《缅南的雨季》 第1章 [gl百合] 《缅南的雨季gl》作者:平迎【完结】 文案: 绍明x陈荷 阴魂不散女鬼公主x致命花蝴蝶 初见陈荷那天,绍明就觉得这人真漂亮,她想玩她。 当时陈荷正被缅甸海关勒索,而且身无分文,所以绍明决定把她帮助到床上。 事实证明绍明的眼光不错,陈荷是温顺的情人,是眷巢的小鸟,是一把把良弓,一柄好剑,一支□□17。 她杀了绍明全家,她抛弃了绍明,绍明还爱她。 —— 陈荷讨厌绍明,她不喜欢穿越,绍明说爱她,可是陈荷有爱人了,不过幸好幸好,她回到了现代。 “等等,老婆,你说绍明是你的前世?” “所以我们相爱的十年算什么,复仇吗。” 绍明: 我经历了千百次漫长的轮回,漫长到我记得蒲甘那年下午几时下雨,漫长到我忘记了父亲的名字,母亲的容颜。 直到陈荷把轮回打破。 然后陈荷抛下了她。 - 两位男性角色只参与剧情线,不参与感情线,其作用类似三国的献帝曹操,无法删减,但戏份不多 内容标签:前世今生 穿越时空 古代幻想 钓系 he 主角:陈荷,绍明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怎么还爱我呢? 立意:文明旅游 ================== 第1章 分手 2024.12.31 泰国,曼谷。 天阴阴的热,把所有的人,动物,车子,桥梁全都闷在地上。 曼谷最繁华的商业街区立交桥下,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十字路口边不断摆弄手机,她的长卷发松松的扎在脑后,汗湿的白t恤贴在背上印出胸衣的肩带。 一阵轻轨的轰响从桥上传来,陈荷不耐烦地踢了一脚身边的lv登机箱。 机票已经订下了,但是还没有出发的勇气,她的女朋友,在上午和陈荷一同逛商场,并在给陈荷买了四十万的宝格丽项链后,断崖式的与陈荷提出分手。 等陈荷回到酒店,她的行李全被塞进一个箱子,前女友早已退房。 她飞快地在手机上打下一行字:再不回信息我就去缅甸。 顺带发过去的是最近一班去缅甸仰光的机票截图。 缅甸,因为北部连年电诈让人闻之色变的地方。 虽然南部仰光没什么危险,但仰光半夜甚至有宵禁,听起来也不安全。 可是陈荷错了,对面回复很快:“你最厉害,信用卡停掉了,不要联系我了。” 之后微信也是红点。 陈荷难以置信的盯着屏幕,直到亮光熄灭,屏幕上照出她的不甘的表情。 明明是她先追我的。 她握着发烫的手机,喉咙里又酸又痛,像憋着一口血,她恨得想抓住什么狠狠摇晃,朝旁边一伸手,她握了个空——lv登机箱丢了。 轻轨从天桥上驶过擦出巨大的噪音,路口红灯变绿,所有人各奔东西,只有陈荷踌躇不前。 她堵着路,突然被人撞了一下,那个人刚要不干净两句,只见陈荷撩起头发道歉。 那人瞬间礼貌了,用英语问道:“你在找路吗,需要我帮你吗。” 凌乱的发丝下,那张笼罩着阴霾的脸着实漂亮,浸着密密的汗珠,雪上覆了一层雪,宣上刷了一层宣。眼皮薄薄的,浅粉的眼皮覆在细小的青色血管上,乍一看像画了渐变的眼影,160不能再高,因为瘦,看起来很单薄。 手机震动一下,陈荷赶紧去看,屏幕弹出的却只是值机提示。 “廊曼机场。”陈荷想,她包里至少有八百美金,她问那人:“请问是坐这条轻轨吗?” 既然订了去缅甸的票,那就去缅甸吧。 顺利地用为数不多的微信零钱买了轻轨票,再用几个泰铢钢镚在便利店买了面包,商务舱值机通道的员工只看了护照就给登机牌,陈荷踩着机场广播被小车送到登机口。 直到双语广播截停的最后一秒,陈荷给前女友发了一条信息,回应她的仍是红点。 飞机准点起飞,空姐带着甜美的笑容给陈荷倒上一杯椰子水:“我们真是幸运,之后的航班因为暴雨全都延误了。” 陈荷敷衍地点头,两眼一闭开始装睡,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压住什么东西,不从眼睛里流出来。 缅甸仰光国际机场。 连年的内战打得缅甸经济萧条,机场的一切又新又旧,新在无人使用,旧在年久失修,同班的缅甸人都紧张而小心的收拾行李物品,陈荷因为害怕新闻里的诈骗集团,就算知道缅南安全,也还是跟着紧张。 缅甸对华实行二十八天落地签政策,陈荷在落地签窗口递出张一百美金。 玻璃窗后的员工一通算计,给陈荷蓬松的旧护照空白页上贴上一张落地签,把护照递给陈荷,不动了。 “找零。” 陈荷严肃道。 “小费。” 男人用别扭的中文简短道。 “如果你不找零,我就找你主管。” 陈荷用流利的英语道。 那男人见对方英语好,立刻怕事地示意陈荷放低声音,并递出一张五十美金。 陈荷检查了一下钱:“太旧了,换张新的。” 旧美金在缅甸根本花不出去。 办完签证过了边检,她惊讶地发现海关队伍只有一条,所有人都站成一排等着被检查,机场不大,安检机外就是出口,很多工作人员手臂上都有纹身,陈荷直觉上感到不安,惯性地想拿点钱走快速通道,但是考虑到目前的经济状况她忍住了。 在手机没网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一个军人打扮的男性走到陈荷面前,示意她上前。 这么好?还有外国人优待? 陈荷当然是不信的。 她虽然打扮朴素,只穿了白t恤和宽松的牛仔色棉裤,脚下还蹬着洞洞鞋,但是脖子上耀眼的宝石和打理精细的头发以及香奈儿小包,加上外国人四处打量的无知眼神,早已暴露了她的富贵。 缅甸是军政府统治,问陈荷要钱的是一名发福的军警,理由很简单,外国人入境要带够1000美金,陈荷没有。 就算有美金也还是会找别的理由勒索吧,陈荷心里大骂缅甸一百遍,镇定道:“我接受遣返,无论是遣返到中国,还是遣返回泰国。” 这场勒索甚至没有在暗处进行,海关在左边翻箱收缅甸人小费,陈荷在右边被勒索,军警拿翻译器道:“你可以不被遣返,但是需要交罚款,如果遣返,花的更多。” “罚款多少。” “你身上只有七百五十美金吗,你要交两千美金的罚款。” 缅甸人均月收入七百人民币! 但这不是发火的时候,陈荷理智占领上风,态度柔软下来,把肥胖的军警当成负心的前女友示弱:“这也太多了,我到缅甸是来旅游的,这是我全部的钱了,我还要花钱住青旅,再交罚款我就没饭吃了,”她爽快地抽出三百美金,把其中两张按在桌子上,推到主管面前,另外一张则递给带她来的军警:“你最好了,通融一下嘛。” 主管眯起三角眼,脑袋一圈圈晃,他看见对面女人弯腰时胸口闪过一点光芒。 主管眼睛登时大了一圈,指着陈荷的胸口:“你的项链。” 四十万的红色宝格丽项链贴在锁骨凹陷处。 陈荷低头一看,下意识捂住胸口,这个动作反应太大了,她赶紧放下手,“这个假的,假的,懂英语吗,这个不是真的。” 主管在手机翻译里打下一行字给陈荷看:“你需要把项链给我们,让我们检查。” 这简直的明抢。 这一刻,陈荷无比后悔去缅甸,什么高中课本上的仰光大金塔,什么蒲甘乡野的佛塔风光,还有那个人,她们早上在大床上接吻,上午拉着手逛商场,现在却让她一个人面对勒索,她宁愿没从没买过这张票。 主管又招来一个军警,三个人把陈荷围住,两个人都背着老旧的ak。 四周的人都见怪不怪,陈荷向人群透出求助的目光,没有一个人敢回应,可能是她的眼神太茫然,远处一个好心的本地人遥遥示意她把东西给军警。 这个地方太差了。 她近乎无助地在后颈摸索扣环,短指甲怎么也按不住扣子,每解一下,指甲片便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从按压杆上滑落。 他妈的。 陈荷突然用力拽住两端,一把把项链扯断攥在手里用中文大喊:“你他妈不是要吗,你他爹的不是喜欢吗,操你全家,都给你。”她蹲在地上捂着脸,眼前的一片黑暗,湿湿的浸润了面颊,红宝石扇子闪闪发光。 陈荷蹲在地上举着玫瑰金项链,手脚都要麻了,突然手背一热,她心中一惊,那只手柔软而有力地把她拉起来。 那不是男人手掌的触感。 长发女人背光站着,陈荷泪眼朦胧的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那一瞬间像维纳斯的诞生,所有的光芒,微风,海浪,全都披在她身上。 第2章 女人给了三个军警各一卷钞票,用缅甸语和他们交谈了什么,然后问陈荷:“会讲中文吗。” 陈荷点点头,用手背抹掉眼泪,这才看清了来人,她穿着东南亚风格的传统服饰,不太像本地人,头发很长,大眼睛,细高鼻梁,微黑的皮肤,和东南亚人不同的纤薄的脸,脖子上挂着一块翠绿宝石。 陈荷看不出她的年纪,只觉得她面貌年轻,身上却没有一点青春的样子,真的是印度壁画上的美人图,有凝固了岁月的美丽。 陈荷轻轻咳嗽一声,整理了一下声线,甜美可怜地回答:“我会讲。” 女人说:“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把剩下的都给他们。” 陈荷抽噎:“这不是勒索吗。” “……“ “好吧。” 陈荷打开菱格纹包,把剩下的四百五十美金全给了军警。 军警把钱放进口袋,摆摆手让她们离开,搜寻下一个目标了。 危机解除了,陈荷把扯断的项链收进包里,整理了一下仪表,再想和女人说话,却找不到人了。 事已至此,只能回家了,她打开第三方订票软件付款,震惊地发现信用卡真的被锁。 买不了回国机票,口袋比脸干净,连打车到市区的钱都没有。 如果她知道自己的遭遇,一定后悔给自己停卡,陈荷幻想着复合后前女友的痛哭流涕,一扭头,正好看见那个全缅甸她唯一熟悉的人。 赤道地区的日落终年维持在六点,天空橙红泛粉,浓得要烧穿机场高大洁净的落地玻璃,光勾勒出一个金色的轮廓,一道闪光打在陈荷脸上,是女人的金耳环反射出的光芒。 长发女人站在玻璃窗前,皱眉看着手机。 她为什么要花钱帮自己呢。 陈荷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套近乎:“你好,我叫陈荷,谢谢你帮了我,”她用一种屋檐下闲聊的语气道:“还没问过你的名字呢。“ 女人瞥了她一眼,简短道:“绍明。“ 这个人很冷漠啊,不过她能管自己的事,证明她还是个好心人,陈荷微微笑了,那个笑容真是友善温柔到了极点,让被笑的人看了发麻:“好神奇,是缅甸人的名字吗,哪个绍哪个明呀,不过我知道在东南亚“绍”拼作shaw。” 绍明没有再分给陈荷一丝余光,她把手机放进包里,直截了当道:“陈小姐,你有点烦。” 她说完这话后望着落地玻璃外的车辆,在她快要忘记陈荷这个人的时候,衣袖被轻轻扯动,因为衣料贴身,她甚至能感到那人手指的温度,她回过头,发现陈荷还没走。 陈荷在她身后细声细语地道歉:“对不起,我少说两句。” 她为什么要道歉。 绍明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女人一番,发现她除了瘦和白两个缺点,相貌着实不错,她突然向陈荷迈了一步,直接站到陈荷身前,贴着陈荷面颊轻声说:“我可以理解为你想向我出售一些东西吗。” “啊?”绍明比陈荷高一点,但气势比陈荷高一丈,两人离得太近,陈荷不明白她说什么,只是隐约感受到了对方的温度,她小幅度地侧开脸,柔顺地微笑着:“什么?” “卖身。” 陈荷:“……” 她完全不是这个意思,她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想搭顺风车到市区。 “不好意思,这样的我见过比较多,还算有经验,说太委婉耽误你的时间不是吗。”一辆全贴防窥膜的奔驰从路口转入,绍明走向那辆轿车,对陈荷招招手:“要上来吗。” 没钱就是没理,锃亮的奔驰压在陈荷头上,她明明应该生气,可走得竟是比绍明还快,抢先一步上了车。 “曼谷雨下得真不是时候。”绍明提裙跨进车里,见她一脸纠结,忍不住笑了:“别惊讶,不是应该感到幸运吗,我要是不喜欢这个,你今天晚上有没有地方住。” “没有。” 这是实话,她连吃饭钱都没。 绍明露出一个真实的笑,她示意司机开车,非常自然地问陈荷:“吃不吃辣。” 陈荷其实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把自己稀里糊涂地卖了,车都上了高速,她才好不容易憋出一个字:“吃。” 第2章 新去处 陈荷这人外表像蒲公英,实际内容与外表不符,在经历了一番短暂的思想斗争后,本能食欲战胜一切,她平静地接受现实,并且建议绍明先带她吃饭。 仰光泛太平洋酒店的楼顶餐厅,陈荷吃了两块牛排,叫了一个蛋糕,趁蛋糕没上来,她端着桌上的香槟豪饮。 人逢喜事精神爽,况且新金主虽然说话不留情面,但是不算太坏,她给自己倒上香槟,伸着胳膊要给对面的新金主倒酒。 绍明默默把手盖在酒杯上。 陈荷遭了冷遇,无事发生一般,转向给自己添了点酒,酒液危险地触碰着杯沿,她颤巍巍地端起杯子,把酒喝到安全水平线。 至少我漂亮美丽让人喜欢嘛。 虽然绍明在桌上轻飘飘地把前女友定性为金主,但是陈荷不跟给她钱的人顶嘴,上午的女朋友在二人口中变成了前金主,陈荷咽下一口蛋糕,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是呀,不过她对我不好,所以你能让我住到什么时候。” 绍明沉默地盯着陈荷,难以理解为什么她前金主能养她这么多年。 说“养”很正确,因为在和陈荷的交流中,她发现这人缺少社会化训练,几乎不交际,也不工作,大学毕业后就住在金主美国的房子里。 她无聊地搅弄沙拉,不时吃上几丝菜叶,可同桌的人却不安生,陈荷像是喝多了,控制不住地絮叨:“其实我们初中的时候就认识,只是到了高中,你知道吗……我家里发生了一点事,所以顺利成章地住进她家里了,她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我没了她简直活不下去,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觉得一群人走在一起很吵闹,后来我发现那叫做朋友,我的人生都被她毁了,你不知道……” 这个人没醉,她在借酒装疯,绍明无意做别人的听众,她起身披上披肩,离开时摸了摸陈荷柔软的头发:“你该休息了。” 她径直向电梯走去,身后一阵椅子拉动和拖鞋踩在大理石上的摩擦声。 曼谷的乌云终是飘到了仰光,跨年夜晚上下起了大雨。 窗外的雨声混合着浴室内流水的声音拍在耳膜,良久,雨打进阳台,浴室内的水声不见了。 绍明洗完澡出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浴巾擦着长发,看见床上多了一个人。 陈荷靠在床上翘着腿,用小银勺挖水晶杯里的冰激凌。 “你脏不脏,下床吃东西。”绍明站定浴室和主卧的拐角,略显不悦道。 甜食抚慰了一天的疲惫,陈荷听了这话,没有一丝自觉,在能扎死人的目光中地把一勺冰激凌送进嘴里,冰凉甜蜜的味道漫延开,逐渐变得温热粘腻,她满足地咽下,舔掉嘴角的奶油:“要接吻吗,甜的。” 陈荷语调黏滑,无半分认真,恨不得每个字都带着尾音,尾音又连着挠人的小钩子,丝丝地扫过面颊,让人心烦意乱。 “快上来,不是卖你吗,不能让你亏了。” 陈荷翻了个身,冰激凌危险地跟着她晃荡。 绍明语气比冰激凌还凉:“你冰激凌哪来的。” “嗯?难不成下楼买,当然是客房服务……”陈荷趴在床上,声音不夹了,她有点愣:“别说你没叫过。” 见绍明没反应,她又问了一遍:“从来没叫过客房服务?”陈荷犹是不信:“你开豪车住套房戴大宝石项链,从来没叫过客房服务?”她往后缩,奈何原本就靠在床头,只能把身子横条陷进枕头里,戒备地缩着肩膀:“你的钱来路正吗。” “别在床上吃东西。”绍明懒得回答,一把抄起陈荷往床下端。 这一抱着实让人惊讶,陈荷看着瘦,体重却不轻。她原本想把陈荷连人带冰激凌丢到卧室门外,可怀里的人体重超出预估,她只得用全身力气把陈荷抱到椅子上。 “你硌得我好疼,其实你根本不会玩对吧,装得那么像,我都被你唬住了……哎呀,放我下来。” 绍明累得不轻,罪魁祸首就着拿冰激凌的姿势看她,给她看得气不打一处来,控制着喘气声量道:“你这么重,吃成猪了。” 陈荷还维持着单手环抱她的样子,手臂勾在绍明的肩上坏笑:“大声喘两口别憋着了,没想到这么重吧,”她绷紧手臂:“这可是肌肉。”她炫耀:“终于有一天啊,我健身房里的汗水眼泪啊。” 窗外风雨晦暗,屋内绍明脸色阴沉得要打雷下雨,如果是个普通人,此刻恐怕都要闭嘴了,不过这是出门在外经常被送酒送菜的陈荷。 陈荷拿脚蹭她的小腿肚,绍明未干的发尾擦着脚背,她没眼色地拱火:“说你呢,讲两句就不爱听了,你是小公主吗。” 下一秒,绍明毫无预兆地口吐恶言:“前金主很宠你,让你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第3章 “我的身份,我身份怎么了,我依法履行纳税人义务,我……我虽然只纳消费税,但我交的多啊……”陈荷像一个抖擞的喇叭花,肉眼可见的蔫了:“我们是在谈恋爱,这是她在金钱上比我富裕……我要是比她有钱,我也给她花。” “你也知道自己只会花钱,”绍明薅她头发,明手没用劲儿,“不用说什么爱不爱的来抬高身价,我不关心你之前的经历,”她声音不辨喜怒,不喜,但至少不怒“你现在滚回你房间我就让你住。” 陈荷被迫抬头,既然绍明不生气,她要生气了。 她怒视绍明,冰激凌重重地砸在实木桌子上,“谁规定金主不能和情人谈恋爱了。”她撩开她,悻悻地走出去,“啪”地一声关上门。 脾气还不小。 绍明坐下刷邮件,安静了没五分钟,门把手响了,陈荷举着吹风机回来了。 她一眼叼见绍明在阳台边吹冷风,大惊失色道:“你洗了头不吹干,还敢对着冷风吹,要不要命了。“ 见绍明背对她,她要把她拽进室内,就听见她混合着雨声的声音,那声音很含糊,陈荷只能略微听得:“命有很多条。” 这都什么玩意儿,二次元? 陈荷:“你当你是猫啊,还很多条命,不过我看你长得倒像是狐狸精,九尾狐有九条尾巴,是不是也有九条命……“ 在她思维要发散到山海经的时候,背后突然一凉,手中的绍明没了,一双手扒在她的肩上,绍明从她背后游出,美艳的脸近在咫尺。 陈荷大叫一声,只听绍明用低沉的声音幽幽道:“是啊,可是我只剩八条尾巴了,陈荷,陈荷,你说该怎么办。“她张嘴轻轻咬上陈荷的脖子,齿间的皮肉在微微颤抖,暴露了身体主人的恐惧。 “你是要吃人吗。“陈荷问。 “我也不想吃啊,可是我只剩八条尾巴了。“绍明瞪大眼睛,具有南亚人血统的眼睛大到非人的恐怖。 陈荷和她对视两秒,对她头上来了个一指弹:“吃人就吃人,哪有狐狸吃女人的,中国神话看少了啊。”她一踢身前的椅子:”坐着给你吹干,知不知道自己多冰人,还敢贴那么近,害得我也冷了。“ 仰光处于热带,但是旱季的夜晚气温低于二十度以下,外边下雨,温度更低了。 室内开着空调,两人间只有吹风机的响声,陈荷梳理完绍明一班的头发,轻声抱怨:“这么长的头发平时很难打理吧,吹得手都酸了,”她下巴蹭了蹭绍明头顶:“有没有护发精油。” “没有。” “你这头发都不抹点东西,有没有生活常识?”绍明展现出的财富和生活习惯的极大不匹配让陈荷震惊,她放下吹风机,想蹲在绍明面前,可是绍明坐得低,她几乎是半跪了:“你有没有受骗或是受到过不好的对待。” 童年的阴影往往会表现在成年的习惯中,她是真心担心绍明,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绍明不明白她着急什么,对于正常人,这些话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和不熟的人说,绍明心里叹气,还是原谅她吧,毕竟她太少和人打交道。 “少猜点东西,不说你猜错了丢人,猜对了能怎么着,我夸你聪明?”她拿起手机看时间:“别乱想了,真喜欢想不如做点实事。” “做什么,爱吗。”一只手探进绍明的睡袍,陈荷牙齿微露,舌尖扫过一排,留下湿润的水痕:“谁来?” 回答她的是客厅传来“啪嗒”的一声,紧接着吊灯,四周的灯带,台灯全灭了。 陈荷还没反应过来,房间里陷入了黑暗。 “这怎么了。”她受惊似的跳起来。 “停电,仰光总是停电,这时候政府的发电时间过了,别乱跑,马上酒店就来电了。” “为什么政府停电了酒店还能来电。” 绍明耐心耗尽,硬邦邦道:“酒店有发电机。” “哦。”陈荷坐到她腿上。 绍明把她扔下去,两人呈对玩手机的姿态——她们必须坐得近,陈荷手机没当地电话卡,她没钱开流量包,wifi也断了,只能连着绍明的热点上网。 过了一会儿,屋里还是黑的,绍明看出陈荷坐不住了,抢先打住她的话头:“管家发信息,可能要多停一会儿,去睡吧。” 不作不是陈荷,陈荷说:“我要洗澡。” 没灯没法洗,绍明打着手电,看陈荷脱掉衣服。 她身体练得很好,一把细弓似的,腰腹上有纤薄的肌肉线条。 那边陈荷围着浴巾走进淋浴房,欲拒还迎地诱惑道:“把光打低一点,你都能看到我了。” 她太不长记性了,绍明把手机电筒对准自己的脸,作出一个恐怖片里的经典无机质笑容:“不怕我突然变成鬼,要吃人吗。“ 白光照到陈荷白皙的小腿上,淋浴声响起来,夹杂着陈荷抑制不住的欢快笑声:“那也比突然吃了好,你要变可变个漂亮点的鬼啊。” 绍明有些无可奈何。 洗完后就该睡了,陈荷以怕鬼为由强行挤上绍明的床,绍明体型不大,没办法严防死守,最后只能由着陈荷单独一被睡在自己旁边。 陈荷睡着了,绍明却没有睡,她静静地靠在床上,不呼吸,也不动,就那样坐着,久到让人觉得她是死物,只是身旁的女人睡着了也不老实,手不断抓着什么,看她起来梦里没抓到,五根指头在床单上摩擦出轻微的声响。 偏偏是这点声音让绍明受不了,她想拍醒陈荷,却听见陈荷发出低微的呓语。 绍明凑近听了一下,她说的是“老婆”。 她脑内搜索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好像是对伴侣的呼唤。 真可怜。 原来她对那个金主的真爱啊。 绍明盯着她的额头,那里光洁白皙,不会带来糟糕的触感,她俯下身亲了一下,陈荷似有所感,纯粹用动物性的本能向绍明身边靠。 “晚安。”绍明做了个口型,握了一下陈荷的手,转身去休息,她走得很慢,仔细看左腿有点跛。 第3章 瞧不起 2025.1.1 陈荷起床第一眼就看见床头的一份早餐,第二眼是银质餐盘边放着的一捆蓝钞票。 她略微翻了翻,一捆一百张,每张面值一万,缅币兑人民币汇率600:1。 给了一千六百多。 还不够明天回国的机票钱。 放到昨天上午,陈荷都会骂一声下贱,不过这是缅甸,自己这个收入可不算低,但是缅甸的中国人不是更贵吗。 陈荷一算账就头疼,她的不满由账目转移到早餐上了,绍明昨天知道能叫客房服务,她今早试一试,给情人叫了一大盘西式早餐。 “绍明,绍明你在吗,别太早叫早餐,鸡蛋冷了有蛋腥味儿。”陈荷叫了一圈没人应答,“算了。”她自言自语,叉起一勺炒蛋往嘴里送,法式炒蛋加了黄油胡椒盐,冷了也不难吃,“糟糕。”陈荷突然捂住嘴,忘刷牙了。 钞票上压着一张不记名电话卡,陈荷插卡换衣服,昨天太晚,没来得及买新衣服,绍明的衣服多是缅甸服装,陈荷挑挑拣拣,对桶裙束手无策,一番纠结之后,她拿了一件不太花的上衣,配着自己未洗的裤子一起出门了。 既然来了,先玩一下吧。 泛太平洋酒店位于唐人街主路口,陈荷跟着网上的必吃攻略在中国人开的饭店里点了一碗面,排骨面很鲜很香,配上脆爽的辣包菜丝,面条里带着一点碱面味。折合两美金一碗的面让她感慨万千。 印度街唐人街相毗邻,这座佛教国家不仅有清真寺,还有色彩斑斓如同十个彩色冰激淋球堆起的印度寺庙。 陈荷在印度社区买了一薄塑料盒造型各异的奶糖,每个都咬一口,陈荷不满意地喝水,做生意的女孩不会讲英语,她没问清楚,这些糖里全加姜汁。 仰光的街道保留了殖民时期的规划风格,是只容车辆单行通过的狭窄与漫长,很多卖炸货的摊子挤在街道出口,一个煤气灶一锅黑油就是他们的全副身家,妇女低头炸东西时露出盘发间插着的鲜花鲜叶,男人低头时秃顶闪闪发亮。 佛教国家的路上有很多狗,陈荷躲避着大黑狗,和包头巾的女人擦身而过。如果用一个词形容仰光,那就是多元。穿粉红纱丽趿着拖鞋的女人,黑脸上布满白胡须的男人像一副枯瘦的黑纸上画了细白的线条,围着海蓝笼基的□□男人有鲜红的嘴唇。 走到大路口,彩色奶油蛋糕般的英式建筑墙壁爬满绿植,褪了色地昭示着仰光昔日的辉煌。 她不知不觉来到了昂山市场,街上的人越发多了,多到走不动路,陈荷抱着一把香草荷花扎成的花束,突然想到今天是新的一年啊。 新年穿新衣,她在昂山市场买了两块布做裙子,当地老板告诉她女生穿的叫“特敏”。 那绍明穿的就是特敏了。 做衣服要等两个小时,陈荷在街上晃荡,一个男人经过她的身边,吐出一口红色的口水,陈荷暗骂素质低下,结果发现她站在一个沙坑旁,坑里都是猫砂一样的暗红结块,她连忙谷歌,发现缅甸人喜欢嚼槟榔。 第4章 “拿石灰水涂到槟榔叶上,然后放上槟榔,烟草丝,香精香料,卷起来包成一口的大小,嚼完后吐出来。”陈荷一脸懵:“这玩意能吃?” 我要吃这玩意儿。 陈荷锁定一刻男人们围着的摊子,一节节蚕蛹大小的草包摆放在小推车上,五个一包,一片片绿叶排列整齐,装石灰水的罐子再明显不过了。 五百缅币五个装成一包,陈荷嚼了一口,立马飙出泪来。 苦,辣,天旋地转,冲得人想吐。 陈荷裙子都不要了,招手打车带着大包小包,歪着身子被出租车一路飞奔拉回酒店。 她扔了一把蓝钞票钱权当结账,三千缅币的路因为救命之恩打出了五万的价格。 吐掉后稍能缓过劲,这东西就第一次吃唬人,其实还好,她下车一走,发现步伐稳当没问题。 拒绝了迎宾的好意,陈荷不靠搀扶独自走回客房,她把花束糖果往桌子上一扔,四仰八叉豪放地瘫在贵妃榻上。 房间里很乱,到处是衣服零碎,应该是绍明没让人打扫。 陈荷灵光一现,拍了一张房间的图,登录邮箱,在上传图片前,陈荷犹豫一下,还是先打开微信点击图片。 一定是槟榔的作用,我就再贱一回,陈荷按下发送。 红点没有出现。 她加回我了? 想到昨天的一切,陈荷一阵委屈,她打开语音通话,那边竟然立刻接通:“昨晚有地方住吗。” 陈荷一下子湿了眼眶:“你不知道我遇见了什么人,他们特别坏,比肯尼亚的海关还坏,墨西哥边检都不如,还有我遇见了个女的,人傻没你有钱,她虽然给我地方住,但是对我特别差。”陈荷恨恨道:“你怎么能把我一个人丢下,如果你早接一点电话,我就不会来缅甸了。” 她自顾自地抱怨,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站在身后。 绍明静静地注视着坐在沙发上的女人,她头顶柔软的发旋,她睫毛湿润着抖动,绍明也眨了下眼睛,顶光照下来,她的眉骨是西方式的高,眼睛完全淹没在眉骨打下的阴影里。 “这么说你很委屈?觉得我虐待你了。” 陈荷猛地回头,逆光里有一个鬼魂般的黑影,黑色的长发类似于暗物质般聚散,唯有眼睛里有两点反光,直直地向她刺来。 她心里猛地一跳,绍明的手向她伸来,陈荷没有躲,就坐在那里任她摸上自己的长发。 头发细而顺滑,像是动物的皮毛。 像是专给电话对面的人讲,绍明重复了一遍:“昨天你自己坐到我的床上,现在委屈吗。” 陈荷摇头。 她肯定都听到了,而且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过没关系。 老婆一接电话,钱,尊严,爱情,全都回来了,陈荷腰杆无比挺直,她站起来,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像一只高贵的花豹在岩石上瞭望领地,翘着尾巴,耳朵抖擞竖直:“是啊,你当我是什么呢。” 那边电话还通着,陈荷挑衅般地撒娇:“老婆你在那里,给我买最近一班机过去,座位别买那种反鱼骨设计,不然我睡不着。” 那边不回答 不回答是正常的,陈荷随便安抚两句:“妒忌了?别生气,如果不是你,我才不会这样,算我原谅你了,我买了当初我们在尼泊尔吃的糖,糖里加了姜汁,好辣,你想吃吗,缅甸没有太特别的特产,我也不会挑翡翠……”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老婆?” 绍明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她,直到陈荷说完,那边都没有应答,一切都显得很安静,时间失去了坐标轴,如同滚热的糖丝一般被拉到无比漫长的维度,长到手机微微发热,在烫得陈荷有些握不住的时候,那个沉稳柔美的声音再度响起,陈荷控诉了那么多,她只回答了这一句:“宝贝,她应该比我有钱。” 陈荷:“……” 绍明:“……” 陈荷:“你嘲讽我?” 陈荷:“好啦,知道大老板你经济紧张,这次订两间房是我的错,我们以后旅游都住一起。” 陈荷:“你他大爷的去死吧,下地狱吧你这个贱人,你快点说怎么了,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吗,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 对面的微信电话挂断了。 她维持着一个半举手机的姿势,嘴唇开合两下,然后像被压住的蚌壳,连一个气泡都吐不出来。 “绍明。”陈荷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头好晕,买回来的鲜花没泡水,要蔫了,“桌子上的花送你。” 绍明看了一眼:“这花不是给活人的。” “好。” “你可以把事情解决完了再走。” 绍明留下这句话,拎着包去餐厅吃晚餐了。 晚饭是缅式传统餐食,碟子盘子摆满一桌。 吃完回来,绍明神色微妙起来。 陈荷竟然没走。 这是个生活痕迹很重的人,难以想象她空着手来,只用了一个白天,就让两室套房变成了半个鸟巢,荷花可怜地丢在桌子上,花瓣都氧化了,绍明把荷花插进瓶子,已近日落,天空是条带状的彩,铺盖了云霞,她去在阳台打电话,电话刚挂,袖子被人轻轻牵起。 绍明心重重一跳。 暖光让陈荷显出一种无害的柔软,她洗过澡,发尖还沾着水汽,穿着酒店的白色浴袍,没有系腰带,只是单手拢着,从绍明的角度可以看见雪白的锁骨,蒸汽熏出的泛着淡粉的胸脯,以及那故意遮挡出的阴影。 “你是在认错吗。” 陈荷点头。 当面挑衅,绍明没有立刻赶她走,已经算绍明大圣大慈大悲了,但是陈荷要的不是温柔对待,是有地方住有钱花。 她和自己的女友像,陈荷种感觉,她甚至把绍明认成了那个王八蛋,以为她先降落在缅甸等她。 所以她肯定也会喜欢自己的勾引,她知道自己的每个小动作,但是不讨厌。 她吃这套。 陈荷的腰弯得更低了,每根睫毛上都挑着碎光,秋波似水落在绍明身上。 领口掀开露出半个肩膀,绍明拇指在粉白的皮肉上擦了一把,陈荷敏感地往后退,只是一点,半步都不到,她假模假样地商量:“去床上。”她略显羞涩,“你喜欢怎么做……是你来,还是我来。” 绍明想砍下她的头抱在怀里。 绍明摇头,她要刺激陈荷,陈荷自尊心受挫后会跑掉,昨天她把陈荷看了个够,她已经满足了,现在陈荷还是跑掉比较安全。 “你这样不太行,不穿上衣的我见多了。” “啊?” 因为震惊,陈荷拢着浴袍的手不自觉松开了。 或许是得手得太容易,也可能是绍明没摆架子,她低估了难度,陈荷懵了,但她也只停顿了一瞬,外袍在暖黄的夕阳余晖中敞开,红蕾丝边贴着腰胯。 “都是你的。” 第4章 初到蒲甘 陈荷靠在落地玻璃上,歪着头,身体扭出一个美丽的弧度,将雪白的颈侧完全展露在绍明面前,像等着谁来咬。 绍明将她抱在怀里,在她屁股上揉了一把。 陈荷小声地叫了一下,“你的。”陈荷低低地说:“你随便玩。” “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充满愉悦的声音贴着耳边,暖暖地让人发痒,陈荷轻咬绍明的耳垂。耳垂上带着一枚耳环,她用牙齿斯磨,含糊不清地说:“都行,别太过分” “忍着。” “嗯?”绍明的手不老实地游走点火,陈荷难耐地哼了一声。 在这种时候,不动情的人总是耐心的,绍明气定神闲地料理着这具漂亮的身体,“想做了?”她终于在那雪白的脖子上咬了一口:“我让你忍着” 好羞耻,陈荷绷紧了身体,她满面通红,因为白,看起来脸皮都要涨破了,她努力平复声音,沙哑道:“你好过分。” “和女朋友分手了来我这里自暴自弃,”绍明放开她,正巧门铃呼叫响了,她去开门,“我玩了你,你还能有个住处,想得挺美。” 这人是什么玩意啊,陈荷白着脸靠在玻璃上。 “叫的宵夜,既然没走,去吃了吧。” “你出钱出力,多吃点。”陈荷背对她,闷闷道。 “废话太多了。” 陈荷挂着满脸泪痕,闻到了一阵食物香气,昨天那张吹头发的桌子上放了一盘西式煎鱼。 谁天不暗吃宵夜,还吃这个,她抽抽噎噎地站起来,急不可待地坐在椅子上,吃了一大盘晚餐。 晚上,绍明躺在床上,陈荷软软地趴在她胸口,她被吓怕了,没敢放松,手肘撑着上身的重量。 绍明刷着手机,界面上是天气预报,廊曼机场的航班正常了,“在现代社会,我喜欢的你受不了。” “说得跟你生活在古代一样,”陈荷想亲没敢亲,趴着朝她颈窝吹气,清新的薄荷味,“你是不是喜欢那种,我知道几个俱乐部,但都是在美国,你要是喜欢,下次去美国的时候我推荐你入会。” 第5章 “没事,你在这里就是给我……”她进行了礼貌的留白,两人都知道话里的是什么,是解闷,是逗我开心。 “放心吧,”她摸了摸陈荷的头发,仿佛是很享受这个动作,目光柔和下来:“我马上就要走了,到时候给你买机票,你想去哪里都行,让司机送你去机场。” 陈荷终于带了笑:“不用麻烦了,我自己能去。” “机场高速也有军警关口盘查,随机勒索小费。” 陈荷一骨碌翻到床上,仰面朝天控诉:“啊啊啊啊啊啊太过分了。” 第二天一早,陈荷迷糊着睁开眼,胸口气闷,绍明横着一条手臂在她身上。 她还没走? 陈荷起床刷牙洗漱,水淋淋地一抬头,绍明出现在镜子里。 “吓死我了。”她很生动地瞪了绍明一眼,绍明好脾气地递给她面巾,“接着。” “哦,哦。”陈荷清醒了,拿面巾胡乱擦了把脸,又挑了绍明的面霜往手心倒。 刚才那一眼太像……那个王八蛋龟孙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陈荷没话找话:“缅甸人脸上都抹什么啊,昨天我出门,看见男的女的脸上都有那种黄白色的土,一开始我以为是生病抹的药,都没敢仔细看。” “特纳卡。”绍明拿出一个罐子,沾了水化开里面的东西往脸上抹。 “化妆品吗。” “香樟树的树干,防晒防虫,”绍明沾着两指黄浆糊:“来点。” 抹了传统防晒霜,陈荷又站在客厅里让绍明给她打笼基,街上的女人都穿时兴的立裁款式,陈荷注意到绍明的裙子和她们不一样,她把裙头塞进陈荷的腰里,在腰处绑了一圈珍珠腰带。 “这和泰国的很像。”陈荷随便提了一嘴,东南亚的裙子都是这个样式,她永远不会绑,上次在巴厘岛—— “你这是分不清爷爷孙子,明明是泰国像缅甸。” “你真是缅甸人啊,看着不像。” “穿你的衣服去吧。”绍明给她勒紧腰带,陈荷不能大喘气了。 “我哪知道,只听说泰国柬埔寨争这个,没想到缅甸也争。”她小心地挪动,拿了两块饼干放到绍明包里:“一路顺风,希望那个人别再误机了,不然你再接回一个我这样的,我可要难过了。”她抱了抱绍明,还是不敢亲:“不过我肯定比她好看。” “我的耳环呢。”绍明在柜子上摸索。 “这里。”陈荷等她有些着急了,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双金耳环给她戴上:“你这个耳环看着挺古典的。” “不要乱动我的东西。”绍明说。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陈荷拿着绍明给她的钱,用超差汇率在中餐馆换到了人民币,微信转账,即买即用。 不敢去马尼拉,大韩航空太危险,此生不坐韩国人开的飞机,从台湾转机……仰光到纽约的航班没一个正常的。 只能先回国再想办法了,今晚没直飞,最早在3号,陈荷手起刀落,买了明晚仰光去北京的国航机票。 她心情大好,乘坐公交去缅甸国家博物馆,博物馆位于领馆区,周围的别墅建筑低矮安静,一个高大的铜像在博物馆的院子里,那是蒲甘王朝的君主阿奴律陀。 原来蒲甘王朝在1287年灭亡了,竟然比宋朝多活几年,陈荷全球史观大作战,感到万分不可思议。 取回了昨天买的两条裙子,她悠悠地回到酒店,房间里很干净,好像没有人住过一样。 绍明不会是跑了吧。 陈荷很快就不担心绍明了,因为桌子上放了一大摞纸钞,上有一张写着中文的纸条:“往后人生愉快”。 她这是走了? 陈荷急忙收拾行李,一摞钱无处可放,不过昨天好像在衣柜里看见了酒店的帆布袋。 她束在筒裙里,挪着小步子推开了客卧的门,轻得没有脚步声。 里面没开灯,光照进来,照出里面两个人影闪闪亮 绍明和一个男人穿着能入列缅甸博物馆里的古装,戴着一身的宝石装饰,像是刚下场的话剧演员。 她还没走? “你干嘛,跑去演歌舞戏了?大艺术家。”陈荷随口调侃,她轻快地扫了男人一眼,“绍明去接的你吗,你好,我叫陈荷。”那个男人有股沉着的匪气,用奇怪的眼神看她,但是陈荷逆光,没注意到,“哦对了,你听得懂中文……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男人身旁,那张她放过吹风机吃过饭的桌子上放着两把手枪,桌边靠着一把崭新的ak步枪。 陈荷:“???????” 联想到绍明奇怪的生活常识,陈荷倒吸一口冷气,她不会是那种小说里自理能力低下的神秘杀手吧,对了,自己从没听见过她的脚步声…… 绍明笑了,一只黑猫似的漫步走向陈荷陈荷,她走得很慢,但又像一霎时凭空出现在陈荷面前。 一个清晰而荒谬的念头出现在陈荷脑中—— 她不是人。 陈荷的身体开始轻微而持续的发抖,以至于绍明握上她手腕的时候,陈荷抑制不住地大叫起来。 男人要上前捂住陈荷的嘴,绍明一个手势阻止了他。 “带她去玩玩。” “什么?”男人怀疑地挑眉,吊儿郎当地讲带口音的中文:“你说的那玩意儿是真的吗,去不了定金不退啊。” “真的。”绍明笃定地说。 陈荷慌乱地看着他们,他们在说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总而言之,她撞破了不该看的秘密。 她闭上眼睛,沉痛而绝望地祈求,如果不是绍明拉着,她一定已经缩成了一个球,“我什么也不会说的,我发誓,我家里还有两只猫,院子里的花草也没打理,如果我不回去我女朋友一定会报警找的,这是国际关系问题,你是缅甸人吧,你知道缅甸现在名声不好,别再破坏中缅关系了,求求你让我回家吧,我一定不会——” “闭嘴!”绍明突然怒喝,吓得陈荷哽住了哀求,“你要离开,可是我不能啊,我让你走过,是你活该。”绍明不知被哪个字刺激到了,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她睁着那双美丽的无机质的眼睛,手上力量大到陈荷的腕关节作响:“陈荷,你不能发誓,你是无神论者。” 男人也走了过来,陈荷清楚地看见他瞎了一只左眼。 她的恐惧达到了巅峰,男人拿着ak,握住绍明的手。和预想中的开枪抹脖子之流不同,陈荷两眼一黑,然后是一阵强光。 缅历648年,公元1287年。 蒲甘,雨季。 这是一个平凡的雨季,除了雨下得特别大。 伊洛瓦底江的水位涨了又涨,父王烧死了一个失礼的王妃,处斩了元朝使者,过不久,铁骑将要踏平蒲甘,而这都和自己无关了。 毕竟她快要死了。 数不清这是多少个648年的雨季。 这个雨季,她多带了一个陈荷。 陈荷昏迷在矮床上,瞎左眼的男人踢了一脚床腿:“这就是穿越?” 他穿着马丁靴,不干净地在宫殿内四处转悠:“不会是那种大行真人秀吧,”他拿起一个金摆饰往嘴里一咬,黄金上刻了一排牙印:“还真不是,真他妈干了这么多年,总算开眼了,嘿嘿,不过你找我算是找对了,我们泰国也有国王,但你这位小情人就不好说了,建议你先处理掉。” 绍明冷冷道:“只说要个心理素质强的,忘说要话少的了。” “别生气,别生气,帮你去杀人了。”独眼龙没个正形地转悠走了。 他离开,宫殿立刻沉默了,房梁墙角全都肃静地站着,活坟场一样把人往里面填,绍明走到床边,地板的木料好,走路发不出一点声音。 “嗯……”床上的人眼皮动了动。 绍明敲了敲床边的花架,窗帘后传来呼吸声。 “会梳蒙古人的发式吗。” “会。”跪在窗帘后的女奴回答。 “把她打扮成元朝的公主。” 女奴从纱帘后出来,训练有素地绑住陈荷的手,绍明看着这个汉族女人的脸,她突然神经质地笑了一下。 兰金花,你就等死吧。 女奴把陈荷绑好,恭敬地跪在旁边,她在等绍明的指示,她一直跪着,知道床上的人转醒,公主对她下达了命令:“她是你的主人。” 陈荷醒来时候,宫室里除了女奴,没有再多余的人了,绍明走到廊下转角,听见里边爆发出的惊天呼声。 “这是在哪儿?绍明你给我出来,是不是你搞的鬼!还挺金碧辉煌的。老婆?老婆!是不是你,这次太过分了,老婆,别躲了,我已经看见你了,王八蛋滚出来!!!去死吧。” “什么奴隶?我还是团员呢,你别侮辱我的政治思想。不是……你脸上的刺青不是画上去的?有没有人啊,上帝我在哪儿???” “她还怪贴心的找个中国人来,妙香国,那就是云南,云南。嗯?你说谁是公主???!!!” 第6章 女奴作为一个被卖到缅甸的中国奴隶,对待主人很有一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陈荷双手被绑不能打人,骂得太现代了古人听不懂,于是面对着这个呆瓜怂货,陈荷嗓子和人一起熄火了,她弱弱道:“解开。” 第5章 美女 作为一名穿越者,陈荷最关心的就是如何回去,这件事的答案很好找,找到绍明就知道了。 这个地方看起来很让人难受,家具摆设多而新,但是和房子融不到一体,特别是房顶尖窄的长龙骨设计,让房子看起来像宗教场所,她迫切地想回家,不过绍明不好找。 陈荷提出抗议:“让绍明出来。” 女奴:“公主想来的时候就会来。” 陈荷大怒:“什么玩意儿,当我是什么了。” 女奴:“你是公主的。” 陈荷百般逼问,女奴也没说是公主的“什么”。 陈荷服软:“好妹妹,把公主叫来吧,我和公主是故交,我美言几句,让你官升三级。” 女奴:“要吃饭吗。“ 人是铁饭是钢,陈荷不吃饿得慌。 这姑娘年纪很小,左不过十三四岁,黑皮肤大眼睛小鼻子,瘦弱而腼腆,她端来一盘食物。 和着水咽下难吃的烤饼,接着又拿起半条烤鱼剥掉黑焦的鱼皮,女孩想插手帮她,陈荷已经没有了情绪:“人都要有个动机吧,绍明到底要做什么。“ 难不成她真看上自己了,把自己带回古代继续那啥,也不可能啊,给了一摞钱,明摆着是要放她走,她为什么突然翻脸了,对了,是说她没家了,她家不是大着呢吗,就因为自己评价了她家? 绍明肯定受过心理创伤,以她公主的身份来看,不管哪国公主,古代王室的孩子很少有幸福的童年吧。 但这和她没有关系。 陈荷万分无语,谁知道这人不能乱说话,不能说早说啊,闷着不告诉,这不是行走的语言地雷吗。 她吃完饭,瘦小的,孩子般体格的女奴端着大餐盘走向殿外。 “等等,”陈荷叫住她,跑上去接过那个沉重的盘中,她是脑子发昏了,这里是古代,她不是古人啊,让一个孩子伺候自己,说出去真是疯了:“我来吧,放到门外就行?” 女奴没有松手,陈荷又道:“我比你高这么多,给我吧。” 女奴摇摇头,坚决地把盘子抽过来:“您休息吧,我去送,”她大眼珠向后一瞥,声音低了下去:“我走后您别乱动。” 后边有监视,陈荷点点头,浮夸道:“哈哈哈哈,你还挺勤快的,我想吃冰激凌。” 女奴走了,陈荷一个人静默地坐回床上,然后女奴回来,手上拿着一盘衣物发饰。 “要快点给您梳妆了。” 陈荷像一粒种子,主打随遇而安,体验民族风情服饰不是坏事,她乖乖坐好,除了房梁高,东南亚的一切都很低,一层席篾一层丝绸就是坐垫,梳妆台离地不过一拃,女奴有一双巧手,忽然铜镜子里出现一个美女,白脸红唇,头发全都抿起来,发油弯出一对蝉翼般的鬓角。 “不对,你给我什么装扮?这种领高是东南亚人能承受得住的吗。”陈荷扯着领口抗议。 领子高到脖子的一半,看起来走两步就要热中暑,非常有蒙古民族特色的衣服裹在身上,陈荷不舒服地动了一下,满头的红珊瑚绿松石立即上演玉山倾倒。 直到她被女奴塞进一个箱子般的小轿,陈荷还沉浸在一种半真半假,恍若梦幻的cosplay体验中,轿子摇摇晃晃地行进,陈荷隔几分钟就要确认一下女奴的存在,女奴也恪尽职守地回应她,轿子有扇被钉死的小窗,陈荷轻轻一撬,窗子撬开探出一张脸,把女奴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奴说了一个m打头的单音节发音,陈荷听读音管她叫“密”。 “密,你说你家公主要让我去哪儿,咱们刚才是出了王宫对吧。” 修剪整齐的庭院经过一堵高墙变作阔大的民居,然后变作田野炊烟。 密点头,并把小窗抵住了。 陈荷打开另一边的小窗,突然两眼瞪直,她心跳飞快,闹红了一张白脸。 蒲甘人太恐怖了,她刚才没看错的话,那些女人没穿上衣,虽然欧洲海滩上也有不穿上衣的,但那是海滩啊。 竟有如此大规模的人类不穿上衣进行生产活动。 陈荷无端联想到昨晚绍明的话,她说不穿衣服的她见多了,当时以为是她看不上自己,现在想来她可能真是见多了。 想到这里,陈荷已经自主原谅绍明一点了。 怀着猎奇和探究的心理,陈荷又往外看了一眼。 还好还好,还有女人穿上衣,不过那些低胸装都不是深v那么简单了,陈荷关上小窗,认为不该看的还是别乱看。 轿厢外传来水声,他们在渡河,沙沙的风林声,他们进入了丛林,正值雨季,陈荷在小轿内能闻到土地里散发的植物气味,未干的雨水从高处的树叶上掉落,砸在轿子顶上,发出清晰的啪嗒声,陈荷感受着万物无声的生命,昏沉地睡着了。 她梦里恍惚闻到了血腥味,难道又做那个噩梦了,陈荷挣扎地醒来,发现她处于一列蒙古打扮的队伍中。 一个侍女脸色铁青,用怨恨的目光把她瞧:“公主,您醒了。” 谁是公主 我??? 两旁仪仗齐刷刷地跪倒,蒙古侍女手伸着,像是一个家具把手,等着谁去扶。 头上的流苏帐被雨打到透湿,树叶探进象舆,湿润地刮擦陈荷的头冠。 陈荷低头一看,她离地三米,坐在大象的背上,四周都是丛林。 她用力闭上眼睛再睁开,说中国话的蒙古侍女还是铜把手一样,怨恨地看着她。 陈荷面无表情,心里下大雨,头脑发出人生三问。 金栏杆打开,立刻有长柄伞撑在头上,陈荷走进伞里,雨幕大得像玻璃墙,侍女扶着陈荷的手下象辇,没好好扶,她走得很快,陈荷简直是从梯子上连滑带跑溜下来的。 一行人走进帐篷,陈荷鞋都没湿,侍女背着她进了帐篷,把陈荷扔在一堆靠垫上。 周围都是蒙古话,也可能是南方方言,侍女用恨不能把陈荷咬死的声音道:“等水位下降就渡江。” 这到底有多少条河,她们是去哪里。 密呢。 这放新中国叫绑架吧。 陈荷不明就里,故作深沉:“知道了,没你的事,退下吧。” 帐外的雨声渐小,江水还要一段时间才能退去,陈荷估算一下,飞快地拿起烛台撬动帐篷钉子。 雨季的丛林森然茂密,如同一条幽深的通道,陈荷奔跑的密林间,板状的树根,时不时的鸟鸣虫叫,她跑进了一个失去时间和空间的世界,只有叶动风动,还有无尽的丛林为她打开隧道。 一只鞋跑掉了,陈荷吃痛,撑着树干附身去找鞋子,脚掌钻心地抽痛,手上有异样的触感。 她惊悚地回头,树干上密密麻麻贴的都是虫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陈荷疯狂甩手,其实一个甲虫都没有沾上,但她已经吓破胆了。 漫天都是黑色的树影,满地都是纵横的树干,陈荷像一只蛐蛐,被合在天地网织成的笼子里。 刹那一道白光直冲眼前,陈荷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一柄匕首破开天地,横扎在她背后的树上,刀尖插入树干,白刃微微颤动。 她抖着喘气,心脏在肋骨包围的腔室里回荡着声音,满脸都是雨水,可能也有汗和眼泪,她僵硬地向匕首的飞来的方向看去,只见树上有一个人样的东西站着。 这是要死了吧。 陈荷软倒在地上,人影站在树干上蹲下来,然后是个起跳的动作,陈荷拼命一搏,奋力起身向后跑,谁知人影跳了几下,直接落到她面前。 “不长眼躲开点。” 人影飒爽地回过头,在陈荷眼前打了个手势:“真瞎了?” 陈荷愣愣地看着她。 真美啊。 陈荷捂着胸口退开两步,心脏跳得太快,她疼。 美女看都不看陈荷,径直走向那把匕首,天地昏暗,只有刀柄白剌剌的光反射在她脸上,分毫不差地照出她的红玉珠宝般熠耀的容颜,她的嘴唇如同刷了红漆一样鲜亮,眉眼像洇透了墨水的宣纸一样浓黑,匕首在她手里风中柳叶般挽了个花,甩进刀鞘。 一条花蟒蛇从树干上滑下。 “你,你是在救我吗。” 美女不屑道:“雨天往林子里跑,没刚进林子就死,算你命大。” 是啊,真是她命大,陈荷立刻作出不可一世的姿态,尽量沉着地说:“我是公主,”她一摸头冠,头上空空如也,她把头冠扔在帐篷里了:“你把我送回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美女嗤笑,带着少年特有的轻狂,目光尖利地挑着陈荷:“你是去和亲的?” 第7章 和亲?和什么亲? 那一队人是送公主和亲的? 蒙古人也要和亲啊。 不对,这什么朝代,蒙古人都到缅甸了。 “你知道这是几几年吗。” 美女挑眉。 现在还没有公元纪年法,陈荷忽然反应过来,她怀抱着巨大的期望问道:“你知道上一个朝代的皇帝姓什么吗,就是在中原的皇帝。” 美女用看傻子的眼观光看她:“姓赵。” 陈荷一把扑住美女:“你快些送我回去,我是和亲公主,我会报答你的。” “你真的是公主?”美女飞了她一眼,“公主可不会这样狼狈。” “我只是出来走走。” “走丢了,也对,和亲很难受吧,背井离乡,嫁给一个圆得和西瓜一样的国王,出来散散心,人之常情。”美女笑道。 “是啊。”陈荷应承,她问:“还没说你是谁呢,我好报答你。” 美女乐了:“公主,我是您的侍女啊。” 这是一次失败的出逃,陈荷走在林子里,雨后的树像是活过来了,林间传来动物嚎叫,陈荷赶紧搂住美女的腰,她原本就挂在美女身上,现在二人更是严丝合缝:“抱紧一点,不然又有蛇会钻出来。” “好啊,公主,您可别再走丢了,”美女尊敬但是满不在乎地抱着陈荷:“还没问您的名讳,虽然有所冒犯,但您也知道,如今妙香大乱,若有贼人冒充……” 陈荷稀里糊涂地被送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哪里得知公主的名字,她推开美女,以平生最威严的姿态说:“我本是看你忠心,哪承想你先质疑我了,如果要问我身份,你如何证明你是我是侍女。” “奴婢无法证明,只得报上公主名讳以示身份。”美女认真道。 “真的吗?”陈荷抱臂觑着她,美女比她高,她又不正眼看人,只能看到人家胸口,陈荷斜开视线,“说吧。” “您的名字是‘兰金花’,兰花的‘兰’,金色的‘金’,花朵的‘’花。” 兰金花,听着像细长的草。 “你的名字呢。” “奴婢的名字?”美女笑弯了眼睛,“我叫阿花。” 她这一笑的功夫,天上阴云散开,打下好几束金光,正正巧照亮了这方空地,好像阴云是被她笑开的一样。 “阿花。”陈荷看呆了。 阿花蹭了一下她的鼻子:“怎么了。” 陈荷三魂六魄齐飘飘荡漾:“阿花你真漂亮。” “是吗,”阿花仔细地看陈荷,把陈荷看到脸颊发热,她怎么这样对公主呢。 阿花左看右看,认真道:“我看你也漂亮。” 第6章 眠香 陈荷一步一步踩着前面的脚印,好像阿花不走,她就腿瘸不会动了似的粘着阿花。 阿花肯定喜欢男的,非常坦荡,可陈荷不是,她一方面被阿花吸引着,直往她身边凑,一方面又碍于内心道德,不敢乱碰阿花。 阿花不愧是武力超群的侍女,她竟能认得蒙古营地的方向。 陈荷老远望见一圈士兵围起来的帐篷外站着那个青铜把手,铜把手也看见两人向营地走来,她急忙跑过来,待看清两人的脸,铜把手的脸色不再是青铜色的了。 铜把手用不是白话的语言喊了一句,阿花会说蒙语,但她像让陈荷放心一样,对侍女讲白话:“公主出去走走,现在我送她回来,公主承担和亲重任,你一定要尽心侍奉。” 陈荷习惯性的纠正:“阿花你是不是汉语不好,没有人会这样说话。” 她本想和阿花开启一番语言风格讨论,没想到阿花把她交给侍女之后就不见了。 “您请。”侍女还想扶她上象舆。 她的一只手横在面前,陈荷一把握住,死死地摁上去:“知道我背后的人吧,如果你敢声张出去,”她意指阿花:“你们这些蒙古人,一个活口都不留。” 说罢她不看侍女的反应,熟门熟路地爬上梯子,走得比侍女还快,甚至先打开了金栅栏。 象马渡河,一队捧鲜花打黄伞的人在对岸接应她们,帐篷拉出几里地,陈荷换乘绣着蒲甘纹饰的象舆,潮热的风顺着江水扑面而来,仪仗行进着,陈荷坐在高处,远远望去,白塔林立,金顶飘幡。 这里是蒲甘。 蒲甘王都城郭不大,队伍绕过王宫,没多久到了一处幽静深宏的寺庙。 王宫侍女都梳高发髻,和半扇蝴蝶翅膀一样架在头上,穿红袈裟的僧人捧着各样经书器具,这些不认识的人,不熟悉的事物,陈荷懵懂地走进庭院。 蒲甘什么都是低低矮矮的,高树荫下压着的屋子,吊脚楼翘起的房檐,楼四面都是回廊,窄到无法与人并行。 和亲公主就是一个吉祥物,侍女帮她打理好一切,别馆外观是高脚楼,里边硬装的仿宋建筑,家具还是低矮的东南亚样式,最有异国风情的当属这满堂满院的高大绿色。陈荷坐在围椅上,腿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并着太板正,支起一条显得太放肆,盘着明显气势不足。 阿花在哪儿呢,她不是侍女吗,也对,侍女还要分个亲疏远近,她要是太近,一眼看出自己不是公主,那还不如现在这样。 外边人声渐悄,大概是结束了,陈荷爬起来扶着门框向外看,周遭寂静无人。 我是公主,这个地盘我最大。 陈荷做好心理建设,整理了衣裙,款款地在庙宇建筑里晃荡。 蒲甘寺院前方是主殿,后边是住人的场所,这方寺院为外国使者修建,里面种满了异国花草,翠竹摇曳,池塘皆是小石围环,桥梁横越,陈荷走过竹林,那厢屋子里有两个人在讲话,铜把手侍女好认,阿花更是美得耀眼。 她们嘀嘀咕咕都是蒙古语,陈荷正想上前去听,吱呀一声,柚木地板叫了。 还是假公主心虚,陈荷做贼似的逃跑了。 跑到金鱼池,陈荷又想回去,碰巧一个侍女端着茶水走来,那侍女朝陈荷头上辨认了一下,恭敬地跪下行礼,放下一盘奶茶鲜果,并着三五碟花花绿绿的糯米糕点,摊了一桌。 香甜的缅甸奶茶谁能不爱呢,她在仰光就喜欢这个味道了,陈荷发号:“你过来,”陈荷施令:“给我找一个叫阿花的侍女。” 那侍女应了声缅语走了,陈荷给自己倒了杯奶茶。 她一口奶茶含在嘴里,总觉得怪,又说不上来。 ”四日后国王接见,公主您做好——” 是阿花的声音,陈荷突然被猛拍后背,一口没憋住把奶茶吐了出来。 “你喝了多少。”阿花扳她的肩。 陈荷一阵咳嗽:“咳咳咳——这第一口,还没咽,你有病吧。” 阿花明显松了口气,拿出一个小酒盏舀金鱼池的水:“漱口。” “啊?” 阿花指着满桌食物,愤愤道:“刚才给你吃的的人你认识吗,”她捏着陈荷的脸:“公主,人生地不熟,您别一口吃死了。” 陈荷吐了水:“你说有毒?” “别说话,喝了继续吐。”阿花又舀了水让她喝。 这是古代洗胃? 陈荷没有不良反应,拒绝喝金鱼池里的脏水。 “公主,你好不听话。”阿花二话不说,紧捏她的下颌,两根手指就要往陈荷嘴里掏:“你死了,谁来和亲呢,是不是。” 陈荷被她灌了一胃袋的脏水,又吐了一地,铜把手也来了,她验了奶茶,对阿花道:“无毒,您放心吧,以后公主的饮食我会多加小心。” 陈荷跪在地上喘,下巴胸口上都是脏水,委屈地快要哭了。 “别难过了。”桌上花花绿绿的糕点做成小动物的形状,美丽可爱,她坐在石凳上逗弄那些糕点,顺带教育陈荷:“公主您站起来吧,光跪着小心腿疼。” 陈荷蓦地扭过头瞪了她一眼。 “你,你都这样看人?”阿花以为自己会恼,可是看着地上的陈荷,她穿着不太合身的衣服,肩胛支出一个伶仃的线条,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一盘糕点去哄陈荷:“看你都要哭了,我可没听过公主您的爱哭,这次是我反应过度,嗯?起来。” 她搂着陈荷,陈荷嘴角疼得难受,完全不听她的,阿花恼了,拿起一块往嘴里塞:“吃吧,吃吧——唔——” 阿花吐出糕点,嘴里钻心的疼。 “你怎么了?”陈荷也不难过了,慌张地看着她。 阿花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糕点有毒。” “对了,我说怎么不对劲呢!”陈荷急着说:“刚才那个侍女只会说蒲甘话,我让她去找你,她还答应,她根本听不懂。” 院外一阵嘈杂的响动,阿花拼命用金鱼池水漱口,陈荷只能隐约听见一个呼声:“有个侍女死了,快,保护公主!!!” 陈荷心惊肉跳,要是那个糕点被她顺下去了,恐怕现在她早已命归蒲甘,直接就地造佛塔埋葬了。 第8章 和亲公主如此危险吗,陈荷后知后觉的害怕,她开始想自己为何能成为假公主,那她肯定顶替了人家真公主。 她不得不正视这个一直被她忽视的问题——真公主去哪儿了。 接下来就不敢想了,绍明让她当假公主…… 阿花因为护驾有功,为公主以身试毒,公主正小心地为她上药。 她别扭着不让陈荷动,陈荷拿药签哄她,一抖一抖地碰着伤口,阿花疼得嘶嘶叫,侍女想帮忙,被陈荷挥退了。 “伤口烂了都会疼,你忍着点。” 阿花含糊着:“……太……烂……了……” 她本身生得好,口腔里肿了不影响面容,还是个小尖脸惹人心疼,陈荷心都碎了:“也没有那么烂,过几天就愈合了,不疼啊,不疼啊。” 入夜,王宫。 绍明脸色阴沉,缺了左眼的将军扔了颗葡萄到嘴里。 “你说没有匕首。” “那娘们我都翻遍了,别说匕首,连个长点的棍都没有,要杀她只会叫,你没记错吧。” 绍明一拍桌子,震得满殿侍女下跪:“她是假的……不可能,一定是你没找到,那个感觉我永远不会记错……” “假的?”将军指着桌上美艳的人头:“你可确定了,这长相和你给的一模一样。” 确实一模一样,绍明永远忘不了兰金花的脸,她愤恨地盯着那张脸孔,那张能将匕首玩出风声的脸,那柄能轻巧割下人头的匕首,还有刀刃摩擦颈骨的声音。 殿外一个侍女跑进来走到绍明身边,她俯下身说了一阵,表情很是为难,绍明略一思索,点了头。 “你先走吧。” “谁啊我不能见,我不是你们的大将军吗。” “废话太多。” “哟,是不是你小情人来了,”将军的独眼亮了,八卦道:“人家过来闹一阵,你可别心情不好把她杀了。” “滚。” 将军前脚刚走,陈荷后脚踩着门槛就跑进来,她没看见人头,绍明到寝殿见的她。 要骂的太多,陈荷路上打了满腹稿卷,例如:“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为什么让我当和亲公主”,“我被暗杀了”。 她跑进来的时候,绍明正好卸了梳妆,她没用侍女,一个人慢慢地梳着头发,陈荷一眼望见她,她除了头发,身上挂满了宝石首饰,俨然一副阔财主形象。陈荷愤怒之情溢于言表,脱口而出:“绍明你天杀的王八蛋,我老婆怎么办,我这辈子是不是都见不到老婆了。” 此言一出,两人俱是愣住了。 绍明大概率没见过这样的恋爱脑,陈荷也挂不住脸,她当着绍明的面被人甩,现在第一句就是问前女友。 “我要回家,肯定是你搞鬼把我带来的,快点把我送回去。”陈荷吵架第一句说错话,失去了主导权,气势随之落败。 “想睡吗。”绍明摘下满手的金戒指,“十几天后送你回家,别闹了,过来。” 陈荷躲过了暗杀,她没死,自己以后不会送她死了。 绍明很平和地看她。 “为,为什么。”陈荷说话都不利索了,外边天气闷,她小跑一阵,心底有些微微的热:“仰光不是没有吗,这么突然。” “不为什么,想做了,你来了,”绍明人渣得坦荡:“做吗。” 她作势离开,门口静了一会儿,有布料落地的声音,陈荷抖落披肩,印度式的窄衫绷在身上:“来之前洗过了,可能出了点汗。” 陈荷色迷心窍到一半,突然断断续续地喘:“驿馆好危险,你知道我刚被刺杀了吗。” 因为心术不正,她隐去了阿花的部分,简化成一只猴子吃糕点死了。 绍明抿了抿手指尖:“是我技术不好,所以我们才会在这个时候聊这些话题的?” 陈荷本身是来说这个的,但在一番“则把云鬟点,红松翠偏,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1后,她贴着绍明烟霭迷蒙着,反倒是绍明冷了不少。 她太大意了,竟然把陈荷送给绍王后杀,不过王后信命,杀了一次不成功,不会再杀第二次。 真是命大,绍明怜爱地亲了亲那些微卷的长发。 是命运把陈荷送来了。 陈荷缓过一口气,一脸舒服过头的样子问绍明:“我能住你这里吗。” 绍明化解了一场无聊的口头争吵,心情也好了不少:“别担心,蒲甘人信命,一次不死,不会杀你第二次了。” 陈荷震惊。 因为陈荷太无害了,她们还有了不同的关系,绍明托出点实底安慰她:“公主原本就是假的,蒲甘需要元朝示好,云南宣慰司需要贸易,因此背着朝廷送来一个叫兰金花的女人当作元朝公主和亲,这个过程中,谁在意公主是真是假,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和亲,父王的外族王妃多到挤满阁楼,你看我像本地人吗。” 绍明不像,她比本地人高一些,白一些。 陈荷枕着枕头就要睡觉:“把灯吹了。” 绍明下床洗手:“回去吧,你可是元朝公主。” “你再说一遍。”陈荷难以置信地看她,这种关系了还不保护她。 她和自己之前遇见的所有人都不是一类人。 陈荷震惊到说不出话。 她不拿人当人。 绍明坐到床边搂着她,附身亲她的眉心:“回去吧,再晚天凉了,明天要生病的。” 第7章 枪 “我暴露了呢?” “不可能,就算暴露了我也会保你。我和兰金花公主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你能和亲还是我引荐的。” “你提议让她和亲,又把她杀了?” “世事就是这样,人算不如天算。” 陈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驿馆的,她脑子里不停回荡着和绍明的对话,脚步像踩在云里,一步踏空,便要掉下云头了。 “走路小心点,没摔着吧。” 眼前是一张美艳的脸,陈荷辨认了好一会儿,才扶着她的手臂直起身,眼神回魂一样重新聚焦:“没事,我没事。” 方才陈荷进屋,见藤编桌案上有一堆骨牌,都是奶白的象牙,四只摸牌的手上带着戒指,绿松石,紫翡翠,红宝石圈了金边,白亮亮的钻石,手翻出一个牌,牌上刻着黑字,她看不懂,要上前仔细看看那字,脚下被凸起的半寸门槛一绊,踉跄两步正好够阿花扶着。 “你侍女呢,不回去休息吗。”阿花趁陈荷没反应,仔细打量她的脸,她摸过的骨头多,这人的骨头是真好看,撑起一片秀骨峰峦,让她粉溶溶的颜色变得秀丽了。 阿花每日对镜自照,知道自己对陈荷的评价有些主观过低,她认为陈荷最好看的就是那双眼睛,上下一眨,就跟她读的那些江南诗词一样,此时陈荷用那双特别漂亮的眼睛看过来:“我的侍女在和你摸牌。” “哦。”阿花转移了话题:“你家哪里的,你父亲在大都,母亲是哪里的?淮南人,江南人?” “母亲是中原人,家是……”陈荷努力思考了一下郑州开封洛阳的古代称呼,她能理解阿花和她讲话别说尊敬了,有时候连尊重都没有,原来大家都知道她是假公主,她是假中假公主,这样能说得通了,“旧朝汴梁那边。” “你去做什么了,白天被刺杀,晚上还乱跑。”她们就是陈荷乱跑才认识的,“小心把命丢了,连累别人代替你和亲。” “你想知道我去做什么了?”陈荷没骨头一样靠着阿花的肩膀,她越是这样,惹得阿花越好奇,等吊足阿花的胃口,陈荷望着对面的侍女,贴近阿花的耳边,有作恶般的得意:“楚台巫峡。” 她说的不是气话,身上雨过的氛围,阿花没经历过不知道,她一点破,是个人都能明白,阿花吓到了,本能地推开陈荷:“你,你,你,你,真是有损公主的名誉。” “不知羞,”美艳的脸逐渐染红,她复杂地看着陈荷,突然跑走了。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 屋子里就剩侍女了,陈荷丧失所有力气,怏怏地说:“我要洗澡,然后你过来陪我睡。” 蒲甘的星空很遥远,雨季的夜晚,天空深而透明,树和房屋没有一丝影子,像漂浮在黑暗中。 陈荷躺在靠墙一侧,墙上开了个大窗,她侧着望那些星空,床架是四根柱子,围着防蚊的纱帐,她甚至能闻到屋外点的驱虫熏香。 白天经历了刺杀,她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她想吃安眠药,又想起安眠药放在旧衣服口袋里了。 吃了药不容易醒,在梦里被杀也好受点,蒲甘驿馆花草茂密,房屋通透,简直是专为刺客设计。 侍女也没睡,陈荷有点尴尬,把脸埋在枕头里。 窸窸窣窣一阵声响,侍女下床了,再一阵窸窸窣窣,陈荷蒙着被子道:“阿花?” “认得我?” “你的熏香很特别,和别的侍女不一样。”陈荷翻身出来,她拨开挡在面前的头发,阿花接替了侍女的位置,侍女站在床边待命,陈荷道:“大家休息吧。” 第9章 阿花看了她一眼,侍女退下了。 她离开后心里七上八下,想着面对那样水波荡漾的陈荷该怎么办,她如何也想不出答案,只是想着陈荷。 人真的会有那样的表情吗,每个人都有那样的表情吗,我会不会…… 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了,陈荷的面色却回复了正常,此刻陈荷在被子里探出头,没心没肺的样子让人恼火,阿花用力一拧陈荷的面颊,妄图把陈荷拧出点波澜来。 “你有病不是,给本公主睡觉,让你来了吗,你还敢动我的脸。”她动作太暧昧了,对于这个大美女,陈荷多数时候都是以礼相待,她接触直女少,能想到对异性恋最大的礼貌就是表现得很“直”:“快点睡,别动手动脚。” “我来不是怕您再被暗杀吗,咱们换个位置,”阿花一扯被子,凉风钻进来:“你睡里边人家手伸进来就给你杀了。” 听见“杀”字,陈荷一个哆嗦,兔子似的两腿一蹬滚到外沿:“公主面前不要喊打喊杀。” 阿花拍她的头:“遵命,公主,您多活两天,就是最大的贡献了。” 她的意思是除了自己换掉的那个,还有人死了吗,到底多少个人当过“兰金花”,黑暗中,陈荷突然说:“我就是个普通人。” “……您是公主。” “公主也是普通人。”陈荷很委屈,她裹在薄被子里朝阿花身边钻:“靠近一点,我害怕。” “晚上找人幽会,以为您天不怕地不怕呢。” “讨厌死了,”陈荷听出一丝阴阳怪气,她隔着被子贴紧阿花:“行行行,最怕你好啦。” 次日,王都城外,伊洛瓦底江湿地。 天高无云,烈日铺灼,王室的三角旗被吹得紧绷,河边搭建了一排彩帐,麻鸭的叫声被隐没在人群的交谈里。 陈荷来到蒲甘的第二天,她受邀参加贵族的猎鸭活动,阿花告诉她,猎鸭只是一项日常的运动,蒙古公主毫无特殊之处,她是王室利益下的一个添头,只要出席,光顾着吃喝就行,有人给你说话全当听不懂,需要你听懂的有通事给你翻译。 阿花说,昨天要杀她的人是王后。 陈荷能理解,明朝嫁公主到藩属国做王后,元朝和蒲甘的性质大抵也差不多,王后害怕是正常的。 女眷活动国王不在,绍王后是个瘦小但威严的女人,她坐在宝座上,金扶手椅盖着虎皮,白伞巍巍,金光颤颤,她下首坐着绍明。 绍明虽说是来猎鸭,但是穿着一点不像运动的样子,她满身首饰,挂得和景区门口卖手串的一样,头发绑成海螺状搭在脑后,蒲甘文化受印度影响,袒领袖短上衣紧勒胸腹,开叉长裙裹住大腿,她手上戴手镯,脚上戴脚环。陈荷看了她半天,她们是同样打扮,她头上的茉莉花串沉甸甸地散发香气,绍明头上戴得更多,多到让人担心遮住她的视线。 这还能猎鸭吗。 绍明竟然不看自己,太无情了。 陈荷生了会儿闷气,又开始看蒲甘人,因为是古人,从陈荷的角度看全都瘦小,绍明160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都是这里男人的低度了。 上面绍明和王后在说话,陈荷心里嗤笑,她们的假笑都快绷不住了,现在捏绍明的脸,腮帮子准是硬的。 正乐着,王后身边一个男官员站出来了,他留着“妹妹头”,圆脸还黑,陈荷冷不防笑出声。 然后妹妹头讲了中原白话:“公主远道而来,是尊贵的客人,今天的第一只鸭子,请公主向蒲甘祈福。” 那边的一个小官抱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锦鸡站出来。 几十只花环,上百个金钗全都扭向陈荷。 谁? 我? 陈荷直接傻眼了。 蒲甘的飞镖跟一个直角三角尺一样,她只在电影里看过,她只见过□□猎鸭,蒲甘的活动本质是玩飞镖。 王后在上座嚼槟榔,侍奉的槟郎官接下她吐出的残渣,绍王后笑了,阴影里只露出一排被槟榔汁染得鲜红的牙齿。 陈荷顶着满场目光,顶着蒙古尊严,顶着个人自尊,从跪在她身前的奴隶手中接过飞镖。 东南亚是跪坐,陈荷真想就地磕一个。 她磨蹭着时间起身,走到河岸边衡量锦鸡和自己的距离,风时动时不动,陈荷两眼一闭举起飞镖。 飞镖脱手了。 绍明站到陈荷身边,没看陈荷,自然地拿起那支飞镖,她做了一个动作,侍官放飞锦鸡,飞镖犹如利剑打散贵族妇女的笑声,穿破香薰喷雾,锦鸡落地,猎鸭开始了。 “这女人想头一个打,她不好说,也不能让我打,只能推出你来,出去走走吧,别放在心上。” 陈荷沮丧地走在后方,这里到处是马和牛,麦黄的围篱圈着一群群鸭子。 一个独眼男人站在围篱旁边,抓着鸭子朝人家屁股看。 “你是变态?”陈荷一身蒲甘服饰,腰上围着珍珠,趿拉着拖鞋,踩着半干硬的泥地往他那里挪,“和绍明一伙的?” “现代人。”他凑着看鸭子,“公鸭子多,”独眼龙分出一只眼睛往陈荷胸口看,又看她的大光明发型,“你梳这个不好看。” 陈荷不接他话茬:“泰国人?有华裔血统。”陈荷猜他,“知道蒲甘的王后吗,杀了她,我给你美国的价格。” “您别,”男人没想到她上来这样一句,他一口笑喷:“您能不能把钱打到我账户还是另一说,更难听的您不想听了吧。”他把鸭子往篱笆里一扔,两手摊开,金牙时隐时现地闪:“要钱干什么,干人,干乐子啊,您的小情人能给我当将军找乐子,您能吗,全是空头支票。” 陈荷也就一说,因此没太大失望,她问道:“你叫什么。” 独眼龙也对这两天的事感到荒谬,眼前放着一个现代人,他心里有点亲近和感动,也因为这个人无害,他犹豫一下说了真名:“阿财。” 陈荷看他一眼:“换个代号吧,这个跟狗一样。”不远处的侍从牵着一群猎犬,陈荷对着猎狗高呼一声阿财,听取汪声一片。 真情吐露的阿财:“……” 陈荷的表情像是在说:“你看,阿财就是狗的名字。” 这人是个杀手,和他多说没用,陈荷转身欲走,一柄硬铁冰凉的东西触碰她的肩膀。 “五万美金,”一把用旧了的□□17递过来:“要杀自己杀。” “有子弹吗。” 看见枪,陈荷嗅到了现代文明的亲切。 “还剩一颗送你了,悠着点儿,别一生气把你那小情人杀了。” 他十六发都打哪儿了,陈荷没接枪:“一个弹匣多少钱,我要满的。” “你真是……”阿财笑得能把整颗金牙都露出来:“枪钱汇到我账户,子弹算我送你,你那公主从哪儿找这么个人。”子弹一颗颗装进弹夹,足足十七个,他把枪扔给陈荷:“替你保密。” 第8章 意动 陈荷自制了一个简易的枪套把枪绑在腿上,裙子是桑麻材质,挺阔而轻薄,裙外还有一层装饰的纱,两相遮掩下,除非是看裙底的变态,否则没人知道她裙下藏了枪。 她刚藏好枪,铜把手侍女绿着一张脸找来了:“公主您快些回去吧,小心有刺客。” “太没意思了,戴个金头冠拿个小银扇,从这里被抬到那里,每天就两个姿势,不是躺着就是跪坐,跟个砖一样到处搬,你说她们的心理是不是都要不正常了。”陈荷生无可恋地翘起脚,那双拖鞋踩了湿地又往泥巴上一走,粘的泥都快比鞋重了:“回去吧回去吧,给我找个新鞋,不然刺客杀我都不用看画片,跟着泥脚印就逮着了。” 铜把手鼻子抖了两下,想笑又不敢笑似的拿出一双拖鞋:“您踩在水里的时候就要给您换了,”她把鞋子放在地上:“请抬下脚。” 陈荷毫不客气地让她擦脚换鞋,因为在各大商场,销售也是这样帮她试鞋的,但是接下来的她受不了了,她回到宴席上,目睹绍明输了个人。 猎鸭作为一项消遣活动,没人认真玩,猎到的记得分受奖赏,鸭子飞跑了当放生做功德。 可绍明当真,对于这个有时会把她处死的女人,绍明不想承认自己输了。 她每次轮回到猎鸭这一步,是有输有赢,因为风向,天气,手感,她打到的鸭子数量不一,这次她得了头彩,便跟赌博得了甜头似的,连打二十个鸭子,飞了十一个,打到九个,在一众三五零落里当属第一。 可是邪恶的绍王后派出了士官和她打,在绍明打完她所有的鸭子后,绍王后和她商量,自己身体不适,能不能派出士官代打,并且表示我不会抢你的第一。 绍明在她的一通阴阳怪气下被迫同意了,士官当着所有人的面,打了十七个,还有三只是鸭子不飞。 绍明输了八个,绍明不愿意,她把自己身边的奴隶抵押出去,让绍王后再给她二十个鸭子:“如果我的总数超过母亲,就是我赢,我要是没打过,这个奴隶随母亲处置。” 第10章 “今年安居期的雨超过了王宫外的菩提树根,孩子,若是你输了,母亲便拿这个奴隶祭拜江神,这是你佛前的功德。” 天不遂人愿,绍明二十打八,还是输了。 陈荷听完通事翻译,恍惚看见两只大鹅掐架,对“绍明最厉害”的印象也一落千丈。 没本事学人家逞能,她是给鸭子积功德了,可奴隶怎么办,这也太惨了。 他们都是古人,全都会死,其实他们已经死了,只是自己在观赏他们活的时候。陈荷努力说服自己,但当她看见那个要被推上小舟的奴隶时,她横越过所有人,跑到绍明面前:“这不是密吗。” “你叫她密?”绍明读了个蒲甘语,“发音确实像。” 陈荷压低声音:“你别装没听懂。”周围的女眷投来八卦的目光,她权作没看见,强行挤在绍明身边:“能不能让她活着。” “可是……”绍明为难地看着绍王后:“因为她是你在蒲甘见的第一个人吗,你对她有感情的话……我可以多给你派两个,我这里有很多中国奴隶,我的白话还是和他们学的。” “我是这个意思吗?”陈荷抓她的手臂:“看在我们之间那点情分上,求你了,你一句话的事。” 绍明倒了一盏酒,劝慰她似的送到陈荷嘴边:“只是一个奴隶。” 陈荷推开酒盏,她害怕绍明不高兴,都没敢用力,酒液还是溅到了两人的裙子上,“只是一个奴隶,你动动手她就能活。” “我不能。” “你——”陈荷盯着绍明,抢过她的酒杯,将酒液一饮而尽:“你等着。” 她跑到桌席中央,演舞台剧一样夸张地跪下:“我的手里还有二十只鸭子,尊贵的王后,请允许我向您挑战,这个奴隶侍奉过我,如果释迦摩尼保佑,请你把奴隶送给我。” 她的发言为了向古人靠拢并且能登大雅之堂,同时为了翻译准确,听起来略像莎士比亚,绍明不合时宜地想到一些现代的东西,偷偷捂着嘴笑。 绍王后说了一串话,在通事冗长的表达后,陈荷提取出了一个简短的意思:可以。 河岸边,密睁着一双过大的眼睛看着陈荷,陈荷强迫自己不去那边,她专心研究手里的飞镖,战争中使用的鱼头一样的回旋镖做成适合玩乐的大小,她做了两个投掷的动作,示意放飞鸭子。 鸭子飞了,回旋镖投了出去,像扔垃圾一样抛到水里,溅起一条水花。 四周传来笑声,陈荷咳嗽了一下,要来了第二支。 第二只鸭子飞了,回旋镖没有打中,它拐了个弯回到陈荷手里,陈荷接的时候还重心不稳退后半步。 绍明执杯的手放下了。 第三只鸭子飞了,回旋镖打中了鸭子身体,鸭子扑棱一下下坠,然后又起飞了。 周围再也没有了声音,陈荷对着江水,一连打下了八只鸭子。 “怎么不动了,她们都看着你。” 不知何时,绍明离开座位走到她身边。 “有风。”陈荷观察旗子的动向。 “不怪你沉,锻炼确实多。” “大学参加了飞镖社。” 绍明惊奇地看她,像是第一次看见陈荷这个人:“说来是我抢你的锦鸡了。” “第一次打不到的。”陈荷挥她走远点:“你们这儿不科学,都不能试打。” “是王后为难你。” 第九只鸭子掉落了。 江水犹如一位娴静的淑女从在河滩上缓缓淌过,河岸突起的水草带出金色的波澜,此刻陈荷的世界里只有那柄飞镖,鸭子统一朝一个方向飞,然后被打在水里,抖着绿莹莹的羽毛游走了。 只要打下来都算,陈荷控制着手劲儿,鸭子能活,密也能活。 侍从要为她更换飞镖,陈荷摆手让他撤走,扑通,扑通,河面上的鸭子自动组成队伍,亲人地游到岸边,惹来贵妇淑女的投喂。 “陈荷……”绍明有点不忍心看她。 第二十只鸭子落下来,陈荷没有接飞镖,她手心一片通红,那柄作恶多端的飞镖旋转回来,嗖地扎到了旗杆上。 她一连打下了十八只鸭子。 目睹整场的贵妇都为她鼓掌。 “我赢了!我竟然能打中!” 她抱着绍明转了一圈,又去和侍卫握手,她沉浸在救人的喜悦中,那点壮胆的酒全部挥发了出来,她小孩子赢了大礼包一样到处和人道喜。 绍王后也笑了,妹妹头通事站了出来,“兰金花公主,想必本次宴会中没有人能比您打中的鸭子多了,你年轻貌美,通晓女子的德行,往后成为后宫……” 陈荷听出一丝不对味,她站直了身子,握着道喜的米花看绍王后:“谢谢,但你能先把这个奴隶放了吗。”她指着河岸,密还跪在小船上。 妹妹头说:“王后有好生之得,不愿生灵受苦难死,上天感动,王后每次猎鸭,便得二十只,公主您猎了十八只,是您输了。“ “……” 陈荷的样子很不对劲,绍明不动声色地拉过陈荷的手腕:“王后每次都猎得二十个,这是猎鸭的规矩。” 陈荷气晕了,根本感觉不到有人碰她:“什么破规矩,我打了十八个,她的人才打了十七个……是她的人……不是她……她跟我玩文字游戏呢!!!” “因为她是王后。”绍明从她手中拿走弯折的米花,她哄她:“如果有朝一日我当王后,王后每次猎得十八个,但是每个人有二十只鸭子,好不好。” “下次!什么下次!”陈荷小腿扯着束身裙找王后对质,侍卫把她拦在猎场,她就扒着侍卫对着王后喊:“你不动手就打二十个,你是神啊你。” “王后就是神的化身。”绍明低声道。 绍王后说了几句话,那些侍卫放下兵器,陈荷气得喘不上气,绍王后又说话了,她紧张得手心出汗,急切地问绍明:“她说什么。” 绍明实话实讲:“她骂你,说‘蒙古草原上的鹰,也捉不住水里的鸭子。’” “什么玩意儿,一群拿着封建迷信过家家的贱人。”她不甘心,她的十八只鸭子比不过一句王后是神,两边侍卫斜挎的弓箭镶着红铜,在太阳下晃眼,陈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赢过王后。 陈荷抢过侍卫的弓箭,冲到河滩里,把箭头对准前方。 绍王后在上首没有动作,侍卫没命令不敢拦她,围场的贵族发出惊叫。 蒙古公主大喝一声:“放。” 侍官听不懂,但是被她的气势吓到了,手一抖,鸭子自己跑了。 拉弓和飞镖不一样,陈荷拼命把弓弦往后拉,箭搭不上手指,她刚松手,箭就掉了下去,弓弦狠狠地打在手背上。 “操。” 陈荷毫无风度地骂了一句,幸而周围的人都听不懂。 她从水里摸出那支箭,手背渗出血,她感觉不到痛一般,再次把弓箭张开。 侍官看了王后,握着鸭子不敢动,在场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鸭子被握疼了的惨叫。 陈荷拉弦的三指被勒到麻木,她指尖肿胀充血,头发也从金叶钗中掉下来挡在眼前,面纱似的模糊了视线。 怎么办,明明只差两只。 我要杀了她。 陈荷猛地转身,然后撞进了一个怀抱。 怀里的人很热,像不甘受死的鱼在砧板上弹动,绍明紧紧抱着陈荷的腰,安抚受伤的猫科动物一样,沿着陈荷的脊椎往下摸,只是轻轻地摸,想让陈荷放松。 “别射了,松手吧,”她抱着陈荷,怀里的身体像冻硬了的麦秆,在温暖中一点点软化,“没关系的,把手松开,你看,你手背都流血了,你不是会弹钢琴吗,手指很痛,以后弹不成了。” “你还知道钢琴。” “我知道,陈荷,来,松手。” 隔着陈荷头上的花幕,绍明看见一把弓和一支箭先后落到泥水里,绍王后那个尖锐的声音回荡在身旁:“公主也太认真了,只是一个奴隶而已,快把她送给公主。” 陈荷听不懂,绍明告诉她:“王后答应把密送你了,陈荷,陈荷……” 密得救了,陈荷把披肩扯下来围在她身上,女孩瘦弱的身体不停发抖。 “没事了,走吧。”陈荷抱着她,两个人迈着相同的步子,陈荷是元朝公主,客宴上的天皇贵胄,而此刻她觉得,她和这个小小的女孩融为一体了,她能理解绍明的做法,她救下了女孩,她失去了贵族的尊严。 不过我本来就不是贵族,我救了个人。陈荷搂着她的战果,骄傲地走出泥泞的湿地。 身后的宴会没有因为这点插曲被打断,歌舞声再次响起,绍明怔怔地站在江岸边看她们离去,浑浊的江水拍打着她的脚踝,她浑然不觉,任凭泥沙没过脚面。 她手指握住什么一样收拢,牵连了潮湿的空气。 第9章 偷看 阿花躺在树上,靠着一片好树荫,这里的树荫大,透着不刺眼的光,比压抑的舍屋更加适合炎热的午后。 第11章 远远的有车马响动,她在树上懒懒地翻了个身,撑着脑袋往屋里看,昨天那扇大窗像个画屏一样框出屋内的情形,两个人进来,假扮公主的女人仪态狼狈,发丝散乱地垂着,她嘴唇上的口脂都抿掉一块。 这仪表又是去幽会了? 她坐下来喝茶水。 阿花气到无语,她不怕被人下毒? 假扮公主的女人又蹲下去对地上跪着的人讲话。 阿花眼尖,地上那人面颊上有刺青,她是一个奴隶。 “好吧,你跪着好受一点就跪吧,其实你可以不做事,但要是你想做也行,你多休息啊。”喜悦很快就变成了窝囊,陈荷不知道该说什么,封建王朝的一切都不可理喻,她不能给密灌输奇怪的三观,自己也接受不了她们的理念。 密谨小慎微地道谢,向她磕头,地板每响一下,陈荷便觉阳寿减一。她不能生受,注意到密的嘴唇龟裂了,立刻张罗着给她找口脂抹,不动不要紧,她一走,密跟装了雷达一样跟着她磕头。 陈荷:“……” 陈荷:“!!!” 陈荷:“阿花你趴在窗子上干嘛,吓我一跳,”她走过去,隔着一张大床,情真意切道:“你知道吗,刚才你歪着头趴在窗沿上,风一吹树叶都在动,跟幅画一样。” 阿花翻过墙,绣金鞋踩到床上,她比陈荷高,再踩在矮榻上更是居高临下地看人,陈荷嘴唇一热,阿花的手指在她嘴唇上抹了一下。 陈荷要说的话被她堵住,阿花指尖染红了,她沿着陈荷的脸往下划,把口脂抹在陈荷的衣领上:“公主,口脂掉了。” “好……可能是太热了。” 阿花坐在榻上看她:“猎鸭好玩吗。” “死了好多鸭子,怪造孽的。” “你有玩吗,早上来不及,现在有空,不会的话我教你。” 阿花杀生不眨眼,自己再说放生鸭子太矫情了,陈荷夸大作为:“小看我,我造了十八个孽。” “看不出来公主挺厉害。”阿花抽出腰间的匕首把玩,刀尖指着密一挑,若有所思道:“这哪儿来的?能猎十八个,人家输给你的?” 她料事如神,陈荷没夸出口,一个念头针扎般地刺入脑海。 或许贵族娱乐经常把奴隶当赌注,玩赢一个奴隶对于古代人司空见惯。 陈荷勉强笑了下,为了维持她公主的人设,她道:“随便赢来的。” “是吗。”阿花收起玩乐的态度,一脸严肃地对陈荷道:“请您先出去,这种时候不能随便什么人都往回带,万一她是眼线怎么办。” 她密实的睫毛压下来,看不清眼里的情绪,只觉得有凶光。 这姑娘今天遭劫! 陈荷挡住密,声情并茂地描述自己如何狼狈,密如何要死,她怎么救下密的过程。 密很微小,很无害,很没用。 全是我自己善心大发。 阿花脸色一下子冷了,冷得陈荷措不及防,阿花不悦道:“公主,您天生血脉高贵,这是您的出身,我们都拜服您。可您作为公主和亲,这是您拥有的身份,请您做事前多想想您身为兰金花公主的使者身份吧。” “什么?” 陈荷先是被王后进行地位打击,还没高兴多久又被人教训,两人全都有理,两人全都不敢说理,空气凝结成冰,密见惯贵人吵架,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猴崽子似的蜷在角落抖成一团,生怕二人一个不开心殃及鱼池。 还好铜把手走了进来:“蒲甘公主带王命见您。” 陈荷阿花对视一眼,不欢而散。 上午还晴的天骤然昏暗,回廊屋檐下吊着油火。 陈荷跟着侍女来到佛殿是时候,绍明正在供佛,两扇经幡间,人的样貌如此渺小,她对着金塑再拜,头轻轻磕在绒垫上,佛像前放着几十盘珠宝,供奉了椰子米花。 绍明说:“雨要下到晚上。” 陈荷没接她的话。 绍明站起来,身边没人服侍,她被衣服牵连着摇晃了一下,过了正午,又是阴天,佛堂里只有油灯蜡烛亮着,穹顶乌泱泱一片漆黑。 “这是纪念我母亲的佛堂,自从王后撺掇父王把此处作使节驿馆,供奉的人越来越少了,”绍明给佛前的荷花添水,她倒了三个琉璃瓶,轮到第四个的时候,她停止动作,一股脑把四个瓶子里的荷花全都取出来。 “要来吗,折点新鲜的,”绍明捧着荷花,忧伤道:“僧人每天都会打扫,但是少了人气,终究是不一样了。” 她昨天就是这样把自己带偏的,虽然她今天上午见了十几个蒲甘公主,但陈荷能确定来的是绍明—— “你猴子下凡七十二变?”她大步走到绍明身前,一把把荷花重新插进瓶子:“别折腾荷花,花挺水灵的。千年王八万年鳖,你能坐到王后那个老鳖下头,也得有千年修为了,”她做若有所思状:“嗯……该怎么形容。” 绍明脸色古怪起来,应该是没准备好这一手,半晌憋出一个文邹邹的成语:“分庭抗礼。” “你还懂中国文化。”陈荷语气不夹了,市侩又犀利地逼迫她。 “cctn有播,我没事会看,上面说中国人都注重礼节。”她伸手搂陈荷的腰,话锋一转:“只是陈荷是中国人吗,太不知礼数了,惹得王后生气,让我来教教你。” 她的手不正经地摸,还一边装作认真,肩膀、胸、腰、臀部逐一摸过,规范陈荷的站姿。 陈荷不乐意了:“前两天还正人君子,到你老家本性大发了?”她很少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调戏,面上显出一丝愠怒,“你来做什么?如果你想认真说,我们就把昨天打断的话一起说完,你要是来招猫逗狗,还是趁着雨滚蛋吧,外边雨大,没人知道你来过。” 陈荷毫无威慑力地舞爪子,绍明越发觉得陈荷可爱,她嘴唇上带着一条出界的口红印,不断控诉绍明的举动。 美女适当发怒很是可爱,但要真从雪山神女变成吃人的伽梨女神就不美观了,绍明见好就收:“我没开玩笑,王后说你不知礼数,我主动请缨教公主蒲甘礼仪,你看你今天坐下的时候,腿磕得咚咚响。”绍明捏住陈荷的脖子:“你掀开裙子看膝盖,准是磕青了。” 从她说到裙子,陈荷大气不敢喘。 幸好绍明被自己的裙子牵制了,她弯不下要,陈荷侥幸逃过,绍明一点也不尴尬,她若无其事地站好,说:“想知道我为什么能带你来蒲甘吗。” “不想知道,”陈荷谨慎地退后,她的脾气是一台高档跑车,但是没加满油,刚挂上档开十公里就熄火了,“我只想熬完十几天回家。” “王后让你生气了?想知道我怎么对付王后吗。” “就像你对付兰金花那样对付。” “不行的,王后是神,自有天收,过几天天降异象,王后要去顶罪了,现在杀了她,这个罪人的空缺没能顶。每当我转世到有纸质书的年代,我都要看这个罪人青史留骂名。” 陈荷听不懂:“你怎么能确定天降异象,你和她有大仇?” “她杀我好几次,兰金花也杀我好几次。” 因为她的语气太平静,陈荷甚至都没听出问题。 “她杀你你就——???!!!” 人有几条命,只有一条是吧。 “别惊讶,我死后会再进入轮回,不断重复这个过程,我是被困住了。” “……你会死是吗,你死了我还能回去吗。” 陈荷惊愕的表情再也掩饰不住了。 “我不知道,不过别担心,你肯定能回去,好像前几百次的时候,我重生到一八多少年来着,记不清了,我带回来一个英国商人,那次我先死了,但是又过了几百次轮回,我在仰光的墓园看到了他的墓,所以我要是死了,你应该能回家。别现在杀我,好不好。 ” “你生死不由天,所以你真是鬼。”陈荷有点打怵,绍明从没否定她是鬼,她甚至第一天就承认了:“杀人只杀一条命,杀鬼这个——我当然不敢了” “胡说,乱讲我是鬼,我是精灵。” 陈荷:“……” 陈荷:“不太好笑。” 绍明捉住陈荷的手,暧昧地说:“要不要确认一下我的温度。” “不用了。”陈荷不敢和她胡闹。 “你手受伤了,还是我来?”绍明没问她,像喝水要张嘴那么自然地去解陈荷的腰带。 “这是你母亲的……你疯了!”陈荷把着劲儿拒绝。 “更刺激了,我刚奉给母亲一大盘珍珠,母亲会宽容的。”绍明一扫沉痛的态度:“至于我是人是鬼,”她把脸放到陈荷手心,细细地蹭:“昨晚不是体会过吗,毕竟这不是人间的快乐。”绍明突然可怜巴巴地说:“抓紧我。” 玩飞镖玩枪的人手劲大,陈荷抓住她的手,原是想让她吃痛松开,没想到那双养尊处优的细嫩的手挣扎着回扣她。 第12章 陈荷的身体生机勃勃,绍明汲取着健康的温度,“陈荷,抱紧我。” 供桌上烛火熠熠,一只甲虫爬进烛台,扑通一下掉进烛油,被蜡泪封住了。 阿花愤恨地挑起恶心的甲虫,活了一十八岁,从来没有人忤逆她,她没低过头,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叫认错。 她只是想知道那个人叫什么,除了兰金花这个称号,她究竟叫什么,知道了她的名字,以后好惩戒报复她,让她这样猖狂,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一定会吓一跳,然后跪下来求饶吧。 阿花想得美了,她带着一点笑,轻巧地绕过侍卫,木棉花低矮,正好掩去她的行踪。 她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的,此刻的世界里,她唯能看见一条笔直的腿搭在石窗上,小腿是纤长紧绷的线条,大腿上是颤颤的肉,脚尖勾着一只绣鞋荡出窗外,摇摇摆摆,是风浪里的牡丹。 第10章 春情 云销雨霁。 陈荷靠在绍明怀里,稍微碰一下,就眯着眼发出无意识的声音,像动物舒服时不自觉地哼叫。 绍明嘴唇碰她手背,不断亲吻她的肩头,“你是脑子迷糊了吗,我一拉着你就往下躺,嗯?”绍明鼻尖拱她,牙齿留下一连串的印子:“刚见了我就往我床上吃冰激凌,你是多喜欢……做。” 绍明想入非非,一看陈荷,要说的话全都落空了。 陈荷哭得满脸是泪,对上绍明的眼睛,压抑没有用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惧,哭出了声:“我害怕,女鬼要找我睡,我害怕啊。” 绍明:“……” 委屈,恐惧,迷茫,无助,陈荷窝在凶手怀里哭诉暴行:“你让我死在机场好了,我原本就是想蹭个车,现在我再讨厌你,身边也只有你了,对你来说我一点也不重要,但是我怎么办,走差一点就要被杀了,而且我是去和亲,后天就要嫁给你爹了,和亲的意思你知道吗,你怎么好意思把同性恋往猪头床上推。” 绍明:“……” 此类话题没解,陈荷怕她不高兴,给她找补:“我装得坚强,实际上害怕死了,你才是有问题,说着话把人往床上带,昨天晚上,还以为你不喜欢。” 这人连哭都是小声,眼睑脸颊连成一片红晕,绍明亲她:“是是是,我错了,我想开了,陈荷好,不多睡几次,下次轮回遇不上这样的了。” “大烂人。” 绍明避重就轻地答她:“不是那样有意对你的。” 陈荷的表情完全不信。 绍明亲她一口:“等你在我这个时候就会明白,什么都留不住,在蒲甘的亲人,你恨他们,爱他们,这些情感只有你自己知道,下一次轮回都没有用,他们还是不记得。” 陈荷点头:“过往云烟。” 没有人懂这种感觉,绍明抓住陈荷的手,那双手不细腻,食指上还有射箭时划出的细小伤口,“不自量力,手心都红了。” 指甲用力按到伤口处,陈荷啊了一声。 她一句话否定了陈荷的努力,是个人都会感到被侮辱,但陈荷没有反驳,只是更紧密地贴在绍明身边,乖乖摊开手让她看。 “你轻点。” 绍明又去抠伤口,陈荷反握住她的手不让她动,绍明的手指纤细,比陈荷的手还小,她手上绘着红褐色的植物花纹,不碰到手里看不清楚,“卫不卫生”,陈荷小声抱怨,她躺在绍明腿上,两人手指交缠。 绍明指尖蓦地一热,陈荷含着她的手指,触到的不仅有不听话的舌头,还有另一根手指的纠缠。 她还想再来一次? 陈荷开的头,绍明不客气了,她把手指伸进陈荷的喉咙,陈荷的口水沿着下巴,黏丝般落到腿上。 陈荷受不了了,她松开自己的手,开始往绍明身《/下探。 绍明这边玩着陈荷,那边疏忽了,直到被碰,她发现不对,就势捏住陈荷的脸:“你敢碰我。” 陈荷为什么不敢碰,都是女人,她虽然做得少,但是技术绝对不差。 “你不是同性恋?” “我可以是也可以不是,我能玩男人也能玩女人。”绍明细细打量陈荷的脸,像是在看一个精美的异域贡品,她很久没被人冒犯了,绍明手痒,有点想这样扇下去,陈荷眨眨眼,绍明松开手。 陈荷的脸太漂亮了。 她松开陈荷,揉了揉脸上两个被捏红的指痕:“我可以玩你,但是你不能玩我。” 这怎么叫玩呢,明明是公平公正。 陈荷被她的转变吓到两次,她不理解封建统治者的想法,她们的心情都和蒲甘的天气一样莫测。 绍明看她还有不服,耐心解释道:“不是让你为难,我对所有人都这样,我喜欢你,我应该平等地表达喜欢,可是你知道,我很难平等地和人交流,我们可以以别的身份在一起。” 陈荷很配合:“在一起挺好,我现在也是空窗期。” 凉风吹进来,绍明用衣服盖住这个笨蛋,陈荷太漂亮了,她适合相爱一场,做一个美丽的爱人:“把它当成一场梦,梦醒了我们就分开,像天注定一样在机场把你送到我身边,我们是——” “炮友。” 绍明的嘴唇离她很近,沾了她的口红,唇珠鲜红得像颗樱桃,陈荷舔她的嘴唇,生出点坏心:“我们是天注定的炮友,什么都很合拍。” 绍明:“……” 最少也是浪漫故事里的情人吧。 喜欢自己还敢高高在上,陈荷说:“要不要现在明确一下边界,比如能摸哪里不能摸哪里,对对方的私生活打探程度之类的。” 绍明:“好麻烦,还是当情人吧,你下次要摸我的时候先说一声,你这么熟练。” 陈荷:“不愧是封建统治者,完全不熟练,我们现代要求平等,当然熟练了。” 绍明:“你不要小瞧我。” 陈荷:“你之前和别人有这样吗,举个例子。” 绍明燃起胜负欲:“两个女的,一个是勃固王朝的女官,一个是英国远征兵。” 陈荷怕她是第一次,也怕她动真感情不好收场,听完放心道:“我答应你,我们好聚好散。“她没穿衣服就开始找鞋子:“我的鞋是不是掉到窗外了,”她指挥绍明:“你去给我找一找,顺便在我穿完衣服之前都不准转过来。” 绍明去找鞋了,窗外什么都没有,她也听话地没转头,陈荷借着那面铜镜,她确认绍明没偷看,小心地把枪掖好。 细密的纱帘透着阳光吹拂在陈荷脸上,冷不防有人出现,绍明隔着帘子吻她,陈荷躲闪了一下,接着想起了她们的新关系。 陈荷半张着嘴回吻,鼻端回荡着经年的灰尘味道。 厚重的遮光窗帘下,陈荷梳着马尾辫,空气刘海翘得乱七八糟,她挥开窗帘,嘴唇又水又亮,“没听见打铃?快回去吧,姓王的当上年级长之后抓得严。” 另一个人比她高一点,头发扎得很低,也穿着蓝白校服,“我准备留级。” “我们这学校还能留级?你家关系够硬。” “为了和你在一起。” “别瞎说,我们上周才认识。” “高中也一起。” 初一夏天没有空调的废弃教室,微凉的风吹进来,窗帘挡住了她们的脸。 在那个只见过男同学叠在一起的年纪,陈荷就胡乱地确定了自己是同性恋,她以一个不高不低的分上了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高中,高中开学的第二天,陈荷抱着课本在走廊上早读,她看见那个人和一个高个子女生走在一起,她们说说笑笑,两只手牵在一起。 陈荷上前质问,那个人作为学姐,说:“陈荷,我在努力学习放下你。” 陈荷心里还没拿上她呢,她就学着放下自己了,陈荷自尊心大过情感,闹着要复合。 那个人说:“这是对你好。” 陈荷潜心学习上到高二,学科分班的第一天,那个人又出现在班里:“我又留级了,可以坐同桌吗。” “你是来上学的吗,你英语好,看着还有钱,为什么不上国际学校。” “我们这个冬天还去洛杉矶好不好。” “不好,谁跟你去。” “那就在第五大道买薯条冰激淋,热可可?曲奇饼干?然后试一试我给你订的蒂凡尼王冠。” “复合费?你还真是小公主,鬼都不去。”陈荷砸开蓝皮单词本:“abandon, abandon, abandon,,,,,,” “陈荷——”她尾音拖得长长的。 三年后的陈荷长阅历了,她不在是初中那个听风是雨的陈荷了,“滚远点,有时候看你害怕,你不像同龄人。” 那个人再也没有同陈荷主动说过一句话。 高二的寒假,陈荷穿着红白校服,哭着敲一栋别墅的门,里边没开灯,不知道有没有人在家,这里住户少,如果里边的人不开门,陈荷冻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发现。 别墅的门铃说话了:“陈荷,是你吗。” 第13章 “开门。” “我在外边有事,先给你把门打开,给你点了外卖可以直接从窗户递进来,你去接就行,自己打开热水机烧点水喝。” 门自动打开了,陈荷进到别墅,入户走廊积了薄灰,不像有人住过的样子,里面没开暖气,她太冷了,哆嗦着按空调,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铁门锁上了。 陈荷说:“我家里多了个孩子,父母生的。” 那个人说:“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陈荷说:“我再也不要回家了。” 那个人说:“这里就是你的家。” 陈荷考上了大学,她没拍高中毕业照,从高中取档案的那天,没有一个人和她道别,唯一一个同班女生主动找她说话,陈荷心里没有高兴,反而是感到不自在,她努力组织语言,目光躲闪地勉强聊了几句,拿着档案袋匆匆离开了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 大学在市区,陈荷的女友给她租了个房子,陈荷逃课多出勤少,多数时候都是留在家里让女友安心。 因为她不承认自己是我的女友了。 陈荷害怕了,是她先放了狠话,又恬不知耻地住在别人家里。 只要我把她当女朋友就好。 陈荷坐在落地窗前,窗外是万家灯火,她支着额头,只要一想她们的关系,她就头痛。 不想了。 她撑着玻璃站起来,穿过散落的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人,那个人在做面包,粘了黄油的手握住陈荷:“这么主动?” 陈荷从后边抱住她,她比她低一点,只能把脸靠在她的肩膀上,陈荷说:“我爱你。” 陈荷不知如何形容她的前女友,她的前女友做事没有逻辑,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她很爱她。 陈荷回宿舍取东西,她的舍友活泼善良,听完陈荷的恋爱史,情真意切地干呕了:“这是非法拘禁吧,有人这样恋爱吗,给你爸妈道个歉回家吧,别天天自我矮化,我看你社交正常,上学期那门课你找老师求情他不是给你过了吗,老头严得要死,你能说动他代表你社交没问题,别沉浸扮演被害人了,晚上我的飞镖社活动,要一起去吗。“ 陈荷参加了。 她红着手心回家,炒菜炝出鲜辣的香气,陈荷犹豫了,她没有把参加社团的事告诉女友。 女友端上菜,看见了陈荷红着的手心:“参加飞镖社了?” 她为什么知道。 陈荷害怕了,女友把她抱进怀里,让她和自己一同去美国。 你凭什么干预我的生活,陈荷想骂,但是在肌肤相亲的时候,她什么都忘了,她到了美国。 她知道自己的一生是被打造出来的,如同水晶玻璃球般梦幻,她不让她交朋友,占满了她所有的闲暇,她不让她工作,陈荷的梦想就是被人养着,她们不谋而合,虽然陈荷从未想过这个梦想的种子是如何埋下的。 她不让陈荷和人交往,但能保持陈荷一定的社交让人不至于疯掉,她们住在偏远的庄园里,院子里有时候有棕熊光顾,陈荷学风景园林设计,她们的园林花草四季不重样,她陪陈荷一起去酒吧餐馆聚餐,陈荷总能在这里和人交流,她知道陈荷对玩飞镖有天赋,她在后院装上自动化靶场,让陈荷玩枪。 那是爱吗,陈荷不知道,她一生中从未收到过如此浓烈的情感,她躺在爱人身边,承认了这样的感情是爱。 “陈荷?” 石室内放着僧侣供奉的用品,窗外的一切都沙沙地响。 绍明咬她嘴唇,身上戴的金石珠宝硌着陈荷:“发什么呆,我接吻技术也很烂吗。” 绍明很漂亮,作为封建贵族对她也挺好,陈荷不清楚这是什么样的情感,她有些头痛。 她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喜欢她。 “是挺差的,”陈荷从回忆中抽离,她推着绍明一点点倒在榻上,长发很风情地网织了她们的身体:“我教你。” 第11章 僧侣 白雨打在红伞面上,伞沿挂着的金穗香囊一串串往下滴水,树叶天空都在战栗,沙沙地模糊了方向,拖鞋在松软的土壤上留下一个个脚印,然后脚印变得模糊,泥水从山上流下。 午后,陈荷跟着绍明到江对岸的山上占卜,绍明说她只有在这里占卜比较灵,看着满地的香灯图画,还有超大经书上类似阵法的图画,陈荷不信这些,出来沿着山路透口气,没想到爬山至一半下雨了。 幸亏蒲甘天晴的时候晒,陈荷带了把遮阳的伞。 伞面湿得快要透水了,陈荷艰难地踏着泥地,路转溪桥,一座精美孤立的寺院出现在眼前,像是绿色海洋中一浮雪白的孤岛。 白岛寺院没有金顶,唯有一展小旗子在风雨中飘摇。 陈荷大着胆上前,寺院门口芭蕉掩映,摆放了新鲜的瓜果,她敲敲门,只有门檐的水声作为应答。雨脚愈发密集,水爬着往裙子上湿,陈荷脱掉鞋子,默念一声冒犯,推门走进院里,铺天的樟树后,一尊涂彩的佛像庄严地垂目。 她象征性地拜了拜,往院子里走去。 院中静谧幽雅,因为听不懂蒲甘话,她不急着找僧侣,而是看起了墙上的壁画。 上座部佛教国家的壁画多是佛本生故事,陈荷美院出身,不懂绘画,但学过艺术史论,她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还能看懂几幅壁画的内容。 沿着回廊走到尽头的佛室,室内的地板上放了很多彩绘涂料,壁画也只画了一半,竹制手脚架顶到天花板。 一副未完成的画像展现在眼前,这一刻,陈荷的蒲甘和现代的蒲甘相连了。 她看着佛像殊胜的面容,没素质地伸出一根手指往壁画上一划。 好神奇,触摸文物,还不用负责,蒲甘壁画目前不是文物。 粉质的墙壁触感奇妙,陈荷再一划。 “轰隆隆——” 天空霎时大白,一道闪电从而降直接劈向陈荷的内心。 它掉色! 这个壁画没干! 从“对不起我错了”,“我能补救”,“这值多少钱”,到“你知道绍明吗她是公主”,“不杀人不偿命”,最后,陈荷拿起毛笔,犹疑地沾了沾不知道什么材质的涂料,准备自己补救。 毛笔绘画和钢笔做图的不同在哪里。 在画布。 毛笔刚刚上墙,陈荷顿感不妙,早知道去上毛笔课了,红颜料都要浸在墙壁上要往下滴,陈荷头上的汗也往下流。 一只手握住了陈荷拿笔的手。 “?” 是个秃头。 秃头一口白话:“继续画。” 陈荷没有感到冒犯,此时两只手就是两只手,不带任何侵略性,不带令人恶心的试探,他只是握住陈荷的手,勾勒出葡萄叶赭红的轮廓。 画完一笔葡萄,陈荷借着光看他的全貌,他是个男性,有宽阔的肩膀,穿红色袈裟,右耳带着巨大的珍珠耳坠,从手腕到脖子,他的身上纹满刺青。 “我看到你放在门口的伞了。” 这是个僧侣,陈荷连忙站起来行礼,蒲甘僧侣地位高,况且他看着和其他僧侣还有些不同。 “对不起,我不知道壁画没干,我就是手有点欠。”佛前不打诳语,陈荷实话实说。 他微笑着摆摆手,像院内庄严的佛像,像砖砌的高墙,陈荷感激涕零,并问道:“chinese? 中国人?” 僧人没听懂,不过这不影响交流,他说:“我曾在妙香国云游,和师父学过《三藏经》,会讲白话。” 他的语气很平和,吐字清晰,像一本悠长的经卷:“你是绍明的朋友吧,我听绍明说过你,你的裙子湿了,和我去换身衣服。” 僧人优雅地起身,陈荷学着他的动作坐起,差点被裙子绊了个跟头。 “你都不扶我一下?”陈荷惊呆了,他就看着人在面前摔? 僧人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把红伞撑在陈荷头顶,平静道:“这是一个报应。” 陈荷满头黑线,敢情他还记得自己乱摸壁画??? 僧人走在前面,他没有打伞,雨水顺着他灰青的头皮向下滑,陈荷打着伞跟在后面,,他突然停下来给回廊上的竹筒加谷子,陈荷没看路差点撞上,她伞还没扶稳就听他说:“你不像我们这个时代的人。” 哪里看出来的。 “你们这个时代?”红伞盾牌似的往身前挡了挡,陈荷不承认:“我们都生活在一个地方。” “这是耶稣死后的第1287年,缅历684年。” 他不顾陈荷诧异的脸色,继续说道:“现在元朝的皇帝是忽必烈,月余后,蒙古军队率兵南下,我将与蒲甘共存亡。” “我不知道耶稣是谁,虽然你是僧侣,但我建议你好好说话,不然我就不客气了。”陈荷还是不认。 僧人直视着陈荷的眼睛,神色有些悲哀:“我是绍明的哥哥。” 陈荷愣住了,此后他们没说一个字。 这就是那些记不得绍明的人之一啊。 第14章 僧人示意陈荷站开一点,陈荷这才发现他们站的地方背后是一扇小门,小到陈荷都没有注意到,僧人打开门,一只绿色的鹦鹉从屋里飞出来,落到竹筒边。 “这是你的鸟,挺绿的。”陈荷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夸人家宠物。 她伸着手要摸,僧人说:“咬人。” “好好,对不起,鸟你吃谷子吧。” 僧人住的地方简朴厚重,他擦掉头上的水珠,看陈荷还站在门口,便取下一个圆形的金牌递给陈荷:“我的信物,我不知道如何用,但作为僧侣和王子的印记,或许你关键时刻可以保住性命。” 红伞从手中掉下,“你说我会死。”陈荷站在门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好像是怕惊动了鬼神来收她性命。 “不一定会死,”僧人打开一本长册经书,慢慢地用小棒指着上面的字符默读:“只是有人在操控你,利用你,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是不是绍明。”陈荷严肃起来。 绍明让她假扮公主,只能是绍明害她,当然还有下毒的绍王后。 “我修为不够,只能看出有人在害你,而且对你执念深重,至于是人是鬼,我看不出。” “那就是绍明了。”陈荷不由得对绍明生出几分怨恨:“你告诉我这些,是不是想让我去害她。” 僧人说:“我的妹妹不能作孽了,让你活下去,让她少犯杀生的罪孽,这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她很痛苦,可若是再犯罪孽,她将永远无法摆脱长生的轮回。” 廊外的雨声化作悄然的寂静,唯有鹦鹉叨啄竹筒生生作响,僧人的话很轻,像是空虚中传来的佛语。 一阵悚然的麻凉爬过陈荷的后背,陈荷说:“她杀过多少人。” “她告诉我,她轮回了几万次,每一次,从我云游妙香国回来,她十八岁是轮回开始,她她每次杀三个人。“ 陈荷知道她要杀的两个人,兰金花和绍王后。 “她是每次杀三个还是——“ “至少三个。“ 陈荷立刻把令牌塞到裙腰,僧人用扁木棒翻动经书,她不理解兄妹之情,觉得奇怪:“这些都是她告诉你的吧,你为什么信她。” “她说的任何话我都相信,我爱她。” “王兄?” 陈荷和僧人一起往门口看,绍明抱着绿鸟,指着陈荷:“你带回来的?” “她是自己走来的。” 绍明脱鞋走进来,带来满身的香烛味,她搂着陈荷亲了一口,“哥哥给你说我造过的孽了吗。” 绿鸟跳到陈荷肩上,和刷了绿漆一样的头不断撞陈荷的耳环,陈荷震惊得连僧人面前搞同性恋都忘了阻住,她以为僧人是背着绍明动作,没想到人家是一家人消息互通,对于陈荷这样亲缘浅薄的人,简直是匪夷所思,他们不是利益共同体,他们只是……亲人。 僧人表现得比陈荷还要惊奇:“是在你哪一次转世的时候我说过类似的话吗。” 绍明带着陈荷坐下,金牌坚硬地硌着陈荷的腹部,绍明心满意足,她的亲人,她的爱人,全都在这里,她流露出天真的得意:“王兄每次都讲轮回,我起初很喜欢长生,我能做很多不同的事情,可是过了几百次吧,一切都变了,我当时发狂杀过王兄好多次。“ 僧人感叹:“三千世界啊。“ 绿鹦鹉从陈荷肩上飞到僧人肩上,僧人连忙保护经书,他仿佛对自己的失态很不好意思,冲着陈荷一笑:“贝叶做成的经书,很珍贵。“ 他把经书折起来用绳子绑好,绿鹦鹉蹦蹦跳跳,张大嘴巴去叼他的珍珠耳环。 僧人一把抓住绿鹦鹉的脖子,悲伤地感叹:“可能这只鸟只咬我吧。“他放飞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着和陈荷道:“忘说我的名字了,我叫苏觉,是妙香国师父为我起的名字。” 当晚陈荷在僧院住下,她心事重重,翻来覆去睡不好,身边的绍明更是不可忽视。 大腿上的手灵活地游走,陈荷按住她:“寺院里太过了。” 绍明不动了,但是过一会儿,陈荷裹着被子,蚕茧似的挪到绍明身边:“可以摸摸。” 绍明从被子低下摸陈荷,陈荷是手感是真好,软而弹,爱不释手,“王兄都不介意,你介意什么。” 当然是你太邪性了。 “当然是不尊重佛。” “你怕什么。” 我怕你。 “我怕被你哥发现,你竟然当着他面搞同性恋。” “很正常,王宫里有阉奴,我全家都和同性玩过,说不定他出家前——” “好了好了,”陈荷打断她:“这不是古代吗。” “我们是王室啊。”绍明发现了新大陆:“陈荷,你比古代人还封建。” “不说这个了。”上午绍明说她们是情人,情人或许有资格关系绍明的过去:“你每次为什么要杀很多人。” “因为我恨他们。” “她们做了什么。”那只手让陈荷不清醒了。 “陈荷。”绍明的语气有种平静的疯狂:“兰金花有一把匕首,她曾经用那把匕首割下了我的头,先是皮,然后是食道,气管,人被割破气管的时候还是活的,能听到刀具摩擦骨头的声音,但是感觉不到痛,她那把刀很利,但是在骨头上摩擦了八下才把骨头切断。” 陈荷:“……” 绍明说:“我今天去占卜了,说那把刀的主人还活着。” 绍明说:“陈荷,去翻一翻公主的行李,看里面有没有那把刀。” 绍明说:“陈荷,你会玩刀,你杀过人吗。” 绍明说:“只有兰金花会杀我,早点睡吧。” 第12章 暴露 人最害怕听话听一半,陈荷胆战心惊地度日,却还是被怀疑,她一夜未睡,天擦亮才眯了一下。 起床后,她装作好奇问兰金花的长相,绍明拿来一片草纸,用牛毛笔沾了墨汁给陈荷画。陈荷一看,两眼瞪圆了。峡谷一样险峻的v字脸上有两个力透纸背的大黑洞,鼻子一条线劈下来,竖着把脸分成两半,任谁看都敢说画家和画中人都有深仇大恨。 “我真的长这样?” “不是陈荷,是这个贱人。” 陈荷苦恼道:“国王看过公主的画像吗,万一我不像怎么办,”她拿起案上的炭笔,笑着挥了挥:“你说我画,你都骗过我一次,这次不准骗我了。” “我哪里骗你了。” 陈荷一想,她还真没骗过自己,她只是不说。 她一诈没诈出来,娇模娇样地生气:“我不管,你就要告诉我,你想她痛苦,我扮她就好受了,惩罚你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她的长相。” “行。”绍明的手不老实地往陈荷上衣里伸:“你可要画好看了,她呢,本身长得不错,不然我也不能找你这个大美女来了。” 陈荷是真的怕了,昨天那些怀疑带着冷峻的刀锋,把她脆弱的心灵扎出了血,但是又不能不和绍明亲热。 陈荷没气势的瞪她,在外人看来更像是调情,绍明得寸进尺,从里面灵活地解她衣衫口子,细长的手指从间隔处伸出来,绍明低声说:“像不像。” “你讨厌。”炭笔举起又放下,陈荷靠在绍明怀里,两人纠缠着倒在靠垫上,像两条蛇。 再摸就要摸到枪了,陈荷有了一瞬清醒:“先说吧,既然我们长得像,她是不是尖脸,下巴的拐点比较高。” 她画了个流畅的线条。 绍明看着那些线条,好奇地问:“画画是什么手感,你怎么能一笔画出这样的线条。” “我学园林设计,天天画线画惯了,”谈起专业,陈荷有些神往地看着满园翠绿:“当年毕设还想做东南亚园林呢,可惜了。”她受着骚扰,继续提笔:“接下来该眼睛了。” 中午,陈荷以要和亲的名义离开绍明下山,绍明这个人死了太多次,有点朝不顾夕的意思,她不能和她胡闹,八名戴头巾的印度奴隶扛着金舆,陈荷坐在上面,手中拿着一副画像。 陈荷画工一般,也不敢画得太像,高挺到有些狭窄的鼻翼弧度,眼睑下方那曲月牙,最重要的是脸型,画完之后绍明表示非常神似。 当然神似了,因为陈荷就是照着那人的样貌特征去画的,手中的纸团成一团扔在水坑里,奴隶一踩,彻底没了形状。 陈荷比划着指挥轿夫停在树下,她要先休息一下,回去还有大事等着她做。 昨晚同样没睡的还有阿花,她心里揣了只小白兔,蹦蹦跳跳地衔来一只绣花凉鞋,阿花握着这只不干不净的鞋子,竟是一夜睡不着。 鞋子是她穿过的,鞋子后头的一对印记就是她的家纹,那个人不认得,她来得突然,没有自己的衣服,侍女只能把自己的鞋拿给她穿,鞋子大了一点,有些不合脚,在雨浪里掉在窗外。 阿花贴着墙跟去捡,她听到了那人的名字,有人叫她“陈荷”,陌生的声音叫一声,陈荷就应一声,阿花贴在墙下红得要冒热气,陈荷简直要把她的魂喊走了。 第15章 阿花走着来,趴着捡,最后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她在后院用匕首打了无数只鸟,鸟都落下来,惨惨地飞不出院子,她在屋子里吃了几盘糕点,肚子却像漏了洞,空荡荡地烧起火,阿花如何想都不对劲,她难受得要死,无意识地学着那个人喊了一句:“陈荷。” 拿着杯子的手一抖,酒水洒了满地,阿花轻声重复了一遍陈荷的名字,她知道哪里出问题了,她的声音和那个人很像,她们都是女人。 如果用最合乎礼节的方式想,那么陈荷两天都是和女人! 阿花的脚跟磨蹭着,拖鞋不规律地拍在地上,她回想起那一幕有点恶心,还有的是好奇。 女人和女人之间也能那样吗。 她不能理解,这简直违背纲常,阿花胳膊上寒毛倒立,她去搓手臂,发现不对劲——她还拿着一只鞋。 阿花卯足劲等着陈荷回来质问她,她先在水盆边等,陈荷回来肯定要沐浴,但是没等到,她又在桌边等,陈荷还能不吃饭?但是没等到,她有了不好的念头,陈荷不会被刺杀了吧,她急急地起身,突然想到文书已经交接,陈荷死了和亲失败,她们回去不就好了。 阿花一时茫然,直到侍女进来禀报:“蒲甘公主把公主带走了。” 石室里的那个人是蒲甘公主? 阿花怒道:“让她死外边吧。” 侍女一阵劝慰,阿花决定埋伏在床上等陈荷,陈荷再大本事,也要睡觉。 她好像忘了世界上有很多枕头很多床,她脑袋里全是乱起八糟的念头闪过,快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她意识到自己还醒着的时候,窗外的鸟都叫了。 “啊啊啊啊啊!!!!!” 阿花郁闷地拿枕头盖住脸,她好像睡了,又好像没睡,再睁开眼睛,就是被院外的声音吵醒了。 陈荷回来了。 她捡起鞋子往脚上套,穿了左脚觉得自己太急切,于是把左脚脱下来,一丝不苟地慢慢穿,和鞋子耗起了磨洋工。 “阿花?” 陈荷回来了,比昨天多了一点阿花形容不出来的东西,她说:“早啊。” 如果阿花敏锐一些,她就会发现陈荷是完全的冷漠。 这样美丽的面孔为什么要长在坏人身上,陈荷有苦难言,但是她忍受的苦多了,所以很习惯地装正常,她在阿花“你还知道回来”的抱怨中,特别坦荡道:“我当然要回来,昨天蒲甘公主教我典礼礼仪,我学得晚了。”她活动了一下脖子,“明天都要上殿了,我们今天不准备一下?” “是要准备。” 阿花知道陈荷昨天去干什么了,她不能说,说出来相当于承认了偷看,但是不说,阿花又忍不住,陈荷突然走到她身边,她害怕地往后退:“你别靠我。” 陈荷:“你挡着水了。” “你别乱靠近人。” “我哪里靠近你了。” 阿花绝对想的是昨天晚上的事,陈荷心里暗笑,调戏她,“就算我靠了,靠你一下不行啊?” “就是不行,正经人谁往别人身上靠。” 阿花像吃了暗亏的大姑娘,愤恨地瞪陈荷:“你知道不知道你的身份?你身为公主却没有一点公主样子,简直是给大都丢脸。” 阿花的不高兴完全写在脸上,她是真的怕公主丢了没人成亲吧,毕竟嫁给猪头不是人人都能忍受的事。 陈荷和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她格外理智克制,像一个真正的不满和亲但又肩负任务的公主一样,说:“我这不是回来成亲吗,给我把婚服试一试。” “你还知道和亲。” 和亲前还跑出去乱找人玩,阿花黑了脸。 自己和阿花是两只一般黑的乌鸦,就比谁嘴尖凶狠了,陈荷温柔道:“阿花,明天我成亲的时候,你想不想和我一起上殿。” “谁要和你一起去。”阿花鄙夷道。 “但是我想看着你。” “看着我?” “不行吗,你就站在蒲甘侍女的队伍里,我远远地知道你在就很高兴了,你知道我的身份吧,我出身不高,这辈子只有一个人看到我,在树林那次,光照在你身上,好像菩萨下凡,水月观音降人间。” “……我就远远的看着,要不是怕和亲出意外,我才不去呢。”阿花忽然说:“等你成亲后,你放我离开吧,我想去江南看看。” 陈荷笑了,她情场十年,一眼就能看出她喜欢自己,这点喜欢虽然不多,但是够用了。 阿花满脸骄傲,像等着人哄的珍贵波斯猫,陈荷好声哄她,给她讲江南十里水乡,白墙黛瓦,阿花震惊于陈荷见识的广博,她拍拍手,侍女抬进来一个人。 “你把她带回来就消失了,我以为她是探子,现在你回来了,她可以回去了。”阿花示意侍女把密放下了,“谢谢公主的江南风光。” 密倒在光亮的柚木地板上,不等陈荷动作,侍女指挥奴隶把密带走了。 这是她用江南风景换的女孩,陈荷一阵反胃,但是她现在不能走,一队人拿着蒙古样式的婚服进来,她们服侍陈荷穿上衣服,两个侍女在穿衣的时候跪在旁边给陈荷扇扇子。 蒙古的婚服头饰奇重,面前还有一排红珊瑚珠帘,领子围了雪貂毛,陈荷很痛苦地看着比胳膊长出一截的袖子。 “这个有人刺杀都不好跑。”陈荷拘束地站着,用柔软沙哑的声音说:“阿花,你那天救我的匕首可以给我吗,我想带着它上殿。” 很不合身的打扮,阿花却觉得可爱,她给陈荷搬了把高脚凳子:“那把我用惯了,给你别的。” “可以让我看一看吗。”陈荷根本坐不下来,她扶着木雕墙壁道。 阿花不疑有它,很大方地把匕首拿出来,陈荷想要去接,阿花又拿走了。 “你是不是有件事没告诉我。” “什么,事……” 她发现了什么,按理说她会做是事都是绍明轮回重生知道的,现在的一切都是防止事情发生,她还没做事啊。 难不成阿花不知道自己是假公主,但是也不对—— “嗯?”阿花不满她的沉默,她把匕首放到陈荷手上:“你还没说你的名字呢。” 陈荷错开刀鞘,锋利的匕首从刀鞘里一寸寸反射出寒光。 匕首和绍明说的一样,没有血槽,那是因为兰金花公主杀人喜欢直接切断猎物的脖子。 “兰金花。”陈荷毫无预兆地念出这个名字。 阿花条件反射地站直。 珠帘掩盖了陈荷晦暗的目光,她拿着匕首,叹谓道:“是个好名字,可惜我叫陈荷。” 第13章 报复 陈荷到蒲甘的第四日。 王宫有火焰宝塔般的尖顶,装饰了铜披甲的犀牛,漫步的孔雀,穿衣服耍宝剑的猴子,一架象舆停在鲜花铺地的金帐边,白象身上挂着粗重的流苏宝饰,象身上绘满了褐色的图案。陈荷身穿沉重的蒙古服饰,扶着侍女的手从象舆走到城楼上,再沿着铺丝绒毯子的楼梯下到宫墙内, 天很近,是水粉颜料一般的蓝,飘着雪白的云,地面过于浓丽的色彩让蒲甘变成了一页滑稽荒诞的童话. 弹琴歌舞的女人在金伞间,她们四肢丰腴,宝钗香鬘,小腹上有两层软肉,戴着层层的珍珠宝石,胸间空隙仅可插进一柄莲花茎,这不是陈荷联想猥琐,而是她想起昨天密说:你不符合蒲甘的美女标准。 陈荷往自己腰上看,厚重的礼服下遮挡下,小腹只有坐下时能捏出一层肉,怪不得她穿缅甸裙子挂不住。 随公主和亲的还有几名使者,他们走陈荷就跟着走,他们停陈荷就跟着停,她走了好长一段花路,被震耳的乐声吵得头痛,宫廷乐师坐在围鼓里,喧闹的琴声震颤了米花上的金珠,他们的发型千奇百怪,有的是一个锅盖,有的是一把炸馓子。 陈荷自娱自乐地联想,宫室里传来礼官的呼声,假扮元朝使者的使者上殿了,假公主陈荷回过头,队伍首端,阿花带着缅甸金冠,鹤立鸡群地站在蒲甘和元朝使者中,她两手都捧着鲜花,那个花盘特别大,重到阿花都不能单手拖着擦汗。 她凶狠地瞪了陈荷一眼,隐约看见满面珠帘下,那人冲自己笑了。 还挺好看的,她要是蒙古人,结婚的时候就会这样穿吧。 侍女轻推陈荷催促她走,陈荷确定阿花在队伍里,扭过头寻找自己的第二目标。 蒲甘的王族都在,今天不止是元朝公主和亲的日子,还是国王战胜元朝的日子。三月前,元朝使者拜见那腊底哈勃德王时,拒绝上殿脱鞋,国王怒而斩杀元朝使者,谁想到过了段时间,元朝竟然主动求和,国王大喜,下令重开与元朝贸易的关口,而促成这件事的人就是公主绍明。 国王戴着花环金冠,身边坐中宫王后,左边是丞相,右边就是绍明。 绍明身后站了一个人,那是阿财。 阿财配着宝剑,腰上束着武装带,陈荷只知道他当将军,没想到还是权势滔天的将军。 第16章 元朝一行使者开始下拜,陈荷戴着沉重的头冠,手心发汗,身后是金叶首饰摇晃的声音,陈荷头磕在地上。 成败在此一举。 “咣当——” 金属坠地的声音打破了和乐的氛围,陈荷匍匐在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往公主那里看——公主侍女的头冠掉了。 阿花散落着头发,好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遇到危险条件反射地去抽匕首,手里的花盘再次落地砸出巨响。侍女犯了错,公主被牵连,陈荷知道所有人都在看她,她把手放在腰间,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绍明起先没有注意,只是陈荷跪在地上的时间太久,通事传达了国王不在意,让公主起身,陈荷还是跪着,她怕陈荷失礼,轻咳示意陈荷起来,然后她注意到陈荷手间动作,绍明呼吸一滞,继而猛地去看那个掉落王冠的侍女。 她看到了那张毕生难忘的脸。 兰金花,她的手压在袖口,绍明记得那个动作,她作为中宫王后站在父王身边,从衣袖里掏出了那把匕首,无论自己如何祈求,血光漫天。 “拖出去打死。” 绍明胸口剧烈地起伏,阿财也看见了侍女的样貌,他从殿上台阶走下来,一边的侍卫也想向得宠的公主邀功,阿花耳边嗡嗡叫,她看不清别的,只有那盏金冠明亮得晃眼。 她记得昨天陈荷让她扮作侍女,她为了和陈荷胡闹,穿了几套男女服饰,她身高较高,想扮侍卫上殿,陈荷说她漂亮,央求她穿女装。 陈荷叫来一个奴隶给她梳头,那个陈荷带回来的奴隶用受伤的手帮她梳了发髻。 她很高,戴着金冠头顶能碰到门框,陈荷也觉得不好,说:“可以把金冠改小一层,别人是三层,你长得漂亮,戴两层就好了。” 自己怎么回答的? 长得漂亮和戴几层有什么关系。 阿花抿了一把发尾,发尾上浸满了茉莉花油,比绸缎还滑。 陈荷跪在前面,很平静地回望她,两边侍卫正要压住她的肩膀,阿花怒极,她习武,力量比一般男人大,她用力挣开侍卫冲到前面,拎起陈荷,红珊瑚珠子打在陈荷脸上,她竟然从陈荷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凶狠。 阿花有一瞬间委屈:“你都是骗我,你早知道,你要杀我。” “公主扮侍女,尊卑颠倒,你该重拾原本的身份。” 陈荷没有说完,眼前一阵白光,阿花用力扇了她一巴掌,扯掉了她的头冠。 几丝头发连着发冠掉在地上,陡然的变故让所有人震惊不已。 阿花当胸踢了陈荷一脚,拖着长调子傲慢地对通事说:“我是兰金花公主,这个人假冒公主,让她死。” 绍明懂白话,她比通事翻译还快一步作出反应:“阿财,杀了她。” 阿财知道“她”是兰金花,他只是没想到,兰金花的身手如此之好。 兰金花不屑地看着这些人,嘴唇红得几乎冷漠。 阿财手中的兵器掉在地上,他想用枪,地上的陈荷爬起来。 雇主的小情人也有枪。 阿财做了个扣扳机的动作,用眼神示意陈荷,意思是这你都不动手。 兰金花看到了,怒道:“你骚扰谁呢。” 阿财:“……” 通事不敢翻译,绍明占了语言上风,用蒲甘话说:“敢在国王陛下面前虐打公主,这是要死的罪行,把这个疯女人带下去。” 兰金花穿着束身上衣,织锦筒裙鱼尾巴似的一晃一晃,见两旁侍从犹豫着不敢上前,她拔开匕首,寒光让绍明心惊。 匕首机关转动,一个印着红泥印的小纸条从刀把处弹了出来:“父亲写给我未来夫君的信件,”兰金花越过侍卫走到国王面前,“我路上被恶人所害,只得一路扮成侍女同行,这才有命见得国王。” 那腊底哈勃德王肥圆的手指接过信件,通事这才敢翻译兰金花的话,跟在陈荷身后的铜把手侍女纷纷称兰金花公主。 咔嚓一声,绍明掰断了手里的象牙筷。 兰金花变成了公主,陈荷是身份又是什么,绍明不知道她们其中的弯绕,只能看见陈荷对兰金花说:“奴婢尽心保护公主一路,您说过要仪式结束后再向国王坦白您的身份,只是奴婢不忍凤栖于林,虽是事关安危,您怎么能不参加您的终身大事呢。” 陈荷对着兰金花说的白话大家听不懂,但是她的下一个动作非常直白了,她大哭一声,扑向绍明脚下,抱着绍明大腿道:“公主,您交代奴婢的任务奴婢都完成了!!!!奴婢完成任务了!!!!公主啊!!!” 在陈荷浮夸的表演和动作中,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扮演公主的奴婢是绍明的人了。 