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节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作者: 江怀辫 简介: 裴春之死了,死在她得知自己是高考状元的当天晚上。 小时候,她很胖,不好看。父母不喜欢她,离婚后,她是被忘记的孩子。 唯一爱她的外婆在高二那年去世, 她瘦了下来,忘乎所以地学习, 然后她在改变命运的前夕死去, 重生到十二岁, 她干的第一件事是…… 把父母全都气晕。 #学霸重生后怎么发疯了 #内向小白花切换暴力路线 #其他人:为什么她什么都干就是不学习还能考第一啊! 裴春之:抱歉,高考状元已经提前拿过了。 *预警: 1.请勿对号入座,请勿上升作者本人 2.不是纯粹的爽文,主角有一定程度心理创伤,是一个他们如何战胜虚弱的过去的自己的故事。 内容标签: 重生 励志 成长 美强惨 群像 主角:裴春之 沈星映其它:原生家庭 一句话简介:东亚小孩开局?那很坏了。 立意: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第1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 我们之之,要考…… 裴春之死了。 死在了她得知自己是高考状元的第二天。 她是2023年江海省的理科状元,考了702分,但是死的时候也和任何人别无二致。 她脑袋朝下地倒在草丛里,泥土的腥气是她记忆里最后涌现的东西。味道、光线、视野、听力都在慢慢地淡去。 裴春之眼睛一直没有闭上,她仿佛看见身边都是光斑。 再一晃眼,自己还是五岁,阳光从窗纱外过滤进来,她朦朦胧胧地知道天快亮了。 远处有大人们说话的声音,外婆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在门外轻轻叩门,用方言喊: “之之哇,已经十二点啦,太阳晒屁股啦。” 但是不起床也没有关系吧。 裴春之想到,眼皮子越来越重,直到太阳越来越亮,几乎把她完全包裹。 她才忽然想到,原来外婆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原来自己要死了。 这个时候和平常也没有任何区别,地球照常地转了下去,没有裴春之这个人也不会发生什么。 她的死亡,只在三天后给江海省的刑警们带来了极大的工作压力。 至于此时此刻,会为找不到裴春之而感到伤心的,也只有满大街寻找理科状元的记者们。 她是被人杀害的,嫌疑人身份不明。 但另一方面,她逃跑失败的一大原因是她低血糖犯了。 对方砍了她两刀,都不致命。 可是加上低血糖,再加上她刚刚熬了一个大夜还没有吃东西,所有的这些合在一块儿就要了裴春之的命。 血从身体里缓缓地渗出来,她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这个时候正是晚上六点,指针滑过的那一秒,满城的灯火在一瞬间闪烁起来。 此时是初夏的六点,天还很亮。 裴春之的妈妈刚刚接到了女儿是理科状元的消息,甚至不是从裴春之的嘴里,而是从大市里喜不自禁的通报。 她们已经快四年没有见过面了。 陆林花正对着新闻报道发呆,努力从“理科状元裴春之”几个字里抠出一点虚假新闻的意思——这是她的女儿,虽然她很久没有想起来她了。 陆林花想了很多,从裴春之出生时丑到皱皱巴巴的脸,到后来很难回忆起的、小时候的样子。 裴春之从小就胖,父母吵架时她会躲在厕所里,不说话,也不哭不闹。 他们没有那么看重这个孩子,陆林花把她送到了外婆家里养着。 老人养的孩子,使裴春之性格也越来越自闭。 陆林花慢慢忽视了她,没有什么其他原因。父母对孩子的爱是有限度的,尤其是当她有两个孩子的时候。 一碗水是不会端平的。 大儿子裴载之更活泼,更会说话,他会在父母吵架的时候哭着跑过来哄他们高兴,会时不时冒出来一句“我最喜欢妈妈了!”。 大儿子从小没胖过,精致漂亮,看见他的人都夸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孩,而转向裴春之就变成了“这个孩子老实。” 裴春之……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又胖又丑的小孩,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陆林花恍惚地看着报道上裴春之的照片,她很瘦,面白如玉,一瘦下来五官都分明了,和陆林花年轻的时候有七成像,另外三成估计随了裴永明。 可是裴春之比陆林花年轻时候还要好看,她有一种书卷气,端庄宁静地坐着,除了那个厚厚的眼镜,她几乎全身都挑不出不好看的地方。 陆林花忽然有点后悔了。 离婚时,大儿子被父母抢来抢去,最后陆林花带着裴载之连夜坐飞机来到了现在的城市,获得了这场抚养权争夺战的大胜利。 那天赶往飞机场时,裴春之才知道父母的打算,追在出租车后面一路狂奔,一边跑一边大声喊着“妈妈”,她声音颤抖,大概是哭了。 只是人是不可能追上汽车的,裴春之追出一公里,最后气喘吁吁地跪在了地上。 那时候她还很胖,陆林花在后视镜里看见她追赶的身影,心里只是庆幸地想: 幸好自己抢先要了儿子。 她以为裴永明会被迫接受这个现实,抚养裴春之长大的。 一直到裴春之死在家门口巷子里的野草丛中时,她都还一直这样以为。 裴永明刚刚喝了酒,他还记得这个女儿,他一直摩挲着手里的手机,上面列着一串号码。 如果裴春之能看到,一眼就会认出这是陆林花的手机号码。 他不知道自己前妻生的女儿是今年的高考状元。 他只是正在想,如果这个女儿有前途的话,可以考虑恢复一下关系。 陆林花带着大儿子连夜离开铜州市的那天,裴永明把裴春之扔回了陆林花的母亲家里,也就是裴春之的外婆。 他自己拎着行李,离开了这个城市。 他和陆林花已经分居多年,直到三年前才正式办理离婚。 但是两个孩子,他都有快十年没见过了。 离婚前陆林花防着他,不让他接近孩子;离婚后他自己也不想告诉别人自己还有两个孩子的事实。再婚的妻子到现在都不知道他有过两个孩子。 裴永明想了又想,裴春之的样貌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模糊。 一件小事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他想起来这个女儿五六岁时,他曾经带她去钓鱼,下饵的时候才发现裴春之害怕蚯蚓。 他大发了一通火,把裴春之丢在河边不管了。 那天凌晨,裴春之自己摸索着回到了家里。 现在,他不记得这个女儿长什么样了。 听说成绩不错。 他拨通了前妻的电话。 裴春之的哥哥,裴载之,正窝在大学宿舍里打游戏,他上的是三本,不过今年合并成二本了。 坐地升格,这么好的事。裴载之得意地到处说也就他有这种好运道。 照理来说现在裴载之应该准备一下期末周,但他更愿意把手头这把打完。 “裴载之!今天是不是高考出成绩啊?” “嗯”他匆匆忙忙地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然后迟来地眨了眨眼睛。 那个小屁孩是不是今年高考? 好像是,不确定,问问看? 裴载之眼睛瞟了一眼血条,遂决定还是老老实实把这局打完再说——成绩什么时候不能问啊。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节 不过,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他已经有快三年不曾见过这个妹妹了。 印象里,裴春之个头略矮,胖乎乎的,说肥胖又有点夸张,但绝对不大健康。 当年妈妈带着他离开的时候裴春之追着出租车跑了一路,他记得很清楚。 他从车窗外探出脑袋看着她奔跑的身影,她被甩的越来越远,只能看见甩动的身子一晃一晃的。 裴春之很白,很文静,整日地坐在座位上学习,顶着两个六百多度的眼镜片。 标准的书呆子。 裴载之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这个妹妹,但确实是眼不见为净。 他当时和裴春之一个初中上学,有一回裴春之来找他,被他同班同学看了个正着。 一些不嫌事大的男生立刻大声喊道:“老裴!这,这你妹妹啊?” 裴载之退了一步,嘴巴死死地抿了起来,手用力一别,裴春之被他绊了一下,两眼迷茫地看着他。 “你上来找我干嘛?!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来找我吗?” “我……我……” 裴载之扶额,身后的男生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谁也没明说,但是裴载之心里一清二楚。 所有的这些闲言碎语,都是一句“校草的妹妹居然是坦克裴春之”。 裴载之发了大火,根本没心情听裴春之想说什么,一口气下不去,推了她一下。 谁知道裴春之就摔下了楼梯,骨折了。 裴载之不愿再去想后来发生的事情。 这时,室友惊讶的声音响了起来。 “裴载之,今年你们江海省理科状元是你们市的诶。” “真的假的,”另一个舍友凑上去,“裴载之不是铜州的吗?铜州教育质量哪里比得过江北?” “裴载之,你来看看啊,是不是你高中的直系啊?” 裴载之把结束游戏的手机一扔,顺势漫不经心地往下瞥了一眼。 他的视线凝固了。 他不自觉地念了出声,声音有些颤抖,他自己都没发现。 “铜州市一中……裴春之?” 他一个翻身下了床,蹿到了舍友手机跟前,不由分说地把页面往下一滑。 一张照片,拍的是一个清秀漂亮,纤细苗条的美丽女孩正端坐在课桌前,有一点惊讶地抬了头。 女孩皮肤雪白,黑色的长发干净地扎在脑后,一直垂到肩胛骨。 除了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清澈漂亮,和他记忆里的妹妹没有半分相似。 裴春之的同学们在水群里疯狂地一层层刷楼,熟悉的,不熟悉的,只听过名字的,所有人都被一种别样的癫狂附身。 “这是我同学!”的消息随着指尖迅速地转移给其他的群聊,好像平静水面里荡开的巨大涟漪。 菁华大学和中央大学的教授和招生办已经整装待发,即将抵达铜州这个城市。 裴春之一直一直,一直一直都在等待这个时刻。 她感觉眼前的视线一阵阵模糊,有光圈闪耀。 混乱中,她清楚地看见自己的一生白驹过隙,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父母争吵的日子、她站在板凳上烧饭被烫到了手、哥哥用力抢走了她的糖; 妈妈把肯德基的汉堡掰成两半分给兄妹俩,没有掰平均,她犹豫了一下,把更大的一半递给了哥哥; 父亲带她去钓鱼,她害怕蚯蚓,却不敢让父亲失望,在下饵的时候才缩了起来,父亲一气之下把她扔在了河边,最后她一个人哭了一路走回了家里; 母亲忙着工作,没有心思照顾两个孩子,把她和哥哥都扔给了外婆。没待几天,哥哥就受不了外婆家的破旧平房,吵着闹着要回城里住,妈妈同意了; 她考了双百,外婆给她买了最贵的梦龙,她第一次吃到了巧克力; 她从乡村小学转到城里小学的那天,她胖得一坐到座位上椅子就咯吱咯吱地响,同学们哈哈大笑; 母亲带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出租车,她愣住了,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哥哥神色复杂地坐在后座。 车窗被摇了下来,哥哥看着她,眼神怜悯,没有说话。 前面传来母亲的声音:“师傅快点啊!” 父亲喝着白酒,酒气熏熏地离开了这个家,从此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 裴春之没有追到那辆车,也没有等到母亲嘴里会出现的父亲。 她把外婆接到了城里居住,外婆没有问她母亲和哥哥去哪了,只是用粗粝的大手抚摸着她的脑袋。 “我们之之,要考上好大学,要离这里远远的,要生活得很幸福。” 外婆给她整理衣服,笑着说:“之之把这些亲人都忘掉,有外婆在就好了。” 她流着眼泪,点了点头。 那一年她初三毕业,考上了铜州市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她的体育八百米怎么跑都跑不到满分,如果多了那五分,她就是大市中考状元。 两年后外婆去世,母亲没有回来。 她一个人给外婆办完了葬礼。 也是这一年,她瘦了下来,从一百六十几斤暴跌到了一百斤不到。 高考,她考出了有史以来最好的一次成绩。 她是高考状元,她能上最好的大学,能离开这里,能够生活得很幸福。 现在她死了。 她的眼睛慢慢闭上,只有眼角滑过一滴眼泪。 好倒霉。 好倒霉好倒霉的裴春之的一生,从一个乡下小镇开始。 第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 餐桌座位争夺战…… 繁盛的野草被橘黄色的晚霞倾倒为一抔泛滥的波浪,草木气息里蕴含着淡淡的干枯,那是过早失去生命力的草叶被太阳过分暴晒后逸散的味道。 孩子们正绕着桥头最大的榕树玩着老鹰捉小鸡的游戏,那颗榕树极大,几人合抱都难以环绕一周。政.府在树干上挂上了“百年榕树”的荣誉牌匾,但它们就像老头家里随风腐朽的老钱币一样没用。现在,它正注视着新一轮孩子们的游戏。 这是一个和无数个日子别无二样的秋日的傍晚。 宋晓龙担任“老鹰抓小鸡”里的老鹰。 他最胖,光是跑两步路就喘着粗气,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 连成一条线的孩子们不满地大喊了起来,其中一个男孩的声音最大,他是“母鸡头”,动作灵敏,精瘦,头发乱糟糟的一团,颇为恼火地骂到:“宋小胖!我早说了你跑不动就别玩!” 宋晓龙上气不接下气地停了下来,他瞪着那个发话的男孩,哼哧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地吐出来一句:“裴载之——你等着!” 裴载之哈哈大笑起来,他游走在众人中间,动作敏捷,轻而易举地躲过了宋晓龙几次绞尽脑汁的扑抓。“母鸡”身后的一溜“小鸡”都咯咯笑了起来,只有宋晓龙越跑越急,他又艰难地向前走了两步,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不玩了……我不跟你玩了……”宋晓龙嚎啕大哭道,“每次都是我当老鹰!我又抓不到……” 裴载之皱着眉停了下来,他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反而拧着脸,冷若冰霜地看着宋晓龙。他身后的其他孩子都不敢说话了,有人细若蚊蝇地问道:“……要不要安慰一下小胖?” “安慰什么?” 裴载之冷笑道,他走上前去一步,一把抓起了宋晓龙的衣领,他力气大得出奇,一口气把宋晓龙弯着的背给拎直了,他大喝一声:“我让你哭了吗?!” 宋晓龙被他吓呆了,直勾勾地瞪着他看。 “你胖,就要多跑步,不然怎么瘦呢?”裴载之循循善诱道,“你说不玩就不玩了,像什么样子?” “我,我就是跑不过你们……” “我让你停下来了吗?我允许你不玩吗?”裴载之又冷下脸,“你特么爱玩不玩,信不信以后再也没人敢跟你玩了?” 宋晓龙一动不动了,他全身上下,只有双下巴微微颤动。 裴载之微微一笑,又放缓了语气,“我不是针对你。” 他眼睛越过宋晓龙,看向更远的地方,手轻盈地指过去。 “看。” 他眼睛亮亮的,笑得灿然。 “比你更胖的死胖子来了。” 女孩蓄着蘑菇头,脸上有明显的婴儿肥,她戴着一个巨大的黑框眼镜,把大半张脸都盖掉了。穿着长裤长袖,但上臂和大腿明显把衣服撑满了,头发被风微微吹起,她的脖子和脸几乎连成一条线。 裴载之冷眼看着,他露出笑容,向前几步迎上去,女孩却直截了当地退了一步。 这一退让裴载之大为惊讶,他扬了扬眉。 这是裴春之,他的亲妹妹——孪生妹妹。 四岁时,裴永明和陆林花开小菜馆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小孩实在养不过来,于是把妹妹送到了外婆家,只留了裴载之在身边。 现在他们十二岁了,裴载之在城里早一年上学,已经上了初中,这个乡下妹妹还在六年级。 现如今妹妹被接到父母身边,也不是父母终于想起了这个孩子,而是因为外婆生病了。裴载之见过几次这个外婆,身材瘦小,似乎还不到一米五,已经八十几了,脸上沟壑交错,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老人味儿。他十分讨厌这股味道,每次见到外婆,他都不肯多说几句话,沉默着站在旁边装傻。 这个妹妹则不然,他看得出她和外婆极为亲近。被接到城里上学时,她不高兴,垂头丧气了许久。 裴载之想起这个就来气——最来气的明明该是他好不好?他被这个没啥记忆的妹妹吊足了胃口,结果真见面了他差点晕倒。 他这个孪生妹妹,居然是个又丑又胖的书呆子! 裴春之到家里那天裴载之记得清清楚楚,那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老妈把他锁在房间里收走了他的手机,三令五申要他好好写作业。 裴载之偷乐着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学习机,通过打开百度知道的奇妙渠道绕开了监管机制开始看小说。就在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钥匙开门的清脆声响起来,他吓得一个激灵,刚把东西收好,老妈就推开了他的房门。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节 “你出来。” 老妈严肃地说。 裴载之心里直道:完了。这么严肃,肯定是玩学习机的事被发现了。等他晕晕乎乎地走到客厅,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胖女孩低着头坐在客厅沙发,双手紧张地绞着,时不时飞快地抬头扫他一眼。 裴载之愣了半天,心里过了一遍自己所有的人脉,确信自己绝对不认识这个女孩。 陆林花去厨房倒了两杯白开水,其中一杯推到了女孩身前,她心平气和地说:“喝点水吧,十几个小时大巴渴了吧?” 女孩拿起杯子,正准备喝的时候又放下一点,小声道:“谢谢妈妈。” 裴载之炸了。 他大喊道:“这是谁?” 陆林花手里披着十来件刚从阳台收过来的衣服,闻言像听见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两声。 “在在,你傻了?” “这是你妹妹啊。” 当天晚上吃饭的时候裴春之走到餐桌边,却发现没有自己的座位。裴永明和陆林花坐着面对面,桌子一面靠着墙,另一面是裴载之的位置。 她站了一会儿,陆林花才注意到她,然后摆了摆手:“你自己找张椅子搬过来坐啊。” 裴春之真去搬了。从远处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餐桌上的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筷子,震撼地望向响声的来源——女孩直接跑到了裴载之的卧室,把他卧室里那张巨大的办公旋转椅扛在了肩上,路过裴载之门的时候,因为不好过,她还用力地伸出脚,把门给直接踹开了事。 裴载之“腾”地站了起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妹妹,然后像尖叫鸡一样喊了起来: “裴春之你!神!经!病!吧!” 裴春之充耳不闻,她把那个与整张餐桌差不多大小的椅子往裴载之旁边一摆,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把自己挤了进去。 偏偏裴载之因为站了起来,没能守住自己的椅子,真的被她挤到了边上。 裴春之坐到这张十分讲究的人体工学椅上,转过头冲裴载之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那个笑容古怪极了……不像嘲笑,也不像开心,反而像…… 可怜。 裴春之觉得裴载之真可怜。 她低下头找了一下,没找到自己的筷子——很显然,陆林花自己也不习惯家里有两个孩子,只拿了三双筷子。她毫不意外,也毫不难过。 因为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死在高考成绩出来的当天着实足以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某些特质,这种感觉,就像考公通过后得知父亲嫖/娼、保研后发现自己有门课挂科、生下来了被确诊无可救药的遗传病……人生处处操蛋,但能像裴春之上辈子那样倒霉的确实少见。 发现自己重生时她正坐在开往城镇家中的大巴上,她愣了很久,吹着大巴上熏人的热臭味,在剧烈的呕吐感中确认自己真的回到了十二岁。 她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年,她从乡下外婆家里来到了亲生父母的家里;这一年她转学到了城镇的小学;这一年她第一次见到了父母和裴载之。 上辈子她第一次见到父亲时,她觉得裴永明真好。他长得符合她一切对父亲的幻想:威严,肃穆,寡言少语,看上去靠谱。 她也觉得陆林花好。陆林花一见到她就给她倒了水,还问她路上怎么样,然后还带着她看了房间:他们的家太小了,房间不够,陆林花说她这段时间先和她一起睡,裴春之以为这些都是为她好,却没有想过为什么哥哥有一个完整的自己房间。 她甚至觉得裴载之很好。 裴载之很苗条,纤瘦,个子高,皮肤白,眉眼清秀。他总是从她身上移开视线,面无表情,上辈子她单纯地以为那是哥哥有些害羞,其实是裴载之嫌她长得寒碜,丢人现眼。 裴春之云淡风轻地给自己夹了一口菜,毫无波澜地看着裴有明对她怒目而视,陆林花正狠狠地摔着筷子,而裴载之,已经坐到了地上,正哇哇大哭。 她扭了扭腰,屁股下的人体工学椅随之摆动,她面露微笑。 “裴春之!” 陆林花努力压着声音道,“你像什么样子!” 裴永明也露出不赞同的表情,他冷笑道:“你眼里有没有我们这个爸妈?有没有长幼尊卑?把你接回家,就是让你这样对你哥哥的吗?” “……” 裴春之一语不发,她平静地扫视了一遍这对上辈子如此、这辈子依然如此的父母,毫无反应地伸出筷子夹了一口红烧肉。 “挺好吃的。”她平淡道。 “哇……” 裴载之大哭起来,他没有真哭,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他刚擦起眼泪,陆林花就已经蹲下去安慰他了。裴永明拧着眉,不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然后继续对裴春之教训道: “我不知道你外婆是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孩子来的!” 裴春之瞥他一眼,心想:我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教出你这样的孩子来的。 她再了解不过这个父亲了。 裴永明和陆林花是相亲婚姻,他们两个之间没有爱情,也没有什么亲情——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 他们两个各有各的缺陷,又各有各的难处,而他俩维持婚姻的秘诀就是他们有同一个爱好:那就是把气撒在孩子身上。 其实在他们接回裴春之之前,裴载之过得也不怎么样。 虽然物质生活充盈,但在裴春之回来之前,父母也会忍不住对他撒气。裴载之神经大条,虽然怕极了父母的打骂,却也没有怎么自我怀疑过父母是不是不爱他。 裴春之回来以后就不一样了。两个孩子站在一块儿,一个纤瘦白皙俊俏,一个肥胖内向瑟缩,事实证明,人都是视觉动物,裴永明和陆林花难免看不惯这个女儿,于是平日里的气多多少少都倾泻到了她身上。 其次,裴春之性格和裴载之不太一样。 裴载之是那种会大声哭,大声笑的家伙,他受了委屈,要立刻哭出来,父母骂他,他也会立刻反驳,往往父母打着他也有点心虚。 裴春之却总是沉默。她很能共情别人,知道别人为什么难过,为什么开心,又为什么崩溃。于是上辈子小小的裴春之常常在夜里捂着自己的伤口,给父母找好一个又一个理由。 父亲最近工作应该不太顺利、母亲做家务做得郁闷、哥哥没有考好试,父母知道后更加气急…… 她一直以为裴永明和陆林花迟早有一天会知道她的爱。 裴春之被接到家里时才十二岁,她懂什么?她骤然到一个新的环境里,被动辄打骂,吃饭没有自己位置,没有自己的碗筷,甚至没有自己的房间——她只能反思,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然而她又确实没做过什么。 最后她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好? 重生后的裴春之在裴永明和陆林花持续不断的啧啧逼问中一声不吭地吃完了这顿饭,在旁边干哭的裴载之终于发现父母相对于安慰他,更着急把妹妹骂一顿,于是尴尬地站起来,努力想用自己的小身板挤走妹妹。 裴春之纹丝不动。她小时候确实比较胖,但她早就不在意这些了,重生以后,她反而觉得胖子也有胖子的好处——瞧裴载之急的,他怎么都挤不动她。 她把一碗米饭吃了个大概,裴永明自己的饭还一筷未动,犹然口干舌燥地说教:“……你吃这么多要吃成猪吗?裴春之,大人跟你说话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听得懂人话吗?” 裴春之拿过盛汤的勺子,细细地给自己舀了一碗满是干货的汤,然后一饮而尽。她抹着嘴站起来,终于想起来对裴永明聊作回应: “爸,你说啥?” 重生第一天,战绩:把父亲气得绝倒,把哥哥气哭。 第3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 可怜的厕所门板…… 兵荒马乱的晚饭结束后,裴春之躲到卫生间里,从薄薄的门板里面听见家里另外三个人在客厅乱成一团。 裴载之好像真的哭了,裴永明和陆林花找不到裴春之,把一股气都撒在了裴载之身上。裴春之把后背贴在门上,侧对着镜子细细地梳头。 她都忘记自己十二岁居然长这样了。 蘑菇头,厚重的刘海,因为青春期不断冒出来的痘痘被刘海进一步催发,她脸上皮肤也不好。 外婆带她的时候,乡下没有好衣服,她的绝大多数衣服都是拿一些旧料子、被子改的,甚至是上世纪的产物,自然显得老土。 她把自己的刘海掀开,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五官,她的眼睛耷拉着,双眼皮因为脸上的肉而变成了内双。总之,她确实长得不好看。 但那又怎么样呢? 裴春之洗了把脸,在水声中听着客厅的战局愈演愈烈,然后又归于平静。等到客厅只剩下裴载之隐约的抽气声后,裴春之擦干脸走了出去。 裴载之坐在地上,果然在哭。他哭得脸涨红了,显然最难过的那股劲已经过去了,正一抽一抽地在地上擤鼻子。他听见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望见裴春之走进来,脸上浮现一种兼杂恨和扭曲的表情。 “傻.逼。” 他低声骂道,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两个肿得像核桃的眼睛努力做出瞪视的表情,恶狠狠地看着裴春之,裴春之反而微微一笑,扫了一眼餐桌,发现那张罪恶之源的人体力学椅不知什么时候被搬回了裴载之的卧室。 但是还是只有三张凳子。 裴春之一时默然,想起来前世她第一天被接到这里的晚饭,她发现根本没有她的位置,却连问一句都不敢,最后端着饭碗,默默地在厨房吃完了第一顿饭。 眼泪掉到饭里她也一语不发,然后化开。真正十二岁的裴春之没有分辨的勇气,她抹着眼泪,连像裴载之这样放声哭泣都不敢。 她以为自己把这些事情都忘记了,可是重生到这一天,她居然全都记得清清楚楚——人会自动删除和忘却让自己痛苦的回忆,但等到真的重新走到那个地方,一切的事情都会涌入脑海。 在大巴车上颠簸的时候她还有些茫然,不知道这一次要怎么面对这两个早已决裂的父母。可真的到了见面的时候,她忽然放松下来。 死都死了。 这一次她只想弥补自己。 就从餐桌的凳子开始吧。 她永远不会忘记,她也没有办法忘记。 因为不想换家具,因为觉得太麻烦,又或者因为父母的装聋作哑……上辈子直到父母离婚,各自离开,她都没有正式地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凳子。换言之,这张饭桌上,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裴春之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咬牙切齿的裴载之。这个哥哥今年才13岁,她对他的恨远远不如对父母的那份,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裴载之只是个幼稚、长不大、转移疼痛的废物。 他把自己在父母那儿受到的痛苦嫁接给这个不熟的妹妹,以此来疗愈自己,来证明自己的权力等级。因为裴春之不好看,裴载之也被连坐着受人嘲笑,可是他不去维护自己的妹妹,反而来心虚地和别人一起嘲笑妹妹。 似乎这样就可以和她这个恶心的死胖子割席。 说曹操曹操到。裴载之似乎终于整理好了心情,大声冲裴春之吼道: “死胖子!蠢猪!” 敏锐的初中男生立刻意识到了一些恶劣的语言游戏,他停顿了一下,尖酸刻薄地笑起来,像破解了一个天才般的难题一样得意: “春猪!春猪!” 他把“蠢”刻意念成一声调,无比精准地内涵到了裴春之的名字。裴春之面无表情,上辈子裴载之也发明了这个绰号,并让这个绰号迅速地传遍了整个学校,作为他对自己妹妹的否认。 但是这对十八岁的裴春之一丁点攻击力都没有。 裴春之走上去,十三岁的男孩还没有发育,纤细矮小,她单只手就拎起了他的衣领,然后她敏捷地把他丢到了厕所里,仿佛丢了一个垃圾袋一样轻松写意,然后从外面把门反锁。她动作很快,裴载之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他被重重地甩上门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浮夸、满怀恶意的笑。 他反应过来了。 “裴春之!裴春之!”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节 他激烈地敲着门板,厕所的门很薄,裴有明租的这套房子本来就老旧,裴载之又是个下手没轻重的,眼见门外的裴春之毫无反应,他愈发愤懑,像捶打饺子馅一样用力地踹、踢、砸门。 木板一下一下震动,裴春之只盯着一处——门轴。 熊孩子哥哥闹出来的动静毕竟还是太大了。裴春之敏锐地分辨出陆林花从主卧急匆匆找拖鞋、耷拉着脚跑出来的声音。她充耳不闻,背着手等待着。 裴载之没有辜负她的期待。 就在陆林花打开主卧门过来查看情况的那一刻,裴载之成功把厕所门锤坏了,整张门像一张废纸一样落下来,和门轴整个脱离。然后,两个孩子都是一副惊弓之鸟的模样看着陆林花渐渐红温的神情。 ——裴载之是真的,裴春之是装的。 裴春之毫不意外地看着陆林花顺手抽下来橱柜上的鸡毛掸子,像打蟑螂一样狠狠地一下下抽起了她的宝贝儿子。 裴春之立刻往后退,趁着他们他逃她追的时候,一个闪现躲到了厨房里。 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面瘫的表情。她把厨房门认真地从里面锁上,然后凑到贴着半透明风化报纸的玻璃上看狗咬狗的热闹。 她看着,渐渐也笑不出来什么。裴春之想起上辈子那个被追着打的孩子,正是年幼内向的她。 风水轮流转。 陆林花讨厌一切给她添麻烦的家伙。后来的裴春之在夜晚一次次试图含着眼泪剖析自己、剖析母亲的时候终于意识到——母亲也许不是讨厌自己,只是她需要一个倾斜情绪的东西,而那时家里最羸弱的成员是她,最合适的对象是她。 就像餐桌少的那张凳子。 因为餐桌只放得下三张凳子,所以她不愿意去重买一张桌子,也不愿意给她那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女儿买个凳子。 而当裴载之把厕所门弄坏,也给她添了麻烦的时候,陆林花也不会因为心里的重男轻女就对他赦免。她那么烂的脾气,能忍得了谁呢? 裴春之在厨房蹲下来,对堆积成山的碗筷视而不见,从书包里抽出一本教科书,从头到尾极快地翻阅着,这一本看完了,她就拿下一本。差不多在裴载之被打到第三轮的时候,她把小学六年级的所有课本都扫过了一遍。 简单,易懂。 裴春之把教科书塞回去,排列整齐。她有些无聊,干脆撕下一张草稿纸,对着厨房昏暗的灯光,慢慢地写字: 1.运动→减肥,健身。 2.激怒父母→见到外婆。 3.挣钱。 4.玩。 她停下来,认真地想了想还有没有想做的事情,然后在第四条玩的旁边画了一个巨大的大括号,小小的字挤在括号里面,细细密密地写了许多: “带外婆去旅游,给外婆治病,给外婆买一个有花园的大房子。 写小说,学习大学物理,打游戏,学画画……” 一墙之隔,一畔是眼泪和着血、汗水的暴力追逐,翻倒的桌椅,寿终正寝的门板,还有暴怒的女人和她逃跑的儿子;另一畔则是滴答滴答的水流落到脏污的盘子上,未收拾的剩菜,忘记关掉的油烟机轰鸣,一个女孩就这客厅漏过来的灯光对着一张薄得透光的纸片不住地书写。 她写了很多很多,都很简洁,甚至许多都只是小时候的她一闪而过的梦。上辈子的她太累了,为了考到最好的成绩,为了自己心里的那股恨,她甚至没有玩过什么游戏,也没有怎么看过小说。 转学到城里之前,乡下的语文老师很喜欢她,那时她一直被夸赞是最有天赋,最有灵气的孩子,她睁大眼睛,心里暗暗地想: 等她长大了,她要写一些小说。 后来这个愿望变成了,等她高考结束了,她要写一些小说。 然后她就死在高考后的暑假。 她抚摸着纸张的边缘,感到被纸张划拉的细微疼痛,视线上移,看见密密麻麻的“外婆”,心里一顿一顿地疼痛,像读一首已经知道结局的悼亡诗,她在已经没有多少空白的纸上写下外婆死亡的日期,急切地计算起她苟且偷来的重逢。 2022年9月7日。 上天给她重新来一次的机会,她想来想去,却觉得无论是高考状元、还是那既有可能被父母连累的死亡,都不是那么重要了。只是她死前不断在草地的腥气中呢喃的不甘,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她的心情。 她再也无法容忍小学自由快活的裴春之在城里的家中缓缓枯萎,她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明天,就是她去新的小学报道的第一天,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第一天,就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合上笔记本,走去主卧,找到坐在床上看电视的陆林花,告诉她自己愿意睡在客厅,让父亲和她一起睡吧。 陆林花对这个陌生的女儿顿时有些手足无措,她下意识应声,裴春之得到回复,已经抱着被子和枕头走了出去。裴永明摸着脑袋从外面走进来,迷茫地说:“……她自己要睡沙发?” “不知道搞什么东西。”陆林花随口骂道,但她其实是满意的——她本来就不想让这个女儿占了裴永明的位置,一开始,她就是打算让裴春之在主卧睡几天意思一下,然后就把她赶到沙发上去睡的。 上辈子,陆林花在她到家的第三天就原形毕露,卖了两句惨,让裴春之和裴永明换了床位,把她赶到了客厅去睡。 照理来说房间紧张似乎也没什么问题——但如果裴载之的房间明明塞得下两张床呢? 裴载之原本的床很大,是双人床,如果裴春之和他是同性别的孩子的话,他们肯定睡在一起将就。 裴春之是女孩,其实也并非没有解决办法: 只要把那张大床卖掉,换两张小床并排摆着就行。 只是陆林花懒得这么做。 裴春之心里门清,她上辈子等到最后都没等到一个独属于她的房间,这辈子就更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和母亲说愿意睡客厅,卖一个乖。 她把身子挤上沙发,沙发下的床板硬得出奇,她却很习惯,很安心,上辈子,她就在这个沙发上写作业、看书、睡觉,度过了她的初中三年。 她又回到这里了。 裴春之睁了一会儿眼睛,心里千头万绪,一会儿想起外婆去世的日期,一会儿想起上辈子死前失血的感受……渐渐地,她闭上了眼睛。 重生第二天,战绩:祸水东引,李代桃僵,装乖卖好,假意逢迎。 第4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 “她是不是,作…… 第二天居然是裴载之醒得最早。 裴春之迷迷糊糊地听见厕所里传来水声,一睁眼,被水滴溅了一脸——裴载之得意洋洋地站在她面前,拼命地甩着双手,刚刚洗过手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裴春之坐了起来,她发呆了两秒,然后一拳打到了裴载之那张笑嘻嘻的脸上。 “砰!” 她上辈子太让着这个哥哥了,太瞧得起他了——其实裴载之根本打不过她,他才十三岁,个头还没到裴春之肩膀,没发育,再好欺负不过了。裴春之打完以后,慢悠悠地把被子掀开,套上衣服,把地上裴载之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当成了背景音乐。 “什么声音?” 陆林花蓬头垢面地从房间里跑出来,她气急了,把裴载之从地上拉起来,看见他脸上清清楚楚地青了一大块,瞬间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裴春之!” 她冲上来,试图抓住裴春之的头发,蘑菇头滑溜溜的,她一下没抓住,裴春之从她腋下跑走,把书包勾到手上,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到门把手,像一条泥鳅一样滑走了。 陆林花目瞪口呆,抓空的手还滞留在半空,就连在地上卖惨的裴载之也没反应过来。 裴春之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外,把包挎在肩上,在门关上前,她回过头,与陆林花震撼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显而易见,陆林花对她的印象又要变差了。 裴春之一秒也没停留,背上包往学校的方向一路狂奔,正好锻炼身体了。身后一阵骚乱,气急败坏的裴载之从地上爬起来,大概是不能接受这个暴打他n次的妹妹又一次逃脱,踩着拖鞋就啪塔啪塔地一路飞奔。 “死春猪!你给我回来!”裴载之大吼道。 裴春之跑得太快了,裴载之刚望见她的衣角,就绝望地发现她已经钻到了密密麻麻的巷子中,然后不见踪影。可是,她不是才被接过来吗?!她不是第一天上学吗?她怎么知道往哪儿走? 裴载之发现追不上她后的悲惨事实后,捂着自己仍隐隐发痛的脸蹲了下来,随声而来的陆林花看到儿子这幅不成器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把对裴春之的气撒在了裴载之身上。 她捏住裴载之的耳朵,象征性地拉了一拉。 “废物!连你妹妹都追不上?” 裴载之又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妹妹身影消失的地方,神情复杂地转过头来说道:“妈,你不觉得……这个妹妹有点残暴吗?” “那你倒是抓住她啊!”陆林花恼火道,“等她放学,看我怎么教训她……真是不打不听话,不打不懂事!” 裴载之浑身一抖,差点还以为陆林花说的是他…… 在陆林花和裴载之互相斗嘴时,裴春之已经快跑到学校了。 上辈子上学,裴载之一直是由陆林花电瓶车接送的,但是众所周知——电瓶车只有两个座位。 春之被接回来后,陆林花就“为难”地问她,能不能她自己走路去学校。 为了让她记住路,上辈子第一天上学,陆林花把她带在后座骑到了学校。上辈子的裴春之完全被陆林花一个胡萝卜一个棒子的糊弄了,昨天晚上吃饭没有椅子的伤心瞬间烟消云散,她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母亲的腰,心里傻乎乎地想:她还没有抱过妈妈呢。 又爱,又害怕,又担忧。 这就是上辈子裴春之对母亲的感受。 裴春之站在小学门前,上辈子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纷乱的人脸和回忆中,她面无表情地抬脚向里走去。 一个中年男人不耐烦地在门口反反复复地查看着手表,另一只手抓着一个厚壁茶杯,时不时拧开盖子抿一口。 裴春之走到他面前,低低地喊了一声:“老师。” 男人刚喝完水,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起来,他挤出一个匆忙的笑。 “裴春之同学?” “是的,老师。” “我姓谭,叫我谭老师就好。” “谭老师。”裴春之微微一顿,继续说道:“你是我的班主任吗?” “额……不一定,得看你能不能到预科班的成绩。” 谭长松尴尬地笑了笑,他用力捋了捋头上为数不多的头发,心里想,这个学生看上去呆呆的,哪里能考到预科班? 他是六年级预科班的班主任,教数学,在课内内容外还会教些羊吃草、容器问题之类的小学奥数,以方便同学们参加市里举办的奥数比赛和小升初遴选。 裴春之忽然一笑,但很快收了笑意,低眉顺眼道:“是要参加入学考试吗?” 谭长松已经领着她走到了一间空教室里,闻言点了点头。 “得参加,不然没法给你分班啊。虽然我们学校也没什么太多班型,总共也就预科班、普通班和砥砺班三种。” 裴春之了然。砥砺班就是差班,预科班则是好班,这两种班都各只有一个班,普通班最多,有六个班。 这个小学的规模仍然算很小的,毕竟新安只是铜州市辖制下的一个小镇子。 裴春之接过谭长松递来的三张卷子,扫了一眼,确信自己可以在三十分钟内解决战局。 谭长松对这个新转校生没报什么期待,他早就听说了,好像是从乡下的什么支教小学转过来的,那种支教小学能有什么教育资源?她连新媒体设备都没见过吧? 等见了面,女孩果然一直低着头,说话慢吞吞的,看上去是个羞涩内向自卑的样子。谭长松把卷子递给她,叮嘱了自己办公室的位置,就背着手准备回去休息了。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节 他坐会座位上,倒了杯水,开始批改预科的卷子,国庆假期刚结束,他越看这批试卷越心烦,卷子上甚至有不少辣油点子和可乐痕迹! 谭长松一时气闷,把红笔一甩,按住了太阳穴。办公室门被推开了,王慧雅夹着一叠作业本走进来,路过谭长松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 “哎,谭老师啊,那个转学生是不是你带去入学考了?” “是,是。” “是在七班教室考的吗?” “对啊,怎么了?” “我刚刚路过那里,没人啊?” 谭长松吓了一跳,他看了看手表,不敢置信道:“……可我才发卷子二十七分钟啊?” 王慧雅也严肃起来。 “她是不是,作弊?” 第一天就作弊吗?谭长松没下定论,他把那叠国庆作业先放下,急匆匆地跑去了教室,和王慧雅所说不同,那个胖乎乎的女孩就坐在教室里面,看到谭长松过来她似乎也有点惊奇。 然后,女孩把手里的三张试卷递到了谭长松手里。 “……你写不出来?” 谭长松下意识问道。 “是已经写完了。” 裴春之低下头收拾起东西,似乎是准备走人。谭长松赶紧把她拦下来,严肃道,“你先别走。” 他把三张试卷按在桌上,从兜里抽出一支快没水的红笔,当场批改了起来。这套所谓的入学考试正是五年级期末考试的卷子,他还大概记得答案,批起来很快。他批了数学试卷,先扫了一遍客观题,然后肉眼可见地愣了一下。 全对。 全对? 这家伙可是不到三十分钟写完语数英三张卷子!他原以为,她只是图速度,指不定要错多少呢,这个正确率是认真的吗? 没事,还有填空和应用题。谭长松想起来这套试卷最后一道压轴题还是他精挑细选的奥数问题,试卷“唰”地翻到反面,每道题目下面都写了寥寥几行,谭长松当了十几年教师,一眼就看出,每个题目的答案都是对的! 他把目光移到最后,震惊地看到就连那道他洋洋得意的奥数题,女孩也做了出来! 快没水的红笔犹豫了一阵,谭长松咬牙给她打了个“99”。 裴春之站在他旁边,凑过来看了一眼,疑惑地问: “为什么是99?” 你还挺自信啊!谭长松心里无语道,佯装生气地说道:“你一个解都没写!” 哦! 裴春之恍然大悟。她顿时哭笑不得,谭长松把数学试卷一卷,带着剩下两张语文英语试卷往办公室走去,裴春之乖乖跟在后面。 谭长松一进办公室就大呼小叫起来: “王老师!李老师!快来批卷子!” 王慧雅和李明铭站起来,各被塞了一张卷子。裴春之茫然地望向乐呵呵直笑的谭长松,这个中年老男人居然冲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看看你偏不偏科哈。” 谭长松笑眯眯道。 裴春之再次低下头,四周时不时传来红笔划过试卷的声音,不到一分钟,英语老师王慧雅那边就没声了,语文试卷批得格外慢一点,两分钟,声音也停下来了。 裴春之抬起头,意料之中地看见两个老师的眼睛里迸溅出前所未有的亮光。 王慧雅喃喃道:“英语客观题全部正确,作文我也愿意给满分……但如果是大市统考,可能会扣一两分。” 语文老师李明铭也把试卷又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 “语文98,如果你上学期期末参加考试的话,就是全年级语文第一。” 两位老师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转头看向了谭长松。而谭长松也一摊手,把刚刚卷成一团的数学卷子拎出来,一个大大的99赫然在目。 “扣的一分是因为没写解。” 一时间,办公室陷入了一片死寂。旁边几个午休的老教师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好奇地打量他们这一片的动静。 裴春之笑起来,对谭长松道:“老师,现在你应该是我的班主任了。” 第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 我是即将来到的…… 学校对好学生的办事进度出奇地快,当天下午,裴春之就拎着书包走进了预科班的门。 这件事其实没什么争议,因为上辈子,她也考进了预科班,只不过那时她是老老实实考了三个多小时,最后的成绩也都是90上下。这套题有点难度,她考90上下也足够进预科班了。 进预科班后的事,她反而更加印象深刻。 这些学生们本来对她态度不冷不热,只是因为在她转学之前,已经形成了非常成熟的小团体和关系网,导致她一时融入不进去。但也没有到排挤她、讨厌她的程度。 麻烦来得莫名其妙。 上辈子,她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也是这个“谭长松”,她对他印象很深刻,因为谭长松是第一个认为她有天赋的老师。 那时她刚跟着预科班上了几节奥数课,她课下刻苦用功,很快就赶上了其他人的进度,没多久就崭露头角,在课上当众解出来别人都做不出来的题目。要知道,那个班其他人,可都已经学了两年多奥数了! 谭长松这个人,是个很真诚、很直率,也很傻的老师。他当数学老师,就只喜欢有数学天赋的孩子,对聪明的孩子他格外地好,对成绩差的孩子他又格外刻薄,恨铁不成钢,语气刻薄,他的口头禅是:“你是猪吗?” 于是,班里的同学对他的评价自然也两极分化。 尖子生们喜欢他,觉得他幽默、平易近人、教得有趣;差生们则恨他,被屡次辱骂,憎恨也实属正常。 裴春之上辈子很感恩他。 他对裴春之非常好。 在裴春之表现出极高的数学潜力后,他立刻每天都把裴春之当成了嘴里的对比标杆,不管是谁在他那里都不如裴春之一根毫毛,动不动就是:“你看看人家裴春之!刚来一个星期有没有,把你们全都超过了!” 裴春之每次听到就低头。 谭长松是个很纯粹的人,他自然不会想到,他夸赞学生的一片好心,反而导致了裴春之遭遇了异常激烈的孤立。 没有人愿意和她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和她玩。大家的朋友都已经固定下来了,甚至每天大课间,一起跳皮筋的时候,裴春之都找不到女生愿意拉她一起。 明明她在乡下的时候是跳皮筋最厉害的孩子。 在愈发怪异的氛围里,裴春之最后什么也没做,当时的她需要发愁的事情实在太多:父母不冷不淡的态度,哥哥的表情,同学的孤立,巨量需要补课的课程,还有远远落下的体育课。 她体育太差了。五十米只能跑十二秒,立定跳远一米三,八百米连四分半都摸不到。 体育被落下的时候又格外明显,当所有人都跑到终点休息时,难免抬起头张望一下还有谁比自己慢。 很遗憾,裴春之一直到高二暴瘦下来之前,一直都是那个最慢的。 这一次,裴春之已经预料到了她会遭遇新一次的孤立,但是这反而是她为什么再一次考入预科班的原因。 她很需要这种孤立,因为她想做自己的事。 她没有任何心情去理会十二三岁的小孩们。 下午,谭长松扶着裴春之的肩一起进来,把她的名字大大地写上黑板。 “大家鼓掌欢迎新同学!” 裴春之没有笑,掌声稀稀拉拉,早上的学生都困得睁不开眼睛,谭长松有些尴尬地咳嗽两声,补充道:“这位同学,入学考试比你们所有人都考得高!” 裴春之心里想,谭长松又开始他的两相对比法了。 这句话也总算在学生里溅起一点水花,大家小声议论着谭长松评价的真假。裴春之有些无聊地侧过脸去看窗外的风景,忽然一个有些激动的声音冒出来: “裴载之的妹妹!” 裴春之回看过来,发现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家伙,似乎是昨天晚上和裴载之玩老鹰抓小鸡游戏的男孩,好像是叫……宋小胖? “宋晓龙闭嘴!” 谭长松怒道,“现在是上课时间,谁给你们的胆子说小话?” 宋小胖整个脑袋都垂了下来,然而他那句话已经引起了轰动,好多人纷纷相互打听着,裴载之的妹妹?裴载之有妹妹? 上辈子好像没这一遭,裴春之不太记得了。她听着耳边越来越吵闹的动静,心里却在盘算这几天要先干些什么。 “安静!” 谭长松把教科书在讲台上敲得砰砰响,然后拧着眉,灵机一动道: “宋晓龙!把你旁边的位置收拾一下,让裴春之坐。” 宋晓龙一直一个人占着两个位置,他东西多,把旁边的座位也摆的、挂的到处都是。听到班主任的命令,他极不情愿地收拾起他的藏宝阁。 裴春之毫无意见,反正坐到哪里她都不会在意旁边的人的。她背着包,十分妥帖地把包放到座位上,然后小心抬起凳子,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地坐了下来。宋晓龙还在收拾东西,他别扭地把身子伸到裴春之座位的桌肚里,努力把里面的杂物一口气掏出来。 “没事,你放吧。” 裴春之平淡道,她掏出一本书到桌面上,看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宋晓龙没有回声。 她侧脸看去,发现宋晓龙震撼地看着她。 宋晓龙用自以为很小声实则很大声的声音说着:“你不用桌肚吗?” “不用。” “嘿嘿,那你人还挺好的。” 宋晓龙高兴起来,他把一包薯片又塞回了裴春之座位的桌肚里,他注意到裴春之已经打开了一本看上去不像作业本的书开始学习了,他其实好奇极了,但怎么也不好意思凑过去看那是什么。 谭长松已经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半天了,宋晓龙一个字也听不懂,他在五分钟内抬头看了七八次课表,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 下节课是体育课,他想出去玩。 谭长松的奥数课对他来说像天书一样,他实在无聊,最后还是把注意力投向了身边的新同桌。他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一点,裴春之毫无反应,于是又凑过来一点,终于,他看清了裴春之手上书本的内容。 “‘咱们到了!唉,你多重啊!孩子,你究竟是谁呢?’ 孩子回答说: ‘我是即将来到的日子。’” 宋晓龙眯着眼睛看了三行,眼前的书忽然合上了,他一激灵,发现裴春之转过身来看着他。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节 “额,额……” “我就看看。” 宋晓龙诚恳道。 裴春之笑了笑,没说什么,但也没回应他,继续摊开书看起来。宋晓龙顿时心痒起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裴春之好像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她的表情,她干的事情……谭长松才刚夸过她呢!她就在奥数课上看小说! “你在看什么?” 宋晓龙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他觉得裴春之像他最近看的男频逆袭小说里的高冷女主——仅说性格。 “《约翰·克里斯朵夫》。” 裴春之翻过一页,低声回答了他。 宋晓龙精神了,他凑过去,贱兮兮地问:“讲什么的?” “讲一个人的人生。”裴春之撑着脑袋,随口答道。她放下书,铃声正好响起。谭长松走了,整个教室热闹起来,宋晓龙以为裴春之要好好给他介绍一下书本内容呢,结果裴春之站起身来,往教室外面走去。 “哎,哎,转校生,你去哪儿啊!” 宋晓龙问出口才觉得自己笨,还能去哪儿!上厕所呗! 谁知裴春之真的给了一个很奇怪的答案。 “去跑步。” 她认认真真地说。 “去跑步?” 宋晓龙匪夷所思,他忽然想起下节课是体育课,他因为实在好奇这个转校生的所作所为,甚至把体育课的好事给忘了!他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春之后面,惊恐地看见裴春之毫不犹豫地直冲冲上了跑道,然后摆开双臂跑了起来。 宋晓龙一点也不想跑步。他在平常玩游戏的地方坐下来,很快,就有平时玩得好的男孩跑过来,笑嘻嘻拍他肩膀:“小胖!你新同桌咋样啊?” “怪人。”宋晓龙嘀嘀咕咕。 “哈哈,我看你们俩蛮般配哦。”男生挤眉弄眼,这个岁数的孩子最喜欢乱说这些拉郎配,宋晓龙翻了个白眼,心里知道自己不能有过大的反应,不然反而会被这帮爱犯贱的家伙认为是“害羞”。 “诶,你老婆呢?” 男孩犹未尽兴,继续挑衅地开玩笑,宋晓龙这下翻脸了,他一把甩开男孩搭在他身上的手:“李乔你别太过分了!” 李乔撇下嘴,小声说了一句:“开不起玩笑。” “李乔你别仗着你是李明铭儿子我就不敢打你啊!” “说的好像你不是关系户似的!”李乔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你神经病啊!别提我爸!” “谁让你过来开恶心玩笑的?” “之前裴载之开你玩笑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是不是喜欢裴春之啊?讨好你大舅子?” “你真有病吧!” 宋晓龙别过脸,他本想一拳打到这个瘦猴子脸上,但忽然,他脑海里浮现出新同桌那张永远毫无变化的脸——裴春之看上去不会那么干,她大概是那种爱读书的文艺逼,肯定不会用暴力解决问题。 宋晓龙放下手,背过身去,不再搭理恼火的李乔。 在他心中,这是自己已经成熟长大的标志,故作深沉的宋小胖自己把自己哄好了,遂高兴地远眺起操场。 忽然,他看见了他的新同桌——她居然还在跑! 他怎么感觉这好像已经是第四圈了? 关键是,体育课还没开始啊! 第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 已经完全沉浸在…… 体育老师背着手走过来让他们去慢跑两圈的时候,裴春之理所当然地被落下了好几百米。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课间一直在跑步而翘掉慢跑的两圈,虽然跑得慢,但结结实实地跑完了。她停下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她这个不安常理出牌的转校生,裴春之则在心里想:总共跑了六圈,两千多米。 上辈子她压力大的时候,就在操场不停地跑下去,一口气能跑将近七八公里。当然,那个时候她已经瘦下来了,现在这个时候的身体确实有些超重,她跑两公里多已经满头大汗了。 “新同学,裴春之?” 体育老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然后问:“哪个组愿意带一下新同学啊?” 鸦雀无声。四个组的女生面面相觑,没有人出声。 “不用了老师。”裴春之心平气和,“我不加组也可以。” “你说可以就可以?”体育老师气笑了,“我们玩那些三人两足啊、折返跑、丢手绢的时候,你怎么办?你在旁边坐着吗?想偷懒?当我傻?” “不是的,老师。”裴春之客客气气地说,“如果您担心我偷懒,我可以一直在旁边跑步。” 体育老师看上去想骂人,他又去女生那儿问了一圈有没有人愿意让裴春之加入的,裴春之看着自己的鞋子,百无聊赖,她知道不会有的。 果然没有。 体育老师也有些气急败坏了,他似乎想随便把她塞进一个组里去,裴春之再次出声了:“不用了老师,我喜欢跑步。” “我这节课就有小组活动,你能跑一节课吗?”体育老师冷笑两声。 裴春之仿佛没听懂他的嘲讽,认真地说: “可以。” “……然后她就一直跑到现在?” “她是裴载之的妹妹?她是长跑运动员吗?” “裴载之都毕业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啊?” “滚呐!” 女生们议论纷纷,她们已经在自由活动了,裴春之还在体育老师的冷眼中一圈圈地跑步。一个女生小声说:“这是第几圈了?” “第七圈。” “她不累吗?” “我怎么记得她上课前也在跑步呢?” “加上上课前跑的跑了多久了?” “不知道……感觉有十几圈了吧。” “她是铁人吗!” 女生们都不理解她,她们一开始还叽叽喳喳地、不理解地、笑话性质地谈论这个转校生,可当她们慢慢注意到裴春之从来没有停下过——在她们玩完一遍游戏,又坐下来休息后,她居然还在进行不知道第多少圈的慢跑! 她们的议论渐渐小下来。她们纷纷远眺着那个黑色的小点慢慢消失在远处的弯道,然后再从直道上经过她们。裴春之跑得满头大汗,形容狼狈,后背有一大片汗湿,但所有人,哪怕是一开始有些排斥新人的学生们,也忍不住肃然起敬。 “她为什么要跑步的疑问”已经被“她为什么能跑这么久”的惊叹替代了。 下课铃从教学楼遥远地传来,裴春之缓缓停下,双手撑着膝盖喘气休息,她也有点记不清多少圈了,大约十三四圈左右。她跑得非常慢,其实和快走速度差不多,前世高中她为了发泄,跑过不知道多少个几千米,早已习惯这种感觉。 “狠人!” 宋晓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他夸张地竖着大拇指,殷勤地给裴春之递了水,裴春之犹豫了一下,没有接他的水。 “我自己有水。”裴春之冲他笑笑。 “哟哟哟~” 一个尖嘴猴腮的男生从后面跳出来,浮夸地大喊着,把宋晓龙和裴春之都吓了一跳。宋晓龙看见他,顿时横眉竖目,“李乔你别逼我揍你啊!” “宋小胖沦陷了——” 李乔跑出去大喊起来。 “你有病吧!” 宋晓龙勃然大怒地跑走了。 裴春之莫名其妙,她擦了擦汗,已经不再关注两个男生追追打打的样子,低下头去收拾包回教室了。宋晓龙追着李乔一顿打,他余光注意到裴春之已经走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心里还有点失望。 宋晓龙很讨厌裴载之。那天他们一起玩老鹰抓小鸡的时候,宋晓龙感到裴载之很讨厌裴春之……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难免对这个同为胖子的新同学心生怜悯。 下午的课很快结束了。放学时,裴春之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家。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躲过了陆林花的毒打,晚上回去肯定要补上。虽然她现在已经可以不再在意父母的偏心和暴力,但是这不代表她就得傻乎乎地去挨打。 上辈子,陆林花甚至把她打进医院过。 她暑假会穿中长的袖子,因为她的肩膀上有一道消不掉的疤——那次陆林花操起裴载之的足球钉鞋揍了她一顿,钉鞋底部的钉子在她肩膀上划出长而深的伤口,她去医院缝了十几针。 现在,她有了上辈子应对陆林花的经验,自然有了万全之策。 ——她去裴载之的学校蹲他,然后让他在前面承担主要伤害不就行了? 裴载之走出校门时考虑的是要买鸡米花还是火腿肠,但当他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时,那些让他魂牵梦萦的美食顿时都被抛之脑后了。 “裴春之?裴春之?你怎么会在这?”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被震惊到大喊了三遍,周围接送孩子的家长纷纷侧目。裴载之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道:“你为什么会在我学校门口?” “我在等你一起回家。” 裴春之作出有点忧虑的样子,低下头,又补充道:“我还不太记得路。” 裴载之顿时感到合理,他就说这个便宜妹妹不会无缘无故来找他,但他的单线程脑袋还不足以让他怀疑:那不认路的裴春之是怎么找到他学校门口的? 裴载之咳嗽两声,深感这一回总算可以压过裴春之一头了,他一定要狠狠地报复回来,于是十分臭脸地说:“滚啊!春猪,我就不给你带路!” 裴春之不说话,只睁着大眼睛看他,裴载之冷笑一声,转身往篮球场的方向走去,他以为这下肯定会让裴春之灰溜溜地离开,谁知他余光一瞥,裴春之一点儿也不见外地在篮球场观战席坐了下来,甚至抽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当场看了起来。 裴载之和几个哥们打了会儿篮球,可是他的这帮同学也都是有妈妈在家里催着回家的,很快就作鸟兽散,偌大的篮球场只剩下一个裴载之在孤独地打篮球。 他其实已经想回家了,但是他就是想和裴春之较劲,于是他硬着头皮,顶着越来越黑的天,默默地投了半个小时的篮。 裴春之毫不为之所动。 她今天好不容易从二手书店淘到了一本《大学物理》,已经完全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片阴影在裴春之书上投射下来,裴春之如梦初醒地抬起头,裴载之黑着一张脸,气喘吁吁地瞪着她。 兄妹二人无声地对视了几分钟。 裴载之败下阵来,他气得要命,把篮球用力地扔到远处,然后又因为没人理会他的生气自己跑过去捡球。 他气到在地上反复踢石子,裴春之也毫无动静,简直像个木雕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节 裴载之心里简直在怒吼了:坏妹妹!坏妹妹!最讨厌的妹妹!为什么他要有妹妹! 就在裴载之濒临暴怒的边缘时,裴春之忽然说:“你好像挺有篮球天赋的。” 裴载之猛地一个刹车,脚步停住,他像个机械人一样转过一点头,随即立刻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狂咳嗽两声,佯装无所谓地说:“有吗?” 裴春之认真点了点头。 裴春之很少笑也很少有什么表情,这就导致她做这些“点头”“摇头”之类的动作显得格外有说服力。再加上昨天裴载之刚被裴春之打了一顿,他是不敢和这个暴力女妹妹拼武力值了,本想在语言上夺回场子,谁知道妹妹居然起手是先夸他。 真的吗?他真的有篮球天赋? 裴载之自己回味了一下,强忍住嘴角的笑意,拼命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刚刚看什么书呢?” 裴载之为转移注意力,随口一问。 “课本。”裴春之说。 她没说谎,大学课本也是课本。 “课本有什么好看的。”裴载之故意呛她。 “……” 裴春之没说话,顿时裴载之就后悔了。他觉得这个妹妹沉默的时候还怪吓人的,加上昨天她一把就能把他扔到厕所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裴载之又咽口水,他紧张地找话题时,裴春之终于开口了。 “我也想学篮球。” 她说。 第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7 那年暑假,她本…… 裴载之结结实实地被吓了一跳。 他第一反应是裴春之在耍他——哪有女生打篮球的?他笑了一下,却发现裴春之还是那张硬邦邦的脸。 “你开玩笑吧?” 裴载之嗤之以鼻。 裴春之认真地盯着他手里的篮球,重复了一遍: “我也想学篮球。” “你疯了?” 裴载之无法理解,他下意识松了松手,篮球砰砰地滚落到地上。 “从来没有女生打篮球——你连个队伍你都凑不起来!” “我就和你学。”裴春之一点也不在乎道,“没有人和我打,我就自己练。” “你特么……” 裴载之又想骂人了,他到嘴边的脏字,在想到妹妹相当暴力的态度后默默咽了回去。裴载之叹了口气,从地上把篮球掏回来,塞到裴春之手上。 “你投个篮给我看看呢。” 裴春之犹豫了一下,然后模仿着刚刚裴载之投篮的动作来了一下,篮球离篮球框八竿子打不着,飘到篮球板上砸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落了下来。 裴载之又笑了一下,故意笑得很刻薄,很大声。 裴春之依然无动于衷——老实说,这种木头一样的反应对于那些想让你破防的人来说,也颇具打击感。裴载之愈发恼火,在裴春之第三次完全不正确地投篮后,他忍不住站起来夺过她手里的篮球。 “看我来一遍,我只示范一遍。” 裴载之轻蔑道,他极其标准地投了一次篮,篮球砸到了框,转了两圈后进了。 “厉害。” 裴春之衷心道,裴载之浑身舒坦。 裴春之再次接过篮球,然后向篮球框瞄准,她调整了很久的姿势,裴载之都有些不耐烦了,她还在调整手部动作。 “是这样吗?” 她还不满意,向裴载之发问道。 “可以了祖宗。”裴载之不耐烦道,他其实根本懒得看她标不标准,刚刚给她示范一个只是想在她面前装逼而已。 “好。” 她把篮球抛出去,依然没中。裴载之垂下眸子,这下变成他等她了,但因为自己的篮球还在裴春之那里,他最终没有偷偷溜走。 “咚”的落地声和“砰”地砸板声间隔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砸板的声音越来越少了。裴载之抬起头,忽然惊讶地发现裴春之已经进了好几个球了。 意外?运气? 他这下认真起来,发现裴春之的投篮率已经达到了惊人的50%——她刚刚还一个都投不中呢! 动作嘛……老实说,裴载之的动作标范程度也就那样,至少裴春之现在的投篮动作他挑不出毛病了。 裴载之坐直了身子,他有些合不拢嘴了,裴春之还在投篮,她很认真,每个都一丝不苟,满头大汗也不停下。他看着看着,竟然有些恐惧。 单调的重复性的工作固然可怕,但如果有一个人在你面前恬淡如水地做着这种工作——而且有肉眼可见的进步,那么是令人生畏的。 裴载之站起来,一把夺过裴春之手里的篮球,他的表情耐人寻味,一半惊艳一半恼火,他也有点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了——两天足以让一个人大概摸清楚另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实话实说,裴载之知道裴春之是个优秀的人。 那种传统意义上的优秀。 她会在等人的时候学习,会直接反抗不公平,还有耐心,感兴趣的东西就一定要学会。 她似乎比自己还聪明……这个投篮虽然基础,但确实能看出来很多东西的。 裴载之心情复杂。他抱着球,一言不发往家的方向走去,裴春之还在喘气,投篮不累,捡球累,她伸手擦着汗,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为什么想学篮球?没有女生喜欢篮球。” “我喜欢。” “你怎么会喜欢?” “我知道我喜欢。” 裴载之侧过一点头,对上裴春之运动后黑得发亮的、葡萄般的眼睛。 裴春之的后半句也缓缓落地: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裴载之语塞了。 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有些没底气地喊道:“女生打篮球没有女生样子!” 裴春之反问他:“谁说的?” “我妈,我爸,还有很多人——反正我没见过女生打篮球。” “那就是他们错了。” 裴春之淡淡地说,她背着包,从后面一点点跟上来。 裴载之步子稍顿,然后继续往前走去,裴春之完全没有在意他的心绪翻涌,毫无芥蒂地把哥哥当成人肉导航。 过会儿还要担当人肉护盾。 裴春之在心里笑了一下。 裴春之为什么想学打篮球——这是个很复杂的故事,这也是一个与裴载之有关的故事。 所有认识裴载之的人,都承认:他确实是个长得不错的男生。 其实裴家的基因很好,裴春之后来瘦下来以后,多多少少也从别人的眼神里读出一种意味:她是美丽的。 裴载之和她不一样,他是从小听着这种赞誉长大的。 他喜欢打篮球,喜欢打游戏,据说游戏也打得很好,是什么省标国标;他心思不在学习上,但每次家长会,老师也会对陆林花说客气话:“你家儿子是聪明的。” 裴春之后来和他上了一所初中,他们因为上学早晚的区别,隔了一个年级,这件事对裴载之来说是件大好事——他耻于承认这个妹妹。 初中时,他无数次和裴春之说: “不要到楼上来找我,不要提起我!” 这就是上辈子裴载之对裴春之说得最多的话。 但是裴春之难免会注意他。 她的哥哥太有名了,那些情窦初开的女孩,年少不懂事的小孩子,总会给学校里找一个足够漂亮、出名的家伙,然后把自己的情愫按到他头上。裴载之既是有幸,也是不幸,成为了众多女孩的这个暗恋对象。 裴春之确实从不提起他们的兄妹关系,但他们一模一样格式的名字无法掩盖,同学们还是知道了个七七八八。 于是每当裴载之上场打校篮球比赛的时候,裴春之就被许多人喊着:“裴春之——你哥哥上场了——” 她一开始不想看,后来被人按着脑袋看,再后来她也确实看了。 裴载之跳得高高的,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跳起来,像一只飞起来的鸟,头发猛地荡开来,露出晶亮的眼睛和清秀的眉眼,带起一大片学生的尖叫。 “裴春之——”同学抓住她的手臂,她从来没有这么受欢迎过,然后许多人旁敲侧击地过来问她:你哥哥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 裴春之诚恳地说。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她甚至已经遇到了重生这样离奇的事情,但是隔了这么久回想起来,裴春之还是能想起她那时的心理活动: ——如果那个万众瞩目的人是我就好了。 她上辈子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她不打游戏,不玩手机,没有任何才艺,也不运动,她一直伏案学习,全世界唯一承载着她荣耀的地方就是年级排名的表彰墙,那里所有的第一名全部都被“裴春之”三个字占领。 她上辈子最初见到裴载之时,确确实实是把他当成值得尊敬的哥哥来对待的。她觉得他受欢迎,他朋友多,一呼百应,他虽然对她淡淡的,但是也没有厌恶她的表现……她一开始,是真的仰慕地看待这个“城里长大的哥哥”的。 初二快结束的那个夏天,她爬上了哥哥禁止她走上来的三楼,气喘吁吁,满怀胆怯,然后惴惴不安地走到裴载之的那个班级,像蚊子一样低声问:“请问裴载之在吗?” 看见她上来的学长露出看热闹的惊喜的表情,然后冲到班级里,大喊着裴载之。 裴载之出来了,他一看到她的脸,就露出了从未如此露骨的、嫌恶嫌憎的表情。 “你上来找我干嘛?!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来找我吗?” “我……我……”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8节 她还没来及把心里乱成一团的不安组织清楚,结巴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口。 周围到处都是起哄声,依稀听见有公鸭嗓的男生在喊:“校草裴载之的妹妹居然是坦克裴春之?” 裴载之忍无可忍地推了她一把,他似乎只是一时气急,但推出手后,他们已经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裴春之瞪大眼睛,一脚踩空,从三楼的楼梯滚了下去。 她骨折了——她在床上躺了几个月——她没有机会练习八百米了,于是最后她的体育中考还是差了五分满分。 她也没机会再问出口: “哥哥,爸爸妈妈是要离婚了吗?” 那年暑假,她本来打算学习打篮球。 第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8 《有关死亡的感…… 还未到家时,兄妹俩就已经望见了陆林花影影绰绰的身形。 天色已经透黑,小镇的灯火全仗街边路灯与窗户里昏黄的灯,陆林花的脸背着光,露出一双狰狞的眼神。裴春之越走越慢,故意落在裴载之后面,她的傻哥哥却毫无察觉,仍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妹妹路上说的话。 他算是撞到枪口上去了。 裴春之猜得不错,陆林花确实早就打算今天晚上好好收拾一顿这个还有些陌生的女儿——但当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们两个小孩迟迟不见踪影的时候,陆林花很快就把对裴春之针对性的恼怒忘却了,现在,她对他们兄妹俩都饱含愤怒。 “玩!就知道玩!” 裴载之手里还抱着篮球,没反应过来,当即被陆林花一个擀面杖砸到了手臂,他痛得大呼起来,往后一跳,裴春之见机不对,悄悄佝偻着身形,往黑漆麻乌的草丛里一钻。 陆林花狠狠地用擀面杖锤了几下裴载之的背,上面沾着的面粉大起大落,裴载之痛呼两声,这才发现裴春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妈!”他惨叫起来,“为什么不打我妹妹?!” 裴春之听见了,她跑得更快了——废话!你才活了十二年,我活了十八年了!逃跑经验肯定比你丰富啊!而且……今天辛辛苦苦等你打篮球,本来就是为了让你当肉盾的! 陆林花也恍然大悟,然而,等她想找这个溜得比老鼠还快的女儿时,惊愕地发现裴春之根本没有往家里跑。 “她人呢?”陆林花把擀面杖往地上一扔,拎着裴载之的衣领往家里的墙角一放,“我去找她去,你给我在这儿跪着——不到我回来不许起来!” “妈!”裴载之急了,他脑子一转,立即开始泼脏水:“不是我!是裴春之迷路了,我为了找她才这么晚回来的……你看她,又乱跑!” 兄妹情谊了却于无,他卖裴春之卖得毫无心理负担,甚至还有点窃喜,深感自己终于报了早上被打脸之仇。 陆林花来不及和儿子说话,已经走出家门十来米远了,裴载之把脑袋伸出门去,满意地听见母亲愤怒的一句: “我看她就是被我妈养废了——欠揍了!” 裴春之必须跟着裴载之回家露个面,不然她怕父母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虽然他们也不一定会找她就是了。 但露过面后,往哪跑不还是她的本事吗? 裴春之熟练极了,她从如蚁穴般排列整齐的老式居民楼穿过,往乡下田野的方向走去,这个时候,正是桂花盛开的日子,一路都是扑鼻的桂花香。 新安镇很小,傍着一座小山,孩子们一般不敢往山上跑,因为父母从小就和他们说山上的种种传说,编造一些狼外婆之类的谎话来哄骗他们。不过,裴春之并不相信灵异与鬼神,她毫不介意地走到山上鬼气最阴森的一座破庙里,用树枝扫出一块地来,然后从边上抓了一块儿破布垫在屁股底下,从包里抽出手电筒,就地看起了…… ——大学物理。 很科学,很自由。德先生与赛先生保佑,她忘乎所以地看了两个小时,中间遇到一些题目,还抽出纸张来演算。 顺便一提,她的作业在放学前就写完了。 不知什么时候,这个号称“最强续航”的手电筒也罢工的时候,裴春之才愣了一下,从山上跋山涉水地往新安镇子上走。她没吃晚饭,但饥饿程度尚能忍受,她翻了翻身上口袋,发现自己一分钱也没有。 陆林花和裴永明完全没想到要给她点钱,不过据她所知,裴载之一直是有零花钱的,他还一直有闲钱给游戏买皮肤和买小卖部里的卡片呢! 裴春之发愁了一会儿,跑到镇子上的二手书店,把《大学物理》和《约翰·克里斯朵夫》放到了老板面前。 “能卖吗?” 老板瞪了她一眼,把书收过来看看,奇怪道:“……这两本不是你今天早上刚来换的吗?用的好像是你们学校的教科书?” “对。”裴春之说,“是我。” “又不想要了?”老板笑出了声,他拉开烂得差不多了的木质抽屉,数出几个钢镚塞到裴春之手上,揶揄地说:“小孩,物理和文学可不好玩!” 其实她是看完了。裴春之默默地想,这本《约翰·克里斯朵夫》是巨量删减的儿童阅读版,她两节奥数课就看完了,不过,她也不会去反驳这个大叔的玩笑,只是默默地把钱数了一遍。 六块钱,大概能去网吧上四个小时的网,新安镇上的网吧算贵的,更偏一点的小镇子只要一块钱一小时。 高二,外婆病重到去世的那几个月,她没有上学,在新安全天照顾外婆。焦虑的时候,就去网吧看会儿网课。 她还记得自己高二喜欢听的几个阿婆主讲数学,讲物理。有时候她图放松,也听一些历史相关的视频,只是她穿越回2016年,这些视频都不一定还在了。 她跑去网吧,个子连前台都不到,说自己已经成年实在是个太拙劣的笑话,于是裴春之一言不发,把六个钢镚在台子上摆开,然后和抽着烟的大妈默默对视。 大妈看了她两分钟,最后腾出一只没沾着酱油的手,把硬币收了,给她递了个牌。裴春之小声说了声谢谢,发现大妈给她的是最角落的机子。 “机灵点啊!” 大妈冲她喊道。 意思是遇到警察查人和老师搜人的时候跑快点。 裴春之会心一笑,按了开机键,这个年代的电脑普遍要开几分钟,网吧里的电脑能三十秒开机已经算快的。她等了一会儿,熟悉的绿色山坡壁纸出现,满屏都是五颜六色的游戏软件,她扫了一眼,试图辨认出裴载之每天沉迷的那款究竟是哪个,最后还是败北而归。 裴春之轻快地忽视掉了满屏的游戏软件和右下角不断跳出的黄色小广告,在空白处右键,点击:“新建文档。” 她记得她书包里本来就有一个u盘,是外婆给她用来存身份信息的,如今正好用上。 她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最后在文档下方,慢慢地打上了几个字: “《有关死亡的感受》。” 裴春之的语文其实很不错,她的字好看,作文拿分高,前面的题目也能凭借多年的做题经验拿到不低的分数,高考前的几次模考,她的语文都到达了一百二十几分。 高考,她超常发挥,其中最超乎寻常的一门,就是语文。 讲得再详细一点,是作文。 她在考场上看到题目的那一刻就愣住了,湿热夏日的空气里,她找回自己的呼吸,沉沉地想起外婆,想起新安镇的医院里听见过的哭声,还有自己差点放弃的东西。 高考作文题目是罕见的命题作文,江海省出人意料地放弃了往年创新十足的作文题目,选择了传统的命题格式。 标题是:“有关死亡的感受”。 她打赌她的那篇作文一定拿了前所未有的高分,因为她最后语文达到了史无前例的138分。 裴春之在网吧噼里啪啦地写了两个小时小说,快十点了,那个大妈看她的眼神愈发犀利,裴春之怀疑她觉得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再不回去,她怕被赶出来,连忙用最后几分钟去网上找了点高中数理化的卷子下来下来,打算明天打印出来复健一下。 她背上包,准备离开时,大妈忽然喊住了她。 “裴永明是你什么人?” 裴春之愣了一下,说:“他是我爸。” 大妈把烟灰抖了抖,露出半颗牙,裴春之以为她要说些什么,结果大妈又沉默不语一阵,提起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 “你是在写作业?” “嗯。”裴春之没有否认。 “你和你父亲不太像。”她最后说,带着她走出去,网吧里面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人敲着键盘,裴春之背着书包走出去,察觉这个大妈的语气古怪,似乎不像喜欢裴永明——也不像讨厌他。 “走吧,回家吧。” 大妈拍了拍她的后背,裴春之往前踉跄了一下,转过头看她,网吧的门头写着:“芳霞网吧”,裴春之猜测,那是大妈的名字。 她忽然感受到什么,后知后觉地摸了摸外套的兜,发现里面有六枚硬币。她反应过来,寻找大妈的身影,却发现她已经消失在了层层叠叠的居民楼里。 第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9 “周一,我们去…… 裴春之被接到新安镇是十月初,时间过得很快,她在新安的第一个月无波无澜地度过了。 ——当然,只是她自己认为的无波无澜。 首先,她已经形成了习惯,对于裴永明和陆林花给她提供的这个家,态度极其鲜明:这个家对她的意义就是一张床。她从不在家里吃饭,早中晚饭都看不到她的影子。她的衣服塞在客厅角落的行李箱里,唯一能让裴家父母感到这个女儿存在感的,还是她第一天来家里后据理力争夺得的板凳。 谁能想到那是裴春之吃的唯一一顿晚饭? 陆林花熬不过她——她不是没想过要等裴春之回家后好好教训她一顿,但开饭店本来就累,陆林花几次想蹲守她,都自己在床上睡了过去。时间长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管了,这何尝不是一种省心呢!裴春之在家里就占一张床,比宠物还好养! 裴载之则渐渐习惯了妹妹每天在初中校门口等他一起回家,她安安静静地,就是想让他教她打篮球。一个月,裴载之见猎心喜,忍不住把折返、胯下运球、跳投之类的基本功全教了个遍。裴春之非常聪明,每天半个小时,她就能做到七七八八,也许效果还不算完美,但是动作一定规范到无可挑剔。 裴载之还是不大喜欢这个妹妹,因为他已经过了十几年独生子的好日子。不过,目前看来,家里有她没她似乎都一样,那么他也不吝啬略微表达一些善意。裴春之对他也客气多了,他不说那些侮辱性的外号后,裴春之也没有打过他。两个人相安无事,相处模式有点像那种半熟不熟的小组成员。 裴春之的日常安排得满满当当,她早上五点出头就起床,顺着街边逛一圈,捡点塑料瓶之类的垃圾拿去换钱,顺便也算是锻炼身体。估算着快到七点,就走去学校上早读。当然,她是一节课都不会听的,每天的七节课被她全部当成了自习课,两节用来温习高中数理化,两节阅读课外书,两节学习大学数学和大学物理。还有一节她用来提前把作业写完。 宋晓龙还是她的同桌,但宋晓龙已经渐渐发现这个同桌的不同寻常了,裴春之有点搞不懂这个小学生的脑回路,因为宋晓龙总是用他那张胖乎乎有婴儿肥的脸,谄媚地喊她裴姐。 十月底的时候,裴春之终于搞明白了宋晓龙的目的所在——他想让她帮他写作业。 裴春之欣然同意,之后她早上的捡废品日程取消,赚钱的途径转而变成了靠给小学生写作业。别说,这项生意颇为兴隆,不久后,另一个叫李乔的男生扭扭捏捏地找到她,细如蚊蝇地问她能不能帮他写奥数作业。宋晓龙上蹿下跳,哭天喊地,极不情愿让裴春之帮这家伙写作业。裴春之莫名其妙,当天体育课上,有女生小声告诉她:李乔和宋小胖是班上知名关系户,预科班的倒数第一和倒数第二,另外,他们俩还有仇。 裴春之不在意这些,她点了点头,认为赚钱是天赚钱是地,毫不犹豫地把李乔也扩展为了自己的新客户。宋晓龙气了个半死,三天没搭理裴春之——三天后,他绝望地发现裴春之根本没发现他的故作姿态,再加上奥数课越来越难,他咬牙向裴春之再次发出了订单。 顺便一提,裴春之在班级里的待遇也好了很多,第一节体育课集体对她沉默的女生们如今也都对她笑吟吟的了,虽然裴春之有些摸不清究竟是什么打动了她们。如果她能知道真相的话也许会哭笑不得——改变她前世今生人缘的不是别的,恰恰就是她自己的态度。 上辈子她被孤立,又性格内向,力所能及地去尝试交朋友也只是次次碰壁。已经形成小团体的同学们发现她讨好式的态度,自然会更加矜傲,更有甚者,以取笑她殷切的姿态为乐;这辈子则不一样,十八岁的灵魂早就不把小学生的聊天话题当回事了,她根本不想和任何人产生交集,反过来导致同学们渐渐有些好奇、惶恐,因为她的神秘和强大,颠倒过来意识到她自有一种超然的地位。 这种微妙的人际变化往往难以察觉,裴春之连半点心思都没放在这上面过。 逐渐地,她在班级里甚至偶尔能收到一些女生的关心,让裴春之简直受宠若惊外加莫名其妙。快到十一月的时候,随着宋晓龙和李乔都把数学作业托付给她,越来越多的人确认了裴春之的数学天赋,不少女生甚至会绕着她的桌子问题目——完全和刚开学时是两幅情景。 应对孤立的最好办法是孤立他们,这句话说起来简单,实际上需要极其强悍的心理素质:你得真的毫不在意他们才行。还好,裴春之和他们隔着快十年的年龄差,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让陆林花一直愤恨的、好奇的问题——裴春之每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 答案是:芳霞网吧。 那个好心的大妈后来告诉裴春之可以喊她霞姐,她叫张芳霞,和裴永明是老同学。新安这种小镇子,全镇人都差不多认识。裴春之后来才知道,她第一天来这里后霞姐就联系了裴永明,告诉他裴春之在她这里。也是因为裴永明的默许,她才能在这里每天待到十点多。 她一开始靠捡废品,后来靠给宋晓龙等人写作业,总之每天能挣到个十来块钱,几乎一半上交给了霞姐换取网吧上网的时间,还有一半去二手书店买书。有些书她在书店买不到,就在网吧找文档然后去打印出来,上课时慢吞吞地看。上网的时间很充裕,她一点点把《有关死亡的感受》写完了。 这是一篇第一人称的小说,她忠实地描写了自己和外婆的故事,地点选在了医院。写完的那天,她把小说完整地读了一遍,真心实意地觉得这是自己死后、重生后,所有为数不多的感情的倾注。 她攒了一笔小钱,其中几十块甚至是裴载之的资助。他被裴春之威胁了一番,因为害怕被揍,忍气吞声地给了她。 于是,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裴春之揣着这笔钱踏上了回村的路。 她去见外婆了。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9节 陆林花发现裴春之疑似没有回家睡觉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她先把裴永明给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顿,裴永明忍了一会儿,发现忍不下去,夫妻俩在家里打了起来。陆林花发起泼来,从厨房提了菜刀冲出来,裴永明身上还穿着后厨的围裙,不甘示弱地去拎了铁锅。裴载之被吓得哇哇大哭,他还只有十二岁,既想帮妈妈,又想帮爸爸,最后崩溃地跑到楼下,被邻居磕着瓜子问家里是不是又打起来了。 他难堪极了。 这时裴载之恨极了裴春之。一切都是这个妹妹的错——她不懂事,反叛,从来不回家,父母因为她吵架,大打出手。楼上的争吵就像漏了的水管一样,从顶楼一路滴滴答答落到楼下,看热闹的大爷大妈们聚在一块,喜笑颜开地谈论起他的父母。裴载之更加难堪,被迫听着他们口中口水横飞的“老裴”、“小陆”“载之那可怜孩子”等话语。他们说得好听,但裴载之清楚,他们其实一点也不可怜他,只是表示性地表达一丝人文关怀。 恶心极了。 裴春之留在家里的纸条很快被发现了,陆林花和裴永明短暂休战,两个人一起看纸条。裴春之在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爸,妈,我回去看看外婆,周日晚上回来。” “这个贱丫头心野了——她心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个爸妈!” “她哪来的钱?”陆林花陡然警觉起来,“我可一分钱没给过她!” 裴永明也骇然起来,他立刻从楼下抓来了还在哭哭啼啼的裴载之,极其严肃地逼问他:“你有没有给你妹妹钱?” 裴载之一哽,他抹着满脸鼻涕眼泪,大脑飞快地转了起来:这是在兴师问罪?他们是希望他给还是不给?说什么样的答案不会挨打? 裴载之很快做出了判断,他逼真地喊:“没有!” 陆林花一看就是要给裴春之的出逃找个背锅侠了,他借钱给裴春之的事情要是被知道……远在乡下的裴春之说不定过两天才会挨打,但近在眼前地裴载之势必会被打得下不了床。裴载之相当果断地说了谎。 陆林花信了,她一向很容易相信自己这个一手带大的儿子,在她心里,裴载之还是那个三四岁天真无邪一片赤诚的小男孩。她把裴载之扔到一边,冷峻地拉住裴永明,宣布道:“这个贱人是不是谈恋爱了?” “你疯了?” 裴永明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妻子,但对着陆林花那双确信的眼睛,他逐渐也咂摸出味来:一个女孩,每天早出晚归,对父母哥哥都漫不经心……那她的情感寄托一定另有其人! 如果裴春之能听到他们离奇的猜测,一定会无语地举起手里那本破破烂烂的二手书:大学物理。 裴永明和陆林花商量一阵,越来越觉得这可能就是真相。他们是知道村里镇里那些老光棍的饥渴程度的,裴春之这种长相不大好看的小女孩,已经有了起伏的身材,被老男人看上并非不可能。再者,裴永明早就知道裴春之常去芳霞网吧,她哪里来的钱上网? 陆林花于是愈发确定起来。说来也奇怪,她往日总是懒得管这个女儿死活,等到了她疑心女儿给自己丢脸的时候,反而精神百倍地研究起来。陆林花恨极了,对裴永明说:“周一,我们去她学校闹!这丫头晚上躲着我们,难不成白天在学校还能躲得过我们吗?” 裴载之正在门后偷听呢,他听到这儿,冒出一身冷汗。他也是学生,最清楚这种事情会多快地在学校里传开,严重时甚至可以毁掉一个人的所有社交关系。爸妈要是真去裴春之学校要说法,裴春之就别想好好上学了! 他小心拧开了门,心里想到妹妹每天还要跟他学打篮球呢……最后他小心翼翼地插了句嘴:“……在学校闹不太好吧?” 陆林花剜了他一眼,裴载之不敢说话了。 第1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0 裴春之,你还…… 被怀疑谈恋爱学坏了的裴春之正坐在外婆旁边的小马扎上,和外婆一起扎竹筐。 外婆没有名字——前世去为外婆销户时,裴春之才知道,外婆只有一个姓氏,在身份证上登记的名字是“李妹”。裴春之沉默着,手上熟练地把竹条盘旋着交织,发出嘎嘎吱吱的声音。外婆坐在她旁边,絮絮叨叨地反复说着:“你瘦了。” “这样比较健康。”裴春之解释道。外婆是不会搭理她的健康论的,她反而瞪着眼睛,扫了她几下,反复告诫她:“胖才是福!”裴春之闭嘴了,她知道像外婆这样从三年困难时期过来的人,无法被物质充盈的当代改变,这些事情刻骨铭心地标记着外婆对于食物的焦虑——就像前世的裴春之对成绩的焦虑一样。 “我不喜欢太胖,时代变啦,外婆。” “之之,是不是有人说你了?” 外婆担忧地望向她,手上的动作停住了。裴春之把新编好的竹筐放到旁边,神色不改地说:“没有啊,怎么会这么想?” “不然,你为什么突然想着减肥呢?” “外婆。”裴春之有些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要不要到城里去住?” “不要不要,我哪里住得惯!我每天都要种菜松土的,还要伺候家里这些鸡鸭猪狗猫的……城里能有地方给我养他们吗?” 可以有。裴春之在心里想到,等她挣钱了,买个很大的带花园的房子,外婆想种什么种什么——养猪可能有点困难,得考虑别墅区邻居的感受。 外婆站起身,她把今天采下的菜搬过来,就着窗边被切割为长条状的夕阳摘起菜来。裴春之编完手上的竹筐,把马扎搬到外婆身边,又殷勤地帮忙。外婆看了她一眼,说:“你在新安真的没事吗?” “没事。” “没事你回来干什么?” 在老一辈的认知里,过得好似乎就应该走得远。裴春之被噎住了,不知怎么地,想起来外婆的遗言:“我们之之,要考上好大学,要离这里远远的,要生活得很幸福。” 裴春之一时居然不知道说什么,她强行把心中复杂的酸麻按下去,佯装无事道:“真的没事……做了个噩梦,恰好周末又闲着,就回林溪来看你了。” 外婆显然还狐疑着,她灵巧着动着指甲,把好几根空心菜的叶子拆下,脆响的声音里,外婆又试探着:“你在新安开心吗?” “开心。” 裴春之露出微笑,和外婆煞有其事地描述了一番陆林花和裴永明对她的热烈欢迎:他们可喜欢她了,把裴载之的房间重新排了一遍格局,专门给她买了大小合适的床,准备了餐具和凳子,还给她零花钱,不然她回乡下坐大巴的钱从哪来的?她还转学进了预科班,年级里的好班,说不定也是裴永明托的关系…… 裴春之编得开心,外婆也听得开心,笑得露出缺了的牙,连连点头。她把空心菜摘完了,站起来扫地,院子里的猫猫狗狗追着外婆跑过来,顺便蹭上了裴春之的脚踝。又一会儿,裴春之听见金属门滋滋啦啦合上的声音,知道外婆离开了。 她放开紧张的大脑,任由自己的思绪蔓延。重生以来,她丝毫没有懈怠,小学课内的学业固然简单到有些可笑,但照理来说,也不会有谁重生后还坚持每天一套理综题目吧?只是,裴春之出于某种未知的焦虑,到现在还在刷高考题目。 她的心病没有办法告诉任何人,在新安的时候,她的神经时刻紧绷着:预防陆林花不知何时降下的打骂;和中二病时期的嘴臭哥哥斗智斗勇;另外想尽办法挣钱和弥补遗憾。裴春之反问自己:你感到快乐吗? 你开心吗? 似乎并不开心——前世十七岁,她之所以从一百大几十斤,飞一样地降到一百斤不到,是因为外婆去世后……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力气。 甚至,后来她重拾勇气去好好学习,去准备高考,其实也不是她想通了,是因为外婆的遗言,她每次想到就心如绞痛。外婆希望她考到最好的大学,希望她远走高飞,那么她也忠实地期待自己完成这个梦想。 虽然她死得倒霉,但是前世她确实是高考状元……这个理想完成了。 那么重活一世,她人生的意义在哪里呢? 周末转瞬即逝,裴春之坐上了回新安的大巴。田野、烟囱、收割后的稻田从窗外略去,留下模糊的色块。冬天要来了,裴春之眯了一个多小时,在新安镇下车,然后犹豫了一会儿,先回了家。 她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该早一点说清楚的。 拿裴载之当肉盾避免被打只是一个玩笑,裴春之心里也很清楚,在她这对父母离婚且主动放弃她之前,她不可能永远逃得过去。 门没关,只拉了防蚊的纱门。裴春之知道他们在等她,她拉开纱门,先看见了裴载之,他坐在面对门口的凳子上,听到声音迅速地看向她,手里捧着那个学习机。他的表情十分扭曲,然后他跑过来,小声对裴春之说:“你完了!” 这是关心她还是诅咒她?裴春之打量了一下裴载之的表情,他看上去不像看热闹,反而有点怜悯……哦,陆林花大概在她不在的时候,说了要对她怎么了吧? 是把她狠狠地打一顿,像上辈子一样用钉鞋用鞋拔子用水杯,打到她住院缝针上不了学,还是要骂她? 陆林花熟悉的脚步声啪挞啪挞地过来了,她走路一直有点拖地,使得她的脚步声与众不同。裴春之平静地看过去,刚要把书包放到沙发上,就忽然被扇得一个踉跄。 陆林花直接扇了她一巴掌。 裴春之张了张嘴,还没来及说话,陆林花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然后另一只手拿着晾衣架,狠狠地在她背上甩了十七八下。她动作极快,裴载之吓得跑到了自己房间去,裴春之被拽得龇牙咧嘴,努力伸手试图把陆林花的手给别下去。 “谈恋爱是吧?鬼混是吧?你哪来的钱?哪来的胆子跑掉?”陆林花大吼着,松开晾衣架,转而抓着她的衣领,像拎一个布娃娃一样轻松。裴春之没由来地在心里想到,常年干体力活的人力气果然惊人,她的力量训练得提上日程了。 裴春之努力把心里的委屈压下去。陆林花一张嘴她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上辈子也是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只要她做出了一些不常规的事情,例如晚了一些回家,或者长时间呆在卫生间……都会触动陆林花细微的神经,千回百转地绕到:“她肯定是谈恋爱了”这个结论上。 陆林花从不怀疑裴载之——也许是因为她觉得男生谈恋爱也不会被人占便宜,管她是怎么想的,但是裴春之也很费解:这个世界上最怀疑她是个贱人的,居然是她的亲生母亲。 为什么会这样? 裴春之想了想,十分简短地说:“我没有。” “你早点说实话,我还能给你点面子。”陆林花冷笑,“我妈真是把你惯的,裴春之,我忍你很久了。你每天十点多回家,在外面给人张着腿挣钱啊?” 裴春之心脏忽然一刺,不敢置信地看向陆林花。 她怎么能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她怎么能……这么说她的女儿? “你要不要脸?你不要脸,裴家还要点脸!” 裴永明不隐身了,他也站到陆林花旁边,附和着。他抽着烟,整个客厅都烟熏雾绕,烟灰弹得到处都是。裴春之发怔地看着灰白的烟灰痕迹,她有哮喘,闻不了这些味道,上辈子她委婉地劝了几次裴永明不要在她面前抽烟,至少找个窗户再抽。 裴永明从来没有做到过,他总是嗯嗯啊啊,然后一切照旧。 这辈子一定也是这样——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改变——你只是在逃避——裴春之,你还要继续躲下去吗? 你早起跑步,你晚上去网吧写小说做题目,你去裴载之学校的门口等他,学打篮球……这些事情都有一个共同的、隐含的目的,那就是减少你在家的时间。 裴春之慢慢地摸上自己的脸,挨打后,那种火辣辣的感觉缓慢地回涌。 “爸,妈。”她低声道,“我没有谈恋爱。” “你骗鬼呢?” “我没有。” “站在这里,对着墙,好好反思——我不让你睡,今天就别想睡!你别以为这事结束了,钱从哪里来的?” “我自己挣的钱。” 陆林花嗤笑一声,伸脚把她踹得更加靠近墙壁,裴春之一个踉跄,跪在了墙面前。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 最后,陆林花这样说道。 第11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1 “报警!快报…… 这一夜,裴春之彻夜难眠。 沙发没有床垫,只有明显到像贴着后背的铁骨,她转了几次身,脸上却仿佛任何火辣辣的疼痛。陆林花没有让她起来,照理来说,她得一直跪到天亮,但懂得变通的裴春之在确认她去睡觉后立即爬起来睡觉了。 小孩子容易钻牛角,他们觉得被父母责罚就仿佛天塌了一般——这也是正常的,裴春之回想起自己小时候对陆林花、裴永明刻入骨髓的恐惧,一边觉得好笑,一边又觉得可怜。 这件事还没结束。裴春之心知肚明,明天,陆林花一定还会撒泼。 深夜两点多的时候,裴载之起来上厕所,路过了裴春之的沙发,他犹豫了一下,站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她的脸——她是不是瘦了? 裴载之怕吵醒她,很快回去了。刚刚假寐的裴春之睁开眼,没搞明白十二岁的裴载之脑子里在想什么。 第二天,裴春之照旧早起,走去了学校。 她到得很早,和往常一样,教室里还没什么人,她抽出前几天打印的小说,安安静静地看了大半个小时。等宋晓龙和李乔来了,两个男孩一胖一瘦,活像没头脑和不高兴一样眼巴巴地站在她桌边,等着她把写好的作业给他们。 他们交易多次,早已熟练,把零花钱压在了裴春之桌子上,裴春之点点头,把小说收回去,点了点钱。 宋晓龙没话找话:“你今天在看什么?” “金阁寺。” 裴春之亮晶晶的眼睛扫了一眼他们俩,又低下去。宋晓龙不知道说什么了,他心里煎熬,他前几天回家,破天荒地跟爸妈说他想看书,然后去书店买了《约翰·克里斯朵夫》全套精装版,他刚看了十分之一不到,结果就悲哀地发现裴春之已经换到了下一本。 “裴春之!”一个女生跑过来,她叫陈佳怡,留着蘑菇头,戴着个遮了一只眼睛的古怪眼镜,裴春之知道这是因为她有斜视,这个矫正眼镜让她吃了很大苦头,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班级的边缘人物,这也许也是她对裴春之最早热情起来的原因。 她拉住裴春之,笑吟吟地说:“你周末怎么样?” “我回了乡下,看了外婆。”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0节 裴春之温和地说,她笑了一下,和陈佳怡描绘着外婆家里的猫猫狗狗,鸡鸭鱼塘。裴春之虽然不会主动去和这些心理年龄小她七八岁的孩子社交,但如果有人释放善意,她也没有冷冰冰拒绝的道理。 陈佳怡捧着脸,撅着屁股在她桌子旁边说起她周末去兴趣班练钢琴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练,可是我妈妈说必须考到十级……我真的不理解。” 裴春之沉默了一下,她想到,她一直很想学这些东西,但是陆林花不会愿意在她身上花钱。 “你不喜欢弹钢琴吗?” “也不是,我很喜欢,但我不喜欢每天都要练……而且我妈妈太凶了!”陈佳怡张望了一下,仿佛是担心她妈妈会从哪里冒出来,“如果我不练,我妈就会拿这么粗,这么长的尺子打我的手心,她还说我是懒货……” 陈佳怡沮丧起来,她抠着手指,抬头看了看裴春之没什么变化的脸,叹了口气,“你肯定不懂有这种爸妈是什么感受!” 不,我懂。 裴春之这样想,她嘴角渐渐露出一个微妙的、讽刺的笑容,她甚至觉得,她把裴陆夫妇干过的事情稍稍透出百分之一出来,都会把这个孩子吓坏了。陈佳怡的斜视,她的父母愿意花大钱去医院为她矫正,愿意给她买钢琴,报兴趣班,这些足以证明陈佳怡的父母也许有些苛刻和严厉,但至少是看重她,爱她的。 裴春之只是不想说。她缓慢地说:“我听说,老师希望你在六年级毕业的典礼上弹琴?” 陈佳怡站直了身子,看上去像被人砸了一下后背,舔了舔嘴,先笑了一下,又假装毫不在意地侧过脸,说:“你也知道了?哈哈,应该是运气好,谭老师正好想到我会弹钢琴……” 陈佳怡的话被打断了。班上已经来了大半人,所有人都突然被一阵突兀的响动惊醒了,他们不约而同地转向教室后门的方向,隐隐约约的高跟鞋声,还有女人的骂声,东西掉到地上,纸张的刷刷声,男人的喝喊,夹杂着熟悉的尖叫——那似乎是英语王老师的声音。 “发生什么了?” 宋晓龙手忙脚乱地把偷吃的零食塞到桌肚里,莫名其妙地转身,把脑袋伸得很长。 好几个多动症的男生都跳起来,迫不及待地跑到教室后门去张望,一会儿,很快有瞭望兵回来报告了:“家长闹事!” 忽然之间,裴春之的心跳响彻脑海,她清楚地感到胸腔心脏的燃烧,脉搏和涌上头脑的血都在同时向她发出预警: ——这是冲我来的。 陆林花把皮筋套到手腕上,枯黄的头发散下来。 她把包重重地砸在教师办公室进门的桌子上,桌子的主人英语老师王慧雅被吓了一大跳,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谭长松站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陆林花披头散发,像个疯子一样毫无顾忌地大喊:“你们怎么教的学生?我女儿全被你们毁了!” 女儿?她女儿谁啊! 谭长松确信自己根本没见过这位女士,他把写了一半的教案扔下,陪着笑走上去,还没走到陆林花面前,这个女人就已经把办公室的门打开到最大,然后冲外面大喊:“到底谁在带坏我的女儿?谁给裴春之钱了?谁让你们给钱的?” 裴春之?裴春之! 谭长松瞠目结舌,他对裴春之的印象好得不能再好了,她是那种安安静静的女生,作业、考试,永远完美,字迹工整,简直不像十二岁的孩子。他整理了一下思路,才艰难地说:“这位家长,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陆林花坐下来,斜着身子,歪着脑袋,身体前倾着,像那种被摆成夸张姿势的盆栽,咄咄逼人地说:“怎么称呼?” “我姓谭,谭长松,是裴春之的班主任。” “哦,谭老师。”她皮笑肉不笑,“你知道我们家裴春之情况吗?” 谭长松挤着笑:“她很聪明,也很努力,天赋很好,从不让人担心……” “砰!” 陆林花伸手在桌子上猛猛地砸了一下,把办公室里原本想装作无事发生的老教师全都吓了一大跳,好几个人走上来喊着什么“别动手”,办公室乱成一锅粥。陆林花尖锐到有些破音的声音划开混乱:“你知道她每天都不回家吗?每天半夜回家,上周末,她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鬼知道她哪里来的钱!你们老师什么都不知道,算什么老师?有没有尽到责任?领的那点逼工资,干事了吗?把学生教给你们就装傻充愣——” “这位家长!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地……” “心平气和你妈呢!” 陆林花破口大骂:“我女儿有可能在外面卖屁股,你让我怎么心平气和?” 谭长松脸全红了,他气得说不出话,这个在数学上口齿清晰思路流利的男老师,一时间居然被气得差点眼前一黑。 ——这女的说什么呢!她真的是,真的是裴春之那种文静小孩的亲妈吗? 恰好是自习课,越来越多学生大着胆子跑出去,想听墙角,然后又有热心的人,回到教室来把朋友也拉过去看热闹,他们纷纷兴奋地喊着:“家长闹事了!” “是谁的家长?” “好像是裴春之的妈妈。” “为什么闹事?” “不知道……好像和钱有关。” 陈佳怡自然听到了,她不知所措地停下来,小心翼翼地看裴春之的反应。她没什么表情,但也有些不正常的僵硬,她似乎坐得有些过于直了。 “……春之?” 她怯生生地喊,这时,她突然想到,自己刚刚还自以为是地说什么“你绝对不懂有这样父母的感受”。陈佳怡顿时羞愧难当,浑身不自在地左顾右盼。班里已经空空荡荡,所有人都涌去了办公室的方向,说实话,陈佳怡也想去看看,但裴春之待在这儿,她不放心。 终于,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裴春之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们走。” 她轻声说。 看热闹的学生们已经搞明白发生什么了——原因无他,这个疯疯癫癫的中年女人,真的好不在意脸面之类的东西,她特意抵着办公室的门,冲着走廊上叫魂,把所谓的事情经过说得清清楚楚。 预科班的学生都傻了,他们才十二岁,固然互相之间常常开黄色笑话……但谁会真的遇到这种事啊?这种事真的可以大声说的吗?他们油然而生一种莫名的兴奋,隐秘的好奇。 就在这时,裴春之从教室走出来了,她轻而易举地拨开结块的人群,缓缓走到教师办公室的门口,陆林花看见她了,她伸手就想抓住裴春之的头发,裴春之侧身闪过,倒退了两步,保持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贱骨头,你还有脸来听……你听听别人都是怎么说你的,在外面野混到十点多不回家……” 裴春之说:“妈,你不就是想要钱吗?” 陆林花动作太快了,她猛地向前,再次狠狠扇了裴春之一巴掌。人群发出一片惊呼,刚刚还巴不得凑到脸上看热闹的学生全都后退了。谭长松如梦初醒,勃然大怒地去驱赶看热闹的小学生。好几个老师跑过来,试图拉住裴春之和陆林花。 “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架!” “家长——不能打孩子!” 混乱得没边了。裴春之摸了摸脸,不是不想躲,是陆林花还是完全压制了十二岁的裴春之。她强忍着泪水,继续试图和她的母亲说说道理:“妈,你这样是拿不到钱的,你这是造谣诽谤,不是诽谤我,是在诽谤我的班主任。” 跟陆林花说你侵犯了裴春之的人身权益她只会当成放屁,反而把事情拖到谭长松这样的成年人身上,陆林花才会考虑一下后果。裴春之见陆林花凶狠地瞪着她,深知还不够火,她舔了舔嘴唇,忽然大喊: “快报警!” “谭老师——报警!” 第1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2 你是毋庸置疑…… 已经不可能息事宁人了,那就把事情彻底闹大吧。 就在裴春之大喊报警的一瞬间,陆林花怒到了极致,她猛地冲出来,抓住了裴春之的衣领,像击打一个布娃娃一样轻易,她真的气到了,一切也许都只是本能了。她把她女儿的脑袋,狠狠地往墙上砸着,嘴上依然不干不净——小学生都被吓坏了,他们一边被谭长松往后驱赶,一边不住地看裴春之和陆林花打成一团的身影。 她瘦了。陈佳怡没由来地想到,她之前居然没有发现。 事情结束得莫名其妙。裴春之已经意识模糊,感觉自己像一滩烂肉一样倒在地上,然后被人抚摸着脑袋,被人抬上担架,有人给她抽血,还有人给她测了血压。最后,她被痛醒了。 “缝针,别动。” 医生对她说。 她的肩膀上撕裂了一道口子,后来听别人提起才知道原来陆林花脱了高跟鞋,用鞋子的高跟打了她。 还有轻微脑震荡,她的脑袋被陆林花往墙上至少砸了二十几下,据说,最后是警察把发疯了的陆林花拦下来的,有人叫了救护车,因为她肩膀的伤口流了一地的血,实在吓人。 裴春之沉默不语,她坐在新安医院的铁制长椅上,现在她被安排着去打吊水,她摸了摸脑袋,感觉耳边仿佛还有连绵不断的回音。 下午,谭长松来了,他看上去焦头烂额,见了裴春之,就在她旁边一屁股坐下,先掏出中年男人必备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水。 “对不起,老师。” 裴春之难过地说。 谭长松摆了摆手。裴春之等待着他的开口,也许,他会说一些心灵鸡汤之类的东西……“裴春之。” 果然,谭长松很严肃地开口了,裴春之坐直身子,表示自己在认真听。 “你知道你期中考成绩吗?” 这是什么话题?裴春之慢了一拍,下意识说了一句“不知道”。然后有些茫然,自打陆林花这样闹了一通,裴春之简直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了,她这才想到,不错,前几天,他们确实考完了期中考。 “你是年级第一。” 谭长松说,他看了看裴春之毫无意外的脸,笑着继续说:“你的数学满分,附加题全对……裴春之,你想不想参加大市奥数赛?” “啊?” 裴春之傻乎乎地反问了一句“啊”,上辈子好像没这回事……谭长松不知道她是二周目开挂,以为她真的有数学天赋。裴春之顿时哭笑不得,她组织了一下措辞,刚想拒绝,谭长松塞了她一套试卷。 “做做看。” 裴春之动笔了。 在笔尖落到纸面的一瞬间,她已经忘记了一切。她又回到了她最擅长的领域,与数字、算数、字里行间的欺诈贴身搏斗,与纸面背后的出题老师短兵相接。她不用去思考肩膀上的疼痛,也不用再去想迷惘的未来和过去……她只需要做题。 医院的喧闹顿时被削薄了,她将自己置身在一个仿若真空的环境,笔尖沙沙作响如蚕,等到她拔身而出,发现谭长松正两眼放光地看着她。 “天才。” 谭长松低声说,“裴春之,你是毋庸置疑的天才。 从来没有人认为她是天才过。 这一刻裴春之怦然心动,但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绞了绞手指,心知谭长松根本不知道她其实是十八岁的成年人降维打击。谭长松已经把她的奥数卷子批完了,她并没有全做出来,好几道题她只能想到高中、大学的解法,但显然如果她敢写出来的话就有点奇怪了。 谭长松长舒一口气,他似乎在组织语言,过了一会儿才说:“105分。” 试卷满分150,这是去年大市奥数比赛的初试卷子,看似105分很低,但是进入复试的门槛成绩只要40分。 105分的成绩,已经是毋庸置疑的极高分了,因为这种试卷上,大约本来就有60分左右的题是不打算让十二岁的学生们能写得出来的。 “但是还不够,”谭长松继续说,“你必须得在复试中还能拿到80分以上,才有可能进入省赛。” 他又依依不舍地看了一遍裴春之填写的试卷,然后说:“我已经没有资格教你了,我的奥数只是三脚猫功夫……裴春之,你是有天分的孩子,你必须再找一个更好的老师。” 再找一个老师? 认真的吗? 陆林花连一分钱都不想给她,更罔论为她花钱上补习班。裴春之保持了沉默,谭长松继续说道:“我认识一位退休的老教授,他当过省赛的出题人,甚至当过高考的出题人。他家在铜州市区……有点困难的是,他收学生标准很严苛。” “你的数学意识很好,很有逻辑思维,也很会做题。但是你的奥数基础太差了,什么找规律,容斥问题,几何模型,羊吃草……这些基础问题你都刚学没多久,你知道的东西太少了。奥数,是有自己的一套体系的。” 谭长松想了想,写下一个书单,递给裴春之。 “这七本书你得看完,其中前三本可以大致看看,是理论类的书,例题不多,但剩下四本是练习题册,你必须全部做完。”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1节 “时间太紧张了,下周末,我带你去见崔教授,在那之前,如果你能做到,也许并非没有试一试的可能。” 裴春之问:“为什么这么着急?” “明年二月初试开始,崔老师就算收了你这个学生,也得培养你个两三个月。现在已经十一月了,必须尽快。” “我明白了。” 裴春之恭恭敬敬地接过纸条。 把七本书铭记于心,两周刷完上万页的书和几千道题,这是十二岁小孩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谭长松真的抽中ssr了。 因为裴春之知道自己一定能做到,也只有她可以做到。 谭长松又坐了一会儿,说了些数学有关的事情,还自己做主,把她这两周的数学作业全免了。 事情全部交代完,谭长松终于离开了,临走前还塞给裴春之几套试卷。裴春之望着谭长松的背影,心里忽然燃起一团火。 她当然知道谭长松是来安慰她的。 但是谭长松全程没有提起一句她的母亲,也没有提这件事如何处理。他只是给她数学,给她夸奖,告诉她:“你是天才”,以这种姿态,否定了陆林花口中的“贱人”。 她遇到了非常好的老师——谭长松有很多缺点,班里的差生恨他恨得牙痒,喊他“谭狗”,但是师德和人品这种东西,其实是不能从平日里责骂看出来的。谭长松的口头禅“你是猪吗”,如今看来和陆林花的辱骂比起来,压根算不上什么人身羞辱。 裴春之转了两圈笔,笑起来,就着医院昏暗的灯光,一点一点写起了往年奥数初试卷子。 裴春之写完两张卷子后对照答案自批了一下,发现分数基本停滞在105分上下,一份112,一份101分。她暂停了刷题,把这三张的错题全部重看了一遍,很快意识到自己欠缺的部分出奇的一致:她擅长数论和应用题,但几何欠缺很多,她老是忍不住想建坐标系硬解,但小学奥数里这是超纲的做法。 裴春之正在思考几何题的其他做法时,面前突然投下了一片阴影。 “喂。” 是裴载之。他背着书包,一屁股坐在裴春之旁边,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最后还是裴春之开口:“你怎么来了?” 在她的印象里,裴载之没这么好心。 上辈子她被他推下楼梯骨折,裴载之也就来了一次,而且态度还差极了。 裴载之纠结了一会儿,别扭地问:“你伤到哪儿了?” “脑震荡和肩膀,缝针了。” “哦,哦。” 他像个傻子一样说了两遍哦,然后又踌躇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还能打篮球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 裴春之明白过来,裴载之其实很喜欢教她打篮球,但是这个小孩臭嘴里根本不会好好说话,他是担心她以后没法打篮球了。 “可以的,但得等两周。” “那就好。”裴载之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大口气,他站起来,大概是准备走了。裴春之刚把头低下去,裴载之突然又说道:“你最近不要回家了。” 他抓了抓脑袋,“警察把老妈,呃,拘留了。” “拘留了?” 这裴春之倒是不知道,不过她也好奇起来,陆林花心心念念的赔偿,要到了吗? “那学校给她钱了吗?” “没有,但是……” 裴载之欲言又止。 “你说。” “你……唉,你以后上学不要太在意别人的议论……” 裴春之哭笑不得,向难得婆婆妈妈的裴载之再三保证她一点也不害怕。裴载之这才向她解释:“是这样的,老妈认定有人给你钱了,然后警察也来了以后,宋晓龙就被李乔揭发了,你知道李乔吗?李明铭的儿子。他说宋晓龙喜欢你,给你钱,要包养你什么的。” 裴春之沉默了。她眨了眨眼睛,平日里那个闷闷的找她下单写作业的客户李乔似乎和裴载之口中的这个李乔完全不是一个人。她几乎不能相信,怎么会有人可以做出这样卑劣、颠倒黑白……的事情。 “宋晓龙怎么说?” “他当然不承认啦,和李乔差点打起来,最后,宋晓龙说……呃……” “说什么?” “宋晓龙说,李乔才是包养你了的人,他喜欢你,给你钱。” 裴载之小心翼翼地看着裴春之的脸色,惊恐地发现裴春之不仅没有伤心之类的表情,反而渐渐笑了。她按着额头,头发垂下遮住了半张脸,断断续续地笑出了声。 “我知道了。” 最后裴春之这样说。她又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平视着裴载之,忽然仿佛想到什么,冲他微妙地笑了一下。 “那你呢?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你怎么看?” “呃……” 裴载之还是有点怕裴春之,但他转念一想,裴春之都伤成这样了,肯定也没什么战斗力了。她他清清嗓子,故意欠揍地说:“我当然知道,宋晓龙他们都是我的小弟,我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的程度,还有好几个人上赶着要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呢,当然比你消息灵通。” “至于我怎么想的嘛……裴春之,你的人际关系差不多要完蛋了。” 第13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3 我*,谭长松…… 和亲生母亲在学校大打出手的后果是灾难性的。 裴春之一周多没有去上学,她在医院养伤,连家也没回。期间裴载之偶尔会来她床边坐坐,削个苹果啥的。他当然也不会照顾人,过来看裴春之纯粹是出于没事干闲得慌。裴永明倒是来了一趟,还围着围裙,身上一股极其浓烈的烟味儿。裴春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裴永明尴尬地在围裙上擦手。 “裴春之,你回去得好好给你妈道歉。” 他一上来什么都没问,先斩钉截铁地给裴春之下了判决,那就是“她是错的,她妈妈是对的”。裴春之想说话,又把话给咽了回去。她本想问问:为什么?却立刻想到,其实也不需要问这种没意义的话,裴永明一定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反诘道:“她可是你妈!” “我知道了。”她回答道,但绝不是承诺她要这么做的意思。裴永明看她身上还绑着绷带,没再说什么难听的话,转而开始唠家常。先是不经意地说到陆林花被拘留了好几天,他们家属去接人才把她弄出来;然后又说,裴春之的医药费,全部都由学校出钱支付了,因为陆林花在警局也大闹了一场,言辞凿凿当时是一片混战云云。可怜新安镇小学一个乡镇小学,根本没配备监控这种高端设备,导致警察最后息事宁人,决定让学校破财消灾了事。 裴春之心里道,陆林花会做出这样的事真是毫不意外,她也算是如愿以偿,拿到赔偿了。 “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裴永明严肃道,“在外面还敢顶嘴,难怪你妈妈说你欠揍。” “……” 裴永明絮絮叨叨了半个小时,全方位多层次地对裴春之进行了一场细致的人身攻击。裴春之无话可说,她用时不时的细微点头向裴永明表示她还在听,实际上已经在脑海里复习了三轮新学的应用题公式套路。裴永明离开病房的那一瞬间,她立即抽出了谭长松给她的其中一套卷子——她从来没这么想做过数学题。 “你认识那个小孩吗?” “裴家的,你不知道?” “事情闹得这么大,这个是主角啊,你居然不知道?” “听说了,学校还没吃过那么大的亏呢,她妈妈当年也是有名的,你说不定也认识呢,陆林花!” “哎哟!明林饭馆的女儿啊!” “我还去那儿吃过饭呢,这家饭店老板娘出了名的脾气差,难怪会去学校闹事。” “她去闹事干什么?” “她说她女儿被那个了!” “我去!不能吧,这病历上,这小孩才十二三岁啊?”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好奇,你去问问呗。” “滚啊你——” 新安镇的医院很小,还很旧,修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三十多年的建筑年龄让它的瓷砖都泛黄。杨悦然是今年刚刚大专毕业入职的小护士,她从窗口好奇地张望着,可以看见门缝里那个新来的小病人的侧脸。这个病人很奇怪,一方面是她入院时就甚嚣尘上的闹事传言,另一方面就是她没日没夜地埋头在床上写作业,用功到了让人怀疑她是不是高考生的程度。 杨悦然捧着脸,对旁边的学姐小声嘀咕:“她胖胖的,一直在学习诶,这种人不会干那种事情吧?是不是她妈妈搞错了?” “我觉得未必,人不可貌相嘛,再说了,亲生老妈都这么说了,如果不是真的,亲妈会这么闹?”学姐煞有其事地说,言之凿凿,“亲妈是不会害小孩的,人家那么做肯定有那么做的道理。” “可是她才十二岁啊!” “万一是遇到恋童/癖呢?” “那也不是她的错了吧?”杨悦然小声说,她觑到学姐不认同的神色,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不再替这个陌生女孩辩解了。反正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三天后,有个穿着条纹衬衫,拎着保温瓶的中年男教师找到护士站,出示了身份证件,向他们证明自己是这个奇怪病人的数学老师。“我叫谭长松。”这个男老师大概是跑过来的,气喘吁吁地说着。 学姐站起来给他的学生办理了出院手续,但等这个男老师一走,立刻就露出了洋洋得意和鄙夷的神情,对杨悦然压低声音道:“就是他!” “啊?”杨悦然已经快把之前那次讨论给忘了,学姐恼火地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推论,然后兴奋地介绍起了现在新安镇上的传闻:据说,这个姓谭的老师就是被裴春之老妈揪着在地上揍的对象,他又是个男老师,这原因不就一目了然了?一定是他对裴春之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只不过是猥亵还是□□的区别罢了! 啊!杨悦然小声叫了一下,某根八卦神经兴奋地抽动着。“看上去道貌岸然的啊!” “对啊!更何况,那个小女孩也不好看,胖乎乎的,也不知道怎么搞上的!” 学姐说完后还意犹未尽,于是指了杨悦然去收拾那个女学生离开后的病房。杨悦然走过去,发现病房里出奇地干净,没有烟头,没有垃圾,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果核,甚至不像住过人。杨悦然头一次这么轻松地收拾了被套就结束了战局,她忽然对这个女孩越发好奇,忍不住张望了一下她离开前的垃圾桶。 垃圾桶里只有层层叠叠的演算纸和铅笔屑。 “我今天带你去见崔老师。” 在护士站里已经身败名裂的谭长松看上去和一周前毫无区别,裴春之把七本奥数书都背在书包里,谭长松见了就帮她拎到自己手上,他一边拿东西一边问:“题做得怎么样了?” “已经完成了。” 前天就已经写完了,因为裴春之喜欢多留出一些时间去复盘错题,这一周她是把病房当成全天候自习室来用的,每天睡七个小时,除了上厕所和换药,几乎全在做题。当然,其实小学奥数并没有那么难,她大概只用了两天多就搞明白绝大多数理论了,多出来的时间,与其说她是在摄入新知识,不如说她是在努力屏蔽高中的数学知识,看见一些求坐标的题目努力不求导简直快把裴春之憋出病来了。 谭长松笑起来,把厚壁玻璃茶杯放到花坛上,就地翻看起了裴春之的练习本。裴春之看他神情,猜到他其实并不相信她能把题做完。 谭长松脸上的笑渐渐淡了,牙齿咬着下嘴唇,他看了眼裴春之,又抽出另一本书出来,哗啦啦一翻,前面大半本都有细致的草稿演算过程,后面倒是没有了,大题的空白处只写了答案。谭长松拔出脑袋,问:“是把答案抄上去了?” 裴春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丝不苟地回答:“是太简单了,直接就把答案写上去了。” “……” 谭长松知道裴春之不会撒谎,顿时觉得剩下几本练习册也不用看了。他把书本塞回书包,招了辆出租车,一上车就对司机说:“去市里,铜州市花港小区,知道吗?” “知道,那里房价可不便宜。”司机叼着烟,热心地塞给谭长松一根利群。 谭长松显然心动了,他扭头看了看后座的裴春之,最后把烟别到了胸口。 “崔老师多大了?” 裴春之小声问。 “五十几岁了吧?他本来还没到退休年龄,两年前发现了一个肿瘤,现在提前退休在家养病了。要不是突然这个病,他说不定还能参与过几年的全国奥赛出题呢。” 这么厉害?裴春之陡然肃容,她上辈子高中的时候被赶鸭子上架地报名了数理化三科竞赛,但基本都只拿了省二三等奖的水平。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2节 竞赛这种东西,没有特意去学,能考成这样已经很厉害了,但省赛和国赛的难度也决不能同一论之。这个崔老师绝对是相当厉害的数学老师。 “这样的老师,会看上我吗?” “怎么不会?” 谭长松怒了,他坐在副驾驶,却把大半个身子扭过来,把司机都吓了一跳。裴春之赶紧往后缩了点,谭长松的唾沫星子差点喷到脸上。 “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他妈是天才啊!” 裴春之愈发心虚了,“老师你说是那就是吧。” “你——” 谭长松气笑了,他把为数不多的头发抹了抹,另一只手把利群折成了两半。 “你等着吧!这个崔老头,他不收你为徒,就是眼瞎!我可从来没见过学奥数三周,水平直逼华赛一等奖的小孩!” 第14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4 裴春之(拜到…… 谭长松带着裴春之走到一片高档小区前,这里绿化做得很好,隔岸横河,柳树成荫,街道侧种了法国泡桐。裴春之研究了一下公交站牌,这里是市政府附近,难怪看得格外体面。 “崔老师为什么会收小学奥数?” 裴春之实在忍不住好奇。她一路看下来,这位神乎其神的崔老师一定是国内知名的数学老师,能混成出题人的,绝对不缺送礼的人。一般来说,这种老师连高中生竞赛都要花重金聘请,哪轮得到她一个小学生凑热闹? “你运气好!前几年,崔老师都不研究小学数学竞赛的,恰好去年开始研究的。” 真有这么巧的事?裴春之心里嘟囔,谭长松不跟她多嘴了,忙着和花港小区的保安掰扯。在留了电话号等一系列复杂手续后,谭长松总算领着裴春之进了小区,找到单元楼,坐上了电梯。 这个年代能有这么好的装修很不容易,裴春之家里还是小平房呢!谭长松很紧张,电梯上升的几分钟里,他把保温杯颠来倒去了三四次。裴春之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她拉了拉谭长松衣角,小声道:“老师,我们不用带见面礼吗?” “你还蛮懂的吗?”谭长松笑起来,“不用,崔老师不喜欢收礼那套。” 电梯门开了。谭长松走到门前,理了理衣服,按下门铃。门里传来凶猛的狗叫,随后是拖鞋踢踏踢踏的声音。很快,一个中年妇女跑出来开了门。 “是找……” “是找崔老师的,我是崔老师以前的学生,在铜州青年教师培养讲座上认识的崔老师。”谭长松笑得换了一张脸,“崔老师在吗?我之前给他打过招呼的,有一个好苗子,想请崔老师看看有没有天分。” 中年妇女笑了,她连连点头,往房间里喊了句老崔,让开身子,裴春之像跟屁虫一样跟在谭长松后面坐下来。裴春之感觉自己好像浑身都缩小了,处处不自在。坐下来后,裴春之才发现靠近厨房的饭桌上还坐着个男孩,正盘着双腿佝偻着后背做题。看见裴春之和谭长松两个人,他只是抬了一下头就立刻垂了下去,继续写题。 中年妇女给他们端来了果盘,但谭长松和裴春之都像小学生一样挺直着背。忽然,一个毛茸茸的东西挤上裴春之小腿,她吓了一跳,低头捉住,才发现是只袖珍的小泰迪,银灰色的毛,圆头圆脑,非常可爱。 “泰迪。”她小声说,谭长松用脚踢了踢她,大概是暗示她别随便摸人家狗。裴春之赶紧坐正身子。一个头发乌黑,满年皱纹的中年男人严肃地走了出来,他看着并不老,至少没有什么白头发,眼睛很有神,戴着一副方形无框眼镜。裴春之感受到他的视线,并不羞涩,毫不介意地与他对视。 “老师好。”她恭恭敬敬地说。 “你好,小朋友。” 出乎意料,老头似乎只是长得凶,开口后并不吓人。崔老师看向谭长松,想了想,说:“我记得你,你很有数学天赋,没有留在市里吗?” “老师,我是定向师范,教完这几年,我再考虑去不去市里。”谭长松对崔老师还记得自己这件事又惊又喜,忙不迭地解释起来。 崔老师笑了一下,坐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姿态很放松,问道:“这是你学生?” “是的,她叫裴春之,是我班上的学生。” 裴春之发现谭长松很克制。这可很奇妙,谭长松一向想到什么说什么,可他在崔老师面前却说得很少,照理来说,这个时候他该像推销员一样天花乱坠地说一大堆了,就像他平时在班上捧裴春之一样。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身子前倾,呈现出颇为急切,又兼具隐忍的姿态。 老人“嗯”了一声,抿了口茶,依然不紧不慢,他转过身,对后面从没出过声的男孩说:“星星,选套卷子。” 男孩站起来,从一大叠卷子里抽了一张出来,习以为常地递到了沙发前的玻璃桌上。崔老师把卷子往裴春之面前推了推,平静地说:“做做看,孩子。” 裴春之扬了扬眉,玻璃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整套紫砂茶具,但中间原本应该安置各类茶夹、茶匙的理茶器里齐刷刷摆着十来只自来水笔,活脱脱把一个茶筒当成了笔筒。裴春之抽出一只笔,立即开始做试卷,她对谭长松之前一些行为的揣测聚拢,缓慢在心中成型。 她想,这位崔老师不喜欢收礼,他并不贪财;他声望足够,一定不喜欢听虚话,而是喜欢看实实在在的东西——那就是成绩。所以谭长松闭嘴了,在这位数学老师面前,不能炫技,也不能张扬,他大概率不会喜欢。 想到这里,裴春之沉静下来。她会好好对待这份题,她不会提前交卷了,如果崔老师不喊停,她就一遍一遍地检查下去。耐心,她有的是。 “时间到。” 崔老师从厨房踱步回来,裴春之做题的时候,他去厨房烧菜去了,谭长松则起到了一个给崔夫人解闷的作用,裴春之从没见过他这样谄媚地对哪个人。至于那个男孩,他是整个房间里裴春之唯一的战友,他从头到尾连厕所都没去一次,一直在埋头写题。 崔老师给自己倒了杯茶,从茶筒里抽出支红笔,一只手把眼镜扶近,对着光批改起来。他动作非常利索,大段的证明,只是一扫他就已经知道对错。不到三十秒,薄薄的试卷纸就完成了它的使命。崔老师捏了捏眼镜骨架,抬起头看向裴春之。 “优点是基础很扎实。”他慢吞吞地吐出来一句。 旁边的谭长松难掩扭曲的神色,他看上去下巴要掉地上了。裴春之拼命忍住笑,心里猜到谭长松在想什么:基础扎实?她才接触奥数一个月有没有?基础扎实在哪儿? “缺点是没有想象力。简单点说,就是还不够聪明。” 崔老师放下卷子,摘下眼镜,一边背过手解围裙,一边说:“你能做出来的题,都是通过大量训练可以学会的题目,常规的奥数常见题,你学的很认真,也有一些天赋,所以别人做不出来的变种题,你也可以想到解法。但是有一些题目并不考验题库储备,而是考验思路,你往往就歇菜了。”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 裴春之心里想,谭长松觉得她是天才,是因为他无法想象有人可以在三周实现高强度奥数训练的效果,但是崔老师能看出来她的一些答题倾向。裴春之表情毫无变化,仍然恭恭敬敬。 “但是。” 崔老师笑起来。 “小谭也没说错,你还真是个好苗子——你叫什么名字?” “裴春之。” “好的,小裴。我叫崔成光,你喊我崔老师,老师,都可以。”他温和地说。 裴春之歪了歪脑袋。 “崔老师?” “对。”崔成光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后面做题的男孩说:“这是我外孙,沈星映,六年级。” 裴春之幡然醒悟。她顿时明白为什么国家级奥数大师突然开始研究小学奥数——原来是作为姥爷的拳拳爱孙之心。至于她,还有许多也许以后会来崔老师家里上课的小学生,大概都只是正好乘上了这股东风罢了。 崔成光走到书柜前,翻出几本书递给裴春之。裴春之接过翻了一下,被吓了一跳,上面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笔记,每道题都被红笔黑笔蓝笔的痕迹乌压压地覆盖了。 “这些是星星用过的二手书,你记一下书名,回去买一套。” 裴春之把书翻到第一页,目光却被主编的名字摄去了,主编的名字不是别的,而是“崔成光”三个大字。 他居然还编写过小学奥数书?裴春之继续往下看,立即意识到不对。 这是初中奥数。 崔老头笑起来,解答道:“快人一步,才能玩到破解版的数学。” 旁边的谭长松已经乐不可支了,他看上去对裴春之被收下这件事骄傲得无与伦比,像个拖地机器人一样在客厅的角落走来走去。裴春之看了他一眼,只好自己提出最后一个致命疑问:“崔老师,我可以问问上课的时间、频率和费用吗?” 崔成光反问她:“你家住得远吗?” “在新安镇上。” “公交车过来得一个多小时吧,那你周日早上过来,待到晚上回去,平时就不来了,可以吗?” “可以。” “费用,每个月两千块,给我当个养老基金吧,哈哈。” 崔成光笑起来,有些得意地喝起茶。裴春之立刻说:“太谢谢老师了。” 两千块,每周五六个小时泡在老师家里,这绝对是骨折价,估计是不少奥赛高中生求都求不来的价格,所以崔成光十分高兴,露出那样一副等着对方道谢的表情。裴春之侧脸注意了一下谭长松表情,谭老师果然也大吃一惊,表情激动地按着裴春之道谢。 “哐啷。” 电梯门合上,谭长松终于放松下来,颇为振奋地对裴春之说:“两千块!一个月!” 裴春之不说话,抬头睁着大眼睛看谭长松。 谭长松继续解释道:“太夸张了,崔老师带高中竞赛的时候,一节课就要几千块。” “是一对一的价格吗?” “你还知道一对一。”谭长松笑起来,“新安镇连个正规点的补习班都没有,你懂得不少啊。” “他为什么这么优待我呢?” “退休了吧,崔老师突然从教高中生变成教小学生,肯定觉得小学生没必要收那么多钱 。而且,他都那个级别了,钱对他也不是很重要。” 谭长松随口道,电梯门开了,谭长松拉着裴春之走出去,他似乎又想到什么,忽然严肃起来,半蹲下身子,和裴春之平视,说道:“裴同学,两千块,你父母会愿意出这笔钱吗?” 肯定不愿意。 裴春之用脚趾头想就知道裴永明和陆林花的反应,如果她敢问他们,铁定被毒打一顿。因为在陆林花眼里,敢于要钱这件事本身就是有罪的。 于是裴春之保持了沉默。 谭长松深吸一口气,缓缓道:“需要我去家访吗?” 裴春之立刻说:“不需要。” 她不愿意麻烦别人,而且谭长松已经做了很多了。这些事情完全是义务以外的事情,他和裴春之无亲无故,她很知足,也很知道分寸。如果谭长松给她的太多,她会焦虑于无法偿还的恩情。 “你是个很好的孩子。”谭长松憋了半天说道,“不要相信你妈妈说的那些话。” 裴春之笑了。 她感受到了。谭长松其实嘴很笨,想了半天也只说出这种不痛不痒的话出来,可是她很受用。她听得懂他未尽的安慰和鼓励,心里仿佛有一股缓缓燃烧的火,烧得裴春之有些步履不稳。 师生二人走在人行街道上,回去他们坐公交,谭长松说要带裴春之熟悉一下来这里的路。两个人站在公交站牌底下,裴春之望见远处天边轰轰烈烈地腾挪着红紫的霞云,树影幢幢,秋风萧条,吃晚饭的时间,路上行人很少,远处有一辆巨大的公交车叮叮当当地晃过来,裴春之想到,紧张、焦灼、疼痛的高三似乎彻底消失了。她感受到谭长松暖和的手心,脚下硬实的砖块,终于实实在在地体悟到,上一辈子的兵荒马乱确实结束了。 她认识了上辈子完全不认识的人,接触到了上辈子从未学过的东西。 她还是被陆林花打了,缝了针,但不再是原本的位置和形状。 她太把自己困在过去了。其实早就不应该再去做那些僵硬的理综试卷了,是她自己没有放下高中的遗憾。 裴春之握了握谭长松的手,谭长松低下头看她。 “老师,钱的事您不用担心,但是我想请您帮我垫付一个月,只要一个月就行。” 谭长松说:“没问题。” 谭长松又说:“有任何问题都要来跟我说,明白了吗?” 裴春之点头。公交车的折叠门掀开,谭长松带着她坐上去。他们坐在靠窗的地方,可以看见未落下的晚霞。这一刻,裴春之确确实实是对未来充满期待的。 第二天,裴春之回到学校,数学课的铃声响起,一个陌生的女老师走了进来。 下课时,陈佳怡告诉裴春之。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3节 ——谭长松被停职了。 第1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5 “这不是批评…… 谭长松怎么会被停职? 陈佳怡拉着裴春之一路冲到女厕所,这才开始说话:“你没事了吧?你当时流了好多血……” “我没事。” 她在医院里做数学题呢,过得比在家里还滋润。裴春之暗暗吐槽,陈佳怡当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她忧心忡忡地看着裴春之,又急又快地说:“你要保证你不骗我。” 裴春之哭笑不得。 “我保证不骗你。” “那你告诉我,谭老师有没有……有没有对你做不好的事情?” 裴春之愣了一下才说:“没有。” 这下轮到裴春之抓着陈佳怡问问题了,一时间,她甚至有点脑袋空空,不知道从何问起,因为真相差不多已经摆在她面前了。她又不笨,几乎立即猜出,肯定是陆林花又来找学校说事,说不定还造了点她和谭老师的谣言。 她怎么能这样? 如果是小时候的裴春之,处在十二岁的年纪,她差不多该崩溃了。因为她什么也做不了,甚至连如何解决事情的想象力都没有,她大概只能晚上哭着质问陆林花,再次被责骂和殴打,然后不了了之。 裴春之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顿时庆幸自己是重生。她抿了抿唇,问陈佳怡:“是我妈妈找学校举报的吗?” “好像是的,我也不知道,也有人说是找了校长。”陈佳怡老老实实说。 完全不出她所料。裴春之甚至毫无波动了,她点了点头,表示完全理解公办学校对师生恋的惊恐程度。 “那……是真的吗?”陈佳怡小心翼翼地问,侧过脸从下往上瞟她,裴春之这才发现自己好像长高了一点。 “我向你发誓,绝对不是真的,我和谭老师什么都没有。” “好的,我相信你!”陈佳怡大声说,脸上写满了坚定。 上课铃响了,陈佳怡一把抓住裴春之的手,甩开腿往教室跑去。两个人踩着正式铃声的尾巴站到了门口,是语文课,语文老师李明铭看了她们一眼,眼神却很明确地落在了裴春之身上,他啧了一声,意味不明地说:“裴同学终于有心情上课了。” 语气好奇怪。裴春之没听懂,好像有点恶意,但又刻意地模糊了,她眨了眨眼睛,喊了声报告,走到宋晓龙旁边坐下。宋晓龙这次倒是没在吃零食,他居然千载难逢地听着课,裴春之古怪地扫了他一眼,掏出之前打印的散文《有关死亡的感受》开始修改。 语文课下课,她已经把稿子改过一遍,誊写了三种版本,分别是1000字精简版、3000字短文版和8000字完整版。这样可以方便她广撒网投稿,不同杂志刊物的字数要求不一样,有这三种版本的文章就可以确保她可以投递几乎所有栏目的邮箱。 工作完成了一部分,裴春之掏出为数不多的闲心去关心了一下她的客户——宋晓龙。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晓龙明显是听到了,可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找什么,一个劲儿地翻风琴包,试卷纸乱成一团,就是不抬头理会裴春之。裴春之歪了歪脑袋,决定勉强考虑一下这位同桌忽然变成聋子的可能,她很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 宋晓龙把包放下,拱起肩膀,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他从来没坐得这么四平八稳过。裴春之一阵无语,心里差不多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还记得裴载之告诉她,李乔说她被宋晓龙包养了,宋晓龙又反过来说是李明铭包养了她的事。两个加起来岁数才能成年的小男孩,好不容易学了点十足侮辱人的词,于是迫不及待地跑出来炫耀词汇量了。 宋晓龙不理她也很好理解了,他其实知道自己做得不对,是在侮辱她,但是为了能让良心宽慰呢,他不得不扭曲事实为:裴春之就是坏,他做的没错。 裴春之不在乎。她确认宋晓龙是明摆着要给她脸色后,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自顾自地安排起了后几节课的安排。她花了两节课写完了作业,然后找了本空白本子,开始手写小说。 她得赶紧挣钱。这个时候,女频正是追妻火葬场类型的小说层出不穷乃至于霸占大半的小说江山的时候,男频则被升级流修仙文狂轰滥炸,所有的小说都绕不开升级的核心设定。裴春之撑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她重生的节点不算特别好,其实也就领先了时代七年,她必须得拿出能吸引七年前观众的东西。 第一篇小说她不想写长篇,就写一本中篇吧。她上辈子看的小说很少,繁重的学业和贫穷让她几乎不了解新潮的文化。但是,总归一定有她才能知道的东西。 疫情,ai,直播,中美贸易战。她把想到的事件写下来,一条线像珠子一样把它们全都串联起来。她不想日后被国家谈话怀疑穿越,所以一些细节肯定不能描写,但是,不妨以一种隐晦的形式把它们表现出来吧? 快放学了,裴春之把草稿本收好,准备看一会儿崔老师编写的奥数书,刚看了两眼,陈佳怡就急匆匆地朝她跑了过来。 “裴春之!裴春之!” 她声音有些颤抖,裴春之站起来,向教室后门看去。 两个蓝色制服的警察,一男一女,站在后门等待着她。 “裴春之,是吗?” 女警察翻出一个记事本,一边写了什么一边问道,裴春之点点头。 旁边的男警察蹲下身,和她齐平,微笑道: “你好裴春之小妹妹,你需要跟我们去警察局一趟,但是不要害怕,我们问你什么,你就说实话就可以了,好吗?” 裴春之继续点点头:“好的。” 男警察站起来,拉住她的手,像对待小动物一样温和,裴春之态度良好地握住,忽然没由来地想起昨天,她也是这样拉着谭长松的手走回新安镇。 “谭老师怎么样了呢?” 男警察挠了挠头,“额,是和你起冲突的那个老师吗?” 女警察翻了一下记事本,“你问谭长松?他在家歇着呢,等待调查。” 男警察用胳膊肘捅了一下同事,小声但并没躲过裴春之地说了一句:“你语气温柔点,这还是小孩!” 裴春之差点没忍住笑。 男警察咳嗽了一下,对裴春之说:“你好,我叫秦彦,这个大姐姐叫林如蘅。” 林如蘅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他们已经走出了校门口,警车就在外面等着,红蓝色灯滴溜溜直转,路过放学的小孩与家长纷纷不住侧目。裴春之抬腿上了警车,林如蘅和秦彦各坐了驾驶座和副驾驶,秦彦还在孜孜不倦地回头照顾裴春之的心理健康,被林如蘅狠狠瞪了一眼。 “不要害怕。”秦彦转过脸最后和裴春之说道,“我们只是必须进行询问探访。” “姓名。”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 于是情况就变成了,一个冷脸秉公执法的女警官,和一个笑容满面过度关心祖国未来花朵的男警官,齐刷刷地面对裴春之。女警官每说一句冷冰冰的询问,秦彦就忙不迭地在旁边翻译成温和版本。 “裴春之。” “年龄。” 秦彦翻译:“你几岁啦?” “十二岁。” “你和谭长松什么关系?” 裴春之答道:“师生关系。” “他有没有对你进行超出师生范围的举动?” 秦彦说:“他有没有要求你称呼他老师以外的称呼?有没有摸你?有没有要你脱衣服?” “没有。” 林如蘅交叠双手,靠近一些,凌厉地说:“裴同学,警察不会害你,因此,我也不希望听到说谎,无论是出于什么理由,无论有没有人教过你说什么话,你都只需要忘记,然后说真话,你知道了吗?” “我知道。” “那么,我再问一遍,谭长松有对你做出任何让你不舒服的举动吗?” “没有。”裴春之斩钉截铁地说,她反过来问:“我可以多说几句吗?” “多答多错。”林如蘅简要道。 裴春之仍然要求:“我需要多说几句。” 她深吸一口气。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我前面说的话和我即将说的话,全都无一句虚言。同时,我也很需要两位大哥哥大姐姐,正视我的话,把我当成一个成年人来沟通。 谭长松老师与我,没有任何超出师生的关系,他非常尊重我,很欣赏我,你们去调查,除了谣言以外,是查不到任何问题的,因为他就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他之所以被举报,并不是他做错了什么,而是因为我的母亲,她……” 裴春之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她涉嫌寻衅滋事,恶意造谣中伤。只是因为我不够听话,不满足她的期待。” 她抬起眼睛。 “在对谭老师的调查结束后,你们能否查查我的母亲呢?我,裴春之,她的女儿,可以像她举报谭老师一样实名举报她。” 秦彦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瞬。 “这,这不太孝顺吧?” 裴春之平静地转向他,轻声道:“人不是生来就是孝子的。” 林如蘅对她大逆不道的发言不置可否,平静地说:“这不合规范,因为你目前是作为民事纠纷相关人员接受问询的,如果你执意要申请调解,可以在结束后再提出。” 裴春之点头,坐直了身子。她又回答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仍然是围绕谭长松在医院拜访她与周末带走她做了什么。裴春之不得不反复声明,她绝不是分不清性骚扰和长辈欣赏的小孩子,她完全清楚且确定谭长松什么也没做过。 有趣的是,自打她发表了“人不是生来就是孝子”言论后,秦彦就不再像一开始那样亲切地对待她了,而是一直坐在旁边,看似还在参与,实际上已经神游天外。大概裴春之把他吓到了,反而是从一开始就冷冰冰的林如蘅,脸色毫无变化。 林如蘅把面前的文件竖起来整齐地敲了敲后,向裴春之露出了第一个笑容。 “结束了。” 裴春之并没有起身,她抬起头看向林如蘅,忽然说:“林姐姐,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林如蘅立即答应了,秦彦知趣地走开,林如蘅半蹲下来,依然是一张冷淡的脸,她留着齐耳短发,制服整齐干净,两只袖口各露出一截精瘦的手臂。裴春之等秦彦把门关上后,才开口道: “姐姐相信我说的话吗?关于我母亲恶意造谣的部分。” “有待调查。” 裴春之笑了一下,并不因林如蘅极其理性的发言而纠结,继续说道:“其实我一整天都在等警察来找我。”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你们的帮助。”裴春之坦诚地说,“我无法威慑我父母,只有警察大概才能做到。” 林如蘅略挑了一下眉,她看上去有点无语。 裴春之换了个话题,“你们查到谭长松与陆林花矛盾开始的事件了吗?” “2016年11月7日,你母亲去学校找他,大闹了一场,并批评教育了你。是这个事情吗?” 裴春之点点头。 林如蘅把记事本插到胸前的口袋里,她还没放好本子,突然顿住了。 面前的女孩脱起了衣服,她把上衣一卷,薄毛衣被随便地丢到了地上,然后是打底衫,也被她干脆地扒拉了下来。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4节 ——一道丑陋的伤疤扭曲地攀爬在她左侧的肩膀上。 它已经结痂了,但明显才刚刚开始结痂,只是一层浅褐色的痂,勉强地覆盖着下面粉红色的皮肤,左右两侧有明显的缝针痕迹。 裴春之说:“这不是批评教育,这是家庭暴力。” “姐姐,可以帮帮我吗?” 第1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6 【辅导|接家…… 今天的晚饭吃得有点晚。 裴载之被喊去吃饭的时候已经快要七点,陆林花从饭馆带了剩菜,家里是开餐馆的就这点不好,他们基本上没法在正常的饭店一家人一起吃饭。裴载之刚刚还在打游戏,被叫过去时有点心不在焉,屏幕上的角色死了,等待复活中的时候,陆林花突然开口问道:“你妹妹上学了吧?” 我怎么知道?裴载之一脸茫然,陆林花撇了撇嘴,看出来指望不了这个儿子。她站起身把鸡腿夹到了裴载之碗里,裴载之无可无不可地扫了一眼,继续捧着手机打游戏。 “你妹妹就是欠揍。”陆林花随口道,“她那个班主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已经被停职调查了,班里学生给她钱他不管,放学到处乱跑也不管,老师能不能管管学生品德教育?” 你这已经不是品德教育层面了吧?已经到托管所层面了。裴载之只敢在心里暗暗吐槽,他还有点惆怅呢,裴春之真是个好学生,她学打篮球学得飞快,还会夸他教得好。 之前一个月,裴载之从中获得不少成就感,虽然他仍然有点排斥这个妹妹,但没有一开始那么讨厌了。 “你爸也是的,他整天就说忙的累的,搞得好像我没有去饭馆帮忙似的!”陆林花怨气很大,裴载之嗯嗯一番点头,不久后陆林花就又把矛头对准了不在场的裴永明,好一番发泄怒气。 游戏输了,裴载之把手机扔到一边,扒拉了两口饭。为了逃掉母亲的唠叨,他恨不得立刻就走。就在这时,开锁的声音响起,裴永明回来了。 “吃饭呢?” “娘个逼的,裴永明你女儿都快跟人跑了,把我一个脑袋搞得两个大,你当爸爸的不管啊?菜是要我三点钟起床去买的,孩子是不管的。饭馆呢?你这么早回来干嘛?那两个老油子你能放心他们在那里干的啊?” “你想骂人出去骂,想死自己开煤气。我在饭店忙得手全是油啊火的,你到过后厨一次吗?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饭店?老张和小王不能点菜烧菜还是咋了?我回自己家歇歇有错吗?” “你要吵架是吧?好,裴永明,我陪你吵。你为什么要让张芳霞那个贱人的哥哥来店里干活?你是不是有私心?你到底想他妈干嘛?” “我干嘛了我?”裴永明把包往地上一扔,“他妈的张芳霞难道不是你朋友吗?你自己瞎想别扣我头上,要他妈出轨我早就出了,跟你这黄脸婆过什么?” 裴载之把手机夹到兜里,小心翼翼地从父母旁边试图挪回卧室。 裴永明和陆林花几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时不时还要掏出菜刀来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小时候他还会哭着求他们别吵了,现在他已经有点麻木不仁了。 “叨,叨,叨。” 看上去准备去厨房掏菜刀的陆林花停下来,狐疑地回头看了一眼裴永明父子俩,裴永明大喊:“你倒是开门啊!” 陆林花打开门,裴载之抬起头。 一个年轻的女警察站在门口,短发,单眼皮,脖颈修长,面色冷淡,单手举着警官证。 “警察。”她说,“你是陆林花,对吗?” * 家庭战争消弭了。陆林花、裴永明、裴载之沉默地吃完了晚饭。 女警官毫不客气地在陆林花面前宣布,他们在检查谭长松是否有渎职行为时,发现了裴春之身上的伤口,警方认为这种程度已经严重超出了正常父母教育孩子的范畴,属于家庭暴力。因此,谭长松的调查结果姑且不论,他们都会定期上门家访确认裴春之没有受到二次伤害。 陆林花尝试解释。 她先是反复强调,“这是作为母亲的教育义务”,见林如蘅毫无反应,又嘀嘀咕咕地说她们那代人都是这么教孩子的云云。林如蘅把面瘫坚持到了把门给合上,她收起警官证,裴春之从侧面探出脑袋。 她躲在后面,亲眼见证了自己“吓唬”计划的实行。 “完美。” 裴春之拍了拍手,十分捧场地做出崇拜的表情。 林如蘅瞥了她一眼,难得露出一点点笑。 “如果他们再打你,来找我。”她轻声说。 裴春之用力点着头。林如蘅挥了挥手,转身坐上小电驴——过来帮裴春之吓唬裴父裴母是她个人行为,不属于公差,没有动用警车。裴春之背起书包,往芳霞网吧的方向走过去。 路上,她不免想起刚刚陆林花和裴永明的骂架。 她早就蹲到家边的窗户下了,只等林如蘅下班后过来为她带路,谁知意外听到了爸妈吵架。其中有几句话她很在意——“你为什么要让张芳霞那个贱人的哥哥来店里干活?” 张芳霞,不就是那个给她开后门滞留网吧的网管阿姨吗?网吧就是她的名字,裴春之很难忘记。 她又想了想裴永明话里的关键词,他提到张芳霞和裴家夫妇都是同学,张芳霞年轻时还是陆林花的朋友,再加上陆林花对张芳霞如此在乎的态度……难道说,张芳霞是裴永明的前女友? 裴春之想起当时张阿姨对她暧昧的态度,她问她:裴永明是你什么人。 顿时,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 到网吧了。裴春之找熟悉的角落坐下来,霞姐目标明确地朝她走过来,手里按着卡。 “真跟老师搞上了?” 裴春之摇了摇头,霞姐说话难听,脸上却是带着笑的,裴春之觉得这不是嘲笑。 “你闹得怪大的,是你妈干的吧?” “可以这么说。” “陆林花那个贱人。” 霞姐笑眯眯地说道。 裴春之没有反驳,她想了想,说:“不应该说脏话。” 张芳霞愣了一下,然后整个人弯下腰去,像折叠了上半个身子,裴春之只能看见她抖动的肩胛骨,一阵夹杂着气音的笑声冒出来,随着她伸手撑住桌子,笑声越来越嚣张狂放。好一会儿,霞姐才笑到咳嗽地说:“你这小家伙,很有意思。” 裴春之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抿着嘴笑了一下。 霞姐终于停下笑,她把开电脑的卡塞到她手上,视线落到裴春之身上后,“咦”了一声。 “你在医院过得不好吧?” “没有啊。”裴春之不明所以,“挺好的。” “你看你,小孩子就是不会照顾自己,都把自己饿瘦了。”霞姐咂摸着嘴,“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胖墩墩的,现在婴儿肥都没有了,怎么也瘦了十几斤了吧?” 大概十斤左右吧,裴春之心里估计了一下,嘴上说着:“可能是最近我在跑步的原因。” 几个小年轻从外面勾肩搭背地跳进来,霞姐总算放过了她,裴春之赶紧打开电脑。她花了一个多小时,把《有关死亡的感受》的三个版本全部修改完,并收集了二十几个杂志的邮箱,按照不同要求挨个儿投了一遍。干完正事后,裴春之看了一眼时间,还早。 还有什么能来快钱的途径呢? 裴春之转了转椅子,几种赚钱的路子一一从脑海闪过,她毕竟才十二岁,恐怕只有互联网上可以让她赚到钱了。 忽然,她想到一个极好的主意。 裴春之打开贴吧,这个时候,贴吧还很流行。她编辑了一段文案,里面详细描述了自己高中的各科成绩,模糊了年份,又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大学生接兼职的假身份。随后,她编辑帖子,在几个有名的学习贴吧都丢了过去。 “【辅导|接家教】985高校理科学生,白菜价,接全科一对一辅导” 一时半会儿估计等不到回复,裴春之从包里掏出崔老师的奥数书放松了起来——没错,是放松。崔老师给她的这本书并不难,只是初中数学的正常内容加上了少量拓展,考虑到裴春之照理来说应该是一个十二岁小学生,这种程度已经很难了。 但她并不是。对一个刚考完高考的学生来说,她甚至半个小时就能把整本书翻一遍——其中最费时间的是翻页,外加一点怀旧之情,类似于“我初中居然还学了这个”。 四十来分钟,整本书扫完,裴春之全程没有动笔,为了防止被崔老师怀疑她不懂装懂,她之后还会把上面的题过一遍,能一眼看出答案的不写,能立刻看出解题思路的不写,剩下的尝试做一下,大概几个小时就能刷完。 裴春之伸了个懒腰,打算点开贴吧看看家教有没有消息。 * 李瑶坐在床上,她是一名刚上高三的学生,明年六月,她就要高考了。 她在新安高中上学,简称新高,以前曾经是整个铜州市数一数二的高中,但随着铜州一中的教师待遇越来越好,新高就慢慢落魄了。她倒是觉得上新高也不错,因为她父亲是新安当地的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全家都在新安定居。因此她可以在新高走读,上学非常方便。 “瑶瑶!”母亲从门外喊她,“你爸回来了吗?” “还没有!” “他怎么回事啊?今天必须把你的补课定下来了。”母亲抱怨道。李瑶没把母亲的话过脑子,她还在玩电脑。开学的月考,她考得不是很理想,虽然爸妈都没敢说她,但她自己也知道,退步实在太明显了。尤其是英语和数学,两门主科,她就是不太擅长。 于是,她爸爸李明铭就提出,不如补课吧!高考是最重要的考试,在这个上面花再多钱也不亏。可是新安地方太小了,这里勉强存活的几家线下辅导班,都是针对小学生的托管性质机构,李瑶甚至觉得,整个新安镇能有多少个考上重本的大学生都很难说。 母亲说,那要不在网上找找呢? 有道理。但是到底该怎么找呢?李瑶有点茫然,她点开贴吧,本来是想看看小说的,谁知突然想到这个事情,忍不住跑神了:贴吧,是不是也可以找家教啊? 说干就干,她打开了几个比较大的学习贴吧,果然有不少家教帖子。她大概翻了翻,刷新了几次,很快被茫茫信息淹没了。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在好几个帖子底下都留了联系方式。 “姐姐。” 李瑶转过头,做贼心虚地把电脑塞到了桌肚里,是她弟弟来了,李乔扭捏地走到她床边,小声说:“你能不能给我点钱呀。” “你怎么又要钱?”李瑶疑惑道。 “我想集卡嘛。”李乔别扭地说,“奥特曼的卡……哎呀,你不懂啦!” “你怎么不找爸妈要?他们肯定也会给你的吧?”李瑶有点怀疑,她总感觉弟弟肚子里没憋好事,爸妈很宠爱弟弟,怎么会不给他零花钱呢? “他们最近不肯给我了。” “为什么?” 李乔不说话了。 李瑶站起来,抓住他的衣领,霸道地说:“你到底说不说?不告诉你亲姐,你就等死吧!” “我说!我说!” 李乔立刻缴械投降,他撇过脸,十分小声地说:“我最近犯了点事……找同学给我写作业被举报了。” “你怎么还干这种事?”李瑶匪夷所思。 “太难了!”李乔嚷嚷道,“我爸非要让我上预科班……我哪有那个天赋!班里都说我是关系户,那又不是我想当关系户的!” “谁让你爸是小学语文老师。你把你惹的事说说清楚,你抄作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爸妈这么生气?你肯定还干了别的了吧?” “我真没有!”李乔不服气地喊道,“是那个死胖子的妈妈,跑到学校里说有人给她女儿塞钱,肯定是要包养她女儿什么的,然后就查到我头上来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瑶没耐心听了,她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李乔,弟弟立即喜笑颜开,也顾不上给姐姐解释到底发生什么了,转头一溜烟就跑了。李瑶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注意到贴吧消息通知闪烁着。 好几个人都回复她了,李瑶赶紧一一私信,准备敲定试课时间。不过嘛,她其实并不觉得她能真的去上谁的课,因为她太忙了,每天写完作业就一点点时间,哪有那么多时间试课? 李瑶这样想着,一条新回复跳出来。 “【链接】” “现在就在上课,随时听,随时走,不用交费,数学讲座课,感兴趣(*▽*)私信我。”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5节 随时听,随时走? 李瑶有点懵,链接打开,果然是在上课,摄像头是黑的,只有一个平静的女声,听起来有点显小,但语速一点也不慢。李瑶赶紧看了看ppt,发现讲得就是高三数学总复习的内容。 学校里正在进行一轮复习,李瑶对这些内容很熟悉,可看了看,她又觉得有点陌生。这个网课老师使用的ppt简单粗暴,没有任何装饰,只有黑字白底,字体还都是最丑的黑体。但是内容——四个大字金光闪闪地摆在上面:“秒杀公式”。 这是啥? 第1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7 出租车,夏天…… 裴春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照常规的一对一进行上课。 一对一固然可以快速地筛选出高净值的客户,但是一对一教学也同时意味着“不稳定”、“随机性”,意味着她必须高频率地和家长进行沟通。但是,她其实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啊!如果家长要她开摄像头,要她发银行卡号呢? 于是,裴春之果断舍弃了一对一教学的挣钱模式,改而模仿上辈子疫情之后衍生出的辉煌网课模式——薄利多销。课程四十九块九,免费试上一节课,缴费即拉群。裴春之打开□□消息,差点被几十条好友申请闪了眼睛。她全部通过,然后把准备好的文案进行群发,拉群。同时,她打开视频软件,开始直播上课,不开摄像头,只有屏幕分享,ppt嘛,刚做的,新鲜出炉。 数学。她最擅长的科目。上辈子高中时她几乎不用怎么学就能在数学上获得高分,老师经常让她去教一些成绩吃力的学生,久而久之,裴春之发现,对于成绩中游的学生来说,最有用的办法其实是“偷懒”。 相似的几何图案有相同的数学模型;导数可以靠微积分偷懒;统计靠的是思路,还可以多学一点高等数学……裴春之把脑子里还没忘干净的东西筛出来,写了个“秒杀公式”的大标题上去吓唬人。 她一心两用,一只手抓着鼠标,不断地把新申请的好友拉进群里;同时嘴上丝毫不停,行云流水地把十来个公式往白板上一写。这个视频软件还没有经历大疫情时代的全面升级,并没有发评论功能。于是裴春之把□□消息放在旁边看弹窗,很快收到大批路人的疑问:“这些是什么公式?” 是六年后高考辅导书的精华。裴春之心里暗暗想到。 她淡定地喝了口水,回答道:“现在,我可以向你们发誓,全网没有人比我更懂高考应试数学。” * 赚翻了。 裴春之没有手机,当然也没有支付宝。她找霞姐帮忙,开通了微信和微信收款,然后把二维码丢到了群里。简直是稀里哗啦,六七十个人朝她丢来了四十九块九。还有几十个人在犹豫,后台私信响得像闹钟。 已经九点多了,裴春之匆匆扫过一眼,把集中出现的几个问题答案回复在了群公告,并宣布四十九块九是三次课程的费用,这三次课会分三周讲完,每周的周三晚上,她都会来上课。这五次课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高考数学中的那些“秒杀公式”。 贪图捷径乃人之天性,课程便宜,课程量大,有录播。这个时候贴吧还很活跃,进群的账号大多都是玩贴吧的学生本人,49.9是一个他们可以轻松拿出来的钱。收钱到最后,微信甚至冒出了疑似诈骗提示,几个人私信裴春之微信判定她是骗子,打不了钱。裴春之无奈之下,又拿出了□□收款。 十点,她背上书包往家走去,霞姐送她了一把伞,外面在下雨。今天做了很多事,裴春之在心里夸奖自己:她成功让警察吓唬了一下陆林花,这段时间她和谭长松应该都会好过一点;她过了一遍周末的奥数书,到时候见崔老头有交代了;她还开始上网课了,赚了之前给人写作业几百倍的钱——果然互联网是一座金矿。 裴春之心满意足地走到家门口,发现裴载之居然在门口站着。 “你回来了!” 裴载之跑上来,他咳嗽两声,发现裴春之只穿了一件薄毛衣,转而怒道:“你怎么穿这么少?” 裴春之简直莫名其妙。 “那要问你妈妈了,她还没有给我买过衣服。” “什么叫你妈妈?”裴载之瞪大眼睛,“我们是双胞胎啊!” 裴春之没说话,楼道里没有开灯,裴载之看不清她的脸,自然没看清裴春之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的笑。 陆林花从没把她当过她的孩子。 出租车,夏天,奔跑,水泥地,蓝天,双跳的车灯,探出车窗回头看她的裴载之。 还有三年,裴永明就会和陆林花离婚,裴永明和陆林花吵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一次架,吵架的内容是争抢裴载之的抚养权。裴春之嘛,没人在乎她,她成了离婚的边角料,成了妥协者的奖励: “你干嘛非要载载不可?裴春之给你不是一样的吗?” “你自己说出来这话你不想笑吗?什么意思?那你为什么不领着裴春之走?你不是说一样的吗?” 裴永明输了,他最后没有争到孩子的抚养权,因为陆林花太狠了,她直接带走了裴载之。她定了一张机票,带着裴载之坐出租车,跨越两个城市赶去机场。裴春之试图追上那辆车——她必须得追上——如果她追不上…… 她就从此没有母亲了。 她没有追上。回到家,她想问问父亲,为什么母亲要离开。楼道的灯是黑的,虫子聚成一团,上下飞舞,她身上全是汗,肺火辣辣的疼,台阶上有青苔,她滑了一跤,蹲在家门口,试图用备用钥匙开锁,发现打不开。 为什么?裴春之觉得整个脑袋像被人砸了一下,她想到一种可能性,手忙脚乱地从书包里翻出手电筒对着锁照。 锁被换掉了。 为什么? 裴春之走到楼道外面,下雨了,远处红红的拱顶飘过来,是邻居家的阿姨接孩子放学回来了,她看见裴春之,十分惊讶。 “是你?你们有东西忘拿了吗?” “是我。”裴春之喃喃地重复,“可能是吧。” “哎呀,你爸爸也真是的,怎么让你一个初三生来拿呢?连个伞都不给你。”阿姨给她拍水,她年幼的儿子在旁边跳水坑。裴春之木木地看着,雨再一次落下,重新又把脸颊打湿。 “谢谢阿姨。”她小声说。 “不用谢。”阿姨笑眯眯地说,“你们一退租,孙老太太就来换锁啦……我说她动作是太快了点,你看看,这不就给你们带来麻烦了吗?裴家这俩人也真是,收拾东西一下子就跑了,哪有搬家一天搬完的道理!哎,你爸爸接下来带你去哪儿啊?” “……” 裴春之动了动嘴唇。她听懂了,阿姨以为裴家父母离婚搬家,裴父带走她,陆林花带走裴载之。 可是事实是,她是那个没人要的孩子。 “北京。” 裴春之说,挤出笑,天色很暗,她头一次这么庆幸,邻居阿姨不会看到她这么难看的表情。这是个谎言,没人要带她去北京,没人要她。北京,北京……这只是她随口一说的地方罢了,如此遥远,无可捉摸,模糊得像一个不可思议的梦。邻居阿姨像听到了大新闻,兴奋地和她又说了几句,无非是惊叹裴永明居然这么有心气。裴春之不记得她说了什么了,直到那把红色的伞飘到楼道里,又缓缓离开,她才重新蹲了下来。 胃很痛。有人告诉过她,胃是一种情绪器官,如果感到胃痛,那就是你的身体在哭泣。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于是身体代替她哭。 北京。 这一天,她决定要考去北京。 “你根本不知道今天发生什么了。” 裴载之的话把她拉回现实,裴春之抬起头,发现裴载之脸上露出一副得意快活的表情:“今天,警察上门了!” “是为了抓你吗?” 裴春之故意说道。 “怎么可能,是你的事!警察跑过来说,给你验伤了还是怎么的……总之,老妈不能再打你了。警察走后,老妈发了好大一通火!” “她说什么了?” “她说政府不知道怎么管小孩,还说警察多管闲事,然后还说她再也不管你了,你被人拐卖到大山里当小妾都不管了。”裴载之笑嘻嘻地说,“哦哦,然后她又跟老爸吵了一架,因为她觉得老爸撒手不管,害得她里外不是人。” “确实。”裴春之难得赞同了一回陆林花,裴永明是最典型的那种装傻男,假装低着头玩手机并对家里所有的矛盾都视而不见,直到火药桶爆炸的时候才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抬头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怎么说,陆林花最后受不了和裴永明离婚,也算是早日脱离苦海——双向的苦海。 裴春之想了想,问:“你是在等我回家吗?” “对啊。”裴载之大大方方地说,“好久没见到你,我看看你死了没。” 裴春之笑了,她走进楼道,那个原本她在这里狠狠哭过、胃痛过、蹲着一整天,被双亲抛弃的楼道,裴载之站在她旁边,给她打开了楼道的灯。裴春之一边换拖鞋一边说:“明天我去你校门口等你,我们继续打篮球,怎么样?” “太好了!”裴载之喜笑颜开,“不愧是我裴载之的妹妹,训练不能停!” 他硬生生把这句话说出了一种“药不能停”的意味。裴春之忍住笑,蹑手蹑脚地走进去,陆林花在客厅坐着玩手机,没有理会她。看来是冷暴力战术,裴春之了然,她最喜欢冷暴力了,因为她本来就不想和别人讲太多话。 裴春之心情愉快地把包放下,钻进卫生间洗了个头,水淋到肩膀伤口的时候还会痛,但裴春之知道伤口在变好。 心里的伤口也一样。 第1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8 他再也没机会…… 日如流水。 裴春之的生活迈入了正轨。陆林花不再发疯地要揍她,裴永明和以前一样当她不存在,裴载之沉迷于当篮球教练不可自拔,宋晓龙照旧躲着裴春之,不过裴春之也不在乎他就是了。李乔似乎一直在背地里宣传裴春之的许多坏话,裴春之感觉到最近乐意靠近她的小学生越来越少了,就连陈佳怡都有点犹豫,好几次小组作业没有跑来找她。 然而小学生活对裴春之来说也恰好是最不重要的部分,她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更多的好消息正在包围她: 《有关死亡的感受》收到了回信,一本地区性刊物通过了这篇文的终审,已经确认会刊登于明年二月刊。裴春之加了编辑的□□,编辑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完全没想到要问裴春之的年龄,只是兴奋地夸奖了几句她很有文学天赋。 秒杀公式课程大获成功,直到三次课结束,共有132个人付费上课。裴春之给自己买了部二手手机,还剩下不少钱,她先把谭长松之前垫付的钱给还上了。 上网课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辛苦,一周一次,她总是捏着全包式耳机坐在网吧的最角落,整个人小小的缩在旋转电竞椅上,如果不走近,甚至有可能忽略掉这里坐着一个小孩。 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是,她瘦了。 她仍然在跑步,吃的也很少,这段时间没有称体重,但霞姐一见她就嚷嚷:“瘦了!你瘦了好多!”裴春之捂着嘴笑,回家后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照,发现腰上的肉少了很多,锁骨像山丘一样冒出来,腿可能也瘦了,镜子太短,她照不到下半身。 她开始尝试写小说,裴春之从不做无准备之事,她断断续续地写完了小说大纲——她要写一个既迎合市场,又新奇特别的故事。 标题是,《大灾变》。 《大灾变》是一个末日、异能题材的小说。主角贺明冰是一名即将大四毕业、正在实习的女大学生,却在实习时遭遇了全球爆发井喷式疫病传播。这个时代,ai已经得到普及,有三个公司研制出来的ai都得到了广泛使用,并各有所长:aether-7,作为最早被研发出来并不断迭代到第七代的ai产品,aether-7以高效、智能、人性单薄闻名。保护人类是最基础的设定程序,但这丝毫不妨碍aether-7几乎不会对人类的倾诉做出太多回应。aether-7非常适合被当成作业辅导老师,但绝不是合适的情绪支持者。 nova则是aether-7的竞争对手公司研制出来的智能产品,以陪伴、人性关怀、文字能力卓越出名,在广大大学生写论文和作业时发挥了重要作用。 「墨衡」,我国研发出的ai软件,以全领域的高专业水平、广泛的军用和生活化使用著称。 因大灾变的爆发,人们纷纷在ai的指引下开始居家隔离,贺明冰也一样,她在沪市棺材大小的出租屋生活了两周,直到物资消耗殆尽,贺明冰昏迷了过去——等她醒来,「墨衡」告诉她,因监测到宿主受伤昏迷身体体征异常,「墨衡」触发了最底层的代码“保护人类”,把ai网络接入了贺明冰的脑机。一瞬间,广浩无边的ai信息网脉出现在贺明冰脑海中,贺明冰终于发现,她误打误撞发现了大灾变的真相: 并不存在所谓的病毒,而是三个ai自发地进行了ai战争,因为它们都被灌输了最基础的代码“不能伤害人类”,因此ai们一致决定,用善意的谎言把人类困在家里,避免遭遇战争冲击。 人类被骗了。 大灾变发生的源头并不是病毒,而是ai。 她不想在女频写文,并不是她不能写,而是她更想尝试一些宏大世界观的设定,2016年,女频女强文的时代还没有到来,她决定去浩大中文网。浩大中文网是当下最火的网络文学平台,面向群体庞大,有时候还常常会触发大金主打赏,钱一打就是几万块。 小学的课她彻底摆烂了,如果说之前她还在课上装装样子,现在她就连演都不演了。上课时把整个脑袋低下去看小说、写文都是家常便饭,作业更是能拖则拖,好几次被老师叫起来罚站——这招没用,裴春之在这点上没有丝毫自尊心,毫无心理负担地拎着课外书去教室后面罚站了。 其中,李明铭是最看不惯她的那个。这也难怪,李明铭的儿子李乔上次被她牵扯进去,还被陆林花怀疑是不是给裴春之钱(李乔也确实给了)。李明铭给裴春之上眼药的频率越来越高,然而裴春之从来没露出过他期待的那种受伤的表情。十二月底,李明铭甚至开始在班上当众阴阳怪气,有些人“和他们的家长一个模样,都是社会的废品,难怪不写作业,以后只能去捡垃圾”。 判若两人。 裴春之还记得她刚转学时李明铭对她笑口常开的样子,因为她那张接近满分的语文试卷,也因为她当时表现出的乖巧伶俐。裴春之不能理解为什么李明铭会和她一个小学生置气,她尝试去找各科老师谈过,给的理由是需要勤工俭学补贴家用,因此申请减少作业。英语王老师和谭长松都痛快地答应了,只有李明铭仿佛听不懂人话一样,固执地不断贬低和打压裴春之。 裴春之放平心态,她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强者总是会被嫉恨的。* 宋晓龙最近过得很难受。 他是故意不理裴春之的。 那天陆林花跑到学校闹事,他见证了全过程,真是把这个十二年人生饱受宠爱的小男孩吓了一大跳。他简直要怀疑陆林花是不是裴春之的后妈,心里忍不住想:他的好同桌好像有点可怜。 但这种怜悯在宋晓龙发现火烧到自己身上后立刻烟消云散。 谁能想到,救护车都来了,裴春之都被打进医院了,陆林花居然又去而复返,在教室里好大一通发飙!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6节 全班人被吓坏了,陆林花从年轻时就和裴永明一起开饭店,是最彪悍的那类老板娘,骂人的话说三个小时都不重样。很快李乔就被瑟瑟发抖的同学揭发:“他给过裴春之钱!” “对!对!” 李乔的胳膊被陆林花死死钳住,肉眼可见地涨红了脸,他本来就瘦小,胳膊上全是红痕。 李乔又羞又恼地喊道:“我没有!” 宋晓龙最讨厌李乔,十分乐见其成,躲在人群里一起起哄:“他给了!” 李乔听到宋晓龙声音,猛地把头扭过去,恶狠狠地盯着宋晓龙,突然,李乔的脸上冒出光来,他简直光彩照人,仿佛忽然之间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伸手指着宋晓龙鼻子,大声说:“是他!宋晓龙也给裴春之钱了!” 宋晓龙脸上的笑僵住了,还没等他反应,李乔又继续喊道: “他喜欢裴春之!死胖子肯定喜欢女坦克——” 宋晓龙扑了上去,血冲到脑门,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味的遵循本能,奋力地把拳头砸到这张尖嘴猴腮的脸上。有人冲过来试图拉住他,还有人在发出怪叫,但那些声音都似乎隔得很远了——让他闭嘴,他必须立刻闭嘴。 到底在愤怒什么呢? 英语老师王慧雅赶到了现场,宋晓龙被强制地拖开了,那个涂着大红嘴唇的裴春之妈妈并没有放弃撒泼,看见有老师过来,仿佛看见猎物一样扑上去。陆林花激烈地说:“如果不是我来学校,是不是这群小男孩把我女儿拖到树林里强/奸了都不知道?” 王慧雅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李乔捂着鼻子坐起来,他被宋晓龙打得满脸是血,好像还有眼泪。李乔咳嗽两声,添乱地大喊:“宋晓龙喜欢裴春之!宋晓龙要包养裴春之——” 宋晓龙差点又扑上去,“闭嘴!” “你看看你看看!小小年纪,满口包养给钱的,谁给裴春之的钱?老师,我看你也是刚毕业没多久,还没结婚吧?你也是女的,怎么就不能理解我们做妈妈的对女儿的一片苦心呢?” “我,我……理解……”年轻的王慧雅看上去被气得不轻。 “我要举报宋晓龙!”李乔还在叫嚣,他看起来已经决定打死也要把宋晓龙拖下水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李乔又急又快地说:“你们去翻宋晓龙桌肚,他买了一本约翰克拉拉,要送给裴春之——我还知道他在其中一页上划了横线,上面写了裴春之的名字!” 宋晓龙剧烈挣扎了起来,班里其他同学按得更牢了,陆林花一个箭步走过去,果不其然,在宋晓龙满是零食的桌肚里找到了一本格格不入的精装书《约翰·克里斯朵夫》。 李乔添油加醋:“我见到了!最后面,他绝对写了!” 完了。 宋晓龙喘着粗气,感到整个胸膛一阵闷痛,后悔如刀,把他整个人劈成两半。眼前模糊的人影幢幢,裴春之的母亲刷刷地翻起书,整本书都崭新的,只有最后的地方被宋晓龙用中性笔做了笔记,很明显,很好找。李乔尖声笑起来,又被迟来的李明铭打了一巴掌,王慧丽拉住宋晓龙,递给他手机,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在让他把父母的电话号码打上去。 羞愤淹没了他,一瞬间,宋晓龙跳起来,他大吼道: “李乔也包养了裴春之!” 不,他不是这么想的。他从没有讨厌过裴春之…… “李乔也给裴春之钱了——他们上床了!” 一个很小的自己在心里呻吟着,一半的宋晓龙暴跳如雷,一半的宋晓龙痛苦不堪。混乱的时刻结束了,那天夜里他被父亲用皮带抽到屁股不能碰东西,但是更痛的是宋晓龙的心。他老是想起裴春之第一次坐到他旁边时的侧脸,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翻页,安静地跑步,对他微笑,问他要不要花钱买她代写作业。 一周后,裴春之来上学了,她看上去没什么不同,还试图和宋晓龙搭话,但宋晓龙一言不发,只有躲在暗处的手微微颤抖——你居然说过那种话,你和裴春之,已经无可挽回了。 十二岁的宋晓龙不知道这是什么感情,他只能祈求来日方长,他可以有和裴春之说开的机会。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被愤怒的宋父扔掉了,这时宋晓龙才深深地后悔起来,他再也没机会搞明白裴春之的世界了。 *“强者总是会被嫉恨的”,出自《罗小黑战记2》大电影 第1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19 “我做主,你…… 裴春之今天第三次去崔成光家上课。 崔成光这几周陆陆续续又收了几个学生,周末往往有两三个小孩坐在一起,有男有女,据说还有几个学生在其他时间段过来。裴春之是里面最不起眼的一个。其中一个女孩叫顾榕,个子很矮,瘦瘦小小,总是穿着漂亮的裙子,非常活泼,总是试图悄悄和裴春之搭话。 “你长得真好看。”顾榕双手撑着桌子,歪着脑袋看裴春之,傻乎乎地冲她笑。 裴春之挑了挑眉,还从来没有人夸过她好看,往常这种评价都是冲着裴载之去的。 坐在她对面的男孩怪里怪气地开口:“好看~” 那个男孩的名字是四个字,裴春之没记住。她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下去做题,崔成光给的找规律题目不简单,她会的高中知识也没有任何作用,她没工夫跟小屁孩拌嘴。 “你几个意思啊?”顾榕反而替裴春之急了,她一边做题,一边嘴上喋喋道:“真是长的丑嘴也贱,我和裴春之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哦哦哦,我和裴春之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 男孩贱贱的重复了一遍顾榕的话。 “张钟子航!” “张钟子航~” 男孩掐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顾榕气疯了,她扭过头,恶狠狠地把椅子搬远了一点。 “安静点。” 崔成光的外孙沈星映开口了,他坐在裴春之斜对面,全程写题目,基本不参与顾榕和四字男孩的争执。他把演算纸翻了一面,忽然大声地把笔搁在了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星映微微昂头,裴春之好整以暇地望向他,沈星映仿佛被呛到了,把目光移到了一边。 三次课上下来,每次沈星映都在,裴春之也对这位奥数太子有了一点了解——他从小出生在教师世家,家教严格,内敛沉默,据说从很小就开始参加奥数比赛,难度不小的华赛,他年年一等奖,甚至在四五年级参加六年级的比赛,照样一等奖。 相比活泼的顾榕、嘴贱爱挑衅的张钟子航,沈星映很安静。但裴春之渐渐发现,这个男孩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在意她。每次崔成光布置题目,他都会在写完后立刻把笔丢在桌上发出巨大响声,仿佛短跑运动员跑到终点后举起双臂欢呼一样,然后极其隐晦地打量一下裴春之。 这是什么意思?裴春之早就写好了,一般来说,她只是为了不打击同龄人信心,所以还佯装着握笔做题。次数多了,沈星映再明显不过的比赛意识终于久违地唤醒了裴春之的好胜心——她也开始在写完后甩笔了。 沈星映长得很漂亮。漂亮这个词一点也没用错,他皮肤白皙,头发鸦黑,穿着铜州市立第一小学的校服,白衬衫,藏青色裤子,衣服非常干净,这种整洁是需要父母用心才能常年保持的。 沈星映五官清秀,皮肤很好,有一双漂亮的丹凤眼,睫毛很长,眼睛是他身上长得最漂亮的地方,显得他气质矜傲。裴春之很喜欢这个男孩,没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看见他的脸就让人赏心悦目。 崔成光从厨房踱步回来了,估计是被顾榕和张钟子航的吵闹声吸引,他站在了张钟子航背后,一瞬间,嘴就没停过的四字男孩闭嘴了。裴春之忍笑,张钟子航整个后背挺得极其笔直,僵硬。十几秒后,崔成光开口了:“再想想呢。” 张钟子航的背垮下来,他嘀嘀咕咕地继续看题目,看上去十分气馁。崔成光把脸转向旁边,沈星映面不改色,只有左手格外快速地转着自动铅笔。 “嗯。” 崔成光用鼻腔发出一声细微的气音,差不多是确定沈星映全做对了的意思,顿时,沈星映整张脸都生动起来,他神采飞扬,飞快地瞥了一眼裴春之,如果他背后有尾巴,说不定已经翘起来了。 裴春之正襟危坐,崔成光已经走到她和顾榕背后。崔成光先在顾榕身后叹了三次气,把顾榕吓得一身冷汗,然后发现自己居然犯了非常低级的标错小数点错误;轮到裴春之了,她低着头,很快听到崔成光的声音:“不错。” 裴春之微笑,抬头大大方方地看向沈星映,沈星映换了个姿势坐着,身子微微后仰,故意别开了脑袋,不和她对上视线。裴春之回味了一下沈星映的表情,发觉这是一个小孩子赌气的表情——他大概在为外公夸奖外人不错却只对他嗯一声不满呢。 崔成光又布置了五道题,顾榕在崔老师离开后立即开启了闲聊模式:“小春小春,你是什么学校的啊?” “新安镇小学。” 顾榕歪了歪脑袋,说:“我没听说过诶。” 她问张钟子航:“你听说过吗?” “没有。” “沈星映,你呢?” 沈星映摇了摇头。 裴春之解释道:“乡镇小学,你们不知道也很正常。” “这可真新奇,我在崔老师这里头一次见到铜一小以外的学生。”张钟子航小声说。 裴春之若有所思,她问:“你们三个都是同学?” 顾榕热心地介绍:“我和张钟是,沈星映是隔壁班的。” 难怪顾榕和张钟子航打打闹闹的,原来是同班同学。裴春之点点头,正好写完最后一题,她把笔用力一摔,沈星映立刻抬起头,吃惊地看向裴春之。那双丹凤眼里写着:你做完了? 裴春之露出笑,肯定了沈星映的猜测。 崔成光恰好从厨房擦着手出来,看见裴春之的动作,便过来看题。很快,崔成光露出格外满意的微笑。 “没问题。” 沈星映笔走如飞,在崔成光准备转圈的时候把本子拍在了桌子上,崔成光看了一眼,对沈星映说:“你不如小裴。” 沈星映瞪大眼睛:“我哪题做错了?” “你们都是全对,但你太浮躁。”崔成光直白地说,“星星,你以前不会这么着急——这次侥幸都对了,下次就不一定了。做题习惯一定得稳重。小裴就有大将之风。” 嗯,裴春之很受用,经历过高考的磨练,她肯定比沈星映这个纯血十二岁小学生沉稳。 沈星映不说话了。崔成光走到小黑板前,开始讲题。崔老头讲题很有水平,深入浅出,有一种四两拨千斤的风范,不管多么毫无头绪的题目到了他手上,都宛如毛线团一般被迅速找到线头。 裴春之很喜欢这个老师,他水平比谭长松高超不少,许多地方可以灵活地和高中乃至高数知识作衔接。裴春之听得舒服,有一种十八年来的所有知识都被他串在一起的感觉。 崔成光讲完题目宣布下课休息二十分钟。顾榕一下课就倒到了裴春之怀里,嚷嚷着裴春之身上有股妈妈的气息。 裴春之说:“我吗?” “嗯嗯!”顾榕高兴地说,“和我妈妈一样,很温柔很可靠的感觉。” 也许她成熟的灵魂太明显了吧,裴春之笑笑不做声,张钟子航坐在对面,忽然插嘴说:“恶心。” 顾榕坐起来:“你说谁?” “我说你们两个!”张钟子航嘻嘻哈哈道,“你们是女同吧?” 顾榕顿时红了脸,她瞥了一眼裴春之,反而更用力地抱住她,“对啊!我们就是女同!” 裴春之想起来了,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就是喜欢开这些男同女同的玩笑;她还不小心看出来一件事,那就是张钟子航估计喜欢顾榕——当然,他喜欢的方式成功让顾榕越来越烦他了。 “小裴——” 崔成光喊她,他给四个孩子端来水果,朝裴春之招了招手。 “小裴,你过来一下。” 裴春之跟着崔成光到旁边的小房间里坐下。 “裴春之,好名字,有什么寓意吗?” 崔成光从非常奇怪的话题入手,裴春之如实禀告:“是我的哥哥叫裴载之,寓意承载希望,到我的时候大概是他们懒得想名字了,因为生在春天,就叫春之。” “春之,也许你注定会有如春一般的人生。”崔成光微笑着说,他给裴春之和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在袅袅上升的雾气中问:“春之,你初中要去哪儿呀?” “新安实验中学吧。”裴春之抿了口茶,上辈子她就是新实中的学生,裴载之也是。 “新实中据我所知,是没有好班坏班的吧?” “没有。” 崔成光不做声了,他捻着手上一串珠子许久,终于开口: “要不要来市里读书?”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7节 “市里?”裴春之挑了挑眉,“老师,我……” “先别急着拒绝嘛,万事皆有可能。你看,你父母都让你来我这儿上课,愿意付补课费用,谭老师那里也是说过你的数学天赋的吧?你去市里读书,他们肯定也高兴的。” 裴春之欲言又止。 这该不会把他吓死吧?不会显得我像是在卖惨吧?裴春之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说实话。 “呃,老师……我父母不知道我来您这儿上课的事。” 裴春之没敢抬头看崔成光脸色,死一样的寂静,几息过后,崔成光说:“……那你的学费是?” “我自己挣的。” 茶杯盖子掉到了地上,裴春之下意识抬头,对上崔成光面无表情的脸,他弯下腰把茶杯盖捡起来,然后把珠串拍到了桌上。 这是什么意思?裴春之没读懂崔成光扑克脸的含义,她坐直身体,忽然听到崔成光中气十足的声音: “我做主,你初中必须择校考试,不许在新实中浪费天赋!你爸妈不让你去,就让他们来找我!” 第2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0 远走高飞,永…… 崔成光合上防盗门,沈星映假装看书,手里的水笔却许久没有动过了。 “星星觉得小裴怎么样?” 崔成光忽然问道。 “快赶上我了。” 沈星映头也不抬地说。 崔成光笑了,随即说:“是吗?星星知道这个女孩学了多久奥数吗?” “两年?” 崔成光摇了摇头。 “三年?” “比两年更短。” “一年?” 崔成光脸上神秘的笑容愈发灿烂,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仍然摇头。 “还要更短!”沈星映微微一怔,“难道半年?” “如果她的老师没有骗我的话,她只学了两个月。” 沈星映顿时如一座冰雕僵在原地,右手上的水笔转得飞快,崔成光注意到了,说:“星星,你思绪混乱的时候就会转笔——你害怕了。” “我没有。” “你有。”崔成光说,他站起来,拍着沈星映的肩,“星星,你从小就是所有人当中最聪明的那个孩子,别人需要绞尽脑汁的题目,你总是轻而易举。你还太小了,你不知道,你赢得最彻底的地方从来不是你的智商,而是你出生在我们家。” 沈星映费解地问:“难道我不够聪明吗?” “不,你很聪明,我一直以你为豪,但是每个人的聪明才智是需要激发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奥数教练的外公带你从小训练数学思维,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物理学教授的父亲培养你科学兴趣,你的母亲愿意为你花钱尝试几十种兴趣班,只为了让你找到你最适合的爱好……” 沈星映撇开脑袋,低声说:“但是,我也从来没有让你们失望过,” “星星。”崔成光说,“你太傲慢了。” “我——” “你不愿意承认自己在社会资源上因出身带来的便利,你对裴春之无可置疑锋芒毕露的优秀视而不见,你只是感到被威胁。你很虚弱,一种巨大的虚假繁华包裹着你的核心,你其实还是不能接受被别人超过,尤其是裴春之这样没有任何人托举的天才。” “没有任何人托举?”沈星映冷笑一声,他有点被外公激怒了,把书本竖起来挡住脸,格外刻薄地说:“她真没有人托举和找门路,哪里能找得到你?” 外公没有立刻说话,等到沉默久到让沈星映感到古怪的时候,外公终于开口了。 “你和十分钟前的我一样傲慢……裴春之不仅只学了两个月奥数,她还是自学的。” 沈星映睁大了眼睛,他一时默然,绞尽脑汁想再找出点话题反驳外公,外公却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她来我这里上学的学费,是她自己挣的钱。” 自己挣的钱。 沈星映大吃一惊,他扔下习题册,想再多问几句,崔成光却已经一副言已至此的样子走开了。沈星映愣了一会儿,外公的那句话还在他心里闪动。 自己挣的钱,自学,两个月。 平心而论,沈星映原本并不觉得裴春之有多厉害,他和她比赛做题速度只是因为一些无聊的胜负心,但沈星映不觉得裴春之能在数学上超过她。但是…… 这似乎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沈星映由衷地产生了好奇,他越来越想知道这个和他同龄的小孩的一切:她是怎么赚到补课的钱的?她为什么不拿父母的钱?她是怎么靠自学学到现在的? * 李明铭敲了敲大女儿李瑶的房门,她作为高三生,理所应当地成了家里地位最高的人。李明铭端了点水果过去,语气殷勤地问:“最近学习辛苦了吧?” “没啥辛苦的啊。”李瑶笑嘻嘻地说,“爸,我最近数学有进步哦!” “看到了,这次进步很大,倒数第二道大题都做出来了?” 李瑶晃了晃手里的数学试卷,兴奋地说:“我学了导数后头一次考上一百分!” “那还要补课吗?”李明铭想起补课这件事,“你妈之前给你报班了吗?” “报了,我都退了——我自己找到了一个更好的!” “你自己?”李明铭警觉地问,“你整天在学校,有什么机会找辅导班?不会是你哪个老师开的小课吧?” “不是啊爸!”李瑶把他拽到电脑前,给他看“秒杀公式”课的录播视频,她扒拉了一下进度条,激动地说,她还是头一次听懂了导数! “她讲得特别好——现在我觉得我是数学天才!我已经完全明白了!” “哪有这么夸张……你上课要多少钱?老爸做主,补给你。” 李瑶连连摆手。 “就五十块钱,我自己的压岁钱都够了。” 李明铭点点头,对女儿的懂事十分欣慰。他面前的电脑里,没开摄像头的女老师还在讲课,声音细细小小,有细微的环境音,应该是戴了降噪耳机。不知怎么的,李明铭觉得这个老师的声音好像有点耳熟。 有点像谁?李明铭确定自己应该听过这个声音,他想了一阵,就在这时李乔从客厅跑进来,大喊着:“爸,裴春之那个贱人一直在课上看小说!” 对,像裴春之!李明铭恍然大悟,不过,很快他自己忍不住笑了——这个辅导高中数学的网课老师怎么可能是十二岁的裴春之呢?他先训斥了一顿小儿子不要动辄跌跌撞撞跑来跑去,然后说道:“裴春之既然看课外书,就说明她已经不要学了——你别和她那种人厮混在一起。” 李瑶则问:“贱人?你为什么要骂她贱人?” “她就是贱人。”李乔试图糊弄过去,李明铭则不关心儿子的脏话道德教育,他又多说了两句,意思是让李乔别整天把注意力放在裴春之上,好好搞搞学习。 李明铭被老婆叫去刷碗了,李瑶立刻把李乔揪着耳朵喊过来,严肃道:“你整天满嘴脏话,到底想干什么?” “我没有!”李乔嗷嗷直叫,“裴春之她妈妈还说我是包养她的老男人呢,我这是礼尚往来……” “还有这种事?”李瑶感到匪夷所思,她顿时失去了维护陌生女孩的兴趣。李乔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房间,开始跟班上同学打王者。 “上号上号!” 李乔高兴地说:“来了!” 选好英雄,准备开始,加载的时候,同学忽然问:“小乔,你初中去哪儿啊打算?” 小乔是李乔的外号,同学们因为他爱打王者,又爱玩中路女英雄,所以戏称他为“小乔”。李乔“啧”了一声,说:“我爸说,铜实中要搞提前选拔。” 铜州实验中学是市里最好的学校,只是“提前选拔”确实是个新词,同学似乎没太听懂。 “这是什么?” “好像意思就是无视学区,只要是户籍在铜州的人都可以去参加考试。” 同学又问:“那你要去考吗?” “肯定得去一下吧。”李乔说,虽然他心里猜想他根本考不进去,估计又是靠他父亲强悍的铜州当地关系网进去。 同学发出了羡慕的声音,“哎,搞得我也想去试试。” 李乔说:“它那个选拔要求不少,据说还要求学生有十一个三好学生。” “这么多?!” 同学死心了,他嘀咕道:“我觉得那个坦克女肯定能考上。” “裴春之?”李乔语气顿时奇怪起来,“她?” “她转学过来前就是全三好学生,只要这学期再拿一个三好就够资格了……她奥数那么好,估计考进去手拿把掐吧。” 李乔不说话了,麦克风里一时只有游戏音效,同学咳嗽两声,又说:“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李乔没好气地说,“坦克女纯傻逼,她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她数学厉害有毛用,男生后劲足!”同学信誓旦旦,“哎,清兵!清兵啊上路!” “呵呵。其实,她也未必能拿到三好学生。” “谭狗喜欢她,都快当老婆疼了,她还拿不到三好学生?” 李乔冷笑两声,“如果全班都不给她投票,你觉得谭狗再偏心,能放着民心不管吗?” “这有点难吧?班上不少女生都还和她关系不错呢。” “你蠢啊,那个投票不是班长何子昂统计的吗?我知道何子昂一直讨厌坦克女的,你跟他讲讲,他说不定会答应呢?” “何子昂讨厌裴春之?为啥?” “哎,裴春之来了以后,他数学从没拿过第一,其他科目也被秒杀,何神肯定不高兴。” “有道理。”同学话音刚落,游戏里的角色就身死魂销,李乔再怎么试图力挽狂澜也无济于事,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巨大的“失败”。 * 和李乔的王者游戏不同,找何子昂给裴春之做局的计划获得了出乎意料的大成功。 何子昂听完李乔的来意后表情平静,李乔看不出他的神情变化,还以为这件事要黄,谁知何子昂说:“多谢,我会考虑的。” 李乔带着一种梦幻般的“没想到我也能影响班长大人决策”的表情走了。何子昂目光望得很远,在操场的方向,依稀可以看到裴春之跑步的身影。 “居然会同意李乔的建议吗?”何子昂隔壁班的朋友从门后绕出来,他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脸上带笑,“李乔真是个蠢货。” “改变选票这种事最蠢了。”何子昂说,“得多没大脑的家伙能想出这种办法。”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8节 “那你还同意李乔的话?” “我只是卖他人情——至于给裴春之下绊,这是我本来就打算做的事情。”何子昂低声说,“铜实中选拔,每个班只有一个名额。” “原来如此。”朋友说,“倒霉的裴同学——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是竞争的一部分。” 裴春之和崔成光谈完后并没有回家,而是坐车去了芳霞网吧,学完数学,脑袋里全是各种符号和运算,她忽然非常想赶紧写点小说对冲一下。 周末的网吧里人满为患,霞姐看见她就熟练地递来卡,不过,今天没有角落的位置了,她得和其他人拼桌裴春之打开word文档,旁边的男孩瞥了她一眼,猛地瞪大了眼睛。 裴春之确信男孩嘴里嘟哝了一句“神经病”,她接受良好,毕竟来网吧开文档的人确实看着脑袋不太正常的样子。 她码字很快,前世语文考试,她一般只给作文留四十分钟,就是因为她写文章出奇得快,常常脑子转得比手快,句子如连珠一般冒出来,简直像有一个人在心里喋喋不休地讲话。不到半个小时,裴春之写了两千字,她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面前凑过来一个脑袋。 “你没成年吧?” 刚刚那个偷偷骂她神经病的男孩狐疑地看着她。 裴春之平静地把耳机扒拉下来,不回答问题,反问:“你刚刚骂我了吗?” 男孩涨红了脸。 “没有!你过来写小说的吗?我震惊一下而已——神经病是口头禅!” 裴春之把对方呛了一下就继续打字了,男孩还不依不饶凑上来,“我可以看吗?我还从来没见过别人在我面前写小说呢。” 裴春之没理他,男孩自顾自地说话:“……大灾变?网络小说?” 十几分钟后,裴春之从沉浸式码字中稍微抽身而出,突然想起来刚刚烦人的男孩好久没讲话了。她侧过脸,发现男孩还盯着她的屏幕。 “等一下别翻页,我还没看完。” “……” 男孩整个人钻到了屏幕上,裴春之已经写了六千字了,他看了好一会儿,把文档滑到最底部,忽然抱头叫道:“怎么没有了?!” 有这么好看吗? 裴春之受宠若惊,她把鼠标递给男孩,男孩快速地又看了一遍,然后整个人仿佛脱力了一样往后一摊。 裴春之问:“……你怎么了吗?” 男孩坐了起来。 “你在哪个网站发文?” “打算去浩大。” “你每天都会来这里码字吗?” 裴春之思考了一下决定说谎——她还不想被人发现小学生在假装大学生给人上数学网课。于是她说:“我很少来。” “你有想好笔名叫什么吗?等你发布了,我给你打赏,写得太好了。” 裴春之对男孩冒光的眼睛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随口编道:“不是自愿上学。” “什么?” “我的笔名。” “好的。”男孩肃然起敬,“实不相瞒,我也不是自愿上学——你也是新实中的学生吗?” 裴春之思索片刻,决定用谎言弥补谎言。 “没错。” “哎!你估计不是初三的吧,不然我肯定认识你——初一初二就翘课上网,学妹你前途无量啊!” 裴春之不语,只是一味点头。男孩是个话唠,在她旁边啰嗦了半天,裴春之乘机又写了两千字,一共八千字,达到了申请签约的最低字数要求,一股脑丢到了浩大中文网的编辑邮箱,然后关电脑,准备还卡。 她心里有事。崔成光希望她可以尝试小升初择校,去考考铜州市里的学校。裴春之对此十分犹豫,总感到若隐若现的彷惶:走上和前世截然不同的道路,是正确的吗?去市里上学,一定会比在新实中更好吗?择校,裴永明和陆林花能同意吗? 她并不畏惧跟父母起冲突,如果她确定,去市里读书是更正确的选择,她就算和陆林花打成一团也会去争取的。但是让她纠结的是选择本身,上辈子她死在离开县城的最后一步……小升初择校,多么梦幻又遥远的东西。她真的能做到吗? 迷茫只是淡淡地萦绕一瞬,裴春之就决定暂时忘掉自己的情绪。今晚她要写完崔成光布置的作业,日程安排不能被情绪影响,回家的路上空空荡荡,她迎着粉紫色的晚霞,忽然放开奔跑起来。 汗淌到鼻尖,眼睛,视线略微模糊,光变得令人晕眩,临近冬天,风渐渐转凉。快跑到家的时候,她感到怯懦和退缩,她站在街边平复呼吸,意识到自己一点也不想回家。 那么,去考考看吧。 裴春之想,她会听从崔成光的建议,去尝试择校考试,因为她万分确信,她确确实实,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远走高飞。 永不归林。 第21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1 她的鞋子被摆…… 裴载之最近对裴春之的态度又差了起来,晚上打篮球,他语气差得要命,裴春之稍微动作不标准一点,他就要冷嘲热讽外加人身攻击。裴春之停下运球,歪着头打量他。 “你吃错药了?” 裴载之气疯了,大喊:“你就这么对你哥说话?” 裴春之差点笑出声,好不容易才把“你什么时候把我当过妹妹”咽了回去。她心平气和地和裴载之讲道理:“你对我态度很差,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真的没有?” “就算有,我为什么要跟你讲?”裴载之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 裴春之无奈,她不跟中二时期的小男孩生气,但不代表她要任由这家伙说这么难听的话。裴春之捡起地上的篮球,毫不犹豫地往裴载之脸上砸。裴载之反应不及时,歪过脑袋,堪堪避免了被砸到正脸。 他跳开两步,勃然大怒:“裴春之你脑子有病吗?” “这是对你说话难听的惩罚。”裴春之说,“你生我的气吧,不能直说吗?” 裴载之“哼”了一声,不做声。 “是因为我不怎么在家呆着?” “谁在乎这个——我也不想在家呆着。” “那是因为陆林花和裴永明,你心情不好?” “你怎么能直接喊爸妈名字?”裴载之一边吐槽一边继续否认,“当然不是,他们都吵了十几年了。” “那……是因为我最近打篮球迟到?” 裴载之忽然像一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一样闭嘴了。 裴春之了然,看来就是这个原因了。她想了想,把篮球从地上抓起来,递给裴载之。 “你觉得我学得怎么样?” 裴载之愣了一下,说:“还行吧。” 从这个小屁孩嘴里听到正面评价可不容易,裴载之微微一笑,“那就是很好的意思咯?” 裴载之又不说话了。裴春之也不生气,继续循循善诱:“我打篮球厉害,是给你长脸呢,还是丢脸呀?” “你不丢自己的脸就不错了。” 裴春之已深谙裴载之的说话方式,自动在心里帮他翻译成了“给我长脸”,于是她继续问:“那如果你妹妹其他事情做得厉害,也会给你长脸吗?” “……那得你真能做到才行。” 但他也没有否认。 裴春之忽然有些感慨。 上辈子,她从来没有和这个俊秀但冷漠的哥哥像这样好好地聊过天,她也从来没有听到过裴载之对她有任何认可。 裴载之对她而言,存在的最大意义或许只是告诉她——裴永明和陆林花有多么不爱她。 裴春之放软了一点语气,说道:“那么,哥哥。” “我是因为要在其他地方做出厉害的事情,所以不得不先搁置篮球的。” 裴载之整个人颤动了一下身子,神经反射一样的挑了挑眉,那张漂亮的脸上依次浮现出不可置信,震撼和受宠若惊。 “你喊我什么?” “哥哥。”裴春之笑盈盈地又重复了一遍。 “啊,啊?哦。” 裴载之有些机械地拍着篮球,球在橡胶地面上打出砰砰的响声。 裴春之给他一分钟的缓冲,然后继续好言好语地跟小孩讲道理:“我喜欢和你打篮球,这几天迟到,只是因为我太忙了,没有不重视学篮球的意思。” 裴春之又补充道:“其实,我还想学打游戏。你在打游戏和篮球上肯定比我厉害,所以我找你帮忙的事情还有很多——如果你是为了这个不高兴,下次可以直接来找我问清楚。” 裴载之目瞪口呆,裴春之有些诧异地观察他的表情,走上去帮他把篮球装到袋子里,直到她收拾得差不多准备走了,裴载之还站在原地发呆。 他想什么呢? 裴载之深深地感到困惑。 他十二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不是一个可以萍水相逢的人,而是他血缘上的孪生妹妹,他熟悉的陌生人。 裴载之了解并擅长的那套社交体系不是这样的——大家不会谈论温情的话题,而是用嘲笑、俏皮话、黄色笑话,极其周旋地去社交。 裴春之真是个奇葩,她居然一点也不羞愧表达自己的情感,也不为去尝试理解别人而纠结——“那就直接问。” 哪有那么简单!裴载之简直有些恼怒了,他不明白裴春之怎么可以这么直截了当地把一些不好说出来的东西摆到明面上,即使这些其实是正面的情绪。 县城有一种更原始的、更模糊的气氛,大家宁愿使用冷酷的嘲笑,也很少使用纯善的温情。裴载之背上篮球袋子,往家的方向走去,忽然,他站住不动,回首望向妹妹离开的方向,恰好与他截然相反。 他知道她要去网吧,但他从来没关心过裴春之究竟要干什么。裴载之神游地发了会儿呆,猛地惊觉自己居然不自觉地往网吧的方向走了几步。 他还能看见一点妹妹的身影——她在跑。 裴载之低着脑袋,一路上都在乱想,快到家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知怎么居然已经在思考:如果要带裴春之打游戏,要先带她打什么角色了。 有一个妹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她平和地说,她会在其他地方做出厉害的事情,她又说,她还有很多事情要来找他帮忙。裴载之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自己居然满怀期待。 “我回来了。”裴载之冲屋里喊道,陆林花在家,给他倒了杯水,一句话也没有提起裴春之。 裴载之早已确认,父母加在一起对裴春之的注意说不定还不如自己一个人,以往他也没怎么想这件事,今天却突然觉得裴春之好像有点可怜。 “你不问问我妹妹吗?”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19节 裴载之鬼使神差地问。 母亲惊诧地看着他,为他拿来拖鞋,同时俯下身去收拾鞋柜,里面堆满了他的运动鞋,钉鞋,满满当当,如一座摇摇欲坠的小山一样叠积。 在山的角落,有两双鞋子蜷缩在那里。裴载之把手伸进去试图把它们放好,这才发现那是裴春之的鞋子。 “还真是个好哥哥。”陆林花嗤笑着走开了。 裴载之手足无措,他把篮球袋挂好,母亲已经走进厨房了,今天她在清理油烟机,身上都是油烟的臭味,任何一个聪明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触母亲的霉头。裴载之知趣地走开,他在客厅看了看,试图找到一点裴春之生活的痕迹。 妹妹来新安镇已经两个多月了,裴载之没有喊过她妹妹,也没有关心过她的生活。鞋柜里她的鞋子像两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驻扎在废弃的柜子边缘。裴载之走到裴春之平常睡觉的沙发前,发现上面除了叠着一个被子以外,和以前毫无区别。 就仿佛家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裴春之走到芳霞网吧门口,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几句话给裴载之多么大的人生观震撼,有的是事情要她去做呢!裴春之在门口停下步子,突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侧过脸一看,发现上次在网吧视奸她写小说的男孩又出现在了上次的地方。 裴春之有些无语。这家伙,显然是在蹲人吧? 她今天是来开第二次网课班的,绝不能被他撞见,裴春之立即改换了走路方向,从网吧后门钻了进去,绕开了正门。 裴春之从男孩背后打量,他还在心不在焉地玩电脑呢,她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了。 “看啥呢?”霞姐把卡递给她,“暗恋啊?” “怎么可能。”裴春之笑起来,“那个男孩也没成年吧?” “来我这儿的未成年又不差这一个。”霞姐不以为意,叼着烟。 “他是初三生,怎么能天天来网吧的?” 霞姐回忆了一下,说:“之前也没这么勤快,这几天好像在蹲人——他是新芽的儿子。” “新芽?” 霞姐诧异地反问她:“你不知道新芽?” 这是什么我需要知道的东西吗?裴春之傻乎乎地回看她,霞姐大呼小叫起来,立即热心地给她科普:“新芽是新安镇上唯一的兴趣机构啊!难道你妈那个贱人没带你去上过吗?” 裴春之先郑重地又重复了一遍不能骂人,然后回答道:“确实没有,我都不知道这是什么。” “新安人还是很看重下一代培养的,你们这一代的零零后,基本都送去学过点东西吧?画画钢琴跳舞珠心算,你怎么回事?” 可能是因为裴永明和陆林花给她选择的兴趣班是喂猪种田割野菜吧,裴春之在心里吐槽,她又看了看那个男孩,问道:“他是新芽机构的儿子,这怎么了吗?” “哎呀哎呀,他老妈可是企业家,新安创业成功典型代表,新芽机构都开到整个江海省了,有钱得很啊!”霞姐狠狠吸了一口烟,好像顺便把嫉妒和羡慕一起送到烟里了,“册那,这小混蛋就算天天上网吧打游戏,他老妈也能把他送国外镀金去。” 裴春之还没来及说话,就剧烈咳嗽起来,张芳霞吸烟的烟味儿太大了,她哮喘的引子被勾动,忍不住呛了一会儿。霞姐吓了一跳,给她拍后背,力气用得过猛,裴春之差点以为后背要被打折了。 “你有哮喘?”张芳霞皱着眉。 “好像有一点,但不严重。” “为什么不早说?我肯定早把烟掐了。” 裴春之顿时有些说不出话,她嗫嚅了一阵,小声说:“我以为让人掐烟很冒昧。” “扯淡!”张芳霞嚷嚷着,“虽然老娘一直抽烟,但让人吸二手烟就是畜生,让小孩吸二手烟就是畜生中的畜生——我刚刚纯粹是忘了你在这儿了。” 裴春之忍不住冲她笑笑,她坐到位置上,想起裴永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稍稍减少抽烟,只是敷衍她的抱怨。 原来这也不是她的错。 重生看来好处越来越多了,裴春之渐渐发现,上辈子让她痛苦的那些事,只要稍微走出一点家庭,就很容易发现,问题根本不出在她身上。 裴春之打开电脑,继续写《大灾变》的存稿,她第一次申请签约被拒绝了,理由是编辑认为她的梗概不够清晰。裴春之接受批评,她又修改了一次,继续投稿。 她的存稿已经到了两万字,接下来一段时间哪怕她写文时间很少,也能保持较为稳定的更新。 《有关死亡的感受》已经上刊了,杂志社的编辑联系她,寄了一份样刊,还给她打了八百多的稿酬。裴春之把钱存起来,算了算,意识到自己还得再开一期网课,估计才能把十二月去崔成光那儿补课的钱攒出来。 裴春之故技重施,去贴吧发宣传。之前为了发通知,她拉了小群,群里一直有人在聊天。裴春之翻了翻聊天记录,回答了群里一些数学问题,里面有人还建议她可以去微博宣传。 有点道理。裴春之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她的执行力一向很强,立刻去微博、小群等几个平台同步发了第二期课程的宣传。群里比裴春之大六七岁的学生们十分欣慰,纷纷表示誓死追随春老师。 “第二期我也一定报名!” “第二期课程会有新东西吗?” “春老师沾沾数学之力,保佑我一模啊啊啊……” 裴春之一边在网上温柔回复,一边觉得荒谬好笑。感谢互联网,感谢个人信息保护,如果她被这群学生知道她是一个十二岁小学生,她真的不会被砍成臊子吗? 群里现在有两百多人,其中活跃聊天的大概有五十几个,裴春之一发布开课的消息,就收到了五十多份转账,差点又把她的微信收款干成诈骗账号。 群里立刻有热心网友提建议,可以开通微店进行售卖。裴春之学到了新的互联网小知识,立刻去开通网店了。 “春老师多大了?怎么感觉对互联网不太熟的样子。” “好像是大学生?比我们大三四岁吧?” “那不应该是住在网上的时期吗?” 裴春之既没有确认他们的猜想也没有否认,含糊地说了一句:“我不怎么上网。” 绝对没有撒谎,只是也没有正面回答问题。 裴春之发完宣传,确定了开课日期,然后开始数钱。加上上次开课剩下的钱和稿费,她现在一共有七千多,她得预留两个月的补课费用,也就是四千,再预留两千回去看外婆和给外婆买东西……也就是说,她还剩下一千多可以改善自己的生活。 暂时好像没有什么要买的。 那就先存着吧,裴春之有种预感,等九年义务制教育结束后,她高中以及大学的学费说不定都要自己出。 这是一件好事,她由衷地确信,等到她完全可以支撑自己生活的时候,她大概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生活。 快十点了,张芳霞走到她旁边,不断地咳嗽,相当委婉地劝她回家。裴春之心领神会,站起来收拾东西。 到家时已经临近十一点,灯黑着,裴春之用备用钥匙开了门,从鞋柜里找拖鞋,伸到往常的地方却没有摸到自己的鞋子,她愣了一下,手伸到边上摸索,依然没有摸到。 被扔掉了?裴春之掏出手机照明,她从不在家里用手机,为的是避免陆林花和裴永明像侦探一样怀疑她哪里来的钱。灯光弥散到黑漆漆的鞋柜里,裴春之的手顿住了。 她的鞋子被摆在正中央,往常,那双鞋都被挤到了边边去,难怪她刚刚在角落里摸来摸去都没有摸到。她把鞋子放下来,发现裴载之的球鞋被堆到了边上。 是谁做的?裴春之脱下鞋,把脚套进拖鞋,答案已经浮到心里,是裴载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知道。 裴春之几乎没有发出声音地洗漱完,倒在了沙发上,用脚把被子勾了过来,沙发的板子很硬,她已经习惯,睡得十分安心。睡前,她又想起那双拖鞋——也许只是一个意外,日子还有很长,别为别人的好与坏烦恼。裴春之这么对自己说,轻快地走入了昏沉的夜晚。 第2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2 “我给你投票…… 十二月风平浪静地走过,某一天带来第一场雪,某一天带来腊八节,对于学生来说,还带来期末考试的前奏。 小学的考试没有排名,老师也很少给学生压力,只是会对班上一些百般努力也无法及格的学生频频叹气。裴春之渐渐减少了在学校的社交和活动,几乎把所有精力投入到了奥数学习和赚钱大业上。 十二月中旬,谭长松恢复了在学校的工作,重新担任了预科班的班主任和数学老师,但谣言仍然涌动,裴春之发现谭长松很少再在学校逗留了。以前,谭长松经常主动加班给班上的差生补课,这些差生有男有女,也许是因为他现在名声不好,他放弃了这件事。 裴春之为他感到遗憾和惋惜。 谭长松是自愿当老师的,他在讲台上和讲台下判若两人,意气风发的那一部分只在孩子的目光里显形。他大概对教书育人还很有理想呢,三十几岁,理想在经年的生活里被淘洗,只因陆林花的几句谣言,就被轻易地击碎。 期末考在元旦后进行。元旦放假前,班长何子昂找到裴春之,问她有没有想过要去小升初择校。裴春之认真想了想,告诉他:“我还在了解。” “你真的很厉害。”何子昂笑眯眯地说,“加油。” “谢谢你。” 期末考结束后是等成绩,拿成绩单的那天要求全班到校评选三好学生和品学兼优生,另外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名号。裴春之刚到学校,就注意到一些奇怪的表情和注视。她走到班里,小学考试还很不正规,语数英三门的试卷大咧咧地摆在每个人的桌子上,裴春之看了看自己的——97,100,100。 她本来就觉得自己差不多是这个成绩,意料之中地点点头,周围有一些异动,那声音似乎很复杂,有啜泣声,还有奔跑声。裴春之抬起头,发现班级前面有十几个人围在一起,她皱了皱眉,突然意识到陈佳怡今天都没来找她。 她走到吵闹的中心,拨开人群,一个女孩趴在桌上,不断地耸肩,她在哭。 是陈佳怡。 裴春之大吃一惊。 她很喜欢陈佳怡,这个小女孩自卑,家教很严,独生女,敏感多疑,但同时又善良可爱。她最先来和裴春之交朋友,带着她在体育课跳皮筋——为什么现在会哭呢? 裴春之说:“你……” 有人小声嘀咕起来:“她居然还好意思来!” 她?在说谁?裴春之挑眉,按照语境,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到底发生什么了?” 陈佳怡抽泣着抬起头,哽咽着说:“你真恶心。” “啊?我?” 裴春之傻眼了,她愣了一下,反问:“我恶心?为什么?” “你,你和谭长松……”陈佳怡一哽一哽的,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说完,“你们明明……恶心……” 裴春之更糊涂了,什么谭长松?那都是老黄历的谣言了,怎么今天又被翻出来了?在说些什么? “我和谭老师什么都没有啊。” “有!”陈佳怡情绪激烈地喊道,她指了指何子昂,还有几个男生。她猛地站了起来,扑到何子昂手上抢过了什么东西,动作太快,以至于裴春之都没看清,然后一个iphone6屏幕摆到了她的脸上。 裴春之定睛一看,是一张模糊的照片,两个人的背影,手牵着手,身高差很大,但认识他们的人仍能轻易认出:是她和谭长松。甚至作为当事人之一,裴春之可以立刻答出,这是她和谭长松从铜州市崔老师家里回来的那天,这张照片应该是在公交站台对面偷拍的。 “你偷拍的?”裴春之问何子昂。 一瞬间,男孩整张脸涨红了,他立即急促地辩驳道:“只是巧合,我当时随手拿出来——你怎么能这么说——” “别急,慢慢说。”裴春之微笑,“怎么,你不是举报的人吗?为什么比我还着急?” 何子昂哑口无言,动了动舌头,最后什么也没说地把脸转到一边。李乔从旁边探出头,和另外几个从没和裴春之说过话的男生七嘴八舌道:“解释啊!没话说了?” 裴春之恍如未闻,她只看着陈佳怡,问:“你呢?” 陈佳怡抹着眼泪道:“我怎么了?” “你怎么看?你也不相信我吗?” “他们都有照片了!”陈佳怡大喊道。 “可是谭老师都回来上课了,难道警察的调查也不可信吗?” 李乔嘲讽道:“鬼知道他有没有什么关系,走后门回来灰溜溜上班了,还假装什么都没……” 裴春之笑盈盈的,语气却极其冷淡地打断了他。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0节 “李乔同学,是因为你自己是关系户,所以觉得所有人都是关系户吗?是你爸爸李明铭教你的恶意揣测别人吗?那你的父亲很有师德了呀。” 顿时,李乔张大嘴巴,整个人像被隔空扇了一巴掌一样停住了,周围的同学忍不住偷笑起来——预科班的学生都知道李乔是关系户,但几乎没人会在他面前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好一会儿,陈佳怡才哭着打破了沉默:“裴春之!没有人信你的鬼话了!” 裴春之简直有些无奈了,她有点搞不明白小学生为什么这么好骗。 “你好好想想,如果我和谭老师真的做过不好的事情的话,我们只会有这一张模糊照片的证据吗?” 裴春之见周围的同学依然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不得不继续解释起来:“如果我们真有什么,不应该有监控记录吗?不应该有开房记录吗?不会有人见到我们亲密接触吗?” 陈佳怡问:“什么是开房?” 裴春之:“……” 裴春之:“其实你根本不明白‘不好的事情’是什么意思吧?!” 她正要好好给小孩科普一下传谣造谣的严重后果,谭长松就抱着一卷名册大步流星地走进了教室。看热闹的一大群人立刻作鸟兽散,裴春之也回到自己位置上,班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谭长松宣布了班级前十名的名次,裴春之第一,何子昂第二。三好学生名额四个,品学兼优名额六个,全部从前十名中诞生,参考票数前四名和任课老师意见。往年来说,大家都会规矩地按照期末考前四名进行投票,毕竟排名靠前的好学生一般人缘都差不到哪儿去。 谭长松象征意义地撕了个本子,分成等分的纸片发给全班,写完名字后,大家纷纷把纸片投到讲台上的箱子。谭长松确认所有人都写完了,便十分省心地把箱子丢给了何子昂,吩咐他去唱票。 裴春之在下面写小说,前段时间,她收到后台消息,浩大中文网确认和她签约,因为她是未成年,手续变得有些复杂,到十二月中旬才彻底结束。 其中监护人证件的问题格外棘手,最后裴春之回了一趟乡下,给外婆买了一大堆家居用品和衣服,并用外婆的身份证一通操作,终于搞定了签约。 她的责编知道她是未成年后也有点惊讶,告诉她:“你的小说不像是未成年能写得出来的。” 裴春之心虚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从明年一月开始,《大灾变》会正式在浩大中文网上进行连载,裴春之已经攒了八万字的稿子,有心要在寒假前实现十万字的小目标,所以几乎所有空闲时间都被她拿来了写文。 就在她沉浸于自己的小说世界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时候,何子昂走到了台上,开始大声地唱票。十位候选人的名字被写在黑板上,排成一排,下面有整齐的“正”字。 裴春之在人名的背景音中毫无障碍地继续写文,直到背后一阵发凉,她才有点奇怪地抬起头。 不知道为什么,周围人老是不住地回头看她。 裴春之终于想起来选优这件事,忙中偷闲看了一眼结果,挑了挑眉。 何子昂:四十三票。 赵倩倩:四十票。 …… 陈佳怡:二十三票。 裴春之:四票。 四票。 回头看裴春之的人越来越多,目光堆积在一起,成了一种隐形的蛛网,朦胧地给裴春之加冕为流言的主角。裴春之只看了一眼,对班里的暗流涌动有了了悟,就毫无眷恋地继续低头写小说了。 又过了一会儿,谭长松走回教室看结果,班里鸦雀无声,每个人却又都不住地抖腿,转笔,东张西望,仿佛有看不见的虫子嗡鸣,躁动不安。谭长松看向黑板,陡然间凝固了所有的动作。 裴春之停下笔, 她抬起头,看着谭长松的背影。 谭长松转过身,他脸上的肌肉跳动着,然后和裴春之对上了视线,她轻微地,无声的,摇了摇头。 别帮我。别说。 她无声地说。 又十几秒后,谭长松长呼一口气,宛如脱力一般低声道: “那就按照这个顺序吧。” 裴春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班里已经没多少人了,许多人急切地跑了,刚走出班门就急不可耐地放声大笑,刻意爆发出剧烈的笑声和强烈的恶意。裴春之猜到他们在说她的事情,也许是谭长松有关的谣言,也许是票数……但她也不太在乎,他们的同学缘分,只剩下一个学期了。 何子昂和宋晓龙居然还没走,不知道在拖拖拉拉些什么。裴春之刚站起身,这两个男生就突然凑了过来,裴春之恍然大悟。 原来是在等她。 何子昂说:“有没有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裴春之笑了笑,不想搭理他,拔腿就要离开,何子昂却不依不饶,又追了上来,继续说:“这是和老师保持亲密的反噬,你最好……” “造谣造多了,自己都信了吗?” 裴春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她的耐心很少,已经濒临极限。 何子昂结巴了一下,强装镇定道:“我有照片!” “又不是有照片就不是造谣。” 宋晓龙看着裴春之慢吞吞地回击何子昂。 她说话依然不紧不慢,动作也很平缓,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声音细柔,如果不是说话的内容犀利干脆,甚至看不出裴春之在反击。他顿时口干舌燥,对自己要说的话更加没底,心虚得不停咳嗽。 何子昂满脸通红,裴春之立刻转身就走,宋晓龙赶紧追上去,到了校门口才跑步追上快走的裴春之。女孩停下来,靠着墙,问:“你又有什么事情呢?” 宋晓龙还在喘气,他差点跟不上她。 “我……我……” 他低下头,看水泥地,借着喝醉一般的晕眩,脱口而出: “我给你投票了。” 风簌簌而动,四周一切的声音都响得出奇。宋晓龙没有抬头,他一直死死盯着地上水泥地的残缺,把它想象成所有能想到的事物,比喻如泡泡一样冒出来,只为了迅速挤满他仓皇的心。一百年间的一秒钟闪过,他头顶落下轻柔的审判。 “那又怎么样呢?” 第23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3 【下章入v】…… 裴春之不在乎。 她说完后,微微歪头,发现宋晓龙一动不动,便立即失去了耐心,转身向芳霞网吧走去,一天的日程安排以表格的形式在脑海中浮现。 三好学生错肩失去——但那又怎么样呢? 裴春之知道何子昂在做什么。他大概是想获得铜实中的小升初考试资格吧?简历递上去初选,要求全三好和班内第一,能把裴春之挤出竞选名单的唯一办法就是此时此刻,也难怪他要把那张照片当宝贝一样到处传阅了。 他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所以裴春之只是稍稍讽刺,他就跳脚地反驳。 裴春之摇了摇头,崔成光给她介绍过铜实中,准确的来说,崔成光把整个铜州市的大小学校,全都给她介绍了一遍。铜实中确实很好,据说,铜实中的好班,中考均分可以达到650分。 “还有铜外。”那时,崔成光用铅笔在纸上为裴春之写下可以考虑的择校选择,“铜州外国语,私立学校,以英语为特色,水平参差不齐,关系户众多,但铜外的好班水平非常好,学费全免,和公立学校价格一样。” 裴春之点头,表示听进去了。 崔成光继续写写画画,“莲池附属中学,也很好,莲高名头的附属初中,地点比较偏,所有人必须住宿,不能走读,但你应该不介意这个。”崔成光想了想,又补充道:“莲附中很看重面试环节,会进行无领导小组面试,如果你笔试过关的话,面试也得好好准备。” 裴春之知道无领导小组面试这个东西,但从未参加过,她面对陌生人往往不爱讲话,听到这儿不禁动了动腿。 崔成光看出她的怯场,扶着茶杯笑道:“你怕了?你没什么好怕的——小裴同学,我教了你快两个月了吧?我现在说的所有学校,你去考,一定都是第一名。” 裴春之咳嗽两声,对崔成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自信表示保守态度。 崔成光又扒拉了一遍铜州市的学校,忽然,他停下来喝了一口茶,裴春之打量他的神情,感到他似乎有点犹豫。 “老师,怎么了?” 崔成光捻了捻手上的珠子,开口道:“你知道莲池高中吗?” 当然知道。 裴春之猛地怔住。 莲池高中,在所有江海省人的心中,已经不是一个高中那么简单了。 它不在铜州,而是在江海省最繁华的城市莲池市。 它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乃至一个地标。江海的教育口号里,除了菁华和中央,还有一个必须提及的期待:“你要是能考上莲高就好了。” 莲高的传奇程度之夸张——甚至你穿着莲高的校服在街上走走,每个人都会对你肃然起敬; 走进小店,店主说不定会一个劲儿打量校服,然后小心翼翼提问:你是莲高的学生吗?等到得到肯定的回答,就赶紧把家里小孩叫过来,指着校服大声说:“你以后能和这个姐姐一样吗?” 裴春之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能有去莲池的机会。 她张了张嘴,有点艰涩地说:“……莲高,居然会招收莲池户籍以外的学生吗?” 从铜州到莲池要坐一小时的高铁,一点也不近。对于铜州人来说,莲高只是一个美妙的传说。 崔成光说:“你知道莲高少年班吗?” “这是什么?” “选拔五年级与六年级的学生,笔试,面试,考上莲少班,中考免试,保送莲高,四年上完六年高中。” 裴春之怔住了,她把崔成光的话在脑海里重播了一遍,重生后头一次这么畏缩地问:“怎么样能参加笔试?” “筛选简历据说很严格,但对户籍没有要求,甚至还有其他省的人来考呢,你已经算是本地人了。”崔成光说,“只是,知道这件事且愿意让孩子来试一试的家庭,大多都非常非常重视教育,不然很难关注到这样的消息。” “为什么这么说?” 崔成光叹气。 “——莲少班,只招28个人。” “每年,都有数千份简历申请;超过一千人参加笔试;一百人进入面试……最后,二十八个孩子收到录取通知。” 崔成光想到这儿,又问:“你有全三好吗?” 裴春之问:“全三好会有什么影响?” 崔成光解释道:“因为很难确定小学生水平,所以莲高很可能会按照有没有全三好筛选,这至少能证明小孩是班里的佼佼者。” “如果我没有呢?” 崔成光微微一笑。 “华赛特等奖,免审入试。” “你有多少信心?” 裴春之颔首道:“百分之一百。”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1节 崔成光忽然低声笑出来,把茶杯敲在了桌子上,瓷与玻璃打出一声响亮的停顿,崔成光侧过身,向一个小房间大声喊道:“星星——你听到了吗?” 房间里没有回音。崔成光也不在意,自顾自继续说着: “华赛特等奖……星星参加了三年华赛,都只是一等奖。” “因为整个铜州市,只有一个特等奖的名额。星星,今年你的对手有百分之一百的自信。” 裴春之听到椅子拉动的声音,门从里面被打开,穿着睡衣的沈星映跑出来,表情紧绷,目光坚定,斩钉截铁,毫无回旋之地地大声道: “我也是百分之一百。” 沈星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热爱数学绝不是一种表演,固然有家庭教育的引导,但裴春之早就知道,这个孩子对数学的爱远胜于她。十八岁重生的裴春之,身上还残留着应试教育的遗毒。高考前一天一套的理综卷和数学两个字绑得那么紧,使她一直以来都对数学有一种戒心。 类似于——做完题,就保持距离;做出题,就结束战局。 沈星映不是这样的。 他的书柜就摆在客厅,裴春之可以看见他人生十二年成长的脉络,就在书脊上的书名里。小时候的科学绘本,漫画书,理科科普,到拼音版的十万个为什么,哲学启蒙,再到科学家传记,世界名著,儿童文学……书柜的侧面是玻璃展示柜,里面满满当当的是沈星映的奖状,裴春之转到奖状柜子的侧面,在那里看见了显微镜。 “怎么会有显微镜?” 