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倒霉仙君假戏真做了》 第1章 [gl百合] 《和倒霉仙君假戏真做了gl》作者:江水汤汤【完结+番外】 文案: 月恒的开山师祖,本是最年轻的飞升道人,如今却是三界著名倒霉蛋。 采药被偷,炼丹必炸,被贬下凡,修为清零…… 还被迫烙下同甘共苦法印,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天道意志指引她找到伤痕累累的裴尽,可怜的少女被人剖丹扔于市井的垃圾堆里,脏的很,根本没人敢碰。 姜唯于心不忍,便将人带了回去。 哪成想是捡回来了个大麻烦。 给她疗伤,她缩在角落里吼道:“滚!别碰我!” 好心喂药,药碗被掀:“你想毒死我?” 在裴尽看来,姜唯就是“正道伪君子”,她只得竖起浑身的刺保护自己。 哪成想命运弄人,裴尽和姜唯不得不装起了“道侣”。 她们在庙里立誓不离不弃,就在姜唯用情至深,假戏真做之际——解除法印后的裴尽跑了。 翻遍了九川八海都没有裴尽的踪迹,姜唯彻底疯了。 第一年,姜唯大闹宗门,让人不得安宁。 第二年,姜唯杀进仙界找同僚帮忙寻人。 第三年,姜唯横扫魔界,仍未能得裴尽的蛛丝马迹。 …… 眨眼百年,在所有人都以为裴尽死透了的时候,殉道之渊却多出了一个人。 仙君红着眼,抱着遍体鳞伤的裴尽,阴鸷的目光在这人身上逡巡,近乎疯狂地道: “不要再离开我了……” ●仙风道骨的腹黑诱1x傲娇炸毛的热血妹0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仙侠修真 轻松 美强惨 傲娇 he 主角:裴尽,姜唯 ┃ 配角:三界一面包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师祖,你好倒霉 立意:努力奋斗,迎接明天。 第1章 倒霉第一 上元佳节,花灯如海,流光溢彩。 街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路过稚童的欢声笑语,组成一幅热闹的景象。 酒肆的后厨紧靠着一个堆放垃圾的棚子,那儿飞蝇环绕,散发着阵阵酸臭味。 “臭死了!” “就死这儿,该她的!行了,我们走。” 两个身着绣有四爪行蟒纹的法袍的修士嫌弃地屏息,随手将那伤痕累累的道人往那棚子里一扔,头也不回地飞快离开,转身投入上元佳节的人潮中。 子时,拜月山庄飘起了细雪,街上清冷了许多。 酒肆里却依旧热闹着。 烛光穿过纸窗,漏了一角明亮,轻盈地落在无人理会的裴尽身上。 不知过去了多久,躺在那里的裴尽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人轻声叹了一句:“怎么被扔在这了?” …… 裴尽再睁开眼时,入目是土瓦顶,苦涩的药草味萦绕于鼻尖。 朦胧间,肩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裴尽侧目看过去,那守在她枕边的女人正给她身上不知涂抹着什么。 “滚开!别碰我!”裴尽条件反射地弹开,退至角落,拢好衣裳,眼神警惕地一扫,“你是什么人?!” 那人身着白衣,如月皎洁,衣上纹饰用金丝绣着一副新月祥云纹。眉目肃静淡雅,神色之间又不失凛然正气。 美则美矣,太过板正倒显得无趣了些。 完全贴合裴尽对某些正道伪君子的刻板印象。 女人将药膏放下,道:“我叫姜唯。” 这个名字裴尽听说过,月恒开山师祖,是前阵子被贬下凡的倒霉仙君,如今修为尽废,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裴尽又问:“这是哪儿?” 姜唯好脾气地答道:“崇吾,拜月山庄。”她转而拿起一碗黑黢黢的汤药,用手背隔着碗感受了一下温度,这才递过去。 “我不清楚你都经历了什么,不过你金丹被剖,经脉具毁,需得静养一阵。兴许还能有机会重新修炼,否则……” 姜唯话还没说完,只见寒芒一闪,裴尽持着匕首贴着姜唯的脖颈。她耳朵嗡鸣,压根听不进去姜唯的絮叨。 她堪堪拎着一口气,勉强讲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裴尽不信一个人会无端端地从月恒跑到崇吾的地界去救她。 除了图谋不轨,裴尽很难想到别的理由。 姜唯倒也不恼,默默挽起发丝,露出耳后的法印给她看,同时给她解释道:“这道法印叫做‘同甘共苦’,乃是天道意志所为。我虽不知这天道用意为何,可我若是不救你,不仅痛在我身,甚至可能会这么不明不白地同你一起死了。” 裴尽连忙摸了一下自己的耳背,果不其然,也有一道相同的法印。可谁又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毕竟裴尽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法印。 姜唯见她仍没有完全相信,便抬手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背。那边,裴尽也清晰感受到了手背上有了轻微的痛意,不免皱了皱眉。 姜唯抬手将匕首推远了些,又把汤药举起来:“这下能信我了么?” 尽管如此,裴尽仍没有完全放下戒备。她犹豫了一会,边喝边看姜唯的神色。哪知这药才咽下去,她便感觉到体内气血逆流,当即掀翻药碗,举起匕首喝道:“你想毒死我?” “什么?”姜唯同样感受到了异样,她用法术接住药碗,眉心蹙起,一边嘀咕一边尝了一口,“这些药草很贵的。” 不一会儿,姜唯艰难地咽了下去,“抱歉,估计是放太久了,那些药草已经坏了。我去重新煎一份。” 裴尽急道:“不用!” 百闻不如一见,这倒霉仙君可真是名不虚传,裴尽算是见识到了。要知道纳戒通常能延长药草的储存时间,就这样姜唯煎个药还能碰上药草坏掉。 “你知道这法印有什么法子能解除么?”裴尽只想快点远离这个霉运罩顶的大麻烦。 姜唯摇摇头:“尚且不知。” 也是了,姜唯要是知道,何必大费周章来救她。 裴尽不想跟这人多呆,不然还不知道会继续碰上什么倒霉事儿。她紧着穿好衣裳,也不顾身上的伤痛,拿齐东西就要离开。此地不宜久留,那裴尽手上还有一个烫手山芋在,万一崇吾的人发觉了门中至宝丢失,到时候找过来,那才是真麻烦了。 姜唯拦下她,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 “与尔何干!”裴尽情绪激动,眼底隐隐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姜唯感受到魔气的存在,微微一怔,不可思议道:“你是魔修?” 这会轮到姜唯不平静了。 她向来痛恨魔修,而这天道意志居然让她跟一个魔修“同甘共苦”,这不是在耍她么!? 魔修何其可恶,草菅人命不说,且唯恐天下不乱。近年来,没少趁着九川生乱而暗中作古。 “……滚开。”裴尽暗暗运起太虚鉴。这法宝能转换阴阳两极,自然也能将魔中浊气转为清气。 姜唯蹙起眉头,再一次语出惊人:“你偷了崇吾的镇宗至宝?” 她明明已经使用了障眼法,没成想能被姜唯撞破。难道她修为尽失的传闻是假的? 裴尽留了个心眼,自知瞒不住,索性承认了。她咬牙切齿道:“对,我是偷了太虚鉴又如何?但我不是魔修!”说罢便从纳戒中拔出一柄法剑。 她身上的魔气与太虚鉴的事不能被人发现,而要想人不知,便得先灭口! 法印之事,全凭姜唯一己之言。何况方才那些把戏,另有办法能做到 崇吾剑法讲求刚劲迅猛,裴尽一出剑就掀起万丈狂澜。姜唯原地不动,只稍侧身,用剑柄卸去一半的气机。任凭长剑贯穿自己的肩膀。剑刃刺穿皮肉的同时,裴尽身上反馈了无比剧痛。 姜唯知道裴尽不信法印的存在,就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法,痛到裴尽相信为止。 真切感受到疼痛,也由不得裴尽信与不信了。 姜唯走前一步,法剑刺得更深,她抿着唇,脸色有些憔悴。裴尽注视着她漆黑的双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不论玄魔,盗窃为罪。”姜唯拧过裴尽的胳膊,严肃道:“将太虚鉴归还原处。” 裴尽忍着痛,果断抽出法剑,笑道:“你尽管去试试,反正我死了,你也活不了。对吧?你且想好了,我回崇吾,他们定要杀我。被发现太虚鉴失窃,我一样是会死。以你现在的修为,保得住我么?” 毫不意外地,姜唯面上露出难色。 正当两人僵持不下之际,门外传来了阵急促的敲门声。 “大事不妙了!”江其跌跌撞撞扑进来,被门槛绊倒在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姜唯抓着裴尽的手上,又见姜唯肩膀上晕开的血,眼中闪过一抹敌意。 裴尽无端感到别扭,甩开了姜唯的手。 姜唯转而捂住伤口,问道:“什么事?” 江其回过神来,道:“姜道友,不好了,庄内又死人了!” 姜唯:“你在外头等我一会,我这就过来。” 第2章 江其盘着手里的两枚不坏石,迟疑稍许,这才在那二人的注视下退了出去。 姜唯服用了疗伤丹药后,换了一件新的校服。裴尽抱臂,倚着墙,道:“方才那人说‘庄内又死人了’,是什么意思?” “拜月山庄诡事频生,距今一月,已然死了十人。此事上报崇吾仍无交代,那些路过的散修有心帮忙,却无济于事。我既然正巧路过了,就不想坐视不理。”姜唯回应她。 裴尽蹙眉:“死的人脸上是否都有含怨气的青面纹?” 姜唯略感到诧异:“你怎知晓?” 裴尽嗤笑,冷哼一声,道:“我自然知晓,毕竟我师妹煞费苦心将这个罪责安在了我身上,四处散播我是魔修的谣传,以至我被宗门责罚。” 姜唯认真道:“那我们一同前往,多一人多一份力,说不定能尽早找出作怪的真凶,还你清白。” “谁要和你一起了?”裴尽拧头向另一边,大步流星地独自离开了。 留在原地的姜唯揉了揉刚刚中了剑伤的肩膀,打算烧一张风行符追上裴尽。结果前头的裴尽停下脚步,侧着头,偷偷往这里看了一眼。 姜唯恍然大悟,快步跟上去:“你在等我?” 裴尽像是被踩中尾巴了一样,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度:“谁等你了?!我们根本不是一路!难道不是你在跟着我吗——” 本以为姜唯识趣点,顺势应下来她们就可以同行了。毕竟裴尽刚才捅了她一剑,这人带着伤,一会儿碰到危险,还得连累她也疼得厉害。 裴尽才不会承认,她确实有那么一点点的愧疚使然。 面前的姜唯拎了拎嘴角,不只是无心还是故意的,就道:“那便在此分道扬镳好了。” 裴尽:“?!” 第2章 诡谲离奇藏须观 说是分道扬镳,过了分叉口,裴尽又折了回来,偷偷摸摸跟了上去。 姜唯与江其走在前面,一旁的江其小声道:“姜道友,我怎么感觉有人跟着咱们?” 姜唯道:“不用管。” “是方才那位道友么?”见姜唯点了点头,江其纳闷,又问,“你们可是先前认识?” 姜唯摇头:“不认识,只不过……”姜唯话锋一转,没将法印之事说与江其知道,便换了个说法,“我觉得她挺有意思的。” 这话在江其听来,便颇有些微妙了。 一行人各怀心思抵达了庄主的府邸,死者是庄主的女儿。 姜唯伸手推门,岂知那破烂的木门一碰便倒。二人面面相觑,姜唯眼神中闪过尴尬。 庄主连忙跑过来把门扶起来,她面色憔悴,眼底布满红血丝,道:“前些日子一阵妖风把门吹坏了,且忘记修了。实在抱歉,仙长们先随我来吧。” 上元佳节,本是阖家欢乐的时刻,庄主忙前忙后操持了这么久,到头来摊上这样的事,也实在可怜。 姜唯想着是自己倒霉气运也在其中发作,顺手使了法力,将门修缮了。 庄主领着她们来到放置棺材的院内,里头正躺着她受害的女儿。 死去的女子看上去青面獠牙,凶狠至极。姜唯摸了摸她的脸,那图纹并非是画上去的,更像在人面上焊就了个傩戏的面具。 上层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金箔底,用些力气能撕下来,不过姜唯怕会毁坏死者的皮肉。 至于这青面纹,姜唯并不陌生。过去她有一个朋友,法器上的纹路正是这般相差无几。 姜唯向庄主打听:“这附近可有什么藏须真人的道观亦或是寺庙之类的?” 庄主道:“山庄后山,正有一座藏须观。藏须真人虽并非神仙,可到底是崇吾门的开山师祖。早前有人祈福求愿,每每显灵。是以那之后,观中香火至今不断。” 姜唯蹙了蹙眉,心有疑虑,转而道:“既然如此,我想去藏须观看看。江其,你留在此处保护好庄内的人。” “不妥,道友一个人去,甚是危险。”江其正提议同往。 姜唯侧目扫了一眼身后的那棵树,道:“我并非独自一人。” 说完,姜唯走到树下,用剑柄敲了敲树干,说:“出来吧。” 裴尽不情不愿地从树上挪下来,“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一开始。”姜唯拎了拎嘴角:“跟我去藏须观看看。” “你有发现了?”裴尽的注意力一下被拉走了,也忘记了被发现的羞愤。 姜唯颔首,道:“死者脸上的青面纹,与藏须之前的一件法器凶神面的花纹相仿。我猜想,应是观中的石像受附近百姓供奉生了灵智,这才惹出祸端。” 到了后山山腰,四周魔气缭绕,隐隐透着阴森诡谲之气。如此看来,事情又似乎并非姜唯所猜测的那样。 越靠近藏须观,魔气便越浓郁。 姜唯走在前面,手搭在剑柄上,轻轻推开了道观大门。 道观内,有一个人盘膝背对她们,一路所见的魔气便源自于她的身上。 姜唯果断抽出剑,只见那人缓缓转过身来。她头戴凶神面具,身上的法袍绣着四爪行蟒纹。 裴尽声量拔高,拧眉道:“是你?” 崇吾门内人人着四爪行蟒纹校服,却又因层次不同而分了三六九等。 是以裴尽一眼就认出来了,眼前的人就是先前在门中污蔑她的师妹——詹青莲。 “污蔑我是魔修,原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裴尽当即拔剑上前。灵气应发,化作数条黑蟒扑向詹青莲。 “师姐,何来污蔑一说?难道你敢笃定,自己身上就没有魔气么?”詹青莲笑,“也确实是没有的,毕竟师姐本事了得,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太虚鉴。” 那处,詹青莲丝毫没有还手之意。她挺立原地,抬手扶了扶凶神面,只稍灌入魔气,脚下便红光腾升,随之浮起一圈曲折蛇形的阵纹。 原本只是想着让裴尽自行解决恩怨的姜唯,见状立即出手了。 “她要使出凶神阵术,莫让她召出恶鬼!”姜唯喊道。 卫藏须当年以精湛的刀法与凶神阵术闻名天下,其中这凶神阵术可御百鬼,万分棘手。 姜唯右手剑诀斜引,腰身抖然一弓,接连躲过那些魔气,剑指阵纹七寸之处。 詹青莲如何不知她想要做什么?她连忙使出一记蟒行掌拍向姜唯,欲阻止她破阵。可她却忘了身后的裴尽早已摇身一闪,横剑挡在姜唯身前。 玄魔两道气机相撞,发出阵阵轰鸣。那震声未绝,詹青莲抽手再接一掌。 詹青莲笑得格外猖狂,声音尖锐刺耳:“师姐怎的这样柔软无力?一会要是崇吾的追兵打过来了,还有力气逃吗?” 裴尽身上有伤,又并无金丹,自然不敌詹青莲。 气机迸发之际,浑厚的魔光掠过,只听轰的一声响,裴尽手中的法剑被詹青莲一掌催折,连人带剑被击退数里。 姜唯抬手接住了裴尽,将她往怀中一带,自己承受了那份冲劲。姜唯闷哼一声,问裴尽:“没事吧?” 裴尽摇头,握着残剑,强撑着站起来。 姜唯又道:“我掐住阵术七寸,只能一时凑效,当务之急是摘了她的面具。裴道友,你还有力气么?” “废话。”裴尽道,“你只管说,我要怎么做?” 姜唯把自己的佩剑扔给了裴尽,“尽可能拖住她,越久越好。” 裴尽哼了一声:“行。” 姜唯退去几步,在乾坤戒中寻觅出五样药草出来,就地引火炼药,制作摘下凶神面的药引。 前头的裴尽灵力不支,又不愿动用魔气,只凭单纯的技法拆了詹青莲三十多招。这头的姜唯药将炼成,谁知丹鼎里火光骤起。她直觉不妙,这是要炸鼎的前兆! “裴尽!趴下!” 裴尽矮身躲过,那丹鼎炸出的火光便直冲詹青莲。 紧随火光之后,还有姜唯被炸得黝黑的手。在詹青莲愣神之际,姜唯早已抓住了她脸上的凶神面往后一扯。 姜唯不免一愣。面具底下,詹青莲的脸正如那些死者一般,已经生了青面纹。更叫人觉得可怖的是,她脸上的五官扭曲,眼尾被拉得狭长,原本挺拔的鼻梁消失不见,唇周可见白骨,十分近似这青面獠牙的凶神。 詹青莲发了疯似的扑上来:“我要杀了你们!” 风驰电掣间,长剑如虹直斩而下。詹青莲定在原地,头颅已被裴尽一剑削下。危难关头,裴尽还是动用了魔气。 她手摁着太虚鉴,几个呼吸下来,方才令眼底的魔念退去。 裴尽装作无事发生,道:“你这剑不错,剑名为何?” “剑名不行。” 起的什么鬼名字?裴尽想到她们月恒山几个峰叫什么“极剑峰,好刀峰,我没峰”之后,又释然了。 姜唯说:“裴道友,其实你不必为我冒险,我身上的法袍足以抵挡她适才的一击。” “谁为你冒险了!我是怕你死了连累到我!”裴尽嘀嘀咕咕地道:“炼个药你都能炸鼎,谁知道你法袍会不会突然不起作用。” 第3章 姜唯灿然一笑,冲她拱手行礼:“还是裴道友思虑周全,我在此谢过道友出手相助了。” “客气话就别说了,你刚才不是把凶神面摘下来了?东西呢?”裴尽伸手索要。 “此物颇为邪性,还是容我先带回月恒瞧瞧。”姜唯不解,“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我又没有本命剑傍身,总要有个什么法器御敌吧?”裴尽道。 姜唯扫了她一眼,看着确实穷,便道:“你先用着我的剑。” “不行——我是说,我用了你的不行,那你用什么?”裴尽摸着不行剑,倒是喜欢得紧,兼之同甘共苦法印的存在,她们二位本同一体,这姜唯的本命剑,裴尽自然能随意驱使。 “无碍,等你找到合适的法宝再还给我即可。”姜唯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我要进去观里再看看。” “你快一点,我着急走。”裴尽想到詹青莲的话,不止崇吾的追兵,心里始终觉得不安。 “好。” 姜唯进去,在案台上抽了几根香,正欲给老友上香,却见石像头顶裂了一条缝隙。 那缝隙之中,隐隐约约可见有个人眼,正幽幽地看着她。 姜唯察觉古怪,两指凝了灵气,用力一砍。顷刻,石像崩裂,碎石纷纷。一颗头颅从上方骨碌滚了下来。 外头的裴尽听见动静连忙冲了进来,这头颅也就恰巧地滚到了她的脚边。 裴尽登时弹开,闪到姜唯身后:“这什么?!” 第3章 抚琴还魂问鬼神 姜唯倒吸一口凉气,颤着声儿道:“是……是藏须的尸首——” 那双眼睛冷不丁地扫过来,惊得裴尽一身冷汗。 “卫藏须不是都死了几千年了吗?尸体不会腐烂吗?不对,谁没事儿把人家的头藏里面,这是要干嘛?” 裴尽明明刚刚还骁勇善战,砍下了詹青莲的头,这会儿对着卫藏须的头倒是怕得不行了。喋喋不休地发问,以求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姜唯平复心情,取了法器封锁住头颅,看向裴尽,疑惑道:“你还怕这个?” “谁怕了!”裴尽讲话明显没什么底气,“我才没怕……卫藏须这都死了那么久的人了,突然这么动弹一下,我这是纳闷的。” “确实古怪。”姜唯把头颅捡起,左右端详起来。 此时的藏须观外,模糊传来阵阵脚步声,裴尽警惕心重,当即拔出不行剑横剑送了出去。 剑锋架在脖子上,江其连忙刹住脚步,快快说道:“是我是我。” 真怕说晚那一步就得掉脑袋了。 “你来做什么?”裴尽认得她,便收剑入鞘了。 江其盘着不坏石,玉石碰撞之间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她道:“庄主之女的尸体颇为诡异,似是要生鬼虫的征兆。我不知如何是好,又不会传音之术,只好来寻二位了。” “传音之术都不会?你哪里捡来的小白?”裴尽不解地望向姜唯。 姜唯简单解释:“江其方才入道,未承师门,是我下山时结识的小友。” 话说回来,姜唯道:“我们先回去看看,若生鬼虫,可就糟糕了。” 一行人离开藏须观时,裴尽路过正院发觉,詹青莲的尸体不见了。她思索一会,在离开与姜唯之间,先跟上了姜唯。 待到抵达庄主府内,四周不见怨气围绕,本不应生鬼虫。可庄主女儿的身体泛青,胸口处凸起一个畸形的硬块,触之会缓慢蠕动,又确像鬼虫卵。 姜唯不敢确定,毕竟这鬼虫乃是在姜唯飞升之后才出现在九川。 此物早前只是出现在怨气浓郁之处,后来有人发现,它异变后破茧,会啃出一道虚空之隙。 起先无人在意一条虚无缥缈的缝隙,直到里面爬出来尸祟。 这虚空之隙,便成了“鬼门关”。 而那些尸祟,外形状若僵尸,无灵无智,却会吸食人身上的“气”,通过这种方式增长实力,学习功法,逐步向“人”靠拢。 如今,仙门百家仍未有封锁之法。只能在鬼门关出现之际,派人镇守。是以,如遇鬼虫出现,必得尽快处理。 这处理鬼虫的方式倒也简单。其卵壳虽坚硬至极,不怕火烧不怕锐器,不过未破茧时,鬼虫只会依附于尸体身上,吸收周围怨气。 若破了它与怨气的链接,未有养分供给,卵中的鬼虫就会慢慢死掉。 姜唯想着先将鬼虫卵取出来,防止它寄生其中,吸收怨气。姜唯取虫卵,裴尽便在她身侧为她护法。 一旁的江其紧张地盘弄着不坏石,尽量不打扰她们。 可意外还是发生了,鬼虫卵刚落入姜唯掌心,卵壳便发生破裂,散出阵阵迷雾。 姜唯屏息扔掉鬼虫卵,退后数里。 迷雾愈发浓烈,她心道不妙,赶快说道:“江其,你快去把府中的人都先疏散!” “好!”江其拔腿就跑,一刻也不敢耽搁。 这团迷雾仿若有灵,竟顺着凝成一团,直冲冲朝姜唯来了。 姜唯闪身避开,那团迷雾一个转身,钻入了她腰间的乾坤囊中。 里头封印着适才放进去的凶神面以及卫藏须的头颅,不等姜唯做出反应,乾坤囊便已炸开! 裴尽拔剑挡在姜唯身前,以剑风扫开浓雾。 二人得见着雾气之后,一个持刀女人,戴着凶神面缓步走来。她脖子处的接口并不对称,仔细看就会发现,这分明是卫藏须的头接在了詹青莲的身体上。 姜唯两眼一闭,这下完了。从前她就打不过卫藏须,如今自身修为低弱,更是糟糕。回想起过往挨刀的经历,姜唯就有些后怕。 那头的裴尽跃跃欲试,眼中闪烁着初出茅庐不怕虎的光彩,竟想去过两招。 她如此想,便真就这么做了。 不行剑倏地递出,刀剑相击,铮铮作响。可还没下一招,裴尽就被那朴素至极的一刀砍中,若非姜唯眼疾手快,踏着轻功将人救走,只怕裴尽早已小命不保。 “我明明挡住了她的刀,为何还会如此?”裴尽没有劫后余生的害怕,只有满腹的疑惑。 经那一刀,姜唯也大致看出来了,修为是詹青莲的境界,但刀法却实打实的,源自于卫藏须。 姜唯为她解惑:“那一刀名为‘水中捞月’,你所接住的是虚影,为实的刀刃便藏在虚影之后。” 二人谈话之间,又是一刀逼近。这一回姜唯倒不那么害怕了,说到底,眼前的只是一具死尸接上了卫藏须的残魂,又并非全盛之下的卫藏须。且不知幕后是谁在搞鬼,这等凌辱卫藏须。 姜唯越想越生气,喊道:“剑来!” 不行剑飞来姜唯面前,引来的剑势顺道卸了一道虚影,姜唯转而握着剑柄,径直接下那迎面而来的刀锋。 此邪祟之刀快,而姜唯的剑却更快。 那两人一来一回,数息之间便过了几十余招。裴尽看得好生畅快,她原以为天上仙人常常享乐,耽于美酒佳肴。这下看来,也不尽如此,这倒霉堕仙失了修为,本事仍是在的。 不过姜唯本意并不在胜下这一场,她扔出巨大的丹鼎在空地之上,寻了机会翻身一跃,立于鼎上挥剑一敲。 原本普通的丹鼎升起九柱仰作龙头,这竟是与太虚鉴一般,同为混沌至宝的“九龙鼎”! 只见金光一闪,九龙鼎上的青铜雕铸的两个龙头松动,化作真龙浮于空中。左为负屃,轻盈摆尾,缠绕住了那邪祟。右为囚牛,龙爪扣着古琴春华一拨,一曲《还魂》响起,邪祟顿然没了动作。 《还魂》曲引出卫藏须那缕残魂,淡淡的一点荧光飘在半空。 姜唯犹豫了。 裴尽见状,从石头后面出来,跳上九龙鼎,抱着手臂,仰头道:“喂,你不是怕了吧?” 姜唯可不是裴尽那般嘴硬,她倒诚实地应了:“是有些。” “胆小鬼,不就是还魂么,这有什么不敢的?”裴尽抓起姜唯的手,“不过既然你都说害怕,那我就勉为其难地陪你一下好了。” 姜唯愣了愣。 说罢,裴尽领着姜唯一同触碰上卫藏须的残魂。 琴音依旧——还魂问鬼神。 跌入残魂的意识之中,入目是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鬼虫卵壳的洞窟,卫藏须趴在地上,双手沾满鲜血。她抬起头,前方一片火光中,模糊可见道人影。 来者身着姜黄色长袍,因着背光,看不清此人相貌。 「多亏有你,我得享长生。」 卫藏须眼中闪过不可置信,激动地道:「你成功了?为什么?为什么是你!」 「是了,我也很好奇,为什么是我。卫藏须,你看看你,害我赔了那么多珍贵草药不说,那鬼虫之事可皆因你而起——你倒是要一死了之了,九川可如何是好?」 卫藏须捂着心口上淬毒的银剑,气若游丝地交代道:「我和周于渊合练了一件道宝,名为缥缈九川图,早前我等已将那些尸祟封印其中。如今此物只欠缺上元真火巩固……劳烦……劳烦你替我到羽山宫……借来……」 第4章 不成想,对方捏着卫藏须的下巴,轻蔑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答应你?」 卫藏须瞪大双眼,抬手揪住对方的衣领,摇曳的火光有一瞬间落在那人脸侧,短暂映出对方那阴鸷可怖的神色。 卫藏须咬牙切齿地道:「难道你想让九川陷入万劫不复之地么?!若姜祈之知晓,她定然——」 那人不耐烦地握住剑柄,将剑推进去了一寸,语气格外冷漠。 「我倒是想让她知道。」 卫藏须重重地摔倒在地。 画面到此也便终了。 姜唯抽离开来,她的神识有损,还魂这一下的消耗,令她识海波动,久久不能回过神。 裴尽拍了拍她的背,道:“我就知道鬼虫这种东西,不会是天生地养的。没想到还真是有人故意培育出来的,这崇吾门果真是从头烂到根里去了!” “住嘴!”姜唯呵斥。 裴尽悻悻道:“不说就不说了——现在看也看了,那除了卫藏须,里头的姜祈之你认识吗?是不是那个人杀了卫藏须?” “我表字祈之,残魂中所见的人……是我妹妹。”姜唯不会认错的。 那是她亲手带大的妹妹,尽管年少离家,但姜唯偶有回去,远远地看过她。 “这么说来,她们二人研究长生之术,但可能只有你妹妹成功了。那她会不会,现在还活着?”裴尽道。 此事,姜唯也不清楚。 未等二人静下来好好捋一捋线索,天空乌云密布,强大的灵压便扑面而至。 裴尽盯着那片乌云,不由打了个寒战,她取出太虚鉴拍到姜唯怀中,连忙道:“你带着太虚鉴先走!” 不用说,姜唯也已经猜出来了,多半是詹青莲送的消息已经到了崇吾门。 乌云背后,只怕就是崇吾门的追兵了。 滚滚雷声震彻天际,银发道人引雷直下。姜唯挑剑掀起九龙鼎,负屃卷着邪祟遁入鼎中。另八条真龙合力应敌,生生扛下了这道紫电。 这等实力……乃是元婴一重境。 姜唯掂量了一下自己现在的修为,决定先按兵不动,试着与那人交谈:“你若认得这一鼎一剑,便就此——” 收手—— 话音戛然而止。 裴尽踏着轻功,提姜唯领子,一把拽走她。李缠衣反应过来,当下祭出本命法器追上去。 软剑一出,柔软若丝绸。李缠衣挥出一道剑气,顿然引出无数道紫电紧追她们在身后。 裴尽深感局势不妙,与姜唯交代道:“我盗走太虚鉴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是崇吾门中有人借此反转玄魔以至仙门内乱。眼下我只信任你,切记要保护好太虚鉴,不能让它落入崇吾门之手!” “那你怎么办?”姜唯道。 裴尽抽走姜唯的佩剑,笑了笑:“那就留下不行陪着我好了。” 第4章 八人冷傲退吕峒 江其一路上大气不敢呼一下。 从拜月山庄出来之后,姜唯第一时间来到了最近的一家小派宗门,借用了她们的传送坛回到月恒,召来了各峰长老在镜台议事。 至今,姜唯的脸色始终阴沉。 “崇吾门内之事,你们了解多少?” 此话一出,众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掌教苏空桐开口:“可是崇吾门中有谁对师祖不敬?” 姜唯面上平静如水,未曾答话。 坐镇松柏堂的魏瞎子神神在在地摇着手里那把扇子,道:“崇吾门势大力大,广收门徒,乃是五大宗之首,仙门百家无人能及。可那等地方表面上是光鲜亮丽,私底下的腌臜之事数不尽数。师祖想了解什么,不妨直说。” “倒也没什么。”姜唯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一口,云淡风轻地道:“我佩剑落在崇吾了,等会儿你们全部人陪我去一趟,取回来。” “就一柄佩剑?”苏空桐直觉不安,多问一嘴。 姜唯的佩剑是重要,不假。那不是掐个法诀就能自己飞回来的事儿,至于出动整个月恒的洞天真人么?这不知道的还得以为,月恒这是想把整个崇吾打下来。 “还有一个人。” 熟读各类话本的苏空桐默默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前的汗珠。 懂了。 咱家师祖这是下凡渡情劫来了。 苏空桐得为整个宗门着想:“这……我们都去了。宗门失守,若是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姜唯道:“上苍有眼,月恒不会有事。” 言外之意就是,姜唯在仙界有人脉,会保月恒无虞。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只能去了。 八尊洞天真人齐刷刷站在姜唯身后,只有好战的剑修与刀修还能笑得出来。 炼虚境之上,对传送坛的使用管控非常严格,是为了防范宗门大家之间发生斗争,祸及无辜百姓。 除非有特殊情况,即可持掌教令通行。 苏空桐认为现在的情况已经挺特殊的。 她们家师祖下山回来,疑似情窦乱开,要带着她们去崇吾门抢人。苏空桐哪里敢不答应,甚至很期待。 想到话本内容照进现实,苏空桐暗自笑声连连。 姜唯:“?” 苏空桐清了清嗓子,解释:“就是想到话本中一些有趣的情节了。” 传送坛启动需要时间,姜唯也就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什么情节?” “清冷仙尊率八尊洞天道人出手救人,众人看呆了眼,不可置信地喊道‘这绝不可能!’昔日那受人唾弃的平凡师妹,怎么可能会认识那等响当当的大人物!”苏空桐两眼放光,越说越激动。 “……打住。”姜唯压住乱跳的眉捎,无奈道:“呆会儿到了崇吾不许这么演你的话本。” “自然自然。”苏空桐后知后觉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这下老实得像个鹌鹑,揪紧了手里的帕子。 见苏空桐吓得冒冷汗,姜唯思忖着,是不是自己太严肃了。于是她放平了语气,揣着手又道:“下回拿两本过来,我瞧瞧你们现在的话本都写些什么。” 苏空桐有一种觅得知音的高兴,回头冲身后的长老们挑眉毛。 魏瞎子闭着眼睛都知道,掌教的这是终于把她房中的宝贝话本推荐出去了。 负责传送坛的门生拱手作揖,前来禀报:“掌教,传送坛已准备就绪。” 有人在旁,苏空桐恢复端庄,冷脸应:“嗯,走吧。” 一行人踏上传送坛中央,不过眨眼之间,便抵达了崇吾北面的玄武门。 月恒八尊洞天亲临崇吾的消息立马传到了神圣堂中,崇吾门的吕掌教闪身过来玄武门之际,她们已经不在此处。 “人呢?!”吕峒勃然大怒,随手抓来一个玄武门值守的门生质问。 “去……去了天威署。” 天威署关押着门中罪大恶极之人,同时也是行刑之地。 吕峒心道不妙,难道是月恒的人发现了什么? 时值正午,日头正盛,正巧便是行刑的时间。 裴尽堕落为魔,加之盗走太虚鉴一事,论罪当诛。 作为裴尽的师尊,李缠衣心软饶了她一命,剜去金丹后叫人将她扔下山门,谎称裴尽已经死了。 直至太虚鉴失窃一事被宗门发现,詹青莲的一纸飞书,让暴露了裴尽的行踪。李缠衣不得已,只能亲自去将人带回来。 管教无方,心软纵容。李缠衣自己也逃不过刑罚,鞭责七十。 师徒二人被锁灵枷捆住上身,负责行刑的门生推着她们上天威署的中央广场。 二人默契地,都没说出太虚鉴的下落。 李缠衣作为门中辅师,罪不至死。可七十鞭下去,饶是留了条命,这伤也得跟她一辈子了。毕竟用以刑罚的鞭子向来非同寻常,加之这又不得用法力护体,每鞭下去都会祸及根本。 裴尽的刑罚未说几鞭,折子上只一个“死”,那便是不死不休了。 数到七十鞭,李缠衣那头刑罚结束,锁灵枷解除,整个人便无力地瘫倒在地,却依然挣扎着企图朝裴尽那处爬过去。 裴尽剖丹的伤尚且没养好,外加七十鞭下来已经不省人事了。 昏过去之前,裴尽想到那个跟她痛感相连的姜唯,只怕每一鞭都与之亲历。 到底还是把人牵连进来了,若能活下去……也许她理应要跟姜唯好好道个歉。 却说,那头的姜唯实在被疼得没招了,还未到天威署便急着扔出了九龙鼎。 九尊真龙既出,天威署的门生也不是傻子,登时敲钟警示,大喊道:“有敌袭!” 紧随九龙鼎之后的,是湛明真的刀意。 天威署广场措不及防被劈成两半,刀风掀起阵阵烟尘。 视线受阻,崇吾众人顾不得那些受刑之人,各自祭出法宝护体。 刀修动起手来就是没轻没重的,苏空桐撇了一眼这损坏的广场,心里掐算出了个大概的赔偿数额。 姜唯走在最前面,抬手拂去烟尘。跟在后面的苏空桐也是个人精,用灵力引来一个门生。 第5章 洞天道人法力无边,饶是有再多的法宝护身也难抵抗。 被点中的门生认出月恒的八尊洞天,登时两眼一黑,唯唯诺诺地问:“几位大人有何贵干?” 姜唯道:“认识裴尽么?” “自自自,自是认得。” “人在哪?” 天杀的,她哪儿知道裴尽在哪?她就是个路过观刑的人啊! “也许、可能、大概是在这附近的。” 此人不着用,没等她搭话。魏瞎子摇着扇子指了指一个方向,“那儿不就是了。” 苏空桐去把人捞来,暗中观察了一番。 传闻中,令姜唯无情道破的素无情,琴心剑胆,才貌双全。 时下这小辈虽是受了重伤,脸也脏兮兮的,但仍能感觉到她五官深邃立体,眉目锋锐,若能收整干净,也必然是位风华绝代的女娘。 师祖,是颜控啊。 八个脑袋围着一个被捆着的裴尽看来看去,姜唯皱着眉,道:“把她锁灵枷解除了,带回月恒。” “且慢!”吕峒姗姗来迟,与之同时抵达的,还有的崇吾十二尊洞天。 当今崇吾能高坐仙门之首,便是因着其实力强劲。 算上门中掌教,总共有十三尊洞天坐镇崇吾。 其后便是月恒。 但月恒一向低调,依其余几大宗门在九川的活跃度来看,月恒安静得像隐世不出了一般。 吕峒可不管月恒的人实力如何,在修为相当的情况下,她们不仅人数占尽优势,这里还是崇吾的地盘。要这么任着月恒的人在她们自己家大摇大摆,来去自如,那她崇吾掌教的脸往哪儿放? “苏掌教,什么大事需得八位洞天出手,莫不是我的通息之简坏了?貌似——没见到您跟我知会两声啊。”吕峒怪腔怪调地道。 姜唯抱着手臂,往前几步:“与掌教无关,此事是我的主意。我的佩剑落裴尽手里了,特来取回。” 月恒的开山师祖?情理上,确实应该敬她几分。可月恒都没把吕峒放眼里,吕峒又何必与她多客套。 吕峒嗤笑:“取个佩剑那么大阵仗,这是把法诀连带着修为都一起落下了吧。” 湛明真听不得别人这样嘲弄自家人,压不住性子,拔刀指向吕峒。 “讲话放客气点,当心我给你脑袋削下来。”湛明真气道。 吕峒更是傲气:“有本事你便试试。” 苏空桐见局势不对,赶紧跳出来调和:“好啦好啦,这佩剑我们也寻到了,就不多打扰了。赔偿账单,吕掌教直接划到我的通息之简上即可,我会来处理。” “哪儿那么容易?”吕峒可没有要放人的打算。 苏空桐作为掌教,对吕峒背后做的事情自然知晓一二。可到底是大宗门,又是别人的地盘,苏空桐左右思量过,放低了姿态,好声好气地道:“那吕掌教以为如何?” “不难,尔等只要跪下来给我磕头道歉,我便当做此事没发生过。” 湛明真勃然大怒,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两宗脸面,一刀斩向吕峒。 苏空桐化了湛明真的刀意,对上湛明真的怒火,她淡淡地摇了摇头,又对吕峒道:“吕掌教,过分了吧?” 月恒此番招摇,苏空桐自认理亏,就算吕峒狮子大开口,为了面子上过得去,忍一忍,苏空桐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照价赔了。 可显然,吕峒并非要简单就息事宁人。 吕峒身边的长胡子道人,更发地狂,仰着下巴道:“来都来了,还想走不成?你说说,月恒山没了你们八尊洞天,明天会不会山门就刻上崇吾二字。” 姜唯早有料到此番局面。 她只身一人难带走裴尽,带洞天之下的道人,恐怕是抵不过吕峒。想到崇吾本就要置裴尽于死地,所以她便干脆把月恒的洞天都叫来了。 可若是这样,崇吾那边就不好应对了。 还好,姜唯留有后手。 她操控九条真龙环身,灵威节节攀升。身后显化出一道庄严肃穆的天地法相,垂首低眉,竖指捏诀,正巍然耸立在空中。 天地法相乃是得道成仙之际由天雷锻造,据元婴本相凝聚而成的。 堕仙自然也会有法相,可失了修为,天地法相不是残缺就是浅淡透明。 但姜唯的天地法相并无这种情况。 吕峒冷汗骤起。 莫非姜唯修为尽失乃是谣传? 若当真如此,再加上月恒八尊洞天在此,她们压根毫无还手之力。 这边,吕峒还在想着应对之策,底下的人群中却传来一声惊呼打破了僵局:“百里长老!” 先前出言不逊的长胡子道人此刻张着嘴巴,双目发白,浑身灵机尽失,不过眨眼之间便化为一具枯骨。 吕峒大惊失色。 这百里长老虽说是靠天材地宝与运气堆上来的洞天修为,可那也是真真切切的洞天真人!怎会说死就死?! 姜唯声音带着冷意,道:“还有谁想试试吗?” 第5章 因果自在系我身 姜唯安然带走裴尽,月恒亦全身而退。 吕峒气得牙痒痒,又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事情毕了,各自回归峰中。 姜唯带着重伤的裴尽来到我没峰,静息长老正安排手下的门生去给裴尽煎药。 “今日之事,多亏了你。”姜唯向静息道谢。 医修向来难以修炼境界,打从蕙心宗的开山师祖玉溪山开创了医修新流派后,就更没人纯粹只修医道。 静息是个例外。 她是九川唯一的纯医道洞天,平日里足不出户,只在门中义诊百姓,看点小病小痛。 是以,从没人见过静息出手。 姜唯正因如此而选中了静息,帮她唱这一出戏。 洞天医修,能生死人肉白骨,自然也能落毒于无形。 加上姜唯手上有九龙鼎,其中的狻猊吐出的烟雾有化形之效,姜唯的天地法相便是由此幻化而来。 为了将裴尽带出来,姜唯还留了一手。索性没有用上,否则崇吾定然伤亡不小。 从崇吾带出来的裴尽身负重伤,好在有静息的帮忙,裴尽身上的伤还有恢复如初的可能性。 十日后,姜唯照旧过来给裴尽换药喂汤。 裴尽已经醒过来了,独自一人坐在窗台边眺望。 姜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石坛那里聚了不少女娘,都是月恒的门生。她们欢声笑语地打闹、切磋,亦或是在玩叶子戏。 那是与崇吾截然不同的光景。 “把药喝了,便也出去转转吧。”姜唯递去。 裴尽投来狐疑的目光。 姜唯无奈:“这药是旁人煎的,我没经手。” 裴尽安心喝了。 “你身子可还好?”裴尽道。 姜唯知道她指的什么,“法印只是令你我共感,伤是落不到我身上的。” 裴尽抿抿唇,道:“你以后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开口。” “有一件事。”姜唯对上裴尽的目光,“我希望你能拜入月恒。” 如此一来,姜唯也能名正言顺地护着她。 “好啊。” 左右就是个名头,裴尽去哪都一样。 “在这之前,我想问问,关于太虚鉴的事情。”姜唯说。 裴尽思忖片刻,到底选择了全盘托出。 太虚鉴乃是混沌至宝,能转换阴阳两极,此事人尽皆知。 直到,崇吾第五任掌教,也就是在吕峒的师尊——朱蔺。他发现太虚鉴能转换玄魔,便利用此特性,将忤逆他的人陷害成魔修,光明正大地屠戮。又将对他忠心耿耿的魔修身上魔气根除,为自己所用。 朱蔺的做法引起了天道的不满,在他突破洞天之际,一道天雷将他劈死。后来,便轮到了吕峒上位。 吕峒虽说不屑使用那等手段,却也不是什么好人。门中长老利用太虚鉴的特性祸事,为自己徒儿谋福利,吕峒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隐隐鼓励这种极端的斗争。 在吕峒看来,有人相争,才会更快变强。 崇吾需要更多能为她所用的强者,才能稳固第一宗门的地位。 裴尽盗走太虚鉴,便是因为自己好友遭百里长老污蔑成魔修,时下她也被詹青莲指认为魔,对崇吾门失望透顶。 横竖都是死,裴尽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太虚鉴偷了。 姜唯听完,久久不语。 崇吾门是卫藏须的心血,现在故人尸身被肢解,其一手创建的门派又成了这般,如何叫人不难受。 “那你没有试着用太虚鉴,还自己清白么?”姜唯问道。 裴尽犹豫了。 “当然试过,只是我……”裴尽捂着灵府,小声道:“十八之前,我不是魔。十八之后,我察觉到体内有一颗种子在灵府中生根发芽,愈渐吞噬灵机,演化为魔气。” 姜唯一惊,抓住裴尽的手腕,为她切了一脉。 第6章 “难怪如此。”姜唯全都明白了,“那是万魔种。” “万魔种?” “当年,我们杀了袁哀之后,我负责清算袁哀的正殿。也正因如此,我在她殿中的暗室发现了一个女婴,万魔种与之紧密相连。若要除去这万魔种,就必得杀了那个孩子。”说到这,姜唯目光停在了裴尽身上,“可我当时心软了,便隐瞒未报,留了那孩子一命。” 裴尽沉吟片刻,道:“我便是那个孩子。” “嗯。” 于是若干年后,裴尽被魔宗余孽带走,辗转千年,被卖到了一家富人府中,如一般孩童那样长大成人,叩问仙门。 随着修为见长,万魔种在她体内苏醒。 也许是天道在担心什么,就有了仙扶钟示下天意,用同甘共苦印将裴尽与姜唯二人性命相系。 因果系身,姜唯就只能被动成为天道的一枚棋子。 可天道在想什么?无人知晓。 二人相顾无言,姜唯提出:“你在此歇着,有什么事便唤门口的杂役,我明日再来看你。” 裴尽目送她离开,视线又回到石坛上。 另一厢,离开的姜唯回到了镜台。魏瞎子和秦音已然把卫藏须的头颅跟詹青莲的身子分开了。 “怎么样了?” 魏瞎子道:“怨气深重,这等情况不宜下葬。” 秦音试了各种方法消减怨气,可惜效果甚微。 姜唯有了个决定,向秦音道:“试试追魂曲。” “你是想……”秦音捞起自己的古琴,手落在琴弦上。 “嗯,收全尸。”姜唯没那么多避讳的。 铮的一声,追魂曲响起,灵机显化为丝丝缕缕的丝绸状漂浮在空中。 姜唯伸手去触碰这些“灵”,顺着追魂的联系,感受到了卫藏须另一缕残魂的所在地。姜唯脸色几度变化,抿抿唇。 “在天鹿湖。” 姜唯确定了方向,便挑定了日期,尽快动身前往。 天鹿湖远在蕙心宗门下,不过现在有传送坛这样方便的存在,也不费多少时间。 只不过,姜唯没料想到,传送坛上还有另外两个人,在等着她。 姜唯微微惊讶道:“你们怎么在这?” 江其直言不讳:“我还是想跟着姜道友,不,师祖。” 在姜唯的引荐下,江其也顺利拜入了月恒。 裴尽没说缘由,但姜唯多少能猜到一些。恐怕是碍着体内的万魔种,担心自己无法融入月恒。 姜唯没说什么,算是默许了。 “那个……”裴尽就是听到了江其说话了,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解释一下,可想了想理由,又觉得好像是自己矫情了。 明明月恒的人也没做什么,是她自己有顾虑罢了。 “你说。”姜唯道。 “算了,没事了。” 姜唯:“好的。” 正好传送坛开启,裴尽就此把话憋了回去。 到了蕙心宗之后,距离天鹿湖还有一段距离。 宗门内就有灵马售出,姜唯喊江其去租一辆马车,能省些脚程。 此地只剩她们二人。 裴尽头拧去另一边,手倒是不老实地扯住了姜唯的衣袖。 姜唯侧目看去。 “我可没有想要缠着你啊。”裴尽嗫嚅,“我就是想来到处看看。” 姜唯拎了拎嘴角,说:“我知道。” 裴尽转过头来,眯了眯眼:“你刚刚是不是笑了?” “没有。”姜唯眼睛还弯着,毫无说服力。 “你就是笑话我了!”裴尽抓她胳膊,闭着眼睛一股脑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她们相处,她们和崇吾的人一点也不一样。可我不行,我忍不住揣测、猜忌。” 若因此而害了无辜之人,裴尽会愧疚万分。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姜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道:“我知道,没关系的。你也只是比较谨慎,心眼是不坏的。等回去,空了时间,还有机会可以再相处。” 裴尽说不出哪里奇怪,闷闷地答应了下来:“哦……” 早已租好马车回来的江其正巧目睹了这一幕,手里盘着两颗光滑圆润的不坏石,等了一会儿,才上前去。 “我们出发吧。”江其脸上笑呵呵的。 裴尽总觉得江其这笑里藏刀,阴恻恻的。 可是左右看不出什么端倪,没有实据不好背后妄言,裴尽也只好把自己的疑心收了起来。 裴尽看向姜唯,那人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个话本,正气定神闲地翻阅。 书皮上写着几个大字,俨然是这本书的名字。 裴尽定睛一看。 ——《堕魔后清冷仙尊为我疯狂了》。 什么鬼? 原来姜唯是喜欢看这种话本的人吗? 第6章 开春宴上赠绣球 书看完了,天鹿湖也到了。 天鹿湖地势特殊,盛产奇珍异草。九川内出名的药商,基本都是于此地发家。 其中,姜氏药铺的规模最大,说是九川第一药商也不为过。 这天鹿姜氏的名号,正是由此而来。 到了天鹿湖,姜唯打听了姜氏府邸的位置,带着她们直接过去了。 裴尽这才知道,原来姜唯的姜,是天鹿姜氏的姜。 “难怪你那么有钱。”裴尽一穷剑修发出感慨。 姜唯不以为然:“还行吧,现在姜氏都是年轻人在管事,哪有我什么事。” 不过,就算没有姜氏,姜唯还有炼丹这门手艺养活自己。就是炼丹炸鼎概率高了点,不然以她炼制出的品相,她得要再更富有许多。 裴尽羡慕得不行。 都说丹修有钱,岂知富到这种程度。 来到天鹿姜氏,原本五千年前她生活的地方仍保留着,并做成了祠堂,总体上倒是没什么变化。 姜氏对老祖宗的到来十分紧张。 姜唯看着府中雍容华贵的布置,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后道:“其实不必如此隆重,我只是小住一段时间。” “为老祖接风洗尘当然要正式些。”姜氏现任的家主姜无非如是说道。 姜唯逛了一圈,最后住回了原来的地方。 祠堂这等地方,放了有族谱与诸多古籍,也方便姜唯查一些事情。 姜无非大概是在犹豫姜唯身边那两人的安排,姜唯索性道:“她们跟我一起。” “哎,我这就给老祖安排。这两个是白芷和半夏,有什么事,老祖直接喊她们便好。”姜无非道。 白芷和半夏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姜唯看一眼,目标明确:“族谱一般放在哪里?” 白芷给姜唯指了地方。 裴尽看出来了,“你要查你妹妹?” “嗯。”姜唯背着手站在厚重大一本族谱面前,书页无风自动,精准翻到了记录着姜唯的那一页。 【第三任家主,姜谭,生二女。】 其一是姜唯,后面记录了她的生平。大致是说她于神后五百五十四年得道成仙,道号浮游。 家族里出个神仙毕竟是了不得的事情,是以姜唯在姜氏生活时的所有细节都被编录了进去。 翻了一会儿,才看到其二。 姜弃,字知得。神后五百一十三年生人。 更详细的,在第五任家主那页记录着。 族谱中所写,姜弃十七岁继任家主之位,只活到了三十五岁便故去。 姜氏在她的手上,流水翻了数倍不止。 此前姜氏是天鹿湖最大的药商,在姜弃接手之后,姜氏更是摇身一变,成了九川第一药商。 再多的线索,就没有了。 “你们姐妹俩的名字,不是一个人起的吧?”裴尽一眼看出了端倪。 姜唯点头:“是,当时母亲死于难产,知得生下来后,小姨便不喜欢她,就给她取了单名一个弃字。后来,我为她取字知得,就是希望她能明白,她并非被所有人厌弃,世上仍有珍爱她的亲人。” 江其道:“没想到师祖自小离家,心里还如此惦念家中的妹妹,若是我也有这么个姐姐就好了。” “到底,是自己的妹妹。”姜唯继续翻阅族谱。 裴尽对族谱没什么兴趣,坐了会儿就不大能呆得住了,跟姜唯说了一声,回房修炼去了。 翌日一早,裴尽修炼了一夜,起来觅食。 现在她没有金丹,可不如从前。 白芷去厨房交代了一声,不过多久,早膳便准备好了。 裴尽看了一圈,没找到姜唯,问了江其也说不知道。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江其担忧道。 裴尽摸了摸耳后的同甘共苦法印,“没事,我去找她。” 有法印的存在,裴尽能时刻感知到姜唯的位置。她就在附近的一处山林中,那里风水不错,姜氏的历代家主都葬在了这里。 姜唯跪在姜谭的墓碑前,一夜未眠。 裴尽匆匆扫了一眼,左边依次过去,是姜唯的小姨和妹妹的墓碑。 第7章 裴尽伸出手,将人拉起来:“回去了。” 姜唯垂眸,握住了裴尽的手,把人拽住:“知得没有死。” 这里没有姜弃的尸身,也追溯不到她的魂魄。 “这不是意料之中么,说明卫藏须的长生之术的确成功了。”裴尽道。 姜唯又说:“我怀疑藏须的头颅出现在拜月山庄,有她的手笔。” “这么说来,她的目标说不定是你。”裴尽不明白,“为什么?听你描述,感觉你们姐妹俩关系还行啊。” 姜唯摇摇头,想不明白,她干脆不想了。 回到府中,姜唯交代了白芷和半夏,托人去四处打听一下,天鹿湖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怪事,亦或是哪里死过许多人。 毕了,这才坐上饭桌。 江其已经吃过一轮了,于是就盘着不坏石,出去散步了。她说她没来过天鹿湖,想到处看看,姜唯也就由着她去了。 又只剩她们二人了。 裴尽拿胳膊戳了戳姜唯,“江其,姜弃。你不觉得这名字发音格外近似么。” “你想说什么?”姜唯掀起眼帘。 裴尽琢磨道:“你说,江其会不会就是你妹妹?” 姜唯:“……何故?” “我随口一说的。” “应当不是。”姜唯道,“知得不喜欢盘东西,最关键的是,知得乃是凡人,并无灵根。就算她得以长生,这灵根也不是就能凭空生出来。” “也是。”裴尽又说,“我就是突然想到,提那么一嘴。” 姜唯没那么多介意的:“无妨。” 裴尽看姜唯神色淡淡的,在心里琢磨了个主意,交代白芷半晚上想办法喊姜唯出来,便溜了出府。 这厢,半夏把卷宗都抱了过来。不得不说,有姜氏的名声在外,这天鹿湖内,想要做什么事情都很方便。 姜唯最终挑了两份卷宗出来,重点标记了。 她抬起头时,天已经黑了。 “什么时辰了?” 白芷道:“戌时刚过。” “裴尽和江其呢?” 白芷:“裴道长去逛开春宴了,江道长在房中修炼。” 开春宴? 姜唯好久没去过了。 天鹿湖每年春天都会举行开春宴。 许多仙草惯爱在春天收成,是以每年春天,都是天鹿湖最繁华的时候。 姜唯收起卷宗,道:“我去开春宴看看,你们不必跟着。” 白芷眨了眨眼,准备好的几个话术都没用上场。 踏出姜府,姜唯顺着法印的感应,不疾不徐地漫步到裴尽所在的方位。 姜唯感知到人就在附近,四处张望却不见人影。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姜唯!接着!” 裴尽抛来绣春球,所经之地尽是翠绿的一片。 抓着绳索一路荡过来的裴尽,一身暗红圆领袍,长发高高束起,眉眼中带着少年人鲜活的笑意。 姜唯一时愣了神,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伸手去接。 哪知道裴尽见她分神,主意变了。 于是裴尽一个回身,反手捞回了绣春球。 恣意骄纵的裴府大小姐正言笑晏晏地望着姜唯,笑道:“浮游君赏个脸,陪本小姐逛逛这开春宴,这绣春球就送你了,如何?” 姜唯配合道:“求之不得。” 听到姜唯答应下来,裴尽轻盈落地,把绣春球递到姜唯手边。 “喏。” 姜唯还挺好奇的:“比武、棋艺、作诗、花艺。不知裴姑娘拿的是哪个第一?” 开春宴设了许多玩乐项目,只有这四项夺魁者,方能拿到绣春球。 “是花艺。”裴尽道。 倒是令人惊诧。 天鹿湖最不缺花艺能人,每每花艺这项都是竞争最激烈的。 姜唯穿了根绳结,将绣春球挂在腰上:“我会好好戴着的。” “也不必这么……”裴尽脸颊有些发烫,但不得不说,自己花心思赢下来的礼物能被重视,她心里是挺高兴的,可有些羞于表达。 这便话锋一转,裴尽抱着手臂,哼了一声道:“算了算了,这还差不多。” 姜唯蓦地笑了出声。 裴尽又从后腰摸出了一本话本出来,卷着不露出书名,塞到姜唯怀里。 那书名着实叫人难以启齿,也不知道姜唯怎么喜欢看这种东西! “话本?”姜唯想说,其实她没那么感兴趣的,上次那本是苏空桐给的。 裴尽没来得及制止,姜唯已经看到了书名。 ——《错撩师祖后我被/强/制/爱了》。 姜唯看向裴尽的眼神,顿然变得诡异起来。 第7章 四处散财假地仙 开春宴上,街市繁华,人烟阜盛。 二人默契地没提方才的事,一起顺着人流涌动来到天鹿湖边。 待吉时到了,会有两个表演。 一是苍龙衔春,二是浮游斩鼍。 姜唯反应了一会儿,才看出来这演的是自己。 昔年,天鹿湖大发鼍患,伤民无数,姜唯只身入湖中,与鼍群酣战十天十夜,彻底清除鼍患,是为一段佳话。 后来姜唯飞升,每年开春宴便都有这么一出浮游斩鼍,悦神祈福。此习俗在凡间,已维持了五千年之久。 扮作“浮游仙君”的女子戴着青铜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口中咬着一张符纸,万千灵机向她周身奔涌而去。 “浮游君作何感想?演的可像?”裴尽调侃道。 姜唯表:“挺好的,可惜我已是凡人之躯,并不能为她们赐福了。” 说话间,裴尽捕捉到她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裴尽又道:“有朝一日,你仍会回到仙界的。” “何故如此笃定?” “就是觉得,你这人还行,作天上的仙子的话,起码能造福一方百姓。” 姜唯笑而不语。 台上的“浮游仙君”挥剑斩断用铁器制成的鼍兽,高举着银剑,在月影下挽了道剑花,利索地收剑入鞘,负手而立。 台下百姓连连叫好,人群中,一道清亮的声音喊道:“赏!” “是‘天鹿大人’!” 被称作天鹿大人那位正端坐高台,鹿头人身,一挥手便是漫天碎银。 姜唯找来身边一个老人家,问:“这天鹿是何许人也?” “你不知道?”老人家惊讶,“这天鹿大人是天鹿湖聚灵而生的地仙,五千年前见了这出浮游斩鼍,往后每年开春宴都会现身天鹿湖,若是那年扮作浮游仙君的武者演得好,便赏黄金千两,连带我们这些小民,都能捡点碎银。” 姜唯在仙界呆了那么久,可从未听说还有地仙的存在。 世上聚灵而生的,便只有妖之一族。 “你怀疑天鹿?”裴尽轻声问。 姜唯颔首,“五千年前我飞升,族谱记载知得亡故。又那么巧是这个时间,天鹿出现了。” 待开春宴结束,姜唯想办法弄了个与悦神武者一模一样的青铜面具戴在脸上,跟在了天鹿的身后。 裴尽隐去暗处,以防有意外发生。 到了一处无人之地,姜唯用望气术探查过一番,这天鹿身上并无灵力波动,非妖非道人也。 姜唯直接现身,执剑走向天鹿。 天鹿的声音隔着鹿头,有些发闷,“赏赐已经给你了,跟着我作甚?” 姜唯不与她废话,跨步向前,挥出一剑。那天鹿避之不及,被正中腰眼,万幸长剑并未出鞘,姜唯反手一抓,剑柄挑开鹿头,轻而易举地揭露出“天鹿”的真容。 “是你?” ——姜无非。 姜唯摘下青铜面具,姜无非被吓一跳,擦了擦脸上的汗珠:“老祖,怎么是你。” 若知道这不是悦神武者,是浮游君本尊,姜无非哪敢这么狂? “不必担忧,你适才赏赐的只是武者。我倒是好奇,你扮作天鹿做什么?”姜唯放缓了语气。 裴尽也自暗处现身,靠近了听她说。 姜无非道:“实不相瞒,是受人所托。” “何人?” 姜无非掏出一封信,拆开给她们看。 “从前,天鹿大人每年都来,要知道,这开春宴一向是咱们姜家负责筹办。所以天鹿大人除了赏赐武者之外,还会给姜氏不少好处。可近来些年,天鹿大人都不曾现身过。连着给三任家主都寄了信,托我们代为假扮。如今到我这里,已然是第四任家主了。每逢开春宴的前一日,她会把赏赐用的钱财,和上等草药送来姜府。” 裴尽疑惑,“那你们怎么知道,什么样儿的武者能得赏赐?” “祠堂里有一本《浮游传》,上面详细记载了老祖斩鼍时的英姿,我们便以那个为标准。” “回到府里,将这本书找给我。”姜唯吩咐完便放了姜无非,不再为难她。 裴尽想到一点,叫住了姜无非,“你们这儿有没有年长的人,曾见过天鹿?” 第8章 姜无非停下脚步,道:“自是有的,姜氏族中出了不少修道之人,拜在就近的蕙心宗门下。你们想看天鹿大人,也不必麻烦。每年开春宴都有人刻出载影,拓一份上传到通息之简。” 开春宴结束,姜唯和裴尽急匆匆回去打开了通息之简,从天鹿初次现身的载影开始看起。 与人为装扮不同,载影当中的天鹿手背上带了短短的鹿毛。 是妖。 可妖兽聚灵而生,与修道者的寿命无异,顶天了比人类修道者多个一两百年左右,怎可能活将近五千年之久。 “我去查一下这天鹿。” 裴尽木然,正要问她怎么查,却见姜唯眼睛一闭,抱着通息之简睡过去了。 裴尽:? 姜唯神魂出窍,用自己的通息之简接入仙界。 远在仙界的思文仙君整理完卷宗,打算休息片刻。 却说这时,她感应到一缕微弱的灵飘了过来,思文抓在手里揉成一团,以为又是哪里飘来的废灵妄图窥探仙界,正打算直接扔掉。 “是我!” 思文一怔,摊开手心,是姜唯的灵。 “何事?”思文提了提嘴角,这豆芽大小的姜唯化身格外可爱,毫无真身的严肃,实在有意思。 姜唯讲明来意:“帮我查查一个叫天鹿的妖,她谎称是地仙,已有五千余岁了。” “妖怎么可能活那么久?”思文发出质疑,一边打开自己的法宝查阅。 “我便是觉得奇怪。” 思文是文曲宫之首,三届详情有记录在册的,皆可调阅。 “寿命最长的妖兽是东海的老龟,也不过两千多岁。浮游君,你是不是搞错了?”思文道,“这里没有叫天鹿的妖,如果有,她能活五千多岁,文曲宫不可能不登记入册。” 姜唯想到知得的事情,又问:“那五千多岁的人呢?” 思文没好气地屈指弹了一下姜唯的灵,“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五千多岁的人——我一个一品灵官,也就三千岁出头。” 非要说的话,也不是没有符合这标准的人。 思文目光落在姜唯身上。 姜唯被贬为凡人,修为尽失,年龄可是实打实的五千岁以上了。 “……除我之外。” 思文一摊手,“那没有了。” “罢了。”姜唯叹息。 思文灵机一动,揪着姜唯的灵,“先别急着走。” 转眼,思文掏出了自己的通息之简,动用权限偷偷把姜唯的通息之简从凡间权限改回了仙界,这样就方便联系了。 姜唯婉拒:“若圣尊发现了,你可是要挨罚的。” “圣尊又不爱用通息之简,何况这就只是私聊,你我不大张旗鼓地向外宣扬,谁能知道?”思文说完,也不管姜唯有没有被说服,就将她的灵卷起来,送回去了。 床榻上的姜唯猛然惊醒,正正撞中裴尽的额头。 两个人捂着通红的额头缓了一会儿,姜唯才道:“我去了仙界查过了,没有天鹿这个妖。自然也不存在,五千多岁的人。” 裴尽嘟嚷一句:“倒霉蛋又发力了。” “什么?”姜唯没听清。 “咳,没什么。”裴尽道,“仙界没有,也不一定就不存在。” “嗯。”姜唯又想,“也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个天鹿在装神弄鬼。” 这种可能性最大了。 姜唯抿抿唇,直觉不对劲,她将前后串联起来,顿然明了,当即起身冲进祠堂。 江其蹲在祠堂的一角,正津津有味地翻看《浮游传》。 见姜唯来了,她连忙把书收了起来,摆回原位:“师祖,这是姜无非送来,说要给你的。” 姜唯点点头,喊来江其:“你学过画,且看看这上面的字,可有被更改过的痕迹。” 江其凑过来,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确有被更改的痕迹,这处的墨迹和旁的相差甚久。” 姜唯陷入沉思之中,“看来是有人故意引导我们,让我们以为,知得与天鹿有所关联。” 先是肢解卫藏须的尸身,以此为引子,将她们引来天鹿湖。而后又是“天鹿大人”出现的时间,让姜唯误以为天鹿与知得或许为同一人。 姜唯食指敲击着桌面,左思右想一番,决定回到最初。 先不查天鹿,继续去找卫藏须剩下的尸身。 第8章 却火半妖宋无忌 姜唯翻卷宗的时候看到,蕙心宗挂了个旧案在天鹿湖的府衙里。 一百一十二年前,天鹿湖南镇出现了个连环杀手。起先只是杀低阶的凝气期散修,后来便是到了定神境。 连续杀了五个定神境散修后,这个连环杀手的目光投向了妖兽。 妖族聚灵而生,本就数量稀少。而那个连环杀手有专门猎杀低阶妖精与新生妖灵,所以天鹿湖周边那一代的妖族,在这一百年间,几乎一个能长大成熟的妖都没有。 蕙心宗前后派了很多批门生下山调查,都无果,便列为悬案,挂于天鹿湖府衙。 如今负责这宗旧案的,是当初第一批跟着师姐们下山调查的门生,她已然金丹境,能独立负责事件调查。 姜唯翻出通息之简,正要找这个人问一问。 想了想,思文给她的通息之简改了权限,且不知会不会暴露,她只得又塞了回去,转头看向裴尽。 裴尽目睹了她全程操作,老老实实把自己的通息之简取了出来,在上面寻到了“宋无忌”这个人。 宋无忌听完裴尽一席话,也明白了她们为何联系自己。 “所以,你们怀疑这杀人杀妖的凶手,是卫藏须残念在作祟?” 当年定风五绝何其出名,又是五大宗门的开山师祖。拜月山庄之事一出,惊动了整个修真界。 宋无忌对此事自然也有所耳闻,她沉吟片刻,道:“我下山去一趟天鹿湖,你们等我半日,今夜子时,府衙门口见。” 那连环杀手惯爱午夜行凶,这个时间去调查,似乎也合情合理。 子时,三人候在府衙门口。 姜唯敛息冥想,裴尽闲来无事在练剑,江其觉得有意思,缠着裴尽说要学。 丑时一刻,天边火光乍现,如流星璀璨,径直砸了下来。 尘烟四起,唯一毫无防备的江其被呛得直咳嗽。 一条赤红的长尾一甩,驱散了烟雾。 姜唯辨别出来者气息之中的不同,稍有讶异,“麒麟?” 宋无忌转了转腕上的手镯,语气乐观:“不是麒麟,我一个半妖,顶天了只是个四不像。” 说罢,宋无忌拱手抱拳,道:“路上有事耽搁了会儿,还请浮游君见谅。” 姜唯起身,“无碍。” “走吧,我带你们去把案发现场都走一遍。” 宋无忌办事风风火火,拍了道移形换影符,带她们将案发现场挨个察看了。 受害修士共二十三人,低阶妖精三十一,新生妖灵难以统计,但保险估算,也有上百了。 有的缺胳膊,有的少腿,有的内脏丢失,有的金丹被剖。 而断定她们均为同一人之手,看得是气息。 追踪气息是妖族特有的本事,当时宋无忌只是凝气期却被师姐带下山帮忙,正是看中她那一半妖族血统里带着的天赋。 姜唯摩挲着胸口上的玉坠的纹路,不由道:“非魔所为?” 宋无忌叹道:“若是魔,那就好办多了。” 可偏偏卷宗中记载,案发现场没有任何灵气与魔气甚至于妖气的波动。 宋无忌尝试了最后一种可能,那就是怨气。 若是卫藏须的尸身,如之前拜月山庄那般,想来会留下怨气,可是并没有。 也就是说,凶手很大可能,只是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 由此,也让姜唯联想到一个人。 想到,她那长生的妹妹。 宋无忌又说:“这作案地点与手法毫无规律,浮游君打算从何查起?” “回去第一处案发地点。” 姜唯再度察看了一圈。 此地就是一处荒郊野岭,但零碎长了些草药。蕙心宗外门修士所能支配的资源少,是以她们会自己下山采摘草药。 这第一个受害人,便是因此而死。 “用却火看看。”姜唯说。 宋无忌没明白,她看向裴尽和江其,以为她们俩是浮游君仙尊的人,多少会明白。 姜唯无奈,驱动灵力,落在宋无忌的手镯上。 却火手镯出自她故友周芷鸢之手,也就是先前卫藏须残魂中所提到的“于渊”。她是定风五绝中的炼器师,也是她们五个人之中,唯一一个并非双道并修的人。 火焰自手镯中弥漫开来,化作丝丝缕缕通红的灵机。 姜唯不吝提点:“却火的特性是辅助控制火灵,你稍加引导,将你感知到的气息化为火灵,如此一来,我们便也能看见你眼中的气息。” 空气中飘散着稀碎的火灵,宋无忌只是观察了几息,就领悟出了要诀。 第9章 顷刻,面前的火灵向同一个方向聚拢。 时隔多年,早前的气息已然没有留存。但宋无忌用通息之简一一记了下来,能尝试复刻出当时气息环布的景象。 “气息到这里就断了。”宋无忌道。 身后的江其四处张望,指着一处洞口道:“那儿你们看过了吗?凶手第一次犯案,应该还不太熟练,想必不会选择距离自己住处太远的地方。” 姜唯也是这么想的。 宋无忌摇头,道:“每个案发现场,方圆二十里之内,我们都搜索过,自然也包括这个山洞。” 姜唯感应到玉坠散发出异样的灵机,说:“进去看看。” 裴尽皱了皱眉,不知为何,感觉有种不祥的预感。 进入洞府,宋无忌很自觉地亮起却火为众人照明。 此地并无什么异样,宋无忌来看过多几次了。 姜唯抚摸着石壁上的青苔,未曾感觉到湿润。 这青苔,只是假象。 姜唯将玉坠摘下,上头篆刻“定风”二字。 玉坠散出的清风吹到尽头的石壁上,原本空无一物的石壁上凭空多了个石像。 巨兽张着口,舌上刻着一道圆形的法阵,正亮着淡淡的光芒。 宋无忌问:“这是什么?” 裴尽出身崇吾,一眼便认出来了,“是隐兽阵。” 专门用来隐匿气息的藏身法阵。 姜唯挥手一抹,面前的石像缩小化成一个铜环,“这是阿渊的本命法器,守义。” 摘下铜环,姜唯把它戴到手上,破开了隐兽阵。 穿过阵法,瘴气扑面而来。姜唯掏出几枚破瘴丹给她们分别服下。 “小心!”裴尽拔出姜唯腰间的不行剑横在她身前。 一只手臂突然冲了上来,尖锐的指甲划过剑刃,发出刺耳的声响。 宋无忌见状,眼疾手快掐了个法诀,掏出乾坤囊,将这只手臂收了进去。 “给我看看。”姜唯接过乾坤囊,用卫藏须的残魂与之相触,互为融合。 这只手臂,是卫藏须的。 找思文的时候,废了不少灵力。眼下姜唯没有空余的法力再使用九龙鼎,她回头扫了一圈:“你们谁会弹曲子?” “还魂曲吗?”裴尽跃跃欲试,“上回我听过,应该不难复刻出来。” 姜唯取出古琴春华,犹豫片刻,交到裴尽手里。 养育裴尽的是大户人家,是以她琴棋书画、女红花艺,样样精通。 裴尽盘膝而坐,低头看见琴头刻着春华二字,已然知晓这件法器的原主是谁了。 是定风五绝的素无情,亦是传闻中,让姜唯欲罢不能,无情道破的女人。 裴尽收起探究的心思,指尖拨动琴弦。 春华是把好琴。 还魂曲的前奏响起,中途确实乱了一个音。 不知为何,裴尽竟对此,有些在意。 第9章 年少旧情不可追 兴许是因为,春华是人尽皆知的,素无情的本命法器之一。 而今素无情已死,这春华也成了遗物。 裴尽想七想八了好一会儿,却也还算顺场地将还魂曲弹完。 卫藏须的残魂似拼图一样,缝合到了一起。 裴尽想到上次还魂,姜唯的状态,虽然嘴上没说,但还是贴心地直接自己先感受这缕残魂的内容了。 坡脚的女人气势汹汹地破门而入。 「姐!你疯了!」周芷鸢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是疯了!」卫藏须推开周芷鸢,「我只是希望你们活着!可你们听我的吗?一个个上赶着去送死,为了什么大义,有意思吗?」 周芷鸢又道:「定风之名由何而来,你不是不知道。长离阿姐为了天下殉道,是她的选择,若换做是我有那个本事,能镇压怨灵,我也会这么做!难不成你还想将长离阿姐复活吗?」 卫藏须沉默了。 周芷鸢却在她的沉默中,确定了卫藏须天方夜谭的想法。 卫藏须的野心之大,并不止于长生,更想死而复生。 「你真的疯了,卫藏须。」 画面至此结束,裴尽想了想,施展灵力,将方才所见的一一幻化成虚影给她们看。 听到“长离”二字,姜唯有短暂愣神。 从姜唯反应来看,裴尽基本猜到,周芷鸢口中的长离,应是素无情了。 江其察言观色,小声询问:“师祖,那些人会不会是被卫藏须这只手臂所杀啊?” 姜唯回过神来,摇摇头,道:“手臂上有怨气,若是她杀的,宋无忌定然能看得出来。” 刚才被这只手臂一打搅,她们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洞府。 姜唯背着手,打量起洞府内的置景。 裴尽举起春华,打算还给姜唯。 谁知,姜唯却道:“拿着吧,你不是缺一件傍身法宝吗?” 裴尽皱眉,“可这不是……” “我不擅琴艺,春华应当留在能令其发挥作用的人手里。”