绍明气到说不出话,陈荷抱着她大腿解释:“她救我一命。” “你不能演到一半放弃。” 绍明全都明白了。 “我有说我要假扮公主吗,我从头到尾对我假扮公主的事发表过意见吗,”陈荷握着绍明的裙摆控诉:“兰金花的身份太危险,我不能任你摆布。”那边国王开始对事情好奇,已经催促绍明说话了,陈荷从腰带里掏出一枚令牌,用只容绍明能看到的角度展示给她看,她跪在绍明脚下,声音异常坚定:“认下我,不然就暴露你哥哥。” 陈荷不知道苏觉的事,但是他一个王子能出家,绝对有大问题。 绍明不动。 兰金花听完陈荷的话,又看了一通表演,怒极反笑,她从未得罪过蒲甘人,蒲甘人杀了她的替身,再派了一个替身,这件事整合她意,她默认了,但是现在这个叫陈荷的奴婢突然反水,还大呼她是公主的人,兰金花不能理解蒲甘人的想法,她简短地对国王说:“杀了她,我不喜欢奴婢用过我的身份。” 这个理由很合理,贵族杀人原本就不用理由。 国王看见兰金花,心神荡漾,只有让美女开心的想法,他挥挥手,意思是处理陈荷。 陈荷举着令牌给绍明看,她不太确定了,万一王室亲情都是演出来的……她不觉得绍明会保一个背叛她的人。 绍明的身体在不自觉地发抖,这是人气愤到极点的表现,她握住陈荷拿令牌的手,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她是我的人,我怕兰金花公主初来不能适应,希望父王仁爱宽容。” 进奉的瘦弱公主变成了大美人,国王欢天喜地得了个美女,一边是美女,一边是女儿,国王享受着爱情和亲情,很随意地处置了陈荷:“你们自己商量。” 侍卫退下了,看样子是不准备处死自己,蒲甘人真是无意中化解了一场枪战,陈荷为自己的聪明加油,就在她松了一口气时,一直旁观的绍王后讲话了,她吐掉槟榔,张开鲜红的嘴唇:“这不是猎鸭的勇士吗,如何能屈居人下,公主不如把她送给我,也当做我给你女奴的回礼了。” 陈荷感到不妙。 绍明还能怎么拒绝呢,而且她也不想拒绝,谁让陈荷耍她。 “好,”绍明推了陈荷一把:“送你。” 陈荷不是公主,没身份听翻译,她甚至听不懂别人的对话,就被送给了王后。 绍明好心翻译给她听:“既然你不想被我摆布,就去听王后的吧。” 陈荷张皇地叫绍明的名字,接下来的一切都不可控了,她就像一根受潮的火柴,再如何拼命也擦不出一点火星。 第14章 转手 陈荷来蒲甘的第五天。 夜晚,暴雨。 昨天的事情已经记不大清楚细节了,回想起来就是一群人很吵闹,她不后悔揭露兰金花的身份,兰金花身份太敏感,顶着这个身份容易死。 绍明竟然怀疑她,她脑子是轮回太多次疯了吗。 绍明会让她回现代吗。 用兰金花的身份,肯定没熬过十几天就要死,经历了昨天绍王后的拷问,竟然还活着,说明她决策不错。 而且蒲甘和现代的时间怎么换算,要是一日十年,上演山中人间就不好了。 陈荷蜷起双腿,下巴靠着膝盖缩在角落,她被关在一个仅能伸直腿的小屋子里,屋子的另一头放着一个恭桶,一盘食物。 这让人怎么吃啊。 陈荷饥饿的捂着肚子,食物也不好,她的前四天,享受的都是封建王朝的技术结晶,现在看着这些粗糙的食物,陈荷感到了古代和现代的天壤之别。 食物没有托盘装,就是一片芭蕉叶上放着炸香蕉和灰绿的菜。 餐具都没有,直接吃手抓饭吧,陈荷捏着鼻子拎起一根菜叶,放进嘴里的一刻,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头驴子,在草棚大嚼麦秸秆。 房上的水漏下来,陈荷努力往墙角缩让自己不被淋湿,令牌被绍明抢走了,枪缝在婚服内侧被侍女强行脱下来,不知道她们发现没有,她真应该昨天被拉走的时候就开枪,然后威胁绍明送她回现代。 至少自己有反抗的勇气,她没反抗成前女友,但是她反抗了前情人,陈荷想到一句特别有骨气的话,她为自己鼓劲:“宁作高贵乡公死!” 第17章 喊完,陈荷哭了,她太想活了。 但是一直扮公主也活不了啊,扮公主还有人想毒死她。 “梆梆梆。“ 门外传来蒲甘话,陈荷听不懂,但是能猜,守门的大概是让自己安静点。 陈荷不管她,她大喊:“宁作高贵乡公死!宁作高贵乡公死!宁作高贵乡公死!” 她这有点扰民和无赖的性质了,守门的管不了她,堵住耳朵任她乱喊。 门倏地打开了,门外的灯火照进方寸之间,一个人高挑地站在门口,用清越傲慢的声音说:“你应该当着汉献帝苟活,过来,求我让你活。” 兰金花被封为东宫皇后,此刻她穿着王室礼服,身后随从旗帜张扬。 如果人是尊严是十分,陈荷这种吃软饭的要倒欠社会两分。 她毫无芥蒂地爬到兰金花脚下,去亲她的鞋面,鞋面沾了水气,有些湿凉,兰金花向后退了一步,像是没预料到陈荷会这样做。 陈荷昨天没有洗头发,发丝一缕一缕地垂着,小脸因一整天水米未进而苍白失色,只有一个巴掌印是红的,她抬着头,可怜兮兮地说:“求你,让我活吧。” 兰金花的眼神冷了,陈荷顾不得她,她继续说:“能给点好饭吃吗,我饿了,求你。” 华丽的宫室里,兰金花斜靠在榻上抽旱烟,芭蕉的叶子穿窗而入,矮屏风后侍女为她侍奉烟杆。 这一幕好像南洋电影,再挂只鹦鹉来点花窗就可以当海报了。 陈荷嘴里塞了一只鸡腿,盘子里是零星的鸡骨头,仔细一看,竟然有两只鸡头,陈荷吃了两只,甚至伸手去拿第三只。 兰金花立刻觉得自己抽烟抽饱了。她敲敲烟杆,一燃火星落到地毯上,呲啦烫处一个黑洞。 “别吃了,滚过来。” 兰金花示意侍女退下,招陈荷过来。 陈荷立刻放下烤鸡,手背抹了一把嘴边的蘸料,顺便喝了杯水漱口,“公主,”她跪在地上吃饭,听到兰金花叫她,很漂亮地扭了个身,一点点爬到兰金花榻前,“您叫我。” 蒙古服饰不比蒲甘装束紧窄,兰金花一抬眼,便能看到宽大的里衣内露出一片雪白,她深吸一口烟,吐出雪白的雾气,朦胧了陈荷的视线,两人隔着一片烟障,一个在审视,一个在讨好,她们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 “会抽吗。” 兰金花发话了。 “不会。” 陈荷实话实说。 “真没用,你看,我给你机会活,你不要,”她举着烟杆:“来,抽一口。” 她举得高,没有动的意思,陈荷只能爬到榻上去衔那个烟嘴。 陈荷往前一寸,兰金花就拿着烟后退一寸,逗猫逗鸟一样牵着陈荷玩,有一瞬陈荷靠近了,兰金花突然把烟斗往前递,差点烫到陈荷脸上。 “不玩你了,跪好,双手伸出来。” 陈荷听话地把双手并起,因为兰金花的沉默,她看起来像一个未使用的家具。 “陈荷,你知道男人性//器//官是什么手感吗。” 兰金花抽掉最后一口烟,烟斗里燃着阴火,亮红的光,一闪就灭。 陈荷愣住了,兰金花继续说:“像一条实心的肉虫子。”看着陈荷面色变得难堪,她笑道:“陈荷,你知道你叫的好听吗,”烟杆的金属头烫到陈荷手心:“再叫一声。” 陈荷在红铜烟斗烫在手上的时候就叫了出来,她不敢后退,现在兰金花的样子是真能拔刀割了她的头。 兰金花说:“我还学着你的声音叫了几声呢,我昨晚以为我也会发出那样的声音,但是没有,我的丈夫,他不举,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你没有用过,你当然不知道!” 雨水顺着芭蕉叶流进宫室,窗外暗无天日,兰金花轻轻一磕,烟灰全倒在陈荷手上。 陈荷像被捏住了肺,气都不敢喘,只有喉咙间呵出的微小倒气声,烟灰从掌间细细的漏下来,她不停地抖。 “捧稳了,不许动。”陈荷被吓得打颤,努力并拢手掌,兰金花密实的睫毛压下来,显得异常凶狠:“怕了?知道我昨晚怎么做的吗,我是个女人,却嫁了个无能的丈夫,我想逃跑的时候你主动代替我,所以我来到了蒲甘,但是你却把我卖了,”她声音突然尖利起来:“在三十个侍女的面前,我把他按下去,用假东西,插进了他后面!我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屈辱,所有人都知道我嫁了个不能人道的东西!” “你……” “我如何,陈荷想来试一试吗,毕竟这是你要承受的啊。”兰金花抓着陈荷脏乱的头发:“我本来也不应该嫁给这个玩意儿,这种品相的猪头在大都甚至上不了我的餐桌。” 兰金花的表情愈发癫狂,她美艳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但可能是生得美,她的眼睛还是漂亮清澈的,甚至在外人看来有点无辜,陈荷突然不害怕了,她不是大都的公主,这个时候她还在骗自己,代表她没有那么难过,这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逃脱与罪行相对应的惩罚,至少能把损害降到最低。 她惊叹于自己的冷血,毕竟这都是历史,兰金花的一切都是注定的。这一刻她非常冷静,她看了兰金花一眼,捧着双手把烟灰吞进口中,动作快到兰金花都没用看清,等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手忙脚乱地掐陈荷的喉咙:“吐出来!你想死吗?!” 烟灰抖掉一半,咽了一半,其实没吃多少,舌面轻度烫伤,陈荷左右手各一半烫出的月牙,兰金花强制她漱口,烟灰没了,嘴里还残留着苦涩的味道,陈荷顶着兰金花的目光顺从地解开衣服:“不能说话了,都是你的,随便玩。” 兰金花要是听过她在仰光酒店对绍明说的话,就会知道这只是陈荷的一点苦肉计,但是她不知道,金盆里荡着浑浊的污水,兰金花没用一丝施虐者的开心,她声音冷硬得吓人:“既然你喜欢,我去给你找个男人,今天你滚吧。” 说罢,兰金花起身往外走,命令侍女道:“她不准睡床上。” 陈荷侥幸逃脱,并且认为自己没有错,她被迫来蒲甘,被迫去和亲,还要被怀疑,她这一切全是自保。 兰金花不和亲,大理国还遭殃,而且要是看历史,这时候蒙古人都打到她家门口了,她来蒲甘还能多活几个月。 外边的雨停了,乌云一直没有散开,窗外翠绿的植物全都是摇晃的黑影。 如果一个人持续自卑自尊低,代表她一直在受虐待,而陈荷不是,她只有在极少数时间受精神虐待,其余时候,她凭着金钱,外表,还有爱她的人作威作福。因此在短暂的危机把她拉回那个敲门的冬夜后,陈荷自尊心蒙复,握着手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两眼含泪。 她瘦,躺在地板上是硬地板和硬骨头之间枕着一层薄肉,肩胛骨脊梁骨一起酸疼,万恶的古代,没有法制的社会。 陈荷带着恨意疲惫入睡。 她的想法很现代,兰金花作为封建受益者的统治阶级,想法很古代。 兰金花的寝殿有一扇大窗户,窗外的月光澄亮,是乌云对这个美人的一点偏爱。 绍王后,想杀陈荷又怕得罪陈荷的主子,把她转送给自己,自己要是杀了陈荷,等于和那个有权势还和陈荷幽会的蒲甘公主结仇了,至于陈荷的死活,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这是面子的问题。 如果不是打狗看主人,她也配出现在自己面前。 兰金花想到陈荷答应她的话,那么遥远的地方,父亲回不去,兰金花看着蒲甘的屋顶,那样高远,是一只巨大的鸟笼,自己也终是去不成江南了。 她吩咐侍女:“最近朝内是不是有个风头很盛的掸邦将军,只有一只眼睛,戴个眼罩,让他过来,就说我要给他一个礼物。” 那个将军在殿上对陈荷有意,不如将计就计。 兰金花躺在柔软的床上,那个将军认识绍明,如果陈荷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他送给绍明……兰金花打消了这个念头,那是她的好运。 陈荷已经没意思了,好玩的人多了去,她死就死了吧。 第15章 人之大欲 陈荷做了个昏沉的梦,梦里,她嘴巴被塞住,带着眼罩,手脚绑在一起,身下是凉滑的蚕丝床单,她知道她这是梦回美国。 这一段记忆很痛苦,她看不见,喊不出,梦里的人说:你这样真好,终于是我的了。 我一直是你的。 她醒不过来,只能继续回忆,那天她丢了半条命,烙下了严重的阴影,她几乎不能在黑暗中入睡,也是从那天起,她的前女友变了,开始光明正大地出轨。 当时陈荷的精神状态很差,她总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让爱人不开心,但是不知道错在哪里,她想尽一切办法,可是爱人没用回应,陈荷有一时恍惚,她认为爱人的情绪是悲伤。 她的爱人抱着她,为她穿上衣服:如果2025年我还爱你,我们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为什么是还爱我。 第18章 陈荷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她动动手脚,手被绑着,脚压麻了不知道。 男人的声音从旁边传来:“醒了?给你解开,不准大叫不准咬人。” 堵着嘴的陈荷:“呜呜呜——” 陈荷重获自由后猛地坐起来,然后反手扇过去:“你给我穿的什么,是不是图谋不轨!” 她仅着一层裹胸,下半身是纱裙。 阿财天地良心受损:“我玩女人还找你?你看看你挥掉的是什么,是我给你盖的被子,我都是大将军了还怕你着凉死了,你上来就扇我。” 一张单薄的丝被横在腰上,陈荷刚才没注意到。 “……” “你的小情人让我来接你,结果我还没动身,”阿财挠了挠头:“到底被转了几手,人家新王妃,就那个被你陷害的美女,派一个女的把你给我送来了。” “她送我来?” “可能是想让我杀你,不是,说实话,她是不是觉得你人见人爱,怎么想着我也喜欢你这一款呢。” 陈荷:“所以呢。” 阿财贱兮兮地笑:“要不要搞一次,我最近技术提升不少。” 陈荷知道他嘴不干净,开黄腔她也会:“我纯弯的,但是手指比较灵活,你要是想,我不介意给你开发点不同体验。” 阿财是泰国人,立刻心领神会,拒绝道:“别用那眼神看我,我还缺个你,行吧,尊重个人意见,不过说好了,你在我这里避难,也没给我点好处,只能给你不死的待遇啊。” “你愿意收留我?” “你想回去?” 大恩不言谢,陈荷把丝绸被子裹在身上:“这次是我欠你,你以后要想去美国做——” “妈的。”提到现代,阿财有点烦躁:“咱们先能回现代吧,我看你那个公主是有点疯。” 他用独眼把陈荷描了个边,陈荷心里还是警惕他的,不过阿财这次没有再开黄腔,而是郑重地说:“现代人,真好,吃过街边烤的肉串吗,十铢一串,全是化学原料味,香啊。” 陈荷回答:“我回去了一定去吃。” 阿财说:“湄南河游船坐过没,我一直想去,但是晕船。” 陈荷回答:“本地人还坐观光船?我坐过,就那样,你要是晕船吃不了自助餐,建议去坐最便宜的交通船,不然你亏了。阿财,我不知道你的工作性质,但是工作了都要有个合约吧,你合同什么时候到期,就是你要给绍明打几天工。” “二十一天,受不了了?这才六天,你的情人保证我能回家,不过我是不信了。” “啧。”他想到什么,很不耐烦地指着脸上一道血线:“啥jb时候能回去,这买卖亏到老本了,这儿的刮胡刀难用得要死。” 陈荷附和笑了一声,只见他从腰间拿出一把枪,握着枪管递给陈荷:“有个女的给我脑的衣服,本来想拿两串宝石,结果摸到了个好东西。” “谢了。”陈荷接过枪一歪头,“你出去一下?我换个衣服。” “你还是先澡洗吧。”阿财捂鼻子道。 阿财作为将军,府邸在蒲甘贵族聚集的城区,不过他作为现代人,根本没要仆从侍女,听一堆鸟语还不如不听,当陈荷问他哪里能洗澡的时候,阿财给了她一张图,陈荷沿着图走到伊洛瓦底江江滩,日头把江水照得银白,女人们成群的在河间洗澡,光着屁股的孩子鸡仔一样跑在河岸边的菜地里。 原来这就是阿财说的:今天是女人洗澡的日子。 自己一个外国人,在人家本地人洗澡的河里太明显了,陈荷拎着换洗衣服往远处走,反正就一江水,她在上游洗完还占便宜。 她走了一段,发现不对劲,路边的建筑越豪华经幡旗帜多了起来,蒲甘王宫建在伊洛瓦底江拐弯处,这个河段是横着流。 陈荷受够王宫的苦,果断掏出一把银元渡河,船夫摆手让她上船,直到对岸都没收她的钱——阿财给的面额太大了。 江对岸有一座突兀的山崖,绍明的哥哥在此处修行,另外一半是丛林人家,陈荷不急着洗澡,她挎着洗澡粉和衣服往人家家门口凑。 沿河畔而居,还是热带气候,蒲甘房屋都是高脚楼,第一层蓄养家畜,第二层住人,高高低低的绿色遮挡着,蒲甘人的衣服是穿插其间的彩色。 沿岸的水淹得很高,陈荷提着裙子走,他们为什么盯着我看,陈荷在村子里瞎晃荡到一半,猛然觉得村民看她的目光有刺。 她心一沉,不敢惊动村民,屏气凝神沿着大路走到村子尽头,幸好什么都没发生,再往里就是雨林了,但是返回也不是好主意。 村子的围墙是麦秆糊上泥土制成,陈荷沿着围墙外走,湿热的风穿过耳边送来水声。 水边有几个孩子玩闹,陈荷叫住他们,拿着瓢空虚舀了一下,把空气从头上倒下来。 孩子点点头,四散跑开了。 草丛茂密遮挡,拨开杂草,小河两岸有一处宽敞的空地,陈荷摆下洗澡用品,河水清澈,比伊洛瓦底江浑黄的江水好了不知多少。 她没有户外□□的习惯,只能舀了水擦拭身体,再往头上淋水打湿头发,水不听话地往脸上流,陈荷闭着眼去摸手巾,擦干的那一刻,她看见了河对岸的树林里有人。 对岸丛林交织掩映,陈荷恰恰好看到一点金光。 一个长发女人被两个带刀剑的士兵围着,她身后是树,阳光从林子里打下来,陈荷看见树干后折射了无数道金光。 陈荷立刻猜出她的身份,在蒲甘没有比她更华丽的人了。 她不喜欢她,也不能让她受侮辱,陈荷很快作出决定,从腿上的牛皮枪套里拔出枪。 枪口对准士兵。 “咔哒——” 陈荷眼前一黑,走廊尽头的一扇窗户,白窗帘在黑夜里飘荡,那张窗帘是她亲自挑选的,陈荷喜欢它稠雾般的样子。女朋友拉着她看《咒怨》,陈荷吓得睡不着,庄园太古老了,二层走廊没有装灯带,惨亮的月光下,一个白衣服悬空在两帘轻纱中。 恐怖片渲染的情绪此刻爆发了,陈荷取下墙上挂着的猎枪,毫不犹豫地射向白衣服。 怨灵的血溅到窗帘上,红蓝的警车停在楼下,警察为陈荷披上毯子,问她要不要心理援助。 她打死了来偷东西的黑人女孩。 陈荷放下枪,她扣不下扳机。 “咔哒——” 士兵的剑敲着树干,他们笑声很猥琐,捉弄恐吓靠在树干上的人。 绍明手里握着绿宝石,面前的将领嘲弄地笑,一个东西划破空气,狠狠打在将领脸上。 “绍明!跑!” 三个人都往河对岸看,那里有一个女人,湿着长发和衣服,白得如同吃人的龙女。 雪白的人向对岸伸出手。 绍明推开士兵,奋不顾身地跑向陈荷,山坡和河流有一个错落,绍明从上面跌下来,她感觉不到痛一样爬起来,泥沙沾在她身上,草叶卷进头发,她提起裙子涉过河水,左腿的膝关节在冰冷的水中打颤,她受不住这样的疼痛,径直跪在水中。 一只手把她拉住了。 陈荷的手臂很有力量,她把绍明拉出河岸,身后的士兵大喊着想追,她们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拉着手跑出水潭。 腿不再是她的腿,她的身体如此有力,绍明奔跑着,她好像看到了红色,看到了蓝色,闻到了果肉腐烂的臭气,耳边传来犬吠,那么多事物流光般划过,她只看清了陈荷。 “哈——”枪套摩擦得腿肉很疼,陈荷喘着气把绍明拉到高脚屋下,她还没站稳就被吻住了,她没心情和人亲,不过绍明由不得她。 陈荷被亲得缺氧,头鼓胀着疼,她好不容易推开绍明,微弱道:“你不喘口气。” 绍明牙龈发酸,她艰难得喘过一口气,抱着陈荷还要亲,陈荷不愿意,她只能靠着谁家的房柱,身后就是牛棚,黄牛甩着尾巴打牛虻,她直勾勾地看陈荷:“你不恨我?” “哪方面的恨,王后没对我怎么样。” “听说你手受伤了。” “我欠她的。” “这个呢,救我也是欠我的?”绍明非要逼问她 “你倒欠我还差不多,”嘴唇蹭过绍明的嘴唇:“这个算喜欢你。” 绍明被她亲愣了,她急切的说:“你真的不恨我,不恨我怀疑你,不恨我——” “还是喜欢多一点,谁让你在机场救了我,只是你不应该怀疑我是兰金花,太没理由了,我活着不容易,”她特意停顿了一下,绍明立刻紧张地绷紧身子,陈荷接着说:“但是我不准备和疯子计较。” 牛棚里的鸡鸭毫无章法地叫,绍明笑了:“是,你肯定喜欢我,你是我的情人,就该不分是非地帮我被我利用。” “小疯子。”陈荷无奈道。 “我是疯了,所以我把你送给别人,你受到教训没有,知道了吗,知道了还是我这里好。”她紧紧抱着陈荷,急切地往陈荷身上蹭,好像她中了毒,陈荷身上有解药一样。 第19章 这里随时有人来,还有一头黄牛看着,陈荷被她粘得受不了,跟她没理讲,说不通,那就做吧。 雨季的天阴阳难测,方才还是晴空万里,此刻暴雨倾盆,村落都有寺院,这个村子的寺院背朝丛林,她们靠在寺院的后墙,雨水为她们隔出一方屏障。 两个人肮脏地贴在一起,分享彼此身上的汗水和沙子,绍明被抵在长满绿苔的砖墙上,金钗臂钏落了一地,在这里,绍明失去了公主的身份,失去了漫长的生命,她只有原始的欲望,她饥渴,于是她咬陈荷,她是女人,于是陈荷让她成为女人。 第16章 公主的生命 绍明心里是得意的。 她再也不是那个受欺凌的公主了,得罪她的人都该死。 陈荷也该死。 所以陈荷被绍王后的人带走时,她是得意的。 阳光温柔地照在她身上,一如那个她跑出宫廷的下午。 她十八岁了,却被遗忘在王宫里,父亲有很多孩子,没有人记得她,绍明从椰树林的小路翻出王宫,她腿伤了,矮墙也是一道高屏障,她掉出王宫,奋力跑到了母亲的庙。 母亲是天竺来的公主,在绍明年幼时就死了,绍明记不得她的样貌。 母亲的庙被改作驿馆,佛像前供奉了不知名的野花,绍明看了一眼出去,她用自己唯一的首饰——一对铜耳环换了一束莲花。 “求求不管哪处神明,让我离开那个地方,让我的哥哥回来,让我嫁给一个好人家,帝释天神,母亲的湿婆神,伟大的魔罗王,东方的观音菩萨,白象之主,我的父王,谁能让我离开,谁能带我回家。” 她从下午跪到月出,庙里油火稀少,绍明逐渐看不清佛像的脸。要走了,她跪在地上,轻轻地磕了个头。 在她额头接触地面的时候,她触到了不同于砖瓦的触感,有些凉,有些坚硬,绍明把那个东西拿到眼前,暗淡的油光下,绿宝石深沉得像一只眼睛。 她跑回王宫,把那颗宝石藏在树下,如果真的是天听到了我的保佑,绍明小心地回去,一个巴掌扇到她的脸上。 宫仆黑着脸,骂她是没羽毛的鸟,弟弟妹妹围着她拍手唱歌,他们还没她一半大,他们说她是天竺来的鬼,歌声惊扰了沉睡的婴儿,这个小王子哭了起来,绍明麻木地看着这个狭小的房间,她流下眼泪。 神没有保佑。 灾祸来了。 在她十八岁过后的第二十天,她的母亲,所有蒲甘人的母亲,绍王后要祭献天神。 父王要把母后烧了祭献天神,这和绍明无关,伊洛瓦底江的江水泛滥,河神要吃东西了,绍明坐在石头砌成的围墙上吃烤香蕉,听宫人的风言风语。 院墙很高,绍明久违地看见两个穿戴品级高的士兵来到这里,真稀奇,她继续看着,看见黄白的仪仗来了,手臂被人拉住,她被拖下高墙。 绍明要去祭献天神。 她的母亲,绍王后品德高尚,所以绍明要带着王后的话传达给天神。 火架高得通天,在祭祀前,绍明请求王后让她去拿一个东西,椰林下的绿宝石,那是母亲给她的礼物。 绍明握着绿宝石,她被所有人看着,王公豪族,父亲母亲,所有人向她跪拜祈愿,她穿着生平从未摸过的好丝绸,肩饰两端沉重的翘起装饰是天宫白云,她周身缀着宝石,火烧掉了一切。 绍明醒了过来,她看见了一个东西,有点类似牛车,但是没有牛拉着,会跑。 她身上还穿着华丽的衣服,手很疼,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说着听不懂的话,绍明茫然地看着他们,或许是衣服上绣着的云真的把她带到了天宫,黑衣服的人把她带上没有牛拉的车,送进一个有很多格子的房间里,一个白衣服女人拿针扎她,手麻了,绿宝石被抠出来。 黑衣服的人告诉她,他来自一个叫b的地方,是一个跨洋越海的遥远国度,绍明在的地方叫缅甸,他们用缅甸语交流,不是很顺畅,绍明的发音太古老,她帮他翻译缅甸历史。 绍明知道她的左腿坏死于脊髓灰质炎,医生宽慰她症状很轻。 绍明在蒲甘史中看到了一场她家中的叛乱。 她父王疼爱的哥哥要杀父王。 绍明拿着绿宝石,她感到担忧,她想回去,然后她回到了蒲甘。 这是她被烧死后的第三十一天,绍明回到了蒲甘,她还没说话就死了。 后来绍明知道,她每到十八岁的第三十一天都会死。 绍明又醒来了,她听见了骂声,宫仆骂她十八岁了还没有出嫁,她气得想哭,然后不想哭。 她为什么要哭? 绍明好像做了一场梦,她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块绿宝石。 她跑得飞快,至少在宫廷里是快的,父王每天下朝都会去花园,她偷偷溜进去,她没有鞋子,光着脚站在发烫的石板上,父王不认识她,她说:“雨会没过王宫外菩提树的根,然后退下。” 她怨恨闷热的天气,在潮湿的雨季,她要每天换洗衣服,她只有两件,衣服越洗越薄,散发出霉味,可是花园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她没有感到灼热,她觉得温暖。 国王叫来僧侣占卜,僧侣说:“雨会淹没王宫外菩提树的根,然后淹没蒲甘。” 绍明被关了起来,第二十天,雨没过了菩提树的根,第二十一天,雨退下。 父王问她的名字,她说她叫绍明。 第三次轮回,绍明睁开眼,宫仆骂她,她拿起油灯砸死了宫仆,她说:“我的兄弟底哈都会谋反。” 国王把她关起来,底哈都谋反了,绍明开始议事。 不知多少次轮回,绍明提出:“可以同意元朝的和亲。” 绍王后气黑了脸。 同元朝和亲的提议很好,能稳固她在王庭的地位,只是有时候来的是兰金花,绍明也失败过,但这都不算什么,毕竟她有无尽的生命。 哥哥也从妙香国回来了。 苏觉抚摸着绿鹦鹉的绒毛,金帐下遮出一片阴凉,绍明在江边测量水位,她已经测出了七个完全不同的数字,江水不会涨得如此之快,苏觉放飞鹦鹉,来到妹妹身边:“你的心是江水,它不定。” “王兄,你就等着她死吧,我一定让她烧了祭天。”绍明说的是王后。 苏觉闻言,念了一句法号:“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但是我们可以为她祈祷。” 绍明说:“你觉得陈荷会死吗。” 她吃了兰金花的亏,长了兰金花的教训,可是陈荷让兰金花活着,那陈荷就要受兰金花的报应。 苏觉说:“你想让她痛苦。她很痛苦,她身上缠着一只怨灵。” “不,我不想让她痛苦,我想让她死。”绍明猛地站起来,她早就学会了正常走路,只是忍着走路很疼,她一个不稳,差点掉到江里,苏觉拉住了她:“有人恨她。” “谁能恨得起她。”天很热,蕴着一场雨,绍明热得难受,绕过苏觉回到金帐里。 她对陈荷只是有点喜欢,但陈荷黏糊糊地扯着她心烦。 陈荷不是干净的人,就像哥哥所说,她身边缠着一只鬼,她周围总围绕着一股粘滞而迷离的雾气,绍明扔掉了她,可那团雾气却粘在绍明身上了。 绿鹦鹉飞回来,站在绍明肩上跳舞,绍明抓住它的脖子,一把扔出帐外。 陈荷暴露身份的第二天,阿财在绍明的宫殿里吃果子,他吃掉一块蜜瓜,夸赞绍明道:“神算,你真的记得每场雨的时间。” “几千几万次都一样,狗都能记得了。”果子是莹白的肉,绍明无端想抢过来咬一口,就是纯粹的咬,连皮带肉嚼碎。 “真的一样?我看你那个小情人做的不一样吧。要是都一样,你会生气到把人送走。”阿财预备着她发飙,坏笑着往后退:“要是真一样,你还把人家送去和亲,太信任了吧,你好好反思一下这次哪里没做好,下次别惹人家生气了。” 一把银刀飞过来,阿财躲得快,刀刃削开了他的头上系的丝绸。 她烦闷地离开宫殿,雨很大,路上没有人,王宫侍女都趁着雨天偷懒,雨雾缠绵地围绕着她,金首饰被朦胧了光泽。 回廊转角处侍女在闲谈。 “真可怜,她是被吓疯的吗。” “别胡说,一定是她本来就疯了。” “不疯会在国王面前做那样的事吗。” 绍王后吐掉槟榔,她很惊奇,她这个会通灵的女儿第一次主动找她。 在内庭是受宠的公主,在朝中是风头正盛的女官,她不知道绍明为何如此狼狈。 “孩子,再给母亲说一个预言吧。” “底哈都逼近王宫,母亲,他后天会死。” “他会如何死。” “他会失去头颅死。” 底哈都是父王最宠溺,连反叛都不舍得杀掉的王子,杀了他,她就要迎接不同的命运,绍明冷静地想,但是陈荷只有一个,下次轮回,她就见不到陈荷了。 第20章 绍明满意地等着陈荷回来,陈荷会恨她,但是没关系,如果陈荷受伤了,她会把陈荷治好,陈荷的行为都是习惯,她不敢爱人,不敢恨人,只要自己展现出威严,绍明想,陈荷就会像怕被打的猫一样,凶完主人还要翻着肚皮撒娇。 可是陈荷现在这样不正常。 白岛寺院是独立的天地,绿鹦鹉亲昵地蹭陈荷的手,陈荷举着绿芒果喂鹦鹉。 “绿芒果吃绿芒果,小鹦鹉你真像绿芒果啊,可爱的绿芒果。” 中型体格的绿鹦鹉像一只大芒果。 睡过了,人就不一样了,不管多强大的人都是慕强的,她掌握陈荷的命运,陈荷应该求她,可现在她却像那只缠着主人玩闹的猫。 她认为那颗麻木的心跳出一点波澜,陈荷还在和鹦鹉玩,绍明生出一点哀怨,怨她不看自己,她想做出点动静,便往陈荷身上扒,美其名曰确认有没有受伤,陈荷不让她动,她拉着陈荷的手,手指上沾了芒果汁。 陈荷一只手打发着绍明,突然感到指尖一热,绍明舔了她一口。 水痕从指尖延展到烫伤的半月。 陈荷:“……” 绍明也呆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怒道:“看什么看,手脏得不像样。” 陈荷:“……还好?” 绍明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发现陈荷还在喂鹦鹉,她扭扭捏捏地说:“别喂了,鸟都要撑死了,还有你,王后肯定问你话了吧,”绍明挤开鹦鹉:“你回答了什么,别说出对我不利的……” 雨下得很静,绍明的急切惊扰了雨滴,廊下油火灯发出轻微的爆裂声,飘进火里的雨就散了。 “王后问我是谁的奸细,让我从实招来。我就把我的身份,还有我为什么假扮公主,你穿越这么多次的经历全给她说了,那个妹妹头通事都翻译不过来,最后王后说我是疯了,她为了积德,把我放了出来,我看她是真信佛,我误会她了。” 她在避重就轻,绍明不干了:“就这?王后对你做了什么才能让你全说出来,她有没有逼问你,你有没有受伤。” “真的没有。守口如瓶?誓死不从?抛尸荒野?”陈荷手上带着芒果汁,掐了一把她的脸:“你失败了重开就行,我只有一次生命,我能不珍惜吗。” 绍明不信,但是她不得不信,不然呢,承认她的错误,承认陈荷对她有了嫌隙。 “好吧。”绍明勉强认下,陈荷又和绿鹦鹉在玩,她没话找话憋出一句:“什么是妹妹头。” 陈荷比了一下:“就是横平竖直的短发。” “以为你会恨我的,没想到你要救我。” “那些士兵是怎么回事,好像不是本地人。” “北方来的士兵骚扰村子……陈荷,你真的是要救我吗。” “怪不得村子里的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你手上的伤还严重吗,等哥哥来我让他给你草药。” “都挺好,你们这边的烤鸡挺好吃,沾的什么料。” “你喜欢我吗。” “喜欢,不要再说了。”芒果汁干了,陈荷在水盆里洗手。 绍明实在是没办法了,她从身后一把扑住陈荷:“三日后,你再等三天,我要杀了王后为你报仇。” 明明是绍明和王后有仇,现在倒变成了自己的仇,她简直像一个情感未发育完全的孩子,只会冲动地表达。 陈荷笑笑,她说:“我不需要王后死,她和我没仇。” 为了陈荷,还有报仇的私心,绍明没有听进去,她赌誓般道:“伊洛瓦底江的水没过了菩提树根,王后要成为千古罪人。” 第17章 试探爱 燃烧的檀香通往神的家园,燃烧的火把点燃王后的刑架。 金匣子装载贝叶经的经册,金匣子收殓王后的尸骨。 酥油灯摆在地上照亮神喻的来路,酥油灯挂在宫门前指引王后的灵魂。 僧侣诵经声占卜凶吉,僧侣诵经超度王后升天。 国王,王后,大臣,将军,所有人依次跪着,王宫南门打开,百姓聚集在宫门前,伊洛瓦底江的水神发怒了。 该占卜出结果了。 绍明跪在地上想。 这是陈荷到蒲甘的第七天。 草地湿软,垫了绒布的拖鞋踩在上面,阳光罕见的柔和。 她在等绍明。 太阳带着影子一寸寸挪动,陈荷坐在宫殿外摇扇子,她翘起脚趾躲避袭来的阳光,这和绍明说的时间差太多了,她不是记得每次的时间吗,难不成这次忘了。 远处的僧侣结排,宫殿前烧着烟雾浓重的香薰,百姓挤着上前供奉,花朵椰丝彩色糯米放在棕榈叶做成的容器里,一个压一个插着香,小佛像都裹上丝绸衣服。 蒲甘的扇子是半面的,只能转着摇,陈荷跟扇子较劲,扇子扇出重影,她怎么看见一尊黑佛像动了? “陈荷。” 苏觉抬起手,黑色的纹身布满皮肤,让他看着像一具黑色的雕塑。 “怎么是你,吓死我了,你妹妹呢。” 陈荷站起来,学着蒲甘人合十行礼。 “拇指要稍微扣进去一点。”苏觉给她还礼,珍珠耳环随着他摆动,他解下腰上的银盒,递给陈荷一只槟榔:“吃吗,今天出了状况,她让我先出来告诉你一声。” 陈荷拒绝了,苏觉把槟榔放回盒子,这个女人的眼睛总是透亮的,因为没有情绪,所以看起来无辜,他说:“陈荷,她对你做了错事,你可以打她,也可以骂她。” “哈,”陈荷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是怕我杀了她吗?”她太知道他的意思了:“放心吧,与其两个人心烦,不如我先退一步,大家都开心。” “要进入安居期的前一个月我动身回家,等我到蒲甘的时候,绍明已经议事了,她一个不受重视的公主,凭着自己活不容易,她的生命很宝贵,至少对于我来说,我见到妹妹是时间有限,她没有发疯已经很难得了,无尽是生命是对人的惩罚……” 苏觉开始滔滔不绝的教义传播。 而陈荷只听见了两个字:有限。 元朝打进蒲甘,他们确实有限,但是绍明既然看过未来,他们为什么不跑,还是说跑不掉…… 或者是没时间。 陈荷阻止和尚念经:“别乱猜了,我已经报复过她了,在一个村子的庙外边,她挺难受的,”苏觉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一下,她可以换个新话题了:“安居期不是不能乱跑吗,我看你们还挺爱往外跑的。” 苏觉说:“佛法流散。” “想开点,至少你们占卜挺灵的,绍明在占卜什么,她早该出来了,还是说她出事了?”陈荷说:“这个占卜是不是会让王后死。” “你知道?”苏觉问她。 “绍明告诉我的,你妹亲口说的,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告诉我她没骗我是吧。” 苏觉抬起眼皮,然后轻轻点了一下头,他指着后方,慢慢地说:“有人找你,那个人很生气。” 陈荷顺着他直的方向看,一个很高的女人走过来,她没戴头冠,扎着蒙古样式的辫子。 “陈荷!”兰金花喊她,一点没有王妃的样子。 “下次有人来你早点告诉我。” 陈荷想跑没处跑,她左右不是人,不情愿地给兰金花打招呼。 兰金花看见陈荷,骂道:“你命真大,听说那将军看了你,当夜阳 兰金花看见苏觉,说到:“……啊……你是……是了,你是僧侣。” 僧侣这两个字她用的是新学的蒲甘语,苏觉用蒲甘语回答她,兰金花听不懂了,苏觉见她迷茫,用白话告诉她:“我是僧侣,我叫苏觉。” “你会讲白话?太好了。啊,我不知道你能听得懂,在出家人面前说这些,”她指的是她对陈荷说的话:“那些话太没礼貌了,是我冒犯您了。” 苏觉说:“不要紧,很少人知道我曾在妙香国云游,说来这是我的不对。” 听到妙香国,兰金花眼神闪了闪,似有泪光,陈荷第一次见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作出七八个表情,看这个气氛,她要先退下了。 “你去哪儿,站住。”兰金花喝住她:“你看人家比你懂礼多了,你向人家学点好。” 现代人不和古代人计较,陈荷哈哈道:“太晒了,去坐一会儿。” “大师,陈荷太晒了,我带她去坐一会儿。” “请王妃让她活着回来。” 陈荷被兰金花用绑架的方式带走了,她被拉到芒果树下,王宫里的芒果树开着小花,花朵经过连夜的雨掉在地上,陈荷小心地不把花朵踩进土里。 “陈荷,你跪下。” 陈荷:“?” 兰金花说:“今天早上,王后说我起晚了,让我跪着折了五百多荷花,我为什么起晚,陈荷你知道吗。” 陈荷立刻跪下,她两个膝盖硬邦邦地砸在地上:“我知道,你干她官人干得晚了。” 第21章 “你!”兰金花柳眉倒竖,艳丽地皱成一团,她气得晃陈荷的肩:“太粗鄙了,我不管,你去告诉你主子,就是那个让我和亲的,将要被上天降下一百道诅咒,永世不得超生的,投胎进入卵生的——公主,让她等着吧,我一定要给她好看。”兰金花抽出匕首,狠厉道:“它要吃血了。” “你这话很有冲击力,我怕我能力低下情感传达不全,”陈荷给她指明路:“你要不现在跑回去,刚才和我在一起的僧侣是绍明公主的哥哥,你和他说比和我说管用。” 兰金花哪还顾得上别人,她气得只想扇陈荷大嘴巴:“你是不是要偷懒,我算是看出来了,这里不是蒲甘人就是奴隶,当初以为你多特别,实际上你只是一个没入奴籍的奴隶。” “是是是,我是。”陈荷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你真讨厌。”兰金花拽着她起来,不远处有座凉亭,她带着陈荷往地毯上一扔,说道:“跪好了。” 说罢她自行靠到凉亭地上的软靠上。 兰金花的侍女跟着她们过来,服侍她点上一杆旱烟。 陈荷听话地跪着,她怎么看陈荷都不顺眼,叼着烟嘴含糊道:“知道错了吗。” 跪着的人回答:“我愧疚。” 兰金花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 小鸟吃着花蜜果子,树上一片欢快的声音,陈荷晕着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甜腻的烟味夹杂着焦臭飘过来,陈荷鼻翼动了动,立刻清醒了。 这不是那个啥吗,兰金花抽那个啥! 兰金花一个古代贵族抽那个啥没人管,但是她抽着自己闻着,万一回中国过海关,海关一看东南亚回来的抽自己毒检,自己不完蛋了。 着玩意儿都是一股烟,谁知道自己吸着有没有问题,幸好那天吃的不是这款,兰金花怪会享受,还换着种类抽。 兰金花闭着眼睛抽烟,陈荷心道她看不见,偷偷地往远处挪,谁料一阵炸雷声劈下:“给我跪好!” 陈荷跪好。 她抱着赎罪的心态来,抱着反封建的心态走,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兰金花受了苦就来折磨自己,她有几条命挑战封建刑罚。 膝盖麻到脚踝,陈荷忍痛说:“你恨绍明吗。” “那当然。”她吐出一缕笔直的烟。 女儿当自强啊,陈荷脑门上的灯亮了,她说:“公主,我被她丢给王后,受尽折磨,幸得公主相救,现在我有一计可以对付绍明,成了您升官发财,不成没有任何损失,只是公主要保证计成之后护我性命。”二十一减今天七天,还剩十四天,保险说十五天。“保护我十五天就好。” 兰金花说:“你叫我公主。” “从前和您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叫过您一声公主,您当初站在窗边对我一笑……”她是情感用事的人,一定要抓住她的情感诉求,陈荷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真的是很普通的一个笑,或许是您背后的树叶格外绿吧,我总是忘不掉那个场景……要是在那时喊您一声公主就好了,我宁可减去十年的寿命……” 兰金花冷着脸,陈荷捏了把汗,她要是说不动兰金花,自己就吃了绍明的闷亏。 她们的情感联系…… 檐下一声鸟鸣长啼。 江南! 陈荷立刻剖白道:“公主的眉眼如同江南山色,笔锋晕染,陈荷梦断难忘。” “陈荷虽是中原人士,但自幼生活在余杭……” 陈荷回忆江浙沪旅游开始瞎编。 她的话胡编滥造的同时质朴又真诚,兰金花揣着一张脸,不辨喜怒,在陈荷都听不下去瞎编的故事时,一支飞到陈荷面前。 “写下来,你的行为是背主,要是你骗我,我就把这个纸拿给绍明公主看。”兰金花拿出一张纸。 这就答应了? 能答应就行。陈荷干劲十足地爬起来,踉跄了两下跌倒,最后直接趴在地上画图:“宫外要淹了,科技赋能神力,我大学学院为了凑学分,让我们修给排水。” “什么玩意?” 陈荷粗暴地解释:“就是挖河沟。” 兰金花看着一条大虫似的长玩意出现在图纸上,忍不住道:“这能行。” “不太确定,所以说有失败的可能,最好的办法其实是炸了上游,但是这个方法太损阴德,我们可以用工程打败神学。” “公主您知道隋帝挖大运河的故事吗,他就是为了下扬州,公主您颇有隋帝遗风。” 陈荷战略性省略了“炀”字。 白日当中。 绍明静静地看着凉亭里的二人,她们有说有笑,两个漂亮的脑袋凑在一起,一根毛笔上恨不得扒四只手,墨汁点到陈荷的脸上,她笑着往后躲,兰金花不依不饶,点了她的鼻尖,还想再抹她的下巴。 绍明轻咳一声,身边的侍女向凉亭走去,就在侍女走路的当间,兰金花得逞了,陈荷下巴上再添一个黑点。 哦。 那个点是红的。 陈荷脸色有两个不同颜色的点。 她脸上的点子和她心里不聪明的点子一样多。 侍女走到了,陈荷慌忙地压着画纸,她看了一圈,锁定了绍明的位置——绍明穿得过分华丽,非常显眼。 她把画纸塞给兰金花,急匆匆起身往绍明这里跑。 兰金花喊她她也不听,一只拖鞋跑掉在路上,她一头撞进绍明怀里。 “想你了。” “你这是在喜欢她?” 绍明冷冷道。 陈荷被醋味熏得一跟头,她讨好地拉着绍明,带着两个愚蠢的点子要去亲她。 天色骤阴,下雨了。 “今天占卜的结果不好,卦象上没得出我要的结果,倒是看出有人作乱。”绍明带她离开这里,两个走到王宫的边缘,身后的侍女都不见了。 面前是一个简陋的房子,里面空无一人,绍明走进去,陈荷有点害怕,还是跟上了:“这里的人都死光了,那个墙角——”墙角处新刷了一层白:“当时虐待我的人死在这里。” “你的脚怎么了。” 绍明走路一拖一拽,从陈荷的角度看很明显。 “脊髓灰质炎。” 绍明故意让她看见,室内太暗,绍明去点灯,她点了两次才点燃受潮的烛芯,她背对着陈荷:“我能握住的东西很少,但是今天我能握住陈荷这颗心,让她爱我,不背叛我吗。” 不能。 我已经背叛了。 陈荷甚至不是惯性撒谎,她只是经常主动扭曲自己的三观,她很认真地说:“好。” 绍明说:“好。” 窗外雨密如帘,室内的烛火让绍明产生了一种近乎漆器的美丽,陈荷勾着她身上的珠链,双膝缓缓下跪,光亮的柚木地板照出她们的影子。 算了。 绍明抓住她柔软的长发。 早难道好处相逢无一言。1 第18章 贪恋爱 夜色缱绻地包裹着她们,陈荷喝了一盏酒,等酒劲上来,她醉醺醺地倒在绍明身上,红着脸笑。古代酒精度数不大,但是醉人,特别是绍明摸她的脸,她烫得厉害。 “怎么睡前喝酒。” 绍明轻轻咬她的鼻尖,颇为不满地说。 “不喝睡不着。” 陈荷的脸埋进她的肚子,眼皮都撑不开了。 “你!真是的,让我怎么办。”绍明拉着陈荷的手往下摸,上午她们没做到最后,她就等着晚上呢,谁料陈荷不讲公平。 “不要,我困了。” “那你早点睡,为什么还到我房间来。” “不做睡不着。”陈荷窃了香的蜜蜂一样在人家花朵旁嗡嗡。 “好啊!你要做了才睡着,怪不得我们一见面你就主动跑我床上——”绍明突然抬起陈荷的下巴:“你在美国都要这样才能睡?” “在美国睡前要两次。”陈荷把她的手从下巴上移开,细细咬她的指腹,那双手绷紧了,陈荷眼皮通红,惬意地眯着:“你耐心较多,但是建议再锻炼一下手臂。” “你这个——”绍明气得狠咬她一口,陈荷滚出她怀里,哈哈笑。 绍明挠她,她滚在地上躲,“好了,没有两次,人家忙着找美女呢,才没有时间管我,那些美国的金发女人,”陈荷举起手比了个高度,“这么高,腿这么长,”陈荷手指乱点,美国女人的腿要上房梁,“胸这么大,”陈荷双手往胸前一兜,“两个木瓜似的,太好看了。” “你记小三这么清楚。” “你还知道小三,我以为你都管这叫王妃你,”陈荷醉到口无遮拦:“我能记这么清楚,因为我睡过啊。” 绍明的表情一言难尽:“你睡了你女朋友的外遇对象。” “不是啦,不是啦,是亲过。” “怎么亲。” 陈荷爬起来,刚学走路的小动物一样四肢着地,功能性地爬:“就是这样。”她举起酒壶灌了一口,嘴对嘴喂给绍明。 第22章 绍明呛得发晕,陈荷喝过量反而精神了,只是这种精神类似于神游,绍明含着说不清滋味,陈荷暖热的身体压着自己,耳边全是喷出的酒气:“公主,要吗,上午新剪的指甲,可能会疼。” 绍明环住她的脖子,都是自己的错,她开始只要看一眼就满足,现在她想要陈荷咬她,只是陈荷没有,绍明闭上眼,这是什么样的痛,绍明形容不出来,像泥板上的指甲痕,刻得浅薄,她能忍。 陈荷到蒲甘的第八天。 天晴了一整天,王宫里传出消息,昨晚东宫往后向国王讨要祈福,王后拿出一张纸,上面画着神的要求,国王连夜派人修挖沟渠,蒲甘平原上横现一条土褐色的巨龙,百姓说,挖渠道的时候,连神明都来帮忙。 陈荷到蒲甘的第九天。 天神显灵,东宫王后议政。 百姓说,伊洛瓦底江的江水变成龙,江水离开菩提树,天佑蒲甘。 王宫院内的火架撤去,迎来的是舞女丰柔的腰肢,僧侣在榕树下念了整夜的经。 诵经声飘荡在宫殿内,兰金花拿着一方金印,在纸上盖章,一个红章连着一个红章,线格密不透风,排在纸上跟窗子一样。 宫殿里的一角如同南洋风海报,比之前多了一个悬下来的鹦鹉架,窗户上镶着的柚木拆下来,钉上菱形花窗,陈荷说苏州园林就是这样做的。 兰金花盖了一页纸,又抽出一张白纸去盖,日光照在那扇窗户上,一个纤细的人影便出现在了纸面,灰色的人影抬起手擦汗,照映在纸上的蓝绿色光随着她的动作分开。 “别动。” 兰金花对陈荷说,她拿着毛笔给人影子秒了个边。 陈荷正踩着梯子安玻璃,古代的工艺质朴,烧出的玻璃不透,陈荷决定蓝色的用玻璃,绿色菱形里填充白水晶和绿宝石。 虽然稍有欠缺,但是从远处看还真像回事。 窗户很高,陈荷只做了下半扇,她镶好最后一块宝石,满意地跑到远处欣赏效果。 女奴为她递上水洗手,陈荷洗完随便在身上擦了两把,“别忙了,去吃水果吧。” 密应了一声,把水盆给其它侍女,听话地去吃水果了。 陈荷“叛变”后兰金花没有处置密,小姑娘还是想干嘛干嘛,兰金花支着脑袋,对陈荷勾勾手,得意道:“当时想杀来着,没杀,想着可以用她威胁你一下。” “你竟然敢威胁我?” “还能再威胁一次。” 陈荷坐到榻上,拿起桌上的金印,印钮雕鉴了一只金鸟,“你不该谢谢我。” 她歪着头对光看金印,卷发用红绳扎起来,搭在脸颊边的几缕随着她说话,被气流吹地上下跳动。 “谢谢你。” “这还差不多,我们说好了,我的安全现在由你负责。” “好。”兰金花盯着她,从身后想拿一个东西,陈荷突然扭过身,她没有防备,两人的脸贴得极近。 陈荷的一束长发显眼地卷在两人中间,是头发上落下的金光太刺眼,兰金花忘记了要做什么,她撩起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头发上有伽兰香的味道。 然后她看不见陈荷的动作,她的眼睛被遮住了,嘴唇热了一下。 很甜,一个柔软灵活的东西在触碰她。 陈荷含着一块棕榈糖,糖块在舌尖翻腾,只是一个很浅的吻,舌头碰了一下舌头,然后立刻分开。 兰金花像是不明白她的意思,嘴唇还是微张着,陈荷明白了,越是凶险的情况她越要表现得轻松,她笑得和登徒子一样,狡黠地眯着眼。 “甜吗。” 完全不甜,兰金花勃然大怒,把方才没做完的动作做完,她抽出一把琵琶,死命往陈荷头上敲,陈荷躲得快,琵琶砸到桌子上,琴弦张牙舞爪地崩开。 “你疯了敢亲我!” “你对我是什么意思!” “你抱着这种恶心的态度一直在我身边!!!” 陈荷倒在地上,她用手掌撑了一下,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淡黄的组织液从裂口出渗出,瓜果糖块散了满地,滚动的铜盘带着尖锐的余韵,兰金花踩着一地果子走了。 密还在吃水果,陈荷眨眨眼,咬碎嘴里的棕榈糖,花窗上的影子漂亮地照在她身上。 —— 我轻易地被陈荷诱惑了。 陈荷是恶魔,她站在那里就是罪恶。 我甚至不是同性恋,我小时候遭受过男人的冒犯,我恶心男人。 我只能喜欢女人,我在解剖学课上了解女人,我从女人活着的身体了解女人,我从母后的王位上了解女人,我从兰金花锋利的匕首里了解女人,在温柔而庄严的神殿里,母亲是我了知道的最好的女人。 漫长的生命模糊了一切概念,我忘记了女人也是人。 女人和人一样丑陋,女人和人一样有欲望。 我真蠢,我也是女人,我也是坏人,我怎么会没想到。我的母亲,我的政敌,她们不是人,她们是我人生的固定一环,但陈荷是女人,陈荷是人。 说来还是我不把陈荷当人。 世尊说六道轮回,无明而生,我看不见,也看不破,我无法平等看待陈荷,她没有身份地位,她的命运掌握在我手中,我没有受过英国人的教育,我也不认为英国人真的平等。 我只是喜欢陈荷,喜欢不受身份限制,但是我受。 我没有遵从神的指引,我活该拥有无尽的生命。 这是因缘相应。 白岛,佛堂。 光照把刀锋照得雪亮,刀尖挂了血珠,顺着脖子曲折地往下流。 一只手拿着白布伸过来,擦掉了血珠。 “活下去,然后没有痛苦的死,这样不好吗。”苏觉说。 绍明的刀向前递了一毫厘,皮肤随着呼吸起伏,刀扎得更深。 自杀吧。 这一次她大错特错,她不应该牵扯进别人,错过了这个机会,她就再难杀王后了,与其屈辱地死,不如自杀吧,她还有机会再来。 刀尖移到胸口,苏觉握住她的手,他掰开她紧合的手掌,塞进去一瓶药:“喝这个死,会减少痛苦。” 门外的竹筒架响个不停,绍明推开哥哥,拿着刀起身,她出门往竹筒里放水果,动作转换快到如同胡乱拼贴是剪辑。 鹦鹉飞过来吃,绍明蹭着鹦鹉柔软的羽毛,喝下了毒药。 手里的东西很沉重,绍明松开手,刀直直扎在地板上,鹦鹉嘴里的西瓜很红,绍明抓着鹦鹉,嘴对嘴抢吃的。 好吃。 她要分享给陈荷。 把陈荷抓回来后,她要往陈荷身上浇筑金水,金水凝固了,陈荷就不会跑,不会搅乱她的计划,不会打乱她的人生。 谁给陈荷的胆子让她破坏自己的轮回。 好像是自己给的。 不过陈荷真敢做。 陈荷不应该被自己的宽容打动然后回来吗,就像世尊割肉喂鹰,那只鸟竟然不感恩。 她噌地拔出腰间佩剑,走向寺院的门,她用力推,门的阻力很大,她举起剑要往下劈,陈荷说她臂力不好,那是因为她只有三十二天生命,她同样治不好她的腿,她每次的生命太短暂,她的轮回是无尽的痛苦。 宝剑斩在当空,门豁然推开,陈荷恼怒地站在门后:“这个门是往里推的,拉什么拉——哎呀!” 蒲甘是一个巨大的死物,陈荷活蹦乱跳地跑进来,她带着她不聪明的点子,带着作恶后的心虚,担忧地看绍明:“你脖子流血了。” 陈荷跑着来,她的脸有点红,牙齿咬着下唇,她看绍明的眼神又错开,:“这次是我泄的密,谁让你把我送走的,我手很疼,所以才让兰金花报复你。从来没人对我这样,你一点也不喜欢我。”陈荷顿了一下:“我没和什么人交往过,我有点衡量不准和人交往的情感……越说越像在开脱……我把有亲密关系的人都当爱人对待,这个报复对你太深了,如果是我的爱人,我一定要狠狠教训她,报复她十分,但我们只是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其实你让我活着我已经要感谢你了——你剑先收回去,开不开门就砍门?” 陈荷尴尬地笑。 “或许着就是社会吧,你也没做错,可是我也没做错,我可以赔偿你,只是你能让我活着吗,我还要回去见一些人。”陈荷想到一句是一句,她说得很慢,轻轻走过来:“从开始就是我的错,我没有可以报偿你的东西了,绍明?”陈荷叫她:“要做吗。” “我才不要!” 绍明大喊。 她两个黑眼珠圆得发直,好像要流出眼眶,腰带掉在地上,头发落在眼前,裙摆被掉落的刀劈开,手里的刀拿反了,锋利的刀刃指向自己的主人,一切都乱了。 “你说的是哪个开始?开始是我找你的,你没有错。” “你总是敷衍我!我想要和你说话的时候你总是敷衍我!你既然要卖给我,你要对我好一点!” 第23章 “公主!” 黑瘦的女奴跪在地上,身体不住打颤。 陈荷消失了。 “公主,就是陈荷背叛了您,我趁王后不注意偷偷溜出来了,”密跪在绍明脚下,她带着哭腔说:“公主,陈荷冒犯了王后,王后大怒,今天都不会见陈荷,请您尽早把陈荷带出来,让我回您身边吧。” 第19章 打架 “陈荷冒犯了兰金花?” 兰金花杀人如麻,她会死。 “怎么冒犯的?” “陈荷亲了王后。”女奴不知道公主为什么问这个。 “挺好。” 还不如死了。 “今天下午,兰金花……”绍明想了想,她从没经历过这种情况。 女奴不停啜泣,细小的声音让绍明心烦,既然没经历过,还是她亲自去比较放心。 “你带路,我要把陈荷带回来。” “是——” “公主!公主!您去太危险了。” 密跪趴在地上,矮鼻梁皱缩着,小孩子眼睛都大,她无助地拽公主的裙摆,绍明走得很快,没有注意到这点微小的力量,她一眨大眼睛,公主就消失在芭蕉林里了。 芭蕉开着嫩黄的花,蕉叶形成茂密而宽大的遮挡,雨后蒲甘的颜色不仅是绿,它是翠,绿得生光。 方才王宫竟是下了一场急雨,绍明忘记了雨的时间,她双脚陷在泥地里,脚趾不适地磨蹭,她静静地看着陈荷。 在璀璨的绿色中,陈荷坐在东宫王后的院子里,勾着脚打蚊子,她弯腰一拍,飞快地往上一抓,呆呆望着天空,双肩肉眼可见地塌下来。 蚊子丢了,脚踝上多了个红包,她也不无聊,继续坐在院子里打法时间,桌子上是彩色的糕点,陈荷戳起一块,鉴别玉石似的对光观察,又放在鼻尖闻味道,她一个人演着默片,眉头轻皱下定决心,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这是陈荷到蒲甘的第九天。 绍明心里一痛。 其实陈荷对自己不满很正常,第一天她被下毒来找自己,自己是怎么对她的……绍明记不起来,回忆中只有无数次宫殿里的火油摇曳。 想到这里,绍明下了狠心,她的生命有无数次,但让人满意的时候不多,她要抓住陈荷,她不能浪费和陈荷在一起的每一秒,至于天义道德,都可以抛给之后漫长的生命去思考。 算她对不住她了。 她一挥手,身后芭蕉叶里露出两个满臂纹身的仆妇,其中一个开始模仿鸟叫。 陈荷喜欢动物,她起身走向芭蕉林。 这就对了,再近一点,不然冲到王后的院子里抓人不好看。 陈荷越走越近,绍明手中的芭蕉被掐出嫩绿的汁水,绿色染透了指甲,陈荷分开了树叶。 “小鸟你在哪里呀——!!!” 一个仆妇捂嘴,一个仆妇抬她腿。 芭蕉在绍明的脸上投下青绿的光,几间光影交错,把绍明的肉身切得稀碎,陈荷只能看见她咧开的嘴角,仿佛是一个得意的笑。 “在这里。” 绍明走在前面,仆妇跟在后面,王宫里传来雨后花草的清香,柔软得让人沉醉。 陈荷努力吸着空气,蒲甘人不知道用什么东西迷晕她,药粉从鼻子里呛进去,糊了一嗓子,她根本没晕,就是难受,绍明绑架也不避着人,两个仆妇扛着她走在王宫里,沿路侍女一定都看到了……陈荷面颊发烫。 白天的宫殿闪得人眼睛疼,陈荷通过兰金花,了解到绍明的宫室是王宫里新建的,最大的,最豪华的宫殿,可是这宫殿也太丑了,尽豪华的来,完全不讲求审美,像是暴发户才喜欢的风格。 “咳咳咳——” 陈荷拿床上的天鹅绒挡住嘴,不住地咳嗽,绍明递给她一杯水,她要去接,水又移走了。 绍明脸色很难看,陈荷恍惚以为绑架自己的是一条大花蛇,大花蛇一边喝水,一边拉过陈荷,把水嘴对嘴喂给陈荷。 水流进气管,带走了粉尘,陈荷挣了半天,她从来没有发现绍明的手劲这么大。 “你知道错了吗。” 绍明黑着脸问。 陈荷是她的附属品,她可以生出二心,不过自己也要帮她纠错。女人惨白着一张脸,不停用手背擦睫毛上沾的泪水,就是默不作声,绍明看得心烦,她现在是浪费她们是时间,只要她赶快认个错,自己就和以前一样对她好。 她等不急了,上手帮陈荷擦脸,软肉握在手里,她只待陈荷承认错误,好上去咬一口。 “错在哪里了?” 绍明捏她的脸,轻轻摇了摇:“是不是错在骗我你喜欢我,结果转头让兰金花报复我。” “嗯?” 陈荷还是不应声,水带着粉剂流进胃里,她有点头晕,绍明的话音苍蝇一样绕在她耳边,陈荷只想别让她说话。 绍明怔住了,陈荷又亲她。 陈荷一节一节倒在绍明怀里,脖子向后折出惊人的弧度:“闭嘴,我没错。” “还嘴硬。”绍明决心不被轻易性贿赂,她把陈荷扒下来,女人沉甸甸的身体往后倒,费了一番力才把陈荷摆好:“没人惯着你,快说,你再也不能因为难过背叛我了。” “你的药……” 陈荷嘴唇微张,吐出的气息很轻,绍明不得不凑近了听。 “药劲好大。” 怪不得她无法回答,绍明连忙从兜里翻出解药,又用凉水拍陈荷颈侧。手指划过细嫩的皮肤,绍明忍不住反复摩擦,前天晚上,陈荷就是亲她这里…… 绍明只被人伺候过,但陈荷会的多,她还要一会儿才清醒,现在亲她不影响逼问,绍明有样学样,对着陈荷耳后的皮肤亲了一口。 “别亲,好痒。” 陈荷音线含糊地说。 “你一直醒着?” 绍明猛地起身,怀里是身体倒在床上。 “你听见我问你话了吗,快回答是不是错了。” 她恼羞着喘息,冷不防被陈荷冰凉的手背拍了拍脸颊。 “我经常吃药,抗药性好,”陈荷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地睁着,把身体完全暴露给她:“要做吗,想做的话先来吧。” 绍明这才发现她们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自己完全没有甩开她,她是想做的,她遇见陈荷前没有如此强烈的欲望,绍明咬住陈荷的锁骨,她不止是想做,她更多的是想吃,她想咬陈荷。 身下的身体发出难耐的呻吟,绍明在她胸前留下吻痕,她明天要穿热的衣服了,绍明知道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问,可这是陈荷的身体。 她从上往下亲吻,错落的吻痕在陈荷小腹停住了。 她看见陈荷两根手指在弹钢琴。 手指小人爬上山,然后在原地打转,最后索性跳起了舞。 陈荷幻想着,手背上弓弦打出的伤口突然一痛,绍明扣开血痂,伤口粉白的肉渗出血点。 她努力睁开眼,绍明脸色阴沉,声音已经不是冷漠可以形容:“贱人。” “嗯,贱人好吗。” 陈荷有些累,她去勾绍明手指,脸上带着笑,类似调情。 绍明不说话,陈荷闻着室内的香气,浓烈而馥郁的草木熏香浸透在织物里,天上的乌云又来了,室内没点足灯火,她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陈荷,你是恨我吗。” “绍明,你要死了吧。” 陈荷听见了她的话,但是没有管,自顾自地说:“你活不过十五天,听阿财还有你哥的意思,你绝对活不过十五天,我想着你要死,于是便投靠下家了,毕竟你说的吗,兰金花大势,结果不如人意,我会错了人家的意思,以为人家要睡我,现在好了,她没保护成我,我又被你带走了。”陈荷埋怨道:“你数数你和我说的话,你被多少人杀过,在你身边安全吗,不说这个,你一开始让我扮兰金花就是让我送死。” “你他大爷,虽然我醉生梦死地活着,但你不能真让我死吧。” “只是所有人都靠不住,我好惨。” 绍明从听见死开始就僵住了,她记得她让陈荷扮兰金花,是因为兰金花地位高,陈荷可以活得好一点,她一个哆嗦,猛地想起以往那些躺在绍王后院子里的尸体,她确实想让陈荷死过。 毕竟那时,陈荷就是陈荷。 她再喜欢,陈荷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可是陈荷不该说的,她无端有些恨,眼睛干涩地眨,绍明挤出一点声音:“你如果猜错了,我要是在活一二十年,你在蒲甘怎么办呢,活在不知哪间地牢,把耳朵贴在墙上听外边的动静,期待我来看你?” “不会的,”陈荷很漂亮地笑:“你喜欢我,特别喜欢。”她拽过床上的流苏穗子把玩:“不要感到挫败,你不是最快喜欢上我的,我老婆的小三对我一见钟情呢,这样的人真不少,你给我吸了什么,现在好想吐……” 两个人同处一张荧幕,却像被叠错的底片,绍明跪在床上控诉,陈荷躺着仰起头玩流苏。 第24章 突然一只手破坏了画框,绍明抓起陈荷的头发,猛地向床住砸去。 “我要杀了你。” “你敢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你也是爱我,等你不管轮回道多少世,你还会记得我。” “胡说,自恋,我见过的人多到你不敢想,我是爱你,我是玩你,你被抛弃疯了,才会臆想我记得你。” “哈哈哈——”陈荷笑扭曲了一张俏脸,她眼里蕴着清光,眼神很邪:“看你的样子,活了无数次,你无数次都在报仇,就算再大的仇也该歇了,几千次,几万次,一直在向这几个人复仇,你肯定记得我,好有趣,哈哈,”陈荷神经质地笑:“我不喜欢历史,历史让人很绝望,那样绝代风流的人物只是书上的几行字,人死了都没了,但是有人记得我,记得一个叫陈荷的人,好有意思。” “贱人。” “我贱你更贱,不是说玩吗,你不是要玩我吗,怎么动心了。” “他妈!” 绍明气到理智全无,抄起玉枕往陈荷身上砸,陈荷腰上的裙布先是被绍明扯松,又在打斗中松开,她撕裂裙子,掏出手枪:“不许动。” 谁料绍明完全不带怕,她夯起枕头一砸未中,不依不饶去打陈荷手臂,陈荷低骂一句,在她躲避的间隙,手腕被绍明握住,她们是两根强扭在一起的麻绳,是锦鸡和花蛇打架,羽毛翎子掉了一地。 “你讨厌死了。” “你死吧。” “你才去死!” “砰!” 两只打成动物的人收手了,她们可能都不知道是谁按动了扳机,浓烈的硝烟味后,宫室顶端吊着的油灯架摇摇晃晃,铁链崩开,滚热的火油倒在地上。 “陈荷!” 陈荷有胆做没胆当,吓呆了抱着手枪,绍明拉她跑出王宫,她们身后,华丽的殿宇在烈火中燃烧,黑烟冲天。 宫人惊慌地跑去灭火,又有侍卫宫女带着她们到偏殿避祸。周遭乱作一团,陈荷小心地关上窗子,隔绝了木柴燃烧的声音。 “我真是——”绍明揉着额角,陈荷正常了,她想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我没想到。” “别说话。” “千金散尽还复来。” “也别安慰我。” 她从腰带上解下一个金盒,陈荷不解其意,只能去帮她解下来殷勤地打开:“吃一颗,别生气,你早点说你有心脏病,我就不……” 女人愧疚地看着她,绍明冷笑一声:“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吗。” “速效救心丸?” 绍明盖上盒子,示意陈荷伸出手:“去弥补你的错误,把这个下到兰金花的水里,她的脸会烂掉,然后被视为不详,母后没死,死的就是她了。”