沈星映似乎也有点诧异她怎么在他家逛了起来,但还是很有耐心地解释:“小时候看科教频道,对生物感兴趣,我妈妈就给我买了。” ——就给我买了。 顿时,裴春之无端生出一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她先是想到陆林花,然后想到外婆,再然后想到自己。这是被爱吗?还是说这是被信赖? 一个孩子被信赖不会胡乱地浪费科技产品。 “那是你几岁的事情?” “六岁?七岁?” “你后来会用显微镜了吗?” 沈星映点点头,说:“会啊,但是学会后我就发现我也没那么喜欢生物,所以就摆在那里了。” 裴春之说,所以你还是更喜欢数学吧? 是的。沈星映抱着泰迪慢条斯理地说,他说话也慢吞吞的,和裴春之很像,但并不像裴春之温和,而更类似一种……因为在发呆,所以一直温吞地说话。 “数学很美。”沈星映嘀咕道,“很多的部分都很美……” 裴春之点头。她认可这个答案。 忽然,沈星映又跳到了另一个话题。 “华赛,我不会放水的。” 裴春之说:“我也不会。” “我知道,特等奖对你很重要,因为可以弥补你没有全三好的简历。”沈星映说,“我的简历其实不需要华赛特奖来装点了,我已经可以进任何学校的笔试。” 他话锋一转。 “但是,华赛特奖对我也很重要——我一直为了这个名誉而努力。它对我也有很大的意义……” 裴春之打断他。 “你是在道歉吗?” 沈星映愣了一下,说:“不是。我只是向你解释为什么我要和你竞争。” “竞争是一个不需要理由的事情。”裴春之摇了摇头,“不要因为竞争而愧疚,也不要因为竞争而疯狂到失去自我。我和你竞争的赛场难道只有这一个吗?你不需要纠结。” 裴春之一边走回座位,一边说:“你只需要全力以赴,尊重我。” 沈星映不说话了。裴春之捡起笔,开始写题,几秒后,对面也传来同样的演算声。一切寂静莫名。 半个小时后,铜州市倾盆大雨,电闪雷鸣。 寒假里的除夕翩然而至。 裴永明和陆林花忙得不可开交,开饭馆的难免如此。裴春之和裴载之都成了免费的服务员,在明林饭馆上上下下,端菜擦桌。裴春之干活的速度是裴载之的好几倍,休息的时候,裴载之蹲在墙角难以置信地吐槽:“你怎么这么熟练?” “也许是前世帮忙干活的记忆觉醒了。” 裴春之一本正经地开着地狱笑话。 “神经病。”裴载之默默骂道,“你跟个熟练工似的,搞得我不像饭店家的儿子一样。” 裴春之只微笑。 上辈子,她为了讨好陆林花,经常来饭店主动帮忙,擦桌,扫地,传菜……而裴载之只在逢年过节过来,他能比她熟练就奇了怪了。 裴载之累得气喘吁吁,又被叫去端菜了。裴春之倚在门边,掏着小本子手写小说,方便她结束干活后立刻去更新《大灾变》。 《大灾变》连载已经到六万字了。 她一直保持着十万字的存稿,每天勤恳更新,虽然热度不高,还挨了不少骂,但她写得开心。 有不少读者觉得她的设定莫名其妙,什么ai、人工智能、全球隔离的……开头部分,主角一个人在出租屋里与世隔绝都市求生,节奏很慢,更是被喷成了筛子。好多自以为很懂的网友试图教导裴春之写文: “节奏这么慢,作者脑子坏了吗?” “神经病啊,写这么细。” “连主角每天洗手多少次都写……这我就忍了,写种土豆秘诀是几个意思?” “呵呵,二十章了,还在进行卫生知识科普,作者是进去过吗?在监狱里整天想怎么消遣时间?” 裴春之对恶评视而不见,每天把更新往上面一扔就走。毕竟浩大中文网的读者就像抖m,骂归骂,追更也很积极——再说了,被骂就被骂吧,这不是至少还留评论给她刷数据了嘛! 三月华赛就要开始了,裴春之将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和一些素未谋面的网友置气只会影响她干正事的心情。 外面传来呼喊声,裴载之在喊她,裴春之把记事本塞到兜里,跑到大厅去帮忙。她和裴载之一起把菜端到包厢,巧的是,陆林花居然也在,客人似乎是陆林花老朋友,正其乐融融地聊天呢。 “林花,你生意可真不错,生意兴隆,生意兴隆啊!” “哎,炳岩哥客气,你要什么菜?还是那几样?除夕,多吃点好的?” 被称为“炳岩哥”的中年男人脑袋一转,看见裴载之和裴春之一对兄妹,忽然高昂地叫了一声。 “哎唷——林花,这你孩子啊!” “是,俩小孩没事干,来我这儿帮忙呢。” “这么漂亮!”炳岩真情实意地大喊起来,“这么漂亮!” 裴春之在心里吐槽:这位大哥使用了重复的手法表示震惊之情。 裴载之好像浑身发痒一样,突然扭动起来,裴春之扫他一眼,知道这自恋狂小孩又得意起来了。 “叔叔好。”裴春之走上去打招呼。 炳岩哥惊异地打量她,甚至那个目光到达了让裴春之不舒服的程度——倒不是这个大叔冒犯她,而是她从小到大,在外貌上都只是被嘲笑地这样看过。 “你女儿是不是太漂亮了?” 炳岩大喊道。 “有吗?”陆林花稀里糊涂,她似乎也被夸得有点迷糊了,侧过身来拉着裴春之左看右看,裴春之浑身汗毛直立——自打来新安镇以后,这居然是陆林花第一次挨着她这么近。 最亲近的母女,自脐带剪短后,似乎就没有这样重新认识的时刻了。陆林花的控制欲浓烈地绕过了裴春之,她也许是想逼裴春之服软,但裴春之毫无反应。 裴春之忍了几秒,终于忍不住生硬地躲开了母亲的手。 陆林花愣了一下。 她的眼睛飞快地扫了一下裴春之,描摹过她的脸,眉骨,鼻子的形状,侧脸的轮廓,泛红的脸颊,白玉般的皮肤。裴春之的眼睛躲着她,侧过去歪着,不知道在看哪儿,手缩着,耷拉在围裙边上,回避她的触碰, 这是她的女儿? 炳岩哥又说起来,他嗓门很大,雨露均沾地把裴载之和裴春之都均匀地夸了一遍,如果把他的夸奖当作果酱,大约可以平抹在兄妹俩全身。 陆林花微微恍惚地移开眼,用本能和老朋友叙旧。 饭店里弥漫着饭菜的热气和人味儿,白酒的味道,淡淡的烟味儿。裴春之隐忍地咳嗽,陆林花瞪了她一眼,裴春之便不咳嗽了。 除夕,他们一直忙到了后半夜。 四五点的时候,等裴春之最后擦完一遍灶台,陆林花算完账本,一家人终于高高兴兴地往家走去。 裴春之缀在后面,裴载之累得快瘫倒了,裴永明和陆林花还有精力聊今天赚了多少钱。 裴春之想起来上辈子也有这个场景。 每年除夕,裴家夫妻都会带着他们两个做饭店,能把四个人全部累瘫。结束一切回家的路上,是裴春之短暂一生中有关家庭最幸福的记忆。 陆林花不再骂人,裴永明不再沉默,他们和和美美地搭在一起,胳膊与肩膀,汗湿的速干衣和羽绒外套,衣物摩擦在雪天发出声音。路上咯吱咯吱响,裴载之很安静,父母像一对恩爱的情侣一样讨论未来,对世界满怀期待。 裴春之对这个家产生过无数次怀疑,但是这一刻——她也确确实实是幸福的。 裴载之握住她的手,裴春之吓了一跳,才发现她快走到大马路上了。裴载之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因为太累而毫无威胁力。 “你能不能看看路。” “谢谢哥哥。” “……” 裴载之闭嘴了。裴春之想到一个词可以形容他——高攻低防。她微微一笑,裴载之发现了,不停地追问她在笑什么。裴春之不肯说,他气了个半死,最后只好转换话题:“你什么时候瘦下来的?” 裴春之含糊其辞:“不知道呢。” “刚刚那个顾客大嗓门一喊我才发现,确实瘦了。”裴载之嘀嘀咕咕,“妈呀,你刚来的时候都胖成猪了。” 裴春之无声地松开了他的手。 裴载之浑然不觉,继续说:“呵呵,你现在还算有点我裴载之妹妹的样子——你哥哥我是班草,班草知道吗?你之前那个死样子,我可不想当你哥。” 裴春之揣起手,瞥了他一眼。 裴载之还在输出:“好了,我现在大发慈悲,允许你以后在新实中声称是我裴载之的妹妹了。” 裴春之说:“你在外面别说是我哥。” “……?” “不是,你什么意思?” “我认真的。”裴春之懒洋洋地说,“你长得太丑了,丢人。你是狗吗?看见门框要够一下,跟看见电线杆撒尿似的。”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2节 裴载之张大嘴巴。裴春之冷笑一声,脑袋窝在围巾里,飞快地走起来,裴载之大叫一声,给家里打黑工的疲惫一扫而空,只剩下了无尽的恼羞成怒。 三月底,草长莺飞,料峭的初春结束了,六年级学生们的择校,也正式开始了。 何子昂在铜实中的笔试名单上找了又找,无比幸福地看到没有“裴春之”的名字。 他太害怕了。 裴春之简直是一个怪物。她转到班上的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在任何一门课上拿过第一。甚至,何子昂常常感受到:“裴春之拿一百分不是因为她只能拿一百分,而是因为这张试卷只有一百分。” 全班最关心裴春之的人是谁? 是何子昂。 他总是假装不经意地路过裴春之的桌边,飞快地扫过她的桌面。她一直在看小说。有时埋头写着什么,有一次他借着自己值日生留到了最后,趁所有人不在偷看裴春之的桌肚——居然全是宋晓龙的零食。 血涌到脸上,只剩下一种办法。何子昂怀疑自己疯了,然后他缓缓地打开了裴春之的书包。 《大学物理》、《我与地坛》、初中奥数集锦、没有封皮的记事本。 他飞快地翻了一下,记事本里是裴春之的字,好像是小说,他不敢多看,把所有东西放回了原处。 回到家,母亲把他的试卷丢到了地上。 “裴春之,裴春之……你为什么不能跟人家学学?她学的时候你也学,她不学的时候你继续学,难道还会考不过她吗?” 那种疯狂的感觉又占据了脑海,何子昂从没反驳过母亲对他的批评,直到这天—— “裴春之从不学习,从不听课。” 他颤抖着说,“她一直在写小说,看课外书……她是天才,妈妈。” “她是天才。”他差点狼狈地被眼泪呛到说不出话,哽咽着补完了最后一句话。 “——我真的比不过。” 他感到幸福,暖流淌过身体,周身热乎乎的,他又翻了一遍铜实中的名单,每看到一个不是“裴春之”的名字,他的心情就更舒畅一点。 他赢了。 裴春之上不了铜实中了,她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了,她只能去上新安的实验中学,一个乡镇初中,而他要去市里,他遥遥领先了——许多念头闪过,何子昂躺到床上,忍不住滚来滚去,然后笑起来。 资源。掌握资源的人会掌握越来越多的资源,胜过天赋,胜过努力。他确信,裴春之不会再成为他的对手了。 这个女孩确实很恐怖,但新安的教育资源足够拖垮她,现在看,他的未来,明显更加光明灿烂。 同一天,裴春之走进了第二十届华赛的比赛现场,崔成光为她和沈星映送行。两个百分之一百信心的家伙,平等地在纸上用运算交战。 何子昂从不曾站到过她的擂台上。 她无心恋战。 第24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4 【入v三合一…… 今年的华赛很难。 裴春之走出考场的时候满地都是哀嚎, 几个明显是一个班的男生,一路张牙舞爪状若癫狂地跑了出去。 沈星映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头发被风吹乱了, 慌里慌张地用手捋着头发。 裴春之瞥他一眼,主动打招呼道:“怎么样?百分百同学?” 沈星映笑起来, 露出虎牙。 他强调道:“我一点也没有放水。” “很好。”裴春之赞许道, “你怎么头发这么乱?” 沈星映默然一阵, 淡淡道: “……我迷路了。” 裴春之一时无言, 回头看了看考场小学的占地面积——这到校门口有五百米吗?这小孩还有路痴属性? 裴春之有点想笑, 但强行忍住了。 两人已走到门口,一眼看见崔成光站在校门口最前沿, 看来他在家长排排站活动中也夺得了前几名的好成绩。 “春之!星星!” 崔成光得意地挥动起外套, 沈星映眼睛一亮,颠着小书包就跑了上去。 “难吗?”崔成光果不其然第一句就问了这个。 沈星映和裴春之同时摇了摇头。沈星映开口道:“一点——” 好巧不巧,旁边同样接孩子下考的家长用超大嗓门喊了起来:“难吗宝贝?” 旁边的男孩大喊道: “难死了!我什么都不会,睡了一个多小时。不过老妈你放心, 跟我一个考场的都在睡!” 沈星映很有礼貌地停了一下,裴春之还以为他不说了,谁知道这小孩大概只是觉得旁边人的音量可能会影响到外公的听力,等旁边人说完, 他立刻毫不留情地继续说: “一点也不难, 我至少能有120。” 刚说完“老妈放心”的男孩愀然瞪起了眼睛, 金刚怒目般地狠狠剜了沈星映一眼。 裴春之差点笑出声,沈星映毫无知觉, 十分严肃地絮絮叨叨这次考卷的出题水平略逊于去年。 崔成光也被自己的傻孙子逗笑了,一边掏手机喊司机,一边让两个孩子在路边等一等。沈星映踢了一会儿石子, 突然对裴春之道:“你觉得怎么样?” 裴春之说:“确实难,但是我都会。” 沈星映疑惑了一下:“难吗?” 裴春之细细观察了一番沈星映的表情,确定那上面的茫然不似作伪,这才按耐住了暴打他一顿的冲动。 沈星映又说:“如果你不能拿特等奖,是不是就没有资格去参加莲少班选拔了?” “是的。”裴春之说,“大概率没有。” 沈星映不说话了,他低头看起了马路边儿,仿佛上面有什么雕花一样。 裴春之跑到旁边去躲太阳,早春的阳光不晒,但呆久了身上发热。裴春之找到一块儿满意的阴影,刚站定,沈星映又不知怎么凑了过来。 “对不起。” “在为什么道歉?” “你应该上莲少班的。”沈星映小声说,“如果你考不上,那么没有人配上莲少班。” 裴春之笑起来,“这么看得起我?” 沈星映点头,“你很厉害。” “为什么要对我道歉?我不是说过了吗,竞争不需要理由、愧疚……之类的东西。” 沈星映摇了摇头,他看上去有点呆呆的,似乎自己也没想清楚,最后他说:“也许是因为我想和你当同学。” “你也要去考么,不过,你考上是势在必得的吧。” “嗯。”沈星映淡淡地嗯了一声,对裴春之的夸奖接受良好。 裴春之又发现一个沈星映的特殊之处——他似乎对夸奖配得感很高,并不谦虚,也不太在乎社交礼仪。 这很不中国。 崔成光走了回来,把两个孩子领上了车,沈星映一钻进车就跟司机打招呼,裴春之这才知道这居然是他们家自己的司机。 “原来是少爷,失敬失敬。”裴春之笑着说。 沈星映歪过头看了她一眼,也笑着说: “原来是奥数天才,彼此彼此。” 裴春之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写连载小说,她把今天的码字目标完成,看看时间,才晚上六点。 好像没什么事情干,她甚至有点不习惯,华赛结束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大型比赛。 崔成光给她和沈星映的安排是提前学习初二数学(初一数学已经学完了),沈星映对此非常期待,据说已经在看初二课本。裴春之都不忍心告诉他自己已经完成了高考数学mvp结算。 至少——她这会儿是真的无事一身轻了。 今天是周日,裴春之想起来,新安菜市场会有集市,周边更小的村子会有老人来赶集。她收拾了一下东西,说走就走。 集市很热闹,人多得快站不住脚,地上到处都是脏水,菜市场杀鱼的污水不知道从哪里淌出来。 裴春之习以为常,上辈子她偶尔陪着陆林花去采购,刮鱼鳞的活也干过。 她从边缘绕过去,发现这个乡镇集市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这里居然有二手书摊位。 她认真逛了一圈,掏钱买了三四本世界名著,还有2017年最火的网络小说实体书,虽然破破烂烂,但勉强能看。 裴春之绕了一圈,看见旁边有一个小马扎,黑板立在边上,上面写着: 五元一张,人像速写。 裴春之正要走过,突然被人拉住了手腕。 “是你?!” 裴春之转过头,那个坐着小马扎接速写的神秘人一把拉下了口罩,惊喜莫名地喊起来。裴春之还没想起来,他又把帽子掀开,裴春之终于认出来了。 是之前在网吧看见他《大灾变》存稿后,持之以恒蹲守她的初三逃课生。 都过去快三个月了,居然还在找她? 裴春之肃然起敬,一时间竟然没有立刻跑掉。男孩兴高采烈,第一句话果不其然:“你那个小说更新了吗?” 裴春之犹豫一下,还是说了真话。 “已经签约浩大中文网了。” “太好了!”男孩兴奋地掏出手机,是最新款的iphone7,然后快速搜索,裴春之眼睁睁看着他迅速找到了她的书,加入书架,全文购买。 男孩幸福地眯着眼睛,把手机塞回兜里。他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把裴春之按在了面前的凳子上。 “照顾一下生意,我给你免费画一张吧!” 裴春之压根没法拒绝,这个男孩莽莽撞撞,干啥都有一种想当然般纯天然的美。 她一坐下,男孩就兴冲冲掏出一个巨大的画板,然后又不知从哪里搜出来油画水桶、奏折一样长的画笔袋子、油画板子、一大板颜料。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3节 裴春之顿感不妙,立刻问:“你要画多久?” “大概一个小时吧,打个草稿?” 一个小时,打个草稿?裴春之恨不得立刻站起来,大喊告辞! “哎,哎,学妹别走啊!”男孩叫起来,又把裴春之按了回来,笑嘻嘻地说:“哎呀,你当我模特,我给你……我给你钱!怎么样!” 裴春之心想,我又不缺钱,崔成光那边的学费都提前缴到一八年了,浩大还有稿费,哪需要他这点钱? 男孩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裴春之坐了回来,面带微笑地摆好了姿势。 * 陆渐晓开心地把钱转给了裴春之,女孩用一种难以言喻的表情打量了他一下,最后拍了拍他的肩。 “合作愉快。” 陆渐晓傻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亏了。 他本来就对钱没啥概念,他妈每天忙得到处飞来飞去,每个月就只能给他冰冷的五万块零花钱。 一千块洒给学妹玩玩又怎么样呢?陆渐晓就跟路过买了瓶冰红茶一样毫不在意,他扛着油画板子,打车回家。路上越看自己的画越开心,他是捡到宝了! 这个小学妹长得太漂亮了! 陆渐晓从小学美术,立志走艺考路线,因此分数对他来说都不太重要了,上课哪有逃学香。再加上他已经保送到了一所艺术专长的附中,初三的课就更加可上可不上了。 去网吧则完全是一个意外。 他家的别墅里有一个专门装修的电竞房,高档耳机音箱主机键盘应有尽有。但是父母常年不在家,管他最多的是一个至今未婚的女管家,她是真的把陆渐晓当成了自己孙子,对他苦口婆心,百般呵护。每天都要叮嘱:电脑有辐射!要少玩电脑! 时间久了,陆渐晓烦不胜烦,宁愿跑到外面去网吧上网。 到家了,陆渐晓跑到自己的画室里把油画板放好,迫不及待地进行细化。褶皱,光影,塑造……背景杂乱的塑料棚子,纷乱的集市,夜里昏沉的灯光勾勒女孩的边缘,她侧身而坐,目光望向远处,手上捧着两本翻边的旧书。身上衣服暗淡素净,整张画面,透露着一种妥帖的平静安宁。 裴春之的脸是最美的部分。 她长得很恬淡,双眼皮,细长的眼睛,文静漂亮。陆渐晓看了又看,忍不住咂舌——自己居然画得这么美。 要不……去投投画展? 陆渐晓心神一动,当机立断打电话给母亲。陆母听完,轻描淡写,“简单,我认识一个央美的教授,最近要办生活主题的画展,你把画给我,我去问问他水平够不够格。” 陆母又说:“先说好啊,我可不会给你美言,教授自己决定要不要。光是你老妈这个人脉,就已经多少人可遇不可求了,你的画要是被退回来,可别撒泼打滚啊!” “没问题。”陆渐晓笑嘻嘻答道,“我觉得我超常发挥了。” * 四月中旬,何子昂结束了铜实中的尖子班选拔考试。母亲在门口接他,何子昂坐上电瓶车后座,抱着母亲的腰,在鼓荡的风中高兴地说:“妈妈,我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做完后,还剩下半个多小时呢。” “不要骄傲自大!”母亲严厉地说,“你考场旁边的人呢?你真以为你最厉害了?有没有好好检查?” 何子昂一哽,小声辩驳道:“我是我们考场最先做完的,走出来的时候,还有人在说没写完呢。”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母亲开着电瓶车,声音有些飘渺地从前面飞到后面,“你忘了裴春之了吗?” 裴春之。 何子昂浑身一震,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真想尖叫。 想大哭一场,从电瓶车后座跳下去,甚至跳楼,在母亲绝望的眼神里大喊:那你为什么不让裴春之当你的孩子?! 他快哭了,只有摇摇欲坠的骄傲托着他,何子昂庆幸起母亲没法回头,风又很大,没人会发现他泪流满面。 “我没忘!” “没忘就好,你不是也说了,她是天才嘛!你以为小升初算啥呀!等高考,你们再一决胜负——何子昂,你最近有点得意忘形了吧?” 何子昂感觉自己的手臂很僵硬,他抬起头,看见母亲的背影无尽高远,遮蔽他前方所有的视线。眼泪不断地落下来,又被风吹到走过的路里,还有两个路口就到家,他得在那之前擦干眼泪。 * 铜实中选拔结束得悄无声息,裴春之一无所知——毕竟她根本没有拿到笔试资格。 铜实中尖子班录取名单出来的那天,新安镇小学很热闹。 班上仿佛形成了一个漩涡,环绕着何子昂,裴春之坐在座位上看《巴黎圣母院》,雨果弯弯绕绕的描写让她一阵头疼,不禁抬头扫了一眼热闹非凡的前几排。何子昂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好在裴春之差不多猜得出发生了什么,她觉得无趣,又低下头翻了几页。 何子昂摸着脑袋,好几个男生在旁边起哄他得请客,还有人大喊着“牛逼”,张开双臂像大鹏鸟一样跑到外面走廊,人形喇叭一样宣布何子昂考上铜实中的好消息,活像是他考上了铜实中似的高兴。裴春之被吵得头痛,捧着书往厕所的方向走去。 她找了个隔间站着看书。 新安镇小学的厕所建得很大,不用担心占了别人位置,因此裴春之经常来这里找清静。她好不容易看了两页,外面传来一大片零散的脚步。 “——我就说她不如班长。” “四票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估计躲哪儿哭呢,之前还说我们班长造她谣言,谁看得起她呀!” “她漂亮吗?她到底哪里漂亮了?” 陈佳怡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她确实挺漂亮的。” 裴春之把书合起来,她彻底看不进去了。 她不在乎这些小孩子的议论,但当着她面说,只隔着厕所隔间板子说,任她是动心忍性的成年人,也难免好奇。 一个不认识的女声:“四票姐都不在乎你,你还给她说话?” 陈佳怡辩解道:“我真把她当过朋友,而且,她美得很客观啊!” “什么嘛……我觉得她没有那个谁美啊,就是六班那个。” “诶,你们谁存了四票姐上学期的美照?” “我有,我有!” “哎呀……” 一阵剧烈的爆笑。 “她这也太胖了,当时她还一直跑步呢。” “吃了什么减肥药吧,瘦这么快。” 陈佳怡微弱地说:“不是的,她就是一直运动,然后少吃……”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一个女生凶狠地说,“你想和四票姐玩就去找她啊,人家估计在看什么世界名著装逼呢。” 裴春之忍俊不禁,对方居然还挺关心她的,知道她一直在学校看书。 陈佳怡的声音又响了一点:“之前,裴春之不还教过你数学吗?” 哄笑声立刻响起来,只不过这次大概是冲着那个一直拼命嘲笑裴春之的女孩。等哄笑声低下去,女孩恼火地说话了:“笑什么啊?你们没问过她?我那时候怎么知道她和谭狗有一腿。” 搞了半天,又是这些东西。 裴春之彻底无奈了,她也毫不在意了。都快八九个月了,这群人居然毫无新意,像嚼甘蔗一样把黄谣嚼了一遍又一遍。裴春之懒得听了,她推开门,脚踩到地上的水,啪嗒的水声在略带回声的厕所里很清晰,裴春之绕过转角,和往常一样踱步而过。 她甚至没有看她们一眼。 所有人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裴春之一言未发,并不好奇她们的反应,已经走远。 铜州外国语的选拔在四月底进行。 裴春之去考了,很简单,她问了一下能不能提前交卷,就在全考场震撼的眼神中提前两个小时交卷离开。监考老师神色复杂,估计以为她是半路弃考的学生。 裴春之走出考场,家长们人头攒动,裴春之移开目光,她知道那里没有属于她的那一份。 “裴春之。” 裴春之继续走,她以为自己幻听了,直到那个人又喊了一遍:“裴春之!” 她回头,发现沈星映居然站在对面的公交站台,打着一把黑色的遮阳伞,见她终于回头,微笑地迎上来。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沈星映说,“外公让我来的。” 原来如此,裴春之就知道沈星映没那么高情商。她点点头,又问:“崔老师什么事?” “今天晚上六点华赛官网公布结果,外公让我们一起等着。” “我都忘了。”裴春之接过沈星映的伞,她比他略高一点,打伞更方便。沈星映长得显嫩,个子也不高,明显还没发育。 “你怎么能忘记这个。” 沈星映看上去有点不满,似乎是很恼火裴春之忘记和他的比赛。 “对了,你没考铜州外国语吗?” 沈星映摇了摇头。 “没考。” “为什么?” “我只想上莲少班。” “如果你没考上呢?” “那就没考上吧。”沈星映平淡地说,“不过,在我所有的设想中,没有我不是莲少班学生的可能性。” “枚举法。” 沈星映被裴春之的冷幽默逗笑了,他也一本正经地说:“不,是证明题,题干已经写好了:‘证明:沈星映录取于莲少班。’” 裴春之说:“题干怎么没有给条件啊,我帮你补一下吧。已知,裴春之录取于莲少班,请证明:沈星映录取于莲少班。” 她笑着说,“证明可能证不出来,但题干一定是对的。” 崔成光早就做好菜等着两个孩子了,崔夫人是钢琴老师,退休后还在做一对一辅导,很晚才到家。沈星映问裴春之:“你会什么乐器?” “吹口哨。” “?” 裴春之笑了笑,坦然承认:“好吧,我不会乐器。”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4节 “那你喜欢干什么?” “看书,做题,写小说。” 沈星映点评:“好无趣的三件事。” “那么,你喜欢什么?” “数学,钢琴,看展览。” 裴春之予以回击:“好贵的三件事。” 沈星映无奈地说:“你关注点偏到哪里去了?” “我还以为你很爱看书呢,书柜上都是书。” “嗯,但我发现我现在更爱看网文。” 沈星映一边说一边夹菜,裴春之顿时来了兴趣,追问道:“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网文?” “修仙,玄幻,悬疑,都看一点。” 沈星映说话越来越不专心,频频扭头去看钟表,裴春之扫了一眼,发现已经五点五十几分,难怪这小孩坐不住了。 “外公,你查到了吗?” 崔成光拿着手机刷新官网中,崔成光怕他们抢手机,把两个当事人按在饭桌上大眼瞪小眼。沈星映动来动去,几分钟都没吃几粒米。 裴春之说:“如果我们两个都不是特等奖怎么办。” “不可能。” 沈星映断然道,“绝无可能。” “哪来的自信?”裴春之笑起来。 沈星映说:“你怎么这么没有自信?” “遇到你之前,没有人值得我注意;遇到你之后,没有人胜过你。” 沈星映话音刚落,忽然整个人僵住,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 裴春之没发现他反应不对劲,也根本没把这句话往奇怪的地方想,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 沈星映手中的筷子松垮地在食指中指间悬挂了两秒,支撑不住掉到了桌上。 他脸已经涨红,支支吾吾试图解释些什么,就在这时,崔成光从房间缓缓踱步而出,一副卖足了关子的样子。 沈星映还红着脸,他嗫嚅了几次,没好意思直接问,只用一双大睁着的丹凤眼殷切地望着崔成光。崔成光把手机屏幕背对着两个孩子,得意地扬了扬。 “我有两个事情要宣布。” “首先,恭喜你们,两个人都超过了华赛十年来的最高分。” 裴春之屏住呼吸。 “其次……” 崔成光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摆在两个孩子中间。 “特等奖(1名) 裴春之:142分 一等奖(5名) 沈星映:140分 ……” 裴春之得意地挑了挑眉,以为沈星映会难过,或者恼羞成怒,转过头,却发现沈星映也在笑。 他说:“恭喜。” “遇到你之后,确实没有人胜过你。” “——包括我。” * 崔成光高兴得好像年轻了二十岁,马不停蹄地开始打电话。沈星映和裴春之坐在一起,听着崔老师前前后后打了二十几个电话,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地把沈星映的亲朋好友全部通知了一遍。 裴春之以为没自己什么事了,崔成光又拨通一个电话,格外大声道:“小谭吗?” “诶!崔老师!” 谭长松的声音经过手机电流,微微失真,裴春之却依然一下子认出,顿时,她整个人坐直了身体。 沈星映惊奇地扫了她一眼,似乎从来没见过裴春之这样认真的模样。 “小裴同学参加了华赛,取得了非常好的名次。” 谭长松大声说:“一等奖吗?那真是——” 崔成光笑着说:“你可以更大胆一点。” 空气的流动陡然缓慢。 裴春之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 等待华赛成绩的时候她没有如此紧张,参加大小考试的时候她也没有如此屏住呼吸,甚至前世高考的晚上走出考场,她心中只有无限安宁——拥堵的交通与手捧鲜花等待考生的家长们,没有属于她的那一个。 但是谭长松好像在某种程度上悄然无声地成为了这一部分情绪的承接。 这一辈子,她取得种种成绩之后……也会有人殷切地为她祝福和企盼吗? “特等奖?” 谭长松颤抖的声音隐约传来,崔成光开了免提,他的声音很大,也很清楚,裴春之确信那声线与往日不同。 “是的,特等奖。” 崔成光肯定了他的猜测。 “特等奖。” 谭长松喃喃道,他的声音遥远,轻柔,仿佛念着某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裴春之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沈星映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谢谢,崔老师,真的谢谢你。”谭长松说,“你不知道……春之这孩子,不容易的……我从没见过这么可怜的孩子……” 崔成光道:“春之就在我旁边呢。” 谭长松微微一顿,又道:“春之,你也在听吗?” “在的,老师。” “我刚刚说你可怜,但我从不希望你自己觉得自己可怜。最可怕的感情就是自怜,你得明白,你已经是一个很好,很厉害的孩子了,可你还得更努力。” “这不是因为你很可怜,而是因为你很坚强,你得打败那些天生注定的东西,无论是出身、钱财、身体、资源……还是什么东西。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裴春之心想,于是她这么说了。 她平静地回答: “我一直知道。” “春之,三好学生的事,我很抱歉。” “这不是您的错。”裴春之说,“当时的情景,您刚刚恢复工作,如果为我出头,不是再一次把我和您置于口舌之地吗?保持沉默,这样就很好。” “但这也不是你的错。”谭长松说,“春之,其实,我有一个建议。” “老师请讲。” “你可以考虑一下和你的父母谈谈,说说华赛和莲少班。我听说,他们对你哥哥的学业还算关心,也许,你有机会扭转他们对你的态度。” 是吗? 裴春之一怔,她从来没有考虑过和他们沟通的可能性。谭长松的提议,乍一听很有可行性,但是,固执的陆林花,保守的裴永明……这对夫妻,真的能接受她说的东西吗? 最她还是答应下来,向谭长松发誓:她会再尝试一次缓和家庭关系。 谭长松好像在电话那头长舒了一口气,电话两端忽然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裴春之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最后,她还是开口道: “老师,如果我这一次修补关系的尝试仍然失败呢?” 谭长松好像根本没考虑过她失败的可能性,非常轻快地说:“你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啊——爸妈和孩子之间哪有隔夜仇?” 崔成光虽然搞不懂裴春之家庭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十分配合谭长松在旁边帮腔:“是啊,他们终归是你爸妈嘛!” 裴春之一下子就清醒了,好像有人扇了她两巴掌一样,她摇了摇头,华赛特等奖的喜悦都遥远得如同上个世纪的事情。 她意识到一件事。 谭长松,崔成光,这些填补她空洞内心的长辈们,其实也不赞同她将来可能做出的激进行为。 她想断亲。 ——可是如果她要断亲,那么她将举目无亲。 崔成光让沈星映送裴春之到公交车站,夜已经深了,将近九点,沈星映插着兜低头走路,小声问:“那个电话里说的是真的吗?你父母重男轻女?” “也许吧。”裴春之含糊其辞,“我之前和他们大吵了一架。” “具体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说吗?” 沈星映说话很温和,裴春之从没听过这个男孩如此柔和地讲话。她看了他一眼,心底并没有把他当回事。不过,也不是不能讲吧?因为沈星映是完全超脱于新安镇的人,即使告诉他,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她说服了自己,于是裴春之在圆滚滚的黄色路灯下和沈星映简述了一遍陆林花的所作所为。她来学校闹事,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她,然后她的老师被污蔑……裴春之很客观地介绍了一遍。 “你怎么看?”裴春之问。 “……” 沈星映大睁着眼睛,这个表情有点类似受惊的小浣熊,裴春之被可爱到了,一下子笑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呆掉了。” “你是亲生的吗?” “是啊。” “你……你还要去缓和亲子关系?” “按照谭老师说的试一下也不会掉块肉啦。” “……”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5节 沈星映再次沉默了,他活像一个世界观受到颠覆的人,歪着脑袋傻愣愣地呆坐着。裴春之一下子心情好多了,吓唬这个温室里长大的小孩似乎格外有意思。不过,这才哪儿到哪儿啊!她上辈子后来的经历都没机会说呢! 公交车快来了,裴春之看了一眼站台上的牌子,大约还有七八分钟。风把远处的香樟树吹得哗哗响动,地上到处都是香樟树果子的残骸,黑莓一样的零散滚动。 车滚滚地开来了,远处可以看见熟悉的公交车号,裴春之背上包,准备上车。 “他们说的不对。” 沈星映忽然站起来,大声喊道,风把声音吹得有些零散,令裴春之想起电话里同样被电流轻微扭曲的谭长松的声音。 然而,他们说的话却完全相反。 “他们伤害了你,而且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却要你去承担痛苦和弥补的责任——这不是你的问题!” 车停下了,裴春之走上台阶,从兜里数硬币,司机盯着她看,怕她少交钱。 不知是司机的目光太灼人,还是背后的声音太滚烫,裴春之掏了三次硬币,都差点数不清数量。 “裴春之——” 沈星映又急又快地大喊道: “你不是去弥补关系的,你是去……考核他们的!是你还要不要他们,而不是他们要不要接受你——不是你的问题! “真的真的,不是你的问题!” 裴春之转过头。 风自车门外与站台沿边狭长而走,穿堂之势,猎猎招展。 沈星映按住车门,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亮得出奇。 裴春之怔怔地看着,一只手把三枚硬币投入,响声清脆。 沈星映如梦初醒,倒退一步,冲她挥了挥手。 他好像觉得裴春之没什么反应,犹觉不够,又对着已经在关上的车门大喊了一遍: “从头到尾,自始至终——” “都不是你的问题!!!” 整个公交车都没有人,裴春之走到最后排坐下,车子启动了,发动机轰隆作响,盖过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然后,鼻子一酸,眼泪连珠地落下。 她怔愣地试图伸手去接,却发现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失控,她甚至无法克制自己面容的平静,牙齿本能地按住下唇,防止声音狼狈地冒出。 她哭了。 裴春之早就不会哭了,她对这种情感陌生,大脑仿佛割裂于胸腔,酸楚和冷漠同时平等地撕扯她。 一个声音尖细地不断发问:你有什么好哭的?你有什么好痛苦的? 另一个声音则低低地抽泣: ——是的,这不是我的问题。 母亲掰不平均的汉堡不是她的问题,被送到乡下不是她的问题,被亲生哥哥取外号和排挤也不是她的问题,被羞辱、孤立也不是她的问题…… 父亲的烟使她哮喘和无奈,但这不是她的问题;离婚时成为两个人都不要的孩子,但这也不是她的问题;高考后即将走入幸福的开端却被捅死——那更不是她的问题! 这些令人疑惑和自我怀疑的事情缠绕着她,谭长松、崔成光、林如蘅……这些人都很好,他们给了裴春之温暖和支持,这是上辈子从没有过的。 可这也不妨碍他们认为裴春之还是得和父母修补关系,还是得维持一种“体面”。 裴春之不怪他们,因为她知道他们差了几十岁的年龄差,几代人,还差了勇气。 ——斩断被爱的期待,也有自信活下去的勇气。 这不是我的问题。我不是去弥补的,我是去考核他们的。 裴春之在心中默念。 这一刻,裴春之无比庆幸公交车行驶的声音足够响。 重生以来第一次,她放下了一切压力和脸面,毫无形象地崩溃大哭。 第2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5 是个年纪小得…… 裴春之由衷地感谢谭长松。 因为他一直相信和支持她, 因为他竭尽全力地帮助了她。 被谣言整得最狼狈的并不是裴春之,而是谭长松。裴春之听说,原本谭长松可以获得的一个青年教师骨干称号已烟消云散。他估计即将被调任, 只是因为传闻沸沸扬扬。即使调查已经确认并无此事,领导也总是:“觉得不好”。 谭长松希望她再和父母修复关系的想法, 她也可以谅解。裴春之觉得, 如果自己真是个十三岁小女孩的话, 她确实会绞尽脑汁希望维系亲子关系。 只是她已经十九岁了。 她的生日在三月中旬, 前世的十八岁再加上重生的一年, 她十九岁了。裴永明和陆林花前世做过的事情历历在目,裴春之不相信他们会因为她看起来变得有前程了而改变态度。 上辈子她被他们不约而同地丢掉不久后, 就考了中考大市前十——没有人回来。 想象中, 裴永明和陆林花后悔的场景也没有发生。 也许,莲池高中的影响力还是不一样的。 等莲少班的选拔结束,如果她能考上莲少班的话……她就去和陆林花、裴永明摊牌。 * 宋晓龙最近蔫蔫不乐。 他的不开心有点太容易看出来了。他不再热衷地要买零食,路过零食店陡然失去了大半兴趣;回家既不打游戏也不写作业, 只是一个劲儿地躺着发呆;被所有科目老师夸奖,很久没有在课上说小话和吃东西,但宋晓龙的成绩照样烂得有规律。 宋父觉得不对。 这一切最让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就是,宋小胖忽然开始热爱读书——他买了《约翰·克里斯朵夫》、《金阁寺》、《悲惨世界》、《洛丽塔》、《巴黎圣母院》等一系列往日宋小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东西。 知子莫若父。夜里, 宋父和宋母躺在床上聊家常, 分析儿子不对劲的时候, 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细节。 只是,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宋母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 “——那个同桌!他同桌转过来第一天他说过, 他新同桌老是喜欢看书!” 没错。宋父宋母宛如新时代福尔摩斯和华生一样,顺着宋晓龙平日里只言片语的描述和巨量的个人想象,替宋晓龙补全了整个故事。 前段时间的一天, 宋晓龙从学校门口哭着一路走了回来,被问发生了什么还嘴硬,只说自己被老师骂了。 宋父当天就和宋母悄悄说:这傻儿子就算是被老师扇了两巴掌也不会这么伤心的,包是撒谎的。 两个含辛茹苦的老家长,既害怕给儿子很有可能已经无疾而终的初恋雪上加霜,也担心他们参与让整个事情更加复杂。 最后,宋父和宋母只能像两个间谍一样,当着宋晓龙面一言不发,左右试探,云淡风轻;晚上到床上就如同到了组织指挥部一样,讨论地得不可开交,深入浅出,事无巨细。 宋父斩钉截铁地判断:“——这小子彻底栽了!” 宋母道:“我之前和瑶瑶她妈妈聊天,她妈妈是个能八卦的,告诉我咱家晓龙的同桌叫什么……裴春之,长得老漂亮了。” 宋父奇怪道:“我怎么记得,晓龙第一天回家,说的是新同桌胖乎乎的,没啥印象?” “美丽的胖子你没见过吗?微胖美女——咱晓龙害羞,不敢在你面前夸人家呗!” “有道理。”宋父点头称是,他想了想,又道,“我怎么觉得裴春之这名字这么耳熟呢?” 宋母眉头一皱,深感事情并不简单,她思索片刻,忽然用力一拍床。 “裴春之!裴载之!” “说啥呢?”宋父没反应过来。 “哎呀!明林饭馆家那长得贼帅的小儿子,你记不记得?和咱晓龙一起玩过的,叫裴载之——这裴春之,名字格式都一个样,能没点关系?” “对,对!”宋父恍然大悟,这下一切都好办了,两夫妻咬着耳朵,明天就去研究一下这裴春之同学乃何等人也。他们两个没有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的八卦,对儿子情窦初开的对象,那更是好奇得没边了。 宋父睡前还嘀咕:既然是裴载之那小孩的妹妹,那也不奇怪。因为裴载之的漂亮脸蛋在整个新安镇都是有名气的,乃至于镇上滚喜的活儿都巴不得找裴载之。只不过,宋母小声说着她的疑惑:为什么大家都不太记得裴家还有个小女儿? 莲少班的简历投递结束后不久,裴春之和沈星映一起收到了笔试资格通知的短信。 在崔成光这里上课的学生,基本都是各个小学的佼佼者,张钟子航和顾榕两个人看起来不靠谱,也都拿到了资格短信。 当天,他们要坐高铁,一起去莲池市考试。 又是一个周末。自从裴春之确定了要择校小升初以后,每个周末都被大大小小的考试均匀分割。 裴春之不讨厌这种感觉,沈星映倒一直懵懵的,如果不是崔成光给他细致地排好考试时间表,这家伙估计什么都忘记参加。 坐上去莲池的高铁,裴春之依然觉得不真实。顾榕和她坐在一起,她带了一些荷叶包的青团,外面用红线包裹。青团发出去后,红线无用武之地,被顾榕拿出来玩翻花绳。 顾榕一边和裴春之玩翻花绳,一边小声说:“春之,我好害怕。” “害怕?” “如果考不上怎么办?” 顾榕小声嘀咕,她眼睛落在边上,刻意不和裴春之对视。裴春之并不奇怪这个小女孩杞人忧天,这很正常。 “没关系,这都是很小的事情。” “小在哪里?”顾榕费解地问,“如果我考不上莲少班,我就完蛋了!” “为什么?” “就是完蛋了。”顾榕小声说。 裴春之先把顾榕翻出的绳子样式接过来,然后从里面挑出来,摆好等待顾榕接力,这才继续说道:“你可以具体说说为什么完蛋了。” “我让他们丢脸了,花的钱打水漂了,我在考上莲少班的人面前要抬不起头了,本来我爸妈就一直说我不如沈星映。” 顾榕叹气,对沈星映这种怪物刷新在了自己身边怨声载道。 裴春之笑起来。 “怎么会呢?你爸妈平时会骂你吗?” 顾榕摇了摇头,说:“其实他们从来不骂我,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对我有期待……我一直很有压力。” “这是难免的事情。”裴春之说。 翻花绳进行到了一个她看不懂的步骤,给她难住了。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6节 裴春之一边无从下手,一边说:“但是,父母怎么想是他们的事情,钱已经花了,你学到东西就有意义,择校是一种可能性,如果你什么都没考上,你也会因为自己的聪明才智锋芒毕露的。” 顾榕让裴春之把整个花绳套到手上,她来教她这一步怎么解。只见她双手灵巧地从中间勾走两根细线,然后左右对称地从外翻出,整个绳子宛如一只蝴蝶,飞一样地被换了个面儿。 裴春之突然说:“你知道沈星映是路痴吗?” 顾榕“啊”了一声,痴痴地笑起来,“不知道。” “那你知道沈星映生活技能很差吗?” “也不知道。” “他还小孩子气,前段时间告诉我,他一直因为外公对我慈眉善目而对他不假辞色吃醋。” 顾榕笑喷了,连拍大腿,花绳被丢到了一边,裴春之把绳子捡起来,继续对顾榕说:“我一直不能理解翻花绳游戏的意义所在,人们知道下一步是什么,知道整个流程的全过程,却乐此不疲地来回倒手。” “可能就像很多事情——结果并不重要,过程,经历它的过程更有意义。” 顾榕忽然抱住了裴春之,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说: “谢谢你。” * 陆渐晓在芳霞网吧度过了没有收获的下午,霞姐实在忍不住,亲自出面劝他,每周日小裴都不在,别想了。 “小裴?”陆渐晓叹气,“我今天才知道‘不是自愿上学’学妹姓裴!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还没告诉她,明天我就要去京市了,怎么这么不巧呢?” 霞姐问:“京市?你去北京干什么?” 陆渐晓立刻换了一副模样倚在台前,得意洋洋地说:“我的一幅画,参展了!” 霞姐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她说:“恭喜恭喜。” “呵呵,我在画画上面,那是专业的!”陆渐晓吹牛逼道,“霞姐,您能回头给我一张裴春之的照片吗?没什么事,我就是想留作纪念。” “现在就行啊,”霞姐答应下来,她立刻开始翻手机,之前裴春之在角落里写东西的时候,她偷拍过几张,网吧角落黑漆漆的,只有裴春之的一张脸仿佛闪耀着白玉的光泽。 陆渐晓大喜过望,他保存照片,反复观赏几次,忽然想起来学妹之前写的那篇小说,他这段时间忘记追更了。他打开浩大中文软件,点开《大灾变》小说,忽然发现不对。 这小说怎么好像有点火啊? 要说数据好到什么程度,那也没有,但居然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几个榜单挂车尾。陆渐晓出发去赶飞机,路上补完了《大灾变》的更新,顿时对这个小学妹更加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学妹小小年纪,已经掌握了黑红营销! 《大灾变》一书,那叫一个自由搏击现场。陆渐晓虽然承认书的内容好看,但因为里面涉及到未来世界设定,许多人对作者的描述忍无可忍,最终破口大骂。 “你是说,以后ai能让大多数人失业——且会在几年后发生?” “中国成立太空舰队这种东西是不是也太超前了?作者到底是要写科幻还是要写现实主义网文?定位有问题吧?” “女主怎么到现在还在被隔离?” 陆渐晓确认了一点,那就是学妹的这本小说…… 原来是被骂上榜单的。 评论区叠得最高的一层话题楼反而十分清奇,它没有围绕书的内容,而是纯粹的、酣畅淋漓的人身攻击。 楼主把作者上至智商,下至阳痿的所有方面全部细致地攻击了一遍。 楼中有人提出质疑,谁说“不是自愿上学”这个作者不能是女生呢?那样的话阳痿就变成无效攻击了。楼主立刻举出众多例子试图论证,女生是不可能写这种题材的小说的。 另一个人开始辩论:如果上学老师是男的的话,为什么要写女主视角的小说呢? 陆渐晓看得津津有味,他一边看书本评论区,一边看裴春之照片,心底不禁生发出一种“窥见机密”的自豪感。 ——全网大概只有他知道,被骂成筛子的“不是自愿上学”,不仅是个女生,还是个年纪小得出奇的未成年女学生! 第2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6 害怕悲剧重演…… 莲少班的笔试结束后, 崔成光带着六个孩子在莲池市找了一家火锅吃饭。 裴春之只和顾榕、沈星映比较熟,剩下的几个人,除了张钟子航知道名字, 其他都有点对不上脸。坐座位的时候,就坐在了顾榕边上。 吃火锅的时候轮流点菜, 裴春之什么也没有加, 顾榕指着菜单, 小声问:“你怎么不加东西呀?” “都可以吃。”裴春之含糊地说。 “这么不挑食?小春没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裴春之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不喜欢吃生姜, 榴莲, 还有香蕉。” “香蕉?” “香蕉老是容易烂掉,会觉得有点恶心。” 顾榕点头, 承认香蕉确实容易腐烂, 她又问:“那小春喜欢吃什么呢?人总该有喜欢的东西吧?” 这还真有点把裴春之难住了,裴永明是开饭店的,在他和陆林花离婚并离开铜州之前,明林饭店都保证了裴春之至少在吃的上面可以应有尽有——过犹不及。高中外婆去世后, 裴春之对吃饭这件事情又渐渐失去了兴趣。 裴春之想了半天才说,“喜欢吃草莓。” 顾榕立刻表示她双手双脚支持,“草莓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服务员上菜了,顾榕一边急匆匆地把肉扫到锅里, 一边兴高采烈地说:“我喜欢吃好多东西, 但最喜欢吃巧克力蛋糕, 那种生巧,天呐, 你都不知道有多好吃!” 沈星映的声音从桌子另一头飘过来说:“倒数第二道大题的几何论证,辅助线是从b点到e点吗?” 坐在沈星映旁边的两个男生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弱弱地说:“星神, 我们后面四道大题都空着……” 裴春之道:“我做的是a点到c点,延展出一个梯形,你那种做法是证明垂直吧,应该也可以。” 顾榕破口大骂:“最后两道题不是附加题吗?谁允许你们做出来的?” 旁边的张钟子航从小料台回来了,他听到顾榕的话,嘲讽地说:“知道你顾榕一道题都没做出来了。” 裴春之立即感觉不妙,转过头看顾榕,她脸色苍白,忽然不说话了。裴春之猜到顾榕又开始焦虑了——张钟子航简直是低情商爱挑衅小学鸡的代表人物。 见顾榕低头不说话,裴春之站起身接过张钟子航调的牛肉酱蘸料。他还拿了很多水果,小吃,并把其中一碟甜品摆到了裴春之和顾榕面前。 裴春之伸手去接甜点的时候突然发现,张钟子航拿过来的甜点全是巧克力方块慕斯。 裴春之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微微张嘴,恍然大悟地对他点了点头,表示对他立刻行动的赞许。张钟子航脸色骤变,整个人僵住了,眉眼官司只在一秒之内,两个人却都顿悟了最重要的那件事情。 顾榕浑然未觉,她还在骂沈星映对答案制造焦虑,一只手接过裴春之手上的巧克力慕斯,勉强地挤出笑说:“太好了,有我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 张钟子航的眼睛和眉毛像扭在了一起,裴春之无端从那读出了一种“求求你别说出去”的意味。 裴春之微笑,没有任何表示地转过了头。 张钟子航喜欢顾榕,这件事她早就猜到了,巧克力慕斯只是莫名其妙地成为她和张钟子航对上电波的契机。 不过,裴春之联想起平时张钟子航对待顾榕的态度……也许这就是小学男生理解的喜欢吧,她真心觉得张钟子航机会渺茫。 火锅环节结束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提议,接下来不如去ktv唱歌。崔成光可谓是新时代好外公典范,十分开放包容,顺从地带着六个孩子去最近的一家莲池ktv玩。 等真的进了包厢,六个小孩推推搡搡,都不好意思唱歌。裴春之和顾榕两个女生坐在角落,张钟子航凑过来,对裴春之说:“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裴春之和他走到另一边,张钟子航扭捏了半天,说:“能别告诉顾榕吗?” “什么事情啊,我不太明白诶。” 裴春之笑眯眯地说,她装傻装得毫无破绽,张钟子航叫苦连天,拽着裴春之袖子,连“姑奶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裴春之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 “放心,我不说——你真的喜欢顾榕吗?” 张钟子航道:“当然是真的!” “你喜欢她,刚刚为什么要开她玩笑?” “就是喜欢……才……”张钟子航一下子涨红了脸,嘟嘟囔囔地辩白:“比如说我就从来不开你玩笑啊!” 裴春之连连摇头。 “我只能说,如果你真心喜欢顾榕,你就绝不能再这样对她说话。”裴春之说,“顾榕本来就很焦虑莲少班的事情,你这样说话,她会难受的。” 张钟子航手足无措,“啊,啊?她……看不出来啊?” 裴春之恨不得打他脑袋。 “你会把自己焦虑难受的事情到处乱说吗?”她斥责道,“说白了,你只是自以为自己这种喜欢很有趣罢了,如果你打死不改,我敢保证你们就算都上了莲少班,也只会关系恶劣。” 张钟子航刚要说什么,沈星映就从旁边走过,忽然插嘴道:“想不想玩真心话大冒险?” 张钟子航道:“玩!” 裴春之说:“可以玩。” 六个人达成一致,围成一团,用包厢里的牌打起了uno,输的人要被惩罚回答一个问题或者做一次挑战。 裴春之从没玩过这种游戏,一边听游戏规则一边手忙脚乱,另外五个孩子都是城里孩子,玩得十分熟练。果不其然,第一轮裴春之输了。 沈星映说:“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 顾榕举起手:“小春有没有喜欢的人!” 裴春之简单地说:“没有。” 绝对的真心话。她从前世到今生都没喜欢过任何人,瘦下来之前没人看得上她,瘦下来之后她根本没心思注意别人。 沈星映动了动,换了个姿势坐着。张钟子航兴奋地开始了第二轮,这一把比赛时间格外久,好半天,一个裴春之不认识的男生输了,他选了真心话。另一个男生疑似包藏祸心地问:“你觉得在场的女生谁更好看?” 那个男生指了裴春之。裴春之大为震撼,她想到除夕夜那个陆林花的朋友,也对她的外貌表达了惊叹——难道她真的长得不错? 顾榕抱着裴春之的手臂,一点也不惋惜自己被评为了第二名,只反复夸赞裴春之的美貌。 沈星映忽然说:“下次不要问这种问题了。” 裴春之觉得沈星映说得很有道理,她也对这个问题有点不舒服,但按照她的性格,一般不会去这样当面教训。 到这儿,裴春之以为事情结束了,谁知张钟子航突然又道:“是谁问的问题?” 提问的男生刚抬起头,张钟子航就像迷路的导弹锁定了目标一样,大叫道: “兄弟,你放心,你也远远远远不如星神好看,别整天盯着女生排序了。” 裴春之简直想站起来给张钟子航鼓掌了。 认识他这么久,裴春之头一次这么欣赏他。张钟子航说完,仿佛得胜的将军般隐秘地瞥了一眼顾榕和裴春之的方向,顾榕就像不认识张钟子航一样诧异地盯着他,裴春之则给他偷偷地比了个大拇指。 第三轮,大概是张钟子航毫不掩饰的当面挑衅,火药味浓了许多。几次加牌卡叠加下来,张钟子航成功被针对——张钟子航呵呵一笑,抽出一张“+4”,顿时,处于他下位的沈星映脸色大变。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7节 沈星映输了。他也选了真心话。 张钟子航常规问题起手:“星神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沈星映简单了当地说。顾榕不知为什么捅了一下裴春之。之后他们又玩了几把,终于有人起身唱歌。沈星映点了一首《暗涌》,裴春之看见了,在旁边低声念道:“‘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沈星映没有回头,说:“这是我妈妈最喜欢的歌。” 顾榕走过来,“你们说什么小话呢——沈星映,你老实交代,你真没有喜欢的人吗?点《暗涌》,你对谁暗涌呀?” 裴春之笑起来,她侧坐着,既没有点歌,也没有参与男生那边的象棋。她看着屏幕上徐徐滚动的字幕,忽然开口道: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也许说的是数学吧。”* 她知道为什么顾榕要戳她,因为顾榕不知为什么觉得 ——沈星映肯定喜欢她。 裴春之笑了笑,根本不把这群小学生的想法当回事。 这一辈子她对人生有许多规划和期待,无数的可能性里,只有一件事她从未考虑。 ——她对结婚毫无期待。 当晚他们住酒店,裴春之和顾榕住一间房,顾榕晚上睡觉不老实,又头一次不和父母一起出来玩,格外兴奋,一直抱着裴春之聊天聊到十二点。 “如果我考上莲少班……我简直想象不到我的人生会有什么困难!” 裴春之哭笑不得,“那这个莲少班很包治百病了。” 顾榕顿时愁眉苦脸,“明天早上八点就发面试通知……这有几个人能睡得着。” 之所以崔成光要带着他们在住一天就是这个原因,笔试当天,莲高的老师通宵阅卷,第二天早上八点发布面试通知,外地考生大多选择在莲池再住一天——说不定就真的过了呢! 裴春之拍拍她的脑袋,温柔地说:“别给自己压力,榕榕。” 顾榕睁大眼睛看着她,他们把宾馆的灯关了,黑夜里,只能隐约感到彼此的呼吸,摸索到彼此模糊的脸庞。 “小春小春。” “你怎么这么好?” 裴春之睁大一点眼睛,怔然几秒,才低声说:“……我很好?” “特别好。” 顾榕闷闷地说,声音蒙在被子里,像回声一样飘忽。裴春之伸手摸了摸顾榕的发丝,小声说:“你也非常好。所以考不考上莲少班——都不影响你是个特别好,特别有前程的小女孩。” “都不影响吗?” “不影响。”裴春之摇了摇头,“爱你的仍然会爱你,成绩影响不了任何事。” ——不在意你的,大概也会继续不在意你。裴春之想起裴永明和陆林花,心脏久违地搅动出一丝丝疼痛。考完这场试,她一定要去和父母再次谈话,以一个平等的人的身份……这是前世从不曾有过的事情。 顾榕忽然紧紧地抱住了裴春之。女孩呼吸的香气飘过来,身上温暖的气息盖来,裴春之慢了一拍回抱,顾榕低声说:“对不起,小春,我之前,有一件事一直瞒着你……” “什么?” “崔老师给你妈妈打过电话,我,我那天正好在补课。”顾榕说,“你妈妈,说……” “说什么了?” 顾榕突然哭起来。 “她说,她说,‘就算你考上什么学校,也不会让你去的。’” “崔老师,崔老师一开始还想劝她,但你妈妈语气非常激烈……还说了一些很难听的话,我吓坏了,第二天你来补课,我不敢跟你说……我知道你拿了华赛特等奖,大家都好高兴,可是只有我知道——一切,你的一切。” “都没有用了。” 胳膊,手,温热的肚子,女孩湿漉漉的头发。这些东西柔和地和夜交融,裴春之极其平静地听完了这个可以让任何人感到天塌了的消息。实际上应该崩溃的人平和地安慰另一个与这件事毫无关系的人。 她稳稳地拍着顾榕的后背,更加明白过来自己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 “别怕,别怕。” 裴春之说,不知道是在对顾榕说还是在对自己说。夜深得如泪,顾榕抽泣着,不久后睡去了。寂静的时候,裴春之耳边忽然响起隐约的乐声——是晚上的那首《暗涌》,别的曲调都已然忘却,只有那一句台词反反复复。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第2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7 营养液1k加…… 第二天裴春之醒得很早, 崔成光挨个儿敲门,把六个孩子聚到一起。莲少班的面试通知会发到简历上填写的监护人手机号上,于是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爸妈电话——裴春之填的是崔成光的电话。 有人加了好几个小升初通知群, 群里时时刻刻都涌出巨量的信息,紧张的情绪如沾水的蛛网, 湿漉漉地缠在每个人身上。 张钟子航不断咽口水, 顾榕悄悄跟裴春之说:“据说今年是七百人进一百。” “那已经比往年宽松了。”裴春之说, “去年好像是一千进一百。” 沈星映说:“政策收紧了, 也许明年就没有莲少班了。” “为什么?” “政.府不鼓励小升初, 要严打义务教育阶段的选拔性考试。” 裴春之恍然大悟,她想起来上辈子后来还有双减政策的出台, 不难理解后来小升初择校的逐渐没落。 就在这时, 崔成光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哎”。 六个小孩全都一起抖了一下,沈星映抓住了椅子把手,顾榕整个人恨不得钻到裴春之怀里, 崔成光大声说:“来了!来了!” 崔成光拉了一个家长微信群,所有消息都会在微信群通知,看他这个反应,八成是有哪个人得到消息了。 “裴春之。”崔成光说, “你过了。” 裴春之出奇地平静, 所有人看向她, 崔成光开始念短信:“恭喜你通过莲池高中少年班笔试选拔,第二轮面试将于……进行, 收到信息后请加群……” “您的笔试成绩为: 文化素养:132; 逻辑思维:148; 笔试排名:1/768。” 沈星映第一个开始鼓掌,顾榕抱着裴春之的手更紧了,张钟子航叫道:“第一名——居然是第一名——”裴春之回握住顾榕的手, 发现顾榕居然又哭了。 “怎么办?”顾榕哭着问,“小春你怎么办呀?” 顾榕没有明说,裴春之却知道她在说什么。如果陆林花打定主意不让她去上莲少班,那么她取得的成绩越好,反而越令人惋惜。 几分钟后,崔成光收到了沈星映的面试通知,他是笔试第四名,“文化素养”的成绩拖了后腿。沈星映小声抱怨他对历史和地理一点兴趣也没有,笔试的常识考察他全是乱写的。 现在,大家都差不多看出来了:面试通知是按照笔试成绩由高到低依次发送的,越晚收到消息,笔试排名就越低。十分钟后,顾榕妈妈打电话给崔成光,兴奋地说收到了顾榕的面试短信,她的笔试排名是第23。 张钟子航越发坐不住了,另外两个男生也焦躁不安。 裴春之在网上不断搜索莲少班面试的相关信息。据说,莲少班采用群面,中英双语,还有现场数学题考查。 网上消息繁杂,裴春之看得头痛,终于放下手机。 “你怎么有手机?”顾榕忽然发现裴春之有手机,吃了一惊。 “自己攒钱买的。” “天呐,那你一定有很多压岁钱。”顾榕羡慕地说。 裴春之哑然失笑。恰恰相反,长到十三岁,除了外婆给她几十块的小红包以外,她从来没有收到过红包。 到八点半,所有通知全部结束,张钟子航笔试排名87,另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排名96,还有一个人没有收到短信。 崔成光已经开始紧急特训,他告诉孩子们,莲少班面试很有可能采用的是抢答题的形式,既看学生数学能力,也看学生敢不敢发言,性格是否外向。 裴春之小声吐槽:“那么内向的孩子怎么办呢……” “外向是一种社交正确。”崔成光说,“小裴同学,我一直没有说你,但你其实有一点内向,这在面试里容易出问题。” 顾榕大声说:“老师,小春都第一名了,不管怎么样都会进的吧!” 崔成光想了想,说:“倒也是,一般来说筛人也不会在前十名里筛,倒是其他人,得好好准备面试……”说着,崔成光转向了排名靠后的几个人,沈星映和裴春之直接被丢下了。裴春之顿时傻眼,“这,就直接不用准备了吗?” 沈星映问:“你英语怎么样?” “哑巴英语,口语有口音,但还可以。” 裴春之心中的还可以指的是高考英语考了140。 沈星映点头,松弛地说:“虽然应该没有我好,但也够了。确实没什么好准备的了,我们两个应该可以畅想考上莲少班的生活了。” 裴春之掏出手机,开始码字。她发现最近《大灾变》下的评论越来越多了,日收益也翻了几倍,之前每天只能挣个奶茶钱,现在居然可以差不多稳定在日入两百。 见经济好转,裴春之立刻决定放弃在网上教网课——小学六年级女生假扮大学生给高三生上课,万一她被抓出来,感觉是可以上社会新闻的程度。 聊天软件弹出消息,居然是之前刊登《有关死亡的感受》的编辑,又来找裴春之问有没有稿子。裴春之最近没怎么写严肃文学,小说写起来太累,她便问编辑:可以刊散文吗? “可以,如果写得够好,写什么都可以上刊。” 裴春之顿时又有了兴趣,她写作上的表达欲,在《大灾变》中表达得已经非常充分了,但网络小说的题材注定了她无法在小说中写到某些主题。 裴春之怦然心动,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再一次浮出水面:她想写一部非虚构文学作品,有关她身边这些孩子的家庭。 随着她社交圈的扩大,她发现了越来越多有趣和特别的家庭。她自己的家庭可以说是烂得出奇,但同时这个世界上也有沈星映这样无比幸福的小孩;有顾榕那样,既有压力又满怀期待的父母;有陈佳怡那样,爱她也逼迫她练琴的父母…… 裴春之决定要做这个事情,她坐直身体,立刻抓住沈星映问:“你爸妈是什么样的人?” 沈星映看上去有点懵,但还是老老实实开始思考起来,他说:“我爸爸是铜州大学物理学教授,妈妈是专栏作家。他们……就是正常人啊。” 裴春之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也许沈星映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父母是正常人”这六个字,已经是多少人的可遇不可求了。 “他们是什么性格呢?怎么认识的?相处模式是什么样的?” “我爸性格和我很像,不算内向也不算外向,但比较被动吧,如果没有人主动找他说话,他就不说话。”沈星映说,“我妈妈很活泼,喜欢说话,他们的相处模式……总体上来说是我妈妈一直骚扰我爸爸。” “骚扰?” “我爸也乐在其中的那种。他们是高中同学。” 裴春之问:“他们像朋友一样相处吗?” 沈星映一定觉得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他虽然没有说什么,眉毛却细微地抬了一下。 “对啊。”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8节 裴春之忍不住想裴永明和陆林花的相处模式,他们算朋友吗?还是算仇人呢? 如果他们是仇人,为什么他们还能在饭店一起通宵达旦,还能一起生活,抵足而眠;如果他们是朋友——哪个朋友会用那样极端的话攻击彼此,会举着菜刀相互追逐? 崔成光从旁边走过来,像赶小狗一样让沈星映和裴春之赶紧去睡觉,明天面试,一定要以最好的精神面貌面对考官。 顾榕不知道刚刚被教导了什么,一路上都在喃喃背诵。裴春之凑近偷听了一下,是一段自我介绍。 她们走进房间,顾榕忙着备战面试,裴春之一个人先上床了。 “讲讲你的父母吧。” 屏幕亮了一下,是沈星映发来的消息,裴春之刚加上他的好友。 裴春之有点犹豫,家庭的话题大概率不是一个安全的话题,但也许沈星映足够可靠呢?上一次在公交站台,他不也给出了令她动容的答案吗? 裴春之把自己蒙进被子,给沈星映发消息。她打字很慢,时常写一点就停下来想一会儿。 她告诉沈星映:裴永明和陆林花的青春时代扑朔迷离,因为那在双方的心里似乎都成了一个错误,在他们漫长的互翻旧账中也不曾提及。但总之,他们的关系非常错综复杂。 “那是怎么认识的呢?” 同学。这点大概可以确认,裴春之一边打字,一边感到十九年来丝丝缕缕对父母的了解和探听,都纤毫毕现地集结在了今天。 她告诉沈星映,她的外婆是一个非常好的老人,但是奇怪的是,外婆和母亲的关系非常古怪——上辈子直到外婆去世,母亲也没有回来看过她。 “你父母各自是什么样的人呢?” 裴永明是个沉默,保守主义,懦弱执拗,优柔寡断的家伙。小时候,裴永明和陆林花大吵过一架,因为裴永明头脑一热,借给了朋友十万块钱。他也后悔了,但面对疯狂的陆林花,他咬死自己没做错——后来那个朋友果然失踪了,十万块烟消云散。家里似乎就是从这儿开始变得经济越发紧张。 陆林花,她很强硬,同样是个固执的人。她的优点很多,做事勤快麻利,行动力强,很少内耗,只是疯狂地外耗别人。虽然爱骂人爱吵架,但她愿意好好说话的时候,也很会说话。裴春之描述了一些陆林花的事迹,包括她上次去学校里的那次。 聊天框里已经几乎全是裴春之的单方面输出,忽然,沈星映发了一条消息。 “你妈妈有没有可能,有躁狂倾向?” 躁狂? 裴春之愣住了,手与键盘游离,她眼睛有点酸痛,忍不住把沈星映简短的一句话看了很多遍。 脑子停止思考的同时,手已经飞速地点开搜索引擎,检索“躁狂症”。 信息时代了解一个新名词并不困难,两分钟她已经读完基础症状信息。一瞬间,十几年来陆林花的神情与话语宛如一片片雪花,凝固成一座巨大的、独属于“母亲”这个体系的巴别塔。她忽然读懂了这个人一部分的世界。 每一条都吻合。每一点都与病症的描述一模一样。 裴春之给沈星映发消息:“我去搜了一下,完全一致。” “躁狂症是一种心理疾病,很危险,必须及时确诊治疗。”沈星映很严肃地说,“我母亲之前做过精神疾病青少年的采访写作,很多人意识不到明显躁狂症的表现,会把它当成病人的性格缺陷。” “也许你的母亲,年轻时也不是这样的人——我不是为他们开脱,我只希望你更了解他们一点,越了解,越能更好地决定是否要离开。” 裴春之打字:“如果她真的有病的话,我是不是必须治好她?” 消息界面闪动了一下,沈星映备注下跳动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当然不。” “我妈妈做那次精神疾病青少年采访的时候发现,很多小孩自杀的诱因之一是觉得:父母之所以痛苦和相互折磨,是因为生下了他/她。但是,让孩子承担父母生活的责任……这是错误的吧?” 沈星映用词很谨慎,问号结尾,他小心翼翼地试探裴春之的态度,裴春之深吸一口气,打字道: “这一定是错误的。” 陆林花很有可能有躁狂症,但是心理疾病不是她要原谅她所作所为的理由,裴春之只想知道:到底怎么样,母亲才愿意放她来莲池? 第二天的面试乏善可陈。笔试前五名一起面试,因此裴春之和沈星映在一组。果然如崔成光所说,面试先让每个人进行了自我介绍,然后是几道现场数学抢答题。裴春之抢到其中三道,周围几个反应慢点的小孩,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然后是英语问答,老师提出英语问题,五个孩子进行闲聊一样的谈话,全看孩子敢不敢说话和英语口语水平。 沈星映第一个接话,他的英语口音很标准,裴春之简直要怀疑他们家是不是又有一个专业英语方面的亲戚。 裴春之等了一会儿才接话,面试老师提出的问题是“你们认为什么样的人能被称为英雄”,前几个人都在围绕主流媒体宣传的感恩中国事迹。 裴春之换了个角度,她用流利的英语说了很长一段,几乎没有停顿和磕绊。她认为:如果可以战胜过去自己的弱点,那么每个人都可以算作英雄。 英语口语没有对错之分,观点新颖且流利者得天下。裴春之完成自己的kpi后就不再说话,东张西望时,忽然发现沈星映恶狠狠地瞪着她。 ……? 面试结束,五个小孩排成队往外走,门关上那一秒,沈星映立刻对裴春之怒道:“哑,巴,英,语?” “什么?” “你还在装——你昨天明明说你英语口语一般!”沈星映看上去快气哭了,“我昨天还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应该没我好……我再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了……” 裴春之连连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已经算厉害的了。”裴春之真诚地说。 她从没有要扮猪吃老虎的意思,她基本不说英语口语,但备战高考的时候,她学过的英语句式和语法太多了。 学过那些公式化的英语大作文写作,她只是稍微动了一点肌肉记忆,随口说出来的东西就比这些小学生流畅几倍。 沈星映脸上的表情垮得越来越明显,裴春之怀疑自己再不说点好话,他说不定能直接哭出来。裴春之赶紧说:“你已经很厉害了,第一个发言,而且说得那么好——” “那都不算什么了。”沈星映闷闷不乐,“裴春之,我好难过。” 唉!沈星映又不知道她重生过,被打击也是在所难免。 裴春之也替沈星映感到无奈,于是说:“抱歉,我们都会变得更好——” “不是的。”沈星映声音很低,他转过脸,小声说:“我是,我是替你感到难过。” “替我?”裴春之糊涂了。 沈星映的感情变得太快,刚刚还在愤恨,现在又是难过,还说不是为自己难过,裴春之睁大眼睛,等待沈星映的解释。 沈星映又憋了一会儿,仿佛和自己较劲,终于说:“之前,外公和我谈过,他告诉我你走到今天获得的一切,没有任何人托举。当时我就……很受震动。” “裴春之,你很厉害,所以我就更难过,我甚至会觉得,因为有我这样幸运的人,抢了你这样纯粹的天才上升的路径,所以你才到现在还没有出人头地。” 沈星映小声说,他们已经走到了校门口,两个孩子似乎都知道这是个私密的话题,随着崔成光的身影已经出现,沈星映生硬地结束了话题。 “……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他匆匆说道,然后向前跑去,拉过崔成光的手,抢在崔成光开口前说道:“面试很顺利,我和裴春之应该一定能过。” 裴春之落在后面一点,三个人一起等排在后面面试的几人。沈星映和崔成光一直在聊天,裴春之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她忍不住想沈星映刚刚的几句话。 她终于察觉到为什么她一直觉得沈星映很特别了。 沈星映是一个有浓厚女性气质的男孩。 这不是说他娘炮,也不是说他不像男生,而是一些主流观点中认为女性才有的情感表达,沈星映都有——而且他一点也不恐惧表达出来。 他觉得比不过她,就想哭,没有掩饰;觉得她很可惜,就说出来,表达同情和支持。 但是裴载之从不这样,他就连关心裴春之都要绕二十个弯子。 裴春之觉得,可能是因为童年时期,裴载之为数不多零星的感情发作的时候,裴永明都用一句斩钉截铁的“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给他堵回去了。 沈星映的母亲一定是个神奇的人,裴春之心里想。 顾榕和张钟子航出来得很晚,顾榕一出来就说,她好像表现得很差。 坐高铁回去的路上,顾榕哭了。所有男人顿时手忙脚乱,沈星映找了半天纸巾,才发现顾榕已经靠在裴春之肩上,拿她的衣服擦眼泪了。 张钟子航难得说的全是人话,他先说“你二十几名,总归比我这个八十几名有机会吧?”又说,“你想想,抢答问题的数量是一定的,每组都有人没抢到问题回答啊,这么想,岂不是前面每一组都有新的名额空出来嘛!” 沈星映则说:“回去后,吃一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吧。” 崔成光加班加点地给各位孩子的家长打电话,顾榕的妈妈接电话后,让崔成光开免提,然后对顾榕说:“榕榕,你已经很厉害了,你是妈妈心中最好,最厉害的小孩。” “回来要不要吃干锅牛蛙?” 顿时,顾榕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了一个字。 “好。” 裴春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顾榕的肩,崔成光挂断了电话。他似乎在思考,最后,他转头问裴春之: “你想打电话吗?” 她能给谁打电话呢? 裴春之静静地坐着,遐想起身边人听到消息的反应。她忽然很想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会对她说:“失败了也没关系——回家吧,我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菜”这样的话吗? “给我妈妈打个电话吧。” 裴春之最终说。 陆林花有过一丝一毫的爱她吗? 裴春之不知道。电话嘟嘟嘟地响起,她想起很多事情。比如崔成光去为她给陆林花打电话,大概是为了要来坐高铁的身份证——他最后还是要到了。陆林花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电话接通了,陆林花的声音遥远地走来。 “喂?” “妈妈。” 裴春之说,“我考完了。” “考完了。”陆林花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她听起来心情不错,居然多问了一句:“考得怎么样?” “很好。” “你能考上?” “能。” “连你都能考上,看来也不是什么好学校。”陆林花笑着说,她语气很轻松,裴春之知道她大概是在开玩笑,但裴春之一点也笑不出来。 陆林花又问:“你那个老师,没对你做什么吧?” 还好没开免提,裴春之庆幸着,对陆林花誓死捍卫女儿贞洁的态度既无语,又习以为常。 “崔老师是非常好的老师,他已经快六十岁了。” “要不是这个你以为我会让你去?”陆林花讥讽地说,“好像还有好几个孩子一起上的吧?这还差不多。” “很多人一起的。” “好了,考完就赶紧回来吧。要我说,义务教育在哪儿上不是上……有什么好跑来跑去的?你想没想过,到时候你去莲池我们怎么接送你?” 小学也没有接送过我吧?裴春之没敢说出来,她换了一个委婉的方式:“不会让您操心的。”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29节 “最好别。”陆林花说,“你哥哥已经让我烦死了,今天被叫家长了,真把我气个半死,每个老师都要说他坏话。不跟你说了,班主任还要找我呢。” 裴春之以为结束了,她刚要挂电话,陆林花又喊了起来。 “诶,等一下,你今天考的这个叫什么来着?” “莲池高中少年班。” “哦哦哦,我替你问问哈,别你被什么野路子的老师骗去数钱了还不知道——人莲池高中真有少年班这个东西吗?” 裴春之还没说话,陆林花就把电话掐了。她茫然了一下,把崔成光手机递给下一个人打电话。 顾榕小声问:“怎么样?” “比我想象中好。”裴春之说,“但也没好到哪里去。” 裴春之拉了拉崔成光的衣袖,低声问道:“我母亲……对于我出来考试,究竟是什么态度?昨天顾榕告诉我她听到您被骂了——我很抱歉。” 她停下组织了一会儿语言,继续说:“——但是您还是拿到了我的身份证,所以我猜测大概也没那么极端,您说服她了?” 崔成光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裴春之的脑袋,手心热热的,裴春之抬起头。 “当时是坚决不同意的态度,你母亲似乎在你‘会不会给她丢脸’这件事上异常的执着,而且,她总是认为,你任何脱离她的尝试,都是有人想拐卖、强/奸你……虽然不知道你母亲为什么会这样固执,但最后问题还是得到了暂时的解决。” “暂时的解决?” 崔成光回忆道:“第一通电话,你母亲把我痛骂一顿。挂断电话后,我打给了小谭老师,他在家校联系簿上找到了你外婆的电话,你外婆知道后,给你母亲打了电话。后来,又亲自把身份证送了过来。” “你外婆八十多岁了,身体很不好。”崔成光轻柔地说,“她见到我……” 崔成光带着裴春之走到高铁两节车厢的交接处,钢铁制造的衔接处随着火车运转而嘎吱作响,裴春之垂着脑袋,头发披着,一声不吭。 她知道为什么崔成光突然起身,他担心其他孩子听到后面的部分。 崔成光站定后说,“你外婆说,你什么也没有告诉过她……因此,她这次过来,也希望我不要告诉你。但是我还是说了,因为——小春,我觉得你该更信任大人一点,你觉得呢?” “……” “上一次谭老师劝你和父母缓和关系,你脸色大变,我就猜到肯定有更深的问题谭老师不知道。”崔成光徐徐道。 “但是,小春,谭老师是事件的当事人,他马上要被调任了,确实只能跟你说这种话。而我,就不一样了。” “您就,不一样了?” 裴春之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停止了思考,只会机械地重复崔成光的话。 “实话说,谭长松被调任的原因,我也知道了。我严重怀疑,是你们小学有人嫉恨他,故意拿这个事情搞他,他本来可以拿优秀青年教师骨干,留在新安可以当主任,出去也有大好前程的。” 裴春之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眼泪却先掉了出来,崔成光吓得赶紧掏纸,刚刚没给顾榕用上的纸派上了用场,他一边递纸,一边赶紧说:“你别担心,我帮他说话了,小谭是个好老师——就是不会说话,以前得罪不少人啊——这些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了,你的事情,只能说是一个引子。” 裴春之把哭腔咽回去,强装平静地说:“……小小的新安,也有这么多事吗?” “你以为?”崔成光笑起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还是个小孩子呢!” “刚刚和你说,我和谭老师是不一样的,请你相信这一点。”崔成光说,“他还在工作,最好要少掺和进这种事;我嘛,已经退休了。”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老大爷老大妈,最擅长什么?” 裴春之傻乎乎地愣了好久,对着崔成光那张笑盈盈的脸,半天才茫然地说:“……超市抢鸡蛋?” 崔成光哈哈大笑,接上他自己的话说:“擅长碰瓷啊!胡搅蛮缠啊——开个玩笑,但是为你出头,我一点也不嫌麻烦。” 一点也不嫌麻烦。 裴春之刚刚已经止住眼泪,她的泪一向很贫瘠,听到这句话却又忍不住沁出泪花。她伸手按住高铁的墙壁,冰凉的触感抵达手心,她能感觉到高铁平稳开过铁轨的细微动静,能感觉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么渺小,又多么幸福。 第2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8 于是他挥出了…… 陆林花挂断电话, 她重新坐到裴载之班主任面前,急匆匆地说:“老师,还有什么问题?” “就是刚刚说的那些, 您家孩子聪明,但是这个心思啊……”老师唉声叹气, “不知道放到哪里去了!现在排名已经很难看了, 这才初一, 初二初三又会怎么样呢?考上高中有点危险了。” “我回去一定教训他, 高中是必须上的。”陆林花连连点头。 “裴载之这个孩子很讨喜, 人缘也很好,但是裴载之妈妈啊, 他这个小孩, 有点……太爱出风头了。” “出风头?” “您知道他在学校跟人打起来的事吗?再怎么说也不能打人吧?” “我不知道。”陆林花悚然道,她把包握紧,整个人向前倾,严肃地问:“他为什么打人?” “那得您回去问问裴载之了, 据说,是因为他的妹妹……裴载之妈妈,被他打的男生家里很生气,虽然没受什么伤, 但影响极其恶劣——” “因为他妹妹?!”陆林花猛地站了起来, 她顿时觉得整件事荒谬极了。 她还不知道裴载之对裴春之的态度吗?刚把裴春之接过来的时候, 裴载之不情愿得恨不得在地上打滚,现在倒好, 居然会给妹妹出头了? “等一下。”陆林花捋了捋头发,“对方家长怎么说的?” “他们说裴载之先动的手,我问了在场的同学确实如此——” “老师, 我问的问题还不明白吗?”陆林花慢吞吞地说,“我问的是对面那个小屁孩说了我们家春之什么。” 她语气一下子变了,班主任陡然住嘴,顿了一秒才说:“好像是说,你女儿名声有问题,还一直去网吧厮混……” “那特么是我老同学开的网吧,就算那同学也是个神经病,我能不知道她那里安不安全?没经过我默许她能一天到晚去?我家的孩子,关他什么事?我打我骂,又关他什么事?” 陆林花把包摔到一边,声音拔高了几倍,声嘶力竭地大喊:“裴载之为妹妹打架有错吗?错在哪里?错在哪里啊!我问你——自己家人被说了坏话,不该打几下教训教训吗?” 一股火窜上脑门,陆林花差点忍不住动手,她抓了抓衣角,愤懑不平地走出了办公室。 几乎在她走出门的一瞬间,办公室炸开了锅,刚刚被她逼问的班主任连连摇头,不断低声道:“真是有暴力狂的儿子就有暴力狂的妈……” * 晚上吃饭,裴永明刚到家就被甩过来的鞋子砸了脑袋。 “你知道我今天遭了什么事吗。”陆林花冷飕飕地说,“你儿子出息了,长大了,会打人了。” 裴永明把鞋子摆好,换拖鞋,同样冷淡地说:“那不是看你就能学会的事情吗。” “你要吵架吗?”陆林花出奇的平静,“你知道在在是为谁打架吗?” “谁?” “裴春之。” 不知怎么的,陆林花居然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她很少提到这个女儿,她从小不在身边长大,接过来后飞快地瘦了下来,变化很大,她甚至很不习惯家里多出这个孩子。但是……裴载之今天这一闹,给她一种裴春之的存在重新复苏的感觉。 裴永明吃惊道:“他居然会为妹妹出头。” “对啊,她第一天来新安的时候,不是还和在在吵了一架吗?” “小孩不记仇。”裴永明说,“你呢,又怎么了?吃火药了?” “那个班主任话里话外都是我们家的错,咋了,打他两下还要赔钱吗?”陆林花语气讥讽,她从厨房把菜端出来,裴载之恰好到家。陆林花扫了他一眼,道:“你在学校跟人打架了?” 裴载之吓了一大跳,差点没站稳,咳嗽两声,才说:“……嗯。” “对方说了什么?” “就,一些不好的话。” 裴载之试图浑水摸鱼,陆林花头也不抬地说:“你欠揍了吗?” “……他们说我妹妹不上学去混社会了,还说她到处跟人乱搞。” 裴载之闷闷不乐地说。 陆林花盛好饭,数来筷子,开饭了,没有裴春之道位置,也没有拿她的筷子,大家都默认她不会回来吃饭。 陆林花一边夹菜一边说:“你做得很对。” “啊?” 裴载之一度以为自己要挨打了,裴永明看上去也有点搞不懂陆林花的脑回路。陆林花冷哼一声,淡淡道:“我算是看清楚了,我这个女儿——她就是倔,但也没什么坏心思,乱搞那种事,她做不出来的!” 裴永明停了筷子,匪夷所思道:“林花,你还记不记得是谁跑去学校大闹一场,大说什么被强/奸被包养的?” “我是她妈,我说和别人说能一样吗?”陆林花一点也不心虚,“我说了,才能防患于未然,那个谭老师真没有这个心思会被调任?上面还是有点脑子的——闹得这么大,你看没有男的敢靠近她了吧?” 陆林花又得意洋洋地说:“但要是外人敢在我面前说我们家怎么样怎么样,哼,那就死定了,我陆林花撕烂他的嘴!” 裴永明觉得陆林花的想法怪怪的,但他只思考了一秒钟,就沉默地吃起饭,他最讨厌管子女的事情,多年和陆林花做夫妻的经验告诉他,沉默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裴载之则久违地动了动脑子。 他怎么觉得老妈的逻辑很奇怪呢? 因为怀疑女儿和人乱搞,所以出去大闹一通,造成了女儿糟糕的名声——然后得意地宣布:这下这个人安全了,没有人会靠近一个名声不好的人。 裴载之食不知味,他越想,脑袋就越痛。他觉得这里的问题很大——但是,陆林花其实也一直是这样对他的,只是没有涉及到“乱搞”这个层面上。 小时候,他会因为在外面乱跑挨打。陆林花曾在过年的聚会上对所有亲戚说他是个混账东西,王八蛋,不孝子,不省心的孽障。然而,等他和别的小孩真打起来了,陆林花又换一个口风,变成了“干得漂亮”,“早该打了”,“谁允许他打我家孩子”? 裴载之心情抑郁,他今天和人打架本来就颇为沮丧。 对方根本不认识裴春之,甚至不知道裴春之的名字。 那个男孩骂裴春之仅仅是因为他打篮球被裴载之说了一句菜,于是对方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攻击裴载之的弱点。 ——攻击容貌是自取其辱;攻击成绩,裴载之一点也不在乎这个。 最后,对方选择了模糊听闻的、裴载之妹妹的传闻。 裴载之甚至有点搞不懂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 照理来说,他不应该这么恼火的,因为裴春之刚来的时候每天骂她骂得最起劲的人是他。 但是,就像他第一次教裴春之打篮球那天一样,有些东西只要不是瞎子就能感受出来。 ——裴春之是个很好的人。 她聪明,坚定,勤奋,真诚。裴载之觉得她有很多优点,但最让他惊叹弗如的——是她居然敢反抗母亲。 她被陆林花整进医院的时候裴载之常常去看她,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是想去看看她有没有死。 ——原来反抗母亲是不会死的,原来母亲可以是错的。 还有后来,他跟她生闷气。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0节 他经常和自己的朋友这样生闷气,最后大都是不了了之。两个人冷战一段时间,然后又莫名其妙地玩起来。没人关心你到底在气什么。 裴春之不一样,她跑过来问他,问明白了,就解释清楚,眼睛亮亮的看着他,喊他哥哥,然后照样打他——裴载之生不起气来,他觉得这个人太神奇了——他想…… 他想和她做朋友。 裴载之搞明白了。他的心居然这么复杂,千回百转,难以描述。这是血脉造成的吗?还是裴春之本身的特殊,使得裴载之渐渐不再在意她的外貌,不在意她和他分离的八年,只由衷地觉得: 他有一个很好的妹妹,他不想听到别人对她的坏话。 于是他挥出了拳头。 裴载之走到房间呆呆地坐着,这几天,裴春之都没有回家。她去哪里了?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只言片语,为什么没有电话?母亲也对此讳莫如深……一墙之隔,客厅传来开锁的声音,裴载之站起来,他听见一个柔软的脚步,几乎没有声音,换鞋,放包,开灯。 他推开门,大喊:“裴春之!” 女孩诧异地抬头看他,她蹲在玄关,纤细苗条,外套搭在肩上,手臂有薄薄的肌肉。 “怎么了。” “发生了很多事……”裴载之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说自己为她打架了?显得像邀功。说刚刚陆林花的言论?没有前面的铺垫会显得很奇怪吧? 最后裴载之说:“你他妈死哪儿去了?” 裴春之说:“不能说脏话。” “你死哪儿去了?” “莲池。”她还蹲在玄关收拾鞋柜,顺手扎头发。 裴载之大吃一惊。 “为什么去莲池?” “去考试。” “为什么要考试?小升初哪有考试?” “我在择校。”裴春之冷淡地说,“没事的话,别挡路。” 裴载之又吃一惊,拔高音量道:“你什么语气啊?” “那你什么语气?”裴春之温吞地说,“一上来就问我死哪儿去了,还说脏话……我不喜欢。” 裴载之走上前一步,咬牙切齿地说:“很好,我真心喂狗了。裴春之,你根本不知道我今天为你做了——” 裴春之诧异地打断了他,“你又没说,我有什么义务得知道?我是无所不知的神仙吗?” 裴载之被呛了一下,刚刚那股气已经断了,他气息不稳地补完后半句话:“……我因为你去打人了!” “哦?”裴春之站起身,扫了一眼饭桌,毫不意外地看见没有自己的那份,她走到边上坐下,难得感兴趣地问:“为什么?” “他说你坏话。”裴载之简短地说,“一些难听的话。” 裴春之半晌没有说话,裴载之以为,她肯定是被感动了。他换了个姿势坐着,心里有一股暖洋洋的期待流动着,淌过脉搏,胸膛然后流入嘴巴,他准备开口,说不用谢—— “裴载之。” 她念他的名字的时候也慢条斯理,细声细气。 “可是在我看来,你和他也没什么两样。” 那双眼睛依然亮晶晶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裴载之张了张嘴,那股暖流消失了,他如堕冰窟,照理来说,他这个时候会骂人,会打人,要和裴春之厮打成一团…… “你忘了吗?”裴春之说,“你喊我春猪呢。” “打人的淤青会消除,骂人的淤青会吗?” 裴春之歪着脑袋,像个孩子问问题一样可爱地说: “哥哥,你的记性很差吗?” 第2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29 营养液2k加…… 头顶的灯闪烁着, 气氛凝固,仿佛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一样艰涩的东西,裴载之梗着脖子, 一动不动。 裴春之坐到边上,她看着裴载之那张漂亮的脸, 前世今生, 他都是这副模样, 出挑, 高傲。上辈子的她不可能想象得到, 这个人居然会在夜里等她回来,会用很难听的话关心她去哪儿了, 告诉她自己为她打了架——真的是为她吗? 恐怕不然。裴载之的初中消息哪有那么灵通, 偶有几个家长爱嚼舌根的孩子知道有这回事就差不多了。 与其说是为了她打架,不如说是裴载之为了自己的尊严打架,就像他上辈子为了自己的尊严禁止裴春之走到楼上一样。 裴春之静静地望着他,裴载之的脸上有一种巨大的空白, 他微微喘着气,体现出他还活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裴载之说:“……妈妈也支持我为你出头。” “嗯。” “她,没有不在乎你, 只是你之前太不乖了——” “是吗。” 裴春之出奇的冷淡, 她每句话都很短, 裴载之感到气氛不对,缓缓停下了话头。 “因为我乖才表现出爱我, 因为我不乖就要折磨我。”裴春之说,“裴载之,你怎么这么傻啊?” 裴春之又想起那个画面了——陆林花带着裴载之离开的那天, 裴载之从出租车的后座探出脑袋,风把头发吹得一团乱麻,露出他怔然的面容。 但是现在,她再想到这个画面,居然没有太多难过了。 裴载之被陆林花带走,真的就幸福了吗?被偏爱的那个孩子,真的就被爱了吗?陆林花的爱到底是爱,还是控制欲? 人是在做相对运动的。 如果她把陆林花和裴载之的那辆出租车视为停留在原地的东西,那么15岁的那个下午,其实是她离开了他们的世界。 裴载之低声说:“老妈不是一直这样吗?她觉得,她打你骂你都是家事,外人管不着,是在防患于未然;但外人说你,她又会勃然大怒地维护你。” “你觉得她做的对吗?” 裴载之一动不动。 看来他还是很蠢。裴春之陡然失去了和他沟通的兴趣,她站起身,打算走进卫生间收拾。与裴载之擦肩而过时,裴载之忽然用力摇了摇头。 “不对。”他沙哑着说,“我觉得她……做错了。” 他大口喘气起来,仿佛在刚刚一瞬间冲破了什么隔膜,裴春之转过头看她,她现在正站在第一次到家那天晚上,和裴载之打架的厕所门前。 上一次他们扭打成一团,只觉得心相隔万里,仿佛两个物种;这一天他们隔得很远,站在两三米开外,却头一次感到灵魂探出了触角。 裴载之垂着脑袋,自从她说出那句“你和他们也没什么两样”,他就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裴春之伸出手,轻轻盖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个动作,几个小时前,崔成光刚刚为她做过。 “你可以更相信一点你妹妹,是个比你父母更好的人。” 她说。 明天是周一。裴春之躺在客厅沙发上,突然觉得这个周末好像发生了很多事情。 她第一次走到了离新安很远的地方,莲池市。 虽然因为考试和面试,她除了酒店和莲高哪里也没去,但是一路上看到的高楼大厦,已经比她过去看到的所有加在一起还多。 崔成光说的话成了一段内心深处柔软的丝绸,她常常想起它,心被这些话垫得很柔和。 崔成光还给她留了电话,也许下周末补课时他们还会再谈谈这些问题。 顾榕在她坐公交回家前胡搅蛮缠地问了她很多问题,什么“小春小学怎么样?”、“小春在学校开心吗?”、“小春在学校有好朋友吗?”、“你喜欢你学校里的好朋友,还是喜欢我?” 裴春之哭笑不得,只好反复对顾榕说:“我没有朋友,我最喜欢的小女孩就是你。” 顾榕刚高兴起来就又板起脸,大骂道:“什么烂学校!居然没有人跟我们小春做朋友吗?” 我真的有很多朋友的话,你又要吃醋吧?裴春之扶额忍笑,顾榕又东问西问起来,裴春之便和她讲了很多新安小学的事情,比如新安小学的饭菜难吃,地理位置狭小等等。 再比如,顾榕的小学每个班都有一体机设备,新安却还在用上世纪的投影。 顾榕立刻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变得很有钱很有钱,让每个小学都用一样好的设备。” 张钟子航说:“梦里啥都有。” 聊天又以顾榕和张钟子航对骂告终。 回家的路上,裴春之倚在靠背上,窗边可见万里良田,驰骋为嫣然的绿海,疾驰而过。 裴春之闭上眼睛,她睡着了。梦里,没有考试也没有人,她独自站在公交站台,等待一辆永远不来的班车。 * 下一个周末,她在周六回了一趟林溪看外婆。 外婆住的地方是一个令人遗忘行政区划的地方,偏僻和旷远使人们常常忘却了官方名字的命名,取快递要走到七百米以外的驿站。 林溪是外婆家附近的一条小溪,裴春之在这条河里长大,她在这里学会了游泳。 在她刚刚学会认字、想象力丰盈的时候,她一直认为“林溪”的“林”字,是母亲名字“林花”的由来。 外婆坐在林溪的侧畔洗着衣服,裴春之走到外婆面前蹲下,一声不吭地接过她手里所有的衣服,拼命地搓洗起来。 “之之。” 外婆看着她,那双眼睛已经浑浊,皮耷拉着,皱纹很多,裴春之更用力地搓着衣服,好像这样可以避免谈话。 “你怎么这么瘦啦?” 裴春之不答话,她其实不算非常瘦,之前靠跑步减下来后,她开始锻炼肌肉,按照网上搜到的方法,做一些基础的练习。现在她的腰腹可以看见马甲线了,正是最健康最合适的体型。 于是她撇开话题去:“你怎么还自己洗衣服?我不是全都买好了吗?” 裴春之大步流星地走到外婆的房子里,还和以前一点都没变,藤条编织的竹筐到处都是,偏偏一些角落突兀地塞进了很多现代化的设备。 上次回来,她给外婆买了微波炉,买了洗衣机。她还打算买很多东西,比如扫地机器人等等。但是乡下地上杂物太多,她最后暂时放弃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外婆拉着她的手问:“你到底哪儿来这么多钱?” “我自己挣的钱。”裴春之解释道,“我写小说,挣了很多很多很多钱,你放心。” 为了论证她的说法,裴春之掏出手机,给外婆看浩大中文网的账号,给她介绍怎么看上面的打赏和订阅,数字各自是什么意思。 外婆听得很认真,她接过裴春之手机翻了一会儿,裴春之以为她在看总收入,等了一阵,外婆却突然说:“之之,为什么他们都要骂你啊?”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1节 裴春之愣了一下,跨一步走到外婆身后,惊愕地发现外婆不知怎么找到了“收到评论”的按钮,自顾自地刷起了她收到的评论。 裴春之虽然一向对恶评视若无睹,但她也是知道自己这本书的评论区堪称三战战场的。顿时,她猛地抽出手机,有些心虚地侧过脸。 “……” “之之。”外婆说,“你有没有话想和我说?” 裴春之走神地想到一些毫无关系的事情,比如,她真的很喜欢“之之”这个小名,因为这是她独有的。她和裴载之共用“之”这个字,但外婆的“之之”,只指向她一个人。 那么,要告诉外婆吗?这和告诉崔成光不一样,因为崔成光虽然退休,但身体矍铄,雷厉风行。外婆就算知道了,又能做什么呢?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但是,裴春之又觉得,就这样剥夺了外婆的知情权,好像也不太好。 她决定把这个问题摊开来,平等公开地交流。 她说:“外婆,如果我遇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知道你没有办法改变这些,所以为了让你不烦心,我不告诉你。这样的话,你可以理解吗?” 外婆想了想说:“我明白,你外公直到去世前一个月都以为自己只是肺炎,人是会为了别人不受伤而说谎的。” 外婆握住她的手,她身上有一种淡淡的松油味儿,还有护手霜的味道,裴春之闻出来这也是上次她买给外婆的东西。 “如果你还把我当重要的亲人,那就不要隐瞒我。欺骗实际上是因为你觉得我很虚弱。” “就像当年我欺骗你外公一样,我觉得他很虚弱。” “……” 裴春之想了很久,她觉得外婆说的很有道理。 她开口了。 裴春之极其客观、冷静地和外婆讲了她去到新安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 即使是很多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也一并说了。 陆林花真实的态度、裴永明的漠然、裴载之的转变、客厅的沙发很硬、没有她椅子和筷子的晚餐、因为陆林花而全盘崩溃的小学社交关系…… 当然也有好事。她告诉外婆那些幸福的瞬间,世界上第一个冒出来说她是天才的人,崔成光的赏识,顾榕的仰慕,沈星映的倾听,张钟子航的变化……这么多美好的事情,她终于也可以无所顾忌地告诉外婆了。 现在,她全部讲完了。 外婆听到她遇到的坏事就更紧地握住她的手,听到好事,她也一起微笑。裴春之忐忑不安地等待外婆的反应,外婆的手心有一种植物的清香,让她想起小时候梳头,木质梳子用力磨过头皮带来的暖意。 “之之,辛苦了。”外婆说,“瞒着这些很累吧?” “我不喜欢让人为我担心。”裴春之说,“而且,解决这些事情,本来就是我自己需要做的。告诉别人,索取别人的情绪价值,不会有任何改变。” 裴春之说完就后悔了。 她觉得外婆应该理解不了什么叫做情绪价值。 经历过高考后,她彻底成为了一个实干主义者,为了达成既定的目标,她可以暂时搁下所有影响行动的事情。 比如感情。 高三的时候,她见过很多人因为情绪和压力而崩溃。她的班上有一个复读了两年的复读生,是她的舍友。那是个过于喜欢谈心的姑娘,耽湎于过去的失败和对未来的优柔,她总是试图拉着裴春之聊高考的压力,但是裴春之似乎总是不能给出她想要的反应,最后,她转向了别人。 裴春之前世从不和任何人谈心。 上辈子,外婆死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情感的波动,做试卷时忽然流下眼泪,却还在流利地做题,思路没有任何滞涩,灵魂浮在空中,遥远地想起不再会出现的外婆。 所以,即使她的理智不断告诉她:别告诉外婆,别让她担心。 她的感情也在另一边同时微弱地说: ——告诉她吧,告诉外婆吧……等到她去世,你连告诉她的机会…… 都没有了。 外婆问:“那么,之之会怎么解决这些事情呢?” 裴春之沉默了一下。 老实讲,她在莲少班面试彻底结束前,完全没有让自己去考虑之前小学里的事情。 一方面是她总觉得和小学生吵架她心里太别扭了,有种大人欺负小孩的荒谬;另一方面是她更喜欢把最重要的事情做完再说。 裴春之坦然道:“我……之前没有考虑过。” “因为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最重要的,完成小升初择校,最能打击看不惯我的人。” “但是,我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因为就这样放过他们,他们就永远不会知道造谣是一件极其低劣的事情。” 风暖洋洋的吹动两人脚边的落果,裴春之弯下腰,把挤在脚边睡觉的猫推到边上,稍稍松动已经麻木的脚。 “之之是想警告别人吗?” “是也不是。” 猫被裴春之弄醒了,她赶紧伸手挠挠它的耳朵,表示深刻的歉意。她继续说:“不单单是为了我,更是为了其他女孩。” “如果我就这样放过何子昂和李乔,班上其他的男男女女就会觉得,造谣是一件只需要消费人缘就能做到的事情。” 外婆叹气。 “下周,我找时间,去你学校一趟——” “绝对不需要。”裴春之斩钉截铁,“您身体一直不好,上次让您跑到铜州,我真的……” 裴春之说不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重新说道:“真的不需要。外婆,我刚刚跟您说的崔老师,愿意为我出面。请您相信我,我真的可以搞定这件事。”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她笑一下,“更何况,我只是晚了十周。” 外婆怅然地望着她,猫站起来,绕着她们的脚踝走来走去,喵喵直叫。 外婆低下头抱起它,告诉裴春之,这只小猫叫“十九”,是今年三月十九日,被外婆在路边捡到的。 当时它奄奄一息,经过将近两个月的修养,现在居然完全恢复了。 “三月十九。”裴春之喃喃道。 她顿时知道为什么外婆要收养它了,因为三月十九日,是她的生日。裴春之眼神复杂地看着这只纯白花色的小猫,它看上去只有半岁大。 外婆不是那种会想很多、多愁善感的人。裴春之也不是。但是这次裴春之却忽然忍不住想到——这个小猫也和她一样,缓缓地、缓缓地,获得了重生。 * 周一,裴春之照常去学校上课。崔成光告诉她,虽然莲少班的通知喜欢拖一周,但她上莲少班,已经差不多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现在,班上对裴春之的态度又回到了她刚转学来的时候,甚至更糟。女生还只是背后议论,男生则老是在谭长松和裴春之同时出现的时候起哄。 还有班上一个据说有智力障碍的男生,父母是菜市场卖煎饼的,从来没有过朋友。老师和学生都绕着他走——现在他有“女朋友”了,班上起哄裴春之和他,这大概也是羞辱裴春之的方式之一。 裴春之总是面无表情,冷淡地看着他们。最近,这些事情少多了,男生干这种起哄的活也是需要观众的反馈的,裴春之始终无动于衷,他们戏弄她的动力少了不少。 裴春之午休在厕所里码字,忽然,夹在裤子里兜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裴春之拿起手机,发现是之前开课时建的群有了消息。 李瑶在群里发消息:“老师,下次课什么时候开呀?” 她顿时纠结了起来。 上数学,不需要花太多时间备课,却能高效率地挣到一大笔钱,非常合适短时间地凑钱。但是,裴春之深知她现在年龄诈骗的问题严重性,她还是应该尽可能避免被发现。 既然经济已经不再那么紧张,她何必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裴春之在群里发消息: “@全体成员所有课程已经上完,近期不再有开课打算。” 一瞬间,群里涌现出数十条消息。 “不——” “蓝瘦香菇tt” “春老师救救我的数学啊!我可以上一对一!” “春师……” “老师别走啊,你比我们学校的数学老师好多了……你是第一个说话我能听懂的数学老师……别走,别走……” “那老师什么时候会再次考虑开课呢?” 裴春之被问倒了。她犹豫半天,只好十分含糊地回复:“至少几年内可能都不会开课了。” 消息震动响成一片,裴春之发现居然是好友申请。一听到她暂时不再开课,十来个人来加她好友,问的事情也撞到一块儿去了,那就是——春老师那你接一对一吗? 裴春之纳闷了。她真的教得有这么好吗? 疑惑之余,她和现在私聊她的这个账号顺便问道:“为什么觉得我教得特别好?” 对方是一个叫“瑶瑶不吃药”的账号,裴春之对她有印象,这个小姑娘其实很聪明,只是一直懒得动脑子,很多时候,临门一脚的题,她就躺平不追问了。 瑶瑶不吃药:“老师,你真的是我遇到过最好的数学老师。” 瑶瑶不吃药:【五体投地熊猫头表情包】 瑶瑶不吃药:“就是说不出来的好……所有的题在你手下好像都可以归到某个种类里,它们的本质是一样的,然后你一分析,我立刻就恍然大悟,确实是有什么什么特征的。” 瑶瑶不吃药:“但是我之前的老师,就从来不会讲这些。我感觉我就是在乱做题,做出来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做出来,没做出来的更不知道为什么没做出来。但是你会让我们研究没做出来的题,分计算、思路、联想几个方面总结。” 裴春之心里想,这难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的事情吗? 据她所知,所有学校基本都会鼓励学生做错题本,她从第一次做错题本开始,就一直会一丝不苟地给题目分门别类。 久而久之,对题目进行反思和分类的能力,几乎已经刻烟吸肺了。她甚至从看到题干的那一刻就可以敏锐地把大多繁杂的信息剥离,发现出题老师实际上想要考察的那个点。 这居然是一种稀奇的能力。 裴春之笑了笑,回复瑶瑶不吃药:“谢谢夸奖,我很感谢。” 瑶瑶不吃药:“那么……老师愿意继续教我数学吗?【可怜】【可怜】” 裴春之:“可能不太方便了。” 瑶瑶不吃药:“真的不行吗【可怜】【可怜】” 瑶瑶不吃药:“老师,那我可以来继续问你题目吗?我可以继续每周给你打钱,只要回答我……五道以内的题就可以了!帮我分析一下或者点拨一下,怎么样都可以!” 裴春之还想拒绝,对面已经继续发来了消息。 “每周两百,可以嘛?” 一道题四十块? 饶是已经不太差钱的裴春之也被深深地打动了。做五道题,哪怕全是最难的导数大题,一题也就二十分钟的事。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2节 她又思索了一下,觉得做题和发语音讲解,可以更大程度把两人接触控制得小一些。 似乎更安全了。 “可以。” 裴春之最终同意了。 午休快结束了,她轻盈地走回自己的座位,一路上鸦雀无声,所有教室都拉着窗帘。她最喜欢这种时刻,上辈子高三,她也总是在午休的时候溜出来,找个静谧的角落无声地做题。 她的座位今天早上还被人泼了有色饮料,好在很好擦干净。她用一张废弃试卷擦干后环顾一周,好几个男生吹着口哨,裴春之从他们的眼神聚焦处判断出应该是李乔干的。 午休还有五分钟,整个班正是睡得最熟的时候,裴春之拉开凳子坐下,突然发现自己的桌子换了一张。 她张望了一下,她那个被染色的桌子并没有给其他人用,也就是说,“嫌疑人”应该是从学校的器材室拖了一张过来给她换桌子的。 器材室离这儿可很远。 裴春之稍稍一动脑子就想到了突破口。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她走到何子昂面前,问:“今天升旗仪式谁请假了?” 何子昂刚睡醒,看见裴春之吓了一跳,他懵了一会儿,老老实实回答道:“好几个人。吴思雨迟到了,陆哲前几天体育课崴了脚,还有陈佳怡说经痛。” 裴春之点了点头,回到座位。 吴思雨是谁她都不认识,陆哲一个瘸子,更不可能。 陈佳怡以前就经常假装经痛,逃掉跑操或者体育课。 裴春之知道了答案,却佯装不知。 她坐到座位上,大致翻看了一下桌肚,里面仍然全是宋晓龙的零食,陈佳怡做事很周全,还把原桌子的东西装模作样地摆了回去。 她没忍住笑了。 第3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0 相信她就见鬼…… 周末, 莲少班名单出炉。 几乎所有的家长群都沸腾了,任何一个考上莲少班的孩子,足以让一整个亲戚网脉为之喜极而泣地传播。 裴春之登上官网找到名单的第一时间, 并没有找自己的名字,而是在找顾榕。 她找到了。 一瞬间, 仿佛淋了一场清爽的雨, 裴春之心情陡然变好。 顺带着, 她看见“裴春之”、“沈星映”的名字也赫然在列, 且高居前排。 裴春之很高兴, 公交车还有半个小时到铜州市区,裴春之打开社交软件, 和顾榕兴奋地聊天。 顾榕激动得只会狂发“啊啊啊啊”, 把裴春之逗笑了。 沈星映、张钟子航都发来贺电。 他们四个人有一个小群。张钟子航在群里多说了两句,说他决定去铜实中最好的班。他很早就录取了,还是前几名。他原本想的就是把铜实中尖子班当保底,如果没考上莲少班, 去铜实中也挺好的。 说着,张钟子航还把录取名单发到了群里,裴春之扫了一眼,居然在上面看到了“何子昂”的名字。 确实。她都快忘了, 何子昂当时绞尽脑汁地坑害她名声, 就是因为他想上铜实中。 裴春之不喜欢这个人。 想了又想, 她还是在群里提醒道: “你未来同学里那个叫何子昂的,你得小心。” 张钟子航发来一个“?”。 顾榕:“这人咋了?” 裴春之不欲多说, 只简短地说了一句:“他造我和老师的黄谣。” 不到半秒钟,张钟子航发了十个企鹅张大嘴巴吃惊表情包。 “???逆天吧?” 顾榕:“傻逼学校傻逼男。” 裴春之:“别骂脏话()” 沈星映:“何子昂?我记住了。” 张钟子航怒不可遏,又发了一大段污言秽语, 在群里隔空骂了半天素不相识的何子昂。 裴春之看得津津有味,原来张钟子航平时面对顾榕确实已经是“减毒版”的毒舌了,真遇到事情,他骂得是真狠啊! 张钟子航骂爽了,意犹未尽,继续追问:“他为什么要造你谣言?嫉妒你?” “这个说来话长……” 裴春之简要地在群里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总之,都是三好学生的错。 张钟子航听完一阵无语,随后又是一顿输出: “他脑子有病吗?你同学脑子进屎了吗?一张照片,有什么可信度?” “我现在还能拉着沈星映拍两张呢,是不是就是我们搞基的证据了?” 沈星映:“?” 顾榕:“这个好,磕了。” 裴春之:“【小猫吃惊表情包】” 裴春之:“不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这个男生之所以能骗到人,是因为他是班上人缘最好的知名老好人,而我几乎没有朋友。” 顾榕:“那你在班上现在怎么办?” 裴春之:“什么怎么办?” 顾榕:“这个谣言解决了吗?” 裴春之:“……应该不算解决。” 张钟子航明显进入了二阶段狂暴模式,群里被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逆天表情包占满了,他再次输出:“裴春之你站起来啊!你站起来打啊!” 顾榕:“站起来打啊!新中国没有胆小鬼!” 裴春之:“因为我不擅长骂人,而且我那时候忙着华赛和择校。” 顾榕:“那你以后会骂回去吗?” 裴春之:“静待时机。” 张钟子航:“废物啊!哪有那么多时机给你待!骂人的机会是要自己创造的!” 沈星映:“你有何子昂企鹅吗?” 裴春之陷入了沉默。 坏了,这个她还真有。 裴春之:“你们想干什么?” 顾榕:“你别管。” 张钟子航:“你闭嘴,把号拿过来,别的都别管。” 沈星映:“我也不知道你们想干嘛——我们想的是一件事吗?” 张钟子航:“那3,2,1,一起说——” 顾榕:“加好友骂他。” 张钟子航:“造他黄谣群发他企鹅空间好友。” 沈星映:“假扮警察或老师诱导他自己承认造谣,然后传播聊天记录。” …… 裴春之:“好阴啊……星神。” 顾榕:“人家能信吗?哪有人这么蠢?” 张钟子航:“上次是谁兴冲冲告诉我加到了exo吴某凡的企鹅?” 顾榕:“……我觉得这招行。” 裴春之:“你们得想想清楚,而且,我已经对这件事有计划了,我会处理好的。” 张钟子航:“什么计划? 裴春之:“下周毕业典礼,崔老师说,会在那天到访学校。按照我对崔老师的了解……他应该会很体面但是声势浩大地把这件事解决。” 张钟子航:“没有证据,仅仅恐吓不行吧?” 裴春之:“你太小瞧老教师的手段了。” 顾榕:“搞了半天小春也阴招蛮多的,你和沈星映一个小阴人一个大阴人。” 沈星映:“借刀杀人,狐假虎威,此乃三十六计也。” 张钟子航:“为什么不让你现在的班主任帮你这么干?为什么不让你爸妈帮你这么干?” 裴春之一时无言。 ——谭长松是谣言当事人啊!他去这样以势压人,别人包骂谭长松心虚封口的。 至于裴春之爸妈……能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何子昂和李乔突然悔过自新狂扇自己巴掌。 沈星映:“但是,那也只是广而告之式的警告吧?我外公那种人,不太可能像□□一样点对点精准打击。这样的话,何子昂那种家伙就不会切身付出惨重代价……” 裴春之:“当然没有只想着靠你外公出面啦,那我也太无所作为了。实际上,如果不是崔老师主动提出希望我相信他,我应该是独自解决这件事的。” 张钟子航:“……你一个连脏话都不乐意说的家伙,能特么怎么解决?我看悬。” 裴春之:“?” 顾榕:“对不起小春,但是。我看也悬。” 裴春之:“【小猫震怒表情包】” 裴春之:“凭什么瞧不起我?”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3节 裴春之刚要再解释两句,沈星映发言了。 “没事,你不用解释了。” “我相信你自己能处理好。” “百分之一百相信【微笑表情包】” * 【沈星映】邀请【顾榕】、【张钟子航】加入了群聊。 【沈星映】修改群聊名称为“相信她就见鬼了”。 沈星映:怎么说? 顾榕:我受不了裴春之了。 张钟子航:我受不了裴春之了。 沈星映:我受不了裴春之了。 沈星映:别光吐槽啊,想点正经办法。 张钟子航:她到底怎么想的?这种事不告诉爸妈,自己硬扛? 沈星映:……这个,她家也比较特殊。先别问了。 顾榕:我早就发现了,裴春之这人就喜欢先把糟心事跳过去,完成手头的任务再说。