姜唯语气平静,像是处置一件并不重要的物件。 难道传闻中是假的? 不等裴尽细想,那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裴尽默默背上春华,一边暗中时刻警惕着,保持防备姿态。 从靠近这洞穴开始,她就觉得,仿佛有什么危险,在向她们逼近。 抬头看去,姜唯似乎并未察觉。 修为最高并且能探查气息的宋无忌也毫无反应,裴尽还在想,是不是自己在崇吾待久了,总是这般多虑。 很快,裴尽就意识到,并不是她多虑了。 洞府内的金丝楠木器具开始融化成一滩烂泥,漆黑吞没了宋无忌却火的光亮。 裴尽伸手想抓住身边的人,手握了个空,她心道不妙,岂知一只手穿破黑雾,拉住裴尽的腕部,用力一拽。 裴尽猝不及防跌进姜唯怀里。 同样伸手找人的,还有修为低下的江其,她差一些才够上姜唯的衣襟,可就差一点点。 黑雾席卷的速度很快,呼吸之间便完全笼罩了江其。 姜唯也就没能听见江其的那声呼喊。 裴尽心跳的很快,她以为自己这是怕的,完全没想过别的可能性。 于是她便先发制人,嘴硬道:“可不是我非要贴着你的,都是形势所迫!” 姜唯:“……” “无碍,你若是害怕——” “谁怕了!” 姜唯轻笑:“我怕了。” 裴尽想着她大人有大量,既然姜唯都害怕了,那她就先不管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江其和宋无忌她们人呢?” “恐怕是被这黑雾隔开了。”姜唯伸手摸了摸黑雾,并不会致命,“不像是幻境,更像是一方小天地。” 裴尽终于明白了不安感由何而来,“洞天之上才能开辟小天地。” 但又会有哪个洞天在这里? 姜唯散出灵识感应了一番,得出结论:“这小天地无主,想来开辟此处的人,应当是陨落了。” 裴尽看了一眼姜唯:“你有答案了。” “藏须留下的。”姜唯道。 所以,前面突然出现的手臂只是为了让她们分心,好悄无声息地打开小天地,将她们所有人都带进来。 又或者在更早之前,对方就已经在此处布下天罗地网了。 姜唯的脸色不太好。 “先找一下,她们在哪。” 洞天真人每次开辟小天地都会花费不少精力,卫藏须是她们五绝之中行二,却是最早踏入洞天境界的。 初初开辟小天地的时候,姜唯进去过。 后来这处小天地,有了怎样的变化,姜唯并不清楚。 二人穿过黑雾,映入眼帘的是层峦叠嶂,仙雾缭绕的美景。 这里也有时间流逝的变化,姜唯找到了处空地,折枝生火。 现在,这里只有她们两个。 “有一件事,我挺在意的。”裴尽虽然说平时很嘴硬,遇到事儿却不是那种憋着不说的人,“有关于春华。” 姜唯明白了。 “你不必多想——那些世代流传下来的法宝不少,中途易主的更是数计不清。春华是件好法宝,与其私藏,我更想多听听它优美的琴声。”姜唯说,“安心拿着吧。” 对春华这件法器,她倒是没什么。 主要吧,还是挺好奇的。 就。 某人无情道破的事儿。 裴尽也没觉得自己是多八卦的人,可就是忍不住想知道。 姜唯倒是坦然,“你想知道,我的故事?” 正主都这么问了,裴尽哪里还有那些纠结的想法,赶紧点了头,怕晚了一步姜唯就没兴致要说了。 “春华的主人,素无情,也就是长离阿姐。我喜欢过她。”姜唯捡了根枯枝,捣着地上的土,“长离阿姐生来拥有竹君骨,应天地玄正而生。只有她,能够镇封殉道之渊的万千怨灵。在决定要动身去殉道之渊前,她将两件本命法宝交给了我。” 第10章 “其一是春华,其二就是应玄正。后者我交给了槐江剑宗,前者则被我私藏至今。其实时过境迁,也早意识到了,曾经年少无知错把救命之恩当做了爱情。留下春华,不过是故人旧物,兼之心中自责,于长离有愧,多年来难以割舍。” 裴尽脱口而出:“那现在怎么就愿意割舍了?” “也该放下了。”姜唯笑了笑,“何况,我觉得春华很适合你。” “我会好好爱护的。”裴尽确实喜欢这件法器。 “好。” 陈在心里的秘密一口气说了出来,姜唯畅快了许多。 那些话她没有任何人说过。 定风五绝只剩下她一个人,曾经的好友也在漫长岁月中相继离世。 在仙界她没有归属感,是出了名的“孤臣”,也就思文能和她说两句话。 回到凡间,大家多少因为她的身份,或是有顾虑,或是尊敬,或是鄙夷。 裴尽有些不一样。 哪怕她知道,裴尽是魔,姜唯也还是想交这个朋友。 姜唯恨的从来是那些草菅人命的魔修,裴尽生来就没得选,不一样。 “裴尽。”姜唯心绪有点乱,一个不经意,手里的就枯枝断了,“我们这样,算是朋友吗?” 裴尽莫名,反问道:“那不当朋友,当什么?” 姜唯有些腼腆地笑了:“没有……认识你这个朋友,我很高兴。” 第10章 知不可乎骤得之 休整过后,她们开始探索起这方小天地。 这里就像是一片世外桃源,安详宁静、充斥着美好。 不知走了多久,姜唯和裴尽看到一处雅致的院落。 小天地的一花一草都来自于开辟此间的人的手笔,这院落,想来也不例外。 二人默契地一同迈入木屋里,墙壁上布满指甲的抓痕,地面残留有不少干掉的血迹。 最显眼的,是中央的大理石圆桌,空荡荡的,只摆着一本书。 目的简直不要太明显。 姜唯走过去,翻开,是有关于长生之术的记录,字迹分了两个人。 卫藏须的字迹,不难认,她写道:【取净明雪蚕,以怨气养之,喂足九十一日,死而化茧,再以灵力催熟,由茧返成卵,灵血药浸泡三年。】 【方法应是如此,可到底哪里出了差错?明明已经有药人得享长生,为何只我不行。】 这个药人,多半就是姜弃了。 净明雪蚕,某种意义上来说,应是凡间唯一的长生种。 它们盛极而衰,死后化茧聚灵,待时机成熟,会重新破茧,开启新一次轮回。 每次轮回,净明雪蚕都会保留过往的记忆和本能。可长生往往也伴随了代价,由于灵态锁的限制,令净明雪蚕不能生出灵识,不能化作精怪。 一生只为吐出雪蚕丝而不停劳作。 后面的记录,则来自于姜弃。 净明雪蚕被培育成鬼虫,放置于活人体内的感受,自不会好受。 中途近百页都被写满了密密麻麻的“痛”,字体扭曲。后面大抵是情况终于有所稳定下来,姜弃的字迹也不如前面那样潦草了。 【知得,知得。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1 显然,姜弃会错了姜唯的意。 这下这一句话的时候,由于鬼虫并不稳定,在卫藏须看来,姜弃是手上唯一还算稳定的药人。 于是,为了更好地观察姜弃,卫藏须就把人囚于自己的小天地中。 换做是常人,被限制自由,日夜饱受剧痛,早就疯了。 可姜弃虽为凡人,却一点都不简单。 她用最快的时间,摸清了整个小天地的构造,有条不紊地布局,将小天地弄得天翻地覆。 卫藏须不得不放人。 翻到最后一页,墨迹尚还没干,是刚写不久的。 【卿若怜我,何不念我。】 “知得在这附近。” 意识到这一点,姜唯和裴尽同时散开灵识,偏巧还真让她们发现不远处,有一道特别的波动。 等她们二人赶到时发现,是一处裂隙。 幽深不见底,宛若鬼门关。 忽地,一道炽热的火焰从裂隙间喷涌而出,二人闪身避开。 宋无忌拎小鸡一样拎着江其从裂缝里走出来,姜唯见状,赶紧掏出两枚疗伤的丹药塞她们嘴里。 “走、快走。”宋无忌气儿没喘过来,就推着她们离开,“有个拿刀的无头鬼,实力在我之上。” 拿刀的无头鬼。 是卫藏须。 姜唯果断选择留下,裴尽自然也不会离开,她将春华取下,左手扶着古琴,严阵以待。 可情况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棘手。 跟在独臂无头鬼身后的,还有数不清的走尸,皆是之前丧命的年轻修士与低阶妖精。 宋无忌一怔,随手把江其扔到一旁,亮出却火,莽撞地迎了上去。 这起案子,她追踪了那么多年。 终于在这一刻有了结果。 所有死去的人,此刻都站在了宋无忌面前。 她们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眼睛泛白,口齿间嗤嗤吐着白沫。 裴尽一拨春华,琴音争鸣,令无头鬼与一众走尸有了片刻的停滞。 姜唯挑起一道剑风,挥剑直削,只一剑便清理了不少走尸。 作为几人之中修为最高的宋无忌,明知自己有伤,却还是担起了不属于责任,嘴里咬着根草药就对上了无头鬼。 后方的裴尽又试了一次,发现春华的琴音确实能够影响到无头鬼与走尸的行动。 莫不是说,是靠声音来控制? 裴尽侧耳聆听,没辨出什么不同,只当是春华这件法器的特性。 姜唯的剑法精妙绝伦,对上这些小喽啰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无忌那头却不妙了。 起先裴尽用春华还能帮她牵制一二,可没过多久,这无头鬼便免疫了春华的琴音,甚至越战越勇。 这无头鬼手持长刀,可比她在拜月山庄遇到的凶神面强劲多了。 此刀虽名为平安,可半点不叫人能平安。 裴尽在水中捞月里吃过一亏,见那无头鬼再挥刀便敏锐察觉到不妙。 “宋无忌!” 琴音带出三道风刃,却不及平安的刀锋快。 宋无忌接下了虚影,却没躲过真正的刀势。 锐利的刀刃贯穿过宋无忌的胸口,血液喷溅。艳红的鲜血与却火的烈焰交/融,令人触目惊心。 姜唯一脚踢开走尸,借力跃到宋无忌身前,一把将人推开。 宋无忌直挺挺地倒下,胸前的伤口不停地流血。 裴尽赶紧用灵力护住她的心脉,姜唯分神扔来一瓶仙丹,一个不察便被无头鬼砍了一刀。 可痛意并未出现。 有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个她下山结识不过月余的小友。 十分胆小,办事却妥帖有效率。 江其平时盘着的不坏石滚落在地,人也随之摔倒在地。 姜唯握剑的手有点发颤。 她很久没有遇到过这样弱小且无力的境地了。 若说拜月山庄的凶神面,拥有卫藏须的一成力量。 那么眼前的无头鬼,起码拥有五成。 裴尽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 倘使她动用魔气,以万魔种的力量,应当能有一战之力。 姜唯却并不打算再让裴尽动用魔气。 她沉了口气,退开数里。 裴尽一只手把江其捞过来喂药,还默契地腾开一只手抚琴。 琴音在空气中泛起涟漪,化作千万道剑意禁锢住无头鬼。 姜唯得了片刻喘/息,手摸到耳后的法印。 她知道,仙扶钟能听到。 “我以我身气运为交易。” 叮—— 云海翻涌,扶桑树下的仙扶钟骤然散发出万丈金光,引起众仙围观。 那道金光正一路绵延,落到某处小天地之中。 姜氏有一个秘密。 苍茫气运,比肩天道。 若要生育,便会散尽气运,顷刻死亡。 当初姜谭正是因此,才会在生下姜弃后一命呜呼。 但姜唯和姜弃并没有孕育子嗣,这么多年来,气运仍留在她们身上,未能传承下去。 以苍茫气运为交易,仙扶钟给了她比之洞天境界的法力。 足够解决这个无头鬼了。 姜唯睁开眼的刹那,可怖的灵机布满整个小天地。 裴尽望着姜唯的背影,女人的衣袂随风而动,右手持剑,如松柏挺立。 无头鬼破开了裴尽的限制,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姜唯。 平安充斥着凌冽的杀意,刀刃透着诡谲的红光,乌黑的长刀力量霸道,挥动间天地瞬变。 姜唯不疾不徐地拧身抬剑。 无头鬼的刀锋将要落下之际,姜唯终于动了! 她轻轻一挑,反用最简单纯粹的招式柔和地卸去了无头鬼的刀法。紧接着,姜唯抖腕,斜引剑诀,形成一道银白似的弯月剑轮。 第11章 ——送明月。 裴尽有听说过,月恒剑法共分十一式。但一般练全了十招便算完整。 毕竟,第十一式,迄今为止,除了月恒的开山师祖本人,没人能行。 弯弯明月倏地穿过无头鬼,最后一道剑意硬生生将小天地撕开了道出口。 姜唯筋疲力尽地倒下。 最终,只剩一个裴尽还站着。她一边忍着剧痛,背起春华,左手抱一个姜唯,右手拎一个江其——还有一个认识没太久的宋无忌被塞进了乾坤囊里先和无头鬼凑合一下。 没办法,她这穷剑修买不起容量大的乾坤囊,只够装两个人。 才没走几步,裴尽踩到江其的不坏石,摔了个四脚朝天。 不应该啊。 但三个人都晕了,没人看见,裴尽假装无事又站起来,去捡不坏石。 她摸了摸后脑勺,感觉前后脑都痛痛的。又低头一看,刚被绊倒的时候,给姜唯甩出去了,头上了磕个包。 裴尽沉默了好一会儿。 怎么感觉,最近有点倒霉。 第11章 苍茫预知索命魂 姜唯做了一个梦。 梦到姜弃拿着剑在杀人。 她冲上前去要阻止,却发现自己被一道无形的墙阻隔着。 “知得!别做傻事!” 姜弃把中剑人的头,拧向姜唯,是硬生生的转了个圈拧过来。 姜唯甚至能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是裴尽。 姜唯感到一阵窒息,浑身都在发颤。 「姐姐……」 小时候的姜弃只对她嘴甜,一口一个姐姐的。可眼下这声呼唤却宛若噩梦。 「其实,殉道之渊,也不是非素无情不可。」 “你说什么?!” 姜唯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每次借用苍茫气运,姜唯都会做一个感知梦。 想到刚才梦里,姜弃说的话,姜唯倒吸一口凉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知得,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如果说殉道之渊的事真有蹊跷,那知得的目的,是要杀光她身边所有重要的人吗? 那裴尽岂不是…… 不好! 姜唯没顾那么多,只穿了单衣就往外冲。 迎面撞上拿着汤药的裴尽,姜唯抓着人细细打量了一番,见她安然无恙,稍微冷静了许多。 “可有受伤?可有人对你不利?” 姜唯的问题一个一个砸过来,裴尽笑道:“我没事。” 转而,裴尽道:“这么紧张我作甚?要紧的是你吧?” 从姜唯下床时,裴尽就隐隐感觉到身上作痛,不用猜都知道,是姜唯醒了在瞎折腾。 “喝药吧。”裴尽说。 姜唯反手把门关上,贴了道符在门背。 裴尽见状,把碗放下,“出什么事了?” “我刚做了个梦,你可以理解为预知梦,有一定的准确性。”姜唯忐忑地开口。 裴尽:“你说。” “我梦到……”姜唯换了个措辞,称呼也变了,“我梦到姜弃要杀你。” 裴尽脸上平静,毫不意外。 “你一早就知道?”姜唯反问。 裴尽应了一声。 “从拜月山庄开始,就有所感觉了。毕竟詹青莲这人我了解,平时也就放放狠话,我不搭理她,她也不敢拿我怎样。” “最重要的是,詹青莲幼时全家死于魔修之手,对魔格外憎恨。假如她要真成了魔修,不会上赶着要杀我,还得想着怎么找我,用太虚鉴给自己一身魔气洗净。” “我也想过,会不会是她生了心魔,还问过师尊。” 答案自是没有。 当看到卫藏须的头接在了詹青莲的身上,裴尽也基本确定了。 对方可能是操纵了詹青莲,或是用什么办法逼她堕魔,从而将詹青莲化作自己的棋子,以承接凶神面的力量,完成借刀杀人。 姜唯回想,“可那个时候,我与你才认识不久。” 知道同甘共苦法印的存在后,姜唯就动身去找裴尽,再到将裴尽救了下来,留在山庄里照顾,不过几日时间。 即便是这样,也让姜弃起了杀心么。 这让姜唯不寒而栗。 “还有一件事,姜弃大概会控尸。” 这些天,她们几个没醒,裴尽一直在复盘那次战斗。 当时耳畔都是刀剑金鸣,听不清楚。可无头鬼的动作,骗不了人。 如果不是宋无忌在前,那道虚影之后的一刀,本该是冲着裴尽去的。 结合拜月山庄一战,裴尽更发笃定了。 姜弃一直都跟在她们身边,对她们的行踪了如指掌。 可是她们却毫无所察。 裴尽也想过,会不会是江其。 但裴尽盯了她一路,都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 何况,江其还帮姜唯挡了一刀,后面失去行动力,根本无法继续控尸才是。 裴尽也怀疑过宋无忌。 然而宋无忌压根没去过拜月山庄。 而且,这人看着有些不大聪明。 也想过是不是伪装。 直到宋无忌醒来,说自己是身为第一医疗大宗门,蕙心宗的门生,要配药照顾大家。 裴尽眼看着她把麻沸散当止血散干了。 还给自己喝昏过去,现在还没醒。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喝酒呢,这么豪迈。 听裴尽说完,姜唯没太意外。 裴尽已经把可能性排除过一轮了,姜唯的想法和她差不多。 控尸之术确实存在,也曾有不少修士走上这条邪魔外道。 不过,修士控尸借助怨气。 凡人无法吞吐纳气,据为己用。 可姜弃连卫藏须都能杀,连长生之痛都能忍过来。那样的狠人,有漫长的岁月,钻研个控尸之术,不是难事。 姜唯小口小口喝着药,裴尽征询她的意见:“假如你妹妹真杀了我,你能不能帮我办件事。” “不会让她有机会的。”姜唯蹙眉,“有同甘共苦法印在,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总要未雨绸缪一下吧,真的。我金丹都被剖了,能不能重修回来都是问题,想来也活不了多久。法印我们早晚会找到机会去掉的,不会拖累你。”裴尽说道,“我知道万魔种的力量存在,说不定堕魔我会活得久,甚至变得比之前更强。可我不愿意,不想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姜唯严肃起来,打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倾听:“你说吧。” “我唯一的挂念就是家中母亲了,在崇吾门中我不敢下山探望她,怕叫人知道,会暗害母亲。我信你为人,还请你帮我照顾一二。” 裴尽年方十八,修成金丹,本是方才崭露头角,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可背后却是犹如在钢丝行走,步步谨慎。 姜唯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了下来。 “还有一件事,我认为我们现在不能坐以待毙。”裴尽道,“姜弃在暗处,我们在明处,我们不知她如今长什么样,叫什么。实在被动。” “我们可以引她出来。”姜唯说,“我们仅仅是朋友,她便对你下手。若……不只是朋友呢?” 二人异口同声道: “对啊,我等可以假装道侣。” “裴尽,我可以装作倾慕于你。” 裴尽:。 姜唯:? 姜唯想了想,拧着眉:“还是算了。” “如果殉道之渊的事情真的与姜弃有关。她知道了你是我的道侣的话,对你的报复,肯定会更发可怖。” “何况,你是我的朋友。就算没有法印存在,你于我而言也十分重要。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去冒险。” 裴尽定定地望着姜唯,良久。 心中的一片柔软被姜唯的话触动。 能被人在意的感觉很好。 可裴尽也有自己的考量。 姜弃做了那么多恶事,不能再让她这般逍遥法外。 拜月山庄死了那么多个人,天鹿湖这桩旧案累计起来更是数计不清。 当年殉道之渊的恶灵若出,九川必将生灵涂炭。虽然此事还不能确定是否和姜弃有关系,可不算殉道之渊,且看鬼门关与鬼虫这些事情,也少不了姜弃。 裴尽也想,为此做点什么。 她敢冒死偷出太虚鉴,自然也不会害怕姜弃的暗算。 还是那个想法。 横竖她都是一死,那就在死之前,做点有意义的事情。 彼时,姜唯还不知道裴尽的想法。 待到翌日清晨,裴尽去问了白芷和半夏,这附近有没有求姻缘灵验的寺或是道观之类的,最好是香客很多的那种。 白芷和半夏很靠谱,给她指了指思文庙。 思文是一品灵官,位居文曲宫之首。 本身姻缘这一茬,和思文没什么关系。 但思文本人飞升前在民间做过皇帝,闲着没事儿干就喜欢给人赐婚。 第12章 得道成仙后,偶尔听到信徒的爱情故事感人肺腑,也会好心牵个红线。 所以思文的别称又叫“赐婚官”。 裴尽和宋无忌交代了一声,让她照看还没苏醒的江其。回去连哄带骗地把姜唯拽到了思文庙。 裴尽:“嘿嘿。” 姜唯不明所以,“你要拜思文作甚?” “求姻缘。”裴尽摁着姜唯的肩膀让她坐下。 思文平时都是私下拉红线,赐婚官的名号在凡间广为流传,但在仙界,知道的人却不多。除非是那种经常视听民意的仙官可能会了解一二。 姜唯算不知道这事儿的那一拨仙官。 “我听说,思文庙求姻缘很灵。这里这么多人,说不定姜弃就跟在其中。” 姜唯愕然回头,看向身后来往的香客。 “你执意如此?”姜唯道。 “我亦想做个好人,但行好事,问心无愧。我不想往后谁提起我,或者是你某一天想起我,印象只剩一个魔字。” 裴尽讲完,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旋即炸毛掩饰道:“怎么?你做得英雌,我不能做?” 姜唯一怔。 思绪回到很久之前。 素无情将春华与应玄正交到她的手心里,温柔地笑着说:“但行好事,问心无愧。殉道之渊非我不可,我心意已决。” 许是她身上有故人之姿,又或许是被裴尽一腔赤诚所打动,姜唯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得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 姜唯竖起一根手指:“不得欺瞒我。” 裴尽心里偷偷加一个前置条件,得看情况。 表面,裴尽笑吟吟地“嗯”了声。 “若有危险,第一时间和我说。” “行。” “不管你的下一步想做什么,你的所有计划,我希望我都能是第一个知晓。” 裴尽一概答应。 左右,崇吾门在仙门百家里的外号是“骗子门”。 裴尽也就撒谎撒得心安理得。 虽然,准确来说她现在是月恒的人。 对裴尽那些想法毫不知情的老实人姜唯垂眸,下定决心,默默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轻声说道:“思文见证。” 拜同僚的感觉,很奇妙、太微妙。 “我姜唯,今日在此请思文仙君赐缘,此生此世必对裴尽……” ——不离不弃。 第12章 思文上仙赐姻缘 仙界,文曲宫。 思文刚处理完公务,准备看看她的信徒们今日又有何事相求于她,顺便再找几对她看得顺眼的年轻伴侣赐个婚。 甫一打开卷轴,求姻缘的名单上,金印黑字写着大大的“姜唯”二字。 思文:? 一定是她打开方式不对。 合上卷轴,思文站起来,端正姿态,重新打开卷轴。 姜唯。 求姻缘。 是她认识的那个姜唯没错。 是浮游君没错。 但可能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巨大的倒霉中带着微量正经的浮游仙君。 浮游君拜她的庙,请她帮忙赐缘,这事儿怎么看都太诡异了吧! 赐还是不赐啊? 善缘还是孽缘啊? 思文掏出通息之简联系凡间的姜唯,询问她的意见。 对方冷冷地回了一句话:“自然要赐,还要昭告天下,你赐缘于我。” “浮游君……你老实交代,此番下凡是不是为了渡情劫去的?” 姜唯一本正经道:“不是。是圣尊一巴掌给我扇下来的。” 听着就命苦的事实。 既然不是渡情劫,思文联想到仙界最近的情况,问:“是不是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我留在凡间的一些因果罢了。” 思文小声跟她通气儿:“前几日我看到很多份武曲宫的调任文书。” 武曲宫每次大规模调任,不是战事就是祸乱。 而且调任没有经思文的手,直接入了封。 颇有点架空思文的意思在里头。 思文谨慎地甩了道封印在殿中,告诉姜唯:“调任是圣尊直接派雨天君送过来的,我托人打听过,说是与殉道之渊有关。你身在九川,搞不好这调任是冲你去的。浮游君,你和圣尊到底怎么了?” 又是殉道之渊。 “我知道了。”姜唯反过来宽慰她,“不会有事的,你莫担心。我与圣尊,就是有些意见不合。” 和圣尊意见不合的仙官那么多,也没谁像姜唯那么惨,被打下凡啊。 思文把这话憋在心里,没说出去。 收起通息之简,思文就去给姜唯办事了。 思文每次赐缘满意,都会给自己的信徒托梦,四处分享。 由她来昭告天下,没人会怀疑。 翌日清晨,思文庙依旧香火旺盛。 来往的香客低声讨论着。 “赐婚官真是名不虚传。” “你也梦到思文大人了?” “是啊,思文大人又赐缘了。还是给她曾经的同僚,浮游君赐缘呢。” “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说她幸运,能和仙君结缘。说她倒霉……也是真的有个倒霉道侣。” 倒霉仙君名声在外。 赐缘的事儿,算是顺利传出去了。 作为事件主角的两位,眼下仍在姜府里养伤。 江其比她们多睡了一天,现在也起来了。 或许是深刻意识到自己的弱小,江其醒来后更发努力修炼了。 她说:“我起码得不坏事儿啊。” 裴尽和宋无忌亦然是这个想法。 姜弃虽然是个凡人,但却聪明,多诡计。不仅会控尸之术,甚至还能控制卫藏须这等强大的凶尸。 这一次靠着姜唯,用苍茫气运度过一劫,可之后呢?谁说得准,姜弃什么时候会对她们下手? 姜唯休息好,一出房门就看到那三个站了一排。 “你们这是做什么?” 裴尽抱着臂,有些别扭。 宋无忌和江其倒是比她坦荡多了,直截了当地想说拜师。 “我可以教你们,但我不收徒,你们也不必喊我师尊。”姜唯道。 说教就教,姜唯准备摸一下她们的底子,好因材施教。 “裴尽,崇吾剑法学到第几式?” 裴尽答道:“学完了。” 姜唯递去一本经法,名为《春华诀》:“那你便学琴,与春华好好磨合。” “宋无忌呢?蕙心经练的如何?” 蕙心经是蕙心宗的必修课,主治疗一道,但早前在小天地战斗的时候,没见宋无忌用过。 宋无忌挠挠脸,身后的尾巴耷拉下去,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只炼到第一重。” 第一重,也就只能治点皮外伤。 连刚入门一年的外门修士都炼到二重了,只有她一个金丹境的还停在一重,她真想不通自己是哪儿不行了。 她医术注定不能见长吗? “其实蕙心经不止用作于治疗,可以结合体术使用。”姜唯没练过蕙心经,大概照着玉溪山当年写蕙心经时的样子运功,“知瑾曾将灵化于淬毒细针,伤敌于无形之间。” 曾经医修常被当做炮灰或后勤,毫无自保能力,治了人还得被瞧不起。 玉溪山就将致命的利刃藏于治疗术法当中,再总结与改良,由此写出了蕙心经。 最后,轮到才入道的江其。 “你还没有根本经,先选一本。”姜唯打开乾坤戒的空间,上千本经法浮现在众人面前。 江其想都没想,拿下了那本《太上忘情》。 这是姜唯入道时候选的根本经,后来无情道破,修为大跌。姜唯问她:“可考虑清楚了?” 太上忘情,斩三尸九虫,存天理,灭人欲。 与凡间统治者所以为的不同,太上忘情堪大道,以克己私欲,心怀天下苍生为首。 “想清楚了。”江其道。 姜唯眸光微动,把心法放到江其手心,“有不懂的,再来问我吧。” 她们没过多叨扰,得了姜唯指点后,就回去各自琢磨了。 裴尽没急着走。 姜唯兀地问道:“你还会怀疑江其吗?” “不会吧,她看着没什么心眼,也并非凡人。而且,就算她是姜弃,也应该不敢修太上忘情吧?就不怕反噬吗?”裴尽不是为了江其说话,而是在客观角度来分析。 姜唯说:“也是。” “明日我和宋无忌约好了要去蕙心宗。我想看看有没有一把合适的剑。”裴尽还是觉得用剑顺手,想尝试着琴剑双修。 “不必。”姜唯道,“你且再等等,我会为你准备一把。” “好。” 裴尽没多想。 只有两个人独处,裴尽难免又想到思文庙里,姜唯说的话。 尽管只是演戏,裴尽心里仍隐隐期待着。姜唯,还会怎么演? 姜唯摸着怀中的玉佩,道:“不过蕙心宗,还是有必要去一趟的。” 第13章 “此话怎讲?” “蕙心宗内,有一枚玉制莲心。医道需要传承,每一代蕙心宗掌教上任后,都会留一部分意识在里面,供后生遇疑难杂症时求教。”姜唯顿了顿,“知瑾的灵识,也在其中。” 玉溪山没有得道成仙。 在卫藏须与周芷鸢相继出事后,她似要躲着什么一般,终年闭关不出。 最后于蕙心宗内,寿终正寝。 所以,玉溪山是最清楚,当年都发生了什么的人。 说完,姜唯转身离开。 裴尽期待落空。转头又想,我在期待什么?!谁期待她了? 这不是才去了思文庙,怕暴露么。裴尽确定以及肯定,一定是这样。 裴尽这里想七想八的,姜唯那头运筹帷幄地说了一句:“总要循序渐进,免得露出破绽。” 反应了好一会儿,裴尽才醒悟过来她指的是装道侣的事儿。 “怎么个循序渐进法?” 姜唯停下脚步,抬起手。 裴尽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又捏着裤腿让自己定住了。 刻在骨子里的谨慎还是难改。 姜唯从她发从间摘下一片花瓣,翻个手的功夫,花瓣成了一朵完整的栀子花。 “先做到不躲我开始。”姜唯手里的花散开为灵,聚成一枚玄色的储物乾坤戒,放到裴尽手心里。 与姜唯戴着的,看上去倒像作一对。 裴尽嘴上嘟嚷:“小把戏。” 却很是受用。 一旁,宋无忌戳了戳江其,“哎,你听说了吗?” “嗯?” “浮游君和裴尽去思文庙找上仙赐缘一事,你知道她俩是怎么好上的吗?” 江其安然盘着手里的两枚不坏石,笑道:“这还不简单——拜月山庄共降凶神面,师祖更是为裴尽率领月恒八大洞天上崇吾要人。还把长离真人的春华都赠给裴尽了,这依我看呐,裴尽身上定然有什么地方,与长离真人分外相似。” 宋无忌惊讶地捂住嘴,身后的尾巴快摇上天了,全是听到秘闻的兴奋:“你是说——” “浮游君把裴尽当做是长离真人的替身了?!” 第13章 玉手无言败莲心 小天地危机,令她们都分外紧张。 姜唯紧赶着突破了境界,无声无息间到达了金丹一重境。 裴尽依然卡在定神三重境,毕竟金丹可不是这么好凝练的。 姜唯能这么快突破,全然是因为她本身已经拥有金丹,先前与圣尊打的时候,金丹受损,时下恢复得差不多,修炼速度也会很快跟上来。 宋无忌金丹二重境,江其也从凝气一阶,到了四阶。 关于姜弃,仍没有线索。 姜唯并非坐以待毙之人,安排好时间,她们启程到蕙心宗。 现在蕙心宗的掌教名为玉则善,为人谦和,且好说话。在知道姜唯的来意后,直接带着她来到了莲花台。 托姜唯的福,她们都是第一次来莲花台。 此处灵气丰沛,温和好炼化,若能在此修炼,定然事半功倍。 裴尽发觉这儿的灵力很熟悉,分外亲近她,开始试着运功吐纳。 玉则善见状,便道:“莲心一次只能进去一人,在外等待的间隙,无忌同诸位小友可在莲花台修炼。” 宋无忌行了一礼:“多谢师尊。” 交代过后,玉则善取出一枚令牌,交给姜唯:“师祖的莲心很好找,可是这么多年来,从未苏醒过。” “好,若是她不愿见我,我自会出来,不会多留。” 说罢,姜唯走进石门。 门背后幽暗无比,仅有几点淡紫荧光跟在姜唯的周身,照亮前路。 二十蕊莲心每朵都悬浮在一处石座上。 而洞府中央,别具一格,以玉台盛着的莲心,便是玉溪山了。 姜唯摘下怀间的定风玉佩,灵力注入其中,轻声唤道:“知瑾。” 经年沉默的莲心久违地泛起莹润的光泽。 其余十九蕊莲心,有些识趣地回避,有些花蕊轻轻颤动,似是偷偷支起了个耳朵在听。 玉台之上,莲心幻化成一个女子盘膝而坐的模样。 此人闭着双目,左手放置于膝上,另一手乃是玉做的假肢,所能动作的范围有限。这断手是在与袁哀一战时,被袁哀所伤。 假肢为周芷鸢所制,由于温润如玉,后来玉溪山便因此多了个名号,叫作——“玉手溪山”。 “祈之,好久不见。” 玉手点在姜唯眉心,清凉的灵力顿时涌进经脉之中,将受损的经脉与金丹上最后一道裂缝给修补好了。 “多谢,不过此非我来意。”姜唯开门见山道,“藏须的事,你知道多少?务必都告诉我。” 玉溪山闭着眼睛,没有要答话的意思。 姜唯道:“藏须的刀法与阵术颇为了得,可我不记得她还会医蛊之道。唯有一种可能——研制出长生之术与灵血药的药方,另有其人。而我猜想,那个人是你,是与不是?” “是。”玉溪山叹息。 见姜唯已经知晓长生之术一事,瞒着也毫无意义了。 玉溪山讲道:“最初,长生之术不过是我闲来无事,有了个想法,便写出来打发时间的。” “你也知道,长离阿姐走后,藏须会经常到我这来,饮酒听乐,夜夜笙歌。一次醉酒,我不慎说出了长生之术。醒后,藏须一直缠着我,想要方子。若不给,她势必要拔刀与我一战。可我如何打得过她?就只好给了。” 卫藏须拿到长生之术的药方之后,同年,崇吾开始广纳门生。 明面上是挑选有潜质的穷苦人家,令人人都有叩问仙门的机会。可背地里,卫藏须则是拿这些年轻的修士作长生之术的药人。 在得知卫藏须与周芷鸢相继陨落的消息后,玉溪山日日惶恐不安。 直觉告诉她,定是长生之术出了问题。 玉溪山为此后悔不已,她总是想道,如果当初没有写出这个药方,没有把这个方子给卫藏须,该有多好。 如果……世上有哪有那么多“如果”。 久而久之,玉溪山生了心魔,彻底没了得道成仙的机会。 她选择闭关不出,与世隔绝,守着长生之术的秘密直至死亡。 “我明白了。”姜唯垂眼,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有一事,对于鬼虫,你可有办法解决?” 玉溪山摇摇头:“说实话,我从未实践过这长生之术。净明雪蚕到底会把那些药人变成什么模样,我一概不知。” 姜唯道:“我会叫你们蕙心宗而今的掌教,给你带鬼虫过来。若你能有办法对付那些成了邪祟的鬼虫与药人,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有劳了。”玉溪山望着姜唯,欲言又止。 见她神色有异,姜唯没急着走,“可还有遗漏?” “我想知道,藏须最终有没有成功。” 闻言,姜唯沉默片刻。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这莲心中不止保存有玉溪山的意识与记忆,还有在场许多故去的蕙心宗掌教。若其中有心术不正之人,亦想借用长生,或死而复生,可如何是好? 玉溪山在姜唯沉默的间隙中,已然读出了答案。 她一挥手,所有莲心霎时间没了光亮。 “看来,长生之术真的成了。”玉溪山波澜不惊,似乎并不意外,“并且,只有小姜妹妹一人成功了。我说的对么?” 姜唯目光微凝,重新审视起玉溪山。 “你一早就知道,我妹妹也是药人。” 语气中难免带了些怒意。 长生之术是成了,可姜弃的性子也变了,彻底走上了歪路。 姜唯只恨自己当初一心扑在修道上,忽略了妹妹。 “那时我怕引火烧身,调查一半便终止了。”玉溪山垂眸,“对不起。” 这声道歉姗姗来迟,姜唯却也不需要了。 “小姜妹妹的事,我也颇为惋惜。除了藏须,属是她来我这儿最勤了。” 那时候还没有传送坛这样方便的存在,姜唯所创建的月恒又离天鹿湖甚远,一个凡人,舟车劳顿过去,起码得花上数十年的时间。 是以,姜弃便常到蕙心宗,从玉溪山口中,听一听离家之后的姜唯都发生了怎样的故事。 姜唯看向蕙心宗第二代掌教的莲心,道:“你曾为玉全香移植过灵根,现下我怀疑,姜弃已非凡人之身。不是半妖,便是修士。” “什么?!”玉溪山立马否认,“我未曾给她移植过灵根!此术凶险,供灵根者必死无疑,即便她能找到个愿为她献出灵根的人,我也不可能做这样的事!” 这一点,姜唯却是保持怀疑的状态。 长生之术一事在前,姜唯对玉溪山的信任告罄。 为了自证清白,玉溪山告诉她:“我给过小姜妹妹一本医书,上面写了有化半妖之法,可风险极大,非常人能承受之痛。先是全身大换血,再是易妖心。即便熬过了那一关,往后还是需要每日服用丹药并饮大量的妖血。” 第14章 玉溪山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道:“我知道了!一百多年前,蕙心宗的巧木失窃。这巧木世间仅有四株,无法作药,却有着储存灵力随之变化属性的特点。” 这一点人尽皆知,可只有玉溪山这等怪人才会想到,巧木若置于人的体内,吸收一定的灵力,能否化作灵根。 她亦然取过一小截巧木,找人尝试过。 巧木入了凡人体内后,仿若进入了个密不透风的屏障。 凡人无法吐纳灵气,久而久之,巧木便枯死其中。哪怕输送灵力,也无济于事。 玉溪山喃喃道:“她要是真的成功了……那委实是个医道奇才!” “可惜未曾用在正道上。”姜唯摇摇头,转身离去了。 这话听来,好像是在内涵玉溪山了。 玉溪山默然,选择了闭上眼睛,顷刻恢复成了一蕊莲心。 门外,玉则善一直在候着。 “有办法弄几只鬼虫来么?”姜唯询问。 玉则善点头,“浮游君要鬼虫做什么?” “拿给玉溪山,让她试试看,能否找出对付鬼虫的法子。” 九川受鬼虫之苦久矣,假若蕙心宗能有办法解决,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玉则善双眼一亮,连声应:“好、好,我这就去办!” 目送玉则善,姜唯背着手停驻在原地。 不过多久,莲花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姜唯没有用灵力隔开,任凭雨水打湿衣衫。 她摸着胸前冰凉的玉佩,思绪飘到了很久之前。 最初,定风五绝会相聚在一起,多少都与魔修脱不了关系。 素无情曾被魔修抓去溶骨,卫藏须是魔修培养的卧底,玉溪山的师门被魔修屠尽,周芷鸢幼时生活的地方更是因魔修而全城覆灭。 五人聚在一起,扬言要清剿魔修,惩恶扬善。 她们也确实做到了。 从籍籍无名走到名震九川。 结果一个个,死的死,只剩五人之中天赋最差的姜唯,带着她们的一堆遗物,茕茕孑立。 莲花台的雨尘蕴有灵力,刺骨的寒凉透在身上。姜唯人是清醒了,同甘共苦法印也把痛意传到了裴尽身上。 裴尽收起灵力,起身寻找姜唯的身影。 只见那人站在莲花台的边缘,一袭白衣被雨水打湿,连带着上面绣着的新月好似也在沉重地随之徐徐落下。 莲花台朦胧的水雾袅袅升起,相接天际。 姜唯的背影立于其中,分外地孤寂且落寞。 裴尽没上前去打扰姜唯,静静地凝望着那暗自神伤的身影,与她一起站在雨中。 “过来。” 姜唯早就发现了裴尽在身后。 裴尽愣了愣,反应过来是叫自己。 不等裴尽开口,姜唯一把抱住了她,头埋在裴尽的颈窝,细细颤抖着。 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却感觉不管说什么,都好像稍显苍白无力。 裴尽抬起手,拍了拍姜唯的后背。 似小时候,母亲哄哭泣的她一般。 心间隐隐作痛,裴尽不知道,这一阵钝痛因何而来。 是心疼姜唯,还是同甘共苦法印传过来的,不得而知。 第14章 改头换面入崇吾 传闻,得道成仙者断去一根情丝,此生再难落泪。 天上的雨水就成了她们的泪。 裴尽不知真假。 那日姜唯抱着她,脖颈传来温热的鼻息,偏没有感受到半滴热泪。 也许传闻是真的,那天莲花台下了一整天的雨。 从莲花台下来,石阶湿滑,姜唯踩了个空,直接从石阶滚了下去。 这倒霉之事自然也少不了裴尽。两个人在莲花台的石阶滚作一团,天上的大雨这才停了,转而化作艳阳高照。 姜唯装作无事发生地站起来,清理干净了衣袍,依然是那仙风道骨的月恒师祖——假如她头发上没沾上泛黄的枯叶的话。 “嘶——你慢点!”裴尽脑袋往姜唯那凑,“头发缠一块儿了!” 姜唯定住。 错落的身影,在旁人看来,便似情浓之际的相缠。 宋无忌一惊,捂着江其的眼睛,把人往后拎。 “你拦着我作甚?”江其扒开她的手指缝,看到了不远处,那二人微动的脑袋,贴近又分开。 江其惊讶得合不拢嘴:“她们——” 宋无忌拍拍她脑袋:“小孩子别瞎看。” “我已有十五,不是孩子了。”江其气鼓鼓地打开宋无忌的手。 宋无忌乐了,大笑道:“真不巧,我一百多岁了。放凡人身上,可是能做你太奶奶的年岁了!” 这动静,引来姜唯与裴尽的视线,她俩解了相缠的头发,朝宋无忌这儿走来。 “浮游君。”宋无忌老老实实地抱拳,全当没看见刚才的事儿,“师尊让我跟在浮游君身边帮忙,不知浮游君接下来的打算是?” “鬼虫几经变化,想必早已大有不同。我要找到当初卫藏须炼制鬼虫,试验药人的地方。若能有多几种不同的鬼虫样本,知瑾那边也能更好地研制出解决的方法。”姜唯如此打算道。 说不定那地方,还会有姜弃的线索。 江其挠挠头:“这要怎么找?” 姜唯说话之前,看了一眼裴尽,尔后才展开九川地图,道:“药人大都源自崇吾新入门的门生,她们无需外出任务,平日只在宗门修习基础法术。想来,也不会离得很远。” 宋无忌:“你的意思是……” 裴尽接话:“炼制鬼虫的地方,多半在崇吾门中。” 姜唯点头。 这下江其听明白了,她一拍手:“那我们是不是还得回月恒,将八大洞天搬出来?” “大张旗鼓反而查不到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扮作崇吾门中的修士潜入进去。”裴尽道,“崇吾门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开坛广纳门生,眼下春招将至,是最好的机会。” 裴尽直直迎上姜唯的目光,“而我是最熟悉崇吾门的人,由我去,再好不过了。” 江其声量拔高许多:“此事危险,怎可放任你一人?” “江其说得对。”姜唯琢磨道,“所以,裴尽。我与你一起。” 江其连忙说:“师祖,我要与你一起!” 一旁的宋无忌撇了她一眼:“你去我也去。” “胡闹!”姜唯无奈地揉揉眉心,“这可不是儿戏。” 江其不说话了,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玩着手里的石头。 姜唯道:“你们二人另有任务——无忌,一百多年前蕙心宗巧木失窃的事儿,你清楚多少?” “倒是略有耳闻。听我师姐说,巧木之前是玉师祖养的一株绿植。平日里是放在停灵阁的,那山头埋了同门的尸身,没什么人去,是以只派了几个门生洒扫。毕竟,谁也没想到会有人偷玉师祖的盆栽啊。” 偏偏,还真有这样的人。 姜唯了然:“我要交给你们两人的任务,便是调查巧木失窃的真相,并寻来世间剩下的三块巧木的踪迹。” 刚才还似鹌鹑一样的江其,这会儿立马跳出来了,拍拍胸脯道:“包在我们身上!” 姜唯莞尔,“如此一来,我们兵分两路,事情定然很快就能明朗。” 四人在蕙心宗歇息过一日,便各自启程。 先前大费周章才带裴尽逃离崇吾,现在却是又要回去。 姜唯没急着去崇吾,先是带裴尽回了趟月恒,安置好卫藏须的尸身。 凑齐了全尸,阵法没的怨气一下子暴涨,险些将阵文击碎。所幸魏瞎子补救及时,这才没酿成大祸。 姜唯想了想,将凶神面与平安带在了身上,“度化怨气之事,还得麻烦你们。” 魏瞎子和秦音应了一声。 在去崇吾之前,还得去找一趟静息,请她帮忙换个脸的同时,隐藏她们的修为。 考虑到裴尽与崇吾的恩怨,姜唯提前说道:“你可想好了?现在停下,还可以留在月恒修炼。” 裴尽抱着臂,冷哼一声:“可别想甩下我。不知是谁在思文庙立过誓的,怎么,时下浮游君是认为姜弃不在,不打算演了么?” “月恒护山法阵严密,若她真能混进来,我倒是佩服不已。”姜唯语气间,尽是对月恒充满信任,“至于演不演这事——我何曾演过?” 裴尽扬眉道:“浮游君一介正道仙君,也有如此油嘴滑舌的时候。” 姜唯笑而不语。 谈笑间,二人御剑来到我没峰,静息已经准备好一切。 寻常易容之术容易被高阶修士所察觉,换脸则不同。那是在原本的相貌上覆一层特殊的薄皮,再进行更改五官。 其中需得操作精细,会的医修不多,静息算一个。 三日后,换脸与封锁修为同时完成。静息抬手抹去手上的血渍,另一手扶着劳累的腰椎,暗自用灵力支撑着。 “师祖、裴小友,可起身看看,这面容满意否。”静息轻声说。 第15章 左右一张假面,两人都没那么多要求,毕竟等到事情结束,届时撕下了薄皮即可恢复原貌。 静息想道,她们要去的是崇吾门,多下了一道法诀,防止有心之人怀疑她们的身份,要尝试撕下薄皮揭穿她们。 裴尽照了照水镜,又看看姜唯:“我们如今生得好生相似!” 一旁的静息笑了一声,用灵力代劳,递去两根竹简:“这是掌教为你们准备的身份,上头说了,你二人是姐妹,我自要做得相似些。” “有心了。”姜唯接过竹简,一目十行。 姐姐祁之,妹妹祁今,玄武城龟甲街新搬来的祁氏女,祖辈世代行商,定居淮南,却常受魔修侵扰,不得已举家搬迁。 最大的长姐留在母亲身边照顾,两位妹妹生有灵根,故寻就近的仙门拜入,好有时间下山探望母亲。 至于这母亲和长姐,自然就是苏空桐与湛明真的一道神识所化。 在春招开坛之前,她们需要在龟甲街生活一段时间,熟悉周围邻里,将这个假身份,拟得再逼真些。 驮着裴尽的老驴一路颠簸,气喘吁吁地停下。 坐在马车里的三人不解地掀开车帘看一眼,湛明真神识化身的祁长姐,祁湛开口道:“也不知道那老驴有什么好的,非要留着。” 从淮南到玄武城的路上,裴尽捡了只倔脾气的老驴,面上虽不显,可看着却是喜欢得紧,一路都骑着,未曾同她们坐马车。 姜唯抿一口茶,失笑道:“那老驴有灵,裴尽觉得稀奇罢了。” 苏空桐接话,“裴小友年方十八,有些少年心性才好啊。” 骑个老驴算什么少年?湛明真直把疑惑说出口。 苏空桐拿着手帕掩唇,小声窃喜:“湛姐儿也很有少年心性呀。” 这会湛明真听懂了,撸起袖子要站起来:“好哇,‘母亲’这是说我幼稚的意思么。” 眼见二人要把这马车都拆了,姜唯手里的茶杯都被攘得几次颠簸。 万般难忍之下,姜唯用灵力捞起桌面上的黑刀,用刀柄给她二人一人一个爆栗:“坐好。” 这下苏空桐和湛明真可算是老实了。 离了月恒,又只是一缕神识,苏空桐不用端着掌教架子,彻底放飞自我了。 还碰上湛明真这个易怒的主儿,两人日后指不定还要多能闹腾呢。 不过闹腾些,也不是坏事。 未过多久,马车进城,顺利地过了守卫检查。 比较闹了邪祟的拜月山庄,玄武城更为热闹。 吆喝声、马蹄声……茶肆阁楼传来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练功的戏班子传来阵阵启嗓练功的声音。途径铁匠铺,铁锤击打精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修道者耳聪目明,将外头的热闹尽收耳畔。 听久了,也觉得嘈杂。她们自会动用灵力屏去了一些多余的声音。 姜唯放下茶杯,闭目养神。 不知马车又往前走了多久,姜唯听到有人敲了敲马车。 苏空桐正欲动手,姜唯的灵力早已先一步掀开了车帘,透出裴尽的笑颜。 “姐姐,甜李子,可来一个?”裴尽手里拿了三两个青李,一瞧就很酸。 方才听路边的道士讲,神仙会吃贡品。 裴尽多嘴打听了一句,浮游观多供奉茶类与酥饼乳酪一类,茶要是甘甜的,酥饼乳酪则要清甜不腻。 左右,离不开一个甜字。 久了要换旁的口味,沾点酸的一个不拿。 裴尽知道后,故意买了个酸李子,骗她讲是甜李子。 姜唯扫一眼,看穿了她那些小把戏,用帕子擦了擦李子,面不改色地啃了一口。 嗯,很酸。 不爱吃。 第15章 万千虚妄无为实 玄武城龟甲街新搬来的祁氏一家—— 母亲不着调,爱看话本,出入茶肆听书。 长姐性子暴躁,不过几日就打遍龟甲街,成了一方小霸王。 二姐寡言少语,气质出尘,最大乐趣便是赏花逗鸟,倒更像一家之母。 幺妹骄纵张扬,动则功夫了得能和长姐过个上百招,静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为了不惹人耳目,在春招开坛之前,裴尽一门心思扑在了精进琴艺上。 从前她的一手好剑法是李缠衣教出来的,若不更改自己的作战方式,恐怕很容易就会露出马脚。 姜唯没什么所谓,她身上法宝多得很。 饶是没有不行剑,也还有先前取来的守义。 半月过去,祁府该怎么样,依旧怎么样。 母亲成日泡在茶肆,长姐找不到人切磋,转头迷上了蹴鞠。 二姐在家中买了个大水缸,养起了金鱼。 只是这鱼要想生存,可实属不易。 裴尽又在阁楼练琴。 琴音震震,掀起层层涟漪。 三…… 二…… 一…… 水缸龟裂,金鱼顺着流水哗啦一下溜走了。 姜唯叹息,用灵力把金鱼捞了起来,给这水缸缝缝补补,接着用了。 她放下手中的鱼食,漫步到阁楼,敲了敲门。 琴音停止。 一位披头散发,神色恹恹的少女趴着门缝,探出头来。 姜唯抬手揉了揉裴尽的脑袋,道:“走吧,我们去潇湘坊。” “去潇湘坊作甚?” “听曲儿。” 潇湘坊是玄武城最大的乐馆,其中不乏来寻欢作乐的人。 裴尽的相貌虽有变动,但静息一定程度上保留了她原本的英气。一进了潇湘坊,好似和尚入了妖精窝,一个个儿柔弱无骨地贴了上来。 姜唯散出灵力,屏退数人,多有不悦,沉声道:“我等来此,只听曲。” 桌面上多了一袋子金光灿灿的赤金。 要知道,再多的铜钱碎银可都比不过几两赤金。 一帮人登时笑呵呵地上来瓜分了一袋子赤金,柔着声音道:“这就为客官安排咱这儿最好的琴师。” “不止最好的。”姜唯敲了敲桌面,“我要所有琴师,都叫来。” “这……” “若有人能出更多赤金,我不介意。”姜唯悠然惬意地开始斟茶,身后零零碎碎地落了成堆的灵气丰沛的赤金。 那一看便是些上好的赤灵金,足抵潇湘坊十年的收益了! 坊主眼前一亮,即刻安排着手去安排。 裴尽牙酸,道:“你们丹修真是富得流油啊。” “你若想学,我也可以教你。”姜唯候着茶凉能入口,抿了抿,略有些苦涩。 不喝了。 裴尽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可怕炸鼎。” 一个鼎那么贵,炸一次她心里要滴血。 姜唯笑了笑,放下茶杯,再没碰过那壶茶,她开始认真地与裴尽说道:“琴道,最怕闭门造车。凡尘诸声皆为天下之籁,高山流水是音,欢颜笑语是音。既修琴道,便绕不开聆听。” “你在阁楼里练琴,连我们说话声难听见,只闷头苦练,如何精进?” 每个人对琴乐理解不同,从凡尘到大道,理应循序渐进。 在潇湘坊听了一百多位琴师的奏乐,姜唯又带着裴尽在玄武城内,大大小小的乐馆都走了一遭,还去拜访了不少隐士琴师。 数日下来,裴尽的感悟颇深。 她重新回到阁楼,再次抚琴,昂扬峥嵘,已悟出了琴道漫漫长路的第一步。 苏空桐抱着话本回来,一听,就察觉出来了不同。 “小妹停滞半月的琴艺大有长进,之姐儿功不可没啊。”苏空桐这段时间都叫习惯了,仿佛真成了这三孩儿的母亲了。 辈分早就全乱套了。 姜唯接受良好,还能搭一句:“母亲过誉了。” 日头西落,湛明真这才风风火火地回来。 一家子人凑不出一个会做饭的,祁府请了许多厨子,每天变着法儿做不同的菜式。 却也有特殊的时候—— 比如今天,湛明真又带着她赢下来的战利品回来,吩咐厨房今晚吃她赢下来的大鹅。 满汉全席成了大鹅的十种做法。 饭桌上,苏空桐甩了一道符箓落在门背,提起:“明日就是春招开坛了。” 姜唯反应平平,这一点在苏空桐意料之内。倒是没想到裴尽也是如此,苏空桐调查过裴尽在崇吾的经历,堪称凄惨。 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相继被害而死,自己又被诬陷成魔,虽说李缠衣饶了裴尽一命,可若是没有姜唯,她真就得死在拜月山庄了。 毕竟,被剖金丹可不是小事,轻则失去修为,重则性命攸关。 至于李缠衣,剑法不错,给裴尽也教得不错。就是不信任裴尽,师徒两人之间互相猜疑,分崩离析。 李缠衣又是个脾气古怪的主,据说裴尽刚拜师的那会儿,动辄便打骂罚跪,到后来裴尽崭露头角,这样的情况才有所减少。 第16章 裴尽心原也是有恨的,可她这人,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她看来,她与李缠衣的恩怨,早在崇吾了结。 裴尽清楚,以李缠衣的气性,那七十戒鞭可以不挨。可为了太虚鉴也好,为了裴尽也好,李缠衣终究是抗下了七十戒鞭,境界大跌,几乎没了半条命。 不管所为何事,裴尽也敬李缠衣这铮铮血性。 从此师徒之间,一命换一命,从此两清,断去师徒情谊,裴尽也另拜了山门。 裴尽看出得苏空桐应是与姜唯一样,担忧她再入崇吾,会有不适。 想来想去裴尽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让她们安心。她性子别扭,吞吞吐吐半天只有一句:“我没事。” 姜唯出言缓和气氛:“母亲若是忧虑小妹,入了崇吾,我会常带着小妹下山探望的。” 苏空桐听出姜唯言语间打趣之意,不由得老脸一红。 真要论起来,姜唯是师祖,裴尽么……师祖的道侣。苏空桐都得叫一句师祖母了。 苏空桐不知内情,可听闻了天鹿湖思文庙求赐缘,再加上前面姜唯“为爱勇闯天威署”一事,她早已经认定了裴尽就是姜唯的道侣了。 真是的。 人家小情侣一起携手并进、出生入死,她担忧个什么劲儿? 左右也是一起生活了一月多了,苏空桐掏了掏自己的乾坤戒,给了裴尽一个护身法宝。 “这是金鳞盾,能抵御炼虚境之下的所有攻击。”许是怕裴尽不接受,苏空桐半开玩笑道,“你喊了我个把月的母亲,我也得给我们家小妹准备些防身的家当。” 裴尽觑一眼姜唯,那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月恒的演起戏来这么敬业的吗? 姜唯笑而不语。 见状,湛明真啃完鹅腿,擦干净手,不服输似的,给了裴尽十道符箓:“我一个刀修,没什么别的本事。这十道符箓中留存了我的刀意,关键时刻注入灵力便能复刻出我的刀势,打个元婴修士不在话下。” 裴尽受宠若惊。 姜唯抬手摁住了裴尽正欲归还的手,自作主张替她收下了,“你身上多些傍身法宝,我亦安心许多。” 湛明真附和:“对啊对啊,崇吾门的凶险,小妹,你自己最清楚了。符箓与法宝没了可以再炼,若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都会难过的。” 出了裴府,还没有人这样关心过她。 裴尽抿了抿唇,尽数收下后,低着头,手背在身后反复勾起,声若细蚊地道:“谢谢你们……” 待到翌日清晨,姜唯与裴尽换好衣衫,前往崇吾门。 作为仙门之首,崇吾门内金碧辉煌,奢华无比。整个前殿站满了前来拜师的修士。 今年春招开坛来的修士特别多,据说是因为常不收徒的掌教今年决定收几个座下亲传。 至于几个,就要看谁有本事争得了。 开坛之后,诸位会进入道门背后的秘境试炼,只有通过重重考核,走出道门,才拥有了拜入崇吾的资格。 崇吾的试炼,一向是五大宗门之中最简单的,却也最考验人性。 不问心,不问道。 看实力,更看才智。 【道门之后,万千虚妄,无一为实。】 【诸位需得收集九十枚崇吾晶,方可打开道门,离开秘境。】 最先闯出秘境的,便是魁首。 裴尽没去找崇吾晶,而是顺着同甘共苦法印的位置,先找到了姜唯。 姜唯等待裴尽的间隙,顺了几枚崇吾晶,是个平平无奇的玩意儿,所蕴含的灵力低微,难怪得收集齐九十枚才能打开道门。 而现在,成千上百的武者为了这个破玩意儿大打出手,甚至祸及性命。 道门背后,顷刻从山林水秀的秘境,成了乌烟瘴气的斗兽场。 “走吧。” 初入崇吾,裴尽结识了几位好友,凭借组队的方式,是最快收集齐九十枚崇吾晶的。 姜唯问:“去哪儿?” “开道门。”裴尽抱着春华,朝面前的空地拨下琴弦。 她深谙崇吾法则。 开头的一句话,意思便是道门之后,所有都是假的。 包括一开始所说的规则,收集九十枚崇吾晶方可打开道门。 好的谎言半真半假。 妙就妙在,九十枚崇吾晶确实能打开道门。 可规则从未说过,不能用别的办法打开道门。 不是没有人尝试用别的方法打开道门,只是所需的灵力,并非这些初入道的凡民所能够拥有的的。 有抢夺崇吾晶的规则在前,大家互相忌惮,互相猜忌,也不会有人愿意齐心贡献那么多的灵力去赌一条未知的路。 姜唯和裴尽不同,一个拥有金丹期的灵力,一个足够了解崇吾。 是以,半刻钟后,道门大开。 这是崇吾开山以来,道门开得最快的一次。 第16章 夜降心魔寻根本 大殿之上,吕峒目光如炬。 尘烟散去,道门走出来两道身影。 一人周身环绕着四个铜环,金色的灵力已将近金丹修为。 姜唯还是不敢太夸张,把修为压到了定神境巅峰。 另一人亭亭玉立,手持春华,引起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那可是春华! 春华与应玄正同出一源,上千年来,春华下落不明,未曾现世。存放在槐江剑宗的应玄正更是迄今为止无一人能拔出。 “好!太好了!”吕峒大喜,“这两人,我收入无极殿了,剩下的尔等随意!” 吕峒一挥宽袖,乘云来到她们面前,“你二人叫什么名字?可愿意随我入主无极殿,成为本座的座下亲传门生?” 一切尽在姜唯与裴尽的掌握中,若想在宗门行走方便,掌教的座下亲传,必然比其余门生要拥有更多权力。 “我叫祁之,这是小妹祁今。”姜唯行了一记尊师礼,“还请掌教收我等为徒,我姐妹二人定当诚心侍奉。” 裴尽撇她一眼。 倒霉上仙讲起谎话不打草稿,脸不红心不跳的。 裴尽怪期待的,等她们找到了卫藏须炼制药人的地方,揭露身份的时候,吕峒的神情必然很精彩。 哈哈哈,老狗吕峒,现在恭恭敬敬要拜你为师的人可是已经够做你好几回祖宗了! 吕峒不明其中缘由,只当裴尽是被自己收为徒儿,从而感到这般欢喜。 当场拜师,吕峒直接带她们到无极殿安顿下来,惹来旁人艳羡不已。 裴尽咬着唇,悄声道:“那我而今该继续叫你姐姐,还是该叫你师姐呢?” 人总会把自己更倾向的选项放在最首。 姜唯想了想说:“都好。” 裴尽闷了口气,大喊:“无趣!” 姜唯挑眉:“非要说的话,我更想听你喊师姐。” “为何?”裴尽想到姜弃,“你不想要多一个妹妹?” 姜唯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我年少时仗剑江湖,未曾拜入师门。成立月恒后,听得最多的也就是掌教和师祖。你是我第一个师妹。” 听起来,还挺特别。 裴尽调侃道:“成了吕峒的座下亲传,这崇吾九殿,何愁没有师妹。” “不同。”姜唯语气格外柔和,“你与她们不同。” 裴尽愣住,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跳。 是万魔种发作了吗? 没有。 不管了,跳就跳吧。不跳就糟糕了。 裴尽故作镇定地把头撇去一边,抬手遮掩滚烫的脸颊。 “尽会说好听话。”裴尽嘀咕一句,生硬地转移开话题,“走吧,师姐,我现在你熟悉一下现在的崇吾门。” 姜唯提起唇角,应:“好。” 裴尽介绍道,原先崇吾唯有七殿,在荣登仙门之首后,拓展为了九殿。 和月恒一样,崇吾的每殿都设有至少一位洞天真人坐镇。 再来就是天威署,是独立于九殿之外的刑罚机构。 裴尽用灵力绘就一副崇吾的平面图,铺在姜唯面前,她道:“关于试验药人的地方,想来应实在天威署地下十七层,亦或者是后山深林。这两处一直是崇吾禁地,任何人不得擅闯。后山深林相对来说更好进去,我们可以先去探探情况。” 天威署地牢是用于关押门中罪犯,当时裴尽偷走了太虚鉴被抓回后,未行刑之前,便被关在天威署地下十五层。 由于十七层是禁地,十六层连带着封禁。十五层已经是能到达的极限。 初入崇吾,二人没着急着行动,入夜便先回到无极殿歇下了。 裴尽正在打坐修炼,姜唯则是小憩了一会儿,谁承想竟睡着了。 当裴尽结束打坐时,姜唯已然被梦魇缠身。 不管怎么叫都叫不醒她。 裴尽抓着姜唯的手腕,给她切了一脉。 脉象紊乱,魔气在其体内横冲直撞,若放任不顾,只怕姜唯会走火入魔。 第17章 可是姜唯体内怎会有魔气? 姜唯的经脉浮起阵阵灼烧般的感觉,裴尽身同感受,不免皱起眉头。她未曾犹豫多久,引着魔气到自己身上。 魔气入了万魔种便似一滴水沉入汪洋,对裴尽的影响并不大。 姜唯体内的那团魔气进一寸,裴尽就吞一寸。 直至那魔气再无力气缠斗,裴尽扶起姜唯,额头相贴,神识趁机钻进了姜唯的识海。 同甘共苦法印令她二人一体,致使裴尽畅通无阻地抵达了姜唯识海深处。 识海之内,风平浪静。 裴尽在外忙着祛除她的魔气,姜唯倒好,在这儿闲坐着。 “你!”裴尽气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也不知。”姜唯盯着面前的一团魔气,道:“应是见我神识疲累,故而趁虚而入。” 经脉与金丹上的伤痕好修复,可是神识却难再恢复如初。 下凡之前,与圣尊的一战,令姜唯损耗巨大,是以她的神识一直十分脆弱,需得用最原始的方式,固定的睡眠来温养。 “魔气入体了还这么淡定。”裴尽叉着腰,“若没我的话,你可怎么办?” 姜唯温声道:“这不是有你在么。” 裴尽说不过她,揪着那团魔气,一把抓过来撒气。 早前和卫藏须化作的凶尸打过两次,裴尽也算熟悉卫藏须的灵。这会一碰到,顿时明了了:“这是……卫藏须的心魔?” 姜唯点头:“还魂之际会陷入前者的过往当中,加之我的神魂不稳,想来是那个时候就钻了空子。” “可是她一直忍到了现在。”裴尽恍然大悟,“这么说来,心魔之根本在崇吾。” 上一次来崇吾,多尊洞天在姜唯身边,根本没有机会下手。 谁知这一次姜唯再入崇吾,心魔便等不了了。 “卫藏须身死道消,心魔本应一起去了。”裴尽想不明白,难道姜弃已经厉害到,连心魔都可以干涉了? 姜唯看出她的疑惑,解答道:“能处理心魔的,只有本尊。我想,藏须应是用了什么法子,试图将心魔剥离体内,以掩藏自己道心不稳的事实。” “那心魔之根本所在,会不会是试验药人的地方?” “不无可能。” 裴尽一拍掌:“这不就好办了,我去把春华取来。” 裴尽带走心魔,还姜唯的识海一片清明。 事不宜迟,裴尽盘膝抚琴。以魔气为引,奏下一曲追魂。 心魔之根本,在后山深林禁地。与此前猜测,别无二致。 一切都太顺利了。 越是顺利,裴尽越觉得不妙。 仿似有人故意为之。 姜唯想了想,问:“后山深林,什么时候守卫最为薄弱?” 裴尽立马答:“十年一次的五宗大比。” 作为仙门之首,举办地点自然会安排在崇吾。届时五大宗门都会派各峰得意门生前来参与,为期一月,崇吾山门大开,周边散修亦可前来观看,亦或一同论道。 那一月,各处都会抽调不少人手去加强门中巡逻。 不等姜唯问,裴尽就说:“上一次五宗大比在七年前。” 也就是说,还有三年。 姜唯有了主意:“三年时间,足够我恢复到元婴境的修为。便以三年为期,我会想办法为你重塑金丹,这样一来,进入后山深林,我们也多一份底气。” “重塑金丹?”裴尽自己都没敢想过。 万魔种会吞噬她紫府中的灵机,强行凝丹,灵机必会被万魔种截断。 姜唯轻笑一声,微微仰起头,裴尽在她眼中瞧见此前从未见过的光彩。 底气富足,自信满满。 “金丹也是丹,能炼出一次,我就能炼第二次。” 第17章 鹰鲛之眼见真身 “师姐,有人冤枉我偷了她的珍品琴弦,你管是不管?” 少女的声音清脆,半点没有被冤枉的委屈,反倒是戏谑地望着水台上的女人。 “谁说的。”水台上的女人坐姿端方,翻书页的间隙,不动声色地释放出灵压。 底下的人顿时感觉呼吸一滞,无形的力量沉重地砸向肩膀,迫使她摔倒在地。 裴尽一溜烟钻到姜唯身后,将狐假虎威的做派诠释的淋漓尽致。 三年时间,姜唯实力恢复到元婴境大圆满,速度过快,便是静息的法术想藏,都藏不住。 现在仙门百家,人尽皆知崇吾出了个比邪魔外道修炼速度还要快的奇才。 偏生这样的天才,还不止一个。 重塑金丹后,裴尽与春华更为契合,顺利签订灵契。 裴尽的修为因此暴涨到金丹境巅峰的状态,已然是半步元婴。 在崇吾,天才会受人嫉妒、憎恨。 九殿互不对付,什么阴招都出。 可这一次不同,有姜唯在身边,她在崇吾比之前过好多了。 新生一代没人打得过她,老一辈的又畏惧姜唯这个修炼奇才和她们背后的掌教。 无极殿所有资源都为之倾斜,这谁敢惹? 顶多也只能用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恶心一下人了。 比如她们初入门时,在道法殿听讲。 灵符、丹药不备给她们,法阵和丹鼎更是残次品。 左右都是学过的内容,裴尽直接甩手离开道法殿。 姜唯倒是没急着走,拿着残次品的丹鼎练了一炉升灵丹。 她炸鼎概率本来就高,用一个残次品的丹鼎那当然是必炸无疑。 道法殿一到三室都被炸穿,姜唯一尘不染,拂袖离去,留下几枚带有金色丹纹的升灵丹。 道法殿辅师惊呼,说她天赋过人,比之当年初入丹道的浮游君还要有天赋。愣是把背后搞小动作的人揪了出来,亲自送到无极殿赔罪。 只可惜那次之后,姜唯不再去道法殿听讲,专心带着裴尽在无极殿练功。 不过这些还都只是小问题,最惹人生厌的还是用药害人。 妄图以此令她们二人失了清白,最好是能结为道侣,亦或是作为双修炉鼎。 此招阴招,却真能对付她们二人。 有同甘共苦法印存在,其中一人中药便会牵连另一个人。 姜唯忍着燥热的感觉,给裴尽喂了届药,自己跳进冷泉里泡了一夜。 第二天,姜唯把这事儿告诉了吕峒,还说,裴尽吃了那药假如是道心不稳的话往后可难拔出应玄正了。 吕峒一听,这还得了?立马把人揪了出来扔去天威署重罚,以儆效尤。 而后崇吾门内,再也没出现类似的事件。 说明崇吾掌教若是有心想管,还是能治理门风的。只可惜崇吾这几任掌教都绝非善类,有意纵容歪风邪气的滋长。 这不,到现在还想有人用无聊的手段来对付她们。 “祁今,你给我等着!”对方咬牙切齿地跑了。 裴尽抱着手臂,目送那人远去,这才说道:“她的琴弦什么档次,我拿她的琴弦装春华上——我还怕春华同我抗议呢!” 姜唯继续翻着手里的话本,抽空回了一句裴尽:“我最近在话本上新学了个词儿,叫反派。” “怎么着,你是觉得我是反派了?” “并无,我是说她们。”姜唯指了指,“这等角色在书中是为炮灰反派,一般只有几句话就下场了,你又何必为此介怀?” “有道理。”裴尽撇撇嘴,“哎呀,我就这么一说嘛!谁稀得搭理她们似的。” 姜唯合上话本,收进乾坤戒中,“时辰到了,练剑去。” “好嘛,师姐。”裴尽腰身一动,抽走了姜唯手腕上的铜环守义。 守义经灵力塑造,随心拆解变化成一柄长剑。 裴尽在水台下练剑才没一会儿的功夫,刚才灰溜溜跑掉的小师妹带了个人回来,大喊:“祁今,我们家无忧殿大师姐来了,你怕不怕!” “哟呵。”裴尽笑出声,顺着看过去,竟然是微生苓。 无忧殿万年老二什么时候混到了大师姐的位置了? 裴尽一下子笑不出来了,赶紧传音给姜唯:“坏了,微生苓天生鹰鲛之眼,能洞悉一切。只怕是要被她认出我们的身份!” 果不其然,微生苓仅仅扫了一眼就道:“是你?” 微生苓拔出佩剑,迈出第一步的同时,脚下升起一道结界法阵。 金丹境巅峰的修为,与裴尽差不了多少,全当做裴尽的免费陪练好了。 姜唯收起了本欲动手的心思,停下来看二人斗法。 微生苓攻势迅猛,力道刚强,仿若手里的并非是剑,而是重刀一般。 剑气飞舞,凌风肆虐。猎猎风声中,传来微生苓的说话声,她道:“化名换脸,再回崇吾。止危师妹,那你之前说的话,可作数?” 裴尽握着守义,笑道:“微生苓,你觉得你打得过我吗?” 从前微生苓热烈追求裴尽,但当时二人差了一个大境界,裴尽说,等哪一日能赢过她了,才有资格被她考虑,能否做道侣。 第18章 之后微生苓便闭关修炼,一直到最近,五宗大比的日期将近,方才出山。 微生苓眼前一亮,觉得自己是有机会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裴尽振臂悬腕,剑气纵横交错,犹如海水波纹,灵机暗涌。 “碧海潮生!你什么时候还会槐江剑法了?!” 不得已之下,微生苓转攻为守。裴尽纵身一跃,铆足了劲向微生苓劈去。 滞空间隙,破绽满满。微生苓得意洋洋地笑了出声,挽剑正迎了上去。 裴尽见她上当了,不疾不徐地以剑气化成的水波为支撑点。微生苓见她脚下水镜成月,大感不妙。 破碎的水镜化作万千利刃,自四面八方涌来,映照出微生苓惊恐万分的神色。 月恒剑法第二式——踏碎琼瑶! 金月悬顶,微生苓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毕竟,折在裴尽手下的同门不在少数,她一向以修杀剑为目标。 焉知剑尖停在了微生苓的眉心,艳若骄阳的少女反手收剑,道:“你输了。” 微生苓后知后觉道:“是……是我输了,你不杀我?” “我杀你作甚?” “我出关之后便听说了,你把詹青莲杀了,头身分离。我……我还以为你也要那样将我头砍下来。”微生苓越说越小声。 有结界法阵在,裴尽也没那么收着:“下次听八卦可听全了,詹青莲堕魔,要杀我,我不杀她,还留着让她当祸害吗?” 微生苓问得小心翼翼:“可你……不是?” 裴尽不答。 姜唯捻起一丝灵力,融掉结界,终止了她们的对话。 “打完了,就回来吧。” 守义由剑成铜环,回到了姜唯手腕处。 微生苓皱眉,透过鹰鲛之眼她可以看清姜唯的真实相貌,深觉熟悉,又一时半刻想不起来是谁。 说到底还是微生苓不爱读书,道法殿的讲要里就有姜唯的画像。 但凡她多翻几页,就能知道,水台上的是赫赫有名的倒霉仙君了。 没再管微生苓作何感想,裴尽回到姜唯身侧。 “她这人性子如何,会将此事说出去么?”姜唯询问。 裴尽:“微生苓人品还可以,算是崇吾门中为数不多的正常人了。但不知道她会不会说漏嘴,以防万一,我还是下个法术吧。” 姜唯点头。 裴尽一闪身,追上微生苓。 过了一会儿,她回来时,一个无极殿的门生在水台下,给姜唯送了个卷轴。 裴尽好奇凑上去,“这是什么?” “大比的名单。”姜唯设下隔音法术,“我们的机会来了。” 她们在崇吾蛰伏三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五宗大比,只金丹以下能参与,以吕峒对你的看重,定会叫你去参加首场。届时,我会先进去后山深林探探虚实,这是一道瞬行传送符。母符在我手上,你烧了子符便能立刻来到我身边。”