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舌宿敌上司怎是恋爱脑》 第1章 《毒舌宿敌上司怎是恋爱脑》作者:锅巴胺【完结】 文案: 毒舌闷骚年上x娇纵炸毛小狗 / 七岁年龄差 贺洛留学七年,事业爱情双输,即将卷铺盖回国。上阳台崩溃大哭,却被隔壁一顿锐评。他气得杀过去一看…… 哦豁,好帅的西装男,怎么偏偏长了张嘴呢? 贺洛回国再遇那个男人,终于知道了他的身份:30岁外企高管沈暮白,而且,是公认的好人? 贺洛记仇,毅然应聘,打入公司内部,计划把此男伪善面具一举揭穿! 至于认真工作?那是不可能的。 可沈暮白竟然耐心教他工作,一手调教他成为精英职场人,还把他带回家,好吃好喝地伺候。 沈暮白原来真的很好,那一张贱嘴只对贺洛钟情。 贺洛就这么稀里糊涂被宠得冒泡,谁知沈暮白好人做到底,铺路托举他升职总部,让他重返留学伤心地,一雪前耻,再续前缘……? 不是,和谁续啊?贺洛已经爱上了沈暮白。 - 沈暮白出差总部那段日子,隔壁住着个娇气小留,受点挫折就哭,叫人心疼又来气。 没忍住激了两句,小家伙就记仇了,从国外记回国内,甚至大张旗鼓杀进他公司来。 沈暮白母胎solo三十年,朋友都说他太端着,没有和人轰轰烈烈的天分。可是对贺洛,他却总有无穷无尽的过剩感情。 忍不住欺负他,又宠着他,给他打上自己的烙印,看他成长蜕变羽翼渐丰,然后放他飞走……吗? 沈暮白放不了手了。 被记恨又怎样?异国又怎样?他打飞的去追人。 - 在一起的第一个晚上—— 他们两个大男人挤在一间小小单身公寓里,距离为负,灯是暖色,气氛也是热烈的。 贺洛:“哥……慢点慢点……” 沈暮白(体贴.jpg):“我停下了啊。” 紧接着,头顶的吊灯剧烈摇晃,书架上杂物接连掉落,手机警报吱哇乱叫:“地震了!地震了!”——此乃该国特色。 床上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都笑了。跑也来不及,继续做吧。 总之就是那样地动山摇的体验,贺洛和沈暮白坠入爱河。 小tips: 1. 沈暮白(攻)30岁,贺洛(受)23岁 2. 受有一段感情经历(到接吻,无过错),攻洁;攻受1v1超粗双箭头,he 3. 前期外企大佬&新人,攻引导受成长,班味欢喜冤家;后期双强,异国恋奔现 4. 架空背景,很可能是职场狂想曲 内容标签: 都市欢喜冤家 傲娇 毒舌 he 主角:贺洛 沈暮白 其它:宿敌变上司变情人,异国恋奔现 一句话简介:记仇小狗被闷骚年上死对头强宠了 立意:爱是成长的原动力 第1章 败犬小留 霓国,东都。 十二月的天气仍然温吞,第一场雪尚未降临。公寓阳台外晴空塔沉默地伫立,偶有乌鸦的黑影划破日暮时分的蓝调,留下刺耳的嘶鸣。 这是贺洛留学的第七年,最后一个冬天。 他常说此地的特产是地震和乌鸦,直到今天他发现,或许还有说话比乌鸦难听的男人。 “隔壁的,别哭了。” 贺洛猛地吸了下鼻子,泪眼婆娑望向声音的源头。 隔开自家与邻家阳台的是一张薄如纸的防灾挡板,上下都有空隙,从缝里幽幽传来的……是中文。 “你再哭下去玉田川都要泛滥了。” ……什么? 贺洛又下意识望向阳台外,那条穿城而过静静流淌的河,赶忙把眼泪憋回去,却越发止不住抽噎,咳了个天昏地暗。 邻居闻声沉默片刻后,竟问:“你多大了?” 嗓音低哑磁性,应是个比贺洛年长的男人,居高临下问年纪,更让贺洛委屈至极。 “21。怎么,成年人哭犯法吗?!” 可紧接着,一个易拉罐从防灾板下的空隙骨碌碌滚了过来。 一罐冰啤酒。 罐上还挂着泛白的霜,贴在贺洛赤裸的脚背上,透心凉。 邻居又开口:“说说吧,怎么了?” 原来是想请他喝一杯,还谨慎确认他有没有满合法饮酒年龄。好像是个好人。 贺洛心头一暖,弯腰拾起啤酒罐,拉开拉环。下一秒泡沫如火山爆发般喷涌出来,洒了他一身。 ……这肯定是意外吧。 贺洛用擦眼泪的手帕随手掸了掸衣裤,举杯豪饮。 半罐啤酒下肚,烦恼浮到嘴边,贺洛坦言:“我快毕业了,找不到工作。” 谁知隔壁嗤笑一声:“那你是要哭出个offer来?” 贺洛一愣:毕业倒计时三个月,还有论文死线压着,他不哭还能怎样,投简历吗? 他高中加本科在这里一共耗了七年,七年啊!最后只能卷铺盖回国,还不兴哭了? 更何况,还有更惨的。 “我男朋友听说我要回国,也不要我了。” 贺洛当面闹过,最后也只能独自消化残酷的事实:林慎一没有勇气步入异国恋,而他自己……好像也没有。 隔壁听后竟然又笑了:“分得好。” 贺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你有病吧?!” 他气疯了,将那啤酒罐顺着防灾板甩了回去,三步并作两步下阳台,一路穿过房间和玄关,出门直奔隔壁。门铃也不按,直接上手咣咣乱敲。 不过片刻,那扇门就在他面前骤然打开。他向里一看—— ……哦豁。 那是个贺洛要仰脸看的高大男人,抱臂倚在门框里,黑色衬衫裹着饱满的胸肌和手臂,笔挺西裤勾勒出长腿笔直健美的线条。 男人麦色肌肤,鲜明的下颌线,高挺的鼻梁,薄唇勾起一抹笑,一双漆黑的眼睛像点了灯一样亮得出奇。 贺洛揉揉哭肿的双眼,低头看看自己,长发胡乱地披散,毛绒睡衣睡裤被啤酒沫打湿一大片,顿时气势就矮了一大截。一路杀过来酝酿出的满肚子国骂,愣是一句都说不出口。 而那男的还在火力全开:“你看着真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惨。” 贺洛一连后撤三大步,后背撞上走廊另一侧的墙壁,才惊觉已经无路可退。他支支吾吾,你你我我了半天,最后憋红着脸,掉头回家。 “可别再上阳台了啊。”房门合上的前一秒,那人的声音又从缝隙里传来。 …… 从那天起,恶邻就开始阴魂不散。贺洛与他偶然撞见了一次,后来又撞见一万次。 贺洛开门取个外卖,也能碰见隔壁的下班回家。 那男人西装革履,一手提着公文包,另一手是塞得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一见贺洛,恶语张口就来:“一天到晚点uber,自己做点饭吃会死啊?” “我有钱烧的顿顿uber,要你管?!”贺洛抱起外卖躲进屋,砰的一声甩上门。 贺洛趁着晴好天气去玉田川边跑个步,也能碰上隔壁跟他跑在同一段。 那男人笔挺西装换成运动服,从他身边超车时还刻意放缓脚步,鄙夷地打量他汗湿的额头: “跑这么慢,路都挡死了。平时不锻炼啊?” 坏男人说完就跑,贺洛气得撒腿追上去骂:“我就慢,怎么了?玉田川你家开的啊?!” 可他还没等骂爽,节奏就乱了个彻底,五脏六腑开始抽搐,呼吸道像咽了刀子般火辣辣地疼。 那男人仍一身轻松,还在阴阳怪气:“岔气了?” 贺洛那口气险些没喘上来。 那人好像还要说什么,他赶忙调转方向离开步道,找家便利店钻了进去,权当今天是下楼来吃饭的。跑什么步啊?晦气。 …… 再后来又有一次,东都终于飘雪的那个夜晚,贺洛后半夜回家,发现忘了带钥匙,连公寓大厅的门禁都进不去。 他蹲在门前左等右等,都没有邻居进出,才绝望地意识到,那男人就是他在这幢公寓里唯一的熟人。 ——如果仇人也算熟人的话。 他只好捏着鼻子按响隔壁的呼叫铃。 那男人竟还没睡,几秒就接了起来:“哟,小邻居。下雪天这么晚还跑外面去,多危险啊?” 贺洛侧身躲开通讯器的摄像头,吹胡子瞪眼发泄一通,才回头挤出谄媚的笑:“就跟朋友小聚一下,忘带钥匙了。好邻居帮我开下门吧。” “说,你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就给你开。”男人戏谑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贺洛瞠目结舌,切断通话掉头就走。不出几步,身后就传来门禁解锁的清脆响声,可他已经打死都不想进那男人给他开的门。 那晚他跑到网咖睡了一宿,睡醒后订了答辩次日的回国机票,连毕业典礼都不参加了,证书也选择邮寄。 再见了这操蛋的国家和城市,再见慎一,再见他的七年青春……还有隔壁那个坏男人。 第2章 贺洛回国是在二月的某个星期六早晨。 天刚亮,笼罩在静谧的住宅区的是大片雾蒙蒙的黏稠的深蓝。 贺洛拖着两只23公斤大行李箱,臂弯夹着宜家大鲨鱼,离开公寓最后回望一眼,却见恶邻正在阳台上,倚着栏杆探出半个身体,手里抓着一罐啤酒,默默俯视着他。 许是天色昏暗,那双黑眼睛也黯淡无光。 贺洛做好了最后再被嘲讽一次的心理准备,紧咬双唇执拗地与男人对视。可直到去机场的第一班电车远远驶过,车轮碾过铁轨的细微震颤沿街传来,男人仍然沉默不语。 贺洛急了,跳起来朝楼上大喊:“你怎么哑火了?继续啊!” 反正今天他就要跟这个国家永别,迷惑行为什么的,他不在乎了。 可直到最后他离开,那个男人始终一言不发。 ……心里肯定骂了很多吧。 - 一年后的初夏,国内,滨京。 贺洛23岁,已从就职失败的霓留子摇身一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尼特族。 出门玩吧,他高中出国,老家已经没朋友陪他玩;憋家里吧,猫嫌狗不爱,爹妈又紧着催。 找到工作了吗?找到对象了吗?就知道玩手机! ……贺洛倒是想找,可留学七年,尤其是和隔壁结仇的最后三个月,好像把他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里,丢盔卸甲逃回国的只是一条干瘪的废柴。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他会坐在咖啡厅里,等一个陌生男人到来。 那人名叫沈暮白,30岁,是贺洛老妈的广场舞姊妹的儿子,在某霓国大企业的分公司做高管,据说为人和善,能力又强。 老妈要他去跟人家取取经,以及—— “洛洛啊,听说那小沈都30了,还没处过对象呢,妈看保不齐有猫腻。你机灵点哈!” 贺洛摆弄着咖啡店的点餐牌,缓缓翻了个白眼。 他只是性向小众,又不是异食癖。30岁高管找不着对象,指不定哪里有问题。 慎一拔高了贺洛看男人的标准,以至于分手后他看谁都有点歪瓜裂枣的,也就他宿敌的长相身材称得上是仙品,只可惜那家伙尖酸刻薄简直不算个男人。 想起宿敌,贺洛火气又上来了。约定时间马上就到,那个劳什子沈暮白怎么还不来? 他默默给素未谋面的30岁高管记了一笔,准备离开,结果刚一起身,就一头撞在别人身上。 对面又高又结实,纹丝不动,贺洛却脚下一个不稳,跌坐回去。他忿忿抬头,想看看什么人这么不长眼,可这一看就不得了了—— 仍是一身笔挺的西装,黑亮的眼睛,玩味的笑容,恶毒的嘴。 “哟,这不我小邻居吗?世界真小啊。” 是啊……世界为什么这么小?贺洛磨起后槽牙。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他的宿敌名叫沈暮白。迟暮的白,那可不就是黑嘛,真是人如其名。 他再次起身,这次铆足了劲狠狠撞开男人,大步走向咖啡厅大门。 “哎哎,别走啊。”沈暮白竟敢挽留他。 他回过头,扬起下巴睥睨对方:什么事?速说。给你三秒。 结果沈暮白说:“你话都不说直接走了,我怎么跟姜阿姨交差?”姜阿姨,也就是贺洛的老妈姜云霞。 这男的都30了,怎么好意思乱打父母牌?! “这顿我请。”沈暮白又说。 …… 贺洛稳坐在餐椅上,哼着小曲哗啦哗啦地翻菜谱,把所有能点的吃吃喝喝全点了一遍。 负责他们这桌的服务生小姐姐开始憋笑。 再看对面的男人,好家伙,别说被他惹恼了,甚至都不看他,只对小姐姐彬彬有礼道:“等他点完再加一杯热美式。” 这人还是个美式派,还喝热的。罪加一等。 食物饮料陆续上桌,沈暮白从盘子杯盏的夹缝里,缓慢迂回地将一张名片推到贺洛面前。 贺洛才懒得看,可余光不慎扫到,还是吃了一惊。 小小一张卡片上,有中英霓三种语言,文字排布却简洁易读,害得贺洛一眼就抓住重点——jf集团,他连官网都没敢点过的制造业超级大手公司。 印象中这种大外企的中高层,多由总部派人下来担任,少有分公司当地人能爬到高位的。 可那名片上分明写着,大中华区分公司总经理,沈暮白。 这男人—— “小贺是吧,听说你还没找到工作呢?要我给你个内推不?” 这男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呢? 作者有话说: ---------------------- 没有说热美式不好的意思! 第2章 两副面孔 沈暮白没想过,有生之年还会和隔壁那个爱哭爱闹的小孩再见面。 他在jf总部出差两年,今年四月才回国升任分公司总经理,正是敏感的时候,随意内推不知根不知底的小年轻,只会损害他自己的声誉。 可听说母亲熟人家的小孩留学归国找不到工作,他还是答应帮忙,约在公司附近的咖啡厅,抽了两小时前去赴约。 那家人姓贺,小孩又留学霓国,给了他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从前在公寓里,隔壁门前名札上用黑色记号笔歪歪扭扭写着的姓氏,就是“賀”。 结果……还真让他赌对了。 踏进店里一眼就看到,那小家伙一如往昔,一个人坐在那儿不知生着什么气,他现身之后,更是脸颊都气鼓起来。 “要我给你个内推不?”他提议。 当然,遇事只会哭闹的家伙大概连第一轮面试都过不去,但至少他留个由头,他们以后就能再联系。 可贺洛闻言,愣了一阵儿,忽地冷笑出声:“听说你一把年纪了还母胎solo呢,要我给你个内推不?” 沈暮白陷入沉思。 这家伙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气急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而贺洛见那男人半晌不回答,端起面前的拿铁嘬了一口,不禁上扬的嘴角拉都拉不回来:这下打蛇打到七寸了! 不料没过多久,沈暮白也笑了:“不用谢谢,我可不想失恋之后上阳台哭。” 贺洛的笑僵在脸上。 他究竟哪来的自信,能恶毒得过面前这个男人?今天就不该来。他又一次起身离开,谁知沈暮白竟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他竭力挣扎,可那只手却如铁钳般纹丝不动,手掌覆盖下的那片皮肤像是在烧,搅起一阵颤抖四下蔓延至全身。 贺洛直视男人那双幽黑的眼睛,忽然有点害怕。 “……你再不松手我可喊人了啊!” 谁知沈暮白不等他叫救命,主动喊来了服务生小姐姐,有零有整地要来23个打包盒,对贺洛语重心长地说:“你自己点的,吃不了兜着走吧。” 沈暮白慢条斯理地打包食物,把贺洛两条胳膊都陆续挂满,最后拾起桌上那张名片,轻轻塞进他裤子口袋:“这个可别忘了。改主意了随时找我。” 周围传来似有若无的窃笑。食物和耻辱的重量,压得贺洛抬不起头。 ……谁要找你?! 窝在网咖里订机票的那夜贺洛就发过誓,宿敌给他开的门,他是死都不会走的。 - 贺洛拎着大包小裹回家,客厅电视亮着,老妈在看剧。狗嗅到饭味,摇着尾巴扑了上来。贺洛绕开狗,进厨房拉开冰箱门,把餐盒陆续硬塞进去,权当是在蹂躏那个坏男人。 姜云霞听见动静回头问:“打包这么多好吃的啊。聊得不错?” 贺洛听后一把甩上冰箱门,郑重宣布:“妈,沈暮白是个鸟人。” 他添油加醋讲完沈暮白的恶行,姜云霞叉着腰发表意见:“你那么耍脾气,人家小沈还愿意帮你内推,多好的人。怪不得你沈阿姨说,这小沈人缘棒着呢。” 贺洛大惊失色。好人?沈暮白吗? 那男人究竟给周围人灌了多少迷魂汤?难道非要老妈和阿姨亲眼看看,沈暮白是怎样对待自己的吗? “妈,沈阿姨电话多少?” …… 贺洛借口要当面道谢,与姜云霞拎上水果茶叶,到了沈家。 然而几杯茶水下肚,不见沈暮白踪影,贺洛沉不住气了:“阿姨,这天都要黑了,暮白哥怎么还不回家啊?” 沈阿姨愣了:“他要回也是回他自己家呀。” 贺洛也愣了。 后来一问才知道,沈暮白早已经济独立,有车有房,独居都七八年了,只偶尔才回母亲家看看。 姜云霞听后羡慕坏了,揉着贺洛的后脑勺说:“瞧瞧我家这个,送出国还要跑回来呢,什么时候能像暮白那么独立哟……” 贺洛听得火冒三丈。拿他跟谁比不好,偏是那个沈暮白? 好在沈阿姨转移话题:“对了,小贺是在霓国哪里念的书,东都?巧了,暮白才去他们东都总部出差两年,这不回来就提拔成总经理了?他们公司外派机会多,小贺不妨投一下试试嘛。” 第3章 贺洛瞠目结舌。 原来他人生至暗的那三个月,充当了沈暮白驻派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而那男人从他身上过足嘴瘾,又到别人面前装好人,回国还升职成了总经理。 凭什么? 沈阿姨见贺洛吃惊,诧异道:“你们吃饭连这都没聊到?太不像话了,阿姨打电话叫他过来!” ……不用了吧?贺洛可不想再自取其辱,可阻拦不及,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好在没说两句,沈阿姨就无奈说,沈暮白回公司加班去了。贺洛暗松口气,可下一秒沈阿姨又朝他招手:“小贺,暮白说让你接呢!” 贺洛心里咯噔一声,迟疑地接过手机,贴在耳边—— “小贺啊,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往别人家里跑?跟我妈聊得不错?” 又来了,一副低沉磁性的好嗓子偏要用那种明嘲暗讽的语调,贺洛几乎能想象到对面男人玩味的笑脸。 他悄然按下免提,就等沈暮白下一句说点更过分的,被亲妈听个一清二楚。 谁知沈暮白说:“赶快回家写简历去。打包的东西别隔夜,容易吃坏肚子,知道了吗?” “暮白哥”的声音低沉温柔如海上塞壬的歌声,贺洛听得心神恍惚,差点信了对面是个好人。 再看沈阿姨和老妈,果然沉浸在他们情若手足的假象里,欣慰地笑着。 贺洛甩了自己一巴掌,把电话挂了。 - 从沈阿姨家铩羽而归,老贺已经到家了,姜云霞便绘声绘色地讲,某外企高管多么优秀,又多么好施乐善,愿帮贺洛内推一手。 老贺一向看不惯贺洛游手好闲,听说有个靠谱的机会,拍着他的肩膀一连说了三声:好! 贺洛急了,从老贺手底下钻出来:“谁说要让沈暮白内推了?我宁可一辈子家里蹲,也不想靠他吃那口饭!” 他撂下狠话,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关门落锁,猛地扑到床上抱起鲨鱼,学它的样子狠狠呲牙。 窝在床尾睡觉的猫被他吵醒,爬起来朝他哈气,他也不甘落下风地哈了回去。 ……沈暮白明明是个烂人,凭什么能讨所有人喜欢? 贺洛蜷起四肢缩成一团,却被裤子口袋里的硬卡片扎痛皮肤。是沈暮白的名片。掏出来正想撕碎扔掉,却被那闪闪发光的公司名和头衔刺痛双眼。 …… 晚餐餐桌上,父母吃香喝辣,贺洛闷头扒拉着从咖啡厅打包回来的意面,郁郁寡欢。 老贺放下筷子正色道:“贺洛啊,我跟你妈商量了。实在没心找工作,你就接着念书呗,不想回霓国,去澳国也行啊。你不喜欢鲨鱼吗?那地方海多。” 贺洛送到嘴边的一口面从叉子缝里溜了下去。 ……他才刚回国一年多,爸妈又要把他送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放下叉子一字一句说:“我投沈暮白他们公司。” 父母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最后老贺急了:“翻来覆去,没个准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贺洛一哆嗦:“……我最后试一次。这次还不成我就申研,好吧?” 饭后回房间,贺洛开电脑搜索jf集团大中华区,扑面而来的就是沈暮白荣升总经理的新闻照片。 那男人西装革履,抱着双臂,一脸春风得意的笑容,就像在对贺洛宣战:看吧,我能走得这么远,你可还找不着工作呢。 贺洛又垂眸看了一眼小臂,沈暮白手握过的那里没有留下指痕,可打包盒手提袋勒过的触感还仿佛停留在皮肤表面。他找到导航栏的“招聘贤才”的按钮,毅然点了进去。 好人是吧?精英是吧?那我就打入你们公司内部,把你的嘴脸拆穿给所有人看! - jf的零经验岗位只有职能和技术之分。 贺洛在霓国读的是一个叫“经营系统工学科”的专业,说人话就是偏重数据分析建模的工科,便选择后者。 两小时后,他对照岗位需求写好了新的简历,按下提交键时,指尖上有细微的颤抖。 熬了几个通宵复习专业知识,做线上笔试;补足睡眠后选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做性格测试;刷新邮箱一万次,终于刷到面试通知。 jf不愧外企,面试全程没有一句中文,可贺洛好歹是个海龟,外语是他最长的长板。有惊无险通过两轮技术面,贺洛迎来他真正屡屡栽跟头的环节,hr面。 坐进会议室,寒暄和自我介绍后,hr笑靥如花地抛出第一个问题:“您为什么在滨京众多外企中,选择应聘jf呢?” 贺洛就知道100%逃不过这个,早准备好了对策。他先引经据典把jf吹得天花乱坠,什么世界五百强,制造业龙头,电器扛把子…… 然后他话锋一转,故作扭捏,又像终于鼓足勇气,坦坦荡荡地说: “我最敬重、最挂念的一位前辈,就是jf中华的员工。是他鞭策我成长,给了我巨大的动力,所以我也想像他一样为jf发光发热。” 哦对了,还想让你们听听,沈暮白究竟是怎么鞭策我的。 hr微笑倾听,却突然眉峰一挑,瞄了眼电脑屏幕,才抬头确认:“但您并不是内推应聘。有什么顾虑吗?” 贺洛一愣,然后神秘一笑:“我要给前辈一个惊喜!” …… 那天面试结束,贺洛去海边放空了一阵子,回到家时,offer面谈日程已经躺在邮箱里。 忍不住对着邮件嘿嘿傻笑。 然而当他意识到,他的第一个offer是被那个男人给气出来的,笑容逐渐消失。 这叫卧薪尝胆,忍辱负重! 三天后,offer面谈出发前,贺洛钻进衣帽间打扮自己。 他肤色白皙,鼻梁高挺,面颊清瘦,一双眼睛是温润的浅茶色。长发整齐扎在脑后,刘海也抹了发蜡抓得利落,穿上西装打好领带,一个年轻精英形象跃然镜中。 再次造访jf大厦,他步履轻快,面带春风,在前台登记问早上好的声调,都高了几分。 和前几次面试一样,领到橙色领绳的访客卡,刷进门禁坐上电梯,周围都是戴着黑色领绳员工卡的人。 ……他也马上要成为他们!哪怕是这台庞大机器的一颗松动螺丝。 到了会议室,hr竟在接电话,见贺洛到来,一脸歉意:“不好意思,贺先生,我刚得到通知,您的offer面谈之前还有一轮临时追加面试——” 贺洛呆坐在椅子里,眼看会议室门开,hr迎了一个人进来,便把空间留给他们。 一道西装革履的高大身影,大步流星到贺洛对面,解了一粒西装扣,翩翩落座。 黑色领绳在衬衣领下掖得服帖,印着照片和名字的卡片被会议桌遮去。十指交叉托住下巴,唇角勾起一抹贺洛再熟悉不过的玩味微笑。 贺洛终于反应过来:怎么敢妄想混进一家由沈暮白当总经理的公司,却自始至终不遭遇沈暮白本人? “早啊,贺洛。”那个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却目光如炬,“不好意思临时加了一面。不用紧张,就当是闲谈。”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沈总经理 贺洛愕然。 沈暮白的态度出奇温和,也是几轮面试下来第一位说中文的面试官,这更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毕竟以他丰富的失败经验来看,所有打着闲谈幌子的笑面虎,都有一票否决权。 沈暮白微笑道:“我看过你的资料了。简历写得真漂亮,技术面和hr面都是高评价——” 贺洛呼吸一紧。难不成真的要夸他…… 然而下一秒那男人话锋一转:“可据我所知,你留学求职一整年,回国之后又过了一年多还是零offer。为什么?” 那话就像一根细针,扎进贺洛的死穴。藏在桌下的双手十指绞成一团,止不住地发抖。 ……这是作弊! 沈暮白堂堂一个总经理,要搅黄他的offer还不容易?为什么偏要拿他父母透露的消息来羞辱他?!烂人果真没底线! “没有录音录像,没时限,你慢慢想,想好再回答我。”沈暮白状似体贴地说。 别装得好像你认真在问似的!贺洛怒极反笑,眼神凶狠得像要把男人生吞活剥,可沈暮白不接招,静静等着他的回应。 啊?竟然是真的。 贺洛顿感茫然无措,最后只得祭出屡试不爽的老办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起身拎包就要走人。 沈暮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就这么走了,然后呢?再跑到阳台上去哭,盼着你下一个邻居没长嘴吗?” 贺洛脚步一顿。 “……你什么意思?”他回望沈暮白,望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越发觉得浑身发冷。 “意思是奉劝你对自己诚实一点。自我剖析就那么难?” 可是,的确很难啊——尤其是对你。 贺洛冷笑两声,索性破罐破摔,竹筒倒豆子般开口:“因为我骗不过hr和高层面试官。我想找工作是因为留学签转工签必须工作,是因为我爸妈撵我出去工作,可我又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你满意了吗,沈总经理?” 第4章 谁知沈暮白再次无视他的挑衅:“那你现在知道了?” 贺洛愕然,却在下一个与沈暮白四目相对的瞬间,忽地又释然。 “知道了。”他坚定地说。 我想做的就是让全公司都看清你的烂人嘴脸,惩奸除恶怎么不算职业生涯目标? 沈暮白好像还真信了他的鬼话:“好。稍后hr过来跟你谈offer。” 贺洛瞠目结舌,眼看沈暮白也起身,绕过他准备离开会议室,赶忙追问:“不是……哎!有你这样面试的吗?你都不问问我要干什么?” 沈暮白回身说:“入职之后用行动告诉我吧。” 噢……那我必不会让你失望。 贺洛对着沈暮白的背影快笑出声,谁知那家伙又回头:“你的那个前辈……应该不是我吧?” 那双深邃的黑眼睛甚至写着几分希冀,贺洛从中看到自己茫然的倒影。他定了定神,索性将计就计:“当然是你。” 沈暮白一愣,之后竟挪开了目光,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然而片刻后,他重新直视贺洛的眼睛,“那你确实给了我一个惊喜。” 贺洛瞪大眼睛,双唇微张,胸腔里有什么东西不听使唤地怦怦狂跳。 ……沈暮白今天到底发什么神经? - “乖洛洛,妈就知道你能行!” 贺洛回家宣布offer到手,果不其然爹妈比他还高兴。他勉强勾着嘴角,脑子想的却是入职后怎么对付沈暮白的事,直到老妈躲着老爹,悄悄把一张硬卡片塞到他手里。 是贺洛一直用的副卡,上个月被老贺一气之下给冻结没收了。 贺洛赌气不要:“我以后自己赚工资花。” 老妈瞪他一眼:“那点辛苦钱,够你塞牙缝?” 贺洛拗不过,还是点头,心里却不是滋味。老妈在沈家那样恭维沈暮白优秀独立,如今自家儿子终于有了自立的苗头,怎么反倒不高兴了? 姜云霞又说:“你要不周末请小沈吃个饭呢?” 贺洛顿时炸毛:“我自己凭本事进去的,又没用他推我!” “以后他不就是你老总了?搞好关系又不会亏了你的。找家好馆子!”老妈把卡塞进他兜里。 贺洛转念一想,也对,糖衣炮弹砸下去,说不定勒令新员工请客胡吃海塞,就够沈总经理喝一壶的。 他满口答应,回房间找出沈暮白的名片准备打电话。之前怎么看怎么刺眼的jf二字,此刻也变得喜闻乐见了。 电话拨通,对面几乎立刻就接起。呵,如此迫切要中他的计。贺洛二话不说直接嗲里嗲气地叫道:“沈~总~!” 对面果然陷入沉默,贺洛捂嘴狂笑,直到对方开口——不是他熟悉的那副磁性男低音,而是爽利而热情的年轻女声。 “jf中华,总经理办公室。请问您怎么称呼、就哪方面事宜找沈总经理呢?” 贺洛的脑袋嗡的一声。 对啊,写在名片上的怎么可能是私人电话!可那天在咖啡厅,沈暮白又干嘛非要给他名片,加个微信不香吗?……死装货。 挂断不是办法,贺洛硬着头皮说:“我……那个……我姓贺,您能让沈总接电话吗?” 后来沈暮白是用私人电话回给他的,塞壬之歌再次在耳边响起:“小贺?怎么了,offer没谈妥吗?” 贺洛摇摇头稳住心神,计划继续:“周末有空吗?” 沈暮白倒是谨慎:“取决于你要干什么。” “我要请——”贺洛说着觉出不对劲,赶忙改口,“我妈要我请你吃饭。” 沈暮白沉默了好一阵,才回答:“你能过得了试用期再说。” 贺洛紧握着手机,差点把牙咬碎。合着沈暮白搞了一堆弯弯绕,到头来还是瞧他不起啊。不过无妨,等他入职之后全方位立体化压倒沈暮白,请手下败将吃顿饭还不容易? 沈暮白放下电话,见总助joicy仍看着他,手握纸笔,似乎在等他吩咐事情,便说:“没事。我朋友找我闹着玩,打错电话了。” joicy点头,抿紧双唇,几度想笑又憋了回去:“新人入职仪式的讲稿该准备了。用去年的改改吗,还是您列个提纲给我?” 沈暮白转了转眼珠,想到今年会有某位小朋友在台下吹胡子瞪眼,不禁低笑道:“我自己写吧。” - 7月1日大晴,滨京cbd,摩天楼群的玻璃幕墙层层折射炫目的光。贺洛下车挥别老贺,仰望jf大厦,深吸一口气—— 他还是站在了这里。不靠沈暮白的施舍,凭自己的本事。 这天是校招新人入职日,hr提前发来流程表和着装要求——说是要求,其实就两个字“任意”。贺洛可不想气势输人,还是穿了身西装,亚麻混纺的料子,夏天也穿得住。 结果到了集合的会议室,贺洛傻眼了:除他以外全员私服,有一位甚至穿着卡通t恤衫半截裤洞洞鞋,满头蓬乱的金色卷发就像贺洛的心绪一样炸裂。 “我们不是……霓企吗?”贺洛喃喃道。 贺洛留学的那个国家,无论走到哪都能看到一群黑压压的社畜,也因此常被诟病社会氛围压抑,他还以为海外分公司也会是一样的风土。 不然呢?毕竟那个沈暮白,也总是穿得人模狗样的。 黄毛接了他的话茬:“要给世界一点中华震撼。” 贺洛听后默默脱下西服外套,解掉领带,只剩一件白衬衫,才终于不那么扎眼了。 jf大中华区的新人入职仪式,滨京是主会场,同时视频连线沪市和港市的分公司,三地共同举办。而第一个环节竟然就是……总经理沈暮白致辞。 直到此刻,贺洛终于对自己莽进了一家什么公司、要扳倒什么人,有了些许的实感。 宿敌风度翩翩地上台,侃侃而谈,贺洛就在台下边听边在心里发弹幕:什么变革呀,新鲜血液呀,说得好听,还不是忽悠新人奉献的? 贺洛靠近黄毛,悄声说:“你不觉得这个总经理有点——”两副面孔吗?装得像是一条大船的英明掌舵人,实际整片海都是他一肚子坏水。 可黄毛竟然听得认认真真,两眼直发光。贺洛讪讪地缩了回去。 “……以上。大家有什么问题想问我吗?”演讲结束后,沈暮白扫视台下,等候提问者出现。 有那么一瞬间贺洛与沈暮白四目相对,就知道自己的好机会来了,正要当众煞煞此人的威风,却见身旁黄毛双手反复握紧又松开,肉眼可见地颤抖。 “想问就问啊。”他状似漫不经心地说。 黄毛好像更紧张了:“不知道问什么好……” “你就问他怎么上位的。”贺洛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黄毛听后,感激涕零地举手:“您这么年轻就当上总经理,在我们新人看来,已经是活生生的变革和新鲜血液了!请问有没有什么诀窍可以分享?!” 贺洛陷入沉思:给你机会呛他,怎么还夸上了? 沈暮白思忖片刻,娓娓道来:“过奖了,戴维。我对这个职位或许还年轻,但对于你们而言,我已经是上一个时代的古董了。” 贺洛瞟了一眼那家伙的员工卡,上面真的写着“戴维”,越发恼火。难不成沈暮白会记住每个新人的名字吗? 沈暮白继续说了下去:“三个月培训后,在座各位表现最突出的一位将会获得nova award,超新星奖。我就是从这个奖开始,走到今天站在这里,准备把奖颁给下一位nova。加油吧,未来是你们的。” 贺洛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再看黄毛戴维,竟然已经被那番花言巧语蛊惑,摩拳擦掌要为jf奉献青春热血了。 入职仪式结束散场,贺洛走在队伍最后面。 戴维放慢脚步与他并排,小声嘀咕:“哥们,有一小道消息,你别告诉别人哈。听说我们这届有个大佬,被沈总挑出来亲自加面一轮。” 贺洛登时大惊失色:“不会吧,真的假的?” “包真的。不知道那人最后过了没有,我猜肯定过了。这个nova奖,应该就是我们所有人跟他竞争。”戴维咬牙切齿。 “噢……” 贺洛嘴上敷衍过去,心中也宽宏大量起来:奖项就让给你们了,我的眼里只有沈总。 作者有话说: ---------------------- 老沈:他为我应聘,他心里有我! 小贺:(半夜睡不着突然一下子坐起来)不是,他有病吧? -- 感谢宝贝们的投雷和营养液!![橙心] 第4章 保密条例 入职第一天比贺洛想象中过得更快,也更令他挫败。他本指望刚进公司就让沈暮白原形毕露,可事实却是,入职仪式之后他一整天都没再见到沈暮白。 下班时间老贺在忙,没空接他,他只好自己打车。到家下车谢过司机师傅,却莫名收到一句:“小伙子真不简单,加油!” 贺洛莫名其妙,直到一低头,看到自己胸前还挂着员工卡,黑色领绳,卡面上醒目的j公司logo和新员工标识。下班竟然忘记摘了。 第5章 贺洛回到房间仍在尴尬,可视线鬼使神差地飘向那张崭新的卡片。上面印着的那个自己,好像也在凝视着他。 他用力吞咽了一下。咕嘟一声。jf中华,新员工,贺洛……好像在做梦。 贺洛终于再也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下工牌,小心给名字和员工号打了马赛克,发遍所有能发的社交媒体,甚至打开line,在留学时的朋友群里也发了一张。 发出之后,消息提示音就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回国后就沉寂至今的群,热闹得简直像回到了当初。 【jf?不愧是小洛!】 【应该有机会出差回来吧?到时候见!】 【你小子回国之后一直没消息,还以为你把我们给忘了呢。】 哪有?这不是沉淀一年,终于憋出个大新闻嘛。贺洛回了几句俏皮话,扑到床上抱紧鲨鱼,对着不断刷新的聊天记录傻笑,直到发现里面夹着林慎一的一句“恭喜”。 他猛地坐了起来。 ……这是他们分手后,慎一第一次在有他的群里说话,并且,还是在祝福他。 贺洛颤抖着手指,点开与慎一的聊天框。当初他们吵得很凶,但个中细节他还是第一次鼓起勇气回顾。 慎一和他同届,就职活动首轮就拿下几家大手企业的offer,之后一直在帮衬他,而他一无所获。慎一说他太高傲,可在他看来自己为一份破工作已经够认真了,那些该死的公司怎么还不给offer。 后来就职旺季结束,贺洛考虑回家啃老,慎一的态度就变了。 【小洛,你从头到尾真的想过要留下吗?】 【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我们怎么办?异国恋??】 【……分手吧。】 贺洛咬住下唇。他一直以为林慎一狠心抛弃了自己,直到今天成了名企员工,才发现自己分明做得到。当初,原来是他在逃避为他们的未来而努力。 【慎一,对不起。】贺洛深吸一口气,敲出迟到一年的道歉。 消息几乎立刻变成已读,林慎一说:【加油,小洛。】 贺洛等的其实不是这一句,但忽地又觉得这样也足够。他轻吻手机屏幕——谢谢你。还有,原谅我曾是懦弱的混蛋。 然而下一秒,微信通知音突兀响起,贺洛双唇触碰的位置弹出消息通知框。 他心一颤,赶紧把手机从嘴边撤了下来,就像做了什么难堪的事被人撞见,定了定神才点开消息。 【你签合同没看nda吗?】 贺洛顿时火冒三丈。什么da?这人谁啊,叽里呱啦说什么呢?定睛一看发信人,全黑头像,昵称单字一个“s”……沈暮白?! 请吃饭无果的那通电话过后,贺洛申请过添加沈暮白的微信,可等了几天不见通过,也就不了了之……什么时候加上的啊! 贺洛正要埋怨,沈暮白又发来一条更长的消息:【朋友圈赶紧删掉。幸亏你还知道打码,没打直接告到hr那里把你开了。】 ……啊? 贺洛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nda”是什么,弹射下床翻出还热乎着的劳动合同,最后几页附着的,可不就是保密条例。 真的有一条规定,员工不得在社交媒体平台公开展示身份识别物,包括但不限于工牌。条款最末还写着处置措施:轻则警告,重则开除并追究法律责任。 白纸黑字,签着他贺洛的大名呢。 贺洛顿感天旋地转,手忙脚乱删除所有公开动态,放下手机时额角都见了汗,可细一想,却又觉得浑身发冷。 沈暮白闲到要在员工的朋友圈巡逻吗?就为让他过不了试用期,打着放大镜挑他的刺?进入大手外企的自豪感逐渐冷却,三番五次被那男人玩弄股掌之中的屈辱又占据上风。 既然沈暮白非要盯着他,那他也要盯回去!贺洛点开沈暮白的朋友圈,却被雪白的界面刺痛双眼。 空的。 - 次日,老贺出门早,贺洛为了蹭车也咬牙起早,八点多就到了公司。 第一个轮岗部门是综合管理部,在12层。贺洛出电梯刷进门禁,大片阳光从东窗洒落进来,将成排的格子工位照得雪亮。 一片死寂。 jf是弹性工作时间,hr说只要整月平均每天8小时,几点来上班都行,但新人期有培训日程,大家还是尽量来早点。可贺洛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来的。 他找到工位落座,工牌磕在桌边啪嗒一声响,回想起nda的事心有余悸,索性掏出员工手册翻看。厚达200页的繁文缛节,就算不能反制沈暮白,至少也让那家伙少抓他小辫子。 可还没看几页,身后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皮鞋踏在短绒地毯上的闷响,节奏就像——贺洛莫名紧张起来的心跳声。他莫名有预感自己回过头会见到谁,而那人抢先他一步开口。 “这么勤奋啊,小贺。” 贺洛猛地站了起来,办公椅从身后滑出去很远,沈暮白扶住椅背截停了它,又缓缓推回贺洛身边。那男人沐在明媚的阳光里,周身仍是纯黑的。 “看什么呢……员工手册?”男人看清他的桌面,竟一下子笑出了声,“你是该认真看看。” “你——!” 你就这么喜欢跟在我屁后挑毛病?贺洛前半句吼出去,才察觉不妙,这岂不是显得他怕了沈暮白。 他立刻改口,阴阳怪气:“什么风把沈总吹到我们12楼来了?” 沈暮白似被他的问题给镇住,笑容凝在脸上,转了转眼珠,说:“呃,有没有可能……我办公室就在这一层?” 啊?! 贺洛顺着沈暮白的玩味的目光望向楼层一角,那间磨砂玻璃围起的单间办公室,昨天因为离得太远看不清门牌上写着什么,现在不用看也知道了……贺洛闹了个大红脸,恨不得一头钻进脚下的地毯缝里。 沈暮白眯起双眼:“来这么早,吃了吗?” “哈?”这家伙葫芦里又卖什么药。 “b1有罗森和星巴克,这会儿应该都开门了。”沈暮白又说。 贺洛下意识缩了缩空空如也的肚子,望向沈暮白,莫名其妙想起从前在东都,他们有那么几次一大清早就撞见。 公寓邻居大多自闭,极力避免与人共乘电梯,可沈暮白从不避让贺洛,贺洛更不愿为此等烂人让路,两人只好别别扭扭地顺路到车站,坐上相反方向的电车。 可路过便利店时,沈暮白就会问他:“吃了吗?” 贺洛从没搭理过那古怪的晨间问候,今天也是一样,他拉回椅子,径自坐了回去。沈暮白能安什么好心?又要借机嘲讽他吃快餐罢了。 沈暮白识趣走开了,片刻后远处传来刷卡通过门禁的哔声,大约滚回他自己办公室去了。 贺洛松了口气,注意力回到手册上,可没过多久身后竟又传来脚步声,并且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浓郁的食物香气。 “你到底想怎么样?!”贺洛拍案而起,回头却见一片耀眼的金色。 戴维提溜着豆浆和包子,诧异地瞪着贺洛:“我还想问你想怎么样呢!来这么早,卷王啊你!” “……一不小心来早了。”贺洛坐了回去。 “那以后可别这么不小心了,让我当第一个。”戴维说着一屁股坐下,大快朵颐起来。他工位就在贺洛旁边,香味飘过来,扎心挠肝。 “工位上不能吃饭。”贺洛闷声说。员工手册上写了,他刚看到的。 谁知戴维听完,把椅子滑到他身边,鬼鬼祟祟递上一个包子:“封口费。” …… 包子下肚,贺洛的胃舒服很多,早餐香味也很快就散尽了。将近十点时,其他新人和负责他们的hr陆续到齐,没有人发现异样。 hr名叫vivian,正是给贺洛面试,并愁眉苦脸通知他加面噩耗的那一位,贺洛对她倒莫名有几分亲切感——直到她说今天一整天都要憋在会议室里培训。 “……下面介绍新人期的特殊1on1面谈制度,每周一次机会,可以邀请滨京分公司的任意同事面谈!大家对哪个部门感兴趣,都可以抓他们的人聊聊看。” 贺洛眼睛亮了:那岂不是有机会跟沈暮白单独谈!到时候偷偷录个音,说得越多破绽就越多,不愁抓不到那家伙原形毕露的瞬间。 他正要发问,却被戴维抢了先:“那请问,可以抓沈总吗?” vivian顿时面露难色:“沈总比较忙。不怕排到阴间时间的话,可以试试看。” 戴维还在哀嚎,贺洛已经登入oa系统,找出了面谈预约界面,搜索沈暮白。那家伙每周只开放两小时面谈时间,但排队人数多达83人。 贺洛咬牙切齿成为第84号。 …… 好不容易捱到午餐时间,培训暂时解散,贺洛跟戴维去食堂,在人满为患的电梯间又遇上了vivian。 他状似不经意地打听:“关于员工卡……” “嗯?怎么了,不会印错字了吧?!”vivian闻言急切起来。 第6章 “没有没有——就是可以直接当饭卡刷,对吧?”贺洛搪塞过去,松了口气却又陷入深思:昨天他发朋友圈的事,沈暮白真的没跟hr的人说。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找茬作对 电梯门开,贺洛和戴维走进人声鼎沸的b1层食堂,一眼望见五花八门的快餐档口。 贺洛用力咽了下口水,直奔炸鸡档口点了一大份,配芥末美乃滋。回国一年屈居父母屋檐之下,没想到还有重获垃圾食品自由的一天。 午餐高峰食堂人满为患,空座不多,贺洛却一眼望见不远处有张六人桌,只坐了四个人。 其中一位穿西装打领带,连用一次性叉子的动作都透着优雅,公司食堂都叫他吃出商务宴会的氛围,可不就是沈暮白那装货。 其他几人都是沉稳老员工模样,为首一位戴方框眼镜、发际线后退的中年大叔,正向沈暮白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 贺洛拉着戴维冲上去,在沈暮白对面一下子坐稳,才假惺惺地问:“请问我们能坐这儿吗?” 最好是不能。不然怎么引你尖酸刻薄赶我走,让蒙在鼓里的同事们纷纷侧目?贺洛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 谁知沈暮白非但不恼,反而笑道没问题,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并为他们介绍:“这是印刷机事业部的张经理和各位同事。” 贺洛愕然。“印刷机事业部”?轮岗计划上只字未提这么个部门。 为首那位很眼熟,贺洛想起昨天入职仪式,在沈暮白的演讲之后,足足一打部门经理排队等着上台。最后唯一没上台的,就是这一位! “新人啊!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几人对贺洛和戴维交口称赞,然后……默契地埋头加速干饭。 不仅之前和沈暮白聊的话题没有继续下去,甚至绝口不提欢迎新人了解并加入他们部门,和全公司上下的热情氛围截然相反。 贺洛觉得蹊跷,发问:“对了,各位前辈刚才聊什么呢?” 话一出口,几人顿时都面露难色。 只有贺洛一个人在狂喜,变本加厉地追问:“不会是工作相关吧?开放区域不是不让聊吗?……员工手册上写的。” “哈哈,瞧我们一群人加起来,合规意识竟然还比不上新人。”张经理端起餐盘,“那我们先告辞了。抱歉打扰了,总经理。” 最后那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几人起身欲走,沈暮白却叫住他们:“事情已经定了,老张。找我也没什么用。” 张经理一愣,随后连连点头称是,转身离去,背影带着点似有若无的落寞。 再看沈暮白,若有所思地轻叹口气,好像有点……解脱? 难不成印刷机事业部的人对什么决策不满意,缠着沈暮白要说法,而贺洛歪打正着,帮这个家伙解了围? 果然,那几人走远之后,沈暮白的唇角就浮现出一抹笑:“倒背如流啊,小贺,好样的。” 看来是真的。 贺洛那个悔啊,恨不得邦邦捶自己两拳。猛啃了一大块炸鸡,脆壳嚼得咔咔作响……直到莫名感到对面异样的视线。 “好好吃饭。”沈暮白盯着他盘子里的炸鸡,说。 贺洛心头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涌现,但转眼又被委屈和愤怒盖过。沈暮白这一套还打算玩多少次?当着别人的面假惺惺关心人,坏事全做在背地里。 炸鸡怎么了?我就吃! …… 饭后回12层,贺洛问戴维:“对了你有没有觉得……” 戴维点头如捣蒜:“对啊我也感觉,总经理人也太好了吧!” 贺洛顿感晦气。本以为食堂相遇是天意,让他能当众拆了沈暮白的台,结果平白给那烂人解了围不说,还额外刷了一波好感?! “我是说,你有没有觉得印刷机事业部怪怪的。”他咬牙切齿地说。 戴维思索了一阵,却无所谓地说:“听着像夕阳业务,历史遗留部门吧?我们又不用去,管它干嘛?” 贺洛转念一想,也是。他冲着沈暮白才来的,公司好坏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 到第二天下班,规章制度培训总算结束。第三天开始他们的任务就是……在工位上看资料。 远古ppt,企业文化、发展史,一堆陈词滥调。贺洛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目光不时瞟向桌面上新摆的小镜子。 这是他偶然一次掏出手机发现的,他的工位只要摆个能反光的东西,就能远远看到沈暮白的办公室大门。 沈暮白本人很少离开办公室,通常都是各路人马前去觐见。最常见到进出的是一位高瘦女士,不知道是不是电话里的那位助理。 每次沈暮白离开办公室,贺洛都起身跟上去。 多数时候沈暮白都去等电梯,大约要去其他楼层的会议室开会?有时去洗手间,贺洛还不至于真的跟进去。 但偶尔,沈暮白会去茶水间端咖啡回办公室。 沈暮白还要亲自端咖啡,贺洛其实有点诧异。毕竟电视剧里演的霸总,可都是助理鞍前马后端茶倒水的。 可这反倒给了他机会。 有一次他端着自己的保温杯,跟着沈暮白进了茶水间。 当时有三五老员工聚在岛台边,抱着咖啡杯不知在聊什么,见了沈暮白纷纷热情问好。沈暮白接了咖啡要走,却被他们叫住了。 干得漂亮,前辈们! 贺洛赶忙冲到咖啡机前,接了满满一杯热美式。其实这机器也能做拿铁,但他这一杯可不是用来喝的。 他装作赶着回工位,从沈暮白身边经过时,状似不经意地手一滑。杯子脱手,眼看咖啡要泼在沈暮白身上—— 贺洛就不信这家伙还能忍。 谁知沈暮白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保温杯稳稳抓住! 滚烫的咖啡从杯沿溢出,洒落在男人手背上,贺洛心中登时警铃大作,连撤几步,毕竟下一秒沈暮白就会甩掉杯子,染脏他脚上那双白得雪亮的新匡威。 可那只手愣是纹丝不动。 沈暮白挪了几步到岛台水池边,才把杯子放了下去,浓褐色的咖啡在不锈钢池底扩散开来,转眼被自来水冲淡成浅茶色的漩涡,进了下水口。 沈暮白在水龙头冲洗降温,眉头紧皱,额角青筋暴起,骨节分明的手背上逐渐泛起一片红痕,触目惊心。 同事们见事情不对,纷纷围上来。 “哦哟,沈总没事吧?”“是不是得去医院处理一下啊……” 沈暮白却笑笑:“不严重,冲一下就没事了。” 同事调侃:“无情铁手啊。” 沈暮白:“不是,等下有个会。” 贺洛下意识地退到了人墙之后。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才察觉自己的颤抖。 犹豫着开口要道歉,却听沈暮白关停了水龙头,嗓音穿过同事的关心和恭维,灌入他的耳朵:“没烫着你吧,小贺?” “……没。”他手是没事,心却烫到了。 为什么不松手呢?装好人也犯不上让自己受伤吧? 沈暮白让大家散了,自己也离开,路过贺洛身边时,把那个保温杯塞进贺洛手里,倾身在他耳边说:“这么大的人了,杯子拿稳一点。” 杯里是重新打好的美式。 贺洛也离开茶水间,听到身后弥漫着窃窃私语。不用想也知道大家在说什么:新人毛毛躁躁,沈总他人真好。 回到工位,一杯美式就着资料下了肚,贺洛心里又酸又苦。 - 那天下班回家后,贺洛思来想去,还是给沈暮白发微信。一开始敲出“对不起”,后来删删改改,发出别别扭扭的一句。 【horoyoi:你手没事吧?】 左等右等,沈暮白都没回。是真的很严重?还是生气了…… 贺洛翻来覆去睡不着,不知躺了多久听到一声细微震动,立刻翻身起来,抓起手机。时间已经过了午夜,消息通知栏是空的。 ……鬼故事?不对。贺洛甩了甩头清醒些,爬下床到书桌边,捧起公司发来工作专用的另一台手机。 那声震动果然来自这里,一封新邮件:沈暮白通过了贺洛的1on1面谈邀请,时间安排在后天周五的17:00。 原来沈暮白加班到这么晚……却把和他的面谈安排在如此阳间的时间段! 还真是待他不薄啊。 贺洛躺回去,嘴角不觉上扬起来,临睡前将手机自带录音机的各个按钮位置默记了几遍。 次日清早七点,闹钟如催命鼓点穿脑而过,贺洛猛地从床上翻起来,关了闹钟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微信。 沈暮白已经回复了他的消息,而且,果然看出他在故意找茬。 【s:没事。下不为例。】 定睛一看发信时间……凌晨两点,贺洛倒抽一口凉气。 【horoyoi:好哒沈总!】 贺洛满口答应,毕竟他确实不打算再搞那些既没用、又显自己理亏的小伎俩。1on1面谈已经提上日程,他要一口气憋个大的。 第7章 沈暮白加班这么辛苦,说不定身败名裂之后就彻底不用苦了。 消息发出后,聊天框上方立刻冒出了“对方正在输入”,沈暮白竟然起床了。这总经理是铁打的吗? 【s:私下不用这么拘谨】 贺洛一愣。 心跳莫名地加速,他把那归咎于恶心。 揉揉眼睛再看,还是这一句。又干等了两分钟,也不见沈暮白撤回……来真的? 谁跟你拘谨了,阴阳怪气看不懂吗?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大仇得报……? 贺洛嫌弃得要死,但转眼心生妙计,开始捏着鼻子装乖。 【horoyoi:好哒暮白哥!对了,加班辛苦了!】 肉麻得贺洛自己都鸡皮疙瘩掉一地。可沈暮白心思缜密滴水不漏,他只有最大程度麻痹其神经,才好抓到其松懈的瞬间。 消息框又显示沈暮白正在输入,但很快停了。后来又变成正在输入,再后来又停了。一整个早晨,沈暮白都没有回信。 贺洛笑得肚子疼。 …… 沈暮白对着那条消息,左思右想删删改改都不知该如何回复。 贺洛究竟在想什么? 面试时说得好像找到了目标和方向,入职后却专盯着他搞些不上台面的小动作。他通过了1on1邀请,想好好和跟贺洛聊一聊,这家伙却又乖巧起来了。 “暮白哥”?沈暮白从未想象过,这样亲昵的称呼会出自贺洛那张牙舞爪的家伙。 不禁脑补了一下贺洛站在他面前,没有哭也没有吹胡子瞪眼,而只是望着他的眼睛,嗲里嗲气地叫声“哥”……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 - 那天到公司,贺洛跷着二郎腿轻声哼着小曲,看那些无聊的业务资料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隔壁戴维凑过来:“贺洛贺洛,那个每周一次1on1的机会,你约了哪个部门?” 贺洛的小曲戛然而止,昨天的午夜惊魂邮件又浮上心头。 沈大总经理深更半夜通过了他的面谈邀请,还排在无需加班的黄金时间,这是可以随便往外乱说的吗? 更何况,这位金毛兄好像对那家伙崇拜得不行。 “呃……我还没想好呢。”贺洛打起太极。 戴维贴心提醒:“明天可就周五了。” 是啊,贺洛心想,明天他就会搞出一个震撼全公司上下的大新闻。 戴维又说:“哎,那你要不要猜猜我约到了谁——” 贺洛才懒得猜。如果明天真拆穿了沈暮白真面目,他自己也难逃被开的命运,跟这位金毛兄也就不会再见面了,何必呢。 - 周五下午,贺洛最后一次把录音装备检查妥当,提前五分钟前往沈暮白的办公室。 他已经连续几天在小镜子里盯梢,却还是第一次真正来到沈暮白的门前。那间漂亮的玻璃办公室,原来是个套间,外间坐着总助joicy女士,里头才是沈暮白的地盘。 “新人贺洛!我记得你。”joicy笑眯眯地说,嗓音甜美,出口成章,“总经理蛮看重你的,珍惜机会好好聊。” 贺洛一下子回想起那通电话,确信面前这位就是当时听他对沈暮白发嗲的人。电话那头的片刻沉默还回荡在贺洛脑海里,震耳欲聋。 不……您还是忘了我吧。 贺洛几乎是逃进了沈暮白的里间,进门时还下意识地放轻了手脚。关好门回过身,一眼望到落地窗外层层叠叠的积云和一片蔚蓝的海。 原来这个方向的风景这么好。 而完美的窗景配了一个暴殄天物的人,沈暮白端坐于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专注地盯着屏幕,半个脑袋高出显示器上缘。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出奇地浓密茂盛,只有偏分发缝露出一线苍白的头皮。 对这个年纪当上高管的人来说,头发算多吗?贺洛不知道。不论是30岁的男人,还是海景办公室里的总经理,都离他太遥远了。 只有这人尖酸刻薄的时候,他们才会近一点。 “怎么罚站?坐吧。” 在一阵清脆的键盘敲击声里,沈暮白开了口。贺洛如梦初醒,坐进办公室另一角的真皮沙发里。 墙上钟表时针指向五点时,沈暮白停下手头工作,起身坐到贺洛对面,微微向前倾身,双手十指交叉于身前。是促膝长谈的架势。 “说吧。”沈暮白正色道。 贺洛不觉望向沈暮白的手背,见烫痕已经淡去,看样子没什么大碍,才松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回过神:“嗯?说什么?” 沈暮白眉头微皱,但转眼神色恢复如常,问道:“这一周培训,感觉怎么样?” 不提培训还好,一提贺洛就来气:“除了看ppt就是听人讲ppt,还能怎么样?” 沈暮白似是没料到他会如实回答,追问道: “模糊的感觉也可以。对哪部分业务感兴趣,想去哪个部门之类的,或者语言有没有障碍,行业黑话有没有看不懂——总得有点想法吧?” 贺洛听得直摇头。 ……不,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印刷机事业部的怪状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他又不是为工作而来的! 沈暮白沉吟片刻后,竟笑了出来,后仰到沙发靠背上,抱着双臂,昂起下巴睥睨道:“该不会一天到晚照镜子盯着我,业务资料都没心思看了吧?” 贺洛顿感天旋地转:“你……!” 自以为天衣无缝、聪明绝顶的镜子盯梢,竟然被沈暮白发现了?!贺洛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面颊也像烧起来一样烫。 然而转念一想,沈暮白如果不是同样密切关注着他,又怎么会知道他盯着镜子?!他好像终于摸到了扳倒这个男人的诀窍。 沈暮白的软肋,该不会就是贺洛自己吧? 贺洛酝酿片刻,吸了吸鼻子,楚楚可怜地说:“我也想专注工作,可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小道消息都传开了。” 沈暮白闻言竟愕然,转了转眼珠,示意他说下去。 “那场面试。”贺洛故作委屈地提醒道,“他们都说沈总经理特别看重一个新人,下一位nova奖得主八成已经内定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低调隐藏身份,压力有多大?还怎么专心看资料?” 沈暮白面色古怪地追问:“谁跟你说的?” 贺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别管谁说的,你自己的锅总要背吧?” 谁知,沈暮白扶额长叹:“如果是戴维,那他说的是他自己。” 啊?贺洛嘴巴张成了圆形。 贺洛不依不饶追问,沈暮白才说,原来他临时加面过的新人其实有两位,贺洛之外另一个就是戴维。 他们无从知晓其他人的面试流程,所以戴维大概是为了试探那场面试究竟有多特殊,对每个人都那么说了。 沈暮白的语气倒是平淡,还贴心地帮贺洛分析金毛的心理,可这一整件事本身,就是对贺洛最大的讥讽。 想冤枉我徇私舞弊?不好意思,又不止你一个人有这个待遇。以为同事其实是个大大咧咧的二货?不好意思,人家浑身上下都是心眼,真傻的人是你。 贺洛在身侧攥起了拳头。不行,不能被沈暮白绕进去了。他试探着再次开口:“那……你也嘲讽戴维了吗?” 谁知沈暮白嗤笑一声:“我嘲人家干什么?闲的?加面戴维是因为他真的很优秀,潜力股。” “……你什么意思?”贺洛怒目圆睁,半是演的,半是真被这鸟人给气的,“我就不优秀吗?!” 沈暮白轻叹口气:“你优不优秀另说,加面你是因为,我真的不放心你。” 贺洛愣住。回想当时沈暮白确认他“已经知道了想做什么”,就立刻让他通过了面试……原来如此,沈暮白真的对他有过期待啊。 “我已经不是去年那个我了。”他顺着当时的表演说了下去。 沈暮白却点头:“确实,今年的你比去年还恐怖。” 贺洛张大了眼睛,但一言不发,手抄在兜里,等待沈暮白的下文。 “你对我有意见,好啊,私底下随便你怎么折腾,反正你连我妈住哪都知道,我又跑不了。你分清场合行吗?” 这家伙好像……真生气了啊。 “我以为你是真需要这份工作,才给个机会让你进来,谁知道你特么来跟我闹着玩的?!” 沈暮白越说越重,贺洛甚至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你真有二十三岁吗,贺洛?我三岁小侄子上幼儿园都不像你这样不务正业瞎胡闹!” 男人紧皱眉头,眼神不似从前那样恶趣味地调笑,倒有几分冰凉,像是在……失望。 ……哈?!沈暮白又有什么资格对他失望?!要不是这男人莫名其妙对他那样恶毒,他会上赶着跑到这里来闹吗?! 贺洛眼眶一酸,却还执拗地怒视沈暮白,紧咬双唇才勉强不让眼泪滚落。一股铁锈味在口腔中肆意扩散开来。恶心,好痛。 第8章 沈暮白如梦初醒,面露急色:“等等。对不起,贺洛,我的意思是……” 男人说着倾身向前,手越过两张沙发间的距离,似要抚上贺洛肩膀。 贺洛却噗嗤一声,轻蔑地笑了。 沈暮白的手僵在半空,进退维谷。 贺洛缓缓从裤袋中掏出手机,打开录音机界面,按下结束键,把音频成功保存的提示弹窗怼到沈暮白面前,耀武扬威地晃来晃去。 “你完了,沈暮白。” 沈暮白微怔,焦急忧虑的神情逐渐剥落,取而代之的是困惑、错愕,甚至是……受伤?这更让贺洛洋洋得意!原来这男人也知道被伤害是什么滋味啊?大仇得报,他爽得要死! “公私混同,职权骚扰,人身攻击,pua,cpu,npd……沈暮白,你瞧瞧你装得像个人似的,背地里竟然有这么烂!猜猜大家知道了会怎么想?!” 贺洛机械地翕动双唇,罗列出所有他能想到的罪名和病名,每一项用来形容沈暮白,似乎都不为过。 沈暮白的所有神情,最后归于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气。那双眼睛更暗了几分,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他好像很难过。 这就对了!贺洛拼命给自己打气。这不就是最好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好狠的心 沈暮白沉默片刻后,说:“是我不好,你去告吧。知道人权投诉窗口在哪吗?不知道我告诉你。” 他说着起身回到办公桌旁,拉过笔记本电脑打开公司内网,竟是真的要给贺洛指路。 贺洛反倒手足无措:就这么简单?这家伙都不挣扎一下就投降了?多没意思啊! “……你总经理位子坐腻了?不是今年刚上任的吗?”他赶紧为沈暮白找补。 谁知沈暮白一拍桌子,竟是勃然大怒:“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贺洛反被问懵了,搓着手指犹豫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也哭啊,发誓你以后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敢欺负我了,我就考虑考虑放过你!” 他终于想明白了,单方面的报复并不能让他满足。 他不要自己气得跳脚或者洋洋得意,沈暮白却像局外人一样无动于衷。不要自己一拳挥进空气里,因为用力过猛的惯性跌倒在地,一抬头却看见沈暮白还好端端的站在旁边。 他要沈暮白也和他跌到一起,想要抛接球那样有来有回的复仇! 沈暮白也听懵了,怒极反笑:“唉,你真的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贺洛,你要不辞职吧。下周就算离职流程没走完,也别再排我面谈了,我害怕你。” 贺洛眨了眨眼睛,还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心底最后那一丝得意也悄然溜走,只剩一片茫然。 “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回去吧,我叫下一个。” 他终于听明白了。 沈暮白拒绝了他。 - 贺洛拖着步子离开沈暮白的办公室,脑海里一片空白。 joicy关切地问他怎么提前结束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问题需要帮助。 他一愣,这位助理姐姐会读心术不成?随即反应过来,办公室是磨砂玻璃墙,里面吵架就算听不清,也能看个大概。 贺洛闷闷地问:“请问,沈暮白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joicy斟酌了一下才回答:“是很好的老板。挑得起大梁,也很关心新人成长。” 贺洛麻木地点头。又是夸沈暮白的套话,他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然而joicy话锋一转:“但只要你主观感受不舒服,那就是有问题。可以找hr或者直接内部投诉,需要帮助的话随时——” 贺洛咬着嘴唇摇头。 沈暮白已经贴心地帮他找到投诉窗口了,可他已经没有了毁掉那个人的必要。 他前脚离开办公室,后脚眼泪就不争气地滚落下来,抬起手肘狠狠抹了一把,正要迈步,迎头却是一片明晃晃的金色映入视野。 戴维抱着笔记本电脑,步子一跳一跳,嘴角掩不住地上扬,目的地不言自明。 是啊,戴维才是那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沈暮白通过了他贺洛的面谈邀请,又怎么会忽视戴维? 戴维见了他,却丝毫不显诧异:“我就知道你小子也偷偷约了总经理!” 是是是,你最聪明。贺洛欲走,却被戴维叫住。 “交流一下呗,你准备了几个话题?我想了三个,但怕撑不过半小时啊,总经理顺着你的思路展开聊了吗?会批评吗?” 贺洛听得一愣一愣的。 1on1不就是畅所欲言的时间吗……原来其他人找沈暮白去谈,有这么认真? 见贺洛震惊,戴维更为震惊:“你不会没准备吧?全即兴?我去,大佬啊!” 贺洛彻底无地自容,绕过戴维。擦肩而过时,却被那家伙察觉异样:“你眼睛怎么这么红啊?没事吧?” 他没理会,加快步子向工位跑去。 - 那天下班到家,贺洛就憋在房间里写辞呈。 一开始他真情实感地写。感谢公司给他发offer,因为个人原因必须辞职,他也非常遗憾。中文写完还用霓语再写一遍,组了封双语邮件。 毕竟,把工牌照片发遍社交平台那一天,收到过去朋友的祝福和鼓励,他是真的开心又自豪过。 可后来,他又觉得毫无必要。 要是戴维那样的潜力股跑路,写个小作文,可能大家还会唏嘘一番。像他贺洛这样的破坏分子终于滚蛋,估计只有沈暮白会感慨耳根子好清静。 正emo着,房门被敲响了,他没作声,姜云霞敲了一会儿后果然直接开门探头进来。 “洛洛,还不吃饭啊?阿姨都要下班了。” 贺洛抬起头:“妈,帮我找找澳国留学中介吧……先别跟我爸说!” 姜云霞一听,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贺洛桌边:“这才上班一礼拜,怎么又改主意了?!不会同事欺负你吧?妈跟你沈阿姨说去,让小沈给你撑腰!” 贺洛哭笑不得:“妈,外企不是那样的。” “瞧你这话说的,管它什么企,也不兴欺负人啊!”姜云霞作势要去打电话,却像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压低声音问,“等等,该不会是小沈欺负你吧?你之前说那小沈是什么人来着……” “哈!怎么可能?!”贺洛忙叫老妈打消这荒唐的念头。 至少是在他入职jf之后,沈暮白都没有欺负他。是他在欺负沈暮白。 而现在他决定纠正这个错误。 删删改改到午夜,贺洛终于把写好的长信全删了,重新又写了三行字。 开头一行,落款一行,中间正文是:我要辞职,谢谢! - 午夜,海岸线上的露天精酿酒吧,唱片机里流淌着舒缓的爵士乐,与海浪冲刷沙滩的规律声音成就绝佳的混响。 沈暮白穿过三五成群轻声细语的顾客,看到十年老友何志宇向他招手。他过去,脱了西装外套,扯松领带,封印解除,整个人几乎是瘫倒进座椅。 “才下班?” “嗯,今天忙乱得要死。” 忙倒是次要的,主要是乱。 与贺洛那场荒谬至极的谈话,即便是现在,也还像一台暴虐的轧路机,反复碾压着他的大脑皮层。他都活到三十了,从没遇见过这种事。 何志宇从服务生手中接过两杯加冰威士忌,推给沈暮白一杯:“怎么回事,说说?” 沈暮白接过:“不,还是说你的事吧。” 老何前段日子被裁了,沈暮白便提议见面聊聊,结果上次约好的行程因为加班告吹。这次俩人一商量,狠心约在半夜,才终于得见。 本以为老友会形容憔悴,谁知这家伙满面红光,全然不像失业发愁的模样。 一问,何志宇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我现在不焦虑了,反正拿了n+9,在家过的是神仙日子。” 沈暮白今天终于第一次笑了出来——不是被气笑的那种笑。 酒过三巡,沈暮白才倾吐烦心事。 嚼舌根并非他目的,因此掐头去尾,藏住了贺洛的隐私。 他最后讲出的,是个熟人家孩子进了公司无心工作,他实在看不过去,说了些重话,却被指pua的故事。 “我……实在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何志宇却快刀斩乱麻:“怎么办?凉拌呗。不是说小孩自己凭本事进来的吗,又没抱你大腿,对吧?那人家根本用不着你操心啊!就算回头被开了,也赖不到你老沈头上,那你犯什么贱?” ……是吗? 好像没错。 沈暮白还记得当时在管理例会上,人事经理汇报说又招到一位有潜力的新人,他莫名其妙地心跳失速。 细问了一句,还真是贺洛。于是他私心调取了简历和面试记录,却看得心惊肉跳。 原以为那个找不到工作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孩,会是个没学历没本事的废物,结果竟是个妥妥的名校工科生,笔试和技术面都发挥出色。 第9章 这样的人找不到工作,只能是态度问题,要么嘴笨不会说套话,要么纯纯摆烂。 可hr面的记录又狠狠打了沈暮白的脸。 vivian给了贺洛高度好评,附有大段备注:贺洛因为憧憬一位“前辈”才应聘jf,甚至为了给前辈一个惊喜,不惜放弃更稳妥的内推渠道…… 太真诚的话术,把他们所有人都骗了。 原来真正幼稚又自我中心的人不是贺洛,而是以为贺洛为他而改变,并因此觉得该对贺洛负责的他自己啊。 他兀自深思,何志宇见状,帮他盖棺定论:“micromanage本来就不好,你硬逼人家辞职更是没事闲的。别管了,顺其自然。” 沈暮白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虽然聊得驴唇不对马嘴,他却豁然开朗。 不论贺洛目的如何,至少是堂堂正正拿到了这份工作,那么是去是留,都不该由他来左右。 好在那小子脾气就像刺豚,冷不丁被他劝退肯定会逆反,谋划着以牙还牙,绝对不会真辞职的。 下周贺洛又会端上什么节目来?沈暮白甚至有点期待。 …… 老何说是钱够花,不急着再就业,沈暮白还是好人做到底,陪着捋了捋发展路线,又推了几张牛人大拿的名片。 临别时,老何说他好像变了。 “当初我们都猜你这样的老好人,要是遇到真上心的对象,会变得有多好。十年过去才知道,你竟然会变坏。” 呃……这都哪跟哪啊?沈暮白这才想起来,自己没明说贺洛是个男孩子。 - 沈暮白回到家时,天已经亮了。 打开微信,聊天界面还停留在周四早晨,贺洛石破天惊的那么一句: 【好哒暮白哥!对了,加班辛苦了!】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就被告知这都是装的。他不着痕迹地叹口气,敲敲打打,码了一条长消息。 【今天的事怪我,我不该说得那么难听,尤其劝你离职的那句,撤回。对不起,贺洛。明天有时间见一面吗?再聊聊吧。】 他又抬眼看了下时间,默默把“明天”改成了“今天”,按下发送键,聊天界面却弹出突兀的红色感叹号: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来不及震惊,一股更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沈暮白扑进书房,抓起公司笔记本电脑,解开锁屏,邮件提示就差直接弹到他脸上。 【我要辞职,谢谢!】 明明单发给hr就够了,偏偏抄送了大中华区分公司所有人,不留一点转圜余地。 沈暮白莫名又想起,在东都,自己门铃被按响的那一夜。通讯突然就切断了,他还以为那小子真出了什么事,慌忙下楼,才在长街尽头看到贺洛跑远的背影。 这小子,好狠的心。 作者有话说: ---------------------- 小型火葬场*1 第8章 无效道歉 贺洛张开双眼,房间里昏黑一片,遮光窗帘下摆与地板之间的空隙有一线阳光,亮得让他慌了神。 几点了?闹钟怎么没响?! 贺洛弹射起身,拿起手机才反应过来今天周六,更何况,他已经辞职了。 工作短短一周,怎么就这么贱得慌? 刷刷手机,看到有几个被拦截的通话,来自沈暮白,大约是睡醒之后看到了他的杰作。 昨天发出辞呈后,他就果断拉黑了那男人的微信和电话。要问他在与沈暮白的交锋之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撤退要快,不能回头。 掐指一算,现在还是澳国留学的申请季,只要他头也不回地跑到新的国家,一切就肯定都会好起来! 他躺了回去,抱起鲨鱼啵了一口:“要去看你亲戚咯!” 然而回笼觉的困意还没上来,手机就在耳边开震,是个陌生号码。贺洛顿时如临大敌:该不会是沈暮白用别人手机打给他吧? 犹豫再三,贺洛还是没接,那电话就自动挂断了。他长出口气,松懈下来,才察觉自己竟然紧张得冒了汗,浑身黏糊糊的。 脱了t恤正要去冲个凉,身后又传来声响。 嗡——嗡—— 贺洛用力吞咽了下,鬼使神差地将手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 “姜阿姨您好,我是沈暮白,能不能麻烦让小贺接下电话?” 沈暮白捱到早晨,给贺洛打了几个电话都打不通,工作手机也关机了,看样子是铁了心要拉黑他。他只好问母亲要到姜云霞的电话,曲线救国。 “小沈啊?洛洛出门跟同事玩去了呀。” 沈暮白闻言一怔。 兵荒马乱一夜未眠的脑子多少有点迟缓,愣是没能把“辞职邮件抄送全公司”,和“跟同事相约出门玩”这两件事联系起来。 可姜云霞坚称贺洛不在家:“洛洛去找的那个同事,好像叫小戴。小沈你认识吗?是个什么样的人呐?” ……戴维? “对了小沈,你有没有空来家一趟?阿姨有点事情想问你。” - 滨京市中心,恒龙购物广场,熙熙攘攘车水马龙,奢侈大牌门店沿街一字排开,整面落地玻璃墙和简约logo的水果店也跻身其中。 贺洛踩着那双沈暮白以手为代价救下的小白鞋,大跨步地越过这些名店,纵使店员在门口微笑打招呼仍然目不斜视,心中只有一个坚定的目的地: 麦门! 远远望见戴维已经等在门口,贺洛加快步子上前。 当时那个陌生电话接通,贺洛直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结果就是同一个低级错误他犯了两次,对面根本就不是沈暮白。 “贺洛你有病吧?我是戴维!” 贺洛万万没想到,全公司第一个对他辞职邮件有反应的人,竟是他的最新假想敌。 本以为戴维会发表一番胜利者言论,谁知那家伙问:“要出来玩吗?” 贺洛大惊失色:“不是,你没看到我邮件吗?” “看到了啊,不愧是你。”戴维说,“所以,要出来玩吗?” 贺洛彻底傻眼:什么社交kb分子? 麦当劳人来人往,薯条和炸鸡的香气四下弥漫。 戴维坐在贺洛对面,咬着可乐吸管说:“其实是因为我在滨京一个朋友都没有。不管你辞不辞职,我都想找你啊!” 贺洛听得心头一酸,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没朋友?回国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憋在家里,老妈盯得又紧,没有丝毫自由可言。 然而下一刻,戴维话锋一转: “而且我真的好奇你跟沈总经理怎么回事,我昨晚睡觉做梦都是你跟沈总!你们该不会私底下认识吧?……绝对认识!!!” 贺洛无语凝噎。这家伙果然不会无的放矢。 但转念一想,说出来又何妨?反正他已经递上辞呈,跟这家伙不再有任何利益冲突,说不定直到他再出国之前,他们都可以一起玩呢。 贺洛讲得慷慨激昂,戴维听得一愣一愣:“你是说,你在霓国没找到工作,回国又gap,拢共两年低谷期一事无成,然后沈总骂了你两句,你就一口气杀进了jf?” 贺洛咬了一大口麦辣鸡翅,缓缓点头。从结果来讲确实是这样,可是经他人之口说出来,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戴维紧接着就指出:“这要换成是我,我高低得给沈总磕两个。” 贺洛都被逗乐了:“你爱磕那是你的事,反正我不可能向沈暮白低头。” 戴维也乐了:“是吗?那凭什么他要你辞职,你就辞职啊?不该拼命留下,跟他斗到底吗?” 贺洛顿感诧异,抬起头,发现戴维笑得挑衅,灼灼目光像在鞭挞一个临阵逃脱的懦夫。 死去的念头莫名又在心中复燃:如果当时1on1,他如实道出对印刷机事业部的困惑,沈暮白还会失望地拒绝他、赶他走吗? 那可是面前这位卷王都觉得没必要关注的细节! 只可惜没有如果。 贺洛两手一摊:“我辞呈都交了,说再多也没用。你也少个nova奖竞争对手,不是正好吗?” 戴维从善如流,举起可乐杯:“那倒也是。我干了!” 在麦门吃饱喝足,二人就在商场里闲逛。 三楼有游戏厅,贺洛是抓娃娃机高手,稳胜戴维一筹。五楼有电影院,看了部烂片,电影散场又饿了,去七楼的餐厅吃烤鸭。 烤鸭师傅亲临桌边,为他们把刚出炉的鸭子片成小片。金灿灿的鸭皮蘸上白砂糖入口,又甜又脆,是在东都uber eats上的那些外卖烤鸭没法比的人间绝味。 当然,贵也是真的贵。不过贺洛已经打消赚工资自食其力的念头,干脆刷老贺的副卡请客。结账时莫名想起老妈的话,“找家好馆子”,不觉叹了口气。 戴维要a,贺洛说:“你就当是替沈暮白吃的吧。” 他本来想请沈暮白吃这家的,没想到宿敌一语成谶,他真的没熬过试用期就辞职了。 “可我还是有点没想明白,”戴维说,“沈总人挺好的,你也挺好的,为什么你们凑一块儿非要互相迫害啊?” 第10章 贺洛被说得委屈起来。是啊,为什么沈暮白对所有人都很好,偏要对他逞那一点口舌之快。 他用力抽了一下鼻子:“鬼知道,反正我再也不用见他了。” - 贺洛回到家已是日薄西山,一进门,玄关多出的一双白帆布鞋引起他的警惕。明显是男码,可老贺不会穿这种鞋子,而贺洛自己的那双,正穿在脚上。 ……不会吧? 贺洛一路冲进客厅,见三个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聊天,爹妈一左一右,中间夹着个格外高的黑发背影。 那个轮廓,化成灰他都认得出! 他顿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沈暮白!!!” 沙发上的男人应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贺洛愣在了原地。 沈暮白今天没打理发型,平日一丝不苟梳上去的额发随意地垂落,那双总是神采奕奕的黑眼睛也黯淡无光,眼下是两片肉眼可见的乌黑。 见了他,沈暮白就笑,可那笑容也没平时那股尖酸劲儿,就像牵动嘴角都要用尽浑身力气。 贺洛心里泛起嘀咕:他都乖乖辞职了,沈暮白不该神清气爽么? 姜云霞埋怨道:“你这孩子可算是回来了!小沈怕你玩不好,不让给你打电话,在家等了你一天呢!” 贺洛还感慨着,听了这话登时火冒三丈:出门玩一天的工夫,老贺家已经改姓沈了是吗? 他飞扑向沙发,扯着沈暮白的衣领,硬生生把人从客厅一路拖到玄关。 老贺大呼他这逆子,对客人怎么如此无礼。他狠狠吼回去:“我跟他有话要说!不要你们管!” 贺洛拉着沈暮白出了家门,一路跑出大几百米远,到街区的小公园,确信爹妈没有追出来才停下,大喘粗气。 身后沈暮白轻声笑道:“体力见涨啊你。” 哈?贺洛回过头,却见男人正慢条斯理地扣着纽扣,遮起胸膛和锁骨,才发觉刚刚跑得太急没注意,把这家伙的衬衫扣子都给扯开了。 他如触电般立刻挪开视线。 ……尴尬,想逃。 该死的,直到打开家门前一秒,他还觉得自己可以云淡风轻地走,谁知一见沈暮白,就又憋了一肚子怨气。 他用力深呼吸,“我都辞职了,你还不够满意?跑到我家里告黑状算什么本事?” 沈暮白却说:“谁告你黑状?姜阿姨担心你,把我叫过去问话来着。我可什么都没说,老老实实等你回来呢。” 贺洛一愣:“……真的假的?” 男人苦笑:“只有你骗我的份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贺洛顿时语塞。昨天1on1面谈的最后,他炫耀录音时沈暮白受伤的表情,再次浮上心头。他竟然要到现在才后知后觉,伤害沈暮白并不能让自己感到快乐。 “小贺……”沈暮白说着,“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们聊聊吧。” 那时暮色四合,沈暮白的面孔映着天边最后一点残红却没几分血色,轻声细语,嗓音低哑而温柔,让贺洛甚至有种错觉,他现在只是沈暮白,而不是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尖酸刻薄的大人。 让贺洛好不习惯。 他本能地嗤笑:“我不是连你三岁小侄子都不如吗?跟我有什么好聊的?” 沈暮白竟不接他的挑衅:“可你不觉得奇怪吗?你都二十三岁,上了班的人了,姜阿姨为什么叫我一个外人过去问话?” 贺洛腹诽,那当然因为您沈总经理是那个高贵的“别人家孩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了。 沈暮白说:“去了你家之后我才感觉,你活得这么幼稚矫情,也不一定就是你的错。” 贺洛瞠目结舌,在脑海里把沈暮白的话来回过了三遍,才明白过来,这男人假惺惺地道歉原来是要把他稳住不动,好让下一波唇枪舌剑精准扎在他的心上。 作者有话说: ---------------------- 支持小贺邦邦给老沈两拳 第9章 有效道歉 那天上午,沈暮白提着前不久出差买回的特产,打车前往姜云霞在电话里告知的地址。 离他母亲家很近,但不是单元楼,是坐落在街区坡地最高处的独院洋房。 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帮佣阿姨。进了房子,一条半人高的德牧迎面冲来,门厅尽头一只缅因猫优雅地踱步而过。 在东都和贺洛当邻居的时候,看那小家伙的样子就知道家里条件不会差,但他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好。 沈暮白还在玄关换鞋,姜云霞就迎了过来,热情地招呼他进客厅落座:“哎哟你这孩子,阿姨叫你来的,怎么还拎东西!” 然后立刻话锋一转:“洛洛在公司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跟阿姨说说!” 怎么了,不就是大闹一场,高调辞职,然后拉黑了他所有联系方式吗? 对当代职场人而言或许太超前,但事已至此,沈暮白甚至觉得,贺洛这事做得就是很“贺洛”。 可沈暮白试探两句,就发现姜云霞一无所知,不由得又在心中默默修正着对贺洛的看法。 那个遇事又哭又闹的家伙,昨天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竟然都没跟家里说。 于是沈暮白也缄口不言。 姜云霞却像竹筒倒豆子般,痛诉贺洛最近想法一天一个变: 安排贺洛去见沈暮白,他却不肯拿内推;要他接着留学去吧,他回头又应聘;谁知道好不容易入职了,上班一个礼拜就又吵着要找留学中介。 沈暮白听得一惊。 内推和应聘他知道,留学的事他可是一无所知。 “小贺要走?” “是啊。”姜云霞一副孩子叛逆,实在管不了的神情。 沈暮白陷入沉思。 原来贺洛不全是因为记恨他才应聘jf的。反倒是他引起了贺洛的对抗情绪,才让面谈那一场闹剧发生,硬生生断了贺洛拒绝家人安排的一条路。 东都黎明时分的长街,贺洛拖着行李抱着鲨鱼离开的背影,又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要是贺洛这一次真的走了,他们还能再见面吗? 一股没由来的焦虑肆虐,沈暮白脱口而出:“我能等小贺回家吗?……我是说,要是方便的话。阿姨您忙您的,只要让我等着就行。” 姜云霞挑眉瞪眼:“那怎么好意思?我喊洛洛马上回来。” “千万别。”沈暮白阻拦,“小贺跟同事能玩得到一起去,不是好事吗。” 更何况,要是知道他在,贺洛搞不好连家都不肯回了。 姜云霞放下电话,转而打听起这个同事戴维是个什么样的人,能不能放心。沈暮白继续打太极,说他怎么看不重要,小贺本人的感受才是最准的。 沈暮白甚至在贺家蹭了一顿午饭,油盐都相当克制的健康中餐。席间,姜云霞又打开了话匣子,问公司伙食怎么样。 沈暮白回想起贺洛在东都天天点uber,想起食堂餐盘里的炸鸡,说:“他吃得很健康。” 傍晚时贺先生回家了,沈暮白从事无巨细的盘问中稍微解脱,三口之家的轮廓在他眼中也清晰起来:父亲抓大事,母亲管小事,贺洛只管被溺爱,也只能被安排。 之后没过多久,门又开了。 “沈暮白!!!” 终于回来了,泡在蜜罐里没法呼吸的小孩。 贺洛果然把他拖了出去,到父母都不在的地方,于是他直言自己的感受:“去了你家之后我才感觉,你活得这么幼稚矫情,也不一定就是你的错。” - 贺洛愣住了。 幼稚矫情? 原来沈暮白就是这样看他的啊。 贺洛把视线从男人身上挪开,茫然四顾也找不到下一个锚点,只能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小贺,姜阿姨问了我很多。你在公司吃得好不好,同事好不好,表现怎么样,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突然又要出国。” 贺洛心底发笑,无所谓地耸肩:“反正你说什么她都会信,你就说呗?讲讲我是怎么欺负你的,说你太害怕我,才非要逼着我离职!” 沈暮白扶额叹气,继续说:“我的意思是,你都成年人了,你自己的事你想说就说,不说家里人也不该过问,不是吗?” 贺洛内心深处微微颤动,却还是下意识地反驳:“你骂我一个还不够,还要挑拨我家庭关系?!我那么多年没在家,好不容易才回来,我爹妈就是关心我,怎么了?” 结果沈暮白的面色越发古怪:“你几岁出去留学的?” 贺洛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总感觉自己要是回答了,沈暮白下一秒就会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话来。 “……十五岁啊。怎么?” 贺洛话音落下,沈暮白竟沉默了。 那双黑眼睛仍然深不见底,像要把他整个人都吸进去。 “难怪。送出去的是小孩,接回来还当你是个小孩。”许久之后,沈暮白才说。 贺洛皱眉:“怎么可能?我爸成天催我找个班上,我妈还给我介绍对象呢。” 第11章 沈暮白闻言,迟疑地皱起了眉头。 贺洛窃笑。母胎单身三十年的家伙,听到对象二字就酸了吧?只是他永远不会让沈暮白知道,那个人是谁。 然而沈暮白话锋一转:“连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情、和什么人交往都要被管着、被安排,还说不是小孩?!” 贺洛瞪大了眼睛。 那话如平地一声惊雷,击中贺洛始终怀疑其存在、却又不愿承认其存在的软肋:在父母眼里,他真的长大了吗? 以及,在他自己眼里呢?他有长大的觉悟吗? 他彻底无言以对了。 沈暮白走近,一把握住贺洛的肩膀,微微倾身到他面前,强迫他对上视线:“离职的事,重新考虑一下吧。” 太近了。很烫。 贺洛顿感无措,挣开沈暮白的手,一连退开几步远:“你要我走我就走,你要我留我就留?你算老几啊?!” “没让你留下,我让你重新考虑。”沈暮白说,“去留学,你还要花家里的钱,跑到天涯海角,也切不断那根脐带。但留下继续工作,熬到经济独立你就自由了。” 经济独立?