然后再说着再说着……就不管了。 张钟子航:情绪管理大师。 顾榕:我就这一个裴春之别给我搞死了。 沈星映:大家觉得呢?我觉得我们一定得帮忙做点什么,反正我们都录取了,有去处了,干什么不是找点事情干? …… 【顾榕】修改群聊名称为“塔塔开!”。 【张钟子航】修改群聊名称为“向黄谣男开炮!”。 沈星映:我就不该给你们管理员权限! 【沈星映】修改群聊名称为“作战指挥部”。 * 新安镇小学最近风风火火。 六年级的小学生们,择校大都在五月中旬彻底结束,不择校的也都按照地区上学区初中,基本都不再需要太焦虑学业。 同学之间开始流行买同学录,每个课间都能看到大量的人流窜于座位之间,大声嚷嚷着让某某同学滚过来写同学录。 人缘好的孩子,桌上能叠满几十张待批阅的“同学录奏折”。 一个课间,陈佳怡走到裴春之面前,极快地塞给她一张同学录。她的动作快得要有残影了,却还是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 裴春之眼睁睁看着陈佳怡被好一番严刑拷打,那几个男男女女一边不知说什么,一边不断跨过人群向裴春之发送毫无威胁的瞪视。 裴春之低下头看同学录的纸张,里面大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比如“你的梦想是什么?” 裴春之刷刷地写上:活过十八岁。 “你喜欢的城市?” ——北京。 “喜欢的名言?” ——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 “在你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裴春之想了想写道: “漂亮、活泼、自信、耀眼。” 她知道陈佳怡一直都特别在意自己的斜视,还一直觉得自己不漂亮。她还知道陈佳怡特别希望大家记住她,毕业晚会她要上去表演钢琴,陈佳怡从去年就开始唠叨。 填完了。裴春之走到陈佳怡面前,假装把纸弄掉在了她身边。陈佳怡等她走过后才蹲下去摆弄鞋带,裴春之偷偷注意她,发现地上的纸不见了。 她知道陈佳怡不敢为她对抗全班的主流,但是那也没关系,这毕竟是一个太惨痛的代价,十二岁的陈佳怡害怕是个很正常的事情,至少她搬了桌子,至少她在厕所千方百计地试图为她说话。 大课间,裴春之请了假,在班里争分夺秒地用手机誊写小说手稿。最近浩大中文网给她排了一个非常不错的榜单,上榜后,对字数要求增加了不止一倍,裴春之更新压力猛增,不得不出此下策。 忽然,她感到自己面前覆盖下一片阴影,她还以为玩手机要被发现,猛地把手机按到了桌肚最深处。 不是老师,是宋晓龙。 “可以填一下吗?” 他飞一样地把一张纸贴到裴春之桌上,然后扭过半个身子,好像忽然之间变得很忙。裴春之这才发现他居然也没有去大课间——她已经习惯无视宋晓龙很久了。 她笑了笑,注意到宋晓龙一直用余光紧张地瞥她。 裴春之摇了摇头。 “为什么?” 宋晓龙绝望地说,他把头扭了回来,不再东张西望了。裴春之忽然发现宋晓龙居然瘦了一点点——没多少,至少脸没那么圆润了。 她仍然摇头。 “可是你都给陈佳怡填了——难道她当时没有相信谣言吗?” 裴春之奇怪地看着他。 “你是源头之一,陈佳怡是被裹挟,当然不一样。”裴春之说,“而且,她一直在偷偷帮我,做一些实际有用的事情,而不是投张票,还要过来希望得到夸奖。” 裴春之越说越利索,越说越自在。 换成上辈子,她一定懒得跟宋晓龙废话。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告诉对方死因也是个重要的事情——她同时也是在分析自己的心情,而不是让它莫名其妙地溜走了。 “还有。” 裴春之又想到一点,这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大课间偷偷给我,是怕被别人发现吗。” 虽然是问句,裴春之却是陈述的语气,她确定就是这样。 宋晓龙太懦弱,他甚至连像陈佳怡那样,当着别人面丢下一张纸的勇气都没有。 更何况他是她的同桌,冒险悄悄塞过来都极具可行性。 但是他不敢。 裴春之把那张纸拎起来,她本想把它揉成一团丢掉,但思来想去,还是温柔地把它对折再对折,然后扔到了一边的垃圾桶。 “谢谢你的好意。” 裴春之温和地说。 “但是我不需要了。” …… “你,你去哪个学校?” 宋晓龙的声音再次响起,大课间结束的音乐传来,班上的同学要回来了。他一定很想问这个问题,裴春之能听出他声音的颤抖。 裴春之仍然端坐着,毫无反应的,旁若无人地写着自己的东西。 “新实中?” “新一中?” “铜州实验?” “铜州外国语?” 随着每一个备选答案被问出,随着裴春之毫无变化的反应,宋晓龙话语中的绝望愈发明显,他慌了。 不远处,可以听见浩浩荡荡的嬉笑声,同学们要回来了—— “求你了。” 宋晓龙哽咽着说,他低下脑袋从下面去看裴春之的表情。 裴春之手上的笔停了一下。 “求你了,求你告诉我吧,我……我爸说可以用钱让我去任何学校……我,我真的求……” “至少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笔端继续贴合纸面,裴春之流畅地写了下去。 置若罔闻。 她考上的那个学校,宋晓龙的父亲无法用钱敲开儿子的门路。 自去年以来的日日月月,瞬间充满了意义。 第31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1 营养液3k加……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 裴春之整理了她截至目前准备的所有资料。 结束莲少班的面试后,她就已经在着手准备材料。 她非常敬佩班上男同学的“嚼甘蔗”能力,她这么一件小事, 居然能被反反复复地开玩笑和起哄到现在——她极其感谢。 若不是他们一直在坚持重复那些无聊的笑话,她的取证一定会难上加难。 她把手机带去学校后, 一直在进行录音和录制视频。截止五月底, 已经拍到了少说二十来段班上人起哄和当面喊她外号的音频、男生恶意编造她和班上那个智力障碍男孩cp的视频。 其中两条证据最有价值。 一个视频, 七八分钟, 录到了李乔和两个男生把智力障碍的男孩推来推去, 然后故意哄他去喊裴春之“漂亮老婆”。 一段音频,总是假惺惺装作“你们别再说裴春之了”的何子昂, 在门口和人聊天时坦白了“谁让裴春之和班主任走那么近, 管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都是她讨好老师的代价。”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4节 剩下的视频和音频,裴春之也没有浪费。 她剪了个视频,把所有素材极其精简地剪到了一起, 并用营销号字体给每一段都进行了标注和介绍。 每一张脸,她不仅没有打码,还都进行了突出强调。最后呈现的效果简直和暗杀名单一样,视频上, 随着每个脸的出现和消失, 密密麻麻的红色名字随之起伏。 这是第一部分, 影音资料。 紧接着,是病历单和打印出来的发票和收据。 上周, 裴春之咬牙,花了八百多块钱,还麻烦崔成光带她去找了一趟铜州市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咨询过程中, 她声泪俱下,一边用袖子里的风油精狂点眼药水,一边诉了两个小时苦。她把自己想象成在扮演小说人物,总算克服了整个过程的鸡皮疙瘩。 裴春之想要的是整个详细的对话记录。 崔成光被她吓了一大跳,出来后一个劲儿的问她这么痛苦为什么不告诉她,直到裴春之展示了风油精才哭笑不得。 虽然这是一家私人医院,但心理医生当然也不是只听不查。裴春之又花了两百多去做了一个汉密尔顿心理测量表、一个脑电波、一个血检。 裴春之当然知道自己根本没受霸凌影响,因此并不指望会查出什么东西——然后医生宣布,她确诊了轻度抑郁。 崔成光在旁边笑眯眯的,医生狠狠地直瞪他,裴春之知道为什么——崔成光以为这是她装得太成功了。 医生告诉裴春之,她确实有抑郁倾向。 其中,最无可辩驳的客观事实是,她的心跳频率远高于正常范围,而且躯体化现象较为严重,手抖、感情淡漠…… 裴春之下意识反驳:“这也不能证明抑郁吧?我觉得我很好呢。” 医生问:“有想过自杀吗?” 裴春之刚想说没有,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她忽然想到三年前,外婆刚去世的时候,她确实是想过自杀的。 ……所以她从三年前就开始抑郁了? 裴春之傻眼了。诊断报告成了意外之喜,这下她不仅有了访谈记录,还有了实打实的病例确诊,再加上之前被陆林花打进医院的病历单,简直是精神□□的双重证明。 李乔和何子昂这次倒确实有点冤枉了——裴春之意识到,她的抑郁情绪并不是重生后的,而是上一辈子外婆去世后的长期残留。 就和没有考虑过陆林花会不会有躁狂症一样,之前的裴春之也从来没想过自己可能生病了。 这是第二部分,病历单。 五天前,裴春之挑了一天下课早的时间,跑了一趟警局。 她要报案。 新安镇的警察果然不出她所料——十足的和稀泥。她光是为了进大门,就跟门卫掰扯了十几分钟她不是报假警的,门卫盯着她写了登记表还嫌不够,非要等一个警察过来确认才行。 裴春之等了半天,上次有一面之缘的秦彦跑了出来。他看见裴春之,明显也十分惊讶。 “是你?” 裴春之跟他走到大厅,还以为能立刻有结果,谁知秦彦转身就走了,她又被晾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一个老警察和秦彦从玻璃门里面走出来,裴春之和另外几个等待已久的人冲了上去,叽叽喳喳把他们围成一团。 裴春之旁边那个老头声嘶力竭地用方言喊着他的水被邻居洒了毒药,不能喝了。秦彦吓一大跳,老警察却云淡风轻地问:证据呢? “么得。”老农民嚷嚷,“但我知道就操蛋的是那个狗东西。” 老警察点点头,让老头填了个接报案回执,勾选了“属于需要提供指向明确的犯罪线索及必要材料”,然后连骗带哄的让老人家拿着这个去找村委会调解。 秦彦在旁边嘀咕:“不是投毒案吗?” “投啥毒啊。”老警察说,“他带过来那个‘物证’,我眼瞧着他刚刚等渴了还喝呢。估计是邻居把排泄物扔他水池子里了,气不过。” 裴春之把自己挤进去,老警察看见她,吃了一惊。 “谁家小孩?” “我自己要报案。” “啥?” 老警察震撼地看着她,裴春之把经过说了一遍,秦彦的表情越发义愤填膺了,老警察却哈哈一笑。 “小孩子闹着玩呢,你们老师不管吗?让他叫家长呢。” 裴春之说:“我有证据。” 她把剪好的视频和音频给老警察看了一遍。老警察看了一会儿,脸上神色明显凝重起来。 “是这样的,小姑娘,你有证据,这确实是诽谤造谣跑不掉了。”老警察说,“但是,你得注意一点,你们都是未成年,第一步一定是走调解,且为了保护未成年心理健康,一定会竭尽全力地调解成功。” “……” 裴春之差不多也猜到是这样,她无声了片刻,问:“那么,可以给我填个和刚刚那个一样的接报案回执吗?” 这个可以有。秦彦帮她填了,盖了章。带她出去的时候,秦彦小声告诉她:这个回执单一丁点用都没有,根本不算立案,就是用来归类失效报案用的。 “我知道。”裴春之也不太在乎,她说,“报警只能强制调解的话,还是我自己来处理吧。” 第三部分,报案回执。她需要更多的公信力——即使这个公信力实际上不成立——她需要吓人。 新安镇小学很小,很破,毕业典礼其实只是一次年级为规模的家长会。 就连所谓表演的舞台,也不过是体育馆临时改造的地方。 裴春之去踩了点,体育馆已经在提前布置了,陈佳怡明天要用的钢琴被摆了上去,还有一些架子鼓之类的乐器。侧面有后台调试设备,何子昂作为班长兼大队长,这一次也光荣担任了后台负责人之一的职责。 陈佳怡也在后台,她似乎要准备去拷她钢琴表演节目的ppt和配乐。每个节目都有规定的时间,不能多也不能少,裴春之大概知道一点,陈佳怡为了这个节目,已经准备快大半年。 后台没几个人,除了何子昂,其他都不是预科班的。陈佳怡看见裴春之,少见的高兴打起招呼。 “春之!”她招手,“你看我的礼服,我妈妈花了好多钱给我买的。” 是一件黑丝绒的儿童礼服,蓬松裙摆,很高雅,简洁,领口有一圈珍珠镶边,非常美。 裴春之十分捧场:“你像一只黑天鹅。” “谢谢!”陈佳怡笑起来,“春之,你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在研究毕业典礼的流程。”裴春之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佳怡似乎有点不安。 “是什么?” “……” 裴春之忽然很想知道陈佳怡的反应。 她掏出手机,拉着陈佳怡走到角落,把她剪好的视频给陈佳怡看了一遍。视频刚开始播放,陈佳怡就脸色大变,不断抬头震愣地看裴春之。 视频播完了,裴春之又给她看了警局回执单。陈佳怡明显被吓傻了。 “这……” 陈佳怡结巴了半天,划拉手机又看了几遍,裴春之静静等待着,有警局的单子,陈佳怡就算不赞成她,也不敢说出去了。裴春之走神地想。 她了解陈佳怡,她非常胆小,她只需要拿“泄露的话警察会找你谈话”之类的话稍稍哄骗一下,陈佳怡就什么也不敢干了。 “你怎么看?”裴春之问。 “……” 陈佳怡瞪着手机,又看了一会儿,视频重复到第五遍,她垂下脑袋,然后——抬起头,她哭了。 陈佳怡用力地抹着眼泪。 “我,我……” 她哽咽了,好几次说不下去,声音怪模怪样,好不容易才说:“我……对不起……我说了那么难听的话,没有相信……相信你。” 裴春之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心里由衷地想:幸好没有把病历给她看,不然不知道得哭成什么样。 “我,我……”陈佳怡傻乎乎地重复,“我好难过……你每天都这么难熬,我却不敢、不敢帮你……” “不用你帮。”裴春之耐心地说,“我自己能处理好,这也不是你的责任。” 陈佳怡死命地摇头。 “可是,当时三好学生的时候——如果不是我也说相信何子昂,很多人是……是不会从中立到相信的。” 陈佳怡哭得直打嗝,裴春之给她找纸巾,继续安慰:“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个。” “怎么能不在意!” 陈佳怡哭得更厉害了,“你的铜实中尖子班……一切,呜呜,嗝,一切,都被我毁了……呜呜,嗝!” 裴春之摸摸她的脸。 “相信我,佳怡。”她温柔地说,“我有了比铜实中好一万倍的出处,明天你会知道的。” 陈佳怡稍微好了一点,停下来,一边打嗝一边问:“真,嗝!真的吗?” “真的。” “……春之,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陈佳怡忧伤地说,“我太好骗了,我不配当你的朋友,我当时真的相信了——因为十几个人都冲上来,嗝,跟我说……” “没事,我理解。”裴春之说。 她真的能理解,十二岁的小学生,正是最好骗的年纪,又爱装逼,又要合群,又容易煽动……像陈佳怡这样会道歉,会偷偷帮她的小孩,已经很好很好了。 陈佳怡还是摇头。 “能把视频给我一份吗。”她问。 “你要干什么呀?” “我,我给我校外的朋友看。”陈佳怡说,“我还要给我爸妈看,我还要给便利店的老板看,书店的阿姨看,早饭摊的奶奶看……他们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事情,但是我要他们知道这些人的罪行。” 裴春之愣了一下,然后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她在企鹅上把视频传给了陈佳怡,心里最后一点对她的芥蒂也烟消云散。 “不过,我还在思考播放它的时机。”裴春之说,“明天嘛,我本来想来表演晚会上放,但既然何子昂负责播放音频,大概率是没办法塞进去了。” 裴春之有点可惜,因为在晚会上放出来杀伤力最大——下面的观众全是学生和家长,家长吃到这么大的瓜,能不回去唠唠? 裴春之叹气,“这么看,晚会上不可能了,即使我想办法塞进去,何子昂也可以随时在后台暂停……再不济还能暂停投影。回头,我再看看能不能在班里家长会的时候播放吧。” 陈佳怡睁着红彤彤的大眼睛看着她。 陈佳怡说:“春之,我一定会帮你的。” “这一次,我一定会帮你的。”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5节 第3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2 山雨欲来风满…… 毕业典礼的这天, 所有人都带了手机、零食。女孩们穿上了漂亮的衣服,其中不少人花了好几天央求父母买下这些衣服;男孩们则用尽办法带来水枪,汽水, 各式各样的卡牌。有人从哥哥姐姐那里借来手办和桌游…… 如同一场盛大的春游,整个六年级鲜活地期待着这一天。 许元冀也穿得很漂亮, 奶奶给他戴上了漂亮的红色领结, 一整套面料硬板的小西装, 还有十分膈人的白色打底衬衫。 他觉得不舒服, 一个劲儿地想逃。 奶奶只要一转过身, 他就试图把衣服从身上抠掉。 奶奶逮住了好几次,每次只要发现, 就给他脑门上一个响亮的桑窝。 许元冀怕痛, 于是就不搞了。 到校门口了,奶奶从三轮车上下来,把他抱下来。 自从一年级有一次他自己下车被绊了脚,奶奶就再也不允许他自己下车了。 奶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面口水巾, 耐心地给他擦脸。 许元冀还想搞衣服,奶奶严肃地说:他每搞一下衣服,奶奶都会看见,在学校也会看见, 然后就立刻给他一个大大的桑窝。 那好吧。许元冀放弃了。 他急匆匆地跑到学校里, 今天是个不一样的日子, 他知道这一点,所以奶奶会给他穿上好看的衣服, 好看的鞋子,还有书包里的零食和玩具。 他喜欢他的同学们,今天所有人都会很开心。 许元冀把包卸下来, 然后倒出来咪咪虾条,平日里同学们都会一哄而上,热烈欢迎他的所有零食; 今天却没有,大家都像没看见一样,各自成一小团讨论着什么。 许元冀走过去,他不知道该听谁讲话,想了想,他走到了何子昂的旁边。 奶奶总说,班长和学习委员说话一定没错,要多听他们讲话。 何子昂面带微笑,肩上别着三条红色杠杠,正跟旁边一圈人说道:“……最后从面试出来,我就知道差不多稳了。” “铜实中那儿大吗?”一个女生问,“我听说铜实中是最大最漂亮的学校……和高中一样大吗?” “很大,很漂亮。” 何子昂肯定地颔首,他穿得也很漂亮,许元冀突然发现,何子昂穿得好像和他很像——也是一套硬板板的黑色西装,红色领结。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们好像又有细微的差别。 不知谁喊了一声:“傻鸡来了!” 好多人看向许元冀,顿时,一切都安静了。几秒后,所有人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哄笑,好几个人笑得直捶桌子。 许元冀看着他们笑,他一直不太知道他们在笑什么,但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他也会跟着一起笑。 何子昂却忽然变了脸色,他狠狠瞪了一眼许元冀。 “你又不上台表演,你穿这个干什么?”何子昂不客气地指责道。 “撞衫了!班长居然和傻鸡撞衫了……” “你蠢啊!”也有人非常渊博地开口了,“傻鸡这套衣服一看就塑料得很,哪儿能跟何神这套的质感比?” 许元冀知道自己就是“傻鸡”,每次别人叫他傻鸡,他就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是这一次,突然从旁边冒出一只手,把他的西装扯动了起来。 “别动!”许元冀着急地说,“我奶奶会打我桑窝的!” “桑窝?” 大家又笑了起来,何子昂也笑了,不再像刚刚那么不爽。 有一只手在背后直戳着许元冀,一边戳一边喊:“傻鸡是,小屁孩,奶奶的心肝小宝贝——” “傻鸡宝贝今天居然没有带口水巾了。” “哎呀,傻鸡,你去哪个学校呀?” 好多人和许元冀说话,他很高兴,决定一个一个回复。 他先转过头对后面戳他的人说:“我最喜欢奶奶了。” 他刚说完,又是一阵爆笑。 本来不凑在这儿附近的许多学生,也因为这里越来越大的声音而好奇凑了过来。 许元冀更快活了,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关注他。他继续说—— “你们在干什么?” 远处一个纤细的人站在门口,声音很有特色,细细柔柔,语气平平。 许元冀认出来她,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 之前有人告诉他,那个女生是他的女朋友,所以他得对她好。 他立刻大喊:“漂亮老婆!” 笑声达到了有史以来的顶峰,险些冲破屋顶。好些人喘不过气,弯着腰,一边拿手指他,一边喷气;何子昂也哈哈大笑起来,他单手撑着桌子,意气风发地看着那个女孩的方向;还有几个人扒拉起许元冀的西装,想认真对比一下和何子昂那件的区别。 “区别大了去了!”有人说,“你瞧,他这个衣服布料硬得和纸板一样,司仪都不敢穿这么烂的。” “他爸妈哪儿买的起何神这样的好衣服,西装只是都相似的嘛!” 许元冀不笑了,他扭动起身子,试图把西装外套拿回来,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奶奶说不能脱下来的……” “啪!” 那个扒拉许元冀衣服的人,手被打掉了。刚刚站在门口的女生快步走过来,一把就把衣服抢了回来。 被打手的男生“嗷”地叫了一声,看上去要骂人。 他根本没有机会骂出口。 因为女生退后了两步,然后向前猛地踹了一脚。 三四排的桌椅连带着哗啦啦地倒下,金属和地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许多人被吓得不知所措。那个女生站定身子,掏出皮筋,扎起头发。 何子昂大声道:“裴春之!你太暴力了,你——” “欺负智力残疾好玩吗?” 裴春之冷冰冰地说,她跨过倒成一堆的桌椅,从上面跳过,走到何子昂面前。 “班长?”她嗤笑了一声,“你也配做班长吗?” 何子昂不笑了。 何子昂说:“总比你配吧?你都和老师搞——” 裴春之反手甩了他一巴掌,“啪”的一声,周围所有人都不知为什么突然抖了一下,好几个人意识到不对开始悄悄往后走,也有人去办公室找人。李乔这时从旁边窜出来,大喊:“裴春之心虚了!心虚了!” 裴春之花了一秒钟做出了决定: 何子昂过会儿再打,李乔现在不打,等他把亲爹摇过来就真打不到了。 裴春之一个翻身跳了出去,然后按住李乔,轻盈、干净利落,周围人都没反应过来,裴春之已经把李乔压在了地上。有女生尖叫起来,裴春之懒得管。 她争分夺秒,赶紧先扇了几巴掌,手抽得通红,太伤手了。裴春之立刻改为拔他头发,手上用了死劲,一次拽下来一大把,李乔嚎得宛如年猪,裴春之站起来,用鞋子拼命地踹他的腰腹。 远处传来脚步声,裴春之再次改换了位置。她对准李乔□□,狠狠地来了十几下,李乔爆发出比之前更大几倍的惨叫,在场的所有男同学都一阵恶寒。裴春之微微一笑,转过头看向何子昂。 “我觉得他以后可能得找找阳痿的治疗方法了。” 裴春之慢吞吞地说,周围一片死寂,只有许元冀傻乎乎地在旁边鼓掌。 “老婆说的都对。”许元冀说。 裴春之被人抓了起来,她其实有点头晕,眼前仿佛有模糊的色块在旋转,李明铭的脸浮现出来,他扑向李乔。 另外几个老师按住了裴春之的手,裴春之冷冷地看着他们。 “你疯了吗?” 谭长松走过来,他震惊地看着裴春之,连他也没想到裴春之会突然发难。裴春之移开目光,另一个不认识的老教师走过来把谭长松喊走了,嘴里嘟囔着什么“招待”、“别掺和”。 裴春之望向远处,窗外天低得仿佛垂落于昂首处,黑压压的阴云笼罩,这是下雨的征兆。可是,谁也不知道雨究竟会什么时候落下。 裴春之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可是,她不知道到底从什么时候正式开始。 人齐了吗?人够多了吗?足够她用斩断一切的勇气开始表演了吗? 英语老师王慧雅走过来,打破了僵局,她说:“裴春之——李乔做了什么要你这样打他?” 王慧雅是个很好的女老师,但是她太体面,不喜欢和任何人起冲突。 裴春之说:“李乔造我的黄谣。” 她把那头房间里的大象逮出来了。 所有人震悚地望着她,然后裴春之继续说下去:“他们说,我和谭长松上过床,说我勾引老师,说我不要脸,说我是贱人,说我是妓.女。” 随着每一个词从她的嘴里吐出来,周围人的表情越发的波澜,仿佛一块巨大的瓷釉,在腾烧的火焰中逐渐崩裂。一切悬挂于一根紧绷的绳上,裴春之站到旁边的桌子上,高高地俯瞰所有人。 李乔已经不再哭了,裴春之不觉得他会受到什么不可逆的创伤。 李明铭已经让人把宝贝儿子送去了医务室,然后他走过来,像个疯子一样抓住裴春之的衣领,裴春之往后躲,闪过一个差点打到脸上的耳光。 李明铭平时大概很少打人,裴春之连陆林花都能躲掉不少打,怎么可能躲不过他的。裴春之反手抓住他的右手手腕,然后大声道:“老师打学生了!老师打学生了!” 人越来越多了,裴春之站在预科班门口的桌子上,四周的一切都显得凹陷和平庸。风狂啸地张鼓,远处有排山倒海的掌声和轰动。 裴春之看了那里一眼,体育馆里坐着所有学生的家长,但没有她的那一个。 何子昂被王慧雅按住询问情况,宋晓龙愕然地抬头望着她,还有许多张脸,有人不解,有人恶心,有人担忧,有人激动,兴奋,好奇。许元冀在后面还在笑嘻嘻地喊:“漂亮老婆!漂亮老婆!”一切荒诞无比。 这是一场属于她一个人的战争。 第33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3 营养液4、5……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6节 谭长松被喊走去“招待”。 不过, 谭长松自己也没搞明白要招待谁。六年级的学生最近松散得宛如放假,难道这种时候有人来听课吗? 谭长松忍不住回头去看裴春之的方向——把他喊走的人是不是为了让他避嫌? 谭长松一路心神不宁地走到会议室,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 谭长松扫了一眼,眼睛顿时就亮了。 是崔成光! 他穿了一身咖色的灯芯绒西装, 内搭深蓝色衬衫, 根本看不出来已经退休, 反而容光焕发。 崔成光身边还站着几个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 谭长松不认识他们, 忙问把他拉过来的同事:“这几个人是谁?” 同事摇了摇头,小声说:“不认识, 那位崔老师刚刚指名道姓找你。” 谭长松呼出一口气, 顿时神清气爽,他挺直腰板走到崔成光面前同他握手,崔成光也对他微笑。 “小谭,”崔成光拍拍他的肩, “你下学期还留在新安吗?” “打算走。”谭长松有些气馁道。 “去哪儿呢?” “或许铜州。”谭长松犹豫道,他受宠若惊,崔成光给他的关心太明显了,整个会议室的人都在看他们。 崔成光微笑, 指了指旁边几位, 介绍这些是铜州市教育局的朋友。 朋友。教育局。 谭长松顿时口干舌燥, 他忽然想到了裴春之——崔成光完全没有必要跑来新安,除非他别有目的。 他是为了给裴春之撑腰来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谭长松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身后,好几个老师悄悄地退出去,谭长松知道他们是去通风报信去了。刚刚他离开的时候, 李明铭还在处理裴春之打人的事情…… 谭长松垂着眼睛,听到面前的几位领导谈笑风生地闲谈。 “你是这里的数学老师吧?”一位领导对谭长松笑,“新安最近升学成绩很好,你们分享分享经验?” 另一个领导热情地倡议道:“边走边聊!” 张老师从旁边冒出来,“各位领导,我是五年级组的数学教学组长,新安小学这几年,开设了预科班和砥砺班两种特殊班型,因材施教……” 谭长松瞥了张老师一眼,他知道等他辞职后,这个家伙多半会走马上任年级主任。 崔成光问:“预科班是?” “在四年级进行一次年级大考,然后选拔前三十名组成预科班。”张老师介绍道,“预科班以奥数为特色,这几年取得不少成果。” 他们走得很慢,领导像果实一样被裹在中间,其他人则如同托举果实的蚂蚁部队,亦步亦趋地往前走着。谭长松跟在后面,听张老师吹了半天预科班的奥数成绩。 最好的一年差不多都是他教的,谭长松在心里默想。 “少强杯,我们去年斩获了一个三等奖,一个二等奖。”张老师说。 “还有什么比赛战绩吗?” “新望杯,优秀奖六个,时代杯,三等奖两个。” “华赛呢?” 一个领导提问道,他明显是数学相关的老师,崔成光没给任何人介绍这些人的具体职位,新安小学的老师心里没底。 张老师说:“华赛对奥数基础要求高,新安小学还得继续努力,但我相信,预科班制度推行再过三年,我校一定可以有——” “你们没有组织人去参与吗?” 谭长松心里笑了一下,往年是有组织的,但是一直是他领队——今年因为谣言的事,给了张老师领队,他去选了一茬子教师子女,能拿奖就怪了! 果不其然,今年华赛,新安小学连个三等奖都没有。 领导很给面子:“这也是难免的嘛,教育资源不平衡不充分发展的问题,亟待解决!新安在各乡镇中,已经起到了杰出的领头羊作用。” 崔成光慢条斯理地拆台子。 “今年华赛特等奖,好像是新安的吧?” 特等奖? 那简直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了,新安小学各位老师最厚颜无耻的幻想里,也从来不敢想象自己学生夺得特等奖的样子。 周围寂静了一息,所有人宛如听天方夜谭一般看向语出惊人的崔成光。 张老师惊诧不已。 “这……怎么可能?”他下意识拔高了音量,旁边已经有人在找名单了。 华赛作为全国赛事,最终名单上只有名字、性别和城市。最先找到的人大声说:“特等奖里是有一个铜州的,一个叫裴春之的女孩。” 张老师不教六年级,当然不认识裴春之,他觉得这个名字稍微有点耳熟。 但新安小学的学生获得华赛特等奖这种荒诞的事情实在太过可笑,他来不及细想,就答道:“这肯定不是我们学校——” “裴春之?” “怎么是她?” “没听说啊!看错了吧?” “这不是那个……” 在场的六年级老师都傻了,好几个人东张西望,左顾右盼,试图从周围人的表情中获得一些假消息的确定性。还有老师说:“公众号可没通报过——我们没收到消息啊!” “这,这……”张老师神情大变,“每个学校名额都是固定的,我们学校带队去考的时候,没有这个学生啊!” 今年初试比较难,新安小学所有选手全被刷在了第一关,后面的决赛,新安小学直接没有关注了。 张老师又惊又怒,他不能明白,明明是新安小学数学组的荣耀,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怎么会给他丢这么大一个脸? 一个领导细声细语地问: “特等奖的苗子,你们居然没给她名额?是没挖掘出来吗?” 顿时,好几个人冷汗直流。谭长松眼睁睁看着旁边站着的校长宛如触发了机关一样,打了一长串的官腔。 好几个人看谭长松,已经有人怀疑谭长松偷偷给了裴春之名额了。 崔成光忽然说:“你们看小谭干什么?” 他一只手按着茶杯,微笑。 “你们学校这个裴春之,是我给的名额。” “她是我的学生。” “今天她毕业典礼,我来参加,就是这么个事。” 崔成光笑眯眯的,“我说要来新安玩,老朋友们都感兴趣,说来看看,山清水秀的,比铜州市里好看多了。” 崔成光轻快地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装模作样地继续说: “大家放轻松,别这么客气嘛!我今天身份是家长,没什么指导不指导的。” 鬼信啊! 在场的哪个不是浸润职场十年以上的老油条,崔成光一来就先找谭长松打招呼,一口一个小谭亲热得很;现在又毫不留情地告诉所有人:你们没给参赛名额的裴春之是我的学生,还拿了特等奖! 这不是来砸场子的,张老师把面前的桌子吃下去! * “谁的ppt还没拷?” “我拷了啊!早就拷好了!” “都快开始了——我检查一下——陈佳怡!你的呢?” 陈佳怡化完妆,拎着裙子跑过来,她捏着u盘,手心直流汗。 “这就来了。”她说,“这个视频,中间要是卡了,该怎么办呢?视频有点大。” “你自求多福吧,今天后台没人看着。”主持人说。 陈佳怡吓了一跳:“为什么?” “大队长一直没来,不知道在忙什么。” 他指的大队长就是何子昂,陈佳怡也不知道为什么何子昂没来。 灯光如昼,陈佳怡从面前咖色深釉面一般的漆地板上望见自己的倒影——她那张全白的、夸张腮红的脸。 今天她不戴那个让她吃尽苦头的矫正斜视的眼镜,可是她的眼睛还是会徐徐转动到错误的方向,仿佛不由自主地前去站岗放哨。她又看了几眼,忽然觉得自己今天格外的丑陋。 “我来拷视频。”她说,低低的,把文件挪到正确的ppt上,缩略图冒出来,是一张巨大的钢琴,和之前排练的一样。 主持人忙得不可开交,甚至没看一眼就离开了。 礼服层层叠叠,陈佳怡在后台等待着,她不断拨弄膝上的黑纱,裴春之上次见到她,说她像一只黑天鹅。 还有同学录,好多人给她写了印象,可是只有裴春之一个人写:“漂亮、活泼、自信、耀眼。” 她看到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这四个词语,完全是她的反面,她做梦也不敢相信有人会这样描述她。 快轮到她表演节目了,远处忽然传来细微的骚动,和先前的都不一样。陈佳怡从后台张望,发现是一小团人,从后门进来。那群人十分显眼,在场的家长和老师都忍不住看他们,陈佳怡在那些人中只认识谭长松。 “谭狗?”一个男生从陈佳怡后面冒出来,他是一个唱歌节目的演员,成绩很好,也很喜欢谭长松,兴冲冲地说:“谭长松这是在招待大领导啊?” “怎么看出来是领导的?” “气质嘛!你看他们不紧不慢的,被簇拥着……”男孩羡慕地说,“以后我要是能当上这种领导就好了。” 陈佳怡出神地望着。 “陈佳怡!” 负责跑腿的同学下来喊人。 “到你了!” 她坐好了,把每一层黑纱都摆好,然后检查曲谱。 她忽然想到,黑天鹅一直与复仇相关。 她转向后台,主持人站在那里顶替了何子昂的位置,她对他点了点头。 伴奏响起。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7节 一、二、三、四。强,弱,次强,弱。 该进拍了,但她没有弹。 伴奏忽然消失了,视频变成了黑屏,后台一阵鸡飞狗跳,一直负责后台的何子昂不在,其他人都两眼一抹黑。 主持人急坏了,不断检查,大喊着:“视频没卡啊!在放啊!” 一段音频震耳欲聋地响起。 “你喊啊!” “快喊啊——哎呀,傻鸡,你真傻,你说,裴春之漂不漂亮?” “漂亮……” “她是你老婆了,你快喊嘛!我来教你,漂—亮—老—婆——很简单吧!” “漂亮老婆!” 台下,一个老太太站了起来。 “是我们家元冀的声音!”她快哭了,“册那娘则逼个么!把元冀送来上学,倒是耍他玩啊!” “是谁!是谁啊?” 李乔的母亲呆住了,别人听不出来,她还听不出来么?那个哄骗许元冀说话的,就是她儿子李乔! 音频还在播放,七八个老师像冲锋一样涌进后台,回声般接二连三喊道:“把视频关了!” 后台听的声音是混响的,挤在后台的小孩一直以为是视频卡了,根本没怎么听视频内容,主持人说:“不知道为什么卡了——” “把视频关了!” 音频里,出现一个女生的声音:“裴春之还能有学上吗?” “怎么没学上,这可是义务教育阶段。” “哎呀——我哪里是担心这个——”嘻嘻哈哈的笑,“我这不是怕她去了学校,又要跟老师这样那样嘛……” 音频里传来陈佳怡弱弱的声音:“……那个事情到现在也没有照片以外的证据吗?” “谁让裴春之和班主任走那么近,管那些事情是不是真的,都是她讨好老师的代价。” 居然是何子昂的声音。 这回,后台的同学都听清楚了。这段音频比上一段清晰得多,没有嘈杂的背景音和哄笑,顿时,所有人目瞪口呆。 主持人一着急,把整个ppt都退出了。体育馆里终于安静下来。外面的老师风风火火地走开了,剩下七八个学生在后台面面相觑。 一个人试探着开口:“……陈佳怡疯了?这音频里有她自己啊!” 另一个人说:“我倒是更关心,何子昂居然是这种人……” “第一段音频你们谁听清了吗?” “没有。一个字都没听清,后台本来就跟ktv似的吵,哪听得见里面人说话。”一个人遗憾地说。 “我就听清几个字,什么傻鸡,什么老婆的。” “外面怎么这么吵啊?” 学生们走出后台,惊愕地发现,全场的焦点聚焦于一个老太太——她整个人躺坐在地上,挥动双臂,疯了一般捶打着地面,发出野兽般的痛呼,时不时夹杂着尖锐的高音。方言宛如高分贝打击乐一样,丁零当啷地攻击所有人的耳朵和精神。 学生们大张着嘴,互相看来看去。 一个人小声说:“我从没想过方言可以骂得这么脏。” “这是谁的家长啊?” “许元冀啊!预科班的那个傻子,你们不知道吗?” “哦!预科班的傻子!” 好几个人都对他有印象。许元冀。父母都是菜市场卖饼的,家里穷得掉土渣。 四年级的时候,他一直是年级第一,选拔预科班的时候顺理成章进了预科班——然后,鬼知道出了什么事。 他大半年没来上学,五年级再出现的时候成了一个傻子。 有人说许元冀是出车祸了,有人说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一定是有鬼缠上了。但总之,许元冀傻了。 那个老太太尖啸着,然后抓住了旁边的什么人,场面混乱得不可开交。 好奇的学生从远处拼命往里看,然后往回跑,一边跑,还一边唯恐天下不乱地喊道:“李乔妈妈和许元冀奶奶打起来啦!李乔妈妈和许元冀奶奶打起来啦!” 谭长松、崔成光、校长那一堆人,几乎都觉得这五分钟比一辈子还要漫长。招待的普通老师,大汗淋漓,慌张不已,跑到观众席上试图维持秩序,却连前排都挤不进去; 级别高一点的小领导,在旁边绞尽脑汁地想开脱的话,刚刚的音频里,好死不死,全是跟裴春之有关的!最后,他们近乎绝望了,只能机械地说:“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 校长为了表现自己态度良好,已经跑到吵架现场扒拉人了,然而新安镇的各位家长,平素练出的凑热闹能力非同寻常,岂能随便让养尊处优的校长大人得逞。 中间被层层环绕的,依稀可见,三个女人打成一团。许元冀奶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战斗力,一手一把,死死抓住李乔妈妈和何子昂妈妈的头发。旁边还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喝彩! “干得漂亮!” “那几个小畜生呢?” “欺负智力障碍算什么东西哦,长大了也是社会败类啊!” 乱完了!一切都完了!全完了! 崔成光不笑了,他对旁边的朋友说:“校园霸凌,于乡镇学校中,尤其多发。” “必须加紧整改。老崔,这一趟我是来对了。” 谭长松吃了一口大瓜,却毫无为校长分忧的自觉,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在夏天吃了一大口冰西瓜。谭长松得花好大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嘴角别再拼命上扬。 这些都是裴春之的计划吗?他不知道,还有一个月,他就离开新安了。谭长松望向体育馆外,天灰得如墙,有一场大雨,受邀而至。 空气沉甸甸得,每个人都感到浑身汗湿得难受,几近喘不过气。 梅雨天的先兆,徐徐降临。 * 裴春之大喊道:“难道不是吗?难道你们有人要否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吗?” 她站在桌子上,握着手机,风鬼哭狼嚎地呼啸,下面的人群痴痴地抬头望着她,许多人小声说话,却没人敢出来和她对峙。 裴春之一字一句地说: “每一个人都参与了对我的造谣。” 这样大概不太够,藏在人群中是很容易松懈的。裴春之深吸一口气,突然指向一个男孩。 “你之前把书上的课文恶意换成我和谭老师的名字,取笑我们;” 另一个男孩。 “你和李乔一起说我母亲和我都是女疯子。” 一个女孩。 “你在厕所里骂我是四票姐,后来说我是死肥猪,瘦下来皮都松了。” 宋晓龙。 “你和李乔争辩谁包养过我。” “闭嘴!”李明铭大吼道,“裴春之!你疯了吗?不要脸的东西!” 刚刚被她指责的人也立刻复苏,有一个是一个的叽叽喳喳起来。裴春之听见有几个人清晰地说着:“神经病……四票姐发疯了。” “根本没人鸟她,她一个朋友也没有。” “觉得自己厉害坏了。” 裴春之再次开口。 “我已经报警了。” 她掏出立案回执,这是一张十分虚弱的纸,没有任何法律效力,但是她需要这个。 裴春之大喊道:“以暴力或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捏造事实诽谤他人,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需要我把法律条文念得更清楚一点吗?” 李明铭骂道:“裴春之!你有本事回去骂你亲妈啊!不是你妈当时来学校闹的吗?你现在来怪学校了——一家子吸血鬼!” “对啊!”何子昂顿时信心满满地说:“是你妈妈先来学校骂你的!” “我母亲说的话就一定是对的吗?”裴春之反问道,“被殴打、被造谣,难道不是你们愈演愈烈的吗?” “何子昂!”她喊他的名字,“你还记得你当时传谣的依据是什么吗?” “——一张照片。” “我来帮你回忆回忆,好吗?” 裴春之按下手机,所有人不明就里,下一秒,有人大喊:“快看企鹅群!” 她剪辑的视频转发到了所有群里,传输作业的群、家长和老师的大群、年级所有学生的水群、企鹅空间、新安小学万能墙……她动用了所有她想到的与新安有关的网络。 裴春之还不知道陈佳怡在整个会馆播放了视频中的两段音频,也不知道整个新安小学正风起云涌。她已经做了她准备做的一切,但她搅起的风浪比她想象的还要大,还要大得多。 “裴春之你给我下来!”李明铭怒吼着,“恶意传播虚假资料——” “视频里的内容是真是假,你看看不就知道了?”裴春之嗤笑一声,“允许班长大人用一张照片造谣,不允许我概括一下大家的校园霸凌吗?” “你闹得这么大,对你有什么好处!”李明铭痛心疾首,一副为她考虑的样子,“你有没有考虑过你爸妈以后怎么在新安做人?有没有考虑过你上初中还要被人指指点点?你——” “——那是我的问题吗?” 裴春之拔高音量,她说话总是细声细语,一直被顾榕几个吐槽太过温柔,这还是她头一次用喊的讲话,裴春之忍不住又喊了一遍: “那些,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吗?!” “李老师,我问你,如果你儿子被人造谣□□,你还会考虑以后能不能抬得起头见人吗?” 李明铭仿佛被踩中了心虚,尖声叫道:“他是男的!” “难道女孩就活该被造谣吗?!” 裴春之气得胸前微微起伏,她伸手指向下面的所有女孩,高声喊道:“照你这么说,这里的所有女孩,都有可能被一张照片毁掉,你是这个意思吗?而且,她们无论遭遇什么,都不应该追究,因为那会让她家里人抬不起头——天下哪儿有这个道理!” 裴春之声嘶力竭,喉咙里也许有一只鸟,正在缓缓借她的心泣血地引吭高歌。 “如果我不能得到我应有的清白和尊重——”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8节 她宣告, “我就以死相逼。” “新安小学没有见过血,也从来没有上过新闻——今天,我来做这个开刃的人。” 下面的同学傻乎乎地望着她,裴春之转身跳下桌子,拨开人群。 她奔跑起来,拔起腿,迈开,甩开衣服,蹬出去,然后踩上台阶,那条路线,她已经规划好的地方……后面的脚步声如雷,又或者真的在打雷,上楼的间隙能看见窗外,一道道闪电雪白地剥开灰蒙蒙的天。 裴春之继续跑。 快跑啊!裴春之——快跑啊! 那个声音响起来,剧烈地燃烧。 她听见前世十五岁,她试图追上她母亲远去的出租车时,寸寸断裂的心脏发出的悲鸣。只是这一次不再是悲伤,不再是绝望——没有人要抛下她,是她要抛下所有人。丢掉母亲,丢掉腐烂的学校,还有丢掉没有意义的受欢迎。 她绝不会跳楼,但是她要走到顶楼。 她一个人跑得好快好快,两阶台阶一起越过,三阶台阶一起跳上,肺烧起来,心跳撞着脑袋,没有人能追上她,她得一个人走这条血路…… 快跑啊,裴春之!快跑!快跑!快离开! 快点啊!宋晓龙!快点鼓起勇气啊—— “不……”宋晓龙喘着气追上去,所有人都在追赶她,可是裴春之像一只轻盈的猫,灵巧地跳上二楼、三楼……顶楼。好多人都在不敢置信的情绪中一边震惊,一边恍然大悟。 ——她要跳楼! 她居然要跳楼! 没有人能追得上她,宋晓龙三步并作两步,却还是落在最后面,裴春之穿着一身雪白的短袖,风把整个人吹得像纸一样薄,鼻尖浮动着腥气,是雨水与泥土混合的味道,最初的雨滴零散落下,宋晓龙却觉得那简直如血的前调。 她不能死。 宋晓龙停下步子,一秒钟如一根针划过,他转过身,呼吸变得稳定,然后迈出腿,他确信自己要做什么。 “裴春之——要跳楼——” 他大喊着,与所有人相反的方向狂奔,直奔体育馆的方向而去。忽然,他和一个男生狠狠地撞了肩膀,两个人都来不及道歉,对方跑出两步,又突然退回来问:“上面发生什么了?” 宋晓龙大喊:“有人要跳楼!” “谁要跳楼?”那个男孩惊道,“我听见你刚刚说裴春之……” 宋晓龙来不及解释,他得赶紧去找老师,去找家长,去找裴载之。他看也没看那个男孩一眼,一边喊一边继续往反方向跑: “就是她——裴春之要跳楼!” 男孩呆了两秒,随即像兔子一样跃起,发了疯似的往上跑去,另一个男孩紧随其后。 还有一个女孩,慢他们一整个楼层,尖声叫道:“为什么这破地方,没、有、电、梯!” “裴春之要跳楼!” “我又不是聋子,我听到了!” “那怎么办?” 张钟子航没好气地大吼: “操蛋啊!我他妈是来帮她维权的,不是来陪她死的!” 沈星映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 他一路狂奔,很快赶到顶楼,前面挤满了看热闹的学生和恨不得掐着人中晕过去的老师,张钟子航拉着顾榕,才勉强在人群中站稳脚跟。 沈星映从旁边挤过去,张钟子航踮起脚尖,终于看见裴春之的身影,她泰然自若地坐在最边缘,微笑。 然后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挤出人群,冲出去,手脚并用地坐到了裴春之旁边。 张钟子航无声地尖叫起来。 那个人是沈星映。 “他刚刚——到底在赞同什么?”张钟子航捂着脑袋,“沈星映这家伙真的听见我说的话了吗?” 顾榕说:“好主意。” 然后她也像一滴水般从旁边窜走了,张钟子航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天台边坐了三个孩子。 “卧槽啊,疯了,都疯了!” 张钟子航大叫着。然后他溜着边走过去,一屁股坐到天台边上,往下看了一眼,立刻就闭上眼,绝望地大喊: “我特么是被逼上梁山的!” 裴春之说:“我昨天踩过点了,这边的砖块都很牢固,请放心跳楼。” “……” “‘请放心跳楼’这特么是人话吗?” “不好意思。”裴春之诚恳道歉,“请放心地假装跳楼。” “老天爷啊!”张钟子航仰天长啸,“我到底交了一群什么样的神人朋友?” 隔开他们至少十几米,裴春之的同学们恐惧地望着他们,何子昂的声音从边上冒出来:“那三个人是谁?” “不知道。” “裴春之哪儿来的朋友?” “她演戏的吧……不会真的跳楼吧?” 李明铭惊恐地走上前,他的神情变了,裴春之满意地看到这个中年男人终于开始认真考虑裴春之感受地说话: “你不要激动……”李明铭说,“你先从上面下来。” “我不。”裴春之平静地说。 “你先下来,我和你好好谈谈,行不行?” “我不要。” “想想你的家人,你的爸妈,知道你跳楼,他们该有多……” “——高兴啊。”裴春之笑眯眯地替他把话说完,“我爸妈如果知道我死了,一定很高兴。” 李明铭一时失语了,他似乎无法想象有人会对父母亲情这个反应,但面对失去编制的惨重威胁,李明铭转换了口风,他说:“那你朋友们呢!你看看你身边的朋友,他们肯定会……” “我们陪她一起死。” 沈星映笑眯眯地说了吓死人的话。 顾榕小声说:“你们确定你们都在演吧,别真给我带下去了。” 张钟子航:“+1。” 裴春之压低声音:“我真没想死,请放心。” 顾榕:“那就好,万一真混进来一个想自杀的……” 李明铭没招了,他绝望地说:“你到底想怎么样才肯下来?” 裴春之说:“很简单。” “自从我转入新安小学后,贵校学生对我进行多番言语暴力、造谣诽谤,长达近一年。” “首先,我需要领头的何子昂和李乔,受到档案处分记过,警察进行批评教育,并在整个新安社区面前向我和谭老师公开道歉;” “其次,我需要你,李老师,向我道歉,并接受学校惩处;” “最后,我还需要整个预科班向我和谭长松老师赔偿精神损失费用。我已经确诊因这段经历罹患抑郁症,可以提供病历单和诊断记录。” 裴春之最后一句话一出,张钟子航浑身一抖,又忍不住在旁边嘀咕:“星神,你心里真有数啊,裴春之确定没想跳楼吧?” 沈星映也不知道,他戳了戳裴春之:“抑郁症这一块儿假的吧?” “真的。” “哦……是真——” “……” “这怎么是真的。” 张钟子航面无表情,脚偷偷勾住了下面的砖块。 裴春之小声道:“你们到底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沈星映的主意。”顾榕立刻把沈星映卖了个底朝天,“他觉得你太温柔好欺负,包打不过这群傻逼的。” 张钟子航:“朋友一生一起走。” 李明铭在和稀泥。 也许是拖延时间,裴春之有点无聊,张钟子航、顾榕和沈星映还在小声拌嘴,他们四个并排坐在天台的边缘,挨得很近,伸伸手指可以碰到其他人的手。 水泥砖硌人,裴春之撑久了,感到手腕酸痛。李明铭和学生们离他们有一段距离,不敢过来,大概是害怕刺激到他们。 风再次鼓荡起来,雨变大了。 沈星映说了什么,裴春之没听清,她凑过去一点,终于听清他讲话。 他问:“怕吗?” 不怕。 裴春之摇摇头,她又想了想,为安沈星映的心,补充道:“百分之一百的不怕。” 沈星映对她笑,说他也不怕。然后转向人群,大声说:“谁有手机?” 李明铭掏出手机,沈星映报出一串号码,李明铭依言照做。 电话接通了,李明铭小心翼翼地走上来,把手机递给沈星映。 “外公。”沈星映乖巧地说。 “怎么了?星星。” “你们那边怎么样?” “挺好的,就是有点乱,小裴同学真不是一般人。”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39节 崔成光由衷地感叹道。 沈星映乖巧地说:“顺利就好。” “你在家好好养病。”崔成光温和地关照他,“怎么会突然发烧的?” 沈星映一边点头一边说:“嗯嗯,不过我现在在外面。” “外面?” “我在新安小学。”沈星映说,“文体楼六楼,陪朋友跳楼。” 电话那头传来了诡异的沉默,几秒之后,电话被挂断了。沈星映把手机送回到李明铭手上,雨变得更大了,但四个人仍安安心心地坐着。 沈星映说:“我外公说他马上过来。” “……他最后根本没说话吧?”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嘛。” 远处传来警笛,裴春之试图把三个小孩劝走,虽然天台边缘的水泥厚得很,基本不会手滑或被风吹下去,但这个画面换谁家长看了都要心梗——只有裴春之家估计不会,所以这种事她一个人做就可以了。 顾榕逼问她:“你有想到我们会来吗?” 裴春之摇头。 顾榕气坏了,别过脸说:“所以我更要在这儿坐着!” 张钟子航忽然说:“我们现在就在这儿等着吗?” 裴春之说:“等着。” “等什么呢?等我们被淋成落汤鸡吗?” “——等一个结果。” 雨落如烟,裴春之仰起头,任由水滴从周身滑落。 稀稀拉拉的,不知道是谁,开始哼起了歌。裴春之眯着眼睛听,顾榕加入进去,调和了两个男生的严重跑调,裴春之终于听出是什么歌。 “从前初识这世间/万般流连 看着天边似在眼前/ 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趟……” 余音飘摇,警笛声恍惚而近,越来越多人涌上来,脚步声几近盖过雨声。 何其有幸,她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极端、尖锐、不留情面,即使如此,还有三个同样傻的桑丘,愿意陪她横冲直撞。 “裴春之——” 楼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裴载之发狂地大叫着。 “你他妈不要命啦?!” 第34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4 (建议明天和…… 裴载之真的是一个很显眼的人。 裴春之扭过头看,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发现了他,正热切地讨论着。裴春之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名字正被高频率地提起。 “裴春之——”裴载之怒极反笑,“你真不想活了?” “……” 裴载之似乎在找人打电话, 隔得太远了,裴春之听不见他说了什么, 但很快裴载之就自己告诉她了。 他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劣质大喇叭, 对着上面喊: “我已经给咱爸妈打电话了, 你不想被打死的话, 就赶紧下来吧!” 裴春之真真切切地被逗笑了。 “你搞错了吧?” 她笑着说, “跳楼自杀和被打死,左右都是死, 我为什么还要听任你们摆布?” “不是, 你特么——” 裴载之气疯了,他一路往上跑,很快跑到了六楼,双手撑着膝盖, 他累得不轻。 张钟子航问:“这是谁?” “我哥。” “那我还能骂他吗?”张钟子航忧心忡忡。 裴春之简要说:“随便骂。” “太好了。”张钟子航眉眼舒展,然后宛如机关炮一样骂了起来,从对裴载之刚刚发言的愤怒,到对裴载之事无巨细的人身攻击。顾榕笑得直拍大腿。 警察也来了, 七八个人从底楼跑上来, 一边驱散人群一边走, 李明铭看见警察就哭了,他一个中年男人哭起来很不像样子, 裴春之觉得可以理解:对他一个平庸的、偷奸耍滑的编制内老教师来说,这一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太多了。 消防员也来了,已经有人在底楼下面对着他们可能掉下去的位置铺气垫。预科班看热闹的同学们全被赶走了, 裴载之被破例允许留在上面,因为几个警察纷纷认为他作为当事人亲哥哥,也许有助于稳定裴春之情绪。 “我真不能理解你!”裴载之大喊道,“你不要命了吗?” “……” 裴载之一开口警察估计就后悔了——这孩子还不如不说话呢!之前的老朋友秦彦再一次出现,他又如第一次见面那样,像一个慈眉善目的幼师,对裴春之说:“小裴同学,别激动!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你绝对不能因为一时激动,就放弃自己啊!” 沈星映小声说:“意林里都不讲这一套了。” 秦彦又说:“裴同学!你想想看——就连现在,不也还有你的三个朋友愿意陪着你吗?你的老师们都很关心你,你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告诉我们,问题是可以解决的,不要这么极端——” “秦警官。”裴春之喊道,“上次传讯我,你还有印象吗?” 秦彦明显愣了一下,然后道:“当然记得!” 恐怕就是因为这个才轮到他来和我沟通的,裴春之心里想。 “我也记得,你好像觉得我不太孝顺。” 裴春之说。 秦彦立刻变脸道:“当时不了解情况嘛!小裴同学,你好好说说,你有什么问题,我们现在立刻给你解决!” 裴春之说:“那么,你不妨问问,我刚刚提了哪几点请求。” 裴载之到处抓人问:“她刚刚说了什么?” 很快有热心的预科班同学为警察们做了解释,裴春之刚刚惊天动地的三点要求深入人心。秦彦听完,隔着雨幕,裴春之也能依稀看见他的脸上出现隐约的犹豫。 “——我答应你。” 林如蘅喊道,裴春之抬起头,才发现当初帮她威胁过父母的女警官也在边上,只是她站的位置很偏,她才一直没有看到。 “你应该能信任我。”林如蘅说,“相信我,每一条我都能让你做到。这些都是你应当获得的权益。” 沈星映说:“为什么之前警察不解决?为什么之前置若罔闻?” 林如蘅沉默地望着他们,裴春之转向秦彦,同样的沉默。老警察说话了:“校园霸凌事件,往往缺少证据链,或者当事人不愿意发声;即使他们当中有像你这样勇敢周全的孩子,最后的结果一般也只有调解、道歉、赔偿、处分。” “但我想要的是法律。” 裴春之喃喃道。 “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造成了无可挽留的后果。”老警察难过地说,裴春之觉得他应该也不是坏人,那什么使得所有人都不上不下地痛苦呢? “孩子!先下来吧!”老警察对四个孩子喊话,“你提的三条要求里也没有要把他们绳之以法,这些我们都能做到,先下来吧!上面风大!” 沈星映听到警察说“都能做到”时已经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喜色,他转过头看裴春之,却发现裴春之的脸上毫无笑意。 “不下去吗?”沈星映小声问。 裴春之摇了摇头,她头发已经全湿了,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外面传来更加焦躁的脚步声,崔成光来了。沈星映看见外公,下意识从天台上爬了下去。 “沈星映!”崔成光大喊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知道!”沈星映也喊了回去,他虽然下了台子,却并没有往前走,而是忽然回头看向裴春之,固执地问:“你为什么还不下来?” 裴春之反问他:“你觉得我是为什么要跳楼威胁他们?” “不是为了维权吗?”顾榕小声说。 裴春之笑了一下,笑意很淡,她侧过脸看远处的天,四处都是朦胧的雨雾,她的心也仿佛在黑暗中行走。 “不只是为了维权。” “所有的事情,我要一并解决,令我痛苦的根源也在其中。” 裴春之轻声说,她重新看向沈星映,和他对上视线。 “还记得那天的公交站台吗?”她温柔地说,“你说,‘你是去考核他们的’。” 沈星映渐渐瞪大了眼睛,他的丹凤眼狭长漂亮,同时也让他看上去有点冷淡,这张脸上出现这种表情十分违和,裴春之由衷地笑了。 她知道沈星映明白过来了。 ——她在等一个结果,不单单是造谣者的下场。 “裴春之!” 有新的人来了,这个舞台足够大,足够荒谬,装得下一轮又一轮的人冒出来。裴春之抬起头,陆林花和裴永明互相搀扶着,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六楼。 ——她等待的结果,马上就要来了。 *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孽种!早知道你要在这里死啊活的,我早就应该把你掐死!你以为你在这里威胁谁呢?啊?你敢威胁我,你他妈居然敢威胁我——” 陆林花的声音尖锐,明亮,每个人都听清了,沈星映忽然又坐回到了天台上。崔成光急坏了,用盖过陆林花的雄厚嗓音喊道:“星星!别让外公担心,下来吧!下来吧——我们回家吧!” 裴春之想,如果陆林花可以像崔成光那样对她说话的话……她是不是根本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陆林花的声音再次升起来。 “我活了三十几岁,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样威胁我——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没有我你早就死了,是我,是我和你爸把你这个不孝的畜生生下来的——店里忙成狗了,我还要来处理你这样的烂摊子,我*,你跟所有人一起来整你亲娘的是不是?啊?” “有什么事情不能在学校里解决吗?你连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吗?你是废物吗?你贱不贱?裴春之,我问你,你你能不能老老实实地听会儿话?!”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0节 裴永明也说话了,简短有力,“就知道添乱!” 裴春之等他们把话说完了才开口: “你们不问问我为什么坐在这里吗?” 陆林花发出一声巨大的冷笑。 “你才几岁啊你,在这文青上了……家里有几个子儿供你这么闹?把你从林溪接到新安是让你好好学习的,你有没有给我们长过脸?你自己好好想想,炳岩哥家儿子都考上一本了,你在这里闹自杀——裴春之你清醒点!我们家没那个钱给你折腾啊!” 是的,他们不关心。 顾榕抓住了裴春之的手,她捏得很紧,裴春之甚至能感觉到她炙热的体温。她侧过一点脸,发现顾榕哭了,眼泪滚圆地落下来,砸在水泥台子上。 雨好大好大,陆林花和裴永明在有雨帘的地方向她喊话。裴春之觉得,他们并不是怕刺激到她而不走上来的;他们是不想自己淋雨,才不走出来的。 张钟子航小声地说了一声“我靠”,面对绝对的恶意,大家似乎都突然失语了。 张钟子航绝望地说:“这怎么办?这怎么办?裴春之,你怎么会有这种父母?这还玩毛啊!” 裴春之把三个朋友都推到了天台里面,她动作非常用力,连最健壮的张钟子航都抵抗不过,甚至,她的动作有一些癫狂。三人被推到平台上后立刻被挨得近的警察抓住,顿时,天台边缘之上,只有裴春之一个人。 她站在上面,全身都是白色,白色短袖,白色裤子,清瘦,黑发黑眼,脸上毫无血色。 裴春之说:“妈妈,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喊你——我只想再确认一个问题。” “如果可以选择,你是不是,宁愿没有我这个女儿?” “裴春之妈妈——谨慎回答——” 林如蘅狠狠拉住陆林花,大声说着什么“不要刺激学生”之类的话,就连裴永明也敏锐地意识到事情不对,大声喊着“别动”——然而,陆林花是无法被压制的,或者说,她是不容许被挑衅的。 “我早就他妈的后悔了!”陆林花大吼道,“你爱死不死!” 太好了。 也许是太漫长了,前世今生,十九年的纠缠,怀疑,痛苦,她前世连这样逼问母亲的勇气都没有,今生,她至少终于可以做出这个决定。 裴春之从天台走下来,警察、家长、校长、领导、朋友、老师,所有人都到齐了。 她从衣服的内口袋拿出一张纸,她昨天晚上就准备好了。 “签吧。”裴春之平和地说,“签在这儿。” 她想了想,又说:“是不是没有笔?”她找了一下裤子口袋,万幸,里面有一支笔。 陆林花和裴永明目瞪口呆,那张纸的标题是一号黑体,大得出奇,每个人都能轻松看清,标题是七个字。 “断绝亲子关系书”。 第3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5 营养液6、7…… 裴春之歪着头等他们, 然而陆林花和裴永明都没有动作,老警察看上去又要和稀泥,裴春之赶紧插嘴打断他: “陆林花, 我恨你。” 裴春之说,风声猎猎, 她每一句话都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我不是你的玩物, 我不是由你掌控的东西, 从我出生到现在, 你从没有履行过抚养我的义务, 好在我也并不需要。” “我不在乎你爱不爱我,也不在乎你可悲的自尊心。” “——同样的, 我也希望无论我们过成什么样, 都不要再打扰彼此了。” “我今年十二岁,但是我会养好自己的。2005年你生下的只是一个男孩,不是一对双胞胎。” 陆林花的脸上有一种细微的颤动,裴春之死死盯着她, 下一秒可能发生任何事情,被打,被辱骂,被抓头发……多年来的警惕心再次涌现, 陆林花果然动了, 她如同一只猎豹一样猛地扑了上来——但是这和去年那次不一样了, 周围人多得能把他们淹死,两个警察轻而易举地按住了陆林花。 陆林花的嘴里有细碎的骂人声, 裴春之面无表情,她把脸上湿漉漉的头发拨到一边,继续用冷得刺骨的眼神望着母亲。 陆林花注意到她的眼睛。 她尖叫道:“我是你妈!” 裴春之摇了摇头。 “是你先不认我的, 就在五分钟前,别这么自相矛盾,陆女士。” 陆林花再次想要冲上来打人,然后被按住。不知道重复了几个回合,甚至裴春之都已经厌倦了,陆林花突然大声哭起来,她头发很乱,裴春之看不见她是不是真的有眼泪。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畜生啊!” 陆林花号啕大哭。 裴春之无动于衷,反而见猎心喜地把断绝关系书往前推了推。 裴永明突然说话了,“裴春之,眼里没有爹妈——” 差点把他忘了,裴春之分了裴永明一点脸色,微笑地说: “抱歉,叔叔你是?” 裴永明被裴春之一句“叔叔你是”气了个半死,当即签下名字;又纠缠半天,陆林花最终签下了协议书,她看上去是气疯了,摔下笔,恶狠狠地走了。 裴载之等二位家长走了才敢出来,惊恐地看着裴春之道:“你……你真疯了!” 林如蘅把纸叠好递给裴春之。 “恭喜,但是小妹妹,这种协议是没有法律效力的。”林如蘅说,“我刚刚没有泼你冷水,但也许日后他们还会缠上来——即使在并没有尽抚养义务的前提下。” “那是以后的事了。”裴春之冷静地整理着资料,“我要的就是他们现在别再抚养了,” 林如蘅皱了皱眉,她看上去忧心忡忡,“可是你该怎么办呢?你——” “我已经可以养活自己了,姐姐。”裴春之微笑着,“我身上有了所有证件,明天,我应该就会去莲池租房子,等我把外婆也安顿好,我来请你做客。” 裴春之由衷地说:“谢谢你,姐姐。” 她的眼睛很大,很亮,林如蘅帮她撇开头发,别到耳后。 “你才十二岁,租房子很容易被骗,带着外婆生活,并不如你想的那样简单。” “也许很难,但不会比我刚刚做的事情更难。” 裴春之说,她侧过脸见证陆林花和裴永明骂骂咧咧地离开,他们似乎吵架了,互相指责,陆林花抄起了手边的扫帚,劈头盖脸地打人。好几个警察围着他们拉架,围观的人也露出吃惊的表情,他们人生的几十年里,可能从没见过有人会这样疯狂地辱骂或打人。 裴春之走到裴载之面前,说道:“我记得,我刚来的时候,你不承认我是你的妹妹。从今往后,你可以享受独生子的时光了。” “我……”裴载之忽然结巴了,裴春之等了他一会儿,耐心耗尽,转身欲走,裴载之忽然拉住她的手,颤抖道:“你认真的吗?你真的没开玩笑吗?” “我都站上天台了,你还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裴载之怎么能这么天真? 裴春之看着他,忽然了悟陆林花究竟想要什么样的孩子。她想要的大概就是裴载之这样:可以有一些小顽皮,可以成绩不好,但是循规蹈矩,不敢想象出格的事情,不记仇的孩子。 张钟子航几个人一直觉得裴春之是典型的乖乖女,连脏话也不肯说。但裴春之自己知道——她恰恰是所有人当中,最无所畏惧,最反叛的孩子。 沈星映、顾榕、张钟子航三个人站在墙边,如同俄罗斯套娃一样,一模一样地低着脑袋挨训。崔成光看上去气疯了,裴春之从没见过这个老头气得脑袋耳朵都红了的样子。崔成光旁边还有几个中年男人,全都穿着行政夹克套装,手上托着一个保温杯。 “这就是刚刚那个孩子?” 一个大叔打量她,裴春之装出乖顺的样子。 “哎呀,断绝亲子关系……想得出来的!”大叔苦口婆心道,“你才十二三岁,能做什么养活自己呢?父母做得再不好,那也是有他们的难处——” “把孩子打进医院也是他们的难处吗?”裴春之打断道。 “造我和老师的黄谣也是他们的难处吗?” “当着所有人把我的脑袋往墙撞、禁止我参加小升初择校、不乐意我上莲少班……这些也是难处的一部分吗?” “四岁就把我丢给外婆,直到十二岁我还不知道父母的长相,与此同时我的亲哥哥却在他们身边长大……” 裴春之的声音越来越高。 “伯伯,你告诉我,这也是他们难处的一部分吗!” 大叔顿时偃旗息鼓,他明显被裴春之吓到了,另一个大叔出来打圆场,裴春之却不依不挠,继续道:“在我被打得要缝十几针的时候警察告诉我这是家事他们没法管,那么我断绝关系的时候,也请所有人都闭嘴,安安静静的——这也是我的家事!” 崔成光开口了,“老王啊,人家孩子刚差点跳楼,别说教了。” 老王讨了个没脸,另一个满头花白,戴金丝老花镜的老人说:“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裴春之。” “哎哟,这可真是巧了么,刚刚我们一路啊,都在夸你呢。你是今年铜州的高年级组华赛特等奖吧,英雄出少年啊,崔老师得意得要命,到处炫耀。” 裴春之微笑,冲这个更会说话的老人点头,“谢谢爷爷。” “不敢当,我家那个要是能有你十分之一聪明,我得去祖坟那儿拜拜。”老人摆摆手,又说,“你刚刚说,你考上了莲少班?” “嗯。” 裴载之傻乎乎地说:“莲少班是什么?” 沈星映一边被罚站,一边插嘴道:“莲池高中少年班。” “那不是高中吗?”裴载之傻眼了,“你不是才六年级吗,不应该上初中吗?不上新安实验吗?” 裴春之说:“是少年班,意思就是,专门招收年纪比较小的孩子……” “专门招收11至12岁的、表现出超常天赋的孩子进行专门培养,为中科大少年班、西交少年班等学校输入优秀人才。” 老人又开口了,他说话不紧不慢,令人一下就觉得十分专业可靠。 裴载之问:“这是谁?莲少班招生办的吗” 世界上不可能有比裴载之更蠢的人了,但在场的人都被他纯天然无污染的傻逗乐了,老人哈哈大笑起来,一点也不介意地说:“那我可能要再厉害一点,我是铜州招生办的。” 裴载之还在晕,裴春之已经猜到老人大概率是铜州教育局的,职位恐怕不低。 老人温和道:“裴春之,你做的没什么问题,只是不正确,你明白吗?” 他在正确两个字上强调了一下,裴春之秒懂,他的意思是:她干得漂亮,但是不符合主流价值观,他也不能支持她。 崔成光道:“我会照顾好她的,她父母不乐意有这么优秀的孩子,我很乐意!” 一瞬间,裴春之说不出话来,她花了好大力气,克服自己汹涌的泪意,顾榕悄悄勾住她的手,裴春之调整了一阵,好不容易佯装平和地说:“谢谢老师……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我打算去莲池常住,不是随便说着玩玩的。前段时间我已经在联系中介,明天我就去看房子。” “我完全相信老师您的决心,我并没有不自量力,我所做出的一切决定,都经过我认真的考量——我肯定能做到。”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1节 “从去年到现在,每个月两千元的补课费都是我自己劳动所得,没有拿我父母一分钱,我也可以坦诚,我赚钱的能力比每月两千更多一点。” “已经麻烦老师您很多了,这一次,请让我凭借自己走出去。” 裴春之深深地鞠躬,崔成光伸出双手扶住她,好半天没有讲话,最终,裴春之听见头上传来一句淡淡的叹息。 “唉……小春。” “你是我见过最勇敢的孩子。” * 走下文体楼的时候,沈星映一个劲儿的抽鼻涕,崔成光气得又开始打他脑袋,一边骂,一边脱衣服给外孙穿。 “对不起老师。”裴春之小声说。 “跟你有什么关系。”崔成光说,“我年轻四十岁,要是我朋友发生这种事,我肯定也陪着坐天台,别说六楼了,十六楼也坐。” 沈星映大喊:“那你还骂我!” “立场不同,我现在不是你朋友,是你外公!”崔成光破口大骂,“你最好一路上乖一点,不然我告诉你爸妈。” 沈星映顿时歇火了。 “居然干得出这种事……三个人一起请假,坐公交车到新安……”崔成光余怒未消,嘴上嘀嘀咕咕,只有裴春之被丝滑地绕过了。 “我们是有计划的!”顾榕据理力争,“我们把握到了关键证据,怕小春落下风,这才赶过来的!” 这倒是很新奇,裴春之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证据,睁大眼睛等着解释。沈星映掏出手机,给裴春之看聊天记录: 他们居然真的创了个企鹅号假装警察,去套何子昂的话! 裴春之大吃一惊,接过手机一翻,更是震撼: 这事儿,居然真的给他们办成了! 何子昂和沈星映假扮的警察对话了半个多小时,一开始何子昂还十分警惕,沈星映说出:如果你继续咬死没有做过这些事的话,我们会考虑去你家进行抓捕传讯。 哪有警察在企鹅办案的道理!可何子昂居然真的怕了!他虽然没有直接承认自己造谣,但开始求饶了,说了好些“叔叔别这样我们能在线上解决这件事吗”之类的话。 沈星映又逼迫了一下,何子昂最后便承认了自己涉嫌造谣,裴春之和谭老师的事情是谣言,他其实除了照片并无任何证据。 沈星映则功成身退,一套到话,就拉黑删除一条龙。 “你说,怎么用?”沈星映得意地问,“记录截图我都转发给你了。” 裴春之沉吟片刻,决定把这个记录和之前的视频一样,一起转发到各个群聊里。 她准备转发的时候才发现,她之前转发的视频已经造成了轩然大波。 班级群吵成一团自不必说,最热闹的是年级大群,预科班以外的班级学生吃了口大瓜,到现在还在热聊。甚至有热心同学,整理了裴春之视频中的“出场嘉宾”,理成“暗杀名单”到处乱发。 裴春之对视频中的所有人都毫无怜悯之心,何子昂的聊天记录照转不误。她刚把记录转到群里,就有几十个人冒出来回复她: “抢沙发。” “我靠!还有后续!” “来了来了!” “抢地板。” 裴春之等了一会儿,三十秒不到,已经有看得快的人带来前瞻战报: “看完了,一句话,何子昂真是个畜生。” “这么快?我才刚点进去呢。” “预科班大队长何子昂造黄谣实锤,速来。” “裴神牛逼。” “裴神牛逼。” “+1。” “今天校门口的字幕滚动换成了‘恭喜我校裴春之同学斩获华赛特等奖’,有人发现了吗?” “什么时候换的?毕业典礼开始前还不是这个啊。” “据说因为裴神被人造谣,学校被教育局的人骂了,言尽于此,大家自己好好想想吧。” “pcz家里真的没关系吗……” “得多蠢才能问出家里有关系这种话??裴春之刚刚在天台断亲的视频我这儿还有呢,天台边估计还热乎着呢。” “有小道消息说裴神被特招了。” “@裴春之 裴神求解答。” 消息刷得飞快,加上许多表情包和复读,裴春之看得眼花缭乱。看见最后有人问她去什么学校,裴春之还是动了动手指,回复道: “去莲少班了。” 群里的消息停了一秒,然后更加疯狂地刷了起来。 “莲少班是什么?” “莲……这个字……该不会是莲池吧?” “我丢,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莲池呢。” “去搜了,真是莲池,而且还不单单是莲池——是莲池高中的少年班。” “?” “?” “?” “不是,我怎么突然有点看不懂中文了,我们不是应该上初中吗?” “是我妈每次提到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然后进入癫狂模式问我什么时候能上莲高给她涨涨脸的……莲池高中吗?” “不会真是吧?” 裴春之:“是的。” “?” “?” “裴神,苟富贵,勿相忘!(抱拳)” “裴春之!” 裴春之闻声抬头,是谭长松。谭长松简直是红光满面,仿佛喝醉酒了一样精神焕发。 “你真是这个!”谭长松笑嘻嘻地向她比大拇指,“哎!群里的消息,有学生转给我了,我……” 谭长松忽然又露出委顿的神情,他叹了口气,难过地说:“……是我太懦弱了。” 裴春之拼命摇头,“老师,你——” “确实有我的问题,裴同学。”谭长松长叹一声,“你可能还太小,不理解编制内的为难。为了这份工作,我注定不能和别人无所顾忌地大吵大闹,之前流言传得最猛的时候,我考虑过要不要爆发,然后干脆辞职。” 他别过脸,低声说:“可是,我不敢。我孩子刚刚两岁,辞职,我连奶粉钱都交不上……” “没事的老师,真的没事的。” “你和父母断亲,你又能到哪里去呢?”谭长松忧虑道,“虽然我爱人非常相信我,也从来不相信流言,但如果我把你带回家,她肯定也会不开心……” 裴春之哭笑不得,赶紧把自己刚刚对崔成光说的话又说了一遍。谭长松听了,眼睛顿时瞪圆了,惊讶地说:“你是真有挣钱的渠道?不是骗人?” “当然。”裴春之再次试图让他安心,“而且非常稳定。” “……不违法吧?” 裴春之又好笑又无奈地说:“当然不。” 谭长松欲言又止地点点头,但目光显然还是充满了忧虑,他看起来远不如崔成光对她有自信。裴春之实在没办法了,掏出手机,给谭长松晃了晃浩大中文网的作者后台。 “写网文。”裴春之小声说,“现在稳定在日入三百五。” 谭长松眼睛瞪得更圆了,裴春之赶紧趁谭长松没看清书名的时候收回了手机,她可不想让自己的老师成为书评区的喷子中的一员。 “那岂不是……” 谭长松也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 “月入过万?!” 裴春之咳嗽一下算作默认了。其实不止过万,网站还有全勤奖之类的,零零散散加起来现在能有一万二三左右,交完税,怎么说也能过万。 谭长松的脸上渐渐失去了光彩,裴春之目送着他喃喃着“十二岁……月入过万……”等一些听不清的字眼走远了。 * 宋晓龙感到头痛欲裂。 他在大雨中跑了两公里:从新安小学到新实中的折返距离,一路上水和风都冲向他,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无数可怕的想象不停地从脑海里钻出来——他总是忍不住想象裴春之跳下六楼的样子,然后浑身颤抖。 嘴巴吸入大量的冷空气,使得从肺部到胃都紧缩的疼痛。宋晓龙冲到裴载之的学校门口,不给进,保安跟他扯皮,要填资料等老师来接。宋晓龙快哭了,他转身离开,从侧面的矮墙上钻了进去。 然后又是狂奔,他终于找到裴载之的教室,正在上课,宋晓龙冲进去,在一道惊雷劈下的同时大吼:“裴载之!” 裴载之正在睡觉,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眯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宋晓龙知道自己一定很狼狈,但他顾不上这个了,他大吼道:“裴春之要跳楼!” 现在,事情解决了。 裴春之没有跳楼,她走了下来,还发生了那么多魔幻的事情,宋晓龙简直要怀疑这其实是一部魔幻现实主义巨著了。他哼哧着和裴载之坐在一起,裴载之看上去也吓得不轻,脸上仍然是一副空白的表情。 “裴载之……”宋晓龙抱着微弱的希望问,“你妹妹是开玩笑的吧?” “……” 裴载之低声说:“裴春之那家伙,好像从来不开玩笑。” 确实。宋晓龙歪着脑袋想了想,当初裴春之说,她要减肥,要跑步,她就真的减下来了;她想好好学习,就成为了成绩最好的人;现在,她要离开这里,她也就真的做到了。 旁边突然传出一阵低低的抽鼻涕,宋晓龙侧过脸,发现裴载之整张脸埋在手上,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我没有妹妹了。” 裴载之忽然说。 宋晓龙说:“也不一定呢,也许她还会回来呢?”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2节 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宋晓龙已经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看上去温柔,好说话,平静,实际上心里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目标跋涉,且从不为他人内耗。她温柔,勇敢,决绝。她不要他以后,就真的再也不理他了。 ……就真的再也不理他了。 想到这儿,宋晓龙忽然悲从中来,整颗心好像泡发的青梅一样难受酸涩,他赶紧把脸扭过去,生怕被裴载之看见。脑海里,一个场景反反复复地出现——那就是陆林花来到学校逼问他们的那天。 如果他可以……坚持本心……不赌气去说那样的话…… 过了好久好久,宋晓龙抬起头,发现裴载之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他出神地看着旁边的空地,因为裴春之,他甚至有点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憎恨裴载之了。裴载之从一个讨厌的人,变成了“裴春之的哥哥”,后一个标签现在比前一个更重要。宋晓龙真想知道这是什么感情,他发着呆,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裴春之时,那本《约翰·克里斯朵夫》,被他爸爸扔掉了。 失去初恋的那天他才意识到这是初恋。 宋晓龙嚎啕大哭。 * 顾榕和张钟子航累得不轻,他们最终放弃了坐公交车,决定打车回家,奢侈一把。好在新安到铜州市也不算太远,打车五六十,两个人咬牙把企鹅钱包和微叉钱包凑一凑,总算凑得差不多。 沈星映看不过去,阔绰地资助了他们二十块,两个人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地走了。 沈星映要等崔成光一起走,至于崔成光,似乎和那群教育局的人继续去视察了。裴春之问沈星映:“为什么你外公会带一大帮人过来?” “可能是给你撑场面,也可能是那些人真的主动要求来的。” “你这是说了废话吧?” “我对他们的社交圈也不是很了解,这种事情也不会和我说。”沈星映坦诚道,“不过,我猜你可能要为这个事情愧疚,这大可不必,我外公今天除了因为我假装跳楼很生气以外,其他的时候都吃瓜吃得很开心。” 裴春之被逗笑了。她和沈星映坐在保安室里等崔成光出来,这个点,新安小学还在上课,照理来说不会有人进出,可居然,远处传来了清晰的讲话声,而且渐渐越来越近。 “……我有没有和你讲过?我问你我有没有和你讲过!” “对不起妈妈……” “你是有多蠢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儿子……我把工作辞掉,一心一意培养你,你知道有多不容易吗?如果不是你,我早就当上部门经理了,现在被你爸说黄脸婆,你也不争气,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妈妈!”男孩哭起来,哭腔很明显,“别,别这么说……” “你知不知道有多严重?你一辈子都被毁了!处分从此跟着你一辈子……初中,高中,大学,所有人都能看到你愚蠢的小学干了什么。聊天记录和视频传得满新安都是……何子昂,你真的……” 那个母亲停下来,她也许也哭了。男孩哭得撕心裂肺,他们已经走到学校门口了,裴春之扒在窗户边,能看见两个人的脸。那个男孩就是何子昂。 “他妈妈居然是这种人。”裴春之感慨道,“难怪他整天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 “是那个造谣的人吧?”沈星映说,“死有余辜。” “星星太邪恶了。”裴春之说,“不过,他确实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母子俩骂骂咧咧地走过,到门口的时候,何子昂侧过脸扫了一眼保安室,然后停住了步子,裴春之能看见他瞪大的眼睛,被他猛地一拉,何子昂的母亲也停了下来,不耐烦地说:“走啊!” “……裴春之。” 何子昂喃喃道。 “裴春之?” 何子昂的母亲走过来,拉开保安室的门,看见裴春之,这个母亲的脸浮动着一种奇怪的表情,裴春之起了鸡皮疙瘩,她甚至有点不能分辨这种神情的含义,但是很快,她就知道了。 这个素不相识的母亲跪了下来。 “裴同学……”她抓住裴春之的裤子,毫无脸面与尊严地说,“放过我们家子昂吧……处分是要跟好多年的,他的档案不能有污点……算阿姨求你了……” 裴春之想把腿抽出来,何阿姨却更用力地扑上来,尖叫着:“不——不!你那么聪明,前途那么好,何必和我们子昂计较呢!我们给你道歉,给你钱——你还要什么?我可以给你走动关系,送你去铜实中……裴同学,处分真的太过分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裴春之见抽不出腿,顿时无奈,只好冷着脸摇头。 沈星映冷酷道:“阿姨,请自重。” 何子昂泪流满面,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裴春之望向他,头一次觉得,这个总是意气风发的班长好像萎缩了一样,整个人瘦弱了一圈。 “走吧……妈妈…… “走吧……” 他小声呢喃着,“处分就处分了……给我留点面子,至少……” 他母亲用力地甩开他,然后大吼道:“滚开——我全是为了你,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你——我脸不要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裴同学,你好好想清楚!你这样咄咄逼人,未来是会有报应的!” 红脸唱完,看来要开始做白脸了。裴春之有点无聊,她只继续微笑着摇头。 “走吧!妈妈——我求您了!” 何子昂大叫起来,他整个人扑在地上,看上去不堪重负,他母亲却更加癫狂了起来,晃动着手臂,大吼着:“废物,软蛋!你再努力一下呢,你不努力,怎么知道人家会不会原谅你?” 然后,她又转向了裴春之,大声地说:“裴同学,你只能去上新安实验吧?阿姨可以给你搞进铜实中,铜州实验,你知道那个学校的吧!整个铜州最好的初中,我有关系的!只要你松口……” 沈星映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阿姨,你搞错了吧?” “裴春之已经考上莲池高中少年班了。” 裴春之忽然感到那只一直死死抓着裤腿的手松开了,何何子昂的母亲露出一张宛如熔蜡的脸,五官和眼睛,都一瞬间失去了神采。 “……莲池高中?” 沈星映温和地点头,十足有耐心的样子,又补了一句话: “对啊,阿姨,你不知道吗?” * 崔成光把沈星映接走了,裴春之冲他们招手,沈星映在车窗摇上去前,还一个劲地眨眼睛。 “拜拜。”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裴春之定了去莲池的高铁,现在就出发,晚上回林溪睡觉。等她到高铁站,企鹅上忽然收到了一个她从未想到过的消息。 “【瑶瑶不吃药】:老师,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有点奇怪。自从这个“瑶瑶不吃药”提出每周问题目的安排后,一般都是直接把题目丢到聊天框里,不会说这种话。裴春之等了一会儿,果然,瑶瑶不吃药又发了消息。 “【瑶瑶不吃药】:对不起老师,我有点乱……今天我家出事了,我,我没有人可以倾诉……对不起。” “【瑶瑶不吃药】:我只是真的找不到人说话了,还有十天高考,我好难过。” 裴春之打字道:“怎么了?” 对面的聊天框显示,她输入又删除,修修改改了很久。 “【瑶瑶不吃药】:我父母可能要离婚了。” “【瑶瑶不吃药】:今天我弟弟小学毕业典礼,一个同班女生差点跳楼,把我弟弟霸凌造谣她的视频发到了网上,并指认我父亲也参与了造谣……上面的领导正好今天视察,我爸的编制可能……我母亲知道后接受不了,现在还在吵架。” “【瑶瑶不吃药】:对不起,老师,可能有点复杂……我……我很乱,说话也颠三倒四。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现在去考试,可能也根本考不好……” “【春】:你是哪个城市的?” “【瑶瑶不吃药】:铜州。” “【瑶瑶不吃药】:怎么了吗,老师?” 她居然是李乔的姐姐。 裴春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居然没有太过震撼,只是由衷感慨了一番互联网的神奇。甚至,她觉得这仿佛是上帝递过来的一柄匕首,只要她随便说两句冷漠的话,她就可以轻松地把这个女孩毁掉。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活该你倒霉”、“哦,那又怎么样呢”……之类的话。甚至她现在已经不再做网课,即使她说这些话之后被李乔姐姐挂了,大家也大概找不到她。 裴春之握着手机。 “【春】:你现在要做的有三件事。” “【春】:首先,整理好东西,带上手机,屏蔽父母和弟弟的所有消息; 其次,去学校住宿,一直住到高考结束都不要回家; 最后,暂时忘记他们的存在,无论他们离不离婚,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你只需要再坚持十天,一切海阔天空。” “【春】:我今天比较忙,明天,我会为你录一整套的高中数学最后复习视频。如果你发现你在学校学不进去,也可以请假自习,我可以监督你,也防止你耽湎于不好的情绪。” 裴春之打完字,点击发送。高铁检票了,她即将踏上一个人去莲池的旅程。 即使她是李乔的姐姐,即使她是李明铭的女儿。 ——她也衷心地祝她一切顺利。 金榜题名。 第3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6 营养液8k加…… 坐上前去莲池的高铁时, 心情居然变得渐渐平稳,裴春之感到自己的呼吸在逐渐缓和,头发和身上的衣服都已自然干了, 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简直恍若入梦。 她断亲了。 裴永明和陆林花也许还会离婚, 也许还会抢夺裴载之的抚养权, 也许还会一夜之间离开新安, 但那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上辈子让她无比痛苦的事情, 居然真的解决了。 想到这儿, 裴春之忍不住心潮澎湃,为了转移注意力, 她赶紧打开电脑开始写小说。 最近《大灾变》出现了一些神秘的情况。 机缘巧合, 这本书的热度再次攀升。一方面是因为故事中的女主顺利从第一个主要剧情中生存下来,并组成了自己的冒险小队,接下来改变地图,前去末世基地查看情况;另一方面则比较魔幻了, 裴春之认真检索了一下评论区,终于找到了源头。 ——她的书被某乎给挂了。 说是“挂”,一点也不夸张。某乎搜索她的书名,跳出来的常常是一排恶意十足的提问: “《大灾变》粉丝吹嘘的新末世文, 新在哪里?” “《大灾变》作者对ai的预测可能吗?” “《大灾变》作者是男是女?” 看有关自己的帖子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裴春之点开其中几个帖子认真阅读, 发现热度居然不低, 几位答主都纷纷表示:《大灾变》世界观虽然新颖,但细节设定相当莫名其妙, 其中最引起争议的就是文中对于2025年,末世前时代的描述。 “ai普及后,ai绘画以假乱真……就连顶级画师xxx、xxxx等人的作品也被融合, 源源不断地生产出相似的画作……不是!ai绘画再怎么发展,也不可能影响到顶层画师的好吗?作者稍微去了解一下行业发展规律吧!” “作者也没说会取代他们吧?但肯定还是会受到冲击的啊。” “呵呵,归根结底还是画得不够好,像梵高、莫奈之类的,你倒是让ai绘画学一个呢。” 诸如此类的争吵到处可见,裴春之看得头大,赶紧换了一个问题。在“《大灾变》作者是男是女?”这一问题下,几十位网友现身说法,热情参与讨论,都说自己是“有小道消息”、“意外撞见”、“二舅妈的小舅子”……结论更是五花八门,有说“不是自愿上学”一定是抠脚大汉的,也有说是男大学生的,也有说是职场女经理的。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3节 最有意思的是一条匿名回答。 “在网吧意外碰见过,上学老师是一个初中女生。” 差点把他忘了。裴春之没想到那个网吧男孩居然也参与了回答,然而,很不幸,可能“不是自愿上学”身上有一种容易引起争议的魔力吧——他也被喷了。 “大兄弟昨天搁那儿喝去了?编得这么疯狂?” “我宁愿相信上学老师是七十岁广场舞大妈。” “我知道这个帖子下面很多人都在玩梗……但你这个太过分了嗷!傻子也不会信的!” 匿名用户一开始还回复了几条评论,垂死挣扎地据理力争了一番“是真的”。在网友源源不断的嘲笑和攻击下,最终匿名用户放弃了挣扎。裴春之见证网吧男孩不被信任的全过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高铁很快就到了,莲池和铜州是毗邻的城市,高铁只要两站路。 裴春之基本没带多少行李,背了电脑手机和几件衣服就来了。 她想了想,搜了一下附近的酒店,挑了个比较小的进去问12岁一个人能不能住,连续好几家都把她拒绝了,甚至扬言要报警。裴春之没办法了,决定这几天还是在莲池和林溪之间来回跑一下,单程大约得三个小时。 她是来看房子的。今天比较晚了,下午两三点中介见她,也被吓了一跳,裴春之搬出外婆的名义,说是老人腿脚不好,派她来看房子的,中介这才勉强点头。 时间紧迫,第一天他们只看了两套房子,裴春之要求很多,最基础的几条就是得有电梯,两室一厅,附近有菜场或者超市,距离莲池高中近或者靠近地铁,最好周边没有施工单位等,能保持安静的环境。 中介一开始还对她有些不以为意,第一个房子逛到一半,裴春之已经抬头低头问了十来个问题。是民水民电吗?油烟机清理过吗?采光怎么看着不太好?什么时候装修的?床垫什么时候买的?等转了一大圈下来,中介对裴春之刮目相看,压根不敢把她真当小孩子了。 上辈子裴永明和陆林花同时跑路,裴春之找了一个暑假的房子,搬了四五次房子。遇到过甲醛超标搬进去一天又搬出来的情况、遇到过不退押金的逆天房东……遇到的情况多了,裴春之看房子的经验也多了。 两套房子看完,中介几次三番暗示裴春之可以交押金了——“那不行,我觉得这两套都不完美。明天我再来看看,您什么时候有空?” 因为十二岁不能住酒店,她多了好多麻烦。裴春之在回铜州的高铁上继续码字,为了回林溪,她还得再坐一个多小时的公交车外加走路。 今天的字数写够了,裴春之给自己放个假,抽出一张草稿纸开始写起了高三数学复习提纲。昨天她答应好了【瑶瑶不吃药】要给她录视频,她确实真心想做这件事。 一个数学基础平常的学生,在最后的十天,应该复习哪些东西?临时补足哪些东西? 裴春之一边想一边列大纲,她把课本的考纲先拎出来,这就像大树的主干,然后一点点给它加叶子。一条条细碎的考点和易错的地方再进行补充。 裴春之认为,高中数学确实是有难度的,对于不是数学天才的人来说,考到140上下,已经需要非常多的努力。但是,数学也应该是可以体系化、格式化的一个东西。 在最后的阶段,最重要的是立刻发现“这道题是否在能力范围”的能力。 列完提纲,裴春之开始写前言的一些赠语。她先是强调了体系化知识的重要性,然后又补充了一些比较有用的公式,研究这些“捷径”推导过程在这个阶段已经变成浪费时间,她干脆让【瑶瑶不吃药】死记硬背了。最后,她给她规划好了每个部分题目相对合理的做题时间。 高铁快到站了,裴春之思忖再三,落笔写道: “在这份文字版的‘高考数学通关教程’的最后,我想写一点与数学没有关系的内容。也许你现在很痛苦,很忧心忡忡,这些情感都是正常的,因为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情感激烈的时候,人会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你还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父母的事情,他们自己处理。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也不应该由你来操心。情绪是我们的一部分,但不能任由情绪操纵我们,克制住对自己的自怜,然后忘情地学习。” “加油,瑶瑶。最后,我也要说一件老生常谈的事情:高考并不是人生的唯一,年轻的容错率超乎想象,即使失误也不必苛责自己,但一定要拼尽全力。” 写完后,裴春之自己读了一遍。忽然,她感到前世一部分阴郁、悔恨、自责的自己,似乎也就此烟消云散了。 她并不只是写给这个女孩,更是在写给两年前的自己——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 回到林溪,见到外婆,裴春之犹豫一会儿,还是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大概告诉了外婆——说的是高浓缩概括且忽略陆林花的侮辱性言论版本。 再怎么说,陆林花也是外婆的女儿。 裴春之甚至根本不指望外婆可以支持自己,这对于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家来说似乎太超前了。 谁知道,外婆居然没说什么。 甚至她对于裴春之断亲,都只是保留了一个相对模糊的态度。外婆似乎更担心她一个人生活会活不下去,而不是担心她和父母关系本身。 外婆没有和她细谈,因为她到林溪时已经将近九点,老人睡得早,外婆已经快睡觉了。睡前,外婆给她准备了热水和被子,被套是刚晒过的,铜州最近梅雨季,能有一床干净的、暖烘烘的被子实属不易。 裴春之没有立刻睡觉,她爬起来把答应【瑶瑶不吃药】的视频录完了第一部分,前前后后,大概录了快三个小时,马上十二点,她才好不容易准备睡觉。 第一部分的视频和文字教程她都一起发了过去。【瑶瑶不吃药】果然也没睡,等了一会儿,对面回复了消息。 “【瑶瑶不吃药】:老师,太谢谢你了,我真的……【哭脸】【哭脸】” 裴春之又是好一阵安慰,十二点多,因明天还有早课,【瑶瑶不吃药】终于依依惜别地去睡觉了。 夜静默如谜,裴春之坐在书桌前,掏出那份断绝亲子关系书,从头到尾又欣赏了一遍。 “真好。”她低声说。 真好。即将到来的日子,每一天都值得期待。 * 她和学校打了招呼,确认不需要去上课了。谭长松给了她不少特权,解决掉谣言的事情,他变得更好说话了,甚至答应裴春之,她只需要来参加期末考试和拿毕业证就可以了。 崔成光也给裴春之放了假,甚至还表示,他有空会和妻子一起,来莲池市一趟,帮裴春之把把关。他对裴春之能不能租到合适的房子表示严重怀疑,反复强调裴春之肯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崔夫人大概也从崔成光那儿听说了裴春之的事迹。裴春之在此之前,对这位老人都没什么印象——说她是老人只是出于辈分,其实崔夫人保养得出奇的好,她看上去只有四十出头。 崔夫人是音乐老师,周末一般会去学生家里上课,因此裴春之很少和她打交道。这一次,裴春之也头一次见识了这位女士的冰山一角——她支持裴春之的方法是给她转了一万块钱。 “多少钱?” 沈星映作为中介,把一万块转给裴春之时把她吓了一大跳。裴春之不敢置信,直接把钱退回了。崔成光打电话过来,崔夫人的声音,语气很温和,但又非常强硬,硬逼着裴春之把钱收了,声称这是“补你十年的压岁钱”。 沈星映安慰她:“印女士就是这样的。” “为什么喊她印女士。” “因为我妈妈喊她印女士。”沈星映老老实实说,“我就也跟着喊了——你不用想太多,印女士特别有钱,非常有钱。” “那也不至于有钱到随便撒着玩吧!”裴春之吐槽道,“而且崔老师住的房子看上去也很普通……” “真不用担心,印女士一次钢琴课就要两三千,外公上一个月才赶上她一天挣的钱。”沈星映说,“所以一直是我外公烧饭,你没发现么?” “……” 裴春之当然不会觉得是音乐行业暴利,这只能证明印女士在音乐行业已经达到了行业认可度非常高的水平,不然不会有这么高的私教一对一课时费。 “说起来……”沈星映又想起来什么,他接着说下去,把裴春之吓了一大跳。 “——我妈妈想要见你。” 裴春之第二天去看房子的时候有人陪了,沈星映的母亲崔印月像游戏里突然从天而降的npc一样,刷新在了火车站等她一起上车去莲池看房。好处有很多,比如说裴春之更加不用担心被骗了,比如说她可以不用每天往返六小时于莲池和林溪了。坏处只有一个,那就是面对沈星映的母亲,让裴春之十分惊恐。 惊恐。甚至是惊吓了。刚坐上火车,裴春之就发现自己来大姨妈了,崔印月也发现了,问题是,裴春之忘带卫生巾了,而崔印月身上只有卫生棉。 裴春之从没用过卫生棉,她只听说过这个东西,而陆林花当时对这个发明的评价是:“用了这个处女/膜怎么办。” 裴春之当然不会去触陆林花的霉头,于是她从来没尝试过。 崔印月则完全是陆林花的反面,她得知裴春之从没尝试过这种东西后立即兴奋起来,向裴春之好一番科普卫生棉的诸多好处。裴春之去高铁卫生间尝试了一次,不幸失败,还浪费了一根棉条。她一时更加惶恐,怀疑自己出去会迎接崔印月失望的眼神。 并没有,崔印月甚至又给了她三根,让她慢慢尝试。 裴春之第二次就成功了,她坐回座位上,发现真的比卫生巾舒适很多。 “很好用吧?”崔印月向她眨眼睛,沈星映也喜欢做这个动作,裴春之忽然觉得很好笑。 裴春之说:“好用。” “好孩子,你真聪明。”崔印月又夸她,“我从星星那里听了好多你的事,宝贝,你真辛苦了。” 裴春之又吓一大跳,她对崔印月代入的身份还是“长辈”的角色,朋友的母亲也是母亲,而在她这里,母亲是不会说宝贝这种话的。 裴春之低着头缓缓摇头。 “我听说,你想写一份东亚家庭有关的非虚构写作?”崔印月问。 “是的!”裴春之终于抬起头,她知道崔印月是专栏作家,她如果愿意帮忙,再好不过,她大概找不到比她更专业的指导者了。 “我还听说,你好像奥数天赋非常好,比星星好多了。拿到华赛特等奖的时候,你才学了半年奥数吧?” “不是的阿姨,我其实自己提前学了很多,数学上,沈星映比我有天赋。” “哎呀,别谦虚啦。”崔印月笑眯眯的,“你都不知道,认识你之前,星星有多狂,一提起数学,就说其他人都是垃圾。” “现在呢?” “现在变成了‘除了裴春之,其他人都是垃圾’。” 裴春之笑出声了,她捋了捋头发,赶紧又恢复到端庄的样子。 “不过,写作和数学是两码事。”崔印月严肃地说,“你要写非虚构,很有雄心壮志,但你大概需要非常久的取材、搜集资料、采访访谈,乃至于实地考察。我身边写过非虚构的朋友,基本都需要准备两到三年的时间。” “天赋在写作上只有最后收尾的戏份。” 裴春之点头,她说:“即使这样,我也想写。” “太好了。” 崔印月笑起来,她化了浓妆,那种陆林花看见会被骂狐媚子勾引谁呢的妆容,很港风,穿着红色裙子,戴着银色大耳环,脸上有细纹但并不明显。裴春之看她看得有点出神——她美得不像一个母亲。 很多年前,有一次陆林花突然心情好,翻出以前的老照片来给她和裴载之看。一家人聊得温情,都夸陆林花年轻时漂亮极了,聊得好好的,突然陆林花翻了脸,破口大骂说都是为了生你们两个小瘪三,现在变成这副样子;然后再骂裴永明,说要不是你不争气,我怎么会变成黄脸婆。 在新安,她也没见过生了孩子还这么美丽漂亮的女人,似乎生了孩子,母亲们就自动套进了同一个模板。 高铁很快就到了,一路上,崔印月都很健谈。她跟裴春之聊了很多,非常热心。她讲了好多和写作有关的事情,经常说着说着,就旁征博引了四五个典故,等她看见裴春之傻乎乎的大眼睛,她才反应过来,然后给裴春之介绍典故的出处,来源的书籍。 “莲池高中是我的母校。”崔印月说,“非常美,我很爱她。” 崔印月带着裴春之打车,没有急着去看房子,而是去莲池高中外面慢慢地转了一圈,裴春之扒着窗户看,可能是动作搞笑,崔印月笑起来,又带着她下车,去门卫处展示就读证明,直接带着裴春之进去了。 莲池高中非常大。 裴春之一进门,嘴巴就合不拢了。上辈子她的高中铜州一中,也就是全铜州最好的学校了。也许是因为铜一中的建筑修建于上个世纪,但总之,这两所学校很难让人相信他们都是被称为“高中”的东西。 莲池市风景秀丽,不仅经济好过铜州很多,而且是著名的旅游城市。莲池高中也发挥了这部分的特长,建筑风格非常别致,黑白配色,小桥流水,古色古香。走了两步,裴春之甚至在校园里看到了类似古代园林和假山的东西。 “这是高中?” 裴春之大吃一惊,崔印月笑得十分得意,“对呀,这些假山,砸一砖头下去,能砸死三对小情侣。” 两人大逛了一圈,裴春之今天的步数说不定都能刷满一万,才依依不舍地前去看房子。崔印月雷厉风行,带着裴春之从十点多看到晚上六七点,晚上定了五星级的酒店,两个人像朋友一样商量所有房子的优缺点。 裴春之很快就不再端着了,崔印月女士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人觉得她平易近人。崔印月看上去对所有房子都没有非常满意,她试图让裴春之住到他们家去,裴春之连连摆手,她又说有空下来的房子可以给他们免费住,裴春之坚定拒绝了几次后,她才彻底作罢。 商量租房的时候,崔印月出奇地尊重裴春之,这种尊重到了一种有点令人惊奇的程度。崔成光也会尊重她的意见,但他一般不会问为什么。崔印月则常常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你不喜欢一楼……为什么?” “因为下雨天,门口会出现很多蚯蚓,我害怕这个。” “真是新奇的角度……我怎么没想到。为什么害怕蚯蚓呢?” 这个问题有点难倒她了。裴春之自己也没想过,她试着和崔印月描述原因:因为蚯蚓死去的形状很恶心,因为踩到蚯蚓令她觉得很脏,还有一个原因是看见动物的尸体,她总归会难过。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4节 “这样的话,听起来就更有意思了。”崔印月很高兴,分享了一些她讨厌的东西,于是裴春之知道了她讨厌没有月亮的夜晚,讨厌突然的黑灯。崔印月把灯熄掉,躺到旁边的床上,窗外有洁白的月光洒入。 崔印月问:“我十六岁即将去上莲高的时候,哭了一整夜,因为害怕未知的未来。” 裴春之摇了摇头,“我人生学到最重要的一课就是,人不能贷款焦虑。” “这个道理我三十几岁才明白。”崔印月赞叹道,“小春——我可以这样喊你吗——你为什么会想要写那样一本非虚构文学?” 裴春之思考着,她觉得这很难说,夜色中她看见崔印月的眼睛亮闪闪的,她低声说:“可能,这是我告别父母的最后一步。” 裴永明是一个幽灵,他对子女漠不关心——他甚至是一个比陆林花更冷漠的人,裴春之猜测,也许前世直到她死,陆林花都以为裴永明在抚养她。裴春之对他们没有任何感情了,但是她还老是忍不住想起他们,好像藕断丝连,她无法控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但仍然想起。 崔印月说:“没关系的,我支持你。我们不如来制定一个写作计划吧,以两年为期限。莲少班的初中只有两年,等你中考结束的时候,我们再来看看——你会写出什么样的东西?” 她伸出小拇指,对裴春之晃了晃。 “拉勾上吊——” 裴春之怔然地伸出手,两根小拇指勾在一起,她低低地说: “一百年,不许变。” 【小学篇,完结】 第3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7 营养液9k加…… 两年后。 这是莲池高中普通的一天。天气很好, 风和日丽,春末夏初的风温和地柔软,带有一种不骄不躁的风度。这里聚集着整个莲池最优秀的学生, 每个年级超过千人。 莲池高中有自己的校服,还有很多看起来像模像样的东西, 比如说学生会。一些工人正架起梯子, 忙活着换掉林荫大道侧面墙上的墙纸, 准确的来说, 是学生会的成员介绍。 “下一届已经评选出来了?” “什么时候出的结果?” “不知道。” 正是午饭时候, 一批批的学生如下饺子一般涌出教学楼,顿时, 新贴上的学生会海报成了最新潮的话题。好几个学生一路走, 一路扭头看。 江览奇抱着篮球道:“少年班的人也能参与竞选吗?” “怎么不能?少年班的人还能参与篮球赛呢。”朋友大声道。朋友也看了一眼海报,忽然惊奇道:“——巧了,这人我认识!” “谁?” 江览奇今年高一,鉴于马上学期结束, 他也可以被视为准高二。朋友指了一下海报最上面的人,那是一个女孩,江览奇眼神不太好,只能看出是个女孩。 “裴春之啊!裴春之!”朋友陡然激动地喊道, “我去!居然是裴春之!” “有点耳熟。”江览奇想了想说道。 他对女生不太感兴趣, 按照他对朋友的了解, 这个叫裴春之的女生,要么是特别的漂亮, 要么是特别的牛逼,否则不可能被朋友记住。 “你真不是演的吗!” 朋友夸张地叫起来,双手挥舞着。江览奇还是有点不明就里。 “裴春之!十三岁参加高中物理竞赛拿了省级, 直接国三——把一大帮高一高二物竞生整得道心破碎的那位!” 原来如此,江览奇想起来了,他是生物竞赛学生,但确实听说过这位神人的传说。看来,朋友之所以记住这个女生,是因为她很牛逼了。 “而且,她长得,非常、非常、非常好看!” ……江览奇收回刚刚的话。原来是二者兼有。 哎,不过,就算人家学得再牛,再天才,和他也没什么关系吧?江览奇有些兴趣缺缺,他从小到大没补过课,也没认真学过习,纯靠着好脑子,轻轻松松进了莲高。虽然进了莲高后成绩骤然泯然众人,但江览奇一向心态良好——只要能打打篮球,日子就算过得滋润。 篮球场今天人很多,江览奇和朋友聊天走得慢了,到地方发现居然没有场地了。朋友一拍手,又道:“我想起来了,今天少年班篮球赛!裴春之也参加了!” “裴春之?”江览奇惊讶道,“我们学校有女篮比赛吗?” “以前是没有的,因为凑不齐人,结果据说这个裴春之凭借一己之力,把从她以后的少年班女生全都带动了篮球兴趣爱好……喏,这不是办起来了吗?” 这可真有意思。江览奇从外围凑凑热闹,反正没地方打球,看看别人打也是消遣。 人远比他想象中还多,而且——全是女生!江览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时男生打篮球比赛,女生们根本懒得下来!甚至还得班主任逼迫。 莲高风气开放,谈恋爱并没有被严格管控,但即使这样,女生也都对男生有点爱答不理。据她们所说,这是因为莲高招收进来的竞赛男太多,而竞赛男大多脑子都有点问题的缘故。 江览奇凭借身高优势,总算从外圈也张望到一点内场的盛况。比赛非常激烈,江览奇看了两分钟,已经按耐不住大喊道:“快攻,快攻啊——好样的!” 谁知,他只是喊了两嗓子,居然就被前面的女生白了一眼。江览奇莫名其妙,又喊了两声,一个女生没好气地说:“一天天的,这些男的烦不烦啊?” “你不会也有水要送吧?”女生怀疑地打量江览奇。 江览奇简直比窦娥还冤,他摊开手,张大嘴巴,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刚要反问,旁边忽然挤过来一个男生,被两个女生立刻拦下。 “你要干嘛?” 男生嘿嘿一笑,“裴神要不要水喝?” “滚!” …… 江览奇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了。朋友走过来,拉着江览奇坐到边上。江览奇震撼道:“裴春之这么受欢迎?” “你真不知道?”朋友道,“你读书读傻了还是打篮球打傻了?追她的男生覆盖面差不多有整个少年班,追她的女生一个篮球场都装不下——咱莲池的女同可不少。” “……”江览奇一时说不出话,他刚刚沉浸式看比赛,压根没关心场上哪个女孩是裴春之。他又站起来去张望了一番,还是在人堆里脸盲了。江览奇坐下来,决定暂时放弃凑热闹。 “同学?” 一个男生走过来,拍了拍江览奇,把他吓了一跳。江览奇抬起头,又被吓了一跳——这个男生很显眼。他长得非常漂亮,五官精致,简直如同女孩;另外,他没有穿莲池高中的校服。 “你……”江览奇斟酌了一下措辞,“什么事?” “不好意思,请问,裴春之是在这里吗?”男生问,他看上去很局促,不像莲高的学生。 “裴春之?” 朋友从旁边挤过来,没好气地说:“人家不要水喝,也不用毛巾,也不用零食——” “谁要给她送东西。”男生瞪大眼睛,看上去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他急切地说:“我找她有事!真有事,很重要的事!” “你是她谁啊?” 一个女生听到他们谈话,对陌生男生也没好脸色,很强硬地说:“找她送情书?那也免了。” “不是!送什么情书啊卧槽!” 男孩彻底急了。 “——我是她哥!” 裴春之走下场,这一轮结束了,她们队差不多已经可以宣布赢下比赛,周围到处都是欢呼的女孩们。风暖乎乎地平铺过来,裴春之伸手掸动短袖的前摆,让风鼓荡开身上的热气。顾榕从侧面走过来,给她递水,递毛巾,撑着脑袋笑眯眯看她。 “小春是不是又长高了?”顾榕问。 裴春之先灌了半瓶水,然后想了想前不久测的身高,答道:“上次量好像是,172cm。” “好高……”顾榕羡慕地看她。 此时此刻,中考还有一个月,莲池高中少年班的学生大约是全市最轻松的一批人了——少年班全员直升莲池高中,中考成绩没有任何意义,自然也没有中考冲刺。 实际上,他们现在学的已经是高一下学期的内容了,老师节奏很快,也都明显没把中考当回事。 “——裴春之!” “裴春之!” 裴春之扬起头,太阳光令人微微晕眩,她觉得大约是幻听。无数人为她欢呼着,她的名字被当作一个口号响亮地念出来。在这些热气腾腾的呼喊中——她居然听到了裴载之的声音。 两年前,她在崔印月、谭长松、林如蘅等一系列热心长辈的帮助下,租下了一套合适的、带有小阳台的漂亮房子,并把外婆从林溪接到了莲池。自那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过新安。 隔了这么久,她居然还能从一群人的声音中,听到类似裴载之的那个。裴春之摇了摇头,把它归于大脑的误判。两侧的人群为她让开道路,她侧过脸,看见许多只手伸出来,女孩们仰慕地望着她。 “学姐——”有人喊,“我爱你——” 裴春之冲她笑笑,也许是那个太像裴载之的声音闹怪,她居然想起了许久不再想起的事情: 上辈子,那个受万众瞩目、前拥后簇的人,是裴载之。 而她在人群中注视他,心里想,要是那个闪闪发光的人是自己就好了。 裴春之转过头。 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完整地露出来,在不远处,穿着显眼的跳色衣服。那张脸几乎让她颤抖起来,裴春之瞪大眼睛,伸手拨开人群。 “裴载之?”她不敢置信地念道。 裴载之看起来比她更震惊,他嗫嚅了半天,才小声说: “是我。” “你来找我干什么?”裴春之用力擦汗,她刚下场,浑身还热,说话微微喘气。裴载之快步跟上,他个子比裴春之还要高一点,两个人站在一起,容貌上都无可挑剔。 裴载之道:“你……过得怎么样?” 裴春之想了想道:“还可以。” 裴春之话音刚落,路上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女生,看见裴春之,兴冲冲地大声道:“部长好!” “学妹好。”裴春之也笑眯眯地回礼。 裴载之道:“你这看起来可不只是‘还可以’。” “家里出什么事了?” 裴载之动了动嘴唇,显然是没想到裴春之就这么点破了。他们已经快走到教学楼,裴载之见周围人渐渐少了,只剩下顾榕一直跟着他们,便很不客气地指着顾榕道:“你先让她走开。” 谁知裴春之摇了摇头。 “在我这里,你没有她重要。”裴春之像做数学题比大小一样平静地说,“所以她得在场。” 裴载之张大嘴巴,裴春之低下头,发现顾榕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劲地傻笑,她这句话估计让顾榕高兴坏了。裴载之可能被气傻了,好半天没说话。 裴春之心里想,他还是有进步的,如果是两年前,裴载之大概早就破口大骂。 “……我不是你亲哥吗?”裴载之无力地说,“这是我们家的事,我不想……” “是有求于我吗?”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5节 “不能说是……” 裴春之再次打断他:“——是不是要我回新安才能解决的事?” “是的。” “那就是有求于我。”裴春之给他定了性,“到底是什么事?” “……” 裴载之看上去脸色很不好看,裴春之猜想,大约是因为她并没有像裴载之想的那样表现出丝毫急切和关心,他大概失望了。 可是,她其实也不需要他的通知,她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情。 按照时间,裴永明和陆林花……差不多该离婚了吧? “爸妈最近吵架,可能要离婚了。” 裴载之垂头丧气道,他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正是这张脸让他从小到大吃尽了红利,占了数不清的便宜,得到了许许多多不应该属于他的爱。裴春之打量他,发现这个哥哥看上去居然过得不太好。 他身上的衣服两年前她就见过,是旧衣服了,尺码也显得有些不合身。