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里比我好》 他哪里比我好 第1节 本书名称:他哪里比我好 本书作者:灯燎原 本书简介: 追怜有个秘密。 她和一个疯子在一起过三年。 * 后来,那个疯子死了。 追怜获得了新生活。 但因为像她白月光而交往了三年刚结婚的丈夫,却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 每个追怜熟睡的深夜,禹裴之都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练习微笑,勾勒出一个让他看起来同追怜死去的白月光更像的唇角弧度。 但很快,他的拳头就会倏地砸在镜面之上。 镜面如蛛网织丝般裂开,片片碎落。 他扭曲了面容,瞳孔里是刻薄的怨毒:“他哪里比我好?” 阴湿神经病天龙人男主x真的很柔弱平民女主。 强取豪夺,没有三观,非常规替身文。 黑暗风,风格非常狗血且阴间,完全的xp之作,男主很屑! 内容标签:都市 虐文 破镜重圆 乔装改扮 天之骄子 替身 主角视角:追怜 禹裴之 一句话简介:老公越来越像死去的疯子前任 立意:树立正确感情观 第1章 五分熟 “怜怜,怜怜,怜怜…” “好想你…好想你…” “…我真的…真的好想好想你啊。” 近乎痴缠的低喃萦绕在追怜的耳畔。 捻成蛛丝,贴缚生长。 低回不去。 一圈,一圈,又一圈。 空气结着半透明的痂。 十二月末的边陲小城,冬日的凌晨五点,寒意刺骨。 追怜猛地从床边坐起,她自认梦魇已全然退潮,但那痴缠低喃却仍久久不散地黏在睫毛上。 就和曾在她耳边低喃这些话的那个人一样。 疯狗,恶犬。 潮湿,阴森。 一滩发霉的日光,鬼一样的作派—— 哦,不对,那个人早就真的是鬼了。 追怜无不嘲讽地想。 她习惯性往身侧一摸,却并未触碰到熟悉的体温。 半年前,追怜和交往三年的男友禹裴之刚结婚。 他们结婚的最大一个原因,就是禹裴之从相貌、气质、性格等各方面,都像极了追怜因车祸意外去世的白月光乔洵礼。 除了职业不尽相同。 禹裴之是个画家,职业一向自由,而追怜刚辞去上一份不称心的工作,便想换个环境散心。 所以一个月前,他们从繁华的s城来到这座山川雄奇的边陲小城居住,当作蜜月旅行。 只是最近……丈夫越来越奇怪了。 “怜怜,怎么了?” 一双手臂从后面箍上来,力道很大,瞬间收紧。而后背也贴上肌肤的触感,一道男声冷不丁响起。 追怜回头,果见站在床边的丈夫正满目温柔地望着她,额前的细碎黑发垂下来,略略遮住那双惯来沉静的眼瞳。 “没事,就做了个噩梦。”追怜轻声回。 禹裴之的语气听起来关切而担忧:“什么噩梦?” “记不清了。” 追怜含糊一答,随后迅速抬手,拨了拨禹裴之额前的碎发,转了个话题,说,“刘海怎么这么长了。” “是吗?”禹裴之歪了歪头,忽而笑了。 追怜很难形容那是一个怎么样的笑容。 很轻,很慢,嘴角弧度一丝一丝抽开,恰到好处的上扬,完美无缺的定格,却带一点阴郁的诡谲。 “怜怜不喜欢吗?” 他的手抚上追怜的面颊,冰凉的掌心一点一点摩挲过她的肌肤。 追怜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把她拥在怀里的禹裴之又一遍重复了刚刚的话,是轻柔到极点的声调:“怜怜,你不喜欢吗?” 昨夜刚下过雪,苍白的雪光透过未拉紧的窗帘缝隙,泄露一点光亮在他的脸庞上。 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堪堪遮过眼的黑色碎发,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声气幽森如青天白日的艳鬼。 丈夫的手指在笑……不对,是嘴唇在笑……不对,是眼睛……眼睛在笑……这是一种太熟悉的诡谲。 多年未见,却深入骨髓、一触即知的诡谲。 一如毒蛇爬过的黏腻,也如—— 那个死人给她的感觉。 