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火山》 第1章 《死火山》作者:生姜太郎【cp完结+番外】 简介: 拽天拽地bking(边朗)x傲娇大少爷(齐知舟) · “我和我哥长着一样的脸,爱我好吗?” 边朗一直以为他对齐知舟是特别的。 齐知舟把他当狗,呼来喝去,非打即骂,变着法儿折腾他。 边朗厌恶齐知舟,又忍不住爱上齐知舟。 齐知舟生病的时候只要他抱,停电的时候只要他陪。 齐知舟在他收到情书时大发雷霆,在他离开那天哭的不成样子。 但他只是一条狗,齐知舟偷偷藏起来的校服纽扣不是他的,齐知舟写在日记扉页的名字不是他的。 那天熄灯后的图书馆,齐知舟将他错认为他的孪生哥哥,踮起脚亲吻了他。 * “我从来没有认错过你,一次也没有。” 齐知舟以为他对边朗是特别的。 他想方设法欺负边朗,只是想让边朗多注意他一点点。 他喜欢在边朗身后躲太阳,喜欢边朗抱他。 他讨厌边朗收到别人的情书,讨厌边朗不告而别。 他偷偷藏了一颗边朗的校服扣子,边朗不知道。 他把边朗的名字写在日记本的每一页,边朗不知道。 图书馆熄灯的那一天,他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亲吻了边朗。 · 一个攻自以为是替身的狗血故事,以下是说明: 1.没有替身!没有白月光!没有替身!没有白月光! 2.1v1,he 标签:伪替身、he、双向暗恋、甜宠、剧情 第1章 新阳的冬天难得下雪,没积起来就化了,只剩花园的草叶子上还覆了层白霜。 齐知舟一睁眼就嚷着要看雪,脸也不洗就往出跑。 管家拎着外套追在他后边着急:“少爷,冷!冷!” 小少爷跑到落地窗边,两只手掌撑着窗玻璃,昂起头一瞅,失望透了。 哪儿有雪啊,不就零星飘了些冰点子吗? “雪呢?”齐知舟受了天大的气似的,不高兴地瘪嘴,“不是说有雪吗?” 他昨夜梦里都在堆雪人,堆个高高大大的,葡萄是眼珠,胡萝卜是鼻子,再拿一粒芝麻点在右脸当泪痣。 管家说:“下着呢,气温不够低,看不明显。” 齐知舟踹一脚玻璃:“那不就是没下!” 管家把外套给他披上,哄他:“少爷,雪有什么稀奇的,您又不是没看过。去年冬天才去过北欧,积雪有小腿那么高。” 齐知舟拧着眉毛,不耐烦写在脸上:“有人没看过。” 管家抻起外套袖子:“少爷,你说的谁?” 齐知舟抬起胳膊伸进袖筒,看着外面湿漉漉的花园,瞬间觉得没劲透了:“别问了,烦着呢。” 小少爷被宠坏了,脾气大。 管家不吭声了,给他把扣子系好。 落地窗映出齐知舟的模样,黄色羽绒服的领口镶着一圈白绒,衬得他眉眼格外精致,一看就是娇养出来的矜贵。 一个高挑少年从小少爷身后经过,视线在小少爷的玻璃倒影上停留了几秒。 “边朗!”齐知舟也透过落地窗看到了少年,趾高气昂地命令,“你去堆个雪人!” 叫边朗的少年望向窗外:“没有雪,怎么堆?” 齐知舟转身面对边朗,嚣张地抬起下巴:“我不管,你现在就去堆。” 边朗轻嗤:“堆不了。” 齐知舟指着他,一张漂亮的脸分外顽劣:“你要是不堆,我就拿鞭子打你了!” 边朗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但不怕,反而笑了一声。 小少爷被这声哼笑激怒了,双手抱胸:“你要是不堆,你今天就别吃饭了。” 末了,又阴阳怪气地补了一句:“还有你哥,你们两个都别吃了。” 边朗脸色微变,他体格好,少吃两顿饭不碍事,他哥昨天生了病,眼下烧还没退,不吃饭身体肯定受不了。 齐知舟满眼得意地看着边朗,挥了下手:“还不去给我堆雪人,要堆个超大的。” 边朗沉下脸,往门外走。 齐知舟这下子开心了,跟在边朗后面晃:“边二,你会堆雪人吗?你见过雪吗?我可以给你看我在北欧的照片,特别大的雪!” 边朗说:“我有名字,不叫边二。” “我就叫!边二边二边二!”齐知舟满脸都是骄纵,“我二叔说了,我把你买回家,你就是我的小宠物,你要听我的话。” 边朗无话可说。 “边二,你把雪人堆好了,我这个星期都不打你,我还准你到我房间看漫画。” 花园里只有风,吹在脸上和刀割似的,哪儿有雪。 边朗蹲在地上,用手掌拢叶片上的白霜。 齐知舟也跟着蹲下:“但你要是堆不好,我就拿你练跳马,跳一百个。” 边朗垂着眸子,无声冷笑。 跳一百个? 就小少爷这身子骨,能跳俩都够呛。 管家怕少爷冻着,给他头顶撑了把伞。 “拿走拿走!挡着光了,没光我怎么堆雪人啊?”齐知舟不耐烦地推开伞,嗓音清清朗朗,“边二,我和你说话呢,你聋啦?边二!” 十四年后,首都市。 边朗猝然睁眼,才发现他刚刚在浴缸里睡着了。 他梦到了十三岁的齐知舟和十四岁的他自己,他已经记不清那天他到底有没有堆成大雪人了,但能记得齐知舟喊他“边二”时候的样子。 边朗揉了揉眉心,湿着头发走出了浴室。 他赤着上半身,宽肩窄腰,肌肉线条精悍,从肩膀、手臂、后背到腰腹,每一寸肌理都带着张扬且强烈的冲击力,一头银灰色头发给他本来就俊美的面容添了几分邪气。 边朗随手拿了条干毛巾搭在头上,走到桌前打开电脑,用一个校友账号登录了“新阳科技大学”的校园论坛。 最新一条热帖被顶到了论坛最上方—— 《同学们,你们知道怎样融化一颗坚冰般的心脏吗?》 边朗点进帖子,一行加粗的巨大黑字跳了出来: 【那就是看到齐教授啊!!!!!!!】 七个感叹号,怪惊悚的。 配图是一张偷拍的照片,阶梯大教室的黑板前,齐知舟拿着一个玩偶牛油果,在笑。 他穿着样式最简单的白色衬衣,下摆扎进黑色长裤,眼眸如春风般和煦,嘴角扬起的柔和弧度能令冰雪消融。 边朗短促地笑了一下,虽然笑意全然不达眼底。 他滑动鼠标,学生们在帖子里化身土拨鼠,光看文字都吵得人耳朵疼。 “啊啊啊啊啊啊啊齐教授大美人!!!” “上天呐,你怎能创造出这样一个完美无缺的人类!” “不是,你们不觉得齐知舟这人很假吗?真有人脾气好到他这种程度?我上周看到他在科仪楼倒车,有个人把他车门创了,刮了一道巨长的痕,他竟然完全不生气,还笑眯眯的,太他妈可怕了,伪人啊卧槽!” “煞笔滚出齐教授的帖子!” “齐教授生下来就温柔,生下来就善良,生下来就是春风化雨大美人,有意见?” “呵呵,我上论坛就是要看齐教授当皇帝的,顺齐知舟者昌,逆齐知舟者亡!” ...... “不多说了,大美人,想草。” 边朗看到这里,眼眸沉了沉,移动鼠标,点了举报。 二十七岁的齐知舟是论坛里最常被讨论的明星教师,围绕着他的标签都是诸如“温柔”“可亲”“有耐心”“脾气好”此类。 一个客座教授,居然连续蝉联三届“最受欢迎教师”,在校内没有丝毫负面评价。 边朗微微眯起锐利的双眼,薄唇紧抿,无声地默念这个名字—— 齐、知、舟。 保存完图片,他合上电脑,回到浴室敷衍地吹了吹头发。 水雾散去,镜面由朦胧变得清晰,映出一张俊朗逼人的脸,乌眉黑眸,眼型狭长,右眼下有颗极小的泪痣。 边朗的轮廓由于过于分明而显得锋利,垂眸时眼底总带着冰冷的审视意味,即使什么也不说,也有种隐而不发的压迫感。 他看着镜子里的脸,不太满意地“啧”了声,随后从换下来的裤子口袋里取出钱夹,抽出一张有些年头的照片。 照片上有两个少年,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迥然不同。 左边那个笑容温和,是他的哥哥边策;右边那个一脸不耐烦的则是他。 边朗盯着照片看了会儿,勾起唇角,再刻意地眯一点儿眼睛。 哎,就这么笑,好像是有点儿像了。 天花板渗出一滴水,“啪”地打在镜面上,把镜子里那张假笑的脸打碎了。 边朗一滞,旋即嗤了声,算了,学不像。 他从小就学他哥,从来没有学得像过,没办法,气质差太多。 第2章 搁在置物架上的手机此时响起,边朗接起,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什么事,说。” 林森在电话那头咋呼:“边哥,你来新阳的票给你定好了,出票信息一会儿会发你手机,你注意查收。” “行,”边朗甩了甩半干不干的头发,“你帮我问问后勤处,机票报销走哪边的账,这边还是新阳那边。” 他的岗位调动,马上要离开首都,去新阳任职。 林森应下来:“只要你赶紧来,我私人给你报了都行!新阳出大案了,你快来!” 边朗笑骂了一声:“没我就办不成案了是吧?我人还没到,就想着压榨我。” 林森苦哈哈:“谁叫你是我亲师兄。” 挂断电话前,边朗状似无意地提醒了一句:“对了,你在科大那校友卡快到期了,记得续上。” “哈?”林森都快忘了他还有一张这个卡,“我那账号你还在用啊?” 他一年半前被局里派到科技大学跟班学习三个月,当时办了张校园卡,后来自动转成了校友卡。 他师兄知道这事儿,管他要了校园账号,也不知道有什么卵用。 边朗:“少废话,让你续你就续。” 通话结束没多久,航班信息就发到了边朗手机上。 首都飞往新阳,全程三小时四十分钟,下午三点四十着陆。 边朗俯下身,近距离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这条信息,黑沉沉的双眸折射着幽光。 半晌,他笑了一下,对着那张照片上的另一个人低声说:“你也很想见他吧,哥。” 第2章 凌晨十二点,宿醉酒吧。 一道瘦削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酒吧门口。 齐知舟穿着浅灰色衬衣,面容俊秀,气质温和,手里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 服务生为他打开门,他微微欠身表示感谢,从钱夹里取出一张百元钞票做小费。 钞票还没递出去,有个染着红发的年轻女孩着急进酒吧,和齐知舟擦肩而过时发生了碰撞,女孩“哎哟”一声跌倒在地。 “靠,你这叼毛!”女孩嘴里嚼着口香糖,背着个超级浮夸的玫红包包,不客气地骂道,“站门口挡什么路,死人啊你!” 齐知舟感到抱歉:“不好意思,没摔伤吧?” “没——”女孩瞥见他手里的钞票,忽然变了口风,皱着脸喊疼,“怎么没摔伤?疼死我了,我腿断了!” 齐知舟:“我带你去医院......” “不用!”女孩打断,嘿嘿一笑,“这个给我就行!” 说着她“嗖”地抽走了齐知舟手中的钞票,一溜烟跑进了酒吧,姿态敏捷,速度飞快。 服务生冷哼:“碰瓷啊。” 齐知舟丝毫不见怒气,另取一张钞票给服务生做小费,笑笑说:“没关系,她没事就好。” 说完,齐知舟迈步进了酒吧,服务生没忍住盯着他背影瞧。 挺奇怪的,这人长得漂亮,脾气又好,穿着打扮不像来寻欢作乐,倒像是来开什么高规格学术会议的。 光怪陆离的灯光落在齐知舟身上,他穿梭在疯狂扭动身躯的人群中,步态沉稳地转进拐角卫生间。 三分钟后,关闭的隔间门再度打开,那道瘦削身影迈了出来。 穿着黑色薄款长风衣,头顶黑色鸭舌帽,脸上是黑色墨镜和黑色口罩,双手戴着黑色皮质手套。 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只有双耳根露出一小片过分苍白的皮肤。 齐知舟微垂着头,沿着旋转扶梯上到二楼,在蜿蜒如迷宫的走道里找到名叫“人鱼”的包间。 他看了眼时间,0点13分,接着按下金属扶手。 包间的沙发上坐着两个人,靠里的是个胖子,嘴里叼根烟。另一个明显是跟班,一头杂毛,并着双腿,显得唯唯诺诺。 胖子拿烟虚点了齐知舟两下:“你就是‘山灰’?” 齐知舟刻意压低嗓子,“嗯”了一声。 胖子警惕地问:“我的交易用户名是什么?” 齐知舟关上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瞬间被隔绝在外:“美绝人寰小妖精,id88076354。” 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胖子态度大变,立即掐了烟站起身:“山灰老师,我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他转头扇了小跟班一巴掌:“给山灰老师倒酒啊!没一点眼力见!” “哦,哦哦哦,山灰老师您坐,坐。”跟班请齐知舟坐下,给他倒了满杯,多打量了齐知舟两眼。 胖子拿出烟盒,递到齐知舟面前:“来一根?凉山的烟草,好抽。” 齐知舟摆摆手,示意不抽烟。 胖子抽出根烟点了,调侃道:“山灰老师,见您一面可不容易呐!整个鬼市谁不知道,你山灰最他妈神秘!” 齐知舟靠着沙发背,双腿交叠,姿态慵懒:“你一次性下单500支缓释剂,这么大的客户,我自然要见一见。” 胖子十分开怀:“我就欣赏你这样的!别人在鬼市卖药,把国外的药低价弄进来,价格翻好几番再卖出去,赚的都是黑心钱。你山灰卖药,卖的那缓释剂市面上都找不到,价格那么低,怪不得喊你‘活菩萨’。不瞒你说,我这小兄弟就受过你的好处!” 他那小跟班上前半步,感激地看着齐知舟:“山灰老师,我......我天生细胞发育畸形,做不起手术,也吃不起药,痛起来真要命,好几次都不想活了。听病友说,有个叫‘山灰’的在地下市场卖一种药,叫基因缓释剂,吃了就能解疼,而且不贵,我们穷人也买得起。我已经吃了好多年,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没那么夸张,只是止痛,不能治病。”齐知舟墨镜下的目光从小跟班身上淡淡掠过,朝胖子直奔主题:“你的药呢?” “好!爽快!”胖子大笑三声,冲跟班使了个眼色,“把神药拿来。” 茶几上是一个迷你冰箱,跟班打开冰箱,冷气喷涌而出。 一支冰蓝色药剂静静躺在其中,冷气缭绕,像一条即将破水而出的人鱼。 跟班小心翼翼地捧出药剂:“山灰老师,这个。” 齐知舟接过,两根手指捻着举到眼前,轻轻晃了晃。 试管中的冰蓝色液体黏稠性很高,应该超过了3000黏度值,无法直接注射进人体。 齐知舟:“没稀释过的原液?” 胖子“啪啪啪”鼓掌:“专业!这就叫专业!我把这一管带出来,是要担风险的。山灰老师,我这个忙你要是帮成了,我给你这个数。” 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百万。 齐知舟把药剂装进风衣口袋:“你要我帮你改造这种药,怎么改。” “很简单,”胖子朝齐知舟这边侧身,“你不是卖能止痛的缓释剂吗?把你的缓释剂,和我这个神药结合结合,让人用了我这个药后感觉不到疼,你懂吧?” 齐知舟端起酒杯,食指指腹轻轻摩挲杯壁:“痛觉屏蔽?” “啊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胖子激动地拍大腿,“就是这个!” 齐知舟哼笑:“明白了,有进展我会联系你的。” 他刚要起身,胖子却按住他:“山灰老师,去哪儿啊?” 胖子脸上笑意盎然,按着齐知舟肩膀的手却宛如有千斤重。 齐知舟八风不动,淡淡道:“改造。” “实验室我都给你准备好了,什么仪器都有,”胖子捏了捏齐知舟的肩锁部位,“再给你配三个大美女,好吃好喝伺候着。当然,要是你喜欢猛男,哥也给你找最帅的。” 齐知舟的语气波澜不惊:“囚禁我?” “嗐!说这么难听!”胖子哥俩好地搂住齐知舟,“你帮我改造我的药,我把你全方位照顾好了,那不是应该的吗!” 齐知舟不露声色地瞥了一眼墙上的时钟,0点28分。 他轻叹一口气:“不好意思,这次生意我没兴趣,下次有机会再合作。” 胖子春风和煦的笑容蓦然变得阴冷:“山灰,这可由不得你了。” 同一时间的酒吧一楼。 舞池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各种颜色的头发起起伏伏,犹如群魔乱舞。 边朗顶着银灰色碎发,穿着深黑色无袖宽松t恤,在舞池里甩着脑袋画“粪”字。 他的身材非常高大,在一群人里也显得鹤立鸡群。 跳动时上衣下摆撩起,露出线条分明的腹肌,手臂肌肉坚硬如同石块,散发着强烈的alpha荷尔蒙。 灯光跃动,让他本就英俊硬朗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深邃迷人。 要不是他脚上那双一眼就能看出是假货的巴黎世家老爹鞋,还真以为他是个游戏人间的富家纨绔。 一个男酒保扭着腰贴过来:“哥哥,我连着看到你好几天了,都是一个人,单身啊?” 边朗痞笑着掐了一把酒保的细腰:“想陪我?” 酒保夹着嗓子:“我很贵的,要看哥哥有没有资本了。” 第3章 边朗吹了声口哨,半真半假地说:“你哥我没钱,在外地欠了一屁股债,犯事杀人了,逃到新阳来的。你想和哥睡觉,行啊,你开房,你出钱。” 酒保瞬间下头:“没钱还来酒吧,穷屌丝!就你还杀人?吹牛不打草稿!” 边朗笑得浪荡不羁:“不信啊?” 酒保:“鬼才信!” 舞池边有个小型娱乐区,里头有台拳击传感器。 边朗随手挥了一拳,数值一路飙升,停在了破纪录的9267。 这是极其可怕的手臂力量,周围人见到纷纷惊呼。 边朗甩了甩手腕,坏笑着问酒保:“像你这样的,哥一拳能打死三个。” 酒保吓得小脸煞白,赶紧跑了。 正对着拳击传感器的卡座里,有个中分头男人将刚才这段小插曲纳入眼中,他满意地看着正在仰头喝酒的边朗。 无业,无身份,外地人,体格强壮,身材结实。 太完美了! 中分头男人朝边朗走去:“小兄弟,我观察你很久了。你这样的人才,怎么天天晚上混在酒吧里?” 边朗捏扁手中的易拉罐酒瓶,看面前是个中年大叔,兴致缺缺:“你谁啊?” “我有点路子,能带你赚钱。”中分头男人笑着说,“有没有兴趣?” 边朗嗤了一声,轻蔑地说:“哥们儿,这什么年代了,你搞诈骗就这套路?老土的要命,傻|逼短剧看多了吧你。” 中分头男人:“我真能让你赚钱。” 边朗双手一摊:“行,你他妈说说,我一没学历二没特长,怎么赚钱?去工地搬砖还是去海鲜市场卸货啊?老子干不了那苦力活。” “你是不是很能打架?”中分头男人笃定地说,“我让你靠打架,就能赚钱!” 边朗狭长的双眼微微眯了眯,恰好舞池中一道红光从他脸上闪过,遮住了他眼底犀利的审视。 下一秒,边朗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做派:“打架我擅长,从小打到大,就没听过打架还能赚钱的,怎么赚?” 中分头男人说:“我知道一个拳——” “嘀呜嘀呜嘀呜......” 就在这时,警笛声骤然炸响! 中分头男人脸色一变,骂道:“有警察!兄弟,我会再找你的,先撤了!”说完拔腿就走。 边朗眉头轻皱,该死! 他出卖色相在这破地方蹦了好几天迪了,才刚把鱼钓上来,这时候哪来的警笛? 分局扫黄扫这儿来了?就这么巧? 鸣笛声刺耳,边朗瞳孔忽然收缩—— 不对!这不是警笛声! 二楼【人鱼】包间,胖子扣住了齐知舟不让他离开。 守在包间门口的两个马仔拎着铁棍进去,警告齐知舟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胖子伸手来揭齐知舟的口罩,笑意森冷:“山灰,到现在还没人见过你的真面目吧?你卖低价药,早把鬼市里其他药贩子得罪了,我要是把你的真容拍个照,再把照片发给那些药贩子,你会有什么下场,你心里比我清楚!” 齐知舟始终岿然不动,仿佛正处飓风中心的人不是他。 他只是静静看着墙上的电子时钟,0点30分一到,他口罩下的嘴角勾起笑意。 警笛就是在此刻响起,胖子和几个马仔显然慌了。 “哥,条子来了,怎么办!撤不撤!” 胖子破口大骂:“妈的哪个几把玩意儿闹事把条子弄来了!” 齐知舟就是在此时抓住机会,迅速弯身脱离胖子的桎梏,迅速离开包间。 “老大!人跑了!追不追!”马仔问。 胖子大骂:“追你妈!条子都来了!翻窗走!” 旋即,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操!药还在他身上!赶紧追啊!” 突如其来的警笛声让整个酒吧陷入混乱。 齐知舟顺着旋转梯下楼,迅速甩掉风衣、鸭舌帽、墨镜、口罩和手套,灵活地穿梭在人群里。 他一边迈开步子,一边弄乱自己的衬衣和头发,顺手捞起吧台上不知道谁喝剩的小半杯酒,把酒液泼在身上,制造出一种刚在酒吧放纵了一场的错觉。 然后,他走向最拥挤的舞池,把自己隐入慌张的人群中。 舞池里人挤人,警笛声和摇滚乐混在一起,伴随着客人们不明所以的尖叫。 “怎么有警察?出什么事儿了!” “前段时间听说这片儿死人了,不会和这事儿有关吧?” “靠!死人了?啊啊啊救命啊——” ...... 齐知舟被挤得动歪西倒,从缝隙里瞥见胖子一行人正在四处张望。 警笛还在响,胖子找不到人也不敢再有动作,咬着牙撤了。 齐知舟暗自松了一口气。 一片混乱中,边朗循声跳上dj台。 果不其然,混响器边有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塑料盒,外观类似防狼警告器。 警笛声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透过dj台的扩音设备变得震耳欲聋。 边朗拿起警报器,果断按下背后的开关键,警笛声戛然而止。 dj拍拍胸口,心有余悸:“原来是假的,我腿都吓软了,还好没出事......” 边朗问:“刚才谁来过这边?” dj说:“海了去了!下面这群醉鬼,喝多了都爱上来打两圈!” 他调整好状态,拿起麦克风大吼:“ladies and gentlemen!没事了!只是一个小小的恶作剧,make this night more colorful!哦吼!” 边朗掂了掂手里的警报器,真的只是个恶作剧吗? 下一瞬,他眉梢轻抬,捕捉到黑色塑料壳里夹了一丝极细的暗红色。 红色的......头发? 沙发卡座里,红发女孩汗涔涔的手中攥着一张百元钞票,上面有行清隽的小字—— 【十二点半,制造骚乱。】 女孩紧张又忐忑,不知道知舟哥成功脱困了吗? 短暂的混乱很快过去,酒吧投入到了新一轮的狂欢中。 齐知舟的衬衣半湿不湿地贴在身上,乱七八糟的光打在他身上,却好像不能污染他分毫,反而衬得他更加白皙。 像一只闯进了狼群的绵羊。 无数垂涎的视线定格在齐知舟身上,齐知舟恍然不觉,醉态下的一双浅褐色眼眸格外清明。 他需要一个人带他出去,是谁都可以,等离开了酒吧外的监控区域,他再把人甩掉。 这个人很快就出现了。 一个陌生男人靠近齐知舟:“先生,你自己?” 齐知舟抬眸,眼中醉意朦胧,笑着说:“你是谁?你要送我回家吗?” 男人“咕咚”咽了口唾沫,双眼发直,搂住齐知舟说:“对,我送你回家。” 他揽着齐知舟往外走,齐知舟一步三晃,醉得站都站不住。 然而下一秒,一个高大挺拔的人堵住了他们的路。 齐知舟低垂的视线中,只能看到这人穿着一双低仿名牌鞋。 一道低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哥们儿,捡人也分先来后到吧。” 仿佛一盆冰水当头泼下,齐知舟瞬间浑身僵硬。 ......边二? 搂着他的男人说:“我先来的!” 边朗不屑地笑了一声,以一种可怕的力道掰开男人揽着齐知舟的手,把人带到自己怀中圈着。 “不好意思,我二十年前就来了。” 第3章 齐知舟的大脑空白了足足十秒,才缓慢恢复了运转—— 现在搂着他的这个男人,是边朗。 他垂着头,任由边朗环住他的腰,带着他往酒吧外走。 舞池里震耳欲聋的电音和欢呼瞬间褪去,齐知舟看见他和边朗的影子,是紧靠着的。 一阵恍惚中,齐知舟忽然想起有一年他想骑马,但马儿太高大,他害怕,所以就让边朗背着他。 他趴在边朗背上,一边喊“驾”一边踢着小腿,那时候他们的影子也这么靠着。 和现在很像,但又一点都不像了。 齐知舟闭了闭眼睛,忽略心底泛起针扎般的细密痛楚。 现在该怎么办? 十年不见,他该和边朗说什么? 算了,算了,继续装醉吧。 齐知舟没有抬头,他盯着酒吧地板,希望能从瓷砖倒影里看到边朗的脸。 但灯光太杂乱,折射出的光线刺得齐知舟双眼泛酸,他甚至连一个轮廓都无法描摹。 于是,齐知舟的目光微微上抬,看边朗扣在他侧腰的那只手。 指骨分明,手指有力,虎口和食指两侧有厚厚的茧。 一个醉鬼喝高了,举着酒瓶朝齐知舟撞上来,边朗用另一只手护住齐知舟,手背轻轻擦过齐知舟的嘴唇。 齐知舟瞬间浑身僵硬,脚下不由得顿了一顿。 · 出了酒吧,大门打开又关上,边朗停住脚步,齐知舟顺势推开他。 他歪歪扭扭地晃了两晃,佯装喝多了意识不清,低着头往路边一辆出租车走。 第4章 没等他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声哼笑:“少爷,不是没喝酒吗,怎么醉成这样?” 齐知舟没有再继续往前走。 边朗饶有兴趣地说:“没有酒味。” 月光把人影拉得很长,齐知舟从边朗的影子里看到了他此刻的动作。 边朗举起一只手,闻了闻手背:“薄荷?你吃糖了?” 为了压低嗓音,齐知舟在进入酒吧包间前,往嘴里含了一颗薄荷糖,没有嚼碎,也没有咽,而是压在喉咙口的位置。 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然后平静地微笑:“边朗,好久不见。” 齐知舟终于看到了边朗的脸,相比起十八岁的边朗,面前二十八岁的边朗更加高大,也更加英挺,眉目深邃,轮廓分明。 染成银灰色的头发让他有种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俊朗,把张扬和冷冽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中和得完美无缺。 夜色遮掩下,齐知舟的胸膛微微起伏。 边朗漫不经心地说:“是很久了,得有个十年了吧。聊几句?” 齐知舟点头:“好。” · 宿醉酒吧在新老城区的交界处,前头过条马路是商贸区,白天车水马龙,入夜后就是一座空城。背后是鱼龙混杂的城中村,这个点儿小摊小店也歇息了,周边实在没什么地方适合聊天。 于是,边朗和齐知舟溜达到了酒吧后门一条僻静的小巷里。 短暂沉默了一会儿,边朗开口道:“少爷。” 齐知舟摆摆手:“别这么喊我了,叫名字吧。” 边朗拈出一根烟,悠闲地点上:“以前喊你名字,是要被你拿鞭子抽的。” 齐知舟脸上流露出合时宜的局促和无奈,开了个恰到好处的玩笑:“我那时候才多大力气,打人根本就不疼,你怎么就记到现在?” 边朗笑了笑,透着淡淡的烟雾看向齐知舟,既苍白,又单薄,好看得像工笔画里一掰就能折断的青竹。 他想起科大校园论坛里对齐知舟的评价——温柔可亲,耐心平和,如沐春风,永远不会让话题变得尴尬。 “我心眼小,”边朗掸了掸烟灰,半真半假地说,“你打过我多少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齐知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就连眼神能落在哪里都举棋不定。 他抿了抿发干的嘴唇,企图用敷衍的寒暄让这场意料之外的重逢快些结束:“你过得怎么样?还好吗?” “相当不好,”边朗懒散地倚着墙,俊美无俦却一脸颓丧,“在外面欠了六十多万,被债主满世界追着打,不然我也不会回新阳。” “六十多万?”齐知舟惊讶地睁大双眼,“怎么欠的?” 边朗耸肩:“网赌,就是在网上钓鱼,一开始还赢了十来万,越玩越输,只好借钱玩,利滚利就滚到六十多了。” 齐知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小半晌后,他鼓了鼓掌。 这回轮到边朗惊讶了:“你鼓什么掌?” 齐知舟认真地说:“你一开始赢了十万,这也是很厉害的。” 边朗一哂:“谢谢你挖掘我的闪光点,我还以为你会让我这种社会渣滓有点远滚多远。” “别这么说自己。” · 齐知舟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摆放自己的目光,那就是盯着边朗的泪痣。 这让他和边朗对话的时候,既不失礼貌,又不会因为看着边朗的双眼而心跳失序。 “你呢?”边朗也抛出相同的问题,“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齐知舟回答,“按部就班地读书,毕了业在一家研究所工作,偶尔去学校带带学生,没什么特别的。” 边朗眉梢轻抬,24岁顶尖院校博士毕业,26岁成为科大教授,27岁当选顶级基因研究院的首席研究员,这也叫“没什么特别”? “那确实挺平淡,”边朗从善如流,“你晚上怎么在这里?这种地方不像是你会来的。约人了?是对象?” 他那语气漫不经心,仿佛真是随口一问。 齐知舟答得波澜不惊:“工作压力大,偶尔也需要放松放松。” 一根烟这时候抽完,边朗去口袋里拿第二根:“刚才要不是我拦着,那个男人就真把你带走了,你怎么办?” “没关系的,”齐知舟说,“我本来就是来消遣的。” 边朗正在掏烟的手指一顿,指尖泛起仿佛被毒针戳刺的感觉,烟没掏出来,倒是有个小东西掉了出来,滚落在齐知舟脚边。 一个黑色塑料盒,只有巴掌大小。 齐知舟双眼微微一眯,乌黑眼睫在脸上投下一片浅影。 边朗反应极快,捡起黑色塑料盒抛了抛,极其自然地塞进口袋:“打火机。” 齐知舟保持着浅淡而礼貌的笑意:“是吗?我都没看清。” ·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在千人讲堂上从容不迫的齐教授、在鬼市交易中游刃有余的山灰,此刻居然找不到能够打破沉默的话题。 他还能和边朗聊什么呢? 聊过去吗?他曾经对边朗那么坏,边朗一定恨他。 聊现在吗?他对边朗一无所知,他们之间相隔的不止是十年光阴,还有边策的死亡。 聊未来吗?更是无稽之谈,他和边朗能有什么未来,他甚至不认为自己会拥有“未来”。 齐知舟盯着边朗的泪痣:“时间不早了,那我就先走——” “急什么,”边朗悠哉游哉地抽着烟,注视着齐知舟的视线近乎锐利,“你不是打算随便找个男人消遣吗,反正谁都行,找我也一样。” 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好听了,但齐知舟的神情却没有一丝波动:“那等你抽完烟。” “行啊,”边朗叼着烟尾,两只手按手机,“我找个跑腿,买二十包送过来。” 眼前忽然一暗,是齐知舟上前一步,伸手遮住了他的手机屏幕。 “边朗,别开这种玩笑。二十包烟,你要把肺抽烂?” 边朗此时抬眸,烟头几乎擦过齐知舟的鼻尖。 两个人隔着很近的距离,边朗由倚靠着墙到缓缓站直,身高和体型的差距让齐知舟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感。 “小少爷,你变化挺大的。”边朗叼着烟,声音里的笑意有些含混不清。 齐知舟猝不及防地撞进边朗漆黑的眼底,好像看到了十五岁的他自己。 · 那年齐知舟十五岁,边朗十六岁,齐知舟要边朗教他游泳,边朗说要写作业。 齐知舟看了看边朗正在做的卷子,只剩一道大题了,于是小少爷善解人意地说:“那等你写完卷子。” 边朗瞥了小少爷一眼,拿起手机:“我找个跑腿,买二十套习题卷送过来。” 小少爷愣是用了半分多钟才反应过来,边朗根本就不想和他出去玩! 于是,小少爷一怒之下跳到边朗背上,两条细胳膊勒着边朗脖子,咬牙切齿地嚷嚷:“边二!你最好现在就说你是开玩笑的!不然我就咬你咬你!我拿鞭子打你!” · 然而,二十七岁的齐知舟却沉静如水。 只是一瞬的失神,齐知舟很快就用温和的笑容掩盖过去:“人长大了,当然会变。” 边朗对此不置可否,突然话锋一转:“我在新阳没地方住,等会儿打算找个桥洞窝一宿。” “啊?”齐知舟眨眨眼,“还好现在是夏天,晚上过夜不冷。” 边朗:“......我睡桥洞,你对这件事没有什么看法吗?” 齐知舟思索一会儿:“也可以去24小时自助银行。” 边朗“啧”一声,把烟扔了,脚尖在上面粗暴地碾了好几下。 齐知舟忍俊不禁:“刚刚还有钱叫跑腿买二十包烟,怎么就住不起旅馆了?” 边朗有种图穷匕见的窘迫,干脆直说了:“给我留个手机号,等我真吃不起饭要住桥洞了,找你借钱。” 齐知舟垂眸看着边朗递过来的手机,眼中情绪微妙而复杂:“嗯,好。” 他输入自己的手机号,按到第4个数字时,酒吧后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服务生拎着一大袋垃圾从里边出来,走向巷尾的大垃圾桶。 他掀开垃圾桶笨重的盖子,突然尖叫了一声。 齐知舟和边朗被这雷劈似的一嗓子惊动,扭头看去,只见服务生跌坐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死死死......死人啦!啊啊啊有死人!” 第4章 超大号环卫垃圾桶里塞了一个人。 一个年轻男孩仰面朝上,口唇青紫,双眼圆睁,眼底血丝密如蛛网。 他身材十分魁梧,几乎把660升的垃圾桶塞得满满当当。 服务生瘫软在地上,双腿打颤,自我安慰般地说:“不不不......不是死人吧?会不会是充气娃娃啊?” “至少180斤、皮肤黢黑的充气娃娃,哪位土豪喜好这么独特。”边朗俯下身,两指在男孩侧颈探了探,眉心一紧,“死了。” 第5章 服务生瞬间飙泪,六神无主地哆嗦:“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就是扔个垃圾......” 齐知舟面沉如水:“我现在报警。” 服务生哆哆嗦嗦地揪着齐知舟的裤脚:“手机给我,我和警察说......警察同志,我就是个小老百姓,我来这里上班才一星期,我第一次见到活的死人呜呜呜......” “对,在城西区磴口街的一家酒吧后门,叫宿醉,”齐知舟一边向警察告知地点,一边安抚惊慌失措的服务生,“别害怕,警察马上就到。” 边朗显然没有齐知舟的耐心,他毫不客气地扒拉开服务生的手:“去告诉你们老板,马上停止营业,把门窗封了,里面人暂时不许走,老实等警察来。” 整条巷子只有一盏奄奄一息的路灯,半死不活的灯光照着边朗深邃的眉眼,显得有些沉冷。 明明染了个非主流的发色,说出来的话却有种不容辩驳的气场,莫名叫人信服。 服务生忙不迭点头,屁滚尿流地回酒吧找老板去了。 齐知舟挂断电话,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边朗。 边朗觉察到齐知舟的视线:“看什么?第一天知道我长得帅?” 齐知舟笑了笑:“你不跑吗?” “人又不是我杀的,”边朗说,“我跑什么?” 齐知舟说:“可是你欠了六十万高利贷。” “欠钱不犯法,”边朗冲齐知舟抬了抬眉毛,反问道,“你怎么不跑?” “来酒吧寻欢作乐,”齐知舟歪了歪头,“不犯法吧?” 边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闷笑。 齐知舟往大垃圾桶的方向走,边朗抓住了他的小臂:“别过去。” “嗯?” “尸体,”边朗说,“不好看,味道也大,别吓着你。” 小时候见到只死老鼠都要大呼小叫半天,更不用说现在躺在垃圾桶里的是一个人。 齐知舟温和而镇定:“我是研究生物基因的,解剖过太多生物尸体了,没关系的。” 边朗先是一怔,接着松开齐知舟:“厉害。” 齐知舟走到垃圾桶边,首先看到的是年轻男孩的一双脚。 他的视线缓缓上移,在看清男孩长相后,一直如同面具般嵌在齐知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陈阿强?” 边朗眸光一闪:“你认识他?” 齐知舟点头:“他上过我的选修课。” · 闪烁的警灯把城西区照得亮如白昼,带队的警察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见到边朗后脱口而出:“朗——” 在边朗充满威慑力的警告眼神中,林森硬生生把“哥”字咽了回去,舌头转了个弯:“朗朗乾坤,哪个魑魅魍魉不想活了,居然敢杀人抛尸!谁报的警?” 齐知舟嗓音平稳:“是我。” 林森目瞪口呆:“齐教授?你怎么在这?” “林森,好久不见。”齐知舟没有多余寒暄,说道,“他是我的学生,叫陈阿强。大约二十分钟前,一个酒吧服务生发现他的。” 第一时间确认了死者身份,对于警方来说是个好消息。 林森让法医组检查尸体表征,再派一队人去酒吧做现场调查,另一队去调周边街区监控。 接着,林森程序性地查验了齐知舟的身份证件:“齐教授,你说他是你的学生,能确定吗?” 作为一名研究员,齐知舟非常严谨:“我是从面貌判断的,要确认他的身份,还是dna鉴定更准确。” 林森:“辛苦多给我们一些基础信息。” “如果我的判断没错,他叫陈阿强,新阳科技大学的大二学生。”齐知舟看了眼垃圾桶里的年轻男孩,眼底流露出不忍与悲悯,“他选修过我的公共课,我对他有印象。” 林森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如实记录下来。 边朗此时突然来了一句:“公共课啊?一节课得有不少人吧?” 林森反应过来了什么,接着问:“齐教授,我在科大跟班学习过,知道你的大课有多火爆,每堂课都人满为患。你为什么会在几百个学生里,对死者有印象?” 齐知舟从容不迫地回答:“他常在下课后请教我一些问题。” 林森:“课后找你提问的人比超市打折抢购的还要多。” 边朗站在几步之外,点了一根烟,没有抽,就那么夹在手指间把玩,透过一点火光静静看着齐知舟。 齐知舟沉默了。 林森加重音量:“齐教授,请你配合调查。” 齐知舟叹了一口气:“我对他有印象,有两个原因。” 他顿了顿,似乎是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对死者称得上是冒犯,因而放低了音量。 “第一点,是他的姓名,比较普通。” 用直白点的话说,是土。 在这个“梓涵”“子琦”“芮霖”“沐汐”遍地跑的年代,“陈阿强”这个名字土得掉渣,土得很有记忆点。 林森接着问:“第二个原因呢?” 齐知舟说:“他有汗臭症。” 林森:“什么?” 边朗:“就是狐臭。” 林森看向齐知舟,齐知舟轻轻点了点头。 “齐教授,”林森说,“今天晚上你来酒吧干什么,有人和你一起吗?” 齐知舟眼神坦然:“我来放松,大约十二点左右到。我是和这位朋友一起离开酒吧的,从酒吧出来后,我们一直在一起。” 他说的“朋友”自然是指边朗,林森扭头看着边朗,用嘴型夸张地说:“真的假的啊?” 边朗用食指尖点了下烟屁股。 林森变脸似的收起浮夸表情,对齐知舟正色道:“齐教授,大致情况我了解了,后续要是还有什么问题,辛苦你协助我们调查。” “当然,”齐知舟说,“我一定配合。” 林森侧身示意:“行,你们可以走了。” 齐知舟困惑地眨眼,指着边朗说:“你们不审他吗?连身份证都不查?” 林森:“......” 边朗理直气壮:“当然是因为我长得特别纯良善良温良。” 林森在心里啐了句“不要脸”,朝边朗扬了扬下巴:“身份证出示一下。” 真正纯良善良温良的齐知舟:“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说完,齐知舟最后看了一眼垃圾桶里的尸体,离开了这条偏僻的后巷。 · 边朗看着齐知舟清瘦的背影,微微眯起双眼。 住在城东区却来了城西的酒吧,来酒吧却不喝酒,不喝酒却要装醉。 从前那个喜怒哀乐统统写在脸上的小少爷,把自己藏在温和可亲的面具下,身上仿佛笼了一层薄雾。 “哎!”林森嚷道,“身份证呢!” 边朗一巴掌呼他后脑壳上:“臭小子,反了你了!” 林森摸着脑壳:“哥,你现在是社会闲散人员,能不能有点卧底的敬业精神?” 边朗甩了甩头发:“都染成这叼样了,还不敬业?” 林森满脸八卦:“对了,你和齐教授......卧底还卧出艳遇了?这不得回队里做个专题分享?” “旧识,”边朗言简意赅地概括了他和齐知舟的关系,“收心,办正事,给我手套。” 林森收敛神色,给边朗递了一副乳胶手套。 边朗戴上手套,走到已经被抬出垃圾桶的尸体边,蹲下身翻了翻死者的眼皮:“有什么发现?” 法医答道:“边队,死者有明显外伤,主要集中在上腹位置,是否为死因还要进一步检测。” 边朗颔首,他抬起死者的左臂,手臂内侧有好几个肉眼可见的针眼,是长期注射留下的痕迹。 “法医组尽快安排尸检,天亮之前要给我准确死因和死亡时间。今晚酒吧里的每个人都要做详尽笔录,让物证科仔细看24小时内的来往监控,再派一队人去调查死者的社会关系。” 林森严肃道:“是,边队!” 边朗站起身,从口袋中取出一个黑色塑料盒:“再去查查这个报警器,有人故意让这东西在今天晚上十二点半响了,说不定和案子有关系。” 林森把报警器装进证物袋,注意到了上面夹着的一缕红色:“这是什么?红头发?” · 同一时刻,齐知舟快步离开磴口街的范围,红发女孩在一个隐蔽的拐角等他。 “知舟哥!”女孩见他来了,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他们说酒吧被封了,我担心你出不来。” “没事,”齐知舟说,“茜茜,东西带出来了吗?” 罗茜茜说:“当然!你交代的事情,我肯定会办好!” 她从玫红色包包中拿出一件黑色风衣,赫然是齐知舟进入包间时穿的那件。 “你从包间出来就脱衣服,现场被警报声弄得乱七八糟,我趁乱去捡了。”罗茜茜挑眉,“知舟哥,怎么样?我厉害吧?” 齐知舟摸了摸风衣口袋,那管药剂还在里面,没在混乱中被踩碎。 第6章 齐知舟笑道:“茜茜,谢谢你。” “你还和我客气什么,”罗茜茜咬了咬嘴唇,“知舟哥,能帮上你就好。” “对了,”齐知舟沉吟片刻,想起边朗口袋中掉出的那个黑色警报器,“你把头发染黑,再烫个卷,越快越好。” 第5章 凌晨三点五十分,整个新阳市还沉浸在安稳的睡梦中,市公安局灯火通明。 一个发量堪忧的小老头骑着辆电动车风风火火地往市局冲,穿着白背心黑裤衩,脚上的人字拖一边一个色儿。 “大爷,这是公安局,不能随便进,”门卫拦住小老头,在看清他脸后震惊的咽了口唾沫,“李局?” 这个衣衫不整的小老头可不就是他们局长李伟雄。 李局踢踢踏踏地进了楼里,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边朗呢!给我滚出来!” 边朗听见动静,应道:“哎,这儿呢。” 李局循声抬头一看,二层楼梯口有个银灰色脑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边上楼一边训:“你看看你什么头发,有点人民警察的样子吗!又出命案!又出命案!两个月死四个人了!我不剩几年就退了,能让我睡个安稳觉吗!” 边朗表示无辜:“老李,你这就不够实事求是了,我才到任几天啊,死人你也赖我头上?” 李局呼扇了下边朗的刘海:“那你这一脑袋灰不灰白不白的毛怎么回事,警容风纪乱七八糟!” “我这不是方便潜伏么,”边朗打量打量李局这身潮人穿搭,“警容风纪这方面您谦虚了,彼此彼此。” 李局隔着空气点了点边朗鼻子:“我换身衣服再收拾你小子!准备案情汇报!” · 李局换了制服,睡眼惺忪小老头的气息立刻荡然无存,目光犀利:“说说案子。” 边朗拿笔一点:“林森,你来。” 林森点了下头,按下遥控,投影上出现年轻男孩青紫的脸:“已经确认了死者身份,陈阿强,二十岁,新阳科技大学英语系的大二学生。去年十一月,他开始在宿醉酒吧兼职当保安,今年四月份,客人投诉他身上有异味,因此被解雇。死者胸腹处有多处瘀痕,是击打伤,但都不是致死原因。他的死因是心脏骤停,死亡时间大约是昨晚七点到十一点间。血测显示有药物残留,怀疑是兴奋剂一类的东西,具体成分还要进一步检验。” 李局抿了口浓茶,看向边朗:“能并案吗?” · 从上个月开始,新阳市陆续发现了三具尸体。 三个死者都死于心率过快造成的心脏骤停,分别被抛尸在在草滩、桥洞和茶园这几个隐蔽地点,身上有多处淤青。 抛尸者手法纯顺老练,全程都避开了监控,也没有在现场留下其他痕迹,足印、指纹统统都没有,处理得非常干净。 经检测,三人体内都有甲丙嗪代谢物——也就是说,他们生前口服或注射过兴奋类药剂。 警方深入调查后,发现三人还有几个共同点。 第一,他们都是外来社会闲散人员,在新阳市无亲无故,死了也不会被立即发现。 第二,他们的身材都格外高大魁梧,单看体型就知道力量充沛。 第三,他们都频繁活动在城西区磴口街区一带,也就是宿醉酒吧周围。 为了调查这三名死者,边朗才佯装混混潜伏进宿醉酒吧。 陈阿强体型壮硕、在宿醉酒吧打过工、体内有兴奋类药物残留、死于心脏骤停死因——和前三个死者的特征高度相似,所以李局才问能否并案。 · 边朗沉吟片刻:“陈阿强是高材生,犯罪集团对这样的群体下手,风险太高。而且,这一次的抛尸手段未免太拙劣。” 前三个死者的抛尸地点太偏,尸体被发现时距离死亡已经一周以上,体内药物早已过了窗口期,只能凭代谢物质判断出是兴奋类药剂。 而陈阿强死后几小时,就这么被扔在一家热火朝天的酒吧后门。 现在说并案,就太过武断了。 边朗靠着椅背,两条长腿翘起:“要么,抛尸的人巴不得陈阿强早点被找到,所以把线索直接怼到警方脸上。我建议我们连夜给这位抛尸的兄弟绣面锦旗。” 李局瞪眼:“说正经的!” 边朗用笔头“嗒嗒”点了两下桌面:“要么,抛尸者当时精神极度紧张,陈阿强的死对他来说是突发情况,他要在附近赶快把陈阿强的尸体处理了,避免惹祸上身。所以,他看到个能装下尸体的垃圾桶就迫不及待往里塞——这个人很有可能就生活在磴口街一带。” “查!”李局重重放下水杯,下了死命令,“下月初省运会要在新阳开,这起案子必须在那之前给我破了!” · “边队!有发现!”刑侦队的方锦锦此时高呼一声。 边朗大步走上去:“说。” “我查了酒吧大门的监控,没什么异常。但你带回来的警报器不是有根红头发吗,”方锦锦指着电脑屏幕,“你看这个女孩。” 边朗一手撑着桌面,微微俯下身。 监控画面中,红色长直发的女孩风风火火地往酒吧里冲,在门外撞到了一个人。 边朗瞬间瞳孔一紧——是齐知舟。 画面中的齐知舟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被撞了也没有生气的意思,弯腰要扶起女孩,却被女孩抢走了一百块钱。 “能看清脸吗?”边朗点了点女孩的一头红发。 方锦锦:“清晰度最高就这样了,这监控型号太老,不给力。” 边朗问:“这个报警器很有可能是她带进去的,在十二点半闹响,酒吧里的监控呢?” 方锦锦挠挠头:“酒吧里边的监控没开,负责人说客人有时候喝上头了,也会跳跳脱衣舞什么的,他们怕监控录下来影响不好,已经两年多不开监控了。” “没开?!”边朗拔高音量,“当经营条例是摆设么?城西分局干什么吃的,一间酒吧两年不开监控也没排查到?” 林森这时也凑过来,看到监控画面很是惊讶:“齐教授?” 方锦锦好奇地问:“这就是你说的那位大美人教授啊?” 前两年基因科技很火爆,国外有不少利用这方面技术违法犯罪的案例出现。新阳市局未雨绸缪,派林森去科大跟班学习生物基因领域知识。 林森在科大那段时间,成天和队里人炫耀他有个教授,人美心善脾气好,简直和小仙男似的。 “对,他就是齐教授,今天也是他第一个认出陈阿强的。”林森一脸疑惑,“齐教授住在城东区啊,那边夜生活丰富得很,他大半夜的跨了整个新阳市,跑来城西区放松?陈阿强是科大学生,也在城东区,他怎么会死在城西这边?” 方锦锦毛骨悚然:“大美人教授有嫌疑?” “别胡说!”林森下意识反驳,“齐教授不可能干坏事!” 边朗看着画面里齐知舟的单薄身形,食指尖轻叩桌面。 · 彻夜不眠的除了刑侦队,还有齐知舟。 空无一人的研究所中,他换上实验防护服,戴着无菌手套,注视着从酒吧带出来的药剂,目光冰冷。 冰蓝色液体在仪器下泛着冷光,呈现出一种略有些坚硬的质感,美丽又精致,像覆着薄鳞的人鱼尾。 深度解析已经完成,这管药里有electrax7——电鳗基因片段。 “把你的缓释剂,和我这个神药结合结合,让人用了我这个药后感觉不到疼,你懂吧?” 齐知舟想起酒吧包间里胖子给他药剂时说的话,这管药是用在人身上的。 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将异种生物的基因强行移植到人类身上,简直荒谬。 齐知舟脸上挂上一丝讥诮,他面容苍白秀丽,沉默时有种素雅的气韵,像一幅画,美则美矣,却仿佛没有气息。 他拿起一支滴管,里面盛着半管暗红色黏稠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铁锈气息。 齐知舟将暗红液体滴入冰蓝色药剂,两个颜色互不相容,触碰的边缘甚至微微泛黑。 就在这时,神奇的一幕出现了。 暗红色液体在此时接纳了冰蓝色药剂一般,缓缓的、缓缓吞噬了冰蓝色的药液。 齐知舟垂下眼睫凝视着这一幕,眸底像是结了冰霜的寒潭。 · 从实验室出来,天光已经微亮。 齐知舟不打算回家,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和衣躺下,他眼底已经有了倦意,眸光却无比清明。 十天前,“美绝人寰小妖精”这个id通过鬼市的交易平台给他下了一批订单——购入500支缓释剂。 齐知舟在鬼市化名“山灰”,他出售的缓释剂价格低廉,止痛疗效强悍,很受欢迎。 但买他药的都是经济条件一般的普通人,有钱人不屑用这种无名无姓的杂药,他们多的是渠道从海外高价购入特效药。 普通人买药,会一次性买500支? 第7章 这笔订单的用意很直接,就是要吸引山灰的注意。 齐知舟和“美绝人寰小妖精”取得了联系,对方提出当面交易,齐知舟欣然应允。 因此,才有了昨夜宿醉酒吧的惊心动魄。 齐知舟为自己安排好了脱身的法子,一切进展都在他计划当中,顺利拿到药剂,顺利脱身。 但齐知舟万万没想到,陈阿强居然会出事。 他对陈阿强印象深刻,并不是因为陈阿强是他众多选修课学生中的一位,而是因为......陈阿强经常在鬼市购买缓释剂。 陈阿强的死和那支编辑了电鳗基因片段的药剂有关系吗? 边朗为什么会出现在宿醉酒吧,他在调查什么? 想到边朗,齐知舟呼吸一滞。 他抬起一只手遮住双眼,乌黑的眼睫在手心里止不住地颤抖。 “边二,你是我养的宠物,你会学狗叫吗?汪汪汪会吗?” “边二!你书包里怎么有情书!你要是敢谈恋爱,我就把你扔掉!你不许谈,男的女的都不行!” “边二,你只能听我的话,因为我是你的主人,你是我的狗。你如果不听话,我就会打你,还不给你饭吃。” “边二......边朗呜呜呜,我头疼,身上也疼,我打不动你了,我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呜......” 齐知舟闭上眼,耳边响起的全都是他少年时清清朗朗的声音。 仿佛一团浸水的棉花堵在喉咙,齐知舟张开嘴唇,大口大口地吸气。 · 次日,齐知舟有一堂早八的专业课。 他抱着教材站上讲台的同一时刻,林森和另外两名便衣警察出现在了教室门口:“齐教授,请和我们走一趟吧。” 齐知舟微微讶异,但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好的,给我三分钟。” 他有条不紊地向助教告知今天的课程安排,又安抚了同学们的情绪,这才和林森一道离开。 “是陈阿强的案子有进展了吗?”齐知舟关心地问。 林森点了下头:“只是协助调查,你放心。” 齐知舟笑了笑:“我没什么不放心的。” 他和林森一道上了警车,在另一辆车里,边朗的目光如影随形地定格在齐知舟身上。 看见齐知舟上了车,边朗打出去一通电话:“对,是我。你现在把询问室的空调打到25度,再弄个靠枕,那破椅子太硬了。” 第6章 把小仙男教授带到局里调查,林森还挺不好意思。 林森安抚道:“齐教授,你放心,现在讲究文明执法,全程录像,电影里边那种警察上来就先给两巴掌的情节纯属捏造,不可能发生的。” 齐知舟神情淡定:“嗯,好,我很放心。” 警车离市局越来越近,林森就和身上长了跳蚤似的坐不住:“齐教授,我也算你半个学生,得避嫌。等会儿我同事来和你沟通,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别紧张。” 齐知舟忍不住笑了:“林森,我不紧张,你也不要紧张。” 林森挠挠脖子:“齐教授,到了,准备下车吧。” · 方锦锦被安排负责询问工作,她顶着一夜没睡的乌黑眼圈,满脸写着“老娘不好惹”五个大字,头顶怨气地进了询问室,看见里边坐着一位面容俊秀、气质儒雅、眉眼含笑的青年男性,差点儿以为自己穿越到了哪个相亲现场。 齐知舟站起身,朝方锦锦伸出手:“警官您好,我是齐知舟。” 方锦锦在心里赞叹,怪不得林森那小子成天把大美人教授挂在嘴边,美是真美啊,看一眼都觉得赏心悦目。 专业素养让方锦锦绷住了脸没有犯花痴,和齐知舟握了握手:“坐。” 她在齐知舟对面坐下,屁股挨上了椅子才发现,自己这位置怎么还有个软乎乎的靠枕?给谁准备的? 边朗站在询问室的单向玻璃外,双手环抱胸前:“你准备的?” 刚才接到边朗电话的实习生点头:“嗯嗯,锦锦姐这么辛苦,才眯了半小时就要来做询问,还是边队你想得周到,让我给她放了个靠枕。” 边朗嘴角抽搐。 实习生看自家老大这脸色,瞬间忐忑了:“边队,我哪里做的不对吗?” 边朗冷冷道:“没有,你做得很好。” 实习生缩了缩脖子。 · 询问室里,方锦锦戴上蓝牙耳机,确认了录音录像设备正常运转,问道:“你就是齐知舟?” 齐知舟拿出身份证放在桌上:“对,这是我的证件。” 方锦锦:“今年多大,哪里人?” “还有两个月满二十七周岁,新阳市本地人。”齐知舟有条不紊地给出更多基础信息,“我是gene基因研究所的主要负责人,兼任新阳科技大学生物系教师。” 方锦锦简直没有见过比他更配合、情绪更稳定的受询人,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认识这个人吗?” 照片上是陈阿强的证件照,年轻男孩留着寸头,皮肤黝黑,额角有一块小小的伤疤。 齐知舟看了眼照片,眼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认识,他是我的学生,陈阿强。” “七月十六日——也就是今天零点三十分左右,陈阿强的尸体在城西区磴口街的一处垃圾桶中被发现,当时你也在现场?” 齐知舟点头:“垃圾桶在酒吧后门,当时我就在那间酒吧。” “你去酒吧干什么?” “工作压力大,加上有个研究项目遇到瓶颈,我去调整一下状态。” “你的工作地点和居住地点都在城东区,为什么要来城西区的酒吧?城东没有能让你放松的地方了吗?” 方锦锦压低嗓音,紧紧盯着齐知舟的双眼。 齐知舟完全没有被她刻意制造出的紧张氛围影响,依旧保持着平稳的语速:“我的社交圈同样在城东区。警官,我是一名研究员,也是一名教师,我不希望我私下较为放纵的一面被我的学生、下属或是合作伙伴看到,那会影响他们对我的信任度,不利于我的职业发展。” 他十指交握放在桌上,右手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左手虎口。 · 边朗注视着齐知舟的侧影:“撒谎。” 林森不明所以:“撒谎?怎么看出来的?” 齐教授目光坚定,吐字清晰,逻辑缜密,没有多余的肢体动作,完全不符合说谎者的特征啊。 边朗没有解释,拿起内通设备轻声说:“问他行动轨迹。” · 方锦锦:“齐教授,你昨天傍晚五点开始都在做什么,有人能证明吗?” 齐知舟略一沉吟:“昨天下午我一直在学校,给几个研究生辅导论文。大概傍晚五点半,我们一起去三食堂吃了晚饭。之后我开车回了研究所处理工作,一直待到夜里十一点左右,打车去了城西区的宿醉酒吧。学校、研究所都有监控,你们也可以查我打车软件的行程记录。” 方锦锦顿了顿,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昨夜酒吧负责为客人开门的服务生也证实了这一点,那么多客人进进出出,他对这位长相清雅、脾气友善的客人印象格外深刻。 齐知舟微微颔首:“警官,还有什么问题吗?” 单向玻璃外,林森说:“完全没问题,基本可以排除齐教授的嫌疑了。” 边朗眉梢轻抬,齐知舟的行程轨迹太完美了,每个时间点都卡得精准无缺。 毫无问题,往往才是最大的问题。 “我们调取了酒吧门口的监控,”方锦锦抽出另一张照片,推到了齐知舟面前,“这个女孩你认识吗?” 监控照片过于模糊,齐知舟认真端详片刻才说:“不认识,但我有印象。她撞到了我,唔......还从我这里顺走了一百元,不过我并不打算向她追责。” 方锦锦有些着急了:“不认识?监控拍到她在门口徘徊了十几分钟,怎么你一来她就急着进酒吧......” 耳麦里传来边朗低沉的声音:“锦锦,不要被带偏,抓住重点。” · 方锦锦冷静下来:“齐教授,你在酒吧里待了半小时,期间你都干了什么?有人和你在一起吗?” 齐知舟边回忆边说:“没什么特别,跟着人群在舞池里甩了一会儿脑袋,后来突然响起警报声,但很快就停了。我没心情再待下去,所以就离开了。” 方锦锦:“据我们去现场的同事反应,你没有喝酒。” 齐知舟:“没有。” 方锦锦追问:“既然去放松,为什么不喝酒?” 齐知舟回答:“我酒量不佳,除了必要场合,一般不喝酒。” 方锦锦上半身微微前倾:“你不在酒吧喝酒,是担心喝醉了会出事?不想酒后乱性?” 齐知舟微笑:“警官,应该没有人会希望‘酒后乱性’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吧。” 方锦锦此时眉头忽地蹙起:“根据现场目击者证词,你当时的状态是酩酊大醉,被一个陌生男人搂腰带走也毫不抗拒!” 第8章 齐知舟眸光一顿。 方锦锦取出第三张照片:“齐教授,你不希望出现酒后乱性的情况,那这算什么?” 照片中,齐知舟深深垂着头,被银灰色头发的高大男人搂在怀中。 询问室里陷入了沉默。 · 就在此时,林森收到一份文件,快速浏览后一脸凝重地向边朗汇报:“边队,科大那边的最新消息。据陈阿强舍友所说,陈阿强是农村来的,性格很不合群,在学校里独来独往,不和人打交道,甚至不住宿舍。但是——” 他欲言又止,看了眼询问室中清俊消瘦的教授。 边朗嗓音沉沉:“说。” 林森吸了一口气:“但是他经常去齐教授的办公室,同学们私底下都说......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边朗不语,眉眼压出冷峻的弧度。 出身贫苦、相貌普通的英语系学生,怎么会和备受爱戴、众星捧月的生物系天才教授有关系? 简直匪夷所思。 林森瞥了眼队长沉冷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边队,齐教授和陈阿强的关系,肯定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 · 询问室里,方锦锦直白地问道:“齐教授,想好怎么解释了吗?” 齐知舟垂眸淡淡一笑,这是个极其自然、极其放松的笑容,让他苍白优美的面容多了几分生动的气息。 接着,他向后靠着椅背,轻轻叹了一口气,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耳朵:“是边朗吧?” 方锦锦万万没想到他的下一句话居然会是这个,不由得愣了愣。 齐知舟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茶水。 廉价的一次性纸杯被他修长的手指握着,竟然显得昂贵了起来。 他转头看着单向玻璃,仿佛透过玻璃看到了外面站着的人:“警官,麻烦请边朗过来。” · 方锦锦心说你算老几啊,你叫我们老大进来就进来啊? 下一秒,询问室的门被打开,他们老大还真就召之即来了,一秒钟都不带耽搁的。 方锦锦喊道:“边队。” 边朗挥了下手:“这里交给我。” 方锦锦悻悻地“哦”了声,起身要走时带上了那个靠枕。 不料他们老大从她手中抽走了抱枕,还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 方锦锦:“......?” 她做错什么了?她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虽然她也没问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来,但她严格遵守询问规章,真没犯错啊! · 询问室的空间不算太小,但边朗一进来,齐知舟却有种空气都被挤压干净了的感觉。 齐知舟站起身:“怎么称呼?边警官?” “随便。”边朗把靠枕扔给齐知舟,“拿去垫着。” 齐知舟下意识接住抱枕,表情出现了一霎那的空白:“给我的?” “不然呢?”边朗用脚勾出面前的椅子坐下,“一大早打断你上课,严重影响了国家教育事业进程,让你待得舒服点儿也是我们应该做的。” 齐知舟笑了,没有把靠枕垫在身后,而是放在了大腿上:“你怎么没有穿制服?” 边朗胡乱捋了把头发:“现在这发色,穿警服不合适。” 齐知舟点头表示理解:“什么时候回新阳的?” “齐教授,这里是市局。”边朗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叩了两下桌面,“要是关心我的个人生活,我们可以私下聊。” 齐知舟抱歉地说:“是我逾矩了。” “现在防狼警告器已经不允许用警笛声了,那个警报器是自制的,做得挺有意思,”边朗忽然说,“你觉得呢?” 齐知舟适时展现出了好奇与疑惑:“什么警报器?” “没什么。”边朗发出一声闷笑,“说说吧,你昨晚去酒吧,到底是什么目的。” 齐知舟神情淡然:“边警官,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只是去消遣。” “消遣?”边朗抬眉,“那装醉是怎么回事?” 齐知舟说:“在那种氛围下,我想要表现得合群一些。所有人都醉了,如果我没有醉,那么我就是群体中的异类。” “倒是说得通,”边朗一边转着笔,一边说,“既然没醉,有陌生男人要把你带走,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要呢?”齐知舟反问,“身体上的放纵,未尝不是一种放松方式。” 边朗单刀直入:“一夜情?和谁都可以?” 齐知舟坦然答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边朗此时猛然起身,双手按着桌面,上身前倾。 极其霸道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袭来,齐知舟微微仰头,对上了边朗深潭般的双眼。 边朗俯身压了下来,用录音设备无法捕捉的音量低声说:“那么我也可以?” 第7章 有一瞬间,齐知舟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不再流动。 边朗的唇息滚烫得像火山岩浆,齐知舟有片刻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 那是一个很聒噪的夏天,他要边朗陪他去冷饮店吃柠檬冰。边朗坐在他对面,酷酷的不说话,店员小姐姐红着脸来加边朗的微信。 齐知舟不知怎的脾气来了,一把抢过边朗的手机:“边二,以后你不许用手机了,你只能用电话手表!” 边朗皱眉:“还给我。” 他不耐烦的表情让齐知舟心里比吃了柠檬还酸,举高边朗的手机,恶声恶气地说:“你是我的宠物,我不让你用,你就不能用!” 边朗嘴唇紧抿,站起身来拿回自己的手机。 他倾身压过来时,鬓发掠过齐知舟的耳廓,齐知舟脸颊烧红了一大片。 “难吃死了!不吃了不吃了!” 小少爷把没吃两口的柠檬冰“乒乒乓乓”扫进垃圾桶,自己不吃,也不许边朗吃,把边朗的那份也给扔掉,接着甩手就走。 他闹出这么大动静,把店员吓坏了,边朗无奈地从垃圾桶里捡出陶瓷冰碗。 “边朗!你走不走!不走我要打你了!”已经走到门口的小少爷双手叉腰,嚣张得不像话,“我快要热死了,过来给我遮太阳!” · 眼前二十八岁的边朗和曾经少年边朗的身影渐渐重叠,齐知舟偏开脸,避开边朗的注视。 边朗很快就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笑的漫不经心,仿佛只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齐教授,不好意思,没有冒犯你吧?” 霎那间的失神像一块投入池塘的石子,很快就被平静的水面遮盖,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齐知舟温和道:“边警官,这是什么攻破嫌疑人心理防线的讯问方式吗?” “你是嫌疑人吗?”边朗缓缓抬眸,“齐教授。” 齐知舟从容地回视:“不是。” · 询问室巨大的单向玻璃外,方锦锦目瞪口呆:“不是,里头两位干嘛呢?演偶像剧?” 林森站在她身边,一只手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方锦锦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撞了撞林森的胳膊:“哎,昨晚上你出的现场,到底怎么回事啊?边队不是去查那三起抛尸案吗?怎么搂着大美人教授从酒吧出来了?” “边队说他们是旧识,”林森思索片刻,想到了什么,“我靠!我知道了!” 方锦锦熬了一夜后黯淡无光的双眼忽然炯炯有神,亮的宛如三百瓦灯泡:“知道什么了?” 林森说:“边队是孤儿,小时候在福利院住过。” 方锦锦:“这我知道,人事档案里都写着,叫什么来着......火山福利院是吧?” “火山福利院是齐家资助的产业,”林森小声说,“十年前出的事,福利院烧没了,死了三十多个孩子。边队就是在那年离开的新阳。” 方锦锦愕然:“大美人教授姓齐,边队被齐家资助过。” 林森点点头。 方锦锦盘算了会儿,恍然大悟,一拳砸在掌心:“那这么说,齐教授把边队养大了,算是边队他爹啊!” 林森:“......锦啊,我看你是神志不清了,要不咱浅睡会儿呢?” · 询问室中的气氛有种难以名状的微妙。 边朗拿出陈阿强的尸检照片,魁梧的年轻男孩平躺在冰冷的检验台上,浑身不着寸缕,身上满是淤青。 边朗说:“这是你的学生。” 齐知舟强调:“只是校级选修课的学生之一。” 边朗继续问:“我记得你说,你和他不熟?” 齐知舟没有正面回答:“一堂课有一百五十个名额,来上课的同学通常超过二百人。” 边朗眉头一皱:“怪了,既然你和他不熟,为什么他会在一个月内频繁出入你的办公室。” 齐知舟反问:“频繁?” 边朗两条无处安放的大长腿翘起:“齐教授,我们调来了贵校科研楼的监控。” 相比起边队长吊儿郎当的散漫坐姿,齐知舟简直端正的不像话。 第9章 他拍了拍腿上的靠枕:“边警官,我的办公室在科研楼三层。很不巧,三层的监控在半年前因为电路过载烧坏了,至今都没有恢复。” 边朗:“齐教授,你是客座教授吧,一周几节课?” 齐知舟如实回答:“两节,我还带了三名研究生,偶尔需要去辅导他们的课题。” “那挺好,”边朗像是老朋友闲聊一般随意,“学术压力和职称压力比普通高校教师小多了。” 齐知舟含笑点头:“确实。” 边朗话锋一转:“一周去两三次学校,却对监控损坏的情况这么熟悉?” 齐知舟静静看着边朗,他的五官轮廓本来就十分冷峻,像这样不笑的时候,有种可怕的压迫感。 “边警官,”齐知舟连叹气都是温和的,“你诈我没有什么意义。你很清楚,陈阿强的死和我无关,昨夜我的所有行动都可以找到证明。至于你们提出的其他问题——我在酒吧里做了什么,或者我愿意和谁共度一晚,都是我的个人隐私。” · 四十分钟后,齐知舟结束了问询。 他起身时不露声色地捶了捶后腰,边朗瞧见后轻嗤一声:“椅子太硬了,腰疼?” 小时候去看电影,齐知舟嫌电影院座椅太硬,非要边朗用胳膊垫着他的腰,给他做人肉靠垫。 齐知舟客气地说说:“没有,只是坐久了。” “给你靠枕你不用,”边队长粗鲁地拽过抱枕甩到墙角,“想要局里为了你把这批椅子换成沙发?甭想了。” 齐知舟面露茫然:“......?” 他有这个意思吗? 边朗打开门:“行了齐教授,劳驾你跑一趟。要是后续还有什么情况,林森会和你联系。” 林森点点头:“齐教授,你回学校还是?我让我们后勤送你。” “不用了,”齐知舟说,“你们忙,我自己回去。” 方锦锦凑上来:“齐教授,我刚才是不是太严肃了?没吓着你吧?哎哟我平时真不这样,我其实很温柔的!” 边朗一掌把方锦锦的脑袋推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齐知舟笑着说:“辛苦了,我来的时候点了五十杯咖啡和一些糕点,留的林森号码,大约还有十分钟就到,你们提提神。” 方锦锦感动:“怎么有人在坐警车来警局的路上给警察点咖啡啊,齐教授你是天使!” 边朗冷冷插了一句:“我不喝咖啡。” 他咖啡因不耐受,从小就不喝,齐知舟不可能不知道。 齐知舟笑容不变:“我知道,所以——” 边朗瞅了眼林森和方锦锦,有种觉得自己与众不同的优越感:“所以你给我点了别的?” 齐知舟:“所以你可以不喝。” 边朗:“......” 林森:“齐教授,城西区太乱了,你以后还是别去那边的酒吧了,不安全。” 方锦锦:“是啊齐教授,你要是想放松你可以联系我,我警校的学弟个个一米八几,器大活好还不粘人......” “行了,别瞎咧咧!”边朗伸出手指虚点了点方锦锦,“你一个大龄单身女青年还替别人安排起学弟了!” 齐知舟抿着嘴唇笑。 “你笑什么?”边朗猝不及防把炮火转向了齐知舟,“这儿没你要的学弟,出门右转自己打个车上你的课去!” 齐知舟:“......” · 齐知舟走出市局时已经接近十点,正值七月中旬,阳光毒得很。 小臂传来痛感,他掀起衬衣袖口,肘窝的位置有块泛着冷光的硬疙瘩,只有半片小拇指甲盖大小,像是一片鱼鳞。 今天清晨五点左右,齐知舟在这个位置注射了5毫升稀释后的冰蓝色药剂,这块鱼鳞般的硬疙瘩在十分钟后出现。 electrax7——电鳗基因片段的显性作用。 他神情不变,淡定地放下衣袖,打开手机软件准备打车。 就在这时,一个鸭舌帽反戴的男人脚步匆匆,擦肩时撞到了齐知舟。 “不好意思,”齐知舟说,“没事吧?” 三十多度的大热天,男人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恨不得不露出一点皮肤。 他看也不看齐知舟,把被撞歪的帽子扶正,匆匆忙忙过了马路。 齐知舟此时瞳孔骤然一缩——在男人调整帽子时,他看到男人后颈有一片泛着冷光的坚硬鳞片,面积甚至比他手臂上的还要更大! 这么大的异种基因片段注射量,这个男人按说早就死了! 除非......除非他和自己一样...... 齐知舟神情一冷,快速跟了上去。 · 隔着一条街就是新阳市的核心商圈之一,高楼林立,车流如梭,哪里还看得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齐知舟眉心轻蹙,胸膛微微起伏。 忽然“轰”一声巨响。 齐知舟下意识抬头望去,面前高楼外墙的巨大显示屏里,大火熊熊燃烧。 齐知舟整个人仿佛被按下了关机键,直挺挺地僵在了原地。 意识在此刻回溯到了十年前—— 孩子们惊恐的呼救、肢体烧焦时噼啪的响声...... 齐知舟看到火里伸出来无数只干枯如焦炭的手,那些手抓住他,要把他往深渊里拽。 身体深处泛起难以言喻的痛楚,齐知舟意识涣散,眼前一片漆黑,浑身仿佛被浸入了阴冷的潭水中。 就在这时,一只坚实的手臂揽过他的腰:“齐知舟?你站路上发什么呆!被撞死了算谁的!” 一道亮光破开黑暗,齐知舟眼睫微微颤动。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齐知舟的瞳孔渐渐有了焦距。 “边......”他嘴唇动了动,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弦支配着,不受控制地喊出了一个名字,“边策......” 边朗揽着他的五指一僵,在艳阳天中却感觉如坠冰窟。 “你叫我什么?” 第8章 面前的男人眉眼深邃,轮廓分明,鼻梁如刀脊般挺拔,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英俊。 齐知舟眼中出现一丝茫然,这个人是谁? 边朗一只手钳住齐知舟的下巴,声音低沉到近乎冷酷:“齐知舟,叫我的名字。” 齐知舟睫羽颤抖,喃喃道:“边......” 边朗加重语气:“继续说。” 齐知舟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错乱的念头,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交替出现,将他一贯有条不紊的思绪揉成一团乱麻。 “边......”齐知舟呼吸加重,“边......” 他下意识想偏开头,但钳制着他下巴的那只手精钢般强悍,他无法挣脱。 边朗逼迫他直视着自己:“看着我,我是谁。” 齐知舟目光闪烁,视线落在了边朗右眼下的一颗泪痣上。 如同一滴水砸进了混沌,齐知舟的意识逐渐变得澄澈,他轻声说:“边朗。” 边朗注视着齐知舟,旋即缓缓一笑,即使笑意完全不达眼底:“我以为你在我脸上看到了别人。” 齐知舟后退一步:“不好意思,太晒了,我有点中暑。” 边朗瞥了一眼高楼外屏,视频里的火已经烧完了,正闪出一行花体字——防山火于未燃。 “只是防火宣传片。”边朗望向齐知舟。 齐知舟拍了拍微微起皱的衬衣下摆,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让他整理好了所有的狼狈。 齐知舟微笑:“拍的不错。” 边朗十指收紧,克制住想将齐知舟纳入怀中的渴望:“十年前那场火,不是你的错......” “边朗,”齐知舟脸色苍白如纸,脸上的笑容无懈可击,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怎么来了?” “给队里那帮人买包子。” 边朗看着他微红的下巴,小少爷皮肤白且薄,锦缎似的,轻轻碰一下就会留下痕迹。 齐知舟顿了顿,有些不可思议:“买......包子?” 他环视周围,视线范围里最便宜的一家包店是gucci。 边朗摸了摸鼻梁:“眼珠子瞎转什么?就许你们资本家买包,不许我们买?” 齐知舟:“我只是没想到,贵局的工资水平已经这么高了。” 边朗抬手一指商户底层的711便利店:“我去那买。” 齐知舟笑了:“茴香的好吃。” 边朗浓眉蹙起:“你不在市局楼下打车,跑这儿来干嘛?” 齐知舟随便朝一家奢侈品店扬了扬下巴:“我也买个包,买得起。” 边朗轻嗤:“看不起谁呢?” 他也买得起,俩月工资买一个。 · 齐知舟拦下一辆空车,和边朗告别。 边朗在汽车尾气中点了一根烟,重重吸了一口,接着垂眸苦笑了笑:“边......策。” 他听得很清楚,齐知舟失神时喊出的名字是边策,他的孪生哥哥。 一根烟很快见底,边朗狠狠搓了一把脸。 第10章 下巴冒出了些青茬,搓得他手有点刺痛。 操,怪不得说十指连心,怎么感觉心脏也有点抽痛。 手机这时候响了,是林森打来的:“边队,你人呢?上厕所没带纸啊?” “滚你爹的,”边朗说,“711,买包子。” “711?”方锦锦在那边大呼小叫,“边队你跑那去买预制包子干嘛?食堂的大肉包不香啊?” 边朗“啧”了声:“怎么什么都管。要吃什么,我带回去。” 方锦锦喊道:“东方树叶!再要两个手枪腿!” “记不住,你再问问其他人,微信发我。” 边朗挂了电话,透过手机屏幕看到了自己的脸。 行了,帅成这逼样还自怨自艾个什么劲儿。 边朗长呼出一口浊气,如果不是这张和边策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恐怕齐知舟都不会多看他一眼。 然而,边朗不知道的是,在街道的拐角,齐知舟沉默地遥遥注视着他。 直到边朗的背影进了便利店,齐知舟转过头,对司机说:“师傅,走吧。” 透过后视镜,齐知舟再次看了眼那个巨大的显示外屏。 寸土寸金的核心商圈,什么人会在商业大屏投放森林防火宣传片。 他才从市局离开,就被那个后颈有鳞片的男人撞上,来到了这条街,看见了这场电子屏里铺天盖地的大火。 他从不相信巧合。 · 齐知舟在中途下车,路边有个公厕,外面停着几辆送外卖的电动车。 他进了其中一个隔间,挽起衣袖,看着自己手肘内侧那个泛着冷光的小小鳞片。 齐知舟面容沉冷,将这片坚硬的小东西从自己皮肤上硬生生拔了下来,像拔掉一片鱼鳞。 血珠从身体里渗出来,他却仿佛视而不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乳胶手套,把鳞片放进去,打好死结。 接着,齐知舟打了一通电话:“对,是我......我把东西放在青年路公厕第三个隔间的水箱里,你帮我送一趟,注意安全。” · 边朗拎着两大袋零食回到局里,刑侦队的猴孩儿们已经美美喝上大美人教授买的咖啡了。 林森问:“边哥,我以为你去送齐教授了。” 刚才齐教授刚走没多久,咖啡就送到了,其中有一杯温热的鲜奶。 他们边哥对着鲜奶愣了几秒,扔下一句“这杯我的谁动谁死”就大步往外走。 边朗把零食扔到桌上:“那么大个人,有什么好送的。” 方锦锦从一堆膨化食品里扒拉出她的手枪腿:“不是啊,齐教授长那么好看,一个人打车很危险的。” 边朗嗤之以鼻:“花痴。” 林森问:“边哥,齐教授刚才说的,你觉得是真的吗?” 边朗拿起他的那杯热牛奶,不舍得下口似的,小口小口抿着,吃相从未如此斯文过。 他拿起询问记录:“他没有说谎,只是有所隐瞒。” · 大约四十分钟前,齐知舟在询问室中平淡地叙述了他和陈阿强的关系。 “他确实来过我的办公室,前后一共三次。” 边朗:“只有三次?在科研楼勤工俭学的学生助理不是这么说的。” 齐知舟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边警官,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把人区分为不同的类型。在他们看来,陈阿强和我,是截然不同的两类。” 人人瞩目的明星教授和患有隐疾的困难学生,一旦被人察觉有什么关联,这点关联就会被无限放大。 陈阿强偶然被人看见从齐知舟的办公室出来,哪怕只有一次,传来传去,就传成了“陈阿强怎么总是去找齐教授啊?”“陈阿强也不怕熏着齐教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 边朗:“他去你办公室干什么?” “写论文,”齐知舟回答,“有次我看到他抱着一沓厚厚手写的文字材料,才知道他经济比较困难,没有笔记本电脑,也不舍得花钱去网吧,只能手写期末作业,再抽空去信息教室打成电子版。所以我就让他去我办公室,用我的电脑。” “既然有信息教室,他为什么不去?” 齐知舟轻轻叹了一口气:“边警官,你知道汗臭症吧。陈阿强走到哪里,他身边总会形成一个真空区域。也许同学们并不是排挤他,也并没有看不起他,只是难以忍耐那个气味,所以下意识的和他保持距离。对于一个自卑、敏感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大的困扰。” 边朗旋即沉默片刻,他想起今天早晨下边人汇报上来的材料。 从陈阿强院系老师和舍友的口中,这个年轻男孩的形象逐渐清晰。 · 大山里唯一一个考上名牌大学的孩子,肩负着全家的希望,由于从小干农活,皮肤黝黑、身材魁梧。他的肤色和体格是强壮健康的象征,在追求白皙和纤瘦的城市当中却显得格格不入。 在镇里上高中时,陈阿强的英语非常好,得知自己被调剂到了英语系,他一开始是高兴的。 直到第一堂外教课,同学们侃侃而谈一些社会议题,而他连自我介绍都说得磕磕绊绊,还因为古怪的口音引来了阵阵笑声。 陈阿强连音标都没有学过,他不知道城里很多小孩三四岁就开始学英文,也不知道系里有一半的同学是各个城市外国语高中的保送生。 陈阿强还有狐臭,遗传的。舍友们从来不把自己的毛巾和陈阿强的挂在一起,上课从不和陈阿强坐在一起,每一次陈阿强用洗衣机洗过衣服后,舍友们会把洗衣机消一遍毒再接着用。 陈阿强无论擦多少遍胳肢窝都没用,那种味道它就是在,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 其实舍友们都是好人,夏天开空调甚至不要他摊电费,系里办女生节活动,会把他的那份钱一起出了。 这种好,却让陈阿强备受煎熬。 · 办公室里陷入了沉默,空气凝滞得叫人快要窒息。 方锦锦长叹了一口气:“不能让这个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边朗喝干净最后一口鲜奶:“都打起点精神来,老李说了啊,月底前案子不破,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保卫科的小王敲了敲门:“边队。” 边朗扬声:“进。” 小王手里拿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刚有个外卖小哥放在门卫那的,说是给管破案的人。” 第9章 边朗敛起笑意,边拆盒边发出清晰的指令:“小杨,现在就去拦送货的人,应该还没有离开太远。锦锦,去查监控。” 方锦锦和小杨对视一眼,迅速前后脚出了办公室。 盒子里是一只打了结的乳胶手套,湿淋淋的皱作一团,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林森低呼:“手套?” 边朗将乳胶手套举高,在自然光线的照映下,手套中有个很不起眼的小东西,正在微微发亮。 “有东西。”边朗沉声说。 “靠,还真有!”林森定睛凝视着手套里那小小一片东西,“这是什么?” 看起来有些硬度,表面是灰白色,在特定角度下会泛起银白色的冷光。 “像是......”林森目不转睛,不太确定地说,“鱼鳞?” 边朗浓眉紧蹙,捕捉到脑中飞速掠过的一丝灵感。 陈阿强的脖颈右后侧,似乎也长了一块类似的东西。 “让法医组立刻检验。”边朗沉声道,“还有,我要再看看陈阿强......以及前三个死者的尸体。” · 边朗的推测没有错,经过二次尸检,确认了前三起抛尸案的受害者以及陈阿强的后脖颈,都长了这样的硬甲片。 “太小了,”法医组长夏枳摘下口罩,冷静地分析,“要不是这枚甲片提供了线索,我们根本无法发现。” 神秘人送到市局的这块甲片已经够小了,还不到半个小拇指甲盖那么大。 四具尸体身上的,更是只有芝麻粒大小,乍看之下还以为是颜色淡些的痣。 边朗没心思扣锅追责,摆摆手说:“不怪你们,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类似于伤口结的痂,推断他们生前都通过这个位置被注射了兴奋类药剂。”话音刚落,夏枳旋即否定了自己的说法,“不对,注射器留下的针眼怎么会结痂呢......边队,我还需要一些时间,做进一步的检验。” 边朗颔首表示理解:“送来的那片东西能查出是谁的吗?” “dna量太少,上面也没有毛发或者其他组织碎片,不好查。”夏枳摇了摇头,“但好在面积够大,方便检验成分。” 边朗两手叉腰,轻呼了一口气:“对了,陈阿强没有吸毒史吧?” 夏枳说:“没有。” “那他手臂上那么多针眼,”边朗压着眉眼,“他给自己打什么药了?总不能是葡萄糖吧。” 夏枳想了想,严谨地回答:“可以肯定的是,陈阿强死于注射兴奋类药剂引起的心脏过载。虽然尸体表征显示,他注射过其他药物,但并没有中毒。” 第11章 “行,知道了,”边朗说,“重点检验送来的那块甲片,看看和四具尸体身上的成分能不能对上,有情况第一时间通知我。” 夏枳点头:“好。” · 死因一致,尸体上出现了同样的特征物质,三具抛尸案和陈阿强的案子,基本确定可以并案了。 长期一线刑警的敏锐直觉告诉边朗,这起案子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想到被神秘人送来的那枚甲片,质地偏硬,表面光泽,触感冰冷。 这不是人类的血肉皮肤能够长出来的,更像是......某种鱼类。 人身上长出了鱼鳞? 边朗轻哂,虽然刑侦工作有时是需要发散思维,但这个想法是不是太荒谬了。 但如果如此荒谬的事情确实发生了,只能说明在新阳市光鲜璀璨的背后,滋生出了一条极其可怕的产业链。 那不是简单的兴奋类药剂,那是在用人试药。 · 从法医室出来,边朗面色凝重。 林森和其他队员焦急地询问:“边队,怎么说?” “在查。”边朗言简意赅,目光转向方锦锦,“送货来的那个人追踪到了吗?” 方锦锦说:“没有。我们调了监控,他的电动车没有牌照,整个人捂得也很严实,看不见脸。我已经请交管协助排查了,但够呛,他只要找个没监控的地方换个装,很容易就能瞒天过海。” 边朗预料到了是这个结果,迅速捋了一遍案情:“陈阿强的画像和前三个受害人社会身份差别太大,继续摸他的社会关系。重点查去年十月他搬出寝室后住在哪里,都和什么人来往。再查他的消费记录,他长期注射某种药物,花了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对了,那间酒吧现在什么情况?” 林森:“勒令停业,整顿着呢。” 边朗说:“通知城西分区,让酒吧照常营业,加强布控,外松内紧。” 林森愣了愣,很快明白了他边哥的意思:“队长,怎么着?你又要去出卖色相了?” “那不然呢?我这头发白染的?”边朗操起卷宗,在林森脑袋上敲了一下,“等市局刑侦队长到任的消息一传开,那群蛇虫鼠蚁人手一份我的资料,到时候我想出卖色相都没地儿卖去。” 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以为刑侦队一把手的位置还空缺着,他们才会格外活跃。 · 一晃就到了入夜后,边朗再次换上一身低仿奢侈品,吊儿郎当地进了宿醉酒吧。 才出了起命案,酒吧不似往常热闹,舞池里就十来个人在晃悠。 边朗走到吧台边的高脚凳坐下,对调酒师打了个响指:“哎,给我弄个那什么玛丽,尝尝洋酒。” “bloody mary,”调酒师朝边朗抛媚眼,“帅哥,胆子这么大,还敢来呢?” “死个人算毛,”边朗一脸无所谓,“你们都敢开业,我有什么不敢来的。” “我们也得吃饭呀,”调酒师将一杯酒递给边朗,深黑指甲暧昧地摸了摸边朗手背,“警察没说关门,就接着开呗。” 边朗笑着接过酒杯:“别他妈瞎摸,找抽呢?” “抽喽,”调酒师笑嘻嘻地说,“你这么帅的大帅哥抽我,求都求不来呢。” 两人正旁若无人地调情时,一只手自身后拍了拍边朗的肩膀:“唉,小兄弟。” 边朗回头,正是上次在酒吧和他搭讪的中分头男人。 边朗眸光微微一紧,接着挑眉问道:“打扰老子好事儿,你他妈谁啊?” 中分头男人说:“啧,我们刚见过,我说能带你用打架赚钱,你忘了?” · 同一时刻,齐知舟使用加密网络登录了鬼市,交易界面阴暗诡谲。 消息栏快要爆炸了,【美绝人寰小妖精】向他轰炸了无数条谩骂。 “山灰你他妈的!把老子的药还来!” “你信不信我弄死你,老子有的是手段!” “你以为你套个面具我就找不出你了,你等着,我非把你剁碎了喂狗!” ...... 电脑屏幕的幽光照射着齐知舟苍白的脸颊,显出一种虚浮到近乎透明的质感。 他神情冷淡,修长的十指飞快敲击键盘。 “你手里这管药是偷出来的吧,要是流入市场,你的下场恐怕比我更惨。” “我能帮你复制这种药,前提是——” “你的生意,让我参与。” 第10章 中分头男人约了边朗五天后——也就是7月21号的晚十点,在磴口街和万源街的十字路口见面。 边朗:“留个手机号。” 中分头男人犹豫了下:“兄弟,我叫六疤,其他的你不用知道,按我说的做就成。” 边朗歪着头,哼笑一声:“拿老子消遣?到时候我上哪儿找你去?” 六疤揽住边朗的肩膀,手指触碰到对方肩胛的肌肉,硬如铁块:“兄弟,你相信哥。” 边朗晃动着手里的酒杯,猩红酒液映着他的瞳孔:“上次敢放老子鸽子的,骨头都在地里烂了好几轮了。” 六疤好声好气地说:“兄弟,我知道你是个狠角色。你信哥,哥带你发财。” 仿佛被“发财”两个字迷了心窍,边朗喉结滚动两下:“行,就按你说的。” 六疤一拍大腿:“这就对喽!” 边朗把酒杯往吧台上一放,压着嗓子问:“你到底干的什么勾当?别是犯法了。” 六疤笑嘻嘻的:“你不说你杀过人吗?还怕犯法?” “操,”边朗一把揪住六疤的衣领拽向自己,眼神如同毒蛇般阴鸷,“我逃了六个地方才逃来新阳,要是在你这儿被抓了,老子先剥了你的皮。” 边朗审过三年连杀八人的连环杀手,逮捕过五岁就开始虐杀动物的天生反社会人格,击毙过持刀当街砍杀路人的境外恐怖分子......他见过太多穷凶极恶的罪犯,把那些人的暴戾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六疤瞬间汗毛倒竖,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上后脑。 杀过人的眼神是装都不出来的,他有点后悔找上这小子了。 但六疤随即想到厂里拿到的那批“神药”,现在上边正缺人试药,只要用了药就能变得神勇威猛。 这小子本来就能打,再加上药,弄个擂台赛冠军不是难事。他作为介绍人,抽成自然不会少。 更妙的是,听说前几个用过药的都暴毙了...... 六疤在心里盘算着,等这小子打完擂台赛一死,他就把擂台赛的奖金也给吞了,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想到这里,六疤强行按下恐惧:“兄弟,你放心,现在负责办案的条子没人带,现在正是我们办大事儿的好时候。” · “山灰,市局刑侦队目前群龙无首,你这样的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 同一时刻,【美绝人寰小妖精】通过鬼市网络给山灰发来消息。 齐知舟坐在电脑屏幕前,他腰背挺拔,鼻梁上架着一副极细的银边眼镜,端正的仿佛正在起草学术研究报告。 但事实上,屋子里一片漆黑,齐知舟没有打开任何一盏灯。 几秒后,【美绝人寰小妖精】发来新消息—— “不过,你刚才说的,要我怎么相信你?” 齐知舟淡淡一笑,向对方发起了视频邀请,他打字道:“接受。” 【美绝人寰小妖精】从善如流地打开摄像头,胖子那张肥头大耳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齐知舟事先调整了角度,胖子那头只能看到他脖颈往下的部位。 “山灰,你他妈不够意思啊?偷了我的药就算了,现在要加入我的生意,连面都不露?” 齐知舟将一粒薄荷糖推入口中,压在嗓子眼,让嗓音变得暗哑:“你不用知道我的长相,对你、对我,都更安全。” 胖子笑了一声,向后靠着宽大的椅背,点了一根烟:“说说吧。” 齐知舟拿起手边的冰蓝色药剂:“这是基因药剂,编辑了electrax7。” “什么玩意儿?”胖子一个字也听不懂,“我只知道上边管这个药叫‘人鱼’。” “人鱼?很美的名字。”齐知舟注视着手中美丽的浓稠液体,目光温柔缱绻,但下一秒,他的语气陡然冷了下来,“不过可惜了,这种药是杀人的,一点都不美。” 胖子目光一凛:“你怎么知道?” 山灰才拿到药多久?怎么知道用了这种药就会死? 齐知舟短促地笑了一声:“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 胖子死死盯着屏幕里那段优美的脖颈:“山灰,你到底想干什么?” “看来你并不知道这种药的原理,我给你简单解释一下。”齐知舟语速缓慢,仿佛真是在给学生上课,“electrax7——也就是电鳗基因片段,注射后能够瞬间将人体肌肉爆发力和耐受力提升至少70%。但相应的,人类是无法轻易接受异种基因植入体内的,因此注射后有很大概率会因为排异反应而猝死。我大概猜到你想利用这种药做什么,多半是培养打手之类的吧。但怎么办呢?只要注射一次,人就死了,可你想要的是能为你长久所用的钢铁人啊。” 第12章 “山灰!”胖子在屏幕那头紧紧咬着牙,“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让人注射这种药后——”齐知舟顿了顿,“不用死呢?” 胖子瞳孔瞬间紧缩,整个人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撑住桌面:“真的?” “不相信?”齐知舟低笑出声,拿起一根注射器,吸入大约3毫升药剂,“没关系,别眨眼。” 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山灰你他妈......疯子!你他妈是个疯子!” 齐知舟当着胖子的面,将针头稳稳朝侧颈扎了下去! · 经过一天一夜的反复检验,法医组得出结论,神秘人送来的甲片中含有某种生物的基因片段。 但新阳市局在基因检测这个领域是外行,严格来说,目前国内对于基因学的研究都还在摸索阶段。 而最权威、最天才的那位基因学家,前两天刚被他们询问过。 “只能请齐教授帮忙了,”林森挠挠头,“边队,我写个说明,向李局请示一下?” “先等等,现在事件还不明朗,不宜让他参与太深。”边朗翘着长腿坐在办公室里,翻着夏枳报上来的检测报告,眸光收紧,“基因片段?” 关键线索都和齐知舟有关系,只是巧合吗? “边队,还有一件事。”夏枳说,“四名死者被注射的药物如果真的和基因移植有关,那他们很可能死于排异反应。” 边朗点头:“继续说。” 夏枳:“这四个死者身上的甲片很小,说明注射量不大。但即使这么小的量,他们还是死了。这块送来的甲片这么大......” 她没再继续说下去,但言外之意已经分明了。 这么大的注射量,被注射药物的人几乎没有可能还活着。 边朗抿了抿嘴唇,起身说道:“让宿醉酒吧那边盯紧点,磴口街区接着排查,我出去一趟。” 方锦锦问:“边队,你去哪儿?” 边朗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吃个午饭,一小时就回。” · gene基因研究所的前台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对于银毛帅哥有种发自天然的喜爱,细声细语地问:“先生,请问有什么事吗?” 边朗生动地表演了小说里的邪魅一笑:“我找齐知舟。” 小姑娘脸都红了:“请问您有预约吗?” 边朗有点意外:“还要预约?” 他知道洗头要和发廊预约,吃饭要和餐厅预约,谈生意也要提前预约,没想到齐知舟一个搞科研的也需要预约。 “齐博士很忙的,”小姑娘说,“我帮您打个内线电话问一下齐博士的助手吧。” 边朗:“麻烦了。” 小姑娘拿起座机听筒:“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边......”边朗顿了一下,食指尖在桌上划了两道横杠,笑着说,“边二。” 电话刚挂断,一个闪送员送来了一大束捧花,是生机勃勃的橙红色。 边朗多看了一眼,这花不错。 前台小姑娘显然已经很熟悉这位闪送员了,接过捧花说:“又是方总送的?方总还真是有毅力,一天一束花,送了七个多月了吧?” 边朗在心里赞赏,这方总不错。 闪送员说:“对,今天是非洲菊,方总说非洲菊象征高洁淡雅,和齐教授很般配。” 边朗皱眉:“等等!这花是给谁的?” 小姑娘说:“齐博士呀。” 边朗皮笑肉不笑:“方总又是谁?” “芳园地产的董事呀,”小姑娘笑吟吟地说,“正在追求齐博士呢,整个所里都知道。” 边朗呵呵,傻逼花,傻逼方总。 · 十分钟后,齐知舟出来了:“边朗?你怎么来了?” 边朗坐在候客区的沙发上:“有事问你,出去说。” 齐知舟琢磨应当是与案子有关,于是点了点头。 前台小姑娘这时把齐知舟拽到旁边,一边偷瞄边朗,一边和齐知舟窃窃私语。 边朗隐隐约约听到“不好惹”“扔掉了”之类的话。 齐知舟好笑地看了眼边朗,对小姑娘说:“好我知道了,你午休吧。” · 边朗和齐知舟并肩等电梯,齐知舟转头问:“你把我的花扔了?” 边朗理直气壮:“保洁阿姨经过,我送给她了,算扔吗?” 齐知舟:“不算吗?” “不算。”边朗双手插兜,又酷又帅,“如果这都算,那你扔过我多少东西。” 齐知舟还是小少爷的时候,擅自处理过边朗的不少物品,边朗收到的情书、糖果、巧克力、水杯、便签本......没有一样留得住的。 每回边朗发现了齐知舟的恶行,小少爷还一本正经地狡辩—— “厕所没纸了,我就拿你的情书用了,算扔吗?” “圆珠笔没墨了,我就用你的巧克力写字喽,算扔吗?” “我想练杂技,用你的水杯踩高跷了,算扔吗?” ...... 诸如此类的事情太多了,不胜枚举。 齐知舟似乎也想到了自己年少时那些荒唐事迹,垂眸笑了笑:“扔就扔了吧。” “不配你。”边朗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齐知舟:“嗯?” 边朗说:“那个花,橙不橙红不红的,丑的要死。你脸这么白,那破花和你不搭配。” 齐知舟头回听说这理论:“照你这么说,只有墙漆和我搭配,都白。” 边朗:“......电梯到了。” 齐知舟率先一步进了电梯,边朗此时敏锐地发现,齐知舟侧颈贴了一块创可贴。 几名死者身上的鳞片同样在这个位置。 边朗锐利的双眼微微眯起。 第11章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齐知舟穿着白色衬衣,袖口向上挽起,露出秀致的腕骨。他伸手按了1楼按键,手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 边朗站在他身侧靠后半步的位置,目光状似不经意地瞥过齐知舟侧颈,漫不经心地问:“受伤了?” 齐知舟抚上侧颈的创可贴:“实验操作不当,试管炸了,被划了一个口子,不严重。” 从齐教授口中说出“试管炸了”这四个字有种奇异的反差感和幽默感,边朗说:“我以为这种事情,只有二十年前的你能干得出来。” 二十年前的齐知舟七岁,别说炸个试管了,一个心情不好,炸厨房炸花园炸客厅都是常有的事。 齐知舟仿佛也想到了自己年幼时候的嚣张行径,浅笑着摇摇头:“那时候啊......真是无法无天。” 他配合边朗叙旧,神情与口吻皆是恰到好处的无奈与温和,扮演出怀念过去的淡淡情绪。 电梯里挂屏广告的荧光映着齐知舟的侧脸,五官柔和,笑意清浅,像戴着一张完美无缺的面具。 边朗插在口袋里的双手微微收紧。 他收回心神,再次看向齐知舟的侧颈:“楼下有药店,买个生理盐水给你消消毒。” “不用了,”齐知舟微笑着婉拒,“真的不严重。” 边朗抬手想要触碰齐知舟的侧颈:“我看看。” 齐知舟立即后退一步躲开,文秀的眉毛轻蹙:“边朗,我真的没事,别这样。” 边朗伸出的手僵在了空气中:“对不住啊,我忘了现在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唐突你了。” 小时候的齐知舟哪怕只是被蚊子叮了一下,都要缠着边朗给他检查半天。 齐知舟摇了摇头:“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边朗很自然地收回手:“是我反应过度了,看到有人脖子受伤就应激。” 齐知舟关心道:“怎么了?是和案子有关吗?” 边朗头疼地捏了捏鼻梁。 齐知舟为人周道,看出了边朗的为难,立即说道:“要是不方便告诉我,就别说了。” 边朗食指与中指并拢,精准地点了点自己的脖颈:“几个死者脖子上都有伤,很蹊跷。” “啊......”齐知舟流露出一丝惊讶,“他们都伤在同一个位置?” 边朗注视着齐知舟的脸,企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破绽。 但是什么都没有,齐知舟就连稍稍抿唇的力道都恰如其分,多一分就显得浮夸,少一分则显得虚假。 边朗嘴角略微勾起弧度:“齐教授,我的说法是‘几个死者’,你对此不好奇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死的不止陈阿强一个了?” 警方并未公布此前三起抛尸案的消息,一般人听到有多名受害者的消息,第一反应应当是“居然还有其他人死了吗”,然而齐知舟关注的却是死者受伤的部位。 齐知舟微怔了一下,很快便心平气和地开口:“边警官,我——” · 叮! 齐知舟话音未落,便被电梯停靠声打断了。 边朗微微倾身,显得彬彬有礼:“齐教授,有人要进来了,你可以多思考一段时间。” 第13章 电梯停在了5楼,这层是个互联网营销公司,十来个小年轻有说有笑地涌了进来,把本来还算富裕的轿厢挤得水泄不通。 “中午吃什么?我先说一个,不吃水饺啊,我妈给我包了一冰箱饺子,我都要吃吐了我靠!” “我沙拉,入职三个月胖了十二斤,我真的会谢!” “吃个毛沙拉,你少装啊,晚上回家点炸鸡全家桶的不是你是吧?” ...... 在叽叽喳喳的说笑声中,齐知舟被挤到了角落,侧影显得分外单薄。 他个头高挑,有个女孩透过轿厢侧壁的玻璃镜看到了站在最后方的齐知舟,朝同伴使了个颜色。 几道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齐知舟,都在一栋楼里办公,她们对这位文雅清俊的帅哥很有印象,彼此挤眉弄眼,怂恿对方上去要联系方式。 齐知舟平时不会在午餐高峰期乘电梯下楼,被好几道揶揄的视线包围,尽管他脸上没有显露任何迹象,但右手无意识地抚摸左手虎口。 就在此时,一声低沉的“让让”响起,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到了他的身前,挡住了那些投向他的目光。 齐知舟抬眸,看着边朗那张英俊逼人的脸颊,几秒后挪开视线。 边朗穿着样式最简单的深黑色t恤,隔着柔软的布料,几乎能感受到他精悍的肌肉线条。 他背靠着电梯后壁,鼻尖几乎抵着边朗的锁骨。 边朗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宽肩窄腰,像一堵墙将齐知舟锁在了电梯一角,带来极其凌厉的压迫感,让齐知舟几乎无法呼吸。 · 电梯在三楼再度停靠,一名外卖小哥满头汗水地往里挤:“不好意思啊往里点往里点......” “哎呀站不下了,你等下一趟吧!” 小哥急得嗓子都在冒烟:“我订单要超时了,往里挤一下吧!” 拥挤的电梯硬是塞进来一个人,边朗后背被往里一推,整个人猛地往齐知舟身上靠,双臂撑在齐知舟身侧。 这时,齐知舟侧颈传来温热触感,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时,瞬间浑身僵硬。 边朗好像是踉跄了一下,嘴唇轻轻擦过了他的脖颈。 其实那只是眨眼间的肌肤接触,像一只蜻蜓从水面掠过,甚至不会留下丝毫痕迹,却在齐知舟心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他微微垂头,眼睫控制不住地颤动。 · 而边朗的眼神犀利如鹰隼,齐知舟的创可贴被他“无意中”蹭落。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那一段脖颈,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掌紧紧攥着。 创可贴下覆盖着的,的确是一道极细的划痕,并不是鳞片被强行剥落后的伤痕。 边朗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是他,还好不是他。 注射了那种基因药剂后,基本必死无疑。 不管齐知舟在整起事件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但只要送来市局的那片“鱼鳞”不是齐知舟的就好。 确认了想知道的事后,边朗心神摇曳,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 面前这段脖颈白皙得近乎透明,靠近衣领的位置有一颗很不起眼的痣。 边朗记得很清楚,十年前,他珍而重之地吻过那颗痣。 当时齐知舟还在昏迷,怎样都唤不醒。 边朗疲惫地跪在齐知舟的病床边,一边亲吻齐知舟的手指一边说“我爱你”。 齐知舟在这时有了反应,他双眼紧闭,眼角落下泪来,用嘶哑的声音说—— “边策。” · 电梯终于抵达一楼,清新的空气灌入轿厢,边朗也没有理由再将齐知舟困住。 他退开两步,和齐知舟保持着社交距离,仿佛对刚才蜻蜓点水的那一吻浑然不知:“没挤着吧?” 齐知舟已经收拾好了所有情绪,笑着说:“没有。” “创可贴松了,”边朗说,“重新给你买一个?” 齐知舟摸了下侧颈,把松落的创可贴重新贴好:“不用,反正已经没有流血了。” 二人并肩走出办公楼,边朗问:“齐教授,齐博士,想好怎么狡辩了吗?” 齐知舟叹气:“那天在酒吧时,听几个酒保聊天谈起的,说磴口街似乎有人出事了,有警察去排查过几轮。具体有几个死者,我并不清楚。” 他总能把话圆得滴水不漏,边朗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 齐知舟另起话题:“你刚才说有事问我?” 边朗转头看着齐知舟,满脸严肃:“哦,是有事。” 齐知舟随之正色:“你说。” 边朗抬了抬下巴:“你和送你花那姓方的什么关系?” 齐知舟语塞:“......就是这件事吗?” 边朗不自然地咳了两声,180度无死角扭头张望:“先找个地方吃饭,对了,你和那姓方的吃过饭吗?” 齐知舟扶额:“边朗,别开玩笑了。” “没开玩笑,真有事问你,就去那家吧。”边朗指着街对面的一间淮扬菜馆,“口味没变吧?” 齐知舟点头:“可以的。” 两个人正过着马路,边朗冷不丁来了一句:“姓方的犯罪率挺高的,你长点心。” 听到如此不负责任的言论,齐知舟趔趄了一下:“犯罪率和姓氏有关?你们内部做过这方面的统计?” 边朗说:“没有。” 齐知舟哭笑不得:“那你为什么这么说?” 边朗的银色头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哼笑一声,理直气壮地输出了一番精彩的三段论。 “我看那姓方的很不顺眼,我是警察,我看不顺眼的一般都不是好人。有问题吗?” 第12章 餐厅靠近落地窗的角落,边朗将菜单递给齐知舟:“吃什么。” 齐知舟说:“你点吧,我没有忌口。” 边朗挑起眉梢,表情狐疑的仿佛听到了猪崽能爬树:“没忌口?” “嗯,”齐知舟点头,“我都可以的。” 边朗说:“在我印象里,你的忌口比星星还多。” 小少爷嘴巴刁,吃什么都只吃最好的。 吃鸡只吃炸鸡,不吃炸鸡皮;吃鱼只吃香煎的黄花鱼,不吃鱼皮;吃披萨只吃黑松露款的,不吃披萨边边和披萨尖尖。 就连吃水果他都有讲究,苹果只啃最外边胖嘟嘟的那一圈,香蕉只吃中间最饱满的那一截,榴莲只吃三房里正中间的那一房......剩下不喜欢的部分统统扔给边朗解决。 “你也说了,那是在你的印象里。”齐知舟为边朗倒了一杯水,柔声道,“士别三日都要刮目相看,更何况是十年。” 边朗抬手唤来服务员,照着菜单上最醒目的招牌菜点:“软兜长鱼,蟹粉狮子头,甜皮鸭,脆鳝,文思豆腐,大煮干丝,不要放姜丝和香菜,再来一个......” 齐知舟赶忙打断:“太多了,我们只有两个人,吃不了的。” “白袍虾仁,”边朗又加了一道菜,问服务生,“还有什么推荐的吗?” 服务生端着平板:“先生,现在已经有七道菜了,您二位用餐的话,已经很足够了。” “这才多少,”边朗说,“要他好好吃顿饭,至少十个菜。” 小少爷胃口小,吃不多但嘴馋,什么都要尝一口。 服务生不可思议地看向齐知舟,多少!这么好看这么温柔这么单薄的小哥哥,一顿饭要十个菜? 齐知舟对服务生抱歉地笑笑:“他开玩笑的,就刚才那些吧。” · 边朗慵懒地靠进宽大的扶手椅中:“你初二那年有次冲我发火,就因为你让我帮你打菜,没打够十个,还记得吗?” 齐知舟的头略微右倾,做出了思考的状态,几秒后才说:“不记得了。” 边朗指骨分明的手指摩挲着玻璃杯,似笑非笑:“你罚我做一百个引体向上,把我累的差点儿就与世长辞了。” 天光透过落地窗铺了满桌,温暖且明亮,让齐知舟不自觉卸下了几分防备:“你明明做得很轻松。” 边朗指尖停住:“不是不记得了吗?” 齐知舟脸上的笑意不明显地顿了一顿。 那只是比眨一下眼还更短的顷刻,齐知舟又戴上了毫无瑕疵的面具,玩笑道:“太糗了,我不好意思承认,你就不要揭穿我了。” 边朗继续说:“你吃东西挑三拣四,要我伺候着才肯老实。给你剥虾,靠近虾尾那节的壳要留着;给你切牛排,要切成七巧板的形状;明明不吃香椿,还要点香椿炒鸡蛋,逼我把香椿和蛋分开。” 齐知舟把原本放在桌面上的手拿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以前不懂事,”齐知舟垂眸笑笑,轻声道,“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挑剔,那时候就是想折腾你。” 边朗看着他温柔儒雅的表象:“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齐知舟竭力保持平稳的语调:“边朗,我不讨厌你。” 第14章 从七岁到二十七岁,齐知舟没有一刻讨厌过边朗。 · 边朗的神情轻松散漫,但眼底却闪烁着清晰的探究:“我和边策是同时到你身边的,你要是不讨厌我,怎么就可着我一个人折腾?” 相隔十年,再次听到“边策”这个名字,齐知舟觉得身体里有块疮疤被硬生生地撕开,血肉呼啦喷溅。 他放在桌下的右手掐住左手虎口,笑意清浅如常:“边策太好了,我下不去手。” 边朗问他:“哪种好?” 时间太久,齐知舟发现他记忆里的边策甚至有些模糊了:“彬彬有礼,斯文儒雅,待人接物温和周到。” 边朗忽然笑出了声音。 齐知舟歪头:“怎么了?” 边朗的目光犀利得仿佛要看透齐知舟的灵魂:“我还以为你在评价你自己。” 齐知舟有种被灼痛的错觉,他别开目光,看向落地窗外错落有致的绿植:“没有,我比不上他。” “也是,”边朗晃两下水杯,仰头将满杯水一饮而尽,“在你心里谁能比得过他。” · 端上桌的精美菜肴打破了两人间微妙的僵持。 齐知舟用公筷给边朗夹了一块狮子头:“所以你特地过来一趟,有什么事情吗?” “倒没什么,”边朗吊儿郎当地挑了挑眉,“就是想问问,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我演混混就演得这么差吗?” 齐知舟扑哧一声,笑吟吟道:“发现陈阿强尸体的时候,你表现得太从容了。真正的混混别说看到死人了,在酒吧里听到警笛声,恐怕就要落荒而逃了。而且——” 而且我了解你,你不会成为那样的人。 边朗:“而且什么?” 齐知舟摇摇头:“没什么,狮子头好吃吗?” 边警官对齐教授敏锐的观察力表示赞赏,接着说:“还行,淮扬菜就是太清淡,翻遍菜单也找不到一道辣菜。” 齐知舟好奇道:“你不是不吃辣吗?” 边朗回答:“警校那会儿有个舍友是西南来的,无辣不欢,我被他带的多少也能吃点儿。” 齐知舟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聊:“读警校很辛苦吧?管理一定很严格。” “还行,”边朗揶揄道,“我从小就被你体罚惯了,能适应。”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笑出声,气氛难得的轻松和谐。 他们从边朗的校园生活聊到了齐知舟的,边朗问:“基因科技挺前沿的,怎么想到研究这个?” 齐知舟吃得差不多了,用纸巾抿了抿嘴唇,最简单的动作也能被他做出优雅的感觉。 “当时头脑发热,随便选的。上学的时候也想过转专业,担心找不到工作。” “你长成这样,再不济也能当个明星,比方锦锦手机里那些小鲜肉好看多了。”边朗吸了一口气,“原来天才也会有这种困扰。” 齐知舟摆摆手:“我算不上什么天才,好几次课题做到崩溃,差点就误入歧途了。” 边朗:“比如?” 齐知舟:“比如把实验室炸了,比如把导师挂在吊顶电扇上转,或者把笨蛋组员卖到辛者库做苦力。” · 齐教授一本正经说这话的样子格外可爱,边朗看着他带笑的眼眸,手里的筷子没拿稳,“啪”地掉在桌上。 他拆开一副全新的餐具:“我有点好奇,要是把鸟的基因弄到我身上,我是不是就能飞了。” 齐知舟波澜不惊:“你说的是科幻电影吧?异种基因的移植,无论是伦理层面,还是技术层面,都不支持实现。” 边朗表面看不出丝毫异样,仿佛真的只是在闲聊:“要是强行移植了呢?” 齐知舟说:“会死。” 边朗:“有没有接受移植后,不会死的特殊情况?” 齐知舟笃定地说:“没有这种可能,人类间的基因排异死亡率都高达70%,更何况是不同物种。” 边朗仔细辨认齐知舟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依旧漫不经心:“齐教授,你是研究这个的,你没做过这种......叫什么?唔,异种基因的移植吧?” 齐知舟平静道:“没有,我的研究课题都经过官方报批,合法合规。” 边朗上半身向后一靠,懒懒道:“别这么严肃,我就是随便问问。” 齐知舟整了整衣襟,微笑告别:“要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回去了。” 他起身离开,边朗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齐教授。” 齐知舟停下脚步:“边警官,还有事吗?” “今天的鳝鱼不够鲜,你只动了一筷子;文思豆腐不够细,你碰都没碰;有颗虾仁的虾线没去干净,你就不再吃这一整道菜。” 齐知舟的表情凝固了,他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边朗定格在他身上的炽热视线。 背后响起椅子与地面的轻微摩擦声,应该是边朗起身了。 “二十七岁了,还是挑三拣四,”边朗嗓音带笑,又带着某种更加浓烈的、难以抑制的情感,“没人伺候就不肯好好吃饭。” 齐知舟仿佛一个被戳破华美包装的人偶,难以言喻的痛楚浮出心头,他第一次抛下了所谓的得体,脚步匆匆地离开。 边朗深深注视着他挺拔清瘦的背影。 · 回市局的路上,林森打来电话,汇报案件有了新进展。 “边队,城西分局在磴口那一带抓了个瘾君子,那小子磕大了,见到警察就跪下说全都交代,他说自己杀人了,尸体就塞在宿醉酒吧后门的垃圾桶里。” 边朗眉头一皱,沉声道:“我马上就到。” · 另一边,齐知舟回到办公室,遮光性极好的窗帘将明亮的日光拒之在外。 他将自己全然浸入黑暗,抬手遮住脸颊。 良久,他缓缓放下手臂。 手机震了震,是方如山发来的消息:“知舟,今天的花喜欢吗?我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你,也许是因为美好的事物都很衬你。” 齐知舟面无表情地答复:“谢谢,我很喜欢。” 方如山字里行间掩不住的惊喜:“喜欢就好,给你送了这么久的花,你第一次说喜欢,我很开心。知舟,我有位朋友是法餐大厨,在新阳开了一间西餐厅,我想邀请你一起去尝尝他的手艺。” 齐知舟的目光森寒冰冷:“好,我很期待,明晚怎么样?” 第13章 午休时间,研究所里除了检测仪器有规律的“嘀”声,一片静默。 齐知舟没有午睡的习惯,他洗了把脸,注视着洗手台镜子里那张滴水的脸。 看来他送去市局的鳞片已经让警方知道,这起案件和基因药剂有关,所以边朗才会特地来试探他。 异种基因移植——从技术层面能够研发出人鱼药剂的高手寥寥无几,恰好齐知舟就知道一个。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眸光冷漠而沉郁。 “有没有接受移植后,不会死的特殊情况?” “没有这种可能。” 齐知舟回想起与边朗的对话,浅叹了一口气,他又骗了边朗一次。 其实,有的人在接受异种基因移植后,的确不会死。 齐知舟挽起衣袖,肘弯处赫然是一片坚硬的灰白鳞片! 他给自己注射过两次人鱼药剂,第一次是为了确认药剂在人体内会产生什么反应,那片鳞片被他拔了下来,让人送去了边朗手里。 · 第二次则是在前天夜里,他通过鬼市的加密网络胖子谈了一笔交易。 为了让胖子相信他找到了注射人鱼药剂后不死的办法,他当着胖子的面将注射器朝自己侧颈扎了下去,在最后一瞬间收住了力道。 针头没有刺入血管,只是划破了脆弱的皮肤,留下一道细小的伤痕。 脖子上要是留下鳞片,那就太扎眼了。 齐知舟转而将针头扎入了自己喂,于小衍手臂,笑着对胖子说:“我很惜命的,我说不会死,就一定不会死。” “山灰,你他妈真是个疯子!”视频那头的胖子眼中浮现出清晰的恐惧,又有一丝奇异的兴奋,“我就喜欢疯的!” 齐知舟拔出针管,不去管正在渗血的手臂,用轻快的声音说:“合作愉快。” · 合、作、愉、快。 齐知舟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嘴型再一次无声地说出这四个字。 他把脸擦干,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就在此时手机响起提示音,他的教学邮箱收到了一封邮件。 刨去隐在黑暗中的那一面,齐知舟是个认真负责的老师,他的这个邮箱只接收学生们的课程困惑,他也会在第一时间答复。 齐知舟拉开窗帘,让阳光倾泻进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前的身影挺拔而端正,俨然又是那个温柔耐心的齐教授。 打开邮箱,最新一封未读信件的标题是【齐教授,你是我唯一相信的人】。 第15章 是情书吗? 齐知舟眉心微皱,他再三强调过不要给他发类似表白之类的话,怎么还有小朋友不听劝。 他无奈地摇摇头,正要删除这封邮件,目光瞥见了发件人,霎时瞳孔一紧。 校园邮箱是每个学生的姓名全拼,这封邮件的发件人不是别人,正是已经死亡三天的陈阿强! · 审讯室里拷了个潮流小青年,头发一半黄一半绿,瘦的只剩骨头架子,手臂静脉像是被咬烂的塑料吸管。 他右胳膊纹了个“杀”,左胳膊纹了个“忍”,正满脸惊惶地哆嗦着。 边朗一见这样的社会小青年就头疼,不好好上学也不好好打工,再不行去录短视频摇花手也成啊,成天净琢磨着违法乱纪,好像这样就能显得自己贼牛逼似的。 边朗问了句:“成年了吗?” 林森点头:“刚满十九,叫张嘉,住在磴口街柿子巷,是陈阿强的合租室友。据他自己所说,他十五号晚上十一点左右杀了陈阿强,之后把陈阿强的尸体随便找了个垃圾桶扔了。” “他杀的?”边朗透过单向玻璃看着里头形销骨立的小青年,估计杀只鸡都费劲,“陈阿强那体格比他壮三倍,他怎么杀的?” 林森头疼地说:“他磕大了,自己也说不清楚。” 里头的张嘉两股战战,瞳孔涣散无光,十根枯枝似的手指头控制不住地发抖,一看就是药劲儿还没过去。 边朗“啧”一声表示知道了,带着一名记录员大步走进审讯室:“张嘉。” 张嘉看见进来的也是个染过头的,露出一种见到亲人般的表情:“兄弟,终于把你盼来了!” 瘾君子一张口,嘴里那股酸腐的臭味盖也盖不住。 边朗对他那一口烂牙不忍直视,把笔记本往桌上一摔:“别瞎攀亲,谁他妈和你是兄弟。” 张嘉身体前倾,眼珠子像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似的:“你犯什么事儿了?你抢劫还是杀人啊?你能让警察把咱们关一起吗?只有我一个人,怪害怕的,等会儿鬼就来了......” “没抢劫,也没杀人,我是来审你的。”边朗拉开椅子坐下,直截了当地切入主题,“我没时间和你废话,这个人认识吗?” 记录员给他看了陈阿强的照片,张嘉惊恐地大叫一声,在审讯椅上剧烈挣扎:“他是鬼啊!警察同志,他是鬼!你知道鬼吗?你见过吗?我见过鬼,我见过......有中国的鬼,也有外国鬼,叫ghost!对对对,ghost!” 他一激动,鼻涕眼泪一齐往外流,唾沫星子都快要飞到边朗脸上了。 “还会拽英文,挺厉害啊,”边朗站起身,“什么学历啊?” 张嘉说:“大专没读完。” 边朗悠哉地走到他身边:“据我了解,北大不比大专差啊,怎么没上?” 张嘉被毒品侵蚀的大脑转不过来,讷讷地说:“我妈说北大作业挺多的,我写不来......” · 啪! 边朗此时猛然攥住张嘉的右手,拇指精准地抵住了张嘉的合谷穴。 痛感一瞬间直冲头顶,张嘉连叫都叫不出声,面容极度扭曲,涣散的瞳孔在强烈的刺激下骤然收缩。 “疼!疼疼疼疼!”张嘉脖颈青筋暴起,抽搐着哭喊,“疼——!” 边朗顺势反扣住他的肘关节,审讯室里响起骨骼轻微错位的“咔哒”声。 “清醒了吗?” 张嘉的哭号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抽噎,看着边朗的眼里满是畏惧:“警察同志,我错了,我不该杀人......” “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边朗咧嘴一笑,“我现在问的是,清醒了吗?” 染着银发的英俊警察露出一口森白牙齿,张嘉胆寒不已:“清醒了......真的清醒了。” “给他拿杯淡盐水,”边朗朝监控器的方向吩咐了一句,抽了两张湿纸巾,慢悠悠地擦拭手指,“既然清醒了,就好好说。这个人是谁,你是怎么‘杀’的他?” 张嘉被边朗冷冷瞥了一眼,连哭都没胆,忍着手臂的剧痛,抽抽噎噎地交代:“他是我合租认识的,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警察同志是真的!我住的那片都是像我这种混的,租房连身份证都不看的,我就知道他叫阿强。我和他住一个房间,一个月三百二,我出一百五,他出一百七,他多出二十是因为他身上有骚味,骚狐狸一样臭,除了我谁愿意和他住......” · 据张嘉供述,7月15号晚上十点左右,他在外头吸了“白面”,回到廉租房。 迷迷糊糊间,他看到房间里有个鬼,在地上一抽一抽的。 张嘉吓得拿起菜刀揣在怀里,要是鬼要害他,他就和鬼拼命! 大约十一点,张嘉清醒了,他发现倒在地上的不是什么鬼,而是陈阿强。 张嘉魂不附体,凑上去一看,陈阿强俨然已经没了呼吸,死了! 他当即就吓尿了,一时间以为是他自己杀了陈阿强,不管是不是他杀的,人死在他身边,他肯定脱不了干系。 这么一琢磨,张嘉想干脆把尸体扔了吧,只要人死在外面就行,不管是不是他杀的,都不关他的事。 · 从审讯室出来,边朗捏了捏鼻梁,痛心疾首地感慨:“法盲太可怕了。” 方锦锦同样觉得荒谬:“吸毒过量出现幻觉,把心跳过速倒地挣扎的合租室友当成鬼。醒来发现旁边躺了具尸体,非但不报警,还抛尸。” 边朗看着方锦锦,深有感触:“这说明一个道理,能上北大就尽量别上大专。” 方锦锦:“......”这道理还需要特别说明吗? 边朗长呼了一口气:“先给这小子扣着,晚点交给禁毒队。把他的供词仔细捋一遍,有不少疑点。林森,你带几个人去科大,仔细查陈阿强的舍友、同学、辅导员和老师,他在信息教室的上网记录也要逐一排查。生活在城东的高材生,即使搬到校外兼职打工,怎么会住到城西来?一定是受到了什么引导。” 林森面色凝重:“好,我马上去。” 边朗继续说:“锦锦,你和我去一趟陈阿强的出租屋,张嘉说看见过陈阿强在屋子里打针,应该会留下什么线索。” 方锦锦点头:“边队,我去调车。” 边朗扶额:“我现在是混混,你弄辆警车给我卧底增加难度是吧?去车库调辆电动车!” · 磴口街区一带毫无规划可言,低矮的平房密度极高,抬头看见的狭窄天空被交错的电线切分成块。 本就逼仄的巷道两边堆着彩色垃圾袋,还有些住户把自家的小三轮和老头乐停在外头,就连电动车都进不去。 边朗和方锦锦只好下车步行,臭水沟旁的水管里蹿出一只膘肥体壮的大老鼠,吓得方锦锦花容失色,尖叫一声后往边朗身后躲。 边队长双手抱胸,非但没有英雄救美,反倒吹了声口哨,取消道:“连只老鼠都怵,怎么当警察?” 方锦锦气坏了:“边队,你要是以后娶了老婆,你对你老婆也这样吗?” 边朗轻轻一哂:“我老婆的胆子要是就这么一点大,那就是丢我的脸,我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方锦锦对他这番大男子发言无语了,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你这辈子甭想有老婆了。” 前面拐个弯就是陈阿强住的柿子巷,边朗鞋带开了,弯下腰去系:“等会儿。” 方锦锦总算抓住个机会反击:“边队,别人的巴黎世家好几万,你这双不超过两百吧?”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混社会的就喜欢穿巴黎世家,”边朗分享自己的卧底心得,“穿的越low,人越狠。” 方锦锦撇嘴,忽然瞥见前边有个人影:“齐教授?” 边朗立刻抬头,一眼就看见了巷子拐角那个清俊单薄的身影。 一只小老鼠冲了出来,齐知舟往后退了半步。 于是,方锦锦眼看着他们边队鞋带系到一半就不管了,大步流星地朝齐教授走过去:“齐知舟,你到这里干什么!没被撞着吧?过来我这里!” 方锦锦表情空白,忽然有点怀疑人生。 人,一百多斤的人,会被老鼠撞到吗? 她听到齐教授说:“没事,我怕踩到它。” 她敬爱的边队一把将齐教授拽到了自己身边:“还嘴硬!怕老鼠又不丢人,你小时候连蚊子都怕!” 就在这时,有只大胖蟑螂从方锦锦脚底下溜过,方锦锦大叫一声。 “方锦锦,你又在鬼叫什么!”边朗转头冲她吼了一嘴,接着对齐知舟说,“路不好走,要不要我背你?” 第14章 “背我?”齐知舟顿了顿,好笑地说,“我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你背我做什么?” 边朗皱着眉:“等会儿要是崴脚了你别哭,没人搭理你。” “......”齐知舟一脸无奈,“边朗,我长大了,早就不会因为崴脚就哭了。” 第16章 方锦锦喊道:“两位大哥,你们有人管管我吗!” 齐知舟快步走到方锦锦身边,柔声道:“方警官,我扶你吧。” 方锦锦作为一位女中豪杰,当年在警校格斗、狙击、警务实战等各门成绩碾压一票雄性,什么面目可怖的尸体没见过,除了害怕突然蹿出来的老鼠蟑螂以外,可以说什么都不怕,就算有鬼从电视机爬出来,也得被她抡两拳滚回隔壁岛国。 方锦锦从警五年来,身边出现的任何生物都没把她当成一位女孩子。 因此,被齐教授如此温柔的目光注视着,方锦锦的少女心猛然复苏:“好啊齐教授,谢谢你。” 边朗双手叉腰,吼了一嗓子:“方锦锦,你少装!” 方锦锦“哎呀”一声躲在齐知舟身后:“齐教授,那个人好凶啊。” 边朗伸出一只手虚点了点方锦锦,又对齐知舟冷冰冰地喊:“齐知舟,你自己走两步路就喊累,累了就要喝冰柠檬,喝不到就要拿鞭子打人,就你这样你还扶别人!” 齐知舟:“边朗,我没那么娇气。” 边朗扭头看着齐教授挺拔的身形,抬脚往前走:“啊对对对,你不娇气,你只是意志脆弱、不能吃苦、习惯享受罢了......” 说着“哐当”撞上了一根违建电线杆。 方锦锦憋得好辛苦,肩膀不停抖动。 齐知舟抿唇笑:“边警官,路不好走,需要我背你吗?” “齐知舟你挺嚣张——” 边朗捂着额头抬眸,看到了齐知舟眉眼弯弯的模样,不自觉喉结滚动,甚至忘了要说的下半句话是什么。 · 齐知舟和方锦锦一起走过来,边朗扯了扯衣领:“你怎么在这里?” 方锦锦瞪大双眼,努力制造出一种忽闪忽闪的效果:“对呀齐教授,你怎么会在这里捏?” 边朗:“舌头捋直了再说话。” 齐知舟忍俊不禁,随后敛起笑意:“我收到了陈阿强发的一封邮件。” 方锦锦立即正色道:“陈阿强发的,什么时候?” “今天中午一点左右,应该是他生前设置的定时发送。”齐知舟拿出手机,登录校园邮箱, “给。” 此时隐瞒并非明智的选择,边朗很快就能查到这封邮件。 边朗接过边朗的手机,快速浏览了邮件内容。 邮件正文只有一个地址——城西区磴口街柿子巷57号02号房。 正是陈阿强住的廉租房。 “为什么不报警?”边朗问。 齐知舟平静地说:“也许他只是想让我替他收拾收拾遗物。” “哦?陈阿强预料到今天他就已经死了,所以提前设置了定时邮件,让你来收拾遗物?”边朗敏锐地眯起双眼,“齐教授,你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模样还真是......挺好看的。” 被抓住了这么大的破绽,齐知舟丝毫不见慌张:“每一位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你们警察眼里,都应该挺好看的吧。” 边朗:“这么急着给自己发好人牌?”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是,”齐知舟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收到这封邮件也是懵的,没有考虑清楚就来了,现在想想确实有些冲动,万一有危险怎么办?不过遇到了你们二位,我就放心了。” 边朗眉梢轻抬:“你声称和陈阿强不熟,陈阿强却认为你是他唯一信任的人,连这么重要的邮件都是发给你的。” “我对此也同样不理解,”齐知舟轻飘飘地将这个问题甩回给了边朗,“希望警方早日调查清楚,解答我的疑惑。” 边朗打量齐知舟两秒,闷哼一声:“走吧。” · 一间铁皮屋里,四十平不到的空间被分割成五个房间,陈阿强租在02号房。 锈成赭红色的铁门一推开,霉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泡面碗和外卖盒到处都是,发馊的泡面汤里泡着不明蚊虫的尸体。 靠墙放着一张铁架上下铺,下铺被褥被睡成了黄黑色,床单被烟头烫得全是破洞。 相比之下,上铺则整洁许多,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洗好的短袖t恤和毛巾挂在床架上。 方锦锦唏嘘道:“上铺就是陈阿强吧,他真的活得很努力了。” 吱呀—— 一声尖锐摩擦响起,隔壁03号房的门被打开,一个男人睡眼朦胧地走出来,浑身不着寸缕,大剌剌地露着鸟。 见到外面站了三个陌生人,男人“卧槽”一声,双手捂裆:“你们他妈谁啊!” 边朗反应极快,一手一个将方锦锦和齐知舟推进了02号房,“砰”一声关上门:“我是这屋住那人表哥,来拿个东西。” 屋里,方锦锦和齐知舟面面相觑,方锦锦问:“齐教授,你看到了吗?” 齐知舟:“看到什么?” 方锦锦庆幸冰清玉洁的齐教授没有被玷污双眼:“没什么没什么,边队应该在向他了解情况,我们先看看陈阿强的遗物吧,说不定有线索。” · 方锦锦查看布衣柜,齐知舟则是到了上铺。 陈阿强的床铺很干净,枕头边放着一个纸巾盒。 齐知舟瞥了一眼认真检查的方锦锦,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极其小心地打开了纸巾盒。 里面放着一支注射器,还有三支药,三个药瓶上都标着53,其中有两支已经用过了,是空瓶。 齐知舟瞳孔微缩,这是什么药他再清楚不过。 这是他亲手制作,以“山灰”的名义在鬼市兜售的缓释剂。 齐知舟并没有给缓释剂起名,只在药瓶上简单标注了售卖批次,陈阿强购买的这三支药是第53批。 铁皮门外传来边朗的声音:“行,我知道了,这小子我非得好好教训他......谢了啊哥们儿,你要不穿条裤衩呢......是,光着是比较凉快,凉过头了就影响发育了......” 齐知舟来不及思考更多,迅速将没有用过的那支药塞进了口袋。 几乎是同一时间,边朗开门进来:“找到什么了?” 方锦锦摇摇头:“这里基本没有陈阿强的东西,都是张嘉的。” 边朗:“隔壁那大哥说这间屋子住的两个人都是毒虫,这两个人打药的时候都被他撞见过。” “毒虫只有张嘉一个,虽然陈阿强手臂上有注射痕迹,但是他并没有吸毒,”方锦锦说,“陈阿强注射的是别的药物。” “他长期在这间屋子里注射,一定会留下痕迹。”边朗说。 齐知舟这时从上铺递出纸巾盒:“我找到了这个。” 边朗接过纸巾盒,里面是注射器和两个空药瓶:“空的?” 齐知舟顺着铁栏杆从上铺往下爬:“嗯,只有这些了。” 靠近下铺床头的那根栏杆上有一滩可疑的干涸黄渍,疑似是张嘉随手抹上去的鼻涕。 齐知舟落脚时小心避开了那块污渍,边朗瞧见齐知舟的动作,轻轻“啧”了一声:“这不是穿着鞋吗,还说不娇气。” 接着,他单手环着齐知舟的腰,将齐知舟抱起来稳稳放到了地上,轻松的就像环抱着一片羽毛。 齐知舟总是挂着温柔笑意的表情有一瞬的僵硬,微微垂眸:“谢谢。” 边朗的注意力全在纸巾盒上,他刚刚的举动完全是十多年形成的肌肉记忆,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让齐知舟稳稳落地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我再上去看看。” 齐知舟侧开一步,边朗双手撑着床板,敏捷地跳上了陈阿强的床铺。 “从陈阿强的体表痕迹来看,他注射的频率不低,按理说不应该没有存货。” 边朗连枕头都拆开翻了一遍,确实没有其他发现。 他眯了眯眼,从上铺跳下来,拍了拍大腿上落下的灰尘:“齐教授,你觉得呢?” 齐知舟叹气:“边警官,你是在怀疑我吗?” “没有没有,”边朗盯着他的双眼,“不介意的话,让我检查检查?” 齐知舟笑了笑,主动解开衬衣袖口和领口的扣子,将下摆从腰带里抽了出来,随后翻出裤子口袋——空空如也。 在边朗检查上铺的时候,他把那管没有注射的药物,悄悄扔进了不知道放了几天的发霉泡面汤里。 “边警官,”齐知舟摊开双臂,“检查吧。” 他穿着衬衣黑裤,浑身上下确实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 边朗的目光顺着齐知舟的脖颈往下游移,锁骨在衣领后隐约可见,稍显凌乱的衬衣将他一贯温和的气质打乱,有种颓废的美感。 边朗喉结不自觉滚动一下,口吻忽然变得生硬:“把你自己收拾好!” 说完自个儿出门了。 方锦锦一头雾水地跟出去:“边队,你怎么了?” 边朗点烟狠狠抽了一口,在袅袅升起的烟雾中沉声道:“齐知舟这个人......手段了得。” 十年不见,怎么这么勾人了? 方锦锦:“哈?” 齐教授怎么就手段了得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呼吸而已啊! 第17章 第15章 离开柿子巷,方锦锦皱着眉:“这一带人口成分太复杂了,简直是三不管。别说监控了,在这租房连身份证都不看,难怪陈阿强的室友和房东都不知道他的真名。” 边朗冷冷道:“回去给市政厅打个报告,再给城西分局下个整改通知,这么个藏污纳垢的地方,几十年了没人管,指不定‘消失’过多少流动人口。” 方锦锦点头:“明白。” 走出磴口街,方锦锦问:“齐教授,你怎么走?打车吗?” “我开车了。”齐知舟说,“就停在街对面,需要送你们回市局吗?” 方锦锦双眼一亮:“好——” “不用,”边朗强行打断,“我们也开车来的。” 方锦锦撇嘴:“啊?电动车也叫车啊?” 边朗面无表情:“都是用轮子跑的,怎么不叫车?” 方锦锦还想挣扎一下:“领导,要不我坐齐教授的车,你开电动车回?” 边朗咧开嘴角,笑得和蔼可亲:“不批。” 齐知舟忍俊不禁:“既然领导不批准,那我只好自己先走了。” “齐教授拜拜。”方锦锦抬手和齐知舟告别。 边朗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齐知舟的背影,锐利的双眼微微眯起。 直到齐知舟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边朗说:“走了。” 方锦锦:“边队,去哪儿啊?咱们车停在那边!” 边朗:“回柿子巷。” 方锦锦小跑着跟上边朗:“你落东西了?” 不对,边队不是那么粗心大意的人。 方锦锦脑子转了两圈,瞪大双眼:“你怀疑齐教授?” “陈阿强为什么要给齐知舟发定时邮件?只是收拾遗物那么简单吗?”边朗脚步不停,“陈阿强留在廉租屋的只有一床被褥、两件t恤,有什么可收拾的。” 方锦锦:“所以你怀疑他给齐教授留下了线索,但是齐教授没有交给我们?” 边朗眸光锋利,嗓音低沉:“去看看就知道了。” · 回到市局,方锦锦脸色很不好看。 “咋啦锦?”林森探头问,下一秒闻见方锦锦身上的酸腐味道,立即捂住鼻子,“卧槽,你掉粪坑啦?” 方锦锦号啕:“天杀的边朗!你知道边朗让我干什么吗!让我从馊泡面桶里捞垃圾啊!那个泡面汤都发绿了,里面至少有八十只蚊子!边朗,我祝你的人生和那碗泡面一样,发烂!发臭!” 林森忽地看向方锦锦身后:“边队,你回来啦?” 方锦锦脸色一变,露出一副谄媚的笑容:“敬爱的边队,我开玩笑的啦,您的命令就是最高指示,我赴汤蹈火......” 她边说边扭头,而后笑容一僵。 “林森!你诓我!” 林森“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哎哎哎你别过来啊......臭死了!” 他们敬爱的边队第一时间去了物证科,把带回的证据送去做鉴定。 他带回了一个空注射器,三个药瓶——其中两个是空的,另一个脏兮兮、油腻腻,还有一个馊了的泡面桶。 物证科的鉴定员问:“边队,这个是?” “死者陈阿强长期注射的药物,”边朗指了指被污染的那个药瓶,“这瓶药应该是混在了这捅泡面里,看看能不能检测出成分。” “我试试,”鉴定员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空药瓶和空注射器看起来太干净了,目测没有药物残留。至于这个——呕!” 边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臭吧?” 鉴定员一脸猪肝色:“臭。” “那你臭着吧,我先撤了,有结果了第一时间告诉我。”边朗出门前没忘了回头嘱咐,“找我之前洗个澡啊。” 鉴定员:“......” 真狗啊。 · 林森那边也带回了新的线索。 “边队,我们查了陈阿强的寝室,没有发现什么疑点。他的舍友、宿管、辅导员和院系老师也说,陈阿强生活圈很单纯,他长期在校办勤工俭学,三点一线。而且,从没有人发现他私下注射药物。” 方锦锦思索道:“陈阿强和舍友朝夕相处,长期注射却不被发现的概率极低。更大的可能是,他是在搬出宿舍后,才开始注射行为的。” 边朗在笔记本上画出一道横轴时间线,颔首道:“继续。” “去年十一月初,陈阿强辞掉了校办的兼职,搬出了学校宿舍。据他舍友所说,陈阿强告诉他们,他经人介绍,在校外找到了一个更赚钱的兼职,搬出去住比较方便。也确实从去年11月开始,陈阿强每个月都会往老家汇款五千块。” 边朗在时间线上画了一个圈,标注了“11月”。 他问:“介绍人是谁?” 林森摇头:“不知道,陈阿强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边朗想到了什么:“陈阿强什么时候开始上齐知舟的课?” 另一个警员翻出了齐知舟的证词,回答道:“边队,陈阿强是去年三月——也就是他大一下学期选修了齐教授的课,他上大二后继续修了齐教授的校选课。” 边朗面色冷肃:“他被人看到‘频繁’进出齐知舟办公室的时间点呢?” 警员答:“去年七月,陈阿强写期末论文那段时间。这点和齐教授的证词合得上,齐教授因为见他手写论文,所以期末那段时间让陈阿强去自己的办公室使用电脑。” 林森继续汇报:“边队,还有更奇怪的地方。” 边朗:“说。” 林森呼了一口气:“我们查了陈阿强的校园邮箱,发现他从今年三月起,每个月都会写一封定时邮件,收件人是......” 说到这里,林森顿了顿。 方锦锦惊呼:“齐教授?” 林森点头:“邮件内容都是一样的,是他在磴口街的住址。前四封邮件都没有发送,被他自己取消了。这个月是第五封定时邮件,今天中午13点发出。” 会议室里,一干人等面面相觑,谁都不愿意相信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齐教授,会和这样一起残忍的杀人案扯上关系。 沉默少顷,众人看向边朗,等着他们的队长拿个主意。 · 边朗笔头敲了敲桌面,单手撑住了额头。 “去年三月开始,陈阿强选修了齐知舟的课。齐知舟出于对学生的爱护,让陈阿强进出自己的办公室,在外人眼中有了较为‘私人’的接触。去年十一月,有一个神秘人带陈阿强赚钱,引导陈阿强搬出了寝室,住到了距离科大四十公里远的磴口街区。那之后,陈阿强经常鼻青脸肿的去上课。今年三月,陈阿强开始给齐知舟写定时邮件。”边朗在纸上勾出了两个时间点,“去年十一月,陈阿强被谁引导搬出了宿舍?他在赚什么钱?今年三月,他又发生了什么?他的定时邮件到底是什么意思?” 林森说:“也许陈阿强意识到了他在校外赚钱的那个兼职很危险,随时有可能会死,所以他每个月都留下一封定时邮件。万一他遇到了意外,邮件就会定时发出,那么就有人知道他的死讯。” “那他为什么不把收件人设置为警方?而要设置成一个并不算非常熟悉的选修课教授?”边朗一针见血,“他不是想要齐知舟发现他出事了,他是在通知齐知舟——一旦他出事了,他的出租屋里有某个东西,这件东西和齐知舟有关,需要齐知舟销毁。” 方锦锦想到了从发馊的泡面桶中捞出的那管药物,瞬间福至心灵:“是药!” · 入夜后,边朗照例去了宿醉酒吧打卡,结束了混混cosplay后,他回到市局宿舍,已经是凌晨两点半。 他级别高,局里给他分了带独卫的单间,他打开淋浴喷头,冲刷掉一身烟酒味。 水流声中,边朗闭上眼,抬手捋了一把头发,案件线索犹如一个个散落的气泡,在脑海中串联成线。 四个死者,有相同点,却又有不同。 四个人的身材都很魁梧,死前都活动在磴口街,身上都有击打造成的瘀伤,都死于兴奋类药剂。 前三个死者都是游手好闲的混子,死了也不会有人发现,被犯罪分子盯上的概率极高。 但陈阿强不同,除了致死的兴奋药剂,他还长期注射另一种药物。 更关键的是,当他还在校园时,就因为某种原因被潜伏在黑暗中的那些人注意到了...... 是什么原因呢? 边朗猛然睁开双眼,瞳孔漆黑冰冷。 陈阿强被注意的原因是——齐知舟。 或者说,那些人之所以将毒手伸向陈阿强,是为了引起齐知舟的注意。 边朗眸光沉沉,直到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曾经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小少爷已经变了。 齐教授,你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 次日一早,边朗在食堂吃肉包子,李局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 边朗抬头:“李局早,我正好想吃茶叶蛋。” 第18章 说完,嬉皮笑脸地从李局盘子里夹走了茶叶蛋。 “......混账!这是最后一个蛋!”李局怒目圆瞪,眼睁睁地看着边朗一口把蛋给吞了。 边朗喝了一大口豆浆:“谢谢领导,好蛋!” 李局懒得和他计较:“晚上给你安排了一场相亲。” “......”边朗说,“相什么亲,忙着呢,不去。” 李局:“对方是公大老师,比你大两岁。你还在首都的时候,他就对你很有好感。” 边朗吊儿郎当地说:“我长这么帅,对我有好感的人太多了,我一个个相啊?” 李局骂道:“一天天没正经!他爸是我老朋友,你给点面子!” 边朗“啧”了一声:“早知道新阳市局都沦落到需要我出卖色相的程度了,打死我都不来。” “那我打死你得了!”李局往边朗脑壳呼了一巴掌,气得端起餐盘去了隔壁桌。 边朗捂着头:“你这老头,个子不高,脾气挺大。” · 转眼夜幕降临,新阳的核心地段开了一家法餐厅,格调极高,价格也极高。 餐厅主厨很有性格,不接受点餐,上什么吃什么,至少提前一周就要预约。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人,单手托腮,静静凝视着桌上的一簇百合花。 他侧影单薄,目光柔和,肌肤莹白如冰雪,纤长的眼睫微微垂落,在眼底压出一片浅浅的暗影。 方如山第一眼就看到了齐知舟,他眼底浮出难以抑制的喜悦与欣赏。 多难得的一个美人啊。 方如山带上为齐知舟精心准备的花束,手臂里搭着西装外套,风度翩翩地进了餐厅:“知舟。” 齐知舟闻声抬眸,站起身笑着道:“方总。” “等很久了吗?抱歉,路上堵车。”方如山快步走上前,眼也不错地看着齐知舟,“我该下车跑着来的。” 四十不到的集团总裁,年轻有为,深情款款——任谁都很难拒绝这样一位青年才俊。 齐知舟微笑:“我也才到不久。” 方如山说:“下次一定不再让你等我了。” 才刚见面,就预定好了“下次”。 二人落座,方如山递上花束:“送你的。” 齐知舟接过花:“今天早上不是送过了吗?” “那怎么一样?”方如山身上有种千帆过尽的温厚气质,“早上那束是别人送到研究所的,这束是我亲手给你的。” 齐知舟摆弄着花朵:“方总,你是什么时候回国的?” “去年十月左右,”方如山脸上流露出一丝悲伤,“我和父亲一直生活在国外,去年九月他突发恶疾,我料理好他的后事,决定将‘芳园’的重心放在国内,所以就回来了。”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齐知舟说。 方如山握住齐知舟的手:“知舟,你愿意了解我,我很开心。” 齐知舟没有抽回手:“对了,簏杨广场是芳园集团的产业吧?” 簏杨广场正是市局不远处的商业街,齐知舟前些天在广场中央大屏里,目睹了一场大火。 方如山点头:“对,怎么了?” 齐知舟弯起唇角:“我有一个朋友,计划在那里租个店铺,托我来了解了解。” · “笑,笑得这么好看是吧?” 隔着一片热带景观树的靠墙位置,边朗紧紧盯着齐知舟,咬牙切齿。 边朗对面坐着一位男士,正是他的相亲对象,闻言害羞道:“谢谢夸奖。” 边朗看到方如山握住齐知舟的手,霎时间浑身上下冒冷气:“牵你手不知道躲吗!” 相亲对象:“牵......牵手?边朗,我们这样会不会太快了?” 边朗冷笑:“不快,花都送了七十多天了。” 相亲对象这才反应过来,边朗不是在和他说话。 他循着边朗的目光望去,看到一位眉目清俊、气质极佳的年轻人。 从边朗的目光中,他很快便明白了,边朗已经心有所属。 边朗盯着齐知舟开合的嘴唇:“叽叽咕咕说什么呢?不会是要人帮他拼夕夕砍一刀吧?” 相亲对象说:“看他的气质,应该不会用拼夕夕。” “不一定,他打小就喜欢买稀奇古怪的破烂玩意,手机里什么软件都有,”边朗分析到一半,忽然想起对面还有位相亲对象,“......对不住啊。” “没事,其实我也不愿意来相亲,我爸爸非要我来。”相亲对象十分善解人意,接着好奇道,“那位是你的心上人?” 边朗沉默两秒,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我们很小就认识了。” “青梅竹马?”相亲对象说,“那不应该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边朗自嘲地笑了笑:“他不喜欢我这样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 边朗向后一靠,耸了耸肩膀,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温柔的,有耐心的,脾气好的。” 喜欢他哥那样的。 第16章 方如山今年三十五岁,这个年纪的人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要么因为不得志而愤世嫉俗,要么因为登上高位而油滑世故。 但方如山不同,他身上沉淀着一种岁月淘洗后才有的通透感,讲话时习惯用拇指摩挲杯沿,嗓音温润熨帖,从敦煌莫高窟侃侃而谈到威尼斯水巷。 恰巧齐知舟又是一位极好的倾听者,眼含三分笑意,专注地看着方如山。 方如山说起自己在大西洋迷航的经历,齐知舟上半身微微前倾,仿佛被深深吸引。 “对了,知舟,”方如山说,“还有一件事,你应该不知道。” “嗯?”齐知舟疑惑地偏了偏头,“是什么?” 方如山说:“去年十月份,我回国后不久,去科大办了一场企业家讲座。当时最受欢迎教师评选刚出结果,我在宣传栏看到了你的照片。也许你不相信,那时候我就被你吸引了。” 齐知舟微笑不语。 方如山:“说了那么多我的事情,也说说你的吧。” 齐知舟单手托腮:“我的人生乏善可陈,就连学习的专业都非常无趣。” “怎么会?”方如山将切好的牛排换到齐知舟面前,“你是国内最出色的基因研究员。” 齐知舟稍稍睁大双眼:“方总也对基因科学有研究?” 他惊喜的表情让方如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知舟,叫我如山吧。” “好,如山。”齐知舟温驯得像一只小鹿。 方如山享受着他的温柔顺从:“有研究算不上,在你面前,我怎么敢班门弄斧?只能说有些兴趣。国外在这方面走在前列,已经有许多直系亲属间基因移植的成功案例,但国内的管控过分严格了,对科学进步未必是件好事。” 齐知舟深表认同:“我始终认为,人类基因实现进化未必不可实现。甚至,我们会创造出不老不死的‘完美人类’。” 最后四个字加了重音,方如山眼底迸现出激动的光芒:“知舟,你真的这么想?” “嗯。”齐知舟认真地点头,旋即又苦恼地捏了捏眉心,“只是异种基因移植始终是个难题,如果人类能够接受其他物种的基因片段,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知舟,”方如山摩挲着杯沿,意味深长地看着齐知舟,“看来我们是同路人。” 服务员端上来一道奶油煎犬牙鱼,瓷盘边缘点缀着银灰色鳞片。 齐知舟垂眸看向那些装饰用的美丽鳞片,笑着赞同:“对。” · 窗边的二人相谈甚欢,始终关注着他们的边朗却八风不动。 相亲对象问:“你不采取点行动?万一他被追走了怎么办?” “不会,”边朗笃定地说,“他看不上那个人。” “看不上?”相亲对象十分疑惑,“可是他和那位先生聊得很愉快,他也笑得很开心。” 边朗说:“我太了解他了。” 笑得很开心,也笑得很漂亮,但那不是属于齐知舟的笑,只是一层面具。 相亲对象摇了摇手指:“我认为你说的不对。” 边朗笑了笑:“甭管对不对了,吃饭吧。” · 晚餐结束,方如山得知齐知舟没有开车,提出送齐知舟回去,被齐知舟婉拒了。 方如山展现出了极佳的风度:“那我就不勉强了,你路上小心,到家了给我发条消息。” 司机将车从地下车库开了上来,方如山拉开后座车门:“知舟,那我就先走了。” 齐知舟抱着花束:“好。” 纯白宾利驶离,齐知舟静静站在夜风中,随后面无表情地将花扔进了垃圾桶。 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包消毒湿巾,仔仔细细地擦拭每一根手指。 边朗的相亲对象看到这一幕,不可置信地低呼:“变脸术?” 边朗看着齐知舟浸在夜色中愈发乌黑的眉眼,低声说:“他就是这样。” 第19章 · 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在了路边,司机摇下车窗:“先生,用车吗?” 齐知舟本就打算要打车,于是不作他想,拉开车门进了后座:“博雅苑,谢谢。” 车门关上,车厢里非常安静,有种好闻的香薰气味。 他从后视镜里注意到,司机戴着大大的黑色口罩。 齐知舟出于礼貌关心道:“您如果感冒了,可以把空调关了。” 司机说:“没事,我鼻炎。” 齐知舟点点头,轻呼了一口浊气,放松地仰靠着座椅靠背,半阖眼皮,指尖轻叩膝盖。 · 方如山,芳园集团现任总裁,长期生活在国外,去年十月份回国。 网络上他的信息屈指可数,在正式接管芳园集团之前,他从未在公开场合露过面。 关于他的父亲倒是能搜索到一些消息,都是数十年前的老新闻了,影像资料十分模糊,但依稀能分辨出,方如山和他父亲年轻时的相貌很是相似。 齐知舟在有人的刻意引导下,目睹了簏杨广场中央大屏的烈火。 那个时间段的商业大屏被用来投放一则公益宣传片,齐知舟后来在网上搜过那则宣传片,什么都搜不出来。 而那个广场,恰好是芳园的产业。 而方如山,又对基因移植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兴趣。 方如山对十年前的福利院大火了解多少?和“人鱼药剂”又有什么干系? · 齐知舟脑海中缠绕起千丝万缕,他头疼地按了按额角,而后睁开双眼。 昏暗的车厢让他思路混乱,他征询司机的意见:“师傅,我可以打开灯吗?” 司机点头:“开吧。” 齐知舟抬手打开顶灯,视线变得明亮而开阔,他看到副驾座椅后面贴了一张简笔画,画着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小兔旁边,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两句话—— 【您好,我爸爸是聋哑人,虽然他不会说话,也听不到,但是他很厉害哦,他会安全把你送到家的!请给我爸爸五星好评可以吗,谢谢!】 齐知舟呼吸微滞,他很快平静下来,先是拿出手机发送了自己的实时位置,打字道:“茜茜,多带几个人过来找我,切记不要一个人来。如果我断线了,那么立刻报警。” 接着,他语调平稳:“师傅,您靠边停一下,我有点事情。” 司机说:“这里不好停车。” “旁边不是停着很多车吗?”齐知舟按下车窗,“怎么会不好停车呢?” 嗖—— 出租车猛然加速,齐知舟出于惯性,整个上半身撞上了副驾座椅,他发出一声闷哼,冷冷道:“你是谁?” 司机并不言语,将油门踩到最大,出租车如同离弦的利箭,一个拐弯后驶出了市区路段。 窗外一片漆黑,齐知舟面不改色,声音在狂风中有些变形:“我已经报警了,你现在停车放我下去,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司机双手死死把着方向盘,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 齐知舟双眼眯起,忽的起身拽下了司机的后衣领。 在司机的后颈上,赫然是两片银灰色的坚硬鳞片! “果然是你。”齐知舟眸光一紧,“你注射了electrax7,怎么——” “怎么没有死?”司机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憎恨,“齐知舟,齐大教授,你有没有想过,或许我就是你们基因科学上说的那种完美人类?” 出租车已经飙到了极其可怕的速度,齐知舟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波澜,唯有胸膛微微起伏。 “完美人类?”齐知舟讥诮道,“距离我在市局门口撞到你,已经过去了三天。如果你真的是所谓的‘完美人类’,electrax7已经被你成功吸收,你脖子上的鳞片也会随之脱落。但鳞片还在,这只能说明你的身体拥有部分接纳异种基因的功能,吸收的不完全,死又死不了,你充其量只是个——” 他顿了顿,继而弯起唇角,清晰地说:“怪物。” 司机浑身一颤:“你胡说!我不是怪物!不是!” 齐知舟翘起长腿:“就这样继续开,我能带着你这样一个怪物一起死,也算造福人类。” 嘶——! 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司机听了齐知舟这番话后,果然踩下了刹车。 他盯着后视镜里那张苍白秀丽的脸,目光阴鸷:“齐知舟,该死的人是你,你十年前就该去死了。” 齐知舟心脏狠狠收缩:“十年前的事你知道多少?你究竟是谁?” “你没必要知道。”司机忽然放声大笑,“你记得,只要你不死,就会有无数人因为你而死,会有无数人因为你变成我这样的怪物!” “什么意思......” 齐知舟话音未落,忽然刀光闪过,司机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雪白的匕首。齐知舟那瞬间展现出了惊人的反应力,他迅速低头弯腰,刀尖划破座椅靠背。 齐知舟体力不佳,好在车厢内空间狭小,行凶者一时施展不开。 但对抗间,齐知舟依旧被割破了手臂,霎时血流如注。 “害死那些人的electrax7人鱼药剂是谁做出来的?”齐知舟脸色苍白如霜雪,“你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帮我?”司机眼底闪烁着狂乱,“我不要你帮我,我只要你去死。” 他挥刀朝齐知舟刺来,齐知舟侧头躲避,凌厉的冷光贴着他的侧脸擦过。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轰隆”声排山倒海地传来,一道耀眼白光迎面刺来,齐知舟不自觉阖眼。 一辆摩托嚣张地停在了出租车前,边朗长腿跨下车,一肘狠狠砸向风挡玻璃。 哗—— 玻璃四分五裂,边朗冷冷低笑一声,一把掐住了司机的脖颈,凭借着极其强悍的肌肉力量,硬生生将他拖出了车厢。 司机被卡住要害,连叫喊声都发不出来。 齐知舟立刻解锁车门,拉开门跌跌撞撞地出了车厢。 边朗掐着司机咽喉,手臂用力,司机脸色发紫,几乎只有脚尖点在了地上。 “想死可以找个简单点的方式,”边朗手臂肌肉紧绷,脸色冷到了极致,“没必要让我这么不开心。” 下一秒,齐知舟浑身僵硬。 司机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支注射器,泛着幽光的冰蓝色液体美丽得像出水人鱼。 他抬起手,将注射器朝边朗手臂重重刺去! “......边朗,边朗!” 齐知舟一瞬间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他不顾一切地朝边朗冲去,用尽全力按下司机的手。 那支注射器调转方向,锐利的针头顺着齐知舟的下颌划出一道血线,轻轻刺入了齐知舟锁骨的位置。 即使在自己面临生命危险的紧要关头,齐知舟都没有这样恐惧过,心脏仿佛要冲破胸膛,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没事,边朗没事。 齐知舟抬眸,看到了边朗紧缩到极致的漆黑瞳孔,边朗拔出那支注射器,吼道:“齐知舟,你他妈疯了!” 第17章 十七岁以后,齐知舟已经很少外露出激烈的情绪,此时却难以抑制地颤抖。 他抓住边朗的手臂,慌乱地垂头寻找精悍肌肉上是否有注射器的痕迹,自言自语般喃喃道:“......没有对不对?那个东西没有扎到你对不对?没有对吗......你身手这么好,一定不会被碰到的......” 边朗异常粗重的喘息自头顶传来,每一个字都低沉的仿佛有千斤重:“齐知舟。” 齐知舟怔了怔,抬起头:“边朗,你怎么......” 边朗不知何时双眼通红,眼球上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是什么?” 齐知舟发颤的眼睫一顿:“......electraxx7,导致陈阿强他们死亡的基因药剂。” · 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在此刻凝固。 边朗脸颊两侧的肌肉紧绷,竭力咬紧牙关,仿佛这样就能克制住内心膨胀到极点的恐惧。 他一言不发地攥住齐知舟的手腕,几乎是拖拽着齐知舟往摩托车那里走。 “边朗......”齐知舟挣扎,“边朗你听我说......” “别说话!”边朗忽然厉声吼道,而后立刻降低音量,唯恐吓到了齐知舟,“别说话,说话时心率会加快,你别说话,别说......” 齐知舟突然意识到了边朗为什么会如此反常。 electraxx7会让人心脏过载而亡,而他刚刚被那只注射器刺伤。 齐知舟瞳孔里清晰地映出边朗此刻的样子,明明那么高大强悍,却给他一种马上就要碎掉的错觉。 ——是因为我吗? · 齐知舟的心口如同火山喷发般涌出难以言喻的酸痛:“边朗,我不会死的。” 边朗脚步猝然顿住,他像被安了发条的机器人,僵硬而缓慢地扭头看着齐知舟。 齐知舟语气平静:“你问过我,有没有接受异种基因移植却不会死的特殊情况。” 第20章 边朗意识到了他接下来要说什么,通红的眼眶仿佛要滴出血来。 齐知舟:“有,就是我。” “齐知舟,”边朗急促地喘息着,他死死盯着齐知舟下颌到锁骨被注射器划出的伤痕,“你要是......你要是敢骗我......” 说到最后,尾音难以察觉地发着抖。 “我不会死的。”齐知舟反握着边朗的手腕,牵引着边朗将掌心靠近自己胸膛,“那几名死者死前心率至少达到200,边朗,你听我的心跳,我没事,没事的......” 他眉目柔顺,嗓音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边朗感受着掌心下那颗跳动的心脏,口腔中居然泛出一丝铁锈腥气。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他刚刚紧咬牙关时,把舌尖咬破了。 边朗用挟带着血腥气的声音说:“齐知舟,你从小就是个骗子,我怎么相信你?” 边朗被骗过无数次,齐知舟把芥末挤到牙膏里骗他刷牙,把药膏挤到饼干里骗他是奶油夹心,被蚊子叮了小小一口骗他说自己得绝症了......齐知舟在这方面的恶行罄竹难书。 齐知舟轻叹了一口气:“市局收到过一片electraxx7注射后的人体鳞片。” 边朗瞳孔猝然一紧! · 齐知舟挽起左臂衣袖,露出肘弯的一处浅粉色疤痕:“那是从我身上拔下来的,你可以比对一下那片鳞片和这块疤的形状。” 边朗胸膛起伏,漆黑的眼底如同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震惊、怒火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复杂地交织在一起。 “现在你可以相信我了,”齐知舟平和地仿佛在描述一个陌生人,“边朗,我就是人类亿中无一的基因耐受体。” 二人四目相对,边朗几乎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战栗:“齐知舟,你不会死。” 齐知舟笃定地说:“我不会。” 边朗喉结攒动:“哪怕就这一次......别骗我。” 齐知舟鼻头一酸,发出了一声“嗯”,声音轻的几不可闻,却像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承诺。 · 边朗摸了把后腰,发现自己没带手铐,于是他暴力地拆下摩托车头上一条用来固定车把手的长麻布,三两下把齐知舟的两只手腕捆住。 齐知舟蹙眉:“边朗,你干什么?” “老实站着,不许动。”边朗利落地打了个结,“你要是敢跑,我立刻发a级通缉令。” 齐知舟看着被捆住的双手,简直哭笑不得:“我不会跑的,你先把我松开......” 边朗置若罔闻,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是我......马上封住东淮路往东的路段。通知今晚的值班警察,看到车牌号是阳a2783的出租车,立刻拦截,开车的人有重大嫌疑......” 那个“司机”在齐知舟夺下药剂时趁机驾车逃窜,上了高速往东边去了。 他分出余光瞥了齐知舟一眼,喊道:“齐知舟你他丫的别乱挣,等会儿手腕青了!” 齐知舟假装没听到。 “派一队人到高速口,有人遇袭,现场发现了陈阿强等四名死者的致死药剂......” 挂断电话,边朗走到路边,弯腰捡起那管被甩出去的药剂。 就是这么小小一管药,色泽美丽冰冷,却能让壮硕如牛的成年男性暴毙。 他将注射器小心装入随身携带的证物袋,站起身便看到齐知舟正在和绑住双手的麻布做斗争。 边朗打的结挺特别,看着没多紧实,但却挣脱不开。齐知舟张口想用牙咬住绳结一端,看着那条布上的车油渍,怎么也下不去口。 于是,在边朗眼中,遇到万事都波澜不惊的齐教授呆呆地张着嘴,眉心微微蹙起,神情有些愠恼。 一瞬间边朗的心脏漏跳了半拍,所有的后怕在此刻忽然化作了实质。 齐知舟扭动手腕:“边朗,你先把我松开......” · 话音未落,余光中一道高大的身影朝他狂奔而来,将他一把抱入了怀中。 齐知舟怔住了,喃喃道:“......边朗?” 边朗嗓音异常沙哑:“齐知舟,十年前你对我说过什么。” 齐知舟闭了闭眼:“我欠你的。” 边朗微微偏头,鼻尖轻触齐知舟的黑发,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齐知舟看不见的地方,边朗近乎贪婪地汲取齐知舟身上的气味,恶狠狠地说:“如果你死了,你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齐知舟无比庆幸自己的双手被绑住了,否则他无法确定自己能否抑制住想要拥抱边朗的渴望。 “没事,我没事。” 齐知舟额头抵着边朗的肩窝。 · 他想起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他要边朗为他遮太阳,于是也像这样靠着边朗。 夏天很闷,气压很低,齐知舟昏昏欲睡时想起从前桌那里听来的一个玩笑话,说只要能得到一个人校服上的第二颗扣子,就可以让他喜欢上自己。 那天晚上,齐知舟悄悄从脏衣篓里找到边朗换下来的校服,偷走了最靠近心脏位置的那颗纽扣。 · 时过境迁,他曾经没有告诉边朗的话,也许这辈子都无法诉之于口了。 ——我就只放任这一次。 齐知舟脑海中出现这样一个念头,鬼使神差的,他垂下头,用自己的嘴唇轻轻碰了碰边朗的左肩。 他偷来了一个吻。 第18章 忽然,巨大的轰鸣打破沉寂。 边朗迅速将齐知舟护在身后,蹙眉看向前方路口。 一辆皮卡呼啸着停下,不大的车上呼啦啦跳下来八个人。 边朗“啧”一声:“这么能挤,印度来的?” 齐知舟被灯光刺激的眯起双眼,看清来人后心说糟糕,没等他开口,领头的女孩发出石破天惊的怒吼:“知舟哥,我来救你了!” 边朗抬眉,语气轻佻:“知舟......哥?” 齐知舟蹙眉:“你先把我松开。” 罗茜茜见齐知舟双手被绑,更是怒不可遏,女大王一声令下:“干死那个白毛!” 一群人操着铁棍冲上来,边朗敏捷地偏头躲过一棍,抽空扭头对齐知舟严肃澄清:“老子这是银灰!” “......” 一片混乱中,齐知舟疲惫地闭了闭眼。 · 三分钟后,除了罗茜茜外的七个大汉全被边朗干趴下了。 他扭扭手腕,瞥了眼躲在齐知舟背后的女孩:“齐教授,这就是你遇险时的求救对象?” 被打趴的一地人大气不敢出,罗茜茜感觉受到了侮辱:“知舟哥,这个不三不四的白毛是谁?” 边朗郑重声明:“银灰,谢谢。” 齐知舟的表情一言难尽:“茜茜,这次是他帮了我。” 罗茜茜愤愤不平:“那他为什么把你的手绑起来!耍流氓啊!” 齐知舟按了按额角:“下次再向你解释,我这边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吧。” 罗茜茜撇嘴:“知舟哥,你不走吗?” 边朗脸上写着“你要是敢走我就发通缉令”几个大字,阴阳怪气地说:“知舟哥,你走吧,等会儿警察来了,我一个人能应付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齐知舟默默叹一口气:“......茜茜,你们先走,我不会有事的。” 罗茜茜点点头:“知舟哥,你注意安全,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她不放心地看了眼齐知舟,又狠狠瞪了边朗一眼,带着一群人转身要离开。 · 就在这时,边朗敏锐地注意到,罗茜茜的一头黑发在车灯的照耀下显出一种不自然的亮度——发质极富光泽,从发根到发梢的色泽完全一致。 不像自然生长的头发,反而像颜料染出来的。 边朗心念一动,开口喊了一声:“哎。” 罗茜茜扭头:“死白毛,干嘛!” 边朗嫌弃地看着罗茜茜的头发:“你这头哪家店染的啊?里边那红色都没遮干净。” 罗茜茜丝毫没察觉边朗在套她的话,拽了拽发丝:“放屁!染之前漂过色了!” “茜茜,”齐知舟微笑着说,“时间不早了,快回去吧,注意安全。” 一窝人又乌泱泱地挤上皮卡,边朗好心提醒:“你们这严重超载,小心被警察抓了!” 罗茜茜从副驾驶座探出脑袋:“要你管!” 皮卡轰轰烈烈的来,憋憋屈屈的走了。 · 边朗转身看了看齐知舟,双手抱臂:“齐教授,没什么要说的?” 齐知舟八风不动:“说什么?” “齐教授,你说天底下有这么巧的事吗?”边朗好整以暇,“7月16号零点,你在酒吧门口被一个红头发女孩撞了。半小时后,酒吧里响起警铃,我找到一个自制报警器,上面夹了一根红头发。刚才来‘救’你的那个女孩也有一头红发,只不过刚被染黑。” 齐知舟无奈地说:“边警官,这个年代染发的年轻人太多了,你不也把头发染成白色了吗?” 第21章 边朗面色忽然变得凝重:“齐教授,请注意你的措辞。” “抱歉,”齐知舟从善如流,“是银灰。” 虽然他实在看不出来边朗这一头银灰杂毛和白色有什么区别。 边朗满意地颔首,并且伸出一只手,在齐知舟后肩轻轻一捻。 齐知舟不解地抬眸:“嗯?” 边朗似乎从齐知舟的衬衣上捻起了什么东西,装进了口袋:“那个女孩的头发,掉在你衣服上了。我带回去和报警器上的那根做个dna比对,才好洗清你的嫌疑。” 齐知舟非常镇静:“那再好不过了。” · 模糊的警笛声传来,齐知舟抬眸望向远方,嘴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 “边朗,”齐知舟轻轻地说,“帮我。” 边朗的目光停留在他侧脸,他预料到了齐知舟接下来要说的话,但还是问:“嗯?” 齐知舟轻呼出一口气:“我是基因耐受体的事情,可以不要告诉别人吗?” 边朗追问:“为什么?” 齐知舟:“我的体质过于特殊,一旦被发现,会有很大麻烦。” “我不是问这个。”边朗打断他,“齐知舟,我是警察,你是我的重点怀疑对象,我为什么要帮你。” 齐知舟微微偏头回视着边朗,坦荡道:“边朗,你知道我没有杀人,而且我对你有用。” 边朗:“有什么用?” 齐知舟平和地说:“要破译elecxtrax7,只有我能做到。” 这话听起来狂的没边了,但边朗知道,齐知舟只是在讲述一个客观事实。 边朗眼也不错地看着他:“齐知舟,这算你求我吗?” 齐知舟沉吟片刻:“算。” · 他想起小时候也求过边朗一次,那次他打碎了一个古董花瓶,求边朗帮他销毁花瓶碎片。 当时他伸出一根手指,可怜巴巴地说边二你就帮我这一次吧! 他怕边朗拒绝,没等边朗张口,就用那根手指贴住了边朗的嘴唇。 一瞬间,边朗就和触电似的,攥住齐知舟的手腕,把齐知舟的手甩开,板着脸转身就走。 小少爷气急败坏,对着边朗的背影拳打脚踢,大喊边二你至于吗,不就碰你一下吗,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后来边朗还是帮他收拾掉了那些碎片,并且警告小少爷以后不许再这样去求别人,谁都不行。 · 警笛声越来越近,齐知舟把不准边朗的态度,于是故技重施,竖起一根手指:“边朗,帮我一次。” 随即,他上前一步,像小时候那样,指尖轻轻按住了边朗的薄唇。 下一秒,边朗攥住了齐知舟的手腕,就在齐知舟以为边朗会像从前那样把他甩开时,边朗手指收紧,将齐知舟往自己这边重重一拉! 齐知舟失去重心,跌进了边朗怀里 无数火花在脑海中迸发,齐知舟感觉浑身每个细胞都在战栗,他竭力将上半身后仰:“你这个人......” “小少爷,”边朗勾起唇角,“不是早就告诉过你么,别再用这招了。” 他吐息时嘴唇轻轻摩擦过齐知舟的指腹,灼热的气息纠缠着指纹。 年少时做起来无比自然的事情,此刻却因为过分狎昵而显得暧昧。 齐知舟垂下眼睫,不自觉蜷缩起手指。 “躲什么?”边朗嗓音带笑,“怕我咬你啊?” 他攥着齐知舟手腕的五指稍一用力,齐知舟的指尖微微探进边朗齿列。 三辆警车疾驰而来,稳稳停下。 边朗往前俯身:“齐教授,你的小花招成功了。把手臂遮好。” 林森从警车上跳下来:“边哥!” 边朗松开对齐知舟的桎梏,大步朝着林森那边走过去。 齐知舟整理好衣袖,把双手背在身后。 右手食指尖微微濡湿,热且烫,仿佛灼起了细密的电流。 是elextrax7的副作用吗? 否则他的心率怎么会这么高? 