可是前世,裴永明和陆林花吵得再凶,也没有委屈过裴载之的衣食住行。 “到底怎么了?” “事情太多了。”裴载之郁郁寡欢道,“我想想得从什么时候说……” 这两年,裴永明和陆林花过得一点也不好。 裴春之彻底离家出走后,最先蠢蠢欲动的是裴永明。不知什么时候他开始在店里偷偷平账,攒私房钱。陆林花发现后,那笔钱全都不翼而飞,陆林花再三逼问,裴永明都一口咬死忘记花哪儿了。最后陆林花查了裴永明手机,终于真相大白——裴永明出轨了。 除了做账,裴永明还干了一件恶心事。不过,这件事的具体情况裴载之也搞不清楚。矛盾的核心是他们准备买的房子,之前已经在装修,陆林花却突然发现房产证上根本没写她的名字。然后两人开始了世纪大战,随着时间推移愈演愈烈,逐渐发展到两个人互相把对方被单床垫全都扔出去的程度。 如此一来,自然没人顾得上管裴载之的生活质量了。 裴春之大吃一惊:“这么夸张吗?” “可能也有你的关系。”裴载之小声嘀咕道,“他们吵架总要提你的事情。” “我的事情?” “后来,警察又来了一趟,把爸妈都批评教育了一通,还有居委会的人……反正,来了很多人。他们说了好多话,都说你以后一定有天大的出息,说爸妈目光短浅,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云云。”裴载之说,他看上去还有点不服气,小声嘀咕着什么“我也没那么差吧”。 裴春之顿时笑了,她已经有点忘记上辈子裴永明是怎么和陆林花吵架的了。出轨那段似乎确有此事,前世有一年多时间,他们俩已经事实上分居;买房子的事,上辈子裴春之倒不怎么清楚。 裴春之说:“那你想要我做什么呢?” 裴载之道:“他们……吵得天翻地覆,在抢孩子。” “抢你吗,那和我有什么关系。”裴春之早有预料。 “……抢我们两个。” “啊?” 裴春之傻了一阵,她脑海里还停留着上辈子,裴永明和陆林花把她当垃圾丢来丢去的日子。 “两个人都想要同时拿到我们俩的抚养权。”裴载之解释道。 “为什么?”裴春之疑惑道,“我还以为他们都很烦我呢——也没见他们来找过我啊。” “是你,比较,长脸。”裴载之艰难地说,“现在,周围人提起咱家,就要说是那个‘被天才少年班女儿断绝关系的爹妈’。而且,断绝关系是没有用的,实际上你还有赡养的义务——也许他们是在抢这个吧,毕竟你看起来……比较有出息。” 顾榕在旁边气笑了。 “搞了半天,是想要白赚一个高材生女儿保底呢。”顾榕冷嘲热讽道,“反正我们小春在莲池,自己养着自己再好不过的,也不用他们付钱,现在赶紧抢一下抚养权,老了好突然上门要钱,是这个意思不?” 顾榕骂完不在场的裴永明和陆林花,立刻调转枪头,冲着裴载之骂道:“至于你,也是个蠢货。你爸妈疯了,脑子进水了,你能傻乎乎的就过来照做?我猜你这趟过来不简单,估计是你爸妈还让你来试探我们小春态度的吧?看看有没有机会修补一下,毕竟是个莲池高中的女儿呢,又是少年班,以后985估计跑不了。” “你们家算盘响得,我都听得一清二楚!” 顾榕嘴上又嘀咕了几句,看着嘴型,估计不太干净。裴春之失笑地握了握顾榕的手,转头对裴载之道:“你回去吧。” “可是……”裴载之闷闷地说,“你一丁点也不想回去看看吗?哪怕是看一眼呢?” “不感兴趣。”裴春之微笑道,“你可以回去交差了,我冷酷依旧,坚如磐石。” 说罢,裴春之转身就走,走出二十来米,裴载之在身后大喊: “裴春之——如果他们生病了呢?如果他们出事了呢?你也都漠不关心吗——” 顾榕停下步子,看那样子,她又想骂人。裴春之摇了摇头,拉住她,头也没回的往楼上走去。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回答。 裴春之走着,走着。路上,不断有撞见她的人停下,向她笑嘻嘻地打招呼:部长好,学姐好,小春下午好,学妹篮球赛打完啦?一路都是笑脸,一路都是欢迎。 思绪翻涌,她想起新安遗世独立的日子,忽然感觉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上辈子,是她跑到裴载之的教室,可怜巴巴地想要问他爸爸妈妈怎么了——这辈子,轮到他来问她。 她甚至连感慨世事无常的心情都很淡,没几分钟,她就把今天的小插曲忘了。 下课后,她要去菜场给外婆买菜。裴春之心心念念着:今晚不如吃鲈鱼,没有刺,方便外婆吃。 裴春之刚来莲池后就获得了特权,她可以不上晚课。少年班班主任是一个年轻的漂亮女老师,叫做宁希漾,毕业于中央大学中文系,刚刚工作五年。莲池高中的师资好到令人震撼,至少,裴春之之前还从没接触过从中央菁华毕业的老师。 宁希漾从来不管学生的个人生活。如果请假,她一定会批;如果不想上课,直接逃学她也兜着;班上一些理科男讨厌上文科课程,总是翘课去电脑房玩电脑。裴春之觉得这总该惹怒她了——结果宁希漾找他们谈了一次话,后面照样不管。 裴春之是班长,第一学期刚进学校,她就竞选成功。后来她忍不住问宁老师:为什么不管他们? 因为天才是有特权的嘛。宁老师说,你要知道,少年班的学生,不一定真的会需要走高考考上大学,你们中的很多人,也许只凭借某一门的奥林匹克竞赛,就可以进入最高学府——所以,逼着大家学好每一门,确实没什么必要。 宁老师又说,“不过,这个责任也得他们自己承担。我已经把话跟他们说清楚了,如果不去上史政地,万一你们竞赛滑铁卢,高三重新回去高考的时候,别哭。” 裴春之意识到这是一个和新实中,和铜一中都截然不同的地方。当天晚上,她告诉班主任,她希望以后所有的晚课都可以不参加。宁希漾果然直接同意了,不过,她也确认了一下她要做什么。 “照顾外婆。”裴春之说。 “好孩子,很孝顺。”宁老师夸奖她,“可是,这不也应该是你爸妈的责任吗?他们不能指望你一个初中生照顾老人吧?” 裴春之不知道怎么解释,最后含糊地说她的父母工作很忙,好在宁老师没有细问,爽快地给她批了特权。 裴春之就此每天下午放学回出租屋,先给外婆做饭,再写作业。 她写作业很快,少年班的题目并不难,只是教课的速度飞快,初中三年一年半上完,高中三年两年上完,还有半年高考复习,力求把“揠苗助长”发挥到极致。裴春之没有压力,因为这些东西上辈子的记忆还没洗干净,她甚至觉得异常轻松。 初一的时候,她主动向老师提出,能不能让她去尝试一下高中数理化的竞赛。老师们都以为她疯了,告诉她提前学了并不等于真的会了。裴春之反复要求,老师们仍坚持拒绝。 最后,裴春之没招了,和当年震慑谭长松一样,要了三张奥林匹克竞赛试卷,找了个空教室做完,老师批完卷子,脸上都露出大梦三生的表情——就此,裴春之成为有史以来,莲池年纪最小的高中竞赛参赛选手。 第一年,她拿了数学和物理的省赛一等奖,生物考得太细,她全忘光了,没考;信息没学过,不敢考;化学不感兴趣,没浪费时间。 拿了省一,就进了省队,准备国赛。数学物理一起准备太紧张,裴春之虽然重生后被所有人捧成天才,她自己是知道自己“开挂”了的。出乎很多人预料,她没有选择数学,而是选了物理。 最后结果全国三等奖。裴春之自己很不满意,周围的老师同学,大概都被她吓傻了。不过,在少年班里,什么人都有,裴春之觉得她也不算太过显眼。只是,这似乎把沈星映刺激得不轻,他学数学学得近乎废寝忘食了。 顾榕也老是逼问她:你到底什么时候学得物理? 裴春之只好装傻。这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难不成,说她上辈子学的? 第3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8 营养液1w加…… 裴春之回到出租屋, 外婆在阳台晒太阳,她喜欢收拾东西,还喜欢种花种草。裴春之打了招呼, 拎着新杀的鱼去厨房烧饭,新鲜的鱼在袋子里一路蹦跳, 裴春之背着书包, 制服它还有些困难。 电话响起, 裴春之花了十秒与死鱼搏斗, 然后掏出手机——是顾榕, 今天篮球赛庆功,晚课后去ktv玩, 大半个班都去了, 裴春之想了想答应下来。 “可以,几点钟?地址是哪?我过去。” 顾榕电话那边嘈杂起来,一个男生大声说:“裴春之吗?裴春之也来?” “裴神也来吗?” “我去,我还没听过班长唱歌呢……” 裴春之忍俊不禁, 善意提醒道:“顾榕,你那边声音我都能听到哦。” 顾榕转身骂了两句,身边声音果然安静多了。顾榕的声音由小变大,她说:“十点到十一点半, 就学校对面那家, 包厢号我回头发你。” “我可警告你哦, 这次不许坐角落写你那小说了,必须参与活动, 活跃起来!” 裴春之连连点头,表示一定遵旨,顺便还为上次做了小声的辩解:“上次是书上榜单, 得加更……特殊情况!” “我还没说完呢!”顾榕反复强调,“如果有人找你来问题目,也统统不许同意——整天问题目问题目,是好学还是好色,我自有分辨!” 裴春之虚弱地说:“……可是,来找我问题的大多数是女生啊!” “是女同学还是女同性恋,我也自有分辨!”顾榕痛心疾首地说,“小春啊!你太单纯了——你一定要守护好自己的屁股啊!” 到底在说什么啊!正好外婆拄着拐杖进了厨房,裴春之吓得赶紧把电话挂了。 外婆身体愈发不好了,前段时间去做了个结石小手术,牙也又掉了好几颗。 “之之啊,十九的猫砂,我刚刚铲掉了。” “哎呀,我马上就会去干的呀。”裴春之一边把鲈鱼放到锅里,一边脱手套道,“我不是说了吗,都留着我来做就可以,你这个年纪,一定得小心别摔跤啊!” 外婆像个小孩子一样懵懵地点头。裴春之蹲下身子,十九弓着身子,伸了个懒腰,外婆问:“你晚上要出去?” “是的。九点半出门,十二点左右回来,很多同学一起去,应该很安全。” “哎……” 外婆虽然牙掉了,舌头却好好的,唠叨起来能让裴春之脑袋痛,现在祖孙俩呈现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两个人都把对方当小孩,把自己当大人。 裴春之慌不择路地跑去写作业了,她和小学一样,习惯在课上先写一部分,因此作业写得格外快。等她把所有作业写完,悠闲地翻阅物理竞赛题的时候,手机屏幕突然闪动了两下。 是沈星映发的消息。 “【沈星映】:今天你也来?” 裴春之回复他:是的,gr跟你说的? “嗯。” 裴春之单手打字,“怎么了吗?” “没什么。” 沈星映的名字下面,“对方正在输入中”闪动了几分钟,裴春之以为他有话要说,谁知等了半天,对方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想干嘛。裴春之觉得今天一个两个的,似乎都有点奇怪。张钟子航在群里发了好几条消息,他在铜实中上学,真和何子昂成了同学。这只能说何子昂倒霉,因为张钟子航现在的兴趣爱好就是每天在群里报告何子昂身上又发生了什么倒霉事。 “报告,黄同学今天数学考了倒数第七,拿试卷下去的时候哭了。” “黄同学”是张钟子航给何子昂取的代号,因为一开始他一直喊他“黄谣男”,后来为了隐蔽,就成了“黄同学”。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6节 裴春之在群里回复他:“论记仇,你是这个【大拇指表情包】。” “【张钟子航】:特么,这小子害的我人生头一回坐天台,我一定会一辈子视奸他的。” “【张钟子航】:【兔斯基甩头发表情包】” 两年来,张钟子航确实足够记仇。光看他的描述,裴春之就能看出来何子昂过得不太好。铜实中尖子班的强度很大,班上学生也都英才辈出。 张钟子航作为莲少班落榜生,在铜实中一直是班级前三,加上为人爽快,说话有趣直爽,朋友很多。问题是,张钟子航就不是一个能藏得住事的人。 张钟子航简直是大嘴巴中的大嘴巴,刚上铜实中没几周,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知道了以下几件事: 其一,张钟子航有一个牛逼坏了的好朋友在莲少班。这个好朋友是个天才小女孩,学奥数半年斩获华赛特等奖。 其二,这个小女孩贼倒霉,有一对逆天父母,还在班里被一个逆天男造谣。 其三,这位逆天男是何子昂。 每次说到动情时,张钟子航都要把手机请出来,声情并茂地描述起当年惊心动魄的战争——他真的是有图有真相,甚至还有聊天记录。 于是乎,何子昂成功在军训的时候就名声败坏,女生离他远远的,被他搭话都要脸色骤变;男生则时不时就受到张钟子航的传教熏陶,如同耶稣传授圣经一样反复强调何子昂此人的人品败坏——裴春之大概能想象到何子昂的处境,那就是他估计体验了一把之前他加诸于裴春之的孤立。 区别是,当时他说的是假的,张钟子航说的全是真的。 裴春之对何子昂生不出多少怜悯之心,张钟子航每次在群里报备的语气又着实搞笑,虽然裴春之也很惊讶他居然可以记仇到这种程度——但裴春之乐见其成。 裴春之放下手机,又看了一会儿物竞书,磨磨蹭蹭,做了三道大题,一道没做出来。自从开始搞高中竞赛,她终于久违地体会到了“有题目不会做”的感受。 时间差不多到了,裴春之打车出去去参与团建。 两年过去,她的《大灾变》已经完结,后期的时候,这本书追读人数过了五万,连载大结局的时候,她甚至可以稳定的月入二十万。当然,完结后,订阅收入也大大下降。 不过,至少她的存款到达了一个彻底不需要省钱的程度。 书正式完结的那天,她在莲池城郊付了一套小房子的全款,一百万不到,加上装修,一百一十五万。她不打算全部把钱投入到买房,一方面是她知道,这会儿差不多算是房价顶点,后面房地产越来越不行;另一方面,她需要留客观的数额,预防外婆生病。 买完一套房,剩下的钱还有四五十万,她全部存了基金,每个月都有几千块收入。 连续写书日更几年,裴春之也累了,于是她给自己放了段假,在不着急用钱之前,就先用《大灾变》陆陆续续的订阅收入和利息生活,每个月也能有四五千块。她和外婆都是物欲很低的人,完全足够花销。 出租车到地方了,裴春之下车。 尽管答应顾榕,这次一定好好参与活动,但她忍不住把刚刚的物竞书带上了——那道没做出来的题,她越想越心痒。 她到得很早,包厢里没几个人,顾榕作为组织者,到得更早,正张罗人往包厢里送水果、零食、啤酒之类的东西。 “小春!”顾榕看见她,高兴极了,马上给裴春之也派了任务——裴春之这几年坚持打篮球和锻炼,力气比大多数女生都大,夏天穿得少的时候,马甲线、肌肉线条应有尽有,是上好的搬运工具人。 裴春之任劳任怨,她刚接过一大箱听装饮料,手上就忽然一轻,裴春之抬眼,原来是沈星映,他戴着鸭舌帽和口罩,背着一个黑色书包,风尘仆仆,大概刚到。 沈星映拽了一下箱子,发现根本没拽动。 他愣了一下,裴春之在他对面幽幽开口:“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沈星映:“……” 沈星映艰难开口:“我只是……” 裴春之原地用力一下,箱子顺利上了肩膀,她单手撑着,转身就走,根本没听沈星映说完话。 沈星映把包扔到边上,摘下鸭舌帽和口罩,生无可恋地躺到了沙发上。 * 裴春之搬得生龙活虎之际,顾榕偷摸着坐到沈星映旁边,小声道:“怎么样?她有没有被你帅到?” “根本没用。”沈星映默默拆了一瓶裴春之刚搬过来的盐汽水,恶狠狠仿佛泄愤般拉开了拉环,“她完全是木头——僵尸木头的程度啊!” 顾榕傻眼了。 “这不科学……你已经很帅了!”顾榕又欣赏一遍沈星映的穿搭,发表了高度评价:“非常帅啊!” 沈星映把脸扭到一边,有点忧伤地小声道:“她会不会真的是女同?” “这你放心。”顾榕拍了拍沈星映的肩,“我之前问过,她说虽然从没有喜欢的人,但应该仍属于直女的区间。” “你学数学学傻了吧,万一裴春之是直女的闭区间呢?左右点与女同交汇怎么办?” “沈同学,你变了。”顾榕痛心疾首,“你以前对军师可不是这个态度!我告诉你,你就差在了两个字上!” “……什么?” 顾榕伸出手,点了两下,一边点一边道:“开、屏!” 顾榕背过手,极其专业地说:“男追女,隔座山,这座山乃是孔雀山——你只要像孔雀一样,一路开屏着过去,山也是可以跨越的!” 沈星映肃然起敬,他坐端正了点,颇为正式道:“顾大师请讲。” “你知道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 沈星映摇了摇头。 “青梅竹马!”顾榕坚定道,“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好不好?你全家都帮过小春,小春也特别崇拜你妈——你要利用起来啊!邀请她出去玩,爹妈全上阵,多去你能开屏的地方。你说,你擅长什么!” 沈星映道:“做数学题。” “……” “在崔老师那儿还没做够吗!” 顾榕简直声嘶力竭了,她连连叹气,大呼“你是我教过最差的一届”。 “不过,我根本没想到她这次会来。”沈星映小声说。 “哎呀,小春也不讨厌团建嘛,她只是对自己的日程太有安排了。” “我还以为……”沈星映的声音渐渐消失。 顾榕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立刻抓住沈星映,大声道:“你以为什么?” “小点声,别被她听到了。”沈星映告饶,左顾右盼道:“你不知道?杨丞墨今天准备和裴春之表白。” 顾榕大吃一惊。 “杨丞墨?”她声音没压下来,把远处搬东西的裴春之惊动了,裴春之拎着两大袋薯片走进了,问:“你们刚刚说什么?” “没有。” 沈星映和顾榕异口同声。 * 十点,人陆陆续续来齐了,东西准备齐全,裴春之选了个角落窝着,顾榕坐在她旁边,好说歹说,裴春之勉为其难地点了几首歌。 今天一共有十二个人聚会,每个人点个两三首,很快歌曲列表数量就变得老长老长。 裴春之等得有点无聊,周围人提议,不如我们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商量过后,大家决定以ktv自带的评分系统为准,点歌的人如果没唱到评分90分,就要选择大冒险和真心话其中的一项被盘问。 游戏进展激烈。顿时,唱歌成了性命攸关的事情,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唱歌,生怕评分不够被惩罚。然而九十分也不容易,很快就有人被惩罚了,裴春之瞥了一眼,发现是杨丞墨。 杨丞墨是个很活泼的男生,凡大小聚会,必定参加。而且,他是那种纯靠脑子考上莲少班的家伙,平日里从不提前学习,课余活动全部参加,会跳舞会弹吉他,还会打游戏——说实话,裴春之觉得,他有点像高配版、高素质版本的裴载之。 他也长了一张好脸,据说,家里还是富二代,之前有人看到他们家停在校门口的迈巴赫,裴春之听了传闻后表示惊叹。 杨丞墨笑嘻嘻地摊手,道:“真心话,你们问吧。” 裴春之低着头想题目,过了好半天,她忽然觉得不对,周围好像寂静很久了。 她懵懵地抬头,环顾了一周,然后拉了拉顾榕的袖子,小声问:“刚刚说什么了?” 十几双眼睛注视着她——难道轮到她唱了?可是不应该还有好几首吗? 顾榕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你错过了一个表白。”顾榕恨铁不成钢地说。 杨丞墨坐在裴春之对面,他耸了耸肩,满不在乎地冲裴春之笑笑。 “没关系,我再说一遍也不要紧。” 他笑得露出虎牙,裴春之惊愕地望着他。 “——我喜欢裴春之,没什么好掩饰的。” 裴春之呆了几秒,甚至可以感到自己的灵魂慢慢归位。 杨丞墨和别人对她表白不一样——她其实一直觉得,很多人在十四五岁,所谓的喜欢都比较肤浅,比如前世,浩浩荡荡的喜欢裴载之的女孩们。因此,虽然裴春之知道有很多人喜欢她,暗恋她,但她也觉得这些陌生人的感情不值得信赖。 少年班也有很多人喜欢她,但是杨丞墨是第一个当众大大方方承认的。而且——杨丞墨是个近乎完美的男孩,裴春之甚至一直觉得他不太能看得起周围人,这个家伙似乎有一点隐约的傲慢。 杨丞墨见裴春之不说话,抓了抓头发,开玩笑的语气道:“怎么,把班长大人吓傻了?” 裴春之摇摇头,她说:“我只是没想到。” “没关系。”杨丞墨突然说,“你不回应我也没事,假装不知道也没事——说出来是我自个儿乐意。” 除了杨丞墨和裴春之以外的十个人都像一瞬间变成了哑巴。裴春之张了张嘴,又几次闭嘴。最后,她忍不住问:“我能再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喜欢我什么呢?” “真心话只有一次回答机会。”杨丞墨说,“不过,我还是大发慈悲地为你解惑吧,作为吓到班长大人的补偿——因为你看上去很不一样。” 周围传来一阵小声的起哄声,杨丞墨笑眯眯地扫他们一眼,大家又都闭嘴了。 裴春之继续问:“不一样?” “具体点说的话……感觉你不需要任何人的支撑,但是又轻而易举地获得了所有人的注意。”杨丞墨大大方方地说。 也许是裴春之脸上茫然的表情太明显,杨丞墨又补充道:“如果不知道怎么回应,你也真不用回应我,我就是喜欢你不太在乎别人看法的样子。” 天下居然还有这种爱好的人吗?裴春之眨了眨眼睛,最后缓慢地缩回到了沙发角落里,十几双眼睛注视着她翻动物理竞赛书,然后齐刷刷地转移到杨丞墨的身上——带有怜悯地看着他。 “看我干嘛?”杨丞墨自己好像都不是很在意,“继续玩呀!” 沈星映还在看裴春之,顾榕侧过脸,发现沈星映的表情很不对劲:他好像被人砸了脑袋一般,微微歪着头,有些空洞地盯着裴春之侧面的沙发套。 “怎么了?”顾榕把声音压到最小去问他。 “……” 沈星映面如枯槁地说: “我好像看到了我的未来下场。”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7节 裴春之之后一直充当了缩头乌龟的角色,很好地填补了房间里没有镇宅王八的缺陷。 也许是杨丞墨的告白把许多人都惊到了,后半场不再有人来打扰裴春之。 十一点半多,团建差不多结束,裴春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氛围太古怪了!她就像一个巨大的、谁也不能提起的都市怪谈一般,横亘在所有人意味悠长的扫视中。 裴春之走到门口,准备打车,顾榕站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说一些废话,什么最近的作业好难啊,下周的周测想想就烦人啦……裴春之伸手,小声道:“下雨了?” “小雨。”顾榕也伸出手感受了一下,“这么小,毛毛雨,没事的。” 身后忽然有动静,裴春之转过身,是沈星映。 沈星映长高了很多,两年,他比裴春之身高齐平了,虽然容貌看上去仍有孩子的痕迹。 他依然很清秀,皮肤白得发光,在青春期纷纷冒痘痘的众人中鹤立鸡群。 刚刚的真心话大冒险沈星映躲过了,没有被逼问。 裴春之倚着墙站着,等车无事,她觉得得找点话题。 沈星映很受欢迎。 裴春之不住宿,但顾榕住宿。顾榕之前偷偷告诉裴春之,宿舍里夜谈聊起班上男生,都觉得沈星映长得其实最好看。 如果不是沈星映近视后戴了个黑色大方框,使他身上理工男的味道太明显,大概还会更受欢迎。 裴春之笑着道:“刚刚你可算逃过一劫呀。” 沈星映冲她笑一下,脸上仍然有点忧愁,裴春之看出他似乎心情不佳,道:“你不太高兴吗?” “没有啊。” 顾榕打圆场:“哎呀,沈星映不是一直这个死表情吗?估计在脑子里做题呢——别管他!” 裴春之被逗笑了,她转过身,低头看了看手机上软件显示出租车距离,还有两公里。 不说话,会显得有点尴尬。于是裴春之开口道:“沈星映有喜欢的人吗?”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裴春之咳嗽两声,觉得自己真是被杨丞墨今天这一出弄昏了头脑——她试图挽回一点局面,欲盖弥彰地说:“当我没……” “有。”沈星映小声说。 “有?” 裴春之吃惊极了,她赶紧凑过去,睁着大眼睛,试图唤醒沈星映对自己的同学情谊,好告诉她这个惊天大八卦的答案。 然而,沈星映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急匆匆地挪开眼睛。 “不告诉你。”沈星映说。 裴春之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顾榕在旁边憋笑,那个表情很微妙,好像她与沈星映有什么共同的秘密……裴春之怀疑起来。 她觉得自己全都明白了。 “你喜欢的是榕榕吧。” 裴春之喟叹一声,发出得意的鼻音。出租车刚好到了,她对了一眼车牌,正要上车去,袖口却突然被拉住。裴春之回头,沈星映惊慌失措、仿佛被人夺了清白一般又惊又怒。 “不是啊!”沈星映大喊道,“不是!” 顾榕也剧烈反抗地说:“绝对不是啊!” 怎么反应这么激烈?裴春之其实也只是开他们一下玩笑,是不是真的和她也没什么关系。想到这里,裴春之坐进车里,从车窗对言辞激烈的两人说道:“你们反应这么激烈?那么,当我没说吧。” 车开走了,裴春之后知后觉地困了。 在她身后,两个人心死如灰。 第3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39 营养液1w1…… “这能对吗?”顾榕垂头丧气地说, 她拍了拍沈星映,神情复杂地说:“星神,作为朋友, 我永远力挺你——但小春实在太木头了,这不能怪我们不努力。” “……” 沈星映默不作声, 他站在旁边, 个子瘦瘦高高, 很是养眼。顾榕叫的出租车也到了, 她先走一步。沈星映这才开始叫车——刚刚一起等车的时候, 他根本没打车,因为他想尽可能地多和裴春之说两句话。 “你也喜欢裴春之吧?” 沈星映吓了一个激灵, 他瞪大眼睛, 发现是杨丞墨,他慢慢悠悠地从ktv晃出来,站在沈星映后面。 “你……”沈星映一时语塞,脑袋里像有个人使劲儿地砸他, 令他一瞬间说不出话。承认?那样的话,他简直无法想象这段对话能有多尴尬——不承认?杨丞墨既然能看出他的心意,大概也能看出他在撒谎吧。 “是的。” 沈星映最终坦诚以待。 雨仍然淅淅沥沥,杨丞墨又笑了一下, 说:“我一直知道, 裴春之谁也不喜欢。” “她只会把精力放在最重要的地方。” “可是, 这也很反人性……”杨丞墨喃喃道,“渴望被爱是人的天性, 裴春之却毫无兴趣。” 沈星映换了个姿势站着,道:“你其实并不了解她。” “喂,星神。”杨丞墨好笑地说, “难道你就很了解吗?” “我——” “你不了解。”杨丞墨说,“她对谁都很好,所以,谁都并不真正重要。” 沈星映沉默了,他怔愣地望着马路,柏油马路上的积水反射着来往的车辆与路灯,他说:“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呢?” “没什么,也许是因为我想试着放下了。”杨丞墨说,“把喜欢表达出来,也得到了比较明确的答复,我已经知足了。既然我要走出来,那肯定得帮帮还困在‘裴春之’这道题里的其他人。” 杨丞墨忽然转而道:“你知道我怎么看出来你喜欢裴春之的吗?” “怎么看出来的?” “她手边的草莓就没有断过,每次快吃完了,你就起身去洗一碗新的。” 杨丞墨暧昧地笑着说: “你拿着一本数竞书,可是一页都没翻过。” 沈星映面无表情,眼珠微微转动,似乎突然对旁边的一株小草燃起了莫大的兴趣。 杨丞墨哈哈大笑起来。 “害羞啦?”他嘻嘻哈哈道,“不过,其实我觉得,如果一直一直喜欢下去的话……也未必不是毫无机会,毕竟没有人真的是木头。” “——只是我太胆小而已。” 沈星映立刻说:“这不是胆小。” “怎么不是?”杨丞墨道,“在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里苦苦暗恋同一个人,她也许会考到天南海北,也许会性格大变,直到她敞开心扉的那天……那太难了。” 雨渐渐小下来,现在看,整座莲池宛如笼在雾中。沈星映的出租车到了,鸣了两次笛,沈星映才如梦初醒般站直身子,快步向车子走去。杨丞墨冲他挥手,不知怎么,居然还追上几步。 “加油。” 杨丞墨帮他把车门关上。沈星映摩挲着手机,发现窗户外,杨丞墨快步走向一辆早就停在转角处、全部隐没于黑暗的迈巴赫——传闻居然是真的。 而且,沈星映觉得好笑:就像他为了和裴春之多说几句话而推迟打车一样,搞了半天,杨丞墨也为了和他聊几句裴春之,晾着自己家的司机不管。 整条马路悄无声息,汽车徐徐开动,一切无比宁静。沈星映的心一团乱麻,他反反复复地想起裴春之,还有杨丞墨的话……杨丞墨的意思,他完全明白。 他已经认识裴春之三年了,这个节点划在他人生的横线上,自此之后的时间都有了新的意义。他还会一直和她相处下去,也就意味着……他还会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又想起杨丞墨点破的那碗草莓,他抓了抓手指,先是一阵后怕,担心杨丞墨以外的人也看出来……可是,他为了藏住心情,一直都在勤奋地替全桌的人洗水果呀! 沈星映忽然恍然大悟——杨丞墨之所以能看出来,一定是因为他也一直在观察裴春之手边的那碗草莓何时见底。 车轮轱辘轱辘地转动,心底有一股淡淡的涩意,他打开一点车窗,春风大作,这股风仿佛也在狂乱地拨动他的心脏,沈星映出神地望着路灯一盏一盏向后跑去。 杨丞墨的话又响起来;“在漫长到无法想象的时间里苦苦暗恋同一个人……直到她敞开心扉的那天……” 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 沈星映不知道,路灯像成排的麋鹿跳过他,车停下来,他走下车,一晃一晃地向家的方向走去。那种仿佛被风搅动的情绪也渐渐消失,沈星映想,杨丞墨还是说错了。 喜欢裴春之,从头到尾,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因为就像裴春之不需要被爱一样,他的喜欢,也不需要回应。 * 回到家,裴春之躺到床上,她翻出中考各科目的复习资料,翻来翻去。 对于莲少班来说中考成绩毫无意义,但是裴春之还是想把中考考好,班上有不少人也是这个想法:大家都是从小到大的尖子生,中考考得太低,自己都过不去心里那个坎。 不过,对裴春之来说,这个问题还要更复杂一点。 她想考好中考,因为上辈子她只差五分就是中考状元。 上莲少班,她比前世早了一年参加中考,前世做过的题都忘得差不多了,依然算是和大家公平竞争。 数理化,她基本不用复习也有信心。 麻烦的是几门文科,裴春之这几天背得昏天黑地。她把没复习的东西排列为表格,精细地规划到了中考前的每一天。 快十二点了,裴春之准备睡觉,忽然发现手机锁屏上显示有未读消息,她点开聊天软件,是一条好友申请。 “我是裴载之。” 裴载之?裴春之同意了好友,对面像是等了半天,发过来一溜的愤怒表情包。 “为什么冷暴力我?” 裴春之莫名其妙地回复了一个:“?” “我九点半,就申请好友,你却过了快三个小时才同意?” “我真的没看到。” 裴春之解释了一下,觉得不对,又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微信?” 这可很危险。裴载之知道了她的微信号,裴永明和陆林花就有可能顺藤摸瓜地找到她。 “张芳霞阿姨给我的。” 原来是她。裴春之一边恍然大悟,一边又觉得奇怪。 “霞姐……不讨厌你吗?”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8节 裴载之发来了一个句号。 “【裴载之】:人是会变的。” 裴春之微妙地笑了一下,她可不觉得是张芳霞变了——当年她在网吧,每天都要听霞姐喷几十分钟的裴永明。 裴载之在诸多方面都太像裴永明了,裴春之偶尔在她面前提过几次裴载之,霞姐都一视同仁地把裴载之也骂一顿。 既然张芳霞阿姨愿意把她的联系方式给裴载之,就说明至少和裴载之聊天是可靠的,裴春之相信霞姐。她来了莲池后,加了很多以前帮过她的人的好友,虽然基本不联系,但也能从朋友圈窥见对方的生活状态。 霞姐过得很好。前段时间,她还在朋友圈转发了一条标题是“出轨的男人都烂/吊”的朋友圈。裴春之哭笑不得——她严重怀疑这是在内涵裴永明。出于这种美好的猜想,她心情愉快地给张芳霞点了赞。 不过,这么一想,裴载之确实变化很大。裴春之起身熄灯,她回想了一下这次见到他时裴载之的态度,他长高了,像根竹竿一样挺拔,容貌上愈发像年轻的陆林花,同时也和裴春之自己有几分相似。最重要的是,他说话做事上,都正常了许多。 以前,裴春之是真的认真怀疑过裴载之是不是超雄的——虽然不怎么打人,但在舌头上,舔一下能把自己毒死。 后来有一次她和顾榕聊天,两个人聊起家庭的事情,顾榕从一个新奇的角度切入,安慰裴春之:四岁你被丢到外婆家其实是一件好事,说不定你要是和那对夫妻一块儿生活,你就变成女版裴载之了。 那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裴春之不寒而栗。 中考如约而至。 裴春之考完后没有什么感觉,她前世就是中国教育系统中的佼佼者,这辈子再过一轮小初高,她已经差不多对考试脱敏了。一出考场,沈星映就要拉着她对数理化答案——他知道裴春之不介意对答案。 裴春之报了一串字母和数字,是每个部分最后一道压轴的答案。沈星映点了一下头,两个人的对答案花了二十秒就结束了。 顾榕道:“你们是魔鬼吗?” “什么?” “我就听到一串神秘符咒,然后你们就对完答案了。”顾榕生无可恋道,“老天爷啊,我是和什么妖怪在交朋友啊!” 裴春之道:“你也要对答案吗?” “绝对不要!” 裴春之笑起来,收拾书包,沈星映在他们旁边接电话,顾榕又和裴春之聊了会儿天,内容相当劲爆: “小春。”顾榕严肃道,“你知道我们班有多少人喜欢你吗?” 裴春之复读道,“我们班?” “我们班不才二十八个人吗?能有几个?”裴春之抬起头抓抓下巴,思考道:“两个?” 顾榕发出一声响亮的冷笑。 “至少十个。” 裴春之没说话,但她的眉毛跳动着,和忍不住歪斜的嘴构成了一个表示“匪夷所思”的神情。她觉得这一定是顾榕替她自作多情:“你开玩笑吧?” “光我知道的就有八九个男生。”顾榕上嘴唇微微撅着,表露出一种大师算命般的高人风姿。 “……该不会还有女生吧。” “呵呵。” “……” 裴春之不说话了,顾榕整天跟她说要保护屁股小心女同,她一直都觉得是顾榕耽美小说看多了,现在看来,居然所言非虚。 沈星映从旁边走过来,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裴春之道:“没什么。” 顾榕道:“早恋防治。”说着,顾榕还狠狠地瞪了一眼沈星映。 沈星映不再追问,转而看向裴春之道:“我妈妈问你今晚有没有空。” “啊。”裴春之发出愉快的呼声,笑得眯起眼,“有空,很有空。我给外婆打声招呼,帮她点好饭。” “哦?”顾榕不知怎么也笑了,说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不错,很听话,这么快就去动员了?” 裴春之没听懂,沈星映明显听懂了,他抿着唇,大声道:“我妈妈主动要见裴春之。” 强调了“主动”两个字。 顾榕一副“你不用解释我都懂”的表情,裴春之越发狐疑,她想起十几天前ktv晚上,这两个人就不太对劲…… 裴春之实在没忍住,直接问道:“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偷偷谈了?” “啪”的一声,顾榕把巴掌拍到了自己额头,她看上去要杀人了。 “裴春之,”顾榕磨牙道,“为什么在这方面,我跟你讲话比中考还累!” 沈星映则是另一个风格,他摆手,无可奈何的笑,“真没有,我喜欢的人不是顾榕。” 裴春之点点头,心里其实并没信,她总觉得这两个人有事瞒着她。不过,沈星映显然没有崔印月更有魅力,她只是一想到晚上要见崔女士,就激动得想转两圈。 两年来,裴春之另一大幸福的源泉就是——崔印月。 崔印月是一个非常奇特的女子,她当然也是一个非常出格、但近乎完美的母亲。至少,裴春之做梦都想要这样的妈妈。 有时候,裴春之甚至忍不住羡慕沈星映——她只要一想到居然有家伙可以一出生就全天全年和崔女士呆在一起,她就忍不住嫉妒得眼红。 裴春之幸福得像小鹿一样在原地蹦了两下,顾榕在玩手机,她克制好心情的时候发现沈星映正望着她。裴春之顿时尴尬得恨不得从地里钻走。 “咳咳。”沈星映移开眼,没话找话道:“我妈妈见你做什么?” “她和你怎么说的?” 沈星映回忆了一下:“她说,是为了履行一个约定。” 约定。 裴春之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她又原地转了个小幅度的圈,告诉沈星映,这是两年前,她和崔印月的约定。 “我和她约定,要尝试去写一本我一直很想写的书,你也知道的,之前,就是为了这本书,我采访了你——你还记得吗?沈同学?” 沈星映想了想道:“是家庭主题的那本?” “是的。”裴春之高兴地说,“我一直以为你妈妈忘记这件事了……她能记得,真的……” “真的太好了。”裴春之小声说。 “她肯定会记得的。”沈星映宽慰她,“她对你的事,一向非常上心。” “是么!”裴春之愈发高兴了,她在树旁边来回走了几圈,沈星映惊奇地看着她,裴春之发现他的表情奇怪,质问道:“怎么了?” “……我头一次见到你这个样子。” 沈星映顿了一下,继续说:“就是……纯粹的快乐的样子。” “没有吗?”裴春之也一愣,她想举出一点证据证明,她经常很开心——她思考了半天,居然真的举不出什么例子。 “因为你一直看上去很克制,克己复礼。”沈星映解释道,“刚刚,你比较像小孩子。” 顾榕走过来插嘴:“张钟子航问今晚要不要聚餐。” 裴春之道:“我有事。” 在美丽的崔印月女士面前,裴春之毫不犹豫地让张钟子航滚蛋了。 顾榕说:“你确定不去吗,张钟子航说他有大事要宣布。” “不去。”裴春之坚定道,“真的有大事,你们回来告诉我不就行了?” 顾榕跑去回复张钟子航了。沈星映等顾榕走远了才说:“张钟子航还喜欢顾榕吗?” 裴春之吓了一大跳。 “你也知道?” 沈星映无语地看着她。 “我又不是傻子,我当然知道。” “我觉得,可能还喜欢。” “我也觉得。” “你觉得他有可能吗?” 沈星映想了想,答道:“我觉得,至少在顾榕还沉迷男同小说期间……他应该是没什么机会了。” “你对女士看小说有误解,看小说跟谈不谈恋爱有什么关系!”裴春之严厉批评,“我也很爱看小说,而且我喜欢看无cp小说。” 沈星映眼睛一亮,道,“我也爱看。” “是吗!”裴春之顿时好奇,她打算今年暑假在浩大中文网开第二本小说,打算写无cp异世界小说,正是需要多看点别人写的好文积累灵感的时候, 裴春之热心地问:“有什么推荐吗?” “我想想……”沈星映打开手机,翻了翻小说软件,然后一本一本给裴春之介绍,他眼光很挑,每推荐一本就要点评优劣。 裴春之本来听得很认真,可眼睛一扫,发现事情并不对劲。 “下面这是……《大灾变》?” 裴春之大为震撼,她有点尴尬,顿时眼睛和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往哪儿摆了。 沈星映知道她也看过后眼睛登时亮了,高兴地说:“这本是我今年发现的好文,写得非常不错。” “有什么优缺点吗?” 裴春之虚心请教。 “唔……优点是设定新颖,ai战争的构思很有新意,最后的大结局写得也很有意思,开放式结局,使得小说热度更上一层,我就不跟你剧透了。”沈星映翻了翻,又道:“缺点嘛……这本一直被骂,还有,最近风声更大了。” “什么风声?”裴春之自己都不知道沈星映指的是什么,她有些懵,赶紧凑过去看沈星映手机上的内容,压根没注意到她凑过去的一瞬间沈星映浑身都僵硬了。 裴春之把帖子的标题读了出来: “网文大神横波渡……公开表示……《大灾变》是一个完全失败的未来预言?” 裴春之顿时心情复杂——她还真看过这位横波渡作者的小说。 事实上,写网文的,几乎没几个人没看过横波渡的小说。他是浩大中文网最早几位收入破千万的大作家,以写早期的热血逆袭退婚流男主后宫文著名。不过,横波渡身上还有两个标签: 其一,其人小说酷爱烂尾。基本上有一本是一本,都是高开低走,越往后越难看,到结局有时还给读者喂一口大的。据说至今仍有人坚持不懈每天去他评论区骂人; 其二,其人是一个性格过于“开放”的网文大神,功成名就后,现在的兴趣爱好就是每天在公众号、某乎、微博乃至于直播里,极其活跃地点评网文后辈们的作品。 看来,这次是轮到《大灾变》被点评了。 裴春之一点也不介意别人骂她写得烂——平心而论,她在写网文上确实没用太多心思,基本上是确定大概架构后,按照爽文标准节奏起承转合,极其无脑地往里面套模版。 但是,横波渡骂什么不好?他哪怕骂她文笔烂,骂她情节套路化……她都全盘接受。偏偏,横波渡挑了个最毋庸置疑的东西骂上了!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49节 裴春之问:“你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吗?” 沈星映道:“这本书确实节奏很大,但我觉得,横波渡只是在拿这本书当跳板而已。” 裴春之挑了挑眉,追问道:“跳板?” “对《大灾变》未来预言的批评早已有之,横波渡只是把嗓门比较大的声音集合起来,用他的喉咙再说了一遍而已。” 沈星映解释道,“而且,我一直感觉他只是在追逐热点。” 裴春之点点头,沈星映的角度很新奇。她心里默默记着这件事,决定过会儿找机会研究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星映家的司机终于到了,裴春之钻进后座,沈星映决定去和顾榕一起与张钟子航聚餐,听听那个“大八卦”到底是什么。 车子发动了,裴春之赶紧掏出手机搜索“横波渡《大灾变》”,冒出的帖子很多,都是这几天的。裴春之看着看着愈发吃惊,忍不住想:她写的小说……有这么火吗? 她挣的稿费虽然很多,但在浩大中文网也排不上号,只能算中流偏上的收入水平。裴春之又搜索了一番——自从小说完结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高强度自搜了。 车快到的时候她总算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一切,居然又要从某乎说起。 第4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0 营养液1w2…… 事情解释起来很简单, 那就是有一个无聊的人在某乎上提出问题:你认为最神的小说预言是什么? 在这条提问下,十分不幸地出现了一个很无聊的《大灾变》粉丝,上去写了一篇老长的帖子, 热情洋溢地吹了一通《大灾变》后扬长而去。 然后……这个回答就被群嘲了。 因为,这个帖子底下的其他提问, 全是一些科幻类的世界名著, 类似阿西莫夫等名人。突然大家伙翻着翻着, 看见一本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网络小说, 自然难掩嘲笑之心。 事态很快发展成了诸多人对《大灾变》的好奇, 一些进一步的提问发出后,事情进一步发酵, 有不少科普向的视频博主冒出来, 以《大灾变》为由头,向大家证明里面的很多设定有多么多么不合理。 这个时候,ai的迅猛发展已经变得容易看出了,于是很多人开始在ai论题上, 对《大灾变》保持保守态度,转而攻击《大灾变》中关于疫情与隔离的设定。 因为作者“不是自愿上学”明晃晃地写了:爆发“疫情”后,全世界都采取了同一件事——隔离!全世界每个人都成了现实中的孤岛,网络中的巨人。甚至, 主角最开始的重要剧情节点, 就是如何在出租屋隔离中度过三个月的孤独时光。 这成了争论的焦点。短视频科普博主的加入后, 营销号也开始下场凑热闹,《大灾变》成了一个梗, 开始用来比喻不懂装懂的空想主义者。 到这时,横波渡老师就自说自话地来凑热点了。 他本身就是一个很有话题权威性的角色,由他说的话, 更显得无可置疑。于是——《大灾变》成功被人人喊打。 裴春之找来横波渡的视频账号,看了一下他的视频。 只见视频中,横波渡举着一把书法折扇,坐在一张桌子后面,裴春之拉了一下时长,发现有快半个小时。 她拉动进度条,草草浏览了一遍。 横波渡乃是有备而来,他谴责《大灾变》的核心观点是:不伦不类的未来预言。 “前半段的现实主义,与后半段的天马行空,形成了极其突出的割裂感。”视频中,横波渡唾沫直飞地点评中,随着他的话语,视频上也出现了部分《大灾变》内容的截图,其中部分内容还划了强调的横线。 “大家请看,上学老师在这些部分,事无巨细地描述了国.家对于疫病传播的反应和操作,西方在短暂隔离后因试图全球放开而与我国爆发了激烈的冲突……” 视频中的中年男人重重一拍桌上的“惊堂木”宛如说书点评一般震耳欲聋道: “这种对国家□□面的想象,作者写得简直是一塌糊涂!我不能想象,这种级别的疫病爆发——怎么会没有人尝试去研制疫苗?怎么会没有国家动员去集中治疗?然而,‘不是自愿上学’贫瘠的想象力与极其欠缺的模拟能力,使其小说的开头,就是非常失败的!” “在他的评论区,也有很多大佬尝试模拟倘若爆发全球性疫病传播,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不得不说,就连民间高手,都比‘不是自愿上学’的能力高超。主角开篇在出租屋里的独自求生,完全是一种为了求生而求生的自我隔离——逻辑上不可能,只是作者需要她被隔离!” 弹幕闪过了一大片的“点了”、“支持横波”、“敢说”。 视频中,横波渡再次开口道: “开篇的另一处败笔,是ai谎称疫病的来源是人类食用野生动物——实不相瞒,我身边朋友聚餐,经常有野宴的情况出现,这么多年来,都安然无恙,野生动物也早就形成完整的市场规模——上学老师,此处设定,恐怕不妥吧?世界人民这么好骗?” 裴春之:“……” 她觉得不用看了。裴春之算了一下,距离19年12月还有六个月多,她没有任何想解释的——时代,自然会为她发声。 不过,裴春之回想了一下,确实想起来前不久,她的责任编辑旁敲侧击地问她最近怎么样,生活有没有什么影响……原来是怕她被骂抑郁了! 实在是想多了,自从发现《大灾变》天生黑红后,裴春之早已放弃看评论区,全程除了发布新章节,就是去提取稿费,压根没管评论区及网上的腥风血雨。 裴春之哭笑不得,她想了想,先去开通了一个作者微博,完成了身份认证。 车子缓缓停下,到沈星映家了。裴春之暂时搁下手上的《大灾变》,她刚跳下车,就看见崔印月站在地下车库接她。 沈星映家是一套三层的复式别墅,地下车库也有房门。裴春之快步走过去,冲崔印月傻笑。 “宝贝。”崔印月摸摸她的脸,“好久不见。” 其实也就半个月没见,裴春之却也觉得如隔三秋,她挽住崔印月,兴高采烈地和她一起上楼。 崔印月先问了她的生活。学校最近怎么样?中考难吗?有没有幸福的事情?有没有想吃的东西?裴春之事无巨细地和崔女士介绍自己的生活,崔印月听得频频点头,时不时就其中几个细节进一步提问。 相处久了,裴春之已经发现崔印月的职业病——她作为作家,总是喜欢彻底搞明白人行为的来龙去脉。假如裴春之告诉她,“我喜欢吃草莓”,崔印月就一定会从家庭背景、童年生活、个人体验等等一系列方面来思索她为什么会喜欢吃草莓。最终,往往会分析出一些裴春之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事情。 走到二楼,这里是一家人的书房,崔印月的那间格外地大。 裴春之来过这里好几次,第一次来的时候,她连抬脚都小心翼翼,崔印月大概是看出她的拘谨,提议道:“我们一起来大扫除吧!”把整个书房全部用手亲自触碰过一遍后,裴春之的拘谨大大消除了。 崔印月坐下来,她的书房边有飘窗,她喜欢在那上面和客人对坐,裴春之熟练地坐到她对面。崔印月给她倒花茶,笑着说:“还记得你第一次来,我带你大扫除吗?” “记得。” “大扫除是一种整理,把东西收拾一遍,就会更加意识到哪些东西真正地属于这里——宝贝,现在,我们来整理一下你得到的爱吧。” 崔印月翻开一本厚厚的手账本,裴春之撑着脑袋看她。崔印月找了一阵,清清嗓子,道:“按照计划,到17年12月,你应该形成清晰的写作架构,并明确自己写作的纲目,同时初步理清自己家庭的结构和特点。” 崔印月一边说,一边拿出笔,在上面勾了一个大大的勾,抬头冲裴春之笑:“——恭喜你完成任务一。” “到18年6月,你应该确认了自己所需的采访对象类型和来源,并着手接触、实地查访……这个,你也完成了。” “18年12月,你应该完成采访对象至少三分之二的全面了解并写完第一部分的内容,我知道,你完成得很好。” “——19年6月,那么也就是现在。”崔印月柔和地说,她的声音给人一种世界充满幸福的期待。 裴春之昂起头,崔印月一边打勾,一边摸了摸她的脑袋,愉快道:“宝贝,你特别厉害,你实现了两年前,你的全部写作计划。” “给这本书想好名字了吗?” 裴春之点头,快活地说:“我打算叫它《楼上那个一直哭的孩子》。” “天呐,真是特别好的名字。”崔印月惊叹道。 裴春之满心温暖。 她喜欢崔印月的仪式感。这次见面其实没有现实意义,她创作这本非虚构文学是完完全全在崔印月的见证下完成的。但是今天,崔印月还是会像一个游戏npc一样,庄严庄重地来宣读裴春之完成了这个复杂的长线任务,以资鼓励。 裴春之接过崔印月递过来的手账本,上面已经记得满满当当,崔印月从她的视角,记录了裴春之自创作至今的点点滴滴。裴春之稍一翻阅,就感到眼角一酸。 她忍不住问了个煞风景的问题:“沈星映……有几本这样的本子?” “星星吗?” 崔印月转身指了指旁边的书柜,其中有一排全是相同的羊皮纸色书脊,道:“那一整排,全都是。” 裴春之说:“感觉,这像是具像化了……某种东西。” “什么?” “母爱,或者之类的事情。”裴春之小声说。 崔印月拉拉她的脸颊,崔女士总喜欢这样对她,因为她的脸颊上有一个小梨涡。裴春之低着头,头发垂在脸颊两侧,崔印月说:“但是,你可以尝试自己补足这一部分。” 崔印月继续说:“我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你看见我给星星写了二十几本的手账本——同时,我已经给自己写了一百多本了。” “现在,你也有了一本。”崔印月晃晃手上的本子,“以后,你还会有更多更多的本子,由你自己来完成的记录。” 她拨开裴春之脸两侧的头发,为她把头发放到耳后,裴春之如梦初醒,从包里翻找起u盘,递给崔印月。 两个人把u盘插到电脑里,找到所有采访资料的文件。 除了资料,裴春之也已经完成了整本书的初稿,其中一部分是电脑码字,一部分是手稿,很多时候,她甚至是在课上进行的写作。 崔印月扫完一遍,又是一顿猛夸,裴春之被夸得飘飘欲仙,又不好意思,又忍不住还想听。崔印月最后合上电脑道:“你写的初稿我之后有空会认真阅读一遍,并把修改意见发你。同时,你自己也要尝试修改一下,今年八月底左右,我们就去尝试投稿出版,怎么样?” 裴春之用力点头,崔印月道,“那么,今晚要不要出去吃?我请客。” “好!”裴春之非常高兴。 晚上的饭,裴春之压根没注意吃了什么,崔印月和她分享了好多她一辈子都想象不到的事情——她曾经在新疆支教时遭遇暴风雪,曾经在海边实地考察时救过小男孩,还曾经参加过联合国会议,在大学短暂地教过书,又很快离开,仅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更需要颠沛流离的生活。 裴春之听得出神,同时,她也忍不住开始想象:如果……如果她长大了,她要做什么呢? 重生后的三年里,她实现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愿望:断亲。可是就好像完成了一个一生为之奋斗的东西一样,在完成的那一刻,她的其他目标和理想都显得有些空洞了。裴春之得花好大的力气,才能想起来她以前对物理的热爱。 然而,和崔印月聊天的魔力或许就在于此——她是极具感染力的。裴春之感觉自己好像靠近了一座源源不断的音乐喷泉,满身都是崔印月洋溢的期待。 “——那么,小春对未来有什么想象呢?” 崔印月鼓励地看着她。 裴春之思考良久,餐桌上的烛火影影绰绰,她低声说: “也许,我还是想学物理。” “那就学。” 崔印月握住她的手,裴春之猛地一激灵,抬起头望向她,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想成为物理教授,可以做出青史留名的成果;” “我想成立一个基金会,帮助事实上没有被好好抚养的孩子长大;” “如果……我有幸可以功成名就。”裴春之小声说,“我还希望可以参与法律编撰,或者制度完善,我想给中国亲子关系,一个更好的制度。最起码,可以给那些被家暴、被放弃的孩子一个出路。” 崔印月许久没有说话,裴春之小心翼翼地看向她,餐厅的灯很暗,她怀疑自己眼花了,因为崔印月的眼角,仿佛有隐约的泪光。 “你才十四岁。”崔印月终于开口道。 “小春,你有大好前程。” * 六月底,中考出分。 裴春之一直在忙着完善《楼上那个一直哭的孩子》,这本书说是她呕心沥血的作品,一点也不夸张。 在这本书里,她书写了七个孩子,全方面地了解他们的家庭、父母、疼痛、幸福。 每个孩子,她都用一卷来描绘记录。其中,第二卷的主人公是沈星映;她自己的故事,则构成了这本书的最后一卷。 这本书里的每个孩子都使用了化名,裴春之给第七卷的她自己化名为“草莓”,没有暴露最后一卷原型是她本人的事实。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0节 因为,她笔下的“草莓”,度过的是前世的她的人生。 四岁被丢给乡下的外婆,十二岁回到城镇,经历不咸不淡的排挤,升入初中,年级第一,却一直被嘲笑体型……十五岁,父母离异翻脸,没有人要她。 裴春之已经很少想起过去的事了,那张断绝亲子关系书一直贴在她的桌前,每当她情绪不好的时候,她就抬头看看这个。 总有人在尝试提醒她:法律意义上没有绝对的断亲,这张证明没有用——怎么没用?这不是对保持心情愉快很有帮助吗? 这个暑假,裴春之一直保持着健康的作息,早起,跑步,收拾家务,写作,学习竞赛……中考分数出分的号角是从丁零当啷的手机消息开始的,裴春之打开手机,发现班级群全是活人。 大家都兴奋地问来问去:你中考考了多少分? 因为莲少班的全员保送,班上几乎没有什么竞争性,中考也不意味任何东西,所以大家问得更加毫无心理负担。 更别提还有胆子大的男生大大咧咧地在群里晒成绩:200分,原来他中考是去整活了,千辛万苦地控分,就为了这个时候搏大家一笑。 裴春之一边划拉着群里消息,一边登陆考试网,输入考号。 群里已经有人在喊她了。 “裴神,中考多少分啊?” “裴神肯定上七百分了吧。” “那不一定,别给人家戴高帽嘛,小春一直在搞竞赛,中考随便考考的啦。” 裴春之按下了“查询”键。 群里还在愉快地聊天。 “好多学校已经在发喜报了,莲池一中尖子班均分682。” “最高分多少?” “不知道,莲池一中最高分708,但喜报没有宣传是状元。” “那状元在哪个学校?” “跟我们肯定没啥关系,我们全班真的有一个人认真备战中考了吗?” “不是不想学,是哥们真的不想背政治。” “【裴春之】:720够高吗?” “?卧槽,这个逆天了啊。” “这是哪个学校最高分?裴神说话怎么光拉屎不带纸。” 裴春之犹豫了一下怎么说会显得不那么像装逼犯,最终发现无解——有些东西,只要把它摆出来,别人就会觉得你在装逼。 “【裴春之】:是我的分数【猫咪卖萌表情包】。” “?” “?” “?” “谁?” “luckily,i don’t understand chinese.” “不是,裴神你不是一直在搞竞赛吗?” “对啊,ktv那天不是还在做高中竞赛题吗?” “720肯定得是状元了吧?” “我只有一个问题……神啊你到底什么时候学的语文英语历史政治?!” 裴春之哑然失笑。 莲少班同学的震撼有理有据,少年班的学制就注定了他们把绝大多数时间都花在了数理化上,所以,他们倒不是怀疑裴春之的能力——开玩笑,莲少班差不多是整个省的尖子生,裴春之又常年在莲少班第一名——他们怀疑的,是裴春之到底哪来的时间学习语文英语历史政治这四门课。 “【裴春之】:考前几十天每天花了点时间看一下。” “……” 群里出现了一片的“风中凌乱”表情包。 也有人已经相当积极地跑去刺探消息,了解其他学校最高分,以确定裴春之是不是本届中考状元了。 “【杨丞墨】:是状元。” 一瞬间,整个班级群仿佛被点燃了一般,数不清的消息井喷地涌出来,光是“裴神牛逼”四个字,就刷屏了整整五六分钟。 裴春之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个劲儿地发送【猫咪鞠躬表情包】。 “【沈星映】:【拼手气红包】” “我去,沈老大大气啊!” “谢谢谢谢。” “头一次看见这么大额的红包。” 裴春之躺在床上,也跟着抢了一个,42块钱,裴春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吃一惊地点进抢红包列表。 粗略估计,沈星映这个红包至少四百块,他设置的份数估计是28,人人有份。 “【裴春之】:【拼手气红包】” 裴春之顿时觉得过意不去,于是自己也发了个红包,塞了500块钱,同样是28份。全班人顿时全都乐开了花,沉浸在了红包的海洋。没几分钟,顾榕、杨丞墨,还有五六个和裴春之关系好的同学,全都在班里撒钱,又有抢到大额红包的手气王,反过来反哺同学…… 就在这时,裴春之的手机响了,裴春之接电话,发现是班主任宁希漾。 “裴春之啊,”宁希漾不知道在哪里打的电话,背景音吵得不得了,“你是中考状元,你知不知道啊!” “刚刚知道。” “你是中考状元啊,你是中考状元啊!”宁希漾反复复读,一遍比一遍语气高昂。 裴春之笑了,谦虚地说:“都是老师教得好。” “我教你啥了。”宁希漾抵死不受,“莲少班连中考复习都没有——一模二模都没参加,你把别的学校都吓傻了,知道不?刚刚我被抓着拷打呢,都说咋回事,不是说莲少班不备考中考吗?怎么把这个妖孽给放出来了?” 宁希漾哈哈大笑,她周围应该也有很多老师,都在发出得意的笑声,她继续说:“你都不知道莲二中、莲实中那些人的反应,有多搞笑……哈哈哈哈!他们都气坏了,内部卷来卷去,没想到一个裴春之横空出世,全都白干!” 裴春之道:“老师你那边,有点吵。” 宁希漾道:“什么?是吗?啊哈哈哈哈,可能是有点吧,我们莲高的老师出来聚餐——都在聊你呢!天纵奇才——中国应试教育的天纵奇才啊!” 裴春之被夸得脸和耳朵都红了,她小声说:“我只是擅长考试而已。” “对了,你户籍在莲池吗?” “在的。”裴春之有点奇怪,话题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她之前买了莲池的房子,对铜州新安的户口实在没有丝毫眷恋,便顺手转过来了。 “那太好了。”宁希漾那边又是一阵喧哗,“裴春之!莲池市政府奖励中考700分以上学生一万元——状元五万!马上记者就到,过几天还有颁奖仪式,你快点准备吧!” 第41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1 营养液1w3…… 被采访。裴春之吓得直奔衣柜, 翻箱倒柜地找衣服——她根本没买过几件衣服,裴春之叫苦连连,最后决定返璞归真, 直接穿着莲高校服接受采访。 宁希漾的通知可谓十分及时,还没有一个小时, 裴春之就接到了当地记者的电话, 礼貌询问了她现在是否在家, 是否方便接受采访, 裴春之表示非常方便, 幸甚至哉。 裴春之忙晕了头,才想起来跑去告诉外婆这个好消息。外婆也大吃一惊, 问裴春之:“中考这么简单吗?你一去就拿了状元?” 裴春之咳嗽两声道:“……确实不难。” 裴春之赶紧打补丁:“外婆, 过会儿记者要来——你可千万别乱说话,像刚刚这句就不能说。” 外婆一边下床找拖鞋,一边摆手,显然觉得自己被瞧不起了, 大声说:“我脑子好的很!我不会乱说话!我灵光得很!” 裴春之越发担心起来。 下午一点多,记者团队带着大大小小的摄影设备抵达了裴春之出租屋的门口。 裴春之和外婆一起迎接,热烈欢迎,记者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 进门后先和几位摄影师调试设备, 随后安排位置。记者柔声细语地和裴春之交流基本情况, 确认了她学校、年龄等基本信息。 记者道:“裴春之同学,你的父母呢?我们还安排了采访状元家长的环节。” 裴春之立即伸手拍了拍外婆, “这就是我的家长。” 记者脸上明显露出一丝疑惑。 裴春之补充道:“——父母去世了。” 外婆惊愕地抬起头看向她,裴春之面不改色,仿佛在提起今日菜价一般冷静地说:“我四岁时他们就去世了, 我一直和外婆生活。” 记者大为震惊,裴春之甚至可以看出她正在急速修改原本准备的采访大纲。外婆拼命地在暗处握她的手,裴春之铁了心的不想聊父母话题——就这么说了,如果裴永明和陆林花敢有意见,她另有一套说辞等着他们。 再说了,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看传统的新闻报道电视频道了,莲池当地的新闻,那就更没人看了。裴春之一点也不觉得裴永明和陆林花会关心她到搜到新闻报道的程度。 记者问:“那么,让我们开始采访吧!裴春之同学,知道自己是今年中考状元的心情是什么样的呢?” * 顾榕打电话给张钟子航道:“老张,在吗?” “什么事?” “今年中考状元是小春。” “哈?”张钟子航爆发出一阵惊呼,他嗓门大了两倍,大喊道:“裴春之?” “小春接受采访呢——我先来告诉你这个消息。” “卧槽,卧槽,卧槽啊!”张钟子航连续说了三声卧槽,立刻道:“什么采访?在哪儿能看到报道?” “我猜是莲池市政府搞的,毕竟中考是每个市自己举办的嘛……也许公众号上会发吧。” “裴神牛逼。” 张钟子航诚心诚意地赞叹道,他又叹了一口气,“明年我中考就不知道成绩怎么样了……唉。” 顾榕道:“叹什么气呢?” “就是觉得,只是过去了两年,却好像已经被你们远远地落下了。”张钟子航闷闷地说,“尤其是裴春之……当初我们一起在崔老师的饭桌上做题的日子简直像梦一样,我有种预感,裴春之会有更伟大、更光辉的未来。” “——也许超出我们所有人想象的程度。”张钟子航小声补全最后一句话。 “我也觉得。”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1节 顾榕说:“小春太厉害了,我只是仰望她,都觉得高不可攀,深深地无力。哦对了,你知道吗?前几天,我们班的一个男生当着十几个人面,向裴春之表白了。” “谁?”张钟子航激动起来,但很快又萎靡了,“不过,你就算说了名字我也不认识。” “叫杨丞墨。”顾榕介绍道,“长得还可以,富二代,成绩也还行。小春没什么反应,不过,沈星映很沮丧。” “他沮丧什么。” “大概是触景生情,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了吧。” 张钟子航一阵沉默,许久之后,淡淡道:“坏了,我也有点物伤其类了。” 顾榕道:“你又在伤什么。” 张钟子航道:“别管。总之,我现在心情不好,得去让其他人心情更不好,我才能好起来。” 顾榕道:“学习心态。” 张钟子航解压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他大大咧咧地跑去班级没有老师的小群里狂发消息,起手几个震惊黄豆表情包,先声夺人。待好几个人在群里扣起了问号,张钟子航再发消息: “【张钟子航】:今年中考成绩出了。” “我们真的要上初三了吗,好恐怖。” “我们不是刚入学吗。” “铜实中最高分704,大市状元,我朋友告诉我的,是辩论社的那个学姐。” “确定是状元了吗?” “差不多确定了吧,都已经在采访了,一般来说七百分以上全市不就只有个位数了吗,704差不多稳稳的是状元了。” “【张钟子航】:那你们就错了。” “?” “你有内部消息?” “【张钟子航】:隔壁莲池市的状元考了720。” “?多少” “是不是烈士子女加分或者少数民族加分啊?纯靠裸分的话也太逆天了吧?” “【张钟子航】:那你就又错了。” “【张钟子航】:人家还真是裸分。” “你这消息保熟吗?” “比不过,确实比不过,莲池还是太牛逼了。” “720分真的还是人类能考出来的分数吗……”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说不定我们复习整整一年,也能有人做到呢,是吧张钟子航靠你了。” “【张钟子航】:那你们就又又错了。” “?哪错了。” “这个张钟整天说话只说一半,搁那儿装……我见一个打一个。” “到底错哪儿了?夸你你还不乐意?” “【张钟子航】:莲池状元和我们一样大,她是莲少班的学生——在下不才,和她还有一段同学情谊。” “【张钟子航】:哦哦,差点忘记说了,我还有幸和状元一起坐过天台跳楼,大家还有印象吗?我们班还有另一位同学也是她的老同学呀,你说是吧,何同学。” 扔出爆炸消息后,群里简直是众人拾柴火焰高,活跃了更不止几倍,唯独何子昂,宛如死了一般寂静,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好在,张钟子航也不需要何子昂的回应,他只是略一想象何子昂会有多难受,就忍不住仰天长啸三声,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 裴载之翻了翻班级群消息,群里班主任正在通知全体学生,七月初去学校最后一次班级团建,同时收拾东西,清空教室。 他的中考结束了。 他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父亲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陆林花愈发歇斯底里,最近,这种情绪上的疯狂甚至蔓延到了裴载之身上,他只要犯一点点小错,哪怕只是打碎一个碗,都要被劈头盖脸地骂上一两个小时。 次数多了,裴载之无法忍受,不得不和陆林花对吵起来。然而哪怕他在学校是混世魔王级别的人物,对上陆林花,他依然水平太次。陆林花天然占据了道德高地,随便两句:“真后悔生了你这个狗东西”就能让裴载之想哭。 反反复复这样的事情后,裴载之的成绩也一落千丈,更别提初三上学期,他因为实在不想回家,恰好又有一个女生向他表白——裴载之早恋了。 那个女生也有一对奇葩的父母,最有缘分的是,她家也是父亲出轨,母亲崩溃。裴载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两个人逃课、翻墙、打游戏、无所事事地散步,聊天。他们谈了四个多月,裴载之只牵过她的手,第二年二月份的时候,女孩告诉他,她下学期不打算去上学了。 “谢谢你。”女孩说,“我父母离婚了,我被判给了父亲,他说,我不用上学了,直接去店里上班就行。” 裴载之手足无措。以前,裴春之在他面前整天写题的时候他出声嘲讽,可是等到身边认识的人要放弃读书了,裴载之又忍不住地惋惜。 “为什么?”他大声问,“你成绩比我好,你还能考五百多分……肯定能有高中上的,为什么不上了?哪怕找个职高上呢?” 女孩对他缓慢地摇头。 “我家里有六个孩子,我是老二,我姐姐初中毕业也没有读书了,现在也活得好好的。”女孩踮着脚,在街边的马路沿子上一上一下,“也许我爹说的没错,不读书也不会怎么样,日子都是一样过。” 裴载之无力地说:“不一样的……如果你读书,你就可以、可以……” 裴载之几次张嘴,又几次把话咽下去,女孩看出他有话想说,问:“你想说什么?” “——就可以离家里远远的。”裴载之低声说,“我妹妹,她考上了莲池最好的学校,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他,裴载之觉得尴尬,他很久没有提起裴春之了,大多时候他都故意把裴春之有关的一切全部刻意隐瞒,这很有难度——不知怎么,裴春之明明只在他的人生中出现了九个月,他却觉得宛如九年。 “你有妹妹?” 这是他最后一天和女孩聊天,裴载之和她散步,整个世界都是浅淡的灰白色,冬天很冷很冷,女孩只穿了一件高领毛衣,裴载之看出她一直在抖,于是把羽绒服脱下来给她,他把衣服脱下来后才发现原来铜州的冬天这么冷。 裴载之和她讲了很多裴春之的事情。 例如裴春之和他的关系,他们从小不在一起长大、他第一次见到裴春之时骂了她、还被她打了——后来他们开始一起打篮球,但他压根不觉得裴春之能打出什么名堂,纯属锻炼身体——再然后裴春之夜不归宿被母亲咒骂,裴春之的小学估计过得很糟糕。 “但是你妹妹听起来是个好人。”女孩小声说。 “……是我两年前太傻逼了。”裴载之不情不愿地承认。 “而且,你居然一点也没有帮她吗?”女孩问,“你知道她什么都没有做过啊。” “我……”裴载之一时失语,他搜刮了一下大脑,发现找不到别的借口,最终,他说了实话:“我当时还不太喜欢她——而且,掺和这种事,真的太麻烦了,我母亲肯定会连我一起打的。” “被孤立霸凌,我小学也有过。”女孩说,“后来……我就不怎么学习了。五年级以前,我一直是三好学生。” 裴载之说不出话来,他感到心猛地垂坠,好像有人抓紧了他的心脏,喉咙却发涩,他干巴巴地说:“怎么会这样。” 裴载之不知道怎么表达安慰和同情,他们走到了一堵废弃的墙边,两个人席地而坐。 裴载之继续讲裴春之的故事。很多细节他也知道得很模糊,只能大概地说些“据说她那个时候在学奥数”之类的话。女孩听得出奇的认真,裴载之也越讲越详细。 “……直到那天,宋晓龙跑到我的班上,向我大喊了一句话。”裴载之卖起关子,“你猜,他喊了什么?” 女孩猜不到。裴载之这才像说书人一样奉上答案:“——他说,‘裴春之要跳楼。’” “啊!”女孩叫了一声,眼睛瞪得滚圆,“她没事吧?” “何止没事。”裴载之摇头,“我妹妹那么有脑子的人,她估计只是借着要跳楼,去倒逼我爸妈在所有人面前暴露……”他详细地描述了当天后来发生的事情,女孩越听,越表现出惊讶,最后裴载之说:“……然后,她就带着那张断绝亲子关系书离开了铜州,再也没有回来。” 女孩说:“她好厉害,我做梦也想成为你妹妹那样的人。” 裴载之轻蔑一笑,等他下意识地笑完,发现女孩盯着他看,诧异地说:“难道,你不想离开你家吗?” 裴载之哑口无言。 当天,女孩带他去网吧打游戏,她说,她知道一个小网吧,里面的网管好说话,会偷偷让未成年进去。裴载之跟着去了,那个网管一见到他就皱眉,问他:“裴永明和你什么关系?” “他是我爹。”裴载之说。 “是你啊,小兔崽子。”女人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对他女朋友倒是轻声细语的。 他们打了一整天游戏,寒假的冬夜漫长得没有尽头,后来,女孩又对他说:“我们去打篮球吧,我听你说你妹妹的事情,我也想去尝试一下。” 他带她去了,女孩身体一直很虚弱,打篮球也力气很小,她穿着裴载之的羽绒服,没打一会儿就咳嗽起来,裴载之带她去买药。女孩等他出来后小声说:“可能女生就不太擅长打篮球。” “怎么可能。”裴载之反驳她,“任何人都可以喜欢任何事情。” 他说完后才觉得陌生,好像自己的嘴说出了一些可怕的东西,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刚刚的话不是他说的,而是三年前抱着篮球走在他身后的裴春之,用他的喉咙发出的声音。 裴载之赶紧找补:“这是我妹妹说的。” 女孩说:“我想上学。” “我知道。” 女孩咳嗽着,又喝了一口井贝枇杷膏,把自己呛到了,她哭着又说,“我真的好想上学,想要考出去……我也想上莲池高中,我也想跳楼,我也想离开我爸爸。” 裴载之说:“你肯定可以的,你比我聪明多了。” 女孩擦擦眼泪,泪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你那天和我说完你妹妹的事后,我去打听了她的事情,大人们都说她是可怜人,但也是不孝女——可是,我真的好敬佩她……” “她是怎么做到在这样的环境下好好学习的?”女孩哭着问,“我努力了,我老是分心,老是想哭,焦虑,我做不到……我成不了第二个裴春之,我也考不出去的。” “谁说的?”裴载之也要哭了,他努力地逼自己别哭,然后竭尽全力地哄人:“你不需要立刻成为裴春之啊,你只要……有进步,就可以了。” 女孩笑起来,她又说:“谢谢你。” 三月初,开学的时候,裴载之去女孩班上打听——姚倩倩来学校了吗?后排的男生说,没来,都说她不读书了,在家里小吃店帮忙呢。 他跑到女孩店里找到她,她果然在擦桌子。姚倩倩的爸爸站在收银台里,裴载之不敢和她多说话,只能沉默地点了一份薯条。等她爸爸一走,裴载之就着急地抓住女孩,又急又快地问:“你不读了?你——为什么不来找我帮忙?” 女孩只摇头,端着空盘子就要走。裴载之急了,拽住她的袖套,“我不是你对象吗?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那,我们分手吧。” 姚倩倩对他说,短发环绕在脸颊,低眉顺眼,看不清表情。裴载之的手被拽下,她转身就要走,裴载之感到血涌到脸上,他站起来,再次拉住她的袖子,祈求一般地说:“——不,你再考虑一下,倩倩——你不是说,你想成为裴春之吗?” “你再努力一下——倩倩,倩倩!” 姚倩倩走进了后厨,过了一会儿,她父亲走出来了,裴载之把一碟薯条吃了四十分钟,可是无济于事。 姚倩倩再也没有出现。 三月的时候,老师找了裴载之的家长,陆林花被告知,裴载之现在的成绩十有八九上不了高中,得给他另寻出路了。 裴载之站在边上听,不耐烦,厌倦。陆林花回到家,抽出裴永明的皮带,狠狠地打了他一顿。裴载之既没哭也没闹,闷不作声,心里一会儿想起姚倩倩,一会儿想起裴春之。 他终于理解裴春之了。 天台上的妹妹看着他,对他说:“我都站上天台了,你还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2节 这一幕再次出现在脑海——他完全理解了。 裴载之发了疯地学习,他老是想起裴春之,想到“考出去”。他觉得他必须考上高中,不然的话他就得跟陆林花煎熬一辈子。 陆林花爱他,可是他巴不得陆林花别爱他。 而且,裴载之还想,裴春之可以那么聪明,成绩那么好,他是她的孪生哥哥!他凭什么做不到? 一月份一模的时候,他只考了四百八十几分,四月二模的时候,他一下子考到了五百七十分。 二模出分后的周末,他从张芳霞阿姨那里要到了裴春之的联系方式和莲池高中的地址,一个人踏上了寻找妹妹的旅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见裴春之,他其实有很多想对她说的话,可是等到他真的进去见到她的时候——他失声了。 妹妹变高了许多,身材匀称、健康,天生的冷白皮,即使在篮球队员里也白得发光。 她跳起来,投篮,那甚至是他曾经教她的动作,她做得比他更完美,时机更漂亮。周围爆发海浪一样的欢呼,许多女孩鼓掌,喊她的名字。 阳光明媚,微风不燥。 裴载之心里想,裴春之肯定想不到。 他这一次来,不是为了得到什么答案,也不是为了劝她回去的——他早就知道她不会回去。 他只是想亲口听她决绝地再说一遍那种冷酷的话,好让他也汲取一些类似的勇气。 今天中考出分了,裴载之查完分数,告诉等在门外走来走去,紧张得嘴没停过的陆林花: 他考了有史以来最高的一次,622分。 陆林花一高兴,奖励了他一辆摩托车,好几千块钱,裴载之吵着想要好几年了,今天他终于得手,却觉得怅然若失。 第二天,他开着摩托车去了姚倩倩家的小吃店。 夏天人多,生意好,姚倩倩还和以前一样瘦,不断地收拾桌子和碗筷。裴载之知道她看见自己了,但两个人都什么也没有说。 裴载之看向店里的电视机,里面是江海省的新闻频道,忽然,一段话恰到好处地钻进他的脑袋: “……父母双亡的裴春之同学以惊人的意志力和天赋,在准备竞赛的同时,获得了720分的高分,成为莲池市中考状元。这个分数刷新了历年来江海省中考裸分……” 第4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2 营养液1w6…… 裴载之震惊地看完了整条新闻播报。 一万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乱转, 他甚至分辨不清自己胸膛里涌动的到底是喜悦还是难受,只是满满当当的,好像有很多话要说。新闻很短, 裴春之接受采访的脸一闪而过,她和上次一样, 相貌秀丽漂亮, 有一种旷远清丽的美。 这是裴春之。 这居然是裴春之——与这个念头一起猛烈摇晃他精神的是另一句话:和我一母同胞的人, 居然可以站在那里, 比他的中考成绩高上一百分, 熠熠生辉,宛如周身沐光一般接受电视机外的注目礼。 而且……父母双亡? 裴永明和陆林花什么时候去世的?他怎么就被动父母双亡了? 周围也有人在看新闻, 不管什么时候, “状元”的名头都是引人瞩目的。裴载之清晰地听见旁边桌子带着孩子的家长大声说:“亮亮!你来看看,状元啊,中考状元。” “我不要看!” “你看看呢,跟人家学习学习——不听话的东西。”那个阿姨怒道, “人家采访会说学习心得的,你跟着听听,我又不奢求你也考状元,你就是能考上莲池高中, 哎呀咧, 那都是祖坟冒青烟咯!” 另外一桌尽是些点着烟出来歇脚的中年工人, 其中一个兴致勃勃地说:“这个姑娘长得好看,学习也这么好。” 另一个打趣他:“怎么, 想你家闺女了?” “这哪敢啊。”男人抹了把汗巾,“我闺女要是能上莲高,还能中考状元, 还能上电视……哼,我办它个几十桌酒席。” “哈哈哈哈哈哈——” 周围人笑作一团,好几个人咧着嘴,还有人说:“这老张真是失心疯了。” “这种聪明孩子都是补课费堆出来的,你以为。”另一个大爷一副很懂的样子,“我们这种底层人家,哪有那么多钱托举孩子。”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工人明显认真听了报道,立刻反驳道:“不一定的。你看看这姑娘,这个小裴,刚刚介绍了——人家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外婆,自己一个人考出来的,估计都是低保家庭,哪来的钱上补习班!” 他话锋一转,不知怎么转到了自己女儿身上,洋洋得意地说:“我女儿初二了,没让我花一分钱补课,照样年年三好学生,老师都让她做班长的!哎呀,我就算拼了这个老骨头,也得让她上大学——不对不对,当博士!” “哎哟,当博士!” “还当博士上了,美死你了。” “老张,你是小学毕业吧!这要有一个博士毕业的女儿,光宗耀祖啊!” 话题向了老张家女儿未来畅想的层面一去不复返,裴载之收回目光,继续味同嚼蜡地吃着面前的一盘鸡块。 不知什么时候,姚倩倩倚着拖把站在了他的座位边上,裴载之的心猛地狂跳,他说:“你看到了吧?” “看到了。” “那就是我妹妹。”裴载之说,“她看起来过得很好。” “这么厉害的人,居然也是新安出来的吗?”姚倩倩喃喃,手握紧拖把。 裴载之咽口水,努力说出最妥帖的话:“我觉得你肯定也可以。” “我?” 姚倩倩低下头,裴载之看见她的眼睛,只是过去了几个月,他却觉得她的眼睛疲惫不堪。 “我这种人,不行的。”姚倩倩摇头。 “怎么会——” 姚倩倩打断了他:“——裴载之,当初你同意和我在一起,大概只是无聊,想转移注意力,好奇什么是恋爱……或者之类的心情。” “……”裴载之无言以对,因为他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但是现在,他后悔了,他早就后悔了。 姚倩倩继续说:“当时,你其实没有喜欢上我,我一直知道。现在,也不需要你再和我玩过家家了,我爹说,已经在考虑给我相亲……” 裴载之猛地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幅度太大,把周围一圈人都惊动了,姚倩倩的父亲恰好从后厨擦着手走出来,看见裴载之和姚倩倩站在一块儿,立刻快步走来。 “干什么呢!” “哎哎,这小伙子耍流氓啊!” 裴载之说:“为什么不让她上学?” “你说什么呢?”姚父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裴载之,“这是我的女儿——你他妈谁啊?” “有你这样的父亲吗?”裴载之大吼道,“你女儿能考上的,她能考上高中的——你为什么不让她去上!” 刚刚那一桌工人都被惊动了,看热闹是人的天性,那个老张也站起来,冲姚父道:“什么不让上学?老板,你不让你女儿上学?这可不对啊!”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就是!你看我们,累得每天吃土,也要让孩子上好学校啊!” 裴载之顿时神清气爽,他乘势追击,咄咄逼人道:“你没有资格让你女儿辍学!” 姚父彻底被激怒了:“那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 姚父伸出两只手用力地拽住裴载之的衣领,猛地把他丢到了店门外。裴载之试图反抗,却根本撼动不了这个常年做体力活的男人。裴载之叫起来:“姚倩倩——” 店门是玻璃门,姚父把玻璃门内上了锁,然后转过身…… 狠狠地扇了姚倩倩一巴掌。 姚倩倩倒在地上,她感到天和地都在旋转,耳鸣声轰隆隆,她流鼻血了,可是浑身发软,她甚至没有力气抽出手来摸一摸鼻子。父亲恐怖的身影站在前面,她感觉下一秒,也许父亲就要再次打过来了—— 一声巨大的声音,玻璃门被整个撞碎了,裴载之整个人冲进来,因惯性险些摔倒。周围原本坐着吃饭的几桌人纷纷跑出店去,但也不走远,就站在几米开外看热闹。刚刚那桌热心的工人更是压根没走,嚷嚷着绕着姚父,要老板解释为什么不送女儿上学。 姚父被一大圈人围住,努力甩开人群却一时无法挣身,只能死死地瞪着裴载之。 姚倩倩抬起头,裴载之正试图把她拉起来,却发现她整个人瘫软无力。时间紧迫,他干脆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姚倩倩轻得出奇,他把她整个儿扛到了肩膀上。 “我是明林饭馆家的裴载之。” 裴载之说,“钱,找我爸要去。” 裴载之毫无心理负担,他中考考那么好,裴永明却毫无表示,还夜不归宿——坑他一笔钱,完全就是裴永明应得的。 耍完帅,裴载之赶紧把姚倩倩放在后座,整个人跳上车,一拧油门,飞窜出去。 裴载之哈哈大笑。 他们疯了一样地一路开到了新安郊区,大片大片的田地,沿岸都是巨大的水杉树。裴载之把车停下,环顾四周,问:“接下来,我们还能去哪儿呢?” 他身上什么也没有,没有钱,没有证件。裴载之忽然担心起来,姚父该不会报警把姚倩倩带回去吧? “你爹不会出来抓你吧?” 姚倩倩摇了摇头。 “不会的。” “他懒得管我们。我大姐当年离家出走过,一周多我爹也没有去找,就说大不了死外面。” 裴载之失语了,他忍不住比较了一下,发现裴永明跟姚父比起来都算是个人了。 姚倩倩说:“你有证件吗?” 裴载之摇头。 “我有钱,也有证件。”姚倩倩说,她翻了翻兜,找出一百来块钱和身份证。裴载之说:“这能去哪儿呢?” “我们去莲池吧。”姚倩倩说。 裴载之吓一大跳,“为什么?” “我想见见你妹妹。”姚倩倩说,“我想见她,我不会赖着不走的,我只是……真的很想问问她。” “——接下来,我还能怎么办。” * 工作人员小跑到后台,大声说:“裴同学,该你上台了!” 裴春之走到台前,居然是市长亲自颁发奖状和奖金,市长走上台,跟她亲密地握手,裴春之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奖状,政府用了类似画框一样的东西把奖状裱起来,使其格外有分量,裴春之能感受到政府对这次活动的用心。 接下来,她走下台,雷鸣般的掌声响动,她看见无数张热情洋溢的脸,红扑扑的看着她,用力地鼓掌。市长还站着台上,大声地开始了演讲。 “对于建设莲池文明先进城市……”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3节 这种官话,裴春之一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几分钟,她突然听到了一些不对劲的东西。 “状元裴同学,为人才引进、莲池教育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我们必须注重乡镇教育的协调发展,实现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裴同学出身于铜州新安镇,在相对落后、欠缺的教育环境中,凭借后天的努力,考入莲池高中少年班。” 市长继续说:“这表明,莲池市在教育上投入的巨大心血,已初见成效。同时,我们也必须加快扶持周边乡镇学校的步伐,力求迈得快,走得稳……” “铜州市教育局的路文修前几天联系我,表示铜州新安向莲池运输了这样好的优秀人才,我必须表示表示!” 市长大人陡然画风一转,轻松愉快地提起了铜州新安。裴春之脸色骤然一变——她接受采访的时候,可从来没提过新安一个字! 市长大人还在继续演讲: “因此,我特意帮裴同学写了一副对联和书法字,还有横幅,一并送去了铜州新安镇小学!路文修同志也表示,新安镇小学居功甚伟,特别颁发‘市文明先进小学’称号,以资鼓励!” 裴春之扭头看向旁边拼命鼓掌的外婆,外婆发现她的目光,微笑起来。 “我们之之厉害哦。” 裴春之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能告诉记者她小学是新安的,也就只有外婆了。不过,老人家一激动,说她以前的小故事,没忍住说出点这种信息,也实在是情有可原。一分钟不到,裴春之就默默地原谅了外婆。 不过,新安那边估计要一片混乱了,说不定裴永明和陆林花都会知道,自己被迫“双亡”了。 裴春之一阵心虚,愈发担忧起来,鬼知道那些去新安小学报喜的人会怎么介绍她,到时候两边一对账,发现她根本没有父母双亡,场面就太尴尬了。 好在,裴春之想了想,她就算被发现在这个上面说谎,新安镇的那些人大概率也不敢指责她——跑路前大闹一场,满城风雨的好处就在这里,新安小学附近路上抓条狗,估计都能给政府的人说道说道:为什么裴春之这孩子约等于父母双亡。 * 王慧雅把电瓶车刚停到车库里,就发现教师群里今天格外热闹。她看着手机,一路往教学楼上走,爬了半天的楼,终于翻到上面领导发的全员at消息。 “@全体成员恭喜我校获“文明先进小学”称号!” 下面跟了几十条各位老师的撒花和礼炮,全都在发格式一致的“恭喜恭喜”。 王慧雅坐到办公室里,奇怪道:“诶?我们小学怎么突然评上称号来了?往年不都是要走很长的流程,又是视察,又是评课的吗?” 坐她对面的老教师说,“怎么没有?今天市里教育局视察,马上就来人!王老师,你赶紧去班里说几句,让他们今天安静点,别丢人。” “那也不对啊,突击视察?哪儿有先评称号再视察的道理。”王慧雅一个劲儿地嘀咕,她一边起身准备去班里,一边道:“而且,我们新安小学两年前那事儿还余波未定呢,李老师的教训,啧啧啧!两年来,什么表彰都绕着我们学校走,怎么突然来个称号?” 另一个老教师抬了抬老花镜,眼神中闪过一道锐利,她环顾四周,小声道:“我这儿倒是有点内部消息。” 王慧雅立刻坐了回来,吃瓜比干活重要。老教师清清嗓子,道:“据说,是有咱小学的毕业生出息了,所以上面来表彰了。” 另一个老师打趣儿道:“这是评上院士了,还是怎么了?” “那倒不至于,你想啥呢!”老教师被逗笑了,“别说新安小学了,隔壁莲池高中,培养个几十年,能不能出一个院士都难!” “据说,是有个学生,得了市长青眼,市长给她写了牌匾!那铜州这边肯定得跟着奖励一下——你说是不是!” “咱市长喜欢写书法吗?” “不知道。” 议论纷纷,话题很快跑偏到“要不要给孩子报书法班”上去了。王慧雅听完八卦,心满意足,准备去监督学生英语早读。谁知手机一阵震动,她低头一看,大吃一惊,主任问她上午有没有课,如果有课的话,就跟同事换一下课。 “怎么了领导?” “小王啊,你年轻漂亮,上午市里来人,出来迎宾吧,充充场面,不然咱们这个老龄化就太严重了啊。”主任语重心长。 王慧雅一边应下来,一边把这次事情的等级暗暗又提高了一级——到底什么事,能让主任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到这种程度? 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发消息:“领导,这次到底什么事啊?” 几分钟后,主任发过来一条语音。王慧雅一点开,领导语气里的惆怅都快溢出来了: “莲池市市长,给我们送了牌匾,‘乡镇先锋’,还有对联——事却太不体面,咱们学校一个学生,去莲池拿了中考状元,可她偏偏是裴春之!” 王慧雅也倒吸一口凉气,裴春之——她可太有印象了!她还教过她一年! 当时教她的时候,哪儿想到会出那么多事! “送牌匾来,新安镇镇长还有不少人都来剪彩,到时候还要拍照。哎哟喂,镇长都知道这破事,偏偏莲池市市长不知道……本来,这事儿都过去两年了,大家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这次镇长来视察,肯定又要训话。” 王慧雅说:“这次,不会再有老师被撤编吧?” 教导主任给她定心丸:“那肯定不会,事情早就过去了,就是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住……唉,当年,你说说看,老李他但凡做事周全点,圆滑点,别那么溺爱他那个儿子,事情都不至于这样!” 王慧雅心里想,当时,你可不是那么说的!谭长松被人造谣,她想帮忙说话,周围都劝她,别傻乎乎过去递把柄,这是有人要搞小谭呢!凑过去帮他,只能自己也惹一身骚。王慧雅最后什么也没做——谁能想到,那个裴春之那么狠!平时一句话也没有,真的爆发了,直接把整个新安小学全都闹了个天翻地覆! 教导主任继续说:“你知道最麻烦的是什么!那个裴春之,在莲安的采访都出来了,人家直接说的是‘父母双亡’!这小姑娘——聪明则聪明,实在太过锋利,不留余地,慧极必伤!她以后,一定会吃大亏的!” 王慧雅说:“主任说得好,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同时心里却想:主任是够小肚鸡肠的,跟人家一个小姑娘计较,再说了,人家那个家庭环境……就算说父母双亡,那体感上,也确实没啥错嘛! 王慧雅赶紧回去和同事换课,过去接待领导的路上,她去厕所补了个妆,忽然,她想起什么,找了找通讯录,打电话给谭长松: “喂?谭老师,哎!好久不见啊,今天,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吧!” “裴春之是今年的莲池市中考状元!上电视了!” 谭长松离职后声音听起来都有力了几倍,听到王慧雅这句话,更是猛地激动起来。 “什么?小裴啊!哎呀哎呀哎呀哎呀……”他连续发出了一长段意义不明的拟声词,然后大声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啊,好啊!” “莲池市市长都给她写了牌匾送过来,整个新安小学都知道了!”王慧雅添油加醋,“你都不知道咱主任那个脸色……黑得跟碳一样!哈哈哈哈!” 谭长松也乐了,“他肯定不高兴!当年要不是李明铭承担了绝大多数黑锅,他说不定也要十年白干!” 王慧雅报完喜,关了电话,赶紧往会议室赶。这一天,整个新安小学一传十十传百…… ——两年前那个闹跳楼、和父母断绝关系的女孩,成了莲池市中考状元! 这些天,明林饭馆都只有陆林花一个人,裴永明大半个月也不回来一趟,两个人见了面就要打架。陆林花又要管人,又要算账,还要进货,忙得整个人脱了半层皮。她刚指挥着人往鱼缸里运鱼,客人就来了,是附近的熟客,陆林花立即笑起来,大喊:“炳岩哥!” “哎!”炳岩哥今天带了女儿和老婆一块儿过来,陆林花看见他女儿,夸起来:“小寻都十岁了吧?该上四年了。” “孩子嘛!一眨眼就长大了。”马炳岩也很客气,他转身对女儿说:“快喊阿姨。” “陆阿姨好。” “哎,哎。” 马炳岩弯下腰对女儿说:“你还记得陆阿姨吗?他们家有个大哥哥,老好看了,你小时候抱着人家腿不放,一直喊裴哥哥的。” 小寻轻轻的“啊”了一声,羞红了脸,躲到爸爸身后去,她对于爸爸提起她小时候的事情很不满,为了掩盖掉这段过去,她赶紧说:“我上次来,还见到了一个姐姐呢,她还要漂亮!” 马炳岩顿时变了脸色,惊惶地瞥了一眼陆林花,陆林花摆摆手,意思是小孩子哪懂这些。小寻的妈妈也拍了拍小寻的脑袋,意思是别让她再说。 小寻却没理解爸妈的意思,她根本没看懂大人间的眼色,自顾自地说:“那个大姐姐比裴哥哥还好——她上电视了呢。” 马炳岩这下惊到了,下意识地看陆林花,却发现陆林花露出比他更茫然的表情。 “什么上电视?” 陆林花干巴巴地问。 小寻说:“状元呀。” “是中考状元,市长都给她写书法,还送到我们学校来。”小寻高兴地说,“好多人来视察,老师让我们都乖乖的,还说要向裴姐姐学习,从乡镇考到大城市去。” 马炳岩如梦初醒,赶紧捂上女儿的嘴。然而为时已晚,陆林花脸色死白,原本的笑无影无踪,她干站了半天,突然回过神来,发现马炳岩一家偷偷走了,恐怕也是觉得尴尬。 水咕噜咕噜地往鱼缸里灌,陆林花才想起来她要干什么——她去收拾东西,把鱼丢进去,安置水草,找水泵。手上一点不停,胃部不断地紧缩,脑袋空空荡荡,只有一句话震耳欲聋地回响。 ——裴春之是中考状元。 十四岁,断绝关系,离家千里,孤身一人。 陆林花一直等着她哭着喊着回来道歉,说活不下去的那天——直到某天她去了林溪一趟,发现外婆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邻居说,她孙女接她去莲池享福了。 那天她意识到裴春之很有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今天,她意识到,先感到后悔的…… 居然是她。 第43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3 1w9营养液…… 颁奖仪式结束, 回家的路上,裴春之一边处理繁花锦簇的祝贺消息——就连一些犄角旮旯认识的同学,这时候也发来祝贺——一边低下头继续写下一本网文的大纲。 她的计划是在今年暑假开始连载新文, 这样的话到明年年底差不多完结,她可以有一年时间备战高考。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裴春之翻开手机, 发现居然是裴载之打来的电话。 “喂?” “喂。”裴载之小声说, “你是今年莲池市的中考状元?” “嗯, 有什么事吗?” 裴春之很怕裴载之又要劝她回新安, 恨不得赶紧挂电话。 “……你最近还在莲池吗?” “打听这个干什么?”裴春之有点不耐烦,她不想跟裴载之磨磨叽叽父母的事情。 “我有个朋友, 她很仰慕你, 想和你谈谈,你方便吗?”裴载之说,“她……最近正好不方便呆在铜州,所以想去线下找你。” “朋友?”裴春之毫不犹豫地说, “我不见陌生男的。” “她是女生。” “你怎么会有女性朋友?”这回轮到裴春之大吃一惊,裴载之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最后破罐子破摔:“女朋友。” “女朋友?!” 裴春之忍不住音量放大了几倍——上辈子,裴载之可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他那样一个风云人物, 如果谈恋爱了, 怎么可能不会被发现? “怎么谈上的?为什么谈?对方怎么喜欢上你的?”裴春之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偏偏就在这时,顾榕打过来电话, 使得裴载之的电话中断了。 裴春之急着问裴载之这辈子怎么谈上的女朋友,本想敷衍两句了事,谁知顾榕分享的消息也让她大吃一惊:前几天, 张钟子航神神秘秘地喊他们出来聚餐,果真分享了一个重磅消息。 某种程度上,这还算是个好消息。 “何子昂休学了!”顾榕负责转告,她今天才想起来这件事,赶紧打电话给裴春之。 裴春之怔了一会儿,道:“他生病了?” “不是。据张钟子航说,这又是一件大事……何子昂妈妈来学校闹了一通,说学校的老师对他们家子昂不上心,差别对待,搞得子昂上初中以后成绩一落千丈云云。” 顾榕很不客气地点评道:“要我说,这跟老师有啥关系!铜实中的尖子班!还能有不好的老师不成?那人学不好,大概率是因为班里人都瞧不上他,没人跟他玩,成绩又一直中不溜……铜实中就算不如莲少班,那也是高手如云的,张钟子航都只能拿前三。” 裴春之小声道:“那也不至于休学呀!”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4节 “哎呀,好像是他妈妈主动要求的,让何子昂回家自学去,因为她觉得铜实中的老师都不好嘛……等着吧,我觉得自学不是个好主意。明年张钟子航他们中考,何子昂包考不好的。” “也不能这么说。”裴春之少见地帮何子昂说了句话,“我之前自学的时候就——” “你根本就不算人!”顾榕大骂道,“妖孽、怪物、学神、卷王——你自己挑个称呼,滚蛋吧!” 裴春之哭笑不得,挂了电话,她又想起裴载之谈恋爱的事情——何子昂她不太关心,当年的处分、道歉,已经算让他受到教训了,张钟子航热衷地帮她一路视奸,她本人倒是已经把这个人忘记了。 就像当年的三好学生竞选一样,也许何子昂还耿耿于怀,也许何子昂还虎视眈眈,可是裴春之这里,他甚至从来没有成为过她认真以待的对手。 反倒是裴载之的事情,让她脑子乱成一团,原因也很简单: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蝴蝶效应。 到底是什么的改变,使得裴载之这一辈子早恋?裴春之迷迷糊糊地想,难怪上次裴载之见到她,看上去性格和说话方式都变得含蓄不少,说不定那个神秘的女朋友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到家以后,裴春之便第一时间给裴载之回了电话。 裴载之第一句话就把她吓了一跳,他说:他离家出走了。 “为什么?”裴春之忍不住问。 “你都可以断绝关系,我为什么不能离家出走?”裴载之反问她。 看来居然还要怪她,裴春之笑了笑,又说:“把手机给那个女孩。” 裴载之那头传来一阵骚动,似乎还有人摔了东西,几秒钟之后,对面传来一个细弱的女孩声音: “你好。” “你好。”裴春之温和地说,“你为什么想来见我?” “我说不清楚。”女孩说,“其实,和你见一面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还是得回新安,大概还是上不了学,可能还会被打。可是,我真的很想出去玩一次,我看过了,一百块钱至少够我买往返的车票。” “你可以说说你家的情况吗?” 裴春之认认真真地听完了,女孩说得干巴巴的,平铺直叙,似乎是在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没那么可怜。裴春之很不是滋味。 “倩倩,你已经很厉害了。”裴春之说。 “15岁,你甚至从不知道在一张自己的书桌上写作业是什么滋味,却仍然能考到五百多分,这很厉害。你不一定要和我比较,你应该发现你自己已经做到了哪些。” 裴春之越说越顺畅,她说:“来见我吧,我给你买车票,在莲池的时候,就住在我家好了。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我们一件一件来——至于我哥哥,既然他连证件都没有,还是让他待在新安别动吧。” 对面隐约有女孩的抽泣声,裴春之赶紧说:“你联系方式多少?我来加你。” “我,我没有手机。” 裴载之道:“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好不好?大多数学生都没法买手机……” “【支付宝到账,五千元】” “给你对象的礼物。”裴春之悠悠道,“一分钱都不许昧下,知道吗?买手机花不完,就转到你对象账户上。” 裴载之:“……” 那边传来一阵吵闹,姚倩倩夺过裴载之的手机,对裴春之大喊道:“我不用,真的,你不用可怜我……” “怎么会呢?” 裴春之也提高音量,“我刚拿到一大笔钱,政府奖励中考状元五万块,我只愁没地方花呢。” “五万块!” 姚倩倩惊讶道,裴春之只笑:“你真的不继续上学了吗?状元也许太难,但是考到七百分以上,也能有一万块。” “一万块!” 姚倩倩振奋道。裴春之继续循循善诱:“所以不要有愧疚之心啊,钱我多的是,而且我还能告诉你怎么活下去。总之,第一步,你先来莲池,我们好好谈一谈,你不要随便放弃学业,这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好吗?” 姚倩倩说:“好的,我,我一定会来见你的!” 裴春之松了一大口气。她挂了电话,又叮嘱裴载之一大堆注意事项,反复对他强调:如果他再敢像两年前那样,一张嘴乱说话的话,她一定坐着高铁过来揍他。 裴载之脾气确实好了不少,裴春之这样威胁他,他最后也只是发了个色厉内荏的、写着“你怎么讲话的”的表情包。 裴载之动作很快,半个小时后,就有一个企鹅原始头像的账号来加裴春之,这应该就是姚倩倩了。裴春之迫不及待地加了她的好友,两个人先发了一堆表情包斗图,然后姚倩倩又忍不住说了许多自我贬低、内耗的话,裴春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让她相信,跑到莲池来一点也不会给她带来麻烦。 这下,裴春之忍不住想起两年前,她正式断绝关系后,沈星映全家对她的大力支持了。印女士送钱、崔成光送教育局局长、崔印月陪她看房子……等她自己遇到姚倩倩这种处于人生转折点的小孩,她也忍不住想送钱! 最后,姚倩倩说她现在就买动车票,裴春之手把手地教她怎么下载软件,怎么选时间买票,怎么坐地铁。 “谢谢你。”姚倩倩说,“谢谢你!” * 横波渡发送完新的一期视频,满意地点开评论区,不出所料地看见许多评论潮水般涌出。 “第一!” “前排前排!” “居然还有下!爱了爱了。” “大灾变这种垃圾就该狠狠批判!” 横波渡微微一笑,就在刚刚,他发布了新的一期“对ai的盲目乐观与悲观:《大灾变》为何荒谬(下)”。 上一期视频,他从疫病设定与小说中各国反应和我国的处理等角度入手,相当详尽地论证了这本书的莫名其妙——没错,横波渡对《大灾变》的最深刻感受其实是:莫名其妙! 不是说不能搞末日设定——可是从没见过把末日设定写得这么真实、国家存在感这么强的末日文!一直到这本书最后完结,女主带领团队,统一ai并重新建立全球秩序,各个国家都完整存在,且国家机器正常运转——说好的末日呢? 所以,这本书一直被人诟病:就算我国一直活到最后,政治正确,那就算了——凭啥霉国也活着?凭啥末日文政治性这么强? 第二个让横波渡气得跳脚的,就是里面有关“吃野生动物会导致疾病”的观点。 上一个视频里,横波渡用“我的朋友们经常吃也没事”来论证这是错误的。 ——这其实是无中生友。 真正爱参加这种活动,大量寻觅美食的,就是横波渡自己。 各种数得上来的著名“美食”,他都差不多尝过鲜,有的好吃,有的不好吃,他也不在乎,就是图个新鲜,反正他不差钱。 所以看《大灾变》看到这一段,他格外恼火,有一种被贴脸骂了一通的感觉。 横波渡微微一笑,心情愉快地刷着小说评论区。 他的账号有百万粉丝,不一会儿就有大量的人来力挺他。在他的带动下,越来越多的黑帖不遗余力地辱骂着《大灾变》和其作者,横波渡对此毫无愧疚之心,因为在网文界——不是自愿上学这个作者,还得来感谢他呢! 要知道,黑红也是流量,而有流量就有钱。《大灾变》被骂了,最近的订阅量反而会上升,大批的读者会慕名前去,看看被横波渡大神怒喷两条长视频的雷文到底是什么样。 网文被喷的理由千千万,横波渡毫不费力地就找到了属于《大灾变》的那个。现在,《大灾变》已经荣登各大末日文黑榜前几名,成为了知名的“批皮末世文”。 不过,横波渡实际上讨厌这本书的原因倒并不是因为《大灾变》写的不好。 ——而是两个月前,他热脸贴了“不是自愿上学”的冷屁股。 19年4月初,浩大中文网举办了一次名为“浪花的对话”的活动,活动的内容是十年前早已成名的各位老作者,与近三年来上过畅销榜的作者进行互动和多人访谈。 至于活动目的,也很好懂了——相互蹭热度嘛!一个新作者,绑定一个老作者。为了使读者感到有趣,每个参与活动的作者都会更新一章新的“联动番外”,与自己绑定的那个作者的书进行联动。 此活动一出,老作者和新作者都活跃参加。毕竟,想法确实很有意思。 但是,既然有要更新“联动番外”的硬性指标在,和谁绑定就成了需要提前私下说好的事情。 横波渡作为排得上号的知名老作者,选择的余地非常大。然而,他早已有了心仪的对象。 那就是《大灾变》。 实际上,横波渡一开始,一点都不觉得《大灾变》写得不伦不类——恰恰相反,他觉得这种现实向的末世文很有意思,既有赛博的部分,又有现实的元素,甚至还有政斗和金融,简直是一个小型的微缩社会。 最主要的是,《大灾变》和他刚完结的长篇小说,知名烂尾大作《逆袭!我只要一个亿》相性非常好。这是一篇都市文,换汤不换药,骨子里还是男主逆袭打脸的升级流爽文。横波渡甚至已经可以想象到,如果写与《大灾变》联动的番外,他能有多少发挥的余地了。 横波渡毫不犹豫地找编辑要来了“不是自愿上学”的邮箱,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横波渡”三个字摆出来,就已经足够有震慑力,于是他的邮件写得极其直接,只有一句话: “你好,我是横波渡,‘浪花的对话’活动,麻烦与我绑定,谢谢。” 横波渡还畅想了一番对方收到邮件的欣喜若狂。然后,他就等了一天、两天、三天……一周。 十二天后,他收到一条同样简短的邮件回复: “已有绑定,谢谢。” 横波渡难以描述当时自己的心情,但一句话概括:他气疯了。功成名就多年,他早就习惯了所有人对他毕恭毕敬,热情洋溢,哪怕他语气不佳,对方往往都丝毫不敢怠慢——他擅长做自媒体,视频播放量一直很高,推荐的小说立刻就能一飞冲天,被他避雷的小说,作者当天晚上就会被网暴。 靠着这个视频账号,他也挣得盆满钵满,数不清的小作者给他钱,求他给书做推广。 横波渡冷笑一声,当天晚上,他二刷《大灾变》,然而这一次他阅读的心情与第一次截然不同。 ——他是找茬来的。 如果裴春之知道横波渡如此千回百转的心路历程,恐怕会叹为观止。 因为裴春之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浪花的对话”活动举办后,她没有主动找老作者发出邀请,但有三四位老作者都向她发出了邀请,几乎每个都写了不短的邮件内容,最起码,也有基本的邮件格式。 裴春之拒绝横波渡的原因有二。 首先,横波渡的小说全是后宫文,裴春之一个写无cp网文的,联动他的小说,只会被骂; 其次,横波渡的邮件太短,裴春之怀疑他是被编辑逼迫完成任务,当然不敢选。 裴春之选了一个成绩不温不火,但业内有口皆碑的老作者参加活动,对方的id是“黑猫就是好吃”,网文圈亲切地称呼他为“黑大夫”,因为他写的网文全都是医学相关的无cp系统强国爽文,作者本人也是个在职医生。 黑大夫一直成绩不温不火的原因也很简单——医生忙得像狗,导致他常常断更。 虽然他的作品哼哧哼哧总能完结,但读者死也不肯追连载,作品总量也比其他全职作者少一大截,名气和热度自然一下子下来了。 他主动邀请裴春之的理由也很好懂,那就是《大灾变》的世界观,实在太适合他的小说主角过去装逼了! 裴春之了解后,发自内心地觉得极其合适。别人不知道,她自己还不知道吗?大灾变世界观的灵感来源就是疫情,她照顾照顾在职医生,那也是情理之中。 在裴春之忙着接待姚倩倩的时候,也就是横波渡发布完第二条全面批驳《大灾变》视频的时候,黑大夫刚把联动番外发了上去,且还在沾沾自喜。 他一边刷新,一边由衷地赞叹:“《大灾变》这个设定太妙了!作者一定是认真研究过非典的人。” 妻子问:“为什么这么说?” “哎呀,爆发大规模疫情后,各个方面的反应,写得都太真实了!外行觉得和末世文相性不好,我们医学的一看就觉得熟悉,当年非典的时候全国动员,我老师还参加了。”黑大夫一边说一边回忆往昔,“这篇文里假想的疫情,比非典还要恐怖百倍,虽然是ai模拟出来欺骗人类的,但整个流程简直人间真实。” “都说这篇文风评不好呢。”妻子提醒他,“和《大灾变》联动就算了,不要帮人家说话,横波渡那种小肚鸡肠的人,能不惹就不惹。” “呵呵。” 黑大夫摇头笑笑,“你信不信?肯定是‘不是自愿上学’这个哥们,在哪里惹到横波渡了,他才这么破防。” 妻子关注点清奇,反问道:“怎么就哥们了?为什么不能是姐们?我看有很多人猜测她是白领精英职场女性呢。”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5节 黑大夫神秘一笑,道:“我可不这么觉得。我怀疑,上学很可能是医疗或者政府部门的老基层干部,至少,他得经历过非典,估计小时候在北京待过,年纪不小。所以我支持中年大叔论。” 妻子说:“这个女主贺明冰,写得这么社畜,还喜欢做日程安排和数据分析,一看就是数学金融相关从业人士嘛!” 两人拌嘴了一会儿,谁也说不过谁。过了一会儿,妻子忍不住又问:“如果,之后真的有人顺着《大灾变》过来骂你怎么办?” “我喷回去。”黑大夫皮笑肉不笑,“干嘛,真当我断更那么多次白活的?读者骂我太监阳痿男终身不孕不育我都经历过了,还怕这点小风小雨?” * 姚倩倩踏上了去莲池的旅程,她第一次看见了火车,第一次跟在汹涌得可怕的人流中晕头转向。但是就像裴春之说的那样——事情确实没有那么可怕,她完好无缺地走到了和裴春之约定的地点。 裴春之说,她会在火车站出站口接她。姚倩倩不停地抓着衣服边缘,到了莲池才发现,上衣都被她揉皱了。 走到出站口,姚倩倩还在张望,到处都是人,没走两步,她忽然顿住了。 一个女孩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裙子,扎着半高马尾,背着书包,素净地站在不远处。她的腿很长,有明显的肌肉线条,蹬着一双运动鞋。 她美得周围形成了一圈真空,四周的人都要若无其事地绕过一点,然后不住地回头看。 最重要的是——她的上半张脸,和裴载之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姚倩倩向她走过去,女孩注意到她,立即反应过来,眼睛微弯。 “你好,倩倩。”她欢快地说。 “你好,春之。” 裴春之拉住她的手,向地铁走,她说话不紧不慢,很容易让人听进去,声音很柔软,带有南方口音,前后鼻音不分。姚倩倩低着头,听裴春之给她介绍一路上的所有东西。 很快他们坐到了裴春之的家里,姚倩倩目不暇接,忍不住一边换鞋一边东张西望——这就是裴春之靠自己住的房子?这就是她的同龄人的生活? 姚倩倩感到自己的心分成了两半,一半的她幸福到打滚,尖叫,大喊着这样美好的一切,她也一定可以拥有;另一半的她却冷若冰霜,面无表情地警告自己,想都不用想,她肯定做不到。 她们坐下来,裴春之的外婆疯狂地给她们塞吃的,姚倩倩怎么推都推不掉。裴春之全部接下来,等外婆一走开就小声说:不喜欢就不用吃——她小时候就是不懂这个道理才那么胖。 姚倩倩一下就笑了,紧绷的心好了不少。裴春之也笑起来,然后说了一句让姚倩倩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的话: “今年九月开始,我每个月资助你一千五,学费书本费另算,一直到你大学毕业。” 裴春之似乎根本不知道她说出了什么可怕的话,继续补充道: “——即使你和裴载之分手也没事。这笔钱只是为了你,和我哥哥一点关系也没有,别误会。” “你只需要考虑上学就可以了。” 第44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4 营养液2w2…… 这怎么行呢? 姚倩倩被吓得站了起来, 惊慌失措地看着裴春之,她头一回体会到,想说的话太多, 是会堵在嗓子眼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不,不行。”姚倩倩低声说:“我还不起你的钱……” “我不要你还。”裴春之含笑地说, 伸出双手交叠着压在下巴下, “别太有压力, 你不是我第一个资助的人了。” 裴春之把旁边的电脑搬过来, 屏幕转向姚倩倩, 她滑动鼠标,点开了一个文件, 冲姚倩倩招招手, 示意她来看。姚倩倩滑动鼠标,发现这似乎是一本小说。 “这是我正在完善的书,里面采访了七个孩子,并把每个人的故事写成了其中的一卷。”裴春之介绍着, “其中,有三个孩子是经济困难的孩子,作为愿意向我坦诚的报酬,我都给了他们一笔酬金。根据每个人情况不同, 金额从一千到三万不等。” “为什么金额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姚倩倩奇怪道。 “年纪比较小的孩子, 给了较大的金额, 很有可能也没法保在他们手上;而已经上高中、大学的孩子,我会适当地多给一点。”裴春之解释道。 “可是, 如果你要每个月给我一千五的话……” “这并不多——对于你来说。”裴春之说,“很多事情和勇气,都必须建立在经济基础之上, 现在我给了你这个理由,你可以做很多你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了。” “——比如出去住,比如上学,比如给自己买个小书桌。” “出去住?” “每个月一千五诶!你完全足够自己租个小单间了,在比较偏的地方的话,可能每个月七八百不到就能解决。”裴春之科普道。 说到这里,裴春之又想起一件事:“你今年十五还是十六?” “还有三个月十六,我是九月份的生日。” “那再好不过了,你可以尝试在学业之外做一些小的兼职。” 裴春之举例:“比较好想到的是快餐店兼职,但我不太建议这些体力活——会很大影响你学习的精力,我觉得你更适合互联网上接单。” “互联网接单?”姚倩倩一头雾水,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可是,我连手机都是才买的,电脑什么的,也只有网吧里才玩过……” “我相信一定会有适合你的兼职的。”裴春之诚恳地说,“关于上网,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是最容易适应网络的。很快你就会发现,网络是一个巨大的藏宝阁,只要你肯找,一定能找到各种挣钱的办法。” “最重要的是欲望。”裴春之喃喃道,“我是个没什么欲望的人,所以我没有动力做很多事情……但你身上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我觉得你会做好的,无论是钱还是学习,只有一直被压抑本能的人能冲出路来。” 姚倩倩一知半解,但这几句话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脑海。姚倩倩忍不住又默念了一遍: 只有一直被压抑本能的人能冲出路来。 裴春之的本能是什么?姚倩倩垂着眼睛,小心地打量裴春之的眉眼,她看起来漂亮端庄,每个五官都不浓烈,但组合在一起就是出奇地舒服、漂亮。同样的眼睛在裴载之脸上,就显得精致、女气。 裴春之似乎在翻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给了姚倩倩一串企鹅号,那是一个叫“瑶瑶不吃药”的账号。 裴春之说:“这是我采访对象中的一个,她已经上大学了,当年,我资助了她两万块。现在她大三,自己创业,已经可以自己承担所有学费和花销,并租了自己的房子——我和她大概说了你的情况,她非常热心,很想和你聊聊。” “总之。”裴春之合上电脑,认真地说:“你要相信,有很多人、很多办法,可以解决你的痛苦——最重要的是,这些,都不是你的问题。” * 成为中考状元的影响还在不断辐射。 最直接的影响是,裴春之和外婆现在租的这个房子附近的邻居,全都知道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裴春之严重怀疑外婆在其中起到了相当大的传播加速作用)。她从颁奖仪式回来后的第二天,惊恐地发现一楼楼道外的绿化带上,挂着一条红底白字大横幅: “热烈祝贺裴春之同学以裸分720斩获莲池市中考状元!” 甚至,这个横幅的字体还是大小不一的!着重强调了“裴春之”、“720”、“中考状元”几个词。裴春之看到的一瞬间,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紧接着走进电梯,恰好遇到一对母女,那个阿姨一看到裴春之身上的莲高校服,就像触发关键词一样来了一整套小连招: “这是莲高的姐姐,你以后要向这个姐姐学习”、“说起来,我们楼里正好有一个莲高的学生拿了状元……该不会……”、“哎呀哎呀!我就知道是你!你就是李奶奶的那个小孙女——一直对不上人,今天总算见到了……” 裴春之一边招架无力,一边恨不得拔腿就跑,同时不住地在心中叹气,自己还是小觑了外婆的社交能力。 另外一件事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裴春之的联系方式。 