陈年旧事,附骨之疽。 终身,终生。 “裴之,你刚刚去哪了?”追怜别开眼,压下狂跳不止的心绪,又一次不动声色转了话题。 * 家里浴室的镜子总是莫名其妙碎掉。 边缘平整,却布满裂痕。 这是追怜最近的发现。 早餐桌上,她把这个困惑同新婚丈夫禹裴之说,对方把刚切割好的牛排推过来给她。 禹裴之想了想,语气一如既往的温柔,说:“可能是这里的昼夜温差太大了吧。” 热胀冷缩,倒也不无道理,但追怜总觉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可能吧。”她托着腮望向窗外被雪覆盖的高耸青山,手上本能地叉起一小块肉送入口中。 咀嚼,停顿。 追怜才咽到一半,喉咙却猛地收缩,捂着嘴呕了出来。 禹裴之立刻起身,走到她身后,手掌在她的后背拍抚,给她顺气。 声音从头顶响起,禹 裴之在温和问询:“宝宝,怎么了?” 搁在一旁的玻璃杯里盛着热牛奶,追怜抓起灌了一口,压了压浓重的反胃感。 她蹙一蹙秀气的眉,说:“…有点生。” 禹裴之的目光转回对面自己位置上放着的雪白餐盘,里面也摆着一份牛排,颜色深褐,边缘焦脆。 “对不起宝宝。” 他抽了一张湿巾,俯身,替追怜擦拭嘴角。那擦拭的动作很轻,可指节却压着她的下颌,爱怜中带点不容挣脱的意味。 禹裴之注视着她的眼睛,语含歉意:“是老公搞错了,把自己那份给你了。” 把自己的那份给她了? 追怜垂眸端详餐盘里的那份牛排,切面是均匀的粉红色,肌理间渗出透明的汁水,这是明显的五分熟。 “裴之,”她抬头,声音有些不确定,“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吃全熟的吗?” “是吗?” 禹裴之的手滑到她腰间,握住,将她从椅子上带起来。 “宝宝,你记错了吧。” 他哪里比我好 第2节 他牵着她到卫生间的梳洗台处,水龙头拧开的哗哗声中,回应的声音柔和:“上次我们在翡冷翠约会,我不就点了五分熟吗?你还说那家牛排煎得特别好呢。” 指尖,指节,指根。 指缝,手背,掌心,禹裴之低着头替她仔细清洗。 翡冷翠? 追怜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大圈,仍旧没有找到这段记忆。 “不可能,我……”她话还在说到一半,便见禹裴之掀起漂亮的眸子,目光锁住她。 他的手指很凉,紧紧圈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拿起毛巾,开始擦拭她手上的水珠,从指尖,到指根,再到手腕内侧。 擦得很慢,但很仔细。 “宝宝。”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柔,似诱哄。 但那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仿佛一锤定音:“你可能真的忘记了呢。” 见追怜沉默着没说话,禹裴之擦干她手上最后一点水渍,又凑得离她更近了些,湿漉漉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廓和颈侧。 “怜怜——” “宝宝——” “老婆——” 他拉长声调叫追怜,尾音黏连,一遍又一遍重复,宠溺纵容得如有哄孩子一样的耐心,“生气了呀?那都听我们怜怜的,老公以后都吃全熟好不好?” “没有。”追怜摇摇头,抬手挡了挡禹裴之凑过来的脸,细声细气说,“没有生气,只是还有点反胃。” “这样啊。” 禹裴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类似笑的气音,而后捉住她的手腕,手指强硬地挤入她的指缝,牵着她往沙发上去。 “那宝宝在这休息一会。”他按着追怜的肩膀让她坐下,说,“老公去给你泡点蜂蜜水。” 对方刚刚牵得太紧,力道太足,交扣得太严丝合缝,但此时的追怜却无暇顾及指节的隐隐作痛,她正兀自出神。 