齐知舟感受着胸腔里失序的心跳,在眩晕中缓缓摇了摇头。 第19章 齐知舟凭借极其强悍的心理素质,为今晚的遭遇编造了一个完美无缺的说辞。 “我不认识那个人,他戴着口罩,我没有看到他的脸......他非常激动。”说到这里,齐知舟适时沉吟片刻,“喊着‘研究基因都该死’‘伪君子’这类的话......确实,现在公众对于这门学科还有很深的误解。” 林森皱着眉头怀疑道:“难道是极端反对派?” 基因研究与道德伦理天然存在冲突,有不少激进的反对者。况且齐知舟名声在外,招来攻击并不奇怪。 “也许吧,”齐知舟心有余悸,“还好边警官及时赶到。” 林森问:“边哥,你晚上不是去相亲吗?” 齐知舟讶异:“相亲?” 边朗哼了一声,嗓音里挂着一点笑:“齐教授,不想我去相亲啊?你是不是管太宽了?” 齐知舟实事求是地说:“我没有资格管你,相亲是你的自由。” 边朗脸上那点笑瞬间消失了,硬邦邦地说:“你就那么想要我和别人相亲?行,你好,你很好!” 齐知舟:“......” 林森一头雾水:“不是哥,你到底想不想齐教授管你啊?” 边朗往他后脑勺呼了一掌:“你少管!” 林森憋屈地捂着脑袋:“那你倒是说啊,相亲怎么相到这儿来了?” 边朗点了一根烟:“兜风,路过。” 实际上,边朗对齐知舟身上出现的许多“巧合”一直持怀疑态度。今晚齐知舟约见方如山时举止反常,更让边朗确信他一定在酝酿着某个计划。齐知舟上车后,边朗便开着摩托跟了上去。出租车狂飙上了山道,边朗心说不好,立即改抄近道,在出事前截住了出租。 · 边朗把注射器交给林森,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齐知舟站在一边,掌心握着一杯热水,目光随意投向远处的山霭。 刚刚他的手臂被划了一刀,由于失血,此刻脸色苍白,侧影在夜色中单薄如纸,像一个没有生气的人偶。 边朗瞥向齐知舟,心口没有缘由地刺痛了一下。 林森见他出神,在他眼前摆摆手:“边哥?” 边朗立即拽回思绪:“把药剂给夏枳化验。21号晚上我和那个叫六疤的男人见面,在那之前不要大规模排查,避免打草惊蛇。” 林森点头:“放心吧。” 边朗拍拍手掌:“大伙这段时间都辛苦了,等案子破了,该休假就休假,全都批!” 林森向齐知舟告别:“齐教授,我们撤了啊,你多注意安全!” 齐知舟收回目光,笑着说:“好,你们辛苦了,再见。” 他勾唇的表情并非发自内心,更像是一种机械性的条件反射。 · 边朗大步走到齐知舟面前:“你笑什么?” 齐知舟不解:“我不能笑吗?” “不想笑就别笑,”边朗没好气地拉过齐知舟的胳膊,挽起齐知舟衣袖的动作却格外轻柔,“疼不疼?” 齐知舟下意识否认:“不疼。” “放屁!”边朗爆了句粗口,“娇生惯养的,还能有你不疼的时候?” 齐知舟哭笑不得:“只是小伤,真的不疼。” 小伤确实是小伤,边朗先前简单检查过齐知舟手臂的刀伤,伤口不深,出血量也不大。 这种小伤如果搁边朗自己身上,他都懒得浪费一秒去处理,但出现在齐知舟手上,边朗却莫名觉得刺眼。 除了刀伤,齐知舟手上还有浅浅的肉疤——他拔掉鳞片后留下的,下颌到锁骨也有刚才注射器划过的血痕。 边朗怎么看这些伤怎么不顺眼,板着一张脸:“弄成这叼样,你特种兵啊?!” 齐教授这辈子都没想过他居然还能和特种兵扯上关系,顿时无语住了:“......” 边朗扶起歪倒的摩托:“上来。” 齐知舟礼貌性地客气客气:“边朗,你不用送我,我打车就可——” 边朗冷漠地点了一下头,拧动油门,摩托“轰”地开走了。 齐知舟独身一人站在夜风中,被摩托尾气喷了一脸。 · 虽然是盛夏时节,但入夜后还是凉的,齐知舟缩了缩肩膀。 手里的那杯热水已经凉了,他朝着杯口哈了一口气,想试试这样能不能让水变热。 但很快,齐教授就意识到了这种行为有多幼稚,他忍不住低头笑起来,晃一下水杯,晃出了小小的漩涡。 小漩涡转啊转,还没有转完,摩托去而复返,停在了距离他大约十多米的地方。 “喂,特种兵!”边朗打着闪光灯喊,“上车!” 齐知舟扬声:“我打的车要到了。” 其实他没打车,他知道边朗会回来。 边朗:“取消!” 齐知舟说:“你开过来吧。” 第22章 边朗皱眉:“这他妈才几步路,回来接你就不错了,自己过来,娇气什么!” 齐知舟纹丝不动:“我腿疼,走不动。” 边朗低骂了一声,还是把摩托开到了齐知舟面前:“你刚不是说不疼吗?” “我说手不疼,”齐知舟笑吟吟地说,“不是腿不疼。” 边朗怒道:“你腿又没受伤!” 齐知舟坐上了摩托后座:“可是疼啊。” 边朗闷笑:“受不了你。” · 风大,边朗让齐知舟把头埋他背上,别被风吹着。 齐知舟额头轻轻靠着边朗后背,恍惚中回到了他闹着要边朗给他遮太阳遮雨遮风的十多年前。 那时候他像个树袋熊那样挂在边朗身上,现在他却不敢动一下,甚至控制着呼吸的频率和力度。 风掠过耳畔,齐知舟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荒谬的念头—— 风先吹过了边朗,才落在他身上。如果他亲吻风,是不是就算吻过了边朗? 鬼使神差般的,齐知舟仰起脸。 但边朗的怒吼比风先一步到来:“又要当伞兵啊?!把头给我低下去!” 齐教授猝不及防的被吼,鹌鹑似的缩了下脖子,“哦”了一声,还是妥协了。 后视镜将齐知舟的小动作照得清清楚楚,边朗勾唇笑了。 今晚的齐知舟有些不一样,就好像他坚不可摧的假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纹,露出了独属于小少爷的底色。 · 齐知舟问:“你什么时候买的摩托?” 边朗:“找局里同事借的。” 齐知舟:“相亲用吗?” 边朗轻哼:“男人开摩托,魅力值飙升。借辆车提高相亲成功率,不行啊?” 齐知舟柔声道:“下次可以找我借,我有几辆不错的跑车,适合撑场面。” 边朗:“......” 妈的,最烦装|逼的人! 前面是个弯道,边朗用力踩踏板,车身在过弯时猛的倾斜,齐知舟低呼出声。 边朗恶作剧得逞,爽朗的放声大笑。 幼稚! 齐知舟轻靠着边朗,也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 · 边朗送齐知舟回了博雅苑,在小区外的药房买了消炎药,跟着齐知舟回了家。 齐知舟独居的房子不算非常大,80平的两室一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简约整洁。 他这里几乎不会来客人,连多余的水杯都没有。 “你先坐,我记得橱柜里有一次性纸杯。” “不用,”边朗随手拿起茶几上的白色陶瓷杯,“这个就行。” 齐知舟心头一跳:“那是我——” 边朗已经仰头喝了一口水:“嗯?” 齐知舟看着湿润的杯沿,垂下眼眸:“没什么,你用吧。” “过来,”边朗说,“特种兵少爷,给你擦药。” 特种兵少爷? 这又是什么称呼。 齐知舟忍俊不禁:“不用了,小伤口,我先洗个澡,然后消一下毒。” 边朗倒也没有勉强,大马金刀地往沙发上一坐:“去洗吧。” 齐知舟看着边朗,欲言又止。 边朗抬眉:“干嘛?” 齐知舟委婉地表示:“边朗,晚上的事谢谢你。时间不早了,你看......” 是不是该走了? 边朗看了眼手机,浮夸地皱眉:“啧,怎么都一点了?确实不早了,我在你这里将就一晚吧。” 齐知舟愣了愣:“啊?” “你什么表情?”边朗控诉,“上一秒还在谢谢我,下一秒就赶我走?” 齐知舟捏了捏鼻梁:“我不是这个意思。” · 出于礼貌,齐知舟让边朗用主卧的浴室。 边警官虽说日子过得比较糙,但个人卫生方面绝不含糊,外卖了一次性内裤和睡裤,提溜着塑料袋去洗漱了。 从心理学来说,浴室这样私密的空间,往往最能反映一个人的内心。 但齐知舟的浴室里,物品井然有序,台面一尘不染,镜面没有留下一滴水渍。 比样板间还要干净,没有丝毫个性可言。 然而,齐知舟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侵入齐知舟的私人领地”带来的满足感瞬间被更加强烈的酸楚吞没,边朗双手撑着洗手台,呼出一口浊气。 忽然,他的余光瞥见置物架上的一块软皂。 这年头都用沐浴露洗澡,用皂的少之又少,这块软皂来自一个老牌子,前些年已经停产了。 小少爷从来不用软皂,用惯了这个牌子软皂的只有一个人。 边朗缓缓抬起头,镜面里映出一张轮廓锋利、眉目冷峻的脸。 如果把右眼下那颗泪痣遮掉,再将这张脸的五官柔化一些,那么他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他的孪生哥哥,边策。 ——齐知舟在模仿边策,或者说,齐知舟为了不忘记边策,选择把自己活成了边策。 这个念头让边朗浑身紧绷,搭在洗手台边缘的十指收紧,指骨泛起可怕的青白。 没事的,没事。 边朗死死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深入寒潭。 至少他还有这张脸,这张和边策一模一样的脸。 · 边朗选择用凉水冲澡,驱散心底蔓延开的黑暗情绪。 十五分钟后,他擦着头发从浴室出来,齐知舟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打电话。 “周末可能没有时间,下周回去陪你......”齐知舟穿着米白色的柔软居家服,裤脚半遮住白皙的脚背,轻声说,“好,我保证说到做到......” 边朗倚在墙边,静静看着齐知舟,觉得再没有比齐知舟更加好看的了。 小少爷从小就长得漂亮,长大了以后就更加漂亮。 漂亮到在边朗心里打了一个死结,总让边朗疼,却也解不开。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齐知舟说:“先挂了,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小旭,早休息,少打游戏,知道吗?” 挂断电话,齐知舟转身,看见边朗后怔愣了一下。 边朗只穿了一条宽松的休闲长裤,裤腰松垮地搭在腰间,上半身精悍流畅的肌肉一览无余,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慵懒但强大的气息。 齐知舟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你的衣服呢?” “没有。”边朗耸肩,“穿条裤子已经算我对你这位文化人的尊重了。” 齐知舟目光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我给你铺床。” “我睡沙发,”边朗说,“给我拎个枕头就行。” 齐教授的待客之道十分周全,即使边朗睡沙发,他也要把沙发铺上床单。 边朗问:“你在和谁打电话?” 齐知舟抻了抻床单:“我弟弟。” “弟弟?”边朗略一思忖,“是十年前那个小孩?” “嗯,”齐知舟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那时病得很严重,醒来后忘了很多事情。” 边朗轻笑一声:“那小崽子现在多大了?成年了吗?” “十六,马上就要十七了。”齐知舟说,“叫齐明旭,很聪明,也很淘气。” 边朗:“他运气挺好的。” 齐知舟笑了笑:“好什么,要是没有齐家,他根本就不会......算了,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了,你好好休息。” · 熄灯之前,齐知舟在茶几上点了一炷香,有助眠功效。 边朗确实非常疲惫,在熏香的帮助下,很快就陷入了沉睡。 凌晨三点,卧室的房门打开,齐知舟单薄的身影出现在黑暗中。 “边朗?”齐知舟轻声喊道。 边朗呼吸沉重而绵长,显然正处在深度睡眠中。 齐知舟悄无声息地来到沙发边,弯腰拾起边朗换下来的长裤,手指灵活地伸进了裤子口袋。 他记得边朗并没有把罗茜茜的头发交给林森,应该还在口袋里。 齐知舟正在摸索,忽然“啪”一声脆响,他的手腕被扣住了。 边朗猛地睁开双眼,眸光犀利如鹰隼:“齐教授,你在干什么?” 齐知舟僵硬了一瞬,很快就恢复了镇静:“我来看看你睡得怎么样。” “你默许我在你这里过夜,”边朗嗓音沉冷,“就是为了找机会拿走那根头发。” 一室暗黑,视觉被屏蔽后,其他的感官随之被放大,齐知舟感觉到他和边朗的呼吸纠缠在了一起。 边朗此时忽然用力,齐知舟被他往前一拉,上半身前倾,鼻尖几乎碰到了边朗的嘴唇。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给我一点甜头,就能让我心甘情愿帮你打掩护。齐知舟,你他妈把我当傻子?” 第20章 两个人相对沉默片刻,齐知舟忽然轻叹了一口气:“边朗,你先松开,我去开灯。” 边朗笑了一下:“为什么要开灯?” 他一只手按住齐知舟的后脑,另一只手在黑暗中触碰齐知舟的脸。 第23章 齐知舟僵硬了一下,想要侧开脸,却在边朗的禁锢下动弹不得。 “边警官,”齐知舟想用戏谑的语气化解莫名微妙的氛围,“你要干什么,对我用私刑吗?” 边朗粗粝的指尖落在了齐知舟的唇角,他说:“齐知舟,开了灯,你会笑吗?” 齐知舟没想到边朗突然冒出这么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大脑飞速开始运转—— 这是什么问题?边朗要从他这里套出什么话? 然而,边朗的想法却简单直白到近乎是幼稚的程度。 他用指腹一寸寸摩挲齐知舟的嘴唇,很柔软,也很紧绷,还能感受到极其细微的震颤。 此时此刻的齐知舟,紧张也好,慌乱也好,恐惧也好,至少他展露出的是真实的情绪。 但只要打开灯,他又会戴上那张温和可亲的面具,变成人人交口称赞的俊雅教授。 边朗说:“就这么再待会儿,就一会儿。” 齐知舟愣了愣:“那......那你先松开,我不舒服。” 他正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弓着背,整个人弯成了一张弓。 边朗往沙发内侧挪了挪,却没有松开扣住齐知舟后脑的手掌。 齐知舟无声地叹息,膝盖抵着沙发边沿。 只要他靠下来,就可以很舒服地靠在边朗怀中,但他保持着这个难以受力的弓背姿势,借由生理上的不适提醒他保持理性。 · 边朗的五指轻轻抚弄齐知舟柔软的发丝:“你小时候怕黑,睡觉都要开着灯,现在还怕吗?” 齐知舟说:“已经不怕了。” 边朗:“什么时候不怕的?” 齐知舟:“这哪里记得清楚。” 边朗又问:“新阳前几年每年冬天都下雪,你堆雪人了吗?” 齐知舟:“没有。” 边朗:“你肯定不愿意自己动手堆。” 齐知舟:“不是的,读书的时候忙学业,后来忙工作,我都不记得新阳下过雪。” 边朗顿了顿:“以前陪你学过骑马,你运动细胞这么差劲,但骑得比我都好,后来还去马场吗?” 齐知舟:“没有去过了,那家马场也早就不开了。” 边朗:“那滑雪呢?你最喜欢滑雪,只有在雪道上,你摔跤了才不会喊疼。” 齐知舟:“不滑了,万一摔伤了,会耽误很多事情。” 边朗有股不知道哪里来的执拗:“你总说要养一只猫......” “边朗,”齐知舟轻声打断他,“你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了,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边朗喃喃道,“是啊,你长大了,小少爷。” 他想知道小少爷是从哪一年开始不怕黑的,冬天谁会给小少爷堆雪人,有没有新的玩伴陪小少爷去骑马或者滑雪。 想知道他缺席的这十年间,小少爷是怎么生活的,有没有遇到什么难忘的事和难忘的人,过得好不好。 “边朗,”齐知舟垂下眼眸,“别这么叫我了,我早就不是什么少爷了。” 边朗笑了一声,手掌略微用力,试图将齐知舟按向自己的胸膛。 但齐知舟却在和他对峙,用力到撑住沙发的手臂发抖,也不肯往边朗的方向靠。 他的手臂还有伤,于是边朗先妥协,松开了对齐知舟的掌控,喉结狠狠滚动一下:“齐知舟,你这么聪明,你应该知道,只要你继续给我一点甜头,我就能继续被你骗。” 边朗在心里想,只要齐知舟吻他一下,或者抱他一下......甚至不需要拥抱,只要靠他近一点,他就会心软。 齐知舟觉得有一把钝刀在反复磋磨他的血管,他用力闭了闭眼:“开灯好吗,边二。” 他说“边二”的声音轻到几乎融进寂静的空气里,却让边朗觉得心脏被人重重捏住了。 原来齐知舟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喊他一声,他就会心软。 · 灯光填满了这间公寓的每个缝隙,齐知舟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边朗则斜倚着墙,仿佛刚才黑暗中短暂而暧昧的交锋只是一场错觉。 “齐教授,”边朗开口,“是你自己坦白,还是我来提问。” 他赤着上半身,宽肩窄腰长腿的精悍身材极具视觉冲击力。有种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压迫力和让人窒息的性感。 齐知舟端起陶瓷杯,抿了一口水:“边警官,你可以先把衣服穿上吗。” 边朗瞥了眼杯沿湿润的唇印,抄起上衣往脑袋上套:“就你事多!” 他穿好上衣,齐知舟默默松了一口气。 “说吧,”边朗微抬下巴,“大半夜跑出来摸我,有什么企图?” 齐知舟双手握着水杯,纠正道:“是摸你的裤子。” “区别不大。”边朗笑了笑,“摸头发?” 既然已经无法再隐瞒,不如适度坦白。 齐知舟“嗯”了一声:“如果你是诈我的,口袋里根本没有茜茜的头发,那么我也什么都不会做。如果你的口袋里的确有头发,那么我会把那根头发换成我自己的。” “你考虑得挺周到,”边朗轻嗤,“你怎么就是没想到,我根本没睡呢?” 齐知舟垂下眼睫:“我给你点的香里有安眠成分。” 边朗瞅了眼刚才被他拧断的那根熏香,讥诮道:“齐教授,手段挺脏啊。” 只不过齐知舟到底是低估了他对边朗的影响力,齐知舟就在一墙之隔的房间里,边朗心绪翻涌,怎么可能睡着。 “这么说,罗茜茜就是宿醉酒吧那个红发女孩,也是她在十二点半触发了报警器。”边朗定定地看着齐知舟,说道,“你为什么要在酒吧门口和她演一出被碰瓷的戏......是为了给那个看门的服务员留下印象,如果出了什么事,他可以成为你的时间证人。那么会出什么事呢?” 齐知舟惊讶于边朗的敏锐,他确实是故意让酒吧门口的服务员记住他的,他在刻意制造一个与“山灰”截然不同的形象,万一酒吧里的“山灰”被拍到,那么没有人会将“山灰”和他扯上关系。 “你当时去酒吧到底是什么目的?”边朗眯起双眼,“和那个叫‘人鱼’的基因药剂有关?” “没错,”齐知舟坦诚道,“有人联系我,希望我改造一种新药。我是研究基因的,对这类药物很感兴趣,所以就赴约了。但我怕出危险,于是让茜茜帮我打掩护,如果十二点半我还没有出来,她就制造一场骚乱,帮助我脱身。” 一番话说得大部分是真,小部分是假,加上他坦荡的神情和平和的语气,很容易博取完全的信任。 但边朗却注意到,齐知舟的右手食指不自觉地挠动着左手虎口。 “谁联系你的,怎么联系的?邮件还是短信?给我看看。” 齐知舟面不改色:“用的是一种电脑病毒,信息一旦被查收,就会自动销毁。” 边朗没有揭穿齐知舟,继续说:“你拿到了人鱼药剂,就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对,反正我不会死。”齐知舟说,“我前后一共给自己注射过两次,你也看到了,我的手臂上有两个鳞片状的疤痕。我确认了这种药剂对人体的作用是增强肌肉耐力和爆发力,并且会带来心率的超负荷提升,和你告诉我的陈阿强死因有很大关联,所以让人把鳞片送到市局,希望能给警方提供一些帮助。” 边朗:“为什么不直接交给我们?” 齐知舟苦笑:“我的体质太特殊了,我怎么能知道,你们会不会把我交给某个秘密研究所去当实验体。” “陈阿强长期注射另一种药物,这件事你知情吗?”边朗问。 齐知舟垂眸思忖,在这件事情上他应该“坦白”到什么程度...... 边朗抬眉:“没想到我会问这个,现编啊?” 齐知舟慢吞吞地喝了一口水:“当然不是。陈阿强向我咨询过,买什么止疼药最有效,其他的我并不知晓。” 边朗凝眸:“止疼药?” 齐知舟:“他身上经常有外伤,这点你们应该很清楚。我猜他就是因为这些伤,才需要止疼药的吧。” 边朗脚尖点了两下地板:“邮件的事情,你怎么解释?” 齐知舟否认:“我只收到过这一次,至于你说他此前就已经设置过定时邮件,我不知情。” 边朗:“你去陈阿强租住的廉租房,在那里处理了什么。” 齐知舟打了个哈欠:“我什么都没做。陈阿强给我发了一个地址,我只是过去看看。” · 边朗一眼就能看穿,齐教授又装上了。 “这就困了?”边朗说,“方如山和今晚那个袭击者的事儿还没交待清楚,不许睡。” 齐知舟看上去睡意朦胧:“边朗,明天再说好吗?” “给你一晚上编瞎话的时间?”边朗嗤笑。 齐知舟摸了摸自己锁骨被注射器扎入的位置,蹙眉道:“毕竟是基因药剂,对我还是有些影响的,我不太舒服。” 第24章 边朗嗓音立即变得严肃:“哪里不舒服?需要吃药吗?我马上去买!” “不用,”齐知舟苍白地笑了笑,“代谢过程会伴随着嗜睡和疲惫的征兆,这很正常。” 他把自己的身体健康搬出来说事,不管是不是装的,边朗根本不可能怠慢一点。 “休息!”边朗说,“都这样了还惦记着大半夜出来偷东西,真有你的啊齐知舟!” 齐教授起身回卧室的动作十分利索,边警官忍不住怀疑,他是真的疲惫嗜睡吗? “等等。”边朗喊住他。 齐知舟回头,一只手抚着心口:“怎么了?你是睡不着吗?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咳咳咳......” “睡睡睡,赶紧睡你的去!”边朗呵斥,“被子盖好,空调最低25,听到没!” “咳咳......”齐教授弱不禁风,“知道了。” 边朗说:“不许锁门,我去给你热牛奶,喝完再睡!” 第21章 十年前,火山福利院。 深黑浓烟透过铁门缝隙争先恐后地钻进阁楼,齐知舟骇然地意识到——着火了。 他万分惊恐,但手脚都被绑住,他怎么都无法挣脱。 “别怕,知舟,别害怕,你会没事的。” 同样四肢被绑的边策侧躺着,用嘴啃咬束缚齐知舟双手的粗绳,嘴角被割破,满脸都被血糊住。 “边策......你别咬了,”齐知舟哭得浑身发抖,“你流了好多血......怎么办,怎么办......” 边策却没有放弃,执拗地用牙齿撕咬粗粝的麻绳。 黑烟越来越呛,齐知舟很快就呼吸不畅,他痛苦地咳嗽着。 边策终于用牙齿解开了齐知舟手腕上的束缚,齐知舟不顾一切地扑到边策身上,去拆边策双手的麻绳。 “知舟,你听我说,”边策气息已经很微弱,“你先把你脚上的绳子解开,你乖。” 齐知舟痛哭着摇头:“不要......边策,我能救你......” “听我的!”边策出乎意料的强硬,他甚至翻身仰躺着,将自己被反绑在身后的双手压住,不让齐知舟触碰。 齐知舟声嘶力竭:“你干嘛呀!你干嘛要这样!” 边策对齐知舟笑了笑:“知舟,你听话。” 齐知舟颤抖着解开自己脚上的束缚,然后手脚并用地爬到边策身边,又撕又咬,终于将边策的四肢解放出来。 “我们快跑,”齐知舟紧紧抓住边策的手,“快点......” 边策已经极度虚弱,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他看了眼铁门的方向,摇了摇头:“外面的火太大了,知舟,你踩在我身上,从窗户出去。” 阁楼有扇窄窄的天窗,齐知舟的身材勉强能钻出去。 齐知舟说:“你先出去,你踩我。” “我比你高,”边策说,“你乖,你先出去,然后拉我,好不好?” 此时不是矫情的时候,齐知舟咬咬牙:“好。” 边策双手撑着墙,让齐知舟踩在他肩上,然后摇摇欲坠的站起来。 齐知舟一直在哭,他伸长手臂去够窗框,但总是差一点点。 边策的喘息有种人在濒死时特有的空洞,齐知舟哭着说:“边策,我很重,我太重了......” “没有,你不重。”边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用力往上一托。 齐知舟终于抓到了窗框! “边策,我抓到了!” 他将窗户猛力推开,边策在下方发力,帮助他往外爬。 阁楼外是福利院倾斜的楼顶,齐知舟重获光明,来不及喜出望外,便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大脑空白。 整栋三层小楼被滚滚浓烟包裹,火舌从低楼层的窗户里蹿出,像是一条条毒蛇。 齐知舟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逼迫自己稳住心绪。 然后,他朝趴在楼顶,朝窗户里伸出手臂:“边策,我拉你!” 然而,边策却仰面躺在地上,仿佛已经丧失了最后一丝力气。 “边策!”齐知舟朝他大吼,“你起来!” 边策深深看着齐知舟,微笑着说:“知舟,快走。” 齐知舟心如刀割,哭喊着:“边策,我求求你,你起来!我求你好不好......” 黑烟将边策完全吞没的前一秒,齐知舟看到边策的嘴型,边策对他说—— “知舟,不要忘了我。” · 齐知舟猛然惊醒,后背冷汗涔涔。 十年间,齐知舟几乎每晚都会做这样的梦,他面容沉静,淡定地从床上起身,梦游般的在卧室里踱步。 他先是在窗边摸了几下黑色遮光帘,然后走到桌边拿起矿泉水瓶做的笔筒,又来到浴室闻了闻那块软皂。 他神经质的将这一系列动作重复了几遍,最后面朝镜子,在一室死寂中勾唇微笑。 镜子里的人笑容温和,气质儒雅。 齐知舟笑着喃喃自语:“不会忘记的。” 他不会忘记那场大火,不会忘记边策,更加不会忘记死在那场大火里的三十一个孩子。 · 通常情况下,齐知舟醒来后就不会再睡。 他照例想要去冲杯咖啡提振还未完全清醒的神经,手指碰到门把手时却动作一顿。 边朗在外面。 齐知舟霎时有些恍惚,比起梦里那场大火,“边朗此刻就在一门之隔的客厅里”反而更像是一场梦。 门板外隐隐传来边朗刻意压低的声音:“好,我知道了。查一下方如山,这个人应该不简单......” 齐知舟背靠着门板,身体一点点下滑,最后屈膝坐在了地上。 他下巴抵着膝盖,边朗依稀传来的声音让他感到很安全,他缓慢地眨眼,缓慢地呼吸。 眼皮越来越沉,齐知舟缩在门后墙角的位置,再度睡了过去。 · 这一觉他睡得很好,梦里没有火,只有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紧紧包裹住他。 次日不到六点,齐知舟被一阵陌生的叮当声吵醒。 大脑缓慢运转了好几秒,齐知舟才反应过来,这是厨具碰撞的声音——边朗在用厨房。 他走出卧室,看到边朗正在料理台边打蛋,一侧肩膀和耳朵夹住手机:“检验科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吗?我警用手机不在身上,一会儿回局里说,大概一小时......” 窗外晨光熹微,淡金色的光落在边朗身上,把他宽阔的肩背勾勒出毛茸茸的细边,像柔软无害的小动物。 齐知舟被自己这番脑内活动逗得“扑哧”一笑,哪里有将近一米九、单挑能干翻七八个人的小动物。 边朗闻声扭头:“醒这么早?起了就别闲着,帮我拿个碗。” “碗在哪儿?”齐知舟往厨房走过去。 边朗把蛋液倒进油锅:“你问我?这我家啊?” 齐知舟赧然,厨房对他而言基本只是个摆设,房子交付时就自带家电厨具,他从没有用过。 “应该在这边。”齐知舟看见岛台下有个什么设备,弯腰去拉把手。 啪! 边朗用锅铲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齐知舟立即缩回手,眨了眨眼。 “少爷,那是洗碗机。”边朗瞅齐知舟这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无奈地说,“玩儿去吧,什么都不会,净添乱!” 齐知舟“哦”了一声,乖乖坐到餐桌边等开饭。 他看着边朗继续用锅铲炒蛋,有些一言难尽:“边朗,你不洗铲子吗?” “洗什么?”边朗利索地翻炒蛋液,“你家这锅铲杀过人啊?” 齐知舟:“可是你用它拍了我的手。” 边朗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不用洗,你比它干净。” 齐知舟一噎,莫名有些耳热。 边朗将金黄的炒蛋和热牛奶端上桌,放到齐知舟面前:“你家什么食材都没有,就几个蛋,将就吃。” 就这几个蛋还是上次物业办活动送的。 齐知舟点点头,见只有一份炒蛋:“你不吃吗?” 边朗边洗锅边说:“不吃了,我赶着去局里。” 齐知舟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都没说。 “吃完自己洗碗啊,你会洗吗?不会洗就放着,下次我过来洗。”边朗说。 齐知舟慢条斯理地吃着鸡蛋:“会洗的。” 边朗收拾好锅铲,转头见齐知舟吃个蛋都慢慢吞吞的,“啧”一声:“少爷,猫都吃的比你多!” 齐知舟:“我不是少爷。” “对对对,你是公主,”边朗揶揄道,“你身上还会长鳞片,你是人鱼公主。” “......”齐知舟没搭话。 边朗说:“对了,昨晚袭击你的人跑了,那辆出租车被他扔在山道边。车是他偷的,原司机找到了,是个聋哑人。” 齐知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你真不知道他的身份?”边朗皱眉,“他手里怎么会有人鱼药剂?” 齐知舟说:“我真的不知道。” 第25章 边朗把一个拇指甲盖大小的东西扔到桌上:“定位器,和我的手机绑定了,你随身带着,不要关闭。” 齐知舟没有拒绝,现在有股势力正在针对他,他随时会有危险。 边朗弯腰收拾垃圾袋:“那个方如山回国的时间很微妙,这个人不简单,你少来往......” 齐知舟“嗯”了一声,目光瞥见垃圾桶里有一罐奶茶粉,他立即站起身:“等等。” 边朗见他拎起垃圾袋,惊奇道:“哟,公主要亲自扔垃圾?” 齐知舟拿出那罐奶茶粉:“这个不要扔。” 边朗笑容一僵:“这东西已经过期九年多了。” “没关系,”齐知舟将奶茶粉放回橱柜,“不要扔。” 边朗眸光一沉,他当然能认出这是边策的东西。事实上,这间房子里的许多摆设,都是按照边策的喜好刻意装饰的。 “齐知舟,”边朗喉结一滚,“十......” 十年了,你还是喜欢他吗? 话到嘴边,边朗握了握拳:“时间不早了,我走了。注意安全,有任何事第一时间通知我。” “好。”齐知舟笑着说,“你也注意安全,再见。” · 边朗离开后,齐知舟再次坐回餐桌边。 金黄的炒蛋和热气腾腾的牛奶,他小口小口地吞咽着,不舍得吃完,吃完就没有了。 边朗还会来吗,什么时候来呢? 早知道他就说自己不会洗碗了,让边朗来洗。 或者他可以买一些食材,天气这么热,肉和菜不能久放,这样边朗很快就会再来的。 齐知舟的思绪漫无边际地飘忽,直到最后一口牛奶也被喝完,他发了一会儿呆,后知后觉地觉察到眼眶有些酸涩。 · 同一时刻,郊区一栋别墅的书房里,一个人跪在地上。 他后颈有两片坚硬鳞片,正是昨夜劫持齐知舟的那个“司机”! 整栋别墅只有他一个,他面前有块巨大的屏幕,屏幕那头一片漆黑,依稀能看到一个男人放松地坐在沙发上。 男人一声叹息:“阿七,你做错事了。你不该伤害他。” 阿七垂着头:“先生,我可以取代他,您相信我。” 男人“嘘”了一声:“阿七,知舟是完美的,你不是。” 阿七抬起头:“先生,只要他死了,我就是完美的!” 男人说:“阿七,你实在是不听话啊。” 阿七俯下身,一副全然臣服的姿态。 “别再有下次了。”男人轻声说,“知舟的一根头发丝,你都不要动。” 阿七不甘,但是不敢违背男人:“知道了,先生。” “还有方如山,你帮我看住他。我让他接近知舟,让知舟为我们所用,”男人说,“但是他居然敢觊觎知舟。” 阿七趁机挑拨道:“先生,齐知舟昨晚和方如山约会了,他背叛了您!” 男人低笑出声:“知舟不会爱他,不会爱任何人,知舟只会爱我,这是基因决定的。” 第22章 边朗开着摩托,路过一家早餐店,大手一挥,豪横地点了二十个煎饼:“老板,每个都加双份鸡蛋和里脊肉。” 回到局里,边朗一手一个巨大号塑料袋,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孩儿们,爸爸来送温暖了!” 在边队长的期待中,嗷嗷待哺的猴孩子们肯定会眼含热泪一拥而上,深情歌唱有边哥的孩子像块宝! 然而,办公室里的十几号人只是齐刷刷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反应极其冷淡。 “边队,你回来了。” “哥你嚷嚷啥,心脏都给你吓出毛病了。” ...... 边朗“嘶”一声:“亏我还惦记着你们没吃早饭,一群没良心的。” 进了办公室才发现,这群没良心的根本不需要投喂,已经吃上大餐了。 几张板凳拼在一起,上头摆着各种花样的粥和小菜,从豆浆油条到吐司咖啡,中西结合,应有尽有。 “爸爸不在家,你们倒是偷偷享受上了。”边朗把煎饼扔到一边,被浓粥的香气勾得食指大动,“哎,王黎明你喝的什么,给我来点儿!” 方锦锦翘着兰花指,往烤吐司上抹蔓越莓酱:“食不言,你能不能优雅点儿。” 边朗径直拿过吐司片塞进嘴里:“齐知舟又不在,你装个屁,把你那鸡爪子给我收了。” “边队!你知不知道我抹了多久的酱!”方锦锦翘着爪子抓狂,“这些都是齐教授点的,你陪我优雅!” “嗯?”边朗一抬眉毛,“谁点的?” 方锦锦愤愤不平:“齐教授啊,刚刚让人送来的。” 林森边剥鸡蛋壳边说:“边队,你不是和齐教授关系不错吗,你不知道啊?” 边朗抢完吐司继续抢剥好壳的水煮蛋,嘴硬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能不知道吗,呵呵。” 起了个大早给齐教授做早餐的边警官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光溜溜水灵灵的鸡蛋被抢走,林森控诉:“说好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呢,你连鸡蛋都抢,哥你道德水准怎么这么低啊!” 边朗哼哼两声:“小林同志,你搞搞清楚,这些早餐是你们齐教授特地为我点的,你能吃上,是沾了我的光,懂?” “特地?为你?点的?”方锦锦伸长脖子八卦道,“边队,你和齐教授什么情况?” “能有什么情况,”边朗吊儿郎当地耸了下肩膀,埋怨道,“我早上出门着急,没来得及吃饭,他点个早餐就点了这么多,你说他是不是瞎操心。唉,这么铺张浪费,不懂持家。” “对哦,”一个警员说,“齐教授这也点太多了,咱们全队都吃不完。” 其他人七嘴八舌。 “齐教授有钱,你管人家怎么花呢!” “谁问问齐教授这是哪家店的粥啊,这个艇仔粥绝了卧槽!” ...... 边队长嘴角隐隐抽搐,不是,就没人发现重点吗?没人关注一下他昨晚在齐知舟家过夜的事情吗? 这届队伍没法带了,太差劲! 这时林森说:“边队,你昨晚在齐教授那儿睡的?” 总算有个明白人了,边朗甚是欣慰。 他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先是叹了一口气,接着摇了摇头:“你们齐教授胆子小,昨晚遇到袭击,他吓坏了,不敢一个人睡觉,说什么都要我陪。唉,怪缠人的。” “哦哟”的起哄声此起彼伏,边朗犹如首长视察般摆摆手:“低调啊,都低调点!” “不是吧?”林森拿出手机放在桌面上,“齐教授刚发的语音。” 他点了公放,齐知舟温和清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林森,昨晚给你们添麻烦了,想必你们又因为案子熬夜了,真是辛苦了。我点了一些早餐,还是留的你电话。不知道你们具体有多少人,所以按照三十的人头点的。” “对了,边朗昨晚向我了解一些情况,在我这里留宿,让他睡了沙发,实在过意不去。” “他好像很喜欢我的沙发套,我已经拆下送干洗了,之后会邮寄到市局送给他。我刚才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辛苦你代为转达。” 边朗撑着额头:“......” 方锦锦憋着笑:“边队,你多吃点儿,虽然这是齐教授特地为我们点的,但我们都愿意分给你。” 另一名女警一脸同情:“边队,下回还是回局里睡吧,反正都是睡沙发,你睡齐教授那儿,他还得送干洗。” 边朗虚点了点林森鼻子:“就你会公放!” 林森:“......???” 边朗回到自己办公室,想想还是气不打一处来,给齐知舟打电话,张口就质问:“你把沙发套送干洗干什么!” 齐知舟犹豫片刻:“边朗,你好像流口水了,上面有水渍。” “放屁!”边朗单手叉腰,“我昨晚根本没睡,怎么可能流口水!” 齐知舟拿起沙发套仔细检查一番,发现了真相:“唔......错怪你了,我不小心把牛奶洒在上面了。” 边朗扶额:“齐知舟,你......” 齐知舟温声关心:“怎么了?” 边朗忽然笑了:“算了,没事。自己出门注意安全,定位器随身带着。” · 玩笑归玩笑,早餐过后,刑侦队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边朗翻阅夏枳送来的检验报告,昨晚缴获的人鱼药剂的确是导致几名死者身上出现诡异鳞片的原因,但局里没有破译基因药剂的技术和设备,要弄清楚这种药剂究竟是什么,还是要求助齐知舟。 至于陈阿强住处搜出的那管药,和泡面汤混在一起,难以提取药物残留。 药瓶上也没有药品名、制造商、成分等信息,只有一个意味不明的阿拉伯数字——53。 “53?”边朗看着报告上的药瓶照片,自言自语,“门牌号?序列号?还是......批次?” 第26章 “会不会是生产次数?”几乎是同一时间,林森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我之前在科大跟班,在齐教授组里学习过一段时间。齐教授让他的学生做药物实验的时候,在瓶身上贴条记好批次。很多实验类药物是没有名字的,外观也看不出区别,要靠批次来做区分。” 边朗瞳孔一凝,他合上检验报告:“方如山那边有什么情况?” “归国企业家,房地产商,纳税大户,干净得很。”方锦锦问,“边队,你怎么会突然怀疑他?” 边朗:“他在追求齐知舟。” “边哥,虽然我是你亲生的学弟,现在是你亲生的队员,但我说句公道话,这就是你不对了。”林森义正言辞,“齐教授那么优秀,追他的人海了去了,你不能因为别人追求齐教授,你就觉得人家是坏人啊。你还去查人家隐私,你这不是滥用职权吗?” 边朗冷笑一声:“我滥用职权?” 林森不畏强权,昂首挺胸:“对啊!” 边朗抬手往他脑袋上呼了一巴掌:“他一回国就对齐知舟情根深种,没多久陈阿强就出事了,用你的猪脑子好好想想!” 林森捂着脑袋,委屈道:“那人家方如山就是干干净净的啊......” “不对!”方锦锦重新看了一遍方如山的履历,“边队,市政去年向社会招标,要对磴口街区进行城中村和危旧房改造,中标的是......” 她抬头看着边朗,面容震惊。 边朗淡淡道:“说。” 方锦锦凝眉:“方如山的芳园。” 边朗点了一根烟,默不作声。 方锦锦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说道:“边队,我觉得齐教授好像总是领先先我们一步。去陈阿强住处那次,他比我们先到,也是因为他,我们才会关注到方如山。齐教授他......他和案子有关系吗?” 边朗的烟一口都没有抽,被他在烟灰缸里按灭了。 他思忖片刻:“锦锦,你和夏枳一起,以刑侦队和法医组的名义联合上一份请示,请齐知舟以编外身份参与调查。” 方锦锦心领神会:“一方面我们可以保证齐教授的安全,另一方面也可以——” 她顿了顿,林森接道:“可以监视他的行动。” 边朗“嗯”了一声:“去办吧。” · 转眼到了7月21号,晚上十点,边朗准时出现在了磴口街和万源街的十字路口。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这一带是拆迁区,入夜后空无一人,视野极其开阔。 贴在耳孔中的微型耳麦里传来林森的声音:“边队,有一辆套牌车一直在附近绕圈,推测应该是来接你的。他们应该在观察你附近有没有其他人,我们不能靠你太近,避免引起怀疑。” “嗯,”边朗双手插兜,低垂着头,轻声说,“见机行事。” 不远处传来引擎声,边朗抬头,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边朗面前。 车窗摇下,叫六疤的中分头男人满脸笑容:“小兄弟,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还真来了,上车!” 边朗看了眼手机:“十点二十六,老子白等你二十几分钟。” “二十来分钟嘛,等分钱了哥多给你两千块,成吗?”六疤朝他招手,“抓紧上车,比赛要开始了!” 边朗方才看手机,佯装在看时间,实则是打开定位软件确认了齐知舟的位置。 他给齐知舟的定位器在屏幕上是一个小绿点,闪烁在博雅苑,代表着齐知舟在家里。 边朗关掉定位软件,冷着脸拉开车门,上了轿车。 同一时刻,齐知舟在城市的另一头,上了一辆加长版林肯。 胖子抽着雪茄,抬手招呼道:“山灰,又见面了。” “山灰”戴着口罩和鸭舌帽,轻轻点了点头。 第23章 黑色轿车碾过拆迁区的碎石,六疤给边朗递上一个黑色眼罩。 边朗哼笑,下巴一抬:“这什么玩意儿?” 六疤满脸堆笑:“小兄弟,规矩不能坏。对了,你手机给哥,哥帮你保存着。” 副驾坐着另一个男人,极短的寸头泛着青光,他扭头瞥了边朗一眼,将一个探测仪器扔给六疤:“快点。” 六疤客客气气地说:“小兄弟,你身上有什么电子设备和金属的东西,都得卸了。” 边朗冷冷讥讽道:“老子是来赚钱的,不是来坐牢的。” 副驾的男人面容阴鸷:“两分钟,不听话就滚。” “哥你消消气,小兄弟头回来,不懂门道,你别较真。”六疤显然是唱白脸的那个,趴在边朗耳边小声说,“小兄弟,你也是混道上的,肯定知道,每条道都有每条道的规矩。你放心,钱少不了你的,但你得听我安排。你要实在不愿意,你现在就下车,行不?”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百元钞票塞给边朗。 “我讲道义,不让你白来。喏,这是一千块钱,就当你的路费。”六疤言辞恳切,“我是真心想带你赚钱。” 边朗抖了抖手里的纸笔,忍不住一哂。 对磴口区混的无业游民来说,一千块钱不少了,这群人钓鱼挺下本儿。 “看在它的面子上,算了。”边朗把钱塞进裤兜,一根手指拎起眼罩,“还有多久到,我先抽根烟。” 六疤用眼神询问副驾的男人,男人点了下头,六疤这才说:“成,你抽吧,也就四十来分钟。” 边朗点上烟,摇下车窗,望了眼窗外一闪而过的指示路牌,状似不经意地说了一句:“哟,这是往东南走啊,那边不是靠海吗?操,你们不是送老子去公海捞鱼吧,那脏活我可干不了。” 副驾的男人眉目一凛,厉声呵斥:“关窗!” 耳机里同时传来林森的声音:“边队,位置信息收到,距点位四十分钟车程,东南方向。对了,你的耳麦有定位芯片,金属检测仪会有反应,安全起见,找机会扔了。“” 边朗轻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六疤悻悻道:“行了啊小兄弟,烟抽两口差不多了,把窗户关上吧。” 边朗猛吸一口尼古丁,将香烟扔出车窗时,小指灵活地勾出耳孔里贴着的耳麦,一并扔了出去。 · 加长林肯里,胖子打开一瓶龙舌兰:“山灰,碰一杯?” 齐知舟与他隔着小桌板相对而坐,明白胖子是想要他摘下口罩,斩钉截铁地拒绝:“我不喝酒。” 胖子拿雪茄隔空点了点齐知舟:“山灰,都要合作了,你还和我见外,不肯让我看看你的真面目,真是不给情面啊......” 齐知舟八风不动:“我只做生意,不谈情面。” “我倒是好奇,”胖子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夹着雪茄,上半身前倾,“你和我做生意,图什么?” 齐知舟嘴唇刚微微一动,胖子截断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别说是为了钱,你要是想赚钱,就不会用那么低的价格卖你那缓释剂。” 齐知舟沉吟片刻,仿佛在纠结该不该说出真实原因。 胖子说:“山灰,你和我就没必要藏着掖着了吧。” 齐知舟轻呼一口气:“那个人鱼药剂,是基因改造型的,很有意思,我想要更多药剂来研究。” “啧啧啧,文化人,做研究,了不起!”胖子发出虚伪的赞叹,“山灰,你这朋友我交了!话说回来,你真能让人打了这种药后不用死?” 齐知舟嗓音波澜不惊:“如果你不信,现在就可以给我打一针。” “我哪儿能不信你啊!你是我铁哥们,不信你信谁?”胖子哈哈大笑,“你今晚算是来着了,今晚要打擂台赛,特别精彩。” 齐知舟心念微动:“擂台赛?” 胖子摆摆手:“我现在不多说,一会儿给你个惊喜。” 就在此时,胖子的手机响了,他接通电话几秒后,脸色骤变:“......六疤今晚报人了?操!他手里死了那么多个,还敢弄人来打擂台,要钱不要命!” 齐知舟皱了皱眉,那几名死者和胖子他们的勾当果然有关系。 胖子脸上浮起阴毒神情,又狠狠啐道:“上边给每个人发的药就那么几管,他全用完了,我看他接下来拿什么和我抢业绩......前几月风头全让他一个人出了,现在我手里有秘密武器,我玩儿死他!” 从胖子的言语中,齐知舟很快判断出当前的形势。 胖子和他口中那个叫六疤的,应当都是属于这个组织里类似掮客的中间角色,网罗像前几名死者那样身体强健、举目无亲、居无定所的人参加某项地下活动。胖子和六疤之间存在竞争关系,前几个月的竞争中,六疤因为滥用人鱼药剂,在业绩上压了胖子一头。 挂断电话,胖子仰头喝了一大口酒:“山灰,你就是我的秘密武器。” 齐知舟笑了笑:“我手无缚鸡之力,参加不了你那个擂台赛。” “不不不!”胖子连连摆手,“我怎么舍得让你打擂台!” 第27章 齐知舟不露声色地试探:“听你的意思,那个六疤是你的竞争对手?他今晚报人上擂台了,你就什么也不干?坐以待毙不像你的风格。” “坐以待毙......好词儿,我就喜欢和你这种文化人做朋友,又给我学到一文化词儿!”胖子架着腿,一脸放松,“山灰,那个六疤不是我对手,那词儿怎么说来着......鼠目寸光!对,六疤那逼鼠目寸光!” 齐知舟适时给予回应,引导胖子透露更多信息:“怎么说?” 胖子:“既然你已经知道人鱼药剂的作用,我也就不瞒你了。六疤把手底下人当牲口使,打一针药是能赢比赛,但一针药就死一个人,做的是一次性买卖!他手里一共就那么几管药,够几个人用?我和他不一样,你帮我把人鱼改造好了,那我的人不就无敌了吗!” 齐知舟赞叹道:“深谋远虑。” “深谋远虑?这个词儿我喜欢,”胖子享受地抽了一口雪茄,“山灰,你真是我的知己啊。有你在,我真不知道怎么输......” 齐知舟笑了笑:“改造没问题,但我需要大量人鱼药剂。” “行啊!”胖子一口应下,“你有这能耐,你要什么都行!我带你去找老大!” · 加长林肯在一处荒废的港口停下。 齐知舟下了车,环顾四周,年久失修的船舶和杂乱堆积的破集装箱在黑暗中犹如鬼影,叫人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地方。”齐知舟说,“你说的擂台赛呢?” “急什么?”胖子哥俩好地拍拍齐知舟肩膀,“跟我来,跟紧了。” 胖子领着齐知舟,穿过集装箱堆积出的迷宫。周遭极度黑暗,咸腥的海风掠过齐知舟鼻尖。 不知道绕了多久,胖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前停下脚步。 胖子掏出一张巴掌大的卡片,在铁皮箱的电子锁上刷了一下—— “嘀!” 一声脆响后,铁皮箱上安装的自动门缓缓打开,里面不是什么废弃的船舶垃圾,而是一架升降机。 齐知舟瞳孔骤然紧缩,这个外表看起来破败不堪的笨重箱子,居然是一个地下建筑的隐蔽入口! “山灰,”胖子按下操作杆,放肆地大笑出声,“欢迎来到擂台赛!” 随着齿轮转动的闷响,升降机缓慢下降,齐知舟把着微微震颤的扶手:“敢在海边挖这么个地下空间,真是不怕死啊。” 胖子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的讥诮:“怕什么?怕海水淹上来?山灰,你和那些穷人做生意做久了,忘了发财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胆量!” 随着下降,齐知舟隐约闻见一股血腥味和汗酸味。 而这个神秘的地下世界,终于在齐知舟眼前露出真容。 巨大的斗兽场正中央,赫然是一个铁丝网围成的八角笼,笼中地面淤积的暗红色血迹斑斑驳驳,不知道已经发生过多少场厮杀。 八角笼正上方垂悬着一块电子屏幕,此时处于关闭状态。 灯光昏暗,齐知舟无法看清楚每个细节,但可以确定,此时的八角笼中并没有人。 胖子带着齐知舟下了升降机,进入了一处类似包厢的半封闭场所。 “这是看比赛的最佳位置,”胖子双手插着裤兜,“山灰,现在是场中休息时间,好戏马上开始。” 他话音刚落,忽然“啪”一声巨响,全场灯光骤然亮起,显示屏随之闪烁起刺眼白光。 齐知舟忍不住抬起手臂遮住双眼。 身旁的胖子嗓音兴奋到微微颤抖:“来了!” 电子屏里发出经过变声器处理后的萝莉嗓音:“各位观众!欢迎来到最最最刺激的擂台赛!投注通道马上开启!让我们有请擂主和挑战者上场!” 观众们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 适应了强烈的灯光后,齐知舟放下手臂,看到了面前的诡异一幕。 观众席上满满当当的全都是人——不对,那不能叫人,是全息投影出的虚拟影像。 这些观众将真实的自己藏在一个个虚拟形象背后,有的西装革履,衣冠楚楚;有的一袭红裙,热烈似火;有的只是个不过一米高的小孩......但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面容都极度扭曲,渴望着今晚的比赛能够更加血腥刺激。 “他们是真人吗?”齐知舟问。 “是,也不是,”胖子笑着说,“这些看比赛的人不用到场,也不用亲自露面,但他们可以下注,只要给够钱,就能看到想看的比赛。” 电子屏上跃出一个金色数字——100000。 那个萝莉嗓音尖叫:“36号观众投注10万刀,要求欣赏人鱼药剂!太不可思议啦!” 齐知舟心脏猛地一跳:“10万美元?” “嗯哼,”胖子丝毫不意外,“六疤提前放出消息,他今晚准备了一支药,只要钱到位,就能打药。喏。六疤和他的人来了!” 齐知舟往斗兽场最中心的八角笼看去,一个顶着一头银灰头发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场边。 边朗身上的战术背心已经被撕裂,肩头有三道鲜血淋漓的抓痕。 胖子惋惜道:“那小子就是六疤今晚找来打擂台的吧?牛|逼,听说一个人已经单挑三个了。可惜啊,打完药就活不过今天了。” 在高领外套的遮掩下,齐知舟脖颈青筋根根凸起。 他呼吸沉重,对胖子说:“改造人鱼药剂,我还有一个条件。” 胖子笑道:“你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我都给你摘下来。” 齐知舟伸手指向即将上场的高大男人:“我要他。” 胖子皱眉:“山灰,你他妈疯了!他是六疤的人!” “我对他一见钟情,必须要他。”齐知舟的语气强硬得不容置疑,“在他打药之前,把他给我。” 第24章 直到进入地下斗场,边朗始终戴着眼罩。 耳边传来高涨的欢呼声,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冲击着边朗的耳膜。 边朗耳尖微动,直觉这阵欢呼有些诡异——并非发自真人,而是经过ai处理后的拟声。 “小兄弟,我们到了。”六疤嗓音里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今天观众们兴致很高啊,都出到这个价钱了......小兄弟,你好好表现,晚上咱就赚他一笔!” 六疤为他揭下眼罩,强烈的灯光让边朗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即使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眼前的诡异一幕依旧让他心跳加速。 观众席上的“人”看上去与真人无异,每双眼睛里都闪烁着贪婪而扭曲的光芒,嘴角上扬出令人胆寒的弧度。 八角笼中,两名彪形大汉正在毫无章法地互殴,一个带着冷光的玩意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长弧后落到边朗脚边—— 一截带血的断齿! 边朗轻轻地眯了眯双眼,这是一个地下拳场,陈阿强和那几名死者都是被骗到了这里打拳。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所有死者都身材魁梧,又为什么身上布满被击打的外伤。 · 此时,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的喊声响起,边朗抬眸望向笼中,原来其中一个人已经被打倒在地,满嘴血沫地抽搐。 垂悬在空中的屏幕闪烁出倒计时,一个萝莉嗓音尖声喊道:“想不想看他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这个嗓音极具煽动性,就连六疤都眼冒青光,跟着低声咆哮:“站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边朗见倒地的那人翻着白眼,显然已经耗尽力气。 “他怎么可能再站起来,再打一轮,恐怕命都没了。” 六疤却说:“不不不,他还能站起来,你看筹码,还在涨......还在涨!” 他指向头顶的巨大屏幕,边朗仰头望去,大屏的倒计时下方有个金币形状的进度条,而进度条的数字正在疯狂上涨。 “6800......7300!还有吗!让他站起来!”萝莉嗓音越来越尖锐,“还差2000......1700......快快快!最后五秒,让他站起来!10000刀!perfect!” “10000刀?什么意思?”边朗问。 六疤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颤抖:“这在场子里叫‘最后一搏’,你看这个人现在被打趴下了吧,只要他站起来再挨一拳,这10000刀他就能拿走两成。他想要钱,就必须站起来!” “宝贝,站起来!只要站起来,”萝莉嗓音蛊惑道,“你就有钱啦!大笔大笔的钱!哗——好多钱啊!” 果然,那人听到这句话后,先是手指动了动,而后一边吐着血,一边艰难地撑起上半身。 萝莉嗓音尖叫道:“哇哦!他站起来了!各位观众朋友,你们都是大英雄!是你们让他站起来的!” 边朗眸光一紧,这他妈全是疯子! 观众席上的“英雄们”欢呼雀跃,期盼着看到更加刺激、更加血腥的场面。 边朗收紧双拳,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场子里没有钟表。 他一直在心里估测着时间,林森他们赶到至少还要半小时,在这之前他不能贸然出手营救,否则难以脱身。 第28章 八角笼中的那人又硬生生挨了一拳,意识不清地被抬走。 担架经过边朗身边时,边朗看见他满是鲜血的嘴唇蠕动,看嘴型似乎是在说“钱”。 底层的人为了钱丧失尊严,而那些所谓的“上等人”却藏在虚拟形象后叫嚣鼓噪。 边朗:“这些观众都是谁?为什么不露面?” 六疤回答:“他们的身份是场子里的最高机密,没有人知道。你只要记得,他们都是有钱人。只要让他们高兴,咱们就能有钱!” 他话音刚落,萝莉嗓音说道:“让我看看下一位挑战者是谁......是我们大家最爱的新人!哇哦,可爱的新人,萌萌的新人,我们最喜欢新人了对不对!让新人看看大家的热情好不好!” 又是一阵欢呼,大屏幕上的金钱筹码持续飙升。 六疤紧紧抓着边朗的胳膊:“到你了!” 边朗:“它说的新人是我?” 六疤和另外一个黑衣工作人员扒下边朗的衣服,替他换上一身战术背心。 “去吧,别让观众们等久了!” 六疤一把将边朗推进笼中,边朗还来不及反应,一拳便打在了他的小腹上。 “操......” · 这一拳下手极重,边朗感觉胆汁都要被揍出来了。 他扭了扭手腕,目光锐利,压着声音说:“哥们,你认输吧,我不想伤你。” 对面那人显然已经打红眼了,挥着沙包大的拳头朝边朗冲了过来。他身躯庞大,边朗将近一米九的精悍身材在他面前居然显得柔弱起来。 边朗在警校时的格斗成绩就一骑绝尘,工作后实践经验丰富,收拾这么个傻大个还是轻松的。 傻大个被边朗一个过肩摔放倒,萝莉嗓音又玩起了那个“最后一搏”,鼓动傻大个站起来再挨一拳。 边朗无意伤人,一脚踩上傻大个的后背,不让他从地上爬起来。 倒计时结束,傻大个被人押出八角笼时,看边朗的眼神凶恶得就像看杀父仇人。 边朗不禁扶额,他也不想阻挠这哥们赚钱,只是这哥们要是再挨他一拳,恐怕就要内伤了。 接着收拾了两个挑战者,边朗不想下死手,出手都避开要害,他有所顾忌,因此难以避免的受了伤。 尤其是在对战第三个人时,那人十指套了一副极其锋利的铁制甲片,在边朗肩上抓了一道,霎时鲜血淋漓。 边朗低骂一声,反抓住那人的手腕狠狠往铁丝笼边一掼,狠厉地结束了战斗。 · 短暂的中场休息后,六疤极度兴奋:“小兄弟,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我就知道!牛|逼,你太牛|逼了!” 边朗拿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我能拿到多少钱?” 六疤说:“多,很多!” “各位观众!欢迎回到最最最刺激的擂台赛!”萝莉嗓音喊道,“投注通道马上开启!” 边朗估计支援就快要到了,光是找出这个地下拳场还不够,必须要想办法逼出人鱼药剂,证实陈阿强几名死者的死亡和拳场有关。 他刚要开口,萝莉嗓音尖叫道:“36号观众投注10万刀,要求欣赏人鱼药剂!太不可思议啦!” 边朗瞳孔骤然一缩,人鱼药剂出现了! 六疤惊呼:“十万刀!小兄弟,你太值钱了,太值钱了!” 边朗:“什么意思?那个药是给我打?” “当然了,只有你才配得上人鱼!”六疤面容兴奋几乎扭曲,“小兄弟,只要一针,你就无敌了!过了今晚,咱们就发财了!” 边朗缓缓开口:“这个药有什么副作用?” 六疤脱口而出:“没有,安全得很!人鱼能让你变强,非常强!” 他的对手也在此刻出现在八角笼的另一头,三角眼,目光阴毒,全身肌肉如同铁块。 边朗一眼就认出,此人是内网正在通缉的一起灭门案逃犯。 六疤让人拿上来一个冷藏盒,冰蓝色药剂静静躺在冰块中,美得动人心魄。 边朗深呼一口气,他必须拖住时间,拖到支援赶到为止。 “我不需要打药,”边朗说,“我还能打。” “这不是你需不需要的问题,”六疤拿起注射器,“这是观众要你打,你没得选!” 针头泛着冷光,边朗知道这一针一旦打进身体里,他必死无疑。 六疤将针头刺向他,边朗抓住六疤的手腕:“我说了,我不需要。” 六疤一反常态,眸光变得凶狠恶毒:“小兄弟,我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身后“唰”地出现几名手持电棍的黑衣保镖,萝莉嗓音嬉笑着说:“不可以哦,观众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 边朗眸底森冷如寒潭,思忖着带着药脱身的可能性有多大。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嗓音忽然响起:“等等!有个客人点名要他!” · 六疤怎么可能放边朗走,胖子打了一通电话解释一番,萝莉嗓音笑得极其开心:“vip包厢里有位客人对我们的新人一见钟情了呢!各位观众们,现在怎么办呢?不然这样吧,大家来投注选择好不好!投到a池,就让新人注射人鱼药剂后继续擂台赛;投到b池,就让新人与vip客户去恩爱,嘻嘻,好好玩!” 屏幕上适时出现两个巨大的金币池,一边是a,一边是b。 齐知舟也是观众之一,自然具有投注资格,他通过加密渠道,往b池转入了五十万元——系统显示他是初次观看赛事,投注上限只有五十万。 三十秒后,投注时间结束,b池小幅胜出。 边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抬眸望向那个神秘的vip包厢。 有人救了他,是谁? 纵使六疤再不情愿,但观众的意愿绝不可违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边朗被两个人带走。 · 通过升降机,边朗被带到了vip包厢门外。 他顿了顿,抬手推开门,里面有个人背对着他坐在观赛沙发上,从边朗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顶压得很低的棒球帽。 边朗抬脚朝他走过去:“你是谁?” “别过来。”那人低声说,嗓音有种不自然的喑哑,“就站在那,别动。” 边朗摸不清这个人的路数,还是谨慎为妙,因此停在了距离沙发两米左右的位置。 “等到比赛结束,”沙发上那人开口说,“我会带你安全离开。” 边朗微微眯了眯双眼:“你在帮我?为什么?” 那人显然不想多与边朗交流,沉默不语。 边朗试图从他嘴里套出更多信息:“真对我一见钟情了?费尽周折帮我弄上来,不让我好好陪陪你?” 那人生硬地说:“不需要。” ·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巨大的悬空屏幕上“啪”一声脆响,出现了此时vip包厢内的画面。 萝莉嗓音笑着说:“噫?这位观众怎么不与我们的新人恩爱呢?难道不是真的一见钟情?我看还是让他回来打比赛吧,大家说对不对!” 观众席上响起一阵嘘声。 “这么无聊可不行,”萝莉嗓音说,“观众们最讨厌无聊了!我们还是重新开个池子投票,看看要不要新人回来打比赛吧!” 齐知舟轻呼一口气:“你过来。” 边朗抬步,走到沙发前。 齐知舟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抬起,抓住边朗血迹斑斑的背心衣领,一把将他拉向自己! “哇哦!终于有趣了!”萝莉嗓音尖叫,“继续!继续!观众们喜欢更加刺激的!” 大屏上出现vip包厢的画面,昏暗的室内,身材高大、肌肉精悍的银发男人将另一名纤瘦的青年拢在身下,青年浑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肤都包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耳垂莹白如雪。 “观众们还要看什么!下注!快下注!”萝莉嗓音鼓动道,“17号观众投注8000刀,想看这位vip客人咬新人一口!咬哪里好呢?哎呀我们的观众里也有未成年的小朋友,不可以咬不好的地方哦!” 金币池疯狂上涨,齐知舟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萝莉嗓音不满地催促:“这位客人是个新观众,新观众要听老观众的话哦,这是我们场子的规矩!要是不听话,这位新人只好继续打比赛了,好可怜哦!” 就在这时,齐知舟一只手轻轻掐住边朗的脖颈:“别动。” 他仰起脸,隔着口罩张开双唇,轻轻地在边朗喉结的位置咬了一下。 咕咚—— 边朗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 “口罩都不摘,没意思,没意思!”萝莉嗓音喊道,“13号观众投注!要看他们接吻!接吻好不好!接吻有意思,有意思!” 齐知舟怔了怔。 边朗俯下身,鼻尖几乎贴着齐知舟的帽檐:“我不想死,吻我吧。” 观众席上的喧嚣声愈发响亮,齐知舟在这一刻心跳如擂鼓。 他扣住边朗脖颈的双手缓缓往上,掌心拂过边朗挺拔的鼻梁,遮住了边朗双眼。 第29章 接着,他另一只手将口罩下拉到下巴的位置,干涸的嘴唇微微颤动。 就在他犹豫时,一股温热气息倏然压下,边朗反客为主,吻住了齐知舟的双唇。 齐知舟双眼猛然睁大,他看着面前边朗放大的俊美脸颊,一瞬间陷入了巨大的恍惚。 脑海中似有烟火盛开,又好似一片空白。 边朗不请自来地开始了一场掠夺,在齐知舟的舌底找到了一颗薄荷糖,卷入自己口中咬碎。 “咔哒”。 薄荷微微刺激的味道在二人唇舌中蔓延,边朗双手捧着齐知舟的脸,好让齐知舟的真容不被监控拍到。 这个吻极其短暂,最后,边朗的牙齿咬住齐知舟的口罩边沿,用唇齿为齐知舟重新戴好口罩。 隔着黑色口罩,他恋恋不舍地用指腹摩挲齐知舟水色潋滟的嘴唇。 “知舟,嘴里藏糖变声是个笨方法,糖果我没收了。”边朗垂眸看着齐知舟,在这样的危机关头,他居然还能眼带笑意,“我会带你安全离开。” 第25章 “......”齐知舟怔怔看着边朗,两秒后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处境不妙,“边......” 边朗指腹轻轻向下一按,隔着口罩贴住了齐知舟的嘴唇:“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小声点。” 齐知舟“嗯”了一声:“你怎么......认出我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问这么无聊的问题,”边朗低声闷笑,“怪不得那些下注的人觉得无趣。” 观众席的起哄声不绝于耳,萝莉嗓音高喊着要再看些更刺激的,大屏上的金币数量持续疯涨。 边朗偏头,用余光瞥了眼屏幕,看到了被顶到最高的赏金任务。 “他们想看我脱掉你的外套,在你身上留个痕迹。” 齐知舟没有出声,但他猜到边朗的支援一定正在赶来,他要做的,就是配合边朗拖住时间。 “没关系,”齐知舟语气平缓,“事急从权。” 他双手抬起,解开风衣外套的第一颗扣子,观众席上瞬间响起刺耳的欢呼。 就在齐知舟要继续解开第二颗扣子时,突然动作一顿,边朗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由于体型差距,边朗一只手就能控制住齐知舟的两只手腕,齐知舟动了动,没能将双手抽出来。 “放开。”齐知舟微微皱眉,提醒边朗他们此时正处在怎样的危险中,“他们都在看。” “我知道他们在看,”边朗的嗓音低沉到几不可闻,“但我不想让他们看。” 他将齐知舟的双手举高过头顶,另一只手解开和齐知舟锁骨齐平的第二颗扣子,垂首在齐知舟锁骨间凹陷的位置烙下一个吻,牙齿略微用力,将那处的皮肤咬在齿间。 他像是一只饿极了的野兽,捕到猎物后却不舍得啃咬,小心翼翼地亲一下,再亲一下。 齐知舟仿佛被一道闪电击中,一种极其细微的酥麻感顺着神经传遍全身,以至于他的指尖都难以忍受地蜷缩了起来。 如果说刚才那个吻,他还能说服自己只是危机下的自救,那现在他在干什么?他和边朗在干什么? 现在俯首吻他的......是边朗? 这个念头让齐知舟的意识剧烈颤抖,他狠狠掐住左手虎口,指甲几乎要切开皮肤。 生理痛楚让他倏地激灵一下,下意识地仰起上半身挣扎,这个动作让边朗的齿尖磕到了他的锁骨,他发出一声低吟。 边朗似乎意识到弄痛他了,温软的唇舌疼惜地安慰他被牙齿磕到的皮肤。 齐知舟更加用力地掐着虎口:“边朗,够了!” 边朗没有抬头:“任务完成了吗?” 齐知舟竭力保持平稳的语调:“完成了。” 边朗嘴唇开合,摩擦着齐知舟柔软的皮肤:“我检查检查。” 他呼吸略显急促,炽热的唇息将齐知舟烫得好不自在。 齐知舟长期浸泡在实验室里,鲜少接触阳光,皮肤有种接近病态的苍白。 只是这么轻轻一碰,就留下了一个暧昧的青红色湿痕。 ——脱掉外套,留下痕迹。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任务确实完成了。 边朗将齐知舟严丝合缝地笼在自己身下,迅速为他系好风衣纽扣,严严实实的覆盖住齐知舟的每一寸皮肤。 这怎么能算完成任务?一旦那些正在远程观看的疯子不满意,边朗就会被重新带回赛场的! 齐知舟皱眉:“你不要......” · “哇噻!刺激!太刺激了!好看!太好看了!”外面那个萝莉嗓音兴奋地尖叫,“感谢我们的新人和本场vip观众带来的精彩表演,大家一起说谢谢!” 大屏幕上,浑身血迹斑斑的黑马拳手将浑身不露出一寸皮肤的神秘客人压在身下,弓起背脊动情地亲吻客人。 被动承受这一切的客人扬起头,本该露出一截修长脖颈,却被拳手遮挡得严严实实。 比起露骨的放|||浪,这样隐秘的旖旎显然更加戳中观众们的神经,他们疯了似的投注,电子屏幕上的金钱池高涨到了一个惊人的数量。 齐知舟眼底一片愕然:“这样也行?” 边朗低声说:“齐教授,你还是太单纯了。应对这些变态,我比你有经验。” 齐知舟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方才那段纠缠抛在脑后:“你的人还有多久到?” 边朗在心中估测时间:“十分钟。” 齐知舟:“嗯。” 边朗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齐知舟垂眸,避开边朗深潭般的双眼:“看拳赛。” 边朗对这个回答嗤之以鼻:“骗子。” 他们交谈时鼻尖几乎相抵,包厢外的人看到,只以为他们在耳鬓厮磨。 那个萝莉嗓音恶趣味地鼓动道:“尊贵的vip观众和可爱的新人接下来要干什么呢?大家一起来决定!money answers everything!” 伴随响彻整个斗兽场的金币投掷特效,齐知舟看向包厢外的巨大悬空屏幕,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他们想看直播做......这些人疯了?” 边朗侧头扫了一眼,冷冷道:“确实疯了。” 他结实的双臂捞起齐知舟的腿根,将齐知舟双腿架在自己腰侧,旋即忽然站起身。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让齐知舟搂住边朗脖颈,眩晕之下脱口而出:“边二......” “嘘,”边朗稳稳托住齐知舟,“别害怕,交给我。” 边朗轮廓锋利,眉目深邃,一旦收起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与生俱来的冷峻气场便再也压不住,莫名让齐知舟觉得安全。 “乖,”边朗沉声说,“抱紧我,把头低下来,让他们以为你在亲我。” 齐知舟垂头贴近边朗侧颈,边朗肩头那两道可怕的伤痕在眼前清晰可见。 他极轻地叹了一口气。 边朗不该回到新阳,他和边朗......也不该再有交集的。 就在他短暂恍惚之际,边朗将他重重抵在了墙上! 这个暧昧至极的姿势将场上的气氛掀至顶点,欢呼声犹如潮水涌来,边朗的手掌“啪”地按下墙边的包厢电源总开关—— 大屏上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观众席上瞬间一片扫兴的嘘声。 齐知舟紧搂着边朗,小声问:“这样有用吗?” 边朗似乎觉得这样谨小慎微的齐知舟很可爱,于是说:“现在知道害怕了?点我上来的时候怎么不怕?” 齐知舟恼羞成怒,用气声喊道:“边二!” 大概是这里太黑,他们又靠得太近,齐知舟终于稍稍显露出了属于小少爷的蛮横骄纵。 边朗胸膛震动,发出一阵闷笑:“这些有钱人像看情|||色表演,随时都能看。他们在这里要看的,归根到底,是血腥。” 齐知舟霎时明白了边朗的意思,他再看一眼屏幕上的投注池,金币已经没有再上升的趋势。 显然,刚才边朗和齐知舟的举动已经满足了他们的窥私欲,他们真正需要的,是更加刺激感官的搏斗。 “好吧好吧,我们就把love time留给这对一见钟情的野鸳鸯吧。”那个萝莉嗓音遗憾地叹气。 边朗轻抬眉梢:“说我们是野鸳鸯。” 齐知舟:“......很高兴看到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说明我们的处境没有那么糟。” 萝莉嗓音将观众们的注意力拉回主场:“观众们!让我们继续回到最最最精彩的擂台赛好吗......” · 所有观众都将目光重新投向八角笼,0号观众席上的虚拟影像却始终面对着齐知舟的这个方向。 0号观众在最顶端的位置,他的虚拟形象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素净,面带微笑。 遥远的大洋彼岸,一个男人伫立在全息显示屏前,他轻轻抬手,0号观众也随之扬手。 他将方才俊美拳手和神秘客人间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即使他姿态放松,但手背仍然绷起根根青筋。 第30章 已经过去十年了,十年很长,足够他修复基因缺陷,足够他种下的共生基因迎来成熟期,也足够齐知舟爱上他。 他左手拄着一根拐棍,转身走向身后的书桌,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 “今晚那个新来的拳手,对,银色头发那个,留住他。”男人嗓音柔和,说出的话却无比冷酷,“......不要他的命,要他的腿。” 挂断电话,男人再次转身面对全息显示屏,沉默许久,发出一声深沉的喟叹。 “知舟,十年了,你应该要爱我了。” · “一场擂台赛最多轮十个人,只剩两个就能结束。”黑暗的包厢中,齐知舟低声说,“比赛结束后,我带你出去。” 他对胖子有大用处,胖子暂时不会动他。 “做你的男宠还有这殊荣,省得我突围了。”边朗轻笑,“看时间,林森他们应该已经埋伏在外围了,只要回到地面,我们就是安全的。” 齐知舟轻轻“嗯”了一声。 就在这时,齐知舟感觉到边朗的双臂肌肉忽然紧绷,呼吸也随之一滞。 他问:“怎么了?” 边朗耳尖微动,眉眼一片冷凝:“有人在往我们这边来,至少五个人,穿着战术靴。” 第26章 齐知舟脑子里“嗡”一声响,对边朗小声说:“他们为什么要突然发难......有人认出你是警察了?” 边朗摇头:“不会,如果有人知道我的身份,在拳击场上弄死我更快。” “那是为什么......”蓦地,齐知舟意识到了什么,盯着边朗近在咫尺的脸,“是因为我?” 边朗略一思忖:“可能是因为还有别人也对我一见钟情,却被你捷足先登,所以恼羞成怒,要把我们这对野鸳鸯干掉。” 齐知舟恼怒:“边朗,别开玩笑——” 他话音未落,整个人就被边朗单臂环腰抱了起来。 齐知舟双脚忽然悬空,随着边朗的动作旋身,失重中他听到包厢门被“砰”一声踹开,一阵拳风贴着帽檐惊险擦过。 双脚落地后,齐知舟越过边朗的肩膀看到有六个人闯入包厢,战术腰封里插着电棍和匕首。 边朗将齐知舟护在身后,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哥们,都是出来混口饭吃,没必要动真格吧?” “放心,老板不要你的命,”领头的花臂男拔出电棍,指着边朗右腿,“就要你一条腿。” 边朗听了这话,不仅面无惧色,反而吊儿郎当地笑了一下:“好说,我来这儿就是赚钱的。让你们老板出来和我谈谈,只要钱到位,别说要一条腿,要一个肾都行。” 花臂男轻蔑地说:“要和我们老板谈,你还不配。” 齐知舟此时开口道:“我是今天入场的vip观众,他是我要的人,你们要动他,先给我个说法。” 花臂男扫了一眼齐知舟,似乎是想看穿齐知舟捂得严严实实的皮囊下究竟长着怎样一张脸,能让他们老板亲自保人。 “老板吩咐了,不能伤你,他对你很有兴趣。”花臂男说道,”你想要说法,和我们老板谈。” 边朗失笑。 花臂男的绿豆眼盯着边朗:“大难临头,你笑什么?” 边朗眼中森寒笑意渐深:“你们老板算什么东西,想和他谈,还不配。” 紧接着,他以让人根本无法反应的速度,准确抓住了花臂男电棍的另一端,用巧劲反肘一拉—— 花臂男一个趔趄,边朗抬膝狠狠撞向对方小腹! “呃......”花臂男闷哼一声跪倒在地,痛苦地蜷曲着身体,“你他妈找死......” 就在这时,齐知舟余光捕捉到亮光一闪而过,他脸色骤变:“小心!” 边朗闪电般后仰,锋利的刀刃几乎刮下他鼻尖上的汗毛。 · 八角笼中拳赛继续,观众们山呼海啸般的助威声淹没了包厢中的响动。 边朗以一敌六,腾空一记飞踢将一个人踹在门上,躯体和门板碰撞出一声闷响。 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格斗技巧,边朗无疑都极为强悍,但他不久前才在拳击场上经历了恶斗,体能有所消耗,身上还有伤,加上包厢内十分昏暗,视野受限,边朗身上很快就挂了彩。 他旋身躲过一记攻击,忽地耳尖一动,捕捉到身后传来凌厉风声,边朗条件反射地抬手护住后脑—— “砰!” 一张木椅重重砸上边朗后背,木板霎时间四分五裂。 齐知舟瞳孔骇然收紧,吼道:“边二!” 边朗被这一下砸得几乎要呕血,他强行咽下已经涌起到喉头的腥气,嘶哑道:“不是在这吗,别怕。” 花臂男为首的六个人一拥而上,边朗狼狈地闪躲,但拳头和棍棒还是击打在了他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警笛声忽然响彻整个包厢! “嘀呜——嘀呜——嘀呜——” 几人动作一顿,面面相觑:“怎么回事?哪来的警察!” 一片混乱中,齐知舟拉住边朗的手:“走!” 包厢外是曲折蜿蜒的长廊,齐知舟来时记下了升降机的位置,紧紧拉着边朗,奔跑在迂回的长廊中。 边朗反手与齐知舟十指交握,因为受伤而喘息急促:“又是警报器?齐教授,故技重施可不高明。” “好用就行,”齐知舟记的空间感极佳,迷宫般的路线于他而言丝毫不是阻碍,“能撑住吗?” “能。”边朗用力握了握齐知舟的手。 齐知舟现在庆幸的是,那位“老板”袭击边朗是临时起意,没有提前布下埋伏,他们一路才能畅行无阻。 · 半人高的金属升降机就在眼前,但报警器的小手段没能拖多久,那些人很快追了上来。 齐知舟眼疾手快地按下开关键:“你先进去......” 机器上的推拉门打开,边朗抓住齐知舟的风衣领口,一把将齐知舟推了进去。 厢体剧烈震颤,齐知舟的后背重重撞在金属护栏上,他来不及惊呼,边朗一掌按下上升按键,喝道:“趴下!” 齐知舟下意识俯身,一根甩棍擦着他后脑掠过,重重砸在他身后的护栏上。 边朗顺手操起墙边的灭火器绕臂甩出,三个人被灭火器砸倒,一颗鲜血淋漓的牙齿从其中一人口中飙出。 齿轮摩擦声从地底传来,升降机缓缓开始运作。 齐知舟趴在护栏边,朝边朗伸出手:“上来!” 边朗刚抬手,花臂男猛的将边朗飞扑在地,势必要将边朗留下。 齐知舟心急如焚,但他身在缓慢上升的厢体中,无法够到开关键。 升降机已经是悬空状态,下方就是斗兽场的最低处,至少有二十米高! 边朗和花臂男立刻缠斗在了一起,边朗右臂从后方勒住花臂男的咽喉,左手手肘猛击花臂男的肋骨。 “操......你|妈!”花臂男目眦欲裂,从腰封中拔出一把匕首,反肘狠狠朝他下方刺去—— “嘶!” 边朗偏头的速度堪称神速,刀尖与地面摩擦出尖锐声响。 他扼喉的力道极其强悍,花臂男嘴唇发紫,大张着嘴艰难地汲取空气。 边朗趁机挣脱束缚,从地上飞快爬起,大步朝升降机跑去。 升降机上升到了距离边朗三米多高的距离,边朗敏捷地凌空跃起,双手抓住升降机栏杆边缘,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厢体陡然倾斜,齐知舟探出身抓住边朗双臂:“我拉你进来!” 花臂男此时竟也跃了上来,他臂力惊人,仅凭单臂抓住护栏,另一手抓着匕首朝边朗狠狠戳刺。 边朗体力本就消耗巨大,又要悬在空中躲避花臂男的攻击,额角青筋根根凸起,显然力有不逮。 厢体剧烈晃动,整座升降机轰然下坠半米,齐知舟被惯性甩向厢体另一侧,他体重较轻,整个人险些被甩出升降机! “当心!”边朗暴喝道。 这短暂的分神让花臂男的匕首刺入边朗大臂,顷刻间血流如注! 边朗紧咬牙关,冷很浸透鬓角。 花臂男狞笑:“既然你小子这么牛|逼,今天老子不仅要你的腿,还要你的命!” 他从腰封中摸出一根甩棍,“啪”地打在了边朗紧抓护栏边缘的手背上。 “边二!”齐知舟喊道。 边朗的闷哼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他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眼:“在这呢,没事,不怕。” “有种!”花臂男又是一棍砸下,边朗小臂上的青筋几乎要穿透皮肤迸裂而出。 齐知舟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他什么都顾不得了,什么道德什么伦理,此时统统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踉跄着站起来,右手颤抖着从风衣口袋中摸出一支注射器。 ——胖子最初在ktv给他的人鱼原液,未经稀释,注入人体,即刻毙命。 一旦做好了决定,齐知舟出奇的冷静,他眸中泛着冷光,注视着花臂男的满是刺青的脖颈。 第31章 他只要边朗活着,至于他需要承担什么后果,那不重要。 就在这时,边朗余光看到了齐知舟的动作,他立即猜出了齐知舟的意图,一瞬间浑身血液都冲向头顶:“知舟不要!” 就在针头即将刺破花臂男皮肤的刹那,边朗疯了般的发力,双腿缠住花臂男的腰狠狠一绞! 在花臂男看来,边朗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他全然没想到边朗居然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抽搐着从升降机上跌落。 同时,边朗右脚蹬在厢臂一枚凸起的螺栓上,终于翻身进了轿厢。 “砰!” 肉体坠地摔出闷响,伴随着那个萝莉嗓音惊恐的尖叫。 齐知舟趴在护栏边缘,下意识往下望。 一只带着血腥气味的粗糙手掌此时自后方遮住了他的双眼:“别看,知舟,不要看。” 边朗扣住齐知舟的肩膀,强势的将齐知舟调转方向,面对着自己。 有了口罩的遮掩,边朗看不见齐知舟的表情,只能看到齐知舟颤动的睫羽,像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翅膀。 他将齐知舟手中那支注射器原样放进风衣口袋,双手捧着齐知舟的下颌:“你什么都没有做,他活着,还是死了,都与你无关。” 齿轮持续发出摩擦声响,他们即将抵达出口。 齐知舟深吸一口气:“边朗,我没事。” 即使他已经将所有情绪藏得很好,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暴露了他的无措。 “我知道,你没事,是我有事。”边朗把齐知舟歪向一边的帽檐扶正,“我怕的要死。” · 轿厢升至地面,齐知舟有胖子给他的通行卡,刷卡后离开了集装箱,将混乱的地下拳击场抛在身后。 不远处红蓝警灯闪烁成一线,警车已经将这片废弃港口包围。 “走。” 边朗牵着齐知舟大步朝警车的方向走,就在此时“轰”一声巨响,在他们身侧大约十米远的位置,一个集装箱碓忽然爆炸,霎那间火光冲天! 大火将齐知舟的瞳孔烧得通红,噩梦中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重现,他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有个人握住了他的肩膀,在耳边喊他的名字。 是谁?是谁要把他从燃尽一切的大火里拉出来? 齐知舟后颈莫名一阵剧痛,这阵痛楚突如其来,几乎要将他的血管皮肤撕裂。 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有颗种子正在他的身体里冲撞,叫嚣着要破土而出。 “知舟!知舟你看着我!知舟!” 齐知舟知道这个人是谁,是边朗,他在心里无数次描摹过边朗的样子,无数次默念过边朗的名字,他确定就是边朗。 然而面前人的脸在他眼前逐渐扭曲,周遭一切事物也变得模糊,意识深处仿佛有什么牵引着他,把他带往另一个方向。 齐知舟宛如一具没有自主意识的提线木偶,他喘息着念出了一个名字:“边......” 第27章 消防和医疗队很快赶到现场,警戒牌隔出一个简陋的指挥中心,边朗拿着对讲机指挥现场工作。 一个医生拎着救护箱,有些苦恼地看着边朗糊满鲜血的手臂,大臂那道刀伤极深,翻出的皮肉边缘隐隐发白。 “怎么了?”边朗问,“有事就说。” 医生回答:“队长,你这伤挺严重的,得去医院缝针。” 边朗立起手掌,示意医生稍等片刻,朝对讲机发出清晰的指令:“三件事。第一,地下空间肯定还有其他出口,给我把牢了,一个都不准放走。第二,现场观众是投影产生的,应该有个中控设备储存所有观众的信息,让信科司第一时间破译。第三,西边的集装箱群突然爆炸绝对不是意外,物证鉴定和防爆组做好摸排,注意安全。” 对面回复“收到”,边朗“嗯”一声,才转头对医生说:“你刚才说什么?” 医生:“你伤得不轻,得去医院处理。” 边朗皱了皱眉,似乎觉得麻烦:“现在走不开,你先帮我随便包两下就成,这看着血淋淋的,怪吓人的。” “我先帮你简单处理,”医生为难道,“但是没有麻醉,我怕你受不了。” “没事,”边朗不以为然,伸出受伤的右手,“来吧。” 医生给边朗手臂和肩膀的伤口消了毒,撒了抗发炎药粉,用医用绷带做了包扎。 整个过程中,边朗一声痛都没有说过,只是在她撒药的时候蹙了一下眉,甚至还能有条不紊地安排抓捕工作。 处理完毕,医生佩服不已:“队长,不愧是做刑警的,你这毅力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这就好了?”边朗瞅了眼自己木乃伊似的右胳膊,“这和毅力没关系,我天生就耐疼,体格好。” 医生更羡慕了:“那你家这基因可太好了,遗传的?” 边朗想到了什么,笑笑说:“也不是,我有个哥,他就不耐疼,常常生病。” 医生收拾救护箱,玩笑道:“你们兄弟两个完全反着来啊,基因buff都点你身上了。我要是你哥,不得忌妒死你。” 边朗说:“他已经去世了。” 医生自觉失言,悻悻道:“啊......不好意思啊......” 边朗摆摆手:“没事。” “边队!”方锦锦此时大步走来,“这边善后有我们,你先去医院吧。” “不用,死不了。”边朗问,“从升降机摔下去的那个怎么样了?” 方锦锦汇报道:“当场死亡。” 边朗抿了抿嘴唇:“知道了,这件事我回去给李局单独汇报。” 出任务时造成嫌疑人死亡是大事,写个十份八份检查都算是轻的。方锦锦看自家队长这脸色,以为他是在担心这个,于是安慰道:“边队,你这是正当防卫,上边就算派人来查,也不会挑出差错的。” 边朗轻呼一口气,他哪里是担心这个,他只是在后怕。 就差一点点,那个人就死在齐知舟手上了。 还好不是,还好齐知舟的手没有染血。 · 想到齐知舟,边朗心头一阵刺痛,他偏头看向人群边缘的一道清瘦身影。 齐知舟站在警戒线边,眉目清冷,静静注视着远处燃烧后的废墟,眸光沉郁得仿佛要与身后满是阴霾的天穹融为一体。 方锦锦担忧地说:“边队,齐教授状态不太好,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他浑身上下连点油皮都没擦破,”边朗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插在作训裤口袋里,冷硬地说,“有什么可看的?” 他在心里自问自答,确实没什么可看的,齐知舟甚至喊的都不是他的名字,他还巴巴地凑上去做什么? 方锦锦感觉到了不对劲,谨慎地问:“你们......吵架了?” “没有,能吵架的要么是敌人,要么是情人,”边朗嘴角勾出一个讥诮的弧度,“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吵什么。” 方锦锦莫名觉得窒息,看他们队长这态度,和齐教授应该是彻底没戏了。 下一秒,齐知舟转过头来:“边朗。” 边朗半秒钟都不带犹豫的,大步朝着齐知舟走去:“叫什么叫,这时候知道叫我了?” “......”方锦锦忍不住对边朗背影比了个中指。 · 收尾工作开展得秩序井然,现场局势尽在边朗掌握,除了面前这个人。 边朗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硬梆梆地说:“什么事?” 刚才那场大火带给齐知舟的波动尚未消散,此时他脸色苍白,虚弱得仿佛一根手指就能将他推倒。 “你还好吗?”齐知舟看着边朗身上的绷带,“很疼吧?” “废话,没有麻醉直接上药,你说疼不疼?”边朗不知道为什么生出了一丝委屈,刚才擦药的时候是真没觉着疼,这会儿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现在知道关心我了,刚才我疼得要死要活的时候怎么没见你?” “抱歉,”齐知舟解释,“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话音到此戛然而止,齐知舟垂眸,意识到自己无法给予边朗任何承诺。 边朗冷冷注视着他:“齐知舟,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你想问我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齐知舟笑了笑,“反正该抓的人你们都抓到了,审一审就知道了。” 边朗颔首:“你本来也应该是审问对象其中之一,但你救了我,我该谢谢你。” 红蓝交替的警灯映照出齐知舟疲惫的脸颊:“那我可以走了吗?” 边朗没有说话,齐知舟将他的沉默视为默许,转身想要离开,却被边朗一把拽了回来。 边朗手劲很大,攥着齐知舟的手腕到了一辆警车后,将齐知舟按在了车身上。 齐知舟蹙眉:“还有什么事吗?” 边朗紧盯着他:“有个问题。” 齐知舟真的很累:“可以明天问吗?” 第32章 “不行,”边朗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必须立刻知道。” 齐知舟平淡地说:“你问。” 边朗虎口捏住齐知舟的下颌,视线定格在齐知舟没有血色的嘴唇上。 “小少爷,这么多年,还有谁吻过你吗?” 齐知舟一怔:“......” 他下意识的僵硬让边朗忽然心情大好,他微微垂头,手掌顺着齐知舟纤细的脖颈下移,停在了锁骨中间略微凹陷的位置。 “这儿被我弄脏了,痕迹一时半会消不掉,怎么办?” 齐知舟上半身极力后仰:“边朗,这就是你必须立刻知道的问题吗?毫无意义。” “我不这么认为。”边朗手臂向后,轻而易举地托住了齐知舟的后背,将齐知舟后弯的身体靠向自己,“对我意义重大。” 齐知舟挣扎着扭了下腰:“你放开我!”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边朗更加贴近齐知舟,用几乎是逼迫的强势语气问,“痕迹消不掉,怎么办?” 齐知舟耳根发烫:“那就留着。” 边朗显然对他的回答很满意:“留着。” “这里有很多人,”齐知舟小声说,“你先放开我。” 呼吸紧密交缠,边朗嗓音黯沉:“最后一个问题。” 即使边朗受了重伤,但齐知舟还是无法挣脱他的控制:“......你问。” 夜幕低垂,边朗的眸光极具攻击性:“我是谁。” 齐知舟愣住了:“这是什么问题?” “我是谁,”边朗呼吸有些沉重,“齐知舟,回答。” 齐知舟缓慢地眨了眨眼:“边朗,你是边朗。” 边朗的目光让齐知舟觉得危险,终于,边朗轻轻一笑:“答对了。” 齐知舟:“我先走了。” 边朗拉开车门,将齐知舟塞进了后座:“老实待着,等会儿陪我去医院。” 齐知舟蹙眉:“边朗,你在得寸进尺。” “我伤的这么重,你甩甩屁股就走人,没有这么好的事。”边朗警告地眯了眯双眼,“齐教授,你今晚出现的动机很可疑,你现在没有人身自由,请你知悉。” 齐知舟恼羞成怒地推开车门:“我不是法盲。” 边朗不躲不避,任由车门砸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嘶”地猛吸一口凉气。 “医生说我伤得很重,要做手术。我无亲无故,连一个能帮忙的都没有。”边朗颓废地垂下头,“你走吧,我不勉强你了。” 齐知舟抿了抿嘴唇:“你去忙吧,我在这里等你。” “ok,你要是走了,我就发a级通缉令。”边警官愉快地关上车门,步伐矫健地离开了。 齐知舟:“......” 他是被边朗骗了吗? · 等边朗忙完已经是四十分钟后了,他的伤确实不轻,要是感染了,后患无穷。 林森他们好说歹说,才把沉迷公务的边队长弄上救护车。 边朗觉得自己问题不大,倒是齐知舟,在去医院的路上发起了高烧,额头烫得吓人。 车里有电子体温计,边朗给齐知舟测了测,体温已经飙到了39度6。 “怎么这么突然?”随车的医生说,“刚刚我看齐教授一直好好的,一下子烧到这么高......” 齐知舟意识不清,边朗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一只手揽着他的肩膀,轻轻揉捏他的耳垂:“他小时候就总是莫名其妙的高烧。” 几乎每个月都要高热一场,来得快去得也快。 医生疑惑:“查过什么原因吗?” “查过,”边朗英挺的眉毛皱着,“没查出来。” 医生说:“边队长,你把齐教授放下来吧,你自己肩膀还有伤。” “没关系,让他靠着我。”边朗放低声音,“他从小就这么靠着,靠习惯了。” 医生见他们紧紧依偎在一起,仿佛自成一个结界,于是便不再说话。 · 齐知舟闭着眼,嘴里咕哝着什么。 边朗垂头:“知舟,你说什么?” 齐知舟也许在做梦,动了动嘴唇,含混不清地说:“......边二,我打你!” 边朗失笑,温柔矜持的齐教授一病倒就变回了骄纵蛮横的小少爷,在梦里也要打他。 他牵起齐知舟的一只手,在自己下巴上轻轻拍了一下:“好了,打我了。” 旋即,他将那只因为高烧而变得滚烫的手掌放到自己嘴边,在齐知舟的掌心亲了亲。 “知舟,我也不再是当年的边二了。” 小时候的边二寄人篱下,小少爷要打他罚他,他只能受着。 现在的边朗锱铢必较,齐知舟打他一下,他就要在别的地方讨回来。 齐知舟实在是烧得厉害,乌羽般的眼睫止不住颤抖:“边二,我头疼......” 边朗像小时候那样哄他:“马上就到医院了,你乖。” 齐知舟呜咽了一下,整个人蜷缩进边朗怀中。 第28章 齐知舟打小就有这毛病,莫名其妙的发高烧,一烧就是超高热,整个人烫得像熔浆。 里里外外什么检查都做过了,就是不见好。长辈担心他烧坏脑子,甚至请了玄学大师来看,家里做了一场三天三夜的大法事,最后大师得出个聊胜于无的结论:“无碍,小少爷是富贵命,娇养着就行。” 小少爷还是动不动就高烧,好在他这烧来得突然,退得也快,通常第二天就大好了。 大师有一点没说错,小少爷就是天生的富贵命,特别能折腾人,病了更是作的不行。 他发烧的时候不要别人陪,只要边朗,边朗离开一刻都不行。 小少爷能作到什么程度,他九岁那年有次烧到40度,像只小猫似的枕在边朗腿上,蔫蔫巴巴地闭着眼睛,两只拳头放在下巴底下。 管家给他拿来蜂蜜水,他不喝,非要喝边朗冲的。 边朗只好起身去冲蜂蜜水,小少爷掀开眼皮发现边朗不在身边,边哭边发脾气,谁都拿他没辙。 边朗蜂蜜水没来得及冲好就赶回房间,小少爷在他脖子上挥了一巴掌:“边二,我都要病死了你还不陪我,我打你!” 他哭的实在是可怜,整张脸都红了,眼睛和鼻尖都是水汪汪的。 边朗那时候也才十岁,无缘无故挨了一巴掌怎么可能不生气:“不是你使唤我去弄水的吗?” 小少爷就朝边朗伸出手:“边二,那你带着我去......我马上就死了,你要多陪我。” 于是边朗把他抱起来,脸色很臭,但动作很轻。 小少爷挂在边朗身上,边朗一只手托着他的屁股,另一只手搅拌蜂蜜,很费劲。 “边二,我好像要病死了,我刚才打了你,你不能恨我,”小少爷湿着睫毛,鼻涕蹭在边朗衣服上,“你要是记恨我,我死了也会很伤心的。” 边朗板着脸:“你是打人的,你还委屈上了。” 他说话语气硬邦邦的,小少爷又闹上了,揪着边朗的耳朵用力扯:“边二,你是我的宠物,是我养的狗,我死了你要给我陪葬......我到天堂还要打你,打你打你!” 边朗被揪疼了,但也没撒开托着小少爷的手:“脾气比屎还臭,上不了天堂。” 小少爷转脸又把脸埋在边朗颈窝,抽抽噎噎:“边二,我浑身都好疼啊......” · “疼......” 二十七岁的齐知舟躺在病床上,蹙着眉小声说疼。 边朗坐在床边,俯身问他:“哪里疼?” 齐知舟闭着眼,没有说话。 边朗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从一个很近的距离凝视齐知舟。 如果说小时候的齐知舟是用金钱养出来的矜贵漂亮,那么成年后的齐知舟则是一种春风雨露灌溉出的秀美,像一枝挺拔雅致的青竹,让人一见便心旷神怡,忍不住心生爱慕,但又不敢靠得太近,唯恐冒犯轻慢了他。 齐知舟又动了动嘴唇,喃喃道:“疼......” 边朗手背贴着他的额头:“你发烧了,输完液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 齐知舟眼睛撑开一条缝隙,依稀看见面前有个人影,于是下意识地勾了勾嘴角:“我没事,不疼......” 边朗捏住他的两片嘴唇:“没事什么没事,疼就说疼,不许笑。” 见人第一反应就是笑,怎么养出的坏毛病。 边朗用棉签沾着温水,轻轻擦拭齐知舟发干的嘴唇。 他自己伤的更是厉害,右臂才做了缝合,动作显得很笨拙 “就你这小蠢样,还当教授,这十年没少发烧吧,也没给你烧傻了......” “忍着。”齐知舟闭着眼,自言自语一般道,“忍住。” 边朗动作一顿,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了心脏。 良久,他嗓音暗哑:“这么多年,就没有人照顾你吗?” 你那么受欢迎,有那么多的仰慕者、追求者,你的学生、同事、朋友......是谁都好,没有人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吗? 第33章 齐知舟的的意识像泡在海里,浮浮沉沉。 他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出一个念头——有人照顾我的,边二一直都陪着我,他要是敢走,我就打他! 但即刻,他又想道不对,我已经没有边二了,如果不是边二,我谁都不要。 齐知舟眉心拧出一个倔强的弧度:“忍着......要忍住。” 边朗用指腹缓慢揉他的眉头:“每次都烧的这么厉害,是怎么忍下来的?” 齐知舟像一个设定好的机器人,自动开启了“忍”这个程序,他不再说话,紧紧抿着嘴唇。 边朗靠坐到床头,轻轻托起齐知舟的脖颈,让他像小时候那样枕着自己的大腿。 “知舟,不用忍了,”边朗抚摸齐知舟乌黑的睫毛,“以后都不忍了。” 这个姿势让齐知舟感到很安全,他在意识深处潜入了一片深海,那里没有滔天的大火,海水居然是温暖的,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小舟,海水托着他轻轻地摇。 高热成了一种微妙的催化剂,推着齐知舟卸下层层防备。 海水包裹着小舟往遥远的深处回溯,一直回到他还是小少爷的岁月。那时候他连天上的星星都能要到,最大的烦恼是怎么让边朗多陪陪他,多朝他笑。 于是,齐知舟挪了挪身体侧躺着,蜷缩起双腿,两手握成拳贴着下巴。 “又来,”边朗轻笑着一声叹息,“每次发烧就这样,缠人得很。” 齐知舟浑身滚烫,就连鼻息都是炽热的。 边朗觉得他这样特别像一只猫,那种高贵优雅又骄矜难伺候的小白猫,于是弯曲手指,用指骨挠挠齐知舟的下颌。 “边二!”齐知舟发出的声音也像小猫,毫无威胁力,“我打你!” 边朗使坏,弹了一下他的下巴尖:“娇气包,细胳膊细腿的能打谁,也就嘴上嚣张。” 齐知舟好委屈,总是习惯性上扬的嘴角下撇着。 边朗趁着他神志不清,故意逗他:“小少爷,你今年几岁了?” 齐知舟闭着眼睛,嘴唇紧抿。 “大人问问题,你不回答,没礼貌。”边朗吓唬他,“不陪你了。” 齐知舟捏着的拳头紧了紧:“边二,我打你......用鞭子打你,打你!” “好好一个教授,脑子里全是打打杀杀,你那些崇拜者成天夸你温柔儒雅,也不知道怎么夸出口的。”边朗笑着捻开贴在他额头上的一缕碎发,“不烦你了,睡吧,睡一觉就好了。” 齐知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边朗调暗病房里的灯,久久注视着枕在他腿上的齐知舟。 他察觉到有一部分的齐知舟戴上了面具,成长为了温润如水的齐教授,另一部分的齐知舟则留在了十年前,留在那场大火发生之前。 不管是哪一部分的齐知舟,乖还是不乖,沉稳还是莽撞,柔和还是跋扈,他都好想拥有,想到身体里的每根神经都隐隐作痛。 “知舟,”边朗的声音低得几乎无法听闻,“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喜欢我,好吗?爱我,好吗?” 尾音战栗着融进飘满消毒水气味的空气里。 齐知舟没有听到,所以不会回答。 边朗垂眸自嘲地笑了笑,他非常清楚,即使齐知舟听到了,也不会给他回答。 · 天蒙蒙亮时,林森打来电话:“边队,你的伤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都是皮肉伤。”边朗小心的为齐知舟掖好被角,起身走到窗边,“地下拳场那边有什么新情况?” 林森说:“陈阿强还有另外三个死者确实都是拳手,死于人鱼药剂,根据供述还有另外四个拳手死了,已经请分局协助去抛尸地确认了。” “嗯,”边朗面色凝重,“继续。” “有几个新情况。”林森严肃道,“案发港口是十年前停止使用的,这块地的开发权,在芳园地产手里。” 边朗双眼微微眯起,说出了一个名字:“方如山。” 林森:“还有就是,现场抓捕时死了一个人。” 边朗:“这个我知道,摔死的,我差点被那傻|逼弄死。” “不是那个人,”林森呼了一口气,“是个胖子,被割喉死的。” “胖子?”边朗眉眼沉郁。 林森说:“我们比对了监控,这个胖子在7月15号晚上,也去了宿醉酒吧。” ——有人联系我,希望我改造一种新药。我是研究基因的,对这类药物很感兴趣,所以就赴约了。 边朗回想起齐知舟对他说的话,如果齐知舟真的有另一面身份,那么这个胖子就是唯一的知情者,却被割喉杀害了。 “我知道了,”边朗转头看向病床上的齐知舟,“我现在就回去。” 挂断电话,边朗摸了摸齐知舟的额头,确认齐知舟已经退烧了,然后离开病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房门。 · “咔哒”一声轻响,病房门合上。 同一时刻,齐知舟漆黑的眼睫动了动,而后睁开了双眼。 他眼底混沌不再,而是一片镇静清明。 胖子死了,在他预料之外,却倒也没有让他太意外。 对于权贵们来说,胖子作为一个黑拳市场的掮客,不过是个小喽啰,也许在他们眼中连蚂蚁都不如。 而“山灰”,在他们看来拥有改造基因药剂的能力,是一定要保住的。 杀掉胖子,不给他任何供出“山灰”的机会,弃车保帅之举。 齐知舟的眼皮因为高烧而万分沉重,就连眨眼都十分费劲。 就在他沉思时,合上的病房再度打开,齐知舟甚至来不及再阖眼,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边朗走到病床边。 边朗垂眸俯视着他:“醒了就起床,和我去市局。” 齐知舟嗓音还很嘶哑:“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从小到大,你在我面前装睡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边朗哼笑,“我能分不出来?” 齐知舟慢腾腾从床上坐起来,被输液针扎得青青紫紫的手掀开被角:“走吧。” 边朗打量他两眼:“就这么走?” 齐知舟怔了怔:“刷个牙再走?” “要么去酒吧瞎折腾,要么和不三不四的人约会,要么被袭击,要么看黑拳,要么发高烧,没一天让人省心。”边朗英俊的眉头皱起,卷大葱似的将齐知舟卷在被子里,一把扛在肩上,没好气地说,“太阳还没出来,就这么出去冻死了算谁的?再发烧我就把你扔路边,谁把你捡走了我给他发锦旗!” 齐教授毫无尊严的被卷在被子里带走,恼羞成怒地说:“边朗!放开!” 隔着被子,边朗一巴掌拍在齐知舟屁股上:“喊什么喊,留点嗓子等会儿坦白从宽用。” 齐教授头朝下,虚弱地挣扎:“边朗!” “老实点,”边朗痞里痞气地一笑,“像你这样的小猫卷,我最多三口就吃光。” 第29章 边朗扛着一卷薄被大步流星地进了市局,在走廊上碰到刚从厕所出来的林森。 林森跟在边朗后边,一脸天真无邪:“哥,你弄一床被子来干嘛?真打算在局里安家啊?哥真不至于,就算齐教授没相中你,但我相信凭你的条件一定能够成家的......” 边朗懒得搭理他,径直进了休息室,顺手把空调温度上调到25。 方锦锦正趴在桌子上小憩,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棉花玩偶取暖,她听见响动掀起眼皮,惊喜地大喊:“边队!你真是我的亲队长,知道我冷还特地弄床被子来!” “边上去!”边朗说,“别碰!” “不是给我带的啊?”方锦锦悻悻地收回打算抢被子的手,八卦兮兮地损自家队长,“哦我知道了!一定是美丽高贵善良大方的齐教授不理你这个银毛非主流,你心寒了,所以走到哪儿都要带着被子。” 她和林森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贱笑出声。 “都安静点儿,”边朗“嘘”了声,“你们高贵美丽可爱大方的齐教授脸皮薄,等会儿真把他弄急眼了。” 方锦锦不以为然:“齐教授又不在。” 林森附和:“而且就算齐教授在又怎么了,我们在夸他又不是损他。” “就是!”方锦锦来劲了,挤眉弄眼地说道,“边队,你不觉得齐教授特别像一块奶油小蛋糕吗?白白的香香的,长那么好看,让人贼有食欲。” “奶油小蛋糕?”铁直男林森无法理解这种比喻方法,“蛋糕能被装起来带走,齐教授又不行。” “怎么不行啦?”方锦锦大声反驳,“边队没把齐教授装起来带走,是他没那个能耐!” 他们正在就“齐教授是否是一块能被装起来带走的小蛋糕”这一话题展开激烈辩论时,边朗轻手轻脚地将扛来的那卷被子放在沙发上,被角往下撸了撸,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 边朗:“你把脑瓜子埋进去干嘛?也不怕憋死。” 方锦锦看了一眼,从椅子上几乎是弹射了起来,吱哇乱叫道:“边队你大可不必啊!就算爱而不得,你也不能弄个齐教授的仿真娃娃来凌辱啊!你你你......你这就过分了啊,你的道德底线真低!” 第34章 林森满脸写着“老天爷啊这还是我敬爱的边哥吗”,他咕咚咽了口唾沫,最终情感战胜了理智,选择为自己的亲师兄辩解:“边队,我觉得你还是很有道德的。凌辱娃娃总比凌辱齐教授本人好......对对对,你还是我最崇拜的师兄!” 被子里钻出的那颗脑袋动了动眼珠,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 方锦锦:“卧槽!齐教授真的是一块可以被装起来的小蛋糕!” 林森:“卧槽!哥你凌辱的是齐教授本人!” · 边朗赏了他们一人一脚,把人赶了出去。 刚刚高烧一场的齐知舟满脸苍白,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头发凌乱,神情疲惫,静静吹着眼睫,整个人显得格外柔弱无助。 边朗双手叉腰,弯腰平视着他:“不说话,生气了?” 齐知舟冷漠地说:“边朗,你这是绑架。” 边朗“噗”地笑出声,吊儿郎当地弹了一下舌头:“是绑架,你报警吧。” 齐知舟瞟了瞟边朗,半晌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然后决绝地闭上眼,大有这辈子都不再搭理边朗的意思。 边朗“啧”一声,笑道:“不就是把你裹在被子带过来吗,还和我生气?” 齐知舟闭着眼,这回连哼都不哼了。 边朗只好解释:“你发了一夜的烧,不能见风着凉。大清早的外头风多大,把你装起来,你是不是就暖暖和和了?” 齐知舟的睫毛动了动,他睁开双眼,质问道:“你为什么说我是虫?” 在来市局的出租车上,齐知舟一直在挣扎,出租车司机好奇地问怎么了,边朗说没事,他在cosplay毛毛虫。 边朗感到很冤枉,澄清道:“我说的是毛毛虫。” 齐知舟:“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边朗抬了一下眉毛,揉了把齐知舟的一头乱毛,“毛毛虫是毛茸茸的。” 齐知舟又质问:“你为什么说我是物品?” 刚才他们从侧门进来的,那边入口有安检机,门卫让边朗把被子过安检,边朗说不用,里面是易碎品。 边朗再次纠正:“我说的是易碎品。” 齐知舟再次反问:“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边朗用一根手指在齐知舟脑门上推了一下,齐知舟冷不防朝后倒向了沙发靠背,边朗大笑出声,“事实证明,确实易碎。” 齐知舟耳后泛起恼羞成怒的薄红:“边朗!” “哎,这不是在吗,喊什么。”边朗用手背贴着齐知舟的额头,还是有些烫,皱眉道,“怎么还没降温?” 齐知舟侧开脸,小声嘀咕:“不用你管!” 话甫一出口,齐教授脑海里响起另一个声音,提醒他这句话实在是幼稚任性,不该从他的口中说出。 于是,齐知舟挺直身板,一本正经地说:“清晨温度偏高是正常的,我已经没有大碍了,过段时间就会痊愈的。” 他的高烧还没有彻底退下去,言谈举止间依稀透露着曾经属于小少爷的那份骄纵,说这话时反而有种故作成熟的别扭感。 边朗无奈地笑了笑,也许痊愈就意味着齐知舟会重新戴上面具,不过没关系。 他已经隐隐看见那张面具下真正的齐知舟了,少年时期的他有耐心等待齐知舟长大,现在的他同样有耐心一点点揭开齐知舟的面具。 · “不逗你了,你在这里歇一会,困了就再睡个回笼觉,我有事要先去忙。等会儿七点食堂开门,我带你去吃早饭。”边朗站直身子,沉声道,“带你过来是有正事,局里同意让你协助进行基因药剂的破译,你不是也对那个人鱼药剂感兴趣吗?与其冒着风险偷偷摸摸地弄药回去研究,不如和我们合作。” 他看到桌上还有一包方锦锦留下的奥利奥,于是拿起来递给齐知舟,自己也吃了一片:“饿了就先垫垫。” 齐知舟抬眸看着边朗,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从边朗这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齐知舟此时简直就是一个只在最高级橱窗里展出的精致手办,皮肤冷白,眼圈透红,睫毛乌黑,漂亮到让边朗心跳都漏了一个拍子。 “边朗。”齐知舟秀美的眉毛微微蹙起,一脸忧愁。 边朗喉结重重滚动一下,在心里想:“他现在就算要我在油锅里滚三滚,我也愿意去。” 齐知舟看着边朗嘴角的奥利奥渣:“你还没有刷牙。” 边朗:“......” 齐知舟缓慢地缩了缩脖子,把脑袋重新埋进了被子里。 边朗嘴角抽搐两下:“齐知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里面偷笑。” 第30章 “边队,这是讯问笔录。” 边朗一踏进办公室,林森将厚厚一沓材料递给他。 “嗯。”边朗接过笔录,一目十行地快速浏览起来,“捡重点说。” 林森简明扼要地汇报道:“地下拳厂已经秘密经营了三年,老大叫徐波,初中辍学,案底丰富,因为偷窃和抢劫坐过四次牢。” 边朗:“徐波人呢?” “没逮到,”林森说,“监控正事昨晚杀了胖子的就是他。拳场有个秘密出口,只有徐波知道,被他逃了。我已经安排布控,只要他一露头,一定能把他绳之以法。” “他杀的胖子?”边朗蹙眉,忽而冷笑了一下,“下手挺快。你继续。” “徐波一开始搞这个拳场,是为了收债。他帮放高利贷的老板催收,把还不起钱的人抓到拳场挨揍。”林森说道,“一年多前,徐波突然和六疤几个小弟说拳场要转型创收。” 边朗瞳孔一压,敏锐地说:“芳园地产拿下港口开发权的时间点?” “是,”林森说,“他们在港口造了地下拳击场,到处物色人上擂台打比赛,那些人大多是外来人口,没有正当工作,聚集在磴口区。也是那时候起,拳场有了观众,那些观众虽然不露面,但非富即贵,让他们看爽了,一晚赚上百万都有可能。” 边朗:“信科那边查到这些观众的信息了吗?” 林森摇头:“他们的中控系统很先进,先我们一步启动了内部销毁。” 边朗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林森:“为了让拳赛更刺激,六疤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给拳手服用违禁药品、注射兴奋剂,什么招都用。去年底,徐波说他弄到了一种神药,只要用了这种药,就能把人变得像野兽。但这种药不能轻易用,副作用大,说不好要弄出人命,闹大了容易被警察盯上。两个月前,前任队长因公负伤退下一线,六疤觉得这是个机会,给一个拳手用了人鱼药剂。” 神药不愧是神药,那个拳手浑身肌肉硬如石块,发狂了一样攻击对手。自己一颗眼珠都快被打爆了,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那场比赛博得了满堂彩,创下了拳场有史以来的单日最高收益,六疤也拿到了天价抽成。 比赛结束后,那个拳手突然倒地不起,浑身抽搐着死了,徐波派人处理了尸体。 六疤大赚一笔,过了一段奢靡的日子,尝到甜头后就再也停不下来,不断给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二个人注射人鱼药剂,陈阿强就是死在他手中的第十二人。 林森:“其他人要么在组织里等级低,拿不到徐波手里的药,要么胆小,不敢给拳手用。只有六疤,一次次给手里的拳手用药,这也导致他的拳手越来越少,只能不断在外头找新人。” “他确实无人可用了,要不然也不会在酒吧里找上我。”边朗嗤了一声,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 林森:“边队,怎么了?” 边朗再次翻阅笔录,沉声道:“前十一个人都是比赛后当场死亡,陈阿强是赛后两个小时才死的。” 林森这时也觉察到他忽略了这一点:“对啊,七月十五号那天,陈阿强打完比赛还自己回了出租屋,这是怎么回事......” 边朗眸光收紧,立即联想到了陈阿强手臂上长期注射的痕迹。 陈阿强在注射另一种药物,这种药物有类似缓解疼痛的功能,让陈阿强身体里的人鱼药剂副作用延缓发作。 一些凌乱的线索在脑海中串联成线,陈阿强之所以给齐知舟设置定时邮件,就是担心万一他死了,留在出租屋里的药被发现。 齐知舟和这种药一定有关,陈阿强在提醒齐知舟去销毁证据。 · 连环杀人抛尸案的真相看似大白,但边朗直觉,水面上露出的只是冰山一角。 一个个秘密潜藏在水下的淤泥当中,而这些秘密不知为何,都或多或少与齐知舟有所关联。 材料最后附着十二名死者的照片,陈阿强的是他学生证上的证件照,入学那天拍的。 他来自淳朴的大山,在新阳的大学生活过得并不轻松,环绕他的是自卑、敏感、贫穷、偏见和歧视。 但是照片上陈阿强双眼有光,笑容真诚,那时的他或许觉得考上名牌大学,真的能够改变他的命运,是他一生的荣耀。 第35章 边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可惜了。” 林森说:“边队,信科那边查到,陈阿强在校园论坛发过一条匿名帖子,是一封感谢信。他说他和一位老师在食堂遇见,那位老师忘记带饭卡,借了他的卡。老师把卡还给他后,他发现卡里被充值了一千块钱。后来他听其他同学闲聊时才知道,那位老师当天还请了几位学生在教师餐厅吃饭,怎么可能没带饭卡呢。” 方锦锦低呼:“是齐教授!” 林森抿了抿嘴唇:“他没说这个老师到底是谁,他说就算为了这一千块钱,他也会努力读书,他发誓要出人头地。” 在陈阿强心里,齐知舟就像是天边明月,明明遥不可及,却又一次次向他施以援手。 他既想让所有人都知道齐教授很好,又觉得自己不配提到齐教授,所以他发出这条匿名贴,是记录,是自我激励,也是一种感谢。 这条帖子无人回复,很快就湮没在了论坛中。 “陈阿强一定是打算到了出人头地的那天,”方锦锦惋惜地感慨,“再用自己的实名身份去回帖,告诉大家这位老师就是齐教授。但是这天永远不会来了。” 边朗将卷宗翻到关于陈阿强的部分:“这几页复印一份脱敏版,给齐知舟。” 方锦锦点头:“嗯,我现在就去。” “林森,你去请方如山过来坐坐。”边朗面沉如水,“是时候和芳园的话事人聊聊了。” · 休息室里,齐知舟看完了卷宗,起身站到窗边,一言不发。 方锦锦关心道:“齐教授,你还好吗?你身体还没好,就别......” “我没事。”齐知舟打断道,“锦锦,抱歉,我现在心情有点复杂,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方锦锦完全理解:“好的好的,齐教授你放心,我让大家都别过来打扰你。” “谢谢。”齐知舟嗓音微微沙哑,语气低落,“锦锦,休息室里有监控吗?我现在......状态不太对。” 方锦锦站在门边,看着齐知舟清瘦的背影。 美人教授大病初愈,今天被边队以粗暴的手段“绑架”到了市局,又得知了自己学生死亡的前因后果,此刻一定心如刀割。 偏偏美人教授又有学者风骨,不愿意自己落寞的模样被看见,就算是机器也不行。 方锦锦爱心泛滥:“齐教授,休息室里没有监控,你放心休息。” 齐知舟轻轻“嗯”了一声,虚弱极了。 她轻轻地关上门,想象着齐教授泪如雨下、我见犹怜的样子,好心疼。 · 然而门内,齐知舟眼神清明而冰冷。 齐知舟和学生们的交往一向极有分寸,他并不是那种会和学生打成一片的教师,也不赞同师生间建立传道授业解惑之外的羁绊,为人亲和只是他对外相处的模式罢了。 他无意中发现了陈阿强的困窘,因此以礼貌的方式对陈阿强适当给予帮助,这并非刻意为之。 但在校园八卦的渲染下,陈阿强成了“频繁”出入齐教授办公室的骚扰狂,成了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有人误以为他对陈阿强另眼相看,用陈阿强来引他入局。 从某种程度上说,陈阿强是因他而死的。 沉默片刻,齐知舟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电话。 方如山惊喜的声音响起:“知舟?” “如山,是不是打扰你了?”齐知舟面容冷肃,嗓音却带着温柔笑意。 “怎么会,”方如山说,“你能给我打电话,我求之不得。” “如山,其实我遇到了一些麻烦,”齐知舟怅惘道,“想来想去,还是要和你说一声。” 方如山关心道:“怎么了?” “昨天晚上有人带我去看拳击比赛,”齐知舟说,“但那个地方很偏僻,怪怪的。” 方如山顿了顿,下意识问道:“你怎么会去?” 他没有关心是什么拳击比赛,也没有关心到底是什么地方,而是问齐知舟“怎么会去”。 一方面说明方如山对地下拳击场的存在心知肚明,另一方面也说明胖子并没有向其他人透露有关“山灰”的事情。 齐知舟:“嗯,带我去的那个人说,赛场上有一种新的基因药剂,我一定有兴趣。但是那个比赛出了什么事,好像死人了。后来警察到了,现场还发生了爆炸。” 方如山此时明显心不在焉:“啊这样......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我听那些警察提到了芳园,你要小心些,我担心他们找你的麻烦。”齐知舟轻声说。 方如山显得很淡定,一夜过去,他早就知道港口那边的消息了,也做好了应对警方的准备。 “知舟,谢谢你的关心。” 齐知舟欲言又止:“如山......” 方如山:“知舟,你说。” “其实我是想问问,你有办法帮我拿到那个基因药剂吗?我想仔细研究研究。”齐知舟说着说着,隐隐有些激动,“当时现场主持人说要用那种药,所有观众都非常激动,筹码堆得可怕。我想那一定是非常神奇的基因药剂......” “知舟,”方如山试探道,“基因药剂不能乱用,会致死的。” “没关系!”齐知舟笑着说,“能为科学献身,是那些人的荣幸。人类需要进化,基因需要迭代,优秀的基因才能够存活。” 方如山兴奋道:“你真的这么想?” “当热,”齐知舟喟叹道,“我相信每一个研究基因学的,都会这么想。” 方如山脱口而出:“确实,你二叔也是——” 话音未落,他便意识到自己失言了,于是话锋一转:“知舟,你说的这件事,我会尽力的。” 齐知舟轻柔地说:“如山,真是谢谢你了。” 此时,敲门声自身后传来,齐知舟挂断电话。 · 边朗开门进来:“锦锦说你心情不好。” 齐知舟面色如常,微笑道:“刚才是有些,现在已经调整好了。” 边朗走到齐知舟身边,抬手要摸齐知舟的额头:“烧退了吗?” 齐知舟向后退了一步:“已经完全退了。你伤的比我重,还要分出精力照顾我,真是谢谢了。” 边朗很自然地收回伸出的手:“谢什么,昨晚要不是你,我说不准就被打了那劳什子人鱼药剂,命都交待在那鬼地方了。” “谈不上救,”齐知舟莞尔,“就算没有我,你也会有办法脱身的。” 边朗说:“等会儿要例行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我也会给你作证,证明你一直都和我在一起,那些人死的伤的,和你没关系。” “好。”齐知舟保证道,“我一定配合。” “爆炸挺蹊跷的。”边朗在沙发上坐下,“人鱼药剂都存放在那堆集装箱,全被炸没了。” 齐知舟说:“这样也好,这种东西留下来,后患无穷。” “好在局里还有一瓶,够你研究用了。”边朗说。 “嗯,”齐知舟点点头,“能帮上你们忙就好。” 休息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两个人一坐一站,彼此都维持着礼貌而略显疏离的分寸,仿佛昨夜的耳鬓厮磨、亲吻拥抱和生死关头的相依都只是一场幻境。 边朗此刻能够确认,齐知舟的烧退了,完全退了。 “我刚在外边听到你在说话,”边朗慢吞吞地开口,“打电话啊?” 齐知舟非常淡定,微笑回答:“是我弟弟,他今天月考,我叮嘱几句。” “哦,弟弟。”边朗颔首,双臂向后搭着沙发靠背,“你弟弟也叫‘如山’?” 齐知舟笑容一顿。 边朗勾起唇角,笑意却完全不及眼底:“你提醒你弟弟小心警察,让你弟弟帮你弄到人鱼药剂,和你弟弟说为了科学献身死人也无所谓?” 齐知舟一点点敛起笑容,平静地说:“贵局休息室的门窗隔音效果,真是差的可以啊。” “用的都是隔音材料,”边朗盯着齐知舟的双眼,“你要是不在这里边唱k,外头听不见。” 齐知舟旋即意识到了什么,蹙眉道:“边朗,你监听我。” 边朗从沙发靠背和墙壁的缝隙里捻出一个微型窃听装备,手腕轻轻一甩,将那个装备扔到了齐知舟面前。 “你不相信我。”齐知舟垂眸看着脚下的窃听器,“即使我救了你,你也不信我。” 边朗站起身,反问道:“齐知舟,那你信过我吗?” 他缓步走到齐知舟身前,高大的体型极具压迫感。 “边警官,”齐知舟抬头,脸上重新挂上了一贯的温和笑容,“公事公办吧,我会百分百配合调查。” “公事公办?”边朗抬手捏住齐知舟的下颌,“齐教授,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我没法和你公事公办。” 齐知舟同样直视着边朗,胸膛微微起伏:“那么你想怎么样?我是你的嫌疑人吗?你有证据证明我杀人还是放火了吗?” 第36章 “你不可能不知道方如山和案子的关系,”边朗目光锐利如鹰隼,“你宁可找他,也不愿意找我?” 齐知舟微微一笑:“边朗,你在生什么气,就因为我给方如山打了这通电话吗?” 边朗凝视着齐知舟,他气齐知舟不把自己的安全当回事,气齐知舟一而再再而三的以身犯险,气齐知舟藏着那么多的心事过的那么辛苦。 “方如山不是好人,我也不是。”齐知舟说,“边朗,我和你从来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齐知舟回想起昨夜种种,他在边朗面前不自觉流露出的脆弱,他潜意识中对边朗的依赖......这些都让齐知舟感到害怕。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必须要离边朗远一点,越远越好。 边朗眸光一黯,松开了齐知舟,接着离开了休息室。 齐知舟静静站在原地,垂头看着他落在地上的影子,孤零零的。 然而几秒后,被甩上的门再次打开,边朗大步走了进来,粗暴地抓着齐知舟的手往外走。 齐知舟:“去哪儿?” “吃饭!”边朗一边大步暴走,一边粗声粗气地吼道,“齐知舟你他妈看好了,去食堂就这一条路,你和我,走的同一条!” 齐知舟怔了怔。 边朗回头瞪了他一眼:“傻愣着干嘛?你不是要公事公办吗?早饭两块,微信转我!” 第31章 食堂正在炸辣椒油,齐知舟一进去就被辛辣的油气呛得直咳嗽:“咳咳......咳咳咳......” 边朗在机器上刷了两次卡,取笑道:“哟,齐教授这是怎么了?去惯了高档酒店,来我们这种小食堂不习惯啊?” “咳咳......”齐知舟用手背使劲搓了几下鼻头,“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 边朗笑了一下,从漱口的池子旁边抽了两张纸巾:“别揉,越揉越难受,擤一把。” 齐知舟把鼻头搓得红彤彤,接过纸巾沾了点水,擦了擦鼻子,果然好受很多。 “找个位置先坐,”边朗说,“我去打饭。” 齐知舟点了一下头,找了个角落靠窗的座位。 空气里浮动着热腾腾的粥汽,餐桌刷着蓝漆,由于年代久远有些褪色,墙上贴着蓝白马赛克瓷砖,小料台上摆着瓶装酱油和醋,还有个装着腌糖蒜的玻璃罐。 · 眼前的老式食堂装修和他记忆里的某一块渐渐重叠,火山福利院的食堂差不多也长这样。 开餐的点总是特别热闹,孩子们挨挨挤挤排着队,每餐饭两荤三素,吃得饱又吃得好。 那个食堂齐知舟七岁的时候去过一次,他嫌里面太挤,不愿意进去,脏了他的新皮鞋,但又对大锅饭充满好奇,于是就让管家抱着他,在窗户外边往里看。 小朋友们推推搡搡的,都想挤到在队伍前面,好选到个头大一点的鸡腿。 唯独有个男孩沉默着,他个头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不少,站在队伍最后边,和前面人保持着半米的距离,颧骨上挂着一块淤青,抿着唇角板着脸,又酷又帅,一边手各拿着一个餐盘。 小齐知舟指着那个男孩问:“他是谁?他怎么吃两份饭?” 小少爷大驾光临,院长当然要亲自陪伴,说道:“知舟少爷,那个男孩叫边朗。他有个哥哥,生病了在宿舍休息,他是帮他哥哥拿饭。” “他怎么受伤了?”齐知舟看着男孩倔强的脸庞,“谁打的他。” 院长说:“他动不动就和别的孩子打架,大家都打不过他。” 齐知舟小手一挥:“我就能打得过他!” 管家宠爱地掂了掂怀里的小少爷:“要不要进去交个朋友?” 小少爷想了想,摇摇头:“不要了,我不和他交朋友。” 其实他怕管家真的带他去和男孩打架,他感觉他打不过那个男孩。 男孩似乎觉察到了有人在看他,往窗户这边扭过头。 小少爷连忙搂住管家的脖子,把脸埋进手臂里:“热死了!吵死了!我要吹空调!” 男孩看着有点凶巴巴的,不会跑出来打他吧? 院长连忙说:“我带少爷去办公室休息。” 小少爷觉得可以,于是管家抱着他离开。 齐知舟扭头又看了眼队伍最后的男孩,忽然突发奇想,他有一条很厉害的小马鞭,要是他今天把马鞭一起带来就好了,说不定就能打得过男孩了。 · “边队今天这么早呐,还是一根油条俩包子?” 一道吆喝声将齐知舟从二十年前的火山福利院带回,他循声朝取餐口那边望去,边朗扬了扬下巴:“老样子。” 炸油条的师傅说了声“好咧”,将新出锅的第一根油条放到边朗的餐盘里。 窗口的打菜阿姨戴着围裙:“哎哟我说队长,你什么时候把你这个头发弄弄好,灰不拉几的丑都丑死了,我都不好意思给你介绍对象!” 边朗递上餐盘要了几个菜,吊儿郎当地说:“姨,你抓紧给我介绍,现在小姑娘就喜欢头发花里胡哨的。” “胡说!”阿姨的勺子磕了下餐盘,“不正经!” “那你觉得谁正经?”边朗指了指齐知舟,“那边那个正经吗?” 阿姨探身瞅了瞅齐知舟,满脸笑意:“好得很好得很!哎,那个小帅哥以前没见过,是你朋友啊?我外甥女马上研究生毕业了,和他般配得很!你帮姨牵个线?” 齐知舟当作没听到,目不斜视地盯着餐桌上蹭掉一块漆皮的地方。 “可以啊,”边朗爽快地答应下来,“不过你外甥女能吃苦吗?” 阿姨狐疑道:“问这个干嘛?” “他那个人穷讲究多了去了,你外甥女要是和他好了,有的是苦要吃。他身体不好,每个月都发烧,人很娇气,冷一点热一点都会发脾气,”边朗简直对齐知舟的缺点如数家珍,“哦对,最可怕的是,他还会打人哪,狠起来拿鞭子抽!” 齐知舟:“......” “那算了那算了,”阿姨连连拒绝,“真是看不出来,看他斯斯文文的,蛮有气质的样子咧!” · 边朗把餐盘放到齐知舟面前:“吃。” 一碗南瓜粥,一个豆沙包,一块枣糕,两份炒菜。 齐知舟刚发过烧,身体还不是很爽利,没什么胃口:“有点多。” “多啊?”边朗说,“出门左转是后院,那儿有合适你吃的。” 齐知舟好奇道:“那里也有食堂?” “那里是老政|委养的一只猫,”边朗往齐知舟的南瓜粥里加了一勺糖,“你俩饭量差不多,能吃一块去。” “......”齐知舟拿勺子慢吞吞地搅了搅碗里的粥,“你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我,你这是造谣。” 边朗掰开自己的酱肉包子:“那句话造谣了?你是不是身体不好?是不是娇气?是不是喜欢打人?” “是,”齐知舟皱着眉头,“但那都是小——” 边朗叼着包子,耸了耸肩膀:“喏,你自己都承认了。” 齐知舟轻哼一声:“算了,不和你斤斤计较。” “那我和你计较计较,”边朗说,“我给你的定位器,为什么不带着。” 齐知舟说:“哦,忘记了。” 边朗能信他这话就有鬼了:“这都能忘?” 齐知舟瞥了边朗一眼:“这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事关你的人身安全,”边朗端起豆浆喝了一大口,“你说重不重要?” “边警官,”齐知舟的吃相简直优雅得过分,“我是不是应该提醒你,昨晚是我保护了你的人身安全。” 边朗放下碗:“齐教授,你这么算是吧?行,那我们好好算算。你上了出租车遇袭那次,是不是我救了你?” 齐知舟哑然失笑,指尖敲了两下桌子:“扯平了。” “边队,你的面好了!”面食窗口的师傅喊了一声。 边朗去端回了一碗榨菜肉丝面,面上撒了一层绿油油的葱花,问齐知舟:“吃吗?” 齐知舟摇头:“不吃。” 边朗把面条卷到筷子上,聊起了陈阿强:“他好像挺喜欢吃面的,我们查了他在学校食堂的消费记录,基本都刷在面档。” 齐知舟轻轻叹息:“他吃面也应该只吃素面,他是个很节俭的孩子。” 边朗吸溜面条:“你给他饭卡充过一千块钱?” 齐知舟有些诧异:“你们连这个都查到了?” “大数据时代,”边朗含混不清道,“只要想查,基本没有隐私可言。” 齐知舟小口小口地吃着豆沙包:“举手之劳。” 边朗此时忽然皱眉,倒吸了一口气。 齐知舟问:“怎么了?” 边朗扭了扭右手臂:“伤口有点疼。” “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齐知舟拿起一旁的手机,“我让我助理开车过来。” “不用,”边朗打断他,口吻轻松的仿佛在说今天的天气不错,“你不是有能缓解疼痛的药吗,就是陈阿强用的那种,也给我用用。” 第37章 齐知舟拨号的动作一顿,他微笑道:“你说的是止疼药?我去药店帮你买。” “我猜不止是止疼吧,”边朗说,“能延缓人鱼药剂的发作时间,功效很强大啊......是基因修复类的药?” 齐知舟呼吸平稳,面容波澜不惊:“市场上还有这种药?真是很神奇。” “市场上没有,”边朗笑着问,“齐教授,你有吗?” 齐知舟八风不动:“边警官,你说笑了。” “地下拳场残害拳手,这起案子表面上是破了,但你很清楚,没有这么简单。”边朗说,“陈阿强到死都在保护你。” 齐知舟垂下眼眸,没有否认这一点。 · “知舟,”边朗沉声说,“你可以相信我。” 齐知舟放下勺子:“我吃好了。” 他油盐不进的模样让边朗有些恼怒,更多的却是心疼。 套话套不出来,还能怎么办,总不能把他抓起来揍一顿,边朗不舍得。 “边朗,你是个好警察。”齐知舟慢条斯理地用纸巾擦拭嘴唇,“这点我一直都相信。” 边朗的手机在此时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了免提。 “边队,”林森说,“方如山方总已经带到了。” “好,我马上到。”边朗挂断电话,看着齐知舟说,“齐知舟,方如山和我,你只能选一个。” 他目光锐利而直白,让齐知舟微微一愣:“抱歉,我不知道你说的是——” “你知道我的意思。”边朗直截了当地打断,嗓音强硬,“他就在外面,如果你还是要一意孤行,现在就可以出去找他。” 齐知舟双手交叠在身前,静静注视边朗片刻,什么也没有说,但是站起了身。 边朗坐在桌边,仿佛连呼吸都僵住了。 在齐知舟与他擦身时,他低骂一声,扣住了齐知舟的手腕:“我替你选。” 不等齐知舟反应,边朗用力将他拉向自己,另一只手按着齐知舟的后脑,吻住了齐知舟耳垂往下的那块皮肤。 齐知舟双眼骤然放大。 食堂里的人多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的位置正在发生什么。 这个吻犹如蜻蜓点水,很快便结束了。 边朗看着齐知舟耳下那块他刚刚留下的湿痕,这个位置衣领遮不住,一眼就能够看到。 齐知舟甩开边朗的手:“你在干什么!” “忘记告诉你了,”边朗勾唇,笑的恶劣但温存,“知舟,这一次你只能选我。” 第32章 耳根下传来温热濡湿的感受,齐知舟极深地吸了一口气:“边朗,你是狗吗!” “是啊,”边朗痞里痞气地一笑,“小少爷,你不是从小就把我当狗吗?” 谁不知道边朗是齐家小少爷养的一条狗,召之即来,任打任骂。 齐知舟单手捂着耳下的位置,冷冷看着边朗。 边朗双手环抱胸前,打量齐知舟几秒,颇为不满地“啧”了一声,琢磨道:“还是不够显眼......要不在你脸上啃个我的名字,一边脸蛋一个,左脸‘边’,右脸‘朗’。” 齐知舟蹙眉,两个字评价边朗的异想天开:“有病。” 边朗漫不经心的笑意顿了顿:“这招还是你教我的,忘了?” 高一那年边朗的个子蹿到了一米八五,俊朗非凡,在一众被青春痘祸害的男生里帅得很显眼、高得很出众,抽屉里常塞满告白的情信和礼物。 有个女生在年级大会上向边朗当众表白,事情传到了初中部,被正读初三的齐知舟知道了。齐知舟气得一路飞奔到高一教学楼,对边朗一通拳打脚踢,说要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边朗脸上,额头上刻“齐”,左脸刻“知”,右脸刻“舟”,下巴上再挤一挤刻一行小字——谁碰谁死。 那天小少爷闹累了,最后还是边朗把他背回家,他趴在边朗背上絮絮叨叨,说边朗是他养的小宠物,不能和别人谈恋爱,也不能收别人的礼物,否则就把边朗送到宠物医院绝育。 齐知舟侧头避开边朗的注视:“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实践实践。”边朗捏着他的下巴,把齐知舟的脑袋转回来,戏谑道,“脸蛋凑过来,我啃一口,留个记号。” 齐知舟后退一步,嗓音难得带上了几分严厉:“边朗,我现在二十七岁了,你不能再把我十多岁说的玩笑话当真。” “齐知舟,你也知道你二十七岁了。”边朗松开钳制着齐知舟的手,眼里的玩世不恭不再,沉声道,“哪个二十七岁的男人会像你这样,不把自己的生命安全当回事?” · 临近上班时间,食堂里人多了起来,渐渐有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齐知舟闭了闭眼平复心绪,他自认为这十年来,他已经将自己的情绪掌控的炉火纯青,只要他不愿意,任何人或事都无法让他心生波澜。 然而齐知舟发现,一旦他面对的是边朗,他的情绪便不再受控,这不是个好征兆。 “边警官,”齐知舟很快恢复了沉静,认真地说,“我是一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我有权利进行独立民事活动,请你注意你的行为边界。” “我的什么行为过界了?你指的是亲你这里?”边朗的视线先是定格在齐知舟微微湿润的嘴唇,而后缓缓下移,停顿在了齐知舟锁骨中心,“这里?” 接着,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耳垂:“还是这里?” 这就算过界吗?边朗心想,他渴望的远远不止这些。 齐知舟是一张画纸,他想要这张画纸的每一处都浸透他的痕迹,越浓墨重彩越好,叫旁人再也无法妄想。 尽管边朗已经竭力克制,但他的目光仍旧充满侵略意味,齐知舟不自觉呼吸一滞。 “我指的是你监听我。”齐知舟此时也明白了边朗的意图,“你故意给我一个独立空间,又让人送来陈阿强的卷宗刺激我,就是为了验证我到底会不会联系方如山。” “聪明,”边朗哼笑一声,“你知道我今天肯定会传唤方如山,所以赶在警方之前提醒他,好博取他的信任。你在暗示方如山,你和他才是同个阵营的。” 齐知舟神情不变:“边警官,你想多了。” “你想从他那里得到什么?人鱼药剂是谁发明的,又是从哪里生产的?”边朗压低眉眼,“齐教授,即使我不认同你的做法,但我认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聪明人应该要和正确的人合作。” 齐知舟面容冷静:“边警官,你口中‘正确的人’,不会就是你自己吧?” 边朗打了个响指:“齐教授,方如山这么大个人了,一看你脸上那个痕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你被我亲成这样——” 齐知舟冷冰冰地纠正:“被狗咬的。” “行,你被我咬了,”边朗举手做了个让步的手势,有些无可奈何,又有些宠爱的意味,“你猜他还会不会信任你?” 齐知舟不露声色地咬了咬牙,但极好的素养让他说不出脏话,憋了半天只憋出来毫无杀伤力的一句:“昨晚救你还不如救一头猪。” “这位vip客人,你昨晚还对我一见钟情,亲你几下把你爽够了,”边朗嬉皮笑脸,“这就翻脸不认人了?” 齐知舟被边朗厚颜无耻的程度深深震惊了,恼怒地扔下一句“懒得理你”后,转身就走。 食堂有两个门,都在同一个方向,其中一个门是专门用来运厨余的。 齐知舟义无反顾地推开了那个送厨余垃圾的铁门,被泔水熏得倒退两大步。 边朗在他身后笑声爽朗,齐知舟回头瞪着他:“你为什么不拦我?” “啊?”边警官两手一摊,表示很无辜,“你不是要救猪吗?这些泔水都是要送猪场的,我以为你要一起过去。” “......”齐知舟有一瞬间想要找出他小时候常用的小马鞭,“边朗,你真的有病。” · 方如山已经等了有一阵子了,他表现得很有耐心,脸上始终挂着笑,对每一个经过的警官说“辛苦了”。 见到齐知舟,方如山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快步朝齐知舟走去:“知舟,听说昨晚港口发生了爆炸,你没事吧?” 齐知舟一只手捂着侧颈:“如山,我没事。” 方锦锦和林森对视一眼,齐教授怎么叫方如山叫得这么亲热? 一个是“知舟”,一个是“如山”,这俩人名字还怪般配的。 “谢天谢地,你没事就好。”方如山的关心有大半是装出来的,不过装的还算自然,“脖子怎么了,扭伤了吗?” 齐知舟微笑:“落枕了。” 方锦锦和林森对视了第二眼,齐教授早上还好好的,怎么吃个早饭还吃落枕了? “怪我。”一道低沉嗓音自齐知舟身后传来,边朗自责地看着齐知舟,心疼地说,“昨晚你受了惊吓发了烧,我想让你好受一些,就把你抱在怀里,没想到让你不舒服了,居然落枕了,都是我不好。” 第38章 齐知舟:“......” 方如山问:“知舟,这位是?” “方总,久仰久仰。”边朗落落大方地伸出手,颇有正宫气派,“边朗,市局刑警队长。” “刑警......队长?”方如山双眼微微眯起,回握住边朗的手,“边队长,您的发色很别致。” 边朗神采飞扬地甩了下头发:“一点个人小爱好。” 林森和方锦锦对视第三眼,二十八岁大龄孔雀开屏,好骚啊! 二人的手轻轻一握就松开,方如山重新看向齐知舟,说道:“知舟,你昨晚发烧了?怎么没有告诉我?” 齐知舟说:“如山,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 “方总说得对,”边朗强行插入他们的对话,“知舟,下次生病了记得发条朋友圈,你的交际圈里像方总这样关心你的人一定还有很多,应该广而告之。” 方如山问:“知舟,你和边队长很熟,你们是?” 齐知舟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语气平淡:“普通朋友。” “嗯,普通朋友,”边朗笑着摇了摇头,偏头深情款款地看着齐知舟,无奈道,“我这个普通朋友忙前忙后陪了你一晚上,给你倒水,给你擦汗,给你掖被子。在我们国家没有奴隶,除非是你的普通朋友。” 齐知舟忍无可忍:“边朗,你到底在幽默什么?” “行了,知道你没睡够,有脾气。”边朗很自然地拉下齐知舟捂着侧颈的手,“你先去休息一会儿。” 方如山将他们的互动纳入眼底,心中不禁狐疑。 他回国就是为了齐知舟,那位告诉他,只要有齐知舟在,他们就不会输。 但齐知舟怎么和警察混在了一起,还如此亲密? 就在这时,方如山瞳孔稍稍紧缩,他看到了齐知舟耳下那枚暧昧的痕迹。 齐知舟到底站在哪一边...... “方总,”边朗正色道,“我们有几个问题向您了解,希望您配合调查。” 方如山回过神,彬彬有礼地欠身道:“当然。” · 边朗亲自审的方如山,不出所料,方如山很干净。 海归企业家,青年才俊,热衷公益,形象正面,私生活同样找不出污点。 方如山表示,他才接手集团不久,对集团在国内的部分业务尚不熟悉。磴口街区和废弃港口是芳园极为边缘的产业区,他此前并不掌握有关情况,没想到居然有人在这两地从事不法勾当,实在是不可饶恕。 “边队长,我代表芳园表个态,我们接受处罚,一定认真反省。”方如山抱歉地说,“是我管理不力,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有责任。我回去后一定会严肃处理这两个地块的有关负责人,从上到下肃清纪律。” 结束谈话后,边朗送方如山出门,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听知舟说,方总对基因科技也很有兴趣?” 方如山脚步微顿,齐知舟连这个都告诉警察了? “和知舟比起来,我只是个门外汉。”方如山从容应对,“边队长,你也知道,我在国外待了很多年。基因科学在国外是比较受欢迎的学科,大家谈论得多,我嘛耳濡目染,也算有些了解。” 边朗点头:“有些东西确实不适合深入接触,容易引火烧身。” 方如山朗声笑道:“边警官说笑了。” · 方如山离开后,边朗站在原地,眸光冰冷。 他企图断开方如山和齐知舟之间的联系,于公于私,都没有错。 于公,方如山背后的势力藏在暗处,齐知舟一旦接近,万一出了什么事,后果他无法承受。 于私,方如山与齐知舟不可谓不般配,嫉妒心作祟也好,占有欲作祟也罢,他不会给任何人染指齐知舟的机会。 但这么做,会不会将齐知舟推向另一个危险处境? 那些人一旦认为齐知舟与警方同一派系,会不会对齐知舟赶尽杀绝? 边朗闭上眼,只觉得面前是一片深海,齐知舟在黑色漩涡中心,明明近在咫尺,却触手不可及。 这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响起,停在了他身旁。 边朗睁开眼,余光中是齐知舟白玉般秀美的侧脸:“方如山走了?” “方如山?”边朗调侃道,“刚才不还一口一个‘如山’吗,现在这么生疏?他是你的备胎啊?” 齐知舟瞥了边朗一眼,故意和边朗作对:“是。” 边朗“啧”了声,突然俯下身,贴着齐知舟耳边问:“他是备胎,那我算什么?” “你?”齐知舟盯着边朗近在咫尺的脸,“什么也不算。” 说完抬脚就走。 “齐知舟你说话要凭良心,”边朗大步追上齐知舟,“我比他年轻,比他高,比他帅,比他身材好。” 齐知舟眼底浮出一丝几乎无法觉察的笑意:“你很吵。” 边朗笑道:“行,不是你一天到晚缠着我叽叽喳喳的时候了。” 第33章 连环抛尸案初步告破,地下拳击场被捣毁,除了主要经营人徐波仍然在逃,其余三十六名嫌犯全部落网,正在接受轮番审讯。 刑侦队不知道加了几个通宵的班,边朗作为队里的一把手,更是忙得团团转。 他对卷宗把得很严,每一份材料都亲自上手改。 省厅落了几处批示,认为此案仍有疑点,还需持续跟进。 一是死者陈阿强长期注射的另一种药物究竟是什么? 二是人鱼药剂的原理是什么?生产源头又在哪里? 三是拳赛当天胖子为何被离奇割喉? 四是那名伪装成出租车司机的杀手究竟是何身份?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人鱼药剂? 重重谜团都与同一个人有关——齐知舟。 警官宿舍里,边朗腰上缠着浴巾,推开门走出浴室,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他下意识打开手机上的定位软件一瞥,上边那个小绿点居然消失了! 边朗吓得心脏都突突了一下,立刻给齐知舟打去电话。 大概过了四十多秒,齐教授平和的声音才从那头响起:“边朗。” “你人在哪?”边朗不自觉拔高音量,“定位器怎么关了?又被诱拐到哪个犄角旮旯去看拳赛了!” 自打上次齐知舟去了地下拳击场出了事,边朗就变得疑神疑鬼,每隔几分钟就要打开定位软件看看齐知舟的位置。 “......”齐知舟的呼吸声都充满了无语,“我在市局。” 边朗想起来了,齐知舟以顾问身份被正式借调到局里,协助破译人鱼药剂。 “那你把定位器关了干嘛,”边朗得理不饶人,“万一你被拐走了,我要是没发现,你现在已经凉透了!” 齐知舟没说话,倒是夏枳替他解释道:“边队,齐教授刚才在实验室。” 边朗又想起来了,哦对,实验室的信号屏蔽等级非常高,普通信号设备根本用不了。 “还有什么事情吗?”齐知舟平淡地说,“没事的话,就不要故意找事了。” 边朗:“啧,我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吗?” 齐知舟:“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知道了齐知舟在市局,边朗心情大好,有种把美味的猎物圈养在自己地盘的满足感:“你把手机给夏枳,我和她交待几句。” 齐知舟:“夏枳警官,边朗找你。” “找我?”夏枳疑惑道,“边队,什么事?” 边朗把他那些为了卧底特地购置的奢侈品假货挨个扔进垃圾袋,用一种“本宫是大房”的骄傲语气说:“夏枳,辛苦你了,齐知舟这人不好相处,脾气比茅坑还臭,娇气得很。我估计还要一会儿才能过去,你多忍耐多包容,你们检验组之后一个月的零食我都包了。” 夏枳一头雾水:“不好相处?脾气臭?娇气?” 这三个词哪个能和齐教授扯上关系? 边朗装模作样地叹气:“是吧,你也这么觉得吧?” 齐知舟拿过自己的手机,冷冷扔下两个字:“挂了。” 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边朗眉梢轻轻一挑。 得,轻轻一逗就生气了。 · “电鳗基因?” “对,电鳗基因片段,基因序列上叫electrax7。”齐知舟站在投屏前,耐心为检验组的大家讲解人鱼药剂的原理,“注射后可以肌肉爆发力和耐受力,浓度越高,提升程度就越大。” “齐教授,我有个问题,制作人鱼药剂一定是个大工程吧?” 齐知舟沉吟片刻,解答道:“在实操上,像人鱼这样效果简单粗暴的基因药剂不难生产。” “齐教授,这就是基因移植吗?” 齐知舟说:“不完全是。基因移植需要经过严谨的实验和严格的匹配程序,以最大程度减小排异反应。这只能算是粗暴的基因植入。” ...... 办公室外,边朗懒懒倚着走廊栏杆,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透过窗户看着里面的齐知舟。 第39章 傍晚时分的日光给齐知舟披上一圈毛茸茸的金边,他面容干净俊秀,弯腰解答疑惑的模样温和又儒雅,有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美感。 边朗眼底渐渐浮上一层笑意,点燃的烟忘了抽,烟灰自指间飘落在地砖。 “边队!卧槽你这么帅!”方锦锦风风火火地路过,在楼梯口探头嚷道,“再帅也不能没有公德心,就知道抽你那破烟,把地都搞脏了!” 方警官的嗓门堪比十串鞭炮一起炸响,她这一嗓子吼的,十里地外的狗都能被吓一跳。 边朗皱眉,隔空点了点方锦锦:“小点声!” 方锦锦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上楼了。 办公室里的齐知舟自然也听到了,他侧头朝窗外看过来,不由得愣了愣。 边朗把一头白毛染黑了,也剃短了,乌眸黑发,剑眉星目,五官英俊,加上他直逼一米九的挺拔个头身高和常年在一线练出的好身材,有种硬朗到逼人的压迫感。 “边队这属于是硬帅啊。”夏枳笑着打趣道,“齐教授,你觉得呢?” 齐知舟垂下眼眸,尽管很不显眼,但他的唇角确实勾了勾:“一般吧。” 夏枳故意顺着齐知舟的话:“仔细看看,好像确实一般,也不是很帅。” “今天先到这里吧,有些设备我明天从实验室带过来。”齐知舟关上投屏,又顿了顿,接着说道,“其实不一般。” 夏枳捂着嘴,“扑哧”笑出了声。 齐知舟走出办公室,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休假三天吗?” 边朗懒洋洋道:“集体嘉奖下来了,林森他们说晚上找个地方庆祝庆祝,我来和他们碰头。” 齐知舟“哦”了一声:“恭喜。” “哦什么哦,”边朗说,“你去不去。” “我?”齐知舟摇了摇头,拒绝道,“你们队里庆祝,我就不去了。” 边朗问:“晚上有事?” 齐知舟说:“没事,回家休息。” “行。”边朗很干脆,“你回家吧,定位打开,拜拜。” 他没有继续纠缠,反倒让齐知舟感到十分意外:“那我走了?” “走呗,”边朗古怪地看着齐知舟,戏谑道,“齐教授,你不会是和我玩什么欲擒故纵吧?其实心里特别想要我留住你,对不对?” 齐知舟眼里写满“大哥你是不是内心戏太多了”,慢悠悠地说:“没有这种想法。” “走吧走吧,”边朗摆摆手,“不送。” 方锦锦此时又从楼上“噔噔噔”地跑下来,在楼梯拐角看见边朗,忍不住又大吼一句:“卧槽边队你这么帅!” 边朗感慨:“这小丫头片子,挺有眼光。” 齐知舟此时意识到了什么,睁大双眼望着边朗。 “看什么?”边朗说。 齐知舟缓缓弯起唇角:“边队,你来局里是为了和林森他们碰头,那你站在这里这么久做什么?” 边朗脸色忽的有些不自然,眼神闪烁:“我还能干什么?我站会儿不行?” “你不会是......”齐知舟弯着眼睛,眸光中掠过一丝狡黠,“想让我夸你帅吧?” 边朗原本慵懒地倚着栏杆,此时直起身,俯身凑近齐知舟,说道:“齐教授,那你觉得我怎么样,帅吗?” 他刚冲过澡,身上有种干净清爽的气息。 齐知舟后退半步:“一般吧。”说完便施施然离开了。 边朗看着齐知舟的背影,朗声笑道:“齐知舟,我在酒吧混的那段时间,你知道多少人打我主意吗?你这眼光不行啊!” 齐知舟头也不回地摇了摇手指。 · 晚上,齐知舟洗漱完毕,裹着毛毯窝在躺椅里看书,忽然门铃响了。 齐知舟以为是快递:“放门口,谢谢。” 门铃还在不依不挠地响着。 齐知舟放下书本,光着脚走到玄关,打开了家门。 “surprise!” “齐教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 齐知舟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看着门外的林森、方锦锦、夏枳一干人,怔在了原地。 边朗站在他们身后,朝齐知舟抬了抬下巴。 齐知舟问:“你们晚上不是聚会吗?” “对啊,我们来边队家里聚。”方锦锦说道,“边队在这个小区租了房,就在你楼下,802。” 齐知舟抬头看向边朗:“你租了房?什么时候的事?” “早上刚签的合同。”边朗说。 齐知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林森和方锦锦他们拥着到了802。 边朗才搬进来,行李都没来得及归置,几个大纸箱堆在阳台上。 客厅茶几上摆满了好吃好喝的,方锦锦给齐知舟打开一罐啤酒,豪气云天地喊道:“齐教授,今晚我们不醉不归!” 齐知舟不想扫他们的兴,接过啤酒,笑着说:“我酒量不好,我少喝点。” · 在齐知舟的印象里,他几乎没有参加过这么闹腾的聚会。 十七岁以前,他是骄纵蛮横的小少爷,脾气坏的可以,只有圈子里想要巴结他的同龄人愿意和他玩,但齐知舟看不上他们。 十七岁以后,他变得温和耐心,学生们、同事们都乐意与他亲近,但他即使偶尔参与聚会,也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 眼前所有人喝倒成一片的场面,对齐知舟而言实在很陌生。 “齐教授......齐教授,你、你和我猜拳!”方锦锦抓着齐知舟的衣角不撒手,“输了要说真心话!” 其他人也纷纷起哄:“来来来!齐教授别怂啊!” 齐知舟朝边朗投去求助的眼神,边朗手机这时响了,他对齐知舟耸了耸肩膀表示爱莫能助,便进卧室接电话去了。 “齐教授!”方锦锦在齐知舟耳朵边鬼吼鬼叫,“你和我玩!你和不和我玩!” 齐知舟招架不住,只好投降:“好好好,我玩。” 但齐知舟很快就后悔了,和一个醉鬼玩游戏属实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方锦锦和齐知舟猜拳,方锦锦赢了,要齐知舟回答一个问题;方锦锦输了,也要齐知舟回答一个问题。 齐知舟哭笑不得:“锦锦,可是赢的人是我,你输了,应该是你回答问题。” “我输了吗?”方锦锦问其他人,“我输了吗?你们说!” “没有!”林森跳到沙发上,“锦锦大王威武!” 其余人纷纷响应,一片“威武”声此起彼伏,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猴山。 方锦锦醉的面色酌红,贼兮兮地笑着问:“齐教授,你的初吻在几岁啊?” 齐知舟愣住了。 “说说嘛,”方锦锦推了推齐知舟,“要不我先说!我是初二!” “哇!”有人惊叹道,“锦锦你可以啊,我大一才谈的恋爱!” “齐教授你说说嘛,”林森笑嘻嘻地说,“你初吻是几岁?” 齐知舟看了眼卧室紧闭的房门,小声说:“十七岁。” “十七岁?”方锦锦操起酒瓶,“谁!谁亲了我们冰清玉洁的齐教授!老娘和他拼了!” 齐知舟赶忙按住她:“行了行了,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方锦锦又问:“齐教授,那你喜欢你的初吻对象吗?” 齐知舟盘腿坐在地上,不自觉垂下眼眸。 空调是25度,对于林森他们而言这个温度太高了,不少人热的满头汗。 但对于齐知舟,这个温度刚刚好,是让他感到舒服的温度。 “你喜欢他吗?”方锦锦的嗓音带着醉意,“齐教授,你到底......嗝儿!到底喜不喜欢那个人啊?” “喜欢的。”齐知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喜欢。” 十七岁那年停电的图书馆,他在黑暗中鼓起勇气踮脚亲吻对方时的心跳声,至今回想起来,依然觉得震耳欲聋。 隔着一扇门,边朗听到了齐知舟的回答,他目光沉凝如同困兽,额角紧绷,青筋根根凸起。 他说喜欢,他说怎么会不喜欢。 真可惜啊哥,你再也听不到他说喜欢你了。 边朗喉结攒动,嫉妒将他的心脏放在磨刀石上反复磋磨,他深深吸了几口气,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勉强克制住内心翻滚的复杂情绪,打开房门笑骂道:“差不多得了啊,放几天假喝成什么熊样了都!” 第34章 “啪!” 方锦锦把手里最后四张牌甩在桌上:“炸弹!没想到吧哈哈哈哈,我藏了一手炸弹!” 边朗低骂了一声:“靠,算你牛逼。” “喝喝喝!”方锦锦笑得东歪西倒,“边队,输了喝酒,别耍赖!” 边朗抄起一罐啤酒,仰头“咕噜噜”喝了大半瓶。 空酒瓶早已堆成了小山,林森和其他几个男生排着队在厕所吐,就连一贯冷静自持的夏枳都开始说胡话,一屋子人也就齐知舟还清醒。 方锦锦把主意打到了齐知舟身上,揽着齐知舟的胳膊:“齐教授,边队太菜了,你和我们打!” 第40章 “滚滚滚!”边朗把方锦锦的手从齐知舟身上扒拉下去,“别骚扰人知识分子,我和你打!” 酒壮怂人胆,方锦锦不满地竖起中指:“边队!齐教授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边朗“啧”一声:“怎么不是?” 方锦锦大声反驳:“齐教授此等美貌,是大家的共同财产!” “美吗?”边朗两只手掰过齐知舟的脸,因为醉意显得有些迷离的眼神定定注视着齐知舟的脸,“有那么美?” 齐知舟不自在地侧开脸:“边朗,你别......” “确实美。”边朗肯定地点了点头,旋即又不爽地皱眉,“再美也不是大家的,我的。” 齐知舟稍稍向后仰头,不动声色地拉开和边朗的距离,对方锦锦他们说:“你们边队醉了,我来打。” 方锦锦蹦起来欢呼。 齐知舟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怎么打过牌,打得不好,你们见谅。” 边朗嗤笑,手臂向后撑着地:“输了别哭鼻子。” 几局牌打完,方锦锦和林森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哭哭唧唧。 齐教授心算能力惊人,打牌这种事情对他来说,无非就是记几个牌型和一些数字,比记基因序列简单多了。 方锦锦重新振作起来,撸着袖子嚷嚷:“边队,还是和你打有意思,来来来!小森子,给哀家洗牌!” 林森:“奴才遵命!” “你们少喝点。”齐知舟笑着看了眼手机,“我去拿外卖。” · 齐知舟刚才下单了一些解酒的饮品和水果,地址写的是楼上自己家。 他上楼切好水果,泡了一壶茶,把外卖拎下来,前后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刚才还吵吵闹闹宛如花果山的803忽然寂静无声。 就这么一小会儿时间,一屋子人竟然都趴下了。 三个女生倒在沙发上,林森他们几个男生四仰八叉地睡在地上。 边朗坐在茶几边,一双长腿委委屈屈地缩着,弓着背,额头枕着手臂。 齐知舟走到他身边,弯腰拍拍他的后背:“边朗,边朗?” “嗯?”边朗眼皮动了动,含混不清地说,“别闹......我没醉,眯会儿再喝。” 齐知舟哑然失笑,低声说:“喝成傻瓜了,还喝啊?” 边朗没再发出声音,呼吸绵长而沉重。 齐知舟蹲下,放慢呼吸,在一室沉寂中静静看着边朗的脸。 他用一根手指碰了碰边朗的头发,边朗这人霸道得很,连发丝好像也比一般人硬。 “边二,你还是黑头发好看。”齐知舟在心里说。 他指尖缓缓下移,轻轻划过边朗的额头、眉心、鼻梁、嘴唇......无声地描摹边朗的五官轮廓。 “边二,”齐知舟另一只手环抱着膝盖,勾唇笑了,用几乎无法听闻的音量一遍遍地说,“边二,边二,边二......” 小时候他也是这样,总是毫无缘由地喊边二,叽叽喳喳的,像一只只会说“边二”这两个字的小鹦鹉。 其实小鹦鹉也有秘密,小鹦鹉说的每一句“边二”,都是在将自己的心事诉之于口,希望那个人可以觉察。 齐知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笑着笑着眼眶有些酸涩。 十年后的齐知舟早就不是当初的小鹦鹉了,他只能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次喊出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闭着眼的边朗忽然抬手,准确地握住了齐知舟的手。 齐知舟心跳一顿:“边朗?” 边朗没有醒,下意识的用手掌包住齐知舟的拳头,将齐知舟的手拢在自己心口处,咕哝着说:“少爷,别吵。” 齐知舟紧紧盯着边朗的脸,在心里又一次回答了那两个问题。 “齐教授,你的初吻在几岁?” “十七岁。” “齐教授,那你喜欢你的初吻对象吗?” “喜欢,齐知舟喜欢边二,一直都喜欢。” · 在酒精的作用下,边朗的意识浮浮沉沉。 他感觉自己被抛到了一片海里,浮浮沉沉中漂回了十年前的那个二月。 新阳连着下了一周的雨,边策再次卧病在床。 边朗把热水放在哥哥床头:“腿还疼吗?” “好多了。”边策放下正在阅读的心理学书籍,拳头敲了敲膝盖,笑着安慰弟弟。 边朗说:“我去给你拿膏药。” “不用,明天出太阳,自然就好了。”边策看了眼日历,今天是情人节,“对了阿朗,你记得去接知舟。” 齐知舟参加了一个国外游学项目,去了新西兰整整十天,今天回来。 边朗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前,抽出一套数学复习题,硬梆梆地说:“不去。” “又和知舟吵架了?”边策无奈地摇摇头,“知舟还是小孩子,你多让让他。” 边朗随便翻到一页,讥诮道:“都十七岁了,还小孩子?” “嗯,知舟就是小孩子。”边策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轻柔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知舟是被宠着长大的,年龄长了,身高长了,心性倒是一直没变,无忧无虑的。” 知舟,知舟,知舟...... 边朗听见边策一声声说着“知舟”,带着亲昵又宠爱的意味,他不知为何很是烦躁,习题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边策:“我觉得知舟很可爱,很好。” “我不觉得。”边朗绷着脸,“巧了,他也觉得你很好。” 边策问:“是吗?” 边朗面无表情,是,怎么不是。 齐知舟不知道多少次对他说“边二,你就不能像你哥那样对我好点吗”“边二我讨厌你,你哥比你好多了”“边二我打你打你打你,你哥好,你坏,我打你个臭边二”......小少爷在他哥面前确实挺乖,一遇到他就成了个小炮仗。 “马上天就黑了,晚点还会下雨。”边策担忧地看了眼窗外,“知舟应该会先跟车回学校,你早点去接他回家,带上伞。” 边朗提笔打草稿:“管家会去的。” 边策说:“你又不是不知道知舟的脾气,管家去接,他肯定不愿意回来。你就去一趟吧。” 边朗在纸上“唰唰唰”写下解题公式,一脸专心致志:“他让你去,不要我去。” 昨天小少爷打越洋电话回来,兴致勃勃地说自己明天就回国了,让边朗去学校把他接回来,还问边朗有没有给他准备礼物。 边朗说没有,这两个字又把小少爷惹恼了,小少爷在电话那头大声嚷:“边二,你要是不想接我就算了,我叫边策来接我!反正我本来也不想你来,我最讨厌你了!明天是情人节,我才不想看到你,你这么坏,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要打你,你别想到我房间看漫画了,给你带的礼物我全部都要丢掉!烧掉!活埋掉!” “我倒是想去。”边策叹了一口气,苦笑着看向自己的腿。 轰——! 此时窗外一声惊雷,边朗紧抿着嘴唇,才发现自己写下的答题公式全部都是一团糟。 “知舟怕黑,怕雷电,”边策强撑着要下床,“一会儿雨下大了。” “你别动了。”边朗放下笔,站起身,“我去。” 边策说:“你和知舟不要又闹脾气,他不知道我生病的事情,你和他说我腿脚不好所以没去接他,我在家里等他回来,让他别生气,免得他又迁怒你......” 边朗心中愈发烦躁,在齐知舟眼里,他哥比他好千倍百倍,齐知舟想看到人的不是他。 他从衣架上拿下一件黑色外套,刚要穿上身,边策此时说:“阿朗,穿我的衣服去吧。知舟想要我去接他,你就当替我去。” 边朗顿了顿,十八岁的少年心思既简单又复杂。 他讨厌齐知舟,又忍不住喜欢齐知舟;他喜欢齐知舟,又忍不住讨厌齐知舟。 外面传来浠沥沥的雨声,哥哥在他耳边念叨着“知舟”,边朗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淋了个彻底。 “我和你不像。”边朗说。 “怎么不像,”边策笑着点了点自己右眼下的位置,“你把这颗泪痣挡一挡,再多笑笑,就和我一模一样了。” 边朗穿上外套:“没必要。” 边策说:“你就不好奇,知舟能不能分清我和你吗?” “能分清。”边朗一边系扣子,一边低声说,“他觉得你好,认为我坏。” “阿朗,我觉得知舟分不清。”边策嗓音轻柔,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如果他把你当成我,也许他也会对你好。” 边朗什么也没说,抬脚走出了房间。 出门前,边朗忽然调转脚步,从阳台上取下哥哥的浅蓝色外套,向保姆阿姨借了化妆品遮住眼下的那颗泪痣。 边朗有一个秘密,他一直在暗中练习边策的笑容,他练了很久,已经掌握得炉火纯青。 一直对他们兄弟颇为照顾的司机都将他误认成了边策,路上与他聊天,说小策啊,也就你这个性子能受得了小少爷,我看小少爷也就会给你好脸,对你弟弟那是喊打喊骂,他俩八字不合! 第41章 边朗微笑回答:“是吗?您也觉得小少爷不喜欢阿朗?” “那能喜欢吗?”司机说,“你们兄弟两个,小少爷喜欢你,讨厌你弟,谁看不出来。” 边朗看向车窗外,闪电撕裂天空,他觉得自己身体里也有一部分被劈开了。 齐知舟在图书馆等他,不知怎么整个馆里忽然停电,在一片混乱中,他感觉到齐知舟双手搭着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亲吻了他。 这是边朗梦里出现过的场景,他的小少爷吻了他。 短暂的跳闸很快便恢复,灯光亮起,边朗看到自己身上的浅蓝色外套,他才想起现在的他不是他自己,他是边策。 边朗不想笑,却不得不笑。 第35章 803的房子里只收拾出了主卧,齐知舟把三位女士扶到了床上,空调温度调高,再绅士地帮她们把被子盖好。 至于客厅里倒了一地的男士们......齐知舟尝试着把林森拖到沙发上,无奈他这种文弱的体格,实在能力不足。 齐教授头疼地按了按额角,很果断地决定放弃。 算了,就让他们在地上睡一个晚上吧,真睡出什么毛病来,反正是边朗负责。 “边朗?”齐知舟推了推边朗的肩膀,“边朗,醒醒。” 齐知舟小时候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刁蛮少爷,长大后长久以来都是独居,照顾旁人的经验实在乏善可陈。 难得他还惦记着边朗的伤还没有完全康复,怕边朗着凉加重伤情,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实在找不到什么可以御寒的。 于是,齐教授把边警官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咬着牙搀着边朗站起来。 “你和我上去睡,”齐知舟企图唤醒边朗,“边朗,你醒醒......边二!” 边朗比齐知舟高出去半个头还要多,此时歪着脑袋靠在齐知舟身上,大半重量都压给了齐知舟。 “边二,你真是......” 齐知舟感觉被一座山压着,尤其是边朗灼热的鼻息擦过他的脖颈,让他泛起一阵阵战栗。 边朗鼻尖略微动了动,仿佛是闻见了齐知舟身上干净清爽的薄荷浴液味道,钢筋般坚实的胳膊蛮横地搂住齐知舟。 齐知舟半拖半拽着边朗往门外走,本来就费劲,边朗还要这么勒着他,他又恼又怒,低声骂道:“边二,你发什么酒疯!” 边朗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没听见,依旧紧搂着齐知舟不撒手,像是圈住了珍宝的野兽。 在电梯里则更是离谱,边朗似乎很喜欢电梯这样密闭的空间,犯了癔症似的,就是不愿意出去。 电梯停在9楼,门打开又合上,这么来来回回重复了十多遍。 齐知舟被边朗压在角落动弹不得,手指挣扎着按下开门键:“边二,到家了,出去了。” 边朗就这么抱着他不放,于是电梯门在十秒后再次自动关上。 齐知舟哭笑不得,这是喝了多少啊,醉成这样。 他掌根推了下边朗胸膛,根本推不动:“边二,别闹了,你让我出去。” 边朗发出含混的咕哝声:“不出去。” 就这么又反复纠缠了几次,饶是齐知舟这十年修炼的再好,也忍不住有了脾气。 反正边朗现在醉着,几乎是断片的状态,齐教授恶向胆边生,揪着边朗两只耳朵往外扯,恶狠狠地说:“边二,你再不听我的话,我就要打你了!” 他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的语气有多骄横跋扈,边朗却从他的颈窝中霍然抬起头,紧紧盯着齐知舟。 齐知舟心跳骤然停了一拍,不确定边朗是不是清醒了,于是试探着喊道:“边朗?” 边朗脑中的某根神经被狠狠挑动,恍惚间他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情人节。 图书馆西文书库的e、f两排书架当中,空间逼仄拥挤,他穿着浅蓝色棉袄,和小少爷面对面,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知舟,”边朗目光定格在齐知舟湿润的薄唇,“你亲过我,你还记得吗?” 齐知舟以为他说的是地下拳场那次:“当时情况紧急,如果我不那么做,你会有生命危险。” 边朗垂头逼近:“停电的时候,你为什么要亲我?你把我当成谁了?” 齐知舟瞳孔微微压紧:“......边朗,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可以亲你吗?知舟,”边朗看着齐知舟的嘴唇,固执地问,“知舟,我可以吗?” “......不可以。”齐知舟轻呼出一口气,沉静地回答,“边朗,不可以。” 边朗笑了一下,然后他缓慢地抬起手,遮住自己右眼下那颗极其不起眼的小痣,接着几乎是机械性地弯起唇角。 “现在呢?知舟,我可以亲你吗?”边朗的尾音带着不易觉察的颤栗,“你把我当成谁都可以,知舟,我都可以。” 他维持着一手遮脸的古怪姿势,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但靠近齐知舟的动作却无比轻柔。 就在他们的嘴唇即将相触的前一瞬,齐知舟猛然偏头:“边朗,你醉了。” 边朗的眼神居然有一丝慌乱:“知舟,我可以不是边朗,我可以是......” 齐知舟重重推开边朗,皱眉呵道:“你发什么疯!”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电梯,背后传来“咚”一声闷响。 齐知舟下意识回头,从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缝隙中看到边朗因为失去重心而跌倒在地。 他重重闭了闭眼睛,返回电梯中扶起边朗。 · 边朗倚靠着沙发,闭着双眼,呼吸沉重。 