自由? 好陌生的词,真的有朝一日可以用来概括他贺洛? 贺洛抿住双唇,盯着沈暮白的眼睛,竟莫名地心潮澎湃。 他心动了,沈暮白还真的是个塞壬。 循着这家伙的歌声走下去,是会上岸还是会翻船? 转眼又想起公司食堂那场古怪的谈话,和鸡飞狗跳的1on1。原来走上正轨的机会一直握在他手上,是他只顾记仇,让它白白溜走了! 他眼眶一热,眼泪唰的一下淌了下来:“我辞职信都抄送给全公司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沈暮白叹口气,然后轻笑:“你忘了我是总经理吗?我有见不得人的特权。” 贺洛眼睛一亮。 “但我有个条件。” 沈暮白说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解开锁屏。 贺洛脑中顿时嗡的一声。 ……沈暮白也录音了?是要骗他开口吐槽父母,再回头去告状?还是要威胁他?他又能给沈暮白这样的家伙什么好处?! 意识到沈暮白可能用他的手段来反过来对付他,才明白自己做得有多么过火。 “小贺?” 贺洛回过神来,抬手背抹了一把脸,视死如归地瞄了一眼,才见沈暮白手机屏幕上是浅色背景……不是系统自带录音机。 是微信界面,提示拉黑的红色感叹号格外醒目。 还有沈暮白发出却被他拒收的大段消息,“对不起”的字眼不由分说地闯进视野。 “把我微信加回来吧。” …… 日落后的小公园,玩闹的孩童纷纷归家,沙坑里的秋千空了出来。贺洛自顾自地坐上去,也不荡,就那么漫不经心地晃着。 手机轻轻震动,是沈暮白的消息。 【s:试试 】 ……都亲眼看着他解除黑名单了,还要测试,有病吧? 贺洛没好气地回复了个“1”,抬头望向秋千架边的沈暮白。 那家伙捧着手机在笑,整个人笼罩在路灯的暖色光团里,垂顺的黑发,白衬衫牛仔裤,和贺洛同款的白色低帮1970s。 这个造型,贺洛在东都时也没见过。 意外地有点清爽,而且离他太近,远比他穿上西装跻身职场人之列,更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近到贺洛心生怨气。 “谁让你跟我穿一样的鞋了?”他先穿去公司的,沈暮白再穿就是学人精,以及,“一把年纪了还穿这样,你好意思吗?” 沈暮白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这是年龄歧视,等周一上班我要告你。” 那时白日的热浪已经褪去,簌簌晚风令人神清气爽,这是滨京夏天和东都不一样的地方,贺洛在外七年都快忘了。 忽然觉得,能留下真是太好了。 见他若有所思,沈暮白却追问起来:“我周一能在公司见到你吧?” 贺洛终于再也压不住心中困惑:“你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婆婆妈妈,平日尖酸刻薄全部消失不见,你还是我那个宿敌吗? 沈暮白牵起嘴角笑了笑:“昨晚没睡觉。” 贺洛这才放心,原来是困了。 “怎么不睡啊,有那么忙?” 他装作随口发问,可声音似有若无地颤抖。心中某个隐秘的角落不禁期盼,沈暮白会说,是被他贺洛折腾得整夜失眠。 结果沈暮白:“和朋友出去喝了两杯。” 啊…… 贺洛的期待像升上半空的肥皂泡泡,啪的一下破碎掉了。 沈暮白果然还是那个沈暮白,哪怕困得要死,都不肯让他占一点上风啊。 “那我还是离职吧。”贺洛气鼓鼓地说。 “周一见。”沈暮白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辞职仙人 周一早八点,贺洛踏进jf大厦,刷卡过门禁时心里多少有点忐忑。 周六那天,把困死鬼沈暮白塞进出租车送走之后没多久,他就收到微信说已经搞定,他周一上班当无事发生就好。 可他的收件箱静悄悄,没有任何离职流程终止的通知,鬼知道那所谓“见不得人的特权”,是否只是沈暮白困死之前的一句梦呓。 好在门禁闸机还是对他表示欢迎,屏幕上闪过一行字: 【good morning,贺洛!】 早上好炸鸡,哦不,闸机! 贺洛走向电梯间,不料身后另一位过门禁的同事一溜烟地追上来,轻拍他的肩:“你就是贺洛呀?!” 他回头,见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顿时心一沉:“是啊,怎么了吗?” 陌生同事竟嘴角上扬,又拉下去,反反复复如同面部抽筋,最后来了一句:“没什么。早上好。” 贺洛:“……早上好。” 看来他出大名了,好样的。 但凡有个时光机,他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回到上周五,邦邦两拳打醒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写邮件的自己。 宿敌骂你一顿之后转头出去通宵喝酒玩乐,你在这浪费感情辞职干什么?! 既然横竖都是继续工作、走向经济独立,那有没有困死鬼的那一番话,又有什么区别呢? 到了12层,贺洛一路贴墙边躲着人,直奔工位。正庆幸时间还早,办公区没人,却远远望见一颗蓬松的金色脑袋,顿感天旋地转。 戴维这个卷王竟然已经到了。 周六出去玩,他对戴维说了可能有一万句“反正我要离职”,转头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来上班,这可怎么解释? 谁知一照面,戴维就甩给他一个纸袋,还烫手。打开一看,是两个热乎乎的包子。就好像,金毛兄早知道他会照常出勤一样。 “周六回去之后见沈总了吧?”那家伙笑着,挤眉弄眼地问。 贺洛一蹦三尺高:“你怎么知道?!” 戴维:“猜的,你小子还真承认啊。” 贺洛:“……” 戴维说着,掏出工作手机:“那天晚上我翻邮箱,发现你的邮件没了。我打了星标的,不可能误删,肯定是it的人开权限强删了。除了总经理,还有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 “哦……可能是吧。”贺洛喃喃道。 他以为沈暮白最多让hr终止他的辞职流程,没想到那困死鬼强行抹掉了这一整件事情的痕迹。 可发出去的邮件泼出去的水,全公司上下不知有多少人已经点开看过了,所以故事变成有个新人想跑路,但被某个权限很高的神秘人悄悄拦了下来。 贺洛算是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名了。 正愁着,戴维凑上来:“咋回事啊,讲讲!不是说‘再也不用见他’了吗?” 贺洛登时汗流浃背。本来是不打算见的啊,谁知道—— 贺洛腹诽,却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一抬头,对上两道灼灼目光。 谁知道,宿敌会直接a到他面前来? “早啊。” 沈暮白仍是一身笔挺西装,黑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神清气爽,周六的疲态……和那种贺洛说不清道不明总之很恐怖的状态,已经消失无踪。 戴维猛地起立:“沈总早上好!我们刚聊到您呢!” 贺洛顿时脑瓜子嗡嗡作响。 沈暮白挑了挑眉,不作回应,而是缓缓抬手递来一个纸袋:“喝咖啡吗?” 纸袋上的墨绿色的美人鱼女神露出神秘微笑,贺洛也笑了。不用想,这家伙肯定要用美式毒害他的心灵和胃袋,这反而让他感到安心。 贺洛坐在椅子里抱臂不动,戴维雀跃地上前接了过来:“这算早鸟福利?” “算是吧。今天该轮岗去统筹企划部了吧?加油。”沈暮白点头,似有若无地笑了笑。 等沈暮白走远了,贺洛弹射到戴维旁边一起开袋,里面果然有两杯,都是热饮杯子。贺洛更加笃定沈暮白使坏,可随手拿了一杯抠开杯盖一看,愣住了。 第12章 是拿铁。 戴维的那一杯却是美式,那家伙发现之后愁眉苦脸地大叫:“热美式?是人喝的东西吗?我戴维一颗红心向jf,总经理竟然想害我。” 贺洛却恍然大悟。 沈暮白又不知道戴维也是八点上班的卷王!所以如果拿铁是给贺洛的,那杯美式就只能是沈暮白自己的份。 沈暮白是来找他喝咖啡的,要看到他真的来上班了,毕竟周六晚上分开之前困死鬼说:“周一见。” ……原来是这么个见法! “你先喝着,我去b1一趟。” 贺洛飞奔向电梯,一路杀到星巴克,点了杯venti size热美式,想来想去又加了个三明治,打包回十二楼,直奔沈暮白的办公室。 他到时刚好撞见沈暮白捧着咖啡杯出门,看样子要去茶水间。果然! “给你的。”他把纸袋往沈暮白怀里一塞,掉头就走。 “等等,贺洛,这周1on1……”沈暮白却叫住他,“约我吧。如果你想的话。” 贺洛顿住脚步,回过身,抖着肩膀笑出了声:“我怎么记得,某人说害怕我来着?” “他想开了,越害怕才越要面对啊。”沈暮白也笑,扬了扬手上的纸袋,“谢了。” - 午休时间,公司楼下小广场。 今天有风,梧桐树影随风摇曳,贺洛和戴维在树下席地而坐,叶隙间漏下的太阳光斑不时洒落在他们身上。 “卧槽,世界上还有这种甜蜜的烦恼。咱爹妈还缺小宝贝吗?二十六岁硕士的那种。”戴维听完贺洛周六那天遭遇,完美抓歪了重点。 贺洛也学他歪话题:“你是硕士啊?” 戴维正色道:“所以沈总说你爹妈太娇惯啦,你得独立啊,你就乖乖照他说的做?那他不就成了你另一个爹了?” 又一次语出惊人。 “……啊?”贺洛懵了,眨巴眨巴眼,踌躇片刻才说,“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你要独立呢,就不能全听他的,还是得跟他斗,他不是你宿敌吗?宿敌能安什么好心?”戴维推心置腹道。 贺洛猛点头:“说得对。” 戴维:“主要是别耽误我拿nova奖。” 贺洛乐了,原来在这儿挖坑等着他呢。“那我也不能全听你的啊。” 话虽如此,nova奖好像也并非他贺洛能去肖想的东西。照沈暮白的原话,他“优不优秀另说”,估计意思就是比不上戴维一根头发丝儿吧。 此时有同事散步路过:“诶,你就是贺洛吧?加油哇!” 贺洛心中那点愁云立刻散尽,跳起来大叫:“你们再这样,我可要收门票了!” 八卦传得比飓风还快,短短一上午过去,贺洛已经成了公司的活景点。 他在心底又痛骂了沈暮白八百遍。这家伙果然一肚子坏水,什么动用特权帮他搞定,说得好听,实际变着法儿地让全公司人来嘲笑他任性呢。 - 当天下午,新人们终于挥别vivian和坐牢看ppt的综合管理部,按职能岗和技术岗分成ab组,前往下一个培训轮岗部门。 贺洛和戴维都是b组技术岗,去的却是个职能部门,也就是沈暮白所说的“统筹企划部”。 内网主页上写着,这个部门负责整合市场、开发、制造等各个部门的动向信息,辅助高层进行大方向上的决策。 “那不就是沈总的幕僚团吗。”戴维感慨道。 贺洛撇了撇嘴,心想什么笨蛋总经理,要一整个部门的人帮着出主意? 结果到了才发现,统筹企划部相当精简,一共只有七个人。冷不丁来了十二名新人,连工位都是从邻居部门临时划过来的。 他们围成一圈,听部门经理kiyomi讲话。入职仪式那天她就上过台,约莫三十代后半的女性,很有职场强人的架势,今天近看才发现她眼下挂着两个斗大的黑眼圈。 贺洛不由得联想到沈暮白的疲态,转眼又觉得太抬举困死鬼了,人家一看就是工作伤神,哪像某人出去通宵喝酒喝的。 “现在我们在忙两条主线。一是中华分公司主导的人工智能家居产品线,二是……嗯,一个老部门的撤裁事宜。 “各位作为技术方向的新人,主要参与前者,接下来两周会经常和市场和制造的同事打交道。 “在真正成为开发之前,能从更俯瞰的视角去了解整个项目,是个很难得的机会,将来不论走技术还是转管理都……” 贺洛又走神了,满脑子都是那个面临撤裁的老部门。 “……大家有什么疑问吗?”kiyomi讲到告一段落,问。 他举手:“请问那个要撤裁的部门,是‘印刷机事业部’吗?” kiyomi微微挑眉:“哦,你竟然知道?” 贺洛不知道,他只是总会回想起那一场气氛古怪,仿佛所有人都心事重重的食堂午餐。 “我想跟这个项目,可以吗?”他问kiyomi。 他本能地感觉,这边会有更多反击沈暮白的机会。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夕阳部门 “我想跟进印刷机事业部的项目。”贺洛又重复了一遍。 话抛出去,掷地有声。 同期新人们纷纷倒抽一口冷气,坐在旁边的戴维突然轻踢他的脚踝,他不甘示弱地踢了回去。 kiyomi诧异:“为什么?倒不是说不可以,但这条线上没有给技术岗新人学习的东西,只会浪费你的宝贵时间。” 为什么? 因为他本想杀过去让沈暮白当众失态,却歪打正着给那家伙解了围。因为张经理离开时神情落寞,而沈暮白漠然地盖棺定论“再怎么找他也没用”。 私人恩怨,算正当理由吗? “那我可不可以两边都跟?”他问。 kiyomi凝眉思忖片刻,最终还是点头。 戴维又凑近小声嘀咕:“不是哥们,一个要撤的部门你怎么还爱上了,最美不过夕阳红啊?” 贺洛把他推了回去。 就算印刷机事业部是夕阳红,另一条业务线线人工智能家居,也早就不是什么新兴方向了。 贺洛在霓国时用的智能中枢是alexa,慎一家是siri,回国之后发现这一领域的国内品牌更是神仙打架,小艾同学、天喵精灵什么的,早把市场份额瓜分得干干净净。 而提起jf,人人都称老牌厂商值得信赖,可是智能家居jf?查无此牌。 所以沈暮白才会在入职仪式的演讲上大谈变革,准备奋起直追?那印刷机事业部又是什么?大船掉头的牺牲品吗? kiyomi给了些资料让他们熟悉项目,人均患上pptsd的新人们顿时哀嚎,但很快又纷纷发现,这次是真东西。 贺洛心事重重地翻看。 最早一份资料是统筹企划部和市场部联合出具的调查报告,从智能家居市场的现状,写到竞品分析,再到jf的底蕴优势和后发破局方向。 写得头头是道,贺洛不觉看了进去。 下一份是路线规划和选品。然后是增设部门,配齐设计和开发人员,协调工厂产线。再然后第一批产品投入开发和生产。 好一个统筹企划部,就像下棋一样运筹帷幄。贺洛不禁瞄了一眼落款署名……部门经理沈暮白!时间是两年前。 贺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来漫不经心趴在桌子上的身体也坐得笔直。 原来这是沈暮白的来时路啊。 - 在统筹企划部轮岗,节奏骤然快了起来。 看资料和答疑加起来只有一下午的时间,次日上班开始,新人们就跟着kiyomi和其他前辈,马不停蹄地奔赴一场又一场会议。 周二当天的最后一个会,连开始时间都超过了晚六点,kiyomi让他们先下班。 戴维却带头留下参加。贺洛回想沈暮白明夸戴维暗贬自己的那番话,倔劲儿也上来了,跟着留下。最后结果就是,所有新人都选择留下。 周二到七点半,周三到九点,周四到十点。 周四那个会是产品设计和开发两个部门吵架,统筹企划部负责从中调和,找到折衷方案——kiyomi是这么说的。 她没告诉他们的是,沈暮白也会到场。 会议室门开,裹在黑色西装里的颀长身影大步地踏进来,见一排新人十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竟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你们怎么还不下班?”沈暮白问,却直视贺洛的眼睛。 贺洛微微翻了个白眼。 沈暮白不理会他的挑衅,说:“以后想加班也不是没机会,新人期急什么?nova奖评选又不看加班工时,快回家吧。” 新人都被催着离开,只有老员工留下开会。 踏出会议室前,贺洛听到沈暮白对kiyomi说:“以后超过晚六的会,别让他们参加了。” ……又开始装好人了。 - 贺洛到家时,客厅大灯都关了,爹妈好像已经睡下。 第13章 他回房间关严房门,洗了澡坐在桌边吹头发。嗡嗡声音如雷贯耳,他只眼睁睁看着房门开了条缝。 姜云霞探头进来,睡眼惺忪地说着什么。贺洛关了电吹风才听清。 “洛洛,怎么下班越来越晚?工作再重要也得劳逸结合啊。” 贺洛顿感异样。所有新人都没下班,沈暮白却偏偏盯着他的眼睛说话,该不会就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妈,你是不是又找沈暮白问话了?又不是他要我加班,你找他干嘛?” 姜云霞眼睛瞪大:“没有呀!上回把你气成那样,我可哪敢再找他?” 贺洛将信将疑地点头。 吹干头发之后他躺进被窝,翻来覆去烙大饼还是睡不着,某一刻终于再也忍不住,起身抓起手机拨通了沈暮白的电话。 嘟声响了七八下,沈暮白才接起。 “是不是我妈又找你说了什么,你才不让我们加班的?”贺洛开门见山地问。 一阵诡谲可疑的沉默过后,沈暮白才说:“没有啊。” 那沉默反让贺洛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 沈暮白又解释道:“真没有。我站在公司立场,总不能纵容无故加班和恶性竞争吧?让你们所有人赶快走,你怎么会觉得是在关照你啊?” 贺洛无言以对,只觉得脸颊和手机相贴合的位置越来越烫。一定是手机不行了,打个电话都发热,该换! 谁知沈暮白又补了一句:“是不是有点自恋啊你?” “哈?!”贺洛尖叫着从床上弹了起来。 “别太焦虑了,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的。这么晚打电话,我还以为你天塌了呢。”沈暮白轻笑。 贺洛一愣,他还真没注意时间。把手机从耳边撤回来看一眼,这下天真的塌了:后半夜两点多了! 他彻底羞赧难当,钻回被子里,把自己密不透风地裹了起来。 沈暮白竟然还不挂电话,也不说什么,只有呼吸声和时不时发出似笑非笑的气音,就好像贺洛的尴尬也实时顺着电波飘过去给他看到了。 贺洛眼前几乎浮现出那张贱兮兮的笑脸,越想越气,干脆豁出去了:“可我想你想得睡不着。” 一想到你,牙就会痒痒,拳头就会硬的那种。 电话里的笑声戛然而止。贺洛笑得捶床,无声地尖叫。 半晌后沈暮白才说:“电话也打了,快睡吧。” 贺洛乘胜追击:“晚安!” 通话结束,沈暮白翻了个身,对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微怔。许久之后,一声自嘲式的轻叹融入深夜寂静。 - 贺洛跟着智能家居项目连轴转了几天下来,又到周五,印刷机事业部的事愣是半点都没摸到。 想来想去他主动出击,登入oa系统打开1on1预约,找到印刷机事业部的张经理。 对方竟立刻就通过了邀请。不一会儿,teams弹出张经理的消息框:824n。一个位于八层的会议室编号。 贺洛这才恍然意识到,和其他人面谈是要去会议室的。在豪华海景办公室里坐在真皮沙发上聊天,是约沈暮白才会有的特殊待遇。 八楼整层都是大大小小的会议室隔间,迷宫一样。新人们第一次来开会就曾集体迷路,可在统筹企划部忙了一周下来,贺洛已经熟门熟路。 找到824n,推门而入,张经理已经在等他。发际线略后退的额头反射着会议室的吸顶灯光,厚镜框遮住双眼,一抬头,那双眼睛黯淡无光。 “张经理……” 贺洛惊诧不已。短短两周过去,他整个人像老了十岁。 “叫我老张就行。我也叫你小贺,好吧?”老张说着,脸上浮起宽厚亲切的笑容,刚才的消沉也一扫而空,贺洛不禁疑惑,哪个才是如今常态。 他点头,在老张对面落座。 “怎么会想找我呢?我们部门都好几年没有新人来约1on1了,搞得我还有点紧张……”老张说,“你想聊什么?” 贺洛心一酸,但还是问:“您知道沈暮白要对你们部门做什么,对吧?” 老张重重叹了一口气:“是为这事来的啊?哦对,那天在食堂碰见,你好像就很在意。说得也是,这年头谁还会对打印机感兴趣?” “我……”贺洛话锋一转,“当然感兴趣啊!” “我在霓国念了七年书,经常去便利店印东西,就那种……带个触摸屏的打印复印扫描一体机,还能印贴纸、买演唱会门票,挺好用的。我记得很多店都是jf的机器啊!” 老张听得双眼放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jf主力就是这种机器。但你回国之后见到过吗?” 贺洛一愣,缓缓摇头。 他好像隐隐感觉到了,这个事业部为什么会面临撤裁。 就像在滨京土生土长到十五岁的他,突然被送出国留学水土不服;而七年后重返滨京,国内生活的一切又都要重新适应。 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一个商业模式。 “在中华市场铺了十年都铺不开,所以沈总经理上任第一把火就是——” 老张抬手,划过自己的脖子,一个利落割喉的手势,然后翻白眼做出夸张的死状。 而同一时间,十二层总经理办公室,沈暮白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默默翻着自己的teams周历。 每个工作日,一天到晚基本都被大大小小日程填满,唯独今天下午有半小时是空白的。就像一幅复杂漂亮的拼图,埋头拼到最后才发现缺了最关键的一块。 他留了一个黄金时间段的1on1面谈空位,每天三次登上oa系统查看预约队列,可一直等到预留时间开始,贺洛始终没有约他。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社达精英 824n会议室—— 贺洛笑不出来。 整个部门面临被裁,老张竟还有扮鬼脸打趣的余力。难不成因为很久没有接触过新人,刻意活跃氛围? “……这也太无情了吧,就没别的办法吗?!”他拍案而起。 老张却豁达,还替沈暮白开脱:“我也是郁闷了好久才想开,工作的事,哪那么多情分可讲?沈暮白就是敢大刀阔斧转型,才这么年轻就当上总经理的啊。” 老张话里话外没有怨怼,也不像那天在食堂时那样紧张和疏离,贺洛反而听出几分赏识,不禁问:“您很了解他吗?” 老张彻底笑开了:“当年他刚入职在我们部门轮岗,我还是他的mentor呢。几年前的事?七年了!” 贺洛不由得屏住呼吸。七年前,沈暮白刚入职,那岂不是和现在的他一个年纪! “能讲讲吗?”他鬼使神差地问。 一次标准1on1是半小时时间,老张讲了不少贺洛无从得知的八卦和往事。 其实贺洛期待听到的,是一个和如今的他一样的沈暮白……好吧,就算宿敌不曾四处出糗成为全公司笑柄,最起码也要青涩茫然、做事不得要领吧? 结果老张说:“所有人都对他印象很深。学历本事都没得挑,技术和职能两个方向各部门都抢着要他。” 贺洛用力吞咽了下:“沈暮白什么学历?” 他想,二十三岁入职,和自己一样本科就顶天了吧? 老张眯起眼睛,拧着眉头努力回想:“好像滨京大学本科数学系,米国哪个藤校的硕士来着。” 贺洛下巴落地。 滨京大学可是全国最高学府,贺洛就是因为初中就早早表现出考不上滨大的迹象,爹妈一合计,才让他高中出国留学的。 话又说回来,数学是人能学的吗?硕士又是这个年纪能读下来的吗? “哦对,沈暮白前两年在总部出差,好像还读了个在职mba。这家伙真是上进,整个人就是中华分公司的一段神话。” 贺洛更为震惊。mba又是个啥学位啊?听都没听过! 老张不知贺洛心里那些弯弯绕,继续讲了下去。 中华分公司的上一任总经理,是总部派下来镀金的,不懂国内市场,做事又温吞保守。他耗了十年回去美美升官,jf中华也因此错过了每条业务线的风口。 直到沈暮白当上统筹企划部的经理,风风火火推陈出新,上蹿下跳招揽人才,分公司才从绵延数年的沉眠中逐渐苏醒,焕发出老牌霓企通常不具备的活力。 沈暮白也从此平步青云,成了中华分公司史上第一位国人总经理。 “这下沈总经理大权在握,总算可以对我们这些历史遗留问题出手了,我该替他高兴才对。” 老张把沈暮白夸到天上去,最后却还是以苦笑告终。 贺洛听得头晕目眩。 叱咤风云的学霸精英,怎么听都离他很遥远,唯有心狠手辣这一点,完美符合他对那坏男人的刻板印象。 上岸第一剑,先把自己的老mentor给斩了?是个烂人无疑。 面谈结束,老张先一步踏出会议室,贺洛跟在其后。 “对了小贺,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老张忽然回头。 第14章 贺洛停住脚步,扶住会议室玻璃门:“您说。” 老张:“你那个辞职邮件到底怎么回事?” 贺洛瞠目结舌。不觉松了手上力气,厚重的玻璃门回弹,把他狠狠拍回了会议室里。 他好不容易忙忘了这一茬,怎么又被提醒了一次! - 和老张的面谈结束后不久,就到了kiyomi奉命撵他们新人下班的时间。 贺洛踏出jf大厦时,天还是亮的。天高云淡,阳光明媚,林立的写字楼群尽头,一小块蔚蓝的海镶嵌在地平线上。 才一周过去,连下午六点钟的风景都好像恍若隔世。贺洛心旷神怡,但仇还是要记。 坐上回家的出租车,他就迫不及待一个电话拨给沈暮白,接通之后,劈头盖脸地问: “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删我的邮件?就为了让所有人都来嘲笑我?!你知不知道我这一周是怎么过来的?!” 对面一时沉默。 贺洛不由得又把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一眼,他拨的是沈暮白的私人电话没错啊,时间也是白天。 可下一秒他回想起沈暮白晚十点踏进会议室的模样,气势又矮了一截,小心翼翼地问:“你在忙吗?” “没有。刚散了一个会,去吃口饭。”沈暮白说。 意思是,吃完还要回去继续工作?学霸精英刽子手真是日理万机啊。 “那没事了。”贺洛说着就要挂电话。 不料沈暮白反问:“你的意思是,邮件留在大家收件箱里更好吗?你想要的其实不是别人嘲笑你,是所有人都拿着你的天才邮件,去贴脸嘲笑你吗?!” 贺洛被吼得一激灵。 “你要是更喜欢那样,我再给it打个电话就能把你邮件复原,真的。” 沈暮白语气越发讥讽,贺洛心一沉。 “……你生气了?” 沈暮白嗤笑一声:“反正丢人的是你,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贺洛顿时拳头又硬了。 不料电话那头,沈暮白那贱兮兮的语气放软下来:“怎么没约我1on1啊?” ……啊! 贺洛这才想起,沈暮白等着找他“直面恐惧”呢。可他把人忘到了九霄云外,约了张经理后也没想起来告诉沈暮白一声。 周一早晨的对话,怎么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 “我找其他人聊完了。”他心虚地说。 不过转眼又察觉不对,他有什么好心虚的?制度规定,新人本来就可以约任何人。 话音落下,电话那头又一阵沉寂。 “是谁?” 许久后,沈暮白才问。声音冷硬,好像贺洛把他给忘了是多大的过错似的。 贺洛一下子火气上来了:“怎么,你嫉妒啊,沈总?” “……嗯。”沈暮白的声音夹杂通话信道的底噪里,显得很闷,含混不清。 这又是几个意思?! 贺洛顿时慌乱,定了定神,才冷笑着说:“是你狠心要裁掉的mentor啊。”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无言以对,贺洛才终于又感觉舒坦了一点。 不料沈暮白沉默片刻后,竟问:“你真在跟进印刷部的事?” 贺洛反倒被问愣住:“……那不然呢?” “好。” 沈暮白没头没尾地撂下这么一句,就说要抓紧吃饭,下周见,然后挂了电话。 好什么好?贺洛莫名其妙,收起手机决定不管了。 周末在向他招手。 沈暮白收起私人手机,掏出工作手机打开teams,搜索贺洛的名字,点开头像查看小家伙的周历。 排得爆满的统筹企划会议里,果然夹着和老张的30分钟1on1面谈。再看一眼自己周历上那一小块空白,他叹了口气。 他这个总经理在公司走到哪里都是香饽饽,怎么偏在贺洛那儿不受待见? 转眼回想起本周新人培训进度例会上,kiyomi汇报说,b组新人对智能家居项目的掌握程度符合预期,只是其中一位对印刷部撤裁的事情格外执着。 沈暮白一问,果不其然又是贺洛。 贺洛的心思很细腻敏锐,做事也不功利——好吧,其实目的性还是挺强的,但至少不是一般职场新人的那种功利法。 他很喜欢。 - 转眼又到周一,贺洛他们入职的第三周,在统筹企划部的第二周。 kiyomi等人仍旧忙得脚不沾地,可某一次路过新人工位区时突然停住了脚步:“贺洛,等下有个关于印刷部的会议——” 贺洛闻言,猛地站起身:“我要参加!” “呃,严格来讲你不能‘参加’。总经理说缺个写会议纪要的,要我从新人里随便带一个过去。”kiyomi解释道。 贺洛沉吟。又是沈暮白的安排,而且里外里透着古怪。 上周跟着kiyomi脚打后脑勺地四处开会,贺洛已经摸清了这群人的工作方式。 每个人都只记自己心目中的重点,最多再打开teams的会议录音转文字功能,自动生成全局会议记录,根本不需要什么写会议纪要的人。 所以沈暮白的潜台词其实就是,要kiyomi带贺洛过去。 宿敌在向他宣战呢。 “要来吗?”kiyomi问。 “要!” 贺洛说着抱起笔记本电脑,正要跟上kiyomi,却感到戴维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古怪。 这家伙已经在智能家居项目混得风生水起,凭着自来熟的性子跟掌握大方向的统筹企划部前辈们打成一片;科班计算机出身的硕士,跟开发部门的同事开会,也能插嘴聊两句技术相关的问题。 奖项仿佛已经唾手可得,可戴维还是忧心忡忡地看着坚决走上夕阳红道路的贺洛。 于是临离开工位,贺洛顺手抽了一把戴维的后脑勺:“我去收拾我宿敌,又不卷你!放一百个心吧。” - 会议室812s,落地窗朝向大海,贺洛跟在kiyomi身后走进去,一眼看到沈暮白已经在靠窗侧坐定。 男人垂眸专注地盯着笔记本屏幕,嵌在蔚蓝的背景里像是一幅静止的画,可贺洛走近的一瞬间他又像头顶长了眼睛,抬起头来精准对上视线,笑吟吟地说: “来啦?写会议纪要的。”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故意刁难 面对沈暮白的嘲讽,贺洛缓缓翻出眼白:谁要写会议纪要?我可是来拆你台的。 他兀自跟沈暮白较着劲,kiyomi却正色道:“总经理,这就是今年新人贺洛,主动要求跟进印刷部相关会议的那一位。” 贺洛一时不知所措。冲动辞职失败后被所有人嘲笑了一周,冷不丁有人如此正经地介绍他,他还有点感动。 沈暮白听后微微颔首:“我很期待。坐吧。” ……啊?贺洛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期待什么?谁要你期待了? 贺洛跟着kiyomi落座后不一会,老张推门而入,见贺洛在场,大吃一惊。贺洛背着沈暮白的视线,朝老张比了个大拇指:别怕,我替您出头! 结果会议开始后,贺洛马上就发现流程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他以为会是沈暮白发号施令,对其昔日mentor咄咄相逼,实际情况却是,老张列出了印刷机事业部所有开发项目逐步终止的时间规划,由沈暮白和kiyomi评审。 “九月底bp全员撤出,我们现有的人手继续‘aoki’的开发和维护,来年二月初版本冻结,交割给东都团队,滨京留一个组做收尾支持,确保本财年之内交接完毕。” 老张讲解大屏幕上的甘特图,一条以周为单位的时间轴上,项目内容和人员配置都像一块块乐高积木。 贺洛不知道这该怎么记录,只好拼手速,原封不动记下老张的话。 沈暮白也在敲键盘记着什么,待老张讲到告一段落,抬眸叮嘱道:“留下的那一个组,提前做好人员确保。” 轻飘飘的一句话。 贺洛莫名其妙,不由得停下飞舞的十指,下一秒意识到这是个多么现实的难题,悬在键盘上的指尖微微发颤。 如果知道项目组是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谁会在船上留到最后? 老张面色复杂,最终无奈地点头。就像那天在食堂一样。贺洛终于憋不下去了,颤颤巍巍地举起手。 ……怎么就开始讨论乘客有序撤离方案了?是谁下令让这船去撞的冰山? 沈暮白缓缓挑起眉梢:“哦?小贺,你有什么高见?” 机会来了。 贺洛迫不及待地开口,却惊觉自己的声音颤抖如筛糠。 他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和沈暮白在工作场合相对。那双黑眼睛亮得出奇,紧盯着他,让他无所遁形。 他很紧张。尽管他不想承认。 “……你怎么保证裁撤的决策是对的?”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片刻死寂,几人纷纷停下手上动作,把目光投向他。 哦豁……好像闯祸了。 第15章 kiyomi急切地低声提醒:“只记录就行了,不需要提问。” 沈暮白开口,却意外地温和:“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不是我或者谁宣布要裁掉印刷机事业部,是市场淘汰了我们。市场规律不以被淘汰者的意志为转移。” 贺洛的双手在桌下交握,不住颤抖:“那你又凭什么判断我们已经被淘汰了?!要是还有翻盘的机会呢?” 说完,他紧咬双唇,盯着沈暮白的面孔,等待审判降临,等那双眼里再次充满嘲弄的笑意,那双无情的薄唇再次喷吐毒液。 不料沈暮白眉头逐渐皱起,一副深思熟虑状,而后转了个姿势双手托住下巴,前倾身体,隔着会议桌与贺洛对视:“你说这话依据在哪?来做个brief。” 贺洛的嘴巴张成了圆形。 什么依据?不是叫他来做会议纪要的吗? ……沈暮白一定要这样对他吗? 就像曾经隔着那张薄薄的防灾板,他以为会听到沈暮白的温柔安慰,沈暮白给他的是冷嘲热讽;而今隔着一张宽阔的会议桌,他以为沈暮白会止于嘲讽,得到的却是当众刁难。 “粗略的数据也可以,大胆的想法也不是不行。”沈暮白仰回了椅子里,抱起双臂,“你该不会连个思路都没有就空口胡说吧,贺洛?” 沈暮白把他的名字咬得格外重。贺洛听到那两个字,猛地缩了一下。 老张与kiyomi面面相觑。 “总经理,时间也不早了,记录我来做吧,先让贺洛下班。”kiyomi说着起身。 贺洛木然地被kiyomi揽着肩膀,送出了会议室。出门前他也不知是从哪里涌出了勇气,又回望一眼,发现沈暮白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走廊上,kiyomi把贺洛的笔记本电脑塞进他怀里,又拍了拍他的肩:“这不是正常会议流程,总经理平时也不这样。应该是有其他事,不是针对你,你别往心里去。” ……可他就是针对我啊。 kiyomi返回了会议室。迷宫般的八楼长廊,贺洛独自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脑中仍有尖锐的嗡鸣回响。 - 贺洛离开后议程推进得顺畅了许多,可会还是开到八点才散。 沈暮白离开会议室时头昏脑胀,索性结束了这天的工作,乘上通往b2停车场的电梯。 贺洛临走前的那个眼神,深深烙在了他的脑海里。明明质疑他判断时,还憋着一股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狠劲,离开时却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沈暮白不觉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走近自己的车,不料立柱后忽地窜出一道人影,朝他袭来! “沈暮白!” 那人猛扑到他身上,推着他倒向车身方向,咚的一声闷响,撞上发动机前盖。 车子顷刻发出尖锐的警报,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层层叠叠地回响。 是贺洛。整个人笼在他身上,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面孔逆着光。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 像条豆芽一样细瘦轻盈的小东西,什么时候有这个力气了? 明明凶得要命,为什么还在哭啊。 …… 贺洛使出吃奶的劲儿把沈暮白压在车盖上,一手抓住男人的领带强迫其与自己面对面,直视那双黢黑的眼眸,咬牙切齿道: “今天开会你什么意思?” 他对沈暮白的怨气,终究还是上升到真人快打了。 男人皱起眉头,似乎正要说什么,刺耳警报的间隙中却传来喊话声,原来是安保循声而来: “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 沈暮白被他压着,却丝毫不显狼狈,向安保摆手示意:“没事,闹着玩呢。您忙吧!” 贺洛顿时火冒三丈,手上领带又勒紧了一些:“谁跟你闹着玩?!” 沈暮白却笑问:“那你来真的?” ……什么真的? 戏谑重新占领那双幽黑的眼眸,贺洛从中看到自己由愤恨变得茫然的面孔。 身体相贴的范围有细微的颤动和热穿过衣料传来,而他的心仿佛窜出胸腔,跑到挨着沈暮白的每一寸皮肤表面上砰砰乱跳。 这太糟了。 贺洛如梦初醒,缓缓从沈暮白身上爬了下来,站在车旁不知所措。 沈暮白从车盖上起身,扶正领带,掸了掸凌乱的西服下摆,掏出车钥匙解除警报,望着安保人员走远的背影,说:“有话车里说吧。” 贺洛才不想上沈暮白的车。可在安保巡视下的停车场里,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 沈暮白的车是一辆黑色沃尔沃,很新,有股尚未散尽的淡淡皮饰气味。车内空调启动,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嗡鸣。 沉默降临在二人中间。 贺洛一时不知该从哪开始发作,就那么气鼓鼓地耗着,中控台时钟一分一秒地跳,直到沈暮白开了口。 “小贺,你是不是跟我作对上瘾啊?只要对面是我,你就会失去理智?” 贺洛膝盖一痛,仿佛中了一箭。 可他还是下意识反驳:“那你还不是欺负我成瘾?瞧你那样,还总经理呢,那么多人帮你参谋,你伸手问我一个新来的要依据,你还要脸吗?!” 沈暮白一怔,而后不疾不徐地说:“小贺,以防你不知道,谁主张谁举证,新人也一样。有不懂的不会的可以找人教你,找我也行,但事情是要靠动手做出来,不是靠嘴说的。” “……那凭什么你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使唤别人做事?”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我是总经理,部门经理就是要向我汇报。等你爬到leader位置,你也会有下属帮你做事啊。” 贺洛咬住下唇。好像,是这个道理? 不料下一秒沈暮白话锋一转:“爬得上来么你?给你机会做点实事你不中用,遇事就知道乱叫。” 贺洛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眶又开始发酸发烫,下意识地去拉车门,却听咔哒一声轻响。沈暮白竟落了锁! “放我下去!你个神经病!” 沈暮白却全然不顾贺洛挣扎,倾身越过贺洛,将他那一侧的安全带拉下来妥贴扣好。胸腔压在贺洛身前,发梢擦过他的鼻尖,一丝似有若无的木质调香氛扑进他的鼻腔。 贺洛警惕地缩起身体:“……你要干什么?” 沈暮白端坐回驾驶位,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托你的福,难得下班早,我去看看我妈,顺路送你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 老沈吸取上次经验教训已经学会逗完老婆之后当场化解火葬场危机ww 第14章 应激反应 夜幕降临在滨京cbd,林立的写字楼落地窗中透出的灯光点亮城市天际线。黑色沃尔沃驶出地下停车场出口,滑进喧嚣的夜色。 沈暮白用余光瞥了贺洛一眼:“你还要应激到什么时候?” 啊?哦。 贺洛把双手从安全带上撤了下来,却尴尬得不知该往哪摆。 沈暮白好像没冤枉他。 他也终于发现,只要事关这个男人,他就会容易情绪失控。甚至沈暮白嘲笑他遇事只知道乱叫,他都迫不及待地现身说法。 那不就正中宿敌下怀了么? 他竭力冷静下来,从坏男人的刻薄话里抽丝剥茧,得出一个恐怖的结论:“……你是在给我机会啊?” 要是早知道有可能当众驳倒沈暮白,他就是挖地三尺,也会找出印刷部还有救的证据!哪想到这家伙打着会议纪要的由头叫他过去,搞突然袭击? 沈暮白点头:“带你去开那个会已经越界了,我不能说得太明白。” 贺洛转了转眼珠,在脑内翻译了一遍沈暮白的话,顿时两眼放光:“所以,如果我拿着够硬的证据质疑你的决策,你就会承认你是错的?” 沈暮白专注看路,慢条斯理地说:“决策是利弊权衡,哪有那么多对和错的。最多是在看到后果之后,再回头检验当初的预判。” 贺洛翻了个白眼。又让这家伙装起来了。 “但是,嗯,你试试吧。要是你的结论能够说服我,我就向你认错,然后重新评估这一整件事情。” 沈暮白握方向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前方50米要转个弯。沃尔沃拐上城市快速路,驶向湾岸区,贺洛家的方向。 贺洛望向身旁的男人,一板一眼的黑色西装,和被他扯得很皱的衬衫领,还有路灯暖光照亮的侧脸。莫名地心跳加速。 他和沈暮白作对成瘾吗?恐怕是的。 “……成交!” 他迫不及待要看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向他低头。 沈暮白闻言,转头看了他一眼,唇边浮现一抹并不算轻蔑和挑衅的笑。贺洛一时不解,可再认真去看,沈暮白面色已经恢复如常,那笑消失在了夜色里。 他憾然扭头向窗外望去。 高架快速路下有一大片灯火稀疏、绿化茂盛的地块,贺洛不用细看就知道,那是盘踞在城市心脏的象牙塔,每个滨京本地小孩自幼就去玩,却鲜有人考得上的最高学府。 第16章 沈暮白个混蛋,竟有那样耀眼的光环。 “你是滨大的?” “还以为你找老张是去问印刷部的正事,合着你是去八卦我?” 贺洛顿时语塞。一开始是想聊正事,可架不住即将被你端掉整个部门的mentor还在对你赞不绝口啊。 可转念一想,不对呀,沈暮白又凭什么一口咬定是老张跟他说的? 他当即狡辩:“是沈阿姨——” “是因为想我想得睡不着吗?”不料沈暮白突然出言打断了他。 “……你说什么?”贺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因为想我想得睡不着,和同事聊天话题也离不开我?”沈暮白又重复了一遍。 贺洛瞠目结舌。 在电话里看不到沈暮白的脸,他才说得出口的骚话,这男人怎么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当面说出来?还两遍?! 好狠毒的一张嘴。 他心中警铃大作,脸烫得像要烧起来,连开门跳车的心都有了,可沈暮白落了锁。密闭空间,他无处可逃。 沈暮白余光扫到贺洛整个人缩到副驾驶车门边,离他最远的位置。经过车外路灯的一瞬间,车内被照得雪亮,他看到贺洛耳朵尖都是红的。 有意思。 他以为小东西敢那样拿他开涮,就会做好遭遇同态复仇的心理准备,实在没料到贺洛会是这个反应。 真是有点…… 当“可爱”这个词出现在脑海里,他本能地觉得大事不好。 他嗤笑一声掩饰失态:“下次还敢不敢了?嗯?” 贺洛直起身来望向沈暮白,眨巴眨巴眼,用力点头,然后发现男人脸色阴下来,立刻又摇头。总之主打一个从善如流,模棱两可,心里却想,原来沈暮白真的被他惹毛了。 那他懂了,下次还敢。 “对了,老张还说你出差那两年读了mba,是真的吗?” 那天和老张聊完回去,贺洛就查了这个学位的含义和定位。 网上一些人说这就是给企业未来高管镀金用的,可贺洛看到的重点是,在职mba要利用平日夜晚和周末时间完成学业。 沈暮白点头。 “所以,你在我隔壁一边上班一边念书?” “是啊。”男人漫不经心地说。 贺洛用力吸了吸鼻子:“那,我回国的那天早上……你是通宵了吗?” 之前困死鬼沈暮白的模样,和阳台上沉默注视着他离开的恶邻形象重叠在了一起。 “赶due忙到早上,听到你房间有动静,上阳台看了一眼,发现你走了。”沈暮白说。 原来如此。始终萦绕在脑海里的宿敌哑火之谜,答案竟然就这么简单。 难怪睡眠剥夺会是一种酷刑,就连沈暮白这样的刻薄人,睡眠不足时也会暴露柔软的一面。 沈暮白却问:“我其实一直没想通。学部不是三四月份才毕业吗?你怎么二月就走了?” “我实在受不了你,提前回国了。”贺洛如实交代。 沈暮白闻言冷笑一声,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 什么态度啊?连实话都听不得吗?贺洛急了:“我一直以为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才嘲我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沈暮白反唇相讥:“你又没问我,我怎么告诉你?‘隔壁的别哭了,看看我比你忙,我比你苦’?抱团比惨又得不到快乐。” 贺洛轻咬住下唇,不料沈暮白又笑着补了一句:“嘲你才能。” 啊!你是魔鬼吗?! 沈暮白大手一拍方向盘,贱笑起来,贺洛更是气得冒烟。可下一秒那男人忽地又放缓语调,问:“如果我告诉了你,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我可能会少讨厌你一点。”贺洛抬手,大拇指和食指捏合起来,“大概就这么点。” 沈暮白飞快地瞄了一眼:“哦,我知道那个梗图。两个手指之间其实是全宇宙,是吧?” “呸,少自恋,就这么一点。不能再多了。”贺洛没好气地说。 如果他早知道沈暮白也很辛苦,他就不会以为沈暮白是个纯粹以他人痛苦为食的烂人。 ……但还是很烂就对了。 沃尔沃拐下快速路,驶进湾岸区一片闹中取静的街区,沿坡路向上,路过小公园和贺洛那天坐过的秋千。轮胎轻碾柏油路的沙沙声和遥远的海浪拍岸声融在一起。 车子停在坡道尽头,贺洛家院门前暖黄色的光团里。 贺洛解了安全带,如释重负地下车,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扒住车门,倾身对驾驶座上的男人说: “晚——” 他也想学着坏男人那样当面挑衅,比如“晚安,暮白哥”,嗲一下有什么难的?他又不是没干过。 可他竟然像嘴巴灌了胶水一样,艰难吐出一个字后再也开不了口。 “晚安,小贺。”沈暮白却坦然地说。 - 沈暮白向贺洛认错求饶了。 不是睡眠不足时那样软塌塌黏糊糊、还一身休闲打扮的沈暮白,而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沈总经理,比他高出大半个头,却在他面前鞠身,平视他的双眼。 那双总是揶揄的黑眼睛里写满歉疚,那张恶毒的嘴巴无比真诚。 “贺洛,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欺负你、看扁你,其实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年轻人……” 滴滴滴滴—— 贺洛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喘着粗气,惊觉自己浑身黏腻不堪。可真是太有出息了,梦里都是宿敌。 都怪那家伙临走前非要跟他说晚安。 爬下床洗个澡,在暖烘烘的淋浴下回味起那个梦,他又有点飘飘然,想快进到那一天。 可沈暮白说了,事情是要做出来的。 上班打卡时贺洛已然神清气爽,斗志重燃,昂首阔步踏进统筹企划部的办公区。戴维还是到得很早,又丢给他两个热乎包子。 “昨天怎么样?”金毛兄挤眉弄眼地问。 那时贺洛从会议室回到工位失魂落魄,戴维见状告诉了他,沈暮白是开车上班,要寻仇可以去b2电梯口蹲。 贺洛神秘一笑:“你都不知道,我一巴掌就把他揍翻了,他连还手都不敢!后来保安都来了,我给他留点面子才收手,要不然他今天都没法来上班。” 戴维听得连连点头:“不愧是你!” 贺洛昂起了高傲的头颅,用包子跟戴维胜利干杯。可还没啃两口,就听有高跟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kiyomi来了! 两人手忙脚乱地藏包子,kiyomi见状一愣,大手一挥:“吃吧。” 贺洛却放下包子,追到她工位边:“kiyomi早!我想看看印刷部裁撤相关的资料,你们交给沈总经理的东西,尤其是市场方面的。能帮我指个位置吗?” kiyomi有些意外,但正色道:“这件事情还没正式公开,你又在培训期,暂时不能给你开权限。” 贺洛人都傻了。 连参考沈暮白的决策依据都做不到,要怎么提出足以驳倒他的观点?!难不成从零开始,手搓一套调查结果吗? 贺洛一路杀到总经理办公室。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知道我试用期什么都做不了,就逗着我玩!” 沈暮白漫不经心地摆弄着一支镀金钢笔,眼里也闪着冷而锐利的金属光泽,唇角却勾起玩味的笑容: “这就要放弃啦?不是要替我狠心裁掉的mentor出头吗?老张知道了得多伤心?” 贺洛紧握拳头,磨起了后槽牙。他还有脸提老张?好一个无情无耻的人。 “……你等着!” “嗯,等着呢。” 第15章 缘与苹果 海景办公室里,沈暮白转动着手上的钢笔,若有所思。总助joicy敲门进来。 “老板,不好意思,刚刚没拦住。” “下次贺洛再来不用拦了。”沈暮白无奈轻笑,说完意识到失言又立刻补了一句,“除非有其他人在。” joicy点头表示记住了,又问:“这样合规吗?” 想来她说的不会是闯办公室的事,沈暮白便回答:“要是其他新人来找我,说有想做的方向,我一样会让他们大胆去做。” 不料joicy闻言一愣:“我的意思是,您鼓励贺洛投入一件无力回天的事,会让他在其他项目上的进度落后于同期新人。” 沈暮白倒有些意外。原来不是说他优待贺洛,而是刁难? 思忖片刻,他点头:“我心里有数。” 反正贺洛怎么看都不像真的在乎老张和印刷部的命运,蹦跶两天肯定就会厌倦了,又找其他法子和他作对。 但另一方面…… 新人总会带来全新的切入角度和思维方式。就像如果不是遇见了贺洛,沈暮白永远也想不到离职邮件抄送全公司这种事。 他也期待贺洛让他心服口服地认输。 - 贺洛回到工位,扑通一声跌坐在椅子里,气得呼哧带喘,抓起胸前工牌,扇着聊胜于无的凉风。 第17章 隔壁戴维幽幽地问:“怎么,总经理体罚你啦?” 这货自从知道贺洛和沈暮白的孽缘,虎狼之词是越来越密了。 贺洛懒得理他。可看着那颗金灿灿的后脑勺,回想起每次开会戴维左右逢源的模样,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你跟市场部的前辈是不是混得很熟来着?能帮我个忙吗?”他谄媚道,“好戴维,维维,求你啦!” 统筹企划部交给沈暮白的决策依据,贺洛没权限看,可市场部总有些非机密的东西可以展开给全公司人吧? 就算是网上能挖到的数据,也比他自己到处搜集强太多了。 戴维转了转眼珠:“我有什么好处?” 好像有戏?贺洛欣喜若狂,拍着胸脯承诺:“到时候等我赢了,我拍个沈暮白道歉视频给你看。” “……我没那个癖好谢谢。”戴维作势要回头专注工作。 贺洛两眼一翻就要作罢,戴维反而凑近:“哎你还真别说,市场部有我一个校友。你想问什么?一起吃个饭吧。” 于是这一次,是贺洛跟着他的饭搭子奔赴食堂饭局。 入职第三周,贺洛才逐渐明白自己当初拿着员工手册去压人有多好笑,因为茶水间和食堂,竟是职场社交必争之地。 jf倒也算是提倡工作生活泾渭分明的企业,下班后同事几乎就像死人,可在上班时间,社交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大家聚集茶水间和食堂时保持着一种微妙的默契,句句不离工作,却没有一句话提到具体的工作内容。 一顿午饭下来,贺洛果然如愿以偿。戴维的市场部校友说,有套数据是内部公开可查的,吃完饭回办公区就告诉他们访问位置。 “这印刷部是要变天了?来问过这个数据的,可不止你们一拨人。”校友状似不经意地说。 贺洛摇头说不知道,心中却想,说不定等他驳倒了沈暮白,这天就不用变了。 - 午后,贺洛回到工位一看数据,顿时火气上来了。 jf主力型号的印刷机,市场占比分明稳压友商一头,沈暮白和kiyomi这帮人,是怎么得出被淘汰的结论的?! 去问kiyomi,她说:“这种事不是直接拿数字比大小的,要看趋势,以及我们手上有什么牌,推测友商又有什么牌可打。” 贺洛闻言陷入深思,可拍拍脑袋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想起自己其实看过类似的东西——沈暮白在统筹企划部做过的,智能家居项目的那套资料! 印刷机业务是要撤出如此稳定的市场,智能家居业务则是一头扎进红海,看似南辕北辙的两件事却有共同点:沈暮白在逆着数字做决策! 贺洛又一路杀到总经理办公室,这一次奇迹般地,连joicy都没有拦他。 他推门而入,直冲到沈暮白办公桌前:“给我讲讲!你写那些报告的时候,究竟怎么想的?!” 沈暮白似乎早知道他要来,好整以暇地对他眨眨眼:“小贺,我的工时可是很贵的。” 贺洛倒抽一口凉气。拿乔是吧?好。 他当即从口袋里掏出钱夹。视线落在磨损起翘的皮质封边,心脏狠狠地坠了一下。 下一秒他回过神打开钱夹,却发现,钞票位空空如也。他已经回国一年多了,怎么会下意识以为钱夹里会有现金啊? 然而手指探进夹层,他却摸到一枚硬币的轮廓。大约是在东都没花完,不慎夹带回来的。 他如获至宝地摸出硬币,轻轻一个弹指,将它抛向沈暮白。 沈暮白还真伸出手来接。 黄铜色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然后不偏不倚,落在沈暮白面前正对的那片桌面上。 施舍路边乞丐一般。 贺洛心中一阵暗爽,却见沈暮白对着那硬币微怔,片刻后竟小心翼翼拾了起来,唇角逐渐浮现出一抹笑: “谢谢你的五元。”(详见作话注释) 不是用中文说的。 这男人在公司我行我素,外籍同事在场也说中文,以至于贺洛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口语爆烂,不好意思张嘴。 他想不到沈暮白开口第一句,是跟他说这个。发音很顺滑,嗓音低沉温和,带着黏着语特有的柔软腔调。 贺洛面颊不受控地升温,察觉之后,顿时气冒了烟。 ……谁要跟这家伙有缘分?!凭什么钱夹里剩了一个硬币却不是十元!(详见作话注释) 贺洛兀自在那里大起大落,沈暮白却说:“你先回去吧。” “啊?你还总经理呢,收钱不办事?!”贺洛扑上去要把五元硬币抢回来,却被沈暮白一抬手敏捷地躲过。 “我等下有会,晚点再找你。”沈暮白说着,比了个慢走不送的手势。 哦,好吧。 沈暮白的所谓“晚点”,一直晚到了九点钟。贺洛早已回家吃饱喝足梳洗干净,歪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陪老妈逗猫。 贺洛出国那年猫还是小猫,如今长得比宜家鲨鱼还大,大概把他当个强闯领地的陌生人类,同住了一年多还是隔三差五哈他。今天也不例外。 他正想脱身,裤袋里手机一震,掏出来一看,是条微信消息。 【s:在家吗?秋千等你。】 贺洛猛地从沙发上弹射起身。猫比他蹦得还高。 他还以为沈总经理卷着他的五元巨款跑路了,正盘算着明天上班再杀到玻璃办公室去讨债,却没想到,沈暮白会在晚上联络他见面。 “妈,我出去一趟。”贺洛捧着手机,一溜烟地溜向玄关。 姜云霞追在他身后,忙不迭地打听:“这么晚了,干嘛去呀?” “沈暮白找我。”贺洛一边换鞋子,一边抛下回答。 “……早点回来哈!”姜云霞勉为其难的叮嘱,从贺洛反手合上的门缝中传来。 - 沈暮白将车停在路边,斜倚在车身上,还在划着手机等贺洛的回复,却在夏夜蝉鸣与海浪声中听到贺洛的脚步声。 他不由得从车上起身,迎上前两步。 贺洛呼哧带喘跑向他,穿着t恤和短裤,披散的长发显得凌乱,有几缕黏在汗湿的面颊上。 思绪飘回到一年半以前,东都十二月的傍晚,阳台上的哭声、被恶鬼催命般敲响的房门。 他拉开房门的那一瞬,一个长发的年轻男孩出现在面前,一如眼下这样狼狈,发丝贴在脸上,可那时哭得双眼像兔子一样红。 可现在贺洛大笑着朝他叫嚣:“才五块钱,沈总还特意跑我家一趟,这我多不好意思啊!” 半是避嫌,半是私心,沈暮白将始终握在手中的东西捧到贺洛眼前,叮嘱道: “沈总今天没来过。是你留学认识的哥哥收了你五块钱,来请你吃点水果,顺便给你讲讲种水果和贩水果的心得。” 贺洛眨了眨眼。 沈暮白手中是一个艳红的苹果。 成熟的果实特有的馥郁香气扑鼻而来,惹得他口腔不受控地疯狂分泌唾液。他用力吞咽了下。咕嘟一声。 然后……又本能地摆出臭脸:“你是谁哥啊你?!” 沈暮白也诧异:“不是你自己叫的吗?” 贺洛一瞪眼:“我可以乱叫,你不能乱说。” 真是的。耍着他玩的,他还当真了? 沈暮白无奈一摊手:“你是我哥,行了吧?说正事吧。” 在夹着海腥味的清凉晚风里,二人再次走向秋千。 贺洛很瘦,刚好可以坐进小孩尺寸的秋千座椅,沈暮白就只能像上次一样,在沙坑边罚站。贺洛恍然想起已经逐渐远去的学生时代,老师也总是站着上课的。 “toc产品——我是说零售的苹果,和成吨出售的苹果有本质区别。不管是种苹果的还是卖苹果的,都要牢记这一点……” 沈暮白娓娓道来,可贺洛发现自己的目光会追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还有手中鲜红的果实。西班牙斗牛士尚且需要一块红布和上好的马匹,沈暮白斗他只需要一个苹果。 “……所以,知道该着重看哪部分数据了吗?”沈暮白问。 贺洛反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吃苹果?” 沈暮白瞠目结舌,然后缓缓把苹果塞到贺洛手里:“五元的回礼。” 贺洛顿时一激灵。沈暮白这么说,反让他浑身难受起来了。 他接过来,皱着眉头问:“洗了吗?” 沈暮白嗤笑道:“放心吧白雪公主,又不会毒死你。” 贺洛将信将疑,将那个红彤彤的苹果凑到唇边,在沈暮白热切的注视下,张大嘴巴啃了一口。双唇滑过果皮,牙齿摩擦在光滑表皮上,发出细微却尖锐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他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嘶……酸的。 这男人纯属王八蛋。 贺洛梗着脖子把那一口酸苹果咽了下去,恶狠狠把剩下的丢回给沈暮白。男人拍着大腿笑开了,又抢在贺洛发作之前继续教学。 第18章 “所以你看,友商的甜苹果渗透进大街小巷所有水果店,我方捧着酸苹果嚷嚷了十年‘专供5a写字楼茶水间,专供24小时营业大型连锁水果店’,可爱吃酸的人还是很少。目前数据看得过去,但路是会越走越窄的。 “不像智——另一种水果,我们有足够的零售积累,假以时日会起飞的。”沈暮白说。 贺洛抿了抿双唇:“tob印刷机就这么输了?” “是。”沈暮白点头。 他手中那个苹果被咬开的果肉面逐渐氧化。红褐交接的分界线上,还留着贺洛锋利整齐的牙印。 贺洛挑了挑眉毛:“那我们改做c端印刷机不就行了?” 作者有话说: ---------------------- 注释: 霓虹语中“五元”读音同“缘分”or“良缘”,“十元”读音同“远的缘分”,就是无缘的意思。 一般在寺庙投硬币祈福都会投五元,忌讳投十元。 第16章 c端产品 一条路越走越窄,那就换另一条宽敞的路走啊,傻子都懂的道理,沈暮白不会不懂吧? 贺洛话音落下,却听有低笑声从头顶方向传来。 仰脸望去,只见沈暮白抬手遮掩笑意,指缝里露出一段硬朗的下颌线条。秋千旁照明射灯的光被他遮去一片,为他周身轮廓嵌上一道明晃晃的光圈。 很刺眼。 贺洛本能地想把目光挪开,却发现沈暮白如一块磁石,牢牢吸住他的视线。 “……笑什么笑?”他喃喃道。 沈暮白揶揄道:“你要是生在过去啊,高低是个昏君。一拍脑袋,下面的人就要跑断腿。” 贺洛顿感不悦:“不是你说大胆的想法也可以吗?我提出来你又嫌弃!” 跑断腿是吧?你先断一个试试! 他一抬脚,踢上沈暮白的小腿,在笔挺西裤上留下半个沾着砂土的鞋印。总是穿得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男人难得狼狈,他看着心里舒坦得很。 可沈暮白吃痛地弓起身,半蹲在地,头埋在臂弯里,半晌都不起来。 贺洛见状慌了神,从秋千上起身:“没事吧?!” 沈暮白不回应,贺洛更慌了,连忙去扶:“对不起,我也是第一次踢人,没什么经验……” 谁知沈暮白忽然仰起脸,对他眯着眼睛笑开了:“就这点力气,晚上没吃饭啊?” 贺洛伸出去要扶沈暮白的双手,尴尬地僵在半空,最后缩回去挠了挠头,却发现脑后触感不对。 出门太急忘记把头发梳起来了,他竟然到现在才发现! 他一共只在沈暮白面前披头散发两次。上次沈暮白说他太惨了,这次说他没吃饭。 见贺洛愣在原地不接茬,沈暮白也不装了,拍掉裤子上的鞋印起身,继续说了下去: “我是说你的语气,好像转型是你喝惯拿铁,忽然有天灵机一动点杯美式似的。要真有那么简单,我们还至于走到今天?” 贺洛如释重负,立刻抬杠:“你是不是畏难啊?胆小鬼,你不敢就让我来。” 沈暮白耸肩轻笑,不置可否,反而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戴维他们可要在智能家居项目扎根了,你不急?” 一提戴维,贺洛火气又上来了。沈暮白就非要反复提醒他,他比不上其他新人吗? 他瞪着沈暮白的眼睛,咬牙切齿说:“我一边培训一边就能把印刷部救回来。” 男人挑了挑眉,慢悠悠地说:“傲慢之罪啊,昏君。” 贺洛听得鬼火直冒,作势又要踢,可转念一想,他一介新人怎么就成皇帝了? 他不由得问:“我是昏君,那你是什么?” 沈暮白眨了眨眼,说:“大内总管吧。” 哦,所以他贺洛多少还是有点王霸之气,以至于沈暮白这样的高管,都自觉定位到辅佐他的角色。 贺洛听得飘飘然。 那晚分开后他回家后还查了一下,“大内总管”是什么高官大臣,结果得到答案:太监。 他倒抽一口凉气。 不会吧?一般男人会开这种玩笑?gay都不太喜欢,顺直男更不可能了。难怪沈暮白长得这么养眼,却单身三十年。 有点可怜。 那晚睡前,贺洛趴在被窝里,捧着手机给沈暮白发微信。 【horoyoi:放心,我不会像你嘲笑我一样嘲笑你的。】 【s:?】 【s:有毛病就去治。】 这家伙自我认真还挺清晰。 【horoyoi:祝你治疗顺利。】 贺洛放下手机心满意足地睡了。 - 次日上班,戴维照旧给贺洛带了包子,听他讲完进展,笑他“拿着小卡拉米的薪水,操着总经理的心”。 贺洛听后当即跳脚,可两人对视一眼,都沉默了。第一次发薪日还没到,大家都在付费上班,谁也别笑谁。 吃完包子,贺洛开始琢磨怎样率领印刷机事业部进军toc市场 面向家庭和个体户的小型印刷机,通常在电器卖场和电商平台直接出售,反倒方便了贺洛做调查。 结果用公司电脑打开某宝—— 【此网站已被屏蔽,如有疑问,请联系您的组织管理者】 啊?贺洛不信邪,接连打开各大电商网站,发现无一例外全被内网屏蔽。这公司,对员工浏览器的控制欲也太强了。 他只好拖到午休时间,叫戴维先去吃饭,自己留在工位掏出手机,搜索c端印刷机的竞品,对照手机搜索结果,在公司电脑上开个文档记笔记。 键盘敲得咔咔作响,没察觉身后来人。 “干什么呢?” 贺洛登时一激灵,下意识把手机藏了起来。回头一看,沈暮白手上掐着几张纸质文件,看样子是刚散会,从电梯间回办公室。 可是,正常走的话,也不用路过统筹企划部的办公区啊。 绝对是大老远跑来挑他刺的。 贺洛索性理直气壮地一叉腰,打开公司电脑被屏蔽的网页给沈暮白看:“让我找你呢。” 沈暮白看了一眼,两手一摊:“没办法,内外网总要隔离啊。dmz上有可以正常上网的机器,你去问it申请个账号,审批人写kiyomi就行。” d什么z?贺洛懵了,追问几句才知道,dmz是公司内网与互联网的隔离缓冲区,只开放部分电脑对外连接,内网员工要用账号密码远程登录上去。 什么大公司病,放个屁要脱八层裤子? 贺洛腹诽,嘴上却说:“不用麻烦了,我用手机一样的,又不差那点流量。” 沈暮白却脸色一沉,像听出他潜台词似的,把手上文件卷成卷,反手扬起,竟是作势要敲贺洛脑壳。 贺洛自觉抱头缩脖闭眼,可那卷文件迟迟没有落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雪松和琥珀香扑进鼻腔,再一睁眼,沈暮白的面孔竟然近在咫尺。 贺洛大惊失色想要跳开,余光却扫到办公区过道上,有同事嘻嘻哈哈地走过。而沈暮白一手撑在桌上,俯身下来,凑近看贺洛的屏幕。 原来如此。这浑蛋明明就想对他动用暴力,发现有人路过,就装成热心好老板指点新人工作?贺洛心里骂了千八百句,却一动都不敢动。 太近了。 他的余光瞄到沈暮白的唇角微微勾起,紧接着一股热流扑进他的耳廓: “工作要留痕。笨蛋。” ……骂谁笨蛋呢?!贺洛脖子一梗就要抬杠,却猛地反应过来,沈暮白是在回答他的问题。用手机可以吗?不。 昨晚沈老师那价值5元的教学,竟然还在持续。 贺洛狐疑地转了转眼珠:“刷某宝也算?” “市场调查,怎么不算?”沈暮白说罢起身,要回办公室,走出几步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回头说,“抽空下去吃口饭吧。” 贺洛抿了抿嘴唇,不知该作何反应。沈暮白怎么总是这样?打一大棒又给个甜枣。 不料沈暮白话锋一转:“饿出毛病了公司还要赔。” 贺洛瞠目结舌。 订正:是给个甜枣再打一大棒。 沈暮白露出得意的笑,转身大步流星地回那间玻璃办公室去了。 …… 午休后,贺洛便去申请能逛某宝的远程电脑登录账号。 kiyomi听完他要拿账号做什么,似乎欲言又止,最后只说:“我通过了。it很快就会给你分配账号。” 贺洛察觉一丝异样。难不成沈暮白他们也已经研究过c端市场了?所以昨晚那家伙才会说,这条路不简单吗? 拿到账号之后,贺洛抱着困惑继续在电商平台搜索。 网页版能够同屏显示的条目远比手机屏幕更多,而那满满一屏的潜在竞品,花里胡哨的带字主图,视觉冲击力也庞大无比。 什么微信小程序傻瓜打印,照片自动p图打印,内置小初高学生作业题库……五花八门的个性化功能,贺洛看得头晕眼花,第一次直观感到字面意义上的信息过载。 第19章 而且这些产品无一例外,价格十分低廉。 贺洛回想起昨天看到的市场部数据,里面有jf一部分tob产品的定价。他随手拉个excel表算了算,发现toc竞品一整页捆起来,都打不过公司tob产品一台的价钱。 沈暮白眼高于顶,看不上蚊子腿肉的利润吗?可友商都能做起来,凭什么他们不能? 那天贺洛下班很晚。 不觉间,他跟所有同期新人说了“明天见”,连卷王戴维都被他熬走了。后来kiyomi也走了。再后来,整个12层只有他头顶的灯还亮着。 哦不,还有远处那个在夜色里透着亮光的玻璃办公室,一道模糊的深色影子始终在办公桌前。 贺洛再抬头时,连沈暮白办公室的灯都灭了。仍在高速运转的脑子没能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沈暮白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小贺,回家吧。” 贺洛从屏幕上抬起头,愣了一会儿,才回答:“你走你的,少管我。” 沈暮白走近:“你晚上吃饭了吗?” ……晚上?贺洛眯着眼睛才想起来,中午饭到后来他也忘记吃了。 这一次他愣了更长时间才回话:“少管闲事。” 沈暮白也沉默了好一阵,最后说:“那我去跟姜阿姨告状吧,就说你加班连饭都不吃。” “啊!”贺洛嗷的一声蹦了起来,工作记忆逐渐褪去,与宿敌交锋的记忆光速复苏,“好你个卑鄙小人,说什么要我独立,到头来还不是跟我妈一伙的?!” “你得照顾好自己才能独立,懂?”沈暮白直接把他从工位上拎了起来,“走吧,我送你。” 起身的那一刻贺洛眼前一黑,肚子也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可他还是拼尽全力挥开沈暮白的手。 有上次被锁车门关起来羞辱的教训,贺洛拒绝坐沈暮白的车,自己打车回家了。 - 那天过后,贺洛就躲着沈暮白自己偷偷忙。 转眼又到周五,在智能家居项目忙碌之余,他终于捋顺了这几天逛某宝的心得,信心满满再次预约了沈暮白的1on1。 是时候让胆小鬼总经理再次直面恐惧了。 上次哭着逃出那间办公室的耻辱还历历在目,这次他要加倍奉还。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一步之遥 “沈总,我来啦!!!” 贺洛抱着笔记本电脑,一头冲进沈暮白的办公室,却发现办公桌后的椅子是空的。四下环视,也不见沈暮白踪影。 转身出门问joicy,才发现她追在后面正要提醒:“老板去茶水间了,马上回来。” 说话的工夫,贺洛已经听到有皮鞋踏在地毯上的脚步声接近。 回头一看,沈暮白今天穿的是一身枪灰色带暗纹的西装,比平日明快几分,宽肩长腿如t台模特,手上端着两只咖啡杯,仍然走得又快又稳。 贺洛赶忙又检查了下自己的打扮。 自从入职那天遭受同期全员私服的视觉冲击之后,他就不穿正装上班了,可为今天这场面谈,他还是穿了白衬衫西装裤。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刘海倾斜的角度都经过精心测算,主打一个形象气势也要全面压倒宿敌。 没想到的是,沈暮白会如此有服务精神。 进了办公室反手关门,贺洛忙不迭地凑上去,沈暮白果然带了一杯拿铁给他。 “瞧瞧你,还这么客气……”他美滋滋地接过,跟沈暮白手上那杯美式轻轻碰杯,咕嘟咕嘟就是半杯下肚。 沈暮白慢条斯理地落座,小口抿着,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贺洛看得心里发毛:怎么喝美式还能笑得出来。 他赶忙呛沈暮白:“你怎么也不给joicy姐端一杯?光我们在这喝,多不好意思。” “问了,她下午不喝咖啡。”沈暮白说。 贺洛当即愣住。那你凭什么不问我?我是什么你给点甜头就照单全收的easy员工吗? 不管了,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掀开笔记本点开准备好的汇报资料,往沈暮白面前一推,就着办公桌就想开讲。 沈暮白却说:“投屏慢慢讲吧。” 贺洛顺着沈暮白的视线看去,才发现办公室一角摆着的大块屏幕并非摆设,沈暮白是真的会在办公室里听人汇报,而现在轮到他登台。 他连上大屏,从沈暮白手上接过翻页遥控器,忽地感到梦回会议室812s,沈暮白叫他拿出依据,他来了。 他清了清嗓子,紧攥着遥控器,驱走周身那一丝几乎细不可察的颤抖,开口娓娓道来。 …… 沈暮白端坐于办公桌后,似乎还在心不在焉地盯笔记本电脑,不时敲两下键盘。贺洛讲了三页,他才问出第一个问题: “卷低价?这就是你的好主意?” “你别急,我算过了!”贺洛早已预判沈暮白会这么嘲讽,忙不迭地往下翻,“我盘点了友商产品的价格、机器参数和提供的所有个性化功能,做了个相关性建模!” 沈暮白挑起眉,不置可否,但看神态至少是在认真听了。贺洛心中大喜,继续讲了下去。 “样本是有点少,我知道,但都是高销量的竞品,至少有点分析价值吧?我考虑了促销价和常价,你放心。” 贺洛一页页飞快翻着ppt,对着自己的分析结果和可视化图表手舞足蹈,越说越亢奋。 “你看,我们只要做出彩色600dpi带wi-fi的小型机,提供三个切中用户痛点的个性化功能,卖到600左右的价钱,c端用户就会买账! “……你担心成本是吗?不要经销商代理商实体店,到电商平台开个旗舰店,先卖起来再说!” 沈暮白原本皱眉紧盯大屏幕上的那张表,却忽地抬眼望向贺洛。 那双黑眼睛熠熠生辉。 奇怪,落地窗外天色明明已经暗了,可沈暮白的目光还是如明灯,晃得贺洛无所适从。那股心头如有浪潮翻涌的感觉却又莫名熟悉。 贺洛想起来了!是在那场临时追加的面试,沈暮白说,他真的给了他一个惊喜。 那时和当下,沈暮白的眼神一模一样。 贺洛如释重负,扑通一声往沙发里一坐,抱臂跷腿,仰起脸笑望办公桌后的男人,准备迎接属于他的第二次夸赞,或者说是胜利。 他熬了几宿拼命做功课,准备这份汇报,这是他应得的。 不料沈暮白思忖片刻后,灼灼目光竟逐渐冷却,化作深重的忧虑。 贺洛见状失了笑,不觉间放下手脚,端正坐好。 ……怎么了?哪里做得不好吗?荒谬到又要被沈暮白冷嘲热讽一顿? 沈暮白终于开口:“很有价值的尝试,而且我都没看出你跟两周前的你是同一个人。” 原来是要吐槽这个?吓他一大跳。 贺洛挤眉弄眼埋怨道:“真是的,能不能别翻旧账——” 可沈暮白话锋一转:“但我有个问题,三个个性化功能从哪来呢?” 贺洛眨巴眨巴眼,不敢相信沈暮白会有这样的疑问,答案都在他刚刚的汇报资料里,但凡长眼睛都能看得见。 “我不是列表格了吗?”贺洛弹射起身回到屏幕前,狂摁遥控器,倒回友商功能统计表的展示页面,“这么多!排列组合一下,一万种选择——”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沈暮白扶额叹气。 他彻底愣住。 到底哪里出了错? “不是针对你。”沈暮白示意他切断投屏连接,由自己接管,“我再说一遍,不是针对你,是我误判了。要是早知道你熬几天能做到这一步,我应该再早点告诉你。” 沈暮白的电脑投屏的一瞬间,贺洛看到一个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页面,但一转眼就被切走了。 沈暮白真的在认真听他的报告!可沈暮白还是不满意—— 这个想法从心底萌生出来的瞬间,贺洛周身浮起一层鸡皮疙瘩。什么时候讨好沈暮白也成了目标的一环?他分明只想要这男人向他低头。 “你之前念书没接触过工业界,可能不知道这个。是不是还没轮到这方面培训?” 沈暮白说着,切进贺洛这几天熟悉得想吐的dmz登录界面,打开浏览器搜出一个网站。贺洛定睛一看,一下子就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 那是知识产权局官网,专利文献库检索界面。 “我们死磕tob十年,toc厂商早把该申的专利都申请完了。” 沈暮白说着,随手输入一家竞争对手公司名,加上印刷机的关键词,按下enter键,满屏的文献一瞬间涌出来。 “现在才入局,没有实质性的创新就要被告到死。小公司还可以跑路,可以换壳重生,我们家大业大跑不掉。 “赔钱能解决还算好的,爆出外企侵权挤压本土企业生存空间的丑闻,损失的商誉一百年都赚不回来。所以我说,转型toc没那么简单。” 沈暮白为贺洛的精彩汇报盖棺定论。 第20章 贺洛瞠目结舌。 他愣愣地望一眼屏幕上的专利文献,资料里列出的一部分个性化功能,赫然在列。 下意识倒退两步,小腿磕到沙发边缘,回头看了看沙发,又去看文献列表,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暮白急切起身绕到桌前,像要走近说些什么。贺洛别过头藏起表情,抢先打断:“这个专利库网址发我一下,我回去看看。” 沈暮白反倒愣在原地:“你真的不撞南墙不回头?” “……我不撞一下怎么知道是南墙啊?!”贺洛背身说完,拔腿就走。 不料沈暮白叫住他:“等等,你的汇报资料发我一份,记得抄送一下kiyomi和老张。” 贺洛顿住脚步,不觉回望。隔着他眼中一层朦胧的水雾,那男人仍然目光如炬。 他咬着嘴唇点头。 - 离开沈暮白的办公室,贺洛跑进洗手间洗了把脸才回到工位。 戴维立刻凑了上来:“怎么样,沈总道歉视频有吗?” “……下周吧。”贺洛说着铺开电脑打开邮箱,把资料拖拽进邮件,仔细确认好收件人和抄送人,按下发送。 全公司人的群组还在他邮箱的最近联系人列表里,他心有余悸。 确认邮件发送无误后,贺洛松口气,才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没那癖好吗?” 戴维拍拍他的后背:“我盼着你赢呢。” 贺洛抬手擦了下鼻尖,说:“我快赢了。” 快赢了,指那个男人总让他以为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可他竟然要扑过去才发现,那只是宿敌前行路上留下的一道残影,真正的沈暮白还在几步开外。 他还是不服,一头扎进了专利数据库,然而越看,越是心如死灰。 - 凌晨四点,贺洛抱着鲨鱼,对着卧室昏黑一片的天花板,瞪到双眼发干。 他睡不着了。 好歹毒的一杯咖啡。好歹毒的友商专利群。 他顾不上时间是太晚还是太早,发了条微信辱骂沈暮白剥夺他的睡眠。后来不知道几点睡过去的,也可能是晕了过去。 次日周六清早,一阵剧烈的头痛将贺洛唤醒。他爬下床站起身,两眼一黑天旋地转。缓了好久才重见光明,拿起手机一看,沈暮白已经回复了微信。 【s:都说了叫你照顾好自己】 【horoyoi:?】 【horoyoi:还不都怪你那杀千刀的咖啡】 【s:。】 【s:你咖啡因敏感怎么不早说?】 【horoyoi:要不是你我怎么知道我敏感!!!】 消息发出去,贺洛便扔下手机去洗澡,调了偏冷的水温,哗哗浇了一阵子,挤满专利文献如塞车现场般的脑子才逐渐通畅过来。 然后,一阵彻骨的凉意从脚底板迅速蔓延到天灵盖。 他胡乱抓到开关停掉淋浴,顾不得擦身就冲出浴室,一路打着滑回到床边抓起手机,狂点那条消息,可长按弹出来的小菜单里,已经没有了撤回键。 晚了。 ……要不是你,我怎么知道我敏感? 他究竟说了什么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 谢谢宝贝们的营养液qaq 很喜欢羽毛逐渐长齐开始在老沈面前疯狂孔雀开屏的小贺。 第18章 双向熬鹰 沈暮白捧着手机,一片茫然。 再看一眼,还是那一句。等满两分钟,也还是没有撤回。 暧昧难言的消息扑面而来,肆虐于他的脑海,如惊涛骇浪,又似穿石的水滴。 沈暮白不由得又回想贺洛的模样。 本就白皙的皮肤罩在白衬衫里,整个人都在发光。做汇报时亢奋得双手不时挥舞,面颊微微涨红。 还有披散的柔顺长发,汗湿贴在唇边的一缕发丝,咬下苹果的柔软嘴唇和锋利牙齿,害羞逃避时通红的耳尖…… “要不是你,我怎么知道我敏感?”贺洛望着他,温润如玉的茶色眸子泛起水光。 停。打住。 沈暮白情愿是自己想多,不然贺洛为了报复他,不走上坡路改走下三路,岂不显得他这个宿敌当得失职。 他索性不理会,放下手机走进书房,唤醒工作电脑,打开贺洛的报告演示文稿,还有数据分析用的那个相当扎实的excel表,各打印了一份出来。 工作是要留痕,而他接下来要做的是不太好留痕的那种。 打印机飞快吐出纸张,沈暮白将它们收拢起来装订整齐,坐到桌边,比对在贺洛汇报时记下的笔记,一页页仔细翻阅。 是很稚气,很粗糙,下结论太过轻率,而且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就算内部报告的标准不那么严苛,这种程度的成果端上来也会招笑。 但已经远远超出沈暮白最初的期待。 即便贺洛最后惜败于专利壁垒,这一整个思考的过程也绝不会白费,沈暮白看到一颗钻石的原坯,假以时日细细打磨切削就会闪闪发亮。 他提笔在空白处写批注。觉得好的部分加以肯定,不行的地方则毫不留情面地嘲讽,然后再稍微指个改进方向。至于是悟到规律还是气得跳脚,就看那小子的灵性了。 然而几页细看下来,沈暮白回头重新审视自己的批注内容,却看得心惊肉跳——好特么损。 “原来你会变坏。” 老何的话点醒了他,可他转眼陷入新的困惑旋涡。 放不下贺洛,却还是忍不住想激怒贺洛。 他活了三十年,有二十八年都没对人说过重话,可几天前他甚至差点对贺洛动手,虽然只是用纸卷轻轻敲一下。 想敲醒贺洛沉睡的心灵,看看那家伙的脑壳里究竟是怎么长的。 然而在眼下,他还是把文件重新打印了一份,这一次耐着性子注意措辞。 忙活一天下来,沈暮白批注到告一段落,再次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想问贺洛明天有没有空见面。 可转念一想,那孩子几乎一夜没睡,周六一天恐怕算是毁了。他要是再把周日也夺去,未免太不做人,还是作罢。 …… 到夜里,沈暮白还是没回消息,贺洛天都塌了。他的确致力于说肉麻话恶心宿敌,可也没想连脸都不要了。 而沈暮白沉默之下的潜台词,他心知肚明。 那烂人就是要他尴尬,要把他的虎狼之词在聊天框最下面一直挂着,而他要是为了掩饰发一堆表情包刷上去,就输了。 好恶毒的男人。 - 7月22日星期一,入职第四周。贺洛照旧到得很早,踏进空无一人的办公区放下包坐定,又一头扎进专利数据库。 周末他等沈暮白的回信时也没闲着,绞尽脑汁想了几个邪门点子,然而稍加检索他就发现,无一例外早在三五年前就被友商抢注了。 呵,一整个周末又白忙。 他用力仰进办公椅,椅子受力不均缓缓转了起来,带动他转到面朝电梯间的方向,而一道熟悉的身影好死不死正在跨进办公区。 不慎四目相对,贺洛如感电一般立刻挪开视线,沈暮白却径直向他走来。 坏了。 贺洛忙转回去面对电脑装忙,可脑中已然成了一片空白。这人该不会要让车里的那一幕重演吧?这里可是公司! “早啊,小贺。”男人走近,从贺洛工位的侧面俯身下来,笑吟吟地盯着他的侧脸。 贺洛才懒得给他哪怕一个眼神,可余光扫到沈暮白手中有个不透明的文件夹,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宝贝,神秘兮兮的。 压抑下心中好奇,他装不熟:“沈总经理早。” 沈暮白大约自知讨了个没趣,嗤笑一声,摇头耸肩,转身要离开。可在迈步的前一刻,他却像手滑了一般,把那文件夹落在贺洛的桌面。 贺洛无语:“落东西了哈,总经理。” 却不想沈暮白忽地回身,那双黑眼睛狡黠地眨了眨:“给你的。等回家或者找个没人的地方再打开看,我是说真的。” 贺洛闻言,竟有一瞬间的失神,直到沈暮白走出很远,才缓缓地把文件夹拾起,鬼使神差地妥贴收了起来。 - b组技术岗新人从今天起,就将轮岗到智能家居项目的各部门。在他们离开统筹企划部之前,kiyomi对每个人都做了简短的单独面谈反馈。 对贺洛,kiyomi感慨道:“我有点意外。当时说了总经理的要求不合理,可你还是按照他说的去做了。” 贺洛心底暗笑,他可没有遵从沈暮白的命令,而只是应了宿敌的挑衅。 “而且你拿出的成果出人意料。时间有限,又缺乏系统性的参考,你能做到这个地步,说明对数据足够敏锐…… “哦当然,按原定计划你是开发方向,但我认为市场部或统筹企划部也很适合你。后续在其他部门要是遇上什么问题,随时欢迎你来问我。” 贺洛不由得直直注视kiyomi的双眼。包裹在黑眼圈里的眼神分外真诚,她竟然是认真的。 第21章 又或者说都怪沈暮白总是捉弄他,钓着他一路踉踉跄跄地向前,让他从未想过,身后那一串歪斜的脚印也算他走出来的路。 “谢谢kiyomi……”贺洛兴奋得捂住嘴巴,眼眶微微发烫。 kiyomi宽慰地笑:“另外如果我没猜错,总经理最后问了专利问题,把你难住了吧?为什么不去问问最懂印刷机的人呢?” 贺洛眼前一亮,果然英雄所见略同。“我正想去问。” 他想破头也想不出什么能破局的新点子,恐怕只能去问问印刷部经理老张。 谈话结束回到工位,贺洛打开teams正要联络老张,却发现对话框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他等了几秒,消息就弹了出来。 【中午一起吃个饭?】 贺洛喜出望外答应,又陷入深思。 这就是沈暮白问他要资料,还刻意强调同时发给kiyomi和老张的目的?让他在特立独行出洋相以外,还能以其他方式进入部门经理的视野? 不可能吧。他早就吃足了错把沈暮白当成好人的苦头。 …… 又一场食堂午餐饭局。 老张和kiyomi同样诧异:“我还以为那天开会你让沈暮白那么呛了一通儿,肯定就懒得跟进这事了,真没想到,你小子好像个葫芦瓢。” 贺洛:“……您明示?” “摁下去还会浮起来。摁得越狠,你弹得越高啊!”老张乐得一拍桌。 贺洛也跟着嘿嘿傻笑。他长这么大都很少像今天这样,被人夸到心坎儿里。 可他拐弯抹角提了两句c端专利的事,老张就叹口气,话锋一转:“我其实没明白为什么这条死路还会重提,沈暮白要你做来模仿练手的吗?” 贺洛愕然。“其实是我自己想到的。”虽然与沈老师的五元教学脱不开干系。 又迟疑片刻,他才自嘲般地笑了笑,“……原来你们真的早就试过。” - 与老张分别后,贺洛一整个下午都陷入消沉,轮岗到智能家居的核心开发部门,也提不起什么劲。 浑浑噩噩一天过去,下班回家见老贺在院子里喂狗,也是病急乱投医,不由得发问: “爸——贺老板啊,你店里平时也要打印单据什么的吧?用打印机有没有什么痛点啊?” 老贺早年是倒腾建材的,乘着地产开发的东风扶摇直上,攒下不菲家底。如今地产浪潮渐退,老贺退守一家小装修公司,也算闲云野鹤小老板。 老贺放下狗食盆,慈眉善目盯着狗儿子吃上饭,才回身拧着眉头深思片刻,说:“能有啥痛点啊?喊个年轻人帮忙不就得了?” 呃……倒也是。那些为了节省人力而卷出来的花里胡哨的功能,在真实的人力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啊。 贺洛回想起专利库里那些文献标题,一行大字逐渐浮现于脑海:一种基于懂电子产品的年轻助理的打印机运用方法。 离谱。不用沈暮白来嘲,贺洛自己都笑了。 笑着笑着,一下子想起早晨那男人送来的文件还在包里,贺洛赶忙挥别老贺和狗,快步窜进房子溜回房间,锁好房门拉上窗帘,开着台灯,把那不薄的一沓纸从文件夹中抽出来。 沈暮白最好是在这里面藏了一个绝妙的点子,等他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才肯拿出来给他看。那样的话就算要他违心承认这人其实是在大气层,也不是不行。 可他扫了一眼,微怔。静谧的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 那是他的报告演示资料。 