她把盒子放到陈荷手里,“别有心理负担,你不是为了活命才去做的吗,她是我杀的。” “不过我不相信你,要做什么才能让我相信你呢……” 侧殿空荡荒凉,一股冷气窜上陈荷后背,她说不出一个字。 绍明按着她,强迫她跪下,她要让陈荷认清自己的身份:“性很好用,又简单又快。”陈荷手无力地松开,枪掉在地上,她摸了摸陈荷光滑的脸颊,“来,向我表达忠诚,承认你地位低于我,你要靠我活。” 都这时候了,她还是不舍得杀我。 绍明手劲加重了,陈荷望她一眼,“你脖子流血了。” 绍明碰了碰脖子,那里又黏又凉。 谁都没有停下。 第20章 下毒 绍明脖子上的伤口流成暗红的帷幕,陈荷踏出一步,帷幕骤然贴到她面前,她小心地掀开,里面是黑暗,这不是空虚,而是不透光的实体,陈荷伸出手一点点摸,高低起伏,坑洼不平,她突然看见了,那是一堵肉,腐烂着流下黑红的血。 兰金花巨大的头颅睁着眼睛,陈荷站在她眼球前,兰金花死去的头闭上眼,陈荷被她的眼眶夹碎成血雾。 “陈荷。” “陈荷。” “你没睡醒?我要洗脸了。” 兰金花懒懒地含着漱口水,含糊不清地叫陈荷,她刚起床,白脸上却像铺匀了淡胭脂,每根长睫毛都打乱着光线。 陈荷站在她后面端着水盆,红铜盆,从偏殿来,只在走廊下过了一道太阳,就热得发烫。 “不准看我,算你有心,还知道给我赔罪,你其实是奴隶对不对?只是脸上还没来得及刺字。”侍女给她打辫子,兰金花从铜镜里看陈荷:“我是你的主人了,你想要什么样的刺青?” 兰金花会变成那些污糟的血肉吗。 陈荷没见过毒药发作,紧张地干咽。 她走一步,拖鞋翘起的尖挂住了裙摆,水轻微地晃荡,陈荷看见了自己映在水中的脸。 “真是你烧的宫殿,她们都说一个蒙古女人去烧了绍明的房子,烧得好。” 兰金花咯咯笑。 她好看,活着也挺好,万一绍明给的就是见血封喉的毒药呢。 陈荷大拇指伸进水里,铜盆里的水泼了一地,缓缓地流到兰金花脚边,陈荷夸张地大叫:“啊!好痛!” “怎么了?”陈荷是她见过最不好用的奴隶,兰金花细长的眉毛蹙起来,不满道。 “公主,水有问题。”陈荷跑过去,小心地避开那泼水,她大拇指左侧全红了,掌心有一道深长的红沟,是握得太紧被铜盆边缘硌出的痕迹,她心虚地遮起那条罪证,只把拇指给兰金花看。 “兰金花。”陈荷突然直呼她大名,认真地说:“要去江南吗,王宫凶险,我虽然贪生怕死把您供了出来,但是今日一事陈荷倍感惊心,如果您要去江南……” 陈荷不知道怎么去江南,但只要兰金花愿意,她离开十几天,等绍明死了一切好说。 “你知道我现在的地位吗。”兰金花说:“我将位同中宫王后,难道我还会和一个奴隶一起去江南?” 手其实不是很痛,就是火辣辣的,但肉眼能看出不对,兰金花握着那只受伤的手,神情阴狠。 “一定是绍王后,她屡次杀我不成,现在见我位份将威胁她,又在水里下毒,”她按了按陈荷浮肿的皮肤,道:“你先回去休息,我要杀了她。” “屡次?”陈荷惊讶道。 侍女立刻拿来伤药,兰金花接过了,亲自给陈荷涂:“你住驿馆的时候就有刺客来杀你,不过他们都被我割掉头了。” “你真是……一个公主,女人家学这些打打杀杀,”陈荷吓得缩手,“女人也要照顾丈夫的自尊,你是不是在当地嫁不出去。” 兰金花仔细一想,她们当地都是十四岁成亲,自己确实嫁不出去。 “谁说我要嫁出去,娶个倒插门照样过日子,我爹就是倒插门,我家好着呢,要是不和亲,阿妈给我招十个夫婿……” “你爹?忽必烈?到插门?” 陈荷玩味地看着她。 “你套我话!” 兰金花气得狠打陈荷伤口。 “哎呀,哎呀。”陈荷贱贱道,她不断往后躲:“看你样子就不像元朝人,你不骑马,会骑象,那么高的象辇你都不害怕,不是开玩笑吗,我以为你早知道自己暴露了。” “讨厌死了。” 陈荷成功调转她的注意力,两人在一片嬉闹声中冰释前嫌,同时结束了一场谋杀。 兰金花的谋杀结束了,陈荷沉重起来,她的事情没有完。 金盒的药粉只放进去了半盒,还有一半,陈荷滑动盖子,细细的粉末倒下来,再筛回去。 蒲甘的饭太油太咸了,东南亚湿热,用香料重,陈荷舔舔嘴唇,她想喝粥。 —— 白岛,后院,莲花池。 绍明和哥哥并肩散步,她穿亮橘色衣裙,面目柔和,好似壁画里妩媚的胁侍,风吹过,鲜花金饰一起发出轻缓的响声。 “你从来没有让我死过,我早知道毒药是假的,你不仅给我假毒药,还假自杀威胁我不能真自杀。”在哥哥面前,绍明恢复了点人味,她说个不停,苏觉只是笑,拿她没办法。 “你好像知道我的每个想法和举动,真是……” “别伤心,”绍明使用陈荷式劝慰:“不是你笨,是你把你能想到的方式都实践了,我全都见过,也别想着帮我摆脱轮回,你之前做过特别夸张的举动,吓我一跳。” 苏觉道:“王妹,我只是个普通人,请不要贬低爱你的哥哥。” 绍明长叹:“这种安慰的杀伤力真是强。” “这是嘲讽,你之前不这样说话,是有人嘲讽你吗。”苏觉迈过台阶:“是陈荷吗。” “你知道?” “全国只有她会这样说话。” 绍明想了想,还真是。 “绍明。” 陈荷站在树边,她穿着红绿衣裙。 “蒲甘的气候是季风气候吗?” 苏觉大概知道昨天二人的争吵,她们这是和好如初了?他责怪地看了妹妹一眼,什么也没说。 第25章 “你会占星?” 翠绿掩在翠绿里,惊动了满院莲花香,绍明道。 “现代地理。”陈荷走出翠绿,她的样子就分明了,“厨房在哪里?这边饭太油太辣了,我想喝粥。”她问二人:“你们要不要来点?” 苏觉对粥不感兴趣,绍明倒是开心,陈荷主动找她,她乐得哥哥不在。 “厨房在后面,”绍明算了一下:“十天,这里的饭确实不好吃。”她叫来小沙弥烧火,黄衣的孩子点点头,率先跑过去,“让他们给你烧火,你别自己乱动,小心烫着。” 寺院的厨房不大,纱网盖着几盘炖菜,陈荷从罐子里捡起一只鸡腿,鸡皮紧实,还算新鲜,她一副不能自理的样子,没想到还会做饭,而且从她的刀工来看,她做的还真像回事儿。 灶台上滚着粥底,小沙弥听不懂白话,无聊地弯着腰往炉子里扇风,陈荷踮着脚往台子上够,台子上放着一排调料,她一个个拿下来看。绍明从后边抱住她,一只手揽住她的腰,陈荷顿住了,绍明像没发现她的不自在:“找盐?” 她没问小沙弥,和陈荷一样,抱着她挨个打开盖子看调料,陈荷拿,她就负责打开盖子,这是一罐白胡椒,陈荷要盐,但她却说:“找到了,放点胡椒,你回去休息吧,这里太热了。” 绍明不走,陈荷拿过一只鸡腿,用刀尖处理鸡骨头,头也不回道:“能吃姜吗。” “不喜欢,不过能吃。” “做的沙姜鸡腿粥。”陈荷刀背一扫,码得整齐的料全都被推到案边,“喜欢吃什么,海鲜行不行。”她说着又去找海鲜。 “不用了,吃鸡肉。” “嗯。” 陈荷把食材重新摆好,又把剔下来的鸡骨头也扔进粥底:“我姜切大点,你回屋坐着去,厨房烟熏火燎的,不会就等着吃我这一口吧。”陈荷揶揄她,绍明笑笑,把辫子里的花掏下来给陈荷戴上:“你会打枪,是在美国学的吗。” “在中国学要被抓起来吧。” “你赶我走?” “小心衣服沾脏了。” 陈荷手刚摸过生鸡肉,她手背推她,把绍明顶出门外,绍明想贴她,又不好当着人面发疯,她受身份所限,只能逞嘴上的能:“你还没说你拿枪的事呢,我都不追究了,你让我进去和你说会儿话。” “其实我们没什么话题可说。”绍明把她逼烦了,陈荷无奈道:“这种没法律的人治社会,我拿枪天经地义,你乖乖回去,等我盛粥给你喝。” 绍明气不过,就是没话找话:“你打鸭子厉害,其实是你枪法好对不对,你怎么练的,吃完教教我,我下次要打二十只鸭子赢过王后。”绍明扒着门框,“你要怎么教我,是把酒瓶子挂在树上吗。” “那是西部片,我在正规靶场练习,同时也不会教你,因为我是天才你是笨蛋。”陈荷关上厨房门,“等着吃饭吧。” 厨房门关上,从外门就什么都看不见了,绍明脸颊发烫,陈荷这样好,美国的房子里有一个陈荷,这是多好的日子,那人为什么要和陈荷分手呢。 想到这里,她简直替陈荷悲愤起来,但也只能悲愤一下,她继续享受着被陈荷照顾的感觉,因为再往下不敢想了,她和陈荷是露水情缘。 她在砖头房下面等陈荷,没等多久,天竟是下雨了。 雨大得像是要把伊洛瓦底江灌满,绍明待不住了,敲门道:“我先去左边厢房了,外边雨大,雨没停你别乱走,不用等我吃了!” 陈荷手一抖,半盒毒药全倒了进去,她干笑道:“你还没走。” 雨太大,绍明听不清她的语气,暧昧道:“每次我们做都下雨,我真走了?你竟然不叫我进去避雨。” 回应她的只有雨声。 陈荷合十双手谢过小沙弥,小沙弥要给她打伞,陈荷摆手拒绝了,杀人的事,她现在可以很平静地做,况且她也不是杀人,她只是把绍明说的不致死的药喂给绍明吃。 伞放在连廊入口,衣摆还是被打湿了,凉凉地贴着小腿,陈荷不舒服地揭下裙子,捧着粥拉开门。 绍明正和鸟玩,只见一个狼狈的人站在门口,陈荷忘记在廊下拖鞋,走廊上带出一串脚印。 “别动。”绍明叫住她,陈荷全身一震,低头看见绍明跪在地上,脱了她的鞋,用打湿的木棉布为她擦掉泥水。 “冷不冷?把粥先放下吧。” 就像开枪,就像打鸭子,临危才不能露怯,陈荷偏着头,风情万种地用脚踩着绍明的胸口。 “我就开个玩笑,不做了,你先进来。”谁能和陈荷有隔夜仇呢,绍明为她整理好衣服,她知道枪绑在她腿上,故而没给她换裙子。 陈荷从进来就捧着那个粥了,她怕金银碗芭蕉叶会和毒药反应,特意用了漆器盛饭,碗盖高而尖,陈荷去错碗盖子,盖子滑不走,绍明手覆上她的手,轻轻一提,碗打开了。 姜全都挑了出来,只有白嫩的鸡肉和嫩绿的小葱,粥上还淋着一圈麻油。 陈荷把头发往耳后勾,每勾一次,她都觉得有碎发粘在脸上:“快吃吧,别凉了。” “今天怎么突然慌慌张张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绍明温柔地埋怨,帮她把头发整理好。 我慌张吗,陈荷心里好像蹦出一只鬼,油灯太亮了,她转过身去灭灯,“该喝粥了。” 盖子落在灯盏上,荷花一样的灯是佛前贡物,陈荷盖了几次都没盖灭。 应该喝了,陈荷转过身,只见绍明将将拿起勺子,她舀了一勺,葱花和鸡肉在她嘴边,骇得陈荷突然闭上眼睛。 绍明吃下一口,含着鸡肉疑惑道:“还怕吗?昨天是我不好。”她嚼了嚼:“疼不疼了,坐过来吧,不动你。” 下一刻,她表情变了,陈荷原就防备着她,因此对她的情绪格外敏感,陈荷瘦,她紧张地咽口水,脖子上两根筋颤得特别明显。 绍明咽下毒粥:“你下毒了。” “我下毒?”陈荷笑得难看:“你给人下毒多了——” “闭嘴。”绍明声音很轻,陈荷却立刻不说话了。 她绕过桌子走到陈荷面前,拉牲口一样拉住陈荷的纱巾,看陈荷的眼神也和看动物没有分别:“我被下过这个毒,我当时死了,我能吃出它的味道。”绍明摸出一颗解药含进口中。 陈荷无路可走,绍明在这儿卡无限轮回的bug呢,她体能比绍明好,只要逃到兰金花的地盘,尚能一搏。 然而她看见两个仆妇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廊下那一串泥脚印早没了,绍明用白话道:“看着她喝完。” 完了。 陈荷其实不绝望,她就是失落,人在死前也没有那些歇斯底里,她说:“好想让你死,只要你死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好累。” 陈荷吞咽着粥,粥里的鸡块血淋淋地破开她的嗓子,她闭上眼,开放式厨房,室内设计师作出优雅的灯光,华丽的长桌上放着一碗粥,她们谁都没有动,她的女友只看了一眼,淡淡道:“粥里有毒,下毒前先整理好表情,不要总是撩头发,你没有穿鞋。” 第21章 新王后 陈荷出轨了,她是被迫出轨,因为她当时已经不能掌控她的意识,医生看完陈荷的心理测试量表,直白地建议她住院。 她们住在乡下,初冬的路面就堆了雪,树叶都掉光了,陈荷把报告单折成对折放进羽绒服口袋。 她的好日子要结束了,或许她没有金头发,如果垫了鼻子会不会太假,她的英语也一般,那人喜欢英式英语。 为什么会不爱了。 真的很突然。 是自己在床上不能配合她吗,陈荷通过介绍信,加入了俱乐部。 陈荷悲惨地发现还是不可以,那一定是有地方坏了,她知道自己漂亮,但是这个漂亮不符合美国审美。 万一那人的审美也变了…… 很难想象她住在美国乡下竟然没有驾照,风太冷,陈荷躲在电话亭里等人,等她接自己回庄园,等她和被人出完轨回家。 她们出来了,她的出轨对象是美国人,长得如同欧美少女电影里的啦啦队长,她热情奔放地同陈荷打招呼,她们穿着长大衣,像是巴黎人,陈荷低下头。 陈荷坐上车,沃尔沃开出街区,路边有一家杀虫公司正在拉横幅促销,一款杀虫剂配着一个抢眼的招牌:“消除一切烦恼。” “你爱我吗。” 干燥的暖风吹在她脸上,陈荷很悲伤。 “突然问这个?你要听真话吗。” “听。” “我这辈子都是为你而活。” 太假了。 真的太假了,如果她们还在当年该多好,她们还穿着校服,偷偷在课桌下吃蛋糕,早知道把爱停留在那一刻了。 不过至少她对自己还有一点爱意。 否则她就不会每周五带自己进市区了。 陈荷叫来杀虫公司,她特意留下了一瓶清洁剂。 第26章 她要封存住最后一点爱。 爱不是无底线的宽容,陈荷甚至没有清理那个盛毒粥的碗,那人报警后,这是重要的证物。 陈荷灌下一口酒,她一夜未睡,警察一直都没有来。 那人也消失了,庄园里只有说法语的女佣,陈荷不会说法语,她开始神经质地上网搜索,记录里全是精神病人如何脱罪。 直到年末,那人回来了,她站在庄园的铁栏后,女友开车回家。 蓬松的雪道上,女友遥控打开庄园的铁门,陈荷冷得打颤,她把大衣披在陈荷身上,陈荷从她温暖的手心汲取一点温度。 女友说:“最近天气冷,我们去泰国吧,今晚的飞机,先在纽约转机。” 2024.12.31 缅甸,仰光。 机场里安静到真空,只有浓郁的夕阳缓缓褪去,陈荷拿起手枪。 陈荷睁开眼睛,窗外是黑夜,念经的僧人吓得扔掉了手里的碗。 “苏觉?” “我还活着?” 苏觉把碗捡起来:“你竟然还活着。”他摇摇头,像是自言自语:“或许是还魂复生。” 室内的陈设没有变,只是她从地上被转移到了铺着丝绒的蒲草席上,不知晕倒多久,陈荷揉着后颈,沙哑地问:“什么时候了,绍明呢。” “你既然杀我王妹,又何必问她。”苏觉把小蜡烛一个个盖灭,陈荷发现她周围竟是围着几圈彩色花瓣,她躺在一个大花圈里。 陈荷赶快爬出来,并且两脚把花圈踢乱,她摸了摸喉咙,还是有点疼:“是她让你给我解药吗。”陈荷试探他。 “王妹让我超度你。” 陈荷思索:“估计是粥的温度太高,生物碱失活。”她凝重道:“所以我死几天了。” “第二天。”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陈荷连忙去掀窗户,廊外一队士兵走过来,苏觉在她背后叹气,这是这个僧人第一次表现出悲伤:“你不如死了,少受一点苦。” “我和你妹这叫一报还一报,你为什么让人抓我,是不是绍明主意?不对她不知道我活了,肯定是你。”陈荷第一反应就是摸枪,十六发子弹,她能逃出去吗。 她退缩了,如果是绍明,她肯定做了她有枪的防备,陈荷把枪对准苏觉:“让他们走,放我离开。” 苏觉闭上眼:“我也想让他们放我离开,绍明说我会死,杀了底哈都,我会死,我妹妹用我的死换取你活着,但是陈荷,你不爱她,你不珍惜。” 他的话信息量太大,空缺太多,陈荷拼凑不出完整的内容,卫兵进来了,陈荷打眼一看他们的数量,十六的倍数不止,她侧身藏起枪。 卫兵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他们押着陈荷渡江,夜晚的江格外黑,水满得要溢出地球边缘,他们穿过煌煌的宫殿,在最大的一栋建筑前停下来,金门在一声声同传中打开,绍明坐在绍王后下首,谦卑地回答王后的话。 “哥哥的死,我感到很悲痛,我会为哥哥祈祷。” 陈荷茫然地跪在,她真是命大,绍明想笑:“这件事与她无关,母后您把她派做东宫王后的侍女,或许她知道东宫王后谋杀底哈都的罪证。” 蒲甘王后的权力很大,此刻国王不在,绍王后暂代执,她吐出一口槟榔,纵使槟榔官动作再快,红色的汁水还是流到她的下巴上。 绍明像对待一个女奴那样质问陈荷,她语气轻蔑,内容却让苏觉皱眉:“宝贝,告诉王后兰金花杀了底哈都,你点一个头,我哥哥就能活。” 陈荷梗着脖子:“底哈都是谁?” “我的另一个哥哥,不要问了,乖乖点下头。” 苏觉和她一起被押着,不过他有王子和僧侣的身份,不用像陈荷一样下跪:“你暴露身份的第三天,我妹妹为了救你,杀了她哥哥底哈都。” 暴露身份的第三天—— 绍明在城郊的树林里被围困,陈荷没开枪的那天,她以为绍明是被骚扰,她是去杀她哥哥了? “兰金花能活吗?” 陈荷问她。 “她这次活了,我下次还要她死。” 那就是不能活了。 陈荷弯下脖子,再没有抬起头。 每次这个时候,母后都要被处刑了,现在母后没死,兰金花活着,哥哥要送死,全都因为陈荷。 绍明冷酷道:“你真没用。” 下面的陈荷骤然抬头,她一脸愤怒的样子:“咱俩亲爽了,现在你说我没用,你让家庭主妇造火箭!” 苏觉不知道“家庭主妇”的含义,但很认同陈荷的话:“王妹,你对她有不切实际的要求。” 绍明正生自己的气,闻言她对苏觉砸出一把匕首,她的刀法一般,因此只能泄愤:“这次你话太多,等下次见面,我一定不乱带人来蒲甘。” 她要把一切归正,绍王后让她捉拿兰金花,绍明示意身后的杀手去,她也不信任杀手,陈荷的交际能力很强,她竟然和自己顾的杀手勾搭上了。 阿财扯下眼罩,他异色灰蓝的眼睛露出来,他不瞎。 他闷头往外走,蒲甘人事多,底哈都是他杀的,绍明的很多政敌都是他杀的,蒲甘人的暴力陈荷没用见过,他走过陈荷身边时低声道:“认罪活着,你看蒲甘人讲理吗,他们都讲神话寓言。” “我也讲神话。” 陈荷往地上一扑挣开侍卫,特别不雅地从裙子里掏出手枪,对着绍王后的宝座放了一枪:“都别动!” 谁都没想到看似柔弱的侍女会反抗,惊变措不及防,陈荷怕阿财阻拦她,她小心地避开每一个危险。 “我做了梦,梦里让我今天开枪。” 绍王后听不懂,也不屑争吵,她支着头靠在扶手上,斜斜地坐着,陈荷看她这个样子,更是火冒三丈,她真当自己是天神化身了? 这是绍王后要死的时间,底下的人乱作一团,侍卫不敢上前,他们沙丁鱼一样围绕着陈荷,几百支箭簇对着她,千盏油灯中,女人衣衫狼狈,眼睛里却跳着两团火,亮得能劈开蒲甘的夜空。 绍明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再动一步我开枪,”绍明在上面,每个动作都很明显,陈荷移动枪口,黑色的枪管对准绍明:“让我回家。” 绍明走过来,她没有脚步般向下飘了一级:“我让你回家。” 她前进一下,陈荷向后退一步,“你真不怕枪打吗,我不信。” “向王后开枪,我就送你回家。” “这时候不讲究天罚了?” 绍明看着她不说话。 或许你就是呢。 陈荷的枪口又对着王后,恍惚间那个白色的幽灵又出现了。 陈荷细瘦的手上爆出青筋,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陈荷!杀了她。” 兰金花被推进宫殿,她左手四指都插着细细的铁签。 绍明露出厌恶的表情,兰金花竟然活着。 握枪的手不住颤抖,白色的幽灵更近了,耳边传来暧昧温热的话语:“如果害怕,就直面恐惧,伽椰子也有脑袋,把任何有脑袋的动物头砸开,它们流出的都是脑浆。” □□17突然变成猎枪,陈荷单手握枪,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背。 粗糙的手带着焦油味,阿财说:“你先回家。” 一声枪响。 陈荷晕倒了。 在晕倒前,她看见御座上的女人滑落,绍明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美丽轻盈地传来:“回家吧,我还会找你。” 她冷眼看着绍王后的尸体,这真的是天,母后要她祭天,天让她活,她带回来的人把母后杀了。 她抱起陈荷,女人晕倒后重心往下掉,她费了一番力才抱住,饶是这样,她也没有松手。 仰光泛太平洋酒店。 绍明轻轻把陈荷放在床上,她衣服上沾着结块的白粥,她把她的脏衣服脱下,用毛巾轻轻给她擦脸。 做完一切,她去找她的父王。 1287年,蒲甘。 绍王后死了,她要拿出占星图,告诉父王母后受了天谴,父王最爱的儿子死了,她瞒下底哈都的死讯,希望父王不会悲痛,兰金花是宠妃,她受伤了,她要向父王解释她的受伤,自己的宫殿烧了,或许父王会认为这不吉利,她要想好理由。 她正要进殿,一只四人抬的烤乳猪和她撞个正着,仆人没看见她,绍明礼貌地表示父王要吃饭,乳猪先过。 那腊底哈勃德王坐在寝殿里,绍明恭敬地跪下来,她滔滔不绝地解释,英国人教她礼仪,中国人教她言辞,她的话天衣无缝,直到她说完,国王都没有说一个字。 难道父亲知道我谋杀王后了。 这不应该。 绍明冷静地想着。 “绍明。” “父王。” “我是缺一个王后了?” “父王,您后宫可选的——” “你来当中宫王后吧。”那腊底哈勃德王接过一片焦脆的乳猪皮:“那个元朝王妃怎么了?” 第27章 “我……方才……”她不是说过了吗,是她表述不清,绍明紧张地说:“她受伤了——” “算了,今晚换个人来。”乳猪皮爆出油脂:“你退下吧。” 绍明怔怔地往外走,这一切,她都没经历过。 高大的棕榈树球沙沙摇晃,世界里只有拖鞋和柚木回廊碰撞的咔哒声,夜幕飘荡在蒲甘上空,星星如同珍珠衫笼罩着大地,一切都如此的崭新。 “停下。” 绍明截住传令官。 “至少今天,先不要说我是新王后。” 她怎么就成王后了。 第22章 回现代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陈荷本来睡眠就浅,晕也没晕多久,听见铃声就醒了。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香槟色落地窗帘,楼顶餐厅的灯光窄窄一片映在墙上,陈荷打开床头灯,一切家具都是她离开时的样子,衣柜门打开半扇,红色蕾丝边内衣孤零零地挂着。 她回来了。 微信电话停了,然后又打过来,一个连着一个,她不急着接,先看时间,晚上七点四十七分,日期是2025年1月12日。 总共在蒲甘十一天,原来日期是一一对应,没有她担心的沧海桑田式变迁。 陈荷眯着眼仔细去看来电信息,没想到把手机往耳边一带,床头柜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扫下来——手机连着充电线,绍明给她充了电,否则十二天后手机早没电了。 蒲甘的事没法想,不恨,也不留恋,是一幅翠绿的西洋画,看过就是看过了。 至于最后那一枪,陈荷拔掉充电线,都是古人,不过是早死几年而已。 阳台上的风干燥凉爽,陈荷洗完澡,吹了头发,换了一身干净的缅甸服饰,她甚至烧了热水泡了一个茶包。 等到发尾的水汽消散,陈荷才拿起手机,她的前女友很会挑时间,前十一天都没音讯,只有今天,她刚回来就打了十七个。 豪华的玻璃外立面隔绝了地上的噪音,陈荷坐在靠椅上,拨通了电话。 “是陈荷吗。” 那边的语气小心翼翼,陈荷从没听过她这样讲话。 “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陈荷欲语泪崩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电话对面温柔地安慰她:“捏住鼻子张开嘴缓口气,闭上眼睛数五秒,然后再哭。” 陈荷按她说的做,果然气顺了,她用手擦眼泪,泪水蛰得伤口疼,她抽泣两声,对面问:“哪里不舒服?” “手疼。” “现在住在哪里,听说仰光有个泛太平洋酒店,你是不是在那边,我叫grab给你送个膏药。” 陈荷愣是一点没觉得怪异,她委屈地哭:“你还知道关心我,我以为我死在缅甸都没人给我收尸,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在蒲甘被人欺负了,全都是坏人,我还杀了人,不过我告诉你,你给我留下的阴影我要一一忘掉,我这次能杀人,我下次就能杀你。” “你确实能忘掉。” “对,我不仅能忘掉,我还喜欢上别人了,你不问发生了什么吗?我根本不是同性恋,你当年对我做的算是□□,有一个泰国男的拉我的手,他的手很有力量,让我有安全感,他比你好多了。” “在形容自己恋人时,最好不要用‘泰国男的’,这让你听起来一点都不喜欢他。”陈荷噎住了,电话对面玩笑似的声音传来,然后转了个语气,听着有点严肃:“发生什么了,这次需要我保释你吗。” 门铃响了,陈荷晾着电话去开门,酒店服务生拿着一个塑料袋,用英语说:“您点的grab外卖。” 这么快? 陈荷接过药,抽了两张小费塞给服务生,她又回到电话前。 “发生了……”陈荷打开膏药,电话开着免提:“我这次没有骗你,但是我怕说出来你不信。”陈荷抱着靠枕蜷在椅子上,是一个寻求安全感的动作,泪水如同药膏一点点被挤出来,化在她的手掌上:“我好难过。” “慢慢说。” 陈荷说得很仔细,她怕不能完全表达意思,有时候还会用一两句英文解释,她迫切地想证明自己,翻出了绿衣服拍给她,直到她说完,电话那端沉默很久,久到陈荷听见了风声。 “所以你喜欢绍明吗。” “我不喜欢她,我只是,只是要找个人陪着我。”陈荷急切地说,绍明都是过去式了,现在,未来,她无处可去。 “就知道……” 网络卡顿不清,陈荷听出了她的满意,还有不能确定的失落。 “我不喜欢她,你不高兴?” 陈荷和她好了快十年,对她不用情商,全是感情。 “其实挺妒忌的。” “妒忌了还不找我。” 网络越发差,手机里传来的全是电流声:“你可以尝试喜欢她,你说过你在古代蒲甘?你怎么证明,如果你拿到国王头上的珍珠,我就接你回去。” 开玩笑?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 门把手响了,室内传来清晰的跳闸声,仰光又断电了,断电后是断网,那边突然很着急:“你是不是站在阳台上那边还下雨,等等,你先下来——” “陈荷!” 网断了。 “陈荷?” “你不冷吗。” 屋子里是黑暗的深蓝,室外灯把雨丝照成白线,细小地飘在陈荷身上,陈荷单薄地靠在栏杆上,快要被星星点点的水雾融化了,她裹着白浴袍,像是落在人间的一束月光。 绍明关上门,她穿着休闲装,手腕上带着一只金表。 陈荷踩在阳台上的脚咯噔落地。 灯又亮了,先是壁灯,然后床头灯,回形灯带,空调运作起来,手机上弹出信息,绍明迎面把陈荷抱在怀里,她还想再续一下毒粥事件,但是看见陈荷的两滴眼泪就妥协了:“哭过吗?”她抚摸陈荷湿涩的头发:“对不起,你知道你做了……对不起。” “我的前女友,她有病,我说我要移情别恋喜欢你,她说你可以试一试。”陈荷嚎啕大哭:“我爱她,没了她我活不下去,我能坚持那么久,就是我想回来见她一面。” 她哭着蹲下来,绍明跪坐在她身边,她像一个烧透了的烧瓶,绍明就是笨手笨脚的本科生,隔着手套抱她,不敢扔不敢放,拿着又太烫手,“别难受,我陪着你。” “你不是让我死吗。” “我喜欢你。” “我好难受。” “如果你没有活下去的动力,就向我复仇吧,反正我会死在蒲甘。” “我不喜欢蒲甘。” “那我们就不去,累了吗。” “我想吃德克士。” 绍明搜了一圈才知道德克士是炸鸡店。 “还以为你会吃那个红兔子。” “我保守在中国生活了二十年。” 缅甸没有德克士,她们去吃了韩国牌子的乐天炸鸡,酒店附近就有一家,她们步行到店,陈荷胳膊下压着电子叫号器玩手机,叫号器响了,绍明拿走叫号器,陈荷再抬头时,两个托盘里堆满了汉堡和炸鸡块。 陈荷不敢吃:“我要杀你,你真的没给我下毒。” “你不是也杀了王后吗。” 这是现代社会,陈荷压低声音:“不是我杀的,是阿财杀的,我根本没力气扣扳机。”桌子底下,大腿上的枪套很明显,陈荷在腰上系了个衣服遮挡,所以等她拉绍明的手往腿上摸的时候,外人也看不出异常。 陈荷:“枪怎么办。” 绍明:“拿着保护自己不挺好。” 陈荷做了个口型,绍明从她的表情判断那不是个好字。 绍明收回手,陈荷害怕地拉她,绍明只能分出另一只手安慰地拍了拍:“听话。” 陈荷不情愿地松开,她突然脸红了,在她们松开的时候,绍明的小指擦过她的大腿外侧。 “吃饭。” 陈荷拿起一个鸡腿,炸得酥脆的皮浸满了油,她大口咬下,把骨头啃得作响。她的吃法不正常,绍明把托盘往后拉了点,陈荷几乎是抢食一样,她夺过一个汉堡,左手抓了薯条往嘴里塞。 “慢点吃。” 陈荷分几次才咽干净嘴里的食物:“我饿。” 吃完饭,雨停了,空气中重新飘散出汽油味,街道上人来熙攘,绍明说了点什么,陈荷笑了,但是难掩眼中的失落,她拿着一杯可乐,冰晃了晃:“野外徒步的时候最喜欢带可乐,补充糖分和能量很快,之前我们去日本四国徒步,那时候迎面走来的人还会和我们交换礼物……” 绍明知道“我们”是谁,她不想听那些没用的回忆,她抢过冰可乐猛吸一口。 “哎你做什么!” 绍明呲牙咧嘴:“好冰!” “受不了没见识的古代人。”陈荷怕她发疯,两口喝完,赶紧找个垃圾桶把杯子扔了,远处一个亮光的金色建筑吸引了她的注意:“这是不是大金塔?” 第28章 “人家是苏雷佛塔。”绍明心情大好,她带着陈荷过钢板天桥,桥上没有灯,绍明走得快一些,打着手电给她照亮。 陈荷提裙迈步,两人走到天桥正中,桥下是满川灯火,远处一个高楼在发亮,是泛太平洋酒店,陈荷撑在栏杆上,“所以仰光有两个金塔?”她甩了甩头发:“我还以为已经看完了,这样回家也没有遗憾。” 肩膀突然被扣住,“你要回家。” 陈荷抱歉道:“对不起,我知道你有点喜欢我,但是我肯定要走,明天,或者后天,”旁边有人路过,陈荷等他走过去,亲了绍明脸颊一口:“谢谢你,我也有点喜欢你。” 绍明没再多说,她同陈荷一起并肩看夜景,陈荷身边亮了,是绍明在看手机,陈荷懂社交规矩,别人看时间就是要结束了,也是,自己没能给她提供价值,明天要走了,她能陪自己已经—— 好端端的怎么自卑起来了。 陈荷清清嗓子,身边的人比她先开口了:“想不想做点特别的事?” “这已经九点半了,”陈荷举起手机:“小心超过宵禁时间被军警抓。” “所以是做特别的事。” 骗一个缺爱的人太简单了,她要让陈荷心甘情愿地被她利用,说话间绍明已经站在了栏杆上,陈荷大惊失色,她不敢动绍明,只能催促她下来:“快下来,危险!” 她伸着手往上,没拉下绍明,自己却被提到了栏杆上,绍明抱着她的腰,汽车鸣笛声不绝于耳,她大声问:“准备好了吗?” “什么?” “三——” “等等——” “二——” “我爱你,别——” “一!” “啊啊啊啊啊!”坠地时间很短,她们停住了。 “睁开眼看看?”绍明抱着陈荷,像在哄诱一窝兔子。 陈荷像寻求温暖的小鸡把头埋在绍明肩窝:“要不是在天堂,要不是在蒲甘。”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震惊得半分钟没有动作:“这是在哪儿。” 超高的玻璃外立面,她们悬在空中。 绍明略感心烦,她捂住陈荷的嘴:“别叫,小心地面上的人看见。” “你真的是精灵?” 陈荷一点点松开,先是肩膀分离,然后虚环着绍明的腰,松开的手立刻抓上绍明的另一只手,绍明看她,像老师看不乖的学生。 过分的刺激可以暂时忘掉伤怀,陈荷笑了笑,好像一瞬间所有的烦恼都不存在了。 她特别真诚地问:“好神奇,一只手也不掉,”她展臂:“好像那个电影,叫什么来着,《蝙蝠》!你可以带我在房顶上跳吗,跳过一栋栋建筑那种,好浪漫。” 绍明没听过这部电影,这一瞬间,她甚至生出了把陈荷扔下去的念头,怀里的人根本不是月光,而是一束人造的白灯,陈荷的世界无限广阔,而她只能留在缅甸。陈荷是个贱人,既然她对自己没有感情,那总要有用处吧。 两个貌合神离的人在夜风中紧紧相拥,风纠缠起她们的长发,她们落在市政厅的楼顶,落在教堂的塔尖,陈荷仰倒在钟楼上:“去哪里?” 绍明的运动鞋踩碎了满地花窗倒影:“去看大金塔。” 第23章 藏枪 她们在屋顶楼层间迁跃,最终到达大金塔下,大金塔修在矮山上,广长的楼梯一眼望不到头,从山下就要脱鞋子了,她们踩在黏黏的地板上,登到顶才是售票口。 陈荷显然是玩得多,再好的金塔她都在蒲甘用手摸过,绍明一思索,悄悄对她说:“要不要装本地人逃票。” 陈荷点头。 她们逃了票,在角落捂嘴偷笑,大金塔场地宽广,东西南北各建了高大的庙,很多缅甸人跪着拜佛,更多的是坐在地上聊天,瓷砖地带着白日阳光的余热,陈荷往功德箱里捐了三万缅币作为票钱。 离开大金塔,绍明用软件打车,出租车停在市中心一栋殖民式建筑前,大门锁了,她们不走寻常路,绍明站在阳台上,推开掉了绿漆的窗户,她弯着腰进去,陈荷随后跳进来,拨盘电话和打字机上蒙了一层灰尘,爬山虎透过窗子伸进室内。 “我当年和英国商人一起创办的公司。” 政府签发的贸易许可还裱在相框里,陈荷走过黑白照片墙,突然痛苦地弯下腰:“卫生间。” 绍明给她指路,陈荷慌忙跑到卫生间里,她跪在马桶边,方才吃的鸡块汉堡全都吐了出来。 马桶冲水在上面,需要站起来拉绳,她胃里难受,只见绍明帮她盖上马桶盖,拉响水箱,绍明做完这些没有说话,转身回到卧室。 卧室隔着一扇绿门联通卫生间,绍明能听见里面传来的流水声,她被陈荷带得也有点恶心,但这是笼络陈荷必须做的,她站在桌边兑温水,等里面洗漱完才过去。 陈荷整理了头发,擦干脸上的水珠,看见绍明靠在门框上,她有些脸红:“你怎么还看。” “我放着你不管好不好?”绍明把水给她,手贴着她的胸口帮她暖胃。 绍明是不是人有待商榷,她体温低,手掌没有温度,但陈荷就是觉得好点了,“还不如放着不管,太丢脸了。” “下次真不管你。” 陈荷喝了温水,嘴唇水润润的红,绍明突然咬了一口。 “……” “……” 陈荷受到袭击,端着水僵在原地,心里只有佩服,看完她吐都能亲下去,她发现绍明很爱没事咬她一口,因为受了恩惠,她不准备计较:“快睡吧,今天睡这里吗。” 门里是干净整洁的卧室,复古严谨的英式风格,床很大,有四个长枕头和若干方枕。 “房子比较老,知道你住不习惯,我已经做到最干净了,里面还有淋浴室。”绍明亲完陈荷就倒在床上,此刻她把脸闷进枕头,含糊地解释。 “挺好,我家也是这种装修。”陈荷出了点汗,她推开内间洗澡:“你记不记得我来时候穿的衣服,你把衣服拿来我就睡在这里。” “早就拿过来了。” 关门的声音响起,绍明立刻爬起来去泛太平洋酒店找衣服,朴素的白上衣和牛仔裤,她一抖,一板药掉出裤兜。 她搜到了药的名字,想起陈荷的失眠大论,“你之前说你睡不着,你一直吃这种药。” 美国药物滥用严重,陈荷周围人都吃,她前女友吃得更猛,“不然真的每晚睡前做一次?”她大口吞下水,不让药片碰到舌头,“今天能睡个好觉了。” 陈荷脱鞋上床,临睡还玩了几次古董灯,药物作用很强,她和绍明脸对脸挤在两个枕头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绍明醒着,她打开灯,暖光照着陈荷酣睡的面容。 多么可恶的一张脸,她扇了陈荷一巴掌,立刻把手放回被子里,陈荷头偏了偏,她等了一晌,陈荷没有反应,还是窝在枕头中间。 绍明摘下耳环金表,用酒精棉仔细擦拭后,放进抽屉里。她关上灯钻进被子,仰光晚上冷,陈荷抱臂睡成一团,她抬起陈荷一只胳膊,无声地挤进陈荷怀里。 陈荷的作用就是暖和吧。 —— 陈荷白,谁和她站一起都显得土气,不过绍明因为皮肤微黑,五官线条格外清晰,此刻她睡在陈荷怀里,如同钢笔速写的面孔精巧得有些过分。 长睫毛抖了抖,绍明迷糊的看了陈荷一眼,继续埋进她怀里睡觉。 陈荷推她:“起床,我要吃粥。” 她下毒两次,枪杀二人,粥这个字非但没变成禁忌,还成了她挂在嘴边的常用语。 况且她是真饿了,她能吃油吃辣吃咸,但是缅甸的食物特油特辣特咸,她要吃粥。 “吃我。”绍明心道你还敢提粥,但是她困,因此不与陈荷计较,并理直气壮地睡懒觉。 陈荷觉得她开黄腔又没证据,她刷了一会儿手机,绍明终于醒了,爬下床揉着眼睛找水喝。 “我们去茵莱湖吧。” 陈荷把手机扔到床上,图片里是一望无际的湖泊,还有水上房屋。 绍明不用洗脸,她完全清醒了,磕磕巴巴地问:“你不回家了……不回家好,其实你回家也挺好,怎么想起来去茵莱湖……你不介意和我一起玩——你是要和我一起去吗。” 她从昨天就在琢磨坑陈荷去蒲甘,可现在陈荷主动说和她一起,绍明心里打鼓。 “去啊,难得来一趟,不去太可惜了。” 陈荷背对她穿内衣,十几天没穿,她失去了手感,背后几排扣子上下错位搭不到一起,背后有人接过她的衣带,陈荷松开手,绍明帮她把内衣扣起来:“如果想报复我,可以回蒲甘报复。” 陈荷不调情:“没想报复你,想你给我旅行出钱。” 绍明有钱,陈荷要钱。 绍明要买大巴票,陈荷想坐奔驰,绍明解释说缅甸属军政府管辖,沿路有很多哨岗检查站,私家车容易被盘查勒索。 第29章 陈荷表示大巴挺好。 正值缅甸内战,游客常去且能去的只有第一大城市仰光,万塔之城蒲甘,第二大城市曼德勒,以及东枝附近都茵莱湖。缅甸最豪华的巴士公司jj express有购票软件,外国的手机号没法买票,绍明用自己的手机给两人买了连坐:“2-1座型,买一起了。” “买两个单独的!”陈荷在卫生间刷牙,她含着泡沫提议。 “晚了,十三号今天下午五点半,仰光发东枝,确认一下。” “……” 陈荷口都没漱,咽下泡沫滚到床上,她扯过被子蒙在头上:“封建专制别和社会主义接班人说话。” 光透过被子,一切都是雪白,面前突然暗了一块,她听见绍明说:“你是不是还想着前女友。” “我没想,我都快忘掉我家大门密码了。” “你的记忆受伤了。” “别扯那么多,还关心起我的情感生活了,和你有关吗。” 是啊,这和我无关,而且陈荷受伤更有利于自己带她回蒲甘。 我知道她这样讨厌,我竟然还喜欢她。 太没骨气了。 她要惩罚陈荷 床单被按住,陈荷像绍明捕捉到的鱼,在这个白色绿色交织成的早晨,她按着陈荷,两人隔了被子一通亲。 中午吃了外卖,陈荷实在吃不了缅甸菜了,绍明给她叫了云南菜外卖,菜叶和鸡肉煮成的粥慰藉了陈荷饱受摧残的胃,她们买了点薯片零食,三点就叫车送她们去车站。 车是那辆奔驰,陈荷喜欢它不透光的玻璃。 三点二十,陈荷:“这么早,还能吃顿午饭呢。” 四点半,陈荷:“还有五公里,大巴站为什么在城外?这都到机场了。” 四点五十,陈荷:“大巴站好大。” 五点十分,陈荷吃着面包,柜台小姐拿过她的护照核对,坐大巴还要报到。 陈荷悄悄说:“还挺正规的。” 绍明递上身份卡:“所以坐这个。” 路上的堵塞和车祸让陈荷心服口服,柜台给她们发了行李牌和座位贴纸,陈荷:“枪放到行李里面安全吗。” 她随身携带的只有香奈儿包和被扯断的宝格丽项链,香奈儿蹭脏了,和假货没区别,陈荷放心地带它。 绍明道:“建议放到别人的行李里。” 陈荷无语,她没行李,于是把枪放进绍明的箱子里。 大巴公司的员工喊人上车,绍明随手把行李牌交给陈荷:“帮我保管一下,我要吃青瓜。” 她从小摊上买了一兜青瓜,陈荷把纸牌子揣进裤兜:“保管丢啦。” 大巴使出仰光,窗外的夕阳如同橙色的乒乓球,透着光挂在天地交接处,照得沿路的矮树只有黑色的剪影。 陈荷坐在靠窗一侧,她扎起一块青瓜,翻过一页书,低声说:“你们王室继位这么随便吗,你祖先是胡瓜大王?” 蒲甘一个大王偷黄瓜被打死,他的侍卫为了不受惩罚,竟然让打死国王的农夫当皇帝。 “才没有。”绍明冷冷道:“胡瓜大王被推翻了,我不是种胡瓜的后代。” “还以为你吃你祖先的发家产品。” “胡瓜是黄瓜。” 绍明抢过青瓜:“这是水果。” 在小摊买一个青瓜能得到切块服务,而且还能选口味,她顾忌陈荷吃清淡,才没让加辣椒。 早知道。 全都裹上辣椒面。 绍明把青瓜当陈荷,嚼得四分五裂。 车停了,又是一个检查站,缅甸军人没用军人的样子,更像流氓,他们坐在简易的铁皮屋子里,下面的缅甸人拿着身份证件排队检查。 短短三个小时,大巴被检查过好几次,这边战况确实不好,陈荷拿着护照下车,她愣住了,身后的缅甸人催促她,她慌张地让开,去找绍明。 绍明不在。 如果不下车呢,陈荷希望军警没注意到她,她细细看去,缅甸的夜晚给人的感觉就是黑,空无一物的黑,零星有几个灯火,唯有检查站的大功率手电照出一片惨白的亮光,司机上车前对过名单,现在那张印着全车人名单的纸在军警手里。 每辆车都配一个助手,助手注意到她——这个车上唯一的外国人,他喊她拿出护照。 车上所有人的箱子都被拿下来,所有行李排在板桌上,军警挨个翻箱检查。 她行李里有枪。 对,行李没挂在她名下,那一箱不是自己的行李,她太紧张,把这个忘了。绍明的行李牌还在自己身上,她偷偷拿出来,背着光要撕碎。 四片碎纸落到地上,陈荷斜着眼看了一眼,她呼吸都停滞了,碎片上是她的座位号,还有chen。 行李挂的不是绍明的名字,是她。 如果放平时,她会认为绍明挂错了,但经历了这些,陈荷的直觉很强烈,这就是绍明干的。 这是绍明的报复。 在古代是情景模拟游戏,只有在现代才是真正的报复。 谁被杀了还能和仇人同床共枕,陈荷扪心自问她与绍明在一起的日子,从揭露身份被绍明抛弃的那天,她就是恨的。 绍明会不恨吗。 不可能。 军警核对完最后一个缅甸人,这辆大巴上的中国人终于过来了,他翻开女人的护照,对着她仔细看,他把护照放在女人脸边,作出一个夸张的表情,陈荷见他好说话,为了少判几年,配合他比耶。 护照递到陈荷手里,陈荷收起护照,军警开始检查她的行李,箱子一半是拉锁,一半直接敞开,军警先检查敞开的那一半,他还算有礼貌,女士睡衣之流都让陈荷自己拿。 军警拿出一个黑东西,问大巴助手,大巴助手问陈荷:“这是什么。” 老旧的电话机长得跟炸药似的,陈荷不明白绍明为什么带这些:“我的兴趣,收集古董。” 军警点头,他拉开另外一半,陈荷突然按住他的手,她比划道:“里边,”她手指着领口里面,“女人,你是男人”,她扯出肩带,“不行。”陈荷摇头。 她握着军警的手,偷偷往军警手里塞钱。 “请。” 这里的军警比机场的严肃,他轻易挡开陈荷,把几张钱放到陈荷手里,指着拉链,意思是你请。 “拉开吧,我都把东西放左边了。” 一只金表插入二人中间,陈荷猛地回头,绍明这才发现她眼睛都红了。 天地辽阔,显得路灯下的陈荷格外小,绍明本想再看一会儿,等她急哭了再露面,让陈荷感恩戴德得跟她回蒲甘。 幸好她早些回来了。 她拉开拉链,右边都是卫生巾,枪不见了。 第24章 行至茵莱湖 军警示意她们把行李合上,表示理解陈荷的行为,虽然他不明白有什么好哭,可能中国人比较保守吧,军警增加完对中国人的认知,继续检查绍明了。 绍明做好了邀功的准备,同时有点怕被打,她心不在焉地收回身份卡,目光一直在陈荷身上。 陈荷裹着一件长袖站在风里,大巴门不开,所有人都在等,熬得人难受。 她想睡觉。 绍明这边检查完,她把枪带回蒲甘,气到了陈荷,却没多得意,她打起笑容,握陈荷的手取暖:“幸亏我聪明想到了,还不感谢我。” “谢谢你。” 她不是感激的语气,而且态度非常平静,绍明有点心虚,她弥补自己的失踪:“这还差不多,不过我放枪的时候有点事耽误了,你知道吗,哥哥竟然活下来了,” 鉴于陈荷动武比弄文多,绍明决定离她远点,省得她再一巴掌扇过来,她飞快地说道:“哥哥是为了你受难,你可不能追究我来晚了,况且我就算直接走了,你打开包照样没事。” “其实你下次帮我前可以说一声。” 陈荷正常得不正常,绍明以为她至少要大哭一场,就像昨天她被分手时那样,可陈荷只是把外套拢紧了一点,司机打亮双闪,所有人重新坐回大巴。 陈荷一定会走得很快,然后把我甩在后面吧,绍明等着陈荷动作,只要她露出点不满,自己就能挟恩图报。 “走吧,不冷吗。” 绍明站半天不动,陈荷冷得受不了,催她快点。 “来了。” 绍明小跑跟上去,有点怨怼地想,她竟然等我,她为什么要等我这种人呢。 “慢点不要跑。” “你不是冷吗。” “对膝盖不好。” 她竟然记得,她那么冷酷地杀我,可是她竟然记得。 车辆行驶在没有路灯的高速上,绍明屡次想试探陈荷的态度,听到的都是翻书声。 “绍明。” 陈荷睡不着,裹着大巴发的毯子,“你不久之后要死,然后蒲甘灭亡,但这个觉苏瓦王是不是你哥哥。” 她看的是《琉璃宫史》,其中记载的一大半都是神话,官方记载国王死时魔鬼在宫门上狂笑,千万天兵帮助缅王对抗中国大军等等,因此陈荷看得艰难。 第30章 绍明来劲儿了,全方位描绘蒲甘的继位制度和王子命名方式,得出的结论是她有四个哥叫苏觉,其中俩都死了。 她推荐陈荷看哈威的《缅甸史》,她问陈荷是不是还想着前女友心情不好。 陈荷耐心地解释她真的有点记不清昨天发生了什么,大概就是分手一类,她合上书闭上眼。 她知道绍明对丢下她感到心虚,不过她不想知道绍明丢下她的原因,也不想听绍明回来的故事,绍明的一切都和她无关了。 绍明从防备陈荷发作到等着陈荷发作,她已经到了期待陈荷劈头盖脸自己一场的地步,不过陈荷很正常。 大巴停下,服务区到了,绍明下车晚两步,陈荷甚至帮她点了炒饭,她大干一场的心彻底被浇灭,陈荷真的除了那没哭出来的眼泪,其余的全都不在乎。 不在乎怎么行,不在乎就没法帮自己杀人,不在乎意味着她随时能丧命。 绍明又点了鸡腿,鸡腿油腻腻地泡在咖喱汤里,她撕了上半边没泡油的部分放到陈荷盘子里:“多吃点,掸邦的饭还没服务区的好吃。” “你怎么不说是你对篡位的政权戴有色眼睛。” 陈荷看了一路书,看到绍明她爸一家的政权最后被三个掸人兄弟篡夺了。 绍明恨,但是她说:“放心吧,我已经杀了一个,他们威胁不了我家,掸邦的饭就是单纯难吃。”绍明嘴角带着红咖喱,像吃了血,这一瞬间,陈荷恍惚又看到她坐在王座上,“那个泰国人,你不说我还不知道他的本名,阿财,跟条咬人的狗似的,”绍明轻蔑地谈论他,“我让他补上了将军的位置。” 她吃炒饭,看陈荷,然后吃炒饭,再看陈荷,如此把陈荷看得毛骨悚然吃不下饭,黑亮的眼珠跟大摄像头一样,陈荷在摄像头第十三次转动的时候受不了了:“咱们要不错开一格坐,我挪挪位置。” “我就知道你记恨我。” 陈荷:“……” 她干坏事被欺负叫报应,她不干事被欺负叫窝囊,陈荷亲手帮绍明擦掉嘴边的咖喱汤,窝囊地继续吃饭。 大巴响起鸣笛,陈荷随便擦擦嘴,赶紧收拾东西上车,绍明认为她的行动速度有点类似逃灾。 陈荷逃回座位上,jj express 不愧是全网最推荐的缅甸大巴,它的腿间距大,座位几乎可以躺平,大巴继续行驶,陈荷躺了一会儿,她拉下盖脸的帽子,旁边的座位没人。 没人就没人,绍明死不了,自己身上钱够花,陈荷继续睡。 “我以为你会找我。” 陈荷面靠窗户而睡,她的毯子和大巴内壁间挤进一个人,陈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你是日本片影迷吗。”陈荷怒了。 幸好后座无人,不然那人也要吓死,绍明挤进来黏糊糊地缠着陈荷:“日本片里有陈荷吗,有的话我就是日本片影迷。”她亲亲蹭蹭陈荷,满意道:“接下来我说话,你不准跑。” “我这样能跑哪儿去。”绍明那点疯劲儿上来了,陈荷怕她发疯,索性单手往她腰上搭,也抱住她。 绍明满意了,陈荷不要冷冰冰的,她是缅甸人,缅甸在热带,她喜欢性格鲜明一点的人,现在这样的陈荷就很好,她咬了陈荷一口,陈荷打了她脑壳:“要说快说。” 绍明完完全全满意了,“我故意把枪嫁祸给你,原本想看你哭,谁让你吃完炸鸡就急着回家,害我白白自作多情,这事是我错了,你胆子小,我还拿这件事吓你。” 陈荷想:你到现在对我还有情? “你给我下毒的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但是你竟然杀了王后,每次王后都在那个时间死,我没想到这次是你,因为你让王后多活一天,她才能把兰金花绑过来,那时候兰金花要去我父王的宫殿……不说这些了,陈荷,我当中宫王后了,这是我第一次当王后,之前从来没有,我想过当王后,但这是第一次实现。” 陈荷说:“恭喜。” “你竟然愿意我给父王当王后,你都不吃我的醋,看在这次是我给你道歉的份上我不计较,你好香,一个日本数学家告诉我,在我的轮回中放入一个随机变量,轮回或许能被打破,陈荷,我觉得这次有点不一样,你好香。” 陈荷:香和轮回有关联吗,数学逻辑比我前女友都差。 “让你扮兰金花是想让王后杀了你,我太喜欢你了,我第一次见你其实在故作镇定,你真好看,比那些……”绍明列举出上世纪的全球著名影星,她有脸说陈荷都没脸听。 “我想把你骗去蒲甘,因为你我才当了王后,我想突然出现让你感激我,其实我还要在茵莱湖把你丢到湖中央,这样我晚上来找你,你肯定会特别害怕然后感激涕零跟我去蒲甘。” 莫不是鸡腿里加了吐真剂? 陈荷:“你小声点吧,大家全都睡了。” 绍明:“全都没睡,都在玩手机。” 果然四周亮荧荧全是手机屏。 陈荷无语,她准备吃药睡觉,谁料口袋里空空如也。 可能是放在箱子里了,但是车开在路上不能停,陈荷慌了,她敢坐大巴就是因为她有安眠药,不然还有九个小时,她怎么熬过去…… 后脑突然被轻轻按住了,陈荷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被绍明按在怀里,绍明亲了亲她的头发,那只手顺着头发往下,在她后背上拍。 陈荷靠着软绵绵的一片,她突然有了个离奇的念头——她不会在哄我睡觉吧。 绍明要杀她的时候她还以为自己理解错了,没想到绍明真的很喜欢她。 她有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吗,她没工作没能力没事业,要说好看绍明也好看,真是奇怪。 绍明的手又抚过她的头发,两人紧密相贴,呼吸牵扯着呼吸,温度交融了温度,她们的身体渐渐同步,不分你我地流淌在一起,陈荷迷糊着想,绍明和自己还是有一点关系。 她睡意带着她向下沉,绍明难得的柔软,她温柔得如同一幕轻纱,沉静地包容着陈荷的世界,陈荷靠在她身上,安然入梦。 一月十四日,早八点。 掸邦高原的早晨寒凉,陈荷不住朝手心呵气。 大巴晚上又停了几次,没吃药无法进入深度睡眠,她做了整晚彩色的梦,都不知道自己睡没睡着。 她们一下车,等候多时的司机一窝蜂涌上来揽客,绍明打车买票,车子是三蹦子,尘土飞扬地从东枝开到娘水镇上的度假村。 陈荷闭着眼被拉进房间,房子全貌都没看清,倒在床上埋头大睡。 一觉起来,日头正晒,绍明坐在屋外吃午饭,芭蕉叶上乘着不同的菜品,陈荷徒手抓了一把米,嚼嚼嚼,“全是香料。” “别吃手抓饭了,不干净,吃不吃牛排?还是炸鸡?要不然去餐厅吧。”绍明作势起身。 度假村全是独栋别墅,她们面前是一个大泳池,陈荷神清气爽伸懒腰:“我不在酒店吃了,我们玩的路上吃点当地小吃。”说着她又掏了一把绍明的饭:“先吃点不然低血糖。” 绍明给她拿了勺子:“要吃好好吃。” “蒲甘人都吃手抓饭。”陈荷不服。 “蒲甘没有微生物学。”绍明不想吃了,她打电话叫前台包船,陈荷扯了纸巾擦手,连忙表示让我来。 茵莱湖游玩需要包船出行,陈荷在码头展示了她高超的砍价技术:她是缅甸华人,住在家庭旅馆,在此处游玩的时间为五天,时间充足不差这一会儿。 最终她以三万八缅币拿下开价七万的船。 “在外不能露富。”陈荷跳上小船。 船夫黑瘦矮小戴着斗笠,他的斗笠编有彩色的尼龙线。 这里的船的发动机在船上,连着一根长棍插入水中,靠发动机的动力驱动水下的螺旋桨行船,柴油机发动,细长的无顶小船挤入一片水上植物中。 船夫按着网上最热门的水路穿过一架架水上房屋,擦舷而过的小船载满日用物品,茵莱湖的人们在船上与水屋间行商生活。 在著名的跳猫寺,陈荷复盘了一下,发现这条路不对劲,四个景点有三个都是购物点。 她派绍明去沟通,绍明铩羽而归,告诉她船夫讲掸邦土话,她听不懂。 她去和船夫讲,发现船夫都由蛇头沟通,他听不懂英语。 她拿出翻译器,手机显示无信号。 这个破网。 跳猫寺如同水上孤岛,陈荷躺在岛沿,小腿伸在太阳里,狸花猫压在她肚子上,身下是拍岸是水声,绍明奋力挽起长发,一只橘猫扑她的发尾。 船头顶破湖面从身下钻出,陈荷忙起身去看,一个大娘划着载货的小船从寺下水域出来,她呼唤绍明过来。 她们买下一袋红糖糕,大娘会说缅语和土话,她帮绍明向船夫转译,她们接下来不走旅游路线了,单独多给船夫两万缅币,让他指哪打哪儿。 小费的作用是无敌的,船夫给她们买了当地特产的拌茶,发酵的茶叶混合了鲜番茄炸洋葱,虽然配料不一样,但就是陈荷在蒲甘吃过的味道。 第31章 出门在外最害怕店家热情且饭难吃,陈荷痛苦地咽下辣豆子等物,幸好身边有绍明,她指使绍明全吃完,绍明只得把小吃当饭吃,一人吃了两人份。 船往水域深处开去,小舟驶入一片纯净的蓝色,船夫放下桨,她和绍明并排躺着靠在一起,羊皮包充当枕头,帽子盖住她们的脸,她们偷偷接吻。 陈荷说:“我想去蒲甘。” 第25章 坦白前生 “你说要去哪?” “我要去蒲甘。” 绍明意识到她的蒲甘是现代的蒲甘,“都是一堆旧石头,有什么好看的,要我说不如在水边住几天。”她翻了个身,恹恹地挤在船上,船体狭窄,她再翻身也是躺在陈荷身边,“去太多野庙对身体不好。” 蒲甘才不是野庙,陈荷早知道蒲甘这个地方,这是万塔之城,是人类文明…… 绍明翻了身,帽子就掉了,她耳朵上的金耳环耷拉着,古朴豪华的蒲甘样式连接了两个世界。 陈荷看见了,随即用手盖住她的耳饰。那是她的故国啊。陈荷心里生出一点柔软,这是她第一次对绍明这个人产生柔软的情绪,“好,我不去了。” “说不去就不去吗,你还能来几次缅甸?” 她怎么都不高兴,陈荷说:“不去了,下次来再去,我都看过古代蒲甘了,现代的遗址能比吗。” “现在你去蒲甘,租台电动车就能包城,大路小路随你骑。” 她还挺关注现代蒲甘,陈荷说:“那也不去。” “你会再来缅甸吗。” “雨季不会了,天气太湿热。” “旱季呢。” “据说都是尘土。” “明年这个时候,凉季的时候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 陈荷起身趴在船沿上,她需要找点事做,如果不去蒲甘,就去曼德勒,就去阿拉斯加,她要去塞维利亚吃橙子。 绍明看着陈荷那片薄薄的背,她突然把陈荷拉下来,翻身压住陈荷,她动作很大,小船都跟着摇晃,“我们去蒲甘吧,我想我特别喜欢你,我想和你在一起。” 船夫坐在船头,对船上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船摇,他就扶稳船头,他嚼完槟榔,把槟榔壳吐进水里,前面两只鸟在水上打架,他笑了,一口黄牙整整齐齐。 一方湖面上各有不同的天地。 酒店。 缅甸的地势和路况超出陈荷的想象,茵莱湖和蒲甘明明同处一条线上,却没有直通的大巴,她们上岸看了小巴车,陈荷认为她可以忍受去曼德勒中转。 最早离开茵莱湖的大巴是晚上七点,现在是下午时间五点,陈荷却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推动着,一个劲要绍明快买票。 “今天晚上就走啊?” 绍明不急,她慢悠悠地吃炸丸子,陈荷摆弄两台手机,购票软件让填茵莱湖的地名,一串缅语音译的英语她完全看不懂。 “你还有多少天死。” “真想知道?吃一个丸子告诉你。” 现炸的丸子带着香叶,陈荷表示好吃。 “你快点说。” “我说陈荷怎么脾气好了,原来是临终关怀。” “在你死前我想和你去蒲甘。” “好浪漫。” “浪漫个头,是我善心大发,作为报酬,你爹王冠上是不是有个珍珠。” 父王王冠上有一只硕大的金珠,绍明说:“是有这个。” “把它给我吧。” 绍明作难道:“除了国王,其他人都不能动这顶王冠,你还有没有想要的。”她列举了很多名贵宝石,“……檀香的比较低调,要不然我给你金砖,你可以自己选款式。” “没有也没关系,你紧张做什么。” “我怕你和我分手。” “我们在一起过吗。” “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啊。”绍明装作听不懂,她神神神秘秘地说:“不要买票了,今晚你睡一觉,我保证明天醒来你就在蒲甘。” “真的假的。” “我还会害你吗。” 你不是害我挺多次了。 陈荷默默吐槽。 晚上陈荷不想在酒店吃饭,酒店只有缅甸菜说得过去,她找了一家谷歌地图上的高分饭店。 绍明先下楼,陈荷趁着网络,心里默走了两边餐厅的位置才下去。 她下楼的时候天完全黑了,绍明换了一身衣服在酒店大堂等陈荷,她穿着整套浅黄色缅甸服饰,在路灯下像只会发光的精灵。 高原的夜晚比白天还冷,绍明穿得太少了,陈荷看她一眼都要冻得发抖。 “你冷吗。” “不冷。”绍明挺着冻得通红都鼻子,闷闷道。 这能不冷?直接送去当永动机。 陈荷脱下外层的羽绒服强行给她套上。 “你自己冷自己穿”,亮绿色配合着淡黄让绍明变成一条毛毛虫,绍明不满地抱怨。 陈荷展示另外一件:“我穿了。” 绍明看到陈荷,表情堪称惊悚,陈荷得意地穿着玫红色冲锋衣,“我比你白,还是我穿这个有挑战性的颜色吧,”她满意地拉着绍明往外走:“都是你的衣服,你抱怨什么。” “不是我自己买的,下次换个司机。”幸亏路灯少,要是被人看见,“丑死了,”绍明低声抱怨,她不要活了。 缅甸电力不足,很长一段路才有一盏灯,她们拉着手,手电照出两人相偎的影子。 突然有白色的东西窜出来,陈荷看清楚来者,立刻扑到绍明身上:“有狗,绍明,狗狗狗狗狗。” “不咬的,没关系。”绍明上前两步把狗吓跑了。 “绍明……” 陈荷颤颤巍巍地说:“这也没关系吗。” 手电所及之处,路边十几条狗的眼睛绿光莹莹。 绍明不怕狗,但这个情况例外,她道:“你放轻脚步慢慢过。” 陈荷挂在绍明身上,抬腿踮脚:“其实你害怕的吧。” 绍明用野战知识回答:“据说狗在一起有狼性。” 路边的狗越来越多。 “三二一!” 她们很有默契地大喊快跑。 最终路边打牌的几个男人帮她们把狗赶走,还为她们指了餐厅的路。 餐厅里音乐悠扬,牛排西餐缓解了陈荷连续吃油泡菜疲乏的味觉,缅甸的啤酒度数低,可是喝着上头,湖风吹来,陈荷痴痴地笑,她们明天就要去蒲甘了。 她们回到酒店,陈荷喝多了有点晕,率先上床,她等着明天的蒲甘。 夜晚,陈荷睡到一半,黑暗里传来刺耳的手机铃声。 她睁开眼睛,四周陈设没变,还是茵莱湖的独栋别墅,绍明不在身边,她拔下充电线,看到微信通话顿时皱了眉——那个人打来了。 陈荷怀疑她的酒没醒,她确认绍明不在,才披上衣服出门接电话:“你过美国时间无所谓,你知不知道我过的是缅甸时间。” “知道。” 陈荷一时无话,她不可一世,目中无人,冷眼旁观看人作死,心肠歹毒的前女友,竟然哭了。 少说也是哽咽。 陈荷来劲儿了:“哈哈哈,我找到新情人了,你还好吗,这次喜欢的是拉丁裔吗,还是日本人。” 前女友说:“陈荷,对不起,你在仰光是不是想跳楼。” “哈哈。” 陈荷没话了。 “我之后想了,没人会站在阳台上哭着赏月。” “谁告诉你我站在阳台上。” “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陈荷对不起。” “你有病?当时绍明回来了,我怕她留下心理阴影,于是没跳,绍明还在,不和你聊了。”她等着她反驳。 前女友反驳她:“她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陈荷,回来吧,我看了你的医疗记录,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离不开我,只要你回来,一切都结束了。” 她们默契到隔着电话,仅仅通过呼吸就能连接对方的频率,陈荷想哭:“知道我最难受的地方在哪里吗,就是我花着你的钱住了你的房子,你还能看我的医疗记录,因为你是我的监护人。” “你离开缅甸吧,我好想再看你一眼,但是你一离开,陈荷——别离开我,别管那个女人了,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游湖了,在湖上的时候,我热,我想跳下去。” 陈荷捂住听筒,她的酒醒了,她的梦醒了,她哭得肝肠寸断。 电话对面听了这句话,同样泣不成声,“对不起,我当时应该送你回家的,陈荷回来吧,我是绍明,对不起,我爱你。” “你当然对不起我,我这么爱你,你算算我们在一起了多久,别说你是绍明了,你……”陈荷:“啊?” “回来吧,陈荷,我知道你会去的,千万不要杀我父王,我不要珍珠了,不要让绍明摆脱轮回,她摆脱轮回就变成我了,我不知道当年看你接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听过这些话,求求你了,陈荷你回家吧,我不知道我消失后房子还在不在,我想给你多留点东西,陈荷回家吧。” 第32章 机场广播从电话传来,陈荷听得真切,广播女声在寻找从曼谷飞北京大兴的旅客。 她在泰国廊曼机场。 “你是绍明?玩替身梗呢,我爱你的时候你不在乎,现在说自己是绍明,绍明是缅甸人,我看你是疯了。”陈荷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我是,我哥哥死了,我哥哥养了一只鹦鹉。” “你是绍明?” “她是绍明我是什么。” 月光照在浴缸上,照脸了绍明通身的金饰,她穿着蒲甘服饰,声音清晰地传到电话里。 陈荷果断挂掉电话,她吸了吸鼻子:“她爱我爱疯了。” “我也爱你,你做错事,我都不舍得杀你。” 绍明现在的情绪很不好,陈荷主动抱住她,绍明身上的宝石起了一层雾,她潮湿地包裹着陈荷,陈荷把她抱到床上,取下她满头宝饰,“穿这么漂亮,发生什么事了。” “都是你的错,你没杀兰金花,现在她猖狂得很。” 陈荷已经努力忘掉蒲甘的人了,她没想到在这里还能听到兰金花的名字,“她惹你不高兴了?” “何止。” 绍明身上还残留着焦躁感和杀气,陈荷给动物梳毛似的抚慰她,“你每天打两份工啊,白天和我玩,晚上回蒲甘宫斗,她让你不开心,你不理她不就行了。” “我怎么不理她。” “不回蒲甘。” “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王后的位置?”绍明抓住她的手,“不行,这是我第一次当王后,我要以王后的名义杀了她。” 绍明特别记仇,也可以说是记仇让她在漫长的生命中不会疯掉,她眼神的凶光太锋利了,陈荷想起前女友,前女友说她是绍明,怎么可能。 她听了一通前女友的胡言乱语,心烦躁得很,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医生推荐给她,手机不停弹出信息,陈荷一手抱着绍明,另一边直接关机。 全是胡说八道,绍明和她没用半点相似之处。 绍明的睫毛纤长,陈荷不敢看她的眼睛,便去揪她的睫毛,迫使绍明闭上眼睛,直让她难受得抱怨,“你干嘛?真讨厌。” 眼球隔着薄薄的眼皮在指腹下滑动,陈荷亲吻她的眼睛:“明天不去蒲甘了。” 为什么不去。 