齐知舟拧来毛巾给他擦了把脸,静静看着边朗英俊冷硬的五官轮廓,而后看向他的那颗泪痣。 都说有泪痣代表这一生会经历许多坎坷,这点在边朗身上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从小父母双亡成了孤儿,和孪生哥哥相依为命。七岁进了火山福利院,吃饱穿暖的日子没能过上几天,八岁被齐家收养,成为了小少爷的玩具。 小少爷对边朗算不上好,对他呼来喝去,一有不顺心就拿他撒气,总是欺负他。 小少爷不允许别人和边朗玩,他告诉身边所有人,边朗是他养的宠物,谁要是和边朗玩得好,就是和他作对! 这番霸道蛮横的言论,导致边朗整个童年时代都没有朋友。 十八岁那年,边策葬身火海,边朗从此后在世上孑然一身,再也没有亲人。 齐知舟现在想来,边朗人生中的不幸似乎都是他带来的。 十七岁那年的情人节,他鼓起勇气吻了边朗,灯亮后边朗震惊、失神甚至是痛苦的神情让齐知舟难受了好几天。 他猜边朗肯定是不喜欢他的,所以十七岁的齐知舟暗暗下定决心,要对边朗好一点。等到边朗爱上他的那一天,他就大声地告诉边朗,我才没有认错你,我一次都没有认错过你。 那时候他觉得他和边朗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他才十七岁,边朗十八岁,他们还有好几十年要在一起。 但是分别来得太快,又太猝不及防,十七岁的齐知舟还来不及长大,就背负了三十一条人命。 那些被烧死的孩子夜夜在梦中向他求救,齐知舟绝望地说对不起,他们便咒骂他,质问为什么死的不是你,真正该死的人应该是你。 十七岁没来得及告诉边朗的话,二十七岁时终究是没法再说出口了。 · 齐知舟抱来一床薄被给边朗盖上,刚要转身,就被边朗抓住了手腕:“知舟。” 齐知舟回身:“你醒了?” 边朗依旧闭着眼,齐知舟无法从他的眼神中判断出他是否已经清醒。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 齐知舟僵立在原地:“你休息吧。” 边朗依旧抓着他不放:“你知道吗?” 齐知舟指尖微微蜷缩,沉默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直到此刻,如果还要说他不清楚边朗的心意,未免太过虚假。 “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知舟。”边朗乌黑的睫毛动了动,嗓音低沉,“和我在一起,好吗,知舟?” “......” 齐知舟缄默不语,从边朗手中一点点抽出被握住的手腕。 边朗胸膛起伏,脸颊肌肉绷紧。 就在齐知舟即将抽离时,边朗五指忽然收紧,更加用力地攥住了齐知舟的手。 “我知道你还一直在查当年福利院失火的真相,陈阿强长期注射的那种药就是来自于你,你在暗中从事什么交易?你要达成什么目的?”边朗没有睁眼,声音又低又急,“那个伪装成出租车司机的杀手要杀你,拳场的老大却要保你,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身份?只要我想查,我总会查到,你知道我的能力。” 齐知舟蹙眉:“边朗,你......” 边朗粗暴地打断齐知舟:“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保护你,我可以帮你。你的这些秘密我都会帮你保守,不管你做了什么,哪怕你真的做了坏事也没关系,我可以替你压着,我的身份可以给你很大帮助......” 第42章 “边朗!”齐知舟陡然拔高音量,正色道,“你是个警察!” 边朗喘息着睁开双眼,他是警察,他怎么能这么威胁齐知舟。 屋中一片死寂,边朗仰头看着齐知舟,许久后忽然认输了一般,松开了齐知舟。 “我和我哥长着一样的脸,”边朗笑着说,“知舟,你把我当成他吧。” 齐知舟垂眸,安静了不知道多久,他平静地说:“你喝醉了。” 边朗说:“既然你可以认错一次,就可以认错第二次、第三次......” 齐知舟嗓音稳定而平和,为他们彼此都找了一个台阶:“边朗,你喝醉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房门关上的瞬间,边朗觉得空气似乎都冻结成冰。 刚才的真心话环节,方锦锦向他提问:“边队,要是你喜欢的人朝你走一步,你会走剩下的九十九步吗?” 边朗没有回答,选择喝空一整瓶啤酒。 他喜欢的人把自己藏在一团迷雾里,好像他怎么努力走都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第36章 边朗一直都没能够彻底睡着,他做了很多梦——又或许那些其实是同一个梦,梦里无数场景快速切换,但都没有色彩,像一部黑白片。 六岁,哥哥带着他沿着铁路要饭,哥哥见到人就弯腰说老板好,他心疼哥哥,偷偷抹眼泪。 七岁,火山福利院收养了他们,每顿饭都有鸡腿吃,他自己只吃半个,剩下一半给哥哥。 八岁,他和哥哥第一次踏入齐家别墅大门,小少爷趾高气昂地对他说,以后你就是我的宠物小狗,你要听我的话! 九岁,他的生活里除了哥哥,多出来一个漂亮的小跟屁虫,跟屁虫有条小马鞭,挥起来神气极了。 ...... 十五岁,哥哥忽然在体育课上昏倒,那天之后哥哥的身体变得很不好,严重时甚至行走都困难。 十六岁,哥哥身体愈发变弱,齐家为哥哥请了家庭教师,在家里上课,哥哥开始钻研心理学。 十七岁,哥哥有天问他是不是喜欢知舟,他嘴硬说不喜欢,哥哥虽然看破了他的谎话,但是笑着没有拆穿。 十八岁,火山福利院爆出丑闻,一场惊天大火带走了所有证据,也带走了他的哥哥。 火焰“轰”的跃起,边朗陡然清醒,喘息片刻后坐起身,双手紧握成拳,近乎粗暴地克制着内心压抑的黑色情绪。 过去的十年,边朗用来接受哥哥为了保护齐知舟而死的事实,也用来认清他依然爱齐知舟并且只爱齐知舟的事实。 嫉妒、不甘和爱欲掺杂在一起,纠缠不清,早就分不开了。 边朗去洗手间冲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黑发凌乱,下巴上冒出不安分的青茬。 镜边的置物架上同样放着一块软皂,那是边策用惯的老牌子,已停产多年,也不知道齐知舟是从哪里弄到的。 这个家里处处可见边策的痕迹,装修是边策喜欢的风格,家居是边策喜欢的颜色,有许多小摆件都和边策曾经用过的相似。 边朗心想,他这么做只是单纯缅怀吗? 还是说,这么多年过去,他依旧喜欢边策? 边朗忽然感到一阵足以将他溺毙的绝望,他永远无法战胜他已经死去的哥哥。 哪怕他只是想凭借这张脸,在齐知舟心中换取一席之地,都没有资格。 · 边朗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走到主卧门前,抬手敲了两下:“齐知舟。” 门内静悄悄的。 “我知道你没睡,”边朗呼出一口浊气,“你先把门打开,我们聊聊。” 齐知舟依旧没有给他一丝回应,沉默即是一种最无法挽回的拒绝。 边朗苦笑了一下:“知舟,我明白你的意思,我马上就走。” 再这样纠缠下去,他也未免太不识趣。 还未散去的酒意在边朗身体里冲撞,他额头抵着门,沉声道:“你不用因为我而感觉有负担,如果你不喜欢,我会尽量不打扰你的生活。但作为警|察,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不是你说过的么,公事公办,以后我们就......就公事公办。” 这四个字一说出口,意味着他和齐知舟之间所有的联系都被斩断。 边朗仿佛被抽干了全身力气,他倚着门,自嘲地笑了笑:“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当年在火场里救下你的人是我就好了,这样我哥还活着,你也会永远记住我。我从小就比不上他,不如他温柔,不如他耐心,不如他爱笑,不如他让你喜欢。但是活下来的偏偏是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偏偏也是我,我想你这段时间面对我,应该也很为难吧。” 边朗紧紧盯着眼前这扇门,希望能够透过门扇再看看里面的齐知舟。 “哎算了,你就当我说醉话,啰嗦了这么多,又让你难受。”边朗揉了揉发酸的鼻头,“我先走了,之后人鱼药剂的研究进展,我让夏枳和你对接。你那边要是有什么情况,不想联系我的话,就告诉锦锦和林森。” · 卧室里,齐知舟坐在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 从客厅传来开关门的声音,应该是边朗离开了。 齐知舟纹丝不动,窗玻璃依稀映出他苍白疲惫的脸。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下起了小雨,雨滴挂在玻璃上,像是一道道泪痕。 ......边朗走了吗? 齐知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从飘窗下下来,没有穿鞋,恍恍惚惚地打开房门。 沙发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只有细微的褶皱证明边朗今夜来过。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那床薄被,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那上面会不会还有边朗的温度呢? 齐知舟不自觉往前走了两步,旋即又像是被什么惊醒了似的停住脚步,垂眸看向自己的脚背。 光洁的右脚面上有个不明显的伤疤,是当年那场大火留下的。 十年前,齐知舟踩着边策逃出阁楼,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求救。 他从屋顶跳到了二楼的走廊,不顾崴脚的疼痛,手脚并用地往前爬。滚滚黑烟里,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的右脚。 孩子们被锁在了宿舍里,有个孩子从铁栅栏里伸出手,向他求救。 烟尘太大了,齐知舟看不清那孩子的脸,他哭喊着“钥匙呢!钥匙在哪里!”,那只手死死抓着他的脚,指甲深深抠进他的脚背。 想活,但是真的没有活路了。 齐知舟神经质的在屋子里踱了几圈,然后来到书房坐下,拿出一张白纸,做出握笔的姿势,开始写字。 他手里并没有笔,白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痕迹,但齐知舟眉目低垂,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 他在写那三十一个孩子的名字,这些姓名他早就烂熟于心,刻进了骨血中,一刻也不敢忘记。 · 转眼就是天亮。 齐知舟把干净的白纸折叠,打开书柜里一个上锁的夹层,将白纸放进去——夹层中的白纸已经堆积了厚厚一沓。 他起身打开窗户,下过雨的空气湿润且清新,有种清爽好闻的气味。 齐知舟毫无表情地打开手机邮件,上午学校有节课,中午去研究所检验一个实验数据,下午去市局协助破解人鱼药剂,一天的行程满满当当。 洗漱完毕后,齐知舟穿上衬衣,戴上手表,熟练地弯起唇角。 简单的一个动作,让他周身的冰冷气息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春风化雨般的温和俊雅。 他正准备出门,门铃恰好在这时响起,也许是小区洗衣房的工作人员来取送洗衣物。 “稍等。”齐知舟从衣架上取下两套衣裤,打开门,“浅色这件袖口有些松动,辛苦帮我——” 话音未落,齐知舟怔住了。 边朗站在门外,看着齐知舟递过来的衣物,皱着眉嫌弃道:“针线活你也让我做?喊你声‘少爷’,你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齐知舟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地嗫嚅道:“......边朗?” 边朗:“别堵着门了,让让。” 齐知舟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行动,侧身让出了一条路。 边朗一只手端着一个瓷盘,另一只手拿着一个玻璃杯,把手里的东西放到餐桌上:“吃饭。” 齐知舟缓慢地眨了眨眼,嗓音有些艰涩:“你怎么......” “我给楼下那群傻|逼做早饭,多做了一份。”边朗拉开椅子坐下,慵懒地靠着椅背,“鸡蛋煎土司,还有两根肠,都吃了,吃完我送你上班。” 齐知舟站在原地没有动,半晌,他轻叹了一口气。 “边朗,我们还是把话聊开吧。” “哟,稀奇啊!”边朗舌尖吊儿郎当地顶了顶腮帮,“昨晚我要和你聊的时候,你不聊,怎么现在愿意聊了?” 齐知舟说:“昨晚我睡着了。” “撒谎,”边朗说,“我敲你门的时候,听见你在房间里哭。” 第43章 齐知舟矢口否认:“我没有哭。” 边朗:“那我听到的是什么声音?” 齐知舟:“是下雨了。” 边朗笑了一下:“昨天晚上只下了半个小时毛毛雨,你要是睡着了,怎么会知道下雨了?” 齐知舟背脊瞬间僵硬了一下,几秒后他妥协地闭了闭眼:“我没有睡着,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边朗摊开双手:“我都说什么了,你提醒提醒我。” 齐知舟看着边朗:“你说以后不会打扰我的生活。” 边朗点头:“是说过。” 齐知舟继续说:“你说要和我公事公办。” 边朗继续点头:“是说过。” 齐知舟转而看着边朗拿上来的早餐:“那你现在是......” “对了,我来找你是有正事。” 边朗打断齐知舟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a4纸,第一行写着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 齐知舟蹙眉:“公事公办条款?” “对,”边朗翘起二郎腿,笑的痞里痞气宛如无赖,“怎么样算是公事公办,总得界定一下吧?不然下次我传唤你回局里调查,你非说我打扰你的生活,我找谁说理去?” 齐知舟维持着极好的涵养,拿过a4纸看了起来:“甲方边朗,乙方齐知舟?” 边朗的emo情绪只持续了一个晚上,他抬眉道:“嗯哼。” 齐知舟越往下看,眉心蹙得越紧:“甲方可以出入乙方的处所,包括但不限于学校办公室、研究所及住宅......这怎么能算是公事公办?” 边朗说:“我要保证你的安全,免得你再被杀手袭击。再说了,你身上还有嫌疑没洗清,是我的重点监管对象。” 齐知舟呼了口气:“甲方制作的食物,包括但不限于早餐午餐晚餐和不定时加餐,乙方必须全部吃完?” “有问题吗?”边朗反问,“我要保证你的安全,免得你饿死。” “那这条又是怎么回事?”齐知舟额角跳了几下,“甲方因公与乙方发生肢体接触,包括但不限于牵手拥抱接吻等,乙方不得拒绝?” 边朗强调:“因公。” 齐知舟按捺着脾气:“因公牵手,因公拥抱,因公接吻?闻所未闻。” “怎么闻所未闻了,”边朗抬了抬下巴,“上次我不就在你身上啃了个印子,那就算因公。” 齐知舟按了按眉心:“边朗,你无赖。” “根据条款,”边朗笑得开怀,“你现在该吃早饭了,我的乙方。” 齐知舟把a4纸拍到桌上,凝眉道:“我不会同意的。” “不同意更好,”边朗漫不经心的耸肩,“那我也不用装了。齐知舟,我就是无赖,昨晚说的话我反悔了。” 齐知舟被他厚颜无耻的程度深深震惊:“边朗你......” “昨晚上锦锦问我,要是我喜欢的人只朝我走一步,我会不会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边朗看着齐知舟,“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你就连一步都不肯朝我走。” 他的目光过于炽热,齐知舟有种被灼伤的错觉。 “我醒酒之后想了很久,齐知舟,你不走就不走吧,我来走。”边朗站起身,嗓音低沉而坚决,“路上隔着山,我就把山铲平;隔着海,我就把海填平。一天走不到,我走一个月,一个月走不到,我就走一年。” 边朗的目光充满侵略性,齐知舟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被边朗强势地拧住了手腕。 “齐知舟,你一辈子不爱人,我就朝你走一辈子。”边朗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如果爱人,就只能爱我。” 第37章 前往科大的路上,边朗开车,齐知舟坐在副驾,左手是一杯热豆浆,右手是一片煎土司——他吃饭速度慢,为了早课不迟到,只好带到车上吃。 边朗的车是一辆迈腾,外观宽大厚重,内饰简洁大方,车里空间也算宽敞。 齐知舟把座椅往后调了些,把腿伸直:“你什么时候买的车?” 边朗说:“上周。” “哦。”齐知舟嘬了一口豆浆,又问,“贷了多少?” “全款。”边朗瞥了齐知舟一眼,“少爷,我工作这么些年了,十几万的车还是买得起的。” 齐知舟默默估算了算边朗的收入与支出情况:“你现在租房也不便宜吧。” “一个月7200,是不便宜,马上入不敷出了。”边朗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而后图穷匕见,“我看你家挺空的,我搬你那儿去住?” 齐知舟:“不行。” “......那你问个屁,”边朗一嗤,吊儿郎当地说,“放心吧齐教授,彩礼少不了你的,全按顶配来。新阳讲究三金还是五金?我给你弄六金。” 齐知舟目不斜视:“你想多了。” 边朗笑出八颗大牙:“我带着嫁妆倒插门也行,反正我不挑,我喊你老公,你出婚房我出装修,不占你便宜。” 齐知舟没有搭理他,小口小口地吃着土司。 边朗挑眉:“怎么不说话?偷着在心里算黄道吉日呢?” 齐知舟冷冰冰地说:“抱歉,我没看上你。” 边朗极其做作的哭了两声,捏着嗓子唱道:“小女子不才,未得公子青睐~” 齐知舟一口豆浆喷出来:“噗!” “嘶——老子这新车!”边朗操起纸巾扔给齐知舟,“赶紧擦干净!” · 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间隙,边朗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是首都警大派到西南一个市局的实习生。 这孩子是边朗师弟,一个师傅带出来的,边朗对他关照颇多。加上他年纪小没经验,大事小事拿不好分寸,事事都要向边朗打报告。 “边哥边哥,我昨晚出警了,有个情况!” 边朗听他这语气就知道没大事,语气里也带上了玩笑的口吻:“你哥我休着假呢,要不是火烧眉毛的紧急情况,我把你小子毛拔了泡药酒。” 小师弟格外兴奋:“哥,我第一次正式出警耶!我队长还让我坐前排我的天,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是一种登基的感觉......” 边朗本来没耐心听他说这些废话,但余光瞥见齐知舟居然听得津津有味,于是便也没有打断,时不时漫不经心地“嗯”两声回应。 “我们抓了个江湖郎中,他说他自己有天眼,能查胎儿性别,一千五百块钱查一次。不满意还能改性别,女胎改男胎三万,不少人上当呢!”小师弟说,“他就靠这个赚了八十多万,你说离谱不?” 边朗哂笑:“这钱我也能赚,查父母性别五块一次,你爸是男的,你妈是女的,包查包准。” 小师弟在那边叽叽咕咕地分享首次出警心得,齐知舟似乎是觉得十分有趣,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边朗看他含着豆浆吸管,嘴唇微微湿润,莫名感觉口干舌燥:“给我开瓶水,渴了。” 齐知舟怀疑边朗是故意的,刚才两分多钟的红灯他不喝水,这会儿红灯刚转绿,他就渴了? 齐知舟小声说:“自己开。” 边朗“啧”一声:“开着车,没手。” 齐知舟:“那你靠边停。” 小师弟听见声音,好奇地问:“哥,你边上有人啊?” “啊,”边朗言简意赅,“有人。” 他回答的越简练,就让人越好奇。小师弟拔高了一个音调:“谁啊谁啊?你不是休假了吗?休假了还和他待在一起?你俩什么关系啊?” “我送他上班。”边朗转而悄声问齐知舟,“我师弟问我们什么关系,能说吗?怎么说合适?” 齐知舟:“......” 边朗轻轻叹了一口气:“他不愿意说,算了算了。” “我懂我懂!”小师弟一副了然于心的口吻,“我嫂子这么早上班啊?好辛苦!哥,我嫂子是干嘛的啊?” “教授。”边朗笑了笑,欲盖弥彰道,“还不是嫂子,别瞎叫。” “哇塞!”小师弟直接忽略了称呼的问题,特别捧场地呐喊,“嫂子是人民教师啊,伟大伟大,牛|逼牛|逼,甚好甚好!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挂了哦!” 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齐知舟冷冷道:“你故意的。” 边朗瞪大双眼,努力做出天真无辜的模样:“啊?不是吧?我没有啊?我让他别乱叫,他自己误会了。” 齐知舟皱了皱眉:“少装。” “被你看出来了,”边朗嬉皮笑脸道,“我要给周围人营造一种咱俩不清白的关系,让他们都觉得我们有点儿什么,这样久而久之,你就会自然而然地不好意思再拒绝我。” 齐知舟头一回见到有人能把道德绑架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他简明扼要地评价:“无赖。” 边朗笑得既嚣张又狡猾,捏着嗓子唱:“小女子不才,未得公子青睐~扰公子良久,公子勿怪~” 齐知舟实在听不下去,把手里剩下的小半片土司团吧团吧,粗暴地塞进了边朗嘴里。 第44章 · 边朗用林森的校友账号混迹科大已久,虽然早就知道齐教授的受欢迎程度,但亲自体验一回,还是颇受震撼。 齐知舟的选修课开在两百多人的阶梯大教室,还是最受憎恶的早八课程,依旧座无虚席,连过道都坐满了自带小马扎的学生。 边朗停好车来到教室,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稍微靠前的位置早被占光了,只剩下后排的边角位置。 他找了个空座刚坐下,方锦锦发了消息过来:“边队,齐教授的背调做好了,你要是有空给我回个电话,我有几个问题弄清楚,好给上头打请示。” 刑侦这边申请调齐知舟来做顾问,程序十分繁琐。 先前是因为人鱼药剂的案子要紧,事急从权,许多手续都简化了,现在得补上,背景调查就是其中重要一环。 边朗站起身,刚要往外走,怕自己好不容易占到的座位没了,于是把车钥匙放上去占座。 他在隔壁找了一间空着的小教室,关好门窗,联系了方锦锦。 “边队?” “是我,”边朗靠着讲台,“有什么事?” “齐教授本人没有违法违规记录,非常清白。”方锦锦欲言又止,“但是齐教授有个二叔......” “齐博仁。”边朗沉声说,“火山福利院的实际控制人。” “嗯,就是他。”方锦锦肃然道,“火山福利院出事是十年前,我记得新闻一直都说是意外失火。看了卷宗才知道,原来不是啊......” 上课铃打响,赶早八的学生们从窗外匆匆跑过,都是十八九岁的年纪,浑身上下有用不完的精力和朝气。 边朗不知道多少次幻想过,如果他和齐知舟没有分开,他们也许会考同一所大学。按齐知舟的娇气,大概率不会愿意住宿舍,他们在校外租个房子,齐知舟继续使唤他。齐知舟总是赖床,如果遇上早课,他估计也和这些学生一样,急匆匆踩着点进教室,头发跑得乱糟糟,两只脚的袜子都不是同一个色。 但这一切都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 三十年前,齐家兄弟白手起家,创办了后来声名显赫的齐氏制药。 兄弟共办企业常有“能共患难,不能共享福”的问题,但齐家兄弟却格外和睦,从没传出过不和。 齐氏制药走上正轨后,哥哥齐振成退出管理一线,醉心书画创作;弟弟齐博仁是科研天才,继续投身研究,在那个年代就提出了基因改造的想法。 二十五年前,齐氏建造了火山福利院,收留无家可归的流浪儿童。 当年大部分儿童福利院都面临资金匮乏的窘境,因而条件十分简陋。但火山福利院受齐氏全额资助,不管是物质待遇还是人文关怀,方方面面都无可挑剔,许多媒体报道称颂过齐氏的善举。 渐渐的,火山福利院声名在外,接收了一些濒临倒闭的福利院儿童。 除了条件极好,火山福利院还有一项首创,那就是把许多孩子送到了国外——齐氏人脉极广,诸多海外的慈善家、企业家通过齐氏的牵线,收养火山福利院的孩子们。本来是被父母丢弃的孤儿,却被国外的有钱人收养,无异于改变了人生,在当时成为了一段佳话。 然而十年前,市局忽然接到举报,称火山福利院实际上一直在干人口倒卖的勾当。齐氏养了一批人专门干这个,把偏僻地区的孩子拐到福利院圈养,挑选身体健康的倒卖到国外,美其名曰“收养”,这也是为什么火山福利院的孩子流动得如此之快。 当时新阳正在承办一项国际性的贸易展会,齐氏正是最大的赞助商。上头怕事情闹大影响不好,于是没有大张旗鼓地查,而是私下调查。 齐氏在新阳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怎么会不知道东窗事发,于是一场离奇大火将福利院烧成灰烬,所有证据也被一并烧毁。 齐振成——也就是齐知舟的父亲,获罪入狱八年;而齐知舟的二叔齐博仁则不知所踪。 · 听完边朗言简意赅的讲述,方锦锦问:“齐博仁死了吗?” “不知道。”边朗面沉如水,“他一直在在逃名单上,有很大可能在当年非法出境了。” 方锦锦长呼了一口气:“齐教授十年前还很小吧,家里公司没了,爸爸坐牢了,二叔疑似犯了大罪逃了,对他的打击得有多大。也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人陪着他,不敢想象要是他一个人的话,是怎么撑过来的。” 边朗沉默不语。 “对了边队,”方锦锦忽然想到了什么,“我记得你也在火山福利院待过?” “不到一年。”边朗说。 方锦锦:“我好像听林森提过,你还有个双胞胎哥哥来着。” 边朗:“嗯,死了,十年前被烧死的。” 方锦锦顿了顿:“对不起啊边队,我、我不知道......” “没事。”边朗笑了笑,“都过去十年了。” 方锦锦很快转移话题:“边队,那齐教授的背调情况......不影响吧?” “如实上报。”边朗决断道。 方锦锦担忧地说:“我怕上边认为他有污点,不批怎么办?” “不可能。人鱼药剂只是个开始,背后势力的触角已经伸到新阳了。”边朗斩钉截铁地说,“他在基因研究方面国内无出其右,只有他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们才不会输。” · 同一时刻,身材颀长的男人站在窗边挂断电话,长叹了一口气。 他身后的中式沙发上坐着一位头发微微花白的长者,面容虽然略显苍老,但仍能看得出年轻时俊逸非凡的痕迹。 男人说:“方如山说知舟被警察看得很紧,他近期没能成功接触知舟。” 被叫做“二叔”的长者正是消失了十年之久的齐博仁,他冷哼一声:“我把人鱼药剂给他,已经是为他铺路了。要不是你多此一举,非要让方如山把药给什么地下拳击场,事情也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男人笑得温润儒雅:“您把知舟想得太简单了。我帮方如山布好了局,让知舟的那位学生做饵,原本应该万无一失,只是没想到啊......” 没想到边朗在这个时间点回到了新阳,回到了知舟身边。 “方如山这步棋不好用了,还要另想办法。”齐博仁说,“我的研究进入关键时刻,知舟是天生的基因耐受体,是最完美的基因容器,编辑酶就在他身体里,他对我很重要!” “对我也是。”男人笑着说,“二叔,我们是时候回国了。” 齐博仁眯了眯眼:“我不是你二叔。” “您是知舟的二叔,自然就是我的二叔。”男人彬彬有礼风度翩翩地欠了欠身,“知舟十三岁那年,您在我和他身上注射了共生基因。我以为那个时候开始,您就已经认可这一点了。” 齐博仁不动如山:“你打算怎么做。” “知舟身上的基因已经进入成熟期了,”男人眼中掠过一丝贪婪而迷恋的光芒,“只要再给他一些刺激,他就离不开我了。” 齐博仁一针见血:“那边朗呢?你要把他怎么办?” “不重要。”男人微笑着说,“不是您说的吗,知舟只会爱我,这是基因决定的,谁都不可违逆。” 第38章 早课结束,齐知舟被热情的学生们团团围住,他既不急也不恼,耐心地解答每个人提出的问题。 边朗坐在阶梯教室后排,静静看着讲台上的齐教授,身姿修长,眉眼清秀,衬衣袖口挽到小臂中段,下摆收进裤腰,束着一截劲瘦紧实的腰。 边朗忽然油然而生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仿佛他和齐知舟成了爱情偶像剧的两个主演,他来接爱人下课,多么罗曼蒂克的一幕。 一声煞风景的叹息打破了边警官的美好幻想。 边朗扭头,坐他隔壁位置的小男生戴着眼镜,双手托腮,长吁短叹。 “你叹什么气?”边朗好奇地问。 男生回答:“真羡慕他们,我也想问齐教授问题。” 边朗抬了抬下巴:“去呗。” 男生十分惆怅:“可我是新闻系的,齐教授讲的课我一个字都听不懂,想问都提不出问题。” “新闻系的?”边朗不解,“起这么早就为了看他一眼,值当吗?不如在寝室多睡会儿。” 男生说:“我敢说,这间教室里超过一大半的人都不是齐教授本系的,大家都是为了亲自感受齐教授的人格魅力才来的。” 边朗不屑地嗤了一声:“说的这么神乎,他有什么人格魅力?” 这群学生们啊就是天真,不知道他们眼中神仙似的美人教授浑身上下都是缺点。 齐教授早上出个门磨磨叽叽,光是挑今天穿的鞋就挑了十分钟;齐教授磨叽就算了,快迟到了还要怪边朗车开得慢。 齐教授有洁癖,一滴豆浆不慎沾到裤子上,他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南方大蟑螂;齐教授洁癖就算了,还要怪边朗为什么给他买的是豆浆而不是纯净水。 第45章 男生听不得有人诋毁齐教授,很不开心地反驳:“你凭什么这么说齐教授!你和他什么关系啊!” “我和他......”边朗欲言又止,故作神秘地抿了抿嘴唇,“算了,我不方便说。” 男生斜睨着边朗,发表了重要判断:“装货。” 边朗眉梢一扬,懒洋洋地往后一靠:“我装没装,你看着就知道了。” 男生疑惑地打量着边朗,和齐教授装熟的家伙每堂课都能遇到几个,但面前这个男人格外胸有成竹,难不成他真的和齐教授认识? 下堂课即将开始,齐知舟收拾好讲义,笑着说:“今天就先到这里,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给我发邮件。我们不能鸠占鹊巢,该把教室让给下节课的老师喽。” 边朗笃定地说:“他要叫我一起走了。” 然而,齐教授抱着讲义,径直走出了教室,看也没看边朗一眼。 边朗:“......” 男生:“......装货。” 边朗不自然地咳了两声,翘着二郎腿嘴硬:“你再等等,他是想走到后门再叫我。” 然而,齐教授从走廊经过教室后门,依旧目不斜视。 男生斜眼看着边朗,眼中的鄙夷显而易见:“装货。” 边朗恼羞成怒,连忙大步追了上去:“......齐知舟你给老子等等!喂!” 男生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接着掏出手机,打开校园论坛激情发帖—— 【家人们谁懂啊,今天在齐教授的课上遇到一个超级装bility的大哥!说来惭愧,我差点被他唬住了,好可怕好可怕,还好齐教授鸟都不鸟他!】 · 转眼就是八月中旬,齐知舟组里的研究生们结束了一个重大课题,总算能安心回家过暑假了。 研究所的项目按部就班地推进,齐知舟每周去两个全天,帮助研究员们解决一些疑难问题,其余时间都在市局协助人鱼药剂的破译工作。 市局有检验科,但在基因科技这一块都是外行,也没有专业设备。齐知舟经批准后自掏腰包,为市局赞助了一批高端研究器材,总价逾七位数。 李局乐得见牙不见眼,大手一挥,从公用经费里阔气地拨出十五块钱,给齐教授定制了一面锦旗,锦旗上绣着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上书“慷慨无私”四个金灿灿的大字。 并且,李局强烈要求齐知舟将这面锦旗挂在他研究所的办公室里。 边朗看到锦旗后简直笑喷了,狠狠唾弃了一番李局惨无人道的审美,然后假模假样的对齐知舟说:“齐教授,这也是我们领导的一番心意,他让你挂你就挂上吧。” 齐知舟很想把边朗挂到墙上,冷冷问:“笑够了吗?” 边朗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方锦锦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边队!要了老命了边队!有个小区这周停水三天了,业主正在闹事,说不给解决就要去体育场静坐了,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小区停水也要去?”边朗额角狠狠跳了三下,“这里是市局,不是居委会!” 方锦锦苦着脸:“没办法啊,谁叫现在是敏感时期呢。全市亮一级勤务十天,片区派出所警力紧张,全都上勤去了,实在抽不出人。” 省运会正在新阳开,上头下了死命令,这段时间不能出任何事,就算是耗子偷吃了一粒米,也要逮进看守所关满十四天。 “操,”边朗一脸无语,随手点了两个人,“走走走,哥带你们做群众工作去。” 方锦锦赶紧冲上去拽住他:“边队等等!” 边朗皱着眉:“又干嘛?你小区也停水了?” 方锦锦嘿嘿笑道:“边队,还有个小区沼气池喷了,业主也在闹,你要不顺便再去一趟?” 边朗怒发冲冠:“你他妈当我是老娘舅啊!” 齐知舟缓缓举起手里的牡丹锦旗,遮住自己的脸。 边朗咬了咬牙:“齐知舟,笑够了吗?” 齐知舟从锦旗后露出一双弯弯笑眼:“边队,加油。” 他平时笑得很公式化的时候,眼睛里是波澜不惊的。但此刻,齐知舟双眼清凌凌的,眼波流转,在边朗心上狠狠撞了一下。 边朗话都不会说了,磕磕巴巴:“我那什么......呃......加油是吧......知道了,瞎操心。” 齐知舟摇摇手:“拜拜。” 边朗忽然浑身充满干劲,斗志昂扬地往外走,一边回头叮嘱:“空调就25度啊,别再往下调了。还有你方锦锦!” 方锦锦指着自己:“我?我又干嘛了我?” 边朗隔空点了点方锦锦:“你再怂恿他和你一起吃大碗冰,我就把你头剃了!” 哐当! 英明神武的边队长走路不好好看路,一头撞上了玻璃门。 齐知舟这回把脸藏在锦旗后面也不好使了,“扑哧”笑出了声音。 · 即使白天忙成了陀螺,边朗每晚依旧雷打不动的下厨做饭,并且邀请住在楼上的齐知舟共进晚餐。 虽然边警官的邀请每次都会被齐教授毫不留情地拒绝,但两分钟后,齐教授的门铃一定会被准时按响,外面是端着餐盘的边警官。 齐知舟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如此规律地吃饭了,他成年后对食物的需求极低,没有觉得什么难吃,也没有觉得什么好吃,如果不觉得特别饿就不吃,觉得饿了就简单吃两口。 边朗的厨艺说不上多好,做的也都是家常菜,通常是简简单单的三菜一汤,齐知舟却总能吃完一整碗饭。 这天晚上齐知舟洗完澡,吹干头发后看了眼时间,七点四十分。 通常边朗七点左右就来了,今天怎么还没来? 是不来了吗? 只是今天不来,还是以后都不来了呢? 他对着桌上的电子时钟恍了恍神,旋即便意识到自己不该出现这种念头。 他居然......居然开始期待起边朗的不请自来。 齐知舟意味难明地轻呼一口气,该点外卖了,但是没有胃口,算了,还是不吃了。 他心绪起伏,决定看看学生交上来的论文,只是看了个开篇就更加恼火,错误连连,通篇废话。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齐教授在邮件回复框里打下“鉴定为不可回收垃圾”几个字,没有发送出去,而是对着屏幕生了会儿闷气。 接着,他又把这行字删掉,耐心地敲了一段开篇修改意见,并附上鼓励安慰的话语和一个微笑表情,最后点击了发送。 就在邮件发出的同一时间,门铃响了。 齐知舟倏然站起身,小跑着去开门,拖鞋跑掉了一只都没发现。 到了门边,他弯腰看了看猫眼,是边朗。 齐知舟不知怎么,有些高兴,但又有些不高兴。 他饿着肚子,又被垃圾论文气了一顿,边朗这么晚才来,是不是也存心气他? 齐知舟没有立刻开门,他拳头敲了敲心口,把自己的状态从“感性”拉扯到“理性”的这头,这才不疾不徐地开了门,眸光冷淡:“你怎么来了?” 边朗:“今天煲了汤,没算好时间,晚了点。” 齐知舟说:“边朗,你不用再给我做饭。” 边朗置若罔闻,瞥了眼齐知舟光着的右脚:“你鞋呢?怎么只穿一边?” “......”齐知舟这才发现自己拖鞋掉了,“刚才在洗脚。” “洗脚只洗一只啊?”边朗合理推测,“尿分岔尿到右脚上了?” 齐知舟关上门:“别瞎猜。” 边朗两手各托着一个餐盘,稳稳当当地放到餐桌上:“洗手,吃饭。” 齐知舟:“我就不......” 边朗没等他把话说完:“不用你买菜洗菜切菜炒菜,不用你洗锅洗碗洗筷洗勺,就让你吃两口还要逼|逼。” 齐知舟在桌边坐下,边朗熟门熟路的去碗柜里拿餐具。 好奇怪,刚才明明没有胃口,怎么现在这么饿了? 齐知舟趁着边朗开冰箱拿水果的间隙,悄悄站起身,猫着腰看边朗今天做了什么菜。 山药排骨汤、凉拌鸡胗、金钱蛋、干煸豆角、番茄牛腩。 “啊?”齐知舟看到番茄牛腩上撒着一把绿,不自觉嘟囔道,“怎么有香菜......” 边朗切苹果的动作一顿,回头:“你说什么?” 齐知舟:“没,没说什么。” 边朗盯住了齐知舟,说道:“不喜欢吃香菜?” 他只知道小少爷对吃挑剔得很,什么都不爱吃,小时候吃顿饭要一群人追在屁股后面哄着。 但他不知道长大后的齐知舟喜欢什么,齐知舟好像怎样都可以,仿佛套着一层无比光滑但坚硬的外壳,边朗费尽心思想要窥见齐知舟的喜好,但总是铩羽而归。 直到此刻,他终于探见外壳下的一隅,这让他欣喜若狂。 齐知舟顾左右而言他:“我等下还有事,我有个学生的作业写得很烂......不是,我是说写得不尽如人意,我......我要帮他修改......” 第46章 边朗忽地笑了:“不喜欢香菜就不吃,一会儿我挑出来,以后再也不放了。” 齐知舟的目光与边朗轻轻一撞,霎时间心跳都掉了半拍。 第39章 就连齐知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边朗正在以一种强势的、不容抗拒的姿态,一点点入侵他的生活。 一开始是有天边朗忽然来敲门,说自己家停水了,希望能够借用齐知舟的浴室冲个澡。 边朗浑身上下只穿着一条运动长裤,打着赤膊,肌肉精悍紧实,搭配着常年一线工作历练出的浅色伤疤,视觉冲击力强得吓人。 不像是来借用浴室的,倒像是来发动侵略战争的。 齐知舟果断拒绝,并且建议边朗买几桶大容量矿泉水擦擦身体。 第二天在市局,边朗无精打采垂头丧气,方锦锦问边朗怎么了,边朗长叹一口气,说酷暑难耐,一晚上不洗澡难受的睡不着觉。 方锦锦大眼珠子一转就知道怎么回事,大惊小怪道:“哎呀边队,齐教授不是就住你楼上吗?你可以去他那里洗呀!” 她一个人的嗓门抵得过一个广播站,二十分钟后全市局都知道边队长惨遭齐教授拒绝,连洗澡的地方都没有,怎一个惨字了得! 中午齐知舟和夏枳聊起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交融的学科难题,边聊边去食堂吃午饭。 打饭阿姨用谴责的眼神看着他:“小齐啊,虽说你是领导请来的顾问,但你可不能摆顾问架子哟!这大热天的,三十七八度呢,边队长家停水就够可怜的了,你是他的邻居,也不帮把手,你这派头可太大了!” 齐知舟:“......” 边朗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到了齐知舟身后,十分善解人意的为齐知舟辩解:“姨,您别这么说齐教授,他是知识分子,我嘛......我毕竟是个粗人,可以理解。对了,我家今晚还停水,我等会儿从食堂借个瓢回去,弄点矿泉水泼泼身子。” “姨给你做主!”阿姨把饭勺“砰”的一拍,叉腰怒视齐知舟,“小齐,你给个准话,晚上让不让边队长去你家洗澡!” 齐教授成年后就没这么丢过人,他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两个字:“边、朗。” 边朗垂眸苦笑:“姨,您就别为难齐教授了。我以前在边境出任务,五天五夜不洗澡都没什么事,顶多是睡不好,死不了的。” 齐知舟扶额,拿边朗深厚的茶艺功夫没一点办法,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枳。 夏枳憋着笑:“齐教授,我肯定是站你这边的!” 可敬可爱的边队长友善地关心道:“小夏,你的暑休审批单我好像还没签。” 夏枳立即改口:“齐教授,你就让边队在你家洗个澡吧。你看他也不像多精致的人,眼一闭一睁,顶多十分钟,他就撤了。” 晚上,边队长如愿以偿,用上了齐教授的浴室。 十分钟一到,齐知舟准时敲了两下门:“好了吗?” 里面传出边朗做作的声音:“哎呀我摔倒了,你能进来扶我一下吗?” 齐知舟:“......有病。” · 这么连续三天,齐知舟终于忍不住了,把边朗拦在家门外:“你家连续停水三天?” 边朗点头:“对啊。” 齐知舟双手抱臂:“我问了物业经理,我们这栋楼并没有停水。” 边朗同样表示疑惑:“那怎么回事?就我家停水?” 齐知舟径直往电梯走:“我去看看。” 进了803,齐知舟一开水龙头,“哗”的一声,水流如注。 他看着边朗,微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停水了?” 边朗面不改色:“哦我说错了,我说的是我浴室的淋浴喷头坏了。” 齐知舟:“我去看看。” 边朗先齐知舟一步进了浴室,当着齐知舟的面,把喷头“咔嚓”来了个斩首:“真的坏了。” “......”齐知舟气得扭头就走。 边朗追上去:“我浴巾毛巾牙刷牙杯牙膏都在你那。” 齐知舟愣了愣,原来他的领地中已经充满边朗的私人物品了吗? “拿走。” “拿来拿去的多麻烦,”边朗嬉皮笑脸,“就去你那洗吧。” 齐知舟拧着眉瞪了他一眼:“边朗,你过分了。” 边朗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轻呼出一口气:“ok,我说实话吧,我有苦衷。” 齐知舟被他这副模样唬住了:“什么苦衷?” “我交不起水费了。”边朗苦恼地说,“囊中羞涩,捉襟见肘。” 齐知舟额角跳了两跳:“滚蛋!” · 边朗花样百出,总有理由来骚扰齐知舟。 有时候是灯泡坏了,有时候是沙发塌了,有时候是要看《新闻联播》但电视突然飘雪花了。 最离谱的一次,边朗说他家的出现了一只远古生物,他不敢回去,希望在齐知舟这里借宿一晚。 齐知舟微微眯起眼睛:“什么远古生物?鸭嘴兽还是恐龙?边警官,我正好可以提取一些远古生物的基因来做研究,不如你带我去见见世面。” 边朗面露难色:“不了不了,你这么矜贵,我怕它伤害你。” 齐知舟:“到底是什么远古生物?” 边朗形容道:“长得很抽象,会飞行,身体细长,有触角,眼睛很大,嘴还尖。” 齐知舟挑眉:“蚊子?” 边朗心有余 悸:“原来这种远古生物叫蚊子,齐教授果然见多识广。” 齐知舟要关门,边朗忽然伸手把住了门框。 眼看沉重的防盗门马上就要夹住边朗的手,齐知舟喉咙一紧,立即拉住了门把手:“边朗,你手不想要了!” 边朗痞笑着说:“我知道你不会真的关门。”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齐知舟说,“把手拿开,我真的要关门了。” “关吧。” 边朗话音刚落,接着一只手揽住齐知舟的腰,把齐知舟整个抱起来,一个旋身后将齐知舟抵在了门内的墙上,另一只手“砰”的关上了门。 “别让远古生物溜进来了,我怕它们吸你的血。” 齐知舟背靠着墙,恼羞成怒:“边朗,你是土匪吗?” 边朗掐在齐知舟腰侧的手掌不舍得挪开:“我买了桃子,你喜欢吃的。” 齐知舟想也不想就反驳:“我不喜欢。” “你喜欢,”边朗不由得笑出声来,语气隐隐有些骄傲,“我知道。” 二十七岁的齐知舟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死火山,对任何事物仿佛都没有明确的喜恶。 所以边朗就一点点的试,他给齐知舟做不同的菜,买不同的水果,准备不同的零食,再观察齐知舟对什么蔬菜会愿意多看一眼,对什么水果会愿意多吃一口,对什么零食会愿意收纳进茶几下的储物篮。 齐知舟不是一座死火山,不是活在校园论坛里温柔可亲的儒雅教授,也不是活在旁人口中标本似的完美天才,齐知舟是一个有喜悲、有好恶的人。 “你怎么知道,”齐知舟嘴硬,“我不喜欢桃子。” “我试出来的,”边朗微微垂下头,盯着齐知舟酌红的嘴唇,“你喜欢硬桃,只喜欢果肉不喜欢皮,有一粒桃核特别圆,你洗干净后把玩了很久,现在放到哪里了?” 齐知舟霎那间心脏都震了一下,他别开目光:“扔掉了。” 边朗哑然失笑:“原来是留下来收藏了。” 齐知舟不知为何有些慌张,他用掌根推了推边朗的胸膛,边朗却纹丝不动。 “边朗,”齐知舟避开边朗灼热的视线,垂头说,“你先让开。” 边朗一只手掐着齐知舟下颏,强迫齐知舟抬起头来,力道不会让齐知舟感到疼痛,但也让齐知舟无法挣扎。 他盯着齐知舟的双眼:“桃子已经削好皮了,如果你喜欢圆润的桃核,我就把那些凹凸的都给你磨平。” 面对边朗直白的目光,齐知舟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些什么,边朗却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他抻了抻胳膊,恢复了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模样,大马金刀地在沙发上坐下:“你这儿怎么没有远古生物入侵?远古生物也见人下菜碟?” 齐知舟抿了抿嘴唇,对于他来说,边朗才是那个入侵者,明明强势得不可理喻,但有时却意外的温柔。 · 第二天,齐知舟去研究所处理一些实验数据。 边朗去分局开了一整天会,回来路上恰好经过研究所,于是他计划和齐知舟一块儿下班。 广场商铺新开了一家饮品店,招牌叫“蜜汁桃桃摇摇冰”,边朗想或许齐知舟会喜欢,便停好车进了店。 这家店铺十分火爆,前来打卡探店的顾客络绎不绝,边朗取了号,前边还有三十八杯在排队,只好找了个空座等待。 他旁边坐着一个少年,看模样十六七岁,头发微卷,长相精致,穿着也讲究,从头到脚一身名牌,活脱脱的富家少爷。 第47章 少年等得有些心浮气躁,问路过的店员:“还要多久啊?” 店员说:“请您耐心等待哦。” 少年看了眼手机,只剩下不到10%的电量:“你这有电源吗?” 店员回答:“我就是店员。” 少年皱着眉:“我说的是可以插的电源!” 店员大惊失色:“我......我只卖奶茶呀!” “什么和什么,”少年很不耐烦,“给我个电源,让我|插|一下。” 店员吓得落荒而逃。 边朗在一边“扑哧”笑了出来。 少年转头:“你笑什么?笑我啊?” 边朗抬了抬下巴:“对面火锅店门口有共享充电宝。” 少年扫了个充电宝回来,专心致志地看手机,看一会儿笑一下,看一会儿笑一下。 边朗挺好奇现在的小屁孩都在研究什么,凑过去扫了一眼——《笑话大全》。 少年觉察到边朗的动作,赶忙把手机捂在胸前:“你干嘛!不许偷看我的笑话!” 边朗:“看看怎么了。” 少年说:“笑话被越多的人看到,就会变得越不好笑。” 好像是有点道理,边朗和他闲聊:“你这年纪的小孩放暑假都在打游戏,你爱好这么复古呢,还爱看笑话。” “我看笑话是要讲给我哥听的,”少年得意洋洋,“我哥每次听我讲笑话都特别开心。” 边朗狐疑:“你这笑话真这么好笑?” 少年言之凿凿:“那当然!我哥笑点很高的!” “分我看看,”边朗说,“我也学两个。” 他晚上回家讲给齐知舟听,让齐知舟也笑笑。 少年纠结了会儿:“行吧,你别看太多啊,最多给你看五个。” 两个人等待蜜汁桃桃摇摇冰的功夫,共同看了几个笑话,边朗被逗得乐不可支,确实很有趣。 少年看了看时间:“我得走了,我哥要下班了。” “去吧,”边朗领了摇摇冰,“我也走了。” 正值傍晚,广场上人流如织,赶地铁的上班族背着包从商业楼中匆匆出来。 边朗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齐知舟,白衣黑裤,身形颀长。 他笑着正要走上前去,忽然一阵旋风从身边掠过,少年大喊着“哥”,一头扑进了齐知舟怀里。 齐知舟微微诧异:“小旭?你怎么来了?” 边朗眉梢一挑,原来这小子就是齐知舟的弟弟,齐明旭。 齐明旭说:“我来找你啊,我放假这么久了,你也不来看我,也不去看爸爸,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 齐知舟笑着揉了揉齐明旭的一头卷毛:“抱歉,哥哥最近太忙了。” “给你买了喝的。”齐明旭把奶茶递给齐知舟,问道,“我晚上想去你那,哥,我能在你那待几天吗?” “好。”齐知舟接过奶茶,“谢谢小旭。” 边朗刚想过去,突然背脊一凉,莫名有种被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的感觉。 第40章 广场四面都是高耸入云的商业楼,夕阳的余晖撞上玻璃幕墙,被无数棱镜般的切面折射得细碎。 边朗敏锐地环顾四周,穿着职业套装的白领匆匆走向地铁站,外卖电瓶车灵活地穿梭在人群中,年轻的小夫妻推着婴儿车,穿太极服的老头牵着一只憨头憨脑的胖泰迪...... 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傍晚,边朗观察着往来的人流,没有发现丝毫不对。 齐知舟注意到了不远处的边朗,唤道:“边朗?” 边朗大步朝齐知舟走去,不由分说地牵住齐知舟的手:“来接你下班,走,回家。” 齐明旭看着哥哥被陌生男人揽着,一头卷毛几乎要冒火:“靠,你谁啊?你干嘛碰我哥!” “小鬼,”边朗嗤笑,“刚才还在奶茶店里和我有说有笑的,翻脸就不认人?” “谁和你有说有笑?”齐明旭捏着拳头警告,“你再不放开我哥,信不信我打你!” 边朗眉梢轻抬,扭脸对齐知舟揶揄道:“你弟和你小时候挺像,动不动就要打人。” “你说话就说话,别离我哥那么近!” “我和你没关系,你管不着。” “哥,你别让他离你那么近!” “你哥都要三十的人了,你也管不着。” 齐知舟一个头两个大,连忙调停:“别吵了,先回去。边朗,别闹,松开我。” 边朗俯首凑近齐知舟耳边,低声说:“有人在盯着我们。” 齐知舟瞳孔一紧,抬眸看向边朗,用眼神询问是谁。 边朗轻轻摇了摇头。 他的直觉不会出错,如果真的有人在暗中窥视,一定是冲着齐知舟来的。 齐知舟看边朗的神情,就知道边朗不是在开玩笑。 他目光平静地扫过周遭熙熙攘攘的人群,微笑着反握住边朗的手:“走吧。” 齐明旭抓狂地喊道:“哥!” 齐知舟空出来的那只手敲了敲齐明旭的鼻梁,好笑道:“别嚷嚷了,还要不要和我回去了?” · 回去的路上,齐明旭坐在副驾,通过后视镜愤愤地盯着后边那辆如影随形的迈腾:“哥,你和后面那个开吊|丝车的穷|逼什么关系?” 齐知舟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同事。” “同事?”齐明旭狐疑,“你的同事都是那种超高智商的高材生,他看着就不像。” 齐知舟轻笑出声:“他不是研究所的,是警察。” 齐明旭想了想:“你前两周和我说,你要去警察局给他们帮个忙,就是和他有关系啊?” “嗯。”齐知舟点头。 齐明旭一拍大腿:“同事也不能牵你的手啊!” “不仅是同事,算是......朋友吧,”齐知舟斟酌着措辞,“我和他小时候就认识了。” “那我怎么不认识?”齐明旭生气地抱住双臂,“你肯定是骗我的。” 齐知舟腾出一只手,拍了拍弟弟毛茸茸的发顶:“你小时候也见过他的。” 哥哥温柔的抚摸让齐明旭立即从炸毛状态变得温顺,撇着嘴说:“反正我不记得了。” 哥哥说他七岁的时候出了一次车祸,生了一场大病,很不容易才抢救过来,醒来后就忘记了以前所有的事情。 齐知舟没有言语,只是笑了笑。 “哥,”齐明旭将上半身转向齐知舟,“我七岁之前是什么样的,你给我说说。” 齐知舟:“都说过多少遍了,还要说?” 齐明旭满脸期待:“再说说嘛,我努力试试,看能不能想起来。” “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齐知舟安抚齐明旭,“不管能不能想起来,你都是我的弟弟。” “又来敷衍我,”齐明旭鼓着脸颊,“既然我是你弟弟,那你平时怎么不来看我,我想来找你,你总是说有事要忙。” 齐知舟微微叹了一口气:“小旭,抱歉,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我实在抽不出身。” 齐明旭沮丧地垂着头,小声嘟囔:“又不是只有这段时间......” 齐知舟没有听清:“什么?” 齐明旭看了看哥哥的侧脸,告诉自己他马上就要十八岁了,不能总像长不大的小孩那样粘着哥哥了。 他把心口“咕嘟咕嘟”冒出来的委屈咽了回去,扬声道:“哥,我最近又看到好几个笑话,卧槽太好笑了,我讲给你听!” “好啊,”齐知舟笑容不变,“我最喜欢听你讲笑话。” 齐明旭摩拳擦掌:“哥我问你,什么东西绿绿的毛毛的,从树上掉下来会要人命?” 齐知舟略一思忖:“超大的毛毛虫?” “错!”齐明旭说,“是台球桌哈哈哈哈哈哈......” 齐知舟:“原来是台球桌啊。” 齐明旭试探着问:“哥,不好笑啊?” “不会啊,”齐知舟弯着眼睛,“很好笑。” 齐明旭看着哥哥的反应,不知为何有些失落,他努力抬高声调:“哥,我还知道一个更好笑的......” · 边朗以“小旭还在长身体不能吃外卖”为由,拎着厨具大摇大摆的准备登堂入室,被齐明旭拦在了家门口。 边朗:“让让。” 齐明旭:“不让。” 边朗哂笑:“你凭什么不让我进?” 齐明旭问:“你是不是在追我哥?” 边朗很大方地承认:“小伙子看出来了?挺有眼力见。” 齐明旭瞪着眼:“你不能追我哥,我哥不会和你在一起的。” 边朗不怒反笑:“你怎么知道?” “那是我哥,我亲哥!我能不知道吗?”齐明旭上下打量边朗几眼,“你趁早死心吧,你和我哥不适合。” 边朗这下来兴趣了:“那你说说,我怎么不适合你哥了?” “第一,你是警察,你工资低,养不起我哥和我爸。你知道我爸的疗养院一个月要多少钱吗?恐怕你大半年工资都不够!”齐明旭认真地分析,“第二,你姓边,我打听了一圈,我朋友都没有听过你,说明你没有什么社会地位,如果我哥出了什么事,你帮不上忙,也保护不了他。” 第48章 他说这话时不再是易燃易爆炸的小炮仗,而是一个真心实意为哥哥而感到忧心的弟弟。 直到此刻,边朗才终于正视眼前这位十七岁的少年:“你很关心你哥。” “当然了,我是我哥带大的,我和我哥很好的,只不过......”齐明旭很快意识到自己不该和一个外人说这些推心置腹的话,一双杏眼又瞪大了,“你现在能知难而退了吧,你没钱没势,配不上我哥。” “有钱有势才能和你哥在一起?”边朗好整以暇地反问,“你哥喜不喜欢就不重要?你哥开不开心也不重要?你把你哥当什么了,直接送到拍卖行得了,价高者得。” “不、不是的......”齐明旭慌了,笨拙地辩解,“我哥开心当然重要,但是我哥每天都很开心啊!”、 边朗笑了笑说:“你要是真这么觉得,就不会想方设法的给他讲白痴笑话了。” 齐明旭愣了愣。 边朗趁他恍神的间隙,一个闪身越过齐明旭进了屋子,喊道:“齐知舟,晚上给你弄个蟹煲,放点香菜提味行吗?” 齐知舟正在书房为齐明旭铺床,闻声回道:“少放一点吧,不要香菜根。” 边朗把大袋小袋的食材放进洗碗池,笑着说:“娇气。” 齐明旭眨了眨眼,原来他哥不喜欢吃香菜啊...... · 齐明旭来齐知舟这里留宿的次数并不算多,齐知舟搬到这个小区将近四年了,他来过的次数统共也只有个位数。 当他在浴室里看到边朗的黑色浴巾和他哥的米色浴巾挂在一起,在茶几上看到边朗的打火机和他哥的薄荷糖放在一个储物盒里,在书桌上看到边朗三块钱一支的签字笔和他哥的万宝龙钢笔插在一个笔筒里......当他发现在这个房子的每个地方都能找到边朗的痕迹时,齐明旭根本无法形容他有多么震惊。 在齐明旭的认知中,他哥哥齐知舟就像是山尖上那捧最洁白、最高不可攀的雪。 总有攀登者仰望齐知舟、崇拜齐知舟,齐知舟也从不吝惜给他们看温柔笑意,但却永远无法让他们真正靠近。 齐明旭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只不过相比之下,他与齐知舟之间多了一层血缘的羁绊而已。 即便有了这层亲缘关系,他也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哥哥。 那个叫边朗的男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是怎么知道哥哥喜欢吃什么、讨厌吃什么的? 他是怎么能做到很自然地对哥哥动手动脚却不被哥哥讨厌的? 他是怎么在哥哥的生活里占有一席之地的? 齐明旭观察了一会儿,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边朗足够不要脸。 譬如现在,边朗在洗碗,齐知舟吃多了在屋里踱步消食,边朗问:“哎,给你讲个好玩的。有个东西绿绿的,还毛毛的,从树上掉下来要人命,你猜是什么?” 齐明旭躲在玄关后边冷笑,这个笑话他给他哥讲过了,他哥根本没笑。 果然,齐知舟面无表情地说:“台球桌。” “这你都知道?”边朗诧异的差点儿打碎一个碗,“你弟给你说过了是吧?” 齐知舟不置可否。 边朗问:“好笑吗?” 齐知舟:“好笑。” 边朗扭头看了眼齐知舟:“好笑你怎么不笑。” 齐知舟程序性地勾起嘴角,而后弯了弯眼睛:“好笑。” 边朗“啧”一声,对齐知舟招招手:“过来。” 齐知舟走到他身边:“什么事。” 边朗猝不及防地伸手牵住齐知舟的唇角往上提:“要这样笑,才叫好笑。” 齐知舟皱眉:“边朗!全都是水!” 洗洁精的泡沫挂在齐知舟嘴边,边朗捧腹大笑。 齐知舟用手背一抹,发现了那点泡沫,恼羞成怒地踩了边朗一脚。 “我问你一个,”齐知舟说,“有个东西颜色是白色,没有毛,从天上掉下来会要人命。” 边朗:“剥了皮的台球桌?” 齐知舟哼笑:“是这个。” 他抬起手,一巴掌趴在了边朗鼻子上,而后迈着步子愉悦地走开。 边朗:“......齐知舟你是不是过分了!” 齐明旭掩在玄关后,心想原来哥哥真正开心的时候,光看背影就能看得出来。 第41章 自从上次觉察有人在暗中盯着齐知舟以后,边朗一直非常谨慎。 但他公事繁忙,没有办法全天贴身看着齐知舟,好在齐明旭这小子和块口香糖似的,粘他哥粘得非常紧,倒是让边朗放心不少。 但齐教授很快就吃不消了,弟弟一天到晚和只小蜜蜂似的追在他屁股后边“嗡嗡嗡”,高频输出一些在他看来并不好笑的笑话。 如果他流露出一丝“其实并不好笑”的神情,齐明旭就会无比紧张加失望,齐知舟只好硬着头皮哈哈尬笑。 齐知舟知道弟弟只是单纯想要让他开心,问题纯粹出在他自己身上。 自从成年以后,他已经失去了和人建立亲密关系的能力,哪怕对方是他的弟弟,他也无法和对方在一个空间里相处超过一周。 恰好九月初,齐明旭班里要组织一次露营活动,齐知舟为他报了名,和他一起去购置露营用品。 “冲锋衣和睡袋都买好了,是不是再买个容量大些的水壶?”齐知舟来到一家体育用品专卖店外,对照着物品清单盘算,“算了,你们这次要上山,水壶还是不要太重,否则增加徒步负担......” 齐明旭有些不太高兴:“哥,我不想去。” 还有一周开学,他就没法再赖在哥哥这儿了,他不想浪费和哥哥相处的时间去露营。 “可这是集体活动,”齐知舟拍拍他的肩膀,“不参加不好。” “本来也不是强制性的,”齐明旭从手机里翻出报名表,“我们班只报名了不到二十个人,有十几个人都没去!” 齐知舟笑着说:“去吧,接触接触大自然,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好事。” “没劲,”齐明旭垂着头,忍不住嘟囔,“哥,你是不是就希望我走,我在你这儿打扰你了对吗......” 齐知舟顿了顿,即使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与齐明旭相处。 他看着齐明旭臊眉耷眼的模样,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心软了:“既然不想去,那就——” 话没说完,齐知舟忽然顿住了。 透过商铺的玻璃橱窗,有个穿着黑色短袖、戴着深灰色棒球帽的男人正紧盯着他。 下一瞬,男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转身上了扶梯,往商场三楼上去。 齐知舟神情不见波动,对齐明旭说:“小旭,这次露营还是去吧。” 齐明旭皱眉,还想抗争一下:“可是我......” “听话。”齐知舟轻轻按了按他的后脑勺。 齐明旭欲言又止地看着齐知舟,最后不再争辩,只是问:“哥,我去露营,你会开心吗?” 齐知舟瞥了一眼玻璃橱窗,那个男人已经消失了,看来并没有在公共场合就对他动手的打算。 只是这一次没有出手,下次就未必了。 让齐明旭离开他身边才是安全的。 齐知舟说:“会。” “哦,”齐明旭讷讷地点了下头,“要是你开心,那我就去。” · 晚饭后,齐明旭没有缠着齐知舟,反而是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边朗很诧异,一边刷碗一边揶揄:“你弟今天这么懂事,都知道给我们创造二人空间了?” 齐知舟接了一杯水,走到洗碗池边:“他在和我赌气。” 边朗不可思议道:“你弟就是你的向日葵,他还能和你赌气,稀奇啊。为什么?” 齐知舟不紧不慢地说:“我帮他报了学校的露营活动,他不愿意去。” “那怪不得,他肯定想和你多待几天。”边朗说,“人小孩不愿意去就不去了,你非要让他去做什么。” 齐知舟沉吟片刻,说:“边朗,今天我和小旭去商场,发现有个人在监视我。” 边朗正在擦骨碟的双手微微一顿。 “所以你要找个借口把小旭支走,你怕牵连他。” “嗯,”齐知舟没有否认,“我不希望他被搅进这摊浑水,他是无辜的。” “他是无辜的,”边朗看着齐知舟,反问,“你就不是吗?” 齐知舟抿了一口水,垂眸看着杯口,在心里无声地回答——不是,当然不是。 边朗扯过毛巾随意擦了擦手,看齐知舟这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齐知舟小时候觉得全世界都欠他的,一有不顺心脾气就比茅坑里的屎还臭。怎么长大了变成这么个鸟样,好像觉得他欠全世界的,遇到什么事光想着怎么往自己身上揽。 真他妈越长越歪! 边朗把干毛巾往水池里一扔,语气不自觉变得焦躁:“齐知舟,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你小时候就是个大傻|逼,福利院那些龌龊事和你没关系,你总背着那么重的担子干嘛,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第49章 齐知舟说:“边朗,小旭在房间,你别这么激动......” 边朗压低音量,打断他:“你照顾齐明旭十年,给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又不和他太亲近,你害怕面对他吗?你是不是觉得对他有愧?” 深埋于心的念头被边朗一语道破,齐知舟并不意外,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杯壁,而后抽出两张纸递给边朗:“把手擦干。” 他沉静的语调奇异地抚平了边朗的急躁,边朗夺过纸,囫囵擦了擦手:“知舟,你能把这件事告诉我,我很开心。但是我认为,你不应该在这种时候送走齐明旭。一来,你应该尊重他的意愿;二来,有他在,你会更安全。” “边朗,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是作为哥哥,面对有可能出现的危险,我一定会选择让弟弟规避。”齐知舟略一沉吟,心平气和地说,“就算小旭不参加露营,一周后他也要回到学校。他在还是不在,于我的人身安全而言,作用并不大。” 边朗双手叉腰,垂头长呼出一口浊气,苦笑了一下:“你说得对,是我过分紧张了。” 他面对和齐知舟有关的情况时总是不够理智,认为多一个人在齐知舟身边,齐知舟就能多一分安全。 倘若幕后的人真要对齐知舟下手,齐明旭在或不在,不会有什么区别。 边朗抬手搓了把脸:“看到那个人的长相了吗?” 齐知舟摇头:“没有看清,只能认出是个男人,一米七五左右,比较强壮。一只手臂上好像带着袖套......我不能确定,隔着太远,又是从玻璃橱窗倒影里看到的,很不清晰。” 边朗凝眉:“会不会是上次伪装成出租车司机袭击你的杀手?” “不是。”齐知舟思忖片刻,“身形差距比较大。” 还有一点他没有告诉边朗,那个杀手同样是基因耐受体,身上应该留下了许多基因注射的痕迹。 像这样的人,即使再热的天气,也不会穿短袖。 “现在没有其他线索,只能谨慎些。”边朗说,“我安排人去调商场监控,你最近出行小心。” “好。”齐知舟说,“我近期大部分时间都在市局,他们不敢在你眼皮子底下对我怎么样。” 边朗哼笑一声:“要真能把你24小时放在眼皮子底下就好了。” 齐知舟见他又开始吊儿郎当,便不再搭理他,往杯子里续了一杯水,施施然离开了餐厅。 十分钟后,边朗接了个电话,探头对齐知舟说:“我有个紧急线上会,下楼了啊,晚上不在你这儿洗澡了。” 齐知舟坐在沙发上,饭后有些犯晕,眯着眼“嗯”了一声。 边朗也不知道他到底听没听见,边换鞋边抱怨:“嗯嗯嗯,就知道嗯,也不知道送送,白伺候你这么久......” “边朗。”屋里传来齐知舟的声音。 边朗扬声:“干嘛?” 齐知舟说:“谢谢。” 边朗打开门:“谢什么?” 齐知舟的声音里带着柔和的笑意:“谢谢你的过分紧张。” “......”边朗脑子一卡壳,没留神夹到了手指,痛得大喊一声,“卧槽!” 齐知舟眨了眨眼,“扑哧”笑了出声。 · 第二天下午,齐知舟开车把齐明旭送到学校,前往郊区露营的大巴车已经在校门口等候了。 班主任胡玫笑着迎道:“齐教授,今天你送明旭过来啊?” “嗯,”齐知舟和胡玫握手,“胡老师,这么多孩子,辛苦您了。” 胡玫说:“我是他们的老师,说什么辛不辛苦。再说了,开学前组织户外活动是学校传统了,我带过好多次队,有经验,你放心,我们明天就回来了。” “有您带队,我怎么会不放心。” 齐知舟帮忙把齐明旭的露营用品抬上车,他扫了眼车厢,参加露营的总共有二十来名学生,除了胡玫以外还有两位男带队老师,开车的司机也是熟面孔。 “玩得开心,”齐知舟捏了捏齐明旭的后颈,“我明天来接你。” 齐明旭闷闷不乐:“知道了。” 后座有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孩高高扬起手:“齐明旭,坐这边,给你占的位置!” 车厢里响起其他同学善意的起哄声:“方睿君,你怎么只给齐明旭占位啊!” 叫方睿君的女孩扬着下巴,丝毫不怯:“你们要是长得比齐明旭还好看,我就给你们占!” 齐明旭有些尴尬地瞄了齐知舟一眼,赶紧推着齐知舟下车:“哥你快走吧!” “耳朵都红了?”齐知舟好笑地看着弟弟,小声说,“我不反对你交朋友,但是对女孩子一定要尊重爱护,不能做出格的事情,不能伤害人家,听到没?” “什么和什么!”齐明旭催促司机,“叔叔,快关门!” 齐知舟先行驱车离开,栽星学校建在半山腰,他顺着车道下山,有辆车停在坡底,恰好就停在“禁止停车”的警示牌边。 司机本人正站在警示牌边撒尿。 齐知舟匆匆一瞥,只看见了这位素质堪忧的司机戴着棒球帽,身形掩在车门后。 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估计是这位司机开车路过,实在憋不住了,下车放水。 齐知舟的宾利拐下车道,透过后视镜瞄了眼那辆车的车牌——阳a2934。 · 回到市区是接近傍晚,齐知舟去了趟市局,连环抛尸案报告中关于人鱼药剂的那部分还需要他来完善。 齐知舟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从化验室出来,已经接近晚上九点。 边朗同样还在,见到齐知舟的第一时间皱眉道:“也不知道先吃个饭,走了,去食堂加个餐。” “还行,不是很饿。”齐知舟说。 两人并肩往食堂走,边朗说:“让分局把昨天你去的那个商场监控调来了,果然有人在盯着你,是徐波。” “徐波?”齐知舟回忆片刻,“那个地下拳击场的经营人?” 边朗:“对,就是他,一整条左手臂全是纹身,死非主流。” 齐知舟轻笑:“比染一头白头发还非?” “齐知舟,我再说一遍,我那是银灰。”边朗对自己当初的发色很有执念,纠正过后分析道,“他当时八成是收到了命令,杀了那个知道你身份的胖子。” 说到这里,边朗古怪地斜睨着齐知舟。 齐知舟装傻:“我没有什么身份。” “不说算了,早晚查出来。”边朗嗤笑一声,继续说,“按理说,徐波不会对你出手。他背后的人既然杀了胖子,就是要保护你,那他为什么要监视你?” 齐知舟耸了耸肩:“边警官,这就是你们要弄清楚的事了,我只负责遵纪守法。” 边朗轻呼一口气:“这家伙和警方斗争经验丰富,非常狡猾,昨天刚在黑车厂偷了一辆车。” 齐知舟随口接道:“车牌号是多少。” 边朗说:“新阳的牌子,2934。” 齐知舟脚步猛的顿住:“阳a......2934?” 徐波窥视的对象从一开始就不是他,而是齐明旭! 第42章 边朗见齐知舟突然停住不动,回身问:“怎么了?” 齐知舟的左脚还悬在上一层台阶,右脚踩着下一阶的大理石面,像一尊凝固的雕塑,白炽灯将他的脸色衬得格外苍白。 他左手缓缓握住金属扶手:“我送小旭去学校,离开的时候看到那辆车了。” 边朗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阳a2934?” 齐知舟面如白纸,点了一下头。 他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双脚始终保持着一上一下的怪异姿势,抠住楼梯扶手的左手指骨用力到泛起青白。 边朗握住齐知舟的左手手臂,安抚性地捏了捏:“先别慌,小旭未必就会出事。他们一车人去露营,徐波势单力薄,不敢轻易动手。” 齐知舟这时忽然双腿一软,膝盖仿佛不堪重负,整个人向前跌落,被边朗稳稳接在怀中。 “你先联系小旭,我让离露营点最近的派出所去核实情况。”边朗宽厚的手掌按住齐知舟的后脑,用力将他往怀里搂了搂。 齐知舟胸膛微微起伏:“好。” · 齐明旭很快就接了电话:“哥......喂?哥?是不是我这边信号不好啊......哥?” 听见弟弟的声音,齐知舟用虎口撑着额头,长舒了一口气:“小旭。” “哥,山里信号不行,刚才没听见你说话。”齐明旭说,“我们在烧烤呢。” 齐知舟忽然问:“你和老师同学们在一起吗?” “对啊,那不然呢?”齐明旭抱怨,“在露天烧烤呢,没啥意思。哥我和你说,我们学校搞这种露营,吃的喝的都是安排好了的,我到了这边才发现,就连学校里边的保洁阿姨都来了三个,专门帮我们收拾垃圾。没劲!” 齐知舟按着额角:“你注意安全,不要单独行动,一定要和大家待在一起。” 第50章 齐明旭不耐烦:“哎呀知道了,哥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 十分钟后,边朗将警队众人召集到了指挥室,清晰地下达指令:“栽星学校今天有一辆大巴车往西去星雾山露营,车牌号5728。大约下午四点,齐知舟在校外栽星路看到了徐波和他偷的那辆车。林森,联系交管调沿途路段的监控,十分钟内我要知道徐波的动态。吴波,让辖区派出所立刻派员保护露营师生,事关群众安全,不允许出现任何纰漏。” “是!” 边朗侧头往窗外望去,齐知舟刚挂断电话。 他大步朝齐知舟走去:“怎么样?” “小旭暂时没事。”齐知舟言简意赅地说,“带队老师也联系上了,她说学生们六点左右到的星雾山,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方锦锦将电子地图拉大,指尖点了点星雾山的位置:“边队,齐教授,星雾山虽然是郊区,但近几年开发得好,旅游业还算发达。我向栽星学校的校办确认了,学生们去的是星雾避暑山庄,算是高档度假区,安全性是有保障的。而且说是自主露营,其实学校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所有事宜,校内工作人员前一天就抵达山庄了,就是为了保障学生们的安全。” 边朗看着齐知舟,低声说:“派出所也马上会派人进山,不用太担心。” 齐知舟“嗯”了一声,忽然小声说:“谢谢。” “谢什么?”边朗笑了一下,“这次过分紧张的是你,可不是我。” 齐知舟寻求慰藉似的抬眸看向边朗的眼睛,他抿了抿嘴唇:“我也不知道谢什么,反正谢谢你,边朗。” “傻了吧唧,”边朗牵住齐知舟的手,带着他去休息室,“你去歇会儿,我还要盯着徐波这边。抽屉里面有方锦锦的旺仔牛奶和苏打饼干,吃几口垫吧垫吧,我给你报销。” 齐知舟说:“好。” · 徐波确实开着阳a2934的套牌黑车,在下午四点出现在了栽星路上,并且下车撒了一泡尿,恰好被送完齐明旭的齐知舟看见。 但是,露营的大巴车往西开,徐波的黑车却是往东开的。 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徐波出现在栽星路,也许真的只是一场巧合。 星雾山那边,民警已经赶到了避暑山庄,确认了老师和学生们的安全,周遭也没有任何异样,只待明早天一亮就护送他们下山。 得知这个消息,齐知舟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他趴在休息室的桌上,将脸颊埋在手臂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小旭没事,没事就好...... 边朗喘息间隙去24小时便利店买了关东煮和热豆浆,他一推开休息室的门,齐知舟单薄的身影突然颤抖了一下,看向边朗的眼神里还留着没来得及藏好的慌张:“出什么事了吗?” “什么事都没有,”边朗无奈地摇摇头,“吃点东西,不然明天你弟回来,发现你身体垮了,非把我胖揍一顿。” 齐知舟苍白地笑了笑:“他打不过你。” “那不一定,”边朗掀开关东煮盖子,香气瞬间四溢开来,“他是你弟,我可不敢真出手,只有挨揍的份。” 齐知舟小口啜着豆浆,热气凝结在他乌黑的睫毛上,将他双眼氤出雾气。 边朗拉开椅子,在齐知舟身边坐下:“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当年福利院起火的时候,齐明旭不在里面吗?” “不在。”齐知舟看着杯中的豆浆,目光沉沉,“当时我从福利院逃出来,在山道边发现了小旭。他那时候奄奄一息,我也差不多。我拿树藤绑在他腰上,拖着他往山下走,后来我体力实在不支,昏倒了,再醒来就是在医院。” “他也是被拐卖到火山福利院的孩子?”边朗问。 “我无法确定。”齐知舟沉吟片刻,说道,“福利院每进一个人,就会更新一次名册。根据名册死了三十一个孩子,最后一次更新是在福利院大火的一个半月前,里面没有小旭。” “等等,你说名册?”边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凝眉紧盯着齐知舟,“我可不可以理解为,那三十一个孩子的名字,你记到了今天?” 齐知舟指尖微微一僵,再次因为边朗鹰隼般敏锐的洞察力而感到不寒而栗。 边朗注视着齐知舟,心口一阵阵被揪紧似的疼。 · 十年前,齐知舟侥幸从火场逃生,昏迷了许多天,他守在齐知舟的病床边,既恨齐知舟,又不忍离开齐知舟。 那时的边朗不过也才十八岁,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哥哥,他无法沉着,无法沉稳,无法不将边策的死归咎于齐知舟。 但看到齐知舟巴掌大的脸被呼吸机罩着,只能靠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的模样,边朗又忍不住心疼,疼到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后来齐知舟恢复了一些意识,艰难地撑开双眼见到他时,眼泪忍不住地顺着脸颊往下滚落,他没有力气说话,边朗俯身凑近他的唇边,听到他一遍遍地喊“边策”。 齐知舟一直在落泪,哭到双眼通红,边朗甚至怀疑他再这样哭下去,眼眶中流出来的就不是泪了,而是血。 医生无奈之下给齐知舟注射了镇静剂,还以为边朗刺激了齐知舟,用责备的口吻说,这孩子已经够可怜了,他意识都还不清醒,你就不要再给他施加压力了。 边朗那个时候才意识到,也许他留在新阳,对他和对齐知舟而言,都是一种折磨。 齐知舟那么没心没肺,只要他走了,齐知舟很快就会忘记他,也会忘记边策。 齐家虽然垮台了,但终归还有些家底在,小少爷不会过苦日子。 他一件行李也没有收拾,带着身份证件,决绝地离开了新阳。 当年十八岁的边朗不会想到,没心没肺的小少爷没有忘记边策,更没有忘记死去的三十一个孩子。 小少爷在大火中一夜长大,背负着三十二条人命,踽踽独行了整整十年。 · 边朗手指动了动,沉声道:“知舟。” 他这声“知舟”的语调和平时有些不同,让齐知舟胸膛一震:“嗯?” “其实,”边朗知道现在不是剖白心意的好时机,但他胸腔里的爱意几乎要控制不住喷涌而出,“在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我就......” 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林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来:“边队!” 边朗闭了闭眼,瞬间控制好了情绪:“什么事?” 林森声音又急又快:“徐波开车一直向东,我们的人设路障拦住了他的车。但是他劫持了一间便利店,里面有两个工作人员和三个顾客,他声称自己手里还有人鱼药剂,如果不放他走,他就向那五个人质注射!” “马上整队,”边朗目光冷肃,“一队跟我去现场,通知全员配枪。” 林森:“是!” 齐知舟起身:“人鱼药剂对我不起作用,我和你一起去。” “你留下。”边朗说,“徐波跟踪你那么些天,对你一定有所图谋,你去了会让现场更加不可控。” 他在这种时刻无疑是沉着可靠的,有种让人不容置疑的信服力量。 齐知舟点了点头:“好,注意安全。” 边朗喉结滚动,手掌情不自禁地贴着齐知舟的脸颊:“等我回来,有话要和你说。” 齐知舟抿了抿唇,眼里的笑意不甚明显:“好啊。” · 齐知舟站在走廊边,看着警车的车灯闪烁,连成一线。 此时天边已微微泛白,他疲惫地捏了捏眉心,仍有些不放心,给齐明旭拨了一通电话,没有接听,想必是睡了。 他又给班主任胡玫去了电话,胡玫是个很有责任心的老师,一夜没睡,守着学生们。 “齐教授,您放心,我半小时前才挨个房间去看过,孩子们都好好的,很安全。” 齐知舟说:“胡老师,真是辛苦了。” “应该的,”胡玫的嗓音里也带着浓浓的倦意,“我看警察都来了,是附近出了什么事吗?” 齐知舟不想引起恐慌,于是安抚道:“没事,可能是夏天防山火,例行巡逻吧。” “那就好那就好,”胡玫说,“再过两小时,等天彻底亮了,我们就下山。” 挂断电话,齐知舟总算有了些困意,他回到休息室,靠着沙发闭上眼。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齐知舟还没有睡熟,手机忽然响了。 他看了眼屏保,是一个陌生来电。 齐知舟接起电话,嗓音暗哑:“你好。” “你好,请问是齐明旭的家属吗?我们是星雾派出所的,这边有紧急情况,齐明旭出事了!” 齐知舟呼吸瞬间一滞。 徐波明明去了东边,小旭为什么还会出事? “我来和他说......”电话那头传来隐隐的哭泣声,胡玫接过电话,“齐教授,刚才我们点人头,明旭不见了!” 第51章 脑海中犹如一道惊雷劈过,齐知舟猛地站起身。 第43章 边朗带着刑侦一队去逮捕徐波,方锦锦带着二队留在市局待命。 方锦锦平时总是咋咋呼呼,爱吃爱美爱对着齐教授犯花痴,给人一种不是很靠谱的感觉。 但实际上,面对齐明旭失踪这样的突发情况,她脸上的慌张只出现了短短几秒,继而便很快意识到她现在必须要把这个责任挑起来。 她深呼了一口气,派人定位齐明旭的手机信号,调取今晚星雾避暑山庄的监控。 接着,方锦锦反应过来她应该安抚安抚齐知舟,于是她转头望向齐知舟,却发现最应该惊慌失措的齐教授此刻显得无比镇定,语气冷静到听上去像是ai合成的程度:“我可以一起去星雾山吗?” 方锦锦犹豫了一下:“好。” 接着,她安慰道:“齐教授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齐知舟没有多余的表情,除了眼底布满血丝,他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出发吧。” 在微熹的晨光中,警车犹如流星般疾驰而过,刺耳的警笛划破街巷的寂静。街边刚支起的早餐摊、豆浆包子蒸腾的热气、朦胧的灯影和寥寥行人惊愕的面孔都化作急速倒退的残影。 方锦锦的对讲中传来声音:“方副,齐明旭的手机信号就在星雾山庄,现场工作人员在他的房间里看到了手机,他没有带在身上。” “没带在身上?”方锦锦皱眉,“现在这个年纪的小孩手机不离身,如果他是自己出的房间,不可能不随身带着手机。难道他是被人破门强行带走的?现场有打斗痕迹吗?” “没有,”对方汇报道,“齐明旭的房间一切正常,门窗都没有遭到外力破坏的迹象。” “小旭练过空手道,即使是经验老道的熟手,也不可能把他悄无声息地掳走,却不留下任何痕迹。”齐知舟嗓音沉静,玻璃窗映出他冷如坚冰的侧脸,“只有一种可能,让小旭离开房间的,是他非常熟悉的人。” 方锦锦瞳孔紧缩:“重点排查这次去星雾山庄的师生队伍,除了齐明旭,是不是还有人不在!” “不止是师生,还有最容易被忽略的一群人。”齐知舟闭了闭眼,食指尖在膝头轻轻一敲,“提前一天到山庄的学校后勤人员。” · 在齐知舟赶往位于新阳市西郊的星雾山时,在城市东面即将上国道的一间便利店中,被挟持的五名人质蜷缩在柜台角落,浑身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 警方将便利店围得水泄不通,狙击手潜伏在对面加油站的天台,枪口稳稳锁定着便利店的方向。 马上天就要亮了,国道不能一直这么封下去。 边朗手持扩音器,站在人群最前方,声音沉冷到了极点:“徐波,你已经没有任何后路了,现在把里面的人放了,交出药剂投降还来得及,不要一错再错!” 便利店中,徐波手里紧紧攥着一支注射器,他眼神凶恶而慌张,神经质的在货架间踱着步。 一道温润嗓音从耳麦中传出:“你干得很好,继续拖住外面的警察。” 徐波眼底爬满血丝,咬牙切齿地问:“他妈的还要拖到什么时候!” “很快了,徐波,你要有耐心。”那道温润嗓音笑着说,“我已经安顿好了你的女儿,为你在国外准备了一个新身份,只要完成最后的这个任务,你就可以和她团聚了,从此以后高枕无忧。” 徐波胸口起伏,绝望地看着便利店外无数警察:“拖不住了!” “你可以的,为了你女儿。对了,我为她找到了合适的肾源,等你到了,她就可以立刻手术。” 徐波眼底迸发出光彩:“你没骗我?” “怎么会?”那人笑着说,“你知道的,我手中掌握着太多器官资源了,我可以给你女儿最好的肾脏,为她移植最健康的基因。” 徐波喉结滚动:“老子再信你一次!” 外面继续传来边朗的声音:“徐波,你的拳厂已经被捣毁了,只要你主动配合我们调查,提供破案线索,我向你承诺,会为你争取从轻发落。但如果你现在伤害了人质,你就真的没有回头路了。徐波,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选!” 徐波心头狠狠一颤,仿佛已经感受到了狙击枪瞄准了他的脑袋。 “不要自乱阵脚,”蓝牙耳机里,对面的人柔声道,“你手里有五个人质,完全可以杀掉一个威慑威慑那帮警察。这些人活着完全没有价值,只有那些警察会珍惜他们的生命。” 他语调轻柔,但语气却有种视芸芸众生为蝼蚁的优越。 徐波大骂一声,随手拽过一个年轻女孩的头发,将女孩活生生拖到了店门前,隔着玻璃门和警方对峙。 女孩是昨夜值班的店员,惊恐地蹬着腿挣扎,哭喊着求徐波放过她。 徐波将泛着寒光的枕头对准女孩的脖颈,破口喊道:“有本事你们就开枪啊!看是你们的子弹快,还是老子的针快!老子今天要是走不了,能拖死一个是一个!” 边朗瞳孔骤然一缩:“徐波!” 徐波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狞笑着狠狠扎向女孩的右肩,瞬间血流如注! “老子七岁就拎着西瓜刀上街砍人了,老子有什么不敢的!” 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五名人质的性命被这样一个亡命之徒握在手中,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李局亲自坐镇指挥中心,通过战术耳麦向边朗下达命令——人质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 边朗额头不断渗出汗水,就在这时,耳麦里传来林森紧迫的声音:“边队,最新消息,齐明旭失踪了,锦锦已经带着二队到了星雾山,齐教授也去了。” 边朗脑中忽然重重一震。 徐波潜逃这么久,一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这次他在暗中窥视齐知舟,却错漏频出,先是在监控严密的商场中被拍到,又在栽星路上“恰巧”被齐知舟撞见,让齐知舟误认为徐波要动手的对象是齐明旭...... 和徐波僵持到现在,徐波始终没有向警方提出任何诉求,他是在拖延时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边朗喉结攒动,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将他调离齐知舟的身边,他们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齐知舟! · “边队,齐教授有危险,”林森低声问,“要突围吗?” 边朗额角突突跳动—— 突围,必须突围,现在就冲进去把徐波干|死,然后立刻赶到齐知舟身边! 便利店里传来孩子凄厉的哭喊声,徐波将刚才那个女孩一脚踹开,拽出来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挡在自己身前当肉盾。 孩子的母亲就在边朗身后不远处,崩溃地大喊:“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们救救他!” 边朗猝然闭了闭眼,咽下喉头涌起的血腥气,嗓音嘶哑沉冷:“不要轻举妄动,一切以人质安全为重。” 第44章 星雾山坐落在长干山脉的东南端,是整条山脉最和缓的一段,在新阳界内呈半扇型,风景秀美,是天然的避暑胜地,被开发为了旅游景区。 除去星雾山,长干山脉横亘将近1300公里,大部分是无人区,吞噬了无数冒险者的生命。 与新阳市一山之隔的比泉县被长干山脉环绕,此时比泉县的一座山中木屋里,男人脱了鞋,盘腿坐在蒲团之上,为对面的长者斟了一壶热茶。 男人眉眼带笑:“二叔,您喝茶。” 齐博仁不为所动,半阖着眼皮:“什么时候能把知舟带来。” “不用急,”男人似乎很有耐心,“知舟自己会来的。” 齐博仁重重冷哼了一声:“既然已经把边朗从知舟身边调走了,为什么不直接找人把知舟绑来,浪费我的时间!” 男人把玩着一只天鹅模样的茶宠,不疾不徐道:“知舟身上的共生基因是您亲手种下的,您应该知道,这种基因是靠情绪来驱动的。” “知舟身上的基因成熟了!”齐博仁对他这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感到不悦,抬手便将热茶泼到了男人身上,“你把他带到我这里,我自然有办法激活他的基因!” 男人穿着一件浅蓝色单衣,胸前的皮肤被热茶烫得发痛,他却毫不在意,依旧好脾气地笑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齐博仁沉着脸,“大费周章地弄走那个叫齐明旭的小子有什么作用,你想用他来要挟知舟?你别忘了,他可不是知舟的亲弟弟。” “二叔,看来您只醉心研究,并不真的了解知舟。”男人望向远处绵延的山脉,眼中浮动着温情,“知舟远比你我想的还要更善良。” 齐博仁语气依旧生硬:“弄出这么大动静,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收回目光:“您马上就知道了。” “你最好快点,耽误了我的研究,十个你都赔不起!”齐博仁起身,拂袖而去。 第52章 “周医生!周医生!”一个穿着朴素的小姑娘躲在门扉后,见齐博仁走了,才抱着一本脏兮兮的书小跑过来,怯怯地说,“周医生......” 小姑娘只有七岁,左脸上生来就挂了个血瘤,模样丑陋,遭村里人嫌弃,都不肯正眼瞧她。 就连她的父母也不愿意再养这么个赔钱货,八百块钱把她配给了隔壁村的一个老瞎子,只等她来了月经,就把她送到瞎子床上去。 男人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拍拍她油乎乎的头发:“小琴,怎么了?” “我捡了一本书,里面有很多图案,但是也有字,”小琴怕弄脏了体面干净的男人,往外挪了挪,“我不认字,你能读给我听吗?” “当然可以。”男人接过绘本,第一个故事是丑小鸭与白天鹅。 他只说了个开头,小琴好奇地问:“周医生,为什么丑小鸭和白天鹅是亲兄弟,但是他们那么不一样?就像我和我妹妹,我长得难看,我妹妹长得好看。” 男人温声道:“因为白天鹅太自私了,太贪婪了,他私自窃取了优秀的基因,把恶劣的留给了丑小鸭。” 小琴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什么意思?白天鹅是小偷吗?” 男人合上绘本:“如果没有白天鹅,丑小鸭就不是丑小鸭。” “如果所有白天鹅都死了,丑小鸭就是最漂亮的。”小琴似懂非懂地说,“但是就算没有我妹妹,我也长得很难看。” 男人笑而不语,抬手把天鹅茶宠抛向远处。 小琴这时注意到了男人耳朵里塞着个白白的小玩意:“周医生,你耳朵上那个是什么?” “耳机,”男人笑着摘下耳麦,“要试一试吗?” 耳机好白,小琴不敢碰:“不了,等下脏掉了。” “没关系。”男人将耳麦轻轻塞进小琴耳中,小琴被嘈杂的声音吓了一跳。 耳麦那头闹哄哄的,隐约能听见一个很凶的声音,说着什么“再乱动老子杀了你”“老子贱命一条,拉五个人给老子陪葬,不亏”之类的话。 小琴害怕极了,惊恐地看向男人:“周医生......” 原来周医生一直都在听这么恐怖的东西吗,可是完全看不出来啊。 男人笑着取下耳麦,重新戴回自己耳朵上。 耳麦那头传来一个暴躁的质问:“拖够了没!再拖下去老子真要被拖死了!” · 徐波已经濒临崩溃,便利店外不知道多少黑洞洞的枪口在暗中瞄准他的脑袋,他随时都可能脑浆四溅。 边朗沉声问:“有把握吗?” “边队,嫌犯在店内的位置太隐蔽,有天然掩体,加上他离人质太近,不好狙击。” 便利店外,边朗观察着徐波的异样,双眼微眯,小声道:“有人正在对徐波远程指挥,让技术组尝试定位。” 林森点头:“是。” 接着,边朗扬声道:“徐波,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也是受人指使的。现在的情况你很清楚,你已经被包围了,唯一的出路就是放了人质,现在和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林森立即配合地喊道:“对啊徐波,你别再被人当枪使了,否则只会一错再错!” 徐波刚有所松动,耳麦里传来男人的轻笑:“你的拳击场害死了那么多人,你以为他们真的会对你坦白从宽?” 徐波怒目圆瞪:“那些人是打了人鱼药剂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手里没沾过人命,我罪不至死!” “徐波,你知道现在想要一个肾有多难吗?合法渠道的肾源是永远等不到的,高官、权贵、资本家......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了,他们都排在你女儿前面。”男人忽然换了个话题,柔声道,“但是我有办法。” 徐波想到了他的女儿,他的前妻是个贱人,嫌弃他坐过牢,和他掰了。 但那个贱人做了一件好事,那就是给他生了一个女儿,白白净净的一个小姑娘,再不换肾就活不了了。 “你帮帮我!”徐波布满血丝的眼中忽然留下浑浊的眼泪,“你答应我要救她的!” 男人柔和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要救你的女儿,就要拿走另一个人的肾脏,和杀人没什么区别。徐波,只有杀掉一个人,你的女儿才能得救,怎么办?” 徐波粗喘着气,看向柜台角落绻缩的几名人质。 那个七八岁的孩子和他女儿年纪相仿,死一个换一个,刚好。 他手持匕首,一刀割向孩子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边朗单手持枪向天—— “砰!” 徐波被枪声震慑,手中匕首一歪,在孩子胸前割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霎时血流如注! 孩子躺倒在地,鲜血很快将他身下的瓷砖染红。 徐波立刻换了一名人质挡在自己身前,看这孩子估计是活不了了,于是嘶吼道:“谁敢动!谁动我就再杀一个!” 耳麦里,男人笑着赞赏道:“徐波,现在你手上沾血了。” 徐波知道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了,心中的暴戾一瞬间膨胀到了极点。 边朗眸光登时冷如坚冰:“徐波,你放了人质,换我进去。” 指挥中心,李局拍案而起:“边朗,你胡闹!” 那孩子失血严重,如果不能及时救治,很可能有生命危险。 边朗缓缓屈膝,将手中的枪放在地上,而后举起双手:“徐波,你就是要把我拖在这里吧?让我进去,你不就能控制住我了吗?你的目的能达到,你不亏。” “操|你|爹!”徐波破口大骂,“一个换五个,老子怎么不亏!” 但耳机那头的男人却说:“换。” 男人的嗓音不同于方才的温和,而是挟着几分凛然的寒意:“白天鹅生下来就是要做英雄的,成全他。” 徐波身形一僵,按照男人的指令,吼道:“你把两只手拷上,再准备一辆车,把高速给老子通了!” 林森说:“边队,不行,太危险了......” 边朗看了眼倒在血泊中的孩子,沉着道:“照他说的做。” · 星雾避暑山庄在半山腰,绿树掩映,花丛环绕,环境十分清幽。 山庄的行政经理急出了一脑门汗:“不可能啊!警察同志,我们运营了几十年了,从来没有出过安全事故!昨晚上没人进过大门啊,好端端的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会不见了呢!那孩子肯定是自己走的,说不定就是贪玩,这个年纪的小男生都这样!” “呸!”方睿君大声反驳,“齐明旭不是这样的人!” 行政经理回嘴:“你怎么知道?” 方睿君说:“昨晚烧烤的时候我和他聊天了,他说他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他哥哥能开心,他怎么会做让他哥操心的事!” “我不和你这小屁孩争,”行政经理扒着方锦锦的胳膊,“警察同志,这事儿和我们真没关系......” “行了,”方锦锦扒拉开他的手,“小徐,带他去做笔录。” 胡玫满脸泪痕:“警察同志,明旭......明旭他怎么会不见了呢?昨天晚上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 方锦锦问:“还有其他人不见了吗?” “有,有的,”胡玫点头,“还有一个我们学校的保洁,我们都叫她春姨,她昨天就到山庄做准备了。难道她和小旭一起被坏人带走了......” “是她吗?”一道冷冽的嗓音自一旁响起。 齐知舟站在监控大屏前,指着屏幕角落的一个佝偻身影。 胡玫说:“是她,她就是春姨。” 大屏里正在回放的一段录像是昨晚露天烧烤的场景,齐明旭兴致缺缺地坐在长桌角落,春姨在一边默默收拾烤炉,时不时便扭头朝齐明旭看一眼。 “去调她的详细资料。”方锦锦对一名警察说道,接着问胡玫,“你们和她很熟吗?” “嗯,”胡玫说,“她是我们学校的老员工了,已经来了五年,学生们也都对她很熟悉。” “五年,”齐知舟面容苍白如雪,“恰好是小旭初中入学那一年。” “......”胡玫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齐教授,你是说......是她带走了明旭?” 齐知舟没有说话,拉动视频回放的进度条。 凌晨十二点左右,学生们结束了活动,各自回了房间,齐明旭住在一楼的103号房。 凌晨两点十分,齐明旭出了房间,走到花坛边摘了两朵花。 方睿君此时对齐知舟说:“啊......齐明旭说你喜欢紫色,他想摘几朵花带回去送给你。我把他骂了一顿,不让他摘花,没想到他夜里出来偷偷摘。” 监控画面中,齐明旭蹑手蹑脚的模样显得有些笨拙。他只摘了两朵,想要带回去给哥哥看,让哥哥开心是他最大的心愿。 摘完花后,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的举动很不文明,齐明旭双手合十,抱歉的对着花坛拜了拜,模样既幼稚又可笑。 齐知舟看着弟弟的一举一动,眼底闪过一丝痛楚。 第53章 但他的脆弱仅仅是稍纵即逝,在场没有一个人发觉。作为齐明旭的兄长,他表现得异常冷静,手指飞快按动鼠标快进画面。 凌晨两点三十,齐明旭的房间熄了灯。 凌晨三点三十五分,胡玫和其他两名男老师例行查房,此刻一切正常。 凌晨四点十分,齐明旭的房间再次亮起灯,他没有再次出现在监控画面里,就这样消失在了房中。 “房间后面是什么?有监控吗?”齐知舟问。 山庄的保安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细汗:“后面......后面就是山啊,山里哪有监控。” 齐知舟说:“带我去。” 就在这时,齐知舟的手机发出震动,有人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把锈迹斑斑的黄铜钥匙,用一根红线穿着,像是怕小孩弄丢,特地穿了线挂在脖子上的。 齐知舟额角忽然重重跳了一下,这是...... 一个片段在脑海中倏然闪过,十年前火山福利院外的山道,火海逃生的他捡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男孩脖子上就挂着这样一把钥匙。 第45章 308国道上,黑色吉普如同一道离弦的利箭。 副驾上,边朗双手被铐,后背由于惯性紧贴座椅,在呼啸的风声大声喊:“能不能让我系个安全带!” 徐波紧咬牙关,将油门踩到了底,汽车已经加速到了极限,狂风如利刃般灌进车窗。 边朗说:“徐波,我的人很快就会追上来,前面也会有警方设置的路障,你已经逃不掉了。” 徐波瞥向后视镜,隐约能看见交替闪烁的红蓝警笛。 他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他不该答应用一个警察换走五个人质,哪怕继续留在便利店里和警察僵持着,也好过此刻腹背受敌的死局! “但凡你手里还有一个人质,警方就不可能拿老百姓的生命冒险。但我不一样,我是警察,比起我的命,让你伏法更重要!”边朗扬声道,“徐波,你好好想想,幕后主使为什么同意让我来交换人质?因为你已经成为弃子了,当你挟持我上车的那一刻,对他来说,你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操!你他妈给老子闭嘴!”徐波暴怒地吼道,“老子天生命硬,老子死不了!” 边朗继续说:“被你割了一刀的那孩子没死!” 徐波眼中出现一丝茫然:“没死?” “你没有杀人,他没死,”边朗见徐波态度有所动摇,铿锵道,“徐波,现在是你最后的机会!” · 比泉县的山中,男人听着耳机那头的对话,忍不住轻笑出声。 数年不见,阿朗真是长大了,居然也懂得拿捏人心了。 可惜是班门弄斧啊,阿朗。 小琴坐在他身边,仰头好奇地问:“周医生,你在笑什么?” “小琴,”男人彬彬有礼地说,“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小琴受宠若惊:“可以!” 周医生那么斯文,那么厉害,她居然能帮上周医生的忙吗? 男人俯身在小琴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接着摘下耳机,递到小琴嘴唇边,笑着按下通话键。 · “徐波,如果我要杀你,刚才在便利店里,你早就死了八十几回了!”边朗看着徐波紧绷的侧脸,“你想清楚,一直在利用你的人到底是谁?让你单枪匹马来引开警察,你背后的那个人真的想让你活吗!” “闭嘴!你给老子闭嘴!”徐波一拳砸向方向盘。 车速相较之前有所减缓,边朗不敢放松警惕,继续引导道:“你的命在我这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在他那边就不一定了。徐波,我知道你不想死,现在停车,和我回去接受调查。在事情水落石出前,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徐波嘴唇嗫嚅,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微颤抖,死踩油门的脚掌也有稍许松动。 就在这时,耳麦里传来一声极其清脆的——“爸爸!” 徐波瞳孔猛地一震! · “爸爸,我不想死,爸爸救我!”女孩的声音不断敲击着徐波的耳膜,“爸爸救我,我不想死,爸爸......” 徐波的精神紧张到了极点,已经没有精力去分辨这个声音究竟是不是来自他的女儿。 女孩一声声地喊他“爸爸”,一遍遍地求着“爸爸救我”,徐波浑浊的双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身后警车越追越近,他意识到他已经走上绝路了,他和他的女儿只能活一个。 “记住你答应我的,要是你做不到,老子做鬼都不放过你!”徐波一声怒吼,继而摘下耳麦扔出了窗外。 边朗意识到了什么,瞳孔压紧:“徐波!” 吉普车此时猛地一震,原来是徐波硬生生撞出了国道防护栏,将车开上了狭窄的山道! 车身呼啸着一个急转弯,边朗没有安全带的保护,整个人险些被甩出车窗。 剧烈的颠簸中,他凝眉斥道:“徐波,你他妈不想活了!” “妈的不活了!”徐波忽然爆发出疯癫的大笑,“老子不活了!” 山道一侧是山壁,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并且这条道越往前开就越窄。 发动机的轰鸣在此刻像是死亡倒计时,边朗低骂一声:“操!” 他借着又一个拐弯的惯性,身体往左猛然一撞,重重砸向驾驶座上的徐波。 一个急刹车后,车身剧烈晃动,徐波下意识扭头挥向边朗,边朗迅速偏头,拳风贴脸而过。 徐波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继续朝边朗出拳,边朗这次没有闪避,硬生生用肩膀扛下了这一拳,趁势用铐住双手的铐链勒住徐波的脖颈,手臂上青筋暴起:“停车——!” 徐波被勒得已经无法呼吸,面庞迅速胀成了青紫色,但他依旧死死把着方向盘。 吉普车在狭窄的山道上歪歪斜斜地前进,几次前轮擦着悬崖边缘而过。 前面又是一个弯道,徐波这时看着边朗,忽的一笑,旋即松开了双手。 吉普车继续往前驶去,前方不远处便是峭壁,边朗脸色骤变,用尽全身力气撞破车窗,上半身敏捷地探出窗外,双脚在徐波脸上借力重重一蹬,在生死之际跃出了车窗! “轰!”一声巨响,吉普车撞上从悬崖上长出的树木枝干,卡在岩壁和树干之间摇摇欲坠。 边朗顾不得自己因为跳车而剧痛的骨骼,迅速朝吉普车跑去。 车里,徐波满脸是血,瞳孔涣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边朗首先确保自己站在安全位置,而后趴下身体,将双手伸进车窗,大声喊道:“抓住我!” 徐波费力地扭头,看到同样满脸是血的边朗。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没想到......咳咳......你还愿意救我......” “喀嚓”一声轻响,树干无法支撑如此重量,车身猛地晃动了一下。 “我他妈说了,你的命在我眼里一样是命。”边朗手上套着手铐,行动不便,“抓着我,快!” 徐波动也不动,他在这一刻忽然有些唏嘘。 他这一辈子作恶多端,没想到头来,还真是只有这帮警察把他当个人看。 徐波并不知道他背后的那个人是谁,只知道他叫“先生”。刚才在便利店里,先生忘了关麦克风,他听到先生和另一个人说话,频频提到一个名字——正是先生让他去跟踪的人,齐知舟。 “你小心......咳咳,”徐波嘴里涌出鲜血,“小心齐知舟,他会要了......你的命。” 边朗微愣,就在这时,徐波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整个人往座椅靠背一撞—— 车身失衡,从悬崖跌落。 浑身是伤的边朗趴在崖壁边,看着吉普车在视线中如流星般坠落,而后他翻了个身,面朝天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边队......边队!” 林森他们终于赶到,朝着边朗大步跑来。 边朗重重闭了闭眼:“林森留下来善后,其他人立刻和我去星雾山!” · 从308国道到星雾山至少四小时车程,边朗坐在后座,队医为他简单处理伤口。 方锦锦在电话中简明扼要地汇报:“边队,初步判明是栽星学校的保洁员洪吓春绑架了齐明旭。我们在齐明旭房间外面找到了捕鼠夹和带血的砖头,怀疑洪吓春以被捕鼠夹伤了腿为由,将齐明旭骗出房间,接着又趁齐明旭不备,用砖头将他打晕,把他带走。” “洪吓春?”边朗皱了皱眉,“把她的资料发给我。” 方锦锦说:“在传输中了,山里信号不好,有些慢。” “嗯。”边朗沉吟片刻,低声问,“他怎么样?” 方锦锦也放轻了声音:“齐教授特别冷静,但就是......太冷静了。我处理过不少绑架案,家属都是最着急、最慌张的,但是齐教授完全没有,而且还能够有条不紊地分析齐明旭是怎么失踪的。” 第54章 边朗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你把电话给他。” “嗯好,”方锦锦应道,而后说,“齐教授,边队的电话。” 几秒后,电话那头传来齐知舟清朗的嗓音:“边朗。” 听到齐知舟的声音,边朗一直被悬在刀刃上磋磨的情绪得到了稍许安抚:“是我。” 齐知舟问:“你那边顺利吗?” “解决了,人质安全,我在去星雾山的路上。”边朗说。 “好。”齐知舟关心道,“你没受伤吧?” 齐知舟的过分平静让边朗有了不祥的预感,他说:“知舟,徐波挟持人质纯粹是为了把我从你身边引开,他们一定会对你下手。无论如何,你不要擅自行动,一定要时刻和锦锦他们待在一起。” “好,我知道了。”齐知舟说,“边朗,小旭的安全高于一切,对吗。” “当然,”边朗笃定地说,“我是警察,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不是这个意思。”齐知舟笑了笑,“边二......” 此刻他沉着的语调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尾音不易察觉的颤抖着。 边朗鼻头一酸:“小少爷,是我。” “边二,你要答应我,”齐知舟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沉重,“小旭的安全高于一切,也高于我。” 边朗喉结攒动:“知舟——” “边队,”方锦锦接过电话,“齐教授他......他把电话给我了。” 边朗说:“锦锦,绑匪的目标是齐知舟,你把他看住了,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是!”方锦锦说,“边队,洪吓春的资料发到你警用手机上了。” 边朗点开刚收到的文件,洪吓春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洪吓春,女,四十五岁,栽星私立中学保洁员,丈夫是卡车司机,十年前因车祸去世,没有子女,独身一人。 从照片上看,洪吓春比实际年龄显得更老,四十几岁就已经双鬓斑白,后背佝偻。 边朗注视着这张照片,不知为何觉得有些眼熟。 作为刑警,他的直觉极度敏锐,很少出错。 边朗凝眸观察洪吓春的五官走向,忽的心念电转—— 居然是她! · 齐明旭是被后脑的伤疼醒的,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四肢被麻绳捆绑,躺在一个黑黢黢的木屋里。 他记得昨晚他已经睡下了,忽然听到窗户外面传来唉唉的呼救声,齐明旭开了灯走到窗边,发现是学校的保洁春姨。 齐明旭对春姨很熟悉,自打他初中入校,春姨就在学校工作了。后来齐明旭升上高中部,春姨也转到了高中部。 春姨坐在地上,被捕鼠器伤了腿。齐明旭马上要去找老师帮忙,却被春姨阻止。 春姨说她发现山庄种了些名贵草药,她趁着夜深人静想要偷摘一些换钱,这才被捕鼠器夹了脚。她求齐明旭别把这件事说出去,她怕山庄负责人把她当小偷,那她工作就不保了。 齐明旭心软了,翻窗出去帮春姨掰开捕鼠夹,塞了一块石头垫进去,让春姨先把脚拿出来。 他蹲在地上按着捕鼠夹,春姨踉跄着站起来,接着他感到后脑勺被重重一砸,瞬间眼前一黑,旋即便失去了意识。 此刻,齐明旭一身尘土,他抑制着强烈的恐惧,发现对面有个佝偻的黑影。 “春姨?”齐明旭轻轻喊道。 “哎,你醒了?”春姨回答。 齐明旭紧张地问:“春姨,你没受伤吧?你知道是谁把我们绑来的吗?” 黑暗中,春姨蹒跚着走向齐明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齐明旭意识到了什么,狠狠哆嗦了一下:“......春姨?” 春姨眼神慈爱,仿佛母亲注视着孩子:“饿不饿?渴不渴?” “你为什么要绑架我?”齐明旭大喊,“救命——救命啊!救命!” 春姨弯下腰,从墙边拖过一把小木凳坐下,和蔼地看着齐明旭大声叫喊:“闹吧闹吧,平时总不好好吃饭,饭点一到就嚷嚷着要出去玩,闹累了就能多吃点。” 一阵寒意攀上背脊,齐明旭说:“你在和谁说话?” “咋啦,不认得妈了?”春姨拢了拢鬓角的碎发,“也对,妈现在头发白了,皱纹也多了,你认不出来了。” 齐明旭被她柔和的动作和音调吓得毛骨悚然:“春姨,你要钱对吗,你让我和我哥联系,要多少钱都行。你放心,我不会报警的,我和我哥好好说,他也不会为难你的......” “谁是你哥?齐知舟?”春姨语调陡然拔高,整个人“噌”的从凳子上站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杀、人、凶、手、齐、知、舟!” 她仿佛从某种幻想中清醒过来,看着齐明旭的眼神不再是母亲般的疼爱,而是毒蛇般冰冷,嗓音极端尖锐:“齐知舟杀了我儿!” “一定有什么误会,”齐明旭冷汗涔涔,不敢再激怒她,“春姨,一定有误会,你先冷静......” 春姨操起木凳,狠狠砸在齐明旭身上,木片“哗”地散开,齐明旭闷哼一声,痛的蜷缩起身体。 春姨忽然在小屋中毫无章法地走来走去,对着空气念念有词,夹杂着齐明旭听不懂的方言:“儿啊,你可别动你爸车头的护身符啊,他开夜路多,怕要遇到鬼哦......儿,你别和那些小孩玩,他们没爸没妈,说不定什么时候死,一群歹命鬼!乖儿,你的病能治,有种基因疗法,恁是先进......儿啊,你看到你爸杀人了是不?你莫怕,那个小孩是短命鬼,掐死就掐死了罢!” 齐明旭越听越恐惧,他指尖摸到一块散落的木片,试图像电视剧上那样割开绑住手腕的麻绳。 但他太慌了,手指抖得厉害,非但没能割开绳子,反倒让木刺扎进了自己皮肤,痛得他倒吸一口气。 春姨“唰”地扭脸看向他,齐明旭霎时间屏住呼吸。 静静注视了齐明旭几秒,春姨疾步走向他,一只手抓着齐明旭的头发,另一只手“啪啪”扇了齐明旭两巴掌。 “我儿死了,你凭什么活着!早知道我十年前就弄死你!”春姨瞪着齐明旭,眼珠子仿佛要从眼眶中滚落。 “十年前?”齐明旭忍着脸颊上的剧痛,“你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你亲妈追着我跑了好几里地,让我放了你放了你,”春姨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你那个妈也是个下贱的,病成那样了还要追我,差点把警察喊来。我把她撞死扔山沟里了,她死前只剩一口气,还拽着我不撒手,贱人!” “你说什么......”齐明旭目光茫然,“我妈妈是生病去世的......” “错了错了,我记错了,”春姨忽然改口,“害死你妈的不是我,是齐知舟!” 齐明旭反驳:“你胡说什么!满嘴胡话,我看是你疯了!” “过了几年少爷日子,真把自己当少爷了?”春姨平静下来,拆开脑后的皮筋,重新捋了捋头发,“明旭,你以为齐知舟真是你哥?你以为齐知舟为什么要养你?” 齐明旭心脏重重一跳:“我哥就是我哥,是我哥......” “算了算了,”春姨用一枚黑色发夹卡住碎发,然后拿出手机,“齐知舟马上就要认罪了,让他自己和你说吧。” 第46章 警方安排了专人将惊魂未定的老师和同学们送回学校,方锦锦一边调度,一边接起电话:“喂?边队?” 边朗简明扼要地说:“洪吓春,我对她有印象,火山福利院出事前,她一直是保洁。” 这个讯息实在出乎意料,方锦锦皱眉:“她的背调信息里居然没有......” “那个年代不讲究社保,系统查不到正常。”边朗说,“在我印象里,她丈夫也在火山福利院工作,是负责运货的司机。” 方锦锦问:“那齐教授知道这件事吗?” 边朗沉吟片刻:“我不确定。” “边队,我想着起绑架案应该和十年前的福利院大伙有关,”方锦锦说,“我先把这个消息告诉齐教授,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 方锦锦没有挂断和边朗的通话,转头看向103房间里的齐知舟。 齐知舟正坐在一张靠背椅上闭目休憩,面容略微有些苍白,手里轻轻捻着两朵紫色小花。 她正要走上前去,方睿君先她一步跑进了房间:“齐教授。” 齐知舟睁开双眼:“嗯?” “你是齐明旭的哥哥,你一定要把他救回来。”方睿君眼睛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了。 齐知舟笑了笑:“好。” 他淡定自若的神态让方睿君感到愤怒,小姑娘咬了咬嘴唇,下定决心不礼貌一回:“你为什么不着急!” 齐知舟心平气和地说:“着急是没有用的。” “你根本就不爱齐明旭,哪有你这样当哥哥的!”方睿君气愤地跺了一下脚,控诉道,“学校开亲子联谊会你不来,家长会你不来,齐明旭参加什么比赛你都不来!五四青年节学校办晚会,齐明旭选上了主持人,你不是说会来的吗?他开心得到处炫耀,请宣传组的人喝奶茶吃零食,让他们到时候多给你拍几张观众席特写,结果你人呢!你就那么忙吗,你就是不关心齐明旭!” 第55章 被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姑娘指着鼻子呵斥,齐知舟只是垂眸看着手里的花。 方锦锦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上来拍了拍方睿君的肩膀:“快回家吧,不然家里人该着急了。” 方睿君瞪了一眼齐知舟,抓住方锦锦的手说:“姐姐,如果绑匪要赎金,你就和我说!他亲哥哥不关心他,他还有我们这些好朋友!” 方锦锦真是被这小姑娘可爱到了,她拍拍方睿君的手背:“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努力的。” 方睿君背着双肩包,在一名女警的陪伴下脚步沉重地离开。 方锦锦:“齐教授,你别放在心上啊,那小姑娘和齐明旭关系应该挺好的,她也是关心则乱。” “她说得对,”齐知舟眉目沉静,“我对小旭的关心确实太少了,我不是个好哥哥。” 方锦锦揪心坏了:“齐教授你别这样......” “不用安慰我,”齐知舟平静地说,“案子有什么进展吗?” 方锦锦说:“刚才边队来消息了,据他回忆,洪吓春当年是火山福利院的保洁。这个情况你了解吗?” 齐知舟脸色瞬变:“你说什么?”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方锦锦下意识以为是边朗来电,一摸口袋,发现响的是齐知舟放在桌上的手机。 “赵凯!准备追踪手机信号!我马上和边队联系!”方锦锦当机立断,又对齐知舟说,“齐教授,你一定要尽可能地拖时间,只要对方在通话中,我们就能追到她的定位。” 齐知舟点头,按下接听键:“你好。” · “咯咯咯......”电话那头首先响起女人诡异的笑声,“齐教授,你还记得我不?” “记得,你是春姨。”齐知舟说,“年初我送明旭去学校办开学手续,和你打过照面。小旭在家里也经常提起你,说你工作很负责,人也好,孩子们都很喜欢你。” “你再仔细想想,我们还在什么地方见过?”洪吓春笑吟吟地喊出了一个称呼,“齐小少爷。” 齐知舟眸光一凝。 方锦锦这时将一只蓝牙耳麦轻轻塞进了齐知舟的耳朵里,用嘴型对齐知舟说:“边——队——” 耳麦里传来边朗的低沉嗓音:“和她回忆过去的事情,拖延时间。” 齐知舟说:“春姨,我是你的晚辈,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洪吓春说:“那会儿福利院人人都这么喊你,每次你来,都弄得和小皇帝出巡似的。一说你要来玩,我们提前一星期就开始搞卫生。” 齐知舟故作惊讶:“您在福利院工作过?” “我负责打扫宿舍。你小少爷多风光啊,长得好看,穿得好看,走几步路就累了,被管家抱在怀里,金尊玉贵的,像个玉娃娃。”春姨陷入了回忆,语气不自觉变得柔和,“福利院里头那些小孩和你没得比,他们也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的农村出来的,个个土了吧唧,一看面相就是歹命,活不长!我不让我儿和他们待在一起,万一沾了他们的霉运,这辈子都要倒霉!” “她在学校的人事档案登记的信息是没有儿女,”边朗沉声道,“知舟,套她孩子的信息。” 齐知舟说:“春姨,您还有个儿子?没听小旭提起过。” “是呢,说起来,我儿可喜欢你,可羡慕你了!”洪吓春笑嘻嘻地说,“我儿比你小个十岁吧,你十多岁那会儿不咋来福利院了,每次一来,我儿就躲在窗帘后面偷看你。” 齐知舟记得福利院孩子们的房间是没有窗帘的,这样看来,洪吓春的孩子应当是跟着她住在职工宿舍楼。 齐知舟问:“按你这么说,当时我年纪不小了,怎么对你儿子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天生不会讲话,胆子小的很,哪里敢走到你面前。”洪吓春说,“院长讲他是基因不好,等他长大了就给他做个基因的手术,把他治好了,再把他送到你家里养着——你不是带走了一对兄弟吗?再多养个我儿,让他也去享福,过少爷日子。” 边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基因?” 与火山福利院有关的卷宗显示,福利院垮台是因为涉嫌拐卖人口,怎么又和基因扯上了关系? “春姨,我答应你,只要你让明旭平安回来,我可以负担你儿子的治疗费用。”齐知舟嗓音温和,关心道,“他今年多大了?十七?还是十八?还在上学吗?我可以送他去国外最好的学校。如果他不上学了,我也可以安排他去学一门手艺,养家糊口不成问题。未来他结婚生子、买车买房,这些花费都可以由我负担。”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齐知舟心头“咯噔”一下,糟了! 忽然“砰”一声巨响,齐知舟猜测是洪吓春砸了什么东西。洪吓春刚才还算平稳的情绪转而变得急躁:“死了!我儿死了!十年前就死了,被你害死的!” “换个话题,确认齐明旭的安全。”边朗说。 齐知舟明显变得急躁:“春姨,明旭现在怎么样了?他那么喜欢你,看到你的腿被捕鼠夹伤到了,二话不说就翻窗去帮你,你别伤害他,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 “明旭挺好的,”洪吓春长吁了一口气,“我让明旭和你说。” “唰”一声轻响,应当是齐明旭嘴上的胶带被揭开了。 “哥!”齐明旭喊道,“哥,是我!” “小旭!”齐知舟从椅子上倏然起身,浑身肌肉紧绷,“你现在怎么样?” “我没事,哥,”齐明旭嗓音嘶哑,“哥你别担心,我没受伤,哥......” 最后一声“哥”抑制不住的哽咽了。 终于听到弟弟的声音,齐知舟五脏六腑仿佛都被点燃了,全身每个细胞都在焦灼。 长久维持的平静在此刻几近崩塌,齐知舟几乎要疯了:“小旭,别害怕,哥哥在。” 边朗的声音从左耳传来:“让她开视频。” 齐知舟喉结攒动:“春姨,我想看看明旭。” “小少爷,现在不是你使唤我的时候!”洪吓春语气变得冰冷,“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你好好回答。” 齐知舟:“你说。” “齐明旭是不是你的亲弟弟?”洪吓春发问。 这个问题一出,包括方锦锦在内的所有警察都楞住了,将探究的视线转向齐知舟。 齐知舟面如霜雪。 齐明旭吼道:“你别胡说!我哥就是我亲哥!你有什么冲我来,别想害我哥——嘶!” 听到齐明旭的痛呼,齐知舟凝眸:“别伤害他!” 洪吓春说:“你再不说实话,下次打在你弟弟身上的,就不是铁钉了。” 齐知舟胸膛起伏:“不是。” “......”齐明旭难以置信地喃喃,“哥?” 洪吓春满意地笑了:“小少爷,你那么聪明,读书读到了博士,你猜猜明旭的身世?” “哥你别听她的,她疯了......”齐明旭带着哭腔的声音说,“哥你不要听她的!” 齐知舟:“......明旭是火山福利院十年前拐来的孩子,还没有来得及入库,福利院就失火了。” 洪吓春:“小少爷,你说话要说清楚的啊,火山福利院是谁家办的?” 齐知舟颓然闭上双眼:“齐家。” 洪吓春爆发出癫狂的喊声:“你们齐家拐来的小孩,让他跟着你姓齐!明旭,你说你哥哥是你的恩人,还是仇人啊?” “小旭,”齐知舟睁开眼,眸中满是痛楚,“小旭,不是这样......” 洪吓春哈哈大笑:“小少爷,我给你发一个地址,你一个人来。一个小时如果不到,我就砍掉齐明旭的一根手指。” 齐知舟拔高音量,大声喊道:“你放了小旭,只要你放了他,任何条件我都能答应你......求求你!” 洪吓春的笑声愈发放肆:“儿啊,小少爷在求我,你看到了吗我儿......” · 全程监听这段通话的,除了边朗,还有比泉山中的二人。 齐博仁不赞同地皱眉:“大费周章!” 男人却半阖着眼皮,仿佛在回味齐知舟方才的失态。 “二叔,知舟刚接电话的时候还很冷静,甚至在向洪吓春套话。”男人不疾不徐道,“到后来,他一点点被逼到崩溃,你不觉得这个过程很......”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美味吗?” 齐博仁说:“我要你把知舟带到我面前,你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共生基因靠情绪驱使,”男人心情极好,因而格外有耐心,“让知舟觉察到被跟踪,让他提心吊胆;让知舟误以为跟踪者的目标是弟弟,把知舟的不安放大;就在知舟认为弟弟要出事时,告诉知舟误会一场,跟踪者已经离开了;但知舟怎么也不会想到,跟踪者只是个幌子,真正劫走弟弟的人,早就潜伏在弟弟身边了。” 齐博仁眯了眯眼:“你要让知舟经历情绪的大起大落,调动他身体里的共生基因活性。” 第56章 男人笑着说:“不止如此,我要让知舟无人可依靠,还要让知舟——” 他顿了顿,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期待。 他唇角止不住上扬出愉悦的弧度,嘴唇开合:“身败名裂。” 齐博仁看着面前的男人,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可怖:“你还真是人如其名,算无遗策。” · 然而,男人没有算到的是,结束与洪吓春的通话后,齐知舟目光坚冷,丝毫看不出崩溃的迹象。 边朗叹息一声:“喊得那么卖力,记得喝点温水。” 齐知舟起身走到窗边,玻璃映出他清瘦的身影与沉郁的眉眼:“还好,不渴。” 方锦锦与其他警察大为吃惊:“齐教授,你刚刚是演的?” 一开始从洪吓春口中套取信息的冷静,再到听见齐明旭声音的慌张,最后是被迫对齐明旭揭露真相的失控——全都是演的? “他们下这么一大盘棋,不是要我的钱,也不要我的命。”齐知舟望向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应该就是要让我感到绝望,逼我当着小旭的面,承认他不是我的亲弟弟。” “为什么?”方锦锦疑惑,“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齐知舟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迂回道:“锦锦,我猜他们下一步,会采取某种手段让我‘认罪’。” “认罪?”方锦锦眉头紧蹙。 “嗯,”齐知舟语气毫无波澜,“不只是向小旭,而是向所有人。” 方锦锦:“齐教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吧。”齐知舟对方锦锦笑了笑,“你放心,我不会死,小旭暂时也不会有事。” 方锦锦在他柔和的笑容中松了一口气,旋即意识到不对啊,齐教授怎么反倒安慰起她来了? 齐知舟:“我和边朗说几句话。” 方锦锦点点头,识趣地走开了。 “齐知舟,”边朗说,“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刚才是演的?” “没有。”齐知舟说,“你连我喜欢吃桃子、不喜欢吃香菜都知道。” 言下之意是,你能看穿我的一切。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一瞬间的心照不宣让边朗和齐知舟都低笑出声。 “知舟,”边朗压低声音,“你二叔......齐博仁,真的死了吗?” 齐知舟一动不动,凝视着天空中掠过的飞鸟:“能做出人鱼药剂的,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 “火山福利院不止拐卖人口,”边朗大胆猜测,“还在利用那些孩子做基因实验。” 齐知舟没有否认。 边朗继续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年前,”齐知舟说,“我苏醒后去了一趟福利院,在废墟里找到了没有烧干净的实验日志残片。” “这你都瞒着我?”边朗咬了咬牙,“齐知舟,等见面了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齐知舟安静地伫立着,手里依旧攥着两朵紫色小花。 短暂的沉寂后,边朗开口道:“知舟,刚才很害怕吧。” 齐知舟笑笑说:“你不是知道么,我的害怕是演的。” “我知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边朗低声说,“你可以把藏起来的一点点害怕交给我,知舟。” 齐知舟愣了愣。 “我知道你喜欢桃子,不喜欢香菜,”边朗说,“还知道你很爱小旭。” 齐知舟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五四晚会那天,其实我......我去小旭的学校了。” 边朗丝毫不意外:“嗯。” 齐知舟闭了闭眼睛:“等小旭回来,我会告诉他的。” 边朗说:“好,那小子又要得意了,估计得在我面前炫耀八十遍。” “边二,”齐知舟说,“他们想办法把你调开,是为了让我感到孤立无援。” 边朗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是基因研究这方面的天才,他们要拉拢你。” “但是你在,”齐知舟手掌贴着耳朵,将蓝牙耳机捂在掌心,好像这样就能够感受到边朗的温度,“对吗,边二。” “对。”边朗的声音伴着沙沙的电流,“知舟,对。” 第47章 红蓝警灯一路闪烁,风驰电掣地朝着城市最西端驶去。 边朗脸色深沉,回想火山福利院一案的种种细节。 跨国人口贩卖、线路老化失火、所有在册儿童葬身火海、主犯齐博仁失踪、齐氏制药大股东齐振成入狱八年...... 他万没有想到,当年的火山福利院居然和基因实验有关。 边朗:“还要多久?” “大概一小时二十分钟,”负责开车的刑警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边朗,试图缓和一下紧张的氛围,“边队,咱那么快破了连环抛尸案,捣毁了地下拳场,缴获了人鱼药剂,效率杠杠的!刚刚的绑架案也解救了所有人质,年底评优我们肯定有份......” 边朗略一抬手,打断道:“李局电话。” 他接起电话,李局沉着道:“边朗,星雾山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这起绑架案你全权负责。星雾山是新阳和长干两市交界,可能涉及跨市执法,我和长干市局打过招呼了,他们全力配合,跨区手续案后再补。” “李局,”边朗突然开口问,“十年前火山福利院的案子,你知道多少?” “......”李局避重就轻,“边朗,你在福利院待过,你哥哥又因为那场大火去世,你对那起案子格外关注,我非常理解。但你要清楚,不要被十年前已经盖棺定论的旧案扰乱。” “谁盖的棺?谁定的论?”边朗一针见血地指出,“那场火明显是人为的,为什么以‘线路老化’为结论草草了之,甚至没有公开通告?” 李局沉默片刻,长叹了一口气:“边朗,火山福利院牵扯到了多方利益,是一潭浑水。” 边朗眼底晦暗不清,车窗外斜射的日光勾勒出他刀凿斧刻般的硬朗轮廓:“李局,新阳刑侦出过白艾泽、尚楚那样的翘楚,太多人想借他们的光,坐这个刑侦队长的位置出成绩。不少人资历比我深、背景比我厚,你却指名要我,就是让我独善其身?” 李局对边朗提到火山福利院的旧案丝毫不感到意外,平淡地说:“边朗,你虽然年纪尚轻,但是能力足够强......” “老李,尚楚是我师傅,你带过他一段时间,按辈分我该喊你一声师公,就别扯这些空话了。”边朗直截了当,“去年系统开放内部提案,我提出重启火山福利院调查。这个提案被否了,驳回理由是证据链完整,重新调查必要性不足,很有可能引起社会恐慌。” 李局略一沉吟:“有所了解。” “不只是有所了解吧,”边朗笑了一声,“来新阳前我用上级权限查过,所有参与提案投票的人里面,只有你投了赞成票。” “......你小子,查到我头上来了!”李局气得在电话那头吹胡子,“无法无天!” 边朗按了按眉心:“老头,别兜圈子了,你把我调来,就是想让我查出真相。” 李局先是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唏嘘道:“十年前我也想查,结果被调去指挥了半年交通。这事后来不了了之,想升官的不敢查,想发财的也不敢查。” 边朗轻嗤:“巧了,我孤家寡人一个,不想升官,也不想发财。” “这起案子没那么简单,”李局压低声音,“我掌握了一些情况,等你回来当面交给你。” “还有个事,”边朗继续说,“齐知舟是嫌疑人亲属,该定性为高度敏感人员,你却主张让他以编外顾问身份参加人鱼药剂的调查,为什么?” 李局忽然发问:“十年前齐家出事的时候,齐知舟多大?” “十七,”边朗第一时间为齐知舟辩解,“我能担保他和当年的案子没关系,他那时候纯是个沙雕二世祖,脾气是大了点,但心地是好的。” 李局回道:“我没说他和人口贩卖案有关。你仔细想,一个金尊玉贵的小少爷,面对这样的打击非但没有一蹶不振,反倒脱胎换骨了。齐知舟次年高考全省排名第八,好学校好专业随他挑,他却读了非常冷门的基因科学——他怎么一夜之间突然爱上基因研究了?” 李局点到即止,边朗忍不住皱眉。 “边朗,基因药剂已经出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了,说明对方已经按捺不住了。”李局语重心长地说,“齐知舟毫无疑问是个天才,他的立场非常关键,你要监视他、保护他,甚至是争取他。” 边朗向后靠着椅背,不慎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闷哼一声。 李局换了个口吻调侃道:“对了,最近局里在传你俩的绯闻。” 边朗抬眉,挺得意:“哟,还传上绯闻了?我就说让他低调点低调点,他非不听,就是粘人。” “哦?”李局慢悠悠地说,“我听到的怎么是你成天腆着脸骚扰人家,对人家爱而不得?” “......”边朗摸摸鼻尖,“您听错了吧,我就说该让工会给您配个助听器。” 第57章 李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不管你是卖脸还是卖身,只要能把他迷住,也算让我省心了。” 边朗笑道:“借您吉言。” · 边朗朝着星雾山疾驰而来的同时,齐知舟来到了洪吓春指定的地点。 星雾山深处两市交界的地方,树木遮天蔽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不知名的飞鸟爬虫。 方锦锦确认了洪吓春的手机信号:“没错,就在这里。” 当地民警找来了一名向导,问道:“这里平时有驴友来吗?” 向导摇摇头:“再往上走就是山顶了,对侧有条野溪,前几年......好像是六七年前吧,有个研究生爬到上面摔死了,尸体顺着溪水飘到村子里,被野狗啃烂了,哪有人敢来,我们村本地人都不敢上去。” 洪吓春发来的定位正是在山上,方锦锦担忧地说:“齐教授,太危险了。” 齐知舟蹲了下来,看着沿路野草被压出的两道印子:“小旭在上面。” “这是......”方锦锦也俯身观察两道蜿蜒而上的不规则印痕,“车辙?洪吓春应该是用板车之类的工具,把齐明旭拖到山上去的。” 此时,一个匿名号码发来了新消息——【齐教授,你如约在一小时内抵达了。接下来请往山上走,限时四十分钟。】 齐知舟抬眸:“我得上去。” 方锦锦说:“不行,我们派一个和你身材相近的队员上山。” 匿名号码再次发来消息——【齐教授,请你本人独自前往。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你上山的全程,我都会注视着你。四十分钟后,如果还有别人出现,或者出现的不是你本人,我无法保证你弟弟的安全。】 一并发来的还有一张照片,齐明旭在一个类似天台的地方,被绑在了一张木椅上。天台没有护栏,背后就是湍急的河水。 方锦锦总觉得这两条信息透着古怪,齐知舟说:“这不是洪吓春发的。” “上面除了洪吓春还有别人?!”方锦锦脸色骤变,“齐教授,你不能去,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和边队交待。” “锦锦,我必须去。”齐知舟面无表情地看向星雾山的高处,“你不用和他交待什么,他知道我的。” “好,你顺着车辙走,我带人往隐蔽的山路绕上去。”方锦锦抿了抿唇,将一个微型耳麦递给齐知舟,“戴上这个,可以定位,也可以监听。” 齐知舟点了一下头,将耳麦塞进耳孔。 山里植被茂密,恰逢午后下起了对流雨,齐知舟被淋得很狼狈,途中还跌了两跤。 山顶有一座破败的三层木屋,掩映在层层雾气中,像一个沉默伫立着的怪物。 齐知舟低声说:“我到了。” 耳麦里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方锦锦的声音卡顿得厉害,大概是受到了某种干扰设备的影响,几声后便再也听不见了。 齐知舟对此并不意外,他摘下耳麦放进口袋,迈步走进木屋的瞬间,木头受潮后特有的酸腐气味扑鼻而来。 他看了一眼手机,果然,这里没有任何信号。 “春姨,是我,”齐知舟扬声道,“齐知舟。” 从上方传来洪吓春苍老的嗓音:“上来吧,上来。” 齐知舟顺着楼梯往上走,没踩下一步,木制台阶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明旭呢?”齐知舟佯装慌乱,“你答应过我,只要我来了,你就不会伤害他......” 走到二楼时,忽然自头顶传来一阵剧烈的挣扎声——砰! 齐知舟停下脚步,颤颤巍巍地抬头:“小旭?小旭是你吗?小旭!” “小杂种乱动什么!找死!”洪吓春吼道,“等不及要去和我儿作伴了是吧?等会就送你上路!” 齐知舟猝然皱眉:“别动他!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别动我弟弟!” 洪吓春骂道:“别装了,他根本不是你亲弟弟!齐知舟,别怂啊,你上来,快,上来!” 齐知舟继续往上走到三楼,天台上,齐明旭嘴上缠着胶带,满头满脸都是血。 洪吓春手上拿着一块带长钉的木条,钉子上沾着血迹。 看见齐知舟的瞬间,齐明旭双眼陡然睁大,挣扎着用力摇头:“唔......唔唔......” “小旭,别怕。”齐知舟胸膛微微起伏,满是泥泞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哥哥来了。” 洪吓春站到齐明旭身侧,单手扶着齐明旭椅背,手臂轻轻往后一拉—— 四脚凳翘起,齐明旭半个身子几乎悬空,身后就是那条极险的野溪! 齐知舟如遭雷击,大喊道:“不要!” 洪吓春放声大笑:“怕了吗?是不是怕得要死?” 她身材矮小佝偻,双眼迸发出了与她瘦小的身形全然不成正比的浓烈恨意。 “我儿被烧死的时候也是这么怕!你们谁去救他了?谁!”洪吓春神情狰狞,说着说着眼中掉下浑浊的泪水,“我刚才看到我儿了,我儿来找我,他不会说话,只会啊吧啊吧的喊,我知道他说什么,他说妈我好疼啊,妈我怕啊......儿啊!我可怜的儿!” 她越说越激动,手臂不停晃动,和齐明旭绑在一起的那张椅子也随之摆动,椅脚边缘几乎就要跌出天台。 齐知舟一颗心悬在了喉咙口,放缓语调,柔声道:“春姨,你别激动,你把我喊过来,一定不是吓唬吓唬我这么简单,对吧?你肯定需要我做什么,你说,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一边尽可能安抚洪吓春,一边看向齐明旭,嘴唇轻轻一碰再张开,用口型暗示齐明旭—— “妈!”齐明旭挣扎着张开被胶带缠住的嘴,用尽全力发出含混的声音。 洪吓春全身猛然僵住!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齐明旭,齐明旭强忍住恐惧:“唔唔......唔!” 洪吓春的儿子要是还活着,和齐明旭正是一般大,加上齐明旭这时发声艰难,让洪吓春想到了她的哑巴儿子。 她弯腰托起齐明旭的脸:“儿?是你来看妈了?” 齐明旭瞳孔战栗,余光瞥见哥哥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明白了哥哥的意思,重重点了下头。 “春姨,他害怕,”齐知舟声音轻的像一阵飘渺的风,引导道,“他就要摔下去了,摔下去太疼了。他已经被火烧过一次了,你不舍得让他再疼一次,对吗?” “儿啊,妈在呢,妈在......你不怕,我儿啊......” 洪吓春泪流满面,将椅子往前拉了一寸。 齐知舟心脏就快要跳出胸膛,他的位置目测距离洪吓春还有将近五米,他没有把握现在冲过去能够救下小旭,只能见机行事。 洪吓春沉溺在了儿子回到自己身边的幻想中,她蹲在地上倚着齐明旭,边哭边说我儿长大了,都这么大了...... 齐知舟不动声色地挪动步伐,朝二人悄然靠近。 “嘶——” 就在这时变故陡生! 一阵类似鸟鸣的尖锐长啸撕裂空气,洪吓春忽然浑身一抖,被硬生生从幻想中拉扯回到现实,痛苦地哭喊了一声,朝齐知舟歇斯底里地吼:“你杀了我儿!你杀了我儿!” 她披头散发,神情可怖,颤抖着朝齐知舟伸出十指,恨不得将他当场掐死。 “你要为你儿子报仇,对不对?”齐知舟目光闪动,“我就在这里,你要我做什么。” “要你死,我要你去死......”洪吓春急促地说,旋即又否定了自己刚说的话,“不是不是,你现在不能死,要你认罪......” “对,我有罪,我要认罪。”齐知舟缓缓弯曲双膝,让自己处在一个和洪吓春平视的位置,这能让他显得更加弱势,“春姨,是谁说的,我不能死,谁要让我认罪?” 又是一声尖锐的长啸,洪吓春有些涣散的双眼顷刻变得清明,她一边哭一边“桀桀”地笑着,将准备好的手机和支架放在齐明旭身前:“齐知舟,把你犯的罪全都说出来,现在就说!直播出去让所有人知道!让他们都知道你害死了我儿!” 洪吓春打开手机摄像头,齐知舟看到狼狈不堪的他自己出现在了屏幕里。 手机支架后,齐明旭流着泪向他摇头,齐知舟能看懂弟弟的眼神,弟弟让他别管自己了。 齐知舟鼻头一酸,轻声说:“小旭,你......” 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却哽在了喉头。 “快说!”洪吓春抄起木条,狠狠敲在齐明旭的椅背上,将齐明旭吓得浑身一震。 齐知舟闭了闭眼,看向摄像头:“我是......齐知舟。” · 边朗赶到星雾山时,山中的对流雨刚刚下完。 再往上就没有路了,他换了战术靴,大步往山上跑。 边朗一夜未眠,加上负伤,满脸都是疲惫,但他却仿佛失去了痛感,每一步都迈得急且凶。 “边队,我们走了小道,”方锦锦气喘吁吁的声音自耳机传来,“有人在路上放了假路牌,我们迷路了,但是马上就到!” 第58章 “操!”边朗冷冷骂了一声,不顾一切地往山上跑,耳朵里灌进呼啸的风声和心脏猛烈跳动的响声。 · 边朗出现在星雾山的同一时刻,男人收到了消息。 他笑着叹息一声,接着抬手看了眼手表,阿朗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 阿朗有健康的体魄,有健全的双腿,阿朗本就跑得比他快。 男人想起高二那年的运动会,阿朗报名了一千米长跑,知舟在终点等待。 阿朗是第一个冲线的,知舟雀跃地扑进阿朗怀里,拿着一个扩音器欢呼“边二是冠军”。 当时他站在教学楼走廊上远远看着这一幕,右腿隐隐作痛。 男人长叹了一口气,拄着手杖站起身。 没关系,这次他要先一步出现在知舟面前。 他计算好了一切,阿朗跑得再快,也无法跟上他落子的速度。 · 边朗完全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甚至不知道自己手臂、胸膛的伤口开裂,血和汗混在一起,将上衣完全洇湿。 距离山顶越来越近,边朗终于看到了那座破败的木屋。 他还来不及喘一口气,突然瞳孔骤然紧缩,狂吼道:“知舟!” 在顶层天台上,绑在木椅上的齐明旭完全悬空,而齐知舟半个身子探在外,紧紧抓着两只椅脚中间的横杠。 边朗忽然感到眼前一黑,双腿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险些跪倒在地! “知舟——”他嘶吼一声,咽下涌上喉咙的血腥气,拔腿就往木屋冲去。 就在他刚进门的一刻,自上方忽然传来“轰”一声巨响,像是重物落地时发出的声音。 边朗心头一跳,猜测应当是齐明旭被齐知舟拉上来了。 但紧接着是“扑通”的落水声,齐明旭撕心裂肺地吼:“哥——!哥!” 边朗预感到了什么,脚步猛然一顿。 那一瞬间,他头脑完全是空白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行动。 他猛然掉头冲出屋外,天台那侧是一条湍急的溪流,齐知舟五指用力扣住一块石头,但下过雨后的水势太险,他像一片树叶,被流水轻飘飘地卷走。 边朗什么也没有想,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水流中。 第48章 冰冷刺骨的激流瞬间将边朗淹没,水中的碎石和断枝蛮横地划过他的脸颊、冲撞他的身体。边朗睁大双眼,奋力划动双臂,朝着前方那个沉浮不定的身影游去! “齐知舟!” 嘶吼声刚一出口,就被汹涌的水流淹没,浑浊咸腥的山水涌入边朗口鼻,将他呛得呼吸困难,但边朗连眼都不敢闭,每一次被浪头按下水面,视野中失去齐知舟的每个瞬间,都让边朗感到无比绝望。 ——不!不!绝不能! ——绝不能再失去你一次! 有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呐喊,这个声音盖过耳边震耳欲聋的水声,压倒了他这二十八年所有的沉着和冷静。 前方是个极陡的弯道,齐知舟被转弯处的嶙峋巨石狠狠撞了一下,手臂无力地垂落,只有黑色发丝在水面上时隐时现。 眼前齐知舟沉浮的身影和十年前渐渐重叠,医院苍白的灯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监护仪器单调的嘀声...... 边朗不顾一切地破水往前冲,心脏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水流不断冲击着齐知舟的身体,就要将齐知舟从巨石边冲走! 边朗目眦欲裂,拼尽全力猛扑过去,一只手臂死死勒住齐知舟的腰身,另一只手扣住巨石猛然发力,带着齐知舟扑到了岸边。 “知舟......知舟!” 边朗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将齐知舟拖到岸上,颤抖的手指探向齐知舟的侧颈。 那只是极其短暂的两秒,边朗却觉得无比漫长,绝望化作实质当头砸来,让他耳边一阵轰鸣。 指尖下传来微弱的搏动,边朗要被恐惧捏爆的心脏终于得到了片刻喘息。 他让齐知舟俯卧朝下,捏住齐知舟的下颌,两指探入口中抠挖出泥沙和杂质,而后用掌根平压齐知舟的背脊。 齐知舟抽搐着吐出几口呛水,边朗将他平放在地,为齐知舟交替做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 “知舟......知舟,求你......” 边朗在心里疯了似地嘶吼,动作却不敢有丝毫停顿。 “边队!”方锦锦终于找到了他们,从山上狂奔下来。 边朗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双臂洇出大片血迹,高大的身躯摇摇欲坠,机械性地重复着“按压”和“吹气”的动作。 他俯下身,再次向齐知舟苍白的双唇渡气时—— “咳咳......咳......” 齐知舟双眉痛苦地蹙起,发出微弱的呛咳,乌羽般的睫毛抖动,终于睁开了双眼。 “知舟......”边朗的声音破碎得不成调。 齐知舟发出虚弱的气声:“小旭......救......” “边队!齐教授!”方锦锦赶到了他们身边,“齐明旭没事,我们的人已经把他救下来了!” 确认了齐知舟没事,又得知齐明旭也安然无恙,边朗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断裂,他想再叫一声“知舟”,喉间却只能发出模糊的哼声。 心脏仍在剧烈跳动,边朗感觉自己被抽空了所有能量,朝前一栽—— 他重重地倒在了齐知舟身上。 边朗最后残存的意识中,他听到齐知舟因为重压闷哼一声,然后,一只并不算有力的手臂轻轻环抱住了他的后背。 · 他们的位置在星雾山西侧,属于长干市地界。 长干市局迅速派援,将边朗他们送到了山下最近的乡镇医院。 齐知舟是情况相对较好的那个,只有一些轻微的擦伤和炎症,连包扎都不需要。 他向警方提供了几个关键信息,而后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看着前方掉漆的斑驳墙面。 左右两边各有一间诊室,浅绿色木门紧闭,左边诊室里是还没有苏醒的边朗,右边诊室里是齐明旭。 每个脚步匆匆的警察经过时,都会停下来关心地问:“齐教授,你没事吧?” 齐知舟就会抬头对他们笑笑,温声道:“我没事,你们去忙吧。” 同样的回答也不知道说了多少句,右边诊室的门被从里面打开,方锦锦和一名医生从里面出来。 齐知舟立刻站起身,快步上前:“小旭怎么样?” 方锦锦宽慰道:“齐教授,放心,小旭没事。” “您是他哥哥吧?”医生说,“有点脑震荡,其他都是皮外伤。他这个年纪生龙活虎的,休养一段时间很快就能恢复了。” 齐知舟点点头:“我去看看他。” 方锦锦拦下他:“齐教授,他精神不是很好,我看他也挺累的,先让他休息吧。” “我不打扰他,”齐知舟说,“我想看看小旭。” 方锦锦为难道:“齐教授,还是先让孩子休息吧。我们有位同事在里面看护他,小旭不会出事的。” 齐知舟恍惚了一瞬:“......小旭不想见我。” 方锦锦回头看了眼紧闭的诊室门,欲言又止。 齐知舟又一次点点头,回到座椅前坐下:“我知道了。” 方锦锦心里很不好受:“齐教授,小旭他刚知道这么大的事,一时半会难以接受,给他点时间。镇医院条件有限,脑震荡可大可小,拖不得。明天天一亮,我们就派人送小旭回新阳,去市医院做个全面检查,后续还需要他配合我们调查。” “嗯,”齐知舟笑了一下,“辛苦你们了。” “哪里的话,”方锦锦看了眼齐知舟苍白如纸的脸颊,担忧道,“齐教授,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就是有点累。”齐知舟右手掐住左手虎口,勉力支撑着摇摇欲坠的精神,笑着问,“锦锦,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要问,我可以先休息一会吗?” “可以可以!”方锦锦立即点头,“当然可以!” “谢谢。”齐知舟顿了顿,望向左边诊室,缓缓道,“我可以去边朗那里吗?” · 边朗的体魄极其强悍,他这样的伤势和失血量换作旁人,恐怕昏上好些天,但边朗只是睡了几小时,吊了两瓶营养液后便转醒了。 “醒了!”看护的警察喜出望外,喊道,“边队醒了!” 外边的人闻声赶来,小医院的诊室本来就不大,被一群人乌泱泱挤满,连丝缝隙都没有。 方锦锦“嗷呜”一声扑在病床上:“边队!老大!你终于醒了!没了你咱这个家要塌啊!” 边朗喉咙干的厉害,挤出嘶哑的一声“滚”。 “林森还在玩拼图呢,听说徐波摔成了肉泥,挺难拼的,”方锦锦掏出手机,“我得赶紧把你醒来的大好消息告诉他!” “边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边队,我是这边镇公安的,听了你这两天的光荣事迹,太特么牛|逼了!” 第59章 “边队......” 一大帮人叽叽喳喳,吵得边朗头疼,他在方锦锦的搀扶下坐了起来,目光在诊室中逡巡着,仿佛在寻找谁。 “停一停!”被堵在外边愣是进不来的医生大吼一声,“给我让条道!” “哦对对对,医生你快看看我们边队,”方锦锦上蹿下跳,“争取让他明天就能去跑马拉松!” 将病床团团围住的人群散开,边朗终于看见他想见的人。 齐知舟站在窗边,身上的衬衣还是落水时的那件,皱巴巴又脏兮兮。他面容苍白且憔悴,虚弱到仿佛要和身后的白墙融为一体。 医生带上听诊器,正俯身要听边朗的心音。 边朗嘶哑道:“等等。” 方锦锦问:“怎么了边队?” 边朗看着齐知舟:“过来。” 齐知舟抿了抿唇,走到边朗身边。 边朗:“坐。” 齐知舟弯腰拉过木凳,坐在边朗的病床边。 沸腾的诊室瞬间安静下来,边朗对其他人或揶揄、或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黑沉的双眸只注视着齐知舟一个。 边朗说:“手。” 齐知舟怔了怔,而后缓缓伸出了一只手。 边朗将那只手握在手中,五指滑入齐知舟的指缝,与齐知舟十指相扣,而后又紧紧攥了攥。 齐知舟指尖微缩,却被边朗用更加蛮横的力道扣住:”这么凉。“ 边朗握着齐知舟的力气几乎已经是他此时的全部了,他将齐知舟的手拽到自己胸前,在心口处按了按。 原本平稳的心跳此时略微加速,边朗用只有齐知舟才能听到的音量发出了一声叹息:”知舟啊......“ 齐知舟鼻头一酸,轻轻垂下了头。 ”我活过来了,“边朗对医生颔首,“辛苦您。” 第49章 经过检查,边朗并没有大碍,医生简单嘱咐了几句便离开了。 诊室里只留下了方锦锦和齐知舟,边朗问:“现在什么情况?” 方锦锦说:“我们赶到的时候,发现洪吓春后脑钉了一个木条,情况非常危急,在镇医院紧急处理后,已经转诊到市医院了,现在人还在抢救。” “后脑钉了木条?!”边朗眉头蹙起,下意识转头看向齐知舟,难以置信道,“齐教授,你战斗力这么惊人?” “......”齐知舟轻轻摇了摇头,“不是我。” “检验结果傍晚就出来了,木条上没有齐教授的指纹,”方锦锦严肃道,“边队,现场还有第四个人。” 边朗沉吟片刻:“......第四个人?” “嗯,”齐知舟言简意赅,“当时——” · 六个小时前,星雾山顶木屋天台。 齐知舟按照洪吓春的指令,在手机前录制了一段自述视频。 洪吓春又哭又笑,一把抓住齐明旭的头发,强迫齐明旭抬起头:“明旭,你看看你哥,你现在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吧?他是罪人!罪人!他配过这么好的日子吗?他不配!他要给我儿陪葬,我儿那么崇拜他,我儿啊!” 齐明旭说不出话,胸膛不断起伏,眼泪从眼眶中不断滚落,流水般冲刷着脸颊上的血迹。 齐知舟避开弟弟满是痛楚的目光:“我按你的要求做了,你放了小旭。” 积蓄了十年的恨意一朝爆发,洪吓春摸了摸齐明旭的脸颊,目光中既有慈爱,又有憎恶:“明旭啊,你命好啊,本来应该也是个短命鬼,却给你过上了少爷日子......哈哈哈哈哈,我多想让我儿也过好日子,我儿没享受成,倒是让你享受上了......你也该死!你十年前就该死!” 她的嗓音瞬间尖锐了起来,枯枝般苍老的双手掐住齐明旭的脖子:“你凭什么过好日子,你凭什么当少爷,你该死!” “别动他!” 齐知舟嘶吼一声,拔腿朝他们冲去。 洪吓春立刻将绑着齐明旭的木椅向后一扯,椅脚和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呲”声。 齐知舟如遭雷劈,立即停住脚步,双手止不住地发抖:“你别动他,他是无辜的,该死的不是他。” “不是他?”洪吓春脸上爬满皱纹与泪痕,“那是谁?谁该去给我儿陪葬?” “是我,该死的人是我。”齐知舟喉结滚动,放低声音,“等我死了,在下面见到你儿子,我给他磕头认罪,我给他当牛做马。他做少爷,我给他做奴才。” “好......好啊!”洪吓春拍掌,笑得毛骨悚然,“儿啊,你开心吗?高兴吗?害你的人要去陪你了!” 齐知舟嗓音轻柔,充满悔恨与愧疚:“春姨,我马上就要死了。你告诉我,你儿到底是怎么死的,等我见到他,我好向他赎罪。” “齐知舟,我已经提前让我儿走了啊!”洪吓春哭着说,”都是因为你......要不是他看到了你,他也不会跟到福利院里,你害死了我儿,你是杀人凶手!” 齐知舟瞳孔猛地一缩! 零散的线索在他脑中迅速串联成线,他握了握:“害死你儿子的还有一个人,她也该去死。” 洪吓春浑身一僵,猛然抬起头:“谁!还有谁!” 齐知舟目光森寒,嗓音陡然变冷:“还有你啊。” “我?我那么爱我儿!你胡说!”洪吓春大喊,“不是我!” “就是你!”齐知舟喝道,“洪吓春,你儿子本来可以逃脱,却重新回到了福利院,真的是因为看到我了吗?” 洪吓春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齐知舟看似从容不迫,实际上冷汗早已浸透衣衫。 千钧一发之际,只能赌一把了! “你丈夫表面上是卡车司机,实际上是为福利院诱拐儿童。而你,表面上是保洁,实际上负责监视福利院的孩子们。你丈夫出车祸死了,你就接下了他的活。你拐走了小旭,害死了小旭的亲生母亲,开车回到新阳市时却收到消息,有人让你把我绑到福利院。”齐知舟字句清晰,盯着洪吓春浑浊的双眼,掷地有声道,“你预感到福利院要出事,打电话通知你儿子赶紧离开。你儿子顺着山道往下走,恰好碰到你开车回到福利院。当时我被打晕了扔在车里,你儿子怎么可能看得到我?他看到的是正在开车的你,所以才会追着你回到福利院!” 洪吓春眼中透出清晰可见的恐惧,她抱着头喊道:“闭嘴!你闭嘴!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儿!” 齐知舟不露声色地挪动脚步,朝洪吓春靠近:“你无法面对害死了自己亲生儿子的事实,所以把仇恨转嫁到了我的身上。洪吓春,你儿子给你托梦的时候都说什么了?他是不是说妈,你开车开得那么快,我都跟不上你了,妈你慢点开,你要是慢点开,我就能赶上你了,那我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洪吓春痛苦地弯下身,难以承受地痛哭出声:“儿啊......儿......” 齐知舟抓住机会,大步冲上去将洪吓春推倒在一边,而后拉过齐明旭的椅子,撕开齐明旭嘴上的胶带:“小旭......” 齐明旭泪如雨下,嘴唇嗫嚅着想喊一声“哥”,但始终喊不出口。 齐知舟颤抖着去解齐明旭身上的绳子:“没事了,哥哥在,哥不会让你出事的......” “哥!”齐明旭瞳孔中映出洪吓春拿着匕首扑来的身影,他撕心裂肺地喊道,“小心——” 洪吓春面目狰狞:“去死!去死!” 此时他已无法躲避,齐知舟条件反射地抱住齐明旭,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 几秒后,他转过头,看见洪吓春跪倒在地,双目睁大,后脑有一块木条。 那块木条上有根生锈的长钉,此时已经钉入了洪吓春脑中。 而天台上居然出现了另一个人! 这是个身形颀长的男人,戴着帽子口罩,浑身上下几乎没有露出一寸皮肤。 “别怕,没事了。”男人微微有些气喘,伸手要拉齐知舟。 齐知舟看着男人,忽然一阵天旋地转:“你是谁?” 男人俯身:“我是......” 就在这时,洪吓春在濒死之际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她猝不及防的伸出双臂,将木椅连同齐明旭往天台外狠狠一抛—— “小旭!”齐知舟的心脏仿佛瞬间被捏爆,他不顾一切地扑出身,紧紧抓住了木椅。 同一时间,边朗终于赶到,见到这一幕嘶吼道:“知舟——” 齐知舟在边朗的暴喝中将木椅拉了回来,“轰”一声巨响,齐明旭安全落地。 齐知舟双臂打颤,他勉力支撑起上半身,试图回应边朗:“边......” 就在此刻,一股巨大的推力自身后传来,有人将他推下天台,他直直砸入了湍急的溪水中! · “操,”边朗低骂一声,“是谁推的你?” “我不知道。”齐知舟说,“可能是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也可能是洪吓春。” “应该不是那个男人,”方锦锦说,“那个人既然出现救了你,又怎么会把你推到河里呢?那条河那么险,要不是边队,齐教授你现在......” 第60章 边朗蹙眉看向方锦锦,方锦锦自觉失言,连忙“呸呸呸”三声! “那个男人,”齐知舟回忆道,“让我觉得......很熟悉。” “齐明旭呢?他看到了吗?”边朗问。 方锦锦摇头:“我问过齐明旭,他被齐教授救上来时脑袋磕到了地板,有一阵眼前发黑,什么都看不到。等他能看见,那个男人已经不在了。” “既然他是救人,为什么不现身?”边朗思忖道,“你们大约十分钟后到的现场,他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说明他对这座山非常熟悉。” “是,”方锦锦说,“按照齐教授说的,他在现场录了一段视频,但我们没有找到那部手机,应该是被那个人带走了。” 边朗看着齐知舟:“你录了什么?” 齐知舟没什么力气,低声说:“不重要。” 边朗看了眼齐知舟,对方锦锦说:“锦锦,把洪吓春那边守住了,除了我们的人,不要让任何人接近她。还有那个男人,他既然出现过,就会留下痕迹,你让大家这两天辛苦些,仔细排查。还有林森那头,再去摸他的社会关系,他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跟踪齐知舟、劫持便利店,一定有原因。” “好。”方锦锦点了下头,“边队,齐教授,你们都先好好休息,明天且有得忙呢。” · 诊室里只剩下他们二人,空气忽然静了下来。 齐知舟视线落在紧闭的房门上,动了动手腕,试图从边朗手里抽出自己的手,但是抽不动。 边朗上半身倚靠着床头:“怎么不看我?” “......”齐知舟偏头看向边朗,被他眼中的灼热烫得心脏一颤。 从醒来到现在,边朗一直握着齐知舟的手,没有松开过一刻。 他用粗糙的指腹缓缓摩挲齐知舟的手背:“齐知舟,我没醒的时候,你担心我了吗?” 齐知舟说:“大家都在担心你。” 边朗又问:“那你呢?” “边朗,”齐知舟无奈道,“你好无聊。” 边朗固执地要答案:“你担心我了吗?” 齐知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不担心。” 边朗英挺的眉毛瞬间蹙起:“为什么?” “你本来就一身的伤,那么危险的情况下还要跳河救我,”齐知舟垂下眼眸,“有什么后果都是你活该,我为什么要担心。” 边朗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齐知舟,你担心死了对不对?” 齐知舟:“不对。” 边朗牵着齐知舟的手来到自己唇边,齐知舟的手背很白,由于过分白皙,上面一点点的小擦伤都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可是我担心死了,”边朗用嘶哑的嗓音低声说,“齐知舟,你差点就弄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他的嘴唇距离齐知舟的手背非常近,几乎就要吻上去。 齐知舟感知到边朗灼热的唇息,他没有出声,也没有动。 边朗问:“知舟,都说十指连心,是真的吗?” “嗯,”齐知舟说,“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那你现在牵着我的手,”边朗垂首,用自己的额头贴住了边朗的手背,这是个信徒般虔诚的姿势,“感受到我心里在想什么了吗?” 齐知舟觉得身体里某一处传来隐秘的疼痛,他明明知道边朗的意思,却要假装听不懂:“每根手指都有经络,经过四肢通向大脑。十指连心的‘心’指的是大脑,不是心脏。” 边朗胸膛震动,发出低沉的闷笑:“齐知舟,你又在躲。” 齐知舟说:“没有。” 边朗顾自说道:“你沉到河里我都能把你捞起来,你躲不开的。” 第50章 镇派出所的政工干部带了几套换洗衣服来慰问:“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镇子没出过这么大的事情,听说省会来的刑警队长和大教授在山里出事了,领导们都吓坏了!白天忙忙叨叨的,处理这个处理那个,晚上下班了才有时间去集上买干净衣服,不是啥好料子,你们凑合穿。” “什么省会不省会的,”边朗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大家都一样。” 齐知舟双手接过衣物:“多谢,给你们添麻烦了。” 政工干部朝边朗竖起大拇指:“边队长,我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你前年在边境打走私、去年在北境打传销......哎哟可太多了,都是系统里的传奇事迹!” 边朗得意地看了眼齐知舟,眉毛一扬,假意谦虚道:“都过去了,往事不必再提。” 事实上,边队长在心里狂吼——多说点!塑造我光辉灿烂的伟大形象! 政工干部爽朗一笑:“边队长你是真男人!那就不提了吧!” 边朗咳了两声,小声嘀咕:“......倒是也可以提一提。” 政工干部告辞道:“不打扰两位休息了,我让他们打点热水来,你们清洗清洗。” 齐知舟送他出了诊室,回来后看见边朗倚着床头,目光灼灼。 “怎么了?”齐知舟问。 “我的传奇事迹,”边朗说,“你要是想知道,我也可以给你简单说说。” 齐知舟说:“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边朗猛地坐直身体,不慎扯到了后背伤口,疼的上下牙关磕了一下,“齐知舟,你怎么一点求知欲都没有?就你这样好奇心匮乏的还能搞研究?我举报你学术不端!” 齐知舟捏了捏眉心,走过去把床头的靠枕叠好:“别乱动。” 边朗重新往后靠:“你说你想知道。” 齐知舟:“不想。” 边朗甩甩胳膊:“那我乱动了。” 齐知舟皱眉:“边朗,你二十八岁了,不是八岁。” 边朗厚颜无耻地来了一句:“男人至死是少年。” 齐知舟看着床上这位将近一米九的超龄少年,感到一阵无语:“无理取闹。” 边朗笑着拍了拍床头:“坐这,听你边哥给你讲过去的故事。” 值班医生在外敲了敲门,送来了一壶热水、一个脸盆和两条毛巾。 齐知舟接过水和盆,拧了把热毛巾,示意边朗抬头:“你出汗了,我帮你擦擦脖子。” 边朗抬起下颌,齐知舟弯着腰,轻柔地擦拭边朗的脖颈。 边朗很执拗:“什么时候听我说故事。” 齐知舟感受到热毛巾下的喉结滚动,无奈道:“我都知道。” 边朗:“知道什么?” 齐知舟偏开目光,有些羞于承认似的,声音压得很轻:“你的故事。” 边朗以为他是在敷衍了事:“撒谎。” “没有撒谎,”齐知舟又拧了把毛巾,顺着边朗的咽喉往下擦拭,毛巾停在右边锁骨的一处刀伤,“你毕业第一年,遇到一起入室抢劫案,你和歹徒搏斗的时候被他砍伤了。” 边朗愣住了。 热毛巾继续往下,停在边朗前胸,齐知舟说:“你参加地震救灾,余震中被钢筋砸到,险些造成贯穿伤。” 毛巾停在边朗小腹,齐知舟垂眸:“这里是边境缉私时留下的枪伤......” 突然,齐知舟动作一顿,是边朗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细节没有公开过——”边朗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有次申请一个内部账号查资料,我同意了,让你用了我的账号。你是那个时候上了内网,搜了关于我的事情?” “嗯,”齐知舟淡淡道,“顺便。” 边朗直勾勾地盯着齐知舟,目光灼热得仿佛燃着火:“顺便?从我办的第一起案子开始,时间跨度至少五六年,你一条一条看,这也能叫顺便?” 齐知舟挣了挣,想把手抽出来:“我一目十行,确实是顺便。” 边朗却把齐知舟的手更紧密地按向自己的下腹:“知舟。” 他只是叫了齐知舟的名字,却又不说别的话。 也许是没有空调的缘故,齐知舟莫名觉得有些热,烫意不断从他和边朗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 边朗的腹肌块垒分明,比健身房器械和蛋白粉堆出来的夸张肌肉更加内敛、精悍和利落。 “知舟,”边朗嗓音低沉,“还要往下擦吗?” 齐知舟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你感受到了吗,知舟,”边朗连呼吸都是烫的,“我想要你。” 齐知舟指尖忍不住蜷缩,划过边朗腹肌上的沟壑,边朗喉结滚动,吞咽时发出的声音在狭小寂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 同样清晰的,还有被支出分明轮廓的白色薄被。 齐知舟目光触及那处,触电似的抽回手。 边朗闷笑:“都是男人,你羞什么。” 齐知舟转身去脸盆中洗毛巾:“没有。” “不是害羞,那是什么?”边朗恍然大悟,开解道,“我天赋异禀,你无须自卑。” 齐知舟冷着脸,端起水壶和脸盆往外走。 边朗喊道:“去哪儿?” 齐知舟:“洗澡。” 第61章 “就在这儿洗呗,我又不看你。”边朗吊儿郎当地说,“说真的齐知舟,你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我真不看你!” 齐知舟回以两声冷笑,打开诊室门。 边朗见他真要走,急了:“洗完就回来啊,不然我就——” “就什么?”齐知舟转头,讥讽道,“在这间小医院里发a级通缉令?” 边朗展开双臂搭着床头,玩世不恭地笑道:“不然我就乱动,我浑身都乱动。” 齐知舟:“......” 这里有没有马鞭,他真的忍不住了。 · 二十分钟后,齐知舟换好干净衣服回到诊室,边朗很不高兴。 “你就擦个身体,擦了这么久?”边朗狐疑道,“没干别的?” 齐知舟莫名其妙:“我还能干什么?” 边朗呼了一口气:“你刚才看到了我阿波罗太阳神一般完美的身躯,难道没有心神荡漾?” “......太阳神是赫利俄斯,”齐知舟从门边拖进来一张折叠床,“我去借床了。” 边朗更不高兴了,猛拍两下床板:“床!这不是床吗?” 齐知舟头也不抬地铺开折叠床:“边队,你一个人躺在那张床上都嫌挤。” “一个人太挤,”边朗说,“两个人正好。” 齐知舟懒得搭理他,径直躺在折叠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闭上双眼。 边队长方才为了今晚的同床共枕做了充足准备,甚至为了让肌肉状态更加完美,强撑着做了五十个仰卧起坐,要不是今天体力实在不支,他本来打算下地做俯卧撑的。 现在同床共枕的期望彻底破灭,他满腔怨念,不情不愿地叹了一口气。 齐知舟虽然闭着眼,但却可以感受到一道充满侵略性的目光始终锁定在他身上。 他有些无所适从:“边朗,关灯。” 边朗说:“我再看看你。” 齐知舟面无表情地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 边朗低笑出声,伸长手臂关掉了诊室里的灯。 