他抱着电脑躲到会议室、躲到其他楼层的共享工位,培训偷着做、开会偷着做,熬了几天才赶在1on1前写完最后一个字的资料。 沈暮白这是要干什么,打印一套给他留念?他缺这一沓a4纸吗? 可仔细一看,文稿空白处遍布铅灰色的字迹。字是很漂亮的行楷,笔锋强劲有力,一转一折就像那男人春风得意时挑高的眉角。 宿敌写字还怪好看的。写的什么东西,瞅瞅…… 【这段太离谱,真想知道你脑子究竟怎么长的,能得出这种结论来】 这不对吧?再翻一页。 【这段太仓促,头一次见跑马拉松从第一公里快进到最后一公里的,中间四十公里让你就饭吃了?】 ……啊? 贺洛的拳头硬邦邦。 沈暮白一天不惹他会死是吗?!故意把南墙搬到他面前来还不够,还要一笔一划地细细数落他撞得有多惨?! 他抓起手机就要开骂,可微信一开,消息框最底下那条已经挂了三天的消息又冲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而沈暮白的新消息,就在他慌乱之际弹了出来。 【s:明天要是早的话,到我办公室一趟】 贺洛一愣。他还没杀过去呢,沈暮白怎么敢主动找他。 他噼噼啪啪飞快敲出回复。 【horoyoi:不去。】 【horoyoi:(默认黄豆表情呲牙笑)】 作者有话说: ---------------------- 老沈这么大个人了还是堂堂高管,怎么遭不住小贺精神攻击(恼) 感谢宝贝们投雷和营养液!!呜呜呜呜你们怎么这么好呀[橙心] 第19章 这样很好 星期二早晨,贺洛还是早早到了公司,然而去见沈暮白的想法,他是半点都没有。 一想到那男人窝在豪华海景办公室里歹毒地批判他的资料,他就阵阵犯恶心。 ……等等,不对。一丝莫名的疑虑缠绕住他:沈暮白是在办公室里批的吗? 他周五临近下班时间才发了文件,而星期一早上沈暮白刚到公司时,就已经把那个文件夹拿在手中。 难不成宁可周末加班加点也要骂他?沈暮白还是人吗? 贺洛越想越气,过了门禁上电梯,抵达目标楼层后电梯门开,对面墙壁上偌大的“12f”标识映入眼帘。 如当头棒喝。他两眼一黑。 他竟然按了12层,好恐怖的肌肉记忆。 昨天轮岗前往的新部门在16层,现在12层已经没有了他的工位,他没有再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除了去见那个男人。 叮—— 好死不死,另一部电梯门开,一道裹在黑西装的高大身影踏出电梯。 “哟,小贺,来啦?” 我来个锤子?! 贺洛立马掉头,狂戳面前的电梯上行键,按钮都给他摁得冒火星,却没有一部电梯在附近楼层。 沈暮白抱臂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低笑。 笑笑笑,笑死你!贺洛腹诽,沈暮白却把手上提着的纸袋递到他面前。熟悉的墨绿色美人鱼袋子,又是咖啡。 “现在还早,就算敏感一点也不至于亢奋到晚上吧?” 贺洛难以置信地嘴巴缓缓张成圆形,脸颊也逐渐发热。 可转头仰脸对上沈暮白的眼睛,却见男人一脸殷切的关怀,就好像刚刚那句话是他的幻听,他面前站着的只是一位给员工递咖啡的好老板。 不行不行,不能被表象迷惑了! “我都说我不去了,你还买什么咖啡?自己留着喝吧你。” 他说着,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消防楼梯间,刷过门禁,拉开那扇厚重的防火门。 沈暮白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你真的没话要跟我说?” 贺洛僵在原地。 怎么会没有?有太多了。 铁门在面前缓缓合上,留下漫长而刺耳的噪声。吱呀——砰。还有门禁落锁的声音。滴滴,咔哒。 还有沈暮白走远的脚步声,皮鞋踏在短绒地毯上,节奏分明的咚咚声就像心跳的鼓点。 贺洛转身追了上去。 …… 总经理办公室。 今天真的很早,joicy都还没有到。贺洛跟在沈暮白身后进到里间,一眼望见的是清晨波光粼粼的海面。 “坐。” 沈暮白走向窗边的真皮沙发,将咖啡袋子轻放在玻璃茶几上,落座后三下五除二拆了纸袋,把一杯拿铁递到贺洛面前。 贺洛坐在男人对面,却不动那杯咖啡,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发难。 “你早就验证过toc的路子走不通!偏不告诉我,就这么耍着我玩儿,有意思吗?!我到底招你惹你了?!” 昨天老张告诉贺洛,印刷部内部其实有惯例的创新活动,大家聚在一起想馊主意,然后挑出不那么馊的去申请专利。 然而光toc机器的点子就想了上百个,没一个是行得通的。 贺洛闻言震惊,也困惑:“有这么好的政策,怎么还会被友商抢先了?” 老张却说:“因为是沈暮白进了统筹企划部之后才提出来的。那个时候出手,已经晚了。” 贺洛顿感毛骨悚然。 原来沈暮白早在几年前就曾想过印刷机事业部可能走到今天,也早就知道了这是toc是条走不通的死路。 没有什么登上高位后冷漠无情的裁撤命令,有的只是做过一切努力后的无奈妥协。 第22章 可在他提出要做toc产品时,沈暮白又为什么不明说,反而一味挑衅? “骗我做一个从根本上就立不住的汇报,然后你自己偷着笑是吗?!还是为了写批注骂我?!还是你自己撞过的南墙,一定要让我也撞一遍?!” 劈头盖脸一顿诘问砸过去,贺洛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大口粗喘着,却还瞪大眼睛死盯着对面的男人,恨不得用目光在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戳几个洞。 沈暮白却不恼,不疾不徐地开口:“小贺我问你,要是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你会信吗?” 轻描淡写的问题,一下子消解掉了贺洛的全部情绪。 就像拼尽全力一拳却挥进了空气里,那轻飘飘软绵绵的触感让他茫然无措。 ……怎么会不信呢?他贺洛难道是什么蛮不讲理的人吗? 贺洛额角青筋突突地跳,本能地张口反驳,却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尴尬地自己把嘴闭了回去。 他还真的不会信。 因为沈暮白是那个整天欺负他的恶邻,沈暮白是他留学东都七年最坏的一份特产,这男人嘴里说出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相信。 所以他也不想承认面前这个男人能当上高管,必然有配得上当高管的远见和本事。 他更不想承认自己是错的,而沈暮白是对的。 他眨了眨眼睛,隐约觉得睫毛沾了什么东西,格外湿重。挪开目光不再直视那双直逼他内心的黑色眼眸,他才能够开口。 “你赢了。” 三个字,他把最后那点倔强和自尊也抛在了地上,静待沈暮白继续玩弄践踏。 可沈暮白说:“你没输。” ……什么? “不轻易接受别人的结论,总要亲自验证过才会信服,这是我最欣赏的品质。你要知道我们就是因为有太多浑浑噩噩只听命令不动脑子的人,才沦落到今天。继续保持敏锐、保持怀疑吧,小贺,这样很好。” 贺洛瞠目结舌。 不由得抬眸再次与沈暮白四目相对,却看不出一点戏谑。 沈暮白竟很真诚,这让贺洛心底止不住地恐慌。 上一次他们在这间办公室里相对,这个男人还在嘲讽他不撞南墙不死心,今天竟然改口说他这样很好。 有病吧?精分吧? 可是……他真的很好吗? 贺洛竟禁不住地嘴角上扬,甚至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赶忙抬起手来捂嘴,咳嗽两声掩饰,可笑意还是从眉毛眼睛泄露出去,出卖了他。 沈暮白又把咖啡往他面前推了推,唇角勾勒出温和的笑意:“开心了?” 贺洛顿时头皮发麻,浑身浮起一层细微的颤抖:“恶心了。你还是好好说话吧,别这么肉麻。” “哦,好。”沈暮白从善如流,“你那报告,写的什么东西?” 这回总算对味儿了,贺洛浑身舒坦了些。 不料沈暮白正色道:“拿回去重写一遍。从前期调查,到走c端路线的提案,你的数据分析过程记得着重写。另外专利的点子,你应该也试着想过吧?去找老张要几个提案文档,把你自己的东西填进去。” 贺洛越听越懵:“不是说死路一条吗,我还写它干嘛?没那么闲哈谢谢。” 沈暮白闻言竟摇头叹气:“你是真与世无争还是傻啊,贺洛?这可都是你亲手做的,证实行不通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好好打磨一下成果,又亏不了你的。” 贺洛眨了眨眼,有种不祥的预感。有什么东西才刚销声匿迹,就又要卷土重来。 “nova奖,你就不想要么?”沈暮白直视他的眼睛说。 贺洛条件反射地鄙夷冷笑:“我要它干嘛?你得过的奖,我嫌晦气。” 沈暮白笑开了:“我拿到过的奖项,你却拿不到,那才真晦气不是?重新考虑一下吧。” - 贺洛捧着那杯咖啡离开沈暮白的办公室,上到16层,前往智能家居开发部的办公区。 戴维已经到了,和往常一样扔给他两个包子。 贺洛毕竟请戴维吃了一顿昂贵的烤鸭,每天两个包子他还是能心安理得收下的。 可刚才听过沈暮白的那一番话后,再次面对戴维,他竟莫名心虚起来。 “可能要对不起了,维维。”他低声说。 “咋?沈总道歉视频这么快就泡汤啦?”戴维调笑道。 贺洛心想恐怕是要泡汤了,但那不重要。“我要开始卷你了。”他说。 金毛兄眼珠子转了转:“你不是一直在卷吗?” 啊? 戴维急了:“但我想不明白啊,贺洛,你要和我竞争,还把你的所有动向都告诉我?你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啊?” 贺洛被问愣了:“……我们不是朋友吗?” 在他自己看来,他只是在对抗沈暮白,顺便向唯一知晓他们秘密的人,也是他在滨京唯一的朋友发发牢骚。 戴维也愣了,半晌才低骂了一句:“你大爷的。” “那我也跟你坦白了吧。”戴维说,“沈总猜错了,我没跟所有人说‘我们这届出了一个天才’的事。” 贺洛眨巴眨巴眼睛。“意思是……” “我只跟你一个人说过。因为我看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可能是我的对手。”戴维嗤笑道,“我读研的时候可是实验室宫斗冠军,看人还是挺准的吧。” 贺洛语塞,不知是该附和夸赞还是怎样。 戴维适时地补了一句:“别提前道歉,你还没赢我呢。包子你不吃我全吃了哈。” “我吃!”贺洛眼疾手快地护食。 拿铁咖啡配两个牛肉馅大包子,在工位上偷吃,这就是贺洛将目光瞄向nova奖的开始。 ……也是他噩梦的开始。 他花两天时间规划了一下报告的整体结构,还有各个部分的内容概要,结果下班后约沈暮白出来看,又挨了一顿锐评。 “沈暮白你有病吧?没刺硬挑?我这逻辑哪里跳脱,简直完美好吧?!” “啧,什么人写什么样的报告。” 沈暮白对他冷嘲热讽,之后却状似勉为其难地提出修改意见,还提笔在他打印出来的初稿上圈画,写下言简意赅的注解。 笔尖摩擦纸面发出沙沙声响,成为咖啡厅流淌的钢琴乐的底噪,舒缓而惬意的背景音里,只有贺洛的心跳兀自隆隆作响。 他想起那份空白处写满批注的汇报资料。后来回家他硬着头皮又看了一遍,才发现恶语之下藏着的全是干货。 沈暮白那时也是像这样写的吗?安静而专注,思考时会微微皱起眉头,低垂的眼帘在下眼睑投下两小片阴影,握着笔的右手骨节分明。 贺洛望着男人全神贯注的面孔,忽地萌生出一个诡谲的念头:“你该不会……” 该不会就是为了教我,才故意惹我的吧? 沈暮白闻声抬头。 突兀地四目相对,贺洛心跳霎时间漏了一拍,赶忙挪开视线。 沈暮白不解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贺洛轻舔上唇,搪塞了过去。 没什么,就是有0.000001%的时候我会觉得,你人其实也还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赚窝囊费 打磨报告的那段时间,贺洛每天回家都很晚。有时在公司埋头写,有时把成果拿给沈暮白讨骂。 一天到家,客厅灯还亮着。他走进去一看,父母竟还没睡,坐在沙发上回过头狐疑地盯着他。 电视上放着法制频道,低音量的案情解说给这一幕添上诡异的背景音。 “洛洛,最近天天这么晚啊?”姜云霞问。 贺洛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彻底。“想哪去了?我们那是为了工作,工作!” 但工作之余,欣赏一下宿敌为他——的报告——专注的模样,也不算过分吧。毕竟那男人虽然嘴贱心黑,还八成是个养胃,长得是真养眼。 “你妈也没提小沈啊,急什么?”老贺笑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有事业心?” 姜云霞拎起抱枕朝老贺扔过去,又对贺洛说:“妈还是那句话,劳逸结合!别一天到晚不着家,像什么样子?” 贺洛转了转眼珠,没接茬。 怎么会这样?在他最恋家的年纪送他出去留学,他没能扎根当地就叫他回家,回家没多久又催着他找工作,现在他工作了,又嫌他不着家。 他好像做什么都不对劲。 回到房间,贺洛就给沈暮白发微信。 【horoyoi:以后晚上我不出去找你了】 【s:怎么了?】 贺洛打出“爸妈唠叨我”,转眼想到沈暮白曾笑他被家里当成小孩子养,赶忙删了,重新敲字。 【horoyoi:讨厌你。你害我器官增生了。】 沈暮白猛地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手指节不慎磕到桌沿,疼得钻心,可他还是紧紧攥着手机,盯着屏幕上的那条消息。 第23章 贺洛发来的每个字他都认识,可连起来是那样陌生,散发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怖。 让他方寸大乱。 【s:去医院了吗?】 【s:不用担心病假,回头可以补申,你先安心看病】 等了几分钟,贺洛都没回。沈暮白快步走向玄关,穿鞋准备出门。 【s:你在医院还是在家?方便告诉我吗】 懊恼和挫败油然而生。 他是不是把贺洛逼得太狠了?那小家伙细软得像根柳条一样,又不好好吃饭,天天熬大夜工作怎么可能熬得住。 门前穿衣镜映出他忙碌一天下来的狼狈疲态,可他心急如焚,已然顾不了那么多。 然而拉开防盗门的瞬间,手机在他掌心微微一震。 【horoyoi:长出事业心了,感觉这辈子完了】 沈暮白对着手机屏幕,目瞪口呆。 许久后,他才长舒一口气,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迈出家门的腿也缩了回来。 贺洛没事,真好。但贺洛是魔鬼。 到底要多少次才懂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他火气也上来了,小东西不懂事就得教训。 然而重话敲了一堆,他还是全删了,最后只发出一句。 【s: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指事业心。 沈暮白闭着眼睛都能打到贺洛的七寸。发了这么一句过去,他就把手机开到睡眠模式扔在客厅,人回了书房继续工作。 任贺洛在网线那头再怎么跳脚,他这边都是六根清净。 而贺洛捧着手机,脑中一片空白。脸颊烫得要命,身体在被窝里逐渐蜷成虾米形。 他飞快打字,戳屏幕的手指尖一直在颤。 【horoyoi:?】 【horoyoi:你快撤回】 【horoyoi:沈暮白!!!】 沈暮白好像睡着了。这个王八蛋。 - 转天,八月的第一个工作日,贺洛硬着头皮又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拼尽全力不去回想微信聊天记录,递上他绞尽脑汁想出的一沓专利草案。 沈暮白皱起了眉头。越往后翻,面色就越凝重。 翻到最后一页,甚至念出了声:“一种基于懂电子产品的年轻助理的打印机运用方法?” 贺洛大惊失色:“这个不算!纯属胡扯的,都怪我爸瞎说八道把我带偏了!我都没想交上来,不知道怎么夹进去的……” 沈暮白却说:“智能家居中枢,怎么不算懂电子产品的年轻助理?” 贺洛眨了眨眼睛思忖片刻,忽然茅塞顿开。 印刷机的友商或许抢注了所有c端专利,智能家居却不一定。jf有独家的核心算法,延伸扩展到印刷机就又是一个创新点! 贺洛不由得又望向沈暮白,目光里都少了几分嫌恶。 你是怎么做到从四六不着的烂提案里,找到灵感的?脑子转得真是快啊,沈总经理。 “智能家居中枢和家庭打印机联动,不错,你去重写个提案吧,细节多问问老张和智能家居的算法组。这次说不定真有戏。”沈暮白说。 贺洛喜出望外,恨不得飞回家亲一口老爹和狗。可下一秒,一个更大胆也更激动人心的想法击中了他。 “那……要是专利真的申请下来,印刷部是不是就有救了?!” 又想起老张憔悴却豁达的模样,还有会议上那张冰冷的业务线撤出时间表。他挑衅了沈暮白,却证明无力回天,万万没想到还会有柳暗花明的反转。 沈暮白凝眉思忖后,却摇头:“不见得。这个点子的重心在智能家居端,最多能留下印刷部一个小组,合并到智能家居业务线。” 贺洛听后沉默良久,才意识到这算不上好消息。远远不够好。他咬了咬下唇,垂头不语。 “小贺,这已经很了不起了。开辟新的方向,从一个要全线撤出的业务里保下一个组,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沈暮白沉稳的声音传来,贺洛只觉得在听天方夜谭。 他用力吸了下鼻子,闷声说:“我不就乱写了个馊主意?老张他们怎么样,是我能左右的事?” “你只管拍脑袋,剩下的事交给我去办啊。”沈暮白说,“都说了我会负责的。回去吧,开心点。” 贺洛诧异地抬起头,对上沈暮白的微笑,下意识地破涕为笑。但转眼发现不对,赶忙又把嘴角拉了下去。 负责你个大头鬼啊! 但是……印刷部说不定还有一个组的希望! 贺洛几乎是跳着离开总经理办公室,挥别joicy,正要回16层,却感到口袋里工作手机在震。 一封新邮件。 点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行大字:【一分辛勤,一分收获。感谢您为jf做出的贡献!】 是工资条。第一个发薪日到了。 裤袋里私人手机也在震,贺洛越发雀跃,迫不及待掏出来一看,果然是银行的短信。 【您名下借记卡账户8888,于8月1日收入(工资)人民币17089.54元。】 贺洛缓缓收回手机,心还在喜悦和茫然的交织之下怦怦狂跳。 这钱还不够他留学时候一个月的零花,而他为此每天起早贪黑,非但没能扳倒宿敌,反而被那个男人折磨出了事业心。 这值得吗? ……这真的值得吗? 沈暮白告诉他熬到经济独立就自由了,那自由的定价就是一万七千块钱吗? 他又掉头推门回去。 沈暮白仍然端坐在办公桌后,双肘撑在桌面,十指交握托着下巴,笑望他:“窝囊费到账了?” 那眼神里却没有讥讽,沈暮白好像很为他骄傲。 一种诡异的狂喜和自豪从心底涌上来,让他想哭,又有点反胃。 “怎么办啊沈暮白,我第一次赚到钱……” 沈暮白摇了摇头,笑道:“可别一下子全花完了。” - 两天之后就是周末,贺洛叫上戴维逛街给亲朋好友买礼物。 原因很简单:要是不让大家都知道他赚钱了,那他这钱岂不是白赚了? 他旁敲侧击戴维准备给家里买什么,得到的回答却是不买。戴维说:“我读研的时候第一次赚钱就买过了。” 贺洛诧异:“啊,读研还有钱赚呢?” “给导师当廉价劳动力来着。”戴维咬牙切齿,“还是上班的工资赚得舒坦。” 是吗?贺洛陷入沉思。那肯定都怨沈暮白吧,他这工资赚得可是一点都不舒坦。 贺洛拉着戴维四处逛店,给老妈买完给老爹买,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要买,给猫买完给狗买,后来发现宠物用品店有很多漂亮的小衣服,给鲨鱼也买了一件。 自己赚的钱,刷卡就是爽。 家人的礼物买齐了,他又把目光投向他唯一的朋友。 戴维立刻摇头如拨浪鼓:“您可收了神通吧!同事能不能互免?” 贺洛心想也对。 拎着大包小裹,和戴维一起坐进麦门盘点战利品,他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最后想起了一个最不该想的人。 虽然也算同事,但他们结仇是在成为同事之前。 沈暮白刚从外面回到家,收到贺洛的微信。 【horoyoi: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他不由得轻笑,然而下一秒立刻醒悟,他在期待不该期待的事情。懊恼地把自己打醒之后,他回复: 【s:那点窝囊费你自己留着花吧。】 贺洛对着沈暮白的消息,脸皱成了一团。自恋狂吧,我也没说要给你买东西啊? 可饭后他还是继续逛,拐到洒金如流水的高级购物中心,直奔奢侈名笔专柜。 那男人写字很好看,握笔的手也好看,还是个大内总管,哦不,总经理。送支钢笔,应是很合适的吧。 出了专柜,戴维看贺洛的眼神都变了:“你到底是恨沈总还是爱沈总啊?” “不知道。一看见他就烦得要死。”贺洛恼火地甩了甩头,“……但我想见他。” “那你是抖m啊。”戴维幽幽地说。 - 贺洛回家的时候,工资卡上余额¥13.54。就连叫出租车,都是刷的老贺信用卡。 给家人派了一圈礼物之后,天色还早,他给沈暮白发微信,约在秋千。 【s:不会真买东西了吧?都说了叫你自己留着】 贺洛顿时不悦。 【horoyoi: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s:30分钟。】 【horoyoi:15分钟。你不到我就走了】 消息发出,贺洛百无聊赖地荡秋千。名笔的礼盒礼袋挂在手上,沉甸甸的,坠得他手腕生疼。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那份礼物也逐渐演变成沉重负担。沈暮白会怎样笑他?说一千道一万,他又是怎么忍住不笑自己的呢? 他随着秋千摇摆,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远处便利店的招牌。有主意了。不论沈暮白作何反应,他都能反将一军。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 第21章 辛辣香水 夏日黄昏时分,金红的云彩染了半边天,另半边则蓝调渐显。 纤细的青年坐在秋千上,白皙的皮肤映着绚丽的暮色,过肩长发顺滑如丝绸。 黑色沃尔沃缓缓驶上坡道,停在公园邻接的马路边,沈暮白隔着挡风玻璃远远望见的,就是这样的一幅画面。 他下车走近。 贺洛随着秋千摇晃,鞋底不时擦过沙坑发出细碎声响。风拂过草丛,窸窣响动夹杂着虫鸣。 察觉他的动静,贺洛仰脸看他,面露不悦:“你晚了4分钟,该当何罪啊?” 沈暮白不禁发笑。 他是压着市区限速开过来的,晚4分钟其实是早到了11分钟。途中他暴力变道超了不知多少辆车,拿驾照这么多年来遵守行车礼仪积的德,全让他在这一天缺完了。 可他偏不为自己辩解,而是戏谑道:“你还没走,我就不算迟到。” 贺洛对上那双含笑的黑眼睛,忽地像触电一般,垂下头错开视线,嗔道:“你要点脸行不行?” 说着,把手上的礼袋往身后藏了藏,玩了一手欲擒故纵。 沈暮白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走近两步,半蹲下身逼近贺洛,逆着光,把他整个人笼罩在影子里。 贺洛激动起来。 快问!快问我给你买了什么好东西! 可沈暮白追着他的眼睛,“以防万一问一下,你给自己买什么了吗?” ……啊? 贺洛脑袋里缺失的某根弦,忽地搭了起来。 对哦。我自己呢?忙着跟全世界炫耀,怎么偏偏忘了犒劳自己? 他缓缓地摇摇头。 沈暮白也跟着连连摇头,扶额叹气,八成又要笑他。 贺洛打定主意,只要这家伙敢笑,就一脚把他踹走,毕竟上次踹着脚感还不错,一回生二回熟。 可沈暮白将手伸进裤子口袋,摸出一个精致的方形小盒子,拉下贺洛握住秋千铁链的一只手,递到他手中。 “送你的。” 沈暮白指尖的温度微微发烫,礼盒的纸面也在手接触上去的瞬间就开始升温。贺洛瞪大双眼。 他忘记的事情,原来沈暮白会替他记得。 “恭喜你赚到钱了,用你自己的头脑和双手。”沈暮白说。 贺洛眨了眨眼,忽地想起几周前的星期六,就是在这里,沈暮白劝他不要走,留下继续工作,走向独立和自由。 而眼下这个男人的视线又不一样了,不是画饼时那种蛊惑人心的眼神,而是更复杂深邃,让他莫名紧张。 他垂眸避开视线,打量手中的礼物。 那是个香水包装盒,正面绘着经典的爱马仕小人马车logo。不愧当高管的男人,还挺有品的。 沈暮白示意他试试看喜不喜欢,贺洛便拆开包装,捧出晶莹剔透的瓶子,打开盖子嗅了嗅。 是浓烈而馥郁的木质调,柑橘清新酸涩的气味中混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辛辣? 辣味香水? 贺洛顿时警觉:“你是不是骂我呢?” 沈暮白别过脸,说:“是啊。” 贺洛翻了个白眼,递出了自己的礼袋,心想算了,今天原谅你。 沈暮白接过却问:“我可以打开吗?” 装货,还假客气什么呢?贺洛又瞪了沈暮白一眼,勉为其难说可以,实际心底已经开始窃笑。 而打开礼盒的那一刻,沈暮白的脸色简直精彩至极。像要笑,却笑不出来,望向贺洛的眼神有几分恼火,但更多是无奈。 礼盒内部明显是钢笔形状的凹槽里,卡着一支2b铅笔。 这就是贺洛的好主意。他只是没想到,沈暮白会拿一瓶贵价却辣味的香水来节外生枝。 “你是不是骂我呢?”贺洛的那句问话,又被沈暮白原封不动还了回来。 等待沈暮白到来的那十几分钟的忐忑和迷茫终于消散。他没有冲动送出意味不明的重礼,沈暮白也准备了回礼骂他,一切都是刚刚好。 贺洛从口袋里摸出本该严丝合缝在盒子里的钢笔。通体黑色,只有细节处以镀金点缀,却在夕光下映出流光溢彩的光泽。 沈暮白的影子也反射在笔身上。 “香水我收下了。钢笔先放我这儿,等你什么时候彻底不敢欺负我了,我再送给你。” 贺洛说着,高高扬起下巴,仿佛那样就能以睥睨视线,压过面前的男人一筹。 “那你可要替我保管好。”沈暮白欣然同意,又扬了扬手上的礼袋,“谢谢你的铅笔。” - 交换过礼物,贺洛挥别沈暮白回到家,关起房门对着那个香水瓶发呆。 查了才知道,香水那一丝辛辣的味道来自花椒。也不知道爱马仕怎么想的,出了如此别出心裁的一款香,更不知道沈暮白又是怎么想的,特意挖出这么一款来骂他…… 咚咚! 突然房门被敲响。贺洛吓了一跳,竟条件反射把香水藏了起来,像做贼一样。 “洛洛!”姜云霞推门进房间,身上还穿着贺洛送的真丝衬衫,“赚钱啦,还知道给妈妈爸爸买东西了,真棒!” 贺洛松了口气,自豪地笑,是吧是吧,你儿子能赚会花!可转眼他看到姜云霞手里攥着一张卡,脸色又变了。 姜云霞走近,把卡放到他桌上:“我们怎么舍得花你的辛苦钱?” 贺洛拉下脸,掏出钱夹抽出老贺的卡,两张叠一起,不由分说地塞回到姜云霞手中。 “这次是真的。” 姜云霞犯了难,拉扯几番才收下卡,却又忧心忡忡道:“可是你买那么多东西,余钱还够撑到下个月发工资吗?” 贺洛转了转眼珠。 他卡里就剩13块钱了,当然不够,但他认识一个送爱马仕香水只为拐弯抹角骂人的怨种总经理啊。 沈暮白回到家,把那支铅笔妥帖收进书房的笔筒里。转转笔杆,露出2b标识,顿时摇头叹气。 贺洛的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什么? 但话说回来,他又十足庆幸贺洛搞了这么个鬼主意,否则那样贵重的礼物他断然无法接受。可他要是拒绝,天知道那家伙又会怎样哭闹。 口袋里手机震动打断思绪,是贺洛发来微信。 【horoyoi:沈总,给你个机会投资入股小贺的经济独立大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沈暮白不由得笑出了声。 他敲字:早说让你工资留着自己花,买那么贵一支笔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然而手指悬在发送键上,他却迟迟未能按下。贺洛献宝般掏出那支钢笔时,意气风发的笑容又浮现在脑海,在黄昏时分的绚烂天色下,那样耀眼。 他删除了那些字,反手打开万宝龙官网,凭着模糊的记忆查到那款钢笔的定价,算算汇率凑个整,给贺洛转了八千。 然后重新敲了两个字。 【s:够吗?】 先把那支笔买下来,说不定未来他会等到能够坦然接受的那一天。 转账不出半分钟就被接收了,消息框顶端一直显示“正在输入中”,可到最后贺洛也没说是够还是不够,而是—— 【horoyoi:爱你么么哒】 沈暮白一夜未眠。 - 周一,贺洛微信上存着沈暮白的八千块,腰杆又硬了,照样打车上班。途中他翻看聊天记录,“爱你么么哒”还在最新消息的位置上挂着。 沈暮白二话不说就借给他这么多钱,甚至一改刻薄本性没有嘲笑他三天花完一个月工资,那他别说暂时爱两天,爱到下个月发工资都好说。 到公司才八点多,但戴维已经在了,贺洛一边吃包子一边讲那支钢笔的后续。 戴维听后大惊失色:“不是哥们,你们这就爱上了?” 贺洛:“他给我打钱了呀。” 戴维闻言眨了眨眼,半晌才说:“那我又有个问题。你不怕我把你们这些事录下来,捅到hr那里去吗?” 贺洛莫名其妙,却发现戴维脸色凝重,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不妙。“你不会真要这么干吧?” “我不会。但我就是忍不住一直在想,”戴维皱着眉头,“你这么有恃无恐,我们所有人还有继续争nova奖的必要吗?” 啊?当然有,你不是跟那么多部门谈笑风生,都开始帮算法组解决技术问题了吗?其他人也都在各显神通啊。贺洛下意识地想说,却意识到自己没那个立场。 他从冲动辞职群发全公司,到如今完成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并开始筹备专利提案,只用了四周时间,其中没有任何一个环节与沈暮白无关。 倘若今后八周沈暮白还要继续挑衅他,要他做更多事,最终拿下nova奖呢?他能骗自己说,这个奖和沈暮白无关吗? “我不会,不代表其他人不会。避嫌着点吧,别怪哥们没提醒你。”戴维拍了拍他的肩。 贺洛沉默地吃包子,吃完照例毁灭证据。之后戴维和他除了工作内容以外,就再无交谈。低气压让他喘不上气来。他借口去喝杯咖啡,离开了16层,直奔沈暮白办公室兴师问罪。 第25章 joicy已经见怪不怪,微笑示意他里面没人,沈总去了茶水间马上回来,可以直接进。 贺洛正要推门迈入,却想起戴维的话,猛地顿住脚步,然后……缓缓退了回去。 其他同事会像他这样,隔三差五来找总经理吗? “姐,别告诉他我来过。”他双手合十,求joicy帮忙打掩护,然后转身跑走。 可没出几步,一道高大的西装革履的身影闯入视野。他顿感天旋地转。 是那该死的五元吗?让他们在不该碰见的时候碰见。 “哟,这不小贺吗?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十二层来了?”沈暮白笑着,把他刚入职时嘲讽失败的话,原样反弹给了他。 贺洛就当没听见,垂着头径直越过沈暮白,走向电梯间。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他隐约嗅到那男人身上的香味,淡淡的琥珀和雪松香。沈暮白望了他一眼,神情五味杂陈。 上了电梯,贺洛躲在轿厢一角,抓住扶手,倒抽了一口凉气。 沈暮白闻出来了,他用了他送的香水。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健全距离 那瓶香水是沈暮白从前试香时印象最深刻的一款。想到要为贺洛第一次领工资选份礼物庆祝,他星期六上午专程跑去爱马仕门店,把它买了回来。 那股味道莫名与他对贺洛的印象重合。 时而沉稳有大人模样,更多时候稚气未脱,还有那股子挫不掉的热烈锐气,恰似香氛中辛辣的点睛之笔。 因此贺洛问他是不是在骂人的时候,他多少有点茫然。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然而在办公区擦肩而过的一刻,沈暮白却嗅到贺洛身上熟悉的气息若隐若现。 ……嘴硬的家伙,你明明很喜欢。 可贺洛越过他,径直走向电梯间,哪怕他作势要回办公室,贺洛也没有回头看。 沈暮白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 贺洛的样子,不像是在为那条出格的消息而害臊躲他。 【s:小贺,出什么事了】 【s:在吗】 【s:别装死,速回】 沈暮白的消息接二连三,很快就把贺洛那条“示爱”刷了上去。 手机嗡嗡乱震个不停,贺洛头都要炸开了。 早怎么不知道这男人有这么黏人?好像鞋底一块口香糖,抠都抠不下来,还会拉丝。 【s:你不说出来我怎么帮你?】 又一条消息弹出来,贺洛看得一愣。 坏男人竟然说要帮忙,而不是锐评他一顿等他上钩。 他又想起了戴维的话。要是他连这事都跟沈暮白说,不就成了利用裙带关系告同事黑状了? 于是删删改改半天,才回了一条消息。 【horoyoi:你是我的顶头上司兼投资人,我要跟你保持健全的距离(默认表情呲牙笑.jpg)】 感觉像是即将卷款跑路的人会说的话,也不知道沈暮白看了会怎么想。 沈暮白在办公室里翻阅着文件。手机在桌面上震动,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无可奈何地摇头。 当仇人的时候不分场合缠着他乱咬,现在好不容易关系缓和了一点,怎么反倒开始打官腔? 虽然关于贺洛的事没有一件是不反常的,但这还是很反常。 那天沈暮白回家不算很早,但估摸着贺洛可能还没睡,打了个电话过去,一接通就开门见山地问: “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贺洛在被窝里昏昏欲睡,可沈暮白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他瞬间打起了精神。 不等他回答,沈暮白又说:“放心跟我讲。我不会去找谁的麻烦,员工人际关系不归我管。” 贺洛一时语塞。原来沈暮白猜得到。 “……那如果是归你管的事情呢?比如nova奖。” “小贺,如果是合规方面,其实不必担心。所有新人找我1on1,我都接受了,给我看的成果我也一一看完给出了修改意见——” 沈暮白一五一十地解释,贺洛却听得无名火起。夹着鲨鱼的双腿不禁越来越用力,仿佛是夹住沈暮白的脖颈,将其狠狠绞杀。 什么海王总经理?水性杨花的东西! “和你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没骂他们。” 哦?贺洛一惊,双腿也松了力气。 他还是最特别的,不由得为此窃喜。然而发现自己在笑的一瞬间,他赶忙朝脸上甩了两巴掌。 “反正我不要你帮我的忙。”他清醒而坚定地说,“我们暂时不要联系了。” 沈暮白沉默了很久,才说:“好。” 贺洛一愣,气鼓鼓地翻了个身。就这样?你都不挽留一下我? 沈暮白深吸一口气,才继续说了下去:“但是小贺,新人寻求帮助是很正常的事。你不愿意找我,就多去找你的mentor,还有kiyomi、老张什么的。合理求助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贺洛抿了抿嘴唇。可我没有不愿意找你啊…… “你会参与评奖投票的,是吧?”他闷声问。 “嗯。” “不准投我。要是敢投,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贺洛郑重其事地说。 可话音落下,却听对面传来笑声。沈暮白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声仿佛离他很近。 他登时恼羞成怒:“笑什么笑?!” 沈暮白却反问他:“……要是你最后拿出的成果比其他人的更好呢?不投你就是违心呢?” “反正就是不行!”贺洛斩钉截铁地说完,挂断了电话。 沈暮白缓缓把手机拿下来,耳边余温仍然烫得他心烦意乱。他伸手抽出贺洛送的那支铅笔,放在指间不时转着。 避嫌归避嫌,要限制他投票可就有点过了。而且退一万步说……怎么可以一辈子不理人? 贺洛怎么敢的?! - 次日早晨,贺洛煞有介事地宣布:“维维,我跟沈暮白割席了。” 独自窝在工位吃包子的戴维:“……什么叫割席?怎么个割法?” “nova奖评选之前,我都不会再跟他联系了。公平竞争。”贺洛说。 戴维瞠目结舌,半晌才缓缓把另外打包的两个包子递给贺洛:“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很……理智的人。” “这样不管输赢,我们都还是朋友,对吧?”贺洛忐忑地问。 戴维缓缓地垂下了头。动作看上去就像是在点头。 …… 当天夜里,沈暮白结束工作,从12层下到b2。 刚踏出电梯,只见角落里窜出一道身影,金灿灿的脑壳在冷白的led灯下仍然璀璨。 沈暮白撇了撇嘴;“你们这届新人都喜欢在停车场堵人?” 戴维在他面前站定,支支吾吾半天才开口:“总经理,我……想问问,贺洛真的不理您了吗?” 他好像很紧张,说一句话要眨八次眼。 “那个,我跟贺洛是朋友,他跟我说了很多你们的事。真是一段佳话啊哈哈哈!要是你们就这么……不联系了,我也觉得挺可惜的。” 沈暮白恍然大悟。 原来是你,果然是你。看着同期新人和高层越走越近焦虑了吧,赶紧来一手离间计,算盘珠子打得啪啪响,可贺洛偏是个好骗的家伙,别人说什么都会信。 这策略不是很奏效吗,怎么做得出事,却狠不下心? 沈暮白斟酌后才说:“你有疑问最好还是去问贺洛本人,我不能替他发言。” 戴维一时愣住,许久后才忙不迭地点头,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事的荒谬。 沈暮白稍微放心了些,才转而提起:“另外你也是时候该放过我了吧?我又不是cto,算法不是我的专长。你去找你mentor聊聊,收获应该都比找我更多。” 戴维迟疑地说:“……可我怕闷头搞技术,会偏离了公司的战略。” “公司才应该调整战略,配合最优秀最有想法的人。你很好,别焦虑过头了。”沈暮白说。 戴维咬紧双唇,半晌无言,之后才重重点头道谢。 沈暮白欣慰地笑,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开了口:“还有就是,帮我个忙吧。让贺洛好好吃饭。” 戴维转了转眼珠,比了个ok的手势,笑得心照不宣。 …… 次日早晨,贺洛到工位,戴维迎面递来的却不是香喷喷的大包子,而是三明治。全麦的面包坯,夹馅是卤牛肉和生菜西红柿,连蛋黄酱沙拉酱都没有。 贺洛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想不开的吗?”怎么好像被那个男人传染了一样。 尽管如此,贺洛还是吃得很香,有位帮自己带早餐的挚友,哪怕是吃白人饭他也高兴。 就是戴维时不时地瞟向他,看他一口不落地吃完,还慈祥地笑了,着实有点瘆人。 吃饱喝足之后贺洛去了趟印刷部,找老张请教技术细节。 老张诧异贺洛怎么还在纠结印刷机的事,贺洛赶忙添油加醋讲出了智能家居和印刷机联动的专利构想。 第26章 老张听完,笑逐颜开:“哟,你小子果真是个天才!” 贺洛却失了笑。他一拍脑袋的想法能够变成专利点子,还多亏了沈暮白。那个男人甚至好心把署名权给了他。 他正沉郁,远处忽然有人喊老张。 “我得去一下!有什么不懂的你先问小王!”老张将旁边始终沉默地敲着键盘的同事推到贺洛面前,就急匆匆地跑走。 前辈约莫三十出头,留着圆寸,戴黑框眼镜,下巴左侧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贺洛一下子就想起来,这是当初在食堂,陪同老张一起围堵沈暮白的同事之一! 有过一面之缘更好说话,贺洛热切地打招呼:“前辈你好,我想看看主力机型的api文档——” 前辈木讷地点头,拉过旁边的空椅子,招呼贺洛来坐。 贺洛大喜过望,坐下准备畅游知识的海洋,却不想前辈缓缓凑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问: “这个专利要是出了……我们部门是不是就有救了?” 贺洛顿时语塞。 沈暮白的确说过有可能保下一个组的人,可是这样八字没一撇的事情,轮得到他贺洛来宣布吗? 即将沉没的巨轮,难以选出最后一组留守船上的人,那么突然间发现一艘救生艇,要决定谁能登上小艇只会更难。 前辈殷切的目光让他难以直视,禁不住地有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开始后悔心直口快讲了专利的事,这种弯弯绕就该全甩给沈暮白。 可转念一想,他霎时间心惊肉跳,沈暮白每天要面对的,就是这样的电车难题吗? 贺洛最终抱歉地笑了笑:“我怎么知道啊前辈,我就一个新人。” 把事情藏在心底,原来有这么难。 - 摸清技术规格花了两周,撰写草案又花两周,贺洛做得磕磕绊绊、抓心挠肝,好在终于踩着八月的尾巴,完成了联动专利的提案。 后续的琐事,就全权交给知识产权部代办。 正式交接之前有一次跨部门会议,贺洛主讲,向知识产权部同事阐述整个提案,印刷部和智能家居部也都有人前来技术支援。 第一次发起跨部门会议,贺洛多少有点紧张,更何况成果未经沈暮白的批阅和谩骂,他总下意识觉得欠打磨。 戴维说他是抖m,他可能真的是。 会议开始前五分钟,同事们陆续到场,每到一位,都对他赞扬一番。就连知识产权部经理,都对他赞不绝口:“新人出专利,前所未有的事啊!” 贺洛被夸得飘飘然,逐渐把心放回肚里,直到目光转向会议室的毛玻璃墙,看到走廊上一道模糊的黑色身影不断接近,直至会议室门前。 沈暮白推门而入的瞬间,贺洛下意识地一颤。 好久没有跟沈暮白正面相对,以至于那张脸都显得陌生,几乎有点顺眼。 这就叫距离产生美吗?他开始胡思乱想。 可沈暮白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贺洛事前确认过几遍与会名单,那上面可没有沈总经理的大名。 “有人邀请您吗,沈总?”老张倒不客气,直接出言调侃。 众人哄堂大笑。 沈暮白故作心痛模样,本是对着同事们,却意味深长地盯着贺洛一人的眼睛: “我来旁听一下还不行?不会不欢迎我吧,小贺?” 作者有话说: ---------------------- 小贺:叉出去!! 今天加班回来写文,文中主角还在上班,感觉命苦。但周末要来了就还是很开心。 宝贝们周五快乐,周末快乐[橙心] 第23章 新星贺洛 沈暮白望着贺洛,那双黑眼睛闪闪发亮。众人视线也逐渐汇聚在贺洛身上,大家都在等他的反应。 贺洛如梦初醒,牵起嘴角挤出职业假笑:“总经理赏光,是我的荣幸啊!如果有什么不妥的,还请您多批评。” 话说得诚恳,望向沈暮白的眼神却火花带闪电:你要是敢给我当外援,就死定了! 沈暮白闻言眨了眨眼睛,玩味地笑:“这么多专业的同事在呢,我可不敢批评。” 说着,他大步流星走到会议室角落,离演讲人最远的位置,风度翩翩地落座,支起笔记本电脑。 贺洛下意识地视线追着沈暮白,直到他发现原本嘈杂的会议室里,已经静得落针可闻。沈暮白忽地抬起头,对他做口型:“开始啊!” 他惊觉自己才是这次会议的发起者,不需要等谁发话才开始发言。 他深吸一口气,将四周以来的成果由浅入深地阐述出来。 起初声音还有点打颤,可越讲越亢奋,贺洛不禁怀疑自己其实有点人来疯,特别是在……那个男人的面前。 “所以这个提案的最终愿景其实是,以我们的智能家居中枢为核心,牵头制定与印刷机联动的全行业标准!到时候友商都要给我们交保护费!” 讲到妙处,贺洛两手不住地挥舞起来,甚至一度用力过猛,把ppt翻页遥控器都甩脱了手。他手舞足蹈地凌空抓了两次,才把遥控器重新握回手中。 大伙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叫他别激动慢慢讲,贺洛却下意识地望向沈暮白。可那人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根本没在看他。 自讨了个没趣,贺洛讪笑了下,继续讲。 “……总之就是这样一个提案,接下来交给知识产权部的各位啦。” 交接顺利结束,各部门同事陆续离开,贺洛留下来收拾会议室。拔下屏幕转接线和扩音麦克,整齐收纳进储物箱,众人走后凌乱的椅子也一一扶正,塞回桌下。 他从长桌的一头整理到另一头,角落里的男人始终没有起身。两人在空旷静谧的会议室里,长久地对视。 空气都仿佛凝滞起来,贺洛逐渐呼吸困难。 沈暮白终于幽幽地开口:“还不准我跟你说话吗,小贺大人?” 贺洛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不由得又偷瞄了一眼。沈暮白看起来还是那个沈总经理,西装革履,气度非凡,可说话的语气却像曾经跑到贺洛家里的那个困死鬼一样。 几个星期没联系而已,这人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贺洛咬了咬下唇,低头避开视线:“还不行。”说罢,他加快动作推完剩余的椅子,捞起自己的笔记本快步跑出会议室。 “你完成得很出色,我没什么要批评的。”沈暮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下次遥控器握紧一点,就好了。” 贺洛猛地顿住脚步,回望一眼。沈暮白对他笑了笑,目光温和而坚定。 - 专利提案交接后不久,就又到发薪日,贺洛收到工资第一件事就是把钱还给沈暮白。 打开微信转账页面,一开始他输入的是八千,可转念一想,投资总要有收益吧,就把数字改成了8888。 祝你发财,沈总。 转完账,他还学着jf工资条的格式,发了句俏皮话。 【horoyoi:一分投资,一分回报。感谢沈总对小贺独立事业做出的贡献!】 …… 沈暮白又散了一场会,习惯性地摸出私人手机看一眼微信,发现沉寂已久的那个聊天框顶到了第一个,喜出望外。 然而仔细一看,明晃晃的转账提示差点晃瞎他的眼睛。 “有什么问题吗老板?”joicy问。 沈暮白摇头,点开那条转账详情,毫不犹豫把钱退了回去。 【s:收益尚可,加入本金再投一期。】 小东西真是反了天了。一时缺钱就拉他来救急,手头宽松了就把他一脚踢开?没门! 他可是在预付那支钢笔的价钱,在投资一个年轻孩子未来无限可能的人生。 贺洛对着退回的转账,一头雾水。 沈大总经理这又是几个意思,放高利贷不成?这样利滚利下去,不用多久他就要还给沈暮白好几倍的钱。 想来想去,他出言为自己兜底。 【horoyoi:投资有风险,入股需谨慎!下个月回报率可不一定是多少了哦!】 沈暮白几乎是立刻回了消息。 【s:买定离手。】 寥寥四个字,贺洛却不禁嘴角上扬。 虽然所谓“投资”只是他为借钱而扯的遮羞布,可有人愿意赌在他身上,不论赚还是赔,他还是有点高兴。 - 九月,滨京开始转凉。恒温恒湿的写字楼里没有四季变化,可早晚通勤暴露在室外的那一点时间会教每个白领夹着尾巴做人。 九月初开始穿长袖,九月底就要穿风衣。 转眼到了培训期的最后一周,每位新人要把过去仅三个月的成果和感想,浓缩为时长仅为五分钟的汇报。 贺洛一听要求,就一个头两个大,然而着手做演讲ppt、写讲稿时,他却发现每页的标题和摘要丝滑地浮现于脑中。 他两手搭上键盘,手指就自然而然地开始敲字,就像开窍了,得心应手! 第27章 他难以置信,找出上个月交给沈暮白的初版报告,结果翻了不出几页,脑瓜子嗡嗡的。 如果换成是他坐在两个月前的自己面前,恐怕也会想骂上两句:写的什么东西?! 他终于理解了沈暮白。 …… 九月的最后一个工作日,nova奖最终角逐当天,贺洛和戴维又一起吃早餐三明治。 贺洛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现在反倒不再紧张,一片坦然。 戴维却坐立不安,三明治吃了几口就扔下,一整个上午都脸色发青。贺洛想请他吃午饭,他也以胃口不佳为由拒绝了。 贺洛担忧地问:“……没事吧?” 其实他更想问,我们的约定还是有效的吧?不论结果如何都还是朋友。 戴维挤出一个牵强的微笑,向他点头。贺洛也只好跟着笑笑,心却沉到了谷底。 沈暮白的挑衅还回荡在脑海里:“我拿到过的奖项,你却拿不到,那才真晦气不是?” 可他好像已经没那么想赢了。 不是不想打脸沈暮白,而是他终于明白公司里不止沈暮白一个人,也不止报仇一件事。 下午,所有新人和高管及各部门经理齐聚一堂。新人轮番上台汇报,结束后评委每人投出一票,得票最多的新人即成为本届的nova奖得主。 戴维上台时,贺洛在讲台侧面的幕布后排队,站得离音响很近,可戴维的成果远比声音更加震耳欲聋。 “我深度参与算法组工作,提出新的注意力机制方案,让人工智能中枢的语音识别准确度提升了两个点。” 贺洛瞠目结舌。这就是戴硕士、实验室宫斗冠军的专业水准! 反观他自己,在智能家居开发部几乎只做了些边角料工作,要是没有印刷部的相关工作成果,不用上台就知道自己必输……就算有,也不一定就能赢。 戴维汇报结束时,赢得全场掌声,似乎已成钦定的明日之星。 贺洛搓着手指安慰自己,陪跑也是工作的一部分,大跨步地登上演讲台。 台下坐了很多人,可贺洛还是很有在人群中一眼看见沈暮白的天分。 恍然回想起三个月前的入职仪式,他们两个处在相反的位置。当初他在台下开小差,而现在沈暮白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贺洛深吸一口气,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调查了印刷机事业部的市场数据,提出发展toc方向,调查友商产品和专利库,提出了一个可行的专利提案……” 世界仿佛成了一片空白,只有沈暮白与他相对。男人目光锐利如鹰,审视他的一言一行,偏偏唇角勾起的弧度那样柔和,像在为他自豪。 “toc产品遇到了专利壁垒,新提案的专利目前也还不知道能否顺利申请下来,但这就是我做的工作,我尽了全力。” 汇报的最后,贺洛将他的无能为力也一并交代,然后退后一步躲开麦克风,对台下欠身致意。 一时间,周遭安静得只有麦克风和音响发出的底噪嗡鸣,再就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然而下一刻……掌声雷动! 贺洛错愕地抬起头,一片茫然地下台。他又对上那两道灼灼目光,看到沈暮白将投票器握在手上。 沈暮白不会投他的吧?他交代过的。 所有新人回到台下,在后排坐定后,前排的评委开始投票。大屏幕上,每个名字上方都展示出票数统计条。 只见贺洛和戴维压倒性地领先其他新人,票数一路涨了上去!最后……竟停在了相同数值。 平局? 贺洛顿时激动地望向戴维。对啊,为什么一定要分出胜负?他们明明可以一起赢!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 可戴维仍然脸色很差。 贺洛察觉一丝不妙,再度看向大屏幕,却见原本齐平的那两个数字,不知何时,悄然变成了一票之差! “本届的nova奖得主是——贺洛!” 又一次,全场掌声擂动! ……怎么会?谁投的?! 贺洛惊慌失措,下意识地望向前排那个熟悉的背影,却看到沈暮白放下投票器,顿时天旋地转,浑身发抖。 他扯了扯戴维的衣袖:“维维……我……” 百口莫辩。说了公平竞争,可他到底还是受到沈暮白的偏袒! 戴维无言推开他,捂着嘴起身跑走。贺洛急忙跟上,跌跌撞撞追出了演讲厅。 他一路追着戴维到洗手间,眼看着门在面前合上。砰的一声巨响,他胆战心惊。 - nova奖评选尘埃落定,奖项得主却跑没了影,这在历届都是闻所未闻。 沈暮白离开演讲厅去找人,一眼望见贺洛修长挺拔的身影。年轻人倚靠在走廊墙上,垂着头若有所思。 他快走几步靠近,“恭喜你,小贺——” 贺洛闻声缓缓抬起头,双眼红得像要渗出血来,猛地扑上来,扯住他的领子:“为什么投我?!不是说好了吗……” 目眦欲裂,却带着哭腔。 沈暮白的心在胸腔里猛地抽痛了一下。 该死的,他又回想起东都十二月的那个黄昏,隔壁阳台传来哭声。 并非是因为他,可他真的不想让贺洛再哭了。他的心会疼。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酒后强吻 沈暮白正欲解释,贺洛不依不饶地开口:“我在滨京就只有戴维一个朋友!他要是就这么不理我了,我跟你没完!” 贺洛说罢,用力甩开沈暮白。那个跑几步路都会气喘吁吁的纤瘦身躯,又一次爆发出惊人的力气。 沈暮白倒退开几步,抬手整理好凌乱的衣领和领带,可思绪无论如何都是纷乱不堪。 好啊,好一个唯一的朋友。 原来在贺洛心目中,他沈暮白是连朋友也算不上的。 就算作为顶头上司和投资人得到了贺洛的认可,他的口碑也还是差到极点,但凡有点风吹草动,贺洛第一反应仍是怀疑他这个“恶人”。 可他也不是永远都在为难贺洛。 “不是我。”他轻叹一声,说。 贺洛微怔,而后立刻又瞪圆了眼睛,咄咄逼人道:“我都看见你拿着投票器了!” “我按的是弃权。”沈暮白如实说。 贺洛摇头:“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沈暮白百口莫辩,无望地闭上了眼睛。这个孩子又缩回了带刺的保护壳里,不分青红皂白地撕咬试图闯入的一切。 而他能做的……好像也就只有狠心将那一层硬壳敲破,尽管那尖锐的刺会让他们彼此都受到伤害。 “大家都在等颁奖环节,你但凡还有点理智,就赶紧回来。” 沈暮白把话撂下,转身便走,可想来想去,还是回身补了一句。 “我在台上等你。” 贺洛呆立在原地,望向沈暮白离去的背影,又望向洗手间紧闭的门,犹豫再三,还是敲了敲门,朝里面小心翼翼地喊: “维维,我们先回去吧?” 门里传来戴维颤抖的声音:“你快去,别管我……” 贺洛听得越发忧心忡忡。 可想起还有一整个报告厅的大佬和同期新人们在等着,以及……那个男人竟然说在台上等他。 “那等会儿我们好好谈谈!”他说完,眼一闭心一横,快步追了上去。 大局为重,私事暂缓。 从未想到有朝一日,他贺洛也会有萌生如此想法的一天。 - 活到二十三岁,贺洛第一次在文艺汇演以外的场合站到聚光灯下。 沈暮白手捧金灿灿的奖杯,缓缓向他走近。奖杯的铭牌上篆刻着jf集团全名,和明晃晃的“nova”字样。超新星。 “恭喜你,贺洛。”沈暮白又说了一遍。 哦,贺洛想起来了,沈暮白在入职仪式的那天就说过,期待将奖项颁给下一位和他一样冉冉升起的新星。 贺洛在心底冷笑。明明做了亏心事,却还装得冠冕堂皇啊,沈总经理。 “还在新人期就能从俯瞰视角审视公司战略,提出疑虑,并付诸行动,真的很了不起。” 沈暮白还在叽里呱啦说着颁奖词,贺洛又一次左耳听右耳冒,心中想着的只有一件事: 上一次他把向沈暮白发难的机会交给了戴维,戴维没有抓住,这一次他决定自己上。 “可是沈总,我有异议。”他凑近话筒,掷地有声地打断沈暮白的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沈暮白递过奖杯的双手僵在半空。 台下鸦雀无声。 那男人转了转眼珠,半晌才道:“怎么了?你说。” “我和戴维只相差一票,结果却是赢家通吃,这真的合理吗?那一票就说明我比戴维更值得拿这个奖吗?!”贺洛颤抖着声音问。 他又挑衅了沈暮白,这一次是当着全公司几乎所有管理层骨干的面。 可他豁出去了,眼睛一瞪,脖子一梗,执拗地等待沈暮白的回答。 第28章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沈暮白笑了,就像早有预料他不会乖乖接过奖杯,而是当众找茬。 沈暮白笑问:“你的意思是……?” “我提议修改nova奖的评选机制!取消只有一人获奖的限制,按得票比例分配奖金。” 贺洛大着胆子说了下去。 “沈总您也说过,您是上个时代的古董了吧?颁奖造神,可能也是您那个时代的古董制度。 “我们这代人讲究平等。努力工作拿出成果,就值得被看见、被嘉奖。我,戴维,我们所有人都是nova。您说是不是,沈总?” 全场哗然。 贺洛一股脑地说完,恐惧才从脚底板逐渐浮到了天灵盖。他真的说出来了…… 试探着望进沈暮白的双眸,却没有看到哪怕一丝恼火。 沈暮白迟滞片刻,之后忽地转向台下:“大家听清楚了吧?这就是本届票数第一名的含金量。我现在对jf的未来特别有信心。” 剑拔弩张的颁奖仪式,最终以满场哄笑和长久擂动的掌声落下帷幕。 贺洛下台时,整个人仍是懵的。沈暮白什么意思?是笑他?还是……真的由衷欣赏他啊?! 可他总还记得一件事。 他一溜烟地奔向洗手间,推门进去,所有隔间门都是敞着的,但不见戴维的踪影。 想想也是,但凡正常人怎么可能一直在洗手间里等着。 然而回到工位,贺洛却发现戴维的背包大衣都不见了。 “……金毛他人呢?”他无措地问坐在戴维隔壁的前辈。 “说身体不舒服,请假走了啊。”前辈从代码中抬起头来,说。 - 当晚有一场团建聚餐,既是庆祝nova奖得主诞生,也是欢迎新人们通过试用期,正式加入jf大家庭。 然而戴维告病下班,连团建也不参加了。 贺洛终究失去了他的朋友。 他消沉到了极点,可同事纷纷跑来恭维他,同期新人更是视他为整顿职场的榜样。 他木然地与每个人干杯,一杯接一杯地灌酒,直到周围的喧闹逐渐离他远去,眼前一片昏黑。 …… 沈暮白忙完工作才姗姗来迟。或者说高管参加同事聚餐本身就是扫兴,他拖到最后来露个脸,才是妥当行为。 可踏进餐厅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应该早点来的。 戴维根本不在,而贺洛已经喝挂了。缩在角落里,面色潮红,半阖双目,眼角还有若隐若现的水光。 就像当初在阳台上哭的那天一样,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同事们见沈暮白来迟,纷纷起哄要他罚酒三杯,他拒绝,大步走到角落一把拎起贺洛。 浓重的酒气令他皱起眉头,可他还是把人揽得更紧了些。 “我送他回去。” 在餐厅置物架上一眼认出贺洛的风衣和包,他把贺洛裹个严实,搀扶到室外,走向自己的车。 贺洛在他怀中不老实,挣扎着仰脸,对不上焦的眼睛迷惘地望了他好一阵,才嘟囔道:“……沈暮白?” 还认得出他,那大概还没有醉得那么糟糕。 “我恨你……”贺洛喃喃地说。 撤回前言。这很糟糕。 可浓重酒气掩盖下,沈暮白却嗅到熟悉的香氛,那一丝似有若无的辛辣扑进他的鼻腔,拷问着他。 贺洛真的很喜欢他送的礼物。 只是在眼下,这似乎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沈暮白把贺洛抱进副驾驶座,放低座椅让他躺得舒服一点,轻声说。 “我知道。” 从他口不择言地闯入贺洛的人生,他就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听贺洛亲口说恨他,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难过。 就像是心被生生剜去一块。 车子驶上大路,后视镜上摇晃的挂坠吸引贺洛的目光。 “这不是我给你的学费吗……” 那枚五元硬币。 本身就带孔,沈暮白索性找了条红绳,把它挂在车上。 贺洛伸手来回拨弄着硬币,不时发出嘿嘿傻笑,好像幼稚孩童找到了心仪的玩具。 也好,就这样一路相安无事,让他顺利送贺洛回到家吧。 然而身旁传来的痴笑却逐渐变了味。 贺洛冷笑着,喃喃低语: “……好你个王八蛋,把我搞得没朋友,结果你自己要求缘啊……想找女朋友?还是男朋友?不是硬不起来吗?找得到吗你?” 沈暮白听得瞠目结舌。这都哪跟哪啊?他什么时候硬不起来了? “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你要对我这么坏?” 沈暮白的心一沉:“小贺……” “你害我长出事业心!害我再也不想刷我爸的卡了!我就那么一个朋友,也被你害得不理我了!!” 贺洛越说越激动,甚至挣扎起来要扯安全带,沈暮白难以专注行驶,干脆一脚刹车停在了路边。 “小贺,你——” 你现在不清醒,赶紧回家休息才好。 他试图跟醉鬼讲道理,然而一扭头却见贺洛的面孔近在咫尺。 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靠上驾驶位的椅背才惊觉无处可退,而贺洛不依不饶地逼近,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你害得我只有你了,总得负责吧?” 贺洛双眸水光迷离,白皙的面颊泛着红晕,指尖抚在沈暮白的下颌,传来细微颤抖和滚烫热度。 五元硬币仍在摇晃。 沈暮白的心跳迟滞了一拍。 下一秒那张俊俏的面孔急剧放大,沈暮白的双唇贴上了某种湿热的东西。 柔软的触感就像飘浮于云朵之间,烈酒的辛辣味在口腔中爆炸般地扩散开来。 可下一秒,甘甜的气息掩盖过一切,是贺洛的味道。 好甜。香得要命。 沈暮白终于意识到,这是被众人称作“吻”的东西。 作者有话说: ---------------------- 感谢宝宝们喜欢,感谢投雷和营养液[三花猫头][橙心] 第25章 幡然醒悟 “唔……” 转眼贺洛爬到驾驶位, 整个人都压到沈暮白身上。纤长的身体即便穿上秋装,也细瘦得几乎盈盈一握,拼命缠着他, 柔软得像是没有骨头。 沈暮白浑身肌肉绷紧,某处也隐约开始蠢蠢欲动。 贺洛膝盖不偏不倚地跪上来, 那一下子痛得要命,可转瞬就被一种远远更加鲜明、却也令他后脊发凉的感触盖过。 犹如置身天堂和人间的夹缝。而贺洛仍在他耳边低语。 “喜欢吗?挂硬币就是为了求这个吗……对我那么坏还敢想好事?没门!” 不等话音落下, 贺洛撬开他的唇瓣,一口咬住他的舌头!剧痛, 一丝血腥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很快盖过了浓重的酒气。 沈暮白如梦初醒, 原来这也是贺洛的报复。 “小贺,够了。” 小东西手脚都缠得紧, 沈暮白只好把人从身上强行剥下来,丢回副驾驶座,用安全带捆了个结结实实。 贺洛剧烈挣扎, 把手伸向安全带的卡扣, 沈暮白不由分说地把那两只不安分的手拨开。 几度尝试无果,贺洛才总算放弃了抵抗,脱力地瘫软在座椅里,低垂着眼帘似乎昏昏欲睡。 沈暮白松了口气,正要重新发动车子, 赶紧把魔鬼送回家,却听身侧传来几乎细不可闻的啜泣。 “连你也不要我了……” 沈暮白僵住了。缓缓转过头去,副驾驶座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怎么会这样……? 他从来都只会让贺洛气得跳脚,对他又挥爪子又龇牙,记着他的仇做成一件又一件看似不可能的事……可今天他让贺洛哭了。 已经搭上方向盘的双手, 缓缓放了下来,沈暮白颤抖地解掉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又解开贺洛的那一边。而后用力把人拉到怀里,紧紧抱着。 “怎么会?我在呢。” “……我没朋友了……” “你还有我。” 虽然,我好像是你最不想要的。 沈暮白总算知道了贺洛的致命弱点在哪里。不是纯粹的天真或者易怒,而是那种深入骨髓的,对被抛弃的恐惧。 所以你才会这样不讲道理地依恋一个人,或者恨一个人吗?沈暮白几乎想问。 贺洛无从回答。他哭个昏天黑地,之后歪在沈暮白的肩头睡了过去。真是说不上是好还是差的酒品。 沈暮白把贺洛抱到后排座,抓过一个头枕垫在他颈下,好让他睡得舒服一些,之后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被醉鬼强吻之后再开车,算酒驾吗? 想来想去他还是叫了代驾。上次19分钟极限飙车到贺洛家让他发现,他其实颇有危险驾驶的天分,但前提是车上没有他在乎的人。 等待代驾师傅时,沈暮白也坐到了后排,悬空端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贺洛则枕在他腿上,睡得香甜。 第29章 代驾来时见此情景,调侃道:“哎呀,这是怎么个事儿?香车睡美人啊。” 沈暮白当即黑了脸,默默掏出手机取消订单,又叫了另一位顾客评价话少嘴巴严实的。 第二位代驾开得平稳,一路上贺洛都睡得很沉,抵达贺家时,沈暮白也终于摸清了今天这场闹剧的来龙去脉。 他收了笔记本,打横抱起贺洛,按响门铃。 时间已经过了午夜,贺家夫妇睡眼惺忪地来迎,却只寒暄道谢。沈暮白称“公司聚餐小贺喝醉”,他们也就接受了这个程度的解释,没有追问。 上次沈暮白来时,这对夫妇对孩子的掌控欲还是密不透风。他不禁又望了一眼怀中熟睡的青年,宽慰地笑。 独立事业进展迅速啊,小贺。 贺先生伸手要接过贺洛,沈暮白下意识地说:“我来吧贺叔。这家伙看着瘦,没想到还挺沉的。” 不,他说谎了。怀中人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抱再久也不会累。他只是想再多抱一会而已。 “真是谢谢你呀,小沈。”姜云霞边说,边给沈暮白指路贺洛的房间,“自从认识了你,这孩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沈暮白听得心中五味杂陈。如果他真是什么好人,贺洛就不会这样狼狈。 贺洛的房间在二楼,是个相当宽敞的套房,沈暮白抱着贺洛穿过起居空间和书房,到了床边。 床品大约还是姜云霞在置办,深蓝色纯棉底布上印着星星和火箭的图案,典型的青春期小男孩风格。 沈暮白掀开被子让贺洛躺进去,不慎把床另一侧放着的宜家鲨鱼掀落在地。 他绕过去拾起鲨鱼,试探性地放在贺洛身边,贺洛咂着嘴翻了个身,条件反射般,手脚并用把它抱住了。 真是幼稚家伙。沈暮白轻笑着摇了摇头。 醉鬼不安分地睫毛颤了颤,好像在梦里也感应到他在骂。 沈暮白关门离开之前,走廊上洒进室内的一线亮光照亮书桌。整洁的桌面中央摆着的钢笔和香水瓶,就是在那一刻吸引了他的目光。 - 贺洛又梦见了沈暮白。 那个男人兽性大发,用安全带把他绑在车上亲亲抱抱没完,还把他的头按在腿上,离那个地方特别近,最后还压着他……做了…… 贺洛猛地从床上翻了起来,眼前骤然一黑,头疼得像是要裂开来。 掀起被子,身上昨天的衣服完好无缺,不放心地夹了夹腿,也没什么痛感,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只是梦。 可是他怎么偏在失去朋友的节骨眼上,梦见沈暮白那个王八蛋?还把三十岁单身养胃男梦得那样生猛。 想起梦里的唇舌交缠,还有某物饱满的触感,他的腿又软了,一下床差点站不稳。 缓了一会儿,贺洛缓慢地挪向浴室,好洗掉一身的酒臭和晦气。 然而途径书桌,压在钢笔之下的一张便笺如磁石一般吸住他的目光。 他迟滞一瞬,而后飞扑过去,抓起来一看—— 【戴维住院了,醒了就去看看他吧。】 没有落款,可那流畅有力的字迹贺洛很熟悉,是出自沈暮白之手。 他喜出望外:原来戴维是真的身体不舒服,才会提前下班,不一定就是因为记恨他! 可下一秒,纷乱的念头接连涌现,他毛骨悚然。 昨天沈暮白来过,进了他的房间,偷用了那支他尚未送出的钢笔。 好恬不知耻的人。 可是……他昨晚和沈暮白在一起? 他记得戴维没参加团建,沈暮白也没参加,之后他就吨吨吨吨吨,再然后……断片了。 酗酒一时爽,醒酒火葬场。 贺洛洗完澡下楼到客厅,姜云霞在逗猫,他假装路过不经意地问:“妈,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啊?” 姜云霞意味深长地瞪了他一眼:“喝得昏死过去,人家小沈抱你回来的。” 贺洛:“……啊?” 抱我回来?这说的还是中文吗? 姜云霞:“当初要你去见见人,你还不乐意呢,这不是处得挺好的?” 贺洛脑壳又疼了起来:“谁说我跟他好?” 或许曾有变好的希望,但那一票和一场梦过后,就坏得不能再坏了。 - 滨京市中心医院—— 贺洛抱着花束,手拎水果,走进住院部大楼。浓重的药味直扑鼻腔,搅动他本就混沌一片的脑子。 出了电梯,墙上贴着斗大的字:消化内科。 贺洛默默把水果扔在了门口长凳上,只带着花进门,一眼看到病床上面色铁青的金毛。 “维维……” 戴维见到他,眼神却亮了:“洛洛!” “病房里不要大声喧哗哈。”在帮隔壁床病人换药瓶的护士说。 贺洛把花放到戴维床头,压低声音问他究竟怎么了。 “急性胰腺炎,说是过度紧张焦虑诱发的。丢人啊。”戴维苦笑。 贺洛无言以对。这不就摆明了在告诉他,是因为nova奖? 戴维挥着没打留置针的那一只手:“你知道吗贺洛?你肯定不知道,坊间传言第一份工作刚入职的成果、分配到的第一个项目,会决定整个职业生涯。第一步走不好,整盘棋就都毁了。” 贺洛的确没听说,他又不是为了什么职业生涯才工作的。可戴维的意思他懂了:错失奖项,误了前程。 “维维,真的对不起!”贺洛垂下头,慌乱道,“我不知道沈暮白他又发什么神经,但我在颁奖式上——” “不是沈总。”戴维却打断了他。 贺洛愕然。 “是印刷部张经理,沈总查了投票记录之后告诉我的。” 什么?竟然是老张…… “你为那么个夕阳部门忙前忙后,我可没把他们当回事。所以他们那一票投了给你,我真没什么好说的。更何况……不是早就约好了吗。” 不论输赢都是朋友。 贺洛脑子逐渐转过了弯,更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沈暮白和戴维都信守了约定,只有他贺洛一个人在疑神疑鬼。 戴维话锋一转:“但是你能不能管管沈总啊?昨天大半夜给我发邮件说投票的事,差点吓死我。” 贺洛震惊,然而表面只得苦笑:“我哪里管得了他啊。” …… 贺洛离开病房,脱力地跌坐在长凳上。天旋地转,万念俱灰。 他都干了什么啊。 在公司走廊上扯着总经理的衣领质问其为什么要投那一票,结果现在真相大白,票是别人投的。 沈暮白帮了他那么多,他却没能回以哪怕一点信任。 而沈暮白在被他质疑、挑衅之后,可能还赶去了团建餐厅,发现戴维不在而他又喝挂了,大半夜紧急澄清原委,又送他回家。 可他呢?醉得不省人事,还做了那样的梦。 真是干得好啊,贺洛。 喊打喊杀恨了沈暮白这么长时间,贺洛第一次想,或许在这段孽缘里,他才是那个更糟糕的人。 在医院走廊上呆坐很久,贺洛才终于下定决心,给沈暮白打电话。结果那个男人几秒钟就接通了,吓他一大跳。 “小贺睡醒了啊,头疼不疼?” 果不其然,一上来就是关心,这也是沈暮白的惯用伎俩了。装好人给旁人看,又或者糖衣炮弹让贺洛放松警惕,好在下一次把他欺负得更惨。 可如果……沈暮白是发自内心的呢? “不严重。”贺洛第一次尝试坦然接受。 倒也没说谎。毕竟比起他纷乱的心绪,物理意义上的疼痛都成了最细枝末节的事情。 沈暮白轻笑:“那就好。” 贺洛也不觉微笑起来,一股暖意从心底涌现。怪怪的,但好像没有那么糟。 可沈暮白紧接着问:“不过小贺,我第一次见有人喝多了像你这样的。” 沈暮白低哑磁性的话音落下,通讯线路里只剩下嘶嘶的白噪声。贺洛听见自己的心跳,怦怦作响,震耳欲聋。 他又想起了那个梦。 沈暮白什么意思? ……不会真的发生了什么吧? 第26章 手剥蟹子 贺洛小心翼翼旁敲侧击:“我……酒品好像不太好。昨天没有打你骂你什么的吧?” 沈暮白沉默了片刻。贺洛紧张起来, 越是想镇定就越压不住过速的心跳。 最后沈暮白轻叹一声,说:“你哭得特别惨,哭完倒头就睡。” 贺洛登时脑袋嗡嗡作响。 他不分青红皂白怪罪沈暮白就够过分, 竟然还哭了。东都阳台上与沈暮白初遇的一幕原封不动地重演,岂不就是说明他这两年都毫无长进…… 真是丢人现眼。 “对不起。”他慌忙说。 好在, 似乎没有更恐怖的,那种亲密无间的事发生。如果有的话, 以沈暮白的性子,肯定要贱兮兮地讲出来臊他不是吗? 第30章 这一次沈暮白沉默了更长时间:“你别道歉。” 贺洛越发尴尬, 转而说起这一通电话的正题:“对了,你之前不是说过, 要是我能过试用期,就给我个机会请你吃饭?” “嗯。”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沈暮白的哼声似乎变得愉快了些。 “那你什么时候有空?”他问。 “和你,什么时候都有空。”沈暮白说。 低沉柔和的嗓音灌进耳朵,那一瞬间如有细微的电流游经全身, 贺洛猛地站了起来。 走廊上步履匆匆的探视家属和医护人员纷纷对他侧目。 - 十月是梭子蟹鲜肥的季节, 最早一批帝王蟹也开始上市。贺洛把沈暮白约到一家海鲜酒楼,是比之前请戴维吃烤鸭的那家还要有名的老字号。 当天,贺洛精心打扮了一番。跑去理发沙龙把长发悉心打理,回家又钻进衣帽间认真穿搭。 经典巴宝莉风衣和英伦格子围巾,内搭v字领毛衫和修身长裤, 俏皮地斜戴贝雷帽,脚踩带跟的马丁靴,海拔都比平日高两公分。 “约会去啊?”姜云霞见状笑问。 贺洛脸一热,用蚊子声说:“算是吧。” 他并非第一次向那个男人示好了。但这次深思熟虑后,他抱着一定要与沈暮白和解的决心。 他到得早, 站在酒楼大门前翘首等待沈暮白。来往进出的食客盯得他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夸张了。 可远远望见沈暮白向他走来的那个瞬间,贺洛呼吸一紧。还好打扮了,不然没底气站到那个男人面前。 入秋以来,沈暮白穿得真是越来越养眼了。浅灰的双排扣西装,外面披一件硬朗的棕色战壕风衣,乍看寡淡,却被那宽肩长腿高个子穿出别样的风味。 沈暮白大步走到他面前,倾身对上他的眼睛,笑道:“今天什么日子啊,穿这么好看?” 贺洛张了张嘴,却只喝进去一点风。要承认是为沈暮白打扮,还是有点难。 最后他只干巴巴地说:“不上班的日子呗,上午逛街买衣服来着。” 沈暮白点点头,轻易地接受了这个回答,反让贺洛有点失落,却说不上为什么。 两人并肩进了酒楼大门,等待带位。 等候区摆着不少季节限定菜品的招牌,成排打氧的水池里养着活蟹子。有两只梭子蟹打了起来,钳子死死咬合,腿也乱七八糟地缠在一起。 沈暮白道:“原来小贺爱吃螃蟹啊。” 贺洛闷声说:“爱吃,不爱剥。蟹子要是不长壳不带刺就好了。” 沈暮白顿了片刻才接茬:“没壳没刺,那可就不是螃蟹了。” 他们落座于三楼包厢,窗外是滨京老城区车水马龙的繁忙街景。熟蟹很快上桌,专业剥蟹师傅陪同服务。 贺洛与沈暮白相视无言,一时间包厢里静得剪刀破开蟹壳的脆响。 咔。咔。一股诡异的尴尬蔓延开来。 贺洛还记得自己是带着目标来吃这顿饭的,可有人在场,总觉得开不了口。 或许饭后散步聊? ……要跟沈暮白city walk?贺洛甚至脑补了下画面,总感觉怪怪的,却还鬼使神差地有点期待。 谁知沈暮白对师傅说:“您去忙别的吧,不用管我们了。” “沈暮白你——”师傅一走,贺洛差点破口大骂,可想起此行的目的,还是文明了一些,“你把人撵走了,我们怎么吃?” 沈暮白却笑道:“我来吧。” 贺洛眨了眨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沈暮白的意思,直到那男人起身坐到他同侧,戴上一次性手套,遮起那双修长骨节分明的手。 沈暮白捧起盘中一只鲜红的梭子蟹,咔的一声,掰断蟹钳。 秋季饱满的蟹子,光是卸下腿就带出了肩部一大片肉,沈暮白取下蟹肉,递到贺洛嘴边。 ……这人怎么这样? 不用剪刀,用手剥。也不用碟子盛,要用手喂给他。 贺洛脸热得要命,可诱人的鲜香勾着他开了口。 冷水海鲜不用蘸任何酱汁,入口即是浓郁的鲜甜。还有……一股塑料手套的味道。 “嘶……”沈暮白倒抽一口凉气,把手指头抽了回来,“你属小狗的吗,这么爱咬人?” 贺洛一愣。他咬过沈暮白吗? 可转念一想,他的确曾像狗咬人一样总是找沈暮白的麻烦,无从反驳,只好大口吃着蟹肉。 蟹子一茬一茬地上桌。贺洛紧着吃,沈暮白紧着剥。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去看过戴维了?” “嗯。他人真好,那么在意的奖被我拿了,还一点都不记恨我。” 沈暮白的动作迟滞了一瞬,之后轻笑道:“是啊,毕竟是你在滨京唯一的朋友。” 贺洛听得心头一暖。 多亏了沈暮白,他才遇见一个隔三差五能约出去逛吃、聊聊私事的朋友;也还是多亏沈暮白,他才没有彻底失去戴维。 思量至此,他切入正题,从桌上随手捞起两只帝王蟹腿:“沈暮白你看我。” 男人应声扭头。 那双黑眸却出奇阴翳,黯淡无光。 贺洛一惊,半晌才想起自己要干什么,在男人诡异眼神的注视下,尴尬地挥了挥螃蟹腿。 “……蟹蟹!” 谢谢你教会我工作,支持我独立,信守和我的约定,还把我抱回了家。 以及,谢谢你给了我一个不切实际却很美的梦。 这是一场全蟹宴。 沈暮白一愣,那双黑眸中写着茫然。贺洛顿时无措,挥着蟹腿的双手也不知该往哪里摆。 然而下一瞬,沈暮白忽地笑起来,薄唇扬起夸张的弧度。抬起小臂掩住下半张脸,还是不断有笑声从臂弯里溜出来。 “傻里傻气的。” 这是又在嘲笑他,还是……开心?贺洛迷茫起来。 沈暮白笑够之后,接过贺洛手中那两只帝王蟹腿,也给掰了。动作干净利落,看得贺洛瞠目结舌。真的是很怪,却又特别有服务精神的一个人。 “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也挺好的……”他小声嘟囔。 “嗯。”沈暮白继续剥螃蟹。 “虽然还是特别坏,但稍微有点好。”贺洛强调。 “嗯,你说什么我就是什么。”沈暮白还在剥螃蟹。 贺洛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老老实实让我请你这一顿。然后我就再也不记恨你、不乱咬你了。” 沈暮白的动作猛地一顿。 剥落的尖刺蟹壳落在盘中,咔哒一声响。 “……为什么?” 男人转向他,难以置信地问。那个晦涩难懂的眼神又回来了。 贺洛莫名心慌意乱,但还是说了下去:“这还要什么为什么?我知错就改不行吗?你说得对,我就是一见到你就会失去理智,你也烦透了不是吗?” 他会被沈暮白的一言一行牵着鼻子走,他会忍不住在公开场合对沈暮白动手,他还会……梦到他们缠在一起做那事。 他以为自己在记仇、在复仇,却被这个男人把脑子搅得一团糟! 和沈暮白保持距离的这两个月,他行事冷静一切如常,可只要见了沈暮白,他就又开始出糗、发疯,行事古怪,坐立难安。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真的不想再记恨沈暮白了,他只想他们的关系变得正常。 “以后你当你的沈总,我当我的员工,忘了那些恩怨专心工作,不是挺好的吗?” 以及,私下里沈暮白还是……他留学东都认识的哥哥。或许将来有天,开口叫声“暮白哥”就不会那么难。 沈暮白缓缓摘下了一次性手套,轻咳一声,声音有些嘶哑:“我去趟洗手间。” 贺洛闻言眨了眨眼,迟滞不语。 沈暮白离开包厢后半晌,贺洛才逐渐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鼓起勇气道歉,想修复他们这段稀巴烂又怪里怪气的关系,换来的就是敷衍和尿遁。 沈暮白果然还是个王八蛋。 …… 饭后,贺洛气鼓鼓地掏出钱夹结账,服务生小哥却俯身在他耳边小声提醒:“和您同席的先生付过了。” 贺洛愤然抬头。 那男人正慢条斯理地穿着外套,一件一件重新裹得密不透风,见他发现结账的事,却也只挑了挑眉,一言不发。 贺洛强忍着没在酒楼里发作,一路追到停车场。 “沈暮白你几个意思?有台阶你还不下,给脸不要脸是吧!” 男人步子一顿,竟回过身向他走近。一步一步,直到他们两个的鞋尖之间不到半只脚的距离。 沈暮白很高,很结实,第一次见面贺洛就知道这一点。 可他要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沈暮白从前每次靠近他都会微微倾身,小心翼翼地不给他带来压迫感。 而现在,沈暮白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把他整个人笼罩在影子里。 第31章 贺洛怯了,退开两步。沈暮白就上前两步,紧紧相逼。 “你……你想怎么样?” 沈暮白却忽然嗤笑道:“你啊,还是这样的好。” 贺洛莫名其妙。 沈暮白抬手,贺洛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可那只大手落在他的帽顶。沈暮白反复轻拍他的头,像在超市里挑瓜一样。 “继续咬我吧,别装得好像突然通了人性似的,一点都不适合你。”那男人揶揄地笑道。 贺洛闻言,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你还有心吗?!你把我的螃蟹吐出来!” 谁料沈暮白两手一摊:“全喂小狗吃了,我可一口没动。” 啊?满满一大桌子螃蟹,这家伙怎么可能一口都没吃!贺洛绞尽脑汁回想,却绝望地发现,沈暮白真的一直在剥蟹子。 ……好吧,那他确实有点狗。 可贺洛真的想不明白,要和沈暮白做个正常朋友,就这么难? 第27章 租房高手 “有人强吻了我, 转天又请我吃顿饭,要跟我划清界限。” 沈暮白说罢,一口闷了杯中烈酒。 酒吧圆桌的两侧, 何志宇和李砚舟面面相觑。 李砚舟是沈暮白在米国念书时关系不错的学弟,前段时间归国创业, 一路高歌猛进,缺一位技术型高管。于是约在国庆假期大家都有空的时候, 沈暮白便引荐老何与砚舟见面。 两人见沈暮白阴着脸过来,便打听他怎么了, 结果听完工作的事也不聊了,八卦起来。 老何:“哟嗬, 我就说你肯定有情况。老房子着火了吧?” 李砚舟扣过手机,分析道:“师兄你这心态就不对。瞧你人高马大的, 你不点头,谁能强得了你?你情我愿的,认了吧。” 这小子据说轰轰烈烈谈过一段, 歪理一套一套的。 沈暮白听后陷入沉思。 是他太贪婪, 没有第一时间推开贺洛,才导致如此局面吗? 贺洛竟然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不再对他张牙舞爪,客气疏离地摆桌答谢宴,要和他一刀两断。 好吧他必须承认, 贺洛抓着蟹腿说谢谢的样子可爱得令他心肺骤停,可后来那些话……就像天方夜谭。 他已经没法接受他们形同陌路。 李砚舟:“后来怎么样了?” 沈暮白转了转眼珠,说:“后来我把账单付了。” 贺洛要他老老实实接受请客,他偏不。 老何:“像你能做出来的事。那对面怎么说?” “生气了。”沈暮白捧着续满的酒杯喃喃自语,“还好他生气了。” …… “反正我们现在就冷战。” 医院病房, 贺洛撤掉戴维床头柜上略微打蔫儿的花束,把新带来的摆上去,咬牙切齿地说。 戴维思忖片刻后发表评价:“人家给你剥螃蟹吃,还抢着付账,你跟人家冷战?好样的。” 贺洛脸色一沉:“你是不是被沈暮白收买了啊?怎么成天替他说好话?” 戴维苦笑道:“那我还能跟你一起说他坏话?他可是老板啊。” 贺洛一想,对哦,沈暮白是老板,等国庆收假之后,他们就会在公司见面。 烦死了!但……又有点期待。 他甩掉那些胡思乱想,关心起戴维:“你这都住院几天了,怎么没见叔叔阿姨过来?” 戴维面色古怪:“贺洛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我滨漂啊,爸妈都在老家呢。” 贺洛一愣,而后垂头错开了视线:“那我多来看你。” 戴维戳了他一下:“咋了?不用可怜我。” 贺洛摇头。他十几岁被送去异国他乡,好友四散天涯海角,深知本地有个朋友的安心感。 “不欢迎我啊?”他嘟囔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戴维棒读。 二人相视而笑。 “对了,那你是自己租房住吗?”贺洛不禁问。 戴维:“是啊,怎么了?” 贺洛坦言:“羡慕。” 如今时过境迁,贺洛重新审视在国外的那七年,却发现远离父母的生活反而没那么难熬。 回国后住在家里,百般争取才得到的晚归自由和垃圾食品自由,对曾经的他而言本是呼吸般自然的权利。 又一个大胆的想法萌生,贺洛回家后立马跟爹妈摊牌:“爸,妈,我工作也稳定下来了,是时候该搬出去住了。” 老贺和姜云霞面面相觑。 “这……我们都不敢管你了,你还搬出去干嘛?”姜云霞焦急地问。 贺洛一时语塞。是啊,他就连醉酒被沈暮白抱着送回家,都没掀起什么大风浪,爸妈虽会调侃两句,但真的好像已经不再管他。 可戴维都是一个人住,沈暮白据说更是早已离家独立多年。 “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家里吧?”他正色道。 姜云霞长吁短叹:“真是儿大不中留。” 老贺则提议道:“康庄家园那套房子不是离你公司挺近的?也宽敞,你搬那儿住去呗。” 贺洛心动了一秒,而后严词拒绝:“我要自食其力。” “那要不……你张叔、你李叔都是干中介的,爸回头让他们给你找找好房子?” “不要你们帮忙!!!” 回到房间,贺洛思来想去,给沈暮白发了条微信。就算在冷战中,汇报一下投资进展也无可厚非吧? 【horoyoi:报告沈投资人,小贺要搬出去自己住了(微信默认表情戴墨镜歪嘴笑.jpg)】 沈暮白秒回。 【s:恭喜啊。要帮忙吗?】 贺洛撇了撇嘴。刚跟爹妈拍着胸脯说要自力更生,转头求沈暮白帮忙,那像话吗? 【horoyoi:你等着瞧吧,我将成为滨京市租房第一高手。】 - 贺洛只花两天就找到了心仪的房子,押一付三,砸进去一个多月的工资;又花半天雇辆车把家搬了,师傅笑他就三两箱行李,叫什么大货车。 乔迁派对自然是要办,他邀请了刚出院的戴维。动过要叫沈暮白的念头,可想想那家伙是老板,更何况他们还在冷战中,还是作罢。 “欢迎来我家!看看怎么样——” 他解了密码锁,迎接戴维进门。 其实这屋子本身没什么好看的。 50来平的小loft公寓,装修是烂大街的那种网红民宿风格,家具都是房东配备,好就好在拎包入住,省心。 当前的看点可能就是地脚和景色了。 公寓楼前无遮挡,从落地窗向外远眺,一侧是滨京核心cbd鳞次栉比的摩天楼群,另一侧则是一望无垠的海。 此时正值日暮时分,火烧云落到海面,城市华灯初上。贺洛期待戴维夸夸他新家的完美窗景,不料金毛兄面色复杂。 “怎么租个公寓啊?