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叛逆少年不会梦见表面上是老师实际上是小妈的嫂子》 相聚(陆修远h) 酒店的窗帘不算厚实,但足以遮挡惨白的月光,老旧的灯具散发出昏暗的光线,在浅米色的地毯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方格。空气里漂浮着的细微尘埃,在光柱中狂乱舞动。 廉价但算不上难闻的香氛散发着甜腻的气味,与肌肤相亲的汗湿气、情动时分泌的黏液所散发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构成了此刻颓靡又色情的氛围。 蓝若被陆修远牢牢地压在身下,承受着他一次比一次更沉重、更用力的撞击。床垫老旧的弹簧发出压抑的呻吟,与她喉间溢出的呜咽应和着。 他的皮肤是常年暴露在风霜与烈日下留下的健康小麦色,与身下她白皙的、几乎能看到淡青色血管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充满了某种掠夺性的视觉冲击。 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不是健身房刻意雕琢出的块垒,而是属于荒野与战场的、用残酷训练和厮杀构建的轮廓,每一寸都蕴含着爆发力与忍耐力。 汗珠从他利落的下颌线不断滚落,砸在她不断起伏的、汗湿的胸口,留下一点点瞬间冰凉的湿意,又迅速被她滚烫的皮肤蒸腾,只留下一片黏腻的触感。 “唔……修远……”她溢出一声破碎的呻吟,手指下意识地深深陷进他绷紧的背部肌肉里,指尖感受到那皮肤下绞紧的肌理,以及几道凹凸不平的、早已愈合却依旧狰狞的旧伤疤。那些沉默寂静的伤疤,此刻在她指尖下仿佛有了生命,无声地诉说着她不曾参与过的、独属于陆修远的人生。 几个月不见,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甚至有些粗暴的急切,像是要把分别时光里所有压抑的渴望、所有对未来不确定的焦灼,都在这一次尽数发泄出来。每一次进入都又深又重,带着破开一切阻碍的决绝,精准地碾过她体内最敏感的那一点,带起一阵阵灭顶般的酥麻,让她脚趾都忍不住蜷缩起来,在皱巴巴的床单上无力地蹭动。 陆修远低下头,吻住她的唇,巧妙地吞没了她即将脱口的尖叫。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舌头顶开齿关,攻城略地,攫取着她所有的呼吸与呜咽。却又在唇舌交缠的最深处,在那短暂的、近乎温柔的吮吸间隙,泄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与这激烈情事格格不入的焦灼与……悲凉。 “若若……”他在换气的间隙,粗重地喘息着,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热气喷在她的鼻尖,“想我吗?”他一边发问,一边用唇描摹着蓝若眉、鼻梁,最后在那双被他吮得水润发烫的唇上轻蹭。 是一种引诱——我如此想念你,你呢?如同我思念你一样思念我吗? 蓝若被迫睁开迷蒙的、泛着水光的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眸子。那双总是沉稳锐利、能洞察一切虚妄的眼睛,此刻被浓重的情欲染得深不见底,像两口幽深的井。但仔细看去,那欲望的浪潮之下,眼底深处却盘踞着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霾,沉重得让她心惊。 “想……”她仰起头,主动迎合他再次落下的吻,用舌尖细细描绘他有些干裂的唇形,尝到一丝淡淡的烟草味和他本身清冽的气息,“每天都在想。”她的声音带着情动时的软糯,却异常清晰,“不仅想你,也想你肏我。” 她的回答,连带着最后那句带着泣音的坦白,尤其是那个有些粗俗的字眼,似乎极大地取悦了他,同时也一种,有些不知死活的挑逗。 他喉间发出一声低沉的、近乎叹息的哼笑,身下的动作却愈发凶狠起来,一次比一次更深重地楔入,顶得她整个人都在不住地往上挪动,头几乎要撞到冰冷的床头木板。床单早已被弄得一塌糊涂,湿漉漉地黏在皮肤上,分不清是汗水、唾液还是她动情时不断涌出的蜜液。 情欲的浪潮将理智淹没,达到一个高峰后的间歇,陆修远猛地吸了一口气,撑起上半身,将被操到位移的她拖了回来。手肘支撑在她耳侧,目光沉沉地、一瞬不移地锁着她。汗水沿着他绷紧的颈线滑下,没入线条分明的锁骨窝。 尚未疲软的阴茎还被她死死咬住,却有不受控制的液体从接口处溢出——太久不见,他射得太多,那张小巧的嘴实在是吞不下了。 “若若,看着我。”他命令道,声音带着事后的慵懒,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 蓝若喘息着,顺从地迎上他的目光,心脏却因为这不寻常的凝重而骤然缩紧。 “我接到一个任务。”他开口,声音还带着未平息的喘息,但每个字都砸在她的心尖上,“很重要。可能需要……离开一段时间。”他顿了顿,补充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长……” 蓝若的心猛地一沉,刚刚还身处极乐的云巅,听到他的话的瞬间像是骤然失重,直直坠入冰窟。尽管早有预感,他此次突然的、仅有几个小时的归来,可能意味着接下来将是更长久的、音讯全无的别离。但亲耳听到他用这样沉重的语气说出来,心脏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空气中那甜腻的香氛味道忽然变得令人作呕。 “危险吗?”她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潮湿的床单。 陆修远沉默了一下,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掩盖了其中翻涌的情绪。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手,用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她泛红滚烫的脸颊,动作罕见地带上了一种流连忘返的意味,仿佛在触摸一件易碎的珍宝。“危险。”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他不愿骗她。路修远指尖的薄茧刮过她细嫩的皮肤,带来一阵微麻的触感。 蓝若知道他没说出口的话,如果他回不来……她知道,真到了那个时候,修远会希望自己放下他。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呼吸交融。“等我回来,若若。”他几乎是贴着她的唇瓣低语,气息灼热,“等这次任务结束,我就可以调离,彻底离开现在的一切。不会有聚少离多,也不会有危险的任务。我们去你最想去的D城,在湖边找一座小房子,种花、养猫、逗狗。入睡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醒来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都会是我。”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具体地给出关于“未来”的承诺。不再是含糊的“以后”,短短几句,就勾勒出她梦想生活的雏形,每一个词都像一颗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 只是包裹着幸福涟漪的,是苦涩。 蓝若鼻腔一酸,眼前瞬间模糊,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从眼角滑落,混入鬓角汗湿的发丝里。她伸出微微颤抖的双臂,紧紧环住他汗湿的、肌肉贲张的脖颈,将脸深深埋在他坚实滚烫的颈窝,贪婪地呼吸着他身上混合着汗水、皂角以及射精后精液散发的淫靡味道。 “我什么都不要……”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滚烫的泪水濡湿了他的皮肤,“我不要房子,不要花,不要狗……陆修远,我只要你平安。”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一字一句地,近乎哀求:“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完完整整地回来找我。你答应我!” 分别(陆修远h) 她的依赖,她毫不掩饰的担忧,她滚烫的泪水,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烫在陆修远的心上,烧灼着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理智与克制。他清楚地知道父亲——那个名为陆乾坤的男人——安排的这次“边境清剿”任务意味着什么。 那不是通往功勋的阶梯,而是为他精心准备的坟墓,是清除不听话工具的终极手段。但他别无选择,他必须去。这是仅有的机会,是陆乾坤的,也是他的,他不仅要从这该死的、被操控的命运里挣脱出来,他还要彻底搬倒那个塑造了他、还有母亲、甚至还有……芸姨和……弟弟命运的人。 为他,也为她,搏一个真正的未来。 他无法告诉她真相,那只会将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他能活着回来,他会慢慢告诉她自己隐瞒否认一切。可是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那些话,化作欲望化作一个个吻痕,在离开前,用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在她身上、在她灵魂里,刻下最深最重的、属于自己的印记。同时给她一个虚无缥缈到自己都无法把握的承诺。 他知道这个承诺是他活下去的动力,也是她等待的支柱。 “我答应你。”他低声说,声音不大,却像立下一个庄重的、以生命为抵押的誓言。随即,他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猛地吻住她,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热情,吞噬了她所有的呜咽与泪水。同时,他握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一个用力,将她整个人翻转过去。 蓝若猝不及防,低呼一声,变成了跪趴的姿势,浑圆挺翘的臀瓣被迫高高抬起,以一种近乎屈从的姿态,完全向他敞开。这个姿势让他进入得更深,几乎要顶到她的灵魂深处,那种陌生的、被完全填满甚至撑开的饱胀感让她瞬间软了腰肢,小腹深处传来一阵剧烈的、带着痛意的抽搐,让她下意识地用手肘支撑住虚软的身体。 “啊……”陌生的深度和角度让她难以适应,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喘。 陆修远俯下身,灼热汗湿的胸膛紧密地贴合着她光滑微凉的脊背,严丝合缝。他一只手霸道地绕到前面,带着薄茧的掌心略带粗暴地揉弄着她早已硬挺肿胀的乳尖,指尖恶意或无意地刮搔着顶端,带来一阵阵过电般的酸麻;另一只手则依旧铁钳般扶着她的腰,不容她有任何退避,开始新一轮更加猛烈、几乎带着些惩罚与毁灭意味的冲撞。每一次挺动都又狠又准,囊袋拍打在她湿漉漉的腿根,发出清脆而色情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记住这种感觉,若若。”他在她耳边喘息,湿热的气息像蛇一样钻入她的耳廓,带来一阵无法抑制的战栗。他的声音沙哑而危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记住此刻在你身体里的人是谁。记住是谁在操你。” 粗俗不堪的话语在此刻却成了最有效的催情剂,混合着肉体激烈的拍打声和她自己无法抑制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将情欲的氛围推向了一个更加混乱、更加堕落的深渊。 蓝若被他狂风暴雨般的撞击弄得意识涣散,头脑一片空白,只能被动地随着他的节奏起伏摇晃,像暴风雨中海面上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彻底颠覆、吞噬。 身后的男人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每一次挺动都带着破釜沉舟、仿佛要将她灵魂也一并撞碎、融入自己骨血里的力度。 “等我回来……”他咬着她的耳垂,用牙齿细细碾磨柔软的一团,声音模糊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坚定,混着灼热的呼吸灌入她的耳中,“等我回来,我们就结婚。我会让你眼里、心里、身体里……都只能有我一个人……让你……合不上腿,下不了床……” 意乱情迷的、带着强烈占有欲的许诺,与肉体最原始最激烈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狭小、闷热、弥漫着情欲气息的房间里。蓝若在灭顶的快感与深切的悲伤中反复浮沉,恍惚间觉得,这一刻的陆修远,不像是在缠绵,更像是在用这种近乎自毁的方式,燃烧着自己,对抗着某种巨大的、令人不安的、他独自背负的命运洪流。 她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只能感受到他紧绷如岩石的肌肉,灼热得像要燃烧起来的体温,以及那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彻底融为一体的、绝望与渴望交织的力度。她抬起绵软的手,向后摸索着,想要触碰他,却只能摸到他汗湿的、紧绷的大腿肌肉。 最终的高潮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在快感即将淹没所有感官的前一刻,他死死扣住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身前,以一种绝对占有、不容丝毫分离的姿态,将滚烫的、浓稠的精液,尽数释放到她身体的最深处。那灼热的冲击感,让她抑制不住地尖叫出声,身体剧烈地痉挛着,与他一同坠入短暂虚无的空白。 剧烈的、令人战栗的痉挛过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以及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浓烈的体液气息。 陆修远没有立刻退出,而是就着这个紧密相连的姿势,将彻底虚脱、如同被抽去骨头的她,紧紧地、用力地搂在怀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胸膛。他的下巴抵着她湿透的发顶,脸颊埋在她的颈窝,温热的唇无意识地贴着她颈侧跳动的脉搏。 灯光颜色似乎变得愈发昏黄,像一块逐渐冷却的琥珀,将他们交迭的、布满汗水和痕迹的身体温柔地包裹起来,勾勒出疲惫、黏腻而又无比亲密的轮廓,仿佛一幅定格了离别与渴望的静止画面。 蓝若浑身瘫软,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思绪却在一片空茫之后,变得异常清晰。她清晰地感受到身后男人胸腔里传来的、尚未平复的、如同擂鼓般剧烈的心跳,也清晰地感受到了一种深切的、无法言说的、如同窗外夜色般沉沉压下的不安,如同冰冷的海水,在极致欢愉的潮水彻底退去之后,无声无息地漫上来,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枕头,深深地呼吸着,试图捕捉那即将消散的、属于他的气息。她知道,这一次的告别,不同以往。它沉重得让她心悸,也决绝得让她害怕。而她能做的,只有等待,并相信他许下的、关于未来的承诺。 宴席 八月的蝉鸣黏腻又聒噪,给闷热的空气刷上了一层厚厚的、令人心烦意乱的胶质。阳光透过酒店包间巨大的落地窗,明晃晃地刺进来,将铺着米白色桌布的圆桌照得发亮,也映得蓝若有些睁不开眼。 她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旧的浅灰色棉质T恤和一条看不出品牌的牛仔裤,风尘仆仆。与桌上其他衣着光鲜、妆容精致的亲戚相比,格格不入。一年的边境生涯,风沙和烈日剥去了她曾经象牙般的白皙,皮肤变成了更健康的蜜色,却也粗糙了不少,眼底带着无法用妆容掩盖的、长期缺乏睡眠与精神紧绷留下的青黑与疲惫。她本想找个角落安静坐下,却被眼尖的姑妈一把攥住了手腕。 “哎呀!小若!你可算来了!快,坐这边来,姑妈好久没见你了,可得好好看看!”姑妈的声音热情得有些夸张,手上力道却不小,几乎是半强制地将她按在了自己身边的座位上。 桌上已经坐了不少熟悉的亲戚面孔,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蓝若身上,带着各种意味不明的打量。姑妈紧紧拉着她的手,上下扫视,眉头蹙起,脸上堆满了故作姿态的怜惜:“哎哟,怎么瘦了这么多?瞧这脸黑的,这精气神……在国外吃了不少苦头吧?”她不等蓝若回答,话锋立刻急转,像一把精准切割的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工作怎么样了?定下来没有?听说现在海归也不吃香了,工作难找得很呐!” 蓝若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心底冷笑。这位姑妈向来因自己女儿成绩不如她而耿耿于怀,此前在微信上已阴阳怪气地打探过一轮,此刻这番做作,无非是要当众把她的“落魄”摊开在阳光下。她垂下眼睫,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冷意,声音平淡无波:“还没,刚回来,正在找。” “哎呀!我就说嘛!”姑妈一拍大腿,声音拔高了几分,像是终于等到了期待已久的台词,脸上瞬间绽放出混合着炫耀与优越感的红光,“现在这世道,光会读书可不行!还得有关系,有门路!你看我们家薇薇——”她一把拉过身边穿着名牌连衣裙、妆容精致的女儿,“这不,刚进了‘圣晖公学’!那可是顶级的私立学校,门槛高着呢!” 蓝若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圣晖公学”——那个她费尽心思想要进入,却苦于没有门路的地方。陆乾坤的私生子,周自珩,就在那里。她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划过喉咙,却丝毫没能压下心底骤然掀起的波澜。 “我们家薇薇啊,现在在圣晖当 ‘办公室特别行政助理’ !”姑妈吐字清晰,尤其强调了那个听起来颇为唬人的头衔,得意地环视一圈,享受着亲戚们投来的或真或假的羡慕目光,“虽说刚进去,权力不大,但好歹是在领导身边做事,说出去多有面子!” 蓝若立刻明白了这个职位的实质——一个不知道隶属什么部门、职权不清晰、出事了就拉出来背锅、本身并无多少独立权限,听起来光鲜,实则发展空间有限的职位。