姜唯将符纸送进裴尽的乾坤戒里,“你若能在大比上风光无限,稳住她们,不叫人察觉后山深林有变,就更好了。” 裴尽道:“我明白了,我尽快解决比试,就过来寻你。” 说到这,裴尽搓了搓手,眼底流露出兴奋:“我一定会在大比上搞一出大的,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18章 槐江碧海潮生剑 九方振鼓,结灵阵。 擂台搭成,死生不论。 五宗各自献出一件道宝作为大比的奖励。 在开始之前,由藏须殿长老宣出五件道宝,以激励参与大比的年轻修士。 “崇吾门,呈金身不破甲一副。” “槐江剑宗,呈紫金如意剑一柄。” “羽山宫,呈山雨欲来筝一把。” “蕙心宗,呈清瘴护心丹九枚。” “月恒,呈千幻玲珑镜一面。” 千幻玲珑镜是魏瞎子的松柏堂拿出来的,每年五宗大比,一掌教一长老同赴崇吾。 此时魏瞎子用折扇拍了拍手心,道:“金身不破甲——吕掌教好阔气,看来是对这一次大比势在必得了?” 苏空桐默不作声,努力克制面上的喜色。 老吕这个呆子,看来是还不知道她手心里捧着的宝贝“祁今”是她们月恒的人。 魏瞎子也在笑。 没人知道月恒这两个人怎么笑得这般贼兮兮的。 比试共分三种,金身不破甲对应单人擂台魁首、清瘴护心丹则对应五人赛,剩下三件道宝则作为三人赛的奖励。 首场比试为一对一,崇吾门作为东道主,派出了最得意的门生守擂。 这个得意门生,便是裴尽了。 此前吕峒将她拥有春华的消息瞒得很好,今天特地叮嘱了裴尽,首场拿出春华,给槐江剑宗的老东西好好看看。 “哈哈哈!” 裴尽才站上擂台,吕峒就克制不住地笑了出声。 众人纷纷投以莫名其妙的眼神,魏瞎子更是侧身与苏空桐讨论道:“老吕怕不是疯了吧。” 苏空桐点头,说老吕可能是这般这般,又那般那般。 首场擂台,一贯是天下第一宗门与第二宗门的较量。 上场的是槐江剑宗掌教悬扶的亲闺女,悬金错。 悬金错剑法了得,对付她必然要使出浑身解数。 裴尽横琴在前,琴头镌刻的春华二字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什么!居然是古琴春华!” “春华现世,那看来距离应玄正出鞘也不远了啊……” “呵,槐江剑宗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把镇宗之宝给崇吾的人。我看啊,这应玄正估计得继续做无主之剑了。” 其中最为震撼的,还当属槐江剑宗的人。 悬扶直接站起身,指着擂台:“这……吕峒,你最好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悬金错从小被寄予厚望,以有朝一日能拔出应玄正。而今看到裴尽手里的春华,深呼吸几口气,努力平稳道心:“这世上,能拔出应玄正的人,只能是我!” “看招!” 裴尽伫立原地,巍然不动。剑锋将至,裴尽信手一拨,琴音登时化作波涛震彻全场。 悬金错一怔,被琴音扰心,呼啸的剑风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她闭聪敛息,以降低琴音对她的影响。 岂知着裴尽压根不按套路出牌,抄起春华就朝她脑袋拍来,浑像那些蛮不讲理举鼎砸人的丹修! 这一招还真是著名丹修浮游君教她的。 槐江剑宗的长老同钰痛心疾首道:“实乃暴殄天物啊!” 一旁的羽山宫掌教忍俊不禁道:“同钰长老何必忧心,春华的琴座是用以玄挺之岩铸成,怕是你我一同出手都难伤分毫。” 同钰瞪徐既星一眼,收回注意力,继续看比试。 春华琴座砸下去,悬金错懵了好一会才重新挥剑。 凌风直起的剑意自各个方向朝悬金错涌来。 裴尽引回春华,奏出一曲《悲风》,灵力随之形成一道屏障,挡下了悬金错的第一剑。 “和光!” 悬金错继出第二剑,若白虹贯日,霎时间剑光大盛,竟将《悲风》之乐形成的屏障一举破开了。 裴尽闪身避开,悬金错身楼转向,右臂斜挺,数道剑风集于刃上,展剑挥砍。 那浓浓的杀意直奔裴尽。 “平恶!” 裴尽控琴侧移,另一手集聚灵力,打出一道气势磅礴的蟒行掌。她空手接住悬金错这一剑的同时,往悬金错嘴巴上扔了个禁言咒,道:“砍一剑喊一声,你们槐江剑法难道都是声控的吗?” 悬金错这大嗓门比她琴音都厉害。 高楼上,悬扶脸色阴沉,吕峒则笑得更开心了。 在坐几位掌教年轻时候也参与过宗门大比,上一个这么说槐江剑法是声控的,还是苏空桐。 苏空桐装作稳重,不敢看悬扶。 “我看这祁今狂妄不羁,倒更像是月恒能养出来的性子。”悬扶阴阳怪气道。 月恒这边,苏空桐和魏瞎子暗自交换了个眼神。 这悬扶直觉还挺准,裴尽可不仅是月恒的门生,还是月恒开山师祖的道侣,卧底崇吾的三年,浮游君不得是日日夜夜地贴身教导,得月恒真传。 当然,这话苏空桐是万万不敢说的。 深感羞辱的悬金错解开禁言咒,愤而出剑。 “你找死!” 先是春华,又有开场第一阵琴音的干扰,再加上禁言咒这等刺激,悬金错彻底失去了冷静。 又是铮铮两声弦响,地面陡然掀起罡风。 万千风刃如澜,化成一道碧海潮生之剑。 悬金错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崇吾的门生用她最得意的槐江剑法给碾压致胜。 她深知自己躲不开这一记碧海潮生,硬是接下了裴尽的全部剑意。 悬金错握剑的手都在颤抖,她浑身是血地站在擂台上,眼含泪水,目眦欲裂,问出了在场所有人都好奇的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槐江剑法!?” 第19章 裴尽道:“偶然习得,觉着不错。莫说槐江剑法,就是崇吾、月恒、羽山的剑法,我都略懂一二。有何稀奇?” 琴道卓绝,剑道天才。 难道她真的才是那个能拔出应玄正的命定之人? 悬金错不是输不起的人,她朗声高喊:“我认输!” 裴尽收起春华,上前与她行礼,顺手为悬金错施下净尘诀,将那一身血污洗净。 首场擂台打得漂亮,裴尽风风火火地下台,丝毫没搭理那些虚情假意的奉承,径直离开了。 待她走远,便赶紧取出了瞬行传送符的子符烧掉。 再度睁眼,眼前郁郁葱葱,姜唯已在她的身畔。 “你怎么还在深林外围?”裴尽看了一圈,拉着姜唯的手,熟练地从她的乾坤戒里取出一枚回灵丹服下。 姜唯顿了顿,“我已走了许久,莫不是碰上鬼打墙?不对,没道理……要是鬼打墙我怎会感应不出来。” “是的,没道理,深林没有鬼,哪儿来的鬼打墙。”裴尽笑出声,“师姐,是你迷路了。” 姜唯不说话了。 “罢了,且跟着我来!” 裴尽脚下生风,御起轻功一路向前。 后山深林的外围凶兽颇多,裴尽有一次被人暗害至此,险些丢了半条命。后来她从深林杀出去后,炼化凶兽内丹,一举迈入金丹境。 后山深林外围,她再熟悉不过了,也知道怎么能规避开那些凶兽的袭击。 裴尽降下速度,与姜唯道:“再往前,有一道禁制法阵。” 抵达禁制法阵的边缘,二人不敢轻举妄动。姜唯细细打量了一番,这禁制法阵繁琐严密,想来应当是卫藏须的手笔,她道:“是十方罗刹阵,破开需要不少时间。你回去照常参加比试,若有人问起我,你帮我想办法遮掩一二。” 裴尽明白了,“那等你破开禁制,我再来和你汇合。” “嗯。”姜唯伸手握拳,两人的乾坤戒碰了一下,“我提前炼制了许多丹药,你若有需要,尽管用。当然,我更希望你不要有机会用到。” 裴尽:“好。” 又烧了张符箓,裴尽的身影随之消失。 姜唯回头看向十方罗刹阵,面露难色。 十方罗刹阵是顶级的禁制法阵,曾是卫藏须研制出来的,历来用于封印强大的凶兽或是残暴的魔修。甚至,连仙界都在使用此法阵关押重犯。 能用上十方罗刹阵,想必此阵背后的东西,必然不简单。 看来,距离姜唯想要找到的地方不远了。 姜唯盘膝而坐,缓缓操控起灵力,寻找破阵之法。 第19章 宗门大比现真身 一月过去,裴尽在单人擂台创下不败战绩,夺得魁首。 吕峒春风得意,喜笑颜开,亲自取来金身不破甲,下场主持颁奖大典。 颁奖大典当日,崇吾上空乌云密布,似是大雨将至。 几位掌教想着,给孩子们移云揭日,有个好天气。 试了一下发觉全然移不动,便说明,那不是普通的自然天象。 不是劫云,不是天象。 吕峒看了一眼,乌云多聚在后山上空,想到那处生活的凶兽,她派了个元婴道人前去察看。 颁奖大典照常进行。 后山上空的乌云越聚越多,旁的人尚且不明为何,将要破开十方罗刹阵的姜唯却知道,那是裁决天灵,是天道的化身之一。 上一次现身,还是朱蔺以太虚鉴颠倒玄清,恐祸乱三界,以至天道不满,圣尊到仙扶钟请降裁决天灵。 当时裁决天灵与渡劫天雷一同出现,所有人都以为朱蔺只是走火入魔,引得天道不满致使渡劫失败而死,却不知背后还有裁决天灵的存在。 一旦开启,就无法中途停止下来。 姜唯不安感愈发浓烈,却只能继续解阵。 差最后一步,便能破解开十方罗刹阵。 姜唯全神贯注,用灵力移动阵文,解出生门。 不知道是她太倒霉,还是设阵之人太过谨慎,在法阵松动的一瞬间,原本的生门之位登时易转。 滔天魔气刹那间喷涌而出! 赶来察看的元婴道人一个不慎,险些被魔气侵蚀。好在姜唯反应及时,将她推出法阵之外:“别过来!” 后山深林魔气大发,引得众人注意。 悬扶趁机冷嘲热讽道:“这么重的魔气,可哪个洞天真人堕魔了。吕掌教,不管管?” 吕峒面色一黑,收起了得意之色,将金身不破甲递给裴尽,转而举起令牌,号召诸位崇吾众人。 崇吾原有十三洞天,自百里长老死后,只剩十二人。除却闭关的五位,加上吕峒,崇吾现有的七尊洞天,全都在这里了。 事态紧急,裴尽咬了咬牙,抬手撕下薄皮,露出真身,道:“吕峒,多谢你的金身不破甲了!” “你!是你这窃贼!怎会是你!”吕峒气极,指着裴尽的手都在颤抖。 合着她这些年来,好东西都砸这人身上了?! “你给我等着,我回头再跟你算账!” 崇吾多位洞天道人现身,这下可麻烦了。 裴尽赶紧联系姜唯。 【法阵未破,再拖一刻钟。】 怎么拖? 这儿可都是洞天道人! 裴尽听到恨不得两眼一黑,又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一连烧了十张湛明真给她的符纸,刀意迸发而出,接连击向吕峒。 “湛明真的刀意?”吕峒一甩宽袖,“狂口小儿,我留你一命,叫你多活几刻钟,你不乐意,那就现在去死!” 裴尽立马展开金鳞盾。 可金鳞盾只能抵御元婴之下的攻击,甫一展开便被吕峒击碎。 硕大的擂台被砸出一个深坑。 当所有人都以为,裴尽必死无疑之际,她一身金灿灿地从巨坑中爬了出来。被疼得龇牙咧嘴了还不忘刺激一下吕峒:“哎,你这金身不破甲——很好用啊!” 吕峒再次出手,掌中灵力化作箭矢,穿云破空,直奔裴尽命门。 危难时刻,一道清风化灵,挡下了吕峒全力一击。 魏瞎子出手了。 崇吾洞天道人瞥了一眼后山深林,犹豫间,停在了原地。 月恒的长老出手了,可就不是简单的崇吾门内事了。 与月恒交好的几个宗门长老都暗自取出了自己的法宝,加之先前吕峒借着裴尽一事太过狂妄,得罪了悬扶,如若打起来,搞不好还会被槐江剑宗的人踩一脚。 “老吕,这裴尽是我松柏堂的人。多有冒犯,还请见谅。”魏瞎子弯了弯眼尾,摇着折扇,轻而易举地将此事的性质往影响小一些的方向挪去。 魏瞎子出手,是代表松柏堂,是护自己门生,而不是整个宗门要与崇吾作对。 这也是为什么,苏空桐按兵不动。 不到迫不得已,没必要交恶。 两大宗门真要爆发战争,只会血流千里,不死不休。 没人想看到那样的局面。 吕峒不是个好捏的软柿子,她愤然骂道:“你们这帮贱人!先是倾巢而出,羞辱我一番,这人我让你们带走了,这太虚鉴也没了,现在还这般戏弄我,你们月恒真当我好欺负了!” “宝庆殿、惊鸿殿的二位长老,你们先领人去后山深林看看怎么回事——其余人听令!” 苏空桐从座位上起身,收回在玄武城的一道神识,把此事告知了湛明真。 玉则善默不作声,后退半步,看来是不想参与纷争,要明哲保身了。 徐既星左右看看,摇摆不定,可谁都知道,羽山宫作为炼器大宗,最乐意看这种热闹了。 毕竟,这两大宗门打起来了,肯定要用到大量的法宝,羽山宫可不得赚大发! 这时候,槐江剑宗的态度就格外重要了。 要放平时,悬扶哪边都不会选。 小时候被苏空桐耍,长大了做了掌教又要被吕峒气。 可现在,悬扶不得不作出选择。 她握着佩剑,一言不发地站到了苏空桐身侧。 态度很明显了。 选月恒,以苏空桐的性子,不会选择开战。 但如果选了吕峒,只怕下一刻这儿就要尸骸遍野了。 吕峒大发雷霆,指着悬扶:“你就不怕我连你槐江剑宗一起踏平!” “好啊,你尽管来试试。”悬扶仰起头,“最好连殉道之渊一起解决了。” 魏瞎子趁她们说话,扶着裴尽的肩膀,与她传音:“我知你肯定有法子能离开。” “可……” 魏瞎子又道:“这些事情,我们这帮老东西能解决,还不需要你劳心。去师祖身边吧,晚了她该担心你了。” 裴尽会意,烧了一道符箓,赶去后山深林。 裴尽离开,这边没有后顾之忧了,魏瞎子来到苏空桐身侧,言笑晏晏道:“老吕,冷静点儿,这多少岁的人了都,怎么比我们家小湛还管不住情绪呢。” 第20章 说小湛,小湛就到了。 湛明真神识本就在崇吾的地盘里,要赶过来很容易。她一刀劈开灵阵,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 “魏师姐,你骂吕峒就骂吕峒怎么还能扯上我呢。母亲,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湛明真扛着黑刀,叉腰站在苏空桐身前。 湛明真一下子没把称呼改过来,惹得苏空桐耳根子一烫。 “师妹!”苏空桐压低声音,“慎言!” 湛明真道:“我知道,这不是叫习惯了。” 现在,湛明真一来,两边在场的洞天人数持平了。 局势稍有稳定的迹象,玉则善正要上前调和,徐既星抬手拦住了她:“战事一起,伤患无数,蕙心宗也能得不少好处吧?” “我虽是不想惹事,却也怕引火烧身。”玉则善道,“若崇吾真把月恒跟槐江满门屠之,你觉得蕙心宗和羽山宫就一定能无恙吗?吕峒能出此言,必然有一定的把握。等到两宗覆灭,只剩我等,你是觉得,你能厉害得过悬扶还是苏空桐?” 徐既星一怔,玉则善的话不无道理。 战事一起,羽山宫是发财了,可发完财也没命享受了。 “老吕,收手吧。”徐既星朗声喊。 苏空桐权衡之下,道:“月恒愿意拿出天机盘作为赔偿。” 与太虚鉴一样,天机盘同属于混沌至宝。现在,太虚鉴在月恒手中,苏空桐只能给出同等价值的宝物交换。 四宗合力,吕峒真想大打出手也得掂量掂量。 可她咽不下这口气,怫然道:“外加三千万赤灵金,两座灵脉。” 真是狮子大开口。 徐既星在旁边听得都要滴血,那月恒的苏掌教却是面不改色,拱手行礼:“择日我会派人送来赤灵金与灵脉的地契。” 战火便就此止歇了。 苏空桐松了口气,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前的汗珠。 第20章 心魔映照前尘海 后山深林。 两个洞天,一个元婴,后面跟着若干崇吾门生。 姜唯皱了皱眉,卸下伪装,露出原本的相貌。 “浮游君?” “是我。”姜唯坦荡道。 宝庆殿长老:“禁制是你破开的?这背后魔气缭绕,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尚且不知,但我愿意进去探查一二。” 也不管她们是否同意,姜唯毫不犹豫,转身就跳了进去。 耳畔风声猎猎,魔气不断试着扰乱她的道心,冲击她的经脉。 正在这时,乾坤戒里的母符亮了一下,浑身金光的裴尽出现在她面前,陪她一起下坠。 “你识海不稳。”裴尽感受到了。 这里都是魔气,裴尽体内有万魔种,压根不惧。 可姜唯不一样,破阵消耗了她太多力气,一个不察,恐怕就会被魔气伤到,严重的话,极有可能就此成魔。 裴尽伸手抱住了姜唯,把人摁进怀里,收起硌人的金身不破甲,道:“你放轻松,让我进你的识海。” “好。”姜唯闭上眼睛,任由裴尽的神识穿过,设下屏障,驱散魔气。 不过多时,她们坠到谷底。 姜唯带着裴尽悬浮在半空中,裴尽定睛一看,那是一片黑海。 “这是什么?” “前尘海。” 一方大能陨落,若识海强大,有一定的概率会留下前尘海。有的宗门会将前人留下的前尘海作为历练门生的一道关卡,裴尽就曾在半仙降烟的前尘海中历练过。 可寻常前尘海明澈如镜,会透出几段前尘景象,怎会如这般漆黑? 姜唯说道:“卫藏须的心魔,你还记得吗?” 裴尽吸收过侵入姜唯体内的心魔力量,当然记得:“难怪我觉得这些魔气很熟悉。” “将心魔封锁进识海里,剖离开来,是一个隐藏心魔的法子。可没有了识海,飞升之际的问心劫必然失败。而且心魔离体,容易衍生出自我意识,从而夺舍原主。” 所以,卫藏须将剖开的识海连同心魔一起,封印在了十方罗刹阵下,就是害怕会被夺舍。 在她身消道陨后,识海化成前尘海,与心魔融为了一体。 “要想除掉心魔,我们只能进去前尘海中。”姜唯抬手触碰漆黑的海面,“你意下如何?” “若我不愿,你要送我出去吗?” 姜唯点头。 “可惜了。”裴尽叉腰道,“本小姐挺想看看,某位倒霉仙君小时候长什么样的。” “里面绝非一般前尘海,藏须小时候生活在魔窟中,危机四伏。若是死了,就是真的真死了。”姜唯再三强调,“裴尽,在里面要跟紧我。” 谁也不知道,前尘海会将她们带到卫藏须的哪一段记忆里。 姜唯深呼吸一口气,弯下腰,伸手触碰海面。 原本平静的海面骤然掀起黑色的海浪,强烈的失重感袭来,姜唯凭借本能,抓住了裴尽的手腕。两人一起被海浪席卷,拽去了另一个世界中。 前尘海的另一面,是基于卫藏须的记忆,由识海的精神力和心魔的力量共同创造出来的世界。 时间来到神后元年,卫藏须刚出生的时候。 那时,天降异象,算命的老道士说,卫藏须活不过三岁。哪怕侥幸活下来了,那也是个祸害。 于是她的双亲为这一句谶言,将她扔在了深山老林中,任凭其自生自灭。 后来,是一个进山打猎的哑女收养了卫藏须。 姜唯和裴尽在远远地看着,裴尽问道:“这会儿你多大?” 姜唯默默道:“没出生。” 哑女对这个捡来的孩子视如己出,两人在深林中生活了十一年。那是卫藏须最温暖且幸福的时光。 直到有一天,魔修袁哀的出现,打破了这祥和宁静的生活。 彼时袁哀已经称霸九川八海内的一众魔修,创下魔宗,取名焚仙。 那时还没有五大宗门,在修真界占据主要地位的是各家氏族。 七大家族想要剿灭焚仙宗,又不知其底细,就常派卧底来。 袁哀抓一个,就杀一个。 路过卫藏须和哑女的小屋的那天,属下通报,她的右护法也是卧底。袁哀气笑了,说:“枉我这么信任她——既然仙门如此喜欢搞这一套,那我也安插几个卧底到他们那儿去,怎么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宗主高明。” 袁哀心血来潮,杀了哑女,把屋子里的卫藏须拎了出来,随意至极道:“就你了。” 裴尽小声道:“我们要不要救她?” “救不了。”姜唯很直白,“打不过。” 袁哀抓走了卫藏须,姜唯才从暗处现身。 她进屋内捞出来一把铲子,就近挖了个坑,将哑女埋了进去,为她立了个碑。 哑女没有名字,却给卫藏须取名“小卫”。 碑上便刻“小卫之亲”。 “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会做。 裴尽的话只说了一半。 “量力而行。”这是姜唯的想法。 “何况,你我还有事要做。若是改了结局,有些事,恐怕就无从得知了。” 长生之术……殉道之渊……姜弃……这些谜团背后的真相,她要一个个弄清楚。 姜唯掐了个净尘诀,对裴尽道:“魔宗我们进不去,现在可以带你去天鹿湖看看。” “好。”裴尽眼底闪过期待。 路上,姜唯还告诉了裴尽,卫藏须被抓去魔宗后的生活。 卫藏须天赋很好,袁哀也乐意培养她。 为了保证她会永远效忠自己,袁哀还在她身上下了蛊虫。不过这个蛊虫,在攻打焚仙宗之前,玉溪山就已经解决了。 在焚仙宗的日子里,卫藏须为了变强,十分努力修炼。 十六岁元婴,天资卓绝。 同一年,卫藏须为自己起了名字。 藏须。 生如芥子有须弥,心似微尘藏大千。 故事说得差不多了,飞舟停靠,天鹿湖也到了。 “赶上了。”姜唯笑了笑,带裴尽跃上房梁,聆听新生儿的第一声哭啼。 两个女人的身影互相依偎,姜谭微笑着开口:“阿盛,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便合你我之名,唤作姜唯,如何?” 裴尽趴在瓦缝里,看着小小一只的姜唯,又看看大大一只的姜唯。 甚是奇妙。 姜唯弯了弯眼睛,眼底淌出笑意。 “我能给小姜唯送个礼物吗?”裴尽问。 “可以啊。”姜唯投去探究的目光,“送什么?” “不告诉你。”裴尽背过身去,解下自己腰上的一枚玉佩,放手心里捂热了,再趁着姜谭和盛唯熟睡,放到小姜唯怀里。 姜唯存了故意逗她的心思,伸手:“我呢?” 裴尽轻哼一声:“你这么大人了,当然没有了。” 小姜唯三岁,姜谭教她识字,盛唯教她修行术法。 第21章 她的底子算不上很好,金火双灵根。灵根越少,天资越好,修行也就越顺利。 双灵根相对来说较为普遍,不过姜唯先天灵力丰沛,四岁就已经是凝气大圆满了。 金灵根适合炼器,火灵根适合炼丹。盛唯让她选一条道路与根本经。 小姜唯果断选了《太上忘情》,主攻丹道。 姜唯五岁那年,姜谭怀上姜弃。 同一时间,七大家族决定集力攻打焚仙宗。 盛唯作为盛家年轻一辈,自然也得参与这场战斗。 只是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那一夜,袁哀的魔焰荡平原野,无数青年才俊与一代大能随之陨落。 魔焰烧了整整一月,直到天降甘霖,扑灭了这一场火。 从此,七大家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修真界。焚仙宗此后更发狂妄,一时间民不聊生。 那场战斗,在后来亦被称为“焚仙之战”。 而那化作焦土,遍布尸骸的战场,则更名为天葬原。 得知盛唯陨落的消息后,怀着身孕的姜谭找遍了天葬原,可惜那里修为高的被烧得面目全非不知其人,修为低的则直接化作灰烬,被风雨吹散。 姜谭找了十天十夜,翻遍了天葬原,都没有找到盛唯的尸体,最终带回了天葬原的一捧焦土,为盛唯立了个衣冠冢。 这是裴尽从前仅在书上读过焚仙之战,不成想竟这般惨烈,无一存活。 “还好袁哀被你们杀了,不然真不敢想,她若活着,会怎么样。”裴尽看着郁郁寡欢的姜谭,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姜唯。 过了一会,裴尽大概是忍不住了,用法术化了个型,从房梁上跳了下去,从愣神的姜谭手里抱过了熟睡的孩子。 “家主先去歇息吧,小姐就由我来照顾。”裴尽模仿着姜府下人的语气说道。 姜唯错愕,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做。 小时候的自己,被裴尽抱在怀里,皱了皱眉头,轻声喊:“阿娘……” 孩子梦中的呓语被姜谭听见,她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起来。 裴尽抱着小小的姜唯离开,为姜谭关上房门。 裴尽回过头,姜唯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面前,她眼底闪着稀碎的光亮,神色柔和,上前一步,将裴尽与小时候的自己一同抱紧。 心里浮起丝丝酥麻的感觉,裴尽收起自己那一点羞赧,安静靠在了姜唯肩上。 “谢谢。”姜唯声音有些沙哑,裴尽偷偷看了一眼,她也只是红了眼眶,没有半滴眼泪。 仙人真的没有泪水啊……裴尽想,难过了不能哭出来宣泄,岂不是很难受吗? 想着想着,裴尽却是哭了。 裴尽嘟囔一句:“谁要你谢了……” 清夜无尘,月色如练。 第21章 未知情愫盈心间 时间来到姜弃出生,散尽气运的姜谭生机全无,随着盛唯去了。 守在门外的姜倾临冲了进来,裴尽这会儿还扮作着姜府的下人,正想拦着姜倾临。 可是失去理智的姜倾临不是那么好拦的,加上姜唯示意,冲她摇了摇头。 崩溃的姜倾临跪在姐姐的床边大哭。 “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我的姐姐!!”姜倾临发了疯似得举起襁褓,正要把婴儿摔死。 稳婆劝道:“二小姐,使不得啊!那可是家主的亲生骨肉!您就饶她一命吧!” 姜倾临歇斯底里道:“那谁来饶我姐姐一命!” 六岁的姜唯已然会察言观色,她上前拽了拽姜倾临的衣摆,脆生生地道:“小姨,我想看看妹妹。” 或许是妹妹这个词触动到了姜倾临,她缓了缓情绪,这才看着怀里的孩子。 她长得像极了姜谭。 姜倾临下不去手,选择了留下这个孩子,并为她取名一个“弃”字,被养在偏院中,永远不得出现在姜倾临面前。 偶有几次,姜弃跑出去过,都被姜倾临打了。 扮作仆人的姜唯小心翼翼地给小姜弃上药,温声道:“二小姐,疼不疼?” “疼。”小姜弃皱着个脸,眼含着泪。 裴尽很难想到,就这样一个怕疼的孩子,为了长生忍下鬼虫之痛,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样子。 过去,只有一个老仆和姜弃住在偏院里。老仆动辄打骂姜弃,怨她连累自己在偏院里受罪。 现在,有姜唯和裴尽一起在姜弃这儿生活。 由于当家的讨厌姜弃,连带着府中管事的,常会克扣份例。 小小的姜弃,仍是吃不饱的。 裴尽哪看得这样子,就偷偷溜出去打点野味回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九岁的姜唯得知此事,搬进来了偏院里与妹妹一起生活,而后管家的再没针对过这不受宠的二小姐。 作为姐姐,尚且年幼的姜唯却学着母亲与阿娘的样子,开始教导姜弃。 大姜唯勤勤恳恳在浣衣,裴尽托腮看着里面的俩小孩儿,笑着说:“小时候的你还挺招人喜欢的。” “现在不么?”姜唯微微蹙眉。 裴尽抬起姜唯的下巴,仔细观察一番,又伸手捏了把姜唯的脸颊,道:“小时候可爱,长大了漂亮。就是么,都不怎么爱笑。我就说无情道害人,高风险还容易面瘫。” 姜唯纳闷:“何出此言?” 她其实,挺经常笑的。 起码最近是。 “你不是看了好多本话本么,里面修无情道的哪个不是一堆意外,或者被人扰乱道心?”裴尽戳了戳姜唯心口,“你不也没逃过。” 姜唯抿抿唇。 实话。 “祁之、祁今,你们俩在干嘛?”小姜弃喊道。 裴尽反应过来,指尖被烫了一下似得赶紧撤回手。 小姜唯默默挡住小姜弃的眼睛,语气老成:“你们两个不要教坏小妹。” 裴尽快速倒打一耙,对着大姜唯道:“听到没有,说你呢,小之。” 姜唯:“……” 在天鹿湖生活的这段时间,很惬意,裴尽对姜唯的了解更多了些。 可她们进入前尘海,是为了除掉卫藏须的心魔,就不能一直呆在天鹿湖了。 算着时间差不多,姜唯和裴尽告别姜府,踏上了旅程。 离开前,裴尽还很不舍。 在偏院里,姜唯洗衣做家务她打猎做饭,把俩小孩养得挺好的。 久而久之,都养出感情了。 路上,姜唯说:“我十六岁离家,遇到了卫藏须和长离阿姐。” 也就是说,还有一年时间。 而她们现在,要去帮卫藏须和素无情逃脱魔窟。 卫藏须在焚仙宗有着一定的地位,毕竟她深得袁哀看重。可袁哀杀了哑女,卫藏须就注定不会呆在袁哀的身边,做袁哀的忠臣。 她计划逃走这件事很久了,素无情算是她逃走路上碰到的意外。 拥有稀世罕见的竹君骨的少女。 传闻中只有十个人拥有竹君骨,有两个人顺利得道成仙,其中一人就是当今仙界的圣尊。 剩下八个人,则是都没活过幼年。 拥有竹君骨,有时候不一定是件好事。 无人庇护,却身怀珍宝,太过弱小,就极容易惨遭毒手。 袁哀想得道成仙,一定得有竹君骨,为自己脱胎换骨,洗净魔气。 她抓了素无情,将她扔进带有腐蚀性极强的相柳唾液的一锅热油里,一点一点融去她的血肉,只留下竹君骨。 卫藏须带了自己信任的亲信,决定救走素无情。 是可怜这少女,也是存了私心,不想让袁哀得偿所愿,得道成仙。 裴尽和姜唯,就混在卫藏须的一帮亲信里。 救素无情的道路不容易,卫藏须折了所有亲信,只剩那两个伪装进来的家伙。 在魔窟生活多年,卫藏须很冷血,何况她认为死的都是魔修,不足心痛。 当年认识素无情的时候,她的伤已经养好了,只剩下疤痕,如今得见,才知道袁哀当年都做了什么。 素无情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好的,双手被吊起来,下半身被泡在热油里。竹君骨有修复的功能,哪怕是里面有相柳唾液,血肉被溶掉后,又很快会再生回来。 如此反复,痛不欲生,直到完全溶解,露出里面的竹君骨。 “你们去把机关打开,放她下来。”卫藏须沉声命令道。 姜唯仍在原地走神,裴尽见状,老老实实去找开关。 未等卫藏须动身,姜唯先一步一跃而起,斩断绳索,拦腰抱起素无情,喂她服下疗伤与止痛的丹药,并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人裹好。 裴尽咬着下唇,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心间浮起细细密密的刺痛。 原本,卫藏须是背着素无情走出焚仙宗的。 有手下在身边,卫藏须就没有亲自做这些事。 姜唯背着素无情,感受素无情身上残留的热油和相柳唾液烧穿了法袍,灼烧着她的脊背,连带着,裴尽也有所体会。 第22章 裴尽看到,姜唯眼眶又泛红了。 她眼眶干涩,未曾出现半滴泪水。 不知怎么,裴尽竟是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离开了焚仙宗,卫藏须给了她们钱,看着地上昏迷的素无情,又道:“你们以后不必跟着我了,这是作为你们帮我的奖励,往后天高远阔,任君行。” 说罢,卫藏须背起素无情,踏着轻功远行。 她要走到袁哀的魔焰烧不到的地方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姜唯收回目光,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人心情好像不太好。 “怎么了?”姜唯关切道。 裴尽摇了摇头,不想说。 姜唯也就不问了,依她目前对裴尽的了解,过一阵子她自己会说的。 可是这次貌似不同,裴尽过了一夜仍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姜唯也不是个傻子,想到了之前给裴尽送琴时候,裴尽对春华的态度,多少有猜到。 “你在介意,我与素无情的事情么?” 姜唯问得直白。 裴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能去介意这件事。如果仅是朋友之间,那已经越界了。所以她说:“没有。” 姜唯停下脚步,伸手拉住裴尽,道:“我未曾见过,那样的素无情。” “所以呢?”裴尽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冲了,“你很心疼?” 姜唯不否认:“是。” 裴尽偃旗息鼓。 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 “也仅仅是心疼,未作她想。”姜唯的声音清凌凌,似山涧里的冷泉,“若换作是你,我便不止心疼了。” 有同甘共苦法印在,若裴尽被溶骨,姜唯也同样会感受到等量的疼痛。 不止是心疼了,身体也疼。 “吃枚丹药,换件衣服吧。”裴尽垂眸,企图掩藏自己的情绪,“我也在疼。” “嗯。”姜唯又道,“对不起。” “让你也跟着我一起疼了。” 裴尽想,果然。 果然是这样。 第22章 上与日月兮齐光 逃亡的路上,素无情和卫藏须结伴,四处流浪,行侠仗义。 跟着她们的这些日子里,裴尽看到了另一面的素无情。 不是被溶骨的可怜人,而是坚韧的怀竹君。 她身怀竹君骨,应天地玄正而生。为人光风霁月,乃是名副其实的谦谦君子。 不过一年时间,她免费为百姓斩魔除恶,分文不收,美名远扬,百姓纷纷称其为“怀竹君”。 一路东行,卫藏须和素无情听闻附近山中频繁出现凶尸,便留了下来。 这附近没有修真氏族,多靠来往散修顺手帮忙降伏一两只走尸。 裴尽和姜唯这一路上也除了不少走尸,可着实是除之不尽。 “到底怎么回事儿?饶是乱葬岗都没那么夸张。”裴尽一边拨动琴弦扫除障碍,一边说道。 姜唯回忆了一下,十六岁的她初遇素无情,好像就是这个地方:“此地曾被袁哀屠过城,我们一路所杀的走尸,都是那时候枉死的百姓。” “啊?”裴尽顿时负罪感满满。 “不必太过愧疚,他们怨气深重,残害普通人,已非人也。”姜唯道。 裴尽还是有点于心不忍。 两人在山林里绕了一天,裴尽是没来过,所以不认识路,姜唯是来过但忘了。 好在她们半道上碰到了素无情她们,这才没至于在山里迷路。 由于懒得化形,两个人只戴了副银面具,一分为二,一个遮上半张脸,一个遮下半张脸。 素无情拱手作揖,道:“二位道友如何称呼?” 只露出眼睛的裴尽张口就来,胡乱编了个名字:“姓裴,裴之。” 目光看向姜唯,后者顺势道:“姜尽。” “裴道友、姜道友,你们也是听说了大青山的事,前来平乱的吗?” “对。” 素无情莞尔一笑:“太好了,我们也是。不如一起?” 姜唯虑到裴尽的情绪,正要拒绝。 裴尽却一口应了下来:“好啊。” 于是一起。 附近的村民说,这大青山的凶尸之首,还抓了个年轻的小孩儿。 那人曾是这一方城主,有些修为,死后则成了这一带的凶尸头目。 姜唯总算想起来了,她悄悄告诉裴尽:“被抓走的是我,十六岁的我。” 因为前面的事儿,裴尽的情绪还没完全下去,不想搭理姜唯,又忍不住好奇。 姜唯继续说:“那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谁都敢惹一下。” 和现在的裴尽有点像,骨子里都带了些少年人独有的傲气。 “被老城主抓了没多久,长离阿姐她们就来救我了。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裴尽道:“你也是这次之后,喜欢上素无情的么?” 姜唯一顿,感觉哪里不对劲,如实回答:“嗯。” 裴尽忽然笑了:“那如果,我抢先素无情一步,把你救了呢?” 你会喜欢上我吗? 姜唯说:“我不知道。” “你还是会喜欢素无情的吧。”裴尽不想自找没趣,“切,算了,本小姐才不要费这劲儿呢。” “也说不定。”姜唯没把话说满,“长离阿姐赤手空拳闯进来把城主杀了,带着我离开那地方的时候,我心跳得很快。我想了一下,如果是你,也很好。” “浮游君记不得路,这倒是记得挺清楚啊。”裴尽挑眉,“过去五千年了,依然记忆犹新。” 姜唯闭口不言了。 多说多错。 素无情她们走在前面,裴尽快速地摘下了面具,掰过姜唯的头,恶狠狠地道:“你给我仔细看清楚。” “什么?” “我和素无情,像吗?” 裴尽咬牙切齿。 姜唯果断摇头。 裴尽宛若骄阳,素无情温润如玉。 哪里都不像。 “我没把你当替身。”姜唯有点儿无语,“我是把春华送给你了,那是你值得。我从没觉得你像长离阿姐。” 素无情刚想问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下,回头看见裴尽捧着姜唯的脸。这会儿裴尽忘记把面具戴上了,露出原本的面容。 裴尽生得神清骨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尤其勾人。 而这双眼睛,如今正湿漉漉地看着姜唯。 “……抱歉,我什么也没看到。”素无背过身去,把卫藏须也拉走了。 裴尽快尴尬死了,“都怪你!” 姜唯手足无措地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平复了心情,道:“怀竹君方才想说什么来着?” 素无情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回过头来,两人没再做亲密的事儿了,她稍微松口气,其实打扰到别人她也觉得非常尴尬。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们累不累。”素无情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流连,“没想到二位竟是道侣,看着便好生恩爱。” “不累。”姜唯还得赶着,去救小时候的自己。 另一句话姜唯没回复,像是默认了。 裴尽看了她一眼,想到之前她在姜弃听不到的地方也戏瘾大发,入戏太深,习惯了。 一行人就这么夜以继日地不停赶路,总算是到了城主的老巢。 “此地怨气深重,凶尸数量也比旁的地方要多。切莫恋战,我们救了人救走。”素无情淡定道。 一直没说过话的卫藏须这会儿开口了:“我去引走那些走尸。” “注意安全。”素无情道。 卫藏须点点头,拿着平安便冲了出去。 于阵法一道,没人能强得过卫藏须。 相比费时费力地挨个去布阵,卫藏须少年时期就已经能做到阵随心起了。 说是引开走尸,其实十二道升龙阵同时亮起,火光通天,直接把门口的凶尸一并烧净了。 素无情叹了口气,这下定然会把老城主惹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索性,她们直接闯了进去。 山洞内有分叉口,素无情提议:“我们兵分两路吧。” 其实两条路最后通往的是同一个地方,走哪里都没问题。 山洞尽头处格外豁亮,是一个布满植被的天坑。姜唯稍微有些印象了,自她为了能让姜弃活下去,将自己身上一部分的苍茫气运转让给妹妹后,就变得格外倒霉。 那次实则也算不上是被老城主抓去的,是她自己掉进天坑里,掉到了老城主面前,老城主只是顺手把她绑了扔笼子里罢了。 逃也逃不出去,死也不舍得死。 那会儿她一个人离家,年纪轻轻,涉世未深。还没断情丝的小孩儿在铁笼里哭了好多天。 第一眼遇见是谁救了她,自然而然地就以为所有心跳加速都是悸动。 四个人再度汇合,素无情与姜唯道:“我二人修为较高,不如合力拖住她,让裴道友与藏须去救人。” 姜唯应了下来,以灵力化剑,刺向熟睡的老城主。 第23章 老城主有所察觉,庞大的怨气猛然震荡开来,浑厚沙哑的嘶吼声响彻云霄。 ——“是谁胆敢闯入我金霞城?” 老城主足有九尺之高,头发花白,双目空洞,一身肌肉健壮虬结,刀枪不入。 她本是金霞城唯一在魔焰里活下来的幸存者,可为了救人,一直奔波于魔焰满天的残垣断壁中。半月里,老城主挖出了一千多具百姓尸首,最终含恨而死,化作一方凶尸。 她的记忆永远停在了金霞城被袁哀入侵之前,凡是可疑者都被她抓起来关着,若是动手了,则会被她视为“入侵者”,尽数杀了。 卫藏须拔刀上前,以刀为阵眼,故技重施。可老城主不是普通走尸,即便再强悍的升龙阵也对她一点作用没有。 素无情冷声道:“先想办法救人!” 空灵澄澈的琴音铮然响起,带着一股激昂的杀意与周围的怨气缠斗。 裴尽试着从老城主的侧身翻过去,却被她一巴掌又扇了回来。姜唯伸掌接住裴尽,道:“没事吧?” 裴尽抹去唇角血迹,摇头。 老城主实力强劲,高大魁梧,只是站在那里,就自成一堵无坚不摧的城墙。 素无情深呼吸一口气,起势运拳。 她并非体修,一身体术中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这一手鹤拳。 那瞧着文弱的素无情一步上前,奋力挥拳。老城主低头避开反横一掌。 岩壁被砸出巨坑,素无情拧腰闪过,紧追一拳,老城主早有料到,已提前御气护体。 姜唯掏出数枚爆炎丹夹在指缝,直接甩向老城主,又提醒素无情道:“闪开!” 爆炎丹落在老城主身上,霎时间炸开。 尘烟四起。 她们都不抱着爆炎丹能有制服到老城主的希望,不过掀起的浓烟倒是一个好机会。 卫藏须御刀飞过去,不料浓烟中伸出一只巨手,将卫藏须摁倒在地,她来不及用灵气护体,便被掌根左右碾压,令得胸骨断开,倒插进肺里,五脏六腑均受不了这一掌,竟是都破开了。 卫藏须喷出一口血,染红了岩地,看得人触目惊心。 从烟雾背后走出来的老城主,肌肉比方才涨大了三倍,身后悬着两个巨手的虚影。 这可怎么打? 裴尽看向姜唯,投以求助的目光。 姜唯心说,我也没打过老城主。十六岁的她是被素无情救出来的,那会儿老城主已经被素无情解决了。 素无情依旧保持冷静,她屏息凝神,重新运功,道:“姜道友可还有疗伤丹药?” “有。” “你去救卫道友,裴道友以琴音掩护我。”素无情发号施令的同时挥拳直冲。 老城主摊掌接下,横手反还这一拳。 裴尽自上而下一抚琴弦,掀出几道风刃化开这道攻击。 姜唯见状,立马去将受伤的卫藏须捞过来,喂下疗伤的丹药。 素无情的拳势一次比一次猛,拳拳到肉。可偏偏她体魄算不上强健,饶是有灵力护体,一拳落下,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格外清脆。 可她好似浑然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摁着老城主便是一顿打。 哪怕老城主身后的巨手摁下来,她也只是竖起了一道轻薄的屏障隔开。 “你疯了!”姜唯厉声喊道。 姜唯拎着素无情往后撤,塞了她一嘴丹药。 难怪。 难怪十六岁的她见到素无情时,对方双手软绵无力地垂着,原是以这样以命相搏的方式战胜了老城主! 偏是这样的时刻,激起了老城主心中的悔恨,一时间怨气冲天,挥起拳头,横冲直撞,口中一边喊:“怎容尔等毁我金霞城!” 姜唯见局势不对,召出九龙鼎与不行剑挡在身前,拳风击鼎,发出“咚”的一声。竟是把九龙鼎砸出了个凹陷! 九龙鼎本就不是防御类法宝,顶不了几下便缩小回普通的丹鼎,在姜唯紫府中温养。 姜唯本就神识不稳,与之相连的九龙鼎有损,再受这满洞厅的怨气影响,她灵气紊乱,一时间疼痛难忍,闷声吐了一口血沫,只能不断念着经文守住道心,免得走火入魔。 裴尽咬咬牙,来到姜唯身边,抽走不行剑,调动起万魔种的力量。 魔气浸染之下,裴尽的双目通红,集力斩出一剑。 察觉魔气,老城主本能抗拒,盛怒之下亦是巨手作拳,全力一击。 玄魔两道气机并行,剑风节节攀升。姜唯见了都怕她维系不了两种力量,若同时迸发,必然爆体而亡。 “日月齐光!” 日月齐光,天地同寿。 这近乎与自杀无异的剑法。 第23章 少小离家闯江湖 剑刃砍下的瞬间,筋骨断裂,血肉分离。 又长又深的剑痕自颈侧贯穿到腰腹,老城主力竭,颓然跪倒在地。 她身后的石门被裴尽一并劈开,这一剑连带着将天坑也切开了道尖利口子。 霞光从裂缝中挤了进来,落在老城主的头顶。她身上短褐不完的灰衣随风飘动,如一缕残破的战旗。 仍未消弭的怨气,支撑着老城主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她那若枯枝干哑的声音,轻轻唱着—— “金霞城……金霞城……” “金灿灿的麦浪摇呀摇……酒香漫过七星桥……” “枕着霞光梦里摇……” 枕着霞光梦里摇。 * 少小离家闯江湖,误入险境被关了几天,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十六岁的姜唯看着持剑而来的少女,头发高高束起,一双黑瞳泛着暗红色的光泽,透着威严的肃杀之意。 几个呼吸间,裴尽敛去身上的魔气,这才用剑砸开铁笼,冲年幼的姜唯伸出手,道:“走不走?” 那孩子反应过来,把眼泪一抹,连忙抓住了裴尽的手。 其实在姜府的时候,这孩子表现得就老成。 原来,还是有属于这年龄该有的一些特质的。 裴尽嘴角轻抬,一时也忘记了身上的痛了。她带着小姜唯出来时,大姜唯已经把两个重伤的人料理好了。 素无情的双手被用夹板固定着,有姜唯的丹药和竹君骨在,很快便能修复。 卫藏须伤得更重,得找个地方为她运功治疗。 等丹药差不多发挥作用,得以移动卫藏须后,姜唯拿绳索将卫藏须绑在自己身上。 素无情她们尚能自己行动,裴尽御剑带着小姜唯,一行人便如此先行离开了此地。 清风掠过身侧,小姜唯紧紧抓着裴尽的肩膀,望着她的侧脸,不由感觉心跳加速。 在附近镇上寻了处客栈,姜唯马不停蹄去给卫藏须疗伤。 由于这些日子,姜唯都闭门不出,一直到卫藏须伤势好转的五日之后,裴尽才反应过来,姜唯生气了。 具体表现为,一贯好脾气偶尔还喜欢逗弄她的人如今不管她说什么都一言不发了。 甚至有意无意地避着她。 与之相反的小姜唯倒是殷勤,一口一个“裴之姐姐”。 虽然裴尽偶尔会想,真实世界中的十六岁的姜唯,以前应该也这么喊过“长离姐姐”,长大些了再变成“长离阿姐”。 鬼使神差地,裴尽告诉了小姜唯,自己的表字。 于是“裴之姐姐”就变成了“止危姐姐”。 小家伙撒娇卖萌这套用得煞是熟练,以前在姜府里是个小大人,现在离家了就成孩子了。 不过,不得不承认,裴尽很吃这一套。 一时被小姜唯迷糊了五天,裴尽才察觉到那个大的生气了。 毫无头绪。 除了躺着下不了床的卫藏须,其她两个能动弹的都被裴尽拉下楼开小会了。 “姜、姜。”裴尽临急临忙改了称呼,“姜尽似乎生我气了,你们有什么办法么?” “止危姐姐这么好,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生姐姐的气的。”小姜唯如是说。 裴尽心说,你最好是。现在生气的那位可是五千岁的你。 天差地别,一点都不可爱! 素无情的双手尚未完全恢复,不过这不影响她喝茶看戏。她用灵力顺来杯茶,淡定道:“姜道友闷闷不乐好几天了,我想,应该是因为先前与老城主一战时,你的举动令她不悦了。” 裴尽追问:“仔细说说。” “你应当知道,日月齐光这一剑有损寿元。”素无情道,“裴道友挥出那一剑时,可有想过后果?我虽不知你为何能玄魔同修,可这两种力量正如水火不容,一个不慎你便会……” “总之,没有道侣会愿意见到自己的另一半这般做法。换位思考,如若是姜道友不顾自己的安危,且并不幸运,中途横生意外,人不在了。你如何是好?” 裴尽一拍手,说:“我明白了。” 素无情担心地看着她。 怎么感觉,裴道友并未明白她的意思? 第24章 “多谢你们了,这回茶饮我请。” 扔下银子,裴尽火急火燎地上楼去找姜唯。 门没锁,裴尽打了声招呼,推门进来了。 姜唯正盘膝打坐,见她来了,便睁开眼了。裴尽大马金刀地往床榻上一坐,靠在她旁边,抱着手臂,道:“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 姜唯不语。 裴尽继续:“我当时是心急,要真给老城主一巴掌拍死了,我们不就交代在这前尘海里头了。毕竟连你们都拿她没办法,我这实力不如你们,只能费点手段。” 姜唯依旧没说话。 “这次是我做事没计后果,一时忘记了还有法印存在。牵连到你了,我、我……”裴尽自幼长在大户人家,骄纵惯了,要她道歉还真有些难以启齿。 裴尽深呼吸,闭着眼,脸上腾地涨红,飞快道:“对不起嘛。” 姜唯有所动容,叹道:“我更希望,是我挥出那一剑日月齐光。何况,当时我并未伤重,仍有办法对付老城主,你何必呢?” 轮到裴尽沉默了。 她没想过背后还有姜唯这一选项,她只想自己尽其所能,抗下所有。 “我只是想救你们。”裴尽语气里带了一丝丝委屈。 姜唯轻轻拍拍她脑袋,“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裴尽,下次行动之前,多信任我一些,好不好?” 裴尽绞着手指,瓮声瓮气道:“我没有不信你。” 和姜唯认识有几年了,还有同甘共苦法印作为保障,裴尽自然是相信姜唯的。 姜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这人又没明白她意思。 姜唯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道:“我好歹长你几千岁,就算实力不如从前,却也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行了行了……知道你厉害了。”裴尽撇了撇嘴。 姜唯拿她没办法,弹她额头自己也痛。 “这次你做的不错,不过以后尽量少用一些魔气了。待我潜心钻研个合适你的功法,令你能平衡体内魔气,再做打算。” 裴尽注意力都在头一句话里。 方才的委屈一扫而空,裴尽像个孔雀似地昂起头,道;“就仅是‘不错’而已么?” 姜唯瞥她一眼,心知不顺着她话说,便会炸毛了。 偏偏姜唯就喜欢反其道而行之,冷淡地道:“尚可。” 裴尽冲她龇牙,就差把“赶紧夸我两句就放过你”写脸上了。 姜唯拎了拎眉毛,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就不如她的愿。 不过,见姜唯已经愿意搭理她了,裴尽也算是放心了,就不跟她计较了。 两人在屋里呆着的间隙,楼下却是打起来了。 裴尽听见响动,跑出去外面观看。 客栈的半面墙被砸了,烟尘滚滚,看不清是谁。另一边是垂着双臂,些许狼狈的素无情。 裴尽想都没想就冲了下去,挡在素无情身前。 “谁?!” 那人一跃而起,抬腿便是一记飞踢。 裴尽右掌送出,掌缘如刀,将人击落在地,反擒住。 素无情道:“小心!” 凭空飞来的铜环变作利刃,直奔着裴尽的眉心去。 痛意未能落在裴尽身上,姜唯二指夹住铜刃,用灵力逼停了飞来的尖刀。 小姜唯亦然飞过来挡在裴尽面前,手里夹着一把丹药,冲这人吼道:“不准你伤止危姐姐。” 裴尽一巴掌拍在被擒者的后腰上,“你行啊,敢阴我?” 满脸通红地侧过头来,脸颊鼓起,愤愤道:“是你们以多欺少!” 姜唯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显然已经认出这个人了。 十四岁的周芷鸢,天才炼器师。由于担心会被焚仙宗盯上,很小的时候,她的母亲便带她搬到深山老林中隐居。 素无情温声道:“裴道友,放了她吧。这位小友,想必是有什么误会。” 裴尽自然也认出了方才那个铜环就是守义,顺势放了周芷鸢。 娇气的少女擦干净眼泪,皱着眉头,厉声道:“能有什么误会,你们就是杀了我姥姥!” “这……”素无情犯难,“敢问阁下的姥姥是?” “金霞城城主,周方颐!” 裴尽道:“金霞城早被袁哀的一把大火烧了,此时人尽皆知,怎的还能怪上我们?” 姜唯拉住裴尽的胳膊,与她摇头示意。 周芷鸢抓着裙摆,忍着不能再掉眼泪:“可她明明还在与那一千多个百姓在山中生活,还给我留了一屋子的岩铁炼器……她还活着,是你们杀了她!” 素无情到她面前,换来的却是周芷鸢如雨点般密集的拳头,全都落在了素无情的身上。其实周芷鸢知道,金霞城已经没了,周方颐也死了。可她听闻消息,前来为周方颐敛骨,在天坑的暗室里看到里面各式各样岩铁,便止不住去想了。 想周方颐还没死,想着周方颐还有意识,若加以教化,又是否能以另一种形式活在世上。 毕竟不仅是金霞城,亲人也是周方颐的执念。 化作凶尸的周方颐,将路过自卫的人当做入侵者,杀了之后搜刮她们身上的岩铁,堆在暗室里。那个暗室是周芷鸢是为周方颐做的,本意是为了让她碰到打不过的修真者,可以进去里面躲一会。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周芷鸢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也知道那样不对,更知道以周方颐若清楚她的想法,以城主生前的性子,必然抗拒。 可人都是有私心的。 眼下,周芷鸢需要宣泄压抑已久的情绪。 素无情也知道。 她费力地抬起胳膊,无声地安抚着周芷鸢,接纳了她所有的情绪。 第24章 凌寒山中冰弦丝 作为赔礼,周芷鸢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赠给素无情。 此琴通体褐黑,琴座以玄挺之岩练成,却未上琴弦。 玄挺之岩坚不可摧,是最难炼的岩铁。不仅难炼,且稀少。 但比玄挺之岩更为稀少的,是能够炼制玄挺之岩的炼器师。 “此物贵重,我委实不能收。”素无情拒绝了。 周芷鸢喜笑颜开,道:“确实贵重,不过玄挺之岩算不上什么。这琴的重中之重乃是其中的清灵,与天下名剑应玄正同出一体。放眼九川八海,我可是唯一能炼清灵的炼器师。怀竹君,我见你为人正直,定能发挥这琴的作用。你也别得意太早,这还缺个琴弦,我找不到满意的,得你自己想办法了。” 又是玄挺之岩,又是清灵。摆在素无情面前的,可真是个烫手山芋。 “你别不好意思收下,我现在修为不怎么样,出门在外得有人保护。”周芷鸢算盘打得很精,“其实我听说过你的名号,名扬天下的怀竹君。”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素无情只好道:“多谢。” 小姜唯悄悄问裴尽:“止危姐姐,她真这么厉害?” “那当然。”裴尽道。 不得不说,周芷鸢在炼器一道上确实是登峰造极。毕竟能炼清灵的炼器师,史上只有两个。 一个是仙界的器灵星君,一个是凡间少女周芷鸢。 在周芷鸢死后的五千多年里,世上再无出现过别的能炼清灵的炼器师了。 刚才素无情收下的那一把古琴,就是后来的春华。 现在的春华还缺个琴弦,周芷鸢想用凌寒山的八十万年冰弦丝作琴弦,可那宝物有凶兽守护,并非那么容易就取得的。 周芷鸢的修为不算高,所以她需要找靠谱又强大的人,去取来凌寒山的冰弦丝。素无情再合适不过了。 且怀竹君身边还有个常伴左右的同行之人,如此一来,可谓一石二鸟,更多了份把握。 既然这琴不是白给的,素无情多少也不那么抗拒了。 待卫藏须养好伤后,她们便启程去凌寒山。 凌寒山位处极南之地,常年冰雪覆盖,灵力稀薄,是以这里虽有许多动物,可妖精却唯有鹏鲸一族。 周芷鸢本以为只有她们三个人,现在一行六人,个个身怀绝技,周芷鸢对冰弦丝是势在必得。 她大手一挥,阔绰地送了每人一件御寒法衣。 小姜唯很好奇:“你不是隐居深山么,哪里来那么多钱?” “金霞城之前可是秦川最富庶的城池,玄挺之岩、清灵皆出于此。”说到这,周芷鸢脸上闪过伤感,“我在山中炼器,母亲自会为我打点山外的一切。平时母亲分外谨慎,每卖一件便换一个身份,谁知时间久了,还是被焚仙宗盯上了。” 刚埋了母亲,又听闻姥姥出事,周芷鸢马不停蹄赶来秦川。 一夜之间,周芷鸢成长了许多。 素无情到她身侧,安静递出肩膀。周芷鸢很顺手地扯过素无情的衣裳一角,侧过头,挡住自己的眼泪。 小姜唯一下子慌了:“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好芷鸢,你别哭。” 第25章 素无情左摸摸,右摸摸,两个小孩一起照顾了。 抱着刀板起脸的卫藏须冷哼一声,道:“你净惯着她俩。” “她们还是孩子嘛。”素无情笑眼弯弯。 裴尽和姜唯走在后面,姜唯看着前面四个人,不禁怀念起从前。 那时年幼,大家一同闯荡江湖,偶有碰到棘手的事儿,都是两位做姐姐的挡在前面。 一直以来,她和周芷鸢,都被保护得很好。 这些年来,姜唯总是克制着自己不去回想从前,可进来了前尘海,所有都是从前。 “我好像有些明白,藏须的心魔是源自于什么了。”姜唯兀地开口,用只有她和裴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裴尽问:“是什么?” 姜唯轻声说:“若换做是我,也想留住眼前。” 裴尽感慨,“是啊。” 这里是卫藏须的前尘海,在她的心里,所有人都那么鲜活。 卫藏须追求的长生即为永恒,她固执地想留住大家,却失去了所有。 裴尽学着素无情的样子,默默挪到姜唯身边,抬了抬肩膀:“你要是难过的话,本小姐的肩膀可以借给你。” “……谢谢。”姜唯婉拒。 说话间,众人来到了凌寒山山脚。 凌寒山高耸入云,一眼望不到山巅。 存放冰弦丝的宫殿就在凌寒山最高处,那里一丝灵力都没有,所以从现在开始,她们就要保存实力,减少灵力的消耗了。 虽然小姜唯身上有回灵丹,可剩余得不多。 大姜唯亦然,她先前炼制的丹药,已经被裴尽打擂台的时候用得差不多了。 这就意味着,她们得靠双脚爬上顶峰了。 轻功属于体术,无需消耗灵力。她们先用轻功上到山腰处,脚程还算快。 到了山腰,逐渐出现一股强烈的风压在作祟,她们无法使用轻功,只能变为缓慢行走。 “难怪这冰弦丝那么宝贵却无人能取来。”周芷鸢感慨,“这一般人连爬到山顶都难了。” 没了灵力,修士也只是比武者强健些的凡人,总有累的时候。 素无情提议:“不若找处平地,休息会吧。” 卫藏须用平安在地上画了个防风法阵,绘制的形式灵力消耗小。 周芷鸢则是控制守义变化成一个四方棚子,从乾坤戒里掏出了被褥,邀请大家一块儿进来。 “夜里危险,我们轮流守夜吧。”素无情道。 她们四个较为年长的守夜,裴尽和姜唯守上半夜,素无情和卫藏须则守下半夜。 就她们两个人,裴尽不顾形象躺在雪里,浑身弄得湿漉漉的。 姜唯垂下头看她。 裴尽忽然笑了起来,“你捡到我那天,是下雪天吧。” “嗯。”姜唯眼底漾着碎光。 “怎么捡的?”裴尽仰头。 姜唯拽着裴尽的手臂,手穿过她的膝弯,把人从雪里抱了起来。 姜唯没站起来,这么一来,裴尽就成了侧坐在她身上了。 “就是这样,把你带了回去。”姜唯道。 裴尽后知后觉,这样的姿势有点羞耻,红着脸扭了两下,从姜唯怀里挣脱开来。 上半夜风平浪静地过去了,素无情和卫藏须算准了时间出来。 一来便看到,姜唯困得半靠在裴尽身上。 她们放轻了脚步,素无情拍了拍裴尽的肩膀。 裴尽搂着姜唯进去,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平。 安顿好姜唯,裴尽躺在中间,一只胳膊忽然横在她身前。她转头一看,是小姜唯。 不止是胳膊,连腿也搭上来了。裴尽刚想动手挪开,旁边那个大的又在添乱。 裴尽在中间,被这两个,一大一小围住,动一下都难。 她放弃挣扎了。 就这么过了整夜,裴尽一觉醒来还要接受小姜唯突然一声惊叫,浑身一激灵,不动声色地捂住耳朵。 “止危姐姐,对、对不起。”小丫头满脸通红,甚是不好意思,因为习惯了这样抱着哄妹妹入睡,防止妹妹乱踢,睡着了无意识,把裴尽当做是妹妹了。 小的羞赧不已,大的则是戴着面具看不出来什么表情。 裴尽坏笑,捏了把小姜唯的脸,道:“睡都睡了,还说对不起啊?” “那姐姐说怎么办才好?”小姜唯眼睛扑闪着,就这样乖乖地看着裴尽。 裴尽挑起她的下巴,笑得开怀:“那等你长大了,以身相许好了。” 小姜唯重重地点头,羞涩道:“好……” 周芷鸢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抱着臂道:“喂!我和姜道友还在呢!” 姜道友? 裴尽当然没忘。 她回头,某人藏在面具下的一双眼正幽怨地盯着自己。 姜唯怎么会听不懂对方的挑逗。 长大后的姜唯正在身后,别人不知,裴尽还能不知吗?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素无情在外面敲了敲,“我听见你们都醒了,要出发吗?” 周芷鸢早想溜出去了,那三个人氛围奇怪,她一刻也不想呆着了,脚底抹油似的一下窜到素无情身边,顺手把守义收了起来。 她们继续向山顶进发。 路途中,两个小的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没过多久裴尽也加入进去了。偶尔话题聊到别的事情上,素无情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一句。 唯有卫藏须跟姜唯没怎么说话,除非是问题抛过来了,才会不得已接一句。 走着走着,两个话少的人就走到了一起。 “你和……素道友认识很久了吧?”姜唯斟酌着开口。 卫藏须:“嗯。” 姜唯也曾好奇过,她们的关系。未来的卫藏须,怎么会在素无情死后性情大变。 或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卫藏须深埋着别的情感吗? “你和素道友,是道侣吗?” “不。”卫藏须回得很快,罕见地多说了几句,“虽然许多人都这么说,可我们并不是那种关系。比起道侣,素无情是我自己选择的家人。” 后来,又多了姜唯,多了周芷鸢,多了玉溪山。 “我就是我母亲选择的家人。”卫藏须轻声说,“所以,我也要找寻自己的家人。” 这样的话,卫藏须没在她们面前说过。 姜唯抿了抿唇,眼睛干涩得生疼。 裴尽感受到,于是放慢了脚步,无声地伸出手,握住了姜唯。 第25章 从极渊下冰夷神 凌寒山太高了。 她们不能用灵力,又有风压影响,走走停停半个月,这才到了山顶。 这儿确有一座宫殿,可损毁严重,由中间被劈开成两半,一条狭窄的裂谷蜿蜒向下。 旁边的石碑潦草地刻着:从极渊。 素无情主动:“我走前面。” 卫藏须接道:“那我殿后。” 姜唯跟在素无情身后,裴尽则自觉走到卫藏须前面,把两个小孩儿保护得严严实实。 但其实,两个小孩儿也不弱。姜唯和周芷鸢都已是金丹境巅峰,半只脚迈进元婴境行列。 她们凑一块儿像两只欢快的小雀,容易叫人忽略了,其实她们很强。 差不多到记忆中的位置,姜唯抓着素无情的肩膀将人往后一拉:“当心。” 下一刻,无数冰锥扑面而来。此地只能通过一人,转身都困难,别提如何闪躲。 姜唯召出不行剑,逐个击破冰锥。 周芷鸢召出守义,将铜环炼成一条细长丝线,只待她手握成拳,丝线灵活地在上空游行,将冰锥切割。 “你这法器好有意思,怎能随意变化?”小姜唯眨眨眼,充满对各种未知事物的求知欲。 周芷鸢边走边说道:“守义是用一枚特殊的天外岩铁制成,能用灵力塑造成任何样子。而在我手上,则能发挥更大作用。我可以随时随地将其炼成另一种法器。” 小姜唯一脸崇拜:“好厉害!” 周芷鸢被夸得很开心,止不住地笑,“你是丹修,等我得空了,给你造个丹鼎。” “好呀。” 冰锥攻击停了,守义便回到了周芷鸢的手腕上。 姜唯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又回忆起来。 周芷鸢后来确实给她炼了丹鼎,可她炸鼎概率太高什么鼎都扛不住造,三天两头坏一个。 周芷鸢就想办法,在姜唯十八岁生辰那天,送了她一尊九龙鼎。 混沌至宝,怎么炸都不会坏。 再后来,姜唯修炼到太上忘情最后一重,失败了。尝试着修剑道,周芷鸢又给她炼了不行剑。 她们定风五绝所有人的法器,都是周芷鸢一手承包的。 思绪收回,走到从极渊的尽头,是一片幽蓝的冰湖。 中央透着黑,看上去深不见底。 安静得很。 周芷鸢把守义化成线,刚伸进去湖里没多深,冰湖就冒起片片涟漪。 第26章 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震感。 一时间,地动山摇。 两只龙头浮出水面,几乎占满了整个从极渊。 银鳞双头,蓝角金瞳。 守护凌寒山巅的根本不是什么凶兽,而是从仙界逃窜出来的真龙——冰夷神! 周芷鸢想骂人的心都有了,那一帮江湖骗子,瞎编什么情报?! 难怪没人能取到冰弦丝,这不纯是害人来送死吗? 从极渊路窄,没逃出去恐怕就被冰夷杀了,真叫人进退两难。 姜唯活动活动筋骨,转动手腕,握紧了不行剑。 冰夷和老城主全然不是一个量级的存在,若以当今九川八海中最为强大的魔尊袁哀作为参考,老城主只能算十分之一的袁哀。 冰夷则算十分之三。 尽管是真龙,可她逃亡时受了不少伤,并且下凡之后会被压制境界。哪怕是这样,也绝不是她们能对付的。 素无情上前,试图交谈:“前辈,我们此行是想来取冰弦丝,不知要如何才能寻得。” “简单。”冰夷眯起眼睛,“入我腹中!” 她饿了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又见到一帮来送死的,当然想吃了。 那就没得谈了。 素无情沉默地振臂挥出一拳。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她上一秒还在心平气和地跟冰夷说话。 裴尽兴奋道:“可以啊!素道友真是人狠话不多。” 冰夷始料未及,挨了一拳,她气急败坏,掀起波浪化作冰锥,冲她们几人去。 与前面的冰锥不同,这一次冰锥中含着灵力,能随冰夷控制而改变方向。 六人各显神通,击碎冰锥。 冰夷的龙尾扫过来,两个龙头吹出冰霜。 卫藏须反应及时,立刻升起一道防御法阵挡在众人面前。 尽管拼了全力在防,依然是不堪一击。 冰夷太强了。 只是轻轻呼一下气,便能掀起她们难以抵御的风暴。 坐以待毙并非她们的风格,小姜唯率先出击,丹鼎跟不要钱似的,一点不心疼,直接抡起丹鼎砸。 带着烈焰的丹鼎砸在冰夷身上,竟真给她造成了一定影响。 姜唯的金火双灵根中,以火为主,其火特殊,不好掌控,却是极好的丹火。 而火面对冰,有着天然的优势,并且姜唯的火很特别。 卫藏须见状,布下众多星火阵。只是属性克制在绝对实力面前,作用甚微,但对于她们来说,聊胜于无。 冰夷抬起龙爪,狠戾道:“区区蝼蚁——” 龙爪下压的瞬间,天地失色,风云变幻。 五脏六腑犹如被人捏在手心中把玩,就连呼吸都困难。 “你不杀我?”素无情觉察到冰夷瞳孔中戏谑的神色,皱了皱眉。 冰夷大笑:“难得有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胆敢闯入,我便是玩玩,又如何?” 素无情摊开手掌,心知不拼尽全力是无法博出一线生机的。 “既然你不杀我……” 那我就要来杀你了。 素无情眸光一亮,咬碎丹药,灵机在紫府中汹涌澎湃,直冲炼虚境的边缘。 冰夷是仙界逃犯,自会怕天雷。 素无情的想法简单直接,她的拳头打不过,那就召一个能打得过冰夷的东西来。 是以素无情要在从极渊突破境界,引来天雷,成功了,则炼虚境,失败了,则玉石俱焚。 此招虽险,但不是没有胜算。 卫藏须看懂了,她沉声道:“裴道友、姜道友,帮个忙。” “好。”姜唯提剑上前,替了卫藏须的位置,召出一口黑鼎防御。姜唯也想引天雷下来帮素无情一把,可她曾是天仙,如今重修一轮,升境不会引来渡劫天雷。加上,这里是前尘海,相当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小秘境,引来的天外之雷恐怕会将整个秘境摧毁。 素无情掐诀运功,一股股灵力不断冲击着紫府。 “周小友,可有避雷法宝?”卫藏须问。 “有!”周芷鸢反应过来,连忙掏出避雷法宝,用守义带给她们。 她对自己做的东西有自信,现在要做的就是拖住冰夷,为素无情护法,直至天雷降落。 卫藏须落地,刀刃划过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手腕飞旋,在画好的法阵上滴下自己的精血作为阵眼,融入进法阵。 “阵起!” 引雷阵法,吸纳周围稀薄的灵力,尽数为素无情所用。 冰夷瞳孔一缩,扬起龙头,妄图冰冻法阵。 小姜唯砸出去的丹鼎炸开,散落的丹火融去冰霜。 “找死!”冰夷张开血盆大口。 周芷鸢避之不及,险入龙口。小姜唯拽住守义化成的丝线,猛地把周芷鸢往外拽。 可还是慢了一步。 “啊!!!” 右腿被尖锐的龙牙刺穿,皮肉瞬间撕裂的那一刻,周芷鸢再也忍不住,抓着自己的胳膊不停地颤抖,咬着牙关没让自己哭出来。 怕这儿太冷,眼泪成了冰,会成为冰夷的武器。 来不及悲伤,冰夷的寒气顺着周芷鸢的右腿一路向上,小姜唯连忙蹲了下来,双手捂着周芷鸢右腿上的冰霜,阻止其蔓延。 “对不起……对不起……”小姜唯一个劲说道。 周芷鸢摇摇头,说不出没事,因为她太疼了。可这不是小姜唯的错,要没她拉自己一把,可能丢掉的就不是一小节右腿了。 裴尽简单扫了一眼周芷鸢的伤口,一股气儿冲上头。姜唯神情严肃,传音道:“裴尽,不可再用日月齐光了。” 裴尽一怔,想起姜唯说的话,点了点头,冷静下来。 姜唯在仙界待久了,清楚冰夷的弱点,“我们集中攻她眉心处那枚晶石,那是她一部份力量所在,若能损毁,我们的胜算便更大一些。” “好。” 裴尽从姜唯手中接过不行剑,悬在半空,挡住冰夷的去路,喊道:“两头虫,你的对手是我!” “你胆敢这么叫我?!”冰夷声量拔高,朝裴尽大吼一声,从冰湖里出来,向裴尽飞去。 裴尽大难临头还乐得一笑,这冰夷好歹是仙界下来的,怎么比悬金错还好激怒? “怎么,两头虫。这么在意这个称呼,怕不是真龙吧?”裴尽随口一说,还真戳中了冰夷的痛点。 “很好,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简单死掉的。”冰夷眯起眼睛,金色的瞳孔逐渐被深蓝取代。 冰夷仰天怒号,霎时间,天空刮起暴风雪。从极渊的温度骤降,就连身上的御寒法衣都不起作用了。 裴尽呼吸一滞,动弹不得,寒意入体,血液一寸寸凝固,又痛又麻。 身上的灵力已经不能支撑裴尽浮空了,她趁着自己还有意识,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坠下,任冰夷折腾,等姜唯找到机会,或是等素无情引下渡劫天雷。 可冰夷并不如她的意,把裴尽抓在手里,龙爪的放在裴尽脆弱的脖颈上,尖利刺破她的肌肤,血珠一颗颗地缓慢往外冒。 