滨京这么大,没居民楼给你租了吗?” 贺洛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就是要爬个楼梯吗?当锻炼身体了。” 戴维:“是不是民水民电,隔音怎么样,周围邻居稳不稳定,你都摸清楚了吗?还有……” 贺洛听得头皮发麻,当即求戴维打住。合同签了钱也交了,他只能住住看。 哥俩涮了顿清汤火锅。贺洛号称照顾戴维刚出院的脆弱胃口,实际以他的厨艺水平,也就只能涮涮火锅。 吃饱喝足,送走好友,贺洛独自面对厨房和餐桌的狼藉,懒懒散散提不起劲儿。明天叫个家政上门算了。 然而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还是一片茫然。陌生的房间仿佛缺点什么,但他显然并不孤单。 楼上不知是在跳健美操还是干嘛,楼板咚咚作响;隔壁情侣吵了起来,吵着吵着又做起来了。 贺洛洗过澡后爬上二楼的床,扣上降噪耳机,准备度过他真正意义上独立的第一天。 窗外,太阳彻底沉下地平线,夜幕降临在海面也降临在贺洛的房间。他在一片黑暗中昏昏欲睡,却隐约听到有人声。 也是邻居穿耳魔音不成?连降噪模式都滤不掉?他缓缓摘下耳机,却听楼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怪声竟源自他自己的房间。 贺洛顿时毛骨悚然,僵硬缓慢地挪动身体,到阁楼边沿向下张望,四处寻觅声音的来源,却听咔哒一声。 灯亮了。 昏暗的房间变得雪白一片,刺痛他的双眼,他抬手遮了下,终于缓过来一些,从指缝里看到房间中央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魁梧的男人,戴着金链子大墨镜,未被衣物遮盖的脖颈和手腕上,都有大片浓墨重彩的纹身。 另一个是浓妆的女人,穿着红色大衣,煞白的面色,艳红的唇。 “这屋子怎么没人收拾啊?!” “妈的,我现在就打差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咒骂。 “你们……是谁啊?” 贺洛开口,被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两人闻声,顿时浑身僵直,缓慢仰起脸来,直愣愣地盯着扒在阁楼栏杆边缘的贺洛。六道目光复杂地交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第32章 直到女人尖叫:“鬼啊!!!” 贺洛猛地一颤。 “活的!老婆别怕,是个活人!”男人将女人护到身后不停安慰,“你他妈又是谁啊?!” 贺洛:“这是我租的房子啊……” 那对男女:“啊?这是我们订的民宿啊!!” …… 沈暮白接到贺洛的电话,喜出望外。清了清嗓,压住不自觉上扬的嘴角,才接起来。 不料贺洛劈头盖脸说了一大堆。花臂大哥、红衣女人,房东、民宿平台管家,一会儿闯进来,一会儿又吵起来了。 在脑中仔细捋了一下才明白:贺洛租住的公寓前身是民宿,由于房东和民宿管理平台的沟通疏忽,房间没有及时下架并取消订单,不明就里的客人闯进了贺洛的家。 房东和民宿平台管理人相继赶到,结果每一方都觉得是对方的错,吵得不可开交。贺洛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就躲进厨房给他打了这么一通电话。 好一个滨京租房第一高手……沈暮白直摇头,却又感到欣慰,贺洛明面上虽拒绝他的帮助,遇事第一反应却是找他。 “地址发我,我这就过去。你就在厨房别动,有门锁的话把锁挂上,除了给我开门以外别出来。” 他几乎条件反射地发号施令,但转眼惊觉自己话里的命令意味,十有八九会引起贺洛的抵触情绪。 那家伙火爆脾气,万一被他气得跑出去跟人对着吵,就完蛋了。 他切到视频通话,举起手机,视线对准前置摄像头,这样传过去的画面,就像他在直视贺洛的眼睛。 “乖乖听话,小贺。”他语气放软,尽量顺着,哄着,“躲一会儿就好,我马上到。” 贺洛没有开摄像头,想必惊慌失措十分狼狈,但没有气冲冲地反驳,大约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等我。”沈暮白已经上了车,一脚油门冲出地库。 第28章 同居邀请 贺洛挂断电话给沈暮白发了地址, 在厨房里来回踱步,咬着牙无声尖叫,拳头越来越硬。 这男人疯了吧?像逗小猫小狗一样要他“乖乖听话”?! 可是……沈暮白竟然打视频过来, 那样温柔却说一不二地看着他,令他不禁幻想就这样躲起来, 等待沈暮白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 不。这不对劲。贺洛猛甩头。 沈暮白一共才有几次像这样, 不带丝毫戏谑地看着他? 面试时说他带来一个惊喜,亦或是在那个他习惯性选择逃避的早晨捉住他, 告诉他“这样很好”。 沈暮白喜欢他主动又勇敢。 贺洛豁出去了。 他撸下手腕上的橡皮筋,把浴后潮湿披散的长发绑了个战斗马尾, 翻出招待戴维剩下的冰镇可乐和一次性杯子,给每人倒了一杯, 端回到客厅。 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用力吞咽了下,尬笑道:“大家消消气,喝点水先?” …… 沈暮白到时, 在走廊上就听到邻居形形色色的噪音, 贺洛可真是租了间好房子。 唯独没有听到械斗或砸门的声响,他稍微放心了些,压在报警电话拨通键上的手指也松开来。 按响门铃,只听门里远远传来一声轻快的应答。 “我哥来了!” 沈暮白微挑眉梢。久违的称呼,还省略了他的名字。 一阵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猫眼里侧的灯光暗了一瞬,防盗门嘎吱一声拉开,贺洛跃进他的视野。头发胡乱扎着,白皙的面颊不自然地涨红。 “你可终于来了!我都谈得差不多了。”贺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拽着他的袖子拉他进了房间。 下一秒, 沈暮白看到所有人围坐一圈其乐融融的场面。他有些意外,但还是默默地坐下来,看着贺洛像只小蝴蝶般在各方之间翩翩周旋。 闯入房间吓到贺洛的那对男女,似乎反被贺洛拉拢成了自己人。贺洛站在他们面前,对民宿管家说:“你先安排我大哥大嫂换房,把住宿问题解决了再说。” 然后面对那对男女:“后续赔偿方案,要按国庆假期高峰价跟他们谈!” 对房东:“今晚我就搬走,转天再找你解除租赁合同。租金押金你要全价退给我,违约金要按合同给,不然我走法律途径!精神损失费就不要了,但你要保证房间在民宿平台下架、换锁之后再往外租!” 最后又对房东和民宿管家:“你们双方的责任划分,回去再去慢慢谈也来得及,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到位。好吧?” 仍像在公司做报告时那样,说得亢奋时语速飞快,两只手不安分地乱飞。 细品之下,那发号施令的态度令人头皮发麻,好像默认全世界都要围着他转,但……莫名让人听得进去。 是凭那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介于天真和傻气之间的清澈感?亦或是,真的存在某种神秘的贺洛魔法。 沈暮白无言端坐在沙发一隅,眼看小家伙把那些瘟神一一哄走,最后砰的一声关上门,回过身。 落地窗外是浓郁粘稠的夜色,并不静谧的小房间里只剩他们两个人。 他起身迎上前,“你自己就能解决的事,叫我干什么来了——” 不料贺洛飞扑上来,紧紧攥住他的大衣前襟。动作不上不下很尴尬,卡在要扯他领子和讨一个拥抱之间。 那双手颤抖如筛糠。 沈暮白这才明白,贺洛其实很害怕。 即便虚张声势出一副谈判专家的样子,顺利解决了问题,却还是怕得要命。就像沈暮白自己一路飙车赶来,想好了谈判话术,却还是随时准备报警那样。 “叫你躲着你又不听。”沈暮白轻叹,张开双臂,把人裹进怀里,“万一吵急了打起来,伤着你怎么办?” 突然落入怀抱,贺洛心脏险些从胸腔中跳出来。沈暮白真的疯了吧?明明那样无情地拒绝与他和解,却会被他一通电话叫来,会拥抱他。 今天的沈暮白身上没有香水味,只有一点点洗衣液或者洗发水的淡香,其下掩盖着一丝似有若无的……“人”的味道。 或许来自贺洛鼻尖贴着的脖颈那一片干净的皮肤,又或者,纯粹的雄性荷尔蒙。 还有沈暮白胸腔里规律有力跳动的心脏,与怀中暖烘烘的温度一起包裹着他,就像无事发生的午后在阳光房里小憩,奇迹般地舒缓他紧绷的神经。 他把头深埋在沈暮白肩头,不知餍足地吸了好一会儿,才闷声回答沈暮白的问题:“可我要是当了缩头乌龟,你肯定会笑我。” 贺洛破天荒地没有挣扎,沈暮白原本欣慰,闻言却一愣,顿时悔不当初。造孽啊,他到底给贺洛留下了多差的印象。 他把人揽得更紧了些:“这又不是你的错。” “可我一离开家就跳坑里了。连戴维都一眼看出这房子有坑。” 沈暮白听得越发心焦。 “小贺你听我说。我其实不太认同所谓的‘生活经验’‘社会经验’,或者‘被坑多了就知道避坑了’这类说法,这本质上是吃过亏的人在霸凌将要吃亏的人。 “所以我才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我是真的想帮你。” 贺洛茫然从沈暮白怀中抬起头,视角缘故只看到轮廓分明的下颌和凸起的喉结,莫名感到这个男人高大伟岸了许多,却与他更近。 可下一秒沈暮白说:“就算你是贺洛,也不该多走弯路啊。” 贺洛顿时警觉,猛地推开沈暮白:“什么叫‘就算我是贺洛’?!” 沈暮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又伸手拍了拍贺洛的发顶。 就是天真又娇气,特别好骗,特别好欺负;又很勇敢,遇事就会狠狠咬回去。 但只有我可以欺负你,别人不行。 “找到好房子之前,先去我家住吧。”沈暮白说。 贺洛闻言,脑袋瞬间又宕机了,面红耳赤半晌,才重启成功:“……你滚!谁要去你家啊?” 男人抱起双臂,促狭地笑:“那你去住酒店?国庆高峰期万一平台超售了,或者前台给开错了权限,再有人闯进来把你吓个半死怎么办?” 沈暮白说得绘声绘色,贺洛听得后脊发凉。 “还是索性搬回家去?翅膀才硬一点,就又回到父母屋檐下?把今天的事如实说了,贺叔姜阿姨还能同意你搬出来第二次吗?嗯?” 贺洛彻底无言以对。 “收拾好行李等我。”沈暮白拍了拍他的肩。 “……等你?那你干什么?” “洗锅啊,不然留着招蟑螂吗?”沈暮白指着餐桌上的火锅残羹,两副一次性碗筷格外扎眼,“搬家吃火锅都不叫我,真有你的,贺洛。” 贺洛心虚地挪开视线:“那……要是我邀请了你,你真的会来吗?” “啧,看情况吧。”沈暮白怪里怪气地说。 贺洛瞠目结舌。个王八蛋!浪费他感情! …… 第33章 沈暮白还真的把锅刷了,水池也擦得干干净净,冰箱清空,垃圾分类装好。高大的身材在公寓小厨房里忙前忙后,有股子说不出的诡异。 男人似乎感受到视线,猛地回过头。贺洛一激灵,假装在忙碌中随口一问:“你还会做家务呢?” 沈暮白反问:“怎么,不行啊?” 贺洛舔了舔上唇,默默缩回去收拾行李,把早上搬来才挂进衣柜的衣服,一件一件再塞回箱子里。动作越来越潦草,像在泄愤。 沈暮白这样一点都不“沈总”,甚至也不像从前的隔壁恶邻,反而越来越像一个触手可及的人,来自琐碎的、贺洛从来应付不好的生活。 沈暮白下楼丢完垃圾,又折回来帮贺洛拿行李。总共两个行李箱一个背包,全到了他手上。 “就这么点东西?我还以为你行李少说得有几卡车,还得带猫带狗呢。”沈暮白调侃道。 贺洛也是在搬家时才意识到,回国一年多他的行李仍然很少。 他其实是个爱买东西的人,可漂泊在外的日子让他养成扔东西比买东西更快的习惯。和慎一的旧事也再次提醒了他,到离开的那一刻,所爱之物皆为负担。 “猫是我妈的猫,狗是我爸的狗,我只有这个。”贺洛抱着鲨鱼,抓起一只鱼鳍朝沈暮白挥了挥,然后关上出租屋那扇并不防盗的防盗门,“走吧。” 二人下楼,走向斜停在公寓楼前的沃尔沃。 沈暮白摘下挡风玻璃上夹着的违停罚单,绕到副驾驶侧为贺洛开车门。贺洛钻进去,一眼看到挂在后视镜下的红绳吊坠。 莫名眼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 定睛一看,竟是他抛给沈暮白的那五元硬币! 沈暮白放好行李后坐进驾驶位,贺洛迫不及待地问起来:“你这是干嘛,《信条》啊?” 不料沈暮白僵硬地转头来看他,一脸难以置信。 “咿,你没看过吗?有个角色把红绳和铜钱挂背包上……”贺洛口若悬河讲起来,却发现沈暮白兴致缺缺,“算了。” 沈暮白却较劲起来:“不,我的意思是,你看到这个硬币第一反应是电影吗?” “哦,那我该想谐音梗吗?”贺洛又脸热起来。 五元就是贺洛和沈暮白的孽缘。 硬币抛出去之后,他当场就恼羞成怒过了,再想起来竟然还会心跳过速。 然而偷眼看看沈暮白,却见其若有所思,唇边勾起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 这男人最近怎么总是这样?情绪阴晴不定,莫名阴仄,却又莫名地笑。 “你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贺洛关切地问道。 沈暮白竟又不理他了。果然是毛病不小。 车子开动,窗外街景飞速后移,贺洛才终于有了一点实感:他竟然就这么……要去沈暮白家里住了。 哪怕从前在东都住隔壁,他都没有进过这男人的家门。 ----------------------- 作者有话说:没有cue《信条》的意思,只是表示小贺那天喝断片了,不记得看到红绳硬币之后的暴言和强吻啦。 喝酒误事[合十] 另外老沈就这么水灵灵地把小贺bb拐回家。。[吃瓜] 第29章 你很漂亮 沃尔沃驶入核心城区一片闹中取静的街区, 停进地库。沈暮白取下贺洛的行李,带他乘上电梯。 轿厢平稳地上升,可贺洛的心脏都快冲到喉咙口。身旁的男人却淡定自若, 反让贺洛不禁自问:借宿而已,你紧张什么? 电梯抵达, 沈暮白轻按指纹锁,拉开房门。 没有开灯的房间昏暗一片, 贺洛一眼望到客厅尽头落地窗外,城市灯火恢宏的夜色。 沈暮白先一步进到玄关, 对着空气低语一声,屋子里所有灯光应声亮起。 有如白昼。 贺洛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是jf智能家居中枢, 沈暮白竟然在家里用。 可他又蓦地好奇,用着自己一手筹划推进, 最终投产问世的产品,会是怎样的感觉?今后他也将深度参与这个项目,说不定就会与沈暮白感同身受。 沈暮白煞有介事地躬身, 风度翩翩做了个邀请动作:“请吧, 小贺。” 贺洛换上客用拖鞋踏上地板,跟在沈暮白身后参观。 沈暮白的家整体偏空旷,深色调的现代风装修和内饰,间有绿植点缀,像家居杂志上的时髦样板房大片。 唯有皮质沙发上随意放着的ipad和杂志、茶几上的水杯, 给这个家添了几分生活气息。 但也就那么一点点,大体还是整洁得令贺洛咋舌。 客餐厅相连,有放着咖啡机和烈酒的边柜,宽敞的开放式西厨岛台,再向里是封闭式中厨。 主卧没有关门, 贺洛不慎看到一张尺寸可观的双人床。 墨色的床品泛着长绒织物的光泽,看着就很舒服。而且……很像成熟男性会睡的那种。 想起家里还是老妈买的那些小孩专用四件套,要是让沈暮白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笑……等等,不对。 这人进过他的房间,绝对看到了他的四件套!!! 贺洛顿住脚步,羞赧又气愤地瞪住沈暮白。一世英名毁于床品,好想鲨人灭口。 沈暮白莫名其妙。第一次带人回家住,客人却盯着他的床面红耳赤,还羞愤地瞪他,让他很是迷茫。 贺洛不是把醉酒那夜发生的事情忘光了吗?不然见到后视镜上的挂坠又怎会毫无应激反应。 主卧旁边是大门紧闭的书房,再向里走是盥洗空间和储藏室,之后参观竟然结束了。 贺洛的脑瓜子连着涨红的脸一起嗡嗡作响:沈暮白的家竟然只有一间卧室,一张床。 ……那他要睡哪? 沈暮白可最好别告诉他睡沙发,敢让他睡沙发的人还没有也永远不会生出来。 而沈暮白就像读出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说:“你就睡我床上吧。” 贺洛一连后撤三大步:“那你睡哪?” 这男人该不会故意把他骗回家,要睡一起吧?那场诡谲的梦境又一次汹涌袭来,贺洛不由得胡思乱想。 可沈暮白说:“书房有张沙发床。我经常工作到很晚,有时候还要开会,怕吵到你。” 贺洛愕然,顿时为自己的歪心思懊恼不已。而且,沈暮白这人怎么反主为客? “这太打扰你了……” 他连连摇头,甚至萌生了要走的想法。 反正他只要回去跟父母老实承认租房翻车,又不至于真的流落街头。 留在这里却要被沈暮白时而尖酸刻薄、时而温柔过火的态度折磨,只会越来越搞不清他们的关系。 直到此刻他才懊恼起来:自己就能解决的事情,怎么偏要打给沈暮白?这手怎么就这么贱! 沈暮白却毫不在意地说:“反正你找新房子也要不了太久吧,没什么。” 贺洛闻言眼睛一亮,一团乱麻的心绪瞬间理清。 有房人士暂时收留一个租房失败的家伙罢了,知道不会长久,所以愿意为他让步。仅此而已。 心底竟有一丝丝的失落,却又觉得本应如此。 “好吧。”他垂下头。 “让你睡床你还委屈上了,真难伺候。”沈暮白直摇头。 “你说什么?!”贺洛抡起鲨鱼猛砸沈暮白。 沈暮白挨着打却一步不退,反而问他:“你喜欢这条鲨鱼吗?” “啊,我出国那年买的。没它我睡不着。”贺洛坦言。 沈暮白若有所思地点头,心中疑虑却像投石入水泛起涟漪。 那天贺洛哭过之后,可是在他的怀里睡得很好。是酒精作用?还是…… 他不该再想下去。 - 贺洛借了沈暮白的浴室,洗去一身惊惧和疲劳。 出浴后他换上睡衣回到客厅,叫沈暮白接着去洗,就横在沙发上玩手机。然而听着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他逐渐心不在焉。 水声停息后不久,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贺洛抬头看了一眼,就再没能挪开视线。 沈暮白竟然随意披了件浴袍出来,垂顺的丝质面料勾勒出躯干健硕的线条,前襟缝隙袒露大片胸膛,湿漉漉的皮肤,饱满的肌肉。 及膝浴袍下是笔直修长的小腿,行走间肌肉的轮廓分外鲜明,一步一步,沈暮白径直向他走来。 “小贺,你的头发……” 贺洛瞬间从沙发上弹起来,坐直身体。 头发怎么了?他已经留了多年长发,快要想不起来自己短发的样子……沈暮白不喜欢吗?还是对长发男有偏见? 沈暮白却面色复杂:“堵下水口了。你这狗怎么还掉毛啊?” 贺洛瞠目结舌。 自己独占一个浴室惯了,他甚至没想过头发会困扰他人。 脸颊逐渐烧了起来,他小声说:“你放着别管就行!明天下班我叫家政上门。” 沈暮白双唇微启,却语塞了半晌才说:“我捡起来了。” 第34章 贺洛听后更是尴尬,有种想要缩成一团,或者弹射逃离这个地球的冲动。 缠在下水口的长发而已,跟吃剩的火锅又或者冰箱里要扔的食材又有什么区别?厨余垃圾还要更恶心,沈暮白都上手帮他收拾了,他也更多是在感慨这人竟然会做家务。 可一想到洗澡时脱落的头发被沈暮白拾起,他莫名有种私生活被侵入的感觉……即便这是在沈暮白的家中,他自己才是那个入侵者。 沈暮白却像对他九曲十八弯的心理活动浑然不觉,随手捞起一个抱枕,坐到他身边。 一股潮湿的水汽味,混着浴后身体的微热席卷而来,贺洛顿时浑身绷紧。 “为什么是长头发呢?如果你愿意告诉我的话。”沈暮白问。 贺洛眨了眨眼。这个问题十个人有九个混熟了之后就会问他,可他没想到,沈暮白不是剩下的那一个。 说出来大概又要遭嘲笑。可沈暮白问了,他还是有点想说。 “其实没什么。我刚出国那年霓语英语都不好,害怕去理发店,后来头发长了,去上学就扎起来,我同学夸我很……漂亮。所以就一直留着了。” 贺洛说着,偷偷观察沈暮白的表情,却见男人一脸欲言又止。 “你笑吧,我批准了。”贺洛没好气地说。 可沈暮白歪着头打量他很久,最后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确实很漂亮啊。” 贺洛微怔,半天才反应过来沈暮白说了什么,立刻手脚并用爬到沙发另一端,离沈暮白最远的角落,抓起一个抱枕挡在自己身前。 “你……我要告你性.骚.扰!” 沈暮白缓缓挑起眉梢,一脸难以置信:“你对我意见就这么大?别人能夸你,我就夸不得?” 贺洛也愣住了。是啊,为什么沈暮白夸他,他就觉得别扭,浑身起鸡皮疙瘩呢? 他把脸埋进抱枕里:“你……你不是连和解都不愿意吗?那还夸我干什么,不该往死里嘲笑我?” 沈暮白还真的笑了,是那种无奈轻笑,可贺洛朦胧地感觉到,他不是在笑自己。 下一刻,手中抱枕骤然被撤走,沈暮白对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小贺,我没有不愿意和解。”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 沈暮白沉吟片刻,继续说了下去: “我误会了你的意思,以为你要退回到上下级关系。只谈公事,没有私交,不挑我刺,不打我不骂我,不哭也不笑……那对你和我来说,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我不想那样。” 贺洛听得是两眼一黑,天旋地转。 原来他精心筹划的一场全蟹宴,蟹蟹的谐音梗,完全没能传达到。他恨沈暮白像块老木头! 以及在沈暮白心目中,他的形象竟然有这么差…… 可沈暮白宁可他这样,也不想他做个乖顺员工和正常朋友。 思量至此,他竟萌生出无穷无尽的底气。似乎他只要肆无忌惮地做他自己,不论好坏,沈暮白都会全盘接受。 那,他是不是也该接受沈暮白的全部?刻薄和温柔,或许都是这个男人的真性。 第30章 温柔背刺 “我懂了, 打你骂你还不简单?”贺洛不觉笑起来,积压在胸中令他呼吸不畅的那些困惑,也都随之散去, “那你也可以对我又坏又好。” “嗯,我们这样就好。”沈暮白状似欣慰地点头, “所以我现在可以夸你了吗?” 那双黑眼睛仍然直视着贺洛,让他嗅到浓烈的隐患和不安——要是他点了头, 会不会再次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 他微启双唇,不知该如何回应。 片刻后, 沈暮白似是放弃逼问他,潦草结束了话题:“不逗你了。明天还上班, 早点睡。” 贺洛顿时松了一口气。果然上班是凌驾于一切迷茫和烦恼之上的悲报。 沈暮白好人做到底,一路送贺洛到了主卧床边, 细心告诉他床头灯的开关指令和实体按钮的位置,又在床头柜上放了一杯温水。 “晚安,小贺。”沈暮白垂眸低笑道。 “晚安……暮白哥。”贺洛坐在床沿, 对着转身离开, 轻轻带上房门的高大背影,喃喃地说。 当夜,记忆海绵床垫和柔软轻盈的被子包裹着贺洛的身体,织物的气味混着一丝若隐若现的香气充满鼻腔。 这是沈暮白的床…… 脑中止不住地涌出胡思乱想,可不过多久他就坠入梦乡。 他睡得很好。 次日清晨, 贺洛似乎是自然醒的,可隔着房门都嗅到浓郁醇厚的咖啡苦味,又确信自己是被邪恶的黑咖啡爱好者给熏醒的。 他理了理凌乱的睡衣和头发,又把沈暮白的床简单铺平整,走进客厅。 满室阳光分外耀目, 他条件反射地眯起眼睛,沈暮白低柔的嗓音就在那时响起:“早啊,小贺。” 再度张开双眼,沈暮白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映入视野。男人穿着简单的白t和运动长裤,腰间系着围裙,不知忙了多久。 贺洛怔怔地回应:“早……你家还含早餐的吗?” 四目相对,沈暮白笑了笑:“我家宗旨就是,再难伺候的客人也要服务好。” 贺洛顿时黑了脸。但看在早餐的份上,还是暂时原谅了这人一秒。 洗漱完回来时,早餐已经上了桌。 是新鲜法棍做的三明治,面包外脆里韧,夹馅有生菜和西红柿,还有牛肉、金枪鱼和虾仁。唯独没有高热量的酱料。 贺洛不由得想起戴维摒弃牛肉馅大包子之后每天带给他的健康早餐。那小子,果然是被沈暮白传染的吧? 沈暮白在他面前放下一杯浓黑的咖啡,贺洛顿时皱起脸瞪沈暮白。男人笑开了,变魔术般端出另一杯。 “这才是你的。” 给贺洛的那杯加了细密的奶泡,甚至还有个简单的拉花,定睛一看图案是……狗。 这男人真是睚眦必报。不就是吃蟹肉不小心咬他手指头一口吗,至于要记仇这么久? 沈暮白坐到他对面,笑问道:“喜欢吗?” 贺洛笑眯眯地答复:“喜欢你个头。” 贺洛还在啃三明治,沈暮白却起身利落地收拾好厨房,解掉围裙,进了衣帽间。再出来时竟换上一身速干运动装,另有一套罩着防尘套的西装提在手里。 “我去健身房,然后直接去公司。你要一起吗?” 贺洛一愣,然后果断摇头如拨浪鼓。 从昨天浴袍前襟露出的那一小片胸肌都能看得出,这男人肯定练得很好。而贺洛只有逢年过节才想起来跑跑步,健身房的门都没进过,跟沈暮白一起去,只会是自取其辱。 更何况,上班之前健身也未免对自己太歹毒了。 沈暮白似是早猜到他会回绝,有条不紊地交代起来:“楼下往南走不远,有个出租车停靠站,很好打车。上班路上小心……对了小贺,过来下。” 贺洛愣愣地跟到玄关。沈暮白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拇指轻轻贴上指纹锁。 沈暮白对着指纹录入成功的提示,满意地点头:“这样不用等我下班,你也能回家了。” 房门轻轻在面前合上,沈暮白的家中重归寂静,手腕被握过的皮肤残留一丝微热,令贺洛微微失神。 回过神来,才发觉沈暮白言行的巧妙。 提前出门,又确保他们无需一同回家,没有明着避嫌,却仍然尊重他从前要与顶头上司保持“健全距离”的意愿。 原来只要答应了他的事,沈暮白就会不动声色地做到。 - 十一收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hr群发给全公司一封邮件,题名为nova奖评选制度改革,宣告按得票比例分配奖金,从本届开始施行。 新人们纷纷欢呼雀跃,奉贺洛为英雄。戴维更是激动得语无伦次,滑着椅子在贺洛工位旁边转来转去。 “原来你真的当众怼了沈总!……我还以为你口嗨的呢。不愧是你啊洛洛!好兄弟!!” 放假期间贺洛明明如实讲了,合着金毛兄压根没敢当真。没当真,却坦然与他和解……他没有说错,他的朋友确实很好。 “你没亲眼看到真是可惜了。”贺洛笑道。 沈暮白采纳了他挑衅式的建议,并通报全公司,这可比当初他臆想的低头道歉还要劲爆多了。 贺洛想着如果没有老张投出那最后一票,也不会有新制度诞生和他的胜利,就跑去印刷部道谢,到了却发现偌大的办公区空了一半,无比冷清。 老张伤感地说:“bp都撤了,下一波就该轮到我们喽。” 贺洛第一次近距离地切实感受到裁撤风波,山雨欲来的压抑感令他喘不过气。 老张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肯定要平步青云了吧,加油啊。” 而为贺洛讲解技术细节的那位前辈暂时还在,背对他们,沉默地敲着键盘。 第二件大事是新人们培训期结束,正式定职,分配到各个部门。 第35章 贺洛对着自己定职邮件上的那两行字,脑中响起阵阵尖锐的嗡鸣。 质量控制部。 初级质量工程师,贺洛。 这又是哪个犄角旮旯的部门? 打听一圈,技术岗的其他新人都留在了智能家居项目,毕竟公司招他们这些计算机相关专业的学生,就是为了往这一条线上砸人。 其中戴维最为抢眼,直接跳过了初级职级,定职为资深算法工程师。 要去质量控制部的,只有贺洛一个人。 他茫然无措之际问了hr,vivian却说,这是总经理的安排。此话一出,贺洛顿时如五雷轰顶。 竟然是沈暮白。果然是沈暮白…… 戴维从旁听到,压低声音开口:“还以为你会飞升到统筹企划部呢,怎么成质检工了?你又得罪他了?” 因奖金而站在贺洛这边的同期新人们,也都小声嘀咕起来。 “怪不得那天团建总经理阴着脸把你带走了,合着是找你麻烦啊?” “沈总在台上说得好听,没想到背地里这么小肚鸡肠……” “什么人啊这是?!” 贺洛无言以对。 他也曾天真地以为,沈暮白既然欣赏他的成果,就会把他放到合适的位置。不说偏袒,也至少该给他与其他人同等的机会。 可事实却是,沈暮白流放了他。 ……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策的呢? 为什么做了之后还要把他蒙在鼓里,给他剥螃蟹,带他回家,让他睡主卧,还做早餐给他吃? 所有的温柔,都是为了让恶毒的那一刻显得更恶毒吗? 贺洛是批准了沈暮白对他坏,但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坏。 - 当天下午,贺洛阴着脸去质量控制部报到,却不料受到新上司的热烈欢迎。 部门经理人称老田,是20年前从总部驻派下来的,已经在滨京当地成婚扎根,孩子都上中学了,说是全然没有调回总部的意愿,想在中华分公司干到退休颐养天年。 他中文很好,亲自当贺洛的mentor,热情地与他谈天谈地。 “我对你印象很深刻啊,贺洛。颁奖式跟总经理叫板,很厉害嘛。真是可惜了,要不然nova奖得票第一名也不会来我们这儿。” 贺洛都不知该哭还是笑。 好在闲聊很快结束,老田开始向他介绍部门业务和工作要领。 贺洛的职位是质量工程师(qe),工作内容是对工厂送来的抽检数据进行分析。 他不由得自我催眠,或许因为他的大学专业偏向数据分析,沈暮白觉得这是他的天职,才派他到这里来? 然而当老田向他展示部门使用的数据分析工具,他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 左一个excel,右一个excel,数据分析脚本都是vba写的。工厂收集来的数据怎么放到excel里?手动导入。 简直是上个世纪的古老工作方式,跟智能家居开发部甚至是统筹企划部相比,都差得太远了。 “咱们部门不会还在用传真办公吧?”贺洛不禁冷嘲热讽。 “你怎么知道?”老田作诧异状,之后笑开了,“开玩笑开玩笑,早就不用啦。” 原来老田连网上嘲讽霓企办公方式普遍落后的梗都知道。 看样子遇到一个好相处的上司,贺洛心情稍好了些,可积压内心深处的沮丧丝毫不减。 下班后回到沈暮白家,他仍然难以消化被流放的事实,整洁又时髦的房子让他无法不想到那张冠冕堂皇、笑里藏刀的脸。 他按亮智能家居中枢:“小f,沈暮白什么时候回家啊?” 好想一口咬死那个男人。 为什么流放我?凭什么流放我! ……为什么在我快要接受你其实很好的时候,再次伤害我? 机械音毫无感情地棒读:“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 好一个人工智障,看来戴维他们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 沈暮白在办公室中,正与joicy核对会议和行程安排,私人手机亮起。 家居中枢的app提示,家中出现了陌生声纹,并发出一条系统未能解析的指令。 【小f,沈暮白什么时候回家啊?】 沈暮白不由得宽慰微笑。贺洛已经安全到家了。分配到新部门的第一天,没想到下班还挺早的。 转眼又一个念头占据脑海:贺洛到家自己玩不就好了,怎么特意对智能中枢说话?是在催他早点回家吗……? 小家伙动不动对他百般嫌弃,没想到下班见不到他,还会暗戳戳地想他。 “我有事得先走了。大概三个小时之后开始远程办公。晚上这几个会,我线上参加。” 沈暮白说着起身,拔掉电脑塞进公文包,马不停蹄地奔向停车场,飙车回到家附近,拐进超市,买了满满两大袋食材回家。 “小贺,我回来了——” 空旷静谧的房子里,只有他自己声音的回响。 贺洛根本不在。 ----------------------- 作者有话说:这本书有100条评论了耶!!好开心哦非常感谢宝子们[橙心] 第31章 美味晚餐 沈暮白的住处门禁森严, 外卖员进不来,贺洛点了一大堆炸串泄愤,却只能灰溜溜地跑下楼去取。 外卖袋子沉甸甸的, 炸物诱人的香气勾得他疯狂分泌唾液。然而走出电梯,按开沈暮白的家门, 一抬头就见玄关立着一道高大的身影。 西装大衣公文包,梳理整齐的黑发, 克制疏离的精英感。贺洛几乎能想象这个人是如何向hr交代,把他单拎出来发配其他部门。 可沈暮白另一手提着两只超市大购物袋, 食材都快从袋口溢出来,又有种居家男人的体贴感, 令他无法不想起那杯早安咖啡和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委屈和温暖交织涌现,贺洛的脑子又变得一团糟, 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低声问了句:“……你怎么回来了?” 沈暮白回身, 视线落于他手中的袋子, 面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眉头紧锁,不答反问:“你点外卖?” 贺洛一愣。 冰冷的质问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压抑一天的情绪瞬间爆发。 “我就点,怎么了?你都把我发配了, 还要管我吃什么?当初也不是没骂过你,你怎么这么爱多管闲事?!你——你……” “我怎么了?”沈暮白冷声道,“继续啊,我听着呢。” “……你该不会,是特地回来做饭给我吃的吧……” 贺洛越说声音越小, 最后几乎细不可闻。他明明是要等沈暮白回来兴师问罪的,却莫名雀跃又扭捏起来。 尴尬,想掉头开门跑出去,可他又真的好奇沈暮白会做什么样的晚餐。 沈暮白撇开目光:“不给你做,你都有外卖吃了。” 贺洛谄媚道:“别小气,露一手嘛!” “我都把你发配了,你吃我做的饭就不怕中毒?”沈暮白唇角勾出一抹戏谑的笑。 贺洛一看就知道,只差临门一脚了。 他干脆豁出去,用力眨眨眼,挤出两滴泪,眼巴巴地仰脸望着男人。 “暮白哥……我想吃。” 沈暮白咬住下唇,沉吟片刻,默默宽衣解带,然后拎着食材进了厨房。 贺洛对着那道颀长的背影微怔。他想起来了。早在他们在东都做邻居时,沈暮白下班回家撞见他拿外卖那一次,手里就拎着食材。 那时候沈暮白究竟是以什么心态嘲讽他的呢? - 沈暮白料想今晚不会是烛光晚餐的氛围,便选择做家常菜,两块prime等级的牛菲力,索性切段腌了。 起锅烧热牛油果油,蒜片爆香后下入切片香菇炒至变色,牛肉下锅迅速滑熟。 在调味上他取了巧,用蒜蓉辣酱和豆瓣酱做底调了个酱汁,加孜然炒香,出锅再点缀白芝麻,硬是把家常炒菜做成了炸串风味。 钠含量不容小觑,但垃圾食品爱好者小孩肯定会喜欢。 这样维生素不足,沈暮白又用蒜末蚝油炒了一盘油麦菜,另用罗马生菜和小番茄打底拌了一盆沙拉。 主菜钠超标就不好做汤了,他便用青柠榨汁兑气泡水做了两杯软饮。中厨窗台上的薄荷长势良好,摘两片叶子洗净,加到杯中作点缀。 为防油烟,沈暮白全程关着门,但不时看到磨砂门玻璃外透出人影,不由得微笑,备餐动作都越发轻快。 贺洛真的在翘首盼望开饭,不枉他推迟工作赶回家来。 …… 厨房门开,饭菜陆续上桌。沈暮白每端上来一盘,贺洛眼里的光都黯淡下去几分。 他还以为沈暮白会搞点特别的东西,结果这家伙端出一桌家常菜,那他跟住家里被爸妈管着有什么区别? 二人在餐桌边相对而坐,贺洛几乎掩不住自己的失落,对流放质量控制部的事也是,对这顿晚餐也是。 第36章 他确信沈暮白察觉到了。 可男人不燥不恼,只说:“你尝尝。” 贺洛将信将疑地动筷子,夹了一口炒牛肉,送到嘴边,鼻子就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浓香。 他目光瞟向餐桌边缘尚未拆封的炸串。这会儿估计已经凉透、变得软趴趴的了。 不会吧? 牛肉入口,嫩滑的口感率先惊艳了他,其次才是咸香辛辣的调味满溢口腔。 贺洛双眼亮了起来,看对面这个发配了自己的坏男人,都觉得眉清目秀的。 “比外卖香吧?”男人笑问道。 贺洛点头如小鸡啄米,忙不迭地夹菜往嘴里送。 沈暮白是天才吗?说不定等哪天不当总经理了,还可以当个厨子称霸外卖界。 “慢点,别噎死咯。”沈暮白把菜和饮料往他手边推了推。 …… 贺洛风卷残云吃掉了那一盘炒牛柳,还想用勺子刮干净盘底酱汁,却被沈暮白眼疾手快把盘子撤了。 “这么重口啊你?” “又不怎么咸!” 味道丝毫不输外卖,可贺洛没有每次吃过外卖之后口干舌燥的感觉。沈暮白这一顿晚餐好像有魔法。 他起身追到厨房,略带不好意思地问:“要不我洗碗吧?” 他虽没什么家务经验,但洗碗这点小事想来不在话下。 不料沈暮白拒绝得直截了当:“有洗碗机。” “……那我刷锅?” “锅也能进洗碗机。厨房就没有不能进洗碗机的东西。” 贺洛愣了下,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你不爱洗碗啊。那之前干嘛还帮我收拾火锅?” 沈暮白甚至思索了下,才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回答:“因为我是大人。很多事爱不爱做不重要,只有要不要做之分。” 贺洛似懂非懂地点头。 这男的怎么又来这一套?自诩理性,实则死装。凡事没个好恶,跟机器有什么区别? 沈暮白欺负他或者蛊惑他的时候,一言一行可是鲜活得要命。 可贺洛转眼想到,把他发配质量控制部的事,是沈暮白想做的,还是该做的? 等所有锅碗瓢盆进了洗碗机,沈暮白洗完澡回到客厅,贺洛准备继续正题,却发现一顿晚餐下来,他已然忘了问罪的初心。 再加上吃饱了犯困,他歪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话,语调都是哼唧唧的。 沈暮白却神采奕奕地挑衅:“你不是最爱找茬挑事吗?给你找了个专门找茬的地方。” 贺洛闻言彻底不困了,抡起抱枕就朝沈暮白砸了过去。 男人接下抱枕,顺手抱在怀里,慢条斯理地问他:“小贺,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吗?” 贺洛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还能为什么?因为你又欺负我,当面装好人,背地里玩阴的!” 沈暮白长叹口气。 “能不能用这里回答我?”沈暮白伸手,轻轻戳贺洛的额侧,靠近太阳穴的位置,之后又指向他的前胸,“而不是这里。” 沈暮白第二次指的位置略有点偏下,以至于贺洛不知道他说的是心还是胃。 贺洛定了定神,饭后集中涌向消化系统的血液重新流经头脑,他逐渐清醒过来,尝试剖析自己情绪的源头。 得出的结论令他自己都惊愕不已。 “……因为所有人都留在了智能家居项目,只有我留不下。公司未来的重心在这里,可你把我踢出去了。” 原来他远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在乎所谓的职业生涯,也更想得到沈暮白的垂青。 他小心观察着沈暮白的表情,生怕下一秒这男人又搬出刻薄嘴脸。但沈暮白凝眉思忖,是贺洛前所未见的认真。 “可是小贺,我没看到你对智能家居产品本身有任何兴趣和投入。你甚至不知道小f会记录上传所有呼叫它的指令——” “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置物架上的小f不合时宜地打岔。 沈暮白语塞了几秒,才把后半句话接上:“我还以为你是知道,才问它我什么时候会回来。” 贺洛无言以对。 沈暮白一说他才想起,产品手册上重点介绍了这个功能,可他当时一心忙于印刷部的事,看完转头就忘了。 沈暮白继续说了下去:“你兼具对战略和数据的敏锐,去写代码炼丹对你而言是一种变相埋没,更何况质量控制也是智能家居项目的一部分,只不过它在生产的最后一环。” 贺洛愣愣地点头。积累一天的满腔委屈愤怒,竟被化解得差不多了。 沈暮白又一次说动了他。 男人凑近了些:“见过跳高吧?为了跳得高,要先干什么?” 那双黑眼睛充满侵略性地盯着他,低沉的嗓音几乎是明火执仗的蛊惑。 似乎解释还不够,沈暮白非要把他画的那张大饼掰开了揉碎了,亲眼看着贺洛吃下去。 贺洛:“……找根够长的撑杆?” 沈暮白一滞,转了转眼珠才说:“先助跑啊。但你说的也没有错。” 贺洛点头:“我懂了,你是在下大棋为我铺路。” 沈暮白却笑开了:“想多了,我就是故意报复你。你裹挟我做决策,让我下不来台,我给你点颜色看看不过分吧。嗯?” 坏男人说着一挑眉,贺洛顿时又动了咬死他的心思,一头扑上去,把他按倒在沙发上。 沈暮白却丝毫不显狼狈,好整以暇地看着贺洛。即便贺洛遮住灯光在他面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睛仍然那样亮。 贺洛逐渐松了手上力气,像被沈暮白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思路变得清晰。 老田是二十年前从总部驻派下来的,跟老张所讲的“上一任总经理”是同时代的人,那么质量控制部那老掉牙的工作流程,大概也是那段保守温吞时期的产物。 而沈暮白作为改革家后来者居上,在老顽固面前能有多大的面子,不好说。淡化贺洛头上“总经理宠儿”的光环,才更有利于他发展。 还说不是在下大棋啊…… 贺洛如梦初醒,却听沈暮白尴尬地干咳两声。 低头一看,他竟整个人骑跨在沈暮白腰间,下方的身体随呼吸节奏轻微起伏,时而顶住他的大腿内侧。 “你总这样扑人吗,小贺?” 贺洛顿时脑袋里嗡的一声,脸颊连着脖颈都在迅速升温,摁在沈暮白肩头的双手猛地收回来,却不知该往哪摆。 ----------------------- 作者有话说:虽然都说不要在小说里面找现实但是,这个炒牛肉大伙可以做一下试试,包好吃的! 另外关于牛肉部位的选用,老沈用菲力属于是好不容易有机会给老婆做饭孔雀开屏了,不要学他,用肥牛做更香! 第32章 那就别走 “……还不都怪你?你不惹我, 我会扑你吗?!” 贺洛抬起无处安放的双手,缓缓比出两个国际通用辱骂手势。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蛮不讲理,好在沈暮白对他使坏的时候也不太讲理。 可沈暮白无视他的挑衅, 追问道:“那要是其他人惹你呢?” 贺洛本能地反驳:“开什么玩笑?除了你——” 除了你以外,我不可能去扑任何人。 贺洛想象自己像这样扑到别人身上, 甚至那人也像沈暮白一样,身体带着浴后余温, 微微起伏……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寒毛都倒竖起来。 沈暮白仍然紧盯着他, 那双眼睛黑亮深邃,映着贺洛无措的倒影, 令他望而生畏。 “……还有谁会这么惹我啊?”他移开视线,小声嘟囔道。 沈暮白仰脸, 嘲弄地笑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说着,沈暮白竟伸手揽在他腰间。 即便隔着棉质睡衣,那双手的力量和热度仍难以忽视, 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痒。贺洛惊诧不已, 下意识屏住呼吸,一时间连挣扎怒骂都忘记了。 下一秒沈暮白就把他像抱小动物一样从身上举起来,掀到一边,而后起身径直离开客厅。 “我得去工作了。你自己玩吧,早点睡。”男人头也不回地说。 贺洛愣住, 在沙发上缓缓蜷成一团。沈暮白已经不止一次这样,故意挑起尴尬的氛围,拿住他的情绪,高高提起,却又轻轻放下。 这母胎solo老男人真的学会了这一手, 还想一招鲜吃遍天。该死的。 ……可沈暮白今天确实是推迟了工作赶回来。 “那个……谢谢你做的饭,很好吃。”贺洛向那道走远的背影轻声道。 男人顿住脚步,回过头来,面色说不出的复杂:“那我每天回来做。”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听错了吧,沈暮白说的是不是“明天”?就算他不会在这个家里待太久,沈暮白也犯不上这样忍让照顾他。 …… 沈暮白快步走进书房,勉强让自己的背影不那么狼狈。可无论如何深呼吸,体内翻涌的热浪都难以平息。 第37章 好在贺洛只是跨在他腰间,而没有坐下去。好险。 他喝酒尚且千杯不倒,但对贺洛,他似乎一触即醉。生理反应还好说,更令他后脊发凉的是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 想把那夜车里发生的事情继续下去。 想到贺洛也可能像撕咬他一样去撕咬别人,他就怒火中烧。 他竟对一个年轻孩子产生了不该有的渴望,而独占欲更是比纯粹渴望还要危险的东西。他们是怎么走到今天的?明明最初只是一点恻隐之心而已。 贺洛把信任与质疑、依赖与憎恶都给了他,他怎么可以辜负。 沈暮白竭力平复心情,唤醒电脑,加入线上会议。 聆听报告时他顺手从笔筒中抽出那支细长的铅笔,握在手中轻轻摩挲。 指纹摩擦过笔杆细腻且略微粘滞的涂层,生出阵阵仿佛隔着毛玻璃般的,很钝很模糊的酥麻感。这是贺洛不怎么见他的那两个月,他无意间染上的坏习惯。 相隔两道房门的主卧里,贺洛躺在沈暮白的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 睡衣摩擦被单发出声响,就像在沙发上沈暮白的双手揽在他腰间,掌心擦过衣料,窸窸窣窣,挑拨着他的神经。 熟悉好闻的气息,指尖擦过的部位一点点积蓄起的热量。 那个旖旎的梦又如潮水般汹涌袭来。贺洛抱紧鲨鱼,身体逐渐紧绷,意识昏昏沉沉,整个人都随着那股涌浪飘摇。 直到一声短促的呜咽打破深夜寂静。 贺洛身体一僵,缓缓回过头。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中空出的半张床。 一声轻叹融入夜色,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个什么。睡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去洗手间放水,可路过书房时,他透过门玻璃看到里面的灯还亮着。 - 次日清晨,贺洛被闹钟叫醒。昨夜他特意定了个早的,想至少做点什么回报沈暮白。 他虽然不会下厨,下楼还是会的,跑去麦麦或者星巴克买个早餐,料想沈暮白也不敢嫌弃。 然而打着哈欠走进客厅,沈暮白竟然已经在西厨岛台边。他扭头看了一眼时间,才不到六点。 沈暮白在磨咖啡豆,握着手摇杆,发力时短袖t恤边沿勾勒出手臂健硕的肌肉。再加上洒满房间的阳光和那张神采奕奕的面孔,贺洛被晃得有些失神。 “怎么起这么早?听见你闹钟响了,我还以为你得睡个回笼觉。”沈暮白轻笑道。手中磨豆机缓缓转动,只发出一点点刀齿碾过豆子的破碎声音。 贺洛怀疑自己其实是没睡醒,才又听错了沈暮白的潜台词。 以为他还会继续睡,所以选择手动磨豆子,因为自动咖啡机很吵。多么贴心的话,只是不该出自他熬夜工作的宿敌嘴里。 “你几点睡的?”他问。 沈暮白把磨好的粉末填进粉碗,小心地压平,装到浓缩机上:“两三点钟?忘了。” 贺洛瞠目结舌:“……你是永动机吗大哥?” 沈暮白缓缓挑眉,竟还认真思索了一下才回答:“不是。我睡几个小时就够,但不能不睡。一通宵我就容易变成……你嫌弃的那样。” 贺洛恍然大悟地点头,然而心中警铃大作。 奇了怪了,如今回想起阳台上沉默目送他的恶邻,秋千边那个一改恶劣态度,反复确认他加回了微信的男人,他非但不觉得嫌恶,反而生出一丝诡异的柔软感情。 怜悯? 大概是怜悯吧。毕竟充电几小时续航一整天,活脱脱的一个加班圣体。难怪这人能一边出差一边念书,回国当高管呢。 沈暮白已经在厨房忙活起来,贺洛也就没好意思提出下楼买快餐。不过多久,又一顿丰盛的早餐上了桌,咖啡和昨天的一样,拉花小狗拿铁。 贺洛不跟这人一般见识,毕竟气也只会气坏自己。 “对了,你睡那么少,岂不是连做梦都没空?”他啃着三明治问。 “哪有那么多好梦可做。”沈暮白直摇头,但马上又问,“你呢?这两天睡得好不好?不会睡我床上做什么坏梦了吧?” 贺洛双唇微启,脸颊热了起来:“……蛮好的。” - 那天到公司,贺洛仔细回想沈暮白的那一番“跳高论”,对质量控制部工作的绝望打消了几分。 如果那男人不是纯粹在画饼诓他,他现在就已经在助跑的路上。 他找到老田,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可以改进一下工作流程?现在数据分析都用python、上ai了,以后用vba的只会越来越少。” 老田说:“可以。你真不愧是nova奖得票第一。” 贺洛眼前一亮。 老田又说:“但没必要啊,小贺。” 贺洛眼前一黑。 “年轻人想出成绩,心情可以理解,但你要知道换新东西就有新风险。设计流程开发工具容易,消除风险难啊……” 老田循循善诱,大道理说了一箩筐,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你不用想着帮忙,别添乱就行了。 贺洛连连点头,心中却翻出一个巨大的白眼。果然是上一任总经理时代的旧人,怕担责任,就固步自封在十年前、二十年前。 沈暮白可不会这样! 然而当他发现自己下意识把那个男人当成工作的锚点,心中又是一阵崩溃。什么时候沈暮白成了他的目标和方向了? 贺洛痛定思痛,花一上午时间搓了个自动拷贝数据的脚本,又花一下午搓了个自动生成日报的脚本。东西本身很简单,却能替代绝大部分的重复手工操作。数据分析的常用技巧而已,在这个古老的部门都显得有点先进。 有了自动脚本,从明天起他只要打开命令行,输个命令再按下回车键,就能完成一天的工作量。 省下时间,他就可以精读部门现有的数据分析脚本,构思怎样用新技术将其重构,甚至做得更好。 …… 贺洛就这样上班、下班,每天回家吃到沈暮白变着花样为他做的饭。 淋浴间和浴缸总是干干净净,贺洛掉了头发,沈暮白紧接着去洗就会替他收拾好。 他每次假装起夜路过书房,都看到门玻璃透出灯光,那个男人每天工作到凌晨,却仍会迎着朝阳出现在厨房,为他端上咖啡和早餐。 贺洛惭愧了三天,到第四天终于敢确定,沈暮白真的是个高精力的人。难怪这男人会自称大内总管,不论工作还是生活,他都能把贺洛安排得很好。 于是贺洛从第五天开始放下尊严,成为沈暮白的舔狗。一口一个“暮白哥”叫得黏腻,丝毫不害臊。 回想起不久前他还别别扭扭开不了口,真想给曾经的自己两巴掌。早点叫啊,说不定沈暮白早就会变得这么好。 周末,两个人都没有出门,沈暮白说要做顿好的,独自在厨房里备菜。 贺洛从冰箱摸了罐冰镇气泡水,蹑手蹑脚摸到男人背后,一把掀起他的修身t恤,把罐子塞进去转身就跑。 谁料沈暮白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贺洛的后脖领,另一手从衣服里掏出那个易拉罐,冰得龇牙咧嘴。 贺洛幸灾乐祸地笑,结果转眼那罐子就被摁到了他的脸上。 冰凉的触感令他猛地一哆嗦,想起曾经沈暮白隔着防灾板给他的那一罐凉啤酒。沈暮白和那时好像一样,又好像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这么调皮捣蛋?嗯?”沈暮白不依不饶,用那冰凉的罐体来回戳他,“一天不收拾你,你浑身难受是吧?” 贺洛梗着脖子叫嚣:“还不都怪你!” 都怪你把我带回家,把我伺候得太舒坦,让我的眼里几乎只剩下工作和你。 “哦,又怪我了?”男人揶揄地笑看他。 “就怪你!你再这样,我都想赖在你家不走了。”贺洛抬脚,轻踢沈暮白的小腿。 沈暮白闻言陷入沉思,贺洛几乎以为他在酝酿什么恶毒嘲笑。 然而沈暮白深思熟虑后说出来的是:“那就别走。” 贺洛眨了眨眼睛,睫毛略微湿润:“……真的?” 沈暮白点头笑笑:“真的啊——不然把你放出去,对滨京市租房界岂不又是一大噩耗。对了你收到房东退款了吗?” 贺洛简直难以置信。一脚踩在坏男人脚上,掉头就走。听到身后传来沈暮白吃痛的嘶嘶声,他心里才算平衡了一点。 可男人低沉柔和的嗓音也是在那时响起:“就在我家住着吧,真的。你想住多久都行。” 贺洛有些意外。来真的啊?他搬进来的当晚,沈暮白不是还对他强调,只到他找到新房子为止? “……那我一直住到你加班猝死,然后霸占你的房产也行?”他半开玩笑地问。 沈暮白嗤笑道:“啧,瞧你这身体素质,真不一定能比我活得久。” 贺洛顿时拳头又硬了。好傲慢的健身佬。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在家共进午餐,主菜是烤鱼。沈师傅依然稳定发挥,贺洛香得找不着北。直到沈暮白拉开他们刚才相互折磨用的那罐气泡水,续到他的杯子里。 第38章 细密的气泡翻滚升腾起来,有些破碎在水面,有些紧紧攀住了杯壁。 贺洛问:“对了,你不是鼓吹经济独立吗,怎么还要长期收留我。” 沈暮白就像早早备好面试话术一样脱口而出:“有稳定收入、离开家,你就已经脱离了父母的溺爱啊,有没有跟别人一起住又不是重点。” ……哦,是这样的吗? 贺洛隐约感到好像哪里不对劲,还在思忖,沈暮白又说:“更何况独居生活都给不了你的打击,我可以给你啊。” 说着,还夹了一大块鱼肚子肉到贺洛碗里。 贺洛警惕地抬起头,见男人笑得灿烂,一双黑眼睛里闪着诡异的光,顿觉大事不好。 第33章 相互觊觎 沈暮白沉默的几秒钟里, 有一万种可怕的想法在贺洛脑海里闪过。可他没想到沈暮白会说:“跟我一起去健身吧。” 贺洛:“……我闲的吗?” 沈暮白语重心长地说:“别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成天光吃垃圾食品不锻炼,过两年你就知道厉害了。” 倚老卖老?贺洛一阵恶寒, 但转念一想又恍然大悟:“噢,我明白了, 你是上了岁数出毛病了吧?” 说着,目光玩味地在沈暮白身上来回扫视。 沈暮白一怔, 随即想起那一夜贺洛的酒后狂言,无奈直摇头。也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哪根弦搭错, 才会以为他硬不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奇贺洛发现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但也只是想想。 他装听不懂, 反唇相讥:“那你是不打算活到我这个岁数?” 贺洛白眼翻上天灵盖,却说不出半句反驳。 细一回想, 沈暮白诸多恶行都是在关心他的身体,甚至这份关心可以追溯到他们刚结仇的时候。可他都在想什么啊?竟然丝毫没有听懂。 贺洛当了七年留子,精通三国语言, 但对沈暮白语, 他还是个纯新手。 “好吧。”他小声嘟囔道,“不过说好了啊,就简单练练。我可不想练成你这样。” 宽肩窄腰大胸长腿,可以看,但没必要练在自己身上。 沈暮白闻言笑出了声:“想得美, 给你五年八年都不一定练得出来。” 贺洛顿时黑了脸,暗誓要给沈暮白一点颜色看看。 …… 饭后消化得差不多了,他们就准备出发。 贺洛躲进沈暮白的衣帽间,从男人成排的西装里翻出自己的运动装,换好之后坐在换鞋凳上, 紧急检索健身房的注意事项。 网上说,长发必须扎起来,不然卷进器械会出人命。然而要梳头发时,他却连一根橡皮筋都找不到。 “还没收拾好呢?去健个身,又不是出席舞会。” 玄关传来催促声,贺洛气不打一处来,直冲过去质问道:“沈暮白,你是不是偷我橡皮筋?!” 男人瞠目结舌:“我偷了干什么用?还不是你自己东西到处乱放——” 然而面前的贺洛披散着头发,抿住双唇怒目圆睁,气得胸膛剧烈地起伏,白皙的面颊也泛起一抹红晕,他不由自主又把絮叨的话咽了回去。 “等我一下,我下楼去给你买。”他认命地说。 贺洛反倒被他搞得不好意思起来:“倒也不至于,半路找家超市买就行。” “不行。”沈暮白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指尖撩过他的发梢,“你不许这样出去乱跑。” 沈暮白说着,不顾贺洛气得跳脚,转身出了家门。 房子里重归寂静,贺洛独自立在玄关。愤怒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堆积了更多情绪的坑坑洼洼的滩涂。 依沈暮白的性子,不该骂他不修边幅、出门影响市容吗?为什么没有?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模仿沈暮白方才的动作,伸手撩了下发尾。冷不防看到穿衣镜里的自己,脸竟然红得要命。 - 贺洛留学时经常路过街边的24小时健身房,透过玻璃窗看到里面排布拥挤的器材,汗如雨下的猛男靓女,总觉得呼吸不畅。 但沈暮白去的似乎是间面向小众的私人健身会馆,即使周末人也很少,场地宽敞,空气流通也很好。 沈暮白把他带到一整面墙都是镜子的房间里,做“练前拉伸”。沈师傅做一个动作,他就照猫画虎跟着做一个。 偶尔沈暮白会跑到他身后纠正动作,镜中两个人的影子就重叠在一起。高大的男人,细瘦的青年。沈暮白的身形似乎把他整个人包裹起来,都绰绰有余。 “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有多高。”贺洛鬼使神差地说。 “一米九。” 贺洛倒抽一口气,心中大呼难怪。 他海拔一米七二,中规中矩,在霓国留学其实不显矮,可每次站在沈暮白面前都好像个小孩。 “吃什么饲料长大的啊你——” 贺洛仰脸回过头问,不料沈暮白也在低头看着他,霎时间两人距离缩减到极短,沈暮白的呼吸扑在他的面庞。 温热的,潮湿的。 下一秒沈暮白猛地撤开一步,眼睛飞速眨了几下,问道:“你以前做过力量训练吗?” 贺洛回过神来,无视自己胸腔里那颗跳得失控的东西,诚实地摇头。 沈暮白带他走进“无氧区”,经过一台又一台他不认识的器械,最后停住一个在很高的立架旁边。架上卡着的杠铃杆他倒是认识。 “这是要举重啊?” “……卧推。” “那你能推多重啊?”贺洛看着旁边架子上大小不一的配重杠铃片,装作随口一问 沈暮白也随口一答:“一百五。” 贺洛大惊失色:“一百五十斤!” 他整个人也才一百二十来斤。回想起那天在沙发上,沈暮白一下子把他举起来掀到一边,原来不过是一个卧推标准动作而已。 怪不得他梦里的沈暮白那样生猛,原来是有一部分现实依据的。 谁知沈暮白面色古怪地看着他:“公斤。” 贺洛瞠目结舌,陷入沉思。 沈暮白轻车熟路地拖来长凳,放在卧推架的中间,取下杠铃光杆,递到贺洛面前。 甚至都不给他装几个杠铃片。 贺洛回过神来,登时火了:“你瞧谁不起呢?!” 沈暮白不跟他争,就好整以暇地笑。 贺洛狐疑地伸手去接,谁料那杆子竟是根实心的金属坨坨,沈暮白手一松,坠得他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扑在沈暮白身上。 男人低笑一声,在他耳边轻声说:“躺下吧。” 贺洛隐约感到异样,但还是乖乖躺到长凳上,依照沈师傅的指示,缓缓推起那根沉重的空杆。 “小贺,注意呼吸。举起来时慢慢呼气。”男人循循善诱。 可呼吸这东西,越是注意就越容易紊乱。贺洛反应过来要去控制时,已经喘得毫无章法。 “这里收紧。” 沈暮白突然俯身,轻拍他的小腹。掌心温度瞬间透过轻薄的t恤,传递到贺洛的皮肤表面,他浑身猛地一颤。 手中杆子一歪,撞在立架上,刺耳的金属嗡鸣响彻空旷的场馆。 “别抖。”沈暮白出言纠正。 如此反复没多久,贺洛就再也受不了了,大喊要休息。 沈暮白立刻从他手中托起杠铃杆,急切地问:“怎么了?” 贺洛不语,阴着脸起身离开。 他总觉得沈暮白在打着为他好的旗号欺负他,羞辱他,甚至是……占他的便宜。可他没有证据。 他一路跑到休息区去偷懒,却禁不住远远偷看沈暮白训练。 发力时全身绷紧,黑衣包裹下隆起的肌肉轮廓。额角暴起的青筋,汗湿的额发…… 贺洛不觉舔了舔上唇,一丝咸味在口腔中晕开。是刚刚推那根该死的空杆留下的汗渍。沈暮白现在尝起来,也是这个味道吗? 或许是运动后的副作用逐渐追来,贺洛感到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 他迷迷糊糊地心想,大概也许可能,经常跟着这个男人来健身房,也不算坏事。 沈暮白又推完一组,进入组间休息,起身跨坐在长凳上擦汗,感到某人的灼灼目光像要把他盯出两个洞。 他迅速从健身房无处不在的镜子追到了贺洛所在。 贺洛还是那样白,穿的运动衣也是浅色,在深色为主调的场馆里像是在发光。头发梳得潦草,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脸上,面颊上的潮红仍未褪去,双唇微启,随呼吸轻微地颤动。 他仰头大口灌下电解质水,场馆天花板上的射灯晃得他阵阵眩晕。他想大概也许可能,经常带这孩子来健身房,不是什么好事。 至少是对他自己来讲。 - 从那天起,贺洛加入了沈暮白的健身行列。周末白天去,工作日则是在上班前。 他本以为起早运动累个半死,会导致一整天工作昏昏欲睡,可事实却是,运动过后他反而身心舒畅,头脑格外清醒。 第39章 “看,我没害你吧?”沈暮白洋洋得意地邀功。 贺洛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笑,就算是肯定回答。然而运动好是好,这种社畜充电诀窍他还是宁可自己不知道! 质量控制部的日常工作每天都是一键完成,贺洛开始着手构建新的数据分析工具。 现有脚本只是机械地计算出产品数据合格与否,一旦出了不合格品,还要大费周章地调出数据具体分析。 他准备搓一个ai模型,把不符合合格品特征的数据都揪出来,由模型直接定位到问题所在。 又一个周五中午,jf大厦人声鼎沸的食堂,贺洛和戴维相约一起吃饭。他们虽分属不同部门,但还是好饭搭子。 “能不能借我点gpu资源?”贺洛开门见山地问。 据说也是得益于沈暮白高瞻远瞩,jf中华几年前就采购了大量高性能gpu,拉起几个颇具规模的gpu集群,专供智能家居项目使用。 如今戴维身为资深算法工程师可谓是近水楼台,贺洛便打起了主意。 戴维:“干嘛用?” 贺洛咬牙切齿地说:“我要给我们部门经理一点现代人震撼。” 戴维幽幽地说:“你是想给沈总吧?” 贺洛不置可否。不论给谁震撼,本质上都是同一件事,他要做出成果,从这片古老泥泞的沼泽地里挣扎出去。 而就在那时,远处步入食堂的一道高大身影牢牢地吸住他的视线。 ……他没出息地想,还是给沈总吧。 沈暮白和人事经理同行,大约是刚谈完事情,下来一起吃饭。贺洛目不转睛地盯着,惊觉西装革履戴着工牌的沈暮白已经有些陌生。 不知不觉间,他熟悉的沈暮白成了那个系着围裙的居家男人,健身房里挥汗如雨的猛男,穿着浴袍的魅魔,和每晚在书房里亮灯工作的大内总管。 沈总经理是谁啊?不认识。他只知道那个西装男脖子上的领带,还是他今天早上随手选的。 “沈总中午好!”戴维看热闹不嫌事大,大声打招呼吸引沈暮白的注意。 沈暮白竟然真的走近。 从他们桌边经过时,自然摆在身侧的手轻敲他们的桌面,就像是一个无意间的小动作。 “中午好啊,小戴。还有……小贺。”男人唇角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微笑。 在贺洛几次呼吸间,他就走远了。 “中午好……” 贺洛对着那高大的背影,喃喃道,不觉间已经神游太虚,直到戴维急切的声音闯入脑海。 “喂!喂!拉丝儿了!” “啊?我没有!” 贺洛猛地回过神,忙不迭地掩饰。可在戴维挤眉弄眼的示意下一低头,他才发现,金毛兄说的是他手中的油炸芝士热狗棒。 浓稠的融化芝士从中空的热狗中流淌出来,暴露在室温中逐渐冷却,拉出长丝,落在面前的盘子上。 他不顾形象地继续啃,舔净流淌的芝士。 戴维纳闷地发问:“总感觉你小子最近满面红光的呢,你那loft住着有这么爽?还是天天点外卖点爽了啊?” 贺洛故作神秘地微笑,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食堂来来往往的同事,蒙在鼓里的好友,没有人知道他就住在刚刚走远的顶头上司家里,霸占了主卧,还被照顾得很好。 “我听小道消息说,总经理最近天天按时下班。不会有情况吧?”戴维嘟囔道。 贺洛嗤笑一声:“就他那样,能有什么情况?” - 当天下午,贺洛就拿到了gpu资源的访问权限。编码跑模型,他玩得不亦乐乎,一时忘了时间,回家竟然比沈暮白还晚。 一进家门,就见那男人杵在厨房里,叉着腰,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偷吃是吧?” 贺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嘟囔道:“你怎么比我爹妈管得还宽?” 沈暮白竟还恬不知耻地笑,笑够才正色道:“那我明天不管你了。”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明天下午我出门,晚餐你自己叫外卖吧,记得叫有实体店的啊。或者实在不行你就出去吃,楼下那几家味道都挺好的,也干净。” 沈暮白的嘴巴不停开合,啰嗦一大堆,可贺洛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这人要出门,丢他在家自生自灭。 他背包一丢,踢掉鞋子,三步并作两步杀进厨房,扯住沈暮白的衣领,一字一句地质问:“你去哪?!” 沈暮白似乎没料到贺洛反而不满,顿了一下才回答:“跟朋友有约。” 贺洛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回想起已经恍若隔世的夏天,秋千边上,他以为沈暮白被他折腾得整夜无眠,结果这男人竟然跑出去和人彻夜花天酒地。 一股没由头的酸楚味从胃里涌上喉头,让他恶心。 “我跟你一起去。” 话一出口,他自己都心惊肉跳。 第34章 见他朋友 星期六黄昏时分, 滨京城区车水马龙。沈暮白的车停在路边,窗外是一间主营烤肉的私厨菜馆。暖色调的招牌都透着干净,并非什么花天酒地的地方。 “你先下吧, 我去停车。”男人轻声道。 贺洛抿紧双唇,抓住安全带不挪窝。 沈暮白揶揄道:“你自己要来的, 怎么还怯场了?” 贺洛越发手足无措。 他是说要来,可没想到沈暮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啊! 沈暮白当场给朋友打了电话说要带人, 问预约的包厢能不能加座位,非但不嫌弃他当小尾巴, 还担心他去了之后没有位置……这是人该干的事吗?! 正常人难道不该委婉拒绝他,给他个体面的台阶下吗?!这下可好, 显得他好像个无理取闹的跟屁虫。 “别紧张。” 沈暮白低笑两声,抬手悬停在贺洛发顶上方, 像是要摸他的头。贺洛不由得屏住呼吸。可那只手落下来,却是用指节敲了他的额头一下。 “我朋友又不会把你烤来吃。” 贺洛没好气地挥开那只手:“我是怕你把别人给带坏了!” 说着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餐厅内部没有刻板印象中烤肉店烟雾缭绕的混乱感,灯光明亮, 装饰简约, 还流淌着舒缓的钢琴曲调。 贺洛和沈暮白随服务生穿过长廊,抵达尽头的vip包厢。 推门而入,包厢中已经坐了两个男人。 一位看起来和沈暮白年纪相仿,戴着无框眼镜,一副干练职场人的气质;另一位看着比贺洛大不了几岁, 穿皮衣,戴耳钉,笑容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痞气。 “重磅登场啊师兄,还带神秘嘉宾!快给我们介绍一下!”年轻的催促道。 贺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沈暮白会怎样定义他们之间的关系? 沈暮白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这是贺洛……也在jf工作, 我们两家相熟。” 贺洛咬了咬下唇,有股强烈的期望落空感,偷瞄见沈暮白面不改色,心里更是一阵泛酸。可具体在失望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年轻的朋友开了口:“你好啊,小贺洛。我是李砚舟,留学时跟沈师兄认识的,现在回国创业,承蒙师兄关照,招到了老何这么靠谱的人。” 李砚舟意外地温和礼貌。光看外表和气质,贺洛还以为他会和沈暮白一样一肚子坏水。 年长的紧接着开口:“何志宇。跟老沈是本科校友,十多年交情啦。幸会幸会!” 原来是学业和事业方面的朋友聚会。 贺洛不由得暗松口气,露出生平最甜的笑容配合沈暮白的表演,开口叫人:“志宇哥,砚舟哥!” 两位朋友笑逐颜开地应答,沈暮白的脸色竟黑了几分。 贺洛顿时心生不悦。是你要我当一个误入成功人士饭局的熟人家小孩,你还不乐意了? 天知道他有多想大声对这两个人说:你们好啊,我就住沈暮白家里,他整天不厌其烦地出卖色相、出卖劳动力给我,我们俩打得火热! 二人落座后,菜品酒水依次上桌。在炭火烤肉诱人的滋滋声中,香槟开瓶砰的一声响。 做东的李砚舟扣过手机,捧起香槟瓶越过桌子,要先倒给贺洛。 贺洛没想到自己还真被当成宾客,而不是沈暮白的挂件。正要抬起杯子配合,不料沈暮白伸手遮了他的杯口,对李砚舟解释道:“他不能喝。” 李砚舟的手僵在半空。 贺洛用胳膊肘狠戳沈暮白:“我能喝!” “这……人家小贺也是职场人了,少喝一点怕啥啊?”何志宇劝道,“是吧小贺!” 贺洛从善如流:“对啊,沈暮白你听听!” 沈暮白却坚持阻拦,最后所有人都没拗过他。 贺洛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里却泛起嘀咕。难不成他上次喝醉又哭又闹最后睡过去,要沈暮白送回家,这男人记仇了? 三个大人开香槟侃侃而谈,十句有八句都是工作的事。贺洛独自嘬着无糖气泡水,不停往嘴里塞烤肉。 第40章 他开始后悔跟着沈暮白来了,真是好无聊的饭局。 听上去李砚舟的创业产品是一款陪伴型ai聊天软件,对话自然毫无机器痕迹,已经在国内市场初步立足。 贺洛吃饱肚子,闲不住开始打岔:“那……有没有可能和jf合作改进一下小f啊?人工智障太难用了。” 此话一出,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却不是惊喜神色,而是各自思忖起来。就好像这种可能性一直存在,大家只是默契地不提,而贺洛的脑子和嘴直连,才说了出来。 沈暮白深思熟虑后,对贺洛解释道:“砚舟他们是初创公司,不是jf传统合作伙伴,要说服总部和董事会很难。不过是个很好的方向,我记下了,今后说不定有机会。” 李砚舟挖苦道:“你们外企的狗屁倒灶就是多啊。要我说,师兄你都不如带着团队跳船,自己当ceo。” ……好癫的一个人,果然刚开始的温驯有礼都是表象。 但贺洛却听得眼前一亮,对啊,沈暮白为什么不这么干呢? 这男人十足勤奋,有亲和力,又高瞻远瞩,就算私下里小肚鸡肠总欺负人,贺洛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当老板的那块料。 然而沈暮白轻叹一声:“我都在这个位置了,对上对下都要负责。”他说着举杯,意味着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 大家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肉又烤了两轮,李砚舟突然对着一盘菜皱起眉头:“这是不是上错了啊?我忘了这个菜中文叫什么,师兄你帮我去问问呗?” 老何体贴地主动请缨:“我去吧。” “我去就行了。”沈暮白起身,安抚般地轻拍贺洛肩膀,“我很快回来。” …… 沈暮白离开包厢,房门关严后,三人一时沉默地面面相觑。 李砚舟狡黠地眨了眨眼:“其实根本没上错!来吧,八卦时间到!” 贺洛转了转眼珠。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是这样的小贺洛,老何和我都好奇,师兄会带什么样的人过来。我们私下交换过情报,发现师兄的朋友有个规律,他帮助过的人都会留在他身边。” 李砚舟侃侃而谈,之后突然话锋一转:“所以,你们是怎么混熟的?不可能纯粹因为家里有交情吧?” 好直接。 贺洛还在疑虑,李砚舟又说:“我可以先说。我刚出国那阵子状态很差,金门大桥知道吧?我差点从那上边跳下去,师兄把我拉回来的。” 贺洛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好在何志宇紧接着说:“念书的时候我们关系就不错。今年我前东家倒闭裁员,老沈帮着分析了一整宿今后的发展,还推我去了砚舟的公司。” 贺洛闻言,不由得问:“是什么时候的事?” 何志宇皱着眉头回想,最后说:“七月初。” 心底某根崩断的弦,忽地搭了起来。原来他大闹离职的那天,沈暮白并没有彻夜酗酒玩乐,而是在和朋友谈正事。 沈暮白为什么不解释?! 回过神来,两个人四只眼睛正满怀期待地盯着他。轮到他真心话大冒险了。 他只好坦言:“我留学时候和沈暮白是邻居。我找不到工作,又失恋了……” 两人听到一半,皆是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贺洛猜他们期待听到另一段感人至深的沈暮白好人事迹,鬼使神差地说了谎: “沈暮白请我喝啤酒,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找工作都不晚,以及……没有未来的爱情,分得好。” 话一出口,贺洛自己都要信了,又或者时过境迁之后,他终于听懂了沈暮白的恶语。 不然呢?再一次提醒自己,沈暮白对朋友同事都很好,只对他一个人很坏吗? “然后我回国发现我们两家认识,再然后我就进了他们公司……” 贺洛机械地继续讲着,何志宇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而李砚舟好像已经没在听,神秘兮兮地朝贺洛勾勾手指,压低声音打断他:“我听明白了,小贺洛,跟沈师兄亲嘴的人其实就是你,对吧?” 李砚舟的话有如晴空霹雳,击中贺洛的心。 这人在乱说什么? ……沈暮白和人接吻了?那个三十岁母单的养胃老男人,竟然背着他在外面和人接吻了?! 更要命的是,李砚舟和何志宇都知道,他贺洛却不知道!什么意思?沈暮白对他根本谈不上信任和亲近吗? 贺洛缓缓抽动嘴角,勾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笑:“沈暮白这个坏蛋,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你们别声张哦,我回去找他算账!” 李砚舟点头,幸灾乐祸地笑了。 “……我去趟洗手间。” 贺洛尬笑着逃离包厢,一路冲进厕所隔间,掀开马桶盖哇哇大吐。 他还以为他们是好朋友了,可沈暮白有了艳遇都不肯告诉他! 他们住在一起那样亲近,沈暮白还跑出去亲别人…… 贺洛快把五脏六腑和灵魂都吐掉了,还是反胃。强忍着收拾干净,到洗手台边,发现镜子里面那个家伙已是两眼通红,好像又要哭了。 他抬手一下下猛锤自己的脑壳。振作点,懂事点,不要再做一个近在咫尺却不被信任的人! 可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掉在洗手台面。 …… 贺洛洗脸漱口后才回包厢。 沈暮白已经回来了,自然发现了菜没上错的事实,见贺洛回来,急切地问:“没事吧?” “不小心吃多了。你说得对,健身期间还是得控制饮食。”贺洛轻描淡写地说。 回程路上,代驾开车。 沈暮白与贺洛同坐在后排,离得那样近,近到贺洛可以感受到男人身上的微热和些许酒气。 让他浑身僵直,手足无措。 沈暮白似是不经意地问:“李砚舟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贺洛也装作随口反问:“你为什么这么想?” “那小子有点人来疯。”沈暮白说。 贺洛听得鬼火直冒。你在外面偷腥,还要怨你朋友说漏嘴了? “没有,他们都要把你夸上天了。”贺洛若无其事地说,“只有我知道你是个混蛋。” 沈暮白双唇微张,但最后只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 作者有话说:砚舟&老何be like:给你们送助攻,你们不中用啊[白眼] 另外作者今天考过了公司要求考的资格证。拖延逃避了三个季度,昨天复习一晚上,今天嘎巴一下过了,果然备考最关键的一环其实是报名。。。 跟大伙分享考运[亲亲][亲亲][橙心] 第35章 脾气很怪 聚餐返程贺洛的态度骤变, 沈暮白就知道,李砚舟那疯子肯定说了什么。 他不惜用极端疏远的方式介绍贺洛,席间也避免与贺洛表现得亲昵, 却还是出事了。 贺洛肯定全都想起来了,因为代驾在车里不便发作, 才装作若无其事,只轻飘飘地骂他一句“混蛋”。 身为年长者, 却享受贺洛脆弱之际的亲吻和拥抱,事后还选择隐瞒, 没有比他更无耻的混蛋。 沈暮白默认下来,做好回到家迎接贺洛怒火的心理准备。可一进门, 贺洛竟迫不及待掏出手机,眨巴着还在泛红的眼睛, 对他笑了起来。 “暮白哥,你的主卧要多少房租?我转给你。” 贺洛笑得那样真诚,甚至有点……讨好?沈暮白一下子回想起那桌蟹宴, 又有一股不妙的预感。 “你不会结账要搬走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生怕一个措辞不当就又触了这孩子的逆鳞。 贺洛一听,大惊失色。他怎么可能要搬走? 短短回程路上,贺洛已经痛定思痛,理清了思路。 不管沈暮白在外面偷亲的那个人是谁,最信任的朋友又是谁, 他贺洛都有着他们望尘莫及的优势,那就是他和沈暮白住在一起。 他要做个好房客、好朋友,做沈暮白的心中的第一。 要沈暮白和他交心,一举一动都知会于他,心甘情愿告诉他那个人是谁。然后他就可以严防死守, 不给ta一丝可乘之机! 沈暮白做单身老男人才是最好的,不必和外面的妖艳贱//货步入恋爱的深坑。 他急切地说:“我可是个好人,总不能白嫖吧!坑爹民宿房东退我钱了,我现在手头不紧,你放心!” 男人闻言一怔,下一刻竟剧烈地咳嗽起来。贺洛赶忙扑上去嘘寒问暖。感冒了?还是喝多了? 沈暮白有些僵硬地示意没事。见贺洛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回答,便随口说:“你给我三千吧。” 贺洛喜出望外:“三千一个月,这么便宜!哥,你真好……” 沈暮白其实想说一次性付费三千随便住,却不知贺洛突如其来的热情,背后又藏着什么小心思,还是保持谨慎。 贺洛要是真每月付费,那他大不了就帮忙存着。他已经管了贺洛那么多工作生活的细枝末节,不差再管点钱。 第41章 - 次日星期天,贺洛一大早就醒了,卷着被子玩手机假装赖床,直到房门被敲响,沈暮白隔门轻声唤他。 “小贺,醒了吗?起来垫垫肚子去健身了。” 贺洛装作气若游丝状,朝门说:“我不太舒服,你自己去吧……” 不料沈暮白闻言急切地问:“哪里不舒服?!我进来了——” 啊?! 贺洛只来得及在沈暮白推门而入之前翻了个身,背朝门。 放得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后那块床垫明显地下沉,一股清新好闻还带着一丝咖啡香的气息扑入鼻腔,贺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要不要我叫医生来?”沈暮白低沉柔和的嗓音灌入耳廓。 贺洛紧抱着鲨鱼,心里酸溜溜。这男人都在外面亲别人了,怎么好意思坐在他床边关心他! 他继续装:“烤肉吃太顶了,不宜运动……今天你自己去吧。” 沈暮白不禁低笑,似乎看穿一切:“懒死你算了。那我给你留点早餐,别拖太久了,对胃不好。” 贺洛从鼻腔里挤出一声轻哼,就算是回应。听沈暮白默不作声,不禁翻身回头看,却见男人那张英俊面孔距离格外近。 他茫然地眨眨眼睛,不觉间屏住呼吸。 ……不会吧?沈暮白是跟别人亲开窍了,要变成接吻狂魔不成?他睫毛不住地打颤,最后压住了下眼睑。 他竟然闭上了眼睛。 微热的气息越加接近,直到他感到身上一轻,但转眼温暖柔软的被子就重新包裹住他。沈暮白竟然只是为他提了提被子,又掖好被角,就离开了房间。 贺洛缓缓在床上蜷缩成一团,心不争气地乱跳个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家门落锁的声音响起,沈暮白走了。贺洛恋恋不舍地起床,到餐厅狼吞虎咽地吃掉男人留给他的早餐,然后毅然钻进厨房。 他也要给沈暮白做好吃的饭。 哪怕一时无法征服那个男人的心,也先争取到胃再说。 …… 沈暮白都快到健身房了,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一个回马枪又杀回了家。 进门四下扫视,见主卧门开着,中厨门紧闭,里面隐隐传出油锅中爆裂的噼啪声,顿觉大事不好。 “小贺?贺洛——” 沈暮白冲进厨房,门一开就有一股猛烈的油烟味和糊味,混着青椒芯的辣味,直冲鼻子和眼睛。 他勉强睁开眼,只见贺洛将锅盖挡在身前,像斯巴达勇士举着盾牌,一副坚毅赴死的表情。但要说人有多勇,倒也没有。 小家伙站在离炉灶足有一米多远的位置,踮着脚尖,抻长胳膊用指尖捏着锅铲柄,翻炒锅中黏糊成一片的食材。一见他,还吓得一激灵。 “你怎么回来了?!” 沈暮白心想,你应该谢天谢地我回来了。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关了火,把抽油烟机开到最强一档:“这是要干什么?没烫着吧?!” 他把人翻过来转过去地检查,见那张白皙俊俏的脸上有几滴油星,衣服上也有晕开的油渍,可想而知食材下锅时迸油有多么严重,顿时心疼得要命。 他倾身握住贺洛的肩,正色道:“小贺,你真的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他已经在忏悔了。就算贺洛要下毒报复他,也可以下在他做好的饭里,犯不上亲自下厨。 谁料贺洛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一蹦三尺高:“我又不是给你做的!” 沈暮白一愣,不禁脸色阴沉了几分:“那你用我的厨房,是要给谁做饭?” 贺洛也傻了眼,这才想起自己的方针是装乖来着。可话说出去覆水难收,这时候再承认岂不是很没面子…… 他只好扯谎:“给我爸妈呀!我都独立青年了,不得炒俩菜带回家,给他们展示一下我的生活技能。” “就这?”沈暮白瞥了一眼烧得焦黑的锅子,和锅中疑似青椒肉丝的物体,“锅都报废了。” 贺洛挑眉瞪眼:“还不都怪你——家的锅太难用了,又嘣油又粘锅。” 沈暮白轻叹口气:“不锈钢锅的脾气很怪,要依着它来。” 其实还有后半句——“就像你一样”。但看贺洛气得脸颊都鼓起来,明显已经在爆发边缘,却不知为何还在忍着,他还是没忍心说。 他打开橱柜,抽出一只崭新的涂层不粘锅,说:“你真想做菜练手的话,用这个吧。” 可贺洛已经心不在焉。 果然想给爸妈露两手只是一个借口吧,贺洛是真的想给他做饭,不论出于什么目的,哪怕是最后的晚餐他也认了。 ……可是该死的,他仍怀有一丝私心,不想他们的关系这么快崩盘。 - 贺洛站在灶台边,观摩沈暮白熟练地翻炒锅中菜肴。一开始他只是想给沈暮白做顿饭,没想到最后变成沈暮白替他炒个菜,带回家去糊弄爸妈。 菜出锅,被沈暮白分装进了两只保鲜盒。贺洛奇怪为什么是两盒,沈暮白回答说:“多做了点。我送你回家,顺路也去看看我妈。” 贺洛点头,又随口问:“那你爸呢?都没听你提过。” 沈暮白的动作一滞,而后轻描淡写地说:“后山公墓里躺着呢。” 贺洛顿感天旋地转,这该死的嘴怎么又比脑子快?! 他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却见沈暮白笑了笑,伸手轻点他的鼻尖:“都快二十年了,我没事。” 贺洛缓缓抹了一下鼻尖,摘下一团柔白的洗洁精泡沫,呆望着沈暮白利落地洗净那口不能进洗碗机的不粘锅。 他先前烧坏的不锈钢锅已经进了垃圾袋。 大人就是这样平静地接受生活不遂人愿的吗?因为只考虑要不要做,而不是喜不喜欢? 可是真没事的人,会刻意强调自己没事吗? - “我们洛洛真是大人了!都会做饭了!” 贺洛一回家,姜云霞喜气洋洋像是过年,举着手机找角度,不停地拍他带回来的那份菜。老贺也很高兴,甚至要贺洛陪着喝点小酒。 贺洛莫名想起沈暮白似乎很抵触他沾酒,于是一盅过后就不再喝,专心干饭。沈暮白重做了他失败的那道青椒肉丝,下饭无敌。 谁知姜云霞捧着手机,狐疑地问:“洛洛,你该不会跟小沈住一块儿吧?” 贺洛顿时后脊发凉,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颤:“……我搬出去是要自己住,怎么可能住他家去啊?” 他边解释,边紧锣密鼓地想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直到姜云霞把手机递到了他面前。 “你们这菜怎么一模一样啊?不是你在家炒的吗?” 微信朋友圈界面,姜云霞的一位好友发了照片动态,餐桌上的青椒肉丝正是沈暮白的手笔。 ……沈阿姨竟然也发圈炫耀! 贺洛语塞半天,终于开口:“我跟你们坦白算了,留学那么多年我都没学会做饭!叫了个外卖想哄你们开心一下,可能跟沈暮白叫到同一家了。” 他信口胡诌了一大堆,也不知爸妈信了没有,一顿饭下来食不知味,只想赶快回去要沈暮白再做一顿安慰他。 饭后陪爸妈看了会儿电视,他就匆匆起身打道回府。 姜云霞撸着猫,幽幽地道:“在外头有家了就是不一样哈。我跟你爸又不反对……” 老贺则正色道:“贺洛,下回不妨带小沈一起回来。” 贺洛一怔,不知该如何作答。 带回来干嘛,三口人一起批斗沈暮白和别人亲嘴还瞒着他?他只住进了那个男人的房子,却没有住进他的心。 贺洛回到沈暮白家,进门就见男人坐在沙发上,紧攥着手机。 