如果姑妈爱看小说的话,她就会清楚,这个职位跟所谓的总裁、总经理私人生活助理存在着一些异曲同工之妙。 姑妈话锋再转,如同钝刀子割肉般落在蓝若身上:“要我说啊小若,你那个什么新闻传播,听着是风光,出国镀层金,实际有什么用?现在工作难找,你眼光还放那么高,不如实在点。你看你现在这样,姑妈看着都心疼。”她假惺惺地叹了口气,随即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说道:“姑妈也是为了你好,要不让薇薇跟学校领导说说,给你也在圣晖安排个活儿!哪怕是当个保洁,或者去食堂帮忙打饭、收盘子,待遇也比一般公司职员高上不少,只是说着不好听,但好歹不用风吹日晒,能吃饱穿暖。” 同桌的亲戚们神色各异,有看热闹的,有同情的,也有暗自窃笑的。姑妈的女儿,薇薇,也适时地扬起下巴,用一种故作轻松实则带着明显优越感的语气搭腔:“是啊表姐,别的我不敢说,介绍个保洁、食堂阿姨之类的岗位,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虽然辛苦点,但稳定,五险一金齐全,说出去也是在圣晖工作,不丢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夏日特有的黏稠和桌上菜肴逐渐冷却的油腻气息。羞辱像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并不很痛,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烦恶。 然而,蓝若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算计光芒倏然闪过。她正愁没有接近圣晖的门路,这递到眼前的、包裹着恶意的“机会”,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被羞辱的愤怒或难堪,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疲惫的感激笑容,声音清晰而平静:“谢谢姑妈,谢谢薇薇表妹。我最近确实为工作发愁。虽然是保洁,却也是圣晖的保洁……我愿意试试。那就……麻烦薇薇了。” 她的回答如此干脆,完全没有被羞辱的不堪和愤怒,平淡中甚至带了一点发自真心的欣喜。让原本准备看她窘迫、恼怒的姑妈和薇薇都愣住了。薇薇脸上得意的笑容僵了一瞬,眼神里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她哪里有什么实权?自己能进去都是男友求爹爹告奶奶、走了不知多少关系才塞进去的,再塞一个亲戚,哪怕是保洁,她哪有那个本事? “啊……哦,好,好说……”薇薇反应迅速,立刻低头掏出手机,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我……我这就问问,不过表姐,现在学校进人也很严格的,哪怕是保洁这种岗位,竞争也大,我只能帮你争取个面试机会,最后能不能成,还得看你自己……” 她飞快地给男友发去求救信息,字里行间充满了抱怨和焦急。对方很快回复,语气无奈甚至带着点责备,明确表示能把她弄进去已是极限,再塞人根本不可能。薇薇看着屏幕,咬了咬唇,抬头对蓝若挤出一个更假的笑容:“表姐,我男友说了,面试名额可以帮你争取一个。不过……你也知道,这种工作,有时候也看眼缘……”薇薇的眼珠一转,“如果没应聘上,不要觉得是你自己的问题。” 帝都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优秀毕业生应聘保洁被刷,确实比帝都大学优秀毕业生应聘保洁更好笑。 蓝若看着她眼底算计和嘲讽,心中一片冷然明镜。她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没关系,有个机会就好。谢谢你,薇薇。” 宴席在一种表面热闹、内里各怀鬼胎的氛围中继续。姑妈似乎觉得目的已达到,转而更加卖力地炫耀女儿工作的其他“福利”。蓝若安静地坐在那里,筷尖拨动着碗里冷却的菜肴,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为生计所迫、不得不接受屈辱工作的落魄海归。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血,才堪堪触碰到那所学校的大门,只要是机会,她就会奋力一试,哪怕是以这种方式,哪怕是以保洁的身份。总算是,让她撬开了一丝缝隙。 她同样清楚,那道缝隙之后,是她一旦涉足就没有机会回头的泥潭。 初遇 宴席的喧嚣和姑妈一家的嘴脸,被蓝若干脆地甩在了身后。她回到自己临时租住的狭小房间,窗外是城中村杂乱的天线和不绝于耳的市井吵闹声。却是一种能让她顺畅呼吸的嘈杂。 她没有时间用于自怜或愤怒。打开那个跟随她辗转国内外、边角已磨损的笔记本电脑,她开始全力搜集关于“圣晖公学”保洁岗位的一切信息。学校官网、招聘论坛、甚至社交媒体上零星的员工吐槽……她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她知道,薇薇所谓的“介绍”不过是羞辱,真正的关卡在于面试。哪怕是一个保洁岗位,在圣晖这样的地方,也绝非易事。 手机里的那首纯音乐在屋内荡漾开来,空灵而哀婉的旋律有种神奇的、抚慰心灵的力量,总能勾起一种梦境般的迷蒙,又像潮水轻轻漫过心防,无论是在战火纷飞的边境线,还是在嘈杂纷乱的小房间,这首歌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平复她的心情。 那是在一个战后短暂的宁静夜晚,她精疲力尽地回到临时住所,网络信号并不稳定,但她还是点进了那个播放量寥寥无几的视频,黑色的屏幕没有任何内容,只有音乐如水般溢出,流淌,将她包裹,即使网络卡顿,乐声逐渐变得断断续续,她仍旧执拗地听完了那首音乐——《未名的挽歌》。 透过那首歌,她似乎看到了自己一路走来的历程——从陆修远向她承诺,到他失踪没有任何消息,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警局,却被一句冰冷的“身份涉密,关系无法核实,不予立案”彻底击碎。于是她循着他留下的蛛丝马迹来到边境,成为了一名边境记者,一边躲避着暴乱和子弹,一边在当地人和情报贩子中拼凑那个总是冲在一线的“指挥官”的信息。 面试前一天,她翻遍了行李箱,找出一件最朴素但也最整洁的白衬衫搭配上一条熨烫过的黑色直筒裤。镜子里的女人,褪去了边境的风尘,蜜色的皮肤被素色衣服衬出几分沉静,眼底的青黑被刻意用少量遮瑕膏掩盖。那双桃花眼里,不再是宴席上刻意伪装的疲惫与顺从,而是重新燃起了锐利而坚定的光芒。只要有一丝接近真相的缝隙,她就能从中撬开一个世界。 次日清晨,蓝若提前出门,踏上了前往圣晖公学的公交车。早高峰的车厢像个沙丁鱼罐头,拥挤而沉闷。她习惯性地戴上耳机,将《未名的挽歌》的音量调到刚好能隔绝外界嘈杂的程度,然后紧紧抓着扶手,在摇晃的车厢里艰难地维持平衡,在心里思考着可能遇到的面试问题。 公交车在一个站台停靠,涌上一批新乘客。人群推搡中,一个身形颀长的少年侧身挤了过来。他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白色衬衫,版型挺括,领口细节处带着不张扬的设计感,搭配着一条水洗色调恰到好处的深色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唯有眼神里透着一丝与这身装扮不甚相符的冷峭。 蓬松的黑色碎发自然地垂落,半掩着他低垂的眼睫,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混合着报复与算计的情绪。 他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头上戴着一副黑色的头戴式耳机,无视车上的拥挤与嘈杂,自成一方天地。他正漫无目的地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心思却全在盘算着稍后如何“不经意”地出现在那个男人面前。 心思浮动间,他挪动脚步,插在裤兜里的手臂不经意地碰到了什么。 “啪嗒。” 少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副有线耳机,心下掠过一丝诧异: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有线耳机? 随即,原本只存在于蓝若耳道内的空灵旋律,瞬间在嘈杂的车厢里微弱地外放出来。那流淌出的、熟悉到骨子里的旋律,像一道电流击中了他。 这是他写的歌。 那首在他心头盘旋了好久,在心间反复打磨,最终只是匿名发布在国外某个视频网站上无人问津的角落——《未名的挽歌》。 虽然无人知道这是他的作品,但突然听到自己写的歌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骄傲自豪或者感慨缘分的奇妙,而是迅速红了耳根,他觉得……尴尬。 怎么会…… 他转动僵住的身体小心翼翼看向耳机的主人。 那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裤子,化了淡妆,气质沉静。她正微微蹙眉弯腰去捡掉在一旁的耳机线,侧脸线条干净利落。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她也抬起头。 一瞬间,他对上了一双极为动人的眼睛。桃花眼的轮廓,本该是妩媚的,可那双眸子却清澈见底,眼神冷静而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韧感。她看着他,没有责怪,只是平静地确认了一下耳机的状况。 “抱歉。”少年迅速收敛了眼底的震惊,碎发迅速遮住了他那副惯有的、带着点疏离和叛逆的神情。 “没关系。”蓝若捡起耳机,声音平和。她重新插好耳机,熟悉的旋律再次将她包裹。 少年却无法平静了。他不动声色地挪到车厢另一侧,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那个方向。那个女人……她听他的歌?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混杂着惊讶、好奇,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被“看见”的共鸣,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今天本是为了算计那个男人——他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在对方面前,看看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是否会因他这个“污点”的出现而裂开一丝缝隙。却没想到,在路上先遇到了这样一个……意外。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的奥迪A8L平稳地驶入圣晖公学气派的大门,无声地停在行政楼前。 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地上。陆乾坤下了车。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便装,显得肩宽腿长,身姿挺拔。48岁的年纪,在他身上只沉淀为成熟与威仪,那张与陆修远有五六分相似的俊美面孔上,看不出太多岁月痕迹,唯有眼角几道极浅的纹路,暗示着经年的操劳与算计。一丝不苟的短发,眼神深邃,行走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 他是国家安全与发展委员会特别顾问,一个头衔不算极高,却因直通顶层、掌握特殊项目而拥有极大隐性权力的职位。圣晖公学名誉理事会会长的身份,不过是他诸多社会身份中,用于维系亲民、关爱下一代形象的一个点缀。 在校方领导殷勤的簇拥下,他走向行政楼。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校园,如同巡视自己的领地。就在这时,他的视线被校门口一侧的骚动吸引。 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女人,正在与门卫交涉。距离有些远,只能感觉到她姿态放得很低,似乎在解释什么。门卫似乎不为所动,摆了摆手。 陆乾坤的目光原本就要漫不经心地移开,却在下一秒,猛地定格。 那女人似乎放弃了从正门进入,她点了点头,直起身,转身打算离开。就在她转身抬头的那个瞬间——清晨的阳光以一种特殊的角度掠过,在她面部轮廓上投下清晰的光影,骤然突出了那双眼睛的存在感。 并非看清了形状或颜色,而是在那光影交错的瞬间,他捕捉到了一种无比熟悉的神采:一种混合着柔韧与不屈的清澈光芒,与她此刻略显谦卑的姿态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反差。 陆乾坤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呼吸几不可查地一滞。那双眼睛…… 片刻的,仅有一人察觉的恍惚之后,那女人已转身,朝着学校侧门的方向走去,背影单薄却挺直。 入局 陆乾坤面色如常,步伐稳健地在一众校领导的簇拥下走进了行政楼。 这微不可察的失态,有且仅有一个人察觉。跟在他身侧后方半步的钟书宇,这位陪伴了他二十余年、心思缜密胜过精密仪器的助手,清晰地捕捉到了委员那几乎无法测量的身形停顿,以及目光投向校门口那一瞬的异常。 钟书宇的目光随之轻描淡写地扫过,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女人转身离开的、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最沉默的影子。 会议开始前短暂的寒暄间隙,陆乾坤刚在主位坐下,钟书宇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会议室。不过十分钟,当他再次回到陆乾坤身后时,手里的平板已经呈现出刚刚那个女人的相关资料。 他借着为陆乾坤斟茶的间隙,将平板不着痕迹地放在了陆乾坤的手边。 陆乾坤端起茶杯,目光落在屏幕上。 【蓝若,女,24岁,帝都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优秀毕业生,曾于境外从事媒体相关工作一年……应聘岗位:保洁】 简历上的证件照里,那双眼睛清澈地望向镜头,是那双一闪而过的眼睛,是他熟悉的眼神。 陆乾坤的指尖在茶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眼神深沉如古井。他没有说话,只是放下了茶杯。 钟书宇收起平板,仿佛刚才只是为了帮陆乾坤倒茶顺手将平板放了一下。他走出会议室,看向一旁正赔着笑脸、额头已渗出细密冷汗的王主任——学校办公室的负责人。 “王主任,”钟书宇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今天学校除了陆委员的视察,还有其他重要安排吗?” 王主任一愣,没想到这位大助理会问这个,连忙像报菜名一样,把学校今天所有大小事务,从开学预备会到食堂卫生检查,都事无巨细地汇报了一遍。 钟书宇一边走一边安静地听着,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走廊墙壁的瓷砖,随即伸出食指,在上面轻轻抹了一下,指尖沾上了一层薄灰。他搓掉灰尘,语气依旧平淡:“看来贵校事务确实繁杂,连基础卫生都难免疏忽。” 王主任脸上殷勤的笑容瞬间僵住,冷汗“唰”地就下来了。他赶忙躬身,语气带着惶恐:“是是是,钟助理您批评得对!是我们工作不到位,疏忽了,一定加强管理!”他大脑飞速旋转,急中生智找了个借口,“主要是因为……之前一部分保洁人员年龄偏大,动作慢,责任心也不强,我们决定优化一批人手,导致现在人手暂时不足,有些区域打扫就跟不上了。不过您放心,我们正在全力补救,而且今天就已经在面试,扩充保洁队伍了。” 他特意强调了“面试”和“扩充”,试图将卫生问题归结于暂时的“阵痛”和积极的“解决中”。 钟书宇闻言停下了脚步,恰好走过办公室一步,让身后的王主任正处于办公室门口,随即极轻地“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听不出是疑问还是单纯的回应。他没有看王主任,目光依旧平视前方,却让王主任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王主任心里发虚,生怕对方深究“优化”的具体标准和流程,赶紧顺着自己抛出的“面试”话题往下说,甚至不自觉地夸大其词,试图证明学校的重视和效率:“是啊,今天来面试的人特别多,一下子来了二三十个!我们都是严格筛选,挑那些最有经验、最能吃苦耐劳的!” 他这话偷换了概念,将“面试人数”暗示成了“即将补充的人数”,企图再次证明此次的卫生疏忽就是人手不足造成的。 钟书宇这才缓缓将目光移到他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眼底直达他慌张的内心。“哦?”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个单音节,随即用一种听不出喜怒的语调缓缓道:“人多,就能保证活儿一定干得好吗? 王主任,管理和用人,看的不是数量,是是否‘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讨论保洁管理,却隐隐带着更深的敲打意味,仿佛在质疑他管理团队的能力。 王主任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自己越描越黑,额上的汗冒得更凶。他不敢再空口保证,眼神慌乱地四处瞟,一眼瞥见办公室内桌子上放着的一迭应聘者简历——那是人事部门拿来准备面试后留档用的。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上前几步将简历双手捧到钟书宇面前,语气急切,试图证明什么:“钟助理您看!我们这次招聘非常认真,筛选严格!这些都是初步筛选后通知来面试的,您看这简历,都是经验丰富、专业对口的!” 他心想,这位大助理日理万机,最多随手翻翻,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然而,钟书宇却真的接过了那迭简历,就站在那里,一张一张,不紧不慢地翻看起来。他查阅的速度不算慢,目光扫过每一页的时间几乎相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完全无法揣测其想法。 王主任屏息静气地等着,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 终于,钟书宇翻完了最后一页。