黑暗放大了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边朗说:“知舟,你真好看。” 齐知舟闭着眼:“这么黑,什么也看不到。” “看得到,我能看到你。”边朗发出一声似是满足,又似是不满足的喟叹,“知舟,你真好看。” · 天刚蒙蒙亮起,边朗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他走出诊室,关门的动作也很轻,没有惊扰齐知舟。 两个警察先送齐明旭回新阳,正准备要出发。 “小旭。”边朗喊道。 齐明旭转头,面色还有些灰败,显然还未从这次惊心动魄的绑架案中回过神来。 边朗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你先回去,别害怕,这段时间我会安排人保护你。” 齐明旭看他一身的伤:“你没事吧?” 不等边朗回答,旁边的警察说:“我们边队身体杠杠的,天生基因好,不怕疼,恢复的也比一般人快。” 边朗“啧”一声:“少他妈胡扯。” 齐明旭点点头:“那就好。” 他看了眼边朗身后紧闭的诊室门,欲言又止。 边朗说:“你哥也没事,就是累着了,呼呼大睡呢。” 齐明旭抿了抿嘴唇:“他不是我哥。” “怎么不是,”边朗弹了弹他的鼻尖,“他要不是你哥,他为了救你差点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齐明旭倔强道:“就算不是我,是别人,他也会这么拼命去救的。” “这倒是。”边朗似乎有点无奈,“他那个人,挺圣父的,是吧?” 到底是十几岁的孩子,一个没憋住,眼眶就红了。 齐明旭瘪瘪嘴:“他不爱我,从来都不陪我,也很少回家,原来他不是我哥。” 边朗说:“他爱你,胜过爱他自己。” 齐明旭抿着嘴唇摇头,又说:“如果你们找到她......我是说我的亲生母亲,你们要告诉我。” “好。”边朗说,“去吧,医生说你有点脑震荡,赶紧回去好好检查。本来也不聪明,别给震荡傻了。” 齐明旭顶嘴:“你才不聪明!” “对啊,连我这么不聪明的人都知道,你哥有多在乎你,”边朗笑了,“你这么厉害,不可能感受不到。” 齐明旭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一头自来卷乱七八糟的顶在脑门上,又可爱又可怜。 · 边朗回到诊室,齐知舟保持着他离开时的姿势,呼吸绵长而均匀。 “都听到了?”边朗说。 齐知舟睫毛颤了颤,片刻后睁开双眼,沉默地注视着吊顶上的风扇。 “再给他点钻牛角尖的时间。”边朗倒了杯热水,自己先抿了一口试了试水温,接着才递给齐知舟,“起来喝点水,昨晚就听你咳嗽。” 齐知舟坐起来,接过水杯:“谢谢。” 他喝了两口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着边朗:“你刚刚是不是用了这个水杯?” 边朗点点头:“是啊。” 齐知舟“哦”了一声。 边朗眉梢一抬:“嫌弃我?” 齐知舟:“没有。” “小少爷,”边朗站在折叠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齐知舟,“你忘了你小时候怎么对我的了?” 小少爷小时候总发烧,发了烧就要喝边朗亲自冲的蜂蜜水,他自己喝不行,非要边朗也喝,还强迫边朗必须和他喝一个杯子,喝他喝过的地方。 边朗非常不情愿,说你会把病毒传染给我的。 小少爷烧得神志不清,手脚缠在边朗身上,哼哼唧唧说我就是要把病毒传给你,边二,我快要死了,我把病毒给你,你也死掉吧,你是我的小宠物,你要给我陪葬的。 齐知舟大概也想到了曾经的蛮横模样,目光闪烁:“那是因为我小。” “你小你就能不讲理?”边朗俯下身,一只手从齐知舟手里接过水杯,递到唇边喝了一口,“没这么好的事。” 齐知舟坐在小小的折叠床上,被边朗高大的身形笼罩着:“你要干什么?” 边朗痞笑一下,另一只手捏着齐知舟的下颌,将杯沿刚才自己喝过的位置送到齐知舟的嘴唇边。 齐知舟凝眉:“边二!” 边朗逗猫似的逗他:“少爷,喝水。” “你松开!” 齐知舟抬手去扒拉边朗的手臂,边朗装模作样的闷哼:“痛!” 齐知舟担心拉扯到他的伤口,不敢再轻举妄动,只好任由边朗捏着他的下巴欺负。 “边二,”齐知舟瞪着边朗,“你是恐怖分子吗!” 边朗笑得十分开怀:“都是和你学的。” “边队!有情况!”方锦锦直愣愣地推门闯了进来,看到这一幕僵硬了片刻,耗尽毕生的语言知识大喊道,“那个......对不起啊,非常抱歉,骚瑞骚瑞,私密马赛啊啊啊啊!” 齐知舟脸颊一烫,连忙偏开头。 边朗站起身,板着脸:“多大的人了,不知道敲门?” 方锦锦捂着脸:“边队,我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你了,你是有绯闻对象的人了。” “知道就好,”边朗说,“以后长点心,我绯闻对象脸皮薄。” 方锦锦嘿嘿一笑:“懂懂懂,大美人的脸皮都是薄薄的,白里透红,吹弹可破。” “是吗?”边朗说着要去看齐知舟的脸,“我看看。” 齐知舟一巴掌糊在边朗脸上,冷声道:“滚。” 边朗大笑出声,问方锦锦:“什么事?” 方锦锦收起了笑意:“边队,我们的人在山里发现了这个。” 她将一个证物袋递给边朗,是一枚私刻的玉制印章,做成了吊坠的样子,非常精致。 边朗凝眸:“这是什么?” 齐知舟此时看到了这枚印章,霎时间脸色骤变。 边朗问:“你认得这个?” 齐知舟忽然感觉后颈隐隐作痛,皮肤下像是涌动着什么,呼啸着想要冲破束缚。 “这是齐博仁的东西。”齐知舟说。 边朗半眯起双眼:“齐博仁......” 当天下午,齐知舟毫无征兆地发起了高烧。 第51章 齐知舟烧得很凶,压根没有升温的过程,体温直飙40度,整个人烫的像一块烙铁,退烧针打了也丝毫不见好。 方锦锦他们哪见过这阵仗,尤其是当地派出所的警察,急得团团转。 人齐教授又矜贵又漂亮,文质彬彬的读书人,既是新阳市局的顾问,又是边队长的绯闻对象。来一趟星雾山,先是和绑匪对峙,又掉到山水里差点淹死,现在还高热不退,万一真在他们辖区出点儿什么事,那都没法和上头交待! 齐知舟坐在木椅上吊水,都烧成这样了,身板还挺得板板正正:“我没事。” 他额头上敷着一片退烧贴,皮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唯独颧骨和眼圈被烧得通红,像一个美丽但脆弱的瓷器。 第62章 “哎呀这怎么办啊,这里条件太简陋了,”方锦锦心急如焚,“齐教授,我送你去市里医院吧......不行不行,你现在身体肯定受不住开车颠簸......边队你说句话啊!” 边朗就坐在齐知舟身侧,握着齐知舟一只手。 齐知舟只要让自己靠在边朗身上,就可以舒服很多,但他依旧直着腰背,反而笑着安慰起方锦锦来:“老毛病了,明天自然就好了。” “行了,”边朗站起身,“都先出去,让他歇会儿。” “齐教授,你真的没事吗?”方锦锦哭着脸忏悔,“会不会是早上我撞见你和边队亲热,把你吓着了?我保证我以后一定敲门,不然你把我抓起来劳改吧!” 其他人均是满脸震惊—— 边队早上和齐教授亲热了?展开说说! 齐知舟此时已经烧出耳鸣了,根本听不清方锦锦在说什么,只看见方锦锦嘴唇不停开合,于是他朝边朗投去一个既迷茫又无助的眼神。 边朗叫他这一眼看的,恨不能立刻叼着齐知舟的脖颈把他揉到怀里。 “都别在这儿叽叽喳喳了,先出去。”边朗打开门,和方锦锦他们一并走出输液室,“我申请的警用手机送来了吗,我自己的在水里泡坏了......” 齐知舟始终看着边朗的背影,仿佛在用眼神控诉他为什么要离开。 · 输液室里只剩齐知舟一个人,他终于支撑不住,像一团棉花那样软了下去,无力地靠着椅背。 高烧带来的疼痛让齐知舟好难受,他眼巴巴盯着门的方向,原本白皙的眼皮泛着绯红,好像下一秒就要掉出眼泪。 ——边二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来陪我?我要打他!打他! ——你现在已经不需要边朗了,就算没有边朗,你也撑过了十年。 ——可是太疼了,就要疼死了,边二呢?边二在哪儿呢?可以给我边二吗? ——齐知舟,没有边二,你只有你自己。 ...... 两个声音反复拉扯,理性和感性在脑海里拔河。 这十年间,这样的拉锯也进行过无数次,每一次都是理性占据了上风。 无论是高烧的痛,还是没有边朗的痛,咬咬牙,挺一挺,明天就会好的。 齐知舟忽然意识到,他在十年前就已经失去边朗了。 他蜷缩起手指,从那扇门上缓慢地收回目光。 “吱呀——” 上了年纪的木门再次被人打开,边朗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齐知舟朦胧的视野当中。 顷刻间,脑海里原本无比孱弱的“感性”忽然变得强大,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压倒了一切,在齐知舟心里掀起一场山呼海啸般的暴动。 边朗一只手拿着手机:“徐波的通信数据复原好了吗?他死之前和他通话的人信号在哪......比泉村?等会把卫星定位发我......” 齐知舟盯着边朗,艰难地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但是喉咙好疼,发不出声音。 边二在和谁说话?为什么还不来陪他?为什么还不抱他? 边朗坐到齐知舟身边,空出的一只手搂过齐知舟,垂头看了看齐知舟的脸,逗他:“哭了?” 林森在电话那边一头雾水:“我哭了?没啊?” 齐知舟怔怔地眨了一下眼,鸦羽般漆黑的睫毛浸出剔透的水光,边朗心脏猛地一跳:“真哭了?祖宗,宝贝儿......” 林森当场石化:“边哥,我、我不是......你你你,你不能做对不起齐教授的事啊!” “没说你,你顶多就是个逆子。我这台手机是备用的,你把材料整理好发给锦锦,挂了。” · 挂断电话,边朗赶忙问:“怎么了?难受得厉害?” 齐知舟抿着嘴唇,也不说话,就睁着一双水波潋滟的眼睛看着边朗。 齐知舟十五岁那年其中一次发烧,边朗也是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后齐知舟不说话了,就是这样看着他,委屈巴巴的,像一只被抛弃的猫。 边朗明白了,放低了声音哄他:“是林森,他向我汇报情况。” 齐知舟用最后一丝稀薄的理智思考了“林森”是谁,混沌的大脑得出“边朗只是有点忙,不是不要我了”的结论。 边朗凑过去亲了亲齐知舟湿漉漉的睫毛,一只手托着齐知舟后背,另一手捞起他的腿弯,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搂着:“要喝蜂蜜水吗?我去给你冲。” 齐知舟蜷缩在边朗怀里,嗓音极度虚弱:“不要。”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就不喝蜂蜜水了。 而且,边朗要是去冲蜂蜜水,不回来了怎么办? 边朗:“要我留下来陪你?” 齐知舟闭上眼,嘀咕:“不要,你是我的宠物。” 边朗失笑,齐教授这样缩在他怀里,也不知道谁像小宠物。 他又问:“要我抱你吗?” 齐知舟:“不要。” 边朗佯装要撒手:“那不抱了。” 齐知舟低低呜咽了一下:“边二,我打你!” “天天喊打喊杀的,不知道谁才是恐怖分子。”边朗闷笑着搂紧他,“抱着呢。” 被边朗结实的臂膀环抱着,让神志不清的齐知舟感到很安全,他习惯性地双手捏拳想要贴着下颌,扯到了手背上的枕头,痛得倒吸了一口气。 边朗在他不安分的手上惩罚性地拍了拍,根本没用力气:“扎着针还乱动。” 被边朗这么拍了一下,齐知舟要委屈得爆炸了,他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满满全是伤心:“边二,你打我了......” “我怎么舍得,”边朗颠了颠大腿,牵着齐知舟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打我行不行?” 齐知舟抿着嘴唇沉默。 边朗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微微偏头,亲了亲齐知舟灼热的掌心。 齐知舟缩回手:“趁人之危。” “哟,烧成这傻样了还能说成语呢?”边朗眉梢轻抬,俯首吻住了齐知舟苍白的嘴唇,“少爷,这种程度才叫趁人之危。” 这个吻草草结束,边朗和齐知舟鼻尖相抵、四目相对。 边朗:“要我吻你吗?” 齐知舟:“不要。” 边朗的视线自上而下缓缓游移,最后停留在齐知舟的嘴唇上:“要。” 齐知舟身体里“轰”的炸开一团火,这种热不同于高烧带来的痛楚,让他躁动不安。 “知舟,”边朗先是含了含他的唇珠,“我要你要我。” · 尾音淹没在边朗滚烫的气息中,齐知舟仰起头,被动承受这个压迫性极强的吻。 理智在这一刻突然苏醒,十年前的大火、边策最后的那个笑、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山道边奄奄一息的齐明旭、人鱼药剂与齐博仁的私印......种种场景宛如就在昨日,在齐知舟眼前走马观花地掠过。 “我可以和边朗像这样亲近吗?”他咬紧牙关,脑中不受控制地出现这个念头。 不和边朗亲近,他好疼,浑身上下哪里都疼。 可是和边朗亲近,他还是会疼,心脏被攥住的那种疼,既欢愉,又痛苦。 边朗罔顾他的挣扎,枕在他脑后的大手摩挲他的头发,呼吸变得沉重:“知舟,生病是不能吃糖的。牙齿咬得这么紧,是不是藏糖果了?” 哪有他这么冤枉人的,齐知舟下意识否认:“没......唔......” 他牙关一松,边朗就低笑着发起了一场蛮横的侵略。 齐知舟脖颈后仰,锁骨线条纤长而柔美。边朗的气息灌进了他身体里的每个角落,让他有种正在被猛兽吃掉的错觉。 边朗最后恋恋不舍地结束这个吻,完全是因为担心齐知舟窒息。 他微微抬起头,拇指指腹按着齐知舟湿润的唇角,笑道:“不会换气?” 齐知舟胸膛起伏,舌根麻到说不出话。 边朗顺势把指尖探进齐知舟的嘴唇:“笨死了。” 齐知舟咬住边朗的指骨,眼睛里有恼怒,又有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懵懂。 边朗叫他看得,全身上下除了心软,其他地方哪里都硬。 好在边队长理智尚存,不至于对高烧中的齐知舟做出更加禽兽的举动。 他喉结攒动,忍了又忍,但他妈的,他妈的这是人能忍的吗? 边朗扣着齐知舟的胯骨往下一按—— 巨大的刺激传遍神经末梢,他额角重重跳动,情不自禁地闷哼了一声。 这个姿势让齐知舟不太舒服,他已经昏沉到睁不开眼,喃喃说:“硌......” 边朗将他的脸扣在自己胸前,低头在齐知舟发心狠狠亲了一口,恶声恶气地说:“睡觉!” 第52章 潜意识中的依赖是非常微妙的。 烧到40度的齐知舟昏昏沉沉醒来,已经入夜了。 发现病床边空无一人,他瞬间鼻头一酸,非常想哭,想抓起他的小马鞭把边朗打一顿。 但旋即他记起自己已经二十七岁了,早已不是曾经那个为所欲为的小少爷,一时间有些恍惚,眼前天旋地转。 第63章 床头柜上有一件边朗换下来的上衣,齐知舟心念微动,出于某种筑巢般的本能驱使,食指尖勾住上衣一角,轻轻往自己这边拉。 “齐教授,你醒啦?”路过的医生发现他睁开眼了,关心道,“感觉好些了吗?” 齐知舟做贼似的,把那件上衣“噌”地拽进被子里捂着,然后条件反射地露出温和笑容,强撑着坐起来,尽量挺直后背,礼貌回应:“已经好多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的哪里话,你是金尊玉贵的读书人,在我们这儿生了大病,我们都感觉对不住你。”医生走进诊室,给齐知舟倒了一杯水,“齐教授,你喝水。” 齐知舟接过水杯,抿了一口:“没有什么对不住的,我这是老毛病了。” 医生好奇道:“我听边队提了一嘴,你从小就莫名其妙发烧吗?没去看过?” “做了许多检查,都找不出原因。”齐知舟回答,“但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次都是很快就好,你们不用担心。” “这可不是小事,我建议你回了新阳,还是得好好查。现在的医疗条件比当年日新月异,”医生拿起电子体温计,边给齐知舟测温边说,“以前查不出原因,说不定现在能查出来。” 齐知舟说:“是。” 医生见他虽然还烧着,但神志清楚,谈吐时逻辑清晰,心想应该没什么大碍。 但实际上,齐知舟完全不知道这段对话中他都说了什么,他的大脑只是机械性地接收和处理信息,维持他作为“齐教授”这个形象应该有的风度和体面。 · 齐知舟右手拿着水杯,左手在被子里紧紧攥着边朗的上衣,心想他为什么还不走。 医生和他闲聊:“说起边队,他也真是个神人。他被送来时血淋林的,忒可怕!边队晕了几小时,醒来就和没事人似的。你别说,边队的体质真是异于常人,他比一般人耐疼,受伤了恢复也比一般人快。齐教授,你是专家,你说气人不气人,边队天生体格就好,这也算是基因好对吧?” 齐知舟混沌的脑海中捕捉到“边队”和“基因”两个关键词。 他记得边策一直是体弱多病,很多时候甚至无法正常上学。但同胞弟弟边朗几乎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小病,连感冒都极少,发育得也比同龄人更好,有种鹤立鸡群的高挑和硬朗。 这算基因上的差异吗? 齐知舟现在的情况无法进行更加深入的思考,由于头痛不禁皱了下眉。 医生赶忙递给他一颗药片:“齐教授,你再吃片消炎药。” 齐知舟有点纠结,如果他要接过药片,就必须从被子里伸出左手。 如果他要伸出左手,就必须松开边朗的上衣,他不能松开。 可是为什么不能? 当然不能,因为边朗不在。 过去的十年间,每一次高烧,他都要把当初从边朗校服上偷来的扣子攥在手里,靠着汲取一点点边朗的气息才能撑过去。 现在扣子也不在身边,只有这件上衣让他感到很安全。 ...... · 医生没有读心术,不知道齐知舟此时复杂的脑内活动:“齐教授?” “谢谢,”齐知舟程序式地微笑,“可以劳烦你把药扔到水里吗?” 医生摸不着头脑:“......啊?你是习惯喝药水吗?” “醒啦?”这时边朗从门外进来,上前用手背探了探齐知舟的额头,凝眉道,“还这么烫。” 齐知舟看着边朗:“你去哪里了。” 边朗:“换药。” 齐知舟说:“哦,我吃药。” “药呢?这个?”边朗从医生手里拿过药片,“张嘴。” 齐知舟很自然地张开嘴唇,边朗把药片放入他的口腔,又接过水杯递到他嘴唇边。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医生不禁汗颜:“边队,你这护理水平可以啊,比我强。” 边朗谦虚道:“谈不上,只是在护理珍惜小动物方面有点心得。” 医生:“边队,你还对保护动物有研究?主要护理什么动物?” 边朗轻拍着齐知舟后背以防他呛水:“豌豆公主。” 医生再看眼齐知舟,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笑着离开了诊室,将空间留给豌豆公主和他的专属护理者。 门“咔哒”关上,边朗用拇指揩拭齐知舟嘴角的水渍:“行了公主,没别人了,别支棱着活受罪了。” 齐知舟直挺挺的腰板一下就软了,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恹恹靠在边朗臂弯。 边朗拿起一旁的电子体温计一看,39.8度,人都要烧傻了。 “等会喝点粥,”边朗沉声道,“要还是不退烧,明天去市里看病。” 齐知舟蔫儿巴巴地提要求:“你也去。” “我让人陪你去,”边朗偏头亲亲他通红的鼻尖,“行吗?” 边朗还有太多事要处理,在镇里多留一天已经是极限。 齐知舟烧得糊里糊涂,反应也迟钝,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被边朗占便宜了,满脑子只有“边二不陪我了”这一个念头。 于是他怒了,挥拳打在边朗身上:“边二!我打你了!” 一只病猫,打人也是软绵绵的。 “打吧打吧,”边朗撩起上衣,“刚好伤口发痒,医生不让我挠,你帮我挠。” 他身上好多伤口,贴着纱布的,擦着药膏的。 齐知舟的意识浮浮沉沉,看到边朗伤口的这一刻,又回到了二十七岁的齐教授身份。 他抿了抿嘴唇,说道:“边朗,你去忙吧,我没事。” 边朗忽然问:“最近挺火的mbti,测人格那个,你测过没?” 齐知舟一本正经:“听学生提起过,我个人不太相信人格类型能够用理论模型推出。” 边朗分析:“你是ljd人格。” 齐知舟想了想:“liberal,judicious,deliberate?” 宽容、明智、审慎。 “没这么高端,”边朗纠正道,“你是垃圾袋人格,爱装。” 齐知舟气得蹬了一脚床板:“边二!” “哟,装不下去了?”边朗两根手指揪住他的鼻子,“原形毕露了?” · 外面传来敲门声,方锦锦说:“边队,我进啦?” 齐知舟听见别人的声音,立刻条件反射般挺起腰杆,坐得端端正正。 但他烧得实在厉害,就连坐都坐不稳,于是上半身微微晃动,像个漂亮但滑稽的不倒翁。 “真对你无语了祖宗,人不装也能活,”边朗把枕头竖起来,搂着齐知舟靠在床头,扬声道,“进。” 方锦锦开门进来,手里拎着两个袋子:“齐教授,你醒啦?现在好些了吗?还难受吗?” 齐知舟笑着说:“好多了,不难受。” 方锦锦喜出望外:“那就好。我买了点橘子,吃了补充维生素。” “谢谢。”齐知舟礼貌地颔首,接着转头看着边朗。 边朗:“又干嘛?” 齐知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吃橘子。” 边队长认为在下属面前给齐教授剥橘子有损大男人脸面,于是没好气地说:“自己剥!你没手指头啊?手上长的是十根绣花针?” 方锦锦说:“齐教授,我给你剥。” 边朗双手抱臂,莫名有种优越感,哂笑道:“你省省吧,他只吃我剥的橘子......” 话音未落,齐知舟对方锦锦笑道:“好的,谢谢。” “......”边朗一把夺过方锦锦手里的橘子,一边剥皮一边说,“谁给你剥橘子你都吃,不怕被毒死啊?” 方锦锦:“......” 不是,边朗这男的有病吧?! 边朗喂齐知舟一瓣一瓣地吃橘子,才吃了小半个,齐知舟就不想吃了,边朗把剩下的一股脑塞进自己嘴里。 方锦锦坐在板凳上翻白眼:“边队,你能和齐教授学优雅点吗?” “老子是伺候人的那个,优雅个叼|毛!”边朗哼笑一声,抽了张湿纸巾,“抬头,擦嘴。” 方锦锦托腮看着齐知舟,眉目优柔,身形消瘦,面容憔悴,真是个病美人。 “边队,你动作就不能轻点吗?你别把齐教授擦坏了!” “放心,擦不坏,”边朗把湿巾扔进垃圾桶,“他还会打人,凶得很。” 方锦锦瞪着眼:“胡说!齐教授怎么可能打人!” “齐教授,”边朗揶揄道,“问你呢,会打人吗?” 齐知舟蹙起眉心:“我从不打人。” 边朗牙痒痒,隔空点了点齐知舟的脑袋:“装,你就装。” 方锦锦看了眼时间,小声说:“边队,等会儿十一点半线上会,李局要听汇报。” “知道了。”边朗颔首,对齐知舟说,“我去开会,你困了就睡会儿。” 齐知舟嘴上说着“好的”,心里感到很委屈。 边朗不可以在这里开会吗?或者把他带走一起去开会也可以啊,他不会吵的,他也可以蹲在边朗脚边,不让别人发现。 第64章 齐知舟看着边朗离开诊室,滑进被子里,紧紧攥着被他藏起来的那件上衣。 · 医院腾出了一间空置的行政办公室给警方使用,边朗接入内部通话,李局问他:“听说你伤得不轻,现在怎么样?” 边朗说:“没什么大事,没伤到筋骨内脏。” “你小子确实可以,当年军火贩子打中你两枪都没把你废了。”李局说,“娘胎里带来的抗造能力。” 边朗笑了一下:“都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要是我这能力分我哥点儿就好了。” 李局怕勾起他的伤心事,于是把话题拉回正轨:“说说,现在什么情况。” 边朗下颌一扬:“锦锦。” “是。”方锦锦打开共享功能,电脑屏幕上出现边朗梳理出的证据链。 边朗简要汇报了徐波挟持便利店和星雾山绑架两起案子,推断幕后有同一个操纵者。 李局思忖片刻:“你怀疑这个人是齐博仁?” 边朗冷静道:“目前发现的线索,确实指向他。” “他确实有能力做出人鱼药剂,”李局略一沉吟,“如果说人鱼药剂出现在新阳市,是为了试探齐知舟对基因实验的态度。那么这一次他们为什么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又是让徐波跟踪,又是把你引开,又是绑架齐明旭......如果他们想要齐知舟为他们所用,为什么不直接把齐知舟掳走?” 边朗面容冷肃:“这也是我没有搞明白的地方。” 他们到底要对齐知舟做什么? 边朗说:“李局,明天我亲自去一趟比泉村。” 方锦锦将一张卫星航拍图在屏幕上放大,在星雾山的另一侧,整条比干山脉绵延千里。 深山中,有一处村庄被做了特殊标注——比泉村。 “徐波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定位在这里,”李局说道,“根据绑架案现场情况,出现的第四人也很有可能是从比泉村上山的,确实有必要去一趟。” 边朗:“嗯。” 李局蹙眉,忧心忡忡道:“但是边朗......” 话未说完,一名警察匆匆跑来:“边队!” 边朗:“慌什么。” 那名警察拿着手机,屏幕中赫然是齐知舟狼狈但依旧清俊的面容。 边朗猝然起身:“怎么回事!” “网上出现了一段齐教授的‘认罪’视频......” 第53章 说是视频,其实被处理过,画面一片黑暗,只出现了齐知舟的声音。 “我是齐知舟,齐氏制药的两位创始人,一位是我父亲,另一位是我二叔。由齐氏资助建立的火山福利院,打着收留流浪儿童的幌子,实际上在从事是跨国人口贩卖。” 齐知舟的嗓音清晰且稳定。 “十年前,事情败露,有人为了毁灭证据,一把大火将福利院烧成灰烬,也烧死了被困的三十一个孩子。作为齐氏这一辈的长子,我是火山福利院肮脏交易的直接受益人,我自幼便过着优渥的生活,享受最好的资源,这并非我应得的。” 说到这里,齐知舟顿了顿,短暂几秒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 “福利院孩子们的不幸并非因我而起,但我承认,我的存在,对他们已经是过分残忍了。我的锦衣玉食建立在对他们的剥削之上,我过着前呼后拥的少爷生活,他们却不知道会在哪一天被贩卖、被虐待,甚至被烧死。” 即使到了如此沉重的时刻,齐知舟的语调依旧沉静,甚至到了波澜不惊、毫无起伏的程度。 这只能说明,这样的剖白,他早已在心中重复了无数次。 视频在这里结束,边朗双手撑着桌面,眸光沉沉,低声道:“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方锦锦一时无言:“边队......” 边朗抬手搓了一把脸,声音略微紧绷:“联系网安和网信,哪个平台不下架这段视频,立刻请来喝茶。让舆情中心注意舆论引导,火山福利院的事情还没有查清,用这种形式翻出旧案只会引发民愤,影响老百姓对我们的信任。” 李局气得差点将保温杯摔了:“荒唐!齐知舟怎么能录这样的东西,还被放出去了!他知不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 领导发飙,方锦锦壮着胆子小声辩驳:“李局,齐教授也没办法,他弟弟在绑匪手里啊。”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李局把炮火对准了方锦锦,拍着桌子训斥,“去得那么晚,你们是吃白饭的?要是能当场把那个神秘人逮捕,现在什么事都没了!” 方锦锦低着头,不敢说话。 “您训她不如训我,”边朗把方锦锦拽到自己身后护着,“我早就发现了齐知舟被跟踪,要是能早点把徐波逮着,说不定现在案子早破了,我和齐知舟都儿女双全了。” 边朗天生给人一种只要有他在,再糟的状况都可以解决的可靠感。 方锦锦躲在自家队长背后,呼了一口气,嗫嚅道:“你们俩生不了孩子,没那功能。” 边朗回头吼了一嗓子:“我领养!” “行了行了,网安这边我会盯着,”李局摆摆手,在屏幕那头忽然对边朗说,“阿朗,人心易变,好操纵,但不好掌控。现在你以为和你一条心的人,也许一觉醒来就是敌人。” 李局很少这么称呼边朗,这番话不是上级对下级的指示,而是长辈对晚辈的叮嘱。 边朗的喉结滑动了一下:“李叔,我知道。” · 警方的反应已经够快了,这段视频在网络上没来得及掀起什么声浪,便被悄无声息地删除了。 舆情中心的技术员在屏幕那头汇报:“边队,好消息是负面舆情没有发酵起来,有效控制住了。这个点还在上网的大多是年轻人,对十年前的福利院大火普遍没有概念,传播比较慢。” 边朗说:“视频发布源头呢?定位上了吗?” 技术员放大卫星航拍图:“在这里。” 不出所料,是比泉村。 边朗清晰地冷笑了一声。 “还有个坏消息。”技术员欲言又止,透过屏幕小心翼翼地瞄着边朗的脸色。 边朗下巴轻抬:“说。” “我们跑了一轮舆情监测数据,发现对这段视频讨论度比较高的热点地区......”技术员咽了口唾沫,“在科大。” 方锦锦低呼:“科大?那岂不是齐教授的学生们......” 边朗面无表情:“刚开学课业不紧张,这帮大学生谁不熬夜,加上齐知舟人气太高了,他们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小范围的议论是正常的,舆情中心持续监测,做好社会面维稳。” 技术员肃然:“是,边队。” 方锦锦担忧:“边队,齐教授会不会受到影响啊?” 边朗说:“不会,他还烧着呢,是个大傻子。” 方锦锦急得捶了下桌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他以后在学校还能继续教书吗?” “别瞎操心了,”边朗归置好散落在桌上的资料,“睡去吧。” 方锦锦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边朗:“边队,你别怪齐教授,他在视频里那么说是有苦衷的,当年的事情和他真的没关系......” 边朗拿起一个大号长尾夹,“啪嗒”扣住一沓材料。 “我知道我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方锦锦瘪了瘪嘴,“但出事那年他才十七岁,十七岁能干什么啊,我十七岁还在哈韩呢,天天在微博上和对家粉丝吵架,傻|逼兮兮的......哎算了!” 方锦锦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脸蛋。 “边队,我不该这么说的。那些孩子们......还有你的哥哥,是真真实实地失去了生命。”方锦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换做是我,我即使心里明白齐教授不是加害者,但也很难不去迁怒怨恨他。” 边朗顿了顿:“我迁怒过,也怨恨过。” 迁怒了十年,怨恨了十年,到头来发现还是爱他,只爱他,还能怎么办。 他对齐知舟经年累月的爱恋和怨憎糅杂在一起,早已分不开了。 方锦锦小声地问:“那现在呢?” 边朗操起一摞废纸,在方锦锦脑袋上敲了一下:“我都要跨越性别和他儿女双全了,你说呢?” 方锦锦捂着脑袋笑了起来:“你俩要真生,也得是你生,别让大美人受罪。” 边朗:“......傻|逼。” · 夜已经很深了,边朗借用备勤室的厕所草草冲了个冷水澡,穿过走廊时在地砖上留下一串湿哒哒的脚印。 齐知舟的诊室在走廊尽头,边朗拧下把手前深呼了一口气。 “福利院孩子们的不幸并非因我而起,但我承认,我的存在,对他们已经是过分残忍了。” “我的锦衣玉食建立在对他们的剥削之上,我过着前呼后拥的少爷生活,他们却不知道会在哪一天被贩卖、被虐待,甚至被烧死。” 他无法想象齐知舟说出这番话时会是怎样的心境,更无法想象这十年间,齐知舟又对自己说过多少次同样的话。 第65章 长呼出一口浊气后,边朗打开门,朗声道:“豌豆小公主,你官方指定的唯一老公——也就是英俊帅气高大的本人我回来了......卧槽!” 齐知舟靠坐在床头,手里捧着一本泛黄卷边的《乡村故事会》,安安静静地转头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傻|逼。 “烧退了?清醒了?”边朗走进屋,用脚把门关上,“还难受吗?老公抱抱。” 他展开双臂凑上去,齐知舟非常坚决地将《乡村故事会》拍在他脸上,淡淡道:“离我远点。” “ok,懂了。”边朗这下确定齐知舟是真的清醒了,“你是我老公行了吧?老公,来抱抱。” 齐知舟给了他一个“有多远滚多远”的眼神。 边朗苦笑一下,既惆怅又哀怨:“齐知舟,你还是当傻子的时候可爱,和块牛皮糖似的,甩都甩不掉。” “是吗?”齐知舟八风不动,“没印象,不记得了。” “绝情。”边朗轻哂,一边支开折叠床一边说,“晚上我睡下边,你要是起来上厕所小心点,别把我踩死。” 齐知舟问:“明天你有什么安排?” “出差,”边朗说的模棱两可,“你和锦锦他们先回新阳。” 齐知舟合上《乡村故事会》,说道:“你要去比泉村吗?” 边朗凝眉:“你怎么知道比泉村?” “我查了地图,”齐知舟说,“比泉村非常闭塞,这种村落里的人集体意识很强,尤其是你身份特殊,贸然进村很可能会被敌视。我有位朋友恰好是比泉村出来的,对村子比较熟悉,你带上我们一起去,会方便一些。” “你什么时候计划了这么多?”边朗太阳穴忽然突突跳了一下,“不对,你用什么查的地图?” 齐知舟说:“手机。怎么,你的手机不能上网吗?” “我的被水泡坏了,”边朗皱眉,“你手机没坏?” “没有。”齐知舟平静地看着边朗,“也许是因为我的手机价格接近六位数,防水性能还不错。” “......”边朗这时眼皮猛然一跳,“那你......看到视频了?” 齐知舟没有说话,但边朗已经从他的神情中得到了答案。 边朗按了按眉心:“也好,这种事情本来也不可能瞒着你。” 齐知舟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没什么,我只是陈述了事实。”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边朗喉头一堵,他抬手熄灭灯光:“睡吧。” · 乡村的夜晚比城市更加安静。 边朗知道齐知舟还没睡,他说:“我本来打算安慰你。” 齐知舟说:“谢谢,我不需要。” “那你来安慰我吧,”边朗说,“我需要。” 黑暗中,齐知舟的呼吸停滞了片刻。 边朗嗓音低沉:“八岁那年,我被你挑中带回齐家,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以后要好好当你的狗,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恨你。” 齐知舟:“......对不起。” 边朗继续说:“十八岁那年,你和我哥一起被绑到福利院,你活着出来,我哥却死了,那个时候我也恨你。” 齐知舟无声叹息:“边朗,对不起。” “我现在二十八岁,齐知舟,我不需要对不起。”边朗低低笑了一声,“我只需要你。” 齐知舟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手臂被攥住重重一拽,他整个人从病床上跌落,掉进了一个坚实滚烫的怀抱。 折叠床承受了两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齐知舟挣了挣,低呼道:“边朗!” “是不是藏我衣服了?”边朗目光灼灼,“我早就发现了,齐知舟。” 第54章 藏衣服? 齐知舟方才从高烧的状态中脱离时,发现自己把一件边朗的上衣紧紧抱在怀里,大概是因为他烧糊涂了、神志不清了、痴呆了、弱智了。 他清醒以后,对着那件上衣发了一会儿呆,居然鬼使神差地将它重新塞回了被子里。 被边朗当面揭穿,齐知舟当然不可能承认,他说:“没有。” “没有?”边朗一只手搂着齐知舟的腰,另一只手伸向病床,“我检查检查。” “别!”齐知舟立即按下他的手。 边朗轻声笑问:“那就是有?” 狭小的折叠床上,齐知舟被边朗强制性地控制在怀中。 他身前是边朗温热揭示的身躯,后腰被边朗精悍如钢筋般的手臂揽着,毫无脱逃的可能。 黑暗中,两人四目相对。 顷刻,齐知舟偏开目光:“我刚才发着烧,鼻子有点不舒服,把你的衣服当成毛巾了。” “哦,毛巾啊。”边朗玩味地拉长语调,而后问,“知舟,毛巾上有我的味道吗?” 齐知舟:“没有。” 边朗将齐知舟的后脑按向自己的颈窝:“这样呢?” 齐知舟唔了一声:“没有。” 边朗先是促狭地笑了一声,然后抬起头吻住齐知舟的嘴唇,撬开齐知舟的牙关大肆侵犯。 齐知舟毫无防备,呼吸猝然顿住。 诊室中一片寂静,细听却又能捕捉到微弱的旖旎声响。 两分钟后,边朗微微喘息,加重了语气问:“这样呢?有了吗?” 齐知舟喉头上下滑动,沉默片刻后说:“没有。” 夜风撩动窗帘,也将皎白月光吹进诊室。 边朗借着微光凝视齐知舟的脸,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轻轻笑了一下。 齐知舟问他:“你笑什么?” “知舟,我在想,你是不是有一些喜欢我。”边朗用目光仔细勾勒齐知舟的五官轮廓,“你是信任我也好,依赖我也好,又或者是把我当成别人也好,我想你总归是有点喜欢我的。” 齐知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他闭上眼睛:“边朗。” 夜风也变得安静,窗帘将月光拦在窗外,屋内再次陷入一片黑暗。 边朗侧头,一边啄吻齐知舟薄薄的耳廓,一边沉声说:“凭你的聪明,你一定有其他方法从洪吓春手里脱困。你既然录了那段视频,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早就想过要将那件事公之于众。” 齐知舟嗓音紧绷:“边朗,停下。” 边朗并不如齐知舟所愿,湿热的吻一直蔓延到齐知舟的耳根,齐知舟瑟缩了一下。 “你什么都不怕,身败名裂不怕,死也不怕,现在怎么怕了?”边朗的手扣住齐知舟的胯骨,往下重重一按,“怕我?” 齐知舟清楚地感受到边朗此刻有多热,他嗓音颤抖:“边朗......” 他的挣扎于边朗而言简直是微不足道,边朗说:“我也不怕,身败名裂不怕,死也不怕。知舟,我和你是一样的,只有我们是一样的。” 他的嗓音里压抑着不易觉察的痛楚,齐知舟瞳孔压紧。 那段视频剖开的不止是他一个人,也剖开了边朗。 齐知舟忽然意识到,这漫长十年里的每一天,痛的人不是只有他。 “知舟,”边朗极小幅度地挺腰,“知舟,知舟......” 齐知舟发出一声似是难耐的鼻息:“边朗,你停下。” 折叠床发出“吱呀”细响,边朗笑道:“感受到我的味道了吗,知舟?” 何止是味道,隔着夏天单薄的衣料,形状、硬度、热度......全部都感受到了。 “我也闻到你的味道了。”边朗失笑。 齐知舟难堪地咬住嘴唇,鼻息不稳,抖个不停。 边朗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问他:“自己动手释放过吗?” “你......”齐知舟闭着眼,颠簸和摩擦快要把他逼疯,“住嘴!” “好凶啊,知舟,”边朗失笑,“你那时候想着谁?嗯?” 齐知舟紧咬牙关。 “我想的是你,”边朗说,“每一次都是你,想着你坐在我身上叫我边二,一开始很凶,很坏,后来就说不出话了,只会哭,一边晃一边哭。你哭的样子也好看,好看得我想全部弄到你脸上......” 齐知舟捂住了边朗的嘴。 边朗发出闷笑,胸膛不住震动。 · 夜风时不时撩动窗帘,一轮弯月悬在山尖,偶尔能窥见房中一角。 病床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床凌乱的被子。 忽然,一只莹白手掌自床边探出,手指紧紧扣着床沿,抓皱了洁白的床单。 那只手的五指修长,手背上青色筋络分明,指尖颤抖着蜷缩,仿佛正在承受某种难以忍耐的折磨。 齐知舟仿佛置身于海浪中,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浪头拍打后,他情不自禁地呜咽了一声,如同中箭一般浑身一僵,旋即脱力地靠在了边朗身上。 边朗似笑非笑地说:“知舟,你把自己的裤子弄湿了,怎么办?” 齐知舟如同离水的鱼,大口大口地喘息,脑海中闪过阵阵白光。 边朗攥住他的一边手腕:“帮帮我,知舟。” 第66章 齐知舟连抗拒的力气都没有,他的头搭在边朗侧颈,睫羽止不住地扇动。 “知舟,你想去比泉村吗?”边朗目光沉沉,“握着,握好了,我就带你去。” 齐知舟没想到边朗会这么威胁他,喘息着说:“无耻。” “嗯,我无耻,”边朗亲了亲齐知舟汗涔涔的发顶,“乖,握着它,动一动。” · 齐知舟第二天醒来,先是懵了一会儿,手腕传来的酸意唤醒了他的记忆。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随后掀开被子低头一看。 裤子已经换好新的了,是边朗换的。 “......”齐知舟深呼一口气,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诊室门此时打开,边朗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已经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进来了。 “醒了?”边朗说,“醒得挺早,起来吃饭。” 齐知舟抿着嘴唇,扭头看着窗外。 边朗假模假式地叹了一口气,抱怨道:“齐教授,你真是天生的少爷命,不像我,劳碌命。我根本没睡两小时就起来了,你问我去干嘛了?” 齐知舟:“......没人问你。” 边朗自问自答:“我去偷摸洗裤子了。” 齐知舟眉头一皱:“没人让你洗。” “你脸皮这么薄,我不给你洗了,万一被人发现怎么办?”边朗揶揄,“我怕你羞愤自尽。” “不至于,”齐知舟淡淡道,“都是成年人了,正常的生理需求而已。” 边朗眉梢一抬:“齐教授,现在我们是什么关系?” 齐知舟起身下床:“互相帮忙的关系。” 边朗轻哼一声,痞笑着说:“那以后就劳烦你多帮忙。” “不帮。”齐知舟面无表情。 边朗“啧”了一声:“哎齐教授,你是不是觉得你吃亏了啊?我一次,你三次,怎么算都是我亏吧?” “边二!”齐知舟操起枕头砸了过去。 边朗嬉皮笑脸地接住枕头:“昨晚还哼哼唧唧说手酸没力气,现在力气倒是不小。” 齐知舟霎时火起:“那不都是因为你——” 边朗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因为我什么?” 齐知舟深吸一口气,微笑道:“边队长,请你出去,我要换衣服了。” 边朗一屁股在床边坐下:“齐教授,你说你,还这么见外。” 齐知舟走到门边,叫住了路过的方锦锦。 方锦锦说:“齐教授,有事吗?” 齐知舟说:“锦锦,可以麻烦你把里面那位流氓带走吗?” 方锦锦往里探头一看,边朗冲她摇了摇手:“哈喽。” “齐教授,”方锦锦小声说,“我很想帮你,但里面那位流氓是我领导。” 齐知舟按了按额角,从衣架上拿起自己的衬衣和长裤,打算换个地方。 “行了齐教授,”边朗站起身,“不逗你了,换吧,我出去。” · 齐知舟换好衣服,简单洗漱一番,立即从虚弱的病美人变为了温和儒雅的年轻教授。 方锦锦在饭桌上一边吃油条一边犯花痴:“齐教授,帅帅滴~美美滴~漂漂滴~萌萌滴~” 齐知舟忍俊不禁,差点儿把豆浆喷出来:“锦锦,好好吃饭。” 主食是芝麻烧饼,边朗把烧饼上的芝麻全扒拉了,再把饼放到齐知舟碗里,对方锦锦说:“方锦锦,你有点人民公仆的样子么你!” 方锦锦撇撇嘴:“我又没说错,齐教授本来就是帅帅滴美美滴漂漂滴萌萌滴。” “滴滴滴,大傻|逼,”边朗说,“你怎么不去跑滴滴呢?” 齐知舟吃着被剔了芝麻的芝麻饼,笑着看他们两个人拌嘴。 早饭后,边朗去换药,医生再次惊叹他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 齐知舟问:“什么时候出发?” 边朗:“去哪?” 齐知舟:“比泉村。” 边朗皱了一下眉:“你真要去?” 齐知舟也皱眉:“你答应我的。” 边朗反问:“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昨晚——”齐知舟一噎,恼怒道,“边朗!” “哦,想起来了,”边朗吊儿郎当地说,“齐教授,男人在床上说的话你也当真,怎么这么萌萌滴。” 齐知舟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边朗上前两步拉住他:“又耍气,对别人就和颜悦色,对我怎么就气性这么大。” 齐知舟甩开他的手。 边朗收起了玩笑的神情,正色道:“知舟,比泉村一行危险,我不希望你去。” “你不愿意带我去,”齐知舟说,“我可以自己去。” 边朗:“你怎么去?比泉村在深山里,没人带路你根本进不去。” 齐知舟看了眼手机,挑眉道:“我的人到了。” 第55章 边朗表示诧异:“我以为你说你认识比泉村出来的当地人,是诓我的,你还真有人?” 齐知舟淡淡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诓你。” 边朗耸肩:“你嘴里没半句实话,动不动就撒谎。” 齐知舟微恼:“边朗,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 “真要听啊?”边朗嬉皮笑脸地说,“我怕说了你不高兴。” 齐知舟微笑:“说说看。” 边朗掰着手指头说:“嚣张跋扈,好吃懒做,表里不一,撒谎成性,娇纵任性,凶残暴力......” 齐知舟牙齿摩擦,冷冷哼了一声。 边朗一脸无辜:“真说了你又不高兴。” 恰好方锦锦在外头喊了声:“齐教授,有人找你!” 齐知舟看都不看边朗一眼,扭脸就走。 边朗大步跟上去:“哎齐知舟,我说你这脾气你真得改改,你再这样发展下去,谁能受得了你?别仗着一张脸长得漂亮你就为所欲为......” 走廊那头出现一个女孩,背着巨浮夸的玫红色挎包,一阵风似的朝齐知舟冲过来:“知舟哥!” 齐知舟笑道:“茜茜,你来了。” 罗茜茜展开双臂狂奔:“知舟哥!我以为你出事了呜呜呜,还好你没事!” 边朗眼疾手快地往前跨了一步,站到了齐知舟身前。 下一秒,罗茜茜一把抱住边朗,喜极而泣:“知舟哥,你都不知道我收到你的消息,我有多开心!知舟哥,我看到网上的视频了,这几天你肯定吃了不少苦,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咦?” 手底下的触感不对啊,知舟哥非但没瘦,还结实了不少,怎么还长肌肉了? 罗茜茜抬起头,“卧槽”一声后猛地倒退两步,大吼道:“我知舟哥呢?” 边朗身后的齐知舟揉了揉耳朵,无奈道:“茜茜,我在这里。” 罗茜茜嘴巴一瘪就要嚎:“知舟哥——” 齐知舟耳膜都被震疼了,赶忙抬手打断:“茜茜,我真的没事。” 边朗幽怨道:“知舟哥,原来是这位姑娘啊,我还以为有流氓......是我多管闲事了。” 齐知舟眉梢轻抬,要说流氓,还有谁能比边朗更流氓? 罗茜茜双手叉腰,声如洪钟:“死条子,别以为你把头发染黑你就是好人了,你说谁是流氓!” 边朗拍拍胸脯:“知舟哥,她好凶啊,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齐知舟按了按额角:“......都别闹了。” · 边朗召集警队开了个电话会,简要做了行动部署。 “林森,洪吓春交给你了,务必尽力抢救,守好病房,保证她的人身安全。还有齐明旭那边,在他家和学校两头都要布防,短期内不能放松警惕。”边朗沉着地说,“锦锦,你带两个人和我进村,在山下随时准备接应。” “是!” “边队,是!” 一切安排妥当后,边朗走到齐知舟面前:“确定要去?”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齐知舟站起身,点了点头:“要去。” 边朗皱眉:“知舟,比泉村里藏着你我都无法预知的危险。” 齐知舟淡然道:“边朗,就是因为事关重大,我才必须要去。” 边朗呼出一口浊气:“且不说那个村子在深山里,地形险峻,难进难出,你知道比泉村最出名的是什么吗?” “知道,”齐知舟面不改色,“比泉村极度闭塞,大多是近亲繁殖,后代畸形率奇高。村民的排外意识非常强,外面人进村,无论是去扶贫的,还是去做群众工作的,常发生流血事件。” “对,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边朗语气加重,“那你就应该知道,像你这样的进了村子就相当于羊入虎口!” 齐知舟淡淡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边朗凝眉,严厉道:“齐知舟!” 齐知舟也沉下眉眼:“边朗。” 方锦锦等人哪见过这场面,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齐知舟捏了捏鼻梁,锦锦他们这段时间为了他的事情已经耗心劳力了,不该再让他们操心。 第67章 于是,他对方锦锦露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接着对边朗说:“边朗,你和我过来。” 边朗双手插兜,纹丝不动,冷酷得像一尊雕像。 齐知舟无声地叹一口气,朝边朗伸出一只手:“牵我。” 边朗凝视齐知舟几秒,默不作声地牵住了齐知舟的手。 齐知舟牵着边朗进了隔壁一间诊室,关上门,想松手时发现松不开了,被边朗紧紧握住了。 算了,牵着就牵着吧。 齐知舟:“边朗,这种时候不适合吵架。” 边朗:“没有吵架,我在和你商量。” 齐知舟:“你应该知道,在这件事上,你是没有办法说服我的,我一定会去。” 边朗态度坚决:“齐知舟,人类都有趋利避险的本能,这是刻在基因里的,为什么你没有?” 齐知舟更是寸步不让:“趋利避险的本能?你有吗?” 边朗英挺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有,但我是警察,破案是我的职责,不是你的。” “我指的不是破案,”齐知舟看着边朗,目光沉静,“应该不止一个人提醒过你吧,我很危险,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边朗垂眸注视着齐知舟,两人久久对视着,齐知舟终于无奈地呼了一口气。 他微微踮起一些脚尖,在边朗紧抿成线的嘴唇上亲了一下。 边朗感觉脑袋里“轰”地炸开一吨炸药,因为克制着不去回吻齐知舟,导致浑身肌肉有些僵硬。 “齐知舟,你在干什么?色诱我?” “你可以这么理解,”齐知舟坦然道,“就算你不同意,我也会自己去的。所以边朗,不如带上我,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边朗瞪着他:“齐知舟,你是不是过分了。” 齐知舟又像小时候那样故技重施,一根手指按住边朗的薄唇:“边二,这招还有用吗?帮帮我。” 一股邪火骤然烧起,边朗泄愤般的张开齿列,狠狠咬住齐知舟的指尖。 牙齿碰到皮肤时收住了力道,边朗不舍得真把齐知舟咬疼。 “齐知舟,你说我无耻,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仗着我对拿你没办法,什么要求都敢提。” “彼此彼此吧,”齐知舟笑了,轻声说,“边二。” “行,我惯的,活该我受着。” 边朗哼笑着掐住齐知舟的腰,盯着齐知舟双唇的眼神又冷又凶,俯首正要吻下去,门板被人拍的震天响。 “死条子,你把我知舟哥关在里面干嘛!放知舟哥出来!开门!” 边朗:“......草!” 齐知舟忍俊不禁,撩起边朗的上衣下摆,擦拭起那根被边朗咬湿的手指。 他往边朗小腹扫了一眼:“我先出去,你冷静冷静。” · “知舟哥,我刚才去厕所了,回来你就不见了。他没把你怎么样吧?”罗茜茜担忧道。 齐知舟笑着说:“没事。” “那就好,”罗茜茜看了看四周,确认了没人,压低声音对齐知舟说,“知舟哥,我按照你之前说的,把鬼市的交易停了。不过还是有许多人下单要买缓释剂,我挑了几个情况比较危急、确实需要帮助的,把缓释剂给他们发出去了。一共十一单,我都记着呢,不会出事的。” 齐知舟颔首:“好。这段时间边朗盯我盯得很紧,鬼市那边辛苦你了。” “知舟哥,你千万别和我说这种话!”罗茜茜说道,“当初我走投无路的时候,要不是‘山灰’帮了我,我说不定早就找个天台跳下去了。说缓释剂救了我的命,一点都不夸张!” 齐知舟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缓释剂只是功效强一些的止疼药而已。” “不是的,”罗茜茜摇摇头,“很多穷人吃不起药,生病了都是被活活疼死的。缓释剂对他们来说,就是救命的。知舟哥,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特别了不起的人。” 齐知舟看向远方:“我也有私心。” 缓释剂本质上亦是一种基因药剂,对人体并非完全没有副作用,只是在病痛的折磨面前,那点副作用显得微不足道而已。 他在鬼市出售缓释剂,目的是放出一个饵,引幕后的那些人上钩。 “但结果就是你帮了很多人啊,”罗茜茜挽着齐知舟的手臂,笑吟吟地说,“知舟哥,我不管,你就是了不起!” 齐知舟:“我没那么好。” “你有啊!”罗茜茜着急了,“齐教授,我知道那段视频是你被逼着录的,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齐知舟笑了:“好。” 罗茜茜看着他清隽的侧脸,虽然知舟哥在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知舟哥并不开心,仿佛压抑着什么。 · 边朗一下楼,就见前一秒还在色诱他的齐教授和别人手勾着手,他冷哼一声:“齐知舟!” 齐知舟回头:“嗯?” 边朗颔首:“傻站着干嘛?过来帮忙搬东西!” 齐知舟一听他那语气,就知道此人又在没事找事,于是对罗茜茜说:“不用理他。” 罗茜茜扭头朝边朗做了个鬼脸:“知舟哥说不理你!” “齐知舟,我数三声,你要是不过来,”边朗顿了顿,“我就去校园论坛发帖。” 视频一出,齐知舟估计他此时在校园论坛中的名声必定不佳,于是慢悠悠道:“请便。” 边朗吹了声口哨:“那我就得上论坛好好说道说道了,齐教授三次的故事。” 齐知舟咬牙切齿:“......边朗。” 罗茜茜很好奇:“知舟哥,什么三次?” 边朗吊儿郎当地倒计时:“三,二——” 齐知舟黑着脸朝边朗走过去:“你有病能不能去治,不要再讳疾忌医了。” 边朗撇嘴:“哟,被我当场捉奸,恼羞成怒了啊?” 齐知舟捏着拳头,怒视着边朗。 边朗舌尖顶了顶腮帮子:“又想打人?来人呐,给我家少爷弄条马鞭来!” 齐知舟:“边二!” ...... 罗茜茜眨了眨眼,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知舟哥,好像一个精美无俦的玉雕活过来了,一举一动都变得鲜活。 好奇怪,明明知舟哥现在是皱着眉的,但刚才那股沉郁深沉的气息却一扫而空了。 罗茜茜忽然有点羡慕边朗。 那边,边朗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正要点火,烟被齐知舟抽走,扔了。 边朗“啧”一声,还没说话,齐知舟说:“介意。” 边朗:“齐知舟,你上回明明说不介意的。” “上回是上回,”齐知舟面无表情,“上回看你还算顺眼。” 边朗问:“那这回呢?” 齐知舟笑了笑,用嘴型说——傻、逼。 边朗大为诧异:“齐知舟,你说脏话了!你是不是说脏话了?” 齐知舟甩手就走:“没有。” 边朗两步追上去:“你绝对说了,你就是说脏话了齐知舟......” 第56章 前往比泉村的车程接近两小时,汽车只能到镇上,进山需要步行。 方锦锦坐在副驾,汇报比泉村的最新情况:“村里有个驻村派出所,两名民警在编,一个所长,一个教导员。边队,我们已经联系好了,他们会下山来接你。对了,比干市局知道你要进比泉村,说是派了个人协助,到时候镇里汇合。” 边朗开着车,轻轻一哂:“他们这算盘打得倒响。” 齐知舟问:“怎么说?” 方锦锦解释道:“比泉村那么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这么些年没少出乱子,比干市局一直懒得管,反正再乱也是乱在山沟沟里,对领导政绩大面上没影响。这回新阳市局要进去办案,他们知道派人了。” 齐知舟略一思忖:“如果这趟案子破了,就是有功,他们去了也能沾光。即使案子没破,主办的是新阳市局,他们也不会有损失。” 边朗挑眉:“齐教授,你们象牙塔里的读书人,环境单纯,没这么多弯弯绕绕吧?” 齐知舟说:“倒也不是,评奖、评优、发论文......这些都是存在竞争的,总有勾心斗角的时候。” 边朗倍感新奇:“你是怎么勾心斗角的,说说。” 方锦锦和罗茜茜也瞪大双眼看向齐知舟,满脸好奇。 冰清玉洁的大美人齐教授和勾心斗角的可怕情节完全无法挂钩啊! “我一般不参与这种宫斗剧情,”齐知舟淡然道,“通常是别人来求我写一篇文章在他们的期刊发表。” 车里另外三人:“......” 方锦锦抓着身前的安全带:“文章就算了,那评奖评优呢,竞争肯定很激烈吧!我们小小市局,还为了个优秀名额抢破头呢!” 齐知舟微笑:“我二十岁就已经是基因领域大小奖项的评委了,我不参评。” “......” 齐知舟一脸冰清玉洁:“你们怎么不说话了?” 第68章 边朗打着方向盘:“我求你闭嘴吧。” · 方锦锦继续说回村子情况,“比泉村特别封闭,几乎不与外界联络。日常生活基本能够自给自足,水电都靠政府支援。” 边朗对比泉村的闭塞程度感到惊讶,皱眉道:“小孩呢?不出来上学?” 罗茜茜此时开口说:“村里办了个土学校,男孩会送去读两年书认字。” 方锦锦顺口问:“女孩呢?” 罗茜茜沉默两秒:“女孩十三四岁就结婚了,没有读书认字的必要。” 方锦锦从副驾扭过身子:“茜茜,我听齐教授说,你是比泉村的?” 罗茜茜反问:“看着不像啊?” 她穿着明黄色吊带上衣,搭配一件白色短裙,美甲闪得晃眼,中长发扎成了丸子头,手臂上纹着一串英文花体字“freedom”,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个自由率性、不被束缚的年轻女孩。 方锦锦诚实地说:“你这时尚程度,不像。” “那是你没见到她更时尚的时候,”边朗插嘴,“一头红毛,瞎玩报警器。” 罗茜茜嗤了一声:“你也不赖,白毛死条子。” 边朗正色道:“银灰,谢谢。” 齐知舟无奈地打圆场:“停,关于发色的问题以后再讨论。” 方锦锦问:“茜茜,那你是怎么离开比泉村的?” 罗茜茜低头抠着美甲上贴着的水钻:“我是逃出来的,那时候我才八岁......” 装饰用的钻石有些黯淡,罗茜茜抠得很用力。 一粒钻石就要被抠掉时,罗茜茜手里忽然被塞进了一粒薄荷糖。 她抬起头,正对上齐知舟的温和笑容:“这么漂亮的指甲,别弄坏了。” “嗯,”罗茜茜坐得离齐知舟近了一点,攥着薄荷糖,开口道,“我离开村子已经十五年了......” · 罗茜茜小时候没有名字,比泉村很多女孩都没有名字,她爹妈叫她“茜儿”。 她有个双胞胎妹妹,但妹妹天生就是个畸胎,没活到三个月,就被她爹淹死了。 八岁那年春节,大伯喝多了,夜里摸进她的被窝,说茜儿你让伯伯弄弄,伯伯舒服了,十五带你去镇上赶集。 八岁的小女孩细胳膊细腿,哪里反抗得了一个大男人。 大年夜的鞭炮声震耳欲聋,盖住了罗茜茜的反抗声。 罗茜茜算是幸运的,大伯醉得太厉害,没做到最后一步便睡死了过去。 她哭着和爹妈说了这事,爹妈痛心疾首,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大伯拖到院里打了一顿:“要是茜儿被你破了身子,过两年还怎么嫁人!老子彩礼都要少拿八百!你管好自己那驴玩意,再想也得给我忍住了,忍到茜儿结婚!” 也许是出于补偿,正月十五那天,罗茜茜坐着驴车跟着家人去了镇里,那是她第一次离开村子。 集市上人来人往,大伯给罗茜茜一张五毛钱买糖吃,让罗茜茜白天玩得开心点,晚上伯伯再去找你玩。 罗茜茜进了一间有门脸的小卖部,看见一个小姐姐在买卫生巾。 她问:“你要结婚了?” 小姐姐以为这是个没礼貌的女孩,气愤道:“我才上初中,结什么婚!” 罗茜茜天真地说:“可是我们那边,来这个就是要结婚了。” 小姐姐意识到了什么,忽然变得严肃:“妹妹,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你赶紧报警,要么就赶紧逃,你家里人太坏了!” 罗茜茜余光瞥见她大伯朝这边走来,她想起除夕夜那晚大伯扭曲的面庞、丑陋的身体和满嘴恶臭的酒气,忽然间毛骨悚然。 她问那个小姐姐:“能给我一片吗?” 小姐姐给了她一片卫生巾,罗茜茜揣在怀里,像是揣着全部的勇气,拔腿就跑。 她抓住了人生中很可能仅此一次逃离山村的机会。 · 罗茜茜说起这段往事时风轻云淡:“我就这么一直跑,跑得很远,再也没有回去过。” 方锦锦破口大骂:“杂种!畜牲!死了也要下地狱滚油锅的烂人!” 边朗皱起了眉:“后来呢?” “小的时候要饭,长大了一点就打工呗,”罗茜茜剥开薄荷糖纸,“再后来我就遇到知舟哥啦,知舟哥帮我治病,送我去学手艺,资助我开了一家纹眉店。” 方锦锦稍稍平复了愤怒的情绪,担忧道:“茜茜,你这次回去,你家人要是认出你了怎么办?” “认出就认出了,我无所谓。”罗茜茜笑吟吟地挽着齐知舟的手,“而且还有知舟哥在呢,他们还能欺负我不成?” 边朗透过后视镜瞪着罗茜茜:“哎哎哎,你说话就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罗茜茜把脑袋也挨着齐知舟,一脸嚣张:“我知舟哥都没说什么,就你瞎哔哔!” 齐知舟摇摇头,轻声说:“茜茜,别闹了。” 罗茜茜“哦”了一声,挪回去坐好:“知舟哥,你们这次怎么突然要去比泉村,是出什么事了吗?” 齐知舟点头:“绑架小旭的幕后指使人,很有可能就藏在比泉村。这次进村,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罗茜茜说:“会的,知舟哥,不是还有你嘛。” 边朗嗤笑道:“你知舟哥抓只鸡都费劲,吃鸡蛋还要别人给他剥好壳。” 齐知舟:“......边朗,没有人问你的意见。” 方锦锦捂着嘴憋笑。 · 到镇上是正当午,日头高悬,晒得要命。 “比干市局派来的人呢?”边朗下车买了一兜矿泉水,出了一脑门的汗,“到哪了?” 方锦锦打了个电话,挂断后无奈道:“说是刚刚等我们等困了,找了个洗浴中心搓澡去了,马上过来集合,大约半小时。” 边朗低骂一声:“派了个什么愣头青,真行。” 饭点到了,四人在附近找了一家快餐店,照着墙上贴的菜单点了几个菜。 店里没有空调,挂壁电扇吹出来的风也是热的,桌面沾着一层油,装陈醋的小料瓶里漂着一只死苍蝇。 “环境一般,”边朗用开水烫了四副碗筷,“将就吃,填填肚子。” 天气一热起来,齐知舟的食欲就不好,嚼了两口白米饭就放下了筷子:“我吃饱了。” 方锦锦到哪儿都有好胃口,啃着酱鸭腿关心道:“齐教授,你吃这么点啊?你病才好,身体虚,多吃点。” 罗茜茜说:“知舟哥,是不是太油腻了啊,我去给你要一碗清水,你涮涮再吃呢?” “吃你们的,谁都别管他,他就是娇气。”边朗拿过齐知舟的饭碗,满脸不耐烦,冷着脸训斥,“整日里空调间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给你惯的臭毛病!” 他一边说,一边夹了块卤得十分入味的五花肉,把瘦肉拆下来放到齐知舟的饭碗里,肥肉自己一口吃了;再选了个荷包蛋,筷子挑出外圈微焦的蛋白;接着从海带豆腐汤里捞出几块白嫩豆腐,和米饭搅和在一块拌匀了,最后浇上一勺卤汤。 边朗把饭碗放到齐知舟面前:“吃。” 罗茜茜很嫌弃地看着那碗四不像拌饭:“你给知舟哥吃什么?知舟哥能吃就怪——” 下一秒,她冰清玉洁的知舟哥一手端饭碗,一手拿勺子,小口小口地吃起了四不像拌饭。 边朗问:“再给你要个茶叶蛋?” 齐知舟想了想:“要虎皮的。” “少爷,还给你点上定制菜了?”边朗哼笑,“没有虎皮,只有大众款茶叶蛋。” 齐知舟淡淡道:“那就不要了。” 边朗点头,放下筷子,去卤锅那边捞了个茶叶蛋。 罗茜茜目瞪口呆:“知舟哥不是不要吗?” 方锦锦早已习惯:“边队有读心术,你看着吧。” 茶叶蛋拿回来,齐知舟皱眉:“边朗,我不要。” 边朗把壳拨了,将鸡蛋从中间一分为二,在卤汤中滚了一圈,蛋黄吸饱了汤汁,和流心似的。 “要不要?” 齐知舟面无表情地把饭碗递给边朗:“放下吧。” 边朗笑了一声,把茶叶蛋放进齐知舟碗里:“娇气。” 齐知舟看着自己的饭碗,姿势端正而优雅,就是不动筷子。 边朗抬了抬下巴:“吃啊。” 齐知舟看向他:“拌一下。” “......拌拌拌!”边朗恶声恶语,“老子上辈子欠了你的!” 第57章 他们吃完饭,比干市局派来支援的那位终于姗姗来迟。 边朗一见到人,眉心立即皱起:“怎么是你?” 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剃着利落的板寸,显得非常精神,只是脸上还带着些稚气未脱的婴儿肥,让他透着一股憨态。 他咧着嘴,张开双臂朝边朗狂奔:“边哥!惊不惊喜!” “滚蛋!”边朗半点不客气,一脚踹他屁股上,“谁他妈让你来的!” 第69章 小伙捂着屁股辩解:“我听说这案子是你挂帅,想也没想我就主动请缨!领导看我积极,就派我来了嘛......” 边朗气得额角青筋直跳:“你一个刚断奶的实习警,老老实实在局里接接电话打打杂行不行,你他妈还主动请缨?这是你能凑热闹的地儿吗!这差事要真是个香饽饽,你领导能派你来?!” 小伙委屈地瘪了下嘴,小声嘟囔:“可是你当年实习的时候,不也天天冲在一线吗......” “我那是......我是......”边朗被他噎得一滞,索性骂道,“我和你能一样吗!你毛长齐了吗你就上一线!啊?” “怎么没长齐!”小伙猛地挺直腰板,梗着脖子,声音拔高了好几度,“我不光长齐了,我还割过包\/皮!” 空气瞬间凝滞。 方锦锦“噗”地笑出声:“边队,你们认识啊?” “我师弟,瞿一宁,脑子缺根弦的傻|逼玩意儿,”边朗太阳穴突突直跳,掏出手机就要拨号,“我现在就给长干市局打电话,派人把你接回去。” “边哥!”瞿一宁急了,一把按住边朗的手腕,脸上嬉笑的神情褪得干干净净,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执拗,“我想去!我一定要去!” 边朗甩开他的手,指向远处巨兽蛰伏般连绵起伏的山脉,声音冷得仿佛要掉下冰碴子:“你以为这是去游山玩水郊游露营?那是个什么地方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瞿一宁迎着边朗凌厉的目光,“比泉村,隶属比干市,位于比干山脉南麓,星雾山西侧,国家级特困村。境内最高海拔3880米,最低1680米,地势西北高、东南低,沟壑纵横切割,属高原大陆性干旱气候,昼夜温差极大,交通极为不便,信息高度闭塞。” 这番陈述精准无误,让边朗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小师弟的坚持让他心生触动,但嘴上仍不松口:“你在这背课文有个屁用,纸上谈兵!” “边队,你就带我去吧。”瞿一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我不想坐在空调房里接电话、填表格、浇花倒水。哥,那时候在我爸葬礼上,我和你说我长大了也要当警察,你是怎么和我说的?” 瞿一宁的父亲是边朗的老领导,在一起闹市行凶案中不幸牺牲,那年瞿一宁十五岁,边朗二十二岁。 边朗去送他最后一程,瞿一宁说:“边哥,你不用安慰我,我爸是英雄,我为他骄傲,我以后也要做警察。” 边朗那时按了按瞿一宁的肩膀,说宁子,你好好吃饭,少熬夜,多锻炼,你爸在天上看着你,等你成为最牛|逼的警察。 时光飞逝,二十一岁的瞿一宁真的穿上了警服。 边朗用力捏了捏眉心:“宁子,我知道你有这个心气,但你现在经验还不够......” “边朗,”一道清越而沉稳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带上他吧。” · 齐知舟不知何时下了车,目光平静地落在瞿一宁身上。 边朗脸上的烦躁还没完全褪去,回头对上齐知舟那双沉静的眼睛,火气被硬生生压了回去,无奈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实习生,枪都没摸过几次。” “经验不是坐在办公室里等来的。”齐知舟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他看向瞿一宁,“你刚才提到的比泉村的情况,是怎么来的?” “是我自己查的!”瞿一宁站得更直,仿佛在接受检阅,“我昨天凌晨接到通知,上级同意我参与行动。所以连夜调阅了信息库的测绘数据和近五年气象报告,还找了扶贫办和林业站的资料,我知道比泉村地形复杂,气候变化剧烈,可能存在地质风险,资料上提到过局部区域发生过小型滑坡!” 边朗仍旧皱着眉头,但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赞赏和认可。 瞿一宁语速飞快,迫切想要证明自己:“刚才我去洗浴中心打探消息,听说比泉村非常迷信,信奉山神。还有一个奇怪的地方,比泉村重男轻女的思想很严重,但是女性比例特别高。” 说完,瞿一宁期期艾艾地看着边朗,恳求道:“边哥,让我去吧。” 齐知舟对边朗轻轻点了点头。 边朗重重呼了一口气,狠狠瞪了眼瞿一宁,板着脸说:“自己放机灵点!”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瞿一宁瞬间眉开眼笑:“是,边队!” 他生怕边朗反悔,嗷嗷叫着爬上了车后座。 边朗看着小师弟雀跃的模样,掏出烟盒,拿了根烟叼在嘴里,并没有第一时间点燃,而是看了看齐知舟。 齐知舟说:“不介意,现在看你还算顺眼。” 边朗轻嗤一声,把烟点着,说道:“你为什么同意把这小子带上,他就是个愣头青。” 齐知舟的目光投向远处,今日天气晴好,山脉绵延的轮廓一览无余,透着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他有冲劲,有决心,而且——”齐知舟顿了顿,眼神转回到边朗脸上,“你当年不也是这么摔打过来的。” 边朗叼着烟,含糊不清地嘟囔:“那能一样吗。” 齐知舟:“哪里不一样?” 边朗掸了掸烟灰,终归是没说出什么有力的反驳。 齐知舟静静站在边朗身边,等他抽完一根烟后说:“走了。” 边朗烟瘾有点儿上来了,又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等等,我再抽一根。” 齐知舟淡淡瞥了他一眼:“介意。” 边朗动作一顿:“你刚才还说不介意。” “现在介意了,”齐知舟温和地反问,“有问题吗,边队?” 边朗决定硬气起来:“谁管你介不介意,反正我要抽。” “随便你。”齐知舟扔下三个字,径直上了车。 罗茜茜从车里探出脑袋,故意大声说:“知舟哥,怎么有人舍得让你吸二手烟啊,这种男人可怕得很,感觉是会家暴的那种类型呢!” “......”边朗把烟盒塞回口袋,骂骂咧咧道,“你问问你知舟哥,家暴的人到底是谁!” · 距离比泉村还有一段车程,这下换方锦锦开车,边朗坐在副驾。 后排坐着三个人,齐知舟在中间,左边是罗茜茜,右边是瞿一宁。 瞿一宁看着齐知舟,激动极了:“齐教授,你还记得我吗?上次我给边哥打电话,你也在,边哥说他送你上班。” 齐知舟点头:“记得。” “原来你就是我嫂子,”瞿一宁兴奋的直搓手,“刚才多亏你帮我说话,谢谢啊,嫂子!” 罗茜茜皱着眉,不满地嚷道:“谁是你嫂子!这是我知舟哥!” “对啊,就是你知舟哥,”瞿一宁说,“是我嫂子。” 齐知舟揉了揉眉心:“一宁,我不是。” 边朗扭过身子,对瞿一宁挤眉弄眼一番:“还不是呢,你这熊孩子,别瞎喊人。” 瞿一宁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嫂子脸皮薄,我懂。” 齐知舟凝眉,无奈道:“边朗,别闹了。” 边朗说:“宁子,以后你喊他哥,喊我嫂子。我想过了,他比我有钱,我嫁到他家去,以后我随夫姓。” 齐知舟额角狂跳,脸上保持着文雅的笑容,实际上后槽牙都咬紧了,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边朗。” 边朗很无辜地眨了眨眼,问罗茜茜:“你觉不觉得这种男人可怕得很,感觉是会家暴的类型。” “知舟哥想打你就打你,”罗茜茜无脑拥护齐知舟,“知舟哥打人不犯法。” 边朗:“......你这姑娘脑子绝对有问题。” · 接连几日的周折奔波让大家都身心俱疲,尤其是有伤在身的边朗和大病初愈的齐知舟。 好在瞿一宁是个自来熟,一路上话说个不停,倒也缓解了几分路途的单调。 “我刚考上警校那年,边哥作为优秀毕业生来开讲座。”瞿一宁眉飞色舞地说,“边哥那时候是我们大家的偶像,长得又帅,又高,又年轻,还功勋赫赫,怎一个牛字了得!” 罗茜茜撇嘴:“浮夸。” 边朗哼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瞥了眼齐知舟,做作地劝阻:“宁子,低调点,没必要炫耀。” “我也想低调,但边哥的实力不允许啊!”瞿一宁猛地拍了下大腿,“那时候边哥刚从边境回来,他在一个走私团伙卧底半年,不光掌握了犯罪分子的重要信息,还学会了越南文。” 齐知舟诧异道:“越南文?” 瞿一宁说:“是啊,当时有人问边哥怎么会的越南文,你猜边哥怎么说?” 边朗脸色一变:“行了,别说了,到此为止!” 齐知舟眉梢轻抬:“他怎么说的?” “边哥说,”瞿一宁刻意压着嗓子模仿边朗,摇头晃脑道,“越不洗澡就会越难闻。” 边朗单手扶额:“......我迟早把你嘴缝上!” 齐知舟先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弯着眼睛,抿唇笑出了声音。 第70章 他问:“所以,你是真的会越南文?” “卧底的时候学了几句,都是骂人的脏话,”边朗指节刮了刮鼻梁,“早都忘了。” 瞿一宁说了很多关于边朗的事情,齐知舟听得很认真。 过去的十年间,齐知舟常常忍不住想,边朗还好吗?边朗在做什么?边朗会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瞿一宁的叙述里,齐知舟仿佛也参与了边朗的这十年。 边朗很受欢迎,但他从来没有回应过谁的示好;边朗平时吊儿郎当不着调,但次次考试都是第一名;边朗的办案风格又凶又急,板起脸来能让方圆五里的一切生物退避三舍...... 齐知舟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模样全数落入边朗眼中。 仿佛觉察到了边朗的注视,齐知舟看向后视镜,恰好撞上边朗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齐知舟心头仿佛划过一片柔软的羽毛。 “齐教授,我再给你说个好玩的!”瞿一宁拽了拽齐知舟的胳膊,“我们那时候比谁尿的远......” 齐知舟收回目光:“嗯,你说。” · 持续颠簸后,车窗外的风景被嶙峋陡峭的山崖取代。 公路变成了一条细瘦的灰蛇,粗暴地缠绕着大山。 汽车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另一侧是随时可能滚下落石的陡峭岩壁。 罗茜茜从进了山路后就变得沉默,瞿一宁也因为海拔升高而感到胸口发闷。 进山大约半小时后,汽车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斜坡前停了下来。 方锦锦确认了导航图:“边队,只能到这了,前面车上不去。” “锦锦,你留在镇上随时接应。”边朗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会和你保持密切联系,如果超过六个小时没有消息,你带队进村,必要时可以动用武装。” “收到,”方锦锦严肃地点头,“边队,这次你进村的名义是考察比泉村的建设情况,不要露陷。” 边朗套上深色冲锋衣:“放心,我有数。” 第58章 众人下车后,看到前方不远处立着块石碑,红漆字迹依稀可辨——比泉村界。 空气变得稀薄而清冷,带着一种原始山林特有的湿腐气味。 齐知舟安静地打量周遭环境,雾气将远处的峰峦笼罩得影影绰绰,抬头隐约能看见山坳中的房屋。 边朗从后备箱中取出两个登山包,一个背在自己身上,另一个扔给了瞿一宁。 他脸上有种近乎冷酷的专注,眸光锐利如鹰隼:“检查配枪。” 瞿一宁正色道:“边队,是!” 边朗的目光在几处格外陡峭的崖壁上停留片刻,眉心微微蹙起。 这里比资料上描述的更加荒僻,在巨大的山影面前,人类显得过分渺小。 “记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离开你的枪。”边朗看着瞿一宁,沉声道,“能做到吗?” 瞿一宁挺直腰背:“能做到。” 边朗颔首,接着看向齐知舟和罗茜茜:“不要单独行动。” 罗茜茜神情有些恍惚,齐知舟拍了拍她的肩膀,回道:“好。” · 界碑那头晃出两个人影,其中一个喊道:“是市局的领导吗!” 边朗扬声回答:“是!” 那两人朝着这边快步走来,他们都穿着旧式警服,裤腿高高挽起,脚上胶鞋磨损严重。 走在前面的那个年纪稍大,估摸在四十多岁,皮肤黝黑粗糙,腰间挂着一把柴刀,满脸堆笑。 后边跟着的那个年轻些,身材精瘦,模样也较文气,眼里带着强烈的不安和警惕。 老警察的普通话带着浓重口音:“边队长是吧,欢迎欢迎!” 边朗脸上的凌厉瞬间消失,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爽朗笑容,迎上前去和老警察握手:“您就是王铁生王所吧?还辛苦您亲自来接我们,真是过意不去。” “哪的话!”王铁生介绍道,“我是村派出所所长,这个是教导员王强。” 边朗给他俩一人递了根烟,刻意表现出油滑和世故:“两位领导,这回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上头来了命令,我也没办法。我们就在这待几天,写个报告给上边交差,反正咱混体制的,就这么点事,你们也懂。” “边队长你这就见外了,”王铁生说,“几位城里的领导能来我们这小村子,我开心都来不及!” 王强在一边附和着说“是”,又说:“村里条件差,你们这几天委屈委屈。” 齐知舟微微颔首:“您二位客气。” 王铁生看向齐知舟,浑浊的目光在齐知舟身上顿了顿:“这位是?” 边朗拍了拍脑袋:“怪我怪我,忘记介绍了!这位是一起来考察的,是个大学老师,喊他齐教授就行。剩下这俩小的都是齐教授的学生,这不眼瞅着明年要毕业了,两个不省心的,论文愣是憋不出来,我们顺道带过来取取材。” “好好好,都是读书人,将来有出息!”王铁柱笑得很虚假,“走吧咱们,再过会儿天就该擦黑了,山路不好走。” 他走在最前面,王强默默跟在队伍最后。 · 过了界碑就是道隘口,脚下是松动的碎石和湿滑的苔藓,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格外小心。 大山里空气稀薄,静得可怕,偶尔传来鸟类的鸣叫。 压抑感仿佛化作了实质,紧紧攫住罗茜茜的心脏。 这条路相较于十五年前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八岁那年除夕夜的鞭炮声、大伯粗糙的手掌和满嘴的酒气忽然从脑海中闪过。 一只手忽然自身后扶住了她的手臂,罗茜茜正要转头,便听见走在她身后的齐知舟说:“茜茜,注意脚下,不要滑倒。往前走,别回头,我在你后面。” 罗茜茜攥紧拳头,重重点了一下头。 · 不知道顺着羊肠般的山路爬了多久,当拐过一个巨大的岩壁后,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土坯房和石屋依附着陡峭的山坡,以一种极其扭曲的方式层层叠叠地搭建在一起。不少房屋破损的很厉害,透着一股衰败的气息。道路狭窄曲折,陡峭蜿蜒如同迷宫。 整个比泉村仿佛被一种灰蒙蒙的色调笼罩着,即使太阳还未西沉,光线尚且充足,村落也显得阴气沉沉。 路上有村民经过,打量边朗和齐知舟他们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敌意。 瞿一宁被这一道道目光压得有些喘不过气,下意识地靠近边朗,小声说:“边队,他们好像不欢迎我们。” 走在前面的王铁生听到这句话,猛地转过头,浑浊的眼珠子紧紧盯着瞿一宁。 瞿一宁浑身一激灵,边朗将他拽到自己身后,佯怒道:“你有这闲工夫瞎哔哔,能不能多想想你论文怎么写,猪脑子!” 王铁生皮笑肉不笑地解释:“村里不习惯来生人,几位多见谅啊。” 瞿一宁确实机灵,立即撇嘴埋怨:“我本来也不愿意来,大不了就延毕呗。” 活脱脱一个任性无知、嘴比脑子快的年轻人。 齐知舟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村民,忽然注意到一处石屋门口有个破箩筐,一个孩子蜷在箩筐后,悄悄露头打量着他们。 孩子非常瘦小,看不出性别,四肢细如树枝,面部严重畸形,眼间距极宽,眼球突出,好似摇摇头就能把眼珠子摇下来。 典型的基因突变导致的克鲁宗综合征。 齐知舟脚步顿住:“王所,那个孩子病了?” 王铁生看了眼石屋那边,讪笑道:“就长这样,没病。” 说完,他大吼道:“大胜,你家闺女乱跑什么!赶紧弄回去!” 石屋里有个胡子拉碴的男人探头出来,随机粗暴地拎起小女孩的胳膊,将小女孩拽回了屋子,“砰”地关上了摇摇欲坠的木门。 齐知舟状似随意地问道:“村里有医生吗?” 王铁生脚步没停:“有个卫生所,生个小病啥的都去那边拿药,医生倒是不常来。” 边朗问:“万一碰着大病呢?” “那就只能求山神保佑了。”王铁生说,“我们生在山里死在山里,命是山神说了算的。” 边朗和齐知舟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 王铁生带着他们走到一小片相对平整的空地,有个穿着红裙子的小姑娘等在那儿。 小姑娘长得漂亮,七八岁的年纪,扎着双马尾,收拾得利利索索,很招人喜欢。 “小琴,”王铁生问,“你爹妈呢?” 叫小琴的女孩清清脆脆地回答:“我爹妈让我来接客人。” 王铁生对边朗他们说:“边队,齐教授,小琴家算村里条件比较好的了,他们屋里收拾出一间空房,你们这几天就住那边。” 边朗点头:“好。” 小琴盯着边朗,忽然来了一句:“大哥哥,我看你好眼熟,你和周医生长得很像。” 边朗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周医生是谁?” 第71章 “就是周医生啊,”小琴捂着下半张脸,代表口罩,“周医生就是这样的。” “小琴说的是一个偶尔来里义诊的医生。”王铁生解释了一句,接着说,“这马上太阳落山了,你们今天走山路肯定也累了,让小琴带你们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边朗点点头:“行,王所,您别操心了,我们明天自己在村里随便走走。” “我家就在前面,”小琴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土房,“你们跟我来吧,我爹妈做好饭了,给你们炒了三个鸡蛋。” 齐知舟笑道:“好,谢谢了。” 小琴歪着脑袋看着齐知舟,看得甚至有点入了迷:“哥哥,你像一只白天鹅。” 齐知舟:“白天鹅?” “对啊,”小琴走路时习惯昂着脑袋,有股子骄傲的气质,“白天鹅很漂亮,丑小鸭很难看。我也是白天鹅,你也是白天鹅。” 齐知舟说:“可白天鹅小时候也是丑小鸭。” “不是!”小琴大声辩驳,“白天鹅生下来就是那么好看!” 齐知舟因为她尖锐的嗓音而微微皱眉。 · 小琴家条件确实不错,家里还有个院子。 她爹妈还算热情,张罗着边朗一行人吃过晚饭,又给他们打了洗澡的热水。 村里天黑的早,没什么娱乐活动,七点多就静下来了,一点声音都听不到,除了早早睡觉,也没别的事能干。 小琴家有两个空房间,罗茜茜一间,三位男士一间。 房间里就只有一张床,边朗大手一挥:“齐教授睡床!” 瞿一宁眨着大眼睛:“我呢?” 边朗说:“和我一起打地铺。” 瞿一宁:“我可以和齐教授一起睡床上啊。” “想得美!”边朗赏了瞿一宁一个大嘴巴子,“我都上不了他的床!” “啊?”瞿一宁嫌弃地看着边朗,“边哥,你是不是不行啊?” 边朗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滚!” 村里没电视没电脑,网络信号还断断续续,瞿一宁无聊得直叹气:“齐教授,你睡了吗?” 床上传来齐知舟温和的声音:“睡着了。” “......”瞿一宁又问边朗,“边哥,你睡了吗?” 边朗不耐烦:“睡了。” “你们俩都敷衍我,”瞿一宁哼了一声,“边哥,我想喝水。” 边朗:“你手边就有矿泉水。” 瞿一宁没事找事:“我想喝温水。” 边朗:“自己撒泡尿喝,37度,温度刚刚好。” 床上传来齐知舟忍俊不禁的轻笑声。 瞿一宁从地上蹭地爬起来:“我和你真是没法沟通,我找齐教授去!” 边朗一把拽住他的小腿肚:“你敢爬他的床,找抽呢吧?” 瞿一宁反抗:“齐教授又没有给你名分!” 边朗三两下按住瞿一宁,踹了踹床脚:“哎,齐教授,听到没,什么时候给我名分?” 齐知舟充耳不闻,淡淡道:“睡了。” · 没过多久,瞿一宁的呼噜震天响。 边朗替他把被子盖好,没好气道:“谁家水壶烧开了。” 齐知舟笑道:“他是白天爬山累着了。” 边朗说:“齐知舟,我刚才说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仔细考虑。” 齐知舟问:“什么事情?” 边朗还有点害臊:“名分的事情。” 齐知舟不出声了。 边朗不爽地“啧”一声,三两下爬上床,双臂撑在齐知舟耳侧:“别装傻。” 齐知舟皱眉,双手抵着边朗胸膛,低声斥道:“下去!” “忍一天了,”边朗目光灼灼地盯着齐知舟,“让我亲一下,好吗?” “不好,”齐知舟果断拒绝,“边朗,你下去——唔......” 炙热的吻压下来的时刻,齐知舟才意识到,边朗并不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也许是顾虑着还有一个人在边上打地铺,这个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齐知舟愠怒道:“边二,你现在没有名分,这算什么?” “算什么?我想想啊,”边朗沉吟片刻,轻笑道,“偷|情?” 齐知舟耳根一烫,偏过头去:“胡扯。” 边朗翻了个身躺在齐知舟身侧,齐知舟踢了踢他的小腿:“快下去。” “不。”边朗痞里痞气地说,“臣妾既然爬上了龙床,要是侍寝不成功,臣妾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齐知舟被他气笑了,“有病。” 外头忽然传来细细簌簌的动静,边朗眉头一凝,悄声说:“有人来了。” 齐知舟立即闭上双眼。 · “吱呀——” 木门被推开了。 齐知舟能感觉到来人什么也没干,只是走到床边站着,在黑暗中静静看着他和边朗。 大约一分多钟后,这个人转身离开。 边朗在黑暗中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纤细的背影。 房门再次关上,边朗低声说:“是那个女孩小琴,她来干什么?” 齐知舟摇摇头:“她没有接触过村子外面的人,也许只是单纯的好奇。” 边朗轻呼出一口气:“不想那么多了,先睡吧,我守着你。” · 半夜,脚步声再次响起。 齐知舟倏然睁开双眼,转头对上了边朗的目光。 边朗一根手指抵着嘴唇:“嘘。” 难道又是小琴?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齐知舟心头“咯噔”一下。 不对!不是小琴! 因为这个脚步声,是从窗户外面传来的。 · 床铺就靠着窗,齐知舟和边朗看向窗户,有个人影站在窗外。 从这个黑影的身形轮廓来看,和小琴一模一样。 齐知舟皱着眉,难道是小琴刚刚从院子里出去了? 但下一秒,他就否定了这个推测。 以边朗和他的敏锐程度,不可能小琴出门了,他们却没有发现。 窗外的人影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抬起手,敲了三下窗户。 “叩——叩——叩——” 外面的人说:“能帮我开开门吗?” 这个声音也和小琴一模一样! 齐知舟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外面人敲窗户的动作越来越大,带着哭腔的声音祈求道:“能帮我开下门吗?” 边朗喉结滚动,问道:“你是谁?” “小琴,”外面那个人说,“我是小琴,这是我家,你们能帮我开下门吗?” 第59章 山中昼夜温差极大,窗外的“小琴”瑟瑟发抖,哀求道:“我进不去,你们能帮我开门吗?” 边朗全身肌肉绷紧,从枕头下取出睡前放进去的折叠匕首,迅速塞到齐知舟手中。 他压低声音说:“注意安全,我出去看看。” 边朗正要下床,齐知舟按住他的手臂,在黑暗中对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能帮我开下门吗?”窗外人影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好冷啊,能帮我开门吗?” 齐知舟柔声说:“小琴?大门反锁了,我们没有钥匙,你自己去开门吧,或者找你爸妈开门。” “小琴”顿了顿,忽略了“爸妈开门”的提议,固执地哀求道:“我没有钥匙,我快要冷死了......你们能开窗吗,我从窗户爬进去......” 齐知舟手心沁出冷汗,他故意拨弄了几下插销,语气里恰到好处地带上了几分焦急与无奈:“小琴,锁扣生锈了,窗户打不开呀。” “撒谎!”窗外的“小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孩童特有的委屈,“怎么可能生锈,我才刷的油!” 边朗二指并拢,在窗沿内侧一抹——指节果然传来黏腻的触感,还带着一股劣质焦油的刺鼻气味。 他和齐知舟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 这个“小琴”连窗户插销刚上过油这样的细节都一清二楚,显然她对这个房间非常熟悉。 瞿一宁高亢的呼噜声不知何时停了,他被这诡异的动静惊醒,一个鲤鱼打挺“蹭”的从地铺上坐了起来,不自觉瞪大双眼,下意识开口:“边——” 边朗反应极快,一个凌厉的眼神甩了过去,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瞿一宁会意,硬生生把冲到喉咙口的惊呼咽了下去,心脏疯狂跳动。 · 窗外的“小琴”转而发出又细又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音里裹着浓郁的寒气:“开开窗户好吗,我好冷啊,我想回家......” 从身形和嗓音判断,这个“小琴”年纪很小,不会超过十岁。 这个年龄的孩子通常对父母有极深的依赖,但她深夜独自在外,却绝口不提爸爸妈妈。 齐知舟觉察到了这点,刻意说道:“小琴,我去主屋叫你爸爸妈妈过来,让他们给你开门。你冻成这样,他们看见了该心疼了。你站在这里别动,千万别走开,好吗?” 第72章 “小琴”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她静静地站在窗外,瘦小的身影凝固成一个诡异的剪影,一动也不动。 齐知舟又喊了一声:“小琴?” 回应他的,是一声极其轻微尖细的笑声—— “嘻嘻!” 诡异的笑声像一根针,挑动着屋内三人紧绷的神经。 · 边朗眼神锐利,紧紧锁定着窗外那个模糊的轮廓:“你笑什么?” 小琴又笑了两声:“嘻嘻......嘻嘻......” 瞿一宁毛骨悚然,用气声说:“边哥,是不是鬼来了啊......” 边朗没有回应瞿一宁,他悄无声息地挪到窗沿,一只手按住了枪柄。 也是在这时,窗外的“小琴”动了。 她似乎感觉到了边朗的靠近,先是后退了半步,而后缓慢地抬起手臂,直直指向屋内! 齐知舟额角猛然一跳,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直窜上头顶,身体本能地往边朗的方向靠了靠。 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小琴”手指划动,手中似乎拿着什么尖锐的东西,在斑驳的窗玻璃表面,一下一下、异常用力地刮擦。 “呲啦......呲啦......呲啦......” 轻微的声响被深夜的死寂无限放大,瞿一宁吓得脸色煞白,但还是学着边朗的样子,双手颤抖却坚定地握住了自己的枪。 令人窒息的刮擦声持续了十几下,“小琴”终于停下动作。 边朗贴在齐知舟耳畔,简洁而有力地低声说:“开。” 齐知舟点头,一边小心翼翼地拔出插销,一边用尽量平稳关切的语气问道:“小琴,你在窗户上画了什么?画得真好。” “小琴”歪了歪头,似乎是在仔细端详自己刚才的“杰作”。 顷刻,她再次笑了起来:“嘻嘻!” “砰——” 边朗用肩膀猝不及防地撞开窗户,木窗应声向外弹开,深山的寒气猛地灌入屋内,让齐知舟一个激灵。 外面的“小琴”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尖叫,第一反应不是逃跑,居然是抬手死死捂住了脸,仿佛那张脸是见不得人的。 “你到底是谁?!”边朗厉声喝问,结实的长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窗外。 “小琴”浑身一抖,转身就向黑暗深处狂奔而去! 山村小路崎岖不平、碎石遍地,加上没有路灯,可以说伸手不见五指。 但“小琴”的脚步却格外轻盈,如履平地一般,几个起落就消失在了浓郁夜色中。 边朗目光一凛,正要跳窗去追,齐知舟及时拉住了他:“别追,你不熟悉村里的路,贸然行动会有危险。” “......你说得对。”边朗轻呼一口气,胸膛起伏几下,按耐住追击的本能。 瞿一宁颤抖着问:“那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山鬼啊啊啊......” 边朗没理会惊恐的小师弟,问齐知舟:“看清楚了吗?” 齐知舟摇头:“太黑了,加上她捂住了脸,没能看清长相,不过——” 边朗:“嗯?” 齐知舟沉吟片刻,回想起方才瞥见的一幕:“我透过她的指缝,看到有红色的东西,好像是......疤痕?” 他旋即否认了自己的推测。 “不对,疤痕不是这样的,那是什么?”齐知舟压低眉眼,“是瘤。” “知舟,”边朗此时打开手电,“看这个。” 齐知舟顺着冷白的光柱看向窗玻璃,斑驳的玻璃表面,被刮擦出一个歪歪扭扭的图案,两条线弯曲缠绕。 他瞳孔骤然紧缩,沉冷的目光凝视着窗户上的稚拙图案。 瞿一宁也壮着胆子凑上来,困惑道:“这是什么?” 齐知舟嗓音冰冷:“dna双螺旋构象。” 一种浓烈的违和感袭上心头,边朗审视着那个双螺旋图案:“一个愚昧山村里的小女孩,怎么能画出这个符号?” 齐知舟面无表情地合上窗户,锁上插销:“既然是有人让她来的,她一定会再出现,静观其变吧。” 边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接着拍了拍床板,对齐知舟说:“睡吧,有我在,不会出事的。” 齐知舟“嗯”了一声,安静地躺下。 瞿一宁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意识到了哪里不对:“边哥,你不是和我一起打地铺吗,怎么打到床上去了?” 边朗打着哈欠:“皇上夜里寂寞,翻我牌子了。” 瞿一宁精神高度紧张,瑟瑟发抖道:“边哥,齐教授,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睡在床上吗,我害怕......” “这点小事就吓成这鸟样,至于么?”边朗将小师弟一脚从床上踹下去,冷声道,“就这点胆子,还求着要我带你来,孬货!” 被英勇无畏的边队长这么训斥,瞿一宁自惭形秽,在心里默念十遍“我很勇敢我不害怕”,默默缩回了自己的地铺。 他才闭上眼,就听见床上传来英勇无畏边队长的声音:“刚刚吓死我了,我差点晕过去,到现在还浑身发冷,不信你摸摸......” 瞿一宁:“......” 畜生啊! 第60章 被“小琴”这么一闹,瞿一宁睡意全无。 他把被子蒙过头顶,时不时露出眼睛扫向窗户,总觉得外边还站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忽然,瞿一宁听见“呼”的一声响,他吓得狠狠一哆嗦:“边哥,鬼又来了,在外面吹风!” 边朗:“没有鬼。” 瞿一宁可怜巴巴地缩在被子里:“我听见呼呼的声音了。” 齐知舟的声音听着有些恼怒:“边朗,你自己解释。” 边朗不自然地咳了咳:“那是我在给你齐教授吹枕边风。” 瞿一宁:“啊?你为什么要吹齐教授?” 边朗心平气和地说:“宁子,你过来一下,我告诉你为什么。” 瞿一宁像一只等待保护的金毛犬,裹着被子往床铺那边挪:“哥,我来了。” 啪! 边朗一巴掌糊在他脑门上:“调情懂吗,傻|逼!” 瞿一宁挨了一巴掌,委委屈屈地挪回自己的地铺,嘀咕道:“还有小孩在呢,你就调情,哥你真不要脸。” 边朗没好气道:“你孩个屁!哪个小孩胸毛茂密得和黑森林似的。” 齐知舟愣了愣,然后轻笑出声音。 瞿一宁天生体毛旺盛,平时同学们也常拿他这点开玩笑,他都觉得没什么。 但偏偏这回在场的是温文儒雅、冰清玉洁的齐教授,瞿一宁瞬间臊得不行,大嚷道:“哥你干嘛暴露我隐私!” 边朗吊儿郎当地说:“你不是自称小孩吗,小孩没隐私。” “小孩怎么没隐私了,”瞿一宁骂骂咧咧,“你以后绝对是那种偷看自己孩子日记的家长,你家亲子关系和睦不了!” 边朗扭头和齐知舟告状:“他诅咒我们的家庭。” 齐知舟淡淡道:“是你的家庭,和我没关系。” 边朗靠近齐知舟,在他耳畔捏着嗓子说:“臣妾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啊,皇上~” 齐知舟被他做作得鸡皮疙瘩出了一身:“正经点,边二。” 瞿一宁好奇地问:“哥,齐教授怎么叫你‘边二’啊,我也可以这么叫你吗?” “不可以,只有皇上能这么叫我。”边朗果断拒绝,而后又正色道,“你可以叫我齐边朗,我是个很封建的人,冠夫姓。” “......”齐知舟没再搭理他,往边上挪了挪,合上了双眼。 瞿一宁在地上哈哈大笑,一来二去的,心里的紧张和害怕淡去了许多。 “行了,别胡笑了,笑得比那个‘小琴’还吓人。”边朗说,“赶紧睡,明天还早起。” 瞿一宁问:“哥,你会一直睡在这儿吧?你别走啊。” 边朗恶声恶气地说:“少废话,睡觉!” 瞿一宁探起上半身,瞅见边朗躺在床铺上,没由来的就感到踏实,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呼噜声震耳欲聋。 · 边朗轻手轻脚地下床,给瞿一宁盖好被子,低声抱怨:“这小子还不如醒着,开水壶又烧开了。” 齐知舟也压低声音:“你很看重一宁?” “我刚入警那会儿,宁子他爸为我费了不少心,我照顾他是应该的。”边朗躺回床上,双手枕在脑后,“他那时候小,说长大了也要当警察,我就是随口鼓励了他两句,没想到他真穿上了警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齐知舟说:“好或坏总要他自己走,终归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边朗转头看向齐知舟,问:“想小旭了?” 齐知舟没有否认,但也没有承认。 边朗说:“齐知舟,你捡到小旭的自己都生死未卜,还硬是撑着一口气把小旭拖下山求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任何人,都不能做得比你更好。” 齐知舟继续沉默片刻,开口说:“我向他隐瞒了真相,我从没有让他自己真正选择过。” 第73章 “你啊......”边朗似是叹了一口气,“小旭今年十七岁了,你总是把他当孩子。你怎么不想想,你那时候也只有十七岁,你能不能把当年的你也当个孩子,别让他承受那么多。” 十七岁的齐知舟分明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小少爷,家族坍塌、父亲入狱、几十条人命......他哪里承担得了这么多。 齐知舟平稳的呼吸微微波动:“晚安,边朗。” 边朗悄声说:“晚安,知舟小朋友。” · 这个称呼让齐知舟不自觉嘴角上扬,但很快,齐知舟的笑容就僵住了。 他睁开双眼,冷冷道:“边二,你能不能不要再往我这边挤了。” “既然你是小朋友,那我也是小朋友。”边朗厚颜无耻地往齐知舟那一侧靠,“小朋友就是喜欢挤在一起。” 齐知舟眉心拧起:“你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骚扰......我已经贴着墙了,边二!” “骚扰?”边朗漫不经心地说,“齐教授,我这么做单纯是因为被子太小,我只能和你靠在一起。你不会真的以为你对我很有吸引力吧?你不会真的觉得你自己很有魅力吧?你不会真的认为我是想对你动手动脚吧?” “那请问这是什么?”齐知舟掀开边朗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嘲讽道,“您的义肢吗?” 边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长臂一揽,将齐知舟整个揽在怀里:“唉,还是被你发现了。齐教授,你确实对我很有吸引力,确实很有魅力,我确实想对你动手动脚。” “土匪!”齐知舟冷声哼道,想从边朗怀中挣脱,无奈体格差距太大,一番折腾只把自己弄得气喘吁吁。 “别动了,乖一点。”边朗在他耳边闷笑,“再动硬\/了。” 齐知舟立即安分了。 边朗这时低呼:“哟,齐教授怎么也硬\/了?” 齐知舟气不过,一口咬在边朗肩膀上。 边朗笑着求饶:“别咬别咬......我是说你拳头硬了。” 齐知舟用尽毕生教养,将脏话咽回了肚子里,憋了半天只憋出三个字:“......神经病。” 边朗一手揽着齐知舟的腰,另一只手包住齐知舟的拳头,送到唇边亲了亲:“安心睡吧,我守着你。” 齐知舟冷冷道:“你这样我怎么睡得着。” 五分钟后,齐教授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侧脸枕着边朗手臂,睡得无比踏实。 “还说睡不着,”边朗亲了下他的额头,“就数你最会撒谎。” · 晨光刚刚穿透山雾,院子里便传来声响,是小琴爹妈起床了,正在劈柴喂鸡。 齐知舟睁开双眼时,边朗已经醒了,背靠着床头,一条长腿屈起,耳朵里塞着耳机,指尖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洪吓春怎么样,还醒得过来吗?”边朗一边对着手机那头低声说,一边作弄地弹了两下齐知舟的鼻尖。 齐知舟微愠地瞥了他一眼,坐起来推开窗,看着窗玻璃上那个歪歪扭扭的双螺旋符号。 坐落在大山深处的村庄本应绿意盎然,但比泉村却仿佛始终被一层灰白的色调笼罩着,整个村子死气沉沉。 边朗嘱咐了几句后挂断电话,齐知舟回头:“林森?” “嗯,”边朗颔首,皱眉道,“洪吓春的情况不乐观。” 齐知舟并不惊讶:“铁钉扎进后脑,恐怕九死一生。” “她是当年福利院事件的亲历人,也是作案者之一,”边朗说,“如果她能提供口供,对案子会有很大帮助。” 瞿一宁此时也醒了,睡意朦胧地伸了个懒腰:“边哥早,齐教授早。” 清晨的山风还很凉,齐知舟合上窗户,转头对瞿一宁笑道:“早。” 瞿一宁瞬间感到如沐春风,憨憨地挠了挠头:“齐教授,你笑起来真好看。” 边朗磨了磨牙:“好看啊?还看吗?” 瞿一宁立即捂住双眼,语气庄重如同宣誓:“边哥,你是我永远的哥,齐教授是我永远的嫂子!” 边朗满意了:“觉悟不错。” 瞿一宁嘿嘿笑:“边哥,我一定会成为你的心腹。” “你他妈别成为我的心腹大患就行,”边朗轻哂,“起床,一会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有点数。” · 早饭是稀粥和咸菜,一人碗里还有半个咸鸭蛋。 小琴穿着昨天那身红裙子,看向齐知舟的眼神充满热切:“他们说你是教授?教授是什么?” 齐知舟温和地笑了笑:“就是老师。” “老师?”小琴歪了歪头,“可是你长得这么好看,你是白天鹅。” 小琴妈嗔怪地敲了敲桌子:“吃你的去,话多!” 齐知舟笑着说:“没事,小孩子嘛,天真有趣。” “几位领导,”小琴爹寒暄道,“家里条件不行,你们遭罪了,昨晚睡得还成不?” 边朗稀里哗啦地喝着粥,端着碗说:“大哥,是我们给您和大嫂添麻烦,您还这么客气,我们都睡挺好。” 他的脚在桌子底下碰了碰瞿一宁。 瞿一宁会意,不满地抱怨:“好什么啊,我都没睡着。” 小琴妈赶忙问:“咋了这是?是被子薄了?” 瞿一宁放下筷子:“我听见窗户外头有孩子哭,吓死个人,你们这儿是不是闹鬼啊?” 边朗瞪着瞿一宁:“少他妈胡说八道!” 小琴爹妈飞快地对视了一眼,小琴妈搅着碗里的粥,讪笑道:“那是晚上风大,吹得树呜呜响,听着就和小孩子哭差不多。” 瞿一宁梗着脖子:“不是吧,明明就是有小孩在哭,我听得可清楚了!” 罗茜茜大概也明白了什么,附和道:“我也听到了,是有小孩在哭,好像还是个女孩。” 小琴爹脸色一变,猛地摔了筷子,桌上碗碟震得哐当响:“小琴,昨晚夜里是不是你哭来着!不就是没给你买铅笔盒吗,你哭啥!把客人都吓着了!” 小琴没领会她爹的用意,委屈地瘪嘴:“我没哭!我没哭!” 小琴爹嚷道:“就是你哭了!” 边朗连忙打圆场:“大哥你别生气,我就没听见什么哭声,想来确实是树的声音。” 齐知舟抿着粥,不动声色地观察者小琴爹妈的神情。 边朗故作随意地感叹道:“大哥,你和大嫂都这么年轻,不打算再生一个?现在上边都有政策,生了二胎能享受不少福利。” 小琴妈神色有些僵硬:“我们家这条件,生那么多干啥,养不起。” 边朗说:“那可惜了,小琴这么乖,长得又水灵,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要是能多个姐妹作伴,那得多幸福。” 小琴突然抬起头,声音清脆:“姐姐是丑小鸭!” 小琴爹喝斥:“住嘴!” 小琴饭也不吃了,要哭不哭地躲在齐知舟后边:“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说!是山神把我变成白天鹅的!” “你这死丫头,我看你是皮痒了!”小琴妈拎着小琴的胳膊进了主屋,“一张嘴就知道说瞎话......” 小琴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吃饭,几位领导吃饭,那死丫头就是欠管教了,别理她。” · 早饭时,小琴爹妈面对边朗试探时的表现,恰恰证明了这家人的古怪之处。 四人走在村子崎岖的小道上,齐知舟推断:“小琴应该有个姐姐,她们年纪相仿。出于某种原因,小琴父母将这个姐姐藏起来了。” 边朗颔首表示赞同。 罗茜茜此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也有个双胞胎妹妹,但她生出来就不正常,头大身子小,像根火柴棒,所以被家里人淹死了。” 齐知舟脑海中浮现出刚进村时看到的那个孩子,患有克鲁宗综合征,畸态明显。 还有昨夜窗外的那个“小琴”,脸上似乎长着很大的一块红色肉瘤...... 齐知舟面色凝重地停住了脚步。 边朗问:“怎么了?” 齐知舟轻呼一口气:“边朗,我有个猜测。” 边朗走到他身前,认真道:“你说。” 齐知舟正要开口,前边忽然一阵骚动。 几人循声抬头望去,远处山道上有一队人正往山上走。 他们装扮怪异,戴着木头做的头冠,手里高举着树枝,正中间的那个人扛着一个竹编笼子。 瞿一宁好奇道:“这是做什么?” 罗茜茜说:“这是比泉村祭拜山神的仪式。” “真瘆人,”瞿一宁抱着胳膊,“那个笼子里的是祭品?祭品是什么?” 罗茜茜说:“我也不知道,我没资格参加仪式。” 齐知舟凝眸看着上山的那行人,忽然瞳孔一缩! 边朗立即问:“知舟,发现什么了?” 齐知舟说:“扛着笼子的那个男人,就是我们进村时那个畸形小孩的父亲。” 边朗顷刻间便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骤然一沉。 第74章 他问:“罗茜茜,你说你的双胞胎妹妹死了,她葬在哪里你知道吗?你们家人祭拜过她吗?” 罗茜茜被问住了:“我妹妹......我妹妹没有尸体啊,我爹妈说是山神把她收走了......” 她说着脸孔变得煞白,不可置信地看向山道上的队伍。 “难道......难道他们的祭品......” “操!”边朗低骂一声,眸光森寒,“走!” 罗茜茜深吸一口气:“我记得路,我带你上山!” 瞿一宁:“我也去!” 边朗声音冷静稳定:“你们留下,万一有什么事,分头行动也好有个照应。” 齐知舟点头:“好。” 边朗看向瞿一宁,手掌按着他的肩膀:“交给你了。” 瞿一宁重重“嗯”了一声。 · 边朗和罗茜茜离开后,齐知舟眼神复杂地看向村子深处。 村道狭窄崎岖、污水横流,低矮的土房像一个个坟包,偶尔有村民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他们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警惕和排斥,仿佛他们是什么不祥的东西。 瞿一宁深吸一口气:“齐教授,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齐知舟笑着说:“我放心着呢。” 离开了边朗,瞿一宁有种失去了主心骨的感觉,但还是强行挺直腰背:“齐教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一宁,小琴爹妈不太对劲,你回去盯着他们,从他们嘴里套点消息。”齐知舟说。 瞿一宁焦急道:“那你呢?” 齐知舟:“我去村派出所找王铁生,他是所长,我去翻一翻村子的档案。” 瞿一宁连忙说:“不行啊齐教授,边哥把你交给我,我不能让你单独行动!” 齐知舟无奈地笑了笑:“王铁生好歹是个有编制的警察,他难不成敢把我怎么样?而且我们两个就这么在村子里闲逛,太惹人注意了,反而更危险。” 瞿一宁皱着眉:“但是......” 齐知舟柔声说:“现在村里最安全的地方,恐怕就是派出所了。我把最轻松的任务派给了自己,你不会有意见吧?” 瞿一宁:“当然不会!” “好,那就谢谢一宁了。”齐知舟笑容和煦,“你自己要注意安全,不要和他们起冲突,知道了吗?” 瞿一宁点点头:“齐教授,那我去了。” 齐知舟:“去吧。” · 齐知舟在原地静静看着瞿一宁离开,随后转身,向着远处山坳前一个半塌的柴草垛走去。 距离柴草垛还有几步远时,齐知舟站定,沉静道:“小琴,你是来找我的吗,我看到你了。” 柴草垛后传来细簌声响。 “昨天晚上是你在敲窗户吗?”齐知舟刻意流露出关切,“小琴,你是不是生病了?别害怕,我可以帮助你。” 柴草垛后的“小琴”猛然站起身,她一只手捂着脸,透过指缝看着齐知舟,眼神带着探究和胆怯。 齐知舟朝前走了一步,笑着说:“小琴,真的是你,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小琴”默不作声,几秒后转身就跑。 比起昨夜的敏捷,现在她明显放慢了速度,显然是要齐知舟追上她。 齐知舟眸光一沉,拔腿追了上去。 第61章 “小琴”像一只轻盈的山鹿,在崎岖的村道间灵活穿梭。她的速度不快也不慢,始终与齐知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她引着齐知舟避开了村里的主要道路,专挑偏僻逼仄、人迹稀少的窄巷。 空气中除了深山特有的潮腐味,还逐渐掺杂了一丝消毒水的气味。 前方一处高耸的山壁脚下,一座刷着斑驳白灰的平房出现在灰蒙蒙的晨光中,门檐下挂着一块褪色塑料牌,上面刻着几个字——比泉村扶贫医疗站。 医疗站侧面有几个巨大的垃圾箱,旁边堆满了废弃药箱和杂物,小琴身形倏地一闪,从齐知舟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齐知舟停下脚步,没有再去追“小琴”。 “小琴”想要甩掉他简直易如反掌,看来这个医疗站,便是小琴要引他来的地方。 齐知舟静静注视着这座位于村子最边沿、依山而建的医疗站,山体的阴影几乎将整座建筑完全覆盖。 他先是整了整因追逐而微微凌乱的衣襟,随后从口袋里取出一副无框眼镜,稳稳架在鼻梁上,同时取出的还有一本巴掌大的软皮便签本。 镜片后,齐知舟眸中的沉郁和肃静一扫而空,俨然一位前来考察调研的年轻学者。 没有丝毫犹豫,齐知舟大步朝医疗站走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刺鼻的消毒水味和陈旧药品的苦涩霉味扑面而来,呛得齐知舟喉头发紧。 室内光线昏暗,几扇小窗蒙了厚厚的灰尘,几缕微弱光束勉强透进来,勾勒出室内的轮廓。 医疗站的布局十分简陋,只放着一张问诊桌和几把歪斜的椅子,桌上放着落满灰尘的血压计、体温枪和一具关节松垮的人体骨骼模型。靠墙立着一整面药柜,玻璃柜门模糊不清,稀稀拉拉摆放着一些基础药品,从包装上看,已经是几年前的旧版了。 “请问有人吗?”齐知舟温声询问,清越的嗓音在空荡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无人回应,齐知舟便往里走去。 医疗站的空间比他预想的要大,被一扇透着冷光的不锈钢铁门分隔成里外两间。 齐知舟试探着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门从里面锁死了。 药柜旁还有一扇不起眼的简陋木门,齐知舟拧开把手,里面是个狭小的休息室,放着一张窄床和一张木桌,同样积了厚重的灰尘,显然许久没有人踏足。 · 就在他转身时—— “嘀!” 一声电子锁解除声响起,不锈钢门自动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后的阴影中。 他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脸上严严实实地覆盖着外科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此刻正直直地看向齐知舟。 “您好,”齐知舟下意识扬起微笑,“您就是周医生吧,我是......” 在对上周医生双眼的霎那,一种强烈的、毫无征兆的熟悉感如潮水般涌来,齐知舟心脏猛地一跳,顿时愣住了。 隔着口罩,齐知舟感觉到对方的身影也微微僵了僵。 很快,周医生回过神,迅速拉上不锈钢门,看着齐知舟说:“你好。” 他刻意压低了声线,嗓音听起来平稳,却又似乎隐隐着某种翻腾的情绪。 “打扰了,”齐知舟走上前,脸上挂着温和有礼的微笑,主动朝周医生伸出一只手,“我姓齐,齐知舟,是一名研究员,来比泉村做一些民俗方面的调研。” 周医生看着齐知舟骨节分明的手,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克制,久久没有伸手回握。 齐知舟神色不变,自然地收回了手。 他环视四周,语气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唏嘘:“这间医疗站条件挺艰苦的,您常驻这里吗?” 周医生看了眼齐知舟,又迅速挪开目光,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一下。 仿佛他再多看齐知舟一眼,就无法抑制内心翻涌的情绪。 “偶尔来义诊,频率不高,一年两次。”周医生顿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显得突兀的问题,“知......齐教授,你还好吗?” 齐知舟显然没想到他会问这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嗯?您说什么?” 周医生眸光闪烁,迅速掩饰自己的失言:“哦,我是说,比泉村比较排外,你是外来人,在这里还适应吗?” “还不错。”齐知舟微笑道,“周医生一直戴着口罩,山里湿气重,不热吗?” 周医生的身体似乎更僵硬了,他抬手虚掩口罩边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以前受过伤,脸上留了疤,后来做了整形修复手术,我不好看。” 齐知舟不再追问,话锋陡然一转:“周医生,您知道村里有个叫小琴的女孩吗?” 周医生眉心瞬间蹙紧,眼神变得异常严肃。 他沉默地点了下头,正要开口说话—— 门外几道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浑厚嗓音:“......这段时间不要节外生枝!” 周医生眸色骤然一沉,低声道:“他怎么来了。” 齐知舟问:“谁?” 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口,周医生急迫地拽过齐知舟,力道大得惊人,不由分说地将齐知舟塞进了问诊桌下! 齐知舟皱着眉:“周医生,来的人是谁......” “千万别出声!”周医生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一字一顿地强调,“千万!千万!” · 木门再次被推开,浑浊的光线涌入。 齐知舟蜷缩在桌下,心脏在胸膛中沉重地跳动。他屏住呼吸,静静听着周医生和来人交谈。 第75章 “您怎么来了?”周医生恭敬地说。 来人是位上了些年纪的老者,严厉道:“我没找到他。” “是吗?”周医生说,“这只是第一天,不用急,总有机会的。” 老者说:“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周医生笑笑:“您多虑了。” 老者冷哼了一声:“你最好别又动什么歪心思,我已经容忍你够多了。再敢破坏我的计划,下场是什么,你应该清楚。” 周医生低声说:“我知道了。” “嘀”的电子解锁声再次响起,不锈钢铁门滑开,老者进了门内。 桌下狭小黑暗的空间里,齐知舟蜷缩着身体,心脏沉闷地跳动。 有一个瞬间,他恍惚中感觉自己回到了十年前的福利院,他被打晕绑架后醒来,也像这样蜷缩着。 他连指尖都不敢动,凝神捕捉着外界的每一丝声响。 笃、笃。 周医生轻轻敲了敲桌脚,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朝齐知舟伸出手。 齐知舟没有抓住他的手,而是抓住了桌脚,借力从桌下钻出。 他还没站稳,周医生紧紧抓住他的手腕,几乎是拖着他快步走向休息室,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立刻走!” 周医生将齐知舟推进休息室,反手关上门,语速飞快:“外面有他的人,从这里出去。” 他的目光定格在天花板角落的一扇方形通风窗上。 齐知舟此时才注意到,周医生在快步行走时有轻微跛足,右腿动作带着不自然的拖沓,似乎有旧伤或是隐疾。 周医生指着通风窗:“上面连着山道,位置偏僻,你小心点绕一绕就能下山。” “刚刚那个人到底是谁?”齐知舟定定看着周医生,心中疑云如浓雾般翻涌,“......你又是谁?为什么要让小琴把我带到这里?” 周医生避开齐知舟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嘶哑和深切的忧虑:“你不该来比泉村的......能离开就快些离开,在村里一定不要落单。” 他不再多言,迅速搬过那张积满厚灰的木桌,粗暴地推到通风窗下方。 桌子摇摇晃晃,周医生示意齐知舟踩上去。 齐知舟依言踏上桌面,但桌面到通风窗的距离比他预想的要高,即使他踮脚伸手,指尖离窗框仍差了一大截。 周医生没有丝毫犹豫,紧跟着踩上桌面。他在齐知舟身后站定,双手抱着齐知舟的小腿,将齐知舟托了起来。 齐知舟在瞬间的错愕之后,心头掠过一丝极其怪异的熟悉感:“你......” “快!”周医生声音微微发颤。 情势紧急,齐知舟猛然回神,双手猛力推开窗户 “砰!” 灰尘和碎屑簌簌落下,金属窗框发出巨大声响。 医疗站外守着的人听见响动,进来拍了拍休息室的门,喝问道:“什么动静!” 周医生回道:“没事,我不小心踢到桌子了。” 齐知舟双手扒住粗糙的窗框边缘,奋力向外攀爬。 就在他整个身体即将脱离窗户时,齐知舟回头看了一眼周医生。 周医生从白大褂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递给了齐知舟,用口型无声地说道:“知舟,一定要安全。” 他的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难以解读的情绪,有关切,有急迫,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和决绝。 这个眼神如同惊雷,毫无预兆地劈进了齐知舟的意识深处。 脑海中忽然“嗡”一声巨响,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席卷了他,他死死盯着身下那双眼睛。 齐知舟不受控制地颤抖,胸膛剧烈起伏。 他垂下一只手:“......是谁?你是谁?” “走!”周医生猛地拍开他的手,“快走!” · 齐知舟走后,周医生仍旧踩在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上。 天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一道光束将他笼罩,周身围绕着细微的浮尘。 外面人敲了敲门:“先生,我进来了。” 周医生笑着说:“进来吧。” 休息室的木门被打开,一个青年站在门边:“先生,他走了吗?” 青年穿着长袖长裤,领口里依稀能看见泛着冷光的鳞片,赫然是当时那个伪装出出租车司机袭击齐知舟的人! “阿奇,”周医生长叹了一口气,“我终于看见知舟了,终于又站在他面前了。” 阿奇动了动嘴唇,但没有出声。 “知舟很好看,对吗?”周医生微微眯起双眼,“阿奇,没有人能取代知舟。” 阿奇握了握拳:“先生,我也有基因耐受体,我也可以做基因容器。” 周医生摇了摇头:“阿奇,知舟是完美的。” 阿奇难堪地垂下头,他并不完美,他不是完全的耐受体,无法百分百代谢掉实验药剂。 “如果说知舟有什么不如你的瑕疵,”周医生睁开眼,“那就是知舟并不爱我。” 阿奇猛地跨上前一步:“先生,我是爱你的,我完全服从你!” 周医生从桌上跳下来,这一下让他的右脚承受了钻心的痛楚,他却很享受这种疼痛。 “知舟马上就会爱我了,”周医生罔顾阿奇的剖白,“爱我会成为他的本能,他没有办法抗拒。” · 齐知舟踉踉跄跄地绕出山道,重新踏入比泉村令人窒息的灰白色调中。 他脑中一片混沌,后颈处有个地方突突狂跳,每搏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痛楚。 事实上他的自制力已经强大到了近乎非人的程度,但此刻他却发现他似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意识。 他右手用力掐着左手虎口,试图集中精神,但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变形。 崎岖的道路变成福利院外那条平整的山道,破落的土房像燃烧的纸片般摇曳不定,目光警惕的村民们化作烈火中孩子们被灼烧的身躯...... “齐知舟!” 一声暴喝响起,骤然撕裂了这片光怪陆离的混沌。 齐知舟浑身一震,意识清明了片刻,他循声望去,边朗正朝他狂奔而来。 边朗脸上有种近乎狰狞的惊惶,额角和脖颈青筋暴起,满头热汗,身上那件深色冲锋衣被汗水浸出大片痕迹,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剧烈起伏的胸膛轮廓。 “你他妈是不是疯了!”边朗几乎是咆哮着吼出这句话,声音嘶哑得变了调,“为什么要单独行动!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齐知舟看着面前的边朗,意识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驱使着他放下所有不安靠在边朗怀里,另一半却拽着他远离边朗。 “你要是出什么事,你要是......”边朗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隐隐的血腥气,“齐知舟,你想过我吗!” 他双手抓住齐知舟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将齐知舟的骨头捏碎。 齐知舟定定地看着边朗,瞳孔略微有些涣散,嘴唇动了动:“边......” 边朗觉察到了不对,他抓着齐知舟肩膀的手松了松,一只手急切地捧住齐知舟冰冷的脸颊:“知舟,看着我!别怕,你看着我,发生什么了?告诉我,我在这,不用怕了。” 齐知舟目光落在边朗双眼的那片区域。 很像,但又有微妙的差异。 他心脏如同擂鼓般剧烈跳动,心底有个声音在喊“边二”,但那个声音被困住了,无论如何都无法让边朗听见。 齐知舟仿佛成为了一具提线木偶,他的身体、想法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全身灼烧般发烫,后颈处尤甚,齐知舟看着面前的边朗,用颤抖的嗓音说:“边策......” 边朗浑身一震,捧住齐知舟脸颊的手垂落,他难以置信地后退半步:“齐知舟,你叫我什么?” 齐知舟眼睫抖动,微微张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边二,我叫的是你啊,边二,边二,边二...... 边朗眼底浮出血丝,他双手叉腰,仰头长呼出一口浊气,而后转身背对着齐知舟。 “齐知舟,我还要怎么做,”边朗的声音因为强行压抑而变得无比沙哑,喉咙里仿佛揉进了一把粗粝沙石,“你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喊的才会是我的名字?” 齐知舟整个人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撕扯着,他看着面前边朗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酸痛。 这种痛不来自于身体,却更甚于他此刻感受到的一切生理上的疼痛。 也许是潜意识中笃定边朗会接住他,齐知舟一路撑着走到了这里,终于撑不住了。 他眼前一黑,脚底猛地一晃,而后跌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中 第62章 即使浑身上下承受着被撕裂般的痛楚,齐知舟残存的感知认出了这个怀抱。 坚实、滚烫,带着剧烈的心跳和山风的气息,是边朗。 这个认知像一股微弱但无比执拗的暖流,冲破了他意识中某个冰冷的桎梏,让他本能地瑟缩一下。 第76章 “没事了,没事了,”边朗稳稳抱住他,一下下轻拍他的背脊,“知舟,没事了......” 齐知舟抓住边朗的衣摆,用力到指骨泛白,嗓音异常嘶哑:“边二......” “怕什么,不是在这呢吗。”边朗垂头贴在齐知舟耳边说,“在呢,我在这。” 齐知舟滚烫的额头抵着边朗侧颈,烫得边朗心尖都在抽搐。 “齐教授!”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瞿一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齐教授,终于找到你了!” 瞿一宁整个人狼狈不堪,看到齐知舟脸色苍白如纸的样子,巨大的自责瞬间将他淹没,眼眶“唰”的红了。 “齐教授你没事吧?都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去的,都怪我!”瞿一宁语无伦次,想伸手去搀扶齐知舟,但又觉得现在的齐知舟碰一下就会碎掉,只能跺着脚干着急,“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 瞿一宁慌得不行,除了说“对不起”也不知道还能做些其他什么。 “边哥,对不起,都是我没听你的话,都怪我......我连齐教授都看不好,我太没用了......” 边朗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瞿一宁:“回去再跟你算账!” 瞿一宁被这一眼吓得浑身一哆嗦,剩下的道歉噎在喉咙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哽咽。 边朗不再看他,调整姿势将齐知舟稳稳背了起来,朝着小琴家的方向走去。 瞿一宁重重抹了一把脸,拔腿追了上去,警惕地跟在边朗身后,隔绝周遭村民们投来的充满探究的目光。 · 罗茜茜在小琴家门口焦急踱步,看到齐知舟回来,眼泪立刻掉了下来:“知舟哥,你哪里不舒服啊,是不是受了什么伤啊......” 虽然后颈的灼痛依旧剧烈,但齐知舟此时已经清醒了不少,他对罗茜茜扯出一个笑容:“茜茜,我没事,也没有受伤。” “还说没事!”罗茜茜又心疼又着急,把火气撒在了瞿一宁身上,用力捶打瞿一宁的胳膊,埋怨道,“都怪你,都怪你没看住知舟哥!你怎么当警察的!要是知舟哥出什么事,我跟你没完!” 瞿一宁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任由罗茜茜捶打,垂着头沉默不语。 齐知舟皱着眉,声音带着一丝严厉:“茜茜!” “行了,别闹了。”边朗此时开口,他音量并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过来搭把手。” 他轻手轻脚地把齐知舟放到床上,罗茜茜赶忙把枕头放正位置,又拉过被子给齐知舟盖上。 瞿一宁慌忙跑着去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齐知舟面前:“齐教授,你喝点水。” 齐知舟哭笑不得:“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又不是玻璃娃娃。” “是我做错了。”瞿一宁吸了吸鼻子,“都是我不好。” “你没有错,是我支开你的。”齐知舟接过水杯,低头抿了一口,不慎被水呛到,躬身咳了起来,“咳咳咳......” 边朗条件反射地跨步上前,抬起右手想拍拍他的后背。然而,就在指尖即将碰触到齐知舟单薄背脊的前一瞬,他伸出的手臂僵在了空气中。 他喉结滚动,想起刚才齐知舟意识涣散时,无意识脱口而出的那一声“边策”。 一股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攫住心口,边朗动了动指尖,那只抬起的手最后仍是垂落回身侧。 齐知舟咳得眼角发红,他抬眸时恰好将边朗瞬间的僵硬纳入眼底。 他握着水杯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余光瞥见边朗手背上有道浅浅的划痕:“受伤了?” 齐知舟伸手想查看边朗的伤口,边朗却将那只手插进口袋:“在山上被杂草划的。” “......” 他们中间仿佛竖起了一块无形的坚冰,房间里空气都变得紧绷。 瞿一宁和罗茜茜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 · 齐知舟偏开目光,强行压下心头翻涌的纷乱情绪,率先开口打破凝滞的气氛:“对了,山上情况怎么样?他们祭祀山神的祭品......到底是什么?” “我们以为会是那个畸形的小孩,”罗茜茜也很意外,“没想到是一头猪,已经断气了。” 齐知舟凝眉,看向边朗,再次询问道:“猪?” 边朗没有回视齐知舟,淡淡“嗯”了一声。 罗茜茜继续补充道:“知舟哥,当时情况很紧张。我们追上祭祀队伍的时候,他们正要把装着祭品的笼子扔到山谷里。边队长冲上去拦住他们,那些村民一下子全部围了上来,个个都凶神恶煞的,说我们耽误了祭祀的时辰,要遭报应!看他们那架势,恨不得把我们俩也一起扔下去。”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罗茜茜仍然心有余悸。 齐知舟抿了抿唇:“后来呢?” “后来边队长直接亮明了身份,和他们僵持了好一会儿,他们实在拗不过我们,才把笼盖打开,让我们看了一眼。” 齐知舟问:“看清了吗?除了一只猪,没有别的了?” 罗茜茜笃定道:“看清了,我当时戴了个头戴式的微型相机,偷偷拍了照,知舟哥你看。” 她调出照片递到齐知舟面前,瞿一宁也凑上来紧张地看着。 照片是匆忙中抓拍的,光线昏暗,角度也不好,竹编的笼子里一片模糊的暗色。但仔细辨认,确实能看到一团覆盖着粗糙鬃毛的物体,以及一只已经僵直了的猪蹄。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头死猪。 罗茜茜满脸无可奈何:“那些村民人数众多,而且情绪越来越激动,我们实在无法再阻拦,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边队长权衡了一下,只好让他们继续完成祭祀仪式,把笼子扔到了山谷里面。” 齐知舟盯着那张模糊的照片,眉头紧锁。 比泉村对山神如此敬畏,一场祭祀仅仅用一头死猪作为祭品? 齐知舟略一思忖,再次看向边朗,说道:“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 边朗颔首,嗓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疏离:“确实还有诸多疑点,我会继续查。” 齐知舟微微坐直身子:“等吃过午饭,我和你们一起去。” “不用。”边朗拒绝得干脆利落,“你留下来休息。” 齐知舟抬眸看着他:“边朗,我已经没事了。” 桌上有一面老式的塑料圆镜,边朗拿起镜子扔给齐知舟,冷声道:“你自己看看,脸色白的像鬼,这也叫没事?” 齐知舟没有看镜中的自己,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妥协道:“好,我不去。” “茜茜,下午你和我出门。”边朗看向瞿一宁,说道,“你留下来看着他。” 瞿一宁欲言又止地动了动嘴唇,眼神在边朗和齐知舟之间徘徊,最终什么也没敢说,只是点了点头。 “我不用人看着,你让一宁也去。”齐知舟说,“我知道你担心我再擅自行动,我保证不会离开这间屋子。” 边朗几步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靠在床头的齐知舟。 窗外天光正盛,边朗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齐知舟完全覆盖其中。 “齐知舟,你的信用在我这早就破产了,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的保证吗?” 齐知舟眉心蹙起,眼中掠过一丝无奈:“边朗......” 边朗抬手打断他,那是个极其强硬的姿势:“我出去抽根烟。” 他才转身走出两步,便听见齐知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边朗,站住。” 边朗脚步不停。 齐知舟用一种近乎叹息的语调说:“边二,你不听我的话,我会很伤心的。” 这句话仿佛一句咒语,瞬间将边朗带回了十多年前。那时的齐知舟还是小少爷,没少对他说这句话,语气或是发狠或是撒娇,却总是能让边朗毫无招架之力。 边朗脚步一顿,随即自嘲地笑了笑。 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还是那么没出息,轻而易举就能被齐知舟拿捏。 “一宁,茜茜,”齐知舟恢复了惯常的沉静,言简意赅地说,“你们先出去。” 瞿一宁和罗茜茜哪敢说话,如蒙大赦般退出了房间,把木门轻轻带上。 · 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齐知舟和边朗两个人,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齐知舟打破沉默:“边朗,你在生气。” 边朗背对着齐知舟,背影像一块冷硬的山石。 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齐知舟,我不该生气吗?” “你情绪的问题稍后再解决。”齐知舟看着他的背影,“现在就事论事,你不该让一宁留下来看着我。他冒着危险和你进山,不是为了干看守这样毫无价值的事情。把他留在这里,只会浪费他的能力。” 边朗的身影纹丝不动。 “错不在他,只在我。”齐知舟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晰,斩钉截铁地说,“而且边朗,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只要我真的想支开他,就一定会成功。今天早上和我在一起的就算不是他而是你,只要我想,一样可以脱离你单独行动。” 第77章 这番话冷静客观,毫无破绽,边朗找不出任何能够反驳的缝隙。 也正因如此,才让边朗陷入更加难熬的焦灼,一种巨大的挫败感将他紧紧笼罩。 即使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齐知舟依然能够保持绝对的理智和缜密,他的失控失态和狼狈更加成了一场笑话。 边朗转身盯着齐知舟:“好,你说服我了。” 齐知舟看着边朗满是血丝的双眼,平静地陈述道:“你还在生气。” 边朗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笑意丝毫不及眼底。 他猛地向前跨出一步,一只脚屈膝抵着床沿,另一只脚撑住地面。 这个姿势使得他像一张拉满的弓,极具侵略性,齐知舟的呼吸停滞了一拍。 边朗俯下身,两指捏着齐知舟的下颌,语调中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现在是不是该解决我情绪的问题了,齐知舟。” 齐知舟的下颌被捏得发疼,但他没有丝毫挣扎。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齐知舟。”边朗呼吸略略急促。 齐知舟表情镇静如常,只是眼睫轻颤了两下。他将手伸进边朗的冲锋衣口袋,准确地摸出烟盒,看也没看反手一甩,烟盒被扔出了窗外。 齐知舟说:“边二,我不喜欢你抽烟。” 边朗问:“还有呢?” 齐知舟抬手,指腹轻轻碰了碰他手背上的划痕:“不喜欢你受伤。” 边朗喉结滚动,死死盯着齐知舟近在咫尺的双眼,仿佛这样就能从中分辨出一丝真心:“还有。” 齐知舟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的目光缓缓上移,最终落在边朗紧拧的眉间。 他冰凉的手指极其缓慢的抚过那里深刻的褶皱,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不喜欢你生气。” 边朗的脸颊逼近齐知舟:“那你喜欢什么。” 齐知舟注视着边朗的双眼,他知道边朗期待听到什么样的回答,他一直都清楚。 短暂的僵持后,边朗低骂一声,手指发力,抬高齐知舟的下颌和他接吻。 这个吻并不缠绵,甚至可以算得上凶狠。 唇齿纠缠间,边朗含混地发出命令:“齐知舟,叫我的名字。” 齐知舟的声音破碎而模糊“......边朗。” 边朗笑了一声,发狠地碾着齐知舟的唇瓣:“再叫。” 齐知舟仰着头,艰难地发出音节:“唔......边朗。” 山风灌进房间,齐知舟旁光瞥向敞开的窗户。 似乎是不满齐知舟片刻的分心,边朗伸长手臂“啪”地关上窗:“齐知舟,你是谁的,说你是谁的。” 齐知舟战栗的不成样子:“边二,边二啊......” 边朗浑身一僵,几乎是呢喃着说:“真是要死在你手里了。” 第63章 罗茜茜和瞿一宁把午饭端到了房间里。 小琴穿着红色裙子,扎着两条羊角辫,带着塑料hello kitty发夹,鲜艳得与比泉村有些格格不入。 小姑娘在房门口探头探脑,脆生生地问:“我妈叫我来问下,你们干嘛不出来吃饭啊?教授哥哥怎么又躺下了?” 边朗单手撑着门框,高大的身形将小琴好奇的视线挡住了大半:“教授哥哥身体不舒服。” 小琴眨巴眨巴漂亮的杏眼,踮起脚尖努力往里瞧:“哪里不舒服?我妈屋里有药片。” “没事,他休息休息就好了。”边朗摆摆手,“玩儿去吧。” “我才不玩儿,”小琴手指头绞着垂在肩膀两侧的小辫子,“我妈不让我和村里那些孩子玩儿。” 边朗问:“你妈管你管这么严?你这年纪,不出去玩儿干嘛,学习啊?” “我也不学习,我不喜欢上学。”小琴昂起头,像一只高傲的天鹅,“我以后要出国!” “哟,”边朗乐了,弯腰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小琴的脑袋,鼓励道,“小姑娘挺有想法。你想出国,那更得好好念书。多学点本事,考个好大学,或者学门实实在在的手艺,以后靠自己走出去。” 小琴一脸天真无邪,仰头瞅着边朗:“不用那么麻烦啊,我长得这么漂亮,本来就可以出国的。” 边朗从这话中咂摸出了些不对劲:“谁告诉你的?” “山神大人说的,我们这里都是这样的。我要和有钱人结婚,一个月拿好几万块,你知道好几万是多少钱吗?”小琴一本正经的样子像个小大人,她伸出细嫩的手指,煞有其事地算着,“小卖铺的拍拍卡三毛钱一张,好几万能买多少张啊?你能帮我算算吗?” 她脸上满是憧憬,好像“和有钱人结婚”和“三毛一张的拍拍卡”是能够轻易置换的。 边朗脸上的笑意凝固:“谁跟你说的这些屁话,别相信。” “你懂什么!”小琴脸蛋涨红,不高兴地撇着嘴,“你又不是我们这的人,我不和你讲话了!” 她伸长脖子往里看了眼齐知舟,然后对边朗做了个大大的鬼脸,转身就跑了。 边朗盯着她的背影,眉头锁得更紧。 罗茜茜对这一切显得有些麻木,解释道:“这地方就是这样,女孩就是赚彩礼的工具,十三四岁嫁人,再大点就生孩子。” 边朗摇摇头,嗓音带着寒意:“恐怕不止如此。” 齐知舟此时轻声道:“先吃饭吧。” 边朗关上房门,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出去鬼混一早上都干什么了,没人请你吃饭啊?” 齐知舟无奈道:“边朗,我饿了。” “给老子饿着!”边朗看了眼齐知舟虚弱的脸色,恶声恶气地说,“......吃饭!” · 瞿一宁弄了张小桌板支在床上,把几碗清汤寡水的面条和两碟咸菜往上边摆,特地挑了碗热气最足的面条推到齐知舟面前,殷勤地说:“齐教授,你身体不好,别下床了。” 边朗抱着胳膊靠在门板上,开腔嘲讽:“大少爷下乡微服私访来了?吃个饭都要人端到床上伺候着?” 瞿一宁赶忙扯了扯边朗的衣摆,压着声音急道:“哥你少说两句!齐教授身体不舒服,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好听个屁!”边朗嗤笑,“擅自行动,目无纪律,毫无纪律,我不抽他都算轻的了。” 罗茜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知舟哥,我听说有些男人啊,追你的时候鞍前马后的特别热情,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追到手了就不上心了。这有些人呢,连追都没追上呢,就原形毕露了,啧啧啧好可怕啊!” 作为边朗和齐知舟最大的cp粉,瞿一宁立即跳出来捍卫自家师兄:“我哥可不是那种人!我哥最靠谱了!” “啊对对对,”罗茜茜白眼就快翻到屋顶上去了,“你家哥哥快三十了还是大男孩一枚,你赶紧抱走你哥哥不约不约,让你哥哥独美独美去吧。” 这一通叽里咕噜说的到底是什么,瞿一宁并没有听懂,反正不是什么好话:“刚才齐教授还白的和纸似的,和我边哥单独待了一会儿,你看现在!脸蛋红扑扑的,气色多好啊!还有那嘴唇,嘟嘟的,水润润的!这不都是我边哥照顾得好,把齐教授哄得开心了的功劳?” “放屁!”罗茜茜高八度反驳,“知舟哥本来皮肤就白,现在脸红都是被你哥气的!” 瞿一宁据理力争:“那嘴巴嘟嘟怎么说?开心了才嘟!” 罗茜茜冷笑:“你开心的时候嘴巴嘟嘟啊?生气了才会嘟,嘟得能挂夜壶!” 嘴唇明显红肿、舌尖还残留着细微刺痛感的齐知舟:“......别吵了,吃饭吧。” 罪魁祸首边朗一脸事不关己,懒洋洋地抬头研究天花板。 · 齐知舟嘴上说着饿了,但挂面没吃几根,就把碗放下了。 罗茜茜关切道:“知舟哥,是不是不合你胃口?我去给你炒两个鸡蛋吧,很快的。” “省省吧,大山沟里养只鸡攒两个蛋不容易,”边朗大口吸溜着自己碗里的面,凉飕飕地说,“别祸祸人那点家当了。” 罗茜茜抓紧一切机会说边朗的坏话:“知舟哥,你看他!” 齐知舟微微摇头,平和道:“茜茜,我已经饱了。” 边朗瞥了眼齐知舟碗里基本是原封不动的面条,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更冲了:“猫都吃得比你多。” “死条子,”罗茜茜用筷子敲了敲桌板,“能不能好好说话!” 瞿一宁也有点看不下去了,帮腔道:“边哥,你太凶了......” “闭嘴,吃你们的面条去!”边朗语气硬邦邦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摔,霍然起身。 瞿一宁以为边朗愤而离席,赶忙劝解道:“哥别生气!不至于,真不至于啊哥......” 齐知舟安静地坐着,目光落在边朗身上,眼底非但没有恼怒,反而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笑意。 边朗并没有往外走,而是拿起登山包,从里面掏出一堆速食汤包,翻了翻,挑出一包紫菜蛋花口味的。 第78章 接着,他拎起开水壶走回来,动作粗鲁,把汤包一股脑倒进齐知舟的碗里,再倒进热水,浓郁的鲜香瞬间飘满整个房间。 边朗拿筷子搅和几下,原本清汤寡水的面条立刻过上了油润汤汁,紫菜舒展开来,蛋花也漂了上来。 瞿一宁馋得直咽口水,腆着脸问:“哥,你还有这好东西啊?能赏我一包吗?” 边朗搅拌着面条,冷冷瞥了瞿一宁一眼:“我喂猫的,你是猫吗?” 瞿一宁为了口吃的,脸都不要了:“是啊是啊,哥我是猫,喵~喵~喵!” 边朗咧嘴一笑,抬手给了他一个脑瓜崩:“你哥我专虐猫。” 瞿一宁委屈:“那你怎么不虐齐教授!” 边朗又给了瞿一宁个脑瓜崩:“他是名贵品种,你是吗?” 瞿一宁捂着脑门,幽幽道:“你直说你是给齐教授带的不就得了......” 面条拌好了,边朗把碗“砰”地放到齐知舟面前:“吃吧,猫。” “谢谢。”齐知舟看着碗里的面条,有些苦恼,“......太多了,我吃不完。” 边朗恶狠狠地说:“吃多少算多少,剩下的给我!” · 午饭后,边朗计划由罗茜茜带路,再去趟早晨村民们祭祀的山壁。 瞿一宁挺直腰板:“边队,那我呢?” “刚才王铁生找人来传话,说他下午有空,可以带我们去村里走访,你跟他去。”边朗分析道,“我估计是有村民和他告状了,说我们这群外乡人多管闲事,差点坏了他们孝敬山神。” 瞿一宁点头:“好。” “记住,你是个来采风的大学生,别透露警察身份。”边朗严肃道,“王铁生是这里的土皇帝,在村里很有分量,你跟紧他就不会出事。” 瞿一宁有点懵:“边哥,为什么我要装成大学生?你不也直接亮了警察身份吗?” 边朗头也不抬地检查配枪:“少废话。” 齐知舟温声解释道:“一宁,你和他不一样。” 瞿一宁更困惑了,看着齐知舟:“哪里不一样?” 齐知舟抬眸,微笑着说:“一个人的经验是能够看出来的,你面相青涩,一看就是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这里的村民对‘警察’身份非常敏感,一旦起了冲突,你的处境会非常危险。藏好你的警察身份,对你是一种保护。至于边朗......” 后面的话不用齐知舟说,瞿一宁也明白了。 至于边朗,他只要站在那里,本身就是一种威慑,想藏也藏不住。 边朗上弹夹的动作一顿,下颌线绷紧,抬眸与齐知舟的目光猝然相接。 齐知舟笑看着他,天光勾勒出他的侧影轮廓,漂亮得不太真实。 边朗喉结滑动一下,轻哼一声说:“你倒是看得清楚。” · 齐知舟被强制要求留在屋里休息,边朗担心他又擅自行动,一动不动地盯着齐知舟。 “我保证,”齐知舟举起右手,“我不会自己出去。” “撒谎成性,不值得信任。”边朗面无表情,“把你那猫爪子收了。” 齐知舟放下手,无奈道:“边朗,我都这样了,就算我真的想出去,也是有心无力。” 边朗还是很不放心,扶着下巴琢磨半晌,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手铐。 齐知舟:“......边队长,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边朗一锤定音,“把你拷在床上,你要有本事带着床跑,我也就认了。” 齐知舟哭笑不得:“我口渴了要喝水怎么办,我要去厕所怎么办?边朗,我不可能不下床。” 边朗沉默半晌,将手铐收了起来。 齐知舟总算松了一口气。 “齐知舟,我没开玩笑。”边朗目光沉郁,大掌一把扣住齐知舟的后颈,猛地将他拉向自己,“你要是再敢单独行动,我就......” 齐知舟抬眸看着边朗,嗓音轻柔:“你就......?” 边朗被他这一眼看得心神荡漾,但下一秒就在心里痛斥自己实在是没出息。 边朗泄愤似的在齐知舟嘴唇上咬了一口,咬牙切齿地说:“我就......死你。” 中间那个字眼实在是过分粗俗,边朗刻意压低了声音,粗声粗气地说。 齐知舟呼吸微微一滞,旋即轻笑出声。 “笑什么?不相信?”边朗野兽般直白的目光在齐知舟脸上游移,嗓音又低又哑,“齐知舟,你有本事就试试。反正这件事我在梦里已经做过无数次了,把你拷在床上,除了我谁也见不到,除了叫我的名字什么也干不了,咬我咬得很\/紧,求着我让我给你。” 第64章 扶贫医疗站的休息室里,周医生仰头看着天窗,久久凝视着齐知舟离开的方向。 他清俊的侧脸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有些模糊,双眼充斥着近乎狂热的专注。 老者推门进来,阴沉着脸,质问道:“戏演完了?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周医生缓缓收回目光,站下口罩,露出那张与边朗乍看极为相像,但气质却迥然不同的脸:“没什么,场景重现罢了。您也清楚,共生基因靠强烈的情绪刺激来驱动,还有什么能比复现当年那一幕,更能唤醒知舟身体里的种子呢?” 老者冷哼一声,对此不置可否。 周医生笑容温和但偏执:“只有我才是知舟的英雄,只有我才配成为他唯一的爱人。十年前是这样,现在也不例外。” 老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中满是鄙夷:“英雄?你差点害死知舟两次,你有脸说你是知舟的英雄?” 周医生的温和笑容僵了一瞬:“二叔,我这么爱知舟,我怎么可能会害知舟?” “爱?!”老者抬手打断他的辩解,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十年前,基因实验的事情败露,我安排好了一切后路,本打算烧毁福利院后就带你和知舟离开。你冒充我的名义,让洪吓春那个蠢货把知舟绑到福利院,知舟差点被烧死!” “带我和知舟离开?”周医生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寒光,“二叔,您当时如果把我和知舟一起带走,那知舟岂不是就知道,我早已参与了你的计划。我绝不能在知舟心里留下任何污点!” 说到这里,周医生微微有些激动。 他儒雅的笑容显得有几分残忍:“我那么做,是为了在知舟骨头里刻下一个烙印,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我。只有这么做,我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我们掌控知舟最好的筹码。” 老者怒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知舟真的死在那场大火里怎么办!” 周医生毫不犹豫脱口而出:“那我就和他一起死,倒也算是圆满。” 老者冷笑:“你以为我在乎你的死活?知舟绝不能死,知舟是天生的基因容器,是完美的基因耐受体,懂吗?” 周医生低笑出声,笑声中满是疾风:“二叔,说到底,你也并非关心知舟的死活。你关心的,只有你宏伟的‘涅槃计划’。” 老者脸色铁青:“十年前的事暂且不论,星雾山上那一次呢?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亲手把知舟推下了楼顶,推到了河里!这就是你说的爱知舟?” 周医生瞬间浑身僵硬,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更深的阴霾取代:“那是意外。” “意外?你处心积虑控制徐波,先是让他跟踪知舟,扰乱知舟的心绪,又让徐波引开边朗,接着精心策划了齐明旭的绑架案,”老者嗤之以鼻,“一环扣一环,你谋划的那么缜密周全,最后关头居然出现这么大的意外?” “那是因为边朗!”周医生忽然时空,狠狠一拳砸在桌上,儒雅的面庞因为嫉妒和怨恨而变得扭曲,“我以为这次我够快了,我可以赶在他前面,从洪吓春手里救下知舟,顺理成章的和知舟相认。但是阿朗......边朗!边朗比我更快,当时我没有时间了,如果不推知舟下水,那么边朗一定会发现我!我十年的等待就会全部功亏一篑!” 周医生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老者冷冷看着他:“你口口声声说爱知舟,也不过如此,你随时能让知舟去死。” “不!不是的!”周医生像是被踩到了痛点,脖颈绷起青筋,一遍遍地重复,“我爱知舟,我爱知舟,我一直都爱知舟......” “够了!我不想听你说这些废话!”老者厌烦地打断,“现在怎么收拾这烂摊子?边朗已经盯上了村子,你比我清楚他有多难缠!要是一开始就按我说的做,直接用强把知舟绑走,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 周医生的情绪渐渐平复,他抹了抹脸,再次抬眸时,脸上神经质的疯狂已然消失不见,又恢复了温和俊雅。 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白大褂,嗓音极其平稳:“二叔,稍安勿躁。阿朗是我的弟弟,我和他一母同胞,血脉相连。我生来就了解他,只要找准他的弱点,解决他并不是什么难题。” “麻烦是你惹出来的,你最好给我把事情办好!”老者拂袖而出,解锁那道不锈钢门,身影迅速没入门后的空间。 第79章 周医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他伸手轻抚木桌上那道被他砸出来的裂痕,神情似是痛苦,又似是欢愉。 “阿朗,你为什么总要和我抢呢?健康的是你,强壮的是你,光明正大活着的是你,被知舟爱着的是你,怎么总是你?” 他的最后一声叹息没入飞舞的尘灰里。 “阿朗啊......” · 齐知舟独自留在房间里,从枕头下取出他藏起的那张纸条。 是那个周医生塞给他的,应当是要给他什么线索或是提示。 齐知舟展开纸条,上面写着“progenitor-2”。 “2”这个数字写得很有特点,最后一笔不是平直的线,而是一条起伏的波浪线。 progenitor-2? 这是什么意思?符号?密码?还是......某种试剂的名称? 小琴这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间门口,齐知舟收起纸条,笑着说:“小琴。” “教授哥哥,”小琴扒着门框,直直地盯着齐知舟瞧,“你好些了吗?” 齐知舟说:“好多了,谢谢小琴关心。” 小琴晃了晃脑袋上的羊角辫,怎么看都觉得教授哥哥真好看,和神仙似的,说话声音也好听,柔柔的像缎子。 齐知舟问:“怎么一直看着我?” “你好看啊!”小琴脱口而出,很快便感到害羞,捂着脸不说话了。 齐知舟失笑,他起身下床,走到门边拍了拍小琴的脑袋:“我在床上躺得有些无聊,你能带我玩吗?” 小琴喜出望外:“好啊好啊!” 但很快,她又苦恼道:“我爸妈不让我找你们玩,也不让我和你们说话。” 齐知舟看了看外面空荡荡的院子:“他们不在家?” “我爸去打猪草,我妈去河边洗衣服了。”小琴说,“只有我在家。” 齐知舟弯腰,对小琴眨了眨眼,悄声说:“那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 小琴双眼一亮,拍手道:“对啊,我爸妈不在家,我们就可以一起玩了啊!” 齐知舟牵起她的手走到院子里,角落堆着劈好的木柴,几只瘦骨嶙峋的鸡在泥地里刨食。 “小琴,”齐知舟拿出便签本和一支笔,“我们一起画画,好不好?” “画画?”小琴有些不好意思,“我不会画画呢。” “没事,我先画。”齐知舟翻开便签本,几笔勾勒出一只昂首挺胸的白天鹅,“这是什么?” “白天鹅!真好看!”小琴惊叹道,又抬起下巴骄傲地说,“没有我好看!” 齐知舟做出思索的模样:“嗯......有了白天鹅,还要画什么呢?” “丑小鸭!”小琴喊道,“白天鹅和丑小鸭是双胞胎!” 双胞胎? 齐知舟眉心一凝,他不动声色地勾出一只小鸭子:“你说的丑小鸭,是长这样吗?” 小琴歪着脑袋瞅了瞅,撅着嘴说:“有点不一样。” 齐知舟将笔递给她,声音轻柔,带着鼓励的意味:“小琴,那你来画一个。” 小琴握笔的动作笨拙又生疏,她在小鸭子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然后飞快划动笔尖,把那个圆涂得一团黑。 齐知舟意识到了小琴画的是什么,心头微微一沉。 “小琴,”齐知舟轻声问,“这就是丑小鸭吗?” “对啊!丑小鸭就是这样丑丑的。”小琴点头,指着便签本上那个黑乎乎的一团,口吻无比天真,“丑小鸭脸上这个是红色的,教授哥哥,你有红色的笔吗?” “没有,”齐知舟温声问,“小琴,丑小鸭会怎么样?” “丑小鸭是山鬼,没人要的丑小鸭就会被山神吃掉的。”小琴轻盈地转了个圈,红色的裙摆飞扬,“我是白天鹅,我以后要出国呢!” 齐知舟波澜不惊地合上便签本,看着小琴快乐的模样,眸底幽深如寒潭。 · 另一边,边朗在罗茜茜的带领下,再次来到了早晨举行祭祀的地方。 山风呼啸,吹得罗茜茜睁不开眼,她眯着眼向下看,山谷深不见底,连光线都被完全吞噬,更不用提被推下去的竹笼。 “这怎么找?”罗茜茜脸色发白,“底下不知道有多深。” 边朗先是拿出手机试了试,果不其然,没有丝毫信号。 接着,他利落地从登山包中拿出一个军用定位仪,记录下这里的经纬度和海拔高度。 罗茜茜看着他沉稳的操作:“这是干什么?” 边朗冷静地说:“记下位置,回头让专业的人去下边看看。” 罗茜茜眉头紧锁:“可是祭品不就是死猪吗,这么多年肯定都是这样,一大堆烂肉有什么可看的。” 边朗没有解释,默不作声地走到山壁边,蹲下身仔细查看边缘处的岩石和泥土。 他伸出手指,捻了捻几处不起眼的暗色污渍——是凝固的血迹。 边朗眸光幽深,在腰上套上登山绳,另一头牢牢捆在一棵粗壮大树上,反复拽拉确认了牢固度后,对罗茜茜说:“在这等我,注意安全。” 罗茜茜惊呼:“你要干什么!” 她话音未落,边朗双脚蹬着山壁一跃而下! “边朗!”罗茜茜吓得心脏漏了一拍,连忙扑到山壁边。 好在边朗并没有坠落下去,凭借着惊人的核心力量,他手脚并用,壁虎般攀附在几乎垂直的崖壁上,向下方攀爬了一段。 罗茜茜心惊胆战:“疯了疯了......你真是疯了!” 大约下降了十多米,下方出现了一小片被灌木覆盖的碎石滩,一条细细的山溪从这里拐过,形成一个小小的回水湾。 碎石滩上满是竹篾碎片,还有一大团被泡得发白肿胀的东西—— 正是那头死猪! 它被卡在几块巨石之间,半个身子浸在水里,已经被泡得不成样子,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 罗茜茜难以置信,电光火石间猛然想到了什么:“你早上和那些村民发生争执抢笼子,是故意的!你是发现了这个地方有个平台,所以和他们拉扯着把笼子弄到这个位置,好让他们从这里把笼子扔下去!” 边朗稳稳落在碎石滩上:“走运罢了,没想到真的落在这了。” 他大步走向那头死猪,目光冰冷,抽出登山靴内侧的战术匕首,不顾污秽和恶臭,毫不犹豫地划开了那鼓胀得吓人的肚皮。 噗嗤! 一股更浓烈的恶臭伴随着浑浊的液体涌出,即使隔了十多米的垂直距离,罗茜茜依旧被那股恶臭击中。 但她还来不及恶心,便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只见被边朗剖开的猪腹腔里,内脏竟然被掏空了大半。 在那被水泡得发白的腹腔中,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孩子! 第65章 边朗手里夹着根烟,点上了,但没抽,烟灰一截截地落在地上。 他站在墙边,对着手机说:“暂时按兵不动,我再摸摸这个村子。孩子尸体的现场视频和照片发你了,你先向李局汇报情况,再找夏枳帮忙,看看能不能从影像里看出点什么。我们昨天还见过这个孩子,今天就死了,我在现场做了简单检查,但是尸体被泡得厉害,无法判断死因,只能看出没有明显外伤。” 电话那头,方锦锦推断:“会不会是被塞在猪肚子里,窒息死的?” 边朗说:“不会,那只猪内部没有抓挠挣扎的痕迹,说明他在被塞进猪肚子之前就死了。” ...... 瞿一宁坐在小板凳上,还是无法相信这个消息:“齐教授,我没听错吧?这里的村民他们把......把孩子塞进猪肚子里,从悬崖上扔下去?” 齐知舟“嗯”了一声,见瞿一宁满身是汗,递给他一把蒲扇。 “谢谢。”瞿一宁讷讷地接过蒲扇,喃喃道,“太愚昧了,那么小的孩子,怎么下得去手啊......” “愚昧到了一定程度,”齐知舟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就是坏。” 罗茜茜自从回来后就一言不发,呆呆地坐在床沿。 齐知舟说:“茜茜,在想什么。” 罗茜茜恍然回神:“啊?知舟哥,没,没想什么。” 齐知舟笑了笑:“在想妹妹吗?” 瞿一宁宽慰道:“你别伤心,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罗茜茜咬了咬嘴唇,然后点了点头:“其实也谈不上伤心,我对她没什么印象。我只是想到她有可能也是被......我就觉得可怕,这个村子太可怕了,他们好像都没有人性了,每个人都是野兽。” 齐知舟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已经离开了,你不属于这里。” 罗茜茜两只手臂撑着床沿,抬头对齐知舟笑了一下:“知舟哥,谢谢你。” · 齐知舟又问瞿一宁:“一宁,你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瞿一宁猛点两下头,邀功似的从怀里掏出个笔记本:“齐教授,我全记下来了,事无巨细,你看看!” 第80章 齐知舟接过笔记本翻开,一目十行地浏览了几页,忽然勾起了唇角。 瞿一宁骄傲地挺胸:“齐教授,是不是觉得我超有价值!” 齐知舟照着笔记本上的记录念了一段:“天气十分炎热,我汗如雨下,经过一片树林,居然天降甘霖,我十分喜悦,连忙狂喝几口甘霖,哇,超级凉爽!正在我沐浴在甘霖中时,王铁生告诉我那是蝉尿。原来不是甘霖,是甘霖\娘啊!” 这样一段话被齐教授那温和沉静的嗓音念出来,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瞿一宁:“......” 罗茜茜:“......” 齐知舟赞许道:“很有价值的发现。” 瞿一宁挠挠头:“齐教授,你就别臊我了,我写东西就这水平,随我边哥。” “滚!”边朗挂了电话走过来,从齐知舟手里抽走笔记本,随便翻到其中一页,“路过一个池塘,看到几个男孩光着屁股在里边洗澡,其中一个皮肤特别白,牛奶一样的,尤其是那奶白的雪子,都给我看害羞了......你他妈记录的什么几把玩意儿?出去几小时就记了些这个,猪脑子都比你灵光!” 边朗把笔记本甩到瞿一宁身上,又从他手里一把抢过蒲扇。 “还好意思扇风!你一下午做出什么贡献了你就扇?”边朗恶声恶气地骂了句,转头就把蒲扇扔给齐知舟,“你扇!” 瞿一宁不服气了:“哥你偏心眼!齐教授这一下午都没出门,那岂不是更没有贡献?” “他长这样天然就对社会有贡献,呼吸都是贡献,”边朗吼道,“你呢?” 瞿一宁刚想反驳,抬眼一瞅齐知舟,乌眉黑发,面容白皙,轮廓柔和而隽秀,一块钱一把的蒲扇被他拿在手里,都有种高攀不起的奢侈感。 “......”瞿一宁无话可说,被齐教授的美貌治得服服气气。 · 齐知舟坐在椅子上,垂着浓墨般的眼睫笑,忽然一片阴影压了下来。 他抬头看见边朗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眼神中带着锐利的审视:“说说吧,齐教授,早上去哪儿了,见到了谁,干了什么?” 罗茜茜和瞿一宁也担忧地看向他。 齐知舟将蒲扇平放在大腿上,平静地说:“早上我发现小琴——昨晚出现在窗外的那个‘小琴’,一直在暗处跟着我们,但始终没有现身。她昨晚在窗户上画了双螺旋,我猜她应该是想单独找我,所以我支开了一宁。” 边朗双手环抱胸前,面无表情地问:“然后呢?” 他审讯犯人般的态度让齐知舟有些不自在:“边朗,你可以不要这样站在我面前吗,挡住窗外的风了,有些热。” “事儿多,就你他妈最娇气,冷不行热不行,矫情!”边朗浓眉紧蹙,弯腰从齐知舟腿上拿起蒲扇,一边给齐知舟扇风一边硬邦邦地开口,“继续说。” 齐知舟淡淡道:“这次我看清她的长相了,她长得和‘小琴’一模一样,只是脸上有一个红色的瘤,她把我引到了一个地方。” 边朗:“什么地方?” 齐知舟说:“扶贫医疗站。” 边朗立即发现了不对:“瞿一宁下午几乎把整个村子都逛遍了,怎么没看到有这样一个医疗站?” “这也是奇怪之处。”齐知舟眸色稍稍有些晦暗,“按常理说,为了方便村民,医疗站一般会建设在村子比较中心的位置。但比泉村的医疗站,建在山崖底下,非常荒僻。从医疗站里的药品情况来看,这间医疗站名存实亡,几乎是报废状态。” “她把你带到医疗站做什么?”边朗说,“你还见到了谁?” 齐知舟回答得干脆利落:“见到了那个在星雾山救了我的人。” 边朗瞳孔倏然一震:“谁?” “他是扶贫医生,姓周。”齐知舟看着边朗的双眼,取出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他给了我这个。” 边朗打开纸条,念出那一长串复杂字母:“progenitor-2......什么意思?” 齐知舟轻轻叹息:“不知道。” 边朗“啧”了声,终于找到机会嘲讽嘲讽齐教授:“你不是高材生吗,连个英文都不认识,我看你那学历也挺水。” “......我认识这个单词,细胞学的一个术语,祖细胞。”齐知舟捏了捏眉心,“边朗,我指的是我不知道它背后的含义。” 瞿一宁满脸崇拜:“齐教授你好厉害,这么难的单词都认识,不像我,我连六级都考不过。” 齐知舟问边朗:“你过了吗?” “一次就过,”边朗不屑地嗤笑,“六级算什么,我还能用英语写论文。” “挺好的,你要是讨厌谁就把论文给那个人发表,”齐知舟微笑着说,“让他身败名裂。” 边朗额角跳了两下:“......别转移话题,继续坦白!” · 齐知舟刻意隐瞒了一些事,言简意赅地叙述了今天在医疗站的遭遇。 边朗凝眸,沉声道:“那个周医生,在星雾山上救了你,也是他让‘小琴’来接近你,为的就是给你这张纸条上的线索?” 齐知舟颔首:“嗯。” 边朗眉梢一抬:“那这么说,周医生是好人啊。” 齐知舟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盖住了他眼底的情绪:“或许吧。” 绑架齐明旭的幕后真凶,双胞胎小琴的秘密,畸形孩子祭祀的隐情......比泉山依旧迷雾重重。 边朗略一沉吟:“那个扶贫医疗站很蹊跷,必须要探探。” 齐知舟说:“你们早上险些破坏了祭祀,恐怕接下来我们在村里寸步难行,走到哪都要被盯着。” 边朗也想到了这层,眉眼中压着忧虑。 齐知舟心头一软,安抚地拍了拍边朗的手臂:“边朗,会有办法的。” 边朗斜睨着齐知舟,哼笑道:“你不是很能耐吗?你想办法把比泉村的所有村民都支开。” 齐知舟面无表情:“你不如让我发表你的论文。” 叩叩叩! 敲门声此时响起,小琴喊道:“吃饭啦!我妈炒了鸡蛋,用猪油炒的!” 边朗抹了把脸:“先吃饭。” · 晚饭后,边朗在地面上摊开一张巨大的白纸,单膝跪地,在纸上梳理案情。 齐知舟接到系主任的电话,他背对边朗站在床边,语气波澜不惊:“主任,我理解学校的处理方式,我没有异议。开学后我会返校处理一些交接事宜,也是给同学们一个交待。” 挂了电话,齐知舟轻呼一口气,边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被开除了?” “暂时停课。”齐知舟这几天都没有上通讯软件,这会儿一打开,各路消息疯了似的跳出来,他一条也没有点开。 边朗抬眸看了他一眼:“论坛上关于你的事情讨论疯了,吵架吵了好几轮。” 齐知舟微微扬着下巴:“无所谓。” 晚风拂起他的衣角,颇有种“好坏我自为之,笑骂任凭他人”的出尘感。 