他加快脚步走进客厅:“沈暮白你都不知道我妈有多离谱——” 半开玩笑地讲出父母误解,或许就能自然而然聊到恋爱话题,拉近关系了。他还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到父亲。 然而靠近后,他却察觉异样,沈暮白面色阴沉,若有所思。 他用力吞咽了下:“哥,你怎么了?” 第36章 三岁侄子 沈暮白如梦初醒, 抬起头看贺洛,向来尖酸刻薄或温柔坚定的男人,眼神中竟藏着前所未有的脆弱。 “小贺, 你喜欢孩子吗?” 贺洛的心瞬间碎了一地。沈暮白和外面那个接吻对象,连孩子都有了?怎么做到的?不是大内总管吗? 这种深夜档剧情, 竟然会发生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冷声问道:“……孩子妈是谁?” 是谁让你一边欺负我、对我温柔, 一边又背着我做尽这世上最亲密的事? 沈暮白竟被他问住,眉头蹙起, 思索片刻才回答:“呃……我表嫂?” 贺洛一听,越发头晕目眩。这是什么狗血家族伦理大戏? “那孩子爸呢?!”他惊恐万分地问。 “……我表哥?理论上是。” 沈暮白一开始茫然地回答, 后来好像终于想明白了什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42章 贺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 抬起手背抹去眼角迸出的一点点泪水,逐渐反应过来自己出了什么丑。 都怪爸妈给他灌输了满脑袋的家长里短,这下丢死人了! “小贺啊小贺, 你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沈暮白笑得蜷起身体, 双手直拍沙发抱枕。 贺洛的脸越来越烫,终于恼羞成怒,尖叫一声扑向坏男人,抓着他的领子来回摇晃:“你个王八蛋!为什么一开始不说清楚!” 沈暮白笑着任他摆布,然而数次呼吸后变了脸色, 眉头深深皱起:“你又喝大了?” 贺洛一愣,正要连着昨天沈暮白阻拦他喝酒的账一起算,却听身后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一道尖细稚嫩的嗓音响起: “你是谁?为什么骑我叔叔?不打架!打架坏!” 贺洛回头一看,一个小萝卜头戳在沙发边上, 撅着嘴巴,瞪大双眼盯着他们,怀中还抱着他的鲨鱼。小家伙还没有玩偶高,鱼尾都拖在地板上。 再看沈暮白,刚才还在指责他喝了酒,转眼已是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贺洛还没说什么,沈暮白阴沉着脸发作:“沈小琪,我都跟你说了,不可以乱动东西!” 小萝卜头懵懂地眨了眨眼,然后挟持贺洛的鲨鱼咚咚咚地跑走了。 贺洛仿佛理解了一切。“这该不会,就是你那个三岁侄子吧?” “现在四岁了。”沈暮白眉峰紧蹙,抬手揉按着太阳穴,“小贺,实在不好意思。我嫂子出差,我哥临时有事出城,把孩子放我妈那儿照看,今天我一过去,这孩子说什么都要跟我回家玩——” 贺洛心里笑开了花。堂堂沈总经理,竟然会有如此吃瘪的时候,招孩子喜欢,却拿孩子束手无策。 他歪到沙发上,抱着双臂,扬起下巴睥睨男人:“我怎么记得某位沈总说,他幼儿园小侄子都比我懂事来着?” 沈暮白绝望地闭住了眼睛:“小贺,对不起……” 跨越一整个夏天,得到坏男人的再次道歉,贺洛心中爽得飞起。 更何况,赢取沈暮白信任的机会,这不就来了?他甚至可以趁机打入这男人的家庭内部。 “沈暮白你都不知道,我最会管熊孩子了。看我的!”贺洛问了孩子的名字,就一溜烟地追了过去。 沈暮白一怔。 自己就是熊孩子,还好意思说别人熊孩子呢? 如果不是这两个家伙一样让他发自内心地畏惧,他当初也不会一时失言,把他们放在一起比。 沈小琪跑进了衣帽间,骑着鲨鱼在沈暮白悬挂整齐的西装中钻来钻去。贺洛见状,脑瓜子嗡嗡作响,忙把孩子抓出来带回客厅。 奇迹般地,沈小琪不闹不跑了,而是抓着贺洛的裤腿仰脸叫道:“小贺叔叔。” 贺洛一愣,认定是沈暮白把孩子给教坏了,蹲下身来,挤出最亲切的微笑: “小贺才二十出头,是哥哥。沈暮白才是叔叔。” 说着,他耀武扬威地回头确认老男人的反应。可沈暮白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跳脚,而是一脸五味杂陈地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他索然无味,回头继续哄孩子,拍拍沈小琪怀中的鲨鱼,说:“这是哥哥的朋友,不能给你玩。哥哥带你去买一条新的好不好?” 不料沈小琪小脸皱成一团:“哥哥的鲨鱼,在叔叔家?” 贺洛一下子被问住了,慌忙解释:“呃……因为哥哥住在叔叔家。” 沈小琪挠头:“爸爸妈妈结婚,住一家。哥哥和叔叔结婚?” 贺洛下意识地回头看沈暮白,那男人瞠目结舌,已然宕机。 他只好硬着头皮自行解释,但租房失败的糗事是万万不能说的:“你叔叔一把年纪了还是一个人住,哥哥看他可怜,才跟他一起住。” 结果你叔叔转头跑出去亲别人,你就说他是不是王八蛋吧。 不料沈小琪还有问题:“哥哥和叔叔都是男孩。” 合着还是以为两个大人只有结婚才能住在一起。 “因为哥哥是同——”贺洛险些脱口而出那三个字,紧急话锋一转,“情心泛滥的好青年啊!” 沈小琪卡顿了十几秒钟,才终于重启成功,咧嘴笑了:“哥哥好!” 贺洛顿时笑逐颜开:“没错,哥哥好,叔叔坏。”最后半句是磨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于是行程定了,贺洛要带沈小琪去宜家买鲨鱼,使唤沈暮白当司机。贺洛哄着孩子穿外套,忽地感到裤子口袋里手机震动。 【s:抱歉,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 贺洛顿感不悦。沈暮白急着道歉解释什么?撇清关系不成? 贺洛面无表情地回复。 【horoyoi:我又没当真。】 - 周末宜家人满为患,多是情侣或小夫妻带孩子逛,再不就是年轻女性结伴,像他们这样两个男人带一小孩的组合,不论走到哪个区都是异类。 来往人群不断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贺洛开始头皮发麻,只想赶快找到鲨鱼,拿一条去结账了事。 反倒是沈暮白泰然自若地逛起来了。 西装革履的男人背着经典黄蓝配色大购物袋,穿梭在展区和货架之间,精挑细选着生活小物。花里胡哨的抱枕皮,奇形怪状的马克杯…… 和那个整洁空旷的房子风格一点都不搭边。 贺洛霎时间又开始反胃,阴阳怪气地问:“这是要送人?” “就放家里用啊。”沈暮白说,“自从你住进来,我总感觉这个家有点单调。”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逐渐平息。 “你有喜欢的东西就拿,我车后备箱很空。”沈暮白笑了笑,回过头继续扫货。 贺洛不禁追上前一步,拽住男人的西服袖口:“你——干嘛无事献殷勤啊?” 这样为我装点你的房子,让我继续侵占你的生活,就不怕外面那位吃醋? 沈暮白回过头,正色道:“倒也不算无事。小贺,我会尽力弥补我犯的错,你可以安心留下来。” 贺洛缓缓松开了沈暮白的衣袖,震惊不已。 这是在后悔偷亲了别人?还是准备脚踏两条船要他贺洛做小三? …… 贺洛最终只拿了送给沈小琪的一条鲨鱼,可沈暮白搜罗了整整一购物车花花绿绿的小东西。结账时,贺洛掏出钱夹要刷卡,却被沈暮白拦下。 “我来。”沈暮白已经抽出一张黑卡,轻触pos机。 贺洛悻悻地收回了银行默认卡面的工资储蓄卡,却见沈暮白凝眉盯着他的钱夹。斑驳剥落的皮面,断掉的缝线。 这是慎一送他的第一份生日礼物。不是什么奢侈大牌,可用得顺手就成了习惯,他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契机换掉它。 沈暮白双唇微张,但最终什么都没有问,也没有笑他。 结完账出来,已是日薄西山。沈小琪抱着鲨鱼爱不释手,贺洛不禁使坏地问:“小琪,喜欢叔叔还是哥哥?” 沈小琪:“喜欢哥哥住叔叔家!明天还找你们玩!” 贺洛的笑容逐渐消失,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沈暮白伸手揉了揉小萝卜头的发顶,贺洛意识到这是沈暮白第一次表现出与熊孩子亲昵。 “嗯,小贺一直住我家。但我们要上班,你明天不能来。” 贺洛心中忽地涌出一股莫名感动。 “那后天?” “后天也不行。” “哥哥好,叔叔坏!” …… 送走沈小琪后回到家,两人分头把那些小战利品装点在房子各处。 简约克制的黑白现代风格,逐渐混入五彩斑斓的颜色,说不出地别扭,可那股别扭感却又令贺洛内心深处亢奋不已。 沈暮白为他打破了生活的规律!一股隐秘的欣喜从他胸腔中翻涌而出,逐渐流经全身。很烫,很痒。 就因为外面那个人做不到吗? 可是奇怪……贺洛不时回头观察沈暮白的神情,发现沈暮白也会时不时地打量他。偶尔他们四目相对,那股喜悦就会加倍、甚至几何倍地泛滥! 他想尖叫,想跳起来,想下楼跑圈,或者跑去健身房推两组杠铃,又或者是——扑到沈暮白身上兴师问罪:都怪你!害我变得好奇怪! 仅在那时,他丝毫不会想起,他们之间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贺洛兀自狂喜,沈暮白却开口打断他的思绪:“小贺,能聊聊私人话题吗?” 如一盆冷水迎头浇下。 贺洛如梦初醒,逐渐明白,沈暮白频繁看向他,原是一种欲言又止。 他顿时紧张起来,但还佯装若无其事地问:“有多私人?” 沈暮白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你是天生喜欢男人吗?还是因为前任是男朋友才……” 但一开口却声音低柔,问得那样小心翼翼。 这反让贺洛心中警铃大作:“你问这干什么?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是直男,怀疑自己弯了。” 第43章 他盼着沈暮白识相一点,最好像从前每次一样突然笑出来,承认是在开玩笑捉弄他。 可沈暮白双唇抿成一条线,深思熟虑后,竟然认真地点头。 “嗯,我想我应该是弯了。” 贺洛如坠冰窟般,颤抖不止。 沈暮白竟然向他讨教成为同性恋的经验。沈暮白被外面那个贱//货掰弯了…… 第37章 我不弯了 “沈暮白你……你……不要脸!” 贺洛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男人, 头也不回地跑向主卧,砰的一声甩上了房门。 沈暮白踉跄两步,僵在原地, 手中还捧着才刚装好的五颜六色的抱枕。 他们四目相对时,贺洛直白而热烈的眼神给了他希望, 可事实却证明了他的冲动和愚蠢。 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首先确认贺洛的取向是男人,而不是过去某个特定的男人。然后坦然承认那一晚他动了情, 并交给贺洛全部的主动权。 比如是否原谅他的冒犯,以及要不要考虑步入一段关系, 和一个年长自己如此之多,还曾处处苛待自己的坏男人。 沈暮白想, 只要他们还住在一起,他会等到贺洛愿意向他迈出关键一步的那天。 他唯独低估了贺洛的“贺洛”程度。 在他承认自己“弯了”的一瞬间, 贺洛冰冷的眼神令他胆寒。他终于回想起来,他年轻的心上人是一颗阴晴不定的尖刺炸弹。 他唯一庆幸的是贺洛跑向主卧,而不是家门。 “小贺, 对不起, 我不该把你逼得这么紧。”沈暮白在几轮深呼吸后,轻敲主卧房门。 “你滚!” 尖叫伴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应是枕头砸门的声音。 沈暮白长叹一口气:“那我可以收回刚才的话吗?” “可你都弯了!” 怒骂中带着一丝哭腔,沈暮白于是知道,这就是贺洛对“私人话题”的回答。这孩子或许只能接受曾经那个男友, 而不是任何觊觎自己的男人。 “我不弯了,好不好?我会忘了那个吻,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试探着问道,即便胸中沉闷钝痛难忍。 ——最多是不再敢肖想而已,又改变不了他心动的事实。 然而奇迹般地, 这次门里没再传来骂声,取而代之的是轻得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房门在面前拉开一条小缝,露出贺洛的半边脸。眼圈通红,白皙的面颊上遍布斑驳的泪痕。 “真的?”贺洛警惕地问道。 沈暮白竭力压抑着伸手抚摸贺洛脸颊的冲动,最终只是点头:“真的。” 贺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打开了房门,他们终于再次面对面。 “那你老实交代,我为什么看不到你朋友圈?” 那时贺洛推开沈暮白,躲进主卧蒙着被子划手机,疯了一般寻找外面那个男人的蛛丝马迹。然而点进沈暮白的微信朋友圈,那一片空白再次刺痛他的双眼。 沈暮白似乎困惑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但还是认真回答:“因为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不发动态。” 贺洛大惊失色:“为什么?” “没什么好发的。”沈暮白轻描淡写地说。 “我不信。”贺洛摇头如拨浪鼓,“除非你给我看看。” 升职加薪,朋友聚会,甚至是官宣奸//情……沈暮白不是成功人士吗,可发的素材岂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沈暮白倒是毫不犹豫地掏出手机,解开锁屏,然而在交到贺洛手上的前一秒又骤然抽走,仗着个子高,举到他够不到的高度。 “小贺,对我这么感兴趣?就不怕我误会吗?”沈暮白说,却不带平日每每挑衅他时,那种贱兮兮的神情。 贺洛顿时慌乱不已,定了定神,没好气地说:“……少自恋,谁对你感兴趣!” 他可是要抓那个人。 然而话一出口,就见男人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一抹复杂神情一闪而过。四目相对,贺洛心中莫名地郁结。 但下一秒,沈暮白已经笑着把手机交了出来:“看吧,真没骗你。” 接过沈暮白的手机,点开朋友圈一看,竟真是一模一样的空白。 沈暮白原来是这样一个缺乏分享欲的人,不像贺洛自己,入职当了社畜都忍不住在网上晒工牌。 他深吸一口气,望进沈暮白那双幽黑的眼睛,认认真真地说:“那你发我吧。” 既然说会忘了那个吻,那就再次为我破例,让我成为你想向所有人分享的事情,让外面那家伙知难而退。 贺洛料想沈暮白不会轻易答应,做好了继续吵架的心理准备。 谁知男人缓缓挑眉,像听到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般欣然点头,当即拿回手机举起来,另一手自然而然地揽住贺洛的肩膀。 咔嚓—— 他们有了nova奖颁奖式以外的第一张合影。不等贺洛反应过来,沈暮白已经把那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贺洛瞠目结舌,赶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果然一刷新就看到了沈暮白的动态。 照片左边的男人神色僵硬,看着确实不像很会自拍凹造型的人,但胡乱拍摄仍然掩不住那张脸的硬朗与英俊。 而照片右边的长发青年一脸错愕神情,眼眶和脸颊都在泛红。 配字是:小贺。 贺洛的脸越来越烫。 怎么回事…… 明明是很多人都会叫的平平无奇的称呼。沈暮白无论欺负他还是对他好,都会这样叫他,甚至偶尔充斥着老男人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叫他“小贺”就好像在唤小狗一般。 可这两个字却像先前布置房子四目相对时那样,成了某种奇怪情绪的开关。 “开心了?”沈暮白笑问。 那笑容里似乎满是无可奈何的妥协。贺洛恍然意识到,沈暮白又一次纵容了他,甘愿被他裹挟着做出决定。 “你没忘记屏蔽同事吧……”他有点惭愧,小声地问。 他没有料到沈暮白会说:“我只加了你一个同事。” - 沈暮白蜷在书房的沙发床上,反复翻看那一条朋友圈。 平时较少刷社媒,不晓得亲人朋友们是否活跃,如今发了一条动态,突然间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围了上来。 何志宇和李砚舟跟说相声一样,滔滔不绝恭喜了他十几层,他才逐渐反应过来,在空白数年的朋友圈突然发布一张合照,是件多么暧昧的事情。 可贺洛非要他这么做。他真是猜不透这家伙在想什么。 …… 贺洛抱着从沈小琪魔爪下救回来的鲨鱼,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一个吻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吗? 翻了个身。 沈暮白怎么能没加其他同事呢?连朝夕相处的助理joicy都不加的吗?连得力幕僚kiyomi都不加?连当年mentor老张都不加? 再翻个身。一阵傻笑融入寂静的夜。 嘿嘿,他发了和我的合影。他只加了我一个同事。 - 次日清晨,贺洛再次在咖啡的香气中醒来,打着哈欠走出房间,看到沈暮白在厨房中忙碌的身影。 沈暮白照常递给他小狗拉花拿铁,却是用昨天从宜家买回来的彩色卡通马克杯。 有点可爱…… 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浓醇的苦香在口中晕开,贺洛不禁微笑,却听咔嚓一声快门响起。 抬头一看,沈暮白刚刚放下手机。 “干嘛偷拍我?”他不觉又红了脸。 沈暮白煞有介事地回答:“发朋友圈。” 贺洛手猛地一抖,奶泡险些晃出咖啡杯,缓缓放下杯子后,仍然不知所措。 除了老妈以外,没有任何人会成天在社交媒体上发他。就连慎一都不会,他从前的朋友和现在的朋友戴维更不会。 可转念一想,沈暮白要是为了劝退外面那个接吻对象,那发就发吧,发得越多他越高兴。 - 当天上午的工作告一段落,沈暮白在oa系统上申请了一个小时的假,驱车到公司附近的奢侈品名店商圈,进了离停车位直线距离最近的古驰。 “有没有什么适合年轻小孩用的钱夹?”他开门见山地问。 sa热情地点头:“当然有的先生,您这边请,我们有和哆啦a梦联动推出一系列产品——” 沈暮白一时尴尬,意识到自己心中贺洛的定位已和外界有偏差。“倒也不是那么小的小孩。二十出头。” sa微笑道:“那个人更推荐您看看经典款。二十多岁初入社会,正是憧憬成熟男士的时候。送出您会选择的款式,对方想必会喜欢。” 沈暮白抿住双唇,陷入思索。 他倒不是为了赢得年轻人憧憬的目光,只是想送一个新钱夹,好劝说贺洛替换那个饱经时光洗礼的旧物。 因为用膝盖骨都能猜得到,它来自贺洛的上一个男人。沈暮白自嘲地想,原来他还会有和死物较劲的一天。 离开门店,沈暮白敞开毛呢大衣,将包装精美的新钱夹妥帖收入里怀口袋。 第44章 十一月份的滨京已经正式进入深秋,纵使艳阳高照,也寒风凛冽。沈暮白打了个冷颤,将大衣裹紧了些,快步走向自己的车。 工作手机急促的来电铃声就在那时响起—— …… jf大厦,午餐时间人声鼎沸的食堂。 贺洛放下叉子,严肃地说:“维维,要是我当了棒打鸳鸯的坏人,你会嫌弃我吗?” 金毛兄转了转眼珠,嗤笑道:“我就跟你说沈总有情况吧,你还不信。” 贺洛:“……我什么时候说是沈总了?” “洛洛,哥们疼你才跟你讲实话哈,”戴维故弄玄虚地朝他勾勾手指,压低声音说,“谈恋爱就跟实验室内斗一样,要争要抢的。” 贺洛愕然:“谁要谈恋爱了?” 戴维继续说:“不过最近你应该可以安心一点。变天了,上面的人估计要忙死,还好你我是搞技术的。” 贺洛茫然地眨了眨眼。 “我们部门得到消息,要准备面试印刷部的转岗成员。要开始了……”戴维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只用口型勾出那两个字。 裁员。 那一顿午餐,贺洛食不知味。 越在意一件事,就越是会不由自主地搜罗所有佐证它的证据。他看见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的同事,看见印刷部熟面孔阴沉的面色。 到下午,甚至有关注滨京当地外企动向的营销号发文揣测。 一开始还是冷静分析,后来在反复转载包浆之后,就成了“震惊!消息人士称jf某业务线将撤出中华,或将影响数千人”。 还有沈暮白发来的微信。 【s:今天回家会晚,你自己好好吃饭。】 贺洛心急如焚。 沈暮白还曾夸他已经做得很好,不是谁都能保下一个组的人,可事到如今他只想冲进那个笨蛋总经理的办公室,拎着他的脖领子质问——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没能做到,留给你去处理的那一部分,其实有这么难? …… 沈暮白忙到后半夜才回家。 原以为贺洛已经睡下,家中会一片昏暗,就像从前他每一天下班回家,都只有黑暗和寂静在等着他。 然而解开指纹锁,拉开门,房子里所有灯的明亮暖色光团,瞬间笼罩住他。客厅沙发上伏着一道纤瘦的身影,在门开的那一刻就弹了起来,向他飞奔而来。 “哥……你回来了!” 贺洛竟然一直在等他回家。 第38章 白刀子进 贺洛从未意识到, 等人回家会是一件煎熬的事。 留学独居时,家只是他一个人的家,不用等谁;回国之后, 家里更是有爸有妈有猫有狗,不论他什么时候回去, 都总有家庭成员迎接。 他没想到住进沈暮白家之后,他会第一次尝试坐在客厅沙发上, 从夜幕初降到万籁俱寂,对着玄关望眼欲穿。 原来每天傍晚响起的家门解锁声, 那个男人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脱落在浴室会被自动拾取的发丝……全都是很奢侈的事情。是沈暮白一直在迁就他。 等了不知多久, 贺洛已经昏昏欲睡,可始终竖起的一只耳朵敏锐捕捉到细微的电子音, 锁舌弹动的清脆声响,而后是皮鞋踏在玄关地砖的脚步声,秋冬衣物摩擦的窸窸窣窣声。 他猛地一抬头, 见暖色光团笼罩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哥, 你回来了!” 他飞扑向男人,却在看清男人面孔之际,果断刹住脚步。 沈暮白又露出困死鬼那种多愁善感的神情,看来快要停电关机了,还是少折腾为妙。 “怎么还不睡?” 沈暮白放好公文包, 脱下大衣。 贺洛顺手把那件外套接过来抱在怀中,不慎将实话脱口而出:“还不是在等你——” 话音落下,两个人面面相觑。 手中毛呢大衣的表面仍沾染着滨京深秋夜里的寒意,但里衬上残余着微热的体温。还有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气,是沈暮白平日爱用的香水, 尾调原来是这样干燥温暖的木香。 贺洛一时无措,沈暮白轻笑着接过话茬:“印刷部,有点棘手。” 果然如此。 他仰脸,坚定地直视沈暮白的眼睛:“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沈暮白轻咬下唇,思忖片刻后说:“做好分内工作,然后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要等我到这么晚。” 而后男人从他手中接回大衣,挂进了玄关柜的次净衣区。 贺洛一怔,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婉拒,不由得失落,可想想又觉得理应如此。如果沈暮白所言不假,那他在新人期就已经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眼下或许不添乱就是最大的帮忙。 沈暮白换鞋上地板,穿过客厅,依次脱下西装外套和马甲,扯掉领带,走进浴室……然后又跟发现新大陆一样,惊诧地探出头来。 “小贺,你今天没掉毛吗?!” 贺洛羞赧万分地把脸埋进双手:“……我自己收拾干净了。” 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从指缝里偷看沈暮白,只见男人径直走近,双手伸向他—— 然后,竟然胡乱揉搓他的头发! “坏蛋!你干嘛?!”贺洛惊声尖叫。他好心打扫浴室,这男人怎么还恩将仇报?! 沈暮白笑道:“我实在忙不过来会雇人,你不要做家务。” 唔,好吧,贺洛求之不得,反正他最讨厌这些麻烦事。 可是……沈暮白怎么敢揉他的头!指尖穿过发丝触碰到头皮,反复摩挲,感触就像过电一般,令他浑身微微发麻。 男人返回浴室,贺洛也收拾收拾准备睡下,却鬼使神差地把主卧房门留了一条小缝。 浴室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贺洛的意识仿佛化作温水,流淌过男人饱满的胸肌、挺阔的背……在健身房所见的一切都成了此刻的素材,曾经梦到过的生猛场面更是丰富了他的想象。 在梦的最后他流经沈暮白的双唇,不容拒绝地勒索一个吻。 没有第三人存在的那种吻。 - 次日清晨,贺洛醒来,身体还带着昨夜梦中那股缱绻的余韵。然而看到沈暮白又神采奕奕地出现在厨房,顿时心生罪恶感。 沈暮白递给他咖啡和三明治,说:“我今天得早点去公司,你自己去健身房吧。” 贺洛瞠目结舌。 没有沈暮白可看,他还去健身房干什么?健身吗? 发愣的功夫,沈暮白已经继续交代起来:“注意周围没人不要碰杠铃,出事故是可能没命的。晚上说不好几点能回来……别再傻等着。” 唠叨够了,男人风卷残云般吃掉三明治,快步进衣帽间换上一身西装,披上大衣准备出发。 临出门他抚了抚大衣表面,却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望向餐厅里正大快朵颐的贺洛。 “小贺,这周五下班之后有安排吗?” “没有,干嘛?”贺洛顿时警惕,“不会要改晚上健身吧?” 沈暮白一愣,然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以至于在回答贺洛的问题时,还带着几分未尽的笑意:“我是在想,有没有荣幸邀请你共进晚餐?” 贺洛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下意识后仰到椅背里。这男人昨天加班加疯了吗,一大早上发什么神经? ……好肉麻。 “我们不是每天都在共进晚餐吗?”贺洛掩住发烫的面孔,小声嘟囔道,“哦,除了昨天。” 沈暮白欣然回答:“订个餐厅,吃点好的。你帮我摆平了我侄子,总要给我个机会感谢你吧?” 贺洛其实觉得,沈暮白每晚做的饭就已经足够好,但没必要现在说出来。万一给沈暮白说骄傲了,不请他了怎么办? 他治理熊孩子有方,一顿贵饭是他应得的。 但另一个想法进入脑海,贺洛顿时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周五下班之前你就会搞定印刷部的事?” 沈暮白凝眉思忖后回答:“印刷部不是一件事,是人,很多很多的人。” 贺洛听得云里雾里,第一反应只觉得这男人在耍酷摆谱,那种顶头上司万人之上的谱。可紧接着脑海中浮现出老张的面孔、前辈的面孔,他才懵懵懂懂地明白了沈暮白的意思。 但沈暮白很快又话锋一转:“不过没错,周五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会准时下班。” 那一刻又好像一个只想赶快下班吃饭的普通男人。 贺洛不禁莞尔,点头说好的,等你。 - 星期二,沈暮白是午夜时分回家的。贺洛又从沙发上惊醒,称自己看电视睡着了。 男人无奈,叉腰问道:“那电视呢?” 贺洛望向壁挂电视漆黑一片的屏幕,尴尬地说:“小f给关了。” 小f应声亮了起来,毫无感情地回复:“我在呢,请问要关闭什么设备?” 沈暮白直摇头:“真是好样的啊,小贺,都学会甩锅给机器了。” 第45章 贺洛嗔怪地瞪了置物架上的小f本体一眼:人工智障,难当大任! 然而再望向沈暮白,那双黑眸中已经没有了嘲弄的笑意,男人对他郑重其事地说:“我尽量早一些。” 星期三,沈暮白是十点回来的。两人甚至一起啃了两个西红柿当宵夜。 “健身偷懒了没有?”沈暮白随口问道。 贺洛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嘴硬:“没有。不信你检查。” 他说的是“没有去健身”的那个“没有”。 沈暮白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胳膊和肩:“嗯,还是细狗。小贺啊,你怎么就连吃带练都不长肉呢?” 贺洛当即翻了个白眼:“你也好几天都没去了,还好意思说我?” 沈暮白轻笑一声,叫他也来检查。 贺洛不由得有些紧张,小心翼翼将手搭上沈暮白的前臂。 而后男人轻轻一攥拳,他手掌覆盖下的肱二、肱三头肌就随之鼓胀起来。吹气球都不带这么快的……更遑论那一瞬间爆发出的磅礴的力量感。 这男人,真是有副偶尔懈怠也难以撼动的好身体。贺洛讪讪地把手缩了回去,当夜不争气地又做了一个梦。 到周四中午,各路财经媒体仍对jf裁员一事揣测不止,但jf大厦食堂上空,已经漂浮着赔偿将很丰厚的传言。 面对各方质疑,jf中华的公关发言人称:“jf中华正在战略转型阶段,将以智能家居事业为中心进行业务调整,同时我们重视员工的福利与个人发展……” 说了一大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贺洛和戴维啧啧称奇,一致认为这就是打太极的艺术。 …… 星期四当晚,沈暮白甚至赶回家给贺洛做了晚餐。但饭后很快又钻进书房工作。 次日清晨,贺洛终于坐不住了:“就算我帮不上忙……能不能告诉我,你都在忙什么啊?公关就那么打马虎眼,至于让你忙得起早贪黑的?” 沈暮白把咖啡端上桌,轻描淡写地说:“开会吵架。” 贺洛瞠目结舌。 事实已经证明,这男人对谁都是温和风趣,只对自己一人尖酸刻薄,他甚至想象不出沈暮白和其他人吵架的样子。 “可是……不是已经没有转圜余地了吗?还在吵什么?” “员工福利。” 贺洛彻底懵了。沈暮白轻叹口气,慢条斯理地讲起来。 “公关也不全是在说废话,裁员赔偿是员工福利的最后一环。小贺你还这么年轻,没裁过人,也没被裁过,可能不太清楚。 “打个比方,我有一天突然关掉你全部权限,逼你自请离职,你会怎么想?或者好声好气和你谈赔偿,也不启动竞业协议,让你能无缝跳槽去友商,你又会怎么想? “而且同样是赔偿,赔n+1和n+9也不一样。” 贺洛忍不住打岔:“那傻子都选第二种啊,多赔不就好了?” 沈暮白苦笑:“钱从哪来?” 秋千边的沈老师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捧着的不再是一个艳红的酸苹果,而是沉重的现实。 “所以要跟总部吵架。我这人护短,他们还是我的员工一天,我就要给他们争取到最好的待遇。”沈暮白说得斩钉截铁,一双漆黑眼眸里闪着温和而坚决的辉光。 那一刻,贺洛莫名觉得这男人帅得要命。 …… 那天沈暮白仍然早早准备出门,可贺洛一眼就看出他穿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米色系的三件套西装,格子暗纹领带,领带夹和袖扣都精心搭配,外套枪灰色风衣款式的呢子大衣,还围了条羊绒围巾。 不像要去上班,倒像是约会的。 临出门前,沈暮白意味深长地对贺洛微笑,于是贺洛猜想,他为他们的晚餐订了个了不得的地方。 沈小琪真有这么大的面子?还是沈暮白发朋友圈上瘾了,要拍新素材呢?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贺洛都有点期待。 于是他出门前,也钻进衣帽间精心打扮一番。 捱到接近下班时间,贺洛又检查了一遍形象。 男洗手间很少有人臭美,镜子前一整排位置都是空的,他站在那儿先咕嘟了一口漱口水,又从眼角到齿缝都确认整洁无瑕,还掏出便携装的发蜡,把刘海也抓成最完美的弧度。 老田从身后经过,与镜中的贺洛四目相对,笑呵呵地调侃:“小贺,这是有活动啊?” 贺洛模棱两可地一笑,心说是啊,想不到吧,顶头上司邀请我共进晚餐。 沈暮白约他在离公司几条街开外的位置见面,他打卡下班后,索性步行过去。 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寒风刮在身上如刀刃一般,贺洛臭美只穿了单风衣,一出门就冻透了。 他瑟缩起身体,抖着小碎步挪动,直到远远望见路灯下划着手机的高大身影。 “沈暮白!”他欣喜叫道,快步向男人跑去。 “沈总!”身后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沈暮白闻声抬头,望向贺洛,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沈暮白竟放下手机焦急地向贺洛奔来。 好像天塌了一样。 贺洛一时茫然,可下一秒一股强劲的力量从斜后方而来,猛地推在他身上!他一个踉跄险些失衡跌倒,正要骂,只见一个黑影越过他,大步地冲向沈暮白。 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反射着寒光,刺痛贺洛的双眼。 刀子。 “沈暮白,小心!!!” 男人扑到贺洛面前,用力揽住他的双肩,问他有没有事。贺洛从未见过沈暮白如此慌乱狼狈的模样。 面色苍白,眼睫颤动,唇瓣不住地发抖。 “哥……”他翕动双唇,却惊觉自己的声音也已颤抖如筛糠。 黑衣人夺路而逃。来往人群发出惊声尖叫。纷乱的脚步声如催命的鼓点。 “报警!”“快打120!!!” 那柄刀子插在沈暮白的胸膛。 第39章 保命钱夹 “小贺。” 沈暮白把他的报告批得一无是处, 沈暮白为他端上咖啡和早餐。沈暮白骂他,沈暮白对他笑。 “瞧你这身体素质,真不一定能比我活得久。” 贺洛一下子理解了沈暮白哄骗他好好吃饭、带他去健身的理由。 ……这男人怎么敢在他作死自己之前出事! “小贺?” 贺洛脑海死角中落灰的防灾应急知识逐渐复苏。 锐器刺入身体不能盲目拔出, 不能压迫利器和伤口,要用干净柔软的布类尽量固定, 防止失血和伤口进一步扩大…… “小贺!” 一片尖锐得几乎要撕裂鼓膜的蜂鸣声中,低哑沉稳的男声响起。 贺洛猛地回神, 婆娑泪眼艰难地重新聚焦,男人模糊一片的面孔逐渐清晰。 沈暮白眉头紧锁, 神情却无比镇静,直视他的双眼说:“小贺, 我没事。把我围巾摘下来。” 哦……对,现成的软布! 颤抖的双手伸向沈暮白的脖颈, 指尖触到柔软羊绒中积蓄着的热意,他摘下围巾,正要捂到刀刃周围—— 沈暮白却说:“不, 我的意思是你披上, 别冻坏了。” 贺洛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男人的意思:“沈暮白你有病吧?!现在是管我的时候吗?!” “可你一直在发抖。”沈暮白牵起嘴角,勾出一抹不知是痛苦还是无奈的笑,“要不是刀子卡着,我就把大衣脱下来给你了。” 贺洛瞠目结舌。 沈暮白坚持要他披上围巾, 他只好照做,温暖与彻骨寒意剧烈碰撞的那一瞬间,他猛地颤抖。 后来救护车的鸣笛响彻长街,警车红蓝交错的灯光也由远及近。医护人员把沈暮白搀扶上担架床,贺洛紧随其后。 救护车一路疾驰, 贺洛越发焦虑。不够快,还不够快!他恨不得跳下去扛着救护车跑向医院。 此刻他才开始后悔健身偷懒,为什么没练出绿巨人的力气和博尔特的速度?!即便理智告诉他,世上从没有一蹴而就的好事。 沈暮白从担架上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紧捏在一起的双手。 “小贺,怎么怕成这样?真不像你。” 贺洛如听到天方夜谭:“我特么怕你死掉!” “那你不是正好霸占我的房产?” “你还有闲心开玩笑?!” 急救医生听不下去了,打岔道:“小伙子,他能开玩笑是好事啊!真一声不吭的那叫才吓人呢。” “……他真不会死?” 医生:“不信你看他这血压和心电图,好家伙,比健康人还稳。一时半会儿不能有事,你别急。” 沈暮白也附和般轻轻点头。 贺洛用力吞咽了一下,还是没能把心咽回肚子里。 那么长一把水果刀插在沈暮白的胸口,暗红血迹顺着毛呢大衣的纹路爬了那么远!他们现在竟然告诉他,不会有事? 他看不懂医学数据,难以置信,只好试探般回握住男人的手。 第46章 沈暮白的手很大,骨节和血管分明,掌纹略微粗糙,指尖有或许是提笔和敲键盘磨出的薄茧。 但关键的是,仍然温暖有力。贺洛终于安心了一点。只有那么一点点。 滨京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空气中的药味和血腥味交织,痛苦的哀嚎不绝于耳。 沈暮白被推去做影像检查,以判明刀刃刺入深度。贺洛也匆匆跟上去,厚重的大门却砰的一声合在他面前,险些夹了他的鼻子。 “你是家属吗?有没有他医保卡身份证?”护士问道。 “我——”贺洛顿了一下,才意识到“哥”是随口乱叫的哥,事实上他和沈暮白毫无关系,“我是他朋友。稍等我找找看。” 万幸那歹徒没有抢包,贺洛从沈暮白的公文包里翻到了钱夹,抽出证件正要递给护士,卡面上的数字却攥住他的目光。 他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却发现自己没有看错。 沈暮白的生日是11月15日,正是今天。 ……他就知道他哄个熊孩子,沈暮白不至于搞出这么大的阵仗。 该死的! 不过多久门就开了,沈暮白被推向长廊尽头的手术室。贺洛也快步跟了上去。 医生竹筒倒豆子般对沈暮白交代:“现在要帮你取刀子,局麻小手术,但理论上还是有一定的风险……反正就是,你要不要通知你家属过来?” 贺洛立刻请缨:“我给沈阿姨打电话!” 然而沈暮白条件反射般从担架床上支出手臂,阻拦他:“不用!” 医生大惊失色:“哎,你别乱动啊!再不老实改全麻了哈!!!” 沈暮白立刻掩饰掉了那一瞬间的失态,重新披回那张冷静而温文尔雅的外皮,对医生说:“我自己能做主,不用联系我家人。” 贺洛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沈暮白明明经常去看沈阿姨。为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反而不愿联系呢? “手术中”的红灯亮起,贺洛缓缓滑坐在走廊一侧的长椅上,蜷缩起来,盯着自己两脚中间那一小块地板。 浑浑噩噩不知等了多久,一对鞋尖出现在视野里,他视线上移,看到熟悉的大衣下摆。 “沈暮白?!” 喜出望外地抬头,却见是护士抱着一堆染血的衣物,霎时间,他脑袋里嗡嗡作响。 “你是和沈暮白患者一起来的?”护士问。 贺洛木然地点头,却恨不得把耳朵封起来。他不想听坏消息。 好在护士说:“手术很顺利,现在已经缝合了,没什么大碍,你可以放心!这是患者的衣物,你看看,如果还要的话可以带回去。” 贺洛如释重负,感激涕零地起身接过,目送护士匆匆走远之后,又坐回去一件件地翻那堆衣服。 从大衣到衬衫,每一件的胸口处都因急救处理而被暴力剪开,断裂的织物纤维染着血渍,触目惊心。 他翻到最后一件,才发觉衣服堆里还卷着一个小物件,啪嗒一声被他掀落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然而看清那物件时,伸出的手都迟滞了一瞬。 那是个扁长方体的礼物包装,和衣服一样被剪坏。 拆开一看,是个厚实的黑色长款钱夹,正中央有被刀子捅对穿的裂口,暗红的血痕沿着古驰的经典压纹扩散。 浓重的铁锈味扑鼻而来,贺洛瞬间如被扼住喉咙般喘不上气。 这是沈暮白的生日礼物吗? 又一位医生从手术室中出来,路过贺洛身边见他对着那钱夹出神,说:“哦,是个钱包啊?啧啧,这么贵的牌子。不过能换一命也值了。” 贺洛听得心尖一颤,忙问:“请问怎么回事?什么叫‘换一命’?!” 医生挑了挑眉,手舞足蹈地说:“你想啊,这么多层皮革,是不是缓冲了刀刃的速度和力度?!歹徒估计都想不到你朋友兜里揣着个护心镜!那刀子别说心脏了,连胸大肌都没扎透!” 贺洛攥着那个钱夹,目瞪口呆。 医生大约看惯生死,一副讨论稀奇病例的轻松语气,可他听得一阵头晕目眩,只觉得如有奇迹降临。 生日当天遇袭,却被口袋里的生日礼物救了一命,沈暮白这家伙,还真是命大! …… 又过了很久,“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熄灭,那扇大门再次打开。 沈暮白是从手术室里走出来的,披着件病号服,但前襟敞开。 贺洛一眼看到,男人胸膛麦色的肌肤表面爬着蜿蜒的黑色缝线,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好想飞扑向沈暮白,确认其肌肤表面的温度,却又顾忌那道伤口。 沈暮白径直向他走来,看到他掐在手中的破损钱夹,苦笑道:“抱歉啊,小贺,给你的礼物弄坏了。改天我再去买一个。” 贺洛惊愕不已。 猛然仰脸,却见那张英俊的面孔虽显苍白,却仍挂着举重若轻的神情。 “这是……要送给我的?”他喃喃地问。 沈暮白点头:“嗯。所以是你救了我一命。” “……为什么要送我?” “因为你的钱夹旧了。” 贺洛眼眶一热,逃命般地低下头错开目光。 泪水啪嗒啪嗒地落在钱夹表面,一点血渍沿着裂口晕染开去。 男人无奈笑了笑:“我这不是没事吗,你别哭。” 贺洛听得无名火起。他吓得要死,这男人怎么好意思跟个没事人似的? 他用力抹了一把泪,恶狠狠道:“少嘚瑟!本来就讨人厌,这下又被捅一大窟窿,当心以后挂闲鱼打对折都没人要!” 沈暮白竟然还笑:“没人要,那你就收了呗,你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好青年吗?” 贺洛一蹦三尺高:“滚,我才不要你!” “咳咳。” 一声轻咳打断他们嬉闹。 二人不约而同扭头望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只见医院长廊另一头,立着一道身披警服的纤长身影。 “沈先生是吧?我是市局刑警大队的乔杉。嫌疑人抓到了,我同事正在审问,我这边需要向您了解一下情况。” 乔警官说着走近,打开手中的小记事本,哗啦哗啦地翻页。 “呃,请问您认不认识……” 然而不等乔警官说出嫌疑人的名字,沈暮白不假思索地回答:“认识。” 贺洛当即愣住,木然听着沈暮白和警官先后说出那个名字。 如平地惊雷,唤醒他的记忆。 沈暮白遇袭当时,许多被他情急之下忽视的细节,逐渐在脑海中复现。 那人没戴眼镜,发型也被外衣兜帽遮得严实,但在刀光闪过的一瞬间,贺洛看到了他下巴上的痣。 那人曾经坐在他身边,翻出印刷机的api文档,事无巨细地给他讲解。 那人沉默地敲代码。好像已经敲了很多年,也将永远地敲下去。 那人问贺洛:“这个专利要是出了,我们部门是不是就有救了?” 而贺洛的选择是,敷衍带过。 是印刷部的前辈。 ……怎么会这样?! 护士叫沈暮白去输液室,打破防风针和消炎药。乔警官跟了过去,贺洛也赶忙跟上,然而一迈步就感到眼前发黑,天旋地转。 “小贺?”沈暮白回头关切地问。 “我没事!”贺洛连忙摆手示意,沈暮白才放心地回过头去。他松了口气,却发觉自己惊出一身冷汗。 输液器的针头吸入一小截鲜血,药水有节奏地落入滴壶。 小电视机上播放着本地新闻快讯:“某外企高管街头遇袭,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泯灭?” 沈暮白面对乔警官,不疾不徐地开口: “算是有恩怨吧。我和他同期入职,在同一个部门轮岗,他后来留在那个部门深耕了七年,而我爬到了总经理的位子。然后我做决策,要把那一整个部门都裁了。” 乔警官闻言,在记事本上刷刷写字的手慢了下去,嘴巴张圆又搓扁,最后艰难地吐出一句:“……我去。” 贺洛在一旁警觉地捕捉到,这人硬生生地咽回了半句话。 很难听的话。 他顿时火了,摔了怀中的血衣和钱夹就要上前理论:“你什么意思?!” “小贺,别闹。”沈暮白抬手拦了他一下,转而对乔杉笑道,“不好意思警官,这孩子吓坏了。” 谁吓坏了?! 贺洛本能地想反驳,却对上沈暮白严肃的眼神,猛地缩了缩脖,老实了下去。 乔杉也没计较,点了点头:“行,我大概了解了,后续有什么事我会再联系您。祝您早日康复。” 警官走远,沈暮白长出一口气,望向贺洛正色道:“小贺,你疯了吗?别回头我什么事没有,你因为袭警进去了。” 贺洛瞪眼吼道:“他想骂你!” 可沈暮白轻叹一声:“谁听了会不想骂我?上一任总经理在时岁月静好,我一上台就搞这么大动作。这事我做之前就知道,要背骂名的。” 第47章 贺洛顿时语塞,不禁开始幻想,如果当初他正面回答了前辈的问题,会怎么样? 承认他也尝试过拯救印刷部,重做了一遍沈暮白做过的调查,重走一次沈暮白走过的路,最终也只能再次证明,他们已经束手无策。 如果他恳求前辈理解沈暮白的苦衷,如果他透露沈暮白在为印刷部的权益跟总部吵架……今天的事是否就不会发生? 药液滴答滴答地落下,汇入沈暮白的血管。贺洛颤抖着讲出他的疑虑和恐惧。 沈暮白听后斩钉截铁地说:“小贺,你没有做错。尚不确定的消息严格保密,这很好。” 贺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可是你受伤了。” 沈暮白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认认真真地说:“就算所有人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也总有人会受伤,这就是这个世界最讨人厌的地方。” 贺洛隐约感觉不对劲,欲言又止。 沈暮白又说:“不过有一点好。出了这么大的事,总部也会害怕,我还能趁乱多要点裁员预算。” ……什么?贺洛听得头皮发麻。 他终于意识到这一晚上除却惊吓,另一股挥之不去的别扭感,究竟别扭在哪里:沈暮白的注意力从头到尾都在别人身上。 冻得发抖的贺洛,面临被裁的员工,甚至是刺伤自己的凶手。 贺洛好像明白了,第一次发工资那时,沈暮白为什么会记得为他买一份礼物。 原来沈暮白本身就是个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的混蛋、滥好人、神经病。 “那你自己呢?”他抽噎着问。 沈暮白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 “可你今天过生日……” “啊,你不是总嫌弃我一把年纪?”沈暮白故作可怜道,“都老东西了,还过什么生日?” “你现在比我大八岁了,岂有此理?!”贺洛气鼓鼓地道,“等着,明年二月份我就追上你!” 沈暮白若有所思道:“哦,小贺是二月份生日啊。我记住了。” 贺洛闻言微怔。 又来了……沈暮白到底有什么毛病,怎么又把话题拐回他的身上?! “你不是说我救了你吗?那你的命就是我的了。没有我批准,你不可以出事。”他抬手掐住沈暮白的脖子,恶狠狠地说。 贺洛后怕,也认命,原来他已经无法接受失去沈暮白了。 他从不缺人对他好,只要他愿意也可以找到无数人对他坏,但对他又好又坏的沈暮白,全世界只有一个。 如果沈暮白善待全世界都不肯善待自己,那就由他贺洛替世界来惩罚这个疯子。 被输液器绑住的男人挑了挑眉,最终微笑点头说,好。 第40章 患得患失 到午夜时分, 沈暮白的术后ct和化验结果终于出来。医生看过后大手一挥:“排除进一步失血和气胸风险,结账回家吧。” 贺洛瞠目结舌。头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么贱得慌,好消息来得太过突然, 反而会恐慌、怀疑,难以接受。 他追在医生身后问个不停:“……你们没搞错吧?被刀捅了不应该住个十天半个月的院?” 医生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朋友状况真没那么严重, 回家观察就行,床位留给有需要的人哈。” 贺洛无言以对, 只好偷偷刷自己卡把沈暮白的医药费结了,回到输液室。 男人已经把染血的大衣穿回身上, 遮去那道狰狞的伤口,并把那只钱夹与衬衫之类的一起卷起来, 正要丢进医院的废弃物垃圾桶。 贺洛飞扑过去,眼疾手快抢回了钱夹:“别扔!我要留着。” “又脏又破, 留它干什么?”沈暮白盯着那件面目全非的礼物,眉头直皱,“改天我再买个新的给你。” “不脏。”贺洛执拗地说着, 把钱夹当个宝似的收进自己的背包, “我就要这个!” 他会找到全滨京最好的皮匠,修补好这个钱夹,然后一直用下去,因为这是他陪伴沈暮白经历生死瞬间的证明。 更何况……那是沈暮白的血,怎么会脏。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那一刻, 贺洛顿感一阵恶寒。然而再细细品味,又觉得可以接受。不知不觉间,这个男人已经不再晦气,而是让他想要亲近的存在。 沈暮白眨了眨眼,似乎欲言又止, 贺洛才意识到男人在等他的理由。好像他留下钱夹这件事,在沈暮白看来也意义重大。 他只好承认,但话说一半又换了说辞:“这可是我救你一命的证据,你敢不听话我就拿它要挟你。” 沈暮白像是对这个回答满意又不满,轻嗤一声:“小狗还要给人套项圈?” “你再说一遍?!”贺洛当即跳脚。 “我说我这钱花得一点都不冤。”沈暮白立刻更正。 - 他们离开医院打车回家。沈暮白的车还停在他们约见面的地方,一晚上不知要吃多少张罚单。 二人并排坐在后座,中间隔着一小段拘谨的距离。车里空调开得不足,贺洛莫名想要更靠近沈暮白,温暖自己,也确认男人的体温。 未料沈暮白先开了口:“小贺,坐过来一点。” 他心跳漏了一拍,但还是装模作样地问:“干嘛?” 沈暮白却说:“发朋友圈报个平安。” 贺洛凑上去,配合沈暮白死亡视角的自拍,车内昏暗的光线更是给照片平添几分阴森。沈暮白有一种中老年人刚学会用社交媒体的清澈感,贺洛暗想以后有空要好好调教一番。 然而他刷到沈暮白的新动态,发现配字是:小贺救我一命。 ……好吧,清澈老男人也没什么不好的。要换成贺洛是外面那个妖艳贱//货,看了之后绝对再也不敢来沾他们的边。 更重要的是,拍过朋友圈照片之后,他们就那么挨在一起,沈暮白没有催他挪开。 贺洛正要翘尾巴,却见男人对着微信界面皱起眉头,心又揪了起来:“怎么了,大家很担心?” “餐厅主理人说要把我拉黑。”男人苦笑道。 噢,餐厅!贺洛恍然想起,他们今晚本该共进晚餐为沈暮白庆生。 “什么地方架子这么大?”他气鼓鼓地问。 “蔚蓝。” 沈暮白话一出,贺洛直呼怪不得。他哪怕远在国外留学,也听过这家店的鼎鼎大名。 蔚蓝以环绕餐厅的巨大水族箱为噱头,又或者整间餐厅其实是面向海洋生物的“人族馆”,开业时风头无两,据说至今预约还很困难。 “我订了有鲨鱼的包厢。”沈暮白说。 贺洛用力吸了吸鼻子。 原来这顿饭确实不能说跟沈小琪无关。熊孩子乱动他的鲨鱼,他无奈只好再去买一条,而沈暮白把他的喜好和为难都看在眼里,千方百计订到了蔚蓝。 “怎么了,别哭,以后我再找朋友帮忙订就是了。”沈暮白轻拍他的肩膀。 “唔……谁要哭了?” 贺洛暗誓将来一定找机会狠狠包场,给沈暮白补过一个盛大的生日,他只是眼睛和鼻子都很痒,泪水止不住地流。 …… 回到家洗完澡吹了头发,贺洛的异状越发明显。一开始只是流涕流泪打打喷嚏,后来撕心裂肺地咳。 他冻感冒了。 “今天,咳咳,你睡主卧吧……咳咳咳!” 贺洛意图展示自己高风亮节、谦让病人,结果让着让着,就迷迷糊糊被沈暮白哄上了主卧大床。 沈暮白坐在床边,搂着贺洛的头,用吸管杯喂他喝温水,轻着他的下巴帮他顺利咽下感冒胶囊,又抽出体温计确认度数。 “有点低烧,睡一觉看看吧。” 贺洛提起被子,缓缓蒙住了自己的头。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凭什么沈暮白被刀子捅了还活蹦乱跳,而他只是吹了一会冷风就苦不堪言? “这样喘不上气。”沈暮白又把被子拉下来,在他肩膀周围仔细掖好,“好好睡吧,菜狗子。” “你、咳咳——你再说?!” “菜狗子。”沈暮白竟然又说了一遍,之后不由分说地交代,“病好之后锻炼不准再偷懒,更不能再冷天穿单衣,知道了吧?” 贺洛不忿地瞪他,却还是自知理亏地点头答应。 沈暮白终于感到适度的满意,起身准备离开,却察觉身后一股微弱却执拗的阻力。回头一看,贺洛从床上伸出一只细白的手,勾着他的睡衣下摆。 “哥……”贺洛小声地叫他,水润的眼眸在夜灯的微光中,仍然熠熠生辉,“就当我吓坏了吧。能不能,咳,等我睡着再走?” 沈暮白双唇微张,沉默良久,无声地点头,缓缓坐回床边。 “还好你没事……” 寂静的夜里回响着青年几乎细不可闻的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沈暮白确认贺洛已经睡熟,在黑暗中骤然卸了力气,粗喘着,身体逐渐蜷缩成一团,冷汗簌簌而下。 第48章 麻药的效用早已褪去,他没好意思当贺洛的面向医生讨止痛针,就那么硬扛了下来。 如果说刀刃刺入的瞬间他只感到一丝凉意,那手术清创和缝合留下的伤口就是皮开肉绽的痛。但更要命的是源自内心深处的,那股无穷无尽的后怕。 贺洛在他面前痛哭失声,六神无主,他却无能为力,因为死亡随时可能降临。 再看不到这孩子的笑脸和刺豚般气鼓起来的模样,再也不能见证这孩子的成长和成熟,让他感到……无比恐慌。 可在当时,他只知道自己要镇定,才能让贺洛感到安心。 万幸他活了下来,还能像这样守在贺洛身边。 借着夜灯亮光,他拨开贺洛垂落于面前的长发,视线赤//裸//裸地在那张睡梦中的俊俏脸庞之上梭巡。 颤动的睫毛,微鼓的脸颊,挺翘的鼻梁和微启的双唇。 沈暮白就那样看了很久,直到情难自禁。 他捧住青年的脸颊,拇指指尖擦过柔软的唇瓣,挤进口腔探到牙齿,轻轻拨开一丝缝隙,倾身吻了下去。 唇齿捻转,那一夜的感触又如浪潮般卷土重来。 他说他不弯了,可现在他证实了,那是谎言。 “嗯……” 贺洛从鼻腔中挤出轻哼,气息扑在男人近在咫尺的脸上。 沈暮白顿时浑身一僵,如梦初醒,猛地退开。 然后……惊魂未定地眼看贺洛翻了个身,一脚踢飞被子,手无意识地在床上乱抓,在抓到鲨鱼的第一时间四肢全部缠上去,继续呼呼大睡。 男人长舒了一口气,对着黑暗摇了摇头,嘲笑自己的愚蠢和贪婪。重新帮贺洛盖好被子,他就起身离开了房间。 …… 蔚蓝餐厅,庞大的水族箱中,接连不断的水泡从池底漂浮而上,白鲨缓缓地游过。 整间餐厅只有中央一张桌,贺洛与沈暮白隔着烛火相对而坐。 “祝你生日快乐……哥。” 他们四目相视的那一刻,空气变得凝滞而潮湿,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以至于贺洛意识到自己两手空空。 没有准备沈暮白的生日礼物,也没有办法保护沈暮白免于受伤。 刀光与血光闪过,人群爆发出尖叫。 曾经讥讽他也曾温柔地对他笑的男人,发出痛苦的低吟。 烛火照亮男人英俊却扭曲成一团的面孔,暖光与水族箱莹蓝的辉光相互交织,最终化作救护车和警车闪烁的警灯。 贺洛猛然惊醒。 床边已经没有了沈暮白的踪影,掀开被子起身找寻,到客厅被满室阳光刺痛双眼,才发现自己睡了有这么久。 男人倚在厨房岛台边,不知在和什么人讲电话。贺洛鬼使神差地蹑手蹑脚地上前,从背后环抱住沈暮白,面颊贴在男人宽阔的背上,双手用力环在其腰间。 如果沈暮白的胸前有伤,他就从背后拥抱他。 沈暮白讶异地一颤,回过头来。视线交织的瞬间,男人对他微笑起来。 “哥,早上好。”贺洛悄声做着口型。 还有他没说出口的:又见面了。 原来每天早上醒来看到你在厨房,也是奢侈的事情。 沈暮白回过身,竟自然而然地揽住他,一把带到没有受伤的那一侧怀中。 贺洛顿时屏住呼吸。 第41章 嘴有点肿+理想主义+相拥而眠 沈暮白伸手撩开贺洛被冷汗沾湿的刘海, 手掌轻贴上他的额头,之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竟然就那么放开了他。 ……唔, 原来只是确认体温。 贺洛忿忿地想,反正他也是为了确认沈暮白还活着, 才会抱上去的。 他躺到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偷听沈暮白的通话, 大概听出沈暮白在请律师。 电话一挂,他迫不及待凑上去问:“你要告死他?这就对了, 我也气不过!印刷部变成这样又不是你的错,凭什么锅要你来背——” 沈暮白轻轻摇头:“不, 我准备出个谅解书。” 贺洛的心顿时凉了,就像那柄刀子也穿了他的心。 他用力一摔沙发上的抱枕:“沈暮白你有病啊?刀子都捅到离你心脏几厘米了, 你还要当好人?显着你了是吗?!” 沈暮白似要开口说什么,贺洛不依不饶地骂道: “要裁那么多人!有人敢动你,你不搞死他, 所有人都当你好欺负怎么办?!今天这个捅你一刀, 明天那个捅你一刀,你有一百条命够他们捅的吗?!” 他气得胸膛剧烈起伏,又咳了起来。可更气的是,沈暮白竟然条件反射地把水杯送到他的嘴边。 贺洛咕嘟咕嘟喝水,沈暮白慢条斯理地说: “小贺, 这是小概率事件,经历了一次幸存下来,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第二次。 “我做个态度给员工和外界看而已,这是刑案,要公诉的, 我再怎么谅解也不代表他会逃过法律的制裁。” 贺洛凝眉沉思,直到他惊觉入喉的水还是温热的,而沈暮白只是随手拿起了给他用的水杯。 这让他又陷入险些失去沈暮白的恐慌。 喝饱之后他继续骂:“少拿你那一套大人理论来堵我的嘴!你竟然敢原谅伤害你的人!” 然而话音刚落,贺洛恍然想起,当初他在1on1中故意激怒沈暮白,并掏出录音设备耀武扬威,这个男人的第一反应,也是为他找到公司内部的人权投诉通道。 沈暮白本就是这样的人。他会为所谓“该做的事”,而不惜伤了自己的利益和心。 贺洛无力地垂下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同情别人,谁来同情你啊?!” 沈暮白安慰般地拍拍他的头:“这不是有你么?” 贺洛没好气地把男人的手挥开:“我可不想去你坟头同情你。” 沈暮白握着被打的手,转了转手腕,若有所思地说:“这么有劲儿,你是真退烧了。” “滚!!!” 可他没想到,沈暮白真的要滚了——出门去会见律师,光鲜亮丽,风度翩翩,全然看不出昨夜遇袭的痕迹。 甚至这男人临走前还嘱咐贺洛:“早餐在冰箱里,微波炉高火20秒。有胃口就吃一点,发烧很耗体力的。” 贺洛瞠目结舌。被刀捅就不耗体力了? “……你是铁打的吗?” 男人意味不明地低笑道:“是会比你硬一点。” 家门落锁,客厅里重归寂静,贺洛打开冰箱,开出了普通的培根煎蛋饼和速冻时蔬粒,而没有平日的新鲜法棍和蔬菜鱼虾。 他这才隐约意识到,沈暮白可能只是装得游刃有余。 - 草草吃过早餐,贺洛倒在沙发上,缓缓缩了起来。 他怀疑他和这个社会的运行规律有偏差,至少是和以沈暮白为代表的那一伙成功人士有偏差。不然怎么那男人已经忍痛向前看,他却还是耿耿于怀? 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检索,网上铺天盖地的恶语令他如溺水般呼吸困难。 【裁员遭报应?jf中华总经理沈暮白遇袭,消息人士称嫌疑人系公司员工!】 匿名用户1:吾辈楷模(指嫌疑人) 匿名用户2:这种国人高管可太典了,手里有点权力就开始窝里横,欺负自己人。 匿名用户3:活该,哈哈哈哈! 匿名用户4:怎么没死? …… 贺洛气得手抖。凭什么这样侮辱沈暮白?! 他当即注册了个马甲,噼噼啪啪打了一大段话,要和这群蟑螂较量一番。然而手指悬停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落下,最终长按住删除键,一字不留。 并非退缩,他是忽然灵机一动:互联网骂战毫无意义,不如降维打击。 如溺水的人终于破开水面,贺洛重获呼吸,用力甩头稳定心神,拨通老贺的电话。 昨天老贺和姜云霞看到了新闻,贺洛只来得及简单报了个平安,就被感冒击倒在床。爹妈大约还在担心,他的电话打过去,老贺马上就接了起来。 “小沈还好?” 不问还好,一问贺洛就气得冒烟:“他好得很,还要找律师谅解捅他的人呢。” 老贺若有所思地沉默。 贺洛按捺不住愤怒:“贺老板,你以前就没认识一两个说话管用的人吗?” 电话那头老贺的声音沉下来:“贺洛,你想干什么?” “他们把沈暮白伤成那样,还造谣他是坏人!我——” 贺洛激愤地叫嚷,转眼想起父母的调侃,和他们之间实际乱如麻的关系,紧急话锋一转。 “……有这种老板,我上班多没面子!我要让他们都闭嘴。” “贺洛,别说傻话。”父亲的话越发严肃,“堵不如疏。你想把消息压下去,转眼你强压消息的消息就要满天飞。小沈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你不要轻举妄动。” 老贺说了一大堆,总结起来就是一个主旨,要他相信沈暮白,相信公司公关。 第49章 贺洛失望地挂了电话,心中一片茫然。 沈暮白看上去很像在下大棋吗?就那个被人捅了还要帮人数钱的笨蛋总经理?他们那个只会打太极的公关部又真的有用吗? 可回想起他在nova颁奖仪式上跟沈暮白对着干,却反被借力推动制度改革,又不禁怀疑确有其事。 沈暮白好像是看似被逼到死胡同里,却会突然上天遁地的类型。 …… 天色渐晚,沈暮白仍然没有回家,贺洛等得心烦意乱。 不满情绪已经消散得七七八八,更多是对男人再次遭遇不测的恐惧,贺洛只恨没有跟着沈暮白一起出门,好寸步不离地看着他。 后来解锁声响起,他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到玄关,开口正要抱怨,却被沈暮白抢了先。 “餐厅排队来着。饿了吧?” 沈暮白手上提着一家有名港式餐厅的打包袋,贺洛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肠粉、叉烧和荷叶糯米鸡饭,还有几道清淡的炒菜依次上桌,贺洛把所有埋怨的话都吞了回去。 这男人有一点原则他还是非常认可的,那就是天塌下来都要好好吃饭。 当晚,贺洛百般推脱,却还是被沈暮白勒令睡在主卧。 “你可是交了三千房租呢,总要让你住得舒服。”男人口口声声说。 贺洛越发愧疚:“可是……你不疼吗?” “睡书房只会头疼,伤口又不会疼。”男人在床头柜上放好一杯温水,转头要离开,却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头问,“小贺,还害怕吗?要不要我陪你睡着再走?” 贺洛闻言微怔,猛然回想起昨晚他在应激状态下都做了什么好事。脸颊逐渐发烫,他抬手捂起来,却还禁不住从指缝偷看沈暮白。 男人微笑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宽慰和鼓励,像在说:我不会笑你,你可以示弱。 在激烈的心理斗争中,理智落败,贺洛着了魔般轻轻点头。 于是周六和周日晚上,沈暮白都守在主卧床边陪伴贺洛入睡。他睡得很快,只是会做好像鬼压床,但又颇为旖旎的梦。 转眼又到工作日早晨,贺洛对镜梳洗,左看右看都觉得不太对劲。冲干净泡沫,他回到客厅问沈暮白:“哥,帮我看看,我嘴是不是有点肿啊?” 未料沈暮白正在换药,赤着半身,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和饱满的肌肉沐在晨光里,就像一座古典雕塑。 贺洛触电一般挪开了视线。 “我看看?”男人却恬不知耻地走近,凝眉端详着他的面孔,用力清了清嗓子,正色道,“还好吧。你都发烧了,有点浮肿不也正常。” 贺洛一想也对,但转眼又意识到不对:“你怎么又起这么早!不会今天就要上班了吧?” 男人脸上逐渐浮起无奈的笑:“那不然呢?” “你没年假吗?”贺洛问。 再怎么高管,被刀捅了也该休息个十天八天才对。 沈暮白两手一摊:“有啊,剩40天呢。” 贺洛想起员工手册规定,历年未休的年假虽然可以顺延至下一年,但最多只能累积40天,一下子明白了怎么回事。 还怪可怜的,以后要找机会拉着沈暮白多休假。 要一起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 新的一周,公司上下弥漫着一股讳莫如深的氛围。流言在四下扩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就是没有流传在明面上。 贺洛仍在借智能家居项目的gpu资源,改进质量检测部的工具,构想中能够筛选定位不合格数据的智能模型,已经初具雏形。 按他自己做的简略计划,这周应该开始用真实数据检验模型效果,可坐在工位几小时下来没有一点进展,他的心好像已经飞去12层总经理办公室。 实在熬不住干脆不熬了,他摔了鼠标键盘,下到b1买杯热美式,直奔沈暮白的老巢。 和总助joicy已经很久没打照面,她对贺洛还是笑得亲切,然而不由分说地拦下他:“老板在开会。” 贺洛闻言尴尬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想什么呢?沈暮白当然是因为真的很忙才不肯休假。 “不过老板留了一句话,说如果你来了就告诉你。”joicy翻开记事本,偷眼看了看贺洛手里的咖啡,似笑非笑,“他说,‘你自己留着喝吧’。” 贺洛瞠目结舌,半晌才干巴巴地说了一句谢谢。 他最后把那杯美式又原封不动端回了质量控制部,掀开盖子,与那中药汤一般的浓黑液面对视良久,最后鬼使神差地喝了下去。 热美式入口的瞬间他浑身一哆嗦,那股温热的酸苦味恨不得叫他灵魂升华,当场投胎。可咂了砸嘴,又品出一点醇厚的香气来。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 午餐高峰的食堂人声鼎沸,不用猜也知道,所有人都在讨论着同一件事。 戴维坐在贺洛对面,数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洛洛,你和沈总其实早就和好了吧?” 贺洛是打死也没想到,他要问这个。 戴维掏出手机,翻出一张新闻视频的截图。 沈暮白胸口中刀却无比冷静,一幅孤胆英雄般的姿态。而在高大的男人身前,还有一道身穿单薄风衣的细瘦身影,背对镜头,披着一条围巾。 “这是你吧?出事之前你们要去约会。”戴维笃定地说。 贺洛汗流浃背,继续装傻:“……啊?该不会是沈暮白有情况的那个人吧。” 金毛思忖片刻,恍然大悟道:“所以沈总的情况其实就是你!” “啊?!”贺洛顿时一蹦三尺高。 他是真的被外面那个贱//货搅得不得安生,直到沈暮白突然受伤,他才得以转移注意力,稍微喘息。 如果那人真是他自己倒还好了呢,他至少不用像这样受折磨。 但戴维咬定他当时在现场,贺洛就知道这家伙真正想打听的,还是沈暮白遇袭的细节。于是他找了间空会议室,对戴维徐徐道来。 一方面戴维早已彻底赢得贺洛的信任,另一方面……贺洛发现自己迫切地需要一个沈暮白之外的人,来一起分担这一整件事情的重量。 否则继续独自面对沈暮白那种明明受了伤却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态度,他迟早会疯。 可他情急之下竟忘记了,戴维是个多么不着调的人。 “原来是沈总同期啊。要是我同期爬得特别高,回头把我部门一锅端了,我可能也会有不好的想法。” 贺洛顿时后脊发凉。 戴维见状又笑着补了一句:“除非是你干的。” 贺洛还在琢磨这话的意思,戴维突然一拍桌:“那印刷部张经理当初岂不是他们两个人的mentor啊?我要是他,我得炸锅了。” ……对啊,老张! 还是在会议室,贺洛时隔许久终于再见老张。他双眼满是红血丝,已是形容枯槁。 “沈暮白周末找过我了,我还是有点没缓过来。竟然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种事……” 贺洛紧咬双唇。 原来周六沈暮白出门不光去找了律师,还做了很多善后工作。凭什么被伤害的人反而要主动善后呢? 老张长叹口气,心神恍惚地絮叨起来:“上周说是有转岗去智能家居项目的名额,我就撺掇小王去面试来着。 “结果他回来跟我说,不行,那边全都是新东西。技术是新的,工具是新的,刚入职的新人都当上了资深工程师……” 贺洛怎么听怎么耳熟,想起戴维说过要面试一批转岗的人。原来恨意并非突兀地出现,而是均匀地埋藏在新项目兴起和旧项目裁撤的每一环。 新兴事物和新人占据了全世界,旧人失去容身之所,失去对未来的希望,所以认定是沈暮白抛弃了他们。 老张哀极反笑:“唉,我该跟他多聊聊的……这部门经理当的,真特么晚节不保。引咎辞职算了。” 贺洛听得脑袋嗡嗡作响,曾在前辈面前保持沉默,却可能害了沈暮白的阴影卷土重来,不断拷问着他。 要说出来吗?沈暮白真的在为印刷部争取更好的条件,现在主动请辞,就什么都得不到。可是给人以缥缈虚无的希望,是否也是一种罪过? 沈暮白告诉他,保密很好,可他已经不知道什么是错的,而什么又是对的。 最终他只能模棱两可地暗示:“这又不是您的错。您千万别辞,熬住,说不定好消息还在后头。” …… 当晚等到沈暮白回家,贺洛分享自己的发现:“哥,我好像明白了。不是裁员本身的问题,那人是个理想主义者。” 所以出个谅解书,方便公关往这个方向炒作,才好为自己洗脱污名。这男人真是聪明。 “是啊。”沈暮白苦笑道。 那一刻,他才第一次在贺洛面前露出被捅刀子的脆弱。 贺洛一下子失去了那种突然间想通一切的畅快//感。 第50章 因为沈暮白也是个该死的理想主义者,却在咬牙解决现实问题。 星期四,jf正式宣布印刷机业务线退出中华市场,随之发表的是相关部门的裁员规划。 发布会上没有挑明,但小道消息在滨京外企圈子迅速传开,赔偿n+12,并承诺从基层员工到管理职均不启动竞业协议。 网上质疑沈暮白压迫自己人遭报应的声音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歌功颂德。 【jf中华时任总经理沈暮白,负重前行,为员工谋福利!跨国企业需要更多这样的国人高管!】 更“巧合”的是,jf智能家居产品的目标客群就是白领到中产,他们可能是全世界最关心裁员赔偿的一群人。 匿名用户5:去逛了jf的智能家居体验店,真不错,听说就是这个沈总经理牵头搞的。 匿名用户6:我家已经用上大全套了! 匿名用户7:jf还有这业务啊?头一次听说… 匿名用户8:小f人工智障,可爱捏。 …… 小f系列产品奇迹般地一夜之间销量暴增,在同品类的搜索量首次超越了友商。 人工智障迎来了春天,以戴维为中心的算法组也在发力,及时发布新补丁,解决了小f在大多数常见场景的智力问题。 舆论和形势就这样反转,贺洛啧啧称奇,想起老贺对他的告诫,不由得问沈暮白:“这不会是你做的局吧?” 男人用力清了清嗓,正色道:“我怎么可能——咳,怎么可能设计一个好端端的人去触犯法律,毁掉整个后半生?更别提还可能搞死我自己。” 沈暮白谈及死亡时低垂着眼帘,看上去落寞而惊惧。 贺洛顿时懊恼不已,正要道歉,沈暮白却抢先开了口,直视他的双眼,认真地说: “如果是我做的局,我至少会避开和你有约的那天。” 贺洛眨了眨眼睛,忽地想把蔚蓝餐厅里的那场梦做完。 不是沈暮白受伤的版本,而是事情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他们对着水族和烛火共进晚餐,他会从沈暮白的手中接过完整的钱夹。或许他会变出一份生日礼物给沈暮白,又或者把欠了很久的那支钢笔正式物归原主。 在那之后呢?还会发生什么…… “……哥,今晚你能再守着我睡吗?”贺洛小声地问。 他未料沈暮白会拒绝:“你感冒都好了,事情也过去了,还是不要了吧。” 贺洛皱起眉,双唇抿成一条线,可执拗了许久仍不见男人态度松动,只好点头。 - 星期五,全公司上下洋溢着过年般的氛围。 印刷部得到了丰厚的待遇,智能家居项目得到了销量口碑增长,其他员工也看到了公司整体蒸蒸日上的希望。 只有质量控制部和生产销售各部门是凄惨的,因为产品销量激增,他们就要加班。 贺洛隐约感到,他的机会要来了,又或者说,沈暮白真的给了他一根跳高用的长杆。 他紧锣密鼓地为他的ai分析模型做最后的调试,以迎接今后的工作量高峰,却被楼下传来的救护车警笛声突兀打断思路。 那声音由远及近,隔着写字楼扎实的隔音玻璃,仍然尖锐刺耳。 如ptsd般,贺洛双手悬停在键盘之上,指尖禁不住地颤抖,用力呼吸却逐渐窒息,祈祷那辆该死的救护车只是路过。 许久后,听到警笛远去的声音,贺洛才放下心来。然而抬眼一看电脑屏幕,只见joicy的teams头像弹跳出来,是加了感叹号的高优先级信息。 【joicy:老板不让我告诉你,但我的岗位有一定的自主裁量权。他昏倒了,在去中心医院抢救的路上。】 贺洛猛地起身,一瞬间眼前漆黑,几乎站不稳。 “老田!我有急事我要提前下班!”他连滚带爬地到部门经理的工位边上请假。 谁料老田说:“可是,已经过了正常下班时间了啊。” …… 贺洛打车赶赴医院,却被晚高峰硬生生截在半路上,心急如焚。 好在joicy发来新消息告诉他,救护车顺利抵达医院,沈暮白经过抢救,已经稳定下来,转入监护病房。 医院长廊,贺洛不顾旁人异样眼光和工作人员劝阻,一路飞奔,终于看到总助女士的高瘦身影。 “joicy姐!”他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怎么回事?” joicy说:“高烧。医生初步判断说是感冒引起抵抗力下降,进而导致伤口感染。不过现在已经稳定,熬到退烧就好。” 贺洛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感冒。 他终于听懂了昨晚睡前男人东拉西扯的拒绝。原来沈暮白被他传染了感冒,却不想让他担心和愧疚。 顺着joicy的视线,贺洛望向监护病房的玻璃窗,看到病床上沈暮白苍白的睡颜。那样安静。只有旁边仪器上的读数和曲线昭示这个男人还活着。 原来沈暮白并不是铁打的,也会倒下。 原来沈暮白被人当街刀了都不会有事,却会被他传染感冒以至于住进监护病房。 贺洛逐渐脱了力,缓缓坐倒在走廊长椅上,大喘粗气。一偏头,才留意到长椅的另一端还坐着一个人。 “小贺啊,好久不见。”她说。 斑白的长发梳理整齐,眼角的些许细纹都一丝不苟。 贺洛与她只有过一面之缘,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因为沈暮白长得像母亲,尤其是英气的浓眉和那一对漆黑的眼仁。 “那阿姨、小贺,我就先走了。公司的事我会临时代老板处理好,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 joicy道别后就离开了,贺洛与沈阿姨面面相觑,恍然想起沈暮白在被刀刺伤抢救时,都不愿通知母亲。 或许沈暮白填过紧急联系人,而joicy在他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替他选择了联系他母亲。 “阿姨,天也不早了,要不您也回吧,我看着暮白哥就好。” 话一出口,沈阿姨的眼神变得五味杂陈,贺洛才反应过来他说了多么冒犯的话。沈暮白病中昏迷,而他竟然试图赶走他的母亲。 “毕竟都是男的,照顾起来方便。”他干巴巴地补了一句,可自己都觉得荒谬无力。 他想沈阿姨可能会困惑,甚至愤怒,却未料她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没事的小贺,阿姨知道你们是那个……在一块儿的关系。” 贺洛目瞪口呆半晌,才突兀地笑了出来:“哈哈,啊?阿姨您……我……是不是小琪回去跟您说了什么啊?那天我正好去暮白哥家里玩……” 沈阿姨听得直摇头,打断了他苍白的解释:“暮白发了那么多朋友圈!阿姨又不瞎的,看得出来。” 贺洛彻底懵了。 他隔着窗玻璃望向病房里沉睡的男人,暗骂道:好你个王八蛋,发乱七八糟的朋友圈不该默认屏蔽父母的吗? 这可怎么办,天大的误会! 可下一秒贺洛意识到,他可以趁着沈暮白还没醒,好好利用这个误会。至少是在其家人的眼中,他已经独占这个男人。 “那个……您不反对吗?”贺洛试探着问。 问题是假惺惺的,可他却真有点怕沈阿姨的镇静和友好只是因为怒气值在加载中,进度条走完就把他当成勾引好大儿的男狐狸精,赶出医院。 毕竟像他父母那样,听说他是gay还要反手催他找男人恋爱的,还是少数吧。 可沈阿姨说:“我答应过暮白不干涉他的事情。” ……不干涉。所以是支持还是反对?好诡异的家庭氛围。 而更令贺洛细思恐极的是,沈暮白支持他独立,理由便是家人无孔不入的管制令人窒息。原来沈暮白经历过一模一样的家庭抗争,又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沈阿姨长叹口气:“小贺,其实阿姨有点担心。你可能察觉得到,暮白这孩子……” 贺洛隐约嗅到一点谜底的味道,忽地有种没由来的抵触,脱口而出:“您不用告诉我!” 思绪回到夏天的秋千边,他痛斥沈暮白去他家里告黑状,却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沈暮白对他在公司玩票闯祸的事守口如瓶。 而今他确信,沈暮白不会喜欢他从其母亲口中得知他的隐私。 沈阿姨有些意外。 贺洛有些腼腆地垂下头,低声解释道:“等到我哥想让我知道的时候,他会亲口告诉我。” - 贺洛没有错过沈暮白张开双眼的那一刻。 他隔着窗玻璃向病床上的男人挥挥手,做口型问候:“早上好。” 终于有一次比沈暮白起得早了,虽然他没睡。 沈暮白醒后很快转到普通病房继续观察,贺洛坐到床边,他们总算可以说上话。 “我怎么记得某人骂我菜狗子来着。怎么自己还感冒了啊?”贺洛一开口便揶揄道。 他也就只有挨冻的那一晚上有点严重,就算面对面也没那么快传染给沈暮白,又拖了这么久才发作的吧? 第51章 男人似是陷入沉思,喃喃道:“谁知道呢。” 贺洛莫名其妙,但想来感冒的原因可能千奇百怪,也就不再纠结,换了个话题。 “对了,沈阿姨来过。” 沈暮白闻言一愣,但紧接着有些急切地问:“没出什么事吧?” 贺洛眨了眨眼:“能出什么事?我说我照顾你,就把阿姨哄回去了。” 他话音落下,眼看沈暮白松了一口气。至于沈阿姨不干涉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事情,他就按下不表。 办完出院回到家,已是又一个晚上。 沈暮白仍然有点低烧,浑身绵软无力,贺洛即便已经困得脚步漂浮,还是轻而易举把男人推进了主卧。 “这次你是病人了,老老实实睡床吧。” 沈暮白从善如流,躺上了床。贺洛满意地点点头,用被子把人裹了个严实。 吃过退烧药之后,沈暮白沉沉睡去。贺洛也彻底撑不住,抱着鲨鱼去了书房。 可躺到沙发床上,他立刻发觉不对劲。 这破东西又窄又硬,他一米七几的瘦体型都舒展不开,沈暮白那样高大,究竟是怎么做到憋屈了这么长时间的……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那男人自找的。毕竟主卧大床真的很宽,完全可以多睡一个人,是沈暮白装模作样非要睡书房! 贺洛可受不了这种罪。 他带上鲨鱼,蹑手蹑脚地摸回了主卧,借着夜灯微光望着床上沉睡的男人,拒绝忏悔。反正都已经当了鸠占鹊巢的坏蛋,他不在乎更坏一点。 …… 沈暮白恢复意识的瞬间,第一感觉是头痛欲裂,可紧随其后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又柔软的束缚感。 眼睑像灌了铅一般沉重,他艰难地张开双眼,逐渐适应昏暗的光线,却看到贺洛在他怀中沉眠。 面颊贴在离他伤口和心脏很近的地方,规律的呼吸喷吐在皮肤上,有一点痒。 贺洛整个人缠在他身上,而那条据说离了就睡不着的鲨鱼,被丢下了床。 ----------------------- 作者有话说:老沈被传染感冒的原因是什么呢,好难猜啊哈哈哈哈 - 注意看,这个作者叫锅巴胺,她勇闯晋江的第一本书终于入v辣![撒花][好的] 非常感谢读者宝宝们的支持和厚爱,挟老沈和小贺给大家拜个早年嘿嘿[亲亲] 第42章 狗在这里 沈暮白绷直身体, 屏住呼吸,脑中紧锣密鼓地回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贺洛要他睡床,他假意答应下来, 反正娇气鬼肯定会嫌弃书房的沙发,跑回主卧来, 到时候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再把床让给贺洛。 他没算到的是发着烧的身体和头脑那样不听使唤,他竟然彻底睡死过去。 再一睁眼, 贺洛就到了他怀里。 “哥……” 熟睡中的青年无意识地拱了拱身体,从唇齿缝隙中挤出黏腻的梦呓。 沈暮白呼吸一紧, 望向怀中那张俊俏的年轻面孔,顿时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一处。 手鬼使神差地伸了下去…… 可下一秒他回想起贺洛泣不成声的模样, 又如触电般缩回了手。 你明明承诺了不再觊觎他,却在这条堕落的路上越走越远。你该死。 沈暮白小心翼翼地托起贺洛的四肢, 从这甜蜜的牢笼中钻了出去,回身为贺洛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地离开主卧。 书房沙发床上的被窝零乱不堪, 可想而知贺洛离开得匆忙又嫌弃。 他躺进去, 强迫自己迅速入睡,却久久难以入眠。 歪心思一旦在脑海里产生,就迅速地扎根生长,挥之不去。 就连这张硌后背的破沙发,都因为贺洛曾经短暂地躺过, 而成了诱惑的温床。 一偏头,又看到贺洛送给他的那支铅笔插在笔筒里。笔身被反复摩擦得光滑,反射着显示器指示灯的一点亮光。 有什么东西在他耳边低语:为什么不呢?反正这里只有你自己。 …… 贺洛梦到他的鲨鱼抱偶活过来了,带着他在无边无涯的海里游。翻转扭动,沉沉浮浮。 肺里的氧气一点点被榨干, 他开始喘不上气。 “小贺,注意呼吸。”“这里收紧。”“别抖。” 不知何时,鲨鱼变成了那个高壮的男人,却在贺洛看清他面孔的那一瞬间,背身离去—— 贺洛猛然惊醒,双手下意识地在身旁拍拍打打,却没有摸到鲨鱼。手下柔软蓬松的触感提醒他,昨晚他真的跑回了主卧。 下一刻他发现,床的另一边是空的。 沈暮白人呢?起夜怎么也不叫醒他,有这么当病号的吗?! 他气冲冲地去抓人,结果洗手间根本没亮灯。 不会吧?那男人跑回书房去了?真就这么高风亮节,把主卧彻底让给他了? 贺洛去书房抓人,手伸向门把手时却迟滞了一瞬。 他隔着门隐约听到沈暮白的声音,是他从未听过的陌生腔调,痛苦而压抑,仿佛濒死的呼救。 他急忙破门而入,果然看到沙发床上颀长的身影,可紧接着就察觉到异样:沈暮白的身体绷得像一张弓,头不自然地向后仰着,修长脖颈之上,喉结的轮廓缓缓滑动。 “哥?你怎么了?!伤口疼?我叫救护车?!” 贺洛啪的一下打开灯,快步走近,俯身到沙发边,焦急地确认男人的状态。 沈暮白周身一颤,看向贺洛,瞳孔剧烈地收缩,一脸惊慌失措的神情。 贺洛双唇微启,缓缓眨了眨眼睛,视线向下,看到沈暮白握紧的手。 虎口处湿润的皮肤表面反射着灯光,一丝似有若无的腥味弥散在空气里。 “……小贺?”沈暮白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啊!” 贺洛骤然感到面颊上有一线微热。 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下。黏腻的触感。 他猛地背过身去,脑中一片空白。 “小贺,对不起!你听我解释——” 大约是宣泄后的餍足和被人撞破的尴尬相互交织,沈暮白的声音都打着颤。 贺洛听得心都凉了。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他跌跌撞撞跑出书房,回到主卧砰的一声甩上门,落了锁,扑到床上一把掀起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原来沈暮白硬得起来,沈暮白明明也有需求和欲望。 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床单上。 所谓的“不弯了”,果然是骗他的。 沈暮白哪怕被刀捅了、晕倒被救护车拉走,也要拖着乏力的身体从他身边逃开,躲起来去自我抚慰。 沈暮白在想着那个人! - 那一夜,贺洛横竖睡不着,满脑子都是沈暮白和外面那个妖艳贱//货。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房间外面有响动,他才知道天已经亮了。 起身到餐厅,沈暮白正在西厨岛台边,看起来已经没什么大碍,也不知道是真的烧退了,还是发泄过后神清气爽。 见到贺洛出现,沈暮白飞快做了杯咖啡递给他。这男人画小狗拉花真是越来越熟练了。 他伸手接过,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握着咖啡杯的那只手。 以及,这只手昨夜握过的东西。 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打量,有些沮丧地垂下头:“小贺,实在抱歉……” 贺洛强打起精神,牵动嘴角僵硬地笑:“哥,你跟我道什么歉啊?大家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害羞的?大不了我也弄给你看就是了!” 