他将整迭简历递还给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的王主任,脸上依旧是那副让人捉摸不透的平静,只淡淡评价了一句:“贵校的保洁招聘,不仅专业对口,还颇具……趣味。挺有意思。” 说完,他不再多言,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回了会议室。 王主任抱着那迭简历,站在原地,一头雾水。“趣味”?“有意思”?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七上八下,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随即赶紧翻看手里的简历,一页,两页……前面几张确实都是经验丰富的保洁阿姨。直到他看到中间偏后位置的“蓝若”那一页。帝都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优秀毕业生……境外媒体工作经历……应聘保洁? 王主任的眉头死死皱了起来,几乎能夹死苍蝇。这学历,这资历,来应聘老师都没有问题,跑来应聘保洁?这何止是“有趣”,简直是诡异!他立刻在内部通讯群里发消息询问情况。 很快,负责具体招聘的人回复了,语气小心翼翼,最后牵扯出了薇薇的男友。那位“办公室主任”发来个流汗的表情包,支支吾吾地解释,说是女朋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心比天高命比纸薄,非要托关系找个稳定工作,他实在推脱不过,就帮忙递了个简历,本来以为这离谱的资历肯定第一轮就被刷掉了,没想到还惊动了上面……他连连道歉,表示不好意思,给领导添麻烦了。 王主任看着屏幕上的解释,再回想钟书宇那平淡无奇却暗藏机锋的“颇具趣味”和“挺有意思”,心里非但没有明朗,反而更加迷雾重重。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对那个素未谋面的蓝若,以及给她递简历的关系户,都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怨气。这点破事,怎么就偏偏撞到了委员助理的眼里?这助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他们招聘流程儿戏? 他突然想到了助理那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到底是批评还是另有它意?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心想这锅不能他一个人背。 暗流 另一栋楼的临时等候室内,空气混浊而焦灼。一群前来应聘保洁的男女或坐或站,脸上交织着期待与不安。蓝若独自坐在靠窗的角落,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带。 她内心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平静。虽然她也认真准备了面试,但她也清楚现状,所以对应聘成功并未抱有什么期望,她只是想借这个机会,在校园里查探走动。 虽然对这份工作本身不抱期望,但她精心准备的面试并没能换来预想中的校园探查。刚刚工作人员匆忙通知,有重要领导视察,所有应聘者不得随意走动,原地等待后续通知。 工作人员刚走,这边就有人小声猜测这个派头如此之大的领导是谁。蓝若听着他们毫无头绪的猜测,放弃了从中听出点什么门路的心思,将注意力放在面试结束后该如何找线索上。 通过陆乾坤私生子接触他确实是比较安全也比较可行的办法,如果这条路走不通,直接接触陆乾坤肯定是不可能的,只能试着能不能从其他方面迂回入手。 与此同时,会议室内的汇报终于结束。陆乾坤面色平淡地颔首,看不出满意与否,这让校长刚擦掉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王主任瞅准时机,弓着腰凑到校长身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将刚才钟助理刚刚的“批评指点”和自己的疑虑汇报了一遍。 “钟助理……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王主任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校长眉头紧锁,看着前方被簇拥着站起身、准备开始校园视察的陆委员,又瞥了一眼如同影子般跟在委员身后的钟助理,心里同样七上八下。委员的心思他猜不透,这位钟助理也是深得委员真传。他烦躁地摆摆手,低声道:“委员视察要紧,先稳住。让那边面试暂停,结果等视察结束了再说。”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等候室里,工作人员带着公式化的笑容宣布:“各位,不好意思,因学校临时有重要安排,面试结果需要延后公布,请大家稍事休息,耐心等待。” 一阵低低的抱怨和议论声响起。工作人员为了安抚大家,特意准备了食物和饮料,正在挨个分发。蓝若的心沉了沉,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校园视察的队伍沿着精心规划的路线缓缓前行。校长和几位核心领导陪在陆乾坤身边,详细介绍着学校开学前的各种准备包括设施更新和环境维护等等,言辞间不乏溢美之词。钟书宇落后半步,目光冷静地扫过沿途的一切。 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直到队伍行至教学楼与实验楼之间的连廊。 一个戴着黑色头戴式耳机的少年,仿佛计算好了时机,低着头,步伐散漫地从连廊另一侧猛地拐出,不偏不倚,直直地朝着陆乾坤撞去! “哎哟!”校长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惊呼出声。 就在少年即将撞上的瞬间,陆乾坤的脚步微微一顿,身体以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侧开,同时手臂看似随意地一抬,恰好扶住了少年踉跄的身形,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长辈扶了一把不小心绊倒的孩子。 他甚至顺手捞住了少年因惯性差点摔在地上的耳机。 “小心,这位同学,没事吧?”陆乾坤开口,声音温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那是一种居于高位者特有的、带着距离感的平易近人。他的眼神落在周自珩身上,没有任何异样,只有对“普通学生”的宽容与慈爱。 如果蓝若能看到这一幕,她就会发现,这个少年正是在公交车上不小心扯掉她耳机线的那位。 周自珩抬起头,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看到了对方完美无瑕的表情,没有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更没有因为他的身份产生任何波动。这个男人,永远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情绪滴水不漏。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咙。他精心策划的挑衅,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换来对方更完美的表演。 “我没事。”周自珩扯了扯嘴角,挣脱开陆乾坤的手,声音硬邦邦的,“谢谢您,陆——委——员。”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吐出来的,带着与他年龄不符的冰冷和嘲弄。 陆乾坤仿佛完全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意味,只是微笑着将耳机递还给他,语气依旧温和:“下次走路要看路,注意安全。” 一旁的钟书宇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目光淡淡地扫过周自珩,随即看向脸色煞白的校长,微微颔首示意。 一直察言观色的王主任立刻心领神会,赶紧上前,脸上堆起夸张的担忧和责备,一把拉住周自珩的胳膊:“哎呀周同学!你怎么走路也不看着点!快,跟我到这边来,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半拉半劝,几乎是强行将这块“烫手山芋”从视察队伍中带离。 周自珩没有反抗,任由王主任拉着走,只是在转身的瞬间,回头又看了陆乾坤一眼。那个男人已经重新将目光投向校长,继续着刚才关于校园文化的交谈,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 他心底冷笑一声, 总有一天,他会撕开那层伪装,他要看到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惊讶、痛苦、懊悔的神情。哪怕这个男人的心,比他所处的权力金字塔的基石还要冰冷坚硬。 视察风波过后,王主任半请半拖地将周自珩带到一旁的休息室。 “周同学,真没撞着哪儿吧?”王主任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叫苦。这位小爷是教育局一把手亲自关照进来的,背景深不可测,打不得骂不得,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他只能小心翼翼地陪着,东拉西扯,从“怎么提前返校了”问到“假期过得怎么样”,目的只有一个——拖住他,别让他再去冲撞了陆委员。 周自珩哪里看不出他的心思,他本就无意再去做一次徒劳的挑衅,便也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任由王主任表演。直到估摸着视察队伍应该走远了,王主任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又例行公事地交代了几句“注意安全”、“开学按时到校”之类的废话,便匆匆离开了——他心里还压着钟助理那句“挺有意思”的巨石,得赶紧去找校长商量对策。 周自珩看着他几乎是逃跑的背影,嗤笑一声,也起身离开了休息室。他一时无处可去,便在偌大的校园里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另一边,保洁应聘的等候室内,终于等来了结果。 工作人员拿着名单进来,开始念录取的名字。果然,没有蓝若。她心中那点微弱的侥幸彻底熄灭,虽然本就没抱希望,但一丝失落还是悄然划过。她深吸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 “蓝若小姐,请稍等一下。”那位工作人员却叫住了她,“麻烦您再到旁边的小会议室一趟,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想跟您核实一下。” 蓝若微微一怔,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立刻绷紧了。她跟着工作人员走进一间更小的会议室,里面坐着的不再是之前的人力资源专员,而是一位面带审视的中年男人——正是她之前做功课了解到的,学校中层之一的王主任。 王主任拿着她的简历,指尖在“帝都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和“应聘岗位:保洁”这两行字之间点了点,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蓝小姐,我很疑惑。以你的学历和专业背景,找一份专业对口、前景更好的工作易如反掌。为什么会来应聘我们学校的保洁岗位?” 机会 这个问题蓝若早有准备。之前的面试近乎走个过场,估计是因为自己是面试的“陪考”,连她的简历都没看。而此刻,才是真正的考验。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语气诚恳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与坦然:“我明白您的疑惑。实不相瞒,我最近刚回国,确实在寻找更符合专业的发展机会。但眼下,我需要一份相对稳定、能尽快入职的工作来过渡。贵校的环境和声誉有口皆碑,即使是保洁岗位,我相信也能提供一个宝贵的学习和沉淀的机会。我从不认为工作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有是否用心。如果能有幸入职,我会像对待任何一份专业工作一样,认真学习,尽职尽责。” 她的话滴水不漏,既解释了动机,表达了对学校的尊重,又展现了踏实的态度。 王主任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心里却在飞速盘算。这回答挑不出毛病,甚至可以说很加分。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很遗憾,蓝小姐,你的能力和态度我们都看到了,但保洁岗位确实更看重相关经验……你的专业,不对口。” 蓝若心里一沉,果然还是不行。她压下翻涌的情绪,得体地微笑:“我明白,谢谢您和学校给我这次面试的机会。”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不过,”王主任话锋突然一转,叫住了她,“我们学校高中部生活辅导员的岗位目前正好还有一个空缺。这个职位需要较强的沟通能力、责任心和一定的抗压能力,你的学历和专业背景倒是很合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蓝若脚步顿住,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生活辅导员?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她心跳骤然加速。这个岗位能非常自然的接触到学校的学生信息,如果自己能获得这份工作,那后面的事情就会容易很多。 王主任见她愣住,以为她在犹豫待遇,连忙补充道:“薪资福利方面,我们可以按学校正式员工的标准,五险一金齐全,还有餐补和交通补贴,具体细节我们可以再谈……” 蓝若迅速压下心头的震惊与狂喜,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是她无暇思考这背后是陷阱还是机遇,她必须抓住。 她转过身,脸上露出感激而郑重的神色,微微躬身:“非常感谢您和学校的信任,给我这样一个宝贵的机会。我非常愿意接受生活辅导员的职位,一定会尽我所能,认真负责地做好每一项工作,不辜负学校的期望。” 她的回答干脆利落,态度恳切,让王主任也挑不出错处。“那好,相关手续和入职时间,我们人事部后续会通知你。” “好的,谢谢您!” 走出那栋楼,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蓝若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情。她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进入了圣晖公学。 但这突如其来的“好运”背后,究竟藏着什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原本被刷掉的她又获得一个生活辅导员的职位? 她一边低头复盘着今天这戏剧性的一切,一边下意识地沿着校园小路往前走,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一个穿着白衬衫、戴着黑色头戴式耳机的少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周自珩认出了她,那个在公交车上听他那首《未名的挽歌》的女人。看着她从那栋负责行政和后勤的楼里出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上前打招呼——万一人家根本不记得他,岂不是尴尬? 他走到楼门口,正好看到一个工作人员在收拾东西,便随口问道:“老师,今天这边这么热闹,是在干嘛?” 工作人员抬头见是他,态度很和气:“是周同学啊,没事,就是面试保洁。” “保洁?”周自珩看着蓝若远去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心里的疑惑更深了。那个看起来不过刚毕业的年轻女人,竟然是来应聘保洁的? 正思索着,手机震动了一下,“要开学了,老大回国了没?咱哥几个聚聚?”是班上那几个“跟班”发来的消息。 “地址发来。”周自珩将对那个奇怪女人的好奇抛到一边,他在陆乾坤这里受的气正好需要排解一下。 蓝若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站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午后的阳光被切割成斑驳的光点,洒在她的身上和周围的地面上。 不对。 她微微蹙起眉,似乎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转折点就是从那个“领导视察,暂停面试”的通知开始的。表面上看,理由充分——有重要领导莅临,维持秩序,避免闲杂人等随意走动,冲撞了领导。面试结束后延迟公布结果,似乎也可以理解为避免人群立刻散去,显得场面混乱。 但仔细一想,这个理由其实站不住脚。面试结束,应聘者各自安静离开,对视察能有多大影响?视察队伍走的必然是规划好的路线,与应聘者所在的区域大概率没有交集。更何况,为了这次视察,已经安排了面试者都从侧门进出,已经做出的预案,为什么会突然改变呢? 一个新的猜想浮上心头:也许是这次视察,发生了什么计划之外的事情,改变或者说影响了这次面试的结果。 可这又引出了一个更令人费解的问题:为什么一个位高权重的领导,会注意到一次微不足道的保洁招聘?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点开圣晖公学的官方公众号,试图寻找任何关于今天领导视察的报道或预告。然而,屏幕上只有往期的内容。视察刚结束,新闻稿的撰写、审核、发布都需要时间,此刻自然毫无痕迹。这条线索暂时断了。 与此同时,校长办公室里。 王主任将蓝若的反应和回答,一五一十地向校长汇报了。 “校长,您看……这钟助理到底是什么意思?”王主任脸上依旧是化不开的疑虑,但他没有说出心中的猜想——如果真是为了这个蓝若,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让一个无足轻重的办公室主任把她塞进‘陪考’的队伍,然后钟助理再‘暗示’我们?这未免也太曲折了。真想安排她,随便找个更得力的人打个招呼,想安排哪个岗位都行,不是更简单? 