姜唯心下一惊,咬破口中含着的丹药,灵力暴涨,扬起手摁在冰夷额上的冰晶。 冰夷用龙尾扫出一道雪暴的同时,释放出可怖的灵威压在姜唯的身上。 雪暴落在姜唯的在背上,哪怕脊椎剧痛,她也死死抓着冰晶不松,拼尽全力。 可上天好像又在跟她作对,姜唯运气很背,在这时体力不支了。 “给我碎!” 姜唯用尽最后的力气捏碎冰晶。 随着冰夷一阵痛呼,风雪过境,寒冰侵体。 姜唯神识震荡,整个识海都在摇晃不止,甚至出现了裂纹…… 在冰晶破碎之前,冰夷使出了全力。 众人只觉灵力猛地逆流,倒灌入紫府,待反应过来时,已成了一座座冰雕。 第26章 心悦君兮君不知 寒冰透着皮肤毛孔刺入体内,随着第一道渡劫天雷落下,击碎冰川,震起千重浪潮。 骨骼与血管一同被余波震碎,众人皆是倒了下去。 素无情也痛,却没办法倒下,她把双唇咬出血,硬生生又站了起来。 渡劫天雷一旦降落就无法停止,她只能扛过去。 冰夷见状,飞出从极渊妄图逃窜。 姜唯和卫藏须没给她这个机会。 不行剑凿进冰夷失去冰晶的眉心,她浑然不觉疼痛一般,只想着逃跑。 第二道渡劫天雷落下,砸在冰夷的身上,她要死不活,鬼哭狼嚎地乱叫着,背上的银鳞被劈得翻卷,皮肉焦黑,冒着淡淡的白烟。 跟着,第三道、第四道天雷相继落下,把冰夷劈了个半死。 姜唯蹭到了渡劫天雷中的灵力,忍着痛,再度掐诀御剑。 剑风骤起,与青雷遥相呼应。 一身是血的卫藏须举着平安从天而降,刀剑相叠,罡风迭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素无情顺着天雷而降,右手压在平安的刀背上,四种灵机累加,刀剑穿破冰夷坚硬的逆鳞,一路直下,挑出龙筋,斩下了冰夷的一头。 第27章 未曾喘息,素无情转头奔入天雷,不忘叮嘱:“姜道友,拜托你照顾好她们!” 姜唯深呼吸几口气,拖着沉重的步伐,把裴尽翻了过来。 裴尽躺在地上,意识薄弱,气若游丝地道:“姜唯……好疼啊。” “咬碎。”姜唯把最后一枚止痛丹药留给了裴尽,自己扛上裴尽,去找其她人。 卫藏须筋疲力尽地倒在一块漂浮的冰面上,和她们说了一声:“不用管我,先顾那俩小的。” 姜唯点点头,扶着岩壁,慢慢走。 那冰晶中含有一部分冰夷的神识,冰晶破碎的同时,冰夷实力会大受影响,而她会被冰夷的神识攻击,以至才有好转的神识又碎裂成丝丝血雾,死气沉沉地躺在识海里。 没走两步,姜唯就摔了下去,躺在雪里。 雪堆在伤口处融化成水,又冷又疼。 真倒霉啊…… 不管是现实中,还是在前尘海,她都改变不了。 姜唯闭上眼,不知昏了多久,再醒过来,已是在客栈里。 入目是小姜唯在为她擦拭身子。 “醒了醒了!”小姜唯喜出望外,将姜唯转醒的消息告诉大家。 姜唯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尚在。 裴尽是第一个冲进来的。 她把姜唯抱了个满怀,“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多久?”姜唯莫名。 “三个月!”裴尽双手揉搓姜唯的脸,“我们这几个顶天了就素无情和卫藏须昏了十日,其她人早就醒了,独剩你。” 说着说着,话语里带了些哭腔,姜唯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了?” “我那时想,你若胆敢死了,丢我一个人在这前尘海里,我定不会放过你!”裴尽背过身去,不让她看自己掉金豆子,怪丢人的。 姜唯一本正经道:“为了你,我不会那么轻易死的。” “你……”裴尽脸一红,手摸着耳后的同甘共苦法印,顿时冷静下来了,“确实,你要是死了,还会连累本小姐。” “嗯。”姜唯盯着裴尽红红的耳尖,嘴角轻抬,“我只是神识受损,多歇了会儿,这下已经好多了。不必担心。” 裴尽拒不承认:“谁担心你了。” 那就是很担心了。 姜唯感到十分温暖,笑容更深几许。 想到刚才小姜唯的神色,姜唯问道:“对了,是谁替我更衣的?” “你自己啊。”裴尽解释,“十六岁的小姜唯帮你换的,她最早醒过来,照顾着我们所有人,很是辛苦。” 姜唯蹙了蹙眉,道:“我知晓了。” 两人说完话,外头的人才推门进来,很知趣地留了些时间,这才没打扰到这对“道侣”腻歪。 先前经过恶战,周芷鸢本就濒临突破的境界再也压制不住。她引来天雷,带着古琴一同闭关。顺利迈入元婴境,并且修为连跨两阶,定在了元婴二重境。 周芷鸢很高兴地捧起古琴给姜唯看,边道:“姜道友,你看——我临时改变了主意,用冰夷龙筋做这个琴弦,效果甚佳。那冰弦丝我们留着,做备用的琴弦了。” 裴尽顿了顿,手抚摸上乾坤戒,她手里的春华,琴弦是冰弦丝,而非冰夷龙筋。 “是把好琴。”姜唯由衷道,“周小友实在厉害。” “那当然啦!”周芷鸢很高兴,“长离姐姐,你快给姜道友介绍一下你的琴啊。” 素无情抿了抿唇,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便道:“此琴名为春华,取自春华竞芳,五色凌素。” 姜唯喃喃接道:“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 视线落在了裴尽身上,愁绪如潮水蔓延。 初听之时,春华可真是个好名字。如今,姜唯倒是有了别的感触。 又是同样的琴,同样的人。人生何其无常,过往犹在眼前。 很长一段时间里,姜唯都如一潭死水,激不起任何波澜。 她很羡慕十六岁的自己,不管是喜欢素无情也好,还是现在前尘海中,受影响而喜欢上裴尽也好,小时候的日子都是欢喜大于忧愁的。 她本以为自己会一直怀着过去的悲痛活一辈子,自困其中。 现在却是不同了。 多了一个紧着她、时刻担心她的人,尽管裴尽说话总是别扭更多,明明真心却要包装成不大在意的样子。姜唯尽收眼底,又觉分外可爱。 既然早已经放下了过去,也早就认清了自己对素无情的感情并非爱情。 或许,她能试试。 去接纳,真正的爱情。 这在裴尽听来,可又是另一种意思了。她磨了磨后槽牙,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些。 素无情还在与姜唯说话,“原来姜道友也读过。” “嗯。” 裴尽听得心不在焉,没一会儿就找借口出去了。 两个姜唯都在时刻关注着裴尽,自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她的不对。 小姜唯转头追了上去,留下床榻上的另一个姜唯,抚着脸上的面具,耐心地回着周芷鸢的话。 裴尽状态有异,一时不大清楚是怎么回事。不过姜唯想,十六岁的她,应该是比五千岁的她要会哄人的。 毕竟小时候的她与裴尽年龄更为相仿,应当更能聊得来一些。 跑出去的裴尽来到客栈小院里,在雪地上掏了个坑,用雪把自己埋起来,只漏一个头。 小姜唯见状,毫不犹豫地在旁边也挖了个坑,陪裴尽一起躺着。 “止危姐姐,是不是姜道友惹你生气了?”少女说话甚是直白。 裴尽道:“可不是么,我气死了。她指定是拿我当替身了。” 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姜唯,你可真行。 “什么?!姜道友竟是此等下作之人!”小姜唯替裴尽打抱不平,“那止危姐姐何不休了她?” 这不是自己骂自己么。裴尽憋笑,还想再听两句。 “就是!她说得好听,我与她心中那故人半点儿不像。可却将故人法宝赠与我,每每我抚琴,她便在我身侧。也不知道是真的想欣赏我的琴音,还是想透过我看故人。”裴尽问,“如果是你的话,你觉得呢?” 小姜唯眨眨眼,问:“那法宝,厉害么?” “厉害,是顶顶好的七弦古琴。”裴尽说。 小姜唯思考了一下,回她:“那不用,岂非浪费。法宝并非摆件,总会有人使用的,若不给你,也会有别人。既是故人,想必不是离开便是故去。情之一字不同自然秩序,活人是很难战胜死人的。” “你竟是这么觉得么……”裴尽垂下眼帘,陷入沉思。 小姜唯点点头:“那当然了,止危姐姐,话说到这份上,有一句话我想趁着现在告诉你。” “你说。” 小姜唯侧坐起来,身上的雪簌簌落下,她认真地看着裴尽,道:“止危姐姐,喜欢姜道友很辛苦的话不妨看看我。要是我的话,我定会一心一意,不叫你这般难过的。姜道友不懂得珍惜你,可我会。” “止危姐姐,我心里没有什么故人所在,你永远是我唯一重要的人。” 永远吗? 唯一吗? 前尘海中一切虚构,兴许能通过一些介入而改变,可整体上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裴尽剑走偏锋,让拯救十六岁姜唯的人变成了她。 然后,小姜唯如她所愿地喜欢上了她。 可大方向上不会更变,也许今日之言,在现实中的过去,是姜唯对素无情曾说过的。 真的会是永远,真的不会变吗? 但此时此刻,裴尽有一点点希望,姜唯不是那么坚守承诺、矢志不渝的人。 她想,姜唯要是能做一回“骗子”,不信守“永远”,让她能有机可乘,就好了。 裴尽用自己冰凉的手掐了一把姜唯脸颊肉,道:“等你长大之后,再对我说一次。” “多大呢?”小姜唯弯弯眼睛,笑得开心。这代表,她有机会。 不过下一瞬,听到裴尽的话,她脸又垮了下去。 “五千岁以上吧。” 小姜唯撇撇嘴,道:“洞天真人的寿命尚且一千余岁,我哪儿能活得到五千岁啊。止危姐姐不想答应我就直说么,何必用这个理由搪塞我呢。您这是要我飞升成仙了才有机会跟您谈恋爱啊,可我修的无情道,恐怕那时候跟您谈不了一点儿了。” 太上忘情前几个境界无需断情绝爱,直至修炼到最后一重。 若道心不稳,行差踏错,便前功尽弃。 姜唯当年就是到了最后一重的时候,因为放不下众多感情,这才无情道破。 “所以啊,好好修炼。我可是很看好你的,你一定会得道飞升的。”裴尽从雪地里起来,伸了个懒腰,心情看上去好多了。 小姜唯笑了笑,“止危姐姐的这句话,是笃定你我会飞升了,那我能不能理解为,你笃定我会与你纠缠五千年之久。” 裴尽一噎,“我哪儿能活得到五千岁。” 第28章 “但我或许可以,对不对?”小姜唯的笑似乎淡了一些,“止危姐姐,姜道友便是五千岁的我,是与不是?” 裴尽愕然定在原地,不知如何答话。 “你……” “是我带大家下山,为大家换药,擦身子。是以,我见到了姜道友身上的痣、胎记,甚至是一些疤痕都有所重叠。世上何来这般巧合之说。”小姜唯很聪明,那些巧合足让她起疑,却还不至于让她就此确认她跟姜道友就是同一个人。 她索性直接表白,同时套裴尽的话。 修真界夺舍、还魂之事不在少数,仙界当中也有逆流时空的法宝,小姜唯才有此猜测。 不过小姜唯不知道,自己实则是卫藏须的前尘海所塑造的虚拟。 她这么做,只是足够了解自己,想利用裴尽对五千岁的自己的误会,从而独占裴尽。 “止危姐姐,那个‘我’经历了什么,又为何负你,我一概不知。毕竟现在的我,有且只有你一人。” “既然都是同一个人,那你不妨也看看我,可好?” 十六岁的姜唯敢直言不讳,五千岁的姜唯还在心悦君兮君不知。 小姜唯言笑晏晏,似乎对此事尽在掌握之中。 裴尽目瞪口呆,这她要怎么办? 早知道这样,她三个月前醒过来后,死也要爬下床自己去给姜唯擦身子。 裴尽背手在身后掐法诀,想给客栈里的大姜唯传音。 不等她把传音发出去,五千岁的姜唯便翩翩然来到裴尽面前,扶正了脸上的面具,把裴尽护在身后。 “绝无可能。” 第27章 女为悦己者而容 姜唯把裴尽带回客栈,施下结界。 “她说的话,你莫听,莫信。” 裴尽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姜唯,反问:“为什么呢?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么?” “你应当知道,姜弃的一言一行都是……教出来的。”姜唯抿唇,略了几个字眼。 不仅是一言一行,就连姜弃的谋略之术依亦然。 “所以,你想说你和姜弃实则是同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裴尽蓦地笑了,“并且,很坏?” 这样看来,光风霁月的浮游君,也没她想得那么好。 是不是,也会说谎,诺言也有余地。 永远可以不是永远,唯一也可以不是唯一。 “也可以这么说。”姜唯没否认。 小时候,在面对和素无情的感情里,确实耍了不少把戏。 可不喜欢的就是不会喜欢,不管再怎么努力,素无情一心向道,不可能有人会走进她的心里。 裴尽抚上姜唯的脸,摘掉她的面具,笑道:“我真有些好奇,你是怎么从那副模样,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年少时姜唯的情感何其浓烈,直白专情,又有些古灵精怪,叽叽喳喳的。可现在好像多了层雾笼罩,裴尽怎么也看不清她眼底的神情,究竟如何。 姜唯反将一军,轻飘飘地抛出个格外致命的问题:“那你是更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 裴尽浑身一僵,撒开手,毫不不上当:“谁稀罕你了?” “是吗?” 姜唯游刃有余地望着她,一字不落地重复道:“止危姐姐,我心里没有什么故人所在,你永远是我唯一重要的人。” “你怎么偷听啊!”裴尽恼羞成怒,羞愤不已,“不对,这不是重点!姜唯,你什么意思?” “不是你说,要‘我’长大之后,再对你说一次。”姜唯笑了笑,“我现在五千零五十一岁了,年龄好像正巧够得上你的标准了。” 她没算上在前尘海里的年岁,毕竟此境时间较之现实流速不同,否则她年纪还得往上拔好几岁。 姜唯握起了裴尽的手,贴到自己脸上,轻轻蹭着,低沉的声音极具蛊惑性地道:“需要我以身相许吗?” 「那等你长大了,以身相许好了。」 裴尽想到自己之前一时最快乱说的话,真想倒回去抽自己两巴掌。好好地,逗她作甚? 不过……这代表,姜唯是不是对她也有些不一样的感情? 不是因为同甘共苦法印,而只是因为她是裴尽。 “好啊。”裴尽一副“我倒要看看你想怎么做”的样子瞧着她。 姜唯垂眸,头朝裴尽的掌心侧去,伸出舌尖舔了舔。 见裴尽红着脸,看似不为所动,实则濒临决堤的边缘,姜唯转而将手穿进裴尽的指缝里。 姜唯细碎的吻一路蜿蜒向上,从手腕到脖颈,再到下巴…… 垂落的发丝扫过锁骨,姜唯温热的鼻息在侧,激起一身酥麻难忍之意。裴尽再也招架不住,拔腿就跑了。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姜唯低声轻笑。 这个裴尽,嘴上会说,结果就是个纸老虎。 落荒而逃的裴尽捂着狂跳不止的心脏,跑出去挖了个更大的雪坑把自己整个人埋住,以求起到降温的效果。 她还没做好准备啊,怎么就到这一步了,她、她还什么都不会啊。 不对,不是想那档子事儿的时候。 重点是……她们现在算是什么关系? “啊啊啊!” 裴尽从雪里刨出来,又风驰电掣地折回客栈。 她在门前施了个净尘诀,理了理头发,深呼吸好几口气,这才推门进去。 才一会儿的功夫,姜唯换了身云缎锦袍,一手握着祥云玉带钩,腰封半拢着腰身,欲穿又似解。 原本随意披散的头发,而今以珠玉金簪收起一半。 那从未施以粉黛的脸上,更是不知用了什么仙脂妖粉,修饰得好生漂亮。 裴尽一时看呆了,直到姜唯开口,问道:“在看什么?” “没什么!”裴尽立马道,“你换这么好看的衣服,是去作甚?” 姜唯慢条斯理地系好腰封,答她的话:“我猜你会来找我。” “我若不来呢。”裴尽下意识咽了下口水。 姜唯道:“那我去寻你。” 所以,是专门打扮给她看的。 “好看么?”姜唯敞开手,大大方方地给她看。 裴尽木木地点头。 又想起来自己折返回来的目的,裴尽再三犹豫,忸怩地开口:“你适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姜唯明知故问道:“哪句话?” “你说呢。”裴尽眨眨眼,也装傻。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姜唯气定神闲地走到裴尽面前,掸去她肩上的雪,“止危,我想听你说。” 裴尽心神微动,嗫嚅着低声说道:“就是……以身相许啊。是玩笑话,还是认真的?” “认真的。”姜唯的手没收回去,摁着裴尽的肩,将人带到怀里,“我想我是有些喜欢你的,不知你愿不愿意与我试试?” 她不讨厌裴尽,想试着与之接触。 “只是有些么?”裴尽抬起头,叼起姜唯颈上的软肉,表达着对她用词的不满。 姜唯想了想,道:“日后,会有更多,会更喜欢你的。” 裴尽哼哼两声,脑袋在姜唯颈侧拱来拱去,声音闷闷的:“那、那本小姐就勉为其难给你个机会吧。” “多谢裴小姐。”姜唯亲了亲裴尽的头发。 才刚确定心意,两个人在房中黏糊甚久才出去。 素无情她们四个在楼下吃酒,见她们下来,忙招呼着。 小姜唯的目光在她们身上逡巡,最后停在裴尽微微泛红的脖颈上,眉头轻蹙,瞥向戴着面具的姜唯,一言不发地拽起她走到外面。 素无情察觉不对,问裴尽:“祈之与姜尽怎么回事?” 裴尽反应了一下,道:“没事,你们接着玩儿,我去看看她们。” 客栈外,夜中大雪纷飞,屋里面有卫藏须的御寒法阵与热酒防寒暖身,一到户外,风雪直灌进体内。 她们没穿御寒法衣,只能用灵力护体。 小姜唯很不客气,将长大后的自己摁在石壁上,这年岁的她还在长身子,比不上姜唯那么高,她扬起头,道:“你故意的。” “当然不是。”姜唯不愿靠着石壁,支着腰身,“到底为何,你不清楚?” 小姜唯板着一张脸,咬着牙道:“既然如此,便公平竞争。” 小时候的她就喜欢认死理,其实现在也还会这样,不过在仙界磋磨的五千年里,收敛了很多。 “谁要跟你公平竞争?”姜唯戳着小东西的额头,得意地扬起眉梢,“我与止危已求仙君赐缘,不离不弃。不服,等你长大再说。” 小姜唯目瞪口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好生无耻!” “怎这样说自己?” 十六岁的小狐狸实在是玩不过五千岁的老狐狸精。 小东西气鼓鼓地转过去了,蹲下来不理人。 裴尽过来,便是看到这一幕。不用想都知道发生了什么,悄声道:“欺负小时候的自己有意思么?” 第29章 “挺有趣的。”姜唯说。 有些人看着是位仙风道骨的好神仙,其实心底里焉坏。裴尽腹诽道。 到底还是不忍心,又想着不管是大是小那都是姜唯,裴尽就过去哄了两句。 等回过神来,姜唯已不在原地。 裴尽想着她应该是回去了,又看着怀中哭哭啼啼的小姜唯,一时分不清是真哭还是假哭。总归哄得差不多了,就带回客栈了。 吃酒的一桌里,少了个姜唯,裴尽朝素无情打听人,说是回房间去了。 裴尽又上楼。 客栈二楼的走廊挂了个日历,姜唯就在日历前,摸着怀里的玉佩,不知在想什么。 “怎么了?”裴尽走过去,看看日历,没看出什么名堂。 “没什么,算算日子,看看最近会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姜唯摇摇头,缓步走回房间。 裴尽跟在她身后:“算出什么了?” “不日卫藏须体内的蛊虫便会发作,要救她,就得找到药灵玉氏唯一存活的传承人,也就是玉溪山。”姜唯说,“不着急,还有时间。以她们几个的能力,找到玉溪山不是难事。” 姜唯话锋一转,问起:“那小东西呢,哄好了?” “你怎么这样说你自己。”裴尽觉得好笑,背着手先一步蹦跶回房。 姜唯顺手关上门,设下结界。 “那你喜欢她多一点,还是我多一点?” 裴尽又笑,不正面答她,“你好执着这个问题。” 姜唯道:“是你不答我。” 裴尽说:“你们是同个人,不过年岁不同,我怎样答都是错的。” “有正确答案的。”姜唯拉着她的手腕,把人往怀里带,目光下行,落在裴尽的唇瓣上,低垂的眼睫轻颤。 “那你说说,是什么?”裴尽笑时露出半枚虎牙。 面前的人抬手遮住了裴尽水亮的眼睛,抿抿唇,语气听上去略感难为情:“她是藏须的识海与心魔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前尘之物,一切都建立在藏须的记忆之上。她是我,也不完全是我,毕竟我们不一样。” “所以……” “你得说,你是多喜欢我一些。” 第28章 药灵怪医玉溪山 裴尽当然知道正确答案,她不傻。 这不是,故意的么。姜唯逗了她那么多次了,可不得还一点回来? 一想到这里,什么羞涩,什么不好意思,全都一扫而空。 裴尽语调婉转,故意道:“其实嘛……小时候的你也挺可爱的,毕竟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前段时间她还说我好生熟悉——唔!” 忍无可忍的人低下头,噙住那双净乱说话的嘴巴。 裴尽没接过吻,眼睛还被遮住,面对姜唯忽如其来的亲密,先是羞得不知所措,而后是想到要反击。 姜唯由着她来了。 青涩的少年对此一窍不通,犹如初学捕猎的幼虎,双手扒着猎物反复撕咬、碾磨。 姜唯忍俊不禁,抽空把自己衣襟弄乱了一些,这才松开了遮住裴尽眼睛的那只手。 裴尽眨了眨眼,看见姜唯的唇脂被她吻花,衣襟凌乱,歪歪斜斜地倚靠在墙上,从高高在上、一尘不染的仙君变成了触手可及的姜唯。 这是裴尽做的,是裴尽把她吻成这样的。 还想要……更过分一点…… 裴尽用手背掩着脸,蹭了蹭自己的嘴唇,上面已经染上了姜唯唇脂的颜色和气味。 “你……没接过吻?”姜唯明知道答案,且起了坏心思。 裴尽不敢看她,只因姜唯这一副做派太过惹眼,嘟嚷道:“我十八岁就跟了你了,哪里还有别人。” 姜唯居高临下,指尖摁着裴尽的下唇,来回摩挲,将她唇上残存的唇脂抹匀,眸光晦暗不明,哑声道:“那……我教一教你。” 怎么教? 姜唯的双唇再一次覆了上来。 不是像方才那样靠过来就任裴尽作为,而是完完全全地掌控着节奏。 舌尖勾挑翻压,极尽强势地闯入。 常年握剑的手有力地扣紧裴尽的后颈,指腹摩挲着耳后的法印纹路,往其中注入灵力。 平时她们能感受到彼此的痛感,却还没有触发过“同甘”的效用。姜唯主动开启法印,两人五感相通,对于对方的情况了如指掌。 裴尽喘不过气来,揪着姜唯的衣襟,无声地抗议。姜唯却是视若无睹,换以更霸道猛烈的攻势。 也不知这一次亲了多久,裴尽浑身酥软地靠在姜唯怀中,脸红得没法见人。 “你……你干嘛啊?”裴尽小声说。 “想试试,这样有没有让你有多喜欢我一些。”姜唯坦荡道,“毕竟,十六岁的姜唯不会这般。” 裴尽道:“你自己的醋都吃啊?” “……嗯。” 裴尽下意识咬唇,结果这被亲得红肿的双唇禁不起碰。 有点疼。 裴尽舔了舔唇,扭捏了一会儿,声若细蚊地道:“喜欢你。” 姜唯装没听到:“什么?” 修道者五感通明,怎么可能听不到。 裴尽讲不出口第二次,哼了声,道:“没听见就算了。” “裴止危。”姜唯叫着她的名字,扶着裴尽的脸,让她看着自己,“再让我亲一亲。” * 她们在客栈又停留了几日,本还想等周芷鸢的腿好一些了再离开,盖因卫藏须体内的蛊虫发作,她们不得不离开南川,去医修齐聚的蓉川,找大夫帮忙解决蛊虫之事。 袁哀下的不是一般的蚀心蛊。 普通蛊虫以毒物养之,或与毒虫厮杀至最后,幸存者为蛊。 这枚蚀心蛊先是以毒物养大,再放去与毒虫厮杀,直至不断变强。期间还被袁哀用魔气喂足了时日,方便自己控制,最后才种进宿主体内。 问了许多医修都束手无策,只能减缓病发时的痛苦,可没几日,又不起效了。 诊室内,撕心裂肺的痛嚎持续了三个时辰。 陪同的五人在外面听着,很不是滋味。 “长离姐姐,我和祈之去给姐买些好吃的回来。”周芷鸢说道。 卫藏须不喜欢别人叫她姐姐,姜唯很早就改了口,唯有周芷鸢一成不变。 素无情应:“小心些,有事传音给我们。” 说是上街买东西,实际两人是去打听消息了。 姜唯和周芷鸢找了铺子,把平日里炼制的丹药与法器卖了换钱,再去万事通。 天鹿湖正在蓉川,姜唯对蓉川的情报机构甚为了解。她借了姜家的名头,搭线见到了万事通的分掌柜。 “稀客啊,姜大小姐。怎么来我这儿了?”身着翠绿旗袍的女人掀开帷帐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支黑烟杆,“二小姐可是甚是紧张你,都不知给我们送了多少钱了。” “我今天不是为这事儿来的。”小姜唯道,“我想跟你打听,药灵玉氏的消息。” 众所周知,药灵玉氏乃是九川八海内最好的医道世家,据说,世上没有她们治不好的病。 “死了。”肖息道,“全死了。” 几年前,袁哀中了毒,药灵玉氏的人不愿为她诊治,于是整个家族与师门上上下下都被袁哀屠了个干净。 周芷鸢急忙追问:“一个活着的传承人都没有?” 肖息掂了掂手里的赤灵金,“这是另外的价钱。” 周芷鸢掏出一袋子赤灵金,拍在桌面上。 肖息捞过钱袋子,收起来,才说:“我不卖药灵玉氏的消息。” “什么?!那你还收我钱!”周芷鸢撸起袖子,守义解开,环绕在身侧。 小姜唯拽住周芷鸢,恭敬道:“多谢肖掌柜,那我们先走了。” “走什么?这人不讲道理,还没还钱呢!”周芷鸢怒道。 小姜唯压着食指,“嘘”了一声。 见状,周芷鸢噤声,跟着她离开了万事通。 一出万事通的大门,小姜唯带她拐入巷中,设下结界,屏去声音。 周芷鸢:“你……” “药灵玉氏还有传承人。” 肖掌柜收了钱,说的是不卖药灵玉氏的消息,而不是药灵玉氏没有传承人了。 也就是说,药灵玉氏还有幸存的传承人,只是出于对方的身份特殊,肖息卖了对方一个人情,没把她的所在地址告诉她,好日后能用得上。 小姜唯扯下结界,问:“阿渊,你还有多少赤灵金?” “一百两。”周芷鸢摸了摸乾坤戒,“赤金倒是还有一千二十两。” “借我。”小姜唯解释,“肖掌柜有一个道侣,却是资质平平,而今大限将至,恐怕活不久了。这些年,她经常和姜家交易,用草药吊着道侣的性命。我想……若能炼制出带有金纹的破境丹,让肖掌柜的道侣迈入金丹境,届时,少说能延长她道侣的一百多年寿命。” 如此一来,想必还有转圜的余地。 周芷鸢眼前一亮,把所有钱都给了小姜唯,“拿去!快拿去!只要能救姐,你要再多赤灵金我都去给你弄来。” 第30章 “有劳了,这几瓶丹药你拿去卖了,还能换不少钱。”小姜唯交代完,去买了上百口丹鼎,就闭关炼丹了。 办完事,周芷鸢独自回去,和大家解释了来龙去脉。 裴尽撇了一眼姜唯,这人肯定早就知道了。 “破境丹于你而言,很简单吧?” 姜唯淡定地喝口茶,反道:“对于我来说,确实简单。但对于那个小东西来说,就不一定了。” 破境丹能助人突破境界,算是难度非常高的一类丹药了。 更别提,还想炼出金色的丹纹。 说是难如登天,也不夸张。 结果毋庸置疑的成功,小姜唯炼出了带有金色丹纹的破境丹,同时修为精进,迈入元婴一重境。 用破境丹与肖息交易,她们成功换来了药灵玉氏唯一活着的传承人的消息。 那人叫做玉溪山,深居简出,胆小怕事,不敢招惹是非。 当时袁哀杀进药灵谷,整个要灵谷没人愿意治袁哀。 治不好死路一条,治好了也是死。毕竟袁哀喜怒无常,谁知道她的话作不作数。 玉溪山本也不想治,可师门覆灭,若她不治这人,就真的没命了。 到时,药灵玉氏的传承断了,那么多祖辈的心血可就付之一炬了。 偏偏唯一幸存的玉溪山是族中最不务正业的,整个药灵玉氏都是医修,独独她一个怕死的做了体修,点满了防御之术。 那会儿的玉溪山称得上是个庸医,可顶着药灵玉氏的头衔,她日夜翻书,硬着头皮治了,还真就把袁哀治好了。 袁哀心情大好,轻易把她放了。 逃离焚仙宗后,玉溪山找到肖息,托她帮忙,找了个偏僻的地方隐世不出。 而玉溪山藏身的地方,便是洛川的死人岛。 据说那是一座由白骨砌成的岛屿,不知从何而来,常年雾气缭绕,太阳照不到,只有夜半雾气散去一些,能看得见月光。 煞是阴森可怖。 裴尽听完,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已经能想象到死人岛究竟长什么样了。 姜唯想起来某个人敢杀人,但其实看到死人头都会怕得要命,想来是个胆小的主儿,非常贴心地拍了拍裴尽的手背,让她放宽心。 “我才没在害怕!”裴尽咬着指尖,努力不去想死人岛的事儿。 姜唯从善如流,甚是熟练:“是我害怕了。” “我就知道。”裴尽偷偷笑,拍了拍胸脯,“我会保护你的。” “好。”姜唯默不作声地勾住了裴尽的小指,冲刚说完情报的小姜唯挑了下眉毛。 小姜唯哑口无言,拂袖离开,不忘道:“你俩好生幼稚!” 周芷鸢不明所以,凑过去和素无情说道:“她们这又是闹哪样?” 素无情附耳倾听,沉吟片刻,得出结论:“貌似,是三角恋。” 第29章 白骨砌成死人岛 乘坐飞舟到洛川,还需要自己租船去死人岛。 好在同行之中有一位丹修和器修,她们并不缺钱。 越靠近死人岛,天空便越发暗沉。灰色的海水静静地淌着,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诡异。 抵达死人岛,一行人才下船,就踩到了根白骨。 再看过去,此地如传闻中所言那样,是一座由白骨组成的岛屿。 裴尽一哆嗦,尖叫出声,连连后退,“这这这!” 姜唯握住了裴尽的手,用灵力拔出这根白骨,左右看了看,“不是人骨头,是鹿骨。” “这岛太瘆人了,玉溪山就住这种地方吗?”裴尽捏着姜唯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 姜唯点头,“对,她一人住这儿。” “一个人?那她胆子也太大了吧?而且,没人跟她说话,不会闷死吗?” 裴尽一害怕,就有好多的问题。 “不会,知瑾是个很会生活的人。”姜唯说。 走进死人岛的树林里,这里的树都没有叶子,树干焦黑,透着浓烈的尸臭味。 素无情背着卫藏须,走在队伍的中间。 从前是卫藏须背着素无情走出焚仙宗,救她一命。现在是素无情背着卫藏须,为了救她一命。 玉溪山的住处很好找,毕竟她是整个岛上唯一的活人,灵识一铺,便搜寻到了。 房屋看着正常,用黑木制成,许是为了掩盖木材本身的腐臭味,所以玉溪山用了味道很重的药材抹在木料上。 木屋的窗台上挂着个骨风铃,这已经算是比较正常的了。 房门处摆着大大小小,各类头骨制成的花盆,上头种了些简单的草药。 院子里有骨头拼成的小人忙前忙后地浇水、松土,料理这儿的所有花草。 小骨人看到有人过来,牙齿上下一碰,“嘎嘎嘎”半天,也不知在说什么。 “我们来找玉溪山,她在么?”素无情颇为平静地与小骨人交谈起来,看上去完全接受了这儿的奇怪现象。 小骨人用自己的指骨在地上涂涂写写,留下一行字:主人外出觅食。 裴尽瑟瑟发抖,“这死人岛能有什么吃的?” 抹掉先前写的,小骨人又写字答她的话:吃人。 “吃吃吃什么?” 吃人?! 裴尽话都说不利索了。 小骨人吭哧吭哧写了好长一段话:你们别误会,主人不吃活人,吃的都是死人。这岛上总是会有人将极罪之人或是凶兽的尸体扔过来,久而久之,这儿就成了死人岛。偶尔碰上一些修士,捡了她们废掉的内丹还能用来修炼。主人觅食是因为这里没有制作辟谷丹的材料,她又不会法术辟谷,只能捡点干净的内脏吃。 “吃死人的内脏……” 这听起来更可怕了好吗。 没等多久,一位身着青衣的女人便回来了。 她拎着一袋子滴血的内脏,见到家门口候着一帮人,当即防备起来。 “我们是——”素无情还没把话说完,还没表明她们的来意,玉溪山便二话不说动手了。 女人瞧着白皙羸弱,手无缚鸡之力,随手挥出一拳的威力却是不小。 素无情还带着卫藏须,来不及避开,好在周芷鸢召出守义,挡了下来。 玉溪山甩了甩被震得发痛的手臂,“你们到底是何人?” 素无情大方磊落道:“在下素无情,此番前来,是因我同行的朋友中了袁哀的蚀心蛊,求遍名医无果,这才找到了玉道友。” 听完,玉溪山啧了一声,不耐烦道:“不治。” 越过这帮人,玉溪山带着小骨人回屋,里头摆满了用虫子浸泡的药酒。 中央铺了地毯,据说是用死人身上扒下来的衣服缝制而成的。 玉溪山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冲素无情招了招手,“过来。” 素无情愣了愣,反应过来,走过去,单腿屈膝,跪在玉溪山身侧。 这个位置恰巧够得上卫藏须,玉溪山抓着她的手,给她切了一脉。 “嗯……这个蚀心蛊有点意思。”玉溪山又端详起卫藏须的面色,用手弹了一下她的眉心,“醒来。” 卫藏须常疼晕过去,否则也不需要素无情背着了。 玉溪山把她唤醒,抬起卫藏须的下巴,“张嘴。” “运功。” 卫藏须一一照做。 灵力流经心脏,触发了蚀心蛊,卫藏须背生冷汗,咬着苍白的下唇,极力忍耐。 “嗯,看样子还能活三年。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时间吧。”玉溪山又弹了一下卫藏须,那人便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周芷鸢闻言,双眼泛红,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求你了,救救她吧。” “不救。你也别想卖可怜博同情。”玉溪山摆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样子。 周芷鸢皱了皱眉,“为什么啊?你有什么要求,直说出来,我们看看能不能实现。我是九川八海最好的炼器师,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我这人没别的优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算一个。” “行,那你现在去杀了袁哀。你若能杀,我便救她一命。”玉溪山笑了,“做不到吧?那就别大放阙词,我不是医修,我没有救人的义务。” 哪怕是医修,也不是一定要什么人都救的。 “你——” “算了。”素无情摇摇头,背起卫藏须,正要离开。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姜唯却是开口了,“你是不救,还是不敢救?” 玉溪山道:“别对我用激将法,没用。我讨厌医道。” 角落里的裴尽靠在姜唯身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小姜唯唇枪舌战。 “传言中,是你救了袁哀,她才大发善心放了你。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吧?” 玉溪山眼神躲闪,道:“你懂什么。” “故事的顺序错了,真相应该是你救了袁哀但她把你师门上下屠了个干净。” “够了!”玉溪山怒声道。 “你不敢再从医,却还在院里种药,墙上贴着的也都是各种药方。你不是讨厌医道,而是怕再遇到像袁哀那样恶劣的人,恩将仇报,要你的命!” 第31章 小姜唯字字珠玑,直戳玉溪山。 “我说够了!” 玉溪山振臂一挥,上百根银针如雨丝骤降。 “你又知道个什么?” 小姜唯早有防备,丹鼎一出,膨大几倍,挡住了针雨。 周芷鸢捡了根银针,看了看:“这针很一般啊,不如我给你做一套好的,你帮我救人。” “不需要。” 鼎后亮起一道银白色的灵光,下一刻,丹鼎被切割开来,玉溪山的拳风逼近。 裴尽拽着小姜唯的后颈把人拉走,素无情一手抱着卫藏须,单手抚琴,一曲《乌啼》尖锐刺耳,磅礴杀机暗藏其中,听得人心神激荡,体内灵气暴走。 玉溪山亦非等闲之辈,她用药灵术裹住双手,身前浮起一道莹白的屏障护身。 周芷鸢笑了起来:“尘元甲?” 素无情问:“那是什么?可有法子破掉?” “防御类法器,也可以用作攻击。是我六岁时候练手做出来的玩意儿,要破开的话很简单。”周芷鸢操控守义,信心十足道,“交给我。” 既然是她自己做的东西,要拆掉也很简单。 尘元甲被轻而易举地拆解开,玉溪山大为震撼:“你们欺人太甚了。” 玉溪山意识到自己毫无还手之力,干脆抓起一把药草放入嘴里咀嚼,将药灵术覆盖全身,任她们打了。 她没别的本事,皮糙肉厚是真的。 药草止痛,药灵术治愈。 只要不是一击致命的杀招,这些打不死她的招式随便怎么招呼在她身上都无所谓了。 旁观的裴尽除开前面那一下,后面都没有出手,她和姜唯说道:“这玉溪山真是……” 奇葩。 毕竟是研制出长生之术的怪才,能是什么简单对付的货色吗? 这样消耗下去没什么意义,没过多久,她们便停战了。 周芷鸢不打算善罢甘休,谁让玉溪山是唯一有可能救卫藏须的人。 收战之后,周芷鸢在玉溪山旁边搭了个房子,一行人暂且住了下来。 先前姜唯说,玉溪山很会生活,这段时间里她们也体验到了。 玉溪山的屋内夜夜歌舞升平,高挑灵活的骨人穿着衣裙翩翩起舞,指关节齐全的骨人则是负责奏乐。 她们最初见到的那个矮小的骨人则在玉溪山旁边,为她斟酒。 看过去主座上的玉溪山,好像个骨头君主,统治着一帮奇形怪状的骨人。 别提救人一事,玉溪山还是很好说话,并且热情好客的。她在死人岛这么多年,打交道的都是骨人和死尸,难得碰上活人能跟她说几句话。 周芷鸢把修好的尘元甲还给了玉溪山,还顺便改良了一下,使得尘元甲更为坚固了。 玉溪山心情不错,酒喝了不少,已经开始迷糊了。周芷鸢还在和小姜唯打配合,两个人轮番给玉溪山灌酒。 素无情看出她们的意图,有点无奈,倒也没阻止。 等玉溪山彻底喝醉,周芷鸢突出嘴里的避酒丹,气势汹汹地翻脸问道:“你不愿意治病救人,是不是另有隐情?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出来!” 救人?玉溪山抱着酒壶迷迷糊糊地回想着,“啊——对、对,我救了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母亲……我要嫁给她……我不要、我不要跟那个老头子成亲……” 周芷鸢一怔,求助似的看向素无情。 她们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闻,不会被玉溪山灭口吧? 裴尽一听到这个,好奇心作祟,斗胆问:“后来呢?” 玉溪山突然哭了,“我……我对不起母亲……我那是一时气话……我从没想过要任何人一个人死……” “母亲、母亲,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是袁哀——” 第30章 万魔种身世揭晓 姜唯感到诧异,她从来不知道,玉溪山和袁哀会是这种关系。 这是卫藏须的前尘海,能存在这样的信息,说明卫藏须是知道玉溪山和袁哀的关系的。 醉醺醺的玉溪山又无意识地透露了很多,她与袁哀之间的事—— 这世上想杀袁哀的人不少,毕竟她作恶多端,人人憎恨。可她虽是强大,却还没到百毒不侵的地步。 一次中毒,让袁哀修为大损,不过也是这个契机,后来袁哀解了毒以后,领悟到了新的魔功,实力远超洞天圆满,甄于半仙。 遇上袁哀那会儿,玉溪山还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 袁哀假扮成受伤的凡人,来到药灵玉氏,想骗她们帮自己解毒,而后被附近练功的玉溪山救了下来。 某种程度上来说,玉溪山在感情上是个很厉害的人。她美丽、风流、温柔,会说甜言蜜语,常把小姑娘们哄得找不着北。 饶是袁哀,在和她相处一段时间以后,都不可自拔地爱上了玉溪山。 也正是她这样沾花惹草的性子,惹来了不少仇家,这才煅体,好让自己抗打一点。 药灵玉氏历来都是医修,常需要寻外面强大的家族结下姻亲,以求庇护。 玉溪山作为玉氏的年轻一代,同样避免不了这样的命运。 于是,少年时的一句牢骚,袁哀听了进去。 魔焰飘荡在药灵谷,一夜之间哀鸿遍野。 也就是那时,玉溪山逃了。 为了不让袁哀找到她,便来到了死人岛,永世不出,再不医人。 这一晚,所有人都没回去,选择在原地随意休息下来了。 裴尽挨着姜唯,拿她膝盖做枕头,心安理得地躺着,小憩了一会儿。 等她醒来时,天已经亮了。裴尽扫了一圈,素无情和卫藏须不在,其她人还睡着。 玉溪山倒是醒了,躺在原处,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没动。 “你们……都知道了?”玉溪山嗓子干哑,只得低声说着。 裴尽应:“嗯。” 玉溪山翻了个身,怏怏道:“世上流传着很多,袁哀的传闻。有人说她残暴,有人说她滥情,有人说她虚伪,有人说她偏执……总之,所有不好的词汇组合起来,统称为袁哀。” 这一点裴尽深有认同,在千年之后,袁哀的名字经久不衰,仍是少年们之间最过分的“脏话”。 骂人就骂你是袁哀投胎转世,准一骂一个火大。 “但在我这,她不是这样的。”玉溪山眼里的袁哀,与世人所认为的截然不同。 “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在我看来,与普通小姑娘也没什么不同。” 话说到这,玉溪山笑了笑。 裴尽心道,就是你这样态度,谁不沦陷? “她有喜怒哀乐,高兴了会偷偷亲我的脸颊,生气了就不说话要人去猜,难过了爱粘着我。她太好懂了,本是恣意妄为的人,爱着谁的时候就会对她唯命是从,哪怕是无心的话,也会被她放在心上,可能我说要天上的月亮,她也会为我摘来。” “偏偏我说的是想让她们都去死,凭什么要逼我嫁人?” “结果,袁哀真的就杀了她们。” 说完,玉溪山坐了起来,拢紧身上的衣衫,背过身去,不难听出来她声音带着一丝哭腔。玉溪山道:“故事听完了,带她们走吧,我不会帮你们的。” 裴尽没动作,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把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 这面具她想起来才戴,想不起来就放着了。 来死人岛的路上人多眼杂,她便一直戴着了。 裴尽道:“玉道友,可以麻烦你转身吗?” 玉溪山抹了下眼泪,依言转身,竟是一怔。 “你——不、不对。”玉溪山摸着裴尽的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到底是什么人?怎生得这般像……” “像谁?袁哀吗?”裴尽追问。 姜唯之前说过,她是在袁哀所住正殿的暗室中发现了一个女婴——也就是裴尽。 那时她就有所怀疑,自己与袁哀的关系。 如今玉溪山的态度证实了她的推测。 姜唯在大战中见过魔化的袁哀,却没见过袁哀的真实相貌,是以并不清楚。而玉溪山便不一样了。 “我问你,你有没有被袁哀取过心头血?” 同性修士孕育子嗣的方式便是取二者的心头血,置入白凌神树结下的红珠。 “嗯……” 玉溪山的乃是药灵玉氏这一辈的圣灵心拥有着,虽得传承,小时候的心思却不在这里。 圣灵心能解世间所有的毒,是绝佳的入药材料,更是不输竹君骨的存在。 玉溪山就是用自己圣灵心的心头血,救下的袁哀。 “那你觉得,我会是袁哀的孩子吗?” 玉溪山愣了愣,旋即说道:“你既然问出口,想必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那我,会是你的孩子吗?” 在前尘海算来,裴尽的年龄和玉溪山相仿。看起来怎么不都不合理才对。 玉溪山想了想,修炼魔功成长速度会比较快,应该不能用常人的思维。她又端详起裴尽,那双桃花眼确实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第32章 “……除了我,她心里也没别人了。”玉溪山喃喃道。 解开了身世之谜,裴尽却是没有预想中的那样轻松。 她抬手假意拥抱玉溪山,却是趁机打晕了她,用法术清除了玉溪山刚才的记忆。 裴尽不希望多出来的这段谈话,会影响到后面的进展,她没忘记此行的目的。 回过头,姜唯已醒过来了,她端正地坐在那儿,安静地等着裴尽。 “姜唯……我……”裴尽不知从何说起,欲言又止了。 “抱歉,我都听见了。”姜唯伸手将人搂进怀中,“这样一来,你拥有万魔种却能修炼玄门功法,就解释的通了。是圣灵心的力量,在保护着你。” 姜唯将裴尽垂落的发丝别至耳后,道:“我猜想……当年进入过那个暗室的,应当不止我一个人。如果是知瑾做的话,也难怪我没感受出来了。” 裴尽把头埋进姜唯颈窝,深深吸一口气,姜唯爱用雪中春信薰衣,气味幽凉,令人心神格外安宁。 “等离开前尘海之后,我能去见见她吗?” 姜唯知道她说的是蕙心宗里玉溪山留下的莲心。 “好。”姜唯道。 “哈啊——”周芷鸢打了个哈欠,“我说你们两个,不要一醒来就你侬我侬的好吗?” 姜唯平静道:“恕难从命。” 裴尽回过神来,脸上羞得发烫,赶紧坐好了。 没待多久,周芷鸢回去炼器,裴尽和姜唯也离开了。 缓了一会儿的玉溪山起来穿好衣服,去处理昨天带回来的内脏。 屋内只剩玉溪山一个人,她收回灵力,所有骨人没了支撑,顿时倒塌。 玉溪山无声地流着泪,手起刀落,把内脏分割开。 她不断为自己找事情做,好不再想袁哀。 玉溪山很擅长逃避,这一次也并不例外。 * 裴尽和姜唯在死人岛上闲逛着,趁四下没人,能安心谈话。 “事情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姜唯道:“何出此言?” 裴尽低头,抓起姜唯牵着自己的手,在她面前晃着。 “假设我真是玉溪山的女儿,那你岂不是拐跑了自己好朋友的女儿么?” 姜唯思考起来,“这么说来,这个精彩程度可以写话本里了。” “现在是想这个的时候吗?”裴尽幽幽地看着她。 姜唯恢复正经模样,却是依旧讲着不着调的话:“很可惜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裴尽笑吟吟地戳了戳她额头,关心起正事:“我们还需要在这里呆多久?玉溪山怎么才能愿意给卫藏须解蛊虫?” “知瑾虽然嘴上说不治,但其实药方已经写好了。剩下的事,就交给素无情,她会说服知瑾的。” 相比昨日玉溪山的戏言,素无情是真的有打算,要重新组织起仙门百家,将袁哀除掉。 姜唯简单和裴尽说了一下这件事。 “其实我有点佩服玉溪山。”裴尽说,“起码,如果是我的话,我就做不到为了大义牺牲自己的爱人。” 说这话时,裴尽是看着姜唯说的。 有时候,裴尽觉得自己和卫藏须有些接近。 “袁哀做了很多无法原谅的事,知瑾的决定,也不能说是错的。”姜唯心平气和地说道。 “我能理解——可换作是你犯下滔天大罪,我一定会选择站在你这边,和你共同承受。”裴尽突然很认真地道,“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想到姜唯独自在莲心台时落寞的背影,当时裴尽就毅然决然选择了陪伴,而今也会一样。 姜唯沉吟不语了稍许,犹豫地开口:“我确实是待罪之身。” 裴尽不意外。毕竟姜唯都被贬下凡了,其中定然有什么内情。 个中缘由,姜唯并不想说,裴尽自然就没再问了。 裴尽说回刚才的话题,“那如果是我呢?” “什么?”姜唯一时没接上她的话。 “我是万魔种,是袁哀的血脉……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和她走上了一样的路,你会怎么做?” 姜唯问:“你会见人就杀吗?” “不会。” “你会屠城吗?” “不会。” “你会给别人下蛊虫,操控别人吗?” “这个说不好,要是被我发现你心里另有其人,我说不定会对你下情蛊。” 姜唯莞尔:“据说情蛊会让人忍不住与下蛊之人日日夜夜,我倒是不介意。” 裴尽瞠目结舌:“你你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越说越小声,脸上随之浮起薄红。 姜唯摸摸她的头发,温声说道:“止危,袁哀是袁哀,你是你。哪怕你身上流淌着她的血,你们也是不同的人。何况,有我在,我也不会让你走上那样的道路。” 脑海里浮现起袁哀临死之前的话,姜唯闭上了眼睛,心脏微微抽痛。 第31章 定风五绝成七侠 也不知道素无情用了什么办法,玉溪山同意诊治卫藏须,并跟她们一起离开了死人岛。 上了船,大家各自在屋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素无情和姜唯在甲板上品茶闲聊,旁边放着春华,素无情用灵力拨动着琴弦,弹奏着舒缓的乐曲。 “你是用什么办法,说服玉溪山的?” 素无情没答话,也不知是有所保密,还是相关的事情卫藏须并不知晓。总之,素无情抛了个问题回来:“你觉得我如今在九川八海的影响力如何?” 姜唯如实说:“怀竹君——名声很好。” 论及影响,却远远谈不上。 “那就是,还需要努力。”素无情放下茶杯,“任重道远啊。” 姜唯道:“以你的能力,总有一天,你会杀掉袁哀的。” 素无情摇摇头,“我的目标不是袁哀,而是整个焚仙宗。” 指尖蘸了点茶水,素无情在桌面上边画边讲:“诸多罪恶的始作俑者是袁哀,这不假。焚仙宗也是由她一手组建出来的,这也是事实。可你知道,焚仙宗的初衷是什么吗?” “愿闻其详。” “焚仙,焚的是修真世家。袁哀最初的目的,是消灭贵族世家阶级的统治,推崇宗门林立、选贤与能。这本没有错。可她兴许是受魔功影响,又或者是心态变了。总之,焚仙宗已经违背了最初的愿景。” 这点,姜唯不曾听过。 从她小时候听说袁哀这个名字开始,与之相关联的就只有她暴虐成性的一面。 “你似乎对袁哀和焚仙宗甚是了解。”那些不是一个被关起来溶骨的阶下囚所能知道的,姜唯很好奇。 素无情就知道她会这么问,“很多人不知我的出身,其实,我是琅琊人。” 琅琊素氏。 鼎鼎有名的叛贼,同时也是焚仙宗早期建立时,袁哀的最大助力。 见姜唯脸上闪过讶异,却没有警惕,素无情接着道:“家母欣赏袁哀的理念,对她提供了很多帮助。可以说,焚仙之战就是家母所一手挑起来的。” 除袁哀,灭世家。 若能成功,两全其美。 可素家主低估了袁哀的实力。 得知真相的袁哀自然不会放过琅琊,若非素无情有竹君骨在身,只怕也会死在袁哀手下。 素无情说:“我想继续推行这个理念,但不是以焚仙宗这种形式。姜道友,你会支持我吗?” 姜唯不假思索道:“自然。” 素无情垂眼,轻笑一声:“多谢。” 船只驶出灰色的海面,取而代之的是碧蓝的海波与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玉溪山好久没见过死人岛之外的世界了,她停下研磨药草的手,出来放松了一下。 “看起来你们在聊着很严肃的事情。” 陆陆续续的,原本呆在房间里的几个人都出来了。羸弱的卫藏须穿得比较多,她佝偻着身体,缩在角落,一如既往地安静。 大家都聚在一起,气氛和谐,有说有笑。 周芷鸢忽然说:“有没有觉得此情此景非常适合结义?” 小姜唯莫名地扫她一眼:“结义?” “就是——一起在江湖行侠仗义不是都会有个名号什么的?你到底懂不懂啊。” 小姜唯皱眉,道:“不就是像那些世家才俊无聊的小团体一样,有个外号而已么。” 素无情灵光一闪,“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集体影响力远大于个人影响力。 小姜唯露出惊诧的表情,仿佛在说“长离姐姐你怎么也跟着她瞎胡闹起来了”。 裴尽拍了拍小姜唯的脑袋,说:“听着很威风啊!” 小姜唯当即变了态度:“确实不错,那也得有一个好名字。” 素无情把卫藏须捞了过来,笑着说:“那这个重任就交给藏须吧。你们还不知道吧,藏须读过很多书呢,她的名字就是自己起的。” 第33章 卫藏须脸微微发烫,摆了摆手:“这……” 全因收养卫藏须的哑女认为,这个孩子身体健全,总有一天会走出大山,所以致力于让她多学习一些知识,每次到镇里都会买很多书回来给她看。 “别急着拒绝嘛,我们大家会一起想的。”素无情温声细语道。 “那——” 卫藏须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说道:“叫定风如何?” 素无情笑了笑,“定风……” “忍处要如顽铁石,平生能定恶风波。” 能定恶风波。 周芷鸢去摸玉溪山的乾坤戒,后者连声叫喊道:“有人抢劫了!” “结义怎么能没有酒呢?”周芷鸢把酒倒了出来,学着小姜唯的语气,可怜兮兮地说着,“知瑾姐姐,你一定不会怪我的吧?” 玉溪山平生第二回遇到对手,颇为无奈:“我还能说什么呢?便只得先敬为妙了。” 周芷鸢清脆的声音响起:“敬我们定风七侠!” 卫藏须也撑着身子起来,和她们碰碗。 但愿风波过去,世闲终有安时节,细把林泉岁月磨。 卫藏须的愿望,仅此而已。 却也是最难实现的愿望。 定风七侠成立后,一路除魔,惩恶扬善的同时也在不断增进自己的修为。 短短两年过去,除了姜唯和裴尽是界外之人,无法引天雷在此突破境界,其她人都迈进了一大步。 小姜唯、周芷鸢、玉溪山三人已经是炼虚境,但由于小姜唯在修炼《太上忘情》最后一重时,道心不稳,无情道破,境界跌落。是以回到了炼虚境初期的修为。 而周芷鸢和玉溪山则是着手准备突破洞天境界,以追上素无情和卫藏须的脚步。 不出意外的话,周芷鸢十七岁突破洞天,已经不能是用天才来形容的程度了。 这几人天赋异禀,如一道璀璨的流星,坠入九川八海,让隐世不出的世家再次看到了剿灭袁哀的希望。 拥有足够修为的素无情,也开始了她的动作,不断游走于世家与散修之间,为后来的行动需要而招兵买马。 卫藏须则潜心钻研起阵法,这两年的时间,蛊虫在玉溪山的帮助下,解决得差不多了。 期间,周芷鸢还给卫藏须做了个面具,有增幅阵法效用的功能。不过被卫藏须改造了一番,将在某个秘境传承学来的凶神阵法篆刻了上去,成了后来的凶神面。 这个阶段的凶神面还只能用大家的精血复刻出只有本体半成战力的“呼灵体”,在她收复了强大的凶尸怨灵后,卫藏须就不怎么用“呼灵体”了。 十八岁,小姜唯着手修炼剑道。在她生辰那天,周芷鸢送了她九龙鼎,还答应为她铸造一把属于自己的剑。 同年,定风七侠的频繁动作引起了袁哀的注意,见到名单上,玉溪山的名字,袁哀一气之下向整个修真界宣战。 在她们备战的前夕,最早避世不出保留实力完整的七大家族之一的广陵陶氏向定风七侠发来了一道密函。 大致意思便是,广陵陶氏存放的「应玄正」乃是玄门宝剑,出自器灵星君之手。 陶氏家族的祭司预言,若无人拔出此剑,便是时候未到。 当初陶家未曾参与焚仙之战,盖因无人得以拔出应玄正。 倘若她们当中有人能拔出应玄正,广陵陶氏及其所有附属家族必将鼎力相助。 这对于她们来说,是稳赚不赔的一条路。 而素无情却因此感到很大压力。 毕竟,如果没人能拔出应玄正,意味着这一场战斗将注定失败,化为第二场伤亡惨重的焚仙之战。 为了避免伤亡,素无情就不得不让这些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向袁哀投降,也许还会面临比溶骨还要可怕的未来。 要是只有她一个人的话,倒是无所谓。可素无情背后,还有定风七侠,还有整个修真界。投降未必就会让袁哀止战。 在去广陵飞舟上,饶是一贯坚强的素无情,也在这巨大的压力下崩溃了。 素无情把自己关起来,足不出户。 她清楚知道,她是最年长者,是修为最高的,也是大家的支柱。 她不能怯懦、退缩,还有很多事情得等待着她…… 假如没有那帮人破了她的结界肆无忌惮闯进来的话,素无情正式打算继续自己承受这些的。 卫藏须抱着手臂,腰上挂着佩刀和凶神面,不苟言笑地走在前面。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她破了自己的结界。 “长离姐姐——生辰快乐!” 周芷鸢打了个响指,窗外放起了烟花,“长离姐姐这是我给你的生辰礼物!” 玉溪山摁住周芷鸢的头,站得比她更高,晃着手里的一坛酒:“还有我珍藏的好酒。” 小姜唯送了发簪,大姜唯送了个玉佩,都是首饰。 “你俩可真有默契。”裴尽笑嘻嘻地道,“长离,看看我的。” 裴尽送的是一幅画,包含了所有人的一幅画。 是她们离开死人岛,定下「定风七侠」这个名字的那天。 “谢谢你们……我很喜欢。”素无情抱着这一堆礼物,破涕为笑。 毫无消停的周芷鸢拱了拱卫藏须,“姐,你的礼物呢?准备这么久,还不拿出来给长离姐姐看看么?” 闻言,卫藏须脸红起来,手缓缓摸到后腰,取出一个银色的长命锁。 “我听说你小时候,家里的孩子们每个人都有一个长命锁,独独你没有。所以……” 卫藏须难为情地咬着下唇,狭长的眼尾闪过绯红,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 “所以姐就找我教她炼器了,还在上面刻了阵法,能保护长离姐姐的安全。”周芷鸢接话,“咱们几个,都得好好的,这才是最要紧的。” 说完,周芷鸢抱着素无情,裴尽也在这时凑过来,道:“就是啊长离,你要是把我们当朋友、当家人,就不要自己憋着,有什么事说出来,我们大家一起解决。” “太感人了——咱们阿渊难得说了几句中听的话。”玉溪山一边哭着一边扑了过来,几个人抱作一团。 “事已至此,一起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吧!”周芷鸢手腕上的守义飞出去,把两个人捆过来。 裴尽乐得不行,首当其冲骑到姜唯腰上。 明明她还没干什么,姜唯的头发已经有些松散了,圆领盘扣被解开,露出白皙的脖颈。 裴尽耳尖泛红,仓皇躲去一边,害羞得不再闹她。 姜唯从容不迫地起身把盘扣系上,看裴尽同手同脚地过去,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第32章 天下名剑应玄正 抵达广陵,陶氏负责接应的人立马围了上来,为她们检修飞舟,还有相应的人带她们到主殿。 陶氏家族的建筑多的是园林与庭院组成,为了防止敌袭,地形与阵法变化极其复杂。 来到一扇石门前,家主陶邈与之行了一礼:“素道友。” 素无情回礼,随着动作,胸前垂着的长命锁发出细微的响动。 “事不宜迟,诸位请随我来。”陶邈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覆在了身后的石球上方,“你们对应玄正了解有多少?” 周芷鸢作为炼器师,对此颇有见解,道:“天下名剑说得好听,可是无人能使用,效用未知,评级未知。但它既然是器灵星君铸造的剑,想来应当能与混沌至宝媲美。” 不过,我有信心能炼出超越应玄正的好剑。当然,这一句大话,周芷鸢没好在外人面前说。 石门打开,正中央是一把横放在剑架上的长剑。 剑身相对不行而言要更为细窄,剑柄修长,通体线条流畅,却看起来缺乏了一丝力量感。 陶邈一笑了之,倒是认可周芷鸢的说法,她躬身有请道:“那么,谁先来试试?” “我来。”卫藏须把平安交给了周芷鸢,上前拿起应玄正,比想象中的要轻很多。 她试了一下,没能拔开。 从周芷鸢手里拿回自己的佩刀,同时将应玄正给周芷鸢尝试。 结果依然是一样。 应玄正最后落到素无情手里,她持剑的手微微颤抖,犹豫良久,仍不敢用力。 裴尽鼓励她:“长离,相信自己。” 不管怎么样,都是要面对的。素无情深呼吸,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地往外一拽—— 锋锐的出鞘声响起,寒芒倒映着素无情震惊的目光。 “我?我拔出来了?”素无情不可置信道。 陶邈激动地握住了素无情的肩膀,“果然啊,你们一定是为了终结魔尊统治而背负气运降生的天才。修真界要迎来曙光了……” 说着,陶邈跪了下来,庄重道:“广陵陶氏上下三千族人,愿为大人效力。” “别,快起来。”素无情略感惶恐,却不放过这个机会,交代道,“广陵愿意助力,在下感激不尽。统筹修士的事还需要交给陶家主多费心,我恐怕得闭关一些时日,和此剑磨合一段时间。” 第34章 陶邈道:“这是自然!诛灭邪魔,我辈义不容辞!以广陵的号召力,必能集齐不输当年焚仙之战的兵马。” 兴许是应玄正出鞘,令陶邈倍感确信—— “此战,必胜。” 由于袁哀大张旗鼓的宣战,所有人都感到分外紧张。谁都不知道,袁哀什么时候会攻打过来。 小姜唯紧着炼制丹药的同时,常找卫藏须切磋,精进剑法。她现在还没有自己的佩剑,不过在大战之前,周芷鸢会赶制出来的。 裴尽和姜唯也没闲着,她们不能死在前尘海里,得多一些自保的手段。 根据裴尽万魔种的特殊性,姜唯写下了一本功法。 裴尽拿到手,道:“怎么是空白的?” “等你来想名字,你不是嫌我起名字起的不好么。”姜唯无所谓,“反正也只有你能修炼这功法。” “哪有,你起什么名字都好听。”裴尽张口就来。 裴尽在首页写下「南北诀」三个字。 她想法很简单,灵气与魔气本就是两个极端,而今的状况更是南辕北辙了。 故此,就有了南北诀。 南北诀第一重是调理内息,尝试同时释放魔气与灵气在手中,有增强体魄的效果。 姜唯写了详尽的步骤,不过南北诀尚处于理论阶段,只有裴尽能够实践出效果。 之前危难关头,裴尽尝试过两种力量同时使用,但现在平静下来,反而不好掌控。 “要我帮忙么?”姜唯主动提出。 “不要……”裴尽还是想靠自己的力量掌握,可总是差一点。 一旦体内的魔气察觉灵气流动,便会不由自主地进行吞噬,要想同时释放,根本不可能。 过了会儿,裴尽眨着眼睛,摸到姜唯的床榻上,轻轻扯了扯姜唯的衣角。 姜唯捏了个法诀,将灵力缓缓运回紫府,这才睁开眼,问:“怎么了?” 裴尽左看看右看看,难为情地道:“……帮帮我。” “倒是可以,不过我需要完全掌控你的身体,这个方式会有些像双修,你能接受么?” 双、双修? 裴尽的脸腾地蒸红了,“会不会太快了?” 她们确定关系也没有很久,也没结契,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道侣。非要说的话,她们只是在思文庙赐过缘,类似是订婚的关系。 “在想什么?”姜唯笑着捏了捏裴尽的耳垂,“仅是类似罢了。我需要进入你的识海,帮你引气,而非交\融。当然,你若是想要的话,我也并不介意。毕竟那样子的话,会事半功倍。” 裴尽捂住脸,道:“我才没有想要。引气就引气,干嘛说这些让人误会的话。” “是我不好。”姜唯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抱歉的意思,她牵起裴尽的手,正如第一次接吻时的姿势。 看着裴尽害羞不敢看她的样子,姜唯心里得到很大的满足,愉悦地扬起唇角,慢慢地过渡自己的灵力进入裴尽的体内。 “止危。”姜唯忽然喊她的名字,“尽管有些不合时宜,但我需要征得一下你的同意。” “嗯?”裴尽愣愣地转过视线。 姜唯垂下头,靠近了过来,目光落在裴尽的唇瓣上,抬起的眼睛里闪过狡猾至极的神色。 “可以吗?” 裴尽揪紧了姜唯的衣角,不自然地道:“嗯……” 吻落下来以后,姜唯依旧托住了裴尽的后脑,限制了她「逃跑」的任何可能性。 她们接吻的次数不算少,却也不曾越界过。这一次裴尽感觉有些危险,姜唯比之前要更深入,哪怕她眼底浮现泪花也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 明明之前到这个份上的时候,姜唯就会退开,然后低声说:“抱歉。” 这回,裴尽要喘不过气来了,整个人软在姜唯怀里。 趁她放松下来的间隙,姜唯贴着裴尽的额头,把自己的神识送了进去。 有用灵力在前铺路,加上裴尽对她毫无戒备,姜唯的神识很顺利地就进入到了裴尽的识海。 相比初见那会儿,裴尽的警惕,竖起的尖牙利爪,此刻乖巧的不像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裴尽会信任她到这一种地步。 要是姜唯想的话,尽可抹杀裴尽的神识。让裴尽的肉身存活,将她藏起来,置入冰棺里,如此也不会受同甘共苦法印影响。 很危险的想法。光是浮现了一下,姜唯后背就冒冷汗了。也不知道,她们姜家的人生下来就带有无可更改的劣根性一样,姜唯自以为比起姜弃,她克制得很好了。 姜唯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开始调动裴尽的灵力,“放松……让我主导你的全身。” 作为炼丹师,姜唯对灵力的控制上可谓精妙绝伦。魔气在她的引导下,从一头发狂的野兽变成了冷静可控的存在,看起来貌似与灵气也没什么不同。 “现在,把两种力量凝于指尖。” 裴尽依言照做,左手浮起一团魔气后,右手也同样出现大小相差无几的灵气。 “成功了?” 姜唯点点头,“走吧,我们去外面试一试威力如何。” 碰巧遇上练剑的素无情,她压制了自己的境界,主动提出要和裴尽对练。 尽管这个阶段的素无情才接触剑道不久,却已经展现出惊人的天赋,并完成了将近七成的槐江剑法的创作。 这样的剑道强者能和裴尽对练的话,一定能有不小的收获。 姜唯解下腰上的佩剑,熟练地递给裴尽。 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 留下不行,姜唯就在她们切磋的间隙,一个人离开了。 她正为自己方才短暂出现的恶念所烦恼。 姜唯打从心底,就不能接受那样的自己,甚至可以说是讨厌的程度。 不知道独自呆了多久,天上阴云密布,水汽聚集,是大雨倾盆的预兆。 和素无情打了个平手,裴尽酣畅淋漓,这一战素无情可不轻松。在灵力相等的情况下,裴尽的剑技毫不输给她,是个可敬的对手。 “我先走啦。”裴尽抓起领子,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跑着去寻找姜唯。 姜唯坐在岩石上打坐,看上去是修炼,可灵气紊乱,四处飘散,看着就危险。 施了个净尘诀,裴尽一跃而上,提着不行剑,用剑柄挑起姜唯的下巴,“姜唯,看我。” 姜唯睁开眼,暴躁的灵气逐渐收敛,顺从地仰起头望着眼前恣意潇洒的人。 不知是否魔气用多了,裴尽的眼底的暗红更深几许。 “我能控制魔气了。”裴尽说。 姜唯应:“嗯,恭喜。” “要不要看我魔化的样子?”裴尽问道。 严格意义上来说,拥有万魔种和一半袁哀血脉的裴尽应是属于魔族,但是这些年来都被圣灵心的力量抑制住了。 魔族不同于魔修,更近似妖精一样,拥有另一个形态。相比妖精而言,魔族的另一形态会更像普通动物。 姜唯不假思索道:“好啊。” 裴尽魔气外化,头上冒出一双耳朵,毛茸茸的尾巴垂在身后,模样瞧着像体型很大的老虎。 凌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姜唯抿着唇,耳尖泛起薄红。 裴尽完全魔化之后是一只庞大的老虎,眼瞳暗红点金,浑身毛发赤棕,鼻尖浅粉,虎纹规整优雅。魔虎身后的尾巴高高翘起,举爪压在姜唯的头顶。 平时姜唯比裴尽高半个头,魔化之后,裴尽一个尾巴就能把人圈住了。 把杂乱的想法抛之脑后,姜唯抬手把比自己体型大几倍的老虎翻了过来压在身下,骑在她的腰腹,整个人埋在老虎的毛发中,深深吸了一口气。 裴尽四脚朝天,兽瞳中闪过茫然无措。 第33章 举剑遥指赤云海 身型逐渐缩小回原本的大小,却还保留着虎耳跟尾巴。裴尽手脚并用,把姜唯抱得很近,嗫嚅道:“你看起来,有点不对劲。不打算跟本小姐说说么?” “我担心你听了会讨厌我。”姜唯伸手抚摸着裴尽脑袋上的虎耳,玩得不亦乐乎。 裴尽翻身撑起来,义正言辞地道:“才不会啊!要是那么轻易就讨厌的话,你把我裴尽当作什么人了?” “真想听?”姜唯不自在地转开视线。 “要听的。” 姜唯拿她没办法,道:“就是,方才为你引气的时候,你那样信任我。而我却……冒出了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或许,我本就不是个什么好人。” 具体是什么,姜唯巧妙地绕了过去,并未进行详尽的说明。 裴尽捏着姜唯的脸颊,左右观察:“确实,看着就一副‘正道伪君子‘的模样。” 姜唯无奈道:“都不跟我客气一下么。” “要跟你客气什么?”裴尽很有作为另一半的自觉。 她胡乱地就拱了上来,尖牙叼着姜唯脖颈上的皮肉磨了磨,见留下了印子,又伸舌头舔了舔。 第35章 “我听闻老虎的舌头都有倒刺,你怎没有?”姜唯拇指撬开裴尽的嘴,压着她的舌苔。 久维持着张嘴的姿势,涎液顺着嘴角流下。裴尽急得用尾巴扫她,咬着姜唯的指尖,羞恼道:“有没有,你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再说了,这只是魔化的特征,又不是兽化。” 得到首肯,姜唯支起身子,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盘在她手边的尾巴卷着她的手腕,姜唯会意,舌尖侵入的同时,手扶着尾巴根一路向上。 裴尽浑身一抖,发出声声轻咛。 “等、等一下。不要在这里。”裴尽制止道。 姜唯挑眉:“我没打算要做什么。” 尽管打断的人是裴尽自己,矛盾的又是她了。 都亲了这么多次了,怎么会一点想法都没有? 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 是她不喜欢自己魔化的样子,还是对她并非这种情感。 可是姜唯看着挺喜欢这耳朵和尾巴的,至于情感—— 裴尽持有保留意见,毕竟某个人是会把救命恩情当□□情去报答的人。 自己在心底里别扭了一会儿,裴尽干巴巴地道:“……哦。” 姜唯揪起她的老虎尾巴,道:“好像有人心里在想点乱七八糟的事儿。” 