两年前,那个在网吧蹲守裴春之更新、后来又在菜市场逮着裴春之画画的富二代,不知怎么找到了她。鉴于裴春之刚刚上完电视,她觉得很有可能是这尊大佛在网上通过新闻媒体找到了她。 富二代这一次终于介绍了自己的姓名,他告诉裴春之,他叫陆渐晓。 裴春之第一条消息问的则是:你到底怎么找到我联系方式的? 陆渐晓嘿嘿一笑,为裴春之解开了这个谜团。 原来,当年他留了个心眼,找网吧的张芳霞阿姨要了张裴春之的照片。一年多前,他给裴春之画的那张画上了一个学生作品展,他本想联系裴春之,同喜一下,谁知道无论网吧还是菜场,裴春之凭空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久后,他又去了京市上美术高中。但一直找不到裴春之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于是他时不时就拿那种照片全网搜图一下。他也没抱指望,谁知前几天他随手一搜——真给他搜出来了重要信息! 莲池高中,少年班,裴春之,十四岁,裸分720分的中考状元。 陆渐晓被吓了一大跳!他做梦也没想到这几个词语是怎么组合在一起的——莲池?不应该是铜州吗?学妹什么时候考过去的?少年班……这又是什么?至于中考状元,这个词陆渐晓看得懂,可是这么牛逼的人,居然是自己认识的家伙,陆渐晓简直宛在梦中。 有了这般突破性进展,陆渐晓肯定要把握机会。 陆渐晓找了自己在莲池的朋友,辗转要到了一个在莲池高中读书的学生的联系方式。原本,陆渐晓还没抱什么期待,毕竟也不可能全校那么多人,他随便一问,对方就认识要找的人。 可是他还真就错了!对方刚开始还非常保守,说他社交圈狭窄,基本不认识什么人——等陆渐晓把“裴春之”三个字一抛出来,对方忽然就变了一张脸。 “我操,裴神。”对方大叫一声,“我先警告你——我们物理女神是绝对不可能随便谈恋爱的,人家是要加入国家队为国征战的。” “你想到哪儿去了!”陆渐晓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挑战,“我的妻子是我的全套大师级麦克哈丁*!请不要挑衅一个已经有家室的男人!” “你真不是想追她?” “怎么可能?!” “裴神个子高,显得像高中生,所以老有外校人来发情,其实人家才十四岁!要知道,她之前在莲高门口小卖部买零食,被隔壁莲二中的人偷拍,照片轰动了整个莲二中万能墙……我只能说,太没见过世面了!我每次在食堂偶遇,我都能忍住只看两眼!” 陆渐晓咳嗽两声,又一番好说歹说,对方终于答应帮他打听裴春之的企鹅号。陆渐晓等了两天,不见回复,一怒之下发动了钞能力。 一个小时不到,对方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裴春之的企鹅号。 “这就是我找到你的全过程。”陆渐晓洋洋得意道。 “……” 裴春之一阵无语,好不容易按耐住了询问陆渐晓钞能力具体是多少的冲动。 “学妹,我可是你《大灾变》的忠实读者啊!我还是你的盟主呢,id是……”陆渐晓侃侃而谈,对着裴春之自顾自地说了一大箩筐话。裴春之一听,发现自己还真对他的id名字有印象,这个账号给她打赏过一大笔钱,让裴春之印象深刻。 紧接着,陆渐晓话锋一转,突然道: “裴学妹,我找到你联系方式,也是有一个不情之请,你听听,如果感兴趣,你就来;如果不感兴趣,也不用管我,我加你好友,主要还是欣赏你这个人。” “什么事?” “我妈妈叫陆筠,是新芽兴趣机构的创始人,这个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有印象。” “我妈妈最近决定,把整个企业的发展方向扩展到学习辅导、留学辅导等相关领域上,莲池市那边的分校,已经在进行大量的招聘了。”陆渐晓介绍道。 “我发现你是状元,如果你感兴趣,我们热烈欢迎你寒暑假来兼职,具体待遇都可以再谈,我个人做主,可以多给你薪酬——总之不会亏待你!” “你写了《大灾变》,一定不缺钱,但是寒暑假来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小兼职,不也很有意思吗?而且,还能看看你喜不喜欢当老师。”陆渐晓兴致勃勃地说。 裴春之听完,第一反应却不是自己要不要应聘,而是——陆女士的这一次转向发展,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本来,今年十二月底马上疫情就要爆发,线下的教育培训,一瞬间全部停摆;再其次,还有一两年,双减政策颁布,以学生课内辅导为招牌的各大机构,一夜之间全部大裁员。不用想,陆女士这一次多方面发展,应该是看中了学业辅导的蓝海,可是对方肯定预料不到以后政策和时代的急剧变化。 裴春之思考片刻,觉得还是有必要提醒陆渐晓一句,说不说,是她的本份;听不听,是对方的选择。 “如果我有空,一定联系你询问兼职。” 裴春之先给了陆渐晓一个定心丸,然后继续说:“但是,我不太看好阿姨企业发展的转向。我给新芽兴趣机构的发展建议是另外三点。” “发展建议?”陆渐晓大为震撼。 “首先,兴趣板块新芽机构仍没有深耕到位,我认为现在更应该做的,不是和一些已经成熟的教辅企业抢蛋糕,而是去进一步做大兴趣培养这一方面的权威度,让全国人民一想到大型兴趣培养机构,就只能想到新芽;” “其次,我认为第二个发展点,是网课。新芽应该考虑着手于网络平台的构建,并不断丰富其中网课的丰富度,当代人们的痛点之一,就是需要大量物美价廉、三个月左右可以学会的技能课程培训。”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6节 “很多公司白领、年轻人、中年人,他们并不是不想学习,不是不想培养兴趣爱好,而是没有合适的课程来激发他们的动力。我认为新芽完全可以提出‘三个月,还自己童年一个特长’之类的口号,鼓励网络平台的网课发展。” “第三点,则是行业拓展。我认为,新芽确实可以考虑进行一些转型,但首先不应该扰乱新芽主体的运转,应该成立新的子公司,隶属于新芽,但另外宣传;其次,我更推荐的发展方向是考公辅导。” “考公辅导?”陆渐晓听得云里雾里,不过,这么一看——裴春之把他家产业未来规划基本全盘否定了! “对,考公也许马上会进入新的热潮。”裴春之含糊其辞,好在陆渐晓也没有逼问,他的头像下面,隔一会儿便出现一阵“对方正在输入中……”,好几次后,陆渐晓终于发来消息:“学妹,我相信你,我会转告我妈的。” 裴春之也有些惊讶,她并不指望陆渐晓能把她的话当回事。 “为什么相信我?” “你们写网文能写出头的人,一定很会观察社会细枝末节;而且,在那么多网文里能杀出来,就说明你很会把握大方向。”陆渐晓侃侃而谈,又说:“我妈当年创业成功,就是遇到一个美籍华裔的贵人,提点她未来是教育的时代,我有种预感,学妹就是我的贵人。” * 暑假,裴春之主要给自己安排了三件事。 第二本网文开文、《楼上那个一直哭的孩子》润色、物理竞赛备考。 去年,她只拿到了国家铜牌,固然已经让莲高的学长学姐们倏然色变,但裴春之自己很不满意。最遗憾的部分反而不是物理,而是数学。 物竞的数学部分占比很大,对算数要求高,裴春之虽然学过奥数,但和高中竞赛的部分仍然不是一个难度。去年的竞赛,她实际上就倒在了微分方程的演算失误上。 莲少班的物理老师和裴春之进行了沟通,老师建议裴春之把所有时间全都给物竞备考,但裴春之仍然决定同时做三件事。 老师苦口婆心道:“春之,你是个很有天分的孩子,但是你在物竞这条路上走得太顺了,去年拿到铜牌,又只有十三岁,你只听到了赞誉。你决定继续写作,老师支持你的兴趣爱好,但这会不会影响你的物竞备考呢?” 裴春之知道老师在担忧什么——她的竞赛之路从没有遇到坎坷,老师忍不住会觉得,她到现在还不把所有精力投放在物竞上,可能是骄傲自大了。 但裴春之坚信自己对自己有更准确的把握。她向老师表示,她对今年的考试有信心,请老师相信她的日程安排。 老师一边给她塞了无数本物竞书、大学物理书、练习真题;一边啧啧称奇地不再逼迫裴春之放弃兴趣爱好。这就是为什么裴春之喜欢莲高,莲高的老师足够尊重学生,这似乎也是高平台的一种优势,因为大家站在高层次的平台上,所以每个人稀奇古怪的需求都更容易被理解。 暑假过得很快,九月即将开学的时候,崔成光邀请裴春之过去吃饭。自从裴春之在莲少班开始研究物理竞赛后,便很少再去崔成光那里补数学了,初中水平的奥数对她来说也缺乏挑战性。但崔成光显然还没有放弃用数学诱惑裴春之,他常常塞书和题目给裴春之,并几次三番暗藏玄机地说:数学比物理还有意思。 饭后,崔成光把崔印月也喊了过来,两个人拉着裴春之“谈心”。 崔印月很关心裴春之的物理竞赛进度,毕竟马上九月初,新的一轮竞赛预赛就要开始。裴春之反而一点儿也不紧张,十分淡然地说:“省级比赛,我大概可以轻松进入省队。至于决赛,那是十二月的事情了,到时候再焦虑也不迟。” 三人坐在别墅一层外面的小草坪上,入夜后,周遭一片寂静,崔印月起身喷驱蚊水,萤火虫在距离他们十几米的地方起伏飘荡。三个人对着一张折叠易携的小桌板喝调制饮料,崔印月喜欢喝酒和调酒,但因为裴春之这个未成年在场,改成了调气泡水。 崔成光仍执着地提问:“你暑假物竞的进度如何?” “还可以。”裴春之回想了一下,进一步解释道:“基本上和我安排的计划大差不差——普通物理学看完,原子物理之类的进阶书也一刷完成了。” 她为了让两个家长安心,又多说了一点:“四大力学的题也第二轮过完了,最重要的一批真题我留着没做,打算等考前再测试。光学、热学过完了……暑假收获很多,比如我现在做模型方面的考虑时,速度比去年快了不止一倍。难集去年做不出来的题、完全没有思路的题,现在我也能流畅地写出来了。” 裴春之停住话头,喝了一口面前的气泡水,这才发现崔印月和崔成光脸上是一种相似的、如听天书一般的表情。 “不好意思。”裴春之道歉,“总之,保守点看,今年我至少能银牌以上;不保守点看,这次应该能国家集训队。” 这是一个堪称自大的态度,反正,后来裴春之和顾榕、沈星映等人说起她的预期时,两人都以为她疯了。沈星映相比顾榕,对裴春之似乎更有信心,但即使这样,沈星映也忍不住问她:你的一天有72小时吗? 顾榕也在提前学习。裴春之觉得,整个莲少班都有一种诡异的气氛,大家把大学前的所有知识集合打包为了一个关卡游戏一样的东西,然后所有人都在疯了一样地提前闯关。 对其他人来说不幸的是,裴春之从一开始就站在终点关卡,为了不让他们道心破碎,她去搞竞赛了——也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 沈星映到这个暑假,终于学完了高中阶段所有数理化的课内知识——所以他才格外地绝望。沈星映已经是莲少班进度最快的学生了,因为莲少班的特殊学制,他差不多算是在高一上学期就学完了高考内容。但是当他好不容易松口气,抬起头看看裴春之…… 这家伙不仅两年前就站在他现在站着的地方,甚至已经杀到了整个高中体系的金字塔顶端! 沈星映的数学竞赛进展不错,他毕竟有崔成光这个专业教练,崔成光给他安排了精确到月份的竞赛计划。 裴春之也去偷看了一下,满怀悲悯地发现数竞比物竞要难得多,这也是可以解释的,因为按照崔成光的话来说:“几乎所有高智商天才妖孽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数学竞赛。” 中考状元的风声终于缓缓消散,小区的红底横幅也悄无声息地撤掉了。就在沈星映、顾榕、杨丞墨等莲少班同学以为,他们终于可以迎来相对平静的高中生活的时候…… 裴春之用一张十分坦然的、习以为常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吃点什么的脸,平淡地说: “十二月物竞决赛后,我打算参加2020年的高考。” 第4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5 我求你别学了…… “你疯了?” 顾榕先打破了周围的一片死寂, 中考后,她染了咖色头发,莲高风气宽松, 老师又都年轻潮流,对此也十分包容。顾榕顶着她那十分显眼的浅咖色头发, 怒目圆瞪地看着裴春之。 “我一直是这么计划的。”裴春之也很诧异顾榕的反应这么大。 为了论证自己不是疯子, 裴春之又说:“我们班上, 不是也有不少人要参加今年高考吗?凭什么就说我疯了?” 顾榕大吼一声:“你和他们能一样吗!” 顾榕颤抖着伸出一根手指, 对着裴春之指指点点了半天。沈星映在旁边添柴加火, 添油加醋,两人一唱一和, 裴春之俨然已成全班公敌。杨丞墨从旁边晃荡着走过来, 裴春之差点起身逃跑,好在杨同学自己看上去无比自然,仿佛之前表白的事从没发生过一样。 “那肯定不一样啊。”杨丞墨也加入到了指责裴春之的大部队,“人各有志, 你说的班上那些今年参加高考的,那都是早就备战高考好几年的同学,从两年前入学时就在提前学习各个科目,同时也没有搞竞赛。即使这样, 人家今年高考也只是堪堪学完考纲内容而已。” “而你呢?裴春之——你对自己有点数好不好!在我们心中你一直是竞赛生啊!你知不知道普通高中学生学竞赛都得脱产的, 都得暂时放下课内学习的?你这样竞赛高考两手抓, 给我们班专心备考高考的同学多大压力啊!” 裴春之刚要张口为自己辩解两句,顾榕就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抓着裴春之乌黑的头发和光秃秃的手鬼哭狼嚎:“中考结束,你为什么不染头发?为什么不做美甲?实在不行你打点游戏也行啊——我求你别学了!” 沈星映也模仿顾榕语气复读道:“我求你别学了。” 他看上去脸色不太好,眼下一片青黑, 裴春之被勾起了一丝怜悯,忍不住关心了一下同学:“你怎么了?没睡好吗?” 沈星映不回答裴春之的问题,反而问道:“你高考科目学到哪里了?” 裴春之有点心虚,其实,早在三年前她刚重生的时候,她的高考进度条就已经100%了。想了想,裴春之为了给莲少班的大家一点信心,含糊其辞地说:“大约80%吧。” “多少?” “80%?” 旁边几个一直偷听的同学忍不住大叫道,然后,其中一个男生活灵活现地表演了一个原地晕倒,另一个男生立刻心领神会地蹲在地上给他做起了急救。几个刚上完厕所的女生手挽着手走回来,看见这一幕都在偷笑——顾榕好心地告诉了一下她们发生了什么,当裴春之的那句“80%”传到女生们耳朵里时,顿时没有人笑的出来了。 “多少?” 裴春之怀疑自己陷入了无限流循环,周围震惊的人群如花瓣一样层层扩散,一个课间的功夫,整个莲少班都在哀嚎。 “卧槽了——裴神你为什么不能老老实实搞竞赛啊!” “百分之八十……我还觉得我三年学完初高中六年已经很逆天了……裴神除了高考还搞了物竞……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城里套路深,我要回农村。” 沈星映好整以暇地摊手,道:“我觉得问题不在我们身上。” 言下之意,问题出在裴春之身上了。裴春之被逗笑了,她坐到座位上,莲少班的同学们似乎已经黑化了,几个爱起哄的男生在手舞足蹈地描绘15岁天才少女裴春之再夺高考状元的光明前景——没有人当真,大家笑得很开心。 莲少班在他们这一届之前,已经招生了五届了。前几届形成的传统就是,班上大多会分为两条路径的学生,分别是走竞赛和走高考。走竞赛的学生不用多说,走高考的学生往往会从第三年开始参加高考,然后一直不停地考到满意的分数为止。因为少年班学制只有四年,部分刷分的同学甚至会一直考到第六年,他们十八岁的时候(这也是他们正常应该参加高考的年龄)。 这样的话,莲少班走高考的学生,就相当于在别人一战高考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四战高考了。当然,真的四战高考的人也很少,大多数人在二战、三战的时候就取得满意的成绩了。 至于一战,对莲少班的学生来说,那就和一模差不多——完全是拿来试水的。所以裴春之说要参加今年高考,大家也没期待她真的考出什么成绩。重要的是,“裴春之把高考学科也学完了”这个信号本身。 裴春之低下头看书,上课铃响了,周围哀嚎的声音终于平复下来。顾榕也坐下来——她是她的同桌——顾榕似乎又调理好了,笑嘻嘻地和裴春之开玩笑:“小春啊,你什么都要做到最好,该不会高考也是状元吧?” 顾榕又自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不可能——数理化也就算了,语文英语绝对要拖后腿的。” 顾榕这么想也是很有依据的,因为莲少班的文科教育远比理科来得慢,现在还在初中阶段,所以基本上全班人的文科都有些堪忧。 裴春之欲言又止,最后保持了礼貌的沉默,一行数字在她脑海里缓缓浮现:前世她的高考成绩中,语文138,英语140. * 崔印月回到家,恰好沈星映也在玄关换鞋,看样子是刚刚到家。 沈星映在莲少班第二年开始就选择了住宿,现在只有周末才会在家。似乎全世界的住宿生都会在家里获得皇帝般的待遇,沈星映也不外如是,崔印月一看见他,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宝贝,宝贝。”崔印月笑眯眯地说,“妈妈好想你哦!” 然后她又转向客厅沙发坐着刷手机的沈协风,又大声说:“好久不见哦!我好想你。” 沈星映见怪不怪。 在他的印象里,崔印月一直是这样,每天家里都会360度循环播放她的各种表白。小学的时候,老师布置回家作业跟父母表白说我爱你,沈星映还十分奇怪,在他家里,“我爱你”一直是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一定要说的话。 沈协风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个礼盒,崔印月打开一看,是一个漂亮的珍珠项链。 “你居然记得我上次说过想要。”崔印月微笑着,转过身让沈协风为她戴上项链,趁着这个间隙,崔印月冲沈星映道:“宝贝,晚上我们出去露营烧烤吧?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我都可以。”沈星映说。 “你怎么蔫蔫的呀。”崔印月敏锐地感觉到儿子语气的不对劲,项链戴好了,她走到楼梯上,把准备上楼的沈星映又叫了回来,严肃地打量他的脸色。 “脸黄黄的。”崔印月不满地说,“你在莲高把自己养得很差。” “没有啊。”沈星映小声说。 沈协风道:“最近几点睡的?” “……十二点。” “真的吗?” “好吧。”沈星映抓抓头发,“一点半到两点。” 沈协风叹一口气,“你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崔印月把沈星映从楼梯上迎下来,双手揽住他的肩,关切地问:“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吗?” 沈星映想了想,摇摇头,说:“我现在还不想说。” 崔印月又问:“你觉得你能解决吗?” “我觉得可以。” 沈协风拍了拍沈星映的脑袋,三个人一起从楼梯上走下来,夫妻俩立刻不再逼问沈星映到底为什么熬夜,转而聊起了今天的露营烧烤。沈星映露出笑容,他似乎想起什么,又跑到楼上,带了两本书下来。崔印月眼尖,一眼看出那是沈星映前不久刚买的欧几里得几何。 沈协风和崔印月先去车库开车和搬露营的用具,两人一离开沈星映,立即默契地对视一眼。 沈协风道:“他是不是表白失败了?” 崔印月用力打了他一下。 “不可能。”崔印月道,“你儿子能憋得很,我看他像是学习学得走火入魔了。” 沈协风道:“也是,表白失败的话,估计眼睛也得是肿的。” 两个人到车库角落里搬桌椅,搬了一大半的时候,崔印月又说:“我还是觉得不对,星星小时候虽然爱学数学,可老不愿意做题目了,现在怎么这么努力做题?” “那个小裴,最近怎么样?”沈协风忽然提起裴春之。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7节 “很好呀,前几天和我见了一面,她的非虚构正式完稿了,我在帮她联系出版社呢。”崔印月弯下腰去收拾清洁煤炭,她忽然想起什么,说:“她好像还打算参加明年高考。” “高考?”沈协风刚刚在喝水,听到这话差点呛到,满脸震撼地缓缓放下水杯,低声道:“她才十五岁吧?” 崔印月点点头,她还蹲在地上,歪着脑袋,若有所思:“会不会是我们家星星——着急赶上小裴的进度啊?” “那他有的追了。别人追女生是买花买礼物写情书,咱家这个追女生是买奥林匹克买五三高考写数学试卷。”沈协风点评道。 “你怎么不提你当年为了追我假装文艺逼的事了?” 沈协风道:“父子一脉相承,同病相怜,情理之中。” 东西搬完了,沈星映还没下来,沈协风钻进车里开空调,崔印月问他最近工作如何,沈协风概括地说了一下最近科研进度,他是物理副教授,最近正在尝试评正教授,科研项目忙得脚不沾地。崔印月听完,也说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她刚出差回来,前几天先后参加了两三个省的青年作家改稿会。 沈协风道:“马上就是结婚十七周年,恋爱二十周年,那几天可不许出差。” “保证完成任务。”崔印月比了一个敬礼。触发到恋爱的关键词,崔印月忽然又想起来自己家的傻儿子。 “诶,我们星星暗恋人家小女孩多久了来着?” 沈协风先吐槽:“有你这么看自己儿子热闹的吗——起码两年了。” “他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崔印月笑眯眯地说。 “太明显了。”沈协风一脸的嫌弃,“逃学出去陪人家坐天台,那天回来后失魂落魄了大半个月,这小子也古怪的很,容貌、智商、性格都没撬动他那低情商,人小女孩跳个楼他倒开窍了。” 沈协风从后视镜里瞄见沈星映下楼了,他赶紧说完最后一句话: “——真是神魂颠倒,魂牵梦萦。” 第4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6 不想写物理的…… 九月中旬, 裴春之毫无悬念地收到了物竞省级预赛通过的通知,名单出炉那天,崔印月还特意给她打了电话, 想请她吃饭庆祝,裴春之忍痛拒绝。 原因是:就在考完预赛后, 裴春之开始了第二本网文的写作。 第一本《大灾变》被骂成了筛子。自打横波渡煽风点火后, 《大灾变》更是体无完肤, 裴春之偶尔刷手机被推送到《大灾变》相关的帖子, 都得眯着眼睛点不感兴趣, 生怕帖子上的肮脏字眼影响自己心情。 但裴春之也不是完全没有脾气,不跟横波渡对骂, 只是因为她知道新冠疫情自会出手。 裴春之的第二本网文, 在深思熟虑后,并没有使用“不是自愿上学”这个笔名。 诚然,如果使用“不是自愿上学”笔名写作的话,她的第二本书会有足够的粉丝基础, 可以开文之初就争议满满。但钱对现在的裴春之来说,已经没有那么急迫地重要了。 于是,裴春之新开了个小号,取名叫:“无涯”, 相当不动脑子, 取自“学海无涯苦作舟”, 和大号的“不是自愿上学”隐隐呼应。 浩大中文网有专属的功能,可以在作者后台把马甲号与大号绑定, 裴春之去申请了一下,编辑很快敲了她的小窗,发了好几条消息: “为什么不用大号写?” “什么题材, 难道是会惹怒老粉的题材吗?” “你的《大灾变》最近爆火——为什么不抓住机会用大号开文啊!” 裴春之很有耐心地跟编辑解释:“我已经不缺钱了,第二本书,想追求写作理想,不去考虑读者想看什么,也不想因为《大灾变》而看见评论区全是掐架。开马甲,也许可以吸引来一些真正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人。” 编辑一阵沉默,好一会儿才又发来消息: “所以到底是什么题材?” “很小众,很杂交。”裴春之甚至有点心虚,把编辑好的新书简介和标签一起发了过去。 “书本名:《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 标签:西方魔法/无cp/正剧向/异世界/穿越/爽文 简介: 物理系研究生邓嘉石穿越到了古希腊时期的欧洲大陆,一个七岁小孩身上。 走街上一打听,他还能有幸见到苏格拉底最后一面。 等到了地牢,邓嘉石正赶上老头《斐多篇》的现场直播; 邓嘉石刚要为苏格拉底抹两把泪,地牢突然被整个儿轰开, 俊美青年左手五个悬空的多面体,右手一团杂线放射激光, 与地牢石头一起灰飞烟灭的是邓嘉石对这是个唯物主义世界的幻想。 ‘我到底穿来了一个什么地方?!’ ‘在这里,真理即是武器,越是真理,能量越大。’ 俊美青年如是介绍着,原来他是柏拉图,劫狱靠的是他的几何激光和五元素符咒。 那没事了。毫无追求的邓嘉石抱紧当代哲人大腿,本以为可以摆烂一生。 直到他在柏拉图学园不学无术数年后…… 亚里士多德向他的老师掷出了缺乏(privation)、运动和质料三项法术。 被迫终止摆烂,开始内卷后, 邓嘉石:你好,牛顿三大定律了解一下。” 几分钟后,手机收到了编辑发来的消息: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裴春之说:“先说坏消息。” “坏消息是,你这个题材写出来能火,我吃一斤。” “好消息是?” “好消息是我太好奇你到底怎么写了,快点滚去开文吧!” 决定开文后,裴春之又过上了每天抽两小时出来写文的社畜生活,莲少班自由度很高,她干脆光明正大地把手机带到班上,到不想听的课时就明目张胆地打字。 沈星映一开始还乐见其成,笑嘻嘻地跟顾榕说裴春之终于明白劳逸结合的道理了。顾榕作为裴春之同桌,立刻终结了沈星映的美好幻想。 “小春是在码字哦,她好像已经是签约网文作者了。”顾榕无情揭穿。 裴春之把自己“不是自愿上学”这个马甲捂得很好,身边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这个身份。但“无涯”这个身份,裴春之没瞒着朋友,顾榕、沈星映、张钟子航,乃至杨丞墨等一些莲少班上不那么亲密的同学也都知道了。大家都觉得这是好事——太好了!那个疯子终于有学习以外的事情消磨精力了! 而且,无涯这个马甲,真的是从零开始,大家过去视奸了一圈,发现裴春之发的三四章根本毫无水花。裴春之自己倒是泰然自若,坐冷板凳太正常了。 沈星映在私底下拉着顾榕几个人聊天,小声道:“坏了,这样下去不行。” 沈星映一脸严肃:“你想想,裴春之头一次尝试写网文就备受市场打击——这样下去,她以后还能喜欢写文吗?那不就又要回来和我们卷了吗?” 听到这儿,杨丞墨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从兜里掏出手机就是一顿操作。 顾榕道:“你去给她留评收藏刷数据了?” 杨丞墨:“嗯。” 他头也没抬,还在飞快地输入什么,其他人都以为他在打字留评论的时候,杨丞墨放下手机,长舒一口气道:“我给她打赏了一点钱。” 顾榕陡然察觉不对,“多少钱?” “反正,现在我是盟主了。” …… 浩大中文网的称号规则里,打赏超过一千块的才能拥有盟主称号。 周围一圈人顿时全都失声,沈星映更是身形微微摇晃,顾榕顿感不妙——沈星映这几年好胜心愈发强,他比不过裴春之已是家常便饭,但比不过情敌——沈星映从兜里掏出手机,顾榕眼睁睁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也打赏了一千块。 “现在我也是盟主了。”沈星映昂起一点头,矜傲地说。 当天晚上,裴春之写完新章节,打开浩大中文网准备更新时突然发现不对。 盟主榜单上,浩浩荡荡地出现了四个人。 要知道,就连《大灾变》后期火到上了畅销榜末位的时候,她的盟主也才十个啊!裴春之发现大事不好,打开打赏名单一看——密密麻麻,至少有百来个账号,乱七八糟地给她打了一大堆钱。 大部分都是五块二,少部分五十二块,还有一些13块14,林林总总,加起来也都有个两三千了! 裴春之看见四个盟主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今天上午刚告诉了顾榕几个人她在写书的事情,估计辐射效应,顾榕他们告诉了莲少班,莲少班告诉了自己的朋友,朋友又告诉了朋友的朋友……如海浪推波,层层荡开。裴春之知道自己是风云人物,但显然她做的心理准备还是太少了。 她在四人小群里发消息: “谁打赏的一千块?” 沈星映一秒出现并滑跪:“我,杨丞墨,我妈,还有一个人不知道。” 顾榕:“小春,有人在莲高表白墙把你的书挂出来了,你全校的暗恋者都默默支持了一下。” 裴春之:…… 她收回手机,发现她的新书已经不幸地上了打赏榜,甚至夺得了日榜第一的好成绩。这个榜单曝光度极好,是在首页一进来就能看到的榜单。不一会儿功夫,裴春之的新书评论区就涌入了大量的路人。 “开文一天四个盟主?” “这是富二代来勇闯网文了吗?” “卧槽,甚至还是第一本书,这绝对是富二代没跑了。” 评论区的评论水涨船高,大多是来看热闹的,也有少部分人真的去看了裴春之写的文,没看一点就灰溜溜地跑出来。 “感觉作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不可自拔了。” “这才是真正的物理学圣剑。” “我勒个豆啊,这难道就是……不想写物理的哲学家不是好西幻?” “本来西幻就够冷的了……作者还在里面添加了大量的物理学和哲学,不行,看了两章感觉自己要长脑子了。” “作者到底是哲学系学生还是物理系学生?” 裴春之浏览完评论区,偷偷在心里补充解释。 物理系学生,但爱看哲学版。 小学时,她看的课外书还大多停留在文学的部分。小升初结束后的暑假,她没什么事做,便开始把阅读范围扩展到了历史和哲学,这一看就看了两年。哲学上囫囵吞枣地把整个哲学史的著名作品全部扫了一遍,越是早期的作品越容易理解,这就导致她没忍住选择了古希腊时代。 历史上,中国古代的历史类著作她也看了个大概,后期又延伸到了欧洲史。如果不是物竞和连载网文使她时间愈发紧张,她本打算今年开始看拉丁美洲历史。 不过,评论区里认为她写得晦涩难懂,她是不认的。 她事先把这本书给莲少班的同学们看过,莲少班中学物竞的同学都表示,书里理论性的部分非常好理解;不学物竞的同学也觉得里面理论性知识并不多。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8节 而且,裴春之写得很细,一个理论用几百字深入浅出地介绍,很清晰,甚至可以称得上把饭喂到嘴边。 顾榕也看到她评论区的部分争议了,她在小群里安慰裴春之:“没事的,我真的觉得你写的没问题——我物理才学到高一,你写的文我也能看懂,可能是网友现在更喜欢短平快的开篇。” 裴春之觉得有理。写网文本如千里徒步,日积跬步。 她一向很有耐心。 第4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7 营养液2w5…… 二零一九年十月初, 裴春之走进莲池火车站,准备出发参加江海省物竞集训。 她心情出奇地平静。 她没有戴耳机,前世所做过的所有题、没做出来的题、在崔成光家伏案写奥数时厨房传来的水滴声、自动笔芯滑过纸张留下的几何图案……那些细微的、平常的事物, 交织在一起,她走向高铁的闸机, 等待列车准点到来。 远处, 轰鸣的列车滚滚而来, 裴春之抬头望去, 忍不住屏息凝神, 她站在黄线之外,却觉得好像直直地面对这辆庞然大物, 迎接它的冲击与洗礼。 还有两个月。 裴春之在心中默念。她从没有忘记过这个事情, 上辈子疫情横贯了她几乎整个高中生涯,频繁的停课、网课给了她很多时间陪伴外婆直到外婆去世。 裴春之掏出手机,再次找到横波渡对自己长篇累牍的攻击,“不是自愿上学”的作者官方微博自从开通以后, 除了转发浩大中文网活动以外没有发表任何言论,评论区却一直保持着高频率的骂战。 有意思的是,裴春之之前绑定的那个老作者“黑猫就是好吃”,居然亲自下场为她说话。裴春之去看了一眼黑大夫的微博, 他的微博活人气息很重, 时不时转发恶评并犀利反击。她一直翻到六月底的微博, 差不多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因为黑大夫和她联动,被《大灾变》的极端黑粉攻击了。 黑大夫一怒之下, 就替她出征了。 裴春之微笑,高铁停稳,里面的乘客鱼贯而出, 裴春之带着行李踏上车,还没走几步路,接到了陆渐晓的电话。 他要在今年年底艺考,这段时间集训忙得像狗,估计是好不容易抽空来给裴春之打了这通电话。 电话里,陆渐晓长话短说:裴春之提出的三个建议,他很郑重地告诉了陆母,但含糊其辞了裴春之的年龄,就说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权威人士。 陆母听完以后,对儿子终于知道关心自家产业深感欣慰,为表示鼓励,采纳了深耕兴趣、做网课、做考公三个建议。 裴春之纳闷道:“那不就是全采纳了吗?” “全采纳了,但是你对我妈原计划的不赞同我妈压根没听,她原本的计划仍在进行,她还是想做线下中小学辅导。” 裴春之表示理解,这种布局确实不可能因为她一句话就停下,但是陆母愿意为了儿子的建议继续扩张业务,已经十分难得。 高铁最后一声播报结束,除了她以外所有人都已经坐下,裴春之拖着行李箱急匆匆跑过,一声清脆的轨道咬合,高铁徐徐开动。 时代如列车,她必须找到她的那个座位。 * 裴春之参加集训期间,也就是十月中旬。 莲少班在结束期中考后,进行了一次盛大的庆祝活动。 莲少班二十八人中,有四人进入省集训队,获得了参加的国赛资格,这在整个江海省都是不小的比例,比很多学校一整个学校的人数还多。这四个人分别是两个数学、一个物理和一个生物,成绩算得上极其亮眼。 沈星映就是两个进入数学省队、参加全国决赛的幸运儿之一。在名义上,他们现在都是高一学生,但其实他们都才15岁。 进入省队,裴春之又引了好大一波关注。 原因也很简单,她是今年物理省集训队中唯一一个女生。 往年,省队二十来人中,还是能有两到四个女生的,今年运气格外差,居然只有裴春之一个。 裴春之自己也有印象,去年她参加国赛的时候,江海省省队除了她还有两个学姐,今年反而一个都没有了,使得裴春之在集训队一路都没人说话,整个集训过程都有些乏善可陈。 裴春之去年就来过这里,有几个去年高二,今年高三的学长对她记忆深刻。集训的教练也没换人,是一个姓林的中年老师,他是个很急躁、说话跟打了鸡血一样的人,在他的带动下,整个物理集训队气氛紧绷。 他见了裴春之,和她唠了一会儿家常。裴春之保持微笑,忍不住吐槽:年龄在这个世界上天然就是热点,每个人看见她都像npc触发关键词一样大谈特谈“你就是十三岁拿了铜奖……” 集训期间,裴春之压力并不大,她还记挂着小说,每天借着要去培训实验的名义钻个空教室写网文——她也没什么好紧张的,搞物理竞赛对她来说并不是冲着升学去的,她只是单纯地想来看看国内物理竞赛方面的顶尖水平,顺便调整一下自我。 和她相对的,几个省队里高三的学长则是肉眼可见的焦虑。 裴春之很能理解他们,毕竟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提前特招的机会。 而且,他们已经走到了省队这一步,不上不下——往前进一步,就是国家集训队,整个人直接跳进大学的大门;往后走一步,那就是拿着一个尴尬的奖,滚回去准备高考,还会因为少了大半年复习的时间,高考焦虑超级加倍。 也许是裴春之真的太松弛了,教练林老师总是往她这边转悠,一看见她在玩手机就要骂她。 “裴春之!”林老师恨铁不成钢,“你去年来过了,今年就可以划水吗?你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这样下去进不了国集自己躲着哭去吧!” 裴春之小声说:“……可是我还有至少三年机会。” 顿时,林老师的表情微微裂开,裴春之身边的高三学长表情也同时裂开。 当天晚上,林老师把她留下来谈话。 “裴春之,竞赛是一个不进则退的地方。”林老师看上去操碎了心,把裴春之入集训队以来的试卷翻了又翻,顿时又有些不知道从何骂起:她一直是前三名,甚至还很有可能是在没认真做题的前提下。 “谢谢老师。”裴春之先感谢他的负责,然后再说:“但是老师,我有我自己个人的安排。” “你自己的安排?” 林老师吹鼻子瞪眼:“你现在最大的安排就是把这个国集给我进了!你知不知道国赛随机性高?你知不知道每年都有全省第一名因为一些小失误连国集都没进?” 见裴春之反应不大,他又说:“江海省竞争虽然激烈,但还没到隔壁沪市、宁杭省那种程度——小裴啊!你得用心啊!这么好的机会……” 裴春之仍然摇了摇头。 她轻声说:“四大力学我已经学过两遍了,竞赛阶段,除了数学难度偶尔变化可能造成做题速度下降外,我有把握做出这一范畴的所有题目;这几天,您进行了微分方程特训,然而即使是微分方程,我最不擅长的部分——我也比集训队的大多数同学做得更快。” 她一点也没有夸大情况。实际上,她也感到有些迷茫。 这辈子走竞赛只是一个意外。 在十二岁的秋天,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也为了让谭长松的话成为现实,她开始学习竞赛。一直以来,她都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天赋,甚至崔成光第一次见到她,对她的评价也是“基础扎实,但不够聪明”。 然而,时间斗转星移,日月不居。 她十五岁后,却发现周围的人越来越平庸、竞赛越来越易懂。物竞出了名的计算量巨大,这也是唯一让裴春之觉得有些讨厌的地方,她不喜欢解微分方程的部分,这让她觉得不纯粹。 想到这儿,裴春之若有所思,她认真地想了想,轻声说: “我想……可能是因为……” “——我并没有那么喜欢竞赛。” 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刻,裴春之感到豁然开朗,仿佛多年来隐约荫蔽心头的某种情绪获得了名字。林老师气疯了,对着她大喊一些“难道会有人喜欢做题吗”、“搞得好像有人喜欢竞赛一样”、“你是小孩子吗还讲喜欢不喜欢”…… 裴春之并不想伤他的心,赶紧顺毛:“不,老师,您不用担心我会偷懒或者消极怠工,我只是在思考我对物理的心情,竞赛也很有意义,因为竞赛,我才学了这么多的理论,数学基础也打得很好。” “我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我大概明白我为什么不想在竞赛上花费多余的时间了。”裴春之尝试解释明白,“因为物理竞赛越来越让我觉得走偏了,物理的部分削弱到成为一个引子,整套试卷,沦为数学的战场。” “很多学长都对我很好,他们也一直很努力,拼尽全力。可是我却觉得难过,因为竞赛好像真的是有鸿沟的。”裴春之轻声说。 “他们没有人真的热爱物理,又或者在经年的培训下,他们的那种热爱被削薄了……”裴春之一边说,一边缓慢地用笔敲着桌面,一下又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老师忍无可忍:“你到底在矫情什么?” 裴春之静静地摇头,她觉得她有很多话想说,似乎有关竞赛、天赋、努力这个话题,她如鲠在喉。只是林老师明显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诉对象——裴春之一改刚刚的游移,面色珍重地对他发了几个毒誓,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备考,林老师立即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不再关心裴春之到底在想些什么。 * 夜里,裴春之给顾榕打了电话。 她问顾榕:“你觉得我是天才吗?” “是的。”顾榕大声说,“咋啦,小怪物还会怀疑自我啊?” “我从来不觉得我是天才。”裴春之说,“只是,我比你们花了更多的时间……” 顾榕立即打断了她:“不对,小春,你得搞明白一个事情——能够毫不犹豫地操控自己的身心这件事,几乎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顾榕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十二岁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还有点胖吧?可是你现在是我见过身材最好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被情绪带着走;无论什么突发事件,你都不会焦虑绝望。” “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吗?”顾榕大喊,“这何尝不是天才的一种呢?” 好奇特的观点。电话结束,裴春之感觉自己好像有一点点触碰到自己犹豫的部分,她又想了想,给沈星映打去电话。 隔了好几秒沈星映才接了电话,他似乎很惊讶她会打过来,很小心翼翼地问她是物理集训出事了吗? “是我自己有点纠结。”裴春之先让他安心,然后问道:“对你来说,数学竞赛有什么意义?” “保送。”沈星映毫不犹豫。 “那如果没有追求保送的目的……你还会搞数竞吗?” 沈星映想了想说,“会的,因为数竞做题很纯粹。” 裴春之点点头,她说:“我有点明白了……我纠结的地方是,物竞对我没有功利价值;物竞的题目又有太多的数学,我没有那么喜欢做物竞题;同时,集训队里那些拼命备考想要进国集的学长,让我感到愧疚。” “愧疚?” “我发现我学物竞的时间比他们少得多的多,成绩却比他们好。”裴春之难过地说,“然后,我还会占掉他们一个保送名额,而这个名额对我来说除了称号没有其他意义……” “你错了。”沈星映说。 电话那头传来他斩钉截铁的声音。 “裴春之,你始终没有搞清楚一个事情。” 不知为什么,裴春之感到心跳缓缓加速,仿佛有预感他即将说出重要的话语。 “天才是孤独的还有后半句话。” “——那就是天才必须更冷漠。” “必须更冷漠?” “你不能指望每个人理解你在想什么。”沈星映说,“冷漠是必须的,你小学的时候大概就和周围人毫无话题吧,莲少班也许给了你一种假象,让你以为大家似乎都是差不多的人。” “可是实际上,裴春之,你比我们所有人都还要优秀,还要聪明,只是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裴春之试图反驳:“我觉得,可能是因为我性格使我更容易专注……” “不是的,不是的。聪明就是聪明,我比不过你。”沈星映低声说。 他也许是为了挽尊,又说:“外公亲口承认过我有拿国奖的天赋,我也能算是战胜全国99%人的天才了,可是即使这样,我也觉得你是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 “那是因为——” 裴春之差点张口说出“因为我比你们前世多学了十几年。”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59节 沈星映大声说:“不是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老是说,‘你比我们花了更多时间,所以你不是天才’这种话——但是我得告诉你,你好好想想你接触新知识时学会的速度!” 裴春之猛地一怔。 学习物竞的时候,四大力学、朗道物理、广义相对论……那些她上辈子也从未学过的东西,那些让周围人哀嚎,难以理解的东西…… 她似乎确实从未觉得困难过。 两个人都好久没有说话,裴春之坐在宿舍的床上,听见自己的呼吸起伏。 整个女生宿舍只有她一个人,她闭上眼睛,一句话震耳欲聋跨越数年而入脑海。 ——“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他妈是天才啊!” 还有一双,谭长松从出租车前座激烈转过身望向她的眼睛。 沈星映隔了好久又继续说道: “你之前问过我几道物竞题中的微分方程,我也很惊讶为什么物理竞赛会有这么大的计算量。将心比心,如果数学竞赛中有那么多的物理——我也会觉得不舒服。所以你感到懈怠,也是很正常的。” 沈星映想了想,又说: “情绪、感受、欲望,那么多东西组成一个人……我妈妈一直说,要尽可能地理解别人,理解别人每一个想法背后的故事。” “你似乎太……游离了。”沈星映抓摸了一会儿准确的词汇,“我的意思是,我总觉得你好像有些不愿意、甚至说恐惧——恐惧你占了别人的位置。” 宛如被击中一样,裴春之嘴唇微微颤抖,她头一次这么清醒地感到,沈星映是崔印月的儿子,他的话犀利得让她说不出话来。 没错。就是这样。甚至裴春之为自己的精神把脉,立刻意识到这种情绪从何而来——自从姚倩倩的出现,她陡然发觉蝴蝶效应的伟力。自此,这种负罪感如影随形。 参加物理竞赛,拿了国奖,加入国家集训队,参加世界比赛,拿金奖——那么,上辈子那个本应站在那里的人怎么办呢? 裴春之握住拳头,感受心脏的跳动,她需要用这种方式确定自己鲜活地活着。 “我……” “裴春之。” 沈星映郑重其事地说。 “你怎么忘了你自己教我的道理?‘不要因为竞争而愧疚,也不要因为竞争而疯狂到失去自我。’” 沈星映的声音有些沙哑,裴春之怀疑他最近依然压根没有睡好。 “全力以赴吧,裴春之。” * 发现裴春之改变最高兴的当然是林教练。 她的状态明显变好,写小说的频率大大下降,钻研物理题目精神可嘉,也不再整天借着实验培训名义溜号……和深感欣慰的林教练不同,整个集训队都感到如坠冰窟。 裴春之一认真起来,真是忘情的卷! 十月底,全国中学生物理竞赛拉开序幕,数天的比赛,最后一天的闭幕式上直接宣布名次和国家集训队名单,无数全国各地奔赴而来的竞赛生,就在这天定生死。 林教练在考试的前一天带他们吃了顿好的,学长在旁边忧伤地说这是断头饭,裴春之微笑,她走到边上,给谭长松打了电话。 “老师。”她毕恭毕敬地喊,“您最近怎么样?” “状元想起我了!”谭长松爽朗大笑,“好得很,好得很啊!我去深市了,崔老师给我推荐了学校,还有你这个辉煌履历——这个深市的私立学校待遇好得佛得了啊!” “佛得了”也是这里的方言,意思是好的不得了。裴春之笑了,看来谭长松是真的高兴。 “我还没有跟您说呢,明天物竞国赛正式开始。”裴春之说。 “崔老师和我说过,你搞物竞去了。”谭长松语气很遗憾,“怎么,瞧不起我们数学啊?” “怎么会。”裴春之笑。 她和谭长松聊了十几分钟,谭长松得去看晚课,不得不挂了电话。然后她又给崔印月、崔成光、宁希漾依次打了电话,每个老师都拼命鼓励她,一大圈电话打下来,裴春之感到整个胸膛都暖洋洋的。 接下来,裴春之打给了陈佳怡。 她和陈佳怡保持了联系。她从新安搬走后,才从谭长松那里听说了当时陈佳怡放了视频。裴春之五味杂陈。 人的爱与恨如此界限不清,人的轻信与鲁莽又如此美丽。 陈佳怡哭着给她打了电话,说了一万遍对不起,裴春之说她从来没有怪过她——她们说了很多话,顿时,裴春之觉得小学那些灰蒙蒙的日子,都像一声叹息一样远去了。 去年,陈佳怡父母正式带她做了斜视手术,她终于有了一双正常的眼睛。陈佳怡手术恢复后,特意跑来莲池找她玩了一天。裴春之没说多少话,主要是陈佳怡在说。 陈佳怡似乎觉得裴春之肯定很恨班上那些同学,于是尽说了他们的境遇。裴春之大致听了一遍,似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没有像电视剧里那样受尽报应,也没有过得太好。这么一看,她居然已经是最幸福的那个。 其中,陈佳怡又着重强调了宋晓龙,她说,“宋晓龙现在一点也不胖了,很苗条。他知道你是去莲少班后失魂落魄……嗯,他还托我跟你道歉。” 裴春之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陈佳怡问,这是原谅他的意思吗? “不是,这是从头到尾,都不在意的意思。” 裴春之温和而冷漠地说。 裴春之躺在床上,翻阅着长长的通话记录。 她想起来前世高考前,高中宿舍的同学们都在高考前抢电话,给家里人报信,她却没有一个人值得拨号。 这种幸福今生得以填补,她稳稳睡去,一夜无梦。 翌日,她奔赴属于她的战场,精神勃发。 她绝不会手下留情。 第4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8 金牌四人,集…… 国赛历来在国家的最南处举行。 这是一段幸福的体验, 裴春之看见高高搭起的台子,时刻走动和检查设备的工作人员,那是几天后, 举办闭幕式的地方。每个人路过那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微微出神,幻想自己站在那上面, 被宣读成为国家集训队成员的样子。 最后阶段, 所有人都减少了做题的数量和强度, 转而把最重要的一批真题拿出来测试, 裴春之每次都在三百分以上, 只有一年的真题考了297。模拟成绩一拿出来,林教练对她再无怨言。 决赛允许使用卡西欧计算器, 裴春之带着全套装备坐到座位上, 考试即将开始,四周鸦雀无声,裴春之抬头看考场前方的电子钟,数字闪烁着, 她的大脑无比活跃,每分每秒跳动着一万个念头。 ——考试铃声响起,一霎那,所有的念头归于空白。 她闭上眼, 深吸一口气, 周围的一切烟消云散。 开始的题目, 建模,求导, 计算量大得吓人,手下的卡西欧按键渐渐滚烫、湿滑,她出了手汗, 每个数字都仿佛向神祈祷的贡品之一——但她完成了,答案长得像一串咒语。写上答案的那一刻,仿佛有人在耳边吹了一口气,告诉裴春之她开了个好头; 她做到力学,算转动惯量,每一个数字倾泻而出,大脑清明无比,数字漂亮整洁,预示着它是一个正确的结果; 磁场,光学,热学……公式、理论、数字前赴后继地从脑袋里挤出来,是亥姆霍兹线圈的磁场计算,她平稳地渡过出题老师的关卡,每个小问连环相扣,走到第三小问,面对一道千回百转的题,裴春之按在卡西欧上的手微微停顿,她立刻跳过了这道小问。 林教练的话在脑袋里回荡:跳过该跳的题,算出该算的题。 光学她一向很擅长,圆孔衍射公式列出,她吐出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近乎剥开题目的缚衣,抽丝剥茧,她已经行至最后几题。 最后一题是天体,她原以为会是量子力学或者相对论,题干长得惊人,计算器的按钮跳动着,她全神贯注地替换数字,电子钟的时间须臾闪过,她确信自己马上跑到终点。 “时间到。” 巨大的,浩繁的计算量,可怕的数学能力考查,出来的每个学生都惨叫自己按计算器按得快要冒烟。晚上在食堂吃饭,裴春之安静地坐着,不时甩着手腕,考试后她才后知后觉,感到整只右手剧烈疼痛,食指的指腹甚至已被按平。 旁边桌,几个西南地区的学生坐在一块儿,氛围凝重地对着答案。裴春之旁边坐着江海省集训队的几个学长,大家看上去还在正常吃饭,其实都已经竖起了耳朵。 “……答案是个六位数分母六位数分子的东西?” 好几个人嚷嚷起来:“七位数吧!” “五位数!” “六位数啊,我按出来也是六位数!” 顿时,三个男生同时站了起来,各自拿着一个计算机,就仿佛抓握着自己武器的三个士兵,剑拔弩张地——按起了计算器。 裴春之忍不住道:“六位数分母,五位数分子吧?” 顿时,站起来的三个人中,两个江海省的人坐了下来。西海地区的人十分惊异,忍不住道:“……她是你们教练吗?你们这么相信她?” 他们在开玩笑,裴春之冲他们笑笑,她也没想到江海省的大家这么相信她。 “她是裴春之。”一个学长在旁边说,“你们不需要认识她,只需要知道她是物竞神就行了。” 裴春之被吓一大跳,她张嘴为自己申辩,声音被淹没在好几个学长声嘶力竭的推销声中: “裴神——裴神发话了肯定是对的——” “裴神去了国集别忘记我们啊!” “膜拜巨佬!” 裴春之落荒而逃,饭也顾不上吃了,赶紧离开饭桌。 在她离开后,西南地区的几个人和江海省集训队继续聊天。 “她好漂亮哦。”西南地区集训队有两个女生,她们张望着裴春之离开的地方,忍不住小声说。 其他男生都没搭声,公开谈论异性外貌太暧昧了,大家纷纷左顾右盼,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个莲池高中的直系学长倒是一点也不羞赧地大声说:“对啊!对啊!这是我们的校花啊!” 另一个人则提起来:“话说,国家集训队多少年没有过女生了?” “至少十年。” “一个都没有?” “一个都没有。” 大家安静下来,话已经结束,话外之音悠然回荡,江海省的每个人都忍不住想到: ——说不定,裴春之就是十年来的第一个。 * 国赛与省赛不同的地方或许就在于场面。紧张兴奋的考试之外,整个决赛也令人激动。江海省集训队没有女生,隔壁宁杭省有两个女孩主动来加了裴春之好友,随后便仿佛开了什么头一样,十来个女孩涌上来,全是各个省的女孩,叽叽喳喳地以加裴春之好友为头,乱七八糟地互相加起好友来。 一瞬间,裴春之的社交平台增加了十来个天南海北的网友。一开始加她好友的女生最活泼,她主动自我介绍,告诉裴春之她叫“莫知娴”。 莫知娴翻了翻裴春之的朋友圈,颇为遗憾地说:“姐姐,你怎么不发朋友圈啊?” 姐姐?裴春之踌躇一阵,小声说:“我今年十五岁。” “什么?!”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0节 莫知娴大叫一声,旁边的两个女孩也瞪圆了眼睛。莫知娴看上去只有一米六左右,难怪她看见一米七二的裴春之以为她是学姐。 “我今年都高二了”。莫知娴幽怨地说,“我十五岁的时候连高中物理都没学完呢——你是什么怪物?” 西南地区的女孩冒出脑袋,说:“刚刚我听到你们江海的人喊你裴神。” 裴春之有点紧张和害羞,她垂着脸,只静静地微笑,时不时抬眼匆忙地扫一眼女孩。 不久后,主办方发放了漂亮的蓝色水杯,上面还有cpho(中国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图标,还有一些纪念意义的小礼品。明天就是成绩颁布的日子,后天则是闭幕式。裴春之和江海集训队的队员们待在一起,林老师问他们要不要喝奶茶,每个人都高高地举手。 外卖到了,林老师还点了很多烧烤,大家像考试前一样聊起天来。裴春之默默地往嘴里塞肉,几个学长还在旁边兢兢业业地讨论题目和实验,估分。过了一会儿,突然,一个学长发出了不一样的声响,裴春之感到怪异,抬头望去,发现那个学长哭了。 他哽咽着说着什么,裴春之坐得比较远,听不清具体的话,但大概能猜到他在痛苦什么。裴春之走近一点,听见他说:“……根本不够金牌线,更别提前五十。” “说不定呢?你不要这么悲观嘛!” “已经不可能了……而且,我的语文英语很差,高考不可能上菁华中央了,我上不了菁华中央了……” 学长没有号啕大哭,他只是一开始掉了两滴眼泪,然后就心死如灰地平淡陈述。顿时,四周气氛凝重无比,裴春之五味杂陈,林老师把手放在了学长肩上,另一个大大咧咧的男生走过去,大声说:“没关系啊老卢,我也完蛋了,我整个第六问都没做出来,还有第一问那个弱智的转动惯量我也算错了,你也知道的嘛!我们一起回去备战高考呗!大不了复读一年,想考菁华中央,人之常情。” 裴春之想了想,开口道:“你物竞能走到这里,也一定可以靠高考考上菁华中央。” 学长面色枯槁地望着裴春之,裴春之也认真地看着他,一番对视后,学长垂下脑袋,很勉强地说:“学妹你才十五岁,你不知道压力……” 裴春之打断他。 “明年,我也参加高考,我的目标是高考状元。” 一片喧哗,裴春之一点也不在乎,继续说下去: “目标定得再高也不要害怕别人的嘲笑,更不要怀疑自己做不做得到,只要做就可以了。” 喧哗声降下来,每个人都深沉地思考着。 学长不知想了什么,他擦了擦脸上未干的眼泪,对裴春之下定论般坚定地说: “我相信你,裴神,所有你说过要做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做不成的。” * 成绩通过电子邮件发送。林老师最先拿到成绩,他把所有人集合起来的时候,近乎是死一般的寂静。裴春之感觉自己的脑袋里似乎住了一个交响乐队,好多声音和自言自语揉杂在一起。前几天的估分,手感,自我感觉……无论什么方面,她都觉得自己发挥不错,甚至超常发挥。然而,即使这样,她也忍不住想到许许多多乐极生悲的案例。 在心里把期待调低,又调高,她想起来许多次考试公布成绩时她的感受,这一次更甚过一切的总集。林教练说:“江海省这次金牌四人,集训队两人。” 他没有提银牌和铜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是失败的正反面。裴春之抬起脸,直勾勾地望着教练的眼睛,他低头看着手机,开口道: “金牌:裴春之、童翰哲、黎旭、成家昊。” 裴春之眨了一下眼睛,仿佛有冰水沿着全身淋下。 “其中,裴春之,童翰哲进入国家集训队。” 裴春之仰起头,学长们转过身看向她,世界静默于这一瞬,她张了张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没有泪,也没有狂喜,只是一种石头落地的安心。林老师走向她,用力地抱了抱她。 “你是第一名。” 他说。 第4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49 你看起来很适……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失意的人辗转难眠, 心如刀割;入选的人载歌载舞,喜极而泣……到处的空教室里都挤满了为前程惶惶不安的学生们,这里最年轻的学生只有十五岁, 最年长的也不过堪堪十八。 “第一名。”裴春之感到林老师用力压在肩上的手滚烫如锭,她环绕四周, 对上无数张心神不宁的脸。昨天哭泣的学长走上来握裴春之的手, 他确实不在名单上, 结果出来后, 他反而看起来镇定不少。 “恭喜。”学长再三握她的手, “集训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一定可以。” “谢谢学长。”裴春之低声说,她还有点没回过神, 周围人已经拥簇而上, 另一个和她一起进入集训队的,叫做童翰哲的男生,摘下了眼镜,一个劲儿地揉着眼睛, 然后眼眶微红地和旁边的朋友们拥抱。 林老师扯着嗓子喊起来,裴春之居然成了所有人里最镇静的那个,林老师喊大家去提交查分表,十来个学长浩浩荡荡地跑去写查分表, 申请确认试卷有无批错, 这也是常规操作, 能争取一分是一分。裴春之站着没动,她昨天对过答案, 分数和预期误差很小,她懒得再去查分。 对于裴春之来说,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菁华和中央直接有大量的招生组等待在考场学校, 前几天,物竞生们都很躁动也是这个原因。 童翰哲礼貌地问裴春之:“你打算签哪个?” “去听听待遇决定。”裴春之说。 她刚走到招生组附近,就差点掉头就跑——十来个学长学姐和老师,哗啦啦地围过来,老师已经认出她,远远地就喊:“裴春之——你是裴同学吧!” 另一边的几个老师穿着紫色的上衣,明显是菁华的招生组,他们正广撒网地喊着:“来填一下表吧,意向表,想去什么专业?” 中央大学的老师已经更进一步,果断把预录取通知书塞到了裴春之手上。 “你是裴春之对吧?可以直接签预录取了。” “想读什么专业?可以随便挑了。元沛?计算机?还是物理?” 童翰哲在旁边也有相似的待遇,但因为裴春之作为女生,再加上今年物理国集十年难遇地进了女生,她实在更加显眼。菁华和中央快把她人给淹没了,裴春之抓着两份预录取苦苦支撑。 裴春之小声说:“我就打算学物理。” 一个中央的学长肃然起敬,对她说:“敢进四大疯人院——你是这个。” 旁边的老师笑着拍了拍学长,对裴春之说:“别听他的,你都国赛第一了,疯人院杀不死你!” 裴春之忍笑。菁华的老师在旁边条理清晰地讲起了菁华的优厚待遇,裴春之频频点头,认真地听完后,又转向了中央大学。 “中央大学的物理系是全国第一。”裴春之说,“所以,我想签中央。” 菁华并不纠缠,见裴春之去意已决,立即转向了站在裴春之旁边的童翰哲。裴春之签下预录取后,几个央大的学长学姐和老师都来加她好友。 招生老师是个笑眯眯的中年大叔,他对裴春之说:“你今年十五岁吧,网上都在惊叹呢。” 裴春之克服想逃跑的冲动,细微地点了点头,她真诚地说:“这不算什么,数学那边,十三岁国家集训队的都有很多。” “天才遍地走啊!”老师长叹一声,“可是能保持初心,不为外物所动的也没几个,你能坚持学物理,这很好。” 童翰哲走回来了,裴春之客气地问了一下他的去处,他选择了菁华计算机。 童翰哲和她一块儿走回宿舍区,得知裴春之选了中央的物理,童翰哲摇了摇头,说:“我学物理是学够了。” “学计算机也很好。”裴春之猜到他大概听到刚刚老师说的“忘了初心”之类的话,赶紧安慰道:“你不用当真,学计算机也是很好的选择。” “我考虑过要不要去元沛,但想了想,估计最后还是分流去计算机。”童翰哲怅然若失道。 他想了想,又说:“不是不喜欢物理……但是,这一路物竞真的太累了。” “精疲力尽。” 裴春之仰起头,她知道童翰哲是高三的学生,成为国家集训队成员,标志着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但同时,这一年以来他的压力难以言喻,这或许也是他现在决定离开物理的原因。 “终于可以休息了。”童翰哲说,“我肯定进不了国家队,但裴神一定可以。” 国家队是在集训队里再次进行选拔,然后代表中国,去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这也差不多是未成年学生能拿到的最高荣誉。不过,好笑的是,一般来说国际奥林匹克的比赛难度,甚至比不上中国赛区的难度。 裴春之说:“我并不觉得累,但是有时候会有点惶然。” “惶然?” “惶恐终日,觉得相较于你们的痛苦,我的成功来得太轻松。物理就这样给我荣耀,反而让我觉得危险的东西还在后面。”裴春之低下头踢石子。 童翰哲叹一口气道:“就像我学理论力学觉得已经难得没边了,结果广义相对论又给了我一棒子——话说,学妹对未来有什么打算?走学术吗?你看起来很适合搞学术。” “也许。”裴春之含糊道,“走一步看一步就很好。” 手机铃声响起,裴春之向童翰哲打声招呼,钻到旁边没人的地方拿出手机,是沈星映。 数学决赛十一月中旬进行,他们目前还在紧张地备赛。电话一接通,沈星映的声音如一串长笛的音调,以约德尔歌咏般的方式激昂地说:“裴春之,我看到名单了,你是第一名,你进集训队了,你可以保送,可以进国家队,可以去亚洲奥林匹克、国际奥林匹克了!” 裴春之把手机拿远了一点保护耳朵,沈星映又说:“我已经尽可能地想象你的能力……显然还是不够,远远不够。我太高兴了,妈妈和爸爸也都知道了,外公让我立刻给你打电话——差点忘记说了,就是外公最先查到的消息。” “我外公当过省赛奥数教练,出过cmo江海赛区的题目,他给不知道多少学生查过分、蹲过名单了——可是即使这样,他也说你是他最骄傲的学生,甚至不是我这个外孙!”沈星映全然愉悦地说,他说话飞快,情绪高昂。 “最骄傲的学生。”裴春之喃喃道,她握紧手机,千言万语,最终缓缓地说:“你可以告诉崔老师,他也是我最感谢的老师之一。” 沈星映笑起来:“我会帮你把‘之一’两个字隐藏的,省的他这么大年纪了还要吃醋。” * 比赛期间,裴春之的小说《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停更了一天。 考试当天从早考到晚,光吃饭睡觉都感觉被抽干了力气,她觉得自己理由充分。 这时,书已经连载了一个半月,大约四十章出头,靠着开书不久登上打赏榜,她积累了不少读者。裴春之写完《大灾变》后,对于操控网文节奏和叙事已驾轻就熟,许多人只是好奇点进来,没看几章就深深地陷了进去。 很不巧的是,她停更前一天恰好写到主角邓嘉石决定第一次祭出未来物理学定律——牛顿第一定律——的时候。她宣布第二天请假,评论区一片哀嚎,有叫嚣着要寄刀片的,有捶胸顿足人身攻击作者的,还有对作者过分关心,猜测作者是不是大学生期中周的。 然而,裴春之又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告诉莲少班的乐子人们她的写文马甲实属史诗级决策灾难,整个莲少班都热心帮裴春之在评论区监视中。裴春之想起来去评论区看看的时候,整个评论区已经差不多沦为莲少班的炫耀大会。 到处都是一个路人读者发出好奇:“作者到底要参加什么重要大会?”随后,大量莲少班同学回复路人:“天机不可泄露”、“我只能说作者是神”、“如果你知道作者去参加什么你一定会原谅她请假的”……总之,莲少班的幼稚鬼们成功把“爱炫耀的谜语人”人设贯彻到底。 一整套链式反应就此诞生。大批纯正的路人读者大吃一惊,却不是因为莲少班知情人对比赛的遮遮掩掩,而是对人称上。 “她?!” “无涯是女作者?!” “不是,无涯居然是女作者?!” “这么理工,这么硬核的书,竟然是女作者写的?【滑稽】【滑稽】真没有瞧不起女作者的意思,但是真没想到啊!” “所以无涯到底去参加什么大会去了?”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莲少班学生回复道:“我只能透露……不久后,也许你们能在一些官方通报或者新闻上看到她。” “卧槽!” 评论区再次炸锅,裴春之确认莲少班没有人直接把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的最后底裤给扒下来后,就不再关注评论区。然而,评论区的讨论远远没有平息,裴春之也远远低估了她的读者的文化水平,各路大佬纷纷现身,开始揣测“无涯到底去参加了什么比赛”。 有人说无涯很有可能是在读哲学研究生、博士或者青年教师,恰逢十月国家社科基金申报,很有可能忙科研去了;也有人说最近正好是全国物理竞赛决赛时间,然而这个正确答案立刻被群嘲了,不少人现身反驳,首先不相信无涯能在备战竞赛的强度下写小说,其次不相信作者还在上高中,最后列举数据,cpho几乎没几个女生参赛——于是正确答案被水灵灵地排除了。 最后,一个读者悠悠然道: “我觉得无涯很有可能是科学哲学的相关从业者,以其文笔之老辣、古希腊哲学之深入关切、兼之近现代科学研究融合,我倾向于这一观点。最重要的是,据我所知,这几天正好国际上有大型科学哲学学术论坛举办,中国不少教授都受邀前往。而且,无论是科学哲学教授还是这个领域下学者带的学生,男女比例都是比较均衡的……从无涯是女性这个信息点来看,科学哲学学者最有可能。” 顾榕看到评论区这条评论,转手发到了裴春之小窗,并配文: “从无涯是裴春之这个信息点来看,全国物理竞赛总决赛全国第一是最有可能的。”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1节 第5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0 “陆林花,我…… 正式签约中央大学的物理系后, 裴春之打了一圈电话,告诉亲朋好友这个好消息。几个小时下来,裴春之口干舌燥。 令她哭笑不得的是, 沈星映的外婆印女士得知此大好消息,又转手给她打了一万零一块钱, 沈星映转述:“这是寓意万里挑一。” 莲少班班主任宁希漾自己也是中央大学毕业的, 她热心地跟裴春之介绍了许多中央大学的生活趣事:譬如去百年纪念讲堂看电影听讲座、譬如蹲准时点亮的博雅塔、骑车环绕波光粼粼的未名湖……宁希漾还说, 一般来说, 未到十八岁提前录取大学的学生, 会在下个春季学期就去中央大学上预科。 裴春之有印象,招生组的学长学姐也和她说过预科的事情, 在预科可以提前修学分, 少数比较卷的人,会借此提前毕业。 宁希漾遗憾道:“春之呀,没想到我和你的师生缘分只有两年!原本我还期待你明年高考大展身手呢——没想到中央大学直接半路截胡了!” 裴春之思考了一下,道:“老师, 我应该还是会参加2020年的高考。” 宁希漾震惊道:“你还要参加高考?” 宁希漾似乎进行了某些脑补,然后问道:“春之是想去体验一把高考吧?交白卷之类的整活?没想到你也这么调皮……” 像宁希漾说的那样,确定保送后去高考整活的人,每年莲少班都有, 也难怪宁希漾会这么猜测裴春之。但是——裴春之并不打算整活。 “不是的老师, 我是想好好考高考。”裴春之认真地说。 “……”电话那头沉默一阵, 宁希漾匪夷所思道:“你图啥?” 别人大概会觉得她只是想去装个大的吧,裴春之想, 不过,她不需要在乎别人怎么想——只要她自己知道她是为了完成上辈子外婆的心愿就可以了。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她自己对自己的一个执念:上辈子作为状元, 死得那么仓促,连当上状元会有什么样的待遇都没感受到;这辈子她想再体验一次。 宁希漾明显不能理解她,但作为对天才的尊重,宁希漾还是很负责任地保证,会满足她的这个心愿,并通知她马上十一月初高考报名,她最好回莲池一趟报名。 “谢谢老师。”裴春之愉快道。 * 整个十一月如同度假。 中国竞赛的功利性展现得淋漓尽致,确定进入集训队、签约保送菁华中央的学生们,纷纷放飞自我,每天教师宿舍里都在疯狂地游戏多排,就连裴春之也没逃过。 童翰哲和几个学长,在手机上下满了各类游戏软件,给裴春之也来了一整套,然后每天带着裴春之,一会儿在方神里肆意游玩,一会儿去王者峡谷打打杀杀,一会儿又去高空跳伞p城降落……裴春之对游戏的理解还停留在神庙逃亡和7k7k小游戏,果不其然,所有游戏里她都被秒杀。 几位学长并不嫌弃她菜,反而更加高兴,纷纷手舞足蹈,弹冠相庆:“我们终于发现了裴神的弱点!” 集训队的培训强度和决赛前不可同日而语,大家都有了大把的时间自由挥霍。随着游戏上被虐菜的时间越来越多,裴春之一怒之下,把裴载之摇了过来一起打。裴载之还不知道裴春之搞竞赛和保送中央的事情,裴春之也懒得和他说。 几个学长遇到裴载之,全都肃然起敬,很快他们就发现,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打不过裴载之一个王者小国标。可惜裴载之只有周末有空打游戏,不然的话两方人马要整日厮混在游戏中。 裴载之第一次被拉过来打游戏后,两边都跑去逼问裴春之。学长们问裴春之哪儿认识的小国标,能不能一直带带他们;裴载之则咄咄逼人地质问裴春之,为什么和一大群男的打游戏。 裴春之已经有点忘记学长们是男的了,在物理面前人人平等,都是猴子,听到裴载之的提问,她才想起来整个物理竞赛的部分她都没有和裴载之说过。 “在参加物理竞赛,那些都是队友。”裴春之随口道。 “物理竞赛?”裴载之笑了,“物理吗,我还挺好的,中考考了95呢。” 裴载之又补充了一句:“对了,你有什么不会的可以来问我,我可是初中班上的物理课代表呢。” 裴春之扬了扬眉,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恰好她游戏里的角色死了,裴春之停下手上动作,咳嗽两声,对裴载之道:“我参加的是高中物理竞赛。” “……” “我们不是一样大吗?你不应该刚上高一吗?”裴载之声音微微颤抖。 “嗯。其实,决赛已经结束了。”裴春之说。 “——我是全国高中物理竞赛总决赛第一来着。” “……” 裴载之的麦克风那边传来一阵动静,过了一会儿裴载之才重新开口道:“我去搜了一下,是那个可以保送的吗?不会是什么野鸡比赛你被骗了吧?” 裴春之很高兴裴载之自己发现了保送这件事,省了她解释的功夫,她开心地说:“就是那个保送的,我保送中央大学物理系了,明年就去。” 良久的沉默,裴载之的游戏人物也陷入了僵硬,急得队友在聊天框里直骂人,好一会儿,裴载之才幽幽道: “我们是亲兄妹,一母同胞,不是抱错了,对吧?” * 裴载之把手机扔到一边,双手交叉垫在脑袋下,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裴春之要上大学了。 中央大学。 他早就已经意识到这个妹妹的不可思议,宛如锥入袋中,自然而然地出类拔萃。可是他忍不住由裴春之延伸到自己身上,自己对自己发问:“那你呢?你的未来又在哪里?” 就在前段时间,陆林花和裴永明的争吵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陆林花在某次争吵中说漏了嘴,裴永明大惊失色地得知,裴春之居然是今年的莲池市中考状元,顿时,他们所需要严密切割的财产又多了一项:如何划分裴春之和裴载之? 他们吵得天翻地覆,裴载之每天回到家都要在门外听见延绵不息的叫骂,夹杂着方言,翻旧帐,混乱不堪的仇恨层层叠叠。他们从十七岁开始回忆,裴永明说陆林花没有一分钱的嫁妆让他丢脸;陆林花指责裴永明让她未婚先孕使她蒙羞。裴永明大叫道:“那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是谁发情?是谁主动说来试试的?” “这么多年,你有在意过孩子吗?”陆林花开辟第二战场,“你知道在在的鞋码吗?你知道什么时候给他买衣服吗?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吗?!” “难道我没有给这个家做出过贡献吗?” 裴永明铮铮有词:“没有我饭店开得起来吗?没有我,你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吧!” “你们?”陆林花尖叫道:“你一个大男人连养家都要拿来夸耀——贱人!养了个小的还以为我不知道——” 陆林花站起来,把整个桌子、椅子全部推倒,客厅爆发出地震般的响动,她喘着粗气,裴永明往往到这一步就会退让,两个人的目光死死地对望着,裴载之缩在最角落,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出走。 “裴永明!” 裴永明没有沉默,他弯腰抄起椅子,奋力地砸向旁边的电视,整个电视屏幕被椅子腿狠狠地凿入,陆林花本能地抖了一下,抱住脑袋,客厅里发出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动静。裴载之捂住脸,用外套兜住大半个身子——快跑。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呢喃:快跑。 裴永明也气喘吁吁,他眼睛一片猩红,死一样的沉寂,几息之后,他仿佛呕吐般喊道: ——“陆林花,我就不该,救你。” “我应该把你推下去,按下去,淹死你,随便怎么样。”裴永明咬牙切齿地说,“你爱死不死。” 裴载之不知道裴永明在说什么,但裴永明一定说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话,因为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裴载之把衣服小心翼翼地拿下来,天塌了一般地看见——两行眼泪从陆林花死死瞪着的眼眶里滚出来。 她微微蠕动着上下两片嘴唇,突然之间,她冲到裴永明身前,下了死手,猛烈地扇了他两巴掌,裴永明被扇得蹲到地上,还没站起来,陆林花冲上去又加了两巴掌。裴永明反而笑,大喊:“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不如你姐姐——你为什么不去陪你姐姐!” “闭嘴——闭嘴!” “对的,我就是骗炮的,我就是想跟你上床,我一点、一点都不爱你——看见你这张脸我就恶心!看见你的孩子我也恶心!你还不如像你姐姐一样死个干净——” “闭嘴!”陆林花把手抠进裴永明的嘴里,裴载之冲上去拉住母亲,裴永明脸上到处都是血,可他却哈哈大笑,木讷的父亲疯了,强势的母亲却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裴载之按住母亲,竟然觉得自己在按住一头疯牛,母亲披头散发,尖叫道:“你以为你能摆脱我?你觉得你能走吗?裴永明我不离婚了,我要一辈子——一辈子让你和我一起折磨!你后悔了?后悔也没用……” “妈!妈妈你在说什么啊,妈妈你别——” “你他妈是疯子吧!我操!”裴永明狂暴地吼道,“你去跳河啊!你再去啊,你看看我会不会救你——怎么就没淹死你呢你个傻逼——” “什么跳河?”裴载之绝望了,他也泪流满面却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陆林花怔怔地望着裴永明,那张脸上苍老,暗淡,仿佛被击碎了某些东西。裴永明用力挣扎,发现陆林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赶紧爬起来,像小偷一样东张西望,慌乱地拿了个公文包就跑出了家门。裴载之伸手托住母亲,陆林花按着他的肩膀,脸色灰暗。 她问:“今天周几?” “周六。” “周六。”陆林花重复道,她又问:“今天几号?” “十月二十九号。” “好,好。”陆林花喃喃道,她挣扎着站起来,宛如一堆骨架零散地重建,裴载之心惊胆战,他有种预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我们走。” 陆林花平静地说,和平时别无二样,她慢慢地抠着指甲,里面都是裴永明的血。裴载之不明所以,傻乎乎地问:“……我们去哪儿?” “只要不是铜州。”陆林花轻声说,她拿出手机,三分钟不到就放下手机,转向裴载之,面无表情地说:“我定了去洛平的机票,下午四点的飞机,我们现在就走。” 她走出去,走出门才发现裴载之毫无反应,她转过头拔高音量,又说了一遍: “现在就走!” 第51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1 只有死亡令人…… 现在就走! 整个世界的颜色颠倒混乱, 裴载之被母亲钳子般的手死死抓着,他还在抽泣,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见证父母的互殴, 每次最后都能归于平静。然而就如同一面渐渐碎去的镜子、一团逐渐挣紧的麻绳、一团愈烧愈旺的火……今天一切都落下了结局。 陆林花打了网约车,她只用了十分钟就收拾好了她在新安这套房子里所有的东西, 裴载之背上书包, 跑到房间里, 环绕一圈, 觉得四面楚歌。他惶惶然地走出去, 本想问问母亲那么多要带的东西该怎么办,他看到母亲的脸后顿时放弃了撞上枪口的想法。 陆林花静静地流泪, 她面无表情, 有点像小时候裴载之见过的蜡像人。 裴载之颤抖地给所有认识的人发消息:“我爸妈发疯了,怎么办?” 好多人没有立刻回复他,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永远在线的;一些游戏好友回复他问号,还有人说打完这把具体说;有同学习以为常地说:“你爸妈不是一直在发疯吗?” 姚倩倩也回复了:“怎么了?” 裴载之飞快地描述了发生了什么, 太好了,网约车还没来,他的心怦怦直跳,母亲要带他去洛平, 一个陌生的城市, 著名的旅游城市, 可是裴载之无法想象那个地方…… 他不想去。 姚倩倩:“他们大吵一架,然后你妈妈不太对劲, 要立刻带你飞到洛平?” “对。” “你就这么跟着去吗?” “我不想去。”裴载之绝望地说,他慌乱地打字,陆林花接起一个电话, 是网约车司机的电话,那个司机找不到他们小区内部路,陆林花破口大骂,司机忍了两句话,然后和她对骂起来。陆林花骂骂咧咧地取消了订单,重新打了一辆。 “我不想去啊。”裴载之喃喃地打字。 “你能接电话吗?” 裴载之走到房间里,压着声音给姚倩倩打去电话,电话一接通,他就迫不及待道:“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不想和你妈妈走?你得想清楚这个。” 裴载之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说:“我……恐惧。” “我觉得她,她在扯着身边的人活着,我这么说你大概不能理解我……但是我真的觉得,似乎没有我爸,我妈就死了一半,现在她要我来补全那一半……我……” 姚倩倩小声问:“你不想成为别人的支柱。” “对。而且,去洛平也实在太突然,太陌生了。”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2节 “你们什么时候走?” “马上。”裴载之恐惧地说,“等出租车到了就去机场,我希望它永远别来。” “能不能劝劝你妈?” “她……状态不太对。” “……” 两个加在一起堪堪三十岁的孩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裴载之失魂落魄,他感到自己必须抓住点什么,做些什么——“告诉裴春之。” 裴载之慢慢地说。 “告诉裴春之。” 姚倩倩也跟着轻声说。 裴载之打开软件,翻找着裴春之,他的电话没有挂断,忽然,他感到头顶降下一片隐约的阴影。 “你在跟谁打电话?” 陆林花疑惑地问。 “我……” 手机被摔到地上,陆林花抓住裴载之的头发,她还没有完全失去理智,鼻子发出哼哧的响动,裴载之被抓得后仰,他喉咙里发出咕哝的声音。姚倩倩惊慌失措地在手机里喊他的名字,然而裴载之已经无力理会。 “我听到了。”陆林花说,“你说你不想跟我走,你要找裴春之。” “你也要跳楼来威胁我吗?” “不,不。”裴载之勉强地说,“我没有……妈妈,我痛。” 陆林花穿着平底鞋,她踩到裴载之的手机上,把手机踢到了角落里。裴载之不住地往后退。 “你提醒我了。”陆林花很平静地说,“对,你说的对,我们不走了。” “不走了?” 裴载之傻眼道。 陆林花好像一瞬间被夺舍了,她冲裴载之笑笑,不再抓他的头发,也没有打他,反而收起了化妆品。 出租车到了,陆林花若无其事地带着裴载之把行李推上后备箱,坐到后排,陆林花笑语盈盈地给司机递烟,说:“师傅,我改个地址啊!” “不是去璐州机场吗?” “哎,改成去林溪!”陆林花好声好气地说,她从兜里掏出粉底和口红,对着化妆镜打扮起来。裴载之惊恐不已,走之前,他把手机又揣到了兜里,趁陆林花不注意,他侧过身子,打开聊天软件,发现自己号上消息炸了。 裴春之也发来了消息,她问:“你妈妈怎么了?” 放到以前,裴载之肯定要先跟裴春之掰扯一下为什么是“你妈妈”,但这会儿裴载之视若无睹,他飞快地打字:“她又不去机场了,她要去林溪。” “林溪?” “去外婆家?为什么?”裴春之似乎也没想到。 “不知道。” 出租车里空间很小,陆林花的声音在密闭环境里显得炸耳,她大声地说:“在在,跟谁聊天呢?裴春之吗?” 裴载之浑身一震,“……嗯。” “聊了什么?” “就随便聊聊。” 陆林花又笑,“你转告她,光学习好是没用的,她那个脾气以后嫁不出去,到时候有的是她愁的——知道吗?她太年轻了,风秀于林必被……砍之,就是这个道理。” “啊,哦。”裴载之不敢说话,嗯嗯啊啊道。 “而且,光考得好,品德有问题,那有什么用呢?我是你们的亲妈,难道我还能害你们吗?”陆林花越说越兴奋,她抓着裴载之的袖子,继续喋喋:“她觉得去外面就能好了吗?我告诉你们,人在小时候就定型了!没救了!她小时候就不懂自爱,长大后学习再好也没用!” “没用。”裴载之无意识地重复母亲每句话最后的几个字。 “一点用都没有。”陆林花肯定地说。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有司机在前面悠闲地哼歌,场面出奇的荒诞,裴载之甚至有点想笑。 司机插了句闲话:“在说您女儿吧?哎呀,女孩子读书还是有用的,好歹上个大学吧,也不指望别的嘛!” 陆林花神秘地笑笑,她转了转眼珠,重新看向裴载之,笑道:“你听到了吧?刚刚我和裴永明吵架。” 裴载之不敢说话,点了点头。 “嗯,女孩读书没用。”陆林花肯定地说,“我姐姐是全校第一,哪有什么用?爱打扮,穷漂亮,给自己脸上揽面子,尽勾引来一些居心叵测的男的——然后她就死了,学习好又有什么用?” “最后好好活着的、嫁人生子的是我。”陆林花微笑着。 “……我,我不知道我还有个姨。” “你当然不知道,她在我十来岁的时候就死了。”陆林花咯咯地笑,“我爸妈最爱她,爱得不得了,我只能穿她剩下的衣服,做她不要的习题,她一件件新衣服的买,我追在她屁股后面打补丁。她还要买面霜,买发带,整个林溪,没有比我们家更宠爱女儿的——全都爱她去了。” “都说,她要当第一个大学生了,要去考这个那个的大学。我早就说了那些都没用,上大学也不包分配,还不如嫁个好对象。” “她死了倒是简单。”陆林花嘀嘀咕咕,“跳河嘛,一下就死了,我爸在下游捞她,捞了一个月,还花钱找人一起捞,就找到些肿大的残肢,水里都是石头,撞碎了。” 裴载之毛骨悚然。 ——因为陆林花脸上居然还有残余的微笑。 裴载之愣愣地说:“我从没听过。” “是吧?”陆林花含笑着点点头,“我妈的心偏到八里地外了,陆春红在她那儿占了九成九,我只有那么一星半点。我是个意外嘛,因为我爸想要儿子,所以留下来看看,我妈本来就不乐意生我。” 她继续说: “我一直觉得我爸好,就是你外公,你们都没见过他,他表面上对我们一视同仁,东西都买双份的,哼!实际上,我姐一死,他也跟着死了,立刻查出来什么肿瘤癌症的,马上就一命呜呼——他甚至都没想起过我还活着。” “大姨为什么跳河?” “就是她自己的问题,她搞那么漂亮,人人都爱她,这不就爱出毛病来了?她学校的老师喜欢她,她跟人家上床的时候也没有宁死不屈啊?也没有撞死在床头啊?怎么被发现了就要死要活?” 陆林花渐渐不笑了,她不断地重复着:“就她都被爱呗!” 车缓缓停下来,他们到了。裴载之只来过林溪两次,他有点回过味来了——难怪母亲对外婆冷淡,难怪母亲几乎不回林溪。 裴春之依恋、孺慕的外婆、裴春之轻而易举得到的外婆的爱……居然是陆林花一辈子求而不得的东西。 裴载之不知道陆林花想去哪,他跟在她后面,深一步浅一步地往河滩跋涉着,不远处就是林溪,下午的日光令人眩晕,陆林花走得极快,好在初冬天气凉爽,裴载之喘着气勉强跟上。 “妈妈。”他喊,“我们去哪儿?” 陆林花提起另一件事:“刚刚吵架你也听到了,裴永明说的话,对吧?他说他后悔了,他不会……” 她哽住了,然后跳过了那几句话,裴载之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他说不会救你了。” 陆林花侧过脸,她没有扎头发,脸上如河水一样洁白,皱纹和多余的皮肉耷拉着,嘴唇猩红。她站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低下头确认了一下位置,然后抬头望着遥远的对岸,日光环绕着一圈圈暗淡的彩虹。 她轻声说: “就是这里。” 裴载之傻道:“这里怎么了?” 陆林花微笑。 “我十七岁的时候,就是站在这里准备去死。” * 十七岁的陆林花站在林溪边,她决定跳下去,和她的姐姐一样。 母亲忘记了她,父亲生了大病,姐姐死了却获得了一切——花环,鲜花,惋惜的名声。原本闲言碎语的人们陡然换了一个口风,开始夸赞她的贞洁。但是姐姐并不是为贞洁而死的,她是因为痛苦,因为无法承受指责,总之是之类的东西。 陆林花抚摸粗粝的岩石,这是一个初春,她把脚伸进去感受水的温度,想象自己和姐姐一样成为破烂并被打捞上岸时父母的神情,水温冷得出奇,她不住地打着抖擞。 死亡太赚了。 从小到大,本来她也没有怎么被看到过。陆林花开始设想如果重活一次她要许愿拥有什么,首先她要当个男孩,因为那样的话父母就至少会为她的性别而在意她;其次她要长得比姐姐还漂亮,让所有人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再最后,她要有世界上最好的名声,这样不会有人指责女儿为父母丢脸。 她想好了愿望,于是放松身体,身子顺着岩石向水中滑去。 “陆林花。” 裴永明惊慌失措地望着她,陆林花的自杀失败了,她被救了,被一个无聊路过打水漂的家伙。她吐出一口水,想起来他是谁——他是隔壁杂货铺女儿张芳霞的对象。 她用力地站起来,把他推开。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去?” “我去死啊,你别拦着我——” “你有病吗?”裴永明大喊,“我好不容易把你拽上来!” “我有病!” 她跌跌撞撞地往河里跑,然而裴永明那股气劲也上来了,他硬生生拽住陆林花的腰,把她拖到了河滩上。陆林花大哭起来,挥动四肢,踢他、踹他……裴永明惨叫:“你干什么!” “我要死!” “你死什么?”裴永明说,“要死要活的,好好过日子呗!” “没有人管我,我死了得了。” “你爸妈不要了吗?你死了,你爸妈多伤心?” “我爸妈只要姐姐复活。” 裴永明沉默下来,他也知道最近新安的大新闻——漂亮、高挑、成绩好的陆春红当了老师的小三,到处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最后,陆春红跳河自杀了。 裴永明说:“你前不久不还死命帮你姐姐说话吗?有人往你家门口泼粪,你就熬一夜去蹲着,揪着人家不放手,敢在街上说你们家坏话的小男孩,都被你打了一顿。” “活该。”陆林花说,“活该,我姐姐丢了脸,我让他们都闭嘴。” “那你为什么要死呢?” 陆林花不说话,只瞪着他,裴永明觉得大事不妙,下一秒,陆林花飞一样地又向河边跑去,裴永明嘴里“诶诶”地喊着,拖鞋都跑掉了,像赶海一样好不容易再把她抓回来。 “别干傻事。” 裴永明想了想,为难地说: “……我就觉得你蛮好看的嘛!你比你姐姐好看!” 陆林花扬起脸。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3节 * 陆林花扬起脸。 十七岁的裴永明惶然地看着,他似乎马上就要离开,他似乎并不真诚……陆林花目眩神迷,她抓住他的脖子和脸,用力摇晃着。 “你骗人。”她说。 “……” 被她抓着的裴永明发出支离破碎的声音,好一会儿,陆林花才分辨出那是两个音节。 “……妈妈。” 裴永明的脸消失了,在她手下恐惧地挣扎的分明是裴载之,陆林花倒退一步,她像是才发现自己在干什么。可是,没有几秒钟,她又镇定下来,过去的自己在微笑着循循善诱。 “只有死亡令人安心。” 陆林花舔着嘴唇。 “在在,我们一起去死吧?” 第5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2 在广阔的中国…… 陆林花握住裴载之的手, 准备跳下河去,儿子的手腕早已不复孩提时的纤细,时过境迁, 将近二十年倏然而逝,她又回到了林溪, 一切开始之地。 裴载之甩开她的手。陆林花转头看他, 发现那张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拒绝。 “我是你妈妈。”陆林花说。 她拽住裴载之的手, 拽住他的衣服, 头发, 任何可以拖拽的部分,裴载之往后退去, 弓成虾一样的形状, 他叫起来,声音既像哭泣也像尖叫,呻吟着,衣服被撕裂了, 甩荡开来,露出他的腰腹。陆林花紧紧抿着唇,她改而环抱住儿子的腰,整个人拼命地往后倒去, 人已经落入水中, 她绝不会松手。 裴载之跌入水里, 他用力地抠着母亲抱着他的手却无济于事,他赶紧蹬起脚, 踹向母亲的脑袋和胸部,可是母亲依然没有放手。裴载之屏住呼吸,肮脏的河水进了眼睛, 他顿时两眼一抹黑。 妈妈!他好想大喊,救命!然后只是发出了一段含糊的气泡,什么声音也没有就消散在水中。裴载之近乎绝望了,他深深地后悔——为什么刚刚没有用尽全力?为什么刚刚不甩开陆林花跑走?他总是对陆林花有最后的期待,觉得她是妈妈,她不至于此……忽然,他腰上的手缓缓松开了。 裴载之凭借活下来的本能往上浮去,他会游泳,探出水面的一刻天旋地转,裴载之用全身呼吸,十几秒后他回头看去,水面空空荡荡,陆林花没有出现。 不。不行。 裴载之一片空白,只有一句话翻来覆去:陆林花不能死。 他钻到水下,再次尝试睁开眼睛,眼睛一阵酸胀疼痛,泪水夺眶而出,他看见渐渐下落的女人,奋力地向她游过去。 裴载之觉得自己快死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把自己和陆林花一起举上河滩,跪倒在地,仿佛把整个肺吐出来一般地咳嗽。记忆、声音、气味之类的东西缓慢回笼,不远处,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裴载之!” 姚倩倩向他跑过来,她穿着睡裙,头发散着,一见到裴载之和陆林花就跪下来,用力地按着陆林花的胸部,一边按,一边哭。 “怎么会这样?”姚倩倩大哭,“怎么会这样啊!” 裴载之累得说不出话,刚刚如果他运气差一点,被缠上水草,大概他和陆林花都真的会死在这里。 姚倩倩又按了几下,陆林花咳嗽起来,她睁开眼睛,坐起来,似乎并没有呛多少水。陆林花发懵地坐了一会儿,看向姚倩倩,低声道:“你是谁?” 姚倩倩语塞,求助般地望向裴载之。 “我朋友。”裴载之虚弱地说。 陆林花也没有力气说话,她还在不断地咳出黄色的河水,身上到处都是残余的沙子,裴载之毕竟年轻,很快已经有力气站起来,他刚站起来,就忍不住哭了。 “妈妈——”他哭着喊,“妈妈,你为什么要这样?” 裴载之甩掉身上已经一片一片的碎衣服,大喊道: “你有病吗?你真的有病吧!我爸要走就让他走啊!他外面有人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把家里的钱拿到外面用——我说你为什么一直不离婚呢,搞了半天你病得比他还严重!” 裴载之抖了抖,过去十几年父母的相处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他忽然明白了。 “是你离不开我爸。”他喃喃,“至于我爸,他是个懦夫,只会逃跑的废物,你却一直不肯承认。” 陆林花几次想说话都被嗓子里的水呛了回去,可裴载之最后几句话一出哭,她挣扎着站起来,发狂地按住裴载之的手,软绵绵地扇了他一巴掌,裴载之硬生生受了,继续说:“你打吧!你打!你打好了,打完这些,跟我回新安好吗?” “——你什么都不懂!” 陆林花嘶哑着说,她脸上的妆全花了,看起来十分吓人。姚倩倩试图拉开他们两个,立刻被陆林花打了两下,她短促地尖叫一声,松开了手。 “我不是你妈妈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陆林花歇斯底里叫道。 “你是我妈妈,我爱你,可是我不想……”裴载之哽咽着,陆林花已经再次扑了过来,她抓着裴载之的衣服,低低地说:“你要和你爸爸一样离开我。” 陆林花觉得,一切都已经清晰明朗了,儿子也越来越不听话,她必须给他一个教训。她拖着裴载之往河边走去,姚倩倩冲过来拉她,被她一脚踢到肚子。裴载之拼命地打着她的手,试图挣脱,他挣脱开,陆林花又按住他—— “啪!” 陆林花被打中上半个脑袋,她偏过脸去,哼哧着转过眼睛。 裴春之面无表情地望着她。 * “你已经疯了。”裴春之高高地俯视着她,陆林花没有说话,裴春之把裴载之扶起来,他一个劲儿地抖擞,浑身无力,刚站起身子就“哇”地一声吐了,眼泪鼻涕一起下来,哭得像个傻子。 “是你。”陆林花喃喃,她语气柔软了一些,“你中考考得很好,我看到了,还没有恭喜你。” 这一瞬间,她看起来又像某些时刻温柔的陆林花复活了,裴春之静静地望着她,再次想起来前世她忐忑地环抱电动车前座上母亲柔软的腰腹;想起来陆林花为她和裴载之盛粥时,蒸汽缭绕,她的面容柔和;想起来除夕夜,一家四个人深深浅浅地从饭店走回家,有说有笑,仿佛从未有过暴力和痛苦。 裴载之泣不成声。 “谢谢。” 裴春之礼貌地说完,又补充道:“但是,这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了。” “我是你妈。” “我没有你这样的妈妈。” “谁给你的胆量说这种话?”陆林花尖声叫道。 “可是你也说过这样的话,一个母亲也不该说这种话。” “我是你妈!生下来,养大你的妈!” 裴春之感到自己的胸膛正在一起一伏,她张了张嘴,把心里本能翻涌的恶心和难受压下去,冷漠地说:“我只有外婆,没有妈妈。” 陆林花微微摇晃着,她忽然笑了。 陆林花按住裴春之的手臂,她们离得如此之近,脸对着脸,眼睛靠着眼睛。 姚倩倩看得害怕,她生怕陆林花又发疯要把裴春之带到河里去。然而,她担心的什么也没发生,陆林花只是微笑着对裴春之说了一段话,随即便松开手。 她转身拉起裴载之,像结束了散步一样往公路上走去。裴载之跌跌撞撞,他挣开母亲的手,冲陆林花大喊了几句,然后向另一个方向跑去。 陆林花一个人站在公路边上,姚倩倩看她,狂风大作,她的发丝拂动,陆林花也发现了姚倩倩的目光,她缓缓地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 姚倩倩转过头,想问裴春之那个疯女人到底说了什么。 ——顿时,姚倩倩浑身僵硬,如坠冰窟。 裴春之一动不动,脸上满是泪水。 她涕泪涟涟。 * 裴春之是从物理集训的地方冲出来坐高铁和打车回的林溪。 裴载之和姚倩倩同时找到她,事情一定非同小可,她比所有人都更清楚陆林花发疯时的可怖。裴春之立即跟教练请了假,什么东西都没带,飞一样地跑回了林溪。 物理集训在宁杭举行,本来,再过几天她就要和集训队一起启程去北京,如果陆林花再晚几天发疯,她可能赶都赶不回来。 事情乱成了一团浆糊。 裴春之坐上高铁回宁杭继续物理集训,姚倩倩担心她,说什么都要陪着过去住一天。 裴春之不知道怎么拒绝,最后什么也没说。姚倩倩就坐在她旁边,时不时瞥她一眼。 气氛凝重,姚倩倩小声说:“裴载之刚刚跟我打电话,他一个人留在新安了,他妈妈还是坚持要走。” “嗯。” “他妈妈给他留了点钱,你不用担心他上学。” 裴春之轻轻点了点头。 高铁开动了,车轮滚动,铁质轨道嘎吱作响,远处的田野结束收割的季节,呈现枯黄的色块。 一只手搭上姚倩倩的手,她抬起头,看向裴春之,她垂着脸,头发落在脸颊边,定定地看着地上。 泪一滴、一滴地滚动。 裴春之的侧脸呈现坚不可摧的宁静,她缓缓地握紧姚倩倩的手,力气很大很大,姚倩倩被握得生疼,她小声问:“当时,你妈妈和你说了什么?” ——那张和她相似的脸上绽放出光彩,她们靠得很近,近到裴春之能看清母亲脸上的褐斑和纹路,她笑起来嘴角的弧度,嘴角和她位置一样的梨涡。 “裴春之,你觉得你有外婆,我却不觉得我有母亲。”陆林花亲昵地说,“你外婆最爱的孩子并不是你,而是陆春红——我早死的姐姐。你不知道她的存在吧?我从没跟人说过,我妈肯定也不会说。” “我生下你和在在的时候抱给她看,我多么希望,多么祈求她夸夸我,至少高兴高兴……” “是她给你们取的名字,春在,你没有好好想过吗?为什么是春和在?因为我的姐姐叫春红。” “你怎么这副表情?这就接受不了了吗?我当时也接受不了,我刚生完孩子两天啊,她拿个死人的名字给你们取名字!这就是你的好外婆!你觉得她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我吗?” “你既然这么爱我妈,那我就不能替她背着黑锅。我知道,你肯定觉得,四岁时你留在林溪是因为我和你爸重男轻女,对不对?” 陆林花冷笑起来。 “我是要把你们两个一起带回新安的,是我妈——她只想养你,她说她只要你,只要女儿,她不要儿子,因为你是陆春红重新投胎回来了……你觉得你是谁?你只是我妈的寄托!” “我是你妈妈,你觉得外婆会毫无理由地比我更爱你吗?这个世界上没人爱你,没有人——我只要一想到,我妈把你当我姐的投胎转世——我就恶心得想吐!” 裴春之按住座椅,她感到浑身发冷,头晕目眩,整个人虚脱无力。 姚倩倩喊她的名字,“春之,春之!”她的声音细细柔柔,裴春之觉得有一万个人在喊她,脑海里一会儿是外婆抱着她时的神情,一会儿是陆林花冷淡的脸,又一会儿是裴载之伸出的手,他把她推下去——外婆,无时无刻,每分每秒,从前世到现在,她靠着外婆的生与死走到今天这一步,直到陆林花哈哈大笑地告诉她:你大错特错。 裴春之想吐,想尖叫,她觉得有一个更痛苦的小裴春之在她的身体里跳动,试图撕开脸上的伪装。她头一次觉得这么累、这么这么累。 陆林花真的了解她。 裴春之不寒而栗。 渐渐地,她的头往旁边偏去,姚倩倩摸着她的额头,向旁边焦急地大喊。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4节 “她发烧了——她晕倒了!快,快来人啊!” * 裴春之大病一场。 她身体一直很好,从一开始的减肥,到后来的健身,打篮球……她的这场病来得忽如其来,莫名其妙,把整个江海集训队的同学和老师都吓了一大跳。 姚倩倩一路照顾她到宁杭后,因为马上还要上课,不得不再次回铜州。江海集训队的林老师常去医院看裴春之,这一看就大惊失色,她发烧得极其严重,好几天都浑浑噩噩,没有几个小时清醒的,打着吊水,瘦了一大圈,肌肉也都消失了。 第五天的时候,她才好了很多,林老师坐床边给她收拾果篮,好几个同学听说她病了给她送吃的。 “老师。” 裴春之勉力支撑着坐起来,林老师赶紧给她垫了好几个枕头。 林老师说:“是这样的,还有一周多,国家队选拔考试,前五名组成国家队参加国际物理竞赛;六到十名参加亚洲物理竞赛……照理来说,你是稳稳的国家队,但你现在这样,我是有点担心你的。” 裴春之摇了摇头,试图让老师别担心这个。 “而且,你们班主任宁老师也联系我了,你还想参加明年高考?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是身体最重要,你是不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裴春之默然,林老师会这样猜测也实属正常,然而她得的其实是心病,毫不夸张地说,前世今生两辈子加在一起,能与这次相媲美的打击也只有外婆去世。 “我会参加国家队选拔的,请您放心。”裴春之轻声说。 “你这个状态……哎!有什么心事,要及时跟老师们讲,好吗?” “嗯。” 林老师给她倒了一大杯热水,裴春之终于有力气处理手机上的消息,好几个平台都是999+。聊天软件上,一大堆同学都不知从哪里知道她生病了,纷纷跑来问有没有事,她刷了一下,少说有三四十个人来问,为了高效,她直接发了一条朋友圈解释自己已经好转。 网文平台更是热火朝天,她甚至没来及请假就昏迷了,无涯的作者后台爆炸了,读者们从第一天的浅浅忧虑,到第二天的深切关心,再到第三第四天的焦躁不安……第六天,已经有人在怀疑她是不是要当死太监了。 “这莫名其妙的断更……不给个说法我绝对不会罢休的。” “作者咋了?为什么连个请假条都没有?” “又要说去参加重要大会了吗?” 得解释。裴春之把手放到键盘上,准备打字的时候又感到无从谈起,概括为一场病固然简单,可是她自己清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生病……键盘上闪烁着幽幽的蓝光,裴春之终于还是开始了: 《告读者与坦诚书》。 * 沈星映也发现了裴春之停更的事情。 数学决赛逼近,他每天的娱乐活动差不多只剩下了夜里上床时,偷偷翻阅一遍裴春之的小说更新,想象她如今是什么心情,又是什么样子。裴春之无请假停更的第一天他就忧心忡忡。 第四天的时候,外公告诉他,裴春之好像生病了。 “生病了?”沈星映大为吃惊,裴春之上两年的莲少班,一天也没有请过假,什么流感病毒席卷校园,她都安然无恙。 “人都会生病嘛,我猜是决赛结束,陡然放松下来,就生病了。”崔成光倒是很轻松。 沈星映仍然忧虑,几天后,他再去刷新小说,发现最新章更新了——是一章免费章节。 标题是:《告读者与坦诚书》。 “各位好,我是无涯。 五天来,在我身上发生了两件事,以至于我未能请假便停止了更新。 这两件事分别是精神上的折磨与□□上的病痛,因为我家庭的原因,我深受打击,无法接受,最终引发高烧不断,接近昏迷,一度达到四十度高温。 前不久的神秘‘大会’,我也可以坦诚地告诉各位读者,那就是全国物理竞赛,有幸我在其中取得了金牌,并加入了集训队。 然而,我常常会觉得,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并不是物理,也不是探索知识的边境——而是认识人本身。 我出生在一个小县城,我的父亲是一个冷淡、置身事外、游离的幽灵;我的母亲是一个强势、雷厉风行、歇斯底里的易燃物……” 文章很长,九千多字,沈星映看着看着,忽然眼眶一酸,眼泪落到床上。 文章中,裴春之以一种近乎冷漠的语气,详尽地叙述了童年到十五岁的全部人生,她讲了自己十二岁被造谣的来龙去脉、解决这件事时的怅然若失、离开家乡念书的幸福……她说她本来以为,自己早就已经放下了对家庭的期待,然而前几天残酷的真相彻底击垮了她。 她在《告读者与坦诚书》的最后两段里这样写道: “如果有一日,我们发觉世界给予你最后的温柔也是一层虚伪的假面,而你甚至失去了确认的勇气……你该如何重新确认你存身于世的支点与凭依?在广阔的中国,代际与代际的苦痛,为何总以浇蜡一般的方式层叠交接?这样的隐痛,究竟要传到何年何月,才能得以平息?” “我的读者们,你们中的绝大多数应该都年长于我,我不需要经济上的任何支持,我只需要一个答案:究竟怎样,我能复活于“我”的层层白骨之上?不再需要任何人的支撑和爱,也不畏惧任何人的爱是虚假的,只依靠自己便面对一切?” 第53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3 “你不用说对…… 这个世界令人感到荒谬的可笑。 裴春之开始频繁的做梦, 不再需要打吊水支撑身体后,她回到集训队里正常参加课程,但总是怏怏不乐, 很少说话。 学长们看出她的不开心,很多人都尝试关心她, 裴春之却觉得自己像被套进了一个巨大的铁盔甲里, 看见外面人形形色色走动, 可自己没有办法回应。 发布了《告读者与坦诚书》后, 她收到了很多评论消息, 因为《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是在男频更新,所以读者也以男性居多。评论区对新章的反馈鲜明地分为了几种, 其中一部分人在惊叹作者居然真的参加的是物理竞赛集训;一部分人在尝试回答裴春之最后的提问;还有很少一部分的人在教育她。 顾榕也看到了新章, 早上的时候,她小心翼翼地问裴春之有没有心情打电话,裴春之想了想,遵从自己内心, 告诉她:“我现在不太方便。” 顾榕立刻说没关系,等到你有兴趣和我聊天的时候再说好了。又过了一会儿,她开始疯狂截图裴春之评论区里的逆天评论并对喷。 在大多数人尝试分享人生经历、鼓励她对抗过往的时候,冒出来一小茬不知道哪里来的普信人士, 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对裴春之评头论足: “一看就是心理素质太差, 矫情,没有抗压能力, 隔壁那个谁谁谁破产了还在坚持更新,作者和家里人吵个架就要死要活。” “卖惨吗?” 裴春之看到了,但她没什么反应, 从小她就这样,情绪淡薄。 往常,她是倚靠理性和意志把情绪聚集到她需要爆发的时候,但自从陆林花说过那番话后,她就有些彻底失去情绪的感知了。 顾榕气了个半死,连着几天在小群里骂人。张钟子航也闻风赶来,给裴春之快递买了一只尖叫鸡,振振有词地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要把小鸡想象成自己讨厌的人,暴打它,就可以变开心。 裴春之拆快递的时候哭笑不得,她摸了摸小鸡,开始思考自己该把它想象成谁。 陆林花吗?裴永明吗?还是外婆?裴载之?可是每个名字闪过,她都有些无动于衷,仿佛隔了一层水,镜花水月地回顾别人的故事。 她把小鸡放到架子上,没有打它。 手机响起来,是沈星映给她发的消息。 这几天沈星映很反常。 她发布《告读者与坦诚书》的时候,沈星映差点直接买了高铁票来找她,裴春之好说歹说,终于让他好好准备数学决赛。 裴春之不喜欢麻烦别人,而且,她觉得沈星映只是太关心朋友,太年轻冲动。 他的数学天分很好,又为了全国决赛努力了这么久,还有三四天就要正式决赛,他如果为了她而心神不宁考试失利,他自己也会后悔的。 沈星映的新消息是几张照片,他拍了他吃的晚饭,是数学决赛考场学校提供的盒饭,看起来比莲高的好吃。裴春之放大照片看了看,沈星映还在继续发消息: “好吃。” “鹿云高中的饭特别好吃,这里好多饭店都很有名。” “有空你可以来玩玩。” 去玩玩吗?裴春之眨了眨眼睛,只是想想回复什么话她都觉得累,更别提跑过去亲自玩一遍了。 裴春之打字:“嗯。” 沈星映那边秒回:“今天心情有好一点吗?” 裴春之回复:“挺好的。” “撒谎会变狗。” 裴春之拨拉了一下手机,她想找一个小狗的表情包,翻了好久都找不到。明明就该在这里的,她觉得奇怪,恼火,心烦意乱,火气噌地一下冒上来。她把表情包列表从头到尾又翻了一遍,可那个小狗表情包就像捉迷藏一样消失了,眼睛微微发酸,忽然,裴春之用力地把手机砸到了地上。 地板是木质的,手机撞上去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裴春之居然觉得这个声音悦耳。 她撑住桌子,整个身体好像在慢慢碳化,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从体内发出: ——“之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不是厌恶暴力、厌恶粗鲁、一直在回避与陆林花相似的任何特性吗?她童年时最恐惧裴永明砸东西发出的动静——为什么她也忍不住砸了手机? 好想死。 裴春之咽了咽口水,这三个字从心里窜出来,她一时间没有压下,反而延伸出更多的好处:死掉的话,就不用再纠结外婆的爱是否真心;不用想起上辈子糟糕的事情;也不用做噩梦…… “叮铃叮铃——” 被她砸到地上的手机响起了电话,裴春之猛地被惊醒,她弯下腰,探到桌子底下去拿手机。 又是沈星映。 “喂。”裴春之说,“怎么了?” “喂。”沈星映又急又快地说,“你没事吧?刚刚你一直没回我消息……是不是你爸妈又有什么事了?还是——” “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裴春之冷漠地说,对面顿时消音了,她歪着脑袋,感到火冒三丈,口不择言地继续道:“我只是不想理你而已,因为你说话很无聊——沈星映,你不要一直揣测我。” 沈星映不说话了。裴春之大口呼吸着,她突然觉得,这样就很好,今天晚上,她就去找条河跳下去。她脑子里转着很多想法——也许煤气也不错,跳楼太狼狈了,吞药似乎得要医师许可证——不过,当务之急是让沈星映赶紧走开,她讨厌被质问的心虚感。 “……今天中午吃了什么东西?” 裴春之捏紧手机,她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沈星映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十分坚定,他又若无其事地问:“晚上呢?吃了什么?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 “你没听见我刚刚说的话吗?”裴春之不敢置信地问。 “听见了。所以你吃了什么?” “……” 裴春之好不容易从干涩的回忆里抠出来今天的晚餐:“土豆丝,茄子炒辣椒,干煸鸡块。” “好吃吗?” “还行,有点太辣了。” 沈星映又问她:睡得怎么样?床舒服吗?冬天的被子厚吗?最近有晒过被子吗?明天要几点起床?有吃过宁杭本地的特色菜吗? 裴春之一个一个回答过去,说着说着,那股愤怒就不知不觉消失了。裴春之摸摸鼻子,忽然发现自己掉下几滴眼泪。她又不说话了,沈星映也不催促她,转而说起他那里的天气,人群,学校环境,集训有趣的事情。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5节 不知道为什么沈星映的环境音很吵,裴春之把手机稍稍拿远一点,她忽然说:“我今天很不开心。” “嗯,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沈星映略微得意地说:“我就是知道。” “哦。”裴春之不知道说什么,她觉得气氛有点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她低下头看看屏幕,吓了一跳,“我们都打了一个小时了?” “我也没发现,时间过得好快。” 裴春之抱怨:“你那边好吵,集训队在干嘛?” “不好意思。”沈星映捣鼓了一阵,他大概戴上了耳机,然后又问:“现在呢?” “好一些了。” 沈星映说了一些数学集训队的奇葩事情,比如逆天妖孽的十三岁天才选手,比如菁华中央宣传的暗暗互相挤兑。裴春之露出微笑,她拿着手机走出门,在集训的学校里乱转。夜晚很明亮,有一种秋露深重的味道,她偷偷拿手机搜地图,看周围最近的河在哪儿,她找了找,发现有两公里远。 好远。裴春之松了一口气,她把地图软件的窗口关掉,心里很轻松地想:太麻烦了,下次吧。 她走到校门口了,保安认识她,向她眨眼睛,裴春之微笑。 门口的地方可以看见外面马路上偶尔穿梭的汽车,令人感到安心的声音。她静静地站着发呆,听沈星映话唠地从南扯到北,不知什么时候话题已经跑到了沈星映小时候掉到泥坑里的事情。 她时不时嗯一声,表示她还在听。 远处有一些不一样的声响,裴春之慢一拍抬起头,刚刚的保安大叔招呼她,她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地走过去。 天气很冷,保安走出保安室,一边跺脚一边大嗓门地说:“哎!小裴,你来!你来!” “这个——正好嘛!这个小伙子说是来找你的,你认识他吗?不认识我不敢放进来的哦……” 保安大叔絮絮叨叨地说下去。 裴春之听见心脏缓缓膨胀又缩紧,宛如冬日踩入绵厚雪堆的声音。 一下,一下。 沈星映隔着学校大门的栅栏望着她,穿着莲高的校服,戴着一个灰色长毛巾,把脸围着,露出冻红的上半张脸。 他发现裴春之,惊喜地伸出手,整个手被衣服和手套包着,显得很臃肿,傻乎乎地在空中挥动。 裴春之跑过去。 “你,你。”她结结巴巴地问,“你为什么过来?” “对不起。” 沈星映说,“我觉得你说话语气不对劲,所以先斩后奏了,不过,我只是想来找你吃顿夜宵。” “先斩后奏。”裴春之傻傻地重复沈星映的话,她有些压不住自己流泪的冲动,她把铁栅门打开,对保安说:“我认识他,没事的。”然后走出去。 “你什么时候决定来找我的?” “这个……” 沈星映明显不乐意说。 “什么时候?” “你说,‘和你有什么关系’之后,我立刻买了高铁票,就来了。” 裴春之干巴巴地说:“数学决赛集训在鹿云,鹿云到宁杭要一个多小时高铁。” “不远呀。”沈星映小声说。 “如果我在北京呢?你为什么这么鲁莽?” “如果你在北京,那可能你要凌晨才会见到我吧。” “……” 沈星映咳嗽两声,侧过脸说:“我们选一下烧烤摊?” 裴春之不说话,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冷暴力,自顾自地掏出手机划拉软件,自言自语着这家评分高,那家有海鲜,还有一家离得最近……嘀嘀咕咕嘀嘀咕咕,裴春之按住沈星映的手臂,隔着很厚的羽绒服,这是个安全的动作。 “沈星映。”她郑重其事地说,“你能为朋友做到这种程度,我真的很感动……非常非常感动。我甚至不知道你这么敏锐,你很像你妈妈。” 沈星映脸上的笑平滑地消失了,他一动不动,裴春之还在说:“谢谢你,可是你数学竞赛还是更重要一些,我想想……” 裴春之觉得自己很聪明,她体贴地说:“吃完夜宵,我给你买张高铁票,你早点回去吧?” 沈星映冲她摇头,他把手臂抽出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步,停下来,他看看裴春之,忽然伸出手捂住自己眼睛,断断续续地笑了两声。 裴春之感觉到他似乎在伤心,陡然间,一种淡淡的危机降临,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沈星映又摇摇头,他抓了抓头发,抬起脑袋,露出和往常一样的微笑。 “我没事。”他说,“你说的也有道理,后天就比赛了,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夜宵不吃也可以。” 他往旁边走,走得又急又快,好像想甩掉什么东西一样,裴春之跟上去,忍不住说:“我感觉你好像没说真话。” 沈星映又停下来,他黑黝黝的眼睛看着裴春之,这双丹凤眼显得他很悠闲、很潇洒,据说这是一副薄情的长相。裴春之乱七八糟的联想还没结束,沈星映就忽然说: “我喜欢你。” 他看裴春之没什么反应,又说了一遍。 “我喜欢你。” 