他试图说服沈暮白,也欺骗自己,那是一项正常的私人活动,没有任何特别的。 沈暮白没有特意从他身边逃开,想着心上人弄,也会继续容忍他的存在,而不是赶走他,让那人登堂入室。 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贺洛发觉沈暮白一脸惊诧、难以置信。 “什么叫都是男人?什么叫大不了给我看?小贺,你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贺洛莫名心焦。 “……我看了你一次,你也看我一次,不就扯平了吗?” 他说着,心跳越发失速,难以自抑地感到……羞耻。想立刻掉头逃走,却又期待着沈暮白点头。 不料沈暮白的面色一下子变得古怪,有种仿佛痛苦和抵触的神情一闪而过。 “你要我看你的身体,就为了……扯平?” 贺洛的心思落了空,一股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他都已经不要脸到这个份儿上了,沈暮白怎么就不肯下这个台阶? 那个人的地位就这么不可撼动? 他索性冷笑一声:“对。怎么,你选择性恐同啊?还是嫌我随便?我还嫌弃你呢!一把年纪不学好,就知道在外面鬼混!” 沈暮白一下子焦急起来:“我哪有嫌……等等,小贺,你在说什么?” 还装傻? 贺洛终于再也忍不下去,大吼道:“省省吧,你朋友早就说漏嘴了!……自己初吻都被不知道哪条野狗叼走了,还好意思嫌弃我?!” 第52章 他愤愤地喘着粗气,抱起双臂,仰着下巴,静候男人的狡辩。 不料沈暮白错愕地瞪大眼睛,颤抖着声音问:“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我的初吻喂了哪条狗?” “初吻”一词出口时,沈暮白有一瞬间的迟滞。 贺洛莫名其妙,但还是脖子一梗,瞪眼道:“对啊——” 沈暮白突然上前一步,逼近他,抬手钳住他的脸颊,紧盯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小贺,你真没在跟我开玩笑?” 望进那双仿佛深不见底的幽黑眼眸,贺洛霎时间竟感到一丝底气不足。沈暮白怎么还硬气起来了?好像他才是他们两个之间该心虚的那个人。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心一横,继续质问:“没开玩笑,你给我老实交代清楚。” 沈暮白竟像听到天大的笑话,无奈闭眼摇了摇头。 掐着他脸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摩挲,指尖擦过他的嘴唇,甚至挤开唇瓣探进去一点点。 ……这、这是干什么?! 干净的皮肤没有一丝味道,可贺洛竟不由自主地遐想出一股腥涩,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他下意识地想咬住那作乱的指尖,可男人捏着他两腮的手指,竟然精准地卡在两排后槽牙之间,让他连咬合都做不到。 “小贺,狗在这里呢。”沈暮白陡然俯身靠近,在他耳边轻声说。 贺洛一愣。 “这里”是哪里?他转了转眼珠观察四周,逐渐意识到沈暮白不可能在说任何其他人。 那一刻有如五雷轰顶。 是他自己? 怎么会是他自己…… 贺洛一下子回想起团建醉酒的那天,他和沈暮白在一起,却没有一点记忆。他就知道那个怪梦不是空穴来风! “想知道具体怎么叼走的吗,小贺?” 男人那只手撤了下去,可取而代之的,是温热柔软的双唇覆上来。 贺洛的脑海霎时间一片空白。 唇瓣捻转,沈暮白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包裹上来,贺洛仿佛飘浮在半空,如毛絮团般蓬松柔软、令他心痒的念头涌现。 那个晚上沈暮白吻了他……现在又吻了一次! 贺洛踮起脚,双臂环绕在沈暮白的颈间,吻得忘乎所以,舌头探进男人的口腔……结果下一秒,剧烈的痛感从舌尖蔓延开来。 “你疯了?!”贺洛捂着嘴,大叫着退开几步。 男人用手背抹了一把嘴唇,嗤笑道:“你就是这么咬我的。不是喜欢扯平吗?扯平了。” 贺洛一愣,终于明白了沈暮白为何如此执着于骂他是狗。 原来他真的是。 自觉理亏,但还是忍不住骂道:“变态,王八蛋,要不是你趁我喝醉占我便宜,我会咬你?” 沈暮白闻言,张了张嘴,却似乎无从反驳。 贺洛反倒诧异:他就随口一骂,这人怎么还不还口了? 他嘬了一口咖啡,准备喘口气再逐一拷问细节。反正他们之间没有了第三个人,他再也不用担心这个男人会跑。 然而奶泡表面的小狗图案被吸得变了形,贺洛脑海里涌现出某种诡异的疑虑。 他一直以为沈暮白无微不至地照料他,还开出一个好像闹着玩的房租价格,是因为沈暮白本身有好的那一面。 直到今天他得知,在他住进来之前,他们之间就有过一个吻,而沈暮白始终保持沉默。 他抓住沈暮白的围裙下摆,仰脸紧盯男人的双眼。 “哥,你把我带回家,还对我这么好,是什么意思?” 第43章 卑鄙好人 从一个被隐瞒的吻出发, 贺洛重新盘了一遍沈暮白的诸多反常行径,得出了和从前截然相反的结论。 是他掰弯了沈暮白。 他让这个旁人眼里的精英高管甘愿像仆人一样对他悉心照料,平日里仪表堂堂, 却在夜里想着他自我抚慰。 ……沈暮白甚至是在看清他面孔的那一瞬间,叫着他的名字到了高//潮! “哥……你想睡我, 是不是?” 贺洛竭力压着凌乱的心跳和呼吸,大着胆子问。 他可还记得沈暮白耍流氓的手段了得, 他随便说一句虎狼之词,这个男人都会百倍奉还。 然后……他梦里的一切就都会实现! 沈暮白一时语塞。 他所做的事情的确是一种卑劣的引诱。 他利用所能利用的一切:只有一间卧室和浴室的房子, 厨艺,无限榨取的精力和注意力, 只为满足自己亲近贺洛、喂养贺洛的私欲。 而那一切的终点,就是他们一起躺上主卧的那张床。 他无从辩解, 因为他确实想。只是,走向床的过程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见沈暮白无言以对,贺洛缓缓地笑了出来, 眉眼弯起志得意满的弧度, 扬起下巴望向男人,就像如愿以偿的猎手在打量他的猎物。 “我们睡吧,就当补给你生日礼物,怎么样?” 他说得意味深长,目光还故意向下瞟了瞟。刚才那一吻, 沈暮白已经起了反应。 在沈暮白身边久了,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还有点怀念针锋相对、甚至拿捏这男人的快意。 谁知沈暮白抿了抿嘴唇,敛眸叹息:“小贺,我们想的好像不是同一件事。” 贺洛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本能地感到哪里不对劲,颤声问:“怎么不是一件事……你不想要我吗?” 他明明没有看错。即便是他们说几句话的工夫,那片凸起的轮廓也越来越明显,把围裙都撑了起来。 昨夜这男人可是想着他弄得活色生香,这会儿还在矜持什么?! 沈暮白别开了目光:“小贺,你愿意给我你的身体……我很感激。但我不能接受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你不是弯了吗?”贺洛急得起身,追着沈暮白理论,“你都告诉你朋友我们亲过嘴了!连沈阿姨都说不干涉我们的事!” 话音未落,只见沈暮白浑身一僵。贺洛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沈暮白几度深呼吸,眉头紧锁,像呼吸牵动了伤口,也像是在痛心。 他对着贺洛的眼睛认真地说:“小贺,我不觉得我还能继续和你住在一起了。这样吧,我暂时搬出去,你找到新家之前还是可以放心住在这里。” 贺洛彻底懵了:“……你带着伤,要去哪?” “这你不用担心。”沈暮白竟还笑着安慰他。 愣了许久,贺洛才恍然意识到,这是沈暮白式的逐客令。 他不会挑明了赶你出去,而是展示他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包容心,让你愧疚,直到受不了,自己主动搬走。 沈暮白还真的是个好人,最卑鄙的那种。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把打转在眼眶里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 “用不着你大度,一天到晚累不累啊你?!我走就是了。” …… 沈暮白又一次发现,贺洛的行李很少。少到从他们谈崩到贺洛离开,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 家门落了锁,沈暮白解了围裙,缓缓坐在贺洛坐过的餐椅里,一片茫然。 为什么会这样? 得知贺洛近来诸多反常都是因为误会,他还以为他们的关系会有转机,却不成想以这样狼狈的方式确认了贺洛的取向和想法……那个孩子竟然想要□□关系。 桌上还放着贺洛喝了一半的拿铁,五颜六色的卡通马克杯分外刺眼。 他端起杯子,把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 - 贺洛夹着鲨鱼,拖着两个大行李箱进了麦门,一眼就看见靠窗位置那颗金色的后脑勺。 一落座,戴维就问:“这是怎么了?终于受不了你那破loft了?” “我刚被沈暮白从他家撵出来了。”贺洛眼一闭心一横,说了出来。 他实在受不了了。如果不抓个人一起痛骂沈暮白,他这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戴维瞠目结舌,缓缓把桌上一大盘薯条推到贺洛面前:“细讲。” …… 贺洛:“你就说他是不是有病吧。” 1 戴维点头如捣蒜:“我听明白了,洛洛,你别怪哥们说话难听。” “你说。”贺洛啃了一大口咔滋脆鸡堡。 炸鸡和花生酱的香气浓郁,碳水和油脂一口//爆表,这是在沈暮白家里吃不到的好东西……可如今久违吃到,却莫名觉得有点腻。 “沈总是纯爱战神啊。”戴维煞有介事地说。 贺洛听得心里咯噔一下。 这不是挺好听的么?虽然沈暮白那个卑鄙男人配不上这么美好的词。 但他立刻意识到不对:“你几个意思?他纯爱,我就不纯了?” 戴维说:“你好像只想骑沈总的鸡//巴。” 此时餐厅外一辆卡车鸣着汽笛驶过,夹着戴维的话,从耳朵直冲脑海,贺洛顿时浑身一哆嗦。 “我……啊?你说什么?” 戴维以为他没听清:“我说,你好像只想骑沈总的鸡——” 第53章 贺洛险些从椅子上弹射升空,做贼心虚般四下张望一圈,压低声音道:“小声点!这大庭广众的你说什么呢?!” 金毛兄两手一摊,笑道:“事实啊。你想睡沈总,还非要他承认想睡你。不给名分,撩了就跑,真是好手段。” 贺洛脑瓜子嗡嗡作响。 什么手段?谁撩沈暮白了?难道不是那男人一举一动都好像在勾引他,害他误会他们已经足够亲密? “我说真的呢,你喜欢沈总吗?”戴维问。 贺洛差点笑出声:“我有病吗我喜欢他?” 话音落下,贺洛兀自一愣,陷入沉思。 戴维见状笑出了声。 贺洛喜欢沈暮白吗? 从他们第一次见面的第一眼,他就讨厌那个男人。 讨厌那家伙风度翩翩大人模样,却总是小肚鸡肠欺负他;讨厌那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好,还非要绑架他独立上进。 他讨厌沈暮白不老老实实对他坏,非要对他好;被刀捅了还不死,非要活下来让他患得患失;带伤发烧还不老实,还要爬起来给他做饭。 ……讨厌沈暮白把他的讨厌硬掰成喜欢的前置条件。 贺洛又嚼了一根薯条,嗦了一大口可乐,用力吞咽下去,然后缓缓把脸埋到了双手之间。 “我喜欢沈暮白。我这辈子完了。” 金毛把他捞了起来:“不,你这辈子有了。你回去表个白呗,肯定能成。” 贺洛眨了眨眼:“……凭什么我跟他表白?他真有那意思的话应该告诉我啊。” 戴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想象一下追比你小十岁的人!” 贺洛微怔,许久后才喃喃地说:“……八岁,谢谢。” …… 和戴维分开之后,贺洛就回了家。狗扑上来舔他,猫还是对他爱答不理。 刚进门他有点尴尬,父母叫他带沈暮白回家,结果他带着行李回来了。有点怕老妈像他辞职那次一样,又要给沈阿姨打电话告状,可他们默契地什么都没问。 此刻他才惊觉,在沈投资人帮助下,他的独立大业真的成功了。 当晚,贺洛躺在自己的床上,卷着卡通被套的羽绒被子,被迫重新思考年龄的问题。 沈暮白当上总经理的同一年他入职jf,而沈暮白入职jf那年他才刚上高中,沈暮白上高中时他上小学,沈暮白上小学时他可能还没有出生。 自从他骂过沈暮白一把年纪还和他穿同款,沈暮白就再也没有穿过那双帆布鞋,哪怕带着他和沈小琪去逛宜家,都是西装革履的。 他心疼沈暮白生日当天出事,沈暮白却说老东西不需要过生日。 他一直以为年龄差是他们相互攻击的手段。沈暮白把他当小孩,他就嘲笑沈暮白是老男人。他从未设想沈暮白可能因此退缩。 …… 又回想起戴维临别时的叮嘱:“你主动点吧。捅刀子那事一出,沈总都要成滨京头号钻石王老五了,你就不怕他被别人钓走啊?” 他的回答是:“不怕,他就那么一个绯闻对象,还是我。离开我不出三天他肯定会后悔,哭着求我搬回他家。” 三天后,公司茶水间。 “沈总后悔了吗?”戴维递给贺洛早餐三明治,问道。 金毛兄最近又开始约贺洛一起吃早餐了,每天都带给他那种很沈暮白风格的三明治。 贺洛木然地摇头。 十三天后—— “沈总后悔了吗?”戴维又问。 贺洛在公司附近一家商业健身房办了卡,把早晨健身的习惯坚持了下来。原本运动后神清气爽,可戴维一问,他当即蔫了,万念俱灰地摇头。 沈暮白好像真的是个落子无悔的狠人。 “洛洛啊,你这样满脑子只想着输赢,是谈不成恋爱的。”戴维语重心长地说。 贺洛不置可否。 其实他早就不想战胜沈暮白了,他只是在等一个台阶下。 “要不这样吧,我就勉为其难地为您二位牺牲一下。”戴维拍着胸脯说。 贺洛顿时眼前一亮,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谁知戴维说:“咱俩假装好上了,去沈总面前晃悠,到时候沈总一吃醋,说不定就兽//性大发把你抓回去了呢?” 贺洛听完一愣。 一想到要和其他活物假装亲密,他就浑身寒毛倒竖。就像他对沈暮白叫嚣过的,他只可能往他一个人身上扑。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沈暮白那么大个人了,还能吃这一套?” 贺洛顾左右而言他,然而话音落下他转念一想,不对啊,沈暮白还真的会吃。 他搬进loft的那天,叫戴维吃火锅却没叫沈暮白,那男人幽怨得要命,却还是冷脸帮他刷锅。 回想男人当时的模样,贺洛笑得直拍桌。 戴维挤眉弄眼:“怎么样?” “谢谢你啊维维,但这种玩笑还是别乱开的好。”贺洛还是笑得合不拢嘴,却被路过的一道颀长身影如磁石般吸去了目光。 沈暮白仍然穿得一丝不苟,步履稳健,刀伤和高烧似乎丝毫未曾磨损这个男人的光辉。经过贺洛和戴维桌边时,他意味深长地回头望了一眼。 “中午好啊,沈总经理。” 贺洛强行止住笑,主动打招呼,微微欠身以示基层工程师对顶头上司的敬重。 沈暮白微怔,片刻后才回应:“嗯,好。” 然后加快步伐离开了。 大厦十二层,总经理办公室。joicy在外间整理着文件,一抬头见老板阴着脸推门而入。 “您还好吗?”她问。 沈暮白语速飞快地吩咐道:“帮我盯一下质量控制部的动向吧,最好抓个把柄把贺洛叫来。” 第44章 潜入他家 当天下午, 贺洛收到joicy的消息:沈暮白叫他去一趟。 又一次站在十二层那间玻璃办公室的门前,贺洛莫名地紧张,用力深呼吸, 才压住乱跳的心脏。 也不知道沈暮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私下里晾了他这么多天, 却突然在公司召见他。 进入办公室最先映入眼帘的,仍是落地窗外的海景。入冬以来, 滨京空气越发干净,海也是澄澈的蔚蓝, 贺洛忽地想起自己曾产生和沈暮白一起休假的念头。 他转头望向办公桌后的男人。什么时候有机会一起去海边玩呢? 沈暮白也在偷眼看他,却在视线相交的前一瞬埋头继续忙。 “坐吧, 稍等我一下。” 贺洛在沙发落座,见面前茶几上有一杯白水和一杯黑咖啡, 不禁心头一暖。沈暮白还记得他对咖啡因敏感,早上能喝,下午喝不得。 沈暮白倒真像是工作间隙叫他过来, 又噼噼啪啪敲了一阵儿键盘, 才匆匆起身坐到他对面,开门见山地问: “你在用gpu集群?” 贺洛一怔:“……什么时候总经理还要管到这么细了?” “算力是公司的重要资源,总要盯紧一点。” 西装革履的男人后仰到沙发里,十指交叉置于膝上,紧盯着贺洛, 像猫在打量偷油的老鼠一般。 贺洛一阵无名火起,反唇相讥:“哦,算法工程师可以用,我质量工程师就用不得?不是说我们qc是项目的最后一环吗?” 男人轻描淡写地盖棺定论:“借用别人的账号不合规,内审查出来很麻烦。” 贺洛彻底无言以对。 他问戴维借gpu算力是不争的事实, 沈暮白敢这么说他,肯定是掌握了登陆ip之类的关键证据。 谁料沈暮白又换了个姿态,微微前倾身体靠近他,眨眨眼,说:“别用戴维的了,我回头让it给你单开一个账号。” 嗯?贺洛转了转眼珠,从沈暮白的刻意强调和无事殷勤中察觉出一丝酸意。 果然沈暮白紧接着问:“只要你给我讲讲,你最近都在忙什么。” 贺洛倒抽一口凉气:“沈总,我早就过了新人培训期了!我有我自己的部门和上级,越级汇报可是大忌,您这不是给我上眼药吗?” 沈暮白闻言一愣,忙说不急,等有了阶段性成果,再和老田一起向他汇报不迟。 “好哦。那您还有别的事吗?没事我走了。” 贺洛憋着笑问,实际心底已经爽到飞起。 男人一时语塞,贺洛见状直接起身作势要走人,果不其然,沈暮白的声音又从身后响起。 “……小贺,我是怕伤害你,才要分开住,不是要断联系的意思。有什么事情你还是可以找我……公事私事都行。” 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柔和,但夹带着一丝那男人身上少见的迷茫和沉郁。 贺洛大吃一惊。沈暮白疯了吗? 他回过头,夸张地抬手捂嘴,故作一副花容失色的神情:“沈总,现在可是上班时间,您在说什么呢?!” 沈暮白面露尴尬:“那……下班之后有时间聊聊吗?” 贺洛笑靥如花:“没时间。” 第54章 然后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叫你赶我走,叫你晾着我十三天都不回头求我,活该! 贺洛决定至少坚持十四天不理沈暮白,让这男人也尝尝怀疑人生的滋味。 才回到质量控制部工位上,贺洛就收到了it发来的邮件:他的gpu资源账号已经开通,而且……优先级和戴维的号是一样的,可以申用算力最高的一个集群。 原以为那小肚鸡肠的男人可能也就分给他几块淘汰显卡让他自己玩去,没想到还是待他不薄。 当晚,他收到戴维的微信。 【维维:沈总办公室风景怎么样?】 贺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金毛去找沈暮白告密了。他说了不用,可戴维还是想方设法撮合他们。 【horoyoi:我谢谢你。】 骂是真心在骂,感激也是真心感激,因为直到joicy发来传唤消息的前一刻,贺洛还在怀疑沈暮白永远不会再找他。 - 有了新账号的加持,贺洛的ai模型进展迅速,和戴维共号时他只能在夹缝中借用算力资源,如今的效率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原来沈暮白并非要挑刺,而是来送那根跳高用的撑杆。 贺洛暗想:算你识相。 一周后,贺洛完成了模型的最后调试,不仅实现了部门目前使用的vba数据分析脚本的功能,还提取了既往合格品的全部特征。 今后每输入一个产品的各项质检数据,模型都能精准定位到不符合合格品特征的数据,并加以解析。 贺洛向老田和全部门同事做展示,老田听得云里雾里,眼睛却亮了,当场就说下次例会要重点汇报。 “小贺啊,你的成果,你直接跟我一起去向总经理汇报多好啊!” 贺洛听得一阵感动。 老田果真是个绝世好上司,会给下属直接到顶头上司面前表现的机会。如果他真有向上爬的志向,肯定会欣然同行。 只可惜,他在跟那个男人较劲呢。 他随时都有机会向沈暮白展示他的成果,毫不怀疑只要发条微信,那个男人不出半小时就会出现在他面前。 可他就是要等沈暮白受不住,向他缴械投降。 他搬出“越级汇报大忌”那一套搪塞了过去。老田相当受用,拍着他的肩保证,一定代他汇报到位。 …… jf中华管理层例行会议。 老田:“我们引入python和ai技术,进行了一场革新!这个模型主要功能是……” 沈暮白边听边记,末了抬头与老田四目相对,只是淡淡地点头:“哦,不错。” 老田演示模型功能的操作很笨拙,解说也说不到点子上,他表面上还在听,心底则是连连叹气。 这东西一看就是贺洛个人的手笔,什么时候成了qc全部门的成果了? 就因为他不肯接受他们之间堕落成肉//体关系,贺洛就连工作场合都要对他避之不及,哪怕功劳被抢占都无所谓了吗? - 老田开会回来,称沈总大力赞扬贺洛的成果,夸奖贺洛前途无量。 贺洛被夸得懵了,还有点后悔没去听听沈暮白当时怎么说的。 次日,贺洛的模型在质量控制部风风火火投入使用。然而第一批工厂质检数据喂进去,模型生成的分析数据就让所有人吃了一惊。 四处飘红。 不合格,全部不合格。 然而同一批数据喂进一直以来使用的vba脚本,算出的结果就是完全没问题,贺洛人都傻了。 老田黑着脸说:“小贺,可能是你的模型错了。” 贺洛竟无言以对,至少也是无法跟老田解释。 他所做的工作基于人工神经网络,这东西是不折不扣的黑箱,哪怕是开发者本人,也无法明确其中的运算过程和依据。 然而有一点他能确定:模型标出的不合格特征,是在部门传统脚本里不参与运算的一个参数。这让他无可避免地想到一个可能性:造假。 存在一种可能,工厂早就摸清了哪些参数参与检测,哪些不会,因而有针对性地篡改数据,蒙混过关。 直到他贺洛横空出世,搞出这样一个模型,无差别检测每一个参数的特征。 “这么大面积的不合格,还是验算一下吧。”贺洛试探着说。 老田义正言辞道:“你也知道总经理挨刀那事一出,小f的出货量增加了多少吧!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候,哪有空检验新模型的结论?!我们的计算方法都用了这么多年了,可信度没得说。” 贺洛:“那至少应该把风险报告上去。” 老田一愣,而后郑重其事地点头。 可贺洛等待几日,他出具的那份通篇飘红的分析报告,都没有掀起一点风波。 “是总经理的意思。”老田开完例会回来,意味深长地对贺洛说。 贺洛闻言,沉默地拔掉自己的电脑,打卡下班。 沈暮白包庇数据造假,或者沈暮白不愿相信他的结论。两种可能□□织盘旋于贺洛脑中。 那个哪怕被刀捅了,都还在给员工谋福利的笨蛋总经理沈暮白,带头造假? ……可沈暮白为了智能家居项目的成功,连当街遇袭的悲剧都可以果断利用。 贺洛心中五味杂陈,下了出租车,冬夜冷风吹得他清醒几分。四下张望,熟悉的景象环绕着他。 沈暮白家所在的街区。 日理万机的沈总在书房放了一台工作电脑,以便随时处理突发事务,贺洛在这个家住了那么长时间,对此一清二楚。 于是他把目光瞄准那台机器。 质量控制部交上去的报告会存放在某个只有老田和沈暮白能访问的文件服务器上。如果沈暮白访问过文件,就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只要他想办法打开那台电脑,查看访问记录,那么是纵容造假的是沈暮白还是老田,一看便知。 再次站在沈暮白的家门前,贺洛的心狠狠地坠了一下。沈暮白第一次带他回来时的紧张和亢奋还记忆犹新,而今他搬出这个家已经一月有余。 不抱希望地将右手大拇指贴上指纹锁—— 传感器光滑微凉,贺洛不禁颤抖了一下,而后伴随一声短促的提示音,绿灯亮起。 竟然解锁成功了。 ……沈暮白没有删除他的指纹。 “我回来啦。” 贺洛轻声说,尽管明知家里空无一人。 沈暮白的teams周历总是从早到晚填满会议和待办事项,那男人只有赶着为他做晚餐,才会在午夜之前回家。 打开客厅大灯的那一刻,贺洛的心如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即便是在今天,他对沈暮白家的刻板印象也是空旷整洁的现代住宅,那男人带他和沈小琪逛宜家带回的诸多战利品,他也只当是些短暂而美丽的意外罢了。 他没有想到,沈暮白的黑色真皮沙发上还有五颜六色的抱枕,他用过的每一只卡通马克杯都整整齐齐地摆在餐边柜里。 ……这间房子仍然是沈暮白为他布置的家。 贺洛的泪几乎在眼眶里打转。他猛地甩头,定了定神,换鞋上地板,直奔书房。 然而未等他摸到沈暮白的电脑,只听玄关处又传来家门解锁的声音。 “小贺?我回来了——” 贺洛顿时喜出望外,条件反射就想像从前一样窜出去问他忠诚的仆人,今晚有什么好吃的。 可下一刻他想起自己如今的立场,心中涌上一阵酸楚,以及……无穷无尽的恐慌。 沈暮白竟然回来了?! ……他该往哪里藏? ----------------------- 作者有话说:宝们国庆节快乐!感谢订阅灌溉投雷,爱你们[橙心] 第45章 紧急出差 贺洛一时急得团团转, 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房子开灯的锅说不定就能甩给小f,却猛然反应过来, 沈暮白进门就叫他“小贺”。 他的鞋子在玄关! “小贺,回来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我多买点你爱吃的……” 沈暮白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 贺洛就这样走投无路, 被堵在了书房里,只来得及在男人推门而入之前, 从书桌旁躲开,坐到沙发上。 颀长身影裹着室外的凉气走近, 然而四目相对,那两道满怀热意的视线却仿佛灼伤贺洛的眼睛。 “怎么在书房?”沈暮白问。 贺洛似笑非笑地轻咳一声:“追忆一下。” 正是在这间书房里发生的事情, 让他们如今这般疏远。 可贺洛当时所见的一切,沈暮白失控的模样, 还有……那里的尺寸和形状,着实令他印象深刻,时不时还会想。 沈暮白似乎未料到他会重提那天的尴尬, 瞪大眼睛, 许久后才苦笑了下:“你没有记我的仇就好。” 贺洛莫名愧疚,但也只能如此,毕竟他总不能说,他是来偷翻总经理电脑的吧。 沈暮白也在沙发上落座,与贺洛隔开一小段微妙的距离, 可一丝似有若无的香水尾调代男人越过那段距离,拥抱贺洛的嗅觉。 第55章 贺洛确信沈暮白也闻得到自己的味道,那款很特别的辛辣香水。 他莫名紧张,一时不知该把视线放在何处。向哪看都好像很刻意,只好盯着时钟秒针无声地绕了一圈又一圈, 直到男人经不住沉默先开了口。 “怎么没跟老田一起来开会?” 是谈公事,贺洛莫名松了一口气,可转眼意识到这是试探沈暮白的机会,严阵以待起来。 “我去了或者没去,会有什么不一样吗?”他意味深长地问。 沈暮白顿了片刻,郑重其事地说:“小贺,我知道你还生我气,但别跟绩效过不去。你的成果,应该你自己亲口汇报给我听。” 贺洛惊愕不已:沈暮白还在说模型开发的事? 他交出去那么多飘红的数据,顶头上司竟然一无所知。 “那我可要狠狠越级汇报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自己的公司电脑,架在腿上,磨着后槽牙说。 …… “综上,我的结论是工厂质检数据造假,还和我们内部某个人相互勾结隐瞒事实。” 贺洛斩钉截铁地说。 沈暮白眉头紧锁,揉按了下太阳穴,走向书桌打开电脑。等待开机时,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跑回来就是为了查这事?” 贺洛甚至听出几分失落和怨气。 “不行吗?”他坏心眼地问。 男人嗤笑一声:“傻。万一真是我,你打算怎么办?不怕我把你抓起来吃了灭口?” 贺洛一怔,脑海里有那么一瞬间闪过心猿意马的念头。 “……王八蛋才会吃小狗。”他喃喃地说。 可沈暮白好像只是开了个再平常不过的玩笑,很快正色道:“过来看一眼吧,小贺大人。” 沈暮白屏幕上是老张交上去的质检数据报告,通篇合格,岁月静好。而贺洛用模型算出的成片飘红结果,连根毛都没有体现。 贺洛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假的。给你看我们内部的版本——” 然而他访问部门内部存放原始数据和结果的服务器,却发现那批问题数据不知何时已被悄然替换。 换上来的新数据,不用想也知道是没问题的。 他不信邪,又访问模型的工作路径,却发现当时运算出不合格结果所用到的数据拷贝,也被删了个干净。 结论呼之欲出。 贺洛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我只跟老田讲过模型数据要放的位置。他要去向你汇报,我把所有细节都讲了。” 沈暮白叹了口气:“可他甚至没提你的名字。” 贺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怎么会?他以为的和蔼可亲好上司,竟是个欺上瞒下的笑面虎。 而沈暮白无比冷静地吩咐:“小贺,听我说,明天上班千万不要硬碰硬,就先承认是模型有错。他敢这么做就肯定还会有下次,我们迟早还会抓到证据……” “我有留底。” 贺洛却打断了沈暮白,唇角逐渐浮现出一抹春风得意的微笑。 男人闻言微怔,而后眼睛逐渐亮了起来。 贺洛打开终端敲了个git checkout命令,被删除的数据就依次恢复原状。 并且由于git仓库带有可靠的时间戳,可以证明他掌握的数据要早于老田最后修改替换的。 整个部门的工作习惯都是excel文件到处乱飞,只有他一个人处理任何文件都用版本控制工具。 他就说要给这帮人一点现代人震撼。 沈暮白笑道:“聪明,工作习惯真好。” 贺洛得意地翘起了尾巴,对上沈暮白欣慰的笑颜,却恍然意识到,正是这个男人亲手把他带出来的。 “自从你告诉我工作要留痕,我一直都……” 他垂下头,嘴巴就像胶水黏住一样难开,越说声音越小。 “嘶……这大冬天的,怎么有蚊子嗡嗡?”坏男人调侃道。 贺洛顿时火冒三丈,正要发作,沈暮白却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他面前,向他伸出双手—— 先是拍了拍他的发顶,而后竟宠溺地揉乱他的头发。 “好孩子。早怎么不知道你有这么乖?嗯?” 男人低哑磁性的声音灌入耳廓。 这完全是羞辱!却令贺洛无比的……亢奋。他身体微颤,脸逐渐发烫,不慎从鼻腔漏出一声尖细的呜咽。 不料男人听到后,如触电一般顿住了动作,尴尬地退开。“是为你骄傲的意思。抱歉。” 贺洛如梦初醒,恼羞成怒,一脚踢上沈暮白的小腿。 好一个不识相的臭男人,再多揉一会儿能死哦? 又一阵诡异的沉默对视后,沈暮白清了清嗓,问道:“小贺,你现在还有霓国签证吗?” 贺洛莫名其妙:“有五年多次。怎么了?” “紧急出差。” “……啊?” “这次事情不小,我们直接去总部汇报。”沈暮白说。 - 一小时后,贺洛已经回家取了护照,光速收拾出一登机箱的行李,前往机场与沈暮白汇合。 贺洛留学多年,对机场比自家后院还要熟,熟门熟路过了海关和边检,奔向约定的候机室。 远远望见沈暮白一袭笔挺西装,身披羊绒大衣,拖着一只经典款日默瓦登机箱,有座位却不坐,立在那里就像为贺洛指引方向的标识。 见了贺洛,男人便脱下大衣披到他身上。 “你还敢穿这么少?” 可是东都十二月又不冷。他们初遇结仇的那天,气温还允许他们穿着居家衣物在露天阳台上喝冰啤酒呢。 可对上男人略带嗔怒的目光,贺洛没有辩驳,乖乖裹紧那件过于oversize的大衣。 衣服里侧存有体温,就像是那个高大的男人在把他紧紧抱着。 登机之后,贺洛掏出ipad。滨京到东都的航线飞行时间三小时,除去起飞降落和飞机餐,刚好够看一部电影。 他找了一部暗示意味十足的经典爱情片,目光飘向身旁的沈暮白。谁料男人直接把ipad从他手中抽走:“又不是要你去旅游的。” 贺洛的小心思就像空中飘浮的泡沫,啪的一下破灭了。 商务舱还有其他乘客,沈暮白咬着耳朵对贺洛说:“写一份介绍你模型的资料,重点突出新方法针对传统方法的优势,落地之前我要看到初稿。” “向谁介绍?”贺洛诧异问道。 沈暮白轻描淡写地说:“董事会。” “……哦,是要我做资料,你去讲,对吧。”贺洛小心翼翼地确认。 “别想偷懒。你做的东西,凭什么要我替你讲?”沈暮白说得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自然。 贺洛彻底懵了。 然而四目相对的瞬间,从男人眼底品出几分愠色,他又一下子全明白了——为什么沈暮白贵为沈总,紧急出差却非要把他贺洛一介小卡拉米带上。 他漫不经心,任由上级骑在他头上抢功,沈暮白气不过,就要把他带到更高更远的舞台上。 好睚眦必报的一个男人。贺洛腹诽道。 然而一想到沈暮白对他寄予厚望,他的心就不听使唤地怦怦狂跳。 …… 踩着飞机降落前要收桌板的广播提示,贺洛完成了他的初稿。顺利入境已是午夜时分,他们坐出租车前往此行下榻的酒店。 房间落地窗外是久违的晴空塔和玉田川,在夜里亮着柔和的灯,沉默地汇入东都的繁华夜色。 然而向董事会的紧急汇报是在明天上午,他们没有时间悠闲享受。贺洛只来得及拍张照发ins,感慨旧地重游,就被沈暮白叫到隔壁房间,打磨汇报资料和话术。 漫长而痛苦的新人培训期仿佛又回来了。 “沈暮白你有病吧?!我现在不比以前强多了?你还挑我刺!!”贺洛大叫,抓起一只枕头就往男人身上丢。 男人扶额叹息:“强了点,但不多。做报告最重要的一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贺洛茫然摇头。 “听报告的人是谁。”沈暮白眨了眨眼,“董事会在上面,不像我成天盯着公司大事小事,也不像同事那样技术细节倒背如流。” 贺洛转了转眼珠,终于恍然大悟。 “乖,稍微补充点背景,再用傻子都能听懂的语言重新组织一下。”沈暮白笑开了。 …… 沈暮白还算有点人性,留了几小时给贺洛回房睡觉。 然而贺洛在柔软舒适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始终莫名烦躁,难以入眠。 汇报资料。被篡改的数据。沈暮白的笑,和他们悬而未决的爱情。 甚至还有更久远的,当初他为逃避宿敌沈暮白而匆匆回国时,头也不回地甩在身后的,他在东都生活七年的点滴记忆。 所有事情混在一起,一点一点地蚕食掉他的理智。 他在黑暗中猛地坐起,双手在床铺上乱抓,却只徒劳地抓到空气,才恍然间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缺席了,令他夜不能寐。 第56章 隔壁房间。 沈暮白已经半梦半醒,却在听到房门敲响的瞬间清醒。某种诡异的预感告诉他,是贺洛需要他。 他起身到玄关,打开房门,只见贺洛仰脸望着他,眼眶通红,眼圈有却若隐若现的乌黑。 单薄的睡衣难掩青年纤瘦的身体线条,扣子系得潦草的领口露着一小片白皙的锁骨和胸膛。 “哥……我没带鲨鱼,睡不着。” 青年那样狼狈,楚楚可怜。让男人想要抱住。 第46章 一夜好眠 贺洛直到敲响沈暮白的房门, 才惊觉,遇事动辄寻找那个男人的身影,竟然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本就混乱的头脑更加天旋地转。 你可是来出差的, 哪有半夜睡不着上门骚扰老板的道理?! 贺洛暗骂自己两句,转身回房的冲动逐渐高涨, 然而听到门里隐隐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他却无论如何都迈不动离开的双腿。 ……沈暮白还是为他起来了。 门开的瞬间, 走廊上明亮的灯光洒落进房间,照亮男人高大的身影和脸上关切的神情。 刹那间贺洛回想起被沈暮白抱在怀里的感觉。那样温暖安心。在这个男人面前, 他什么都可以说。 即便是身为一名员工,却因没带抱偶, 而在一场重要汇报前夜失眠这样丢人的事。 不久前才对他的报告内容发表锐评的男人,此刻一改尖酸刻薄的态度:“快进来, 别着凉了。” 房间里只亮着小夜灯,贺洛摸黑坐到床尾。沈暮白关好房门,正要去开主灯。 “别开!”贺洛情急之下, 抓住沈暮白的衣摆。 灯光肯定会剥夺沈暮白的睡意, 还会继续暴露他失态的神情。 男人迟滞一瞬,而后点了点头。两人就那样在昏黑一片的房间里并排而坐,只模糊地看见彼此身体的轮廓。 “你肯定觉得很好笑吧,人怎么能没有鲨鱼就会失眠。”贺洛自己说出口都觉得荒谬。 “小贺……”沈暮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有些担忧。 “我今晚肯定是没得睡了, 明天报告可怎么办啊……” 贺洛十指紧张地缠在一起,困成浆糊却还过度亢奋的脑袋里翻江倒海,嘴巴像竹筒倒豆子般不停地说。 “我一犯困肯定会嘴瓢!那可是总部董事会啊,你也知道我找工作那时候就应付不来高层……觉都睡不着肯定会翻车……” “小贺!” 沈暮白握住他的双肩,不由分说地喝止了他。 “……我不想辜负你的期待。”贺洛紧紧闭住眼睛, 自暴自弃地把头磕在男人肩头。 骂我吧。胆小鬼,懦夫,随便什么都好。 可沈暮白把他捞了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小贺,我能cover住你。” 贺洛闻言一愣,而后用力咬住下唇。 沈暮白把他的双手也拉下来,紧紧握住,掌心的温热源源不断地传来,很快就游经全身。那样温暖,驱赶掉他的细微颤抖。 “小贺,我又不是为了打击你才review你的成果,你讲的我都记住了。明天你尽管上去发挥,翻再大的车都有我来兜底,信我。” 贺洛蓦然噙着泪瞪大眼睛,对上黑暗中沈暮白的轮廓,脑海中逐渐勾勒出坚毅而笃定的面容。 令他无比安心。 “快睡吧。”沈暮白轻声细语道。 贺洛如梦初醒。 沈暮白也不是永动机,也要睡觉充电,不然他们两个明天只会一起翻车。他轻声谢过,起身要回房,却不想沈暮白一把握住他的手腕,让他动弹不得。 “要不要试试和我一起睡?” 他顿时浑身僵直,缓缓地回过头,看到男人的眼睛在夜灯微光下好似两个黑洞,要把他吸进去。 他无法逃脱,脑袋里有一个声音歇斯底里地尖叫:当然要! 可下一刻他叹口气,摇头如拨浪鼓:“不用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只会打扰你。” 谁知,沈暮白喃喃地说:“那可未必。” 贺洛茫然眨了眨眼睛,隐约感到沈暮白又在说什么关于他的谜语,是某种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却被这个男人细心留意到的事情。 …… 贺洛最终还是拗不过,掀开被子一角,蹑手蹑脚地爬上床。 酒店房间的双人床和沈暮白主卧的床差不多宽,空间很充裕。沈暮白躺在左半边床的中线位置,贺洛却莫名地紧张,溜着右半边床的边沿躺下。 好像电视剧里新婚夜紧张生疏的一条木桩。 寂静的夜里传来沈暮白的低笑:“你这样就能睡得着了?” “……那还能怎么睡?”贺洛嘟囔道。 沈暮白打破了那尴尬的僵持,撑起被子向他挪动。床垫小幅地摇晃,带着贺洛的身体也微微陷下去。 而后沈暮白张开手臂,贺洛滑入宽阔而温暖的怀抱。 男人的大手轻柔地顺着他的背,像哄小孩子一般。 “睡吧小贺,睡吧。” 贺洛把脸埋在沈暮白的肩窝,手不觉覆上男人的胸膛。 原来胸肌不发力时是很柔软的。 他的指尖隔着衣料轻抚,感受到胸腔里强劲有力的心跳,抚过皮肤表面凹凸不平的疤痕。 “还疼么?”他小心翼翼地问。 沈暮白轻轻摇头。 贺洛宽慰许多,却听男人几乎是幽怨地说:“你要是还想睡觉,就别摸我了。” 他心下一惊,想起戴维的讥讽——“你好像只想骑沈总的鸡//巴”,手顿时如触电一般缩了回去。 然而,身体却没出息地被唤醒。 他紧闭双眼,在心底默默念咒祈祷天赶快亮。不论是沈暮白还是他,都不该遭受这种折磨。 然而奇迹就在这一晚降临。 沈暮白的怀抱里很暖,很安静,竟然意外地……适合安眠。 在半梦半醒间,贺洛忽地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哥……为什么不删我的指纹?”他问了出来,如梦中呓语。 沈暮白的回答也带着困意,是仿佛从鼻腔里哼出来的轻柔声音:“我答应过你,想住多久都行。” 贺洛呼吸一滞,一股暖意萦绕在心。回想起沈暮白曾“变相地逼他搬走”,也不再恨得牙痒痒了 或许这男人所言不假。如果他赖着不走,就真的会把整间房子都让给他。可是……没有沈暮白为他泡咖啡做饭捡狗毛的空房子,他住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他已经离不开沈暮白了。 坠入睡眠的前一刻,贺洛几乎已经想象到他们重回同一屋檐下的整个后半生。 …… 贺洛醒来时,隔着眼睑都感受到阳光洒进房间带来的独属于清晨的热意。张开双眼,却见沈暮白放大的面孔近在咫尺。 沈暮白半倚在床头,手轻抚他的面孔:“早啊,小贺。睡得好吗?” 贺洛懵懵懂懂地揉了下眼睛,过了半晌才意识到,沈暮白睡醒之后没有动,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等他醒来。 他缓缓拉起被子,把头蒙了起来。 “……还以为你会霸占酒店的后厨去做早餐。” 怎么偏要让他睁开眼就看到他?这太犯规了。 男人一愣,而后相当受用地笑起来:“好主意啊,我怎么没想到呢?下次一定。” 贺洛嗔怪地在被子里猛踢沈暮白的小腿。早怎么没发现这男人有这么贫? 男人大叫着逃下床去,笑得弓起身,贺洛却一眼看到其睡袍微微隆起的弧度,才意识到,或许沈暮白也才醒来没多久。 看来他没有打扰沈暮白。他们一样,都睡得很好。 贺洛悄然红了脸。 又磨蹭了一会儿,待到清晨的反应又或者是某种渴望完全消退,他才钻出被窝。 - 和董事会的会议约在早九点半,他们吃过酒店送来的早餐后,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贺洛久违地对镜穿起西装。沈暮白戳在他身后,身体轮廓比他大好几圈,将他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干嘛?显摆你练得好啊?”他朝镜子里男人的倒影吹胡子瞪眼。 沈暮白笑而不语,只是伸手到他身前,为他将领带结不偏不倚地推到衬衣尖领下。 “还好吗?” 贺洛第一反应以为这男人得意忘形,连帮他打个领带都要邀功,转念想到,或许沈暮白是在试探他的心态。 ——昨晚睡不着觉,焦虑成那样,现在美美睡一觉醒来,心态还好吗? 他对着镜中的一副精英模样的自己,面上缓缓浮现起微笑:“你放心,看我的吧。” 然而贺洛自信满满地率领沈总下楼,出了酒店的大门,只见外面的人行道上满是黑压压的社畜,多到简直不正常。 留学多年的脑内雷达发起警报,贺洛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肌肉记忆般打开手机。查询电车运行状况的app甚至都还没有卸载。 “中央线又出人身事故了。”贺洛白眼一翻,“你怎么挑的酒店啊?” 第57章 竟然不偏不倚,选在了著名的卧轨多发路线上。 沈暮白不语,只掩面苦笑。 贺洛这才猛然想起,沈暮白住他隔壁的那两年可是在出差,是正儿八经的职场人。 而今他自己也成为了他们之中的一员,讥讽又有人跳下了电车轨道,耽误他们上班,或许太地狱了。 “……打车吧。”他低声说。 然而不止他们一伙人这样想。出租车乘降点排起长龙,要坐上车恐怕遥遥无期。 “跑?” 贺洛没办法了,朝沈暮白挑了挑眉。 要跑吗? 就像霓国电影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两位主人公手牵着手,以慢动作镜头奔跑在落雨或者飘雪的街道上,通常还会配上唯美的音乐。 尽管现在满街都是社畜,非常的不浪漫。 不料沈暮白嗤笑一声:“跑什么跑?就两站,走路来得及。” 贺洛愣了一下。原来如此,沈总出差下榻的酒店,当然就在离总部不远的地方。 小心思又落了空,贺洛气不过,朝沈暮白的背影龇牙咧嘴。谁知男人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猛地回过头来。 他立刻又谄媚地笑道:“带路吧,沈总。” …… 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行于黑压压的人群之中。 电车停运的影响不容小觑。 随着大部分公司的上班时间将近,行人越来越密集,贺洛稍不小心,就被冲散到离沈暮白几米远。 男人的背影高大过人,始终为他指明前行的方向,他步履维艰地随行,却绝望地发现他们相隔越来越远。 “沈暮白……” 贺洛扯着嗓子叫喊,毫不意外地收获周围人异样的目光。 男人闻声回过头来,见他们之间隔了一大撮人,竟就那么在人流之中停住脚步。旁人绕开他时,毫不客气地抛去眼刀,他也当看不见。 待贺洛追到面前,男人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一只手。 “得牵着点儿,别走丢了。” 沈暮白说着回头,带贺洛继续前行。 其实贺洛对这座城市绝对比沈暮白更熟悉,他甚至记得街边什么牌子的自贩机里会卖哪些饮料。更何况就算他们真的走散,谷歌地图也会为他指明jf总部大厦的方向。 可是……沈暮白执拗地要牵住他,令他不禁动容。 都说人在异国他乡,无人认识的地方,会无意识地暴露最真实的自我。所以沈暮白就是想在大庭广众之下牵他的手。 贺洛只好从了。周围所有的惊诧和讥讽,他权当听不懂,就那么与沈暮白十指相扣,穿梭在人群之中,惊起无数侧目。 -----------------------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了这本书的饺子醋! 前面反复写小贺这么大个人还要抱着一条鲨鱼,为的就是这一幕,紧急出差异国他乡失眠夜,他抱着他的前死对头、现顶头上司、未来老公,睡得超香的。 第47章 往日回忆 丸之内cbd, 东都最核心的地段之一,贺洛随着沈暮白,在钢筋水泥的森林和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穿行。 脑海里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想法:他回来了。 以求职一年零offer的败犬之姿离开, 又以全球知名集团员工的身份回来! 身前沈暮白停住脚步,贺洛仰脸, 视线越过男人的宽肩阔背和黑发梳理整齐的后脑,望见jf总部大厦拔地而起。 他用力吞咽了下, 昂首挺胸地跨进大厦正门……然后跟着沈暮白灰溜溜地到前台排队,做访客登记。 贺洛不禁小声嘀咕:“你说你堂堂一个总经理……”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 因为伤敌一千自损八万。 沈暮白无奈地耸耸肩,但贺洛猜到了他的意思:总部和分公司终究是天壤之别, 就算大家同为jf员工,也有亲疏远近之分。 贺洛不着痕迹地叹口气, 对沈暮白也不由得越发佩服,这男人可是实打实地在这里混了两年,回去升职的。 沈暮白却状似不经意地说:“你也会来的。” 那话如投石入水, 在贺洛心中激起层层涟漪。而说话的男人面色如常, 从前台手中接过两张访客卡,递了一张给他。 - 总部会议室。 长桌两侧坐着清一色西装革履的大佬,看上去都岁数不小了。贺洛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沈暮白要他组织出傻子都能听懂的语言。 唯有坐在最边上的一位董事是四十出头模样,比起其他大佬算是相当年轻。贺洛记住了他名牌上的字:中岛。 沈暮白轻车熟路, 简单寒暄后就直入正题,侃侃而谈。 “……如我上次汇报,智能家居产品已经成为中华分公司的最大业务支柱,重新规划产线迫在眉睫。 “接下来我将从效率、成本和潜在的造假利益输送三个方面解释原因,并给出我的构想……” 贺洛听得一愣一愣, 半晌才逐渐琢磨过味儿来:沈暮白可不是来告老田或者工厂某个人的状,而是对产线本身有想法! 归根结底,沈暮白此行是为了给jf中华谋长远发展,而贺洛所发现的勾结造假,就相当于是一战的萨拉热窝事件。 此刻他才猛然想起,沈暮白在飞机上、在酒店房间里也始终开着电脑,在他旁边敲着什么。 难不成这男人是一边帮他打磨关于模型的资料,一边默默筹备好了关于产线的这番演讲? 反应如此之快,效率如此之高。 沈暮白讲得有条不紊,展示资料也条例清晰,贺洛站在会议室门边,边听边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心中越发亢奋。 这个王八蛋,今天真是帅得有点出格。 他想得出神,直到沈暮白说:“发现数据造假要归功于一种新的数据分析方式,由我的后辈贺洛向诸位说明。” ……嗯? “后辈贺洛”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沈暮白一曲唱罢,该他登台了。 十几道或锋锐或漫不经心的目光打量着他,令他恍惚间梦回大学的最后一年,求职屡屡失败的最终面试。 西装革履的老登面试官一字排开,问他一大堆天方夜谭般的问题: “贺同学,你应募我们公司的动机是什么?” “你怎样理解我们公司的业务和愿景?” “你入职之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这件事对公司发展会起到什么作用?” …… 当初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你们大爷的,鬼知道。给不给offer?不给我去找别家了。 而所有面试官之中,只有沈暮白对他说:“你真的给了我一个惊喜。” 贺洛定了定神,驱散周身的颤抖,从一众神色各异的视线中,找到沈暮白的灼灼目光。 那样坚定地守着他,给他以信任和力量,告诉他,他可以任意发挥,一切都有沈前辈为他兜底。 真是该死的令人安心。 他稳住声线,第一次尝试在真正的高层面前发出自己的声音。 他真的有了不菲成果,也清楚地知道自己能做到怎样的事。 …… “固定的计算公式和评判流程一旦流出去,就有被钻空子的风险,数据造假会在流程没有关注到的细节处发生。 “ai数据分析相比传统方法,优势就在于可以吸纳所有特征……” 贺洛讲起他的模型就滔滔不绝,越说越兴奋,身体姿态也逐渐舒展开来,甚至敢于直接和大佬们视线互动。 只是偶尔,他会偷偷与沈暮白四目相对,享受男人赞赏又欣慰的注视,简直就有种……众目睽睽之下偷//情的快//感。 然而就在贺洛忘乎所以之际,最年轻的那位中岛董事突然打断他:“投入产出比怎么说?” 贺洛顿时瞠目结舌。 什么投入产出比?他一个小卡拉米,这是该他来考虑的问题吗? 茫然不知所措之际,沈暮白自然而然地接过话。 “中华分公司已经具备成规模的算力资源,需要投入的只有像贺洛这样懂数据分析的优秀工程师。今后是ai的时代了,我倒建议总部也尽早做好算力布局。” 台下无言。 贺洛的眼睛亮了。沈暮白就这样毫不掩饰地替他解围,抬了他一手,还反讽总部一嘴! 片刻后,中岛才点头说:“好。” …… 汇报顺利结束,日理万机的董事们依次离开会议室。 唯有中岛故意拖慢了脚步,经过沈暮白身边时慢条斯理地开口:“被员工捅的伤养好了?” 沈暮白彬彬有礼地回应:“承蒙您关照,好得很。” 贺洛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喘,心里犯起嘀咕:怎么好像有点……阴阳怪气的? 中岛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发问:“那是什么人啊?” 沈暮白倒也不瞒着他:“总部统筹企划部的部长,唯一一位还在实际参与公司事务的董事。就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话语权?我当时出差就是在他手下。” 第58章 贺洛转了转眼珠。怪不得听出一股子爱恨纠葛的味道。 “那后来呢?” “两年期满之后他留我,但我要回国。” 贺洛一愣,朝沈暮白比了个大拇指:“明智。回国升一把手总好过在总部给人打工。” 男人愣了一下才说:“我是放心不下中华分公司。” 贺洛一时语塞,不由得又想起捅进男人胸膛的那柄刀刃,和捅那一刀的人。 真情实感把公司当回事,恐怕只会遭报应吧。 可看着沈暮白认真的模样,他又开不了口讥讽。 两人在总部大厦食堂混了顿午餐,下午沈暮白又被叫去参加另一个闭门会议,贺洛没有参加的权限,只好去楼下的星巴克等。 店员小姐姐热情地问他要什么,他望着店里进进出出的西装人士,想起那男人意气风发的模样。 “热美式,tall size,谢谢。” 他真的彻底瞧上沈暮白了,连喝咖啡都想向那男人看齐。 美式入口,仍是那种介于痛苦和爽快之间的,仿佛大脑褶皱都舒展开的感觉,可贺洛惊觉自己已经逐渐习惯。 他喝着咖啡,悠闲欣赏久违的东都街景,低头一看手机,ins消息通知栏竟然爆满。 昨夜随手拍的那张夜景照片被赞了很多次,评论区更是热火朝天。 【由奈:小洛回东都了???有没有空聚一下啊!!!】 由奈是贺洛留学时好友五人组之一,也是听说他要回国之后嚎得最凶的一个,比慎一还要反应剧烈。 【好耶!!】 贺洛欣然回复,在消息末尾打了一长串欢天喜地的emoji。转头line群里就又热闹起来,由奈已经开始问大家的时间安排,准备订餐厅了。 明天就是周末,贺洛回复自己随时有空,之后便回到ins,翻起过去的照片。 他们从高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直到大学毕业都常联系,指尖滑过一张张旧照,共同经历的点滴回忆逐渐在脑海中复苏,贺洛不禁对着手机傻笑起来。 …… 沈暮白散会之后,才看到贺洛发来在星巴克等他的消息。明明可以回酒店休息的,这小家伙怎么偏在楼下等他。 他心头一暖,下楼找人,隔着咖啡店亮堂的落地窗玻璃,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冬日午后的温吞斜阳洒落于青年白皙的面孔,点亮其唇边温暖灿烂的笑。 小东西从来都是张牙舞爪的,偶尔对他笑一下也是别别扭扭,像这样面带坦率的笑容,是真的很少见。 沈暮白微怔,半晌才想起掏出手机,把这幅画面定格下来。 过往行人无不多看他一眼,毕竟这是一个禁止盗摄的国度,可他贪婪地想,贺洛是他带回来的人,他拍一拍不过分吧。 贺洛浑然不觉自己被偷拍,还在笑,沈暮白进店,蹑手蹑脚摸到其身后。 “看什么呢?!” 贺洛一蹦三尺高,手中的手机差点飞出去,向右回头,但沈暮白已经绕到了他左边。 他没好气地支出左胳膊,给了坏男人一记肘击:“神经病,吓我一跳!”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男人半开玩笑地问。 贺洛闻言,难以自抑地激动起来,忙不迭地点头。 照片封存着他逃离时抛在身后的一整个青春,如果沈暮白想,他就愿意全部翻出来给他看。 “工作忙完了?”他眨巴着眼睛问沈暮白。 因为只要男人点头,他肯定会拉着他看很久很久。 沈暮白低笑一声,说,嗯,有的是时间。 …… “我们有一次去爬山,山上有蛇,我们四个男生吓得抱一块儿大叫!然后由奈她就用一根树枝把蛇赶走了你知道吗!她真的特别飒,我的天……” 贺洛讲得手舞足蹈,然而对上沈暮白有些失神的目光,声音不知不觉就低了下去。 “是不是有点无聊啊?”他小心翼翼地问。 毕竟,他面前的是个才跟董事会谈笑风生的三十多岁职场精锐。 沈暮白缓缓把脸埋到了双手之间,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继续讲……我想听。” 那双漆黑的眼眸竟然是笑着的。 贺洛大松了一口气。 “……还有一次我们去小健的爷爷奶奶家,在乡下!我们下河玩水,还在河水里冰镇西瓜。镇好了之后就用木棒打碎,撒上盐吃。” 照片上贺洛穿着背心短裤,打西瓜不得要领,溅了自己满身鲜红的西瓜瓤。 沈暮白看得直摇头:“邋遢小狗。” 贺洛气愤地纠正:“那时候我可还不咬人呢!” 继续往下翻,照片中贺洛的面孔更加稚嫩,穿着高中制服,头上戴着米老鼠的头箍。 “这是我们高中毕业那年,最后一次穿校服去迪士尼!” “真青春啊。”沈暮白小声感叹。 贺洛得意地翘起尾巴,又向后划了一张照片,正要给沈暮白倾情解说,结果定睛一看,脑瓜子嗡的一声成了一片空白。 ……这张照片怎么还在?! 高中毕业那年,贺洛的头发就很长了,最后一次去迪士尼那天,由奈突发奇想,带给贺洛一条校服裙子,非要他试穿。 他不屑跟她斗——主要是斗也斗不过——只好穿上了,还被拍了照片。 格子百褶裙下雪白修长的双腿,被及膝长袜的松紧口勒出一小圈软肉。长发的青年——那时还是少年看着镜头惊慌失措,面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简直不堪直视。贺洛臊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然而余光扫视沈暮白的脸,却见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照片。 那双黑眸分外幽暗,几乎深不见底。 贺洛趴在桌上把脸埋了起来。“你嘲吧,我批准了。” 沈暮白的声音却循着缝灌进他的耳朵:“……可爱。” 贺洛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与男人面面相觑,脸颊逐渐烧得要命。 沈暮白却还恬不知耻地笑望他。 他舔了舔上唇,心在胸腔中跳得失速,然而不知所措,只好嗔怪地瞪了沈暮白一眼:“不给你看了。” 收了手机,一阵诡异的沉默降临在他们中间。 贺洛嗦着凉透的美式,直到沈暮白打破了僵持。 “高个子那个,是你前男友?” 贺洛心里咯噔一声。 慎一也是五人组的一员,自然在照片上反复出现。他刻意没提,却不想沈暮白会敏锐地发现。 他沉默地点头。 “小伙子挺帅的。” 贺洛万万没想到,沈暮白会说出这样的一句,好像一个笨拙的长辈在没话找话,硬夸小孩的男友。 ……这可不行! 贺洛拉住沈暮白的一只胳膊,对着男人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我就喜欢帅的。” 尤其是你这样的。 明明外表就已经足够优越,偏偏内心也坚定,能兜底,能负责……让人恨不得把余生都交给你。 可沈暮白拍了拍他的手,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小贺,你今天做得很好。” 贺洛抿了抿嘴唇,半是失落,半是惭愧地垂下头。 失落是为话题在他欲言又止之际戛然而止,惭愧则是因为,明明沈暮白才是那个真正了不起的人,却会把他的每一点成果和进步尽收眼底。 “我想,要不今晚找个餐厅给你庆功?上次可惜了,这次请你吃点好的。”沈暮白问,双眼熠熠生辉。 贺洛登时雀跃不已。 对啊,他们一起搞定了一桩工作! 当初住在隔壁斗得不可开交的他们,如今竟然联手向董事会汇报,缘分如此奇妙。这是他们和解以来第一次旧地重游,真该做点尽兴的事留作纪念。 可下一秒贺洛想起朋友们聚会的约定,顿感天旋地转,恨不得啪啪甩自己两巴掌。 他懊恼至极,却又毫无办法,只好向沈暮白承认,今晚已先跟朋友有约。 男人听后迟滞片刻,却丝毫不恼:“你去跟他们好好玩吧,都多久没见了?反正我可以天天见你。” 最后的半句,贺洛甚至从中嗅出几分自傲和骄矜。好不要脸的一个家伙……但是他喜欢。 正要谢过沈暮白的宽容,贺洛却回想起跟何志宇、李砚舟那场烤肉聚会。 虽然那次直接导致他绿了他自己,催生好多误会,但重要的是,沈暮白会毫不犹豫地带他去见朋友。 他又有什么理由不给沈暮白同样的待遇? 贺洛鼓起勇气问:“沈暮白,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 作者有话说:老沈:今晚就梦这个版本的老婆了(不是) 第48章 做情人吗 沈暮白闻言一怔。 贺洛的朋友聚会, 他可以跟着去吗? 曾经一起上山下河、穿着校服逛游乐园,叽叽喳喳彼此陪伴了整个青春的五个小孩,时隔两年终于重逢, 他真的可以去扫兴吗? 第59章 他轻笑,抬手戳了戳贺洛的额头:“你们老朋友——哦不, 小朋友聚会,我去干什么?你哪天开家长会再叫我吧。” 贺洛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可是你都带我去见志宇哥和砚舟哥了。” 沈暮白一时语塞。年轻人出现在大人饭局上是活跃气氛, 但反过来只会冷场吧。 更何况贺洛对其他人开口就叫哥,对他却扭扭捏捏那么久, 这笔账他可还没算呢。 “那不是你非要去的吗?”半晌,他才拙劣地推脱。 贺洛又“可是”了半天, 最终似乎终于接受了现实,一把扯住沈暮白的领带, 气鼓鼓地说:“那你乖乖回酒店等我。” “嗯,等你。” 沈暮白微笑着点头,一个想法也在心底有了雏形。 赴约路上, 贺洛收到了沈暮白的微信。 【s:对了, 少喝点酒。最好别喝。】 他顿时火冒三丈。 沈暮白明明就想管着他,为什么不跟他一起来?!就这么嫌弃他们小孩聚会吗? 【horoyoi:不要你管!】 打字还不够,贺洛一连发了十张愤怒的表情包。 沈暮白走在回酒店的路上,对着手机满屏的消息无奈摇了摇头。再抬头时看到路旁一家规模颇大的药妆店,他拐了进去。 - 小赵是一名苦逼留学生, 在药妆店打工,因一口流利的家乡话而被店长安排专门接待同胞顾客。 刚送走一撮叽里呱啦的阿姨旅行团,她累得要命,正想求同事帮忙顶一会儿,好去休息一下, 却在下一位顾客进店的瞬间打起精神。 顾客是个目测足有一米九的高大男人,西装穿得一丝不苟,外面披着黑色羊绒大衣,整个人显得克制而禁欲。 有一种说法是,人的面相会随着常说的语言而改变,因为不同语言调动的面部肌肉不同。总之小赵一眼就看出,这位顾客是同胞。 她热情地迎上去,直接中文伺候:“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顾客英俊的面孔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笑容:“不用,谢谢。” 声音也很好听。 顾客绕开她,在店里慢条斯理地踱步,而后……竟在保险套和润滑剂的货架前驻足,抱臂认真研究起来。 不时有其他顾客和店员(包括小赵)从男人身边经过,投去那种“努力不看但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的目光。男人始终不动如山,正派得好像私密用品的市场调研员。 然而结账时,小赵用扫码枪一一刷过他购物筐里的东西,那一层冰山般神秘的外壳瞬间消失无踪。 男人选购了草莓味的套套和香草味的润滑剂,甚至还有一盒梳头用的橡皮筋,是带花边的款式。 小赵作为受过专业训练的店员,一般不会judge顾客,除非忍不住。依她之见,这实在是有点……太可爱了。 顾客看上去绝不像喜欢这种口味的样子,那可能性就只剩下一种:他今晚要哄一个很可爱的人。 “先生,我们有不透明的纸袋,收费5霓元。”她贴心地提示。 五元的报价一说出口,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柔和至极的微笑,和方才截然不同。 那位顾客走后,小赵还有点愣神,直到同事一嗓子将她喊醒。 药妆店重回忙碌的日常,小赵仍然叫苦连天,但有一点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个该死的世界上肯定又要多一对幸福的人。 沈暮白提着要价为“缘分”的纸袋,回到酒店房间落座于窗边,出神许久,终于自嘲般地嗤笑一声。 贺洛给他看那些旧照片时,他想通了,又或者说死心了。 那孩子讲起少年时的趣事,本就明亮的双眼越发熠熠生辉,而他已经永远地错过了那一切,也终究无法取代那孩子心中的白月光。 他应该知足,至少现在他拥有贺洛的渴望。 他想对贺洛好,想要贺洛和他生活在一起能够幸福,想他们两情相悦地结合……但前提是尊重贺洛的意愿。 所以,如果贺洛的意愿就是上//床,那就上吧。 他已经做到教会贺洛工作,还曾把那孩子带在身边照顾得很好,肯定也能扮演好一个称职的情人。 想来贺洛会玩到很晚才回来,他有充足的时间做那方面的功课……然而拿起手机解开锁屏,偷//拍下的照片映入眼帘。 小东西笑得那样好看,现在他知道了那笑不是为他,而是为即将见到的朋友们,包括那位年轻的前恋人。 他打开微信朋友圈,一条条隐藏了自己发过的动态。 删是舍不得删,可那些明里暗里透着暧昧和觊觎的照片和文案,对他们即将步入的关系而言,是那样不合时宜。 到时该怎么对贺洛说呢? “小贺,我又能接受那样的关系了,我们上//床吧”? 又或者是“你说的对,我确实想睡你”? 一声轻叹融入日暮时分的寂静蓝调,又被乌鸦的嘶鸣盖过。 - 贺洛抵达约定的居酒屋,朝烟雾缭绕的室内张望,一眼就看到由奈在向他招手。 “小洛小洛,这里!” 他快步过去入座,发现人已经到齐,就等他了。 大家给他留的座位在由奈旁边,慎一对面。慎一笑着朝他招手,曾经的纠葛好像都消失不见。 他也笑了笑。嘿,别来无恙。 周五晚上,店里满是下班后喝点小酒的社畜,五个好朋友面面相觑,最后指着彼此身上的职场皮肤,都乐了。 哪怕念书时运动装不离身的由奈,也穿着一身ol套裙。当初唯一找不到工作的贺洛,如今竟也穿上西装。 “这下全员社畜了。”小健两手一摊。 分别的两年没有留下分毫的裂痕,贺洛丝滑融进了话题。 他们高中在家庭餐厅里吐槽老师,大学在咖啡店里吐槽教授,步入社会后,终于有机会在居酒屋里吐槽上司。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讲着讲着还赌酒攀比起来。每个人都试图证明自己的公司才最奇葩,直到贺洛开口: “我顶头上司被员工拿刀捅了。” 他杀死了比赛,手下败将们只得乖乖灌酒。 他翘起尾巴,盯着他们一滴不剩地喝下去,心下不由得感叹:谢谢你,传奇耐刀王沈暮白。 一轮酒下肚,大家继续七嘴八舌地聊。 “……高管也是高危职业哦。” “那我不当了。” “说得好像在座各位哪个能当上高管似的?” “小慎绝对有戏!” 慎一从高中起就是五人之中最优秀的,如今也是第一个升职的。 面对朋友吹捧,他顿时摇头如拨浪鼓:“算了算了,我可不想被刀死。” 大家爆笑开来,只有贺洛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早知道就不拿沈暮白的事开涮了。 可由奈笑着笑着竟然抹起了眼泪:“要是以后每周五都能像这样聚在一起该多好……” 贺洛闻言,心中顿时泛起一阵酸涩:东都是四缺一,滨京可是一缺四。 他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走出来,遇见了金毛兄。哦,还有杀千刀的沈暮白。 小健拍了拍由奈的肩,转头问贺洛:“小洛以后会经常回来出差吗?或者有没有机会转岗到总部来啊?” “要不干脆跳槽回来吧?我们都想你。”小浩说着,用胳膊肘戳了下邻座的慎一,“尤其小慎,对吧?” 慎一大惊失色:“啊?你出卖我!” 小健立刻察觉要素:“什么叫出卖?所以是真的咯?小慎还想着小洛呢?!” “我也不想。可我找不到比小洛更喜欢的人。”慎一懊恼抓了抓后脑勺,无奈地笑。 他还是像从前那样坦率,有什么说什么。 不像某个男人。 “嘛,毕竟你们分手也是迫不得已呢。”由奈也附和地笑道。 贺洛眼看大家纷纷动容,竟是要撮合他和慎一和好的架势,逐渐懊恼起来。要是早知道这样,他就是用绑的,也要把沈暮白带来啊。 他沉吟许久,深吸一口气,郑重宣布:“其实我回国之后有新男朋友了。” 四人顿时沉默,连周围一圈都鸦雀无声,隔壁桌的叔叔们甚至回头看了他们两眼。 直到由奈最先怼了他一把,笑骂道:“真是能瞒啊你!怎么也没见你发动态?” “他不用ins。”贺洛掏出手机,“不过他在wechat发了一大堆合照,稍等我给你们看啊……” 他略带羞涩地笑了笑,点开沈暮白的朋友圈—— 一片空白。 又一次刺痛他的双眼。 不是吧?他穿越了吗? 他揉揉眼睛,接连刷新数次,也还是看不到那些动态。 贺洛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所有热血都被拧干出去,凉得透顶。 ……沈暮白把他的照片全删了? 在他不知不觉间,他又失去了那个男人。 第60章 朋友们围上来,都是一头雾水。慎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贺洛慌不择路为自己找补:“其实我男朋友就是那个倒霉顶头上司……毕竟同一个公司的,可能他怕影响不好,就删掉了。” 他说着,翻出戴维截给他的那张沈暮白遇刺时的新闻照片:“不过你们看,他出事那天我们正要去约会呢。这可是过命的爱情。” 四人对着照片唏嘘不已,由奈第一个发现了盲点:“好帅!诶……没想到小洛其实喜欢年上啊。小慎,你小子没机会啦!” 慎一愣了一下,缓缓端起酒杯,咕嘟了半杯生啤,才想起忘说话了。 “只要小洛幸福就好。”他干巴巴地说道。 由奈也赶忙打圆场:“对对对,为小洛的幸福干杯!” 贺洛苦笑着干杯,心想我幸福个屁啊,那王八蛋都把我照片删了!他不要我了! 一杯酒下肚,贺洛立刻又点了下一杯。由奈订的是饮酒放题套餐,他今晚就是喝到死都是同一个价钱。 啤酒烧酒气泡酒,一杯接一杯灌下去。 对面的慎一突然抬手盖住他的酒杯:“小洛,喝慢点。” 贺洛恍然回想起沈暮白也曾这样劝诫他,心里更堵了。 “别管我。”他恶狠狠地说。 慎一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他才想起,自己在朋友们面前至少是不凶的。 他对别人不会像对沈暮白那样。 “对不起……”他赶忙说。 - 贺洛坐出租车回的酒店,抵达已是深夜。 上楼敲开房门,见高大的男人阴着脸杵在门框里,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走错了房间。 ……怎么就这么贱呢?! 他拉下脸,掉头就走。 不料沈暮白一下子拽住他的胳膊,似是嗅到他身上的味道,深深皱起眉头:“喝这么多?” 贺洛猛地挥开男人的手,快步向自己房间走。谁知沈暮白还来劲儿了,追着他絮叨起来。 “小贺,怎么我说话你就不肯听呢?你什么酒品,你自己心里没数?” 贺洛脚步一顿,朦朦胧胧地回想起那次团建他喝得烂醉如泥时,那个被隐瞒的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谁说我没数?我有数着呢!不就是咬人吗?”他怒喝道。 沈暮白闻言竟一愣。 “对,我也咬我前男友了。你都不知道,我回国之后他一直都想着我呢,今天哭着嚎着求我和好来着!” 贺洛咬牙切齿说着,气喘吁吁地望向男人。 叫你删我照片!叫你敢不要我! ……我还不要你了呢。 谁知沈暮白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那……你答应了吗?” 男人低哑的声音几乎有些颤抖,让贺洛都感到心慌。 ----------------------- 作者有话说:这两个人怎么又吵了起来。。。我真没招了[求你了] 还有就是非常感谢宝们的喜欢和支持!我将努力坚持日更到完结[狗头叼玫瑰] 第49章 不能吃了 “我答应什么?”贺洛颤抖着声音反问。 并非是为确认沈暮白的问题, 而是为确认自己的耳朵和脑子没有出问题。 沈暮白轻声道:“和好。” 贺洛听罢,也不回自己房间了,一把将沈暮白推回了房里, 用脚后跟砰的一声带上门,抓着男人的衣领来回摇。 “答应你大爷!我还要回国呢, 正经人谁异国恋啊?!”他咬牙切齿地说。 沈暮白沉默地若有所思,任凭他如何推搡辱骂, 也不见丝毫动怒迹象。 ……游刃有余的模样,更让贺洛怒不可遏。 贺洛死活猜不透这男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视线落于玄关置物台上的一个纸袋,他堵死的心又如碎石堆被撬动一丝缝隙, 开始出现松动。 “这是什么?……哥,你买给我的吗?” 贺洛翘首盼望沈暮白的回答。 点头, 快点头!说是要送我的礼物,我就原谅你! 只要让我知道你还在想着我,那些被删掉的照片又算什么?反正日子很长, 我们还可以再拍很多很多。 不料沈暮白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 双唇翕动,却欲言又止,仿佛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撞破。 贺洛隐约觉得自己见过沈暮白露出如此神情,可醉酒后乱成一团浆糊的脑袋不听使唤,他拼了命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候。 该死的! “打包的三明治。已经不能吃了。” 最终, 沈暮白轻描淡写地说。 贺洛连续眨了眨眼睛,抓在男人肩头的双手脱力地缓缓垂落,抿紧双唇,从唇缝里挤出一声:“哦。” 他一松手,沈暮白却像终于醒过来, 反制住他,把他带到窗边,摁到沙发上坐好。 “乖乖等我一下。” “你去哪?” “找自贩机。” “我要喝boss草莓牛奶。” 贺洛下意识地使唤起沈暮白,话一出口才反应过来,他们还在吵架。沈暮白也愣了一下,但还是二话不说地点头。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渐远,随后又有扑通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落进垃圾桶里。之后是房门轻轻合上的声响。 贺洛扭头望向窗外,玻璃在室内灯光照射下映出他茫然的倒影,他盯了一会儿,逐渐冷静下来,用力吸了下鼻子。 一身的酒气,难怪沈暮白那样嫌弃他。 他皱着眉头起身,进了浴室。 - 沈暮白也曾在这座城市生活两年,度过七百三十个在公司、家和学校之间三点一线的日夜。 可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哪怕同一个牌子设置在不同位置的自贩机,出售的饮品种类也可以是天差地别的。 他跑了十条街,才找到有草莓牛奶的自贩机。 回酒店一进门,听到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遮掩下,几乎细不可闻的啜泣,心霎时间揪了起来。 “小贺?” 他试探着低唤,贺洛却不理他,吓得他直接推门而入。 进门便是一股难耐的热气,与周身沾染的寒意激烈碰撞。视线穿过氤氲的水雾,望见蜷缩在浴缸里的身影。 青年晕乎乎地阖着双眼,白皙的面颊反常地涨红。湿漉漉的长发一缕缕黏在面颊和脖颈。精致的肩头和膝盖露于水面之上,也微微泛起红晕。 而在水下,纤长的身体轮廓若隐若现。 沈暮白浑身的血气都躁动起来,不安分地往一处涌。视线无意识地潜向浴缸最深处,直到被贺洛蜷起的腿遮断。 男人吞咽了下,听到欲//念从喉头艰难咽下的声音,才如梦初醒地别开目光。 “都说了让你等一下。醉酒泡澡万一出事怎么办?”他佯装镇定地说。 “……哦。”贺洛抬眼看他,浅茶色的双眸里沾染朦胧的水汽。 “我买了解酒饮料,喝点吧。” “哦。” “还有你要的草莓牛奶。” 沈暮白变戏法般地从口袋里掏出两只粉色的易拉罐,贺洛才破涕为笑。 可那笑容仍然勉强,不像旧照片上那样。 沈暮白不着痕迹地藏住苦笑,半跪到浴缸边,用饮料罐轻贴上贺洛饱满精致的额头。 青年被凉意激得猛地颤抖了下,但下一秒就张牙舞爪起来,从他手中夺下罐子。 他赶忙又抢了回来,在贺洛进一步发飙之前,拉开拉环递回去。 “这还差不多。” 贺洛小声嘟囔着,仰起头,大口喝下草莓牛奶,脖颈拉成一道恰到好处的修长曲线。 随着抬手动作,半边胸膛也浮到水面之上。 小巧可爱,好像草莓牛奶的颜色。 沈暮白顿时懊恼不已地挪开视线。又在看不该看的。 一小罐饮料几口就下肚,他忙不迭打开另一罐递上。 “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贺洛捧着罐子,轻舔上唇,闷声问道。 沈暮白斟酌片刻后,说:“是我不好。你难得见朋友,我不该打扰你,扫你的兴。” 贺洛瞠目结舌,半晌才颤声骂道:“……你给我滚出去。” 男人转了转眼珠:“这是我房间。” “那我滚。”贺洛说着,猛地站起身来,泡澡水随着他的动作哗哗漾到浴缸外。 就那样站在沈暮白的面前。 然而男人借着躲水,飞快起身退开两步,背身抓起挂在墙上的浴袍,递给了他。 贺洛微怔,接过浴袍缓缓披上,把身体重新裹得严严实实,眼眶越来越酸热。 “可是哥……我一个人,又没有鲨鱼,睡不着的。”他紧闭双眼,垂死挣扎般地说。 沈暮白似是惊愕,沉默了相当长时间,才像做出什么艰难决定一般,郑重其事地点头。 …… 于是当夜,贺洛还是留宿在了沈暮白的怀里。 男人紧紧抱着他,怀抱仍然温暖,心跳仍然有力。只是呼吸始终凌乱,没有入睡迹象。 第61章 然而贺洛刚躺进沈暮白怀中时,清晰地感受到这些,躺了很久之后发现自己仍然感受得到,这令他逐渐浑身发冷。 为什么睡不着了? 昨夜在沈暮白怀中丝滑入睡,让他萌生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比如他们天生一对,比如沈暮白就是他命里注定的人形抱枕。 结果……竟然只是侥幸而已。 身后的呼吸声仍然没有趋向平稳的迹象,贺洛猜自己终究是打扰了沈暮白的睡眠,蹑手蹑脚地拨开紧紧包裹住自己的健硕四肢,缩到床的边沿。 这样,至少他们之中还有一个人能睡得着,一举挽回50%的损失,相当划算。 沈暮白在一片黑暗寂静中悄然张开双眼。 ……贺洛没有睡着,也不愿意再留在他怀里了。 他第一反应就是下午他们分别前,贺洛在星巴克好像喝了杯什么饮料。可小东西早就自知咖啡因敏感,总不会主动在下午喝。 该死的,他还以为他是取代那条鲨鱼的良药。 - 次日清晨,两人四个黑眼圈面面相觑。沈暮白到底还是被连累没睡好,贺洛肠子悔得发青。 沉默无言,二人各自洗漱收拾行李,紧急出差事务已经全部处理完毕,这就到了要回国的时候。 好像一场梦醒了。 收拾妥当离开房间,贺洛随沈暮白一起等电梯,一下子想起昨晚沈暮白丢掉的那个纸袋。 一夜未眠的脑子虽仍混沌,但相比醉后也是清醒太多了,他左思右想,都觉得有蹊跷。 “有一套睡衣挂在衣柜里,我给忘了!” 贺洛傻笑着卖了个蠢,从男人手上把两张房卡一起抽过来,拖着行李箱转身要回去取。 沈暮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在走廊上转过几个弯,彻底脱离了沈暮白的视线,贺洛一眼望见酒店保洁正在工作,赶忙上前。 “不好意思,我是住这间房的,有个袋子怎么都找不到,是不是掉垃圾桶里了……对,就是这个!谢谢您!” 他大喜过望地接过来,隔着纸袋随手一摸,摸到一只八角尖尖的小盒子。果然不是什么三明治! 沈暮白这个王八蛋,竟敢骗他。 贺洛把整个纸袋塞进了行李箱,保留物证,准备回国再好好算账,而后急匆匆拖着箱子又回到电梯间。 “唉,丢三落四的。叫我怎么放心?” 沈暮白摇头轻叹,起身跨入电梯轿厢,抬手为贺洛掩住电梯门,直到他人和箱子都进门站稳才松开。 十二月的东都天气温吞,至少冷不过二人之间几乎凝固的气氛。他们一路无话抵达机场,值机,过海关,排队安检。 贺洛发现沈暮白举手投足间对他体贴得过分。类比从前住在一起时沈暮白只是做饭给他吃,这男人从昨晚吵架后开始,好像恨不得把饭一口一口喂到他嘴里。 他没好气地问:“沈暮白,你不会得绝症了吧?” 去死之前删光照片,免得我为你难过? 沈暮白:“……啊?我看你比较严重。” 贺洛瞠目结舌,暗骂了十万八千遍王八蛋。 贺洛带着登机箱过安检,安检员叫住他:“先生,请取出您行李中的液体,单独过检。” 他登时懵了:“我哪有液体……” 转眼想起从垃圾桶里捡出的纸袋,可能里面有什么东西,也没多想,就麻利开箱掏了出来。 他朝里看了一眼,脑袋顿时嗡的一声,浑身从头皮麻到脚底,只觉得要被安检员和身后排队乘客好奇打量的目光戳出千万个洞。 保险套,润滑剂。 打包的三明治。已经不能吃了。 临别时沈暮白对他说的是:嗯,等你。 贺洛下意识地寻找沈暮白的身影,男人在另一条安检通道走过金属检测门,淡然自若,全然看不出曾买过这些东西。 这下他终于万念俱灰,被失眠榨干的每个脑细胞都在歇斯底里地尖叫。 沈暮白果然想过要吃掉他! ……但悄无声息地放弃了。 是什么时候?看那些照片时?还是拒绝陪他参加朋友聚会的时候?! 沈暮白到底还是把他当个孩子,不愿意和他搅在一起。 过了金属检测门,贺洛光速飞奔到行李传送带尽头,赶在那个装着润滑剂的筐暴露在所有人面前的前一刻,眼疾手快有惊无险地收起。 另一条安检线的出口有些远,沈暮白慢条斯理地穿上大衣。感受到他的视线,还回头朝他微笑。 若无其事地。 ----------------------- 作者有话说:不由得开始想象老沈回答说“是啊就是买给你的”然后两个人当场开始大do特do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然后本书直接he的if线[爆哭] 第50章 包能成的 贺洛哪怕再困, 也不会忘记去机场免税店进货。留学时他就是姜云霞的御用代购,如今经济独立后第一次出差,自然是要自掏腰包大买特卖。 沈暮白也很困, 但还是跟着他去帮忙提包。 贺洛不由得又受触动,可不知为何, 沈暮白越是这样体贴,就越让他心慌。他穿梭在琳琅满目的伴手礼货架之间, 计上心头。 “哥,你看, 草莓大福!”他拽着沈暮白的衣袖,假意兴奋地分享自己的发现。 男人几乎不着痕迹地浑身一僵, 可贺洛就在蹲守他的反应,自然丝毫不落地捕捉。 他故作无辜地眨眨眼睛:“怎么了……你不爱吃草莓味吗?” 沈暮白轻咳一声:“一般般。你喜欢就拿一点, 我结账。” ……这男人还在装。 贺洛背身翻了个白眼,把草莓大福放回原位,之后逛过几排货架, 终于又有恰到好处的新发现。 “哥, 香草曲奇!” 沈暮白伸向货架的手在半空中片刻迟滞,但转眼恢复如常。 “你爱吃就拿。”他喉结滚了滚,低声说。 “哦。”贺洛状似漫不经心地回应,把曲奇也放回去,心又凉了半截。 扫完附近所有的免税店, 登机时间也快要到了,二人提着大包小裹和行李走向登机口。 “对了哥,你给沈阿姨买什么了?”贺洛问。 沈暮白闻言,缓缓提起手上的特产。 贺洛恍然想起沈暮白造访他家的那一次,家里就多出几盒类似的东西, 原来是沈暮白出差的固定节目啊。 是看包装就很贵的那种点心和茶,东西本身平平无奇,贴上地名标签就能在机场卖出高价,坑的就是来去匆匆又不缺钱的差旅人士。 他意味深长地说:“这太敷衍了吧?回头阿姨跟我妈在朋友圈攀比起来,丢人的可就是你了。” “朋友圈”三个字咬得特别重。 说着,他把刚刚买多的一套大牌护肤品礼盒塞到沈暮白手上。和沈阿姨见过两面,贺洛看出她皮肤状态和自家老妈差不多。 “拿着,借花献佛去吧。” 而沈暮白迟滞了更长的时间,才说:“……那我把钱转给你。” 贺洛大失所望。这男人的嘴好像比那里还硬。 登上商务舱,二人并排坐进座位安顿好,各自补眠。 贺洛想起,来时他还曾幻想与沈暮白共看一部爱情电影,被紧急工作打断他就寄希望于返程,可现在他连掏出ipad的心力和精神都没有了。 半梦半醒之际,他闷声道:“哥……你不能接受的到底是哪种关系?” 沈暮白也睡眼惺忪,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又为他把毯子拉高,悉心掖好:“反正我们不会变成那样了,放心吧。” 贺洛哑口无言。 - 航班平稳降落在滨京国际机场,贺洛随沈暮白出了海关和国际到达大厅,迎风走向不远处的出租车乘降点。 分别的时刻越来越近,以步倒数。 贺洛不甘就这么被沈暮白打发走,揪着男人的衣襟,还想说什么,却被滨京凛冽的寒风噎了回去。 沈暮白说得对,他不该穿这么少的。 沈暮白先把他塞进了车里,又把他的行李抬进出租车后备箱,才扶住车门,加快语速说: “小贺,你回去把造假涉及的数据发给我,然后请一周假吧。尽量不要出门,尤其别去公司附近。除了joicy或kiyomi,不要回复任何同事的消息。” 贺洛未料沈暮白临别还要提及公事,但下一刻就明白了过来:沈暮白恐怕是要清理门户,怕他这个越级举报者遭到报复,才叫他避避风头。 贺洛抿住双唇,郑重地点头,心中越发五味杂陈。 这男人明明自己遇刺都不当回事,却还会把他保护起来。同时这也意味着,上班去见沈暮白的路子也暂时堵死。 好软的心,好狠的心。 贺洛合上车门,把沈暮白神情复杂的目送和这几天下来转瞬即逝的一场美梦关在风里。 - 贺洛拎着礼品回家,果不其然姜云霞和老贺对他大加赞扬。 第62章 “我们洛洛真了不起了!刚发工资的日子好像还在眼前呢,这一眨眼都国外出差了!精英,绝对的精英!” 好夸张,贺洛掩面笑起来。不过是一介小喽啰去给总经理的汇报当个添头,可在爸妈的眼里,他好像拯救了世界一样。 然而……回想他重返曾经慌忙逃离的城市,身着正装与沈暮白穿行于繁忙的总部大厦,面对董事会侃侃而谈,他还是不由得自豪起来。 遂滔滔不绝地跟父母讲了起来。 比如他在董事会杀了个七进七出,又比如他上前讲话,连沈暮白都只配给他打辅助。二老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又乐得合不拢嘴。 然而姜云霞笑着笑着,摸出手机:“诶,你沈阿姨发消息,说谢谢小贺。行啊乖儿子,都学会两边孝敬了!你爸当年都没你这么开窍。” 