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不符合常理。大人物办事,讲究的是效率和效果,如此大费周章,实在蹊跷。 校长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他思考的角度与王主任略有不同。 校长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更深沉的考量,“老钟那个人,跟了陆委员十几年,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他或许是在……借题发挥。” “借题发挥?”王主任一愣。 “嗯。”校长点了点头,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可能是借着‘保洁招聘’这件事,在敲打我。最近学校……有些账目和人事安排,可能做得不够谨慎。” 他没有明说,但王主任立刻心领神会。经营这样一所背景复杂的私立学校,水至清则无鱼,他们私下里收受一些“辛苦费”、“疏通费”,在某些岗位安排上做一些人情往来,大家向来是心照不宣,上面也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道……是最近手伸得太长了?收了什么不该收的钱?安排了什么背景有问题的人? 校长摸着下巴,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检讨和怀疑之中。他将钟书宇那句“挺有意思”和随后对简历的审视,解读成了对自己管理不力的警告。至于蓝若,不过是一个恰好撞到枪口上、被用来当“道具”的倒霉蛋,又或许,是测试他们反应灵敏度的“试金石”? 或许是想看他们对于这次“敲打”的态度。 “先按我们商量的办。”校长最终做出了决定,“让那个蓝若来当生活辅导员,先稳住。观察一下上面的后续反应。如果没事,那就最好。如果还有下文……我们再想办法应对。”他顿了顿,补充道,“高二一班那个烂摊子,正好也缺个不怕死的去顶缸。” 王主任连忙点头:“明白,我这就去安排。” 入局 八月的尾声被一场秋雨洗刷殆尽,天空呈现出一种清澈而高远的蓝。圣晖公学迎来了新的学期,而今年的开学典礼,因为一个人的到来,显得格外不同。 教职工大会的礼堂里,气氛庄重而肃穆。校长站在讲台上,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三令五申着开学典礼的注意事项,尤其是那位即将莅临的、身份特殊的嘉宾——国家安全与发展委员会特别顾问、圣晖公学名誉理事长陆乾坤委员。 “陆委员将在开学典礼上发言,这是对我们圣晖办学成果的极大肯定!所有人员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确保每一个环节万无一失!安保级别提升,学生纪律严抓,媒体接待规范……”校长的话在蓝若耳边嗡嗡作响,她却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她的思绪飘回了几天前。她终究没能从学校公众号找到视察当天的详细报道,但是在查询陆乾坤的相关报道中找到了一丝踪迹——本地新闻网的政务要闻栏目的一个综合报道里,出现了陆乾坤的名字。那篇报道总结了他近期的几项公务活动,其中一句轻描淡写:“陆乾坤委员高度重视青少年发展与教育事业,日前亲教学一线,视察指导开学准备工作。” 报道下方有寥寥几条评论。 “陆委员认真负责,心系下一代!” “那天好像在附近偶遇了,看起来很严肃,但人挺和蔼的,还跟我点头示意了呢。” “不知道是哪所学校这么幸运?” 有人回复:“肯定是圣晖公学!毕竟我市第一所‘博雅领袖计划——全球视野融合课程’试点中学,培养精英的地方!” 另一个跟帖:“陆委员还是圣晖公学的名誉理事长呢!” “博雅领袖计划——全球视野融合课程”,多么唬人的名字。蓝若心中冷笑,圈内人都明白,这不过是权贵子女们一个镀金的跳板,一个构建人脉的温室。而陆乾坤,这个圣晖公学的名誉理事长,正是这座温室最华美的装饰和保护伞。 但她知道这一切远不止于此。这不仅仅是一个温室,更是一个精心构建的政治信号塔。将孩子送进这里,无异于向陆乾坤递交了一张无声的投名状。送孩子来这里表明的是一种态度——哪怕不是直接表明站队,至少也是一种友好、或者说不会干涉的姿态。这里的学生,既是受益者,也是他们父辈与陆乾坤权力网络捆绑在一起的、活生生的质押品。 她的指尖冰凉。也许那天来视察的,就是他。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她的脑海:陆乾坤已经注意到我了吗?从她这两年的调查结果来看,陆修远应该是将她藏得很好,但是也不能忽视暴露的可能性。陆乾坤知道我接近圣晖的动机了吗?但是卖给她情报的那个前狗仔目前还好好活着,如果卖信息的事情暴露了,第一个遭殃的应该是他。也有另一种可能,故意按兵不动想钓出她。 那么,面试的结果——这个突如其来的‘生活辅导员’职位,是不是他设下的一个局? 她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让陆委员如此重视,需要布这样大一个局来对付。除非,她身上有什么陆乾坤想要的东西。 蓝若苦笑着摇头,自己父母早亡,一穷二白,实在想不出陆委员想从她这得到什么。 一番思索只让她确定了一件事——她此刻的处境,无异于在万丈悬崖边行走。 校长的声音将她从冰冷的思绪中拉回:“……我们必须展现出圣晖师生最好的精神风貌,不负陆委员的期望!”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蓝若随着众人一起鼓掌,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专注与认同。 边境给她上了人生最重要的一课——不要抱有任何乐观的幻想和侥幸心理,设想最严峻的情况,给出最好的解决方案。只有如此才能从战火纷飞波谲云诡的边境活下来。 最坏的情况——自己早已暴露,每一步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但随即,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从心底升起,压过了恐惧。 即便如此,她也要试试。 陆修远失踪时留下的空白,日夜啃噬着她的心。他到底是生是死?他遭遇了什么?那个承诺给她未来的男人,不能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陆乾坤是唯一可能知道答案的人,也是可能造成这一切的元凶。靠近他,如同飞蛾扑火,但她别无选择。 哪怕方向的终点是危险的火海,她也要做那只扑火的飞蛾。忘掉陆修远然后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活下去,她做不到。 开学典礼在学校的中央广场举行。阳光洒在修剪完美的草坪上,学生们穿着统一的、质感高级的校服,按班级整齐站立。教职工则位列两侧,蓝若站在高中部生活辅导员的队伍里,一身合体的职业装,让她看起来干练而沉静。 当陆乾坤在一行人的簇拥下走上主席台时,全场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他今天穿着深色西装,没有系领带,稍显随意,却依旧气场强大。他面带微笑,向台下挥手致意,目光温和地扫过全场,仿佛真的是一个关心教育、平易近人的高层领导。 蓝若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滞。她紧紧盯着台上那个男人,试图从他完美无瑕的表情下,捕捉到一丝一毫与“父亲”、“凶手”、“幕后黑手”相关的痕迹。但她什么也看不出,他就像一尊精心打磨过的玉佛,悲悯而遥远。 他的发言简短有力,鼓励学生珍惜时光、勇于探索、肩负未来,引经据典,风趣又不失深度,引得台下阵阵掌声和轻笑。 蓝若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觉得那声音像冰冷的蛇,缠绕在她的听觉神经上。她看着他,仿佛要透过那层公众的皮囊,直视他内心深处可能存在的黑暗。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时刻绷紧神经,做好最坏的打算。她身处他掌控的领地,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典礼结束时,人群开始有序散场。蓝若随着人流移动,下意识地再次望向主席台。陆乾坤正在与校长低声交谈,侧脸线条冷硬。仿佛感应到她的注视,他的目光毫无预兆地抬起,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目光依旧平和,如同随意的一瞥,随即那道目光扫开。如果蓝若抬头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就会发现陆乾坤目光扫过的那片区域,站在她之前在公交车上偶遇的那个男孩。 可她只是迅速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在另一边,周自珩逆着散去的人流,站在人群中,与陆乾坤对视时他试图模仿他的神情,随即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像他那样掩饰住自己的情感。干脆放任自己露出一脸的嘲讽,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转身离开时,他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学校生活辅导员的制服,正从另一边离开。 察觉到他发愣的程煜戳了戳周自珩,“那个,据说就是新来的生活辅导员。” “据说是开学前空降的,你猜这个能呆满一个月不?”程煜看了一眼周自珩,“你怎么这幅表情,你认识?” “不认识。”周自珩收回目光。 “我去打听一下来历。精准打击,争取让她半个月内离职。” “随便你。” 之前程煜说学校又安排了新的生活辅导员的时候,他没在意,他已经有些厌倦这个小游戏了,无论离职多少个辅导员,无论闹出多大的事,那个男人都不会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甚至那些事情都不用到他那里,就会被学校处理干净。 他之所以表情有异,是因为据他所知,她是来应聘保洁的,怎么会当了辅导员?仅此而已的一点好奇心,至于程煜他们的“老规矩”,他没有阻止的想法,反正也不会闹出什么事。 锋芒1 圣晖公学不采用任何现行教材,只是根据学生和家长需求编写校本教材,然后把行业大拿摇过来给这群高中生上课。高二年级的课程重心明确转向实践与视野拓展,上午是涵盖全球政商、思辨领导力的核心通识课,下午则完全交给项目实践与选修。 开学第一周的重头戏,便是一场为期五天的校外集体实践——“军事科技与危机应对”主题研学。目的地是位于邻省的一处保密级别较高的综合性训练基地,由学校统一包机前往。 出发前,蓝若作为生活辅导员,向高二一班宣布了这一安排,并下发注意事项清单。台下反应各异,有跃跃欲试的,有无所谓的,也有觉得麻烦想找借口不去的,但在蓝若平静地强调“本次实践计入综合评分,与‘博雅领袖’期末评分直接挂钩”后,也都偃旗息鼓。在这个学校里,明面上的“优秀”也是一种资源,没人愿意轻易放弃。 飞机落地,转乘大巴抵达基地。 基地原计划的晨间体能训练因“考虑到学生实际情况”而被校方沟通取消。意料之内,毕竟大部分都是些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让他们训练体能,最后训练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次日清晨七点,尖锐的集合哨响起。蓝若穿戴整齐,挨个敲门催促那二十位习惯了自然醒的少爷小姐。 “李同学,请起床。” “张同学,还有十分钟集合。” …… 回应她的多是含糊的抱怨和摔枕头的声音。意料之中。她站在走廊,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根据基地条例,连续迟到三次或无故缺席半天以上者,本次实践成绩记零。” 最后一句显然戳中了一些人的软肋。十分钟后,虽然歪歪扭扭,但二十个人总算勉强聚齐在了宿舍楼下,一个个睡眼惺忪,哈欠连天。早餐在一种低气压中完成。 上午的理论课,台下倒了一片。 直到宣布下午的课程是轻武器实弹射击。 到了靶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和金属的冷感。学生们在教官的指导下分批进入射击位置。摸到冰冷的真枪,大部分人才真正来了精神。 轮到卫锋时,不少学生都围了过来,想看看这位射击社社长的实力。 他深吸一口气,举枪瞄准。 “砰!” 第一发,8环。他微微蹙眉,似乎在适应手感。 “砰!” 第二发,还是8环。周围有些细微的议论。 紧接着,“砰!砰!” 第三、四发,他状态瞬间提升,弹着点精准地钉在十环区域!引来一片低低的惊呼。 然而,随着射击持续,后坐力带来的肌肉疲劳和注意力的自然波动开始显现。 “砰…砰…砰…” 第五到第八发,成绩稳定而耀眼地回落至9环。 最后两发,他稳住心神,再次打出9环。 十发结束,总成绩:8, 8, 10, 10, 9, 9, 9, 9, 9, 9 —— 90环。 蓝若作为辅导员,站在安全区外观望。她看着那些年轻而兴奋的面孔,听着耳边清脆又震撼的枪声,思绪不由自主地被拉回了过去…… 那是她和陆修远刚在一起不久的时候。一次缠绵后,她趴在他胸口,指尖小心翼翼地抚过他身上几处深浅不一的疤痕,心里揪着疼。 “怎么弄的?”她声音闷闷的。 陆修远轻描淡写:“有的是刀划的,有的是子弹蹭的,不碍事。”他不想她沉浸在担忧里,便用鼻尖蹭了蹭她的发顶,岔开话题,语气带着点逗弄,“对了,你对枪感不感兴趣?” “嗯?” “下次见面,要是条件允许,带你去体验一下实弹射击怎么样?教你玩玩。” 她记得自己当时抬起头,看着他带笑的眼睛,心里的阴霾被驱散了些,点了点头:“好啊。” 回忆被一个声音打断。 “蓝老师?”教官见她一直望着靶场出神,以为她也感兴趣,便热情地招呼,“站外面看多没意思,来都来了,也上来试试?” 蓝若连忙摆手推辞:“不了不了,我就是看看,我不行的。” 教官只当她是客气或者胆怯,笑着鼓励:“没事儿!很安全的,我教你,很简单!就当体验生活了,给你们老师也放松放松!” 周围有学生开始起哄:“辅导员,试试嘛!” “让我们看看老师的实力!” 盛情难却,蓝若只好走上前。教官给她讲解了动作要领,然后递给她一把手枪。蓝若接过,入手是熟悉的沉重感,瞬间勾起了她的回忆—— 陆修远从身后环住她,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他的大手包裹住她持枪的手,声音低沉地响在耳畔:“手腕要稳,像这样……别怕后坐力,身体微微前倾,去适应它,而不是对抗它……呼吸放轻,瞄准时,心里要静,眼里只有目标……”他的指导专业而耐心,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开枪的瞬间要微微屏息,就像接吻前的那一刻…” 或许是有段时间没碰枪了,她的动作略显僵硬。 “砰!” 第一枪,8环。 “砰!砰!” 第二枪,9环,第三枪,8环。教官在一旁点头。 她稳住呼吸,努力将脑海里那些由陆修远亲手刻下的记忆,伪装成刚刚领悟的“窍门”。 “砰!砰!砰!” 第四、五、六枪,成绩稳定在9环, 9环, 9环。 到了第七、八枪,当不少学生因为后坐力成绩起伏时,她的弹着点却依然死死咬在9环区域。 教官脸上的赞赏变成了惊讶。这恐怖的稳定性,绝不是一句“天赋异禀”能解释的了。 有眼尖的学生也注意到了蓝若旁边电子屏上那稳定得不像话的成绩。 “快看辅导员!好多9环!” “跟卫锋总分好像差不多?” “应该要低一点,毕竟卫锋有两发十环……但是,她这也太稳了吧?” 最后一发子弹击出,9环。 十发子弹总成绩出来:8, 9, 8, 9, 9, 9, 9, 9, 9, 9 —— 88分,只比卫锋低两分。 总分略低卫锋,但在内行眼里,这份从第一枪到最后一枪,无论体力、心态如何变化,保持这种波动和控制本身就足够出色了。 有两个学生凑过来夸赞:“辅导员,你也太厉害了吧!” 程煜仗着跟卫锋关系好直接凑近开启损友模式:“卫锋你行不行啊,嗯?人家辅导员可稳得很!” 卫锋看向蓝若的眼神里,有浓浓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他是因为家学渊源,从小摸枪,才能打出爆发性的十环,但也免不了状态的起伏。而这个辅导员……她这种稳定,是天赋异禀吗? 周自珩站在人群后方,目光落在蓝若沉稳的侧影上,指尖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敲了敲。公交车上的音乐,应聘保洁却成了辅导员,此刻靶场上展现出的惊人的稳定性……这个女人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愈发复杂和神秘。 蓝若放下枪,对周围的学生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掩盖了一切:“可能就是……运气比较好,手感来了吧。” 锋芒2 第一天的集训在傍晚结束。基地位置偏僻,夜晚娱乐匮乏,一群昼伏夜出、精力过剩的年轻人便开始琢磨找点乐子。不知谁先起了头,目光投向了基地车库里的那几辆军用越野车。 对于这群学生来说,想动用这些车辆也并非难事。一个电话就通过校方层面与基地管理人员“沟通”了一下,很快,两辆挂着民用牌照但显然是军品底子的越野车就被开了过来,停在了宿舍楼后的空地上。 “光开着玩没意思,咱们来个计分淘汰赛怎么样?”程煜拍着引擎盖,提议道,“就绕后面那个训练圈,跑三圈,计时,最慢的淘汰,赢家通吃!”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响应,气氛瞬间被点燃。引擎的轰鸣声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刺耳。 蓝若闻声赶来时,看到的正是两辆车蓄势待发,一群学生兴奋围观的场面。她的心立刻揪紧了。 “都停下!”她快步插入车与人群之间,声音严厉,“这里是军事管理区,不是游乐场!夜间陌生路段,你们对车况、路况都不熟悉,太危险了!立刻结束!” 程煜从驾驶窗探出头,脸上是混不吝的笑容:“辅导员,别那么扫兴嘛!校领导都打过招呼了,基地也同意了,就是借车给我们学员体验一下。再说我们都是老司机了,心里有数!” “有数?”蓝若指向远处在暮色中只能看到轮廓的崎岖山地,“那种非铺装路面,暗坑、碎石、坡度,你们有什么数?出了事,谁负责?” “哎,”程煜眼珠一转,激将法脱口而出,“辅导员,要不这样,你也参加!咱们跑一场。你要是赢了,我保证,接下来几天,我们绝对不碰车,老老实实。你要是输了……那你也别管我们了,反正这活动是‘合法’的。”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与起哄声。他们都见识过程煜玩车的能耐,没人觉得这个辅导员能在这种硬碰硬的较量中胜出。 