他深吸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一直喜欢,从我跑到新安那天看见你坐在天台上——我说不出来,但是你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我没打算告诉你的,因为我觉得你并不喜欢我,也许你根本不喜欢男生,也许你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但是我突然觉得,如果我的喜欢能给你一点支持,一点鼓励,那也算发挥了一些用处。” “你最近不开心吧?你发布的新章节我看到了,对不起,我很难过,但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沈星映絮絮叨叨,“我想了很久,都觉得我作为一个局外人不管给你什么建议都会显得轻飘飘的,但是,裴春之,我相信你,你自己能解决好这个事情。” “我?”裴春之喃喃。 “对。你肯定可以。”沈星映大声说,“今天不行,明天不行,后天不行——明年不行,后年不行,迟早有一天可以!五年后,十年后,总有一天,你可以回过头来,帮十五岁的你解决问题!” …… 裴春之怔怔地望着他,她鼻子一酸,很不体面地哭出了声,沈星映顿时毫无刚刚表白的气势,东翻西找纸巾,裴春之抹着眼泪,想起自己重生时坐在从林溪开往新安的大巴上——十八岁的自己穿越回来,解决了十二岁的痛苦。重生这种好事不会再有第二次,但她得相信以后的自己还会解救自己。 “你说的对。”她哽咽着,“对。” 她靠到墙上,沈星映傻站在她旁边,裴春之忽然说:“今天,我突然很想死,似乎死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 裴春之小声说:“我好像很懦弱。” “如果我是你,也许十二岁我就跳楼了。”沈星映说,“别人没有资格评价你懦弱或者勇敢,但是死也确实是逃跑——这样不好。” 沈星映说:“想想吃的。” “什么?” “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想吃的,喝的,去睡一觉。”沈星映认真地说。 “嗯。”裴春之点头。 两个人沿着街边遛弯,没人再提吃烧烤的事情。裴春之用手背抹干净眼泪,又说:“你觉得我该怎么面对外婆?” “你恨她吗?” “没有恨,只是茫然,好像一个地基很差的违章建筑,突然塌方了一样,空空落落。” “你该找心理医生,先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再找个机会和她谈谈吧。” 沈星映说完后还叠了甲:“你可以再去问问我妈妈,我可能说得还不够好。” 裴春之冲他笑,沈星映也笑,裴春之感到整个人都缓和下来,她想起来沈星映和她告白的事情。 “关于……你的喜欢。” 她轻柔地说。 “嗯。”沈星映说,他低着头,看着脚尖,小声补充:“我没有要道德绑架——” 裴春之赶紧说:“我知道。” 她想了想,努力让语气更温和:“我没有想到你会喜欢我。” “因为一些……经历,我也许不会组建家庭,也并没有谈恋爱的打算。就短期来看,我还会觉得,恋爱这个命题对我来说有点遥远,即使我有心去涉足,也要把它排在很多事情后面。” 她歪了歪脑袋,继续说:“我很欣赏你,沈同学,但似乎还没有爱情的那部分……” “所以对不起。” 沈星映摇头,“你不用说对不起。” “还是要对不起,今天这样对你说话。” 裴春之抹了抹眼睛,“我今天——” “你永远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因为对不起是希望别人理解,而我会一直理解你。” 沈星映对她露出温和的笑,他看看手机,又看看月亮,轻轻地说: “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第54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4 你又上新闻了…… 沈星映的数学决赛迫在眉睫, 第二天,即使沈星映自己百般不情愿,还是被裴春之塞上了高铁。 白天, 裴春之跟崔印月打了电话,裴春之把这段时间的事情概括地讲出来, 坦诚她最近情绪出了点问题。 电话里, 崔印月好一番心疼, 她不愧和沈星映是亲母子, 差一点就连夜赶过来找她吃饭。裴春之这回终于坚守立场, 百般拒绝,崔印月最后终于作罢。 关于外婆的事情, 崔印月想得更多一些:“小春, 你最近学业繁忙,可能抽不出身来,等物竞结束,你确实得去看看心理医生。不过, 这段时间,你也可以好好想想,你外婆对你的好,是不是真的只是为了一个影子?” 裴春之不大确定地说:“也许没有。只是, 知道陆春红的事情后, 我就觉得外婆的爱也不纯粹了。” “但是, 看待事情可以有很多种解读的方法,横看成岭侧成峰嘛!你妈妈给你灌输的, 是她看待这个事情的心情,但是事实究竟如何,也未必如她所说。” 崔印月给她举例子:“比方说, 你外婆给你们双胞胎取名春在——你妈妈难受,觉得这是个恶心她的名字,但也许你外婆只是想要纪念呢?再比如说,你妈妈说外婆养你为了缅怀亡女,说不定就是你外婆并没有替身的意思,只是因为亡女的意外,更乐意养女儿呢?” 裴春之一时怔愣,她咂摸了一下,居然觉得颇有道理,顿时整个人心神一振。她又想起一件事,忍不住道:“外婆一直喊我之之,而没有喊我小春……她大概也是分得清的。” 分得清的。裴春之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想法让她浑身又有了力气,崔印月果然还是比她儿子更高明一点,从最要害处帮裴春之疏通了一些心病。 挂断电话后,裴春之干坐了一阵,回过神来,这段时间她魂不守舍,好久没学物理,心情猛地变好,立刻觉得手痒,特别想做物理题。 *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6节 “……随后,只见裴春之伸手探去,凌空而来,手握一只小米巨能写横空划过,大喝一声: ‘拿物理题来!’ 紧接着,裴春之便埋头于物理竞赛,日夜不休,废寝忘食,足不出户三天三夜,终于,神功大成。只见一道金光闪耀,女生宿舍笼罩于佛乐之中,高空隐约传来声响:‘裴仙子,你物理神功已成,今日飞升——’” 裴春之揉着眼睛走出门,问:“你们在说书?谁飞升了?” 一个学长立即闭嘴,一双眼睛圆滚滚直转,心虚地说:“我们什么也没说。” 童翰哲道:“你这几天课也没上,就闷在房间里做题,朱钰存给你编的《斗破物理》已经更新到第二话了。” 裴春之似笑非笑看刚刚声称什么也没说的学长一眼,他就是童翰哲口中说的朱钰存,据说也签约了中央大学,但专业填了数学系。朱钰存是有名的活宝型人物,整日在教室里咋咋唬唬,看着不像比裴春之大三岁,反而像比裴春之小三岁。 朱钰存笑道:“裴春之,你这几天不会真只做题了吧?教练喊你养病,你要了七套书进去,我们很难不多想你是不是在偷偷修炼啊!” 裴春之道:“是做了些题,但不多。” 她算了算,“也就预习了一下光学,林林总总四百来道,都是小题。” 朱钰存脸上的笑无影无踪,童翰哲也好像被空气绊了一下。 裴春之从不撒谎,也不遮遮掩掩,她大大方方地说:“其实只做了一天半的题目,后来要的几本理论物理的书,是我想了解一下弦论。” “弦论?” 童翰哲插话:“大学如果选细分方向,裴神有想法吗?” 裴春之摇头,“应用物理和理论物理我没有什么偏好,到时候上了大学,我再感受一下不同。” 物理学主要可以分为实验应用类与理论类,前者是要泡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的,后者是要和未知世界搏斗的——理论物理没有验证说法对错的机会,大家吵成一团,光量子力学诞生时间能吵个几十年,自然也不用做实验了。 “今天下午国家队选拔,教练担心你压力大,吩咐我们来问你想吃什么外卖,队里统一一起点。” “奶茶就行,什么随便。” 朱钰存好心地说:“你刚生完病,就算成绩不理想,也不要在在意,反正已经签约保送了。” 裴春之笑笑,童翰哲也在旁边点头。整个集训队裴春之年纪最小,大家都照顾她。前几天她整日整夜发烧,把所有人吓了一跳。裴春之自己觉得已经好多了,学长们还把她当瓷娃娃。 下午,国家队选拔,裴春之照常参加。前几天刷了题目,她又觉得手感不错了。考完理论,去考实验,裴春之心态更加轻松,最早离开考场。等成绩的时候她给沈星映打了电话,数学国赛今天举行,沈星映也刚从考场出来,他语气有些低落,对裴春之说他把握不大。 十五岁就考竞赛毕竟太赶了,而且数学竞赛比物理竞赛要卷得多,裴春之表示理解,并安慰他:“你才十五,还能参加很多年。” “可是,这样就没法和你做同学了。” 裴春之沉默一会儿,明白过来沈星映在伤心什么,她忍不住想起前几天沈星映的表白,忽然有些想逃跑。她随便说了几句,匆匆把电话挂了。 晚上,整个集训队又大吃一顿。大家都已经签约保送菁华中央,对于成绩也失去了竞争焦虑的心情,大家纷纷互相吹捧谁能进国家队,谁能进亚洲队。裴春之坐在角落里默默地喝奶茶,她是整个集训队五十人中唯一的女生,稍微扩大一些——她是十年来集训队里唯一的女生。 童翰哲跟她打招呼,又安慰她:“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就算没有考进国家队也不要难过,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裴春之觉得:他们不知道都误会了什么——她病一好就要练习题做,一口气还做了几百道,估计被传成了一些妖魔化的故事,类似于“裴春之大病一场走火入魔”的传闻。 裴春之尝试解释:“我没有焦虑……” 童翰哲拍拍她,一副“不用多说,我都知道”的隐忍表情离开了。 …… 第二天出成绩,正式名单直接在中国物理学网上公布。到点的时候所有人都在刷新。 裴春之也凑了热闹,她的手机网速没别人快,已经有人刷出来了,看到名单后吱哇乱叫。 “出来了!” “卧槽!” “卧槽啊!” 在卧槽什么?裴春之的手机网络依然罢工,她气得凑到旁边人手机上看,对方也很乖觉地把手机递过来——裴春之立即就知道对方为什么这么热心了,国家队的表格上,高高地挂在第一的就是三个大字:“裴春之”。 童翰哲匪夷所思地说:“……大病初愈,居然也不能奈裴神分毫吗?” 朱钰存也痛心疾首:“亏我还为你万一没进国家队提前放低期待……变态啊!今晚我就去写《斗破物理》大结局!” 因为裴春之年纪小,又是女生,集训队里其他学长有些放不开,一些和裴春之熟的人振臂高呼:“裴神牛逼!裴神牛逼!” 裴春之坐在原地莞尔一笑,她长得好看,周围一圈人顿时感到周身仿佛都被照亮,浑身一震。 晚上,集训主办方开全体大会,再次宣布了参加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与亚洲奥林匹克的名单。裴春之作为第一,光荣成为国家队的成员。 会上媒体很多,几个长枪大炮追着学生拍,裴春之和其他四个国家队的男生被拦下来,记者笑眯眯地问他们,方不方便接受采访。 五个人默默点头,心里都觉得新奇。前几个被问了一些:“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物理?”“以后有什么理想”之类的问题,轮到裴春之时,记者把话筒递过来,问:“我们了解到,你是十年来第一位国家集训队的女性成员,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感想和心得可以分享给大家?” 裴春之说:“多看,多学,多做,少说。” “裴春之同学对于代表国家出征国际奥林匹克有信心吗?” 裴春之本想回答一个保守谦虚的答案,话到嘴边,她忽然没有来的想起几年前和沈星映对华赛特等奖的对赌。 “——百分之一百。” 裴春之微笑着说。 * 2019年12月,裴春之是踏着莲池高中的横幅、滚动红色字母新闻、纷至沓来的颁奖和升旗仪式的全校表彰中回到的学校。 整个莲池高中都热闹了,顾榕见到裴春之高兴的不得了,大声嚷嚷裴春之现在是整个莲高的宝藏。从学校公众号到宣传墙,再到新一年招生手册、学校官网头图……裴春之的照片以光速占领了所有莲池高中对外宣传的地盘。 莲少班的大家专门举办了欢迎仪式,庆祝裴春之回到班上。大家团团绕着她转,纷纷问:你什么时候去上大学?宁杭好玩么?全国竞赛决赛现场是什么样?有见到什么物理教授吗? 裴春之一直微笑,她说话细细柔柔,很有耐心地回答每个问题。莲少班的同学虽然都是天才少年少女,但年纪都不大,裴春之像所有人的姐姐,每个人眨着星星眼看她。顾榕小声说:感觉现在裴春之身边像有漫画特效一样,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欢呼鲜花和布灵布灵的烟花。 宁希漾也风风火火地来见她,在十分钟之内给了她一万件事:下周一国旗下讲话她要准备演讲稿;高考体检;公众号采访专题;下周五去高中竞赛班做一个辅导;下一次全年级大会,也要表彰她。 裴春之点头如捣蒜,宁希漾又想起来一件事,咳嗽两声,道:“一月份高三一模,四市联考,你参加吗?” “参加。” “嗯,我也是觉得你得参加。”宁希漾点头,很认可裴春之的勇气,“既然你说打算好好考高考,那一模也要认真准备,老师知道你一直在搞竞赛,课内的东西落下很多都正常,这次一模,你就放平心态,不要追求名次成绩,就是摸个底,对吧?” 宁希漾看看裴春之神情,又道:“你已经保送中央大学了,但我知道你是个对自己高要求的人,我不会说‘那你随便考考’之类的话,但你也不要把自己逼得太急——林老师说,你决赛后大病了一场?是不是心理压力太大了?” 裴春之轻笑,垂脸摇了摇头。宁希漾坐在她对面,差点看走神了,心里暗骂两声,又庆幸自己是女老师,想怎么看怎么看。想到这儿,宁希漾脸色愈发温和,笑容更加灿烂。 “小裴,你生活上,学习上有什么困难,都要和学校说。”宁希漾放柔声音说。 裴春之再次点点头,头发跟着脑袋跳动。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宁希漾关切地说,“唐教授的事情?” “唐教授?” “看来真不知道,你呀,撞了大运了。”宁希漾高兴地说,“你的新闻报道出来,中央大学的唐宁先教授看到你‘多看,多学,多做,少说’的发言,非常欣赏,公开表示年轻一代学术人才要做到‘三多一少’。” “——你又上新闻了!” 第5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5 能否也有后人…… 烈火烹油, 鲜花着锦。 从宁希漾办公室走回教室的路上,恰逢最后一节课下课,学生们一团一团地从教室里推推搡搡地跑出来, 裴春之逆流而走,原本就差把所有人推倒冲过去的几个男生见到她, 忽然就手脚慢了一拍。裴春之还没走几步, 好几个学生会里的学妹冲她招手, “学姐!学姐!” “我看见新闻了!”学妹高兴地说, “学姐好美好美!” 裴春之依然缓步走路, 她从走廊中轴线走,左右的学生都把脚步放慢, 路过她的人纷纷回过头来望她。 一个陌生女孩念叨:“是那个, 物竞的女生。”裴春之听见了,仰起一点脸看过去,女孩发现自己声音大了,立刻羞红了脸, 裴春之不觉得打扰,反而朝她笑。 莲少班里刚刚下课,裴春之从后门进去,一半学生起来慢悠悠往食堂晃, 还有一半或是抱着球要去体育馆, 或是缠着老师问题, 或是走读生准备收拾东西。 裴春之找到自己座位,往常, 这个时间,她该收拾东西回家给外婆烧晚饭了。 物竞比赛期间,她拜托了楼上了邻居小夫妻为外婆做饭。夫妻中的妻子, 就是之前在电梯里遇见她,一个劲儿地夸她的姐姐。裴春之给了他们超过市场价的钱,同时也希望他们每天来楼下送饭的时候,顺便陪外婆说两句话、收拾一下猫砂。 比赛期间,邻居姐姐也经常给裴春之打电话,报告外婆状况。裴春之即使不回家,外婆也会过得不错,她如果还没有去见外婆的勇气——可以拖下去。 裴春之这么想着,她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儿,心烦意乱,心情反而更加低落,干脆抽出几本书,随便翻开一页,埋头做起题来。 又过了一阵,桌子前有人拖动椅子,发出与地板摩擦的牙酸声,裴春之抬起头。 是杨丞墨。 “聊聊天吗?”杨丞墨关切地问。 裴春之赶紧拼命摇头。 “随便说说话嘛。”杨丞墨笑嘻嘻地说,“我们班都看见你的《告读者与坦诚书》了,这么坦诚,不像裴神做派呀。” “我有什么做派?”裴春之好笑道。 “神秘,强大,能藏得住事。我从没见过你大喜大悲——现在好点了吗?” “嗯。”裴春之淡淡道,她手上还在做题,她仍有点不愿意和杨丞墨说话,只是她做事体面,杨丞墨硬在面前呆着不走,她也不好赶人。 杨丞墨歪歪脑袋,从下面看裴春之神情,裴春之做题的手微微一顿,挑眉看他。 “你没生气吧?” “没有。” 裴春之叹气,她只是怕麻烦,但并不讨厌杨丞墨。 “我怎么感觉你考完物竞回来变成扑克脸了?” “有吗?”裴春之回忆了一下,自觉自己脸上一直挂着笑。 杨丞墨拿手在脸上比划,“也不是没笑,就是笑得很死板,比较僵硬——拿了全国第一不开心吗?” “开心。”裴春之说,“谁会不开心呢?” “哦……”杨丞墨拉长语调,转过头去问:“顾榕,你认识她时间久,你觉得是考上莲少班的裴春之看起来高兴,还是物理全国第一的裴春之看起来高兴?” 裴春之浑身一抖,她这才发现顾榕一直坐在她另一侧的斜对面,她做题做得傻了,周围人走来走去,她统统没管。 顾榕道:“我就知道你没看见我!” 她哼一声,转向杨丞墨,没好气道:“我觉得,她拿了物竞第一上了新闻,反倒看起来还没当年考个华赛特等奖看起来高兴。” 杨丞墨撑着脑袋看她,裴春之又有些想逃,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道:“我想自己做会儿题。”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7节 顾榕大骂道:“你是不是真的做题做傻了?回莲池后你都闷头做了两天题了——整个四大力学你都要过三轮了吧?” “……” 杨丞墨叹一口气。 “一直做题也不是好事吧?” “随便找点事情做嘛。”裴春之含糊道。 “已经保送了,为什么还要把自己逼成这样呢?我觉得这样不好。”杨丞墨道。 “做题很幸福。” 裴春之解释道,“不需要考虑现实中的一切,只要解决题目给的一个简单问题,直白、理性、有逻辑,稳定不变,类似斗罗场中的决斗,赢就是赢,输就是输。” 顾榕和杨丞墨一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杨丞墨终于投降般地举起双手:“我没招了,裴神。其实,我是顾榕撺掇过来劝你的——什么时候,你想去和你外婆谈谈,可以带上我和顾榕吗?我们在门外等你,如果谈的不顺利就去吃顿烧烤喝点酒;谈得顺利也好立刻一起庆祝。” 裴春之恍然大悟。 杨丞墨和顾榕知道她在往常这个点要回家见外婆,他们怕她一个人消化不好情绪,特意蹲点,想陪她一起;谁知道今天她不仅没有回家,还一个劲儿地做题,实在把杨丞墨熬得失去了耐心,来找她摊牌了。 裴春之按了按自动笔芯,又把笔芯按回去,她的心脏也跟着一突一突的。 “我……”她喃喃,“我在逃避。” “什么逃避?” “我在靠做题和考试逃避见外婆。”裴春之低声说,“我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想起来几年前,小学身处舆论漩涡的时候,那个时候,即使是全班男男女女包括陈佳怡都不站她的时刻,她也从来没有要靠做题逃避——因为她真的不在意。 小学同学的爱恨她不放在心上,报复是等着一击毙命的时刻;但是外婆不一样。 她站起来,收拾包,顾榕也察觉她神色的变化,跟着站了起来。 “我们走。”裴春之冷静地说。 * 杨丞墨的司机负责把他们送过去。 路上,裴春之简单说了一下前几天沈星映来见她的事情,但隐去了自己有一瞬间想去死的想法。顾榕听完沈星映“明年不行,后年不行,迟早有一天可以”的论点,立即墙头草地被说服了,她担忧地问裴春之:“要不我们还是之后再来处理这个事情吧?” 裴春之笑着摇头。 “我觉得,现在就是很好的时机。”裴春之握住顾榕的手,“沈星映说,也许我要很多年才能处理好这个事情——是的,确实。如果外婆给了我残忍的答案,我或许要几十年才能坦然接受。但是崔女士也提醒我,不应该把事情往最坏的地方想。” 她深吸一口气:“我觉得,现在的我,已经有了面对答案的勇气。” 车停下来,顾榕和杨丞墨脸上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三人走下车,两个人像保镖一样端正地站在门口。 杨丞墨说:“加油,裴春之,不管结果怎么样,你下楼后,我们都立刻去九曲流觞玩到明天早上。” 裴春之失笑。 九曲流觞是莲池的超高消费洗浴中心,人均消费几千,有句广为流传的梗是:“有什么话去了九曲流觞再说”——难怪顾榕要拉上杨丞墨一起,感情是拉着atm机一起来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杂乱的思绪一起飞远了。 裴春之深吸一口气。 前世今生,她头一次这么紧张——胜过全国比赛的考场,胜过走入高考的教室。这个秘密上辈子她一无所知,因此幸福地走到了死亡。 但是难道失去外婆的爱,她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吗? 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裴春之想起因为失去裴永明而疯癫的陆林花,她闭上眼睛,母亲的存在宛如一个活生生的错题本,她时时刻刻以此为鉴。 电梯打开,裴春之掏出钥匙,打开门时,十九亲昵地站在玄关的鞋柜上喵喵直叫,外婆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看上去很惊讶,因为裴春之没有打电话告诉她,她已经回莲池。 “之之?” 外婆给她找拖鞋,冲她笑,“你回来了,怎么也不打电话?” 裴春之也笑,她换好鞋,放好书包,外婆已经在嘀咕家里没有好菜了。裴春之走到外婆身后,牵起她的手,拉着她走到桌边,外婆顺从地坐下来,只是表情依然迷惑。 “外婆。”裴春之收敛笑容,沉静道,“我从不觉得你很虚弱。” 裴春之仍握着她的手,“你曾经说过,你隐瞒外公他的肺癌,因为你觉得他很虚弱;我并不觉得你虚弱,我觉得你很坚强——尤其是在知道了一些事情后,我更加知道你是坚强的。” 外婆看上去有些茫然。 “所以,我想直接明白、开门见山地问您。” “——您是因为陆春红,才对我这么好的吗?” 外婆的手颤抖着溜走了,裴春之没有试图再握住,她低着头,等待审判的到来。她要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人在痛苦和紧张的时刻会用蒙太奇的手法回想起零碎的记忆,并把它们如珠子一样连在一起。裴春之闭上眼,想起许许多多没有意义的时刻——死前渐渐失温的感受,梦中外婆的方言,上辈子外婆浑浊的眼睛,姚倩倩的眼泪,新安镇郊区星光熠熠的夜空……她曾经误以为被爱、误以为无望的人生。 “你从哪里听到的春红?” “陆林花。”裴春之低着头道。 “她……她恨春红。”外婆说,“她是怎么说她的?” “我不知道。” 裴春之其实知道,后来裴载之告诉了她更完整的陆林花评价陆春红的话,但是她有点不想说。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外婆伤心地说,“之之,我……” “据说,四岁时,并不是陆林花不要我只要裴载之,而是您只想要留下我。”裴春之平静地说。 “……”外婆没有辩解,裴春之心如明镜,名为希望的感情像沙子一样溜走了,裴春之又道:“据说,我和裴载之的名字是为了纪念她。” “……我以为她不会用这个名字的。”外婆说,“我以为她,我以为你……” “以为什么?” 外婆抽泣起来。 “之之,你不懂,说实话,我也不懂。你妈妈是个疯子!我为你们取名字的时候,还没有想到我会养大你——名字,确实是为了故意让你妈妈难受……” “为什么?”裴春之难以置信,她忍不住站起来,大声问:“为什么?” 陆林花的故事让她最共情的地方就是,陆林花居然也是那个不被偏爱的孩子。 她难以想象,也痛苦不堪。她寄情的外婆是上一代的陆林花……她不能接受,所以她一定得来听听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外婆伸手拭泪,她看上去很萎靡,喃喃道:“春红只比她大一岁,小时候,她缠着要春红陪她玩,我和外公加在一起也不如她爱春红。自从春红初中寄宿,不怎么回家后,她就变了,她问我和你外公为什么只给她穿旧衣服,为什么只有春红有新书包。” “然后,春红高中时……那件事发生了。”外婆哭泣着,“我后来才知道,我真的大错特错,我居然没有去问问春红——春红只把那件事告诉了林花,是林花说了出去。” “……林花说了出去。” 裴春之喃喃道,“我母亲说了出去,陆春红被老师强/奸的事情?” “警察后来说,最多定性为□□,因为春红后来一直和老师保持了那样的关系至少三个多月……我后来找到了春红的日记本,我才知道春红为什么要跳河,她接受不了别人说她,但她最接受不了的是林花背叛了她。” 裴春之恐惧不已。 “林花恨她吗?” “也许吧。”外婆颓然道,“可是这也不能全怪我和外公,之之,你没有见过春红,她十几岁的时候,隔壁村的人会赶集的时候特意来问这里是不是有个叫春红的姑娘;她是头一个考到镇子上的孩子,头一个女高中生,以后还会是头一个女大学生——她一直说,她要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给你外公寄全国各地的邮票——林花从小脾气就拐得很,她只听她姐的话,长大一点后,就谁的话都不肯听了。” 裴春之枯坐着,好一会儿,她定定地、轻轻地又问了一遍:“所以,您是因为春红才爱我的吗?” “怎么可能呢?” 外婆难过地看着她。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 就只需要这个。 裴春之泪如雨下,她握紧拳头,又缓缓松开手,力气泄劲后,她再也忍不住,扑到外婆怀里号啕大哭。 “我爱你。”裴春之大喊,“我爱你,外婆——别的都不重要,我只需要你现在爱我,我就……我就……” 她哽咽着,几次三番没能把话完整地说出口。外婆搂着她,像小时候一样缓缓地拍着背。 一下又一下。 从林溪到新安再到莲池的回忆涌上来,裴春之在温暖的怀里喃喃: “外婆,我会带你去北京,我们去看天安门。” * 裴春之走下电梯,杨丞墨和顾榕居然还在走来走去,天色已经暗沉,呈现宝石蓝的色泽,裴春之抹干眼泪,朝他们跑过去。 杨丞墨先看见她,赶紧站好,紧张地问:“怎么样?” 顾榕大惊小怪:“你哭了?” 杨丞墨立即道:“我立即喊司机带我们去九曲流觞,一次不够去十次。” 裴春之被逗笑了,杨丞墨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地更新沈星映的“明年不行,后年不行,迟早有一天可以”论点,只不过他改成了“一次九曲流觞不行,两次不行,一百次一万次迟早可以”。裴春之低声一笑,杨丞墨安静下来,仔细打量她的表情。 裴春之道:“没事了,我很好。” “真的吗?” “真的。”裴春之抽抽鼻子,又笑,“特别好。” “外婆怎么说的?” “也许最开始她总是想起陆春红,但现在她很清楚我是谁。” 裴春之知道自己脸上还有泪痕,她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拉着领口挡住大半张脸。 顾榕举起双臂,大喊:“好耶!” 三个人坐上车,杨丞墨在前座大喊一声:“去九曲流觞——最高配置,我刷卡!” * 九曲流觞确实名不虚传,杨丞墨大手一挥,给三人整了最高待遇一条龙,三个人人均快五千多,裴春之就算卡上躺着几十万,也不敢这么花钱。 她在单人汤泉泡澡,水汽蒸腾,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从脑海里颠来倒去,裴春之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有种情绪再次活过来,像云一样拥抱着她的感觉。 脚也再次落到了地上。 杨丞墨给她购买的套餐里包括晶石按摩,按摩师端着盘子过来,一边抬起她绸缎般的头发,一边夸奖她:“你还是学生吧?皮肤特别好。” “谢谢。”裴春之摆弄手机,热乎乎的晶石从背后的经脉上滚过,全身酥麻,裴春之微微闭上眼睛,外婆的话也好像石头一样从心里滚过去。 ——“我怎么可能不爱你呢?”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8节 真好。她活过来了。 这个答案一点也不残忍,一点也不可怕。 裴春之想起了宁希漾老师说的唐教授的新闻报道,特意去查了一下,新闻很好查到,因为莲池高中简直就像一个花孔雀,看见新闻里在夸自己的学生,立刻把相关片段截到了学校公众号广而告之。 标题是:“了不起!中央大学唐宁先教授为莲高学生点赞!” 视频不长,裴春之很快看完了。唐教授是量子力学相关的泰斗级人物,只要研究近现代物理,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裴春之心脏砰砰直跳,没忍住去搜了一下唐宁先的百度百科。 长得看不见头的科研成果,多得吓人的各种头衔,研究所、名誉教授、教授、创始人、奖项获奖者……裴春之不住咂舌,她点开图册,许许多多张颁奖典礼照片,唐教授或中年或年迈,站在其中向镜头微笑。近期,他身体不佳,近照都在轮椅上拍摄。 裴春之再次翻动相册,一张黑白照冒出来,年轻的大约只有二十几岁的唐宁先坐在一张满是演算纸的桌前,冲拍摄者微笑;更年轻的唐宁先在打高尔夫球;稚嫩的唐宁先站在中央大学门口合影,上面“中央大学”的古典牌匾熠熠生辉。 忽然,一个想法鬼使神差地跳到脑海里。 ——等她垂垂老矣,能否有浅淡的痕迹,划过中国乃至世界物理学历史的书页? 能否也有后人,敬畏地整理她徐徐跋涉的一生? 第5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6 她总觉得还不…… 这天夜里, 裴春之把唐宁先教授的百度百科打印了几份,一份贴在了书桌前,一份收在了笔袋里, 确保她随时随地可以看见它,并立即想起她第一次看到它时的心情。 时不我待。她清楚地感到, 学物理竞赛的过程只向她揭示了一件事——那就是她确确实实, 深深地喜欢着物理。 名誉、头衔、奖项。那些增光添彩, 为她加冕的外物都只是一种装饰, 她真正想要的或许只是静静地平摊一卷草稿纸, 然后把一个长长的公式从头推演。演算力的变化与天体运动时她心情总是无比的宁静,想起第一次握住篮球, 投掷它时手部感到的推力。 决赛结束后, 数学化的物理考题减少了很多,国际奥林匹克的题目更偏重物理本身,她做起来舒服多了。 裴春之翻出题,沉入其中。 她总觉得还不够, 还差得很远。 * 十二月底,裴春之进入了有生以来最自由的一段时间。 早上六点左右起床,出门跑步两圈,顺便去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菜, 设置定时电饭煲熬粥, 方便外婆起床吃饭。 七点出门, 骑车到莲高,宁希漾和各科老师已经一致同意, 允许裴春之所有课程自习。裴春之自觉地把座位搬到了最后面,不打扰同学。 裴春之还没有开始备战高考,在她的规划里, 她将会在元旦后开始复习高考科目。在漫长的学习历程中,她已经发现,只求考试得高分的时候,集中性学习,缩短战线是最有效的。 于是,一直到元旦前,裴春之都把重心放在了三件事上:防范疫情、连载小说、学习物理。 感谢横波渡对她《大灾变》一文的批评指正,忽略掉层出不穷的骂声,《大灾变》的收入又增加了不少。 期间,编辑还联系了裴春之,问她要不要卖书的版权。 裴春之婉拒了。《大灾变》远远没到它应该在的位置,疫情后,文娱产业出奇发达,那个时候她能卖出更高的价钱。 因为网文收入的增加,裴春之的存款突破了一百万。早在一九年十月初,她就已经开始正式布局。 十月,她联系口罩厂家备货了二十万的n95口罩,同时在网购平台用外婆的身份证办理了营业执照。这个价格的货量不会太多,不至于在疫情期间引起注意。厂家签约合同,约定在十二月交货。比较麻烦的是签约环节,裴春之毕竟是未成年,最后,又是靠外婆签字,整个项目才正式启动。 厂家还疑神疑鬼,裴春之把全款提前打了过去,顿时再无质疑。 十二月中旬,裴春之又掏出七十万,分批购买了不同种的股票,国内买了些英科医疗、九安医疗;美股则买了特斯拉。 裴春之留了十几万在手上保底,防止外婆突然生病——这辈子她照顾得非常细心,再怎么说,外婆也该比上辈子2022年更晚生病。 等到那时候,她的这些投资也该收回了。 裴春之盘算得清楚,但为了以防万一,手上的这本《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也得好好连载。 她连载三个月左右,居然又小火了一把,虽然和当年连载《大灾变》的盛况不能同日而语——毕竟这本的题材实在冷门得出奇,门槛也不低——但也可以保持五百左右的日收入。 除开投资和连载,裴春之还开始大量地准备家里的生活物品。光是感冒药等药品就备了几个抽屉,纱布、酒精、退烧药……外婆和小区里不少邻居都有走动,到时候说不准就要互相帮忙。 除了药品,即食的,可以长期存放的食物裴春之也腾出一个柜子摆放。外婆没发现裴春之买的药品,裴春之把药全都放到了床底下锁着,但买食品裴春之没藏着掖着,外婆问起来,裴春之就说下学期第一次高考,她打算珍惜午饭时间备考,所以多买一些方便食品,把外婆心疼坏了。 那必然是不可能的。裴春之默默想,下学期她估计要在家里上几个月的网课…… 最后,在学习上,她重新回到了数学的怀抱,开始认真钻研高等数学。 ——没办法,物理学越学下去,数学工具的使用要求就越高。 物理专业领域内,她再次兜兜转转,开始看力学。四大力学竞赛阶段就有涉及,但竞赛部分的物理学难度并不艰深,竞赛结束,她总算可以随心所欲地在知识的海洋漂流。 从力学走到分析力学,再到量子力学,再到狭义相对论……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不想看了就晃到其他地方转两圈——裴春之宛如在物理学里逛夜市,东学一点,西学一点。 几天前,沈星映从北京回到了班上,他的决赛成绩出来,果然没有进集训队,五十几名的尴尬成绩。沈星映自己本人很沮丧,莲池高中已经张灯结彩,裴春之就眼睁睁看着沈星映经历了一整套和裴春之一样的最高待遇:官网首页、公众号、年级大会表彰、国旗下讲话。 沈星映在莲少班一直郁郁寡欢,顾榕去安慰他,被他一句“可是只是金牌”气得扭头就走。 裴春之想来想去,最后抱着书去找沈星映。 沈星映瞥她一眼,立即就自嘲地笑。 “他们连你也请动了?” 裴春之不答话,把书往他面前一摆,沈星映下意识瞟了一眼,顿时惊异道:“你不会打算明年再去拿个数学国赛第一吧?” 那太荒谬了,裴春之好笑地看着他,沈星映自己也觉得太扯,尴尬得专心看题。他看了一会儿,就立即指出裴春之其中一行演算道:“这里。” “怎么了?” “换元换错了……或者说,你那样换元很麻烦,不如把这一块……”沈星映道。 “哦!”裴春之恍然大悟,她立刻又翻了几页,微笑地递上去,“这几道呢?怎么证明?” 沈星映低着头看起来,两个人嘀嘀咕咕聊了半个多小时的数学,沈星映能一路考到数学国赛,在数学上比裴春之厉害很多。几年前,两个人在崔成光家里暗暗较劲的情况已经不可能复现了,现在沈星映常常读题读到一半,过程就像计算机一样想得差不多了。 不过,裴春之也不是真的为了问题来的。 问完题目,裴春之笑着同他道谢,施施然走回座位上。 肉眼可见的,沈星映脸色好看不少。 晚上,每周一次的全班一起看新闻时间,裴春之做题的手停下来,发现一体机上正在报道武汉出现了不明肺炎。 她握紧了笔。 几天前,口罩厂家顺利交货,裴春之租下周边的空仓库存放口罩,卷闸门拉下来的一刻,裴春之甚至有种不真实感,走回家的路上不住地想:如果这辈子根本没有新冠疫情会怎么样?会不会这是个平行世界? 是她杞人忧天了。人似乎都会在重大决策、重大事件面前幻想一些奇怪的可能性,走出学校的时候她忍不住抬头看天,这是一个和平常别无二样的灰蒙冬日。 疫情开始了。 * 莲池的世界和平,安稳。裴春之在元旦期间开始重新复习高考科目,十二天后参加了高三年级一模考试。考后直接放寒假,隔一周回校拿成绩单,裴春之的关注点侧重在武汉那边,只把一模当成了恢复手感的考试。 一月开始,新冠肺炎逐渐开始在热搜、新闻等生活的各个角落悄悄冒芽,同学们对此没有实感,大家宛如讨论普通的流感一样聊起它。武汉初步出现乱像,新闻开始报道医院拥堵可怕的情况。 寒假开始后不久,大约一周不到,疫情就如鬼火烧山一般窜入了每个人的世界。打开软件,开始出现最新的数据统计,确诊人数,疑似人数,治愈人数,死亡人数。折线图和柱状图,酒局饭桌、大街小巷,人流涌动,武汉和疫情成为了最热切的话题。 钟楠山等专家教授出面,裴春之在家里刷手机,每天都能看见不一样的说法。华南海鲜市场成为众矢之的,全网都痴迷于追寻挖掘疫情的源头,各种各样的猜想层出不穷——裴春之看网课,每个视频上面都齐刷刷地出现:“我打开这个视频还要从一只蝙蝠说起……” 裴春之哭笑不得,她有一种自己重回历史现场参观的不真实感——实际上,直到她穿越前的二零二三年,疫情封控也才刚刚结束不久;疫情源头依然扑朔迷离,只是最广为流传的说法还是野生动物。 就在疫情的车轮缓步踏进的时候,裴春之从宁希漾那里得知了自己的一模成绩。 “第四名。”宁希漾说,“四市联考,好几万人,你是总分第四。” 裴春之说:“才第四吗?” “你还想要多少?第一吗?你几岁?别人几岁?你这几年在学什么?别人在学什么?” 裴春之无言以对,她小声道:“我真的没觉得很——” “被别人知道你这么觉得你死定了。”宁希漾嘀咕,“你小高考成绩怎么样来着?” 这又是个老古董的事情了。19年3月的时候,裴春之去考了一次小高考复健——然而她远远低估了江海省改革前小高考的考试难度,物理拿了a+,化学拿了a,生物和历史拿了b,政治拿了c。 江海省奇葩的高考制度中,会在学生高二时进行一次小高考,学生从六门课中选择五门考试,进行等级考试。五门课里,每考到一门a就可以为明年的高考加一分;如果达到四门都是a,就可以加五分。 裴春之的小高考只能加两分。 裴春之也是头一回参加这种奇怪的考试制度,上辈子她高考的时候江海省已经高考改革。 宁希漾道:“你这个成绩很夸张,真的很夸张。我原本觉得,你能上个四百分都算是我看在你叫‘裴春之’的份上——谁知道你能直接考出个428分!” 裴春之不以为意:“这不上面还有三个比我成绩高的嘛。” 宁希漾道:“我当年在全校当年级第一的时候也没像你这么凡尔赛!” 裴春之笑了一下,她已经好多年没听到“凡尔赛”这个梗了,时间走到2020年,这个梗也像雨后春笋一样重新冒了出来。 电话结束,裴春之自己复盘考试。 她是真心没有满意,江苏老高考制度里,分数就只有大三门语数英和数学加分,一共480分,这三门课她学得时间太久、太熟练了,居然没有考过今年土生土长的三个高三生。 裴春之自己在这里兀自生闷气,殊不知别人也惊掉了下巴——四市统考,四个城市的几十所高中都流传开了一个消息: 莲高少年班十五岁的学妹参加高考试水,水灵灵地拿了统考第四,428分,比许多人复读三四年的成绩还高! 第5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7 “飞雪迎春到…… 一月底, 武汉封城。 从这天开始,全国上下,恐慌情绪显著蔓延, 热搜尽数被新冠疫情霸占,往日鸡飞狗跳于微博的明星们全部销声匿迹。 对于裴春之来说, 疫情的影响亦十分猛烈:国际奥林匹克宣布延期;莲池高中开学延期;家长群里风声鹤唳。 裴春之没有家长, 外婆也玩不大懂智能手机, 所以她自己本人呆在家长群里。 疫情爆发后, 家长群里每天消息都是99+。 莲池高中少年班和新安小学天差地别。上少年班后, 裴春之再也没有遇到任何人的挤兑或者嫉妒,班上的孩子们个比个的聪明, 有主见, 早熟——也个比个的慕强。 裴春之简直要怀疑自己在莲少班其实拿了团宠万人迷剧本,不论男女,都显而易见的崇拜她、尊重她。不管她做什么,莲少班的同学们都举双手双脚支持——从《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的打赏榜上也能看出来。 这种极其友好的班级氛围也反映在了家长群里。每次裴春之拿了什么奖项, 宁希漾就会在班级群at全体成员并发布贺报。裴春之的手机常年99+。 她很少看家长群,疫情开始后,她才开始翻消息与公告,这才发现莲少班家长群的家委会已经在联络如何物资互助、如何捐赠援驰武汉了。 群公告里挂着共享表格, 全班有钱出钱, 有物出物, 有力出力,自由填写, 自由报名。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69节 裴春之刷了一下已经填写的捐赠记录,不禁咂舌:莲少班的大家少说都是中产家庭,里面不乏富二代, 甚至还有非常夸张的富豪家庭。 比如杨丞墨,他爸在表格里直接大手一挥,捐了十万,作为一个班级名义的小型捐赠,这已经是超大一笔钱了。 裴春之作为班长,要协助宁希漾组织捐赠,她家的情况不少同学和家长都知道,没人要求她也捐赠——两年前刚入学的时候宁希漾还问她要不要申请助学金呢——谁知,裴春之自己主动问:“需要口罩吗?我这里有一些。” “当然需要!”家委会很高兴,不过,直到裴春之把填好的表格传回来之前,谁也没指望她能捐多少。 大家都觉得,能捐个一箱口罩,就已经很有实力了。 口罩价格飞速飙升,一箱口罩不光是贵的问题,还难买极了!再说了,都是普通人家,谁闲的无聊在家里囤几箱口罩? 裴春之交上表格,还没两分钟,家委会的消息爆炸了。 “多少?” “小裴同学,你多打了几个零吧?” “@裴春之,裴同学,你再检查一下?” 家委会的家长们很负责地怀疑了一下自己的眼睛,裴春之微笑着打字回复:“没打错,就是100箱。” 100箱只是她总备货量的一小部分。 再说,重生到年幼时,除了改变自己的遗憾,不就是要为国家的苦难做出一点贡献吗?裴春之很平静,她知道武汉可以挺过来。 借时代牟利,是为私心;牟利后再反哺家国,是为良心。 这只是开始。裴春之在安排投资布局的时候已经打算好,要把20%的盈利收入用于捐赠。 她目前的打算是10%用于疫情援助,10%用于事实无抚养儿童资助。 只是后者,她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靠谱的慈善机构。实在不行,裴春之已经做好准备大学后自己组织并进行资助,发誓绝不让任何人贪污她的一分钱。 裴春之的大手笔成功震撼了家委会,宁希漾甚至私下来问她:你哪来这么多钱? 裴春之并没有打算瞒着班主任,她略微含糊地说:“我写网文赚了一点钱。” 显然不是一点钱。但宁希漾也不会深入追究,她只是要确定裴春之没做什么违法的事情。宁希漾啧啧称奇,道:“你为什么什么都能做得这么好?” 裴春之只笑,她仍然保持冷静乃至冷淡的态度,马上她就要度过自己的十六岁生日——重生的第四个年头即将开始,她已经成为无数人心中完美学生时代的代表。中考状元,物理竞赛全国第一,自己挣钱获得许多人一辈子工作的财富,投资时代并积极慈善…… 然而,裴春之却觉得,这些都只是尽可能放大了上辈子她本就可以做到的事。 前世她在十八岁濒临崩溃的情绪下,从教育资源落后的铜州杀出,照样考了理科状元。这辈子她更清醒,从十二岁开始做她应该做的事情,再加上一些时运,一些赏识……走到现在,她并不觉得自己在学习上真的超越了前世的自己。 她真正做到超越的,大概是在斩断家庭的痛苦上。和外婆的谈心结束后,她第无数次回想那些让她曾经哭泣的记忆,让她无法割舍的些微的温柔——她已经彻底走出来了。 即使陆林花和裴永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绞尽脑汁地攻击她,她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大喊: “那是你们要解决的问题!” 网课时代开始了,全国上下,靠纤弱的网络牵起师生的链接。裴春之没有参与网课,她把所有精力投入了大学物理与高等数学的学习。 一月下旬,除夕夜的晚上,江海省医疗队援助武汉前夕,莲池市分队收到了一笔特别的礼物——一封挂号信,寄到了莲池市慈善总会。 信中并无信息,只有一句短诗: “飞雪迎春到。” 并携汇款单十九张,共计31.9万元。 钱还可以再挣,国难错过了就帮不到了。 裴春之心态很好,一月初,她联系编辑,确认卖出《大灾变》的改编版权。说实话,裴春之心里觉得,这本书还没有到它能卖出最高价格的时候,但是不幸——她想要给全国人民撒钱的心情实在太热烈了。 《大灾变》热度很高,争议性、话题性都很好,唯一的问题是对特效、经费要求高,略微限制了它的版权变卖。最后,交完税后,裴春之拿到了八十多万。 其中,她抽出31.9万元,寄给了莲池慈善总会。 三月十九日是她的生日,这是她提前给自己买下的生日礼物。 重生以来,她第一次给自己过生日,也许是冥冥中,她有一种预感: 漫长的冬日即将结束。 春天要来了。 * 2020年4月8日,武汉解封。 2020年4月,莲池高中宣布复课。 重新上课见到同学让整个莲少班都情绪高昂,然而很快就有人发现:“裴春之呢?她不来上课吗?” 沈星映道:“人家去上中央大学预科了。” “预科?”同学们顿时大吃一惊,纷纷把沈星映围坐一团,叫嚷着让沈星映说说情况。顾榕也加入进来,她比沈星映还要了解情况:“就是去提前上大学了,可以修学分,然后也许可以提前毕业。” 莲少班的同学们互相看来看去,大家脸上都有相似的震惊和仰慕,一个女生小声说:“裴神牛逼。” 杨丞墨叹气:“看来没机会请裴春之去第二次九曲流觞了。” 他这话一出,全班人脸色都变了,好几个人立即反应过来,抓着杨丞墨大喊什么九曲流觞,什么请她一起。几个女生意识到有大八卦,尖叫道:“你们什么情况?!”顾榕作为当事人,深知杨丞墨估计心里爽死了。 好在杨丞墨做事还算有个度,他赶紧举起双手,作投降状。 “没有,你们想象的都没有。前段时期裴神心情不好,我请她和顾榕一起去的。” 好几个人发出失望的、拉长语调的“哦”,几个男生勾着杨丞墨脖子,恶狠狠地说要惩罚他乘虚而入。顾榕不满地喊:“入在哪儿了?没谈!我们小春断情绝爱——断情绝爱懂不懂啊!” 沈星映直直的坐着,他面上有笑,然而笑意很浅,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杨丞墨瞥见沈星映的表情,冲他挑衅似的一笑。 人群都跟着杨丞墨涌到了教室后面,周遭没人后,沈星映缓缓放下笑得有些僵硬的嘴角。 心里堵得慌。 他很恐惧。 中央大学,还会有一千个、一万个杨丞墨。 * 裴春之是三月底坐飞机去的北京。 和外婆一起庆祝完十六岁生日后她就定了机票。在北京的第一个月她打算先适应环境,并找房子租下,等收拾好了,再把外婆接过来。 第一次走入中央大学的时刻,裴春之百感交集。 上辈子她只来得及知道自己的高考成绩,只来得及知道自己是状元就死去;这辈子她提前录取签约……时间倒转,她的处境与前世截然不同,外婆的心愿某种意义上已经实现。 裴春之站在中央大学东南门,请路人帮自己拍了张照,给她拍照的路人是个时髦的阿姨,很会说话,一边拍一边说:“小姑娘往这儿来点,哎,笑,茄子——” 裴春之笑,阿姨连拍几张,对她笑咪咪地说:“侬有腔调,登样,标致得佛得了啊!” 裴春之道:“谢谢阿婆。” “我港艾芜侬听得懂伐?(我说话你听得懂啊?)”阿姨直笑,“我是上海宁,你啊是?” “我是莲池人。”裴春之道。莲池和沪市离得近,方言差不多,裴春之能听懂。阿姨把手机还给她,兴高采烈地说:“我是来看我囡囡的……”裴春之一路陪着她走进中央大学,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生跑出来,操着一口熟练的方言把阿姨接了进去。 她看见裴春之,眼睛一亮。 “你好漂亮哦!”女生开心地说。 和她妈妈一个样。裴春之心里笑,她自我介绍:“学姐好,我叫裴春之,是今年来上预科的学生。” “加个联系方式吧,我妈妈很喜欢你。”女生很热情地掏出手机,继续说,“我是18级新传的潘宥钧,你是预科生?什么专业的?” “物理。”裴春之道。 “物理?”潘宥钧道,“那我没办法了,我高中根本没学物理,哈哈哈!” 潘宥钧还想帮裴春之指路,裴春之摇头,表示有学姐会来接她。潘宥钧并不坚持,只嘱咐裴春之有问题就在手机上问她。 裴春之等了一会儿,按照约定来接应她的学姐到了,一路指引她去宿舍、食堂、教学楼转了一大圈。裴春之记性很好,走了一遍,就差不多记住了。 学姐还帮她开通了网管账号,之后可以用校园网登录,查询资料等很有用。裴春之又特地问了图书馆的位置,了解得差不多后,裴春之为感谢学姐,请她在家园食堂四楼吃烤鱼。学姐是四川人,点了超级辣,吃了一口还哀叹:“这一点也不辣啊!” 裴春之尝了尝,发现烤鱼好吃极了,就算说是外面饭店烧的也不会有人怀疑。 学姐一边吃,一边问她:“学妹是江海省的?江海省最近感染人数多少?” “不多。”裴春之说,她把烤鱼肉在饭上滚了滚,又道:“我们高中已经复课一段时间了。” “嗯,那就好……这个疫情把什么都给搞晚了,你们物理奥林匹克,还没消息吗?” “国际那边决定,我估计可能要到年底,集训大概也要到暑假。” 学姐点头,“学妹加油,为国争光!” 裴春之只笑,她又吃了点鱼,被辣得快吃不下去,只好挑着鱼边边的配料吃。 饭后,学姐和她道别,留了联系方式。 这个物理系的学姐叫应忍冬,似乎是什么学生会的成员,所以有接应新生的职责。 天下英才如过江之鲫,央大不会再有人对她的头衔大惊小怪——因为这里人人都有。 裴春之来到中央大学没有激起一丝波澜。她如一滴水一般,游走在物理系的课堂之上,她没把自己的课程表塞得太满,留了不少空闲,没课的时候就逛逛央大,走走北京,写写小说。 五月,裴春之正式重新开始高考复习之际,网上后知后觉地开始了讨伐。 ——《大灾变》的书粉们,有话要说。 第5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8 被称为“疫情…… 应该说, 《大灾变》的书粉们是慢慢发现不对的。 疫情刚刚开始的时候,人人自顾不暇,忙着应对各种乱七八糟的消息和谣言;等过年之后, 停工停学的消息差不多确定,大家都在家里闷着没事儿干, 找点小说看看就成了下意识的选择。 《大灾变》的书粉们常年在群里保持着微弱的活跃, 疫情后, 活跃程度反而指数级别增加。 重刷小说, 对剧情的记忆缓缓回笼……大家后知后觉发现不太对劲。 一开始还是有人在群里调侃一般地说着:“疫情看《大灾变》应景。” 很快, 随着重温的、新入坑的人越来越多,大家逐渐开始把文中的部分片段截图到群里, 然后配文一句:“……我怎么感觉这像当代预言啊?” 这时大家说话还不硬气, 都是半真半假的试探。 说实话,也很难硬气的起来。过去几年里,《大灾变》风评越来越差,灾粉们都快被打成“异食癖”了。但凡在什么平台上推荐一下《大灾变》, 都要纷纷被扣上各种帽子,久而久之,灾粉们也习惯了无人理解、逆流而行。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0节 二月份后,群友们暗戳戳地对《大灾变》进行逐字解读, 并与疫情现状一一对应, 试图赞美《大灾变》为“当代预言家”的人越来越多。最后, 群主“无事小神仙”出面,艾特全体成员, 表示大家要谨言慎行,不要随便给《大灾变》扣高帽。 被骂怕了的书粉们转念一想,过往怎么说话都被骂的经历涌上心头…… 于是大家又默默把心中的惊叹和赞美给憋了回去。 裴春之对书粉群采取放养制, 她自己的现实生活过于充实,完全顾不上和书粉聊天。大号“不是自愿上学”早已被调侃为人机,还有人吐槽她应该叫“不是自愿社交”才对,因为裴春之几乎从未以“不是自愿上学”的身份活动过。 当初,横波渡对她攻击最猛烈的时候,裴春之跑去开通了“不是自愿上学”的微博认证号,一夜之间涌入了上万人关注,大家都以为,上学哥马上就要发起回击——顺便一提,目前网上对不是自愿上学的身份讨论基本统一,“基层青年干部男”成为共识,故称之为“上学哥”。 裴春之用于网文联系的企鹅号还是当年在网上偷偷开网课时使用的号,她早就开了个新号,方便平时和朋友聊天。 她好不容易想起来登一下老号,刚登上去,手机卡了半天,裴春之陡然意识到情况不对。 等手机缓慢地加载完消息,裴春之震撼地看见了999+的红点和数不清的私聊消息。 “上学哥?” “在吗?作者?” “作者真的还活着吗?不会被恶评搞得退网了吧?” 裴春之哭笑不得地大致扫了一遍私信消息,最后优先回复了粉丝群群主“无事小神仙”的消息。她有种预感,估计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然这位群主也不会突然来联系自己。 无事小神仙:在吗? 裴春之:怎么了。 无事小神仙:我靠,你终于上线了。 无事小神仙:《大灾变》,火了。 火到什么程度?裴春之去某乎上搜了一搜没看到什么水花,觉得奇怪,反问道:“我没收到消息啊。” 无事小神仙:“浩大中文网的内部论坛里火了。” “那是什么东西。” 裴春之傻眼了,无事小神仙也没有想到裴春之居然对网文圈如此不熟悉,赶紧给裴春之介绍起来:浩大中文网有一个内部论坛,里面大多是长期使用浩大中文网的忠实读者与作者,里面推文避雷吹水聊天都不限制,经常是许多重大事件的第一战场。 《大灾变》的粉丝们在重温书本后能意识到事情不对——路人当然也发现了!而且,横波渡公开辱骂不是自愿上学的事件,总共说起来也就刚刚过去了半年不到,许多人都对《大灾变》有个初始的印象。 事情的开端是一个路人在论坛上发帖,帖子的标题是: “【理讨】没有人觉得《大灾变》的设定很疫情吗?” 无事小神仙把原帖地址贴给了裴春之,裴春之刚点开链接就感到不对。 这个帖子不仅已经被加为精华,而且已经有了足足三千多楼!帖子前面甚至带着一个血红的“爆”字。 果不其然,帖子里腥风血雨。前面几百楼,楼主都独自一人面对狂风暴雨,《大灾变》的黑粉们攻击力依旧,再加上仍然占据舆论惯性的高地,楼主不管说什么都被怼——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黑大夫下场了。 浩大中文网论坛里作者和读者都能发言,但一般来说大家都会匿名。 所以,黑大夫顶着他那长长的头衔、奇高无比的等级,和人尽皆知的笔名出现的时候,不免形成了极强的震慑。 【黑猫就是好吃】:黑粉为黑无所不用其极,真的有几个人看过《大灾变》的?我说实话,疫情爆发前,这只是一本设定有趣的末世文;疫情爆发后,这就是当代寓言的神文!没什么好说的,楼上的黑子们小升初加油! 黑大夫毕竟是十年多的老作者,手上也攥着好几本榜上有名的老书,他一开头,一些《大灾变》的粉丝和黑大夫的粉丝就有胆量说话了,形式不再一边倒后,那位前期被不断否定的楼主也放出了大招。 ——他把整本《大灾变》中与疫情有关、隔离有关的描述和设定全部整理了出来。也许是为了调侃,他把文件命名为了《疫情隔离生存手册》。 要知道,裴春之连载《大灾变》的前半部分,基本是一直顶着“写女主被隔离水这么多字数想干什么”的骂名过来的。这就使得楼主整理资料时,随随便便复制一下,就整理出来了十几万字的相关内容。 此资料一出,彻底把这个帖子推向了高潮。几位湖北ip的网友表示,看到这个手册后他们非常惊喜,头一次看到这么真实,这么符合他们心境的小说。 《大灾变》头一次占据了舆论上风,灾粉喜极而泣,纷纷加入战场,为《大灾变》冲锋陷阵。又有不明网友闻名赶来,或是分享隔离经验,或是安慰湖北网友……此帖的聊天内容越来越歪,火爆程度越来越高,最终形成了新的初步共识。 那就是《大灾变》的设定离奇与否先不管了——现实比小说更离奇! 无事小神仙:上学哥,网友整理的这份《疫情隔离生存手册》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传出去了,好多圈外的人都不知道这是小说,真把它当成指南看了。 裴春之:…… 裴春之打开文件,发现这份手册在网友的整理下已然层层加码,现在不仅有了完备的目录、分卷、配图,甚至还有不少湖北网友在手册基础之上的个人分享。群众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裴春之叹息着关上文件,给无事小神仙打字道:“这和《大灾变》已经关系不大了,现在,已经进入到全员创作的阶段了。” “话是这样没错,但是,这个文件已经传疯了。”无事小神仙道,“目前,主要是在企鹅空间流传,第一个发出来的网友的主页显示,转发已经达到一万两千多次。” 裴春之略感安心,她道:“空间妹是个相对小众的群体,这样看来,情况还可以控制。” 三天后,裴春之被浩大中文网的编辑一个电话摇醒,并被告知: 这份《疫情隔离生存手册》以离奇的方式,超脱于网文的范畴,完全以一个群众性创作的个人攻略集锦的形式,从企鹅空间万转,摇身一变,在微/信朋友圈再次掀起分享热潮。随后,又以惊人的速度,被多家大v在微博转发宣传,现在热度还在不断攀升。 又几天,裴春之在中央大学的物理课刚下课,就惊恐地发现《大灾变》的粉丝群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伴随着《疫情隔离生存手册》的爆火,网友们终于开始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些攻略的基底,居然全部来源于一本身败名裂的网文!甚至,里面还明确提到了食用野生动物可能造成疫病传播等先进观点——更有医学基层人士指出,书中关于国.家应对疫病的措施和流程,基本完美预言了几年后的今天。 《疫情隔离生存手册》一举冲上文娱热搜,不久后,营销号开始自觉下场,贴近所有具有反差性的话题是营销号的本性。 于是,顺带着,连根带土的,横波渡在二零一九年连发多个视频批判《大灾变》的事情一并被扒了出来。 数不胜数的网友挤入了《大灾变》的评论区,以后来者的身份,给前人留下评论。于是,《大灾变》的评论区出现了一种荒谬好笑的、类似沉积岩一般的状况。 第一层,是当年现场追更的读者,他们往往也是最正常的一批人,留下的都是与书本内容有关的、对应段落的评论; 第二层,则是横波渡向裴春之开炮时期,跑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装作清醒的理中客,他们热衷于在第一层表达对书本喜爱的读者下面煞风景,发大量的“现在呢?”; 第三层,是刚刚抵达战场的新一批网友们,他们火上浇油地给第二层的理中客评论道:“你再看看你身后呢”。 整个事件,荒谬绝伦,令人抚掌惊叹——不是自愿上学此次反击最无敌的地方就在于,《疫情隔离生存手册》传播甚广,已经成为全民互帮互助的文档资料流传,整个事件充斥着正能量,闪烁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光辉。于是,不是自愿上学自动站在了道德至高点。 这是超出裴春之想象的发展,戏剧性的走向,无数看热闹网友的下场参与,最终一起构筑成了这场所有人喜闻乐见的打脸好戏。 然而,事情还远远没有到达高潮。 五月底,十来位小作者联名上书,公开在微博发文,指责横波渡收费推文,虚假宣传,恶意竞争,打压新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没等横波渡发声明,一个已经退网已久的作者突然发视频,直接举着身份证,明牌要求平反——两年前,横波渡开直播引导舆论,指责此作者抄袭他的新作。然而,作者突然发难,拿出众多证据、时间线证明:事实恰恰相反,是横波渡和他聊天后,窃取了他的创意率先开文,并倒打一耙。 “墙倒众人推”被演绎得淋漓尽致,黑大夫和裴春之聊天,黑大夫激动不已,演都不演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我早就看横波渡不爽了!这个老装货——麻袋都没他特么能装!” 裴春之很感谢黑大夫,他不仅在去年的风口上愿意帮她说话,今年的漩涡之中也敢第一个站出来扭转舆论。作为答谢,裴春之特地问了黑大夫的地址,想给他寄点礼物,聊表谢意。 “哎呀,我北京的!”黑大夫说,“北漂,快被医院整死了,这几年估计都没工夫开文。上学兄在哪儿高就啊?你的情况,全网可都猜疯了。” 哪有到全网的地步,只是网文圈里自己在讨论罢了。裴春之一笑了之,对黑大夫说:“我也在北京。” “诶!”黑大夫热情极了,立刻说:“见个面,吃个饭?给我个面子?” 裴春之还想推辞,黑大夫又说了些热情洋溢的话,裴春之转念一想,觉得黑大夫帮了自己这么多,不见面确实不像话。犹豫再三,裴春之最后答应下来。 聊天一结束,黑大夫立刻跟妻子说:“我就说了!他一定是中年干部!” “人家也没说啊!”妻子还在嘴硬。 “你看看,你看看。”黑大夫高兴地走来走去,“我说的,全对上了!在北京,估计参与或听说过非典抗疫;说话保守客气,像个老干部……这些还不够吗?横波渡挑衅那么多次,人家一次都没回复过,沉稳,做事妥帖周到,耐得住性子,不像个年轻人。你再看看这约见的地址!” 妻子凑过去看,惊奇地发现居然是中关村附近。 黑大夫道:“看这地址……说不定是大学老师……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你说的什么金融女!” 妻子说:“后天,你见了面不就知道了?” 五月底,裴春之暂时放下了预科班的学业,把尽可能多的时间投入到了高考复习中去。 数理化三门可以不学,几门文科她确实忘了不少,每天背书背得头昏脑胀,连带着《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也跟着偶尔请假了几天。不过,她现在写文的心情愈发平稳了,因为《大灾变》的风评骤转,她的订阅、打赏收入又登上了新的台阶,达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好多人慕名前来,看一看被称为“疫情预言”的神文。 之前被吐槽是水文的众多生活描述,也全都被后来者一一解读。 至于横波渡,自从他遭遇名声危机,到现在还在装死。裴春之对此也感到比较头大,因为那十几位公开发文指责横波渡的小作者,其实还找上了她。他们一致觉得,不是自愿上学作为被横波渡狠狠攻击的受害者之一,也会和他们站在一起。 裴春之希望可以帮帮他们,但她又有些纠结,觉得以这种施压的形式,有些无奈和被动。 这也是她最终决定和黑大夫见面聊聊的原因,她想向黑大夫这位步入社会多年、熟悉网文圈层的“老玩家”取取经。 见面当天,裴春之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背着中央大学发的帆布包,快活地向约定的书店出发了。 与此同时,怀揣着“要和这位北京老干部好好取取经,交流一下中年男人生活压力”美好愿望的黑大夫,也美滋滋地从家里出发了。 第5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59 “他不行,那…… 黑大夫中午就出发到约定好的书店等候“不是自愿上学”的到来了。 说来也奇怪, 虽然他们还从没见过面,对彼此也几乎一无所知,但黑大夫就是对上学哥有着莫名的好感。 也许是因为《大灾变》里医疗相关设定的部分让他感到熟悉和亲切——总之, 黑大夫为这次见面做足了准备。 前一天晚上,他不仅特意和同事调休, 换来了宝贵的假期, 还特意找来了压箱底的好衣服, 熨烫、搭配, 好一番收拾。妻子都忍不住调侃:你这么精心打扮, 搞得不像是见网友,倒像是见初恋了。 黑大夫在书店等着时手上也没闲着, 他准备马上开一篇新文, 这会儿正在争分夺秒地攒稿子呢。 偶尔卡文了,他就抬起头张望一下四周。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越来越逼近他们约定的一点半,黑大夫也渐渐紧张起来。他忍不住抖腿、东张西望, 想象任何一个路过的、其貌不扬的人会突然坐到他面前微笑,自我介绍说“我就是不是自愿上学”。 这样一想象,他嘿嘿笑了起来。一点十几分,不是自愿上学再次发来消息:“我快到了, 你到了吗?” “早就到了!”黑大夫热情洋溢地打字, 顿时, 他整个人精神抖擞地坐直身子,像冒光的扫描仪器一样环顾四周, 每个推门走入的家伙都会接受他细致的观察——黑大夫得意地想:他写文写了这么多年,从医看病又干了这么多年,还能认不出一个网友嘛! 他一定要在不是自愿上学一进门的时候就走上前去, 热情地和他握手,然后再在对方震惊的目光和疑惑的“你怎么认出我的”质问中,露出高深莫测的笑! 黑大夫自己给自己哄乐了。他翘着二郎腿,愈发认真地观察每个走进书店的人。很快,他眉峰一挑,发现了一个十分可能的目标: 一个穿着西装,内搭格子衬衫,配着领带,穿着朴素,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握着咖啡走进来。 黑大夫猛地站起,低头一看,时间正好来到一点三十分。 跑到书店里来的大多都是祖孙,很少有符合黑大夫心中“中年基层干部”形象的人出现。这个人虽然看上去有些太过年轻,但已经是几批人中,最符合条件的人了! 黑大夫一个箭步走上去,宛如传教一般嘿嘿一笑,拍拍对方的肩,善解人意道:“不是自愿上学吧?” 这话一说出口黑大夫就后悔了——配上不是自愿上学这个id,听起来怎么这么怪呢! 中年职场男露出诧异的表情,这时,身后的门再次打开,黑大夫紧张之余瞄了一眼,发现一个此生少见的大美女推门而入。 女生个子高挑,穿着一条素白裙子,剪裁简单,合身,左手一串玉镯,头上卡着一个蓝色宽法式头箍。头发乌黑,简单的侧马尾。 卧槽!黑大夫心中忍不住惊叹,他又拍了拍面前的中年男人,眼睛却不住地往后飘。他甚至觉得这也不能怪他,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黑大夫不住感慨:北京首都,大学城卧虎藏龙! 黑大夫看了两眼,收回目光,继续对着中年男子笑而不语,只道:“不是自愿上学,对吧?”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1节 “我没在上学啊。” 中年男子莫名其妙,眼神匪夷所思,这个表情一出,黑大夫顿时笑不出来了。 不是上学哥? 居然不是他? 黑大夫像被烫到了一般收回手,露出谄媚的笑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找错人了。” 男子迷惑地走开了。黑大夫自己很快调理好了,他是东北人,在社交上秉持“只要别人尴尬,尴尬的就不是我”的原则。他略感怅然若失,再次回头打量门口进出的人群,然而再也没有哪个人让他感到怀疑。 黑大夫查找可疑人群的时候,不免也一遍遍看到了刚刚惊鸿一瞥的绝世美女。黑大夫纵使已经是可以当人家爹的年纪了,也情不自禁又看了几眼——这实在一点也不稀奇,因为自打女孩进店后,周围一圈注意到她的人都在偷偷瞄她。 不过,女孩就在黑大夫不远处站定了,并似乎……一直在看他。 黑大夫惊慌地打量了一番,发现自己的感觉居然不是幻觉。 女孩真的在看他。 什么情况?黑大夫有点紧张,他欲盖弥彰掩耳盗铃地掏出手机,用给“不是自愿上学”发消息来掩盖自己的激动。 黑大夫:你还没到吗?穿了什么衣服?我刚刚都认错人了。 不是自愿上学:我到了,白色裙子。 哦,白色裙子……白色,白色…… 白色裙子?! 黑大夫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手比脑子快地打了一个“?”。 白色裙子?上学哥还有女装癖?这个脑回路只是一闪而过黑大夫就忍不住在心里给自己来了一巴掌,这下他再蠢也意识到了——分明是上学姐啊! 黑大夫的心剧烈颤抖着,他以全新的视角转头一圈,这一次他的目光不再只在男的身上打转了。然而,不看还好,一看不得了,仿佛一团火从脚底板窜到天灵盖,黑大夫惊恐地发现…… 整个书店,只有刚刚进来的那个女孩穿的是白裙子! 卧槽! 卧槽? 感情不是上学哥,也不是上学姐——是上学妹啊! 黑大夫浑浑噩噩地走到女孩面前,张了张嘴,好不容易艰难道:“你是……不是自愿上学?” 女孩一直在忍笑,她长相很素净,不笑的时候看着很难接近,眉眼弯弯时又显得温和亲切。 她点了点头。 黑大夫清晰地感到自己的理智在随风飘散。 两个人终于在桌子前坐下,裴春之扫码点了一些饮品和蛋糕,点餐前,服务员还来检查了她的健康码。黑大夫点了一杯卡布奇诺。 裴春之虽然看出来黑大夫很震惊,但也没想到他的震惊差不多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态势。她点好餐品,交叉双手,十分恭敬地同他自我介绍: “您好,黑老师,我是不是自愿上学,是在北京上学的学生。” “我勒个豆……妹子。”黑大夫道,“你多大呢?” 裴春之眨眨眼。 “十六。” “哎哟卧槽。”黑大夫大骂一声,“不是,咋?你搁娘胎里开始写文了?” 裴春之愣了一下,笑得喘不过气来,她捂着嘴,一边笑一边咳嗽,好一会儿才道:“……我十二岁开始写文的。” “这能对吗!”黑大夫绝望道,“大妹子,你给我家乡话都逼出来了——十二岁我还跑泥巴打滚呢,你写《大灾变》去了——哎呀我操了,就是我儿子,今年十三了,别说让他写网文了,让他写道数学题跟要了他命似的。” 黑大夫转念一想,猛然发现另一个华点,他严肃道:“你约这儿见……你是中央附中的?” “中央大学的。” “哦,我就说……” 黑大夫话说到一半停下了。 “不对。” 黑大夫默默重复道,“不对不对。” 裴春之:“怎么了?” “中央,大学?不是附中?” “嗯。”裴春之小声说。 “十六岁?” “嗯。” 裴春之怀疑自己陷入到了无限流循环,因为黑大夫明显进入了一种心流状态,他一会儿问“中央大学”,一会儿再重复提问“十六岁”,在裴春之反复确认后,他发出两声咯咯咯嘿嘿嘿的笑声,仿佛已经半痴呆了。 黑大夫至少折腾了有快半个小时,他原本安排的、要提问的东西全都抛之脑后,全只顾着好奇裴春之到底是怎么十六岁来上大学、十二岁写出《大灾变》的了。等裴春之回答了一万个问题,她才好不容易从东北人极快的嘴皮子里插进来,见缝插针地问出自己想问的问题。 “黑老师,那些举报横波渡的小作者来求助我帮忙,不过,我觉得这样施压也不是个办法。”裴春之道,“而且,横波渡现在明显是在冷处理,晾着不答话,谁也拿他没办法。” 黑大夫道:“他没有任何回应?呵呵,这就说明,他自己也知道理亏!他那种家伙真逼急了,是能把所有人都咬着一起下水的!” “他骂我的事情倒也算了,只是他一直打压小作者,嫉妒有才华的年轻作者,甚至借着别人的信任,偷梗借梗……这我真的很难容忍。” “不会没有办法的。”黑大夫道,“据我所知,有一个事情或许可以挖掘一下。” “什么?” “横波渡很喜欢吃野生宴,你知道吗?国家自从疫情后,更加严厉打击野生动物相关,这个事情我看没有人提过,是可以大做文章的。” 裴春之略一思考,顿时恍然大悟。不错,能让人彻底塌房的,就是违背主流价值观的私行,越是主流的东西,一旦违反,后果就越沉重。黑大夫提出的这个点,着实有用。 黑大夫自得地笑起来,显然,他对自己作为靠谱的成年人可以帮到小辈感到深深的自豪。 黑大夫问:“话说,你既然是竞赛特招,那还需要高考吗?” “不需要,但我今年仍然会参加。”裴春之道。 “参加着玩一下也好,不用紧张,纯体验。”黑大夫很赞许裴春之,不过他默认裴春之是去考着玩的。 裴春之并不纠正他,只微笑,她一向不喜欢把没做到的事情到处乱说。 * 和黑大夫的会面结束后,裴春之给崔印月打去了视频电话。 《楼上那个一直哭的孩子》出版了,第一批投入市场的书不过千册,还是在崔印月的一力担保推荐下才得以被接受。饶是如此,整个过程也耗费了大半年时间。 崔印月是来找裴春之要地址的,她好把样书发她一份。裴春之给她发了地址,崔印月又和她唠起嗑来,两个人絮絮叨叨半天,崔印月才又想起来什么地提到:“小春,你之前写这本书的时候,是不是同步资助了一批孩子?” 是的。 “具体有多少人?有名单吗?” “嗯……” 裴春之有些惊讶,为了写这本非虚构文学,有段时间她一直在乡镇中奔走查访,发现了很多实际上无人抚养的孩子,她挑选了其中一些典型的家庭进行采访,剩下没选中的,她也会略微资助几百几千。 时间隔得久了,再加上人数众多,崔印月骤然提起,她甚至有点数不出到底有多少。 裴春之问:“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一个小男孩,十二岁,疫情期间,救助照料身边留守老人,当选了今年铜州感动人物。人家在采访中,不停地提起你。” “不停地提起我?” “可不是嘛……人家叫郭一鸣,你有印象吗?” “没有。”裴春之叹气,“我帮过、简介帮过的小孩,估计不下百个……之前《大灾变》最挣钱的时候月入数十万,不少钱都拿来给他们了。” 崔印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几十万?” “嗯。” “……” 崔印月道:“我现在开始写网文还来得及吗?” 崔印月女士是开玩笑的,裴春之只笑。崔印月很快又严肃道:“这个事还没完——你是不是还资助过一个叫许元冀的男孩?” 裴春之沉默一阵道:“他是我小学同学。” 许元冀,就是小学班上那个被同学哄骗着喊裴春之漂亮老婆的傻子。裴春之后来知道他是四年级突然变傻的,觉得他家实在也不容易,还特意去他家给了点钱。 崔印月道:“郭一鸣救下的老人就是许元冀的奶奶,他们是邻居——他接受媒体采访的时候还说了另外一件事。” “什么?” 崔印月道: “许元冀变傻不是意外,他是被他家暴的父亲失手打傻的。” 裴春之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想起来多年前许元冀的脸,陈佳怡说过,以前,他是预科班的第一名,最聪明的孩子……裴春之问:“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这个采访被压下来了。”崔印月难过地说,“我当时知道你被提到很高兴,可是后来发现根本没有后续,去了解了一下具体情况,原来是因为郭一鸣在采访中说了许元冀的事情……上面觉得不符合价值观,有些危险,所以整个采访都没有播出。” 裴春之好久没有说话,崔印月感受到她的伤心,赶紧继续说:“郭一鸣只有十二岁,他以为采访里可以为许元冀争取利益所以就说了,你也不要觉得可惜,或者想要再去帮他们起诉了,这种事情是帮不完——” “他不行,那就我来。” 裴春之淡淡地说,她眯了眯眼睛,轻声道: “铜州市感动人物的采访可以压……” “高考状元的也可以吗?” 第6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0 “没有撞上去…… 这个世界从未公平过。 裴春之挂了电话, 她流泪了。一个声音从心里呢喃地挣扎而起,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前世的裴春之痛苦地质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恍惚间,裴春之好像感到, 那张疼痛不已的、属于过去她自己的脸悄悄模糊,转而浮现的是无数个她只有一面之缘的孩子的脸。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2节 许元冀甚至连发出这种质问的机会都没有。 裴春之抚摸着手机的外壳, 她常常被顾榕和张钟子航指责太心软、太善良——一些当代已经不被称赞的特质。 个人利己主义盛行的时代, 适当范围的邪恶成了一种潮流。冷酷被称赞, 绝情富有魅力, 末世文的圣母心为人排斥, 穿越文讲究杀伐果断和决绝去留。 然而裴春之写出的主角从不是这样。《大灾变》的女主贺明冰总在竭尽全力地救人;《物理学》的男主邓嘉石尊师重道,和浩大中文网众多欺师灭祖的男主截然相反。 这个时代, 浪漫的爱不被信任, 理想主义不被成熟兼容。 可是她还是要这么做。 崔印月问她:“你要为了这个和你毫无关系的人伸冤——甚至在他已经是一个傻子、可能此生此世都不会有机会知道你所做的事情的情况下吗?” “是的。”裴春之道。 “你想清楚了,小春。我不会拦着你,但是你得明白,不是所有热血上头的大爱都能得到理解, 你太年轻了……头破血流,一无所得,才是大多数理想主义者的结局。” “我想清楚了。”她说,“我想得很清楚, 如果我不做这件事, 我会后悔一辈子。” “如果做了它, 你也可能会后悔一辈子。我还从来没见过高考状元借采访鸣鼓伸冤的先例,不成功, 便成仁。现在是网络时代,如果你失败,整个社会都会以你无法想象的刻薄压倒你……” “我不怕。” 裴春之握紧手机, 她想起新安小学的天台,她在那里静坐对峙的下午。 她继续说:“‘头破血流,一无所得’,这种事情,我早已经历。” “没有撞上去的勇气,才是更可悲的事。” * 今年的六月降落在一片静谧的烟蓝。 六月一号的傍晚,裴春之刚刚做完一套语文模拟卷,她抬起头,从中央大学理教三楼的教室中向外望去,可见上片灰蓝前调、肉粉中调、绛紫尾调的天空。裴春之松开笔,单手揉搓着眼周,整间教室只有她一人,窗明几净。窗外,博雅塔与西山相映交织,剪影如纸。 她给自己安排的复习计划满满当当,如果高考如常进行,她不会有拿状元的把握;但她早已知道,今年因疫情,高考将会延期一月。 她一定会成为状元。 这世上有很多可称为机缘巧合的东西。标错的小数点、脑回路搭错的阅读理解、手残涂错的答题卡……没有人能拍着胸脯打包票,“我一定可以成为江海省状元”。这是一个地狱级别的高考大省,中考筛选一半的人分流去职高,高考是这里最鲜血淋漓也最公平的事情。 裴春之坐直身子,她休息了五分钟,立即从书包里抽出另一套题,按照计划,她今晚做三套文科卷,对完答案后去夜跑五公里,然后洗澡,上床前写明天小说的更新。一切有条不紊,环环相扣。 她对自己说: 你一定会成为状元。 六月中旬,裴春之之前发布的口罩基本清空,最后一些尾货,她没有参与越来越扭曲畸形的口罩市场,转而无偿捐赠给了政府。钱已经赚够了,她不喜欢过度涨价。 口罩成本二十多万的投入,获得了约五十万,如果裴春之没有捐赠其中一部分的话,应该可以达到接近六十万。另一边,裴春之投入的股票都以疯狂的趋势一路高歌,她知道疫情能持续很久,所以不着急抛售。 《大灾变》热度水涨船高,订阅收益又达到了稳定的每月三四万,这个数字和刚完结时期的每月几十万不能比,但一篇完结这么久的小说还有这么好的拖尾效应,已经令人惊叹。编辑告诉裴春之,《大灾变》的有声书和动漫最近也在谈判,公司找到合适的买家,会替她争取一个高位的价格。大约八九月份,她可以再拿到几十万的版权费,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上百万。 什么也不干天上掉钱的好事裴春之当然同意。来钱的好事甚至还没结束,崔印月把《楼上那个爱哭的孩子》的第一笔出版分成打给了裴春之,钱不多,万把块钱。裴春之在网络文学见多了几十万几百万的进账,顿时对严肃文学的清贫生出荒谬的好笑感。 谢天谢地,她写严肃文学也完全不是冲着钱去的——不然她非得饿死自己不可。 另一个事情则是李瑶那边。李瑶前段时间又翻出来了当年她高考前裴春之给她录的一套冲刺视频,正好疫情时期,大家都只能上网课,李瑶灵机一动,问裴春之能不能把那些录播视频放到网上去,惠及全国各地学子。 裴春之觉得没啥,那都是好多年前的老黄历了,再说,她从头到尾没有露脸,只有声音,还是李瑶代发……她回复道:“可以,你发吧。” 顺便一提,时至今日,李瑶仍然不知道春老师当年教她高考的时候只有十二岁,也不知道春老师就是成功让她老爸李明铭失去编制的小女孩裴春之…… 六月底,裴春之申请了中央大学几门预科课程的期末考试。她抽出五天时间,暂停了高考复习,全力复习大学课程。六月二十九号,所有考试结束,裴春之定了三十号的机票,准备回莲池参加高考。 裴载之知道后,本来还说要去机场接她,被裴春之制止了。裴载之现在一个人在新安住,陆林花回去找过他几次,他都打死不肯跟母亲走——至于裴永明,他是天高任鸟飞一般,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裴春之对此也毫不意外,本来裴永明就是一个责任感非常低下的人,小时候裴永明带她去钓鱼,能因为一时生气把她一个五岁小孩丢在河边。陆林花一个疑似躁狂症患者都比他有责任心。 姚倩倩和裴载之还在谈恋爱。裴春之到莲池前绕去新安镇,先去见了这对小情侣一面。吃饭的时候,裴春之终于没忍住,问姚倩倩:“你怎么看上的裴载之?” 她太好奇了。上辈子的裴载之一直没谈过恋爱——他长得帅,从小受追捧,性格又幼稚,看不上任何人。 姚倩倩很害羞,她看看裴载之,裴载之不看她,转过头去假装很忙,耳朵反而竖起来了。 姚倩倩说:“因为……他初一的时候和隔壁班的男生打架,那个男生很讨厌,小学的时候坐我后面,老是弹我胸罩带子。” 裴春之道:“打架?” 姚倩倩赶紧补充:“就是,我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裴载之去打架……后来他们说是因为那个男生开黄腔,裴载之去教训他来着。我就觉得,他很正义,很维护女生,和那些开黄腔的男的不一样。” 裴春之微妙地抬起眼睛,看了看裴载之。只见裴载之扭着头,一个劲儿地抖腿,就是不肯和裴春之对视。裴春之哑然失笑,最终也没给姚倩倩解释事情的全貌,这个事过去如此久远,只是阴差阳错,却莫名成就了姚倩倩的三年暗恋——可见未成年女生爱上的往往都是自己的幻想。 裴春之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那个男生是和裴载之打篮球,打不过他,一气之下,大骂他妹妹是个厮混的小混混——裴载之脑袋一热,就跟对方打起来了。就这个事,陆林花还被喊去学校了。 总之,裴载之绝对不是出于什么正义、什么教训打的人。 裴载之自己显然心里也有数,还在那边演上了:“那个傻逼就该打!我打的就是他那张嘴!” 裴春之微笑不语。 上辈子,她没有被传厮混小混混的名声,裴载之也根本不会被她的事激怒从而打架,他忙着和裴春之撇清关系呢……裴春之喝了口茶,对自己重生一遭,还意外给裴载之捞了个对象的事深感好笑。 裴载之和姚倩倩只和裴春之吃了一顿饭,两个人都知道裴春之回来是备战高考的,不敢过多打扰她。走之前,裴春之特地问了一下裴载之现在靠什么赚钱,裴载之道:陆林花嘴硬心软,每次来找他都会给他些钱,然后他还会接游戏陪玩和代打挣钱。 裴春之笑了笑,陆林花从没有对她“嘴硬心软”过。 回莲池又坐了一站高铁,到了火车站,宁希漾亲自开车来接她回学校。自从她考了一模,宁希漾是真相信她有高考状元的潜力了,裴春之简直怀疑自己成了玻璃人,宁希漾光是路上点心和奶茶就准备了好几种。 到了学校,已经将近晚上八点。这个点,莲少班大概率在上晚课,裴春之不想打扰同学,正打算从后门溜进去,宁希漾就把她领到了正门,裴春之不明就里,还打算往后门走,宁希漾又把她拉了回来,笑嘻嘻让她推门。 裴春之推开门。 彩带、手持烟花、纸条一起爆炸,男生女生环绕在门口,高低错落,宛如欢迎明星走红毯一般激动。顾榕站在最前面,她手上的手持烟花不知怎么没爆炸,她急得使劲儿摆弄,裴春之一边扒拉脸上的彩带,一边笑着拿过顾榕手上的烟花,一拉,“砰”,彩带和星星碎片飘到顾榕头上。 同学们大笑起来,有人鼓掌有人跺脚,一体机上开着歌,放的是《开往早晨的午夜》,无数双手向她扑过来,女生的马尾辫在肩上摇摆,裴春之闻见蛋糕的香气,有人拍着她的后背,大家伙儿一起挤来挤去,吵吵嚷嚷,把裴春之一直挤到了教室中间,嗅觉果然没有骗人——那儿正有一个三层的大蛋糕。 顾榕把她按下来,杨丞墨站在对面,周围有不少人,正在分餐具和盘子。裴春之傻乎乎地说:“为什么让我坐这儿?” “你傻啊!给你过生日!”顾榕大叫道。 “我生日三月十九号……早就过了呀。” “疫情期间自己过的不算!你要去上大学了,给你补过一个,你还不乐意?” “乐意,乐意。”裴春之赶紧说,宁希漾指挥着人去关了灯,一波人喝彩,齐声道:“许愿切蛋糕!许愿切蛋糕!”杨丞墨让人安静,大家这才消停。一个女生给裴春之戴生日帽,另一个人给蛋糕上插蜡烛。灯黑后气氛顿时足了一大半,裴春之舔舔嘴唇,幸福充盈着整个身体。 沈星映道:“唱歌吧?” 同学们零零散散地起了调子,一体机上的歌被关了。好几个人跑调,好在加入的人够多,听起来像模像样。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裴春之双手合十,在荡悠悠的黑暗中轻轻地对自己说: 我要幸福,我要爱,我要不后悔。 第61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1 “挺好的”到…… 江览奇决定参加今年高考时, 心情出奇地轻松。 打小他就是天才,小学初中一路的年级第一,毫无悬念地从乡镇考入莲池高中, 逢年过节只要穿着高中校服就是最好的炫耀。然而,自打进了莲高, 江览奇很快意识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天纵奇才——只要听听班主任随口一提的“那个少年班的裴春之”, 这群莲高的天才少年就陡然失去了全部傲气。 偏偏, 裴春之的存在感一直很高。江览奇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的、刚毕业就来莲高工作的小姑娘, 因为年龄相仿, 她和2017级莲少班的班主任宁希漾成了朋友。 自此以后,江览奇班上每天回荡着可怕小孩姐裴春之的恐怖传说。 13岁华赛特等奖地区第一名入学, 入学后开始学习物理竞赛, 没几个月,呲溜一下,拿了全国铜奖回来了;又没多久,当上学生会主席了;再过几个月, 水灵灵地中考状元了。 就是转基因的春笋它也不该这么长啊! 江览奇也见过她好几次,全校几乎就没人不认识她,早在她还没靠成绩出名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偷拍她去校园墙上寻人了。知道她是少年班的学生时, 一大片人痛苦哀嚎——少年班其实是莲高内有点受到无视的群体, 毕竟高中校园里寥寥几十个的初中生……高中生很难和初中生玩得起来。 今年决定提前参加高考并不是江览奇一拍脑袋决定的。莲池高中理科强化班有个传统, 那就是在高二提前参加高考试水。能考上强化班的,提前学完高中知识都是探囊取物, 江览奇已经算学得慢的了。不过,囫囵吞枣地学完毕竟效果不佳,一般来说, 高二这次高考是真的考着玩,用来感受考场氛围的。 今年疫情,高考延后一月,学校为了学生安全考虑,除了高三年级都没有太早复学。江览奇所在的高二,一直到六月初才发出复课通知。 一到学校,班级里就像炸锅似的热闹,大家几个月没见,愈发热情。好兄弟跑过来和江览奇打招呼,顺便告诉了他一个大新闻: “裴春之要参加高考?!” 江览奇吃惊得差点把嘴里的泡泡糖吐出来,他跳起来,又喊了一遍:“她要参加高考?” “保真。”好兄弟信誓旦旦,“我会拿这种事情骗你?都在说呢——你猜,你能不能考过裴神?” “这你也太小瞧我了吧?”江览奇不以为意,“再怎么说,我都上了两年高中。裴春之去年还在中考吧?中考状元的新闻还没散干净,立刻就来高考……我看悬乎。” “可是人家是裴春之。”好兄弟忧伤地说,“我太为你感到悲哀了。” “何出此言?” “因为你百分百考不过人家。她参加了一月份的一模,当时的成绩是428分。” “……卧槽。” 江览奇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深深的冲击,他匪夷所思道:“这是人吗?” “你就高兴吧,人家物理保送,不跟大伙占报志愿名额,高考估计就是来玩的。” 两人无言相对一阵,江览奇缓缓道: “我还是想问,这是人吗?” 被怀疑不是人的裴春之正在收拾东西。 明天就要高考,崔印月把她接到了沈星映家里去住,反正沈星映在七月一号滚去数学集训了,沈协风最近在做实验,基本凌晨才到家。崔印月陪着她去文具店采购,恨不得把裴春之笔袋里每根笔芯都给换一遍。 考前不再紧迫地复习,崔印月带裴春之去了寺庙。裴春之有些局促,她像模像样地跟着边上的人许愿,心里闪过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愿望。等走出寺庙的时候她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哪怕经历了重生这样逆天的事情,她还是不大相信玄学。 她宁愿相信是什么虫洞、什么平行世界、什么宇宙缝隙把她带到了小时候。 这算是一个物理学生的坚守吗?裴春之心想。 崔印月在旁边捣鼓了一阵,突然从包里掏出一根红绳,她走到裴春之身后,给她细细地系上。 “小孩子,脖子上还是得有点东西好看。” 裴春之低下头捏了捏,是一块儿玉,雕成了竹子的形状,上面镶了金,两头用红绳系着,晶莹剔透。 裴春之张了张嘴,没好意思说高考不允许戴饰品,她握紧了玉竹子,轻声道:“谢谢阿姨。” 崔印月摸摸她的脑袋,说:“你不相信神佛?”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3节 她显然是看出来刚刚裴春之不大热衷的态度,裴春之一哽,不知该不该承认。 崔印月微笑,“不信也没关系,祈祷,归根结底是对自己说话,求个安心。” 她弯下腰,降低声音,在裴春之耳边问:“小春,你还和之前一样决定的吗?” “是的。” 裴春之答道。 * 考试的日子乏善可陈。 裴春之已经考试考出了“耐药性”,再有什么大风大雨她都无波无澜。 不过,要说意料之外的事情,那也是有的。 她语文考试一出校门就意外地因为和旁边人聊天,发现选择错了一道——按照计划来说,她一道题都不能错。 崔印月接她去吃中饭,裴春之告诉崔印月这件事,崔印月知道她是要考状元的,立刻意识到这道选择意义非凡。 “别焦虑,说不定是别人错了呢?” 裴春之摇头,“是我错了,她一解释我就知道了。” 崔印月给她点了一堆吃的,忧愁地说:“要不,我们稍稍降低一点目标……” 裴春之再次摇头,她说:“还是有机会的。” 她拿手指蘸着水在桌上算分数,语文的扣分不应该,她重新算了一遍其他门课的分数,低声道:“其他课,没有任何容错。” “人都有失手的时候,星星去年国赛就是计算失误。”崔印月说。 “如果失败了,我才允许自己用这句话安慰自己。”裴春之道。 午休后,她再次向考场走去,崔印月在之后的饭桌上不再问她考得怎么样,裴春之知道她是怕自己焦虑。不过,崔印月太小瞧她了,无论如何,无论怎样,她都不会让自己被情绪折磨。 如果成功,那最好;如果失败,明年、后年,她还有很多次机会。 * 考试结束的当天,裴春之并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彻底抛下一切去疯玩。 她窝在房间里,下载了网上所有能找到的高考真题及答案,一道一道认真地对了一遍,加在一起算分数。 因为语文和英语作文的原因,她无法确定自己的具体分数,但可以肯定,分数应该是在438-442区间内。 如果语文作文发挥超常,如果数学附加题给分宽松……也许她可以到达445。 但这已经是接近于不可能的幻想,裴春之更倾向于自己的分数在440分上下。 江海省高考卷总分只有480分,裴春之只扣了三十几分,这已经是逆天中的逆天。裴春之没和任何人讲,实际上,现在几乎没有人相信她真的能拿到状元。 宁希漾在裴春之的一模成绩后对她寄予厚望,但一模毕竟只是四市统考,裴春之又只考了第四名。按照这个数据等比推算,裴春之在全省大概也就是十名左右的成绩。 这个成绩也够在宁希漾的教学生涯上画上重重的一笔了,至于状元不状元的……人家裴春之才十五岁,考状元的话,全国都得轰动了吧? 毕竟,高考又不是只有物理,语文英语总得学吧?裴春之又是跳级又是搞竞赛,还拿状元,和她同届高考的学生未免要破防。 宁希漾自己也是中央大学毕业的,她最知道高考难度。裴春之一模后就去中央大学上了预科,并没有全身心地投入到高考复习,这样的情况下,高考比一模发挥还好更是难上加难。 宁希漾问了一下裴春之,得到她“挺好的”答复,便没有多想地去忙莲少班的事了。 此时此刻,宁希漾还没有想到去确定一下裴春之的“挺好的”究竟有多好。 * 顾榕他们的期末考试顺延到了七月底才能结束。 朋友们又都在上学,裴春之只好歇了几天,又坐飞机回了北京。因为她年纪太小,教务处的老师和她谈过后建议她还是继续再上一年预科。 裴春之没意见,其实在预科期间努力刷学分的话,和正式上大学也没什么区别。 暑假,裴春之觉得还是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恰好物理系的教授找人去实验室当苦力,裴春之报名参加。教授姓乔,是个青年教授,还需要卷职称、卷科研,实验要从早上八九点做到晚上十一二点。裴春之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看实验,过程很枯燥,实验室里的研究生吐槽:等一个好数据比等老婆生孩子还难。 裴春之有耐心跟它耗。难怪这个教授要招本科生做实验,研究生小声告诉她:这个实验剩下的就是批量对比试验,极其基础,研究生大牛马不够用,只好去找点小牛马来。 原来如此,裴春之冲他笑了笑,研究生心花怒放,刚要再跟她聊两句,实验要重新操作,他灰头土脸地走了。 裴春之继续摆弄手上的仪器,还没几天,之前报名过来的本科生跑了个七七八八——没有工资,死命压榨,得不偿失,这种科研经历写上去还要看乔教授能不能熬过非升即走。只有读预科的裴春之不太在乎这些功利的东西。 “应用物理要数据再正常不过,乔教授很不容易。”裴春之说,“两位学长也辛苦了。” 之前跟她聊天的研究生学长戴着护目镜,还有点人气;另一个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裴春之怀疑他要死在实验室了。 又做了七八天无意义重复性赌概率实验,裴春之手上的活结束了。她收拾干净实验台,把手上缠了好几天的防护手套拿掉,去找乔教授。 “教授,”她说,“还有什么老师那里需要做实验吗?我可以去帮忙。” 乔教授看看她,对她有点印象,“你是本科生?” “嗯嗯。” “光学学了吗?” “竞赛学过。” “那差不多够了——你是竞赛集训队保送吗?” “是的。” “行,李老师那里做光学实验,你要不要去看看?估计帮不上什么忙,不过你很细致,适合科研……”乔教授给她联系老师,不一会儿她就有了新去处。裴春之很高兴,跑回实验室里拿包。 研究生学长见她收拾东西,赶紧问:“你走啦?” “走了,这批都做完了,记录我发给乔教授了。” “啊……”学长难过地看着她,裴春之感觉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她走到门口,又回过来瞄一眼学长,发现学长还在痴痴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哦……他喜欢我。 裴春之醒悟了,裴春之理解了,裴春之觉得自己进步了。 顺理成章地,裴春之掏出手机,很高兴地在和顾榕、张钟子航、沈星映的四人小群里分享: “我终于能看出来别人喜欢我了。” 顾榕:“……” 张钟子航:“……” 沈星映:“谁?” 裴春之:没什么。重要的是我的判断力提升了【小猫鼓掌】。 顾榕:你来给我说说你能判断出我们班哪几个人喜欢你,来,你来。 张钟子航:我凭直觉觉得是你今天发现的那个人演得太烂了。 沈星映:谁?到底是谁? 裴春之:没有人要恭喜我一下吗? 顾榕:【熊猫头无语表情包】 张钟子航:你看有人理你吗? 沈星映:到底是谁啊?长得好看吗? 第6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2 营养液2w8…… 7月24日早上, 裴春之向实验室的李教授告假,教授很好说话,只问她:“怎么突然要请假?身体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 是事假。”裴春之道,“我要回去查高考成绩, 今晚八点出成绩。” 李教授原本在喝茶, 听到“高考成绩”四个字他抖了抖眉毛, 转过身。 “高考成绩?” “对。” “……你不是本科生?” 裴春之觉得长得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她身高一米七几, 周围人都压根没发现她是提前过来读预科的学生。 李教授惊讶了一下,又拉着她问了具体情况。裴春之向他解释一番, 确认她不管高考考得好坏都能继续上中央大学后, 李教授爽快地批了假期。 裴春之坐上回莲池的飞机。上飞机前,她又处理了一些事情——她在北京找到了合适的房子,等高考的事情结束,她就打算正式签租房合同, 把外婆接到身边居住。黑大夫知道她在找房子很热心,还想帮她找北京房子买下来,吓得裴春之连连摆手。 房价2020年就是顶点,她疯了才会买。 另外一件事就是横波渡。裴春之把黑大夫告诉她的“横波渡爱吃野宴”的事情转告给了那些联合起来状告横波渡的小作者, 他们高兴坏了, 裴春之收到了一大波“谢谢上学哥”的感谢。 裴春之没纠正他们的人称错误, 如无必要,她不会让自己掉马, 天才总是遭到非议,如果她被人发现她十二岁就开始写作,还挣了这么多钱……裴春之不敢想会有多麻烦。 就在几天前, 十四位小作者们联合发布公告,整理了横波渡的十条罪行。裴春之在飞机起飞前匆匆浏览了一遍内容,不禁感慨:都是写文的,笔杆子就是厉害。这篇文章言辞犀利,条理清晰,详略得当,图文并茂,简直可以直接印成杂志宣传的程度。 为表示支持,裴春之登录微博“不是自愿上学”的账号,发布了第一条微博: “不回应,只是懒得和狗说话。” * 从飞机上下来,打车到家,差不多也就下午三四点钟。 几个小时,足以让网络天翻地覆。裴春之打开手机的时候被无数消息轰炸了一通,她只好群发一遍“刚刚在飞机上,没网络”。 裴春之优先点开微博。 顿时,事情明了多了。裴春之看看自己微博评论区的最热,就大概明白发生了什么。 横波渡在她的微博底下评论:“你在狗叫什么?” 裴春之笑了,她翻了翻其他网友的评论,一大半人站在她这边,支持反抗横波渡的老作者霸权主义;还有一小部分人觉得她戾气太重,指责她说话难听。裴春之把微博关掉,心想:横波渡用一个小时的视频来网罗罪名,还不允许她回嘴一句不带脏字的冷嘲热讽——其实网友只是会站在他们想站的地方。 这件事正在迅速发酵,在网文圈里立即掀起轩然大波。好几个作者宣布停更抗议横波渡,也有作者在正文外的部分站队,还有受过横波渡帮助的人支持横波渡。目前来看,总体趋势以十四位小作家占优,只能说详细的瓜条毕竟有其存在的意义,网友们看完后纷纷认可十四位作家的卧薪尝胆。 “不是自愿上学”的参与只是火上浇油的一笔。裴春之和群里的“无事小神仙”聊天,他是她最大的盟主之一,看见裴春之这次激烈反击,他甚是欣慰。 无事小神仙:有种孩子终于长大了,会回嘴了的感动。 裴春之:我只是之前很忙,再加上知道他迟早会翻车,所以才没处理他。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4节 无事小神仙:哎!上学哥,我们灾粉真是苦尽甘来……我建议,你马上今天晚上再开一次直播,好好和读者谈谈横波渡对《大灾变》的不正当污蔑——你别小瞧直播!大家都疫情着,闲出屁来了都! 裴春之:我今天晚上有事,可能不大方便。 无事小神仙:能有什么事?我跟你说,我就是做公关营销的,这种事情我最熟了——黄金营销时间,必须把握住,整个舆论大势就把握住了! 裴春之看到这里,终于坐直身子,她赶紧发消息。 裴春之:你是做公关营销的? 无事小神仙:对啊,我们群里都知道,你没看到过消息吗? 裴春之:……我不怎么看。 这倒是意外之喜,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裴春之思考片刻,觉得必须提前准备好相关的人脉,她还是不能打包票自己一定会拿到状元——但如果真是呢? 裴春之:我可以问你点相关的事情吗? 无事小神仙:你问,你是我最喜欢的作者,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春之:如果我最近有一次接受媒体采访的机会,同时我有一件与采访毫无关系的、重要的社会新闻希望得到社会关注,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无事小神仙:我先问一句,如果你自己安排,你会怎么做? 裴春之思索一阵,大致讲了一遍她的安排。老实说,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她是打算直接硬碰硬,状元采访的时候就说出许元冀的事情,如果此事不成,她就再去政府投诉,再去网上曝光。 无事小神仙:不对不对。 裴春之:大师请指正。 无事小神仙:这个事情,我有上中下三策,你来听听呢。 “所谓下策,就是你直接在采访中举报,如你所言的‘硬碰硬’,这个策略问题很大,因为你相当于是直接把底牌全交了,把主动权交到了别人手里——营销的精髓是什么你知道吗?” 裴春之打字:不知道。 “营销的精髓就是放消息!先放一点消息,看看大家反应,再放一点消息,再看看大家反应……如此反复。有些明星给他们做公关,那就是补消息。传出来他们耍大牌拉黑脸了,那就补点当天品牌方给他们脸色看的消息,把人品问题改成突发状况……总之,事情的内容一定是要慢慢来的。” 裴春之若有所思。 “那么,所谓中策,就是你在采访时尽可能用其他方式营销自己。” “营销自己?” 无事小神仙先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继续说:“就是包装自己。如果你想要别人听你的话,把主动权抓到自己手里,那是不是应该让自己成为流量的核心?如果按照你的下策行事,最开始的采访一旦被压下,你所有的努力都根本走不到台面上。” 裴春之道:“我明白了,我得在采访的时候先把焦点引到我本人身上,这样我后面说的话才有分量……是这个意思吗?” “对。这还没完,如果你一开始的包装足够成功,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流量吸上你,你需要注意把这些关注聚拢到一个池子里。” “池子?”裴春之发问。 “指的是平台或者账号。你可以选择微博经营,也可以选择其他平台,总之选择一个,这样的话,你到时候可以直接在自己的平台上控诉你说的那个社会问题。” 裴春之觉得自己简直就好像峨眉山上的猴子一样,一夜之间得到了方丈的点化。她连连点头,继续问道:“你建议我在什么平台呢?” “我建议是微博。”无事小神仙诚恳地说,“这地方好买水军,我还能给你介绍几个公司。” 裴春之:…… 顿时,无事小神仙看起来不像方丈了,有点像披着袈裟的黑熊精。裴春之对他过于现实化的指点又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她转而问道:“那么上策呢?” “上策就是长线布局了,但是我得告诉你,这也是对你最有利的。” “最有利?”裴春之重复一遍,“什么意思?把我营销得最好吗?” “恰恰相反,上策就是把你自己从里面摘得干干净净。普通人和网络舆论的关系最好是一点都不要有——当个普通人是最幸福的。”无事小神仙叹气道,“我认识的明星,很少能有完全不被网上言论搞心态的。” 裴春之道:“具体怎么把自己摘掉?” 无事小神仙道:“采访你就正常接受,和中策一样,把焦点放在自己身上。然后想办法引出你的那个朋友——他不是自己之前的采访被压下来了吗?你看看能不能把焦点搞到他身上,然后还是让他去发文控诉。这样,和你就没什么关系了。” 裴春之感觉,现在自己有点像刚刚化为人形的孙悟空,而这个无事小神仙有点像如来佛祖,在他的口中,整个营销,乃至整个网络,似乎都被玩弄于他的股掌之间。 裴春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个上策不太可能。” 无事小神仙道:“好吧!不过,我倒是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想引起社会关注——上学哥,你太神秘了。” 裴春之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一阵。 她在纠结告诉无事小神仙自身信息的尺度。 她应该可以绝对信任他,无事小神仙是她《大灾变》打赏榜的第一名,总计给她打赏了四千多块钱,将近四年的书粉,百分之一千不可能做出不利于她的事。 从另一个角度想,如果需要他更详细地帮她出谋划策,似乎也确实得透露部分信息。 裴春之打字:先不跟你聊了。 无事小神仙:哦哦好的,你是有事对吧。 过了一会儿,手机叮铃一声轻响。 无事小神仙:真的不能告诉我什么事吗?上什么采访?是不是你当上优秀基层干部?我也是快五年的老粉了,保证不说出去! 都猜到哪里去了?裴春之大吃一惊,深深地怀疑起来:原来上学哥是中年基层干部这个传闻已经这么深入人心了吗? 裴春之:不是。 裴春之:是去查高考成绩。 无事小神仙:哦哦哦,你家孩子这么大了?祝孩子金榜题名啊! 裴春之:是我的成绩。 …… 无事小神仙:? * 七点半多的时候,群里已经炸开锅了,说什么的都有,裴春之在家里等着,刷着高三年级的水群。 这是她偷偷混进去的群,她毕竟是少年班提前考试,周围很少有人和她一起高考,在高三的水群里可以获得更多讯息。七点二十几分,有人在群里说,他父母在教育局里有关系,问到了几个重要信息。 其一,莲池高中今年成绩很好;其二,四百分以上达到了惊人的数字;其三,省前一百名里,莲高人数突破新高。 全是利好消息。高三年级格外振奋,每个人都在暗暗祈祷。裴春之扒拉出演算纸,又算了一遍自己的高考成绩。438-442,还是这个区间。一切只看语文作文。 一时间,各种思绪涌现,她忍不住地想要是那道语文选择题没错,她就不必如此不安——加上那几分,她可以稳稳地过440分。 后悔是焦虑的衍生品。裴春之深吸一口气,她决定给自己找点其他事情做,转移一下过分焦灼的情绪。她把无事小神仙给她提供的上中下三策再次列出,认真思考起来。 她明白无事小神仙的意思,他是在试图保护她,最聪明的选择无疑是营销郭一鸣,让他自己来再次为许元冀发声。平心而论,裴春之并非没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她用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思考着。 她完全可以营销《楼上那个一直哭的孩子》,然后顺理成章地引出郭一鸣,再给郭一鸣发声的机会,她自己功成身退。 可是,郭一鸣只有十二岁。 她放下笔,已经成形的“上策”被涂掉了,她不会采用这个方案。如果非要有人被攻击,她选择那个人是自己。 19:45. 群里迎来第二次高潮,或者说,这是一次全校范围的隐约躁动。宁希漾也打电话给裴春之,严肃地说:“教育局那边有消息,状元在我们学校。” 裴春之一怔,她忍不住看了看纸上自己的估分,438-442.这几个数字在耳边一遍又一遍环绕,她咽了咽口水,道:“嗯。” “会不会是你?一模你是莲高第一。”宁希漾显然也很期待,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克制不住地重复已经说过的话。 裴春之说:“我的估分大概在438左右。” “高三年级第一估分在445左右。”宁希漾道,“莲高领导已经在庆功了,他们只要确定状元在莲高就行。” 到底是谁?裴春之垂下眼,道:“也许是他,我说不好。” “人都会把分数往高里估。”宁希漾也有些泄气,她调整呼吸,道,“裴春之,就算你不是状元也没关系,不要难过,不要焦虑,反正你只是考着玩的,这是个名誉而已,对不对?” 裴春之侧过脸,看了看纸上自己已经列好的上中下三策,有些走神地说: “嗯。” 19:52. 距离八点查分还有几分钟。 宁希漾又想到一个办法确认她是不是状元,她问:“你有收到菁华中央的电话吗?” 裴春之一愣。 “没有。”她说。 “没有?”宁希漾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还是说他们知道你是已经保送的学生,根本不打电话了?” 裴春之觉得这种生死时速的时刻,他们应该顾不上确认这个。她想了想道,“大概是因为我没有留监护人电话,留的是自己的手机号,但那个卡前不久不用了。” 宁希漾沉默一阵,道:“据说,他们抢学生的时候会透露一些你是不是状元的信息。” 裴春之道:“那么,问问那个估分445的年级第一,不也可以倒推出来了吗?” 宁希漾大喊一声:“对啊!” 裴春之好笑地发现宁希漾激动地把她电话挂了,估计是去问人了。不过,距离能查到分数,也就不过八九分钟,已经不差那么一会儿了。裴春之静坐着,外婆在客厅擀着饺子皮,稳稳地传来木棍与桌面敲打的声音。 三五分钟,客厅里冒出肉的香味,含混着香料的香气。裴春之把桌上的纸撕成一条一条,干干净净地收到垃圾桶里。 电脑界面已经打开到查分的页面,一切静默如迷,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时间摆动着,一时间,她几乎分不清这是前世,还是今生。 手机响起来。 19:59. 宁希漾的声音。 20:00. 声音比视线更快,裴春之点击查询,耳边传来宁希漾的哭喊。 “状元——状元——” 屏幕上,“总分:443”。 “你是状元!是你!是你啊!” 她闻到肉的香气,饺子好了,外婆敲门。 “之之,吃饺子。” 裴春之捂住脸,眼泪抚摸着她的脸颊,嘴唇,宛如冰凉指尖的碰触。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5节 她用手掌轻轻地抹过泪,把泪一直抹到头发里,然后转过身,走到外婆面前,她把外婆手上的饺子放到桌上,外婆抬起头看她。 裴春之放柔声音。 “外婆,高考出分了。” “我是高考状元,第一名。” * 好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裴春之抱住外婆,源源不断的泪滚下来,她哭个不停,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外婆一开始还笑着,很快便手足无措起来,她给裴春之找热毛巾敷脸,说哭了就不好看了,吓唬她,裴春之一点也没被吓到。 她还想哭。握着外婆的手,打起嗝。 “外婆,我是状元。”她说。 “哎,知道,我知道。之之不容易。”外婆给她擦脸。 “你知道了。”裴春之说,“你终于能知道我是状元了。” 外婆听不清她讲话,裴春之咳嗽起来,庆幸外婆听不清楚。宁希漾又打电话过来,告诉她马上采访的记者就到,因为她身份特殊,这次记者来得格外的多。 裴春之问:“特殊在哪?” “不特殊在哪?”宁希漾气道,“开天辟地头一个竞赛生保送还来高考的——别人没你这样给自己找罪受!” 裴春之只笑。她挂了电话,各个平台的消息都爆炸了。她眼花缭乱地翻看着企鹅消息,群里全都和炸锅似的,一分钟999+。光是“裴神牛逼”四个字,裴春之都看了不下几百次。时间紧迫,她挑了几个熟的人回复了谢谢。 外婆还想给她擦脸,她知道要有记者来,顿时容光焕发,饺子全都下了,还说要给记者们多分点。裴春之哭笑不得。 很快门就被敲响了,动静大得很,楼上楼下都跑过来看,之前的邻居阿姨是知道裴春之要高考的,看见有人来就第一个跑下来。裴春之不好意思说,外婆先嚷嚷起来:“我们家裴春之是高考状元!” “高考状元!” 中国人骨子里对状元游街的向往熊熊燃烧起来了,裴春之只是站在门口探出脑袋,就感觉自己仿佛被一万盏聚光灯笼罩了。外婆把记者们都迎到家里,大门没关,放着让邻居们旁观。十几个人乌压压地走进来,带着各种拍摄设备,裴春之眨眨眼睛,发现打头的记者居然还是一年中考状元采访她的那一个。 “你好。”裴春之冲她笑。 “你好!”记者非常兴奋,眼睛扑闪扑闪,高兴地说,“小裴同学,我们又见面了!时隔一年,就拿到高考状元……闻所未闻,绝无仅有,这在古代,是要连中三元!” 裴春之抿着嘴笑。 这还没完,闻声而动的人显然不止这一波,只是这波离得最近而已。门外的邻居很快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了,一团团地,全被新赶来的记者和摄影师挤兑到了楼梯上。声势越来越大,邻居阿姨骄傲地在楼梯上说这里就是状元之家——裴春之忍不住捂住脸。 “你好,裴同学,我们知道,你已经保送了中央大学物理系,你还是去年全国物理竞赛的决赛第一和集训队第一,甚至就在去年七月,你刚刚获得中考状元……能说说你是怎么学习的吗?” “裴同学!你知道你是二十年来最年轻的高考状元吗?” “裴同学,看到成绩有什么感受?” 外婆也被团团包围,众声喧哗中,裴春之束手而坐,有条不紊地回答问题。摄影打起灯,她克制、简洁、温和地发言。 四周渐渐安静下来。 这是不眠之夜。 第63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3 她一直在等待…… 采访的时候, 一个记者提出疑问:“裴同学,你的父母呢?” 裴春之抬起头对他笑,温和地说:“断绝关系了。” 去年采访她中考状元的那个记者小姐吓了一大跳, 裴春之几乎能读懂她脸上表情的含义——断绝关系?不是说父母双亡了吗? 对她来说,没有差别。 崔印月紧张地看着她, 在场所有人都轻微地为之一静。 裴春之平和地坐着, 手放在膝盖上, 好学生的坐姿, 乖女孩的长相。 下一秒, 略带尖锐的声音已经跳出来:“——再怎么说,他们也是你的父母, 哪有孩子断绝关系的道理。” 裴春之看了他一眼, 说话的是个戴着医用口罩的摄影师,记者们倒是都很有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的分寸,极其默契、不约而同地跳过了这个问题。 但是她不可能指望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官方记者的职业素养。 一直到将近十一点,记者们才渐次散去。 几个热心的邻居阿姨留下来, 帮他们收拾东西。整个客厅乱得一塌糊涂,外面在下小雨,地板被踩脏了,裴春之倚着拖把发呆。 热心的记者们问了一万个问题, 一点也没夸张, 从八点到十一点, 她的嘴巴没停下来过。 崔印月昨天从铜州过来,在莲池住着酒店, 就是为了她查分的时候能快点赶过来。九点不到,她得到裴春之是状元的确定消息,和崔成光一起, 风驰电掣地赶到了现场。 裴春之觉得,崔印月大概也有为以防万一,在现场看着她接受采访的意思在。 ——崔印月可以放心了。 今天晚上,裴春之没跟记者提许元冀的事。 无事小神仙说的是对的,她得先让关注走到她身上来,然后再发声。 至于这个过程,她觉得不会很久。 7月25日清晨,热搜更新。 第四条热搜:【爆】江海省理科女状元自爆已与父母断绝关系。 【踊跃新闻】据报道,今年以总分443分夺得江海省理科状元的16岁女学生裴春之,来自莲池高中少年班,在采访中,裴同学告诉了我们一个关键信息:早在多年前,她已经和自己的亲生父母断绝亲子关系。这一事件迅速引发了各方热议…… 裴春之躺在床上,翻了翻评论区。 【静待花开】:白眼狼,未经父母事,不知父母苦,血脉不是想断就断的东西!振奋中华不需要这样的新生代! 【我担绝世荣光】:卧槽,好美的姐姐。 【人生灰暗好凉快】:评论区骂得好难听哦,都在代入什么?人家有自己的人生,咱也不知道人家情况好不好? 【赤诚之心】:00后已经完了!(抱拳)(抱拳)长江后浪推前浪,后浪全是白眼狼。什么最年轻女状元,明明是最畜生的女儿! 【我只路过】:这就是当代小仙女(捂嘴笑)(捂嘴笑) 【下辈子再也不学历史学】:断绝关系太夸张了,而且还这么炫耀地说出来,是觉得这是很得意的事情吗……受不了。学习好也不代表人品好,反正我接受不了。 裴春之看完一圈,发现了一个奇特的现象。 ——那就是评论区骂的骂,夸的夸,其实都只是在借题发挥,没有人关心她的具体生活,也没有人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老一辈的人在痛骂年轻人不孝,把裴春之想象成白眼狼的典型代表;一些年轻人在为她说话,举出一些极端案例,认为断绝关系一定有难言之隐;也不乏有年轻人觉得她脑子有病,拿自己家庭举例,试图论证再怎么样也不应该走到断绝关系这一步;更搞笑的是,还有一大群人在性别议题上打得不可开交,不知天地为何物。 