老贺躺枪,装傻充愣转移话题:“跟小沈和好啦?” 贺洛的笑顿时僵在了脸上。 他真的有所成长,因为沈暮白仍然信守承诺,对他的事业心负责。但沈暮白似乎只肯对他的事业心负责。 “……在和好的路上。”他搪塞了过去。 - 转眼又到工作日,贺洛按照沈暮白的叮嘱,申请休假一周。骤然亏掉这么多带薪年假天数,他狠狠记了那男人一笔。 他上周五就紧急出差不在滨京,这周又请假,当然要告知戴维。沈暮白说不要和同事联系,但戴维可是他的好朋友兼饭搭子。 【维维:刚传出消息你们部门突然换经理了,你又连着休假,真相只有一个:你干的。】 贺洛瞠目结舌。这金毛真的是每次都无限接近真相,但又滑稽地偏离一点点。 但老田被秘不发丧地换了下去,至少说明沈暮白那边一切顺利,贺洛稍微安心了些。 然而紧接着,戴维的新消息又令他一蹦三尺高。 【维维:对了,出差二人世界怎么样?】 出差期间好多事情尺度爆表,贺洛捡着能说的说,比如此行并非二人世界。他去见了老朋友,但突然发现沈暮白生气不要他了。 他说着,发去五人组此次聚餐的合影。 【维维:你有这么多好朋友啊!沈总八成嫉妒了。】 【horoyoi:嫉妒个毛。他自己也有朋友啊。】 【维维:不是嫉妒你有朋友,是嫉妒他们和你在一起。】 【horoyoi:……细说?】 【维维:因为我也会嫉妒你过去的朋友!】 戴维发了一排卖萌表情包,非要贺洛承认他才是他最好的朋友。贺洛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哄好。 之后一个人静下来,他才意识到,原来朋友关系也会吃醋。那……沈暮白呢? 被酒精和失眠割得七零八落的线索重新串联起来,贺洛拼凑出一个令他惊喜的结论。 沈暮白不是心里没有他。恰恰是因为心里有他,他们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他只需要去把那个蠢男人打醒。 - 周五,贺洛收到皮具师傅的微信消息。 【贺先生,您送来的钱夹补好了。】 送修钱夹已经是他从沈暮白家搬出来之后的事,他花了一整个周末,带着那个染血的钱夹找遍了滨京有名的手工皮具铺子。 然而每一位老师傅接过去一看,都唉声叹气,称这东西已经没救了,就算勉强修补,也不可能优雅如初。 贺洛的心逐渐沉了下去。找到列表上的最后一家时,他直接把破损的钱夹和自己的工资卡拍到了柜台上。 “求您帮我把这东西补起来,不管能补成什么样!” 那是一间弥漫着浓烈皮革臭味的店,闻着不体面,看着也不靠谱。师傅接过他的钱夹端详片刻,问:“真的什么样都行?” 贺洛当时走投无路,只好点了头。 而今他从师傅手中接过钱夹,看了一眼便怔在原地。 几乎横贯整个黑色钱夹的裂痕,非但未经原色皮革的修补,反而用格外扎眼的白色蜡线缝了起来。 就像沈暮白胸前的伤口。贺洛还记得男人刚出手术室时,皮肤表面爬着的蜿蜒缝线。 他轻抚皮夹表面,缝线的触感比古驰经典压纹更加明显,那样粗糙原始,却富有生命力。 “这是刀伤对吧?刀伤就要缝合的嘛。动物皮也是一个道理。”师傅说得头头是道,不像一位鼓捣皮具的手工匠,更像是个蒙古大夫。 贺洛不由得眼眶发酸,满脑子都是沈暮白胸前插着冰冷的刀刃,却还要他把围巾披上的温柔神情。 以及那夜躺在沈暮白怀中,隔着衣料抚摸伤口,凹凸不平的触感也还记忆犹新。 “这样可以不?”师傅问道。 贺洛一愣,不由得暗骂大骗子收那么多钱补成这样,却打心底里接受了这个结果。 伤口愈合得再好也会留下疤痕,不论变成什么样他们都要继续向前。 回到家,贺洛便将他的证件和银行卡一一转移到那个不完美却饱经沧桑的新钱夹里。 它就像是沈暮白其人的化形。 贺洛盯着它看了很久,越看越喜欢。 至于换下来的钱夹,他仔细翻看,才惊觉它已经旧得不成样子。他将其收进抽屉最深处,珍重地永远封存。 之后,贺洛深吸一口气,给戴维发了个微信。 【horoyoi:维维,我要认输了】 【维维:都说了,谈恋爱不要总想着输赢】 贺洛一愣,而后郑重其事地更正自己的说法。 【horoyoi:我要开始追求沈暮白了】 【维维:哥们你就追吧,包能成的。】 第51章 打直球吧 关于和老男人谈恋爱, 网上的恋爱博主是这样说的: 年上可以凭借阅历给你帮助和指引,可他的真诚、热情和青涩懵懂的爱都在年轻时给了别人。 错过就是错过了,你能把握住的只有当下和未来。你要有过人外貌, 要乖巧体贴,给够情绪价值。 毕竟对于阅尽千帆、洗尽铅华的年上, 最能打动他的,或许只是工作精疲力尽回到家时那盏为他亮起的灯, 以及那张躺着年轻漂亮爱人的床。 贺洛一怔,手机啪的一下砸在脸上。 这全然不符合他和沈暮白的情形。 总是沈暮白在向他提供这些价值, 却从不向他索取回报。想着他自我抚//慰的时候,沈暮白尚且会发出声音, 对他温柔以待时,却总是默默无言。 他尝试在评论区咨询:【那如果是30多岁初恋呢?对我很好, 也想要我,可就是不开口,我越靠近他越躲。】 博主回复:【那很闷骚了(笑哭.jpg)打直球吧宝, 把你心里想的都说出来。】 直球…… 贺洛翻了个身, 视线落在书桌上,不由得紧张起来。 那里放着沈暮白买的套套和润滑剂,还有他第一次发工资买给沈暮白,却又使坏扣留下来的钢笔。 他爬起来,把前者收进柜子里, 后者装进随身背包。 或许他们之间并不缺乏爱//欲,缺的是敢于把真相戳破的人。如果沈暮白死活不肯充当那个角色,那就他来。 而后他眼一闭心一横,发出寥寥数字却敲敲删删了半天的消息。 【horoyoi:哥,周末有空吗?】 沈暮白竟然秒回。 【s:嗯, 正好我也想请你来我家一趟。】 贺洛指尖轻颤,心顿时跳得失速。他还想订个餐厅,循序渐进,没想到沈暮白会直接邀请他回家。 难不成……他们想到一起去了? - 星期六傍晚,滨京飘了雪,贺洛细心打扮一番,应邀重返沈暮白家。 年末将至,整片街区四处悬挂多彩的灯饰,满溢圣诞和新年的氛围,像一个蓬松的绒毛团将人包裹起来。 贺洛出了电梯,将指尖贴上门锁。一瞬间的细微凉意立刻被体温驱散,相拥入眠那夜沈暮白在他耳畔的低语又回响在脑海。 “我答应过你,想住多久都行。” 不由得心头一暖。 进门映入眼帘的,除了熟悉的简约现代风装潢,还有沈暮白从宜家买回来的那些花花绿绿的小物。贺洛这才发觉,最好的节日氛围原来在沈暮白家中。 沈暮白竟然还没撤掉它们,究竟是有多想他啊。 “小贺,快坐下暖和一会儿,很快开饭。” 男人从厨房探出身,面带温暖笑意,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垂顺着,身穿柔软的毛衣,围裙系在腰间。 是久违的居家版本沈暮白,令他赏心悦目。 扑通一声坐在沙发里,贺洛抓过带猫尾巴的卡通抱枕搂在怀中。伸手到茶几上,那里刚好放着一杯温水。 他小口抿着水,视线落于置物架上的智能家居中枢。今天心情好,就连人工智障看起来都透着可爱。 “小f,我回来了。” 机械音尬笑了一声:“欢迎回家,小贺。” 第63章 贺洛把脸埋在马克杯里抿嘴偷笑。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追求才刚开始,就好像已经成功了一半。 不久后沈暮白就端上了晚餐,是上好的菲力,煎出焦褐色的外壳,散发浓郁的油脂香气与美拉德反应的焦香。 “尝尝。”男人微笑着看他,黑眸中映着暖色调的灯光。 切开一块,内里是色泽均一的漂亮嫩粉,肉汁从断面汩汩地涌出来。入口软嫩,肉与香料的气息四溢。 “哥,你手艺真好。”贺洛忙不迭地吃,不忘夸赞道。 沈暮白专注地切割盘中牛排,闻言抬眼问道:“今天嘴巴抹了蜜了?” 贺洛暗想那当然,因为我今天是直球小贺! 高脚杯盏轻轻相碰,贺洛抿了一小口,感受到气泡在口腔中来回跳动,但咂咂嘴,寡淡无味。 果然不是香槟是气泡水,沈暮白仍在介意他和朋友们出去喝醉。 他正欲道歉,沈暮白却放下杯子,抢先开口:“小贺,有件事要跟你说,你认真考虑一下——” 贺洛屏住呼吸,双眼亮了起来:难不成是那个? 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 “公司每年都有转岗去总部的名额,现在到了该决定人选的时候。”沈暮白又垂下了头,声音低沉,“我提了你的名字。” 贺洛飞快地眨了眨眼睛,竭力稳住心神,才没有让手中的刀叉掉到桌面。 他茫然无措地等着沈暮白的下文。 “你虽然才入职没多久,但成果足够亮眼,语言也没有障碍,说实话这些名额就是为你这样的员工准备的。 “我已经为你写好了推荐理由。执笔的时候才发现,你已经走得这么远了。” 贺洛瞠目结舌,话在喉头卡了半晌,才终于勉强发出声音,一开口惊觉自己颤抖如筛糠:“哥……你又赶我走?” 男人淡然自若的面色流露出一丝急切,但转瞬又恢复如初:“怎么会?我只是告诉你还有这样一个机会。去或者不去,当然还是要看你自己的选择。” 贺洛的心顿时如坠深谷。 又来了,坏男人自以为是的慈悲,看似是在给予选择权,实则是在剥夺。 “那你呢?”贺洛颤抖着声音问。 沈暮白沉吟片刻,淡淡地说:“优秀的员工总要升职到总部,深耕多年的项目也要拱手让人,为他人做嫁衣就是分公司的现实,我只能接受。” 贺洛听得一阵无名火起:“我没问沈总经理,我在问你,沈暮白!!” 男人抬起头,四目相对,游刃有余的大人神情又重回那张英俊成熟的面孔。 “看着你成长到今天,我很欣慰。我也算没白当一回恶人。” 贺洛心中某一根原本就胡乱搭起来的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你对我做的所有好事坏事,都是为了今天吧?” 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打转,贺洛的视野逐渐模糊开去,看不清沈暮白的脸了,只听到男人慢条斯理的声音。 “当初我没有信心三两句话之内让你信任我,但三两句话让你讨厌我,还是做得到的。” 贺洛闻言愣了片刻,才在心中低笑出声。 你现在仍然做得到。 真是笑话,他好不容易才接受了沈暮白是个又好又坏的两面人,现在这个男人却又告诉他,一切不论好坏,都只是怜悯和居高临下的指引? 他不做声,沈暮白又说:“而且,这样你就不用异国恋了,不是正好吗。” 声音沉郁,夹带一丝转瞬即逝、难以捕捉的不甘,贺洛意识到这是图穷匕见。 哈哈,原来如此。沈暮白真的嫉妒他去见林慎一,嫉妒得要死。 ……可是这男人怎么可以预设他的心意,如此傲慢地替他做出“为他好”的抉择?! 贺洛心中的高塔轰然倒塌。一地废墟之上,有个声音对他低语:打直球吧宝,把你心里想的都说出来。 他冷笑道:“我没求你帮忙吧?从一开始我就不要你的推荐!我有没有工作、有没有前途,想去哪国、想跟谁在一起,是我自己的事!” 沈暮白闻言一怔:“……可你当初真的哭得很伤心。” 贺洛越发觉得荒谬,继续破口大骂: “是因为你爸的事吗?我猜猜,当初出了什么事情,你爸去世了,你觉得是你的错,发誓从此要做个好人?” 他话音未落,即便隔着眼中朦胧的水雾,也看到沈暮白的轮廓猛地一颤。 还真被他说中了。 “公司的事、你朋友的事、隔壁阿猫阿狗的事,你只要遇上就都觉得你应该负责?!你引导我独立,也是因为你家里出过像你这样的自恋控制狂? “沈暮白,第一次1on1我真的一点也没骂错你。你把好不容易挣脱的笼子又套在了你自己头上!” 男人哑口无言半晌,才低声道:“可是小贺,我真心希望你过得好,才会插手你的生活。” 贺洛拍桌而起:“少自我感动了!我是个活人,不是等你拯救的流浪猫狗!你绞尽脑汁对我好之前,有哪怕一刻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沈暮白呼吸一滞。 “要是你想留下的话……” 贺洛抬手抹去眼泪,打断了他:“我去就是了,但别指望我承你的情。我讨厌你,跟你纠缠这么久算我瞎了眼了!” 他说着,抓起自己的包,摸出那支钢笔。高高举起—— 那一刻沈暮白终于肯直视他,黑眸颤动,流露一丝脆弱,那副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外壳轰然破碎。 他因而没能把笔摔下。 贺洛最终深吸一口气,拉过沈暮白的手,把钢笔交到他的手心。没有摘掉笔帽把这男人捅个对穿,已经算给彼此留个体面。 “小贺……你还愿意给我这支笔?”男人颤声问道。 贺洛轻轻点头,在生理性的啜泣和颤抖之中勉强笑了出来。 “拿着吧,反正你再也没机会欺负我了。祝你早日找到下一个哭得稀里哗啦等你拯救的小孩,但愿他会记你的好。” 他说完便回身,加快步子走向玄关。沈暮白的脚步紧随其后,还有欲言又止的紊乱呼吸声。 令他无法不想起那个同床异梦难以入眠的夜。 于是临出门之际,他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说: “哦还有,你明明喜欢草莓味和香草味。你想上我,我知道。你这辈子都上不到了。” 他砰的一声摔上门,把所有甜蜜和痛苦关在身后。 等电梯的时候他猛然想起还有一笔账没算,于是到了地下车库,找到沈暮白的车。 红绳吊坠果然还在后视镜上。 这下最后的体面也没有了。 贺洛四下张望,找到停车场一角落灰的灭火器,提起来使上浑身力气抡圆,砸向沈暮白的驾驶座车窗。 砰—— 一开始只是细微而清脆的崩裂声音,像是寒冰融化瞬间,总是从内部开裂崩解。 贺洛又连砸了几下,直到哗啦一声,玻璃碎片四散飞溅。他忍痛扒着车窗探进车里,一把扯下吊绳上的五元硬币。 缘分你不要,就还给我。 他终于确认了沈暮白很爱他,爱到甘愿把他拱手让人,放他远走高飞。 所以他恨沈暮白,恨这个男人宁可沉浸在自我牺牲式的滥好人幻想里,也不愿睁开眼睛看看他、坚定地选择拥抱他。 碎玻璃刺进皮肤,十指连心,痛得撕心裂肺。 贺洛紧咬牙关,潦草地拔掉扎在手上的玻璃渣,不顾鲜血汩汩地流淌,扬长而去。 - 沈暮白沉默地刷洗餐盘和刀叉。自从厨房全部换成可以进洗碗机的餐厨具,他已经很少这么做。 就在那时物业公司的人打来电话说,他的车被人砸了。 他匆匆赶到地库,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狼藉,满地碎玻璃上有斑驳的血迹,他满脑子都是贺洛会疼。 但贺洛有温暖的家庭,应会得到很好的照料。 可笑的是,直到贺洛诛了他的心,他才明白那个孩子和他并不一样。 物业问:“要报警吗,沈先生?” 沈暮白几度深呼吸之后,才回答:“不用,我自找的。” 他竭力冷静下来,赔偿了物业的灭火器,又联系4s店修车。人为破坏走不了保险,但贺洛看样子仍然需要泄愤,那他出一点小钱也无所谓。 直到他发现,后视镜下的红绳末端空空如也。 那一刻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空了。 ----------------------- 作者有话说:这下真成同性恨了。。[爆哭] 不知不觉50+章了,文案终于回收了一部分,要进入后期剧情啦。 今天也非常感谢还在看的读者宝[橙心] 第52章 咎由自取 贺洛去医院处理好伤口才回家, 那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 他抖掉鞋子上的雪水进门,狗立刻迎了上来,大约是嗅到血腥味, 警觉地伏在地上呜咽低吼。 第64章 姜云霞和老贺在客厅看电视,见他手上缠着绷带, 大惊失色。 “天哪,这是怎么了?!” “妈, 爸……”贺洛强打着精神,挤出踌躇满志的笑容, “我要升职了,去总部, 这下真成精英了。沈暮白把我叫去,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事。” 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 父母还给他加油鼓劲儿,听到如此消息,都愣了。 “……那你们俩怎么办?” “彻底掰了呗。” “你真要去?” “嗯哼。” 姜云霞和老贺交换了一下眼神, 把贺洛拉到他们中间坐下, 抓着他的手,说: “洛洛,你要是真有那份往上爬的心,那妈妈爸爸支持你。你只要别是想不开就好。” 家人的掌心也很温暖。 贺洛抿紧双唇,用力摇头。 即便从头到尾剔除沈暮白的存在, 入职jf以来每每伏案熬夜后拿出成果的瞬间,还有和同事、高层侃侃而谈的过程中,他的亢奋和自豪也不是假的。 当了二十年米虫,他才终于摸到自己获得成就感和正反馈的途径。转岗去总部对他而言,至少是件好事。 沈暮白才是那个想不开的人! “这次你们可以为我骄傲了。”他故作得意地眨了眨眼。 父母闻言, 面色复杂起来。 老贺清清嗓子,开了口:“贺洛,当初是我和你妈不好,听信了人家说留学有出息,想也没想就把你送走了。” 贺洛听得心中五味杂陈,少年时独自漂泊在外的恐惧和孤独又在心头萦绕。 以及……沈暮白污蔑他的父母处处管着他、安排他,他才刚打出一记漂亮的反击,狠狠羞辱了那男人一番,怎么父母转头就承认下来了? “你们别这么说,我在东都其实过得挺好的。” 留学于名校高中部,每天三点半放学,不用高考就直升大学部。整天跟朋友疯玩也没人管,叫外卖也没人管,还有刷不爆的卡和那么多零花钱。 如今凭自己的双手赚钱,工作做出成绩出国,才发觉当初过的是神仙般的日子。 “这次我会凭自己的本事过得更好。”他坚定地说。 - 贺洛一口气把带薪假休了个干净。重返公司的第一个工作日,已经是元旦后。 当天大清早,他就和戴维在茶水间相会。金毛得知沈暮白要他转岗出国,唏嘘不已。 “怎么,他没说要推你吗?不可能吧?”贺洛啃着久违的包子,惊愕道。 他也知道,戴维才是他们这一届的顶尖大佬。 金毛却称,他就是奔着智能家居项目而来的,对总部没兴趣,八抬大轿请他他都不去。 “我的意思是,洛洛,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带早餐吗?”戴维双手十指紧紧攥在一起,像是有股挥之不去的焦虑。 “……不是我抓到你在工位吃包子的封口费吗?” “一开始是,后来就不是了。是沈总说要你好好吃饭,然后每天都把你的早餐拿给我。有一天就突然停了,我后来才知道你搬进了他家里。” 贺洛听得无言,心中恍然大悟。难怪他隐约感觉戴维好像被沈暮白传染了,原来不是传染,是上身啊。 那男人自以为是的宠爱,或者说密不透风的掌控,还发生在更多他未曾发觉的细节处。 真是个变//态。 “亏你给他跑腿那么长时间,还能瞒着我。”贺洛闷声说。 戴维俩眼一瞪:“瞧你这话说的,我可是站在你这边!别难过,不就是失恋吗?迟早会走出来的。” 说着说着,金毛还有点伤感,看来也是个过来人,一肚子伤心事。 但贺洛此时已经恼火不已:“我可没失恋。是我把他甩了!” …… 吃过早餐挥别戴维,贺洛刷卡回到质量控制部办公区,习惯性地向同事们问早上好。 他是部门独苗新人,大家从前总会热情地回应,可今天,他们不约而同地从显示器上边缘探出半个脑袋,点点头,挤出一个复杂的笑,然后很快又缩了回去。 老田的工位上坐着新任部门经理,只是简短地对他做了个自我介绍,没有给他安排任何工作。 他心沉了下去,到自己工位打开电脑一看才知道,原来转岗名单已经出来了,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推荐理由:nova奖得票第1名,以敏锐的嗅觉和过硬的技术,为质量控制部的工作带来全方位的革新。 这还只是显示在名单上的简短版本,点进去还有一篇更详细的推荐信。贺洛知道这是沈总经理的手笔。 他一下子明白了自己为何遇冷。因为他带来新技术的浪潮,扳倒了老田,又革了这群只会写vba的老家伙的命。 原来做异类就是这样的感受,即便他只是在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 贺洛不由得想到沈暮白的履历:爬到高位后坚决推进智能家居项目,除旧革新。那个家伙当初面对的,也是这样的冷待和质疑吗? “小贺在吗?有培训,请到综合管理部来一趟。” 听到有人呼喊,贺洛才如梦初醒。他疯了吗?竟然共情起那个杀千刀的滥好人。 喊他的是vivian,当初面试他的那位面试官。 他抱着电脑随她到了十二层,她才说:“其实没有培训。就算有,也是你到总部之后由对面的hr来做了。你可以在这里避一避风头,沈总说的。” 又是沈总。你们能不能不要张口闭口就是沈总! 可贺洛也不得不承认,沈暮白又一次精准预测到他的困境,对他加以保护。 他支起电脑埋头工作,尽管已经没事情给他做。 vivian却来搭话:“贺洛,当初面试的时候,我就对你印象特别深,没想到这么快就去总部了。加油呀,你的前辈肯定会为你骄傲!” 贺洛一怔,尴尬地微笑谢过,目光下意识投向远处那间玻璃办公室。 隆冬时节的窗景会是什么样的呢?他那该死的前辈又在做什么? 可他在十二层躲了一整天,都不见总经理办公室有人进出。 沈暮白好像不在。 - 新年伊始,沈暮白忙得脚不沾地。 得益于贺洛的成果,智能家居产品重新规划产线的提案得到了总部首肯。为了寻找新的工厂,他投身于接连不断的出差考察和商谈宴请。 那天贺洛的话也反复拷打着他,以高强度工作逃避,反而令他好受一些。 直到有天他重返滨京,时隔甚久休了个完整的周末,李砚舟邀他出去喝两杯,他才记起自己并非一台工作机器。 “师兄啊,你朋友圈怎么又空了?跟小贺洛闹别扭了?”李砚舟果然问。 “我们就没在一起过。”沈暮白坦言。 亲口承认这样的事实,比他想象中还要痛。 李砚舟惊诧不已:“怎么可能呢?” 沈暮白反而吃惊:怎么不可能? 两人一核对,沈暮白才得知那场烤肉宴他离席期间的全部细节。贺洛误解他和旁人接吻,第一反应却是自己成为那个“旁人”。 “这小朋友真是个狠人。”李砚舟啧啧称奇。 沈暮白低笑:“确实狠。” “那你就这么把人推走?你有病吧?”李砚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得轻蔑。 沈暮白轻叹:“他那么年轻,在国外有他的圈子,有等着他的人。他回去才能飞得更高更远,过得幸福,我把他绑在身边干什么?” 李砚舟咣当一声把空杯子拍上桌,冰块从杯口跳了出去。 “可是师兄,爱情的爱是自私的!你大度,你无私,你要脸?那你就是在告诉对面,你不够爱啊!你跟你讲,太端着可追不到老婆。” 这货好像有点喝多了。 “而且,我其实觉得他挺爱你的……我老婆才是真的恨我。”李砚舟捂着脸,从指缝里闷声说。 沈暮白闻言沉默良久,最后也只有拍拍肩聊表安慰。 - 沈暮白回到家,不流通的空气和落尘的刺激扑鼻而来,他深深皱起眉头,开始打扫房间。 扫地机器人负责地面,他则拿起吸尘器换上扁平吸头,细细清理家具表面。 难得的大扫除,沈暮白索性一并清理床和沙发的缝隙,但忽然间,嗡嗡作响的机器转速慢了下来。 他停掉吸尘器,摘下遮罩盖子查看,却见一根黑色橡皮筋紧紧缠绕在吸尘口。 仿佛扼住他的喉咙,勒在他的心上。 他恍然间想起什么,猛力搬开沙发,从落灰的缝隙里陆续捡出十几条颜色各异的橡皮筋。 后来打扫到主卧,他又在床垫和床头的夹缝中发现了更多,多到装满了一个小罐子。 他将罐子收在客厅置物架上,和小f放在一起。 贺洛的嗔怪还在脑海中回响:“沈暮白,你是不是偷我橡皮筋?” 而那天他买了橡皮筋回家之后—— 第65章 “沈暮白,你要不要帮我梳头?” “啊?你就这么懒吗?” “不是夸我漂亮吗?给你个机会摸我头。”贺洛洋洋得意。 那时沈暮白嘴上冷嘲热讽,但还是恭敬不如从命。 他的指尖穿梭于贺洛柔软的长发间,丝滑的触感令他心猿意马,可他几番尝试都扎不好一个马尾。 他从未经历这方面的训练。 “笨死你算了!” 贺洛从他手上夺过橡皮筋,双手伸到脑后拢好头发,三两下就扎了一个简单的丸子。 之后他们就出发去健身房,偷橡皮筋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现在他终于能够回答贺洛的问题:他没有偷,贺洛也没有到处乱丢东西,是“家”干的好事。 一个家就像一头贪婪的巨兽,把各种各样的小物品吞进不见光的缝隙角落,直到某天所有家庭成员都放弃了寻找,东西才会悄 无声息地出现。 家也像一个忠诚而残酷的记录者,再现每一个生活瞬间。贺洛的身影仿佛在沙发上,餐桌边,浴室里,甚至是他的床上……对他哭,对他笑。 可贺洛已经没在等他的回答了。家中所有贺洛出现过的位置,如今也是空的。 扫除告一段落,沈暮白放下吸尘器,给joicy打了个电话:“转岗员工什么时候出发?” joicy:“员工各自购买机票,没有统一的出发时间。” 沈暮白闻言一愣,懊恼没有多添一项员工福利。 他摸出手机,给贺洛发微信: 【小贺,什么时候出发?我能去送送你吗?】 颤抖着指尖按下发送键,消息框旁边却弹出红色感叹号,刺痛他的双眼。 曾经他在秋千边千方百计才加回来的微信,到底还是被删掉了。 - 滨京国际机场,人来人往的嘈杂环境音中夹杂飞机引擎的轰鸣。贺家三口人在海关排队入口久久相拥。 姜云霞伸手揉贺洛的发顶,抹着眼泪说:“这样也好,有大人样。” 签证下来之后,贺洛又去了一趟理发沙龙,剪成干净利落的短发。 如今他不再需要到处找橡皮筋梳头,只需用发蜡稍微抓一抓,就屹然一副职场精锐的模样。 ……就像是沈暮白。但他永远不会承认。 老贺则问:“真不用带鲨鱼?你不是最喜欢鲨鱼吗?” 贺洛轻轻摇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不需要了。” 挥别父母,登上独自出国赴任的飞机,贺洛终于支起ipad,看了那部爱情电影。 画面氤氲旖旎,男主角与男主角缠绵悱恻地相爱。 原来有这么无聊。 贺洛看睡着了。 第53章 必经之路 贺洛出发是在二月, 东都最冷的天已经过去。 成田机场的国际到达大厅有一条超级马里奥迎宾电梯,过海关有概率被比格犬警官闻行李。换乘电车的通道尽头有黑猫宅急便,可以把重行李邮寄到市内…… 他又回来了。 曾经他带着一纸入学通知书和满腔的迷茫恐惧, 当地人说的叽里咕噜的鸟语他一点也听不懂。如今短短一段落地流程,他闭着眼都能走完。 他早已在手机上预约好进城的电车票, 背着包大步流星地直奔乘车入口,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怯生生的声音。 “excuse me?私密吗喽?你好, 请问能不能帮忙看一下,这个票这样买是对的吗……” 贺洛回过头, 对上一张稚嫩的少年面孔。 他扫了一眼,就脱口而出:“liner是全列指定席, 还要再买一张特急券才行。对了,到站别忘了把两张票一起塞检票机里, 只塞一张过不去。” 少年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谢谢!……帅哥你也是留学生吗?” 贺洛一怔,下意识地要点头,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摇了摇头, 露出爽利的笑。 “我来工作。” - 东都丸之内cbd,早高峰车水马龙,步行路上成群社畜步履匆匆。 jf大厦仍是建筑群中最为恢弘气派的存在。 贺洛踏入大厦正门,步履生风。身着枪灰色西装,外罩卡其色的风衣款羊绒大衣, 剪短的刘海利落地抓向脑后,屹然一副精英模样。 他面无表情地略过仍在排长队的前台访客登记处,走向门禁闸机口。 总部负责接洽的hr已经在那里等他,热情地递来他的员工卡。有别于访客卡的黑色领绳,象征着总部员工身份。 他谢过后立刻戴了起来, 将领绳妥帖地掖到衬衫尖领之下。拍照分享社交媒体的冲动仍然强烈,可沈暮白当初的告诫还牢牢烙在他心中。 他稳住心神,打卡进入总部,正式开启他转岗的第一天。 员工卡和门禁的欢迎界面上都写着他的title和名字。即便他来之前就已从hr那里得知消息,亲眼看到也还是不禁动容。 jf集团总部,市场部数据分析师,贺洛。 沈暮白一举把他推到了专业对口的岗位。而他在分公司有调动gpu集群训练模型、一举革新整个部门的经验,说不定到了这边直接可以主导工作。 还真是送佛送到西啊,沈总。 他跟随hr前往他的部门报到,飞黄腾达的职业生涯几乎浮现在眼前,不料半路撞见不速之客。 “从中华分公司过来的贺洛,对吧?跟我来,我有事找你。” 来者西装革履,面容乍看还算年轻,但眉眼的每一道细纹都透着摸爬滚打多年的精明和从容。 正是贺洛随沈暮白出差时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岛董事,总部统筹企划部部长。 贺洛的心莫名躁动,总觉得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要发生。 中岛一路带他到大厦顶层,专用电梯才能上得去的董事办公室,客气地请他入座。 室内布置低调奢华,实用为主,昭示办公室的主人仍是一位实干派人士。 贺洛不卑不亢地谢过,大大咧咧地坐下。 中岛坐在他对面,沉吟道:“你那天让我印象深刻。我查了你的成果,新人期做到的事情就很了不起。总部的新人没一个像你这么敢做事的。” 贺洛闻言不禁腹诽:还不是因为你们大公司的面试流程僵化,招进来一群会说漂亮话却不会做事的笨蛋? 可他不知道此人葫芦里要卖什么药,还是静待下文。 未料中岛直截了当地抛出橄榄枝:“别做数据分析了。来当我的助理。” 啊? 贺洛顿时火冒三丈,一口回绝:“我不伺候人!” 中岛一愣,之后甚至笑了出来:“我的助理是高管,不是仆人。” 贺洛闻言一怔,瞪大了双眼。 ……高管?一般是沈暮白那种职位的人,才被叫做高管不是吗? “为什么找我?”贺洛自认不着痕迹地吞咽了下。 事业心再怎么泛滥,他也知道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 中岛轻笑道:“你应该也知道沈在这边驻派了两年,对吧。其实就是在我手底下。我那么用心栽培他,他转头就回了分公司。之后我就一直在找像他那样趁手的人。” 贺洛闻言一阵反胃。 呕。谁要像那个杀千刀的男人? 然而他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是,在短暂的厌恶过后,更多踌躇满志和跃跃欲试的情绪翻涌上来。 “当了你的助理之后,还有继续升职的机会吗?”他竟鬼使神差地问。 中岛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问:“你想升多高?” “比沈暮白更高。”贺洛斩钉截铁地说。 中岛又笑了出来:“就凭你能问出这样的话,我就知道你会走得比他更远。” 贺洛的双眼亮了起来,某种报复的快感也油然而生。 既然沈暮白口口声声说为他好,希望他高飞,才把他推远,那他就飞给他看。 但愿有朝一日那个男人被他踩在脚下,也能毫无怨言! 他郑重其事地点头,并问:“我需要做到什么,您才会用我?” 大佬总不会盲目捞人,投名状肯定还是要纳的。 然而中岛颇有深意地笑道:“不用。沈推过来的人,我很放心。” 贺洛愕然。 怎么会这样?他终究还要循着沈暮白为他铺出的路向前。 当助理的事就这样敲定,于是总部就任的第一天,贺洛就从工程师飞升为高管。 中岛跟他聊了很多,其中一个话题是:“但我有一点想不通。你高中大学都在这里留学,为什么毕业没有直接投总部,还要回国去兜这么大个圈子?” 贺洛在心底笑出了声,但却是在笑他自己。 面前这位董事想必当年也是个顺风顺水的精锐,以至于无法想象坐在其面前的是条曾经零offer的败犬,在沈暮白的耳提面命之下才有了今天。 “这是我的必经之路。”贺洛说。 - 转岗第一天,贺洛下班回到临时落脚的酒店已经是午夜时分。 第66章 他甚至还没有租房子。 来之前他满打满算地想,刚赴任工作肯定不会太忙,落地再慢慢找房完全来得及,结果事与愿违。他就这样被困在了酒店。 洗漱过后躺上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鲨鱼的戒断反应比他想象中更严重。 翻个身。 酒店落地窗外灯火阑珊,整座城市都在准备入眠。 耳畔仿佛响起那个男人的低笑:“你这样就能睡得着了?” 再翻个身。 他瞪着干涩的双眼,望向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睡吧小贺。睡吧。”男人低柔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 后来贺洛终于睡着了,但也可能是困晕过去的。 - 中岛是个工作狂,贺洛也就跟着一起连轴转,直到周末有了片刻喘息时间,他马不停蹄地奔向房屋中介。 高中留学时他住学校的留学生公寓,大学时在外租房,父母为他找了华人中介,非但租房合约丝滑搞定,就连水电煤气都是同胞中介贴心帮忙开通。 而现在,他要靠自己了。 “滨京租房第一高手”的阴霾还在头上挥之不去,这次贺洛决心一雪前耻,尽管那个男人已经不可能再看见。 他报出自己的硬性要求,中介为他列出符合的房源,他扫了一眼,却见当初他和沈暮白所住的公寓赫然在列。 原来那幢公寓离jf总部不远,步行就可以抵达! 贺洛第一反应是好巧,转眼却又毛骨悚然:沈暮白当初上班根本就不需要坐电车。 原来那男人和他顺路去车站、坐上相反方向电车是假,明目张胆跟着他,还问他有没有吃早饭才是真。 ……这个神经病,变//态,跟踪狂,到底从多早就开始盯着他?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竟然问道:“请问这间公寓还有空房吗?” 中介查询后回答:“只有1105号一间。” 贺洛心中的某根弦,隐秘地颤动了一下。 1105,竟然正是当初他的隔壁,恶邻沈暮白住过的房间。 真是造化弄人。 他当即决定订下这间房,中介却说:“据说房东很挑剔,已经拒绝了很多申请。您又是外国籍,可能……” 然而贺洛提交的租房申请很快就被通过,后续手续也办得飞快。他想这得益于自己大手集团的职业身份,毕竟没有哪个房东会拒绝一个稳定高收入的房客。 于是在周末的最后几个小时,贺洛就拖着行李搬进了沈暮白住过的房间。 空空如也。 他几乎想象不到那个男人在此生活的模样。 贺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却也释然。空房出租算是霓国租房市场的铁律,沈暮白当初使用的家具,自然不会留在这里。 他默默地整理行李,从箱子里依次掏出家人朋友临别送他的礼物。 戴维送给他的是一台最新版的小f。外表还是和沈暮白家里的那台初版一模一样,但据说智能程度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 贺洛还没有家具,只能把它通上电,摆在地上。 那夜贺洛用冬衣打了个简单的地铺,睡在地板上,仍然久久无眠,百无聊赖地朝机器人搭话: “小f,你的新版本聪明在哪了啊?” 小f:“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 “对了,我现在躺在沈暮白躺过的地方。”贺洛有些执拗地强调。 沈暮白你总该知道吧?!一手促成你诞生的人啊。 可人工智障还是说:“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 贺洛长叹了口气,睁眼到天亮。 次日上班他打着瞌睡,与他的新上司核对当周重要议程。他还是不太适应助理身份,这个高管也不知道究竟高在哪里。 但沈暮白曾经告诉过他,要想跳得高就要先助跑,他还是暂时忍了。 “……周五上午,中华分公司产线重新规划的进度汇报。与会人员……”他说着,声音逐渐低了下去,“沈暮白。” ----------------------- 作者有话说:小贺be like白天记仇小狗恨海情天,晚上泪眼小狗疯狂失眠[爆哭] 好在终于要见面啦[三花猫头] 第54章 争风吃醋 当贺洛意识到他的岗位免不了要和沈暮白打照面时, 慌乱烦躁的情绪就像野草般在心中疯长,铺天盖地,一片蛮荒。 沈暮白究竟在想什么? 他以断绝联系为代价, 昭告他痛恨自以为是的“对他好”,可沈暮白还是把他安排在视线范围内。 那个男人对他的关爱没有停止。换言之, 掌控也没有。 贺洛夜不能寐,瞌睡虫就在白天的高强度工作中找上门。 他跟着中岛开会, 抱着电脑边听边做中岛要求他做的文件,几度昏睡过去, 又在猛地低下头时的坠落感中惊醒。 “菲国分公司q3的营收是多少来着?”中岛随口问。 贺洛一怔。他刚睡着了,没记住。 但三步之内有解药, 他没多想就说:“报告资料上有,您自己看呗。” 他没能不假思索地答上, 中岛面露不悦:“你怎么回事,昨晚没睡觉啊?喝点咖啡去吧。” 贺洛从善如流,掉头就走。 然而迈着虚浮的脚步前往茶水间, 他逐渐反应过来, 自己是被赶出了会议室。 原来大佬会不动声色地发怒。不像某人。 总部茶水间也有咖啡无限供应,给牛马们充当草料,但贺洛发现只有意式和美式,原来中华分公司有拿铁喝还算福利好的。 咖啡送到嘴边,贺洛恍然想起现在是下午。 他什么时候开始下午喝咖啡了? 从记忆落灰的死角中, 回忆起上次随沈暮白出差来总部,坐在咖啡厅里等待时,他喝下的那杯热美式。 那才是万恶之源。 他是因为下午喝了咖啡,才会在沈暮白的怀中难以入眠,而不是那个怀抱失了效。 原来他真的找到过鲨鱼之外的唯一良药, 可惜已经错过,就连懊恼,都不知该从何处恼起了。 那天贺洛终于下定决心解决自己的睡眠问题,请假提早下班——说是早,也比正常下班时间更晚了。 他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家仍在营业的精神科诊所。 坐进诊疗室时,贺洛已经困得头点地,语无伦次地对医生说:“我不抱着特定的东西就睡不着,但是最近那个东西不在,然后工作又很忙……” 医生听完忧心忡忡,建议他明天请一天假过来做个全面检查,以排除各种病理和心理问题的可能性。 贺洛听后默默地起身离开,又费了一番工夫找到另一家诊所,这次学聪明了,对医生简明扼要地说: “我失恋了,睡不着,明天还要上班呢。” 坦言失恋的那一刻,他竟然前所未有地感到解脱。 贺洛顺利开到了助眠药片,回到公寓。 房间仍然空荡荡,地板中央放着他用衣物堆起的铺盖卷。工作太忙,他甚至没时间选购家具。 窗外晴空塔亮着沉静的白灯,贺洛又掏出电脑忙了一阵子,才吃了药躺进地铺里,静静等待药效发作。 半梦半醒的朦胧状态中,他不由得想象那个男人刚出差到总部时,在这个房间里的起居和睡眠,是否也曾狼狈过。 “小f?”他鬼使神差地叫出人工智障。 “我在呢。” “能给你取个别名吗?” “当然可以,请说。” “哥……” 贺洛喃喃地呼唤,一声他自己都未能察觉的哽咽融进单身公寓里的狭小夜色。 - 有药物助力,贺洛终于寻回了完整的睡眠,白天神清气爽工作投入,迅速赢回了中岛的青睐。 于是星期五上午,他按原行程,跟着中岛参加中华分公司的汇报会议。风水轮流转,上一次他和沈暮白都是全程站着,而今他已经在董事身边有了席位。 沈暮白踏入会议室的瞬间,空气都仿佛凝滞起来。 随着呼吸黏稠地流淌过肺叶,带来阵阵钝痛。 贺洛的双手十指在桌下悄然绞紧,视线像钉子一样牢牢扎在那个男人身上。 许久未见,沈暮白好像瘦了一些,或许受刀伤后不便健身让他流失了一点肌肉。 那张面孔仍然英俊,可眼下却有若隐若现的乌青,看上去分外憔悴。 贺洛心酸了一秒钟,转眼得意起来。看到沈暮白过得不怎么样,他就放心了。 他越发觉得,自己借外力重拾睡眠是个明智选择,今天出门前刻意精心梳洗打扮、穿了身最喜欢的西装更是。他现在每根头发丝都是意气风发的。 决裂之后最爽的事情莫过于让对方知道,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过得很不错。 然而当沈暮白的视线与他交错,眉眼间竟流露出几分意外。 再见贺洛,沈暮白竟然没有惊喜,也没有愧疚,而是一片茫然,就好像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见到贺洛。 第67章 贺洛瞬间索然无味。 想来也是,沈暮白怎么可能会给出他期待的反应?这男人毕竟是个不通人性的死装货。 会议开始,沈暮白侃侃而谈,智能家居项目的新产线布置,看来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贺洛边听边速记,忽地觉得这一场景莫名熟悉。曾几何时他还带着自己的成果去沈暮白的办公室汇报,而今他们的立场已然反转。 贺洛竭力阻止自己抬头去看沈暮白的眼睛,却感到时有灼热的目光从他身上飘过,令他如坐针毡。 想逃走,又想跳起来扯着那男人的领子尖叫。 终于捱到散会,送走大佬们,贺洛去茶水间续咖啡,听到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贺——” 一场会议讲下来,男人声音都低哑了些,让他无可避免地回想起曾经亲昵缱绻时,男人压低下去的磁性声线。 “麻烦你跟我说总部工作语言。”他头也不回地说。话硬得掉在地上能摔成八瓣。 沈暮白明显倒抽了一口凉气。但片刻后还是切了语言对他说:“今天下班后有空吗?” 话音未落,茶水间里所有同事的视线都飘向他们这边。大家都听懂了! 贺洛的脑袋嗡嗡作响,猛地回身嗔怒地瞪向沈暮白。 坏男人却一脸无辜地耸耸肩:你让我说的。 “我约好和朋友聚会了。”贺洛没好气地用中文回答。 他故意把朋友二字咬得格外重,恨不得直说他又要见到林慎一。 不是嫉妒得要死还在装大度吗?这次让你装个够。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沈暮白闻言轻叹口气,低垂着头,神情难掩落寞。 就好像真的在坦率地难过。 贺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心跳顿时乱了节奏。 怎么回事,好奇怪…… 总算等到咖啡接满杯,贺洛端起来掉头就走。 “杯子拿稳一点,别烫着了。”身后传来男人的低语。 贺洛加快脚步,落荒而逃。 - 傍晚,贺洛拎着从国内带来的特产,赶赴五人组的聚会。 此次贺洛调职回东都,他们约好每周五都要风雨无阻地见面。 一进店他就感觉氛围不太对,四个人齐刷刷地盯着他却不说话。他正困惑着,店员从后厨端出了插着仙女棒的小蛋糕。 “生日快乐!”朋友们这才欢呼起来。 贺洛瞠目结舌,愣了半晌才意识到,他上班忙忘了自己的生日。 难怪今早出门前看着日历行程表,他心里咯噔一声,当时还以为是因为要见到沈暮白,没想到是他的生日啊。 朋友们凑钱给他买了一只公文包,相当社畜的那种款式,他看了两眼一黑,但还是感动得冒泡。 “谢谢你们……” 贺洛红着眼睛,当场把自己的所有随身物品转移到新包里。掏出钱夹时,黑色皮面上蜿蜒的白色缝线映入眼帘,令他失神片刻。 他们真的都在继续向前,对吧? “好酷的钱夹。”由奈感慨道。 贺洛抿紧双唇,笑了笑。 “不过小洛竟然剪头发了!”由奈惊叫道,“长发明明那么好看……” 贺洛顿时失笑,许久后才喃喃道:“为了工作方便,没办法。” 他说得好像一个被职场磨得失去棱角的可怜人,大家也都共鸣地点头,但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 他当初哪怕求职连连被拒,甚至被面试官委婉暗示太有个性、不合群,都没有剪头发。 现在剪掉只是因为,每每在镜中看到自己,他会想到某人穿过他长发的那双手,每天洗澡看到地上脱落的发丝,他会想起某人说这是小狗掉毛。 沈暮白喜欢他长发,所以他必须要剪掉。 …… 一顿饭吃到接近末班车时间才散场。 餐厅离家不远,贺洛走着回去,慎一去车站刚好顺路,两人索性同行。 “小洛,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变成今天这样。”慎一轻声道。 贺洛闻言立刻警觉:“今天哪样?” 不料慎一说:“好像大人。” 贺洛一怔。 慎一继续说了下去:“小洛之前就好像……在豪华围栏里吃竹子的熊猫?只管可爱,不关心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也永远不会受到影响。 “所以你求职不顺的那年我其实一直很不安。你为我去接触外面的世界了,可我却没法接住你。” 贺洛心头一酸:“慎一……” “所以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很意外也很佩服。有人做到了,他一定对你很好。”林慎一笑得坦荡。 贺洛听得心中五味杂陈,最终摇了摇头:“不,他对我很坏。” 慎一闻言茫然。 贺洛骂沈暮白的瘾又上来了,干脆倾诉起来。 “你都猜不到那人能有多混蛋。他推我回东都,也不问问我想不想,明明喜欢我还要装好人把我推远,还撮合我跟你和好呢……” 说着说着,贺洛的话音逐渐低了下去。他后悔了。 因为慎一若有所思,神色十分认真。 “那你会考虑他的建议吗?”慎一问。 贺洛忽然明白了什么叫祸从口出。 他总骂沈暮白,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长了一张贱嘴。 “现在你已经回来了,阻碍我们在一起的不可抗力就不存在了啊!”慎一说。 贺洛瞠目结舌。 不,不是这样的! 当初求职被拒无数次,他仍放不下身段,可是被沈暮白的三言两语气到,他却一举应聘进入jf,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的确共度过一段珍贵的时光,但也仅限于此。能牵动他的喜怒哀乐的,另有其人。 贺洛犹豫怎样回答才能不伤朋友的和气,公寓楼已经近在眼前。 路灯下站着一道西装革履的颀长身影,头顶洒下的灯光在他的眉眼间投下两片阴影,让那双漆黑的眼眸更显幽深。 “宝宝,你回来了?” 贺洛瞠目结舌。 而沈暮白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他,紧紧揽住他的肩,一把将他带到怀中,视线指向几步开外错愕不已的慎一。 “这位先生,请问找我家宝宝还有事情吗?” 贺洛顿时脑袋嗡的一声。 沈暮白疯了吗? 而且……他争风吃醋的手段好像小学生。 ----------------------- 作者有话说:小贺(发出尖锐的爆鸣声):谁是你家宝宝?! 这个老沈好像开窍了,但又好像没开,如开。 另外前夫哥是好人,送助攻的,宝们不用担心他捣乱哒[摸头] 第55章 顿悟表白 三个人面面相觑, 六道视线尴尬地交错,空气似乎又变得稀薄。 贺洛一个头两个大,好言好语哄走了慎一, 回头面对沈暮白,直接就黑了脸。 “谁是你家宝宝?你有病吧沈暮白?!” 他用上浑身力气把男人推开, 快步走向公寓大门,不料手臂被猛地拽住! 下一刻, 他又落入那个男人怀中。 方才惊诧之余未能感受的千万个细节席卷而来。 沈暮白的怀抱仍然宽阔温暖,带着一点雪松和琥珀的香氛, 一点洗衣液的香味,还有干干净净又撩动心弦的“人”的气息。 贺洛的脊背紧贴着沈暮白的胸膛, 感受到那里强烈的起伏。沈暮白的心跳和呼吸都很乱。 “你是我的宝宝。” 男人贴在他耳边低声说,灼热的呼吸扑进他的耳廓。 抓心挠肝地痒。 “你还在用我送的香水。” 贺洛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他早知道沈暮白会追到他的住处, 直接抱上来,他就绝不会用那一款。 他们就那样久久相拥在原地,公寓的电动玻璃门缓缓闭合, 又在检测到附近有人时再次滑开。 如此循环往复, 就像贺洛逐渐忐忑的深呼吸。 而沈暮白的怀抱还在收紧,几乎要榨干他肺里的每一点空气,像要把他整个人揉进身体里。 有邻居从室外进门,倒吸着凉气从他们身边绕开,直到解开门禁上了电梯, 也还是禁不住回头打量这一对抱在一起的怪人。 “……有话进来说吧。” 僵持不下,贺洛最终点了头。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突然遭遇疯子袭击,不得已的妥协而已。 沈暮白仍旧体贴地先一步进入电梯,为他挡门, 并按下楼层按钮。 狭小空间里,空气中的尴尬挥之不去,贺洛缩在沈暮白的对角线位置,恍然想起当初他们当邻居时,这样的场景曾出现过多次。 恶邻嘲笑他坐个电梯都窝窝囊囊浑身偷感,可他又不能承认只要和对方共处,他就会莫名激动而紧张。 这下被沈暮白知道,他搬进了他住过的房间,又会怎样…… 第68章 然而贺洛掏出钥匙,请沈暮白进门,男人始终一言不发。 房门轻轻地合上,自动感应灯投下暖色光团,温柔地包裹住他们。单身公寓的玄关就那么大点地方,他们几乎又紧贴在一起,就连彼此呼吸的温度都能清晰地感知。 可贺洛回想起沈暮白出现在楼下等他,在电梯里自然而然地按下11层按键,心又逐渐凉了。 他一把将沈暮白推到门上,咬牙切齿质问道:“这间房当初就不是你租的,是买的!那个房东就是你!” 沈暮白垂眸望向他,竟默认了。 “王八蛋,你连我住的地方都要安排!你到底想怎么样?!赶我走,还要我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你真恐怖……” 贺洛发疯般摇晃着沈暮白,拳头如雨点般落在男人的胸膛,可不觉间逐渐失了力,声泪俱下。 沈暮白把他的拳头握在手中,又一次拉他入怀:“小贺——宝宝,对不起,我说谎了。” 贺洛眨了眨眼,沾着泪水的睫毛分外沉重。仰起脸,只看到男人滑动的喉结和微微泛青的下颌。 沈暮白真的把他抱得很紧。 “你说什么谎了?”他鬼使神差地问。 一开口他就痛恨自己意志薄弱,岂不是又要被这个坏男人绕进去! “一开始惹你生气确实是为了转移你的注意力。你哭得那么伤心,我怕你会跳下去。11层真的会死人的……”男人又重提起那段伤人心的往事,然而话锋一转,“但后来就不是了。” 贺洛微怔,沉默地等候男人的下文。 “我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病,只要看见你,就会想逗你。明明想要好好对你,却还是忍不住欺负你……我不是为了激将法刺激你,是为我的私//欲。因为你生气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贺洛在沈暮白怀中逐渐停止了挣扎,他从未料到会听到这个程度的坦白。 和他猜的一样,滥好人沈暮白的内心深处住着一个幼稚的坏家伙,不敢直面欲//望,却会本能地那些丑陋的欲//望倾泻在他的身上。 正因为沈暮白病态地要对全世界都好,才会越发渴望对他坏。只有在他的面前,沈暮白才会脱下那张风度翩翩的好人外皮,变得赤//裸。 男人丝毫没有察觉他的顿悟瞬间,轻抚着他的背,低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我会加倍好好对你——” “好”字出口的那一瞬间,贺洛顿时又警惕起来,浑身僵直。 这一次沈暮白捕捉到了他的恐惧,立刻解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骂得对,我真是个自以为是的王八蛋!我真的后悔了,宝宝。我不该把你推远。一想到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我就嫉妒得要死。 “我想给你幸福。你走之后家里到处都是你的影子,我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贺洛闻言微怔,许久后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可仍然止不住潸然流淌的泪水。 沈暮白终于坦率承认了这一切。 所有他饱受折磨自我怀疑的日日夜夜,都有了一个交代,他从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的所有温情和爱意,原来也并非错觉。 贺洛终于释然,破涕而笑。 沈暮白把他从怀中捞起来,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脸,见他露出笑容,也不禁微笑起来。 即使是现在,贺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该死的男人长了一张很帅的脸,随便笑一笑,就几乎能把他的魂勾去。 几乎。 “宝宝,对不起……我爱你。” 男人低喃着,缓缓贴近。英俊的面孔逐渐放大在眼前,贺洛几乎感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就在一个吻即将落成之际,贺洛伸手挡在他们的唇瓣之间。 朝外的手心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很痒,几乎又要瓦解他的意志,可他眼一闭心一横,还是冷笑了出来。 “把我耍得这么惨,道个歉表个白就想一笔勾销?你想得美!” 贺洛不要重蹈覆辙。 沈暮白已经把心掏给他看,他要反击只需轻轻地踩上两脚。 沈暮白闻言愣住,那双黑瞳剧烈地颤抖,借着玄关灯的微光,贺洛从中看到自己扭曲的倒影。 他抬手悉心整理男人被他扯乱的领带和衣领,慢条斯理地说: “你爱我,我可不敢爱你。谁知道你忏悔是真的还是假的?哪天会不会又好人瘾犯了把我拱手让人?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誉了。” “小贺,我——” 贺洛把男人的衬衫尖领整理得服服贴贴,才收回手,抬眼看着面前人重新变得风度翩翩,与焦急狼狈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因为我是人,不是你的宠物,没有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道理。” 他冷脸静候沈暮白的垂死挣扎。 而男人震惊无言良久后,似是终于认命地长叹: “没关系,宝宝,你可以恨我。我会等到你愿意爱我的那天。” 贺洛闻言一怔,许久后才狼狈地发现,他的心脏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跳得像是要冲破他的胸腔。 “……随你的便,反正我不会爱你!”贺洛挑眉瞪眼,高声强调道。 男人恬不知耻地点头:“嗯。进屋吧,玄关多冷。” “这是我家!!”贺洛尖叫。 “当然是你家。” …… 半推半就地和沈暮白进了房间,贺洛最后一点虚张声势也无所遁形。 明明空间相当有限的1ldk小公寓,空旷得就像是沈暮白在滨京那间打通了很多房间的平层住宅。 没有任何家具家电,被褥都没有,厚衣服蓄起的小被窝和生活用品就潦草地摆在卧室地板中央,外卖和便利店食品包装远远放在角落。 “没有仆人伺候,你就把日子过成这样?”沈暮白冷脸质问道。 “我太忙了……”贺洛恨不得找个地板缝钻进去。 沈暮白唉声叹气,自觉自动地接过打扫房间的任务。垃圾仔细分类装袋,物品也依次摆放整齐。 期间他捡起地上的药片,才刚仔细看了一眼,贺洛就眼疾手快地夺了过来。 “注意身体。”男人轻声说。 贺洛冷哼了一声。 还不是因为沈暮白,他才会睡不着的! 贺洛还没骂够,却见男人起身,拎起收拾好的垃圾袋,竟是准备离开。 在脑子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就勾住了沈暮白的大衣下摆:“……我还没撵你呢,你怎么就要走了?” 男人轻叹口气,倾身耐心地解释道:“手头还有点工作。明天一大早的航班,然后又要转机出差。” 贺洛听得心酸。 看来沈暮白也不容易,为智能家居产线的事操碎了心。 “要不要跟我回酒店睡?至少比打地铺舒服一点。”男人状似不经意地问。 贺洛脑子顿时嗡的一声,脸也逐渐烧了起来。 “……变//态!谁要跟你一起住!!!” 男人轻笑着摇了摇头,从贺洛手中抽出衣摆,转身离开。 临出门前,他犹豫再三,还是伸手揉了揉贺洛剪短的头发。 “生日快乐,宝宝。礼物明天送到。” 贺洛没好气地打飞那只手:“拒收。” 但想到沈暮白真的记下了他的生日,他们之间的年龄差距也缩短回七岁,贺洛还是不禁欢喜起来。 沈暮白较劲般地又把他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乖,我下周再来看你。” 贺洛恶狠狠地说:“别白费力气,下周也不会爱你的!” “那我下下周再来问你。” “你就是下个月来,我也不会爱你的!” “那我明年来。” “这辈子都不会爱你的——” 沈暮白眉头微蹙,眼睛飞快地眨了眨,就在两次扎眼之间,痛苦的神情一闪而过。 贺洛终于得意起来,报复的快//感油然而生。 只可惜,他自己的心也在痛。 “但你没说我不能来找你。”沈暮白低垂着眼帘,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 作者有话说:好了,让我们恭喜这对情侣终于谈上了一种很新的异国恋,就称之为异国恨吧[好的] 贺小狗真的蛮记仇的,老沈你就自求多福罢。 第56章 无孔不入 当夜, 贺洛蜷缩在地铺里,收紧四肢,回味被沈暮白拥住的感觉。男人的气息还仿佛萦绕在身边。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直到现在他还不敢相信, 他就这样夺回了和沈暮白之间关系的主动权。他可以要那个男人抱他,也可以将其一脚踢开。 药效逐渐发作, 贺洛滑坠入梦乡,梦里都是骑在男人头上的大快人心场面。 直到后来梦中的沈暮白又像黑鸦一般发出刺耳的嘶鸣, 贺洛猛然惊醒,发现天已大亮, 是门铃在响。 “黑猫宅急便。是贺洛先生吗?有您的快递。” 第69章 贺洛一头雾水地爬去开门,从派送员手上接过一个足以抱满怀的巨大快递纸箱, 才隐约想起,沈暮白说生日礼物今天送到。 竟然忘记拒收了!贺洛只好勉为其难地尝尝咸淡。 拆开一看, 是一床柔软蓬松的被子,连带配套尺寸的四件套也都买好了。 沈暮白这是想用一床被子就打发他?还是……在暗示什么? 不觉间心跳漏了一拍。 无论如何,今晚他都不用再睡在衣服蓄起的窝里了。 然而未等他研究明白怎么装被套, 门铃又响了起来。两名工作人员扶着比门还大的包裹, 贺洛与他们面面相觑,陷入沉思。 是床。 两位工人来自一轻奢品牌的联名家具店,进房间手脚麻利地为他组装好了床架,还贴心地带走了所有的包装垃圾。 紧接着,床垫也送到了。之后是沙发、茶几和书桌…… 有完没完?到底哪个是生日礼物? 贺洛拿起手机, 下意识地想要发条微信问沈暮白,才想起自己已经把他拉黑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一晚他久违地躺在真正的床铺里,睡得香甜。 - 新的一周,贺洛的工作强度变得更大。中岛把很多显然是董事和部长该做的工作, 都甩给他进行预处理。 在分公司他被沈暮白一手调//教出的两个好习惯仍在持续发热。做事留痕,用数据说话。中岛越发信得过他,甚至一些小事直接交给他拿主意。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说这个岗位是高管,某种意义上他成了中岛的代理人。 忙忙碌碌间他会想,沈暮白当初也是这样的吗? 贺洛不由得回想起那日临别前,沈暮白人已经上了电梯,却仿佛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 “宝宝,你怎么在给中岛做事?” 聊工作却以“宝宝”开头,本就尚未听惯的贺洛顿感一阵恶寒。 想起会议上沈暮白发现他列席一众大佬之间,竟然表现得很诧异,他没什么好气地讥讽道:“不就是你搞的鬼吗,你还装?” 口口声声要他远走高飞,要他飞黄腾达,却还要把他放在看得见的地方持续关注。这个闷骚男就是这么放不下他。 可沈暮白凝眉沉思,沉默不语。 贺洛的心跟着泛起嘀咕:沈暮白竟然不知道! 这个男人真的只想把他安排到数据分析部门,他是被大佬主动捞走的! 原来即便没有沈暮白的安排,他的努力和成果也会被看见。 然而许久后,沈暮白谨慎地开口:“良禽择木而栖。” 贺洛顿时心沉了下去,怒道:“你又要左右我的选择?还是你怕我一口气爬太高,将来踩在你头上?” 沈暮白就像被戳中软肋般无言以对,迟疑神色中流露几分难以察觉的忧虑。 贺洛凶巴巴踢了一脚男人的小腿:“别忘了,我是咬人的狗。” 沈暮白一愣,最终却只是释然地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就问问你自己的心和头脑。实在不行,也可以问我。” “谁要问你啊!快滚。”贺洛没好气把男人塞进了电梯。 这样,也算是他把坏男人给赶走的。 沈暮白的反常态度萦绕在心,贺洛不由得问中岛:“那天您为什么说,我会比沈走得更远?” 中岛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有人会如此直白地问,但还是回答了贺洛:“沈不肯承认他的野心和个性。但你会承认。” 贺洛乍听觉得是车轱辘话,哄他玩的,但细一思忖,越发觉得面前这人深不可测,看人颇准。 沈暮白的确曾是一个把自己排在最后一位的温吞的人。 但现在,中岛的情报恐怕落后了。贺洛已经看到了那个男人为一己私欲又争又抢的模样。 “职场上还需要野心和个性啊?”他漫不经心地问。 “你以前那个位置不需要。现在需要了。”中岛也随意地答道。 - 之后一周内,贺洛陆续迎来七十多次上门派送和安装。大到冰箱洗衣机,小到杯子碗筷。 他终于知道了沈暮白的生日礼物是什么。是在他无暇照顾自己时,一点一点为他攒出在异国他乡的一个家。 从房间,到家具家电,再到家中所有的小物品。 所到之处,所用之物,无不经过沈暮白之手。 他看着逐渐填满的房间,心中说不出来的别扭。沈暮白人是走了,却还是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他的生活。 好卑鄙的男人。 周五的聚会上,慎一体贴地没提那场被打断的告白,和大家一起听贺洛添油加醋讲沈暮白做的好事。 “诶……还能这样啊。小洛毕竟没空嘛,沈先生这不也是帮了你的大忙?”由奈是朋友们中第一个倒戈的。 贺洛吹胡子瞪眼就想反驳,然而思来想去也只能点头称是。 回去躺在被窝里,他两眼快要把天花板瞪穿,才逐渐想通自己究竟还在不满什么。 原来比起那个滴水不漏的好男人,充满欲//望的坏男人对他才更有吸引力。 星期六,贺洛家的家电厨具已经凑齐,但做饭是不可能做饭的,他习惯性地打开uber eats觅食。 从前常叫的几家中餐馆都还开着,但如今看来没有哪家厨子比得上沈暮白的手艺,东西点来也就是勉强果腹而已。 门铃响起,贺洛在通讯器画面上看到是送餐员,赶忙按下门禁解除按钮,人到玄关等候。 隔门听到走廊上响起脚步声,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房门—— 却是熟悉的高大身影立在门前,身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和风衣,但难掩长途奔劳风尘仆仆的疲惫。 ……怎么还真来啊。 贺洛不禁眼眶酸热起来。 沈暮白一手提着装得满满的超市购物袋,另一手提着贺洛点的快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男人还没说什么,贺洛已经回想起自己从前是怎样被骂的。 “一天到晚点uber,自己做点饭吃会死啊?” 贺洛心虚地笑道:“……我太累了。” 然而沈暮白没有讥讽他:“我知道。所以来看看你,给你做点吃的。” 贺洛眨了眨眼。 沈暮白的声音一如既往低沉而温柔,就像从前在滨京,贺洛每晚迎回把工作延后回家给他做饭的男人,他们之间会发生的对话。 可现在他在东都啊。 两地之间飞行航程虽只有三小时,可算上安检出入境和赶路,单程没有六小时绝对下不来。 “……大老远的你有病吗?”他哽咽地说。 “只有你能治。”男人轻笑道。 “治不了了,回家吃点好的吧。”贺洛说着,用力吸了下鼻子。 沈暮白提了提手上的大袋新鲜食材:“这不是正要做?” 贺洛哑口无言,只顾拼命压住胸腔里涌动的热意。而沈暮白趁着他发愣的空挡,侧身从他身旁闪进了门。 男人先是检视了一番房间内的陈设,似乎对这些生日礼物相当满意,而后立刻投身厨房,在这间单身公寓的狭小厨房里忙前忙后。 沈暮白将看似转不开身的空间利用到极致,备菜炒菜条理分明。贺洛看得咋舌,不由得想象他们初识的那段日子,这个男人也是如此生活。 当初他们的关系甚至还没有现在糟糕,早知道该来沈暮白家里蹭饭的。要是一开始就成了朋友,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吧。 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上桌,沈师傅仍然发挥稳定,贺洛尝了一口之后,默默把外卖丢进了垃圾桶。 “来也不告诉我一声,白点了。”他小声埋怨道。 男人慢条斯理地给他夹菜:“怎么告诉你?发公司邮箱吗?” 贺洛一愣,而后嘿嘿一笑搪塞了过去,反正就是绝口不提加回沈暮白的联系方式。 男人似乎也自知没那么容易,甚至没有开口问。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贺洛边问,边开始盘算,要不要勉为其难地和这男人一起下楼消食散步。 沈暮白抬腕看了一眼表:“30分钟后。” 说得比三天后还要淡然,以至于贺洛第一时间都能没反应过来,吃完饭刷干净锅碗瓢盆,沈暮白就要走了。 临别时,男人的脚步莫名拖沓,仿佛在等待什么。 贺洛想来想去,只能是“那个”。于是他白眼一翻,张开双臂,像稻草人一样僵硬一动不动。 抱吧。 沈暮白轻轻拥他入怀。干燥温暖的怀抱好像早春时节被阳光吻过的树木。 “宝宝,我爱你。” 沈暮白咬着他的耳朵说。滚烫的气流搔着他的耳廓,还有心防。 贺洛不回答。 沈暮白也不逼问他,只轻轻吻了吻他耳上的软骨:“我下周再来。” 那股酥//麻的触感许久都没有散去。 ——话虽如此,贺洛业务逐渐上手后,就开始跟着中岛全球出差,周末都很少在家,和沈暮白打照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 第70章 有一次沈暮白说,来时会按他的门铃,然后在楼下等一段时间,等不到就离开。但更多时候贺洛无从知晓男人是否来过,是否真的曾站在楼下等他。 春天和夏天在聚少离多之中溜走,转眼东都迎来又一个台风季,天气预报时常满屏都是连绵的雨,天色始终灰暗得像能拧出水来的旧布。 有天雨从午后就开始下,到傍晚时下得好像天被捅了个窟窿。电车线路停运的消息弹了又弹,天色浓黑得与深夜无异。 贺洛下班步行回家,撑了伞,却还是在狂风中浑身湿透。西装吸饱冰冷的雨水紧贴在身,带来阵阵反季节的彻骨寒冷。 接近公寓楼时,隔着雨幕的视野逐渐清晰,他看到沈暮白的身影又出现在他的楼下。 男人撑着便利店买来的透明伞,但那无疑就跟贺洛手中的伞一样毫无用处。 贺洛仿佛捕捉到男人猛地颤抖,后来才发现是他看向他的眼睛在抖。 他合了伞,猛地扑上去:“沈暮白你傻吗?你有钥匙的吧?!为什么不进去等我?!” “擅闯租户房间违法。” 男人低垂的眼帘也被雨打湿,声音混在滚滚的闷雷声里。 贺洛一愣,火气顿时上来了。追人还这么守规矩,活该一辈子追不到! “……笨蛋!” 他骂骂咧咧地扯着男人的西装前襟,将其拖进了公寓。 第57章 暴雨预警 房门在身后缓缓合拢, 贺洛与沈暮白挤在玄关。 门外是倾盆暴雨,门里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雨水顺着伞尖和湿透的发梢和裤脚滴落,地砖上逐渐汇成一汪积水。 滴答。滴答。 “我要是一直不回来呢?你就那么淋着雨傻等?” 贺洛垂着头, 抓住沈暮白的衣襟低声问,指尖隔着湿冷的布料感受到沈暮白身体的微热, 不觉颤抖了一下。 男人轻咳一声,低笑道:“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贺洛心中烦躁得要命, 没好气地把男人推到门上,转身甩掉鞋子上了地板。 “进来洗个澡吧, 免得又感冒晕倒被救护车拉走了!” 沈暮白跟着他进了房间。“也不想想我是被谁传染的?” “我当时就病了那么一天,怎么可能传给你?”贺洛直奔衣柜, 去给自己和沈暮白找换洗衣物,只漫不经心地反驳。 他没有想到沈暮白会说:“因为我趁你睡着的时候吻了你。” 贺洛瞠目结舌。 血液急速流经面颊皮肤下的每一条毛细血管的声音都仿佛被无限放大, 就像他的心脏在胸腔中跳动,如外面的雷雨隆隆作响。 他缓缓从柜格里抽出自己最宽大的t恤和沙滩裤,然后……用尽浑身力气狠狠甩到了男人头上。 “死变//态!” 他连推带踹地把沈暮白塞进了浴室, 咣当一声把门关死, 然后靠在门上,许久都难以平复紊乱的心跳和呼吸。 沈暮白竟然偷亲他…… 这个王八蛋,口口声声说对他好,却只会背着他独自享受。进医院真是咎由自取,怎么没病死! 贺洛气鼓鼓地换好干净柔软的睡衣, 回到浴室门前,发现地板上整整齐齐摆着沈暮白脱下来的衣服,顿时又面红耳赤,心中骂骂咧咧。 可为了尽快把坏男人撵走,他还是耐着性子收拾。 香氛早已在雨中散去, 现在这些衣服上沾染的只有一点水的腥气和沈暮白其人的气息。 但是很奇怪,指尖触碰一堆布料而已,贺洛却总是心猿意马地想到它们曾如何包裹沈暮白的身体。 背心紧贴男人饱满的胸和背,穿上衬衫就会把流畅有力的手臂线条遮去……都是浅色的,丢进洗衣机一起洗。 西装勾勒出男人的高大身形、宽肩长腿……贺洛至少知道西装不能机洗,现在这天气也送不到干洗店,就先挂起来用毛巾擦水。 没有内//裤和袜子。 算沈暮白惜命,没有把那些东西丢出来给他洗。 可是……贺洛的思绪还是不由自主地飘回到深夜书房,他开灯后所见的一切。 “死.变.态!” 恍然惊觉骂沈暮白的话似乎同样也可以骂自己,贺洛顿时失措,用力擦拭着西装表面,仿佛这样就能转移注意力。 ……嗯?怎么越擦越皱? 贺洛灵机一动,掏出挂烫机。他的衣服平时都是送去干洗店的,但伴随紧急出差的不规律生活,让他学会了用这东西救急。 管道里发出咕嘟嘟的声响,喷头细小的孔里冒出白汽。 男人喉咙里含混的声音,还有释放时…… 不知不觉间又走了神。 后来过了不知多久,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宝宝你——” 贺洛猛地回过头,是沈暮白裹着一身湿热的水汽靠近他。他最肥大的衣服套在男人身上,也成了紧身衣,t恤勾出宽肩窄腰,短裤箍着健硕的腿。 他赶忙扯下沙发上的小毯子,反手扔过去,叫沈暮白披起来。 男人披起毯子,才慢条斯理地说:“恨我也不要烫衣服撒气。烫着你手怎么办?” 挂烫机喷头突然爆出一股强烈的蒸汽,夹着热水滴,贺洛如梦初醒,才发觉西装领子挂面已经皱得跟正弦曲线无异。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 完了,这可怎么撵沈暮白走啊。 却听身后传来男人似是自言自语的声音:“这下走不了了,宝宝。” 贺洛顿时一阵恶寒,沈暮白这个臭不要脸的,该不会以为他是为了留住他才故意…… 然而忐忑地回过头,却见男人面色凝重地盯着手机屏幕。 “航班取消了。” 轰隆—— 室外又一声惊雷如开天辟地般炸响。一瞬间室内所有的灯全部熄灭,伸手不见五指。停电了,但几秒后又亮了回来。 各种智能电器重新启动的提示音叮叮当当地先后响了十几秒,挂烫机又开始咕嘟。 贺洛撇开了目光,轻咬下唇,又深吸一口气,说:“……留下吧。” “嗯?说什么?”男人茫然地眨了眨眼,俯身把一侧耳朵凑近他的嘴巴。 那股热意又扑面而来。 “我说……就别出去找酒店了,睡我家吧。”贺洛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然而许久听不到沈暮白的回应,贺洛一头雾水地偏过头,却见男人伸手掩面,从指缝里露出的眉眼却还是笑着的。 那种几乎像是受宠若惊的笑意。 “你明明听到了!”贺洛顿时恼羞成怒。 “想听你再说一遍,不可以吗?”沈暮白笑开了。 贺洛气不打一处来,却无论如何都给不出否定的答案。 被暴雨困在他公寓的沈暮白,真是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讨人厌。 怎么可以先挑//逗他,再征求他的意见?! - 夜很漫长。 贺洛也洗完澡出来,时针不过指向8的位置。沈暮白正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电视新闻开到最小声充当背景音。 “台风十三号过境,都内多个区域监测到短时降水量超过100毫米,荒川、玉田川水位急剧上涨……” “少见的暴雨预警。” 贺洛不由得感慨这场雨改变了今晚的一切,否则他根本不可能下班这么早,沈暮白或将又一次等不到他,黯然离去。 沈暮白应声睁眼,简单附和了两句,见贺洛已经洗好,起身向浴室走去。 “怎么了?”贺洛奇怪地问。 男人脚步一滞,回过身来,盯着贺洛看了好久,久到贺洛以为自己忘了摘掉面膜或者没冲干净头发上的泡沫。 后来沈暮白才说:“小狗已经不掉毛了啊。” 贺洛一愣,一股酸楚从胃袋底部翻涌上来,让他想吐。 可能是心如刀绞般难过,也可能是饿了。 他宁愿是后者,于是问:“沈暮白你饿吗?我弄点吃的吧。” 沈暮白原本沉郁的黑眸又亮了起来:“宝宝,你学会做饭了?” 贺洛转了转眼珠,笑道:“那当然,你可不要小看我。” 宵夜很快上桌。 辛拉面两碗,卧了四个鸡蛋。绿叶菜是没有的,缺乏的维生素就用泡腾片来补。 原因无他,每天去超市采购新鲜蔬菜,对现在的贺洛而言还是太过奢侈了。能保持冰箱里有一盒鸡蛋正常更迭,已经是他的极限。 从前沈暮白究竟是怎么做到每天买食材做饭的?现在依旧能够做到吗? 而那个奇迹般的男人看了桌上的东西,面色变得不太好看。 贺洛冷笑一声:“你不吃两碗都归我了。” 沈暮白眉头紧蹙:“宝宝,要不——” 贺洛闻言,本能地恶狠狠瞪了沈暮白一眼。 随后心底才涌现出一股强烈的不安。对这场爱情或者说恨意未来走向的迷茫。对或将重蹈覆辙的恐惧。 第71章 四目相对,男人似乎读懂了一切,识相地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宝宝,要不跟我回国吧? ——想都别想! 沈暮白既然把他赶出来,就别想轻易地哄他回去。 他在这里已经有了事业,有了新生活,如果沈暮白只是招招手,他就屁颠屁颠地回去,那未免太对不起当初宁可砸碎车窗也要收回五元硬币的自己。 “对了你车怎么样了?”贺洛吸溜着辛辣的面条,泪眼婆娑地问,“那天真是不好意思啊。” “没事,修好了继续开。”沈暮白也捧起了面碗,只不过先从荷包蛋吃起,“宝宝你手怎么样?” 贺洛莞尔:“没事,治好了继续用。”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五元硬币的事。 - 当夜,贺洛睡卧室的床,沈暮白在客厅打地铺。 看似拉开了距离,可单身公寓的客厅与卧室之间只有一扇推拉门相隔,四面漏风,隔音相当于无。 贺洛对着天花板干瞪眼睡不着,也听到客厅里沈暮白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的声音,心中冒出一个惩罚坏男人的好主意。 这男人不是喜欢一个人享受吗? 那贺洛就要让他尝尝,发现心上人躲起来自娱自乐的滋味。 贺洛卷着柔软温暖的被子,将手伸了进去。 那一瞬间犹如置身极乐,贺洛不忘从鼻腔里挤出陶醉至极的声音。 紧接着他就听到客厅里沈暮白的翻身动作停了下来,应是浑身一僵。许久后才有很明显的咕嘟一声,男人难耐地吞咽了一下。 贺洛喜出望外:上钩了! 叫你欺负我!现在知道馋了吧! 他加快动作,哼哼得越发起劲。然而……戳戳弄弄好半天,急得浑身是汗,也丝毫不见将要迎来那个瞬间的迹象。 痛苦水涨船高,不觉间已经远超过快乐,支配着他。他自暴自弃地又用力几下,终于逐渐绝望。 该死的。竟然出不来。 他沮丧又吃痛地用力捶了一下床垫。砰的一声闷响,混着他的哽咽。 而一门之隔的客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而后是竭力放轻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慢地由远及近。 沈暮白的脚步逐渐接近床铺,房间里的空气都仿佛变得湿重,氧气越发稀薄,贺洛如溺水呼吸困难起来。 别再过来了。 我饶了你还不行? 然而床垫一侧令他绝望地微微下陷,紧随其后的是灼热的气息喷吐在他的耳边。 “宝宝,在做什么好事?” 窗外仍有隆隆的闷雷,暴雨如注。 ----------------------- 作者有话说:贺小狗:明明在做坏事怎么成好事了!! 老沈:本来想老实一点的,宝宝怎么回心转意going我 还有就是让我们恭喜这个锅巴胺勇闯晋江第一本书写了20万字了[抱抱] 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宝们[橙心] 第58章 心潮泛滥 贺洛绷直身体, 咬死牙关不回答,但他确信沈暮白知道他在干什么。 感受到身后男人显然逐渐紊乱的呼吸,一股得意从心底油然而生:叫你一个人躲起来享受不带我!现在知道馋了吧? 然而沈暮白伏在他的耳边, 低声说:“看来你需要帮助,宝宝。” “什么?!我才不要……” 贺洛惊慌不已, 可男人把他连着被子一起抱起来,紧紧握住他的那只手。 那一瞬间的感触就像过电, 贺洛险些从床垫上弹起来,可沈暮白从背后搂抱着他, 将他纹丝不动地压在原位。 “宝宝这里也睡不着吗?好精神。” “啊啊啊神经病你说什么呢!!!臭不要——嗯……” 一阵尖细的颤声割破夜色,融进窗外的风雨声。 贺洛逐渐失了神, 许久过后才意识到,那竟然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 “……舒服吗, 宝宝?”沈暮白咬着他的耳朵问。 贺洛哭喊起来:“一点都不舒服……啊啊你别——!!” 沈暮白另一手轻柔地扳过他的头,吻掉他眼角的泪水:“真的?那为什么这里和这里都在下雨?” “反正就是不舒——呜呜……王八蛋……” 贺洛崩溃至极,一口猛地咬住了沈暮白的手。 他双手紧紧抓着被子, 因用力过度而颤抖, 甚至时而剧烈地痉挛。 像一条搁浅的鱼,在沙坑里无助地拍打跳动。 许久过后,他才终于平复了些。 可窗外的雨仍然倾盆而下。 “宝宝……”男人的嗓音变得低哑,仿佛极度压抑着什么。 贺洛感受到身后滚热的轮廓,如梦初醒, 意识到即便刚刚就那样被沈暮白欺负了一番,他仍然手握报复的筹码。 他回头,几乎流连地用鼻尖蹭了蹭沈暮白的双唇,却在男人大喜过望低头要吻他时,轻轻躲开。 “是不是忘了我说过什么了?”他贴着沈暮白的耳朵低笑。 你这辈子都上不到我。 男人的呼吸瞬间一滞, 随后是无奈的长叹。“那我抱你去洗一下。” “我自己会走!” 贺洛艰难地挣开沈暮白的怀抱,然而脚尖刚一着地,就在双腿一阵酸软之中骤然失衡,险些跌倒在地。 沈暮白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只是……掌心湿漉漉的,有一点腥,全是贺洛方才哭出的液体。 在夜色的掩盖下,贺洛又悄然红了脸。但沈暮白的目光始终追着他,就像他的一切细微情绪都无所遁形。 贺洛洗完澡出来,沈暮白已经重新躺回到客厅的地铺里。 他蹑手蹑脚地从其身旁经过,回自己房间,然而手触碰到推拉门的那一刻,却不由得一滞。 曾经沈暮白赋予他的一夜好眠,在记忆深处向他发出呼唤。 他几度深呼吸,终于像认命一般转回去,轻轻踢了一脚地上的男人。 “进来抱着我睡。” …… 次日清晨,贺洛拉开窗帘,开窗散去一夜不流通的浑浊空气,还有他和沈暮白亲密过的痕迹。 沈暮白已经在做早餐,客厅电视机播放着早间新闻。 “昨夜台风13号过境,都内普降暴雨,荒川、玉田川水位急剧上涨……” 空气仍然潮湿得像是能拧出水来,远处的晴空塔有半截淹没在阴云里。 贺洛上阳台向外张望,见玉田川岸边他们曾经追逐嬉闹过的那条步道,已经成了汪洋一片。 “沈暮白,玉田川真的泛滥了!”贺洛飞扑回房间里。 昨夜的风雨有那么大,让并不以涨水著称的河川都发了威,他刚好回家把沈暮白捡了上来,或许是奇迹。 他手舞足蹈地试图告诉沈暮白,昨晚的情况是有多么特殊:“我都不记得玉田川上次泛滥是什么时候了!” 男人专注掌着锅子,状似不经意地将视线落于他身上,停顿几秒又挪开,轻描淡写地说: “你哭的时候。” 贺洛微怔,逐渐张圆了嘴巴。 昨夜在沈暮白怀中颤抖的羞耻,还有最初在阳台上被恶邻嘲笑的回忆,让他禁不住想逃。 而沈暮白就在那时把早餐端上了桌。 然而巧夫难饮无米之炊。就算是沈暮白,翻过贺洛的冰箱后也是直摇头,最后只端出了两盘煎蛋卷。 但架不住沈师傅的调味功夫实属一绝,贺洛又开始吃人嘴短。 “反正你有钥匙,以后天气不好的时候可以上楼等我。我同意了,就不犯//法了吧。”他盯着自己面前的餐盘说。 坐在对面的沈暮白思忖片刻后问道:“什么样的天气才算不好?” 贺洛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如果暴雨算恶劣天气,那下雪算不算?气温30度算热天,那29度算不算?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反正你自己看着办!” 看着办,就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来的意思。 他知道沈暮白听懂了。 到正午时分,机场航班起降早已恢复正常,在网上服装店临时订购的衣服也终于送到,沈暮白准备离开。 临行前,贺洛照例允许男人向自己讨一个拥抱,尽管他们已经抱了整整一晚上。 “对了,你不准喊我的小f。”他埋头在沈暮白的肩膀,闷声说。 身后房间里,人工智障的机械音响起:“我在呢!” 男人莞尔,又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直到电梯抵达的叮声响起。 贺洛从透明电梯门看着男人的身影随轿厢下沉,消失不见,才转身回房关上门。 环视家具家电一应俱全却仍然空旷的房间,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这里仿佛缺点什么,他刚刚允许了沈暮白来填。 从那之后,贺洛偶尔能发现沈暮白来过的痕迹。 有一次是出差走得急,回来却发现乱丢在沙发上的衣服已经被洗好归位。 第72章 还有一次他在家加班到半夜,肚子空空如也,打开冰箱冷冻室寻觅速食,却发现码得整整齐齐的保鲜盒。 是沈暮白做好之后冻起来的饭,分门别类贴着日期和加热时间的标签。 贺洛尝试在冰箱上贴了一张便签:【你好像童话里的海螺姑娘。】 一周多以后出差回来,便签空白处多了一行字。 【那你会爱上他吗?】 贺洛听到笑声打破房间里的死寂,才意识到自己在笑。 他竭力拉下疯狂上扬的嘴角,提笔写道:【你想得美。】 贺洛以为只要他一直拖着不回应,沈暮白迟早会受够他的记恨和惩罚,褪去那副道貌岸然的好人外皮,逼迫他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们要么真正在一起,要么彻底一拍两散。 可贺洛没有想到的是,沈暮白就这样毫无怨言地任由他折磨,虽偶尔口吐恶言逗逗他,却好像永远不会生气或者厌倦。 他们僵持不下的第一年,春天,贺洛在樱花满开时重新造访校园,开始了他的在职mba学业,为今后向上爬做打算。 在此地最高学府的mba学院长廊上,贺洛看到展板上的历届杰出校友之中,沈暮白的大名赫然在列。 他气得回家立刻在冰箱上贴便签:【怎么哪都有你?!】 沈暮白:【?】 第二年夏天,贺洛健身终于初见成效,五人组在夏休期间登上了富士山。 在山顶云间,他久久地失神伫立,朋友们担忧地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说:“不……我们国家有首歌是唱这个山的。” 恐怕只有和他有着同一种母语的人才会懂他在怅然若失什么。 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 下山回家后他就贴了新的便签:【快问快答!你最喜欢听什么歌?】 但三周后他才看到沈暮白的回答:【不怎么听歌。】 ……呃,没品的东西! 第三年秋天,东都的银杏又成熟了。贺洛写便签向沈慕白抱怨,上班路上全是坠落在地被踩烂的果实,臭气熏天。 沈暮白送了他一瓶新的香水,说,小狗不要沾上臭果子味。 可他还是最喜欢辛辣的那一款。 …… 第四年冬天,贺洛从无梦的睡眠中惊醒。翻身下床时,天还没有亮透。 泡了杯咖啡上阳台吹吹冷风,外面天色又是浓郁纯净的蓝,他仿佛看到当初那个稚嫩的贺洛抱着鲨鱼,沿着寂静的长街大步走过。 心底涌出一股酸楚,贺洛转身回到室内,然而拿起工作手机看了眼teams周历,又是两眼一黑。 几乎所有格子都是满的。 他才出差回来,时差还没倒利索,就要投入新一周脚不沾地的工作。 而且……贺洛点开今天的第一个日程,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早九点,应届生面试? 他不记得自己添加过这档子事,准是中岛董事自己懒得起早,又把脏活累活丢给他了。他早已不是当年初来乍到的小助理,老登还是隔三差五使唤他。 …… 贺洛早就习惯了做面试官,每次进门刚一坐稳就是灵魂三问: 你的应聘动机是什么?怎样理解我们公司的业务和愿景?入职之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应届毕业生的回答基本大差不差,他会根据眼缘、被面试者履历或者当天天气给出合格或者不合格。 当年他求职时就应付不来的这些虚伪问题,如今自己坐上面试官的位置才终于证实,果然没有意义。 然而今天这位…… 贺洛扫了一眼他的履历书,始终低垂的眼帘骤然抬起:“都这个时期了,你为什么还是零offer?” 面试者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逐渐涨得通红。 