裴尽挣扎着,解脱自己尾巴,嘴硬道:“没有。” 姜唯笑了笑,“你现在正处突破的边缘,若是双修,万一你在此突破,整个前尘海都会被渡劫天雷劈没的。” “我才没在想这档子事儿。”裴尽依旧道。 闻言,姜唯笑出声,拍拍老虎屁股,道:“是我在想。” 裴尽扬起嘴角,虎尾一晃一晃,说着:“我就知道。” 两人温存了没多久便回屋歇息了,过了一月之后,素无情召集她们到琅琊议事。 以九川中心的汉川为主,天下修士齐聚琅琊。 这一次修士聚首,盖因袁哀发出了第二道战书。 内容大概就是,只要她们交出玉溪山,那么焚仙宗便暂时止战。 如拒绝,焚仙宗则直接踏破无悔关,杀进九川。 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素无情简要讲明,假设依照袁哀的要求,交出玉溪山的话,便是向袁哀投降。止战只会是暂时性的,所以,必须要趁着修真界还有余力对抗焚仙宗的这个时刻,把握住机会,一举攻进赤云海。 成千上万艘飞舟停在上空,素无情抬手,应玄正遥指赤云海的方向。 “我们定会取得胜利。”素无情强迫自己,如此笃定道。 她们七人与陶邈共乘一座飞舟,素无情等人在外议事,裴尽无心去听,感受颇为复杂。 再怎么说,袁哀也是与她有血缘关系的母亲。要去攻打素未谋面的母亲,裴尽想了想,竟有些于心不忍。 她的感情总大于理智,尽管明白道理,也还是会忍不住翻来覆去地想。 每个人的情绪都紧绷着,唯独经历过的姜唯很轻松。 推开门,姜唯凝视着在床上卷成一团的裴尽,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她。 “在想什么?” “在想袁哀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残暴,随手便能屠了整个金霞城。她从心所欲,掳走卫藏须,杀掉哑女。就这样无恶不作的人,却对玉溪山用情至深,却也曾有过一颗为天下人的赤子之心。 袁哀到底怎么会变成这样,兴许除了裴尽之外,从没人想过要去探究,人们只会书写她的罪恶。 “等抵达赤云海,你就能见到她了。” 姜唯这么说着,疲惫的神识支撑不下去,便昏昏睡过去了。 躺在她怀中的姜唯睡着时呼吸声极浅,安静地闭着眼睛,光是看着就让人充满了幸福感。裴尽搂紧了她,安心了不少。 不管怎么样,好在有姜唯在身边,她至少没那么害怕。 三日之后,飞舟抵达赤云海。 火烧云层九万里,天悬烈日。焚仙宗依陡崖而筑,峭壁之如虎背挺起,沿路尽是折戟断剑,无数魔物匍匐着身子,垂涎欲滴。 “诸位小心——”素无情一手扶着春华,随手拨出几道风刃开路。 大战一触即发。 焚仙宗内,女人身姿婀娜,红唇饱满,一袭棕红长发垂落,身后缀着一条毛发蓬松的虎尾。仔细看来,裴尽的五官与之有些相似,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 女人斜斜地倚坐着,手撑太阳穴,双目紧闭。绕过脚踝,盘踞在她身下的黑蛇吐信,鳞片闪烁着寒光。 “宗主,她们杀了山下的魔物,正着手在破护宗大阵。” 袁哀眼都不睁,神识游离在外,俯瞰整个战场,她和身边的手下道:“把牢里关着的那些魔修都扔出去,让她们自相残杀。” “是。” 进宗之路困难重重,所幸有玉溪山带领的一干医修所在,损耗尚不算多。 越靠近焚仙宗,玉溪山就越发心神不宁。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袁哀现身。 当全身半魔化,摇曳着身姿,身披战甲的女人持长枪出现在焚仙宗大门时,玉溪山积蓄已久的泪水在这一刻决堤。 她怕会影响到别人,一如既往地,只是无声地低下头去,流着泪。 熟悉的声音响起,袁哀狂妄地道:“看来焚仙之战杀的人还是少了,没让你们长记性——” 黑蛇变成她手中的长枪,透着森然。 袁哀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玉溪山身上。也许是对她太过了解,那人哪怕什么都没做,袁哀就已经读懂了她的心思了。 “现在把人交出来,先前的话依然作数。” 这就是袁哀。 裴尽越过重重背影,看向那个与自己有着相同血脉的母亲。 不知是谁先开始刺出的那一剑,也许是素无情,也许是陶邈。 袁哀神色浮躁,瞳孔竖起,化作如血般赤红的颜色,长枪扎入大地。 周遭温度不断上升,浮出抖动的波纹。 来了! 魔焰轰然拔起,呼啸着卷走了无数年轻修士的性命。宛若地狱之火降临,那不可名状的恐惧在此时具象化。 ——「君临」! 结果并未如袁哀料想的那样,很大一部分修士仍顽强的活着。 护下她们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玉溪山。 经由周芷鸢改造过后的尘元甲正是针对袁哀的「君临」而生的法器,虽然覆盖范围极其有限,可只要有尘元甲在,袁哀的「君临」一时半刻便奈何不了她们。 碍于袁哀与玉溪山的实力差距太大,光是展开尘元甲便让玉溪山汗如雨下。她必须得拼尽全力才能防住「君临」。 小姜唯给她递了瓶丹药过去。 在队伍之后,姜唯亦然召出了由仙界带来的法器防身。 “你想去吗?”姜唯征询她的意见。 裴尽抿抿唇,摇头。 左右都是既定的结局,她们只需要保护好自己就行。 真要动手的话,以她们现在的修为,也帮不上什么忙。 姜唯倒是好心态,她用灵力牵来一缕地上残存的魔焰,“要试试掌握她的力量吗?” “掌握她的力量么……”裴尽从未想过。 看着眼前红得发紫的魔焰,裴尽既兴奋又害怕。 姜唯道:“你能够站上那个高度。又或者,能比袁哀更强。毕竟,你有着她所没有的东西。” ——圣灵心。 姜唯戳着裴尽的胸口,那颗心脏正剧烈跳动着。 被玉溪山隐藏在深处的力量,一直以来都在与万魔种互相制衡着的圣灵心,是世间最为珍贵的无价之宝。 竹君骨、圣灵心。得其一,就能让袁哀洗去一身魔髓,获得叩问仙门的资格。 在姜唯鼓励的眼神下,裴尽伸出手去触碰了那缕魔焰。 眼前的一切是基于卫藏须的神识与心魔制造出来的景象,也切实具备着与现实重叠的因素。 裴尽感受着袁哀的气息,身旁的姜唯则是一步步指引她:“现在,释放出你的魔气。” 顺着姜唯所说的去做,在裴尽的魔气与魔焰触碰的一刹那,她体内的万魔种才算是彻底被激活了。 万魔种疯狂地生长成茁壮的根茎,紧紧依附着灵根。 姜唯伸出指尖,点在裴尽的眉心,飞快掐出一道法诀:“上元归一,灵宿顺化。” 左手流过一股燥热至极的力量,裴尽遏制不住,掌心喷出一团魔焰,同时显现的还有半魔化的形态。 姜唯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裴尽的虎耳,嘴角轻抬,说道:“成了。” “就这么简单?”裴尽皱皱眉。 “不然呢?”姜唯搂过裴尽的腰,带她到了一处制高点,“趁现在,好好看一看袁哀的招式,能学多少是多少。” 最好,能学会比「君临」更强的那一招…… 这样一来,哪怕她不在了,裴尽将来也能有能自保的能力…… 第36章 第34章 赤阳沉海君既死 “我想参战。” 裴尽忽然说道。 姜唯没有阻止。 实战是掌握技巧最好的途径。 姜唯道:“那就去吧。” 既然这是前尘海,袁哀的结局注定。那她何不利用一下,完全掌握她这位母亲的全部力量? 张扬明媚的少女宛如赤云烈焰,扬起带有魔焰的左手,果断跃入火海之中。 裴尽一掌拍在地上,大喝一声:“君临!” 握着冷黑长枪的女人擦了擦脸上的血,退了两步,笑着说道:“小家伙,君临可不是随便吼两声就——” 对上裴尽那暗红色的瞳孔,袁哀一怔,那双和玉溪山有几分相似的桃花眼令她走神了一瞬。 君临之焰猛然袭来,是与她的魔焰截然不同的力量,充斥着令人讨厌的灵气。如果说袁哀的君临是绝对的力量碾压所有人,那么裴尽的君临则带有吞噬本能。 想到殿中暗室的万魔种,袁哀有了猜测,她拧腰挥舞长枪,将所有人拦在界外。 “你是来杀我的?” “不是。”裴尽道,“与其说是杀你,我更像是来寻你学几手招式的。” 袁哀蓦地大笑起来,自言自语地道:“既是如此么,那我便让你看看我最强的一击……” 局势不对,素无情赶紧喊道:“裴之,快退后!” 长枪立在袁哀面前,美得妖艳的女人对着她们说道:“既然来了,就别想活着离开了。” “我道杀生罪业——” “浮屠地狱,中有解脱——” 魔焰重重叠加,垒成高塔,袁哀一步一步走向前,望着那帮不知所措的修士,笑得猖狂。 不管她们怎么攻击,不管她们怎么挣扎。 浮屠塔的凌光扫过,阵法崩坏,剑风击破。种种招式尽数被瓦解,连袁哀一根发丝都碰不到。 恐惧笼罩在她们的上空,令人绝望的压迫感叫人不寒而栗。 这才是九川八海第一人的袁哀。 “小姑娘,看好了。这一招叫做……” ——「止水」。 与「君临」截然不同的招式。 置心为止水,视身如浮云。 超离生死之外,成就半仙之境。 浮屠塔下,便是袁哀的领域。 这一招是将生死置之于外,以放弃生的可能来完成死的形态。常人不能及,可袁哀是魔,本就逆天而行。 止水领域,令进入浮屠塔中的灵「死去」,一旦支撑的灵力全部死亡,招式便自然消散,不足为惧。 要想破开,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玉溪山走出尘元甲,轻声道:“裴之、祈之,借我些灵力。藏须、长离姐,我们的背后交给你们了。” “好。”裴尽和小姜唯齐声答道,而后将灵力源源不断输送进玉溪山体内。 素无情严阵以待,紧盯着袁哀的一举一动。 以玉溪山为中心,卫藏须辅佐,玉溪山把《蕙心经》运至第九重—— 四面八方的灵力向她的心脏奔涌而来,圣灵心的力量被逼至最强,法阵雏形显现在了袁哀脚下。 那人笑道:“瑾儿这是见我受伤了,要给我治疗么?” 玉溪山长睫轻颤,心中天人交战,不禁回想起过往。 「止水」是她治好袁哀之后,她们一起相处的那段日子里参悟的。 玉溪山是第一个见识过止水的威力的人。 也从见识到的那天起,玉溪山就在苦思冥想,破解之法。 洞天医修,生死人肉白骨,将死救活。 称不上是逆天改命,只是在一定时间内让生命重新恢复活性。 同理,亦能复生死灵。 玉溪山闭上眼睛,心中的道义战胜了不忍。 千瓣蓝莲在袁哀脚下盛开,重新焕发生机的灵,从下往上一举摧毁了巍峨耸立的浮屠塔。 “玉溪山!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袁哀跨步上前,漆黑的长枪疾刺,竟是直奔着玉溪山的心口去了! 危难关头,素无情横剑在前,应玄正抵住枪刃,保下了玉溪山。 “滚!”袁哀怒吼的瞬间,魔气爆发,瞬成十三条尖头黑蛇贯穿素无情的身躯。 卫藏须升阵击退袁哀,拦腰救下素无情。 玉溪山仍坚守原地,巍然不动。 她越是这样,袁哀便越讨厌。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有比她还要重要的存在…… 从前是家人,哪怕袁哀把她们杀光了也无济于事。现在是身边的同行人,是虚无缥缈的道义。 为了这些,将利刃对准所爱之人。 这算什么爱! “玉溪山!我恨极了你!” 腕压直下,长枪劈向玉溪山。见人未躲,袁哀控制不住地收了力道,枪身斜走,魔焰掠过,只是将她掐着法诀的右手砍了下来。 爱得越多的人,注定要输。 袁哀纵有通天本领,偏生没有一副铁石心肠。 众人群起而攻之,为搏一线生机,更为此战的胜利。 霎时间,剑芒如虹,应玄正一剑开天,呼啸的剑风穿云逐日。 碧海潮生,水烟叠浪。长剑贯穿袁哀的胸口,所有灵机奔涌至剑身,绞动着袁哀的魔气。 玉溪山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力竭跪下,疲惫得连咬碎丹药都颇为困难。只得堪堪捂着流血的右手,魔焰令其不能再生。 可失去一只右手的痛苦,远没有失去那人要痛。 好疼……真的好疼……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太疼了。太疼了。 我一点也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可她也切切实实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好多话堵在喉咙里不敢大声喊,比起为了道义,更多是因为害怕。 不敢爱,不敢承认袁哀,不敢与之并肩。 袁哀恨她也是应该的。 玉溪山宁愿袁哀不那么心软,就让她死在这里。 * 海浪浮沉,败者为寇。 再威风的猛虎,此刻也成了丧家之犬,狼狈地逃了。 完全魔化的袁哀一路西走,奔着日落的方向,利爪刺入胸口,终是了结了自己。 小姜唯追了上去,袁哀无力再走。她眼下极端狼狈,佝偻着身体,尖锐的齿牙被斩断,浑身都是伤。 血顺着毛发流下,一滴一滴坠落在地。时间好似停滞,她们共数着这漫长的寂静。 “主殿暗室……” “有个……孩子……” 小姜唯愕然,“什么意思?” “别告诉她……” 袁哀四肢发软,倒在地上,挣扎着最后一口气说道:“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放过那孩子……” “对不起……” 千里烟波,暮霭成尘。 赤阳沉海,君既死。 这一战,她们竟是胜了。 所有人都没缓过来。 名为“袁哀”的阴影笼罩了她们太多年,乍然消失,心上似被剜走了块肉一般,空落落的。 赢了吗? 赢得那么简单吗? 袁哀真的死了吗? 所有人都抱有着这等疑问,凝视着天上的红云。 焚仙之战,袁哀何其强大。 怎么这一次却…… 裴尽也很纳闷,她恍惚地回到姜唯身边,问:“袁哀不是很强吗?” “她是很强。”姜唯说,“但她太傻了。” “其实当年打到最后,只剩我们那五个人还活着。我们根本不够力气帮玉溪山完成「蕙心·九重」,还是藏须和长离阿姐豁得出去,一个拿命拼,一个掏空自己仅剩的所有灵力给知瑾。那会儿我们几乎都赌上了所有,才杀了袁哀,私以为理所应当,心中并无这样的疑惑出现。” “今日我旁观才得知,袁哀并非全盛状态。” 对于那时她们而言,这样的袁哀已是不可战胜的强敌。 姜唯望向裴尽,“我也许知道是为什么。” “……为什么?”裴尽木讷地发问。 “是因为你啊,止危。”姜唯呢喃道,“万魔种世间有且仅有一颗,是袁哀把她的万魔种给了你……” “我猜,袁哀手中所拥有的知瑾的心头血很少,少到不足以让红珠孕育出一个健全的婴儿。你若先天不足,袁哀就只能用她的万魔种救你,让你活下去。” “除此之外,我想,她也没别的能给你的了。” 裴尽不明白,她抓着头发蹲了下来,“她为什么如此执着?” 姜唯没答她,而是道:“走吧。” “嗯?” “我带你去找答案。” 姜唯还记得,去暗室的路。 早已经抵达这里的,还有小姜唯。 她们没急着上前,而是看着小姜唯举起剑又放下了,烧了个火符照亮整个暗室。 与其说是暗室,不如说是婴儿房。 孩子的衣裳、襁褓、小榻一应俱全,木椅上更有放着未完成的女红。 第37章 虎头鞋、如意围涎、青莲肚兜……针脚拙劣,纹样歪歪扭扭,看得出来袁哀并不擅长做这种事情。 不管袁哀这人如何,起码对待爱人与孩子,她倾尽了自己的所有。 小姜唯一一看过之后,就离开了,和现实中一般无二,她选择了放过这个孩子。 轮到她们两个进入了暗室。桌案上有放着一本袁哀随手写下的碎碎念,内容卫藏须并不知晓,所以这里显现出来的只是空白的纸张。 姜唯用灵力添了上去,递给裴尽。 当年,她也是看了这些,才会心软放过这个与万魔种相连的孩子的。 「哀也,为之尽也。吾儿阿尽,勿怪为娘。吾昔过金霞,又见药灵,初知血亲之缘。萌生此想,盖因贪求坚如磐石之情。」 正经没过三句。 「可悲可笑……罢了罢了,本尊才不管什么情爱了,日后便安心抚养阿尽长大,少造杀业,只盼我故去之后,不会有人为此刁难这个孩子。」 「……想到那帮正道伪君子,本尊深觉不可能。阿尽的情况很糟,万魔种只能支撑一时。」 「……我是不是做错了?」 「吾儿,是真的想要活下去吗?」 「今日,吾儿握着我的手,我想她是想活下去的。我必须得找人帮忙,我得要圣灵心的力量。否则,这孩子一定会……」 「阿尽,等我。」 第35章 各自开山立宗门 在大战结束过后的第五日,玉溪山和卫藏须才来了暗室。 玉溪山看见那个孩子,跪下忏悔着。 姜唯很想知道,卫藏须是怎么知道玉溪山和袁哀的事情的,便在这儿等着了。 她和裴尽躲在暗处,听玉溪山说着话。 “怎么会这样……”玉溪山左手捂着脸,悔恨不已。 原来,在下发战书之前,袁哀给玉溪山送过信。 就在从前,她们相处的小屋里。只是玉溪山一次都没有回去过。 到袁哀死了,她才思念起这个人,鼓起勇气回去那间小屋里。 袁哀向玉溪山写信,向她乞求,希望能借用圣灵心的力量救这个孩子,可玉溪山那时忙于奔走计划如何攻打焚仙宗的作战。 袁哀只能出此下策,向仙门宣战,以求用武力抢过玉溪山,再来想办法解决孩子的事。 玉溪山在暗室里呆了很久,陪她过来的卫藏须静静听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很久袁哀的事情。她无心去观看那些孩童用品,便抱着刀,闭目养神起来。 “藏须……”玉溪山似乎是终于下定决心,想要勇敢一次了,“请为我护法。” “你要做什么?”卫藏须的神色看起来有些不安,很担心她会以身犯险。 玉溪山笑道:“我要救这个孩子。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好吧。”卫藏须抽出平安,开始在地上刻法阵,做完这一切后,她到外面,把门关上,“我在外面候着。” “多谢。”玉溪山回过身,脱下外衣,解开领子上的盘扣,只留一件里衣。 冰凉的玉手抚上胸口,玉溪山眉目平和,运起灵力,刺入心尖,取出一滴心头血。 “万物合宗,圣灵加覆。沉疴以荃,九转回炁。” 心头血入体,婴孩的心脏显现在玉溪山面前,竟只有黄豆般大小。这样先天不足的孩子,压根活不了。 哪怕用万魔种维持着,可她尚且年幼,无法修行。而万魔种力量强大且霸道,待有朝一日魔气充盈,则会爆体而亡。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换心。 回想起在死人岛里剖解过的那么多颗心脏,玉溪山取出一柄小刀,双手颤抖须臾,强迫自己稳定下来。 刀尖落在婴儿的心口划开,她取出那孩子的心脏,用圣灵心的力量一点点将其撑大,再用灵力修正,如此勉强能算作是一个心脏。 可这心脏太过畸形,比之常人,有所不全。 于是玉溪山把自己的圣灵心取了出来,自己植入了这畸形的心脏,将圣灵心易与婴儿。 玉溪山体内因此经脉阻塞,她又给自己施针辟路,勉强运起灵力,左手掐诀,快速念道:“天地灵犀,万法通神。以血为引,蔽炁镇魔,封!” 掩去圣灵心的气息,能叫她免遭觊觎。再施以秘术,让万魔种逆生长。这样一来,才算是彻底救活她。 至于今后,有圣灵心的温养,和玉溪山的法术所在,假以时日,万魔种会恢复成为最初的种子形态。 待其中的魔气不会再影响到这孩子之后,她便会苏醒。然后,如诸多普通的孩子一样,健康成长。 换心结束,玉溪山终是憋不住,哗一声,吐出了好大的一口血。 她发冠坠落,头发披散,低声道:“这样,我也便不欠你什么了吧?” 说完,玉溪山不知想到了何事,又摇摇头,穿上衣服,对自己施下净尘诀,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裴尽凝视着玉溪山的背影,似是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袁哀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来她们便开始忙于整治修真界内现存的歪风邪气。 素无情选定汉川槐江,创下槐江剑宗。 卫藏须则回到曾与哑女生活过的奉川,开山门,取名崇吾。 玉溪山为了振兴药灵玉氏的医道,则在蓉川定下了蕙心宗。 而后就是,周芷鸢把金霞城旧址的废墟重整,建造出后来的羽山宫。 唯有小姜唯独身一人,继续闯荡江湖,游历天下的同时提升自己的实力。 直到若干年后,小姜唯才在陵川的一座山上,刻下月恒二字。这年,姜唯二十三岁。 自此,九川八海格局初定,宗门开始取代贵族世家,登上了修真界的舞台。 裴尽和姜唯倒是在此间做起闲散逍遥客了,袁哀死后,眼下距离殉道之渊现世还有七年的的时间。 很快,她们就可以了解当年长生之术的真相,解决卫藏须的心魔。 大家忙于建设宗门,唯有每年新岁相聚。今年轮到去蕙心宗做客。 姜唯记得这一年里,有在新岁的宴会上看到姜弃。 没记错的话,姜弃十七岁当上姜氏家主。由于蕙心宗与天鹿湖同在蓉川,而蕙心宗作为以医道为主的宗门,自然避免不了需要大量的草药。 姜氏在姜弃的带领下,短短几年就成了蓉川最大的药商,与蕙心宗有所合作,为她们提供草药。 因为她对蕙心宗作出的贡献,加上她是姜唯的妹妹,那年新岁宴,玉溪山把她也叫上了。 可姜唯并未呆多久,月恒山就出事了。她自罚三杯,仓促离场,也未能好好看看久未谋面的妹妹。 今夕新岁,楼船箫鼓,凤舞鸾歌。莲花河灯缓缓飘过,各色的彩纱自上垂落。成群的练鹊穿梭其间,长尾流光,纳花衔春。 “看看蕙心宗这金镶玉裹,风花雪月的。哪儿像我们羽山宫,一帮只会打铁的闷葫芦。”周芷鸢醉醺醺地道,“明年到了去长离阿姐那儿,可想好怎么过了?” 素无情挠了挠鼻梁一侧的小痣,腼腆地笑笑,“我都听你们的。” “哎——长离阿姐好没意思,裴裴,来,我们干一个。”周芷鸢搭着裴尽的肩膀,拉着她陪自己一块儿喝。 姜唯默不作声,留意着裴尽,叮嘱道:“切莫贪杯,无悲醉后劲之烈,便是修士也……” 话没说完,裴尽一饮而尽,眨眼倒下。 周芷鸢也没料到会这样,呆滞片刻,寻玉溪山大笑起来:“看看你酿的无悲醉,咱们裴裴一杯倒了。” 玉溪山无奈道:“你可行了,你这样把裴之灌倒,姜尽定不会饶了你。” “罢了……难得相聚,醉了就醉了。”姜唯扶着裴尽,让她靠着自己。 小姜唯抿抿唇,暗暗盯着那两人看。 好在裴尽的酒劲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时辰后,就醒了一半。这时,姜弃上了船。 “今日岁景,诸位可还满意?” 裴尽是第一次见长大后的姜弃。 虽是姜唯的妹妹,可姜弃生得要更像姜谭,文雅秀气。人瞧着清癯,一双眼睛透着商人独有的精明,举手投足落落大方,逢人便是三分笑。 素无情看了看小姜唯,觉得她们长得有些相似,问玉溪山:“敢问这位是?” 玉溪山道:“让祈之来介绍吧。” 小姜唯站了起来,说道:“是家妹知得,平日里承蒙知瑾关照,多谢了。” “祈之,你这就客气了。要不是小姜妹妹忙前忙后操持,哪有这般美景赏玩。”玉溪山摆了摆手,让她们落座,“也真是的,咱们祈之以前多活泼的性子,怎么当了掌教之后越活越古板了。” 周芷鸢点头:“就是说啊。” 裴尽挑着身旁这个姜唯的下巴,也附和:“就是说啊,为什么?” 姜唯耳尖发热,悄声道:“月恒成立之初事儿多,不严肃一些,难服众。久而久之,便也习惯了。” 第38章 本是众人齐乐之际,小姜唯收到了条飞书,起身行礼,道:“实在抱歉,月恒有些事需要我回去处理。” 素无情问:“要帮忙么?” “不必,我会解决的。”小姜唯烧了道风行符便离开了。 望着那突然空下来的座位,姜弃皱了皱眉,手摩挲着杯缘,走神了。 没多久,船靠岸了。素无情背着醉倒的周芷鸢,和大家说道:“我先带她回去。” 姜弃主动过来与裴尽攀谈,朝她伸出手:“我家姐姐很喜欢裴大人,不知裴大人有空和我聊聊么?” 姜唯不放心,跟了过去。 姜弃补了一句:“就我们两个,如何?” 裴尽回头看姜唯,对方也在纠结。但看得出来,姜唯不希望她去的概率比较大。 可裴尽挺好奇的,姜弃会喝自己姐姐喜欢的人说些什么。 “没事。”裴尽让她放宽心,尔后跟着姜弃走在街上。 姜唯伫立在原地,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急躁难耐。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了,还没聊完吗? 玉溪山笑呵呵地抱着一只猫走过来,“别看了,跟个望妻石那般。要摸摸小猫么?” 玉溪山在蕙心宗里养了很多猫,什么花色的都有,说这儿是猫宗都不为过。 “我跟你说,这只是最乖的,怎么摸都不会跑。有一只叫丧彪的橘猫你可不能惹,它会挠人。”玉溪山亲着怀里的白猫,一边同姜唯说着。 她再抬起头,姜唯已经把丧彪抱起来了。最为凶狠的橘猫此时乖巧得不像话,翻出肚皮被姜唯抚着。 玉溪山:? 不仅如此,十几二十只猫围在姜唯脚边,急切地扒着她的衣角,尾巴直直立起,喵喵喵地向姜唯示好。 更有等不及的一只狸花跳到了姜唯的肩膀上,蹭着她的脸颊。 鬼知道这姜唯使了什么手段,这么受欢迎。平时玉溪山可是一只都逮不到,她四处捡来的这些小猫个个都不安分极了。 玉溪山难以置信地冲卫藏须道:“她拿荆芥沐浴了?” 卫藏须乐了,“是你不招猫喜欢。” “藏须你讲话太伤人了。”玉溪山用冰凉的玉手托着自己的脸,“我也要有这么多小猫黏着。” “先散散你身上的酒气再说。”卫藏须道。 河流淌过,明灯三千。这样的好景委实不可多得,卫藏须很享受与大家呆在一起的时光。她也很关心,每个人的心情。 “无悲醉……”卫藏须顿了顿,劝道,“知瑾,别喝了……这酒,就放下吧。” 世上知道袁哀表字的没几个人,卫藏须也是早前跟在袁哀身边的时候,偶然间听到过。 无悲醉的无悲,是袁哀的表字。 玉溪山一怔,潇洒地把酒倒进河里,顺着莲花灯一起流走,半真半假地笑着说:“我听你的。” 一旁,仍被猫群环绕的姜唯一时没注意到身后有人。直到小猫们奓毛惊叫着散开,姜唯才慢悠悠地环视周围,寻找罪魁祸首。 是裴尽。 她抱着臂,板起脸,“啧”了一声。 “你回来了。”姜唯迎上前去,拍拍身上沾到的猫毛,“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裴尽不答话,皱皱鼻子,退出去好几步。 姜唯后知后觉意识到—— 裴尽生气了。 第36章 如此倾心只一人 “可是姜弃与你说了什么?” 姜唯拉开房门,贴了张符纸在门背。灵力流过,形成一道结界。 裴尽闷闷不乐地躺到床上,道:“不记得了。” “那你是在为何事苦恼?”姜唯款步过去,手撑着床沿,垂下头看她。 方才裴尽喝了不少无悲醉,醉了又醒,醒了又醉。这会儿小脸通红,眼中起雾,聚焦不到一块去。 “你都不打算先跟我解释解释么。”裴尽揪着姜唯的衣服,在她脖子上嗅来嗅去,“为什么你身上都是别人的味道。” 姜唯实话说:“我不曾与别人接触过,所见之人也就知瑾她们。” “不可能!”裴尽眼眶泛起泪花,“这味道都好生嚣张,不下二十种,一直、一直在挑衅我。” “嗯?” 姜唯好像知道是为什么了,她忍俊不禁道:“确有二十多只小猫在我身边转悠过,都是知瑾养的。我见一只橘色的小猫看起来很不好惹,但我上前去,它又很信任我,凑过来让我摸。你不觉得,这很像你么?” “我又不是小猫。”裴尽嘟囔道。 “是,你是老虎。” 是大猫。 “所以,真没有别人?”裴尽看上去不安,又怕问多了惹人烦。可实在是忍不住,还想要再多确认一下。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上扬着,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姜唯。 姜唯说:“没有别人,只有你。” 裴尽眨了眨眼,嘴角抑制不住上扬。 好可爱。 姜唯低头,捧着裴尽的脸,有一下没一下地啄吻她的唇瓣。 裴尽食髓知味,还想要更多。姜唯退开,见她舌头已然伸出一小截,蓦地落了个空,不满地皱起眉头。 姜唯眼中笑意更深,衔珠深入。 动情之间,裴尽手脚并用,整个人环在姜唯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半魔化了。 竖起的瞳孔隐隐有些暗红,身后的尾巴抬了起来,惬意地左右摇晃,勾住姜唯的腰。 “你……” “怎么了?”姜唯温声询问,眉眼含情,安静地聆听裴尽说话。 似乎是在为想说的话而难为情,裴尽把头埋到姜唯颈窝,仓促道:“你身上不能有别人的味道,别的猫也不行。我不喜欢。” 心中一处柔软被正正戳中,姜唯克制不住,又吻了上去。在裴尽快受不住,换气的间隙,回想起来,答她:“好。” 她们温存了好一会儿,临了停了下来。姜唯轻轻拍拍老虎尾巴,说:“歇会儿?” “嗯。”裴尽往她怀里钻。 跌入梦乡之前,姜唯低声喃喃:“明天醒来,你还会记得吗?” 很显然是记得的。 在姜唯见到那个团着自己,背对她的裴尽,清楚可见耳尖与脖子变得通红。遗憾的是,裴尽的虎耳与尾巴都收了起来,否则定能看到更有趣的反应。 “耳朵怎得这般红?又偷偷喝酒了?” 姜唯坏心眼地伸手点了点裴尽的耳朵,故意这么说。 “没有。”裴尽缩得更往里去了。 “那是因为什么,可否说与我听听?” 裴尽转过来,拧着眉,回想起自己昨晚干的事儿,“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幼稚?” 她才二十来岁,自然比不了姜唯这个老神仙见多识广。有时难免会想,自己是否真的太过骄纵了些。 “我倒是觉得……很好。”姜唯笑着说,“很可爱。” “真的?” “真的。” 昨日入夜后裴尽摘了发带,长发铺开,姜唯指尖绕着裴尽的发丝,手撑着头,柔声细语道:“你这样在乎我的样子,我很喜欢。” 这话乍一听好似是甜言蜜语,细听来又感觉有些不对劲。裴尽没去深究,展开手抱着姜唯。 新岁过后,她们又回去山林里,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 裴尽常想,等事情终了,定要寻处好地方,和姜唯继续这样过日子。 这些年,裴尽的剑法亦不曾有落下。她剑法进步得实在太快,没多久就到了姜唯也没什么能教她的地步了。 可裴尽不满止步于此,两人就搬到槐江剑宗附近,好方便裴尽向素无情讨教剑法。 就这样,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时间来到殉道之渊第一次爆发,凄厉的怨灵冲破结界。作为距离殉道之渊最近的宗门,槐江剑宗是第一个赶到此处的。 对于殉道之渊的记载,就只有一句话。大意是指,此处都是飞升失败的洞天道人亦或是堕仙死后形成的怨灵。 没有人清楚殉道之渊从何开始存在,只知其中的怨灵祸世,无数道人为了阻止其现世而前赴后继,葬身其中。 久而久之,就有了殉道之渊这个名字。 素无情凝目远眺,不安感愈发浓烈…… 眼下没工夫让她细想,素无情横琴在前,道:“劳烦诸位长老助我一臂之力,暂退怨灵。” 音波聚成灵柱穿入深渊,触及底部损坏的阵法。素无情咬着牙,那法阵源源不断地吞走她的灵力,宛如无底洞一般,根本填不满。 这就很棘手了。 六个时辰过去,殉道之渊的怨灵貌似安静了下来。素无情筋疲力尽,和几位长老返回槐江剑宗。 “通知其余四宗掌教,共议此事。”素无情扶着腰,一手撑着墙,近乎虚脱。 “掌教……要不休息一下?” 素无情摇摇头,从乾坤戒里取出通息之简,给身边的人。 通息之简插/入石柱的凹槽中,黄光闪了三下,最快回应的是卫藏须。她的投影出现在圆台上方,关切道:“长离,你怎么了?” 第39章 “无碍。”素无情揉了揉腰,盘膝坐下。 其余几人陆续到场,还有在槐江剑宗住着的姜唯与裴尽也被请过来了。 “诸位都是我所信任的人,我也不瞒着大家——殉道之渊出事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 裴尽观察着身边的姜唯,她是殉道之渊的亲历者,想必感触颇深。 “若寻不到解法,必然得有人选择牺牲,投身于深渊。” 她们虽然年轻,却已经是九川八海最强的修士,危难关头自当义不容辞。 这时,哪怕竹君骨得以镇压殉道之渊的传闻未曾出现,素无情也有了准备牺牲自我的打算。 卫藏须咬着下唇,道:“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明日我就启程前来槐江,到殉道之渊看看,能否研制出对应的法阵。” “我也来。”周芷鸢怕她们不同意,接着道,“长离阿姐别急着拒绝我,万一我能炼出解决怨灵的法器呢?” “好……来,都来。”素无情疲累的脸上多出一抹轻笑。 玉溪山依然没个正型地站着,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道:“镇压之事我帮不上什么忙,便派几个医术不错的门生过去,你们要多顾着点自己,别忙起来就不要命似的。” 卫藏须认同地点头。 “长离阿姐,我有问题。”小姜唯道。 素无情抬手,“你说。” “就现在的情况,殉道之渊的结界还能坚持多久?” 小姜唯问出了所有人都很关心的问题。 置于膝上的双手绷紧,素无情哑声道:“至多……两年。” “这么短?!”周芷鸢破口吼道。 就连玉溪山也收起了笑。 两年的时间,莫说炼器,便是法阵也需要时间调试,怎么可能赶得上? 可若是赶不上,就意味着她们之中会有人选择牺牲自我。 而那个人,毋庸置疑的,会是最年长,力扛一切的素无情。 现实却是,不足两年。 姜唯很清楚,殉道之渊结界破开之日,距今只剩一年不到。 从结界回来,不过几息就已经料想到结果,并坦然接受的素无情仅是笑,用一贯温柔的声音宽慰她们:“我不会让你们去牺牲的,这殉道之渊临近槐江剑宗,于情于理都应该是我……” “我不同意!”卫藏须厉声道,“你想怎么?想牺牲自己救天下苍生吗?!” 鸦雀无声。 已是默认了般。 “藏须,要想平安无事……就定然得有人牺牲……” “别开玩笑了!殉道之渊是天上那帮狗神仙折腾出来的吧,净是怨灵堕仙,要也是她们下来受死,要她们来牺牲!飞升成仙,说得好听,一帮白接受着供奉,屁事不干的废物,遇到事了要牺牲我们凡人吗?那她们做什么神仙!” “……藏须,慎言。” 卫藏须向来是她们之中话最少的,除了指教功法,还未曾说过这么多话。这回,是真的动怒了。 “慎言什么,有本事一道天雷劈死我!”卫藏须斥道,“我哪个字说错了?再不济九川那么多个洞天道人,非得你去做那个冤大头?” “要不然你说如何,是你去?还是知瑾去?还是祈之、于渊?你们哪个人去,我都心中过意不去。况且,我身怀竹君骨,修为最高,除了我以外,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人选么?” 再这样下去,卫藏须定然会像现实中那样说出那句让她悔恨终生的话。 姜唯出来打圆场,道:“好了,既然还有……两年的时间,我们一同想想办法吧。在这里吵,又能超出什么结果来。” 卫藏须偃旗息鼓,冷哼一声,断开通息之简。 素无情垮下来,叹息一口气。玉溪山接着道:“长离,你这脸色很不好啊,我改天来给你把个脉吧。” 小姜唯虽没明说,但也有了前来槐江剑宗的打算。 就这样,大家相继断开了通息之简。整个屋内,就只有她们三人了。 “唉……”素无情无力道,“这事可如何是好,若是你们的话,会怎么选呢?” 姜唯想了想,回她:“如若是我,大抵会寻求仙界帮助。这本就是仙界该担的责任。” “你我都能想到,你以为,前人便想不到吗?仙界根本不在乎殉道之渊的存在……要救九川,只能依靠我辈修士的力量。”素无情这样说。 仙界不在乎吗?姜唯一怔,细想来,似乎真的是这样。若非仙界放任不管,何至于令殉道之渊到了这等强大的地步。 素无情打断姜唯的思绪,转问:“裴之呢,你怎么看?” 裴尽回过神,轻声说:“要是我的话……可能会和你做出一样的选择。” 究其本质,裴尽和素无情是一样的人。 大义当前,她们都会为了苍生舍弃自我,全然不顾身边人的想法。 闻言,姜唯久未言语。 第37章 事不关己高挂起 殉道之渊才出事没多久,便在民间广为流传了。 此事实在是太过于蹊跷了,循其源头,竟是先从槐江剑宗传出来的。 据说是殉道之渊的怨灵日夜念叨着“竹君骨”,话里话外之间都对竹君骨感到十分害怕。 经由人们主观臆测,口口传述过后,就成了——“殉道之渊畏惧竹君骨的力量,要想渡过这次的劫难,就只能用竹君骨镇压怨灵。” 消息不过半月便在九川内扩散开,始终查不出个结果。几大宗门掌教相聚于槐江剑宗商议此事,都是说着希望素掌教为了九川能委屈一下自己。 “无耻!” 卫藏须一刀劈了桌子,冷眼睥睨在坐的宗门之首,脸色黑沉。 “你们谁再胆敢说这种话,我便用你们祭阵,入我凶神面。” 素无情制止道:“卫掌教!” 遣散众人,又剩了她们七个。 气氛甚是凝重,无一人敢开口。 裴尽如坐针毡,身旁的姜唯倒是气定神闲地喝起茶来。 “今日和她们周旋一天,想必大家都累了,先回去歇息罢。” 最终,还是素无情打发了她们,用灵力修缮好那张破损的桌子,独自静坐在室内。 姜唯离开后,找人打听了姜弃的行踪。 “姜弃来过槐江剑宗。”得到消息,姜唯只道果不其然,殉道之渊的事和姜弃脱不了干系。 并且,卫藏须多少是知情的,否则她们无法在前尘海中能查到这个线索。 那么,卫藏须究竟知道多少,又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这是她们必须要搞清楚的一点。 姜唯决定直接从卫藏须入手,试探她的意思。而裴尽则是负责去寻找姜弃的下落。 含了满腔怒火的卫藏须无处发泄,正在对着一片竹林生闷气。 “这可是长离阿姐养了许久的竹林,她若知晓你这般糟蹋了,得多伤心啊。” 卫藏须回过头,是姜唯。她没戴面具,露出本身的面貌。 粗略看来与她平时认识的“姜唯”无甚区别,细看却能明显感觉到气质不同。卫藏须没瞧出什么端倪来,先压下了疑心。 “祈之?你不是回去了么?” “专程来找你的。”姜唯从乾坤戒里取出一坛无悲醉,“聊聊?” 就近找到一处亭子,两人坐了下来。 姜唯给她倒酒,边问:“你跟长离阿姐,到底怎么一回事?” “如你所见,我不同意她进殉道之渊。” 酒杯在手中来回半旋,姜唯回想起素无情走进殉道之渊的景象,抿抿唇,道:“那你打算如何阻止她?” “用法阵困住她。” “能困住长离阿姐的法阵可没几个。” 卫藏须说:“我知道。” 早有预料的素无情当时未曾中卫藏须的圈套,她做足了准备,在所有人熟睡的深夜里,走进了殉道之渊。 姜唯是素无情的最大帮手,她着人替了素无情,被卫藏须困在阵中。在尘埃落定后,方才回去告知真相,解了法阵。 几杯无悲醉下肚,卫藏须已有了醉态。到底是玉溪山酿的酒,后劲果真厉害,就连洞天道人都难抵。 见状,姜唯试探性地问:“藏须?” “……哼?” 差不多了,姜唯道:“姜弃来了槐江剑宗对不对?你知道她在哪么?” 卫藏须趴在桌上,皱了皱眉:“她不是你妹妹么,你去问她不就好了。” “我同她闹别扭了,她不肯见我,你可否与我说说。” 念着是姜唯,卫藏须就说了出来:“她同玉溪山送来的几个小医修在一块儿……” 姜唯继续打听:“她来做什么?” “唔……”卫藏须脑子乱乱的,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忘了。” 讲完她就睡了过去,任姜唯再怎么呼唤,卫藏须都没搭理她。 没问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姜唯把人扛到背上带了回去,安置好后,为她盖上被子。 第40章 姜唯一走,卫藏须便睁开了眼,吐出嘴里含着的避酒珠,眼中清明,毫无半点醉意。 避酒珠是凡人的物什,倒是有用且不易被察觉。 * 负责去打探姜弃的消息的裴尽同样一无所获,姜弃跟着蕙心宗的飞舟来到了槐江剑宗之后就下落不明了。 一个凡人,还能藏去哪里? 调查陷入了僵局。 姜唯摸着怀中的玉佩,思忖着下一步该怎么走。 想来想去,她决定用最笨的办法,直接跟踪卫藏须。 两人吃了隐气丹,敛去身影。原本在屋内休息的卫藏须已然不知所踪,好在姜唯有所准备,在卫藏须的身上留了自己的灵。 不用多久,她们就找到了卫藏须。 装作醉过去的卫藏须此时此刻变化了面貌,来到凡人的街镇。 在一处茶馆的包间里,会面了扮作男装的姜弃。 裴尽低声道:“这两人还真是谨慎。” “去听听她们在说什么。”姜唯牵着裴尽的手,躲在木柱后。 姜弃要了壶茶,娴熟地泡上,悠然自得地享受起来。 “上次你给的,已然用完了。”姜弃品一口茶,蹙起眉头。这儿的茶比不得姜府上的名贵,味道实在不好。 卫藏须从乾坤戒中取出来个白色的小瓶子,放到桌上,“省着点用。” 姜唯认出来了,那是之前她们给卫藏须用以制作“呼灵体”的精血。 “大人,邪术纵没有简单能成一说。”姜弃笑了笑,“何况大人要研究的还是回魂复生之术。我且好奇问一嘴,大人,我是想找回死去的母亲,那你呢?你想复生的究竟是何人?” 姜弃的话中没有半句真言。 对于那个素未谋面的母亲,姜唯可知道姜弃对姜谭是毫无感情,甚至心有怨恨。 姜弃埋怨姜谭生下自己又撒手人寰,致使小姨憎恨她,令她童年过得那般可怜,谈何想复活她一说。 卫藏须不满道:“与尔何干,你只管做好你的事就行。我们结盟,不过各取所需,不是让你来打听我的私事的。” 姜弃摆手,“大人还是这么不好说话,罢了罢了。” 谈话结束,姜唯沉思了起来。裴尽不解,“不是长生之术么,怎么忽地又多了个回魂复生?” 姜唯面色凝重:“恐怕是藏须早就有料到长离阿姐一定会赴死……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们在还魂所见的一幕,阿渊问藏须‘是不是想复活长离阿姐’。” “记得。”裴尽想起来了,“当时卫藏须并未否认!” “是了,不管是长生之术还是回魂复生之术,自始至终她的目的都是要复活长离阿姐。”姜唯顿然反应过来,“你去跟姜弃,我跟藏须,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好。” 分道扬镳,裴尽追上姜弃。 她来到宽仁镇,此地距离殉道之渊最近,因为结界松动,怨灵出世,素无情便安排人送走了这儿的民众。 眼下宽仁镇空无一人,偶尔有怨灵显现。 姜弃一个凡人过来,那不是找死么? 可面对那些怨灵,姜弃全然不怕,负手而立,取出方才卫藏须给的那瓶精血,朗声道:“出来吧——” 裴尽还以为她是发现了自己,不过很快,在暗中的怨灵一个劲地扑了上来,围着姜弃转。 “竹君骨……是竹君骨的气息!” “给我,给我!” “你滚开,这是我的!” 姜弃倾斜着瓶子,鲜红的血液流到瓶口,只差一点便会流下,“想要?” “喝了这血,就想想办法把结界破了。否则,死的就是你们了。” “若是你们给足了她们时间,让那个天才阵师又或是炼器师想出了解决的法子,到时候别说是竹君骨,就连这血你们也喝不上了。” 年轻的女子歪着头,神色冷漠。那惯来和气的脸上沾染了一抹邪性,她厌恶地看着这些疯狂的怨灵,将一瓶精血倒光。 竹君骨、怨灵。 裴尽咬着牙,事情至此,她全然弄明白了。 姜弃以竹君骨的精血为引,给这帮怨灵出了主意,配合她演这场戏。 只要怨灵表现出了对竹君骨的害怕,流言自会发酵。届时,那些宗门之首便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劝素无情为天下苍生而死。 反正牺牲的不是自己,那些人巴不得如此。 可笑啊…… 说到底,这殉道之渊也不是非素无情不可。 得知这一切的裴尽赶忙回到了姜唯身边,不由分说将人抱了个满怀。 裴尽想起姜唯给她春华之后,所说的话,就很想抱抱她。 殉道之渊的事,不管是卫藏须还是素无情,她都多少感到自责。 是她帮素无情逃脱卫藏须的法阵,眼睁睁看着素无情赴死,却什么都没能做。 也是她,被蒙在鼓里五千年。 裴尽断断续续地说着,把刚才所见告诉了姜唯。 她说:“你要是难受,就靠着我吧……我可以做你的依靠。” “谢谢。”姜唯多少有猜到一部分,有做准备,知道真相后,也没那么难受。 姜唯道:“比起难受,我更在意,她们两个是怎么达成共识,决定凑到一起干这些事的。再怎么样,卫藏须也不应该让一个凡人来把你自己研究邪术。” “你倒是平静,我都替你气坏了。”裴尽捏着她的脸,愤愤道,“走吧,回去了,天色不早了。” “等等。” 姜唯调出通息之简看了一眼,上面可以查阅时辰。 “现在是未时一刻。” ——根本不可能会天黑。 “糟了!” 第38章 以身殉道葬深渊 吸食了竹君骨力量的怨灵再一次尝试冲击着结界。 怨灵有智,死之前也是人是仙,自有贪欲。 莫说魔修,若是怨灵得了竹君骨,亦能脱胎换骨,重登仙途,摆脱这暗无天日的殉道之渊。 任谁见了不心动? 素无情刚从殉道之渊回来,她的脸色很不好看,当即吩咐门中修士去通知各大宗门之首到议事厅集合。 “对了,不用叫藏须,让崇吾门的金长老代行出席就好了。”素无情叮嘱道。 她心中抱歉,却不得已而为之。 她必须得这么做…… 所有人再度聚集在槐江剑宗的议事厅,素无情位居中央,声音沉静庄严:“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结界所能支撑不足一年。” 台下一片哗然。 宣布了这个消息后,素无情摘下槐江剑宗的掌教玉佩,交给了身边的座下亲传的徒儿。 “即日起,由素霓生继任槐江剑宗掌教一职。” 素霓生跪下大喊:“师尊!” 素无情置若罔闻,接着说:“还请各位多给我一些时日,处理好身后之事,我自会择日进入殉道之渊。” “素道友大义——我等定不会忘却道友今日之举。” 一群人相继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恭维话,唯有那些与素无情并肩作战过来的同伴心痛不已。 素无情跟她们一一拥抱,说了几句体己话。 人走得差不多了,周芷鸢抱着素无情不撒手,嗷嗷大哭。素无情无奈地抚摸着她的头,道:“阿渊……” “为什么要是长离阿姐?若是我也能拥有解决那些怨灵的能力就好了……”周芷鸢道。 素无情笑着说:“我倒是庆幸,还好是我。” 得知消息的卫藏须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周芷鸢有些怕她,撒开手退到一边。 素无情料到她会来,于是提起一抹歉意的笑。 “藏须……” “啪!” 清脆的一声响。 卫藏须扇了素无情一巴掌。 素无情被打得头侧过去,耳朵嗡嗡作响。 尽管那天姜唯打断了她,而今卫藏须还是说出了那句话——“素无情,你给我搞清楚。你的命是我给的,要不是我当初好心救你,你以为你活得到现在,能用竹君骨去完成你的大义?你倘若敢死,我就敢去殉道之渊把你的尸体捞出来,将你制成不人不鬼的邪祟!” “卫藏须!” 一向好脾气的素无情罕见地动怒了,她吼道:“是你要搞清楚局势!要是我不这么做,死的就不止是我!如果死我一个人能换天下安宁,我为什么不去做?” 她理了理头发,正眼看着卫藏须,“你一直想要的不过就是大家幸福地生活,每年见几次面,新岁时候一块儿喝着知瑾酿的好酒。我难道就不想吗?我也怕死啊……可是一想到我的死可以换来你们的以后,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藏须,少我一个也没关系的。” “没关系的。”素无情不停地说。 小姜唯轻声道:“有关系的……长离阿姐,这么多年了,我们不仅仅是同伴了。我早把你当做亲人,当做真正的姐姐了。所以,怎么会没关系呢?” 第41章 裴尽看不下去了,她站出来,看了看卫藏须,又点点玉溪山,让她帮忙把素无情脸上的巴掌印治好。 “行了,你们都听我说两句。”裴尽叉着腰道,“你们各自的心情我都非常理解,不管怎么样,剩下的这些日子我们就好好过,珍惜和长离相处的时光。就算藏须成功阻止长离了,作为九川末日的前夕,我们是不是也得好好享受?” 小姜唯果断附和:“止危姐姐说得对。” 大家都不想看到两人闹得太僵,纷纷劝解。 素无情伸出手,把卫藏须揽进怀中,用力抱紧。 她知道卫藏须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她。 在哑女死了之后,素无情是这个世上第一个跟卫藏须建立下羁绊的人。 很多时候,卫藏须都是个沉默的人,她的爱也同样沉默。可并不代表不存在。 她会用严厉的方式教导姜唯剑法,让她快些成长起来能保护自己。也会在面临危险时为大家挺身而出,拼尽全力。 卫藏须,也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守护住自己珍视的一切,尽管方法有些偏激了。 但素无情依然选择了包容。 “对不起。”卫藏须顺着台阶下了,“脸还疼不疼?” 素无情摇摇头,玉溪山咧嘴笑道:“我的医术治这点小伤还是有保障的好吧?” 两人重归于好之后,剩余的日子,定风七人几乎总是待在一起。 素霓生本就被当做是下一任掌教培养,许多事务很快便上手了,倒不需要素无情怎么操心。 她们也终于有时间可以静下来谈天说地,享受这所剩无几的惬意时光。 想到素无情不日便要走进殉道之渊,裴尽也有点难过。 这一路走来,相处了这么久,她和素无情也是朋友了。裴尽早就已经没把她们当做是前尘海里的一部分,而是切切实实的一个人了。 临行之前,素无情带着她们回了趟她从小小生活的地方。 琅琊山巉绝陡峭,风吹雾起,雨后寒轻,春在梨花似雪飘。 素无情的旧居早已经拆了,琅琊山的好风景却还保留着,成了许多文人墨客闲来赋诗奏乐的地方。 “明日辰时,我们也来这儿坐上一会儿。”素无情平和地说着,“我记得裴之你也有把琴,声音很不错,我们可以合奏一曲……知瑾再带壶酒来……或许我们可以更早一些,在树下凉亭吹吹风,定然很舒服。” “好啊。”裴尽一口应下来。 玉溪山也道:“那我可得把我的陈年好酒搬出来,之前新岁那会儿时候不足,没让你们尝上。我给这酒取名‘望人归’,因着它味道绵长,口感丰富,略有酸涩,恰似守候久而不归的故人那般透着淡淡的忧愁。” 周芷鸢舔了舔唇,“真想赶紧尝尝。” 可惜,第二天玉溪山带着望人归到琅琊山的凉亭的时候,素无情已经不在了。 就一个周芷鸢信守诺言来了,正对着几个空杯发呆。 “都没来?”玉溪山问。 “嗯,祈之她们几个去帮长离阿姐了。”周芷鸢强撑着笑,“看来这好酒只有我们两人能喝上了。” “你怎么没去?” 周芷鸢抬起手,宽袖滑落,露出空空如也的手腕。 随着周芷鸢修为的提升,守义能在短时间内变化更多的器型。 曾经,姜唯用于混淆视听的“人”,就是守义制成的傀儡。 玉溪山了然,“你们一个两个的,让我这个什么都不做的人很良心不安啊。” “不好吗?”周芷鸢道,“我也想什么都不做,省得愧疚。” “你不会。”玉溪山和她碰杯。 * 卫藏须已经察觉到了小姜唯的计谋,正奔向殉道之渊。 彼时,素无情已将春华与应玄正托付给小姜唯,独自走进了殉道之渊。 闻讯赶来的卫藏须终究是迟了一步。 小姜唯拦在前面,持剑而立,道:“你不能过去。” “滚开!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带她出来!” “长离阿姐不能白白牺牲。”小姜唯挥剑迎了上去。 刀剑铮鸣,劲风摧木折枝,风云色变。 阵法接连升起,刀锋不断,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小姜唯已然应接不暇,身上负伤。 身后的殉道之渊,无数怨灵堕仙竟相扑向素无情,露出得逞的笑容。 意识到上当的素无情已然无了退路,她自嘲般地笑了笑,果断抬手拍碎自己的金丹—— 竟然都那么想要这副竹君骨,那她便毁了,不叫任何人如愿。 颈上的长命锁断裂,坠入无边黑暗。 素无情自爆金丹,燃尽神识,以身镇封殉道之渊,佳话流传千年。此为后话了。 眼见殉道之渊内忽然灵光大盛,清透的灵汇聚又飘散,之如昙花一现。卫藏须崩溃地劈了一道,体内灵机紊乱暴走,促使她冲进了漆黑无边的深渊:“不要!” 神识消弭,肉/身尽毁。 世上永远没有素无情这个人了。 小姜唯捂着身上的刀口,支着剑,强撑着站起来。 裴尽和姜唯先一步过去,把卫藏须拉了回来。 可还是晚了,卫藏须被怨灵啃掉半边脸,血流如注。 “我……” 裴尽看得揪心,又害怕地转开视线,无所事事地盯着姜唯的衣摆看。 姜唯不由分说,往她嘴里塞了枚丹药,“吃下去。” 就着自己的血,把丹药咽了下去。卫藏须脸上没有哀伤,麻木地用灵力为自己止血,摘下腰间的凶神面戴上,掩去被啃掉的面容。 见到她们从殉道之渊边缘平安出来,小姜唯松了一口气。 姜唯心事重重,紧盯着卫藏须的凶神面。 如果她猜得不错,卫藏须抓住了一缕素无情还未散去的神识,收入了凶神面中。 “藏须。” 姜唯沉重地道:“逝者已矣,放长离走吧。” “……” 卫藏须低下头,喘着粗气,脖子上隐约出现青筋。小姜唯如临大敌,握紧了不行剑。 “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 “我全都想起来了!” 卫藏须抬眼,露出那双深红的瞳孔,魔气肆意显露,狭长的凤眼透着万分癫狂的神色。 心魔在这里! 第39章 故人不愿及归处 “当心!” 裴尽伸手,却只抓住了小姜唯腰上的玉佩。 这是她之前赠与小姜唯的物什,不属于此间。 魔气笼罩整个前尘海,面前的景象一点点崩塌。 脚下成了黑色的海面,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姜唯烧了道火符照明。 小姜唯、周芷鸢、玉溪山……都不存在了。 取而代之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是心魔化成的“卫藏须”。 一道浑身黑紫的虚影,并没有实体。 她垂着头,喃喃道:“我都想起来了……” 和姜唯她们设想中的不一样,心魔的成因并非近似“守护”一类的执念。 “回魂复生之术成功了……姜弃在研究歪门邪道上真的很厉害,可她算计我,算计了长离。她骗我!” 姜唯皱眉:“既然你知道她骗了你,为何还要与她合作?” “那个傻子——根本不知道分离心魔的代价。成魔之因皆在我心,她早忘记了在姜弃身上栽的跟头了。” 拥有记忆的心魔,久而久之已然独立为新的个体。 她自然想过夺舍卫藏须,找姜弃算账,继续复活素无情。可她被困在十方罗刹阵中,只得在前尘海里磋磨,一次又一次地做着无止境的梦。 心魔捂着脸,痛苦地大笑道:“就算成功了也没用……” “长离根本不想回来。” “她为什么不想回来?” “我明明可以凑齐她的魂魄,让她寄存于凶神面之中。等我为她找到长生的躯体,她亦可以存活于人间。” “她为什么不愿意……为什么宁可魂飞魄散也要拒绝我?” “为什么!” 这才是心魔真正的成因。 裴尽道:“我更想问问你,到底为什么——从始至终你有尊重过长离的意愿吗?” “在焚仙宗那几年给你脑子呆坏了?都不知道怎么当人了?”裴尽嗤笑,牙尖嘴利,“忘了,你也不是人,是怨念与魔气的产物。” 姜唯手握不行,向前刺出一剑:“同她废话那么多作甚?” 剑刃穿过心魔,削去她的魔气。可是没多久,魔气又再生,根本除之不尽。 想到之前裴尽帮她处理魔气,姜唯有心让她历练,试一试万魔种的力量,左右还有她可以兜底,便道:“止危,试试用万魔种的力量。” 现在的万魔种已然可控,而且裴尽体内还有圣灵心,姜唯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要她尽量别使用万魔种的力量了。 “好!” 魔气流注,灌进丹府,紧贴着灵根的万魔种苏醒。横冲直撞的魔气被收束,顺着经脉运行一个周天,魔焰自裴尽的左手井喷而出! 第42章 ——「君临」! “啊啊啊!!!” 心魔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裴尽乘胜追击,左手擒住心魔,将魔焰燃到最大,疯狂地吞噬着。 瞳孔倒映着心魔扭曲的形态,裴尽愈发不抑制地兴奋着,将吞噬当做为乐趣。 魔气入体,与灵力相并而行,互不干扰。 除去心魔,裴尽望着自己的左手,正在发愣。 万魔种的力量竟是这么强么? “还好吗?”姜唯抓着裴尽的手腕,为她把脉,刚才裴尽神色有异,一反平常,她很担心。 裴尽说:“我没事……就是没想到,配合万魔种使用君临,会有那么大的威力。” “那可是袁哀引以为豪的招式。”姜唯帮她运气收敛魔气,“不过,未到危难关头不要轻易显露。” “我知道的。”裴尽说道。 两人顺着前尘海一路往前走,尽头处是以血而画就的法阵。阵文抖动,似一条条长虫趴在岩壁上。 姜唯凑前去,附灵在法阵之上,将其启动。 红光骤然亮起,扭曲的阵文拼凑不到一块,歪歪斜斜地支起了个结界。 这个法阵不难破开,形似卯榫结构。姜唯双手不断变化,用不同的法诀,转动法阵,直至所有阵文串联在一起,岩壁轰然降落,露出一条幽深的通道。 姜唯有直觉,她们多半要找到卫藏须炼制药人的地方了。 “炎火耀日。” 法随声动,姜唯的乾坤戒内飞出一张灵火纸鹤在前方探路。 没走几步,隐隐传来一股尸臭味。越往前走,味道愈是明显。甚至多了层淡黄色的瘴气聚集在前路,她们不得不屏息敛气,含着破瘴丹,以防瘴气有毒。 路的尽头是处断崖,不算高,一眼望过去,下方用铁笼吊着数不清的白骨、尸祟。正中央的药缸泡着又黑又黄,还掺了血色的一锅不知何物的东西。 那些尸祟的模样,与她们平日所见的尸祟都有所不同。 早前所见的尸祟,体内的鬼虫不过小小一只,置于皮表下。 而这些尸祟,有一半的身体是由鬼虫组成。或是躯干之如鬼虫,或是皮肤生了层层油亮坚硬的虫壳,或是双眼外凸、面目全非,原本的人脸被虫头取而代之。 这一幕幕看来,好似人间炼狱。 卫藏须究竟都做了什么? 这些已不能称之为人。祂们一个个虽未曾化作白骨,可上千年未有人理会,早已肌肤溃烂,浑身散发恶臭,被蝇虫环绕。 有些身体还具有复生能力,烂掉的皮肉还能重新长回来。更多的,则被啃得只剩白骨与半虫的部分。 裴尽快晕过去了。 又不得不下去。 她闭着眼抓着姜唯的胳膊慢腾腾地走,又好奇周围,跟个盲人摸象似的,在探索。 姜唯怕她摔着了,手一捞,将她抱在怀里。 来到这儿,明显可见打斗的痕迹。如果姜唯没记错,当时还魂所见,卫藏须死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唯一称得上算个人的,大抵只有被用三足樊笼关着的女子了,她只有脖子上长了两个鬼虫的黑眼睛。 姜唯搜刮了一圈自己的记忆,终于是勉强找到了个能匹配得上的人:“卫正?” “你认识?”裴尽问。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了太久了,我也没什么印象了。”姜唯抬高音量,又喊了一句,“卫正,是你吗?” “别……别叫了……” 答话的却不是那个女子,而是在她旁边的,全身如鬼虫,却保留有人面的怪物。 “她、她是、啊、是卫……正。” 兴许是太久没说话了,舌头不利索,一句话结结巴巴地憋了好久才拼成完整的句子:“神、她、她的神识……在、那、在、樊笼、顶。” “她的神识在三足樊笼顶上?”裴尽这回懂了。 三足樊笼,底部三足,顶上金乌。 姜唯取下定风玉坠,往其中注入灵力。 “天地灵犀,万法通神。” 结下法印,姜唯的右手探出去一抹。三足樊笼表面浮起成千上万的金色字符,随着她双指并拢,手腕旋抬,金字如奔流的潮水汇聚到三足樊笼的金乌之口。 “神识回身!” 金乌开口,吐出一点荧光。在姜唯的引导下,钻入了女子的眉心。 那女子一激灵,张大嘴巴,目瞪笼顶,眼神呆滞,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姜唯竖起两指一弹她的脑门:“醒。” 话音落下,女子乍然回魂了般,眼底都有了光彩。 “啊!啊!啊!不要、不要……师尊、师尊,我错了——” “卫正,我不是你的师尊。好好看看我是谁。”姜唯耐心道,“我来救你,一会儿我把这樊笼打碎,你当心着些。” “四师姑……怎么是你?”卫正揪着姜唯的衣袖,泫然欲泣,“你快劝一劝师尊吧……” 姜唯沉默了一会,道:“你不知道吗?” 按道理来说,卫藏须死在这里的话,卫正她们被关在这里的人,都应该会看到。不过卫正神识不知道何时被分离,姜唯也不好判断,她是否看到了那一幕。 当务之急,是先把卫正救出来,再问问另一个尚能交流的…… 三足樊笼需要三边同时拆解,裴尽负责一足,姜唯负责两足。 半个时辰后,她们解开了三足樊笼,卫正成功获救。 “卫正,你师尊她已经死了。”姜唯坦白道。 卫正愣了愣,“她失败了吗?” “或许是被人害了。”姜唯抿抿唇,刚经历了前尘海,又见到卫藏须这样一面,心情很复杂。 在跟卫正谈话的间隙,裴尽那边也有了收获,这个人头虫身的家伙有名字,叫做“阎夜”,是崇吾门宝庆殿的门生。 有一天,卫清源跟她说,有事情需要她帮忙。之后,阎夜就晕了过去,被卫藏须当做药人。 卫藏须拢共就收了两个徒儿,卫清源是大师姐,再来就是卫正了。 “那……师姐呢?”卫正小心翼翼地问。 姜唯叹息,道:“卫正,现在是功曹元年,想必卫清源已经死了。” “那四师姑又怎么还活着?难道你的也种了长生蚕吗?” 她们称呼鬼虫为长生蚕。 姜唯皱了皱眉,否认:“没有。” 裴尽替她回了:“姜唯是得道飞升了,可不是靠这种办法长生。” “原来如此……师尊本也可以,但她讨厌仙人。”卫正喃喃道。 这是什么崇吾门特色么?要不是姜唯,裴尽实则也不怎么喜欢天上的神仙。 “卫正,能跟我们说说,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吗?” 卫正点头,开始回忆起来。 话要从她撞破卫藏须处理尸祟开始。 第40章 揭开真相的一角 卫藏须常年戴着凶神面,偶尔半挂在脸上,遮去另一半面容。 露出来的那部分脸,经常是黑的,各种意义上的。 最开始见到卫藏须的时候,卫正很怕她。 焚仙宗导致很多孩子流离失所,卫藏须就是在袁哀死了后,收养的卫清源和卫正,并给她们起了名字。 好多人都害怕卫藏须,她不留情面,看着很凶,也很严厉。 事实上,卫藏须对待她们师姐妹很好,有着不同于旁人的温柔。 可这个温柔不是恒久的,在卫正发现卫藏须的秘密,以及大师姐在替卫藏须哄骗年轻的门生做药人的时候,师尊的态度便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卫正不知为何,大师姐告诉她:“师尊是生病了,我们要帮帮她。” 不是身体上的病,而是源于心里。 卫正见过师尊发病的样子,不是心魔,却比心魔更为可怕。 神智恍惚,夜半梦魇,总说有人要害她,上仙不存在、不可信,还说死去的人在她脑子里复生,经常会和她说话。 姜唯忍不住发问:“就没找知瑾帮忙看看吗?” 卫正摇头:“三师姑不知道,师尊也不让我们说。不过有个六师姑帮师尊看过,还给她开了药方。” “六师姑?” 她们定风五绝就五个人,哪里来的六师姑? 不会是…… 卫正说:“是姜知得,她说她是你的妹妹,又比五师姑小几岁,就让我们喊她六师姑。” “她会看什么病。”裴尽在前尘海认识过姜弃,对此嗤之以鼻。 姜唯拍了拍裴尽,后者顿时老实了许多,她对卫正道:“你接着说。” “六师姑说,师尊得的是癫症,凡间亦有人患上,不稀奇,她能治好。”卫正说着说着,拧起了眉头,“可师尊分明更严重了。” 裴尽吐槽:“害人的庸医!” 后来有一天,卫清源失踪了。 没人再替卫藏须寻觅药人,随着卫藏须发病几率更频繁,卫正替了师姐的位置,继续帮师尊物色药人。她甚至奉献了自己,变成了还算成功的药人。 第43章 直到尸祟的事儿瞒不住,卫藏须趁着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到羽山宫请求周芷鸢出山,帮她解决尸祟之患。 在卫正的体内被种下长生蚕后,神识以极快的速度开始衰弱。周芷鸢了解过情况,防止她伤人,也是为了保护她,便用三足樊笼锁住她的身体,再将神识锁入金乌口中。 所以,后来的事,卫正也并不清楚。 问题的关键来到阎夜的身上,她说自己是很早一批就变成了药人,始终待在这里不曾离开过。 她没有见过卫藏须被人捅一剑然后死在这里的景象,据她所说,卫藏须请来周芷鸢看过她们一次,尔后再没来过此地。 阎夜独自一个人,不能动弹,看着身边的一个个药人死去,或者变得疯癫。 守着漫长的黑暗,不知时间,就这样过了五千年之久,若非她心智超乎常人的坚强,只怕也跟身边众多药人一样了。 听完,姜唯喟叹,又问她们打算:“出去之后,我会送你们到蕙心宗,且看看能不能治好。最坏的打算,便是保持原样。要是外面的人接受不了你们,尽可来月恒找我。” 身边的裴尽听了她们的故事,正默默地掉金豆子。姜唯心里软了一下,没拆穿她,面对卫正和阎夜的语气不自觉柔和了许多:“我会给你们安顿好的。” “多谢四师姑。”卫正乖乖道。 姜唯把她们都装进九龙鼎,狻猊会吐出烟雾,将鼎内空间变化得好看些。 找到出口之后,姜唯收集了一些样本,用通息之简拓下载影保留起来,发了一份给苏空桐跟玉则善。 离开前,裴尽望着这洞府,左手拍出一道魔焰,一切罪恶被熊熊烈火吞噬。 耀眼的火光惊动了整个崇吾。 警钟震响,吕峒见那魔焰,如临大敌。 没见过袁哀,可她听说过袁哀的传奇无数次。 妖魅般的黑紫色魔焰,令人望而生畏的君临。 天威署地下十七层,从来都是禁地。吕峒打小就害怕这个地方,也从没企图窥探过。 如果……这个禁地与袁哀有关,那吕峒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可是被袁哀的故事吓大的。 重要的是,前不久后山深林魔气大涨一事儿才出,眼下再来一次,崇吾门可怎么都洗不清了。 吕峒握着自己的本命法器,提心吊胆地盯着这团刺目的魔焰,不断祈祷着千万不要是袁哀。 不幸中的万幸,走出来的是姜唯和裴尽。 “又是你们!”吕峒一下就怒了,“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此地乃是鬼虫起源之地。“姜唯道,”比起责问我们,当务之急应是召集各宗掌教共议此事。” “你们一个堕仙,一个魔修,我凭什么相信你们说的话?”吕峒跨出一步,灵威直逼她二人。 察觉吕峒的杀气,裴尽警惕地摸向背后的春华。 姜唯翻出一只刚才在里面捡到的鬼虫,用灵力带着,飘到吕峒面前。 “这是初代的鬼虫。我已经用通息之简告知过苏空桐和玉则善了,倘若吕掌教执意想把我们留在这儿的消息被传出去,隔日别人怎么说崇吾门,又怎么看待你吕峒,我可就不好说了。” 鬼虫之事,事关九川。尸祟除之不尽,不知来处,毫无解法,恶劣程度更比魔修。 毕竟魔修存在很多年了,比起已知的存在,人们更害怕未知的。 姜唯很会拿捏人。 吕峒咬了咬牙,没再动作。 姜唯拉着裴尽往外走,吕峒身后的崇吾门生上前拦着。 姜唯回头看吕峒,后者不甘心地发话:“让她们走。” 今天放过了她们,不代表吕峒会忍下这口气。 姜唯和裴尽三番两次地挑战她,真要忍下,她也不用再做崇吾门掌教了。 在确认过她们用传送坛离开崇吾后,吕峒吩咐:“用通息之简记录下这些魔焰,照我说的写——” “鬼虫事端起于袁哀,魔焰重临,裴尽或为袁哀返魂夺舍。” 兴许是很满意自己起的标题,吕峒笑了出声,“就这么发出去,让全修真界一起审判。” 牵扯袁哀两个字,就不愁没有正义之士会对裴尽群起而攻之。 * 去了趟蕙心宗,办完事儿了她们才回到月恒,苏空桐在传送坛外等着她们。 “师祖。” 姜唯边走边吩咐道:“我和裴尽要闭关一段时间,多注意吕峒,她可能会拿裴尽是魔的身份说事。” 在这个魔修是人人喊打的时代,苏空桐是五宗之中唯一对魔修态度温和的掌教。兴许是她话本看得多,看到一魔一仙想到的都是虐恋情深,而不是除之后快。 “我会处理。不过你们又给吕峒添什么麻烦了?”苏空桐攥紧手帕,有点忐忑。 “简单来说,鬼虫起始追溯到崇吾开山师祖的身上。研制鬼虫的地方在天威署地下十七层,看到那些半人半虫的残骸,裴尽看不下去,一把魔焰烧了那儿。” “您都不拦着点儿?”苏空桐惊叫道,“等等?!魔焰?是我想的那个魔焰吗?” “对。” 既然苏空桐能想到,吕峒也一定不会放过这一点,姜唯道:“她不是袁哀,她是袁哀的女儿,我目前在教她如何玄魔双修。此事若能成,她得道成仙不是问题。” “苏掌教,我知道你可能很难接受。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都会尽力而为。” 其实苏空桐接受挺良好的,不过她可不会放弃这个机会,道:“我要是想得道成仙,做个闲散仙官,没事看看话本,也可以吗?” “行。”姜唯一口答应。 思文是文曲宫之首,有她在,这事儿很好解决。 苏空桐一笑,讨好地行礼道:“那么,师祖且安心闭关,外面万事有我。” 为了早日退下掌教之位,好享清福,苏空桐格外有干劲。 姜唯和裴尽是在同一处洞府中,姜唯突破没有渡劫天雷,但裴尽有。 她过来,是帮裴尽度过雷劫的。 天雷中的玄正之气对于魔修而言甚是危险,其中有一层鲜为人知的缘由,那就是防止魔修成仙。 古往今来,所有在册灵官,无一是魔修。 之前万魔种只是在裴尽紫府内,构不成影响。 在裴尽修炼了南北诀之后,万魔种就与裴尽的灵根相缠,虽说能够更好运用万魔种的力量了。 