绍明从眼睛痒到心里,那点焦躁倒是被驱散了,她想起陈荷是哭过的,她要看陈荷,但是一睁眼,一只手遮住了视线,绍明命令道:“把手拿开,你是不是又和那个破金主打电话了?你也是没事找虐受,乖乖听我的,我把我的银行账户给你,我还知道明年一支美股会涨停,你别卖身了,拿着钱好好生活。” 陈荷眼皮一跳。 这话她刚才听过。 “为什么都不要了。” “你说得没错,我是过几天就要死了,你让我死前拥有了无上的权力,我想报答你。” “有没有可能不死。” “我有了漫长的生命,我也有无尽的死亡。” “能摆脱轮回吗。” “哥哥问过同样的问题。” “你和你父亲关系好吗。” “父亲是蒲甘的太阳。” “我们去你的蒲甘吧。” “真的?去古代蒲甘,有我哥哥的蒲甘。”绍明很惊喜,她有被讨好的得意,“就知道陈荷喜欢我。” 陈荷把她压在床上,小心地避开她的腿,绍明感受到她的温柔,热切地回应她。 陈荷轻轻叫了一声“绍明”。 “是我。” 绍明难耐地呻吟。 陈荷盖着她的眼睛,吻上她的嘴唇,身边的绍明回答了她,她是热的,是温柔的,可是远处的那个疯癫的绍明呢,她竟然自称绍明,陈荷眼角滑落一滴泪,她不想让她消失。 第26章 再到蒲甘 距绍明新轮回还有八天。 648年,蒲甘。 陈荷对绍明的态度有点疏远,有点宝贝,唯独没有了那种漫不经心。她想破天也想不明白绍明和女友的关系,但既然女友说是,那她就拿绍明当女友——的变异版本。 万一她在美国玩占卜,女巫说她的前世是缅甸人。 陈荷想了所有可能,她拦着所有侍女,必须要亲自给绍明验毒。 一根银针扎下去,陈荷对着日光看半天,确定没毒,示意绍明可以吃这个菜。 东南亚菜系菜色丰富碟子小,满满摆了一桌,她这个验法,绍明一刻钟只能吃三个菜。 身边侍女的表情堪称惊悚了,王后幼时不受宠爱,十八岁当日获赐神通,当场杀了三个仆妇,仅仅二十多天便斗倒绍王后,成为中宫主人,这个侍女是想找死吗。 陈荷也觉得慢,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窗外一片金光闪过,阿财跳窗而来,徒手抓起桌上的孔雀腿大嚼。 阿财吃了一口,手边多了一杯酒,陈荷道:“喝一口别噎着。” 阿财喝了一口,手边又是一勺咖喱鱼:“尝尝辣不辣?” 阿财这几日习惯了饭来张口,他没说什么,接了吃掉。 陈荷:“吃个甜点。” 阿财连吃了十几样菜,觉出不对劲了:“你拿我寻开心?” “不敢不敢,”她一推碟子,冲着绍明道:“快点吃饭,菜都凉了。” 绍明活不了太久,没剧毒就行。 她悄悄挤眼,绍明会心一笑,舀了一勺豆子浇在米饭上,边吃,边听陈荷和阿财说话,不知何时他们的关系如此之好,绍明心里疑惑,这哪是陈荷说的不善交际。 他们嘻嘻哈哈地讲着很多自己听不懂的东西,好像是买一个项链要配着买很多乱七八糟的衣服,还要看卖东西的人的脸色。 陈荷拿出手机炫耀她的一柜子克罗心,金属手机闪出现代科技的光芒:“上边没信号,但是想到我的手机在古代搜寻信号,就觉得超神奇。” “草,十二点五十八,蒲甘也是中午,不会连时间都能对上吧?”阿财看着手机壁纸上的女同合照,明显是陈荷和另一个人,他心道女同关系真乱,“你那小情人不让我带手机,不过手机在古代也能打开,早知道我也带了。” 陈荷举一反三:“现代人在古代也能活着。” 阿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有道理。” 绍明吃着饭,被她们笑得心烦,她横插一嘴质问阿财:“你不是叫karl吗。” “卡尔?挺洋气。”陈荷冷不防知道了阿财另外一个名字。 绍明擦净嘴,玩味地看着他们。 “您吃完了,现在工作了,这是我工作名。”阿财摘下眼罩,灰蓝的眼睛大大提高了他的无害程度,他靠着窗户汇报工作:“情况不乐观,刺杀了四次,兰金花防备太严,没机会下手……” 阿财展示工伤,“我当时还被刺了一刀,幸好只是破了点皮。” 他滔滔不绝地述职,听得陈荷害怕,陡然绍明握住她的手背,陈荷一激灵。 是绍明让他杀兰金花。 这时绍明转过头,她支着下巴,突然变作一只受伤的小狗,耷拉着耳朵,两眼可怜巴巴地问陈荷:“怎么办,我好可怜。” 阿财闭上眼。 陈荷:“三十乘三千,快三百岁了吧。” 绍明泄气了,继续和阿财谈工作。 陈荷站在她背后,轻轻描摹她肩膀的轮廓,她是她的前世啊。 阿财吵着要涨工资买克罗心,绍明肩膀微热,她随意答应,胡乱把阿财赶走了。 “他太没眼色。”空气静了,绍明还在为兰金花的事心烦。 “他会杀人就行,要什么眼色。”陈荷手指按上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帮她揉:“好点了吗。” 陈荷突然变成了贤惠的人妻,绍明有点反应不过来,她不会揉,但是指腹贴着头皮传来的一点热量就足够了,绍明靠着她身上:“好多了。” 她们真像。 陈荷是手指其实只是画圈,没有任何按摩作用,她响亮地亲了绍明一口,“就知道。” 王后和女奴完全不避着人,满殿侍女看到此景,全都记下了王后的新爱好。 下午绍明午睡起时,看见满地彩绸狼藉,一个苗条的人站在当中,拿着两件衣服比试。 陈荷宽松的衣服就柔软,穿正装西服就挺直,此刻她正在阳光里柔软地飘荡,风透过几扇长窗吹进来,她把衣服丢在地上,拿起一个金冠戴上,从绍明的角度可以看见她面前的镜子,陈荷做了个不满意的表情,她小心地摘下来,又从地上拿起下一顶,她就这这个姿势直接坐在地上。 王后的金冠不一样,陈荷向前低头,金片就往前晃,向后仰头,金片往后倒,陈荷正着看镜子,看见了绍明。 “你醒了?怪不得都要当王后。” 往日陈荷都要靠恐吓才能亲近自己,今天陈荷难得不见外,绍明不自觉笑了,她倒上两杯奶茶端过去,她走得颠簸,陈荷不关心她,她暴露腿伤的自取其辱,陈荷关心她,她肆无忌惮地展示伤口博取同情,陈荷果然爬起来帮她端奶茶,绍明撒娇般靠在她身上,陈荷凶她奶茶要洒了,手却牢牢抱住她的腰。 第33章 东南亚的太阳实在歹毒,泼辣地照进来,照得地板发烫,绍明坐在一地彩色中帮陈荷梳头。 “你往后边去一点,地板烫脚。” 陈荷的声音是一颗混沌的桃子,软脆甜,黏得绍明受不了,她单手抱着陈荷,给她整头饰:“别乱动,要看不清了。” 陈荷晃动头上的流苏:“太重了,难为你没有颈椎病。” “好看,不要摘了,”绍明享受那些流苏扑在脸上的感觉,“晚上有宫宴参加吗,印度来的舞者,跳《罗摩衍那》。” “就是大男子主义不信任老婆,让老婆跳进火里证明清白的故事?” “现在还没编出这一段,那是不知道哪个教派让女人守贞瞎编的,目前的版本只有罗摩当国王,悉多当王后。” “还能这样?” 陈荷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抱着她摇,绍明在陈荷怀里,她跟着陈荷摇,两个人坐在地上,用幼稚原始的方式交流感情,直到一个侍女进来,绍明赶紧变成王后。 侍女自知打扰王后好事,头贴在地上不敢起来,迅速地传达消息离开了。 陈荷挥了挥手:“着迷看什么呢,饿狼叼见肉了?她说什么?” “明天元朝使者要来,他们是真正的元朝使者。”绍明嘴边挂着一抹诡异的笑:“再杀兰金花最后一次。” 兰金花是假公主,元朝使者来,她的身份就暴露了。 “你和兰金花怎么回事。” “你竟然关心她。” 陈荷始终无法把绍明当前女友,她只是她的前世,但是对于委屈的绍明,陈荷照样拒绝不了:“你还好吗,你杀她那么多次了,这次肯结束了?” “这次杀不死,按照命运,她会杀我,我要是死了,兰金花挺喜欢你,你就在兰金花那里保命。” 绍明说得在理,前几天陈荷就是这样想的,电话里的女友让陈荷放弃她,可陈荷如何能放得下,那是她一半的人生。 “要不要我帮你让她消失。” 陈荷侧过脸,定定地看着绍明,仿佛只等绍明点头,她就能拔枪。 绍明愣住了,陈荷的语气太淡定,就像问鱼吃豉油还是清蒸。 陈荷说得认真,她真的想绍明考虑一下,谁料绍明沉默一晌,突然抱住她,下巴抵着陈荷肩膀,“你是不是对兰金花有感情,”她的手臂收紧了,“我再也不让你杀她了,对不起,当时我昏了头。” “绍明,你好好活着,我真的想帮你,我试试让她消失。”她以为自己旧事重提只是为了让她伤心?陈荷认真道:“我要想报复你,我就不会回来,你伤心后悔对我有什么好处?以我们的感情,你为了表示后悔至少要自断左臂吧。” “你说真的吗。”绍明手臂松开了。 “假的。” “不是假的!”绍明猛地抽出刀,陈荷甚至没有看清楚她的动作:“我不能砍断,但是如果你要——”她猛地举起匕首,就要往手臂上扎。 陈荷立刻握住她的手腕,绍明动不了,只能被她抱在怀里,“惩罚你这么简单,还用我在语言上刺你两句?” “我之前太过分了。” “就这样吧。” 陈荷是觉得绍明过分,但是绍明的身份不过分,就当公主不开心。 “你杀过多少人,除了王后还有谁。” 绍明自己三观是歪了,但她知道正常人的世界。爱人把杀人挂在嘴上,她有些担心。 “不是你吗,没杀成啊。” 陈荷笑了,带着点天真的歉意,她眼睛嘴唇都笑弯了,在阳光里亮晶晶的漂亮。 她这样不对。 绍明暗暗想。 晚上是宫宴,无聊而漫长,外边下起了雨,四下皆黑,宫殿像是一个漆金的匣子,把绍明、国王、兰金花、所有的王公大臣,所有的动物和人装在一起。 殿中央,丰腴的印度舞女如同关节精巧的木头,双脚像灵活的小鸟在水面弹跳,她十指染红,佩戴白孔雀开屏似的茉莉花发插,额心坠着彩宝头饰,一个面部涂彩的男舞者穿着夸张的服饰上场,他扮演猴神哈努曼,他们亮晶晶地抖动着,脚铃甩起打击乐的和声。 之后一个男演员登场了,在座的人发出欢呼,他上身赤裸,穿宽镶边的橘红裤子。他是《罗摩衍那》的主角罗摩。 陈荷坐在绍明旁边,她没有身份,绍明就是她的身份,她们的双手在桌下紧紧交握,国王坐在上面,身旁是几个美丽的侍女,兰金花受伤失宠了,为什么她能和绍明平起平坐。 苏觉的鹦鹉站在她们中间,陈荷喝着酒逗鸟,一个侍女从背后过来,把绍明叫走了,她独自坐着,有些不自在,桌上的碗碟都是漆器,她只能无聊地欣赏上面的花纹。 “跟我走一趟。” 一团阴影挡住了光,兰金花站在她面前,受伤的手包得密不透风。 “能不走吗。” “我是王后,我的奴隶为什么在中宫王后身边。” 这里除了国王她最大,国王不可能帮自己,陈荷乖乖跟她走了。 她们并排走出通明的灯火,兰金花高,她打伞,陈荷挨着她走,她们走进高大的芒果林,四周响起沙沙的雨声,雨很密,汇聚在芒果叶上,聚成细小的河流。 陈荷又靠她近一点,兰金花的伞都快偏得没边了,陈荷半边袖子湿得滴水,雨一滴滴砸在鹦鹉头上,鹦鹉甩干绒毛,水全溅在陈荷脸上。 “太突然了,蒙古使者为什么这个时候到,我连蒙古话都不会说。”大难临头,兰金花还维持着高傲的姿态,她仇恨道:“谁都想杀我,我要割下他们的头。” “谁想杀你了?”陈荷擦掉脸上的水,一振臂,鹦鹉飞进雨夜。 “我想去江南,陈荷,带我去江南。”兰金花喃喃道。 “其实我不知道——” “明天蒙古人来,明天上午城门大开,我的侍女会趁乱带我走,我们一起去江南。” “这么突然?” 绍明上午才听的消息,兰金花半天就决定跑了? “蒙古人来得没有预兆,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越过关口,但这和我无关了,我明天就要走,蒲甘气数已尽,我来和亲时,一路上尸横遍野。” 夜晚很黑,她们摸索着路,陈荷试探着走,脚踩到了什么,窜上一股钻心的疼痛。 “嘶——” 石子滚进拖鞋,她的脚心划破了。 兰金花不明所以,转过身要给陈荷打伞,没想到伞一倾斜,伞面积水全都倒在陈荷头上。 陈荷:“你有病吧。” 更多的雨滴挥到脸上,兰金花抖着伞,虚张声势地抬起高傲的下巴:“让你不说话。” 都别打了,要淋一起淋,陈荷抢过她的伞扔进草丛,怒道:“发什么疯!你以为你能走?蒙古军队带着长生天打过来,你们都完蛋了。” 兰金花生平没受过如此屈辱,她淋着雨,声音比打雷还洪亮,指天道:“长生天?不管哪个天,来到这儿都是云南的天,我母亲继任平凉土司,手下有三百象兵,他敢杀我!” 这样的母亲会为了贸易把你送过来吗。 陈荷没有说。 兰金花笑了,是一个张狂的弧度:“现在你该求我了。” 大门缓缓关上,陈荷这才发现此处有大门,这里根本不是王宫后院,而是兰金花的花园。 南洋画玻璃窗下,兰金花亲自给陈荷端过三个烤鸡:“吃啊。” 第27章 江南好 陈荷不相信兰金花的好心,她刚才变脸和恐怖片鬼现形一样,陈荷没胆子吃她的烤鸡。 兰金花抽着烟斗,吐出一缕白雾,“你在绍明身边能吃,在我这里害怕了?” 她浓黑的眼角吊起,本该锐利的神情却因为眼尾一撮上翘的睫毛而无辜了,甚至有几分难言的委屈,陈荷认真道:“王后气态威仪,陈荷不敢妄动。” 兰金花就是一个高傲大小姐,哄她两句玩笑就好了,陈荷酸酸甜甜地打趣她,眼神里带着勾引和哀怨。 只要把气氛导向轻松—— 兰金花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她浓密的睫毛压下来,刺出两道凶光:“你不敢妄动?绍明指使让你下毒杀我,当时为什么停手,因为我气态威仪?”她的声音像一根根尖刺扎向陈荷:“拿盆水从头到尾只经过你一人之手,你太笨了,也不知道找个人替罪,哈——还是你认定我很好骗,为什么下不去手了!是不是你脑子里还对我有肮脏的念头!为什么要问我去不去江南!!!” “我错了,我只想让你活,我想救你,就像你救了我一样。” “我救了你?我救过你吗?” “我们见面那一次。” “我才不想救你,是你自己滑倒了,我想杀你,看你能替我和亲,我就不杀了,谁让你连和亲都替不成。” 兰金花嗤笑。 “还是谢谢你。” “别谢了!!!”兰金花暴怒,她仍不失仪态,唯独眼神很厉,像活过来的青铜匕首,尖锐而阴森地悬在陈荷头上:“你对绍明到底有多忠诚,她一个有癔症的疯子,你对她这样上心,竟然要杀你的主人。” 第34章 刚来时绍明掌握着她的去留,现在绍明是女友的前世,这些陈荷都不可能对兰金花说,她轻轻拨开利刃,“主人,我爱她。” “爱?” 兰金花困惑了。 “我爱她,如同您爱苏杭。” 土司的女儿没有学过爱这种情感,陈荷为她解释。 “太恶心了,竟然把我的父亲和你相提并论。” 陈荷知道她想谈论她的父亲了。 “说来这是您第一次提起父亲,您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公主喜欢中原文化,我原以为是您读书多,事实上是受您父亲影响吧。” 兰金花犹豫一下才说:“……他进士出身,大都有些情况,便派他在云南为官,遇见了我母亲,从小他养的我,我母亲有很多男人,只有他对我最好,后来他死了,衣冠还乡,葬在江南。”她笃定道:“我们先去找我的母亲。” 她说了“我们”。 她还要带她走。 绍明要杀她。 陈荷听过一个欧洲酷刑,侵略者会往俘虏口中灌水,直到水撑破内脏,陈荷胸口不受控制地疼,她口中灌满罪孽,她犯下了好多错。 这一刻,她对她几乎产生了保护欲:“公主,不要等明天了,今晚就走吧。” 只要不影响绍明死活……陈荷发现她第一次把外人和前女友放在同一个天枰上,虽然前女友的分量无比沉重,但是陈荷手指压向了兰金花一侧。 那扇花窗湿了雨,透着火盆的光,仿佛现出了江南山景的青黛,兰金花出神地望着那半截玻璃,烟斗虚拢在手中,任凭烟灰落在羊毛地毯上,她喃喃道:“无论如何我都要走,东墙有个小宫门,明天上午我在那里等你到日中。” “为什么要带上我,这里还有留恋的地方吗,我给你出宫的令牌,你今晚离开吧。” 她不能和她走,但是她真心想让兰金花活,蒲甘的一切都是她的牢笼,兰金花应该飞出那些铁网,她这么年轻,她应该看更广阔的天地。 兰金花走了,她能活,绍明也能活。 非要今晚,明天陈荷会死? 兰金花不耐烦地磕了两下烟斗,“没完没了了是吧,我救了你你就是我的东西了,我是稀罕你才让你在我旁边的,你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她觑着陈荷,陈荷早已站了起来,白而肃静,光着脚站在遥远的灯火里,是沉默的拒绝。 兰金花最讨厌陈荷说一半的样子,她无比愤怒道:“我为了你一个奴隶跑出宴会,你不和我走?”手中的烟斗发烫,她把烟斗狠狠掷向陈荷,陈荷的新裙子全脏了。 烟灰撒了一地,陈荷意识到兰金花是真想把她砸死,兰金花大喊让陈荷滚,陈荷提裙就滚。 滚到一半,她和一个小侍女撞到一起,她看也不看陈荷匆忙跑进去,不一会儿兰金花的铜把手侍女追出来让她回去。 再爱也不能不顾自己性命,兰金花的公主脾气陈荷太熟悉了,她杀人毫无预兆,全凭心情,陈荷当然不理,一味地往门口跑,可裙子是紧身款式,侍女比她穿得惯,跑得比她快,语言比她熟练,指挥门口侍卫不准给陈荷开门。 天下没有能拦住陈荷的门,两个侍卫面面相觑,和他们一般高的女人拿着烛台,烛台是个长把式,尖头尖脑地对准他们的手。 陈荷:“开不开,不开给你一个对穿。” 他们还没动作,门从外部被暴力打开了。 阿财像个真正的将军一样,一脸煞气地走进来,打开门让陈荷出去。 绍明坐在金辇里,身边侍从架着绿鹦鹉,她探出半个身子张扬地朝陈荷示意。 雨停了。 陈荷刚踏出脚,身上斜披的绸缎被猛地往后扯,她踉跄几步,牵动后边的人向前扑,不用看也知道是谁,兰金花扶正金冠,对着绍明大骂:“你这个不要脸的玩意,和女人瞎搞,当上中宫王后了不起了?” 绍明没理她,隔着火架,陈荷能感受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陈荷,我找你好久。”她说:“我想你了。” 兰金花翻了个气势汹汹的白眼:“你半夜私闯我的宫殿,早晚要受报应。” “我正受着报应呢。”绍明面目沉痛:“陈荷不来,就是我受我报应了。” 这话肉麻无比,将军嘴一歪,兰金花眉毛一撇,陈荷想自己应该和他们一个表情。 兰金花抓着她的披肩,道:“你敢乱动?” 她拽着披肩不放手,阿财上前二话不说割裂丝绸,陈荷就势跑了。 披肩断成两截,只有一个金扣孤零零坠着,兰金花握着披肩,恨恨地说:“你等着。” —— “我回来你就不见了,要不是哥哥的鹦鹉,你死在兰金花的殿里都没人知道,当然她不能让你死,毕竟你们有情。是你先找的她,还是她先找的你。” “兰金花救我一命,我揭穿她身份前我们夜夜睡在一张床上,当然有情。” 除去前女友的影响,陈荷对兰金花的情甚至比对绍明的多。 “夜夜!”绍明扭曲了脸:“除去我留你的那天,你们一共只睡了两天!两天就有情了!” 陈荷哑口,她想了半天,理直气壮道:“不止两天,还有一天,你让我下毒的前一晚我和她一起睡。” 绍明气得发晕,早上陈荷和她亲近,她怕是陈荷的伪装报复,现在她明白了,陈荷确实对她有情,陈荷对谁都有情,她会救一个毫不相干的女奴,她就会救万千个毫不相干的人。 “你怎么这么随便!你是我的人,和兰金花说话丢我的面子。” 绍明说完也是一惊,话重了,却不肯服软。 陈荷想骂,但是和封建人讲人权无意义,她说:“我要是不随便,我能上你的车,我能和你睡一起,我不随便能轮得到你?我怎么爱你,我也能怎么爱兰金花,你知道我和兰金花什么时候认识的吗,你送我和亲那天我跑了,跑到丛林里,兰金花救了我一命。” 从来没有人和陈荷讲忠贞,陈荷真是遇见古人了。 爱,同情,怜悯,歉意,所有的路都堵死了,绍明只想让陈荷难过,“你不过是我满足爱的东西,你和花瓶,和鸟一样,都是让我开心让我满足的东西,你以为你有多特殊?敢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绍明不知道自己现在多狼狈,她强撑着,唇角的肌肉却暴露了她的心情,不受控制地抽动,“你不过是我买来的玩乐。” “我没有卖给你,你给的太少了,”陈荷静静地为她解释:“我先是害怕,然后确实喜欢上你了。” “你说谎,你什么都不知道!” 绍明哭了,她的生命长久到她失去了对自己“人”身份的认同,她不知道自己在伤心的时候会哭,她只是觉得脸上痒,她仍在说着伤人的话,反复就是几句。 她只是想让陈荷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泪流下了,陈荷心软了,十年的感情,即使面对一个只有半点相似的人,陈荷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绍明还在说,突然被抱着了,陈荷亲她,堵住她的话,脸上痒,是陈荷的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无尽的生命中需要爱情,因此把爱情投射在我身上,我知道你的坏,你活得辛苦,我也——”陈荷撒谎了:“我也喜欢这个绍明……” 绍明冷酷地听她的花言巧语,她知道自己没有美好的品德,也无处可爱,但是她听到了陈荷的声音,坚定而温柔:”我喜欢她在我怀里。” 绍明嘴里又咸又苦,她以为是陈荷的味道,便去舔陈荷,什么都没有,也不是空气的味道,她看不清陈荷了,她的手摸到面颊。 她竟然哭了。 陈荷轻轻拍她的背,安慰她,“别气了,我们回去吧,都不能等到回去再骂我?看看现在在哪儿?” 回廊转角凉亭,一队人马在离她们十米远的地方等候。 绍明打直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凉亭:“快点走,马上要下雨了。” 她吩咐侍女几句,匆匆跨上金辇,另有侍女为陈荷准备轿辇,陈荷见她没有带自己的意思,示意侍女自己不用坐轿子,脚上的伤口不深,陈荷要了双干净的鞋子,慢慢走回绍明的宫殿。 陈荷刚走到房檐下,雨又下了下来,绍明成为王后后并未迁居,主殿烧了,她暂居侧殿。同样是漆金的木门,高窄的房梁,殿内回廊嵌套,幽深曲折,陈荷独自往里走,走过上午吃饭的桌子,她凭借记忆走到寝殿。 门外两个侍女为陈荷开门,陈荷走进去,门关上了,她听见落锁的声音。 寝殿不大,她一眼望见床边跪着的人,是在宴会献舞的印度舞舞女,她排插似的茉莉花卸下,发型辫得更为娴雅,长辫子沿着胸脯起伏,坠着铃铛的发梢贴在地上。她肤色比绍明深,脸盘比绍明圆润,几乎称得上圆脸,她美,相应的五官也比绍明大,绍明的眼睛圆,有上挑的眼尾,舞女的眼睛像小鹿,无辜地诱惑着陈荷。 第35章 舞女撩起裙子,一点点向陈荷爬,她的腰比陈荷软,更婀娜,像柳条。 她往前爬,陈荷往后退,但因为错愕,走得异常慢,舞女几乎不费力气就爬到陈荷脚下。 “啊!” 舞女从她的脚踝往上摸,陈荷后退一步,背后撞到了梁柱,她反手一摸,这触感不是柱子,而是绍明。 “给你的补偿,她很好。” “你之前睡过?” “你怎么会突然对我好,我不相信。” “我主动来蒲甘还不能证明吗。” 绍明安全感太弱了,这一瞬间,她又不像她了,陈荷也失去了耐心。 “不能,你睡了她,我给你挑的最好的。” 窗户挡不住沙沙的雨声,这是强迫性行为吗,陈荷不能确定。 “别怕,”绍明的手臂牢牢圈住她,“我们一起。” 舞女带着陈荷往床上去,绍明推着陈荷,陈荷被迫倒在床上,绍明让舞女上来,舞女一条无骨蛇似的爬倒陈荷膝盖上,陈荷没感受到她的重量,只觉得软,舞女是蛇,绍明是绳子,陈荷被缠着,窒息地向绍明伸出手。 她又要自己证明什么,陈荷深吸一口气,绍明要的不就是爱吗。 我睡了舞女,是我接受了绍明给我的东西,我坦白了我的自尊,我承认了对绍明的爱。 “让她走,我给你弹琵琶,你想听吗。” 绍明解她衣服的手停下了,陈荷躺在她怀里,目光澄澈温软,仿佛真的想在这个夜晚为她弹奏一曲,这样的目光下,绍明无法不动容。 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之前要的不就是她对自己好吗。 舞女还在动作,陈荷蹬了她一下,绍明更紧地抱着她。 “我想听。” 绍明让舞女退下。 第28章 亡国 大雨困住了所有人,绍明派人去找琵琶,可是找来找去,侍女只拿回了一把琴。“桑科琴。”陈荷认出这是仰光机场刚下飞机时的展品,她也在博物馆和蒲甘宴会上见过它。 作为整座宫殿唯一的弦乐器,桑科琴呈天鹅回首的姿态被侍女抱上来,绍明说:“试试?” 陈荷接过琴,手指不熟练地拨动几下,对于琵琶她只是业余水平,更不要说没碰过的乐器了,她露出为难的表情,像是在说你没琵琶不怪我。 绍明知道弹琴是她的借口,不过有个借口就好,她接过琴,手指娴熟地拨弄,流淌的琴声抚平了窗外的雨,她斜跪在榻上,疏朗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弹完一曲,俏皮地朝陈荷眨眼。 她知道自己很好看。 陈荷心下一动,没收到勾引,受到了挑战:“让我试试,我看会了,这个照样能弹。” 她学着绍明的样子把琴抱在怀里,没品弦多反而好弹,随着她自信一划,地崩山摧,指甲游离线折出血痕,陈荷面目扭曲地举着手,小半是痛苦,多半是尴尬,抱着琴手都不知道那儿放了。 绍明赶紧去叫侍女拿药,捧着陈荷手为她剪指甲:“没关系,我不听了,别勉强。” 她哪知道陈荷无端的胜负欲,以为陈荷怕自己想听,非要去弹。 “绍明,做吧。”陈荷随意擦掉渗出的血珠,把丝帕扔在桌子上。 “陈荷?”绍明长睫毛惊讶地抖动,随后她就被陈荷吻住了,陈荷很主动,但是她受了伤,她们双手交握,她把她受伤的手指含进口中,断裂的指甲在绍明舌头上划出细小的伤口,她们在唇齿间交换血液。 距绍明新轮回还有七天。 陈荷躺在床上,身边是绍明温热的体温,天突然下起雨,空气里弥散着青草和泥土的气味盖过室内熏香,好像在美国的木屋里,此时太适合再睡一觉,让她忘掉兰金花的逃跑,忘掉绍明的谋杀,连同忘掉美国。 绍明醒了,陈荷继续装睡,她翻进绍明怀里,听着绍明无奈的话:“今天下雨,元朝人会晚到,再陪你睡一下。” 绍明搂住她,世界特别的静,偏殿后有一方莲花池,传来雨滴破水的声音,陈荷闭紧双眼静静地听,雨珠全都变成了跳水运动员,它们在陈荷的清醒梦里带她潜入水底,水的另一面是蒲甘绿色的浓茵。 —— 白象架起金舆,绍明坐在国王身边,王后的位置只比公主的高一点,看下去却是这样辽阔,吹号声响起,大象慢慢地走,她想抬头看看上边,只看见了雪白的伞,除此之外是碧蓝的天空。 她再也不用仰视任何人了。 头顶的花串密实得能遮挡风雨,如同天幕垂下的帷幔覆盖了整个蒲甘城。百万盏油灯沿街陈列,水上,地上,舞者沾了火星的裙摆上,天空被花朵遮蔽,地上满是灯火,把时间空间绞作一团,晃晃地让人分不清白昼黑夜。 会见元朝使者的地方在江边的寺庙,国王王后到了,却迟迟不见元朝使者,国王用木瓜砸向一个侍女,王公大臣都附和大笑。 绍明也笑了,元朝人不会任由兰金花假扮公主,她今天是王后,无法同以往一样亲自去抓兰金花,东墙小门,兰金花跑不掉了。 那腊底哈勃德王笑着接过王后的手,绍明回答了她的问题:“东宫王后身体不适,我已经派人去接她了,王后思念故国,一定很想见到使者。” 和亲公主不见本国使者,这都是外交事故了,绍明得意溢于言表,兰金花是元朝的公主,连国王都要卖她面子,只是她好也好不了及时,等到元朝攻破江头城,国王便会下令处死兰金花,可惜那都是自己死后的事了,她要看着兰金花当面死。 使者晚到是不寻常的事,国王想发作,但那是元朝,等了片刻,终于有宫女来报,元朝使者到了。 才四个人? 绍明意识到不对,但她来不及细想,国王又和她说话了。 国王故意晾着使者,等到蜡香燃尽,他抬手示意,绍明指示宫女可以通传使者上殿。 法螺声鸣,金帘开幕,元朝使者戴着瓦楞帽,帽上是冲天的孔雀毛,热带天气,他们还穿着皮袄,袄子上销了金,衣束完备,满串的珊瑚蜜蜡挂在腰上,走起来深沉庄重,气势夺人。 他们和之前来的使者不一样,之前的元朝使者都穿轻薄的衣服,蒲甘正处战事下风,他们何时这么看重此次会面了。 绍明拧起眉毛,画得夸张的眉走了型,国王不满地问:“我的王后在哪。” “她快到了。” 兰金花今天也出现得迟,抓她的人出意外了? —— 伊洛瓦底江对岸。 横尸满地,赤土千里。 幼时母亲处死的罪人挂在寨子外,她便和伙伴一起爬架子,她们避开白花花的蛆虫,站在倒挂的尸体脚边,父亲在架子下喊,她哈哈大笑。 这和当年不一样。 兰金花捂住嘴,腥臭味让她难以抑制地反胃,一阵铁骑声过,她的匕首掉到地上,侍女连忙帮她捡起来,扯着她躲到一折断树下。 蒲甘要被攻破了,但昨天才收到元朝的使者到来的讯息…… 兰金花瞭望遍野。 一路上的蒲甘驿官百姓,全都被元朝杀光了,无一人可以传信。 “回去!“她紧紧拉住侍女的手:”回蒲甘至少能活。” 或是体面地死。 —— 元朝人拿出一卷公文,侍女打开卷筒,把文书递到国王面前。 绍明嚼了一块槟榔,这次着实不筒,元朝人没了傲倨,四个人都挺着胸,有英雄般的凛然。 国王杀了不脱鞋的使者,贿赂元军将领退兵,他们的使者不该这样,好像—— 有去无回。 国王看不懂字,女官要找通事传译,“我先看一下。” 绍明认识元朝的字,她接过文书,手一抖,文书掉在地上。 “……待明日攻破蒲甘……” 这是战书。 历史不是这样的,但是她无能改变,绍明只能眼睁睁地看。 “……我贪心吃了你四千两银子,愧对大汗,”元朝人的佩刀在殿外已经卸下,国王念在元朝人主动送公主和亲求和,对使者免去礼数,为首的使者从衣下抽出弯刀,“我的灵魂留在蒲甘,明天我的兄弟带着鹰打过来,我要看你们灭国。” 殿上早乱了,余下三名蒙古人纷纷随他拔刀,霎时血雾喷涌,他们在殿上一顿砍杀,绍明被侍卫护着退下,元朝人杀红了眼,为首的人狂笑一阵,抽马宰羊般抹了脖子自刎。 他睁着眼,嘴唇翕动,含糊地念经为自己超度,他脖子里冒出血沫,喷出最后一句话:“我对得起大汗了。” 绍明和国王一路被掩护进王宫,国王连忙找来僧侣国师占卜,在通天的檀香中,国师传达给国王一个消息:“守护蒲甘的天神中箭,伊洛瓦底江的对岸尽已失守。” 国王掩面痛哭,绍明递上一个金简:“绍王后病死中宫,死前她说,‘若是蒲甘危亡,将此简交给国王,以明妾心。’” 第36章 国王打开金简,扫了一眼便长叹:“她咒我,她为什么不早点说,她咒我亡国。” 她说的你从来没有听,绍明接过王后遗言,她理应痛快,可心里却有同煮一锅的煎熬。 很小的几片纸,是这个女人绝望的遗言: “国王暴虐,百姓畏惧,都不敢来到陛下国中效力,因此过去臣妾曾向陛下进言:望陛下勿破国腹,勿压国额,勿撼国幡,勿刺国目,勿折国牙,勿污国面,勿断国肢。但陛下不听妾言。”1 绍明还未接受现状,蒲甘亡国了?这件事好像从来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好只剩七天,下次轮回她不当王后了。 国王让她念王后接下来的话,字看不进眼睛里,绍明头脑发懵,她跳着字读,好好的一篇被她读的七零八落。 “妾谓勿破国腹,国腹着富绅也。他们本无罪,陛下却横加指责,毁坏没收他们的金银财物。他们死后,虽有子女也不准继承其遗产,全部没收。此乃破国腹也。 “妾谓勿压国额,国额者将相也。陛下发怒,就毫不留情轻率地处死他们。此乃压国额也。 “妾谓勿撼国幡,国幡者僧俗学者也。陛下发怒,欠思量随意对僧侣学者们大发雷霆,此乃撼国幡也。 “妾谓勿刺国目,国目者精修经藏星相之国师也。陛下不加克制对国师气势汹汹。此乃刺国目也。 “妾谓勿折国牙,国牙者王孙公子也。陛下不瞻前顾后粗暴对待之,此乃折国牙也。 “妾谓勿污国面,国面着庶民也。陛下霸占他们视如明珠的子女妾室,此乃污国面也。 “妾谓勿断国肢,国肢着士卒也,陛下不顾现世来世之轮回,动辄杀害士卒,此乃断国肢也。”2 文武官员听闻纷纷赶来,有人主张与元朝求和,有人主张拼一死战。 绍明说:“蒲甘山河日下,无由与元朝讲和,无力与元朝再战。” 史书上的蒲甘会被灭国,他们无力回天,绍明说:“逃吧,往南逃,若是元朝退兵,我们再回来,若是元朝不退兵,我们逃去锡兰,逃去天竺。” 国王说:“为什么不能投靠我的儿子。” 绍明说:“哥哥们谋反被杀,底哈都身死。” 国王大悲:“底哈都若在,还可以投靠底哈都,都是你,你的话让底哈都和我生出嫌隙,若不是你,底哈都不会谋反。” 绍明说:“当务之急是准备南下的船只。” 底哈都要杀你,绍明冷冷地想,我这样努力父王才能看我一眼,为什么父王会想着叛乱的底哈都。 国王准备了千艘金船,上面堆满财宝,国王说:“船乘不下,把宫女留下会被元军劫走,不如把宫女投入江中吧。” 绍明拦住他:“投胎转生成人何其不易,大王不要因溺死宫女之罪而受蒙难,被后世指责。” 国王吃了午茶,放掉宫女。 —— 陈荷是被外边的嘈杂声吵醒的,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看出宫廷乱了,不是忙碌,而是乱。每个人都带着惶惶不安的表情,没人顾及得了她,开始只是屋外乱,然后是屋里,抢红眼的内侍冲进绍明的宫殿,陈荷翻出香奈儿包,躲到床下逃过一劫。 天杀的绍明,竟然不告诉她宫内动乱,是怕她不来蒲甘吗。 宫里静了又乱,乱了又静,天擦黑,屋子里响起单调的脚步声,来人走到床边,陈荷握紧手枪。 一双男人的靴子站在床边,然后走远,衣柜打开了,匣子翻倒了,男人站在床边,陈荷手指搭上扳机。 “你在这儿?” “阿财!” 陈荷心里亮了一瞬,然后谨慎地把枪藏起来。 乱的时候谁都不能信。 阿财空出位置,陈荷费力的爬出一拃高的床,她留了心眼,出来时把枪和小包踢进床下,阿财抬着床边让她出来,他第一句就是:“元朝人打过来,蒲甘亡国了。” 陈荷很意外,但是不惊讶,躲了几个小时,什么可能都想过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 “绍明要送你回去。” “她在哪儿?你也回去吗。” “我不回去。” “太有契约精神了。” “回去无国籍,在蒲甘我是大将军,有八千兵。” 阿财一副权欲熏心的样子,陈荷只能点头。 “大将军别说了,外边有你的活。”绍明穿着一身华服进来,这种时候她还是舍不掉满身的珠宝。 阿财走了,绍明抱住陈荷:“回家吧。” “你把我带来蒲甘,就是看你们亡国,看完让我回家?” “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蒲甘被灭,我不知道是这样。” 什么意思,这是游戏新副本? 前女友说绍明是她的前世,还说绍明会摆脱轮回,所以这次不一样?绍明能摆脱轮回? 她们要如何摆脱轮回,陈荷茫然了,“你呢。” 她们一般高,绍明踮起脚亲了亲陈荷的眉心:“我要和蒲甘共存亡。” 这一刻,陈荷发现自己一点都不了解绍明,蒲甘已经亡国,绍明还要留在这里,她慌了,本能地想以退为进带绍明走:“我陪着你。” “不,你要回家,然后好好活,我爱你。” 第29章 诡计 “我不回!” 回去不现实,回去是逃避。 陈荷的反应很剧烈,她表现的生死相依远远超出了她爱绍明的程度,绍明不欲和她废话,要亡国了,她留在自己身边做什么。 “你走不走!” 绍明伸手抓她,陈荷敏捷地躲过去:“我早观察过你,你碰着我才能带我回现代,抓不到我~抓不到我~” 她仗着腿脚伶俐,跨到榻里,绍明左腿不好,上榻时甚至绊了一下,她上来了,陈荷从床头跳下去,独留绍明站在榻上,绍明努力了几下追不上她,不由得急道:“你不要闹!” “让我留下。”陈荷抄起一根撑衣棍:“以后我们相处,你拉着那头,和我的距离不许超过这跟棍。”前女友不让她杀国王,不让绍明摆脱轮回,她凭什么听她的话,她要和她在一起。 “我还要随父王离开蒲甘,船马上开了,你快点过来。” “蒲甘蒲甘!都亡国了,我不留下也行,我们一起去现代,我的信用卡解冻了,回去我请你住蒲甘度假村,等你八天后死了,也当玩乐一场。” “我是蒲甘的公主,我是蒲甘的王后。”绍明提着裙子走下床,她走得稳当,完全看不出有腿疾。 “你是被迫困在蒲甘当公主,你想过你父亲死了,你就能摆脱轮回吗。” “不要胡说。”好端端杀她君父,绍明不悦道:“那是弑君。” 陈荷被逼到墙角,角落的花瓶插着花,草叶抵着她的小腿,“你不要过来啊。” 绍明拉着她的棍:“乖乖就范吧。” “不要过来啊。” “来吧。” 陈荷委屈地瞪了绍明一眼,突然甩下棍就跑,“我要看着你,”她掏出枪:“谁敢伤害你我就毙了谁,让我留下吧。” 绍明握着一根棍,漆金兽首嗒嗒地敲着地板,她脸色阴晴不定,“我爱你,所以让你走,但你爱我的程度还没有到需要留下,这不是玩闹,陈荷!”她这一声气势十足,把陈荷吓到了。 “我也不是玩闹,你看——”陈荷指着外边,天阴黑,宫墙处却烧起一层亮边,“我想你离开这样的地方,或是陪着你。” 她的话太动人了,绍明真想这样抱住她,可是陈荷的生命如此宝贵,她不能让她留在蒲甘,“回去吧,我死前第四天会去看你,四天后我们再见。” “你怎么不说你死了再来看我。” “我死前三天只能留在蒲甘。” “啊!” “陈荷!” 一只燃烧的火箭穿窗而入,直直扎到绍明身边,绍明被带倒了,火焰烧上她的裙子,她挣扎着没有站起来,门外尽是兵荒马乱的声音。 “快走,我们回现代。” 陈荷拎着香奈儿跑过来,绍明用力扯的裙摆,陈荷一撕就裂,她扶着绍明站起来,闭上眼睛,强光过后,身边是干燥的冷气。 “滴滴——” “嗡——” 胳膊像擦过砂纸,陈荷头晕目眩,她滚在地上,绍明满身烟灰躺在她身边。 “滴滴——” 陈荷撑着上半身坐起来,四周是高大的建筑,她们位于马路中间,路上很黑,几十米外的主路上有汽车开过。 “曼德勒。” 绍明沙哑地说,她穿越前被烧了一道,因此到现代的姿势非常不体面。 曼德勒维度偏高,夜晚很冷,陈荷在仰光唐人街听换钱的老板说,曼德勒晚上不安全,八点过后街上一个人都没,然而真到了曼德勒,陈荷发现这里最恐怖的不是抢劫杀人,而是空洞,如同封在防尘布里的崭新市政建筑,清一色拉着防盗铁网的商铺,每个建筑都像死了一般。 第37章 “走吧,我们去换钱,今晚住市区酒店。”绍明带着陈荷往主路边走。 “你不回去吗。”陈荷抱着一点希望。 “先安顿好你。” 她们把金首饰摘下来,陈荷拎着香奈儿,裹着两层披肩,披肩上绣了金线,为了安全,她连披肩都是反着披。绍明招来一辆车,路边能招到的都是突突车,陈荷坐在四面透风的车里,安慰自己至少突突车遇险好跳车逃跑。 “上次离开不是在茵莱湖吗,怎么到曼德勒了。” “这次的轮回快结束了,有点不稳。” “你没有银行卡吗,怎么还要换钱。” “换钱比较快,忘带手机了。” “也可以回蒲甘拿手机。”陈荷还是想和她去蒲甘。 “再回来不一定是曼德勒,小心到时候把你一个人丢在曼德勒。” “我跟着你回去,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到了。”绍明不接她的话。 突突车在一栋拉着铁网的灰房子前停下,房前的路灯暗着,只有二三层开着灯,几只虫子往亮着灯的玻璃上撞,陈荷包里还有七八万缅币,她掏钱付车费:“住这里?” “能让你住这里?去换钱。” 不是关门了吗。 陈荷跟着她走过去,她们都穿着古代衣服,陈荷总怕当地人注意到自己。房子一层是店铺,红底黄字,还印有金首饰图片。 这是间金店。 绍明没往大门走,她从建筑旁边的小路进去,转到后面的铁架搭的楼梯,楼梯扶栏生着红锈,陈荷小心地走在楼梯上,绍明先行一步,敲响了二楼的门。 等了片刻,里面的门打开了,外层的防盗门隔把她们隔在外面,透过纱窗看去,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绍明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缅语,一个男人从门后走出来,他打量着来人,一声锁响,防盗门开了。 陈荷进去时看见他手里有枪。 男人让她们去客厅,绍明跟着他进到里面的房间,陈荷坐在红木沙发上,一个男孩为她端来茶水。 陈荷没敢喝。 不久,绍明出来了,包着金饰的包裹不见了,她拎着一个沉重的黑塑料袋,陈荷跟上去,男人在门厅穿夹克,他和绍明说话,一同下了楼梯,陈荷坐上了男人的车。 “晚上带着一兜钱不安全,他送我们到酒店。” “我看见他有枪,你不怕他把我们杀了。”陈荷凑到绍明耳边说。 陈荷说话间长发搭在绍明肩上,绍明抚摸那些头发。 这是和她的最后一天了。 “他是唯一没有杀我的金店老板。” 车开到了红色运河酒店,酒店位于曼德勒大皇宫附近,绍明拿出几摞钱,她没有身份卡,客房登记在陈荷名下。 房间是独栋别墅,内饰的古朴的装修,一瞬间陈荷以为自己进到了宫女的卧室。 看高档酒店都不华丽,自己也被王室品味腐化了,陈荷自嘲地笑笑,或许之后回去可以设计一个东南亚庭院,她们的房子又能重装修了…… 陈荷养成了脱鞋的习惯,她认真地把鞋子摆好,绍明却是直接踩进了洁净的房间。 “我回去了。”绍明把那袋子钱放到桌子上,她翻找纸笔,“只换了一部分,还有几斤你收好,我现在给你写明年要涨的股票,你尽快入手。” 绍明说着刷刷写起来,她汉字不好,简体繁体混用,写的时候还要看陈荷手机比对,陈荷以为她能来酒店代表她的妥协,绍明的心硬到这种地步,她扑住绍明的手,强迫她停下:“我不缺钱,别走,求你了,你说来看我,是不是骗我的。” “我们迟早都要分开。” 不会分开,你转世遇见我,我们不会分开。 只要你能摆脱轮回,进入转世。 “最后一晚,”陈荷绝望地说:“明天早上再走,我们去乌本桥看日出,据说相爱的人一起走过乌本桥,就能永远在一起。” “我们不相爱,我们只是恰好需要一点爱。” 绍明违心地说,她爱陈荷,可是能怎么办呢,陈荷不能跟着她犯险。 陈荷充耳不闻:“今晚你不要回去,我们在一起,我请你吃冰激凌。” “乌本桥六点日出,六点我就离开。” 绍明说得很严肃,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 晚餐,绍明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她打电话的时候,陈荷站在旁边笑,像是在检验绍明的学习成功,又像是要多看绍明一眼。 工作人员推来一辆餐车,从下边抽出几套厚衣服,餐车上放着带露水的红玫瑰,还有两份牛排。 “酒店没有冰激凌。” “好遗憾。” “我只是没叫过客房服务,不是没吃过冰激凌。” “我想请你吃,纪念我们的相遇。” 绍明切肉的手顿了一下,她放下刀叉走过餐桌,双手撑在陈荷的椅子上,完全把陈荷圈在椅子里:“要接吻吗?” “都是牛排味。”陈荷捂着嘴。 绍明亲她的手背,认真地看着她:“是薄荷味。” 陈荷心跳错漏一拍。 这样不行,心动就心动了,重要的是后续处理,陈荷推开绍明走进卫生间,半开玩笑地说道:“我去刷牙,是薄荷味的……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怪吓人。” “今晚做吗?” “不做了。” 她要提前适应没有陈荷的生活,或许真的和陈荷说的一样,十年,二十年,可能是更久的日子,她都忘不掉陈荷。 陈荷耸耸肩,那样子像是再说真遗憾。 距绍明新轮回还有六天。 五点,早上很冷,她们昨天早早睡下,此时两人都穿着运动服,披着酒店的薄毯,前台给她们装好便携早餐,叫的车提前到达酒店门口。 轿车行驶在路上,两旁的高楼变为低矮的街道,最后变成低矮的树,天从暗转明,清晨的乌本桥笼罩在大雾里,灰色的一片。 “来早了。” 五点半,陈荷走下台阶,从大路到桥口,还要走一段路。 一月是枯水期,木制桥架在浅浅的湖泊里,陈荷走到近处看,不免有些失望——桥下全是茂密的水葫芦,其间还夹杂着几个塑料瓶之流的垃圾。 “我很早来过一次乌本桥,有时我不想在参加宫廷斗争,会用轮回的时间游玩了缅甸,那时缅甸还没有内战,我能去的地方比现在多,幸好我们没有掉进战区。” 绍明拉着她走上桥,整个景区只有她们二人,桥面就是横木架,陈荷入乡随俗穿了缅甸人都穿的夹脚拖,走上去不是卡前跟就是卡后跟,绍明两只拖鞋健步如飞,陈荷怎么看都稀奇,“你都不等我。” 她看了手机,还有二十分钟日出。 “要不要坐在这里等日出。”绍明看出她的不自在,不远处是一个凉亭,正好可以看到日出。 “不要,我们先走完一趟。” 陈荷对走完桥有异常的执着,一节节木条硌在脚下,陈荷的脚掌磨红了,1200米走下来不轻松,她拉着绍明的手,勉强走完了一遍。 “天快亮了。”陈荷呼出一口热气,青烟白雾飘荡在她们身边,乌本桥两端的逐渐响起了叫卖声。 时间逼近六点,到了她们说好分开的时间了。 “太阳出来了。” “我该走了。” “你就把我留在这一端。” “我们说好的,分开吧。” 鸭蛋青的天边终于露出一线红,陡然照散了浓雾,陈荷眼眶微湿,她深吸一口气:“我要去下边看日出,只有站在远处,我才能看到桥和太阳在一起,我要拍张照片。”她郑重地握住绍明的手:“我五分钟回来。” 陈荷好狡猾,这是让她选择五分钟内是否离开,陈荷甚至不做那个留在原地凝望的人。 绍明看着陈荷跑进桥下的浮岛,最后一点薄雾淹没了她的身影,她留在原地,雾气浸染了她的思绪。 她为什么爱我,绍明怔怔地摸着脸,她好看吗,她看过陈荷的手机屏,陈荷的前女友更好看,她对陈荷不好,陈荷能原谅她,陈荷是好人。 陈荷的手机响了,六点整。 陈荷没有带手机,绍明第一反应是追上去送,然而手机的震动把她震醒了。 她要离开。 可是这里没有地方可以放手机,她攥紧手机,手机又震动了,苹果手机的信息直接弹出来,绍明不看都不行。 “放弃我吧,我只会给你带来痛苦。” 是陈荷前女友发的信息,绍明读完,认为前女友有自知之明。 接着又是一条新信息:“你想过你帮助绍明摆脱轮回后,绍明就变成我了吗,你和我在一起会痛苦,我摆脱轮回后会恨你,我一只在伤害你,陈荷我爱你,请你不要救绍明了,你现在回来吧,哪怕是永远困在轮回里,我也不想伤害陈荷,蒲甘的绍明想复仇,可是我已经后悔了。” 第38章 她说什么? 我会变成这个人? 摆脱轮回? 谁后悔? 陈荷好像突然有一天,开始关心她,开始问她轮回。 手机再次震动:“你爱我,所以想救我的前世,无论如何也想和我在一起,如果被绍明知道,她一定会很生气,不要冒险了,不要让她知道,不要让她看到你的手机。” 清晨的雾气吸进鼻腔,水珠附着在气管上,带来微微的刺痛,绍明阴森森看着晨雾里跑出的人,陈荷的前女友说准了。 她很生气。 “你还在!你竟然还在!”陈荷眼睛里有星星,她披着卷发,漂亮得抢眼,“我们再走一遍这个桥,桥太灵了,我们不要分开。” 陈荷欣喜若狂,她的高兴很反常,她不该如此爱绍明,此刻绍明全懂了。 “六点零三,我想了想,还是陈荷好,我们回蒲甘。”绍明笑了,一口白牙,“你站过去一点,我给你和桥拍个合照。” 绍明举起手机,陈荷手机没密码,她把信息全删了。 “三。” “二。” “一。” 陈荷框在的镜头里,绍明牢牢握住了她微渺的身体。 第30章 不回头 “我不是元朝的公主,云南宣慰司为了贸易,才把我送过来和亲,他们欺骗了您,大王,我是真心的敬服和爱慕您,我今天上午走是想看我的家乡,我的家也没了,我同样仇恨元朝。” 震耳的水声拍打船身,大船上,兰金花俯跪在地,双手绑在身后,长发从中间斜着劈下,左边是依旧的婉约,右边则断得千奇百怪,毛躁的烧焦了一溜,她灰黑着脸,穿的是从死人身上拔下来的破衣服,那腊底哈勃德王坐在披着虎皮的椅子上,肥胖的脸色满身厌恶。 她很吵。 语言不通的王后是北方的猎狗,他要把她剁碎喂给江神。 仅仅半天,所有的事情天翻地覆,她从王后变成了罪人,兰金花一路逃回来,她跟上了最后一条船,一切比她想象的更恐怖,国王看到她时的眼神她永远也不会忘。侍女被拖到了船舱里,或许她已经死了,船上没有人听得懂她的话,没有人能帮她诉冤,可是她听得懂蒲甘话,她的夫君让她死。 她听见了木柴的噼啪声。 周围的噪音很大,按理说她听不见的,可是她要死了。 与其在沸水中被煮死,不如死在元朝人的刀下。 她听见了釜中沸水的声音。 兰金花哭了,自己之前是多么幼稚,她误以为所有的事情都会迎来转机,她做的所有事都有人帮她摆平,她逃婚,便有陈荷代替她,她被迫嫁给国王,国王立刻喜欢上她……她要告诉国王事情的经过,可是有口难言。 国王吃着美人递来的杏脯,少一个美人,身边又会补上新的美人,他要让所有人看元朝叛徒的下场。 火炙热地传递到身边,兰金花怕得发抖,水要烧开了,她不喜欢热,夏天她喜欢到石洞里避暑,冬日她把窗户开得大大的裹上厚被子。 她想阿妈。 她想玩跳棋。 凭什么她要和亲。 周围都是黑色,黑色的天,黑色的水,国王的脸孔变成了黑色的雾气,她浓长的睫毛湿了泪,一簇簇粘在一起,在她眼前结成黑色的网,困住她如何也逃不出去。 船上的所有都在晃动,水烧开了,在锅里晃动,滚水泼洒到地上,浸湿了她的衣摆,国王示意可以把她投进锅里,侍卫按着她的肩膀要把她提起来。 “滚开,我自己走。” 在蒲甘的日子太短,她还没有被王宫磋磨,她还有尊严。 几步路,她走得庄严端正,但是这里没有人观赏她的仪态,国王不耐烦地让侍卫快点把她烧死。 好不甘心,兰金花闭上眼睛。母亲说:闭上眼睛,鹿就在你眼前。父亲说:闭上眼睛,江南的春雨是新抽的丝线。 侍卫推了她一下,兰金花猝然睁开眼,她眼中燃着两团火,是愤恨,是不甘。 沸水翻腾,歌舞艺人,鲜花香兰,火把刀剑,一叶红袈裟从百光万象后闪过,暗红色要溶进黑色的夜里,偏偏兰金花捕捉到了这一点颜色:“苏觉!”他到过她的国家,她撞开侍卫倒在地上,拼尽全力大喊:“救我。” 僧人停顿了一下,很慢地走过来,兰金花满眼含泪,他弯下腰,手放在她的肩头,手上沾了清水,是凉的,像是江南四月的雨淋在她的身上。 “我不是北方的公主,我家在妙香国,帮我向国王翻译,求你了,救救我。” 僧人没有回答,很久之后,她听见僧人用蒲甘话说:“她说她不是元朝人。” 他们几乎贴在一起,兰金花紧紧靠住他的小腿,麻布下的身体是如此强健,兰金花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攀住他,手不能动,就用眼神,用肩膀,用她的眼泪,苏觉动了一下,兰金花不可能让他离开,他也觉出这一点,于是没有再动。 他都在等,国王年老,杏脯不易嚼,他专吸杏脯上的那层糖霜。 金灿的杏脯吐出来,“上来再说一遍。” 苏觉要过去,兰金花死死缠住他,他拉起兰金花,带她一起上前,侍卫按住她的双肩,苏觉用王子皇室该有的语气说道:“放手。” 兰金花双手绑在后面,无法保持平衡,她踉跄地走上前,苏觉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她是妙香国进贡的公主,妙香国不服云南省的统治,献出公主想和蒲甘修好,中宫王后也知道北方的野心,私下杀掉来和亲的元朝公主,改换妙香国公主,王后原想等联盟稳固再告诉您,没想到国门受损。” 苏觉合十双手,念了一句佛法。 事到如今,兰金花没有关注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底细,她看着国王的面色逐渐缓和,国王说饶绍明一次。 他是绍明的哥哥,他在保护绍明。 如果他不保护绍明就好了。 兰金花站在他身边,透过飘荡的袈裟看国王,那腊底哈勃德王皱起稀疏的眉毛,抬起挂满戒指的手指。 “你占卜一下她是否吉利。” 苏觉应声称是,他让人拿来星图,拿星图的间隙,兰金花问他:“你是绍明的哥哥,你一定知道我和绍明有仇,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向我伸手,我就要救你。” 这个答案符合僧人的逻辑,但她要确定某种东西似的追问:“我对绍明投毒一次,甩出一次飞镖,还怂恿你父王杀她,你为什么要帮想杀掉你妹妹的仇人。” “我想为绍明积福。” 绍明杀她太多次,苏觉为妹妹担忧。 星图来了,苏觉没在意身后,他径直去占卜,占卜的卦象很好,那腊底哈勃德王大悦,他让兰金花上前,兰金花走过去,国王闻到腥臭,再次皱起了眉,然而兰金花和他对视了,国王看着她的眼睛,竟不觉热泪盈眶——他们看到了同样的悲惨——他们被元朝践踏灭亡的国家。 远处的消息传来,为东宫王后祈福修建的河渠阻挡了元朝人的进攻。 国王把兰金花封做中宫王后,位同失踪的绍明,苏觉感到有些对不起妹妹,他只想保兰金花能活,不过绍明还有无数次打败兰金花的机会,他只能在绍明不在的时候为绍明做一点哥哥该做的事。 兰金花的破布衫外披上金袍,沸水改作烹煮牛羊,蒲甘王室在战乱逃跑的路上庆祝东宫王后获封,已经无人在意礼法,所有人只想庆祝,在美酒庆典中忘记亡国的悲痛。 得救了。 兰金花撕下一块肉大口的吃着,侍女没死,只是受两顿饥,主仆一起填饱肚子,兰金花看着歌舞,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僧人站在远处朝她合十参拜,她想:如果绍明死在蒲甘,她们一刀两断,如果绍明再出现,就让她死。 兰金花睡了一晚安稳觉,第二天船队到达沿江城市,他们进城休息,也就是在这个下午,绍明回来了。 绍明穿着在曼德勒买的衣服,她站在木门外,为了不带来工业原料污染,她穿得很朴素,深绿色的筒裙和灰白窄衫让她看起来像一个侍女。 来往拜见国王的地方官员经过她时没有分出一个眼神,他们都没有认出这是王后。 侍女已经进去禀告了,国王却没有叫她进去的意思,绍明拿起脖子上的绿宝石项链,宝石折射出的绿光犹如雨后的蒲甘,她解开脖子后的锁扣,把宝石狠狠砸在地上。 “当啷——” 祖母绿脆度大,现代工艺镶嵌突出宝石的位置,绿宝石正面朝地,裂出蛛网形的纹路,只有四个金属爪把宝石聚拢在一起。 宫人吓了一跳,王后等的时间太长了,他急忙捡起项链递过去。 绍明冷漠地看着颗不详的宝石,心里扬起快意,下一次宝石还会找来,但是这次,陈荷跑不掉了。 大门再次打开,地方官员出去了,国王住在总督府里,正厅的议事场所不大,在外面能听见里面的声音:“绍明进来。” 第39章 宫人还在举着宝石,绍明停顿一瞬,把项链拿起来,她默念仰光,跨过门槛。 什么都没发生。 宝石失效了。 她走进去,国王坐在里面,和外界隔了轻纱,绍明正要跪下行礼,她的膝盖还未触碰地面,就听国王虚浮而威仪的声音飘荡过来:“王后,再说一遍你哥哥底哈都的死因。” 绍明双膝砸在地上,方才在门外闷出的汗滚滚而出,她汗如雨下。 出来时已经傍晚了,池塘里的青蛙呱呱地叫,树上的蝉嗡嗡地鸣,在潮热的雨季里,一切事物都模糊了轮廓。 这里已经不是蒲甘城了,但苏觉住的地方没有变,仍是在密林里的一处白色寺院,绍明走到后院,这里也有一方莲花池,连位置都和蒲甘城的一样,池边躺着一个人,夕阳欲坠,池塘如同金镜映出莲花的倒影,陈荷躺在池子边缘,把头仰进水里,吐出一串气泡,然后再撑起脑袋。 绍明以为自己会恨她,她看着陈荷,自己对她的感情几乎怜爱了,她把手放到陈荷脖子上,温热的血液流淌在手下,陈荷再抬起头,这个动作好像亲自把脖子送到绍明手里一样。 “吓我一跳。”陈荷关切地爬起来,她头发上都是水,湿哒哒地垂在耳后,这个造型倒也不难看,反而显得她纯真无辜,陈荷笑动满脸水珠:“看什么呢,天太热了,和你哥说话,他又不理我,你爹没为难你吧,你们说什么了?”她抱住绍明撒娇:“是我不好,非要你陪我,这样吧,如果有人危害你,我帮你杀了他。” 她绷紧裙子,裙下透出枪的轮廓。 她可以把她嫁给哥哥,或是嫁给阿财,嫁给哥哥,哥哥会保护她吗,嫁给阿财,阿财会不会杀了她。 不能把她嫁给父王吧。 她只是想让陈荷留在蒲甘,给陈荷一点惩罚,她不想让陈荷死。 在乱世里,如果不嫁娶,陈荷能独自活下来吗。 绍明在想陈荷的未来,她没听陈荷的话,只是亲了亲陈荷的嘴唇,陈荷的嘴唇带着现代的唇膏味道,她的嘴唇再也不会有这样的香气了。 “为什么不能带手机,都不知道现在几点,还有我的包怎么办,里面有我的护照。” “我给你做了身份,他们明天要来登记,不过我改变主意了。”绍明取下披肩为陈荷擦头发:“我们去逛逛这座城市吧,你亲自去按手印。” 伊洛瓦底江养育了两岸千秋世代的居民,城市两旁的引水渠泛着清光,绍明打着伞,穿粉红华服,陈荷穿了淡蓝色纱裙,和她一对比那是异常朴素。 “现在天下大乱,你要不然摘掉几个。”陈荷摆弄她的首饰,绍明走一步,她身上的金属和石头一起作响,陈荷认为自己带了个闪光万花筒在身边。 她们没要随从,几步路的距离,乡官见王后大驾,受宠若惊地为陈荷办好身份。 陈荷拿着那张她看不懂的纸,好奇道:“就几天还要给我办身份,这写的是什么?我怎么看不懂。” 绍明收起那张纸,她折了两折塞进陈荷的裙腰:“带好了,万一被元朝军队冲散,凭这个证明你的身份。” 陈荷立刻拍了拍放着纸片的裙腰,顺势拍拍小腹:“哎,都胖了。” “胖点好看,刚见你的时候你太瘦了。” “你说真的?”陈荷揉了揉脸颊,总觉得她话里不对…… “这不是承认我胖了?” “真的好看。” “不行!今天不吃晚饭了,我要在这几天把腰围减下来。” 她为什么减肥绍明知道,绍明温柔地笑了,陈荷的前女友,自己的转世喜欢陈荷那样,她不需要转世,她只需要轮回,而陈荷再也见不到那个人了,所以她也不生气。 “怎么样都喜欢。” “你喜欢——” 她不喜欢。 绍明对自己很好,她喜欢自己,陈荷不想伤害她,于是嫁祸美国:“美国社会喜欢有健身痕迹的人,不然会被隐形歧视。” “你前女友不保护你吗?你还会受到歧视?” “本来就是亚裔,再不好看坐不到靠窗位置了。”陈荷心虚,不敢谈论前女友,“美国人坏得很,我们参加派对,我觉得同个村里的邻居都不喜欢我,只有镇上的人还不错。” “你不是说大家都喜欢你吗。”绍明露出不满的表情,她的前女友让陈荷过了什么样的生活。 “那是给你看的人设,”陈荷看见她的表情,她傲气地说:“你现在心疼我,不过如果你刚见我的时候,我要是说别人不喜欢我,你就看不起我了。” 绍明露出惊讶的表情,陈荷尴尬道:“出门在外,人都要保护自己,谁还没点秘密了。” 说到秘密,绍明也有一瞬心虚,陈荷太可爱了,于是她捂住陈荷的脸,陈荷的脸很小,她两只手挡了个完全,陈荷的秘密暴露了,她的秘密在她死后也会坦白在陈荷面前。 幸好她那时死了,看不到陈荷的表情。 “你做什么。”陈荷眼前一片漆黑。 “带你看个东西。” 绍明捂住她眼睛走,话间二人来到一处画琉璃瓦的工坊。 她把陈荷安置在廊屋下,打开随身的小盒,盒子里是切开的槟榔。她给那些妇女几颗,妇女端来石灰水和鲜叶,用叶子包了一个小包裹给陈荷吃。 陈荷在仰光嚼过槟榔,她有些把握,一口闷下,第一反应是不会吸//毒了吧。 满口干涩头脑发昏,古代槟榔不加香精,纯度更纯,鲜度更鲜,陈荷吐出鲜槟榔,从优雅文明的跪坐变趴,狼狈地抓着绍明问:“这在新中国合法吗。” 绍明抱着她,陈荷听不见她的回答,她把陈荷紧紧搂在怀里,手指伸进陈荷口中掏没吐干净的槟榔渣,红汁水沾了她满手,陈荷嘴里和吐血一样,绍明的动作太亲密了,像是小女孩在梳理她的娃娃,带着宠爱,带着性?+欲,带着暴力,把娃娃抱紧怀里,扯得四分五裂。 绍明重复了好几遍,陈荷才缓过来,她勉强听出绍明问的是还要不要再吃一个。 去她全家的吃槟榔,陈荷不知道绍明为什么这么对她,她无力地推了她一下,绍明把她抱得更紧,陈荷没有力气,她长久地维持着在绍明怀里的动作。 今天的蒲甘天空没有一丝云,就算是傍晚也依旧干净澄澈,她们身体相贴,燥热的风穿过衣服和身体的空隙,陈荷睡着了,再醒来,绍明不见了。 陈荷有了某种直觉,绍明被抓走了。 第31章 撕咬 绍明被抓走是很正常的,就陈荷知道的,绍明干过不少坏事。 况且房子旁边听着一台印有兰金花表记的金辇,四个印度轿夫张扬得让人害怕。 我不能慌,兰金花要杀绍明,绍明的人生走到最后一步了,她应该无比冷静地想出解决办法,成败在此一举,阻力是兰金花,我还有苏觉,阿财,还有绍明本身,绍明还可以通过回现代脱身。 还有我,我可以帮绍明摆脱轮回。 “我”是行动的一环,“我”不能泄气害怕,“我”来蒲甘就是为了此刻。陈荷扶着柱子站起,柱子上有未打磨干净的木刺,她的手被木刺扎了一下,陈荷条件反射缩手,她看向那只手,有皮有肉,她动一下小拇指,那只手的小拇指跟着动。 陈荷缓缓收起手。 这是她的□□,她意识的居所,她现在在蒲甘,陈荷好像作为一种生灵,融化进了蒲甘的土地,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蒲甘不是古代的电影,是她身体和灵魂的居所。 陈荷突然强烈地反胃,她联想到一个可能:万一绍明说了谎,我和兰金花和苏觉、国王、王后一样,我也是轮回中的必要环节呢,如果绍明不止轮回古代,绍明在现代也在轮回呢,如果她找过阿财千百次,找过我千百次。 她心里一阵恶寒,没注意脚下,重重落在蒲甘的土地上,腿上的疼痛特别明显,她朝那里摸过去,一把冷硬的金属别在她腿上,枪口擦破了她大腿皮肤。 她的枪,她和现代唯一的连接。 她来缅甸为了让前女友生气,她有前女友,有两只猫,她有一间纽约的公寓。 陈荷目光暗下来,绍明的轮回是绍明,不管在绍明的世界里我的作用是什么,我只是陈荷,陈荷有陈荷的一生,现在这里乱了,她要把人生归正,前女友乱了,她要把她摆到自己人生的位置上。 她跪在地上太久,印度轿夫怕她摔出好歹,放下轿子扶她,地上的女人伸出手,在她抬头的瞬间,轿夫恍惚看见了一只将要捕食的黑豹,可这也是一瞬间的错觉,女人又变成了女人,柔弱而和善地向他微笑。 总督府比王宫小上一圈,国破危急,院内杂乱,竟无人阻拦陈荷,她轻易穿过国王住所,顺道去绍明住的偏院确认,绍明不在,好多女人挤在一起,她们都是宫嫔,在这样的情况下,兰金花还能有自己的一处院子。 第40章 陈荷到了兰金花门前,侍卫甚至还是当初阻拦她出兰金花宫殿的侍卫,他们昨天不让陈荷出,今天不让陈荷进。 兰金花身边的侍女出来,铜把手告诉陈荷,王后进封,前边还有很多人等着觐见王后,如果她想见,侍女指着不远处的桌椅,就坐在花园里等吧。 兰金花真没意思,她搞这一出让自己来主动找她,来了又不见,她确实没和她一起逃跑,她想看自己痛哭流涕报复她? 宫殿的窗户窄高厚重,唯独面对花园的窗户做了法国样式,一条条竹片挡着,人能从里边往外看,外边的人看不到里面。 “不能再去通传一次吗。”陈荷失落地说。 “桌子上有奶糕和水果。” 侍女对她没有好脸色,对她来说,陈荷是奸细,是让主人痛苦的根源,她不理解主人为什么要留陈荷一命。 “好吧。”陈荷走出房檐。 讨厌的人终于走了,侍女得意地站在台阶上看着陈荷,这个假公主头发也不梳,低头的时候全都挡着脸,像村口的老疯子。 陈荷没往桌子去,她被挡在外边也不安稳,侍女皱起鼻子,陈荷靠近了公主的窗户,伸手轻轻拍打,她会打扰公主,侍女出言制止:“公主让你坐着!” 那边陈荷没有理她,只是靠着窗户说话,她声音很低,像是专说给一个人听的,侍女怕她冒犯公主,凑着想听,可是没听出来,陈荷的声音实在太小了。她端着不肯表现出好奇,陈荷还在说话,就当为了公主,她不得不往陈荷那边凑,直到她走到陈荷面前抱着手臂看陈荷,她才听到陈荷的话,侍女颇为失望地白了一眼,陈荷说的全是无用的口水话。 “你出来见我一面,你知道我在这里,求求你了,我真的有事,我当众拂你的面子是我错了,公主,下次,只要下次您叫陈荷……” “别叫了,”侍女受不了了,她指着桌子:“你坐到那里,我在进去给你说一次,看公主原不原谅你。” “你先去。”陈荷不动,关节咚咚地敲着窗户。 这人不识好歹,侍女哼地一声走了,她边走,听见身后拍窗户的声音越来越大,陈荷喊着让兰金花出来见她一面。 “你烦不烦!” 侍女回过头,那扇窗户威严高大,辽阔地俯视窗下的陈荷,陈荷眼里是浓浓的绝望。就该这样,陈荷逐渐没了声音,她就该翻不出水花,侍女也不走了,好整以暇地看陈荷,像是看马戏表演里蠢笨的动物,陈荷真的失望了,她垂头丧气地倚在花架上,有地方不坐要站着,侍女抬眼一看,正好撞见陈荷冲只见蓦然一笑。 她为什么笑? 侍女没来得及反应,陈荷就给出了答案,她抡起花瓶在侍女的尖叫声中朝窗户砸去。 花枝连水洒了一地,窗户破了,对面的大骂和木框落地组成劈里啪啦的和声。 兰金花搡开破烂的窗户,身上沾着木屑,两眼瞪圆,睫毛晕染得更开了。 “陈荷你脑子有病!!!” 陈荷狡黠地看着兰金花,有种计谋达成的得意,作为失败者的兰金花死咬下唇,口红都沾到了门牙上,她气得一跺脚,做了个翻窗的起势,又想到什么,立刻端庄起来,要从门口走。 陈荷撑着窗台翻进来,无赖地站到她面前:“找你有点事。” “要说什么赶紧说。”兰金花白脸涨红,眼睛都要发射激光了。 “原来能直说啊,”陈荷不见外道:“和绍明有点仇,带我去她那儿把仇报了。” 前天爱死爱活,今天要绍明死,兰金花信她才怪:“想她怎么死,告诉我,我来。” “刚才在窗后听着爽吧,报复的快感要亲自体会才行,我也想手刃仇敌,在王后处,我怕有绍明的奸细,假称爱慕,此时——”她弹琵琶划伤的手指在兰金花手心讨好地画圈:“主人,让我去吧。” 兰金花很受用,她心情好了一点,看着她受伤的手:“怎么回事。” 陈荷眼帘半垂,表演惆怅:“我真的想报仇,这是绍明打的。” “她在地牢。”兰金花吩咐一声,一队提香举灯的王后仪仗隆重地走出小院。 路上人杂,她们绕过主殿,回廊路窄,王后仪仗和一队僧人相撞。 “前面是谁?”兰金花不满道。 “陈荷?” 苏觉身后跟着一对僧人,一个捧花,一个捧水,他先看到陈荷,然后看到兰金花,绿鹦鹉在他肩上啄弄珍珠耳环,他抓下鹦鹉,握着鸟脖子对兰金花拜道:“王后。” 绍明没了,他们是一个绳子上的蚂蚱,陈荷不断打手势提示苏觉快跑,可接下来兰金花的动作出乎她意料,她越过侍女走到苏觉面前:“你在这里?”苏觉对她行礼,眼睛却是往她身后看,一群下跪的侍女间,陈荷呆头呆脑地站着。 是了,他们认识,兰金花点陈荷,揪她上前:“陈荷你有点礼数,不要给我丢脸。” “不要紧,”苏觉摆手,“我和陈荷认识。” “您也认识这个奴隶?”兰金花故作惊讶,一打陈荷的脑袋,嗔怪道:“她总是给人添麻烦,没有冒犯您吧。” “陈荷善于侍奉槟榔,中宫王后器重她。” 苏觉握着鹦鹉,陈荷落到兰金花手里,绍明肯定有危险,他直白地试探:“说到这个,中宫王后,王妹突然消失了,请问王后有没有看见她,我作为哥哥,至少要见她一面。” 兰金花不知道陈荷有这等本事,看了陈荷一眼,但是她不吃槟榔,槟榔和她无关。 她转而对苏觉讲话:“你怀疑我?”她撅起嘴,“我都不知道她去哪里了,你也知道,我差点被丢在蒲甘,还能是我让她消失的不成。” 他下午还见过绍明,晚上绍明就不见了,苏觉让僧人上来,他接过花束,把那束荷花香兰送给兰金花,这是道别了,他还有别的事要做。 花束新鲜饱满,兰金花接过,郑重地嗅了嗅,把花转交给陈荷,警告性的目光在花束后转瞬即逝,陈荷捧着花,抿嘴表示自己一个字不多说。 兰金花满意了,她走过去,两步追上他:“我近日心神不宁,恐怕是宫殿里有邪祟,您能不能帮我驱邪。” 她用缅语和苏觉讲话,苏觉也回应她缅语,兰金花的缅语磕磕绊绊,有时还会夹杂几句汉话。 苏觉笑了,他身后的僧侣上前拜见兰金花,跟着侍女去王后的寝殿驱魔,兰金花阔气道:“我正要找大王,若是大王高兴,我趁机帮你问问绍明的下落。”她等着苏觉感谢她,不过一看苏觉还在笑,她恼怒了,“我哪知道是这个意思,蒙语都差不多,不信你问陈荷。” 花香沁人春心浮动,陈荷不敢相信,直到兰金花叫她第二声,她才僵硬地回答。 关押绍明的地方是总督府的地牢,里边条件不差,绍明却很糟糕。 她被除去宫装跪在地上,像剪了羽毛的鸟,双翅折在身后,两条牢固的铁链从房顶上垂下,吊起她的手。 兰金花失去了苏觉面前的伪装,肆无忌惮地笑,“抓她的时候,她怕吵醒你,静悄悄地跟侍卫走了,”她说:“绍明,没想到吧,陈荷想的是杀你泄愤,你说你假不假,想演鸳鸯情深,当场叫起陈荷让她报仇了事。” 绍明仿佛很艰难地抬起头,“让陈荷走,其余随你处置。” 她这一抬头,原本在阴影里的胸口露了出来,麻布衫上透着干黑的血迹,陈荷心都抓紧了。 “是她主动来报复你。” 兰金花对陈荷道:“你恨她,她不恨你呢。” “我没有招人恨的地方。”陈荷想做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可面颊的肌肉始终紧绷着,绍明为什么不回现代,陈荷笑不出来。 “可惜现在要有了。”兰金花推了陈荷一把,让陈荷站在绍明面前,这对贱人,害自己受苦,她拔出未开刃的刀随手一扔,刀尖竖插在茅草上,“她的死要由国王执行,陈荷,委屈你了,只能挖她一双眼睛。” “你怕痛吗。”陈荷没有动,她几乎站不稳了。 “我怕。”陈荷看起来很紧张,绍明给她开玩笑,“你快一点。” 兰金花几乎是享受地观察她们,她踢了绍明一脚,嘲讽地看着陈荷:“别装了,知道你爱她舍不得,真当我是傻子?” 或许绍明要带自己一起走,她要等自己触碰到她,陈荷缓缓跪在绍明面前,捧着她的脸和她对视。 绍明眨眨眼。 什么都没发生。 完了。 陈荷有很多问题想问绍明,可是兰金花还在看着,她靠近绍明的脸,借着月光仔细看她的每一根睫毛,白眼球上的血丝,浅棕的虹膜,绍明的眼睛很漂亮,柔情似水,当她深情地望向你时,你会觉得马上要和她共梦佳期了。 在她美丽梦幻的目光中,陈荷轻轻舔了一下她的眼球。 这是个过于暧昧的动作,兰金花甚至不自觉地动了动脚趾,脆弱而柔嫩的器官敏感地转动,绍明挣动手臂,纸做的飞蛾般要扑进陈荷怀里。长而细挺的睫毛刺挠地擦过舌头表面,“嘘,别怕。” 第41章 陈荷轻轻朝她吹气,怀里的身体好像知道要发生什么,蜷在陈荷手臂里不动了,陈荷拔起地上的刀,绍明的左眼飙出鲜血。 血溅到每个人身上,陈荷捂住绍明受伤的眼睛,血从手中流下,她看着兰金花,这个女人目瞪口呆地站着,身上喷了一束血。 “是挺爱的,让我们单独说会儿话?” 眼球破了,眼睛很麻,绍明轻轻眨了下眼睛,苦涩地笑了,她的未来只有轮回,因此这一刻她不想未来,她想,陈荷是真不爱我。 陈荷的动作没有一丝犹豫,兰金花相信了,她离开地牢去换裙子,绍明萎顿在地上,陈荷从腰侧摸出一颗阿莫西林:“没水了,干咽吧,我们大概是不能回去了,”她把手放到绍明喉咙上,确定绍明咽下才继续说:“别怕,我还有一个办法。”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女朋友,我只是她见到女友的一环。 可是绍明会痛。 一只眼睛看人摇摇晃晃,陈荷的五官变得模糊在,甚至到了可怖的形态,这个虚浮而虚伪的人。绍明产生了一股要把她毁掉的恶意,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让她等不及要看陈荷碎裂的样子。 陈荷急促地说:“现在我有一个事情要告诉你——” “你回不去了,你这辈子都要死在蒲甘。” “你的转世告诉我,你可以摆脱轮回转世,我们一起走。” 陈荷表情僵在脸上,她看见绍明在笑,那个笑恐怖到了极点,牵动眼里的血往外涌,吓得陈荷跌坐在地。 绍明失去支撑,她如同一片枯叶,挂在枝头衰败地晃动,只有说出的话是利铁,尖锐地把陈荷钉在地上:“我的转世告诉我,我在你眼里一无是处,我要惩罚你。 第32章 密谋 绍明的转世就是她的前女友,她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从一开始的机场,还是别的时候,她就这样看着自己慌张害怕。 她一点都不爱自己。 明明她把绍明和爱人分得清楚,现在又要没有情感基础的前世爱自己,上天好像为了惩罚她的自私,让她不可能得到。 “你说爱我的时候到底在看着谁,你的手机壁纸就是她的照片,我们一点也不像,就算这样你也能说爱?你这个贱人。” 绍明真恨她,对着一点都不像的人说爱,陈荷要多爱那个转世。 “究竟是什么时候。” “乌本桥。” 所幸绍明没有更残忍。 还好,还好她没有蓄意伤害我。 “觉得她又爱你了?你真贱。” 贱就贱,骂人的是绍明,哭也是绍明,眼泪血一样往外涌,陈荷帮她擦掉:“我是错了,我骗你的情感。” “你竟然承认。” “闭嘴,让我说。”陈荷蹲到她面前,尽量不看那只受伤的眼睛:“她说什么你都信?你不先问我一下?” “没必要问你,我说你怎么能喜欢我,原来你还爱她,这一下就说得通了,但是我现在又有点后悔,其实你还挺喜欢我的,我发现了,虽然你还没发现你喜欢我。” “我哪里喜欢你,我只爱她。”绍明说的都是胡话,她赶紧推远绍明,可是绍明不会动,她自己倒是又摔在地上。绍明挂在那里不回应,陈荷急切补充道:“弹丸之地,附属小国,我只是觉得好玩!” 匕首正好掉落在陈荷手边,绍明那得意的表情刺激了她,陈荷拿起匕首抵到绍明完好的右眼上:“你还想不想要这个眼睛了,快点告诉我怎么回家,我要离开,快让我走。” “不是嚷着要和我在一起吗,宝石碎了,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死去的年龄都不会超过四十年。” “我不是为了你,我要找她。” “可我是她的前世,陈荷,再无私一点,把我也爱一爱。” “啊!” 陈荷大叫一声扔掉匕首,拽起她的领子,美好的东西被打破了,绍明像碎掉的瓷偶被她抓在手里,半边脸缺了瓷块,完好的眼睛映不出一丝光,她们的脸如此之近,近得让人不适,陈荷看见她眼角的嘲讽,绍明看见她心里的绝望:“你究竟是谁,求求你了,求求你变成她好不好,她就是个骗子,你为什么要信她的话。” “你不是也信了,信她是我的转世。” “这不一样!我爱她,哪怕是一点机会我都要再试一次。” “可我也爱你。”绍明吼出来。 “对,你爱我,我要让你摆脱轮回。” “你只是想满足当救世主,我不需要回去,我会用永恒的生命怀念你。” 阴暗的地牢里,所有自私的念头袒露无遗,原本连想想都是罪恶的话可以肆无忌惮地说给爱人听。 “其实你享受这些死亡,享受轮回对不对,可是我要你转世,我要爱你的转世,你不转世,我的爱人怎么办,她告诉我,你留在轮回,她就要消失。” “可是你也回不去了。”绍明淡淡。 情绪发泄出来,陈荷好多了,她逐渐恢复理智,穿越古代,前女友带着现情人的记忆找她,她经历过这些,单单一个绿宝石就能困住她。 她有预感能回去,只是要发挥一下主观能动性,匕首掉在牢房门口,她去捡匕首。 “你想留在这里,我要让你回去,我们各凭本事。” “不会的,”绍明的声音不像人类,倒像幽怨的亡灵:“下次转世如果见你,我不会放过你。” 她说不放过就不放过了?脸真大,陈荷正往外走,绍明又说:“陈荷,我腿疼。” 好吧,陈荷是个冷漠的滥好人,她转头回去扯了把草,垫在绍明受伤的腿下,绍明不轻,陈荷抬她腿的时候离得近,颈侧一痒,绍明干裂的嘴唇贴在她皮肤上。 绍明趁机亲她还不够,因为可能是最后一面,她不要脸了:“你好香,从第一天我就觉得你好香,你身体里都是这个香味,下辈子,直到我再见到你,我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你大爷,古驰的绮梦栀子,自己买来闻吧。” 地牢的火把照出一个又一个光团,陈荷往上走,她拿着匕首,刀尖插入墙壁缝隙,青苔成块地掉下来,绿色的碎屑落到她的脚上。 ‘你因为什么被抓,是兰金花吗。’ ‘你能杀了她最好,但抓我的是父王,我杀哥哥的事被他知道了。’ 陈荷脑海里回荡着两句话,国王不死,绍明就要死,和前女友说的‘不要杀国王让绍明活’对上了。 地牢最上端,兰金花背着她,蒙古样式的辫子马尾巴似垂在裙摆。 “没死没伤,抓着领子说几句话,从不知道你是好人。” 铁栅栏分隔了二人,陈荷敲敲栅栏,“偷看了?” “你们在说什么话,一句都听不懂。” 兰金花转过身,她偷听了一半,实在不知道这是那里的语言,她表情凝重,而且是个逆光的姿态,同时站在陈荷上方,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可陈荷丝毫不慌,淡定道:“english.” “什么?”兰金花白眼转了一周,没听过,她示意守卫放陈荷出来:“算了,你到底是怎么报复她的,看她那半疯不傻的样子,乱叫个什么。” “想知道?”她牵着兰金花往暗处走,路过一个端水盆的女奴,陈荷在水盆里洗了手,把手巾丢到铜盆里,故意拉长声线,走到无人的地方,她的手还牵着兰金花的腰带:“玩了玩,她不漂亮吗。” 兰金花拼命擦陈荷摸过的地方:“你下贱,谁给你的胆子乱摸我。”她叫来侍卫要把陈荷拖走砍了,侍卫没到,陈荷先发制人了:“王后摸国王的时候不恶心吗。” “你竟敢管我的事,等着死吧。” “王后可以轻易割下我的头,为什么没动手。” “你……你不配让我动手。” 陈荷在她心里是有分量的,只不过兰金花一直不知道把沉重的陈荷放在哪个位置,好像把她放在心里她就会胸闷。 因为这点分量,陈荷有了胜算,如果前女友说不要杀国王,陈荷还得考虑一下,现在七八个线索都在眼前,和幼儿益智拼句子游戏一样,她一个成年人再看不出来就是傻了。 “我们把国王杀了,然后……另立新君,父死子及,王后继续做王后,也可以做太后。” “是不是绍明想的让你杀我的新办法。”兰金花被她大胆的想法吓到了。 “蒲甘都没了,死个把国王很正常,你还想当他的王后?只是王后,请让苏觉当国王吧。” 兰金花喜欢苏觉,她接过苏觉的花的时候,陈荷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占卜当天花园里他们对视的眼睛,在妙香国的生活经历,同样的语言,年轻的男女,不过陈荷把主动权交给兰金花,用祈求的语气让她办事。 陈荷的话说到她的心坎上,侍卫走过来,兰金花让他滚,她抢过侍卫的火把,火苗拽成一条,她眼睛里亮着。 “僧侣可以继位?” 第42章 “王后想,自然可以,你知道吗,蒲甘有个胡瓜大王,他是农夫,不小心打死了撞进自家瓜田的国王,他就成蒲甘的新主人了。” 兰金花还是很谨慎:“你这样做是为了让绍明活下来吗,绍明哥哥当国王,绍明会让我好过,王室同样兄妹通婚。” “是为了绍明,我是个太监,绍明就是我净身时割下的宝贝,我厌恶看到别人有它,但是我又放不下它。”陈荷笑了:“至于其中利害,王后身为一国之母,尚不能决,陈荷如何保证?” 陈荷的比喻像她这个人,又脏又有冲击力,还暗藏着污秽的刺激。 兰金花咽了口唾沫,“让我再想想——” “王后。”绍明还有六天时间,她等不了。 “闭嘴,五天后才烧。” 烧什么? 不等陈荷问,远处来了几个侍女,她们穿着国王行宫的服饰,因为在大声密谋造反,两人都吓到了。 “王后,国王让您过去,奴婢先带您沐浴。” 偏偏这个时候来,还讲白话,兰金花脸色的血色骤然褪去。 她要把陈荷杀掉,陈荷想法不错,但是看过她不堪过去的陈荷没必要存在了,她抽出匕首甩出去,身后没有倒地的声音。 陈荷早就走远背过身,树上一对鸟在打架,陈荷一直看鸟。 “你转过来。” 陈荷的礼貌和教养让她在别人难堪时转过身,现在兰金花让她转过来,她就转过来,兰金花用复杂的眼光看她,陈荷离她不过几步,她带着风走到兰金花身边,扯着兰金花,嘴对嘴亲上她。 兰金花震惊了,国王的侍女震惊了,远处的侍卫震惊了,她松开王后,挑衅地看着侍女。 “想杀我?” 兰金花现在不想了,但她还说:“想。” 她抓过陈荷,狠狠扣着她的头亲上去,陈荷很快没有惊讶的功夫了,她不知道兰金花吻技如此之好,兰金花松开她,喘气的间隙,两个人错开目光,陈荷去看侍女的反应,兰金花似是不满,陈荷嘴唇一痛。 “别咬。” “回我寝宫。” “什么寝宫,就一村舍。” 让国王的一切去死吧,现在陈荷站在她这边,兰金花让国王的侍女滚,她带着陈荷回去,和来的时候不同,这次她们走得异常快,身后没有侍从。 陈荷把她从国王那里扯出来,她们倒在窄榻上。 “明天我联系绍明的人,”陈荷说的是将军阿财,“先和未来的国王商量一下。” “他不同意怎么办。” “他妹妹要死了,他能不同意?”兰金花躺在床上,陈荷跨上她的小腹:“确定吗。” 兰金花点头,她不喜欢这个下位的动作,但如果身上是陈荷,她能先让陈荷来。 陈荷拿过一段红绸,把她的双手缠在床头栏杆上,兰金花神奇地没有抗拒,她想,她可能从第一天晚上陈荷回来,她靠在她的肩上时就想这样做了,于是她好心地提醒她:“旁边有侍女在监视,不要想着杀我,否则你先活不成了。” 陈荷点头,又拿了一块绸布。 “公主,可以蒙上你的眼睛吗。” “什么?!” “公主。” “闭嘴。” “……” “陈荷你还在吗。” “喜欢这里吗。” “不许说。” “要喝点水吗。” “滚。” “滚回来。” 陈荷去掀窗户,院子里又乱,她解开兰金花,大美女悻悻地穿好衣服,满脸被打断的不爽。 “别和我说话。” 侍女请王后上船,兰金花一犹豫,把陈荷留在了别的船上。 船舱里,兰金花倒在床上,她手中握着一枚扇形项链,这是陈荷给她的信物。 “时机成熟,让鸟把它送来。” 她对光举起项链,红宝石吊坠闪闪发光。 那么纤细的手,指腹上竟然有一层茧。 兰金花突然捂住脸。 今天明天后天都不想见陈荷了。 第33章 宫变1 距离绍明新轮回还有五天。 船舱狭小,风浪颠簸,陈荷坐在床上,看着地上一盏熄灭的油灯往左滑,哗啦,铁链拉住油灯,油灯停住了,然后在下一次浪头时朝右滑。 陈荷的眼球随着灯上的一抹黑灰移动,她双手抵着下巴,阿财很好说服,她开价五十万美金——这笔支出从前女友账上划,阿财二话不说同意了。只是陈荷有点恶心,分开时阿财开玩笑般地指着侍女让陈荷感谢大将军,那个侍女跪在地上,陈荷笑嘻嘻地学着她跪下,特别坦荡地感谢大将军。 船再摇动,床脚锁在地上,只有被褥跟着滑,陈荷向前扑了一下,她叹了口气,拿起水壶,向掌心倒了点水,水从指缝留下,剩余的被陈荷擦在脸上。 门响了,陈荷去开,水抹在把手上。 苏觉接过门,碰了一手水,隐蔽地在袈裟上擦净。 “我们那天见面后我打探到,王妹因为谋杀少王后,谋杀王子底哈都,被父王剥夺贵族身份,两天后国王要把她烧死。”他坐到凳子上,与陈荷面对面交谈,“王妹的死很遗憾,她要开始新的轮回了,她交代过我,如果她死了,要我娶你为妻,你答应吗,待日后蒲甘灭亡,我会自焚升天,届时你以寡妇身份生活。” “你说这些是……” 他是陈荷叫过来的,现在陈荷倒摸不清了。 “你有一个叫‘枪’的东西,你杀绍王后时我见你用过,你能打得很准,我们可以先杀我王妹,让她少一些痛苦,你能开枪吗。” 陈荷本以为他要来说救绍明。 他太信命了。 “你一点不作为等着她死,你有没有想过能救她。” “王妹可以进入无尽的轮回。” 是了,他不知道绍明可以摆脱轮回。 “苏觉,”陈荷几步上前,在他面前蹲下,东南亚的跪坐甚至让陈荷比他还高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是不让你担心,故意说自己有轮回,”如果没有绍明,她在蒲甘的日子该如何坚持,陈荷语调不由得急促:“她如果死了呢,她可能只有一条命。” 陈荷在不自觉发抖,苏觉见她紧张,扶着她的手臂,让她坐下,“我永远相信我的妹妹。” 他不是自负极端,他的真的相信,陈荷看见一双极为平静的眼睛,苏觉温柔地看着她,但陈荷知道,他只是在用温柔的眼神看事物,而那个被看的人是不存在的绍明。 他们之间有外人无法插手的默契。 她骗了兰金花,陈荷预感到接下来的事情会很艰难:“苏觉,我叫你来,是想问你,你有过当国王的想法吗,我们有三分之一的兵权,你另外两个兄弟都在封地,事情很容易。” 蛇,孔雀,乌龟,猪,羊,猫。 陈荷看见了那些动物性的眼睛,纯粹到没有“人”的感情,苏觉的眼是两片优柔的树叶,它轻轻闭上,庄重地拒绝。 苏觉没有欲望。 陈荷依旧决定杀国王,还有哪个国王会比那腊底哈勃德王差。 叫他过来是尊重,国家都要亡了,还在乎个人意志,况且这件事本来就和苏觉干系不大,找他只是□□,要是绍明有另外能当国王的哥哥,陈荷都不会动僧人的一点脑筋。 等国王死了,苏觉只能当王。 距离绍明新轮回还有四天。 上午,陈荷见阿财,两人详细商讨明日杀国王的流程,考虑到继承合法问题,阿财决定用枪杀,可以对外宣称国王死于天罚,同时两人详细制定逼迫苏觉继位计划。 下午,陈荷见兰金花,如数告知宫变计划,兰金花需在国王死后立刻拿到国王印信。 距离绍明新轮回还有三天。 船队到达沿岸城镇,国王下令继续前行,没有上岸,阿财无法抵达国王船只,计划搁延一天。 晚上,陈荷夜会绍明,滔滔不绝讲述她的计划,绍明嘲讽陈荷的徒劳:“绍王后,兰金花哥哥,我身边所有的奴隶,我挨个杀过,全都没用。” “这次一定可以。” 绍明的死期就是明天,如果明日还不行,她来杀国王。 陈荷回去,兰金花闻血腥味,陈荷为兰金花演奏琵琶。 距离绍明新轮回还有两天。 船短暂靠岸,宫变计划要在陆地进行,陈荷正要通知阿财,国王却没有下船,沿岸城市上来两位将军,船队继续启航,计划搁延一天,陈荷联系不上阿财。 陈荷白天擦枪。 当晚船终于靠岸了,陈荷松了口气,她放飞鹦鹉找阿财,鹦鹉没有回来,她掩着夜色下船,去找兰金花,兰金花不见了。 做坏事的人都怕泄密,陈荷心脏咚咚地跳,她用兰金花的令牌进府过于招摇,现在没人发现她,除去华丽衣衫,换下了金银宝饰,待她再出来,俨然是一名在蒲甘标准衡量下的高挑侍女。 第43章 一定有不好的事发生了,陈荷走出总督府,古代的夜黑得空洞,家家户户都早早熄灯,只有寺庙里供奉的油灯长明不灭,陈荷沿着灯火挨个去找,她敲开每个寺院的大门,打扰了满城僧侣的晚课。 直到她走到一个白寺院,这个寺院的院墙都是白的,灯火也不像其它寺院的多,只有后墙处有亮光。 她犹豫一下,没有敲门,而是绕到后墙,撬动一块石头垫在墙下,单脚一蹬,轻巧地翻过院墙。 “哗啦。” 后院比看起来深,她一脚踏空掉进院里,下面种着高矮不一的芭蕉,她压在一片芭蕉上,摔得晕晕乎乎。 这是一座寺院的花园,挖空做成了罕见的阶梯水池样式,陈荷翻过来前在地面,翻墙后在地下二阶梯,她双眼刚对上焦,就听见四周传来的兵甲之声。 寺院里有士兵?或许苏觉就在这里,但是考虑到我方失去两名人员,陈荷不敢乱动,她保持着躺在芭蕉里的姿势,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 两个士兵边走边聊天,他们快乐地讲者蒲甘话,从地面上下到水池,池底是雨水,他们站在二阶梯上,他们手里拎着两名僧侣,士兵挥刀斩下,僧侣血贱三丈,喷到陈荷面前的矮芭蕉上。 两个篮球一样的东西滚在地上,陈荷手指猛地一抓,受伤的指甲扣进了泥土。 “嗯。” 陈荷轻微的呻吟,她立刻抿上嘴,那两个士兵又动作了,他们的尖刀对准无头尸的腹部,他们要开膛。 陈荷吓得闭上眼,一片芭蕉因为她轻微的动作,从她身下弹开,硕大的叶片刷啦一下站起来冲士兵招手。 士兵收刀了,刚才的举动像是一出恶作剧,他们不再亵玩尸体,而是露出诡异的笑容, 被作弄的陈荷窝在叶子上,脚心直冒冷气,她一动不敢动,全身僵硬地摊着,她等了半晌,两个士兵打量一圈,没有在她藏身处停留目光,就在她以为那两个士兵要走的时候,他们一同转过来向芭蕉林走去。 怎么办,是冲我来的,如果现在亮出令牌,不对,陈荷憋着一口气,他们说了“苏觉”的缅语,在蒲甘这些天,陈荷知道他名字的读音。 士兵走近了,陈荷眼前一亮,他们肩上的徽章是阿财的徽章,她立刻扒开芭蕉站起来,两个士兵也弹了弹徽章,陈荷看得更清了——这不是阿财的徽章,这是大将军的徽章。 蒲甘有三个大将军。 阿财的旗帜的蓝色,这两个士兵的衣带都是红色,她知道红色的含义。 陈荷骂遍所有,她甚至骂了自己半夜打游戏导致视力不佳。 如果他们发现她,她就开枪杀了他们,计划肯定败露,陈荷在兰金花那里也见过穿这个盔甲的士兵,被忽略的一幕闪回心头,她当时只想找熟人,对这些大意了,尘埃落定,陈荷反而不害怕了。 她给枪上膛,枪发出清晰的金属声,这是对士兵的宣战。 天很黑,为了一枪毙命,陈荷等他们再靠近, 士兵停下了,“meo”,他们发出猫叫声。 他们以为我是只猫,是不是耳朵聋了。 士兵逗了几声,转身离开了。 直到他们完全离开,陈荷才放下枪,背后浸透了冷汗,两个僧侣的人头滚在地上,陈荷默念阿弥陀佛,这个院墙内外高差三倍有余,陈荷决定等人离开后从前门走。 等待的时候,她烦躁地摆弄枪,还是直接杀了国王靠谱,走一步算一步吧,可是这样能回去吗,她让苏觉当国王,也是为了自己万一不能回去,至少有个皇亲国戚身份,再不济也是国王好友…… 就在陈荷浮想连篇之际,又有很多兵甲声传来。 还来? 陈荷心里大喊无语。 这次来的人都举着火把,还有人拎着麻袋,其中一人朝芭蕉林喊了什么,陈荷心道暴露,她咬死不说话,那人耐心比陈荷还差,他大手一挥,身后士兵打开麻袋,向陈荷那边洒了好多粉,然后把麻袋里的东西倒进林子。 陈荷发誓,那是她见过最恐怖恶心的一幕,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脚,千足虫,蝎子,蜈蚣,倒出来的老鼠原本要找陈荷,可在半路就成了虫子的美餐。 “救命!!!!!!!!!!” 人类不愧是猴子进化,还保留了灵长类的一点特长,陈荷三两下爬上芭蕉树,朝底下大喊。 陈荷毫无形象地求饶,虫子纷纷往上爬,她已经看见另一个树上变成黑的会动的一片了。 头领见是个女人,示意陈荷确定要投降,陈荷抓住她扔过来的粉末,有强烈的硫磺味,虫子越来越近,陈荷兜头把粉末倒满全身,下面沾到粉末的虫子纷纷掉下,陈荷抖得能筛谷子。 头领朝她招手,陈荷满头大喊,他的意思的让自己下数,并且穿过千只大活虫,然后乖乖投降吗。 人在枪在,皇亲国戚,听他的作甚。 “拜拜了您。” 树挺高,至少比院墙高,陈荷摇晃树干,借力一跳。 她掉在院墙外,四周都是士兵。 “这不巧了吗哈哈,谢谢拉我一把,你瞧这事闹得,我手里都是汗。” 陈荷枪被缴了,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按着陈荷,陈荷体验了古装剧里的“戴枷”,她是很重要的人吗,为什么不光手铐着,脚上也栓了铁链,铁链也太重了,比力量训练还讨厌。 陈荷走了几百米,手腕脚脖都要磨破了,看他们去的方向,是往码头走。 路比来时更黑,借着星光,陈荷看见四周都是村舍,偶尔有鸡咕咕的叫声,他们惊动了狗,一条狗围着他们打转。 “你好。” 陈荷用蒲甘语试图沟通,换来的是士兵的推搡,不符合时代审美的颜值失去了作用,陈荷脚下一绊,重重跌倒在地上。 因为枷锁铐在脖子上,她没摔个脸贴地,但是枷锁本身的重量和对陈荷造成的伤害却不小,陈荷的脖子断了一样疼,裙子上全是泥水,甚至裙腰都开了,露出一截白腰和更往下的地方。 就算士兵没有意图,她现在的样子容易变成被害人诱发的激情犯罪,陈荷手碰不到地,枷锁又太重,她挣扎了一下,身后有人盖上了她露出的衣服。 陈荷挣扎地更剧烈了。 “是我,两名大将军控制了国王,我带您去找绍明公主。” 密从陈荷被抓就跟着她们,她打倒了两个押送的士兵,把自己的披肩解下来替换掉陈荷的脏裙子,小心地整理好陈荷的衣服,陈荷怪奇,她一个小女孩,这么能打到两个士兵呢。 “王后因谋反被抓,今早国王要和她作乐,她拔刀刺杀国王,我趁乱逃出来。”密跪下来为陈荷擦脚,陈荷手脚受限,阻止不得,只能任她擦。 她擦完脚,又把自己的鞋子换给陈荷,穿小鞋比穿湿鞋好,陈荷想问她为什么还要帮自己这个没靠山的人,密腼腆一笑,她拿出士兵身上的钥匙,解开陈荷的手铐,大木板砸在地上,陈荷双手自由了。 “只找到了手的钥匙。”天上的云愈来愈多,密的大眼睛挤出最后一点光线: “您对我有恩情,密还以为您也受波及了,幸好您无事。”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把□□17,这是陈荷的枪,密问:“这个怎么用,”两个押送陈荷的士兵横在路上,她把枪递给陈荷,“杀掉他这两个人吧,他们伤害了您。” 第34章 宫变2 “我没事,人家就执行个任务,”因为他们让自己狼狈,陈荷各给踩了个泥脚印,“算了吧。” “您这样好的人,不能算了。”密去夺陈荷的手枪,但是陈荷手劲大,她没抢过,她包着陈荷的手,孩子般的手只能覆盖陈荷的手背:“我去杀。” 她很急,这时候陈荷就要稳重,“不可以,”陈荷训斥她,像一位女校教师,“把手松开,我不需要他们死。” 全身命令式语气,“可是你——”,密仰着脸不服,她想反驳什么,最终只是帮陈荷擦脏湿的发尾,像一只缩头的沙虫:“我带您去找绍明公主。” 绍明。 绍明是现在唯一知道情况的人,陈荷能独立,但是不喜欢独立,就像她活了二十四年,国内连电话卡不独立,国外看不懂税单。 “你不记恨绍明?”陈荷变脸超快,欣喜道:“我们快去吧。” “喂,你做什么。” 密扯了下她脚上的锁链,陈荷跟着晃动,她和密恩情互抵,只有感谢没有感恩,所有说话自然不客气。 “看看能不能解开。” 陈荷还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就算满身难闻的硫磺味,她还是这么尖利,密胆怯地回答,她又扯了一下锁链,“脚上也打不开吗。”陈荷再摇,但是很听话地让她看,密低着头,偷偷笑了。 “这个锁我会解,可是解开的方式不太好。”密为难地说。 “你会的可真多。”陈荷比了个大拇指,只要不是剁手跺脚,她都能接受:“说吧要怎么办。” 第44章 “请您不要责打我,”密指着道旁的榕树:“您要倒立站着,我才有办法解开。” 陈荷:“……” 有没有雅观一点的方式。 密满脸歉意地看着陈荷,陈荷心一横,没倒立,上身躺在地上,脚底朝上双腿贴着树干。 “打开了。”密手心藏着钥匙,“他们快要醒了,我们再不去找绍明公主就来不及了。” 陈荷来蒲甘后,总听不同的人说“烧死”,可她见到真正的烧死之前,不知道“烧死”如此的直白粗暴。 密说国王能靠岸,就是为了烧死绍明,行刑的地方是一个大广场,中间是电视剧常见的火堆木架。士兵围成一圈,百姓挤在外面,陈荷挤在百姓中间,低声问:“你说看绍明,难道是让我看绍明烧死。” “只有这个见公主的办法。” “这不是见死的公主吗。” “不会的,马上要下雨了。” 这是要下雨的样子?完全没有湿度。 那边绍明被带上来,国王坐在最高处,他向台下投来目光时,陈荷挡住了脸,绍明脸色更差了,简直就是白纸上戳了个黑洞,她腿上的伤病挡不住了,踉跄地被推上刑架,周围传来喝彩起哄,她的罪和百姓无关,大家只喜欢热闹。 “公主把我派到您身边的第一天就告诉我,如果您这个时候离开,我不用再记挂您,如果您还在,就让我把您带到她要被烧死的地方,这一天会下雨。” “她想的还挺长远。” 陈荷心里不是滋味,她要牺牲绍明,绍明却对她好。 太讨厌了。 士兵把绍明的手绑在木架上,绍明垂着头,陈荷昨天看过她,她的状态很不好,陈荷甚至担心她就这样无声地死去了。 几盆桐油端过来,士兵先往柴堆上浇油,其中一个士兵手里拿着一张浸满桐油的布,他爬上刑架,要给绍明披上。 “砰——” 巨大的响声突然炸开,给绍明披衣服的士兵倒下了,伴随而来的是空中降下的紫光,雷声随即炸开,大雨倾盆而下。 围观的百姓吓得四散,侍卫挡住国王的身体,难不成天降神力保护绍明。 国王不信,他下令明天烧。 绍明今天真的活了。 陈荷没有一丝喜悦。 蒲甘人不知道士兵如何死的,她知道,几万发子弹不会错,她知道那是开枪的声音,子弹来自王座。 她面色凝重地看着绍明离去的方向,密扯着她的手往那里走。 是阿财吗? 阿财没有理由。 士兵简单把绍明关在牛棚里,密用陈荷耳朵上的金耳环贿赂了看守。 “看你这样子,做错事了知道找我了?” 陈荷掩鼻进来,地上湿滑,她小心地走到绍明身边,“我没错,我正要杀你父亲,不过出了点小事需要你配合,阿财,你哥,还有兰金花,全都生死不明,把你的记忆用一用。” 绍明惨淡地笑了,牵动脸上的血痂,鬼一样,“现在发生的一切我都没经历过。” 陈荷不信。 “你告诉密带我来,你不是连你的死法都知道。” 绍明努力回想,“忘了还交代过这个。”她无奈地看着陈荷,两根手指虚虚往外指,是推拒的样子:“你不应该来的,快走吧。” “回答我。” 陈荷不依不饶。 牛棚里满是肮脏刺鼻的味道,绍明闻着这些,头脑反而清醒一点了,这个贱人要听,她就告诉她,想到自己受的罪能让贱人恶心,她也值了。 “你靠近一点。” 绍明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把陈荷带跪到地上,陈荷砸进她怀里,两个人脸颊贴着脸颊,中间隔了层薄薄的血痂。 “我每次都被父王烧死,原以为当王后不用死……至少不被烧死,我轮回了多少次,我就被烧死过多少次,你现在看见的绍明,三十二天前被烧得满身焦黑,满身无花果一样大的水泡……”她表情突然变得癫狂,两只眼睛死鱼一样瞪大看着陈荷,“每次轮回我好难过!陈荷。这是我第一次对人说,我连哥哥都没有告诉,你以为轮回就是享受无尽的生命吗,再痛苦,但是能忍下来,不是的,每三十二天我都要被烧死一次!陈荷,这是惩罚,这是惩罚啊!” 陈荷吓呆了,她没有停下,直直看向密:“你这个叛徒!陈荷还不知道吧,你泄露过多少次她的计划,陈荷,离她远点,她就是个养不熟的狗,我为什么会被抓,你不知道她背叛了我多少次……你非要救她,算了,你善良。” “别……别太大声。”陈荷手忙脚乱地安慰她,轻拍她是后背:“我帮你。” “让她滚。”绍明喘着粗气道。 陈荷回头看密,示意她走,她知道密不忠心,但是拿钱干活,发生的事太多,她无力计较。 密走了,牛棚就成了她们约会的场所,陈荷抱着绍明,她像一根枯草搭在陈荷身上,稍不注意就要折断了,陈荷轻轻地为她梳理长发,“苏觉说他知道你的任何事,他如果知道,他一定会当国王救你,你应该告诉他。” “我不是怪你,她不告发,还有别人让我死,反正最后我都要被处火刑。” “没事的,但你至少可以告诉你哥哥。” 绍明自嘲地笑了,“他懦弱。”她靠着陈荷,方才激烈的言辞让她耗尽了力气:“我爱你,走吧,我太难看了,就当给我们彼此的体面好吗。” 其实她什么时候都很漂亮,陈荷亲了亲她受伤的眼睛,换来一阵颤栗,“我走了,不回头,这不是告别,等着我来找你,我还要再见你一面。” 她让绍明靠在墙上,给她揉了揉受伤的腿:“别担心。” “陈荷,快点。”密在外催促她。 “走了。” 她走出牛棚,密换给她的衣服也沾脏了,雨像是专为救绍明,此刻绍明活了,雨便小了陈荷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您现在想做什么。” 陈荷见过绍明,心情一直很沮丧,她要杀国王,可是提不起劲了。 “去找国王。” “国王行踪不定,”密指着总督府的会客厅,“我们去那里找?” 会客厅只有大门有人把守,陈荷老练地要翻窗,密捅开窗户,“这里没有人,您进去吧,我为您望风。” 她能帮自己已经很好了,陈荷登上窗沿,蒲甘窗户也不高,她轻松就踩了上去,她轻轻支开窗户,密扶着她的脚跟,“不用了,你这样我反而站不稳。” 前一个小时翻墙失败的后果还湿在身上,这次她格外注意,里边传来谈话声,是有人,她不光要找到国王,还要找准射击点,手枪射程短,她只在正规靶场打过,室内有瓶罐书架,她没经历过这种复杂的情况,打完后要逃走,不然全白搭,如果苏觉被抓还要救苏觉,但国王死了,应该没人急着烧绍明,国王住的地方真的就这点兵马吗…… 密冷漠地看着这个女人,脚上的湿鞋子好难受,她扶着女人的脚踝,用力往里一推。 陈荷往外倒下,她倒地时压住密,枪指着密的头:“你要杀我。” 密用力挣扎,抄起地上的石头往陈荷头上砸,陈荷躲过去,她们都不动了。 窗户里传来蒲甘语,粗犷的男人笑声擦着她们经过,掸人将军走过窗户,一个见窗户开着,往窗外扔了个东西。 刚才押送陈荷的士兵的头掉在她们身边。 笑声走远,她们又扭打在一起,背后是湿草地,陈荷用枪托砸密的头,密就用头砸陈荷的头,“疼……” “你精神病,你疼我更——” 密一句话让陈荷分心,她抢过陈荷的枪,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咔哒。” 扳机有两道保险,她只按了第一道,陈荷双手投降,冷汗直下。 “密啊,你听见刚才的响声了吗,这是神保佑你,如果它发出这么大的声音,我被你杀了,你也要被发现啊。” “密,你不想让我杀国王吗……”不对。密是冷静地杀她,或许在问她要不要杀解差就是为了看如何开枪,这时候要镇定,比如唤醒她们都是人的认知,“我……我喜欢吃甜食,你喜欢吗,我不喜欢吃炸的甜食,它们会划破我的嘴,我喜欢吃糯米制的甜食。” “不要随便给我起名字!我不叫密!” “别激动,你叫什么,告诉我。” 不能说对不起,不能让她意识到自己犯错。 “我,我……”被俘虏到蒲甘是七八年前了,密无助地张了张嘴,“我……我忘了。” “你的名字,是妈妈起的?” “闭嘴,我要杀了你,你们都不把我当人看,公主不把我当人看,她是公主,可你也是奴隶,你为什么也高我一等!” 陈荷躺在地上举着手,闻言,她慌乱地爬起来,密用枪指着她的头:“不许动。” 陈荷连滚带爬,任她威胁,跪在她身前:“我也好苦,公主对我动辄打骂,只有你比我地位低,我当时鬼迷心窍,想使唤你一次,对不起,公主让我使唤你,我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第45章 “你苦什么——” 陈荷猛地抓住她手臂抢过枪,狠狠地朝她头上扇去,直接把她打出几米远:“下三滥的玩意儿,连扔二十个飞镖你试试?我怎么救你的,就怎么打死你。” 她堵住密的嘴,轻松把她带进后院树林:“杀了你,直接翻墙跑,枪真是人类文明的好东西,用枪杀人,负罪感最低,不然一点点杀你,我真觉得我在杀人了。” 真是人善被狗欺。 “还有没有想说的?忘了,你说不成话。” 陈荷拿枪对准密的头,树上的水珠滴在她握枪的手上,黑暗里,皮肤黝黑的小姑娘显得更小了,此刻绑上她的嘴,她小小的脑袋上好像只有那双大眼睛了,密原本就是胆怯的人,她眼睛落着泪,哀求地看陈荷。 “操。” 陈荷收了枪,她也快被古代道德观同化了,十三岁的小姑娘,还不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 她解下密嘴里的绳子,自己大她快一轮,就当阴沟里翻船了,其实……哎,算了。 “不叫咱俩都能活,叫了打死你。” 密听进了她的话,解下束缚的第一刻,她用只能二人听见的声音小声哭泣:“我家在北方,我不是奴隶……” 陈荷自顾不暇,也不想安慰这个要杀她的人,“走吧,”她把兰金花的腰牌给密,“卖了扔了随你便,这个至少能保你离开,你家大概没了,去想去的地方吧。” 密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确定陈荷真的让她离开,那块令牌的诱惑如此之大,她看了陈荷,又看令牌,最终飞快地拿过令牌,害怕陈荷反悔一样藏在怀里。 她后退两步,一眨眼钻进树林里跑掉了。 她走了,陈荷筋疲力尽地靠在树上,她滑坐在地上,一切都好疲惫,雨只是细丝般的水露,她想接住雨,却只有潮湿的空气。 沙沙地,背后响起脚步声,陈荷不想抵抗,绍明说对了,她真的杀不成国王,或许她早有寻死的念头,不然她为什么来蒲甘。 “国王夜宿在船上,我逃出来时知道一条进国王寝殿的小路。” “你当我傻,我已经看过了,没有人。” “国王不住在主船上,为了防止刺杀,他今晚会睡在第三条船。” “你这是报答我来了。” “我是让你去死,”密激动地说:“你去了会死,不过你绝对会去。” “兰金花也是你泄密的吧,以后说话要背着你,你真是见不得别人一点好。” “你不把我当人,这是你们的报应。” “我会去的,你走吧。” “我跟你一起,你不认得路。” “……” “好吧。” 事情还能坏到哪儿呢。 密带着陈荷来到一艘凤头船下,船身低平,上架楼阁,两端月牙般翘起,装饰凤头凤尾。 陈荷拿着粗糙的图纸,只能寄希望于运气好,密指着卸货小门,她们走进船只,船下均是侍卫,“可以进去吗。” “救命啊!!!!有刺客!!!!”密突然大喊。 陈荷都要拔枪了,密冲侍卫随便指了一条路,她推陈荷:“快进去。” 陈荷爬进船舱,蒲甘人矮,船体狭小,她更是俯身前进,在裙子勾丝,手上沾灰,大战老鼠蟑螂后,陈荷用力顶头上的暗门,上方传来瓷器摔落破碎的声音。 “上帝。” 她把一个架子顶倒了,宋朝的进口花瓶碎在地上,还是蓝色的。 屋子里金碧辉煌,满当当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国王逃跑带走的好东西全在这里了,陈荷把披肩缠在手上,扫开周围的瓷器,小心爬上来,宝贝深处的大床躺着一个鼓出来的大肚子,肥得让人不适。 陈荷在蒲甘只见过一个人肚子这么大。 她举起手枪,心想:绍明可以摆脱轮回了。 风吹纱影,陈荷瞄准国王,一把枪旁逸斜出,顶在她头上。 陈荷怔忪片刻,叹了口气:“是你向绍明开的枪吧。” “能不能告诉我兰金花在哪里。” 第35章 宫变3 “她死了。” 赭红的袈裟被风扬起,罩在陈荷身上。 “起风了。” 兰金花握着一枚吊坠,喃喃地说。 总督府的塔楼高到正好能看见底下的树梢,黑夜里,一阵风过,叶浪扑向塔楼,是一只弓起腰的黑豹。 兰金花坐在窄床上,侍女被杀了,她看见绍明要被烧死,然后下起了雨,绍明没死。 现在雨停了,是个好兆头。 生死当前,她心里没有一点执念,绍明的生给了她活着的信心。 她捻着绣线中的宝石,一定是陈荷的错,等她出去,她要把陈荷千刀万剐。 陈荷害了她。 一阵风穿过塔楼,把看守的士兵也吹得动摇。 是陈荷成功了吗,陈荷来救她了。 兰金花秀丽的眉眼着了彩,光辉灿烂地跟着士兵走出塔楼,然后她看见了兵,好多兵,黑压压的连成一片,她还是笑着,只是笑得眼睛都没了,眼睛弯出两个月牙,失去了眼睛的对照,睫毛格外浓黑,让她美得不可方物,“这么多人来接我,比任何一次都要多”,士兵推她下楼梯的时候她在笑,“走得太快了,陈荷接我不要如此着急”,刀递过来,她也在笑,“是为我松绑吗,这可是铁链,刀子割不断。” 楼上风鸣。 楼下钟鸣。 都是月影。 —— 苏觉如同一片晦暗的月光,他轻轻把袈裟拢起,“她泄露妹妹杀了底哈都,她该死,想必她会比妹妹先走。”苏觉把枪口下移,指到陈荷耳后,他手指轻拨扳机,“看你用得轻松,其实没想象中的好用。” “她喜欢你。” “……” “出家人不都是以慈悲为怀吗,你在开玩笑对吧。” “我在开玩笑。” “哈哈。” “我很抱歉,可这是我妹妹的愿望。” “你拿枪指着我,也是你妹妹的愿望,你妹妹希望我嫁给你,你拿枪指着你未来的妻子?枪离得太近,杀人时会被溅到脑浆。”陈荷转过小半张脸,愤恨地看他。 “别白费力气,你现在走,我今晚没见过你。” “所以你今晚带把枪在这儿就是为了蹲我?”陈荷不理解,他家也没深厚的亲情啊,“杀了你父王,你就是国王了,绍明说你出家为了自保,佛念得多,现在真成僧侣了?” “父王是蒲甘的主宰,把枪放下,我没信心杀你,但把你打伤就不好了,这里是古代,没有巴氏杀菌消毒法,你只能用米缸酱缸里酿出的酒精消毒。” “……” 绍明给这个古人灌输了什么。 可他的话虽然怪异,头上的枪却不容小觑,她无法像骗密一样欺骗他,她弯下腰,把□□17放在地上,“你妹妹没有告诉你,她每次死前都会经历火烧。” 枪口在皮肤上一滑,是苏觉愣住了,他消化了这个信息,说:“这是她的罪,我要减少她的罪。” 苏觉甚至没有直面问题,陈荷不知道如何劝说他,僧侣的逻辑和无神论的逻辑不一样,可作为一个人,陈荷能看出苏觉这个人像绍明说的一样——他懦弱。 金殿内气氛焦灼,只有国王的呼噜声打在漆器上,从四面八方反射进陈荷的耳中,在这种静默的空气里,陈荷听到了一点不寻常的响动。 “等等,有人来。” 她径直后退,丝毫没有枪架脖子上的畏缩,她退得理直气壮,迫使苏觉也跟着后退,随她藏在绣花屏风下。 屏风密密的全是纱眼,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部的情景,寝殿的门开了,两名内侍打着灯,屏风后的二人定睛一看,齐齐捂住双眼。 苏觉捂,为了陈荷放心。 陈荷捂,为了不长针眼。 三个光溜溜的美女进来,一个胸大,一个肚子大,一个臀部大。 “你爹玩挺花。” 国王睡醒了,屏风纱网为大床自动打码。 “别说了,我一个眼睛还在监视你。”苏觉很久没尴尬过了,“你把耳朵堵住吧。” “我女的听了会怎么样,还是你堵住吧,你一个男的听了反应比较危险,大师小心破功。” “不要耍花招,”枪口陷进陈荷的发丝里,“我捂住耳朵怎么拿枪。” 床上太辣眼睛,国王真的阳痿,陈荷偷看背后人的脸色,苏觉好像吃了一只死苍蝇,夹着喉咙低声道:“你先下地道。” “我不走,反正你不能杀我,让我先下去,你不怕我在下面伏击你。” “走!”苏觉严厉道:“进地道。” “你是准备把我关在里面吗,才不进。” 床上已经开始游龙戏凤图了,陈荷坚信他不会开枪,耍起无赖,拉着他一起看,并且进行多方面语言挑衅。 苏觉一直念佛,床上没什么,主要是陈荷,她再说下去,自己真要开枪对她进行除魔。 第46章 陈荷只想恶心他一把,谁料大师就是大师,他虽然生气,但枪却很稳地指着自己,正是上天无路之际,背对陈荷的大胸舞女从背后抽出一把匕首。 !!! 今天不止一波!能杀国王就是好人,眼见苏觉要抬头,陈荷连忙和他谈心:“大师有色戒吗,其实你偷偷看过吧,蒲甘人有的连上衣都不穿,有了色心,去田间地头一看就解决了,大师不愧是大师。” “你不要说了,我真的会开枪。” “哼哼,”陈荷背着手观赏。“你全家杀人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大师你知道北方有个地方叫杭州,杭州有个湖叫西湖,西湖旁边有个塔是雷峰塔,雷峰塔下有条蛇叫白蛇,白蛇有个妹妹叫青蛇,青蛇她姘头你知道是个什么吗——” 苏觉听着烦心,他实在不想看陈荷,白眼一翻,正好望见了匕首的雪光。 国王高叫蒲甘语,肥胖的身体肉颠颠地滚下床阶。 陈荷在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抬手一枪,枪打偏了,舞女受到惊吓,刀扎在床褥上。 陈荷撞开他的身体,捡起地上的枪朝国王射击。 两声枪响前后交错,床上零人伤亡。 “这人是不是你找来的!” “不认识!这么多人要杀你爹,你爹今晚该死!” 枪的后坐力不容小觑,苏觉还想补枪,但他手臂酸麻,陈荷趁机爬起,踩着苏觉的手,干净利落地朝国王打出一枪。 国王应声倒地,苏觉反手拿枪,这一刻谁还顾得上安全,他用刁钻的角度,枪朝面门,一路往上冲着陈荷连开数枪。 陈荷居高临下看着他,杀舞女是最后一发,他的枪里早已没有子弹了。 一切都结束了。 苏觉的枪掉在地上,他无力地摊开手,陈荷冲他一笑,他没有反抗能力,必须当国王,自己虽然危险,但一定会无事,因为前女友说过,她会帮她结束轮回并且离开蒲甘。 殿内的打斗早已惊动殿外侍卫,陈荷握着枪站在大殿中央,她想到了美国的家,家里有宽敞高挑的八角客厅,她可以抱着猫,喝热巧克力看雪了。 她看向大门,门里走出两个相貌平平的侍卫,二人见殿内状况,挥刀砍杀正要逃跑的三名刺客。 陈荷见过他们的其中一个,穿红袖边铠甲的正是放虫子杀自己的人。 苏觉从地上站起来,活动酸疼的手臂,他向他们走去,路过陈荷时警告她:“他们是大将军,身份和阿财比肩。” 他拦下要杀陈荷的二人,那两个人朝苏觉行礼,苏觉合十拜过,对二人说:“这个女人杀刺客时误伤国王,还是另作定夺。” 陈荷的枪被将军拿走了,一个奴隶跪在地上,手里垫了丝绒的金盘盛放着这枚罪证。 两位将军说:“杀了国王,死罪,就地处置。” 陈荷听不懂,看样子他在和将军争执,因为大功告成,她其实有点轻松,也有点愉快,她的爱人能活了,挺好,虽然代价不小。 旁边的争执越来越激烈,苏觉在履行妹妹的愿望:保护陈荷。 被保护的陈荷却活在另一个静音的图层,她在研究房间里的宝贝,绣花春宫香囊挂在床角,描画人物的金线里掺了银丝,她跨过舞女的残肢,象牙镂刻的妆台上摆着贵妇宴饮绘画的漆器,她拿起如同宝塔尖的漆器往头上戴,一下长高了二十厘米。 “你别乱跑。”苏觉把她挡在身后,“如果不是绍明,我现在应该把你交给他们。” “我杀人了。” “亡国之际,国王再出意外,你让王室人心离散。” “我杀人了。” “你冷静一点。” “我杀人了你没听见!!!”陈荷抓住他前襟,这个举动并不是为了泄愤,就是为了手里抓着点什么东西,袈裟被撕出一个裂口,陈荷的手指从裂口里穿出,她突然注意到了这根手指,崩溃般地十指相互去抓,好像要撕掉一层皮肤:“我好痒……怎么办,我要吃安眠药,我要睡觉……” “陈荷你冷静点,父王没死。”苏觉冷漠地说。 床阶下的国王抽搐几下,活了过来,发出长久的呻吟,两个将军对视一眼,叫来门外医官。 那腊底哈勃德王脂肪太厚,一颗子弹让他受了皮外伤。 两个将军对国王说了几句,苏觉的面色凝重起来。 陈荷擦完脸上脖子上的汗,凑过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苏觉看了眼那把枪,恢复了僧侣的身份,同时开始使用僧侣那平淡如水的语气:“妹妹找来杀手冒充将军的事败露了,父亲要让妹妹过来。” “现在?” 绍明。 陈荷心里一紧,她看向那把手枪,绍明的身体还经得住吗。 “和她说的一样是这时,业火烧遍,她要新入轮回了。” “不是明天吗。” “马上就要明天了。” 陈荷看的《琉璃宫史》中,掸人将军是三兄弟,阿财可能被他们抓起来了。 绍明来了,她沾着满身污泥,漂亮的脸蛋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受伤的那条腿几乎是被打断,陈荷不顾苏觉的阻拦,几乎是扑到她身边,她也狼狈,和绍明在一起,是两只沾了油污的鸭子。 这么多人,绍明第一句话是对陈荷说的:“不是不爱我吗,为什么又到我身边。” 陈荷被问愣了,她尝试发了几个音节,最后磕磕绊绊道:“我没能……杀死你爹。” “真可爱,和我哥哥结婚好不好,我对不起你。”绍明深重地望进陈荷眼里,陈荷承担不起,移开了视线,然后她们再没对视上,苏觉拉开她:“你也想死吗。” “为什么关心我的死亡?我是你妹的遗物?” 对绍明死亡直白的描述刺激了这位好哥哥,苏觉想让人带她下去,可是转念一想,还是把人看在眼皮子底下,给陈荷在殿上找了个角落。 金殿上开启了一场蒲甘语的审判。 受伤的国王质问自己的王后:“我本轻信你的谣言,流放我儿,没想到你如此狠毒,竟然对你哥哥痛下杀手。” “您十八年对自己的女儿不闻不问,您杀了她十八年,君父尚且食子,绍明上行下效。” “绍明,我问你,你为宰相时是否毒杀我的兄弟,你让他身首异处,使得外邦奸细鸠占鹊巢,掌握我蒲甘兵权。” “哥哥,我口渴。” “是你让陈荷杀父王的吗,慢点喝。” “她母亲也是外族人,幸好大王英明,早早将她母亲斩首。” “父王?父王!我母亲不是病死的吗。” “母妃犯了罪?” “王子莫怕,既然王子出家,已是释迦摩尼弟子,大王自然不会责怪。” 国王肚子上的伤口崩裂,他痛得拿木瓜砸绍明:“我哪记得你母妃是谁,闭嘴!” “王后,当时我也在场,您母亲的头割下来,比长在她脖子上好看,当年您母妃用头颅为大王取乐,今天也轮到您来抚慰大王的丧子之痛了。” “哦,那个天竺的女人?确实漂亮。”国王翻身重新打量了绍明的脸,露出明显的厌恶和失望。 将军拿来一把刀,陈荷看得真切,却不担心,因为绍明死于火。 “停下,”国王制止他,粗短的手指指着绍明:“把她烧死。” “父王!” “大王英明。” “父亲,为什么你看不见我,您是蒲甘的太阳,应该普照蒲甘的一切啊。” “下次轮回把这些忘了吧。” “陈荷!陈荷你出来!我恨你,我为什么让我知道这一切!陈荷你出来!” “你给我的麻药下在水里了,别恨她,她没有错,火烧的时候不会痛,星星已经转到第二天了。” 绍明新轮回当天。 “不要!哥哥,把陈荷杀了,我求求你,我再也不要当王后了,我不要陈荷,我什么都不要了。” “闭上眼睡一觉,醒来后再来找我,我还在对岸等你,带上我的鹦鹉,我们吃芒果。” “哥哥我好痛。” “愿我最亲爱的妹妹摆脱无尽而漫长的轮回。” 火架已经烧起,这都是古代人,他们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他们全都湮没在历史里。 只有爱是真的。 美国的家是真的。 绍明丑得也真,大花猫一样。 他们都死了,自己看的只不过是他们生前的动画。 枪就放在托盘里,陈荷拿起枪,像严谨的初学者,也像对着啤酒瓶放枪的牛仔,她单手插在裙腰里,瞄准国王的心脏开枪。 这是一个极快的过程,时间按下了暂停键,端盆的侍女洒出桐油,将军呲出的黄牙恰好站上只苍蝇,苏觉的超度念经变成你大爷,绍明蛏子一样软了双腿,国王有弹性地砸在地上。 硝烟味散开,风吹动了陈荷的发丝。 “结束了。” 第47章 侍卫松开手,绍明倒在地上,苏觉弯腰扶妹妹,一条项链从他怀中掉在地上。 是绍明带她穿越两个时空的绿宝石。 第36章 都是天注定 国王死了也就死了,现在蒲甘需要新国王,气氛变得微妙,将军和苏觉离开了,苏觉不想走,他想陪妹妹最后一程,绍明却说:“白天我又能去见你了,我想和陈荷说话。” 侍女抬她到偏殿休息,为她换上礼服。 “不知道还有谁能杀我,每次我都被父王烧死,或许一会儿,哥哥当上国王,他要来杀我了。”绍明躺在床上,虚弱地笑了,她还是让陈荷走:“万一我自燃,你靠这么近,不害怕吗。” “你不会死,你会进入转世。”陈荷嘴对嘴给她喂药,“你穿得好华丽,把我手都硌疼了。” “那盏蜡烛燃尽,我就要死了。” “不可以。”陈荷下床烧起一根更高的蜡烛,仿佛这样就能为绍明添续一寸光阴。 蜡烛一般细小,再高也高不到哪去,陈荷很认真地挑出一支更高的,换下烛台上的新蜡烛,绍明看着她忙,她把脸转向内里,问道:“你杀我父王,不是为了你的爱人吗,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你做的好事。”陈荷拿出项链晃了晃:“我要是回不去,你就是我爱人的最后一面了。” “上来吧,到时间我再叫你走。”绍明拍了拍床,陈荷躺在她怀里,不敢压到她,“痛吗。” “唉,我受的伤里,你那一刀最重,其实我每天能吃三顿饭。” “好啊,你博取我的同情。” 陈荷那双能开枪的手贴着自己腿上,绍明甚至感到腿好了一点,“还有更让你同情的,要听吗。” “既然你是我爱人的前世,我勉为其难听一下。”陈荷搂紧她的腰,她是真的瘦了,腰只有一把,让人心疼。 “不说了。” “你讨厌。” “看看时间是不是要到了。” “和我就算了,以后和别人在一起,不能算这么清,怎么一点时间都记得。” “我烧死差不多也就这个时间了,快走吧,我知道你喜欢兰金花,去她那里,或是你有想去的地方。”绍明掀起一块布盖上脸,“对不起摔碎了宝石。” 陈荷脖子上挂着项链,宝石折射了烛光,在二人中间劈开一条光线。 “要做吗。”陈荷问她。 “我这样了,连手都要抬不起来,怎么做。” “我相信你能活,不过你坚信你要死——”陈荷拿来一壶酒:“算是回光返照?” 绍明喝下一杯酒,脸颊浮现一片红晕:“该你了。” 团成片,拧成绳,不为了快感,只是想确认对方的肉<+ 体,手从腋下穿过,插进污脏的头发,胸脯贴在一起,绍明的汗湿了胭脂,红点点在青石枕上,没有插入,仅仅是单纯的摩擦,舌头相互舔过一下,陈荷甚至去舔那个血槽般的眼眶。 绍明眯着眼看陈荷,她真漂亮,她口对口喂酒给陈荷喝,陈荷去舔她亮晶晶的嘴唇。 她要死了,真是牡丹花下。 她仰起头,床头正对着窗户,星星悬在她头上,她搂着陈荷的脖子,声音细细地说:“走吧,我要死了。” 陈荷一言不发地起来,开始给她穿衣服,衣服扣子小,陈荷没指甲,她系了半天,始终没有系上。 “老天爷都留我。” 系好扣子,她拍了拍绍明的肩膀。 “你想看我死掉吗,绍明变成了尸体,她的关节会僵硬,皮肤发青腐败,天气这么热,虫子会从皮肤下钻出来,我的身体变得浮肿,你想看吗。” “没关系,我打猎遇到过尸体,我承受得住。”陈荷去亲她。 陈荷把她摆在舒适的位置,让她靠着床头,绍明腿不能动,只得任她摆弄,她对陈荷毫无办法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星星剑似的指着她。 “我想吃棕糖。” 绍明突然说。 陈荷自信她摆脱轮回,所以干脆地回答:“我去拿。” 房间里有数十种点心,唯独没有最简朴的棕糖,绍明看着陈荷出去的背影,她闭上眼睛,星星劈下亮光。 或许死后,她能记得陈荷十年,如果一百年间她能再轮回到2024年12月31日,她会在机场远远地看陈荷,再记上陈荷十年,一百次轮回,如果她见不到陈荷,她一定要把陈荷忘了。 下次轮回她要看陈荷提到的电影,她要再吃草莓冰激凌,人生短暂有这点不好,很多事没看清就过去了,下次再过人生,这次的人生便会套上滤镜,陈荷太狡猾了,竟然让自己这样有无尽生命的人喜欢她。 想了好多,不应该再想了,如果再想,她怕自己怨恨陈荷,在见到陈荷时,她怕自己控制不止搅乱陈荷的人生,陈荷应该用枪猎飞雁,而不是在河畔玩无聊的猎鸭游戏…… 嘴里被塞进了一块硬东西。 “吃啊,给你说话不听,让你张嘴也不张。” 陈荷撑着床沿,手里托着一盘各样棕糖,卷曲的长发落在盘子里,雪白的脸颊在星星照耀下散发出珍珠般的光。 “闭着眼想什么呢,不许骗我了,你不还没死吗,就算要死,死前我们去河边玩吧。” 绍明如同一只听话的家犬,或是一个任陈荷操纵的玩偶,跟着陈荷的话,被她牵到河边。 “你身体挺好的,这不是还能走吗。”陈荷放开手,站到绍明左边:“我走靠里一侧,外边泥土硬,你可以吗。” 绍明撑着拐杖,三只腿跟着陈荷,她不提死亡,陈荷自然也不会说,风从伊洛瓦底江上游刮来,绍明轻轻嗅着,这是她死后的风,江水拍打在岸上,水花溅上高地,这是她死后的水,原来在她死后的世界是这样的,此刻的天地万物第一次与她有了联系,她突然产生了强烈的惶恐和不安,她手一滑,拐杖掉在地上。 陈荷扶住她,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不好用?拉着我走。” 也是在这样的湿地里,陈荷拉着一个女奴,绍明学着女奴的样子靠在陈荷怀里,这么熟悉的怀抱,让她有了贪心,想试探一下陈荷。 “我们去看兰金花吧。”看到陈荷惊喜的神色,绍明残忍地说:“哥哥办完事出来,一定会把兰金花的尸体烧给我,你喜欢过她,我们先去看她吧。” 一台担架盖着白布,陈荷只掀开一角,她合上白布,长久没有说话。 “只看一眼吗?” 绍明又掀开白布,白布下,那双水墨晕染的眼睛干涸了。 “我爱你,不用这样。” 绍明盖上白布:“想吃你做的粥。” 陈荷笑得勉强。 “明天吃好不好,先回去找你哥哥,他很可能成国王了。” 见到绍明活着,苏觉非常意外,他识相地装不知道,还表现出了“绍明你要死哥哥好心痛”的样子。 “两位将军愿意共推我为国王。” 苏觉看着妹妹,这是大家所愿,只是将军做了那样的事,绍明有些不能原谅,“陈荷,你说我要不要原谅侮辱我母亲的人。” “人家掌握兵权,你哥哥是僧侣,继位合法性待定,你自己找来的将军临阵脱逃,忍一时,之后除掉他们。” 绍明其实没有选择权,苏觉的询问也是礼貌,她听话地答应了。 于是一场简陋的仪式在大船上展开,小船放着那腊底哈勃德王未寒的尸体。 “王妹,你想当宰相还是国王。” 在众人簇拥下,绍明握着陈荷的手,陈荷感受到手劲变大,她拇指轻揉绍明的指节让她放松,阶下是蒲甘文武,这是政治斗争,她想当宰相,真正的独立于国王之外的大权在握,当王后是为了父王的认可,王后的权力没有宰相大。 “我愿意辅佐大王——” “大王,若王后再位宰相,我等愿与绍明公主一起,共同辅佐大王。”两个掸人将军跪在御阶下,鹰狼豺豹般环伺王座。 她退缩了,几十年都做同样的选择,她的成功是她的试错,其实她不会政治斗争,“我愿辅佐大王后宫,扬女子淑德。” 蒲甘父死子及,绍明成为王后。 王后的头冠再次戴在头上,她脸上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 一切太不一样了。 陈荷去哪儿了。 这么多陌生的脸孔,陌生的话语,每个人说出都话超出她的预料,侮辱母亲的仇人在王座边狂笑,哥哥竟然能当国王,绿鹦鹉站哥哥肩上,年幼的王子公主用这只鸟传信,她感到亲切,对鹦鹉招手,鸟却飞进夜空,哥哥没有看她,国王不能做她的哥哥。 “喝粥,不是新米熬的,可能没那么好吃,不过我没放姜,有点腥。” 陈荷从御座后转出来,手里端着一碗粥。 “你去哪儿了?”绍明有些反应过度,她紧紧握住陈荷的手,把陈荷原本苍白的皮肤掐得毫无血色。 第48章 “先松开,粥要洒了。”陈荷用力抽手,绍明拽着她不放。 “我刚才一直找你,你到底去哪里了,”绍明用一种仇恨的目光看她,她抓着陈荷的手,喃喃道:“我以为你走了。” “我能走去哪里,要说不恨你是假的,毕竟你让我没家回了。”绍明的王座略有些不合身,陈荷只能弯下腰凑近她,全场无人注意这个新王后,陈荷和她悄悄耳语,从袖子里变出一把勺子,“我正在讨好你呢,以后记得对我好点,要是你死了,记得死前封我个官当当。” 陈荷认真地看着她,然后抿嘴一笑,她眼睛笑弯了,目光自然也不在绍明身上,绍明看着她,问:“我要是对你不好呢。” 陈荷睫毛长长的,投下了蛛网般的阴影,在这片阴影中,她的眼睛像一片清澈的水潭,映射出切碎的光芒,她把头抵在绍明头上,说:“那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王后你教教我。” “我教你。” 绍明接过碗,碗底很烫,炙热地烤着她的手心。 这是爱。 “我们在一起,我教你。” 绍明把嘴凑到勺子边,咽下一口粥,白粥刺热地烫着她的喉咙。 这是爱。 “还敢吃鸡肉粥?你心真大。”陈荷嘴角抽搐。 “我以前怕火,现在也怕,火杀过我,但是陈荷杀过我,我却不怕陈荷。”