蓝若看着程煜,又扫过一张张年轻气盛、写满不服管束的脸。她知道,简单的禁止在此刻已经无效,甚至会适得其反。她沉默了几秒,在引擎的低吼声中,做出了决定。 “好。”她吐出一个字,声音清晰,“就按你说的规则,我们俩比一场。我赢了,你们安分守己。你赢了,我不再干涉。” 她走到另一辆越野车旁,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快速熟悉着这辆完全陌生的车辆的操作界面。 程煜吹了声口哨,志在必得地握紧了方向盘。 比赛,在暮色四合中,伴随着更大的轰鸣声,开始了。 比赛路线是一个临时划定的、约五公里的简易越野圈,包含碎石路、土坡、浅滩和连续弯道。 程煜坐进驾驶室,系好安全带,嘴角挂着志在必得的笑。他今天非得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辅导员一点颜色看看,也算是帮卫锋在射击场上找找场子。 他透过车窗,对着旁边车里的蓝若扬了扬下巴,垃圾话脱口而出:“蓝老师,看您这细胳膊细腿的,要不要我让你先跑半圈?免得输得太难看。” 蓝若正最后确认着档位和手刹,闻言,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回了句:“不用了,既然是计时赛,让不让意义不大吧。” 程煜被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点憋闷。 哨声响起! 两辆越野车如同脱缰的野兽,咆哮着冲入昏暗的赛道。程煜凭借更快的起步和更激进的油门,迅速抢占了领先位置。 处于优势,就有心思整点小算盘,于是在第一个相对宽阔的弯道,他故意减速,车身猛地向蓝若的车道别了一下,试图吓唬她,让她失控或减速。 一旁看着监控的卫锋摇了摇头,每次都这样——激将法把辅导员骗上车,然后估计别车吓人,他不会觉得烦吗? 然而,蓝若的反应极其冷静,她几乎是预判般地轻点刹车,方向微调,堪堪避过,车身甚至没有太大的晃动。她的眼神始终专注在前方的路况上,仿佛程煜的挑衅只是无关紧要的蚊蝇嗡鸣。 程煜一击不成,心下更是不服,凭借着对车辆性能的熟悉和不错的驾驶技术,在直线段不断加速,试图拉开距离。但他显然高估了自己对这条纯野外复杂路面的适应能力。剧烈的颠簸不断干扰着他的控车,视线在暮色中也受到影响。 在一个视线不佳的连续S弯,他为了压制后车,入弯速度过快,车身在湿滑的土石路面上瞬间甩尾,轮胎失去抓地力,整个车头不可控制地朝着外侧的土坡撞去! “操!”程煜心头一凉,猛打方向却感觉车辆毫无回应。 千钧一发之际,紧随其后的蓝若目光一凛,非但没有减速避让,反而猛地一踩油门,方向盘向右一打,用自己的车头左侧,精准而有力地抵撞了一下程煜车辆的右后侧! “哐!”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这一下撞击角度和力度都恰到好处,通过外力的强制纠正,硬生生将程煜失控的车身推回了正确的轨迹,让他险之又险地擦着土坡边缘冲了过去! 惊魂未定的程煜还没喘过气,就透过后视镜看到,蓝若的车在完成那次撞击后,几乎没有停顿,方向盘顺势一甩,借着反弹的力道和更精准的路线控制,如同一条游鱼般,从他让出的内侧空隙瞬间完成了超越! 此后,蓝若便一直保持着领先,但优势始终只有一到两个车身的距离。她卡住了最佳的行车线,让后车的程煜无论选择哪条辅助路线,都显得异常艰难和危险。 “蓝老师开得挺刁钻啊。”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显然说话这人没少在程煜手上吃亏。 学生们在外围看得分明,窃窃私语,都觉得蓝若是故意在压制程煜,不让他超车。 只有周自珩和卫锋看出了不同。卫锋抱着胳膊,眉头微蹙,低声道:“她卡的位置,都是唯一的安全线路。程煜想超,除非飞过去或者不要命。” 周自珩没说话,只是看着蓝若那辆在暮色中稳定前行的车,眼神深邃。 最终,蓝若就以这微弱的优势,率先冲过了终点。 车子停稳,她下车,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额角有细密的汗珠。 程煜紧随其后抵达,他猛地推开车门,脸色铁青地跳下车,走到蓝若面前,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服和懊恼:“我输了!愿赌服输!”但他眼神里的憋屈显而易见,他觉得如果不是被一直压着,他肯定能反超。 蓝若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重申道:“记住你的承诺,接下来几天,不碰车。” 周自珩靠在一旁,他的目光在蓝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停留片刻,没有说话,眼神里却充满了探究。 卫锋走到程煜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似随意地拿出手机,调出电子地图放大,指着几个关键弯道:“别不服了,看看这路,你告诉我,你刚才想从哪里超?飞过去吗?” 程煜瞪着地图,那狭窄的弯道、一侧的土坡或深沟,清晰无比。他张了张嘴,想反驳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突然意识到,蓝若那样死死压住路线,好像不是为了炫耀车技或者故意气他,而是在阻止他进行那些必然会导致危险的超车尝试。 一股混合着羞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程煜的脸瞬间涨红,他猛地将卫锋的手机推开,几乎是吼着说:“谁要她自作多情!我本来就能搞定!”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钻回车里,用力关上了车门。 卫锋无奈地摇摇头,“喂,你干嘛,不是答应了……” “我熄火,停车。”程煜打断他的话,随即一声仿佛泄愤似的手刹拉紧声响起,随即程煜跳下车,狠狠踹上了车门。 “你又去哪?”卫锋看着好友的背影。 “回宿舍,睡觉。”程煜对着还在看热闹的同学喊道:“还看啥,愿赌服输,不服憋着。” 而蓝若,她依然站在那里,看着一个个意犹未尽的学生被迫散去,确认没有人再打这两辆车的主意。 夜色渐浓,周自珩心中的兴趣,却如同被点燃的野火,越烧越旺。 后怕 走廊的灯光有些昏暗,寂静中,女生宿舍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谈话声显得格外清晰。蓝若本无意偷听,但几个关键词像针一样刺入耳膜,让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今天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你是没看见卫锋和程煜那两张脸,哈哈,比吃了苍蝇还精彩!” 一个带着明显幸灾乐祸语气的声音传来,是楚欣怡。 “平时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还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他们了?” 另一个女生附和。 “这个新来的辅导员,倒是有点意思。” 这是苏晚晴的声音,冷静而审慎,“不声不响,下手却是又准又狠。程煜被压制一路,有脾气都没处发。” “管她呢,难得有人能压住那帮男的嚣张气焰。” 楚欣怡笑嘻嘻地说,“哎,你们说,她能撑多久?我赌她干不满这个学期。” “难说。之前六个不也号称‘背景硬’、‘有手段’?结果呢?” 另一个女生泼冷水。 “确实不简单。” 苏晚晴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空降过来,直接接手高二一班这个烂摊子……我让王叔去查查她的底。” 门外的蓝若,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疲惫。光顾着提防幕后的人,差点忘了眼前这些学生,他们本身及其背后的家族,就是一张无形而敏感的情报网。 她立刻收敛了所有气息,脸上恢复平静,伸手敲了敲房门,声音如常:“查寝,人都齐了吗?” 里面的谈笑声戛然而止。门被拉开,楚欣怡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苏晚晴则抬起眼,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 “齐了,蓝老师。” 林妙然轻声回答。 蓝若例行公事地扫视一圈,点了点头:“早点休息。” 随即带上房门,转身离开。 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世界骤然安静,但她内心的风暴却开始层层递进地掀起。 太冒进了。 这个念头首先跳出来,带着冰冷的重量压在她心头。今天在靶场和越野场上的表现,哪里还像什么普通辅导员?就算顶着边境记者的名头,那样的稳定性和精准度也太过惹眼。在圣晖这种地方,一点异常都会被放大审视,而自己简直像是在黑暗里直接点燃了火把,虽然暂时看清了脚下,却也明晃晃地暴露了方位。 寒意顺着脊椎蔓延开。她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试图在翻涌的焦虑中抓住理性的绳索。 学生们会查到什么?“保洁”——这两个字像根刺,扎在她最脆弱的防御点上。陆修远当初应该把她保护得很好,学生们的情报网大概率查不到他们那段过去。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应聘保洁的经历呢?一个有着光鲜履历的人,跑去应聘最底层的岗位,这根本不合常理,简直是在大声宣告自己别有用心。更别说后来那莫名其妙的“空降”,从保洁变成辅导员——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又怎么应对别人的追问? 想到这里,她几乎能听到那层勉强维持的伪装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然而,绝境中似乎又透着一丝诡异的光。学生的疑问同样是她的疑问,学生的调查虽然有让她暴露的风险,又何尝不是她找寻答案的机会。 学生的调查,也可以成为一种试金石。她不需要动,只需要看——看他们最终拿到的是什么版本的“真相”,看他们态度的微妙变化。或许,她能从中反向揣测出那只无形之手的目的。 刚才紧张害怕之下冒出的冲动想法——直接与陆乾坤对对峙这个念头就被她掐灭。那无异于飞蛾扑火,将所有暗处的周旋变成明处的碾压,她连一丝胜算都不会有。 所以,路只有一条,而且必须更快地走下去——找到那个私生子。在彻底暴露之前,在引起陆乾坤真正注意之前,找到那个可能连接着一切真相的关键节点。 她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恐惧没有用,现在连这场意外的“曝光”,都可能成为她可利用的筹码。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冷光映在她专注的脸上。再次调出那份令人头痛的学生名单,目光在那些背景模糊的名字上反复逡巡。 得尽快找到他。 男生宿舍那边,同样不平静。 程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忍不住坐起来,对正在擦拭拳套的卫锋说:“卫疯子,你说这新来的辅导员,什么来头?” 卫锋头也没抬:“很强。” “废话,我看得出来!”程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问的是背景!妈的,憋屈!我得查查!” 他也掏出手机,开始给家里人发消息。 而靠窗床位的周自珩,在看见程煜不久后发在小群里的那份简历信息时,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微微一顿。 这份简历……干净得像是特意准备过的。帝都大学的学历,边境记者的经历,看起来合理,但那份过于突出的能力与这份按部就班的履历之间,存在着一种微妙的脱节。而且,应聘保洁的经历被完全抹掉了。 会是谁的手笔? 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深思。这个叫蓝若的女人,身上的谜团,似乎比她展现出来的能力,还要值得探究。 很快,女生宿舍那边的苏晚晴,也收到了基本一致的调查结果,附带一个校方含糊其辞的“破格录用”说明。 一个凭空出现,目的不明,且有人帮着遮掩过去的“能人”。这个定义,同时出现在了几个核心学生的心里。轻视减少了几分,但探究的欲望,却更浓了。 考验上 实训第二天清晨,基地的起床哨比往日更显尖锐急促。当高二一班的学生们带着不同程度的困倦和昨日残留的亢奋或憋闷在训练场集合时,感受到的是一种与昨日截然不同的凝重气氛。 总教官站在队列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这群身份特殊、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昨天,你们有人展示了不错的个人能力。”教官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但在这里,在你们未来可能面对的真实世界里,个人英雄主义往往死得最快。今天,我们要看的,是你们的脑子,还有你们能不能把身边人的脑子拧成一股绳!” 他宣布了当天的任务——“赤狐行动”危机谈判模拟。背景设定、规则、以及那诱人的奖励和严苛的惩罚,如同冰水泼入油锅,瞬间在学生中炸开。 “全班共同计分?开什么玩笑!” “野战生存拓展?浑身泥巴?谁爱去谁去!” “成功就能免训?还记满分?这倒是可以……” 窃窃私语和不满的嘟囔声四起。这帮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依仗家族力量解决问题的少男少女,第一次被强行捆绑在一条船上,并且被告知船上还有个窟窿,不一起堵上就得一起沉没。 而当教官提出需要一名学生扮演被挟持的“关键工程师”时,场面更是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虽然说是扮演,但是捆绑和受限可是实打实的,甚至可能面临“模拟伤害”。 “我看程煜挺合适,”卫锋抱着胳膊,半真半假地揶揄,“毕竟有‘经验’,心理素质过关。” “滚蛋!”程煜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上次被围堵的经历是他不愿提及的糗事。 就在众人推诿、教官脸色越来越沉之时,一个清冽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我来吧。”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说话之人身上——蓝若。 她迎着众人惊诧、探究、乃至怀疑的目光,平静地向前一步,对教官说:“我是辅导员,不能置身事外。而且,由我担任人质,能最大限度保证模拟的安全性和真实性。” 学生们反应各异。楚欣怡撇撇嘴,觉得这新辅导员真会找机会刷存在感。苏晚晴若有所思地看着蓝若,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象下看出点什么。程煜则是松了口气,他知道卫锋的意思可不只是玩笑,至少目前不用他自己去受这个罪。 靠在队伍末尾的周自珩,他帽檐下的目光在蓝若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淡淡移开,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个女人的目的性太明显了,但他却并不反感,只觉得有意思。 蓝若并不是一时冲动,扮演人质,意味着她将从“纯粹的旁观者”变成“被观察的核心”,能够以最直接的视角,近距离审视每一个学生在高压下的真实反应——他们的决策模式、领导潜力、性格弱点…… 这是一个绝佳的,观察和试探的机会。 模拟迅速进入准备阶段。蓝若被带入模拟的“核心办公室”,由几名经验丰富的基地教官扮演的“劫匪”迅速控制了场面。她被捆绑在椅子上,嘴上贴上胶布,只有眼睛能自由活动。一个微型的、隐蔽的摄像头和单向音频接收器被巧妙固定在她身上,让她能听到外部指挥中心的讨论,却无法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学生们被带到了临时的“危机指挥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分屏显示着模拟建筑的结构图、外围监控画面,以及……来自“核心办公室”内部的两个实时监控影像——一个正对着被束缚的蓝若,是清晰的正面中景;另一个是广角镜头,斜对着门口,能捕捉到部分室内环境和一名劫匪晃动的身影。 看着屏幕上被束缚、显得有几分脆弱的蓝若,部分学生,尤其是几个女生,神色间掠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或者说,是面对挑战时被激起的胜负欲。 教官宣布模拟开始,“劫匪”提出了苛刻的要求:并非单纯的金钱,而是要求他们在规定时间内,获取三样分别存放在基地不同区域的“密钥”,用以解锁一个代表“无法追踪虚拟货币”的终端。这三样东西的获取,需要不同的能力——技术破解、体力突破、以及资源协调。 隐含的规则很清楚:需要分工合作。 然而,长期以来的小团体隔阂和各自为战的习惯,岂是一朝一夕能打破的? 几乎在教官话音落下的瞬间,指挥中心就陷入了混乱。 程煜第一时间跳了出来,试图扮演指挥角色:“都别乱!听我安排!A组去拿一号密钥,那边需要破解门禁,沉墨你带人去!B组去拿二号,需要穿过体能障碍区,卫锋你上!C组……” 他思路看似清晰,却完全忽略了其他人的意愿和更优的人员配置。 卫锋直接打断了他,眉头紧锁:“凭什么听你安排?二号密钥区域结构复杂,强攻不一定是最优解,应该先侦察!” “侦察个屁!时间有限,直接冲过去拿了再说!”程煜不服。 “莽夫!”卫锋冷哼。 苏晚晴则带着几个女生,已经围在了建筑结构图前,低声快速交流着。 “结构图显示通风系统可能是个弱点。” “劫匪的心理状态是关键,他们更倾向于谈判还是鱼死网破?” “我们需要优先确认人质的安全状态。” 她们的思路更偏向于分析和智取,但与程煜、卫锋等“行动派”几乎不在一个频道上。 还有其他一些学生,要么茫然无措,要么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等着别人拿主意,仿佛这次的成败与他们无关。 整个指挥中心宛如一个嘈杂的菜市场,各个小团体各自为政,提出的方案南辕北辙,争吵声、辩解声不绝于耳。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屏幕上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 而在模拟室内,蓝若透过摄像头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她看到了程煜的急躁和试图掌控,看到了卫锋的勇武和缺乏变通,看到了苏晚晴的冷静与缜密,也看到了更多人的茫然与被动。 