可这也意味着,渡劫时决计不能让裴尽被天雷砸到。 不管什么雷劫法宝,都比不过人好用。 姜唯选择和裴尽一起闭关,就是要来帮她抗雷劫的。 裴尽有点受宠若惊,她在崇吾门都是自力更生,前师尊李缠衣不会帮她挡雷劫。 裴尽自己也觉得,每次雷劫都是历练。当然,主要也是穷剑修买不起避雷劫的法宝。 “你真的要帮我抗雷劫吗?”裴尽不确定,再问一次。 “嗯,你直接运起根本经,冲击紫府,引来渡劫天雷,剩下的全交给我。” 姜唯说这话的时候神色认真,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感。 裴尽舔了舔唇,眼睛看直了,手指戳了戳姜唯,一副被迷到了的样子。 有点害羞地指指自己的下唇。 想接吻又不好意思说。 姜唯淡定地顺着她的动作看去。 她很坏。 非得等别扭的人开口请求。 裴尽瓮声瓮气道:“行不行嘛?” 第41章 妻妻双双把劫度 当然行。 姜唯果断吻住裴尽。 每次接吻裴尽都喜欢四肢并用,像个八爪鱼一样圈在姜唯身上。姜唯很享受这种被包裹的感觉,把人摁在墙上亲了很久,一手托着裴尽的尾椎。 后知后觉羞涩,一吻结束,裴尽立马把头埋进姜唯的颈窝。 只是亲个嘴的功夫,裴尽明显感受到姜唯身上的灵力有所变化。 “你炼虚境了?” 前不久在前尘海还只是元婴,怎么接吻完了就炼虚境了? 没听说过接吻还有双修的功效啊。 姜唯莞尔,“本就在突破边缘了,这不是等会儿要给你接天雷,索性就不压制着灵力,随它释放了。” “那我再缓一会儿,我们就开始。”裴尽等脸上的红晕慢慢褪去,这才从姜唯身上下来。 裴尽的根本经是在刚入崇吾的时候定下来的,名为《无忧诀》。她是李缠衣的徒儿,随师尊同在无忧殿所修根本经统一为此诀。 根本经不可轻易改变,若是像姜唯那样,临门一脚失败了,想换根本经,和从头再来没什么区别。 修炼这条路,姜唯真是走了又走。 裴尽盘腿打坐,开始运起《无忧诀》。 雷云在上空凝聚,姜唯抽出不行,又将守义用灵力塑形,摊开成一个圆饼状的模样,罩在裴尽的上方。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姜唯使出一记送明月,和天雷来了个硬碰硬。 第44章 第二道天雷威力更强,姜唯横剑在前,召出九龙鼎。整个人沐浴在雷霆当中,长发飞舞。 天雷劈了三日,裴尽顺利突破,迈入元婴境。 一身焦黑的姜唯从雷劫劈出的坑里爬出来,法袍上的阵文不知道怎么失效了。 裴尽忍俊不禁:“你怎么……” 姜唯给自己施了个净尘诀,表层的污秽如粉末般簌簌掉落,露出原本白净貌美的模样。 就是衣衫褴褛的,法袍被劈得太过破烂,看着很倒霉很可怜。 “我也不晓得为什么。”姜唯凑过来,检查了一下裴尽的身体情况,“万魔种没问题,看来我的猜想没有错。” 裴尽拿出自己的通息之简,道:“苏掌教喊我们出关了去找她。” “好,她怎么没跟我说?”说着,姜唯去摸自己的通息之简,发现渡劫的时候被劈坏了,一时有点尴尬。 裴尽觉着可爱,没忍住,捏了把姜唯的脸颊肉,“走吧。” 来到镜台,八位洞天全都在场。苏空桐坐在中央,冷着脸,颇有作为掌教的上位者姿态。 见到姜唯来了,脸色稍有缓和,示意她们落座。 “师祖,这几天吕峒到处扩散裴尽是袁哀返魂夺舍,重临人间的言论。要想澄清这一则言论,光靠月恒的门生帮忙说话可能不够。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裴尽能站到镜台中央,由众仙门掌教共同见证——照魂。” 没等姜唯说话,裴尽答应了下来:“没问题。” 反正她又不是袁哀,照魂也照不出什么名堂。 毕竟,吕峒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得到,五千年前叱咤风云的大魔尊会是恋爱脑,还留了个孩子在人间。 苏空桐通知了各大掌教,等待的间隙,姜唯问道:“蕙心宗那边可有什么新的消息?” “鬼虫尚未寻得解法。阎夜除了头部都是虫身,恐怕不好办。卫正的身体倒是不难处理,就是她情况特殊,一旦神识呆在那具躯体里,就会衰弱很快。目前,她的神识被放到了莲心中,和玉师祖呆在一起。”苏空桐回她。 姜唯了然,也算放心了不少。 待人齐了,苏空桐打开通息之简,除却五大宗门掌教之外,还有不少知名大宗门,林林总总凑起来能有一百三十多个宗门。 涉及袁哀一事,人心惶惶,就连妖精一族也参与了进来。四大妖王并排往哪一站,就属云豹妖王最和善。 大抵是因为她和裴尽同属大猫了,哪怕她不知道裴尽真实身份,见了也觉着很是亲切。 “既然可以了,那就开始吧。”苏空桐发话。 裴尽站起来,走到镜台中央。 苏空桐掐道法诀,运功将灵力注入到镜台。 其余七位长老紧接着出手,使得脚下的石板被雾气取代,缓缓变成一面镜子。 照魂没有问题。 裴尽就是裴尽。 悬扶嗤笑道:“吕掌教,你们崇吾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见到了魔焰,一口咬定裴尽就是袁哀返魂夺舍么。现在照魂显示,裴尽并无问题,你不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吕峒冷哼道:“我要给一个魔族什么交代?就算她不是袁哀返魂夺舍,那她敢说自己不是魔族,敢说自己身上没有万魔种吗!” 姜唯感到意外。知道万魔种的,只有姜唯和裴尽。 就连苏空桐,姜唯都没说。 这吕峒,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云豹妖王问:“万魔种是什么?” 这一点大家都很好奇。 “不若让裴尽的相好,月恒的师祖来为我们解答一下。”吕峒阴阳怪气地说道。 姜唯清清嗓子,站起来,道:“万魔种,世间有且仅有一颗。简单来说,对于魔族而言,其重要性等于我们对待竹君骨、圣灵心。而万魔种的上一个拥有者,就是袁哀。” 吕峒立马大喊:“听到了吧?!都听到了吧?!你们还想要养蛊为患,等到下一个袁哀成长起来,祸害仙门百家,闹出第二次焚仙之战吗!!” 比起裴尽被说是万魔种,千夫所指,姜唯更希望裴尽无虞。 如果裴尽是万魔种的事情被大家所知,那么就不止是仙门百家想讨伐她,还有深居简出的魔族恐怕也会从魔界出来,妄图对裴尽下手了。 事情到这一步,只能搬出圣灵心了。 姜唯话锋一转,道:“裴尽确实身份不凡。” “怎么,要承认了?”吕峒上赶着火上浇油。 裴尽握紧拳头,有一种隔着通息之简看着吕峒的虚影,巴掌却扇不过去的无力感。 姜唯平静地更变局势,爆出了一个更为令人震惊的真相:“她身怀圣灵心。” “如若不信,裴尽可以到蕙心宗,让玉掌教一验便知。” 吕峒大抵是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出,她看姜唯信誓旦旦,恐怕情况不会简单。 吕峒反应很快,道:“圣灵心要验,万魔种也要验。太虚鉴正在月恒,此法宝能转化玄魔。由此倒推,若裴尽注入的力量是魔气,显现出来便是灵力。你们敢不敢验?” 吕峒今儿就是要把裴尽万魔种的身份坐实了。 姜唯气定神闲地道:“行,去拿太虚鉴。验,立马验。” 这姜唯的反应太过淡定了,吕峒就怕她会搞什么鬼把戏。 她咬着牙,心里忐忑。可魔焰是她亲眼所见,又有让人所言证实了这一切。 不能有假。吕峒相信自己看到的,相信自己的感觉。 姜唯到底还有什么把戏? 裴尽回头看姜唯,只见那人游刃有余地抬起右手,抚摸着胸前的定风玉佩。 裴尽懂了她的暗示。 极剑峰长老简休的速度快,她御剑前去取太虚鉴,没一会儿便回来了。 “来吧,裴尽。”苏空桐示意。 裴尽点点头,递出右手,放置在太虚鉴上,缓慢运起南北诀。 灵力在紫府内运转一个周天,与魔气分开,自右手而出。 灵力入了太虚鉴,化作一团魔气,呈现在众人面前。 反推结论,也就是说,裴尽不是魔,也就不会是魔族。 毕竟魔气和灵力互斥,一个人不可能玄魔同修。 至少,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 悬扶斜眼看着吕峒,冷嘲热讽道:“吕掌教不是很笃定么。” 要不是隔着通息之简,这两个不对付的人只怕转眼就会掐起来。 听她们对吕峒落井下石够了,姜唯也适时递出台阶,“吕掌教是不是听了什么人所说的话,误会了。毕竟袁哀的魔焰能烧数日不息,你再想想,天威署的那缕魔焰,是否如此。” 裴尽未得魔族传承,学了袁哀的招式,但修为上还远远差了很多。 姜唯就是仗着这帮人活得没她久,也没她了解袁哀,利用她们书面知识与现实的信息差混淆概念。 吕峒顺着台阶下了,供出一个人:“是一个叫天鹿的妖,告诉我的。” 天鹿? 四大妖王面面相觑,为首的蛟龙自在道:“吕掌教这是要连我们妖族都不放过?” “我骗你们做什么!”吕峒一急,“你们自己去打听,天鹿湖是不是有一个活了五千年的老妖,自称是地仙。我留了她的载影,长这个样子!” 为了把自己摘干净,吕峒把天鹿的虚影放了出来。 那是一个鹿头人身的女子,身穿劲装,外形利落。 和她们之前找天鹿湖开春宴载影所见的天鹿一模一样。 玉则善道:“确有此妖,不过一百多年前,它便不知所踪了。现在天鹿湖的那只,都是她人所假扮。饶是如此,这天鹿也活了四千多年,将近五千年。这已经超出了寻常妖精的寿命了。” 自在皱眉:“这事,蕙心宗从未与我们说过。” “这天鹿也从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每年只是到天鹿湖看看浮游斩鼍这出戏,给老百姓撒点钱。我就算是想说,也没机会。”玉则善颇为无奈。 事已至此,也解决得差不多了。 姜唯点点桌面,说道:“那么,为了将功赎过,崇吾得负责把天鹿找出来。” “那圣灵心还验不验了?”始终没发话的徐既星忽然说。 “我会带裴尽去蕙心宗的。”姜唯没说验不验,就问吕峒,“有意见吗?” 吕峒又一次被迫咽下这口气,“知道了,我会想办法找出那个天鹿的。” 蛟龙自在很善良地道:“这件事,妖族也会帮忙的。” 谁不好奇能活这么久的老妖到底怎么一回事? 姜唯一拍手,宣布:“都散了吧。” 第42章 万物负阴而抱阳 蓉川,蕙心宗。 上次来莲花台是姜唯要见玉溪山,这一回却是裴尽要见。 玉则善一开始是不同意裴尽进去的,更不同意两个人一起进去。 结果姜唯冷不丁又放出一个重磅消息,说是来见裴尽家里人,又云淡风轻地说裴尽是玉溪山的女儿,所以才会有圣灵心。 第45章 接二连三的大消息砸得玉则善懵了好几次,恭恭敬敬给人送进去莲花台里,掏出通息之简向苏空桐炫耀自己的第一手消息。 “什么啊?裴尽明明是袁……等等?” 通息之简另一头的苏空桐沉默了。 该不会……蕙心宗开山师祖和袁哀是一对儿吧? 也确实有野史说过,蕙心宗开山师祖玉溪山救过袁哀一命,两人或诞下一女。那会儿她当话本看的,感情那么离谱的事情居然是真的?! 不得了不得了。 苏空桐神秘兮兮地断开通息之简,留下摸不着头脑的玉则善。 那厢,姜唯和裴尽进入石门背后。 这一次玉溪山没让她们等,早就把其她莲心熄了灯包括卫正的。 玉溪山见了裴尽,觉着熟悉:“这是……” “裴尽。”姜唯说,“你的女儿,我的道侣。” 玉溪山:“?” “她——是当年焚仙宗那个?” 姜唯很快应:“对。” “多大了?”玉溪山问的裴尽。 不算前尘海里流逝的时间,裴尽说:“虚岁二十一。” 玉溪山瞪圆了眼,某些时候裴尽和玉溪山真挺像,连惊讶的神态都有七分相似。 “你你你你你,姜祈之你为老不尊!” 五千多岁的老人家拐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女,这对吗? “真要算,她也五千多岁。”姜唯面不改色地瞎扯。 玉溪山大叫道:“这孩子昏睡的五千年你都算进去,不要脸了啊?” 裴尽偷偷笑,看着姜唯难得吃瘪的样子。 真是大快人心! 谁叫姜唯老逗她,今日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姜唯平静地拉起裴尽的手,给玉溪山看,“我们是两情相悦的,你不能棒打鸳鸯。” “这合着我成什么了?”玉溪山仰天长叹,“真是的,死了几千年还得被你这么折腾。你们爱怎么样我也管不了,管了你也不会听。还有事儿没?” 早前一次,玉溪山有错在先,面对姜唯又有愧疚,怂的很。这回她难得占理,恢复了以前那副恣意妄为的模样。 “卫正和阎夜……” 玉溪山挥挥手,不耐烦道:“我会想办法。没事的话你出去,让我和阿尽说会儿话。” 姜唯抿唇,望向裴尽,问她意下如何。 “就让我和知瑾呆一会吧。”裴尽还保持着前尘海里带回来的习惯。 玉溪山没太在意称呼,孩子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把姜唯赶出去后,玉溪山单独面对裴尽,又束手无策起来了,后悔嘴巴说太快,早知道把姜唯留着了。她没跟孩子相处过,一下子孩子还这么大了,直接扯着道侣来见面了,玉溪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吗?在哪儿长大的?” 裴尽回她:“我在奉川长大,养我的那一家人待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玉溪山干巴巴地道,“拜入哪家宗门了?” 裴尽说:“之前在崇吾,如今在月恒。” 到此,又安静了。 “那个——”裴尽踌躇不决。 玉溪山连忙,“何事,你说。” “我并非蕙心宗之人。”裴尽说,“但我想学蕙心经和药灵术,不知可不可以。” 玉溪山爽快道:“这个简单,我让则善教你。不过,你学这个作甚,是身体不舒服么?” “天地之道,万物纲纪,生杀本始,皆于阴阳。殉道之渊的怨灵正介于这两者之间,这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留世作恶。”裴尽娓娓道来自己的想法,“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再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清浊守恒,阴阳相生,此乃太虚鉴存在之因。” “我在卫藏须的前尘海中,见到袁哀的那一招止水,颇有感悟。若能将怨灵收入浮屠塔,归于死灵,再以蕙心经复生之。形成类似轮回这般,渡其往生,终有一日定能渡尽怨灵,再无殉道之渊。” 玉溪山蹙眉,“世间未有轮回,你可知为何?” “不知。” “人若复而往生,与净明雪蚕无异。某种意义上而言,岂非另一种长生之术。阿尽,藏须的下场你是看得见的。我不希望你……会变成那样。” 裴尽摇头,解释道:“不,不一样。人若无了记忆,从头转生。所见所闻不同,已非原身。” 玉溪山笑了笑,“既然你有了想法,那就去做吧。但愿你能守住本心,勿走歧路。” 裴尽拱手行礼,郑重道:“多谢……” 犹豫间,裴尽轻声说:“……娘亲。” 玉溪山喜极而泣,连声应她。 “不管是止水还是蕙心九重,都得修炼到洞天境界。阿尽,你尚有很长的路要走。”玉溪山伸出玉手,点在裴尽的心口,“但愿这圣灵心,能护得住你。” 玉溪山的灵力流到裴尽体内,注入进圣灵心当中。 那颗心脏剧烈鼓动着,洗脱一身浊祟。顷刻间,裴尽顿觉神清气爽,体内灵力运行更为顺畅,就连修为也更进了一步。 是玉溪山,帮她把圣灵心原本的隐匿之术去了,并彻底激活了圣灵心。 “去叫姜唯进来吧。”玉溪山的虚影明显黯淡了几分,不知是不是刚才解封消耗了太多的灵力。 不等裴尽去喊,姜唯自己先进来了。 玉溪山睨她一眼,语气陡然变了,没好气道:“对我们阿尽好一些。我可把她托付给你了,若你待她不好,我可要找你算账的。” “你?”姜唯扬眉,伸手揪住玉溪山的莲心,左摇右晃,“用不着你说,我会好好对止危的。你啊,还是赶紧想办法,把鬼虫的事情解决吧。” “别晃了别晃了!我知道了,你净会催我!这鬼虫哪儿能这么简单呢!”玉溪山愤愤道,“去去去,别打扰我了。我乏了,要歇了。” 两人告退,选择暂留蕙心宗。 裴尽要在这里学蕙心经和药灵术,与此同时,玉则善也为裴尽验过了,是圣灵心无误。 验明圣灵心时,玉则善还在裴尽的体内发觉到一缕魔气。不过她瞒了下来,谁也没说,免得节外生枝,多惹出许多麻烦来。 早前,负责去查巧木失窃一案的宋无忌和江其也有了结果。 偷走巧木的,乃是一个叫做“鹿隹”的半妖。 这么巧,她另一半的血脉,是源自鹿妖。 “更巧的是,天鹿消失的第二年,鹿隹就出现了。我们怀疑,这鹿隹和天鹿是同一个妖。”宋无忌说道。 先前天鹿企图混淆她们的思路,让她们以为天鹿和姜弃并非同一个人。又铺了线索,叫她们自己查出来,是有人故意为之,想洗清嫌疑。 却不曾想,兜兜转转,仍是露出了马脚。 结合玉溪山所说,她把一本医术给了姜弃。里面记载了化半妖之术,又有巧木失窃一案,由此来看,不管是天鹿还是鹿隹,极有可能都是姜弃。 “做得不错。”姜唯拿出一瓶丹药,作为她们的辛苦费,“这段时间麻烦你们了,这瓶丹药你们收下吧。” 宋无忌喜笑颜开,抱拳称谢:“多谢师祖。” “不客气。”姜唯道。 现在卫藏须的尸身收齐了,驱除怨气后,便可下葬。姜唯把她和哑女葬在了一个地方,带上了几瓶好酒,和裴尽一块儿送别她。 酒洒在碑前,姜唯蹲下来,轻声说道:“当年我本也想和你一起,阻止长离阿姐的。可是,知瑾跟我说,要学会放手,要支持对方的决定。那时我太懵懂,知瑾那么说了,我就这么做了。” “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不想要她去的。” “我原本打算,是我自己去的。比起你们,我天赋不怎么样。靠着点努力,和机缘,修炼到了洞天之境。本想着,我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牺牲了,也无所谓了。” 裴尽皱眉,毅然打断她:“你才不是什么不起眼的人!” 说着,裴尽掰过姜唯,让她正面对着自己。 “假如殉道之渊出事了,你可不许自作主张,牺牲自己,听到没有?” 殉道之渊并非竹君骨不可,这件事情,她们两个人是知道的。 现在五千年过去了,殉道之渊的封印还能坚持多久,无人知晓。 见姜唯不答话,裴尽又道:“你不会真有这个打算吧?你明明经历过素无情的牺牲,活下来的人有多痛苦,你难道要我也经历这个痛苦吗?” “保不齐……我会做得比卫藏须还要极端。” 裴尽半威胁道。 炙热的目光落在姜唯身上,那人笑了起来,反倒轻松许多,“好,我都听你的。” 裴尽眨了眨眼,借机说道:“那你发灵誓,不得踏入殉道之渊。” “我姜唯发誓,此生决不踏入殉道之渊,若有违背,天谴三千,挫骨扬灰——” 第46章 “你、你发这么狠的誓做什么?”裴尽没想到她会这么夸张的代价,本以为就只是个普通的灵誓。她只是要姜唯的保证,不走素无情后路,这就足够了。 姜唯莞尔,“没关系,我下的不是死誓,进入仙界之后会斩断誓命因果,凡间灵誓自然会破。” “原来是这样。”裴尽安心了些,脸上终于浮出喜色。 姜唯垂眸,扫过裴尽的唇瓣,心神微动,说道:“止危,我们回去吧。” “给卫藏须的酒还没倒完呢。” “可是。”姜唯拉着裴尽的手,贴在脸上蹭了蹭,“我想亲你了。” 第43章 红帐蕊香润清珠 总不好在人家坟前亲热。 两个人回到蕙心宗的住所后,姜唯把裴尽摁在墙上亲吻。 就差临门一脚,姜唯又停了下来。 明明已经不在前尘海里,裴尽也默认了会发生些什么。 怎么又停了。 裴尽长睫轻颤,心里说不出是何等滋味。想到姜唯刚才提到素无情的神色,说不吃味是假的。 “可以吗?” 原来停下来是要征询意见。 挺有礼貌的,但有时候其实可以直接点。 裴尽嗔怪地抬腿踢了一脚姜唯,哼哼了两声,没答她。脸皮薄,说不出口,只把自己往姜唯手心里送。 想了想,怕姜唯这人坏心思多,故意逗她,憋了好一会儿还是说了:“可以……” 烛火摇曳,绣着莲花与忍冬的浅红纱帐一角,拂过阵阵海盐般的味道。 蕊香润清珠,浮起一层晶莹剔透的水光。 姜唯的目光灼灼,问道:“裴尽,你喜欢我么?” “问什么废话,你给本小姐专心点……”裴尽环着姜唯的脖子,吻了吻她的耳垂。 “你告诉我,好不好?”姜唯轻重缓急有自己的规律,净会折磨裴尽,“我想听你,说一说。” 谁能受得了姜唯这么撒娇? 裴尽一口咬住眼前泛红的耳尖,虎牙磨了磨,纠结良久,实在拿姜唯没办法。 随着裴尽环抱住姜唯的力道一同收紧,裴尽的声音清晰地靠在她的耳侧,黏糊且断断续续地说着:“喜欢你……我、我喜欢你的。” 姜唯满意地笑了出声,侧过头和她接吻。 空下的左手扶着裴尽的后脑,摸到她的耳背,注入灵力,启动了同甘共苦法印。 同甘直上。 宽袖烙上层层叠叠的水渍,意乱情迷间,姜唯想,下次得束袖而行了。 结束后,姜唯坐在床边,一手捏着裴尽的手腕,为她理顺体内的气息。 魔族天生本能不同,袁哀的魔族本能是屠戮,以此为道,而选择了杀生之道。裴尽的魔族本能则是吞噬,若能好好用在正道上,尚且无碍,就怕裴尽一个不慎,失控了。 吞噬,这个能力是很危险的。 不过,裴尽现在只会吞噬她的灵力。 经由双修之后,姜唯的人就像被裴尽标记了一样。不管是魔气还是灵力,都分外亲近她的气息。 只要靠近,就任她差遣了。 这样毫无保留的信任,危险又让人着迷。 这一次,姜唯没再问裴尽的意见。把昏昏沉沉的人捞起来,又翻来覆去地不下八回,直至灵力耗空,裴尽低声抽泣。姜唯想着如此有损根基,便把灵力收起,纯粹地来了最后一次。 姜唯含着一枚回灵丹,渡到裴尽口中。 咬开金色的丹纹,灵力吸收入体内,温养着疲累酸软的身体。 睡了半天,裴尽总算有力气,踢了姜唯一脚。与其说是踢,更像是小猫轻踩,毫无杀伤力。 “都怪你。” 姜唯从善如流道:“嗯,怪我。” 裴尽摘下手腕上挂着的发带,昨夜被勒出来的红痕已经淡了不少。她抓过姜唯的手,把发带一圈一圈地缠在姜唯的指上。 “勒死你!” 姜唯忍俊不禁道:“行,勒死我。” “你这人好没意思。”裴尽咬着姜唯的指尖,微微用了点力,留下两个齿痕。 “怎样才算有意思?”姜唯温声道,“这样的话,你好像没对小时候的我讲过。” 来了,致命问题。 “那还用问。”裴尽这回学聪明了,吻上去糊弄过关。 两个人又在房中腻歪了良久,直至通息之简亮起,玉则善面色凝重道:“姜大人,速来莲花台,有天鹿的消息了。” 姜唯拢紧衣襟,颔首应:“我这就过去。” 身边的裴尽坐了起来,挽好耳旁凌乱的发丝,跟着问:“谁找你?” “是玉掌教,她说有天鹿的消息了,要我过去一趟。你是同我一块儿,还是再歇会?”姜唯柔声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裴尽赶紧拎着一身吻痕的身子,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 姜唯失笑,帮她交叠好衣领,抻平褶皱,扣好腰封与护臂。 “不急。”姜唯替她挂好玉佩,又细心地把领子更提上去了些,掩去红痕。 裴尽被伺候得很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了。” “等等。” 见裴尽唇色有点白,似是虚弱,应当是还没来得及运功吸收丹药。姜唯从乾坤戒里取了口脂,拇指压在裴尽的唇上抹开,为她增添了几分艳色。 裴尽望着姜唯的眼睛,不由吞咽了下。 情窦初开,适才经历,只捎一个眼神都能叫裴尽干柴烈火。 可眼下还有旁的事情要处理,裴尽错开视线,摇晃头,硬是把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逐出去,小声念着静心诀。 姜唯怎会看不出来,顾着御剑到莲花台,一时没去逗她。 二人抵达莲花台的时候,玉则善已等候多时了。 宋无忌和江其也在。 作为半妖,能嗅到气息。宋无忌一下就看出来了这两人不同寻常之处,多半是来之前双修过了,那两人的气息彼此缠绵在一起,不分你我。 宋无忌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江其无情戳穿:“你这脸怎么了,跟猴屁股似的。” 宋无忌立马:“小孩子别瞎打听!” 当事人并不知道宋无忌的发现,重点关心天鹿的消息。 玉则善说道:“自在妖王传来消息,天鹿来自五千年前的北川黇鹿一族。” 北川黇鹿,姜唯有印象,“黇鹿的血能增长修为,应当早就被焚仙宗灭族了。” “对,天鹿本名鹿隹,是黇鹿妖族唯一在焚仙宗的手底下活过来的幸存者。据传闻,她为了复仇,修炼起了邪魔外道。” 从她们查到的内容来看,天鹿和鹿隹的信息与姜弃毫无关联。仅有的线索都不足以证实,天鹿就是姜弃。 所有都建立在猜测之上。 她们需要确凿的证据,把姜弃的身份坐实,这才能调动更多的资源去寻找她。 姜唯想了想,还有一个已知的地方,与姜弃脱不了干系。 ——殉道之渊。 “你们继续查天鹿,我们要去一趟槐江剑宗,办点事。”姜唯没明说。 玉则善应了一声,送她们去传送坛。 听到槐江剑宗,裴尽已经猜到了姜唯想做什么了。 “你别忘记了你的灵誓。”裴尽提醒她,“倘若殉道之渊真的出事了,你千万不能一声不吭自己做决定。有事,我们一块儿商量,行不行?” 尽管,裴尽总有不好的预感。 就好像,姜唯真的已经因为殉道之渊牺牲过一次了一样。 姜唯拍拍她,道:“别担心,我答应你,不会那样做的。” 裴尽点头,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安。 四人一同抵达槐江剑宗,掌教悬扶不在,来接应她们的是少宗主悬金错。 “最近汉川不太平,母亲忙得很,并非有意怠慢。”悬金错解释。 姜唯道:“不太平?是为何?” 犹豫一会儿,悬金错道:“是殉道之渊。” 众人面色骤变。 “殉道之渊出什么事了?!”姜唯格外激动。 那是素无情用死换来的和平。 这样的太平已经持续了五千年。 如果殉道之渊又出事,意味着又将有人被献祭。 竹君骨、圣灵心。 竹君骨已死,那么下一个,很有可能会是裴尽了。 她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悬金错纠结片刻,挑挑拣拣,只说了一半:“许是封印有些松动,母亲和长老们会处理的。” 封印松动,悬扶怎么处理得过来。 见姜唯想去殉道之渊,裴尽快快跟了上去。 宋无忌自知事情严重,捞起身旁还不会御剑的江其,带着她来到了殉道之渊。 目前她们只能到外围,里头有槐江剑宗世代掌教留下的结界,再往里,就是殉道之渊的封印。 姜唯一停下,裴尽就牵住了姜唯的手,生怕她会冲动闯进结界里。 第47章 靠近殉道之渊,天边乌云密布,阴风怒号。怨灵发出阵阵嘶哑尖锐的叫声,声声泣血。 一如当年,素无情死之前。 “照如今的局势来看,封印至多坚持两年。”姜唯勃然大怒道,“殉道之渊出事,悬扶不该瞒着!早说,让人早做打算!” 姜唯鲜少生气。 事关殉道之渊,她实在难忍。 两年。 能做什么? 悬金错被吼得一怔,还是裴尽拍拍她肩膀,安抚她。对上姜唯的目光,裴尽道:“息怒……姜唯,悬扶不在,得靠你主持大局。悬金错,你去和槐江剑宗的长老们说一声,借个地方。” 经历过前尘海,曾经那个热血莽撞的裴尽已在不知不觉间有所成长,变得格外可靠,也能够作为姜唯的支撑了。 姜唯很快冷静下来,平复自己的心情,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当年的事情。 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这么告诉自己,当务之急是找出解决的办法,不能让裴尽重蹈覆辙,成为第二个素无情。 “宋无忌,你去联系各大宗门掌教,半个时辰之后,共同商议殉道之渊的事。”姜唯有条不紊地吩咐道,“江其,你继续去找天鹿。我怀疑这件事,和她有关系。” 殉道之渊的怨灵并非无智之灵,她们不会贸然冲击封印,造成这样的结果。 要么是她们这些年养精蓄锐,有足够的把握。 要么是像五千多年前那般,背后有人搞鬼。 姜唯更倾向后者。 握着裴尽的手力度渐渐收紧,她只希望这一次,能守护住身边的人。 她不要再眼睁睁看着爱的人牺牲。 她一定要找出解决殉道之渊的办法。 就算最后,非要有人牺牲,大不了就让她去死好了。 不管怎么样,裴尽都不能有事。 第4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祸不单行。 殉道之渊出事,九川内鬼门关数量大增。 五宗掌教焦头烂额,其中压力最大的,当属悬扶。 鬼门关增多,意味着五宗将严重面临人手不足。 槐江剑宗需要应对殉道之渊与鬼门关的双重压力,短短几日,悬扶就苍老了许多。 好在槐江剑宗有女儿代为主持,姜唯从旁辅佐,还未引起内乱。 半个时辰过去,通息之简亮起,一众宗门与妖王的虚影投射在前。 姜唯位居中央,凛然道:“这般突然地召集大家,是事出有因——殉道之渊的封印顶多再坚持两年。眼下,悬扶带领着槐江剑宗的诸位长老在想办法。” “事关九川八海,若封印破除,无人能独善其身。我希望,大家能一同出力,度过这次难关。” 吕峒不屑道:“裴尽不是圣灵心么?” “对啊。” “我记得当年就是竹君骨走进了殉道之渊吧。” “竹君骨、圣灵心,太好了,九川有救了。” “我们又没有竹君骨、圣灵心,也只能帮忙加固封印了。” “是啊,镇封之事,还得是由圣灵心去吧。” 怀璧其罪。 又是这样。 “够了!” 姜唯震怒道:“谁告诉你们,镇封必然得是竹君骨、圣灵心的?” “当年,都说只要长离走进殉道之渊,便能太平。如今呢?五千年——殉道之渊再度出事,期间五千年,九川再无诞生过竹君骨。” “现在,轮到圣灵心了。裴尽的修为可不足洞天。你们以为,只要她能再封印殉道之渊五千年,届时你们不是陨落就是飞升,九川一切与你们无关。” 姜唯目光扫过面前的数百道虚影。 姜弃,你会在其中吗? 你也在看吗? 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在竹君骨之前,走入殉道之渊的都是洞天修士。” 有人紧绷,有人松口气,有人跃跃欲试。 话锋一转,姜唯道:“不过,这一次,我更希望不需要有人牺牲。” 苏空桐皱眉,沉思片刻,问道:“师祖,要怎么做?” “集九川之力,制一个绝无仅有的——十方罗刹阵。” 徐既星发问:“那鬼门关怎么办?” “简单,找帮手。” “谁?” “魔族。” “绝对不可!” 反对的声音之如热浪,一袭而来。 这些反应,都在姜唯的预料之内。 * 半个时辰前。 姜唯用自己的通息之简联系上思文。 “思文,之前你说,圣尊对武曲宫新的任命与殉道之渊有关,可以帮我查一下,具体是为什么吗?” 思文面露难色,说道:“我已经不是文曲宫灵官了。” “什么?” 姜唯对此颇感意外。 “雨天君联合风、雷、云,另外三位天君,将我弹劾。而今的文曲宫之首,由雨天君暂代。” 风雷云雨四位天君,乃是圣尊麾下。彼此之间暗流涌动,互看不顺眼。 没想到,居然会为了弹劾思文而联手。 怎么看都不对劲。 “想弹劾你的,是圣尊。”姜唯道。 思文颔首,万分悲观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毕竟,我知道了圣尊的秘密,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了。” “什么秘密?” “圣尊杀了圣尊。”思文吞咽了一下,紧张地环顾四周,“现在的圣尊,是魔族。” 姜唯的重点却是在:“魔族竟然真能修炼成仙,看来这并非空想。” “你都不好奇吗?我觉得,殉道之渊,说不定也和现在的圣尊有关系。”思文说,“雷天君和我透了点消息,好像、我是说好像,圣尊对武曲宫的调动,不是为了铲平殉道之渊,而是为了守备。” 姜唯陷入沉思,她拿定主意,对思文说道:“你在仙界不安全,圣尊已经盯上你了。下来凡间,为我做件事。” 思文嘴角抽搐:“为你做事才是重点吧——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联系魔族,请她们帮个忙。” “魔族避世不出,我怎么可能请得动……再说了,你不是最讨厌魔了,而今怎么变了态度?” 想到裴尽,姜唯唇角扬起,道:“这事,我回头再跟你说。你就说,你能不能办成。” “你要魔族帮你什么?” 姜唯说:“目前九川鬼门关大增,我觉得此事有蹊跷。可因为殉道之渊的事,仙门百家与妖精们也难两头兼顾,我这才想到了魔族。” “鬼虫寄灵而生,会吸收怨气破茧而出,从而寄生在人或妖的身上。但魔族不同,她们身上没有灵,不会成为鬼虫寄生的对象。所以,要对付鬼虫,请魔族帮忙,是最好的办法。” 原来是这样。 思文了然,“现在的魔尊,我有接触过一次,品行尚可,但也不能保证,她们一定会帮忙。而且,即便魔族答应了。仙门百家那些修士自认清高,甚是要面子,她们能接受魔族的帮助么?” “魔族交给你,至于那帮修士,由我来搞定。” 不行,也得行。 姜唯摩挲着胸前的定风玉佩。 请魔族帮忙,是险棋,不确定因素很多,却也没办法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当今圣尊,降尘大人,竟会是魔族。 圣尊杀了圣尊。 姜唯冷汗直冒。 她忽然想到,整个仙界,除了降尘,没有万岁以上的神仙。即便想要查证,也无从下手。 圣尊,恐怕不止杀了圣尊。 联想到殉道之渊是由死去的半仙与堕仙组成的,一个猜想浮现在脑海中。 ——假设事情真的像姜唯所猜想的那样,就能解释得通,为何仙界会对殉道之渊坐视不理。 真是那样的话,殉道之渊永远不可能封上。 那些牺牲的道人,无异于飞蛾扑火。 甚至,极有可能会助长火势。 姜唯眉头下压。 事情愈发棘手了。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得说服仙门百家与四大妖王,促成玄魔共同面对此次劫难的局势。 时间回到现在,仙门百家无人赞同。就连一向支持姜唯的苏空桐都摇摇头,“师祖,这无异于把自己的命脉交到敌人手上。” 姜唯反问:“你们为什么觉得,魔族是敌人?” 要撼动成千上万年固守的观念很难。 “魔修如此可恶,怎可信!” “打住。”姜唯道,“我要请的是魔族,不是魔修。二者本质上有着莫大的差别,不明白的,回去读一读长离所写的《魔族实录》。” 又有人问了:“既然如此,为何不请仙人帮忙?浮游君是仙界下来的,应该有办法联系天上的仙人吧。” 这个问题,正合姜唯的心意。她稍微加工了一下自己下凡的缘由,说道:“仙界对殉道之渊不闻不问。我纵有想帮衬之心,也被圣尊驱赶下凡。” 第48章 姜唯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魔族对付鬼虫有天然的优势。我也是无路可走了,除了魔族,你们还有别的办法吗?” 鸦雀无声。 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姜唯演完最后一段,让她们回去思考三日,便掐掉了通息之简。 三日后,仙门百家与四大妖王共同投票决定,是否要请魔族帮忙。 姜唯敲了敲桌面,对此势在必得。 仙界不帮,九川穷途末路。 生死存亡,危及自身利益。 仙门百家,会怎么选,不重要。 当初姜弃会动用舆论,利用人心,施加压力,让素无情不得不走进殉道之渊。今时今日,姜唯同样也可以用这个方法,保下裴尽。 这一回,就看她们姐妹二人,谁更胜一筹了。 离开槐江剑宗的议事厅,裴尽忙问:“怎么样?” 姜唯摸摸她的头,宽慰道:“无碍,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裴尽抿抿唇,有些担心。 耳背的同甘共苦法印隐隐发烫,裴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问姜唯,“你的同甘共苦法印还在吗?” 姜唯摸了摸耳背,“还在。” “不过,很快就可以不在了。”姜唯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我准备,和天道对赌。到时候,我想办法和天道化身协商,将我们的同甘共苦法印去掉。” 接下来,姜唯要做的事很危险,她不想牵连到裴尽。 “和天道对赌?” “嗯,我必须短时间内,尽可能变得更强。” “赌注是什么?”裴尽怕她做傻事。 思忖稍许,姜唯决定告诉裴尽。 “你听说过,苍茫气运吗?” 裴尽摇头。 也是,有关苍茫气运少之又少,为了不被知晓,姜家人从来都是口口相传,未曾留下任何书面记载。 “苍茫气运比肩天道,是用于防范天道萌生邪念而诞生的。在天道之上仍有天外天,这苍茫气运就是源自于天外天。” “天道很少会干涉下界的事情,除非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会导致三界毁灭。这时,她们就会通过仙扶钟下达指引,让神仙执行,以此规避风险。” “最近,我发现天道对我们的干涉变多了。但这种干涉并不是不好的,而更像是临死之人的遗嘱。” “之前我和你说过,我是待罪之身。我犯下的罪便是……弑君之罪。天道利用苍茫气运让我被圣尊盯上,然后要我杀了圣尊。” “我不得已,对圣尊出手。然而,我根本不是圣尊的对手。好在我有所准备,在圣尊的招式袭来的时候,我借了这力,生生冲破仙界屏障,掉到凡间,散去仙力。如此一来,我成了凡人,碍于法则约束,圣尊就不能杀我。” “但天道还没放过我,要我帮她做事,给我烙下同甘共苦法印。我一开始看到你身上的魔气,以为你是那个会为祸三界的大魔头,想着就把你带在身边看着。” “但我发现,不是那样的。你是那个变数,裴尽。” 姜唯深深地看着裴尽。 假以时日,她成长起来,定能抗衡如今的圣尊。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玄魔同修之身。 “不管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将来,我都得保护好你。” “我和天道对赌的赌注就是,苍茫气运。” 天道需要苍茫气运来恢复自身,姜唯需要天道的力量来达到更高的境界。 裴尽更关心:“没有了苍茫气运,你会有什么影响吗?” “嗯……也许就是会变得格外倒霉?我之前为了救姜弃,就是把自己的那部分气运渡过去给她了,那之后我就开始变得事事不顺。” 姜唯半真半假地说着。 其实她知道,作为气运的载体,一旦气运消失,面临的极有可能是死亡。 就像……她的母亲,姜谭那样。 第45章 浮屠塔下无生死 所有人都在为了变强而努力。 裴尽把南北诀修炼到第二重,对魔气与灵力的运转更为娴熟了。 她开始尝试着学习蕙心经。 本来应当由玉则善亲自教她,碍于殉道之渊的事儿,玉则善就把这件事转交给了自己的大徒儿,蕙心宗首席大师姐,玉邀光。 这位蕙心宗的大师姐亲易近人,温柔端庄,据说已经有道侣了。此番过来,她道侣本不同意,奈何有玉则善出面,最终还是放她回来蕙心宗了。 跟着一同学习的,还有宋无忌。 她的蕙心经亦然止步不前,可把玉则善愁坏了。 “完蛋了——裴尽的进度都超过我了!”宋无忌嚎道。 短短一月就修炼到三重,裴尽的速度已经比蕙心宗的门生还要快很多。 还不够,还要再快一点。 玉邀光委婉劝她:“裴尽,修行之事不可操之过急。” 裴尽也知道。 可她唯有这样才能安心一些。 同玉邀光、宋无忌拜别,裴尽寻了处无人之地,尝试复刻出袁哀的「止水」。 浮屠塔在识海中一层一层构筑起来,魔气之如漩涡般,在浮屠塔的中心高速旋转。 吞噬。 魔气不停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事物。 一花一草一木。 生气全无。 就连裴尽自己的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灵力枯竭,万物皆空。 裴尽捂着心口,跌倒在地。 整个人都被浮屠塔抽空,只剩一具空壳。 世界归于黑暗,化为虚无。 …… …… …… “裴尽。” 呼唤她的,是「素无情」。 准确来说,祂是拥有着素无情外貌的灵魂体。 同样的鼻梁痣,眼神中却带有不同于素无情的,超脱凡尘俗世的淡然。 “你是谁?” “我?”祂说,“我是仙扶钟,是天道的一缕化身。此番借用竹君骨的外貌,同你讲几句话。” 裴尽盘膝而坐,严肃道:“你说吧。” “姜唯要和我对赌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我就不多赘述了。你们的同甘共苦法印,我为你们解除了,你‘死掉’的消息,她暂且不知。” 裴尽震惊:“我死了?” “不然呢?什么身体经得住你那样造?说是死,也不准确。浮屠塔下无生死,你现如今的状态,更像怨灵。介于生死中间,不过我把你救活了。” 裴尽沉思起来,原来她所构筑的浮屠塔竟是这么一回事么。看来,还有需要改善的地方。 “裴尽,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完这个故事以后,你看看要不要,和我做一个交易。” “什么交易?” 仙扶钟竖起食指,笑吟吟地道:“嘘——你先听我说。”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凡人。 她没有灵力,也没有魔气。 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却偏偏,拥有着世上最特别的东西——苍茫气运。 听到这里,裴尽基本猜到了。 仙扶钟所说的,是姜弃。 苍茫气运的存在,让凡人拥有「幸运」。 只要想,就能得到。 夺得家主之位,把姜氏经营成九川八海最大的药商。 修习邪术,得享长生。 其实长生之术的成功概率很低,不过因为有了姜弃的存在,致使不可能成为了可能。 长生之后的凡人仍不知足。 她想要明月坠入凡尘,从此独照她一人。 却没想到,自己万般算计,反将明月推入深渊。 明月不再。 凡人彻底疯狂了。 她释放了殉道之渊的怨灵,撕毁了飘缈九川图。 铺天盖地的鬼虫遍布九川八海。 仙界不得不出手。 鬼虫蚕食仙人,学习法术,受她号召。 她把殉道之渊的事情污蔑在魔族身上,挑起仙魔之战不止,还怂恿怨灵杀上仙界。 一时间,生灵涂炭,三界大乱。 万般无奈下,天道用尽全力,令整个世界的时间倒流,回到事发之前。 “我第一时间给你和姜唯下了同甘共苦法印,让你们有所联系,也是借姜唯之手,保护你。” 仙扶钟指着裴尽的紫府,“准确来说,是保护这颗万魔种。” “以及这个圣灵心。” 手指上移,法力注入进裴尽的心口,圣灵心重新跳动起来。 “你的思路没错,蕙心九重和止水结合,能够制造出类似轮回的效果。我给你天地法则之力,助你完善轮回,你去渡尽怨灵,可好?” 这就是,仙扶钟要和裴尽谈的交易。 “我有一个问题。”裴尽举手道。 “你说吧。” “前世,姜唯最后如何了?” 为什么……明月不再了。 “上一次,姜唯因为别的缘故被贬下凡,得知殉道之渊的事,她无法置之不理,就选择了牺牲自己。”仙扶钟叹息,“凡人接受不了姜唯死了,闹了这么一出。用三界为筹码,逼我……还她明月。” 第49章 “若是不渡尽怨灵,姜唯很有可能还是会走上这条路,对么?” 仙扶钟摇摇头,目光空洞:“我不知道……这得看姜唯怎么选了。” 裴尽抓狂地挠了挠头,把梳的整齐的头发抓得像个鸡窝。 “啊啊啊!真是烦死了!”裴尽恼道,“如果我进殉道之渊渡尽怨灵的话,你会保证我没事的吧?” “自然。”仙扶钟颔首,“裴尽,有兴趣打造另一个仙界吗?” 裴尽懵懵懂懂,听见仙扶钟说:“属于生死轮回之境的——阴间冥界。” * “裴尽呢?” 应付完仙门百家的掌教及四大妖王,姜唯就着急找人。 没了同甘共苦法印存在,她不能像之前那样,随时随地掌握裴尽的去向,这令她稍有不安。 答话的是玉邀光,最近她都和裴尽呆在一起:“许是闭关修炼去了,她的蕙心经已经修炼到第三重了。我同她说,修行之事急不来。她看着完全没听进去,仍是那般拼命。” “倒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姜唯莞尔一笑。 却不知,那所谓的闭关之人,眼下已经在仙扶钟的帮助下,在修习蕙心经。 为了能让裴尽更快掌握蕙心经,仙扶钟还把蕙心经的创始人玉溪山也拽了进来。 得知前因后果的玉溪山破口大骂:“死天道这般能耐,有胆就把袁哀也扯过来啊!” 仙扶钟无情道:“她早已灰飞魄散,要是可以,我倒也想。直接把你们一起关到殉道之渊为我打工,好歹更快捷。” 玉溪山瞪圆了眼睛:“你看看,好冷血的天道。宝贝,你真要给这样的人干活儿吗?” “我有的选么。”裴尽扶额。 仙扶钟:“没有。” “早练,早进殉道之渊,早出来。否则,姜唯要是和她妹妹那样,要跟三界同归于尽的,我可没有力气再来一次了。”仙扶钟的语气终于出现了起伏。 “你要是害怕,就让我出去和姜唯打个招呼呗。”裴尽和祂打商量。 仙扶钟瞥她一眼,道:“我没有力气再送你出去又回来了,要说什么,写封信,我给你带出去。” “也行。”裴尽摸上乾坤戒,想拿个纸和笔,却发现打不开,“怎么回事。” “这片虚无空间乃是我独立开辟出来的,法则约束,空间与空间之间不可叠加使用。”仙扶钟跟她解释道。 裴尽撕下衣裳的一块布料,咬破手指,思考少许,简单写了几个字。 【天命难违,有缘再见。——裴尽】 不好意思说我爱你这样直白的话,裴尽把指头左右摁了一下,留下一枚同心印。 “不多写几句?”仙扶钟问。 裴尽摆摆手:“不了,费血。” 仙扶钟把布帛放到手心里一搓,那布帛便消失不见了。 撕裂的布帛飘飘然坠落,落在裴尽消失的地方。 听闻裴尽闭关,宋无忌掐算着日子,就快到了九川合力下阵的时候,裴尽也应该出关了,就顺着气息找了过来。 气息断在这儿,还混杂着诸多魔气,宋无忌一怔,再仔细看了看,发觉这魔气竟源自裴尽。 “裴尽?裴尽你在吗?”宋无忌一边喊,一边找。 地上一张被血色染红的布帛吸引了宋无忌的注意力,她还记得,上次一块儿练蕙心经的时候,裴尽就是穿着这个颜色与纹路的衣裳。 宋无忌翻过来一看,见到上面的字,血痕被拉长,不由打了个寒战,赶紧带着染血的布帛飞奔向姜唯的居所。 “浮游君!浮游君!大事不妙了!” “小声些。”玉邀光打断了宋无忌,“浮游君在和悬掌教刻阵,万不得有任何失误。你这样着急,可是发生什么了?” 宋无忌急得尾巴直晃,拿血布给玉邀光看:“师姐,裴尽可能遭遇不测了……浮游君和裴尽感情那样好,我们不能瞒着她。” 见了血布,玉邀光面色陡然凝重,她道:“这样,你去找我们掌教,我去月恒请苏掌教。有她们二位在,能顶浮游君的位置。届时,待她回来,我们再把此事告诉她。” 这样一来,也不必担心姜唯听到这消息而分神,导致阵法出错。 尽管玉邀光相信浮游君,可考虑到大局,她自要更稳妥一些。 宋无忌依言照做,听了裴尽出事的消息,玉则善和苏空桐都马上答应前来。 她们没和姜唯多说,只要她先回槐江剑宗找玉邀光。 姜唯不明所以,御剑回到槐江剑宗,第一时间联系上玉邀光。 “浮游君。”玉邀光深吸一口气,“你先看看这个。” 姜唯皱皱眉,接过血布。 刹那间,晴空霹雳,姜唯怛然失色,握着血布的手都在发颤。 “在哪找到的?” “快带我去!” 第46章 头白鸳鸯失伴飞 这是裴尽失踪的第一年,也是殉道之渊新封印落成的第一年。 姜唯一夜白头,翻遍九川八海,都没有裴尽的消息。 她便频频光临槐江剑宗和蕙心宗,每回过来都要把这两个宗门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 最遭罪的,当属玉邀光和悬扶了。 前者是因为当时和姜唯随口说了,裴尽在闭关修炼。 后者是因为裴尽是在槐江剑宗消失的,每次要人就找悬扶要。 悬扶压根不知道怎么一回事。 何况,就连姜唯自己都找不到的人,悬扶上哪里去给她弄来? 于是悬金错就给自己母亲出了个馊主意,叫她找些长得和裴尽相似的人,又或借用换脸易容之术,弄了好些个“替身”出来应付姜唯。 见了满屋子女人的姜唯非但没有一丁点高兴,甚至气得直接把槐江剑宗半边山削了下来。 悬扶心疼得不行,找苏空桐要说法,那个跟在姜唯身边的小修士代表姜唯,掏了赔偿,这事儿才算了了。 自那以后,江其追在姜唯身后为她收拾烂摊子,乐此不疲。 折腾够了,姜唯就会回到裴尽消失的那处地方。 原本浮屠塔留下的痕迹还在,姜唯就近住了下来,每天都能见到岩石上那道凹痕。 卸去职位,促成玄魔交好的思文上仙现在用回自己凡间本名,躲在姜唯这儿,见她为了找道侣上上下下,好心提醒道:“我觉得吧——你要是九川八海找不到,不妨看看别的地方。” “你是说……” 东方思文捧着一卷书,手撑着脸颊,道:“我在魔族的记载里,找到了降尘大人的魔族本能,乃是无质。” “无质发动,会让所有东西失去本有的特性。这样一来,我们找不到圣灵心,也寻不到万魔种,就能解释的通了。”东方思文翻开一页,递过去给姜唯看。 姜唯忽然想到一点,“如果无质作用在凶尸身上,会发生什么?” “不死不活……不人不鬼……那不就是殉道之渊的怨灵吗?”东方思文惊觉。 “看来,我们有必要飞升了。” 裴尽失踪的第二年,姜唯回到月恒,连带着的,还有东方思文。 苏空桐朝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汗珠,生怕姜唯会像在槐江剑宗时那样,喜怒无常。 可是并没有。 师祖恢复了初见时的仙风道骨,搬回镜台,闭关修炼。 一个月之后,月恒山金光满天,九霄凤鸣,碧落霞蔚。 雷声滚滚不止,持续了数月。 “这么大动静,我倒要看看是谁。” “我猜,是之前偷溜走的思文大人。” “不对——你们忘了,下界可还有个大人物。” “你是说……那个倒霉仙君?” 话音刚落,金光收束。 灵力震散,云雾背后,迎面走来的正是那三界著名的倒霉仙君——姜唯。 后面,还有位衣着质朴的东方思文。 “好久不见。”东方思文一笑,“我又回来了!” 四位天君上来行了一礼,为首的风天君道:“浮游君,圣尊有请。” 原本,姜唯在仙界地位与实力都不输四大天君,拥有独立于四大天君的官职与封号。 与圣尊一战,她损耗很大,尚未修养过来。此番属于强行飞升,实力大不如从前,还不敢轻举妄动。 “好。”姜唯应了。 东方思文有点担心她,尽管知道了圣尊的能力是无质,可还没有应对的办法。倘若圣尊想对姜唯出手,那就糟糕了。 东方思文正要跟上去,却被雨天君拦了下来,她道:“圣尊只请了浮游君一个人,思文大人若是无事,我正好有些文曲宫的公务要向你请教。” “太拙劣了。”东方思文数着时间,坚持要在成道殿外等着。 东方思文闭着眼睛,从一刻钟开始倒数。 不差分毫,成道殿内传来一声巨响。 东方思文比四大天君要更快一步冲了进去,黑尺化柔,像丝绸一般飘了过去。 第50章 “拦住她!”风天君呵道。 正面对抗,东方思文不是她们四大天君的对手。她闪身化身灵光,紧贴着黑尺,躲开她们的神通,溜进成道殿中。 也不知道这两个人什么毛病,关系好的时候就喜欢一言不发就打起来。 而今势不两立了,依然如此,压根聊不了几句。 只见姜唯唇角带血,用不行剑撑着身子,黑尺缠在她的手腕上,东方思文握着另一端,准备随时带她跑路。 “她到底在哪?!” 姜唯目眦欲裂,再度站了起来,剑指降尘。 雷天君喊道:“姜唯,你好大的胆子!” 紫电乍然闪过,姜唯挥剑砍下,咬碎丹药,将剑诀运行至最大程度。 剑芒如虹贯日,穿过雷天君的左肩,把她钉在柱上。 风天君正要动手,降尘抬手示意。 “我倒也想知道,万魔种究竟在何处。”降尘的左手聚拢灰色的光点,“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想毁掉她!” 都是魔族,为何万魔种能得天道偏爱!? 降尘左掌倏地送出,无质的光晕笼罩在姜唯身上。 情急之下,姜唯抬手抵挡。腕上的守义铺开成盾,无质落在铜盾上,自然消散了。 姜唯一怔,旋即很快反应过来。 守义本无质,能够随意念改变。若在周芷鸢手里,更是能很快揉搓锻造为不同的法器。 无质对无质,就成了无效。 降尘也是第一次见有东西能抵下无质。她表情有一瞬僵硬,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下令道:“给我杀了她!” 云天君的剑匣大开,万剑同出。后侧的风天君御风起,无形的风刃与金剑齐头并进。 “走!”东方思文用力一拽。 姜唯反手推开思文,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她要验证一个猜测。 有对赌在前,天道会不会放任她就此被杀。 预料之内,金钟长鸣,灵光加身,所有攻击化为乌有。 “这是……天道?”降尘愕然道,“为何?为何会这样?” 若非祸及三界,天道从不干涉。 这时,未曾出手的雨天君站了出来,与降尘相对而立,道:“降尘大人,仙扶钟响,您不能杀浮游君。” “好、好、好。”降尘兀自笑了起来,“当真是好极了!”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从前降尘就忌惮姜唯,纵然欣赏,但害怕占据上风,费尽心思把姜唯打成孤臣不止,还要让她坠落凡尘,最好殉道。 事到如今,姜唯又回来。 她抹去唇角的血迹,“降尘大人,不知我有没有资格,官复原职?” “既然手天道宠儿,我岂可否决。”降尘背过身去,负手宣旨,“雨天君听令。” 雨天君拱手,肃然道:“卑职在。” ——“拟诏,命姜唯、思文二人……” “官复原职。” 语气间,尽显不悦。 * 虚无之境,玉溪山久违地能品尝到无悲醉的味道,心情不错,乐得多指点裴尽一会儿。 仙扶钟的皱了皱眉,连连叹息。 裴尽打听:“你这是怎么了?” “浮游君发现了,我不会让她死这一点,已经在仙界横着走了。”仙扶钟扶额,想不明白,这一向成熟稳重的姜唯到底怎么回事。 为何离了裴尽之后反倒脾性大变,上天遁地,闹腾得很。 还仗着天道相护,杀进仙界里,“摆脱”昔日的诸位同僚帮她找人。 玉溪山乐了,“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姜唯,以前她可狂了,做了掌教以后才收敛了性子。可别看她正正经经的,骨子里可不简单呢。” 又看了看身边的裴尽,这方面两个人还真有些像。 裴尽总是打了鸡血似的,很兴奋,待在虚无之境两年,都没能让她静一静。 “知瑾,你再跟我说说姜唯的事情呗。”一聊起这个,裴尽也不练功了,专注地听着。 玉溪山道:“上回说到哪了?” “说到浮游君和你请教追人秘诀。”仙扶钟提示道。 玉溪山一拍手,“对!结果长离根本不吃这套,她闹了个大笑话。” 玉溪山绘声绘色地讲着,把姜唯那点事儿抖了个干净。 裴尽捧腹大笑。 在确定了姜唯是真的爱她以后,裴尽听到姜唯和素无情的往事,已不再像之前那么不安了。 时间差不多了,仙扶钟道:“该继续练功了。” “你真是,好没人情味儿。就只给我们歇那么半个时辰。”玉溪山嘀咕道,“忘了,你也不是人。” 仙扶钟瞥她一眼,默默变化容貌。两只虎耳立起,竟是化作了袁哀的模样。 玉溪山即刻老实了:“钟大人,我错了,求您变回去。” 仙扶钟不听她的,又对裴尽道:“练功。” “这就练,这就练。”裴尽苦着脸,运起魔气,“钟大人,我都这么勤奋练功了,能不能和你谈个条件?“ “说。” ”你既然能知道外面的事情,能不能多和我说说,姜唯现在怎么样了。”裴尽双手合十,请求她。 仙扶钟一挥手,调出一面水镜,姜唯的面容出现在其中。 很快,姜唯的面容便被乱劈的雷霆掩盖。 身体在雷天君的紫电击打之下,变得更发结实。相比两年前,姜唯手臂上的肌肉粗了一圈。 卸去宽袖,两边胳膊正露在外头,透着薄红。 “再来!” 罡气从内迸发,震却周围的紫电。 那飞扬的白发垂落,凛然正气的女人自半空中款款落下。 被当作是工具人的雷天君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连连摇头:“浮游君,你可消停会儿吧!这么练,万魔种也不会回来的。” “她不叫万魔种。”姜唯更正,“她有名字,她叫裴尽。” 雷天君赶紧顺着她的话说:“要是裴尽在看,定然希望你能顺心顺遂,过得高兴些。而不是这么不要命的拼。浮游君,听我一句劝,虽然神仙长生,却也并非无敌。你的神识本就有损,刚回来仙界还和圣尊打了一架,肯定还没养好。” “你说你万一有个好歹,裴尽回来了寻不着你,可怎么办?” 见姜唯听进去了,雷天君趁机找理由溜了。 独坐崖边的姜唯吹着风,摸着腰上挂着的绣春球,眺望远方。 今夜,裴尽的养母去世了。 她没能等到裴尽回家。 考虑到裴尽的托付,姜唯下凡守在她的身边,送她最后一程。 凡人一生何其短暂。 这一等,是她的一辈子。而对于修士而言,却不过尔尔。 望着水镜的裴尽忍不住哭了出来,养母爱她之深切,从没在意过这孩子是否是她亲生的。 养育之恩重如山,而她却从未能尽过孝。 离开裴府后,姜唯又成了一个人。 她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得很,甚至不能痛快地大哭一场。 每次一想到裴尽,阴雨都会笼罩浮游山及其下方的南川。 凡间因此水患不断,只得频请天意,求雨停。 收到请愿的雨天君和东方思文找过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另寻办法,解决水患。 同为神仙,斩断青丝,她们都无比清楚。 这太残忍了。 第47章 普渡怨灵创轮回 裴尽失踪的第三年,姜唯仍不死心。 既然九川八海没有,仙界没有,那她就到魔界里找。 当今魔尊游揽月并非旁人以为的魔族那般,残暴嗜血。 反倒格外谦和。 正是有她在,才达成了今日玄魔和谐的局面。 这三年里,在魔族的帮助下,鬼门关得到控制。普通魔族与魔修不同,无需走邪门歪路来修炼。 在游揽月的约束下,在外的魔族十分亲民,有一部分颇受百姓爱戴,不断影响着仙门对魔族的看法。 游揽月知道姜唯此行的目,主动道:“我已事先打探过,裴尽确不在魔界。浮游君若是不放心,尽可自己找。” “嗯。”姜唯本也有这个打算。 在她停留魔界的日子里,裴尽的蕙心经修炼至圆满,修为也突破到了炼虚境。 由于这里是天道的虚无之境,裴尽的突破并未引来天雷。 饶是如此,仍是不够的。 仙扶钟要她实力达到半仙境界,才能进入殉道之渊。 第十年,裴尽突破洞天。 姜唯寻人无果,终日郁郁寡欢。东方思文见不得她这样,把人从魔界捞了回来,谋划下一步要怎么走。 圣尊是不是魔族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东方思文这段时间的调查下,越来越多证据表明,殉道之渊与圣尊降尘有关。 她们必须搞清楚殉道之渊的成因,寻找破解之法。 这些事情,只依靠思文一个人,是断不可能做到的。 第51章 于是姜唯回来了。 消失的第三十六年,裴尽达到半仙之境,如约进入殉道之渊。 玉溪山依依不舍道:“万事小心,切莫逞强。知不知道?” “这是一蕊莲心,你将自己一部分神识与记忆保存于此。没有意外最好,倘若遭遇什么不测,只要有这莲心在,我就还有办法让你无恙。” 起死回生太过于有悖天地法则,是以玉溪山说得很小声。 “我知道了。”裴尽点头,踌躇间,喊出了那个一直藏在心底的称呼,“母亲……” 三十六年的相处,她早已经认可了玉溪山。 “嗯?”玉溪山一怔,反应过来之后破涕为笑,“哎!” 仙扶钟在一旁看着,等了好久,可算轮到自己了。 她言简意赅道:“裴尽,别死。” 天道对她饱含期望。 这个世界需要轮回的诞生,需要新界之主,需要有人承担责任,渡尽苦厄。 热血莽撞的裴尽那么恰巧拥有了这样的能力,也那么恰巧地被天道选中。 仙扶钟掰下自己本体上的一块岩铁,赠送给裴尽,“去锻造出你自己的本命法器吧。” 青铜色的岩铁沉甸甸的,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不过天道所给的,想必定然不普通。 裴尽道声谢,收下了。 “我走了。” 裴尽的背影逐渐推远,缩小成米粒点大。最终,消失在黑暗中。 仙扶钟合起虚空之境的裂隙后,转头把玉溪山的莲心送回蕙心宗。 做完这一切,祂闭上双眼,化身散成白色的光点,回归本体。 * 殉道之渊有动静,悬扶当即前往十方罗刹阵附近察看。 法阵没问题。 但是怨灵仍在不停地冲击着阵法,哪怕这个法阵是集九川八海之力共同铸下,也只能坚持五十年左右。 现在已经是第三十六年了,也就是说,还有十四年,十方罗刹阵就会坚持不下去了。 届时,姜唯和东方思文两位上仙会再度下凡,加固封印。 悬扶守在封印边上,盘坐下来。 在裴尽消失的那一年,悬金错拔出了应玄正,现在槐江剑宗的许多事物都已经移交到少宗主手里。 等殉道之渊稳定下来,悬扶就准备找个机会卸下这个重担,准备飞升之事了。 不知为何,她心中隐约感到不安。到了她们这个境界,多少能洞天窥机。出现这样的预感,只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悬扶喟叹,运功打坐。 她并未注意到,身后有一道邪恶的气息,正慢慢向她逼近…… 槐江剑宗。 茶沿裂开一条缝,被玉邀光用灵力补全。悬金错回过神来,放下茶杯,道:“邀光,鬼虫之事真有法子能解决了?” “嗯,师尊和玉师祖研发出了一种名为伏灵散的新药,对付鬼虫有奇效。只不过制作伏灵散的草药生长在魔界,此行不知归期,特来拜别。”玉邀光给她留下一封信,“这封和离书,托你帮我转交。” 想到玉邀光的道侣对她做的那些事。 悬金错一口应下了,“好,你一路保重。” “邀光,我总感觉有些心慌……你帮我看看,我可是病了?”悬金错递出手腕。 玉邀光为她切了一脉,未见什么不妥,“怕是少宗主这些日子劳累过度了,若有时间,还是多抽空休息一下。就算再身强体健的修士,也经不起你这般挥霍。” “好,都玉医师的。” 希望只是她多想了。 悬金错不太放心,看了一圈大家的命牌,皆是无恙,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天边,一颗星辰闪烁了两下,化作流星坠落在槐江剑宗的山门。 天火烧了半边山,悬金错忙飞到山门处,见到是位一身焦黑的女人,立马拔出应玄正:“来者何人?!” 女人施下净尘诀,露出那一派正气的面容。 “是我。”姜唯说道。 “浮游仙君?”悬金错赶紧说,“裴尽真不在槐江剑宗!” 姜唯沉默须臾,转而道:“我是来找悬扶的。” “母亲在殉道之渊的结界前,您找我母亲可是有什么事儿?” 姜唯反手递出自己的通息之简,“此前悬扶将她的气息连接了我的通息之简,若殉道之渊有事,她能第一时间联系我。我接到她的消息,这便赶紧来了。” “什么?!”悬金错一惊,“那事不宜迟!” 二人快马加鞭御剑前往殉道之渊的结界前。 风摧树倒,满地狼藉。地上到处都是血迹,且散发着阵阵浓烈的怨气。 想必此处刚经历过一场鏖战,地面的血迹不单有悬扶的。那人也受了伤,想来应该走不远。 姜唯屏息凝神,法随声动:“逐灵——” 怨气与灵力共成一道脉络,蜿蜒通向森林深处。姜唯搭着悬金错的肩膀,下一瞬,便带着人闪到了逐灵所追寻到的尽头之处。 地上趴着一具尸首,姜唯用法力将其翻了过来,穿着崇吾行蟒纹法衣的道人枯瘦如柴,大张着嘴巴,双目翻白,煞是可怖。 她胸口处埋了只鬼虫,怨气皆是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姜唯觉着此人好生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总算在诸多记忆中对上了。 “这是崇吾的初代长老,任己。” 和卫藏须的尸身不同,任己的尸身明显未被得到妥善处置,哪怕不腐,却是满身尸臭,成了面目狰狞的干尸。 任己有洞天的修为,一手毒障刃出神入化。 又是鬼虫,又是五千年前的人。 不用多想便知,这定是姜弃的手笔。 姜唯抬起手,再次发动逐灵。 悬扶的气息到此就消失了。 没有小天地,没有空间之力的波动。 一个洞天道人,怎可能会这样凭空消失? “悬扶是在这里失踪的,你着手安排人好好查一下。”姜唯和悬金错说完,径直朝殉道之渊的方向过去。 殉道之渊深不见底,时时传来一阵阴风。 姜唯手中凝聚法力,灌注入阵法中。 封印没问题。 来都来了,姜唯便顺手加固了殉道之渊的封印。 事毕,她收起法力,似有所感地凝望深渊。 黑暗近乎要将她吞噬,怨灵的精神震慑刺激着她的神识。 姜唯皱了皱眉,收起探究的心思,转身离开。 渊底之处,裴尽仰起头,看到的是同一片黑暗。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在黑暗中呆了多久了,从仙扶钟的虚无之境到如今的殉道之渊。 在虚无之境还有熟悉的玉溪山陪伴,那人有许多风流趣事讲给她听,修行的日子还不算枯燥。 殉道之渊却是充满着戾气的怨灵,有些不由分说要上来打一架,也有把裴尽视作降尘一类人,对她恨之入骨的,更有些失望透顶,不愿再受此折磨,主动愿意进入浮屠塔,往生轮回的。 事已至此,裴尽也基本明白了,殉道之渊为何而来。 这些,是一位叫做伏淮的神仙告诉她的。 伏淮说,她是上一任圣尊,君子求的师尊。 万年前,她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为了维系仙魔之间的关系,她提出了仙魔联姻。 那时,降尘作为魔族少主,被送来仙界。 期满和离,降尘能回去继续做她的魔界之主。 仙界没有魔气,所蕴含的灵力又太过纯粹,降尘根本无法修炼。 更别提仙本身就对魔有着天然的排斥,若非魔族本能使然,令她们的修炼速度和体魄更胜于神仙,魔族只怕早就会被灭族了。 不够强大就会被欺负。 降尘深知这样的道理。 在仙界,她是个任人欺辱的低贱魔族。 来到仙界的第一百年,降尘蛰伏良久,终于找到了机会,将君子求一掌穿心。 降尘杀夫证道,魔身成圣,自然备受众仙忌惮。 为了制服降尘,众仙联手将她困于如意黄金宝塔之下。 奈何降尘的魔族本能乃是无质,在她魔身成圣,得以仙魔双修,动用功法之后。降尘早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存在了。 如意黄金塔奈何不了她。 降尘就这么杀光了仙界众仙。 万年前的那一夜,血流成瀑,从九重天飞流直下三千尺,长坠凡尘。 这些曾欺负过她的道貌岸然的神仙们,被无质为怨灵,自此,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永远活在痛苦中。 她诅咒祂们,在永无天日的殉道之渊,愤恨万年,不得超生。 说完,伏淮坠下一滴泪水,消散于浮屠塔中。 裴尽迟缓地反应过来道:“神仙……原来也会哭吗?” 神仙是会哭的。 除非没有了情丝。 万年之前,仙界从没有神仙无泪,悲痛化雨之说。 第48章 天上何有神仙葬 第52章 第五十年,姜唯和东方思文下凡加固殉道之渊的封印,发现其中的业力衰减了不少。 且不知这是否是怨灵的阴谋,她们还是加固了其中的封印。 再次来到槐江剑宗落脚,姜唯比东方思文想象中的平静。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发一场火,开始把所有情绪都收起来。 像那无法哭出来的泪水,有一天会以雨的形式出现。 姜唯憋在心里的情绪,有朝一日若能宣泄出来,可能会更可怕。 可惜。 没有那个机会了。 从凡间回来之后,圣尊召见了姜唯。 这是第一次,两个人单独相处,确从头到尾都没打起来。 没人知道她们在里面说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就连思文,也是偶然一次提起了裴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唯的神色,说了句:“对不起啊。” “对不起什么?”姜唯捻着糖糕,塞进嘴里,看不出喜怒。 东方思文觉得古怪,又不好意思再说,只道:“没事了。” 又有一次,她们到魔界寻找游揽月,商议魔界之后的事情。 游揽月提了一句:“浮游仙君,裴尽找到了吗?” 东方思文如临大敌。 姜唯却是懵懂道:“裴尽?” ——“是谁?” 东方思文不蠢,她前后串起来,全明白了。 她一个文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持着黑尺,不管不顾地为好友杀上成道殿质问降尘:“你都对姜唯做了什么?!” 降尘笑了笑,掀开成道殿,给她看满墙的灵文经络汇聚成的参天巨树。 那天,东方思文才知道,降尘的真面目,仙界的真相。 “思文,熟悉吗?” “这些,是你们的情丝。” “若你们本就忠诚,我可以不咎。若你们背叛本尊,那本尊便让你们无情无欲,以本尊为道。应则为仙,拒之殉道。” 降尘从巨树中抽出了东方思文的情丝,缓步靠近她,“本尊既然杀不了姜唯,只能用这样的办法控制她了。