贺洛在心底摇了摇头:“面试结束了,感谢你的时间。” 说完,起身欲走。 身后传来那孩子颤颤巍巍的声音:“怎么……贵公司还有offer歧视?” 贺洛挑了挑眉,回身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这一行有个铁律,那就是要相信友商的眼光。” 言外之意,友商不要的人,我也不要。 不料小朋友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拳头:“……您还有心吗?!您这样的人当初是怎么进的jf?!” 贺洛心底某个尘封的死角微微松动。 他耐着性子,讲出那段说了无数遍之后自己都信了的谎言:“因为我有一个前辈,教了我很多,给了我很大动力……” 话说一半,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小朋友似乎没想到,这位面试官的狗嘴里会吐出这样的象牙:“那……您现在还跟着那位前辈吗?” 贺洛飞快地眨了眨眼,然后拍着大腿笑开了:“那怎么可能?我现在爬得比他更高了,毕竟我没有心。” 面试光速结束,贺洛打了不合格,紧接着就忙得昏天黑地,把这个人彻底忘到了脑后。 工作一直持续到午夜时分,贺洛精神恍惚地准备下班。然而打开办公室储物柜穿上大衣,他的视线却落在柜格一角的健身包上。 今天又是训练日,轮到练肩。 可他很累了。 坏男人当初的讥讽还余音绕梁。 “菜狗子。”“健身偷懒了没有?” 沈暮白仍在无形之中渗透着他生活的每一部分。 贺洛无力地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抓起包,回家路上拐进了东都随处可见的24小时健身房。 回到家时,贺洛的脚步都是虚浮的,经过厨房,看到冰箱上他出差各国带回的冰箱贴之间,多了一张新的便签。 剥了一只帝王蟹,流水解冻15min。阳台上的衣服收了。 最近格外忙,可能要隔很久才能再来看你了,宝宝照顾好自己。 我爱你。 沈暮白竟然来过,不知道是今天,还是前两天他倒时差蒙头大睡的时候。 他们就这么又错过了。 贺洛深吸一口气,提笔写道:【蟹蟹。】 凌晨两点钟,贺洛才晕乎乎地爬上床。 “哥,晚安。” 小f欢快地回应,房间里大大小小的灯盏随之依次熄灭。 贺洛坠入沉眠。 …… 两个月后,贺洛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看到那张稚嫩的面孔,惊得说不出话。 谁把这人招进来的?他明明打了不合格! 他一路杀进中岛的办公室讨说法。 “我招进来的,怎么了?”老登端坐在桌后,那副运筹帷幄的嘴脸让人反胃,“你也该有个助理了,不然接下来恐怕忙不过来的。” 贺洛顿时消了气,转了转眼珠:“有大项目?” 中岛说:“准备出差去中华分公司吧,了解一下他们那个智能家居产品线。顺便还能回你的国家,你会很高兴吧?” 贺洛喜出望外:“……当然!” 回到家,他就迫不及待地写便签,贴上冰箱:【我要出差回去了!】 还未等收到沈暮白的回信,贺洛就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 作者有话说:小狗:得咬人处且咬人 老沈:被咬左脸之后怕宝宝不解气又把右脸伸了过去 小情侣今天也在谈一种很新的异国恋。。。就称之为漂流瓶吧[三花猫头] - 标注引用:“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富士山下》 第59章 隔桌瘙痒 滨京cbd, jf大厦,总经理办公室。joicy正向沈暮白确认当周的行程。 “明天下午有总部的领导到访。统筹企划部的特别执行组组长……贺先生!”她说着,不禁感慨道, “小贺都升得这么高了。” 沈暮白挑了挑眉:“可不能再叫他小贺了,要叫贺组长。” 要是叫错了, 那家伙保不齐就要发疯咬人。 事实上沈暮白至今仍然无法习惯,当初推出去的搞数据分析的机灵小孩, 在总部竟然发展成今天这副模样。 贺洛如今是jf集团的知名恶犬,以只认数据不讲情面著称, 成立特别执行组以来,他跟着中岛董事全球到处飞, 筹划新设了三个分公司,裁掉了十八个项目组。 各分公司业绩不好的项目都对他闻风丧胆, 但也有人认为,他只是代为传达董事会意志的一条走狗。 而今这条狗巡视到了家门前。 沈暮白不得不开始思考,自家有什么肉骨头, 被总部盯上了。 “我跟你一起去接机。”他向joicy交代道。 - 贺洛对他的新晋助理加藤小朋友, 始终看不太顺眼。 或许他还不太习惯有助理的日子,总觉得自己一言一行都有两只眼睛在盯着,又或者……他潜意识里感到亏欠。 他们明明曾有相似的困境,他却没有给他一个机会。 说白了,以今天的视角回头望, 他也开始无法共情当初的自己。 第73章 航班稳稳降落在滨京机场,贺洛带着加藤轻车熟路地找到国际到达出口,却不料出口接机人群之中,有人举着一张颇为显眼的纸牌。 上面写着:贺组长。 而举牌人是……joicy! “姐!”贺洛大喜过望,一溜烟地奔向当年亲切的同事。 然而下一个瞬间, 他看到女士身边还有一道身着笔挺西装的高大身影,赶忙又刹住脚步,把脸拉得老长。 他像新闻报道上的商界大佬会晤那样缓步走到沈暮白面前,微微仰脸,不苟言笑地道:“沈总经理。” 男人缓缓地挑起了眉毛,许久后才说:“幸会,贺组长。” 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向他伸出右手。 双手交握,沈暮白恭敬地向他微微欠身。 站在他身后的加藤立刻条件反射地鞠躬回礼。而贺洛的腰杆始终挺得笔直。 沈暮白也不恼,微笑着为他们指路。 “分公司总经理亲自接机?”加藤小声问道。 贺洛漫不经心地说:“我位置比他高,很奇怪吗?” 他故意没有压音量,让走在身前的沈暮白听得一清二楚。 男人宽阔的肩猛地耸动一下,似乎不小心笑出来了。 ……是的,衣锦还乡的感觉很奇怪。当初把他训得哭出来,又对他循循善诱的沈暮白,竟然也要向他行礼。 他真的骑在了沈暮白的头上,却发现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活。 或许他的报复欲在这几年间男人的妥协和照料下,已经消磨殆尽,所以当目标实现时,他只感到茫然。 - 一行人抵达分公司,就马不停蹄地进了会议室,沈暮白亲自向他们汇报智能家居项目的前世今生和目前状况。 在贺洛调职总部的同年,沈暮白就扫清了造假与包庇造假的历史遗留势力,并顺利投入新产线。 加上算法团队努力,如今小f系列在国内市场已成销量和口碑的双料第一。 “不过今天的成果,还离不开两年前申请成功的一项发明专利,以及后来衍生出的专利群。” 沈暮白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贺洛。 贺洛原本只关注数字,闻言不由得抬起头。四目相对的瞬间,他飞舞在笔记本键盘上的手指不由得停滞下来。 原来他匆匆离开留在身后的一颗种子,也没有被遗忘。沈暮白接了过去,让它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加藤从旁感慨起来:“这么厉害……” 贺洛顿时如坐针毡,谁知沈暮白轻笑道:“初始方案是你们贺组长提出来的。” 小朋友的双眼瞬间像点了灯一般亮起来,看向贺洛的眼神都不再幽怨,而是又多了几分钦佩。 贺洛在心底缓缓翻起白眼,瞪了沈暮白一眼:要你多嘴! 他又扫了一眼自己做的笔记。份额稳,营收高,口碑好,正是业务扩张的好时机。 于是随口问道:“还不向全球市场推广,是要等黄花菜凉吗?” 沈暮白一愣,半晌才反问:“你嘴巴淬毒了?” 这句说的是中文,加藤小朋友一头雾水。 “麻烦你回答我的问题。”贺洛用工作语言强调道。 “我们深度钻研国内用户的使用习惯,ai算法也根据中文特化,贸然推向国际市场只会吃滑铁卢,稳扎稳打才是正道。”男人慢条斯理地回答,“不过——” 贺洛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对劲:“不过什么?” “没什么。抱歉。”沈暮白摇了摇头,仿佛把后半截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话题迅速翻篇。 汇报后离开会议室,贺洛还在琢磨沈暮白欲言又止的话,却被一团金色点亮了事业。 “贺组长!”戴维见了他,飞扑上来。 “戴组长!!”贺洛一头扎进了金毛兄怀里。 二人喜极而泣地抱成一团,猛拍对方的后背。 时间一晃而过,当年的同期,如今已经各自当上了组长。 沈暮白面色阴翳下来,轻咳了一声。加藤视线在三人之间反复游移,若有所思。 …… 当天傍晚傍晚,分公司在滨京的百年老字号烤鸭馆设了宴。沈暮白做东,戴维陪同。 加藤小朋友从落座开始就一言不发地狂炫,大概在东都那地界没吃过正宗的中华美食。贺洛多少有点跌面子,可对面二人都是一副宠溺的神情。 好吧。贺洛也不得不接受,现在受宠的小孩子另有其人了。 趁着倒水的空挡,戴维凑到贺洛耳边,小声嘀咕:“你们还没和好啊?” 贺洛若无其事地说:“没啊。” 而在桌布的遮掩之下,他跷着二郎腿,支起的那只脚伸向对面,用鞋尖轻点沈暮白的小腿。 沈暮白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贺洛不理会,慢条斯理地卷着烤鸭饼。 酱料一定要薄涂成均匀的一层,只放黄瓜丝不放葱,一个卷里鸭皮和鸭肉都要有……麻烦得要死,真想让沈暮白代劳! 贺洛把鞋尖沉到男人的脚踝,轻轻挑起笔挺的西裤裤脚,沿着其小腿的轮廓上下滑动。动作轻柔缓慢,像用一片羽毛在男人心头轻轻地搔。 沈暮白的双眸暗了几分,但还是笑道:“贺组长,真是好兴致啊。” “嗯哼。” 贺洛得意地翘起尾巴,然而下一秒,桌下风云突变!原本任他撩拨的男人竟倏地交叉小腿,牢牢钳住了他做怪的那只脚。 “嗯?洛洛,你怎么了?”戴维奇怪地问。 贺洛登时汗流浃背:“没、没什么……” 哄过了挚友,他恶狠狠地瞪了沈暮白一眼,几次尝试,用上吃奶的力气才把脚抽了回来。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他说着起身,风度翩翩地离席,然而离开包厢到了大家都看不见的地方,顿时脱力地倚靠在墙上,劫后余生般粗喘着气。 ……这个王八蛋,手段真是越来越歹毒了。 许久后平复了呼吸,贺洛拐进洗手间。 高档餐厅就连洗手间里都流淌着优雅的音乐,贺洛对着镜子整理仪表,却见身后一道颀长的身影由远及近。 “呦,这不是沈总经理吗——”贺洛条件反射地讥笑道,然而下半句却硬生生噎在了喉咙口,进退两难。 什么风把您吹到厕所来了? 好像有点奇怪,沈暮白可是如假包换的雄性。 臭不要脸的,是不是故意跟着我过来? 又会不会有点冤枉人了?万一沈暮白纯粹路过呢。 他还在斟酌措辞,沈暮白一言不发地到他身后,竟趁他不备一把揽住他的肩!贺洛就那么着了他的道,被拖进最深处的隔间关门落锁。 一个人勉强能转开身的狭小空间里,骤然挤进两个成年男人,显得无比局促。贺洛下意识地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却意识到自己没有丝毫后退的空间。 而沈暮白还在靠近,不由分说地把他推到了墙壁上。 身体撞上大理石墙砖,贺洛吃痛地缩了一下,又在凉意中持续地颤抖。可紧接着沈暮白紧紧抱住了他,让他置身于干燥温暖的怀抱之中。 仿佛冰火两重天。 “宝宝别动,让我抱一会。”男人的嗓音响在他的耳边。 贺洛的心怦怦乱跳,一时间竟然连挣扎和怒骂都忘了。 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更别提如此亲//热地拥抱。 可沈暮白压着嗓音问道:“宝宝,我们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那一瞬间就像悬在头上的靴子终于落下。 贺洛掩饰住心底的失落,反唇相讥:“怎么了,烦了?累了?还是说……我不是年轻孩子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他越说越起劲,连珠炮般,口不择言。 男人眉头深深蹙起:“胡说什么呢?” 贺洛一瞪眼:“那你是什么意思?” “别逼我。”沈暮白冷声道。 贺洛眨了眨眼,心底竟莫名生出一丝希望。这男人终于要忍不下去了吗?他们总算可以做个了断。 “……别逼我求你。”谁知沈暮白咬着他的耳朵低声说,“今晚回家住吧宝宝。” 贺洛瞠目结舌,许久后才说:“嗯,我是要回家住啊。” 指回父母家。姜云霞和老贺可还在等着他呢。 男人轻叹口气,有灼热的呼吸喷吐在他的颈间。似是失望,也可能是失落。 贺洛不由得嗔怪道:“装得好像多想我似的……你都多久没去看我了!” “最近真的走不开。”沈暮白低语道。 贺洛顿时语塞。沈暮白在忙,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忙到与沈暮白屡屡错过? 他不再言语,就任男人那么抱着。 戴维走向洗手间,见加藤小朋友站在门口茫然不知所措,顿时一阵无语。用脚后跟也猜到那两个人在里面搞起来了。 他掏出翻译软件,上前拉着小朋友去找其他楼层的洗手间了。 第74章 - 当晚,贺洛把助理安顿到酒店后,带上满满一行李箱的礼物回了家。爹妈猫狗,人人有份。 然而礼物分配完,贺洛发现多出两份,才想起是给沈暮白和沈阿姨的,白天都没找到机会递出去。 到底还是要去一趟沈暮白的家。 他难得回来,爸妈乐得合不拢嘴,见他又要出门,忙问干嘛去。 “我……怀旧一下。”他抿住双唇,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他暂别父母,出门叫车。 沈暮白家的地址还存在他的打车软件里,是默认第一位。 第60章 为情所困(修文) 指纹锁解开时, 有一丝微弱的电流声,而后是提示验证通过的电子音,最后才是锁舌碰撞的金属脆响。 咔哒。 贺洛的指纹依然能解开沈暮白家的锁。 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 房子里一片昏暗死寂。 才不到十点钟,沈暮白这就睡了?不过想想这男人岁数不小了, 开始养生也无可厚非。 他反手轻轻带上门,脱掉鞋子上地板, 循着记忆蹑手蹑脚摸向主卧的方向。 沈暮白也曾夜袭过他,他如此报复回来, 应该不过分吧。 打开卧室门,贺洛飞扑向那张熟悉的双人床。床垫的触感仍然柔软, 可被子的轮廓是平的。 沈暮白还没回来。 口口声声求他留宿,被拒绝之后竟然连家都不回了。 ……连个反悔的机会都不给。 昏暗寂静的房间里, 贺洛把后槽牙磨得吱吱响,满脑子都是等沈暮白回来,怎么要那男人好看。 直到他回想起许多个自己加班忙碌, 与沈暮白错身而过的夜晚, 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没有生气的立场。 他把给沈暮白和沈阿姨的礼物放在床头柜上,一个人在黑暗中坐了很久。 久到他不禁回想自己曾躺在这张床上的每个夜晚。 其中某个夜里,沈暮白曾经偷吻他,直至染上感冒。还有另一夜,沈暮白难耐地从他身边逃开, 独自宣/泄/欲/念。 久到他终于明白,在空房间里等待仇人或者说爱人归来,是这样一种煎熬的感觉。 沈暮白究竟是怎样熬过这几年的? 他点开teams中沈暮白的周历,想要估摸下大忙人什么时候才舍得回来,却发现近期沈暮白每天上午都有两小时请假离开。 排得满满的行程之中开出的天窗, 就像一根钉子,楔在贺洛的心上。 两小时不够沈暮白从滨京飞到东都,赶到他的小房间默默地为他做家务,留下他接下来一两周的美味饭菜。 可在滨京本地,两小时已经能做成足够多的事。 那沈暮白夜不归宿是为填补这两个小时的空白而加班?还是奔赴这两小时的延续? 有什么东西在贺洛心中轻蔑地笑:看吧,没有什么爱是经过那么久的时间,历经百般刁难和羞辱,还不会褪色的。 那天贺洛等到凌晨一点,才离开沈暮白的家。 他始终没有喊小f开灯。 倒不是怕被保存语音记录,而是如果他发现沈暮白曾为他置办的那些花里胡哨的小装饰都消失无踪,他会生气。 恨来恨去,他最恨的还是沈暮白的重心不在他身上。 次日清晨出发工作前,贺洛还有时间陪父母吃早餐。 姜云霞很意外意味深长地问:“怀旧怎么样啊?” 贺洛闻言一愣。昨天他回来得太晚,爸妈都睡了,尚不知道情况。 “沧海桑田了。”他哽咽地说。 他早已无法再肆无忌惮地约沈暮白十五分钟后见面,沈暮白也不会永远把全部精力放在他身上。 - 之后几日,贺洛将要带着加藤深入设计和开发部门,并参观工厂产线。他有意指定各部门的负责人向他汇报,而不是沈暮白。 joicy:“总经理的意思是,如果您需要,他可以全程陪同。” 贺洛缓缓挑起眉毛,幽幽地说:“可不敢劳沈总的大驾。” …… “他真这么说?”听闻joicy传达贺洛的答复,沈暮白敲击键盘的双手一滞。 晚宴上撩完就跑,不肯随他回家住,还可以理解为贺洛仍在记恨他当初愚蠢的选择,他甘愿受罚。 可工作上坚持要他回避,他就不得不思考贺洛此行真正的目的,毕竟贺洛是代表中岛前来。 然而当晚沈暮白回到家,穿过客厅里洗得发旧但仍然跳脱可爱的卡通装饰,浴后进入卧室,准备赏赐自己一次阔别已久的深睡眠,视线却落于床头柜上的两份霓国特产。 东西看起来就很贵,会摆在机场免税店的名品货柜里。 曾经那个穿梭在小零食和护肤品货架之间,双眼亮晶晶的孩子,原来也会妥协于这种无趣的东西。 而且是两份。 沈暮白对着礼物出神许久后,一声长叹融入静谧的夜。 既然拒绝了,为什么还要跑来呢? - 出差中华分公司的工作圆满结束,贺洛带着加藤准备返回总部,却不料沈暮白会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送机。 占用那宝贵的两小时。 机场海关入口仍有摩肩擦踵的人群,远远能听到飞机起降的轰鸣。 沈暮白又一次与贺洛握手,却以仅有他们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谢谢宝宝。” 贺洛由此得知沈暮白已经回了家,发现了他的礼物。 可他却因男人的拖泥带水而倍感不悦。 为什么不再问他一次,他们究竟还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这样他就可以说,到此为止吧,好让沈暮白能够从千里迢迢去他家当海螺先生的魔咒中解脱,去追逐那每天两小时的自由。 - 回到总部后,贺洛加了一周末的班,交上去一份充满褒扬意味的调查报告。 但事实是,沈暮白的智能家居项目已经成了支撑jf中华的脊梁,无需贺洛的溢美之词,任何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它成绩斐然。 中岛翻看他的报告,连连点头。 贺洛见状不由得欣喜。项目得到了董事会的青睐和关注,后续总部的资源倾斜肯定是少不了的。 沈暮白“为他好”推他调职总部,他如今爬到高位也为分公司做点好事,他们就算两清了吧。 谁知中岛翻完了报告,随手丢在桌面上,抬头面向贺洛,轻描淡写地说;“想个方案把项目拿回总部。” 贺洛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见他发愣,中岛不耐烦用笔尖反复敲桌,催命鼓点一般,“开发拿回总部,生产转去越国或印国。你是第一天在统筹企划部工作吗?!” 上司不怒自威,贺洛被问得浑身猛地一颤,却一拍桌一瞪眼,执拗地问道:“分公司明明做得不错,总部也不缺这点业绩?急什么?” 中岛皱起眉头,厉声道:“就是因为做得不错啊。下一步推向全球市场,总部必须是它的起点。” 那话就像一盆冷水浇在贺洛的怒火之上。 什么叫总部必须是起点? 小f的起点明明是那个连人话都听不懂的笨蛋ai,趴在沈暮白家的置物架上。 贺洛仍不死心,试图据理力争:“沈说,产品一直以来都是针对中华市场特化的,推向全球还……” 中岛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他:“别让我觉得白招你。” 贺洛闻言,心仿佛被冻裂的石头,只消轻飘飘的一言就碎成粉齑。 ……什么叫白招他? 中岛所有的赏识和提拔,所有所谓“他会比沈暮白走得更远”的画饼,都只是因为他是沈暮白的后辈,熟悉中华分公司和那个男人,有朝一日派他回去收割沈暮白的成果,会比派其他人更加顺手吗? 中岛叹口气,又作语重心长状:“副部长可要调职去加国分公司了。这件事要能办好,我看你继续升职也不是没希望。你好好考虑一下吧,别让我失望。” “……好的,我回去想想方案。”贺洛双拳紧握,指甲嵌进掌心里。 真是造化弄人,在他犹豫着准备放下惩罚沈暮白的执念时,他迎来了彻底报复那个男人的机会。 他可以男人深耕多年的心血、集全公司之力取得的成果毁于一旦。 不用再思考沈暮白每天请假两小时去干什么,夜不归宿又是为何,因为经此一役,沈暮白会失去一切。 回到执行组办公室,他的下属和小助理加藤纷纷围上来:“怎么样,组长?是不是要有大项目了!” 贺洛僵硬地笑了笑,点头说,没错。 那笑浮在面上,却没有笑到眼里。 他终于理解了沈暮白为何提醒他“良禽择木而栖”。原来总部统筹企划部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秃鹫,而他是为秃鹫捕猎的那条狗。 - 下班回家路上,贺洛拐进便利店的快餐区。海螺先生很久没来了,冰箱冷冻室里的饭菜早已消耗一空。 第75章 结账时他习以为常地从西服里怀口袋掏出钱夹,可破损皮面上蜿蜒的缝线,又一次刺痛他的双眼。 蓦然回想起沈暮白遇袭的那个寒冷夜晚,血腥气和恐惧的滋味至今仍记忆犹新。 当初有这个钱夹在,沈暮白才侥幸免死一次,可下一次还会这么侥幸吗? 更何况当初是一个边缘部门,现在是整个jf中华的支柱业务。 如果幸运,沈暮白和员工们都能够坚持到从头再来的一天,可贺洛在这里摸爬滚打了几年,知道世上没有那种好事。 所有人都会被裁,怨气冲天,而那个滥好人必然不会放弃他的员工,贺洛只能去坟头同情沈暮白的预言真的会应验。 回到家后,贺洛爬上阳台,盯着隔开自家与邻家的那道防灾板,逐渐意识到曾经那个高高在上讥讽他的大人,也不过是挣扎在权力和道德的夹缝之中的困兽。 混迹于一念之差就可能导致成千上万人失去工作的部门,隔壁一个年轻小孩拿不到offer、被男友提分手,或许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事。 一个诡异的念头击中了贺洛,他细思恐极,却逐渐笃定。 原来那天想跳下去的人不是他,而是沈暮白啊。 贺洛心中终于有了决断:他宁可和沈暮白若即若离地纠缠一辈子,也不想那个男人为工作丢掉性命,从此消失不见。 他深吸一口气,点亮手机,将沈暮白的微信账号移出黑名单。 视线扫过停留在几年前的聊天记录,贺洛的心猛地抽痛。他尽量不去看,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去。 沈暮白竟然不过几秒钟就接起,就好像始终为他的呼叫做好准备。 可贺洛还是抢在男人发话之前轻声唤道:“哥……” 布置在房间里的小f闻声亮起,欢快地回应道:“我在呢!有什么吩咐?” 贺洛顿时脑袋嗡的一声。 这就是他这几年来不叫沈暮白“哥”,也不许沈暮白喊他家小f的理由。 人工智障会跳出来回应,会暴露他其实深爱着沈暮白、无法接受与这个男人彻底分开的事实。 他可是在记仇,怎能如此脆弱。 第61章 无地自容 语音通话有嘶嘶的底噪, 扰乱贺洛本就纷乱如麻的思绪,直到男人低沉柔和的声音响起,盖过所有的杂音。 “怎么了, 宝宝?” 沈暮白似乎很意外他会打来。 “哥,你认真听我说, ”贺洛颤声说,“我还留着你送我的钱夹。每次看见它, 我都想起那天发生的事。” 一位高管做出无奈抉择,独自背负所有骂名, 因此血溅街头,而所有人都在欢呼叫好。 沈暮白沉默了下去。 这男人向来聪明, 一定听懂了他在暗示什么。 贺洛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自己眼眶酸热, 不觉间已经掉了眼泪。 他用力吸了一下鼻子,还是难掩哽咽:“我有时候会做噩梦,万一再出同样的事怎么办?” “宝宝, 你别哭。” 沈暮白的声音变得急切, 像是恨不得顺着wifi信号钻过来拥抱贺洛。 贺洛与他没有温存的闲情逸致,咬牙切齿道:“那天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你的命是我的。 没有我批准,你不可以出事。 中岛的收割命令一出,jf中华就是行将沉没的巨轮, 他奉劝沈暮白别再过那滥好人的瘾,趁现在赶紧跳船自保。 至于是带着核心团队出走,还是独善其身,贺洛不管。反正他就一个主旨:不准死。 沈暮白沉吟许久:“我明白了。” 贺洛闻言,悬在喉头的心终于放回了肚里, 不禁破涕为笑。 而房间里,人工智障小f仍在徒劳地挣扎:“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 “那你怎么办?”男人低声问。 贺洛的笑容转眼又凝固在脸上。 他要怎么做? 沈暮白已经答应明哲保身,余下就是戴维可能会受到最大冲击。可那家伙浑身都是心眼,技术又高,想必不愁出路,只要像对沈暮白一样提醒一下就是了。 贺洛完全可以带着团队完成收割,以保自己高升。 依稀回想起沈暮白曾自称是个护短的人,会为员工争取最好的待遇,而当时他的反应是…… 他觉得这个男人很酷。 可他在总部节节高升的这几年,关心的只是形形色色的数据,而不是人。 他也有了下属,有了助理,却从未学会像沈暮白那样对人负责,还用从前的约定胁迫沈暮白与他共同沉沦。 手机贴在面颊上微微发烫,可春夜的风里带着一丝冷意,贺洛止不住地颤抖。 “哥,对不起……我后悔没有听你的话。” 男人轻叹一声:“宝宝,有时候事情就是不遂人愿。你不做,也会有别人去做。” 贺洛一时失语,沈暮白又说:“放心宝宝,我会处理好。只要你也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 通话结束后许久,贺洛缓缓放下手机,逐渐感到后脊发凉。 回想起当初执意送他走的时候,沈暮白说过,为他人做嫁衣就是分公司的宿命。 他还以为,沈暮白只是以工作来隐喻将他拱手让人无可厚非。如今他才明白,沈暮白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 贺洛又搬出了他的三行辞职邮件。 只不过这次按总部的规矩,郑重其事地写在纸上,包成一封“辞表”,次日上班直接当面甩到了中岛办公室的桌上。 中岛脸色黑了下去:“什么意思?” 贺洛耸了耸肩:“另请高明吧。” 然而以目前的统筹企划部,他这个出身于中华分公司的人撂挑子不干,恐怕就没有其他人能够啃下这块骨头。 除非中岛亲自出手。 想摘别人的果实?自己先拉下脸吧。 因此贺洛辞职就是最好的选择。 能恶心中岛一手,也能为沈暮白跳船争取到一点时间。 “你想走就走?”中岛冷笑一声。 贺洛清楚离职要提前一个月申请,中岛完全有可能要求他把方案做完再放他走。他也备好了对策。 他把去诊所开助眠药的诊断书也拍到了桌上。“不好意思,我失眠,短期内不宜工作。我要把年假休完!” 他的假期也已经攒了四十天。 说罢,他不顾中岛震怒,扬长而去。 …… 回到家后,贺洛一边等待雇佣合同解除,一边思考未来的去向。 或许回国吗?问问沈暮白那两小时究竟是去干什么,以及,对他无条件的爱究竟还在不在保质期。 贺洛保持着健身习惯,还去逛超市买新鲜食材,看油管上的美食视频学做饭。 难得无事发生的日子里,他开始幻想回国后他们两个无业游民的悠长假期。 直到他的房门被咚咚敲响。 臭男人终于舍得抽出时间来看他了?为什么不直接用钥匙开门呢? 贺洛兴冲冲地扑向玄关,拉开房门,却见三五个身着警服的男人站在走廊上,明晃晃的警徽怼到他面前。 “警视厅搜查二课。贺洛先生对吗?”为首的警官严肃道,“您涉嫌泄露商业机密,请跟我们走一趟。” 贺洛眨了眨眼,手中的锅铲咣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他的脑中嗡嗡作响。 从下定决心重新站在沈暮白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有接受后果的觉悟,可他还是天真了,竟然以为辞职就是他需要面对的全部。 好在他是沈暮白一手带出来的,工作习惯真的很好。 …… 贺洛遭了拘留,对律师和警察都说了无数遍:“我没有泄露任何信息。” “可是您的wechat记录显示,您和沈先生有一次3分46秒的通话。你们说了什么?”警方反复询问。 “他以前送过我一个钱包,想起来了就跟他聊一下。”贺洛说得都不耐烦了。 沈暮白早就给他上过一课,nda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刀,所以那晚他拐弯抹角地打太极,一句话都没有明说。 对面太聪明猜到了,又关他什么事? “可您怎么证明这一点?”警方又问。 贺洛语塞。 他使用的大部分软件都是国内出品,服务器不在霓国,警方想调查没那么容易。而代价就是,贺洛同样难以证实自己清白无辜。 “你和沈先生是什么关系?” 贺洛不耐烦地又解释了一遍:“他是我留学时认识的哥哥……” 然而此次“哥”的称呼一出,贺洛陷入沉思。 最初他讨厌沈暮白,难以开口,后来他黏着沈暮白叫个不停。再后来他宁可为一台机器取名叫“哥”,也不肯再这样称呼那个狠心抛弃了他的恶人。 直到他回想起失去沈暮白的恐惧,曾经亲密的称呼脱口而出。小f也和沈暮白一起回应了他! 他豁然开朗,猛地一拍桌面。 第76章 对面的警官立刻戒备地将手伸向腰间的警棍,身旁律师也瞠目结舌。 贺洛急切地说:“麻烦你们了解一下jf中华的智能家居产品小f,它有一个功能是记录指令上传云端!我的手机app上肯定有当时的录音和文字!” 他再也不骂小f了,这个人工智障竟成了他自救的关键。 - 被拘留的第20天,贺洛终于因证据不足而获释,但三个月内仍需随传随到,禁止离境。 律师说,他只要这段日子不生事端,最后大概率不起诉,这是最好的结果。 重新见到审讯室外的蓝天白云,贺洛感到恍若隔世。 他就这么成了进过局子的人。 而在那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的面前,降下车窗。 中岛递出一份文件,似笑非笑地问他:“里面的日子舒服吗?” 贺洛微怔,随后一阵生理性的不适从胃袋底部翻涌上来。 房间只有四叠榻榻米大,水泥墙面潮湿泛白。厕所就在房间角落,只有一层帘子相隔。 窗子上封着铁栅栏,可窗外是高墙,他甚至看不到一线天。 灯光24小时常亮,走廊上时有人路过,毫无隐私,并不分昼夜地随时被叫去问询…… 他活这么大都没受过这种洋罪,却在足以自证清白的情况下被关到了法定上限的20天! 如今中岛掐准他获释的时间出现,贺洛终于确信,就是老登蓄意报复他。 见他震怒,中岛却笑了出来:“你搞清楚状况,把你害得这么惨的又不是我。” 贺洛一愣。 中岛:“你真是糊涂,竟然为别人自毁前程。你以为你聪明,给他透了口风,他就会分你一勺羹?他不过是利用你达成目的,回头就会把你一脚踢开!” 贺洛懵了。 这个人在说什么? 他不过是先劝沈暮白跳船自保再辞职,能被利用达成什么目的?而中岛又何必为此大动肝火,好像他们两个联手造反了似的。 “对了,恭喜你被开除了。” 此时贺洛才认真看了眼中岛递来的文件,是辞退通知书,在他被捕的第一天就生效了。 他颤抖地握紧双拳,攥皱了那轻飘飘的几页a4纸。 “……开什么玩笑?我是自己辞职的!我又没泄露机密,凭什么开除我?!” 不料中岛斩钉截铁地说:“你和沈竟然是那种关系。派你出差去中华分公司,你就该明白是利益相关,为什么当时不申请回避?!公私混同,开除你八次都不算多。” 贺洛顿时哑口无言。 因为当时听说有机会回国,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可以见到沈暮白了。 ……可中岛又是怎么知道的? 贺洛猛然回想起出差期间,那双无时无刻不在四处打量的眼睛。 沈暮白容忍他的无礼态度,赞赏他过去的成果以助他在新下属面前立威……对他百般关照,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就都成了刺向他的刀。 “你专门招个人进来监视我?”贺洛紧攥双拳。 中岛直摇头:“别说得那么难听。你要是个值得信赖的好上司的话,又怎么会有人向我越级汇报?” 啊……原来是这样。贺洛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他没有善待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竭尽全力回报了他。 见贺洛怅然失神的模样,中岛终于满意,竟掏出钱夹抽出几张钞票甩给他。 五万霓元。 “打车回家吧。” 贺洛顿时气得发抖,几乎听到自己牙齿磕碰的声音。 他颤抖着双手纸钞揉作一团,用尽浑身力气扔了回去,可纸团砸在升起的车窗上,弹开落在了路边。 轿车扬长而去。 贺洛回到家,开门就嗅到空气久不流通的腐朽气息。被捕时做到一半的食材还在厨房,表面爬着一层绿霉,走近一闻更是恶臭熏天。 客厅和卧室个别物品动了位置,大约是经侦警察来搜查的痕迹。 沈暮白没有来过。 贺洛先给父母报了平安,而后点开和沈暮白的聊天框,执拗地反复刷新,消息却始终停留在他们通话的那天。 他试着叫了声“哥”,然而等了半天,消息框仍是一片死寂,就像现在他的房间。 ……因为他太糟糕了吗?沈暮白放弃了当他的海螺。 贺洛躺倒在落灰的小沙发上,缓慢地缩成一团,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他洗完澡出来擦头发,沈暮白在看电视新闻,他们一起嗦了两碗方便面。 原来那是最幸福的一天。 ----------------------- 作者有话说:小f:啊?我吗?抱歉我好像不太明白。[星星眼] 我要急死了啊宝们,恨不得日万快进到沈贺和好。然后吭哧瘪肚写一天下来,一看字数三千多,我真的不中了。。。 今天也感谢追更的宝们[爆哭] 第62章 辗转重逢 贺洛躺了许久, 房间里的死寂令他逐渐呼吸困难。于是打开电视,沈暮白那天的身影仿佛又重现在他身边。 开屏第一个频道就是新闻,这是他工作时残留的习惯。 “jf中华总经理沈暮白近日开始接受总部的尽职调查……” 贺洛猛地从沙发上翻了起来。 沈暮白怎么回事?辞个职闹这么大动静? 心底感到一丝蹊跷, 随后所有的零碎疑虑都连成了一条线。贺洛抓起手机搜索,敲字时双手都在发颤。 果然搜出了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 他这才知道自己进去的这20天,沈暮白做了什么好事。 导火索是沈暮白被滨京官方约谈。 jf中华作为外企100%控股的企业, 人工智能家居产品却已深入国内家庭,牵动着千万用户的隐私与安全, 官方对此强烈不满。 于是沈暮白向官方妥协,承诺推进jf中华的本地化, 启动高层收购重组程序,并邀请国内资本介入控股。 有了官方开绿灯, 调查和重组程序飞速推进,打得总部措手不及。 贺洛看得瞠目结舌。 这特么不是妥协,是跳反。 沈暮白还是做不到抛弃员工独自跳船, 贺洛又不准他再替总部背下裁员的黑锅, 所以他的选择是……不带总部玩了。 ai算法是国内团队自研,产线也是重新规划的,就连专利也从贺洛当初的点子衍生出专利群,分公司真真正正有了自立门户的资本。 怪不得中岛老登直跳脚,把气全撒在了贺洛身上, 让他即便已经自证清白,也还是被关满20天。 好啊,好你个沈暮白。 贺洛对着空气突兀地笑出了声。 曾经被人捅了还要替人数钱的滥好人,竟然会绑架整个公司上桌豪赌。 原来他所感受到的变化并非错觉,沈暮白的确学会了又争又抢。为爱争风吃醋只是一个小小的预兆, 真正的风云突变是在今天。 贺洛莫名地感到……亢奋。他跌跌撞撞地扑到卧室床上,不顾被子表面落了灰尘,钻进去,颤抖哽咽地缩成了一团。 想到沈暮白曾经在这张床上抱着他……咬着他的耳朵问他为什么在下雨…… 释放的瞬间突如其来地快。 沈暮白这个王八蛋竟然有这么带种……!他真是没白被关20天。 他也完全理解了沈暮白为何不联系他。 且不说沈暮白也在接受调查,一言一行都可能受到监视…… 就算是童话里那个恋爱脑的海螺姑娘,如果找到了足够刺激并甘愿为之愿奉献一切的事业,恐怕也不会把日复一日伺候别人视为自己一生的使命。 沈暮白早就不欠他任何东西了。 - 获释当晚,贺洛找了家居酒屋请朋友们吃饭。 他突然被抓进去措手不及,父母又远在国内帮不上忙,连律师都是朋友们帮忙找的,他自然要好好答谢一番。 几年间大家都变了许多。 小浩和小健都结婚了,慎一有了新的恋人。由奈倒是仍然单身,而贺洛的恋情还是薛定谔的状态。 “诶……真的假的?没想到小洛喜欢恶役啊。”听完贺洛讲完近况,由奈调侃道。 贺洛闻言不禁笑开了。 反派?沈暮白吗?真新鲜。可是他喜欢。 已成高管的慎一感叹道:“这种事啊,只有失败了才是恶役,成功了那就是业界传奇。沈先生真了不起。” “不过小洛是不是就要回国帮沈先生了啊。又要见不到了。”由奈略带伤感地问。 贺洛赶忙安慰:“早着呢!我还要配合调查,三个月不能离境……” 然而下一刻他沉默下去。 中岛下令开除了他,他跟jf总部绑定的工作签证也就随之失效。 一旦失去合法身份,他要么违//法离境成为逃//犯,要么屈辱地以“前嫌疑犯”的身份去申请援助。 “我得在东都找个下家,越快越好。”他颤声说。 第77章 好友们纷纷举手:“我给你个内推吧!” 贺洛眨了眨眼,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眼眶里打转。 时过境迁,他早已不是那个零offer的迷茫毕业生。如今的他有能力,有经验,还有最重要的人脉,随便找份工作续签证还不是易如反掌—— 【非常抱歉,您不太符合弊社需要的人才类型。】 【对不起,该部门的hc取消了。】 接连被两家公司拒绝,贺洛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妙。于是从第三次收到拒信开始,他就强硬地回信追问真正原因。 大公司hr全都语焉不详地打太极,贺洛没法验证自己的猜想,直到后来他接受了几场离谱的小公司面试。 “贺先生,我们了解到您涉嫌泄露jf的商业机密,是真的吗?” “jf的海外分公司跳反,就是您煽动的吗?” …… 贺洛海投了100家全部被拒,被迫得出结论:不论沈暮白那边结局如何,他已经先一步被钉在了行业的耻辱柱上。 最后一次面试失败,贺洛从对方公司的写字楼出来时,恰逢晚高峰时间。 川流不息的车辆,西装革履的社畜,让贺洛回想起曾经昂首阔步走在通勤路上的自己。还有更早时,沈暮白曾牵着他的手穿行在摩肩擦踵的人群之中。 原来那也是幸福时光。 回到家,贺洛又端着啤酒上了阳台,意识到六年时间过去,他又站在了他和沈暮白之间的起点,顿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哭能哭出个offer来?”他代替沈暮白问自己。 如今他的回答是:不能。 签证失效前的缓冲期还有十几天时间,他该做的就是一边筹备援助申请材料,一边继续投简历。 而“株式会社we”社长的电话,就是在贺洛重新振作起来的第二天打来的。 “面试?!我有过泄露机密的嫌疑你们不怕吗?虽然我是清白的…… “那我涉嫌煽动跨国集团海外分公司重组,你们不怕吗?哦你们不是跨国集团啊…… “那我利益相关没申请回避,最后被开除了你们不怕吗?哦你们公司才4个人啊……” 贺洛感到荒谬至极,却还是穿戴整齐,郑重其事地去了。 毕竟他已经没有了选择权。 面试竟然约在咖啡馆,社长是个金发碧眼人高马大的家伙,也不知哪国出身。贺洛当场拿到了offer,并且社长同意帮他续签证。 困扰了100次的问题就这样轻松解决,贺洛仍然觉得好像在做梦,心想就算这家公司是搞诈骗的,他也要进去想方设法劝他们从良。 第一天上班,贺洛穿上衣柜里最庄重的一套西装,循着地址来到东都远郊,走进一幢挤满二十几家小公司的出租写字楼。 社长热情洋溢地向他介绍同事:infra工程师,寒国小伙;后端工程师,印国老哥;前端工程师,华人大姐。 这是一家做外包软件的小作坊,社长以外全员工程师。把贺洛安顿下来,社长就出门跑客户去了。 社长前脚刚走,华人大姐后脚就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出什么事了?” 贺洛心里顿时咯噔一声,隐约感觉这几个都不是什么善茬。 可他已经吃过不真诚的亏,想来想去还是如实交代了自己的“黑历史”,谁知另外两人听见,也放下工作凑了过来。 于是聊天语言变得乱七八糟,水平参差不齐的霓语中夹带嘤语寒语和中文,还有全世界通用的,瞎比划的手语。 贺洛绞尽脑汁才听明白,他的新同事有替前上司背了黑锅的,有冤罪坐牢出来的,还有不堪家暴离婚从而失去了合法身份的。 ……原来这是一家社会边缘人抱团取暖的公司。 社长回来,贺洛便直截了当地问:“为什么找我呢?” 难道只是出于怜悯吗? 贺洛再不济还可以申请援助,甚至也可以逃回国,回到父母的怀抱,一辈子都不再关心他在国外的声誉如何。 实在轮不到一个草台班子小公司来施舍。 然而社长挠了挠头,惭愧笑道:“我们不小心接了个大数据的项目,没人会干。你简历上写你会数据分析,没骗人吧?” 贺洛闻言一愣,渐渐把心放回了肚里。 他甚至隐约有一种感觉:他找到了他能够发光发热的地方。 当晚下班回到家,贺洛撸胳膊挽袖子把房间彻底打扫了一遍。忙完之后,他抓起手机给沈暮白发微信。 或许沈暮白那边还没有摆脱jf相关的调查,可在他这里,人生已经翻到了新的篇章。 【horoyoi:哥,我找到新工作了!】 【你肯定想象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离谱的公司】 【这公司加我才5个人,笑死】 【……但我很喜欢。】 入职第一周,贺洛是见习工程师。第二周他成了cto。第三周又兼任了客户经理。第四周业务扩大,他开始面试新人。 到三个月出境限制令解除时,贺洛已经当上we的副社长了。 社长告诉他公司名字的含义是:“我们”。 贺洛一人身兼数职,加班时长也是水涨船高,社长太穷付不起哪怕一霓元的加班费,好在贺洛现在缺的也并不是钱。 一日临近午夜,他在办公室忙完了手头工作,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检索财经新闻。 “我说小贺啊,你这一天天的也不吃饭,搁这修仙呢?”大姐竟然还没走,把一份便利店便当放在他的桌面。 贺洛笑了笑,只是道谢,没有解释。 沈暮白忙于jf中华重组,没办法来看他,吃饭对他来说也就成了无关紧要的一环,能活就行。 但是大姐热心肠,叉腰瞪眼,他只好象征性地吃了几口。 然而目光回到新闻界面,他手中的一次性筷子都落在了键盘上。 “哎妈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埋汰——” 【前jf中华完成重组,簒夺者沈暮白出任ceo!】 贺洛的瞳孔都在震颤。 点开新闻正文,还有前算法组组长戴维出任cto、kiyomi等原总部人士也选择追随沈暮白……诸如此类细节。 贺洛看得捶桌狂笑。 那个王八蛋,竟然真的成了传奇! 曾经沈暮白身居高位也要自嘲是“大内总管”,可现在,沈暮白是如假包换的总裁了。 得知此等好消息,再加上限制令也已经解除,贺洛索性向社长请了长达三天的假期,连上周末就是五天,飞回滨京。 第一站他先回了父母家。 “妈,爸,你们知道沈暮白当上霸总了吗?”贺洛窝在家里沙发上,拍着猫感慨道。 猫已经是老猫了,仍然记不住他的气味,还在哈他。 老贺和姜云霞却面露惊愕神情:“你还跟小沈好着呢?” 贺洛瞠目结舌,许久后才意识到或许事情不妙,颤颤巍巍问道:“……不算坏,但也算不上好吧。出什么事了?” “你沈阿姨住院好久了,小沈在公司和医院两头跑。妈有一次在碰见他了,那孩子累得都快不成人样了……” ……啊? 贺洛的心仿佛一盏玻璃器皿落在地上,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怎么回事? 那个男人在新闻稿照片上看来,明明还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你们怎么不告诉我?!”贺洛猛地站起身,摔了怀中的抱枕。 猫跳下沙发跑远,狗也狂吠起来。 姜云霞抹了一把泪,吼道:“……你们不是彻底闹掰了吗?!你这几年满脑子就只有工作,我跟你爸怎么想得到你还能挂念着他?!” 贺洛几乎瞪裂了眼眶,却无言以对。 是他的错。 他犯了不坦率的罪,然而爱他的人都太娇纵他,从没有人告诉他这样不对。 贺洛向父母道了歉,之后就前往沈暮白家。 他的指纹仍然能解开门锁。 然而惊喜未落,进门后看到的一切就触目惊心。多年前那男人还曾安慰他说,忙不过来就会叫家政,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西装横七竖八地丢在玄关和衣帽间入口,餐厅和厨房都有来不及塞进洗碗机的餐具,地板上落满灰尘,只有从门口连接浴室和卧室的路线光洁如新。 该死的。 贺洛不由得恨自己只看到一个传奇的崛起,却不曾想象这背后的艰辛。 沈暮白或许很坏,或许很好,或许能上天遁地,可本质上还是一个每天只有24小时的普通人。 而这样一个疲惫不堪的男人的房子里,仍然摆着当年他们从宜家买回来的那些卡通装饰。贺洛强忍着泪水走进客厅,看了一眼小f栖息的置物架,在那里发现了满满一罐橡皮筋。 这个该死的男人,果真偷了他的东西! ……但不是橡皮筋,是他的心。 贺洛呆立在房间中央许久,才终于深吸一口气,杀进储物间翻出沈暮白的扫除用具,开始打扫房间。 第78章 现在轮到他来悄悄帮沈暮白的忙了。 大扫除结束是在午夜12点,沈暮白还没有回来。 贺洛洗去一身劳动后的疲惫,从衣帽间随手抓了件t恤穿上,大刺刺地躺上了主卧的大床。 反正沈暮白承诺过,他想在这个家里住多久都行。 贺洛的失眠仍然严重,又没有药物在手边,他强迫自己闭眼冥想,也只能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就那么不知煎熬了多久,他恍然间感到身旁的半边床垫猛地下沉。 沈暮白后半夜三点才结束一天的工作,已然疲惫不堪。 他回到家,阖着双眼摸进浴室,洗干净后进了卧室躺倒在床上,才发现家里进了人。 二人都在神情恍惚间惊慌失措,直到小f被惊动,点亮卧室大灯,二人看清了彼此面孔。 “宝宝?我现在是在做梦吗……”沈暮白捧住贺洛的脸,喃喃地说。 第63章 清醒亲吻 “梦?会有这么美的梦吗?” 贺洛说着, 故作娇俏地眨了眨眼,扭头轻舔男人捧住他面颊的掌心。小舌顽皮地舔舐粗糙的掌纹,却有一丝丝酥//麻扩散于舌尖。 滚烫的气息喷吐在男人掌心, 又反扑回贺洛本就热得难耐的面颊。他的心跳得像要冲破胸腔,呼吸也越发急促紊乱。 贺洛迫不及待地抬眸确认沈暮白的状态, 然而那张英俊面孔近在咫尺,他看清的却是眼球表面细密的红血丝。 “宝宝, 我想抱你,想跟你说说话……但我两天没睡了……” 沈暮白低喃着张开双臂, 环住贺洛纤细的腰,想抱紧, 却仿佛没什么力气。 贺洛身穿沈暮白的t恤,尺码过大挂在身上会晃, 腰间那么一攥,领口就滑落到肩头。 沈暮白顺势埋头在他的肩窝,却没有吻, 只是贴着他的皮肤缓慢地反复深呼吸, 像一头倦兽凭本能嗅闻同伴的气息。 贺洛一愣,但紧接着心底涌上一阵酸楚和懊恼。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明知道沈暮白疲于公司事务和照料母亲,却还在想那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唯一能够给他一点慰藉可能是,这个总是游刃有余的男人,还愿意把疲惫脆弱的瞬间暴露在他面前。 他反抱住沈暮白健硕的身躯, 像哄孩子那样轻抚过男人宽阔的背:“快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尽管他也有他的职责,待不了太长时间。 “谢谢宝宝。我爱你……” 沈暮白喃喃地道,后半句的声音已经含混不清。 贺洛压低嗓音叫小f关灯,而后轻吻男人仍然略微潮湿的发顶。 “我也爱你。”他悄声说。 那时怀中已经响起均匀规律的呼吸,不知道沈暮白有没有听见。 - 次日一大早, 贺洛用外卖软件叫了新鲜食材,再次尝试下厨。 不过多久,就听房间里有闹钟声响起。 才七点钟,贺洛不由得为沈暮白的勤奋与辛苦而咋舌。 卧室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而后竟是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宝宝?!” 沈暮白破门而出,竟然慌乱无措,看到贺洛在厨房,才如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原来真的不是梦。” “哥,”贺洛见状,莫名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想,“你不会以为我生气不要你了吧?” 仔细回想他发给沈暮白的那番话,可能蕴含的潜台词:找到新工作,步入新生活,虽不尽完美但很喜欢……确实好像一封告别信。 男人轻叹一口气:“毕竟我没听你的劝,还害你受了牵连。” 贺洛闻言,回想起在局子里的日子,顿感一阵恶寒。 这笔账要用后半生慢慢算,但当务之急是告诉沈暮白:“你听了啊,至少没再做甘愿背锅的滥好人。” 沈暮白眨了眨眼,似乎一片茫然。 贺洛于是说得更直白了些:“你有野心和欲//望的样子很酷,和员工站在一起的姿态也是。恭喜你做到了,沈总裁。” 他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向沈暮白伸去。 双手交握,目光灼灼。 “谢谢贺工程师。” “……我现在可是副社长了!” “真的?那谢谢贺社长。” 贺洛不禁莞尔。 在贺洛二十出头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七岁年龄差或许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可如今的贺洛已是足以与沈暮白比肩的男人。 他把沈暮白按到餐桌边落座,把早餐端上了桌。 经典的鸡蛋火腿鲜虾三明治、蔬菜沙拉和美式咖啡。东西虽然简单,但对贺洛而言已经是进步非凡。 沈暮白仿佛此刻才终于发现变化,环视四处整洁如新的房子,还有面前的早餐,忽然沮丧地垂首扶额。 “怎么了?”贺洛一下子心虚起来。看起来很糟糕吗? “我想忙过这一阵就去看你的,可我过得一团乱,竟然还要你帮忙打理……” 贺洛:“沈暮白你什么意思?!只许你照顾我,我照顾你就不行?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人?!” 不料沈暮白握住他的双手,猛地一拽!他毫无防备,骤然失衡,落进男人怀中。 沈暮白搂紧他,英俊的面孔突兀地放大,他看到那双曾经讥笑他的漆黑眼睛里满溢着温柔的爱意。 下一刻,两片温热柔软的唇瓣贴上他的双唇。 唇齿缠//绵地捻转,嘴唇表面偏薄的皮肤很快被磨得想要烧起来。贺洛不觉间双臂攀上沈暮白的肩,从鼻腔里哼出难//耐的呜咽。 沈暮白听到竟变本加厉,将他抱得更紧,舌尖撬开他的牙齿,在他的口腔中长驱直入…… 贺洛的脑子嗡的一声,清空成一片空白。 这简直…… 简直就像是某种亲密接触的缩影。 贺洛被吻得浑身瘫软,晕晕乎乎地黏在男人身上,直到又一阵闹钟声响起,刺耳的声响就像指甲抓挠玻璃,刮走了全部浓情蜜意的氛围。 沈暮白这才肯放开贺洛。唇瓣皮肤剥离的瞬间有钻心的痛感。 贺洛顿时怅然若失。 沈暮白还依依不舍地揽着贺洛的腰,分出一只手,风卷残云般吃掉了贺洛做的三明治,又端起咖啡一饮而尽。 “我得去公司了,宝宝。”男人起身走向洗漱间,却在半路回头,似是犹豫,但最终还是决定问贺洛,“……上午十点钟,你愿意陪我去趟医院吗?” 贺洛意识到,沈暮白终于要和他共享那每天两个小时的空窗时间。 - 滨京市中心医院,住院部特护病房门前。贺洛征询地与沈暮白对视一眼,才推门而入。 病床上的沈阿姨戴着氧气面罩,许多蜿蜒错杂的管子将她与四周布置得密密麻麻的机器相连。 数年不见,她已是形容枯槁,不复当初的优雅从容, 贺洛大跨步地上前去,眼泪比脚步先落了下来。 “阿姨,我是小贺!我来看您了……这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直都不知道,我真是个浑蛋……” 不料沈暮白拽了拽他的胳膊,轻轻摇头:“她用着镇痛剂,意识不清醒的。” 贺洛闻言倍感天旋地转。 曾经沈阿姨放心地把沈暮白交给了他,他还没来得及正式道谢,如今却已连平常的对话都做不到了。 贺洛沮丧地坐到床边,却见床头柜上摆着眼熟的霓国特产,绞尽脑汁想了想,才意识到,是春天时他出差拎回来的那份敷衍至极的礼物。 沈暮白竟然真的带给了沈阿姨,这更让他无地自容。 “……你是在笑我吗?”他闷声道。 “怎么会?我妈那天特别开心。”沈暮白轻轻揉了下他的发顶,“她一直挺想你的,可能比起我,她更想见你。” 贺洛咬着嘴唇垂下头,还没来得及思考沈暮白的话里隐含的意思,却见沈阿姨连着留置针和指夹仪器的手微微颤动,竟缓慢地抬起,覆上了贺洛撑在床边的手。 “阿姨?”贺洛喜出望外。 久病的躯体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沈阿姨紧紧握着贺洛的手。贺洛紧张无措地望向沈暮白。 男人也震撼不已,但回过神来第一反应是拍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然而就在等医护人员赶来的片刻时间,沈暮白犹豫再三,还是把他宽厚的掌心轻轻覆在二人紧握的手上。 有一点颤抖,但很温暖。那一刻贺洛隐隐感觉,沈暮白好像下定某种决心。 医生赶来后,确认沈阿姨暂时无碍,却叫沈暮白去办公室单独沟通。贺洛也跟上,却身为无关人士被医生拒之门外。 沈暮白却紧紧攥着贺洛的手,把他带进门。 “他是我爱人。”男人坚定地说。 然而贺洛来不及惊叹,就听见了噩耗。 医生说:“在有外界刺激的情况下,病人暂时苏醒也正常,不用太在意。不过……沈先生,这样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做好准备吧。” 第79章 …… 谈话后,沈暮白说,离必须出发赶回公司还有13分钟时间,要贺洛再陪他一会儿。 二人并肩坐在医院长廊的座椅上。 “其实我从小就是个坏种。” 沈暮白仰头倚靠着灰白的墙壁,缓缓地说。 他仿佛已经放空一切,只是茫然地说出从脑海深处随机检索出久远的记忆碎片。 “我爸还在的时候很惯着我,但我妈管得严,所以我惹祸被叫家长从来不敢告诉我妈,一直偷偷让我爸去。” “但有一天,我爸有一台重要手术。就是……不容失败的那种重要。但失败了,都怪我让他分心。我亲眼看着他从阳台跳了下去。” “我妈辞了教职,带着我搬家、改名换姓,寸步不离地看着我。” “后来我成绩提上来了,做所有人喜欢的那种好孩子,但不够,还是不够。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得到原谅……就跟她吵了一架,离开家很多年。” “我回国之后她才终于不那样看着我了,我以为所有事情都过去了。一直到遇见你,被你打醒。宝宝你说得对,我自以为我在变好,但我成了一个更糟糕的人。” 沈暮白说罢,长叹了一口气。曾经的傲慢和从容也仿佛随着那股气息流走了。 贺洛听得心里发堵,却又因为沈暮白要赶回公司的时间限制而焦虑发慌,脑中紧锣密鼓地思考如何回应,嘴巴却不受控地开始了即兴发言。 “沈暮白,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还记得你刚要给我内推的时候,我去了阿姨家吗?阿姨提起你的时候很为你骄傲,我跟我妈都要嫉妒死了好吗?她早就不怪你了。” “你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很真实。除了你自己,没人要你必须做个好人。” 贺洛终于为沈暮白、也为他们这段始于无端恶意的孽缘盖棺定论。 如果说贺洛的问题在于所有爱他的人都在娇纵他,让他习惯被爱却不会爱人,那沈暮白的问题就在于太早失去了娇纵他的人,以至于多年来都没有人来告诉他—— “那不是你的错。”贺洛斩钉截铁地说,“人总不能每次龙卷风过境,都去抓那只扇翅膀的蝴蝶。你放过你自己吧。” 下一刻,手机的震动声连着长椅共振起来。 十三分钟的倒计时结束。 沈暮白没有什么豁然开朗大彻大悟的迹象,平静地不能再平静地起身,说他必须得去公司了。 新公司诞生伊始,所有事情都需要他到场。 贺洛总不好绑住一位总裁强行谈心,只好就那么放沈暮白走了,并说他会替他在这里陪着沈阿姨。 只是人快走到电梯口,他又不由得呼唤。 “沈暮白。” “嗯?” 贺洛追上去,踮起脚尖,双臂环上男人的脖颈,轻吻他的双唇。 - 沈暮白说,沈阿姨是在一个温暖的秋天午后离去。 贺洛丢下堆成山的工作回国参加葬礼。沈暮白仍是那个了不起的成熟人士,在至亲的告别仪式上仍然表现得镇静而得体。 就像此人一贯的信条:大人就是要面不改色地面对生活的所有波折。 贺洛差点也对此深信不疑——如果不是葬礼前夜,沈暮白曾在他的怀中痛哭的话。 “哥,要不这样吧,我把我妈我爸让给你。他们都挺喜欢你的,而且……特别溺爱,你知道的吧。你就算把天捅漏了,他们都要怪天不够结实。” 当时贺洛拍着沈暮白的背,还是禁不住胡言乱语。 要不然他肯定也会哭。 沈暮白哽咽着,几乎失声,但还是对贺洛说:“幸好我遇见了你。” 他茫然挣扎时曾奉劝贺洛逃离的溺爱和管控的囚笼,最终成了他新的归处。 某种被称为“家”的地方。 贺洛发现人长大后可能会有很多很多个住处,但他和沈暮白分享了他们永远可以回去的一个家。 葬礼后的第二天,贺洛就不得不赶回东都,工作不等人。 沈暮白同样家事公事缠身,却还是送他到机场。 在海关入口,男人紧紧抱着他不松手。来往旅客无不对他们侧目。 “宝宝,要不留下来陪我吧?公司现在情况稳定多了,足够做你发展的平台。或者如果你觉得利益相关不好,也可以帮你介绍别的工作……” 贺洛双眼亮了起来,心底有那么一刻燃起了冲动,可紧接着就被理智掐灭了苗头。 “哥,我喜欢我现在的公司。我要对大家负责。”他郑重其事地拒绝。 没有大集团的肮脏内斗和恩怨情仇,有的只是对收留了他的那群人的纯粹感恩,贺洛现在已成we的顶梁柱,他永远也不会放弃他们。 沈暮白惊愕不已,但最终欣慰地笑了出来:“我当初果然没有看错你。” 贺洛也跟着笑起来。 “良禽择木而栖”,沈暮白的忠告对于声名狼藉又重新开始的贺洛而言仍然适用,而他确信,他已经找到适合自己栖息的森林。 于是分别在即,两人都未免有些伤感。 沈暮白又问:“那……宝宝,我以后有空了,还可以去东都看你吧?” 贺洛踮脚吻了一口沈暮白的脸颊:“等你!” 第64章 有如地震 贺洛重返东都后, 总感觉时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调成了0.5倍速,或者更慢。 开发项目变得格外繁琐,金主客户也显得加倍烦人。早上起来洗澡穿衣打扮提不起什么劲儿, 夜里健完身回家路过街边美食店铺,也没什么兴致给自己加餐。 他是做数据分析出身, 直至今日仍然保持着对变量和共性的敏锐,他很快意识到所有难熬的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都发生在他见不到沈暮白的时间。 终于捱到星期五, 贺洛提早结束工作回到家,一头钻进浴室, 雀跃地洗漱干净,换上柔软的睡衣—— 他和沈暮白约好周五晚上十点视频。玩了好几年的冰箱便签漂流瓶, 他们终于准备尝试正常现代人异地相见的方法。 也是因此,贺洛想要好好认真一番, 哪怕是睡前的造型。 然而吹干头发,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有好几通来自沈暮白的未接视频电话, 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s:宝宝, 怎么了?】 【等你。】 …… 【没出什么事吧?速回。】 贺洛一头雾水,连忙回信解释自己没事,并问沈暮白突然发什么疯,明明离约定时间还有很久。 【horoyoi:你算错时差了?】 滨京和东都说远不算远,却有那么一小时的时差。贺洛的十点钟是沈暮白的九点, 而沈暮白的十点钟是贺洛的十一点。 可沈暮白好歹也曾是留学生和出差人士,总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s:我以为约在你那边的时间。】 【horoyoi:啊?不是你的时间吗……】 视频通话接通,两人盯着彼此的面孔,准确地说是摄像头漆黑的孔洞,啼笑皆非。 他们都在努力照顾彼此的习惯, 没想到反倒错过了。 那种完全昼夜颠倒的时差或许不会错,一小时时差才会心照不宣地出错。毫厘之差,那么遥远。 “以后还是不约时间了吧。”沈暮白无奈道,“你想我了,就直接打过来,只要有空我就会接。” 贺洛闻言微怔,脸颊逐渐烧了起来,只祈祷弱光环境下沈暮白看不清他的面色。 “少自恋了,谁要想你啊?” 谁知现代移动设备的夜拍功能相当完善。 沈暮白将他的窘态尽收眼底,好整以暇地笑道:“嗯,狗想我。” 贺洛顿时一蹦三尺高,恨不得从屏幕钻进去,一口把坏男人咬死。 ……如果真的可以钻进屏幕,就好了。 那晚过后,贺洛和沈暮白的视频电话会在随机时间接通。 有时候贺洛在家里准备简单的早餐,看到沈暮白去公司的车内陈设和窗外街景。 沈暮白从沃尔沃换成了宾利,还聘了专职司机,真不愧是从大内总管摇身一变成了霸总的人。 只是后视镜上仍然挂着红绳,绳子末端空无一物。 “什么时候把我的五元还回来?”沈暮白略带不悦地问。 贺洛顾左右而言他:“再说吧……” 沈暮白见状,竟然急得失了从容体面:“你不会不小心花掉了吧?!” 贺洛笑出了声,掏出那个满目疮痍的钱夹,从夹层里摸出那个仍然闪亮的带孔硬币给他看。 有时候通话是在睡前。 两人都结束了一天兵荒马乱的工作回到家,身心疲惫不堪,聊着聊着就会睡过去,通话时长取决于设备剩余电量。 有那么一天,恰好两边都接着充电线,通话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早上。 对此,沈暮白的评价是:“宝宝你睡觉好像会打雷。” 贺洛:“???” 第80章 贺洛死活不信自己会打鼾,后来破案了,原来他睡过去时,脸贴在了手机的收音位置,即便是呼吸声也震耳欲聋。 他这才明白沈暮白又在故意嘲弄他,当即破口大骂:“王八蛋!你以后可别跟我一起睡,我怕我吵到你!!” 然而骂到一半,他声音低了下去,怅然垂下了头。 沈暮白似乎也知道他在低落什么,对他说:等等我,再等等。 …… 沈暮白的新公司稳步发展,与李砚舟的公司达成技术协作,推出了有史以来交流最为自然的新款小f,并朝着智能穿戴设备新领域稳步发展。 贺洛捧着手机不禁微笑。当初他在饭桌上异想天开的想法,如今真的成为了现实。 他每天高强度巡逻科技和财经新闻,收集一切和沈暮白有关的消息,但始终无法把报道中那个运筹帷幄一路高歌猛进的沈总,跟视频通话里总是那个黏着他、调侃他的男人联系起来。 他早已不是沈暮白麾下那个愣头青,他们很少再聊起工作上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沈暮白突然发微信告诉贺洛,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他有空了。现在他人在滨京国际机场,三小时后就会降落在成田。 贺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跟社长告了假,一路赶赴机场,远远在海关出口见到熟悉他高大身影。他如离弦的箭般,一头撞进男人怀中。 周围熙熙攘攘的旅客无不对他们侧目,可他对他们视而不见。 - 砰的一声甩上房门,两人在玄关一边踢掉鞋子,一边吻成了一团。 唇齿交缠间黏腻的声响,伴着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声音,贺洛越发急切,却逐渐沮丧起来。 他恨冬天,要扒的衣物竟有这么多! 要是放在曾经他们还不能相互乱碰的日子,他或许还会感慨这男人穿得很权威,可现在,他只嫌宽/衣/解/带还不够快。 “哥……” 小f欢快地应答:“我在呢!” 沈暮白哭笑不得:“新品快上市了,要不下次我给你带一个来?” 贺洛撇了撇嘴,说:“我就要这个。” 旧版小f在他身陷囹圄时为他作证,见证了他们之间的孽缘。 “那你快给它改名。”男人故作不悦地说。 贺洛当然准备改,但不知为何,看沈暮白着急他就会很快乐。 “不改。”他若无其事地瞥开目光。 谁知下一刻他就双脚离地,沈暮白竟然把他打横抱起,径直向卧室走去。 “得让你分清楚谁才是你哥。” 贺洛惊愕不已,紧接着就笑开了,这男人怎么连人工智障的醋都吃! 他笑得乱颤,胡乱捶打着男人的肩,直到整个人被掀到了床上。沈暮白欺身靠近他,漆黑的眼眸里流闪着呼之欲出的渴/望。 这一刻,贺洛才知道沈暮白想要吃掉他的时候是什么样。 顷刻间仿佛天雷勾动地火,贺洛也跟着发了疯,亲吻或者说撕咬沈暮白的双唇,紧紧攀在男人身上。 他迷迷糊糊也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交出去,沈暮白却告诉他,好像缺点什么。 “我去买套和润滑剂。”沈暮白俯下身,安抚般地轻吻贺洛的额头,又拖了几次深呼吸才舍得放开他,起身下床。 贺洛顿时急切地叫住他:“我有!” 沈暮白缓慢地挑起眉:“准备得这么充分?说,是不是想了好久了?” 贺洛憋着笑不回答,心底涌出一股大仇得报的爽快,爬起来拉开床头柜的小抽屉。 确实想了好久,但不会比某人更久。 两个包装盒静静躺在抽屉里,沈暮白看清之后一时无言。 草莓味的套套,香草味的润滑剂,正是那年沈暮白为贺洛而准备,却最终放弃使用的东西。 “我这辈子都抱不到你?”沈暮白神情复杂地问。 三分调侃,七分郑重其事地确认。 贺洛扯着男人的衣襟,与他双双仰倒在床:“现在可以了。” 然而沈暮白盯着包装上已经有些模糊的喷码字迹,忽然抬头对贺洛说:“过期了。” 两人面面相觑,最终都苦笑出声。 私密用品的保质期原来如此短暂,好在他们的感情仍然新鲜。 沈暮白再次翻身下床:“我去买吧。” 贺洛拉住男人的胳膊,声音低得几乎不可闻:“不用了……” 他又在床头柜翻翻找找,抓出一支凡士林基底的护手霜。 “凑合用吧。” 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多等了。 …… 那一瞬间贺洛想到许许多多个和沈暮白的相处片段,忽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低声道:“我也爱你。” 沈慕白轻吻他的额头,紧紧握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 后来仿佛整个房间都摇曳起来。 头顶的吊灯开始摇晃,床架吱吱呀呀地叫,床头柜上的小盒子滑落在地,被随手甩在一边的手机竟发出刺耳警报声。 “地震了!地震了!” 二人顿时浑身一僵。 下一秒沈暮白将贺洛紧紧护在怀中,滚向床铺靠墙的一侧。这里没有高大的家具,是卧室中相对安全的一角。 震动中不宜盲目逃生,他们也只有彼此依偎。 他们的四肢缠成一团,听到彼此的凌乱呼吸和震耳欲聋的心跳,直到震感逐渐平息。 在温暖的灯光中,他们四目相对,忽然都笑了。 为劫后余生而松了口气,也难以置信地感到荒谬。 即便霓国整个坐落在地震带上,地震如同家常便饭,贺洛也不曾想,他们的初次会是这样地动山摇的体验。 “震度3强。”沈暮白抓过手机,打开防灾app,确认并非需要出门避难的程度,他们可以安心继续待在家里。 贺洛嘟囔道:“你都不在这里出差了,还留着它干什么?” 沈暮白重新抱住他,轻敲他的额头:“因为你在。” …… 单身公寓的小浴缸,一个成年男性用起来都憋屈,更别说多挤下一个人。 贺洛蜷起身体坐进去,池水一瞬间就漫上浴缸壁的边沿,如瀑般泼洒到浴室地面。 温水和怀抱包裹住他酸痛不堪的肢体,贺洛畅快得眯起眼睛,向后仰去,把头靠在沈暮白的肩头。 然而沈慕白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脖颈和肩被贺洛咬得遍布牙印。 “宝宝,你咬人的毛病就不能改改?”男人苦笑道。 贺洛顿时大叫道:“谁叫你一直欺负我?!” “疼么?” “还好……” “……那这样呢?” “我警告你沈暮白,我明天还要上班。” 贺洛本想说得义正言辞,可在沈暮白的怀抱里,他的声音都是颤的,话一出口就失了说服力。 男人在他耳边低语道:“请假吧,宝宝?” 贺洛艰难地调动起被地震和其他事情摇成一团浆糊的脑袋,思考明天的工作能往后推多久。 在等待他回答时,沈暮白也一时沉默。浴室寂静下来。没有关严的浴缸水龙头口,有水滴落于池中水面。 滴答。 在封闭潮湿的狭小空间里反复回响。 ----------------------- 作者有话说:终于。。他们两个终于。。。。。!!!(高兴得上蹿下跳)[爆哭][爆哭] 第65章 异国奔现(正文完) 次日清晨, 贺洛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到身处温暖有力的怀抱。面颊贴着的枕头规律地起伏,深处还有心跳声怦怦作响。 张开双眼,沈暮白的面孔近在咫尺, 目光温柔。 “早啊,宝宝。” 然而回想起昨夜, 这双眼睛是如何饱含侵略感地凝望着他,他不由得面颊发烫, 一把拉高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不料沈暮白把他连人带被子都抱住。 贺洛心中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又来了,这男人好像对他会上瘾。 然而下一刻, 咚的一声闷响。 贺洛吓了一跳,钻出去看才发现, 男人龇牙咧嘴地捂着手肘,原来动作太大撞到了墙。 报应啊, 报应! 贺洛捶床狂笑,结果手一偏,砸在了床垫和木床架的边缘。痛感瞬间扩散开来, 指尖嗡的一声麻了。 沈暮白把他磕痛的手指握在手中, 轻轻揉搓,问道:“睡得好吗?” 贺洛思忖片刻后回答:“不知道。” 有沈暮白抱着他,他睡得很沉,吃饱后的身体得到了充分的休憩,长久失眠的精神也焕然一新。 只是, 他也想要醒后肆无忌惮嬉闹的时间,想拎起枕头暴打沈暮白,但不磕墙也不掉到地上。 两个成年男人挤在一张狭窄的单身床上,竟然有这么难。 沈暮白像是会读他的心:“换个大房子吧。” “我哪有闲工夫找房子搬家,而且……”贺洛有些感伤, 没有把话说完。 第81章 而且他事实上还是在独居。 沈暮白就是再有空,一个月又能过来陪他住几天? 男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轻吻了下贺洛的额头,起身下床。 “我去做早餐。” 厨房很快传来煎锅滋啦滋啦的声响,浓郁的蛋香很快飘满整个房间,之后是咖啡的香气。沈暮白把饭端上桌的时候,他还没能起床。 腰好疼。腿好疼。沈暮白索性把他整个人拎起来,提到了椅子上,可是坐住的瞬间他就嗷的一声弹了起来。 这下不想请假也要请了。 贺洛休息了两天,两天沈暮白都在做饭和照顾他。白天无微不至,夜里无孔不入。 他神情涣散时想回到二十三岁,找到曾经那个天真无知的自己,掐住他的脖子摇掉他脑子里的水花。 沈暮白完全是养胃的反面,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往他身上使。 “罚你一周不准碰我……” 事实却是,他隔了三周才再见到沈暮白,能相见也是纯属意外。 那天午休时间,贺洛在we新办公室的茶水间,和同事们一起吃午餐。 大家都可怜他吃冷冻便当,他说冬天带冻货不用冰袋,爽。 只有大姐眼尖,认出这是正宗的中式番茄牛腩,家庭做法,东都的中餐馆子不会这么做,更别提成品盒饭。 “有情况呀小贺,家里有人给你做饭了?” 贺洛略有点腼腆地笑而不语,心想确实有人,但没人,而且非常不是人。 心中骂骂咧咧,却忽地感到腹部隐隐作痛。 他第一时间怪罪沈暮白。 【horoyoi:你做的饭是不是有毒?害我肚子疼。】 聊天框的另一边,沈暮白一头雾水。 按理说食物做熟后分装一餐份,丢进冰箱急速冷冻,并且贴好了保质期标签,只要按时食用就不会有什么变质风险。 难不成冰箱染上了什么菌? 他嘱咐贺洛不舒服就去医院,又查询了冰箱的消杀方法发过去。小东西嬉笑着跟他说没事,他却还是惴惴不安。 然而马上有一场与新供应商的重要会议,他只能硬着头皮参加。 会议过半,聊天框陷入沉寂,贺洛没有发来情况好转的消息,沈暮白逐渐心生不祥预感。 “抱歉各位,我有急事必须离开。kiyomi,能不能帮我——” “快去吧,我帮你顶着。”kiyomi点头。她如今是新公司副总裁,黑眼圈还是很重,但目光的温和与靠谱一如从前。 沈暮白感激地道谢,头也不回地离开会议室。 到登机时,沈暮白仍然没有收到贺洛的回信,已是心急如焚。飞机引擎的轰鸣听来烦躁,每一分一秒都被拉成数十倍漫长。 快降落时,始终攥在掌心的手机才终于震动起来。 【horoyoi:急性阑尾炎,割了。】 沈暮白劫后余生般松了一口气,才发觉自己额角见了冷汗,后脊也一阵发凉。 【s:在哪家医院?】 【horoyoi:可以出院回家了。】 沈暮白赶到公寓时,一位看起来与贺洛年纪相仿的女性在客厅。 “沈先生?您不是在海外吗,就这么赶过来了?!”她惊叹道,“对了,我是小洛的朋友——” “由奈,你好。常听贺洛说起你们。” 沈暮白只是没想到,他又在如此狼狈的时候和贺洛的朋友见面。 原来由奈的公司很近,看到贺洛在群里说被救护车拉走,就代表朋友们过去陪手术了。 “小洛的家人不在身边,我们总要多照顾他的呀。”由奈爽朗地一笑。 沈暮白心底涌起一阵酸楚,却还是道谢连连。 房间里传来贺洛的叫嚷:“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带我一个啊!” 看来真的只是割了个阑尾,才下手术台回家,就这么生龙活虎的。 由奈闻声也笑起来,表示接下来就交给沈暮白了。 送由奈出门后,沈暮白返回房间,轻轻推开卧室门。 贺洛倚靠在床头,看着他,表情似笑非笑:“你是有任意门吗,沈总?” 他摇头。 “别告诉我你是抛下工作赶过来的?!” 沈暮白无从反驳。 贺洛瞠目结舌,半晌才故作冷嘲热讽道:“……你不会害怕了吧?都一大把年纪了,胆子怎么这么小?” 可是再次与沈暮白四目相对的那一刻,看到那双黑眸中深重的担忧和自责,贺洛后悔了。 他又在做什么?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刚经历了至亲病逝的人。 贺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好吧,不怪你做的饭,总行了吧?” 以他们现在的状况,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越是努力,就会系得越紧。他们心照不宣地不提。 沈暮白的眼角仍然泛酸,他详细确认了贺洛手术刀口的位置,才紧紧拥他入怀。 二人呼吸的节奏趋于一致,交换了彼此的体温,沈暮白才觉那股如坠冰窟的寒意逐渐被驱散,也越发坚定了内心深处一个早有雏形的选择。 “宝宝,我得回去了。” “呵,失职总裁良心发现了?” “可能又要隔很久才来看你。” “无所谓,独居美滴很。” “我爱你。” “……我也爱你。” - 又一年过生日,贺洛收到沈暮白寄来的礼物和巧克力,附有一封手写的情信。 两个玩漂流瓶的原始人自从解锁了语音视频通话以来,就没再用过这样古老的通信方式。 贺洛没想到自己在习惯了对着话筒喘//息,对着摄像头遵循沈暮白的指示(或破口大骂)之后,还会看字看得面红耳赤。 想邦邦捶那男人两拳,却还要等到下次见面。 等待过程中,贺洛有一项业余活动便是关注沈暮白新公司的动向,可最近他发现不对劲。 公司业务仍然如火如荼地进展,沈暮白却不再活跃,更多公开场合是由kiyomi出面。 那个带领公司挣脱总部束缚和吸血,保住人员和成果的传奇,正在逐渐退隐二线。 贺洛心想这家伙总算战胜了事事操心的强迫症,开始学会放手了。想到他们今后可能多一些时间见面,不禁喜上眉梢。 直到他有天在公司,摸鱼打开滨京当地的财经论坛,看到小道消息:沈暮白或将辞去ceo职位!今后退居董事会顾问一职,不再主动插手公司事务。 手机咣当一声砸在面前的键盘上,屏幕上的文档里冒出一长串歇斯底里的乱码。 贺洛按下ctrl+z删乱码,手还是颤抖的。 这个王八蛋,怎么会放手得如此彻底? …… 那一晚的视频通话,沈暮白郑重其事地说:“宝宝,周末我去看你,有件大事要跟你商量。” 贺洛磨着牙齿,心想商量个屁,你明明早就独自做好了决定。 在沈暮白到来之前,正式新闻就先出来了。 通稿照片中,那个男人仍然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在辞任交接文件上刷刷地签下名字,神色云淡风轻。 他撇撇嘴,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戳。然而下一刻,过去的记忆如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他的喉咙,他屏住呼吸,暂停画面,放大,再放大—— 沈暮白签字时手上的钢笔,竟然就是他多年前领到第一份工资时送的礼物。 眼眶一热,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沾湿了睫毛。 这男人辞个职都好像在哄他,就像事先知道他看见新闻会生气。 - 周五深夜,沈暮白风尘仆仆地进门,贺洛早已在玄关等候多时,抓起他的衣领把人扑到了门上,咬牙切齿。 沈暮白就像知道他要问什么:“kiyomi很有能力,而且护短,把公司交给她我很放心。” 贺洛一怔,差点被绕进去,猛地摇了摇头,又问:“我的意思是,好不容易争取来的,你就这么放弃?!” “你最开始的意思不也是让我辞职?”沈暮白说着,捧着他的脸索吻。 贺洛眼疾手快地抬手隔开,执拗地说:“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 自从他见识到沈暮白拒绝背锅的方式是奋起反抗,一切都不一样了。这个男人有野心,就不该为他而放弃。 沈暮白却拽下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曾经受过伤的地方,闷声说: “可是你误会我了,所有人都误会了。我想要的是保住大家的心血,避免大裁员。自己坐上总裁的位置,是因为当时能顶上去的只有我。现在终于不是了。” “如果后半生都要被绑在一个不能每天回家见到你的地方,只能给你做冷冻起来的饭,你生病了我却不能像你朋友一样立刻赶到你身边……我要再多成绩和虚名有什么用。” 贺洛眨了眨眼,双唇微启,欲言又止。 隔着初春的厚衣物,他仍能感受到男人有力的心跳。 第82章 ……原来如此。 毅然脱离总部也是责任使然,沈暮白的野心和欲/望只在贺洛身上。 贺洛也终于释然,双手环上男人宽厚的背,温柔地上下摩挲。 既然沈暮白坚定地选择追逐他,那他就要成为这个男人的避风港。 但摸了不出几下,他就忍不住狠狠捶了两拳。 “王八蛋!我还以为你多有事业心,怎么是个恋爱脑。” “……我不否认。” “还是个不想上班的懒鬼。” “嗯,不否认。” 贺洛瞠目结舌:这男人怎么刚辞职就成了一条滚刀肉。 僵持不下好一阵,贺洛终于勉为其难地说:“那我养你。” 堂堂副社长,养个失业总裁还是游刃有余的。 沈暮白听后,却把脸埋在他肩窝里,笑得肩膀不停起伏。“宝宝,我还有股权,有顾问费,有投资和不动产。我财富自由了。” 贺洛愣了更长的时间,决定大丈夫能屈能伸:“那你养我吧。” 区区副社长,让财富自由人士来养才是正正好好。 “好。”沈暮白抬起头,轻轻捏了下他的鼻尖,“不过宝宝,我们还可以考虑另一种可能。” 说着,男人将手伸进大衣口袋,摸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盒子。通体皮革材质,表面有精致的烫银纹饰。 贺洛呼吸一滞:“不是吧,沈暮白你……” 男人打开盒盖,里面真的躺着两枚指环,铂金色在黑色丝绒映衬下,无比耀眼。 单身公寓的玄关空间有限,贺洛甚至要退开一步到地板上,沈暮白才能单膝跪地。 “和我结婚吧,贺洛。我的财产都归你,命也归你。今后你去哪发展,我就跟着你去哪,在你身边照顾你,再也不离开你。” 沈暮白仰望着贺洛,目光如炬。 原来这才是沈暮白要跟他商量的大事。 贺洛飞快地眨了眨眼,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又觉此时自己应该和面前的男人一样严肃而庄重。可无论怎样努力拉下嘴角,他都还是会笑。 他逐渐手足无措,最终捂住了脸。 沈暮白也无奈笑起来,把贺洛的左手拉下来,轻吻他的无名指,为他戴上戒指。 “……我还没说我愿意呢。”贺洛小声嘟囔。 男人轻挑眉梢:“那你愿意吗?” “愿意。” 那晚他们仍然挤在小床上。贺洛紧紧攥着床单,沈暮白就覆上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两枚戒指靠在一起,映着卧室暖色调的灯光,和他们为彼此沉沦的倒影。 颤抖,摇曳了很久。 次日清晨,贺洛在沈暮白的怀中苏醒。 阳光穿过纱帘洒落在床铺上,在相贴合的皮肤表面燃起一点热意,也把沈暮白始终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照得很亮,贺洛从中看到睡眼惺忪的自己。 今后可以一直在一起,昨夜即便是求婚夜,他们也少了几分仿佛有今天没明天的贪婪和迫切。 情//事成了真正没有负担的享乐,起床比以往任何一次见面后的早晨都更容易,贺洛流畅地走到餐桌边落座。 沈暮白问:“美式还是拿铁?” “美式吧。”贺洛说。 咖啡和早餐上桌,时间仍然还早,阳台外又有乌鸦鸣叫。 贺洛说:“听说鸦科都是大佬。” 沈暮白说:“可能附近有巢。” 二人竟同时开口。而后相视而笑,轻轻碰杯。 早餐后他们出门散步。 从公寓去川边的路上有一座小庙,旁边的自贩机直到今年仍然有草莓牛奶出售。 贺洛忽然像想起什么,拽起沈暮白的胳膊,沿着砂石和青草中铺设的石板路,来到祈福的赛钱箱前。 沈暮白似乎猜到他要做什么,抬手掩去唇角的笑意,轻轻点头。 贺洛摸出钱夹中的五元,轻轻抚摩,而后两指一弹,投了出去。硬币栅格之间弹跳,落入箱子内部,木头与金属磕碰,发出清脆空灵的声响。 他们已经有了最好的缘分,所以放生这枚硬币,让它回到祈福的循环,保佑下一位有缘人。 投完钱就该许愿,贺洛垂下眼帘,双手合十,却发现自己脑中空空如也。 他暂时没有愿望。 尴尬地睁开眼,却见沈暮白也没有祈愿,只是看着他,眼中饱含温和的笑意。 “……有什么好看的?” “就是很好看啊。” 从小庙出来,过条马路,就接近河边步道。贺洛曾经岔气拐进去的便利店,如今还在窗明几净地开着。 他们买了些啤酒零嘴,漫步到河边长椅上,并肩而坐。 拉开易拉罐拉环的一瞬间,男人猛地弹跳起身。啤酒沫喷涌而出,洒了满身。 贺洛拍着大腿狂笑:“叫你当初欺负我!” 谁知沈暮白瞪大了双眼,喃喃道:“……难怪你当时衣服是湿的。” 贺洛也懵了:“你不是故意的?!” 之后又说:“没关系,反正我是故意的。” 沈暮白提着仍在冒泡的易拉罐直摇头,拿他毫无办法。 过了好久,泡沫才消了。 沈暮白抓着贺洛的手高高举起,拍下他们干杯的照片,状似不经意其实相当刻意地拍到无名指上成对的戒指。 “发条朋友圈。”沈暮白笑道。 贺洛一边嫌弃这男人拍照水平毫无长进,一边悄悄按了个赞。 照片的背景就是玉田川。河面上有游船来往,岸边高架环线上车辆川流不息。 时有跑者和钓鱼佬经过面前,目光投向这两个黏在一起的怪男人。 贺洛靠在沈暮白的肩膀,仰脸望向天空。 浓积云层层叠叠,水鸟滑翔过晴空塔的尖顶。 暖风里带着一点水腥气,还有青草发芽的味道。一度泛滥的长河如今仍然静静流动,春日里万物生长。 那天沈暮白的朋友圈点赞互动叮叮当当个没完,贺洛的工作手机始终没有响。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 主线剧情完结啦!! 之后会写点番外后日谈,沈贺异国奔现之后的人生走向与甜甜日常~ 另外还有一个if线短篇的想法,如果小贺和老沈初遇那天没有结仇,而是结缘,会发生怎样dokidoki的事情! 宝们如果有想看的番外也可以评论点梗,我会尽量写! 还有就是,让我们恭喜这个锅巴胺写完了勇闯晋江的第一本小说!真的好神奇! 截至完结当天这本书有750多收藏,只看数据真的超级扑街的吧,但一想到有这么多个宝为这本小说而聚在一起,我就还是觉得好神奇啊怎么会这样! 真的感谢你们,爱你们[橙心][抱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