混乱,意料之中的混乱。程煜有领导意愿但缺乏大局观和说服力;卫锋执行力强但思维直接;苏晚晴洞察力惊人却难以在男性主导的嘈杂中发出强音。这些天之骄子,在失去家族光环的庇护、被迫依靠自身和同伴时,暴露出的问题比她预想的还要多。还有那个沉默寡言的周自珩。他至今还未有任何动作,只是偶尔抬眼扫过屏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一边分析,一边努力适应着被捆绑的不适,尤其是左肩胛处一道旧伤,因姿势不当开始隐隐作痛。 期间,按照规则,“指挥中心”可以有三次机会与“劫匪”通话,以“确认人质安全”为由进行短暂沟通。 第一次通话,苏晚晴率先拿起话筒,语气尽量保持冷静:“我们需要确认人质安全,请让她和我们说话。” 劫匪似乎还算配合,粗声粗气地对蓝若说了句什么,然后扯下了她嘴上的胶布。 蓝若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喘息,语速稍慢,但清晰:“我没事……就是这里空气有点闷,还有点冷……” 话音刚落,胶布就被重新贴上。 通话结束。 指挥室瞬间嘈杂起来。 “说这些没用的干啥,倒是说一下几个绑匪啊……” “会不会演人质啊服了。” “她是对的,直接报信息反而会激怒绑匪,是我们太心急,光说问情况,却没有给出具体的问题。”苏晚晴一边说一边在写着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屏幕上那个广角镜头猛地闪烁了一下,黑了——第一个监控被“劫匪”发现并破坏了。指挥中心的气氛瞬间凝重了一分。 考验中 第二次通话,程煜抢过话筒,语气急躁,带着试图施压的意味:“听着!我们正在破译中,你们必须确保蓝老师绝对安全!她要是少一根头发……!” 这挑衅的态度瞬间激怒了劫匪:“妈的!威胁我们?” 只听屏幕里传来一声闷响——是劫匪狠狠踹在椅子腿上的声音,伴随着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蓝若的身体随着椅子的剧烈晃动猛地一颤。 过度沉浸角色的教官朝蓝若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老师你没事吧?”程煜赶紧追问,语气带着懊恼。 蓝若带着安抚的声音传来,“还好。就是这椅子质量不太行,只剩三条腿了,估计一会儿只能站着了……” “这是警告!下不为例!”劫匪粗暴地打断,似乎为了加重威胁,又是一脚踹在已经不稳的椅子上,更清晰的断裂声传来。与此同时,屏幕上仅存的那个对着蓝若的正面监控镜头,在剧烈晃动、画面天旋地转了几秒后,也彻底陷入了黑暗。 通讯被切断。 指挥中心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众人沉重的呼吸声。黑暗的屏幕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 在最后画面消失的瞬间,周自珩靠着墙壁的身体彻底站直,一直显得漫不经心的眼神此刻充满了冰冷的专注,视线再次落回自己掌心那份简易平面图上。只能站着?说明至少双腿没有受限,或者说至少双腿具备一定自由度。加上上一次通话透露的信息——“闷”(空气流通不畅)与结构图东侧通风管道可能的堵塞或守卫联系起来;“冷”(异常低温)指向与办公室一墙之隔的、基地标注为储物间但实际带有小型制冷设备的区域;结合第一个监控黑掉前看到的门口人影晃动……他快速标出了几个可能的人员分布点和环境特征。 指挥中心内,绝望如同浓墨般弥漫。失去所有监控,内部情况不明,争吵却愈发激烈。 “破译组刚刚确认了!那三个密钥构成的加密算法是军用的,我们现有的设备和时间根本不可能破解!”沉墨脸色难看地宣布,最后一层侥幸被打破。 “我就说一开始就该直接强攻!”卫锋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现在好了,什么都看不见,路也被堵死了!” “强攻?人质出事谁负责?!”程煜梗着脖子反驳,但声音里充满了焦躁。 苏晚晴试图保持冷静:“最后一次通话必须利用起来,我们需要一个精确的突袭计划,至少要知道里面的具体情况……” “具体情况?拿什么知道?我们连他们有几个人都不知道!” “总不能浪费掉最后一次通话机会吧!” 一片混乱中,周自珩再次按住了苏晚晴正要拿起话筒的手。他的手很凉,力道却不容置疑。 “最后一次通话,我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 “准备强攻,东侧通风口,”他将平面图放在桌上,几个通风口都被圈出来,“这几个通风口,佯攻。火警报警器可以利用起来,情况越混乱越好。” 混乱的局面就因他一个动作、几句话安静了下来。 “我有九成的把握,要不要跟我赌一把?”周自珩的目光带着一种嗜血的鼓动看向周围的人,大家着魔似的点了点头。 他拿起话筒,在接通前的瞬间,目光快速扫过卫锋和程煜。 通讯接通。 周自珩的声音瞬间变得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令人信服的轻松:“申请最后一次通话……目前密钥破译进度百分之九十,这套‘幽灵协议’的嵌套层确实有点意思,有几个坑差点绕进去。”他提到一个很高端的加密术语,语气笃定,“最多再需要十五分钟,二十分钟顶天了。” 他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补充道,声音透过话筒清晰地传到了模拟室内:“蓝老师,再坚持一下。可以先站起来活动活动手脚,别太久没动,一会儿交接的时候腿软,拖了大家后腿。” 蓝若没有忽视身边的“劫匪”在听到“幽灵协议”和“百分之九十”时,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和惊疑。 另一个“劫匪”露出询问的神情。 破译进度太快?学生的能力超出预期了? 不对,不仅仅是惊讶,还有疑惑,不是对学生的疑惑……“幽灵协议”这个词出现时的意外……加上之前的只言片语——“搓搓锐气”、”要他们徒劳无功”,一个大胆的擦测涌上心头,也许密匙本身就是个幌子,这次考验本身就只有一个目的——让他们输。 所以周自珩说到破译进度即将完成的时候他们才会那么惊讶、甚至带点不可置信。想来应该是对密码非常自信,看来这群学生还有点东西。 不对,疑点不受控制涌入大脑,他们真的破解密匙了吗?让我活动手脚…… 这群家伙,是准备强攻啊。所以那番话应该是在混淆视听? 蓝若迅速看向周围,思考强攻可能会采取的方式。可惜他们给出的信息太少,希望他们从之前的通话中听出来了她的位置。 绑匪头目强行压下疑虑,抢过话头,试图重新掌控节奏:“别说那么多废话!那就给你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后,在基地东侧废弃仓库,你一个人来!” “好。”周自珩应道,声音未落,他已猛地放下话筒,眼中那一直压抑的、冰冷的兴奋骤然爆发,像出鞘的利刃。 几乎在他“好”字脱口而出的同时—— “呜——呜——” 刺耳的火警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整个模拟建筑上空! 紧接着! “砰!砰!砰!” 几声沉闷的、经过精确计算的爆破声从建筑东侧多个通风口同时响起!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从通风口涌入室内! “操!怎么回事?!”室内劫匪被这突如其来的双重打击弄得措手不及,视线和通讯瞬间受到严重干扰。 而就在火警响起、爆破发生的电光火石之间!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蓝若,根本没有丝毫犹豫,按照周自珩的暗示和自己对时机的判断,在烟雾弥漫开的瞬间,身体猛地向下一蹲,灵巧地如同狸猫,精准地滚到了离她最近的那个东侧通风口下方!这是她之前通过观察和环境线索推断出的、最可能被突袭利用的入口! 她刚抵达,头顶的通风口盖板就被一股大力从内向外撞开,卫锋矫健的身影率先跃下,紧接着是程煜和其他几名身手好的学生。 “蓝老师!”卫锋低呼一声,伸手就要去拉她,准备按原计划带她从管道撤离。 然而,蓝若却猛地对他摇了摇头,目光锐利地指向房间另一侧那个因为火警警报而自动解锁开启的二楼检修平台窗户!她的眼神坚决,传递着一个明确的信息——走那边! 卫锋瞬间愣住。 就在这时,周自珩如同鬼魅般从他们刚刚下来的通风口滑下,目光一扫,瞬间明白了蓝若的意图——反其道而行! 他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神情,立刻作出决定:“卫锋!程煜!你们原路撤离,制造继续强攻假象!人质跟我走!” 同时,他本人则如离弦之箭般扑向那几个还在烟雾中试图重新组织、并朝着通风口方向围过来的“劫匪”,精准地投掷出最后几枚烟雾弹,彻底阻断了他们的视线和追击路径。 他随即转身,几步冲到检修平台窗口正好看到连绳子都还没解开的蓝若没有丝毫犹豫侧身跃出窗口。 心头暗叫不好,这个高度虽然不高,但是蓝若双手反绑影响落地缓冲——他赶紧追过去,看到的却是蓝若落地时团身、卸力、翻滚,一气呵成,虽然被缚着双手显得有些狼狈,但最大限度地保护了自己,稳稳落在下方的训练沙地上! 周自珩紧随其后跃下,几步追上正试图用牙咬开手腕束缚的蓝若。他没有废话,直接用匕首割断她手腕的束缚物。在扯开她左肩衣物检查是否有碰撞伤时,他的指尖触到了她肩胛处一道明显的旧伤疤痕,周围的肌肉有些僵硬。他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随即别开目光,“能走?”他问,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蓝若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朝着指定的“安全屋”方向撤离。 当蓝若和周自珩率先抵达安全屋,随后卫锋、程煜等人也陆续从通风管道和其他路线撤回时,指挥中心里通过外部监控看到这一幕的学生们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成功了! 然而,总教官脸色凝重地走了过来,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蓝若,又看向周自珩,沉声宣布:“营救行动,人质成功脱离。但是,按照模拟设定,破冲击波及人质,突围混战流弹擦伤,加上人质从二层平台跳落,身上伤口严重撕裂,伴有轻微骨裂,出血未完全控制。以基地现有医疗条件,无法支撑到送往医院。因此,此次行动,判定失败!全员,准备野战生存拓展!” 欢呼声戛然而止。如同从云端跌落谷底。 考验下 “凭什么!”程煜第一个不服。 就在这时,周自珩再次越众而出。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向总教官,“教官,判定失败的依据是‘无法支撑到送医’?” “是。” “如果,”周自珩的声音清晰而冷静,他拿出一个医疗箱,示意蓝若躺下配合,“人质的出血在跳落后我立即进行了查看,确认失血情况足以支撑到基地,”他一边说一边包扎着,动作专业,“肌肉撕裂伤得到药物缓解和固定,疼痛性休克风险被排除。”其他伤口都只是模拟实况进行包扎处理,暴露出她左肩上的旧伤的时候,他拿出一罐膏药借模拟之名,真正进行了检查、按揉和包扎。“基地到最近的三甲医院,直升机二十分钟航程。她体内的血足够撑到那个时候。那么,是否算成功?” 总教官愣住了,他仔细看向蓝若的左肩,那包扎手法的专业性远超普通学生,绷带压力恰到好处。他之前以为只是模拟包扎,没想到…… 周自珩不等他回答,又从那个小医疗包的夹层里,取出一支预充式的肾上腺素笔,语气笃定:“如果这还不够,这个可以保证她至少四十分钟内生命体征稳定。教官,我们成功了。人质,活下来了。” 整个安全屋前,一片死寂。 程煜、卫锋、沉墨等人,终于明白周自珩那九成的胜率从哪来的了,以及他脸上那种暗藏的、期待的、甚至带点挑衅的神情从何而来。 总教官死死盯着周自珩,又看了看生命体征显然被稳定住的蓝若,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最终,化作一声带着无奈和一丝赞赏的叹息:“……好小子!心思缜密,手段够绝!行!算你们成功!满分!后面几天泥潭训练,免了!” 这留的一手,简直不要太爽。 短暂的沉默后,是震耳欲聋的欢呼和劫后余生般的兴奋! 程煜看着周自珩冷静的侧脸,恍惚间又看到了那个被迫卷入巷战,完全不管他死活直接拿对方头头撒气的身影。 卫锋看着周自珩收起医疗包,他想起了自己受伤那次,周自珩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处理着他的伤口,高效、精准,不带多余情绪。 蓝若站在原地,左肩伤处因为药效散发着温热感,抵消了部分疼痛。她看着被众人隐约围在中心、却依旧显得格格不入的周自珩。 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一直置身事外的人会突然加入战局,并且迅速扭转局面。但她意识到了一件事,要小心这个人。 他利用了她创造的每一个机会,执行了他计算中最优的解,甚至准备好了应对最坏情况的冷酷预案。他看她的眼神,带着评估和利用,但不可否认,他做到了。 这个少年,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和……危险。 模拟考验的“胜利”像一剂强效催化剂,悄然改变了高二一班内部的气氛。基地方面信守承诺,取消了后续几天原定的高强度训练,转而给了他们更多的自由活动时间,美其名曰“团队建设与复盘反思”。 第二天,实训基地边缘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篝火被点燃,噼啪作响。学生们七手八脚地尝试着搭建帐篷,生火烤肉。动作虽然笨拙,甚至闹出不少笑话——有人把帐篷支成了歪扭的“抽象艺术”,有人被烟熏得眼泪直流,穿肉串时笨手笨脚差点戳到自己——但空气中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略带生涩却又真实的协作感。没有人再像以前那样理所当然地袖手旁观,指责他人,反而在互相嘲笑和帮忙中,距离无形间拉近了许多。 蓝若坐在稍远一些的折迭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水,目光沉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她的左肩还残留着药膏的温热和绷带的束缚感,时刻提醒着她昨天那场惊心动魄的“营救”。她的注意力,大部分都落在了那个与热闹氛围依旧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上——周自珩。 他没有参与搭帐篷和生火,只是靠在一棵树下,戴着耳机,仿佛置身事外。但蓝若敏锐地注意到,当程煜差点把烤架弄翻时,是他不动声色地踢过去一块石头帮忙稳住;当卫锋和另一个男生为怎么引燃潮湿的木柴争执时,是他随手扔过去一个小巧的助燃块。 他并非完全脱离,而是以一种更隐蔽的方式存在着。 蓝若在头脑中调出周自珩的入学档案,那些她烂熟于心的信息寥寥无几,仿佛被一层浓雾笼罩。除了姓名、年龄等基础信息,家庭背景一片空白,入学记录上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备注:“经市教育局特批入学”。 除此之外,圣晖叛逆学生和辅导员的矛盾一直存在,只是在周自珩到来之后,辅导员更换的速度更快了,并且理由更加的“客观”——要么是“个人原因”,要么是“工作调动”。在那之前几乎是有着明确记载的师生矛盾。也许正是这个人,将原本的师生矛盾包装成了教师的“个人因素”。 蓝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大腿。这个周自珩,绝不仅仅是表面上那个沉默寡言、偶尔露出獠牙的叛逆少年。他很可能就是这群天之骄子默认的“核心”,只是他用了一种更低调的方式在掌控。 学生们热情地邀请蓝若加入他们的露天烧烤。食物在烤架上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蓝老师,昨天你那一跳太帅了!”一个女生一边笨拙地翻动着鸡翅,一边兴奋地说,“我们都看傻了!” “是啊是啊,”另一个男生接口,“要不是你从窗户跳下去,卫锋他们差点就被‘包饺子’了!教官们的表情那叫一个精彩!” 气氛轻松而融洽。大家看着烤得半生不熟或者焦黑一片的食物,笑着复盘昨天的惊险,言语间少了许多平日的针锋相对,多了几分共同经历后的熟稔。 蓝若微笑着接过学生递来的一串烤蘑菇,顺势将话题引向更日常的方向,看似随意地聊着各自的兴趣爱好,家庭趣事。她不动声色地引导着,试图从话最多的程煜那里套取关于周自珩的信息。 “程煜,看你跟周自珩挺熟的,以前就认识?”蓝若状似无意地问。 程煜正啃着一根烤肠,闻言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样子,含糊道:“啊?也不算太熟……就,不打不相识呗!” 他这含糊的态度反而引起了其他同学的好奇。在大家起哄和追问下,或许是氛围使然,或许是那场“共患难”削弱了心防,程煜挠了挠头,终于还是把他那次颇为丢脸的遭遇说了出来。 他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如何中了别人的圈套,如何在巷子里被围堵,如何病急乱投医喊住了恰好路过、一脸“别烦我”的周自珩。他讲到周自珩被逼问是喊人飙车还是打架时,那副“我很忙,选一个”的欠揍表情;讲到周自珩一个人冲进去,动作快得不像话,几下就撂倒了带头那个;讲到对方拿他威胁时,周自珩冷冰冰地说“帮他打两拳,我不喜欢被威胁”;最后讲到周自珩像扔垃圾一样把混混头目扔开,然后把手机丢给他让他自己叫人,自己骑着摩托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煜讲得眉飞色舞,刻意淡化了自己的狼狈,但周围的同学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凶险和程煜当时的窘迫,发出阵阵嘘声和善意的嘲笑。 “哇,程煜你还有这么怂的时候?” “你管自己全程挨打叫不打不相识?” 程煜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这倒是程煜在公开场合第一次披露他和周自珩的过往,在以往各自为政的氛围里,这种涉及个人“栽面儿”的事他绝不会提。但此刻,在这种刚刚经历过协作、凝聚力初步形成的氛围下,分享这段往事,反而成了一种拉近距离、带有自嘲色彩的趣谈。 蓝若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中却波澜暗涌。程煜的叙述,印证了她的部分猜测——周自珩拥有远超普通学生的实战能力和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心理素质。