谁叫她非要去插手殉道之渊的事情?谁叫你非要调查本尊?” “别忘了,姜唯是死不了。但是啊,东方思文,你知道本尊太多秘密了。” “本尊可是能杀了你的。” “姜唯知道你死了也不会难过,不会向本尊复仇。她不会记得这一切,也不会记得她还认识一个叫做东方思文的灵官。” “思文,本尊一直很欣赏你,觉得你很聪明。怎么现在会这样意气用事,为了所谓的朋友的私情,上赶着送死呢?” 降尘掐着东方思文的脖子,踩着云砖铺成的地面。 这样洁白的云砖,也曾被鲜血染红过。 降尘还真有这怀念那个时候,血染九重天。顺我者亡,逆我者亡。 整个仙界,独她一人。 凡民苦苦哀求,供奉的上天,仅她降尘。 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仙人。 就连天道,也是有私心的。 既然如此,她降尘便颠覆这仙界,创造新的神仙。 “东方思文……好好带着我的秘密,殉道吧。” 降尘就这么生生地掐死了东方思文,再用无质侵蚀她的全身,悄悄下凡,将这缕怨灵扔进了殉道之渊中。 东方思文以怨灵的形式来到了殉道之渊。 她勾唇一笑,丝毫不慌。这些都在她的计划范围之内,由于封印和结界所在,东方思文无法进入殉道之渊。 作为这背后的罪魁祸首,东方思文想到了降尘。 她要是想杀了自己,若想要人不知,就得用无质抹去她作为神仙的特质,变作怨灵,封入殉道之渊里。 而进来了殉道之渊,东方思文就可以有机会弄明白其中的成因,寻找破解之法。 至于姜唯? 这是她的主意。 在降尘不知道的背后,姜唯把自己对裴尽的记忆储存在了那枚绣春球里。 姜唯就这样每天挂着绣春球在降尘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 她们两个用不同的方式,以身入局,暂时骗过了降尘。 令东方思文没想到的是,她在这里,遇到了意料之外的,她本以为早就已经死掉的人——裴尽。 “裴尽?!你没死?!” 东方思文的尖叫穿破黑夜。 裴尽见过东方思文的神像,这还是第一次见本尊,她更加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该我问你吧!”东方思文连忙说,“你知不知道姜唯找你找疯了!” “我知道……”裴尽抿抿唇,“但我有我自己的使命。” 循着裴尽的目光看去,眼前的浮屠塔以蕙心九重为根基,通体缠绕着数计不清的怨灵。 和东方思文想象中的不一样,怨灵们井井有条地工作着。 有守门的,有在制汤的,有在算账的。 “介绍一下,这是轮回浮屠塔,那些怨灵们得以在此往生极乐。我的使命,就是渡尽这些怨灵。” 东方思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这些年来怨灵的业力减少了。唉……早知道是这么一回事我也用不着犯险,进来打探情况了。殉道之渊的成因,我猜你都已经搞清楚了吧?” “嗯,之前有一位叫伏淮的仙君同我讲过,不过她已经往生了。”裴尽掐了道法诀,轮回浮屠塔开始缓缓挪动,她道:“你变作怨灵的时间不长,尚还有破解之法。快些站到蕙心九重的法阵中央,我助你恢复原样。” “好。”东方思文很信任她,当即便有所动作了。 若是思文像其她怨灵般,裴尽就只得送她进入轮回浮屠塔往生。但是,东方思文还有救,裴尽就得趁着这个机会,救活思文。 往蕙心九重当中注入圣灵心的力量,通透的灵力包裹着东方思文。 好在东方思文也并非莽撞之人,她留了个后手,是一具凡胎。 倘若她查出了殉道之渊的缘由,东方思文就会将这个拥有自己一部分力量的凡胎送出殉道之渊,把真相带出去。 有裴尽在这里,她已经不需要那么做了。 融合了凡胎,东方思文很快就能恢复原身。 她款款落地,享受着摆脱无质的畅快。 裴尽找了块岩石靠着自己,捂着心口。随着时间的推移,圣灵心的力量正在逐渐衰弱,裴尽需要耗费更大的力量才能维持住浮屠塔的运作。 “我来助你。”东方思文手中的黑尺绷直,万千经文涌入浮屠塔中。 半仙与真仙,一字之差,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力量。 浮屠塔凝成实形,威严伫立,轰然落成。 失踪的第一百年,裴尽渡尽殉道之渊的所有怨灵。 本命法器也在这一刻完成了。 是一柄宽重乌剑,剑柄若骨,乌中透红。 “这剑不错。”东方思文道,“我们也是时候该出去了。” “不,还没结束。” 裴尽举起乌剑,刺向浮屠塔。 在东方思文震惊的目光下,那些“灵”之如满天星飘散开。 “收——” 灵海收入缩小的浮屠塔中,裴尽得把那些“灵”送向九川八海,让她们转世投胎,这才能迎来她们的新生。 如此,轮回方才算作完成。 手中的剑,也算炼成了。 天上何有神仙葬。 此剑,葬仙。 在剑身上刻下剑名,裴尽满意地把剑藏在背上,用春华掩着。 东方思文着手准备破阵,让裴尽帮她护法。 岂知这处的空间扭曲起来,不属于凡间的灵威显现。 东方思文喊到:“不好!” 黑尺迅速递出,缠住裴尽的腰身把人往自己身边一拉。 果不其然,来者如东方思文猜测的一样。 ——是圣尊,降尘。 “何人渡之?”降尘震怒道,“岂敢渡之!” 这些神仙,死不足惜,就该作怨灵,饱受折磨,永生苦楚! 就该受人唾骂,遗臭万年! “她就是降尘。”东方思文低声说,“纵有法则压制,我们也不是她的对手。但是你的圣灵心和万魔种兴许能抵御一时的无质,先保护好浮屠塔,剩下的我来想办法。” 裴尽点头:“好。” 当初,东方思文和姜唯约定好了,调查清楚她便会给她发出信号,让她前来接应自己。 是时候了。 东方思文果断销毁了留在姜唯身上的一抹神识,精神刺痛扎入姜唯的识海,远在仙界的人收到感召,马不停蹄便俯冲下凡。 面对降尘,裴尽祭出葬仙,脚底同时升起蕙心九重。 降尘聚灵为戟,钳住葬仙,拍出一道掌风。 裴尽松手后撤,一边御灵控剑,手在春华上一抚。琴音峥嵘,似剑刃破空而出,演化为百般剑意。 手中的戟成圆阵,挡下这一招。降尘再度动身,收回灵戟,反刺出戟刃。裴尽企图用魔族本能的吞噬抗下这一招,奈何降尘的法力无边,吞之不尽,反容易将她紫府撑爆。 第53章 裴尽吐出一口鲜血,泄去多余的法力与魔气,以保证紫府内周天运转正常。 无质的魔气侵入,裴尽不得不用最大限度运作圣灵心抵御。 “我看你能防多久——” 东方思文顾不上破阵,当即抽出黑尺前去助裴尽一臂之力。 经文缠绕在降尘的身侧,如洪钟之鸣,罩在降尘头顶,“万法之牢!” 降尘不得不收回手,召出自己的本命法器——降烟。 裴尽一怔。 她在半仙降烟的前尘海历练过,能认得出来那把武器。 像是炫耀战利品一般,降尘笑道:“这是以我妹妹的脊骨炼制成的锏。”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同出于一颗红珠,她的命就比我好太多了。她被保护得那么好,到死都没能知道自己还有一个魔族的姐姐。” “她杀了那么多魔族,最后死了,仙门百家可不会谢她。只有身为魔族姐姐,会为她收尸。” 看着狼狈不堪的裴尽和东方思文,降尘锏指万法之牢,倏地送出,刺破法牢。 “万魔种、圣灵心,你说说……要是你死了,我把你炼成什么法器才好呢?” 远近三道不同的脚步声,回响在寂静的深渊中。 第49章 须臾百年终相见 不顾阻拦,姜唯把结界撕出一条裂隙。 神识的连接并不能把东方思文带出来,因为现在的她并非怨灵或是凡胎的状态。 里面,东方思文撑开缝隙,道:“你先走!” “谁都别想走!” 降尘一跃而起,法域瞬间铺开。 裴尽毫不犹豫,把浮屠塔送到东方思文手中,尔后显化魔躯,一只庞大的魔虎横在降尘面前,咆哮如雷。 劲风将东方思文掀了出去,裴尽看见结界合上,总算安心,得以心无旁骛地对付降尘了。 降尘笑了起来,“你以为,这样就能打得过我了?” * 姜唯用灵力接住了东方思文,见她满身是血,忙道:“思文!” “别管我了……快、快救裴尽!她在里面!” “什么?” 出于对东方思文的信任,也因为这是百年来头一次有了裴尽的消息。姜唯当即挥出不行,全力斩出一剑。 这法阵集九川八海之力铸成,自不可能那么简单就破开。 五大宗门的掌教是最快赶过来的,悬金错呵斥道:“浮游君!你这是做什么!” 东方思文服用了丹药,调理气息,边解释其中的前因后果。 “裴尽消失的这些年都在殉道之渊渡化怨灵,我进入殉道之渊以后,亦在帮忙。在最后一缕怨灵也被收入浮屠塔后,降尘那边感受不到怨灵的存在,便找了上来。” “裴尽为了送我出来,仍在与降尘战斗。可她不过半仙之境,如何是降尘的对手?” 徐既星最为激动,“你进去殉道之渊了?你、那你可有见过个子矮小,手持双刀的半仙道人?” 吕峒嗤笑道:“现在可不是你找褚去的时候。我认为,这结界不能开。谁知道是真是假。” “轮不着你来做决定。”姜唯沉声道。 剑风不断拔起,远超此间的力量突破法则的限制,提到了至高处。 天地风云色变,之前出现在崇吾上空的裁决天灵不知何时飘在了姜唯的上方。 日月齐光,天地同寿。 我以我血,祭苍茫! 恢宏的剑气斩向殉道之渊,破除层层限制,直达渊底,撕开一道豁口! 有希望了! 姜唯在心底乞求。 就这一次,让她幸运一点吧。 就这一次,不要再那么倒霉了。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仙钟震鸣,金虹贯日。 裁决天灵砸在姜唯的脊背上,似一记重锤,压着姜唯再进一寸。 ——那葬送了无数人生命的结界,在这一刻被破开了。 姜唯如断线的风筝,浑身是血,飘飘然下坠。 她服下两枚丹药,在坠地之前,御剑托着自己。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望见伤痕累累的裴尽,姜唯不由分说冲了过去,把人拥入怀中。 “姜唯,你好算计。”降尘步步逼近,手中的长锏正滴着血,“真没想到你对这个万魔种如此情根深种,就连烧掉你的情丝都无用了。” “我真是低估了你。” 姜唯抹去唇角的血迹,道:“我找了她那么多年,你又怎会明白?” “你等着吧。”降尘撕开一条裂隙,回首道,“本尊既杀不了你,定叫你生不如死。” 降尘离去,姜唯颤抖的手从乾坤戒里摸出各式各样的小瓶子,若换做平时,她定然能很快选出什么丹什么药最管用。 眼下见了裴尽这副模样,她的理智再难维系,恨不得把所有上好的丹药献上,只要能救下裴尽。 她含着丹药咬碎,渡到裴尽口中。又将手搭在裴尽的紫府上,为她运转灵力吸收。 可怜裴尽身上的灵力太过稀薄,圣灵心更是支离破碎。 姜唯很庆幸自己是一个丹师,更庆幸自己的丹药让裴尽捡回了半条命。 裴尽缓缓睁开眼睛,挣扎着抬手想要抚摸姜唯的脸颊。 姜唯把头低了下去,红着眼,抱着遍体鳞伤的裴尽,阴鸷的目光在这人身上逡巡,近乎疯狂地道: “不要再离开我了……” “活下来,你一定要给我活下来……” 虚弱的裴尽艰难地扯起一丝笑容,应她:“嗯……” 现在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姜唯打横抱起裴尽,争分夺秒。 灵光一闪,她出现在了玉则善面前。 好在她还没走。 蕙心宗有最详细的圣灵心的记载,是唯一能救裴尽的存在。 姜唯扑通一声,双膝跪了下去。 一尘不染的仙君狼狈地哀求道:“她的圣灵心有损……玉掌教,我求你救救裴尽,我求求你救她一命吧……” “把她放到地上。”玉则善不敢怠慢,周身灵力澎湃,施下一记药灵术,“这圣灵心碎成这般,怕是得先用一颗旁的心脏暂代,再做打算。” “器心如何?”徐既星发问。 玉则善道:“若是徐掌教炼制的器心,那自然是能坚持上一段时间的。” “拿去。”徐既星眼都不眨,递去一枚器心。 徐既星的心脏便是器心,炼制这种器心十分困难,且不说价格昂贵,器心皆是因人而异,若是不合适,定会出现排异反应。 所以安装器心的时候,还得有炼器师在旁,在排异反应出现的同时,对器心进行快速精准的二次炼制,以调节到宿主能适应的最佳状态。 “那我开始了。” 玉则善掐动法诀,“万物合宗,沉疴以荃,九转回炁。” 先是护住经脉,再是开胸,取出破碎的圣灵心。 那般珍贵的一颗圣灵心,如今成了一滩糜烂的肉沫,可残存的力量仍能支撑着裴尽存活。 这圣灵心,着实厉害。 徐既星用灵力牵引,姜唯从旁协助。两个人对灵力的控制非常厉害,分毫不差地把器心塞入。 接下来就是要调节器心,让其达到适应这具躯体的状态。 徐既星在炼器一道颇有才能,加上自己经常需要更换器心,是以非常熟悉。 器心融合得很顺利,裴尽的性命暂时是保全了。 接下来就得想办法修复圣灵心,毕竟以器心想要制衡万魔种,是万不可能的。在失去圣灵心的这段时间里,裴尽会维系魔族本体,亦或者是半魔化的状态。 残存的最后一丝灵力耗空,裴尽恢复成魔族本体的形态,由于她现在很羸弱,并不似原本的形态那般硕大一只。 而是如小猫般的大小,痛苦地蜷缩起来。 “圣灵心之事,我还得回宗门请教师祖,浮游君若是放心不下裴尽的状况,可以和我一同到蕙心宗。” “好。” 姜唯把小老虎托在臂弯,轻轻抚着她的肚皮。 玉溪山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全须全尾送进去殉道之渊的孩子一出来成了这幅模样。 “死天道!”玉溪山骂骂咧咧地道。 更恨自己是一抹意识,能做的太少。 姜唯却是从她话语中捉摸到一缕不同寻常的意思,“你一早便知了?” 玉溪山气势一下弱了,缩缩脖子,“渡怨灵需要浮屠塔与蕙心九重相结合,仙扶钟那时把我拽进了她的虚无之境里教裴尽蕙心经。” “这些年,她如何了。”姜唯在乾坤戒寻了软垫,放到玉台上,用自己的火灵根把控好温度,再将小老虎放下。 玉溪山调动莲花台的灵力,聚到玉台上,温和的灵力正在修复着裴尽身体的损伤。 “她悟性甚佳,很快便修成圆满。后来的时光,我则是陪着她修炼,待她到了半仙之境,方才进入殉道之渊。” 第54章 “偶尔,修息的时候,那仙扶钟会召来一面水镜,让裴尽能瞧瞧,你的模样。” “她过得也不算太差。” 这是玉溪山给出的结论。 轮到玉溪山发问了,“裴尽的圣灵心究竟为何如此,是怨灵的手笔吗?” “并非。” 姜唯和她简单说了降尘的事情。 听完,玉溪山咬牙切齿道:“竟是因为她!若不是这殉道之渊,长离就不会……藏须也不会……我也不会这样……” 一声声“不会”的背后是道不尽的无力。 没有殉道之渊,素无情就不需要做出牺牲。 素无情不死,卫藏须也就不会费尽心思钻研长生之术,弄出为祸世间的鬼虫,玉溪山也就不会长出心魔。 可惜世间没有那么多如果。 每个人都有自己挣脱不开的枷锁与宿命,她们那一代人,璀璨如流星降临,天赋异禀,是降落在九川八海的救世主,除魔卫道的侠士。 除掉袁哀,也就结束了她们的使命。 在最光辉的年华逝去,结束她们骄傲的一生。 她们的存在,不仅仅是这样,又仅仅只能是这样了。 “罢了,也是怪我……没事瞎琢磨那些做什么,还写了下来,被她们所知晓了。” 玉溪山愧疚了一辈子,死了也没能摆脱。 姜唯说不出“没关系”那样苍白虚伪的话。 长生之术因她而起。 “赎罪。”姜唯说,“永远地,赎罪吧。” 玉溪山笑了笑,望着裴尽,用自己完整的左手,去抚摸她的脑袋,“姜唯,我真羡慕你。” “羡慕你还活着。” “羡慕,你还有人能爱着。” 在感情方面,姜唯也不可怜她,“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换作裴尽,姜唯不会让她走上这一步。哪怕真的到了千夫所指,她也会挡在裴尽身前。 为她正名也好,挡箭也好。 姜唯不要作出会让自己悔恨的决定。 今日,降尘要害裴尽,那么她就会解决降尘。 为裴尽除掉威胁。 “是啊,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玉溪山喟叹,“我后悔了,很后悔。” “嗯。”姜唯说,“你照顾好裴尽,我要回仙界解决一些事情。” “不用你说我也会的。”玉溪山略有不满道,“什么大事,能让你抛下裴尽?” “解决一个人。”姜唯语气放软,“我不会抛下她的。” “绝对。” 第50章 金阙朱楼九重天 三界当中,以仙界最为奢华享乐。 彩云影里,夜夜笙歌。 琼浆玉液酒,金阙朱楼台。 这便是人们心神向往的仙界。 可神仙受人供奉,行实事者,却是屈指可数。 大多数人穷极一生,登上云端,为享乐,为长生,为纸醉金迷,为众星捧月。 降尘对这样的仙界,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讨厌。 左右,她随时可以控制住这帮仙人,随时可以捏死她们。 只要她想。 她再也不是那个受制于人,被送来联姻的魔族公主。 再也不会面临群狼环伺,孤立无援的情况。 她是至高者,是圣尊。 没有人会不敬她,没有人会忤逆她。 直到有一天,有个自不量力的人打破了这一切。 人人称她为倒霉仙君,她向来不辜负这个名号。 此人上昆仑采药被偷,炼丹必炸,总是灰头土脸地抱着个九龙鼎飞来飞去。 和别的耽于享乐的仙人不同,姜唯更像降烟。 她会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忙前忙后,甚是重情重义,颇受众仙喜爱。 这芸芸众仙之中,姜唯是最像神仙的。 降尘也很喜欢她。 但降尘更害怕她。 于是,姜唯成了孤臣,除了文曲宫的东方思文外,没人敢靠近她。 降尘听了仙扶钟的一言,意识到天道对姜唯的“偏爱”,再也坐不住。 冠上无罪之罪,她一掌把姜唯拍下凡尘。 因果既成,神仙动心。 姜唯生出了情丝,无法再被降尘所控制。 她为了所爱之人,举起了不行之剑。 “降尘。” 姜唯语气平静得可怕,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恨意。 ——“我要杀了你。” * 从一开始,姜唯的弑君之罪是源于降尘的设计。 到现在,姜唯打算坐实这个罪名。 剑影逼至的刹那,风天君的旋风盾展开。风力绞去剑光,将降尘保护得很好。 降尘依旧坐在那里,手撑着太阳穴,猖狂万分。 那些听曲赏舞的神仙,纷纷停了下来,向降尘靠拢。 “姜唯,你确定你要为了一颗万魔种,与本尊作对么?” “于私,我确为裴尽。”姜唯不否认。 话锋一转,她又道:“于公——殉道之渊,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你们现在脚下踩着每一块的云砖,都曾淌过故仙的血。那殉道之渊的怨灵,是惨死的神仙。是你!圣尊降尘!是你不问黑白!不分是非!是你诛尽杀绝!” “你用尸山血海铸成你的道,用森森白骨垒成你的成道殿——” “你对殉道之渊视若无睹,逼得九川八海那么多凡间修士为了你所造下的杀孽,前赴后继地殉道——” “若再继续放任你这般,焉知会不会有第二个殉道之渊!”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降尘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说得好!连本尊都被你这番话说得热血沸腾了。看来那个万魔种对你影响不小啊,浮、游、君。” “你有证据吗?殉道之渊而今无一怨灵,都被万魔种所渡化,你凭什么说,那是本尊做的?” 姜唯迎上降尘的目光,丝毫不惧。 她来之前就知道,自己一个人定然打不过那么多神仙,杀不了降尘。 是以,从一开始她就有十足的把握,让群仙站在自己这边。 “对,我没有。”姜唯指着头顶,“不过,祂有。” “整个仙界,除了你降尘,没有万年之上的仙,可人在做天在看。降尘,你敢和我去敲响仙扶钟,问一问,万年前那一夜,屠掉仙界的,究竟是谁吗?” 不出所料,降尘笑容收敛了不少。 去了仙扶钟,那就相当于是把她的罪行摊开来给所有人看。 不去仙扶钟,会引起猜忌,届时,这帮人是否还会站在她身边,可就不一定了。 可降尘不在乎。 这些废物,可没有姜唯那个能耐,有本事生出情丝。 要知道,情丝生长的过程是很痛苦的。 噬心之痛,会一直持续到情丝完全长出来。 少则十年,多则百年、千年的都有。 不少凡人会被活生生疼死,就连长生的仙人也不例外。仙界就曾有过这样的例子。 “我便是不去,你又能奈我何。” 姜唯轻笑。 下一刻,成道殿亮起霞光万道。 无数根情丝如蒲公英般飞舞扩散,回到了原主的身上。 “思文虽是文官,实力入不了你的法眼。可她统御文曲宫多年,天上地下无所不知。降尘,这一局,是你大意了。” 芸芸众仙当中,最先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忘却何等重要之事的人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悲痛、悔恨、无措……随着七情六欲的回归,压抑良久的伤痛终于得以爆发。 人们害怕痛苦,更害怕遗忘。 尤其是,长生的神仙。 她们拥有无尽的寿命,只能眼睁睁看着昔日旧友一个个死去,最后独剩自己。 一个时代结束,一个时代又起。 每一个神仙,都是象征一个时代的符号。 她们是那一代的最强者,也意味着得道成仙的她们会是自己那个时代的句点。 所以,那些都是不可复刻的光阴。 最为珍贵的存在。 哪怕是痛苦。 “不该……不该忘记的啊……” “你凭何替我们自作主张——” “为何剥夺我的记忆——” “为何剥夺我的感受——” 这一事,在仙界闹得沸沸扬扬。 可最终,姜唯还是没能杀死降尘。 降尘被戴上缚仙索,关入了天牢,等待发落。 仙界不得一日无主,便由圣尊之下的四大天君代劳。 得了应允,姜唯和东方思文来到天牢,再见到降尘。 成了阶下囚,自不如之前那么风光了。 降尘被束缚着四肢,高高吊起。 曾经君子求所统领的仙界人丁凋零,还频繁战争,不像现在这样繁盛。众仙团结起来,降尘妥协认输,戴上了锁灵枷,入天牢。 “怎么?来笑话我?” 姜唯沉声道:“我此番前来,是要取你的心脏。” 第55章 在殉道之渊里,降尘坏了裴尽的圣灵心,就该偿还。 “这你可就找错人了。”降尘勾起唇角,“圣灵心并非是我动的手脚,当时殉道之渊里,可还有两拨人,想要万魔种的命呢。” 姜唯追问:“什么人?” “其中一个,能控尸驭鬼;另一个手持双刀,个头矮小。” 前一个,姜唯猜测,应是姜弃。 可后一个,她便没什么头绪了。 东方思文道:“双刀矮个,那不就是徐既星要找的人吗?她叫褚去,是羽山宫上一任掌教,徐既星的师姐。” 徐既星找人的时候,降尘不在场。姜弃的事,降尘也不知晓。 不像撒谎的样子。 “要不,你放了我。”降尘循循善诱,“这世间,唯有我和万魔种是仙魔同修,我有把握救活她。” “空口无凭,我如何信你?” “你把她带过来,我给她下一道无质。没有了万魔种,就不一定非要圣灵心了。” 这缚仙索是专门为她定制,器灵星君加班加点制成。材料与守义一样,能够限制降尘的无质。 要救裴尽,她就得动用魔气和法力,这样一来,就必须得解开缚仙索。 而解开了限制,姜唯就不可能是她的对手。 “无质?”姜唯冷笑道,“谁知道你会不会趁机做什么。” 降尘和姜唯各怀鬼胎,谁也没答应谁具体的条件,但都心知肚明对方的目的。 东方思文且看着两个老狐狸博弈,啧啧作响。 从天牢出来,姜唯一刻不停,赶忙下界了。 不用猜都知道,定是又找裴尽去了。 在莲花台修养了一段时间,有蕙心宗的人照料着,裴尽的情况好了很多。 尽管仍是不能维持人身,但小老虎已经能走能跳了,不失为一件好事。 玉溪山却是愁容满面。 “这圣灵心若只是缺了一半,我尚有办法补全。如今碎成这样,委实难办。” 和裴尽对视一眼,玉溪山才缓缓说道:“当然,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快说。”姜唯催促,“只要有希望。” 玉溪山艰涩地开口:“用净明雪蚕。” 净明雪蚕,鬼虫的原材料。 不难获取,却怕万一。 净明雪蚕,盛极而衰,死后化茧聚灵,待时机成熟,会重新破茧,开启新一次轮回。每次轮回,净明雪蚕都会保留过往的记忆和本能。 “类似鬼虫的制作方式,把怨气换成灵力。用调制好的药浴浸泡足日,让裴尽和净明雪蚕相融合。届时,净明雪蚕与裴尽之如一体,一同化茧聚灵,轮回重生。“ 姜唯沉吟道:”这听起来,和长生之术一个道理。” “对,并且还得在净明雪蚕化茧之前,把残破的圣灵心放进去,把器心换出来。” 玉溪山严肃道:“若是成了,裴尽的圣灵心修复如初,平安无事。” “若是失败……” 就是死路一条。 换回破碎的圣灵心,裴尽可是会完全失去自保的能力。 “总之,所有风险我都已经和阿尽说过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姜唯的目光落在裴尽身上,“你的意思是?” 小老虎说不出话,只能扯扯莲心,让玉溪山代为作答。 “阿尽的意思是,想要试试。”玉溪山说。 小老虎在旁边附和地点头,身后的尾巴随之甩动。 玉溪山补充道:“阿尽想询问一下你的想法,她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姜唯默然,没有立马给出答案,“容我想一想。” 第51章 孤注一掷博新生 姜唯爬上屋顶坐着,身边是一坛无悲醉。 放了那么多年的草药都坏了,五千年的酒自然也是不能喝了。 玉溪山死后,再没人能酿出这样好的酒了。 一只小老虎脖子上挂着快比自己身子都要大的两瓶酒,跳上房梁。她还不太习惯用四脚行走,屁颠屁颠地过来。 “嗯?哪儿来的酒?”姜唯给她解下来。 裴尽用魔气写字:「喊宋无忌帮忙带的。」 过一会,又写:「在想净明雪蚕的事情吗?」 “嗯。”姜唯喝了些酒,抚摸着自己的一头白发,“为了找你,我这头发都熬白了。” 裴尽:「对不起。」 “我要听你亲口对我说。” 裴尽:「好。」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裴尽乖巧承诺:「我知道的,我会努力活下来的。」 “要好好活下来。”姜唯眼眶湿润,“要好好的。” 把小老虎抱在手心里,姜唯低头亲了亲她毛茸茸的脑袋。裴尽支起身子,两个爪子搭在姜唯的肩膀上,尽自己所能,去拥抱她。 魔气飘荡,一行字接连浮现。 「我答应你。」 「这次不会再骗你了。」 「之前我有留字条给你,告诉你,我离开了的,你可有收到?」 姜唯觑她,“天命难违,有缘再见?还是用自个儿衣裳撕下来的布条,新鲜的血迹写的——那会凡是看过的人都觉得你定然是……就连我也有过一刻动摇。” 「都怪天道。」裴尽毫不犹豫就甩锅,「祂连个纸和笔都不给我,我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你也不好。”姜唯捏着软软的老虎耳朵,反复揉搓,“只你能见我,我却见不到你。” 「我是离开的第三十六年才修成半仙之境,进入殉道之渊。那之后,我也没机会能见到你了。」 「我都有六十四年没见到你了。」 姜唯的脸颊粉粉的,好像喝醉了,说话也变得幼稚起来,斗气道:“比不得我久。” 「好吧,这我承认。」 “不要你承认,这就是事实。” 姜唯一口气把剩下的一坛酒喝光了。 脸色顿然红了好几个度。 “你要做什么,就去做吧。反正,某些人答应过我的事一件没做到。左右我的意见也不重要。那三十六年里陪着你的人,也不是我。” 喝醉的人讲话怎么还会酸溜溜的。 姜唯竖着手指盘点起旧账:“不得欺瞒我;若有危险,第一时间和我说;不管你的下一步想做什么,你的所有计划,我希望我都能是第一个知晓。” “某些人,当时答应得可好听了。” “呵。” 小老虎汗流浃背了。 「我错了。」 “……” 「我认罚。」 “谁要罚你了。” 「那我对你言听计从。」 “你本来就得对我言听计从。” 「尽情吩咐我吧,祈之大人。」 用魔气加粗,搭配各种花里胡哨的形状。 看来裴尽和玉溪山呆的这三十六年里,除了修炼之外,还跟玉溪山那招蜂引蝶的主,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姜唯提溜着小老虎的后颈肉,把脑袋埋进去,还不忘记深吸一口。 “坏猫。” 「我不是猫。」 姜唯睨她,仿佛在质问:不是刚才还说要对我言听计从的吗? 裴尽:“喵。” 姜唯被她逗笑了,重复:“你是坏猫。” 见姜唯心情好点了,裴尽这老虎扮猫,就更没包袱了。 剩下的一坛酒也被姜唯喝光了,一人一虎就这么躺在屋顶上睡着了。 待第二日朝阳升起,姜唯醒过神来,揉了揉太阳穴。 一夜宿醉着实不好受,她昨晚是刻意收敛了自己体内的法力,想大醉一场,舒舒服服的。 不过她醉了不会断片,昨夜的事情,她都还记得。 怀中的小老虎肉垫压在姜唯的锁骨上,睡得正香。姜唯笑了笑,起了坏心思,低头咬了一口老虎耳朵。 小老虎一下子就醒了,呆若木鸡的样子,一看就还懵着。 “坏猫。” 裴尽意识回笼,从姜唯怀里下来,接着用魔气写字。 「我不能是好猫吗?」 “看你表现。”姜唯提提嘴角,说起正事,“我知你是信任知瑾,可我还是害怕。毕竟长生之术就是她的手笔。这次的净明雪蚕,可不像卫藏须的那样经历过无数次实践,用了那么多药人,得出最终结论。” “这就是玉溪山的一个想法,从未有人尝试过。你要问我意见,我是觉得太冒险了。” “可你执意要尝试,我也阻止不了你。” 姜唯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我能做的就是给你兜底,把风险降到最小。这颗心脏是比不上圣灵心,不过,聊胜于无。” “万一失败了,我希望你能收下。”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 * 裴尽回到了莲花台修息,姜唯则是回到了仙界,处理降尘留下的烂摊子。 小老虎想了想,用魔气写道:「我要见徐既星和悬金错。」 第56章 玉溪山道:“我让玉则善去安排。” 徐既星和悬金错来到莲花台,裴尽开门见山,魔气书写:「我见过你们要找的人。」 徐既星要找褚去从不是秘密。 「褚去是在殉道之渊里。」 徐既星追问:“她如今怎么样了?” 「半仙之境。」 「在和降尘战斗的时候,她出现了。除此之外,在场的还有悬扶,不过她貌似被人所控制了。」 悬金错激动道:“你确定你没看错,那真是我母亲?” 若是悬扶那样强大的洞天道人都被控制了,那么控制悬扶的人,实力得强到什么程度? 「不会假。她们都想要我这一颗圣灵心。」 「悬扶背后的人要做什么我尚且不知,但是徐掌教,褚去可是为了你才想要圣灵心的。」 徐既星低下了头。 她知道的。 她一直都知道。 师姐从来无所谓掌教之位,只在乎徐既星健康不健康。 她想给徐既星找世界上最好的心,给她找来竹君骨,让她免受时常更换器心之苦,做一个健康自在的人。 一直以来……从未变过。 「我不会原谅褚去的。」 “我明白。”徐既星道,“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师姐的过错,我会代她偿还。我只求你,将她的更多消息告诉我。” 「为我炼制一颗特殊的器心。」 裴尽不会坐以待毙,失败了就只等着接受姜唯的好处就好了。 那是姜唯的心脏,她亦然心疼自己的爱人,无法心安理得接受。 裴尽既然决定了,就要给自己更多留一层后手。 徐既星点头:“可以。” 轮到悬金错,裴尽嘴中钓着一块从乾坤戒里取出来的法器。 「我在悬扶身上留了一道刻印,这令牌中注入了我的魔气,根据这缕魔气的指引,也许能够找到悬扶。」 「但愿你能帮我揪出幕后黑手。」 “自然。”悬金错握紧令牌,“此事关乎我母亲,不必你说,我也会竭尽全力去办的。” 说罢,悬金错和徐既星行了一礼,御剑离开莲花台。 玉台上的莲心这时才慢悠悠地晃了几下,冒出个人影来。 玉溪山咂咂嘴,道:“啧啧啧,你这模样,真是越来越像姜唯那厮了。” 小老虎不觉得这是件不好的事,还得意地仰起头,摇着尾巴,接受玉溪山的夸奖。 与此同时的仙界,姜唯独自一人来到天牢深处。 降尘睁开眼睛,没见到那只老虎的影子。 “别看了,她不需要无质。”姜唯打了响指,弄了张木椅,惬意地坐了下来,“我来找你,是打听个事的。” “什么事,不能去问那天上地下无所不知的文曲宫之首?”降尘阴阳怪气道。 姜唯道:“凡间对万魔种的记载甚少。你作为活了万年的魔族,应当对这东西,很了解吧?” 忽然,降尘大笑起来,说道:“那你可问对人了。” “该从哪里说起呢……” “那就从伏淮和君子求,这对造孽的师徒开始说起吧——” 原本,万魔种就是个活在传说中的存在。 就连魔族,也不曾见过此物。 在降尘屠尽仙界,自立圣尊之前的两万年,魔界和仙界便是水火不容了。两界交战无数次,死伤无数。 魔族寿命虽说比修士、人族,都要长一些,却也有终止的一日,比不得长生的仙人。 如果说,殉道之渊是降尘屠尽仙界的结果。 那万魔种,就是伏淮和君子求不断发动战争,屠戮魔族的报应。 死去的万魔聚成希望的种子,成千上万的魔族献祭了自己,押注全部希望在魔尊游恨天的身上。 游恨天一刀把伏淮劈了个半死,扭转战局。 在这之后,魔族疯狂地报复仙界。 可是,游恨天顶着那样的名字,实际上却是个心慈手软的主。 她见多了战争的痛苦,渐渐地在这其中感到疲惫不堪,无比迷茫。 也就是那个时候,伏淮提退位,由自己的徒弟君子求接手了圣尊之位,她在幕后做起好人,提出联姻的想法来止战。 游恨天有很多养女,独独最疼爱两位故人留下的养女降尘,还将她视作魔族少主。 君子求,也可能是伏淮,点名要降尘来做这个质女。两个人在仙扶钟立下死誓,她们不再对魔族发动战争。 作为交换,游恨天必得舍弃万魔种之力。 放弃万魔种的游恨天却没有销毁万魔种,而是把这一份力量,留给了袁哀的姑姑,她的爱人,鹤荇的身上。 “后来的事,你也都清楚了。万魔种,就是这么来的。” “它包含了整个魔族的希望,是魔族对于复仇的执念。” 第52章 化茧轮回继明日 在玉溪山处理好净明雪蚕,调试好药浴之后,裴尽就得准备起来了。 她勉强维持着半魔化的状态,穿着单薄的一层里衣,身子浸泡在乳白色的药浴中。 这里是蕙心宗的汤泉,边上有负责换心的玉则善和静息,有帮她控制器心的徐既星,还有她的姜唯。 宋无忌和江其负责把玉溪山的玉台莲心搬了过来。 江其好久不见姜唯,手里盘着熟悉的不坏石,凑过去:“师祖。” “嗯。”姜唯应,“金丹期圆满了?不错。” 得到夸奖,江其眉飞色舞,高兴得不得了。 坐在药泉的裴尽服下丹药,对她们说道:“可以了,开始吧。” 玉溪山只是一蕊莲心,离开了莲花台那样灵力充沛的地方,能做的更是有限。她便从旁指导着玉则善怎么去操作。 几人掐动法诀,各司其职。 净明雪蚕已经开始有了化茧的征兆,在这之前,她们必须得将裴尽的器心取出来,换成破碎不堪的圣灵心。 那稀烂的圣灵心被玉溪山用一个灵力框架织了个形状,悬浮在半空中。 由姜唯护住裴尽的经脉,玉则善和静息两位医修进行操作。 作为唯一的纯医修洞天,静息负责更换圣灵心进去。在此之前,解开器心并取出来的任务,就交由玉则善与徐既星了。 一直到拆出器心,都没有什么问题。 圣灵心被换入裴尽体内,姜唯察觉到周围空间出现不同寻常的波动。 “此地有危险,玉掌教,你替我一下。”姜唯手腕上的守义变成圆盾包裹着药泉的同时,抽出不行,精准无误地朝前方刺去。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面前被姜唯刺出了一道裂缝。 这幽暗的裂缝被从里面撕扯开,刺目的寒芒应声振出。 “悬掌教?” 作为妖精,宋无忌还没看见人,就已经先一步辨别出了她的气息。 姜唯敛眉,道:“她不是悬扶了。” 面前的人双目空洞,如行尸走肉,嘴中嗤嗤吐着白沫与怨气。 悬扶……已经死了。 “悬扶大人可不弱,究竟是谁会有这般实力?”江其掂了掂手中的不坏石,另一手掏出佩剑。 姜唯笃定:“还能有谁,定然是姜弃了。” 裴尽正值关键时期,绝对不能被打扰。 姜唯果断斩出一剑,杀意尽显。 化作走尸的悬扶实力不减。 之前卫藏须的尸身被切割为好几份,自不如现在完整的悬扶。 众人完全不敢想,这控尸之术与鬼虫,不仅能杀洞天道人,还能驱使对方,任凭自己差遣。 倘若幕后黑手借着悬扶这具强悍的走尸,杀了更多人,控制更多人,那九川八海定会掀起一阵风暴。 宋无忌手腕的却火一闪,火焰直挺挺地朝悬扶冲去。 悬扶侧身躲开,抽空应对姜唯袭来的剑锋。 强劲的剑法逼得悬扶节节败退,姜唯说道:“宋无忌、江其,你们去看着那道鬼门关,绝不能让邪祟出来!” 宋无忌和江其应道:“好!” 月恒剑法在姜唯的手上变化多端,令悬扶应接不暇。姜唯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把悬扶拉开。 果不其然,离那鬼门关越远,悬扶的行动就变得越缓慢。 难道说,控制走尸的人,就在鬼门关? 姜唯目光看过去,又观察起悬扶,手上的剑招却是一点未停。 哪怕应付得越来越吃力,鬼门关的邪祟亦然被宋无忌拦下,恐怕背后的人未曾料想到,宋无忌这些年进步飞快,实力不容小觑。 悬扶起了败退之意,姜唯却是不打算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万法之牢——” 声随法动,千万道金光扎在悬扶的身上。 在她以为悬扶无处可逃之际,那鬼门关竟离奇地移动了! 裂缝吞去了悬扶,在她们追赶上去的刹那,凭空消失了。 这还是头一次见鬼门关合上,所有人都感觉到很诧异。 第57章 一直困扰仙门百家,无法合上的鬼门关,竟然就这么关上了? 难道这鬼门关的背后,乃是人为操控? 如若真是这样,这背后之人是谁,倒也不难猜了。 除了她一手带大的妹妹姜弃,不会有旁的人了。 江其小心翼翼凑过来,问:“师祖,现在可怎么办?” “裴尽要紧。”姜唯上下打量着江其,不知想到了什么,翻开了自己的通息之简,冲江其说到,“你去帮我办件事。” 江其道:“师祖请说。” “去把悬扶出现在此的消息,告诉悬金错。”姜唯给她指派了个无足轻重的任务。 待人离开后,宋无忌却是纳闷了:“这不是传个通息之简就好的事情,怎的还得劳烦她跑一趟?” 姜唯没答话,反问她:“这些年,你和江其可都有呆在一起?或者,你可清楚她都与谁交好?” “我们不同宗门,怎会时常能见。”宋无忌道,“她与谁交好,我还真没听说过。毕竟她修习太上忘情,自是因果尘缘越少越好。” “我明白了。”姜唯应,“你看好这处,莫要让任何人过来。包括——江其。” 宋无忌隐约明白了,行了一礼,到外头去守着了。 姜唯的脸色愈发阴沉。 但愿是她多想了。 可她不得不多想。 三番五次都这么巧合,凡有涉及了控尸之术的场景,江其都在。 狡兔三窟,栽赃陷害。 姜唯都教过她。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姜弃所运用的究竟是何伎俩? 是狡兔三窟,姜弃、江其、天鹿、鹿隹。 又或是栽赃陷害,江其与姜弃。那么明显的同音,那么明显的,江其都出现在了每一个地方。 不过眼下,比起那些,姜唯更在意那随时有可能出现的鬼门关。 若能够像带走悬扶那样,随处打开,这样带走裴尽,可就不妙了。 姜唯收回守义,两手飞快结印,念动法咒。 “乾坤斗转,辰宿列张。洞觉神通,辟虚天地!” 汹涌的灵力如骇浪袭来,姜唯的两手往外拉开,阵阵白雾将药泉笼罩。 姜唯的天地法相时隐时现。 不同于之前用九龙鼎的狻猊的化型,这道天地法相纵然并未完全凝聚,都透着无与伦比的庄严肃穆。 “浮游天地——开!” 场景颠倒,她们进入到了姜唯所开辟的一方小天地当中。 连带着,把药泉也搬了进来。 仙人开辟的小天地果真大有不同,灵力充沛,能时时随心更换,受法则限制少。 姜唯回到原位,灵力在裴尽的身上游走,“进展如何?” “还算顺利。”玉溪山道,“接下来,得竭尽所能,保住裴尽的经脉,尤其是心脉。等到净明雪蚕开始化茧,剩下的就只能看她造化了。” “我知道了。”姜唯打起十二分精神,不敢出任何差错。 裴尽盘膝坐在药泉,脸色苍白,紧紧咬着下唇,忍受疼痛,运功收敛魔气,减缓圣灵心的压力。 吸收了灵力与诸多名贵药材的净明雪蚕终于蠕动了起来。 它的身子开始一点点膨大,吐丝作茧。 雪白柔软的蚕丝将自身与旁边的裴尽一并包裹。 净明雪蚕开始了它新一轮的轮回,它的一生,重复了无数次这样的时刻。 姜唯手心里捏了把汗,从乾坤戒里取了些好东西,当作是谢礼。 “此番辛苦诸位了,这是我的一些新意,还望诸位莫要拒绝我。” 玉则善和静息大大方方收下了,徐既星犹豫了一下,想到为裴尽定制的那颗专属器心所耗费的材料,咬了咬牙,收了。 姜唯开了一道缝隙,“想来,各位门中应当还有诸多事务要处理。若是想回去的,便走罢。” 徐既星还赶着去找师姐,也不跟她客气了,道:“那我先离开了,浮游仙君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用通息之简传讯我一声,我立即便到。” 见风使舵的玉则善顺着徐既星的话说着,也走了。 留了个静息,她倒是无所谓,锤了锤疲劳的腰椎,打量起姜唯的小天地。 对上她目光,静息说:“我只是月恒门中的长老,不那么忙。天塌下来了,有苏掌教顶着。” 静息笑了笑。 “多谢。”姜唯颔首,冲她郑重地行了一礼。 静息摆摆手,“别这么说,师祖,我也是有些私心的。正巧蕙心宗的玉师祖在这里,我一个月恒中人无缘进入莲花台赐教,现在倒是个好机会。这用净明雪蚕的轮回新生的特性来修复破损的圣灵心,还有那长生之术,我都有研究。是以,对玉师祖是佩服不已。” 对于参与了救助她闺女的医修,玉溪山当然不会推诿。 那两个医修一论道便忘乎所以了。 姜唯守着那白白的巨茧,靠近过去,手中聚起法力。 尽管玉溪山说,化茧后她们就没什么能做的了,一切只待破茧方才能知结果。 但……姜唯还是想做些什么。 回想起在开春宴上,裴尽笃定地说道:「有朝一日,你仍会回到仙界的。」 「你这人还行,作天上的仙子的话,起码能造福一方百姓。」 她已然回到了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位置了。 她仍是那个倒霉的浮游仙君。 法力柔和地散开。 仙君赐福,轻盈落在白色的巨茧上。 祈愿她的爱人,能够福履齐长,永永其祥。 百无禁忌,诸事顺遂。 平安无事地渡过难关。 如此,便好。 第53章 明月衔山抚水流 但是,上天好像就喜欢和姜唯开玩笑。 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茧内发生异变,姜唯用神识一探,竟发现里面的净明雪蚕在攻击裴尽! “先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们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玉溪山道,“你先冷静下来。” “那你说,要怎么办?”姜唯的语气冷硬,罕见地有些咄咄逼人了。 本以为有药引所在,能调节净明雪蚕与裴尽更融洽。没想到,化茧的净明雪蚕会具备攻击性。 还是准备少了。 玉溪山咬咬牙,狠下心道:“她只能自己扛过去!要是现在把茧斩开,结局必定失败。” “那她要是被净明雪蚕伤到了呢?”姜唯怒道,“现在裴尽那么虚弱,若有个好歹,你叫我怎么办?” “你从前这般也就算了,裴尽是我的道侣,更是你的孩子,你要用你亲生骨肉去赌自己从未实践过的想法吗!” 要不是玉溪山是莲心的状态,她恐怕就已经上手揪着她的衣襟给她扔出去了。 玉溪山一怔。 她当然会不舍…… 那是她和袁哀的孩子…… 可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最后,玉溪山还是没阻止姜唯。 真正让姜唯停下脚步的,是裴尽的声音。 「姜唯,别过来。」 「我……我自己可以。」 裴尽气若游丝地传音出去,面对这个还在变大,挤压她生存空间的净明雪蚕,她用葬仙卡住净明雪蚕的口器。 心脏无法运作,若换作普通人,眼下已经死了八百回了。 好在裴尽是修士,还是魔族,生命力不是一般的顽强。 脑海中浮现养母的教导,裴酝教她习武时所说的话—— 「动其机,万化安。止危,绝境亦能逢生,就要看你怎么选了。」 「你为人疏狂,常过于急躁。倘若也能静下来感受一番,定能有所成就。」 裴尽握紧剑柄。 把魔气的流转遏制到最低程度,然后取下怀中的银环在手中扣紧。 徐既星为她定制的专属器心有两种开启方式,一是圣灵心力量完全丧失,那么器心自动打开并运作;二是这个银环机关,手动开启关闭。 这就是裴尽为自己留的一张底牌。 器心打开,比圣灵心偏大一点点,包裹在其外围。 裴尽等到净明雪蚕的气势变弱,开始蜕变之际,收回葬仙,用魔气推动自己,灵巧地钻入净明雪蚕的口中。 蜕变一旦开始,净明雪蚕就会丧失行动力。 它的身躯占满了整个茧,要不是裴尽动作快,就得被挤扁,或者被净明雪蚕咬死了。 裴尽缓了口气,关掉器心,闭上了眼睛。 接下来要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 危机解除,姜唯却并没有松一口气。 这不代表这关是挺过去了。 还是得等到破茧。 在破茧之前,结果究竟会如何,谁都说不准。 玉溪山预估的是一年左右,在这段时间里姜唯寸步不离,生怕意外会再度发生。 静息没有久留,她们几个参与的都是偶尔抽空过来探望一眼。 第58章 还好这一次,裴尽没有让姜唯等很久。 她比玉溪山预估的时间还要早两个月,就破茧出来了。 平安无事,脸上堆笑。 她挺过去了。 姜唯控制不住,上前拥抱住裴尽。 两颗炽热的心彼此靠近,有力地跳动着。 之前裴尽大多数时候都保持着魔化,换心的时候她需要全神贯注,姜唯这才能好好打量起裴尽。 经过那么久的历练,原本稚嫩的少女彻底长开了。褪去青涩,多了份沉淀后的稳重。裴尽的眉尾锋锐了些,五官更成熟了,由于长时间呆在黑暗中,裴尽好像还变得更白了。衬得她肤若凝脂,俊美无双。 唯一不变的,就是那双桃花眼。 现在,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姜唯。 她们忘情地拥吻,似乎没注意到莲心悄悄合了起来。 噫,非礼勿视。 时候差不多了,玉溪山才抖抖莲心,冒出个头来:“差不多得了,让我先给阿尽切一脉。” “对、对。”姜唯这才收手。 玉溪山的话总算让人安心下来了:“没什么大碍了,圣灵心也确实回来了。” “行了,看到阿尽没事,我也放心了。”玉溪山难得正经地道,“照顾好她,不然我同你没完。” 姜唯握紧裴尽的手,郑重道:“我会的。” 事情解决了,姜唯喊人来把玉溪山的玉台莲心搬回去,没着急收回自己的浮游天地。 “这是我踏入洞天境界后,自己开创的一方小天地。以前,我用喜欢自己在这修炼。”姜唯介绍着。 那时候。她一心扑在修道上,对外面的事情不甚了解。 不知道卫藏须研究长生之术,不知道姜弃的扭曲堕落,不知道玉溪山生了心魔。 素无情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将自己封闭在了这里。 裴尽圈着姜唯的脖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我还尚未开辟属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呢,到时候,你要教我。” “好,我教你。” 姜唯低头吻住裴尽的双唇。 水在月下浅处明,绕指翻花动情声。 浮游天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雪景,裴尽倒了下去,一袭乌发铺开。 雪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冰凉。 反而,很温暖。 裴尽箍住姜唯,在她的背上留下指印。乌发与白发纠缠不清,紧紧相贴在一起。 如见春芳处,转入此中来。 姜唯眷恋地停留在这里。 轻盈飘落的花瓣落在她的白发上,多添了一抹艳色。 “你、你怎么了?”裴尽咬咬下唇,轻声催促,“这个时候,别发呆呀……” 姜唯咬破舌尖,吻着裴尽的耳背。 鲜血在裴尽的耳背上变化,灵力控制着它的形状。 那里曾经是同甘共苦法印的位置,如今,姜唯烙印上了专属于她的法印。 不是同甘共苦。 而是,同生共死。 裴尽修为现在也不低了,何况姜唯根本没想着隐瞒。 “这是?” 姜唯摸着裴尽的发丝,说:“这是同生印。我希望未来再遇到这样的情况,或者是我们有什么使命要完成,有什么责任需要承担的时候,你会因为这个存在,而多考虑考虑我。” 不这样,她实在没办法。 裴尽这个人,不管过了多久都是那个热血沸腾的少年。 而她也确实拥有着那样的能力。 “好。”裴尽答应下来,哼哼唧唧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同心契?” 裴尽的面色红润,难为情地咬着姜唯的指节。 “我可以吗?” “说什么废话?难道你、你不想和我结契,做真正的道侣吗?”裴尽啧了一声,气得加紧了力道,把姜唯死死留在里面。 “我当然想的。” 聪明会说话的狐狸这一时刻却变笨了好多,她不断重复这那么几句话。 “我想的。” “想和你结契。” “想做你的道侣。” 姜唯垂首。 明月衔山抚水流,相思无绝期。 裴尽拥抱住了她的明月。 那是属于她的,唯一的明月。 独照她一人。 …… 裴尽腰酸背痛醒过来已然是后话了。 不过她们俩都禁欲一百年了,放纵那么一下又不过分。裴尽这样安慰自己,夹着腿,开了通息之简,询问姜唯的去向。 「我在仙界处理一些事情,稍后回来。」 对啊,都忘记了,姜唯已经官复原职了,受法则约束,自然不能时时呆在凡间了。 那么之前仙扶钟所说的事情,她就得提上日程了。 创造一个,超出三界之外的第四界——阴间冥界。 让迷失的游魂能够有归处。 和裴尽一样,姜唯也在为未来做着努力。 她找到了器灵星君,三界最好的炼器师。 不过姜唯和她并不熟,还是风天君引荐,她才能见上面。 器灵星君惜才如命,性子古怪,之前被降尘关进天牢,只有需要炼器的时候,才会有人想起她。 备受控制的器灵星君有过数次自尽的举动,但是都被降尘控制住了。 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是一个被关起来的炼器工具。 在降尘入了天牢后,思文重新接管文曲宫,清算了一次天牢所有罪犯,把无罪的器灵星君释放了出来。 现在,她可以死了,器灵星君又不再那样总想着要死了。 “说吧,找我是要炼什么东西?” 器灵星君背对着姜唯,手里拿着烟杆。 姜唯很坐了下来,为自己沏了杯茶,说道:“听闻器灵星君爱才,而我这里,正好有一个炼器天才的故事,想要说给你听。我猜,你会有兴趣的。” “叫我越登天便好。” 越登天不那么喜欢器灵星君这个名号。 “好,那我开始了。” “我有一个挚友,她名作芷鸢。” “她和你,是世上唯二能炼制清灵的炼器师。” 越登天眼前一亮,“她人在哪?” 姜唯不疾不徐道:“已经,故去了。” “那倒是可惜了,你继续说。”越登天灭了烟杆,和她一起喝茶。 姜唯简单讲述了周芷鸢的生平,这个英年早逝的炼器天才的一生。 步登天也看出来了,姜唯的意图:“你来,不是为了给我讲故事的吧?” 同为天才炼器师,步登天也没有那样一群保护她的家人、朋友。 她单打独斗,被人利用,助人的法器炼过,害人的法器她也炼过。 即便得道成仙,也逃不开这样的命运。 步登天太清楚,什么是利用,什么是真心了。 “是。”姜唯坦荡道,“我想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如果是你的话,能炼制出一个,类似天地领域这样的空间法器吗?” “就是——能随时展开,储存量大,能在九川八海任意一个地方穿行。” 步登天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她,“真有谁能炼制出这样的法器,我定尊她为师。” “……若是我说,真的有呢?” 第54章 暂凭清泉润双唇 步登天随着姜唯下凡了,她一身黑,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戴了面纱,用了易容法器。 姜唯无奈道:“不会有人认识你的。” 步登天不听她说,连连摇头,“我在九川八海的信徒那么多,要真被人认出来了,抓去炼一堆东西怎么办?” “好歹你也是神仙,普通修士怎么打得过你?” “……我不会打架!” 要是她有本事,还能被降尘关在天牢那么久,在凡间的时候还能被人抓去当工具人使用吗? 她发奋图强修炼就是为了得道成仙,结果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跳进另一个牢笼里。 “你先带我去看看那个什么芷鸢炼的东西。”步登天催促道。 姜唯带着人,找到裴尽。 彼时,裴尽在尝试着建立自己的小天地。 她摸不清窍门,正打算和姜唯讨教一下,便见她回来了,忙不迭迎上去。 “你回来啦?”裴尽目光移动,看到了一个浑身漆黑的女人的身影,“这位是?” “步登天,她有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号,叫作器灵星君。”姜唯介绍道。 步登天:“喂!你就这么把我卖了?!” 姜唯继续说:“这位是我的道侣,裴尽。” “啧。”步登天皱眉。 “止危,她对阿渊炼制的法器很感兴趣,想要看一看。能把春华取出来一下吗?” 裴尽点头,掐了道法诀,召出春华。 步登天上手感受着春华,满是兴奋地道:“厉害啊,这琴是个好东西。琴弦是用龙筋炼的吧?那样粗韧的东西,可不好炼。更别说清灵和玄挺之岩了,全都是公认难处理的材料。” 第59章 怎么就死了呢? 步登天抖了一下,琴座内里的匣子掉落出一柄乌剑。 “这东西,和仙扶钟一种岩铁。”步登天有点嫌弃,这把剑完全未加炼制,只是粗略做了个剑的形状。要不是这岩铁本就蕴含天道的力量,就只是一个看起来像剑的石头。 “我拿去炼着玩玩,炼好了还给你。”步登天见裴尽想说话,瞪着裴尽和姜唯,“怎么,不信任我?” 裴尽无奈,“没有,我想说的是,谢谢前辈。” 姜唯搂住裴尽,有些不悦。她可以逗裴尽,别人不行。 “器灵星君在凡间炼器会不会太招摇过市了些,要不我下一道万法之牢给你。如此一来,也算是器灵星君熟悉的环境。” 步登天飞快退后:“滚开!我才不要!我回去仙界炼器,等你把那个什么法器找到了再告诉我!” 见步登天想走,姜唯两指并拢,不行剑登时飞出去,剑尖挂住步登天的法袍,给人拎了回来。 “我请你来,就是想让你帮我这个忙的。”姜唯道。 步登天不乐意了:“我都帮你的道侣免费炼器了,你还指使我干活呢?” “这是两码事,事成之后我也会履行承诺,为你争取自由。”姜唯收剑入鞘。 哪怕降尘倒台仙界还是有许多人觊觎她这门手艺。 步登天没办法保护自己,就得选个靠山。 步登天咬咬牙,“行。” 于是,姜唯直接带着步登天来到月恒山负责的范围内的一处鬼门关。 裴尽的小天地仍无头绪,闲来无事,便一同过来了。 站在鬼门关前,步登天左右看了看,取出自己的烟杆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旁人看不出门道,而在步登天眼里就不同了。这是她的神通,能让世界在她的面前重构,短暂看清楚所有物质的组成。 相当于是一种,类似于鹰鲛之眼的存在。 不过这只能看清物质,不能看清生灵。 过了一会,步登天得出结论,回过头来,说道:“你的猜想确实不错,这就是法器。” 步登天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澎湃。 她激动地说道:“天才,炼制出这个人真的是个天才。” 姜唯不关心她为何兴奋,就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炼器者,以身祭器,用九川八海铸造了一件法器——” 裴尽倒吸一口凉气,“这也是能做到的吗?” “本不可能,但是这个人却做到了。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浮游,你快告诉我,到底是谁?这法器,又叫什么?” 姜唯的声音干涩,缓缓道:“是芷鸢,周芷鸢。” 而这个法器,她想,她是知道名字的。 就在之前还魂中,有所听闻过。 “这法器……名为缥缈九川图。” 步登天叹气:“真是可惜了,你下回带我去她的冢前,我一定要拜她为师。” 拜一个死人为师,这器灵星君的古怪,她算是见识到了。 姜唯抿抿唇。 这样一来,周芷鸢的梦想也算完成了。 她一直想要炼制出一个举世无双的法器,能有混沌至宝的品相,能有朝一日超越器灵星君。 而今,器灵星君认可了她。 “好,等有机会了,就带你去。” 步登天把葬仙还给了裴尽,“最近我没功夫为你炼器了,这剑你自己拿着吧,你肯定还得用的。到时候,我办完事儿了再找你拿。现在,我要先想想办法,把这个缥缈九川图解决了。” “没问题。”裴尽把葬仙收回了春华内。 说罢,步登天活动活动筋骨,自言自语地说气话来:“这个法器尚有缺陷,唯独差个上元真火巩固。要是真的彻底完成了,我就不好办了。” 姜唯牵着裴尽的手,轻声说:“走吧,我们不打扰她了。” “那你回去教我怎么开辟小天地。我今日尝试了一番,始终不得要领。”裴尽半个人贴着姜唯的手臂,起了点别的心思,“要是,能让我再进去你的浮游天地,多感受感受,就好了……” 虎耳和尾巴不知道什么时候冒了出来,悄然勾住姜唯的小腿。 姜唯呼吸一滞,省去念法咒和掐诀的部分,直接展开浮游天地,把她们一起拽进了月色中。 暂凭清泉润双唇,盈满喉头。 裴尽踩了踩姜唯的肩膀,力道很轻,像小猫踩奶。 “行了……可以了……” 受不住了。 姜唯满足地支起身子,吻了吻裴尽。 某人却又不乐意了。 别扭地还想要。 不过这一次她们没纠缠太久。 给裴尽留了点力气,她还打算好好教裴尽怎么开辟小天地。 要想把自身的小天地拓展为一界,这件事还从未有人能做到。 不过,裴尽有天道意识所给予的一部分法则力量。这也是天道的意思,她是被允许的。 姜唯简单了解了来龙去脉,也明白了天道的用意。 轮回。 让所有无法和仙人那样长生的生灵,都拥有像净明雪蚕那样轮回重生的力量。 这算是一件好事吗? 净明雪蚕尚有灵态锁的限制。 人类如果不得到限制,会出现多少个姜弃? 事后,裴尽面色红润,抓着姜唯的手指把玩,她说:“那就让她们忘掉好了。” “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从一个婴儿,长成大人,再变成老人。不停地遗忘,经历新的事情,性格也会有所不同。” “那样子的话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和前世也无法算作是同一个人了吧?” 姜唯提了提嘴角,“你有想法就好。” 手指勾住裴尽的食指,姜唯道:“那你想建立一个怎样的世界呢?我们一起先尝试画出来好不好?” 裴尽想了想说,“这里有一条河,把游魂运进来。这里设立机构,负责不同的事情。” 说了很多畅想,一个世界的雏形慢慢出现在她们面前。 “这里可以是我们的家,到时候我们种些花,再建一个凉亭。冬天可以看雪,春天可以赏花。我还想养一些金鱼在池塘里,你呢?” 听她这么一说,姜唯对以后的日子很期待。 “这里多一个炼丹室,请步登天帮我做一个,炸鼎了也不怕。” “好呀。”裴尽轻快地说。 姜唯吻了吻裴尽的额头。 在这之前,她必须要把姜弃揪出来。 那个预知梦的画面,依然萦绕在心间。 如果不解决姜弃这个隐患,姜唯就没办法安心。 “在想什么呢?”裴尽捏了捏姜唯的脸颊肉。 “在想,等这一界落成,你就是一界之主了。我就不要在仙界呆着了,要过来投奔你,如何?” 裴尽笑眯眯地,依旧道:“好呀。” 两个人牵着手原本裴尽觉得,搭建小天地的材料就像水一样无法构筑。 现在,随着脑海中的预想在一点点落成。 裴尽领悟到了一些窍门,连忙打坐,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感觉。 一个新世界的雏形在裴尽的手中架构。 姜唯穿好衣服,抱着手臂,端详着裴尽努力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渐浓。 在浮游天地里,时间流速不明显,等她们出去了才发现,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了。 步登天那边也来消息了。 “这缥缈九川录我解开了,要进去看看吗?” 姜唯颔首,又在鬼门关前停了下来。 她无端问了裴尽一个问题:“殉道之渊的怨灵里,可有一个叫君子求的神仙?” “君子求?”裴尽摇头,“未曾,倒是见过他的师尊伏淮。怎么了?” “我一直在想,姜弃作为凡人,是怎样的途径修习邪术,又怎会与殉道之渊有所关联。姜弃操控走尸任已,把悬扶杀了,又将她制成新的走尸。这一点是成立的,那任已是怎么死的?” “据我所知,那个时候,以任已的实力,九川八海能杀死她的并无几个人。” 裴尽明白了,“所以你是怀疑君子求和姜弃有勾结,是君子求告诉了姜弃殉道之渊的秘密,还教她邪术?” 第55章 进入飘缈九川图 “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毕竟我们手头上尚未有迹象能证明,她们两个是认识的。” 姜唯冲步登天道:“步登天,劳烦你把这件事传达给思文与四大天君,她们知道该怎么做。” 说着,姜唯摘下自己手腕上的守义,放到了步登天手里:“这是周芷鸢的本命法器,守义。过去她可以瞬间内将守义炼制成各种法器,以此来作战。在我手中,它只能变化几个形状。我想,这东西该交到能发挥它最大用途的人手中。” “何况,你一直是她崇拜的人。” “与其寻求外界的庇护,让我保护你,给你自由。不如你用自己的力量去争取,去保护自己。” 第60章 步登天冲姜唯行了一礼,“多谢,这东西我就不客气了。就当作是,你这次委托的报酬吧。我很喜欢,以后你和你的道侣找我炼器,全都免费。” “那真是我的荣幸了。”姜唯莞尔一笑。 步登天回仙界带话,姜唯和裴尽则是迈入了鬼门关的背后。 裴尽召出春华,时刻应对。 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君子求现在是死是活尚且不知,姜弃也依然躲在暗处。 但愿,一切都只是她的猜想就好了。 但愿,君子求和姜弃并不认识。 否则,事情可就麻烦了。 * 鬼门关的背后,景象与九川一模一样。 正和步登天所说的那样,周芷鸢以身祭器,用九川八海为原型,铸成了这个缥缈九川图。 缥缈九川图里面布满邪祟,数量比她们想象中的都多。 难怪这些年,鬼门关闭不上,邪祟除之不尽。 当年被用作于长生之术的药人,比她们想象中的都多。 并且后面鬼虫几度变异,在九川内传播,所以这个数量十分庞大。 裴尽还记得之前给悬扶身上下了道魔气,追踪的令牌在悬金错手里,不过不影响,那是她自己的魔气,她直接感知即可。 “我感觉到了,在那。” 神仙瞬息万里,不过姜唯大多数时候有点懒,在九川八海都喜欢用传送坛。 这会儿她搂住裴尽的腰,法随声动,转眼来到一处洞府前。 这个洞府她们并不陌生,早前在蕙心宗,卫藏须的小天地就被人折叠在这个洞府里。 现在倒不用担心那个问题,毕竟空间与空间不能叠加使用,在缥缈九川图里面,对方注定施展不开小天地。 洞府中摆放着专门用于储存尸体的冰棺。 晶莹剔透的冰棺被灌入了特殊的药汤,姜唯闻了闻,依稀辨别出几种药材,都是用于防止尸体腐烂的东西。 其中有两个冰棺里面是躺着人的,一个是悬扶,另一个乍一眼看上去是个眉目清秀的男人,仔细一看,又好像个女人。 姜唯猜测,那应该就是君子求了。 传说,君子求是天地十万年孕育而出的神,拥有男女两道法相。 原本她平常都是以女相示人,在伏淮提出联姻这样的馊主意之后,君子求才化作了男相与降尘结亲,隐瞒了自己的女相。 降尘杀夫证道杀的正是君子求的男相,冰棺里放置的这个,应该就是被隐藏的女相了。 君子求的女相实力更强,当年伏淮要是没有提出那样的要求,恐怕死的就会是降尘了。 此处还有两具材质更好的冰棺在里面,姜唯用逐灵探过,其中一个空着,曾用来存放过卫藏须的尸身。 旁边的那个,放着的是她们所见过的“天鹿”。 姜唯走过去,用灵力掀开冰棺。 “这个天鹿不过空壳一具。”姜唯道,“我想,姜弃偷走巧木,获得灵根后,就舍弃了这一具妖身。再把从妖身修出来的神识,转移到拥有灵根的凡人之躯上面。” 这具妖身体内有鬼虫,最初为了获得法力,姜弃定然是直接用了自己的身体换了妖血。 如今她所拥有的躯体乃是崭新的凡体,且拥有灵根,与普通修士并无两样。 年龄未知、相貌未知、性别未知。 要找出她,就得搜识海。 姜弃可以改变自己外在的所有因素,可是由妖身修炼出来的神识却是骗不了人的。 裴尽道:“那可不好找了。” “搜江其就好了。”姜唯边说着,在冰棺上贴上黄色的符纸。 “你之前不是不怀疑她?”裴尽可记得,自己怀疑江其的时候,姜唯就给江其说过话。 姜唯摇头:“我以为姜弃只是拥有鬼虫,可以长生的凡人之躯。既然现在看来并非如此,那么江其就很可疑了。且不说遇见走尸的时候,十有八九她都在场,就她手里那两个不坏石,盘得如此光滑,并非一朝一夕能成的。” “如果不是江其怎么办?” “那就用江其,把她引出来。” 裴尽道:“在殉道之渊,悬扶袭击我时,江其就不在场。” “不用在场。”姜唯点醒了她,“只需要在缥缈九川录里面就好了。” 既然是以九川八海为原型,那么殉道之渊必然囊括在内。 裴尽了然,“这个法器,倒是方便她做事了。” “嗯。”姜唯道,“接下来我们兵分两路,你把天鹿和悬浮的冰棺带回去月恒,我把君子求带回仙界处置。” 裴尽应下来,“那我们届时月恒再见。” “好。” 姜唯用法术抬起君子求的冰棺,离开缥缈九川图。 在她不曾留意到的背后,冰棺中的女人,缓缓睁开了眼—— 仙界,天牢。 把君子求的冰棺交到仙界手中,由武曲宫派人镇守冰棺。 姜唯再一次来到天牢,降尘不耐烦地道:“又有什么事?” “你还记得,君子求吗?” 降尘嗤笑,“我化成灰了都不会忘记祂。” “祂拥有男女两个法相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当年你杀夫证道,杀的是祂的男相,对吧?” 降尘敛眉,随后摇头,肯定道:“不!祂的两个法相都死了!” 姜唯召出水镜给她看,“这是我在凡间找到的,你来看一看,这是不是君子求的女相。” “这是君子求的样子。”降尘咬紧下唇,“不可能,我当时明明杀了她的。” “除非、除非——” “除非伏淮把自己的保命法器‘金蝉脱壳’给了君子求,除非当时死的是伏淮。不然,我拿一锏正中要害,君子求不可能还活着。” 原来如此。 “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死的确实是伏淮。裴尽在殉道之渊渡怨灵的时候,也有见到过她。” 降尘呸了一声,“她们俩倒是师徒情深上了。金蝉脱壳都舍得给。那你打算怎么处理?以你们的实力,不好解决君子求的法相吧?” “你怎么看?” “放了我,我去杀了她。” 阴谋诡计玩不过姜唯这个狐狸,但她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 降尘的话,姜唯听了进去。 “此事往后再议。” 现在还暂时用不到降尘这一张牌。 姜唯这次来,就是想确认一下那究竟是否是君子求罢了。 既然都回来了仙界,姜唯顺带去了一趟仙扶钟。 负责守钟的良御真君为她引路,“浮游君自便,我就不多打扰了。” 姜唯颔首。 良御真君离开,姜唯深呼吸,气沉丹田,后退半步抱气冲拳。 钟声响彻云霄。 “请问天意——” 渡尽怨灵,为什么是裴尽? 天道为何要保护自己不死? 寰宇之下,一双眼眸平静地凝视着姜唯。 来自远古的声音深沉而空灵地答道:“裴尽身负万魔种与圣灵心,天赋过人,这就是天道选中她的原因。”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那天道保护我,又是什么意思?” 姜唯死死盯着仙扶钟,见祂不答话,又想锤一下。 仙扶钟道:“因为姜弃!” “她?” 姜唯不解。 仙扶钟娓娓道来真相,这些事情,她也和裴尽说过。 因为姜唯的死亡,让姜弃彻底疯狂,以九川八海为筹码,逼迫天道妥协。 天道,说是好听。无法干涉凡人因果,不得对凡人直接出手。 在三界岌岌可危之际,天道迫不得已选择了让整个世界时光倒流,回到事发之前。 为了防止姜弃再度发疯,弄出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天道再虚弱也得把姜唯保下来。 以凡人之躯,令天道无可奈何,姜弃这个凡人,着实不简单。 “姜弃在哪?” 仙扶钟叹息。 