绍明在她阴影下,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她去亲陈荷胯骨,“我是疯了。” “你就没正常过!”陈荷打地鼠,并且观天:“现在几点了。” 绍明挨了一掌,发型都乱了,她抬头看星相,“北京时间四点了。” 原来才过了这么短的时间,以往她死后的三小时是这样的吗。 “都这个点了?怪不得困了。”陈荷打了个哈欠,悄悄说:“我去睡会儿?” 陈荷脖子上的绿宝石项链在她弯腰时击打着王座扶手,绍明接起宝石,与陈荷对视一笑,幸好漫长的生命里还有陈荷,她活着一天,就不会让陈荷受苦。 “别走,我害怕。” “你哥哥是国王,哪有让你害怕的地方,先祝你今后人生顺遂,不过我真的要睡了。” 绍明一定是摆脱轮回了,前女友告诉她绍明摆脱轮回后会来找自己,是不是表明自己还有回现代的办法。 如果自己当着绍明面走,绍明一定会伤心,甚至…… 绍明把那块碎裂的宝石摘下来,只留一个链子在陈荷脖子上,她要陈荷陪着她,可是陈荷呢。 “再多一会儿,我马上就要进入新轮回了,多看我一眼。” 这由不得陈荷。 “好吧。” 宝石已经碎了,绍明为什么还要把它摘掉。 典礼已经结束,苏觉和绍明一起回到船舱,陈荷走在后面,宝石透过绍明的指缝传来一线光。 带她回家的是宝石吗。 近将日出,天还是黑,可夜的深沉被冲淡了,苏觉牵着绍明的手,他照顾她的腿走得慢,他们一会儿十指相扣,一会儿掌心相贴,绍明心里得意地想:哥哥也是真的。 “我也要拉手。”陈荷从后面跑上来,包住她握宝石的手,“你已经摆脱轮回了吧。” 她们拉拉扯扯,落在后面,苏觉走在她们稍前一点,金袍下的僧衣像烧身的火焰。 绍明露出诧异的表情,“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紧握陈荷的手,把掌握她命运的宝石和陈荷一同收拢在掌心。 “喂你吃糖,你睁眼的那个惊讶的表情,真当我傻?” 苏觉的笑声传来,陈荷和他一起笑,两人的声音飘荡在绍明耳边。 隧道尽头就是议事厅,她们走过去,灯在身后一盏盏地灭。 “王兄别笑。” 苏觉许多年没有戴金镯了,他不适应地转动镯子:“你找来的杀手逃走了,你想怎么办。” 他随口一问,等着绍明接话,金镯重新掉到手腕上,是他父王的尺寸,他不合适,他略有些心烦,身后连脚步声都没有,只有细微的风声穿过夹道—— “绍明!” 他慌张地呼唤,绍明还在,却只有她一人立在原处,他们隔着十几步的距离,绍明两只眼睛黑到空洞。 陈荷呢。 他怕绍明出事,急忙搂住妹妹的肩膀,绍明却站得很稳,苏觉扶住她,他发现绍明不是稳,而是站得硬。 她缺失的眼睛流出一道血泪。 “绍明!”他急促地叫她。 陈荷从她手中消失了,绍明两眼虚望着墙壁,因为距离太近,墙壁在她眼中甚至没有虚焦,只是黑漆漆地一堵立在眼前。 她不是打破了绿宝石吗。 绍明摊开手,手掌内空荡荡,宝石不见踪影,只有她用力握过后的红痕。 一片草纸晃悠悠地飘到地上,苏觉偷偷捡起那片纸,纸上带着棕糖的味道。 他想藏起来,却被绍明先一步看到了。 陈荷的笔记很好认,简体中文被墨水笔写得张牙舞爪:梦醒了,我们就分开。 士兵闯到国王王后面前来报,元朝人渡河而下,请国王定夺。 绍明猛地被他叫醒,身体晃了晃,这是她没经历过的历史,她恍然回头,身后只有那悠长而无尽的隧道。 或许一切真的是一场梦。 蒲甘王室继续南下,三天后,丹兑港口边,绍明用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37章 旧山河 人死后有转世,绍明第一次转世为一名寺庙的侍女,她还是个婴儿的时候,被家人抛弃在了寺庙门口,而这个寺庙正好位于蒲甘。 她忘记了陈荷的样貌,陈荷在她这里化作了一个符号,一个她刻意不去思想的符号,所以她用这一世的漫长生命感受世界,她很久没有感受到真实的世界了,一个错了要承担错误,对了有相应的奖赏的世界,一切都能留住,绍明很开心。 凭借着上一世的记忆,她成为最出色的侍女,最出色的女官,她会讲白话,这让她得以进入王庭,据说国王是一个残暴的老人,是一个讲外邦话的疯子,他每天都在喊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有人说这个女人的公主,有人说这个女人是前朝的王后。 绍明站在宫殿里,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宫人妃嫔,他一眼就看到了她,年迈的国王用苍蓝发灰的眼睛盯住她,鹰抓一样的十指掐进她手臂的肉里。 阿财头发稀落,满口黄黑的蛀牙,他嚎叫着对绍明拳打脚踢,跪在地上让绍明送他回家。 “绍明。” “绍明。” 直到国王死前,他一直叫着这个的名字。 绍明被烧死了,作为国王的陪葬。 这一年她十四岁。 绍明第二次转世成为一只孔雀,她破壳而出,成为一只孔雀幼崽,因为通灵性,她被进献给邦牙王朝的王后,王后涂红的指甲梳理她的羽毛,她趴在王后膝头感叹六道轮回。 做了孔雀,每天无所事事地在庭院里闲逛,绍明有漫长的时间去思考,她想她看过的书,想哥哥的死,想上一世抚养她的僧人,她看见王后衣摆上绣着的绿宝石,那里有陈荷的眼睛。 王后养的孔雀发了狂。 孔雀拔掉自己光鲜的羽毛,绍明想着砍断陈荷的四肢。 我不怨恨陈荷的不告而别,陈荷很聪明,她知道如果她不跑,她这辈子都要留在我身边。 但她不能打破我的轮回却独自离开,这不公平,我要抓住她。 孔雀疯了,不是吉兆,国王下令杀死孔雀,王后不愿,于是绍明活了下来,她被困在孔雀的身体里,可是过了不久她就解脱了,国王王后因政变被杀,绍明用翎毛去蹭王后的尸体,士兵把孔雀端上新王的餐桌。 第三次转世,绍明生在乐师家中,她经过推算,确定自己死后十八年重新投胎,她天生会抚琴,受到父母喜爱。 这时候,陈荷的形象才朦胧出现在她脑中,她笑吟吟地走出来,绍明看见她的胸口有一圈微浅的晒痕。 绍明是恨陈荷的,陈荷不该这样。 绍明弹着琴,一个清晰而浅显的答案就在眼前,自己之前却一直回避它:自己就是陈荷电话里的前女友,前女友让陈荷到蒲甘是为了报复陈荷。 绍明默默地记着,她是2024年12月31日在仰光机场遇见陈荷,那时候是下午,所以自己要在这个时候把陈荷独自送到缅甸,陈荷身上没钱,谁能让她不带钱,只有自己不让她带…… 自己为什么要让她来缅甸,见面杀了她不就能报仇了吗。 不过她还是记下陈荷的每一个举动,这些故事她每天睡前都要重背一遍。 有一天,她听闻元朝灭亡了,绍明露出满意的笑,她安享晚年。 第四次转世,绍明生在商人之家,她彻底接受了自己非贵族的身份,她这样平淡地活着,忆及往昔,只有陈荷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时间过去太久,绍明每天的工作就是背诵陈荷在蒲甘的作为,她混沌地活过一生。 第49章 第五次转世,绍明生在农户之家,她有七个兄弟姐妹,绍明能走路的一刻开始,她每天去喝泥地里的脏水,不久她就感染死亡了,死前,她想过如何砍掉陈荷的四肢,自己的转世能忍住不砍,她真了不起。 第六次转世,绍明后悔上次鲁莽的自杀,她成为了奴隶,父亲是奴隶,母亲是奴隶,她成为了船上要被卖到天竺的奴隶。 营养不良而长出的扭曲指甲嵌在瘦弱的手脚上,她不敢再死,毕竟她曾经成为孔雀,她害怕再死…… 穿开出港口,刚离开缅甸,绍明就死了。 第七次转世,绍明生在平民家中,她攒够银钱口粮,终于到了港口,她登上船,晕倒在地。 她不能离开缅甸的土地 第八次转世。 绍明彻彻底底地疯了。 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崩溃,在她的脑海里,她把陈荷肚子刨开,这样还不够,她要陈荷活着,她的痛苦不及自己万分之一,她要把陈荷悬在房梁上,陈荷身后插满维持生命的仪器,她一点点割下陈荷身上的肉。 她要如何见到陈荷。 王室的书记官在史册里抹去了这个公主。 第九次转世,中国此时正是明朝,绍明得偿所愿。 如果她每天都恨着一个人,她怎么会认不出她,陈荷的样貌模糊了,但是微笑时偏偏头的样子,那样的声音叫她的名字,还有消失的体温。 陈荷再一次消失在她的怀里。 “你被我杀了好啊。” 陈荷竟然这样轻易地死了。 宰相让她给明朝总督的女儿送杯毒茶,绍明把茶端过去,只见花月下站着一人焚香祷告,她衣带飘洒,与此处汉人不同。 “为您送茶。” 那人正对月祭拜,闻言点头,她背对绍明,无礼至极,绍明笑她将死,那人喝下茶,她转过身:“哎你过来,赏你钱买果子吃。” 都怪她们长得不一样。 绍明亲她嘴唇,陈荷嘴唇上沾着一点毒茶,绍明死前朦胧地想,2024年12月31日,她还没亲手报复她。 第十次转世,绍明投生在平民家中,家人把她卖给一位乐师,绍明发现自己忘了如何弹琴。 还有将近五百年,她如何等到遇见陈荷,时间长到令人绝望,王朝内乱,绍明改名为陈荷,活过了颠沛流离的一生。 第十一次转世,绍明活了又死。 第十二次转世,绍明作为商户家的独子出生,她的商队远渡海外,她派人去找陈荷,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没有找到陈荷。 第十三次转世,绍明积德,投胎到大贵族家中,她又无事可做,她想着要砍断陈荷的四肢。 她在家里的庭院中,看见父亲如何处置叛徒,父亲砍断了叛徒的四肢。 绍明当场吐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看人被砍断手脚。 她发起高烧,连日不退,仆人都很担心,直到一个雨天,绍明醒了过来,她在梦中看见了陈荷,她只想报复陈荷,却不能把那样的画面和陈荷联系起来。 “我的人生还有意义吗,我这是在哪里?” 车夫听了大笑,“小姐,这是贡榜王朝。” 时间如此之快,还有不到三百年,陈荷的事情她还记得清吗,陈荷的样貌早就褪色了,她心里莫名焦躁,她要做什么,就算她找到了陈荷,她能做什么。 贡榜王朝能做什么。 英国人来了,能学英语。 陈荷后期在美国生活,她要学英语。 之前学的英语早忘了,她让父亲为她找来英国教师,她从字母学起。 绍明成了伟大的翻译家。 第十四次转世,绍明成了香料商人的女儿,她开始投资海外资产。 陈荷喜欢花钱,要报复陈荷,就要接近陈荷,没钱可接近不成。 第十五次转世,绍明成了宫廷中奴婢的孩子,她天生会说英语,她会稀疏的蒲甘语,懂得贝叶经上的文字,国王编纂《琉璃宫史》,绍明参与其中。 陈荷看过我编的书。 绍明从中体会到别样的刺激,这种刺激很新奇,像是她把陈荷拢在掌心,然后微微合上手,陈荷发出呻吟。 第十六次转世,绍明本想继续炒股,无奈投生成为一条金鱼,她被养在英国上将的鱼缸里,上将带她坐船回家,绍明拼命吐泡泡。 第十七次转世,这时是1921年,陈荷出生不过八十年,绍明尴尬地发现她不知道陈荷的年纪,据她推算陈荷在24到26岁之间。 她要非常小心地计算日子,她活到六十岁死,然后转世一次可以见到陈荷,但是这样不保险,她还是转世两次微妙。 绍明作为英国人的副手家财万贯,1943年旱季,一颗子弹穿过她的眉心,汗珠从脸上的迷彩油里渗出来,那一年陈荷的家乡发了旱灾,绍明在滇缅公路保卫战中被日本侵略者射杀,时年二十二岁。 第十八次转世,香港神秘富豪在半岛别墅注射过量药品身亡,巨额遗产无人继承。 第十九次转世,绍明被保育院的看护抱起,她无父无母,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新中国,她不能砍断陈荷的四肢了,她理解自己为什么要用和平的方式报复陈荷,因为新中国啊。 她现在是一位中国公民,绍明趴在窗台上,她踮起小脚,看着伙伴被人领养走。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保育院的看护在背后说。 “真是个好命的孩子。” 绍明一通电话打到香港管家的座机里,管家移民美国,领养她时问她要不要去美国。 绍明让管家帮她找一个人,那个人现在在上初中,或是高中,样貌没有,只有一个名字——陈荷。 再见陈荷的那天是个平凡的日子,陈荷与其它人也没有什么不同,她穿着校服混在一群男男女女学生中间,需要绍明仔细辨认才能看得清。 瓜子脸有点肉,眼睛很大,怎么还戴眼镜? 这真的是陈荷吗,是她十恶不赦的仇人,是作恶多端的魔鬼,绍明细想之前,对陈荷的感情似乎只剩下单薄的恨了。 “陈荷!” 一个流里流气的男孩叫她,戴眼镜的女孩弯下腰,嘴里衔着根棍去接什么东西,一圈不学习的太妹黄毛给她加油。 “不过肺就行了,你妈不会发现的。” 陈荷叼着烟,特别认真地说:“我开始抽了。” 未成年不能抽烟,上学时间不进校。 真是不学好。 她要帮她改正。 “陈荷。”绍明拿下她的烟,对黄毛道:“教导主任来了。” 黄毛一溜烟跑了,独留下这个酒肉朋友陈荷,陈荷烫着玉米须刘海,嘴唇亮晶晶地涂了唇釉,唇中一块不亮,口红粘在烟上了。 她也害怕得想跑,却被绍明抓住手腕,她发现绍明不过吓她们,用近乎撒娇的声音埋怨她:“你是谁?你把我新朋友都吓跑了。” 陈荷的手腕好瘦,她年纪小还没发育,长大点就好了,长大点就能开枪了。 这是一个夏天,学校补课提早开学,干燥的风打着旋勾住陈荷的头发,脸颊旁那不合校规的碎发粘在她的嘴唇上,绍明轻碰她的嘴唇,把碎发拨道她耳后,顺势把烟插在她校服口袋里。 手上有些许粘腻,是头发上沾的唇釉,绍明的嗓子也像是被唇釉糊住了,在陈荷催促的目光中,她像是对一个故人那样熟稔,又像是对一个新人那样郑重地说:“我是转学生。” “转学生?”陈荷惊讶地掀起非主流刘海,她一薅头发,假发片掉了,“这学校还收转学生?你家好厉害!” 第38章 故人新 转学生好。 陈荷笑了出来:“还以为你是学生会的。” 她的脸颊比当年更圆润一些,脸也更短一点,带着一种清纯的无辜,像是鲜花抽了芽,嫩得让人想掐。 绍明一瞬间不知如何面对她,这么好的陈荷,不是她复仇的对象,她应该报复那个魔鬼,她匆忙转过头,朝着校门反方向去:“上课吧。” 她几乎是逃跑的离开,手臂却被抓住了,身侧递来一支烟,陈荷故作老成地交际:“你怎么跑了啊?来一支?” 绍明突然想哭,陈荷跑到她面前,她以为自己把陈荷忘记了,可是看着年轻的陈荷,青春的脸上带着一点闷出的汗,她甚至能想到仰光太平洋酒店上,陈荷睫毛上的水珠。 那么多年,她以为她把她忘了,绍明抓住她的手,陈荷笑着没有抽出来,反而是亲昵地靠近她。 她就是陈荷。 “你有想做的事吗?” “啊?”陈荷被问住了,不是问题难,而是这个人说话前后不搭边。 “难得逃课出来,你想做什么。” 她知道陈荷喜欢玩户外,她学了射击,她能精准地打中灰雁,虽然她没陈荷打得好,陈荷提到过日本徒步,现在陈荷有日本签证吗,如果没有,她带陈荷去云南,现在是雨季,晚上野外下雨,陈荷只能缩在她身边,陈荷喜欢做,她们就做个够,做到陈荷离不开她,乖乖跟她去美国,陈荷喜欢喝酒,现在酒吧不营业,她们还不是能进酒吧的年纪,但是多给点…… 第50章 “我们去编绳吧。” 陈荷灵光一闪,指着手腕,手腕上叠着潘多拉的手镯,西太后的手表,还有一个彩色绳子。 “上次我想编串珠的款,但是我妈嫌时间长不等我,我们去编绳吧,我请你。” 学校旁边狭窄的串珠店里,门口挂着粉粉的帘子,窗户上悬挂的玻璃纸亮片折出斑斓的光,老板娘在帘子外抽烟,陈荷的真刘海汗湿了,成缕地贴在脸上,她指挥绍明把珠子串到蜡线上:“你会不会啊,”她把编绳凑近一点:“给。” 绍明和她挨着坐,额头近乎抵在一起,陈荷毫无知觉,一个劲地和手里的线较劲,蓦地,有人亲她额头。 “你——” 陈荷眨了眨眼,她没躲,这一年,陈荷为了赶时髦当上了同性恋,她和绍明在一起了,她标新立异的举动也影响了常年不着家的父母,她很快乐。 高中。 陈荷成绩一般,但是她大学要出国读,少一节课也没有关系,她趁上课躲在卫生间隔间里哭。 门口传来脚步声,陈荷止住哭泣,外面的人在洗手,然后脚步声走远了,隔间里的哭声继续传来,绍明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门里的陈荷哭成一团,还不忘往空气喷香水。 绍明闻着这花香,认为陈荷没有全心全意爱她。 她一边尝试喜欢上别人,把陈荷推开,一边又为陈荷不爱她生气。 陈荷一定是靠在门板上,绍明的手贴在门上,门轻轻颤动,像是陈荷的身体带来的波澜。 其实绍明的想法不合理,初高中生的恋爱哪有认真的呢。 她空虚中抚摸了一下陈荷的头发,然后离开了。 她离开,对所有人都好,如果陈荷不去缅甸,就不会有现在的她,她将永远留在轮回里。 她最后回望陈荷一眼,就当是道别了。 “你还能留级?” 一个过于早的清晨,天擦亮,空调吹出沉默的风声,陈荷用力推开她:“一会儿早读的人都到了!” 陈荷耳后喷了香水,舔上去却是酒精的苦味。 “滚开!” 化纤校服外套揉皱了。 “我们早就没关系了!” 绍明拉开她身边的椅子:“寒假去洛杉矶?” 那样青涩的陈荷躺在她美国的大床上,身后是柔软的白雪貂皮毯子,但陈荷还是嫌扎,一个劲地勾着她的脖子往绍明身上贴,绍明放不下她,至少这一年她没放下。 陈荷有一些不好,比如她英语很差,比如她连水桶都提不起来,不过我帮她做就好,绍明想,如果她样样都好,那要我做什么呢。 “去美国吧,我教你打枪,我们可以猎熊。” “不要。“陈荷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陈荷很无情,但这是个好征兆,代表陈荷不爱她,也不记恨她的作为,她们可以重新开始。 除夕的雪夜,已经坐在机场休息室的绍明取消行程,她赶回家中,她抱着陈荷,她们躺在沙发上,陈荷小心地躺在她怀里,绍明知道她是畏惧,她无处可去了。 在这个该诉说爱语的时候,绍明的那点仇恨却现了身影,她没有选择安抚陈荷,而是默许陈荷在她身边,她不告诉陈荷她们的关系,她刻意无视陈荷的情绪。 这是绍明对陈荷的报复,报复陈荷让她痛苦的百年,她等她发现陈荷变得不像陈荷的时候,她已经无法收手了,窗外灯火川流,陈荷醉醺醺地靠过来,从她身后抱住她:“和辅导员请过假了,你要出差几天?我陪你去好不好。” “不方便带你。” “是有——” “别说出来。” “我爱你。” 陈荷流下两行烫泪,爱吗,她也不知道,只是她无处可去了。 绍明握住她的手,陈荷没她高,只能把头抵在她肩上,真丝睡衣透出泪水,湿热地贴在背后,恍若那年的雨季。 这个陈荷,是当年她初见的陈荷了。 绍明说不出欢喜,就是觉得做对了。 她要把陈荷抹杀掉,这样她才会乖乖留在自己身边。 美国。 绍明发现,陈荷不是她认为的那个陈荷,高大的玻璃窗外下着雪,杉树上堆了厚厚的一层,狂躁的风吹过,雪堆纷纷砸到地上,树林里出现了一站射灯,绍明拿起手边的望远镜,陈荷穿着冲锋衣从雪地里走出来,她身后背着一把猎枪,她也看见了绍明,如释重负地对着她挥挥手,拧开腰挎酒壶,喝了一大口威士忌。 不是她带陈荷来的美国,是陈荷主动选择了美国。 绍明陷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中,无意识地啃咬指甲。 陈荷不好掌控,不是她引导陈荷学射击,是陈荷的天性里就喜欢捕猎,不是她让陈荷放弃人生,是陈荷本是就算个好吃懒做的贱人。 咣当—— 香槟杯砸在玻璃窗上,那看似脆弱的被子竟然毫发无伤,而高大的玻璃窗渐渐崩裂了蛛网状的碎痕。 冷风灌进来,绍明离开了房间。 绍明找了一个美国女人,她要引导陈荷出轨,让陈荷玩,不然陈荷对自己忠贞不二,如何喜欢上自己的前世。 只是连绍明都不明白,人怎么能同时喜欢上两个人,她怎么做到让陈荷爱她的同时还爱她的前世,甚至于再爱上一个叫兰金花的女人。 她把人物改名换姓,问陈荷这可能吗,陈荷表示:“人还能同时看两本书呢。” 绍明认为有理,出轨的那天晚上,绍明亲吻了陈荷的嘴唇,她认为自己还喜欢陈荷,不然她为何给陈荷离开的机会。 “人不可能有忠贞的伴侣,你也可以出去玩。” 只是她出轨好几次不成功,陈荷却成功了。 绍明打开房门,脚边是一本填色书,花瓣和叶子都用蜡笔填上颜色,房间很大,蜡笔洒在地上,然后是美国驾照考试资料,日语的《雪国》翻到叶子映在火车车窗上的样子,地上简直无从下脚,房间的一半是干净的,另一边脏乱的杂物围着古典式大床。 情趣跳棋。 淫-=秽物品。 床头柜是小冰箱,冰箱门半开,里面放了一支香槟,柜边垂下的丝带拖在地上。 柜子上摆放着几盏水晶杯,都盛着没喝完的液体,浅口的圆形,利落的竖切割,淡黄色失了气泡的雪莉酒,宝蓝色漱口液,梅红浆果饮料,苏打水里泡着半只女士香烟,贝壳烟灰缸里放着陈荷的戒指。 陈荷就像这些失序的物品,她没睡在床上,落地窗帘在风里浮动,流苏扫在陈荷身上,她放荡地躺在百叶窗下,全身仅着皮质腰封,被子围成一个巢。 床上睡着她们的共轭小三,一个在巴黎生活过的美国女人。 妈的。 绍明没来由地联想到陈荷当年的不辞而别,跨越近千年的痛苦在此刻显现,她痛到背部肌肉抽搐,这不是爱恨可以形容的感情,她抬起眼,那是一双猩红的眼睛,透出沉郁的痛苦。 她只要陈荷在她身边。 绍明把陈荷活成了一种执念。 无辜的陈荷理所应当地倒霉了,绍明太不正常,陈荷认为自己要疯了,她不能这样,所以她参加了更多活动,不会开车不能出门,就在线上为菲律宾、柬埔寨、还有非洲地区的孩子教英语和中文,她和一对美国夫妻一起在她家后山徒步,她终究是没有疯。 陈荷的顽强让绍明害怕,人真的可以这么努力地活着吗,绍明有些奇怪,陈荷的身体被她抱在怀里,陈荷的精神在梦中呓语,她在背琵琶谱。 虽然陈荷自觉爱她要命,可绍明就是知道,陈荷是要离开的,恐怕这点连陈荷自己都不知道吧。 绍明想惩罚她,可是她又下不去手,她厌恶风光高洁的陈荷,陈荷最好脏了,乱了,断了,落在她手心了。 看她每日精神恍惚的样子,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在夏天,她提出了去国家公园游玩。 绍明当着陈荷的面购买黄石公园的门票,她把电脑转向陈荷,佯作去接电话离开,屏幕上只有两个网页一页是公园购票,陈荷点开另一页,她一口气卡在喉咙,页面上是一份高额保单,受益人是绍明,被保人是她自己。 黄石公园和保险,出发之前绍明还拉着她看国家公园的恐怖纪录片。 此时是2024年的夏天,绍明对自己的计划很得意,黄石公园的路上,是陈荷最听话,全心依赖讨好她的时候,她永远比自己早一步到越野车旁,她甚至不敢上厕所,就怕出来的时候绍明把车开没了。 转眼间冬天到了。 陈荷被折磨到崩溃了。 绍明拿起粥勺,她记得陈荷下毒时的情态,甚至连忘记穿拖鞋都一模一样。 “粥里有毒,下毒前先整理好表情,不要总是撩头发,你没有穿鞋。” 绍明开车走了,家里只有两辆车,陈荷都不会开,照理说人家庄园都有很多代步工具,可绍明为了绑住陈荷,整个庄园内唯一不需要驾照的车子就是女佣开的电瓶车,它的续航不足以让陈荷到镇上,绍明躺在镇上的房子里,她有些害怕,陈荷这样真的能独自去缅甸吗。 第51章 “我们去曼谷吧。” 绍明的私欲战胜了一切。 家里只有一个女佣,是南非的非法移民,绍明选中她的理由是她年幼矮小,虽然做不成什么事,但是她长得像密,一个陈荷会在蒲甘遇见的叛徒。 最好的一点是她只会说法语,年幼的女佣和这个大房子一起,在她离家的时候把陈荷孤立了。 她找借口开除了女佣,陈荷抓着她的衣角道歉:“是我让她把碗收掉的,你开除她不是让她被遣返吗。你还想报警吗,我去自首,求求你了,我受不了了。” 绍明冷漠地看着女佣收拾行李。 她背地里给了女佣美国身份,她看着陈荷,事情不可挽回了,她对女孩的愧疚就带到缅甸吧。 2025年1月1日,绍明记得自己下午回酒店,陈荷在给自己打电话,现代的绍明接起电话,确认陈荷已经见到绍明。 1月12日,绍明记得陈荷的手因为拉弓受伤了,她计算陈荷回到现代的时间,给她点了药膏,只是她不知道陈荷爱她至此。 她为什么不早点爱我呢,如果她早点爱我…… 1月14日,泰国廊曼机场登机口,绍明主动暴露身份,她当年不知道陈荷为什么要回蒲甘,现在她清楚了,陈荷如此爱她,陈荷会为她回蒲甘。 空姐为她倒上椰汁,绍明抿了一口,甜甜的,她要去见陈荷。 1月18日,她们已经到乌本桥了,陈荷不会知道,自己和她的距离只有五个小时车程。她记得早上六点整,自己拿着陈荷的手机,自己当时多害怕陈荷受苦啊,绍明发送信息,轮回中的绍明看见了,她答应带陈荷回蒲甘。 1月22日。 蒲甘。 伊洛瓦底江畔站着一个女人,她穿亚麻衬衫,同色外套,直发披在肩上,墨镜挂在衬衫口袋里,日光从她背后腾生,为她打下斜长的影子。 故国的山河,终究是不同了。 第39章 新人故 首先摸到的是厚厚的灰尘,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一道暗蓝的光,陈荷顺着亮光爬去,刺眼冷冽的晨风让她闭上眼睛,远处传来一声突兀的汽车鸣笛。 她回来了。 身上的水汽瞬间消散在旱季干燥的空气中,掌心的宝石微微发热,还带着绍明的温度,陈荷有些怅然。 她会好好活着吧,她那样年轻,还有权势。 只是现在的绍明让人头疼,陈荷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她。 她展开裙子,把裙头折进腰带,她在佛塔的二层,旱季的蒲甘是灰黄和深绿的,远远望去,佛塔从灰黄的土路上拔起,从深绿的叶子中冒出,百座佛塔是星星的倒影,连接了地平线尽头晨光熹微的天空,陈荷拎着裙子侧身下楼,她习惯了低矮的横梁,一步一错地走下去,佛塔边就是柏油路,路口停着出租车,司机刚刚睡醒,他打着哈欠招呼陈荷。 陈荷没报地址司机就开了出去,太累了,她在车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陈荷头一歪,身上的披肩滑落,她揉了揉眼睛,封闭的车厢内有浅淡的皮革味。 车停到江边,司机指着江边的一个女人,昨天他接到酒店电话,一个豪阔的外国客人让全镇的司机接一个奇装异服的女人,司机拉着睡着的女人先去酒店,听到前台说客人去江边了,他又带着陈荷兜到江边。 陈荷小睡一会儿,精神好些了,她没看见司机指了什么,蒲甘司机英语都不错,她尴尬地问能不能先赊账,等她的有钱朋友来了,让她付双倍。 “已经付过了。”画外音传来,陈荷和司机一起去看,车子没关前窗,一只带钻石戒指的手从大开的窗口递进一捆钞票。 陈荷的脸失了血色,她的前女友,她的爱人,她在蒲甘活下去的希望,撑着破旧的车门,民主地问陈荷:“想在江边骂我,还是先回酒店。” 陈荷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见到她,此刻她应该义无反顾地扑向她,可是看着与绍明毫不相像的脸,一种莫名的诡异从心底油然而生,让她以自己都不知道的恐惧姿态缩在车里,仿佛破旧的出租车是她的一个壳。 车外的人耐心等她,她脱下薄西装外套搭在手上,然而耐心只是她展现给陈荷的温柔,她们都知道,这个时候陈荷几乎不说话,于是她擅自替她做了决定,她确定了酒店名字,出租车司机打火倒车。 “披上吧,早晨冷,以为你还要找好一会儿,不应该先出来的。”她似有些懊恼,凑过去亲陈荷,陈荷罕见地躲了一下,她一愣,若无其事地帮陈荷把衣服披好:“回来就好。” “你真的是绍明吗。” “我是。” 一路上陈荷只问了这一句话。 蒲甘是个镇子,只有三条大路,不一会儿车子就驶进酒店大门,出租车把她们送到酒店接待处,太阳一出来,蒲甘便暖和了,身上的外套也失去了意义,陈荷对着外套撒气,她把衣服丢在车上,自己先进大厅。 绍明什么也没说,只是捡起外套跟在她身后。 陈荷不作声地走,自己刚抛弃绍明,转眼间她又以自己女朋友的身份出现了,除此之外,她借着玻璃墙偷看绍明,她衬衫袖口卷起,露出一截小麦色的手臂,上有一个边际不清晰的纹身,纹的是陈荷的拼音名字,陈荷还记得当年她默不作声地纹完给她看,说一辈子都不会忘了她。 一股寒意爬上心头,她枕边的爱人算计了她十年。 “住哪间。” 其实不用陈荷问,工作人员已经引导陈荷往里走了。 “泳池后面那栋。” “我不吃早餐了。” “先休息吧,饿了告诉我。” “我不需要告诉你。” “要告诉我。” 陈荷凌晨在蒲甘加过餐,她不饿。 “我们这样很怪。” “以后总会适应的。” “咣当——” 关上房门,陈荷扯掉裙子,裙子连着珠链一起掉在地上,挂着陈荷的脚。 “烦死了,什么玩意。” 她去扒珠链,链子却越缠越乱,怎么都扯不开了。 “脚别动。”绍明端着杯芒果汁紧随其后,果汁上插着鸡蛋花和粉红吸管,她把果汁放在柜子上扶着她的膝盖,陈荷一个不稳,差点坐到她的肩头,她瞥了她一眼,顺势不客气地坐到她肩膀上,“解开。” 幸好这个绍明高了,也有力气了,她跪在地上撑着陈荷,细心地解开链子,手不觉摸上陈荷的膝盖,上面有两块淤青,再上面绑着一把手枪,她解开枪套,枪掉在地上,“我去处理。”她怜惜地揉着边缘泛红的皮肤:“我怕你离开,又怕你不离开。” 这不是个舒服的坐姿,陈荷只是为了羞辱她,她可没想被占便宜,于是借拿果汁的动作站起来,踩着地上的裙子走床边,调了个个坐下,芒果汁是绍明事先准备的,高糖能迅速补充体力,她直接拨开吸管,对着杯子一口气喝了半杯果汁,“今天是几号?” “22号。”绍明知道她要问这个,因为对仗过千百遍陈荷的发难,此刻她想都不想地回答,见陈荷还带着警惕的表情,她补充道:“一月。” 陈荷显然是怕了缅甸军警,听闻签证还没到期,她咕咚咕咚把剩下半杯芒果汁喝了个见底:“你还挺放心把我送到缅甸,你明知道绍明打碎了宝石不让我回家,万一我没按照你计划的走——” 陈荷一把翘到床上,伸出一条腿,脚趾绷紧指着绍明,脚脏了,粉白的指缝里有泥土,还溅着不知道哪来的血,太直白的勾引,绍明喜欢这个。二人隔着一张大床,只要几步,绍明识风情地走过去承接她,陈荷腿一收,一个灵巧的翻身,两条腿像燕子尾巴剪在一起,脸蛋蹭着绍明的袖子,在床上她是一条蛇,“你不怕我回不来了吗。” 绍明手顿了一下啊,很快她就抚摸上陈荷的头发,头发也脏了,像水,像泪,贴在陈荷眼下,绍明帮她梳理,:“手机和证件被绍明丢在曼德勒了,我已经让人去找,”她伸手从床头柜拿出一台插了电话卡的新手机:“常用软件装好了,如果护照找不到,我们去仰光给你办旅行证。” “你和绍明……”陈荷看都没看就把手机扔在床头,她被摸得很舒服,这是她们惯常的交流模式,陈荷佯作生气实则撒娇,绍明次次妥协并死不悔改。可这次她不满足:“真是完全不像。” “绍明是疯了,而我想和你过得长久。” 绍明冷漠地评价从前的自己,陈荷这个滥情的贱人,她还想着之前的自己,绍明有什么好的,陈荷真是够贱,谁都要牵挂一下。 “我走之后你过得好吗。” 她说的是蒲甘。 绍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她不想回忆那些日子。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过得不好吧,其实你是在向我复仇。” 她推开绍明,爬下床又给自己倒了杯水,她喝着水质问她,绍明的打火机扔在床头,她拿起来玩,金属壳子咔咔地响。 第52章 “你不像以前的你。”陈荷瞪她,两只眼睛却是含情。 或许她无意识地卖弄风情,但绍明的脸色却突然阴沉下来,把陈荷吓了一跳,只见她大步走到陈荷面前,抬起手重重扇了陈荷一巴掌,“你以为我是什么样!任你揉搓,只要你一点笑影,就会贴上来的贱样吗!你凭什么还记得那个贱人!她把你折磨成什么样了,你看看你的手,你的腿,都是她做的。” “你那一眼是在看谁!“ 陈荷扑到在床上,她都被打懵了,嘴角热热的,尝到了血的味道,不过脸上不疼,绍明打偏了,她舌头转了一圈,舔干净血,她错了,她好久没对她用过那样的眼神,那是……她从不理会自己的情绪,那样的眼神就没必要出现,至少从去年秋天开始……她那一眼是在看绍明。 她长发散开趴在床上,显出了单薄可怜的味道,绍明就这样站在原处看了一会儿,她解下手表,欺身压在陈荷身上,把陈荷捞进怀里,“对不起快睡吧,当年你是不是连着几天都没睡好,快睡吧。” 这明明也是你做的啊,你把我送到绍明身边,只是她们认识十年,陈荷从没见过她情绪化的一面,简直吓呆了:“你故意告诉我人可以随便出轨,就是为了让我出轨未来的你,这样的你有什么好妒忌。” “对不起我昏了头,”绍明侧过脸:“打回来。” 陈荷毫不留情扇了她一巴掌:“把你左边的脸伸出来。” 绍明脸转到左边,陈荷反手又扇了她一巴掌。“我……几个小时前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在蒲甘的船上,我几乎要死了,那些将军朝我放毒虫,” 陈荷捂着脸,身后的床单哪懂她的痛苦,她只能把头埋进绍明的颈侧,“我杀了——” “对不起,对不起……”绍明从她的额心亲到她的下颌,吻细细的,像是动物舔舐幼崽,“没人知道,别难受,他该死。” 绍明往日奇怪的话全都有了解释,但是解释起来异常恶心,她不想再说了,“好了。”陈荷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的嘴唇:“不许再说了。” 两巴掌过后,日子还得继续,绍明变回她们生活中的上位者,陈荷变回她的娇妻。绍明解开她的上衣,古代的布料到底是粗糙,在皮肤上压了痕迹,粉红地箍在胸下,像一条柔软的围带,紧紧勒着雪白的身体,陈荷听话地任她摆布。 “洗完澡再睡吧。” 绍明提议。 “闭嘴,还没原谅你。”陈荷闷闷道:“就是不想见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绍明手臂环住她:“好点了吗。” 就这一个随意的动作,陈荷被她安抚了:“嗯。”她点头,特别乖,特别可怜,“没有好,陪我洗澡。 她们从浴室洗到泳池,绍明把陈荷抱在怀里,一点点给她擦头发,擦干了再淋湿,她先是咬她的后颈,衔起薄薄的皮肤斯连。 “乖,把手松开。” 陈荷眼神迷离了,只有右手紧握着,绍明知道她清醒的时候不好提及,就在此时半哄半骗让她松手。 “嗯……”陈荷单手抱着绍明脖子去亲她,她手指蜷曲,太过了,指尖没有一点力气,可就算这样,那只紧握的右手还是没有松开。 “陈荷。”绍明严厉地叫她名字:“你指甲盖出血了。” 陈荷还是紧握着手,纤长的手指折出三折不可思议的角度,她的指甲盖几乎要翻开来。 绍明没有办法,她仔细地揉陈荷的指根,想让她放松:“松开吧,再打我一次也行。” 陈荷就是不松手,她们躺在木地板上,她甚至反骑在绍明身上,妄图以别的方式让她放过她,绍明用力一撞陈荷的胳膊肘:“别闹了。” “啧。”陈荷手麻到底,五指一松,一颗绿宝石掉在她们中间。 绍明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陈荷简直是爬过去抢,拿到宝石的那一刻,她大喊道:“恨死你了,你是恨我才这样做吗,可你为什么告诉我你是绍明,你究竟是恨我还是爱我,你究竟是谁?” “你当初是真的想让我放弃你回家,还是假意哭泣引导我杀国王!” 这个形势,宝石一时半会拿不到了,陈荷哭得天真,那股毁灭陈荷的欲望又悄然现身,绍明拿起桌上的玻璃摆饰,尖锐的棱角划过大理石台面,留下一声锐响,“陈荷,你多大了。” “不是你家桌子,要赔钱……二十四……怎么了?快回答我!” 她很有理由生气,自己简直是完美受害者,无辜,无知,绍明在向自己的未来复仇,猪听了都能分对错,不要说绍明这个清醒的疯子了,不过她满身滴水,云雨湿身是风情,对骂湿身的落汤鸡,陈荷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 “我们十四岁认识。”相比陈荷的狼狈,绍明只是湿了衣服,她换上一件干衬衫,顺带扔了件浴袍给陈荷,见陈荷抽抽嗒嗒地裹上身体,她的表情很是得意:“你上了我十年的当,怎么还这么傻啊。” 陈荷系腰带的手一顿,她竟然承认了。 其实早就该知道,她低着脸轻声说:“从我到缅甸,你的每一步都是按照计划进行,你明明看过我的痛苦,你作为绍明看过我,”等日移光影,绍明骤然涩声,陈荷的泪珠像密雨,她对着绍明哭断了声线:“你究竟是多恨我。” “我爱你。” 绍明突然迈上前一步,像求婚那样,特别郑重地说。 绍明没有悔过,她只是郑重。 这句话她们说了不知多少次,绍明又在逃避了,“你当时爱我,现在只是想向我复仇,我回到现代的那一刻全明白了,我们中间差了……”陈荷算了一下,“差了八百年,”她坚定地说:“你只是想向我复仇。” 绍明眉毛都没皱一下,陈荷说她失去了人性,绍明默默地想,不是的,不是她心硬,而是她在心中演练过千百次这样的控诉,她想过无数种陈荷发现真相后的反应,这连伤害都不是。 “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配合你去缅甸,我配合你杀了国王,你可以摆脱轮回,我也不用承受这些啊。” “你也不用?” “你为什么大费周章地骗我,你不能早点告诉我吗,你这样好,我也会爱上你的,你不用通过欺骗让我爱你我。” “不可以,不然我不爱你。因为你说你爱我,我也想爱你。”她的话语透出偏执地疯狂:“如果我前世不爱你,我现世也不会爱你了,但这么好的陈荷,我不爱不是太可惜了。” 这是倒错的因果关系。 陈荷彻底傻眼了,这个绍明是她完全不认识的绍明,她要是个鬼,陈荷都能找道士除了她,可她偏偏是个人。 “这样说你比我还委屈?” “我要是你,我早就害怕的闭嘴了,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你不怕死,”绍明逼近一步,陈荷吓得缩到墙角,“你知道你为什么要救那个女孩吗,你想弥补对女佣的愧疚,是谁找来的女佣?你的一切都是我调教的,你喜欢用什么香水?” “绮梦栀子……”陈荷喃喃,“我对你说过我喜欢绮梦栀子。” 陈荷已近崩溃,但是绍明认为还不够,她还不够依赖自己,陈荷还没看清陈荷她自己的本质,她决定帮陈荷一把,她轻轻捧着陈荷的脸,亲昵地问她:“你到底要什么,你还不是要我爱你?陈荷,你和我们的小猫好像,总是在蹭我的裤脚。 陈荷想杀人。 一切太超过了,她想杀人。 枪就在那里,木地板上是她的枪,绍明知道屋子里有枪,陈荷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她挥开绍明,越过□□往门外跑:“我再也不要见你了,你这个恶毒的人。” “你能离开蒲甘吗。” 绍明没有追。 “我怎么不能——我——”陈荷穿着浴袍,身无分文。 绍明笑了,陈荷认为那是个讥讽的笑,笑她的不自量力,绍明从钱夹里抽出两张钞票,都是蓝色的一万缅币:“租个电动车散散心?” 她两指夹着钱,等陈荷来拿。 陈荷的表情简直快要屈辱死了,绍明无奈地收起手,她不来,绍明就走过去把钱塞进陈荷的口袋:“别饿着了。” 第40章 灾祸根源 电动车疾驰在柏油路上,午后的风燥热地鼓动陈荷的衣服,她有点想逃。 这就是绍明的报复?绍明报复在哪里了,是毁了她的前半生?还是引导她去蒲甘? 全都不对。 绍明的报复还没开始。 她的恨不会止步于此。 想到此处,陈荷不禁流下眼泪,她讨厌自己的不争气,就算知道她要报复,她还是舍不得离开。 她随意把电动车开进一个弯道,脱离主干道,蒲甘的支路是松散的沙地,沙地上交错着摩托车轮胎压过的痕迹,路边灌木肆意生长,枝杈刮擦着陈荷的裤腿,她一不注意,电车在沙地上一个打滑,差点连人翻车。 陈荷惊魂未定地停下车,再拧车把,电车后轮滑沙。 第53章 祸不单行,陈荷暗骂一句,然后变成破口大骂,和韩国电影里的流氓一样,她气急败坏地解开领子,尝试搬动电动车。 沉得像石头。 陈荷后悔大骂时用光了力气,她整夜未眠,再好的身体也顶不住了。 蒲甘人口稀少,几乎都集中在镇子上,这里只有她一人,蒲甘景区有人迹,倒不显冷清,就是太晒了,她决定先找个地方避暑。她正好停在小路口,每个路口进去都有佛塔,她往里走,砖制的褐红佛塔小小地站在一片树下。 此刻真有人生天地一孤舟的感觉,陈荷走到佛塔阴影面,正要放声痛哭,就见一只黄狗和她四目相对,黄狗也在此避暑。 陈荷:“狗你好。” 狗:“汪汪汪。” 陈荷:“我在里,你就在外吧。” 她走进塔内,佛塔不是严密的样式,而是四周开门,四面释迦摩尼像对着四方,这么偏远的佛塔,雕塑下还供着新鲜荷花。 略有些累了,陈荷不干不净地坐在地上,她只想歇一下,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她醒来,看见佛像下的一片裙角,一个老妇人在拜佛。 陈荷连忙起来,她跟着拜过,尝试用英语问老妇人认不认识周围的人,能否叫人帮她搬车。 老妇人拉过陈荷的手,不言语,带着她往外走,她正奇怪,一线金光闪过,那只苍老的手上缠着一条宝格丽项链。 老妇人带她走出佛塔,她慈爱地等待陈荷,她们相顾无言,她们来到车前,陈荷这才注意到车边有一颗大树,树下有一群白羊在吃,妇人随意赶了赶头羊,她蕴育着超出年龄的力量,她把车子搬出沙地,陈荷去看车胎,一切都好,她想和妇人说话,一阵风刮过来扬起沙尘,老妇人消失了,路边走来对本地夫妻,他们抱着筐篓,不远处是一座僧院,陈荷回头,白羊也不见了,一切真的是一场梦。 她捂住脸,怅然若失,一句熟悉的交际英语把他拉进现实:“你还好吗。” 一个金发男人停下电动车,他来看路尽头的佛塔。 陈荷心里空荡荡,索性就和他闲聊起来,男人问陈荷:“你为什么想来缅甸。” 这是一个寻常的问题,来这种国家的游客彼此间都会相互询问,只是陈荷不好意思说“为了让女朋友担心我从而把她给我的信用卡解冻”,她指着伊洛瓦底江的方向:“对岸不是在打仗吗,我怕缅甸被打没了,所以想赶紧来看一看。”她问:“你呢,你知道那边在打仗吧,很少有白人来。” “是的。”男人笑得和牙膏广告一样标准:“不过就算缅甸处于战乱中,我仍然喜欢这个美丽的国家。” 陈荷:“……” 陈荷:白人的虚伪。 陈荷:高情商白男。 白男推荐她去河边看日落。 陈荷说她没手机。 “不是河口观景台,绕出镇子,沿着河骑五分钟,有一个卖衣服的棚子,在那个路口停车,下去就是渡口。” 此时是下午五点,她谢过高情商白男,骑着车朝渡口开去,沙路先是仅供电车单行的狭窄,然后豁然变成可供汽车双向行驶的宽敞,陈荷把车把拧到底,她没有降速就骑上大路,她的速度比轿车还要快,她冲过减速带,电车双轮甚至离地飘起,她开过起伏的道路,在一座佛塔前选择右行,开过佛塔,路侧汇进一条路,原来这两条道只是为了避让佛塔,它们都通往一个方向,开出佛塔区,陈荷放慢速度,在路中间玩弹珠的孩子收起图纸为她让道,一个卖衣服的店出现了,陈荷犹豫一下,这时一个男人从下方的路口走出来,他向陈荷打招呼,告诉陈荷这里的落日很美。 陈荷把车停在路边,她锁上电动车,沿着坡道下走,路边废旧的渔网缠着垃圾,靠河的湿地边种满一畦畦绿菜,裸露身体的男人在河里洗澡,正是背光,男人们成了黑色的图像,河滩上在举行祭祀,或是祈福,也可能只是聚会,人们竖起芭蕉叶,几根线围就成一圈围栏,印度风格的乐曲飘荡在水面,随着这乐声,太阳降落了,模糊而散碎的橙逐渐凝成橘黄,圆圆的一颗坠在水面,水和天只有山为分隔,日光在水面拖出好长一道金影,简朴的小船闯进陈荷的世界,将那片金影打碎了。 陈荷不觉流下眼泪,太阳落下了,但有一种永生的事物从江上升起,它永恒不灭,它生生不息。 她的心脏微微发热,那里贴着一枚碎裂的绿宝石。 宝石碎了,却被金爪聚在一起,它就像绍明,美丽而脆弱地支撑着,她的内心破碎不堪,她活得艰难。 陈荷做了一个决定。 两瓶汽水放在玻璃柜台上,打着辫子的小姑娘在计算器上按下价格,她想偷偷加一百块,却见瞧顾客的眼神里的凶狠,那是过节宰牛时屠夫会露出的眼神,她被吓到了,老实地按下一千八百块,不过这个客人留下两千,没让找零就走了,她的情绪很短,害怕过后就是开心,她把找零揣进口袋不让妈妈发现。 陈荷拧开汽水瓶盖放气,绍明和她是一个循环,其中有感情,有逻辑,有玄幻,现在找逻辑没用了,只能在绍明的感情上做功课,现代的绍明无药可救,古代的绍明还活着。 应该还活着吧,毕竟是王后。 天完完全全的黑了,蒲甘日落很快,一会儿便没了光的影子,野狗从墙下树边出来,悠着尾巴晃荡在路上,电少,镇上只有几家门口挂了电灯,餐馆的灯都是半开着,老板招呼陈荷吃饭。 陈荷也饿了,但是兜里没有钱,绍明真的只给了她一顿饭钱,可她并不难受,因为这意味着绍明笃定她晚上回去。 度假村。 绍明借了厨房,炒了一盘番茄鸡蛋,还做了个虾仁紫菜汤,她为汤里撒上葱丝,等着陈荷回来吃饭,晚上蒲甘没电没娱乐,她还不是要回来,可是等到鸡蛋散发出冷腥,葱丝变成暗绿,那扇门终究是没有响动。 她去哪儿了。 自己给她的钱明明只够一顿饭,最多再买点零食,蒲甘物价低,但是陈荷消费高还不攒钱,那点钱就算她不租电动车出去玩,现在也不够用了。 她知道自己所有的错,知道陈荷的无辜,可那又怎么样,她会向陈荷认错,如果陈荷不不原谅,她就挖掉自己的眼睛,如果陈荷还不原谅,她就砍掉自己的手,今夜的月光特别明亮,绍明借着月光,她的手很漂亮,她不会失去它,想到这里,她窃窃地笑,陈荷爱她,陈荷会回来,陈荷会原谅她。 之前她不能报复陈荷的背叛,现在陈荷知道了一切,她可以报复了,她要把陈荷关在地下室,虽然陈荷已经精神衰弱了,但是她好得很快,所有没关系,她喜欢陈荷脏兮兮地钻进她的怀抱,陈荷没有家庭,她是陈荷的主人。 墙上的钟走了一刻。 汤完全冷了,绍明想拿去加热,但又怕减损汤里的药性,她想起当年灌陈荷喝毒粥,她是真的想让陈荷死,她不止一次想让陈荷死,但是那时的粥太烫了,毒药失去了作用,真是万幸,不过这次的药会起效,陈荷喝完睡着,她再睁眼就是希腊的海滩了,但陈荷不会知道那是希腊,她应该和自己孤独地生活一辈子,陈荷是她的东西,陈荷睡着时她会无聊,不过没有关系,睡着的陈荷也好玩,她可以玩陈荷,给陈荷拍好多照片,这样陈荷起来看完照片,她们也有得玩了—— 当年蒲甘的话,她说到做到。 墙上的钟走了三分钟。 她打开手机共享位置,位置显示陈荷还在房间。 陈荷没带手机。 绍明拎起外套,陈荷呢,她大步走出度假村,跑到接待处的时候才感受到冷,蒲甘的天气这样冷吗,再回去要耽误多少时间,她向前台借了一件衣服穿上。 镇子里的夜晚还算热闹,更加深了绍明的不安,镇上有酒吧,陈荷会在这里吗。 不在。 这个时间大家都在吃饭,人不吃饭怎么能喝酒呢,是她忘了,绍明又往饭店里跑,过了几家,有服务员说见过一个外国女人,翻了翻门口的菜单又走了。 天上的星星不算密,像黑白的棋子,白的闪着星光,黑的网在绍明身上,村子里打牌抽烟的男人看见她,以为她是找不到地方的游客,告诉绍明村口有游乐场,绍明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外国女人。 男人说你就是外国女人,除了你,没见过别人。 绍明后悔没有杀了陈荷,如果陈荷出门时她杀了她,现在陈荷就不会跑丢了,村口的摩天轮围着冰蓝和艳粉的灯带,不过十米高的颜色把她绞进去,妇女和孩子在集会上玩耍,一圈人围着看表演,很拙略的演出,大家却都笑了,之间有一个人,她有长卷发。 陈荷很爱护她的头发,定期保养修剪,在纽约的发廊里,就算理发师有点种族主义,她仍要指名去做,这一刻,绍明要谢谢她的护发精油,谢谢她的柔顺梳,感谢那个种族主义的理发师,陈荷的头发经历了二十天的风吹日晒,依然光泽如故。 第54章 陈荷吃着炸肉块,不知道是什么肉,她扎起一块,但就是香。有些计划需要等,她不慌不忙地看戏,等绍明先找来,只是那戏看不进眼睛里,花花绿绿地闪过,光怪陆离地飘荡,她跟着人群一起笑,也只是发出了笑的声音,头发有些乱了,她捻起一根绳子绑上,反绑的蝴蝶结不好系,更别说她还胳膊上还夹着一袋子炸肉。 丝带被人扯掉了,肩膀被人压在怀里,炸肉跌在地上,骨碌碌滚得到处都是。 “我以为你走了。” 说出这句话,绍明是震惊的,她本想冷脸带她回去,可是见到陈荷,她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抱着人家肩膀了。 “两万块走得掉吗,蒲甘风景不错,不过碰到检票的了,我说我的票在酒店,你明天给我补一张。” “你就想说这些吗。” “我饿了。” “饿了不回来。” “不想看见你。” “宝石呢,把它给我,你给我,我们回去吃饭。” “这么多年了,你还怕这个?”陈荷挑衅地看着她:“你信不信,就算我不给你,再打你两巴掌,你还是要让我回去。” “是,我想让你回去,回去吧。” 身上披了一件衣服,绍明怕她冷,她是真的有些冷了,连指尖都冰凉,在绍明转身的瞬间,陈荷失去了风情,她像开败了的芙蓉花,残着折堕的花瓣。 “为什么低着头,对不起,不应该让你独自走,我们明天一起看日出吧。” 陈荷挤不出一丝多余的表情,她爱她啊,想到要杀了她,想到自己正在杀她,她感到伤心悲凉。 绍明的道歉没有得到回应。 绍明是跑出来的,她招了车回去,两个人都冷,依偎在一起,借着彼此的体温洗脱寒气,桌子上的饭冷了,绍明也静了,这么一出,她怕陈荷出事。 她拿着虾仁紫菜汤冲进马桶,番茄鸡蛋没毒,只是凉了不好吃,她不想让陈荷吃,陈荷见她还要倒,连忙拦住她:“我饿了。” 绍明不倒了,这是她做的饭,为什么要为贱人倒掉,陈荷不回来,把她留在酒店自己去看戏,她活该吃冷饭。 桌子上摆着缅甸食物,唯有一盘番茄炒蛋鲜艳得突出,陈荷一看就知道是谁做的,她舀了一大勺,蛋丝葱丝拌在米饭里,“好吃!”她装作不知道,“你做的?” 绍明早想哭,只要一个触动的点,她只为陈荷做过八次饭,一次是面包,一次是蓝莓派,一次是红烧排骨,一次是海鲜拼盘,一次是番茄炒鸡蛋,一次是桃子红茶蛋糕,一次是甜口番茄炒鸡蛋,陈荷说不好吃,一次是油封鸭,陈荷竟然知道是她做的,其实她早想让陈荷吃出来,如果陈荷吃不出来,她恐怕还会生气,幸好她收住了眼泪,陈荷足够柔弱,她需要一个坚强的爱人,她要表现得无坚不摧,哪怕是伤害陈荷,“我想和你好好过。” 陈荷拿勺子的手一抖,红红的番茄带着米饭摔到地上。 “你做的饭都是一个味。”陈荷故意不回答她。 绍明把掉在地上的饭包进纸巾,为了弥补这个失误,陈荷把饭吃干净,连漏在金属勺子凹凸浮雕中的汤汁也不放过,这个下三的动作被她吃得文雅,她光明正大地舔,舌头在勺子的金属背上留下一道水痕。 不能动摇了,她舔着勺背,认真地思考,好像这个问题是她新想出来的一般:“当年我走后,你继续当王后了吗,”她放下勺子,用餐巾纸擦嘴:“其实当年是我——昨天是我胆怯了,我害怕面对你,于是偷偷走了,我总想着见你,却忘了绍明她很难过。” “要聊这个话题吗。”绍明看着她吃饭,从温情变到冷漠。 “不说完,就让你的伤口闷在这里,等到哪天你难以忍受的时候,突然背后给我一棍敲断我的腿?” 她说对了,于是绍明说:“你走后第三天我自杀了,当时蒲甘没有兵马,我也不想活了。” 陈荷两片嘴唇上下碰了碰,什么也没说。 听起来都残忍的话,她却还要问出绍明死在哪里了。 第41章 分别 室内灯照得明亮,二人对坐在圆桌两端,桌上的饭菜散发出冷油的气味。 “你和你哥哥怎么回事,他一定知道你的处境,为什么还去云南。”陈荷绞着头发,斜靠在椅子上。 “我让他走,离开王宫,总是安全。” “所以他就走了?”她把腿翘到桌上,椅子只有两脚着地,是个危险的姿势。 “你不是也走了吗。” “我抛弃了你,他也抛弃了你,你砍过他的头,现在也来砍我的头。”白炽灯打着眼,猝然盖下绍明的影子。 “危险。”绍明把椅子拉回来,她五指盖在陈荷脖子上,呈一个收拢的姿态,发狠道:“我真想砍了你的头,扒了你的皮泄愤,如果你在我的轮回中,你会比任何人死得都要惨。” 陈荷没让她得逞,脚还是顶着桌腿,只不过椅子的重心转到绍明身上,“但是我不在轮回。”她的语气像是在说:看,你对我无可奈何,“你只有一次机会。” “我很珍惜这个机会。”绍明的手松开了。 “爱我,还是杀我。”陈荷俏皮地眨眼。 “你不聪明,”绍明重复了一遍,“你不聪明,你问得太浅显了,你应该问我要更多。” 陈荷没敢问下去,绍明被所有人抛弃了,她维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心里的椅子却是要倒下了。 绿宝石在这里,她还要离开她一次吗。 “不是说我吗,你倒难过起来了?” 我的难过这么明显吗,我不是在玩闹吗,陈荷低下头,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不知道你当年……” “嘘——别说了。”绍明抓着椅子背,一个用力,连椅子带陈荷一起放到地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陈荷坐稳当了,想着如何抛砖:“当年我们躺在床上,你说有更难过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幸亏当时没讲给你,你明明一点都不在乎我,讲给你让你笑话。” “我真的……我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对不起……” “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一个人长大,长在后宫里——”绍明环顾四周,“在现代说‘后宫’好奇怪——” “我见到了英国人。” “我见到了陈荷。” “我自杀在丹兑港口。” “我在转世里当过孔雀。” 一砖头下去,美玉给砸了个稀巴烂,露出一个全新的绍明,陈荷更紧地抱住她,为了这一刻不分离。她还要去吗,扔掉绿宝石,她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原谅我好不好。” 陈荷哪敢不原谅她,何况她怀着情意,只是她心里乱,可能也端着被宠爱一方的面子,她说:“我考虑一下。” 当天晚上,陈荷听见水池边有动静,她起身来看,光鉴照人的大理石台面上有五道血痕,一只没了指甲盖的左手紧紧扒在台面上,那样清丽挺拔的人,像只小鬼蹲在盥洗池边,眼下有一道伤疤,新鲜地流着红血,她半哭半笑,给陈荷看五片带血的指甲:“对不起,原谅我吧,”她的泪和血一起流下来,“想挖掉眼睛,但是我舍不得,我害怕,只能掀掉五个指甲,”她哀求似的看着陈荷,像是祈祷一样,简直是出了神着了魔:“来之前我已经把名下的财产都给你了,只留了一套房子和基金,哪天陈荷不想要我了,把我踢出家门就好,我在希腊有个小岛,陈荷能不能把我养在岛上,我们哪都不去,直到我死了,”她说得虔诚,“或是你厌烦了。” 眼前的景物飞旋,陈荷身体一仰,晕倒在地上。 早餐是法式煎蛋,一盘挤着草莓酱,一盘挤着番茄酱,绍明举着两个盘子,让陈荷猜哪盘是咸的:“就算你选到甜的我也不和你换,”她一只手包着纱布,盘子是又大又厚的白瓷盘,那盘上的鸡蛋就颤巍巍地往边上滑,上面的草莓酱流得到处都是。 陈荷醒来后脑后剧痛,可能是晚上磕的,她余光看见脏衣篓里搭着一件带血的睡衣,莺黄的真丝纱上布满血手印,看那手印之多,昨晚她晕倒后绍明可没少折腾,当下绍明眼窝带着睡眠不足的黑青,小心翼翼缓和气氛的样子让陈荷难受,她赶紧接过左边那盘:“我吃这个,你快吃饭吧。” “是咸的。”绍明提示她。 草莓酱和番茄酱再分不出来就不正常了,陈荷知道她的意思,她切下一块煎蛋喂给绍明:“啊——” 绍明像等人喂的流浪猫,飞快从叉子上抢下食物,她眼睛眯起来笑,有猫眼睛的狭长。 陈荷想要爱人,她不想要猫。 她的爱人去哪儿了,她爱人的内心是否早已腐烂。 阳台上放着两瓶泄气的可乐,上锁的床头柜里是她的枪,她亲吻了绍明手上的手的手背,“你自杀的那一晚很痛苦吧,是我对不起你。” 第55章 “也不是,当时我身边有哥哥陪着。” 绍明死在晚上。 “从我离开的地方到丹兑港口,一路上很长吧,你在想什么。”她掀开纱布看伤口,绍明撬得不好,有的手指皮肉撕开翻出指甲根,有的手指还残存着指甲片,“……不赶快去医院可不行。” “我什么也没想。”绍明抽回手。 绍明真的死在丹兑港口。 “我原谅你了,不要伤害自己。” 她们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陈荷要和她做,绍明有些惊讶,还是和她睡在了床上,陈荷做得很认真,把绍明都看不好意思了,之后陈荷简单地清洗,然后让绍明去,绍明进到卫生间,陈荷听见流水声,她用椅子抵着门板,把床头柜整个打开,敲断后面的木板,十一颗子弹一个不少。 昨天包扎的医疗用品还在,陈荷飞快地把她们装进背包里,两瓶可乐分别装进两侧口袋,卫生间里的水声停止了,陈荷换上冲锋衣,绍明一个人带四个行李箱,缅甸适合徒步,她真有徒步的打算。 “陈荷?开门?!!!” 绍明推不开卫生间的门,这一次,陈荷没有不辞而别的想法,她想最后和绍明说说话。 绍明惊惧地看见一个装扮完毕的陈荷出现在门缝里,她穿着亮红冲锋衣,黑色冲锋裤,正向手臂喷防蚊液,她的徒步鞋插进门缝,绍明便不乱晃门了。 陈荷把椅子拿下来放正,她坐在椅子上。 那样一张小白脸,坐在椅子上仰着头,巴掌一拢就能挡住大半,尖下巴被冲锋衣竖起的领口挡着,绍明不敢猜她要做的事,“你身体受不了的。” “宝石已经没有用了。” “你就不怕你离不开,我把你关在地下室吗。” “如果你去了回不来怎么办,你真的有想过万一自己留在那里,你该怎么办。” “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现在给我,我们当作这件事没发生过,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不能当作没发生,我真的头脑不清醒,如果说出去,会让人笑话,你都这样骗我了,我还爱你,”陈荷的手伸进门缝,她抚摸绍明的脸,绍明偏头,执着地盯着她,像要把她看穿看破,陈荷皱眉,她大鱼际上被咬出一个牙印,她叹气,“就因为爱你,我不能看你受苦。” “你回去了,我就自杀。”绍明咬一口不解恨,还要咬第二口。 陈荷手缩回来,“你不会死,你会忘了我,你对我的爱多半来自八百年转世时的痛苦吧,只要绍明把我忘了,或是我陪她老死,等我不再美丽,等到时间将感情消磨殆尽,你自然会把我忘了。” “不会的,你胡说什么,你以为我因恨生爱?我才不是因为雨季爱你……你想想!我们才认识二十天,我怎么会爱上一个认识二十天的人呢!我再恨你,也不会持续八百年……”她不知道怎么才能挽留,“……求求你别做傻事,你和当年我见过的陈荷完全不一样,我爱的不是二十天的想象!我爱谁你还不清楚吗!” “你爱我。”陈荷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但是现在的我们没有必要开始,你甚至都不应该见到陈荷。” “求求你,别。” 陈荷用力关上门,把绍明锁在里面,“门锁死了,你没必要出来,等我去到蒲甘,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陈荷!陈荷!” 绍明趴着门缝看,却只有一线白光,她喊:“别去蒲甘,不要为了绍明搭上一生,我们分手吧,陈荷!我从曼德勒回中国,你从仰光去美国,陈荷你回答我一声!我们分手吧!” “我很高兴和绍明在一起,我不后悔爱她,”陈荷隔着门板印下一吻作为告别:“只是她不能这样痛苦了。” 1287年,雨季。 雨连天地下,鞋底淤了厚厚一层泥,用硬树皮刮下来,没踩两步,滚汤圆般又裹上去。 这是哪里。 冲锋衣的防水层被浸透了,雨水贴着陈荷胳膊往下流,从袖口倒出一个积水潭。 “河。” 树林里有几人聚居的房子,陈荷顾不上危险,她比划着找河。绿宝石确实有用,但是位置却不对,她小心抬着脚,不让泥巴沾上人家的房檐,几个老人摆摆手,陈荷觉得他们不像是拒绝同她说话,而是根本看不见她在比划什么。 “哗啦啦。” 村子里的年轻人回来了,陈荷还在比划拟声词,她绞尽脑汁,灵光一现,把绿宝石拿了出来,宝石的镶嵌工艺非常成熟,大概是某一世现代人为绍明镶嵌的,但是宝石后面却有一个古朴的纹章,陈荷在村子里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出来,她算是孤注一掷了。 这里只要有一个人起歹念,她就要命丧当场,但这是命,是指引,一个年轻女人认出了纹章,她把浸水的裙子挽起来坐到屋檐下,向这个怪异的外族女人讲述王室兵马的到来,王室带着军队来了,还拉走了村里的牛,他们往南边去了。 陈荷听懂了“王室”这个蒲甘语。 “昨天?还是今天?”陈荷指着天问。 女人听不懂,她指着西边,比出河的样子:“哗啦啦。” 是朝西走了。 陈荷没有东西可以给女人,女人也不要,还用芭蕉叶给陈荷包了一个小包裹,陈荷打开一看,里面是烤过的糯米芭蕉,女人四根手指并起来,示意陈荷这个可以吃。 陈荷咬了一口。 香。 朝西是大林子,树叶一张叠着一张,像鹦鹉的翅膀扑在天上,陈荷想起刚来蒲甘的时候,她也经过了这样大的林子,是—— 不能想了,她把袜子裤腿塞进袜子里,用胶布缠紧,踩着榕树的板状根,一步步走进丛林。 防虫喷雾隔绝了大部分毒虫,少部分被陈荷踩死在脚下,树林里瘴气弥漫,唯有贴地的一米高没有毒气,陈荷只得弯着身子走,她想回去,这个念头只要一出现,就刹不住车的带她往前跑,陈荷的脚步愈发退缩了。 她从冲锋衣内夹层里拿出绿宝石,这个宝石碎成这样,还能带她回家吗,算了,再走一段,如果受不了,就回家吧。 她握着宝石,一会儿想到菲律宾的海滩,一会儿想到妈妈烧焦的饭,徒步的时候想些徒步的事吧,就把它当成一次艰难的徒步,想想自己的成功,她每次都能做到,这次也不例外。 陈荷一步步走,雨水冲刷在她的身上,她的衣服贴着肉,渐渐地变成陈荷的一张皮,陈荷在泼天的大雨里褪去了最后的人性,她变成了一只豹子,不知疲倦地寻找着猎物。 那年冬天下了大雪,雪停的第二天,她的教练夫妇约她徒步。 一个男声说:“陈,你的猎枪背好了?” 一个女声说:“应该让我丈夫背的。” 陈荷自己说:“我开枪比他准多了,这个季节没有棕熊。” 男:“几个月前我教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很有运动员的天赋。” 女:“你的妻子不一起来吗。” 陈:“她不喜欢自然。” 男:“真可惜。” 女:“如果是秋天,可以炖熊肉吃。” 陈:“我只吃常规家禽。” 