边朗轻笑一声,用低的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说:“装。” “一宁呢?”齐知舟问。 边朗说:“去堂屋打地铺了。” 齐知舟:“为什么不在房间里睡?” 边朗头也不抬,在纸上几笔写出时间线:“尴尬。” 齐知舟不明白:“尴尬什么?昨晚不也是我们三个人一间屋子睡的吗?” 边朗笔尖一顿:“我和你的气氛,尴尬。” 齐知舟微微怔愣。 即使他已经努力用自如的状态与边朗相处,但那堵无形的墙并没有真正消失。 碳素笔与白纸摩擦出“沙沙”声响,边朗垂着头:“齐知舟,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边朗,我都已经告诉你了。”齐知舟回答。 边朗:“不要模糊重点,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齐知舟从包里取出平板电脑,撑开放在桌上:“我还有一些学生作业没有批完。” “行,不说就不说吧。”边朗自嘲地笑了笑,“本来也是我自找的,我对你从来都算不上什么。” 齐知舟坐在平板电脑前,屏幕的荧荧幽光照亮他冷白的脸颊:“边朗,你有没有想过......” 有没有想过,假如边策没有死,你会怎么样? 边朗问:“想过什么?” 齐知舟缓缓偏头看向边朗,昏黄的白炽灯在他乌黑的发顶撒下微光,他肩背宽阔而结实,仿佛此刻就算天塌下来,边朗也能够为他顶起一方安全的天地。 如果天真的塌了,有谁可以保护一下边朗呢,齐知舟想。 他看着边朗单膝跪地的专注身影,脑海中忽然出现了很久以前的一幕。 · 那时边朗刚来到齐家不久,和班里几个同学打架,原因是那几个人嘲笑边策跑步跑得太慢,说边策是个残废。边朗一个打六个,把那群人打得趴在地上求饶,他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 齐知舟心疼得直掉眼泪,但小少爷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只好又对着边朗一通撒气:“你是我的狗,以后你不许输给别人,不能让别人打你!” 第81章 边朗沉着脸不说话。 齐知舟哭着说:“你为什么要打架,为什么要受伤!” 边朗:“因为那些人骂我哥!” 齐知舟吼道:“你哥就那么重要吗!” 八岁的小边朗眼里也有了泪光,毫不犹豫:“重要!我哥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懂什么!” 齐知舟愣住了,小少爷心想原来边策是边朗很重要的人,他以后还是对边策好一些吧,他对边策好,边朗就会对他好的。 · 二十七岁的齐知舟如同二十年前那样微微愣了愣,然后说:“你有没有想过,天塌下来会怎么样。” 边朗哂笑:“死呗。” “你不会死的。”齐知舟认真地说,“边朗,你不会死的。” 边朗耸了耸肩膀:“我这么高,天要是塌了,我是死得早的那波。” 齐知舟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天一定要塌下来的话,至少让他为边朗撑一撑吧。 第66章 狭小的房间被无形的界限分开开来,边朗和齐知舟各自占据一方,各忙各的,毫无交流。 结束案情碰头会,边朗摘下耳机,卷起摊在地上的大白纸,揉作一团扔进蚊香盆里烧了。 纸张燃烧时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响,彻底烧完后,房间陷入了全然的寂静。 边朗听见身侧传来平稳均匀的呼吸声,他不受控制地偏头看向齐知舟。 齐知舟在看学生论文,眉目沉静而专注,即使是坐在没有靠背的木板凳上,他的背脊也习惯性地挺得笔直。 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令人啼笑皆非的错处,齐知舟微微皱了皱眉,又无可奈何地轻轻摇头。 边朗眼也不错地盯着齐知舟,一股强烈的冲动涌起,想和他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语塞:“......” 说什么呢? 问齐知舟你为什么会喊出边策的名字,问齐知舟你还是只喜欢他吗,问齐知舟那我对你来说算什么。 边朗眸色骤然一黯,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资格去质问齐知舟。 倘若边策还活着,他大可以使出一切厚颜无耻的手段去争抢齐知舟。 但边策死了,边策成为了横亘在他和齐知舟之间那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成为了他注定无法战胜的对手。 边朗以为只要齐知舟在他身边,他什么都可以接受,可以接受做一个替代品,可以接受齐知舟透过他这张脸去爱另一个人。 是他得寸进尺,要得太多。 边朗喉结滑动,率先打破了沉默:“......齐知舟。” 齐知舟闻声抬眸朝他看来:“嗯?” 边朗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动作中带着些刻意。 他扯出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容:“论文批的怎么样?看你眉头皱的,和马里亚纳海沟似的。” 齐知舟眉宇间流露出疲倦:“报考这门选修课的,有一大半都不是相关专业,对生物学的基础概念都一知半解,交上来的东西只能说......比较勉强。” 边朗顺势凑上去一瞅,文档开了审阅模式,满屏密密麻麻都是齐知舟的批注。 边朗“啧”了一声:“这也能叫‘比较勉强’?这不就是垃圾!” 齐知舟低头轻笑:“我措辞比较委婉。” “你看的倒细,”边朗揶揄道,“要是我,直接打个分得了,省心省力。” 齐知舟保存好文档,而后合上平板的保护盖:“他们既然选了这门课,作为任课老师,我就该对他们负责。” 边朗痞笑着调侃:“他们选这门课又不是对知识本身感兴趣,是对你有兴趣。你要是想对他们负责,给他们每人发张你的签名照,比你在这儿呕心沥血好使。” 齐知舟无奈地看向他:“边朗。” 边朗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行行行,我不说了,齐教授为人师表兢兢业业诲人不倦,堪称楷模!” 齐知舟嘴角上扬,失笑道:“你又在臊我。” “哪敢啊,”边朗从墙边拿上塑料盆和毛巾,“我去院里冲个凉,你别关门,有事就喊一声,能听见。” 齐知舟笑着点头:“嗯,我先铺床。” 边朗边往外走边说:“我睡地上就行,给我打个地铺。” 边朗离开房间后,齐知舟脸上的温和笑意瞬间凝固。 他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桌边缘摩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晦暗。 根本就是他太自私,既无法放下过去坦然去爱边朗,也无法当断则断彻底拒绝边朗。 ——是我把边朗置于这样残忍的境地。 这个念头甫一出现,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猛地攫住了心脏,齐知舟双臂撑着桌面站起身,指尖扣着桌沿,隐隐泛着青白。 · 说是冲凉,其实就是接盆冷水往身上泼一泼,冲冲汗渍。 边朗从院里进来,跨过堂屋里呼呼大睡的瞿一宁,回到了小房间。 齐知舟已经和衣休息了,靠着床头正在看手机,听见边朗进门的响动,掀起眼皮看过去,不禁愣了愣。 边朗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黑发,光着上半身,肩膀宽阔结实,肌肉线条利落精悍,水珠顺着腹肌往下滚落,与人鱼线一起隐没在休闲裤的松紧腰带里。 平心而论,边朗的英俊是极其客观的事实,但他这个人气场方面的特质过于突出——不正经的时候像个痞子,正经起来又有种“今天皇帝来了也得听老子的”压迫感和威慑力,往往让人忽略了他无可挑剔的外在条件。 边朗瞥了眼齐知舟,浓眉瞬间蹙起:“齐知舟,这就是你铺好的床?” 齐知舟回神,揉了揉有些发热的鼻尖:“嗯。” 边朗顿感头大:“你铺什么了?” 齐知舟看着边朗,不明白他为什么这副表情:“床。” “你说的铺床,”边朗抬了抬下巴,“就是把被子打开,把枕头放平?” “差不多,”齐知舟又补充道,“还关了窗户。” “......少爷,真服了你。”边朗额角跳了跳,“劳烦您轻挪玉臀,小的为您重新铺一次床。” 齐知舟觉得自己铺的没问题,于是委婉地说:“边朗,你累了一天,不用辛苦了。” 边朗冷眼看着他:“今天在这张床上吃了午饭和晚饭,罗茜茜掉了一坨咸菜在床上。哦对了,瞿一宁的大汗脚还躺上边眯了个午觉。” 齐知舟三下五除二翻身下床,微笑道:“边朗,真是辛苦你了,我没记错的话,为人民服务是你应该做的。” · 边朗带了一次性的床单被罩和枕套,全部归置好后,对齐知舟说:“您歇着吧,少爷。” 他做这些的时候,齐知舟就坐在桌边,托腮静静看着他。 边朗又开始给自己打地铺,草席铺开到一半,碰到了齐知舟的脚。 边朗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说:“到床上去,别碍事。” 齐知舟只是挪了挪脚,并没有从椅子上起来:“边二,你要睡在地上吗?” 边朗没有注意到齐知舟忽然的称呼转变,低声道:“齐知舟,我需要静一静。” “边二,你嫌我吵!”齐知舟忽然拔高音量,一脚踹在了边朗肩膀上。 边朗没有丝毫防备,猝不及防的跌坐在地,震惊地吼道:“你鬼上身了,发哪门子疯!” 他抬眼看向齐知舟,忽然愣住了。 齐知舟面色通红,那盛气凌人、骄横跋扈的模样明显不属于齐教授。 边朗蹙眉:“知舟?” 齐知舟被他这一声唤回了些理智,他眸光一凝,用力甩了甩头:“边朗,抱歉,我很可能又发烧了。” 边朗立刻站起身,手背碰了碰齐知舟的额头,一片滚烫! “不应该,”边朗说,“你发烧的频率通常是一到两个月一次,上周小徐出事后,你在卫生所刚发过一次高烧,怎么这么快又烧起来了?” 齐知舟拳心用力顶着太阳穴,闭着双眼:“不知道。” “你这样发烧绝对是有原因的,”边朗沉声说,“这次回去我带你再做检查,从头查到脚。” 齐知舟睁眼看着边朗,沉吟着说:“我怀疑,我的高烧和情绪有关。” 近几次发热,都在他遇到过较大的情绪波动后出现,这绝不是单纯的“巧合”就能够解释的。 “情绪?”边朗问,“什么意思——” 他话音未落,齐知舟一头栽在了他怀里,脑袋顶着他的颈窝。 边朗扶着他的肩膀:“齐知舟!知舟?” 下一秒,齐知舟呜咽了一声:“边二,你干嘛不穿衣服!” 边朗半搀半抱的把他往床那边带:“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注意这个。” 齐知舟说:“边二,你长肌肉了,你以后不许吃那么多了!” 说着,他一只手掌覆上了边朗的左胸。 边朗如同过电一般,瞬间浑身僵硬。 “我有肌肉吗?”齐知舟抓着边朗的手往自己胸前带,“你看看我有没有?” 第82章 边朗额角青筋都冒出来了,硬生生把身体里乱窜的邪火压了下去:“别乱动,上床!” 齐知舟被他塞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边二,我为什么没有肌肉?” 边朗恶声恶气地说:“吃得比猫还少,还想长肌肉!” “边二,你说我是猫吗?”齐知舟歪了下脑袋,眼神懵懵懂懂的,忽然轻轻“喵”了一声。 边朗顷刻间浑身汗毛都起立了,宽松的休闲裤也遮不住起立的轮廓。 他双手叉腰,长呼一口浊气,心里默念“发烧的齐知舟是个弱智白痴大傻|逼,不能对他这样那样否则和畜生无异”。 齐知舟的意识浮浮沉沉,他恍然间抓住了一丝清明,右手用力掐着左手虎口:“边朗,今晚‘小琴’很可能会再来,你——”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边朗站在床边,上半身赤着,下半身......更是不堪入目。 天还黑着,边朗已经在举行升旗仪式了。 边朗扶额:“你怎么又清醒了!” 齐知舟默默将被子往上扯,把脑袋也缩进被窝里:“......边朗,你要不要再去冲个凉?” 第67章 齐知舟把头蒙在被子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边朗。” 边朗没好气地说:“干嘛!” 齐知舟顿了顿:“我可以把头伸出去了吗,有些呼吸不通畅。” 边朗把衣服往下拽,试图遮一遮失态的某个部位:“随你便!” 齐知舟欲言又止:“可是......” 边朗额角跳了跳,冷笑道:“齐知舟,你不会真以为你自己很有魅力吧?你不会真以为你对我很有吸引力吧?对你硬一硬纯属礼貌!” 齐知舟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双眼紧紧盯着天花板,就是不往边朗那边瞟:“我认为‘小琴’今晚很有可能会再出现。” 边朗抓起蒲扇往自己身上呼呼扇风:“她昨晚在窗户上画双螺旋,今天又故意引你独自去医疗站,可见她背后的人目标是你。今晚我在你身边,她未必会再出现。” 边朗心浮气躁,扇扇子的力道太大,掀起的风吹到了齐知舟脸上,齐知舟轻咳嗽了两声,余光瞥见边朗依旧很有礼貌的部位,再次诚恳地建议:“边朗,你真得不再去冲个凉水澡吗?” “少哔哔!”边朗转身背对着齐知舟,做了两个深呼吸。 齐知舟在他背后轻声说:“边朗......” 边朗猛地抬手,做了个打断的姿势:“别喊我名字,这种时候别他妈勾我。” 齐知舟便不再说话,等着边朗冷静。 山村的夜沉寂得过分,边朗微微喘息,听觉在此刻变得分外敏感。 在他身后,齐知舟的呼吸声因为发热而稍显凌乱短促,每一次吐息都好像有一片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他此时最脆弱也最坚硬的地方。 身体里那股邪火非但没有熄灭,反而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边朗狠抓了一把头发,暴躁道:“不是让你别勾我吗!” 齐知舟:“......”可他只是呼吸而已啊。 边朗走到桌边捞起铝水壶,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口凉水,总算是通畅了些。 齐知舟忍着浑身的疼痛,嗓音极度虚弱:“边朗,这家人生的是双胞胎,但他们却把‘小琴’藏起来,一定有蹊跷......” “行了,你都这样了,别小琴大琴了,明天再说。”边朗打断他,“好好休息,我给你拿药。” 他包里倒是带了常备药,但包被瞿一宁拿去当枕头了。 边朗走到堂屋,一脚踹醒呼呼大睡的瞿一宁,从他头底下抽出自己的登山包。 瞿一宁立即启动一级戒备,“噌”地坐了起来,双手在身上一通乱摸:“边哥是不是出事了,我枪呢,枪呢!” 边朗顺手拿起一条板凳塞给小师弟:“枪这儿呢,没事了,睡吧。” 瞿一宁双手抱着板凳,感到十分安心,重新躺倒在地,美美闭上眼睡了。 边朗一时无语,不知道这孩子到底是过分紧绷还是过分缺心眼。 就在这时,一声石破天惊的“边二”从房间里传来。 边朗顿感头疼,连忙拔腿进屋:“祖宗,大半夜的别喊!” · 齐知舟坐在床上,烧得眼圈通红:“边二,我打你!打你打你打你!” 得,就离开这么一小会儿,齐教授又变弱智小少爷了。 边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从包里翻出药片,接着倒了杯水,坐到床边:“吃药。” 齐知舟瞪着他:“边二,我打你!” 边朗沉着脸,语气又冷又硬:“张嘴。” “......”齐知舟这会儿是典型的欺软怕硬,被边朗一凶,也不敢耍横了,委屈地耷拉着眼皮,蔫巴巴地说,“边二,你干嘛要这么凶,我会很伤心的。” 边朗看着他,一时间心头五味杂陈,又是生气又是心酸,百般情绪交杂在一起无处宣泄,在胸膛里左冲右撞,心口一阵阵的发疼。 他把两粒退烧药塞进齐知舟嘴里:“你伤心?齐知舟,你别恶人先告状,你把我当成他,对着我喊他名字的时候,想没想过我会伤心?” 药片太大,卡在齐知舟喉咙里,咽不下去,齐知舟难受得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 边朗一只手臂将他捞过来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娇气。” 齐知舟咳得眼眶满是泪:“边二,我好像要死了。” 边朗一时间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少爷,你死不了,哪个快死的像你这么能折腾人。” “边二,”齐知舟双手包住边朗的一只手掌,声若蚊蝇,“你觉得我对你不好吗?” “......不好。”边朗说。 齐知舟沉默了几秒:“因为我总是打你。” 边朗轻笑了一声:“齐知舟,我那时候觉得,你要是能多看我一眼,就算打死我,我也认了。” 齐知舟肩膀不易觉察的僵硬了一瞬:“边二,你很讨厌我吗?” 边朗五指轻轻摩挲着齐知舟瘦削的肩头,一股异样的违和感袭上心头。 他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片刻后,边朗沉声回答:“讨厌。” 齐知舟闷闷地“哦”了一声:“边二,我对你那么坏,你肯定讨厌我。” 边朗说:“齐知舟,只要你说你喜欢我,我就不讨厌你。” 齐知舟缓慢地眨了一下眼:“边二......” “知舟,”边朗忽然捏住他的下颌,强迫他仰起头,“说你喜欢我,你爱我。” 齐知舟抿了抿嘴唇:“边二,你弄痛我了。” 边朗紧紧盯着齐知舟,挺拔的眉骨在脸上投下阴影,令他本就硬朗的五官显得有种不近人情的冷峻。 半晌,他缓缓勾起唇角,在齐知舟的注视中冷冷道:“齐知舟,你那么擅长撒谎,怎么?唯独在这件事上,不愿意骗我?” 齐知舟微微怔愣。 “你是不愿意骗我,还是骗不过你自己?”边朗锐利的目光注视着齐知舟苍白的嘴唇,“嗯?知舟?” 齐知舟猝然偏头,嗓音微微颤抖:“边朗。” 边朗松开对齐知舟的钳制,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着他:“齐知舟,别装了。” 齐知舟缓缓坐直身体,然后抬头冲边朗一笑:“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边朗双手插在口袋里,耸了耸肩膀:“没办法啊小少爷,谁让我从小就被你折磨,实在是太了解你了。” 发烧是真的,但神志不清是假的。 十七岁之前的小少爷不会问“你很讨厌我吗”,在小少爷看来,他受尽万般宠爱是应该的,世界本就围着他转。 二十七岁的齐知舟更不会问“你很讨厌我吗”,或许对齐知舟而言,保持这样暧昧的现状才是最好的,远一分或是近一分,齐知舟都会逃开。 “齐知舟,你明明很清醒,整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边朗眉宇间积蓄起阴雨,“玩过家家?还是单纯想要戏弄我?” 齐知舟眼睫微垂,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不是过家家,也不是戏弄。他之所以装糊涂,只不过是想心安理得的向边朗索要一个拥抱罢了。 经过这十年近乎自虐般的自律、自制和自我苛责,齐知舟哪里有那么容易失控。 边朗不在的这十年,他每一次高烧都是硬生生捱过来的,身体越痛,他只会越清醒。 和边朗重逢后的这些日子,他在高热时的神志不清、颠三倒四,他的不清醒,他的糊涂,他允许那个娇蛮任性的小少爷再次出现,不过都是出于他的纵容罢了。 好像只有这种时刻,齐知舟才会觉得他与边朗之间没有经历过漫长的分别,也没有经历过沉重的死亡。 · 再次抬眸时,齐知舟已经掩饰好了一切情绪。 他微笑着说:“边朗,只是开个玩笑。” “好笑吗?”边朗问,“是觉得我像个傻|逼似的哄你好笑,还是觉得我从小被你折腾却还是要犯贱喜欢你好笑?齐知舟,哪一点让你觉得更好笑?” 第83章 齐知舟看着边朗,语气有种事不关己的云淡风轻:“边朗,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生气,抱歉。” “没事,我确实也挺可笑的。”即使边朗竭力想表现出一种放松的姿态,但浑身肌肉仍然不受控制的绷紧,“齐知舟,你日记里写满我哥的名字,你偷偷摘掉我哥校服的第二粒扣子,图书馆停电那一次,你以为去接你的是我哥,所以才会亲了我。” 齐知舟微微顿了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震惊与痛楚。 ......边朗怎么会这么以为? 边朗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继续说:“我早就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谁,还要这么眼巴巴地凑上你,你也觉得挺烦的吧?想亲近我,但我根本就不是边策,想拒绝我,又舍不得我这张脸。我说的对吗,齐知舟?” 齐知舟闭了下眼睛:“边朗......” “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你把你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边朗稍稍俯身,端详着齐知舟脸上毫无瑕疵的温和笑容,“知舟啊,你就这么爱他吗?” 齐知舟嘴唇嗫嚅,正要说什么,边朗却猝然转身背对着他,仿佛不希望——或者说害怕听到齐知舟的回答。 “嗐!是我太心急了,我不该和你说这些的。”边朗双手叉腰,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情我早都知道,我能接受,都能接受......” 他在和齐知舟说话,实际上是在说服他自己。 “至少,”边朗喉结滑动,嗓音粗粝,“至少我还有这张脸嘛。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脸在江山在。” 齐知舟张开嘴,却只能发出喘息,疼得几乎说不出话。 · 边朗重重抹了一把脸,才转过身看着齐知舟:“你前几次高烧明显精神状态不对,这次怎么这么清醒?” 不等齐知舟回答,边朗敏锐地注意到齐知舟刚才还扣紧的衬衣袖口解开了。 他眉心一粥,径直撩起齐知舟的衣袖——小臂上赫然有个还在渗血的小口,是注射器留下的。 “你给自己打药了?”边朗沉声问,“什么药?” 齐知舟笑笑说:“普通的止痛药。” “放屁!”边朗厉声道,“你这病那么蹊跷,止痛药管个屁用!齐知舟,就我刚才出去那一小会,你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 “没什么的,边朗。”齐知舟轻轻放下衣袖,“我必须清醒着,‘小琴’会来。” 边朗说:“我在这里,她怎么敢出现。” 齐知舟看着边朗,平静地说:“所以你要离开。” 边朗锐利的双眼微微眯起。 · 十分钟后,边朗叫醒了瞿一宁,一道喊来了小琴爸妈,说齐知舟突然病了,请他们带着去趟村里的药店,四人打着手电筒出了院门。 齐知舟静静坐在房间里,模糊的窗玻璃上映出他虚弱而单薄的侧影。 第68章 出乎意料的是,“小琴”没有出现,小琴却来了。 门口传来窸窣轻响,小琴稚嫩的脸颊从门缝的阴影里探出来:“你生病啦?我爸妈带你朋友去拿药啦!” 齐知舟压下心头的诧异,笑着问:“小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小琴双脚并拢,轻巧地跳过门槛:“我睡了,又醒了。” 齐知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她穿着蓝色碎花样式的睡衣,披着头发,显然是已经歇下了。 但她塑料拖鞋边缘和脚趾缝里,却沾着新鲜的泥点,身上带着一股不好闻的气味——就在她父母离开的这短短二十分钟里,她偷偷出去了一趟,去了一个气味特殊的地方。 二十分钟就能往返,她去了哪里? 边朗不在,小琴彻底放松下来,胆子便大了。 她径直走到床边,两条手臂撑着床沿,身体微微前倾,瞪着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齐知舟。 她一靠近,身上那股混杂着土腥和霉变的腥臊臭味就更加明显。 齐知舟本能地感到不适,但脸上柔和的笑容纹丝不动,仿佛对此毫无察觉:“小琴,怎么这么看着我?” 小琴抛出一个突兀的问题:“你有没有兄弟姐妹啊?” 齐知舟回答:“我有个弟弟。” 小琴又往前凑了凑:“那你弟弟长得很难看对吗,是不是像这样——” 她刻意挤眉弄眼,做了个极度夸张的鬼脸,嘴角往一边脸颊用力咧开,舌尖耷拉出来,眼珠刻意翻白,原本精致可爱的小脸瞬间变得诡异。 “哈哈哈哈哈......”小琴被自己的表演逗乐了,紧接着又变换姿势,十根手指捏紧成鸡爪的形状,踮着脚尖、耸着肩膀在原地抖动,喉咙里挤出声音,“啊吧!啊吧!啊吧!” 齐知舟不禁蹙眉,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沉冷:“这样的孩子,在你们村子很常见吗?” “是山神的诅咒!”小琴脱口而出,随即又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弟弟是这样吗?” “不是,”齐知舟斩钉截铁地说,“我弟弟很健康,他很好。他不是诅咒,是我的家人。” 小琴“呼”地长舒了一口气,小手拍拍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小琴,”齐知舟的嗓音依旧温和,但眼神锐利如刀刃,“你怎么知道我有兄弟姐妹?” “因为有人说你是山神赐福来的啊,如果你是山神赐福的,你弟弟肯定就是诅咒!”小琴语速飞快,带着一种孩子气的骄傲得意,“你弟弟不是诅咒,那你也不是白天鹅了。我还是最漂亮的白天鹅,谁都不能比我漂亮,我以后要出国!” “谁告诉你我是山神赐福来的,”齐知舟放缓声音,笑着问,“我猜猜,是不是你的姐姐?” “姐姐”这个词仿佛什么禁忌,小琴身体僵了僵,猛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捂住嘴:“我没说!” 这时,院外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小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手足无措地说:“我爸妈回来了,我要走了!” 她慌慌张张往外跑,被进门的小琴爸妈逮个正着,小琴妈骂着“要死了你!不睡觉去客人那撒野”,接着是几声沉闷的拍打和小琴撕心裂肺的哭嚎。 · 小琴爸脸上堆着尴尬的讪笑,跟着边朗和瞿一宁走进房间,连声给齐知舟道歉:“实在是对不住!这孩子不懂规矩,吵着你了吧?” “不碍事,”齐知舟靠在床头,“我一个人待着还有些害怕,多亏了小琴陪我说话解闷。” 瞿一宁从进屋起就皱着眉,忍不住嘟囔了一声:“什么味道啊?一股猪屎味呢怎么?” 猪屎味? 齐知舟眸色陡然一沉,没记错的话,小琴家的猪圈就在出院门往东大概五百多米的山坳边上,以小姑娘的脚程,二十分钟足够她跑个来回了。 瞿一宁话音刚落,小琴爸的脸色“唰”地变了,他不自然地瞥了眼地上那串小琴留下的脚印,沾着湿漉漉的泥土。 边朗与齐知舟对视一眼,立即心领神会:“地上怎么全是泥啊,小琴是不是偷溜出去玩了?” “那没可能,小琴乖着呢,就是地脏了,”小琴爸眼神躲闪,“咳......那个......你们好好休息,夜里风大,山里寒气重,你们关好窗户。” · 瞿一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小琴爸的背影,小声说:“齐教授,他怎么和见了鬼似的?这个味道真不对劲。” 房门掩上,边朗立起手掌,“嘘”了一声。 瞿一宁立即屏住呼吸,屋外传来小琴撕心裂肺的哭声,其中夹杂着小琴父母压抑的争执,模糊不清。 瞿一宁将侧脸贴着门缝,眉头越皱越紧:“小琴爸好像在怪小琴妈,不把什么东西......关好?” 他努力复述着捕捉到的声音。 “小琴妈也哭了,说‘要关到什么时候’,小琴爸说什么诅咒什么的......听不清楚。” 边朗的目光落在齐知舟苍白的脸上:“你猜错了,‘小琴’没出现。” 齐知舟淡淡道:“我没错,‘小琴’应该出现,只是——”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串泥脚印,继续说:“只是被关起来了。” 边朗嗤道:“齐教授,从结果来看,你就是错了。” 齐知舟轻笑:“边队,只看结果,不看过程,未免太过武断。外部干预导致预期行为未能发生,并不等于逻辑判断失误。” 瞿一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地问:“边哥,齐教授,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到底怎么一回事?” “就不能动动你那猪脑子!”边朗往他后脑呼了一巴掌,语气严厉,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感情刚才出去那么长时间,你连我们要干什么都没琢磨明白?” 这一巴掌力道不大,却让瞿一宁捂着后脑愣住了,一股强烈的羞愧感涌起。 好像确实是这样,他待在边朗和齐教授身边时,变得像个提线木偶,反正齐教授运筹帷幄,边哥智勇双全,他只要跟着跑腿就行了。 第84章 这一巴掌让他如梦初醒,瞿一宁用力晃了晃脑袋,捋了一遍前因后果,恍然大悟道:“你们推测那个‘小琴’还会来找齐教授,所以齐教授故意装病,让边哥和我有借口带着小琴爸妈离开,就是要给那个‘小琴’创造接近齐教授的机会。但是那个‘小琴’被关在了猪圈里头,倒是真正的小琴,趁着爸妈不在偷偷跑去了猪圈,所以她脚上有泥,身上还有猪屎味。” 齐知舟点点头:“没错。” 瞿一宁心虚地看向边朗:“边哥......” “算你这猪脑子还没完全退化。”边朗冷哼一声,“瞿一宁,我同意你来比泉村,不是真让你来采风的。你要清楚你自己要干什么,每个行动都要思考。” 瞿一宁眼神专注,重重“嗯”了一声,而后分析道:“这么看来,两个小琴是双胞胎,一个漂亮,另一个长相上有缺陷。小琴爸妈为什么要瞒着我们,还要把那个有缺陷的‘小琴’关起来呢?” “这里的人非常迷信,”齐知舟冷静道,“他们认为先天有缺陷的孩子,是一种诅咒。” 边朗想到了被塞进猪肚子里的那个畸形孩子,面色冷肃。 齐知舟知道边朗在想什么,无奈地摇了摇头:“认知有限,他们太愚昧了。” “已经到了草菅人命的程度,”边朗从包里取出手套戴上,弯腰捻起一块泥土装进证物袋,声音森寒如坚冰,“不是愚昧能够开脱的,这是犯罪。” 瞿一宁又问:“那家里这个漂亮的小琴呢?她为什么要偷偷去猪圈看那个‘小琴’?” “小琴对比泉村这套信仰体系深信不疑,”齐知舟面无表情,回忆着小琴说自己是白天鹅时的骄傲模样,“她认为自己是山神的赐福,姐姐则是诅咒。欣赏姐姐的悲惨境遇,是对她白天鹅身份的确认,能够让她感到快乐。” 瞿一宁毛骨悚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是她才那么小的年纪啊......” “从她出生,”边朗眼神锐利,“她身边的大人就不断向她灌输这种观念,她并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 瞿一宁重重抹了把脸,屋里弥漫的猪屎味让他倍感沉重。 “齐教授,能把窗户打开吗,通通风。” 齐知舟:“好。” “好什么好!”边朗低声呵斥,“发着烧呢,通个屁风!” 瞿一宁诧异,抬手碰了碰齐知舟的额头,火烧似的滚烫! 他忍不住惊呼:“这么烫!齐教授,你真的发烧了?完全看不出来啊!” 边朗将证物袋小心收进密封盒里,冷笑着说:“你齐教授有神药,用了药后神智清醒,和没事人一样。” 齐知舟捏了捏胀痛的额角:“边朗。” 瞿一宁赶忙翻自己口袋:“对对对,我们拿了退烧药回来,齐教授你赶紧吃几粒!” “一宁,不用担心,”齐知舟笑道,“我已经吃过药了。” 边朗在瞿一宁屁股上踹了一脚:“行了,滚吧。” 瞿一宁皱着鼻子:“齐教授,要不然你去和茜茜一个屋吧。” 边朗斜睨着齐知舟,阴阳怪气道:“是啊齐教授,你去和茜茜一个屋吧,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但你本来也挺不要脸的。” “边哥,你好好说话行不行!”瞿一宁说,“这屋子这么臭,怎么待人啊?” “臭什么臭,”边朗板着脸,“都快三十的大老爷们了,还怕臭?矫不矫情啊!” · 瞿一宁被强制赶出房间后,边朗拿起垃圾桶,走到床边,冷着脸说:“小少爷,没人了,吐吧您。” 齐知舟早就忍不住了,猪屎味在他身体里和个滚筒洗衣机似的搅动,他“呕”一声,稀里哗啦地吐在了桶里。 边朗没有丝毫嫌弃,反而微微躬身,腾出一只手拍着齐知舟后背。 “齐教授,”瞿一宁忧心忡忡地推开门,“你真的不再吃点退烧药——” 话没说完,愣住了。 他快三十岁的大老爷们边哥弯着腰,手里端个装着呕吐物的垃圾桶。 瞿一宁:“......边哥,你不是不怕臭吗?你吐啦?” 齐教授坐得端端正正:“一宁,再刚强的男人也会有矫情的时候,这是正常的。” “对对对,正常的,正常。”瞿一宁瞥了眼他边哥要杀人的脸色,飞快关上门。 边朗看着齐知舟:“你怎么不说是你吐的?” 齐知舟眨眨眼:“我也没有说是你吐的呀。” 边朗:“......齐知舟,老子再伺候你就是孙子!” 他面色铁青,把垃圾袋打了个结。 “边朗,我可以开窗吗?”齐知舟头疼愈发剧烈,“味道还是很重。” 边朗:“不行。” 齐知舟皱着眉:“可是这样我很难受,我想吹空调。” “一天到晚就你他妈事多!”边朗操起蒲扇狂扇空气,驱散屋里刺鼻的气味,“老子给你手动造空调!” 瞿一宁又推开门,探了个脑袋进来:“齐教授,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待在这里面了,你是听那种高雅音乐玩高雅乐器的文化人,这里边太污浊了。” 齐知舟好笑道:“一宁,我不喜欢听音乐,也不会乐器。” “怎么不会乐器,”边朗冷冷哼道,“你不是会吹空调吗?” 瞿一宁感觉边哥和齐教授之间的气氛还是很古怪,默不作声地退下了。 第69章 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边朗本想去猪圈探一探,但小琴爸妈却摸黑出了门。 房间里熄了灯,齐知舟听着外面的动静,轻声说:“猪圈的事情已经暴露,他们很可能去转移‘小琴’了。” 边朗于是选择按兵不动:“那个‘小琴’今早都还在自由活动,为什么晚上却被关起来了。” 齐知舟嗓音沉缓:“他们应该告诫过‘小琴’,这几天找地方藏好,不要让外来人发现。‘小琴’昨晚擅自出现,今天早饭时,一宁说昨夜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引起了小琴爸妈的警觉,所以才赶忙把‘小琴’关起来。” 边朗“嗯”了一声:“像小琴这样的双胞胎,在比泉村绝不是偶然。” 一片浓郁的黑暗中,齐知舟依旧靠坐在床头,窗外透进一丝惨淡的月光,笼罩着他苍白秀美的面容。 边朗打好了地铺,双手枕在脑后躺下,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问道:“齐教授,请教你个问题。” 齐知舟微微偏头,有些意外:“怎么这么有礼貌了?”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边朗低低笑了一声,接着问道,“像这样的双胞胎,一个非常健康,另一个却有天生缺陷,这样的概率......大吗?” 齐知舟沉吟片刻,给出了一个严谨到近乎冷酷的回答:“这在遗传学上被称为‘不一致畸形’。双胞胎先天缺陷的发生率确实高于单胎,排除人为干预,由于子宫内资源竞争、胎盘血管异常之类的不可控因素,双胞胎中一健康、一缺陷的现象,概率在7%左右。” 边朗沉默了很久,久到齐知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黑暗里只听见边朗压抑的呼吸声,然后,他缓缓地吐出那个词:“竞争?” “嗯,竞争。”齐知舟平静地说,“双胞胎在子宫中共用一个血液供给系统,共享一个人的成长空间和营养供给,从发育到出生,都在竞争。” 边朗用了个直白粗暴的比喻:“就是打架,抢地盘。” 齐知舟下意识点了点头,旋即意识到边朗看不见,才应道:“可以这么理解。” 边朗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睁眼看着天花板,忽然感觉喘不上气。 木头房梁在他眼中扭曲变形,仿佛真真切切地、沉甸甸地压在他身上。 房间里鸦雀无声,齐知舟的目光无声地落在边朗身上。 月光显得十分吝啬,只勾勒出边朗平躺的轮廓,边朗穿着单衣躺在草席上,没有盖被子。 齐知舟的心脏像被狠狠揪了一下,他说:“边朗,夜里凉。” 边朗轻呼了一口气,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回忆道:“我从小就比我哥体格好,长个也比他快。有次我们两个一起摔了一跤,我伤得比他重,隔天就全好了,他那个小伤口却怎么都好不了,连着半个多月都在出血,那一片的肉都溃烂了。” “......”齐知舟双手抓着被角,想要安慰边朗却不知该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句无力的陈述,“即使是同卵双胞胎,也会出现基因组差异。” “我知道,基因嘛,人力不可抗的。”边朗短促地笑了一声,“睡吧。” · 屋里重新陷入一片,那种莫名凝滞的气氛又开始如藤曼般疯狂滋长。 齐知舟轻轻闭上眼睛,高烧持续折磨着他的身体,带来的痛楚却不比边朗先前那句话的千万分之一。 “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你把你自己活成了他的样子。” “知舟啊,你就那么爱他吗?” 第85章 齐知舟也在想,他这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这十年他常常整夜整夜的失眠,他不太敢睡觉,因为一旦睡着就会回到十七岁那年的福利院——他看见边策为他搏到了最后一丝逃生的机会,看见那三十一个孩子在烈火中痛苦仇恨的眼神,看见一只手抓住他的脚踝,看见边策对他说活下去。 他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是踏着无数孩子的惨痛命运得到的,他不该活着。但他也不敢死,他的命是边策换来的,他无法辜负边策。 这十年的每一天,对齐知舟而言都是煎熬。 齐知舟唯独没有想过,会再遇见边朗。 和边朗重逢后的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他不敢让任何人发现他在边朗身边的每一秒都感到幸福,他不敢流露出分毫他对边朗隐秘的渴望,因为这些都是他偷来的。 他在心里问自己,知舟啊,你就那么爱他吗? 心底深处有个微弱但固执的声音响起,一遍又一遍地回应——对,对,对。 齐知舟鸦羽般漆黑的眼睫微微颤动。 · 边朗此时出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你睡着了吗?” 齐知舟心跳漏了一拍,竭力保持平稳的语调:“还没有。” 边朗问:“你当时......我说的是你七岁那年,为什么要把我们从福利院带回齐家。”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凝血功能也有问题,我爸爸一直担心我出意外。”齐知舟回答道,“而且我那脾气你是知道的,从小就交不到朋友,我爸爸想着从福利院里挑一个和我血型相同的孩子,养在身边,我需要输血时方便些,也给我多个玩伴。” 边朗再次开口:“那么多孩子,怎么就偏偏挑中我们了?” 齐知舟无声地勾起唇角,回想起二十年前他第一次看到边朗时的一幕。、 当时边朗排在打饭的队伍最后,脸上青青紫紫的,像一头警惕的小狼,沉默得和周围喧闹的孩子格格不入。福利院的院长说边朗很凶,总是打架,院里的大孩子都打不过他。小小的齐知舟不服气,他心想自己有条小马鞭,边朗就算再能打,还能打得过他的小马鞭不成? “记不清楚了,”齐知舟睁开双眼,十指微微蜷缩,“二十年前的事了,哪能记得那么牢。” “我倒是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边朗沉声道,“那时候是年底吧,天气很冷,你穿着一件黄色棉袄来福利院,神气十足,被管家抱着,和小皇帝似的。那时候我正出早操,你跑到我面前,比我矮一个头,抬着下巴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宠物了,什么都要听你的,不然你就打我。” 齐知舟鼻头有些发酸:“是吗,我那么嚣张啊?” “你比这还嚣张的时候多了。”边朗轻轻笑了一声,“我听福利院的其他孩子说起过你,大家都想跟你走,说跟着小少爷肯定能过上好日子。我倒是无所谓,我就是想让我哥过得好点。” “我知道,”齐知舟说,“边策对你很重要。” “齐知舟,你不知道。”边朗打断他,自顾自说道,“你不知道我们来福利院之前是怎么过的,身无分文,到处流浪,翻垃圾桶和野猫野狗抢剩饭吃。有次我饿得实在受不住了,我哥偷了一个面包给我吃,结果被老板逮个正着,老板拿着晾衣杆要揍我们,我哥护着我,晾衣杆全打在他身上了。” 齐知舟的喉咙像是揉进了粗糙的沙砾,发不出任何声音。 边朗继续说:“他比我瘦,也比我矮,却还要死死护着我,挺好笑的,是不是。就像出事那天,被绑架的是你,他身体那么差,还要傻傻地追上去,结果自己也被绑走了,还死了。” 黑暗的房间里,齐知舟的呼吸压抑到了极致。 “头几年我很恨你,每次学校要填什么个人信息,我的亲属栏一个能写的人都没了,我真的......”边朗喘息了一声,“真的恨你。” 仿佛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心脏上,齐知舟难以抑制地蜷缩起双腿,双手握拳,紧紧按着心口。 “后来我不恨你了,我恨我自己。”边朗自嘲地笑了笑,“我有时候会想,反正他死了,我继承他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包括继承你对他的爱。” 边朗用一只手臂遮住双眼,胸膛剧烈起伏。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他还有一些更加卑劣龌龊、见不得人的念头,他偶尔甚至会庆幸,庆幸边策不在了,庆幸自己长着一张和边策别无二致的脸。 “知舟,没办法了,”边朗嗓音嘶哑,“真的没办法了,就算是互相折磨,我也不会放开你。” 第70章 山里的夜实在是太静了,静到边朗能够听清齐知舟的每一次呼吸。 那样轻而绵长,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落在边朗心尖上,带来一阵刺痛,又让他涌起更加强烈的渴望。 床上躺着的齐知舟似乎是翻了个身,轻薄的衣料摩擦出悉簌声响。 边朗喉结滑动,微微仰起头,看见齐知舟背对着他侧卧的身影。 月光落在他腰上,像一段皎白无暇的腰带,勾出一截精致到不可思议的线条。 边朗的心脏剧烈搏动着,难以忍耐地坐起身,脑海里鬼使神差般浮出凶狠的念头—— 他从小就欺负我,骂我,打我,我为什么不能讨回来? 他对着我喊另一个人的名字,把我一颗心捏在手里揉搓,我凭什么不能讨回来? 边朗紧咬着后槽牙,身体里烧起一股火,他猛地从地上站起身。 “很晚了,你还不睡......” 齐知舟听见响动问道,还没来得及起身,突然被边朗自身后按住了侧腰,整个人被边朗按在了床上。 边朗高大结实的身躯严严实实地压着齐知舟,两个人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 齐知舟呼吸一滞,有种空气瞬间被抽干的窒息感,他扭头问:“边朗,你怎么了?” 边朗就着他偏头的姿势去亲齐知舟的侧脸,几下啄吻后,他含住了齐知舟的耳垂。 难以言喻的酥麻感过电般蔓延全身,齐知舟张口吸了一口气:“边二!” “知舟,你浑身都是烫的。”边朗十指轻轻摩挲齐知舟的侧腰。 齐知舟想挣扎却动弹不得:“......我还在发烧。” “你给自己打的什么药,镇痛效果那么好,能让你持续保持清醒。”边朗贴在他耳边说,“药是哪里来的?罗茜茜带来的?陈阿强注射的也是那种药吗?” 齐知舟浑身一僵:“你都猜到了。” “我继续猜一猜。”边朗用膝盖强硬地分开齐知舟的双腿,旋即腰胯一沉,频率极快、幅度极小的往前顶,“这是一种镇痛型的特效药,价格还很低。陈阿强打拳后受不了那种痛,通过某种渠道在你这里买到了药,因此手臂上留下了长期注射的痕迹。他怕自己万一出事,出租屋里的药被发现,就会牵连到你,于是从今年三月开始设置定时邮件。如果他平安,那个月的邮件就会取消;如果他出事了,邮件会自动发送给你,里面有他的地址,方便你去销毁证据。” 齐知舟的大脑此刻根本无法接收任何信息,他所有的感官都被边朗灼热坚硬而又充满侵略性的顶/\弄完全占据。 隔着薄薄的衣料,他清晰地感受到边朗现在有多凶,甚至能感知到那上面每一根青筋的搏动。 边朗笑了一下,问他:“我猜对了吗,知舟?” · 齐知舟紧咬牙关,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 边朗“啧”了一声,似乎是对齐知舟这样的反应颇为不满,于是他单手箍着齐知舟的腰,轻而易举地将齐知舟捞了起来,保持着这个自身后紧贴着齐知舟的姿势下了床。 齐知舟猛然腾空,低呼出声:“......边二!” 边朗人高马大,单臂环抱着齐知舟,游刃有余得仿佛抱着的真是一片羽毛。 他光脚踩在地上,却恶劣地不让齐知舟的双脚落地,一只手压着齐知舟的胯骨紧贴自己,另一只手扣住了齐知舟的下颌,强迫他扭头和自己接吻。 缓释剂的药效在消退,齐知舟因为高热而提不起丝毫气力,他努力绷直脚尖,却只能踮到边朗的脚背。 “知舟,觉得危险吗?害怕吗?”边朗毫无章法地吻他,用一种充满蛊惑的语气说,“害怕就叫我的名字。” 唇舌紧密地纠缠着,齐知舟在喘息的间隙轻声说:“边朗......边朗,边二,边二......” “在呢,在这呢,”边朗拇指粗糙的指腹按住齐知舟的下唇,指尖探进齐知舟的齿列,用一种饱含情/\欲和掌控欲的语调沉声道,“知舟,遇到危险要喊边朗,记住了吗?” 齐知舟失神地睁着眼,眼尾由于高热而泛着红。 边朗微微蹙眉,指尖以更加不容置疑的力道挤进了齐知舟口中,微微加重语气:“记住了吗?” 齐知舟无意识地咬住了着边朗的手指:“边朗。” 第86章 “好乖啊,知舟,你真乖,真好看,”边朗气喘吁吁地吻着齐知舟的侧脸、耳廓、下颌和侧颈,一步一顶地往前走,“再喊,知舟,喊我。” 齐知舟快要疯了,喉咙里发出近似于呜咽的细弱声音,一遍一遍地叫着“边朗”。 边朗笑得胸膛震动,他就这样带着齐知舟到了房间的承重梁前:“把着,把牢了。” 齐知舟迷茫地把住承重梁,下一秒后背忽然一凉。 他耳朵里嗡一声响,骤然抓住了一丝清明,偏头颤抖着说:“不行,边二,不行......” “我知道,知舟,我知道不行,”边朗垂眸,近乎痴迷地看着齐知舟那截流畅的腰线,“没有润/\滑,不能清理,不卫生,对,不行,这里不行,今天不行......” 与其说他在安抚齐知舟,不如说是在告诫他自己。 齐知舟一口气还没松,便感觉到有个可怕的东西挤进了腿/\缝。 他背脊紧绷:“边二......” “知舟,”边朗像一只急于确认所有权的野兽,“知舟啊......” 即使没有真正做到那一步,但这样的程度依旧让齐知舟难以忍耐地哼出轻吟。 边朗愉悦地低笑:“知舟,小声点,一宁在外面,别让他听到。” 齐知舟咬着嘴唇,脸颊由于用力而紧绷,他额头抵着承重梁,身体随着边朗的动作而前后起伏。 边朗用一只手垫在齐知舟和承重梁之间,嗓音像是强硬的命令,又像是恳切的祈求。 “知舟,爱我好吗?好吗?可以吗,知舟?” · 第二天,生物钟让齐知舟在清晨六点准时醒来。 他用力撑开沉重的眼皮,高烧已经退了,但依旧浑身不舒服,尤其是大腿内侧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是不是擦破皮了。 齐知舟回想起昨晚上的荒唐,耳根发烫的同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他坐起身,边朗还没醒,睡在地铺上。 边朗光着上半身,是趴着睡的,薄薄的被单搭在腰间,肩膀宽阔,后背线条凌厉而精悍。 齐知舟看着边朗,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 齐知舟小时候怕打雷,碰到雷雨天不敢一个人睡,就命令边朗来陪他。 但边策的腿不好,每到雨天就隐隐作痛,于是边朗在齐知舟的身边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小少爷齐知舟当然不乐意,他受不了边朗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于是就想法子折腾边朗,让边朗站在床边看着自己睡觉。 “边二,我要睡了,你不许睡,如果我发现你睡着了,我就要打你!”小少爷把马鞭放在枕头边,恶狠狠地威胁边朗。 外头打着雷,小少爷怕得很,闭着眼睛哆哆嗦嗦地问:“边二,你睡了吗?” 边朗说:“没有。” 小少爷顿时觉得很安全:“那我要睡觉了。” 想到边朗在他旁边,小少爷不怕了,但也不想睡了,于是就一遍遍地问:“边二,你睡了吗?” 几次下来,边朗不耐烦了:“你到底睡不睡,不睡我走了。” “不行!”小少爷蹭地坐起来,抓起鞭子说,“边二,我打你了!” 边朗伸出手臂:“打吧,打完我走了。” 小少爷欺软怕硬,扁扁嘴,把鞭子塞进枕头底下:“边二,我不打你,你能不走吗?” 边朗皱着眉:“我要睡觉。” “那你在这里睡,打雷呢,我害怕。”小少爷灵机一动,把被子拽到地上,“边二,这是一个狗窝,你睡吧。” 边朗双手环抱胸前:“我不是狗,怎么睡。” 小少爷“扑通”一下趴在被子上,仰起脸对边朗说:“就这样睡呀,我被子很软的,很好睡。” 边朗垂眸俯视着他,没忍住笑了一下。 小少爷那时候才十来岁,不明白什么喜欢不喜欢钟情不钟情的,他就是觉得边二开心了,他也开心了,和心里头开了一园子花似的。 那天边朗真在齐知舟房间睡的,睡在地上,也像这样趴着睡的。 · 面前的边朗和当年的那个身影渐渐重合,齐知舟不自觉勾起唇角。 他早已经不怕打雷了,又或许他从来就没有怕过打雷,只是因为想要多靠近边朗一些,当时的他才变得害怕打雷。 门外传来动静,是小琴爸妈起床干活了。 瞿一宁也不好再睡在堂屋,打着哈欠推门进房间,看见眼前这一幕愣了愣:“齐皇上,您的爱妃昨晚睡地上啊?” 边朗睁开双眼,嗓音带着刚睡醒时特有的慵懒和沙哑:“失宠了。” “哥你往边上点,”瞿一宁抱着被子往草席上挤,“我补个回笼觉,昨晚都没怎么睡,困死了。” 边朗哼笑:“你昨晚没怎么睡?后半夜睡得和死猪似的。” 瞿一宁问:“你怎么知道?” 边朗说:“我出去倒垃圾,你那呼噜打得,山神都想给你两巴掌。” “你大半夜倒什么垃圾啊?”瞿一宁迷迷瞪瞪地问。 边朗朝齐知舟吹了声口哨:“齐教授,你说呢。” 齐知舟面色很不自然,扭头盯着窗户。 “你俩不对劲,”瞿一宁嘀咕,“古里古怪的。哥,你到底倒什么垃圾啊?不会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吧?” 边朗满脸高深莫测:“行了,小孩子别问了,一点生活垃圾。” 一大团纸巾和弄脏的内裤,不仅扔了,还和着点杂草一把火烧了。 “谁是小孩子,我爸说割了包皮就是大人了。”瞿一宁躺在草席上,闭眼就睡。 边朗起身上床:“我也再睡会儿。” 齐知舟推了推他的手臂:“别睡了。” 边朗握住他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亲:“皇上,别吵,臣妾累啊。” 齐知舟:“你累什么。” 边朗倏然睁开眼,目光沉沉地盯着齐知舟:“你腿/\夹得那么紧,我既要干体力活,又要哄你,你说累不累?” 齐知舟脸颊一烫,立即捂住边朗的嘴,压着声音呵斥:“边二!”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边朗的闷笑声从齐知舟掌心下传出,“知舟,你手上怎么全是我的味道?” 齐知舟眉心轻蹙,指尖微微蜷缩。 还不是为了不弄脏承重梁,他只好用手...... 回想起那既凌乱又粘腻的场景,齐知舟恼羞成怒,一脚踹在边朗腰上:“你给我滚下去!” 边朗从善如流地滚回了地铺:“宁啊,你哥我爬龙床被赶下来了,给哥腾点位置,哥再睡会儿。” 第71章 说要补觉,其实边朗也就闭眼小憩了十来分钟。 齐知舟换了身齐整的衣服,正在弯腰穿袜子。 边朗抓住他的脚掌,撩起眼皮:“又打算自己去哪个扶贫点作客?” 齐知舟挣了挣小腿,发现根本挣不开边朗,于是干脆把穿到一半的袜子脱了:“吃早饭。” 边朗松开他,大发慈悲般地挥了挥手掌:“哟,还有你主动吃饭的时候?去吧。” 瞿一宁困得睁不开眼:“齐教授,我再眯会儿,就一小会儿,你帮我留点饭。” 齐知舟:“好。” 边朗半抬起上半身,懒洋洋地看着齐知舟,说道:“给我也留点,最好是端进来伺候我吃。” 齐知舟面容冷淡,光裸的脚掌踩上边朗胸膛,微微用力—— 边队非常配合,“哎哟”一声,柔若无骨地倒在了草席上,捏着嗓子说:“少爷饶命啊~” 齐知舟抿了抿嘴唇,忍着没有笑出来,转身就走。 边朗朝着他的背影吹了声口哨,揶揄道:“少爷,袜子不要了?” 齐知舟打开房门,扭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边朗,缓缓勾起嘴角,用口型说:“赏你了。” 门外淡金色的晨光勾勒出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边朗这个仰视的角度看过去,齐教授穿着白色衬衣黑色长裤,衬衣扣子系到脖颈,严严实实地遮住了昨晚边朗留下的痕迹。 明明是最规整、最一本正经的装束,却硬是叫边朗咂摸出了一丝轻佻蛊惑的意味,尤其是齐教授半转身时流畅紧窄的腰臀曲线,简直漂亮到不可思议。 顷刻间,边朗脑子里浮现出不少于十种和角色扮演相关的/\下流念头,“咕咚”咽了口唾沫。 齐知舟仿佛看穿了边朗在想什么,轻轻扬了扬眉梢,上下打量边朗两眼,留给他一个浮想联翩的淡笑,施施然出了房间。 边朗喉结滑动,气急败坏地说:“勾/引,绝对是勾/引!” · 一旁的瞿一宁半睡半醒间热得慌,刚把上衣掀过胸口,闻言顿时睡意全无,紧张地瞪大双眼,双手抱胸,宛如被流氓盯上的清纯小伙:“边哥,我......我没有啊!” 边朗瞥了眼瞿一宁蜜色的皮肤,嫌弃地“啧”了一声:“就你这叼样你能勾/引谁啊。” 瞿一宁放下衣服,心有余悸道:“我怕你以为我在擦/边。” 第87章 “你擦屁股我也对你没兴趣,”边朗坐起身抓了把头发,“别赖着了,起床干活。” 瞿一宁老老实实地从草席上爬起来,冷不丁瞅见边朗旁边有只袜子,雪白雪白的,好像是齐教授的。 他顿时咯噔一下,对边朗的痴汉程度感到毛骨悚然,战战兢兢地问:“边哥,你连齐教授的袜子都藏啊?” 边朗莫名其妙,捡起那只干净的袜子扔到床上:“你他妈有病?” 一只袜子他有什么必要藏? 昨晚上他本来有机会收藏一条齐知舟的内裤,在那种情况下他直接烧了! 这么想想,边朗觉得自己真是挺高风亮节挺宁静致远的,他高深莫测地眯了眯双眼:“宁子,说起藏,有些人很擅长藏秘密,在这方面哥有一些小心得和你分享。” 瞿一宁还以为他哥要向他传授什么刑侦秘技,立即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正色道:“边队,你说。” 边朗压低声音:“你齐教授上回发烧,藏了一件我的衣服在被窝里。” “......”瞿一宁满脸无语,“哥,你就和我分享这个?” 边朗仿佛一位德高望重的心灵导师,拍拍他的肩膀:“不必惊讶,我的个人魅力早已征服了他。” 瞿一宁合上笔记本,言简意赅地评价道:“吹牛|逼。” “小屁孩懂什么!”边朗亮出自己的手臂,上边有几道新鲜的抓痕,“看看这是什么?是什么!是你们齐教授抓的!” 瞿一宁面不改色:“你骚/扰齐教授,活该你被抓。” “就你这推理能力,你怎么分到的刑侦口,”边朗扶额,“天才!” 瞿一宁问:“边哥,我就一个问题,你还是处/男吗?” 边朗瞬间僵硬。 瞿一宁用一种“早知道你在吹牛/逼”的目光看着边朗,小声嘀咕:“哥,有时候感觉你挺幽默的。” 边朗吼道:“给老子滚!” · 吃过早饭,四人再次以“民俗调研”的名义在村里转悠。 王铁生和王强带了两个年轻人过来,说是给他们当向导,被边朗回绝了。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王铁生居然没再坚持,交待了几句说傍晚要落雨,让他们小心点,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罗茜茜倍感意外:“他们不是该派人死盯着我们吗?就这么走啦?” 瞿一宁盯着王铁生一行人的背影:“我看没那么简单。” 边朗从裤袋里摸出根烟,夹在手指间把玩:“多观察,走一步看一步。” 小琴吵着要和他们一起出去,被小琴爸扇了一巴掌才老实。 小琴爸塞给她一盆稻谷,没好气地说:“喂鸡去!” “我不!”小琴眼泪汪汪,“干嘛让我喂啊,以前都是她去喂的!” 小琴爸脸色骤变,扬起手臂作势又要打:“你还犟嘴,反了天了你是!” 小琴赶忙躲在齐知舟身后,齐知舟打圆场笑道:“大哥,小孩子都爱顶嘴,算了算了,别动手。” 瞿一宁蹲下身,小声问:“小琴,你刚才说的‘她’是谁啊?” 小琴爸阴沉沉地盯着小琴。 小琴一个瑟缩,胆怯地说:“没......没啊,我没说,你听错了吧。” 齐知舟对瞿一宁摇了摇头,而后弯腰给小琴擦了擦眼泪:“别哭了,我回来给你带糖果吃。” 小琴这才笑逐颜开,抱着齐知舟的手臂,好奇地问:“教授哥哥,早上吃饭听你们说什么微信,我也想要微信,你有微信吗,你能给我一个吗?” 边朗架着小琴两只胳膊,和架小鸡仔似的,把她架得离齐知舟三米远:“他没有威信,我们家我说了算。” 看得出小琴挺怕边朗这种一身匪气的,吐了吐舌头,抱起稻谷筐跑了。 边朗“啧啧”两声:“小丫头片子还知道要微信,不得了。” 齐知舟捏了捏鼻梁:“边朗,你这么欺负个小孩,未成年人保护法管不了你吗?” 边朗痞里痞气地一笑:“齐教授,只有我媳妇能管我,你是吗?” 齐知舟一脸被屎噎了的表情,抬脚就走。 罗茜茜跟上齐知舟,扭过头对边朗幸灾乐祸:“完了,土成这样,你没戏了。” 边朗不明所以:“宁子,我刚才不帅吗?” “......”瞿一宁郑重其事地说,“边哥,你不如直接唱《老婆老婆我爱你》或者《求佛》。” 边朗:? 第72章 稀薄的晨雾笼罩着比泉村,破败的屋舍和扭曲的山林像被套在一层裹尸布里。 几人很快就明白为什么王铁生不再派人跟着他们,因为处处都是盯梢的。 村民们或是倚着门框,或是蹲在墙角,或是隐在窗后,眼神带着警惕和敌意,死死钉在他们身上。 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齐知舟依旧镇定自若,步履丝毫不乱。 他微微侧头对边朗说:“你昨天破坏了他们的祭祀,看来是把整个村子都得罪透了。” “哟,大爷,您又不拉屎,搁树底下蹲着干嘛,多费腿啊!”边朗更是社交恐怖分子,朝不远处树底下一个蹲着的老头子热情挥手,痞气十足地喊,“多起来走动走动,对身体好,延年益寿!” 老头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依旧动也不动地盯着他们。 “大娘,你躲窗户后边看什么呢,你那窗户脏得和糊了猪油似的,能看清吗?小心别伤了眼睛!” 边朗关心完大爷的腿脚,又关心了大娘的眼睛。 齐知舟忍不住轻笑一声,低声道:“土匪进村似的。” 边朗收回手,对齐知舟揶揄道:“齐教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长得实在太帅了,他们这么打量我,其实是琢磨着把我扣下来当女婿。” 齐知舟看了边朗一眼,表情有些一言难尽:“边朗,有时候我觉得你有些像......” 边朗抬眉:“像什么?” 齐知舟斟酌了下措辞:“像不懂哲学的人突然读了一本哲学书。” 边朗挺得意,双手插兜,俯身靠近齐知舟:“哦?你的意思是我很睿智?” “你误会我了,”齐知舟摇摇头,语气平淡的像在陈述什么科学理论,“是觉得全世界都是傻|逼,就你最聪明。” 边朗磨了磨后槽牙,从齿缝里挤出声音:“......齐教授不愧是高级知识分子啊,损人都损得特别高级。” 齐知舟颔首,坦然接受:“谢谢,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边格拉底。” 边朗有些愕然:“边格拉底?” 重逢后的齐知舟既温和又端方,沉稳得没有丝毫棱角,是绝对做不出给人起外号这种事的。他通常直呼边朗的名字,谈正事的时候会称呼“边队”或是“边警官”,偶尔被逼急了,少爷脾性冒头的时候,才会喊他“边二”。 正是因为这样,齐教授用一本正经的腔调说出“边格拉底”这充满戏谑意味的四个字时,才有种奇妙的反差感。 “怎么?”齐知舟反问,“你不是睿智的大哲学家吗?边格拉底先生。” 边朗低笑:“没想到你也会给人起外号。” 齐知舟向边朗瞥了眼:“小时候我不是常给你起外号吗。” 边朗笑容更加明显:“倒也是,你小时候给我起的外号都挺缺德的,什么小边狗、边小狗、小朗狗的。” 齐知舟黑白分明的眼里染上一丝极淡的笑意:“小狼狗。” 边朗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齐知舟一抬下巴:“我喊它。” 边朗抬眸望去,前头有条小野狗趴在排水沟边乘凉,浑身短毛黑灰相间,支棱着尖耳朵,还真有几分像狼。 “齐知舟,你故意的是不是?”边朗又好气又好笑,“拿我开涮呢?” “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叫你吗?”齐知舟眯了眯眼,眼角眉梢流露出生动而鲜活的狡黠,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小朗狗。” 边朗看着齐知舟俊秀的侧脸,喉结滚动一下,忽然有些馋了。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齐知舟,低声道:“齐知舟,我要真成了狗,我就把你当大白包子,一口吃了。” 齐知舟微微蹙眉,沉思了几秒后正儿八经地说:“我建议把地铁修到比泉村。” 突如其来的话锋转变让边朗一愣:“为什么?” 齐知舟竖起两根修长手指:“第一,动物不能上地铁。第二,地铁上不让吃东西。” “操。”边朗先是低骂了一声,旋即闷声笑了起来。 · 他们两个人走在前面倒是闲庭信步,后边的瞿一宁则显得非常紧张,一路都很不自在。 村民们这种无声的监视,甚至比真刀真枪的阻拦更让人心里发慌。 罗茜茜嚼着口香糖,斜睨着瞿一宁,吐槽道:“喂,你不是警察吗?怎么这么怂。” 瞿一宁咽了口唾沫:“警察怎么了,警察也是人,是人就会害怕。” 第88章 罗茜茜“切”了一声,吹了个薄荷味的口香糖泡泡:“哎,你看你哥,肩膀抖得和筛糠似的。” 瞿一宁纳闷道:“你说我哥在笑什么呢?” 罗茜茜撇撇嘴:“可能是在勾引知舟哥吧。” 瞿一宁说:“齐教授也笑了啊,你怎么不说他在勾引我边哥?” 罗茜茜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勾引?知舟哥还用勾引别人吗?他都长成那样了,他只要活着喘气就是在勾引全世界!” “......” 瞿一宁张了张嘴,很想为他敬爱的边哥据理力争一下,但再一看齐教授挺拔清冷的背影,好像也确实无法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头挑着两只箩筐颤颤巍巍地走过来,和他们擦肩而过时,老头猛然抬眼,阴沉的目光死死锁定了他们几个人。 瞿一宁瞬间浑身僵硬,头皮都要炸开了! 即便这样,他还是条件反射地将罗茜茜拽到了另一侧,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罗茜茜和那个老头。 老头“嗬”了声,佝偻着背慢慢走远了。 罗茜茜有些讶异:“你不是害怕吗?” “我是害怕,但我是警察,”瞿一宁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心有余悸地说,“再害怕我也要保护你。” 罗茜茜看着瞿一宁,眼神有些复杂。 · 前面有条狭窄的小径,那后面就是村里集中养猪的区域,小琴家的猪圈也在后面。 即使还隔着一段距离,一股腐坏酸臭的气味已然浓烈刺鼻,瞿一宁皱紧了眉头,罗茜茜面无表情地递给他两片口香糖:“嚼着,压压。” 齐知舟和边朗迅速对视一眼,齐知舟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 边朗会意,忽然刻意扬起声调,带着一股城里人下乡的新鲜劲儿:“齐教授,你在城里住的是金窝银窝,没见过这么原生态的猪圈吧?都来村里调研了,这不得进去看看?” 齐知舟捂着口鼻,摆摆手表示拒绝。 “来都来了!”边朗扬声大笑,显得格外不讲理,不由分说的从后面推着齐知舟的肩膀,嗓音洪亮,“走走走,我还非得让你这个大教授去开开眼界了!你们两个小的就待这儿等着啊,有什么事喊一声。” 瞿一宁心领神会,这就是要他在外围警戒的意思。 于是他保持愚蠢大学生的人设,满脸嫌恶地喊道:“你给我五百我都不进去,这味儿......呕——!” 边朗推搡着“不情愿”的齐知舟快步穿过小径,后边豁然出现一整排低矮破败的猪圈,矮墙是用石头和泥土垒砌的,顶棚上搭着黑色塑料布,透着一股阴森。 浓重的秽气简直叫人窒息,齐知舟脸色苍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迅速拆了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 边朗看他这脸色,虚弱得和下一秒就要被熏晕了似的,好笑道:“少爷,您这金枝玉叶的,要不你也出去等我。” “不用,”齐知舟嗓音清晰,“你是警察,一个人待在这里面反倒会引起怀疑。” “也是。”边朗敛起吊儿郎当的笑意,眼神瞬间变得冷峻,“速战速决。” 两排圈舍紧密排着,足足有十多个,哪个才是小琴家的? 两人默契地分别行动,一人查看一排。 齐知舟探查第二排的猪圈,他心里笃定,“小琴”一定会给他们留下线索。 往里走到第三个圈舍时,齐知舟脚步一顿——矮墙上刻着一个符号,两条曲线交缠在一起,是dna双螺旋。 齐知舟凝眉:“边朗,找到了。” 边朗闻声迅速过来,敏捷地越过矮墙进了猪圈,齐知舟强忍着不适,也跨过了矮墙。 猪圈内部光线极其昏暗,浓郁的臭味几乎化作了实质。 地面积着粘稠的污泥,混杂着腐烂的草料和一些深色污渍,角落里几头瘦得肋骨分明的猪挤在一起,不安地哼唧着,警惕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 边朗打开强光手电,迅速检视地面和墙壁,光束最终定格在几头猪的背后——那里有个木板勉强搭起来的简陋小屋,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挂在门鼻上,想必“小琴”昨夜就是被关在了里边。 边朗目光一凛,从包里翻出一根细长铁丝,三两下便“咔哒”一声打开了铁锁。 所谓的“小屋”实则狭小得令人发指,木板搭出的空间别说成年人,容纳一个半大孩子都极其勉强,“小琴”只能像牲口一样蜷缩在里面。 手电扫过木板内侧,眼前的景象触目惊心,那里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抓痕,还有一些早已干涸的血迹。 显然,昨夜不是“小琴”第一次被关在这里面了。 边朗压着滔天怒意:“这他妈是什么父母,舍得把孩子关在这种地方!” 齐知舟面容冷肃,沉着地戴上乳胶手套,用镊子拨开木板上盖着的一层干草。 干草下,一支食指长的玻璃管露出了真容,管口用不干胶纸封着,管中盛着乳白色的黏稠液体,在强光照射下,散发出一种冰冷而诡异的光泽。 齐知舟嗓音带着寒意:“找到了。” 边朗审视着玻璃管:“这是什么?” 齐知舟的神情波澜不惊,语气异常平静:“试一试就知道了。” 接着,他从口袋中取出一根一次性注射器,熟稔地装上针头,扎破胶纸抽出了大约两毫升液体。 “齐知舟,你要干什么!”边朗瞳孔骤然紧缩,紧紧攥住齐知舟的手腕,低吼道,“你他妈疯了,什么都敢往自己身体里打!” 齐知舟无奈地看了边朗一眼:“放心,我不给自己打。” 边朗才松了一口气,旋即难以置信道:“......那是给我打?” 齐知舟轻呼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注射器移开管口,将里面的液体推注到另一支干净的玻璃试管中。 紧接着,齐知舟从边朗腰间的武装带中抽出了一把匕首,边朗甚至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齐知舟眼也不眨的在在自己小臂内侧割开了一道口子,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边朗眉心紧蹙:“齐知舟你——” 他的惊呼卡在了喉咙中,因为更加令人无法相信的一幕出现了。 暗红色的血液滴入玻璃试管,缓缓沉入乳白色的黏稠液体,随即一点点将其包裹。 边朗不禁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绷紧:“齐知舟,我记得你说过,你是耐受体......” “对。”齐知舟的目光同样紧锁着试管,直到他的血液将乳白色液体完全吞噬,他才缓缓抬起头,迎上边朗凝重的目光,嗓音沉静,“边朗,这是一种基因试剂,有人在比泉村进行基因实验。” 第73章 边朗皱眉:“基因实验?” “嗯。”齐知舟眼也不眨地盯着手中的玻璃管,语气平稳地说,“这就是progenitor-2。” 边朗面容覆上一层寒霜,沉默片刻后指出:“应该和比泉村的双胞胎现象有关。” 齐知舟略一思忖:“嗯。” 边朗想到那个被塞进死猪肚子里的孩子,身体里火烧火燎的,恨不能把全村人都逮起来,拆了他们的人皮看看底下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压着火气,从包里摸出一瓶医用酒精和几小包消毒棉片,一把抓过齐知舟的手臂,语气里带着后怕,声音又冷又硬:“你下回要自残能不能先和我知会一声,下手也没个轻重,就取两滴血的事儿,你划这么一道口子干嘛。” 齐知舟平静道:“我没事。” 他毫无波澜的声音像一股清水,不动声色地平息了边朗心里窝着的火气。 边朗口吻缓和了下来,给齐知舟的伤口消了毒,贴上一片创可贴:“你这体质也是够邪门的,偏偏就能吞掉基因类的药剂,和武侠小说里边那种世外高人似的,百毒不侵。” 齐知舟笑了一下,轻描淡写道:“任何作用在基因层面的药物都影响不了我,边队,你可以少操我的心了。” “就算是小说,那种号称百毒不侵的人,哪个不是被千百种剧毒折磨得死去活来之后才熬出来的,”边朗猝然抬头看着齐知舟,眼神锐利而沉重,“根本没有什么百毒不侵,齐知舟,你就没有被折磨过吗?” 齐知舟顿了顿,笑容僵在了脸上:“......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边朗斩钉截铁:“那就现在想。” 齐知舟在边朗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他抿了抿嘴唇:“边朗,我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你很清楚,谁能折磨我?谁敢折磨我?” “会不会......”边朗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和你查不出原因的发烧有关。” 齐知舟脸上没有显露出丝毫波动,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愕然。 自打他有记忆开始,每月一次的高烧就如影随形,再高明的医术、再精密的仪器都无法查出原因,最终只能归咎于四个字——特殊体质。 第89章 二十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但近几次的高烧似乎打破了以往的规律,往往出现在齐知舟的情绪出现大起大落之后——更准确地说,是总出现在齐知舟回忆起当年福利院大火的事故后。 “古里古怪的发烧是特殊体质,对基因药剂免疫也是特殊体质,没有这么巧的事。”边朗深深看着齐知舟,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加重了语气,“知舟,没有这么巧的事。” 齐知舟迎上边朗的目光,平铺直叙地说:“没有经过求证,我无法回答。” “这次回去就去做检查,”边朗火气“噌”的又窜上来了,“你天天关心这个愧疚那个,怎么就对自己的事情这么不上心?上回那个人鱼药剂你都敢往自己身上打,还打了不止一次,你是真不怕死啊!这回这个p什么的,你怎么不打?” 齐知舟放下衣袖,把盛着乳白药剂的玻璃管重新封好:“progenitor。” 这种毫不在意的态度彻底点燃了边朗,低声吼道:“会说个英语显着你了是吧!” “边朗,我知道你在担心我,但你这么生气是不对的。” 齐知舟捏了捏鼻梁,神情里带着一种真诚的无奈,仿佛边朗真做错了什么事似的。 边朗简直被气笑了:“我担心你,我还错了是吧?” “有错,”齐知舟冷静地说,“你不该大声吼我,既没有礼貌,也无法解决问题。” 边朗脸色铁青:“你自己听听你这逻辑荒不荒谬!” 齐知舟说:“我认为我的逻辑无懈可击。” 边朗满肚子脏话在对上齐知舟双眼的瞬间,又被硬生生堵了回去:“我只承认你长得无懈可击。” 齐知舟笑了笑,将玻璃管仔细地放进矿泉水瓶里,又摸出几小包便携速冷剂,用宽胶带缠在瓶身上,做了简易的保冷处理。 做完这些,他极其自然地将瓶子递出去:“边朗,放你包里。” 边朗没好气地说:“你不是也背包了吗,摆设啊?” 齐知舟惜字如金:“重。” 边朗接过矿泉水瓶塞进自己的登山包,嘴上不依不饶:“重个屁!你那包不就放了个平板和几个黑米小面包吗?就你那小面包我都懒得说,非得吃那什么‘君君宝’牌子的,还非得吃黑米的,没见过谁娇气成你这鸟样!” 齐知舟目光扫过边朗鼓鼓囊囊的登山包,皱了皱眉,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你没有把君君宝桃汁带上吗?我现在想喝。” 边朗额角跳了两下:“齐知舟我他妈——” 他把背包拉链合上,一抬眸猝不及防地对上了齐知舟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后边的狠话瞬间忘记了。 齐知舟笑意更深:“不生气了吧?” 边朗咬牙切齿地想,这要不是在臭气熏天的猪圈里,老子非得用嘴唇狂甩他一百个大巴掌! “你在我这儿已经糊弄太多次了,等这次出去,”边朗压下那点旖旎念头,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齐知舟,“你的烧要仔细查,还有人鱼药剂的事,止痛剂的事,小旭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必须给我解释清楚!” 齐知舟轻叹了一口气:“先把比泉村查清楚吧。” · 边朗和齐知舟离开猪圈,和守在外面的另外二人交换了信息。 齐知舟简明扼要地说了发现基因药剂的事,瞿一宁匪夷所思:“这些双胞胎......都是被基因实验造出来的?” 罗茜茜脸色煞白:“我也是双胞胎,那我妹妹......” 齐知舟看向罗茜茜,拍了拍她的后脑:“不是你的错。” 罗茜茜点点头,皱着眉头认真回想:“但是在我记忆里,我好像没有见过其他双胞胎。” “你能见到的都是双胞胎里健康的那个,不健康的要么死了,要么被藏起来了。”边朗目光冰冷,语速极快但吐字清晰,“如果我们的推断没有错,基因实验在比泉村已经存在很久了。现在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第一,印证双胞胎现象究竟是不是存在;第二,印证用畸形孩子做祭品的情况是不是偶然。” 瞿一宁立刻接着说,刚才屋里有个小孩躲在窗户后边偷偷看他们,他冲小孩挥手打了个招呼,忽然他家大人着急忙慌的就把小孩抱走了。 罗茜茜补充道:“那个孩子不对劲,头特别大,但是身子特别细,像一根火柴棒。” 边朗和齐知舟对视一眼:“去看看。” 他们去了瞿一宁说的那户村民家里,果不其然,没有看到那个头大身子小的孩子,屋里只有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特别结实。 边朗问您家是不是还有个孩子,刚才还扒着窗户冲我们笑呢。 大人们连声否认,说我们家就这一个娃! 齐知舟环视屋内,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个木箱子上,抬脚走上前去:“您这箱子挺别致,自己打的吗?” 这家的男人面色一沉,操起一把柴刀,半垂着眼皮看着齐知舟:“我要去砍猪草了,你们走吧!” 边朗迅速将齐知舟拽到自己身后,呵斥道:“大哥忙着呢,别添乱!” 男人握着柴刀,眼神警惕。 齐知舟笑了笑:“那我们就先走了,大哥您忙。” · 他们以调研的名头造访了几户村民,凡是家里有孩子的都说就生了一个,无一例外。 但总有露出破绽的,有户人家的女主人怀孕了,家里老太太说漏了嘴,说我媳妇怀的不是双胞胎,就是肚子大了点! 还有户人家,那家的女人一听到孩子的问题就哭了,抱着一个藤条编的娃娃嚎哭:“我可怜的儿啊,你话都还不会说就去了啊!” 男主人脸色骤变,狠狠扇了女人一个巴掌,用方言骂道:“再胡说八道,山神劈了你这个贱娘们!” 走了一圈下来,几人心知肚明,比泉村如此高的双胞胎比例绝不是偶然。 瞿一宁脚步沉重:“这个村子这么偏,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齐知舟说:“越是愚昧的地方,往往就越容易被操纵。” 村子世代信仰所谓的“山神”,因此“山神”就成了控制他们的最好手段。 “这么大的实验量,需要大量的基因药剂,这些药是哪里来的?”边朗凝眉,“外边运进来的吗?还是就在村子的某个角落制造出来的?还有,注射后的医疗垃圾怎么处理,谁处理的?” 罗茜茜心神不宁,显然比泉村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边朗此时转向齐知舟,问道:“扶贫医疗站的路怎么走,你还记得吗?” 齐知舟摇头:“只记得靠着山壁建的。” 边朗微微颔首:“那个医疗站太可疑了,反正村子就这么大,先把医疗站找着。” 轰—— 就在这时,惊雷炸响,紧接着下起了瓢泼大雨。 突如其来的雨打乱了边朗的计划,别说探查了,在这深山里一下起雨,根本连路都看不清。 他们找了一处凉亭躲雨,还是王铁生带了几个人找到了他们,撑着伞把他们护送回了小琴家。 · 雨下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停下,到了晚上,村里的变压器坏了,整个村子都断了电。 边朗正在和方锦锦通着电话:“医疗站是谁资助建设的,去查——” 话说到一半,信号断了。 边朗烦躁地骂了声“操”,把手机扔到了床上。 齐知舟一派从容淡定,坐在桌边就着烛光看书。 瞿一宁紧紧挨着他,在笔记本上勾勾画画梳理案情。 边朗有点看不顺眼:“哎瞿一宁,你靠他那么近干嘛?” 瞿一宁浑身是汗:“哥,我热。” 这么大的雨非但没让温度降下来,反倒让热气里多了几分潮,又湿又闷,难受得很。 边朗莫名其妙:“你热你还挨着他,不是更热了?” 瞿一宁说:“齐教授就是个空气净化器,我靠近他我就心静,心静自然凉。” “有病。”边朗一脚把瞿一宁踹到边上,自己挨着齐知舟坐下,“我也凉一凉。” 齐知舟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书,好笑道:“我没有这个功能。” 瞿一宁搬着塑料等坐到齐知舟的另一侧,谄媚道:“齐教授你别谦虚了,你赶紧净化净化我,热死了。” 插科打诨了几句,边朗让瞿一宁分析案情,瞿一宁说,他听。 只有在瞿一宁卡壳了说不下去时,他才适时地出声引导。 齐知舟从书里分出些目光看向边朗,眼底浮起一些清浅的笑意。 · 不知不觉便到了半夜,雨势却一直没变小。 瞿一宁想出去撒尿,没有灯又不敢自己一个人去,非要边朗陪他。 边朗烦不胜烦:“就撒在院子里得了,你多大了你?撒手,不去!” 瞿一宁说:“那怎么能直接撒院子里,多没素质啊!” 村里不像城市,厕所是公用的,在屋外头。 第90章 “下这么大雨,你撒院子里就被水冲走了,谁能发现?”边朗说,“别他么穷讲究!” “我是有底线的!我是高素质大学生!尿只能撒进坑里!”瞿一宁憋得没法了,打了把伞自己出去了。 几分钟后,他浑身湿漉漉地跑了回来,很是狼狈。 边朗斜睨着他:“哟,高素质大学生,不尿在院子里,尿身上了?” 瞿一宁急道:“哥,我看到有几个人推着辆板车,往东去了。” 边朗瞳孔骤然紧缩:“几个人?” “雨太大,看不清,至少三个。”瞿一宁说,“这么大的雨,这么黑的天,他们去哪?要干嘛?” 边朗凝眉,沉吟片刻后起身:“我去看看。” 齐知舟拉住他的手臂:“边朗......” “放心,我心里有数。我不露面,不会和他们起冲突。”边朗安抚地拍了拍齐知舟的手背,“但我得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瞿一宁立即说:“哥,我和你一起!” “你留下来,两个人反而容易被发现。”边朗迅速套上黑色雨披,看向齐知舟,“不要出门,等我回来。” 齐知舟点了点头。 边朗推开房门,身形很快便没入了黑暗中。 · 这可以说是他们来到比泉村后最喧闹的一个夜晚,雨水重重拍打着比泉山,大山在风雷交加中发出令人恐惧的声响。 瞿一宁像一头应激的小狼:“齐教授,你睡吧,我会把你保护好的。” 齐知舟没有丝毫睡意,安静地坐在桌边,看着桌上躺着的progenitor-2试剂。 轰—— 又是一声惊雷骤响,闪电划破沉郁的夜空。 这时,齐知舟眉头微微一动,忽然低声说:“有人。” 窗外出现一道人影,瞿一宁立即握住了腰间的配枪:“谁在外面!” 外面的人拍了拍窗户:“知舟,快走!” 齐知舟猛然站起身。 第74章 窗外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急促的喘息穿透雨幕:“知舟,快走啊——” 瞿一宁浑身汗毛瞬间炸起,条件反射地拔枪上膛,黑洞洞的窗口对准窗户,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紧绷:“你到底是谁!” “知舟,”外面那人急切地拍打着窗户,窗玻璃上映出湿漉漉的掌印,大声喊道,“他们来了,快!快走!” 瞿一宁顿了顿,这个声音怎么这么熟悉? 他枪口无意识地微微下垂了几分,低声道:“......边哥?” 紧接着,劫后余生的狂喜涌上心头,一定是边哥发现了什么危险,回来给他们报信了! “边哥!”瞿一宁立刻跨步上前要去开窗,却忽然被人抓住了手臂。 齐知舟嗓音冷如坚冰:“别动。” “是边哥啊!”瞿一宁愕然回头,眼中满是不解,不明白齐知舟为什么要阻拦他。 此时,一道闪电撕裂浓墨般的黑暗,一瞬间的强光照亮了齐知舟的脸。 瞿一宁心脏猛然一跳,他看见齐知舟一贯沉静温和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眼里是一片让人心悸的森寒。 刺骨的寒意直冲天灵盖,瞿一宁又惊又惧,:“难道......外面的不是边哥?可是声音......” 齐知舟当机立断:“走!” 他拽着瞿一宁疾步冲向房门,一抓住门栓用力一拉—— “呲啦!” 木栓与金属锁孔摩擦出刺耳声响,木门却像被焊死一般纹丝不动。 瞿一宁显然还在状况外,拳头重重捶打着门板:“怎么回事?门怎么坏了!小琴爸妈呢!开门啊!开门!” “别喊了,没用的。”齐知舟的嗓音异常平静,“有人不想让我们出去。” 他再次推了推门,门外清晰地传来金属锁链碰撞的“哗啦”声——有人在外边加了一把锁,把他们锁在了屋里。 瞿一宁如遭雷击,难以置信道:“就是小琴爸妈把我们锁在里面的?那边哥呢?他们是故意把边哥引走的!边哥有危险!” 就在这时,齐知舟余光捕捉到窗外的异动。 两个魁梧身影出现在了雨幕中,其中一人自身后猛地捂住了“报信人”的口鼻,粗暴地将他往后推拽! 另一人则高高举起手臂—— “危险!”齐知舟瞳孔骤然紧缩,一声厉喝尚未落下,身体迅速扑向试图砸门的瞿一宁。 瞿一宁被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几乎是同一时刻,耳边炸响“哐啷”一声。 一条足有成年人手臂粗细的铁棍砸破窗户,从他们上方凌空飞过,带着呼啸的风雨声狠狠扎进了土墙中。 玻璃碎片四散飞溅,划破了齐知舟裸露在外的小臂和脖颈。 瞿一宁被齐知舟护在身下,毫发无伤,巨大的冲击使他大脑一片空白,惊魂未定地喃喃道:“边哥......边哥会来的......” 真正的危机来临,瞿一宁仿佛失去了主心骨,满脑子想的都是边朗一定会来救他们的! 齐知舟抬起头,与窗外那两个黑影遥遥对视。他单手撑着地面,利落地站起身,脚尖踢了踢瞿一宁的肩膀,语调冷硬:“起来。” 瞿一宁在恐惧驱使下说道:“齐教授,我们......我们先不动,边哥马上就来了!” 齐知舟面无表情,俯身一把拽起瞿一宁的衣领,接着毫不留情地扬手——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甩在瞿一宁脸上。 齐知舟冷冷道:“别指望别人来救你,顾好你自己。” 瞿一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眼中一片茫然和惊骇,讷讷地看着齐知舟。 啪! 又是结结实实的一耳光抽了上来,齐知舟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边朗要是看到你这模样,肯定会后悔把你带进村。” 瞿一宁有些涣散的视线渐渐聚焦,恰在此时,又是一道闪电划过。 强光下,他看见齐知舟被玻璃碎片划破的侧颈,不断渗出的血珠在他苍白如纸的肌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瞿一宁如梦初醒般重重甩了甩头,死死咬住了后槽牙。 · 窗外那两人双手扒着窗框,皮靴蹬着墙壁,迅猛地闯入了房间。 齐知舟没有丝毫犹豫,反手握住嵌入土墙的铁棍,猛地用力将其拔出,带落簌簌土块。 他上前一步,将瞿一宁挡在身后,铁棍横在身前,在黑暗中与闯入的二人对峙:“你们是谁?” 其中一人剃着寸头:“齐小少爷,我们不想伤你,识相点,和我们走一趟吧。” “谁让你们来的?”齐知舟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他怎么不敢自己来见我?” “操!和这小白脸废什么话,直接弄走!”另一人留着中长发,明显暴躁得多,话音未落便便朝齐知舟扑了上来。 “齐教授!躲开!”瞿一宁爆发出一声怒吼,顾不上满地的玻璃碎片,就地一个翻滚,抄起板凳朝着两人抡了过去! 中长发男人没料到这个被吓破了胆的小子还能反击,仓促间侧身躲避,板凳砸落在地,木块四分五裂。 他扭了扭脖子,骨骼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眼中凶光毕露:“弄走一个条子,还有一个,妈的,麻烦!” 瞿一宁一击落空,右手闪电般摸向腰间枪套。 寸头男出声喊道:“他有枪!” 被瞿一宁砸中的中长发男人狞笑一声,完全不畏惧手枪,猛地矮身,以惊人的速度直扑瞿一宁! 瞿一宁实战经验匮乏,没想到对方居然不退反进,他被这亡命徒般的打法惊得动作一滞,就是这瞬间的迟疑便被抓住了破绽,对方的大手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一股巨力自腕上传来,瞿一宁痛呼一声,手枪“啪”地应声掉地。 “找死!”中长发男人眼中杀意暴涨,空出的另一手紧握成拳,朝着瞿一宁的太阳穴狠狠砸下去! 这一拳要是砸实了,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砰”一声钝响,中长发男人拳头一歪,拳风擦着瞿一宁的耳畔刮过。 瞿一宁倒吸一口气:“齐教授!” 齐知舟的铁棍重重敲在了中长发男人的后脑上。 寸头男见状欺身而至,一只粗壮的胳膊箍住齐知舟的脖颈,另一只手迅速压住他持棍的手臂,以绝对的力量优势,将他整个人狠狠掼在冰冷的土墙上! 齐知舟的后背与墙壁剧烈撞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勒住他脖颈的手臂如同铁钳,力量恐怖的惊人。 重压之下,齐知舟眼前阵阵发黑,肺里的空气被挤出,额角青筋暴起,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齐教授!”瞿一宁声嘶力竭地吼道:“你他妈放开齐教授!!” 寸头男将齐知舟按在墙上,目光阴鸷:“齐小少爷,我们好声好气请你去做客,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 瞿一宁眼中血丝密布,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他猛地一低头,用尽全身力气,肩膀朝着钳制中长发男人的腰腹狠狠撞了过去! 第91章 “唔!” 剧痛瞬间袭来,中长发男人如同虾米般弓起了腰,钳制着瞿一宁手腕的铁指被迫松开,踉跄着连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瞿一宁像一枚出膛的炮弹,不管不顾地朝着齐知舟这边冲来:“齐教授!” 齐知舟被勒得视线模糊,双眼猛然瞪大,从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小心!” 瞿一宁的注意力全在齐知舟身上,对背后毫无防备。 他身后的中长发男人眼中凶光毕露,忍着剧痛一记侧踢,狠狠踹在瞿一宁身上! 砰! 瞿一宁被巨大的力量凌空踢飞,重重撞在了门上,“噗”地喷出一口血沫,痛得五脏六腑仿佛都移了位。 “我、操、你、妈!”中长发男人彻底被瞿一宁激怒,红着眼朝瘫软在地的瞿一宁扑了上去,拳头裹着劲风砸下。 齐知舟目眦欲裂:“一宁!” “咳咳......我是警察,”瞿一宁猛地翻滚避开砸向脑袋的致命一拳,双眸中满是血性,不顾一切地反扑了回去,“你算老几!” 两人凶狠地缠斗在了一起,中长发男人方才后脑受了齐知舟一击,这时反应明显有些迟缓,一时间竟被瞿一宁不要命的打法逼得手忙脚乱。 · 寸头男说:“齐小少爷,你们两个不是我们的对手。我实话和你说吧,那个姓边的条子这会估计已经死了,再这么打下去,这个小条子小命也保不住。” 齐知舟的呼吸微弱如游丝,胸腔剧烈起伏,却吸不进多少空气。 他的面容已经憋成了青紫色,但眼底却没有丝毫波澜,反倒是扯出了一个儒雅的笑容:“是吗?” 寸头男微微眯眼,心头莫名一凛:“你笑什么?!” 齐知舟嘴唇艰难地开合,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让人无端背脊发凉:“你说呢?” 尾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寸头男全身的汗毛猛地炸起! 有一个尖锐的、冰冷的东西扎破了潮湿的外衣,正精准地抵着他的后腰,并且正一点点地刺入皮肤。 是刀吗? 不,不是刀,是针! “这是人鱼,”齐知舟边笑边喘息,“这种药进入身体里,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吧?我手里这支是没有稀释过的原液,只要一点点,就能让你当场暴毙。” 寸头男脸色铁青,缓慢地松开了对齐知舟的控制,双手抬过头顶。 电光火石间,局势悍然逆转! 齐知舟脸上满是蜿蜒血痕,在风雨交加的黑暗中笑得格外灿烂:“让你的同伙停手。” 寸头男冷汗浸湿了后背,扯着嗓子吼道:“别打了!老子命都要没了!” 中长发男动作猛地一滞,停下了缠斗。 瞿一宁也趁机脱身,大口喘着粗气,警惕地盯着中长发男人。 齐知舟眼神锐利如鹰,盯着寸头男沉声道:“一宁,拿枪。” 瞿一宁会意,偏头吐出一口血沫,踉踉跄跄地朝配枪掉落的地方走去。 就在他即将拾起枪时,窗外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知舟......咳咳......走,快走......” 刚刚那个神秘的“报信人”恢复了意识,挣扎着扑向窗沿。 惊雷骤响,一道惨白闪电撕裂苍穹,照亮窗外扭曲的树影,也照亮了那人的脸。 齐知舟看向那张脸,霎时间浑身一震,大脑一片空白,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第75章 齐知舟看着窗外那个人,大脑“嗡”地停止了运转。 那场大火里因他而死去的人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齐知舟一瞬间生出了一种巨大的错乱感。 十年前大火燃起时的浓烟仿佛再次涌入鼻腔,灼热的气浪舔舐着皮肤,被那双手托举出天窗时撕心裂肺的恐慌,跌跌撞撞逃下山时回头望见那片火海的茫然......一切让他痛苦的知觉浪潮般在他的身体里冲撞,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攫住,让他痛得眼前发黑,只能死死咬住下唇。 齿尖切入嘴唇,血腥味渗进口腔,齐知舟却浑然不觉。 大雨倾盆而下,窗外那人同样看着齐知舟,眼眶烧红了似的。 他动了动嘴唇,嗓音里带着雨水的潮湿:“知舟......” 齐知舟十指痉挛,他喘息得像一尾离水的鱼:“是你?” 窗外的人颓然垂下肩膀,水珠顺着他的额发连串滴落:“知舟,是我。我来晚了,没能救下你。” 齐知舟心脏猛抽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喉咙又酸又胀,仿佛塞进了一团泡了水的棉花。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霎那,一直钳制着他的寸头男人眼中凶光毕露,矮身一个手刀狠辣地劈在了齐知舟的右腿膝弯! 齐知舟闷哼一声,瞬间失去平衡,单膝跪倒在地,手中唯一的筹码脱手飞出,“啪”一声掉落在地。 ——针筒里空空如也,只是一支空注射器,根本不是人鱼药剂! 寸头男人意识到自己上当,抬脚踹上了齐知舟的肩膀:“妈的杂种!拿个空针管讹老子,差点被你骗了!” 窗外的男人急切地嘶吼:“别动他!” 几乎同一时刻,瞿一宁吼道:“别碰齐教授!” “轮不到你小子嚣张!”中长发男人用脚勾起翻倒在一旁的木凳,狞笑着朝着瞿一宁猛砸下去,“狗娘养的!” 瞿一宁狼狈地扭脸避过,木凳擦着他的头皮砸在地上,碎屑飞溅! 中长发男人紧接着一脚狠踹他受伤的腰腹,瞿一宁痛得蜷缩起来。 男人捡起瞿一宁掉落的配枪,冰冷的枪口对准瞿一宁的太阳穴,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小朋友,去死吧。” 食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啪!” 意料之外的撞针空响。 空枪,枪膛没有子弹! 瞿一宁先是一愣,旋即放声大笑,笑声牵动了伤口,他咳出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操!”中长发男人顿时怒火中烧,将空枪狠狠摔在地上,抄起铁棍说:“老子不用枪,照样能杀你!” 瞿一宁浑身浴血,躺在一地玻璃渣中急促地呼吸着,他看着那根铁棍朝自己当头砸来,瞳孔骤然紧缩。 “等等!”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 齐知舟半跪在地,一只手撑着湿滑的墙面,试图挣扎着站起来。 “小少爷,”寸头男踩着齐知舟的肋骨,脚下发力,“您又有什么花招?” 齐知舟被他踩着无法起身,抬眸注视着寸头男,眼里没有半分示弱或是讨好。 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冷冷道:“放了他,我和你们走。” 寸头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不屑地嗤笑:“叫你一声少爷,你他妈还真把自己当少爷了?你有什么资格和我们谈条件?杀了这个条子,老子照样能把你绑走。” 他恶意地碾动脚掌:“我弄死你,比弄死一只蚂蚁还轻松。” 齐知舟觉得自己被他踩着的骨骼正在咔咔作响,他额角渗出冷汗,嘴角却微微上扬,浮现出一抹冰冷笑容:“你敢吗?” “找死!”寸头男被这轻蔑笑容激怒,猛然俯身掐住齐知舟的脖颈,将他死死按在墙上,“别激我!” 齐知舟的呼吸瞬间别扼断,脸上的笑意却愈发明显。 他从齿缝中挤出声音:“你背后的人......告诉过你吧......我的命,很值钱。” 寸头男缓缓收紧五指。 “住手,别动他!”窗外那人嘶吼道,双臂撑着窗框想要进屋,几次尝试却都以失败告终。 寸头男扭头看了他一眼,啐道:“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瞿一宁满头满脸都是血,挣扎着起身,却被中长发男人踩中了手腕。 剧痛席卷而来,瞿一宁发出急促的痛呼。 齐知舟平静地看着寸头男:“放他走,否则我死。” 寸头男阴沉地看着齐知舟,余光忽然瞥见一丝冷光。 他垂眸看去,齐知舟右手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一支注射器,里面赫然是浓稠的乳白色药剂。 此刻,齐知舟正将那只注射器对着自己的左手臂,针头已经刺入皮肤,大拇指按着活塞推杆顶端蓄势待发,只要轻轻一推,药剂就会流入他的身体。 齐知舟的身体因为缺氧而微微抽搐,他仰头靠着墙,愉悦地笑道:“怎么样,敢试试吗?” 寸头男死死盯着齐知舟,半晌,他终于松开了些力道,咬牙切齿道:“你狠。” 中长发男人皱眉:“哥?!” 寸头男没有看他,抬手命令:“开门!让这个小条子走!” 瞿一宁视线模糊不清,吼道:“齐教授,你不能和他们走......” 齐知舟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带好包,走!” 瞿一宁几乎要被无力感吞噬,他握了握,知道自己此刻留下来毫无意义。 他咬咬牙,用尽残存的力量,强撑着爬了起来。 第92章 寸头男大吼一声:“开门!” 房门发出“哐当”一声响,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小琴爸畏畏缩缩地站在门口,眼神躲闪,不敢看屋内的惨状。 瞿一宁最后深深地看了眼齐知舟,齐知舟对他轻而坚决地点了下头,继而瞥了眼墙角的背包。 瞿一宁不再犹豫,忍者全身的剧痛,拎上齐知舟的背包,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间屋子,身影被倾泻而下的雨幕吞没。 齐知舟笑了笑,轻轻闭上了双眼。 · 暴雨冲刷着深山中的村落,土地被泡成了沼泽,浑浊的泥水挟带着碎石枯枝,从陡峭的山坡源源不断地冲刷而下。 边朗敏捷地穿梭在雨帘中,身形几乎和黑暗融为一体。 湿透的雨披紧贴着他精悍的身躯,他眼神锐利如鹰隼,锁定着前方在泥泞中艰难跋涉的身影。 三个男人佝偻着腰推着板车,沿着一条狭窄陡峭的山道,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 这几人在雨里行走的姿势笨拙缓慢,不像是练过的,应当是普通村民。 板车上盖着一层黑色油布,被瓢泼大雨反复浇打,紧紧吸附在下面的物体上,隐隐勾勒出一个人形轮廓。 更诡异的是,那层油布正在起伏挣扎——里面是个活人! 边朗凝眸,悄无声息地尾随而上。 板车被推至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那几个村民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喘着粗气互相低语了几句,便调转方向,头也不回地沿着来路匆匆下山了。 这反常的举动让边朗眉头紧锁,这些人把一个大活人运到山上,也不处理,就这么扔下走了? 但他无法对一个生命置之不理,确认村民们走远后,边朗警惕地眯起双眼,试探着朝板车靠近。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孩童细弱的呜咽声清晰地从油布下传出。 这声音刺穿了边朗紧绷的神经,他顾不上考虑自身安危,将诸般迟疑抛在脑后,立即疾步冲上前,毫不犹豫地掀开了冰冷滑腻的黑色油布。 “咻——!” 刹那间,一声凌厉的破空声撕裂风雨,直冲边朗的太阳穴! 边朗瞳孔骤缩,无数次生死边缘作战淬炼出的战斗本能让他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上半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扭转侧身,一柄泛着冷光的长刀擦着耳畔呼啸而过,边朗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刀锋斩过雨滴时细微的颤动。 板车上的人猛地弹起,那根本不是什么孩童,而是一个中等身材、浑身透着凶悍气息的男人! 男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手中握着一柄泛着幽冷寒光的长刀。 边朗在闪避的同时,目光扫过板车,确认了车上并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精巧的扩音器,孩子的哭声正是从里面传来的。 他抬手掀开兜帽,嘴角勾起毫不掩饰的轻蔑弧度,“啧”了一声不满道:“装成个孩子来钓鱼,够下作的,low不low?” 男人一言不发,没有丝毫停顿,长刀划破雨雾,刀锋横削,直冲着边朗咽喉! 边朗冷哼一声一声,左脚在湿滑泥地上猛地一蹬,身体借力向后急速滑出了半米有余。 “呲啦!” 刀尖刺破边朗前胸的雨披,冰冷的雨水瞬间灌入,带起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 男人又一刀落空后没有任何犹豫,衔接流畅的再次欺身而上,出刀的速度快如闪电,刀刀直取边朗要害! 他的身手非常强悍,显然经过专业训练,加上手中有致命武器,与边朗近身搏斗居然丝毫不落下风。 泥浆飞溅,边朗几次试图拔枪,对方却预判了他的意图,每一刀都精准地封锁他拔枪的路径,逼着边朗不得不回手格挡,根本无法顺利出枪。 边朗眸光一凝,作势又要拔枪。 果然,男人刀锋一转,斩向边朗右手腕! 电光火石间,边朗果断放弃了拔枪,一拳轰向对方因出刀而暴露的小腹! “砰——” 这一拳力量极大,男人闷哼一声,身体因为剧痛瞬间弓起,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半步。 于此同时,边朗左臂被刀刃划开一道伤口,鲜血混着雨水汩汩涌出。 剧痛让边朗的动作出现了一丝迟滞,男人眼中凶光爆闪,接着踉跄后退的动势猝然旋身,长刀回旋,以一个更加刁钻的角度直刺向边朗心口! 这一刀极快,边朗瞳孔中只映出了一道冷厉的刀影。 生死关头,边朗却轻轻一笑,他偏头躲过刀尖,受伤的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男人持刀的手腕,五指骤然发力,指尖狠狠扣进对方关节。 “当啷!” 长刀脱手,男人因剧痛而面容扭曲。 边朗死死扣着对方的手腕,眼神锐利如刀,声音带着冰冷的压迫感:“就凭你,也想杀我?”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嘲弄:“你以为......真的只有我一个?”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脚踹翻板车! 边朗心头一颤,难道板车下还藏着另一个杀手? 板车被踹翻,底部暴露出的却并非杀手,而是一个被牢牢捆绑在木板上的女孩! 女孩的嘴被胶带封死,满脸泥污,一双盈满泪水的眼睛哀求地看着边朗。 边朗认出了这个女孩,错愕道:“......小琴?” 不,不是小琴,而是“小琴”。 边朗因“小琴”的出现而本能地放松了一丝手上的力道,男人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边朗的钳制,同时身体向侧面翻滚! 边朗反应极快,毫不犹豫拔枪击发,子弹精准地击穿了男人的右脚脚踝。 “啊——!”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滚倒在泥地里,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边朗立刻冲向“小琴”,他捡起长刀迅速割断捆缚她的绳索,伸手撕开小琴嘴上的胶带时,甚至小心地放轻了动作:“别怕,没事了,要是疼你忍一忍……” 胶带被撕下,露出了“小琴”的脸,她的眼神依旧充满惊恐,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下。 在他身后,男人脸上居然缓缓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 边朗扶着“小琴”站起来,脱下身上的雨披为“小琴”穿上,就在他毫无防备的瞬间—— “小琴”猛地伸出双手,重重推向边朗后背。 呼啸的风雨声在耳边骤然放大,边朗整个人向悬崖外倒去! 第76章 求生的本能顷刻间压倒一切,边朗爆发出了几乎超出人类生理极限的力量,双手紧紧扒住悬崖边缘,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呲啦!” 指甲翻裂声响起,钻心剧痛如电流版窜遍全身,指缝涌出的鲜血被暴雨冲刷成淡粉色细流。 雨水让岩壁变得格外湿滑,仅凭双手抓握根本无法抵挡下坠的惯性,边朗十指抠着岩壁,瞬间往下滑落了几米! 碎石和泥土簌簌落下,岩壁上拖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崖顶传来那个杀手的狂笑声:“好!好!哈哈哈哈好!” “小琴”僵立在悬崖边缘,脸上那个醒目的红色肉瘤被雨水冲刷拍打,在惨白闪电的映照下,显出一种怪诞的丑陋。 她低头看着边朗摇摇欲坠的身影,瘦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边朗紧咬牙关,痛得几乎麻木。他余光瞥见右侧岩缝中生出半截粗壮树干,右脚蹬踏在树干上,身体借势往上一窜! “唔!” 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他的双手重新扒住了悬崖边沿。 杀手捂着血流如注的脚踝,眼中凶性更盛,对“小琴”厉声咆哮:“贱丫头!还愣着干什么!把他弄下去!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小琴”浑身一哆嗦,惊恐地看向脚边散落的碎石。犹豫片刻,她弯腰捡起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 边朗抬起头,雨水冲刷下,他视线模糊,但布满血丝的双眼依旧紧紧盯住瘦小的女孩:“‘小琴’,我知道你。” “小琴”愣了愣,难以置信地说:“你......你知道我?我阿爸阿妈不让别人知道我。” 她长得丑,阿爸阿妈总是把她关起来,她有时候偷跑出去,村里其他孩子也不和她玩。 她是见不得光的丑小鸭,妹妹是漂亮的白天鹅。白天鹅以后能飞出大山,可是她不行。 “我知道你,”边朗忍着剧痛喘息,对女孩露出了一个异常爽朗而真诚的笑,仿佛此刻他不是身处绝境,而是在和女孩谈心,“那天晚上你在窗户上面画画,你是想提醒我们这个村子不对劲,对不对?第二天早上,你故意把齐教授引到医疗站,让他发现村子的秘密。后来,你阿爸阿妈把你关在猪圈里,你故意留下了一管药,把关键线索留给我们。‘小琴’,我一直记得你,我没忘了要找你,我要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善良,又这么勇敢。” 第93章 “小琴”不安地抓着手里的石头,嗫嚅着说:“这都是有人教我的......” “不管是谁教你的,你都选择了这么做。”边朗鬓角不断渗出冷汗,他竭力保持着平稳清晰的语调,斩钉截铁地说,“‘小琴’,你是好孩子,比泉村外面还有很大的世界,我带你走出去看看,好吗?我是警察,你可以相信我。” “警察?”女孩眼中闪烁出微弱的光芒,她只在妹妹丢掉的画册里面见过警察,开着高大的车,好威风呐! 杀手见状,暴怒着吼道:“妈的小婊/\子!” 他双臂撑地站了起来,拖着被子弹击穿的右腿,一瘸一拐地朝悬崖边挪过来:“小丫头片子,丑得要死,你他妈也早该死了!你也是你们那个狗屁山神的祭品!真不知道他留你有什么用,废物!” “小琴”看着步步逼近的杀手,吓得魂飞魄散,单薄的身体在风雨中剧烈颤抖。 边朗眸光一凝,吼道:“快跑!” “小琴”崩溃地放声大哭:“我以为......我以为只要把你的腿打断就好了......我的腿也被阿爸打断过,后来自己就好了......我不知道你要死掉......我不知道......” 边朗再次怒吼道:“跑啊!” “小琴”怔了两秒,充满泪水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杀手拖着残腿朝她过来的模样。 她最后深深看了边朗一眼,发出一声愧疚的呜咽,转身拔腿就跑,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狂暴的雨幕中。 · 杀手拖着几乎被废的右脚,终于挪到了悬崖边。 他弯身居高临下地盯着边朗,五官因为剧痛而狰狞扭曲:“我收到的命令其实是废掉你一条腿,没说要杀了你。” 边朗轻笑一声:“哥们儿,那你早说啊!你把我拉上去,我给你一条腿,实在不行两腿都给你 ,我这人很好说话,只要不死,都能商量。” “要你的命,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杀手眼中刻满恨意,抬手揭下脸上的面罩,脸颊几乎要贴到边朗脸上,“还记得我吗,边队?” 暴雨冲刷下,边朗半眯着眼看向杀手。 国字脸,单眼皮,高颧骨,厚嘴唇,鹰钩鼻,平平无奇的长相。 唯独只有一处特别,在他右脸贴耳的位置有个刺青,纹着一个鱼头蛇身的诡异图腾。 边朗瞳孔骤缩:“你是图特的人?” 他几年前在边境出过一次缉私任务,捣毁了一个军火窝点,头目是缅国人,叫图特,他手底下那些人个个都不怕死,脸上都有这样一个刺青! “我妈生了四个,其他三个都死在你手里了。”杀手嘴角勾起一丝轻蔑而残忍的笑意,“今天,你要死在我手里!” 他狞笑着掰住边朗的右手小指—— “咔!” 一声清晰脆响,指骨被硬生生掰折,剧痛海啸般淹没了边朗的神经,他急促地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 杀手没有停顿,接着掰住边朗的食指,嘶声大吼道:“死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边朗爆发出强悍的力量,他浑身肌肉紧绷如钢铁,右脚蹬着一处突出的岩壁,硬生生顶着剧痛,将沉重的身体猛然向上翻起! 他的脑袋狠狠撞向杀手垂下的头颅,发出“嘭”一声闷响。 杀手眼前天旋地转,重重向后仰倒。 边朗奋力爬上悬崖,瘫倒在冰冷的泥水中,胸膛剧烈起伏。 杀手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小瞧你了......边队。” 边朗被泥水糊了满脸,用带着铁锈气的声音说:“你的三个兄弟死在我手里,你也不例外。” 杀手暴喝一声,拾起长刀趴在地上向边朗砍来,他的刀法彻底乱了,只想要边朗的命。 刀锋劈开呼啸的风雨,刀尖闪过的寒光几乎要晃伤边朗的眼球。 边朗十指鲜血淋漓,根本无法格挡还击,只能凭着腰腹发力,在泥泞中狼狈地翻滚躲闪。 “锵!” 长刀猛地劈来,贴着边朗耳畔深深扎入泥地,刀身细微震颤。 边朗眼中利芒一闪,趁杀手拔刀的空隙,双腿犹如两条钢鞭猛地弹起,爆发出千钧之力,狠辣地绞住了杀手的脖颈! “呃啊——!”杀手脸色青紫,眼球暴突,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嗬嗬声。 “说!”边朗嗓音冰冷,额角青筋暴起,“指使你的人是谁?现在藏在哪?!” 杀手被勒得几乎断气,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不是……他的对手……” 边朗双腿再次加力:“说!” 杀手死死盯着边朗:“他说的没错,还真该......先废了你的腿......” 边朗面容冷如坚冰:“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 杀手眼中透出一种近乎癫狂的诡异笑意,用尽最后的气息嘶哑道:“你……会死……死在他手里……你一定会……死在他手里!” 话音刚落,他不再挣扎,而是用尽残存的一丝力量,身体猛然朝悬崖外一翻! 边朗为了不被拖下深渊,只能松开双腿。 刹那间,杀手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坠入了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雨雾中。 · 边朗仰躺在泥泞中,每一次呼吸都挟着鞭打神经的剧痛。 耳边呼啸着狂暴的风雨声,边朗的视线渐渐被黑暗蚕食,他的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限,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合拢...... 不行!现在还不能倒下! 一股蛮横的意志力战胜了生理上的痛楚,边朗骤然睁开被血水和雨水糊住的眼睛,眼球爬满血丝。 知舟有危险,他绝不能倒下! 边朗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试图用手肘撑起身体。 然而,失血带来的晕眩感让他每一次移动都像是被钝器重击,他刚站起双腿,便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只能徒劳地喘息。 “边朗!” 就在这时,一个急促的叫喊由远及近而来,一个身影踉跄着冲到他面前:“你怎么 ......怎么成这样的!” 边朗涣散的瞳孔在看清来人的瞬间猛然聚焦,愕然道:“茜茜?你怎么在这?知舟和一宁呢!” 面前这个人罗茜茜,她惊惶道:“我、我不知道......我晚上本来想偷偷看一眼我爸妈,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小琴——不对,不是那个小琴,反正......反正就是另一个‘小琴’!是她让我来救你的......到底出什么事了?谁能把你伤成这样!” 罗茜茜语无伦次,显然被边朗的惨状吓得不轻。 “知舟出事了,”边朗呼吸急促,“扶我起来,快!” 罗茜茜迅速扫视一眼边朗,他浑身是血,尤其是右手小指已经明显变形。 “这样不行......”罗茜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你这样怎么起来啊......” “我要救他!”边朗爆发出一声嘶吼,而后急促地喘息着,“我不能......不能让他出事......” 罗茜茜咬了咬牙,飞快地解开雨披扣,从裤子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两样东西——一管玻璃药瓶,和一支一次性注射器。 边朗:“这是什么?” “你现在这样怎么救知舟哥!”罗茜茜深吸一口气:“缓释剂,知舟哥的方子,止痛和镇定效果非常好。你敢用吗?” 边朗布满血污和泥浆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臂:“他的东西,我有什么不敢。” 第77章 屋内,湿冷的潮气和血腥味纠缠在一起。 齐知舟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满是泥污的衣襟,平静地说:“走吧。” “哥!”方才和瞿一宁缠斗的中长发男人满脸不甘,“就让那小条子这么跑了?!他肯定去搬救兵了!” “我们要的是齐知舟,别浪费时间!”寸头男不耐烦地呵斥,“那小崽子受了内伤,这里没人会救他,他翻不出天来,别没事找事!” 中长发男人瞪着齐知舟,低声咒骂了一句。 寸头男粗糙的手指猛地捏住齐知舟下巴,以一种极其屈辱的姿态强迫齐知舟仰起头,眼中满是挑衅:“小少爷,请吧?” 齐知舟苍白而秀美的脸颊完全暴露在他充满恶意的目光之下,但出乎寸头男意料的是,那张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恐惧或是慌乱,齐知舟极其缓慢地勾起唇角,堪称轻柔地笑了一声。 寸头男阴鸷道:“你笑什么?” 齐知舟一根根掰开寸头男的手指,动作从容而优雅。 “没什么,”他的嗓音温和无波,轻轻活动了一下被捏得生疼的下颌,“好久没当少爷了,有些不习惯。” 寸头男因为他这种反常的沉静而心头莫名一凛,半眯起眼打量着齐知舟:“我现在有点明白了,那个姓边的条子为什么爱你爱得死去活来。长得够漂亮,骨头够硬。” 齐知舟轻笑着说:“抱歉,我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以貌取人。你这样的......”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一下,目光在寸头男脸上轻描淡写地扫过。 第94章 “就算现在立刻爱上我,然后死在我面前,我也不会记住你这张毫无特点的脸。” 寸头男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粗暴地推了齐知舟一把:“少废话!走!” 中长发男人立刻上前,两人一前一后如同押解重犯,将齐知舟夹在中间。 · 瓢泼暴雨倾泻而下,时不时有闪电撕裂浓墨般的夜空,深山被映照得惨白一片,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才一出门,雨水便劈头盖脸地拍打着齐知舟,让他几乎无法睁眼。 在肆虐的雨幕里,一个身影磐石般挡在了门口,展开双臂说道:“放了他。” 看到男人面容的一瞬间,齐知舟脚步骤停,霎那间眼前一片恍惚。 寸头男轻蔑一笑:“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你一个半死不活的废物也敢拦老子?” 男人对他的辱骂置若罔闻,依旧固执地张着手臂,声音清晰而坚定:“放了他。” “找死!”寸头男被激怒,抬脚踹上男人腰腹。 男人痛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他的腿似乎有旧疾,右脚明显僵硬,行动间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滞涩感。 齐知舟的指尖在身侧几不可察地蜷缩,眼皮微微跳动。 他的腿......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是因为那场大火吗? “你们......咳咳......”男人捂着腰,“放了他......” “妈的!”寸头男啐了一口,“轮得到你这个残废说话?再多嘴,老子把你左腿也弄残!” 齐知舟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嗓音干涩:“别管我了,你走吧。” 男人非但没有退却,反而一瘸一拐地走到齐知舟身前。 隔着大雨,他垂眸看着齐知舟,微微笑了笑:“知舟,你知道的,我从来没有办法不管你。” 轰——! 恰好一声惊雷骤响,齐知舟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击中,不受控制地狂跳了起来。 明明身处冰冷刺骨的暴雨中,他却觉得有股难以忍受的灼痛在血管中奔流。后颈处有一小块皮肤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在他身体里破土而生,正在疯狂滋长。 “少唧唧歪歪,搁这儿演苦情片呢?”寸头男暴躁地吼道。 中长发男人急声道:“哥,少和他们废话,全部带走!” · 齐知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在黑暗中,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打头的寸头男举着手电,光柱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微弱,只能勉强照亮前方一小块泥泞。 齐知舟身体里的异样并未消失,反而随着体力的流逝而愈发清晰。尤其是后颈的位置,那里像多出了一颗不属于他的心脏,正在皮肤下疯狂搏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强烈的胀痛感,牵扯着他的神经。 在跨过一个泥沟时,齐知舟脚下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小心!” “谢谢,”齐知舟稳住身形,下意识地收回手臂,维持着一种刻意的疏离和平静,“我没事。” 男人愣了愣,旋即脸上浮起一丝苦笑:“知舟,你......”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哽在喉头。 齐知舟甚至没有看他,强迫自己迈开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双腿。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他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周医生?还是......边策?”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沉甸甸地压了十年,每一次想起,都会牵出剧烈的痛楚。 他以为边策为了他而死在那场大火中,可边策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了,那他这自苦自虐般的十年算什么? 荒谬绝伦的巨大错乱感淹没了齐知舟,他思绪一片混乱,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边策沉默了几秒,嗓音低沉喑哑:“知舟,你在怪我。” “既然你没有死,为什么不出现?”齐知舟的声音微微拔高,“十年,整整十年,你......” 后面的话化作了急促而沉重的喘息,齐知舟胸膛剧烈起伏。 边策眼里盛满了痛苦:“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 齐知舟嘴唇抿成一条平直而苍白的线,他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仅仅是凭借身体的本能机械地超前迈步。 “知舟,我有很多次都想要回来,”边策跟在他身侧,“很多次,我都想要回到你身边,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真的......” 他话音未落,齐知舟因为后颈的剧痛眼前一黑,身体猛地一歪! “知舟!”边策低呼,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撑,架住了即将倒下的齐知舟。 齐知舟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生理的痛楚和情绪的冲击让他几近脱力,他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不住颤抖。 边策在他身前弯下腰:“我背你。” 齐知舟说:“不用。” 他看着眼前边策湿透的背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边策也是这样弯下腰,让齐知舟踩着他从窗户出去。 齐知舟不由怔了怔。 就在这时,边策扭过头,对齐知舟露出了一个熟悉的温和笑容:“知舟,你是不是又想说你太重了?没有,你不重。” ——知舟,你踩在我身上,从窗户出去。 ——我比你高,你先出去,然后拉我,好不好? ——没有,你不重。 与十年前同样的话跨越时空而来,齐知舟后颈处那颗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猛地攥紧,又猛地松开。 他瞳孔骤然收缩震动,被一股强烈的窒息和眩晕感笼罩,失神般喃喃道:“......边策?” “是我,知舟,是我。”边策喉结滚动一下,眼底压抑着一丝几乎无法被觉察的激动,“知舟,我是边策,让我背你,好吗?” 这句话明明是个问句,却像是一支箭重重扎入齐知舟一片混沌的大脑,带着一股不容违逆、不可撼动的力量。 齐知舟痛苦地闭上眼,浓密的眼睫在雨水冲刷下剧烈颤抖。 边策此时稳稳拖住他的腿弯,将齐知舟背了起来。 齐知舟很轻,却让边策得到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和胜利感:“知舟,路不好走,抱着我。” 齐知舟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温顺地伸出双臂,环住了边策的脖颈。 边策感受到背上人的顺从,声音因为亢奋而微微战栗:“知舟,告诉我,这十年,你都在想着谁?” 齐知舟面容苍白如纸,脸上分不出是雨水还是因为痛苦而渗出的汗水。 边策柔声引导:“知舟,这十年你有没有常常想起我?知舟,你在想着谁?” 齐知舟嘴唇翕动,发出了梦呓般的模糊音节:“边......” 边策几乎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声,他屏住呼吸,等待他无比期待的一刻! 这时,边策脚下趔趄一下,走在前面的寸头男下意识伸手来扶。 边策猛地抬眸,眼底仿佛淬了毒,冷冷道:“带好你的路,别碰他。” 寸头男心神一震,立刻缩回手。 突如其来的颠簸让齐知舟身体一晃,他秀美的眉头紧皱,仿佛从混沌中骤然惊醒。 就在这短暂的清醒间隙,一个名字如同出于本能一般出现在脑海中,他轻声说:“......边朗。” 边策身形瞬间僵住,所有的期待、温柔和兴奋刹那间只剩下极致的的惊愕,眼中一片死灰。 是他太心急了吗?一定是他太心急了。 他和知舟才刚刚重逢,彻底激活共生基因还需要时间,再等等,再等一等...... “边朗”这个名字将齐知舟从梦魇中拉了出来,他涣散的瞳孔恢复了清明,用力甩了甩头:“边策,把我放下来吧,我可以自己走。” 边策竭力维持着平静,小心翼翼地把齐知舟放了下来:“你刚刚状态很不好,像是要晕倒了。” 齐知舟按了按抽痛的额角,脑海里还残留着强烈的恍惚感,想不起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没事。” 前方的雨雾中出现了扶贫医疗站。 边策认真地说说:“知舟,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齐知舟笑了笑:“边策,我已经长大了,我有能力保护好我自己。而且......” 没说完的话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而且,边朗一定会找到他的。 · 寸头男推搡着齐知舟进了扶贫医疗站,用磁卡刷开了那扇不锈钢大门。 门开启的瞬间,混杂着消毒水和冰冷金属气息的味道扑鼻而来,这样的味道齐知舟很熟悉,他常在实验室里闻到。 整个比泉村因为断电而陷入黑暗,而这里却亮如白昼。 吴叔嵌入墙壁的冷白色灯带正在运转,强烈的光线使得齐知舟条件反射地眯起了双眼。 待他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明,再度睁开眼时,眸中一片愕然—— 他知道医疗站为什么依山而建了,因为山体被掏空了!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个实验室,整个空间足足有三四层楼高。一排排精密仪器的红绿指示灯间断闪烁;离心机正在运转,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色谱分析仪的大屏上不断滚动着数据流;培养皿在恒温培养箱中整齐排列...... 第95章 中央控制台前,一个身影背对着齐知舟站立。 他穿着白色实验服,就连背影都透着一股久居上位的沉稳,半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寸头男对着那人低声说:“教授,人带来了。” 那人微微颔首,嗓音和蔼而充满怀念:“知舟,欢迎你来到这里。” 齐知舟浑身脏污,但站姿笔挺如青竹。 他从容一笑,轻声说:“二叔,好久不见。” 第78章 “二叔。” 齐知舟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喊出过这个称呼,话音落下的刹那,偌大的空间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仪器的嗡鸣和空气的流动都陷入了凝固。 僵直片刻,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灯光照亮他的面容,正是消失了十年的齐博仁。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纹路,但那双眼睛却一如齐知舟记忆中的明亮锐利。 齐博仁站在巨大的中央控制台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齐知舟,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知舟,确实好久了。” 他注视着齐知舟,眼神中带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更像是一种对完美实验品的欣赏。 “你长大了,知舟,”齐博仁口吻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也更加出色了。” 齐知舟脸上既没有与亲人久别重逢的喜悦,也没有对当年那场事故的责怨,只有一片冰封般的平静。 他的嗓音没有丝毫起伏:“二叔,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自然是长大了。” 齐博仁轻叹了口气,目光悠远:“二十七......二十七了啊,总是缠着二叔要去实验室玩、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小知舟,一转眼二十七岁了......真快啊。” “您似乎很意外?”齐知舟嘲讽地勾了勾嘴角,“也对,在您的计划中,我也应该死在那场大火里,我不该活到二十七岁的。” 齐博仁不禁上前一步,双手抓着控制台的金属摇杆:“知舟,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葬送你!” “是吗?”齐知舟讥诮道,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您一手策划了福利院大火,又在大火当天处心积虑地命令洪吓春绑架我,把我锁死在阁楼里,这也叫不想葬送我?” 齐博仁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他余光瞥向齐知舟身旁的边策,皱眉辩解道:“知舟,我是你的二叔,我是爱你的。在我原本的计划中,你不会受到丝毫伤害,至于那场绑架......” 他话未说完,边策抓住了齐知舟的手,低声道:“知舟,不要相信他,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齐教授了。” 齐博仁眉间的沟壑更深,他张嘴想要说什么,边策却在这时抬起手,二指并拢,在后颈的位置极其快速地点了点。 齐博仁略一思忖,将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抬起一只手朝齐知舟招了招:“知舟,你来,让二叔看看你。” 他按下一个控制按钮,一架银白色升降机自高处缓慢降落,平稳地停在了齐知舟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 齐知舟面容沉冷,对升降机视若无睹,忽然抬手指向身后的寸头男:“他是你的人吗?” 齐博仁有些不明所以:“怎么?” 齐知舟笑了笑,转身从容地走到寸头男身前。 寸头男看着齐知舟,眼神阴鸷而警惕。 齐知舟静静注视他片刻,语气堪称友善:“我告诉过你,我的命很值钱。” 接着,齐知舟目光随意一扫,从门边的众多安保器械中抽出了一根防卫电棍。 他将电棍托在掌心,漫不经心地掂了掂,而后抬手一棍,精准地抽打在了寸头男的膝弯! 寸头男痛哼一声跪倒在地,抬眸狠狠瞪着齐知舟,后槽牙摩擦得咯咯作响。 齐知舟的体力在方才的僵持中已经几乎耗尽了,这一棍的剧烈动作牵扯了全身神经,让他不由得抿紧了毫无血色的嘴唇,压抑地咳了几声。 饶是如此,他目光依旧冷如深潭,用冰冷的电棍一端挑起寸头男的下巴,以一种极具压迫性的姿态强迫他仰起头,慢条斯理地说:“既然你喊我一声少爷,我就得让你知道,对待少爷是什么规矩。” 话音落下,他轻笑一声,抬脚踹上寸头男的下颌! 寸头男又是一声闷哼,脑袋猛地向后仰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齐知舟再不看他一眼,极其嫌恶地拍了拍自己满是泥污的鞋面,动作清贵而优雅。 此刻他浑身狼狈,发丝凌乱,雪白的面颊上泥浆斑驳,但身姿依旧挺拔流畅。湿透的衣物勾勒出一把紧窄的腰线,整个人看着明明像一件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名贵瓷器,内里却生长着一把硬骨头。 边策眼也不错地盯着齐知舟,眼底迸发出强烈而扭曲的亢奋。 然而,齐知舟转身的刹那,他将眼里翻涌的情绪迅速藏好,关切地问:“知舟,你没事吧?” “没事。”齐知舟平淡道。 齐博仁抚掌大笑:“知舟啊,你这脾气比起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齐知舟将电棍随手一扔,径直迈步朝升降机走去。 边策连忙拉住他:“知舟别去!” 齐博仁递了个眼色,寸头男立即从地上爬了起来,押着边策到了旁侧一间监测室里。 边策焦急地拍打着监测室的隔音玻璃,不断嘶吼着什么,但声音却被完全隔绝。 齐知舟脚步微微一顿,他侧头对边策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笑容,示意边策安心。 这个笑让边策愣了愣,待他回神,齐知舟已经稳稳踏上了升降机。 · 当齐知舟真正与齐博仁相对而立时,他才发觉记忆里只能仰望的二叔,现在已经不及他高了。 齐博仁双手重重拍上齐知舟的肩膀,欣慰不已:“知舟,长大了,长高了,沉稳了,也出息了。” “二叔,”齐知舟平静地回视着他,“过去的这十年,你有想过爸爸,有想过我吗?” “当然!”齐博仁嗓音艰涩,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深切的沉痛,“我对大哥和你有愧啊!当年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我的研究还没有成功,我不得已只能选择丢下齐氏离开。我知道大哥坐了八年牢,也知道齐氏刚垮台的那两年,你无依无靠,过得很不容易,这些我都知道......” 说到这里,齐博仁恰到好处地哽咽了一下,将一个被迫离家的长辈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大哥和你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我对不起你们。” “被大火烧死的三十一个孩子呢?”齐知舟不为所动,“这十年里,你有想起过他们吗?” 这个问题像一根锐利的刺,瞬间刺破了齐博仁试图营造的悲情氛围。 他顿了顿:“知舟,我们叔侄阔别十年,你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问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吗?” “无关紧要?”齐知舟讽刺地摇了摇头,“你说你对齐氏有愧,对爸爸和我有愧,那你对那些因你而丧命的人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吗?” 齐博仁脸上的愧色如同潮水般褪去,他整了整自己一尘不染的衣襟,理所当然地说:“知舟,他们的死,确实造成了重大损失,这点我可以承认。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那些人都是基因图谱上非常平庸的生命体,他们的牺牲并不可惜,这是为了达成更伟大的科学理想而必须付出的代价。” “平庸的生命体?”齐知舟低声重复这荒谬绝伦的六个字,一字一顿地问,“谁定义的?你吗?” “知舟!”齐博仁的声音陡然拔高,显露出了一种高高在上的权威姿态,“你已经是基因科学领域公认的翘楚了,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明白,从基因层面来说,人的生命是分三六九等的!劣等脆弱的基因注定要被淘汰,只有不断进化!进化!进化!才能培育出最优秀、最智慧的基因!这是科学前进不可逆的方向!” “所以,”齐知舟眼中冰雪尘封般森寒,“你用火山福利院作为你的实验基地。为了能拥有源源不断的实验体,你一方面打着慈善的幌子,接收各地福利机构送来的孩子,另一方面暗中豢养着一个儿童拐卖团伙,为你时刻输送新鲜血液。” “你都知道了。”齐博仁并未否认,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些孩子呢?”齐知舟向前逼近一步,血淋淋地质问,“那些实验失败后的孩子呢?都被你杀了?” “基因排异的痛苦你很明白,那种折磨生不如死。”齐博仁冷漠道,“我只是提前结束了他们的痛苦。” 他将一场长达数十年的“屠杀”冠上了“仁慈”的名义,齐知舟只觉得身体里一片彻骨的冰凉。 “还有一批被收养的孩子呢?”齐知舟胃里一阵翻涌,几乎要呕出来,“你的实验需要大量资金支持,我记得那些年新闻经常报道,火山福利院的孩子总是被‘幸运’地选中,被外国夫妇或是富商收养,他们就是你背后的资本?” “资源置换罢了,知舟。”齐博仁轻描淡写。 第96章 齐知舟深呼一口气:“那些被‘置换’走的孩子,最后怎么样了?” 齐博仁露出了一丝虚伪的笑容:“知舟,你大可以往好了想。也许他们真的像童话故事里写的那样,被富有且善良的家庭收养,成为了王子或是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 童话故事?王子公主?幸福快乐? 齐知舟心尖阵阵抽痛,被当作“资源”置换出去的孩子,也许会面临惨无人道的虐待,也许会成为满足有钱人猎奇爱好的玩物...... 齐知舟闭了闭眼,强压下喉咙里涌起的血腥气。 齐博仁说:“知舟,请你理解我,你应当站在我这边。” “......”齐知舟身体微微摇晃,“你害死了多少孩子,现在你让我理解你?站在你这边?” 齐博仁慈爱地笑了:“当然了啊,知舟,因为你是我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作品。” 这个笑容映在齐知舟的瞳孔深处,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神经。 齐知舟再也抑制不住身体里翻江倒海的痛楚,弯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咳......咳咳咳......” · 齐博仁笑容加深,他抬起手,指尖停在了齐知舟的侧颈,按压着齐知舟正在跳动的血管:“知舟,还有一件事,是二叔对不起你。当年我仓促离开,针对你的基因融合还没有彻底完成,让你的身体留下了隐患,才会这么虚弱。这些年还时常发烧吗?” 齐知舟背脊一僵,五脏六腑忽然抽搐似的剧痛,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知舟!”监测室内,边策目眦欲裂,疯狂地用身体撞击着隔音玻璃,发出无声的嘶吼。 齐博仁却仿佛没看到那刺目的鲜血,他眼中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欣赏和掌控欲。 “知舟,你是毫无瑕疵的基因容器,你当然应该站在我这一边,和我一起期待......不,是一起缔造完美人类的诞生。”齐博仁取出一管早已准备好的注射器,针头轻轻刺入齐知舟的肌肤,“小时候的事情,你应该有许多记不得了,这支药会让你想起来的。” 药剂被缓缓推入血管,带起一阵诡异的麻痹感。 齐知舟已经连喘息都没有气力了:“......离我......咳咳咳,离我远点。” 齐博仁终于彻底撕掉了伪善的面具,脸上勾起一丝傲慢而残忍的笑意:“知舟,我承认我双手鲜血累累,但你以为你就无辜吗?你以为你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被誉为天才,被万人敬仰,真的是因为你拥有惊人的智商和天赋吗?” 他顿了顿,欣赏着齐知舟瞳孔中瞬间放大的茫然。 齐博仁满意地说:“那都是我经年累月对你进行改造的结果啊......” 砰——! 就在这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传来,门锁被硬生生用枪轰开,有人裹挟着狂暴的寒意,一脚踹开了大门! 在齐知舟模糊的视线中,一个高大身影逆光矗立在门口。 齐知舟眼底忽然一热,声音轻而疲惫,连他自己都无法听清:“边二......” ——你怎么才来啊,你不在,有好多人欺负我。 边朗举着枪,枪口精准地锁定控制台前的齐博仁,声音平稳而冰冷:“把他还给我。” 第79章 门扉大开,冰冷的山风裹挟着泥水腥气灌入,为冰冷的实验室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门外,瞿一宁已经将寸头男和中长发男人控制住了,他将两人手脚捆绑,警惕地握着枪:“不许动!” 边朗矗立在明暗交界处,浑身湿透,握枪的十根指尖鲜血淋漓,尤其是右手小指,以一个违背生理结构的诡异角度扭曲着。 在缓释剂的支撑下,他浑身肌肉绷紧,双臂稳如磐石,枪口纹丝不动地锁定着齐博仁眉心。 血污和泥浆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条蜿蜒淌下,在他冷峻的脸上勾勒出近乎非人的悍利轮廓。 “是你?边家兄弟里那个老二?”齐博仁的声调拔高,一只手箍着齐知舟脆弱的脖颈,将他整个身体提离地面,牢牢挡在自己身前,“我对你很有印象。你啊,从小到大都是个麻烦,也不知道小知舟看上你什么。” 齐知舟已经昏迷,长睫在脸颊投下浓重的阴影。他的头颅无力地后仰,已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具躯壳,任凭齐博仁将他当作最趁手的挡枪盾牌。 边朗的目光在触及齐知舟唇边血迹的霎那,瞳孔深处的寒冰骤然迸裂。 一股尖锐的抽痛瞬间攫住心脏,汹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缓释剂! 边朗喉结剧烈滚动一下,强行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气,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杀意:“你把知舟怎么了?” · “年轻人,情绪不要这么重。”齐博仁仿佛在规劝一个不懂事的晚辈,用特有的伪善腔调说,“我知道你很看重知舟,这份心,二叔理解。知舟是我的亲侄子,血脉相连啊,我只会比你更爱重他。我能对知舟做什么呢?我只是想帮助他,帮助知舟回归真正的自我。” 他方才推入亲侄子身体中的药剂起了作用,昏迷中的齐知舟仿佛被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记痉挛! 紧闭的眼睫剧烈颤抖,在他惨白的面容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 “知舟——!”边朗的怒吼在空旷的山体中炸响,“把他还给我!我不会重复第三遍。” 他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濒临极限的轻响,齐博仁见状长叹一口气:“我好歹是你的长辈,多年不见,一上来就动枪,何必?” 他掐着齐知舟脖颈的五指微微收紧,脸上带着一股叫人毛骨悚然的“慈爱”,低头对着毫无意识的齐知舟问道:“知舟,你说对吗?你也不想看到二叔和这小子之间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是不是?” 齐知舟眉头痛苦地深锁,似乎在经历某种无声的拉扯与挣扎。 他死死咬着下唇,嘴唇不断渗出鲜血。 边朗十指缓缓扣下扳机,明亮的顶光清晰地映出他森寒的双眼。 齐知舟的身形并不能完全遮挡齐博仁的要害,他必须找到机会,将齐博仁一击毙命。 · 齐博仁却丝毫没有惧色,笑着拍下控制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按钮:“年轻人,你不会以为我要拿知舟挡子弹吧?我有那么冷血吗?” 他嘴上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身体却很诚实,始终将齐知舟这面盾牌严严实实地挡在自己身前。 边朗的声调平稳到了极致,透出一种令人胆寒的冷酷:“齐博仁,我的支援马上就到。既然我已经找到了这里,意味着这一次你插翅难逃。束手就擒,坦白一切罪行,我可以考虑让你多活几天。” “插翅难逃?哈哈哈哈哈!”齐博仁放声狂笑,“年轻人,话不能说得那么绝对啊!” 几秒后,笑声戛然而止,齐博仁的眼神也随之变得狠厉。 “知舟在我手里,有这张王牌,我怎么输?我凭什么输!” 边朗胸膛的起伏几不可察:“知舟不是你的工具。” · “当然!”齐博仁眼中骤然迸发出病态而狂热的光芒,“知舟怎么会是工具?知舟是神迹,是奇迹!” 边朗:“你疯了。” “你知道知舟的特殊体质吗?基因嵌合耐受性!知舟是万中无一......不,是亿万中无一的基因容器,是完美无瑕的培养皿!任何基因一旦进入知舟身体,就像鸟儿归巢,它们会被接纳、被吸收、被融合,即使是出现了排异,也是温和的?你见过因为基因排异死掉的实验体吗?”齐博仁话锋一转,变得无比嫌恶,“那些低劣的容器,无法承受我精心研究的优秀基因。他们死的时候浑身青紫,四肢肿胀,口鼻流血......什么样的都有,丑态百出!简直是对我实验成果的侮辱!但知舟不同......” 齐博仁顿了顿,语气再度柔和下来,看着齐知舟的目光如同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知舟和他们不一样,知舟是完美的。知舟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使命,就是承载这份完美。” “够了!”边朗脸上没有半点表情,唯有那双爬满血丝的双眼幽冷如寒潭,“我办案能不开枪尽量不开,看在你是知舟血亲的份上,我可以赏你个痛快。” 齐博仁“扑哧”一声,发出更为癫狂的大笑。 笑声中,他竟然一把将挡在身前的齐知舟重重甩开,齐知舟摔在冰冷的仪器台边,发出一声闷响。 齐博仁朝着边朗的枪口,痛快地敞开了双臂,胜券在握道:“蠢货!你以为,我的底牌只有齐知舟一张吗?!” 话音未落,他猛地一指边朗右侧,嘴角挂着如同裁决者宣告蝼蚁命运般的残忍快意。 “你看看,那是谁?” · 边朗心头警铃大作,本能地扭头望去—— 刹那间,边朗全身血液仿佛被冻住了。 就在他右侧十几米远,一间完全透明的玻璃室内,站着一个人。 第97章 那个人的脸与边朗如出一辙,此时,那张脸上写满了痛苦、绝望和无能为力,汗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不断滑落,他肩膀剧烈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难以言喻的折磨。 边朗清楚地看到,那个人同样也深深凝视着他,眼中充斥着无法言明的复杂情绪。 他失去血色的嘴唇艰难开合,用口型说:“阿朗......” · 这句无声的呼唤仿佛一柄匕首,跨越了十年的生死界限,狠狠扎穿了边朗的心脏。 那张在无数个不眠的夜晚中将边朗灼烧得痛不欲生的面容,此刻以一种无比惨烈的方式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比山岳更加沉重的情感一瞬间几乎将边朗压垮,他那双断骨折筋时都稳如磐石的手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齐博仁将边朗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都尽收眼底,满意而愉快地笑了:“边朗,惊喜吗?对了,那本来是一间普通的监测室,我进行了小小的升级。” 他指尖敲了敲一个正在闪烁着红光的装置:“刚刚我启动了这个小玩意,在监测室里释放了人鱼药剂的气溶胶形态。少量吸入嘛,没有问题,对人体不会有什么危害。但摄入量超过了临界点,他就会心脏骤停。我看看,你哥哥最多还可以活......” 他装模做样地俯下身,盯着装置上的倒计时数字,继续说:“三分十二秒。你大可以现在把我一枪击毙,然后上来关闭装置。” 语毕,齐博仁摊开手,做了个“请便”的姿势。 边朗抬高枪口,对着监测室的玻璃“砰砰砰”连开三枪,看起来脆弱的玻璃却纹丝不动。 “别浪费子弹了,”齐博仁笑着说,“打不穿的。” 边朗从齿缝中挤出低吼:“你想怎么样?” 监测室内,边策脸色呈现出骇人的青紫,他一只手死死按着心口,胸膛剧烈起伏,但却无法吸入救命的空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边朗再也支撑不住,身体顺着冰冷的玻璃滑跪下去,双腿抽搐。 他的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用尽最后残存的力量,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玻璃。 更令边朗肝胆俱裂的是,边策冲着边朗不停摇头,目光沉重而决绝。 边朗当然能读懂哥哥的意思—— “阿郎,不要管我,救知舟!” 这时,昏迷在地的齐知舟突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呻吟。 齐博仁眉梢轻抬,将齐知舟从地上拽了起来,让边朗看见齐知舟此刻的模样—— 冷汗自他的额角鬓边渗出,浸透了凌乱的黑发,他嘴唇不断颤抖着,身体在齐博仁的钳制下止不住地痉挛。 “别碰他,”边朗的嗓音嘶哑到几乎无法听清,“你别......别碰他......” 齐博仁挟持着齐知舟后退几步,身侧就是陡峭山壁。 齐博仁站在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扮演着执掌生死的判官,欣赏着所有人的痛苦。 “边朗,我给你选择。要救你哥,很简单——现在就朝我开枪,我会和知舟一起摔下去,粉身碎骨!然后,你就可以冲上来关闭装置。” 边朗目眦欲裂:“齐博仁,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或者你想要救知舟?”齐博仁继续说,“那就给我往你自己腿上开一枪,然后看着你失而复得的亲哥哥去死。我保证,你的知舟会平安无事。用你一条腿和你哥的命来换知舟,很值得吧?” 同一时刻,齐知舟的嘴唇微微开合,似乎在说什么。 齐博仁凑近去听:“知舟,你在说什么?边......边什么?边......二?” 这声呜咽彻底击穿了边朗,他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手臂肌肉绷紧到了极限,青筋犹如虬龙般暴起。 齐博仁站在高处,满意地观赏着这一出他精心编排的悲剧。 边策在生死边缘摇摇欲坠,痛苦地在地上抽搐翻滚;齐知舟丧失了意识,如同死物般任人摆布。 而边朗站在天平中央,一端是血脉相连的亲哥哥,另一端是刻入骨髓灵魂中的挚爱。 “边朗,你已经很幸运了。优胜劣汰,在你们兄弟间,优秀的基因选择了你,所以你健康,你强壮。”齐博仁笑着说,“而且,知舟也选择了你。如果知舟没有选你,我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力气!” 就在这无比绝望的一刻,异变陡生! 齐知舟紧闭的眼眸陡然睁开,眼底是一片冰冷到极致的清明。 就在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的一刻,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冲向控制台,精准地拍下了毒气装置! “嘀”一声轻响,监测室内的毒气立即停止了释放。 齐博仁脸上的得意和掌控瞬间凝固,他难以置信道:“知舟?!你怎么......怎么可能!” 他死死盯着齐知舟,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自己的亲侄子:“你怎么可能清醒得这么早!” 齐知舟微微侧过头,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冰冷嘲讽:“二叔,那点剂量,太温和了。” 齐博仁瞳孔骤缩:“难道说这十年,你一直用自己来做基因实验,所以你身体里才会有这么强的抗性?!” 齐知舟笑而不答。 齐博仁直到此刻才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情绪,他愕然道:“知舟,二叔小瞧你了,我没料到,你才是真正的疯子!” “你没料到的事情不止这一件,”齐知舟虚弱地喘着气,看向门口那道高大的身影,“我不会让他陷入两难的绝境。他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边朗枪口立即抬起,怒吼道:“知舟躲开!”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撕裂空气。 齐博仁早有准备,他迅速俯身趴地,子弹擦着他的大臂擦过,带起一溜血花。 齐博仁发出一声痛呼,他不顾伤势,手掌快速拍下了控制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按钮。 庞大的山体实验室里,所有的光源在瞬间疯狂闪烁! 几秒后,刺目的白光熄灭,浓稠如墨的黑暗淹没了所有人。 第80章 山体实验室内,一切混乱被突如其来的黑暗定格。 齐博仁不知何时摸索到石壁上一处隐蔽的凹陷,机括滑动声微响,山壁上一道沉重的石门滑开,一股湿冷的霉味倾巢涌出。 “走!”齐博仁粗暴地拽住齐知舟的手臂,将虚弱的齐知舟拖进了石门内。 “知舟——” 石门合拢,隔绝了边朗的嘶吼。 门内是一个狭长的甬道,只容许一个人经过,冰冷的岩壁紧贴着齐知舟两侧手臂。 “嚓!” 齐博仁点燃了防风打火机,幽蓝火苗闪烁着亮起,微弱的光线勉强驱散了面前的黑暗。 两人的影子投映在嶙峋的岩壁上,扭曲变形,鬼魅般摇曳不定。 齐博仁的手臂被子弹擦破,半边脸被鲜血渐染,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诡异而癫狂。 他不顾身体上的痛楚,拽着齐知舟往甬道深处奔去:“知舟,跟我走,快!” 齐知舟被拽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岩壁上,不禁闷哼一声。 他脸色苍白,仿佛被霜雪覆盖,被汗水浸湿的碎发贴着额角,眼眸却异常沉静:“警方的人很快就会包围这里,你走不了的。” “我一手造出了这里,自然留好了退路。”齐博仁抬手捋了一把凌乱的头发,“从这里出去就是比泉山的对侧,我已经安排好人手接应了。那些警察就算翻遍整个比泉村,都不会找到我们。更何况......这里马上就要没了。” 齐知舟眸光微微一滞,他意识到了什么,眉心蹙紧,嗓音中带着冰冷的洞悉:“这里有自毁装置?你要毁了这个实验室,就像当初毁掉福利院那样。” 齐博仁:“没错。” 齐知舟双手紧握成拳,指骨泛起青白:“你煞费苦心选中了比泉村,做双胞胎基因实验,掏空了半座山建了这座实验室,你舍得就这么亲手毁掉?” 齐博仁猛地凑近齐知舟,打火机的火苗几乎要燎到齐知舟的睫毛,齐知舟却连眼都不眨一下。 隔着一簇幽蓝火苗,齐博仁盯着齐知舟的双眼,声音低沉而狂热:“知舟,你还不明白吗?相比这一切,你才是最重要的。我此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带走你。十年了,整整十年,我的实验迟迟难以突破瓶颈,只有你能帮我!我需要你这具完美的容器,帮助我孵化出最优秀的人类基因!” 齐知舟微微侧头,看向身后那道沉重的石门。 他绝不能,绝不能让边朗就这么死在这里。 齐知舟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翻涌的气血和撕裂般的痛楚,清晰而冷静地开出条件:“停止爆炸,只要边朗活着,我跟你走。” “放了谁?边朗?”齐博仁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笑,笑声在狭长的甬道中回荡,令人遍体生寒,“知舟,别再天真了。你没有选择,边朗必须死。” “为什么?!”齐知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如此明显的情绪。 第98章 由于过分激动,他弯腰剧烈咳嗽了几声,倏地咳出一大口鲜血。 齐博仁举着打火机,照亮山壁上腥红的血液:“这就是原因。知舟,你爱他,那么你就不够完美。” 齐知舟一把揪住齐博仁的衣领,冷声道:“停止爆炸,否则你永远不可能掌控我。” “知舟,我掌控你的方式,从来都不是感情啊。”齐博仁的目光变得悠远,“从你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对你进行改造。但那时的技术终究还不够成熟,导致你的身体承受了巨大的负担,一直很虚弱,这是我的无能,二叔向你道歉。” 齐知舟胸膛起伏:“别假惺惺了,二叔。” 齐博仁这时摇了摇头,困惑道:“但你拥有了远胜过同龄人的智力和学习能力,你却没有展现出应有的‘完美’,你表现得还是那么普通,不说在某方面具有天赋,甚至连学业都平平无奇!我不明白,不明白啊知舟!难道是我的实验出了差错?难道是我为你注射的强化思维能力和神经活跃度的药剂被你排异掉了?” 话音微顿,齐博仁双眼微微眯起:“直到这次我才看清楚,污染你的病毒就是他——边朗!从你小时候起,他就用毫无意义的情感污染了你,让你偏离了我为你铺好的轨道。这次他不死,以后还会继续带来更大的麻烦。知舟,我做这一切不止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成就你啊......” 齐知舟额角青筋根根凸起:“与他无关,是我的原因。” “别撒谎了,知舟。”齐博仁轻轻松松就将虚弱到极致的齐知舟反制,“你不是都想起来了吗?” · 齐博仁刚才为齐知舟注射的神经性药剂,为齐知舟擦亮了意识深处黯淡许久的一部分记忆。 小知舟是个早产儿,生下来时像一只孱弱的小猫。妈妈在他未满月时就因病逝世,全家人——尤其是父亲齐振成,将所有的爱都倾注在这个小小的生命上,希望他健康、平安、开心、聪明。 但渐渐的,大人们发现,小知舟似乎不是很聪明,他咿呀学语的速度比别的小宝宝慢。 做了检查后,医生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结论:小知舟的大脑发育有极其轻微的迟缓,不过好在程度极轻,外表毫无异样,也不会对日常生活造成影响。 齐振成对此很是豁达,抱着粉雕玉琢的儿子说,不聪明就不聪明,健康、平安、开心就够了。 齐氏家大业大,齐知舟是这一辈唯一的孩子,加上他样貌精致漂亮,说是橱窗里的人偶娃娃都不为过,因而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养成了骄纵蛮横的少爷性子。 · 同龄的小朋友不愿意和他玩,齐知舟从小就自己找乐子。边朗来到齐家之前,他最喜欢去二叔的实验室,里面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仪器,像是巨大的乐高积木。 有次他着凉发了烧,一位研究员给他打退烧针,然而忙中出了差错,居然给他注射了一剂分泌转化生长因子β1的基因药剂! 齐博仁闻讯如遭雷击,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即带齐知舟去医院! 但转念一想,他不能让大哥知道知舟在他这里出了这么大的医疗事故,一旦大哥彻查,他利用福利院做人体实验的事情必定暴露! 电光火石间,对基因实验的狂热压倒了一切。齐博仁将半昏迷的齐知舟抱进了观察室,他甚至想好了,如果知舟这次没有挺过来,就这么咽气了,他要如何将知舟的死掩盖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预想中的剧烈排异并未出现。相反,监测仪器显示,小知舟的身体竟以惊人的包容性吸收融合了基因药剂! 当齐知舟醒来后,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发现二叔正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紧紧盯着他。 小知舟好奇地问:“二叔,你干嘛一直看着我?” 齐博仁一个箭步冲上来,将齐知舟抱在怀里放声大笑:“小知舟啊,你真是老天爷送给二叔的礼物啊!” 小知舟感受到了二叔的快乐,于是也咯咯笑了起来,昂着脑袋骄傲地炫耀:“二叔,我下午还帮你擦桌子了呢!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呀?” 齐博仁激动不已:“厉害,厉害!太厉害了!” · 自那日起,齐知舟便被齐博仁拖入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泥沼。 他还是经常去实验室玩,二叔有时会给他喝一杯牛奶,他喝完后不知怎么就睡着了,醒来天就黑了。 他并不知道,在他昏睡的时间里,包裹他的并不是柔软的沙发和绒毯,而是冰冷的实验台和各种仪器。 齐知舟体质特殊,是亿万无一的基因嵌合耐受体。他能吸收一部分药物,也会对一部分药物产生排斥,这导致他每个月都会发一次烧,看遍名医都查不出根源,只能归咎于早产带来的虚弱。 七岁那年,齐知舟从福利院带回了一对双胞胎男孩,哥哥叫边策,弟弟叫边朗。 齐知舟的少爷脾气几乎全部撒在了桀骜不驯的边朗身上,他乐此不疲地作弄边朗,却又像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一刻都不愿意和边朗分开。 有了边朗,齐知舟去实验室的次数直线下降。齐博仁对此苦恼不已,只能铤而走险,加大每次输入齐知舟身体里的药物剂量。 他精心培植了能够强化记忆能力、思维能力和逻辑能力的顶级基因种,并且植入了齐知舟的身体。 监测数据完美得令人惊叹——齐知舟对此接受良好,没有出现任何排异。 · 但是,现实却让齐博仁大失所望。 齐知舟的学业表现一直非常平凡,在心智上甚至比同龄人更加幼稚、任性。 他好像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欺负边朗上面,有边朗在的时候,齐知舟像一个豪无自理能力的小孩子,连路都不好好走,甚至会故意摔跤,只是为了要让边朗背他。 齐博仁百思不得其解,基因是不会出错的。他用尽了方法,但是再精密的仪器也无法探测出,齐知舟为什么没能在药物作用下,如他所愿成为一个天才。 因为感情是无法被控制的变量,齐知舟根本就不想做天才。 · 边朗比齐知舟高一届,齐知舟每天晚上都要挤到边朗的书桌边,和边朗一起写作业。 他十道题里有八道不会做,眨巴着漂亮的眼睛,要边朗一道一道给他讲,如果边朗流露出一丝不情愿,他就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根细软的小马鞭,瞪着眼睛威胁:“边二,我打你了!怕不怕!” 一开始,那些题目齐知舟是真的不会。小少爷不喜欢上学,听课总不专心,老师说的他跟不上,边朗用带着点不耐烦却清晰的语调拆解出知识点时,齐知舟还能听进去一点。 不知从哪一天起——其实没有一个具体的时刻,也许只是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时的一个瞬间——齐知舟忽然发现,课本知识变得异常容易。再复杂的公式和题型,他只要扫上两遍,就能融会贯通、举一反三。 认知上的飞跃悄无声息,就像是身体里的某颗种子发了芽。 初三有次月考,齐知舟的物理居然得了满分。 他原本满心欢喜,然而午休上厕所时,他在隔间里听到同学们的议论。 “齐知舟能考100?肯定有猫腻。” “废话!他那么有钱,肯定是用了点手段,老师给他透题了吧?” “一次月考而已,搞这些小动作,至于吗?” “他爸不是刚给学校捐了个图书馆吗,表彰大会要来做家长代表发言。” “嗐!那就说得通了,学校给他儿子弄个好看点的成绩,让他面子有光。” ...... 那些鄙夷的言语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齐知舟把那张满分卷子撕碎了,默默扔进了垃圾桶里。 晚上放学,齐知舟没有像往常一样等着边朗来接他,而是坐在高中部校区外的花坛边发呆。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直到另一道更加高大的影子将他的覆盖住,齐知舟抬起头,一瘪嘴:“......边二。” 边朗说:“起来,走了。” 齐知舟把自己的书包扔给边朗:“边二,我物理考砸了,你要给我讲题,从头讲!” 声音里除了一贯的蛮横骄矜,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边朗接过书包,习惯性地挎在肩上:“哪次不是从头讲。” 齐知舟拽着书包带,像条执拗的小尾巴那样跟在边朗身后。 他不看路,光低着头看边朗的影子,闷闷地说:“边二,如果我有天考了年级第一,你是不是觉得我作弊了?” 边朗嗤了一声,头也不回地丢来一句:“你脾气那么臭,人缘那么差,谁肯帮你作弊。” “边二!”齐知舟瞬间炸毛,跳起来作势要打他,“你说谁脾气臭人缘差!我打你了!” 齐知舟的委屈被傍晚微凉的风吹散,他跳上边朗的肩膀,非要边朗背他回家。 那天晚上,暖黄的台灯下,齐知舟趴在书桌上,侧着脸,偷偷看着身边演算习题的边朗。 第99章 十六岁的边朗已经很英俊了,五官轮廓冷峻而锋利,却还带着少年独有的青涩。 那时候的齐知舟十五岁,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像有只不乖的小鹿在胸腔里乱跑乱撞。 