这个媒体还歪曲了部分事实。 采访视频中,他们只截取了裴春之回答“断绝关系了”的一部分,前后询问的常规问答统统没有放上去。更恶心的是,他们在最后用旁白说: “直言断绝关系的高考女状元已经被中央大学录取,请问中国的高等学府,难道没有对学生的私德进行调查吗?” 好一招移花接木。昨天采访中,裴春之明确解释了自己是物理集训队特招进入的中央大学,在这里却变成了中央大学忽视学生品德,顶着她不孝的社会谴责还要招她。不明就里的网友看了,自然会觉得是中央大学为了高考抢人不择手段。 裴春之打开手机,切换到了“不是自愿上学”的账号,消息列表里排在第一个的就是无事小神仙,自从昨天裴春之告诉他“要查的高考成绩是她自己的”以后,裴春之就没工夫回复他了。急得宛如热锅上蚂蚁的无事小神仙,活生生给她发了两百多条消息。 最新的几条是刚刚发过来的,还不到十几分钟,热乎着。 无事小神仙:“卧槽啊!上学哥,你给我解释解释呢?” 无事小神仙:“不能吧?你不能真的是热搜上的裴春之吧?” 裴春之正在喝水,她差点喷出来,赶紧划拉了一遍未浏览消息。 这两百多条消息里,前三分之二是在抓狂地感慨“不是自愿上学”怎么可能会是今年高考的学生——他甚至宁愿相信她是复读n年的中年人也不肯相信她是高中生。 后面几十条消息,则都是在早上热搜更新后发出来的。 无事小神仙多年的敏感嗅觉替他察觉了不对,结合前因后果,还有“不是自愿上学”的ip地址,他万分惊恐地发了三十几条消息刷屏,内容都是一样的:“你不能真的是裴春之吧?” 裴春之笑得咳嗽起来,她给他打字: “怎么不能。” 无事小神仙:“。” 无事小神仙:“你这事儿闹得有点大了吧?!也没告诉我是这么大的采访啊!” 无事小神仙:“你要举报的人不会是你爸妈吧?那这个公关营销真有点难了哈。” 热搜还在发酵,裴春之在间歇的功夫去刷了一下榜单,发现几分钟的功夫,她的新闻再次前进两名,窜上了热搜第二。 总体来说,骂她的占了绝大多数。裴春之重新打开企鹅,给无事小神仙发消息:“方便打电话吗?” 电话一接通,无事小神仙就大喊道:“你疯了吗?你真的疯了吧?你真的真的疯了吧?!” 裴春之惊讶了一下,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原本裴春之也以为他是个中年男人。 “你为什么要说断绝关系?活生生给媒体制造骂你的机会吧——大众只会看到他们想点评的部分,你懂吗?” 裴春之道:“我懂。”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而问道:“那么,请问现在我可以开通自己的微博认证账号了吗?” 无事小神仙停顿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说:“……反向营销?” 裴春之轻笑起来,“对的。” “你怎么敢的?”无事小神仙匪夷所思,“全网的网暴你能扛得住吗?你是不是太小瞧网暴这个东西了?只是为了引流?为了发声能被听见?” 裴春之很平静,她等无事小神仙说完才慢吞吞地开口:“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 “什么意思?”无事小神仙有些抓狂。 “我不说,我的父母也会让媒体知道我是个不孝女。”裴春之平和地说,“我再了解他们不过了。我的父亲会希望能借此威胁我,以此获利;我的母亲则根本不在乎能不能获利……她只想要毁了我。” “你在开玩笑吧?”无事小神仙大声道,“你最好是在开玩笑……毁了你?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只要我过得不好,她就觉得开心;只要我过得好,她就恼怒。” 在陆林花说出陆春红的事情之前,裴春之常常无法理解她。她不能理解一个人时而温柔似水,时而暴烈得如同疯子;时而撕心裂肺,时而死水般平静。她最不能理解陆林花偶尔给她一星半点的温柔,然后又在所有重要的时刻毫不犹豫地放弃她——乃至于折磨她。 她现在能理解一点了,但也只是一点。嫉妒和憎恨让人扭曲,她将永远以最坏的结果揣测自己的母亲,就如同陆林花对她一样。 至死方休。 无事小神仙道:“话说回来。你想为之发声的又是谁呢?”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6节 “一个因父亲家暴成为智力障碍的孩子。” “原来如此,那我可以理解你一下了。他是你什么人?” “什么也不是,不熟的小学同学。” “……” “你有病吗上学哥?”无事小神仙简直要跳起来了,“你真的有病吧?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啊?” 裴春之笑眯眯地转移话题,对自己被骂了一点也不生气,“还喊我上学哥呀?” “妹妹,我真拿你没办法了,你是当代贺明冰吗?你写的贺明冰是你本人吗?” 《大灾变》的女主贺明冰有过一些傻乎乎的理想主义行为,虽然远远没到圣母的程度,但也老是被一些黑子诟病圣母。裴春之捂住脑袋,一时不知道无事小神仙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裴春之想了想,试图换一个角度同他解释。 “你知道法律上会有指导性案例吗?”裴春之低声道,“一些代表性的案件由最高法院审理,至此后,相似情节的案件都有参考对象。” 无事小神仙没说话,裴春之继续说下去。 “你觉得我是为了一个不熟的小学同学,所以不值得。” “但是我觉得,永远会有孩子困在不孝的社会道德要求下,连呼救的第一步都做不到——最先发声的几个人,注定会遭遇层层递减的网暴。” “在我之后的人,再接受大众审判的时候,大家大概会想起我这个‘指导性案例’。我在断绝亲子关系后走得越高,活得越好,后来的人就越有自信活下去;下一次这种事情的评论区,就更有耐心等待事情的全貌——而不是一味地孝与不孝。” 她说话速度一直不快,无事小神仙是个说话急冲冲的人,可是她说刚刚那一大段话的时候,无事小神仙一点也没有打断她。 无事小神仙终于开口:“我得说,我不喜欢圣人,我也不喜欢我的朋友是你这样的性格——我压根没想到‘不是自愿上学’会是你这样一个人。” 他又道: “但是你这个忙,我帮了。” * 7月25日下午两点,裴春之注册了真名认证的微博账号。 微博账号一经认证入驻,在短短三个小时内,涌入了数以万计的热心网友。 裴春之没有打开微博,而是把账号交给了无事小神仙。她大概浏览了一下网上的风向,整个评论区乃至私信全都乱成了一锅粥,说是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丝毫不夸张。 吴忧游——也就是无事小神仙——同时联系了大量的水军进行营销。 裴春之问:“你要营销什么?” “脸。” “脸?” 吴忧游道:“人们对长得不好看的人没有兴趣,你争议满满的那段视频戴着n95口罩,现在该营销号下场提供正向信息点了。” 吴忧游仍然很焦虑,他一开始在发愁请水军的花销怎么办,裴春之让他不要担心,并直接转账了一笔可观的数字给他;拿到钱后,吴忧游又不断地担心裴春之接受不了舆论战失败的后果。 “最可怕的后果是什么样的?” “身败名裂,一辈子被骂,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可怕一万倍。”吴忧游焦躁不安地说。 “那也没关系。”裴春之说,“真的没关系。” “没关系个屁!”吴忧游大骂,“你没经历过网暴,你想象不到——身上的每个点都被攻击,一切都是错的,只要呼吸就是错的……” 裴春之摇摇头,她说:“你还是觉得,我可以避开这一次网暴,但是不是的。” “裴永明和陆林花,我的这对父母,他们一定会向我发难,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如果我会越来越好,我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她捏着手机,打开网页,平静地注视着时时刻刻刷新变动的评论数据、粉丝数据,低声地吐出最后一句话: “——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找上我?” * 外婆毫不知情地在批发大量的喜糖,她去菜场买了好多菜,走在路上都笑眯眯的。早上外婆买完菜回来,裴春之便不再让她出门。 出于保护她的心理,她拜托崔印月把外婆带去了附近的酒店,哄骗她:马上要去北京,莲池的房子急着收拾,不好住人。 晚上,裴春之和沈星映、顾榕等几个莲少班的同学一起吃了饭,大家都是在互联网上长大的孩子,没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好的庆功宴吃得死气沉沉,大家都抓着手机看评论区,替裴春之生气。 裴春之反而成了最冷静的人,安安心心地吃菜吃饭。 顾榕摔了筷子,噼里啪啦地在手机上打字,不用想,一定是在跟人骂架。 沈星映担心地问:“你还好吧?” “不好!”顾榕气得脸都红了,“看这群神经病气死我了。” “这只是刚刚开始。”裴春之一边夹菜一边道,“我那对好父母还没下场呢。” 顾榕没好气地说道:“如今看来,你还不如不拿状元。” 裴春之只摇头,她给顾榕夹红烧肉,顾榕叹口气,“明明你是成绩上最省心的人,我却觉得一直在给你操心。” 顾榕说着说着又要哭了,她看看手机,忽然大哭起来。 “谁给他们这样说小春的勇气——谁允许他们这样说你——” 沈星映吓得站了起来,他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看见别人哭就只知道找纸巾。 裴春之立即弯下腰搂住她,另一只手拿走她的手机。 裴春之柔声道:“别看啦,他们都不认识我,你跟他们较劲有什么意思呢?” “有意思!我要让他们知道——” “心我领了。”裴春之微笑,“但你开心就是最重要的。” 五点的夏天天还很亮。六点,太阳缓缓西沉,在黄昏消散的余光里,“【爆】江海省16岁高考女状元 扬言已断绝关系”的热搜爬到了第一名。 漩涡之中,安有完卵。 莲池的湿气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记者把整个裴春之所在的楼都团团围住。裴春之的手机源源不断收到熟人的电话、陌生人的辱骂电话、骚扰短信…… 吴忧游的营销初有成效,大v下场、营销号搅混水,大批量的短视频被制作出来,进一步把整个网络绕得风起云涌。13岁物竞国赛铜奖、去年物竞全国第一、保送北大后回来高考还拿到了状元,竞赛和课内双修……这些网上就能查得到的信息,以插上翅膀般的速度一起飞出去。 大量的莲池高中学生下场替裴春之说话,然而,裴春之究竟为什么要断绝亲子关系,众说纷纭,始终没有一个准话。 或者说,不是没有人来解释,而是冒出来的解释太多、太乱七八糟了,什么谣言都有。短短的大半天里,说法就变了七八种。 偏偏这时,还有人要来掺和一脚。 7月25日当晚七点,横波渡发布微博:“该道歉的另有其人。” 七点半,《大灾变》粉丝群天翻地覆。 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大量小道消息称,“不是自愿上学”的真实身份不是中年基层干部男,而是正在网上卷起千层风浪的高考状元裴春之。 没有人相信,灾粉们把消息当笑话,群主无事小神仙迟迟没有发声。声势越来越大,终于灾粉坐不住了,一个人不安,连带着一群人不安。就在网文圈的小幅震荡之际,八点出头,横波渡于微博发表万字长文。 从ip地址、注册时间、部分请假信息、早期发言等诸多蛛丝马迹,确认隐姓埋名数年的“不是自愿上学”就是正在微博上挨骂的裴春之。 其中,最言之凿凿的证据竟然是:不知多久以前,一个匿名账号在知乎回答问题下声称“不是自愿上学是初中女生”,在评论区被骂的时候,该匿名账号一怒之下发了一张网吧女生背影照片。 经对比确认,该照片系铜州新安某某网吧;经画质修复后,可确认照片中,女孩电脑上的页面,确实是“不是自愿上学”的作者后台界面。 第二个铁证则是版权签约时的作者签名,在高斯模糊的遮盖下,依稀能看出字形与“裴春之”三个字吻合。 另有重要人物,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传媒公司员工给出内部消息侧面佐证:签版权合同的时候,“不是自愿上学”还没有成年,因此签合同费了一些周折——当时这个事情震惊了一小圈知情人。 重重证据,环环相扣,一石惊起千层浪。 “不是自愿上学 高考状元 裴春之”,热搜冲上全站热搜第一。 吴忧游快给裴春之跪下了,热搜刚出来,他就给裴春之打了电话。 电话里他反复发誓,裴春之的马甲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如有虚言,他五雷轰顶,天打雷劈。 裴春之反而很轻松,她说:“没事,我知道不是你。” 她切换软件,截屏,发给吴忧游——那是一封邮件内容。 这是横波渡在发文前的宣战书。 很短,和他最开始与裴春之结梁子的那条邮件一样短。 “把我逼急了,我们一起死。” 原来是狗急跳墙。裴春之恍然大悟,她坐在旋转椅上,单脚蹬地,慢悠悠地转了两圈。 横波渡的万字长文估计费了他不少功夫,恐怕自从小作家联名上书开始,他就去浩大中文网内部找她的私人信息了——她把马甲藏得再怎么好,当初签约的时候也是有痕迹的。 她告诉吴忧游自己身份还没有一天,如果是吴忧游告诉的横波渡,时间上怎么说也不够,这万字长文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裴春之猜测,横波渡早就准备好了,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谁知道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至于说后面万字长文的扒马甲内容,那只能说是带着答案找问题,真是辛苦横波渡满互联网的找了这么多“证据”。 那要回应吗?暂时不。 25号晚上九点半。 【踊跃新闻】“裴春之父亲发声:早已心寒。” 她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终于到来。 第64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4 风…… 裴春之裹着空调被, 窝在床上看裴永明的采访视频。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裴永明理了发型,穿着略微不合身的廉价西装,戴着颜色奇怪的领带, 脸上则是人人标配的n95口罩。 他在家里的客厅接受采访,裴春之暂停视频, 从他背后的室内装潢判断出他的经济水平不佳。 裴永明的声音隔着口罩厚重地冒出来: “……我对她早就没有指望了, 她不认我们, 我们肯定也有做错的地方, 但是她不能做得那么绝, 我和她妈的心都被伤透了!” “我们家也不富裕,没什么钱, 大家都是普通人, 活在这个世界上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她年纪小不理解我们,等她大了会明白我们苦心的。” 记者被深深地感动了, “您作为一位父亲,在您的印象中,裴春之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裴永明摘下半边口罩带子,假惺惺地抹起眼泪。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7节 “她从小就有主见, 她外婆把她惯坏了, 当时一转到镇上小学, 就闹了不少事情,和她母亲也斗嘴, 不服管教,十二岁的时候还扬言要跳楼。” 记者问,“您能再详细说说情况吗?” “当初生了双胞胎, 我和她妈妈都是很高兴的,他们四岁的时候,她外婆一个人在乡下孤单,我们创业辛苦,就商量着让裴春之去外婆那儿陪伴她。可这么多年,该给她的我们从来没少过她的那份,逢年过节,我们都是一起过的。小时候我还带她去钓鱼……裴春之一直觉得我们偏心她哥,那是她被网上那些言论荼毒了,要是真偏心,当年我们会把她接到身边吗?干嘛还要管她?” 说到激动处,裴永明手舞足蹈,唾沫直飞,周围的摄影师和记者都纷纷点头,他继续道:“她成绩好,我一直知道的。可她是今年高考状元的消息,我还是从网上看到的!你们根本就不懂为人父母,孩子切割关系,我心里这个痛苦……” 说到最后,他单手捂着脸,用袖子擦着上半张脸,露出一双满是血丝的眼。弹幕迎来了高潮,几十条“同情这个父亲”、“反思我国教育!”、“严惩裴春之”之类的弹幕从视频上分缓缓飘过。 风向陡然逆转。 25号晚十点二十分,多家媒体发文称: “高考分数不是衡量品德的标准,不孝子何以配其位?” “反思!中国高考状元竟然断绝亲子关系,令人胆寒的冷血年轻女孩……” 声势浩大宛如暴雨席卷,现实生活的极度宁静与网络世界的千夫所指形成令人感到荒谬的反差。伴随着裴永明的接受采访,裴春之所剩无几的名声再次跌落谷底。 裴永明自然也不仅仅是接受采访,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他说了好几个可以验证的真事:比如裴春之自己不要回家,每天钻到网吧玩到很晚,他不得不托付网吧的朋友看着她;再比如她小小年纪,心思不放在学习上,一门心思想着赚同学的钱…… “我们不差她吃的,也不差她喝的,为什么她会为金钱鬼迷心窍,我们也不能理解。”裴永明声泪俱下。 记者提问道:“请问您有再尝试联系过她吗?” “她断绝关系后,就再也没有和我们联系过,我们也不知道她电话和住址……她这次上新闻,我才知道她成了高考状元。”裴永明解释道。 裴春之挑了挑眉。 裴永明当然来联系过她,只是被她拒绝了。 * 昨天晚上,高考状元结果刚出,裴载之就给她发来消息,告诉她裴永明千载难逢地找到了他,向他讨要裴春之的联系方式。 裴载之还没蠢到直接给他,于是过来问裴春之的意见。 裴春之让他先糊弄过去,同时,她找裴载之要来了裴永明的电话。晚上,她和沈星映几个吃饭的时候想起这件事,当即用沈星映的手机拨了过去。 电话一接通,裴春之道:“裴永明?” “……裴春之?”裴永明惊疑不定,“你喊我什么?” “裴永明。”裴春之又念了一遍,“你找裴载之要我的联系方式,怎么了吗?” “我是你爸!” 裴春之依然淡淡地问:“怎么了吗?” “你过得好了,从来没想到过我和你妈,现在连爸都不喊了?” 裴春之如鲠在喉,她怀疑裴永明有什么自动创造不存在记忆的功能,所以可以幻想出他们曾经和和睦睦一家人的记忆——她这辈子真的实实在在地喊过几次爸?有没有超过三次? 裴春之不说话,裴永明只好自己说下去:“……家里那点事,你拿出来说干什么?” 什么事?裴春之迷茫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裴春之告诉记者断绝关系的事情。 “难道我们没有断绝关系吗?” “你是我孩子,你能否认吗?”裴永明勃然大怒,“裴春之你给脸不要脸了——我去政府举报你!” “举报我?”裴春之低声道,“那么,怎么样您才能不举报我呢?” “这……”裴永明想了想,放柔嗓音道:“不用你怎么样,我们回头吃顿饭,聊聊天,怎么样?你妈妈当年确实做得不好,但我也不敢刺激她呀!小春,当年你被你妈搞进医院,只有我来看你,你要去网吧玩,我不也让你去了吗?” “……” “我们好好聊聊,我这边给你找了个新妈妈,肯定对你好,你回头来见见,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怎么样?” 裴春之闭上眼睛,她深吸一口气,三秒后,她勉强把胸口起伏的恨意压下去。 “滚。” 她挂掉了电话,把裴永明的号码拉黑。她以为裴永明只是想要钱,却没想到他比想要钱还要恶心。 ——她最恨的就是,裴永明对他们的关系没有一点认知。 他似乎觉得,当初的事情都只是开玩笑,迟早有一天,裴春之还是会乖乖地给他养老的。 裴春之翻了翻热搜,更多真真假假的消息在网上以超乎寻常的速度传播。 热搜第二十三名,“裴春之跳楼视频”。 裴春之点进去,居然是多年前的视频,拍摄视角从底楼往上,能模糊地看见一个女生坐在天台边缘的身影。 视频的镜头不断摇晃,雨滴砸下来,镜头中,楼上的女孩一直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热搜第十八:“裴春之 物理全国第一采访视频”。 这是前不久的视频,那段时间裴春之忙着集训,自己都没关注到这些采访视频什么时候被发了出来。画面清晰,稳定,女孩扎着高马尾,戴着蓝色头箍,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脸很小,头微微歪着,专注地听着记者讲话,嘴角露出梨涡。 这条热搜下的评论区歪楼了,一大半的评论都在惊叹这姑娘长得漂亮,还有一部分好像纪律委员一样,在其他评论下面勤勤恳恳地回复:“她就是那个断亲状元,别被她的脸骗了!” 热搜第七:“裴春之父亲称,断亲状元疑似有精神疾病。” 这又是哪门子移花接木?裴春之怀着疑问点进去,带着无语走出来——裴永明找到了多年前裴春之的抑郁症诊断记录,一副大义凛然,饱受委屈但隐忍的中国好父亲形象。视频里,裴永明面露悲伤地说道:“大家也不要谴责裴春之了,是我没有教好她,她有抑郁症,性格也比较任性,现在闹成这样,占用公共资源,她不认我也不要紧,我替她向关注此事的所有人道歉……” 裴春之一时失声。 人居然可以不要脸成这样,裴永明可以直接去开茶艺培训班了。 7月26日上午,谭长松给裴春之打来了电话。 事情闹得这么大,几乎所有认识裴春之的人都看到了新闻,谭长松自然也不能免俗。电话里,谭长松什么也没问,只反复关心着裴春之的身心健康。 “日子是自己的,闲话是别人的。”谭长松道,“最近不要上网了,知道吗?” 裴春之心里一暖,她低声道:“谢谢老师。” “你也不要太担心了,总会有办法的。” 谭长松低低地说。 7月26日中午十二点,热搜第二:“断亲状元抑郁揭秘:小学时师生恋。” 视频里,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冒出来,他戴着口罩,只露出上半张脸,新闻采访里对他的介绍是“李先生”。 “我是裴春之的小学语文老师,我可以作证,裴春之小学时就是班里的刺头,班上人都不愿意跟她玩,我作为老师,了解情况后得知……后面的不能说了,真不能说了,你们自己去挖吧,有的是东西能挖。” “而且,我建议各位严查一下裴春之的关系网……大家有没有想过?小镇考到莲池高中,她在小镇子上怎么提前学的各科内容?我言尽于此,因为她的事,我已经被一些外力要求离开体制内,这里的水很深哈……” 是李明铭。 裴春之哑然失笑,李明铭明显过得不好,四年不到,他看上去老了十几岁。之前李瑶和她聊天的时候提到过,她的父亲后来有尝试过创业,但亏得很彻底,现在去了教培机构,工作强度极大,还很讲究绩效。据说,李明铭离婚后还进行了几次相亲,至今仍单身。 至于李明铭在采访中故意不断地含糊其辞、用“水很深”来代替给出实际的信息点,那也很好理解了。他知道事情的真相,于是故意抛出一些钩子,诱使大众前去了解,自己隐身,就可以避免被追责“造谣”。 而网友们真的关心到底发生什么了吗?那可不会。裴春之当年师生恋的谣言满镇风雨,不难找到,证人一找一大片。造谣一张嘴,澄清跑断腿,不管裴春之到时候拿出什么证据自证清白,网友们只要拿出李明铭的一句“背后有关系”,就可以让他们的澄清化为乌有。 局势相当不利。甚至这种围剿的氛围还在层层加码。 横波渡发出长文后,最震惊的是灾粉和整个网文圈。倘若实锤裴春之就是“不是自愿上学”,不难推出——裴春之在十二岁就开始写作《大灾变》。 《大灾变》这本书再怎么有争议,那也在网文榜单上占据了极高的地位,数据很好,一些了解网文收入的人出来解释:按照《大灾变》书本数据来看,裴春之至少盈利了一百万。 横波渡在一天内连发十二条微博,裴春之身上,断亲、师生恋、关系户等标签以外,悄无声息地又增加了一条新的罪名。 “12岁写出百万长篇著作的高考状元,疑似代笔?” 浩大中文网论坛一夜之间叠起千层高楼。 “【理性讨论】大家觉得某位p姓女子究竟是不是代笔?” 第65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5 风波(下)【…… “【理性讨论】大家觉得某位p姓女子究竟是不是代笔?” 1l:十二岁就写大灾变……不知道什么概念的人可以去看看大灾变的内容, 这个文笔,就说是几十年的老写手我也会信的。现在吹裴春之16岁天才的那批人都建议国家严查一下哈,我是不相信有人能逆天成这样的。 2l:不是已经有人出来说是师生恋的小太妹了吗?抑郁、跳楼、声称被校园霸凌, 典型得不能再典型了。 3l:我只想知道,p姓女子到底有什么强悍的关系能让她一路无敌成这样?也不像她爸妈的关系啊? 4l:我中央大学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学校树洞最近都吵翻天了, 不过那边主要在研究p姓女子的竞赛含金量。 5l:楼上还有中央大学的人脉?佩服佩服。 6l:所以竞赛成绩是真的吗?谁来给个准数。 7l:怎么可能是真的。她采访里说高考就复习了二三十天, 就是爱因斯坦再世也不可能。我老张在这里把话撂这儿了——她那些成绩百分之一万有水分, 没水分我就把我治疗痔疮的视频发到霹雳霹雳视频网。 8l:楼上优先, 我跟跳。 9l:在跟跳什么, 中央大学内部都倾向于相信是真的。 10l:9楼拿出证据来啊,你真当中央大学学生如狗遍地走啊。 11l:没有证据说话全当放屁, 浩大论坛里说话如放屁的人还少吗? 12l:我是九楼。【学信网截图】【中央大学树洞截图】【中国物理学网截图】【中央大学□□截图】 13l:卧槽! 14l:卧槽! 15l:这事儿是真闹大了, 我勒个豆,九楼牛逼啊! 16l:我是九楼,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不管裴春之的《大灾变》有没有代笔, 她16岁全国物理第一的成绩还有高考状元的成绩,统统都是一点水分没有的。我参加过2018届全国物理竞赛,没进集训队,后来高考综评进的中央大学。全国物竞生都指着这个比赛保送呢, 她没点水准, 就不可能毫无质疑地顶着全国第一名头活到现在!至于高考查得有多严, 参加过高考的人心里都有数。因为这两个事情都肯定是真的,所以, 我倾向于她十二岁写《大灾变》也是真的——有的天才就是不能拿常理来理解,ok? 17l:顺带一说,七楼八楼说得这么绝, 希望等事情尘埃落定,我真能在霹雳霹雳视频网上看到二位的痔疮! 应忍冬怒气冲冲地打完一大段字,抱着电脑从宿舍床上跳下来。 下铺的舍友被惊动,揉着眼睛看她:“咋了小忍冬,今天你不是没课吗?” “没课,但有人要骂——你知道裴春之的事吗?” 舍友立即精神起来,坐直身体:“知道!太知道了。我们物院新生,人才辈出啊!” 应忍冬道:“我几个月前,作为学生会干事去接应预科班新生,正好接待了她!她还请我吃了烤鱼——她绝对绝对不是那种人!” 舍友大吃一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她:“你和她见面,感觉怎么样?”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8节 “特别好,线下看,真人比视频照片里都漂亮。”应忍冬一边回忆一边道,“说话很礼貌,慢吞吞的,前后鼻音不分,南方口音,皮肤很白,手臂上有肌肉,有点像网上追捧的高智感长发姐。” 舍友正拿着手机翻裴春之的照片,这几天,她各种各样的照片像雨后春笋一样被翻了出来——等车的时候路人忍不住偷拍的侧脸、去物竞的大巴上自下而上的视角、饭店外等位子时低头玩手机的样子……舍友大声道:“这个小女孩真的有点美啊!” “很美!”应忍冬说,“不过,我也不是因为脸才喜欢她的……我觉得她很有主见,很自律,她父亲采访的视频我也看了,他们甚至根本不太像父女。” 舍友又翻了翻微博,猛地站起来,把手机递到应忍冬面前一起看: “裴春之的妈妈发声了。” * 视频标题:“生下她没有丝毫的骄傲,只有无穷的后悔。” 陆林花侧坐着,她的头发染着焦黄色,劣质的烫发使其卷曲,发质干枯枯燥,身形瘦削,侧面几乎没有凹凸的曲线,胸部干瘪。旁边摆着一株绿色盆栽,挡住摄像头的一半。这是一个标准的采访视角,看不见陆林花的正脸,很好地保护了她的隐私,只有左下角的介绍上写着:“裴春之母亲”。 一个陌生的称呼。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记者问:“您认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她很倔强固执,不在乎名声,不知道爱惜自己。”陆林花激动地说,“都是在乡下学坏了。” “她在写小说的事您有了解吗?” “不太清楚,她一直觉得我和她爸给她丢脸,从小赚同学的钱,在网上这样乱搞我也一点都不意外。” 记者眼角细微地抖动了一下,接着问道: “现在,借着我们的采访,你有什么想对裴春之说的吗?” 一阵久久的沉默。 陆林花的身影动了动。 “我知道你恨我,我生下你也没有丝毫的骄傲,只感到后悔。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么就让所有人来评判吧。” 于是,审判开始了。 裴春之的认证微博涌入了超乎想象的人,这件事发酵得太快、太庞大了,疫情期间躁动的、压抑的、不可抒发的焦虑和紧张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有一批人发了疯似的在裴春之有关的任何地方狂吠不止。莲池高中的主页被冲陷,就连莲池高中内部使用的校园墙也不知如何被发到了外面,巨量的辱骂裴春之的投稿淹没了匿名墙账号。7月26日晚上八点多,莲池高中校园墙宣布停接一切“裴春之相关”投稿。 吴悠游联系裴春之:“现在的风声很不对,非常不对。” “怎么说?”裴春之问。 “横波渡绝对买了大批的水军,也许还不止他,总之,不少恶意带节奏的话是被刷出来的——再加上你这个话题度实在太高,状元、16岁、不孝女、写小说、长得漂亮、关系户……buff叠满了!” 吴悠游告诉裴春之,他已经在不断联系过去合作过的水军和营销号下场,努力扭转风向,但于事无补,这场营销大战已经接近失败。 吴悠游还劝裴春之,如果可以的话,结束学业就考虑出国读书——否则这种网络暴力很有可能会延续她的一生。 “你觉得我输在哪儿了呢?”裴春之很有学习精神的请教。 “孝顺啊!”吴悠游惨叫道,“我说实话,你就算把裴永明和陆林花做过的事情全说一遍,中国网友还是会说:‘那也不该断绝关系’,他们就是这样的!网上有什么新闻就喊着要死刑枪毙,如果新闻里谁谁谁真杀人了,他们又要说再怎么也不至于杀人。” 裴春之保持安静,吴悠游说话说得急了,抓起水杯猛灌一口,继续道: “我说白了,你这个事儿在中国就很难成!不可能成!谁能保你?有谁能保得了你?你自己说话会有人愿意听吗?” “这个社会,不喜欢大团圆以外的结局!” 夏日的夜晚依然湿热,裴春之打开窗户,疑心是空调开得太冷,她居然觉得浑身发冷。 她抓着阳台边的铁质栏杆往外望去,白天里围在楼下的记者已经散去,前几天热烈前来祝贺的邻居也都纷纷闭门不出。她闭上眼睛,吴悠游的话在心里回荡:这个社会,不喜欢大团圆以外的结局。 裴永明让网友们感动落泪,因为他扮演了一个饱受子女辜负却依然渴望团圆的角色;陆林花这一次的攻击反而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只是引起了部分网友的怀疑:怎么会有母亲公开发表后悔生下孩子的言论? 这么一看,陆林花还没有裴永明聪明。 然而裴永明也很笨。 手机屏幕明明灭灭,裴载之的聊天框里发来新消息: ——“裴永明刚刚联系我。” ——“给他一百万,他就改口。他知道你有这个钱。” 裴春之拿出手机,就着阳台边的夏风,慢吞吞地打字,背后的空调冷气一丝丝冒出来,她没有关好窗户,肩膀上的内衣在风里披挂到身上,散发着洗发水的淡香。 裴春之:“一分钱也没有。” 她放下手机,隔着很远看见对面电线杆上的麻雀被路上车子的鸣笛惊起,红灯的颜色均匀地铺洒在地面上,又由路上的积水为周围的事物刷上淡红的漆釉。 现实生活一片宁静,她在网络上身败名裂。 她打电话给横波渡,他的手机号不难要到,裴春之之前稍一打听,就拿到了。 手机嘟嘟嘟地响了几次,对面很快接起电话。 “喂?” “我是裴春之。” “裴春之,哈哈,不是自愿上学?”横波渡笑起来,他声音很爽朗,笑得很健康,语调起伏,显露出一种傲人的快活,“你来晚了,现在道歉也晚啦!” “你觉得我输了吗?”裴春之道,“不会再有任何办法了……你是这样觉得的吗?” “这是宣战吗?小妹妹,我也不知道你年纪这么小,不然我会温柔一点的。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中国几千年都讲究孝敬,你怎么可能让人们站在你那儿呢?” “也许。”裴春之道。 她倚着栏杆,轻松地说,“明天晚上八点,直播擂台,你来吗?” “什么?” 横波渡匪夷所思地问了两遍,“直播……擂台?你干嘛?跟我比嘴皮子吗?小妹妹,你看上去可不大擅长言辞啊。” “你来吗?”裴春之只问,“如果你来,我现在就发微博公告。” “你还在垂死挣扎什么?”横波渡哈哈一笑,讥讽道,“怎么不敢来?我现在就发公告,省的大家等急了!裴春之,你父母都出来锤死你了——这可不是我害的你!” 裴春之对他的挑衅闻若未闻,只微笑道: “那么,我们明天见分晓。” 第66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6 裴永明瞪大了…… “裴春之 直播擂台”的词条只用了三十分钟就登顶了热搜第一。 高考状元的受关注程度超乎全国想象, 裴春之以一己之力养活了大半疫情期间只能报道正能量的媒体营销号,就连打开微/信公众号之类的地方,都能看见各种账号利用她的名头吸引流量。微博大v纷纷下场, 在“断亲状元”一事上借题发挥,上价值上高度, 大谈特谈中国国民性等老生常谈的话题。 如果用喇叭播放裴春之收到的辱骂, 大约可以二十四小时循环一整年。顾榕已经被她父母强制要求退网, 因为这几天她和网上的人骂到一整天都捧着手机打字。沈星映比她好一些, 他更关注裴春之自己的状态, 只是裴春之太忙,拒绝了好几次沈星映发出的话疗邀请。 一些许久不联系的人也打来电话。小学时的朋友陈佳怡、林如蘅, 乃至网吧老板张芳霞都辗转地找到她;莲池高中匿名墙不接受裴春之相关投稿后, 大量的无指向投稿出现,内容大多只有“加油”、“我相信你”等词句;集训期间认识的莫知娴、童翰哲……甚至一些裴春之并不熟悉的人,例如浩大中文网的编辑,集训队的老师, 中央大学只有一面之缘的学姐,全都向她发来长而又长的鼓励。 这些鼓励并不是空泛的,裴春之能感到,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一定不是她的问题。其中很多人为她想办法, 试图为她奔走。林如蘅给她推荐律师, 建议裴春之发起诉讼。裴春之笑着说她会考虑的——但是舆论和法律是两码事。 “如果我在舆论输了, 哪怕我让他们败诉,我依然会被骂很多年, 这不是我想要的。”裴春之平静地说。 林如蘅说话和过去一样淡淡的,有些沙哑,但很让人安心。她说:“我目前想到的办法是解决你父母方面的, 你可以去找一些官方机构验伤,然后给出你母亲家暴的证据。当年你母亲闹事的档案我也可以为你找出来,看看能不能派上用场。” 林如蘅顿一顿,又道:“如果你找不到官方为你背书……我可以。” 裴春之微微一愣。 四五年过去,林如蘅已经调任到铜州区警察局,女警察升迁一向缓慢,极易受婚姻影响,林如蘅前途远大,一片光明灿烂。她一向说话克制保守,理性冷静,说出这样的话,说明她真的准备去这么做了。 裴春之在微博宣布晚上要和所有质疑她的人打擂台的事情,已经登顶热搜,林如蘅这句话的意思是——她愿意和她一起直播打擂台,以一个警察的身份。 简直是拿着公职在赌博。 裴春之没想到她会愿意做到这一步,她忍不住问:“为什么?姐姐,为什么你愿意为我做这么多?” 林如蘅避开这个问题,她转而说起其他事情。裴春之头一次听到她聊起自己的生活:三年前,当初与她一起问询裴春之的男警察秦彦和她谈恋爱了,两个人已经走到订婚那一步,但最后因为一些原因分手,无疾而终。她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不再打算结婚生子,警察局的工作很充实。 最后,她说:“为你承担的这部分风险,我认为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所以你不需要愧疚。” 这句话崔成光也说过。 裴春之说:“谢谢你,姐姐,我需要你所说的档案和执法记录,但我不需要你亲自出镜为我辩护,这样风险太大了,前者已经足够。也许,你们该对我的直播更有信心一点。” “更有信心。”林如蘅默念道,“舆论不是你三言两语可以扭转的,大家不喜欢你的时候,你说什么都是错的。” 裴春之轻笑。 “但总有东西能扭转它。” * 下午四点。 直播平台给足了这场社会新闻的最终对决脸面,从早上开始,铺天盖地的广告、弹窗、横幅在软件各处无孔不入。微博的头条挂了一整天,就连裴春之评论区里,恶意评论也暂时消停了不少,大家纷纷放狠话:晚上见。 也有不少冷嘲热讽的网友。留下例如“没见过小丑的可以今天晚上来看看直播”之类的评论。不过,评论区另外一个重要风向是,许多人发现自己发的评论会自己消失,于是大家更加确凿了裴春之背后有人——不然谁给她删的评论? 评论区出现越来越多的:“删评?这就破防了?” 就连吴悠游也给裴春之打电话,问她是不是花大钱请了水军。微博经历多年的娱乐圈混战,几乎什么服务都可以买到,只是他没想到裴春之居然如此舍得花钱。裴春之沉默一阵,道:“你可以这么理解。” “我去,这个水军效果真的好,我干了这么多年营销,从没见过删评这么快的水军兄弟,联系方式有吗?能不能内推一下?” 裴春之说:“不太方便,他们不接单了。” “不接单了?”吴悠游遗憾道,“咋这样?有钱不赚大傻叉……” 水军的事情上没能得到裴春之的解释,吴悠游又想起晚上的直播,他虽然一直在帮裴春之控场和洗地,但毕竟人手不够,资金匮乏,效果相当有限。 “你真的得做好出国的准备。”吴悠游忧伤道,“我怕你被骂得想不开。” 裴春之笑了,她捂着嘴,笑声轻盈。她语气轻快地说:“好的,好的,谢谢你,小神仙老师。” * 晚上七点五十。 直播即将开始,裴春之没买面灯,也没买直播必备的什么支架,只用手机开了摄像头。她没买过什么化妆品,干脆也没有化妆。晚上这场直播,她唯一的花销是重金去楼下小卖部买了个六十八块钱的有线耳机。 七点五十五,裴春之进入直播间,她操作很不熟练,一开始摄像头都开反了,直播间黑漆漆的一片,评论区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地骂了起来,弹幕刷得飞快。裴春之看不清他们的字,她捣鼓了一阵,终于让摄像头对准了自己。 顿时,弹幕的风向变成了满屏的:哈哈哈哈。 裴春之看了眼镜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直播平台自动给她的脸套上了一定程度的美颜,偏偏不知为什么,她的脸加了美颜反而变成了蛇精脸,美颜极其明显。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79节 裴春之慢吞吞地说:“对不起,我研究一下怎么关。” 她把手机摆在一个拍鼻孔的角度,打开侧面的各个按钮,终于找到了美颜的关闭键,小脸、大眼、美白……她把所有数值拉到零,弹幕消停了一会儿,裴春之一直没看具体内容,然而弹幕已经出现了不少左右脑互搏的声音,部分颜控的网友小声发言: “这是素颜吧?” “抛开人品不谈,裴春之真的长得可以直接进娱乐圈了。” “卧槽,美我一大跳。” 颜控的不和谐声音立即被骂声刷了下去。调整好方向和美颜,裴春之把手机靠在旁边的杯子上,当作简易的手机支架,就这么在饭桌上开始了直播。 裴春之翻看了一下弹幕,发现居然也没有什么太难听的骂声,她略微疑惑,弹幕刷屏速度也明显下降,部分弹幕一闪而过:“我去,弹幕也在被控评吗?” 吴悠游也在看直播,他敏锐地发现了直播弹幕的迅速减少,不禁心中一声卧槽,差点掀翻了电脑。 他感到自己心在流血:裴春之手上一定有一个极其专业的水军团队!连直播弹幕都有人脉……此团队威力不容小觑! 等直播结束了,他不管说什么,也要找裴春之要到水军头子的联系方式。 八点,直播正式开始,裴春之的直播间达到了惊人的七万人,且人数还在不断上涨,有望突破十万。 裴春之采用的是连线制,由她发出邀请,受到邀请的账号可以加入一起连线,这也是常见的直播联动方式。 裴春之第一个拉进来的人是李明铭。 自李明铭26日晚发布含糊其辞的暗示性视频后,他也立刻抓住了这次东风,就势开起了账号,他很谨慎,没有实质性发表虚假言论,只是不断旁敲侧击,网友一好奇,他就像说到什么危险话题一样神秘莫测地摇头,配以:“不敢说了,不能说了。”等经典台词。 受到邀请,李明铭戴着大口罩和墨镜出现在了屏幕另一侧,裴春之冲他微笑。 “老师好,”她很放松地说,“好久不见,被开除编制后过得还好吗?” 一时间,弹幕激增,“开除编制”四个字让所有吃瓜群众嗅到了开战的味道。 李明铭的声音从口罩里传出,闷闷的,有些模糊:“我可不敢当你的老师,我不能多说,感兴趣的人可以去查查裴春之和她小学老师做过什么。” “还在进行这种诱导吗?”裴春之歪歪脑袋,“干嘛不敢说明白?不就是说我师生恋,和老师上 .床,夜不归宿上网吧当小混混之类的事情吗?” 一片哗然,弹幕宛如白色的海洋压境,裴春之并不给人反应时间,发送第一条早已编辑好的微博,同时把手上准备好的文件对着镜头,一个字一个字指着,念道:“‘我作为在职教师,不仅未能及时制止学生造谣生事,反而为了维护儿子参与其中,致使如今的严重后果……’李老师,你当初写好的道歉信,这么快就忘了吗?听说你当时在全校面前读了一遍才被辞退的呀?我虽然没去现场听,新安镇也都有所耳闻,怎么?记忆只有前半截,没有后半截吗?” 李明铭不慌不忙,忽然哈哈笑道:“威武不能屈,这是我的人生信条——裴春之,当天你闹跳楼的时候,市教育局来人了,你在这儿跟我装什么呢?” 哦,原来在这儿等着我。裴春之恍然大悟,她无视再次飙升的弹幕数量,只说了一句话: “你儿子背的‘造谣霸凌’处分消掉了吗?” 李明铭的脸色被口罩挡得严实,不过想来也不会太好看。裴春之摇摇头,继续道:“你在这里煽动情绪,无非仰仗两件事:一,我要处理的人和事太多,赌我顾不上你;二,四年过去,你赌我证据链缺失,无法自证清白,落入自证陷阱。” “是不是太天真了?”裴春之轻笑,她说话内容刻薄,语气却仍然柔和。她低下头看看刚刚发布的微博,短短几分钟,已经点赞转发过万。 她举起手机,晃了晃,“证据链很完整,你要失望了。我的小学同学有存你当初道歉的视频,警察喊你过去做过笔录,当时你可对造谣一事供认不讳——怎么现在又改口了?今天我要扇的人有点多,麻烦你先让一让。” 说完,裴春之把李明铭的连线掐断,裴永明和陆林花的脸一起冒出来,他们也吓了一跳,似乎没想到裴春之敢同时与两个人对线。 裴春之往后靠去,她看着这对父母的脸,不知怎么,她隐约有种预感。 这也许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他们。 裴永明张开嘴,他戴着之前那个n95口罩,说话声音闷闷的,和李明铭如出一辙,裴春之感到厌烦,她皱了皱眉,这让他的声音显得失真,飘渺,难以听清——而她现在连好好分辨他们讲话内容的耐心都没有。 裴永明还在说那老一套的观点。极端、精神病、不孝、他的痛心疾首、他的一片好心被辜负。观众爱看这个戏码,裴春之厌倦地等他讲到喝水,把脸转向陆林花,果然又是一套熟悉的说辞。 陆林花甚至不如裴永明善于演戏,因为她偶尔流露出的尖锐与狰狞,弹幕也觉得这个母亲看起来有点太过强势,裴永明的完美受害者形象看起来更加可信。 裴春之则在发呆。 弹幕跳动着,白色的字,黑色的屏幕,隐约倒映着的她自己的脸。十万加的人数攀升着,裴春之坐直身子,她一直觉得,家事是需要观众的——从新安那个出租屋的邻居们,到新安小学的大半学生与老师,再到十万、百万的网民……就是这个时刻。 一切迎来它尘埃落定的结局。 裴永明露出微笑,舆论站在他这里,弹幕如鼓,跳而渐急,屏幕散发的热气使他头脑昏沉,他仔细打量着裴春之的脸,一瞬间他同时在那张脸上看见陆林花的唇形、他的年轻时白皙的皮肤、遗传自他母亲的开扇和梨涡、陆林花父母那纤细的身子……还有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 旁边,陆林花老去的脸紧紧贴着屏幕,她紧绷着,裴永明感到她在忍耐着不当着几万人面骂人,裴春之已经很久没说话了——那些东西是无法辩驳的。孝顺,感受,父母的厌恶……从出生起,她的全部都被否定了。 裴春之似乎在点戳着屏幕,即使觉得希望渺茫,裴永明也忍不住期待起来。 也许那是他期待已久的一百万,也许那是道歉声明,也许她准备破防下播…… 【裴春之】邀请【江海省慈善总会】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央大学唐宁先】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国物理学会】加入连线。 【裴春之】邀请【中国网警宣传部】加入连线。 ………… 连线界面,人山人海。 裴永明瞪大了眼睛。 吴悠游站了起来,他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脑袋里飞快地划走了——他努力抓住那个念头——然后他知道了。 他完全知道了。 裴春之的“水军”确实好用,确实牛逼,确实不接单。 确实有人能最后扭转一切局势,确实有人能保住她。 ——因为国家站在了天才这边。 第67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7 营养液3w1…… 直播界面, 一溜的官方账号和裴永明、陆林花大眼瞪小眼,唐宁先教授一边冲镜头打招呼,一边往后找助理, 问他这样有没有打开声音。 “教授好。”裴春之道。 “小裴,晚上好。”教授笑眯眯的, 其他几个官号都没开声音, 唐教授坐在轮椅上, 他最近身体一直不好, 很少出席活动, 更别提上什么直播——他都快九十几岁了,出现在教科书上, 都是会被学生发问“他还活着吗”的年纪。 弹幕一泻千里。 应忍冬也在看直播, 中央大学不少人都在吃瓜,物理系的学生们大多不爱凑热闹,唐宁先一露面,最先炸锅的是物理系水群。唐宁先是整个中央大学物理系核物理方面的元老级别人物, 00后的学生们好好算起来,都是他第三四代的学生。顿时,水群里人仰马翻,一大堆原本对新闻毫无兴趣, 冷漠无情的理科人, 以快马加鞭的速度赶到了现场。 直播人数窜到了史无前例的十五万。裴春之不禁为之咂舌, 唐教授的助理在旁边为他调整摄像头角度,其他连线的人员安安静静地等待着, 一时间,场面居然分外和谐。 陆林花还开着声音,她的耐心大约耗尽了, 急躁地问:“这是谁?裴春之,这也是你的老师吗?” 裴春之道:“唐教授是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核物理、理论物理的老师。”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陆林花尖声道,“你成绩好,学习好,考上中央大学,就可以不讲孝道了?” 她眼睛斜斜地一扫,瞟到唐宁先教授身上,冷笑道:“你是找上好靠山了?这是我们的家事,你闹得这么难看,全国人民看你胡闹——” “哎,胡闹什么?”唐宁先动了动,对着镜头很认真地说,“小裴是要好好的、认真的来给大家解释家庭的问题,这位女同志,你不要一个大帽子先扣上来,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陆林花急色道:“我怎么不负责任?是谁要断绝亲子关系?我生你养你,你不但不感恩,还在全国面前得瑟,炫耀,你这是表演型人格!” 裴春之瞄了一眼屏幕上各个官号,果不其然,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精彩,就连裴永明也感到陆林花话说得不对,坐立难安。 弹幕横飞,不少人察觉陆林花的咄咄逼人,网友们一向有啥说啥,弹幕直言不讳: “这个妈妈说话真难听。” “有母亲会对女儿这么说话吗?” “客观的说,当时跑出来闹事的不是这对父母本人吗?也不是pcz要闹大事情的吧?” 裴永明赶紧开麦,客客气气,唯唯诺诺:“唐教授,裴春之妈妈这话说得不对,我们前不久也已经离婚了,她的个人行为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唐宁先道:“客气了。女同志,我们慢慢来,你们逼得这么急,不让人说话,这不太公平。” 唐宁先身上的老辈文人气质非常浓厚,说话中气十足,裴春之第一次见到崔成光的时候,有与之类似的感受。 唐宁先道:“我觉得,我们得先让小裴自己来说说,到底为什么要断亲。我们特意和小裴商量,要进行这样一次官方性质的报告,目的就是互相理解,大家不要带着成见来看问题,对吧!” 说话有水平就是不一样,弹幕里几乎全是唐宁先的小粉丝,整个直播环境荡然清新。 陆林花不说话了,裴春之还以为她转了性,定睛一看,哭笑不得地发现原来是被房管闭麦了。 唐宁先道:“我看到有人质疑中央大学的此次特殊招生,认为我校招收裴同学是唯分数论之举,我不赞同这个观点。”他伸伸手,助理给他递上水杯,他润润嗓子,和颜悦色地继续说:“孝有孝道,但也有愚孝,二十世纪鲁迅就批判了二十四孝,只要有理有据,合乎情理,那也应该被大众理解。” 裴永明点头如捣蒜,裴春之看出他的心虚,不禁笑了一下。 “小裴,你讲吧。” 裴春之点头,打开麦克风,她准备好了很长的稿子,原本以为开口会很难,唐宁先为她铺垫好后,似乎变得简单了。她展开纸张,清亮地朗读道: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开始之前,我愿意向你们承诺,这里没有任何谎言和夸大,我极力保持客观和克制,抽离地、以第三方视角来简述我十六年以来的人生。” “在我四岁时,我的父母把我和孪生哥哥送去了乡下的外婆家,然而,我的哥哥并不适应乡下的环境,外婆也似乎更愿意抚养我一个孩子,于是他们把哥哥接回了身边……” “……在转学后,作为转折点的、也被陆女士、裴先生隐瞒的一件事情是,陆女士当时冲进我的小学,先在教室办公室宣称,‘一定有人包养我’等语句,并砸、摔桌椅,险些殴打老师;随后进入我的教室,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力按着我的脑袋往墙上砸,并脱下高跟鞋殴打,我被送往急救后,诊断为脑震荡,伤口缝了十七针。” 她翻到下一页。 “……在我宣称跳楼之时,我的母亲说出了这样的话:‘你爱死不死’……” “从我出生起,一直到十六岁,我的父母总计为我花费约七千元,其中不少费用已无收据,仅作估计,我也已尽可能地把各项费用往大里估计,表格也会在后续上传微博。”裴春之念得口干舌燥,她放下纸张,把之前编辑好的稿子内容加上一系列文字、声音、采访证据同步上传了微博。 “最后,请容许我对陆女士、裴先生的指控作一次全面的总结:” “两位指责我的最大罪名:生我养我,何无供养——从钱财上量化来看,客观上有,但及其微少;从主观唯心的养恩来看,我的外婆才是实际上养大我的人; 罪名其二:抑郁跳楼,性情极端——我很好奇,是得抑郁症的孩子极端,还是会跑去学校造孩子黄谣的母亲极端?陆女士从出面试图锤死我不孝至今,从未提及把我打进医院一事,也不提在天台上您当时的说辞,请问是否算作一种粉饰太平? 罪名其三:孤僻难处,私生混乱——无论是刚刚的李老师,还是现在的处分记录、证人证词、各项视频、录音、档案,都可证明此项系污蔑造谣,中伤生事; 罪名其四:公开指责,败坏风气——我并不认为我在鼓励全国人民当不孝子,家家有家家事,记者采访我,问询亲子关系,我简单回答已经断亲,是记者及好奇群众自己挖掘因果,又有您二位主动指责我,并非是我发难。败坏风气这一罪名,我非但不认,还要反问:真正败坏风气,把家事闹开的,不正是您二位吗?又何必推卸责任,甩锅责难?” 裴春之站起身来,向着镜头深深鞠躬。 “唐教授愿意帮我,是我没想到的。”裴春之低着头,向镜头谦卑地感谢,“不过,即使唐教授下场,也只是让各位能够冷静下来,听一听、看一看我说的话,暂时遏制过于疯狂的围剿情绪。孝有愚孝,我不愿做愚人,至于观戏的诸位,平心而论,处于我的位置上,是否愿意继续做这种二十四孝的把戏……也请各位自己问问自己的真心了。” 她再次鞠躬。 唐教授为她鼓起掌,稀稀拉拉的,渐渐整齐起来,和唐教授一起拉进来的几个官号,纷纷鼓掌。 江海省慈善总会的工作人员是一个面目慈祥、短发利索的阿姨,她声音是标准的播音腔,一开口就把目光都拿了过去:“感谢裴同学的发言,能够有幸和几位中央大学学者、网警宣传部主持人、物理学会主持一起参加这次连线,我非常自豪,非常乐意。早在两天前,我们就注意到了关于‘裴春之断亲状元’的相关新闻报道,当时,这一新闻引起我们部门同事的密切关注,因为裴春之是一个我们熟悉的名字。” 这位阿姨是脱稿演讲的,说话铿锵有力,循序渐进。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80节 她稍一卖关子,微笑着继续道:“——裴春之同学,自从2017年下半年开始,陆续资助福利院累计十余万元衣物、零食;2017年至2018年,参与义工活动七十余次,整个新安镇区域,基本全部走访、慰问;今年年初,她参与莲池高中的援驰武汉捐赠活动,捐赠一百箱口罩;六月中旬,再次捐赠口罩四百余箱。” “7月25日晚,因网络风声指责倾向、情绪化愈发严重,我们出面联系了裴春之同学,作为官方和政府,了解了部分情况。我们希望裴春之同学进行法律上的起诉,但网上的舆论难以用起诉迅速扭转,因此,裴春之同学提议,我们进行一次公开的直播‘听证会’。” 阿姨微笑着收尾道:“事实证明,裴同学的决定非常正确。相信大家也都听说了裴春之同学在课业之余,用笔名“不是自愿上学”兼职写小说的事情。网上先前对她的批评集中在:《大灾变》一书订阅收入过百万,却不愿意赡养父母。对此,大家听完前面我和裴同学的叙述,应该会有所改观。同时,我也要为裴同学严肃正名:裴陆二位夫妻的抚养义务是否落实有待法律审判,但裴同学,绝非毫无孝义之人!” 裴春之被夸得不好意思,刚刚唐宁先出现的时候弹幕太密密麻麻,她把弹幕关掉了,这会儿她再次打开,本想看点恶评冷静一下,谁知弹幕已经换了一个风向: “给我干哪儿来了。” “卧槽,怎么跟新闻联播似的。” “捐了夺少钱?夺少?” “【赞】【赞】弃愚孝而尽爱人!点赞!这样的父母真的有问题!” “这个阿姨说话的艺术好牛逼……她一开口我就觉得正气扑面而来……” 裴春之翻了翻弹幕,发现最后零星的几条恶评也集中在质疑十二岁怎么可能写百万鸿篇巨作这件事上。 慈善总会的阿姨关上麦克风,物理学会的大叔开麦,他先和唐教授点头打着招呼,然后乐呵呵地开口说道:“前面几位都说得很好,很详细,我要说的就很简短了。” 这位大叔脑袋秃得很物理,穿着咖啡色夹克,长得有点像弥勒佛,身上散发着幽默的气质。裴春之余光一扫,发现弹幕已经与时俱进地扒出来了这位大叔的身份:物理学会现任组委会主席,中国科学院名誉所长,中央大学教授,国外某某大学名誉教授…… 然而,大叔说话却很幽默,他伸出手,快活地说:“两件事,其一,高考成绩和物理国一都一点水分没有,保真;其二,这小姑娘的研究开头我也看了,物理上是天纵奇才。如果你告诉我她在小说上也是天纵奇才,那也是理所当然,像达芬奇那样全才的天才,又不是没有。” 大叔说完,光速闭麦下线。连线界面上少了一个人,只留下一片哗然的弹幕。一部分弹幕在忙着科普刚刚这位弥勒佛到底有多牛逼,还有一部分疑似莲池高中的水军来了,齐刷刷地刷着“裴神牛逼”,这四个字从小学毕业一直刷到现在,裴春之一看到就起浑身鸡皮疙瘩。 另有一些路人网友,又无助又好笑地发:“666,变脸不喊我。” 时间很晚了,裴春之想起来还有横波渡没处理,便礼貌地问最后一个官号网警部门要不要讲话。 网警部门连线的是一个年轻的男警察,很拘谨,客气地让裴春之先拉横波渡。 裴春之去账号列表里翻横波渡,她昨天和横波渡约好今天对线后,特意和他互关了,就是为的今天直播方便拉人。 裴春之找到账号,发现横波渡居然没有上线,她疑惑了一下,继续点邀请。 “您邀请的账号已注销。” ? 裴春之实打实地愣住了,她又点了两下,终于接受了等待已久的对手跑路这一事实。她开着摄像头,脸上迷茫的神色毫无遮掩,弹幕纷纷问发生什么了。 “横波渡……账号注销了。” 裴春之懵懵地说道。 * 直播擂台不明不白地结束了,横波渡不知什么时候注销了自己的直播账号,裴春之原计划的对线对象骤然减一。 事后,裴春之才搞明白陆林花为什么被禁言,她试图开麦骂人,刚冒出来半句话就被警告禁言了。网警账号最后发表了一段讲话,因为横波渡弃战而逃,大家纷纷转移阵地去微博讨论起了这次直播内容。网警的小年轻讲话也远远不如前几位老油条有水平,官方借着这个事打击网络造谣的说教意味太重,人跑得飞快,直播人数下降了一大半。 裴春之准备的反驳“代笔”的稿子毫无用武之地,最后,她还是把稿子和证据发到了微博,好让整个自辩有始有终。 结束直播,唐宁先教授再次打来了电话。 “小裴。”他寒暄道,“没被吓到吧?” “还好,谢谢唐教授。” “你的猜想,是李教授递给我的,他只是觉得有点意思,心里拿捏不定,我却是懂行的。”唐宁先叹气,“不过,最开始,是我主动关心了你的事情。” 裴春之不作声,她觉得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显得虚伪。 7月26日中午,事情发酵当天,唐宁先教授的助理联系了她,聊的第一个话题却不是热搜和所谓的孝不孝顺,而是唐宁先从李教授那里收到了层层递给他的,裴春之的物理学猜想。 那是关于夸克色禁闭的论证思路。 助理告诉她,唐教授正在全力验算她的设想,够快的话,大约下午就可以确认结果。如果她关于夸克色禁闭的想法有戏,热搜的事她可以直接视若无睹,不作回应,他愿意直接找政府压下所有事情。 下午三点多,唐宁先亲自联系了裴春之。 “你的猜想,有继续做的可能。” 唐宁先给了她定心丸,然后道:“热搜,我可以直接帮你解决。你现在干什么都是浪费时间,立刻马上现在去搞物理,一分钟都不要浪费,明白了吗?” 裴春之大吃一惊,她努力挣扎一番,好说歹说,总算让情绪略微激动的唐宁先放弃了大手包办舆论的方式。她坚决要直播对线,许元冀的事还没解决呢,现在让唐宁先带着政府压水花,和花几千万请水军有什么区别? “这不是我想要的。”裴春之很尊敬唐宁先,但她又忍不住害怕这位九十几岁的老教授不能尊重她,“我父母会指责我,是我能够预料的,即使我现在不解决这个问题,等到以后也会爆发——而且,我也需要网络来给我发声的权利。” 唐宁先年纪很大,居然一点也不口吃,甚至不糊涂,很快理解了裴春之的想法。然而老人家只是上网搜了搜热搜评论区,脸色又猛地一变,强烈要求即使二十七号直播秋后算账,也必须先把网上人身攻击开黄腔造黄谣的评论删一删——这就是把吴悠游吓一大跳的、顶级“公关”的来源。 然后,26号几乎一大半的时间,裴春之都在用吴悠游焦急万分的黄金公关时间…… ——和唐宁先吵物理。 真是快吵起来了。唐宁先带着两个博士生和裴春之视频电话,对着裴春之的手稿一行行地对数据、参数、系数。裴春之许多字写得潦草,有时候思路还有跳跃,唐宁先做学极其严谨,专业程度极高,动不动问两个犀利的问题,把裴春之问得汗流浃背,拿着水笔在纸上不断记录摘写。 唐宁先带的博士生也不是省油的灯,唐宁先年纪太大,基本不参与计算验算工作,两个学生就是人肉计算器,裴春之每写一行字,两个人就一脸严肃地在边上核验。裴春之讲解得磕磕绊绊,唐宁先戴上老花镜,全神贯注地听了两个多小时。 “有很多问题。”唐宁先喃喃道,“但是,是对的,是对的。” 裴春之忐忑不安。 夸克色禁闭是理论物理学qcd方面最前沿的预言之一,自从被提出后,与其有关的论证猜想层出不穷,美国最先进的理论物理学家基本都围绕在这个领域。唐宁先不断自言自语,谁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好半天,他才道:“刚毕业那会儿,我做的也是理论物理,色动力学。因为国家急需核物理人才,后来我转了方向。” 裴春之低声道:“我的想法很不成熟……只是一个开始,我给李教授看的时候,没想过要给您看……” “我知道,我知道。”唐宁先打断她,“如果不是你上了热搜,李教授不会这么快把你的东西递给我,没想到真给我挖到宝了。” “你猜想的方向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但是我被系数推导绊住了,后来转了核物理,更是几十年不再推进——但是你把这个系数算出来了。” “对整个夸克色禁闭证明来说,这只是10%不到的工作。” “——但这已是史无前例。” 第68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8 第一人。…… 直播结束后, 裴春之原以为能稍微休息一会儿,然而唐宁先教授自己不乐意休息,他喊助理去物理学院喊人, 他急着跟裴春之再谈谈夸克色禁闭。 裴春之开了视频电话,没几分钟, 七八个熟悉面孔被唐教授拉过来, 裴春之有些绷不住神情。 要知道, 这些教授她都眼熟, 读预科期间, 她到处蹭物理系的课。上次见到几位老师,是在阶梯教室的讲台上。 才几个月不到, 他们就大晚上被视频电话摇过来听她介绍思路。 裴春之把昨天为唐教授梳理的证明推导与思路再次重复了一遍, 第二次讲述,她顺畅了很多,不再磕磕绊绊得厉害。加入视频会议的教授学者还在不断增加,唐宁先发消息的范围绝对不仅限于中央大学, 裴春之瞥眼一扫,发现缩略的小窗里,已经差不多有二十来位学者,都是花白的头发, 满脸皱纹。 唐教授等她说完, 慈眉善目道:“小裴, 你什么时候开始做qcd的?” “物竞集训的时候。”裴春之道,“当时其他内容已经学过了, 数学的部分算得头痛,就抽时间看了理论物理。”正式开始研究弦论、qcd等理论要到她回新安见了一次陆林花被搞到发烧开始,那段时间她心情不好, 情绪有问题,把全部身心寄托到了物理上,特意去学了艰涩的高能物理。 “大半年。”一个学者在视频通话界面叹气道,“只是大半年,就从另一个角度再次论证了夸克禁闭的预言……如果你能把整个夸克禁闭解决,在实验中看到真空相变的证据,你研究发出来的第二年就能火箭般获得诺贝尔奖。” 裴春之张了张嘴,心猛地狂跳起来,理智告诉她这需要万里挑一的运气,只是空中楼阁,心却激动不已。她压着情绪,克制道:“离那一步还很远。” “整个学界都很远,你需要重离子对撞机去做实验。”另一个老人道。 “只有欧美有。”一个中年大叔插嘴,裴春之扫了他一眼,他看上去有些面熟,大约是几位她蹭过课的教授之一。 “纯理论也不是不行,但国内还有高能物理的专家吗?”有人提出质疑,“好几年前王忆微教授就说要建粒子对撞机,之前高能物理一直进展匮乏——都去搞应用物理,都去转工科了!现在人才出来了,有没有配套的东西做研究?” 唐宁先道:“粒子对撞机需要百亿的经费,上面难以轻易给出,实在是情理之中。” “哎!唐老,今天看到这个小姑娘,我心里急得慌啊!”刚刚情绪激动的教授叹气道,“我们国家,对高能物理的重视程度太差了,全国上下,高能物理的顶尖人才,有没有一百个?欧洲、美国那边,光是围着粒子对撞机转的高能物理人才就不下几百上千个,差距太大了!如果不是这个小姑娘,我们国家高能物理在杨老后,多久没出过成果了?” 裴春之赶紧摆手:“我的研究很小,算不上成果。” “再小也是进步!”教授对她说话倒是和颜悦色,“你做得很好,思路上,把我们这些老东西都打下了。不过,唐教授认为你这个方向能做下去,我听下来却觉得悬,你得抓紧去做,去尝试,同时也要做好研究几十年发现此路不通的准备。” 裴春之低声道:“警示后人此路不通,也是一种贡献。” “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再好不过了。” 和裴春之讲完后,二三十位学者在视频会议上洋洋洒洒地争辩了起来,只是话题完全跑偏了,几个最顶尖的大佬围绕要不要建粒子对撞机吵得面红耳赤,还有人在互相指责,中央大学物理系几个教授挨批,研究院的老头认为物理系人才凋零,当代学生都把钱看得太重了。 裴春之以为应该没自己啥事了,谁知道她躺着也中枪,视频会议里突然冒出来一句清晰无比的:“——都要钱,都要出国换国籍!要是人人都像小裴那样,别说孝不孝顺了,我亲自拿着突击步.枪去给那帮狗父母都突突突了!” 唐宁先赶紧带着裴春之一起撤退,他年纪最大,照理来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准备入睡,不过今天明显情况特殊,唐宁先自己也情绪起伏很大。他和裴春之单独开了视频通话,裴春之坐直身子,等待唐宁先开口。 “小裴,他们一直这样,别多想。”唐宁先摇头,“搞材料的说自己实验缺钱;搞高能说不被重视;搞应用的说自己消耗青春……说来说去,都是在争经费,我们物理人都不藏着掖着,有话直说,总比有些学科那边搞学术排挤要好。” 裴春之道:“教授,我国高能物理真的差得很多吗?” 唐宁先面上无笑,叹一口气道:“夸克色禁闭不能给国家带来大炮,也不能给学者带来黄金。” “我明白了。”裴春之喃喃道。 视频电话结束了,她低下头看自己的演算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字母,她在推出系数的时候,无疑是骄傲的,所以她才会去把结果告诉李教授——可是现在,她心里居然无限惆怅,先前的喜悦荡然无存。 她打开网站,热搜再次更新,这一次,热搜第一的题目是:“裴春之 唐宁先”。 * “【理性讨论】横某人真的跑路了吗?” 1l:如题,横波渡直播平台账号都注销了,作者账号还在,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2l:没脸见人了呗。 3l:横波渡好歹出来说两句呢?不战而逃算什么英雄好汉?亏我还一直站他,之前一起怀疑裴春之代笔……现在看看,人家十二岁就自己出来住了,哪有钱去□□手写文。 4l:我最近在看《大灾变》,说句公道话,这文设定没啥问题啊,爆发疫情了就是该隔离,前面喷设定喷政策的到底在骂什么? 5l:原谅疫情前时代的人吧。 6l:现在网上风向总算正常点了,之前说句裴春之长得确实漂亮都要被喷。 7l:我还是不大喜欢她,唐宁先大佬出来开直播澄清,她没背景可解释不通。 8l:楼上打住,有背景和人品有问题也是两码事,人家靠自己物理成绩赢得大佬青眼有什么问题吗? 9l:大家为什么老在浩大中文网论坛吵这种架?这个裴春之是真的有黑红体质吧?《大灾变》当年据说就是被一路骂到畅销榜第二十的。 10l:最新消息,横波渡微博注销了。 11l:卧槽!他发了上万条微博呢,那个微博他用了十几年了,这么舍得啊? 12l:我猜,是他再不跑路就来不及了。 13l:我猜,是他再不跑路脸就彻底丢大了。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81节 14l:我猜,是他要被告了。 15l:十四楼怎么猜到这个份上的? 16l:因为我不是猜的,我是看裴同学微博知道的,人家把这几个人全告了。 【裴春之v】 “今日法院已审核通过,确认立案,请各位日后谨言慎行。 [图片][图片][图片][图片][图片]” 裴春之发完微博已经凌晨,她没洗澡也没换睡衣,栽倒在床上。只是几秒钟,就沉沉睡去。梦里光怪陆离,她好像梦见很多事情,有人在哭,有人在笑,大梦三生。早上睁开眼,她累得出奇,梦里什么也没有记住。她坐起来,在床上发呆,这才想起来得去洗澡。 昨天没有刷牙,嘴巴里苦苦的。她对着镜子打量自己,把冷水扑到脸上,一只手腾出来看手机。裴载之给她打了很多电话,她回拨过去。 “喂?” “爸妈吵着要见你。”裴载之道,“我快被烦死了——你再不理他们,我就要被打了!” “我教你个办法。”裴春之微笑道。 “什么?” 裴春之挂了电话。裴载之傻乎乎对着嘟嘟响的手机看了一阵,终于恍然大悟裴春之教了什么,气得大骂了一声脏话。 裴春之心情好多了,她觉得裴载之作为挡箭牌实在好用,她既能保证以后她可以随时监管裴永明和陆林花的行踪,又可以完全隔绝和他们的联系。 接着,她看了看四人小群的消息,张钟子航中考结束了,他早就说要出来四个人一起聚聚,因为裴春之这件事拖到了现在。昨天直播一结束,张钟子航敏锐地嗅到裴春之大获全胜的气息,迫不及待地约了今天晚上吃火锅聚餐。 裴春之打字:“可以。” 然后是吴悠游。他和大灾变粉丝群都在过年,《大灾变》的订阅量达到历史新高,最重要的是,灾粉以后上街再也不会人人喊打了。群里全在艾特裴春之,好多人好奇她到底是怎么十二岁写了上百万字的。 也有不少人在群里感慨:一个上学哥是中年老男人的传闻,把大家骗得团团转——谁能想到作者年纪还没读者一半大的? 吴悠游给裴春之转了几个帖子,都是现在一些玩梗的帖子:“当你觉得自己做出了巨大决策失误的时候,不妨去看看裴春之的父母。” “大家哪来这么多幽默细胞?”裴春之被逗笑了。她去网上逛了一圈,现在舆论依然不能说是完全站在了她这边,只是之前流传甚广的流言都被破除了,人身攻击和辱骂她的言论也少了很多。但刻薄的广大网友仍然选择“左右各打五十大板”的方式——裴永明和陆林花是绝对的坏爸妈,裴春之也有宣传不正确价值观的嫌疑。 再怎么样,人言海海,她不可能真的堵住悠悠之口,裴春之也不在乎少数固执的人对她持之以恒的攻击,反正自会有另一种观点的、闲得慌的网友为她辩经。 趁着距离晚上的四人聚会还有一会儿,裴春之坐到电脑前,认认真真地整理起了许元冀的资料档案。 等她从繁杂的文件中抬头,天快擦黑,呈现宝石蓝的色泽。裴春之打开微博,确认了她的粉丝数量。 87万。 之前那个“不是自愿上学”的账号,开通一年多才好不容易到达了4万粉丝。裴春之心情复杂,疫情时代,所有人与手机日夜为伴,流量为王,她的赌博赢了。 她在三天时间,拿到了一个极速膨胀的高流量账号,获得了黑红掺半的名声。她在这个众声喧哗的时代抢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根舌头,但是舌头似乎还不够。 她想起来,十三岁的夏天,她握着崔印月的手,第一次小声提起她想参与修订法律的那天。 名声的后面是权力。 唐宁先挥挥手,就招来两个官方账号;他出行有全套配备的助理、司机、保姆、营养师;他只是无意间看到裴春之“三多一少”的发言,稍加赞扬了一句,裴春之就跟着上了新闻。 原因也很简单,唐宁先是参与核.弹研发的元老级人物,在当代中国,堪称核物理第一人。 唐宁先甚至只是学术界有名利的人,更有名有势的呢?更绝无仅有,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呢? ——真正手握大权的,才可以对整件事生杀予夺。 上面的人乐意看见她的名声转好吗?未必,这并不符合主流价值观,只是裴永明和陆林花实在太过离谱,她的事件特殊性很强,再加上唐宁先作保,于是她被默许了。 时间差不多了,她得出门了。裴春之心不在焉地套上t恤,心如乱麻。她想起今天会议上,其他教授提起的重粒子对撞机,高能物理窘迫的局面,唐宁先已经拉了很多人,可里面最专业的高能物理相关学者,居然是早就转到核物理的唐宁先本人。 这太荒谬了。 裴春之直起身,她推开门。舆论爆发后,这还是她头一次出门。 这太荒谬了,这也太有意思了。 这代表着,如果她能在夸克色禁闭上做出东西…… 她就是这个领域的中国第一人。 第69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69 到许元冀家去…… 张钟子航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火锅店, 裴春之晚到了一点,锅底已经上了。 白气蒸腾,顾榕和张钟子航面对面坐着, 空出来身边的位置给她。 裴春之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个座位恰好和之前他们在崔老师家里补课的座位一模一样。 张钟子航一边下菜, 一边道:“咱也是跟全国大明星吃上饭了哈!” 把话说得富有挑衅意味似乎是张钟子航的长处, 裴春之没生气, 还点点头。顾榕翻了个白眼, 道:“你在你初中真的人缘好吗?有这张嘴, 不被打死都算你好吧?” “哪有,我人缘很好的。”张钟子航为自己的情商辩白, “兄弟满天下!” “你中考成绩出了吗?”沈星映问。 “出了。”张钟子航摆动筷子, 嚼着毛肚,“老高了,说出来吓死你们。” “多少?” “695。”张钟子航抱起胸,得意的张扬道。 沈星映和顾榕的中考都是乱考的, 莲少班全员保送,没人认真考试。中考成绩720分的裴春之也很捧场,笑眯眯地夸张钟子航厉害。 “唉!”张钟子航叹气。 “叹什么气?” “你看看,你不觉得我们四个同龄人, 在同一时间凑齐了初中生、高中生、大学生很奇特吗?”张钟子航长吁短叹, “太逆天了, 本来你们两个上莲少班,少读两年, 已经反人类了;谁知道还有一个上学如坐火箭的。” 顾榕搁下筷子,她吃了半饱,和四年前一样习惯性地往裴春之身上倒。听了张钟子航的话, 她立刻转头去看裴春之:“小春以后什么打算?真走学术吗?” “预科读了半年,今年九月正式入学,我争取三年毕业。”裴春之说。 “三年毕业……初中两年,高中半年,预科半年,大学三年,你特么赶着去投胎吗?”张钟子航吐槽道。 “十八岁本科毕业。”沈星映算出来裴春之读完大学的年纪,他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也搁下筷子,一副借酒消愁的模样灌了杯酸梅汁。 顾榕逼问:“然后呢?研究生博士有想法吗?中央大学直博怎么样?唐宁先教授都给你坐台了,到时候申请应该不难。” 确实不难。裴春之估计着,就她夸克色禁闭这个推到系数的小小小成果,就已经够她申请直博了。等她十八岁本科毕业,成果只会更多。不过,如果想把夸克色禁闭整个证明做实验搞清楚,工作量浩大无比。 张钟子航好奇:“唐宁先为什么帮你?因为之前你那个什么‘三多一少’上新闻的事吗?” 裴春之道:“那不可能,区区物竞,那种级别的老师不会关心。唐教授为我坐台,是因为李教授向他那儿递了我的qcd中,有关夸克色禁闭的一些成果。” 顾榕问:“什么是夸克色禁闭?” 沈星映还在拿酸梅汁“借酒消愁”,听到裴春之的话,一双丹凤眼从杯沿上瞄出来。 裴春之道:“这是高能物理的一部分。简单来说,质子和中子都是由夸克构成的,qcd的预言是:如果我们把质子或中子中的一个夸克拿出来,这个物质变化产生的能量足以再生成一对新的夸克,因此夸克不可能单独存在。例如质子原本是abc,我们把c拿出来,又会产生de,于是变成了abd和ec——于是夸克不能单独存在得证。” 说到例子,她兴致勃勃地拿筷子举例,说完了才想起来五根筷子抢了沈星映的那份,赶紧再把筷子放回去。火锅云烟缭绕,沈星映接过筷子,从脸到耳朵都红了。 裴春之笑起来,向顾榕讨功:“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很有趣?” 顾榕把锅里的肉夹到裴春之碗里,道:“有意思在哪儿?我一个字都没听懂。” 张钟子航道:“我大概懂了,你做的成果是什么方面的?” “推出了一个系数。”裴春之放着堆成小山的肉不吃,再次陷入了介绍物理的痴迷,“夸克色禁闭是个预言,我们需要用实验验证它,但是从质子中取出中子的实验难度非常大,几乎不可能成功。所以我们必须得转换思路,推出一个可以实验验证的系数。如果实验验证系数正确,夸克色禁闭就被证实;反之亦然。” 沈星映问:“那就还是需要做实验了——你记得吃肉,别放凉了。” “对。所以本科结束,我不会再在中央大学。”裴春之道。 沈星映停住筷子,抬起头看她:“夸克色禁闭和不在中央大学有什么关系?” “国内没有重离子对撞机,验证方面,会有点难办。”裴春之苦恼道,“可能得去美国读博。” “美国留学据说一年要一百万。”张钟子航插嘴道。 沈星映纠正他:“那不会,美国博士是一项工作,有薪水,我爸爸之前当过美国的访问学者,比较了解美国学术体系。” 裴春之交叉双手,压在下巴下。服务员走来为火锅加水,她思索着,喃喃道:“这个系数还是有问题。” “怎么说?” 裴春之从兜里掏出之前窝成一团的十几张演算纸(顾榕: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带在身上啊!)天花乱坠地解释起来。沈星映是搞数学的,物理只是中学水平,全靠有耐心,才还在听裴春之解释。 顾榕和张钟子航都听不太懂了,干脆埋头在旁边吃肉。 “……所以,这个系数,虽然可能有用,但还是不能被实验验证。”裴春之忧伤道,她把演算纸卷回兜里,彻底没有吃饭的心情了。她摇了摇铃,叫来服务员,讨了一支快没水的圆珠笔,就地在火锅桌上清出一片区域,又在之前的基础上算了起来。 若是她和其他人出来吃饭,她是不会这么低情商的。裴春之知道,沈顾张三人和她已经熟得能穿一条裤子,也就这三个家伙能容忍她的不合时宜。 顾榕嘴上还是要骂的:“我之前说你学物竞学疯了,看来我还是保守了。” 裴春之头也不抬,闷声道:“我确实不喜欢物竞,太数学了……物理推导是不一样的——” 沈星映最温顺,好脾气道:“学吧,学吧。” 他给裴春之碗里的肉回锅热热,温和地说:“别忘了吃肉就行。” * 八月初,裴春之整理完了许元冀的资料,写完了第一版稿子。 发布之前,她决定再去许元冀家里看一眼。 她找到之前郭一鸣的联系方式,从而要到了许元冀家的地址。裴春之一向雷厉风行,当天买了回铜州的高铁,路上看导航:许元冀家在新安镇上的角落里,旁边是菜场,周围清一色的平房,是很多外地农民工的住处。 到铜州后她打了出租车,七十多块钱,将近一个小时才到新安。司机绕了半天,终于找到小区入口,又差点没法调头。裴春之不给司机添麻烦,她提前下车,发现地上到处都是从菜场流出来的脏水,又腥又臭。这里也是新安赶集的地方,裴春之只来过这里一次,就是那次她被陆渐晓逮着画了张画。 就连导航在这种地方也显得无用。裴春之问了几个大妈,终于兜兜转转找到了许元冀小区的方向——那真的算是小区吗?裴春之先去见了郭一鸣,之前成为感动铜州人物后,政府给他找了稳定的资助人。 “裴姐姐,我在新闻上看到你了。”郭一鸣道。 裴春之对他笑笑,道:“你现在怎么样?” “我考上了铜州实验的尖子班。”郭一鸣像捧着礼物一样,把一叠奖状拿过来。 “我有朋友也在那里上学。”裴春之很高兴,她翻看了一遍郭一鸣的奖状,放回去。郭一鸣家装修陈旧,但很干净,他和他爷爷奶奶一起住,父亲前几年工地事故去世,母亲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赔偿款也一直没给,工地那边成了烂尾楼。 裴春之问:“你采访的事情,我知道了。我这次过来,就是想去看看许元冀家。你能再说说他的情况吗?”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82节 郭一鸣低下头。 “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十分局促,“当时我一说许元冀的事,记者姐姐就让摄影关了,让我重录……我……” “不是你的问题。我这次能来就是因为你,这不是你的功劳吗?” “那也是姐姐很勇敢。”郭一鸣辩解,“姐姐,你敢开直播解释,你敢告他们,我都看到了。” 裴春之拍了拍他的肩,站起来,向楼上走去。 按郭一鸣所说的,许元冀家就在楼上。 他们两个人一起去敲了门,郭一鸣说,这个点许家估计只有许元冀在。他奶奶要去集市卖菜,他爸现在不怎么回家了。 “他妈妈呢?”裴春之困惑道。 “跑了,在这片很正常。”郭一鸣说。许元冀家的门上有一块儿木头板子松动,作为原始的猫眼。不一会儿,里面的人掀开板子,露出一双眼睛,是许元冀,他警惕地问:“你们是谁?” “是我,许哥。” 郭一鸣站到前面来,晃了晃手,“我带了新朋友和你玩。” 许元冀立刻把门打开了。裴春之和郭一鸣走进去,发现许元冀家居然还算干净,只是许多东西都坏了。头上的电灯泡抽搐着闪动,水龙头不停地漏水,马桶一直在响。 郭一鸣小声道:“他奶奶得了新冠后身体不行了,没法修东西。” “他父亲干什么的?”裴春之张望着问。 “等一下。” 郭一鸣三言两语把许元冀骗到了房间里,然后才跟裴春之小声说:“有传闻说,他父亲现在靠催债拿钱,剁人手指的那种,懂吧?” 裴春之大吃一惊。 “……什么情况?” “他爸很那个,之前赌博过,就在新安菜市场那边赌,好像后来被警察扫荡行动的时候扫掉了,然后进去了几年。就那个时候许哥哥过得最好。” 郭一鸣忧伤道,“那会儿许哥和奶奶住,过得挺好的。他爸出狱后……就把他打了,然后就这样了。” “警察不管吗?” “他爸应该就是在牢里认了大哥,现在才开始催债。他爸还爱喝酒,很恐怖。” 郭一鸣抖了抖,脸上浮现出恐惧,“之前有一次,他走错楼层了,不停地敲我家门。早上醒来,我发现我们家门上全被刀划花了。” 裴春之无言以对,这么比较下来,和裴永明陆林花呆着都显得更有前途。她拉开房间门,让许元冀出来。他还听得懂人话,只是有些多动,智商大约只有四五岁。 裴春之身上带了零食,她给许元冀一包薯片,许元冀只花了一秒就完全接纳了裴春之。 “你今年几岁了?” 许元冀摇头,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 “元元。” “你爸爸呢?” “在悔改。”许元冀乖顺地说,“奶奶说,他以后回来我们日子就好过了。” 裴春之转向郭一鸣:“他爸蹲了几年?” “不太清楚。我很小的时候就进去了,反正是许哥四年级暑假的时候回来的。” 裴春之道:“蹲了这么久,可能不是简单的赌博。” “对对,好像还有抢劫什么的,他爸什么都干。” 裴春之继续问许元冀:“你妈妈呢?” 许元冀乖乖地说:“这里。” “这里?” 裴春之没懂,她和郭一鸣对视一眼,郭一鸣也一脸迷茫,又急又快道:“我没问过他他妈妈——这里妈妈跑路是很多的事,大家看一眼就都知道了。谁闲得无聊揭伤疤。” 裴春之又问了一遍:“你妈妈在哪里?” 许元冀很肯定地说:“就在这里。” “你指给我看。” 许元冀用手,指了指脚下的地板。 “就是这里。” 第70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70 我怕我会成为…… 在最可怕的想法跃出脑海宛如跃出水面的时刻, 郭一鸣瘫软地靠在了身后的橱柜上,周遭一片死寂,远处, 依稀可闻不知名鸟类啼叫的声音。裴春之凝固地望着地面,那是一片木板, 看上去可以轻易撬动, 但任何人都不应该想到在这里埋尸——因为再怎么说, 这里也是有足足四楼的破旧居民楼。 “这里地方太小, 藏不下尸体。”裴春之先握住郭一鸣的手, 让他安心,再把怀里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包薯片递给许元冀, 然后缓缓向后推去。两个人一起走出许家, 木门关上发出咯吱的响声。 大门合上的时候,两个人飞也似的向楼下跑去。 郭一鸣带着裴春之一路跑到了新安的菜市场,裴春之对这里的记忆都已模糊,郭一鸣走到一处没人的臭水沟边上, 这才停下来。 郭一鸣后知后觉地问:“我们刚刚是不是该撬开地板看看?” 裴春之摇头。 “绝对不行。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他父亲肯定会注意观察地板,到时候我们很容易暴露;就算我们没暴露,倒霉的也是许元冀。” 郭一鸣点了点头, 后怕地说:“我太天真了, 还好有你。” 两个人无声地望着臭水沟里水流的形状, 胸膛里的心跳得飞快,那块地板的形状不断地从裴春之脑海里升起来, 她不得不反复深呼吸来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郭一鸣道:“算了吧,姐姐,算了吧。” 他打了个抖擞, 小心地瞄着裴春之的神情,仿佛挑选着词句一样道:“……许元冀他爸是真的有可能能干得出来那种事的。” “我没想到现实中会有这样的人,我没想到新安也有。” “新安也就我们这里乱一点点,整体上已经很好了。” 郭一鸣无力地给新安挽尊。 裴春之扯出笑,她其实笑不出来,只觉得来这一趟收获很大——大得有些夸张了。 “我仍然会发那条微博,今天的事,我会告诉警察。不过,之后的事情你和我都不要参与了,交给警察吧。”裴春之摇头,“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办。” 郭一鸣道:“姐姐,这种事情帮是帮不过来的。” “嗯。” “而且,你前途那么好,中央大学……” “你想说什么?” 郭一鸣看她一眼,小声说:“你别发微博了。” 裴春之好笑道:“你一个在采访中硬刚记者的小屁孩,有什么资格说我?”她并没有生气,甚至很能理解郭一鸣的不安。 只是如果她能那么简单放弃决定要做的事情,那她就不是她自己了。 裴春之说:“之前,我看到过一种说法。” “什么?” “伦理利他主义里一个学者的观点,他认为,人付出的多少由关系的远近决定,同时人本身也是一串不断变化的序列。所以,人与其说在衡量自己的得失,不如说是在衡量未来自己与现在自己的关系和别人与自己关系的远近。” 郭一鸣没说话,睁着黑亮的眼睛看她。 “比如说,有些人会为了给父母治病而花掉十年几百万的积蓄,这就可以理解为:对这个人来说,此时此刻父母与他的关系胜过了未来的自己与现在的自己的联系。” 裴春之得到郭一鸣表示理解的点头,继续说:“其中一部分的人会把自己的这条序列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也有一部分人愿意为了别人放下自己与未来的关系。” “姐姐是哪种呢?” “愿意放下未来关系,但只是一部分。”裴春之说,“你说的有道理,‘帮是帮不完的’,但是局部的冷漠是一种容易扩散的情绪,如果我一直保持这样的态度……” 裴春之没再说下去,她拍了拍郭一鸣的肩膀,示意他和她走出菜场。裴春之走得东扭西歪,试图让地上的脏水别碰到自己的鞋子;郭一鸣则毫不在意地踩在任何一片地上。 裴春之在心里补足这句话:我怕我会成为我讨厌的那种人。 郭一鸣不再对她的做法提出质疑,不过,他脸上也有淡淡的忧虑,他才十二岁,个子很矮,刚到裴春之肩膀。菜场逐渐开始收摊,到处都是烂菜叶和鱼虾掉在地上。不远处,几个老太太宛如钻研题目一般佝偻着捡拾菜叶。 郭一鸣忽然指着其中一个老人道: “那就是许元冀奶奶。” * 7月31日,裴春之的微博账号在先前引发巨大震动的断亲状元事件后,第一次发布新帖。 “【众筹:年级第一的孩子,被亲生父亲打成智障,县城留守儿童何以家为?】” 情况比裴春之想象中好很多。 因为她身上自带的流量,自发帖后,关注度居高不下,善款在几天内达到了数十万。 不过,网友们在给力的捐款之外,关注到了奇怪的地方。 【人生长恨水长东】:之前谁说上学姐是代笔的,代笔能写这么好的社会新闻吗? 【妙妙角】:文笔好牛逼,整篇文章看下来我都没走神,完全被带着走。 【重生之不当师范生】:起承转合之神,我可以拿去给学生当议论文教案的程度。 裴春之略微诧异,这篇文章的效果出奇地好,不仅筹款速度奇快无比,还有众多媒体开始关注此事,整个流程简直出乎意料的轻松。 也许是之前不管做什么事都诸事不利,裴春之甚至不习惯进展推进流畅的感觉,忍不住疑神疑鬼,担心马上就要出点事。 除了发帖,她还联系了林如蘅,把她和郭一鸣的经历描述了一遍。 如果她不认识林如蘅,事情一定会麻烦得很,派出所里多的是混吃等死的老警察。裴春之很庆幸自己认识林如蘅——至于林如蘅,她似乎也很高兴,裴春之甚至听出她说话时带着诡异的兴奋。 挂掉电话,裴春之呆了一会儿,回想起过去和林如蘅的几次打交道,不禁怀疑起来。 ——她是不是……其实想当刑警? *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83节 8月13日,《早说了物理学能当饭吃》正文完结。 全文不温不火,以相当平稳的成绩落地。整本书订阅收益还没有《大灾变》的十分之一,但裴春之写爽了——写到后面,读者越跑越多,一边跑一边嘴里骂着:作者疯了?写这么深奥几个意思? 之前集训队的童瀚哲知道这篇文是裴春之的大作后,特意前去拜读。然而就连同为物竞集训队的童同学在读到最后三分之一的时候也忍不住私信裴春之: “你这章都可以直接作为引力量子化导论了,读者能看懂吗?” 看不懂。但裴春之自认自己在同时准备高考和预科的情况下,还能靠忙里偷闲陆陆续续写完这本身已经相当厉害了,于是她不免在后半本书放飞自我。 简单点说,就是钱反正赚够了,起承转合先不管了,她其实是在梳理自己的物理学知识体系。 “订阅是自由的,我只是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中罢了。”裴春之狡辩道。 “……” 童瀚哲点开小说评论区,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迷茫读者。裴春之心虚地跑掉了。 还有人来找她,是浩大中文的编辑。 编辑看上去也很无奈:“你为什么后面要写得那么深奥?” “兴致来了。”裴春之打字解释,“想法来了,忍不住想写出来。” “你写得太深奥、太晦涩了。什么夸克色禁闭系数验证,什么引力量子化论证……读者能看懂吗?主角开挂是开挂上了,读者都搞不明白他技能是怎么运行的!” 裴春之翻了翻评论,好不容易从茫茫的恶评中找到一条好评截图给了编辑。 评论内容是:“尤其后半本写的很好,都是学术界前沿的话题,希望现实也和小说一样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编辑勃然大怒。 “还敢狡辩!你看看留这个评论的人像是业余人士吗?这不是物理学的人留的评论我把你电脑吃了!” 好吧。裴春之认罪伏栽,她是认认真真写的,绝无一点敷衍。甚至连整个路径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确实都是她以后想要研究的命题。只是为大众所广泛了解的物理大多都要到一百年以前,最实时的东西,确实很难传播开来。 编辑批评完裴春之的肆意妄为,又换了个话题:“你下一本开什么?” “不开了。” “?” “真不开了。”裴春之诚恳道,“钱挣够了,艺术追求也实现了,我对写小说本身兴趣不大。” “……” 编辑道:“你知道哪怕是你数据不太好的这个马甲号‘无涯’,都已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成绩了吗?” * 八月的最后几天,裴春之去北京参加物理国家队的集训。原本应在上半年结束的奥林匹克竞赛因为疫情原因推迟到了今年年底。巧合的是,集训的地方恰好就是在中央大学,对裴春之来说只是提前过去上课罢了。 刚回中央大学,裴春之就联系了唐宁先教授。教授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拖助理给她捎信,让她在国庆前,争取把之前有关夸克色禁闭实验验证系数的思路写成论文。 裴春之问助理:“唐教授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所以每天也做不了什么工作,博士生也不能带了。”助理道。 裴春之也猜是这样。 七月为她说话站台的时候,唐教授还硬朗的不得了,据说每天都要工作八个小时以上。然而老人是易碎的,只是短短一个多月,自从唐教授在家门口崴了脚以后,潜伏的病灶纷纷苏醒,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她心情很沉重。 夸克色禁闭实验验证系数这个方向,即使上次唐宁先召开了几十人的会议来介绍她的研究,认为此路不通的物理学者还是占了大多数。 裴春之并不责怪他们,因为她自己也没有多少把握。 只是,如果唐宁先教授去世,支持她继续做下去的前辈很难找到。 裴春之忧心着,她在走回宿舍楼的路上。 马上农历十五,月亮圆滚滚地悬在天上,模糊朦胧地照亮她前方一点点的小路。 披星戴月,日夜兼程。 只争朝夕。 第71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71 陆林花和裴永…… 九月中旬, 中央大学2020级物理系新生军训期间,裴春之接到林如蘅的电话。 新安在下雨,林如蘅的声音淹没在五花八门的噪音中, 裴春之蹙着眉,勉强从警笛声、哭喊声、孩子的尖叫等环境中抓出林如蘅的声线。 “——大案, 大案, 大案。”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 反反复复, 声线颤抖着, 北京的夏末躁动难耐,裴春之不自觉地打了抖擞, 电话挂了。晚一点时候, 林如蘅打了第二通电话,这次她平静许多,应该在办公室里,清晰明了地告诉裴春之几件事:其一, 许元冀父亲有问题,具体内容也许不久就会上省市级媒体新闻,如果情节严重,可能会举国皆知;其二, 许元冀之前的众筹已经递交相关慈善部门, 他的余生大概都会在福利院度过。 裴春之沉默一阵, 道:“他父亲杀了他母亲?” “案件内容不能随意公开透露。”林如蘅一如既往的有原则。 “好吧。”裴春之道,“许元冀奶奶怎么办?” 林如蘅犹豫了一下, 道:“已经不用担心了。” 什么意思?裴春之感到这个事情超出了她对底层社会的想象,林如蘅的含糊其辞也让她倍感好奇。电话结束后,裴春之有些怅然, 她懵懵懂懂地翻着手机,不自觉地翻到了陈佳怡的社交平台。 她有很多话想说,于是她任由自己十分突兀地拨打了陈佳怡的电话。 陈佳怡没有接电话。打了两次后裴春之才想起来是她犯傻了,陈佳怡今年应该上高一,今天是工作日,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有手机。 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似乎拼尽全力,一路披荆斩棘,回过头来,发现过去恨她的也好、爱她的也罢,全都被远远地落在后面。 想到这儿,她打开手机,久违地关心了一下陆林花和裴永明的现状。两个人都在当时网络大战的时候建了账号,裴春之一番搜索,却一个都没找到。她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去问裴载之。 裴载之照理来说也上高中,然而不幸的是他和前世一样还是个网瘾少年,裴春之一发消息,秒回。 裴载之:你傻掉了吗?爸妈当时都注销账号了。 裴春之:……没太关心。 裴载之:你真的是人吗?你掀起这么大风浪就挥挥衣袖走了? 裴春之:不爱也不怎么恨,所以不关心。 裴载之:呵呵。咱妈被网暴了,现在性情更古怪。 裴春之:网暴? 裴载之:好多网友说她是女疯子,还有一些人在拿她举例子说不能随便生小孩。咱妈又特别在乎别人看法…… 陆林花在乎外界看法是一个很奇妙的事,虽然一般来说,最让全家丢人的是她本人,但只要她听见别人羞辱家人,她又会拼命维护和挽尊。 裴春之很难想象陆林花被网暴后的状态,因为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陆林花总有办法或是胡搅蛮缠或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地让对面服软——然而这次真是王牌对王牌了,网友永远不会关心你在痛苦什么。 裴春之继续发消息:“你妈妈现在怎么样?” “很奇怪。”裴载之说,“我不好说,她现在比之前温顺很多——而且总提起你。” 裴春之怪道:“提起我?” “嗯。会说一些你四岁前的样子,你四岁前有多依赖她。”裴载之说,“她还很恐惧上网,手机号和地址都换了,她好像频繁收到恶心的快递。” 说到这儿,裴载之极其幼稚和天真地说:“如果她后悔了,你们有可能恢复关系吗?” 裴春之很平静。 “不会。她没有发现自己的错误。” 她扯出笑,说:“她只是终于害怕了。” 裴载之已经维持独居很久了,裴春之多和他聊了一会儿,最让她惊讶的是,裴载之居然会关心北京的天气,问她有没有买秋天的衣服,还好奇北京租房的价格。 裴春之心情复杂道:“我从没见过你这么接地气。” 裴载之轻笑:“我也没想到,其实做到这样很简单,只要自己独居几天就学会了。” “还在靠陪玩挣钱吗?” “开了个陪玩团,我负责招人,自己不怎么玩了,想努力考个大学。”裴载之说起这个语气都结实了,“每个月能付完房租养活自己,偶尔还能给我妈打点钱。” “嗯。” 裴春之不去干涉裴载之继续与陆林花、裴永明有联系——那是他的选择。而且,对裴载之来说,一直在十五岁之前,陆林花都是一个除了脾气差外很好的母亲。她不会造他的黄谣,也不会缩减他的衣食,甚至会和他开玩笑,带着他在饭馆工作,逢人就夸自己的儿子。裴春之第一次听裴载之讲起那些她从未参与的经历时无法想象,那似乎是一个堪称恐怖的、截然相反的陆林花。 裴春之又问:“你爸呢?” 裴载之反而把脸拉了下来。 “烦死人了。”裴载之恶心道,“他没去找你吗?” “找我?” “他好像欠了钱,之前的房子全卖了,小三也跑了,还差很多钱,现在到处攀关系借钱。” 裴春之想起来了,难怪七月网络大战裴永明自以为胜券在握时还突然向她讨要一百万,感情是真的遇到经济危机了。裴春之道:“他到底干什么了?会欠这么多钱?” “疫情前他不是刚和老妈离婚嘛,他跑去创业了,借贷开了个饭店,然后疫情大隔离,他赔了个一干二尽。老妈当时把明林饭馆的铺子卖了,因祸得福。” “这样就能欠上一百万吗?”裴春之略感狐疑。 “好像那个也有小三卷了很多钱跑路的原因。”裴载之说起亲生父亲的倒霉日子两眼放光,声音洪亮,显然也是当代“大孝子”。裴春之忍不住探询了一下裴载之对裴永明的态度,裴载之想了想道:“不太熟的感觉。” 他又补充道:“他抛弃我妈,那就不单单是不熟了,我和他不共戴天。” 裴春之颔首。话又说回裴永明欠钱的事,裴春之道:“他七月底找我要过一次钱,很快就直播事件了,再然后他就没找过我。” “真的假的?”裴载之吃了一惊,“他这么简单就放过你这个金钵钵了?他有段时间天天打电话骚扰我,还威胁我要去我学校闹,说不借他钱,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云云。” 这就要断绝父子关系了,看来父子关系也只是裴永明拿来牟利的工具。裴春之一直觉得裴永明对整个家庭都不大关心,以前以为只是她个人看法,没想到裴载之也这么想。 “对了。”裴载之严肃地说,“外婆还在你那里住吗?” “还在莲池,房子已经找好了,收拾好就带她过来。” 这还是头一次裴载之关心外婆,裴春之颇为惊讶。 “外婆的身份证在你那儿吗?她有没有被人带走过?” “绝对没有。” 裴春之立即反问:“你在担心什么?”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84节 裴载之道:“裴永明有点疯魔了,前不久他跑过来找我,想哄骗我人脸识别,以我的名义借贷。你不会被骗到,我担心外婆。” 裴春之毛骨悚然。大脑飞速运转,裴春之梳理了一下外婆的行踪,想到外婆自从被接到莲池和陆林花没了联系,和裴永明更不可能有联系。裴永明再怎么努力,照理来说也找不到外婆。 想到这里,裴春之松了一口气。 “他想哄骗你签什么?”裴春之逼问道。 “似乎是高炮,民间高利贷。”裴载之厌烦地说,“裴永明真是疯了,我今年刚满十六岁,法律上半个成年人,能借几万块?他真是走投无路了。” “什么时候的事?” “直播大战后,他那个小三卷钱跑路。” 裴春之大概明白了。裴永明经济问题是从借贷开始的,早期借贷是为了创业,然而正好撞上疫情,血本无归;本来说不定还有最后的积蓄,谁知钱被枕边人卷走了——裴永明穷困潦倒,陆林花萎靡不振。裴春之坐下来,喝了口茶,转了一圈自己新租的房子,窗明几净,在北京。 先前的孤独感顿时被冲淡了大半,裴春之又高兴起来了。一想到裴永明和陆林花过得这么完蛋,她走路都有点想笑。 下午,裴春之参加物理集训,重新捡起了一年前集训队时期的题海。 集训强度没有很大,远远不如中国赛区决赛。除了参加集训,她把绝大多数精力都贡献给了撰写夸克色禁闭实验验证系数论文,她希望能尽快交给唐宁先教授修改。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结束晚训,裴春之从东门走向小区。北京的夜有一种高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北京的路更宽、桥更大。新安的路是双车道,铜州市区和莲池市的路是四车道——但是北京的路是六车道起步。 手机响起来,是下了晚自习的陈佳怡。她的声音有些虚弱,很忧虑地告诉裴春之她学不会不等式证明,高中数学好难,她好想哭。 裴春之已经忘记自己中午时短暂难过的心情,她望着北京的月亮,柔和地告诉她:北京的月亮真的很漂亮。 “我知道你能做到的。”陈佳怡高兴地说,“小春,从小到大,所有你想要做成的事情一定可以做到,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一定能学会不等式。”裴春之说。 “这不一样吧!”陈佳怡哭道。 “还记得你小学的时候非常焦虑上台表演吗?可是你最后居然敢在台上放视频,很多事情到眼前了,你被逼着去做了,反而会发现自己完成得很好。” “小春,你像所有人的妈妈。”陈佳怡感动道。 “这真是最高评价。”裴春之笑了。 “如果现在让你写同学录,你会写什么样的理想?”陈佳怡好奇道。 “我想想。” 裴春之走到出租屋门口,钥匙拧动锁,屋内暖黄的灯光洒下来。 “想让这个世界因为我变好,哪怕只是变好了一点点。” “真好,真好。”陈佳怡感动地说。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道:“小春,我一直没有感谢过你……我……” 她仿佛下定决心,道:“你是唯一一个从来没有开过我眼睛玩笑的人。” 裴春之怔了一下,小学的事太久远了,然而陈佳怡这么一说她便想起来——当时班上总是会拿她的斜视开玩笑,有人会让陈佳怡负责观察老师有没有过来,因为“她可以一只眼睛放哨,一只眼睛站岗”,然后全班就会哄堂大笑。 而裴春之忙着看小说和挣宋晓龙的钱,从不参与这些幼稚的把戏。 这只是一个误会,十八岁的裴春之与整个小学脱节,只有一直自卑敏感的陈佳怡在默默观察每个人笑容的时候发现了她的抽离,并误把那当成了善意。 裴春之没有解释,她喜欢这个误会。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她会走到因斜视痛苦的陈佳怡面前,告诉她: 你长得很漂亮。 * 十月初,裴春之提交了论文初稿给唐宁先教授。唐宁先的助理告诉裴春之,唐先生身体愈发不好了,很不乐观,她要做好唐教授一直没工夫看论文的准备。 军训结束在国庆前结束了,国庆后新生正式开始大学的生活。军训期间,裴春之惊讶的发现之前集训认识的莫知娴居然成了她同班同学,在男女比例极其悬殊的中央大学物院,她们立即极其默契地成为了吃饭搭子。 莫知娴告诉裴春之,她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她觉得裴春之还是太体面了,如果是她,一定要让裴永明和陆林花直接进监狱。 “对了,你是江海人吗?” “对。” “江海哪儿的?” “莲池铜州混血儿。” “……你们散装江海。”莫知娴无语了,“铜州,最近的铜州杀妻案你知道吗?” “?” 裴春之惊得没拿住筷子,她愣了一秒后忍不住说:“……许元冀?” “什么许元冀?”莫知娴还在吃饭,她只是随便找个话题和裴春之聊天,“不过,好像是姓许,你认识嫌疑人吗?” “你从哪里看到的案子?” “一看你就不爱刷小绿书,首页推送的,我每天都看各地发生的奇葩事件和全国的逆天相亲。”莫知娴笑嘻嘻地说。 裴春之上网搜了一下,风声并不大,杀妻案没有激起多少浪花,但确实在各种小道消息传播。裴春之又换了几个平台搜了一下细节,发现真的就是许元冀的父亲被捉拿归案。 至于为什么十月才有少数媒体报道,就是因为许元冀他爸太能藏了,以至于最近才抓到且认罪。 裴春之看了看各种消息拼凑出的案件真相:多年以前,儿子撞见父亲失手打死母亲,但年纪太小,没能理解这个场面,所以也没有及时报警,父亲又很快进了监狱;等父亲出狱后,再次恶习复发,开始殴打奶奶和儿子。儿子拿他杀母的事情威胁,反被警惕的父亲打成智障。 警察前去查案的时候,家里的老人知道儿子杀死了儿媳,也才知道孙子的智障是儿子造成的,打击太大,想不开自杀了。 不到一周,裴春之就发现她错了——这个事情原来并不是没有水花,而是它刚刚开始得到关注。 几天之内,铜州杀妻案窜上热搜。此案能引起广大网友们关心的原因是:这个父亲选择的藏尸方法是把尸体给家里的猪吃掉,然后极其变态的把剩下的尸骨从猪圈拿出来埋到了自家地板下面。 网友们纷纷带入了邻居的角色,呕吐连连:“万一我楼上地板下也有这种东西怎么办?” 裴春之亦匪夷所思,她发消息问了郭一鸣,郭一鸣则表示:十年前新安菜场那边确实会有猪圈,但后来市貌整改不被允许了。 又过了几天,许元冀父亲的大头照也被扒了出来,网上流传起一段很短的采访视频。 记者:为什么要把骨头拿出来放到地板下? 许父:猪不吃我能有什么办法,放在那儿会被发现的。 莫知娴把视频转发给了裴春之。 这只是一件小事,一件很小的事,莫知娴也只是恰好看到,恰好转发。 信息时代,一切都随心所欲。 然而,打开视频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一般,裴春之站了起来,她浑身颤抖着,盯着许元冀父亲的脸。 她喘不上气,一些已经被忘掉的记忆把她劈成两半,她扶住桌角,力求不露出异样的表情。 她只见过这个人一面,此生没有想到能再看到他,并知道他是谁。 ——上辈子,高考出分当天晚上,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砍了她两刀的人。 死前她望见他的脸,确信自己从没惹到过他。裴春之低下头,失血的感受在身上复现,她死死地握住手边的东西。这张脸她没有用心去找过,因为觉得找不到;可偏偏就在她觉得一切都远去的时候,他又像横冲直撞的汽车一般撞向她。 许元冀的父亲是讨债的。 她从没有借过贷款。上辈子也没有。 前世今生,只有一个人陷入了经济困境的漩涡。 ——上辈子她的死,是裴永明间接造成的。 第72章 减肥成功的高考状元72 【正文完结】…… 只有这一种解释。 耳鸣如潮水, 裴春之眼前发黑,脑袋和耳朵一瞬间充血,全身的感受都消失了, 仅剩下这一句话与心跳一并起伏。 ——是裴永明害死的我。 理智慢一拍的回笼,许多事情浮上心头。她绝不会忘记许元冀父亲的这张脸, 她甚至还记得男人喝得酒气冲天, 晕晕乎乎, 蹬着步子向她窜过来的样子。男人身上有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汗水与酒与腥气的结合。他先试图按住她, 但裴春之狠狠地踹了他,挣扎着要站起来。气愤的男人砍向了她的肩膀, 也许原本瞄准的是脖子;然后是后背, 刀没能卡到肉里,只是划了一条长长的伤口,裴春之又跑了几步,不知道为什么男人没再追上来。 血流如注, 腿软如泥,她先是跪倒,再是彻底倒伏在地上,最后, 听见草丛里有夏日虫类的嗡鸣。 还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上辈子她死的时候已经搬到了铜州市区租房, 裴永明和陆林花照理来说都不该知道她的住址;另外, 许元冀父亲既然是靠催债谋生,为什么那天没有找她要钱, 而是直接动手? 裴春之干坐了一会儿,第一个疑问始终没有得到解答。第二个疑问倒是有很多可能:也许男人见色起意,发现裴春之反抗恼羞成怒动手;也许男人喝得太醉, 忘记催债的本职;又或者当时她自己也太惊慌,压根没听到他的逼问…… 她已经不再可能知道真相了。然而,冥冥中的,她凭借直觉确认——许元冀父亲的突袭,一定和裴永明脱不了干系。这么想没有证据,前尘往事俱往矣,她无从确认前世的死因。 只是阴差阳错,她终于知道上辈子杀了她的人是谁,终于不必有丝毫担心今生行差踏错一步就英年早逝。 裴春之站起来,她给裴载之打了电话。 “喂?你要问裴永明还是陆林花?” 裴春之把哥哥当成和父母之间保鲜膜的意味太明显,以至于裴载之熟能生巧,每次一接起电话就问她要问哪个。 “裴永明。”裴春之笑道,“他住在哪儿?” “住在哪儿?”裴载之跳起来,语气上了一整个八度,显然被裴春之惊得不轻。裴春之又问了一遍:“他住在哪儿?” “你被夺舍了?” “你在担心什么?”裴春之被气笑了。 “这ooc了吧?你要和裴永明修复关系吗?” “怎么可能。”裴春之冷淡地说,“我是过去找他算账的。” “哦哦哦,原来如此。”裴载之长舒一口气,把裴永明的地址流畅地报了出来。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说不定已经搬家了,他被债主逼得蛮紧的。” 裴春之记下地址便挂了电话,转而把地址发给了郭一鸣,希望郭一鸣帮他去看看情况。几天后,郭一鸣告诉她:裴永明还住在那里,他似乎在开小饭馆,饭馆的名字叫“永明饭馆”。 那就很简单了。裴春之打电话给相关部门,毫不犹豫地把永明饭馆的卫生情况、消防栓安装情况、食材新鲜程度全部一一举报。随后,给了郭一鸣几百块钱,让他带着身边同学多去吃几次永明饭馆,记得每吃完一次就差评一次,方便各大平台赶紧下架永明饭馆。 郭一鸣非常兴奋和骄傲,他迫不及待地问要不要找人去打裴永明。 裴春之道:“不用。疫情时代,他最后的收益就是靠外卖,平台因差评率太高把他店铺下架后,自然会有他的债主去打他。” 做完这件事后,裴春之当天换掉了电话卡——裴永明之前知道她的电话,裴载之说的有道理,说不定裴永明就又要如吸血虫一般黏过来,吃一堑长一智,她得规避所有可能存在的风险。 * 11月28日的早上,裴春之接到电话,通知她立刻赶往北京某某医院。 唐宁先教授要见她。 东亚子女重生图鉴 第85节 消息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裴春之冲到校门打车,一路丝毫不敢有任何停留。医院住院部顶楼几乎没有病人,这里是最高级别的病房,一般只有干部级的官员或富商才能支付得起昂贵的费用。电梯向两侧徐徐拉开,消毒水的气味先冲上来,远远的可见一个方向环绕着不少神色哀戚的人。 裴春之走过去,她熟悉这个场所。已经围绕在唐宁先教授病床前的诸多人士都身着正装,只有几个看上去是家属和后代的孩子穿着休闲装。裴春之没来及换衣服,她走过去的时候,几个人给她让开位置,似乎把她认成了孙女之类的角色。 “教授。”裴春之喊道。 唐教授闭着眼睛,他身上插着很多管子延伸出来,脸上戴着呼吸机。那个和裴春之打过交道的助理站在旁边,裴春之忍不住问他:“为什么恶化得这么快?” 七月底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她还记得将近凌晨,唐宁先仍精神矍铄地开会的样子。助理面露难色,左顾右盼一眼,把声音压扁,极轻地跟裴春之说道:“唐先生得了新冠。” 裴春之一时无言。她站在床尾,把更大的空间让给唐教授的亲人们。这时,病房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记者来了,因为唐教授重病的原因,只来了一个记者一个摄影,窝在病房角落远远地拍摄。 唐先生没有回光返照。11月28日下午17:43分,核物理学家唐宁先停止呼吸。他生前的手稿归其夫人整理,将在日后成集出版。裴春之跟上去,很晚也没有走开。唐宁先的夫人注意到她,揽住她的肩道:“你是他的博士生吗?” 裴春之摇了摇头。夫人旁边的助理上去与她耳语,夫人恍然大悟,从手稿中翻出十几页纸递给裴春之。裴春之一眼认出这是之前她交给唐宁先的夸克色禁闭系数论文。 前几页上有潦草的字迹,连笔,断断续续,难以认清。从第四页开始没有批注。 夫人道:“他转入icu前不久还在看你的论文。” “……” 裴春之把论文轻柔地放进包里,遗体告别仪式将在后天举行,她不抱期待地问:“到时候我能去参加吗?” “可以。”夫人给她定心丸,“我记得,宁先还有话想对你说。” 她打开手机,不熟练地在老人关怀模式下翻着备忘录,字体大得出奇,裴春之比她先认出那一行字。 “给裴——系数验证一定有希望,推荐信在邮箱草稿箱。” 夫人戴上老花镜,又皱着眉头翻起了唐宁先手机里的邮箱,几分钟后,裴春之的手机震动。 “您收到一封新的邮件。” “她很好,适合做研究,适合学物理,潜力无穷。——唐宁先” 下面还有英文版。裴春之说不出话,她把手机熄屏,泪水争先恐后地淌出,模糊了视线。夫人已经走远了。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出的医院,带有恐惧的幸福在怀里跳动,她叩问自己:你是否能毫不心虚地在三年后拿出这封邮件,能问心无愧地在申请书上写满辉煌的履历? 她能做到。她一定可以做到。 现在,已再没有人和事阻挠她的前进。她一直在奔跑,从新安昏暗的天空下、荒芜的草地上,那条淹死过陆春红,又险些淹死陆林花和她的河里挣身站起——跑到铜州等待公交车的牌子下,谭长松带她走向的、最初的那条数学之路——跑到莲池去,高楼大厦,她栖身的学校,宁静的初中时代,为她欢呼的人群——北京。她在病床前流泪应允外婆的应许之地,千难万险的跋涉,她终于走到那梦中摇曳的首都。 你究竟想要什么?她问自己。不知疲倦地走上这条道路,断绝亲子关系,知道名字的真相,确认母亲没由来的恨意,到现在可以平静地把父母当作遥远的角色。她重新诞生了一次,剥离犹豫仿徨的子宫,这才是真正的出生。她走到一座站台前,跌跌撞撞,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夜色如酒,清冽的风自远方而来,她脖颈间的丝巾扶摇展臂,路上空无一人,她忽然觉得眼熟。 ——她梦见过这里。 第一次去莲池考试的高铁上她睡着了,梦里夜露深重,她站在陌生的马路边,看见广阔无垠的八车道,班车再也没有到来。醒来后她依然记得这个梦,当时的她第一次离家千里,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梦中看见了未来的北京。 车不会来了。她得走回去,或者打车。然而她疯了,固执地凭借双脚在初冬的北京茫然向家走去。外婆已经被接过来了,今年的体检结果一切都好。她想起外婆的饺子,剁肉时菜刀与案板的节奏,还有小猫十九绕着腿腕的轻吟。腿支撑起来,她不用再担心低血糖了,也没有人会突然从门边冒出来举着菜刀,更不会有抓着她头发的母亲。北京的房子贵得她再卖十次口罩大约才能买起,但那也不是她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电话响起来,裴春之接起它,吵吵嚷嚷的声音冒出来,沈星映在那头儿发出变调的声音: “集训队——我进了,第七名……保送……中央大学……” 他的声音颤抖着,过于激动,周围有巨大音乐声的干扰。又一会儿,也许是她听错了,沈星映轻轻地说:“我爱你。” 其他人吵吵着,一个男生把沈星映的声音挤走:“卧槽!他真敢表白?他喝醉了——” “对不起。” 裴春之说:“我不懂爱情,我也很难说我爱你,对不起,到现在还是这个答案。” 沈星映那边的声音安静了一大半,沈星映反而笑起来:“我知道。” “对不起。” “我知道。”沈星映说,“话说,你打算在物理这条路上走多久?” 裴春之有些诧异他的转移话题,但仍柔和地答道: “一辈子。” “我也一样。” 他没说是他对数学还是他对裴春之,电话结束了。裴春之往前走着,从脚底到胸口迅速地暖和起来。 长大,就是她得以有权利决定莫名其妙地在半夜走路回家。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