他进入这个班级,绝非偶然。那个“市教育局特批”的背后,到底藏着什么?他和陆乾坤……会不会有某种关联? 她的目光再次越过喧闹的人群,落向树下的那个少年。他不知何时摘下了耳机,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侧脸在斑驳的树影下显得有些模糊,却又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她的探究,也让她心中的警惕,更深了一层。 回响 实训剩余的两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略显生疏却又真诚的协作氛围中飞快度过。没有严苛的训练任务,这群少年少女在篝火、星空和笨手笨脚的互相帮助中,似乎触摸到了一点“团队”的真实含义。返程的大巴上,少了些尖锐的隔阂,多了些平和的笑语。 然而,圣晖公学这座精致的象牙塔,自有其运行的法则。 校长室内,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一份关于此次“赤狐行动”模拟的详细报告被摊开着。校长指尖点着报告上关于最后营救阶段的描述,眉头微蹙。王主任站在一旁,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主任,这……跟我们预想的,不太一样啊。”王主任语气带着苦恼,“本来是想让他们栽个跟头,明白天外有天,收敛一下气焰。这可好,真让他们把那‘不可能任务’给完成了!尤其是那个周自珩,还有那个蓝若……”他提到蓝若名字时,下意识压低了声音,带着询问看向校长。 校长没有立刻回答,他靠在椅背上,目光越过报告,似乎在审视着更深远的东西。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老王,挫锐气是手段,不是目的。这次实训,归根结底是希望他们能学会整合资源,协同行动。你看这里,”他指向报告中关于指挥中心从混乱到被周自珩整合,以及蓝若在最后关头选择风险路径的描述,“虽然过程偏离了我们的预设,但结果上,他们确实被迫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合作,并且有人展现出了超乎预期的领导力和决断力。从这个角度看,锻炼的目的,某种程度上达到了。” 他顿了顿,指尖在“蓝若”这个名字上轻轻敲了敲,脸上露出一丝玩味:“至于这位蓝老师……确实有点意思。她不仅仅是‘配合’,她在关键时刻的判断和选择,甚至是主导了破局的方向。能在那幺短的时间内做出那种风险决策,并且有能力执行……”他心想,抛开钟助理那边不明不白的暗示不谈,她本人,或许真有点能耐,他抬起眼,看向王主任,“高二一班那个烂摊子,或许……她真能给我们一点惊喜。” 王主任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实训的尘埃尚未落定,圣晖公学一年一度的“晨曦”慈善义演便已迫近。这不仅是一场才艺盛宴,更是隐形的人际网络与资源交换场,义演后的作品义卖及可能触发的学校配捐,牵动着无数心思。 班上的女生此次魄力惊人,决定排演一出名为《残月·奔流》的原创话剧。剧本由林妙然执笔,灵感汲取自一部描绘近代权力更迭的经典作品,却进行了彻底的解构与重塑。故事背景设定在风雨飘摇的民国初年,两个出身、立场迥异的女性——一位是试图在旧家族体系中掌握自身命运的没落贵族小姐“沉清韵”,另一位是怀揣理想、游走在危险边缘的新派记者“顾晚舟”。原着中男性的权谋斗争与情感纠葛,被彻底转化为两位女性在时代洪流中,从相互警惕、试探到深刻理解,最终结成同盟,不是为争夺某项具体的权柄,而是合力撕开腐朽秩序的一角,寻求新生之路。故事的核心是女性在绝境中迸发的智慧、勇气与超越个人恩怨的相互成就。 选角时遇到了瓶颈。剧中“顾晚舟”一角,需要兼具新派知识分子的理想坚定、记者的敏锐果决,以及必要的防身身手和历经世事的沉静力量。试遍班上女生,始终差强人意。最终,林妙然与编剧团队将目光投向了蓝若。 “蓝老师,您的眼神里有故事,身形动作也利落,非常符合‘顾晚舟’的感觉。”林妙然的请求带着不容拒绝的诚恳,“尤其是几场关键的对手戏和危机时刻的应变,我们需要那种由内而外的力量感。” 蓝若正在编纂借口,随即意识到作为参演人员,能接触到更多学生,说不定能顺便调查一下她列为重点的那些学生。排练场的紧密合作,往往能暴露日常掩饰下的真实。她沉吟片刻,在女孩们期待的目光中应承下来。 与此同时,男生乐队的键盘手意外受伤,陷入僵局。一筹莫展之际,周自珩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接过了鼓棒,并对原曲进行了精妙的改编。他在中段悄然嵌入了一段风格迥异的、带着旧时代印记的柔美小调。无人知晓,那是他记忆中母亲周芸时常哼唱的旋律。他想知道,台下那个男人,是否会为此动容。 义演当晚,艺术中心冠盖云集。陆乾坤端坐前排,面容是一贯的深沉难测。 乐队表演时,周自珩改编的曲子以其独特的复古韵味引人入胜。当那段隐秘的小调流淌而出时,陆乾坤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滞,眼神却毫无波澜,仿佛只是被茶杯烫了一下。一直用余光锁定他的周自珩,心中冷笑,果然铁石心肠。他正自嘲着这无望的试探,目光却下意识追随陆乾坤刚才那一瞬微动的视线,落在了即将开演的舞台。 幕布升起,《残月·奔流》开演。蓝若饰演的“顾晚舟”登场。她穿着一身素雅而挺括的民国女学生装改良服饰,外面罩着一件略显陈旧的深色西装外套。她将长发简练地束在脑后,露出清晰的脸部线条,妆容淡雅,却格外突出了那双清澈而坚韧的眼睛。灯光下,她不再是平日温和的辅导员,而是那个在时代迷雾中寻找光明的独立女性,沉静中蕴藏着爆发的力量,柔韧里透着不屈的决绝。 陆乾坤的目光落在蓝若身上,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清晰的、近乎失神的震动。仿佛穿透了时光,某个尘封在记忆深处、与周芸气质略有相似的那种外柔内刚的神采,一瞬间重迭早台上的“顾晚舟”身上。他迅速收敛了情绪,但那一闪而过的失态,未能逃过周自珩锐利的眼睛。 周自珩的心骤然下沉。他对母亲的旋律没有反应,反而是对这台上的蓝若露出那样的眼神——那里面不仅有审视与欣赏,更有一丝他熟悉的、属于陆乾坤的、带着狩猎意味的占有欲。 为什么偏偏是她? 台上,戏剧正走向高潮。在最终的抉择时刻,“沉清韵”与“顾晚舟”没有选择争夺那象征旧秩序最高权力的家族印信,而是由蓝若饰演的“顾晚舟”,在众人震惊的注视下,拿起那方沉重的印章,将其沉入了象征着时代洪流的舞台布景“江水”之中。这是一个沉默却震耳欲聋的动作——毁掉符号,而非争夺它,以此宣告与旧秩序的决裂,以及对新生之路的炽热追寻。这正是话剧主旨的极致体现:用最冷静、最决绝的姿态,表达最深刻、最炽热的情感与理想。 台下掌声雷动。而台下的暗涌,已因陆乾坤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悄然改道,奔向了更加诡谲莫测的未来。周自珩握紧了拳,感觉某种他无法掌控的变数,正悄然降临。 涟漪 义演后的慈善拍卖餐会在艺术中心旁的宴会厅举行。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空气中弥漫着美食、香水与权力交织的微妙气息。各界名流手持香槟,低声交谈,笑容得体,眼神却在无声地进行着价值的衡量与资源的试探。 蓝若已换下戏服,穿着一身简洁的黑色及膝裙,独自站在靠近落地窗的角落,像一株安静生长在喧嚣边缘的植物。她手中端着一杯苏打水,目光冷静地扫视着场内。那些热情洋溢的笑脸背后,是多少精心算计与利益交换,她再熟悉不过。她的目光快速扫过她的“重点关注对象”,试图在这场酒会中挖掘出与陆乾坤存在的某种关联。 然而,在这种场合,独身的女性总容易成为某些人眼中的“风景”。一个略显肥胖、面带油光的中年男人,似乎有些微醺,端着酒杯晃悠到蓝若身边,言语间带着不合时宜的热络和试探。 “这位小姐,刚才的表演很精彩啊……是学校的老师?真是年轻有为。不知有没有兴趣认识一下?鄙姓张,做点建材生意……”他一边说着,一边试图靠近,手也有些不规矩地想要搭上来。 蓝若眉头微蹙,侧身避开,语气疏离而客气:“谢谢夸奖,张先生。我正在等工作伙伴。”她试图用明确的拒绝划清界限。 但那男人似乎仗着几分酒意,不依不饶,反而更逼近一步,声音也提高了些:“哎,别这么不给面子嘛!交个朋友而已……” 就在蓝若考虑是直接离开还是用更强硬的态度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插入了她与那男人之间。是钟书宇。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微笑,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张总,好久不见。方便聊几句吗?” 那姓张的男人一看是钟书宇,酒顿时醒了一半,脸上的张狂瞬间收敛,换上谄媚的笑容:“哎呀,钟助理!您看我这……”他几乎是弓着腰,忙不迭地跟着钟书宇离开了。 危机解除得悄无声息。 蓝若看向钟书宇,对方只是对她微微颔首,便转身融入了人群,仿佛只是顺手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钟书宇的背影,最终落在了不远处正与人交谈的陆乾坤身上。他似乎刚好结束谈话,目光随意地扫过这边,与蓝若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遇。 蓝若心头一紧,迅速垂下眼睫,再抬起时,脸上已挂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感激与些许局促的微笑,朝着陆乾坤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陆乾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极为轻微地颔首回应,随即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继续与下一位上前寒暄的人交谈。 蓝若的心中远没有面上这么淡定:是巧合,还是刻意?钟助理的出现,是他本人的敏锐,还是陆乾坤的授意?那个眼神……他看我的眼神,是什么意思?是警告吗?宣告我已经完全暴露在他的视野之下,像看一只在玻璃缸里徒劳游动的鱼,等着看我还能掀起什么浪花?不……不对,刚刚那个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长辈看待晚辈的……关切?这怎么可能?!蓝若,你昏头了吗?做了那么多年记者,见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怎么会连这点判断力都动摇了?一定是错觉,或者是某种伪装。 她用力摇了摇头,将杯中冰凉的苏打水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心头的纷乱。 晚宴最终在一种表面的和谐与暗地的交易中落下帷幕。善款筹集数额惊人,顺利触发了学校的等额配捐,皆大欢喜。 第二天,圣晖公学恢复了往常的秩序。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洒进教学楼,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直到第一节课的铃声响起,高二一班的教室里,周自珩的座位依旧空着。 作为生活辅导员,蓝若负责考勤。她先是给周自珩发了信息,没有回复。拨打他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冰冷的关机提示音。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浮现。她立刻翻出学生档案里的紧急联系人电话,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家里的管家,声音恭敬却透着习以为常的淡漠:“是蓝老师啊……自珩少爷他,可能只是心情不好,出去散心了。他以前也偶尔会这样,您不必太过担心。” “偶尔这样?手机关机,也不来上课,这怎么能不担心?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学校和我都要负责的!”蓝若语气严肃,带着不容置疑的焦急。 管家在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被蓝若的认真态度触动,终于松口:“……少爷有时候会去他母亲生前住过的老房子。地址是xxxx……” 挂断电话,蓝若的心情更加沉重。周自珩的“失踪”,在管家眼里,仿佛只是一场司空见惯的、需要被“处理”掉的麻烦。 她无法坐视不管。无论是出于辅导员的职责,还是内心深处对那个复杂少年探究与担忧,她必须亲自去看看。 根据管家提供的地址,蓝若找到了位于旧城区的那栋半旧电梯公寓。它与圣晖公学的环境格格不入,楼道里弥漫着陈旧的气息,墙壁上有着细密的裂纹。她穿过楼下喧闹的、带着市井烟火气的人群,乘坐吱呀作响的老式电梯上了十三楼。 她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内传来不耐烦的、带着沙哑的声音:“放门口就行!” 蓝若没有回应,继续按着门铃,固执地,一声接一声。 里面的人似乎被惹恼了,脚步声靠近,门内传来抱怨:“说了放门口!听不懂人话吗?再按信不信我给你差评……”话音戛然而止,周自珩意识到如果是聋哑外卖员的话…… 门“咔哒”一声被猛地拉开。 周自珩出现在门口。 眼前的少年与平日里那个冷漠、疏离、偶尔露出锐利锋芒的形象判若两人。他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灰色居家服,头发凌乱地支棱着,像是被粗暴地抓挠过无数遍。下巴冒出了青黑色的胡茬,眼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眼睛里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仿佛彻夜未眠。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未散的酒气,混合着一种颓唐又暴躁的气息。整个人像一头受伤后蜷缩在巢穴里、对外界充满警惕与敌意的困兽。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是一脸担忧混合着严肃、甚至还带着一丝因被隐瞒而升起怒意的蓝若时,明显愣住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和某种被窥见狼狈的恼怒所取代。 “怎么是你?”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宿醉后的无力感。 闯入 周自珩那句干涩的“怎么是你?”还悬在空气中,带着拒人千里的戒备和被打扰的烦躁。 蓝若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快速扫过他狼狈的样子,然后扬了扬手中的外卖袋子,语气平静得仿佛只是邻居串门:“路过,刚好看到这个放在门口。怕野生外卖跑了就抓了 顺手敲门拿给你。”她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无厘头的话,“虽然,饿死的骆驼比马大,但饿肚子的骆驼肯定心情不好。” 这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说辞,配上她一本正经的表情,让正处于情绪低谷、头脑被酒精和悲伤浸泡得混沌的周自珩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外卖袋,又看看她,那满腔的怒火和颓唐像是被戳了个小孔,漏了点气,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嗤笑,虽然转瞬即逝,但紧绷的气氛确实松动了一瞬。 蓝若没等他邀请,侧身从他与门框的缝隙中挤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像回自己家。 室内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阻隔了外界所有的喧嚣与阳光。一股更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眼睛适应了昏暗后,室内的景象清晰起来。装修是上世纪的老旧风格,但能看出主人曾经用心维护过,木质家具虽然款式陈旧,边角却并无太多磕碰磨损的痕迹,只是此刻,地面上、茶几上横七竖八地倒着好几个空酒瓶,有啤酒,也有烈酒,一片狼藉。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一种被时间凝固后又被人强行撕扯开的寂寥。 蓝若的目光在室内快速逡巡,最后落在电视柜上一个被刻意倒扣着的木质相框上。她不动声色,将外卖袋放在相对干净一点的茶几角落,然后弯腰,随手从地上捞起一瓶尚未开封的威士忌。 周自珩皱着眉,看着她这一系列动作,还没搞清楚她想干啥,就见蓝若利落地用桌角磕开了瓶盖,仰头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划过喉咙,她面不改色,只是微微蹙了下眉,评价道:“酒品还行。” 随即,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酒瓶上的度数,又扫了一眼地上那几个已经空了的同品牌酒瓶,小声嘀咕了一句:“现在的高中生……都喝这么烈的了吗?” 她抬起头,看向一脸懵圈、仿佛怀疑自己是不是醉出幻觉了的周自珩,语气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粗略估算一下你体内的酒精总量和正常代谢速度……嗯,算你两天假。后天,记得准时来上课。”她说着,走到墙角的电话座机旁,利落地将被他拔掉的电话线重新插好。然后又拿起他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不由分说地递到他面前扫脸解锁,然后翻出 通讯录黑名单的界面,她的名字赫然在列。 “果然被拉黑了。” 蓝若快速操作,将自己的号码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然后当着他的面拨通了自己的电话,听到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响起后,立刻挂断。 “行了。”她把手机塞回他手里,“以后旷课,至少发个信息,我才能确认你还活着。这是对辅导员最基本的尊重。”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作势要走,脚下却“不小心”踢到了一个滚落到地上的空酒瓶,身体一个趔趄,低呼一声向旁边倒去。