他不懂那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他不喜欢那些同学,边朗比那些人加起来都更加重要。 他不想要考满分,他也不需要考满分。 他只想每天晚上都和边朗一起写作业,每一天就是明天、后天、大后天......所有的日子加在一起。 从十六岁到二十七岁,齐知舟想要的从来没有变过。 第81章 “知舟!” 黑暗袭来的那一刻,齐知舟的身影在视线中倏然消失,边朗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刚才被子弹轰开的不锈钢门内侧,机括滑动的声音轰隆作响,居然是一道厚重的石壁暗门! 砰—— 暗门彻底合拢,尘埃簌簌落下,这座庞大的山体实验室被彻底封闭,成为了坟墓。 电力断开,升降机无法运转,从十几米的高度轰然坠落,砸在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边朗的理智已经焚烧殆尽,他疯了似的抓住升降机的钢缆绳往上攀爬,剧烈的摩擦让掌心瞬间皮开肉绽,早就骨折的右手小指诡异地弯曲着,掀起一帧帧钻心刺骨的剧痛。 边朗却浑然不觉,他额角青筋因为痛苦而根根暴起,每一次发力都让肩背肌肉紧绷到几乎石化的程度,仿佛下一秒骨骼就要将皮肤撑裂! 缓释剂的效果几乎要散去,边朗全凭着一口要将齐知舟救出来的气在硬撑,在笔直的钢缆上艰难地挪动。 仅仅向上攀爬了不到三米的高度,边朗眼前却阵阵发黑。 生理负荷已经到了极限,他的肌肉剧烈颤抖,再也无法支撑沉重的身体,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我这是怎么了?他想。 边朗急促地喘息着,喉咙深处翻涌出浓郁的血气—— “呕!” 边朗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大口鲜血,蜷缩成一团,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不能就这样了,要救知舟,一定要救知舟! 这是边朗脑海中唯一残存的意识,他抹了把嘴角还在不断溢出的血,手臂撑地想要站起来,口中无意识地呢喃着:“......知舟......” · “砰!砰!砰!” 就在这时,一声声沉闷而微弱的撞击响动传来。 边朗涣散的瞳孔猛然一缩,被拽回了一丝清明。 “......哥?”一个沙哑得不成调的音节从他皲裂的嘴唇间挤出。 他强忍着剧痛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跨出升降机。 所幸边朗的夜视能力远超常人,适应了黑暗后勉强分辨出实验室里的大致轮廓,跌跌撞撞地扑到监测室前,用左臂手肘发疯般地狠狠砸向防弹玻璃。 边策深深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有一丝痛苦。 接着,边策从口袋中取出一个手电,“啪”地按亮。 他没有直接照向边朗的脸,而是先让强光扫过地面,然后才缓缓抬起,光束最终定格在边朗的脸上。 相隔十年,边策的面容清晰地出现在边朗眼前。 那张脸和边朗一模一样,气质却迥然不同。 边朗的眉宇间刻着桀骜和凌厉,像一柄出鞘的锋利匕首;而边策却叫人一看就觉得温柔和善,即使十年的时光在他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但那样温润柔和的感觉却一如往昔,奇迹般地穿越了生死的阻隔,与边朗记忆中的兄长别无二致。 十年累积的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边朗心头冲撞撕扯。他将千头万绪死死压回胸腔深处,忍着喉头强烈的灼痛:“怎么开门?” 边策没有言语,迅速将手电晃向金属门框与山壁间极其隐蔽的夹角,那里是焊接处,几道不甚均匀的焊缝暴露在强光下。 边朗微微眯起双眼,目光锐利如鹰隼。他没有丝毫犹豫,手枪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 砰!砰! 两声枪响,子弹精准无比地凿进了相对脆弱的焊接点。 呲啦—— 金属门框被子弹强行破坏,迸溅的火花短暂地照亮了边朗满是血污的冷峻面孔。 紧接着,坚固的门框向内凹陷扭曲,被撕开了一道豁口! “阿朗!”边策疾步冲上前,双手用力扶着边朗,急切地问,“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还好不好?能撑住吗?” 边朗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难以克制地战栗起来:“......哥?” 边策轻轻按了按边策的肩膀,嗓音在空旷的山体里显得格外轻柔:“是我,阿朗。” 边朗眼圈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要从眼眶里滴出血来。所有汹涌澎湃的感情最终艰难地化作一个沙哑到几乎失声的问句:“十年了,你去哪里了?” · 边策动了动嘴唇,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边朗抬手的姿势干错利落地截断。 仿佛方才须臾间流露出的脆弱只是错觉,边朗目光恢复了冷硬,不容置疑道:“其他的活着出去再说。我会把你和知舟都完好无损地带出去。” 话音未落,他毫不犹豫地再次转身,朝那台已经瘫痪的升降机走去。 那根沾满他鲜血的钢缆,此刻成了他通往齐知舟的唯一路径。 “阿朗,别冲动!”边策急忙上前拉住他,触手一片粘腻的血污,“你伤的这么重,爬上不去的,你的手会彻底废掉!” 边朗没有回头,利落地从上衣下摆上撕扯下一片布条,三两下缠住骨折的手指。 剧痛让他额角青筋暴起,他的声音却异常平稳:“我必须上去,知舟在等我。” 边策的目光在他缠裹的手指上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我知道一条路能通到控制台,但......非常危险。” 边朗没有丝毫迟疑:“指路。” “你这副样子怎么上去!”边策不赞同地皱眉,担忧道,“你在这里等着,我去!” “没时间了!”边朗猛地转头看着边策,目光中带着恳求和决绝,“带我上去,哥。” ...... 边策带着边朗踏上了一条紧贴着嶙峋山壁开凿出环形窄路,路宽仅能容下一足,稍有不慎就会坠落。 石面湿滑,边策的腿脚在此时就显得格外碍事。行至一处拐角,他脚下一个踉跄,身体猛地往外倾斜! “小心!”边朗低喝一声,快如闪电地抓住了边策的胳膊,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 巨大的反作用力让边朗自己也闷哼一声,背上的伤口撞到石壁,再次崩裂出血。 惊魂甫定,边朗径直越到了边策前面,用自己的身体开路:“跟紧我,踩着我踩过的地方。” 边策落在后面,看着弟弟浑身浴血却依旧挺拔的背影,眼中翻涌起复杂的情绪。 明明就在几分钟前,他亲眼目睹边朗从几米高的钢缆上坠下,浑身是血,气息奄奄,就连站起来都极度困难。 可是现在......不过几个眨眼的瞬间,边朗就恢复了小半的行动力。他的体力、爆发力和耐力强悍得可怕,根本不是常人所能企及! 真是拥有了了不得的顶级基因啊,阿朗......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边策的心头。 边朗的出现,彻底打乱了他精心策划的棋局。他算准了时机,设计引开边朗,安排了杀手废掉边朗的行动力,让他彻底缺席。 只要今晚边朗不出现,那么在绝境之中救下齐知舟的英雄,就只能是他! 一而再,再而三,为什么每次总是你呢,阿朗? 边策眸光阴鸷,不过现在一切还来得及。 边朗对他这个失而复得的哥哥毫无防备,将整个后背完全袒露在他面前,只要他伸手轻轻一推...... 边策的手指在冰冷的岩壁上蜷缩了一下,眼神闪烁,似乎正在经历着痛苦的挣扎。 最终,他伸出的手只是紧紧抓住了前方岩壁的一处凸起,稳住了自己的身体。 · 二人艰难挪移,终于即将抵达中央控制台所在的高地,头顶却忽然传来岩石崩裂的巨响! 边朗脸色剧变,厉声道:“不好,这里要塌陷了!” 边策难以置信,齐博仁居然启动了自毁装置?这是要他也死在这里! 脚下的窄路瞬间分崩离析,边策低呼一声,失重感瞬间袭来! “哥!” 千钧一发之际,边朗发出一声嘶吼,他来不及做任何思考,本能让他的右手爆发出恐怖的力量,死死抓住了边策的手臂。 边朗的后槽牙几乎要被咬碎,他用尽全力狠狠往上一抡,悍然将边策从塌陷边缘甩上了高台。 而他自己脚下一空,整个人向下坠落! “阿朗!”边策扑到高台边缘,失声喊道。 边朗五指死死抠住岩石缝隙,整个人如同风筝般悬在半空中,碎石不断砸落在他身上。 第100章 他艰难地抬起头,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破碎但坚定的字句:“救......知舟......” 边策呼吸一滞,转身冲向控制台,用力按下控制甬道石门开关的按钮。 ......毫无反应?对,断电了,按钮怎么会有反应! 一定是齐博仁早就谋算好的,他就是要独自带走知舟。 边策目光瞬间如同淬了毒的寒冰,齐博仁,你不想要我活,恰好,我也想让你死在这里。 他掏出口袋中一个微型控制器,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按键。 几乎是同一时刻,悬吊在半空的边朗双脚瞪踏岩壁,腿部骤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矫健的猎豹般猛地一窜,险而又险地跃上了高台,重重摔在边策脚边。 “咳咳......咳......”他吐出嘴里的血沫和尘土,“怎么样?” 边策脸上的冰冷狠厉瞬间变为绝望:“门打不开,被齐博仁锁死了!” · 甬道内,齐博仁抓住齐知舟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走!” 齐知舟背靠着岩壁,顺势滑坐下去,整个人异常虚弱:“我恐怕受了内伤,动不了了。二叔,你也不希望我人还没有出去,就死在这里面吧?” 齐博仁了然道:“知舟,别拖延时间了,边朗上不来的,那边已经开始塌陷了。” 齐知舟勾起一个淡薄却笃定的笑容:“你太小看他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齐知舟的话,“轰”一声巨响,一股强烈的震动感忽然袭来,整个甬道开始疯狂摇晃! “怎么回事......”齐博仁第一次流露出了真正的错愕和惊慌,“怎么会......” 旋即,一种可怕的可能性闪电般劈入脑海,他咬牙切齿地低吼道:“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他竟敢......!” 一块比人还要高的巨石轰然砸落在他们前方,彻底阻断了通往比泉山对侧的通路。 烟尘弥漫,齐知舟对近在咫尺的死亡危险视而不见,反倒是兴致盎然道:“二叔,还要往前走吗?” 前路已经断了,只能退回到山体实验室中。 齐知舟耸了耸肩膀,玩味地笑道:“哦吼,走不了了。” 齐博仁脸色铁青,在方寸的空间内焦躁地踱步。崩塌的轰鸣越来越近,他终于下定决心,猛地冲到石壁一侧,手指颤抖着摸到一块伪装得极好的机关上,继而双手用力一旋! 轰隆隆—— 紧闭的石门缓缓打开。 外边的情形不必甬道内好多少,整个山体实验室都在塌陷,碎石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知舟!”边朗第一时间看到了门内的那个清瘦身影,和边策同时朝齐知舟伸出手。 齐知舟没有丝毫迟疑,朝边朗疾步而去。 然而,他的目光触及那只手的刹那,呼吸骤然一凝。 那只无数次牵过他、抱过他、逗弄过他的手,此刻鲜血淋漓,掌心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 齐知舟心脏一阵抽痛,伸向边朗的手顿了顿——并非是犹豫,而是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对边朗出于本能的保护欲。 边朗看着齐知舟收手的动作,目光不易觉察地暗了暗,脑海中闪过一个冰冷而绝望的念头—— 因为边策回来了,所以......他要选择边策了吗? 边朗很快便意识到了此刻这样儿女情长的念头有多么不合时宜,就在这时,齐知舟身后一块巨大岩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轰然断裂,朝着齐知舟的后背狠狠砸落! 边朗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冲进了仍在崩塌的甬道,单臂迅速环住齐知舟的腰,将他护在怀中飞快跃出了石门。 轰! 岩板擦着他们的脚后跟砸落,烟尘冲天而起,边朗抱着齐知舟摔落在控制台边缘,两人滚作一团。 边策目睹了这一刻,眸光黯淡。 他转头看向甬道内,齐博仁正奋力要冲出石门。 边朗嘴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笑容,在生死一线的刹那间,身体看似不经意地向门内微微前倾,同时伸出了手。 在齐博仁即将跨出石门的瞬间,那只手落在了齐博仁的肩背上,状似“搀扶”,实则朝着甬道内轻轻一推。 齐博仁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一块巨石轰然落下,彻底埋葬了这个石门入口。 漫天的烟尘遮蔽了一切,只留下一片死寂的废墟。 · 直到此刻,边朗终于将齐知舟拥在怀中,他感觉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扭曲成了斑驳的色块,唯有齐知舟是清晰的、鲜活的。 他的心脏急促而猛烈地颤抖着,过于强烈的后怕让他四肢麻木。 齐知舟看着遍体鳞伤的边朗,胸膛起伏:“边二?是边二吗?” “在呢,喊什么,”边朗亲了亲齐知舟的鬓角,“这不是在呢。” 齐知舟将头埋在边朗的颈窝里,那是个全然依靠的姿势:“边二......” 边朗不断亲吻齐知舟的发顶:“活下来了,知舟,我们活下来了。” 说着,他呕出一大口鲜血。 齐知舟觉察道溅到脸颊上带着铁锈味的温热液体是什么,身体霎时僵硬,喉咙里堵着火烧火燎的疼痛:“边二?边二!” “别怕,知舟,别怕,”边朗抬手去擦齐知舟的脸,但他满手都是血,所以越擦越脏,“知舟,我在这,不怕了,啊?” 边策跛着脚,缓慢地朝他们走来:“齐博仁做事会留后手,这个高台不会塌,我们待在这里等待救援。” 就在这时,边朗看见控制台底部有什么东西在闪着微弱的光...... 他先是一怔,而后脸色骤变,骇然发力,将怀中的齐知舟朝边策的方向重重一推! 紧接着,一声爆炸响起。 齐知舟只觉得耳边一阵轰鸣,他愣了许久,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边二......”他浑身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边二!” 第82章 齐知舟被边策紧紧揽在臂弯中,边策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挡住爆炸带来的巨大气浪。 齐知舟的大脑被抽成了真空,眼前发黑,忽然什么都看不到了。 视觉之外的其他感官瞬间被放大千千万万倍,他闻见浓烈的血腥味和火药硝烟味,听见边朗短促破碎的喘息,听见远处瞿一宁和罗茜茜撕心裂肺的呼喊......这些知觉在齐知舟脑海中拼凑成一副立体的画面,他在一阵眩晕中恍惚地想,发生什么了? 一阵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疼痛攫住心脏—— 边朗呢?边朗呢! 这个名字就是最猛烈的强心针,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齐知舟眼睫剧烈颤抖,视觉也随之恢复。 在几步之遥的地方,边朗倒在一片暗红粘稠的血泊中。 他的后背炸开血花,破碎的衣料和翻卷的皮肉混合在一起,献血正从狰狞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齐知舟嘴唇翕动,挤出颤抖的气音:“边......二?” 极其细微的声音让边朗微微撑开双眼,他的瞳孔已经难以聚焦,动了动绀紫色的嘴唇,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只吐出了血沫。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齐知舟的一切思维,他手脚并用地朝着边朗爬过去,边朗焦急地拦腰抱住他:“知舟冷静!齐博仁可能在这里安排了别的炸弹,不要轻举妄动!警方的救援已经到了,阿朗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冷静点知舟!” “那是边二,我怎么冷静?” 齐知舟深深地吸气,又深深地呼气,竭力控制胸腔里疯狂蔓延的恐惧,用力到纤细的脖颈爬满青筋。 边策依旧抱着他,安抚道:“知舟,阿朗现在很危险,不能动他,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救援!” 齐知舟猛地扭头盯住边策,总是沉静柔和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燃着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死死咬着后槽牙,脸颊肌肉绷紧到了极限,从齿缝中挤出野兽般的低吼:“别拦我!滚!” 边策因为齐知舟这副疯狂的模样而微微一怔。 这时,齐知舟狠狠一口咬在边策的手臂上! 边策吃痛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地松开了些许力道,齐知舟立刻挣脱他的桎梏,猛地扑到边朗身边。 “边二,边二,你看我,边二你看我......” 齐知舟发着抖,伸出手想要抱住边朗,但边朗浑身是伤,到处都是狰狞的伤口,他不敢触碰。 纤长的手指悬在空中顿了顿,齐知舟只能徒劳地去擦边朗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可是怎么都擦不完,怎么都擦不干净。 “别哭,知舟,”边朗艰难地扯动嘴角,笑了一下,“没事的,你别哭。” 齐知舟俯下身,将自己的脸颊贴在边朗冰冷的额头上,感受着边朗几乎要消散的体温。 “抬头,知舟,”边朗用力张着眼睛,“我想睡一会儿,你让我再多看看你,知舟啊......” “闭嘴!”齐知舟道,“你不许睡,你睡了这辈子都看不到我了,你要是敢睡......你要是敢......你敢......” 第101章 齐知舟的声音越来越弱,到最后几近哽咽。 “边二,你不要睡,别睡,我求求你......我求你了......” 边朗的身体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灰败的眼球缓慢转动,看向了颓丧的边策。 “哥没有死,你也没有死,我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边朗眼底浮起飘渺的笑意,说话时的唇息都是凉的,“知舟,以后不要过得那么辛苦了,看到学生写的论文,想发火就发火,看到好玩的电视节目,想笑就笑,喜欢吃垃圾食品......算了,这个不能多吃。” 齐知舟孱弱的肩背颤抖着,眼眶一阵阵灼痛:“边二,你不要我了吗,你不管我了吗......你是不是又要像十年前那样,把我丢掉,然后再也......再也不管我了......” 边朗缩了缩指尖:“别哭,我就是睡一下,你别哭......” 齐知舟猝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边朗,咬牙切齿道:“边朗,你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十年,这十年没有一个人管我,我发烧了只能忍着,生病了自己去医院挂瓶。有一天半夜我很想你,很想很想你,我给你打电话,是空号。我以为是我的手机坏了,我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终于找到一间电话亭,我想和你说很多很多的话,但是你没有接......是你不要我了,是你把我丢掉了!” 边朗短促地呼吸着,喃喃道:“知舟......” 齐知舟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你不能......不能丢掉我第二次!” 边朗缓慢地、缓慢地合上了双眼。 “边二!”齐知舟音调骤然拔高,他把脸深深埋在边朗染血的颈窝,“边二,我没有认错你,我在图书馆亲的人是你,我偷偷藏起来的校服纽扣是你的,我不让你收别人的情书,不许你和别人玩,是因为我喜欢你......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你,边二你别这样,你别不管我......边二!” 边朗再也没有任何回应。 良久,身后传来边策嘶哑的声音:“知舟,阿朗他......” “你闭嘴!他没事!”齐知舟吼道,他颤抖的手指轻轻探向边朗侧颈,那里还有轻微的搏动。 齐知舟瞬间浑身瘫软,眼泪重重砸在边朗脸上。 · 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气浪袭来,齐知舟下意识将边朗拢在怀中。 好在这一次并非是齐博仁提前埋伏好的袭击,而是救援赶到了! 引爆装置将被巨石牢牢堵住的山门轰开,瞿一宁指着高处大声吼道:“快!他们在上面!” 急促的脚步声和嘶吼声由远及近,方锦锦和林森穿着荧光绿色救援服,一眼就锁定了高台上触目惊心的一幕。 “边队——齐教授——!” “边队受伤!救援队带担架和止血带和我上去,快!” “准备急救,马上把山道给我压平开出来!立刻下山!” “直升机呢!这个情况能不能飞!” ...... 救援队伍踩着嶙峋碎石往高台狂奔,齐知舟轻轻地吻了吻边朗染血的嘴唇,他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边二,别走,好吗......” 第83章 远处下山的小道上,蜿蜒排列的警车将漆黑泥泞的道路照得明亮如白昼。 刺目的红蓝警灯旋转着将雨幕切割开,在树木和山石上投下变换的光影。 林森驾驶着一辆警用摩托在最前方开道,引擎声震耳欲聋。 他朝着对讲机急迫地大吼:“有重伤员!救护车快往前开,立刻过来接应,快!!!” 这场骤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更加狂暴。 边朗躺在担架上,身上裹着保温毯,呼吸微弱,毫无生气。 雨水顺着担架边缘往下淌,冲刷着边朗手臂、胸口、腹部的裂口,在泥地上晕开一片片浅红色血洼。 两名专业救援抬着担架,在湿滑泥泞的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车队方向疾走。 齐知舟寸步不离地跟在担架边,他身影显而易见的踉跄摇晃,几次都被崎岖不平的道路绊倒,爬起来后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很快又追上担架。 特警、刑警和救生员在他身边匆匆来去,无数强光手电的光束交错晃动,方锦锦利落地指挥:“齐博仁还在扶贫医疗站,全力搜救!比泉村的出入口全部控制住了,一只蚊子都不能进出!” 现场人多而不乱,嘈杂但秩序井然。 担架那边,齐知舟再次重重跌了一跤,膝盖被磨出了拳头大的血洞,但他却似乎恍然不觉。 方锦锦注意到他的伤,忧心忡忡地小跑上去,为齐知舟递上一身防水雨披,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齐教授,你也受伤了,脸色很不好,我们还有多的担架。” “你先把雨衣穿上,你身体本来就差劲,这样淋雨不行的!” “齐教授,你别这样,边队知道你在担心他,他一定不舍得出事的。” ...... 齐知舟的意识仿佛已经抽离了躯壳,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方锦锦,目光空洞而茫然。 他看见方锦锦的嘴唇急切地开合,似乎一直在和他说些什么。方锦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撞击着耳膜,但却让他觉得异常遥远、模糊,甚至非常刺耳。 这些声音干扰他了,阻碍了他捕捉边朗的呼吸和心跳声。 “锦锦,嘘。”齐知舟抬手轻轻挥开了递至面前的雨披一角,嗓音没有任何起伏,“先不要和我说话,我听不到边朗的声音了。” 方锦锦抿紧了嘴唇,一股酸涩直冲眼眶。 边队现在生死未卜,哪里能发出一点声音呢? 她看着齐知舟半边身体染血的模样,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哪怕只是让齐教授穿上雨披也好啊......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 方锦锦回头,看见了罗茜茜同样忧心忡忡的双眸。 罗茜茜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方锦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 救护车在颠簸的山道上疾驰,心电监护仪忽然发出尖锐的“嘀——”声。 “血氧降到80了,出现心脏骤停!”急救医生嗓音猛然变调,一边进行胸外按压一边急促地说:“肾上腺素1mg静推,准备除颤!你们谁是家属?” 方锦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心直冲天灵盖,她眼圈“唰”的通红,满目无措:“......什么?” 边策沙哑道:“我是他哥哥。” 医生额角沁出汗水:“情况非常危急,做好心理准备。” 边策默然不语,在医生递来的知晓书上签下名字,握着笔的手指关节用力到泛起青白。 他极其缓慢地抬头,目光越过狭窄的车厢,落在对侧的齐知舟身上。 齐知舟背脊挺得笔直,眼也不眨地盯着痉挛抽搐的边朗。 雨水和血水从他湿透的发烧垂落,在他脚边积起了一小滩暗色水渍。他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别看我,也别和我说话。” 外界的视线和声音都太吵了,他只想全心全意地注视着边朗。 · 边朗被送到最近的镇医院急救,李局得知消息后动用了一切关系,请来市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专家,连夜赶到偏僻小镇上救治边朗。 手术室外,齐知舟坐在长椅上,双手扣着膝盖,嘴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 惨白的灯光打在他沉默僵坐的身影上,将他映照得如同一尊雕像。 警察、护士、被急调来的医生......无数身影从他面前奔走经过,掀起一阵阵带着消毒水和泥水气味的风,他却始终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失控。 边策处理完各类需要家属签字的程序,拖着行动不便的腿,慢慢走到长椅边。 他无声地伫立片刻,捏了捏齐知舟紧绷的肩膀,声音低沉而疲惫:“知舟,阿朗知道你在等他,一定会挺过来的。” 齐知舟这时才有了反应,他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人,空洞的双眼渐渐聚焦,眼神冰冷:“你是他哥哥,你对他很重要。” 边策被他看得心头一颤,抿了抿嘴唇:“是......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那你这十年为什么一次也没有联系过他?”齐知舟眼神忽然变得锐利,“你难道不知道失去你他会有多痛苦吗?还是说你在折磨他?” 边策眉心微微一蹙,眼底掠过一丝伤痛和愕然:“我怎么会......” 齐知舟猛地闭了闭双眼,意识到刚刚那句话有多么尖酸刻薄后,他长呼了一口气,仰头靠着冰冷的瓷砖墙面,声音低哑下去:“对不起。” 边策摇摇头:“是我的错,知舟,你不需要道歉。” 他顿了顿,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般,将一切坦诚相告:“这十年,我一直被齐博仁控制着。他严密监视着我,我找不到机会离开。我也怕贸然来找你们,一旦被发现,会给你们带来更多的麻烦。如果我的死,能让你们好好生活,我本来打算......这辈子都不再出现的。” 第102章 说到这时,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腿。 “只是我没想到,齐博仁还是不肯放过你......他对他所谓实验的执念太深了。” 齐知舟声音很轻:“小旭被洪吓春绑架那一次,在星雾山上,是你出现救了我们?” “是。”边策点头,语气中充满了自责和痛楚,“我偷听到了齐博仁的计划,知道他要对你们出手,所以拼了命地赶过去。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害你落水。” 齐知舟继续问:“当时洪吓春逼我录了一段认罪的音频,那个手机也是你带走的吗?” 边策承认:“嗯。我本来想把那段音频彻底毁掉,没想到还是被齐博仁发现了,他把音频放到了网上,对你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 齐知舟的表情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动容:“在比泉村,‘小琴’几次给我透露关键线索,也是你授意的?” “是。我给比泉村义诊过几次,那个脸上有瘤的小琴是我的救助对象,她很乖,也很善良。我知道你在查案,处境危险,又不能直接联系你,只能通过她给你传递消息。” 齐知舟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沉默了许久,最终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声音艰涩却清晰:“边策,谢谢你。” 边策微微一怔:“我没有帮到你们什么。” “我是说,十年前,”齐知舟抬头直视着边策,“那场大火......谢谢你。” 边策眼眶泛红,释然地笑了:“知舟,你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也比我的命重要。” 齐知舟的目光落在边策的右腿上:“你的腿......是在那场大火里伤的吗?” 边策眸光沉了沉,搭在右膝的五指下意识地收紧:“嗯。” 这时,瞿一宁走上前来,他先是凝重地看了眼手术室紧闭的门,然后眼神在那张和边朗相差无几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你就是边队的哥哥?” 边策立刻收起了所有情绪,站起身说:“我是。” “我是新阳市刑侦大队的瞿一宁,”瞿一宁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有些情况要向你了解,和我来一趟吧。” 边策深深看了一眼齐知舟,又担忧地望了眼手术室,最终什么也没说,一瘸一拐地跟上了瞿一宁。 在他身后,齐知舟忽然转头盯住了边策的背影。 他微微眯起双眼,漆黑瞳孔里再也没有分毫沉痛,只有冰冷而锐利的审视。 · 手术持续了一整夜,边朗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转诊到了市里的医院,插着管子被送进了重症病房。 从医生宣布边朗死不了的那一刻开始,齐知舟就和灵魂出窍了似的,僵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一动不动。 转诊的救护车都已经把边朗接走了,齐知舟还呆呆坐着,像个漂亮的手办娃娃。 方锦锦和罗茜茜两位女士难得没有欣赏齐知舟的顶级美貌,而是急得团团转。 方锦锦说:“齐教授,你一整晚连口水都没喝,这样身体会垮掉的!” 罗茜茜都快哭了:“知舟哥,边朗没事了,已经被接走了!” “边朗”这两个字仿佛是启动手办娃娃的开关,齐知舟冰冷无机质的眼珠转了转:“边朗走了?”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方锦锦忙不迭点头:“对啊对啊,边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转到市医院去了!” 齐知舟双手撑着大腿,缓慢地站起身:“好的,你们都辛苦了。” 方锦锦和罗茜茜皆是松了口气,罗茜茜问:“知舟哥,你真没事吧?” “没事的,茜茜。”齐知舟笑了笑,“我去那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太脏了实在是。” 知道爱干净了,看来是恢复正常了。 方锦锦说:“齐教授,你也受了伤,先做个检查吧。” “好。”齐知舟抬脚就走。 方锦锦赶忙喊住他:“齐教授,你往哪儿走呢,检查室在这头!” 齐知舟说:“我也要去市医院。” 方锦锦:“你不检查了?不洗澡了?” “要的。”齐知舟坚持道,“先去找边朗,到了边朗那边再检查,然后洗澡。” “不行!”方锦锦拽着他,“先检查!” 齐知舟微微皱眉:“我也需要转诊。” 方锦锦:“不,你不需要。” 齐知舟镇定自若地说:“稍等,我去三层跳个楼。十米左右的高度不会死,但需要转诊。” 语气非常认真严谨,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再不放他去找边朗,他真的会去跳个楼。 方锦锦:“......” 罗茜茜:“......” 方锦锦抓了把冒油的头发,吼道:“给齐教授安排个车,去市医院!” 第84章 边朗虽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仍处在昏迷状态,经不起长途跋涉的折腾。 医生建议先留在当地医院治疗观察,待他醒来后情况稳定了,再回新阳市。 公立医院毕竟嘈杂了些,于是齐教授果断发挥钞能力,把边朗转到了当地一家顶级私立医院,专人二十四小时看护,还请来已经退休的一名老院长为边朗做了全套检查。 单人病房堪比星级酒店套房,沙发茶几电视冰箱一应俱全,窗户干净得苍蝇在上头都要脚滑,墙上还挂着一副笔触狂野的油画——方锦锦偷偷拍了照上网识图,是个挺有名的现代派画家真迹,价格能抵她半年工资。 林森和瞿一宁他们守了边朗两天,边朗呼吸是平稳了,心律也正常了,但就是没有要睁眼的意思。 局里的催命符一道接一道下来,他们确实没法耽误太久,只得依依不舍地先撤了。 李局在电话里钦点方锦锦留下来照看边朗,并且严肃地嘱咐了一句:“八项规定要严格遵守,坚决杜绝歪风邪气!” 方锦锦挂了电话,表情谨慎的像一只土拨鼠,缩着脖子在病房中央转了一圈,环视着这里的豪华配置,最后目光定格在墙上那幅名画上,咽了口唾沫,委婉地说:“那个......齐教授,我们工伤报销是有额度规定的......” 齐知舟站在落地窗前,会意道:“没关系,边朗的一切费用由我个人承担。” 方锦锦看着床上还戴着呼吸机的边队,有种自家闺女嫁对人了的欣慰:“边队,看到你过上好日子了,我也就放心了。” 齐知舟被她逗笑了,又说:“这次进山救援的各位都辛苦了,锦锦,你帮我带个话,如果有哪位磕了碰了,或是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直接来这家医院检查治疗,费用不用担心,算是表达我的感谢。” “好耶!”方锦锦欢呼雀跃,随即指着自己鼻尖上一颗饱满又红亮的痘痘,“齐教授,你看我这长了颗痘,都是因为操心边队着急上火的!我也能在这儿挂个号看看吗?” 齐知舟点头:“当然可以,我帮你预约皮肤科的专家。” “专家倒不用,”方锦锦两根食指碰了碰,扭捏道,“找个帅哥就行,年轻点也没事。” 齐知舟忍俊不禁,故意逗她说:“我尽量,你喜欢什么样的。成熟稳重的?还是阳光开朗的?” 方锦锦双眼亮如火炬,两只手比划了个尺寸:“我喜欢大的!” 齐知舟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大的?” 方锦锦挤眉弄眼:“哎呀~就是全天下女色狼都喜欢的那个呗!” 齐知舟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知道了。” 方锦锦捂着嘴嘎嘎直乐:“那你帮我观察观察,上厕所的时候多注意啊。” 齐知舟捏了捏额角,无奈道:“......好。” 就在这时—— 病床上,边朗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方锦锦立刻跳了起来,兴奋地大喊:“动了动了!边队的手指头动了!” 齐知舟看向边朗,眼神柔和,带着明显的了然笑意:“别激动,锦锦。他应该只是在心里骂你。” 方锦锦一头雾水:“骂我?哎哟我的边队,你有良心么你!其他人都撤了,就我留在这儿守着你,你还骂我!” 她眼珠一转,凑近边朗耳边:“你是不是怕齐教授真的找到更大的,把你给比下去了啊?你担心正宫地位不保哦?” 话音刚落,边朗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尖,又倔强地动了一下,这次动得比上一次的幅度还要更大。 齐知舟忍不住轻笑出声,他走到床边,轻轻握住了边朗那只不安分的手:“醒了,老实点。醒又不醒,光动弹算怎么回事?” 方锦锦抿着嘴唇偷笑,随即又有些担忧:“齐教授,都三天了,边队怎么还不醒呢?” 齐知舟修长的手指穿过边朗指缝,与他十指相扣:“他太累了,让他再休息休息吧。”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炽烈,将边朗英俊的五官轮廓勾勒得一览无余。 等到方锦锦离开了病房,齐知舟俯下身,在很近的距离凝视着边朗的脸,而后悄声说:“辛苦了,边队。” 第103章 · 边朗的意识断断续续,有时候能清楚地听到身边人在说什么,有时候又昏沉得仿佛沉入海底飘上云端。 这对他而言实在是太稀罕的经历了,过去的十年里,他从没有让自己停下来这么长时间。 他像是一只经历了漫长跋涉后进入休眠状态的雄狮,对周遭的一切感知都模糊了,唯独只有一件事是清晰的——齐知舟在他身边。 边朗的状态偶尔清醒,这种时候,如果他没有听到齐知舟的声音,或是没有感觉到齐知舟在,那么他就会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抗议。 “齐教授!”查房的医生对此喊道,“病人的心率又波动了!眼动频率也很高!” 正在外间回复工作邮件的齐教授闻言,阔步走到病床边,屈指敲了敲边朗的额头:“别胡闹。” 监测仪器的各项指标顷刻恢复正常,边朗的睫毛也不再剧烈抖动。 医护人员已经对此见怪不怪了,这位病人的身体素质强得离谱,听说被抢救下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家属连“通知书”都签了,他自己愣是从阎王爷手掌心里逃脱了。 这才不过短短几天时间,内脏的损伤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修复,就连外伤的恢复速度,也肉眼可见的比其他人更快。 就是有时候会出现心跳加快、眼动异常,这种情况就是缺爱了,齐教授一来就能好。 · 边朗昏迷的第五天,齐知舟打开电视,本地频道正在播报午间新闻,标题触目惊心——大山深处的罪恶:比泉村涉邪/\教生祭,正在接受检方调查。 方锦锦和罗茜茜此时拎着两大袋水果进来,安静地看着新闻报道。 屏幕里,派出所长王铁生义愤填膺地说:“污蔑!绝对是污蔑!我们村在大山里,本本分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杀人!杀的还是自己村里的人?绝对不可能!” 记者追问:“根据调查,比泉村的双胞胎几率非常高,而且普遍存在一胎健康、另一胎畸形的情况,您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这我怎么知道!”王铁生猛地捶了下桌子,“我没生过孩子,谁生过你问谁去!” ...... 齐知舟面无表情地按下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罗茜茜放下水果,声音很轻:“比泉村会怎么样?” “参与过祭祀的涉事村民会以故意杀人罪被起诉,”方锦锦严肃道,“法律是公平的,犯错就要付出代价。” 罗茜茜低低“嗯”了一声。 方锦锦看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语气缓和了几分:“茜茜,你是在担心你的父母?” 罗茜茜长呼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虽然他们对我做过那样的事,也根本不爱我,但知道他们可能要被定罪,我心里还是有点难过,你们不会笑我没出息吧?” 齐知舟嗓音温和:“人之常情。” 为人子女,血缘的羁绊并非那么容易斩断。 罗茜茜从他平静的目光中汲取到了力量,旋即释然一笑:“那天晚上我跑出去,本来想再去看一眼他们,没想到路上撞到了‘小琴’,她指引我往山上去,才让我发现了重伤的边队,后来边队让我到村口给锦锦带路......” 罗茜茜顿了顿,语气变得轻声而坚定:“可能这都是天意吧,我和他们已经没有缘分了,所以没必要再见了,你们才是我新的缘分。” 方锦锦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茜茜!要不是你给我们带路,我们不可能那么快找到扶贫医疗站的位置,你救了所有人!” 罗茜茜回抱住方锦锦,用力地点点头。 然后,她对齐知舟说:“知舟哥,锦锦有事要问你,我出去透透气。” 齐知舟颔首:“好。” 等罗茜茜离开,齐知舟主动关闭了病房中的监控系统。 方锦锦对此有些不好意思:“齐教授,李局催我好几遍了,我实在是......” “没事的,”齐知舟在真皮沙发坐下,姿态放松,“锦锦,有任何问题尽管问我。” 方锦锦打开执法记录仪,搬来张椅子在齐知舟对面坐下,认真道:“齐教授,瞿一宁和罗茜茜已经将你们在比泉村那几天的基本情况做了汇报,现在有几件事,需要向你单独确认。” 齐知舟十指交叉置于膝盖上:“好。” 方锦锦翻看着记录本:“瞿一宁说,雨夜遇袭当晚,有两名不法分子闯入了你们房间,他当时想要拿枪反击,枪里却没有子弹?并且他说,在他被迫逃走前,你曾经暗示过他,带走你的背包?” “没错。”齐知舟背脊挺拔,记录仪中他的侧影清瘦而优雅,“当天早晨,王铁生无意中对我们提起过,那天会下暴雨。我推测他们有可能会在那晚动手,所以提前找机会卸掉了一宁枪里的子弹,放进了我的背包。” 方锦锦:“为什么?瞿一宁手里有枪,不是能够更好地保护你们吗?” 齐知舟条理清晰地分析道:“那些人要对我下手,必然会想方设法引开边朗。边朗是警察,他的职责是破案,并不是贴身保护我,我无法要求他时刻在我身边。而一宁经验不足,根据我的观察,他持枪时总是很紧张,可见他从未在实战中使用过枪支。一旦边朗不在,只剩下我和他的情况下,他的枪里如果有子弹,反而更危险。一旦抢被对方夺走,或者一宁在极度紧张的状态下误操作,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我提前卸了子弹。让他在逃脱时背上我的包,是因为里面除了子弹,还有我随身携带的特效药,在他受伤的情况下,可以暂时控制他的伤势,为他争取更多时间。” “原来如此......”方锦锦微微一愣,讶异于齐知舟的缜密,“当天早晨,我接到了边队的通知,让我当夜带支援进山——” “对,”齐知舟的目光转向病床上的边朗,停留了几瞬后挪开,“我想,他应该和我一样,预料到了夜里很大概率会出事。” 方锦锦:“你们提前商量过的策略吗?” 齐知舟:“没有,只是我们对危险的判断趋于一致,所以各自做了准备。” 方锦锦点点头:“在扶贫医疗站里发生了什么,请你详细复述一遍。” 病床上,边朗的睫毛轻轻动了动。 齐知舟言简意赅,简述了山体实验室中发生的事情。 方锦锦:“那位周医生......也就是边策,对他的死而复生,你有什么看法?或者他有否向你透露过什么?” 齐知舟沉默了。 少顷,他平静无波地回答:“我和他见面后几乎没有机会交流,所以我不太清楚这十年间他的经历。但他确实为我们的调查提供了很多帮助。” 方锦锦:“详细说说。” ...... 询问结束,方锦锦关闭记录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齐教授,我得先去给李局做个汇报,你这边要是想起什么细节,随时联系我。” 齐知舟点了点头,边朗这时忽然皱起了英挺的眉头,手指也用力蜷缩了一下,似乎是挣扎着想醒过来。 齐知舟走到他身边,干燥温暖的掌心贴了贴他的脸颊,而后说:“锦锦,他想问你,边策现在怎么样了?” 方锦锦目瞪口呆:“啊?边队他......他根本没说话啊!你怎么知道他想问这个?” 仿佛是印证了齐知舟的话,边朗眉也不皱了,手指头也不动了,呼吸重新变得平稳悠长。 “就你俩心有灵犀是吧,”方锦锦嘴角抽搐两下,随后正色道,“我们做了dna检测,确定了他就是边队的亲哥哥。他现在是关键人物,我们目前还不知道他在整起事件中处于什么位置。他现在处于监管状态,不便和外界联系。” 说到这里,方锦锦特意补充了一句:“对了,边队身份特殊,需要避嫌,后续涉及到边策的调查,边队就不方便参与了。” 边朗这时又皱了下眉。 方锦锦这次明白了,径直问齐知舟:“齐教授,你翻译翻译,这位又想说什么?” 齐知舟看着边朗蹙紧的眉心,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他想问,齐博仁如何了?” “死了。”方锦锦瞄了眼齐知舟的脸色,“救援队找到他的时候,已经被压成纸片人了。” 齐知舟平淡地点了下头,他看向边朗,调侃道:“边队,还有要问的吗?没有我就送客了,别耽误锦锦汇报。” 边朗的睫毛急促地抖了几下。 方锦锦好奇地伸长脖子:“嗯?这次又要问什么?” “......”齐知舟抿了抿唇,而后一本正经地转述,“他的意思应该是,方锦锦同志手脚健全,建议自行离开,不需要人送。” 方锦锦撸袖子:“姓边的你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你知道吧?你信不信老娘我两拳头捶爆你!” · 第六天傍晚,边朗终于睁开了双眼。 齐知舟正背对着他,站在落地窗前打电话,声音清冽而柔和:“辛苦您帮忙多照看照看小旭,他最近一直拒绝接我的电话,我想他也需要时间接受现实......如果有任何情况,您随时和我联系,谢谢。” 第104章 夕阳勾画出他的身形,腰身劲瘦,双腿笔直,漂亮得像一副意境深远的水墨画。 边朗眼也不错地看着玻璃窗上齐知舟的倒影,觉得又痒又渴,心跳沉重而炽热。 齐知舟挂断电话,对着窗外微微出神就几秒。而后,他缓缓转身,不期然地撞进了边朗眼中。 他只是微微一怔,没有过多惊讶,笑笑说:“肯醒来了?” 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边朗心尖,叫他心动得不能自已。 边朗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但喉咙又干又涩,只能挤出几声气音。 齐知舟走到床边,仔细看着边朗的脸,用眼神从边朗英挺的眉骨描摹到深邃的眼窝,再到平日里总是挂着吊儿郎当笑意的嘴唇。 边朗刚上完药,此时赤/\裸着上半身,即使这么平躺着,肌肉线条依旧精悍利落。 齐知舟问他:“想喝水吗?” 边朗深深凝视着齐知舟,挤出嘶哑的几个字:“......你把我看/\硬了。” 齐知舟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低低笑了出声。 刚醒来就耍流氓,怎么有这样无赖的人? 他俯下身,在边朗干涸的嘴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如同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然后,齐教授掀开搭在边朗腰间的薄被,垂眸扫了一眼,淡淡道:“这下确实硬/\了。” 边朗眉心一跳,喉结上下滑动。 齐知舟仿佛恶作剧得逞,笑得愉悦而轻快。 他再次注视着边朗的双眼:“怎么一直看着我?我很好看吗?” 边朗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好看,看不够。” 齐知舟说:“张嘴,奖励你醒来。” 边朗微微张开了嘴唇。 齐知舟弯身和他接吻。 第85章 边朗这个人,骨头里就刻着能在绝境中硬生生撕出一条生路这项技能。 他被重创的意识一旦挣脱了泥沼,立刻就能调动起原本濒临死亡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神经、每一块肌肉,以一种超越医学教科书认知的速度,近乎掠夺式地汲取着生命力。 他的恢复速度过于野蛮恐怖,甚至惊动了医院专家组,为此还组织了专项研讨会,研究边朗身上细胞活性异常、代谢速率超常、自愈机制罕见的现象。 市局新闻处想大力宣传边队的英勇事迹,需要边朗写一段感言,方锦锦自告奋勇要代笔,边朗非要亲自上阵。 他目前全身上下也就手指头动的还算利索,齐知舟咨询了医生,确认没问题之后,这才慢条斯理地支起护理桌,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他面前:“写吧。” 边朗右手扎着留置针,左手腕接着心电监测仪导联线,手指尖颤颤巍巍又异常执着地敲着键盘,愣是把身残志坚演绎得淋漓尽致。 齐知舟坐在沙发上,线上参加一场学术会议,耳机里传来一名德高望重老教授的发言:“基因研究在科学领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尤其是在遗传与疾病研究方面。它解释了遗传信息传递的分子机制,是人类理解遗传性疾病的重要方式......” 同一时刻,边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齐教授抬眸看过去,只见边队眉心微蹙,嘴唇紧抿,神情凝重。 齐教授忽然产生了种错觉,好像边朗正在写的东西比老教授探讨的话题还更要严肃。 会议结束,齐知舟摘下耳机,问边朗:“还没写好吗?” 边朗立刻“啧”了一声,对齐知舟的擅自打扰表示不满。 齐知舟从善如流地噤声。 · 一小时过去,边队停下手指,脸上露出了无比欣赏的神情,用眼神召唤来了沙发上正在看文献的齐知舟。 齐教授不疾不徐地起身:“写好了?” 边朗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又抬了抬下巴,示意齐教授欣赏他的心血之作。 齐教授眉梢轻扬一下,将桌上的电脑掉了个个儿,文档上赫然是一段边队的大作—— 【该怎么去形容边朗最贴切?】 【边朗这个钢铁般的硬汉,当你注视着他,就能感受到那股蛰伏在英俊外表下的磅礴力量,那股力量如同火山爆发,足以震慑天地!他的眼神,或许带着重伤后的迷茫,但只要你沉下心品味,就会发现那眼神像淬火的刀锋,仿佛在无声地宣告——是他!是王者归来了!】 【边朗从不需要用言语证明什么,他那饱经摧残的躯体就是一首慷慨激昂的战歌:站起来!活下去!男儿当自强!】 齐教授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右下角的字符统计:“将近一个小时,你就写出了这一百八十四个字?” 边队得意地弹了一下舌,显然对自己的才华非常有自信,翘首以盼齐教授的评价。 齐知舟也是阅遍无数报告和文书的老手了,面对这段话居然无言以对。 他沉吟片刻,淡淡道:“写得很好,适合全部删掉。” 边朗满眼不可置信:“......???” 齐知舟把这个文档删除:“我的电脑脏了,需要深度格式化。” 边朗倒吸一口凉气:“......!!!” 齐知舟用平淡的口吻继续说:“有时候我觉得我对你太仁慈了,才会花费三十秒阅读这段文字,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楼下花园清理一下狗屎。” 边朗悲愤欲绝:“......” · 齐知舟面不改色地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完全无视了边队哀怨的控诉眼神,亲自操刀写了一段简洁有力的自述辞,写好后交由边朗确认。 有句话是“他凭借顽强的求生意志,诠释了绝境逢生的意义。” 边朗食指按着delete键,把这句话删掉了。 齐知舟不解:“怎么?” 边朗嘴角轻轻一勾,打字说:“这次我原本真的要死了。” 齐知舟心脏轻轻一抽,目光定格在屏幕上。 边朗继续敲字:“但是,我听见你对我说的话。” 齐知舟:“嗯?” 边朗看着齐知舟,努力地吞咽了一下,挤出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你......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我了......” 他那时救下了齐知舟,甚至见到了还在人世的边策,人生已经再无遗憾。 他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志了,支撑他活着的只有一个原因,他太舍不得,舍不得让他的小少爷那么难过。 齐知舟整个人僵住了。 边朗居然......听到了? 他双眼微微睁大,眼睫极速颤动了几下,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开一层薄红。 下一秒,齐知舟“砰”一声合上电脑,平素的冷静自持瞬间全都消失不见了,以一种堪称狼狈的姿态落荒而逃,小腿不慎撞到了桌脚,手臂不慎带翻了茶几上的果盘,甚至左脚不慎绊右脚差点儿摔个大马趴。 边朗想扯着嗓子大喊“齐知舟你是害羞了是吧是吧是吧”,但张嘴幅度太大,牵扯到了前胸的伤口,顿时痛得倒抽一口凉气。 齐知舟以为他又怎么了,条件反射地一回头。 边朗痛得呲牙咧嘴,但眼里充满了强烈的表现欲。 无奈边队行动受限,但这并不能阻止他装/逼,于是他做出了能力范围内自认为最帅的姿势——双臂微微抬起,朝着齐知舟隔空投了个篮! 齐知舟嘴角微微抽搐,无语地捏了捏眉心:“......” 如果七岁那年,他第一次在福利院见到边朗时,边朗做出了这么个动作,那么他会掉头就走。 边朗志得意满,又吹了声口哨,心想又被哥迷住了吧,哥的魅力捕获你了吧,哈哈! · 边朗清醒后的第二天就开始远程主持工作,林森每次汇报都避开与边策有关的内容。 边朗知道亲属避嫌的铁律,也不想叫下属为难,因此自觉地不去打听。 边策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他现在处在刑侦队的严密保护下,不会出事。至于他们兄弟间迟到了十年的重逢......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边哥,扶贫医疗站是一家叫‘长生资本’的企业注资的,”林森说,“长生资本的注册地在境外,我们做了股权穿透,发现直接控股人正是方如山。” 边朗只能发出几个简单的音节,他对此并不意外,淡淡“嗯”了一声。 林森继续说:“方如山上周就出境了。” 边朗指尖轻轻敲着腹部:“抓。” 林森无奈道:“我安排人和国际刑警沟通,但是还缺少能将他定罪的关键证据。” 边朗眼神微沉,又是这样。人鱼药剂一案正是如此,大家都心知肚明方如山就是地下拳厂的背后赞助人之一,但就是揪不出能将他钉死的决定性证据。 “比泉村那边,有几个村民心理防线崩溃,招供了。”林森说,“据供词,比泉村信仰山神几百年了,大约三十年前,扶贫医疗站建起来了。村长说医疗站得到了神谕,是来给村庄赐福的。女孩结婚后定期去医疗站打一种药,接受山神赐福,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比泉村的双胞胎概率奇高。双胞胎中往往有一胎非常优秀,另一胎多多少少有各种问题,问题严重的,就会被当作祭品献给山神;问题不那么严重的,就以很低的价格卖掉。而那些没有问题的胎儿......” 第105章 林森顿了顿:“村民们也不知道他们会去哪里,都说被山神接走了,去过神仙日子了。” “......”边朗目光凝重,无声地摇了摇头。 双胞胎中没有问题的那一胎,是经过基因实验后的成功体,等待他们的,或许是比成为祭品更可怕的下场。 他略一思忖,三十年前建起的医疗站?也就是说,齐博仁创办齐氏没有多久,就已经物色了比泉村作为实验地之一。 林森见他脸色不佳,立即说:“边队,我们这边进展挺顺利的,你好好养身体,先别操心太多。” 边朗点了下头,打字说:“你刚才报来的卷宗,我标了几处证据链薄弱的地方,再整理整理发我。” 林森连忙应道:“好,我马上就整!那我先挂了啊,不打扰你休息。” 恰好这时,病房门被敲响,齐知舟清冽的嗓音传来:“边朗,到换药时间了。” 边朗艰难地说:“先......别挂。” 林森:“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边朗点点头,随即“嘘”了一声,让林森别说话。 林森眨眨眼:“哥,咋了这是?有秘密任务?” 边朗说:“哥让你看看......嫁对人有多重要。” 然后,他费力地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调整好角度,让摄像头正对着病床的位置。 · 齐知舟和两位护士一齐走了进来,护士说:“边先生,我们给您换药。” 边朗配合地点点头,然后眼巴巴地看着齐知舟。 齐知舟被他看得一头雾水:“有事?” 边朗转动眼珠,瞟向茶几上的苹果。 齐知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想吃苹果?” 边朗用力点点头。 齐知舟拿来一个拳头大的苹果,递到边朗面前:“吃吧。” 边朗嗫嚅了一下他那“樱桃小嘴”,意思是这么大一个,怎么吃啊? 齐知舟狐疑地皱眉,这家伙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这段时间虽说他几乎与边朗寸步不离,但齐教授打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照顾重伤员了,照顾好自己都费劲。 因此,给边朗切水果、端汤、喂饭、捏腿、揉肩这些细致活,都是交由护工阿姨来完成的。 “我让阿姨给你切成小块。”齐知舟说着转身要去叫人。 他脚步还没迈开,边朗拽住了他的衣角,用气音艰难地说:“你......你切。” “我不会,”齐教授坦然承认,“那你就别吃了。” 边朗失落地垂下眼眸,委委屈屈地叹了一口气。 齐知舟刚想问他又有什么新花样,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床头柜上支着的手机,林森那张大脸怼在屏幕上,目光灼灼。 齐知舟瞬间心下了然,颇为好笑地看了眼病床上柔弱不能自理的边队,施施然走到茶几边,拿起水果刀。 他动作称不上熟练,但胜在姿态优雅,将苹果一分为二后,拿起其中一半递给边朗。 边朗就着他的手,小小咬了一口苹果。他抿了抿嘴唇,又眼巴巴地看向齐知舟,示意自己想喝水了。 齐知舟眼底掠过一丝笑意,倒了一杯温水,还特意往里挤了点蜂蜜,搅匀了,俯身将杯沿送到边朗嘴边。 边朗心满意足地抿了一口蜂蜜水,整个人都舒坦了。 齐知舟凑近他耳边,柔声问:“边队,苹果也吃了,水也喝了,你还有什么需求?” 最后那个问句放得很轻,尤其是“需求”两个字,被他在唇齿间咬得又轻又慢,尾音微微上扬,顺着边朗耳朵往身体里钻,在心尖尖上绕了好几个圈,把边朗缠得化成了一汪水。 边朗眉心一跳,喉咙一阵阵的发烫:“都能满足?” 齐知舟微微偏头,莞尔一笑:“都可以满足。” 边朗恨不得现在就把美味得要命的齐教授料理一顿,大火爆炒,不加油,不放酱油外的其他调料——无油生抽。 好容易等到换好药,护士离开了病房,边朗“啪”地关了手机,迫不及待地握住齐知舟的手,掌心烫得吓人。 齐知舟问他:“你有什么需求?” 边朗唇息炽热:“想......在你脸上。” 被吞掉的那个字咬得很轻,引人无限遐想。 齐知舟闻言微微一笑:“可以让我先这么做吗?” 边朗欣然接受,很大方地仰起头。 下一秒,齐知舟拿起了一只注射器,吸了一针筒的水,呲了边队一脸。 边朗:“......” 齐知舟把针筒扔给边朗,轻轻拍了拍手,姿态优雅,语气漠然:“玩儿去吧。” 边朗愣了好几秒才回神,他英俊的脸颊上满是水渍,顺着冷峻的下颌线条淌入胸口。 边队咬牙切齿地盯着齐教授的背影,尤其是那漂亮到惊心动魄的腰臀线条,恨不能将齐教授拆吃入腹。 第86章 边朗实在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主儿,就这么躺在床上,动也动不了,话也说不出,着实是过于无聊了。 边队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全身上下只有眼珠子和几根手指头能动弹,就这样他都安分不下来,愣是找到了个新乐子——使唤齐教授。 管齐知舟要水喝,冷了不行,热了不行,不加蜂蜜不甜不行,加多了太甜也不行。 要齐知舟陪他看偶像剧,音量太高不行,音量太低不行,女主角长得没有齐知舟漂亮不看,女主角长得太漂亮了担心齐知舟移情别恋也不看。 让齐知舟读书给他听,读学术论文他说听不懂,读《故事会》他嫌太狗血,读民生新闻他觉得太沉重,读安徒生童话他又说太幼稚。 ......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齐知舟精力不济,边朗反倒精神抖擞,靠着床头贱嗖嗖地痞笑,满眼都是恶劣的愉悦光芒。 齐知舟坐在沙发上,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边朗动了动嘴唇:“吃......草莓。” 齐知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冷笑:“边朗,你在找茬。” 边朗小幅度地耸了下肩膀,用依旧还很嘶哑的嗓音艰难地说:“和你......学的。” 他折磨人的这些小花招,比起当初的小少爷,那还是差得远了。 齐知舟被他这师出有名的理直气壮样噎了一下,轻呼一口气,随即往后靠着沙发背,长腿交叠,十指交握置于膝上,姿态无比优雅,口吻里带着淡淡的无奈和恰到好处的责备:“边朗,我那时候年纪还很小。小孩子的事情,你一个大男人,计较到现在,幼不幼稚?” 齐教授开始道德绑架,要是边朗还提起他小时候的不懂事,那就是边朗格局小了。 边朗痞笑着说:“年纪......那么小,就知道......偷亲人了,可怕得很。” 他故意把“偷亲人”三个字咬得又慢又重,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 ——除了使唤齐教授,边朗还找到了另外一个乐趣,那就是臊齐教授。 “......” · 空气瞬间凝固。 齐教授冰雪雕琢般完美无瑕、冷静自持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缝,他云淡风轻地站起身,看似从容地说“我去洗手间。” “砰”一声闷响。 齐教授的膝盖结结实实地撞在了茶几上,他疼得身形一晃,对着茶几无能狂怒地挥了一下拳。 “扑哧......咳咳咳!”边朗没法放声大笑,憋得眼角都挤出了眼泪。 齐教授恼羞成怒地回头,瞪着边朗道:“你笑什么?” 边朗眼角还挂着泪花,漆黑的瞳孔亮得惊人:“你对我......一见钟情吗?” 齐教授眉心微蹙,露出了看傻子的眼神:“我第一次见你时只有七岁,怎么一见钟情,有病吗?” 边朗锲而不舍地追问:“那你是......几岁......喜欢我的?” 他吐字艰难,一字一顿,目光紧紧锁定着齐知舟。 齐知舟下意识地回答:“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时候,大概——” 话音未落,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差点被边朗绕进去,于是立即收住话头,懊恼地低喝一声:“边二!” 边朗自问自答:“十岁?十二岁?嗯......十三岁吧。” 齐知舟拧着眉毛:“边二,你该休息了。” 边朗置若罔闻,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不能再迟了,搁古代......十三岁......都能生孩子了。” “......”齐知舟难得强硬一回,将病床放平,勒令道,“闭嘴,睡觉。” 边朗眼神亮晶晶地盯着齐知舟,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 齐知舟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关掉了房中的顶灯,只留下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他才一转身,边朗轻轻勾了勾他的手指。 齐知舟回过头:“嗯?” 边朗冷峻的五官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几分,嘴唇微微嗫嚅,似乎想说什么:“......” 齐知舟嘴角轻轻一翘,一只手掌轻轻抵着边朗胸膛,力道拿捏得很精巧,不至于压到边朗的伤口,又能让边朗清晰地感受他的温度。 第106章 “想要晚安吻?”齐知舟柔声问。 边朗喉结狠狠一滚,眨了眨眼。 齐知舟弯腰靠近边朗,边朗垂眸盯着齐知舟绯红的双唇,一瞬间渴到难以忍耐。 于是,边朗迫不及待地扬起下巴,想要从齐知舟那里汲取水分。 就在双唇即将相贴的前一秒,齐知舟忽然顿住,竖起食指贴住了边朗的嘴唇。 边朗一愣。 齐知舟指腹不轻不重、不疾不徐地摩挲着边朗的唇瓣,指尖稍稍探进齿列,不等边朗的舌头卷起他的指尖,又很快抽离。 边朗眼神微黯。 齐知舟直起身,食指接着点了点边朗凸起的喉结,用边朗的皮肤擦拭掉指尖的濡湿。 从边朗这个仰视的角度看上去,齐知舟修长的肩颈、紧窄的腰身、流畅的双腿......简直没有一处不完美,没有一处不在诱惑他。 他喉结难耐地上下攒动,吞咽声微弱但清晰。 齐知舟轻轻一笑,半阖着眼帘,有种慵懒的美感:“边二,你欺负我,你不乖,没有晚安吻了。” 边朗依旧盯着齐知舟,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带着灼烧般的热度:“我乖。” 嗓音除了重伤未愈的嘶哑,还多出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暗沉。 齐知舟一颔首:“闭上眼睛。” 边朗从善如流地闭眼,又舍不得不去看齐知舟,于是留了一条细缝。 齐知舟双手插着裤带,俯下身,一个温热的吻落在边朗眉心。 边朗看见齐知舟白皙而纤细的脖颈,他觉得齐知舟就连脖子上淡青色的血管都比一般人漂亮。 齐知舟刚要起身,下一秒只觉有股力道将他往下重重一拉——边朗抓住了他的衬衣下摆。 “你......” 齐知舟不知道边朗哪来的这么大力气,一声低呼还未出口,侧颈忽然一阵刺痛! 边朗像一只饿极了的猛兽,捕住丰美的猎物后想要啃咬但又舍不得,泄愤般用力吮/\吻着齐知舟脆弱的脖颈。 齐知舟低喝:“边二,你别......” “嘘,嘘,知舟,你乖,”边朗毫无章法地吻他,气息粗重,“让我解解渴,你乖。” 齐知舟偏头躲开边朗,却又顾及着边朗满身的伤,不敢使力挣脱。 边朗看穿了齐知舟的小心翼翼,眼底浮上一丝笑意,在齐知舟伸手推他肩膀的时候,“嘶”地倒抽了一口凉气。 齐知舟浑身一僵:“怎么了?哪里痛?” 边朗趁隙按着齐知舟的后背,将他上半身整个压向自己。 齐知舟反应极快,手肘撑着病床,这才不至于将身体的重量完全压在边朗身上,恼火道:“边二你疯了,你不怕伤口裂开吗?!” “让我抱抱你,知舟,”边朗一只手环着齐知舟单薄的后背,另一只手揉捏齐知舟的后腰,“抱一抱......” 齐知舟只要微微一动,边朗便哑声喊痛。 齐知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半晌只好叹了一口气:“......无赖。” · 又过了两天,边朗再次以异于常人的恢复能力震惊了全院上下——刚救下来时只剩半口气的边队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齐知舟知道他操心案件进展,没办法做到抛开工作安心养伤,于是征求了医生同意后,将边朗转回新阳市。 边朗支着拐杖从洗手间出来,环视一圈,只看见收拾行李的方锦锦和罗茜茜:“你们齐教授呢?” 方锦锦说:“刚才护士长过来找齐教授,他可能去道别了吧。” 边朗“啧”了一声:“还有功夫去护士站道别,心真大!你俩以后找对象引以为戒,别找这么漂亮的,忒遭人惦记!” 罗茜茜“呵呵”两声以示礼貌。 “对不起对不起,”边朗连声道歉,“我忘了,你们打着灯笼也找不到这么漂亮的,不会有这种烦恼。” 罗茜茜:“......” 方锦锦:“......” 边朗看着病房,感慨地长呼一口气:“我就说没必要住这么好的医院,一天就要好几千,纯属浪费钱!你俩以后找对象注意点,别找这么败家的,真是攒不住钱!” 方锦锦嘴角抽搐:“边队,你能安静会儿吗?” 边朗恍然大悟状:“靠,忘了,你们打八个灯笼也找不到这么有钱的,不会有这种烦恼。” 罗茜茜:“......” 方锦锦:“......” 边朗微微摇头,眸光深沉,十分忧郁:“别介意啊,你们齐教授只是太爱我了。” 罗茜茜:“锦锦,你带枪了吗?” 方锦锦:“枪没带,水果刀行吗?” 齐知舟推门进来:“车已经到了,都收拾好了吗?” 罗茜茜跺脚,指着边朗说:“知舟哥,你管管他!” 齐知舟看向边朗,问:“又怎么了?” 边朗弱柳扶风地倚着拐杖:“没事,没人欺负我,没人想拿水果刀捅我。” 齐知舟又好气又好笑:“走了。” 边朗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你去和哪个小护士道别了?有我高有我帅吗?有八块腹肌吗?” 齐知舟斜睨了他一眼:“你在床上躺了这么多天,八块腹肌还在吗?” “在啊!”边朗理直气壮,“我虽然在床上躺着,也没耽误锻炼。” “哦?”齐知舟眉梢轻抬,狐疑道,“你还锻炼了?” 边朗痞里痞气地一笑:“天天看着你,硬\一\下\软\一\下\的,怎么不算锻炼?” “......”齐知舟抬手按了按额角,加快脚步。 路过护士站,一众白衣天使们恋恋不舍地看着齐知舟,和齐知舟挥手说拜拜。 边朗拔高音量:“哎,齐知舟,你到底几岁开始暗恋我的?十三?十四?十五是不是!不能再迟了!你十六岁就敢在图书馆偷亲我了,你可真够外向的!以后咱要是领养个孩子,这性格可不能随你......” 齐知舟干脆小跑了起来。 边朗宠溺地看着齐知舟的背影,对护士们无奈地说:“没办法,他就这样,太爱了。” 第87章 离开新阳其实并没有多少天,但踏上归途,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齐知舟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忽然感到了一丝疲惫。 回到新阳,意味着他要重新踏入漩涡,他该如何面对小旭,如何面对他的学生们,如何面对三十一个孩子的亡灵,以及......如何面对死而复生的边策。 边朗偏过头,目光落在齐知舟身上。 路边飞速倒退的树影流转在他精致柔美的脸上,雪白的眼皮微垂,眉心蹙着浅淡却固执的折痕,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有时候边朗恨不能钻进齐知舟心里去,把里面盘踞的阴霾统统清空,再把每一寸都打扫得亮亮堂堂的。 他故作夸张地拆开个三明治咬了一口,抑扬顿挫地亮了一嗓子:“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开车的方锦锦从后视镜投来一个敬佩的眼神:“这是什么诗?” 齐知舟被这突如其来的感慨打断了思绪,他微微抬眸,目光从窗外收回,淡淡道:“屈原的《离骚》。” “高级啊!”方锦锦赞叹,“边队,深藏不露啊,你还有这文化底蕴呢?” 边朗得意洋洋,胳膊肘轻轻捅了捅齐知舟,压低声音邀功:“齐教授,我没拉低咱家的文化水平吧?” 齐知舟轻哂,目光从边朗的手机屏幕上掠过,上边赫然是一个ai问答软件的界面,搜索栏里几个大字——表达时间过得超快的好词好句,让人一听就觉得牛/\逼,最好是古诗词,越高深越好。 “作为奖励,”边朗凑近齐知舟,满面虔诚地问,“齐教授,你可以讲一遍你从小就喜欢上了我的故事吗?” 副驾的罗茜茜实在听不下去了,猛然扭过头,崩溃地嚎啕:“姓边的,有完没完!你一路上已经缠着知舟哥讲这个故事八百多遍了,没人想听!” 方锦锦偷偷咽了口唾沫,没好意思说其实她很想听。 齐知舟嘴角隐隐抽动,毫无波澜地说:“边朗,你安静点,食不言。” 边朗恢复进食后胃口奇好,食量巨大,一天能吃八顿。医生说这是个好现象,他的能量流失太多,这是他的身体正在自我修复。 边朗立即放下手里的三明治,一脸无辜:“现在我没在食了,可以说话了吧。” “不行。”齐知舟面无表情,“我说的是驶不言——汽车行驶的不要说话。” 边朗举手投降,又委屈又无奈地妥协:“好好好,你不想说这个故事,那就不说了。” 旋即,他痞里痞气地一笑,吊儿郎当道:“那......可以说一说我躺在床上不能动弹那几天,你每天都要主动亲我好几次的故事吗?” “......”齐知舟额角青筋直跳,咬着后槽牙澄清,“我没有每天亲你好几次。” 罗茜茜捂着耳朵啊啊大喊,宛若土拨鼠成精:“死条子,你躺床上都快挂了你还玷污我知舟哥!啊啊啊!” 第107章 边朗顿时露出一脸卧槽好可怕的表情,对齐知舟煞有其事道:“以后咱婚礼可不敢让她上桌,随时发疯,太可怕了,就怕份子钱还没收齐,人都被她吓跑了。” 罗茜茜仿佛被雷劈了,“咔咔”转动脖子,呆若木鸡地看着后座的两个人:“婚、婚礼?知舟哥,你们还要结婚?!” “那不然呢,我二八,他二七,早到法定年龄了。”边朗一脸理所当然,转头看着齐知舟,很自然地商量道,“媳妇儿,咱们婚礼你想在哪儿办?我手头的积蓄出国办就有点紧张了,国内城市你随便挑,三亚?大理?还是最近很火的那什么阿那亚?” 齐知舟头都没偏一下,目不斜视道:“边朗,我没有这个想法。” “嘶——”边朗倒吸一口凉气,但下一秒,他立即切换思路,从善如流道,“ok,那我入赘,你当老公可太好了,婚礼咱们可以出国办了!” 方锦锦兴奋得差点儿没握住方向盘:“我要参加我要参加,我还没出过国!可以给我买头等舱吗!” 边朗豪爽道:“没问题,哥给你包三个空少!” 罗茜茜一脸悲愤,郑重表态:“我不参加!” 边朗对齐知舟正色道:“你听到了吧?是她自己不参加的,真不是我不让她来的啊。” 齐知舟脑仁都在跳:“......我要休息了。” 他干脆闭上眼,总算是终结了这场闹剧。 车厢里恢复了宁静,边朗也不再说话,侧过头静静看着齐知舟。 像个白瓷娃娃,怎么看都好看,看多少遍都好看。 此时,齐知舟眉头是舒展的,嘴角以一个极其不明显的弧度微微,应当是开心的吧? 在鬼门关前都面不改色、杀伐果决的边队长,此刻心头软成一片,像是刚刚晒过太阳的蓬松棉花。他莫名体会到古人为搏红颜一笑做出种种荒唐事是什么心情了,只要能让齐知舟笑一笑,让他扮蠢装傻、插科打诨......让他干什么他都认了。 · 下了高速,警车驶入空旷的近郊公路后,在路边缓缓停下。 齐知舟解开安全带:“我还有点事要处理,锦锦,辛苦你把茜茜送回去。” “客气了,”方锦锦连忙说,“齐教授,你要去哪儿啊?荒郊野岭的,我送你呗!你对我们案子有贡献,又是重要证人,送你一程不算公车私用。” 齐知舟推开车门,温和笑道:“谢谢,不用送了。我去的地方不远,走过去就行。” 方锦锦很疑惑,四下张望:“不远?” 这儿是大郊区,荒死了,齐教授能去哪儿啊? “去吧。”边朗语气一反刚才的玩世不恭,变得异常沉稳平静,“自己小心,有事给我打电话。” 甚至没有问齐知舟到底要去哪里。 齐知舟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好。” 他关上车门,头也不回地朝着路边一条不起眼的小径走去。 罗茜茜担忧地皱眉,忍不住责怪边朗:“你怎么就这么让知舟哥走了啊?” 方锦锦还以为罗茜茜知道内情:“茜茜,你不知道齐教授要去哪里吗?” 罗茜茜茫然摇头:“不知道啊。” 方锦锦也懵了:“边队,你知道?” “不知道。”边朗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齐知舟修长的背影,脸上再也没有半分玩笑的神色。 “那你放心让他一个人走?”方锦锦和罗茜茜异口同声,都觉得不可思议。 边朗轻呼了一口气:“看下导航,附近是不是有疗养院。” 方锦锦愣了好几秒,随即查看手机导航:“确实有,离这儿不到两公里......难道齐教授是去......” 边朗低着头给齐知舟发消息——【晚上来接我下班?】 后边跟了好几个装可怜用的哭泣表情。 齐知舟的消息回得很快——【自己打车。】 并且给边朗转账二百块钱。 边朗笑了笑,对方锦锦说:“听说队里乱成一锅粥了,走了。” · 齐知舟走进南山疗养院——这是新阳最好的疗养院,环境清幽,服务极佳,价格自然也昂贵得令人咋舌。 他今天没有穿衬衣,而是穿了一件浅色套头卫衣,让他看起来像个气质沉静的大学生。 接待员不认得他,礼貌询问:“先生您好,请问您是来探望的家属吗?” “嗯,”齐知舟微微颔首,“我来看齐振成。” “你来探望齐先生?”接待员翻看了访客记录,对这个年轻人没有印象,“请问你是齐先生的?” 齐知舟答道:“儿子。” 接待员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记得齐先生那位常来探望的儿子,那是个很精致漂亮的小少年,还在上高中。 原来齐先生还有一位大儿子啊,怎么没见过呢? 她没有流露出错愕,而是拿起电话听筒:“您稍等,我核实一下,请问您叫?” “齐知舟。” “齐......”接待员空着的一只手打字登记来访人员,问道,“分别是哪个字呢?” “知舟,”齐知舟声音低沉而清晰,缓缓道,“太虚生月晕,舟子知天风。” · 八年的牢狱之灾磋磨了齐振成的身体和精神,与齐知舟印象中的那个父亲已经大有不同了。 他佝偻了一些,头发花白了大半,虽然梳理得一丝不苟,但还是难掩沧桑;穿着疗养院统一分发的浅蓝色棉质家居服,显得身形清瘦。 齐振成住的是两室一厅的套房,布置得古色古香,墙上挂着意境悠远的山水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油墨味。 护理员笑着介绍:“齐先生最近在学习油画,老师都说他很有天赋。” “好,辛苦您了。”齐知舟微笑道。 护理员带着齐知舟来到书房前,轻声说:“齐先生,您的儿子来看您了。” 齐振成站在宽大的书桌后,背对着门口,正在端详一副未完成的画作。 听见声音,他缓缓转过身,看到齐知舟的瞬间,他的眼神有刹那的凝滞,随即便恢复平静:“知舟,你来了。” 他语气十分自然,仿佛这只是寻常日子里的一次寻常会面,仿佛他们昨天才刚刚见过。 齐知舟目光在父亲脸上停留片刻,同样平静地点头回应:“嗯。” 护理员识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书房里只剩下父子二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到挂钟指针走动的细微声响。 齐振成走到沙发边坐下,示意齐知舟也坐。 他拿起茶几上的紫砂壶,给两个杯子斟上热茶,袅袅茶香氤氲开来。 “尝尝,今年的新茶,味道还不错。”齐振成将一杯茶推到齐知舟面前,“你喝茶吗?” 齐知舟没有动茶杯,他坐在父亲对面,双手交握放在膝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不喝。” 齐振成笑着说:“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喝茶,小旭也是,每次来都要去楼下的超市买瓶可乐。这小子坏透了,有次把可乐倒进我的茶壶,差点没把壶给毁了。” 提起齐明旭时,齐振成的口吻熟稔且宠爱,让齐知舟心头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 齐知舟问:“这几天,小旭来看过您吗?” “没有。”齐振成说,“也没有来电话。” “嗯。”齐知舟先是垂眸沉默片刻,而后抬起眼直视着父亲,嗓音没有丝毫起伏,“齐博仁死了。” 齐振成端茶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深色的红木茶几上。 少顷,他缓缓放下茶杯,面容是一种深沉且复杂的平静,仿佛早有预料。 齐振成沉默了很久,久到齐知舟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齐振成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他抿了一口茶水,而后指腹缓缓摩挲杯壁。 “十年了,知舟,”齐振成的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情绪,“我终于等来一个确切的消息了。” 静坐片刻,齐知舟起身告辞:“您休息吧,我先走了。” “知舟,”齐振成放下茶杯,“你今天来,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消息吗?” 齐知舟呼吸微微一滞:“您是他的亲哥哥,理应知道的。” 齐振成看着他紧绷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痛楚:“知舟,那段视频......我看到了。” 那段所谓的“认罪”视频里,齐知舟承认他锦衣玉食的少爷生活建立在对那些孩子的剥削之上,他一肩担起了那些孩子不幸的命运。 齐知舟指尖略略收紧:“那没什么,权宜之计罢了。当时如果我不那么做,小旭会有危险。” “真的只是权宜之计吗?”齐振成从沙发上站起身,声音很轻,“知舟,真的吗?” 齐知舟淡淡一笑,反问道:“不然呢?难道我真的有罪?” 第88章 齐知舟笑容温和,嗓音清晰而平静。 第108章 “当年的事罪不在我,我同样是无辜的。我没有参与人口拐卖、基因实验、器/\官贩卖的任何一个环节,我没有伤害过福利院里的任何一个孩子,我对他们的死亡......没有责任。”齐知舟的视线微垂,落地窗外明亮的日光将他霜雪般冷白的脸颊映照得近乎透明,“我既不是主导者,也不是参与者,甚至连知情者都不是。我对整件事感到非常愤怒,对那些孩子们的遭遇感到非常同情,但我没有错。” 这段陈述非常流畅,语调平稳而放松,逻辑缜密,立场分明。即使是最精密的测谎仪器,恐怕也难以从中捕捉到丝毫破绽。任谁听了,都会认为这就是齐知舟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齐振成深深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些许的儿子,眼中充满难以言说的痛楚。 少顷,他沉沉叹息:“知舟,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该有多好。” 齐知舟毫无波澜地直视着他:“您认为我在说谎?” “半年前有一次,小旭来看我。”齐振成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蹒跚地走到书桌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了一张薄薄的纸页,“带来了这个。” · 齐知舟瞳孔微微战栗,他从口袋中取出一副银色细边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上。 齐振成问了一个看似多余的问题:“知舟,你通常什么时候需要戴眼镜?” 齐知舟平静无波:“读博期间用眼过度,患上了轻微近视。” 其实这只是一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作用从来不是矫正视力——镜片可以很好地遮掩情绪。 齐振成笑笑说:“我还以为......你需要掩饰自己的时候,才会戴上它。” 齐知舟答道:“您想多了。” 齐振成回到沙发前,展开那张白纸:“小旭对我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哥哥不开心。他想要让你高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你不去看他,他有时候想你想得厉害,只好自己去找你。有天晚上他住在你那里,半夜醒来,发现你一个人在书房。他不敢打扰你,第二天趁你不注意偷偷去了你的书房,他说书桌上有一沓手掌厚的纸,他好奇,就悄悄拿走了一张。” 齐振成的声音低沉下去:“小旭问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齐知舟毫无温度的目光从纸上冷冷掠过:“白纸罢了,什么都不是。” “你小时候想你妈妈,又不肯让别人知道,怕别人觉得你不够坚强,就用没墨的笔在纸上写她的名字,一遍遍地写。”齐振成顿了顿,“知舟,你长大了,但这个习惯,至今都没有变。” 齐知舟嘴唇抿成一条冰冷而平直的线,下颌线条紧绷。 齐振成说:“纸上留下了笔尖的印记,我用铅笔拓了一遍,上面是三十一个名字。” ·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齐知舟耳边嗡嗡作响,窗外的蝉鸣也变得模糊不清。 他沉默了几秒,用一种刻意的平淡语调说:“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早已在十年前就葬身火海的三十一个孩子,你记住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时常默写。”齐振成身体微微前倾,“知舟,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你心里真的认为他们的死与你无关吗?” 齐知舟默而不语,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你在那段视频中说的,其实就是你的真心话,”齐振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哽咽,“你始终认为,你对他们的悲惨境遇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一直觉得你有错,你背着他们的死整整十年,是这样吗?” · 秒针跳动的滴答声在齐知舟耳边被无限放大、拉长,他看着面前的齐振成,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年前。 他从福利院逃生后大病一场,醒来时二叔不在了,边朗不在了,连爸爸也不在了——众星捧月长大的小少爷一夜间孤立无援,周围人告诉他说,你爸爸涉嫌人口贩卖和非法人体实验,被抓起来了。 那一刻犹如晴天霹雳,齐知舟相信父亲是无辜的,他拖着病躯四处求人,却等来了齐振成放弃上诉的决定。 十八岁生日那天,齐知舟去探视齐振成,那时他们也像这样久久沉默。 最后,齐振成对齐知舟说:“知舟,你没有错,你要好好生活。” 他怎么好好生活? “生”和“活”的反义词都是死亡,泾渭分明,三十一个孩子站在那头,齐知舟独自在这一头。 只让他生,只有他活,太残忍了。 ·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齐知舟问出盘桓在他心头十年的疑问:“齐博仁做的那些事,您真的不知情吗?” 齐振成的身体晃了晃,仿佛随时会倒下。 他弯腰撑着茶几,缓缓在沙发坐下:“知舟,你知道的,我很早就脱离了齐氏的一切事务,把企业全权交给你二叔打理。我知道他对于基因科技的想法一向是很偏激的,为此我也和他争执过不知多少次,但我没有想过,他会利用福利院做出那样的事情。” 齐知舟“嗯”了一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这个说辞。 齐振成抬眸看着他,目光有些小心翼翼:“知舟,你愿意相信我吗?” 齐知舟双手背在身后,右手掐住左手虎口:“我相不相信,已经没有意义了。” 齐振成说:“我入狱八年,在这里住了两年,你来看我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里的居住条件和护理条件都很好,”齐知舟说,“小旭也常来看您,您不需要我。” 齐振成抓着沙发扶手:“知舟,你是我的儿子,我怎么会不需要你......” 齐知舟喉结滑动,语气忽然变得急促:“那我需要你的时候呢?如果你真的毫不知情,当初为什么放弃上诉?你在牢里的时候想的是什么......替齐博仁赎罪对吗?你那时想过我吗?有没有想过我才十七岁,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你想过我也需要你吗?” 直到此时,他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真实的情绪。 齐知舟胸膛微微起伏,只是眨眼的间隙,他便恢复了不近人情的疏离和淡漠:“齐博仁的后事我会处理,等到事情落定以后,我会把他墓地的位置发给您。” 说完,他转身离开。 “知舟。”齐振成看着儿子的背影,声音嘶哑地喊住了他。 齐知舟微微侧头,天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下颌线条:“您还有事吗?” “你还记得我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字吗?太虚生月晕,舟子知天风。”齐振成挣扎着站起来,“我希望你的人生是自由的,知舟。” 齐知舟顿了顿:“我不记得了。” · 新阳市局。 “他们说打那种针是山神赐福呐!我们祖祖辈辈都靠山吃山,供奉山神,山神让打针,我们哪里能不打哦!而且那个针是真的有用!就说那个王阿圣,生了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娃儿又漂亮又聪明,早早就被有钱人接走去过好日子了。自打有了针,好些人都生出了值钱的娃儿,个个都去享福了,这还不是山神显灵?” 电脑里放着审讯录像,边朗手指间夹着一根烟,猩红光点明明灭灭,他的神情在袅袅烟雾中变得模糊不清。 这段录像结束,他掸了两下烟灰:“‘他们说打那种针是山神赐福’——‘他们’指的是谁?” 林森回答:“是扶贫医疗站的研究员。每两个月左右,就会有研究员到村里,给比泉村的适龄妇女打赐福针——就是你和齐教授发现的progenitor-2药剂。” 边朗蹙眉:“研究员?” “嗯,”林森犹豫了一下,继续说,“我们问了边策,那些研究员都是齐博仁的人。” 烟灰又落下一截,边朗垂眸思忖。 林森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办公室,确认没有其他人,这才凑得更近,压着声音说:“边队,我给你私下透个底,该查的、能查的,都查遍了。就目前掌握的所有证据来看,你哥看起来问题真的不大。他是被齐博仁囚禁胁迫的,人身自由受限,而且有证据表明,他一直在暗中阻挠齐博仁的研究进程,多次试图破坏实验数据,也劝阻过村民不要注射那个所谓的赐福针。” 林森顿了顿,补充道:“他在村里化名‘周医生’,很多村民都知道他,但对他很反感,就因为他总拦着不让打针。” 边朗还没来得及消化这段信息,李局大步流星地走进办公室,扯着嗓子吼:“兔崽子,你好全乎了吗你就来!平时天天迟到早退的,这会儿怎么这么热爱工作了?装什么积极分子!” 边朗把烟摁灭,赶忙站起身:“领导,我这不是爱岗敬业吗?我一下地就马不停蹄地赶来和您报道,绝对忠诚!” “少贫!”李局瞪了边朗一眼,“这个案子出了几条人命,你要写的汇报材料多了去了,闲不着你!” 说罢,他一巴掌拍在边朗后背上。 边朗伤还没好利索,被这一巴掌拍得身体猛地一晃,疼得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龇牙咧嘴:“老李,齐博仁没把我搞死,你别把我给搞死了!” 第109章 李局没好气地朝林森挥了挥手:“你先出去。” 林森退出办公室,“咔哒”一声关上了门。 · 办公室只剩下他们二人,李局拉开张椅子坐下,开门见山:“齐博仁死了,十年前的案子算不算了结了?” 边朗重新坐回椅子上,身体放松地后仰,翘起二郎腿,玩世不恭道:“您问我?谁是领导啊到底?您说了算呗!” “还他妈贫!”李局重重哼了一声,“你心里和明镜似的,和我在这踢皮球是吧?” 边朗举手投降:“我可不敢。” “我捋了一遍这起案子,还有一个最大的疑问。”李局说,“和根刺似的,扎在我心里。” 边朗做了个“您请说”的手势。 李局目光锐利:“齐博仁为什么一定要带走齐知舟?他不惜搞出这么大阵仗,最后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边朗回答得很快,语气理所当然:“齐知舟是基因科学领域的佼佼者,年轻有为,前途无量。齐博仁就是个疯子,他的研究卡顿了,他想要借齐知舟的脑子突破瓶颈。” 李局目光锐利:“真就这么简单?” 边朗顿了顿,随即扯出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那不然呢?老李,你该不会觉得齐博仁突然良心发现惦记起亲情来了吧?所以非要把亲侄子绑回去,每年春节一块儿包顿饺子?” 李局没有被他的插科打诨带偏,声音沉了下去:“那他为什么一定要你死?他几次三番对你下死手,有这个必要吗?” 边朗脸上的散漫笑容瞬间凝固了一瞬,虽然极其短暂,但没能逃过李局这个老刑侦的眼睛。 边朗夸张地吹了声口哨:“像他那种封建大家长做派,怎么能接受他亲侄子喜欢一个男人?所以他想方设法要把我弄死。” 李局没有笑,他死死盯着边朗的眼睛,身体微微前倾:“边朗,你要记得你的身份。你在替齐知舟遮掩什么?”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了。 边朗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迎上李局审视的目光,眼眸深处的散漫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取代。 “李局,该查的你不是都查了吗?”他的嗓音异常清晰,仿佛在陈述一个不容更改的结论,“齐博仁是罪魁祸首,他已经死了,案子结了,这就够了。” “边朗,”李局长呼了一口气,声音低沉有力,“当初你坚持要彻查旧案,现在为什么态度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你怕再往下追会查到什么?是边策?还是齐知舟?你在害怕什么?” 边朗回视着李局,坦然道:“我怕死。我命都差点丢在山里,我就是怕死。” 李局沉默片刻,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你先养伤吧。边策和齐知舟那边都还有要审的,你自己注意避嫌,不该掺和的少掺和,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 边朗接受了一圈局里人的慰问后,已经临近傍晚了。 他又处理了几个紧急事项,想给齐知舟发个消息说自己下班了,想想还是算了,打车回吧。 晚高峰不好叫车,边朗等了十多分钟才等到个接单的,还是个拼车单。 他支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出市局大门,方锦锦趴在走廊上喊他:“边队,你怎么回啊?我送你?” “不用,”边朗头也不回地摇摇手,“我有专车接。” 方锦锦贱嗖嗖地拆穿:“什么专车啊,我都看见了,是拼车!” 边朗一个趔趄,回头隔空点了点方锦锦:“你等我好了的!” 方锦锦做了个鬼脸。 车已经到路边了,边朗打开车门正要上去,忽然后边传来一连串的喇叭声。 边朗也没在意,上车后报了手机尾号,车还没开出去,后头窜上来一辆银色宾利挡在了前头。 “操!有病吧?在公安局门口找事,谁啊这是!”司机骂骂咧咧。 边朗抬头看了一眼,猛地觉得前边那辆车格外眼熟。 他往前探身看了宾利的车牌号,一颗心忽然就飘起来了。 司机正要下去找前边那车干仗,边朗赶忙拦住他,赔笑道:“师傅,不好意思啊,那是我媳妇儿来接我了,实在对不住!” 司机翻了个白眼:“那你还打车?” ”对不住对不住,“边朗抽了两根烟递给司机,“他突然来的,估计是想给我个惊喜,我也不知道啊,我媳妇儿太爱了,太粘我了,实在没办法,我也挺烦的。” 司机接过烟,冷哼了一声。 边朗下了车,走到前面的银色宾利边,敲了敲车窗,假装若无其事道:“你怎么来了?” 齐知舟说:“接你。” 边朗摸了摸鼻尖,遮住止不住上翘的嘴角:“其实没必要,我打车就行。” “顺路。”齐知舟颔首,“上车吧。” “你先等会儿,我突然想起有个紧急工作要处理。”边朗掏出手机,煞有其事地拨了个电话,严肃道,“锦锦,是我,你现在让大家都到走廊上,有急事,要快!” 半分钟后,楼里三层走廊乌泱泱挤满了人。 边队斜倚着车门,姿势潇洒,面容帅气,沐浴在夕阳下宛若车模。 方锦锦对着手机说:“......边队,这就是你说的急事?” 边朗朝他们挥手致意:“家属来接下班了,哥先走一步。对了,有要拍照发朋友圈的吗?发了记得艾特我,我去点赞。” 第89章 边朗春风满面地上了车,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贱嗖嗖的幸福感。 齐知舟单手搭着方向盘,侧目瞥了他一眼,明知故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紧急工作?” 边朗眼角眉梢都挂着得瑟,朝齐知舟挤眉弄眼道:“齐教授,对于一个恨嫁的男人来说,索要名分就是最紧急的事,分秒必争啊。” 齐知舟失笑:“有毛病。” 边朗把伸缩拐杖往后座一扔,手机在兜里震个不停。 他掏出来一看,刑侦队用来摸鱼吹水的群里翻天了,就这么一小会儿,那群小的们刷了八十多条消息—— “公职人员蹭豪车下班,边朗你无耻!” “为人民服务是让你蹭人民的车吗?!” “补药啊补药啊!补药玷污我冰清玉洁冰肌玉骨的齐教授啊!” ...... “靠,”边朗笑骂了一声,在群里发语音,“见不得我嫁入豪门是吧?平时白疼你们了,一群白眼狼!” 齐知舟屈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方向盘:“系好安全带。” 边朗一把搂过齐知舟的肩,抬起手机“咔嚓”拍了一张合照。 齐知舟根本没来得及阻止,照片就被边朗发到了群里:“不是要看我的豪门老公吗?在这儿呢,看吧!” 照片里,边朗咧着嘴角阳光灿烂,齐知舟则是一脸猝不及防——即便是这样毫无角度光线可言的抓拍,他的侧脸线条依旧无比精致完美。 “边朗,”齐知舟皱眉,“你怎么......” “怎么不给你美颜?”边朗打断他,一脸混不吝地说,“宝贝儿,你这脸用不着上科技。你们学校不是有个神贴吗,有个学生拿美颜相机偷拍了张你的照片放到论坛上,结果被骂了两千多楼,最高赞怎么说的来着?” 边朗夹着嗓子模仿:“瘦脸和柔光滤镜滚呐!齐教授不需要被美化,他活着就能美化世界!” “我很忙,没时间关注论坛。”齐知舟斜睨着边朗,意有所指,“不像某些人,吃饱了撑的。” “此言差矣。”边朗捏住齐知舟的下颌,倾身飞快地亲了下齐知舟的嘴唇,不怀好意地眯着眼,“我还没吃上,更别说吃饱了。齐教授,你什么时候能满足我的基本生存需求,让我吃个饱饭?” 齐知舟拍掉他的手,佯装听不懂边朗的暗示:“你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 边朗也不逼他,悠然自得地吹了声口哨,放松地靠回椅背:“齐教授,我有时候真挺佩服你的。你十三岁就喜欢我了,每天和一个有八块腹肌的大帅/\逼待在一起,你脑子里居然不琢磨怎么把我弄到手,你都琢磨什么呢?” 经过数次追问无果,边朗已经默认齐知舟开始喜欢他的年纪是十三岁。 “......”齐知舟无奈地说,“边朗,我再说一次,我并没有在十三岁的时候喜欢你。” 边朗来了兴致,挑眉道:“不是十三岁?那是几岁?” 齐知舟不胜其烦,按了下喇叭,催促边朗快点系好安全带。 边朗慢吞吞地扣上卡扣:“反正我肯定是十三岁就喜欢上你了,我十三岁第一次做那种梦就是和你,你攥着你那小马鞭,哭得一颤一颤的,可怜死了。” 齐知舟及时打断:“低俗。” “这就低俗了?”边朗一脸无辜加好奇,“小少爷,你不做那种梦啊?” 齐知舟目视前方:“我没有你那么早熟。” 边朗比了个“ok”的手势,善解人意地表示:“那我允许你喜欢我的时间推迟一年,就定在十四岁吧。” 第110章 素来情绪稳定的齐教授感觉自己此刻血压飙升,他默默摇下车窗,侧头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就在这个瞬间,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市局大楼。 五楼的一扇窗边,李局握着不锈钢保温杯,正低头看着他们这边,目光中带着深沉的审视。 两人的视线隔着几层楼的高度,猝不及防的在空中交汇。 李局缓缓举起手中的保温杯,对着齐知舟的方向,做了个别有深意的“干杯”姿势。 齐知舟的面容沉静如水,他朝着李局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而后从容地收回视线。 车窗玻璃无声而平稳地升了上来,将街道的喧嚣连同李局洞悉一切般的复杂视线一并隔绝在外。 · 进了小区,边朗打死也不回803自己家,非要去903的齐知舟那里。 “我现在是半个残废,”边朗靠在地下车库的电梯旁,“我自己一个人待着怎么活?我烧水被烫死怎么办?吃东西被噎死怎么办?上厕所滑一跤摔死怎么办?” 齐知舟对他的无赖程度已经免疫了,面不改色地说:“不是我杀的,你的死和我无关。” 边朗说:“那我就待在这不走了。” 电梯已经到了,齐知舟撂下一句“随你”,自己进了电梯。 “哎齐知舟!”边朗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前一秒,硬生生把自己挤了进去,“你能给我多一点关心多一点爱吗!” 齐知舟正在回复一条工作消息,头也不抬地说:“我当然希望你平安无事,毕竟——” 说到这里,他撩起眼皮瞄了边朗一眼,声音清冽但毫无波澜:“如果你出事,这栋楼会变成凶宅,我的房子就会贬值。” 边朗恨得牙痒痒,蛮不讲理地将齐知舟推搡到电梯墙上,俯身就去胡乱亲齐知舟的脸。 齐知舟不住地偏头躲,但怎么躲都躲不开,想哐哐给边朗两拳,又怕碰到他的伤口。 电梯开始运作,轿厢传来轻微的晃动感。 齐知舟低声呵斥:“......你别......有人上来怎么办......” “没人,”边朗啄吻着齐知舟的耳廓,“有人就有人吧,让他们都知道住九楼的漂亮先生名花有主了。” 住九楼的漂亮先生? 齐知舟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称呼而低低一笑。 边朗顿了顿,旋即微微眯起锐利的眼眸,仿佛是不满猎物在如此危险的处境中却还能分心。 他单手抽出齐知舟束进裤腰中的上衣下摆,一只手顺着齐知舟纤细的腰线往上攀抚。 齐知舟低呼一声:“边二!” 狭小空间里的氧气仿佛被抽干了,齐知舟背后是冰冷的电梯墙,身前是边朗炽热的身体,他完全被困住了,双腿软得快要站不住。 “是不是很久以前就喜欢我?”边朗发狠地咬了一口齐知舟的侧颈,咄咄逼人地问,“是不是一直都喜欢我?我装成边策去图书馆接你,明明就认出我了又不说破,还要趁着停电偷亲我,你是怎么想的?害羞了?还是试探我......” 类似的问题边朗在这些天里问过无数遍,但都是以一种近乎无赖式的玩笑口吻问出口的,齐知舟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但这次不一样,齐知舟从边朗的气息中觉察到了极其强硬的压迫感。 边朗像一只忍耐了太久的野兽,不得到令他满意的答复,他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 边朗嗓音沉得能滴出水来:“是不是喜欢我?是不是爱我?” 电梯缓缓上升,齐知舟一边不住喘息,一边胆战心惊地盯着跳动上升的楼层数字,生怕电梯在某一层楼停下。 好在并没有其他人进来,电梯一路畅通无阻,“叮”一声停到了九楼。 齐知舟耳后一片绯红,睫羽像振翅的蝴蝶那样抖个不停。 边朗的一只手揉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正在贴肤丈量他的肩背。 边朗不轻不重地嘬了下齐知舟的舌/\尖:“到家了,还能走吗?” 齐知舟已经不自觉将几乎全身的重量都靠在了边朗身上,他微微张着嘴喘息,看着边朗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容,抬手挥了一巴掌:“......边二,你混账!” 边朗轻而易举地就扣住了齐知舟的手腕,在他掌根烙下一个湿热的吻,牙齿轻轻啃噬齐知舟的手腕:“混账就混帐吧。” 齐知舟心脏猛然一跳,有种脉搏都要被边朗吞吃入腹的危险错觉。 边朗将脚边的拐杖踢出电梯,然后弯身把齐知舟打横抱起,大步朝着903走去。 齐知舟蹙眉:“你的伤......唔......” 边朗不停地追着去吻齐知舟,到了家门口,他将齐知舟放下,然后按在了门板上。 他从背后环抱着齐知舟,单手去解齐知舟的衬衣扣子。 齐知舟的上衣滑下肩膀,边朗迫不及待地咬住他白皙而圆润的肩头,同时另一只手攥着齐知舟的手腕,用齐知舟的指纹开了门锁。 门打开又关上。 彻底进入了私密的空间后,边朗再没有任何顾忌,急迫地解开了齐知舟的皮带。 “知舟......”边朗将齐知舟拦腰抱起,放到了鞋柜之上,“知舟......” 齐知舟搂住边朗的脖子和他接吻。 “是喜欢我吗?是吗知舟?” 齐知舟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边朗将齐知舟揉得软成了一团棉花,齐知舟的额头抵着边朗肩膀,任凭边朗的手在他身体上点火。 脑海中骤然炸开白光的那一刻,齐知舟牙齿咬着下唇,快要被巨大的情潮吞没,在边朗手中抖得不能自控。 边朗这时轻声问:“知舟,齐博仁对你说了什么?” 齐知舟浑身一僵。 第90章 “知舟,齐博仁对你说了什么?” 原本炙热旖旎的氛围因为这句话瞬间凝结成冰。 齐知舟坐在鞋柜上,衬衣半褪,皮带解开,嘴唇由于过分霸道的亲吻而红肿,从脖颈到肩膀布满凌乱而粗暴的咬痕,冷白的大腿内侧肌肉因为过于紧绷而微微战栗。 他的身体还沉溺在浪潮的余韵中,意识却先一步抽离。 齐知舟缓缓撩起发红的眼皮,无比平静地注视着边朗,几秒后轻轻笑了一下。 这其实是个非常柔和的笑容,却让边朗的心重重沉了下去。 ......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种问题的。 ·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洒进屋中,勾勒出一道分明的明暗分界线。 齐知舟身体略向后靠,完美无瑕的脸颊完全浸入了阴影里。 他目光掠过边朗混乱不堪的上衣下摆,那里全都是他的东西,一片粘腻,有些甚至挂在了边朗的指缝里。 齐知舟轻声问:“边队,这也是你审讯手段的一种吗?” 边朗蹙了下眉,不知该如何辩解。 “把你的怀疑对象弄得意乱情迷,”齐知舟镇静而慢条斯理地扣上衬衣扣子,“用一些好听的情话引诱他,在他因为生理刺激而反应迟钝的时候,从他嘴里套话。不得不说,比起电影里老虎凳辣椒水那一套,你另辟蹊径的方法确实很有用。” 边朗忽略了他话里的讥讽:“知舟,我没有......” 话音未落便猝然停住。 边朗没有办法不承认,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脑海中确实鬼使神差地出现了一个念头。 ——不管现在我问他什么,他都会如实回答的吧? · 齐知舟整理好衬衣,又从容地系上长裤褡裢和皮带,仿佛刚才因为巨大的快/\感而颤抖战栗、隐忍失神的人并不是他。 “其实没必要,你大可以直接问我。”齐知舟颇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是警察,我是普通公民,配合你调查是我的义务。” “......知舟,”边朗顿了下,“我并不是怀疑你。” 齐知舟保持着和煦的微笑:“没关系,怀疑我也是情有可原。齐博仁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这次出现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带走我。我又是他死前最后一个单独相处过的人,你如果不对我起疑,我反倒要质疑你的职业素养了。” 边朗同样看着齐知舟,他们此时的姿态非常狎昵且暧昧,生理距离不过咫尺。 少顷,边朗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生气了。” 齐知舟连微笑时唇角的细纹都没有一丝变化:“没有。” 边朗感知齐知舟情绪的能力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他说:“你有,你生气了。” “好吧,”齐知舟妥协了,心平气和地承认,“我生气了。” 边朗问:“你怎么能消气?” 齐知舟轻扬下巴指向大门的方向:“请你离开。” 边朗:“......这个不行,换一个。” 齐知舟沉默地看着他。 · 边朗像一只大型犬,脑袋抵着齐知舟的颈窝蹭个不停:“小少爷,我错了成吗?你打我吧,你马鞭呢?我给你拿来。” 第111章 齐知舟不耐烦地偏头:“边朗,够了。” 边朗想抚摸齐知舟的脸,然而他一抬手就被齐知舟喝止了:“别碰我,脏死了。” “脏吗?”边朗看了眼自己的手掌,“不都是你的东西,你连自己也嫌弃?” 齐知舟深吸了一口气,稳定好情绪后才开口:“边朗,我现在确实有些愤怒。但客观来说,我理解你的行为。现在,我希望你先离开,给我一些平复的时间。稍后我会下楼找你,逐个回答你的问题。” 这番话已经说得滴水不漏,礼貌且圆滑,拿高倍放大镜来也挑不出任何差错。 要是边朗识相,就应该麻溜地从903离开。 但边朗在纠缠齐知舟这件事上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四个字怎么写,他有一套独特的行为方式,无赖得堪比恐怖分子。 · “你平复什么?你倒是爽了,我还硬/\着呢,我都没说要平复。”边朗说着又去含齐知舟的耳垂,“还说什么‘客观来说’,你把主观客观新郎官全叫上也没有用,任谁来说吃亏的也是我吧?我套话没套成,还给你无偿提供了一次手动服务,我现在快憋爆炸了操......我觉得我才是最应该生气的。” 纵使早就见识过了边朗的无耻程度,齐知舟对他这番言论还是感到无比震惊,低喝道:“边二,你给我滚!” 边朗低笑出声:“不是能理解我的行为吗?怎么说粗话了?忍不住了?” “你其实从来就没有信任过我对吗?你想知道什么不能直接问我吗?非要这样从我嘴里套话?!”齐知舟简直气笑了,“怎么?你觉得这么做能够让你很有成就感吗?看到我被你弄成......弄成那副样子,可以满足你内心什么私密的癖好吗?你简直......你简直、简直......” 边朗看着齐知舟,好奇从齐教授这张漂亮的嘴里能说出什么骂人的话。 撑死了也就是“有病”“神经”“无耻”“恶俗”这类词汇,连脏话还差十万八千里。 齐知舟仿佛看穿了边朗的想法,冷笑着用非常小的音量说:“你特么简直是个惊天动地的大傻/\逼。” 边朗一脸“卧槽这是你能说出来的话吗”的震惊表情。 齐知舟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推开边朗:“你走不走?” 边朗扯着自己的上衣,展示上面还没有完全干涸的痕迹:“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齐知舟懒得和他再费口舌,转身便往卧室走。 边朗扬声道:“哎,少爷,别赶我走行不行?” 这句问询纯属废话,就算齐知舟真拿着扫帚赶他,他也是不会走的。 齐知舟停下脚步,微微偏头:“你刚才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你的手上有枪茧,让我感觉还不错,谢谢你的服务。作为奖赏,你可以留下来为我做一顿晚饭,食材我下午已经让阿姨放在冰箱里了。” 他此时衣着完整,语气和表情可以说是极度淡漠,甚至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但在边朗看来,齐知舟的手腕和脚踝露在外面了,腕骨和踝骨都漂亮得惊心动魄......齐知舟就是在勾/\引他,绝对是! 边朗喉结攒动,极力为自己推销:“齐先生,我还有一把枪,威力很大,挺猛的,用过的都说好,你要试试吗?” 齐知舟眉角轻扬,玩味道:“用过的都说好?都有谁用过?” 边朗血脉喷张:“你的手用过,腿也用过。” 齐知舟含笑评价道:“驴玩意,没兴趣。” “少爷,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边朗追上去,“我真的很不错,你试试就知道......” 砰! 齐知舟甩上房门,边朗碰了一鼻子灰。 门里传出齐知舟冷淡的声音:“不做饭就滚。” “做,小少爷,我给你做。”边朗举手投降,装模作样地长吁短叹,“我这一副残躯,除了给你做做饭,也派不上别的用场......” · 齐知舟准备好的食材都是半成品,不用洗,也不用切,拿出来就能下锅,费不着什么力气。 但他到底还是担心边朗的身体吃不消,坐在餐桌边处理工作,抬头就能看到边朗。 边朗做饭很利索,大火快炒,三菜一汤很快就上了桌。 “小少爷,”边朗给齐知舟盛好汤,放在他面前,“还满意吗?” 齐知舟颔首:“还不错。” 在比泉村这几天就没好好吃过饭,饶是齐知舟这种对食物需求很低的人也不太受得了。面前一桌子热腾腾的饭菜,没什么摆盘上的讲究,卖相算不上精致,但是让齐知舟食指大动,吃的比平时多了不少。 · 边朗的手机这时响了,他接起电话:“宁子?” 齐知舟给自己盛了第二碗汤,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我没事,能下地了吗?那你是太小瞧你哥了,我现在健步如飞,去参加大比武照样拿全国第一......”边朗吹牛间隙还有功夫监督齐知舟,皱眉道,“你把胡萝卜包在纸巾里干嘛?当我瞎啊?又他妈想偷偷摸摸丢了是不是?吃个胡萝卜和要你命似的,老实吃了!” 瞿一宁问:“是齐教授吗?” “对。”边朗按下免提,“宁子和你说话。” 齐知舟放下碗筷,用纸巾抿了抿嘴角,温声道:“一宁。” 瞿一宁听见他的声音就激动:“齐教授!你最近还好吗?唉我本来想和你们去新阳的,但是学校开学了,我交待完情况就回学校报道了,边哥醒来后我都没有见到他,也没看见你!” 齐知舟笑着说:“来日方长,以后一定会再见的。” “嗯嗯!”瞿一宁说,“我明年就毕业了,我都想好了,到时候我要申请去新阳市局。” 边朗口是心非道:“可别!你要是来了,我得操多少心。” “我就来!”瞿一宁感慨道,“齐教授,还没来得及谢谢你呢,多亏你那天把我枪里的子弹提前卸掉了,否则就当时的情形,我可能小命都不保了。” 齐知舟:“不至于。” 瞿一宁:“总之谢谢你,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亲嫂子了!” “......”齐知舟看向边朗。 边朗立即严肃道:“你这孩子,别胡说,你齐教授脸都红了。” 瞿一宁嘿嘿直乐:“齐教授,其实我哥有很多优点的,他虽然素质比较低,品味也一般,但是长得帅,一帅遮百丑嘛!” “宁子,”边朗语重心长,“你这么说就错了。” 瞿一宁:“怎么错了?” “你和宁子说吧,”边朗看着齐知舟,痞笑道,“就说那个你十四岁对我芳心暗许无法自拔的故事好了,要不说那个你十六岁在图书馆强吻我的故事呢?” 瞿一宁仿佛被雷劈了:“什么故事?” “一宁,你已经过了听故事的年纪了。”齐知舟说,“先挂了。” 紧接着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 边朗表演少女托腮,尖着嗓子说:“二十八岁正是听故事的年纪。” 齐知舟:“食不言,吃饭。” “没劲,”边朗耸了下肩膀,眼尖地发现齐知舟的小动作,“齐知舟,你又把山药包在纸巾里干嘛!” 齐知舟理直气壮:“二十七岁正是挑食的年纪。” “......”边朗乐了,“真他妈有你的。” 第91章 夜里十点,齐知舟给边朗换了药,用夹板固定好他伤得最重的小拇指,催促边朗下楼睡觉。 边朗死活不愿意走,并且宣称如果齐知舟非要赶他走,他就蹦迪一整夜,让自己身上的伤口统统发烂发臭。 齐知舟被他气笑了,把染着血丝的纱布往茶几上一甩:“身体是你自己的,你就这么拿来威胁我?” 边朗化身大型犬,单臂勾着齐知舟的腰:“你让我留下来,我保证很听你的话。” 齐知舟垂眸静静看了他几秒:“我和医院约好时间了,明天我的助理会带你去检查。” “你助理?”边朗蹙眉,“你不陪我?” 齐知舟感到很不可理喻:“我有工作。” 边朗嘀咕:“说得谁没工作似的。” 齐知舟撇开他的手,弯腰收拾茶几上的药膏和绷带:“我有一间研究所要养,不能再怠工了。” 边朗往沙发上一靠,双腿交叠搭在茶几上,整个人雄性荷尔蒙爆棚,散发着一种狂拽酷炫叼炸天的自信气场。 他说:“我有工资啊,我帮你养。” 齐知舟偏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极度不可思议,仿佛在震惊边朗为什么能说出这么离奇的话。 边朗勾唇一笑:“被我迷住了?” “你的工资......”齐知舟酝酿了一下措辞,希望尽量不伤害边朗的自尊心,“那种聊胜于无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玩吧。” 边朗:“......齐知舟,你伤害我了。” 齐知舟说:“可以把你的脚拿下去吗,我的茶几是设计师定制的,价格是你两个月的工资。” 第112章 边朗悻悻地放下脚,对齐知舟这种资本家做派嗤之以鼻:“什么破茶几四万块钱啊?四千都嫌贵。” 齐知舟没搭理他,拿出药箱里的酒精喷雾,对着茶几上边朗刚才翘过脚的位置喷了几下。 “齐知舟,你真的伤害我了!”边朗严肃道,“我翘个脚怎么了?我翘脚你就对我没爱了吗!” 齐知舟忽然想到了什么:“边朗,明天做翘脚牛肉吧。” 边朗嗤笑:“你这么伤害我,还想我给你弄吃的,你把我当你家厨子啊?” “会做吗?”齐知舟微微笑道,“不会做就滚吧。” “......会做,少爷,包会做的。”边朗叹了口气,“牛在你这都能翘脚,就我不能,没天理了。” · 十五分钟后,边朗如愿躺在了主卧的大床上。 齐知舟开了一盏夜灯,倚着床头看书。 边朗翻了个身侧躺着,眼也不眨地看着齐知舟。 齐知舟轻瞥他一眼:“躺好,小心压到伤口。” 边朗闻着被褥上干爽清新的味道:“压不着,我就看看你。你看的什么书?” 齐知舟淡淡道:“《癌的生物学》。” “爱的生物学?”边朗笑了,“就这还专门出本书?你爱我,我爱你,我们都是生物,这不就是爱的生物学?” 齐知舟轻叹了一口气,合上书本:“the biology of cancer——癌。” “ok,你是文化人。”边朗自讨没趣,“你看吧,我不骚扰你了。” 他的目光过于炽热,齐知舟无法静下心,干脆放弃了睡前阅读,滑进了被窝里:“睡吧。” 边朗:“不看了?” 齐知舟阖眼:“不看了。” 边朗问:“为什么?” 齐知舟回答:“困了。” 边朗:“才十点多。” 齐知舟轻轻蹙眉:“边二,有完没完,你找打?” 边朗闷笑:“又气。” 齐知舟也有些懊恼,干脆翻了个身背对着边朗。 边朗一只胳膊撑着脑袋,看着齐知舟白皙优柔的侧颜,这么漂亮,天生就是要被他爱的。 齐知舟觉察到边朗的视线,睁开双眼:“边二,睡觉。” “知舟,你真好看。”边朗低声说,“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真好看。我流浪了很多年,见过了很多人,从来没有谁像你这么好看。” 齐知舟“嗯”了一声:“我知道了,睡吧。” “你不知道,知舟。”边朗低头,隔着睡衣吻了吻齐知舟的肩膀,“你不知道在我心里你有多好看。” 齐知舟轻笑:“我以前那么欺负你,你也觉得我好看么?” “好看。”边朗说,“那时候你走到哪就要我跟到哪,别人问你我是谁,你说我是你养的狗。你知道我那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齐知舟说:“想揍我?” “不是。”边朗鼻尖狎昵地蹭着齐知舟的鬓角,“我怕你哪天兴起了,养了别的狗,就不要我了。” 齐知舟垂眸:“有病。” “确实,”边朗笑着说,“但是我又挺庆幸的,我身体好,能打架,如果你喜欢上别人,我就揍他,把他打跑。” 齐知舟说:“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我总觉得你很讨厌我。” “那是因为......”边朗顿了顿,“我以为你喜欢我哥。” 他可以打跑所有人,唯独除了边策。 齐知舟的身体很明显的僵了僵。 边朗喉结滚动,嗓音低沉而炽热:“知舟,你说你喜欢的是我,不是骗我的对吗?不是因为当时我快死了,所以说来安慰我的是吗?” 齐知舟沉默片刻,终于坦诚回答:“......不是。” 边朗只觉得一颗心脏被齐知舟紧紧攥在手里,刚才那几秒短暂的沉默,险些让他窒息。 “知舟,”边朗凝视着齐知舟的侧脸,目光痴迷且虔诚,“我们在一起吧,好吗?” 齐知舟的呼吸缓慢且压抑:“我们现在不是正在一起吗。” “你知道我的意思,”边朗说,“知舟,我爱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边朗目光中的感情浓烈而沉重,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将齐知舟笼罩其中。 夜很静,静到齐知舟能听见边朗的每一声心跳。 过了很久,齐知舟极轻地闭上双眼:“边朗,睡吧。” 边朗呼吸一滞。 · 齐知舟又做噩梦了,这个纠缠他十年之久的梦境,这一次却有了新的场景。 无数孩子将他层层围住,他站在中间,看着他们焦黑的躯体。 孩子们在他耳边哭喊嚎叫,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大家同样是实验品,他却可以安然无恙地长大,顶着“天才”的冠冕享受敬仰和拥戴。 齐知舟从睡梦中惊醒,胸膛不住起伏。 边朗的一只手揽在他腰间,无意识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齐知舟侧头看着边朗,年轻的刑侦队长,英俊,正直,功勋显赫,前程光明,理应走在花团锦簇的坦途之上。 他就这样看了边朗许久,小声唤道:“边二?” 边朗睡前吃的药里有镇静成分,此时呼吸绵长而平稳。 齐知舟确认了边朗睡熟了,这才在边朗眉心轻轻吻了一下,而后挪开边朗的手臂,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出卧室带上了门。 来到书房坐下,齐知舟忽然发现脖子上多出了什么东西,抬手一摸,是一条项链,应该是边朗在他睡着后给他戴上的。 齐知舟解下项链,在看清那是什么后,不由得怔住了。 ——一粒警服扣,用精致的银色细链穿着。 这粒扣子兴许有些年头了,边缘有轻微的磨损,齐知舟将它捧在掌心,好像能够感觉到边朗胸膛的温度。 · 齐知舟十六岁那年,他上高一,边朗上高二。 学校有个传统,每年都会在五月为高二年级的学生举办成人礼。 齐知舟不想让边朗去参加成人礼,边朗才十七岁,还没成年呢。而且边朗那么高,多显眼啊,站人群里多容易被看上啊。 班里同学三三两两的都去观礼了,就齐知舟恹恹地趴在桌上不动弹,学习委员喊齐知舟一起去礼堂,齐知舟说没劲不去。 他给边朗打了好几个电话,边朗一个都没接,气得齐知舟快要抓狂,又“啪啪啪”地给边朗发了一大堆消息。 【边二,我头晕想吐,你来接我回家!】 【边二,我吐血了,全身都疼死了。】 【边二,我快死了你也不理我吗?你去参加你的成人礼吧!我自己死掉算了!】 【边二,我一定要狠狠打你!】 【边二,我可能真的要死掉了,你快来吧,还能见我最后一面。】 【边二你等着,你看我打不打你!】 ...... 外边传来了礼乐声,齐知舟实在是坐不住了,拔腿就往外跑。 礼堂人头攒动,热闹得很,校长在台上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讲:“同学们,你们这个年纪正是青春萌动的时候,少男少女间的懵懂感情是非常纯粹可贵的,我们不会阻挠情感的萌芽,但我希望你们一定要珍视这样的情感,不要草率对待,一定要有高度的责任心......” 台下响起窃窃笑声。 齐知舟听到身边有同学红着脸说等会儿要找学长讨一颗扣子,还说你要是喜欢谁,就把他衣服上的第二颗扣子要来收藏,因为那是最接近心脏的扣子,只要这么做了,他就会喜欢上你的。 什么嘛,完全没有科学依据。 齐知舟对此嗤之以鼻,继续在礼堂里搜索边朗的身影。 晚上齐知舟写了会儿作业,在边朗的笔袋里发现了一封情书,瞬间觉得烦躁极了,一气之下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推到了地上。 边朗刚洗完澡从楼下上来,看到满桌满地的狼藉,皱着眉说:“你又发什么疯?” 齐知舟瞪着他:“你校服呢?你怎么不穿校服!” 边朗说:“穿一天了,换下来洗了。” 齐知舟狐疑地问:“你没给别人扣子吧?你把你的校服拿给我检查!” 边朗有些不耐烦:“你还要不要写作业了?” “谁要和你写作业!我今天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一条都不回,我都快死了你也不管!”齐知舟把边朗的书和笔袋扔出门外,“边二!你晚上不能和我一起写作业了,你不能来我的房间,我生气了,你滚!” 边朗看也没看他,捡起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 齐知舟又巴巴地扒着门框,从门缝里瞅边朗的背影。 怎么真走啊...... 入了夜,齐知舟蹑手蹑脚地去了一楼的淋浴间,在脏衣篓里翻了翻——里面有两身校服。 一身是边策的,一身是边朗的,尺寸样式一模一样,外观上看不出丝毫区别。 他看了校服上的金属名牌,找到了边朗的那一件。 第113章 齐知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摘掉了边朗校服上的第二颗纽扣。 十六岁的小少爷把那粒扣子攥在手心,紧张得心跳加速。 第92章 他摘下来的明明是边朗的扣子,为什么边朗会认为是边策的? 齐知舟虎口撑着额头,拇指和食指指腹分别按住两侧突突跳动的额角。 他闭上双眼,视野陷入一片黑暗,唯有十六岁那个慌乱的夜晚,在脑海里清晰地重演。 十六岁的齐知舟紧紧攥着那枚纽扣,心跳快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像个第一次做坏事还不熟稔的小贼,慌慌张张地跑出淋浴房,屏着呼吸小跑冲上了楼梯。 在二层拐角,他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一个人,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手臂却被一只手稳稳扶住。 “知舟,大半夜的,跑什么?”带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温和得像一阵柔软的风。 齐知舟抬起头,看见了一双沉静的眼眸:“边策?” “嗯,”边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柔笑意,抬手揉了揉齐知舟汗湿的头发,“这么晚了,怎么也不开灯,摔倒了怎么办?” 齐知舟心里慌得很,条件反射地把手背到身后,眼神飘忽,语无伦次地搪塞道:“我、我就是闲着无聊,我到处走走呗,一楼走走二楼走走......” 当年的小少爷从来都是把情绪写在脸上,哪里知道该怎么掩藏心事。 边策站在高两级的楼梯上,这个高度差让他自然地垂下视线看着齐知舟,脸上笑容不变:“是去找阿朗吗?” “没有!”齐知舟心虚地拔高音量,“我找他干嘛,我才不找他。” 边策微微弯下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背在身后的手,笑着问:“手里藏什么了?” “没啊,什么都没有。”齐知舟只觉得再多聊一句就要露馅,几乎是落荒而逃,“我要睡觉了,拜拜!” · 那时的齐知舟满脑子只有那个关于第二颗扣子的浪漫寓意,一颗心脏都在灼烧,哪里顾及得上旁人。 如今抽丝剥茧再回想,处处都透着反常。 齐家别墅一共四层,佣人们和边家兄弟的房间都在一层,齐知舟独占二层,齐博仁住在三层,顶层则是齐振成的卧室和收藏室。 齐知舟当时撞到边策的位置是二层楼梯的拐角,意味着边策是从楼上下来的。 而且,边策腿脚不好,深夜走楼梯,为什么也和他一样,不开灯? 那天夜里,边策究竟去了哪里? 齐知舟倏然睁开双眼,他翻开笔记本,提笔在上面写下了“边策”两个字,而后画了个圈。 他在圆圈上拉出一条直线,标上了“重要”两个字。 在十七岁之前的齐知舟眼中,边策身上的标签仅仅是“对边朗很重要的哥哥”,完全是边朗的附属品。 小少爷性子跋扈,眼睛长在脑袋上,看不起任何人,也不懂什么叫尊重,唯独只有边朗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那时要把边朗从福利院领回家,小小的边朗异常固执,坚持要带上哥哥,否则哪里也不去。 那一刻,小少爷隐隐约约明白了“唯一的亲人”这几个字的分量,懵懂地意识到边策对边朗而言,是很重要甚至是最重要的人,所以他从不刁难边策,学校里要是有人欺负边策,他永远第一个赶去为边策出头。 齐知舟的笔尖画出第二条横线,这次的标注是“福利院”。 大火那天,他原本要去马场玩,突然接到齐博仁的电话,说研究所出事了,让他赶紧来。 齐知舟吓得魂飞魄散,立即出了家门,出租车开到半路,被一辆横冲出来的皮卡狠狠撞上——洪吓春绑架了他。 那时候边策在哪里?为什么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边策居然和他一起被绑了? 齐博仁显然只是想带走他,并非要置他于死地。 那场大火里,边策救了齐知舟,也在齐知舟心里烙下了一个血淋淋的印记,他这辈子都无法再忘记边策。 第三条横线划下,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这一次的标注是“十年”。 齐知舟背着这个烙印活了十年,他变得异常怕火,连节假日商场大屏中的电子焰火都会让他心脏震颤。 而每次目睹与火有关的场景,都会诱发一场来势汹汹的高烧。 高热让他头痛难忍,这种濒临崩溃的时刻,边策的身影总是不受控制地侵入他的意识,挥之不去。严重时他像一个被操纵的提线木偶,必须无意识地喊边策的名字,甚至是模仿边策,才能让他的疼痛有所缓解。 等他清醒过来,发现他在神志恍惚中下单了许多他根本不会用的物品——老式的香皂、铁皮茶叶罐、羊毛护膝......这些都是边策的生活习惯。 ——这么做真的只是因为愧疚吗? 齐知舟笔尖猛地顿住,油墨在纸上晕开黑点。 他看着纸上的线条和字迹,仿佛有什么正挣扎着要浮出水面,幽深的水底隐约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诡光。 他对着书桌发怔,指尖冰凉,耳边回响起齐博仁死前对他说的话。 “你是我迄今为止,最完美的作品。” “你以为你就无辜吗?你以为你能够取得今天的成就,被誉为天才,被万人敬仰,真的是因为你拥有惊人的智商和天赋吗?” “从你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对你进行改造。” “你拥有了远胜同龄人的智力和学习能力。” 改造......这就是齐博仁口中的改造? 成年前他所拥有的一切,财富、地位、家世......无一不是沾着人血。 他急于撇掉过去的那个齐知舟,近乎自虐地把自己活成了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样子。 但是他从未想过,成年后他赖以立足、引以为傲的学识、头衔与成就,原来也并不清白。 他唾弃、憎恶齐博仁,他以为只要齐博仁死了,纠缠他十年的噩梦就能了结。 然而并非如此,比起齐博仁,他又好到哪里去了? 如果没有没改造过的基因,今天的齐知舟什么也不是,甚至根本不可能从十七岁那年的泥沼中爬出来。 · 齐知舟久久呆坐在书房中,没有注意到门口出现的身影。 “大半夜的,你一个人修仙啊?有这想法你和我说,我和你双修啊!” 齐知舟倏然抬头,发现边朗正倚着门框,满眼戏谑地看着他。 边朗打了个哈欠:“走了,睡觉去。” 齐知舟下意识地合上翻开的笔记本,双手撑着桌面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边朗神情微变,心脏沉了沉。 作为刑警,他再明白不过齐知舟的身体语言意味着什么——紧张和防备。 边朗的第一反应是,我们都共同经历过这么多了,他还是不能完全信任我吗? 二人隔着几米距离,谁都没有说话。 少顷,齐知舟率先打破沉默,绕过书桌往外走:“我夜里醒来睡不着,来看看书。” 经过边朗身边时,边朗抬手撑着门框,拦住了齐知舟。 他目光掠过齐知舟空荡荡的脖颈:“东西呢?” 齐知舟浑然不觉般问:“什么?” 边朗视线上抬,盯着齐知舟的双眸:“你睡着后,我给你戴上的。” 齐知舟仿佛才反应过来边朗指的是什么,他从家居服口袋中取出那条穿着扣子的银链:“我取下来了。” 边朗锐利的眉角蹙起:“为什么?” 齐知舟平静地说:“这是警服上的扣子吧,做成装饰品不太合适。” 边朗说:“这是从我入警后第一件执勤服上面拿下来的,第二枚纽扣,都说是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齐知舟微微垂眸,避开边朗的视线:“你好好收藏。” 空气变得有些沉重。 边朗缓慢而低沉地问:“这是我的心,你不要?” 齐知舟说:“这么有纪念意义的纽扣,给我不合适。” 边朗不给齐知舟顾左右而言他的机会:“你就说你要不要?” “......”齐知舟没有回答,深夜的书房中静悄悄的。 “行啊,这个你不喜欢,那就换一个。”边朗笑了一下,“我穿了好多条,有我警校校服的,有警礼服的,有我第一次立功领奖穿的西服的......本来都是为你准备的,随便你挑,你喜欢哪条就戴哪条。” 齐知舟愣了愣:“边朗......”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边朗目光沉凝,“我把每一件有重要意义的衣服上的第二枚纽扣都摘下来了,穿在链子上,幻想有朝一日能送给你。以前不敢拿出来,是怕你不要。知舟,到现在了,你还是不肯要吗?” 他直白的注视让齐知舟不自觉偏头回避,笑着说:“我只是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好,边朗,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边朗语速不由得加快:“还要处理什么?案子不是已经破了么?” 第114章 齐知舟这时抬眸直视着边朗:“你是这么想的?” 边朗反问:“不是吗?齐博仁死了,十年前的火山福利院,十年后的比泉村,都可以画上句号了。” “那你刚才为什么还要从我口中套话?”齐知舟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你并没有真的相信我。” “......那你呢?”边朗紧紧盯着他冰冷的双眼,“你在隐瞒我什么?” “......”齐知舟轻轻呼了口气,妥协般说道,“今晚先这样吧,你的伤还没有好,快去休息吧。” 边朗看着他说:“知舟,你有那么多心事,为什么不肯让我知道?为什么总是要躲?” 齐知舟捏了捏鼻梁:“边朗,我很累了,我晚上在书房睡。” 一片静默中,边朗胸膛起伏,呼吸声沉重而清晰。 齐知舟微微侧身,对着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边朗竭力克制着想要把齐知舟揉在怀里狠狠教训一顿的冲动,几秒后用力闭了闭眼:“你不用睡书房,我下楼。” 齐知舟径直背过身:“明早我会让助理接你去医院。” 边朗关上书房门,低沉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齐知舟,你到底在躲什么?你连死都不怕,你究竟在怕什么?” 齐知舟一言不发。 他不怕死,他只怕边朗死。 那天在即将崩塌的山体实验室中,他在想他可以在黑暗中粉身碎骨,但他要边朗坦率又挺拔地活在阳光下。 时间静止了很久,久到齐知舟以为边朗已经离开了,但门外再次传来边朗发狠的低吼:“齐知舟,我等你求我回来。” 几秒后,“砰”一声响传来,这次边朗是真的离开了。 · 齐知舟僵立在原地许久,半晌,他终于抬起双手,重重抹了一把脸。 他打开书房门,忽然感觉到深深的疲惫,想为自己冲一杯咖啡。 来到吧台边,齐知舟眉心一紧——咖啡机呢? 他环视四周,不翼而飞的不仅有咖啡机,还有空调遥控器、抽纸、拖鞋、剃须刀、电动牙刷、牙膏......全都是生活必需品。 ——齐知舟,我等你求我回来。 原来边朗离开前放的狠话是这个意思。 齐知舟额角重重一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长呼出一口气,拨通了边朗的电话,平静地说:“边朗,你是劫匪吗?打家劫舍来了?” “你不是要一点时间吗?行啊,我给你时间,”边朗咬牙切齿道,“齐知舟,我不管你瞒了我什么,也不管你在计划什么,你这辈子是躲不开我了。” 第93章 齐知舟捏了捏额角:“边队,您当警察屈才了,毕竟你一个人能抵一间搬家公司了。” 边朗就和没听出他语气里的讥讽似的,欣然接受这番评价:“齐教授,您过奖。” 齐知舟轻哼一声,坐到了高脚凳上,却不想整个人猛地一歪,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大理石吧台,这才没有摔一跤,低头一看,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凳脚原本应该有三个滑轮,现在只剩下了两个,被边朗卸掉了一个! 齐知舟用力闭了闭眼:“边朗,请把我的私人物品还给我,立、刻!” 最后两个字加了重音,几乎是咬着后槽牙挤出来的。 边朗丝毫不为所动,声音里带着谑意:“你求我。” 齐知舟径直走向冰箱,庆幸边姓土匪好歹没把里边喝的也洗劫一空,冷笑道:“我拒绝。” 他冷着脸拿出一瓶冰镇苏打水,利落地旋开瓶盖,仰头灌下一大口—— 下一秒,齐知舟眉心一紧:“你什么时候把我的饮料换成白水的,边二!” 边朗在电话那头理直气壮,声若洪钟:“既然带不走,只好倒掉喽。” 齐知舟忍不住冷笑出声,再好的涵养这时也崩盘了:“边二,你有病!” “嗯啊,”边朗笑得愈发开怀,语气轻快,“齐教授,现在是不是觉得心浮气躁,想听首钢琴曲冷静冷静?” 齐知舟刚走到黑胶唱片机前,闻言动作猛地一顿,警惕地眯起双眼:“你动什么手脚了?” 从外观看起来,他的唱片机完好无损,可以说一尘不染。 边朗长叹了一口气:“本来想扛走的,但那玩意儿太大,实在弄不走。经过我的深思熟虑和深谋远虑——” 他故意拖长音调,慢悠悠地说出下半句:“我只好把电源线拔了揣走。” “......”齐知舟沉默了两秒,额角青筋隐隐跳动,“还我。” 边朗还是那两个字,嗓音里带着低沉笑意:“求我。” 齐知舟对他脸皮的厚重程度简直是叹为观止,一时间无言以对。 · 边朗不疾不徐地逗弄炸毛的齐教授:“求人不会啊?我教你,你就这么说——边二哥哥,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光是听声音,齐知舟就仿佛看见了边朗此时那副贱嗖嗖的得瑟模样。 “说吧,”边朗在电话那头好整以暇地等着,“说句好听的,把你边二哥哥哄开心了,什么都给你。” 齐知舟握着手机思忖片刻,微微眯了眯眼,柔声叫道:“边二。” 边朗笑了起来:“在呢,接着说。” 齐知舟轻轻叹了一口气,刻意压着嗓子:“我胃疼。” “胃疼?”边朗的声音立即透出了几分急促,“怎么回事?” 齐知舟适时吸了吸鼻子:“不知道,就是很难受,我是不是又要发烧了?” 听筒那头立刻传来细细簌簌的响声,应当是边朗起身了:“我现在就上去。” 半分钟后,边朗一瘸一拐地来到了903,给齐知舟测了体温又量了血压,觉着齐知舟可能是晚上没吃好,二话不说就扎进厨房,利索地下了一碗番茄鸡蛋面。 齐知舟捧着面碗坐在沙发上,边朗站在他面前,拧着眉头唠叨个没完:“你这身板你心里没点数?大半夜不睡觉你想干嘛啊?还喝冰苏打水,你怎么那么能耐呢?烧水壶我不是给你留下了吗,你渴了就烧点热水喝成吗祖宗......” 齐知舟小口喝着热乎乎的面汤,全身都舒服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饿,但边朗下的面实在太香,真把他的馋虫勾起来了。 “好点没?”边朗盯着他问,“还难受吗?” 齐知舟点点头,趁热打铁继续说:“想听钢琴曲。” “......”边朗从口袋里掏出电源线,骂骂咧咧地给唱片机接上,“真受不了你这种傻\逼知识分子的臭毛病,大半夜听钢琴曲,还非得用唱片机听?你他妈听qq音乐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 面吃完了,钢琴曲也听了,齐知舟用纸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温文有礼地说:“想睡觉了,睡前要刷牙,还想洗把脸。” 于是边朗又任劳任怨地下了趟楼,把方才打包带走的牙刷牙膏毛巾从803吭哧吭哧地搬了上来。 一通折腾下来,边朗额头上都出了层薄汗。 他看着窝在沙发里格外乖巧的齐知舟,担忧道:“还难受吗?要不要睡觉?” 齐知舟仰头看着边朗,声音又轻又软:“如果有人能把我晃一晃,我会睡得很香的。行吗,边二?” 灯光映在他象牙般白皙的脸颊上,将他笼上了一层柔软朦胧的光晕,整个人漂亮得像是从水墨画中渗出来的。 边朗喉咙霎时一紧,一颗心都要被这声软绵绵的“边二”给喊化了。 他张开双臂:“好,晃一晃,我抱......” 一句“抱着你晃一晃”还没说完整,齐知舟抬手指着吧台边那个少了一个轮子的高脚凳:“如果我的轮子能回来,我就能坐在上面晃来晃去了,那我一定能睡个好觉的。” “......”边朗张开的手臂僵在空气里,猛地回过劲来,差点儿没气笑,“齐知舟,你他妈耍我玩儿呢?” 齐知舟眨巴两下眼:“有吗?” 边朗咬牙切齿地伸出小拇指:“我再搭理你,我就是这个。” 齐知舟盘算一番,生活必须品都已经搬回来了,其他东西诸如高脚凳滑轮之类的,倒是无关紧要,明天再说吧。 于是,前一秒还柔软不能自理的齐教授瞬间挺直了腰板,笑着说:“边二,如果你能对我说‘知舟哥哥,求求你了’,那么我可以——” 话音未落,边朗直截了当地拒绝:“不可能!” 他一个大男人,他能夹着嗓子求齐知舟? “哦,那算了。”齐知舟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微微笑道,“本来想邀请你留下来一起睡的,我还可以额外奖励你一个晚安吻。” 边朗立即双手捧脸,努力瞪大双眼:“知舟哥哥,求求你啦求求你啦!” · 让齐知舟没想到的是,这个作为奖励的晚安吻被边朗反客为主,失控程度远超他的想象,到了几乎粗暴的程度。 第115章 这个吻结束,齐知舟呼吸急促,累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 他感觉到濡湿又温热的吻落在他额头上、鼻尖上、脸颊上,齐知舟闭着眼,不耐烦地挥了下手:“边二,睡了......” 边朗握住他的手,递到嘴边亲了亲:“那么折腾我,自己倒是先睡了,小没良心的。” 齐知舟皱了皱眉,不满意地嘟囔:“是你先把我的东西偷走的。” “那也是你先把我推远的。”边朗泄愤似的在齐知舟指尖轻轻咬了一口。 齐知舟含糊地哼唧了一声,没再说话,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均匀,睡着了。 边朗借着微弱的床头灯,久久注视着齐知舟的睡颜。 他重新拿出那条穿着纽扣的银链,要为齐知舟戴上。 银链碰触到脖颈皮肤的瞬间,齐知舟无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凉......” 边朗双手倏然一顿。 他怔了许久,最后还是将这条项链轻轻放在了床头柜上。 · 翌日,齐知舟起得很早,穿戴齐整后准备出门。 “一会儿阿姨会来打扫卫生,你给她开门。” 边朗半合着眼,睡意迷糊:“知道了,我再睡会儿。” 齐知舟说:“别睡太晚,你还要去医院检查身体。” 边朗打了个巨大的哈欠:“你走那么早干嘛?” “有些公事要处理,”齐知舟顿了顿,“晚点还要去趟市局。” 边朗并不意外:“没事,虽然我不在,锦锦他们也都是你老熟人,问你什么说什么就行。” 齐知舟“嗯”了一声:“我走了。” 边朗说:“知舟哥哥,就这么走了?” 齐知舟抬眉:“不然呢?” 边朗说:“老公上班之前,不都要给老婆一个吻吗?” 齐知舟轻笑着整了整衬衣袖口:“你没刷牙。” “啧,你还嫌弃上我了。”边朗挥挥手,“走吧。” 齐知舟离开主卧,边朗倏然睁开双眼,眼底没有半分朦胧。 他耳力极佳,凭借极其细微的响动,分辨出齐知舟在玄关换好鞋后出门了。 两分钟后,边朗下了床,穿着拖鞋走出了903。 9层楼梯间里有一个大号垃圾桶,边朗掀开桶盖,果然看到了齐知舟家里的白色手提垃圾袋。 既然阿姨要来打扫卫生,齐知舟为什么要亲自带走垃圾? 除非......他要处理掉一些不能让边朗看到的东西。 昨夜他出现在书房时,齐知舟明显表现出了警惕和紧张,条件反射地合上了笔记本。 以齐知舟的谨慎程度,不可能将笔记本原封不动地留在家里。 边朗打开垃圾袋,里面是一些被人为撕碎的纸屑。 他面沉如水,将那些纸屑带回到了803,费了些力气拼凑起来,几个关键词赫然出现在眼前—— “边策”“重要”“福利院”“十年”。 第94章 边策、重要、福利院、十年。 这四个关键词一个个钉入边朗眼中,在他脑海里轻而易举地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边策对我很重要,福利院大火后分离的十年,我一刻都没有忘记他”。 昨夜齐知舟独自坐在书房,写下了这四个词,而后出神了许久......他那时在想着谁? 边朗眉目低沉,总是带着戏谑笑意的脸上此时没有丝毫表情,眸中透出骇人的压迫感。 · 十一年前,学校为高二学生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成人礼。 教导主任催促他们去礼堂集合,恰好边策那天身体不太舒服,请了假在班里休息。 边朗对集体活动向来不是很感兴趣:“我也不去了,我留下来照顾我哥。” 边策拍拍他的肩膀:“阿朗,这样的活动一辈子就只有一次,不去多遗憾。我不用照顾,没什么大事。” 边朗知道哥哥其实很要强,他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要留下来照顾边策,肯定让哥哥心里难受了。 “行,”边朗有些懊恼,“那我走了,你等我放学。” 边策点点头,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阿朗,我手机没电了,你把手机留给我吧,我可以看典礼直播。” 边朗想也没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了过去。 那场成人礼乏善可陈,边朗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印象。 晚上回家后,齐知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无缘无故对他发了一通火。 小少爷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朝着他劈头盖脸地怒骂:“我今天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你一条都不回,我都快死了你也不管!” 边朗只觉得莫名其妙,齐知舟哪里给他发消息了?他手机里一条未读消息都没有! 小少爷把他的东西全都扔出了房门,边朗那时也才十七岁,正是年少气盛的年纪,哪里受得了这般不可理喻的做派。 他一句话都懒得争辨,弯腰捡起散落一地的东西,转身就下了楼。 · 边策正坐在台灯下看书,见他臭着一张脸回来,好笑道:“又和知舟吵架了?” 边朗把作业本和笔袋甩在床上,嗓音闷闷的:“他有公主病。” “公主病?”边策琢磨着这个描述,忍不住轻笑出声,“很适合知舟,很可爱。” “你到底是谁亲哥啊?”边朗皱着眉,心里莫名不是滋味,“你怎么成天向着他说话?” 边策无奈地摇摇头,安抚道:“好了好了,是你亲哥,行不行?不生气了,我一会儿上去看看知舟。” 边朗心里“咯噔”了一下,喉咙也堵住了,像一颗小石子卡在了嗓子眼,噎得难受。 ......他其实不希望哥哥上楼去找齐知舟。 “你别去了,”边朗装作不经意地劝阻,“等下他把气撒在你身上了。” 边策翻了一页书,语气依旧温和:“不会的,知舟对我一直都很好。” “......” 边朗看着哥哥提到齐知舟时,眼角眉梢那抑制不住的笑意,卡在嗓子眼的小石子瞬间膨胀,硌得他生疼。 他那时其实已经隐约意识到,他与哥哥似乎都对齐知舟抱有难以诉诸于口的感情。但十七岁的少年不知道如何面对,只能下意识地选择回避。 于是,边朗生硬地转移话题:“哥,你看的什么书?” 边策将封面给他看:“《生灵与魂》。” 边朗:“什么玩意?” 边策笑道:“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探讨神话、梦境、艺术背后的集体潜意识,挺有意思的。” 边朗意兴阑珊地“哦”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了。” 边策淡淡道:“闲着也是闲着,随便翻翻。” · 边策后来还是上楼了。 边朗独自在房间里,像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 但以他当时的个性,是绝不可能拉下面子主动上去找齐知舟的。 夜渐渐深了,边策还是没回来。 边朗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间跌入了一个梦境,梦里是他和哥哥。 边策只比他早出生了几分钟,却早早把“长兄”的责任扛在了肩上,比边朗成熟稳重许多。 他们彼此是对方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互相依靠着长大,小时候要饭要到一点好吃的,边策总是让他先吃。 那个时候边朗就在心里发誓,往后不管边策要什么,他都给,就算边策要他的命,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给。 但是边策在梦里向他要齐知舟,说阿朗,你可以把知舟给我吗? 边朗骤然惊醒,怔怔地看着天花板,混杂着愧疚、恐慌的复杂情绪潮水般冲刷着他的心脏。 半晌,边朗抬起手,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 因为,他在梦里对他哥说,你要什么都行,哪怕要我去死都行,但是齐知舟不行。 他这辈子要定齐知舟了,齐知舟从小对他那么坏,他有朝一日都要从齐知舟身上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那一刻,边朗觉得自己特别不是东西,特别对不起边策。 · 不知又过了多久,边策终于回来了,身上带着齐知舟的味道——薄荷味的浴液,整个别墅只有小少爷喜欢这个气味。 边朗装着漫不经心地随口一提:“哥,你身上什么味儿,那么重?” “有吗?”边策闻了闻胳膊,笑了笑,“薄荷吧,刚刚知舟心情不好,我抱了抱他,安慰了一下。” 边朗一颗心脏又酸又胀:“哦,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边策想了想,“说了什么扣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听来的,说第二颗扣子是最靠近心脏的地方,还说他要把什么第二颗扣子藏起来......我听得也不是很明白,东一句西一句的。” 边朗骤然一顿,想到刚刚小少爷对他发脾气时嚷的话—— “你校服呢?你怎么不穿校服!” “你没给别人扣子吧?你把你的校服拿给我检查!” 第116章 一个荒谬的猜想闪电般击中的边朗,他立刻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边策问他:“阿朗,你去哪儿?” 边朗嗓音紧绷:“上个厕所。” 从房间到淋浴房只有短短几步路,边朗走得又急又快,心跳的快要冲出胸膛。 齐知舟为什么那么问他? 齐知舟会把他的扣子藏起来吗? 齐知舟会不会......也有一点喜欢他? 他从脏衣篓里翻出蓝白校服,忐忑地将两边衣襟合拢—— 第二枚纽扣的位置,只剩下几根孤零零的线头。 边朗快要抑制不住翻涌而出的欣喜,但下一秒,他眼底满溢的笑意瞬间凝固。 校服左胸口袋上方扣着金属铭牌,上面印着的名字不是“边朗”,是“边策”。 原来被藏起来的纽扣不是他的,被爱的人也不是他。 · 而此时此刻,二十八岁的边朗看着纸上写着的“边策”,胸膛里翻滚的不甘和嫉妒,比起十七岁那个夜晚,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面容沉冷,回想起山体实验室中,他在濒死时齐知舟对他说的话,他就是靠着这番话才硬撑着活下来的。。 齐知舟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他,说偷偷藏起来的校服纽扣是他的,说没有认错过他和边策,在图书馆亲的人也是他。 是真的吗?是假的吧? 边朗忽然觉得胸前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闷哼一声跌坐到了身后的椅子上。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生理和心理的双重绞痛。 十一年过去,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会笨拙逃避的少年。 不论齐知舟说的是真还是假,是爱还是怜悯,他都不会再放手。 许久,边朗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都压回眼底深处,漆黑的瞳孔中只剩下一片近乎偏执的漆黑。 他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异常平静地给齐知舟发了一条信息—— 【大教授,晚饭想吃什么?】 · 齐知舟此时来到了新阳市局。 他礼貌地谢过林森递给他的水,笑着说:“这段时间都在加班吧?辛苦你们了。” “哪里的话,”林森不好意思地摆摆手,“齐教授,你别和我这么客气了,边队还多亏了你照顾呢。” “照顾说不上,”齐知舟微笑道,“我让他给我做饭和打扫屋子了。” 林森:“......” 让一个昏迷五天刚能下地走路的伤患做饭和打扫屋子,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但齐知舟一派从容淡定:“我在帮助他恢复体力。” 齐教授这张脸实在太有说服力,林森鬼迷心窍一般点点头:“那你确实太照顾边队了。” 齐知舟颔首:“一般吧。” 林森总算没忘了正事:“齐教授你稍等哈,我不能对你进行询问,我之前也是你学生,得避嫌。” 齐知舟表示理解。 他在休息室里等了十多分钟,进来的人是李局。 齐知舟对此居然没有表现出讶异,他早有预料一般,异常平静地站起身:“您好。” 李局笑眯眯地和他握手:“齐教授,久闻大名啊。” 齐知舟说:“您叫我知舟就可以了。” “好,知舟,”李局五指收紧,“终于见到你了。” 齐知舟微笑:“我也很高兴和您见面。” 第95章 方锦锦拎着一袋咖啡,大步流星地跑上四楼。 没等她把气喘匀,守在楼梯口的林森眼疾手快地拦下她,不由分说地把她拽到角落。 “咋了咋了?”方锦锦伸着脖子张望,“齐教授呢?是不是到了?” 林森压低声音:“到了,在休息室呢。” 方锦锦一听就要往前冲:“那你拦着我干嘛?我去给齐教授送咖啡!” “你急什么!”林森拽住她的胳膊,“李局在里边。” “李局?”方锦锦愣了一下,随即了然道,“也对,这么大的事儿,李局亲自关心关心齐教授也说得过去。” 林森摇摇头:“不是关心,是李局要亲自问询。” 方锦锦大为诧异:“不就是个例行询问吗?至于李局亲自出马啊?” 都知道李局没几年就要退了,除非是惊天动地的大案要案才会亲自坐镇指挥中心,这种初步的问询流程,哪里需要劳动他大驾。 林森谨慎地说:“你别掺和,李局肯定有他的安排。” 方锦锦垂眸想了想:“总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呢......我还是得和边队说一声。” · 休息室里,李局和齐知舟简单寒暄几句后便相对而坐,气氛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 方锦锦敲门进来,手里端着银色热水壶,满脸堆笑:“李局,齐教授,我给你们添点热水。” 李局指了指自己面前颇有年头的不锈钢保温杯:“我泡茶了,不用。” “主要是给齐教授添,”方锦锦笑嘻嘻地说,“边队千叮咛万嘱咐,说齐教授只喝37度的温开水,温度不对是要掀桌子骂街的。” 齐知舟笑着摇摇头:“......纯属污蔑。” 李局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边朗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嘴里没有半句正经话!” 方锦锦添完了水却没离开,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李局斜睨她一眼:“你站着干嘛?没事儿干了?” 方锦锦立刻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笔和本,一本正经地说:“您二位开始吧,我记录。” 李局不耐烦地摆摆手:“用不着你,摄像头开着呢。” “摄像头没我好使,”方锦锦颇为自豪,“我速记课专业第一!” “哪儿那么多废话,”李局皱了下眉,“你站这儿我瞅着心烦,赶紧出去!” 方锦锦撇撇嘴,小声嘀咕:“我长这么漂亮,您还看着心烦,真没眼光。” 李局眼睛一瞪:“我就烦漂亮的!越漂亮我越心烦!” “那您不得被齐教授烦死啊?”方锦锦下意识犟嘴,“他全天下第一漂亮。” 李局一拍桌子:“边朗派你来监视我是吧?你和他说,让他放一百二十个心,他的心肝在我这,一根头发丝都少不了!” 方锦锦给吓得浑身一哆嗦,咕哝道:“......也不能算监视吧,就是关心一下。” 齐知舟忍俊不禁:“锦锦,你先出去吧。” 方锦锦贴着墙边溜到墙角的摄像设备前,确认指示灯亮着,这才又像只小耗子似的,贴着墙根飞快溜走了。 · 休息室的门关上,李局轻哼一声,语气似是责备,又带着长辈特有的纵容:“一个个被边朗那混球小子带的越来越不像样,没大没小,没天没地,没个正形。” 齐知舟笑着说:“锦锦是活泼了些,但只要办起正事,还是非常负责靠谱的。” 夸的虽然是方锦锦,但实际上是在维护边朗。 “那小子什么德行,我心里有数。”李局摆摆手,“你不用为他说好话。” 齐知舟端起纸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水。 李局旋开自己保温杯的盖子,盖沿撇了撇漂在上头的茶叶沫,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齐知舟身上—— 瞥一眼,没忍住又瞥一眼,神情复杂难辨,一脸欲言又止。 齐知舟放下纸杯,迎上他的目光:“李局,您有话直说。” “咳咳......没事,”李局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就是有点好奇,你真喝不到37度的水就掀桌子?” 齐知舟看了眼面前的木制茶几,怎么也有大几百斤,他眉梢一抬:“您放心,这桌子我掀不动。” 李局打着哈哈:“开玩笑,开玩笑的。” 齐知舟笑容儒雅温和,从善如流地接道:“巧了,我也是开玩笑的。” 气氛略显缓和,李局喝了口浓茶,“呸呸”从嘴里吐出茶叶渣:“你和边朗的事儿,我略有耳闻。” 齐知舟点点头:“我也略有耳闻。当然了,其中大部分都是边朗单方面的造谣。” “边朗说你大小就暗恋他,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就嚷嚷非要嫁给他。”李局上半身微微前倾,八卦道,“真的啊?” 齐知舟额角轻轻一跳,辟谣道:“......我认识他的时候是七岁,早就不穿开裆裤了。” 李局猛地一拍大腿:“那小子又诓我!” 齐知舟露出有些不可思议的神情:“您不会真的相信吧?” “你是不知道啊,那小子说的有板有眼,”李局咂咂嘴,“连你开裆裤的颜色花式都说了,很难让人不信。” 齐知舟头疼地呼了一口气。 · 李局盯着齐知舟看了几秒,忽然意味不明地唏嘘道:“你很像你二叔。” 齐知舟并未因为这突兀的转折而表现出丝毫波澜,平和有礼地问:“您认识他?” 第117章 “年轻时和他打过交道,”李局回忆道,“那会儿我在公安出入境,有一部分工作是负责新阳的人才引进。齐氏是模范企业,很多国际上的顶尖专家都被吸引了过去。你二叔给他们开出了非常优渥的条件和待遇,为引才留才工作做出了很大贡献。说实话,他没少给我的业绩添彩。” 他记忆中的齐博仁,总是穿着熨帖的白衬衣和笔挺的黑西裤,谈吐文质彬彬,举止风度翩翩,没有半点顶级科学家和成功企业家的架子,待人接物斯文儒雅,让人如沐春风。 三十年前的齐博仁和面前齐知舟的身影渐渐重合,李局一时间感慨万千,语气也染上了几分复杂。 “你们叔侄俩,都一样的天赋异禀,都在很轻的年纪就取得了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另外,你们给人的感觉......说不上个一二三,反正就是那种气质,太像了。” 齐知舟重新拿起纸杯,平静道:“还是有些不同的。” 李局注视了齐知舟片刻,不得不承认,确实有所不同。 他面前这位年轻人,身形更为修长挺拔,面容是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白皙俊美,沉稳谦和的外表下,藏着深不见底、引而不发的某种东西。 齐知舟比当年的齐博仁更加出众,也更加危险。 李局语气沉了沉:“他毕竟是你的亲人,如今死得这么惨烈,你要是心里难受,也是能理解的,人之常情。” 齐知舟微微眯起双眼。 李局是刑侦一线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将,经验何其丰富,嗅觉何其敏锐,按理说不该在这种场合说出情感色彩如此浓烈、诱导性如此之强的话。 齐知舟不再迂回,直截了当地说:“李局,您不必试探我,您有什么想问的,请直说吧。” 李局笑了笑,将保温杯不轻不重地放在桌上:“我也不想让边朗觉得我欺负了你。不如这样,我这儿呢,应该掌握了一些你还不了解的信息。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不妨先问我。” 齐知舟没有任何犹豫,淡淡道:“我没有。” 李局向后靠着椅背,看着齐知舟冷静无波的双眼:“真没有?” 齐知舟莞尔,他微抬下颌:“我想知道的事情,都已经通过我自己的方法得到答案了。至于那些还没有找到答案的——” 他略微停顿,坦然道:“我想您也无法为我解答。” 李局脸色微变,眼底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赞赏:“难怪边朗那小子被你弄得五迷三道的,你确实有点能耐。” 齐知舟轻轻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过奖。” “既然你没有要问我的,”李局十指交扣放在膝头,眸光陡然变得刀锋般锐利,“那我来?” 齐知舟做了个“您请”的手势,姿态优雅而从容。 · 一小时后,李局撑着膝盖站起身:“累了吧?” 齐知舟也随之站了起来:“我不累,您辛苦了。” 李局“咔咔”扭了扭脖子,一边捶着后腰一边感慨:“上年纪了,不中用了。想当年盯梢嫌疑人,我能在草丛里蹲一天一夜。现在就坐这么会儿就不行了,浑身不得劲啊。” 齐知舟温和道:“您身体底子好,休息休息就缓过来了。” 李局转身去开门,身后传来齐知舟清晰的声音:“李局。” 李局没有回头:“嗯?” 齐知舟郑重道:“我想请您帮个忙。” 李局这才转头,目光重新落回齐知舟身上。 齐知舟逆光站着,身形轮廓显得格外单薄。 方才的交谈中,齐知舟始终表现得不卑不亢、冷静从容,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但此刻,在光线勾勒下,他居然流露出一种罕见的脆弱感。 这个发现让李局很是动容,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声名显赫的天才科学家不过也才二十七岁,还非常年轻。 饶是李局这样见过无数风浪的,也难以想象当初十七岁的齐知舟,是如何在在群狼环伺、危机四伏的处境中独自挣扎成长到如今的。 “你说。”李局的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一些。 齐知舟喉结滚动一下:“我想请您找个合适的理由,让边朗离开新阳,至少一周。” 李局没有立刻答应:“原因?” “......我需要处理一些私人事务。”齐知舟轻呼了一口气,恳切地说,“请您帮助我。” 李局与他长久地对视,终于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齐知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谢谢您。” “不用谢我,”李局目光如炬,“你拿捏人心的本事太大了,我必须保证你站在我这边,否则你会是个很大的威胁。” 齐知舟不以为意地笑笑。 “我还有个问题,”李局话锋一转,“这件事大可到此为止,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愿意,完全可以把所有蛛丝马迹都抹平,做得滴水不漏。你可以继续做你的科研,前途一片光明;你也可以和边朗毫无后顾之忧地在一起,未来一定会很幸福。既然如此,齐知舟,你为什么要和我谈判?” 齐知舟嘲弄地笑了笑:“我不在乎什么前途。” “那能不能和边朗在一起呢?”李局一针见血,“这你也不在乎?” 齐知舟顿了顿,随即微微垂眸,长而密的睫羽在煞白的脸上投下一小片冰冷的阴影:“我不在乎。” 李局问:“那你在乎什么?” 齐知舟的嗓音冷冽:“边朗活下去。” 李局一怔,一时语塞。 