女:“你冲锋衣颜色好亮。” 陈:“这样才你们才能一眼看到我不会走丢。” 树枝插进土地,带出腐烂的树叶和泥水。 陈:“为什么要在地上敲。” 男:“刚下过雪,这样才不会掉进树洞里。” 陈荷掀起冲锋衣,用里面的速干t恤擦汗。 男人说:“陈荷,冬天这么冷,你为什么流汗了。” 因为我好热。 女人说:“陈荷,冬天的衣服这么厚,你的手臂为什么受伤。” 太闷了,她索性脱掉外套,见肉的旱蚂蝗从树枝上跳下,一个个吸在陈荷手臂上,陈荷用打火机烤,蚂蝗掉在地上。 男人说:“陈荷,可乐瓶子不要乱丢,你体能下降,连手都不听使唤了。” 是啊,不能让蒲甘有考古大发现。 陈荷捡起可乐瓶子。 女人说:“陈荷,树上的叶子轻而薄,为什么它像匕首一样朝你飞来。” 我不知道。 陈荷滚到地上,远处有一个黑色的怪物。 泥水浸透衣服,四周都是芭蕉叶。 怪物一击未中,飞扑上来,陈荷拔枪和它打作一团。 陈荷的枪放空了。 她晕倒前有马蹄声急匆匆赶来。 好多怪物。 苏觉的王服满是泥水,他让陈荷平躺在地,抬起她的头:“这种反应是身体里的电解质流失,她脱水产生幻觉了。” 第42章 哥哥 面前的枪杀了两个人,他的父亲和他的母后,苏觉的眼睛对准枪口,他模拟开枪的姿势,是个帅气的动作,可是扳机却无论如何也按不下。他放下枪,抬起手,穿过金丝玉环,摸到长了一层茸毛的头发,一个光溜溜的脑袋,他目光柔软下来,那些金丝像辫子一样垂在脑后,让他想起自己还未出家的样子。 第56章 那是他介于孩子和少年之间的年纪,他还没有成婚,留着长发,蒲甘男子都爱把头发盘在头顶,带着女人一样的印度发饰,他不是,他总把长长的头发散开,任由它们搭在白色的木棉布制成的衣服上,他坐在芒果树下念书,那把好头发就随着他静伏,宫人们都说他像释迦摩尼王子出家前的样子。 他喜欢和妹妹比头发,他的头发比妹妹的更长,母亲为他们捉来一只鹦鹉,他和妹妹都想要,母亲说:“你们比一比吧,谁能让鹦鹉沿着它的头发爬到头顶,这只鹦鹉就是谁的。”绍明当时才没大一点,他耍了个鬼花招,把吃剩的黏糕抹在头发上,鹦鹉就咬着他的头发爬到他的肩膀。 不过妹妹得到了一只珍珠耳环,因为鹦鹉咬掉了他半个耳垂,他的一对耳环是没用了,见妹妹没得到鹦鹉,整天闷闷不乐,苏觉捂着耳朵,拿出一只暗淡的珍珠耳环给她:“拿去吧。” 妹妹的注意力被吸引了,糊满鼻涕的手好奇地去拿耳环,苏觉突然收回手,他摘下耳朵上的那只圆润的珍珠扔给绍明:“拿去吧。” 他的好耳环不多久就被绍明玩丢了,他气,妹妹哭,母亲笑,这是在香巴拉也不会有的快乐日子啊。 他在母亲死的那年出家,说是出家,苏觉自己知道,他是抛弃妹妹逃命去了,王宫容不下成年的王子,蒲甘的千座僧院总有他的容身之处,他的归属从王国变成寺庙,而他的妹妹不凑巧是个女子。 苏觉落发后每日都为母亲念经,他在佛前为妹妹超度,他不知道绍明的生死,他只能日日超度,他完全没有办法。 蒲甘宫廷斗争愈演愈烈,北方人,天竺人,西边的王国都来进犯,苏觉真的认为他的妹妹活不了了,十四岁的姑娘,要出嫁了,如果妹妹活着,他希望妹妹嫁给一位将军,这样将军出征,妹妹就可以离开王庭了。 某天天气晴朗,苏觉向上师提出了云游,出行的前一天,他在王宫受到父王的接见,出家出对了,舍了满头头发,换来了父王青眼,至于妹妹,妙香国佛法高明,他会学习更多的佛法,祝妹妹早日进入极乐。 众人拥簇着北行的队伍,苏觉身上挂满花环,如同佛陀的塑像被挤在人群中,一个灰扑扑的少女冲破人群跌在他面前,很快就被人挤走了,闪闪的珠宝迷了他的眼,芬芳的鲜花扑了他的鼻,诵经赞美声糊住他的耳,舌头上的奶油酥吞噬了他的口,苏觉的身体淹没在万人之中,他骑上白驴径直向北走。 他在妙香一带求寻佛法,寻着了,就随师父念经,寻不着的时候,他就四处游荡,有一天他在牛背上睡着了,再睁眼他发现他游荡到了蒲甘王城。 他竟然回家了。 苏觉连忙叫村长把牛喂饱,他要北去,要往更北的地方走,哪怕是走到大都,走到蒙古人的地方。 在牛吃草的间隙,苏觉向村子里的人讲经,他听到了当朝局势变换,他听见了绍明的名字。 他回到了王庭。 妹妹告诉他,她已经死过很多次了,苏觉不能不信,妹妹是那样平静,如果她见到他,一定会杀了他,妹妹说她曾经杀过他了,她这次不杀。 苏觉完全相信了妹妹。 和绍明在一起的时间是快乐的,他们偶尔会做游戏,那种幼稚的滚铁环,拉结草的孩子的游戏,他们假模假样地扮演着友爱的兄妹,苏觉亏欠妹妹很多。 我爱她。 “你说过的所有的劝说我都听过了,王兄,你忘了吗,我有千次轮回。” “我爱你。”苏觉跪在绍明面前,绍明的脚趾甲染了橙红的颜色,轻蔑地对着他,连绍明的指甲都比他勇敢,他把王冠磕在地上,“这个你也听说了吗。” “你每次都说爱我。” 绍明执意要走,王室一无所有了,但至少还有高贵的血脉,她要去调兵。 “哥哥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爱哥哥。” “你不想等陈荷回来吗,她要是见不到你,她该多伤心。”苏觉抓住她的脚腕,绍明脚上的金镯咚的磕到他指节上,绍明说:“陈荷不会回来了,哥哥一定要活着,带着蒲甘的王室活下来。” 只要我活着,绍明一定会死,一阵风吹进帐子搅弄了火盆,盆里的火星溅到羊毛地毯上,苏觉踩灭了那些火,不让它们惊扰陈荷,他几乎是膜拜一般把枪放进陈荷衣服的口袋,这件衣服里外不透水,仿佛是从天上而来的仙衣,苏觉知道这是命运来到他身边了。 陈荷如同一把坚韧顽强的野草,劲风按住她的头颅,她便伏倒求活,寒冷冻褪了她的颜色,她就把枯黄披在身上当做新装,农人用刀截断她的腰肢,她萎顿了,但是根却牢牢扎在地下,那些根汲取着所有的养分,像是要吸干这片土地的生命,只是这些根埋藏在地下,旁人看到陈荷,只会赞叹地夸上一句:多顽强的野草啊。 陈荷醒了。 她喝干一碗红糖水,淡铁红的水顺着她的脖子流下去,苏觉不能忍受如此粗鲁的吃相,他接过空碗,“慢点喝,小心呛到。”说着他又给陈荷倒了一碗糖水。 陈荷大口把油腻的缅甸菜送进嘴里,苏觉在了,绍明能远吗,况且陈荷没想好怎么开口问绍明,毕竟她——说实在的——她把绍明抛弃了,就像用过的擦手纸扔在路边,过了一天再急吼吼地去找,对着受污染的马路大喊我的擦手纸呢。 她只好埋头吃饭,行走了几乎一个白天,辣咖喱好吃得能送她上天堂。 “谢谢,”陈荷接过糖水豪饮一口,她不停往嘴里送米饭,还说着:“不能再吃了,再吃对胃不好。” 苏觉把盘子撤到陈荷够不到的位置,陈荷吃掉勺子上的最后一勺米,精准地把勺子投进桌对面的盘子里,“谢谢,不然要吃太多了。”她饭后觉出吃相不雅,于是矜持扭捏地擦嘴,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完全看不出她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徒步,咖喱的颜色擦掉了,脸该白的地方白,该红的地方红,一点也没病态。 陈荷不是普通人,苏觉仔细看她,他从她吃饭就在看她,看到最后,苏觉认定了陈荷是命运。 这和尚是不赞成我见绍明吧,这么久了,一句绍明都不提,想到苏觉作为,陈荷决定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枪在衣袋里。 冲锋衣挂在衣架上,古代的长杆衣架挂不成立裁的衣服,衣服的两个肩膀奇怪地耸起,陈荷要去拿衣服,她掀被子下床,直接跪倒在地上。 “哈哈。” 徒步那么久,有点危害也是正常,陈荷尬尴地挠小腿,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她能和情人的哥哥说什么呢,他们有共同话题吗,他不会把我杀了吧。 陈荷坐在地上的时候,苏觉沉默地起身,他没有扶她,而是去拿架子上的冲锋衣。 架子一斜,衣服顺着衣杆落到他手里,他捧着衣服,脚步很慢,似乎有些沉重地走向陈荷,他把冲锋衣递给她。 “谢谢。”陈荷略站起来接衣服,苏觉弯点腰递给她,陈荷没够着,她伸出手指,苏觉再弯腰给衣服。 你抛过来不就行了,在这儿演上帝亚当的创世纪呢,衣服里面有宝石,非常脆弱贵重,尽管陈荷觉得奇怪,她还是像接宝贝一样双手接衣服,苏觉像捧着脑袋一样捧着这件衣服,陈荷手都碰到衣服了,他抬了抬手,让天衣盖住陈荷举起的双臂。 手完全被覆盖住了,手指终于碰到了苏觉的手指,上帝完成了知识的传授,陈荷莫名送了口气,虽然她都不知道紧张感从哪里来的。 冲锋衣被洗过,肯定是不防水了,她还想为蒲甘生活多准备点家私呢,不然以后雨季可有得受了,陈荷十指收紧要拿衣服,因为苏觉握得太紧,这个动作近乎于抢,“给我啊。”说着,在洋红布料下,她摸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苏觉还是弯着腰,起先她认为那是苏觉的指环,但那个触感不对劲。 陈荷松开手,一把枪先于衣服掉了出来。 冲锋衣盖住枪的瞬间,陈荷捡起枪,把枪口对准他:“你要干什么!绍明在哪里!” 令人意外的是苏觉的反应,陈荷等着他反抗,不料他只是从华服后面抽出一把蛇形匕首,长匕首的刃像游走的蛇,他把这条毒蛇的尖头对陈荷,“开枪杀了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他疯了? 方才枪口对准的不是自己,他想要自己在衣服下杀了他。 陈荷相信他的话,他匕首拿得松,甚至让人担心掉下来扎他的脚,他眼里没有杀意,冷风灌进帐篷,撩起他厚重的外袍,他的样子平静到像他们初见时的一座塑像,只不过是粗心的侍女放错了法器,把金刚的宝剑放到了佛陀的手里,所以陈荷决定和他聊一聊。 况且以后是亲戚,陈荷扶着床站起来,“别激动,给你吃个好吃的,你吃过压缩饼干吗,”小腿带着大腿疼,她坐在床栏上扭了扭腰,“你是认真的吗,是想为绍明报仇吗。” 第57章 这个女人的一切都幼稚而可笑,如果不是妹妹,他不会为她念一句经,苏觉静默地看着她,他的眼睛很好看,和绍明一样,眉骨高高的,使得眼皮褶了双褶,眼尾散开像鱼的尾巴,只是里面装着的瞳孔不是鲜活的瞳孔,他看人的眼神是一个死人的眼神,眼里只有映像了。 这是改变绍明命运的人,苏觉为陈荷解释,解释他为什么要陈荷杀他,他的话语也平静,像是在听佛经,只不过经是旁门左道的经,上面全是治人的文章,再用平静的语气说出来,让陈荷心惊肉跳。 “所以绍明不在你这里?” “杀了我,王室已经没了,我不能再赔上妹妹。” 只有他死了,才能断了绍明的念想,他告诉陈荷,去锡兰的船已经准备好了,妹妹说过她出国就会死,但是可以到锡兰,这是她唯一能去的国家,他身为国王不能逃命,他或生成为俘虏抑或是重振蒲甘,或死给敌人一个交代,但是妹妹可以走。 他坐到王位上命令陈荷杀他,他们目光交汇,苏觉不解道:“你能理解,为什么不照做呢。” 陈荷骂他再敢说一下,苏觉转换了说辞,这次的说辞更真,他说自杀会下地狱,陈荷说我杀了你我下更深层的地狱,你比我想象的还自私。 她懂什么,苏觉从王座上下来,他愠怒地握着陈荷的手要陈荷杀他,陈荷死活不开枪,就算他的指甲陷进他的肉里,她也不开枪,不是心疼他的命,她理解苏觉,她也是为了绍明来蒲甘赴死,两个为爱赴死的人歧路相逢了。 她理解,但她不是杀人狂。 “妹妹走早了,她如果看见你……都是你的错。”苏觉的手抓到陈荷的手上,死死把枪管往心口压,让陈荷产生了就此会把他捅穿的错觉,她抬脚一踹,正中苏觉小腹:“你要死自己去。”她收着枪退到帐边,身体靠着刷过牛油散发着膻味的墙壁。 这一脚的力量不容小觑,况且陈荷腿麻,根本不知道蹬出去的力强,苏觉被踹得一个仰倒,身上沉重的饰品把他狼狈地扯到地上。 “你……你杀不杀我。”苏觉捂着小腹,断断续续说。 他要是个传宗接代的男人,陈荷疑心自己已经去了他半条命,他生孩子吗,陈荷口才不差,要打哈哈。 陈荷这个无知的女人,她对一切的态度都像做游戏,“该死。”他用正常的目光看到了那把蛇形匕首,然后用正常的样子捡起来,“哎你别威胁我,咱俩交锋也不是第一回了,你别看我现在好好的,其实我超级难过,趁我能安慰你的时候见好就收啊,不然咱俩只能抱头哭了——” 陈荷第一次见这样的自杀。 苏觉毫无预兆地把剑插进自己的脖子。 “……杀……杀了我……” “你干什么!”她的枪掉了。 “来人啊,来人!”她剥离墙壁,腿软在地上。 “都……知道……死……” “你什么意思!”陈荷爬在他身边,他侧着倒在地上,只有脖子没贴地,因为匕首的刀把撑在地上把他的头支起来,像折断了一般。 “杀了……” “我没学过这种急救,这能不能拔,救命谁来一下,妈的,来个人啊!!!” 刀侧着插进去,他在倒气,不过还能说话,这是声带没断吗,正常都是先断声带——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趁,死,前,杀……我……” 血流得好慢。 “杀……” 肯定是没救了。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怎么办。 陈荷拔起刀,重重斩下。 “啊——————————————————” 血喷出来,斜着一道,如同刽子手杀人前往刀上喷的酒,那么正巧地跨过苏觉的肩,覆盖了他的身体,这些陈荷都没看见,她只听见有东西骨碌碌滚走了。 幽暗而红的帐子里,帐顶的火烛不安地摇动,雨吹进来落到地上的火盆里,呲啦啦地冒出一股白烟,像是谁的灵魂,陈荷高举着刀,血顺着刀尖往下落,流到她指头缝里,等那些血干了,她才敢睁眼。 眯着缝去瞧,苏觉的血盖了无首尸满身,浑然一件赭红的袈裟。 第43章 杀手 斩了首之后是提头,但是有头发才能提,那颗头陈荷捡了两次才捡起来,第一次手滑,头差点滚到帐子外,第二次她用桌上的绣花布把光秃秃的头包起来。 她对绍明说她看过深林里的尸体,其实她只是远远一望,陈荷手心发汗,她现在怕得要命,她哆哆嗦嗦套上冲锋衣,拉链几次对不准扣袢,算了,蒲甘天气热,她把双肩包背在胸前,提起地上淋血的包袱出去。 这里是乱的,把守的士兵像是早得了指令,没有阻拦陈荷,但他们也没有下一步动作,没有一点帮助,陈荷只能自己往外走,腿一支一滑,是两根木棍,绍明是她离开的第三天自杀,她还有一个晚上和白天,手上的包袱在她走路时碰到她的小腿,麻木鼓胀的小腿犹如恢复了触觉,长出了令人作恶的舌苔,仔细舔舐着那踢球般的回击,陈荷扶着树干,弯下腰干呕。 用刀杀人的感觉和用枪完全不一样,用枪是人死了,用刀是她杀了,包袱掉了,然后被一只畜生衔起来,树边拴着一匹马,马想吃包袱里的东西。 “给绍明看完你再吃。” 陈荷没力气和马讲道理,她应该等到白天再走,但是国王的头在手里,形势说不准,苏觉说他追绍明的路上捡到自己,天这么黑,绍明应该也休息了,说不定她再走一段就遇见绍明。 她喂马吃草,她不知道自己杀气多重,马吓得吃草,她骑到马背上,马甚至伏低了身体,蒲甘人不鞍而骑,不过马矮,跌下来后果大概不严重,陈荷不敢跨坐,两腿并作一边,像欧洲爱德华时期的淑女骑马一样,鞭梢带过马腿。 跑马这一项活动她不会玩,马走得比她快不了多少,但是陈荷腿疼无比,有马总是好的。 知道方向,陈荷心里比来时轻快一点,马好像也知道肩上驮着的重担,踏着泥跑进了小道。 她害怕招来飞虫,不敢把手电开太亮,手电对准前路,马蹄就嘚嘚嘚地踏着光跑,那条烂泥路被不知多少兵马践踏过,但是上面坐了有情人,好似也比寻常平坦了。 不知过了多久,前后都息了人声,树林寂静,陈荷心里沉重,却是不怕了,马蹄轻快,颠得搭在马背上的圆球不断撞击马腹,手上的干血涩涩,陈荷拍了拍那颗圆球,感叹道:“不要动了,我带你见你的妹妹,希望老天爷……今天天不黑,都是星星。” 圆球不跳了,这次是真的静,静在陈荷心里。 天若有情。 陈荷咬了一口压缩饼干,喂马吃了一块,马哼哼一声,跑得越发稳当,马鬃梳理得极整齐,陈荷便往下薅马毛,马长嘶一声,打了个圈不动了。 “哎哎,对不起。” 陈荷起先以为是惹马难受,后来发现路边站着一个人,她举起手电直射那人面孔,便是一愣:“不是让你滚回云南吗,你还在?” 密站在路边,她没看见陈荷,但是听见了陈荷那口不标准的白话,在手电白灯里,小姑娘黝黑的脸上露出了极丑的哭相,脸上的刺青扭曲了,真的是一个孩子的大哭:“家都被烧了,我回不去,现在王后也要自尽了。”她抽泣着跑向陈荷 “王后!是绍明王后吗???”陈荷翻身下马,结结实实地抓了马鬃,这回马没叫,哼出两道腥臭的鼻息。 她腿支不住地,密连忙扶着她。 绍明不是明天死吗,她又骗自己? 遇见密,知道了绍明的位置,陈荷这才听见流水声——原来她一直沿着大河边上走。 密把陈荷带到一处僻静的丛林,陈荷走进去,只见丛林间有两顶帐篷,几个女子做侍卫装扮,站立围着火堆,有一人坐在火边,穿银丝绸小衫,围灰粉色披肩,两个金耳饰从发间闪出,烁烁的光打到陈荷肩膀上,陈荷一时间怔住了,都是这道光啊,如果没这道光,她们就不会在机场搭上话了,绍明那边正凑着火光看东西,她一只眼睛专注地看,另一只眼睛贴了纱布,没有看到到陈荷到来,她这样背对陈荷久坐,让陈荷更清楚地看到她,她的手镯没了,脚镯也丢了一只,她身上有伤痕,她微微侧过头对着女官说话,陈荷的眼泪挂在下睫毛上,倔强地不肯落地。 密的哭腔惊动了平衡的沉默,她扯着嗓子叫得惊天动地:“王后!陈荷回来了!” 绍明手上的文书掉了;陈荷的泪也掉了。 她还是背对着坐;她也没有往前迈出一步。 “让她走。” 绍明轻轻去捡那张落在泥地里的纸,她说的是蒲甘话,不是对陈荷说的,是对密说的。 陈荷倚着树,抱孩子那样把那颗头颅抱在怀里,假话说不出口,而说真话更显得卑劣,她仗着这个人喜欢自己,才能说真话,冲锋衣大了两码,不是她的尺寸,风挡硬硬地硌着她的脸,像是被留下的人的诉怨,她没有对不起她,但是她对不起现在这个绍明,怪不得她如此恨自己,陈荷的声带像是拧了个结,“我来骗你了。” 第58章 “你不是来骗‘我’,”绍明抚弄着羊皮纸卷,她无意识地把那张纸绞成一团:“你回来的原因里哪有一个‘我’?你为什么回来,是为了谁回来。” “对不起。”陈荷摊开包袱走过去,最先看见包袱内容的侍卫各个露出惊愕的神情,在那些惊恐的目光中,陈荷把苏觉的头放在绍明身边:“我杀了他。” 走到这样近,陈荷看清了绍明的脸,脸上突兀的一块白纱,没有过多的表情,好像知道他要死一般,她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目光从那颗头上缓缓移到陈荷脸上。 灵秀狡黠的脸,如花般的美貌,只是两日不见,她这样消瘦了,陈荷手上沾了血,不敢碰她,只听她说:“哥哥早要死的,我用哥哥的命从王后手里换了你的命,只是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了,早知道让你死了,你真讨厌,你知道为什么哥哥没死吗,兰金花那个贱人喜欢他,不过最后……他们都……你什么也没改变,你只会让我痛苦。” 她猛然起身,抓住陈荷的衣领,灰粉的披肩扫到火堆上,斑斑点点的火星,一燃也就灭了:“你是魔鬼吗,还是魔鬼变成了陈荷的样子来杀我,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提着洋红色的衣领,任谁都能看出衣服的不合身,绍明嫌恶地松开手:“你滚吧,你不要来害我。” “我第一次见你时是好人吗,我睡在你的床上出轨,我向你要钱,你不能把我当作好人看待。” “……我……我当时只是喜欢你……现在我好恨你,我要是死了做鬼,大概也是不会放过你的。” “一见钟情?” “你不配。” “你死后做鬼确实没有放过我。” “你滚吧,最好滚得远远的,滚回你的现代,我现在就要做鬼了,你滚得远些,让我不要那么好找到你,你还能好活几年。” “其实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个。” “哪个?” “你做鬼后没有放过我。” “我做了鬼还没忘了你???!!!绿度母大人求求你了,我怎么这样下贱。” “原来想骗你,”陈荷去拉她,绍明不让她动,好像陈荷是一大团垃圾,沾上一点就脏到让人想砍手,陈荷非常抱歉地说:“不过对不起,我骗不下去,只能说实话。” 陈荷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绍明转世后的作为,着重讲了现代蒲甘的两天。 “所以你来找我还是为了那个我不认识的现代我???!!!你根本不是为了我来找我!!!” “别冲动!别冲动!” “你还不如骗我呢,你到底多喜欢她才能来这种不毛之地委身于我,我不活了,我要转世去祸害你!!!” “不会的,其实我——” “你当然喜欢我,你喜欢的人多了去了,你能同时喜欢几个,为了保全最喜欢,和第二喜欢在一起也不是不行。” “我喜欢兰金花那样的,你不是我的取向,但我还是喜欢你,可见你人格魅力比较大。” “这是实话吗?” “呃……” “我不活了,恶人自有天收,你们——”她指着周围的侍卫:“你们都离她远些,小心雷劈她的时候劈到你们。” “其实你这样反而能活吧。” 绍明一拧脸,捡了个垫子扔在树下,对树而坐:“你不如抛弃我算了,你来是为了让我的心难受吗?” “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每一次对话,如果不是我记性好的话……”陈荷心想此话一出她就成人渣了,但是这是现下唯一能说的实话:“我想我有点喜欢你,是那种喜欢,有点类似于——爱。” 绍明知道她爱,不然她为什么回来,有可能只是为了那个自己,但多少是有点爱的,不肖陈荷说,她能感受到,这样一想现代的自己也倒霉,陈荷话间已是站得离她极近,她闻到了陈荷身上传来的泥土味,还有骡子马的动物味,可是更深一层,她闻到了花香,陈荷这样是没有香味的,陈荷的味道也不是绮梦栀子,陈荷身上甚至沾了哥哥的血腥,陈荷的气味是幻觉,但还是有花香,陈荷本身就是诱惑,这种味道是陈荷对她的吸引,于是她转过身,揽着陈荷的脖子吸了一口气,陈荷就势抱着她的腰身,绍明喜欢这种感觉,她无不遗憾地说:“你还不如为了财富权势和我在一起。”她从腰间取出揉皱的羊皮纸给陈荷看,“王室孤立无援,你还是回去吧,现代的我也爱你,我看她还不错。” 陈抱着她,那种甜美的声音从她嘴里发出来,是蛮横的撒娇:“那不行,你又要在现代找我了。” “净会说假话。”绍明的腿不好,因此对坏腿一看便知,她抱着陈荷坐在她身边,垫子只够一个人坐,陈荷的半个身体都紧紧挨着她,绍明说:“你不该引诱我。” “我没有。” “我离开蒲甘会死。” “你哥哥都告诉我了,你能去斯里兰卡。” 水声虫鸣悠悠传来,是爱情的歌,与此同时,雨季的仲夏夜,恶魔也降临在这片丛林。 雨是恶魔来临的前兆,金石相撞的马蹄声是恶魔的咆哮,断草为恶魔让路,那只恶魔骑在马背上,他穿着耀眼的兵甲,有一只蓝色,一只黑色的异样眼睛,周围都是他的骑兵,绍明的人尽数倒下。 “阿财?” 陈荷几乎没有认出他,他的长相简直要和蒲甘人一样了,更黑,五官更深刻,他的现代基因让他比蒲甘人高,如此坐在马上,是威风凛凛的姿态。 阿财没看她,他看见了苏觉的头,国王的头被妥善安置在丝绒垫上,他拿起头颅辨认伤口,很佩服地说道:“我说是谁,原来是你。”他跨下马,金属靴头在草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音响,他走到陈荷面前,目光看着她手上干凝的血迹:“跟着我混吧,封你个总督当。” “你替他谋篡王位还不够!”绍明挡在陈荷身前:“离她远点。” 陈荷听出他不是来帮绍明的,王室衰微,他手握兵权,倒也正常。 阿财乐了,老主顾对他不错,此地会说汉话的人不多,他乐得与绍明闲聊,他抽出刀具,在树干上比划几下:“我离她近点也没事,毕竟我是来杀你的。” “你这个陈荷真不错,爱你,做事还利落,你不如直接找她来,”他把尖刀刺进树干,树皮簌簌地掉下来,他恶劣道:“找了我,后悔吧。” 绍明冷眼看他耀武扬威,如同看一只穿衣服的狗:“脏活当然是你来做。” “我比你低一等。”阿财对陈荷说。 他要杀人,陈荷说:“你是大将军,你最高等。” “别往后摸了,”阿财拔出枪指着陈荷:“我到底是干这行的。” “你是大将军,你早就不是干这行的了。” 《琉璃宫史》记载了掸人三兄弟的篡位,陈荷无意与他辩论,他站在历史潮头,绍明和蒲甘都是史书上的过去式了,她只想让她活,陈荷从腰后拔出枪扔在地上:“绍明要去斯里兰卡了,放过她吧。” “竟然不叫我放了你?这在中国叫什么?”对陈荷的深情,阿财有些惊讶,“鸳鸯?” “我随时能走。” 陈荷站到阿财身前,目光顶着他的目光,她拿出碎裂的绿宝石:“你要回现代吗。” 阿财笑了,他一直在笑,春风得意,“烂成这样的宝石,我有一箱子。”接着是一声枪上膛的声音,“还是你一个人走吧。” 他要杀绍明,这是历史,如果他此时杀了绍明,我来找过绍明了,至少她的转世不会怨念深重,绍明只比预期早死一天,枪杀,几乎没有痛苦,不是差结局。 “放了她吧。” “陈荷别求她!”绍明看陈荷的腰一点点弯下去,她们穷途末路了,可她看不得陈荷这样,对着一个猪狗不如的人祈求,她伸手一拽,想抱住陈荷,谁想只是一碰,陈荷就倒在了地上,她耗尽了力气,她抓住地上的野草,泥水渗进她的指甲,绍明跪在地上抱着她,把她挡离阿财的视线,她的白纱布将掉不掉地挂在脸上,那颗坏掉的眼球露出来,上眼皮下垂,下眼睑略有些萎缩,“你要杀我尽管杀吧,快一点。” 她怕陈荷做傻事。 “你别”,“不要”,“爱你”,“走”。 吵死了,阿财甩了甩手,把枪口抵在离绍明头部十几厘米的位置,吹了声口哨,他对绍明说:“闭上眼,”他对陈荷说:“让开点,容易溅到脑浆。” 绍明的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在一旁,陈荷喉咙像吞了一把沙,其实这样真的够了,绍明的生命也是微不足道,死了这么多人,或许下一个死的就是绍明了。 这样想着,可是心里好像还有什么东西支撑着不让她离开,或许再挣扎一下呢,陈荷捡起地上的枪,阿财以为她要开枪,一颗子弹打到陈荷手边,一股热量火辣辣地灼伤皮肤,陈荷没有丝毫犹豫,她把枪抛给阿财:“阿财,你有欲望,是那种男人无法□□流露出的饥渴,但是你可以□□,所以你缺什么。”阿财接住枪,有点惊讶地看着陈荷,她在喊,再好的声音也变成了枯草,相磨着阿财沙石般荒芜的灵魂:“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你在做惊天的大事,你与那两个将军达成了协议要替他们杀绍明,但是你知不知道——掸邦将军会做皇帝!去吧!到远处做皇帝!”绍明的发间亮出一只黑亮的眼睛,它死死盯着阿财,像会说话的命运:“你会以他的名字名流万年。” 第59章 “别说了!”绍明抱着她,她要死了,陈荷说她有来世,她来世也不会打扰陈荷了,陈荷这么努力地攫取生命,她不会去打扰陈荷的生命。 空气里再次响起枪械的磕碰声,陈荷握着宝石的手松开了。 原来我想当皇帝。 阿财掂着两把枪,点了点头。 他跨上马,牵萦马首,他看着地上的二人,“感觉不差,我得纳二百个老婆。” “还要给元朝纳贡。”陈荷喘着粗气说。 绍明满身泥水,陈荷亦是,阿财的马踏过她们身边,他看到她们抱在一起喘息,他心里有点微动,他不知道这叫恻隐,那点细腻的情感很快被酒色揉擦了,他只是拿出一把枪,咔哒咔哒地卸下子弹,“你买的还你。”他把枪抛给陈荷:“送你一发子弹。” 陈荷没力气接,绍明从地上捡起枪藏在怀里,她轻轻梳理陈荷的卷发,优美的波浪和她的直发交融,陈荷抖着手摸到枪管,她闭上眼睛:“活了。” “喂。” 阿财的声音又传过来,绍明身体剧烈地一震,一个红铜色的事物伴随着阿财粗俗的大笑抛向绍明,那东西落在草丛里,绍明努力用好眼睛看去,是一颗子弹。 “要死一块死啊。” 阿财策马,带着身后的骑兵扬长而去,此刻陈荷已经晕倒了,她的头向后栽倒,纤秀的鼻尖上全是汗,料是如此,她依旧在自己怀里。 绍明把陈荷摆成一个舒服的姿势,低头亲吻她的嘴唇,热的,活的,她眼中盈满泪水——她真的没有抛下我。 虽死无憾了。 第44章 祭献 太阳出来了,江面如同烧红的银水,滥滥地搅动苇草的根芽,绍明坐在大江西岸的石头上,什么都没有了,唯有太阳千古不变,凉风吹动她暗蓝的布衫,麻雀在遮人高的野草间翻飞,2025年,八百年后的陈荷也会看到这样的日光吗。 身后的帐篷缺了一个腿,密没死,她把一角绑在树干上,小姑娘穿着绍明弄脏的丝绸衣服,裹着披肩睡在帐子入口,她身体压住羊毛毯子,把帐篷围得严丝合缝,不让晨风惊动陈荷。 她悄悄地起身,换用石头压住帐脚,等她回来,手里拎着一只断了脖子的兔子,王后坐在江边,好像要融化进日光里,密害怕,她一入宫,脸上的刺青还没长好,就被身为公主的绍明挑中了,王后问,她答,王后笑了,她说白话,她当时好害怕,那个笑容网罩着她,她觉得可以维持一万年。 “王后您别死。”她扒了兔子的皮,“我给您烤兔子吃。” 绍明伸出手,密把匕首递给她,匕首上沾了兔子的血,密不知道王后拿它做什么,只见绍明拿出一个壶,里面还有半瓶酒,她又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半清酒在瓶子里,剩下浑浊的瓶底则是淋洒在刀刃上,兔子血冲洗下来,绍明把刀刃烧红,待刀冷却下来,她掀起裙子,比划两下,匕首压到小腿外侧的皮肤上,光利的匕首把皮肉压出一条白线。 “王后!”密惊呼,她压低声音:“至少等陈荷——” “别把她叫醒了,让她多睡一会儿。”绍明让密闭嘴,她咬紧牙关,又觉得不合适,这时密递上一条洗过的手帕,“王后您别死。” 她害怕,但是这是王后的愿望,王后只见了陈荷才有点反应,但是陈荷呢,她像观音庙里的神仙,云车拉着她降下来,她最终也要乘着云车飞走,王后爱上这样一个女人,她替王后不值。 绍明摇头,“我不死,”可是她的话并没有让密开心,绍明望着江面,眼里尽是忧愁,“我想多陪她一会儿。” “还不是要死!”密没了尊卑,她的眼睛大,但是是单眼皮,一哭眼睛就没了形状,只是两汪泪,“你要死我就叫醒陈荷!” “闭嘴。” 密的话甚至不能叫反抗,她只是大声地说着她的无助,绍明看她一眼,她便住嘴了。 锋利的刀刃割进皮肉,血液珠子一样迸出来,一串血是一串珠子,小的汇成大的,淅淅喇喇往下滴,起先密以为她要割脉,她不敢说要割大腿内侧,但是随着刀刃旋转,她发现绍明在剜肉。 “绍明!” 她第一次直呼如此尊贵的名字。 绍明的第一片肉剜掉了,只连着一溜皮赘在小腿上,她疼得满脸是汗,嘴唇发白,死咬着手帕咽下声音,她的手哆嗦得厉害,密当即帮她拿住刀,麻利地割开皮肤把肉放在手心。 绍明下刀很深,皮肤上只有一个月牙形的口子,那片肉却是连皮带脂肪,末尾竟有一点肌肉。 “王后……” 密拿着那片肉,仔细地放在洗净的石板上,只听绍明呜咽着声音,汗涔涔地说:“第二刀了。” 陈荷梦里咽口水,可能是太久没吃好东西了,她早就戒掉安眠药,起先梦境还正常,是没了药的浅眠,后来就不行了,她面前出来一张大桌子,上面摆的是干蒸虾饺红米肠,油条馄饨胡辣汤,最让人称道的是一整头小乳猪,皮壳焦红油亮,糖色蜜里生光。 陈荷梦里咂了两下嘴,突然一个惊醒,她环视四周,“我咂嘴了?”,她自言自语,“没有把,”她摸摸唇边,“好不雅观,”她吸了口气然后咽口水,“也不怪我嘛。” 帐子掀开,陈荷容光满面地走出来,她抻腿伸手,还是疼,但是能走路了,绍明和密在河边烤肉,她悄悄走过去准备吓二人一跳。 “吃好东西不叫我?” “正要叫你。” 绍明转过身,她腿坐着没动,脸都吓白了。 “有这么吓人吗。” 陈荷自顾自坐下,她下了决心,不管绍明说什么让自己走,她只要缠着她就好了,她和绍明挨着并排坐,绍明把腿收了一点。 陈荷一直在观察她,因此很敏锐地发现了这点动作,她装作没看见,“接下来要去哪里?去斯里兰卡吧,船今晚就走。”被拒绝了,陈荷锲而不舍地试探:“见你时就想说,不要带着纱布了,闷着伤口不好。” 她上手去揭纱布,这一回,绍明很明显地躲过了。 “不好看。”她说。 绍明的话变得少了,陈荷认为她心事沉重,昨晚的事揭过不提,她无话可说又对密讲话:“你命真大。” 一句调侃,怎知道密也不接话,她只是扇柴生火,火上烤着半只兔子和三片肉干,绍明指使密把兔子拿过来,“这半个是你的。” “你吃过了?” “我吃的,另外半只王后让我吃了。”密说。 “挺穷困。”陈荷对现状下了结论,她腾地站起来,往帐篷里走,兔子肯定不是绍明抓的,密也没必要当奴隶,为了以后的日子,陈荷有些感激她,她从角落拿起背包,忍着腿痛走到河边,密和绍明都沉默,陈荷认为绍明依旧要死,她还没回心转意,她把一条花花绿绿的包装拿出来,问密道:“吃不吃巧克力?” 彩色图片吸引了密的注意,她接过巧克力这个异域食品,小心地打开包装。 “不好意思,都化了。”陈荷一看,巧克力在蒲甘的高温下都成酱了,她抱歉地笑笑,继续掏包:“除了巧克力……我还有蛋白棒……你吃蛋白棒吗,没巧克力甜——” “好了。”绍明打断她,“让她走,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吃这个就行。”密把三片肉从火上取下,自觉地退下,躲在树后舔巧克力的锡纸包装。 好吃! 她瞪大眼睛,对陈荷多了点好感,于是她钻进树林,真的不去打扰她们了。 密走了,陈荷靠在绍明身上,开心地笑:“早说想和我在一起不好了?以后呢?以后也在一起?” 绍明不让她靠,她说要说话,但是密走了,她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陈荷掰下兔子腿给绍明,绍明说没胃口,兔子没多少肉,陈荷不多话,默默分食了剩下半只兔子。 兔子只用胡椒盐调味,闻着香吃着柴,涛涛江水奔涌而过,陈荷漱掉刷牙水,说:“中国书里有首诗,第一句是‘滚滚长江东逝水’,你看像不像,全世界的水都一样。” “‘滚滚长江东逝水’?‘水光潋滟晴方好’。”绍明说。 “‘好’?好接什么呢,你会的中国小学生都会,不要说这么低级的诗……好?”陈荷头脑里想着生死,还要对飞花令,她半晌才说:“‘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好梦留人睡’。” 她自信了,两条长眉弯弯,飞着神采。绍明知道她好胜,从打鸭子那次她就看出来了,陈荷连在爱情上都要分个高低,她让着她,她也争不过她,不过这次要分别了,此去经年,她想赢一回。 “这个不好,你说这是梦抛下我。”绍明一点她嘴唇,拿起一块烧透的肉干举到陈荷嘴边,“惩罚你吃一块。” 陈荷怕她绝食,想多让她吃,“没撒盐,好腥,还是你吃吧。” “不行,吃下去。” 绍明不动,肉干撞到陈荷的门牙:“做错事了要惩罚。” 第60章 “我吃了你也要吃。”陈荷不张嘴,含糊着说。 “我不吃,这是你的东西。” 绍明的眼神特别认真,好像全身的力气都汇聚在她的那只眼睛里,里面激荡着她的灵魂。 陈荷被摄住心神,她听着这奇怪而诡异的话,鬼使神差地张开嘴。 有点脆。 就在她嚼碎肉干的同时,她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这股味道直冲天灵盖,好像是从肉干里发出的,不是,肉干没有这样强烈的味道,“你给我吃了什么?”从肉干进口的瞬间,绍明的表情瞬间转为迷恋,好像这个表情一直压在她的脸上,就等着这一刻揭露出来给陈荷看。 “唔——” 她捂着陈荷的嘴,锁住陈荷的腰,手盖着陈荷半张脸,陈荷快要呼吸不了了,她知道这肉不是好货,她去推她,手推她的肩,推她的腿,推完之后举起来看,血顺着脚踝往下流,在地上聚成血洼,天上飘荡了几丝残碎的云,不遮光,让陈荷把一切看得细致,手上沾满了血,血是从绍明裙子里洇出来的。 绍明疼出满身汗,手上没了力气,最终被陈荷推开了,她笑笑,她听见了吞咽声,陈荷咽下了她,我用我的血肉祭献独属于我的神,绍明点点头,理解了祭祀。 陈荷撕开她的裙子,裙子开了鱼尾摆,露出腿上三道可怖的伤口。 “是人肉吗。”她不是在问,而是在回答绍明的表情,“你的肉。” 绍明温情地看她:“吃下我,带着我回现代,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所以你要死了!” 陈荷的关注点甚至不再吃人肉上,绍明感到可笑,自己如此爱她,却要放手,绍明不是大度的人,她腿上痛得发麻,一圈圈的疼痛从伤口荡开,既然这样,她也要让陈荷痛,她的笑极大地刺激了陈荷,陈荷崩溃了:“你喜欢割肉不割大腿啊!!!割到动脉赶快死好了!!!” “你不喜欢吃肥肉。”绍明回答得随意。 这个绍明也坏得不轻。 陈荷漂亮的脸痛苦地扭曲了。 “我讨厌你,我要洗胃。” “你也可以上厕所。” “为什么啊,我该怎么办。”眼泪很快浸湿了整张脸,绍明心里泛起难以抑制的妒忌,人一旦有了就会想要更多,她知道陈荷爱她,就想陈荷完完全全爱她,她看见陈荷哭,就想让陈荷哭得更惨,她跳下树干,伤痕累累的手握住陈荷小半边脸颊:“你委屈什么,有什么可哭的,回到现代,你生活不差,留在古代,我几乎是你拴着绳子的狗,要委屈也是我委屈,”她扭着陈荷的脸,迫使陈荷看着石板上的两片肉脯,“把剩下的也吃了。” 陈荷要吐了:“你也是坏人,你们一起骗我,一起欺负我,其实你坏得要死,你蠢得要命,我受不了了,我再也不喜欢你的脸了。” “这就难受了,你真没用,凭什么是你让我摆脱轮回,如果是别人,换谁来都好,谁都比你温柔,比你有良心,比你更像个人,”绍明猛地止住话头,再开腔,变成了颤音:“你看透我是这样轻浮愚蠢的人,你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 她的眼神却像是在说你不能爱我吗,当然可以,陈荷赢了,她变得狡猾:“我们去斯里兰卡,我们三个一起在那里生活。” “为了让我看到你年老的样子,为了让我厌倦你?”绍明气得肋骨发疼:“你昨天说这话的时候是个人吗,还是你被魔鬼附身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就算你死了我还是摆脱不了你。” “你放心吧,这样的你我都喜欢,你的灵魂比你年老的样貌丑陋一百倍。” “我要是个烂锅,你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烂盖。” “有没有盖住你。”绍明挑衅她。 “不应该告诉你你能转世找我。” “因为你爱我啊。” 绍明嘲讽地伸出小腿展示她的伤口。 太爱了,所以不能看她死,陈荷气得围绕火堆转了个圈,把火堆全掀翻了,她绕了好几圈,从木柴灰下捡起两块烤干的肉,抖了抖灰研究,“都切到肌肉了。”胃酸冲到嗓子眼,陈荷忍者没吐,绍明乐着看她,最后她强行坐到陈荷怀里,忍痛让她给自己上药,同时听她的骂骂咧咧。 人生是分离,是轮回,是痛苦,但是里面掺杂了陈荷,陈荷是流到脖子上的桃子汁,是钻进脚趾甲缝的一粒沙子,她开始享受这样的感觉,不过她没说,她怕说出来陈荷更受不了,她不想让陈荷骂她变态,虽然陈荷常说她疯了她也不反驳,因为她喜欢陈荷那些表情。 她呢喃着:“这一世的人生坏了,陈荷也坏了,不过坏陈荷带来了好消息,我死后转世去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 她有这样的心思,死才是最好的办法,她一直都用死解决问题,她失败,然后死了,然后就能重新开始,陈荷听她说完,没有反驳她,感到绝望,绍明才是正确的。 绍明说:“好想和你在一起,下次见面就是八百年后了,到时候你别太丑,不然我认不出来你,你说说你长什么样子,我们好早点见面。” “然后再把我送到蒲甘。”陈荷接了一句,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然后把我送到蒲甘。” 陈荷在出神,她看起来很失落,像是被抛弃了的难过,绍明急切地发誓:“不会的!我——”她想到了什么,这个问题被她刻意回避了,“我还会送你来蒲甘?” “都是我做的?” “不然我如何见到你。你该感谢她,如果没有她,你就不爱我。”陈荷理智到近乎冷漠,她陈述:“我们相爱,然后把我送到蒲甘,我不来,你不能摆脱轮回,你会消失,现代的你只是多做了一步,你仍然在轮回里。” 绍明手很快,她抽出一把刀对准脖子,陈荷没有灭门的爱好,她一巴掌把绍明从她怀里扇出去,绍明的头发像乱蛇,她狼狈的抬起头,她亲眼看见了毕生难忘的一幕,陈荷的皮囊里出现了一个新的陈荷,裹住陈荷灵魂的肮脏外壳碎裂了,露出了灵魂锋利而尖锐的本相,,这个陈荷走过来,拽住她的头发:“带上密逃走,逃到斯里兰卡。” 绍明还想拿刀,陈荷踩住她的手,然后她蹲下来,脚松开,手握着绍明的手,几乎要把她捏断:“我在河南省的一所初中上学,我们在我初二的暑假相遇,在校园外边,当时我在学抽烟,到那里去找我,对我好一点,我会来蒲甘见你,2025年一月二十六日,明天,后天,大后天,绍明你记住,不管转世多少次都不要忘记,一月二十六日,泰国曼谷文华东方,晚上七点,我提前打电话告诉前台有访客,你报陈荷的名字,然后你上来,我们再见。” 陈荷按住她的手:“这个轮回该结束了,如果你带着仇恨找陈荷报仇,我们都要留在这里,”她像主人问狗那样:“听懂了吗。“ 她巨大的影子笼罩着绍明,把绍明变成蚂蚁,臭虫,玻璃渣,掉进兔子洞的爱丽丝,巨人国的格列弗,天都帮她,让她的影子如此之巨大,绍明乖顺地回答:“听懂了。” “要不要和陈荷在一起。” “要。” “爱陈荷吗。” “我最爱陈荷了,我爱到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和你——” “要不要陈荷爱完整的你。” “要。” “陈荷爱你。” “我爱你。” 第45章 灯再红 船停在码头,夜晚的风向西刮,她们在等月亮,绍明有点低烧,她吃了阿莫西林,和陈荷并排躺在暗暗的日光下,腿上疼得要命,心里却是满足的,陈荷的内脏包裹着她的肉,有一瞬间,她整个想被陈荷吃掉。 陈荷也够胆子,吃了她也不怕,她闭上眼睛,头脑里烧的都是狂乱的线条,“好冷。”她靠紧陈荷,不让风有一点机会破离她们,陈荷拥住她:“睡前再吃一颗。” “不能死吗。” “其实你活着也没有价值,但是尝试一下用活解决问题,如果你都活不下来,我怎么相信你能忍过八百年。” “二零二五减一二八七,只有七百多年。” 陈荷往外偏了偏,绍明赶紧贴住她,陈荷笑:“这一点距离都忍不了,给我说几百年的事。” “说七百三十八。” “说八百可以降低期待值。” “我说万一,万一我喜欢上别人怎么办。”她腿上有伤,只能侧着躺,于是她就着姿势缩在陈荷怀里,陈荷身量比她大不了多少,但是总能抱住她。 陈荷把她搂紧了:“谢天谢地。” “啊啊啊啊。” “哎,”陈荷没事瞎聊,“我们的karl不回去有关系吗。” “他消失了也没人在乎,不用管他。” “如果这是游戏,是不是只有他赢了。”她双腿一蹬被子,不服气地抱怨:“皇帝啊,我也想当皇帝,哇,真是大发了。” “你好世俗,你不是赢了我的爱吗,感动了被你抛弃的怨灵,得到了可爱的绍明。” 第61章 “是有点,希望我回去后发现这个可爱的绍明给我卡上打了一千万美金。” “两千万。” “一千万就够了,一分别多。”她把身家性命押在这个绍明身上了,她千万不能变成那样,她也不希望她那样痛苦的活。 “我保证我不会像她那样对你。” “我现在更爱她吧。” “闭嘴闭嘴。”绍明一连串让她别说话,半晌她摸摸索索,把手搭在陈荷肋骨上,“你英语是在哪儿学的。” 手在肋骨上能不乱摸吗,陈荷让她抓,同时不明所以,“中国。” “跟谁学的?” “……美剧。” “哪个美剧?” 陈荷拽了句英文:“shameless” “《无耻之徒》?”绍明嘴角绷不住了,“为什么找这个看。” “怎么了?喂!”她在坏笑,陈荷不乐意,“你还看过这时髦玩意儿?” “你说你美国邻居不待见你,也不能全怪我,”绍明笑得伤口都要迸裂了,“我们说英语的时候,包括第一次见你,你真的满口脏话。” “什么!”陈荷捂着嘴:“我哪有!这是你推荐我看的。”估计是那人刻意让她学歪,陈荷气不过:“你的英语还和刚出土一样,全是定语和从句。” “什么!我这可是和英国人学的正宗英语!”绍明气到了。 “哪个年代的英国人啊。” “大航海。” 绍明说了两句英语,不说英语了。 她轻轻说了一句话,陈荷没听见,凑过去听,她重复了一遍,陈荷露出疑惑的表情,她笑了:“我说这个你能听懂吗?” “听不懂。” “你让我现在死,我就告诉你。” 陈荷立刻坐起来扇了她一巴掌:“逃到斯里兰卡,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讲给我听。” 绍明捂着脸,不敢说一句话。 这时密回来了,她牵着两匹枣红色的马,马的哼哼声打扰了她们,密说:“绍明,该登船了。” 分别前最是煎熬,真到了分别的时刻,离别一出来,焦心的感觉倒是冲淡了,她只有三天,绍明呢,八百年的离愁能放在哪里,或许她忘了她也是好事。 “别乱想,”绍明牵着她的袖口,芦苇荡里一叶孤舟,接驳她们的是小船,小船转大船,陈荷顾虑她的伤口不放心,想和她一起走一段,绍明却拦住她:“到这里吧。” 密先上去,绍明腿不能走,陈荷为她做了个夹板,她把绍明抱起来交给密:“辛苦你了。” 密摇头,她划动船桨,绍明也帮她滑,她不会,两人手忙脚乱了好一阵,小船终于是开出了芦苇。 “再见!” 绍明高声说。 “再见。” 陈荷低声道。 她遥遥眺望,小舟远去了,江上的水鸟游来,也不成双。水面骤然起了雾,这个时节不会有雾,二人被大雾分隔,就此别离了。 陈荷擦了擦雾蒙蒙的眼睛,绿宝石缺了一角,她没有给绍明看,她能回家吗。 —— 陈荷回现代了,带着一身酸痛,两个可乐瓶,若干巧克力外包装,一把手枪,一个碎裂的绿宝石,全套户外装备,还有两片肉干。 她在蒲甘。 太阳被江水淹没到地平线下,头顶的天空深蓝,天边倒是泛着青黄色的光,月亮勾在天中,今天是一月二十四号。 她把枪和宝石绑在一起,借着江边的石头,把它们远抛向水中,水里溅起波纹,然后被远来的水浪覆盖,枪带着宝石沉没在江底,江底的暗流裹挟着黄沙,埋没了蒲甘的雨季。 陈荷叫来出租车,车子带她到了酒店,陈荷在房间的衣柜里发现了一套红色内衣,她笑了一下,把内衣收进包里,护照手机静静地放在床头,这里一切如旧,只是绍明不见了。 她还有两天,蒲甘虽然交通不便,但有无数种方式到曼谷,她应该明天从曼德勒出发,这样想着,她却找了前台包车。 她用美金现金支付,没有还价,被骗了很多,陈荷不在意,她只想快点到达,钱包里多了好多美钞,小时候母亲给她办的工商银行的储蓄卡里多出了一千万美金,出租车行使在无灯的路上,陈荷吃着司机给她的奶油面包,她还想去仰光看一眼。 缅甸虽是热带国家,但南北跨度大,陈荷闭眼时的服务区周围都是矮树,司机把她叫醒时,军警拿着她的护照核对,路边是高大的芭蕉。 车排着队进城,她入住酒店已经上午十点多了,晚上九点的飞机,前台让她提前入住。 离开仰光这天是个大晴天,她去坐了环城火车,从泛太平洋酒店步行出发去中央车站,接近过年,唐人街的路上很是热闹,大名鼎鼎的昂山市场却早早关了门,原来仰光有这么多侨民,她买了沾辣酱的炸糕,买了薯片,买了矿泉水,十一点,她去街边饭店吃了南印度菜,4.8的谷歌评分,没有骗人,她去吃了冰激淋,棉絮状的口感,不好吃,沿着街找,她找到了绍明在仰光的住址,土黄色的法式窗掉了漆,露出木色的棱架,她在楼下看了一眼,朝火车站走去。 网上信息不准,环城火车开走了,不过有环半城火车,陈荷赶紧买票,火车是日本淘汰下来的旧货,车头行进的方向牌写着的熊野市,陈荷选了个靠车窗的位置,车上人不多。 火车启动了,缓慢地开在铁轨上,火车没有关门,陈荷一只手拉着扶杆,把身体挂出车厢,车过的风煽动砾石上的落叶,她看见穷人的住所,看见卖冰卖糖的黑瘦姑娘走上来,看见黄袈裟的僧侣走上来,挑担子的母亲抱着孩子坐在地上剥豆角,军人背着ak走上来,穿花布衫的女人脸上抹了两大团特纳卡,她盘腿坐在绒布车垫上,风从脸颊边吹过,头发上蒙了尘土,有些东西被吹散了。 陈荷站在越来越拥挤的人群里,车子走了一个半小时,终于停了下来。 停的地方很不妙,都要到机场了。 陈荷用翻译器问下一班返程是什么时候,车站会说英语的人告诉她一个半小时后有一班,她对自己的英语有所怀疑,因此只是点头说谢谢,好心的工作人员给她指了去唐人街的公交。 打车吗。 还是算了,仰光漂亮的风景都在路上。 公交车带着她穿过富人区,路过了茵雅湖,她困顿地给酒店打电话定晚餐。 晚上九点的飞机,陈荷四点就从市区走,有了上次的出城经验,至少要一个小时去机场,五点到机场,避开晚高峰,如果路上军警要钱,她有钱,机场门口还要小费,上次她没忍,这次可以忍忍,海关再要小费的话……没关系她还有钱。 酒店帮她叫了车,接车的是位华侨,华侨司机年纪很大,他告诉她他父亲来的缅甸,小时候还讲中文,到这个年纪,他只会说不会认中文了,他告诉陈荷军警要小费的时候千万别递出护照,小费最多给五千,他教陈荷军警问到就说自己的新加坡人,车子到了机场高速关口,车窗打开,陈荷紧张地坐在车里,军警看了她一眼直接放行。 “这么好!” 陈荷下车付款,并给司机五千缅币祝他新年快乐。 一切都很顺利,进机场值机,然后上二楼过安检,过关,陈荷不想多交流,学着来缅甸做生意的中国商人,往护照里夹了五千,她专门找了个面善的边检,那个边检核对她的信息,二话不说在她的护照上盖了个规整漂亮的出境章,她打开一看,五千缅币仍然夹在护照里。 边检完后还有一关,这是勒索的大好机会,不过陈荷的小包甚至没过机器,她坐在候机大厅,中英泰三语广播呼叫登机。 陈荷坐在经济舱座位上,一个小时不用商务舱,况且拿着商务舱票在缅甸机场有些大肥羊的感觉,她为自己的聪明暗喜。 仰光机场客流量小,机场所有设备几乎同时服务一架飞机,舱门一关,机长广播便响了起来。 飞机驶向跑道,陈荷本想再看一眼缅甸,无奈她是过道座,既然这样,也就算了,她闭上眼睛,听发动机轰鸣,带她离开缅甸的土地。 回去的一程没有餐点,陈荷要来一杯水,打开了包里的密封袋,袋子里有两片肉干,她拿出一片慢慢咬。 两片吃完,飞机落地素万纳普机场。 泰国,曼谷。 午夜。 文华东方。 临近新年,酒店的房间几乎是订满的状态,陈荷以为自己要在大堂等她,没想到打开手机一看,自己是文华东方的高级会员,她联系酒店,酒店为她增开备用房。 不过位置不是很好,窗户只能看到一半河景,湄南河东流而去,河上游船的彩色灯光与siam商场的射灯缤纷地照进陈荷的窗户,她疲惫地喝着欢迎香槟,等待信息回复。 手机亮了起来,上面只有简单的一个单词。 她通过阿财的账户找到上游卖家,她要买一把枪,卖家要加密币交易,她哪有加密币,她问卖家能不能用现金,卖家不回话了,陈荷转念一想,现在的她说不定真有加密币。 第62章 成交了。 钱汇到卖家账户,第二天一早她去取枪,蒙蒙亮的天边留着月亮,她按照卖家指引在曼谷大型广场点了一杯酒,早晨的娱乐场所蔓延着一种落幕般的颓丧,抽烟的女人把酒盘摔在陈荷桌子上,烟呛了陈荷一脸,她揩眼泪,酒盘上有一个黑色塑料袋,打开袋子,里面是一把仿制枪,巴基斯坦的假货,只有这款次日达,她一只手就能包住枪身。 她把枪装进口袋,起身下楼,走出乌烟瘴气的广场,她抬头看了看天,此时天亮了,只是被雾霾挡住了阳光,是真正的白日青天,她走上天桥,刷卡进入闸机,曼谷早高峰的人群拥挤在bts的站台上,一眨眼的功夫就隐没了陈荷的身影,她护住口袋,希望这把枪派不上用场。 第46章 lin的一天(完结) lin祖上是华裔,她能听,并且会说一口较为流离的中文,这点优势让她得以进入曼谷的高端服务业。她半年前进入集团旗下酒店工作,前两周前刚升任客房部宾,她的作用很简单,穿着暗调的金灰色制服,为酒店增添派头。 昨晚夜班,她下午两点起床,梳头发,化妆,戴手表,之后她出门,打摩托来到酒店,签到,换制服,中国的新年到了,曼谷的酒店也忙碌起来,今年圣诞和中国新年太近,系好扣子,她想着过完年去哪里休息。 这一天太过寻常,同事帮她喷定发喷雾,她挑了幸运色穿珠挂在钥匙上,和同事攀比小费,聊着多事的客人,如果有一点不寻常的暗示,lin想,她或许会趁早调班,她不会再冒然进入那位客人的房间,不会随着访客去偷窥那位客人。 客人的名字她已经忘了,只记得是c开头,有茉莉花一样白的脸,还有两只玻璃样的眼睛。 c客人很麻烦,叫了一次水果,当时她在和帅气的意大利网球运动员说话,下午四点半,新入住的客人纷纷到达,晚退房的客人刚刚离开,这一层的服务员保洁不够用,主管让她去送水果。 不是我的活啊,lin心里骂,她端着果盘按铃,没人回答,距叫水果的时间不久,c客人应该在房间里,她刷卡打开房门,却踩进了一片黑暗。 房间里没开灯,套房很大,只是位置不好,下午没有阳光,显得格外森冷幽静。窗帘拉着,看不见室内的情形,她很少进客房,不熟悉内部环境,只能通过落地窗透出的昏暗光线里,隐约判断家具的棱角。 她问好,只有中央空调的风声作为回应,冷气一团团落下,她觉得怪,这个房间不像有人住的样子,难不成走错了,正当时,空调的风一下子全浇在她身上,似在提醒她这里有人。 难不成客人睡了? lin整理好表情往里走,房间没开灯,她端着水果,突然被地毯绊了一下。 从门口进去要越过门厅,再穿过摆了几方长椅的客厅才能到平时放水果的小桌,培训手册上不让她随意打开住客的灯,但是室内实在太过昏暗,或许客人真的睡了,她摸黑打开走廊灯。 四个花形壁灯亮了,陡然照亮了华丽的客厅,越过餐桌上的鲜花和天花板垂下的吊灯,正对她的小桌边坐着一个女人,她正对着她,在吃水果。 lin吓了一跳,她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她。 女人背对着窗子坐在软靠椅上,宽大的靠椅包裹着她的身子,她一动不动坐在哪里,脊背过分挺直,头发披在肩上,中央空调送来的冷风也没有将她的发丝吹动半分,她举着一枚李子,咬过一口的李子溢出汁水,顺着手指流到腕子上。 刚才的电话就是这个女人打的吗。 lin心里有些不快,还是准地笑了,她走过去,用中文说:“小姐,您要的水果。” 女人没有回答,她想把水果放在女人身边的桌子上,她走得越近,看得越真切,女人把李子移到嘴边,张大嘴咬掉果肉,然后嚼,她的动作幅度很大,手上下巴上沾满了李子汁水,lin看见她银蜡般白的牙齿咬下嫩黄的果肉,她没有多余动作,只有嘴里传出规律而清脆的咔嚓声。 她专心致志地吃李子,lin甚至怀疑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到来,女人好像不用呼吸,她咬掉果肉,把李子核扔在桌子上,再从盘子里拿起一颗李子。 lin感到怕了,她的动作有些畏缩,瓷盘磕到桌子上,谁料盘子碰到了圆滚的东西,水果滚动,一个桃子掉在地上,沿着直线滚到女人脚下。 桌子上有好多果核。 平常无伤大雅的小错,此刻竟然让她满头是汗,她也说不出为什么害怕,居然有些不敢去捡那颗桃子,她只能慌找出丝巾,要帮女人收拾桌子。 “我自己清理。” 吃水果的女人说话了。 她是人类。 lin感到刺冷的空气灌进肺部,她如释重负,弓着腰一步步后退。 “谢谢你。” 女人的声音飘过来。 可能是女人会说话这一点让她有了人情,她太好奇了,偷偷去看那只拿李子的手,手很白,不是白种人的白,而是含蓄的白色,拿着李子的十指纤长,另一只淹没在阴影里,只有美钞的边缘散发着碧绿的荧光。 到手的钱白不要,况且她又不是真的鬼,虚惊一场,lin趁着拿小费大着胆子偷偷打量她,却正好撞上女人的眼睛,女人两颗眼珠很黑,黑到发蓝,映出自己的金灰制服和愕然的脸。 她一定看到我的想法了,lin浑身过电一般战栗,那一瞬间她看清了女人的全貌——一个石膏凝成的塑像,女人的两只玻璃珠嵌在雪白的小瓷片上,在黑暗中呈现出近乎恐怖的美丽,像刚缝上布皮的玩偶,像沾了血的金刀。 lin揣着小费跑掉了,她甚至没有道谢,奔出客厅逃出走廊,慌忙地按下电梯,她不知道如何逃出女人的房间,身体贴在电梯冰凉的镜子上,机械下降的声音让她安心,然而就在此时,她又听见了身后传来咬水果的咔嚓声。 lin站在电梯口,什么意大利潜水艇明星,她全忘了,头脑里的咔嚓声响了一整天,她从下午起床就听见了这些声音吗,lin抬起手一看,表上显示她才离开客房十五分钟。 她魂不守舍地过到晚上,她为客人指引餐厅的位置,然而每次只要她回来,她的脚却不听使唤地往那个拐角通道走去。 明天去拜拜吧。 只要坚持到晚上下班就好,明天就有整天的假了,lin想着那个客房,她要提醒同事别触那个霉头。 晚上六点五十。 lin清楚地记得这个时间,她正发呆盯着墙上的壁饰,电梯叮地打开,她连忙回神,电梯里走出一个穿白色t恤的高挑女人,女人抱着一个彩色礼物盒,lin看不出她的国籍,便用英语问她需要什么帮助。 女人问她:“xx房怎么走。” 是那个女人的房间,lin想了一下午,怎么也听不错,她回答:“是找chen小姐吗。” 她不能暴露客人的名字,只是此时,她好像和面前这个女人心有灵犀,这个女人听到chen的姓氏,语气突然变得期待而拘谨,她问lin能不能帮忙带路。 这是客人的要求,不是她主动离岗,lin爽快答应,她带她到chen的房间门口,一路上她偷偷打量这位访客,想:面对chen这样的人,谁都会变得紧张吧。 她没有敲门,因为她认定敲了门chen也不会开,她直接帮女人刷开了房门,门开了,这回房间是亮的,lin有瞬间后悔,chen小姐会投诉吗。 女人没给她后悔的机会,她直接推门而入,她的步态很急,几乎是失态地跑进去,房门咔哒关上了。 lin想:她们大概不会注意到我擅自打开了房门。 但是这个chen小姐如此诡异,lin怕来访的女人不安全,最近坏新闻不少,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还不是要损害泰国的名誉! 等lin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chen的套房和隔壁套房有一扇木门相通,平时这扇门锁着,此时隔壁房没有住人,她用钥匙打开木门,看见惊人的一幕:来访的女人和chen小姐吻在一起。 喜欢这样一个阴森的人,怪不得她会这么急切,lin悬着的心放下了,chen小姐不会吃人,访客不会死,自己可以离开了。 可是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再确认一下吧。lin用火柴盒支着门,看见她们亲着亲着跪在了地上,她的门对着chen小姐的方向,chen小姐抱着访客,访客也抱着她,苍白如同瓷土的人,被拥在怀里就有了血色,lin的脸不觉跟着她变红了。 “绍明,绍明。”chen小姐说。 绍明说:“陈荷我爱你。” “能在一起真好。”陈荷露出一种眩晕的满足,lin简直担心她昏死过去。 “七百三十八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绍明把礼物盒拿出来,一阵撕纸的声音,lin看见她举起了一把刀,“这个绍明你满意吗。” 她带的礼物是刀? lin按着传呼机,准备见事不好就叫保安。 陈荷说:“手伸出来。” 绍明伸出手。 第63章 “满意了。” “有什么吗。” “如果你的手上没有指甲盖,我就把这把刀插进你的身体。” lin吓呆了,绍明带刀让chen小姐杀她,不过chen小姐很满意,所以绍明不用死。 还是叫保安吧。 陈荷亲亲她的脸:“我们这辈子都要在一起。” “下辈子也要在一起。” “等我们变成鬼,就做鬼夫妻。” “嗯,”绍明抱着她,lin真担心她把cehn小姐捏碎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分开。” “我爱你。”chen小姐深情地叹谓,再往后,lin听不清了,她们在说悄悄话。 她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lin决心离开,chen小姐跪在地上抱着绍明,lin趴在地上拿开火柴盒,就在此时,一个银光落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被chen小姐甩进铺着地毯的靠椅下。 lin确信自己没有眼花,她看见一把枪从chen小姐的外套里掉出来,叫绍明的女人一定没有看见,她沉醉地抱着chen小姐,黑长的头发覆盖了二人的身体。 如果她们现在死在一起,可能也是幸福。 lin关上房门,结束了这一场偷窥,她看到了两个活生生的恶鬼,她望着黑暗的套房,耳边犹然响起咬水果的咔嚓声。 她向着电梯走去,壁灯呈现出复古的暖色,走道上的墙壁贴着好看的壁纸,她望着那些看腻了的图案,想起了chen小姐泛着青粉的眼皮,她仿佛看到了两个赤条条的灵魂。 陈荷的眼皮动了动,绍明抱着她,她看着那扇关上的木门,或许是幻觉吧,陈荷想起了一个寻常的午后。 窗外的雪亮得刺眼,窗子上遮了一层纱帘,截住一半亮光,她们躺在床上,她自嘲地说:“近十年了,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你,其实我都不知道你喜欢吃甜还是吃咸,是吃咸吧,不然那个厚蛋烧你怎么能剩一大半。”她轻笑:“我们确实没法长久……你有想做的事吗?” “我想去缅甸。” “嗯?” 陈荷惊讶:“缅甸?” 她用英文确认一遍:“myanmar?是那个叫myanmar的缅甸。” “是。” “那多危险啊,不行,你没看新闻吗,满地都是诈骗,你不想活了?”她突然蹿起来,警惕地盯着绍明:“还是说你是老板。” “缅南不危险。” “……好吧。”陈荷重新躺下,绍明第一次表露她的想法,这得珍惜,她打开手机搜索缅甸旅游。 “真的可以旅游啊。” 绍明看着天花板:“我想在雨季的时候去缅甸。” “雨季?”陈荷给她看手机:“人家都说旱季是旅游旺季。” “雨季漂亮一些。” “……” “那就雨季去。” 陈荷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一片金色的裙角,她脚镯一晃,走进了翠绿的雨季。 —— 《缅南的雨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