若祂此刻能有实形,只怕已经汗流浃背,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祂纵然是天道的一缕意识,却也受制于天道。 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倘若不知轻重,也是会被碾碎神识,换来另一缕意识的。 要是告诉了姜唯,相当于直接干涉了。 这些事情,天道主动告知,和姜唯问出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意思。 能让姜唯和裴尽知道的事,都是天道再三思索过,不会影响任何,这才说出口的。 仙扶钟道:“无可奉告。” 留下这一句话,仙扶钟生怕姜唯再问点什么不该问的话,立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好大一个钟腾地一下闪现到文曲宫里头,把正在批阅公文的东方思文吓了一大跳。 “是谁的恶作剧!仙扶钟都敢搬过来!不要命了吗?” 第56章 君子求闯入天牢 第61章 裴尽把冰棺送到月恒,留下来和湛明真她们小酌了几杯。 她酒量一向不怎么,酒过没三巡,醉趴下去成一滩虎泥了。 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个梦。 梦到还在前尘海时的一年新岁宴。 姜弃无端端找到她,说:“我家姐姐很喜欢裴大人,不知裴大人有空和我聊聊么?” “就我们两个,如何?” 裴尽答应了下来,不过那时候她喝得太醉,醒过神来已经忘记了姜弃都说了什么。 梦中却是很清晰。 姜唯离开后,姜弃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她对裴尽说的话,也许当年也原封不动地与素无情说过—— 「我的姐姐喜欢你,你知道么?」 “我知道。” 「你若无意,就离她远点,切莫伤害她。你若有意……」 姜弃贴了过来,危险的气息悄然逼近。 裴尽一时说不出话,像被扼住了喉咙。 恍然惊醒,桌上倒了一片人。 湛明真拉着苏空桐还要接着喝,接着奏乐接着舞,抄着大刀上去武。 喝醉的豪情万丈峰长老蹬直了腿儿,站到桌子上,大手一挥,满天的赤灵金跟雨一样飘了下来。 “老娘这儿的钱、够不够、买、买下你!” 极剑峰的长老酒也不喝了,扑上去捡钱,“涂姐姐我这辈子跟定你了!” 接着,涂好揪着简休的衣领,拎起来一顿啃。 那两个人吃起嘴子,秦音嫌弃地“噫”了好大一声,去捂住魏瞎子的眼睛。 作为为数不多清醒着的人,魏瞎子:“……” 她默默用扇子拍掉秦音的爪子。 “你们还挺热闹的。” 办完事就立马溜达下凡的姜唯加入了进来,坐在裴尽身边。 喝醉的小老虎低着头,盯着空酒杯,傻傻地发呆。 姜唯摸摸她的头,没料到小老虎忽然来了个头椎,撞她下巴上了。 “哎呀,没事吧?”裴尽捂着她的下巴搓了搓。 姜唯蓦地笑了出来,故作柔弱地道:“有一点。在想什么,怎么冒冒失失的?” “刚刚做梦梦到姜弃了,好阴森地跟我讲话。” 裴尽没注意到姜唯的眼神转变。 “不要想她。”姜唯拉起裴尽,两个人仓促离席。 裴尽不明所以,还在关心,“疼不疼啊?我刚撞得好像蛮用力的。” 关上房门,姜唯抓着裴尽的手腕,带有侵略性的目光落在裴尽的身上。 “你亲亲看就知道了。” 裴尽弯了弯眼睛,捏着她的下巴,傲娇的小老虎扬起嘴角,道:“想亲直说嘛,何必这么弯弯绕绕。” 说着,裴尽踮起脚尖吻上姜唯的双唇。 纠缠了好一会儿,裴尽嘴唇都被咬破了,她舔舔嘴角,感觉今天姜唯有点凶。 “是不是仙界谁气你了?” 姜唯摇头,又吻了上来。 手托在裴尽的后颈上轻抚,裴尽感觉甚是酥痒。 姜唯的力道很重,裴尽推了推她,后退,泪眼婆娑地看着姜唯。 “为什么会梦到姜弃?” 因为这个啊。 裴尽笑了起来,肩膀随之轻颤,“你吃醋啦。” 姜唯抿唇,义正言辞地否认:“没有。” “在前尘海,她和我说的话,我后来不是忘记了么。现在想起来了,当时她威胁我,离你远点来着。”裴尽说道,“既然是前尘海,这样的话,应该是对素无情说的吧?” 话锋一转,裴尽问:“长离是什么反应?” “我也不知,她未曾与我说过。” 裴尽调侃:“你这个妹妹,对你的占有欲很强啊。” “可我是你的。” 姜唯越过裴尽而耳际,咬着她的发带,扯了下来,灵力牵动,发带她在自己的手腕上绕了四五圈。 裴尽吞咽了一下,“那这样,你都要听我的。” 烛影摇晃。 身姿卓约的仙君徐徐曲膝,跪在地上。裴尽摁着后脑勺,姜唯不得已往前凑近。 她湿润地抬眼,可怜兮兮地望着裴尽。 这人心思多,来之前还好生打扮过,双唇嫣红,眉目妆点精致,连角度都是精心设计过的漂亮。 裴尽有点累了,姜唯还穿戴整洁地跨跪在地上,被用发带捆住的双手垂在身前,乖巧地等候发落。 “你,上来。” 裴尽特别自觉地躺下了。 姜唯得令,飘飘然转而跨坐在裴尽的身上。 假如姜唯是个魔族,或者是妖族,那多半和狐狸脱不了干系。 “裴姑娘,还要我做些什么?” “我。” 裴尽伸出手指勾着姜唯衣领的同时,抬腿踩住了她的小腹。 与她直白的话语相反的,是她躲闪的眼神,别扭又不好意思地侧过头去。裴尽咬着唇,紧着道:“快点。” 姜唯应了一声,在一次次的动作下,手腕上本就绑得不紧的发带很快脱落。 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人用灵力捞起来,把裴尽一边的手和脚腕绑在了一起。 若非修士柔韧度足够,便是很难坚持住这样刁难的招式。 姜唯自侧面吻了过来。 长夜漫漫。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裴尽都没有了束发的习惯,干脆松散这一头乌发。 哪怕姜唯非常殷勤地拿着发带过来要帮她梳头发,裴尽也拒绝了。 看到发带,总容易无端联想一些经历了。 裴尽趴在床上,累得不愿动弹。 姜唯倒是起来把自己恢复成衣冠楚楚的仙君模样,缀玉珠围,比之年轻时候就风流倜傥的玉手溪山更为招摇光鲜。 “你说你自己穿得花里胡哨的,月恒的校服却是一身素白。”裴尽戳戳她的腰肢,“你是怎么一点点搭建起月恒的呢?” “和你现在搭建新界一样,从无到有。想了名字以后,就招门生。说起来,月恒第一件校服,就是我自己亲手缝的。那时候,我事事都亲力亲为。“ 裴尽听得起了兴致,问出了一个疑惑很久的问题,“那你收过徒儿么?我记得宋无忌和江其想拜师的时候你说你不收徒。” “宋无忌那个家伙,明明自己都早有师尊,还胆敢要拜我为师。”姜唯无奈地笑,”我也收过徒,大多是天赋一般的孩子。很可惜她们早逝,没有一个能迈过元婴之境。” “我总想,是不是我自己的倒霉气过了给她们。怎得……算了,不说这个了。” 裴尽捏了把姜唯的脸颊,愤愤道:“这哪能怪你?” “我知道。但看她们都走在我跟前,难免会这么想。”姜唯说,“都过去了,现在有你在。你一定要一直陪着我,知道么?” “这么黏我。”裴尽勾唇,笑得好嘚瑟。 她自己有时候不愿意承认,对此很害羞,却是很乐意听到姜唯说这样的话。 温情的时光没有维持太久,仙界就传开了一道不好的消息。 素来以稳重自居的东方思文咋咋呼呼地从姜唯的通息之简冒出个头来,巴掌大的小人蹦起来说道:“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 “怎么?”姜唯弹了那小东西一脑瓜崩,让她静下来好好说话。 小东西捂着脑袋哭兮兮地道:“君子求杀穿了武曲宫,跑了!不知所踪了!” “武曲宫干什么吃的?”姜唯扶额,“既然招架不住君子求,可以把降尘放出来应对啊。” 小东西急的跺脚:“我倒是想,那四大天君瞻前顾后的,哪里愿意?” “去天牢,看好降尘,我现在赶来。” 姜唯亲了口裴尽,握着她的手,恋恋不舍道:“你小心姜弃,我去去就回。” “嗯,我知道。”裴尽拍拍她,叫她放心地去。 事态紧急,君子求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定然是会去找降尘算账。 就像是联合好了一般,仙界出事,九川八海也没消停。 姜弃撕毁了缥缈九川图。 所有邪祟入侵九川八海,鬼虫过境,以恐怖的速度蔓延着。 被鬼虫寄生的邪祟以惊人的学习能力成长着,假以时日,便能混入人群,真假难辨。 姜唯踏入天牢的同时,九川八海的浩劫,才刚刚开始。 她站在降尘面前,持剑而立。 明暗易位,君子求从暗处款步走来,二话不说便开打了。 降尘道:“快放我下来!我要亲手杀了这狗东西!” 姜唯清楚自己的实力,并非君子求的对手,正有这个打算。可是她被君子求拖住,一时半刻分身乏术。 光是体术,姜唯便难以招架。 君子求的招法刚劲,凭借本能和反应速度,所出的招式一个比一个猛烈。姜唯全神贯注,见招拆招。 只是一昧防守确实不是办法。 姜唯抖腕引剑,猝不及防更变剑势,想杀君子求一个措手不及。 第62章 剑锋如弯钩送出,银芒绕过前更,引向脖颈。 君子求闪避不及,只得祭出自己的本命法器。 袖中一根金针无限延长,穿破银钩,横在身前。 姜唯认得这法宝,上古定海神珍铁锻成,出自上一任器灵之手。那人所封元君,品阶在步登天之上。 后来死在了降尘手中,也化作了万千怨灵之一。 她锻造的这支如意镇仙梁可谓百兵之首,名震四方。 棍下魔魂无数,在魔族教书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姜唯得了机会,掷出九龙鼎砸她。 比起重量,九龙鼎不输这镇仙梁。 君子求四两拨千斤,挑开九龙鼎。 鼎上九龙同出,姜唯召出天地法相,灵煞千钧一发,轰然击向君子求。 九条斩龙尺自浓烟中破出,精准无误地束缚住龙首。 君子求自以为势在必得,却见姜唯不慌不忙,面对强势的攻击还收回了她的法相天地,就意识到不妙了。 少了一条龙! 背生双翼的嘲风灵巧避开了斩龙尺,利齿凿开锁灵枷。 呼吸之间。 降尘握着白骨长锏,冁然一笑道:“君子求,这一次你可没有伏淮给你金蝉脱壳了!” 第57章 灵猴苦守玄冥石 “你休要提她!” 君子求震怒。 姜唯品到了点不同寻常的意思。 看降尘那个表情,她恐怕一早就知道了。 降尘对此毫不在乎,君子求和伏淮那对师徒如何苟且都跟她无关,她一心只有杀了君子求解恨。 二人联手,君子求固然不敌。 降尘的骨锏攻势凌冽,君子求还得留心防备她的无质。 那姜唯也不是个好对付的,尽管她有斩龙尺能限制住她的九龙鼎。可也难架住姜唯毫无章法的鼎诀,更别提背后暗藏的数种剑法,变化多端。 君子求撒下障目飞尘,躲进烟雾背后。 “君子求原身是天生地养的神灵猴,诡计多端,变化万千。” 瞥到角落出现了个身影,降尘毫不犹豫就砸了上去,“像这样的就是她毫毛所化的分神——” “哎!” 东方思文被砸了个正着。 “怎么是你?”降尘一怔,“糟糕,是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是个很阴险的法器,相当于是拉别人过来变成自己的模样替死,而自己无恙。 降尘道:“金蝉脱壳所用法力不小,且有限制,一月内她都无法使出第二次了。” 姜唯了然,使出逐灵,追踪君子求的方位。 对方一路窜逃到南天门停下,降尘依旧是笑,还有闲工夫和姜唯搭话:“你肯定猜不到,她想找什么。” “嗯?”姜唯抛出疑惑。 东方思文接话:“她在找玄冥石。” “找玄冥石做什么?”姜唯不解。 抱着黑尺的东方思文说:“听闻,前前前任圣尊伏淮,曾是南天门上一颗玄冥石所化型。” “灵猴爱石头,笑话。”降尘说出这句话,心里倒不怎么畅快,“一对狗师徒。” 骨锏再度攻了上去,君子求抱着枚玄冥石,挥动镇仙梁防下她的招式。 为了护着这枚玄冥石,君子求身上负伤,一口鲜血吐在云砖之上。 “降尘。”君子求抬起眼,哪怕被仇敌掐住了脖子拎起来,她也维系着那一身骨气,“我要杀了你,为师尊报仇!” “杀了我?”降尘指着自己的心口,“你忘了,我们还有同心契了?” “要我帮你回忆一下,是谁在长情树下许诺,爱我、护我,与我结为道侣?是你!君子求!是你有违誓言,害我被众仙欺辱,你们这对孽障师徒,不得好死!” 降尘用尽力气,发动无质,掐死君子求。 手中人却是化作一根飘忽的毫毛。 这不过是君子求的毫毛分神。 姜唯翻手,掌下的灵力聚成实形,分散出上千条道。 也就是说,这一千零一条道路通往之处,只有一个是真正的君子求。 落在降尘手里的毫毛无端说话了,是君子求的声音,降尘厌恶地扔到地上踩了一脚。 毫毛道:“降尘不在意九川八海,总有人会在意。万魔种而今在姜弃手中,已是危在旦夕。“ 姜唯一怔,“什么?” “若想要人,提降尘的头来见。” 说完,那根毫毛就消散了。 降尘气笑了,“跟她那个好师尊学的,别的本事没有,威胁人一流。” 姜唯一言不发,降尘接着叉腰道:“我的项上人头可不好拿。” 东方思文左右看看,见姜唯还握着剑,缩了缩脖子,生怕她俩忽然打起来。 “谁说我要杀你了?” 拼尽全力,姜唯认为自己还是能打得过降尘的。但她没有这个打算。 “先去看看,怎么一回事。”姜唯腾云驾雾,转入凡间。 回到月恒山,苏空桐脸色不太妙,掏出手帕不停擦汗,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 “那个……师祖,一个坏消息、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姜唯:“……” “都是坏消息,有什么区别?” “一个坏消息是有个人把月恒半边山头拆了,另一个坏消息是这人把裴尽掳走了,只留下一根会说话的毛。” 苏空桐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和她们在仙界捡到的那根毫毛说的一样。 不过多了一点,约了让她带着降尘的头到天鹿湖边。 “还有一个坏消息呢?” “天鹿引发鼍患,沿海地区的百姓民不聊生。她威胁道,这一次如果不照她说的做,就不止是鼍患了。她会撕毁飘缈九川图,放出所有邪祟。” 姜唯问:“她的要求是什么?” “让你卸下神职仙号,不得为仙。” 这是要让她回到凡尘俗世的意思。 姜唯不大能明白,姜弃折腾那么一圈的做法是为了什么。 左右是一些虚名,姜唯当然能舍下。 “我知道了。”姜唯说着,“我先去天鹿湖找裴尽,姜弃若再来联系,你们尝试追溯她的位置,最好能找到她在哪里,有消息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苏空桐行礼:“明白。师祖万事小心。” 一秒钟都不敢多浪费,姜唯大步流星踏上传送坛,很快便抵达了天鹿湖边。 此处乌云压顶,笼罩着层层迷雾,透着入骨的寒意,阴森至极。 不管是裴尽的魔气还是灵力,姜唯都很熟悉,她们双修过许多次,甚至不需要使用逐灵,姜唯就能找到裴尽所在的方向。 行在湖面上,一路往天鹿湖中央走去,雾气越发浓。 降尘面色凝重,她习惯了做上位者,行动之前下意识就安排道:“一会儿我来对付君子求,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用管,专心救万魔——裴尽。” “嗯。”姜唯说,“留个活口,我有话要问。” “啧。”降尘抱臂道,“麻烦。” 姜唯:“多谢。” 说来她们作为君臣,这样的合作还是第一次。先前降尘作为圣尊,都是直接发号施令。 感知到君子求的方位,降尘祭出骨锏,闪电般冲了出去。 姜唯则是潜入湖底,施展避水诀。 裴尽被君子求用铁索捆在巨岩上,姜唯试了一下,这铁索特殊,剑砍不断,反倒触发了机关,让裴尽平白被雷电灌身,疼得吐出一口血雾。 姜唯懊恼不已,这一心疼,更是焦急万分。 究竟是什么法器? 姜唯不断在脑海中寻找着解决的办法。 倘若器灵星君或是周芷鸢在,定然能轻松解决。只可惜她道不在此,一时半刻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裴尽又被伤到。 为何她都已是神仙,仍旧这么无力? “姜唯,我不怕疼。”裴尽奄奄一息道。 发丝顺着水流飘动,裴尽抬起头直视她,“咱们速战速决,我也少吃点苦。是不是?” 姜唯点头,心理负担稍有减轻:“那你忍着点,我尽快。” “好,靠你了。” 姜唯一只手握着铁索,每砍一剑,雷电通过,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强烈的痛意。 数道剑风破开水流落下,在铁索上头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这样不行,不知得砍多少剑才能断开。 既是君子求的法器,那自然不普通。恐怕等她砍开,裴尽已坚持不到那时候。 姜唯摸出怀中的定风玉佩,叼住,两手掐了道法诀。 这枚玉佩是周芷鸢留给她的,单看外形辨不出门道。送玉佩的时候,周芷鸢也是神秘兮兮地,说用途她们自己去开发。 也许是怕自己制作的法器后世流通,会成为伤害身边人的利器,周芷鸢这个玉佩的第一用途就是能够解决她所炼制的一切法器。 姜唯不知道这个铁索是否出自周芷鸢之手,她赌的是这个法器隐藏的用途。 第63章 万幸,有周芷鸢遗留的这个玉佩,它适时发挥了作用。玉佩中的光芒聚成一道金光,笔直砸在那铁索上。 原本坚不可摧的铁索竟逐渐溶解消失,姜唯见铁索没了一条,能够穿入法术保护裴尽,同时咬紧了玉佩,不怕疼一样,双手握着铁索用力扯动。 双手被铁索上的雷霆电得血肉模糊,透着一些焦黑,能闻到肉被烤熟了的味道。 姜唯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还挺香?” “……香什么?你笨死了!不会用剑吗?” 嘴上不饶人,裴尽却比谁都心疼。 她赶紧一蹬腿,解开束缚,立即调动灵力施展蕙心经。 没一会儿,姜唯的双手便恢复如初,看不见一点伤口了。 姜唯不以为意:“这不是没事了。” 而且,她也还有很多疗伤丹药。比起裴尽的安危,这种可控范围内的伤,没什么大不了的。 裴尽气鼓鼓,懒得同她讲了。 两人浮出水面,降尘和君子求已然打得不可开交。要不是法则限制,她们此刻恐怕会连天地法相都打开了。 凡间难容下她们的法相真身,就算打开,也撑不了多久就会引来裁决天灵。 裴尽说道:“君子求找我,不止是威胁你那么简单。她好像很清楚我与天道之间的约定,想让我帮她找出已经投胎转世的伏淮,让其的魂魄转移到玄冥石上,重修为仙。” “如此一来,破坏了轮回,我自不会答应她。” 姜唯颔首:“那就不用管她。” 九霄之上,君子求和降尘打得愈发激烈。一时间,灵威震荡,湖水倒灌。 裴尽看着不远处的村镇,心知这么打下去定然会出问题。 姜唯看出了她的忧虑,手中的九龙鼎不断变大,挡在村镇与天鹿湖中间。 九龙盘桓,形成一道结界。 姜唯目视远方,寻到君子求所保护着的那枚玄冥石,有了个主意。 既然君子求用裴尽威胁她,那么她亦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第58章 打听姜弃的下落 “想不想学个有意思的?” 姜唯问话时,嘴角带着抹不怀好意的笑。 裴尽猜到她肯定又有主意了。 霁月光风的仙君也有坏心眼的时候,姜唯把灵力汇于指尖。 隔空取物不难,难在怎么才能不让君子求所觉察。 摘星拿月是姜唯无意间琢磨出来的小法术,利用空间特性,能无声无息地顺走别人东西,就连实力在她之上的人也难以发现。 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儿,姜唯非特殊时期不会干。 她站在湖面,笔直端正,谁能料想她翻手之间就把君子求身上的玄冥石偷了过来。 “止危,配合我演一出戏。” 姜唯勾起唇角,掂了掂手中的玄冥石,喊了一声君子求。 果不其然,君子求看过来,发现玄冥石不见,顿然慌乱,被降尘的骨锏捅了个正着。 她把冲到喉头的血咽下去,忍着痛,徐徐降下来。 “你想要伏淮转生后的灵魂,到玄冥石中,对么?” 姜唯知道君子求有对付九龙鼎的手段,所以单用狻猊的幻术不一定能起作用。找一个灵魂体塞进来,再施下障眼法,配上狻猊的能力,三重保障,更为稳妥。 好在天鹿湖近蕙心宗,莲花台里的莲心那么多道魂体,随意抓过来就是。 姜唯直接抓了玉溪山过来。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玉溪山就被塞进一颗石头里,抗议都来不及说。 君子求捂着伤口给自己疗伤,满脸涨红,气急败坏,想骂人又词汇匮乏:“你这人怎么这样!” “不是你先这么做的么?将心比心罢了。”姜唯笑了笑,运筹帷幄,掌握主动权,“你知道止危的能力,我现在也如你所愿,让她帮忙找出了伏淮的灵魂,放置于玄冥石中。” 似乎是怕君子求不会信,隔着一段距离,姜唯用灵力引出魂体在玄冥石上盘旋了一圈,又回去。 “你须得回答我的问题,并且不能说谎,倘若我有察觉,我会毫不犹豫地捏碎这个石头。” 姜唯不疾不徐道:“降尘是知道我的厉害的,况且你先拿我道侣威胁我在前,我必然不会心慈手软。也别想着玉石俱焚,你就算要死,止危的蕙心九重也能给你救回来。” “左右,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君子求握紧镇仙梁,沉声道,“你要问什么?” “你认识姜弃吗?” “认识,我晓天命,算到她携苍茫气运降生。在用金蝉脱壳逃离以后,负了重伤,便躲来凡间,蓄意接近姜弃。她有气运,想做什么事都会成,所以我要借她的运势,养好伤,回到仙界,取来玄冥石,复活师尊。” 果真如此。 姜弃又道:“你教她邪术,引她步入歧路,好达成你的目的。姜弃现在人在哪里?” “呵,我哪知道。”君子求轻蔑地笑了一声,“那些法术可是她自己的要求,我从未想过要教她邪术,我只想借用她身上的气运。是她晓得我身份,主动提出,也是她设计殉道之渊,害死竹君骨。就连长生种的计划,也是她推波助澜。” “看来你对你的妹妹,也不甚了解。她对你抛弃她的事情恨之入骨,要让你尝尽离别之苦。” “她威胁我,让我帮她杀了一个洞天修士,尔后制成尸傀。后来,她用这个尸傀,在幻境中杀了卫藏须。” “你知道她有多狠毒吗?把卫藏须耍得团团转不止,还让她得了癔症,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将她牢牢控制在手里。那卫藏须的大徒儿发现了姜弃动手脚,姜弃便动了杀心,最后把那孩子杀了,制成灵血药的药引。” 卫藏须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最爱她的大徒儿卫清源的血做了药。 “还有呢?” 姜唯声音颤抖着发问。 “还有?她长生了,又不甘平凡。用不知哪里得来的方子,想炼成妖身,杀了无数妖族。结果你也知道,她幸运地成功了。” 于是,就有了天鹿的存在。 桩桩件件都印证了姜唯的猜测,所有线索串联起来。 她的妹妹心狠手辣,不顾一切,所有的源头,都是因为她这个姐姐。 “再后来,她用不上我,我便在冰棺里养伤,等候时机。回到了仙界,那里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我能很快恢复。” 姜唯抓住关键点:“你什么时候躺入冰棺,不再出世?” “姜弃炼成妖身之后不久,具体什么时间,我不清楚。毕竟在缥缈九川图的法器空间中,对外的时间感知有差。” 姜弃是在杀了卫藏须后,才开始准备炼妖身。 “中途你一次也没有醒来,也没见过姜弃?” “醒来过三次,头两次她还是半妖之身,后一次醒来不曾见到她,只记得那会儿她已经舍弃了妖身,封入冰棺之中。” 也就是说,君子求没有见过获得凡躯的姜弃。 姜弃做事足够谨慎,哪怕留下马脚,也经过处理,故意为之,误导她们。 “你的回魂复生之术,原理是什么?” 君子求没想到她突然会问这个,想了一下,全盘托出。 回魂复生有两种类别,一种是基于原本的灵魂碎片拼凑复生破碎的死魂,另一种相当于再造一个新的灵魂,再将自己事先储存好或者拟制好的记忆转移过去新的灵魂容器中。 在前尘海见过素无情殉道之渊事件的另一面,她们已知姜弃是掌握此邪术的。 这么一来,姜唯设想中,搜神识来辨别姜弃,也就完全行不通了。 是不是江其,怎么验证。如果不是江其那还会有谁,上哪里找,都是大的问题。 姜弃这招才算是真正的金蝉脱壳,瞒天过海。 姜唯不后悔离开姜家,她注定要去遨游历练。倒是后悔自己当初没有教好她,还将气运分给姜弃太多,让她足够幸运,万事能成,猖獗至今。 原本姜唯占据八成气运,姜弃只两成,倒霉透顶,先天不足,能否活着都是个问题。 为了姜弃能活下去,她这才找小姨学了转换气运的方法,把绝大多数气运转换到了姜弃的身上。 出于对妹妹的愧疚,也是想让她短暂的凡人一生,多些幸运,顺遂平安,姜唯把五成气运给了姜弃,自己过着时乖运蹇的生活。 却没想到,这份幸运成了姜弃的最大助力,让她顺风顺水,造下这般多的罪孽。 无怪天道逆转时空,第一件事就是找上她。 这些,全是她的因果。 天道不能干涉,就把她扔下来自己处理。 姜唯叹息,没什么要问的了。 君子求伸手,道:“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还不快把玄冥石还给我?” 瞥一眼裴尽,姜唯抿唇,把魂灵摘出来。还她一个空石头。 “这里的灵魂我做了手脚,并非伏淮。真正的已经投胎转生。”姜唯老实交代道。 第64章 “你骗我!”君子求眼中含泪,愤恨地爆发出惊人的灵威。 姜唯在开口前就有所料到,起阵防御。 裴尽心软,想着君子求苦恋多年,好心告诉了她:“你就算找到了伏淮转生也没用,她造下诸多恶果,转生以后的灵魂微弱,不晓得几世才能修成。” “不过你们有缘,在她修炼成人或是聚灵成功之前,你所见的一花一草一木一石,都极有可能是她。” 降尘故作惊讶道:“哎呀,那可怎么办,方才我们打架,可毁了好多可怜的花花草草。君子求去劫你的时候,也毁了半个山,你说这里头要是有伏淮——” 君子求怒吼:“你闭嘴!” 降尘毫不留情,又捅了她一下,避开要害,骨锏的棱角尖刺扎得她生疼,偏偏降尘不罢休,还转了一圈,绞着她的血肉。 “该闭嘴的是你。” 降尘眸光一冷:“我同你讲笑,可不是要放过你的意思。你当年害我那么惨,又跟伏淮杀了那么多的魔族,我终究是要讨回来的!” “君子求,你还想见这一花一草,等伏淮修炼圆满,与她再续前缘?” “我告诉你,这绝不可能。” 杀人不够,还要诛心。君子求和伏淮可没少这样对待那些无辜的魔族。 “伏淮天生铁石心肠,绝不会爱上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闭嘴!” “哪怕你是灵猴,哪怕你是女是男,伏淮都不会对你有半分情意。” “你别再说了!” 君子求哭得撕心裂肺,涕泪交加。降尘心情大好,她从没见过君子求这样狼狈,从没见过君子求这样痛苦。 降尘得到很大的满足,放肆地笑起来。 果然,比起直接杀了君子求,让她痛苦,再让她生不如死,降尘才最快乐。 “伏淮不爱你,伏淮全是利用你。” “不是的……不是的……我做好仙君……就会爱我……” 君子求摇头。 我们也曾接过吻,也曾共枕眠。 伏淮亲口说过爱我。 只要我听话,用男相与伏淮联姻,用女相与师尊缠绵。 只要我听话,做圣尊,杀魔族,成为举世无双的仙君。 师尊就会一直爱着我。 “是吗?” 快乐后又感到无比的空虚,心情大起大落,跌宕起伏。 降尘掐着君子求的脖颈,把浑身是伤的人举起来。 现在的君子求,脆弱至极。 爱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令人痴狂,失去理智。 如君子求,如姜唯,高高在上的仙君都不能幸免。 “可惜啊,世上哪有什么神仙。得道成仙,所求之道为何?”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来风光,也不过是一群比普通修士法力强上一些的人。皆是断不开七情六欲,自私自利,端坐高阁云台,见众生皆苦,无动于衷。” “算得什么神仙?” “全是狗屁。” “好神仙,伏淮让你做好神仙。笑话,好神仙怎会滥杀无辜,怎会助长仙界的歪风邪气滋生?她自己都算不上是个好神仙,还敢要求你?” “我看你真是个傻的。”降尘鄙夷道,“我恨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是一个傻子。” 降尘凝视着君子求,无奈地摇头,把君子求扔到一边。 多年的恨意砸在了一团浆糊上,黏稠,想逃离,又挣脱不开。降尘放任自己沉沦,一直恨下去,真见到了君子求,真的要杀她了。反而迷茫了。 仙途漫长,无尽岁月,见不到终了。 恨完了,她又该怎样活着? 第59章 当面对峙设陷阱 君子求和降尘的恩怨,她们无心了解。 姜唯留在九川八海继续调查姜弃的下落,君子求则是被降尘带回了仙界。 在这期间,裴尽的小天地完成,待她得道成仙,能够承受更多法则之力后,就能把这个小天地拆解出来,成为独立的一界。 姜唯去解决沿海地区的鼍患,悬金错到月恒认领悬扶的尸身…… 过去与裴尽打擂台时还容易被三言两语激怒的少女,已经顶天立地,撑起宗门,是人人称赞的好掌教。 可在面对母亲的尸首时,她又变回了最初那个听闻母亲失踪消息,就六神无主的女孩。 她扑在冰棺上,头靠着母亲的胸口,嚎啕大哭。 裴尽在一旁,无声地安慰着她。 姜弃…… 等到姜唯从沿海回来,裴尽主动让她到房中议事,并布下结界。 “姜唯。”裴尽深呼吸一口气,“我们举办结契大典吧。” 她半步成仙,飞升是随时的事情。 姜弃想要姜唯尝遍离别之苦,就不会放过她。 所以,姜弃在裴尽飞升之前,一定会想尽办法杀死她。 如果她们举办结契大典的话,就是最好的机会。 那天,有很多来宾都是她们相熟的人。 那天,也会是姜唯与裴尽最幸福的时刻。 在这样的节骨眼对裴尽下手,能让姜唯永远痛苦。 姜弃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不要。”姜唯拒绝,“我不要这样的结契大典。” “可是——” 姜唯取了个折中的法子:“我明日就去试探江其,如果不是她,我们再考虑这个办法,行吗?” “好。”裴尽点头道:“但是我们大张旗鼓在缥缈九川图拿走冰棺,姜弃必定有所察觉,会掩饰得更好。我不阻止你查江其,仅是认为这样的方式引蛇出洞,会更有效。” “她手中就剩下缥缈九川图里的邪祟这张底牌,我们做好准备,想必她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这是裴尽的想法。 有预知梦在前,姜唯不敢赌。 “我知道。”姜唯说,“可我不想让你以身犯险。” “放心,我还有办法。” 姜唯眼底的光芒倏地黯淡。 她不想让她们的结契大典会成为血雨腥风。 是日,姜唯约了江其,在月恒连云栈见面。 “师祖。”江其行礼。 初见,江其方才十五六左右,百年过去,江其身高长了不少,面上褪去稚气,身量抽长不少,嘴边总是挂着一抹浅笑。 姜唯面前的石桌上摆着墨宝,从容地在宣纸上挥动手腕,写下一行诗。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你知道这个的前一句,是什么吗?”姜唯扶着手腕,问道。 “寄蜉蝣于天地,渺浮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江其对答如流,“我听闻,浮游君的名号,亦是由此得来。” “正是。”姜唯感叹,“你连这也知道。” “史学课认真听学,便知道。”江其开门见山道,“师祖找我来,是对我有所怀疑,对吗?” 姜唯重新审视面前的人,轻轻点头。 “也对,我的名字与姜弃近音,几次出现邪祟,我也都在场。”江其的目光笔直迎上姜唯,“我不会辩解,你们要做什么来查明我的身份,我都一概配合。” “毕竟,清者自清,我相信师祖也不会滥杀无辜之人的,对么?” “对。” 谈话主动权变更,姜唯对她的怀疑不减反增。 姜唯道:“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玄武城。” 彼时江其从家里跑出来,说是要到外面闯闯了,不料陷入险境,难以脱身。 “是啊,你那时说,我们很像。” 于是,姜唯出手,救下了江其。这个少女,也便顺理成章地跟在她的身边。 为她跑腿,为她忙前忙后,从无怨言。 现在想来,雷同的经历,巧合的遇见,会是精心设计的吗? 姜唯希望不是江其,一段时间的相处,对她多少有了感情。 心中又矛盾的希望是她,希望她可以露出马脚,这样她就有理由把人扣押住,不用让裴尽再置于危险中。 “一些经历很像。你的太上忘情,修炼得如何了?”姜唯放下毛笔,指尖勾起水墨,“可要与我论道?” “恭敬不如从命。” 说着,江其把手里盘着的不坏石收起来,握着剑:“我的太上忘情啊,也与师祖一般,失败了。我至今想不明白,太上忘情的道义,真的有人能修成圆满吗?” “有。”姜唯摩挲着定风玉佩,边道,“太上忘情若能圆满,便是舍弃身为人的一切,舍弃所有外物——血肉之躯、灵魂、记忆、情绪……完全融入自然法则、天道意识之中。” 太上忘情,己身消弭,意志长存。 那样的活法很缥缈,甚至都不知道,还算不算得上是活着。 “难怪,那我恐怕做不到了。”江其喃喃道。 姜唯用水墨为剑,轻笑:“那现在,你的‘道’,是什么?” 江其没有先前那样自信地回答,她迎上姜唯的水墨剑,张口缓了许久,说出一句:“我不知道。” 第65章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姜唯没去深究。 与江其的论剑没有持续很久,对方领悟到了新的感受,姜唯点到即止,收回灵力。 水墨齐齐坠落在地,给翠绿的草地添上了一抹乌黑。 江其的表现,古怪算不上,却也仍存有疑点。 “你听说过月恒的天机盘吗?” 江其不清楚她的意图,还是答了:“听说过,五大混沌至宝之一。但现在,在崇吾门手中。” “对。”姜唯说,“那你清楚,她的作用吗?” 江其罕见地摇了摇头,“听名字,应该是卜问类的法器吧?” “对。”姜唯说,“我打算,用天机盘验明你的身份。” 她紧盯着那张脸,不错过一丝反应。江其表现得很平静,适时露出疑惑:“需要我做什么?” “不必,只待约定之日,到崇吾门寻吕掌教便是。” 江其好奇:“既是卜问类法器,那这个天机盘如何能验明我的身份?” 由于月恒在五宗之中实属低调,全凭借底蕴深厚跻身入五大宗门。要不是姜唯回来这么一趟,大张旗鼓,月恒仍旧会保持着那样没有存在感的立足方式。 就连每次宗门大比,苏空桐都不会挑选最优秀的门生出战,她把月恒藏的很深。这宗门放置着的混沌至宝,更是未曾动用过。 无人知晓其中的门道。 “一个人可以改变自己的灵魂,改变自己的外形。”姜唯目光深深,“可有些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怎么也甩不掉的。” “比如命格,比如气运。”姜唯道,“姜弃的命格很特别,身上带着非比寻常的气运。携带此气运者,看着与旁人无异,不存在实形,难以洞察。可若是有天机盘一算,便能明了。” 这就是姜唯所想到的,最后的办法。 “你知道吗?我妹妹出生就携带两成的气运,这种特殊的气运源自于我们共同的母亲,姜谭。所以,我身上也拥有着一部分的气运。而作为气运的寄存体,气运在则人在。” 反之则是,气运若无,容器也将不复存在。 “我的小姨没有这样的气运,因为她们并非同一个母亲所生。可她是姜家继承人之一,对此事同样清楚。 我还记得,妹妹出生便先天不足,性命垂危。她的气运很少,药灵玉氏那会的家主断言,这孩子活不过八岁。” 江其喃喃道:“可她活过了八岁,甚至……成为了长生种。” “对。”姜唯说,“因为我把自己的气运,分给了她。” “我是修士,虽为容器,却不需要太多的气运也能活着。但是妹妹不同,她是凡人,她需要这些气运。” “我向小姨问清楚了转换气运的方法,将我的好运,分给了妹妹。我希望她作为凡人的一生哪怕短暂,也可以顺遂。” “待她九岁,我确定了气运转换成功,便离开了家。” “我从不后悔离开的决定,我有我自己的抱负,我要变强,要杀了袁哀,为母亲和娘报仇。我最后悔的是,离开之前,我没有好好管教她。” “知得、知得,知得浮生逍遥在,岁岁无虞常康健。” 姜唯叹息,“哪里是什么知不可乎骤得呢……” 明明她的愿景,只是希望妹妹平安喜乐。 仅此而已。 姜唯回望过去,看到江其面上的神色异常,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姜唯知道,已经不需要什么天机盘了。 那个人算无遗漏,把姜唯教她自保的方法运用得淋漓尽致。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姜唯自抒情怀,将真实的想法袒露出来。 用最简单的办法,击溃了对方的防线。 就算这个办法行不通,姜唯仍会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使用天机盘。排除所有,直至末路,才会考虑裴尽的提议。 “江其。” 发音近似,一时不知道是在叫谁。 但她们两个人都那么聪明,江其心知肚明,自己已经露馅。 姜唯换了另一种称呼,“或者,我该叫你知得,对吗?” 第60章 孽障不可教化也 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情愿从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预想中的质问和谩骂没有出现,姜唯很平静地望着姜弃,望着这个令她陌生无比的妹妹。 她没有动用任何武力手段就让姜弃全面溃败。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姜唯如实道:“在裴尽修复圣灵心的时候,悬扶突然出现。我察觉,悬扶距离鬼门关越远,行动就越发缓慢。料想操控悬扶的人,就在你和宋无忌之间。” “假设我用天机盘验明了不是你,那么接下来,我会直接对宋无忌出手。” 姜弃自嘲般地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应该更谨慎一些。” 姜唯蹙眉,道:“你就无半点悔改之心?” “没有。”姜弃注视着姜唯的双目,从乾坤戒里取出缥缈九川图,把它和手中的不坏石一起放到了桌面上,认命道,“是我输了。” “孽障!” 害死了那么多人,却论什么输赢。 人命在她眼里,便如草芥吗? 姜唯扬起手,巴掌落在姜弃的面上,顿时留下醒目的印记。 姜弃怔了怔,旋即大笑起来,心里好生畅快。 她看着姜唯同样泛红的手掌,眼神充满眷恋,好像意犹未尽一般。 她看着姐姐万分不解,低吼道:“你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声质问还是来了,姜唯也没表现出来的那么不在乎。姜弃开心了,她说道:“因为你啊,姐姐。” “我那么在乎你,而你却抛下我。既然如此,那你干脆一开始就不要对我好。否则,我会想奢求更多,肖想更多,然后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正如现在这样。” 姜弃抬起双手,眼底地闪过疯狂的期待,道:“姐姐,我坏事做尽,你合该责罚我,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关起来,又或者——你狠心一些,杀了我。” “你,敢吗?” 寒芒乍现,不行剑的利刃出鞘。 锋锐的剑尖刺穿皮肉,猩红的血液顺着剑脊一路流淌。 姜弃低头,不行穿过她的胸膛,却是避开了要盖。姜弃分不清,是苍茫气运作祟,还是姜唯心软了。 姜弃希望是后者。 “你的事情,将交由仙门百家来审判。”姜唯用带血的长剑斩断袖袍,“今日你我割袍断义,从今往后,再无瓜葛。” “你便是姜弃,不再是知得。” 不再是,我的妹妹。 “不可能!”姜弃歇斯底里地大喊,“就算我换了骨血,换了面容,换了灵魂。可我们是亲姐妹,永远的姐妹。我们的命格永世纠缠,你休想甩下我!” 姜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的身影消失在连云栈,被缥缈的云雾掩过,再也见不到。 姜弃发了疯一样冲过去,用灵力御剑,追赶姜唯的背影。 “为什么?姜唯?姜祈之!你有本事杀了我!有本事将我囚/禁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被抛下……” “姐姐……你回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不应该杀鹿隹,我不应该杀卫藏须,我不应该骗素无情,我不应该害周芷鸢,我——” 她细数自己的罪行,姜唯置若罔闻。 她只是害怕被抛弃,而不是真的在忏悔。 姜唯明白这一点,狠下心,不与她浪费时间,径直带着两枚不坏石和那幅飘缈九川图回到了裴尽身边。 一见到裴尽,她便用力抱紧了眼前的人。 她很少见到姜唯这样脆弱的一面,见得最多的,也是自己消失的那段时间,透过水镜,看姜唯独自神伤。 不用说,裴尽已经猜到了结果。 看来,江其就是姜弃了。 重生出情丝后,姜唯拥有了痛哭的权利。 往事流转,历历在目。 卫藏须、素无情、周芷鸢…… 再远一点的悬扶、任己、卫清源…… 那么多条鲜活的生命,其中不乏对于姜唯而言,很重要的人。 裴尽安静地陪在她的身边,直至姜唯情绪有所缓和,从她怀抱中抽离,哑着声音说道:“事情究竟为什么会这样呢?” “论下来,孰对孰错,我竟已分不清了。” 裴尽揩去她的泪水,说道:“是非对错,有时候也并非那么重要。分不清,便不想了。” “可是她们……都回不来了。”姜唯苦涩地摇头,“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变成这样。我教她睚眦必报,被欺负了得还回去。我教她坚强,哪里跌倒哪里爬起。我教她狡兔三窟,不将赌注压在一个篮子里。是我错了吗?” “是我没教好她……” 姜弃用姜唯教她的招式,尽数奉还在她身上。 第66章 这是很成功的报复,犹如一根尖锐的利刺贯穿心口,疼痛袭来的瞬间,近乎将她骄傲挺直的腰杆折断。 卫藏须严厉教导她剑法的样子、素无情抬手抚摸她的头温柔地笑着的模样、周芷鸢揽着她的肩膀耍宝的鬼脸,都犹在眼前。 回过神来,那些居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 那是再也回不去的青葱岁月。 裴尽心疼极了,她吻去姜唯的泪痕,说:“那怎么会是你的错。姜唯,你不需要为她的过错负责。她那么说,也只是为了自己的恶行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且让你怀揣愧疚过一辈子。” “不要自责,那不是你的错。” “起码,你将我教的很好。我的琴艺、我的剑法有一半都是你教的,南北诀也是出自你手,你牵着我一点点修炼。” 裴尽蹭着姜唯的手心,那只手刚扇过姜弃一巴掌,现在被裴尽的灵力无声滋润着,很快就恢复了。 “我觉得你很好,很好。” 裴尽说着,脸颊泛红,不好意思地咬着舌尖,吞吞吐吐地道:“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最好的姐姐,最好的……道侣。” 姜唯心神微动,仿若要沉沦在裴尽的这一腔温柔之中。 她欺身而上,把裴尽搂在怀中亲吻。裴尽仰着头,被动地承受着姜唯的侵入,伸手环住姜唯的脖颈,将自己送了上去。 “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裴尽低声轻吟的间隙,用温热而湿润的芳华贴在姜唯的掌根上,来回触碰。 姜唯“嗯”了一声,温情地应着。 “我可以不仅是你的道侣。”裴尽在激烈中回应着姜唯的感情,“我可以做你的徒儿,做你的妹妹,做你的利刃。只要你想,我们会有漫长的岁月,去追寻崭新的意义。” “姐姐,只要你想。” 同样的称呼,在裴尽嘴里说出来,带有了不同的意味。 “我想。”姜唯躬身,手穿过裴尽的指缝,与之相扣,“我想,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裴尽,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 “你知道吗,那百年里,我过得好痛苦。” “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了。我也没有再多的,能失去了。” “我只有你了……” 姜唯的泪水格外汹涌,那是她累积了那么久的委屈和难过。 终于,都在这一刻爆发了。 裴尽不记得她哭了多久。 应该是她们做了多久,就哭了多久。 裴尽自己上上下下加起来的水都没有姜唯哭的眼泪那么多。 到后面,裴尽完全没有力气安慰她了。勉强眯着眼睛看姜唯施了个法术清理干净,垂头丧气地凑过来,又一次衔住已经非常红肿的塔尖。 “嘶……” 裴尽拍了拍那个白色的脑袋,有气无力地道:“我刚才说的话里,不包括能做你娘亲的这个选项。” 姜唯坏心眼地吮吸了一下,看样子心情已经缓和得差不多了。 “为什么不行呢?” 裴尽震惊地看着她,“你你你——你这真的乱套了啊,你叫我娘亲,玉溪山怎么办?” 姜唯垂首,看着自己方才吃过的地方。 “滚啊。”裴尽踢她一脚,“再这样我就不让你碰此处。” “可你很喜欢。”姜唯小声说,“你上次分明还求着我,再多怜惜她一会儿。” 是她说过的话,但裴尽这会儿背过身去,不打算认了。 姜唯从背后抱住她,笑了笑,认真而诚恳地说道:“裴尽,谢谢你。” “我们之间何必言谢?” “就是想说了。”姜唯道,“很庆幸有你的出现。” 裴尽勾了勾唇角,倘若她此刻是魔化的样子,尾巴定然都翘得老高了,“哼。” 姜唯思来想去,问:“新界进展如何了?” “差不多了。” 姜唯的唇贴在裴尽的脸侧摸索着,“那我们离开这里吧。” 姜唯现在,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九川八海的高山流水,早有人与她看过。这里的一景一色,都令她触景伤情,回忆起过往。 哪怕她已经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失去的不会再回来。她早把素无情她们当做亲人,她们的离开就像一场笼罩近千年的雨。潮湿的酸痛渗透进骨髓,每一刻都好难捱。 裴尽笑了起来,“好。” “那我带你私奔,带你去到我的世界。” “我们开始新的生活。” 裴尽撑着手臂,腿横跨过姜唯,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低头吻住了她,脸上浮起薄红。 “姜唯,我来做你的永恒。” “你不会再失去了。” 第61章 风波平定结同心 在天道的推波助澜下,阴间冥界很快落成。 裴尽得道,为一方之主,保持着阴间冥界大小事务。 姜唯倒是清闲,有一片自己的池子,养着金鱼,赏花逗鸟。 约莫一年之后,苏空桐来信。 对姜弃的罪行清算完成,自当处以极刑,行刑日期已定,特来通知。 结局无非是处以鞭刑,打到死为止。灵魂不得留存,谨防姜弃卷土重来。 之前化身鹿隹的妖身,也被五宗掌教商量着处理掉了。 姜弃这一次,没有退路了。 裴尽听说了这个事,扔下一堆公务回来。 如今她被世人尊称为灵尊,掌管此间,很负责任。 这还是第一次匆匆忙忙地没办完事情就离开。 “姜唯——” 裴尽找到她人的时候,姜唯还在对着一池金鱼发呆,手里的鱼食撒了一地都无所察觉。 裴尽施了个小法术清扫干净,走过去,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在想姜弃的事情吗?这么入神,我叫你都听不见。” “嗯。”姜唯应,“抱歉。” “那你,要去看看吗?”裴尽斟酌着,小心开口。 “我不清楚,我很矛盾,很纠结。” 清澈的池水倒映着她的愁容。 “我理应去见她最后一面。”姜唯说,“可我又不敢、不那么想。” “没有什么理应不理应的,你若是不想见她,又有话需要带到,我替你去,也是一样的。” 姜唯犹豫良久,点了点头。 行刑的前一日,裴尽来到月恒,和苏空桐打过招呼,直接进入了关押姜弃的地方。 “姐姐——” 欣喜的声音戛然而止,姜弃声音陡然变得冷漠而尖锐:“怎么是你?” “不想看到我啊?”裴尽悠哉悠哉地抱着手臂,横她一眼。 姜弃怒道:“我恨不得杀了你!” “到这一步了,还放不下么。”裴尽打量着她,“我是来带话的,也没心和你多聊什么。毕竟,你都是将死之人了。” 姜弃咬着唇,不说话了。 “她让我给你带两句话。”裴尽说。 姜弃道:“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她不想见你。” 姜弃再度陷入沉默。 裴尽继续说下去:“第一句话,她想问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有什么好说的,我都要死了。”姜弃笑了笑,“非要说的话,我想亲手死在她的手里。可她连这一点都无法满足我。你不会懂的,我就是想她多看一看我……你这种已经得到了她的人,根本不会懂。” 姜弃的感情畸形又扭曲。 不是爱恋,不是孺慕之情。不属于亲情,更与友情毫不沾边。 “我才不要懂你。”裴尽哼了一声。 设这么大一个局,害死那么多人,就是因为这样荒谬的想法。 裴尽难以理解姜弃。 姜弃说道:“我好恨她……明明她是第一个,让我感受到爱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我好喜欢小时候,我们一同的时光。 我不知道该怎么去留住她。我只是想留在她的身边,可是我连她的人都见不到,我们之间存在的联系只有这一份血缘。 她飞升之后,我在她的神像前求了五千年,她从未看过我一眼。倘若这期间,她哪怕有记起过我一次,我也许……也许就不会那样了呢。” 裴尽走上前去,揪起姜弃的衣领,怒不可遏地瞪着她:“少在这装可怜!你就是这样和姜唯说话的吧?让她怜悯你,对你深怀愧疚,好让她记得你。” “不要再为自己犯下的恶行找寻借口了,错了就是错了。你杀素无情的时候姜唯可没有飞升,你修习邪术的时候,新岁宴上你还见过姜唯。你根本就是不满足那一眼,得到了就想要更多。” 分明就是得寸进尺! “我要是你,哪怕凡人寿命短暂,从天鹿湖走到月恒要花费我半生的时间,我也愿意为之一搏,走到她的面前。何况,从天鹿湖到月恒,也不需要那么久。” “你是自私地想要占有她,毁掉她。以此来满足你的恨,满足你的私.欲。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得到她垂怜。” 第67章 姜弃仰着头,一身素白的衣裳,身无一物。 卸去伪装的她,恢复原本的容貌,瞳色与姜唯一模一样。 “那也是她教我的。”姜唯不以为然道,“用尽所用,不择手段。” “你无药可救。”裴尽骂道,又赶紧把第二句话带到,恨不得赶紧离开,“姜唯的第二句话,要我告诉你,你出生的那天,她很高兴,她有妹妹了。” “她从未忘记过你。”裴尽细数给她听,“每年你的生辰,她都会回去。在偏院中留下贺礼,等上你一日。” “是你……从没想过回去那里。” 姜弃猛烈地挣扎,浑身的锁链碰撞,发出声响:“不可能、不可能、绝不可能!是她抛下了我——” “事到如今,我有什么要骗你的必要吗?”裴尽闭上眼睛,“也许命运就是这般弄人。” 最渴望的,竟在无数次过往中失之交臂。 可怜,可恨。 却也终究是结束了。 裴尽转身离开后,走出昏暗的牢狱,长叹了一口气。 白发飘飘的女人站在阳光中,温和地笑着。裴尽走上前去,她是幸运的,能这样握住姜唯的手。 “你怎么来了?”裴尽问,“你是要进去见她吗?” 姜唯摇摇头,说:“不了,我等过她了,也去见过她了。” “你说,人生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遗憾呢?”裴尽想到玉溪山和袁哀的经历。 也是那样子,袁哀留信在小屋中,求玉溪山出手帮忙。可玉溪山那些年,从未回去过一次。 那么多无奈,那么多擦肩而过,最后酿成大错。 姜唯莞尔:“有遗憾,有圆满,才能组成今日。” 裴尽说:“对了,我有没有跟你说,我把玉溪山拐过来给我做苦力了。” “哦?” “她现在成了轮回司掌事,钻研出了个叫什么玉神汤。来往的先人饮汤后便会忘却前尘,去投胎转生。” “嗯,别放过任何压榨她的机会。”姜唯坏笑了一声。 裴尽背着手走在前面,“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和姜弃说了什么,在里面聊这么久?” 姜唯道:“你会告诉我的,所以我不着急。” “我和她吵了一架,她讲话好气人。”裴尽如是说。 姜唯摸了摸裴尽的脑袋,“那我先哄哄你。” 手掌游移到裴尽的下颚,温柔的吻随之落了下来。 咸咸的泪水穿进她们的吻中,姜唯退后,发觉裴尽已然泪流满面,不禁有些慌乱:“怎么哭了?” “因为,好难过。”裴尽共情能力强,没一会就垂头吸着鼻子,低声抽泣。 裴尽道:“在前尘海里头,我也算是认识过她们了。想到过往种种,骤然感觉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我明白那种感受。”姜唯抱着裴尽,“不过,事已至此,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到这一步,我也颇感唏嘘,到底人各有命,都是自己的选择,没什么好怨的。” 姜弃行刑的那一日,裴尽和姜唯始终呆在冥界。 和煦的日光洒落,姜唯卧在躺椅上,盘着两枚不坏石,等候着苏空桐传来消息。 确认姜弃真的死了,姜唯心里的一颗巨石落下,不会再有人伤害裴尽了。 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轻快。 姜唯闭上了眼睛,在躺椅上小憩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便睡着了。 手中的不坏石滚落了也不曾察觉。 这一觉,她睡得很沉。 在梦里,她遇见了几道熟悉的背影。 姜唯拔腿追了上去,一边喊着她们的名字。 “长离阿姐!” “藏须!” “知瑾!” “阿渊!” 前面的人齐齐回过头来,冲她笑着。 卫藏须摘下凶神面,脸上完好无损,没有怨灵毁容的痕迹。姜唯很清楚,这是一场梦。 “剑法练的不错,可以保护好自己了。”卫藏须拍着她的肩膀,“那样,我也就放心了。” 周芷鸢健步如飞,腿脚利索,冲上来扑到姜唯身上,狠狠抱紧了她:“祈之!我真的做到了,我炼出了世界上最厉害的法器!” “那要不要大喝一顿,我可带来了新酿的好酒——望人归,尝尝?”说话的是玉溪山,姜唯看过去,她的手也恢复如初,不是一截玉手,又或者寄存于莲心中。 这是她五千年来,一直想做的美梦。 素无情温和地注视着她们说话,默默走过来,一如既往地摸着她和周芷鸢的脑袋,另一只手揽过卫藏须,拉来玉溪山。 五个人拥抱的时候,姜唯情不自禁地说:“我好想你们。” 一言不发的素无情,此刻缓缓地说道:“过了今日之后,要朝前看了。” “祈之……未来,多保重。” 姜唯留在原地,双手掐着胳膊,压抑不住,放声痛哭起来。 那几道身影转身,离开。朝着姜唯的反方向走去,尔后消失在她的背后。 姜唯面对着空旷的前路,努力克制住自己不回头看的想法,哭得腰身挺不直,弓着腰浑身都在颤抖。 前路是刺眼的光芒,隐约间,好像有人靠近。姜唯不舍地睁开眼,入目是裴尽的笑容,带着暗红色光泽的双眼一动不动地紧盯着自己。 姜唯的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原本空缺的那一部分,被裴尽完全填满了。 姜唯坐起来,伸手抱住了裴尽。 越是用力,就越是感觉到安稳。身上的每一处裂隙都被填满。 裴尽有点不好意思地咬着唇,模仿之前姜唯给她画同生共死法印的样子,偷偷用指尖在姜唯的心口上画了几笔。 “姜唯,本尊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要不要跟我结同心契?” 倏地,姜唯破涕为笑,重重点头。 除是结同心,同心最长久。 —完— 第62章 前世番外 上元佳节,花灯如海,流光溢彩。 子时,拜月山庄飘起了细雪,街上清冷了许多。 霜雪覆盖在裴尽的身上,一层又一层。 等有人找过来的时候,裴尽已经彻底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哪个宗门的孩子,怎么被扔在这里了?” 姜唯叹息了一声,到底路过,见了也不忍心,便把人抱了起来,就近找了处清静的山丘。 “经脉俱损,金丹破碎。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姜唯摇摇头,无暇追究一个陌生少女的死因,匆匆将人埋葬好,立了个无字墓碑。 今年的风雪,似乎比以往都要更大一些。 姜唯倒回来,转头把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盖在无字墓碑上,拍了拍,“天冷了。唉……也是个可怜的,愿你来世能顺意些。” 说完,姜唯离开,融入进大雪里。 拜月山庄里,江其还在等着她,见姜唯少了件御寒披风,问道:“姜道友穿这样单薄,不会冷么?” 现在的姜唯,灵力微弱,比不得从前。 “无碍。”姜唯问起拜月山庄的事情。 她素来好心,路过了就顺手解决,不曾想涉及了故人之事。 东奔西走,为故人收回全尸。知晓长生之术的事情,姜唯去寻玉溪山质问了一番,明白了前因后果。 因为素无情,因为殉道之渊。 听见殉道之渊这四个字,姜唯便陷入了漫长的悲痛中。 这四个字,正如一个甩不掉的噩梦,始终盘旋在心间。 姜唯终日郁郁寡欢,江其便寸步不离。 她利用卫藏须被拆解的尸身,揭露了当年的真相,让她看看,自己身边所信任的人都是那么的不堪。 击溃姜唯的内心,再趁虚而入。 这就是姜弃的打算。 事实上,她也很享受和姜唯相处的这一段时光。 哪怕一辈子扮演江其这个角色也好,她也愿意,只要能呆在姜唯的身边。 可惜,事与愿违。 殉道之渊出事的那一天,姜唯看着被漆黑的怨灵笼罩了半边的天空,心情低郁。 她不禁回想到从前,素无情也是这样面对着那样一片深渊。 背后所有人都在将她推向深渊,她还得表现镇静,不能有半点害怕。 她是为了凛然大衣牺牲,她应从容不迫。 哪怕是死。 但姜唯不是素无情。 如果没有知道卫藏须的事情,如果她没有万念俱灰,姜唯可能会退缩。 每一步选择都会更改命运的节点,正如现在,姜唯选择了主动站出来。 哪怕她知道自己是堕仙,没有竹君骨,残存的苍茫气运微弱无比。 哪怕她天赋不算那么好,只是个丹师,面对殉道之渊的情况可以说是束手无策。 在危难的关头,姜唯选择了承担这一份责任。 她做不到对殉道之渊的事情,坐视不理。 那一份和平是素无情用牺牲换来的,左右她身无牵挂,也没什么人在意她,死了便死了。 第68章 姜唯抱着这样一份心情,走进了殉道之渊。 她留了封信给苏空桐,告诉她实情。 待苏空桐反应过来,通知其余四宗掌教,前往殉道之渊时,怨灵已经平息。 “结束了?”苏空桐喃喃道。 悬扶点头,“多亏了她,否则,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苏空桐回头凝视深渊,内心堵塞。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殉道之渊,为什么必须要有人牺牲才行呢? 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填平? 没有人知道答案。 没多久,月恒公布了姜唯的死讯。 教书中,属于浮游君的故事,被添上最后一笔,落下结局。 从天才丹师横空出世,到定风五绝除袁哀,得道飞升……那些生平经历不断添加入书卷,到了末尾一句,为镇封殉道之渊仙殒。 姜唯死后的第二年,仙魔关系紧张。 鬼门关数量大增,仙门百家应对不及,走投无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鬼门关一时尚未得到处置,才被姜唯镇封的殉道之渊再度出事。 姜弃手中的不坏石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具具凶尸不停地攻击着结界。 殉道之渊的结界何其牢固,那些凶尸筋骨寸断,血肉模糊。 被激发的怨气流入脚下的法阵中,那法阵透着猩红诡谲得光芒,阵文纤细尖锐,似蛇信子一般,邪性得很。 姜弃抬头,眼见裁决天灵浮现,眼神癫狂而狠戾,怒道:“把她还给我!” 自不可能。 裁决天灵降下,姜弃早有打算,要拼个玉石俱焚。 ——她撕碎了缥缈九川图。 所有邪祟被释放出来,死得人愈多,怨气便愈多。 法阵疯狂吸纳着九川八海的怨气,最终破开了殉道之渊的结界。 三界生灵涂炭。 事情进展到不可逆转的程度,天道没有选择,不得不耗费大量的力量,逆转时空。 …… 刚从文曲宫出来的姜唯,被仙扶钟召来,谛听天意。 “认真的?” 姜唯指了指自己,让她去刺杀圣尊,开什么玩笑? 年轻时候,在九川八海她可以横着走。仙界不比凡间,圣尊能高坐此位,实力自是毋庸置疑。 仙扶钟不耐烦地又响了起来,姜唯没琢磨明白祂的用意,索性简单敷衍一下。 天道才不会那么简单放过她,在姜唯刺杀圣尊失败,被贬下凡间之际,同甘共苦法印随之落下。 刺杀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姜唯去寻找,那个与她因果紧密相连的少女。 姜唯摸了摸耳后的同甘共苦法印,无奈地叹息一声,遵循指引,来到了拜月山庄。 途中,救下了一个离家出走的孩子,江其。 于是把她带在身边,两人在拜月山庄安顿下来,姜唯上外面逛了一会,顺便找找那个和她同甘共苦的姑娘在哪儿。 没由地,姜唯望着两边的街景,觉得此地甚是眼熟。 仿佛上辈子来过一样。 想了想,又觉得不可能。 她飞升多久了,凡间早变了模样。 姜唯赶着去找裴尽。 见到她时,那个少女浑身是伤,被随意扔在了酒肆后的垃圾堆里。 “怎么被扔在这了?” 姜唯弯下腰,为她掸去身上的雪,露出那张被冻得发白发紫的脸,有些心疼,小心地握上她的手,静静地用灵力修复她经脉。 待外伤稍有好转,姜唯把少女打横抱了起来,用法术为她除去身上的脏污。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不过,走的方向似乎变了。 姜唯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总是浮出那么多奇怪的感觉。 她低头看着怀中少女,轻声说:“还好我走快了两步。” “也不知道你都经历了什么,怎会将自己弄成这样子。” “既然与我同甘共苦,想必你便是我的因果了。” “日后,我会护着你的。” 靠在姜唯身上的少女,眼睫轻颤,不知听到了没有。 雪依然在下。 姜唯走得平稳,让昏迷中的裴尽感到一阵无声的的温暖。 白衣负雪,与天地一色。 她们的故事,方才开篇。 第63章 姜弃 我叫姜弃。弃之如敝履的弃。 母亲怀上我时,阿娘死于袁哀之手。而我出生时,母亲后又因难产而亡。 我是灾星。身边的人总是这样说。 母亲死的那年,听闻这个消息的小姨分外生气,她抱起我,想要将我摔死。因为是我害死了她的姐姐。 那时,六岁的姜唯跑了过来说:“小姨,让我看看妹妹。” 姜倾临看着姜唯,兴许是心软了,最终选择留下了我,并给我起了一个弃字,就再也没管过我了。 之后,我被养在偏院,小姨下令,不许我出现在她的面前。倘若她见我一次,就要打我一次。 所有人都知道当家的讨厌我,连带被安排来照顾我的佣人都对我刻薄至极。叫我总是吃不饱穿不暖。 我常常喜欢坐在院墙边,听着一墙之隔的同龄人结伴读书,出门玩耍,又或者一同修炼。可我只能被关在偏远里,哪也不能去。 我好生羡慕她们。 直到姐姐知道了佣人忽视我,常饿着我这件事。二话不说,搬进来偏院,亲自照料我。 我再也不是那个只得艳羡旁人的可怜孩子了。 我在姐姐的怀抱中长大,我有姐姐的疼爱。 可惜这样的好光景,却并未持续很久。 九岁那年,姐姐说要去闯荡江湖,留下她身边得以信任的下人照料我。 纵然我有千般不愿,可她哄睡我之后,便消失不见了。 于是我每天等啊等,也等不到她。我守在街上打听姐姐的消息,逢人就问。 路过的人说:“姜唯啊,那可出息了。十六岁金丹,初入丹道便炼制出金色丹纹,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我问下人们,那是什么意思。他们说,大小姐入道修仙,将来会成为天上神仙,无所不能,小妹你以后再想见到姐姐,就得成为一个很厉害的人。 在我认知里,厉害的人一是姐姐,二是小姨。我成为不了姐姐,但我可以取代小姨,成为新的家主。我谋划数年,方敢走出偏院,来到小姨的面前。那时她已经老了,不再如当初那般,见我便吵着要杀我。 小姨手里握着家主之印,看了我许久,最终叹息了一口气,将牌子交给了我。她说:“你真是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 我不知她此话何意,犹记得那时听了万般嫌恶。我想我定然不要像她一样,做个守着旧情毫无壮志的废犬。 可即便成为家主之后,我仍然见不到姐姐。那时姐姐已经是天赋绝佳的修道者,想要打听到姐姐的消息,也就更容易了。 我听说姐姐丹道大有所成,并修太上忘情。 我听说,姐姐心有所属,是以无情道破,转修剑道。 听到这个消息,我彻夜难眠。 后来我才明白自己的私心。 我无法控制住自己。 我总想,要是能见她一面,就好了。 只是见一见,不让她知道也好。 姐姐的十九岁,与“定风五绝”其余人等率兵攻入魔尊袁哀的老巢,将其剿灭。 “定风五绝”在这时候名震四方,又在风头最盛之际各自分开,开宗立派。 我们的差距越来越大。 我尝试了无数种方法,可我并无灵根,断然无法修道。 后来君子求找到了我,告诉了我,苍茫气运的存在。我开始修魔,修邪术。我竭尽所能,面目全非。 我只是想……离她更近一点。 在我的努力下,也终于是开辟了一条独属于我自己道,哪怕这条道路为世人所不容。 就算是这样,还是不够! 还是不够! 我要她用正眼看我。 我要铲除她身边的所有人,只能独留我。 我暗害素无情,拉卫藏须落水。 殉道之渊的事,全然是怎么利用那些愚蠢的人们,编造的谎言。我原以为卫藏须发现后,会对我产生猛烈的报复,或者把这件事捅到姐姐面前,让姐姐亲手来制裁我。 可她没有,她忘记了这一切。 她摘除了心魔,佯装无事发生,却连带着把痛苦的记忆也摘除了。她根本不记得我所做之事,我便决定继续利用她。 姐姐三十七岁,我三十一岁。我越来越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差距,哪怕邪术上我有所大成。我一个没有根骨的凡人终究会像许许多多人一样生老病死,而姐姐有望得道飞升,得享长生。 于是我也想长生,想与她一样。 也就是这时,我发现了卫藏须在背后所做之事。 她假借宗门之便,寻人试验长生之术。她自知无法得道成仙,却也想长生。 第69章 既如此,我便跟她赌了一把。 我免费为她提供长生之术所用的药材,给她下药,让她精神失常,能为我所用。 可是,卫藏须那个傻子,她失败了。她将好多少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卫藏须见局势已然失控,就与周芷鸢一起,合练了缥缈九川图,将那些鬼虫与尸祟尽数封印其中。 我原以为自己有一天也会变成那个鬼样子,谁知道我竟然赌成功了。 我得长生,得以熬到“定风五绝”四分五散,最后只剩姐姐一个人。 姐姐身边没有人了,我可以好好陪一陪她了。 想法只是浮现,璀璨的灵光便腾地升起。一位道人穿梭在云蒸霞蔚之间,拂袖飞升。 而那个飞升的道人,正是我的姐姐。 从此我们分隔两界,再不能见,我只能守着姐姐的寺庙,在漫长的时间里,体会长生之苦。 我恨长生,更恨不能与姐姐一起长生。 如此,我便决定再赌一把。 以天地生灵为注,我要撕开世间第一道幽冥之隙,为人害怕的鬼门关。我要带来一场盛大的浩劫,逼得天道出手。让过去唯一活着的“定风五绝”下凡,终止这场灾难。 我不在乎天地苍生,我只想要明月坠入凡尘,从此独照我一人。 可惜,我只赌对了一半。 明月高悬,哪怕月坠红尘,也注定不属于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