齐知舟的表情还是温和的,但李局能够清清楚楚地分辨出,他的眼睛冰冷而决绝:“我只要他活着,任何有可能威胁到他生命的人或事,我都会铲除。” 李局深吸了一口凉气:“那你自己的命呢?” 齐知舟闻言,脸上浮现出一种礼貌性的微笑:“我会保重的。” 李局心中陡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感觉,齐知舟或许根本不在乎他自己的命,他甚至觉得死了更好,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自由。 · 李局送齐知舟下楼,还没出院子,一辆轿车风驰电掣地停在了大门口。 边朗从车里下来,拄着拐还能健步如飞:“老李,你赶紧从实招来,你这啤酒肚憋着什么坏呢!趁我不在就欺负他?” 李局气得横眉瞪眼,没好气地回呛:“这就兴师问罪来了?你自己瞅瞅!你的心肝在我这儿好好的,一根头发丝都没少!” 边朗双手把着齐知舟肩膀,眉头紧锁,目光如同扫描仪一般,急切地把人从上到下、从前到后飞快检查了一遍。 一系列动作堪称行云流水,齐知舟插说句话的空隙都没有。 “这老头没把你怎么着吧?”边朗说,“他那个年代的警察职业素质低得很,审起人来什么手段都敢上,扇巴掌踹肚子都是轻的......” 李局打断他:“你小子别他妈张口就来!” 齐知舟强行挣脱边朗的桎梏:“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去医院检查吗?” 边朗说:“检查到一半,听说老头亲自审你,我哪儿还待得住,立刻赶过来了。” 齐知舟无奈地扶额:“边朗,今天为你检查的专家,是我花了大价钱从首都请来的,人家只有今天的时间。” 边朗豪气云天:“多少钱?老公给你出了。” 齐知舟平静地说了个数。 边朗咽了口唾沫,伸手指着李局,面不改色道:“老公出不起,老头出。” “滚滚滚!”李局差点背过气,不耐烦地挥手赶人,“好好休你的伤病假去,见你这叼样就烦!” 说完,李局转身就走。 边朗收敛起玩笑的神情,低声问齐知舟:“他都和你说什么了?” 齐知舟神色如常,答道:“例行询问,就是那些问题。” 方锦锦此时从楼里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气喘吁吁地说:“边队,我刚才偷摸进去看了一下,休息室那台录像机没打开,压根就没录上!” 边朗眉头瞬间拧紧:“没录上?” 方锦锦不可思议:“我进去倒水的时候确认过了,设备明明是打开的啊,怎么会没录上呢......” 边朗看向齐知舟,问道:“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齐知舟耸了下肩膀:“不清楚,你们市局的设备问题,不能怪到我头上吧,边队?” 边朗半眯着眼:“齐知舟,李局亲自审你,录像机却没开,这么巧?” 齐知舟叹气:“那怎么办呢?不然再审我一遍?你亲自来?” 边朗对方锦锦说:“你去把这事儿告诉老李,看他什么反应。” 方锦锦得了令点头,转身就跑。 边朗拽着齐知舟的胳膊上了车,齐知舟见车里没有别人,皱着眉问:“我助理呢......唔!” 边朗蛮横地将他箍在怀里,低头铺天盖地地吻了下去。 齐知舟向后仰倒,后脑“砰”地撞在车窗上,他低呼一声。 第118章 边朗问他:“磕着了?” 齐知舟好笑道:“这里是市局门口,你能不能别胡来?” “你又把我当傻|逼,”边朗磨了磨牙,“我气不过。” 齐知舟说:“我又怎么你了?” 边朗紧紧盯着他的双眼:“你和李局到底说了什么?” 齐知舟:“说你了。” 边朗一只手护着齐知舟的后脑,另一只手环着齐知舟的腰:“说我什么了?” “说你在局里造谣我的事情,”齐知舟笑意明显,“穿着开裆裤要嫁给你?” 边朗一噎:“......不算造谣,我梦到的。” 齐知舟轻轻一哂。 后座空间极其狭小,两个人这么紧贴着,有限的空气很快就被汲取了个干净。 边朗觉着他是不可能从齐知舟嘴里听到真话了,一怒之下手臂发力往上一提,齐知舟的后腰微微悬空,和他密不可分地贴在了一起。 “怎么才能让你离不开我?”边朗精悍有力的腰/\\胯霸道地往前顶了顶,“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嗯?齐教授?” “你先......你先别动......”齐知舟嗓音随着身体的颠簸而微微颤抖,“边朗,外面全是人,别发疯!” “怕什么?我巴不得让别人都知道,”边朗的动作愈发猛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怎么才能让你离不开我?” 齐知舟咬他的肩膀:“边二,你起来!” “行,好歹没叫错人,”边朗低低笑了笑,压在齐知舟耳边说,“是不是把你......透了,你就离不开我了?” 那个模糊的字眼不堪又下流,齐知舟眼睛都急红了:“边二!” 边朗长呼一口气:“换个问题,我对你......重要吗?” 齐知舟只想让他赶快冷静下来,连声安抚:“重要,当然重要。” “那是我更重要,还是——”边朗一顿,“......算了。” 齐知舟胸膛起伏。 就在这时,车窗被“叩叩叩”敲响了。 第96章 “叩叩叩——” 车窗被拍的砰砰响,齐知舟猛地偏头,躲开边朗极具侵略性的吻,嗓音微微不稳:“......有人!” 边朗恍若未闻,炽热的气息不依不饶地追上去,一只手扣着齐知舟窄瘦的腰,将人更深地压向座椅,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抽出他束在腰带中的衬衣下摆。 “不用管......”边朗的吻辗转至齐知舟的唇角,“舌头呢?让我含一会儿,乖。” “边二!”齐知舟的呼吸越发急促,他屈起腿,膝盖抵住边朗坚实的小腹,让自己与边朗隔开一些距离,“你别发疯,快点先起来!” 边朗这才微微抬起头,但高大健硕的身躯依旧紧密地压着齐知舟。 被他困在身下的齐知舟嘴唇红肿湿润,一向冷静自持的眼里蒙着一层潋滟水光,蹙眉恼怒的样子也好看得惊心动魄,叫边朗心脏狂乱地跳个不停。 齐知舟压着嗓子低喝:“边二,外面有人,起来!” 边朗并不回话,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凝视着齐知舟,目光沉沉,仿佛盯着丰美猎物的野兽。 这样的沉默注视甚至比刚刚那个粗暴急切的亲吻更具压迫感,齐知舟呼吸一滞,不自觉抿了下发麻的嘴唇。 就在这时,边朗忽然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 齐知舟喘息还未平复,哑声问:“你笑什么?” “不管我对你重不重要,”边朗伸出手,拇指按着齐知舟的发红的唇角,指腹轻缓而刻意地揩去上面残留的暧昧水渍,宣告主权般在齐知舟耳边说,“知舟,你真该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好像很需要我来爱你,只有我才能满足你,任何人都不行,只有我可以。” 齐知舟对这番话感到莫名其妙:“边二,你又在说什么胡话?” “没事。”边朗悠然自得地直起身。 压力骤然消失,齐知舟立刻坐了起来,迅速整理被揉皱的衬衣。 · 边朗摇下车窗,方锦锦没好气地说:“边队,你窝车里干嘛呢?我敲窗户你没听见啊?” 边队眉梢轻抬,不自然地摸了摸鼻梁,若有似无地“啧”了一声,眼神飘忽了一瞬。 方锦锦回过味来,眼珠子滴溜溜转悠着往车里瞟——美人教授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唯独白皙的耳廓染着一层可疑的薄红。 她和边朗对视一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默默在心里为自家队长点了个赞,而后挤眉弄眼地夸张道:“哎呀,恕小女子眼拙,没看到齐教授也在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您二位把自己反锁在车车里面做什么呀?” 语调堪称九曲十八弯。 边朗极其做作地咳了两声:“咳咳......没做什么,你别明知故问。” “小女子不才,尊嘟尊嘟不知道您二位在做什么呀,”方锦锦撅着嘴对手指,“二位公子能否为小女子答疑解惑一番呢?” 边朗转头看着齐知舟,叹了一口气:“她求知欲太旺盛,齐教授,你为人师表,诲人不倦,你来给她解释解释?” 齐知舟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啪”的一巴掌糊在了边朗俊美无俦的脸蛋上。 边朗气咻咻地控诉:“又不是我要问的,你打我干嘛!” 齐知舟冷冷嗤笑一声,扔下四个冷冰冰的字:“上梁不正。” 边朗看着方锦锦,精确地转述:“他说你下梁歪,意思是你想歪了,他刚刚没有亲我,也没扒我裤子。” 方锦锦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肩膀抖个不停。 齐知舟磨了磨后槽牙,微微一笑:“边朗,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边朗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无奈地呼了一口气:“好好好,怕了你了,我重新说,一定好好说。” 接着,边朗再次看向方锦锦,无比郑重地说:“我今天的皮带是针扣的,他在研究怎么解开,攻破技术难题。” 方锦锦“扑哧”笑了出来。 齐知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边、朗。” 边朗也没憋住,忍不住低笑出声。 齐知舟耳廓晕染的那层红愈发明显,边朗倾身看着齐知舟,戏谑道:“祖宗,又憋气了?” 齐教授目视前方,仿佛身边根本没坐着个一米九的大活人。 “不气了,等会儿回家给你做三杯鸡。”边朗牵着齐知舟的小指头晃了两下,“要不你再呼我两巴掌?” 齐知舟秀美的嘴唇开合:“滚。” “气性真大,真是个少爷。”边朗像逗猫似的挠了挠齐知舟的下巴,“我滚我滚,我下车抽根烟。” · 边朗起身下车,车门“砰”关上的刹那间,他周身混不吝的痞气荡然无存,眼底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冽的锋利。 方锦锦也立即敛起笑容,挺直背脊,神色一肃:“边队。” 边朗倚着车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叼在嘴里,低头拢着火点燃。 一点猩红衬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和紧抿的薄唇,边朗吐出淡淡烟雾,嗓音平稳:“怎么样?” 方锦锦说:“我和李局报告过了,刚才询问齐教授时摄像机确实没开,李局听完,表现得很惊讶。” “装。”边朗嗤笑一声,目光在袅袅升起的薄烟后显得晦暗不明,“他一个几十年的老刑侦,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方锦锦不置可否。 边朗面沉如水:“后续他怎么处理?” 方锦锦立刻回答:“李局说刚才的询问过程他记得很清楚,他会亲自手写一份笔录,再让齐教授签字确认。” 边朗对这个处理方式并不意外,只是随意掸了两下烟灰,灰烬簌簌落下:“行,我知道了。” “可是这不合规矩,”方锦锦皱着眉,提出疑虑,“笔录怎么能靠记忆手写?边队,要不申请让李局再做一次正式询问,我们都在现场看着。” “没用,他要问的关键问题,肯定都问过了。再走一遍流程也只是做做样子。”边朗抬眼看着方锦锦,郑重道,“你帮我看着点老李,他后续有任何动作,及时通知我。” 方锦锦闻言,脸上露出惊诧:“边队,你怀疑......李局和齐教授有事瞒着你?” “不是怀疑,”边朗的目光投向市局大楼,声音低沉,“是肯定。” 他顿了顿,又问:“我哥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被带去比泉村指认现场了,”方锦锦说,“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他应该没什么大事,顶多再配合调查个十来天,等案子细节全部核实清楚,定性之后就不用再被拘着了。” 边朗点点头:“对了,你把地下拳场和比泉村这两起案子的资料都整理出来发给我,一定要事无巨细,任何边角细节都不要漏掉。” 方锦锦应了下来,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边队,这两起案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边朗沉默片刻,而后低头勾唇笑了笑,声音低到连方锦锦都几乎无法听清:“我希望没有。” 第119章 “可是案子都破了啊,”方锦锦心里忽然生出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她迫切地说道,“就连十年前一手炮制了火山福利院基因实验的齐博仁都浮出水面,他已经死了,坏人也都被我们逮住了!” “没事儿,有你哥我呢,”边朗拍拍她的肩膀,笑着说,“进去吧,秋天太阳毒,再站会儿晒黑了。” 方锦锦显得忧心忡忡:“边队,真的没事吗?” “真没事儿,姑奶奶,走吧。”边朗抬了抬下巴,“再不回去,行政那帮傻|逼要说你脱岗了,扣你绩效。” “那可不行!我在攒钱买switch!”方锦锦转身一溜烟跑了,进大楼前,她回身朝边朗扬声道,“边队,有事儿别自己扛着,和我们说啊!齐教授也是!” 边朗笑着朝她挥了挥手。 第97章 翌日,齐知舟收到新阳市局的通知,前去确认前日的询问笔录。 笔录是李局亲自动笔写的,洋洋洒洒五大页纸,字迹流畅有力,没有丝毫停顿,可见这些话早已烂熟于心。 边朗陪着齐知舟一块来的,他大剌剌地拉过椅子坐下,三两眼率先看完了全部内容,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向后一靠,嚣张地翘起两条大长腿,把那几页纸随意往桌上一甩,继而轻嗤道:“行啊老李,没看出来,你这把年纪了,记性不赖啊!这么细的对话,连语气词都没落下——我多嘴问一句,是靠您那超常的记忆力呢,还是您二位提前就串好了词儿?” 李局装作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往边朗腿上踹了一脚:“兔崽子,坐没坐相,给我把腿放下来!像什么样子!” 比起懒散的边朗,齐知舟的坐姿简直可以称得上端庄。他温和一笑,伸手拿起桌上那份询问笔录,垂眸不疾不徐地阅读了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齐知舟抬起眼眸,平和道:“劳烦给我一支笔。” 李局颔首表示同意,一旁的一名年轻警员连忙递上一支削好的铅笔。 齐知舟接过,在其中两处并不关键的问题回答上画了圈,清晰地指出:“李局,这两处好像有些细节差异。” 李局面不改色地抿了一口茶水:“齐教授辛苦了,看得这么仔细。既然如此,那就辛苦你把这两个问题再回答一遍,我们重新记录修正。” 齐知舟依言,耐心地阐述了那两处提问。 李局听完点了点头,又问:“要是其他地方没问题,就在右下角签字确认。” “好。”齐知舟应道,流畅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边朗看着这一老一少的默契互动,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哂:“啧,不就是走个过场的事儿吗?你俩一来一回的演上了?” 李局直接喷他:“你懂什么,我和齐教授这叫警民合作一家亲。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一天到晚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齐知舟笑道:“李局,其实您可以让我重新做一次询问的,我接受正式的录音录像,这样也不必辛苦您手写下来这么多。” 话音刚落,边朗就不冷不热地插话:“重新做一次询问?怎么做?你们两个单独找个房间做?那估计到时候摄像机肯定又‘不小心’没开机,或者是‘意外’出故障了。” 李局和齐知舟谁都没接话茬,二人礼貌地握手告别。 “要是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先走了。”齐知舟的笑容无懈可击,“边朗昨天的检查做了一半,今天我约了另一位医生,时间有些紧张。” 李局说:“那行,这小子这次受了这么重的伤,九死一生,多亏你费心了。” 边朗眉梢一抬:“应该的,我和他是——” 齐知舟接话道:“确实应该的,我和他也是警民合作,一家亲。” “我和你的‘一家’不是这个一家吧?”边朗不满地皱了皱眉,“齐知舟,你今天就当着长辈的面把话说清楚,咱俩的绯闻关系能不能坐实了!” 齐知舟:“......” 他的语气颇为哀怨,齐知舟居然有种自己正在被逼婚的错觉。 李局笑眯眯地端着不锈钢保温杯:“我同意。” 边朗比了个“ok”的手势,对齐知舟说:“我也同意,要不我们现在就选婚期?缉私的副队长好像会看黄历,我请他挑个日子......” 齐知舟冷冷瞥了边朗一眼:“走不走?” 说完自己转身就走。 “......又生气,气性真大,日子还过不过了?”边朗骂骂咧咧地抄起拐杖,忙不迭跟了上去。 · 出了大楼,午后阳光有些刺眼。 边朗一摸裤兜,低骂了一声:“卧槽!” 齐知舟侧目:“怎么?” 边朗说:“烟落上头了,你等我两分钟,我去取。” 齐知舟说:“别取了,重新买一包。” “不行,才拆封,好几十块钱呢,”边朗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幽怨地瞟了齐知舟一眼,“我已经下定决心入赘了,正在为自己攒嫁妆,经济压力很大的,你不懂。” 旁边路过的警员都在憋着笑,齐知舟额角直跳,生怕边朗再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爱情宣言,赶紧按着额头说:“快去快回,我到车里等你。” 边朗的去而复返并没有让李局感到吃惊,他往保温壶里沏了滚烫的热水,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又回来了?落东西了?” “老李,”边朗开门见山,声音压低了几分,“他昨天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李局吹了吹杯口的热气,眼皮一掀:“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笔录你也看了,字人家也签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什么笔录,”边朗眉头微蹙,“这起案子还有疑点,对不对?” “没有,”李局缓缓地喝了一口热茶,透过氤氲的水汽看着边朗,“边朗,我们说话办事,是要讲证据的。现在证据都摆在你面前,链条清晰,很干净。” 边朗沉默了片刻,突然换了个称呼:“李叔。” 李局喝茶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边朗继续说:“从我十八岁你就带我了。” 李局看着门边的高大身影,记起十年前他去警校带训,那么多新生乌泱泱站在面前,李局一眼就看到了边朗。 刚成年的小伙子,剃着板寸,资料上写着父母双亡、胞兄失踪,脾气又冷又硬,眸光锐利而警惕,像一匹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幼狼。 他那时也没料到,这么孤僻的一个人,竟然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为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猛兽。 这些年来,他虽然人在新阳,却一直通过各种渠道关注着边朗的每一起案子、每一次立功受奖......不仅是因为边朗曾是火山福利院的孩子,更因为边朗那时的眼神,既凶狠又脆弱,让李局久久不能忘记。 如今,当年初出茅庐的少年,逆光站在门边,身形挺拔结实,目光沉稳了许多,但骨子里的锐气和执拗却丝毫未减。 数不清的感慨一时间涌上心头,李局长呼了一口气,放下保温杯,抬步走到边朗身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比我高了,好小子。” 边朗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对我很重要。” “有多重要?”李局目光如炬地反问,“没了他,你就活不了了?” “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边朗的声音很稳,仔细听就能发现细细的颤抖,“没了他我能活,能吃饭,能呼吸,能继续办案。但是我......” 边朗顿了顿,嗓音暗哑下去:“但是我不能失去他。” 李局凝视他良久,最终沉沉叹了一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阿朗,有些事情暂时不让你知道,是时机还没有成熟。但我向你保证,那些事和案子本身无关。你做得很好,地下拳场被彻底捣毁,比泉村的基因实验阴谋也得到了制止,齐博仁是十年前大案的主犯,死得更是不冤。” 边朗怎么可能听不出李局话语中的避重就轻,他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盯着李局的眼睛:“您告诉我,他会不会有危险。” 李局沉默了一瞬,他眼中刹那的闪烁几乎难以捕捉:“......不会。” “行,”边朗说,“我信您。” 门被轻轻带上,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 李局站在原地,眉头缓缓拧紧,脑海中回荡着昨日齐知舟对他和盘托出的一切。 他并没有欺骗边朗,至于齐知舟会不会有危险...... 就要看那位温润儒雅的年轻教授,到底要不要把自己当成棋子押上赌桌了。 · 又过了几天,边朗的伤好得七七八八了,检查结果好得令人咋舌,恢复速度几乎超出了医学常理。 局里特批让他多休息一段时间,但边朗一刻都闲不住,伤势刚稳定就马不停蹄地回了市局报道。 李局起初还不放心他的恢复情况,背着手溜达到训练区,亲眼看到边朗在射击场上十枪打出了98环、在搏击训练室一个人挑翻了五个生龙活虎的学员后,动作迅猛利落,丝毫不见滞涩。 第120章 李局诧异地打量着边朗,难以置信地问:“齐知舟没给你打什么基因变异的药水吧?” 边朗解下护腕,甩了甩满头的汗,对李局扬了扬下巴:“领导,咱们练两局,您指导指导?” 李局怒道:“怎的?你他娘的想把我送上病床提前退休啊?!” “借我八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边朗爽朗一笑,活动活动肩膀,“最近哪个分局来实习警了?拉过来我练练手,太长时间不活动,我感觉我这骨头都生锈了,出拳咔咔响。” “还‘练练手’?你当人家牲口啊?”李局见他是真大好了,也就放心了,揣着宝贝保温杯扬长而去,顺道扔下一句话,“想活动筋骨是吧?你那儿还压着十几份报告没审,今天审好了给我送来。” “十几份?!”边朗朝着他的背影扬声抗议,“老头,你当我牲口啊!” 临近下班,边朗忽然收到一条消息,是齐知舟发来的—— 【早点回家。】 回哪儿? 回家? 这个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的简单词汇戳在了边朗心尖上,他看着这四个字,忽然觉得心脏搏动着泻出一股股暖流,瞬间流至四肢百骸,让他的指尖甚至都在微微发麻。 回家,是回家。 正巧林森抱着一摞文件经过,瞧见自家队长对着手机屏幕笑得一脸荡漾,忍不住好奇地探着脖子问:“哥,你笑啥?” 边朗问他:“森啊,哥问你,你有家吗?” 林森说:“有啊,我不就住单位宿舍吗。” 边朗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我说的是‘家’——家里得有个齐知舟等着,你有吗?” “......”林森无语凝噎,默默抱紧文件,面无表情地走开了,“打扰了。” 边朗美滋滋地把那条消息页面截屏,然后打印了下来。 他在上面用马克笔写了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媳妇催下班,不是急事请勿扰,谢谢^v^ 甭管谁来找他,边队长一概不废话,亮出这张纸,再送上一个阳光灿烂的真诚笑容。 · 好容易熬到了下班的点,边朗一刻都不多待,到更衣室换下警服,从楼道直奔地下车库,开着车龙卷风似的刮走了。 前些日子在边朗的软磨硬泡下,903的门锁终于录上了边朗的指纹,他“咔哒”解开锁:“宝贝儿,我回来了。哎哟你是不知道我今天有多忙,本来要加班到十点后的,你给我发了那条信息,我是给你面子,才勉为其难地准点下班......” 他在玄关换好拖鞋,刚进屋就愣住了。 厨房的料理台上摆着无数食材,齐知舟站在灶台前,右手拿着锅铲,左手拿着菜谱,表情认真得仿佛在做什么学术研究。 边朗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少爷下厨房了?” 齐知舟盯着菜谱,头也不抬地说:“做菜并不难。” “这么厉害呢?”边朗瞅了眼料理台上的食材,忍不住笑了,“全是预制菜啊?那你看什么菜谱,装模做样的。” 齐知舟抬起头,平静地看着边朗,问道:“这个火怎么打开。” “......噗哈哈哈哈哈,”边朗笑得前仰后合,“少爷,感情你研究了这么久,还不会开火啊?” 齐知舟有些恼怒,把锅铲往边上一扔:“都别吃了。” “别别别,”边朗走到料理台边洗手,他挽起袖子,露出精悍结实的小臂肌肉,“我来,您看菜谱辛苦了,您快歇着吧,别累着了。” 最后还是边朗下厨,两个人吃完饭,齐知舟自告奋勇说要洗碗,摔碎了两个八百块的骨碟后,边朗果断接手了工作。 齐知舟并没有离开厨房,而是倚在墙边,静静看着边朗洗碗。 他穿着铅灰色的居家服,整个人柔软又温顺,像一块香气腾腾的小蛋糕,让边朗特别想要抱住他。 但边朗满手都是泡沫,于是说:“少爷,你现在能过来抱我一下吗?” 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毕竟齐知舟对他此类的请求一贯都是拒绝的,谁知道齐知舟静静凝视他片刻,居然走到他身后,双手环抱住了边朗的腰。 温热身躯自身后紧密贴上来的一刻,边朗浑身一僵:“知舟,你......” “好好洗碗,”齐知舟用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你手里那个碗一千三。” 边朗轻笑:“败家少爷。” 流水声哗哗,齐知舟侧脸贴着边朗宽阔的后背,默不作声。 边朗问道:“哎,你今天怎么这么乖?” “我要去洗澡了。”齐知舟说。 “行,去吧。”边朗甩了甩手,“你洗完我洗。” 齐知舟顿了顿,忽然说:“要一起吗?” 第98章 边朗呼吸猝然停止,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是打雷了吗?” 他抬头朝窗外望去,夜空高远,月明星稀,就连一片乌云都没有,更不要说雷电了。 他大脑足足空白了十多秒,才迟缓地反应过来—— 哦,不是打雷,他听到的轰隆声,其实是他的心跳。 齐知舟轻轻笑了一声,又问了一遍:“边朗,要一起吗?” 边朗愣住了,错愕地喃喃道:“你是......什么意思?” “是我说的不够明确吗?”齐知舟的尾音略微上扬,带着轻缓和柔和的笑意,“就是一起洗澡。” 水龙头还没有关,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哗哗的水流声。 边朗看着自己满手的泡沫,忽然有种错觉,觉得在他身后抱着他的齐知舟也成了一片泡沫。 软绵绵的,带着清新的气味,快要让他陷进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边朗“啪”地关上了水龙头,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他重重吸了一口气:“齐知舟,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啊......”齐知舟沉吟片刻,仿佛在思考,“我要好好想想了。” 边朗无声地呼了一口气,心脏在胸膛中擂鼓般跳动。 他扯过清洁布胡乱擦拭两下手上的泡沫,动作粗暴又急促,接着他转过身,单臂箍住齐知舟的腰:“再说一遍。” 齐知舟低声哼笑:“说什么?我忘了?” “齐知舟!”边朗急不可耐,“说!” 齐知舟只是看着边朗笑,一句话也不说。 笑声轻到几乎成为了气音,藏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狡黠。 边朗急得收紧手臂,让齐知舟的身躯紧密地与自己相贴:“快点,知舟,再说一遍!” 齐知舟忽然蹙了蹙眉,苦恼道:“边二,你鼻梁好挺,这样不是很好。” “别转移话题,”边朗呼吸粗重,“快点!” 齐知舟对他的要求置若罔闻,继续凝视着边朗近在咫尺的脸颊:“你鼻梁太挺了,不方便接吻。” 说完,齐知舟微微歪头,踮脚吻了吻边朗的嘴唇。 一瞬间,齐知舟双脚凌空,陷入了天旋地转—— 边朗单臂抱起他,将两人迅速转换了身位。 齐知舟的低呼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倏然咽喉一紧,边朗用另一只手的虎口强行卡住了他的下颌,而后垂首吻住了他。 “......边二!” 齐知舟下意识后仰上半身,后腰被洗手池的大理石台面抵着,整个人向后弯成了一张柔韧而优美的弓。 边朗的唇舌占据了齐知舟的全部知觉,持续而猛烈的纠缠让齐知舟觉得舌根都充血发麻。 他双手抓着边朗肩膀处的衣料,用力到指骨都泛起了青白。 嘴唇因为过度粗暴的亲吻而变得疼痛,齐知舟在濒临窒息的晕眩中想——不能再这样了,好像要溺毙了。 于是他咬住牙关,抵御边朗毫无道理的侵略。 边朗的大拇指顺着齐知舟的下颌线条往上摩挲,往齐知舟的口腔中探进了齿尖,顺势打开了齐知舟紧咬的齿列。 齐知舟微微挣扎:“你手......有味道......” “......” 边朗这才略微抬起头,和齐知舟鼻尖相抵:“什么味道?” “洗洁精,”齐知舟胸膛起伏,控诉道,“你刚才是不是没洗手?” 边朗丝毫不心虚:“谁让你要在我洗碗的时候招我。” 齐知舟对现在的状态不甚满意——他被边朗强行摁在洗碗池边,而边朗反客为主,凭借身材和力量优势完全占据了上风。 “边二,”齐知舟轻声说,“你先松开我,我的腰被硌得很疼。” 边朗手臂往上一捞,轻轻松松地将齐知舟后仰的上半身架了起来:“你刚才说的话,再说一遍。” 齐知舟眉梢一抬:“什么话?” “别装傻,”边朗目光灼灼,眼底的渴望几乎要化作实质满溢出来,他紧盯着齐知舟的双眸,“快说。” 齐知舟笑起来:“你昨晚是不是梦到我了?” 边朗错愕:“你怎么知道?” 昨晚他有个线上会议,开得比较晚,他担心影响齐知舟休息,所以在客卧睡的。 第121章 “早上我去客房收拾垃圾袋,”齐知舟目光满是戏谑,“好多纸巾,嗯......味道也很重。” “......” 大龄男青年怀春的小秘密就这样被心上人戳破,边朗霎时间浑身一僵,很是手足无措。 “你怎么......”边朗难得局促一回,“怎么自己倒垃圾,阿姨不是每天都会上门清理吗?” 齐知舟趁机推开边朗的胸膛,逃脱了边朗的禁锢。 他施施然整了整边朗被他抓皱的衣襟:“自从你搬上来以后,阿姨问我家里的纸巾怎么用量那么大,几乎每天浴室里都有好多。都是你用的吗?” 边朗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齐知舟做出好奇的样子,明知故问道:“你都是在浴室里用纸的吗?前段时间你的手臂有伤,不能持续用力,你是怎么开展的?” 边朗额角一跳。 “难道是因为你很快吗?”齐知舟继续问。 边朗咬牙切齿:“少爷,我快不快你不是最清楚了吗?” 齐知舟轻轻一笑:“我承认你受伤前确实很不错,但这次重伤会否对你造成影响,我暂时无法确认。” 边朗眸光一沉:“现在就可以让你确认一下。” 齐知舟说:“迟了。我邀请你的时候,你没有及时答应。” 边朗英挺的眉毛皱起:“少爷,你在玩儿我?” “对,当少爷的不就是这样吗,可以随便玩弄小宠物。”齐知舟大言不惭地承认,而后他仰起下巴,舌尖在边朗突起的喉结上蜻蜓点水般一碰,“不过,我允许你今晚继续梦到我。明天记得扔垃圾。” 这个湿润而微热的触碰仿佛点燃了一根引线,在边朗身体里“轰”地引爆一颗炸弹,他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最后叫嚣着冲向小腹。 当他回过神来时,齐知舟已经进了浴室,“砰”地关上了门。 边朗浑身肌肉紧绷,僵硬到几乎要爆炸。 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流声,边朗长呼出一口浊气,决定立即下楼去冲个冷水澡。 就在他要离开之际,忽然听到了齐知舟朦胧的喊声:“边二,我忘记拿浴巾了。” 边朗猛然看向浴室门,一时间有些迟疑。 小少爷又想出什么法子折腾他了? 齐知舟继续说:“门没锁,你帮我拿进来吧。” 流水声持续撞击着耳膜,边朗突然发狠地磨了磨后槽牙,然后抬步朝浴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脱掉了上衣。 管它门锁没锁,就算这道门是精钢铁焊的,老子也要一枪给它轰了! · 浴室门居然真的没锁,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打开了。 蒸腾的水汽迎面而来,让边朗呼吸一滞。 磨砂玻璃上映着齐知舟模糊不清的身影,他站在花洒下,身形纤瘦而修长,仿佛一笔勾勒出的工笔画。 前一秒还在恶狠狠想着要用枪把门轰烂的边朗,仿佛被一颗子弹迎头击中,整个人僵直在了原地。 齐知舟微仰起头,抬手向后捋了一把头发,腰臀比漂亮到了惊心动魄的程度。 这时,齐知舟仿佛才觉察到边朗的存在,将磨砂玻璃门拉开一道缝隙,伸手说:“浴巾给我。” 他伸出来的那截手臂湿润而白皙,五指修长,指尖因为热气的氤氲而略微发红。 边朗难以忍耐地向前一步,经悍利落的六块腹肌由于过度紧绷而显得压迫感十足。 “知舟,我昨晚确实梦到你了,”边朗嗓音发沉,甚至到了喑哑的程度,“醒来后我很难受,硬\得发疼,所以我听着手机里你发给我的语音、对着你的照片......” 流水声将边朗的声线冲刷得有些不稳。 “我不想把你的照片弄脏的,你那么爱干净,但我把你的脸糊得到处都是,用了很多纸才擦干净。” 边朗再次向前一步,那只手已经近在咫尺了,他抬手就能抓住。 然而,边朗用力闭了闭眼,仿佛极力克制着某种违背他人性的渴望。 “你应该知道,我再向前一步会发生什么,”边朗喉结滑动,“你只有这一次机会,只要你让我停,我就不动。” 一滴晶莹水珠从齐知舟的小指尖滴落,“啪”地砸在边朗的脚背,像是某种无声的邀请。 齐知舟始终没有说话。 伴随着这样的沉默,边朗心脏渐渐往下沉—— 就在此刻,他透过磨砂玻璃的倒影看见,齐知舟的另一只手从脖颈间拿起了什么东西,叼在了嘴里。 那是......那是什么? 边朗难以抑制地颤抖,那是他送给齐知舟的项链,挂着他警服第二枚扣子的项链! 一道遮天蔽日的白光在边朗脑中骤然炸开,他低骂了一声“操”,紧紧攥住那只伸出玻璃门的手,闪身进了淋浴间。 水流声凌乱,磨砂玻璃上的身影变成了两个重叠的人影。 忽然有一只手掌“啪”地拍上了玻璃,指尖难以忍耐地收紧,很快另一只更宽大、更粗糙的手掌覆了上来,两只手十指相扣。 磨砂玻璃不断承受着剧烈撞击,水流声也逐渐变得破碎,甚至像是细弱的哭声和求饶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道纤细身影双腿颤抖,后背贴着玻璃滑坐在地,而那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他面前,将他完全笼罩在身下,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野兽。 第99章 凌乱的水渍一路从浴室蔓延到客厅,茶几下铺着的羊绒地毯被打湿,洇出一团团的深色痕迹,像被外力强行侵入后盛开的花苞。 齐知舟被摁在柔软的沙发里,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稠密而粘/\腻的水声,让他感觉自己正躺在水面上不停晃动。 “是不是......”齐知舟眼中看到的天花板是颠簸的,耳边摇晃着边朗沉沉的喘息,他意识有些模糊,“是不是......下雨了......” 边朗单膝跪在齐知舟双腿之间,另一只脚踩着地,闻言笑了一下。 他用手攥住齐知舟纤细的脚踝,接着将齐知舟的右脚架到了自己肩膀上:“是下雨了,知舟,好大的雨......我被淋得湿透了,你感受到了吗?” 他的动作比言语来得更加直白猛烈,让齐知舟头皮发紧,无意识地吐着舌/\尖,眨一下眼就滚下一滴泪珠。 素来高洁如皎皎月光的齐教授不停晃动,脸上被眼泪和其他液/\体弄得乱七八糟,眼角红,脸颊红,从耳廓到脖颈也都是红的......这副模样不知道在边朗梦里出现过多少次,但边朗却觉得此刻的齐知舟远比于他梦境中的还要更好看,好看到让他心尖都在发颤。 ——哪怕现在让我就这样死了,我也心甘情愿。 边朗脑海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齐知舟当然不会知道边朗正在想什么,他只知道边朗倏然俯下身来压着他,猝不及防的剧烈力道令他听到了更加猛烈的雨声。 齐知舟半睁着双眼,睫毛被淋湿,眼前不断闪过连绵成片的白光,过电感一阵阵蹿遍全身。 下雨了,一定是下雨了,还有很强烈的闪电。 他扬起脖颈,呼出断断续续的气息,对边朗啜泣着说边二,我被雷劈中了,你救救我,救救我...... 齐知舟的声音比平时沙哑,边朗盯着他失神的模样,额头和脖颈鼓起青筋。 在边朗的手掌下,齐知舟的腰在抖;在边朗的肩膀上,齐知舟的腿也在抖。 边朗贴着齐知舟汗涔涔的侧脸,亲了亲:“少爷,我救不了你了,我也快死了。” 齐知舟的脖颈绷紧,耳边嗡嗡地响,他忽然间反应过来,现在欺负他的不是闪电,正是压着他的边朗。 “边二,我打你......打你了!” 齐知舟一巴掌挥在边朗脸上,这软绵绵的一下毫无威慑力可言,边朗略一偏头,顺势咬住了齐知舟的小指指尖,声音又低又沉,问他:“小少爷,我怎么欺负你了?是不是要轻一点?嗯?” 齐知舟用手臂挡住脸,紧紧咬着牙。 “知舟,宝贝儿,”边朗凑近,一边亲齐知舟的脖颈一边哄他,“把手拿开,让我看看你的脸。” 他的乞求仅仅是象征性的,话音刚落就移开了齐知舟的手臂。 齐知舟真的要被逼疯了,他根本不敢看边朗黑沉沉的双眼,里面有烧得滚烫的火,不像人类才有的情绪,更像是野兽才会有的病态的占有欲。 “知舟,你真好看,”边朗痴迷地看着齐知舟的脸颊,在齐知舟脸上、脖颈上印下一个接一个的深吻,“知舟啊,你真好看,真好看......” 齐知舟有些害怕了,他身体中满是潮气,横冲直撞着想要冲出皮肤。 边朗后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都听得不是很清楚,依稀能分辨出边朗不断叫他的名字,有时候是“知舟”,有时候喊他“少爷”。 · 后半夜似乎真的下雨了。 齐知舟额头抵着客厅的落地窗,看到窗玻璃上一道道蜿蜒而下的湿痕。 他和边朗说他想回房间睡觉了,雨太大了,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让他觉得心悸。 第122章 边朗从身后抱着他,嗓音又低又粗哑,说知舟,你好好看看,外面没有下雨,玻璃是从里面被弄湿的。 齐知舟摇着头,一个劲地否认说不是,就是下雨了。 边朗两根手指伸进他口腔中轻轻搅了搅,而后抽/\出手/指,指尖在玻璃上写了两个字—— 知、舟。 他问齐知舟,这是哪来的水?答对了就带你回房间。 齐知舟呜咽着说了什么,边朗笑得胸膛震动,双臂架起齐知舟的腿弯,轻而易举地抱起了齐知舟。 边朗没骗齐知舟,他真的把齐知舟抱到了房间里。 但大雨还在持续地下。 齐知舟被雨流冲刷得浑身颤抖,他挣扎中打开了房间的投影,两个人纠缠的黑色影子“啪”地被投射到了墙上。 边朗浑身一僵,继而难以抑制地变得更加兴奋,精钢般的双手钳着齐知舟的下巴,强迫齐知舟看着白墙上晃动的影子。 ...... 边朗抱着齐知舟去洗漱的时候,齐知舟累得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他从镜面里瞥了眼自己,从脖颈到脚踝满是红痕,像落满了一只只轻盈的蝴蝶。 边朗试好水温,打横抱着齐知舟进了浴缸躺下,又轻车熟路地将自己埋了进去。 齐知舟深呼一口气,声音撕裂般的沙哑:“......边二,你够了。” “你睡,”边朗下巴抵着齐知舟的肩窝,“别管我,你睡你的。” 水面泛起层层波澜,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澈的浴缸水逐渐变得浑浊。 · 夜已经很深了,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寂静。 边朗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均匀而悠长,嘴角是向上扬起的,似乎做了什么好梦。 方才还累得几近昏厥的齐知舟,此刻却睁着双眼,眼底一片清明。 他面向边朗侧躺着,借着昏暗的床头灯光,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 眉骨很高、鼻梁很挺、下颌线条很锋利......不笑的时候冷峻到几乎让人不敢接近,笑起来又吊儿郎当,特别不正经。 还有一颗泪痣,都说爱哭的人才有泪痣,原来你还是个爱哭鬼吗,边二? 齐知舟用目光一点一点地仔细描摹边朗的五官轮廓,像是要把这张脸深深地、深深烙印在脑海里。 良久,齐知舟倾身,在边朗眉心极轻地吻了吻,而后轻轻挪开边朗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边朗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不满地蹙了蹙眉心。 齐知舟无声地笑了下,随手拿过床边他的一件浴袍,团了团塞到边朗手里。 也许是闻到了齐知舟身上的气味,边朗搂着那件浴袍,再次陷入了深眠。 · 齐知舟没有穿鞋,光脚走出了房间,没有发出丝毫声音。 他来到书房,用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信号音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对面的人仿佛一直在等这通电话。 “知舟。”齐振成说。 齐知舟站在窗边,俯瞰着窗外的浓稠夜色:“您还没休息?” “你白天说要和我说一件事情,”齐振成语调平稳,“所以我在等你。” 齐知舟顿了顿:“要是我一直没有给您打电话呢?您就一直等下去吗?” “你是我的儿子,我了解你。”齐振成笑着说,“你没有打来电话,说明你还没有做好决定。现在你决定了吗?” “决定了,”齐知舟垂下眼眸,“就在刚才决定了。” “......知舟,”齐振成似乎是叹了一口气,“你要爱惜自己,不要留下遗憾。” 齐知舟笑了一下:“我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沉默片刻,齐振成问:“你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 齐知舟说:“我想请您帮个忙,这个忙交给其他任何人,我都无法相信,只有您能帮我。” 齐振成:“是什么?” “帮我做一场手术吧,”齐知舟垂在身侧的五指紧了紧,“......爸爸。” 第100章 边朗作为食肉动物,终于将日思夜想的猎物叼进窝里,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品尝了个彻彻底底。 他实在是太兴奋了,以致于根本无暇顾及齐知舟究竟能不能承受。 翌日清晨,经年累月养成的生物钟让边朗在六点三十分准时醒来,他睁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是齐知舟恬静的睡颜。 被子盖到下颌,蓬松柔软的头发软趴趴地搭着额头,睫毛长而黑,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均匀且绵长。 这幅画面实在是过于温馨美好并且过于富有冲击力,边朗霎时间只觉得心脏“砰”的被一团棉花糖碰瓷了,浓郁而香气四溢的糖浆一层层地包裹上来,把他一颗心缠得又软又绵。 心里软了,身体就硬了。 边朗凑过去亲了亲齐知舟的鼻梁,又去亲齐知舟的额角。 密不透风的吻让齐知舟睫毛微微抖动,他没有睁眼,哑着嗓子不耐烦地喝斥了一声:“边二!” “怎么还不起床?少爷,”边朗一条胳膊支着脑袋,“平时这个点你已经在冲咖啡了。” “累,”齐知舟说,“让我多睡会儿。” 边朗压低声音,悄声说:“行,你睡吧,把你累坏了。” 昨晚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了,清洗时边朗留心看了看,齐知舟那/儿红肿得厉害,和要滴出血似的。 边朗本想就这么静静欣赏齐教授的盛世美颜,但齐教授这张脸实在是太具吸引力,边朗欣赏了没一会儿就忍不住撩闲,先是弹了两下齐知舟的耳垂,又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起齐知舟的头发。 齐知舟被他弄烦了,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闭着眼但是精准无误地拍在了边朗脸上:“边二,别烦我。” 这个动作让薄被滑落到齐知舟的肩膀,边朗霎时倒吸一口凉气:“卧槽!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实在是过于惊悚,齐知舟这才将眼皮撑开一条缝:“嗯?发生什么了?” 边朗盯着齐知舟,大为震惊:“你怎么穿着衣服!” 齐知舟:“......” 白瞎他睁眼的功夫。 边朗说:“昨晚我们上床的时候你是光着的啊,我抱着你睡,你也是光的!” 齐知舟只想他赶紧闭嘴:“我没有裸\睡的习惯。” “我也没有,”边朗厚颜无耻地说,“但我愿意和你一起培养,昨天就是培养的第一天。” 齐知舟否决了这个提案:“我不会培养这个习惯的。” 边朗的语气瞬间变得幽怨:“怪我,我还是不够卖力,才让你有机会偷偷穿上衣服。” 齐知舟沉默不语。 “你睡吧,我不打扰你了。”边朗从善如流地闭上嘴。 齐知舟才刚要陷入睡眠,边朗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齐知舟,你真不觉得你偷穿衣服的行为是一种背叛吗?” “......” 边朗把手伸进被子里摸了一把,诧异道:“你连裤子都穿了?!” 齐知舟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冷冷道:“我没有光着屁\/股遛鸟的习惯。” 边朗手脚并用地缠上来,贱嗖嗖地笑着说:“我也没有,我只在你这儿遛,你全身我都遛遍了......哦对,嘴里也遛了。” 齐知舟蓦然睁眼:“......你再说一个字,就给我滚出去。” 边朗比了个“ok”的手势:“不说了,这次真的不说了。” · 齐知舟的回笼觉还没睡够,忽然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挪动。 他犯着迷糊睁开眼,发现边朗把他裹着被子抱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齐知舟:“边二,你在干嘛?” 边朗说:“我要做饭了,早饭不能不吃,容易结石。” 齐知舟被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蚕蛹:“那你把我弄出来干什么?” “我想看到你。”边朗用掌根揉了两下齐知舟的额头。 齐知舟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从厨房是能够看到这张沙发的。 “矫情,”齐知舟皱了下鼻子,忍不住弯了下唇角,“你怎么这么神经兮兮的。” “你继续睡,”边朗说,“我去给你煮个干贝粥。” 厨房里传来水流的细响,水珠溅落在大理石水槽里,像是珍珠落玉盘。 齐知舟已经醒了,他坐起来看向厨房的方向,边朗赤着上半身,背肌精悍凌厉,陈年的旧伤疤上覆盖着新鲜的抓痕——齐知舟昨晚的杰作。 边朗从冰箱里取出两个西红柿,抽出砧板和水果刀,熟稔而利落地将西红柿切成小块。 “笃——笃——笃——”的切菜声有些沉闷,齐知舟却觉得裹了一层绒布般的轻柔。 已经是深秋时分,晨光还没有完全浸透薄薄的窗帘,比阳光更早抵达的,是边朗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齐知舟忽然间有种错觉,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被暖流托举着的小舟,飘飘荡荡着想要在边朗身边靠岸。 ......好想抱他啊。 第123章 这个念头甫一冒出脑海,齐知舟顿时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无奈地捏了捏鼻梁。 刚才还说边朗矫情,他自个儿的矫情程度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在这时,边朗回头看向客厅这边:“醒啦?” 齐知舟点了下头,安静地注视着边朗。 边朗拿着一双筷子飞快地打着蛋,好笑道:“少爷,发什么呆,想什么呢?” ——想抱你,想和你黏在一起。 清醒状态下的齐知舟是绝无可能说出这样羞耻的话语的,于是他就这么定定看着边朗,几秒后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苦恼道:“边二,我觉得我好像变丑了。” 边朗眼前瞬间飘过五颜六色的加粗弹幕—— “卧槽好可爱”“他太可爱了我要亲死他”“这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活祖宗”...... 边朗蛋也不打了,放下碗筷,三两步走过来,单膝跪地,把坐在沙发上的齐知舟搂在怀里又搓又揉:“宝贝儿,你怎么会丑呢,世界上没有比你更好看的人了。不准瞎想了,乖啊......” 齐知舟把脑袋搁在边朗肩窝里,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成功抱到边朗了。 · 边朗自从脱离素食主义者行列之后,每天都吃得非常满足。 齐知舟对此不止一次向他提出抗议,希望边朗能够有所节制。 边朗对此满口答应,对天发誓说节制,一定要节制。 结果他的实际行动完全不是这样的,到了晚上又把齐知舟折腾得不轻。 洗漱时,齐知舟坐在浴缸里,愤怒地盯着他:“说好的节制呢?” 边朗耸了耸肩膀,痞里痞气地说:“已经节制了。” “你......”齐知舟气得用拳头捶了下水面,“......三个小时不叫节制!” “可是我都没有弄\到你脸上,”边朗满脸无辜,“也没有弄\在你里面,这还不叫节制?” 齐知舟一声冷笑:“滚。” · 边朗的体力好得可怕,不管前一个晚上折腾到多晚,第二天照样出门晨跑,路过市场拎回新鲜的蔬菜和水果,回家给齐知舟做早饭。 吃过饭,他开车先送齐知舟去研究所,然后再去市局打卡。 他收到消息,边策几天后就可以脱离管控了。 至亲失而复得,挚爱就在身边,边朗觉得没有什么能够比此刻更加完满的了。 除了偶尔在局里加班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边朗会登陆内部档案查询系统,看着“火山福利院”的电子卷宗。 右上角有个红色标签:结案。 两个大字映在边朗深邃的眼底,他控制鼠标的手指微动,很多次想要点开,却在最后一刻又退缩。 他心知肚明其中还有多少疑点,但边朗潜意识中却隐隐感觉到,一旦再查,他此刻触手可及的圆满就会被打碎。 明明都结案了,明明大家都觉得没什么问题,我又何必再纠结呢? 边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冒出这个念头。 深夜回到家,齐知舟还没有睡,靠在床头看专业书。 听到声音,他抬眸看了眼边朗,说道:“回来了?” 边朗坐在床边,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说:“我哥很快就回来了。” 齐知舟毫无波澜地“嗯”了一声。 边朗注视着齐知舟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企图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我楼下的房子没有退租,我打算先让他住下来,安顿好了再计划下一步。” “好啊。”齐知舟翻了一页书。 边朗:“你没意见?” “我能有什么意见?”齐知舟好笑道,“那你是哥哥,当然要由你来安排。” “那你......”边朗欲言又止,“你就没有什么......” 齐知舟合上书本,看着边朗问:“怎么了?” 边朗无声地呼了一口气,接着抓了把头发:“没什么。” “快去洗澡吧,”齐知舟把书放到床头柜上,“你的睡衣已经放到洗漱台上了。” 边朗说:“行,现在就去。” 起身离开前,边朗垂眸看着齐知舟,感觉心口堵着一块石头。 齐知舟没有丝毫异常,平静且温和。 但就是这样的平静,才让边朗觉得心慌。 边策是十年前救齐知舟出火海的人,是让齐知舟念念不忘的人,是齐知舟每次遇到危险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人。 现在边策“死而复生”,即将回到他们的生活中,齐知舟对此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吗? 沉默对视片刻,边朗忽然俯下身。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床头灯,边朗高大的身影笼下来,完全将灯光隔绝在外。 齐知舟被浸润在一片阴影中,抬眸看着边朗沉郁的眉眼:“边朗,你今天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边朗忽然问,“知舟,你喜欢我吗?爱我吗?” 齐知舟微微讶异:“怎么突然这么问?” “想知道,”边朗盯着齐知舟的双眼,“喜欢我吗?爱我吗?” 齐知舟轻轻笑了一声,仿佛边朗是在开什么玩笑:“去洗澡吧,很晚了。” 边朗心头“咯噔”一沉。 浴室里传出哗啦啦的水声,齐知舟静静坐了片刻,而后调整了灯罩的方向,让那盏微弱的光束照向边朗的方向。 而他自己则完全身处黑暗当中。 齐知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 次日,边朗一到局里,就收到了出差通知。 第101章 边朗笃定地认为,他和齐知舟的关系已经达到了水乳交融、密不可分的境界,齐知舟对他更是情深不渝、至死不悔了。齐知舟那样柔弱娇气的大美人,不知道有多么需要他、多么依赖他,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抛下齐知舟? ——当然,以上全部源于边队长的单方面脑补。 “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非得现在出差?” 李局办公室里,边朗盯上了桌上冒着热气的一个肉包子,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咬了一口。 “哎哎!你给我留一半!我还一口没吃呢!”李局眼疾手快地扑上去,硬是从边朗嘴里抢回了一半包子,没好气地瞪他,“组织安排你去你就去,哪儿来那么多废话!我和你说啊,系统里差补标准又涨了,现在一天二百三,你这趟去那是纯赚外快,懂不懂?” 边朗没正形地拉过轮滑椅坐下,长腿一伸滑到了李局对面,悠哉游哉地转了几圈:“老李,你不懂。我现在这小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就那齐知舟你有印象吧?哎哟那就是个祖宗,忒黏人!一刻都离不开我,我要是说去出差,一走好几天,他那眼泪流的,能把这市局大楼淹了!” 李局对他这骚包样嗤之以鼻,三两口把那剩下半个肉包子吃了,擦了擦嘴角,在边朗对面坐下。 “说吧,”边朗收起玩笑的神情,“到底什么要紧事,要让我去哪儿?” 李局吐出两个字:“灸城。” “灸城?”边朗眉头瞬间拧紧,“这么远?” 新阳市地处东南沿海,而灸城则位于西北内陆,在地图上几乎是一条漫长的对角线,跨越了整片大陆。 李局颔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啪”地一声扔到边朗面前的桌上:“自己看。” 文件右上角赫然标着两个醒目的红色大字——“机密”。 边朗没正形地轻笑一声,手指点了点那两个字:“密件你也敢这么大大咧咧地搁自个儿手里,我发现你这局长组织纪律性也挺一般。” 李局没接他的茬:“少贫,直接翻到第八页。” 边朗从善如流地翻到指定页数,匆匆浏览一眼,原本带着几分戏谑的表情逐渐收敛,英挺的眉毛越皱越紧。 李局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接水,背对着边朗,声音平稳地传来:“刚挖出来的供述,比泉村那个派出所长交代的。他听扶贫站的守卫员提过‘灸城’这个地方。此外,技术科从坍塌的山体实验室里废墟里提取到了一些基因药剂残留。经过数据库比对,其中有种特殊的化合物成分,在灸城一起未结案的报告里出现过。” 边朗抬起头,目光犀利:“所以......” “所以,”李局端着接满热水的保温杯缓缓转身,接过他的话,“初步怀疑,齐博仁要么在灸城另有尚未被发现的实验基地,要么他的基因药剂至少曾在灸城流通过。无论哪种情况,都极其危险。你对这次案件比较熟悉,所以这次派你过去灸城,主要是和那边的警方交接好信息,就你自己去,注意安全。” 边朗合上文件夹,神色冷静而果决:“我明白了,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李局垂下眼,吹了吹茶水,吹了吹保温杯里滚烫的茶水,晃动的热水表面模糊地倒映出他略显沧桑却依旧锐利沉着的眉眼。 “这么着急?”边朗眉梢一抬。 李局说:“这么大的案子,耽误不得。” 第124章 边朗指尖敲击着那份机密文件的硬质封皮,发出规律而清脆的“哒、哒、哒”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行,知道了。”边朗说,“对了,你刚提到的灸城那起未结案件,关键词是什么?卷宗号呢?我先上内网看看资料——” “我发你公\安网邮箱,”李局说,“下午给你放个假,你回去收拾收拾行李。” 边朗笑着说:“老李,你什么时候这么人道了?” 李局摆摆手:“别在这瞎哔哔了,见着你就烦,赶紧填出差审批单去,我一会儿还要去纪委开会,晚了没人给你签!” · 边朗和灸城那边的对接人取得联系,初步敲定了行程安排,随后点开了李局发来的资料。 卷宗记载的事件发生在三年前,灸城市区街头出现了一个漫无目的游荡的少年,浑身上下不着寸缕,举止怪异,疯疯癫癫,又哭又笑。 警方迅速介入并把他控制住,经调查发现,这名少年是灸城当地农村一户人家的独子。几年前与家人争吵后赌气离家出走,家人报案后便一直杳无音信,直至此刻以这种骇人的方式重新出现。 少年的行为举止实在奇怪,被控制住后始终泪流不止,嘴里不断喃喃念着一个模糊的人名,听发音近似“zhou zhi qi”,但吐字非常不清晰,难以准确判断。警方在人口信息库中进行了多方检索,也没有能对上这个发音的人名。 起初,警方高度怀疑少年是否吸食了某种毒\\品导致精神错乱,但全面的毒物检测结果却显示阴性,排除了这种可能。 在被收押看守所48小时后,少年情况急转直下,突发严重癫痫,经抢救无效死亡。 后续的尸检报告指出,其体内残留着一种化学合成物质结构,成分极为特殊。但灸城地处偏远,检测技术相对落后,最终也未能精准分析出该物质的具体构成。 加上这名少年并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社会危害,且案件线索有限,当地警方在完成基础性的调查后,便不再对此事投入更多资源,卷宗便被封存。 档案末尾附上了几张现场留下的照片,照片中的少年骨瘦如柴,裸露的手臂和脖颈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痕——像是鞭痕。 其中一张照片中,少年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头发杂乱如枯草,脸上挂着空洞而痴傻的笑容,皮肤异常白皙。 边朗凝神看着电脑屏幕中的这张脸,一股微妙的异样感从心底油然而生。 这个少年有些不对劲,但是......哪里不对劲? 正当他试图捕捉那一闪而过的直觉时,方锦锦抱着一厚摞材料风风火火地经过他工位,无意间瞥了一眼他的屏幕,脚步立刻顿住。 “边队,这个人是谁啊?”方锦锦仔细瞅了瞅那张憔悴但依稀能辨出清秀轮廓的脸颊,脱口而出,“长得有点像齐教授!” 边朗心头毫无预兆地“咯噔”一沉,下意识地反驳:“别胡说!” “真的很像啊,”方锦锦说,“尤其是右半边脸的轮廓,还有嘴巴线条......” 边朗眉头紧锁,不自觉抿紧双唇。他微微眯起锐利的双眼,伸手调整电脑屏幕的角度,让室内的光线更加清晰地投射在照片的右半侧脸庞上。 随着细节的放大和角度的变化,一种难以言喻的惊诧缓缓漫上边朗的眼底——这个早已死去的少年,右脸轮廓竟然真的与齐知舟有着惊人的相似! 巧合,一定是巧合。 边朗关闭电子卷宗,用力咽了口唾沫,将胸腔中怪异的感觉压了下去。 · 收拾好材料,边朗正要去更衣室换衣服,走廊上传来嘹亮的喊声:“边队,齐教授来找你了!在后边院子里等你啊!” 办公室里瞬间起哄声连成一片,方锦锦带头嚷得最大声,装模作样地抹着眼泪:“哥啊,看来你豪门大太太的位置是坐稳了啊!” 边朗脚步一顿,三步并作两步出了办公室。 深秋正午的阳光正好,将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齐知舟站在一棵梧桐树下,背对着办公楼,身姿挺拔清隽,仿佛一株沐光而立的修竹。 听到身后急促而熟悉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视线撞上的那一刻,齐知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边朗正大步朝他走来,藏蓝色的警服熨帖又合身,衬得他肩宽腿长,平日里混不吝的痞气被这身制服压下去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凛然正气。 肩章折射出硬朗的光芒,阳光勾勒出边朗冷峻的下颌线条和只看着齐知舟的英挺眉眼。 齐知舟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烫了一下,他觉得边朗像是在发光,甚至夺目到了令他几乎无法直视的程度。 边朗阔步走到齐知舟面前,带着一身阳光的热意和蓬勃的气息:“怎么来了?” 边朗声音里带着笑意,自然地想去牵齐知舟的手,却又碍于穿着警服,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只是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齐知舟敛起心底翻涌的细微波澜,唇角扬起惯常的温和弧度:“不是你说下午得了假期,让我来接你的吗。” 边朗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我开个玩笑,哪想得到你真来了?少爷,这么关心我?” 齐知舟目光落在边朗的肩章上:“快去换衣服,带你去个地方。” “约会啊?”边朗抬眉。 齐知舟笑了笑:“算是吧。” “等着。”边朗转身,“三分钟就下来。” 齐知舟看着他奔上楼梯的身影,忍不住喊道:“边朗!” 边朗回身:“嗯?” 齐知舟深深看着身着警服的边朗,眼中掠过一丝隐秘的沉痛,想对边朗说你穿警服很好看,最终只是挥了挥手:“我在这等你。” 第102章 银色宾利平稳地汇入午高峰时段的车流,隔音玻璃隔绝了外面的喧嚣,独立出了一个静谧的空间。 边朗放松地靠在副驾驶座上,侧过头看着齐知舟优美的侧脸,状似无意地开口:“哎,对了,你去过灸城吗?” “灸城?”齐知舟双手稳稳握着方向盘,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任何波澜,“没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他的反应自然流畅,没有丝毫迟疑停顿,仿佛“灸城”只是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陌生地名。 边朗盯着他沉静的侧颜看了两秒,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回头,望着前方车流笑了笑,语气轻松地扔出一个消息:“没什么,就明天得去那儿出个差,随便问问。” “去那么远?”齐知舟略显诧异地微微挑眉,快速瞥了边朗一眼,“是有什么要紧的案子吗?” 边朗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敲击了一下,避重就轻道:“倒也不是大案,就是个比较急的协查任务,我过去搭把手。” 齐知舟点了点头,不去打听具体的工作内容,而是嘱咐道:“这个月份,西北早晚温差大,气候也干燥,带上厚衣服。” 他的回应无懈可击,稳妥又周到,完全符合他一贯的作风。 边朗却好似不甘心,带着点玩笑的意味追问:“我跑那么远,你就不担心我?” 齐知舟好笑地斜睨了他一眼,无奈地说:“你又不是没出过差,有什么可担心的。” 边朗却不依不挠:“万一呢?” 齐知舟收回目光,嗓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没有万一。” “那不一定,”边朗非要跟他杠上,开始喋喋不休地列举各种小概率意外,“万一飞机失事了呢?万一我运气不好,遇到个无差别攻击的神经病,走路上就把我捅了呢?万一我好好走在街上,就被高空坠落的广告牌砸死了呢?万一......” “嘶——!” 刺耳的刹车声骤然响起,银色宾利猛地一个急刹,稳稳停在了路边。 “边朗!”齐知舟冷声呵斥。 他几乎很少用这么严厉冰冷的口吻说话,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边朗的话语戛然而止,猛然意识到自己那些不过脑子的玩笑话有多么不合时宜。 他放缓了声音:“知舟,我只是说万一……” “我也说了,”齐知舟的口吻强硬到不容辩驳,再次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地说,“没有万一。” 边朗却格外执拗,目光紧紧锁住齐知舟的脸:“任何事都会有万一。万一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迫切地想要确认在齐知舟看似平静无波、如同沉寂火山的外表下,是否也对他怀揣着同样炽热的情感——不,不需要同样炽热,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也足够支撑他走过任何未知的险境。 齐知舟足足沉默了好几秒,车内空气几乎陷入了凝滞。 而后,他重新启动了轿车,在引擎低沉的嗡鸣中平静道:“万一你死了,那就死了吧。” 第125章 边朗没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难以置信地反问:“……就这样?” “就这样,”齐知舟目视前方,神情平淡到了几乎可以算是冷酷的程度,“我就像过去一样生活,反正已经这么过了十年。” 边朗缺席的那十年,对齐知舟而言,活着和死了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他在每一个重复的日升月落里重复呼吸的动作,只是为了延续生命本身。 边朗怔了怔,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紧,泛起细密的疼痛。 他伸出手轻轻拽了拽齐知舟的耳垂,声音低了下去,安抚道:“那我可舍不得死。” “有什么舍不得的,”齐知舟说,“没有人晚上和我抢被子,没有人逼我吃山药,没有人天天在我耳朵边唠叨个不停,我会过得很清净,很开心。” 语毕,他冷笑一声,试图用尖锐的言语掩盖自己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慌。 “边朗,你要是死了,”齐知舟顿了顿,“你就没有我了。” “不敢了不敢了,”边朗呼了一口气,赶紧要下车窗“呸呸呸”三声,“都怪我这破嘴,再也不说这种晦气话了!” 齐知舟面沉如水。 车内的气氛因为“死”这个字眼而变得过于沉重,边朗赶忙转移话题:“你要带我去哪儿?” 齐知舟嘴唇紧抿,一言不发。 边朗“啧”了一声:“小少爷,别生气了,实在不行你打我一顿,你拿鞭子抽我。” 齐知舟说:“可以。” 边朗眉梢一挑,贱嗖嗖地说:“那你倒是把你那小马鞭拿出来,我任你打,半句怨言没有。” 小少爷那根小马鞭,恐怕早就不知道扔哪儿去了。 齐知舟闻言笑了笑:“你说的,不要耍赖。” 边朗一哂:“我耍赖?笑话!谁耍赖谁是狗!” · 半小时后,银色宾利缓缓驶入了一片静谧的花园别墅区,参天古树与精心修剪的常绿灌木掩映着一栋栋风格各异的洋房,环境清幽一如往昔。 边朗面露诧异:“怎么来这里了?” 齐知舟言简意赅道:“拿点东西。” 边朗将视线投向窗外。 阔别十年,这里的一切被时光妥善管理,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四季常青的昂贵绿植葱茏茂盛,周末和节假日才会开启的音乐喷泉池正在沉睡,孩子们最喜欢的游乐区似乎经过了翻新......熟悉感潮水般涌来,边朗一时间有些感慨。 轿车在齐家别墅门前停下,铁艺大门紧闭,门内是修建整齐的草坪和通向主楼的石板路。 齐知舟利落地解开安全带:“下车。” 边朗推门下了车,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抬头,注视着面前这栋熟悉又陌生的建筑。 午后的阳光为精致的雕花栏杆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他恍惚中看到年少的齐知舟在二楼露台上朝他挥拳头,不高兴地喊他边二,说你再不找到我埋在花园里的钥匙扣,我就要打你了! 边朗依稀记得八岁那年,第一次被带到这里的那个冬天。 那时他既紧张又忐忑,小少爷被管家抱在怀里,穿着一件蓬松的白色羽绒袄,脖子上缠着一圈毛茸茸的红围巾,一张脸白雪雕琢般的好看,精致得比整个花园的盛景加起来还要漂亮。 边策一向敏感,觉察到了弟弟的紧张和忐忑,于是下意识向前迈了半步,用自己的身体微微挡住边朗,并且紧紧握住了边朗的手。 小少爷扬起下巴,伸出一根短短的手指,盛气凌人地指向边朗,用稚嫩的嗓音大声宣布:“以后你就是我的宠物,我说什么你都要听我的,不然我就要打你!” 边策显然比边朗早熟沉稳一些,代替弟弟回答道:“我们会听话的。” “我没问你!”小少爷亮晶晶的眼睛始终只盯着边朗,“你听懂了没?听懂了你就‘汪汪汪’叫两声!” 八岁的小边朗已然是个犟脾气,一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小屁孩竟然让他学狗叫?他当下就黑了脸,紧紧抿着唇,转身要离开。 “你去哪里啊!”小齐知舟见他要走,急得在管家怀里两脚乱蹬。 管家怕摔着他,赶忙弯腰把他放在地上。 双脚一沾地,小齐知舟立即小跑着追上去,一把抓住了边朗的手,恶狠狠地说:“如果你不‘汪汪汪’,你也可以点点头!你不听话我真的会打你喔,我有一条马鞭,打人很疼的,你怕的话可就要听话了......” 他嘴里说着威胁的话,手却攥得紧紧的,不由分说地牵着绷着脸的边朗,一步步走近了那栋在小边朗眼中宫殿般华丽宏伟的别墅。 那天开始,边朗在齐家度过了十年,从八岁到十八岁,他和齐知舟朝夕相处。 这十年里,齐知舟施加给他的是许多的蛮不讲理、无数的坏脾气、层出不穷的霸道、与生俱来的骄矜......太多太多属于齐知舟的“坏”堆积到一起,让边朗几乎忘记了那个瞬间。 直到再次站在这扇门前,边朗骤然记起,当年七岁的齐知舟用柔软的手牵住他时,他感受到的并非只有屈辱和愤怒,还有一丝被紧握住的温热。 边朗沉默地伫立在门前,一时间百感交集。 “愣着干嘛,”齐知舟清越的嗓音响起,自然地走上前,再次牵住了边朗,“进去了。” 十指相扣的一刻,彼此掌心相贴的温度,与八岁那年微妙地重叠在了一起。 边朗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齐知舟用钥匙开锁,莫名其妙道:“笑什么?” 边朗从身后单臂环住齐知舟的腰,下巴蹭了蹭齐知舟的脖颈,从齐知舟的衣领中看见他戴了那条穿着纽扣的项链。 边朗眼中笑意更深:“我觉得我们是命中注定的。” 不管是八岁的边朗,还是二十八岁的边朗,都会在无数个重叠的时刻无可救药地爱上齐知舟。 大概是命里带的吧,否则任何科学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直到二十八岁的年纪,还会因为一次牵手而心跳的不可自已。 第103章 空气里混合着淡淡的木质香熏余味和极细微的尘埃气息,并不难闻,是一种时间静止般的气味。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照射进来,在深色地板上投下大片大片的温暖光斑。 别墅显然有人定期打扫维护,整洁得过分,但却缺少了真实的生活痕迹——没有总是乱扔在沙发上的外套和书包,没有看到一半就倒扣在桌上的漫画书,也没有刚拆封就失去兴趣被被扔在地毯上的乐高积木......所有物品都规整得毫无温度,像一座精美却冰冷剔透的博物馆。 边朗跟着齐知舟踏进客厅,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好像生怕惊扰了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那十年。 “你有多久没来这里了?”边朗问。 齐知舟略一思索:“有些年头了。” 边朗:“这里维护得很好。” 齐知舟:“出事后的头几年,管家还一直住在这里守着,后来管家也走了,我就雇了人定期来清洁。” “走了?”边朗问,“他去哪里了?” 齐知舟淡淡道:“回老家了,现在应该在带小孙子,享受天伦之乐吧。” 边朗回想起那位总是把小少爷抱在怀里的老管家,感慨道:“我还以为他会一直照顾你。” 齐知舟闻言,嘴角牵起弧度,眼底有些难以捕捉的复杂情绪缓缓沉淀:“我长大了,不需要照顾了。” 他的口吻非常平淡,但边朗却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遗憾:“真的吗?” 齐知舟沉默片刻,微微垂眸,低声说:“其实是我把他赶走的。” 火山福利院那场骇人听闻的变故发生后,巨大的创伤让齐知舟对齐家的一切都深恶痛绝,偏激地认为所有和齐家有关联的人,都是那场大火的帮凶。命运一夜间颠覆,十七岁的少年还不知如何面对绝顶的绝望,只能将所有的负面情绪施加给身边最为亲近的人身上。 他刚出院那段时间,管家寸步不离、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和以前一样恭恭敬敬地喊他少爷。 但这个称呼却刺痛了齐知舟敏感的神经,齐家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少爷”? 齐知舟总是无故对老管家发火,言辞尖锐地质问管家是不是早就知道福利院背后的肮脏交易,愤怒地说齐家已经塌了,你也没必要假惺惺地留下来了。 管家总是一言不发,从不辩解,只是在他发泄完以后,默默替他收拾好一切。 后来,齐知舟带着齐明旭搬出了齐家别墅,他决意和齐家的一切彻底告别,也包括陪伴了他十七年的老管家。 管家被独自留在这栋空旷的大别墅里,守着老宅,日复一日。直到四年前,老管家的儿子有了孩子,多次请求父亲回老家帮忙照料。 最终,老管家给齐知舟留下了一封信便离开了。信里,他依旧固执地称呼齐知舟为“少爷”。 “信呢?”边朗放缓声音,“可以给我看看吗?” 第126章 齐知舟走到茶几旁,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工整的信封,从里面抽出了一张薄薄的信纸。 纸上只有寥寥两行字,字迹端正,略显苍老—— “少爷,你怕冷,天凉了要添衣。如果发烧了,就喝点蜂蜜水,这样能舒服些。平时多吃主食,多吃肉,身体才能好。我留在这里这么多年,不是因为齐家,是为了照顾你。” 信里没有抱怨,没有质问,连告别都没有,只有最朴实无华的叮嘱和关心。 边朗仔细地将信纸重新折好,放进信封:“你后来去看过他吗?” 齐知舟的视线落在空中的某一点,缓缓地、平静地摇了摇头:“前两年想过要去探望他,但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好像也没有必要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云淡风轻,但边朗知道,齐知舟绝不是这样想的。 不是没必要,是害怕。害怕见到故人就又想起当年那个绝望偏激的自己,害怕那些伤人的言语和行为不被原谅,也害怕惊扰了对方安逸圆满的生活。 边朗并未戳破,只是将信封小心地放回原处,没有在上面留下一丝褶皱。 齐知舟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笑笑说:“你不会要劝我去看他吧?” “不劝你,”边朗干脆利落地说,“人生嘛,哪能没点遗憾。有些人,有些关系,到了某一天或许就结束了。也不是非要再见一面,互相惦记、远远怀念,知道对方过得不错,也就行了。” 齐知舟闻言,眼也不错地盯着边朗。 边朗好笑地问:“这么看着我干嘛?” 齐知舟眨了眨眼:“没想到你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 “齐教授,你不能读个博士就看不上我们警校本科正规军啊!”边朗插科打诨,紧紧牵住了齐知舟的手,玩笑的神色褪去,忽然认真地说,“但是知舟,我们之间不能留下遗憾。” 齐知舟微微一怔。 边朗握紧齐知舟的手,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而用力:“我们已经遗憾十年了,太久了,差点就要真的错过了。” 齐知舟静静注视着边朗。 边朗凝视着齐知舟的双眼:“之前我觉得我挺不是东西的,我哥死在齐家的福利院,我却爱上了齐家的小少爷。他都已经死了,我却还是嫉妒他,我嫉妒你永远都忘不了他了,也嫉妒我永远都不可能取代他——活人怎么都比不过死人,我在你心里的分量怎么都不可能超过他。” 齐知舟喉头一阵酸楚。 “但是他没有死,我哥他没死,知舟,我还有亲人。”边朗一哽,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我不用再愧疚了,也不用再嫉妒了。我可以心无旁骛地爱你,我们以后都不要分开了,好吗,知舟?” 一瞬间,无数声音在耳边响起,叫喊着让齐知舟答应边朗吧。 忘记十七岁那年的大火,忘记死在火里的三十一个孩子,也忘记无数因为基因实验而堕入地狱的生命,然后同样心无旁骛地爱边朗,以后都不要和边朗分开。 齐知舟觉得五脏六腑都在被搅动,但他依旧弯着眼睛笑了起来:“好啊。” 边朗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俯身和齐知舟接吻。 · 齐知舟从二楼卧室取走了一个带密码锁的小盒子,却不给边朗看里边是什么。 回去的路上换边朗开车,他眼神总忍不住瞟那个小盒子:“神神秘秘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连我都不给看?” 齐知舟抱着盒子,目视前方:“认真开车。” 他毫无波澜的神情和口吻撩得边朗更是心里痒痒。 一回到公寓,边朗连鞋都顾不上换,把齐知舟堵在墙角:“你里边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情书?日记?还是你穿开裆裤的照片?乖,给老公看看,保证不笑话你!” 齐知舟冷冷瞥了边朗一眼。 边朗立即改口:“老公,你是老公,给老婆看看呗,老婆给你么么哒!” 齐知舟被他这副死缠烂打的模样闹得没办法,手指在密码锁上拨动了几下。 “咔哒”一声轻响,锁舌弹开。 边朗迫不及待地凑上去,看见里边东西的一刹那,简直目瞪口呆—— 盒子里铺着一层柔软的黑色丝绒,丝绒上躺着的,赫然是一根小马鞭! 马鞭做工极其精致,鞭身是黑色牛皮做的,泛出温润而深沉的光泽;鞭柄是白色硬木,被打磨得光滑如玉,手柄的位置镶着一圈可爱的白色绒毛。 边朗对这根马鞭再熟悉不过,这是小少爷用来吓唬他、教训他最趁手的工具,小时候但凡他有半点不顺着齐知舟,小少爷就叉着腰嚷嚷“边二,我拿马鞭打你了,怕不怕!” 边朗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齐知舟珍重保存着的,居然是这个东西。 “......你留着它干什么?”边朗拿起马鞭,忽然很是感慨。 “拆下来给你做条手链。”齐知舟说。 边朗有些诧异:“手链?” “嗯。”齐知舟点了点头,“我生下来身体就不好,这条鞭子是找大师算过的,能辟邪,给你当护身符。” 边朗笑道:“我一身正气,用得着这个?” “你不用?”齐知舟瞟了他一眼,“不用我扔了。” “用用用......”边朗赶紧搂住他,“我这不是心疼这么好的鞭子吗?你要不再打我一次?” “可以,”齐知舟说,“我去厨房拿菜刀,再打你一次。” 边朗举双手投降:“齐知舟不带你这么玩儿的啊!” · 马上要出差一段时间,边朗自然是缠了齐知舟大半夜,声称吃饱了才好上路。 洗漱完天都蒙蒙亮了,边朗的飞机很早,在床上躺了会儿就要动身去机场。 齐知舟费劲地撑开眼皮,边朗俯身吻了吻他的额头:“你别起来了,多睡会儿。” 齐知舟迷迷糊糊中“嗯”了一声,又说:“你戴上手链。” “戴着呢,”边朗撩起袖子,给他看手腕上的黑色手链,“小少爷亲手给我做的链子,可不敢忘。” 齐知舟说:“一直戴着。” “放心,一刻都不离身。”边朗爽朗地大笑,拎起行李箱,“走了啊,在家乖乖的,晚上给你打视频。” 齐知舟闭着眼没说话,似乎是又睡了。 边朗轻声期间地离开了房间,齐知舟听见他接电话的声音,接他去机场的人已经到小区外等他了;然后是换鞋的声音,最后是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齐知舟起身下床,走到客厅的落地窗边,两分钟后看到了边朗拖着行李箱走出公寓楼的身影。 他久久凝视着边朗离开的背影,目光眷恋而深沉。 直到边朗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齐知舟动了动嘴唇,无声地说:“再见,边朗。” 第104章 gene基因研究所深处,最高权限的加密实验室被改造成了简易手术室。 齐知舟仰面躺在狭窄的手术床上,冰冷的五无影灯直射下来,让他即使闭上眼,依旧有种眼球被灼伤的不适感。 脚步声传来,齐振成穿着无菌隔离服,戴着口罩和手术帽,走到了他身边。 他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眼里交织着深切的担忧和犹豫。 齐振成微微俯下身:“知舟,做好准备了吗?” 齐知舟甚至没有睁眼,冷静到像在进行常规汇报:“麻醉剂和止痛剂都是足量的,空气净化系统半个月前刚完成更换,近期人员和器械的进出都符合无菌要求。” 齐振成看着他被映照得毫无血色的脸颊,轻轻叹了一口气:“知舟,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准备。” 齐知舟这才缓缓睁开双眼,瞳孔深处映着明亮的灯光:“您指的是心理方面的准备吗?”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没有任何起伏:“您不用担心我的心理素质。” 齐振成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无意识地微微颤抖。 齐知舟看着父亲的手,笑了笑后冷静地安抚道:“只是一个小手术,定位然后阻断一条异常的交互神经传导罢了。您主导过无数次比这复杂得多的动物实验,就技术层面而言,这台手术的可控性并不算高。” 齐振成年轻时在动物遗传与神经科学领域声名显赫,齐氏创立后,他逐渐淡出科研一线。尤其在发妻生下齐知舟不幸去世后,他更加无心名利,彻底放下手术刀,寄情于水墨丹青。 “但你不是实验动物,”齐振成说,“知舟,你是人,是我儿子。” “在科学上没有本质区别,”齐知舟的语气依旧冷静得可怕,“这条神经链路如果不切断,我和被原始本能驱使的低等动物没有任何区别。” 齐振成眉心拧出深深的沟壑:“这到底是什么......” 齐知舟清晰地说:“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非法植入的。这些年始终有人在暗中诱导它生长,带给我违背我个人意愿的情绪反应,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我。” 第127章 齐知舟抿了抿嘴唇,继而加重了语气:“那不是我。” 齐振成依然在犹豫:“但它不会威胁你的生命。” 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儿子能活着更重要。 “只要它还存在,”齐知舟锐利的目光看向父亲,斩钉截铁地说,“我就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都知道成年后的齐知舟冷静自持,端正到了最精密的显微仪器都挑不出错的程度,何曾用过如此激烈、情感色彩如此浓郁的词汇? 齐振成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知舟,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拿过手术刀了,万一出了什么事......” “您是在担心我吗?”齐知舟苍白的脸上勾出嘲讽的一抹笑容,“恐怕现在已经太迟了。您还不知道吧?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 ——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齐博仁的基因容器。 ——我引以为傲的天赋和才能,是他用无数次实验堆砌出的成果。 ——如果你真的关心我,我一次次被放在实验台上的时候你在哪里?我一次次因为排异反应而高烧不退的时候你在哪里?大火中我逃出福利院重度昏迷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齐知舟喉结滑动,终究没有将这番刻薄的话说出口。 也许这是他和齐振成能见到的最后一面,他不该这么伤害齐振成。 “我无法将这台手术托付给其他任何人,只有你能帮我,”齐知舟看着父亲的双眼,“爸爸。” 齐振成浑身一震,口罩下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 他几乎要忘记,距离齐知舟上一次毫无隔阂地喊他“爸爸”,已经过去了多少年。 澎湃的酸楚瞬间冲垮了所有犹豫,齐振成深吸一口气:“知舟,爸爸这辈子保护你的时候很少。但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有事的。” 齐知舟看着他,脸上那抹冷漠的平静如同冰雪消融,他眼中露出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容:“好啊。” · 经过了将近七个小时的飞行,边朗终于抵达灸城。 飞机一落地滑行,边朗就迫不及待地给齐知舟打了电话,打了几遍都无人接听。 难道在实验室里忙着? 边朗皱了皱眉,靠着舷窗,调整角度,对着窗外大西北的天空自拍了几张,挑了一张最英俊的发给齐知舟。 接着,他按住语音键:“亲爱的宝贝儿老公,这边太干燥,我还没下飞机脸就起皮了,睫毛也掉了两根。你再不关心关心我,我真活不下去了,到时候你必须为我守寡三十年,少一天都不行。” 坐他边上的是个孕妇,闻言朝边朗投来惊悚的目光。 边朗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解释道:“那什么......我媳妇儿,我逗他呢。” 飞机一停稳,孕妇立刻起身,赶紧去前排找她丈夫了。两人汇合后嘀嘀咕咕,时不时还回头瞟一眼边朗,估计是说好好一个大帅|逼,变态了。 亏得边朗脸皮够厚,在那对夫妻第八百次回头偷瞄时,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扬声道:“看什么看,羡慕我们两口子感情好啊?” 将近一米九的高大身材这么猛地一起身,着实很有威慑力,那俩人提溜着行李赶紧溜了。 边朗接着就给齐知舟发消息:“唉,刚才有对夫妻欺负我形单影只的,我好可怜,你在哪儿呢?” 附上一张自拍——单手忧郁落寞地捂着脸,同时很心机地从指缝中露出泪痣,超性感的。 等飞机上其他人下得差不多了,边朗才拎着行李往外走。 接机口人口攒动,他一眼就瞧见了一个剃着板寸、穿着黑色皮衣、身材壮实的男人,正高高举着个牌子,红底黑字——热烈欢迎新阳市局边队莅临指导! 边朗脚步一顿,瞬间有种想转身回新阳的冲动。 举牌的男人也看见了他,眼睛一亮,热情地挥舞起牌子,试图跨过隔离带迎上来,立刻被现场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拦住了:“先生,请您注意接机秩序,在栏外等候!” 男人连忙从胸前内袋里掏出警官证,压低声音解释:“同志,通融通融,接领导,紧急公务!” 工作人员看了看证件,无奈地摆摆手放行。 其他来接机的人对这种特权行径骂骂咧咧,愤恨地瞪着他的背影。 边朗见此情形打算绕道走,那位皮衣男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用力摇晃:“边队!您就是边队吧?我打老远一看你就气宇轩昂气度非凡,绝对是你没错了。我叫卢方舟,灸城刑侦支队的,久仰久仰!” 边朗和他握手:“兄弟,你整这么高调,给我弄得都不敢往外走了。” “哪里哪里,这有什么高调的?比不上边队您的功勋高调!”卢方舟爽朗地大笑,声如洪钟。 “......”边朗已经算是个超级e人了,比起这位还是逊色了点,他由衷地感叹,“兄弟,你也忒e了。” 卢方舟一脸见到了知己的惊喜表情:“边队,你怎么知道我是退役军人?你也是?没听说啊!” 边朗沉默了两秒:“......咱走吧。” 到了车上,边朗惦记着齐知舟,发了条语音消息:“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少人用敌视的目光瞪着我,怕死我了,小心脏扑通扑通跳。” 正在开车的卢方舟诧异地转头看过来。 边朗面不改色地说:“我媳妇儿。” 卢方舟表示理解:“明白明白,边队,你和嫂子感情真好啊。” “一般般吧,主要是他比较粘我,依赖性强,离开一刻都不行。”边朗顺竿爬,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懒洋洋地抻了抻手臂,看似无意地露出右手腕上的黑色手链。 卢方舟双眼一亮:“边队,你这手——” “你说我这手链啊?他给我做的,”边朗迫不及待地开始炫耀,“说是能辟邪,保平安,你说是不是多此一举?咱共\产\主\义\者能信这个?我不戴上他就要闹,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哦哦,是是是,嫂子有心了。”卢方舟敷衍地附和了一句,把话题拉回正轨,“那个,边队,我是想说,你这手恢复得这么好呢?我们之前集体学习比泉村案的内部简报,上边说你小指骨断裂,手掌经络多处撕裂伤,很严重的!” “那都是小伤,”边朗一笔带过,“主要是这手链吧,意义不一样。这是他从他最喜欢的一条小马鞭上特意拆下来,亲手编了做出来的。不戴也不好,毕竟是人家的心意......” 卢方舟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 不是,谁问你了? · 灸城给边朗安排了接风宴,他不好推辞便去了,结束后回到入住的酒店,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边朗第一时间给齐知舟打了视频电话,这回总算是有人接了。 第105章 视频里,齐知舟靠着床头,被子搭在腰间,上面还放着一本倒扣着的书,暖色的阅读灯在他身上投下宁静的光晕。 边朗看着齐知舟,皱眉问:“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齐知舟说:“灯光显得吧,我本来就白。” “也是,你小少爷细皮嫩肉的。”边朗没多想,把外套脱了,往床上随意一扔,“怎么现在才接?白天都干嘛了?消息也不回。” “在忙。”齐知舟蹙了蹙眉,“边朗,外衣不要扔在床上,挂起来。” 边朗混不吝地笑了一下,故意拖长音调:“少爷,我这人都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了,你还管着呢?” 齐知舟佯装生气,脸色一冷:“行,不管你了,先挂了。” “别别别,我就喜欢有人管我,你等我会儿啊。”边朗立刻认怂,把手机靠在床头柜上立稳,拿起外套走到衣柜那边挂上,“封建制算是彻底在咱家复辟了,谁能替我们底层人发声?衣服脱哪儿都要被管得死死的,哎哟喂......” 他外套底下是一件黑色短袖t恤,柔软的布料包裹着他挺拔的身躯,随着他抬手挂衣服的动作,肩背流畅而精悍的肌肉线条被清晰地勾勒出来,充满了力量感。 屏幕里,齐知舟看着边朗的背影,目光变得柔和而眷恋。 当边朗转过身,齐知舟立刻垂下眼眸,浓密的眼睫掩盖住了眼底的一切情绪。 边朗拿起手机走到窗边,“哗啦”拉开了厚重的窗帘,调转摄像头对着外边:“给你看看大西北的风光。” 窗外是初冬时分的西北边境城市,天色是一种极深的蓝黑色,没有南方夜晚霓虹闪烁的喧嚣,路灯映出远处低矮建筑的模糊轮廓,空气里似乎都透着一种与南方截然不同的清冽干冷。 齐知舟说:“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 他只想多看看边朗。 “黑吗?那我明天白天多拍点照片发你。”边朗重新把摄像头调回来对着自己,凑近屏幕痞里痞气地一笑,“别看风景了,多看看老公的帅脸,养眼。” 一张棱角分明的俊脸猝不及防地放大,几乎占满整个屏幕。 第128章 齐知舟下意识微微后仰,佯怒道:“你喝酒了?酒气都要喷到我脸上了。” 边朗爽朗地大笑:“这边的兄弟太热情了,我一下飞机就把我拉到羊肉馆了。” 齐知舟不赞同地说:“你身上还有伤,不能喝酒。” “招架不住,放心,没喝太多,就喝了四两白的。”边朗不在意地摆摆手,“中途我偷溜出去把账结了,一千四,回去给我报销啊。” 他边说边陷进窗边的长沙发里,整个人放松下来,然后眼也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里的齐知舟瞧,目光直白而滚烫。 齐知舟:“看我干什么?” 边朗嗓音低沉下去:“想你了,特别想,想抱你,想亲你。” 齐知舟耳根微热:“发什么酒疯。” “放心,不/\干/\你,”边朗没正形地说,“我都喝成这样了,怎么硬/\得起来?你坐我身上蹭我都坐怀不乱。” 齐知舟,轻斥道:“边二,你能不能有点正经样?” “就是想你了,我能怎么办?”边朗说,“今天路过沙漠边缘,我就想等不那么忙了,一定要带你也来一趟。你不是从没来过西北吗?这里和新阳完全不一样,天特别高,特别开阔......就是风沙大了点,空气也干,你那么娇气,估计来了要闹脾气。” 齐知舟反驳:“我没那么夸张。” “我给你发的自拍照你看了吗?”边朗酒意上来了,思维也变得跳跃,想到什么说什么,“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给我守寡三十年?” 齐知舟皱着眉:“怎么又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边朗借着醉意耍无赖:“你得给我守,至少三十年!少一分钟都不行!” 齐知舟无奈地轻叹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纵容:“你真是醉了。” 边朗目不转睛地看着齐知舟,看着看着就开始难受:“知舟,我他妈/\硬/\了。” “......”齐知舟哭笑不得,“你不是说喝了酒不行吗?” 边朗没说话,目光灼灼地盯着齐知舟,另一只手臂不安分地上下动了起来。 齐知舟抿了抿嘴唇:“边二,你在干什么?” “在想你,”边朗将手机往下移,让齐知舟看到他在做什么,“你自己看。” 手机屏幕里猛然出现一个庞然大物,被边朗指骨分明的五指圈住,黑色手链挂在他的腕骨上,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浓烈的荷尔蒙气息几乎要冲破屏幕将齐知舟淹没。 齐知舟眼皮滚烫,立刻移开视线:“......边二!” 边朗低笑:“又不是没见过,还这么见外。” 他重新让摄像头对准自己的脸:“知舟,知舟......你叫我,多叫我几声。” 齐知舟抿着嘴唇。 “知道你脸皮薄,不叫就不叫吧,就这样看着我就行。”边朗喘息加重,“你光看着我,我就难受得发疼......” · 折腾完一通,一个小时都过去了。 边朗赶了一天路,又喝了酒,释放后蒙头就睡了过去。 齐知舟拿他的流氓做派毫无办法,叫也叫不醒,发了条消息让他明早把房间收拾好,纸巾别忘了扔到马桶里冲掉。 挂断视频,齐知舟将倒扣在被子上的书本拿开,下面赫然是一管缓释剂。 方才他正要给自己注射,边朗的视频就打了进来,他只能随手拿了本书遮掩。 齐知舟后颈偏下的位置贴着一块纱布,此时微微往外渗血,疼痛牵扯着神经,让他额角渗出冷汗。 注射了缓释剂后,痛楚稍稍得以缓解,齐知舟仰靠着床头,长呼出一口气。 · 翌日,齐知舟一早便来到了新阳市局门口,他来接人。 不多时,边策在几名民警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方锦锦和林森也在其中,正热络地和边策交谈。 见到倚车而立的齐知舟时,边策脚步微顿:“知舟?” 齐知舟走上前,颔首道:“我来接你。” 边策下意识地朝他身后望了望:“阿朗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方锦锦忙拍了一下脑袋:“怪我怪我!边大哥,我忘和你说了,边队出差了。” “出差了?”边策温和地笑了笑,“他估计还不知道我已经没事了,我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 这时,一旁的民警上前一步,客气地说道:“边先生,这段时间真是麻烦您了。” 边策笑容依旧谦和得体:“哪里的话,配合你们调查是我应该要做的。” 方锦锦嬉笑着说:“边大哥,你和边队还真是不一样,要是边队听到这话,肯定要讹我们一顿好的!” 边策忍俊不禁:“阿朗是比较随性,感谢你们这些好朋友一直陪在他身边。” 林森也接过话头:“你的事情我们没和边队说,想着给他个惊喜。” “嗯,我一会就和他联系。”边策微笑着应下。 他穿着一件浅灰色大衣,站在清晨的阳光下,身姿挺拔,长身玉立。 方锦锦由衷感慨:“明明长得一模一样,怎么边大哥就这么迷人,这么有魅力呢!” 林森小声替自家队长辩解:“边队也有魅力啊。” 方锦锦嫌弃地“啧啧”两声:“边队那个欠的啊,我有时候真觉得白瞎了他那张帅\逼脸。” 边策听着他们的调侃,忍不住低笑出声。 恰在这时,一阵凉风吹来,边策拳头抵着嘴唇,压抑地咳嗽了两声。 方锦锦赶忙关切道:“边大哥,你身体不好,别站这儿吹风了,赶紧先和齐教授回去休息吧。” 齐知舟点头:“上车吧。” · 宾利驶回公寓楼,齐知舟带边策到了803。 “这是边朗租的房子,”齐知舟颔首示意,“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他的事,等他回来再安排。” “好,麻烦你了。”边策有些拘谨地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扫过略显冷清的房间,注意到沙发扶手上落着一层薄薄的灰尘,“阿朗平时工作很忙,不常回来住吗?” “他住在楼上。”齐知舟用再自然不过的语气陈述道,“903是我家。” 边策拄着拐棍的五指紧了紧,他沉默片刻,脸上温和笑容不变,极轻地应了一声:“这样啊。” 齐知舟此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想了想,开口道:“是我考虑不周,这屋子有阵子没人住了,需要收拾。先去我那里吧,下午我让保洁来打扫。” 边策从善如流地点头:“也好。” 只是上下一层楼的距离,齐知舟下意识地就朝着楼梯口走去,但他随即想起边策腿脚不便,于是转而走向电梯。 边策苦笑了一下:“知舟,其实不必这样,我的腿上下楼没有问题,真的。” “抱歉,”齐知舟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等待电梯的间隙,边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知舟,你对我不用这么生分的。” “没有,只是很多年不见了,难免有些生疏。”齐知舟笑了笑。 楼里运转着中央空调系统,温度正好,齐知舟便解下脖子上的薄围巾,搭在臂弯里。 在他裸露的侧颈皮肤上,有一处非常明显的深紫色痕迹,可见印下这个痕迹的人,是用了多么大的力道吮\咬。 边策将那个暧昧至极的痕迹纳入眼底,嘴角的笑容僵了僵。 第106章 903的房门一打开,一股极淡的、清冽的草木清香便逸散而来——这是属于齐知舟的气味,既干净又疏离。 在齐知舟身后,边策深深吸了一口气。 齐知舟在玄关处弯腰换鞋,柔韧的背脊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像一轮弯月。 边策凝视着齐知舟的背影,无声地呼了一口气,那气息甚至因为过度兴奋而微微发颤。 如果说少年时期的齐知舟是一朵张扬艳丽的玫瑰,那么成年后的齐知舟就是一轮明月,比精致漂亮的玫瑰更加具有吸引力。 明月皎皎,看似触手可及,实则悬于九天之上,让人心生向往却高不可攀。 边策的目光胶着在齐知舟身上,没有人能摘下这轮明月,除了他。 “你穿这双吧。”齐知舟换好鞋,从鞋柜里取出一双拖鞋,放在边策面前。 只是眨眼的功夫,边策已经将眼中的欣赏、痴迷和陶醉收敛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温和笑意:“好,知舟,麻烦你了。” “不麻烦,”齐知舟语气平淡,“家里平时不来客人,没有准备多余的拖鞋。” 边策这时才看到齐知舟拿给他的那双拖鞋,笑容蓦地一僵。 那是一双一次性拖鞋。 而就在旁边的开放式鞋架上,分明还放着一双和齐知舟脚上同款但不同色的深灰软底棉拖,那显然是属于另一个人的,而那个人已经可以自由出入这间屋子。 边策不露声色地换好鞋,踏入903,混杂在草木清香中的,还有一丝存在感极强的柠檬气味——他太熟悉了,他的弟弟从小就用这种廉价的香精沐浴液,十年过去了,这气味居然依旧顽固地盘踞在本该属于他的领地上。 第129章 “你先坐,”齐知舟颔首,示意边策随意,“我去给你拿水。” 边策笑道:“好。” 他拄着拐杖,缓步走到客厅中央,环视这个空间。 沙发上搭着一条质地精良的白色羊绒毯,旁边却堆着一条风格截然不同的、略显粗狂的格子被单;茶几上紧挨着两个马克杯,杯身上的图案拼在一起是个极其浮夸幼稚的巨大爱心;落地窗旁的懒人沙发上扔着两本迥异的书籍,一本是《单基因座与染色质的精准操纵技术》,另一本是《保持热恋的诀窍?看这一本书就够了!》;昂贵的黑胶唱片机旁边,是一台正在充电的游戏掌机;雅致的小雏菊挂画的木制画框上,嚣张地贴上了边朗放肆大笑的照片...... 每一处细节,都在无声而清晰地宣告着,这是一个两人共享的、充满暧昧痕迹的私密空间。 齐知舟神态自若地从厨房过来,递给边策一瓶矿泉水。 边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端倪,接过水:“谢谢。” “客气了。”齐知舟在沙发另一侧坐下。 他的裤脚随之微微向上收缩,露出一段白皙的脚踝,在踝骨上方,一个依稀能看出齿痕的印记赫然撞入了边策眼底。 边策的目光在那个充满占有意味的咬痕上停留了一瞬,蜻蜓点水般飞快移开,握着拐棍的手指不禁收紧了些许。 他那野蛮粗暴的弟弟,连脚踝这样隐秘的地方都要打上烙印,那么其他地方呢? 知舟身上的每一处,是不是都被阿朗刻下痕迹了? 本以为高悬天际、洁净无瑕的月亮,原来已经被深深占有了。 边策接着仰头喝水的姿势,按下眼底的阴郁,感慨道:“知舟,好多年不见了。” “嗯,”齐知舟放松地靠着沙发背,“十年了。” “你这十年......过得好吗?”边策犹豫了片刻,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嘴笨,不该问这种问题的,太老套了,多尴尬。” 他将久别重逢时想要关心又怕唐突的生涩与紧张表演得淋漓尽致,很容易就让人卸下心防。 齐知舟仿佛果真如他所愿,像一条上钩的鱼,抿唇笑了笑:“不老套,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 边策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目光落在齐知舟脸上:“自从比泉村和你重新见面,你还是第一次对我笑。” “有吗?”齐知舟歪了下头,“我很严肃吗?” 边策被他的小动作逗得轻笑出声,瞬间驱散了屋内若有似无的迟滞,气氛一下子缓和了许多。 “锦锦大概和我说了你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齐博仁控制你做了很多不好的事。”齐知舟顿了顿,旋即摆摆手,“算了,不说这些了,都过去了。” “至少我还活着,这就很好了。”边策表现出释然与豁达,甚至反过来宽慰起齐知舟,眼神真挚而温暖,“更好的是,你也还活着,知舟。” 这番话诱使齐知舟想起十年前那场大火,他眼眸暗了暗,声音也低了几分:“边策,我还以为没有机会再见到你了,当年谢谢你,否则......” “好了好了,”边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调侃道,“知舟,我印象里你还是当年那个嚣张跋扈的小少爷,怎么这么讲文明懂礼貌了?” “长大了,”齐知舟说,“你倒是没有变。” 边策饶有兴致地反问:“没有变吗?那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齐知舟认真思考了片刻:“宽容温和的兄长。” 挑不出什么错的回答,也不带丝毫情感色彩。 边策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随即又状似无意地问:“那阿朗呢?” 齐知舟这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过茶几下层的烟灰缸,他皱了皱眉,带着熟稔的亲昵和抱怨,脱口而出:“提醒多少次都不记得要把烟头清理掉的讨厌鬼。” 说起边朗时,齐知舟的神态和语气终于流露出一丝属于当年小少爷的娇矜,这让边策觉得异常刺眼。 · 闲聊了没多久,齐知舟接到一通工作电话,对边策抱歉地笑了笑。 边策周到地说:“你去忙吧。正好,我给阿朗打个电话。” 齐知舟点了下头,拿着手机进了书房,轻轻关上了门。 二十分钟后,齐知舟从书房出来,边策正静静站在投影仪前。 而整面电视墙上,此刻正被巨大的投影画面占据——那是边朗前些天兴致勃勃导进去的数据,声称要用大屏才能体现他的帅气潇洒与不羁。 此刻,被投射在墙面上的是一张非常生动的抓拍双人照。 照片里,齐知舟正专注地窝在窗边的摇椅里看书,而画面前景,是系着卡通围裙的边朗,他一只手举着锅铲,从厨房的角度故意错位自拍,让锅铲看起来像是敲在齐知舟的脑袋上。齐知舟对这场“偷袭”浑然不觉,在夕阳中独自岁月静好,边朗则对着镜头笑得又痞又坏。 齐知舟走到边策身边:“怎么看起了这个?” “抱歉,刚才投影仪忽然亮灯,自动播放出来的,我不是有意要看的。”边策说。 齐知舟想到了什么,连忙关掉投影电源:“不好意思,投影是可以远程遥控的,也许是我刚刚不小心按到了手机上的开机键。” 边策看着已经恢复一片洁白素净的墙面:“这张照片拍得真好,是阿朗拍的吧?” “除了他还有谁,”齐知舟无奈地摇了摇头,“成天挑角度拍这样乱七八糟的照片。” 边策笑容加深。 嘴上说着是“乱七八糟的照片”,可还是不舍得删掉,还是纵容边朗将这些照片放大到占据一整面墙。 “知舟,”边策小心翼翼地问,“你和阿朗......?” “就是你想的那样。”齐知舟坦然道,“我和边朗在一起了。” “这样啊......”边策垂下眼眸,尾音扬起一丝恰到好处的落寞与苦涩。 齐知舟问:“有什么不妥吗?” 边策闻言抬眸,脸上依旧是温和笑容:“没有,你和阿朗能在一起,我作为哥哥,当然为你们开心。” “那就好,”齐知舟笑着说,“边策,你能回来,我们也很开心。” 他用的词是“我们”,他已经把自己和边朗放到了一起,他们是密不可分的爱侣。 边策笑意渐浓:“嗯,这样最好了。” 齐知舟这时问:“你给边朗打过电话了吗?” 边策说:“打了,他没有接,估计白天忙,晚上我再联系他。” “也好,”齐知舟说,“既然这样,你回来的消息就亲自告诉他吧,给他一个惊喜。” · 夜色渐深,803久无人居住,一时间许多生活用品准备不齐全,边策便在903的次卧留宿。 齐知舟洗过澡,换上了居家服,领口相比白天的针织上衣低了些,后颈微微露出医用纱布。 边策注意到那块雪白纱布,瞳孔骤然一缩:“知舟,你的脖子怎么了?” “脖子?”齐知舟扶了抚后颈,毫不在意地说,“前几天有个研究员操作不当,试管爆炸了,我被划伤了,没什么大碍。” “划伤了?”边策关切道,“我帮你看看吧。” “没事的,我已经换过药了。”齐知舟端着一杯温水准备进卧室,“你早点休息。” 边策也不再坚持,点头道:“好,晚安。” 齐知舟进房间后,边策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 进入实验室必须穿着防护服,轻微事故根本伤不到皮肤,而较为剧烈的爆炸又绝不可能只伤到后颈那一小块位置。 真的只是被划伤吗,知舟? 而此时的主卧门内,齐知舟五指缓慢摩挲着杯壁,神情同样晦暗不明。 第107章 深夜,灸城郊区一处农村。 车辆驶离主干道后,路况变得颠簸不堪,四周是望不到边的荒芜田地,两道明亮车灯粗暴地撕开黑暗。 边朗忙活了一整天,好不容易喘口气,摸出手机想给齐知舟打个电话,但屏幕左上角的信号标志始终是个刺眼的红叉。 他举着手机变换了几个角度,依旧没有信号。 卢方舟从驾驶座探出头:“边队,你要找的那地方还得往村子深处开!边境派出所的同志已经在村口等着接应咱们了!” “行,你等我一下!”边朗应了一声,利落地跳上一个半人高的土堆,高高举起手机在空中晃了晃,信号格依旧空空如也。 卢方舟见状问:“边队,你找信号啊?要不我开车带你往旁边山坡上绕一段?” 边朗不想给人添麻烦,况且任务要紧。 他估摸这个点齐知舟应该休息了,于是把手机揣回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不用,直接进村吧。” 他三两口把烟吸完,随即重新上了车。 越野车在坑洼的土路上继续颠簸前行。 卢方舟一边操作方向盘,一边继续和边朗闲聊,语气满是无奈:“边队,三年前那案子吧,真不是我们不想查。大家都是公\安口的,我也不和你藏着掖着,我们这种边境城市,情况特殊,边控任务重,反\恐压力大,值班备勤、应急处突......任务一个接一个,兄弟们一年到头连轴转,可以说挤不出一个整天是休息的。不是涉及人命的重大刑事案件,真是腾不出人手,我们这警力实在......捉襟见肘啊!” 第130章 边朗点点头表示理解:“我也在边境支援过,我知道大伙的难处。” · 卢方舟的话匣子也打开了:“出事的那小孩叫刘吉,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完全疯了,嘴里一句清楚的话都没有。所里的兄弟把他安置在看守所,好吃好喝伺候着,一根手指头都不敢动他,就怕刺激他。谁能想到,好好的人说死就死了!后来尸检说是检出了什么基因类的植入剂,听着就玄乎,我们哪懂这些啊?反正当时也是按规定上报了,从程序上说,是没啥问题的。” 这回上面派边朗过来查三年前的旧案,灸城这边不免心里打鼓。 卢方舟这番话,一半是介绍情况,另一半是有意无意的在为灸城方面解释,边朗自然能听出来。 边朗笑了笑,微微摇下车窗,让凛冽的寒风吹进来一些,驱散车内的沉闷。 “放宽心,我这回过来不是要问责的,主要是想看看有没有遗漏的线索。灸城的实际困难,上级领导也都清楚。”边朗说。 “那就好,那就好,”卢方舟松了口气,语气也轻快了不少,“现在我带你去的地方,就是刘吉当年住过的地方。大概是他死后三个多月吧,我们接到群众举报,说那屋子下头的地窖发臭得厉害,派人进去一看,卧槽!” 边朗浓眉紧蹙,身体微微前倾:“发现了什么?尸体?” 卢方舟脸色铁青:“他妈的一个巨大的屎缸!” “......”边朗呼了一口气,哭笑不得,“兄弟,下回别大喘气成吗?” 卢方舟一脸无辜,继续描述道:“那地窖里头,墙上贴满了刘吉的照片,地上还有针管试管这些玩意儿。我们推测,刘吉可能是被人非法囚禁在那个地窖里,时间不短,这才给逼疯了。估计有人去地窖定期清理刘吉的排泄物,后来刘吉不知道怎么逃出去了,没人清理了,屎缸子可不就发烂发臭了吗?边队,你是不知道,那屎上面全是蛆,白花花的,肥嘟嘟的,还在那儿拱啊拱的......” 边朗这种见过诡异死相无数的,听了这番色香味俱全的描述,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翻江倒海。 他连忙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可以了,我昨晚那顿大酒都到喉咙口快吐出来了。” 卢方舟哈哈大笑:“这不夜深了吗,让你醒醒神。” 边朗拱手讨饶:“这醒神方式太硬核了,我心领了,大可不必!” 越野车驶入村庄内部,手机的信号格终于有了点动静。 边朗问:“你刚才说那间地窖全是刘吉的照片,你这有留底吗?我看看。” 卢方舟想了想:“我手机里还真没有,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我哪儿能留着。你等等啊,我联系我们档案室传一份电子版的过来。” 他拿出手机开始联系,但这村里的信号实在差劲,电话拨了好几次才勉强接通,声音也是断断续续。那边答应传文件过来,但接收进度条慢得像蜗牛爬,一直在那里转圈圈。 卢方舟有点不好意思:“边队,你见谅啊,等到了地方,连上派出所的卫星信号可能会好点。” “没事,不急。”边朗又抽出两根烟,自己叼上一根,递了一根给卢方舟,“来一根?” 卢方舟接过烟点上。 边朗看着手机屏幕上那顽强闪烁着一两格信号,赶紧抓住机会给齐知舟发了条消息:“睡了吗?我这边信号不好,明天再和你联系,晚上别等我消息。” 信息发送的圆圈转了很久,最终显示“发送中”的状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成功发出去。 边朗把手机塞回口袋,目光投向窗外黑黢黢的村庄。 · 车子在一棵光秃秃的大榕树停住,一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等在那里。 两名穿着深蓝警用大衣的民警迎了上来,和卢方舟熟稔地打了招呼。 寒暄几句后,边朗跟着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村里走。 夜色深沉,只有手电筒的光柱在土墙和窄巷间晃动,远处的狗吠声此起彼伏。 刘吉被囚禁的老屋在村子最边缘,几乎半塌了,院墙残缺不全。地窖入口在屋后一个隐蔽的角落,上边盖着一块破旧的木板。 尚未走近,一股若有若无的、经年不散的腐败气味便扑鼻而来。 “就是这儿了,”派出所的民警指着那入口,表情凝重,“当年清理完之后,我们就把它封了。这屋子一直没人住,缺少人气,风吹雨淋的,就塌了。” 边朗蹲下身,用手电仔细照着那块木板和周围的泥土,眼神锐利如鹰隼。 卢方舟也随之蹲在他身边,好奇地问:“边队,刘吉的事情难道真和基因实验有关系?我们这边境小地方,齐博仁那种大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边朗没有回答,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把木板撬开,下去看看。” · 地窖里满是霉变的污浊气味,边朗面不改色,戴上口罩,举着强光手电钻了进去。 这地窖比边朗想象的要深,内里空间不算大,四壁都是粗糙的夯土墙。地上虽然经过清理,但依然能看到一些深色的污渍残留。 “当年发现刘吉的时候,他身上全都是鞭痕,应该是遭到了反复虐待。”卢方舟说。 就在这时,卢方舟的手机突然“叮”的一声脆响, “文件传过来了!”卢方舟点开档案室同事发来的压缩包,里面是当年现场拍摄的大量照片。 边朗立刻凑了过去。 起初几张是地窖的全景,可以说一片狼藉,脏污到不堪入目的程度。 随后便是四面土墙——正如卢方舟所说,墙上糊满了刘吉的照片。 边朗的呼吸在此时却几不可察地一滞。 那些照片全都是刘吉,少年表情迥异,有痴傻笑着的,有低头垂泪的,也有跪地求饶的。 但共同点是,所有照片无一例外,全部是从右侧角度拍摄的,焦点死死锁定在刘吉的右脸上。 ——长得有点像齐教授!” ——真的很像啊,尤其是右半边脸的轮廓,还有嘴巴线条...... 手电光束和手机屏幕的冷光交织在一起,映着照片上那张年轻的右脸。 脸颊轮廓、鼻梁线条、嘴角弧度......与齐知舟并非完全相同,而是一种扭曲的、病态的不自然,就好像有人刻意从这张脸上,剥离出属于齐知舟的影子。 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边朗喉结滚动:“谁把刘吉囚禁在这里的,又是谁拍的照片,当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卢方舟摇摇头:“没有,嫌疑人肯定回来过,把能暴露他身份的东西都带走了。” “那这些照片呢?”边朗微微眯起双眼,“他为什么不一起带走?” 卢方舟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可能是觉得刘吉人都死了,这些照片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并非这么简单,边朗心想。 为什么会选中刘吉?是因为这张有几分相似的右脸吗? ·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新阳。 一阵极其轻微的低声嗡鸣将齐知舟从浅眠中惊醒,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起床查看,而是拿过手机。 【睡了吗?我这边信号不好,明天再和你联系,晚上别等我消息。】 信号不好的地方啊...... 齐知舟三年前也去过灸城一个信号不好的地方,边朗或许也在那里。 在那里也好,至少是安全的。 齐知舟淡淡笑了笑,没有回复这条消息,而是赤着脚下床,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主卧的门。 一片熊熊燃烧的火海扑面而来,映在齐知舟急剧收缩的瞳孔里! 第108章 几乎在一瞬间,齐知舟的心跳速度飙升到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他僵立在客厅与卧室的明暗交界处,在他颤抖的瞳孔中,妖异的火舌正在疯狂舞动,热浪舔舐着他的发梢,将他的肌肤撩起一阵针扎般的疼痛。 齐知舟下意识地想要呼救,咽喉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所有声音都被碾碎,只能溢出断断续续的浑浊呜咽:“呃......” 十年前的福利院大火与眼前这片火海轰然重叠,巨大的恐惧海啸般将他淹没。 鼻尖开始萦绕起皮肉烧焦的气味,耳边开始回响起孩子们撕心裂肺的呼救。 齐知舟下意识踉跄着后退,右脚后跟轻触到门板,突然的接触让他浑身剧烈一颤—— 有人抓住他的脚了! 是那个孩子,是那个将手伸出铁门栅栏的孩子!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齐知舟嘴唇开合,在心里无声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想救你们的,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真的做不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活着的,我也该去死的...... 火焰噼啪作响,火中出现了扭曲的黑影——那是正在被烈火焚烧的树木,但在齐知舟混乱的感知中,那些枝干化作了烈焰中痛苦扭动的孩童躯体。 第131章 强烈的应激反应让齐知舟眼前阵阵发黑,从后颈到后脑泛起难以承受的钝痛,无法抑制的自毁情绪从胸膛深处涌出,他如同一条离岸的鱼,张大嘴用力吸进了一口空气,却感觉到浓烟堵塞了气管,肺里火烧火燎地疼。 ——谁能救救我?谁能救救我!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占据了齐知舟的全部思绪,他依稀记得有个人会来救他的,像十年前一样,将他从漫天火海中托举出去。 · “知舟?你怎么了!” 就在这时,一声焦急的呼唤声传来。 紧接着,客厅一角的阴影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滴”声。 投影仪被关闭的同时,仿佛噩梦被驱散,占据整面墙壁的骇人大火迅速消退湮灭,一片白墙重新映入眼帘,一切又恢复宁静。 齐知舟浑身脱力,扶着门框剧烈颤抖,呼吸破碎不堪。 边策立刻快步上前,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嗓音里满是担忧:“知舟?知舟!” 齐知舟胸膛起伏,每一次呼气和吸气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额前的黑发被汗水浸透,更衬得他面色惨白如霜雪,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 边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懊恼而后怕地说:“抱歉知舟,我不该用投影看山火纪录片的。已经过去十年了,我不知道你至今还有这么大的反应......我真是......” 齐知舟的身体和意识都在极度的混乱中备受煎熬,他在朦胧间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温和隽秀的脸。 “边策......?”齐知舟嘶哑道。 “是我,知舟,”边策眼底满是痛楚,安抚地捏了捏齐知舟的肩膀,“知舟,有我在,你不会有事的。” 齐知舟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意识如同漂浮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知舟,你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不要忘了我,”边策紧盯着齐知舟的涣散的双眼,“知舟,你忘了我吗?” 齐知舟的睫毛不住颤动,他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没有,一天都没有忘记过。” “知舟,你身体很烫,你在发烧,先到床上去休息。”边策让齐知舟倚靠着他,扶着齐知舟到大床上躺下。 齐知舟双眼紧闭,后颈好像坠了千斤重的巨石,不断把他往深渊里拖。 边策找出电子温度计,拨开齐知舟的额发,替他测量体温——屏幕上跳出的数字让他眸光微动。 不过短短十多分钟,齐知舟的体温已经飙升到了39.8度。 边策轻抬眉梢,脸上流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他看向齐知舟后颈处的纱布,经过这番试探,边策终于确认,这处真的只是意外划伤。 他曾经植入的基因还在,并且在齐知舟体内茁壮成长,如今已经从小小的种子成为了苍天大树。 此时,边策的目光掠过床头柜,那里放着一个精致的相框,里面是边朗和齐知舟的合照。 边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几秒,抬手“啪”的将照片倒扣在桌面上。 接着,他凝视着平躺在床上的齐知舟,满脸汗水,眉心紧蹙,显然正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边策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低声呢喃道:“知舟,他们根本不懂欣赏你真正的美丽,阿朗也不例外。” 只有他知道,知舟何时才是最漂亮的——受折磨的时候。 越被折磨,就越能够绽放出极致的美丽。 边策偏头思考片刻,最终还是伸手,扶起了那个被他倒扣的相框,端端正正地摆回原处。 他决定还是让他的弟弟好好看着这一幕。 阿朗,你以为你真的可以占有这轮月亮吗? 不过是水中捞月,一场空罢了。 · 灸城郊区农村的地窖中,强光手电照亮了斑驳的土墙。 墙壁上,除了那些照片扯下后残留的胶渍,还有更多触目惊心的痕迹——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划痕,深深浅浅,覆盖了几乎每一寸可见的墙面。 卢方舟在一旁叹了口气说:“法医鉴定过,这些都是刘吉那孩子……用指甲硬生生划出来的。” 边朗的心沉了下去,仿佛听到了少年在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用指甲抠挖墙壁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他默不作声地沿着墙壁缓缓移动,用手电仔细地扫过每一寸斑驳的墙面。 就在边朗走到地窖最内侧时,他的脚尖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叮”一声轻响。 他顿住脚步,弯腰捡起那个东西,居然是一支钢笔! 这支钢笔没有笔帽,笔尖沾满了已经干涸的坚硬黄土,笔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边朗旋开笔身,发现笔管内部洁净如新,显然从来没有被注入喂,于小衍过墨水。 刹那间,边朗心脏猛地一跳,一个无比清晰的画面撞进他的脑海——齐知舟的书房里就有这样干干净净、从未注墨的笔,边朗曾好奇地问过齐知舟为什么不用,齐知舟轻描淡写地说笔太多了,用不过来。 边朗立刻用力闭了闭眼,打断这毫无根据的荒谬联想。 齐知舟没有来过灸城,这样的场景和他娇气矜贵的小少爷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刘吉用指甲划墙,显然这支笔不可能是他的。 那这支钢笔是属于谁的?是那个囚禁了刘吉的人吗?还是...... 强烈的不安驱使着边朗蹲下|身,拨开墙角土缝中冒出的杂草,拂开灰尘和蛛网,手电光近距离地打在那个角落。 那上面,还有一层层刻痕,比指甲的抓挠要更加规整锐利,正是用钢笔头刻下的。 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边朗,他屏息凝神,凑得更近,辨认那上面的刻痕。 那些痕迹交错重叠在一起,但依稀能看出是一些名字。 边朗隐约辨认出一些字迹:“王小虎......赵卫国......” 不需要再用力辨认,边朗已经知道那上面刻的是什么了——十年前火山福利院大火中,不幸丧生的三十一个孩子。 边朗偶然见到过一次,齐知舟在深夜,用没有墨水的笔反复默写这些名字。 那一刻,齐知舟的身影中透出沉重的痛苦,像烧红的烙铁,印在边朗的灵魂中。 而现在,这些名字,竟然出现在了千里之外、这个囚禁过刘吉的地窖里! 【哎,对了,你去过灸城吗?】 【灸城?没有。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齐知舟又一次欺骗了他,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时间点,齐知舟在这里出现过。 “怎么了边队?你有什么新发现?”卢方舟见他蹲在墙角半天不动,好奇地走上前询问。 边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挡住了那片刻痕,摆摆手:“没事,这边脏,好像还有干屎,你站远点儿。” 即使大脑一片混乱,他还是下意识地替齐知舟隐藏。 边朗无声地深呼一口气,就在他要起身时,余光瞥见这三十一个重叠的名字后面,出现了第三十二个名字——刘吉。 卢方舟喊他:“边队,我们该拍的照都拍好了,你看要不先撤了,也没什么其他线索了。” “来了。”边朗双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将钢笔放进口袋,脚尖拨弄杂草,遮住了那片刻痕。 离开令人窒息的地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边朗却依旧觉得胸口沉闷。 他说:“你们先整理整理,我去前面抽根烟。” 他独自走到不远处一个背风的土坡后,这里的信号明显比刚才在村子边缘好得多,边朗摸出手机,拨出了齐知舟的号码—— 你来过灸城,你也知道刘吉,为什么要隐瞒我? 你到底有没有过一刻是真的相信我?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欺骗我? 拨号键按下的一霎那,边朗喉结滚动,心底传来隐秘的抽痛。 拨号音响起,每一声都敲击在边朗紧绷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被接通,无数质问凝在喉咙,边朗最终只是低声说:“知舟,我很想你。” 听筒里传来沉重而紊乱的呼吸声,接着是齐知舟虚弱而迟疑的声音:“......边策?” “......” 全身血液瞬间冻结成冰,边朗僵立在边境凛冽的寒风中,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 “阿朗?是阿朗吗?”另一道嗓音透过听筒清晰地传来,“知舟发烧了。” 边朗不可思议地问:“......哥?” “是我,阿朗。”边策低声叹息,语气中带着属于兄长的关切和温和,“哥哥回来了。” 第109章 边朗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深夜接起齐知舟电话的,居然会是边策。 “阿朗,”边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长达十年的空白,“我听知舟说,你去了灸城出差。怎么突然去那么远的地方?遇上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临时安排的紧急任务。”边朗嗓音有些紧绷,“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有告诉我一声?” 第132章 “今天上午,”边策带着一丝疑惑,问道,“怎么?知舟没有和你说吗?是知舟去接的我,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寒风刮过脸颊,让边朗感到些许刺痛。 齐知舟又一次对他隐瞒了如此重要的事,难以言喻的失落和苦涩在胸腔弥漫开来,边朗沉默片刻,才道:“他没和我说。” 边策立即用一种善解人意的口吻说道:“阿朗,你别多想。你在外面出差,任务繁重,知舟肯定是不希望你分心,所以没有把这件事立即告诉你。” 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边朗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消失了十年的亲哥哥正在听筒的另一端,活生生地和他对话。积压了十年的担忧、思念......无数想说的话哽在喉咙,几乎要喷薄而出。 然而,他最在意的、倾注了全部爱意的恋人,却对他隐瞒了哥哥的归来,并且此时此刻,守在齐知舟身边的,正是他的哥哥。 “阿朗,你那边风声很大,你现在还在户外吗?”边策说,“灸城这个季节已经很冷了吧,夜里温度更低,你别冻着——我知道你从小体质就好,和个小火炉似的,不容易生病,但是也不能疏忽大意。你要是还在忙,就先忙你的,正事要紧。等你回到住的地方,安顿好了,我们再联系。你放心,无论多晚,哥都等你......” 听着哥哥在听筒那头的絮絮叨叨,边朗一瞬间有些恍惚。 明明他和边策是双生子,出生的时间不过只差了几分钟,明明他比边策更加高大健硕,但从小到大,在边策眼里,他永远是需要被照顾的弟弟。 这种久违的、带着血缘羁绊的关切,让边朗紧绷的肩背松弛了些许。他抿了抿嘴唇,低声说:“哥......” 话音未落,那头传来一阵模糊而虚弱的呢喃,边策的声音立刻转向另一边:“知舟?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想喝水吗?还是想吐?” 边朗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电话那头细细簌簌的动静明明就在耳边,却让边朗觉得被全然隔绝在外。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边的画面——边策守在床边,用手背探了探齐知舟额头的温度,或许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温柔地哄齐知舟喝水,或许他还会让齐知舟坐起来一些,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而自己远在千里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做不了,像一个傻子。 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边朗的心脏,越收越紧。 “阿朗,”边策的声音重新回到听筒边,“抱歉,知舟烧得厉害,一直在说胡话,我得看着他点。你那边风也大,你先回去休息,我们晚点再聊?” 他的口吻温和体贴,字里行间挑不出半点错处。 “嗯,”边朗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嗓音艰涩,“对了哥,知舟怎么忽然发烧了?” 是因为见到了你,情绪过于激动,所以才发起了高烧么? “我也不太清楚,他把我接回来没多久就烧起来了。”边策说。 边朗喉结突兀地滚动了一下,占有欲和不安驱使着他鬼使神差地说:“他一生病脾气就不好,事儿也多,难伺候得很,你多担待,替我照顾照顾他。” 这番话看似是请求,实则每一个字都在笨拙地宣示主权——我才是最了解他的,此刻在他身边的本应该是我,而你只是暂时地替代我而已。 边策轻笑了一声,笑声听不出任何异样:“阿朗,你放心吧,即使你不说这些,我也会照顾好知舟的。” 他温和地应承下来,无形中将边朗隐秘的宣告轻轻拂开。 边朗说:“谢谢了,哥。” 电话挂断,边朗垂眸看着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指尖一片冰凉。 他望向漆黑无垠的西北旷野,长呼出一口带着白雾的浊气。 一轮冷冽的圆月高悬于墨染的天际,皎白月光泼洒下来,将他挺拔的身影在地上拉出一道浓黑的影子,光影明暗形成了无比尖锐的反差。 边朗忽然粗暴地搓了搓脸,不禁在心底暗自唾弃自己的卑劣。 他到底在干什么? 知舟工作繁忙,出差去过的地方太多,一时忘记了灸城这个小地方,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知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边策回来的消息,也许是希望边策亲口对自己这个弟弟说,这难道不是一种体贴和尊重吗? 知舟发着高烧,正需要人照顾,而此刻照顾知舟的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是他理应最信任的人,他难道不该对哥哥感到感激吗? 可他在干什么? 他在怀疑齐知舟别有用心,他在怀疑边策居心叵测。 他甚至在怀疑齐知舟给过他的一切温情和爱意都是假的,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早已置身棋局之中,成为了一枚被拨弄的棋子。 边朗仰头看向浩渺夜空,混乱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希望这一切,无论是真相还是骗局,都能够快点结束。 · 这一夜发生了很多事。 阿奇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外卖员制服,按响了903的门铃,给边策递上了一个便携式保冷箱。 边策检查了保冷箱里装着的试剂,颔首示意阿奇离开。 阿奇压低声音:“先生,以边朗的敏锐程度,很快就会察觉到不对了。我们在这里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暴露的风险。” 边策面沉如水:“等知舟的事情完成,我自然会带他一起离开。” 阿奇眼底满是不甘,他上前半步,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已经除掉了齐博仁,为什么还要留下齐知舟?他能做的我也可以!我也能成为基因容器,更何况我比他更忠诚......” 啪——! 一记清脆而狠厉的耳光重重扇在阿奇脸上。 边策嗤笑一声:“阿奇,同样的话,你还要我重复多少次?知舟是完美的,无论是作为承载进化的容器,还是作为我的伴侣。” 他微微前倾,声音里带着极其强烈的压迫感:“你此前擅自动手,差点要了知舟的命,我没有要你的命,已经是给你机会了,别挑战我的耐心。” 阿奇紧咬牙关:“可是他爱的不是你,先生,他会给你带来大麻烦的。” “这不重要,有了它,知舟自然会爱我。”边策平静地合上保冷箱,“阿奇,当年我从大火里带走你,只是因为你低头的样子有几分像知舟罢了。如果你还想待在我身边,就不要抬头。没有那几分相似,你什么也不是,你和刘吉那些人,并没有本质区别。” 他的身高明明与阿奇齐平,却散发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如同主人审视物品般的气场。 阿奇十指收紧,最终还是深深垂下了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知道了,先生。” · 边策回到室内静坐片刻,边朗向他发起了视频通话。 他条件反射地拨弄整理了几下头发,下意识地在弟弟面前维持妥帖体面的兄长形象,这才接起视频。 “阿朗,”边策笑看着弟弟,温声道,“你回酒店了吗?” “嗯,”边朗显得有些疲惫,脱下外套扔到一边,“刚到。” 兄弟二人长久而沉默地对视着,即使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十年的空白依旧刻下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边朗率先打破了略显凝滞的气氛,用一种可以营造出的轻松语调问:“哥,你去楼下803看过了没?说是家徒四壁一点都不夸张,这小区里的人都说我是齐教授包养的男模。” 边策闻言,从善如流地轻笑出声,配合着调侃道:“我看着也挺像。” 两人隔着屏幕相视而笑,仿佛十年分离带来的生疏与隔阂从未存在过,又回到了年少日夜相伴的时光。 边策细致地问起了边朗这些年的生活,问他都在哪些城市停留过、工作是否顺利、受过哪些伤...... 当边朗不甚在意地撩起衣角,露出胸腹间狰狞扭曲的疤痕时,边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他久久没有说话,继而长叹了一口气,嗓音中满是自责和痛惜:“阿朗,是哥哥不好。如果我没有离开你,也许你不会吃这么多苦。” “说这些做什么,”边朗无所谓地摆摆手,豁达道,“都过去了,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 边策专注地看着边朗:“我时常觉得对不起你。” 这一刻,他眼中深切的歉疚和心疼绝不是假的。 久违的来自亲人的温情猝不及防地撞入边朗心口,他眼中眸光微动,反过来安慰边策:“没有的事,你这些年应该过得比我更不容易。” “好在都过去了。”边策脸上重新漾起了微笑,“对了,一直都没机会问你,当年怎么会想到考警|校的?你小时候可从没说过要做警|察。” “那时候我以为你死了,挺心灰意冷的,也不想在新阳待了。听说首都警校办了个青训班,符合条件的都能报名,通过考核就能进首警,学费很低,还有补贴,所以我就去试试。”边朗笑笑说,“谁知道一试就试上了。” 第133章 边策笑容不变,赞许道:“也是,你体质一直远超常人,肯定能考上的。” 紧接着,他话锋微微一转,带着不易觉察的探究问:“那以后呢?阿朗,你当年上警校是阴差阳错,经历了这么多,你以后还会继续当警察吗?” “当然。”边朗毫不犹豫地回答。 边策追问道:“为什么?” 边朗皱了皱眉,似乎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凭借本能回答:“没想过,但这不是我本来就该做的事吗?” 维护真相与正义,锄强扶弱,这套准则早就融入他的骨血,铸就了今天的他。 边策听罢,轻缓地眨了下眼,语气温柔得近乎叹息:“阿朗,你太善良了。” 边朗浑身不自在,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哥,十年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肉麻了?受不了你。” 边策也笑着说:“有你这么打趣亲哥哥的吗?” 又天南海北地聊了将近一个小时,边朗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边策适时地收起话头:“阿朗,你忙了一天,先去休息吧,明天一定还有任务吧?” 边朗这才恍然看了眼时间,惊道:“卧槽,都凌晨三点了?!我以为刚过十二点!” 边策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你,还和小孩一样。” “行吧行吧,先不说了,明儿......不对,今天我还得早起。”边朗摆摆手,“哥,我还有很多话攒着,回去再和你慢慢说,来日方长。” 边策只是微笑,目光深邃难辨。 没有什么来日方长了,阿朗。 挂断电话前,边朗说:“哥,你让我看看知舟,他现在怎么样了?好点没?” “好,你稍等一下。” · 边策拿起手机走到主卧门前,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敲了敲门:“知舟,你醒了吗?我方便进来吗?” 里面无人回应,边策这才拧开门把手,进了房间。 手机摄像头跟随着他的动作,将画面传送到千里之外。齐知舟安静地侧卧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秀气的眉头紧锁,鬓发被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浸湿。 边朗凝眉,焦灼道:“怎么病的这么严重?” “一直反复,热度退不下去。”边策将摄像头贴向齐知舟,同时对边朗轻声道:“阿朗,你和他说说话吧,也许知舟听到你的声音,心里踏实了,能好一些。” 然而,就在手机摄像头聚焦在齐知舟苍白的面容时,画面盲区里,边策的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出,撩开齐知舟侧颈汗湿的碎发,指尖夹着一管透明试剂,精准而迅速地将冰凉液体推入齐知舟微微搏动的血管。 “知舟?”边朗对着屏幕,声音不自觉地放柔,“是我,你能听见我说话吗?我一走你就生病,你存心要我操心是不是?等我回去非要打你屁股......” 于此同时,边策也俯下身,靠近齐知舟的耳畔,用气声说:“知舟......知舟,你要听话。” 就在这时,齐知舟睫毛剧烈抖动了几下。 边策口中说出的“知舟,你要听话”仿佛是一种不容违逆的指令,牵引着齐知舟不由自主地喊出一个名字:“......边策。” 屏幕那头,边朗陡然僵住。 边策立即挪开摄像头,语气里充满了歉意和尴尬:“阿朗,知舟烧得厉害,意识不太清醒。” 边朗沉默了足足十多秒,才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强行压抑住的平静:“没事,让他好好休息吧。” · 翌日清晨,齐知舟睁开双眼,依旧头痛欲裂。 边策推门进来:“知舟,你醒了?我熬了粥,你先垫垫肚子。” 齐知舟按了按眉心,发现自己的手机不在身边。 他问:“你看到我的手机了吗?” 边策说:“我拿到客厅帮你充电了。” 齐知舟伸出手掌:“麻烦拿给我吧。” 边策笑着问:“你有什么事吗?” 齐知舟平静地看着边策,直白地说:“我要联系边朗,我想他了。” 边策脸上笑容愈深:“知舟,你要听话,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喝粥。” 齐知舟脖颈忽然突突跳动,他不受控制地反问:“我要喝粥?” “对,知舟,”边策走向他,“听话。” 第110章 齐知舟平静地吃完了早餐,一碗清粥,一个白煮蛋。 他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抿了抿嘴角,抬眸看向对面:“现在可以把手机给我了吗?” 边策一直坐在他对面,自始至终都没有动筷子,目光始终胶着在齐知舟身上,像是在欣赏一件珍贵的藏品。 闻言,他露出一个恍然的神情,温声道:“稍等,我还给你煎了一片吐司,差点忘了。” 边策起身走向料理台,很快端来一个白瓷盘,上面放着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吐司。 吐司上放着一套银质刀叉,清晰地倒映出齐知舟眼底的冷漠。 “抱歉,我已经吃饱了。”齐知舟看也没看那片吐司,径直将瓷盘往前一推,“请把手机给我。” 边策关切地问:“你很着急要手机吗?你现在的身体状况还不稳定,需要静养,暂时不适合处理工作。” 齐知舟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联系边朗。” 边策脸上笑容不变:“为什么?” 齐知舟陈述事实:“边朗是我的恋人,他出差了,我和他保持联系,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边策保持着无懈可击的温和笑意,他伸手将吐司盘端到自己面前,拿起刀叉开始切割那片吐司。 · 锵!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骤然响起,打破了早餐时分脆弱的平静。 边策将刀叉重重扔回了盘中,力道大到餐盘都在微微震颤。 齐知舟不动声色地向后靠着座椅背,双腿交叠,姿态优雅而从容,眼底浮起讥诮:“怎么了?” “知舟,”边策笑意不变,只是眼中的温度降了几分,“我想我们需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 齐知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从容到仿佛在主持一场会议。 “你为人处事素来低调内敛,绝不是会将私人感情生活展露给旁人看的个性。”边策缓缓说道,“但这次我一回来,你处处向我彰显你与阿朗的亲密无间。包括昨天我刚到你家时,投影仪恰好自动开启,在我面前播放了你和阿朗的合影,这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吧?” 齐知舟不置可否,轻轻耸了耸肩膀。 “你希望以这种方式刺激我,迫使我尽快显露真实意图。”边策对此并不意外,“知舟,我一直都知道你的聪明,但这次,你的敏锐仍然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齐知舟端起手边的水杯,轻抿了一口:“从你重新出现的那一刻起。” 边策眉梢轻抬,探究道:“是在比泉村的那个暴雨夜?你被袭击的时候?” 齐知舟摇了摇头。 “比这更早吗?”边策略一沉吟,“那么......是我让小琴引导你去比泉村扶贫医疗站的时候?你那时就认出我了?” 齐知舟眸中漾起讥诮的笑意:“还要更早。从小旭被洪吓春绑架,你出现在星雾山顶小屋天台时。”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边策的意料,他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你怎么知道是我?” · “边策,你当时戴着帽子口罩,浑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按理说我是无法认出你的。”齐知舟话锋一转,“但是——” 他伸出一根修长手指,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一侧太阳穴。 “你当年为了救我而死,这十年来,我不知道多少次在梦里重复那个场景。我经常想象如果你没有死,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你会长多高,你的眉眼会有什么变化......”齐知舟直视边策的双眼,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边策,只要你出现在我面前,无论你伪装成什么模样,我都能认出你。因为我始终记得你,没有一刻忘记过你。” 边策被这番话触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知舟,我没想到我对你有这么重的分量。” “没想到吗?”齐知舟歪了歪头,“难道不是正如你所愿吗?你精心策划了你自己的死亡,在死前演了一出舍身为我的大戏,不就是要让我永远记住你,对你心怀愧疚和怀念吗?” “知舟,”边策无奈地笑了笑,“我还是不习惯你现在这样......一针见血的刻薄风格。” “不管怎样,边策,你能活着回来,我由衷地感到开心。”齐知舟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只有你活着,我才能心无旁骛、毫无负担地去爱边朗。” 此言一出,空气仿佛凝固了。 边策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声音也沉了下来:“知舟,不要再挑衅我了,我不希望你爱上阿朗。” “那你就去死吧,”齐知舟微微一笑,口吻淡然得好像只是在评价今天的天气,“现在就打开窗户,从九楼跳下去。你才刚回来就死在我家里,这件事会成为边朗和我之间的一根刺,永远也无法拔除,正如你所愿。” 第134章 语毕,齐知舟用下巴指了指窗户的方向,表情真诚,仿佛真是给出了一个诚挚的建议。 “欢迎去死。” 边策凝视着齐知舟那张精致得过分也冰冷得过分的脸颊,几秒后轻笑出声,神情中带着一种病态的欣赏:“知舟啊知舟,你的幽默实在是让我招架不住。” 齐知舟笑而不语。 边策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不愿相信,或许我真的只是侥幸死里逃生了呢?” “我也真的这么希望过,但我不是傻子。”齐知舟指尖有节奏地轻敲桌面,“自从我发现我能够吸收基因类药剂后,我就一直在思考一件事——由于我的体质特殊,我对齐博仁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火山福利院的罪行败露后,他为什么不想办法把我带走,反而大费周章的将我绑到福利院,想让我和那些孩子一起死在火里?” 边策轻轻抬眸:“确实是我的安排。齐博仁本想将你我一起带走,但我不希望你发现我也参与了齐博仁的基因改造计划,所以我以齐博仁的名义给洪吓春打了电话,命令她把你绑到福利院,而我早就在福利院等你了。知舟,我知道你爱的从来都是阿朗,我要胜过他,只有为了你而死。” 齐知舟听完这番话,横亘在心头的一个疑问终于得到了确切的答案。他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那你又何必回来?只要你不出现,你永远都在我心里占据一席之地,我与边朗之间也永远存在芥蒂。” · “知舟,你很聪明,但慧极必伤。”边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忍得很辛苦吧?” 他踱步到齐知舟身侧,俯下身,以一个很近的距离欣赏齐知舟额角绷起的青筋和眼底浮起的血丝。 “你是鬼市大名鼎鼎的‘山灰’,你亲手改良的缓释剂效果出奇,你给自己打了几支?”边策的目光手术刀一般精准地刮过齐知舟的侧颈,“即使这样,你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深处还是很难受?尤其是你说出那些挑衅我、对抗我的话时,很痛吧?” 齐知舟的左手始终垂落在餐桌下,五指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切入虎口——他一直在借助生理上的疼痛强行维持理智的清醒。 边策看穿了他的小动作,却并不点破。 他从口袋中取出齐知舟的手机,架在齐知舟面前,打开摄像头,让齐知舟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手机屏幕里,清晰地映出一张苍白隐忍的脸。 “知舟,你这么聪明,那么你有没有想过,”边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目光在屏幕里的影像和真实的齐知舟之间流转,语气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我为什么敢回来?我为什么敢出现在你面前?” 齐知舟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共生基因,”边策笑着说,“听说过吗?” 齐知舟眼皮微微一跳,难以置信道:“共生......基因?” “你十六岁那年,我亲手种在你身上的。”边策的嗓音带着近乎狂热的得意,“齐博仁告诉我,这种基因是靠激烈、深刻、持久的情绪来驱动成熟的,潜伏发育期大致需要十年。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在精心谋划我的‘死亡’。让你怀着对我的愧疚、思念和遗憾活着,让这些浓烈的情感日夜滋养它,这就是共生基因最好的养料!现在,我种下的种子发芽成熟了,我自然要回来收割我的成果。” 齐知舟猛然抬起头,失声道:“当年匿名举报火山福利院的人是你?!” 边策放声大笑,满意地看着齐知舟脖颈上凸起的青色筋络,笑声中充满了掌控一切的快意:“没错,是我。” 齐知舟的脸颊肌肉由于过度紧绷而微微颤抖:“你说的共生基因......到底是什么?” “它的作用很简单,让你爱上我,”边策唇角勾起一抹胜券在握的弧度,从上衣口袋中取出一管试剂,“从此以后,服从我的意志,取悦我的心情,就是你的本能。” 齐知舟双臂撑着桌面试图起身反抗:“边策,你真是疯了!” 边策轻而易举地就将齐知舟按了下去:“知舟啊,直到现在你都还能够违逆我,你的意志力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 针头即将刺破皮肤,掀起齐知舟的一阵战栗。 边策忽然想到了什么,提议道:“现在给阿朗打个视频电话怎么样?” “好啊,”齐知舟不怒反笑,声音覆着寒霜,“现在就打给边朗吧,他会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你走不了的。从地下拳击场到比泉村,你输给边朗那么多次,其实你也害怕他吧?” 边策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齐知舟继续说:“这么多年,你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连名字都是假的。而边朗堂堂正正,功勋累累,你也知道自己对上他毫无胜算,不是吗?如果他今天在这里,你敢耍这些手段吗?” “够了!”边策脸上的温和面具终于彻底碎裂,露出狰狞的底色,他猛地用力,针头扎入了齐知舟的皮肤。 手机屏幕里,齐知舟脸色森白,眸中一片混沌,却还挣扎着保留一丝清醒。 他本以为这只是能牵引他情绪波动的某种物质,却没有想到会是一种基因植入。 “知舟,”边策在他耳边低声说,“你要听话,听边策的话,这是你的本能。” 齐知舟的心脏忽然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喉咙里甚至泛起了铁锈腥气,让他有种呕血的冲动。 什么本能?可笑至极。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够称之为他的本能,那就是他想要边朗继续堂堂正正地活下去,他还想要继续爱边朗。 第111章 基因药剂全部注射进齐知舟的血管中时,他瞳孔霎那间失去了焦距,定格在一个虚无的点上。 世界在他眼前疯狂地旋转、扭曲、分解,餐桌漂浮在半空中,餐具长出了细长的手臂在跳舞。 后颈爆发出灼烧般的剧痛,齐知舟感觉到他的动脉正在皮肤下突突跳动,仿佛有什么陌生的、狂暴的东西挣扎着要破开血肉的束缚,即将破土而出。 随即,一双冰凉的手覆上了他脆弱的脖颈。 那只手带着一种阴冷而奇异的力量,竟然让齐知舟混乱不堪的意识产生了一种发自天然的依赖——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即使浮木将带他通向更为深不见底的黑暗。 面前的手机屏幕里映出了两张脸——边策自身后紧密地贴着齐知舟,下巴抵着他的发顶,脸上带着一种无比满足的笑容,轻声宣告:“知舟,我早就说过,你只能爱我。” 齐知舟的脸颊被冷汗浸透得尤为苍白,他双手死死抓住餐桌边沿,十指关节泛起骇人的青白。 尽管边策极力抑制,但嗓音依旧因为过度兴奋而微微颤抖:“知舟,你要听话。” 铛——! 这句话像一把楔子,重重钉入齐知舟意识最深处,仿佛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刻在基因序列中的本能,是他不得违抗的绝对意志。 剧烈的对抗在体内冲撞,齐知舟的舌尖被自己咬破,浓郁的铁锈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边策透过手机屏幕,看见齐知舟嘴角溢出的鲜红血液,在他霜雪覆盖般的皮肤上蜿蜒出一道凄艳的痕迹。 这一刻,他脸上非但没有丝毫担忧,反而露出了极度病态而痴迷的神情:“知舟,你现在一定备受折磨吧?没关系,不用害怕,你在受折磨的时候才是最好看的。” 他像是欣赏一件绝美的艺术品,齐知舟嘴角溢出的鲜血越多,他眼中专注而亢奋的光芒就越盛。 “知舟,你想不想知道,如果阿朗在这里,他会怎么做?”边策想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轻轻一笑。 边策想象边朗看到这一幕,必定会心急如焚、方寸大乱。他会手忙脚乱地替齐知舟止血,然后将齐知舟抱到床上,笨拙而急切地安抚齐知舟的情绪,让齐知舟在他的臂弯中安睡。 想到这里,边策不禁摇了摇头,发出了一声轻蔑又惋惜的喟叹:“暴殄天物啊,阿朗。” 呵护与安抚,是对这种美丽的浪费和亵渎。 比明月更美的,只有泣血垂泪的明月。 “知舟,知舟,”边策低声呼唤齐知舟的名字,“你听话,听我的话,知道吗?” 在精神撕扯的漩涡中,齐知舟痛苦地闭上双眼,在他被剧烈冲击的意识深处,时间倒退回了几天前—— · gene基因研究所的简易手术室里,齐振成在齐知舟后颈的皮肤上标记出最终的神经阻断点位:“知舟,准备开始了。局部麻醉已经生效,你不会感到疼痛,但意识会保持清醒。如果有任何不适,立刻举手示意。” 齐知舟平静地闭上双眼,“嗯”了一声表示明白。 齐振成深吸一口气。 电光火石间,齐知舟却猛地睁开了眼睛:“等等!” 齐振成的手僵在半空中,惊愕地看向儿子:“知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第135章 监测仪上,齐知舟的心率出现了短暂的波动,他眸光清醒且锐利,嗓音冷如坚冰:“我不做这个手术了。”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忽然意识到了一个被他此前忽略的可能—— 如果这条牵引他情绪的交互神经真的与边策有关,那么边策不可能不确认他是否依旧在掌控之中。 一旦边策发现他脱离了这种潜在的情感控制,边策会怎么做? 计划被打乱,边策会愤怒,会采取更加激烈、更为不可预测的手段。 那么,神经控制失效后,边策很有可能利用边朗来牵制他,甚至直接对边朗下手! 齐知舟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赌上棋局,但任何牵涉到边朗安危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他都不敢赌。 他还不能摆脱这种控制,他还需要维持现状。 “知舟,为什么?”齐振成追问道,“你不是说这条神经链路会带给你违背个人意愿的情绪反应吗?” 齐知舟说:“我还能抵抗。” 齐振成皱眉:“知舟,虽然我不知道这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但你想要对抗神经传感而产生的情绪意志,这太天方夜谭了,这和戒毒没有区别。” 齐知舟平静地笑了笑:“没关系,如果我做不到,我会自己去死。” 齐振成看着儿子眼底的隐忍和决绝,心痛难当:“知舟......” 齐知舟打断他:“我为你和小旭报了一个去非洲的旅游团,现在那边气候温暖,你们准备准备,这两天就出发吧。” 齐振成沉默了很久,最终他摘下了口罩:“好,都听你的。” 无影灯悬挂在头顶,齐知舟静静躺在手术床上,等待麻醉失效。 · 此刻窗外阳光热烈,和手术当天那盏无影灯的光晕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将齐知舟眼球灼得生疼。 边策因为齐知舟痛苦隐忍、脆弱不堪的模样而激动得难以自已,他单手从身后环住齐知舟单薄的肩膀,柔声问:“知舟,你现在已经是一个听话的知舟了,对吗?” 就在这时,寒光一闪! 齐知舟右手倏然抓起餐桌上的银色餐叉,边策瞳孔骤然一缩,立即侧身躲开。 “噗嗤——!” 利器刺破皮肉的闷响亮起。 那枚餐叉并没有刺入边策的身体,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毁的力道,狠狠扎进了齐知舟的左手掌心。 刹那间,皮开肉绽,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迅速染红了桌面。 尖锐的痛楚如同高压电流蹿遍全身,齐知舟闷哼一声,双眸恢复了清明。 他抬起头,朝着边策扯出一个轻蔑至极的冷笑:“你凭什么觉得,靠这个不知所谓的基因药剂就能够控制我?” 短暂的错愕后,边策愉悦地放声大笑。 “好好好!”他眼中闪烁着光芒,是一种发现猎物的鲜美程度远超预期的兴奋,“知舟啊,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如果你就这样卸掉了所有防备,立刻温顺地服从于我,我反倒要怀疑,这是不是你为了麻痹我而演的一出戏了。” 齐知舟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右手猛地拔出叉子,“叮”一声随意甩在了地上。 他垂眸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嗓音因为疼痛而略带沙哑,但依旧平静得可怕:“共生基因......确实有点意思。但我连这十年都捱过来了,区区基因药剂而已,你觉得对我真的有用吗?” 边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齐知舟。 齐知舟在短时间内已经被注射了两支高浓度共生基因药剂,换做是普通人,现在恐怕早已心智沉沦,匍匐在他脚下为他擦拭鞋底灰尘了,但齐知舟不是。 此刻的齐知舟,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冷汗浸透了黑发,浑身上下血迹斑斑。但他的表情依旧是高傲冷漠的,仿佛从眼角余光中分出一丝一毫给予边策,都是一种莫大的施舍。 这种眼神边策太熟悉了。 在他们的少年时期,齐知舟的目光从来都不会在他身上停留哪怕多一秒。直到那天,他在齐博仁的实验室里看到了昏迷的齐知舟,那么脆弱、那么无力、那么精致,好像可以任他为所欲为。 边策问道:“知舟,明明我和阿朗长得一模一样,我比他对你更有耐心、更懂得包容你,为什么你喜欢的是阿朗?” 齐知舟闻言,露出了一个冰冷而讥诮的笑容:“你很想知道吗?” 边策却又摆了摆手:“算了,不重要了,无论你以前爱过谁,那都是过去了。以后,你只会爱我了。珍惜你现在还有微弱的自我意志的时光吧,知舟。” 齐知舟淡淡道:“我现在就报警。” “知舟,我告诉过你,共生基因的驱动核心,是情绪。”边策没有半分惊慌,慢条斯理地说,“所以单凭药物,确实没有办法完全控制你。像你这样完美的容器,要彻底摧毁你的心志,当然还需要一些......别的手段。” 他起身走到次卧,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背包中取出一个厚重的笔记本,放到齐知舟面前,温声道:“看看吧。” 笔记本里全部是照片,齐知舟翻到其中一页,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 千里外的灸城,夜色深沉,寒意浸透骨髓。 