周自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 蓝若稳住身形,借着这个机会,另一只手看似无意地扶了一下电视柜,指尖巧妙地一带,将那个倒扣的相框拿了起来。相框里,是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一个眉眼温婉、笑容柔和的年轻女人,怀里抱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眼神亮晶晶的小男孩。女人下垂的眼角与周自珩如出一辙。 好熟悉的面容,自己应该见过。 只是一瞥,蓝若便迅速移开目光,放下相框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她挣开周自珩的手,语气恢复如常:“没摔着。记得,后天上课。”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向门口,拉开门,身影消失在楼道里。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响。 房间里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光勾勒着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周自珩站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客厅,茶几上那份突兀的外卖,地上狼藉的酒瓶,以及空气中似乎还未散去的、属于蓝若的淡淡气息。他几乎以为刚才发生的一切,是自己酒精中毒产生的荒诞幻觉。 直到他拿起手机,解锁,看到通话记录里那条刚刚拨出给“蓝老师”的、仅持续了几秒的记录,以及黑名单里确实消失的名字,他才终于确信——那个女人,真的来过。 不是兴师问罪,不是刨根问底,不是虚伪的同情。她来了,用蹩脚的粗糙的借口, 做了些莫名其妙的举动,说了几句摸不着头脑的话,然后走了。他看着桌上那瓶被她喝了一口的威士忌,瓶口还残留着些许痕迹,终于忍不住低低地骂了一句,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打乱节奏的茫然:“不是……这女的,有病吧?” 内心的郁闷、悲伤和愤怒,被她这么一闹,像是被强行塞进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插曲,变得有些哭笑不得,甚至无语至极。那种沉浸式的痛苦,竟然被她用一种近乎蛮横不讲理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口子。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最终还是开始动手收拾满地狼藉。将空酒瓶一个个捡起,扔进垃圾桶,擦干净茶几,打开窗户通风。冰冷的新鲜空气涌入,冲淡了室内的酒气和颓靡。他走进浴室,冲了个漫长的热水澡,洗去一身酒气和疲惫,刮干净胡子,看着镜子里虽然眼下依旧有青黑、但眼神总算清明了些的自己。 下午,他出门买了一束素雅的白色菊花,去了城郊的墓园。 在周芸的墓前,他放下花,沉默地坐了很久。天空是那种雨后的、干净的灰蓝色。他看着照片上母亲永远温柔的笑容,记忆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很久以前。 那是柳未央去世后不久,陆乾坤将他们母子接回了那个大而冰冷的宅子。小小的他,曾经偷偷拉着母亲的衣角,仰着头,带着一丝怯生生的期待和懵懂的喜悦,小声说:“妈妈,要是陆叔叔能做我爸爸,那该多好呀……” 那时的他,怎么会想到后来的种种,怎么会想到母亲会因那个男人而死,怎么会想到自己会活得如此矛盾而痛苦。 他又想起昨天义演时,陆乾坤看向蓝若的那个眼神。为什么偏偏是蓝若?那个看起来冷静、神秘,行为莫名其妙又不按常理出牌的奇怪女人。 他对她的感觉变得复杂起来,混杂着最初的好奇,被看穿部分伪装的不适,以及此刻,因她闯入而被打乱的、对父亲迁怒般的怨恨,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因为被她“看见”了如此狼狈一面而产生的微妙躁动。 酒精的代谢速度比蓝若预估的要快。第二天清晨,当上课铃声响起时,周自珩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高二一班的教室门口。 他换上了干净的校服,头发梳理过,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底的青黑也未完全消退,但那股萦绕不散的颓废气息已经散去,恢复了往常的冷漠疏离。 蓝若在进行例行巡堂时,目光与他短暂相接。她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诧异,随即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平静地移开视线,继续着她的工作,仿佛昨天那个闯入他人领地、做出种种匪夷所思行为的女人,只是周自珩的一场梦。 但周自珩知道,那不是梦。 确认 巡堂结束,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蓝若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一直强撑的平静面具瞬间碎裂,一丝疲惫与难以抑制的激动浮现在脸上。 昨夜,她几乎一夜未眠。 当她在周自珩的公寓里,借机翻过相框,看到照片上那个温婉女人清晰的眉眼时,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个女人的模样,虽然比狗仔卖给她的那张模糊偷拍照上年长几岁,气质更沉静,但那双独特的、带着温柔下垂弧度的眼睛,那秀美的轮廓,她绝不会认错! 几乎是逃离般离开周自珩家后,她第一时间冲回自己租住的狭小房间,颤抖着手打开电脑,调出那份她花费不小代价换来的、陈旧而模糊的偷拍资料。屏幕上,那张像素粗糙的照片被放大到极致——背景是某个公园的角落,一个年轻女人牵着一个年幼男孩的手,女人微微侧头,笑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男孩仰着脸,模样稚嫩。 蓝若的视线死死锁在照片中的小男孩脸上,尽管模糊,但那五官的雏形,那眼睛的形状……就是她今天在周自珩家电视柜相框里看到的、那个被母亲搂在怀里、眼神亮晶晶的小男孩的模样。 世界仿佛在瞬间收缩,又骤然炸开,耳边是血液奔流的轰鸣。她找到了。踏破铁鞋,兜兜转转,冒着风险潜入圣晖,苦苦寻觅的那个关键节点——陆乾坤的私生子,竟然一直就在她身边,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存在于她的日常里。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屏幕上的影像。不是因为喜悦,而是一种混杂着巨大震惊、命运弄人的荒诞感、以及长久紧绷的神经骤然得到确认后的生理性释放。她抬起手,用力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尖冰凉。 周自珩……原来是你。怪不得……怪不得……只是从长相上,陆修远更像陆乾坤,硬朗英气,而周自珩更多地继承了母亲的柔美轮廓,那份属于陆乾坤的韵味隐藏得更深,在他年少尚未完全长开的五官里,需要有心人去细细分辨,才会察觉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那个男人的影子。 然而,这意外的“惊喜”并未持续太久。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冷水,瞬间浇熄了刚刚升腾起的激动火焰。陆乾坤明显已经注意到她了。昨晚餐会上钟助理的“解围”,陆乾坤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都像无声的警告,悬挂在她头顶。她摸不清陆乾坤到底是什么心思,是猫捉老鼠的戏谑,还是静观其变的审视?但无论如何,她能行动的时间,不多了。 现在,虽然确认了周自珩的身份,但要怎样才能通过他,接触到权力核心的陆乾坤?从圣晖对周自珩身份讳莫如深的态度,以及管家对他“失踪”习以为常的反应来看,周自珩与陆乾坤的关系绝非寻常父子,甚至可能是一种紧张的对立。想要借助周自珩这条线接触到陆乾坤,绝非易事,前面还有很长一段布满荆棘的路要走。 今天早上巡堂时,看到周自珩准时出现在教室,她那一瞬间的诧异,不仅仅是因为他恢复得快,更多的,是源于她自己内心无法言说的心虚。一想到这个失去母亲、与父亲关系僵持、内心充满痛苦和挣扎的少年,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成为她用来接近和对付他父亲的工具和筹码,一种混杂着愧疚与无力的沉重感便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脑发出了一声新邮件提示音,打断了她的纷乱思绪。发件人是一个匿名的加密地址。是昨天她一回家,在确认照片后,立刻联系的那个要价不菲、以效率和隐秘着称的私家侦探。 她点开邮件,附件里是一份初步调查报告。侦探的动作快得惊人。里面不仅包含了周自珩明面上能查到的所有信息,还附上了几张昨天下午拍摄的、略显模糊但能辨认的照片。 照片上,是城郊的那片墓园。天空是雨后的灰蓝色,周自珩穿着一身黑衣,独自坐在一块墓碑前。他没有像常人那样肃立,而是随意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微微佝偻着,侧脸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但那份几乎要溢出画面的孤寂与悲伤,却穿透像素,直直撞进蓝若的心里。他面前,放着一束素雅的白色菊花,墓碑上的照片,正是她昨天在相框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周芸。 看着照片上那个蜷缩在母亲墓前的少年身影,蓝若的心像是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泛起清晰的疼。无论他拥有怎样复杂的身份,无论他平时表现得多么冷漠不羁,此刻,他只是一个独自舔舐伤口、思念亡母的孩子。一个母亲早逝,与手握权柄的父亲关系破裂,被迫早早学会用坚硬外壳保护自己的孩子。 这份心疼如此真切,几乎要动摇她原本坚定的目标。但她很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怜悯和同情在此刻是奢侈的,甚至是危险的。她想起了失踪的陆修远,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必须利用好周自珩这条线,尽管这让她感觉自己正在滑向一个道德模糊的深渊。 她关掉邮件,删除记录,清空缓存。然后,她向那个侦探追加了一份调查——那个六年前去世的女人——周芸。 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挤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一如她此刻复杂难言的心境。找到目标只是开始,真正的博弈,现在才正式拉开序幕。而周自珩,这个身世成谜、内心布满伤痕的少年,已然成了这场危险棋局中,最关键也最脆弱的一颗棋子。 蓝若再次看向那张照片,试图同周自珩少年的脸庞上,看出陆修远少年时的轮廓。陆修远从未提起过他的这个弟弟,他肯定知道这个弟弟吧,他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又如何呢? 也许,自己可以从周自珩那里,拼凑出一些,属于陆修远的过往。 拼图 两天后,加密邮箱再次闪烁。蓝若在点开之前,先播放了那首《未名的挽歌》——那首总能让她解除焦虑、逐渐平静的纯音乐,然后点开了私家侦探发来的关于周芸的详细调查报告。 报告勾勒出一个模糊却渐渐清晰的轮廓: 周芸,出生于南方一个普通知识分子家庭,自幼学习音乐,气质温婉。履历简单,在老家一所小学担任音乐老师,生活平静。报告显示,她年轻时曾与一个男人相恋,但恋情似乎无疾而终。分手后,她才发现自己怀孕。她没有选择纠缠,而是默默离开了家乡,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独自生下了孩子。 此后数年,她一直独自抚养儿子,生活清贫但似乎平静。直到小男孩大约八岁那年,她的生活中突然出现了另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接受了周自珩的存在,对母子二人颇为照顾。周围邻居模糊的记忆里,那段时间的周芸脸上多了笑容,甚至隐约传出他们即将结婚的消息。 然而,命运在此时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一场意外车祸发生,周芸为保护那个男孩,不幸遭遇严重车祸,当场身亡。自那之后,婚事告吹,那个男人也从周芸母子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只留下巨额抚恤金和承诺——孩子由他出资,委托他人照顾,直至成年。 蓝若关掉报告,闭上眼睛,将侦探的信息与她之前从狗仔那里买来的陈旧资料,以及她所知的关于陆乾坤的信息,在脑中飞速拼接、过滤、推理。 从时间线上看……一切都能严丝合缝地对上。周芸年轻时恋上的第一个神秘男人,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当时已婚的陆乾坤。她怀孕后选择悄然离开,是终于知晓了对方不堪的婚姻状况,心灰意冷?还是陆乾坤为了仕途稳定,冷酷地要求她离开,甚至可能给予了某种承诺或补偿?无论如何,她带着那个不能言说的秘密和腹中的孩子,像一滴水蒸发般消失在了人海。 直到柳未央去世,陆乾坤借助原配之死清剿政敌,权力初步稳固。或许是因为多年后泛起的一丝愧疚,或许是对周芸那份不同于权贵圈女子的纯净真有几分留恋,他重新找到了他们母子。甚至一度流传的婚讯,似乎都预示着一段新生的可能。他也许真的曾承诺,要给他们母子一个名分,一个迟来的、隐藏在幕后的“家”。 但……为什么? 蓝若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眉头紧锁。一个巨大的疑团盘旋在她心头:深居简出、几乎与陆乾坤核心圈子隔绝的周芸,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并救下一个小男孩? 况且,按照陆乾坤一贯的行事风格和城府,这简直是天赐的、可以用来大做文章的素材。柳未央的去世让他成功塑造了“痛失爱妻、坚韧不拔”的深情形象,博取了大量同情与政治资本。那么,准续弦周芸为了救一个无辜孩子而英勇牺牲,这是多么完美的、可以再次利用的悲剧! 他可以借此将自己塑造成“接连遭受命运打击,却依旧心系他人、尊重每一位生命”的悲情英雄。这不仅能进一步巩固他重情重义的形象,还能冲淡他急于续娶可能带来的非议,甚至能赚取更多的公众同情,为他的权力之路铺就更厚重的感情基石。而且,如果他顺势收养周自珩,以一个“含泪抚养挚爱遗孤”的慈父形象出现,更是能将他的人格光环推向顶峰。这简直是一举数得,政治正确到无可指摘。 然而,陆乾坤没有这么做。 他选择了隐瞒。将周芸的死淡化处理,将周自珩的存在彻底隐藏,甚至可能刻意抹去了周芸与他的大部分关联。他放弃了这样一个绝佳的宣传机会,这完全不符合一个政治机器最大化利用一切资源的本能。 为什么? 蓝若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中飞速运转。 他对周芸有真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蓝若自己掐灭了。相信一个政治机器的爱?这比相信鳄鱼的眼泪还要荒谬。陆乾坤的每一步都充满了算计,感情对他而言,只能是锦上添花的装饰,或是需要时可以利用的工具,绝不可能是阻碍他利益最大化的绊脚石。如果公开能带来更大利益,他不会因为所谓的“真爱”和“保护”而选择沉默。 那风险呢?这样做的风险大概有两方面。 尽管陆乾坤试图将周芸包装成“新欢”,但柳家绝非易于糊弄的等闲之辈。只要他们稍作调查,就可能发现周芸与陆乾坤相识的时间远早于柳未央去世,甚至可能查到周自珩的真实出生日期。一旦柳家确信陆乾坤在柳未央生前就已出轨并育有私生子,那么他所有的“深情”表演都将被视作对柳未央和柳家的最大羞辱与背叛。这不仅会彻底激怒柳家,导致其掌握的文化、学术资源反噬,更会让他“重情重义、根基稳固”的核心人设彻底崩塌,失去一批看重传统价值和家庭观念的支持者。这种信任的瓦解,对他政治生命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最重要的,如果公开这件“意外”,必然会引来调查。陆乾坤不敢利用周芸之死作秀,最核心的原因可能在于,他害怕任何形式的关注和调查会揭开那场“意外”的真相。 那个孩子!如果公开,必然会涉及对孩子的关心和慰问。周芸救下的那个孩子身份必然极其特殊。如果只是一个普通孩子,陆乾坤完全可以将此事包装成“准续弦善良勇敢,不幸罹难”的悲情故事,这甚至能为他接纳周自珩提供更充分的理由——“完成挚爱遗愿,抚养其子”。但他没有。这说明,那个孩子的身份一旦公开,或者围绕那场“意外”的细节被深挖,可能会牵扯出陆乾坤无法控制的局面。 所以对于陆乾坤而言,公开周芸之死,就像打开一个潘多拉魔盒。他无法预测里面会飞出什么,但极大的可能是会飞出足以摧毁他现有地位的魔鬼——可能是柳家的彻底决裂,可能是政敌的致命攻击,也可能是一桩他自身都无法摆脱干系的惊天阴谋。因此,他宁愿放弃一次绝佳的机会,也要将这个盒子死死焊住,让周芸的牺牲沉默地湮灭在尘埃里,让周自珩成为一个不被承认的影子。 关键点在于周芸死亡的真相,以及她所救之人的身份。陆乾坤担心一旦开始表演“深情悼念”,无数双眼睛就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查到那个孩子,查到那场“意外”的蹊跷之处。 想到这里,蓝若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她的调查方向需要调整。现在,一个更明确、也更危险的目标浮出水面: 必须查清那场车祸的真相,必须知道周芸用生命换回来的,到底是谁。 这无疑是虎口拔牙。但这也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可能刺痛陆乾坤、并可能关联到陆修远失踪真相的线索。她需要制定一个极其谨慎的计划,也许陆乾坤已经清除掉了当年所有的记录,也许调查可能没有结果……但她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