边朗心焦如焚,他已经一天一夜联系不上齐知舟了,同样也无法联系上边策。 他们二人同时诡异的失联,让边朗心头笼罩着一层不安的阴云,各种糟糕的猜测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 他恨不能长出三头六臂,立刻把灸城这摊子事彻底了结,然后飞回新阳,飞回齐知舟身边,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就在他给齐知舟拨出第不知道多少通电话时,手机发出震动,是方锦锦的来电。 “说。”边朗语气因为焦虑和疲惫而显得有些生硬。 电话那头,方锦锦的声音带着不同寻常的惊惶:“边、边队......有件事李局不让我们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要让你知道。” 边朗心脏猛地一沉,生出了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洪吓春,”方锦锦深吸一口气,“死了。” “死了?”边朗眉头锁得更紧,但这个消息本身并没有让他太意外。 洪吓春是火山福利院一案的重要证人,也是重要从犯,后脑遭受重击后一直深度昏迷,医生早就下过病危通知。 “她伤得那么重,一直没醒过来,救不回来也是意料之中。”边朗语气冷硬,没有丝毫同情怜悯,“她害了那么多孩子,死不足惜。” “不是......不是自然死亡,”方锦锦艰难地纠正,“她是被杀害的。” “被杀害?”边朗声调陡然拔高,“操!谁他妈敢灭口关键证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方锦锦极力压抑的呼吸声。 几秒后,她带着绝望的哭腔说道:“是齐教授......” 第112章 监控画面带着略显失真的灰调,无声地记录下昨夜新阳市第一医院vip监护病房外发生的一切。 两名执勤便衣坐在病房门的长椅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走来,两名便衣立即警惕地站起身,在看清来人是谁后,姿态立即放松了下来。 齐知舟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羊绒大衣,身形清癯。他走到病房门前,礼貌地与两位便衣交谈了几句,从带来的保温袋中取出两杯热饮递上。 寒暄几句,其中一名便衣为他打开了病房门。齐知舟微微颔首示意,随即侧身步入病房。 大约五分钟后,病房门再度打开,齐知舟步履平稳地走了出来,神情与方才并无而致,依旧是清俊温和、无可挑剔的模样,嘴角勾起刚好的弧度,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探视。 他与两名便衣握手告别,动作自然流畅。转身离开的瞬间,他抬眸轻瞥了一眼监控。 这一瞥极其短暂,快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大衣领口竖着,勾勒出齐知舟清晰的下颌线,也衬出他过分苍白的面孔。 旋即,齐知舟收回目光,继续迈步,身影从容地消失在监控范围内。 · 边朗将方锦锦传来的监控录像暂停在齐知舟抬眸望向摄像头的那个瞬间。 在那极其短暂、几乎难以捕捉的对视里,监控捕捉到齐知舟眼底毫无波澜的平静——那并非他一贯的冷静自持、内敛沉稳,而是一种剥离了所有情绪、近乎虚无的森冷。 边朗眉头紧锁,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沉缓地吐出,却无法将胸腔里那股滞涩感挤压出去。 “你是说,在他离开后,洪吓春就死了?” “是......是这样的,”方锦锦尾音颤抖,显然还无法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齐教授离开没多久,大概......大概就十几分钟,护士就来查房了,发现洪吓春的监护仪导线被拔掉了,人已经没有呼吸和心跳了。而且......而且经过初步检验,洪吓春死于心率过速引发的畸形衰竭。” 第136章 心率过速? 边朗脑海中有根神经骤然一跳,他条件反射般脱口而出:“人鱼药剂?” “现场发现了一支使用过的注射器,里面残留的就是......人鱼药剂。”方锦锦哽咽了一下,“齐教授是洪吓春绑架案的受害人,又是咱们市局长期合作的特聘顾问,和很多弟兄都认识,所以当时执勤的同事才对他没有防备,让他进去探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方锦锦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后怕道:“李局现在都气疯了,把他最宝贝的杯子都摔了,发了好大一通火......” “他人呢?”边朗打断道,嗓音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 方锦锦一时语塞:“......谁?” 边朗起身站到落地窗边,冰冷的玻璃清晰地映出他阴沉的面容和眼底难以分辨的情绪。 他手握成拳,手指关节抵着额头:“齐知舟人呢?他现在在哪里?” 方锦锦无措地说:“我们也在找他,他从医院离开后就失去了踪迹,手机关机,研究院和学校都没有......” 边朗喉结突兀地滚动了一下,一个更加荒谬的猜测隐隐浮上心头。 方锦锦小心翼翼道:“边队,还有一件事。” 边朗嗓音干涩:“不要告诉我,边策也和他一起失联了。” 电话那头,回应他的是方锦锦又一次的沉默。 “行,我知道了。”边朗重重闭了闭眼,“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边哥!”方锦锦急切地喊道:“我觉得这件事一定有隐情!你是最了解齐教授的人,他不可能做出这种杀人灭口的事情,而且他没有理由杀害洪吓春啊,这根本就不合逻辑......” 边朗打断她:“先挂了。” 也许是他嗓音里的疲惫过于明显,方锦锦没有再坚持。 电话挂断,听筒里传出单调的机械音。 边朗伫立在窗边,久久未动。 窗外灸城的夜色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却映不进一丝光亮。他仿佛被隔绝在一个真空的罩子里,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感受不到,眼前反复闪烁着监控画面里齐知舟那双疏离、冰冷、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 不知道过了多久,酒店房间空调忽然发出一阵低沉的嗡嗡声——这是空调系统达到设定温度时的正常现象,声音极其轻微,边朗却仿佛被惊醒了一般,浑身猛地一僵,心脏随即狠狠抽搐。 他都没有给边策办一场像样的接风宴,甚至都没有面对面地和边策说上几句话,哥哥就又要不明不白地离开他了吗? 那知舟呢?知舟为什么抛下他?说好了要等他出差回家的,他已经买好了给知舟的礼物,是一串用彩石穿成的民俗手环,他看到这串手环的第一眼,就觉得知舟一定会喜欢的。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就这样把他丢下了?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长的针,瞬间刺穿了边朗的心脏。 他高大的身躯猛然踉跄一下,本能地拿起手机,不顾一切地拨打齐知舟的电话。 然而无论拨出多少遍,听筒里传来的都是冰冷的“无人接听”。 边朗胸膛急促地起伏,无数恐慌而阴郁的情绪化作一双双手,狠狠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低骂了一声“操”,暴躁地高高扬起双手—— 然而,就在手机即将脱手而出摔向地面的前一秒,边朗倏地收住了力道。 不能摔,不能摔,摔坏了知舟联系不上他怎么办? 知舟小时候一直想去看极光,他已经私下打好出国审批了,他打算给知舟一个惊喜,等过完春节就请年假去。 “边二,你去过北欧吗?我前年去了,但是没有看到极光。你要带我去北欧看极光,要是看不到,我就打你!那里还有很漂亮的冰川,我一边看冰川一边打你,把你打得屁滚尿流哈哈哈哈哈......” 记忆里小少爷骄纵的笑语在耳边响起,边朗颓然垂下手臂。 知舟一定会回来的吧,因为再过不到一个月,他们就可以去看极光了。 残存的理智在一片混乱中挣扎着冒了个头,边朗深呼一口气,用力打开了窗户,让凛冽而新鲜的空气灌入房间。 旋即,边朗拨通了李局的号码。 “嘟——” 拨号音响起的同一时刻,呼呼的风声透过窗户灌入他的耳膜。 风声? 边朗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立即挂断了通话。 他眼底重新聚焦起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迅速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洪吓春绑架齐明旭时,齐知舟在星雾山顶被迫录制的那一段“认罪”音频。 边朗将音量调到最大,下意识屏住呼吸。 【我是齐知舟,齐氏制药的两位创始人,一位是我父亲,另一位是我二叔。由齐氏资助的火山福利院,打着收留流浪儿童的幌子,实际上在从事跨国人口贩卖......】 齐知舟嗓音平稳、吐字清晰,可见这段剖白在他心里演练过了多少次。 但是不对。 山顶地势开阔,事发当天风势强劲,音频里为什么没有风声? 第113章 深夜,灸城边境口岸,一辆印有国际医疗救援组织标志的厢式货车缓缓驶入通关车道。 正值检查岗轮换的时间点,两名当值的检查员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手指关节在副驾车窗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两下:“出示人员证件,还有货物通关文件。” 边策坐在副驾驶位上,神态自若。他穿着一身熨帖的白色大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胸前挂着id卡和工作证。 闻言,他从容地递上三本护照、身份证明以及医疗器械跨境转运的审批函件,所有文件格式规范,公章清晰齐全,挑不出任何毛病。 检查员借着窗口灯光,低头逐一核对照片和信息,例行公事地确认:“周致其?” 边策彬彬有礼道:“是我。” “眼镜摘一下。”检查员抬头看着他。 边策从善如流地摘下眼镜,检查员仔细比对了证件照和他的样貌,确认无误。 “唐奇。”检查员念出第二个名字。 驾驶座上,穿着制服的阿奇立刻应声:“我是唐奇。” 检查员的目光随即投向车辆后座的第三个人:“边淼。” 齐知舟安静地坐在后座,车厢内昏暗的顶灯在他身上投下一片微弱的光晕,恰好照亮了他半边侧脸,皮肤冷白,轮廓隽秀,没有血色的嘴唇抿成一道平直的线。 检查员因为他过分秀美的面容而愣了一下神,旋即问道:“你是不是边淼?” 齐知舟微抬眼眸,透过后视镜撞上了边策含笑的双眼。 齐知舟很快收回目光,颔首答道:“我是边淼。” 两名检查员再次核对了三人的证件信息,没有发现破绽,接着又用扫描设备对车厢进行了一次全面探测,确认除了他们三人以及申报的医疗设备外,没有藏匿其他人员或任何违禁物品。 通关程序完成,检查员利落地盖下了通行章,朝着驾驶员阿奇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栏杆抬起,厢式货车发出低沉的轰鸣,缓缓驶离了检查站的光照范围,融入了国境线另一侧更深沉的夜色之中。 · 驶入邻国瑟米尔国境后,边策微微侧身,看着齐知舟隐在阴影中的脸颊:“知舟,不喜欢你的化名吗?” “不喜欢,”齐知舟后仰靠着椅背,合上双眼,语气平淡,“难听。” 边策轻笑出声,笑声在狭小而封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不难听。‘边’是我的姓氏,‘淼’是因为有位大师给我算过,我命里缺水。” 他顿了顿,嗓音柔和得仿佛在说情话:“这个名字很好,尤其是用在你身上——让我觉得,你是完全契合我的。” 驾驶座上,阿奇握着方向盘的十指微微收紧。 齐知舟唇角勾起讥讽的弧度:“那你怎么不给我直接起名‘边水水’。” 边策仿佛没听出他话里的嘲讽,依旧温声道:“如果你喜欢,下一本护照,我再帮你改成这个名字。” 齐知舟不再回应,窗外稀稀拉拉的路灯闪过,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边策却好似不打算结束这场对话:“你不想知道‘周致其’这个名字的含义吗?” 齐知舟微抬眼眸:“和我有关?” “倒过来念,”边策缓缓道,“就是齐、知、舟。” 齐知舟微微蹙眉。 边策的声音低沉下来:“知舟,即使你不想承认,但我的人生,确实是因为你而彻底颠覆的。” 齐知舟对此只是淡淡一笑。 边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轻松:“对了,阿朗就在灸城出差,如果你想去找他,我现在就让阿奇掉头。” 齐知舟重新闭上双眼。 “阿朗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也很希望能够再见他一面。”边策状似善解人意地问,“知舟,你真的不想去找他吗?” 第137章 空气凝滞了片刻,齐知舟开口道:“那就掉头吧。” 边策脸上看似温和的笑意僵了一瞬,眸光暗沉。 齐知舟缓慢地睁开双眼,眼底闪动着讥诮的光:“怎么不掉头了?” “知舟,你明明知道我不希望你见到阿朗的,”边策轻轻叹了一口气,那叹息乍一听带着几分无奈和宠爱,实则暗藏锋芒,“你又不听话了。” “既然如此,”齐知舟淡淡道,“你又何必要对我做这么无聊的试探?” 他的嗓音清晰平稳,但如果仔细听,就能发觉他尾音中极力压抑的颤抖。 边策怜惜地看着齐知舟苍白的脸色和额角若隐若现的青筋,伸手想触碰他的脸颊,却在半空中停住,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知舟,你明知道我心里想要的答案是什么,却还要故意违逆我,说出让我不高兴的话,这样你也会受到惩罚的——这就是成熟后的共生基因,你没办法不服从。” 齐知舟大衣下的胸膛不住起伏,呼吸压抑而沉重。 “但你杀了洪吓春,完成了我的任务,让我很开心。”边策略一沉吟,突然问道,“如果我让你杀了阿朗,你也会去做吗?” 齐知舟猝然睁开双眼,瞳孔急剧收缩。 边策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身体,愉悦地笑出了声音:“别害怕,知舟,阿朗是我的弟弟,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对他下手的。” 他的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久久回荡,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 车在泥泞的山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夜,终于在晨光熹微时停了下来。 齐知舟睁开眼,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看见低矮的平房匍匐在群山环抱之中。浓重的晨雾像一层薄纱缠绕在山腰,将这片区域笼罩在一片阴沉的朦胧里。 几名手下快步上前,恭敬地打开车门:“先生,您回来了。” “嗯,”边策微微颔首颔首,而后转头看向齐知舟,温声道,“知舟,我们到了,下车吧。” 齐知舟踏出车厢,湿冷的山风钻进他的衣领。他环视四周,心头不由一沉——这片隐藏在深山中的基地戒备森严,几乎每隔十多米就有一个持枪的守卫,高处哨塔上的狙击镜闪烁出冰冷的光点。整个区域笼罩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连鸟鸣都显得稀疏。 边策抬手唤来一名持枪的男子,用瑟米尔语和他吩咐了几句什么,男子立即点了点头,站到齐知舟身后。 “知舟,瑟米尔国内政权混乱,比较危险。”边策语气轻柔,“kayle会贴身保护你。” 齐知舟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地扫过kayle腰间的枪。 边策又对阿奇说:“阿奇,你带知舟回房间休息,我有些事先处理。” 这个区域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大得多,像一座建造在深山中的迷宫,错综复杂的土路连接着一个个外观极其相似的平房。 阿奇展开一张折叠的地图,领着齐知舟走进一个简陋的房间,kayle则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口。 一路上,齐知舟不露声色地观察着周遭环境,看来这里并不是边策的据点,只是一个类似中转站的地方,就连阿奇这样的心腹也并不熟悉内部路线,需要借助地图。 进了房间,阿奇毫不客气地说:“待着吧。这边供电不稳定,抽屉里有打火机和蜡烛,自己用。” 齐知舟叫住他:“等等。” 阿奇回头,面容阴沉:“有事?” 齐知舟笑了笑,关心道:“你开了那么久的车,没有人和你换手,不累吗?” 阿奇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人都是会累的,体魄再好,也经不起这么折腾。”齐知舟注视着阿奇,脸上露出一个好奇的神情,“你给自己注射了人鱼吧?注射了多少毫升?是原液吗?还是稀释过的?” 阿奇眉眼陡然一沉:“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齐知舟不紧不慢地脱下大衣扔到床上,随意地挽起衬衣袖子,露出白皙流畅的小臂:“瑟米尔在亚热带,即使是冬天,也不算非常热。你穿的那么厚,不难受吗?”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阿奇身上穿着的深黑色风衣——从脖颈到脚踝的每一寸皮肤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手上也戴着黑色皮质手套。 “还是说,你身上已经没有能见人的地方了?”齐知舟不疾不徐道,“虽然基因药剂不会让你死,但你也无法完全代谢。注射一次人鱼药剂,会在你身上留下一个鳞片,你现在身上有多少了?还有没有其他代谢物?除了鱼鳞还有什么?” 阿奇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 齐知舟眉梢轻抬:“你想对我动手?你敢吗?之前你扮成出租车司机暗杀我的事情,边策知道了吗?他给了你什么惩罚?” 阿奇眉眼间聚起浓郁的憎恶和暴戾:“齐知舟,你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 “对啊,你就是不敢。”齐知舟摊开双手,紧紧盯着阿奇的双眼,压低声音说,“即使你爱边策,你也不敢对我下手。” 阿奇紧咬牙关,后槽牙摩擦,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 “你爱谁,不爱谁,本来与我无关。”齐知舟的神情似笑非笑,继续挑衅道,“但现在不同了,共生基因已经被我吸收、在我体内成熟,并且正在持续发挥作用。你应该也知道,凭我个人的意愿,是无法抵抗基因的作用的,我会不可逆转地爱上边策。在这种情况下,你的存在让我觉得很碍眼,我希望你消失,不要出现在我和边策面前。” 说到这里,齐知舟顿了顿,彬彬有礼地微笑道:“毕竟你只是一个替身,既然我在这里了,你就无关紧要了,对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阿奇,他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猛地上前一步,揪住了齐知舟的衣领。 齐知舟并没有避开,手指不着痕迹地探入阿奇的风衣口袋。 “你敢碰我吗?”齐知舟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低声说,“刘吉是被你们怎么弄死的,你比我清楚。一旦你失去了价值,你的下场会比刘吉更凄惨。” 阿奇眼底迸发出杀意,扬起拳头正要挥下来—— “砰!” 房门被撞开,kayle站在门外,举枪对准阿奇的后脑。 齐知舟举起双手,示意一切正常:“i'm ok.” kayle目光锐利而警惕,始终举着手枪对准阿奇。 阿奇死死盯着齐知舟,眼球爬上血丝,最终带着浓烈的不甘与恨意,转身摔门而去。 · 房间里恢复平静,齐知舟眼中的挑衅与讥讽迅速褪去,眉眼间一片沉静。 折叠地图安静地躺在他的手掌中,他展开地图,迅速浏览了一眼——这片区域大约有三十多间平房相连,阿奇在上面用中文标出了几个重点位置,包括岗哨设置、药物储藏间、枪械室等等。 齐知舟按了按额角,脑海中跳出一连串问题。 边策带着他跨境逃到了瑟米尔,而和瑟米尔接壤的正是边朗现在所处的灸城。 李局为什么要派边朗到灸城,他究竟知不知道边策的据点在瑟米尔境内? 还是说,李局有其他计划...... 齐知舟骨节抵着太阳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千方百计地要让边朗远离漩涡,但边朗还是有可能被卷入其中。 无论这种可能性究竟有多小,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他也要为边朗留出一条退路。 齐知舟打开木桌抽屉,从里面取出了打火机。 第114章 这边的供电确实不稳定,天黑后没多久,齐知舟屋里的灯闪烁两下,便彻底熄灭了。 黑暗泼墨般瞬间浸透了整个房间,他摸索着点燃蜡烛,打开了房门。 kayle立刻警惕地挡在门前,粗壮的手臂横在门框上,嘴里大喊着“no”。 齐知舟后退两步,示意自己并不打算出门,而后用手指了指天花板上垂落的老灯泡。 “no light!”kayle用蹩脚的英语重复,抬手指向蜡烛,“fire!fire!” 齐知舟点头,不露声色地环顾周遭。 入冬后的深山夜晚静得令人毛骨悚然,起伏的群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在风里摇曳的树木枝干仿佛暗中窥伺的扭曲鬼影。 空地上点着几处篝火用来照明,唯独在齐知舟面前两点钟的方位,有灯光持续亮着——按照地图标注,那里应该是枪械库旁的岗哨,是整个区域最重要的位置,维持稳定的电力供应。 kayle面朝他立起手掌,示意他尽快进屋。 齐知舟收回目光,平静地关上房门。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 边策温和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知舟,休息了吗?我可以进来吗?” 没有等齐知舟回答,门已经被推开。 边策笑吟吟地迈进房间,阿奇紧随其后,阴鸷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齐知舟。 齐知舟坐在木桌边喝水,闻声抬眸道:“有事?” 第138章 跃动的烛火映照着他苍白而秀美的脸颊,暖黄的光晕让他不再显得那么淡漠疏离,而是添了几分柔和,睫毛在颧骨投下阴影,随着火光摇曳而轻轻颤动。 边策含笑看着他,像是欣赏博物馆里珍藏的精美展品:“在做什么?” “喝水。”齐知舟言简意赅,说着又往茶杯里倒了一杯水。 阿奇猛地踏上前半步:“你他妈还在装——” “阿奇!”边策低声呵斥。 阿奇不甘地咽下没说完的话,咬牙退了回去。 “倒没什么,就是有件事,要问问你。” 边策手中端着一个银质烛台,他优雅地吹灭齐知舟的那根蜡烛,随即将自己的烛台靠近那支蜡烛,将它重新点燃。 这个举动中的掌控意味不言而明——他能够给予齐知舟光明,也能够随时收回。 “什么事。”齐知舟五指摩挲着杯沿,“说吧。” 边策笑着说:“阿奇丢了一张地图,你知道在哪里吗?” “地图?”齐知舟歪了歪头,“我怎么会知道?” 边策微微眯起双眼:“你都不问那是张什么地图,看来你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张地图。” “知道。”齐知舟坦然承认,“他带我来的一路上都在看,我很难不注意。” “这样啊......”边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头也不回地唤道,“阿奇,你过来。” 阿奇顺从地走到边策身边,边策脸上笑容不变,反手一记耳光“啪”地甩在阿奇脸上:“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也敢随便拿出来?你犯错了,阿奇。”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偏头看阿奇一眼,目光始终锁定在齐知舟身上,不错过齐知舟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然而,齐知舟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端倪,仿佛这件事与他没有丝毫关联,即使阿奇此刻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任何波澜。 这一巴掌极为狠厉,阿奇半边侧脸立刻红肿起来,他却只是垂首:“先生,是我的错,我太大意了。” “好了,知舟,我已经惩罚了他的粗心。”边策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现在你该告诉我,地图在哪里了。” 齐知舟平静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你他妈撒谎!我只来过你这里!”阿奇暴怒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你拿的!” “我确实不知道。”齐知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摊开双手,“你可以搜我的身,还有这个房间——” 他环顾四周,目测后说:“应该不到十平方吧,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下水道,如果东西在这里,你绝对可以找到。哦对了,我进来后就没有再出去过,kayle可以为我作证。” 这个房间极为封闭简陋,除了一张木床和一套桌椅外再无其他,连枕头被褥都没有,确实没有能藏东西的空间。 阿奇脸色铁青:“你故意激怒我,让我差点对你动手,不就是要从我这里拿走地图?” “我为什么要拿走地图?”齐知舟反问。 阿奇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你、想、逃!” 齐知舟仿佛听到了极为荒谬的笑话,不禁嗤笑一声,讥讽道:“如果我要逃,一路上多的是机会,何必等到被困在异国他乡的深山里?啊我知道了——” 他想到了什么,醍醐灌顶般道:“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并不热衷于表演偶像剧才会出现的弱智情节,假装要逃,实际上是等着你们来抓,好证明我在他心里到底有多么重要。” 边策被这个比喻逗得轻轻一笑:“知舟,你的幽默还真是......出人意料。” 阿奇怒吼:“你他妈别装了!先生,他是骗你的!” “抱歉,阿奇,可以请你控制一下音量吗?你的扁桃体暴露过多,不利于你的健康。”齐知舟苦恼地皱了皱眉,“我到底装什么了。” “先生,您不能相信他!”阿奇看向边策,急切道,“我敢肯定,地图就是他拿的,就在这个房间里!” “你这么笃定地认为我是装的,你质疑的是我,”齐知舟微微一笑,“还是共生基因?” 边策眉梢轻轻一抬,终于侧目看向阿奇。 这句话将矛盾巧妙地转嫁到了边策和阿奇之间,阿奇慌忙低头:“先生,我没有这个意思。” “基因是不会说谎的。”边策朝齐知舟招手,像是呼唤一只宠物,“知舟,你来。” 齐知舟静立片刻。 边策微笑道:“知舟,你要听话。” 齐知舟缓慢地眨了眨眼,仿佛真的受到了某种召唤,绕过木桌走到了边策身边。 边策端起烛台,烛光照亮齐知舟侧颈雪白的肌肤,上面遍布着注射留下的淤青,像雪地里落着花瓣。 火焰靠得很近,将那片皮肤撩得通红,齐知舟不自觉屏住呼吸。 边策满意地看着上面的针眼,摇曳的火光在上面投下阴影,宛如情人的亲吻。 他用瑟米尔语吩咐了一句,外面有人递来一支针管。边策熟稔地将药液注射进齐知舟侧颈,而后轻声问:“知舟,你听话,你告诉我,地图在你这吗?” 共生基因注入的瞬间,齐知舟感到一阵熟悉的晕眩。 灼烧感从注射的位置迅速蔓延,血管仿佛要爆裂般突突跳动,他感觉自己像个漂浮在空中的气球,而线头牢牢攥在边策手中,只有边策能让他安全落地,因此他绝对不能忤逆边策。 “知舟,你要说实话,欺骗我是会受到惩罚的,那种痛苦你一定不想再体验。”边策再次问,声音温柔和缓,但每个字眼都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知舟,地图在你这里吗?” 齐知舟抬起眼,烛光在他漆黑的瞳孔中明明灭灭。 · 灸城的盘山公路上,一辆黑色奥迪如同脱弓的利箭,在夜色中撕开一道凌厉的裂口。 边朗戴着蓝牙耳机,眉眼冷厉:“那段音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局反问:“什么音频?” “齐知舟在星雾山顶录的那一段,”边朗目光冰冷,“被替换过。” 车胎碾过碎石,在黑暗中发出刺耳的声响。 “哦?”李局仿佛全然不知,“是吗?” “那天我也上了山,我很明确地记得,当天风很大。”边朗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音调,“但网上流传的音频里,没有风声。” 电话那头传来嘈杂的背景音,有人正在等待向李局汇报工作,边朗隐约听见了“齐知舟”的名字。 “你们先出去,我有急事。”李局的声音远了些,待安静下来后,他的语气陡然严厉,“边朗,你怀疑音频被替换了,为什么要来质问我?” 边朗猛地将油门踩到底,引擎发出低沉的咆哮:“我和齐知舟在星雾山落水,被送到当地卫生所救治。直到音频被放上网这期间,他没有离开过警方的视线。这段假音频只能是他在卫生所录的——当时你是总指挥,谁和他联系过?他为什么要配合?李局,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李局勃然大怒:“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 “我他妈就这个态度!”边朗一拳狠狠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 几秒后,边朗喉结剧烈滚动,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老李,你知道他对我有多重要。” 他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恳求:“他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行吗?李叔,算我求你......” 耳机那头,李局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是我让他替换的。” 边朗:“为什么?” “他在星雾山被迫录的那段‘认罪’音频,提到了当年警方掩\盖基因实验的真相。”李局嗓音沉重,“一旦公开,不利于我们的形象。我让信科和网安严密监控动向,一旦音频流出,就立刻封锁下架。” 边朗问:“那你为什么要让他录一段假的?” 李局:“是他主动提出的。” 边朗瞳孔骤然紧缩。 李局长叹了一口气,回忆起齐知舟当时的话—— “他们引导洪吓春让我录这么一段话,无非是要我身败名裂,摧毁我的社会身份,让我孤立无援。”齐知舟的语气平静到仿佛像是在叙述一件毫不关己的事,“那就如他们所愿。他们抛出诱饵,我就上钩。” 边朗声音发颤:“你就这么同意了?” “顺藤摸瓜,他自愿成为我们的那根藤,”李局说,“我没有理由拒绝。” 边朗吼道:“可是他会有危险!” “边朗!这是一个基因犯罪团伙!”李局猛然拔高音量,“火山福利院的大火死了三十一个人,其他死于基因实验和人口贩卖的有多少?我当年统计过,二百八十六个,至少二百八十六个!这十年间又有多少受害者?这起案子破不了,我死不瞑目!” “但齐知舟呢......”边朗哽了一下,“齐知舟呢?他也是个人啊,他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第139章 “我知道,边朗,我知道。”李局的语气缓和下来,“对于线人,我们有严密的保护措施。” “你是怎么保护的?啊?”边朗冷笑,“你把人保护到哪里去了!” “那是因为齐知舟先犯了触碰底线的错误!”李局怒喝,“他杀了洪吓春!” 边朗浑身一震,方向盘险些脱手,车辆在公路上划出一个惊险的s形。 “一开始,他确实在配合我们,告诉我他对边策的怀疑,我相信了。”李局的声音带着疲惫,“他要见洪吓春,说有重要线索,我也同意了。否则你以为,以洪吓春的监护级别,他能这么容易进病房?可他杀了人之后,就彻底失联了。” 边朗胸膛起伏:“他现在在哪,你查到了吗?” “最新情报,他出境了,”李局沉声道,“瑟米尔。” 耳机两头同时陷入了沉默。 李局这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切地说:“边朗,你不能去。你我都不知道齐知舟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现在立场不明,你独自去太危险了。我已经向上报告了这件事,省\厅马上会成立专项行动组......” “他在那里,我不可能不去。” 黑色奥迪风驰电掣地驶向前方的黑暗,边朗决绝地挂断通话,也将李局最后那句叹息般的话语截断。 “边朗,你能确定齐知舟依旧站在你这一边么?” 第115章 “知舟,地图在你这里吗?” 烛火在边策手中摇曳,将齐知舟侧颈的肌肤映照得一片鲜红。 共生基因带来的灼热感仍在血管中奔涌,晕眩感没有彻底消散,让齐知舟的指尖微微发颤。 边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第三次问道:“知舟,我再问你最后一遍,我的地图,在不在这个房间里?”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吟诵一首情诗,但拇指却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碾压上了齐知舟刚才被注射进针剂的位置。 齐知舟的睫毛抖动,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后颈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共生基因正在起作用——它在扫描他的生理反应,检测他是否在说谎,是否违背了边策的意志。 几秒后,齐知舟抬眸看着边策,平静地吐出两个字:“不在。” 边策半眯起双眼,目光如同倒钩一般锁定在齐知舟脸上,试图从他细微的表情变化中捕捉到一丝端倪。 ——瞳孔没有放大,呼吸频率稳定,连一丝细微的肌肉抽搐都没有。 良久,边策轻笑一声,缓缓直起身,和齐知舟拉开一些距离:“知舟,你很听话。” 阿奇不甘地咬着牙:“先生,你不能相信他!” 边策悠然自得地放下烛台:“阿奇,基因是不会说谎的。” 阿奇垂着眼皮盯着齐知舟,阴沉道:“他一定在耍什么花招!” 边策摇摇头,手指轻抚过齐知舟侧颈的针孔:“阿奇,你对我们的科学太没有信心了。在共生基因的作用下,知舟是无法对我说谎的。” 齐知舟静静站在原地,任由边策的指尖在他皮肤上游走。 阿奇呼吸粗重:“我只来过这个房间,只和他发生了冲突,如果地图不是他拿走的,那地图去哪儿了?!” 齐知舟盯着阿奇,不发一言。 少顷,他对边策说:“能给我一支electrax7吗?” 边策眉梢一挑:“你要人鱼?” 齐知舟颔首:“不可以吗?” “当然,你的要求我都会满足。”边策唤来一名手下吩咐了几句。 大约五六分钟,手下取来一个小型保冷箱,里面躺着齐知舟熟悉的冰蓝色药剂。 齐知舟拿起注射器,针头对准手臂内侧的青色筋络,稳稳扎了下去。 边策非但没有丝毫意外,反而是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 “你说是我拿了你的地图?”齐知舟重新看向阿奇。 阿奇反问:“不然呢?你能在不离开这个房间的前提下,把地图藏得这么好,老子算你有本事!但是我敢说,地图就是你拿的!” “抱歉,但我必须向你证明,”齐知舟毫无波澜地说,“基因确实是不会说谎的。” 阿奇挑衅地扭了扭手腕,骨骼发出清晰的“咯”声:“你能证明什么......” 砰! 下一秒,阿奇眼前的场景忽然交错颠倒,他被一股可怕的巨力掀翻,狠狠摔在了地上! 齐知舟用一个堪称优雅的过肩摔,居然将体魄和力量都远胜于他的阿奇放倒了。 “我\操/\你/\妈——!”阿奇额角青筋暴起,愤怒之下破口大骂。 齐知舟轻蔑地笑了一声,单膝跪在阿奇的胸膛上,膝盖用力往下一按—— “呃!”阿奇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electrax7,注射后能瞬间提升人体肌肉爆发力和耐受力。如果这还不能让你相信基因的绝对力量——” 齐知舟单手抓住阿奇的衣领,重重往下一扯! 阿奇遮盖得严严实实的脖颈瞬间暴露在空气中,那上面遍布着基因代谢后的遗留物,有状似鳞片的硬痂,有蛇蜕般凹凸不平的皮屑,有细长如闪电的疤痕...... 齐知舟垂着眼眸,居高临下道:“你就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这副被基因实验奴役后的可怜模样。” 阿奇喘息着,从齐知舟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此时丑陋的样子,他眼底的憎恶和愤怒渐渐被一种恐惧所取代。 “我没空和你玩弱智的宫斗小游戏,你的地图不在这里。”齐知舟轻飘飘一句话,将地图丢失的黑锅重新甩给了阿奇,接着他五指钳制住阿奇的下颌,指尖用力收紧,冷笑着说,“作为实验品,你只能说勉强合格。你真的懂基因是什么吗?你真的明白如何发挥基因药剂的最大效用吗?你真的以为只凭你这一身蛮力就能完成伟大的基因研究吗?” 阿奇被他猝不及防地摔在地上,又被用如此羞耻的方式扯开衣领,还没有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齐知舟这时一连串抛出三个问题,阿奇瞳孔微微震动,根本无心思考、无力回答。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响起,边策拍着掌,激动道:“知舟,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天才,怎么可能满足于你那个小小的研究所,拿着可笑的国家批文生产可笑的药物。齐博仁和我说过,任何一个对基因研究有所追求的人,最终目标都是创造出完美的生命,你也不会例外!” 齐知舟此时却忽然恍惚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不是这样的。” 边策朝齐知舟张开怀抱:“知舟,你现在还有犹豫,都是正常的。但是恭喜你,已经在向我靠近了,欢迎加入我的阵营。” 齐知舟仿佛被某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朝边策走去。 边策将齐知舟抱入怀中:“知舟,你比谁都更明白,基因是不会说谎的。” 齐知舟眉头锁紧,仿佛在经历某种煎熬与挣扎。 阿奇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先生......” “阿奇,还没闹够吗?”边策嗓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弄丢了地图,你自己去领罚。” 接着,他转向齐知舟,柔情脉脉道:“知舟,你表现得很好。永远不要对我撒谎,只要你听我的话,就不会受苦。” 齐知舟微微垂下头,烛光在他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上跳跃。 这个顺从的姿态让边策唇角笑意愈深:“先休息吧,明天还要继续上路。” 房门合上,屋内重新静了下来。 齐知舟缓步走回桌边,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他端起水杯,轻轻抿了一口。 温水滑过喉咙,他仿佛还能尝到纸张燃烧后的淡淡焦味。 他确实没有说谎,地图的确已经不在这个房间里了——齐知舟早已将它烧成灰烬,和在水里一饮而尽。 边策对共生基因的绝对信任,成了齐知舟最好的掩护。 齐知舟凝视着摇曳的烛火,喉头忽然泛起一阵强烈的铁锈腥气,他紧咬牙关,将涌上来的一口血重新咽了下去。 吹灭蜡烛,齐知舟躺在床上,凝视着一室的黑暗,终于感觉到了强烈的疲惫。 经过齐博仁经年累月的改造,他的大脑早已如同精密的仪器,在险境中依旧严丝合缝地运转。 如何最大限度地顺应共生基因,不让边策发现破绽,同时达到他的目的;如何不露声色地获取边策的信任,同时又不显得他的立场转变太突兀;如何表演出在共生基因作用下的微妙挣扎,如何取悦边策,如何笑,如何说话...... 这些他都能做到,但他唯独无法做到不想边朗。 好想边朗,想和边朗一起吃火锅,想让边朗把卧室的四件套换下来,想看边朗穿警服时候意气风发的样子,想对边朗指手画脚呼来喝去,想咬边朗的胳膊,想抱着边朗宽阔的后背...... 他真的,好想边朗啊。 第140章 他内心的强烈意愿违背了共生基因,剧烈的痛楚瞬间袭来,全身的每一寸骨骼都仿佛被重重碾压。 齐知舟深深地吸气,又重重地吐气。 也许边朗已经回到了新阳,新阳是个很好的城市,阳光充沛,这很好,很适合边朗。 想到这里,齐知舟笑了一下,抬起一只手,手臂遮住了双眼。 第116章 晨光透过敞开的房门,在布满灰尘的空气中划出几道朦胧的光柱。 边策进来时,齐知舟正坐在木桌前,望着窗外尚未散尽的晨雾出神。 “早上好,知舟。”边策在齐知舟对面坐下,将手中的餐盘轻轻放在桌上。 山里的早餐确实简陋——一碗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还有一小碟炸得焦黑的肉块。 齐知舟慢条斯理地拿起勺子,只喝了粥,对那碟肉碰都不碰。 边策笑了笑:“知舟,别挑食。” 齐知舟放下餐具,用餐巾轻轻擦拭嘴角:“怎么?现在就连我吃什么都要完全遵从你的意愿了吗?” “当然不是,”边策温和地说,“我会给予你最大限度的尊重和自由。” 齐知舟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边策也不在意,继续不疾不徐地吃完自己那份早餐。 “今天雾大,山里路况不好,”边策说道,“等到太阳再升起来一些,我们就出发。” 齐知舟状似随口问道:“去哪里。” “当然是去我们的实验基地。”边策说。 “基地在瑟米尔?”齐知舟微微蹙眉,“这不是什么好地方,贫穷,落后,政局不稳定。” 边策显然心情不错,耐心解释道:“齐博仁最初把实验据点选在了m国,但是他这个人啊,在研究方面确实是个天才,但是恰恰因为如此,他太专注在研究上了,反而忽略了现实。基因研究需要大量资金支持,离不开权贵的资助。那些权贵掏钱掏资源,当然有自己的目的——他们需要年轻健康的器官,喜欢欣赏畸形的躯体,沉迷于观看人类间原始的搏斗。” 说到这里,边策摇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但是齐博仁一拿到资金就全部投入实验里,执着于打造完美人类,把金主的需求抛掷脑后。久而久之,自然失去了那些人的信任。” 齐知舟指尖轻敲桌面:“所以你就在暗中建立了你自己的基地。” “嗯哼,”边策不置可否,“瑟米尔固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胜在离m国很远,齐博仁的手伸不过来。正因为这里贫穷,而且战乱不断,所以这里的人才最好掌控——一点点物质上的馈赠,就能让他们出卖自己的身体。无论是收割器官,还是寻找人体实验的载体,都很容易。而且在这里,只要有钱,甚至能够得到当地政府的默许。” 齐知舟不动声色地问:“你在这里的实验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边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知舟,你今天的好奇心似乎格外重。” 齐知舟耸了耸肩膀:“是你弄死齐博仁的吧?在比泉村那个山体实验室里,我看到你在密道坍塌的那一刻,把他推了进去。” 被戳破了杀人的一事实,边策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着赞赏道:“知舟,你的观察力真是远超我的想象。” “齐博仁死了,你需要一个人替代他的位置,这个人既要像他一样精通基因研究,又不能像他那样凌驾于你之上。”齐知舟直视着边策的眼睛,“而我,就是你唯一的人选。” 边策愉悦地笑出了声音:“你确实是无可替代的。” “那么,我作为你无可替代的那一位,”齐知舟淡淡道,“提前了解实验进度,不是很合理吗?” 边策站起身,走到门边,背对着齐知舟:“这个问题,等你到了基地就会知道了。” 他对着山中的朝阳张开双手,自信道:“那里一定会让你满意的——最好的科研条件,源源不断的实验受体,还有充足的物质支持,那里会是你的乌托邦。” “是吗?”齐知舟说,“那我倒是要期待一下了。” 边策转头,含笑看着齐知舟,倒是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温馨模样。 然而,这份虚假的宁静很快被打破。 不多时,kayle快步走进来,在边策耳边低语了几句。 边策脸色微微一僵,很快便恢复了常态,但那一瞬间的变化仍然没有逃过齐知舟的眼睛。 “知舟,”边策语气依旧轻松,“边境的政府军传来消息,说有个人入境瑟米尔了。” 齐知舟意识到了什么,心脏猛然一沉。 边策继续说:“那个人,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尽管已经有了预感,听到这句话时,齐知舟的心脏还是难以抑制地狂跳起来。 他咬住舌尖,强迫自己不要表现出任何波动,接着拿起水杯轻抿一口,掩饰着眼底微微的颤抖。 边策沉沉叹了一口气:“既然他来了,我们就先不走了,等等他吧。” 齐知舟放下水杯:“没有必要,他找不到我,自然就会回国。” “你是在担心他的安危?”边策笑吟吟地问。 齐知舟没有否认:“如果我说我完全不在意他,你会相信吗?” 边策走到他身边,指尖拂过齐知舟的发梢:“你放心,他是我的弟弟,我怎么舍得让他有事。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依旧温柔:“知舟,我还是低估了他对你的执着程度。要完全切断你和他之间的牵绊,只是带着你离开,看来还是不够啊。” 齐知舟的眼皮微微跳动:“你想怎么做?” “让阿朗来吧。”边策再次拿出那个厚重的笔记本,放在齐知舟面前,“你给阿朗挑个礼物。” 这是齐知舟第二次见到这个满是照片的笔记本,里面有无数张面孔,男男女女,每个人都有某个角度和他有几分相似,刘吉也是其中一个。 这些脸孔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像是实验室里的冰冷标本。 “知舟,你来挑选吧,”边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畔,“你是最熟悉阿朗的人,你为他选一个他喜欢的。哦对了,这里面有一些已经不在人世了,也有些不在瑟米尔境内,如果挑到了这些人,你就再换一个,直到换到合适的为止。” 齐知舟胸膛微微起伏,他双手垂在桌下,指尖深深陷入掌心:“你在逼我。” “知舟,我怎么会逼你。”边策慢条斯理地翻动着相册,“如果你实在选不出来,那就我来。” 他的手指游移,最后停在了一个与齐知舟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照片上,那个年轻人有着同样清冷隽秀的眉眼,只是眼神格外怯懦,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 即使已经是深冬,但瑟米尔的午后依旧闷热难耐,阳光炙烤着坑洼不平的公路,路边满是骨瘦如柴的小孩在沿街乞讨。 边朗驾驶着一辆租来的越野车,他一夜没睡,眼底满是血丝,停在路边点了一根烟。 昨夜,他在灸城边境检查站查看了通关录像,边策和齐知舟出境的国际医疗救援车辆上印着一个标志,方锦锦刚把资料传给他——这个标志是瑟米尔东部一个福利保障医院的徽章。 在他抽烟的间隙,不断有当地人拍打车门向他索要财物,边朗极度不耐烦,将车窗摇下一个缝隙,扔出烟尾,想要立即离开。 但就在这时,他看到几个瘦小的不成样子的小孩朝着那截烟屁股一拥而上,仿佛急着确认那是不是可以吃的东西。 边朗看着他们枯枝一样细弱的四肢,忽然愣了愣,想到小时候的他和边策。 那会儿他们兄弟俩也是这样,在路边看到一个塑料袋都要捡起来打开看看。 边朗搓了把脸,打开车门,大步流星地到街边一个小商店里买了一兜子面包和糖,那些小孩拿到了吃的,纷纷用眼神朝他表示感激,其中一个大一点的小女孩不知道从哪儿学了点汉语,用蹩脚的中文说:“耶稣保佑你。” 边朗心头一软,弯腰揉了揉小女孩乱糟糟的发顶,笑了笑说:“谢谢,请耶稣保佑我,让我找到我的爱人,然后带他回家。” 短暂的小插曲过后,边朗开着导航继续上路,然而他越开就越觉得不对劲。 道路两旁出现废弃的村庄,偶尔能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村民在田间劳作,看到他的车都迅速躲开。 一家福利医院,怎么会远离人口聚集区? 终于,在转过一个急弯后,一栋灰白色的建筑出现在视野里。 它依山而建,外观看起来确实像一家医院,但四周却被高高的铁丝网围住。 边朗把车停在远处一个隐蔽的树丛后,拿出望远镜仔细观察。 医院的建筑很新,与周围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更奇怪的是,医院的正门始终紧闭,反倒是侧门偶尔有车辆进出。 就在他思忖如何潜入医院内部时,医院侧门突然被猛地推开,一个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第141章 那是个年轻的亚洲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赤着脚在碎石路上奔跑,一边跑还一边不断回头张望,脸上写满了惊恐。 边朗立刻警觉起来,他注意到年轻人奔跑的姿势很奇怪,左腿似乎使不上力,跑起来一瘸一拐的。 年轻人也看到了边朗的车,他犹豫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冲了过来,用力拍打着车窗,用边朗听不懂的语言嘶吼着什么,声音因为恐惧而不断颤抖。 边朗眉头紧蹙,他此刻独自身处陌生的国度,齐知舟状况如何还未可知,他不能给自己找事。 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递了出去,年轻人的眼泪和汗水混杂在一起,改用中文喊道:“求求你,救救我!他们要杀我!” 边朗心头一震,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年轻人裸露的手臂上布满了针孔和淤青,不像是正常的治疗,反倒像是某种实验留下的痕迹。 就在边朗犹豫的瞬间,医院方向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狗吠声。几个持枪的警卫从侧门冲出,正朝这个方向跑来。 年轻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绝望地看着边朗, 更让边朗震惊的是,当这个年轻人仰起脸时,眉眼竟然与齐知舟有六七分相似! 他低骂了一声“操”,随即迅速打开车门:“上车。” 第117章 边朗猛踩油门,越野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扬起漫天沙尘。 后视镜里,几名警卫骑着摩托车紧追不舍,用瑟米尔语大声叫嚷着,扬起警棍重重砸来。 越野车划出一道惊险的弧线,躲开了警棍。就在边朗即将驶出这片区域时,前方居然出现了几辆军用皮卡,正朝着他疾驰而来。 边朗心中一凛,立即反应过来——这也是冲他来的! 瑟米尔时局混乱,这家医院显然和军方有所勾结,否则援兵不可能来得如此之快。 前后夹击,形势危急。边朗眼神一暗,猛打方向盘,越野车一个漂亮的漂移,车尾狠狠撞上最近的一辆摩托车。 只听“砰”一声巨响,摩托连人带车直接原地起飞,撞上了路边的电线杆,迸溅出一片火花。 “坐稳!”边朗将油门踩到低,引擎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但追兵依旧不依不饶,皮卡和摩托车在尘土中若隐若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边朗皱眉:“真够难缠的。” 就在这时,那名年轻人小声说:“往右开,上山,他们就不敢再追了。” 他虚弱地抬手指向前方一个不起眼的岔路口,那里被茂密的灌木丛半遮半掩,几乎看不出是条路。 边朗瞥了一眼导航仪——屏幕上那片山区一片空白,完全没有道路记录。 “你怎么知道?”边朗锐利的目光扫过年轻人苍白的脸。 年轻人看了一眼后视镜,立即害怕得尖叫起来:“他们要追上来了,快上山......上山!” 追兵已经迫近,边朗死死盯着后视镜,忽然大喊:“趴下!”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枪声炸响,后车窗应声碎裂,玻璃碎片雨点般四处飞溅。 年轻人已经完全被吓懵了,好在边朗反应够快,第二颗子弹击来的同时,一只手按住年轻人的后脑,蓦地将他按倒! 子弹擦过边朗的手臂,带起一串血花。 边朗咬牙切齿:“这帮傻|逼真他妈疯了!” 追兵穷追不舍,岔路口就在眼前,边朗不再犹豫,越野车咆哮着冲上山路。 出乎意料的是,那些追兵竟然真的在岔路口戛然而止,不再追赶。 皮卡和摩托停下,车上的人对着他们大声咒骂,却无人敢越雷池一步。 现在的形式只能进不能退,越野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轮胎碾过碎石发出刺耳声响,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冠切割的支离破碎,在车里投下晃动的光斑。 年轻人依旧蜷缩在座椅下,双手抱头,浑身发抖。 边朗扫了他一眼:“没事了。” 年轻人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边朗心头猛然一震——从他这个俯视的角度看过去,这个人的眉眼轮廓,太像齐知舟了。 “你叫什么名字。”边朗不动声色地问。 年轻人似乎觉得他是可以信任的,细弱的手指轻轻抓住他的裤脚,颤颤巍巍地说:“他们都叫我小舟......就是你们中文里小船的那个意思。” 边朗瞳孔微微收紧:“你的本名呢?谁给你起的这个名字?” “我不记得了。”小舟茫然地摇头,眼神空洞。 “你是哪国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下面那个医院是什么地方?你为什么要逃?”边朗发出一连串提问,目光如炬,“还有,你怎么知道进了山,他们就不敢追了?” 小舟猝不及防地哭了出来:“我都不记得了......那个医院总是给我打针,打很多针,还会打我......我听到他们说的,他们说山里面住着很厉害的人,谁都不敢惹,连军队都不敢......” 他的哽咽声在狭窄的车厢内回荡,边朗莫名感到烦躁,尤其是看着那双与齐知舟相似的眼睛流露出如此软弱的姿态。 边朗的语气不自觉冷硬了几分:“别哭了。” 小舟被吓到了,立即噤声,像一只受惊后惹人怜爱的小鹿。 边朗见他身上穿着单薄宽松的病号服,露出来的皮肤伤痕累累,旋即意识到,这个年轻人和刘吉一样,也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于是,他放缓语气:“后座有我的外套,你穿上。” 小舟讷讷地眨了下眼,眼神落在看到边朗还在渗血的手臂上,紧张地说:“不能再往前了,前面有巡逻的人。我知道有个山洞,我们可以在里面躲到天黑。” 边朗踩下刹车,偏头盯着小舟,目光中带着冰冷的审视。 小舟感到一股寒意自背脊攀上头顶,他不自觉屏住呼吸:“怎、怎么了......” 边朗面无表情地挪开目光:“听你的。” · 此时,平房群落安静地伏在密林深处。 边策站在院子里,听完手下的汇报后,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看向正在院子里放风的齐知舟,声音轻柔得像在分享一个趣闻:“知舟,阿朗已经进山了。” 齐知舟正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出神,闻言并没有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地问:"有烟吗?" 边策向kayle使了个眼色,kayle立即递上一支烟,并为他点燃。 齐知舟接过香烟,不轻不重地吸了一口。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边策站到齐知舟身边,饶有兴趣地看着齐知舟的侧脸。 “十五岁吧。”齐知舟的声音平静无波。 边策有些意外齐知舟居然主动和他提起少年时期的事:“那么早?” “那年你在体育课上晕倒,查不出病因,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星期。”齐知舟侧头,目光透过烟雾看向边策,“这件事你还记得吧?” “记得。”边策微微一笑,“没办法,天生的身体弱。” 齐知舟说:“就是那个时候,我看到边朗在小花园偷偷抽烟。” 边策笑意深了几分:“阿朗是担心我,又不肯表现出来。那段时间他身上总带着烟味,我还说了他。” 齐知舟将烟递到唇边,又吸了一口,任由辛辣的烟雾在肺里转了一圈:“我看到边朗抽,我也好奇烟是什么味道,所以也私下抽了几口。” “原来是这样,”边策笑容不变,“你连抽烟都是因为阿朗。” “但他抽烟是因为你。”齐知舟将目光重新投向远山,“后来,他担心二手烟对你的身体不好,说戒就戒了。之后两年我再没发现他抽烟,直到他以为你死了。” 边策沉默了片刻,翠绿的山峦在他眼中映出深沉的光影:“知舟,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 齐知舟语气淡然,叙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你对他很重要。” 边策轻轻挑眉:“你希望我不要对他动手?” “至少......”齐知舟垂下眼眸,缭绕的烟雾让他冷白的侧脸显得格外朦胧,“不要危及他的生命。” 边策玩味道:“你是在求我吗?” 齐知舟沉默不语,夹在手指间的香烟微微颤抖。 边策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温声道:“知舟,我能理解你现在对阿朗还抱有一定程度的感情,你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抽离。但是没关系,只要有共生基因,你会渐渐地、渐渐地将这种感情转移到我身上。” 齐知舟耸了耸肩膀:“或许吧。” 他表现得仿佛“边朗”这个人确实已经不足以牵动他全部的情绪,他之所以还保留着对“边朗”的关注,纯粹是出于一种习惯,或者说是一种身体记忆。 边策抬手抚弄齐知舟的耳廓,齐知舟并没有闪躲。 如此顺从的姿态让边策满足地笑了:“知舟,你看,你现在不也已经不排斥我了吗?” 第142章 齐知舟淡淡道:“这与我希望边朗活下去没有冲突。” “当然,阿朗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弟弟,我也不舍得伤害他。”边策收回手,语气依然柔和,“他并不是没有选择,我给他的选择,已经送到他手边了。” 齐知舟抬眸看向边策。 “我送给他的礼物,是所有人里最像你的那个。”边策笑意加深,“他会是你最好的替代品,只要阿朗带着他离开,我承诺,他一定能毫发无伤地回到新阳。” 齐知舟指间的烟已经燃到尽头,烫人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他却浑然不觉。 或许边策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边朗,即使边朗知道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陷阱,他也会来的。 齐知舟垂下头,扯动嘴角,讥讽地笑了一下。 第118章 暮色渐沉,边朗坐在山洞的一块石头上抽烟。 小舟蜷在离他不远的石壁下,双手抱膝,痴痴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男人很高大,很英俊,很可靠。最关键的是,这个男人好像不会打他。 小舟想起他早晨收到的命令——如果他能让这个男人把他带走,他永远不会再挨打。 想到这里,小舟心念微动,他小心翼翼地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像一只猫那样朝边朗爬过去。 他记得周医生和他说过,他长得很像一个人,俯视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是最像的。 他经常像这样跪在地上取悦周医生,每当这种时候,周医生就会施舍他一点温柔,甚至偶尔还会轻轻抚摸他的眼睛。 边朗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烟头的一点红光在他手指间明明灭灭。 他看向山洞外的苍茫山林,夜风呼啸,树枝晃动宛如鬼影,让人不禁寒意遍体。 边朗收回目光,看着手腕上的黑色手链,愣了愣。 这是知舟送给他的,拆了小马鞭做成的。 他还以为这就是爱,就是,但或许他想错了。 齐知舟从来没有说过爱他,齐知舟从来没有说过喜欢他,齐知舟从来没有说过非他不可。 从一开始,齐知舟就在骗他。 想到这里,边朗觉得胸膛破开了一个大洞,凛冽的山风呼啸着穿过,五脏六腑都要被冻结成冰。 他深深吸了一口烟,低声呢喃道:“骗子。”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裤腿被轻轻扯了扯。 边朗低头看去,小舟正跪在他脚边,一只手拽着他的裤脚,另一只手撑着地面,那双与齐知舟极其相似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微光。 小舟仰着头,纤瘦的背脊下凹出一个流畅的弧度,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格外柔弱,他的脸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因为流了太多眼泪,眼圈发红,神态楚楚可怜。 他仰头的模样确实和齐知舟很相似。 边朗皱了下眉,问他:“怎么了?” 小舟的声音细若游丝:“先生,你能带我走吗?” “你家在哪。”边朗问。 “我已经没有家了,他们把我卖掉了。”小舟知道怎样的姿态才最让人喜爱,于是他熟稔地将腰往下塌,露出纤细的脖颈,“先生,我想跟着你。你能带我走吗?我可以为你做很多事情,我会做家务,我也很会讨好男人。” 边朗面无表情:“谁教你这些的?” 小舟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急忙抓住边朗拿烟的腕,要将烟头往自己锁骨上按。 边朗猛地甩开手,香烟掉在地上,被他一脚碾灭:“拿烟头烫自己?你是不是有病?” 小舟脸上的疑惑不是装出来的:“先生,你不喜欢吗?”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被卖掉了,那些男顾客都喜欢这么做,他以为面前这个男人也会喜欢的。 “我又不是变态。”边朗瞟一眼小舟,说道,“行了,别把你那套用我身上,不好使。” 小舟感到一阵难堪,但他只有这一个逃走的机会,他只知道自己绝对不能错过。 他颤抖地脱下病号服,双手环抱住自己赤\/裸的上身,因为寒冷而颤颤巍巍地说:“先生,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会很多技巧的。” 边朗突然说:“裤子也脱了吧。” · 小舟先是怔了怔,随即喜出望外,果然他的方法奏效了! 他急忙去解裤带,却听见"啪"的一声,边朗按着了打火机。 边朗笑了一下:“这鬼地方忒冷,你那衣服裤子刚好给我烧了,取取暖。” 小舟的汉语水平有限,脑筋转了好长一个弯才反应过来:“先生,你不享用我吗?” “我只享用川鲁粤苏浙徽湘闽八大菜系,”边朗目光扫过小舟赤裸的上半身,没有丝毫波动,“你是什么菜系?” 小舟这下彻底听不明白了:“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边朗站起身,捡起地上他的外套,扔到小舟身上,“别整这些有的没的。” 小舟讷讷地穿上外套,看着边朗高大的身影,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跳。 “我办案这么多年,你这种情况我也不是没遇到过。你还这么年轻,别自暴自弃,以后日子还长着。”边朗说着说着笑了一下,“是不是有点爹味?你谅解一下,男人到了我这个年纪,多少都有点儿。” 小舟心里生出了一种很陌生的感觉,他有种非常强烈的冲动,他很想和这个男人离开。 不仅仅是为了不再挨打,因为他真的很想很想。 但他已经黔驴技穷了,他会的那些手法这个男人好像都看不上,还能怎么办呢? 小舟这时忽然想到了周医生——周医生和这个男人长得一模一样,周医生喜欢的,男人应该也会喜欢。 于是,小舟再次爬到边朗脚边,抓着边朗的腿,仰头说:“我不喜欢边二,我只喜欢你。” 边朗闻言,身体猛地一僵,垂眸看小舟时目光锐利:“谁教你这么说的?” 他沉下脸时给人一种格外冷厉的压迫感,小舟被这么盯着,背脊不自觉发凉,他慌忙说:“......周医生。” 边朗眯起双眼,声音平稳但冰冷:“周医生?长什么样?” 小舟害怕地咽了口唾沫:“和你......和你一样。” 边朗瞳孔微微震动,他无声地呼了一口气,山洞外的风声忽然变得格外清晰。 果然是边策。 良久,边朗嗓音沉了几分:“周医生还和你说过什么。” “周医生把我赎出来的,周医生说我长得有点像一个人,他让我学那个人。”小舟有些语无伦次,“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我学不会......我只会伺候男人,但是周医生不喜欢我伺候他......先生,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他是什么样子的,我可以学会的,我学会了就能让你开心,你告诉我吧,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边朗冰冷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是个骗子。” 这句话很低,声音被风吹散,小舟没能听清:“什么?” 边朗没有再重复,他拽着小舟的手臂,一把将小舟从地上拎了起来:“以后别再跪着了。” 小舟茫然地看着边朗:“先生,你也觉得我学不会吗?我会的!” 边朗说:“你学他干嘛,他有什么好学的。” 小舟问:“你讨厌他吗?” 边朗轻轻笑了一下:“人就只有一个心脏,我这颗心都要被他戳烂了。” 小舟心想,那应该是很讨厌了。 但下一秒,他却听见边朗垂眸说:“可是这样我也爱他。” · 小舟还想说什么,忽然边朗目光一凛,抬手示意他噤声。 “有人来了。” 他耳尖微动,敏锐地捕捉到有脚步声正在朝他们这边靠近,至少三个人。 小舟心脏猛地一跳,他知道这是一种警告,如果现在这个男人立即带他走,一切还来得及! “先生,”小舟慌忙抓住边朗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乞求道,“我们快走吧......” 边朗拨开他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山洞入口:“你在这里躲好,等会自己找机会走。” 接着,他从口袋里取出警察证,利落地塞进小舟外套的口袋:“记住,到边境找我的人,给他们看这个证件,会有人帮你。”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枯枝被踩断的脆响。 小舟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还想再说什么,边朗却一把将他推进山洞最深的阴影处。 那里有一处岩缝,刚好能容一个人藏身。 “先生......” “别出声。”边朗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我知道你是他们派来引我进山的。” 小舟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我不怪你,你也是受害人。”边朗最后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记住,能逃就逃,能站着就别跪着。” 说完,边朗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形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几个起落就悄无声息地潜出了山洞。 第143章 · 阿奇带着两个手下往山洞方向靠近,越野车静静停在附近的杂草丛里,而山洞里漆黑一片,不见人影。 一名手下小声嘀咕:“真走了?” 另一名手下嗤笑一声:“先生果然没说错,给他送一个长得像的替身,他也就不惦记正主了。” 阿奇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在山洞内来回扫射。 岩壁上只有水珠滴落的痕迹,角落里散落着几根烟蒂,确实空无一人。 阿奇眉头紧锁——要是边朗真的走了,为什么不开车?山下盯梢的人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见阿奇面色不虞,那两名手下也不敢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阿奇沉声道:“不对劲,那小子肯定还在山里,带人搜山。” 轰——! 忽然一声巨响,越野车的引擎猝不及防地发出咆哮,车灯骤然亮起,竟以惊人的速度朝三人直冲过来! “操!”阿奇怒骂一声,当即抓过身旁一名手下,往越野车的方向一推。 砰! 血肉之躯与钢铁猛然碰撞,那名被推出去用作缓冲的手下当空飞起数十米,重重砸在岩石上,脖颈一歪,再也没有了生气。 越野车一个急转,轮胎在泥地上擦出深深的痕迹。 边朗眼神冷冽,再次踩下油门。 “妈的!”另一名手下举枪射击,子弹击碎车窗,擦着边朗耳畔飞过。 阿奇趁这个空隙一跃而起,跃上了车头,一拳狠狠砸向挡风玻璃! 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但防爆玻璃并未完全破碎。 边朗眉梢一扬:“哥们儿,好久不见。” 说着,他猛打方向盘,车身剧烈摇晃。 阿奇的手指铁钳般扣住车窗边缘,另一只手继续猛击玻璃。 他狞笑着说:“边警官,本来想放你一条生路,你老老实实下山,什么事都没有,但你偏要找死!” 边朗在黑暗中痞里痞气地笑了一下,嗓音冰冷:“上次让你跑了,你放心,这次不会了。” 他猛然踩下刹车,阿奇由于惯性向前冲去,但他凭借惊人的平衡感硬是稳住了身形,挂在了车窗框上。 就在这时,边朗倏然推开车门! “呃!”阿奇被这一下撞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喉头涌上一股腥甜。他踉跄后退几步,却立即稳住身形,眼中凶光更盛,再次扑了上来。 两人在夜色中展开激烈搏斗,拳脚相击的闷响在寂静的山林中格外清晰。 阿奇一记重拳挥向边朗面门,但边朗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竟没有护住前胸——对经验丰富的杀手而言,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低级失误。 边朗抓住机会,一记凌厉的飞踢直取阿奇胸膛! 边朗这一脚的力量重逾千金,按理说阿奇根本无法承受,当即咽气也不无可能。 “砰!” 沉重的撞击声响起,阿奇却只是晃了晃,竟毫发无伤地继续攻来! 边朗心头一震,来不及诧异,迅速侧身闪避。 拳风呼啸,几乎是擦着边朗的鼻尖贴过,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看见阿奇手腕皮肤上冷光一闪而过。 边朗凝眉:“人鱼?” 阿奇阴冷一笑:“边警官,你的身手和力量确实了得,但是我有人鱼,你拿什么赢?” 就在这时,远处山林间突然亮起无数光束,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批人马正在朝这个方向包抄而来。 阿奇得意地咧开嘴:“你就一个人,再厉害,能打几个?” 此时硬拼毫无胜算,边朗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跑!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冲向密林深处,阿奇正要追击,一个手下突然慌张地汇报:“奇哥,不好了!先生带回来的那个人不见了!” 就在阿奇分神的刹那,边朗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浓稠的黑暗中。 · 山路崎岖不平,边朗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 他完全迷失了方向,只能凭着直觉往高处逃。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光束在他身边扫过,子弹不时擦着树干飞过。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齐知舟会在哪里? 就在他冲过一个转弯时,脚下突然一空—— 糟了,陷阱!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进了一处隐蔽的岩缝中。 “别出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得几乎要被风声淹没。 逃窜、追杀、搏斗......一切混乱都在此刻消失殆尽,边朗愕然看着面前的人,一瞬间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齐知舟看着边朗,许久才叹了一口气:“你不该来的。” 第119章 边朗觉得自己定住了很久,又好像只是很短暂的怔愣。 他动了动嘴唇,刚要说什么,齐知舟对他摇了摇头,拉着他跳下了不远处的一处岩石,闪身躲进了一处被厚重藤蔓遮掩住的山洞中。 头顶传过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追兵们打着强光手电从上方跑过,刺目的光束在黑暗中疯狂扫射。 手电晃动的光依稀透过藤蔓,在昏暗的山洞内投下摇曳的光斑。 边朗借着微弱的光源,近乎贪婪地看着齐知舟的脸——他瘦了,下颌线更加分明,眼下的阴影在晃动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重。 脚步声渐渐远去,齐知舟轻轻拨开藤蔓缝隙,冷静地观察着外面:“他们走了。” 边朗背靠岩壁剧烈喘息,他在与阿奇搏斗时受了伤,伤口由于剧烈的奔跑而撕扯得更深,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袖。 但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齐知舟身上,仿佛一眨眼对方就会消失。 齐知舟走到他面前,静静地注视着他,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等着边朗先开口。 齐知舟并没有什么动作,边朗却感觉心脏被他紧紧攥住了,放在掌心狠狠揉捏。 那种疼胜过身体上的一切外伤,边朗几乎要支撑不住了,无数质问的言语堵在喉咙口,化成一堆酸涩的硬块。 · 过了好一会儿,边朗扯出一个笑容,没有质疑没有愤怒,而是说:“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你晚上睡得好吗,我给你买了羽绒被,已经寄到小区驿站了......不是,我其实想说,我其实是想问你......” 说到这里,边朗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他顿住,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问你,怎么跑得这么远,我找了很久......” 齐知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重复道:“你不该来的。” “......”静默片刻,边朗说,“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来?” 他往前一步,想要抱住齐知舟,然而伸出的手臂却僵在了深山潮湿而冰冷的空气中。 因为齐知舟后退了。 两人间的距离明明不到一米远,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沟壑。 边朗心头一阵绞痛,紧闭双唇咳了几声。尽管他竭力控制,但嘴角仍然溢出了鲜血。 太狼狈了,太难堪了,边朗在心里想。 他知道齐知舟喜欢他正直坚定,喜欢他意气风发,喜欢他张扬恣意,他不能露出这么难看的样子。 于是,边朗生生把喉咙涌上来的那口血咽了回去,用带着铁锈腥气的声音说:“天气冷了,这边气候不好,你待不惯,会生病的。我们回新阳,或者我们去找个更南边的地方过冬......” 齐知舟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边朗,眼神平静得让人心寒。 边朗被这样冰冷的视线注视着,眼球忽然发涨,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知舟,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齐知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喜悦或者悲痛,愤怒或者不解,什么都没有。 · 良久,齐知舟缓缓道:“边朗,你不是这种人。” 边朗笑了一下:“我不是哪种人?” “你不是这么卑微的人,也不是会因为没有我而丧失求生意志的人。”齐知舟说道,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我们分开的这十年,没有我你同样过得很好。边朗,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或许我对你并没有你认为的那么重要。” 瞬间一片静默,只能听见山洞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边朗的喘息声剧烈而破碎,不知道过了很久,他反问:“你对我没有那么重要......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齐知舟面容冷静,仿佛带上了一层坚不可摧的面具:“那么现在,你还是想要带我回去吗?” 月光透过藤蔓的缝隙落进来,不似往常温柔,反而显得狰狞,在齐知舟苍白冰冷的脸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边朗的嗓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却依旧坚定:“我要。” 齐知舟听到这两个字,忽然淡淡笑了一下:“回不去了,边朗。” 边朗急切地说:“可以的,知舟,我们可以回去。” 齐知舟笑着看他:“我手里沾了那么多人的血,怎么回去?” 第144章 边朗浑身一震:“洪吓春......真的是你杀的?” 齐知舟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福利院的那三十一个孩子。” 边朗立即反驳:“他们的死不是因为你!” “那刘吉呢?”齐知舟垂下眼眸,“你应该已经知道,我早就去过灸城了。” “......” “不止有一个刘吉,还有无数个刘吉。”齐知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没有亲手杀死他们,他们却因我而死。” 边朗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齐知舟目光冷淡:“边朗,你告诉我,我怎么和你回去?回去接受无休止的审讯和调查吗,被毫无隐私地拘禁在二十四小时不允许关灯的样板间吗,从此以后失去自由失去事业失去尊严吗?” 边朗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疼,但他疼到浑身几乎痉挛:”我不会让你陷入那种处境的。“ ”你会。“齐知舟说,”你是警\察,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站在你的对立面。“ “不是的,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是。”齐知舟看着他,声音轻得仿佛要被风吹散,却重重砸在边朗心上,“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没有什么比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更能伤害边朗,他弯腰呕出一口浓稠的鲜血。 · 齐知舟依旧用那样平淡的眼神看着他,没有焦急,也没有心疼,更没有爱。 边朗脑中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画面,齐知舟有时候对他坏,有时候对他好,有时候会耍赖,很少的时候会撒娇。 但他记忆里的齐知舟是热的,不是这样冰冷的。 他想起他与齐知舟相拥而眠的那些夜晚,齐知舟体温偏低,他就手脚并用地把齐知舟抱在怀里,抱一会儿就捂热了。 于是,他条件反射地上前一步,半强迫地将齐知舟紧紧按进怀中。 齐知舟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却没有推开他。 直到此刻,在边朗看不见的角度,齐知舟眼底闪烁着微光,他像是竭力忍耐某种情绪一般,重重闭上眼睛,手指在身侧微微颤抖。 “可是我爱你,”边朗眼底布满血丝,一字一顿地说,“齐知舟,可是我爱你。” · 这一刻,齐知舟的心跳瞬间停止。 大片大片的青草和花朵在他胸膛里汹涌地生长,那是他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他有一种冲动,希望毫无保留地与边朗坦诚相待。 是边朗让鲜花盛开,是边朗给他带来了春天。 但是,那同样是他最坚不可摧的地方——同样是边朗,让他拥有了铠甲。 直到感觉一丝湿润划进脖颈,齐知舟问:“边朗,你哭了吗?” 边朗的声线颤抖而压抑,他没有回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齐知舟的颈窝。 过了很久,齐知舟叹息般的声音才重新响起:“边朗,不要哭。” 在这个小小的山洞里,边朗第一次觉得原来他捂不热齐知舟。 “如果我告诉你,我从一开始就在欺骗你,你会好受一些吗?”齐知舟轻声说,“我们在酒吧重新遇见的那次,有人希望我改造人鱼药剂,将它改造为能够一定时间内强化人体肌肉耐受力和爆发力、但却不致死的‘神药’。其实我很心动,我非常感兴趣,我也有信心能够改造成功。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在那时就会加入他们的计划。” 边朗紧咬牙关,带着深刻的血气说:“我不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 齐知舟像是在和一个闹脾气的孩子说话,语气里带着一种堪称伤感的温柔:“边朗,以前都是你哄我,现在换我了。你走吧,现在还来得及。” 边朗:“我不走。” 齐知舟无奈道:“那么你会死在这里。” 边朗没有一丝犹豫:“死就死吧,我的命在你手里。” 齐知舟这时推开边朗,他攥住边朗戴着手链的右手,力道非常大。 “边朗,记住这句话。”齐知舟认真地说,“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另一个温和的声音带着电流声响起:“知舟,你做得很好,我们准备出发了。” 边朗浑身一僵,脸色灰白地盯着齐知舟,眼底最后一丝光芒在这时也熄灭了。 齐知舟从耳朵里取下一个微型耳麦,对边朗说:“他已经到了,你要和他见一面吗?” 山洞外,忽然响起汽车的引擎轰鸣声,大片车灯骤然亮起,将深山照得亮如白昼。 边策的声音通过扩音设备从高处传来:“阿朗,让哥看看你。” 边朗浑身的血液一点点变凉,就连心脏被揉捏的绞痛在这一刻都变得麻木。 他靠着岩壁笑了起来,笑声嘶哑而绝望:“就连你救我......也是你设计好骗我的?” 齐知舟平静地看着他:“这一整座山都被他控制着,没有他的允许,你是走不了的。” 边朗忽然放声大笑。 第120章 山风更大了,尖啸着席卷而来,掀起遮蔽着山洞的层层藤蔓。枯黄的藤条抽打着岩壁,月光也被彻底撕碎。 边朗的笑声在山洞里回荡,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齐知舟静静看着他,不发一言。 边朗终于止住笑,他直起腰,手臂随意抹去嘴角的血沫,爬满血丝的双眼望向齐知舟:“齐知舟,只要你说愿意我走,我一定能带你离开。” 他的嗓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齐知舟当然相信,他相信此刻就算天崩地裂,边朗也会抱紧他,为他搏出一丝生机。 然而,他却说:“走不了的,边朗。” 边朗固执地说:“只要你愿意,就可以。” 齐知舟神情淡然:“外面已经被包围了,山上山下都是他的人——甚至整个瑟米尔都有他的部下。没有他的许可,你一个人尚且无法全身而退,更何况是带着我。” “你不用管这些。”边朗向前一步,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我只想知道,你愿不愿意。” 就在这时,呼啸的山风忽然停歇,被掀起的藤蔓缓缓垂落,如同舞台终于谢幕一般。 黑暗吞噬了山洞,也吞噬了齐知舟眼中那点闪烁的微光。 边朗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齐知舟霜雪般冰冷的声音:“我不能走。” 边朗垂下头,极其讽刺地轻轻笑了笑:“齐知舟,我是不是......从来就没有真的认识过你。” “边朗,这并不重要。”齐知舟的声音依然平稳,“我希望你活下去。” 边朗说:“我活着还是死了,对你来说,是不是也不重要?” 这句话仿佛一把尖刀,精准地自齐知舟心口穿胸而过,疼得他几乎无法站立,只能借着黑暗的掩护,一手向后撑住冰冷的岩壁。 怎么会不重要? 你活下去,对我而言就是最重要的事,甚至是唯一重要的事。 齐知舟喉结剧烈滚动,将所有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压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恢复了令人心寒的平静,不带任何私人的情感色彩:“边朗,你是警|察,你的生命很有价值。只要你活着,就可以拯救更多的人。” 这番话让边朗眼中的讥诮更深:“知舟啊,原来你也会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山洞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一下轻,一下重。 齐知舟看着边朗,轻声道:“没有时间了,边朗。” · 话音落下,一道修长身影出现在入口。 无数车灯自他身后照射而来,他逆光而立,轮廓模糊而优雅。 “阿朗,知舟,抱歉打扰你们叙旧。”边策嗓音带笑,他缓步走进山洞,皮鞋踩过碎石,“但是时间紧张,知舟,我们该出发了。” 此时此刻,边朗终于与消失了十年的哥哥正面相对。 边策穿着一身剪裁精致的深灰色西装,外罩一件厚重的长风衣,整个人显得风度翩翩、文雅高贵,与粗粝的深山环境格格不入。 他手中把玩着一把小巧的银色手枪,唇角挂着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哥......” 这个称呼几乎是本能地从边朗唇间溢出,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与哽咽。 边朗背负着深重的思念和痛苦过了十年,他无数次梦见过与边策重逢的场景,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告诉哥哥。原来当这一幕真正发生时,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够喊出一声“哥”。 “上次在星雾山只是匆匆见了一面,现在哥终于能好好看看你了,阿朗。”边策的目光在边朗身上缓缓扫过,最后停留在他流血的手臂上,关切道,“怎么受伤了?都多大的人了,还是不知道多为自己考虑。” 边朗双眼猩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滴出血来。 他喘息着看向边策,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边策?还是周医生?” 边策笑着说:“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哥哥。” 第145章 边朗靠着岩壁仰起头,无声地闷笑了好一会儿。良久,他发出了一声叹息般的喟叹:“我也希望啊,我多希望你还是我哥。” 边策眼中掠过一丝真实但模糊的沉痛:“阿朗,我永远都是你的哥哥。我们血脉相连,这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割裂的。”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边朗猛然看向边策,目光锐利如刀,“为什么要这么做?” 边策轻轻挑眉,这个问题似乎很出乎他的意料:“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他将手中的银色手枪轻轻一甩,“咔嚓”一声,枪口的位置倏然变长——边朗这才注意到,那并不是枪,而是一支设计精巧的伸缩手杖。 边策用手杖撩起厚重的藤蔓,月光恰好落在他身上。 他轻叹一声,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阿朗,我的腿有轻微残疾。” 边朗一愣,脑海中闪过在星雾山重逢时的画面——那时边策行走时确实有些许不协调,但那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 "我的身体一直很不好,几乎到了无法站立的程度。"边策继续说道,手指轻轻摩挲着手杖,"医生说是先天性体质虚弱,查不出具体原因。多可笑的诊断,是不是?" 边朗抿紧嘴唇:“所以呢?” “我们是同卵双胞胎,当我们还是胚胎时就存在竞争。母体的资源是有限的,赢的人是你。”边策将视线投向边朗,“你将一切健康的、优秀的基因都掠夺了,你拥有异于常人的体力和恢复能力,而我呢?” 边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左腿:“我得到的是免疫缺陷,器官发育不全,还有这条从青春期就开始萎缩的腿。” · 边策的目光逐渐飘远,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日日夜夜。 边朗震惊地看着他,整个人仿佛一瞬之间就陷入了灰败。 “阿朗,你很少生病,即使是发烧,睡一觉就能好。”边策声音轻柔,“而我不同,一场小感冒就能让我在床上躺半个月。”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杖,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十岁那年,你从树上摔下来,胳膊骨折。可是不到一个月,你又能爬那棵树了。”边策缓慢地眨了下眼,“我只是不小心崴了脚,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正常行走。” 边朗的呼吸变得急促,那些几乎被他遗忘的童年记忆,一幕幕重新跃入脑海,血淋淋地向他展示着哥哥的伤口。 “每次看到你在操场上奔跑,看到你轻松地提起一桶水、一摞书,看到你受伤后又迅速恢复......”边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我都忍不住想,为什么呢阿朗?为什么我们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却有着天壤之别?”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尖锐的嫉妒,但很快又被刻意表现出的温和所取代。 “阿朗,你不会懂的,你永远也体会不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天天衰败是什么感受,当最基本的行走都成为奢望时是什么感受。” “所以你恨我,”边朗看着眼前这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只觉得一阵恍惚,“你恨我。” “恨你?”边策轻声笑了起来,“不,阿朗,我不恨你,你是我的弟弟,是我唯一的亲人。” 边策向前一步,伸手想要搂住边朗的肩膀,却被边朗抬手架住。 这个动作让边策的眼神暗了暗,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 “‘恨’是无能者才会有的情绪,我不恨你。”边策笑着说,“我找到了改变命运的方法,找到了能够重塑这具躯壳的方法。” “你所谓的方法是什么?”边朗的嗓音嘶哑不堪,“是基因改造?是人体实验?说得更直接一点,是杀人。” “阿朗,你恰恰错了。”边策笑得包容而宠爱,“我不是在杀人,我是在探寻人类更加高级的进化方式。” 边朗摇着头:“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边策抬起手杖,指向齐知舟:“当我发现,就连知舟也躺上了实验室手术台的时候。” 边朗瞳孔骤然紧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齐知舟:“......手术台?” “怎么?知舟,你难道没有告诉阿朗,”边策惊讶道,“你也是基因改造的产物吗?” 边朗的身体剧烈抖动着。 “阿朗,这下你明白知舟为什么选择我了吗?”边策与齐知舟并肩而立,嗓音里带着爱意,“因为我和知舟才是一样的人,我们有着共同的事业和追求,我们才是殊途同归。” 沉默良久,边朗才颤抖着问齐知舟:“是这样吗?知舟,是这样的吗?” 边策偏头,看着齐知舟秀美的侧脸,柔声问:“知舟,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 山洞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惊起了林中栖息的夜鸟。 边策用手杖轻轻撩起藤蔓一角,自齐知舟的角度,恰好将远处的一幕尽收眼底。 几个持枪的手下押着一个年轻的男孩,正是小舟。 几个持枪的手下粗暴地押着一个年轻的男孩,正是小舟。他脸上带着新鲜的伤痕,嘴角破裂渗血,单薄的病号服被撕破,露出底下青紫交错的皮肤,在惨白的车灯照射下格外触目惊心。 “知舟,我尊重你的选择。”边策在齐知舟耳畔体贴地说,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之间的呢喃。 而山洞外,黑洞洞枪口已经抵住了小舟的太阳穴。 小舟泪流满面,单薄的身体像一片枯叶般剧烈颤抖,酷似齐知舟的双眼里满是恐惧。 齐知舟的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不能再有人因他而死了,绝不能。 齐知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寂。 他轻声说:“我和你走。” 边朗眼珠微微战栗。 边策满意地笑了,他抬手做了个手势,枪口随即移开。 小舟瘫软在地,剧烈地喘息着,泪水混着血水浸湿了衣襟。 边策说:“知舟,和阿朗道个别吧。” 齐知舟缓步走到边朗面前,安静地注视着边朗灰败的脸颊:“边朗,对不起。” 这五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巨石般重重砸在边朗心上,震得他五脏六腑都要碎裂。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破碎的哽咽,宛如濒死的野兽正在作最后的挣扎。 边策单手环住齐知舟的肩膀,动作亲昵而不容拒绝:“走吧,知舟。” 齐知舟静默地转身,就在这瞬间,手腕却被猛然攥住。 他垂下眼眸,看见边朗的五指紧紧地、紧紧地抓着他,鲜血从边朗的指缝间渗出,染红了齐知舟的衣袖,仿佛要将最后一丝温度也烙印在他身上。 边朗颤抖着说,每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腔中硬生生挤出来的:“别走......知舟,不要走......” 边策微微皱眉,语气依然温和,却带着警告的意味:“阿朗,别任性。” 边朗恍若未闻,他不顾自己撕裂的伤口,手臂猝然用力,将齐知舟拉到自己怀中。 这是一个极度粗暴的拥抱,边朗用几乎要将齐知舟揉进自己身体里的力道紧紧抱住他,仿佛这样就能阻止离别。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用一种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不走好吗,不走......好吗?” 齐知舟能感受到边朗滚烫的泪水滴落在他的颈间,能听到他心脏狂乱的跳动,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这一切都像一把钝刀,在他的心上反复切割。 齐知舟的声音很轻,轻得化作了叹息:“边朗,别这样。” 边策看着这一幕,目光逐渐沉了下去,他沉声喊道:“阿奇。” 话音刚落,阿奇已经出现在山洞入口,手中握着一把军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边策说:“看来阿朗需要一些帮助,才能够学会放手。” 阿奇闻言阴冷一笑,大步上前,粗鲁地抓住齐知舟的肩膀往外拉。 “别碰他!”边朗一声嘶吼,眼中迸发出骇人的光芒。 此时此刻,什么格斗技巧、什么求生技能都被他抛掷脑后,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绝不能放开齐知舟。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强烈到压过了伤口的剧痛,压过了理智的警示。 阿奇冷笑一声,军刀狠狠刺向边朗的手臂—— “阿奇。”边策暗含警告的声音响起,不高不低,却让阿奇的动作骤然停顿,“你忘了我是怎么吩咐过你的吗?” 阿奇眉头一挑,他当然记得,老板说过无数次,不要边朗的命,只要—— 电光火石间,阿奇手腕一转,刀锋偏离了原本的轨迹。 “噗嗤!” 刀锋刺破血肉的声音格外尖锐刺耳。 军刀深深扎入边朗的右腿,霎时间血流如注。 边朗闷哼一声,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抓着齐知舟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齐知舟脸色霎时一变,蓦然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的边策,眼神冰冷而沉郁。 第146章 边策却仿佛从这样的注视中得到了极大的愉悦和满足:“知舟,痛吗?你痛苦的样子真是漂亮极了。” 边朗再也无法支撑,摇摇欲坠地跪倒在地。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却依然死死盯着齐知舟,仿佛这样就能将齐知舟的模样刻入灵魂里。 “知舟......”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断断续续,“别走......不要走......” 齐知舟微微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一丝真实的情绪,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一根一根地掰开边朗的手指。 每掰开一根,他都能看到边朗眼中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裂。 “边朗,你记住,”齐知舟反手攥住了边朗戴着手链的那边手腕,力道大到几乎要将边朗的腕骨捏碎,“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 这句话说完,齐知舟松开边朗,转身走向边策,再也没有回头。 边朗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他看着齐知舟离开的背影,用手紧紧捂住脸。 终于,在引擎声发动又远离的那一刻,边朗终于意识到,他的亲人和爱人都背叛了他、抛弃了他。 深山重新归于寂静,唯独在某处被藤蔓遮蔽的山洞中,隐隐传出了压抑而破碎的呜咽。 第121章 武装车驶出山区,一路畅通无阻。 边策坐在齐知舟身侧,笑着说:“知舟,你一天都没吃东西,饿了吗?” 齐知舟目光森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边策不以为意,从保温箱中取出一个饭盒,旋开盖子:"条件所限,食物简陋,但多少吃一些吧。" 齐知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你说过,不会伤害他的生命。” “当然,”边策理所当然地颔首,“我们离开的时候,阿朗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你也亲眼看见了。大部队已经随我离开,只剩下几个人守着基地,并且我已经吩咐过了,今晚不会安排巡山,他很安全。” 齐知舟毫无血色的唇角勾出一丝讥诮的弧度:“你这么做,和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重伤他的手脚,将他一个人丢在从未踏足过的深山中,让他目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同时背弃他。 不止是杀人,更是诛心。 边策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知舟,我发自内心地不希望伤害阿朗,这点请你务必相信我。” 齐知舟薄削的双唇紧抿。 “但是,”边策话锋一转,“阿朗已经成为我们伟大事业的最大阻碍。” 他眼底的冷酷和决绝赤裸裸地映在齐知舟漆黑的眸底。 “为了实现我们的宏愿,为了创造出完美的人类,个体的牺牲在所难免。”边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至于阿朗......我没有当场击毙他,已经是我身为哥哥最大的包容了。他能不能活过今晚,能不能逃出那里,就看他的命。” 他嗓音里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让人无法分辨他对于边朗怀抱着怎样的感情——是愧疚更多,还是嫉恨更多。 武装车在黑暗中穿行,深夜的瑟米尔一片萧瑟。 “吃饭吧,知舟,你身体不好,不能挨饿。”边策将饭盒递到齐知舟面前。 齐知舟闭上双眼。 边策不怒反笑:“知舟,如果你不听话,我无法保证,今晚会不会有武装队伍巡山。” 他嗓音轻柔,却如同毒蛇般爬上齐知舟的背脊。 齐知舟垂在身侧的十指骤然收紧,少顷,他睁开眼,接过了饭盒。 边策笑吟吟地看着齐知舟,而后目光定格在齐知舟手背的淤青上:“知舟,怎么样,我的镇定剂效果还不错吧?” 齐知舟艰难地吞咽着食物,对边策的问话置若罔闻。 “你现在无法违背我的意志,你靠近阿朗,甚至让阿朗抱你,让我很不开心。”边策佯装担忧,用一种一往情深的语气说,“你一直在被共生基因折磨吧,是不是很不好受?还好我心疼你,提前为你注射了镇定剂,否则你在阿朗面前一定会露馅的。”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时间:“糟了,镇定剂就要失效了。” 随着镇定剂的效果逐渐消退,共生基因的反应果然变得显化。 齐知舟的十根手指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额角青筋根根凸起,在苍白的皮肤下显得格外骇人。 边策没有说错,当他站在边朗面前、当他对边朗说出那些话的时时刻刻,他都在被折磨。 那种疼痛深入骨髓,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在抽搐。 齐知舟的手抖得厉害,就连一片青菜都夹不起来。 边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的隐忍和挣扎,微笑着发出指令:“知舟,怎么不吃鸡蛋,你听话,吃鸡蛋。” 那是一颗光滑的水煮蛋,齐知舟已经拿不稳筷子了,根本无法将那颗蛋夹起。 边策看着齐知舟鬓角逐渐渗出冷汗,脖颈筋脉暴起,甚至唇色都开始发青的样子,眼神无比热烈,仿佛他正在注视着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最无瑕的稀世珍宝。 “知舟,你越放不下阿朗,你就会越痛苦。”边策摩挲齐知舟的侧脸,“你越痛苦,就越美丽。”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语气中带着痴迷和怜惜。 “根本没有人懂得欣赏你,只有我能发掘你真正的价值。”边策凝视着齐知舟,连眼睛也舍不得眨,“我天生就比阿朗更弱,这是我的命。而成为我手中的实验品,是你的命。知舟,你相信命吗?你觉得阿朗的命是什么?” 齐知舟疼到紧咬牙关,说不出话,但眼底一片森寒沉郁。 他不知道他自己的命究竟会被留在哪里,这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但他知道,边朗的命,绝对不会留在这里。 · 这就是我的命吗? 边朗浑身是血,躺在阴冷的山洞中,目光空洞地望着岩壁上摇曳的阴影。鲜血从他腿部的伤口不断渗出,在身下汇聚成一片暗红的血泊。 死在这里就是我的命吗,他想。 边朗脑海中反复出现那一幕——边策和齐知舟并肩离开,大片车灯自他眼前晃过,几乎要灼伤他的双眼。 失血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模糊,身体也变得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在这片黑暗中。 这次是真的逃不出去了吧? 山路险峻,地势复杂,他身上没有地图,没有任何可以指明方向的设备。 山上山下都是边策的人,他随时会被发现。 他受了重伤,连行走都困难。 ...... 边朗为自己找了无数个无法逃脱的理由,他始终不愿意承认,他已经彻底丧失求生的意志了。 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视若一切的爱人都背叛了他,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再支撑着自己爬起来。 边朗喉结滚动,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失。 意识仿佛挣脱了躯体的束缚,拽着他一路逆着时光的长河回溯—— 他看到很小很小的自己和哥哥,那时候他们沿着铁路南下,靠乞讨为生,哥哥捡到半个馒头,塞到他嘴里让他快点吃,为他挡住其他乞丐虎视眈眈的注目。 后来,他们被火山福利院收留,他们第一次睡在了有被褥的床上,第一次吃到了热腾腾的饭菜。但哥哥每顿饭还是要藏一点干粮,怕边朗吃不饱,怕边朗挨饿。 再后来,他们去了齐家,哥哥的身体状况断崖式下降,常常需要卧床休息。他参加运动会,哥哥站在终点为他加油,他穿过终点线的时候,哥哥笑着说阿朗真厉害。 ...... 边朗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因为我吗? “你将一切健康的、优秀的基因都掠夺了,你拥有异于常人的体力和恢复能力,而我呢?” “我得到的是免疫缺陷,器官发育不全,还有这条从青春期就开始萎缩的腿。” “为什么呢阿朗?为什么我们明明流着一样的血,却有着天壤之别?” 边朗胸膛剧烈起伏,山风自他的身体里穿梭而过,让他的血液几乎冻结。 他的右腿还在不断流血,边朗想或许真的是他亏欠边策的。 这条腿还给边策,这条命他也不要了,他什么都不要了。 · 边朗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沉入黑暗的深海。 都说人在死前会看到最放不下的那个人,边朗在一片恍惚中看到了齐知舟。 小小的齐知舟在他面前颐指气使:“边二,你是我的宠物,你不听话我就打你了,怕不怕!” 少年时期的齐知舟趴在他背上躲太阳:“边二,你为什么不是后羿,你为什么不去射日,我打你!” 成年后的齐知舟被他强制性地抱在怀里:“边二,松手,我要喘不上气了。” 边朗的眼前发黑,但他却感到心满意足,至少此刻他还能看到齐知舟。 就在这时,齐知舟嘶哑的声音在脑海中骤然炸响:“边朗,你记住,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 第147章 这句话仿佛一道惊雷,瞬间撕裂了黑暗,边朗蓦然睁开双眼。 在刚才极其短暂的重逢里,齐知舟对他说了两次相同的话,语气极重。 他的命,在他自己手里? 他手里有什么? 边朗喘息着抬起右手,血迹斑斑的手腕上戴着齐知舟送给他的手链。那是他出发前,齐知舟拆掉小马鞭,为他连夜亲手编织的。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用尽力气撑起上半身,背靠着冰冷的岩壁,颤抖着取下手链。 借着,边朗摸索着拿起一块尖锐的石头,小心翼翼地划破手链表面的皮革。 一颗泛着冷光的银色圆珠滚落在他的手心。 边朗不由得一愣,齐知舟居然在手链里藏了东西? 这是什么? ——我们在酒吧重新遇见的那次,有人希望我改造人鱼药剂,将它改造为能够一定时间内强化人体肌肉耐受力和爆发力、但却不致死的“神药”。其实我很心动,我非常感兴趣,我也有信心能够改造成功。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在那时就会加入他们的计划。 边朗沉下心里,回想起齐知舟刚才说过的话。 那时他满心悲愤,理智被痛苦淹没,完全忽略了这番话的漏洞。 酒吧那次,齐知舟刻意制造骚乱,顺走了人鱼药剂,并且在之后给警方送来了关键线索,他绝不可能加入所谓的改造计划。 那么齐知舟为什么要这么说? 难道说...... 边朗瞳孔一震,垂眸凝视着手心里躺着的那颗小圆珠,一瞬间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的命在他自己手里,这就是齐知舟为他留出的一条生路。 · 边朗重重闭上眼,仰头靠着岩壁,忽然笑了,他笑得肩膀抖动,眼角流出了眼泪。 旋即,他毫不犹豫地将那颗药丸塞进嘴里。 片刻后,边朗冰封般的身体奇迹般地恢复了温度,生理上的痛楚也不再那样难以忍耐。 他紧咬牙关,五指死死扒着岩壁,从地上站了起来。 心脏的搏动重新变得有力,每心跳一下,边朗都在心里默念一遍齐知舟的名字。 “知舟......知舟......知舟啊......” 他必须活着,只有活下去,才能带齐知舟回家。 回到他们那个换上了崭新羽绒被的家。 艰难地站起来后,边朗扶着山壁微微喘息。 周遭一片黑暗,他伸手到口袋里拿打火机。 就在这时,边朗的手指碰到了什么。 他眉心一紧,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张纸——一张白纸,什么也没有。 边朗喉结滚动,眼眶通红而湿润。 这又是你的小把戏么,知舟? 他指尖颤抖,轻轻摩挲着纸面,果然感受到了轻微的凹痕。 齐知舟在无数个深夜,用没有墨水的钢笔在空白的纸上默写三十一个死去孩子的名字。 这一次,你在这张纸上为我留下了什么呢? 边朗心口泛起一片酸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捡来一根树枝,用打火机将顶端烧成焦炭,然后在白纸上轻轻涂抹。 炭黑慢慢填满凹痕,一张地图渐渐在眼前显现。 边朗将那种地图重重按在左胸的位置,望向山洞外沉沉的夜色,目光幽邃而冷硬。 边朗撩开藤蔓走出山洞,火机微弱的光线照亮面前一小片空间。 老子前途一片光明,还他妈死个鸡毛! 这个念头刚一出现,一阵风把火吹灭了。 这个打火机是他从灸城派出所顺来的,没想到不防风。 边朗:“......” 他抬起头,望向深山高处。 没有火又怎么样,等端了这个窝点,功勋在手,老子前途照样一片光明! 边朗又一次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入肺腑,他却并不觉得冷。 知舟,你也在陪着我,对吗? 第122章 夜色如墨,深山中的平房群落静得可怕,只有零星几盏灯在夜色中闪烁,如同野兽的瞳孔,窥视着这片罪恶笼罩的山林。 一道敏捷的身影潜入灌木丛中,边朗屏息凝神,目光锐利如鹰隼。 在他右前方大约二十米的位置,就是一处岗哨。 岗亭大约有三层楼的高度,由纵横交错的角钢焊接而成,冰冷的钢材在泛着幽暗的光泽。 持枪的守卫站在高处,姿态懒散,枪口随意地斜挎在肩头。 边朗的配枪无法带出境,留在了边境检查站。他现在身上唯一的武器,是一把在瑟米尔市集买来的折叠刀,在这些人的武装面前根本不够看。 凭借无数次枪林弹雨中积累的经验,边朗迅速判断出现状,他要从这里闯出去,赤手空拳绝对没有可能。 他需要枪,还需要一辆车。 山风呼啸着掠过林间,树木在夜色中疯狂摇曳,巨大的树影如鬼魅般狂舞,巨大的树影在黑暗中摇晃,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腐叶的潮湿气息。 岗哨上的守卫忽然听到一阵异常的“沙沙”声,他警觉地端起长枪。 但举目四望,四周空无一人,只有晃动的树影。 他打了个哈欠,估计是树枝摩擦发出的声音,要么就是野猫野狗吧。 而此时,边朗匍匐在杂草丛中,已经到了距离岗哨很近的位置。 对方在高处,他在低处,处于很危险的境地,稍有不慎就会暴露。 边朗目光冷厉,仔细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山中电力供应不足,大片区域都陷在浓稠的黑暗中,这一片唯有岗亭里悬挂着一盏昏黄灯泡,撑出一小片光亮。 上面的守卫显然无聊透顶,掏出对讲机和同伴们叽里哇啦地说着什么,边说边放声大笑,笑声粗嘎。 边朗始终没有动,他耐性极佳,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猎豹,不动声色地埋伏着。 过了不知道多久,守卫突然骂了句国际通用脏话:“fuck!” 边骂边用力拍打着对讲机,满脸烦躁。 看来是没电了。 边朗心念电转,机会来了! 他谨慎地拾起手边的一颗石子,将牛皮手链巧妙地在石子外缠绕两圈,做成了一个简易弹弓。 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边朗心跳微微加速,他敛眸凝视着那条手链,脑海中浮现齐知舟为他戴上手链时的样子,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 “保佑我,知舟。”边朗在心中默念。 他俯身贴地,双臂稳稳撑地,朝着那盏灯泡瞄准—— 砰! 石子精准地击中灯泡,玻璃应声碎裂,四周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守卫浑身一颤,第一时间破口大骂,下意识抄起对讲机想要喊人支援,却只能对着没电的设备干瞪眼。 就在短短的一分钟混乱中,边朗已经悄无声息地贴近岗哨,身姿敏捷,利用钢条地网格节点,迅速攀爬上了岗亭。 当守卫觉察到有人逼近时,已经来不及了。 边朗灵敏地翻进岗亭,和守卫脸贴脸打了个友好的招呼:“nice to meet you,how are you?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 守卫双目圆睁,立即举枪—— 咔! 颈骨断裂声随之响起,边朗一记手刀又快又狠,劈在了他的后颈。 守卫翻了一记白眼,便瘫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边朗微微喘息,顾不上休整,利落地扒下守卫的外衣外裤套在自己身上,瞬间被上面浓烈的的臭咸鱼味熏了个激灵。 ——这味儿要是给齐知舟闻见,一个月不可能让他上床。 边朗脑子里莫名其妙冒出这个念头,他不禁轻轻笑了笑,随即解下守卫的枪背在自己身上。 · 冰冷的枪械在手,边朗的心跳反而平稳下来。 他从外裤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备用弹匣和一把车钥匙,钥匙扣上印着车辆编号——07。 接下来,他需要找到07号车停在哪里。 边朗蹲下身,借着月光再次展开那张皱巴巴的地图,齐知舟已经尽可能将每条小路、每个哨点标注清楚了,其中有处标出了灯泡的形状。 边朗压着眉眼,知舟要传递的信息是,这个地方很重要,在电力如此有限的山里,依旧彻夜灯火通明。 这会是什么地方? ......军火库! 如果这里真的有个军火库,一定是边策与军方相勾结,通过器\官交易、基因实验的不法收入,为瑟米尔军方购买并存放军需。 运送军火需要车,车辆应该不会离军火库的位置太远。 没有时间深思,边朗将地图塞回口袋,顺着梯子滑下地面,随意抹了把灰把脸涂黑,大摇大摆地朝着标注的方向走去。 到了标注出灯泡的位置,那一片果然亮着高功率的大灯,两名守卫站在门前,随意地聊着天。 边朗压低帽檐走上去,拍了拍其中一个人的肩膀。 第148章 那两人似乎觉得边朗的身形有些陌生,疑惑地伸手要揭边朗的帽子。 电光火石间,边朗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掐住一个人的喉咙,右手握着的折叠刀精准刺入另一人的侧颈。 噗嗤—— 瞬间鲜血四溅,整个过程不超过十秒,两名守卫便相继倒在了地上。 边朗抹了把脸上贱上的血,将尸体拖到阴影处,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钥匙,打开铁门闪身而入。 下一秒,军火库中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 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类武器,从手枪到火箭筒一应俱全,甚至最里面还有一个专门的爆炸物区,堆放着炸药和雷管。 边朗捏了捏鼻梁,不禁喃喃道:“这他妈是真疯了......” 在山里弄出这样一个地方,简直是超出了边朗一个文明社会人的认知。 顾不上深思,他迅速装备自己,从架子上拿起两把他用得顺手的手枪,再拿了几个弹匣塞进口袋,最后还顺走了几枚手雷和c4炸药。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 显然,有人经过发现了不对劲,正在用瑟米尔语言嚷嚷着什么。 边朗飞快躲到门后,紧接着又有两人持枪进入,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砰砰! 两声枪响,这两人应声倒地。 然而,枪声也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警报声霎时响彻基地,越来越多的脚步声朝这边聚集。 边朗眉心紧蹙,当机立断,将两炮c4炸药贴在身后的承重柱上,接着深吸一口气,蒙头猛地冲出军火库,同时扔出两枚手雷。 “轰——!” 爆炸产生的巨大烟雾暂时阻挡了追兵,边朗接着烟雾掩护,一路朝前狂奔。 子弹不断贴着他的耳边呼啸而过,边朗战斗经验丰富,不断变换奔跑路线,同时利用建筑物作为掩体。 有个守卫持着砍刀从侧面扑来,边朗一个侧踢把人踹飞,顺势毫不留情地补上了一枪。 “哥们儿,”边朗叹气,“别人都拿枪,就你拿刀,你地位够低的啊。” 边朗揪起尸体在身前挡子弹,翻过一道围栏,前面赫然是一排武装吉普车! 他双眼一亮,朝着车身上喷了“7”的那辆车奔过去,用钥匙打开车门,猛踩油门,吉普车咆哮着冲过人群。 同一时刻,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边朗设置的c4炸药被引爆了,接连带起的二次爆炸将整个军火库掀上了天,熊熊烈火映红了整片森林。 边朗冷冷扫了一眼后视镜,驾车冲向出口。 · 出口处已经设置了路障,十几个守卫严阵以待。 边朗轻哂一声,毫不减速。 子弹雨点般打在吉普车的防弹车窗上,边朗压低身子,将油门踩到底,吉普车如同发狂的野兽,凶狠地撞了出去,将两个躲闪不及的守卫碾在了车轮下。 冲出平房区,山路错综复杂,边朗无法辨别方向,只能按照感觉朝前开。 在崎岖的山路上,吉普车颠簸前行,边朗几次驶入死路,甚至差点将车开下悬崖。 都到这一步了,现在死了,也太他妈亏了! 边朗额角青筋暴起,他从口袋里掏出那条牛皮手链,用牙齿咬在唇间。 “知舟,保佑我,保佑我......”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更糟的是,山下的警卫恐怕收到了消息,乌泱泱朝着山上包围而来。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而边朗对这里的地形完全陌生。 他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陷入绝境了! 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时,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路边的树丛中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挡在车前。 边朗下意识地急刹车,在看清少年时,眼中讶异无比。 “怎么是你?” 小舟浑身脏污,用手势比划着什么,神情焦急。 边朗打开车门:“上车!” 小舟却摇摇头:“这辆车目标太大了,你和我来!” 他此刻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样柔弱凄苦,而是坚定无比。 千钧一发之际,边朗选择相信这个少年,于是跃下了车。 小舟带着边朗跑到一处隐蔽的山坳,那里赫然停着一辆越野摩托车。 “之前看管我的医院护士偷来的车,他和我说过停在这里,钥匙也藏在这,你骑这个走!”小舟把要是塞给边朗,接着为边朗指了一条杂草丛生、极其逼仄的小路,“顺着这里一直往下开,就能到边境!” “谢了,”边朗接过钥匙,长腿跨上摩托,“你和我一起走。” 小舟露出一个罕见的微笑:“我就不走了。” 边朗皱眉:“你回去会死的!” “我想站着死,不想再跪着了。”小舟深深看了一眼边朗,说道,“我刚才看到那个人了,你们说我和他长得很像的那个人。他长得好漂亮,我一点都比不上他吧?” 边朗不是那种在紧要关头还顾得上煽情的人:“有什么废话出去再说!” 小舟此时却掉头跑出了山坳,边朗喊道:“站住!” 小舟回过头,月光照在他与齐知舟有几分相像的脸颊上:“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你教我的。对了,那个人看你的眼神,我能感觉到,他很爱你的,你一定要把他救出来!” 说着,小舟朝边朗扬了扬手,头也不回地钻上了那辆吉普车。 吉普车咆哮着往大路继续冲,追兵沸沸扬扬地赶了上去。 边朗微微怔愣,一时间竟无法确定,他究竟是害了小舟,还是救了小舟。 他目送着吉普车在夜色中左冲右突,深吸一口气,启动摩托车,沿着小舟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为了知舟,也为了更多像小舟这样的孩子。 就在他即将驶出山区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的巨响。 边朗回头望去,只见高处升起一团巨大的火球——吉普车爆炸了。 边朗双手紧紧握住车把,他没有停下,也不能停下。 摩托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独自前行,此刻前方晨光初现,为天际线染上一抹亮色。 第123章 “心率过快,不好,有危险!” “外伤严重,尤其是腿,需要紧急处理......止血钳!” “边队!边队你别睡啊,你醒醒!” ...... 各种声音在边朗脑海中此起彼伏,模糊而扭曲。 他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温暖的汪洋中,身体轻飘飘的,被某种柔软的力量托举在水面上。 这让他觉得很舒服,软绵绵又懒洋洋的,紧绷的神经终于得到放松,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轻快过了。 就在这时,水面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有人在喊他。 “边二!边二你愣着干嘛!” “阿朗。” 这是两个在这个世界上他最爱的人,边朗翻了个身,,透过清澈的水面,看见齐知舟和边策在水面下朝他招手。 边策笑容满面,他看上去非常健康,穿着一套干净的运动装,手里拿着羽毛球拍:“阿朗,说好了今天去打球的,走吧。” 而齐知舟双手环抱胸前,一脸嚣张跋扈:“边二,你为什么在葱油拌面里面偷偷放葱!我看你是找打了!” 一股暖流瞬间传遍边朗全身。 水面下仿佛是另一个世界,那是边朗梦寐以求的世界——有亲人,有爱人,有一个完整的家。 边策笑着说:“阿朗,你和知舟的新房选址选好了吗?我已经买好了礼物,迫不及待要去温居了。” 边朗回答:“还没有选好,但应该会在一个靠近公园的地方,那样我和知舟可以经常去散散步。” 齐知舟昂着下巴:“边二,以后我们家至少要有三个房间,一间主卧、一间客卧,还有一间宠物房。我住主卧,朋友来了住客卧,至于你嘛......哼,看我心情吧!” 边朗又连忙回答道:“知道了少爷,保准每天都把你哄得开心满意,这样我是不是能进主卧了?” 然而,水面下的边策和齐知舟仿佛听不到他说的话,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边策:“阿朗,怎么不说话?” 齐知舟嚷道:“边二!你敢不理我!我打你怕不怕?” 边朗迷迷糊糊地想,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吗? 看着水下的边策和齐知舟,边朗有些着急,不断大声呼喊他们的名字。 齐知舟朝他挥手:“边二,来啊,你来!” 边策笑容温和:“阿朗,哥和知舟都在这边,你快过来。” 边朗立即点头:“好,我马上就到。” 接着,他猛地扎进了水中,然而就在他入水的瞬间,水里的边策和齐知舟如泡影般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边朗沉在水里,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一切。 哥呢?知舟呢? 第149章 “边二!我在这边!” “阿朗,来这里。” 二人的声音从更深的地方传来,边朗的身体继续下沉。 水压越来越大,胸口闷得发慌,但他还是拼命向下游去,想要抓住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 于此同时,监护仪器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嘀—— “出现室颤!肾上腺素!快!” 而在边朗的意识中,他一直往下沉,却始终无法碰触到边策和齐知舟。 边朗心急如焚,下意识地想要先回到水面上喘口气,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束缚住了。 他动弹不得,只能被囿于黑暗中,不断下坠。 算了,不挣扎了,下面有知舟,哥哥也在,那里有一个完满的家,他做梦都想拥有的家。 边朗放弃了所有抵抗,放任自己闭上双眼...... 就在这一刻,他手腕忽然一紧,有股莫名坚定的力量在带着他往上升。 边朗睁开眼,发现拽着他的是一条黑色马鞭。 ——边朗,你记住,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 齐知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惊雷般唤醒了他逐渐模糊的意识。 病床上,边朗骤然睁开双眼,瞳孔急剧颤动。刺目的白光让他本能地眯起眼睛,消毒水的气味窜入鼻腔。 “醒了醒了!边队,你终于醒了!”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边队,你快把我们吓死了!” ...... 林森、方锦锦还有许多人一股脑涌上来,每个人脸上都写着担忧和焦急。李局站在床尾,不知道熬了多久,眼里满是血丝。 边朗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让他发不出声音,方锦锦连忙用棉签蘸水湿润他的嘴唇。 “我......”边朗顿了顿,终于发出嘶哑的声音,“我怎么了?” 林森红着眼眶:“你自己一个人骑着摩托闯出来的,到了边境就一头栽到了,还好咱们这边值班的认出你了,这才把你接过来。” 边朗缓慢地眨了下眼:“这里是......灸城?你们怎么......” “你小子还好意思说!混账东西!”李局劈头盖脸就骂,“是不是和你说了,专项行动组已经成立了,让你在灸城等着队伍汇合!你非要一个人去瑟米尔,逞能,逞什么能!小命差点丢了!” 边朗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这不是活着吗......咳咳咳......” 方锦锦赶忙给边朗拍胸口顺气:“边队,太危险了,你刚刚心率过速,差点就嘎了!” “我要是心率不过速,撑不到这里,在山里就嘎了。”边朗说。 在场所有人都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唯独李局,微微眯起双眼:“什么意思?” 边朗沉默片刻,看着李局说:“我想和您单独谈谈。” 李局抬手,做了一个清场的手势:“你们都出去吧。” 林森和方锦锦对视一眼,担忧道:“可是边队他的身体......” “这混账东西既然醒了就死不了!”李局喊道,“况且他能让这小子死了么!” · 众人离开后,人头攒动的病房里只剩下李局和边朗两个人。 边朗挣扎着坐了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喘息不已:“靠,你也不说扶我一把。” 李局扯了张塑料板凳坐下:“用不着,你这赖皮蛤蟆似的体质,明天就生龙活虎了。” 边朗笑了一下:“我可是心率过速,差点一命呜呼了。” “他给你动了什么手脚?”李局一针见血地问。 到这份上,边朗也不再藏着掖着:“经他改造过后的‘人鱼’。” 李局面色蓦然一沉:“荒唐!他竟然敢真的做出这种东西!这种东西一旦流出到市场上,后患无穷!” “他是为了给我留条后路,给我保命用的。”边朗胸膛微微起伏,吊儿郎当道,“怎么?您以为做这东西就和老母鸡下蛋似的简单,明天就量产放超市里大甩卖了?” 李局一根手指点了点边朗鼻子:“你别和我说话夹枪带棍的,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够好了。”边朗瞬间收敛起不正经的神色,面沉如水,“你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计划,是不是?” 李局长叹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也瞒不住你了。” “上次你和我说,他和你达成了合作,但却临时反水,杀了洪吓春。”边朗回想起李局当时那套说辞,不禁冷冷一笑,“老李,你不愧是老刑侦,一番话八分真里掺了两分假,真是让我不得不信。” 话音一顿,边朗问:“洪吓春到底是怎么死的?” “大脑损伤太严重,没救过来,在你去灸城那天就咽气了。”李局说。 边朗眉心紧拧:“她的死也成了你们做局的一环?” “没错,”李局下意识地抬手,却发现自己没带保温杯,于是拿起床头的一次性水杯,继续说,“齐知舟猜到边策需要采取一些手段,让齐知舟证明自己对他的忠诚,而洪吓春就是最好的方式。所以,他让我先不公开洪吓春的死讯,知道这件事的,包括我和他在内,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边朗靠着床头,半晌仰起头,长呼了一口气:“他还真是算无遗策啊。” “他对人心的把控,已经到了恐怖的程度。”李局若有所思地看着边朗,“他唯一算错的,恐怕就是你了。” 边朗自言自语般说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给你设了两道卡。你出差的这段时间,他跟着边策跑路了,如果你能就此心灰意冷,是最理想的状态。”李局微微停顿,“如果你执意要刨根问底,我就告诉你,整件事原本确实是我和他共同的谋划,但他却变阵了,杀死了洪吓春,背叛了我们所有人——这样一来,想必你也提不起斗志再去追查,毕竟他们两个......都是你最重要的人。” 边朗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但他没算到,你会这么执拗,单枪匹马冲到了瑟米尔。”李局摇摇头。 “他怎么没算到,”边朗眼眶忽然湿热,“要是他真的没算到,就不会连后路都帮我设计好。” 藏在手链里的“人鱼”药丸,勾勒在空白纸张上的地图......都是齐知舟不曾诉之于口的真心。 边朗无法想象齐知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药丸编进牛皮手链中的,又是冒着怎样的危险,用取下墨针的笔尖在纸上勾出地图的。 也不知道齐知舟做这些的时候有多痛? 明明那么娇生惯养的一个人,平时磕了碰了都要不痛快老半天,但真正痛的时候却不会喊疼。 齐知舟从来不说喜欢他,从来不说爱他,边朗就以为齐知舟真的没有那么喜欢、没有那么爱。 直到此刻,边朗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齐知舟早就毫无保留地剖出一颗心交给他了。 “他想自己去赴死,”边朗不禁一哽,“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觉得他和那些孩子的死脱不了干系。” 李局见他眼眶发红,心里也不好受:“边朗,你先休息,省厅的领导也到了,一会儿应该会找你问话。” 边朗举起手臂盖住双眼,一动不动。 李局静悄悄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合上房门。 第124章 灸城边境,一间条件简陋的卫生院里。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浅黄地面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时值隆冬,边朗却赤裸着上身,皮肤上布满新旧交错的疤痕,胸腹肌肉块垒分明。 他双手紧握平行杠,额角青筋凸起,汗水顺着紧绷的下颌线滴落,每一次将身体重心转移到受伤的右腿,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 但边朗始终咬紧牙关,眼神锐利,仿佛正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敌人角力。 几名灸城当地的警员站在复健室窗外,对此啧啧称奇:“边队的恢复能力在圈里是出了名的,亲眼目睹还是大为震撼,今天就能下地了卧槽!” “可不,要是搁我身上,风尘仆仆又风餐露宿这么多天,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着也得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方锦锦对此颇为骄傲:“我们边队那能是一般人嘛!这还是受了‘人鱼’的副作用影响,不然这个伤,我们边队根本不放在眼里!” 有人不了解内情,疑惑道:“按你这么说,边队干嘛要吃那个‘人鱼’药丸?他不吃反而什么事没有。” 方锦锦怔了怔,眼神黯淡了几分:“当时那种情况下,‘人鱼’救了边队的命呐......” 仅凭生理条件来看,边朗确实不需要“人鱼”来帮助他强制恢复身体机能。 “人鱼”的真正作用是,在绝境中,唤醒边朗的求生意志。 又有人说:“边队也太拼了,休息休息吧,他肌肉都在发抖了,看着都疼!” 方锦锦轻叹一口气,小声说:“他不可能不拼的。” 边朗对外面的一切声响恍若未闻,又完成了一组康复训练。 第150章 直到右腿彻底脱力,他才允许自己短暂停下,靠在栏杆上剧烈喘息。 这时,他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已经被划破的黑色手链,指尖轻柔地摩挲着粗糙的编织纹路。 康复师好奇地问:“边队,这就是你那条传奇手链啊?” 经过昨晚一夜,关于这条手链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说是边队赤手空拳,仅凭这条手链以一敌百,炸了敌人的一个据点! “嗯,”边朗点点头,“这是——” 康复师还以为能听到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期待地眨巴眨巴眼睛。 边朗继续说:“是我爱人亲手编好,送给我的。” 康复师:......就这? 边朗看她的反应,忍俊不禁地笑了下:“别听锦锦林森他们瞎忽悠,没那么玄乎。我这次能逃出来,有一大半原因,是因为那座山基本空了,但凡他们多留几个人在山上,我八成要交待。” 康复师挠挠头:“边队,我给你拿点儿祛疤膏吧,我看你身上有的伤已经结痂了,可以用了。” “用不着,”边朗不在乎地摆摆手,旋即想到了什么,昂起下巴说,“我这儿好像破了,会不会留疤?你们这能医美吗,给我上点科技。” “......”康复师看着他下颌线上那道没有指甲盖长的划痕,挺无语的,“您认真的?” “嗯啊,”边朗说,“我爱人是颜控,我现在严重怀疑,他经常趁我睡着了偷看我,甚至很有可能偷拍我。” 康复师心想,这应该是你才能干出来的事情吧! · 这时,复健室的门被推开,李局走了进来,示意康复师先离开。 边朗挪到窗边,喝了口水。 李局说:“我还怕你一蹶不振,没想到你状态挺好,还和人家聊上了。” “苦中作乐呗,”边朗耸了耸肩膀,“不然怎么办?哭哭啼啼的又一个人跑去瑟米尔送人头?” “哼,算你小子识相。”李局从鼻子里哼了一口气,“专案组关于你的去留,争议很大。” 边朗拿毛巾擦着汗,没有回话,只是静静听着。 “于情,你和边策还有齐知舟关系匪浅,不该参与这次案件。于理,你上次脱离组织,没有批报便擅自离境,更是严重违纪。”李局顿了顿,目光落在边朗伤痕累累的身上,对这个自己看着成长的后辈,终究是不忍心,“我已经向省厅汇报过你此次在瑟米尔取得的重要行动成果了,而且从客观角度来说,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敌方的情况,也没有人比你更具有摧毁它的决心。经过激烈讨论,组织还是决定,让你破格加入专案组。” 边朗用毛巾重重抹了把脸,他知道自己这回闹出的事不小,能够被破格允许继续参与调查,李局定然在其中起到了很大作用。 “行,我知道了,谢了啊,老李。” “你这回能被吸纳进专案组,”李局说,“还有一个人起了重要作用。” 边朗抬眉:“谁?” “还能有谁,”李局瞟了他一眼,“尚楚呗!” 边朗万分惊讶:“我师傅?!他在首都,怎么知道这边的事儿?” “这么大的案子,省里敢不向上报吗?”李局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们师徒都一样混账,没一个省心的!尚楚一听不让你继续调查,气得差点把桌子掀了,指着人主任鼻子骂人家怂蛋,说现在倒是想把你往后扯了,你在一线冲锋陷阵的时候,这群人怎么都干等着吃你的功劳呢?” 边朗忍不住放声大笑:“是他的风格。” “尚楚也是系统里的传奇人物了,当年风头无两,谁能不服他?虽然因伤退出一线有些年头了,但说话分量还是重的。他担保你不会感情用事,能把公理正义放在个人情感前面。”李局意味深长地说,“你别让他失望。” 李局这番话隐隐透着敲打的意味,边朗说:“放心,我知道我自己该做什么。” “边朗,我希望你这次是真的知道。”李局长叹了一口气,“你不是每次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的,齐知舟也不是神,不可能每次都为你算好后路。” “我明白,我不会再意气用事了,”边朗垂下眼眸,“我不能死,更不能让他出事。” “那就好。”李局摆摆手,“省厅的领导要见你,去吧。” 边朗:“人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三楼会议室。”李局说。 边朗点了下头,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李局吼了一嗓子:“你他大爷的把衣服穿上!” 边朗低头一看,靠,还光着膀子! 他赶忙抓过上衣往身上套,嘟嘟囔囔道:“是得穿,我这身材,不得让那群老家伙嫉妒死,等会儿给我穿小鞋了......” 李局没眼看地啐了一口。 · 瑟米尔的广袤沙漠深处,车队在无垠沙海中行驶了数个小时,灼热的空气让车窗外的景象扭曲变形。 最终,在一片巨大的岩山前,车队停了下来。 从外表上看,这座山体并没有什么特别,卧龙般安静地盘踞在茫茫沙漠中。 齐知舟以为这只是一次短暂的休整,因而静静闭上双眼,等着边策的手下为他送水。 不曾想边策率先下了车,朝齐知舟张开双臂,笑着说:“知舟,欢迎来到我们的乌托邦!” 齐知舟睁开双眼,注视着眼前这座巍峨的岩山。 边策拉开他这一侧的车门,风度翩翩地扶着齐知舟下了车。 “知舟,知道这是什么山吗?” 齐知舟不露声色地说:“不清楚,我的地理很一般,对瑟米尔这种小国没什么了解。” 边策很有耐心地为他解释:“这座山在瑟米尔的古语里,叫做‘通神山’,它奇特就奇特在,有一翼的山体是红色的,另一翼则是白色。古时候的瑟米尔人认为,这是天神显灵的迹象。但是这毕竟是沙漠,不适合生存,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一片无人区。” 齐知舟仰头望去,山体果然呈现出泾渭分明的两种颜色,一侧白,一侧红。 “这里是沙漠腹地,易守难攻。我耗费了数年时间,花费了将近十亿美金,才将这里打造成为我们的乌托邦。”边策脸上洋溢着病态的狂热,“知舟,你一定会爱上这里的,这里可以满足你一切天才的理想,有了你的助力,我们可以创造出完美无瑕的人类——不对,应该说我们可以掌握人类进化的方向,你就是女娲!你希望出现什么样的人类,就可以亲手制造出来!” 与他的激动相比较,齐知舟显得非常理智,甚至到了冷淡的程度:“实验基地呢?” 边策颔首:“开门。” 紧接着,岩壁发出低沉的轰鸣,一道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合金巨门缓缓滑开,露出一个向下倾斜的、灯火通明的入口。 边策微微倾身,无比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知舟。” 齐知舟走入那个通道,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将灼热的空气彻底隔绝在外。 沿着通道一路向下,一个庞大的基地缓缓出现在齐知舟眼前—— 这是一个依托地下岩层建造的实验基地,深入地心内部近百米,每层空间足有数千平米,上下由三辆垂直并列的电梯连接,处处都带着强化金属独有的冷硬感。 通过山体入口进来的,是基地顶层,穹顶极高,空气里循环着经过严格过滤的清凉空气,却依然掩盖不住一股消毒水与实验试剂混合的怪异味道。 齐知舟扫视着这个沙漠下的庞然大物,目光平静,但唯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一下下沉重地撞击着肋骨。 “这才是真正属于我们的基地。”边策如同造物主一般,语气自豪,“隔绝于世,自成天地。在这里,我们才能不受干扰,推动人类的终极进化。” 齐知舟说:“我需要看看实验场所。” “基地很大,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了解这里的构造,我可以先带你参观核心区域。” 边策亲自带着齐知舟进入电梯,按下了“-16”这个数字。 轿厢缓缓往下,地下十六层是“载体饲养区”。 强化玻璃后,关着无数人——活人,男女老少都有。 人工光源照映着他们麻木的脸,有些人身上已经出现极为明显的实验痕迹,注射伤、外科手术缝合伤......仿佛拙劣的拼贴画,粘贴在一具具躯体之上。 齐知舟呼吸微微一滞:“他们都是哪来的?” “买的,或者捡的。”边策看着那些人,仿佛在看卑贱的蝼蚁,“知舟,你应该知道,‘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资源,想要得到他们,是非常容易的——尤其是在瑟米尔这种地方。” 齐知舟不发一言。 边策按了按他的肩膀,温柔地宽慰:“知舟,我知道你还有恻隐之心,但你要学会习惯。他们都是你的实验工具,不要对他们抱有什么情感,那只会阻碍你的事业。” 第151章 齐知舟没有反驳,淡淡“嗯”了一声。 “走吧,去上一层看看。”边策带着齐知舟转身。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啪”一声响。 齐知舟微微侧头,看见一个女孩双手拍打在玻璃上,碧绿色的眼睛紧紧盯着齐知舟。 和其他人眼中的麻木不同,这个女孩眼里好像还烧着一簇火,让齐知舟心头一颤。 然而,他只是淡漠地扫了女孩一眼,头也不回地跟随边策进了电梯。 第125章 地下十五层,器官适配实验区。 冰冷的白光倾泻而下,照亮了长长的环形走廊。 两侧的玻璃展柜陈列着形态各异的动物标本——保持着扑击姿态的灰狼、展开巨大羽翼的金雕、肌肉贲张的猎豹,甚至还有一头眼神凶戾的鬣狗。它们被永久定格在最富有生命力的瞬间,栩栩如生地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边策带着齐知舟从展区走过,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玻璃表面,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知舟,这就是我们要追求的,我们要突破物种的界限!狮子的心脏可以赋予人类力量,猎豹的肌腱可以帮助人类提升速度......这才是人类应该追寻的未来!” “异种移植的成功率微乎其微,”齐知舟客观地说,“齐博仁也无法做到。” “但你不是齐博仁,”边策转过头紧紧盯着他,“你是齐知舟。” 齐知舟讥讽地勾了下唇角,笑意冰冷而短暂:“有什么区别?” “不不不!”边策用力摇头,双手猛地扣住齐知舟单薄的肩膀,“知舟,他做不到的,你一定可以,你是天才,真正的天才!” 连日奔波,齐知舟眉宇间流露出些许疲惫:“我只是被他改造出来的所谓‘天才’。” “知舟,不要妄自菲薄,”边朗犹如心灵导师般,温和宽慰道,“只要你愿意放开手脚,你在基因研究领域的成就一定会远胜于齐博仁。以前你受到了太多限制,你被所谓的道德伦理、规章制度绑架了,只能替那些平庸的上位者制造最基础的基因药物,那是对你的一种浪费。” 齐知舟微垂眼眸,一言不发。 边策绕到他身后,搭着他的双肩,半推半拥着他继续向前走,声音贴近他的耳畔,带着蛊惑的气息:“知舟,只要你亲眼看到基因移植,你一定会深深沉迷,那才是像你这样的天才应该追求的艺术。” 齐知舟被带到了尽头一面巨大的电子屏幕前。 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段手术录像——无影灯下,一颗还在微微跳动的、并不属于人类的肾脏,被植入一个青年体内。操作台旁的托盘里,摆放着几块带着浅灰色皮毛和角质层的组织样本,边缘还渗着血丝。 齐知舟面目依旧沉静,胃里却一阵翻搅,巨大的惊骇与生理性的厌恶海啸般冲击着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侧过头,避开这令人作呕的画面。 “看啊,知舟。”边策自他身后伸出手,掐住他的下颌,强迫齐知舟的视线固定在那块大屏上,“看清楚了,知舟,这就是你以后将要主导的伟业。当然,你不会孤单,我会陪着你的,我会用整个余生来陪伴你,一起见证伟大的进化。” 齐知舟竭力保持平稳的呼吸,但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 就在这时,侧颈处传来一阵灼伤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根长针同时刺入他的身体——他对眼前这一切无比排斥,因而共生基因在发挥作用,惩罚他的不忠与忤逆。 屏幕里,监测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象征着那个年轻的生命正在急速流逝。 齐知舟微微蹙眉,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 边策立即察觉,关切地揽住他的肩膀:“不舒服了吗?你刚刚接触这些,难免会有不适,慢慢就好了。操纵生命,掌控进化方向——知舟,一旦体会过,你就会爱上这种感觉。” 他的嗓音极其温柔,然而钳制着齐知舟的双手却如精钢般不可撼动,逼迫齐知舟看着大屏里发生的一切。 齐知舟面容苍白,亲眼看着那个青年完全丧失生命体征,心电图拉成一条绝望的直线,成为一具没有呼吸和心跳的躯壳。 录像戛然而止,屏幕陷入一片黑暗,映出他们两人模糊的倒影。 · 半晌,齐知舟轻轻一哂:“我也会成为手术台上躺着的那个人吗?” 边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讶异:“知舟,你怎么会这么想?” 齐知舟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别人的命运:“你笼络网罗了那么多顶尖生物学家和基因工程师,我不相信这其中没有人的专业造诣比我更精深。你和齐博仁费尽心机,甚至通过共生基因也要得到我,并不是因为我是什么‘天才’,而是因为......” 他顿了顿,继续说:“我是你们能找到的,最完美、最能承受外来基因入侵而不会立刻死去的‘容器’。” “不是的,知舟,我怎么会把你当成冰冷的实验品。”边策缓缓道,眼神中充斥着被误解的痛心,“我那么欣赏你,那么爱你,我怎么舍得把你送上冷冰冰的操作台。” 齐知舟弯了弯唇角,笑意并不及眼底:“希望如此。” “不要有太多顾虑,知舟。”边策轻柔地摩挲他侧颈的注射点,“你和我是一体的,只要你听我的话,发挥出你应有的价值,我向你承诺,你可以得到一切你想要的。” 齐知舟偏头看着他:“一切吗?” 边策笑了:“当然,不过前提是——” 他微微前倾身体,笑容里带着一丝残忍:“你想要的,恰好是我愿意给你的。” 齐知舟眼中是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所有情绪都被抽空:“我累了,我想休息。” “是我太心急了,光顾着向你展示这些了。”边策从善如流地松开手,“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让人带你去房间——露露。” 叫露露的年轻女孩恭敬地走上前来:“齐教授,我是你在基地的生活助理。” 齐知舟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边策突然说:“知舟,有件事忘记告诉你。阿朗他......已经不在了。” 齐知舟脚步一顿。 边策嗓音里混杂着一种半真半假的沉痛:“他毁掉了我在山区的重要据点,开车逃亡途中发生了爆炸,车毁人亡,据说人被烧得面目全非。” 他盯着齐知舟的背影,不放过任何一丝肌肉的颤动或呼吸的紊乱,试图从中捕捉到崩溃或绝望的蛛丝马迹。 “知舟,我很爱阿朗,他是我唯一的弟弟。但是他太不听话了,总是挑战我的底线,所以走向了灭亡。我希望我们之间不要重蹈覆辙。”边策的话是最温柔的警告,“你的身体里有共生基因,它会引导你做出正确的选择。知舟,和你的过去告别吧,在这里重新开始,和我一起。从此以后,这个世界上拥有这张脸的,只有我一个。” 齐知舟没有回头,迈开脚步,平稳地走进了电梯。 金属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边策充满掌控欲的目光。 在完全闭合的狭窄空间里,齐知舟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颤抖,双颊肌肉紧紧绷住。 如果边朗死了,边朗死了...... 他眼前一阵发黑,脚下踉跄了两步。 露露连忙扶住他:“齐教授,你怎么了?” 齐知舟喉结滚动,咽下身体里翻涌着的强烈痛楚。 “齐教授?”露露说,“我去通知先生。” “没事,”齐知舟合上双眼,“就是累了。” 露露点头:“生活区域在负一到负三层,您的房间在负三,我现在就带您过去。” 齐知舟觉得每一下呼吸都像有刀片在切割他的血肉,他“嗯”了一声,声音没有什么异样。 负三层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 齐知舟迈出电梯,忽然“砰”一声跪倒在地。 他好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就连呼吸都无比艰难,单薄的背脊不断起伏。 露露担忧道:“齐教授,你真的没事吗?” 齐知舟缓慢地抬起右手摇了摇,示意自己没事,而后撑着地面站起身:“走吧。” 露露眼尖地注意到,地面多出了一滴水渍。 ——是眼泪吗? 旋即,她很快在心里否定了这个猜测,基地是多么幸福的地方,齐教授来到基地,怎么会哭呢? 应该是汗水吧。 · 齐知舟开始了他在基地的研究。 他的个人实验室位于地下十层,是整个基地最为核心、守卫最森严的区域,配备了全球最顶尖的设备和仪器。 基地的科学精英们对齐知舟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不仅是因为齐知舟的专业领域上的声誉,更加因为边策对齐知舟的“另眼相待”。 然而,边策的“宠爱”事实上是无处不在的监视——360度无死角的摄像头、声纹采集器、网络流量的实时分析、甚至他使用的每一台仪器都有后台日志记录。任何非常规的数据输出尝试,都会立刻触发警报。这里是一座无形的、由科技构筑的完美囚笼。 第152章 边策每天傍晚都会亲自为齐知舟注射药剂,保持共生基因的活性。 进入基地的第五天深夜,齐知舟又一次梦到边朗,然而这次,边朗的面目逐渐变得模糊扭曲,在边朗抱住他的那一刻,边朗说:“知舟,你要听话,否则你会痛苦的.......” 齐知舟猛然惊醒,因为那个声音并不属于边朗,而属于边策。 共生基因无时无刻不在驯服他的意志,培养他潜意识中对边策的服从和依赖。 齐知舟浑身被冷汗浸湿,颅内撕裂的剧痛和肌肉的痉挛让他意识昏沉,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开灯,或许光明能带给他一丝清醒的理智。 但很快,他的动作一顿。 不,不能开灯。 这个房间里也许也有监控。 齐知舟重新躺回床上,他将被子盖过头顶,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支钢笔——那支笔没有墨水,他撩起衣袖,用尖锐的笔尖在自己的手臂内侧写字,写边朗的名字。 一笔一划写得很慢,偶尔手指因剧痛而失控,笔尖就会刺破他的皮肤。实际上,那上面已经有无数重重叠叠、反复被刺破的伤痕。 然而,这种痛楚于此刻的齐知舟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他绝不能忘记边朗,他绝不能做共生基因的奴隶。 不知道写了多少个“边朗”,齐知舟忽然笑了。 他觉得“朗”这个字很好很好,是明亮的意思。 从古至今,一切关于“朗”的描述都代表着光明,譬如朗月垂光。 齐知舟这一刻觉得,不开灯也没关系,因为他有边朗。 · 第七天,在一次高级别会议上,齐知舟语气冷静:“基于对代谢路径的重新分析,实验体对药剂存在个体排异差异,很大程度上影响了终末产物的数据稳定性,也增加了基地内部生物污染的风险。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可能减少高危生物废弃物。” 所谓的“高危生物废弃物”,指的正是因实验而大量死亡的人。 其余参会人员纷纷垂头耳语,不约而同地对这个提议表示赞同。 “齐教授,”一名研究员提出疑问,“排异反应一直是个技术难点,我们尝试了很多方法,都不能提高实验体的存活率,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齐知舟目光冷淡,颔首道:“我曾经研发制作过一种特效缓释剂,能够有效缓解排异带来的疼痛情况,在此基础上加以改造,我相信能够改善目前的困境。” 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最终决策人,而边策则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齐知舟,没有立即表态。 齐知舟“啪”地将手中的材料甩在会议桌上,平静道:“这是确保科研环境纯净、规避潜在污染源的有效措施,如果你觉得没有必要,我不会坚持。” 短短一句话,巧妙地将边策置于在场其他科研学者的对立面。 边策思考几秒:“就按你的方案执行。” 齐知舟的计划获批,他提出缓释剂的药剂配方被储存在鬼市的加密数据库中。 于是,在边策的注视下,齐知舟登陆了久违的“山灰”账号。 他将配方通过基地的加密网络拷贝了下来,而后久久看着那个属于“山灰”的界面。 “山灰”的个人头像是一座死火山,毫无生气,一片死寂。 边策说:“知舟,既然已经拷贝好了配方,就退出吧。” “你不是说,要我和过去彻底告别吗。”齐知舟说,“我有两个身份,一个是齐知舟,另一个就是‘山灰’。” 边策饶有兴趣地抬眉:“哦?你想怎么和‘山灰’的身份告别?” 齐知舟没有说话,十指飞快敲打键盘,在“山灰”的加密日志里输入了一段文字。 边策目光一冷,看向电脑屏幕。 齐知舟丝毫没有遮蔽的意思,反倒将屏幕直接转向边策的方向:“怎么?你担心我向外界传递信息?” 看清了屏幕上敲出的那几行字后,边策不禁失笑:“知舟,这就是你的告别方式?” 齐知舟想了想,又删除了那段文字,耸了耸肩膀:“算了,本来也是见不得光的身份,不用告别了。” · 此时的灸城,专案组指挥室内,边朗烦躁地踢了脚椅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他妈都过去几天了!” “边朗,你不要关心则乱。”李局重重拍了下桌子,“你知道他们现在人在哪吗?你清楚对方的武装力量吗?现在就算我们冲进瑟米尔,也只能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边朗重重抹了一把脸:“联邦军怎么说。” 林森赶忙汇报:“瑟米尔的联邦军和政府军属于两个派系,争端已久,联邦军能给我们提供兵力,但前提是要先定位到边策的位置,他们已经在瑟米尔全境打探消息了。” 一时间场面陷入僵局。 边朗说:“不能再坐以待毙了,我先去瑟米尔探探风。” “不行,”李局断然道,“太危险了。你这张脸和边策一模一样,去了就是送死。” 边朗抬手撑住了额头。 就在这时,方锦锦忽然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冲进了指挥室:“边队!边队......齐教授,是齐教授!” 边朗猛地站起身:“什么?” 方锦锦猛吸了几口气:“齐教授离开新阳前,把‘山灰’在鬼市账户的最高权限给了罗茜茜,刚刚茜茜发来消息,齐教授二十分钟前登陆了‘山灰’的账户,写了一篇日志,虽然最后没有发布,但茜茜的权限可以看到删除记录!” 边朗瞳孔一震,立即夺过电脑,因为过分激动,尾音微微发颤:“他写了什么?” 指挥室里其余人也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围在边朗身边。 然而,在看到屏幕上那几行字的瞬间,包括省厅专家和李局在内的所有人都脸色微僵。 “这写的是人类的文字?” “完全看不懂啊!” “这不会是胡乱敲的吧......” 唯有边朗喉结滚动,指挥室里响起他嘶哑的声音:“这是他送来的线索。” 他已经让知舟等太久了。 第126章 边朗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手机通话开着免提,冰冷的屏幕反射着指挥室内惨白的光线。 “小旭,我有几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边朗的声音低沉而平稳。 电话那头,少年不耐烦地嘟囔:“我不想理你,我要打游戏了。” 边朗眉目冷肃,语气加重:“是关于你哥的。” 齐明旭沉默片刻,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赌气似的拔高音量:“他不是我哥!” 背景里传来齐振成温和却略带责备的声音:“小旭,不许这么说话。” 齐明旭立即委屈地大喊:“我是他捡来的,他本来就不是我哥......而且、而且他都不来看我......” “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处于危险中,不想把你牵扯进来。”边朗打断他,斩钉截铁地说,“齐明旭,你哥连遗嘱都立好了,你是他所有财产的继承人,你觉得他到底在不在乎你。” 齐明旭明显愣住了,几秒后颤抖着说:“什、什么意思?我哥为什么要立遗嘱?我哥他怎么了!” “听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边朗一字一顿,“你哥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只有你能帮我找到他。” 他的每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齐明旭心上。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死寂,只能听见少年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少顷,他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地问:“我哥怎么了,怎么就下落不明了......我哥他、他......” “没有时间解释了,”边朗的嗓音冷硬如铁,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别哭,你现在深呼吸,保持冷静,回答我的问题。” 他认真起来时,自有一种让人完全依赖和信服的气场,仿佛就算天塌下来,他也能顶住。 齐振成在身边低声安抚齐明旭:“小旭,别怕,爸爸也在。” 齐明旭深深吸气,又深深吐气:“你说。” · 边朗的目光投向电脑屏幕上那几行看似荒诞无稽的文字,眼神锐利如刀锋:“你哥冒着生命危险传出了几条线索,我想只有你能破解。” 指挥室里,其余人面面相觑。 林森忍不住压低声音问:“边哥这招真的有用吗?齐教授发来的那些文字,怎么看都太......反正根本就看不懂啊......” “你不是边哥,自然不懂。”方锦锦语气笃定,“边哥一定懂的,他是最懂齐教授的。” 边朗嗓音清晰:“你以前常常给你哥讲冷笑话,逗他开心。” 齐明旭说:“对。” 边朗颔首:“第一个问题,什么东西和西蓝花一起吃会致死。” 齐明旭条件反射地回答:“菜刀!” “好,”边朗继续,“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白雪公主一生多灾多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