她真的记错了吗? 但她和禹裴之的第一次约会,便是在西餐厅,对方穿着白色的衬衫,水洗蓝的长裤,一身温和清爽的少年气。 那张本就和她的白月光洵礼有七分相似的面孔,在相似的穿衣风格叠加下,更是犹如死去的洵礼本人竟活生生站在她面前一般。 然后,禹裴之要了一份全熟的牛排。 这也和当年洵礼的习惯一模一样。 那个照亮她青春岁月、给予她最初温暖与悸动的人,也总是点全熟。 而她这辈子认识的人里,最喜欢五分熟的……只有那个……那个死了的……追怜没敢再细想下去,而是深吸一口气,稍稍垂了垂眸。 这一垂眸,便瞧见沙发底下,竟不知何时还遗留了一块未打扫到的碎镜。 碎镜上的裂痕如蛛网织丝般裂开。 而狰狞的裂痕中,倒映出的女人有一张清纯到极致的脸庞,下垂的眼尾自带红晕氤氲,依旧如未经世事的十八岁少女。 柔弱纤薄,苍白脆弱。 她是典型的小白花长相。 是最漂亮的那种小白花长相,也是最楚楚可怜的小白花长相,还是最让人看了便生出恶念的小白花长相。 ——弄脏,玷污,摧毁。 冰冷的锁链,无光的囚室,黏腻的喘息……所以也难怪那个死人当年,那样,那样对她,对她—— 追怜紧拥着抱枕,猛地止住思绪,她遥遥朝厨房的方向喊了声,声音有点急:“裴之!” “宝宝,怎么了?” 禹裴之从厨房里出来,澄黄的蜂蜜水在杯里摇晃,他走到追怜的身边坐下,杯沿抵在她的唇边。 “不用,我自己——” 追怜下意识去接,但却被禹裴之反手捞了起来,抱到了自己的腿上。 “需要的,宝宝最近老是出神,自己喝烫到了怎么办?” 他的声音温柔,手臂却箍紧,扣着她的腰固定,不容抗拒地把温热却甜腻的液体一点一点喂进她嘴里。 当玻璃杯终于离开嘴唇时,追怜的舌尖都有些发麻了,连带着脑袋都有些发晕。 而禹裴之的指尖却还流连在她唇角,不忘轻轻揩净那遗留的水渍。 “怜怜,我好爱你啊。”他把头深深地埋进追怜的颈窝,止不住贪婪地轻蹭,一下,又一下,缱绻低喃,“我真的好爱你啊,好爱好爱你啊。” 这样的氛围甜蜜,旖旎,狎昵,让人不自觉便想沉醉其间,永不醒来。 但当追怜的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落在那块沙发下的碎玻璃上时,空气中漂浮的昏沉甜腻瞬如被冰水浇灭。 追怜抬手,揉了揉禹裴之埋在她颈窝的脑袋:“裴之,我们什么时候回s城?” “回s城?” 颈窝处的亲昵蹭动戛然而止。 禹裴之缓缓抬起头,脸上痴缠的爱意如潮水般退去,只余一片冷然的平静。 他歪了歪头,舌尖极慢地舔过下唇—— 他又一次露出了那种追怜无法形容的、很轻、很慢、带一点阴郁的诡谲的笑容。 嘴角开始向上牵拉。非常缓慢。 肌肉一丝一丝绷紧。提起。 最终固定在那个上扬的弧度。 黑发白肤,鲜红嘴唇,丈夫平日里偏清俊的眉眼,此刻却流露出男鬼一样的艳色。 湿冷,妖异。 “怜怜想回去啊。” 他叹息般的低语,手却抚上追怜的脖颈,轻轻,缓缓于其上游走。 一下。再一下。 像在丈量,也像在确认。 禹裴之又笑了。 加深的、像淬了毒的绸缎一般的诡笑。 “不行呢。” 眼睛,深黑,没有情绪。 他竖起冰凉的食指,贴在追怜唇边,微笑说:“今天是周末哦。” 禹裴之没有再出声,但一道多年前的声音自动在追怜脑海里响起,语调,节奏,一模一样—— “怜怜,今天是周末哦。” “这周,我们玩什么呢?” 颤栗,颤抖,脊背发凉。 追怜猛地推开了丈夫。 作者有话说: ---------------------- 大家好呀开文啦开文啦敲锣打鼓捧着碗求一个收藏~ 鉴于怕有小宝困惑,我在这里解释下设定:文里同时存在两个死人,一个是女主的白月光乔洵礼(车祸死亡),一个是文案上写的囚禁女主三年把她当禁脔的那个疯子(死亡原因暂时不能剧透),男主禹裴之最开始是在模仿女主的白月光乔洵礼,为了获得女主的喜欢,然后成功和女主结婚后,男主的行为举止却变得越来越像那个疯子。 – 推推我的预收,拜托拜托点个收藏让孩子下一本好开文叭[可怜] - 《病犬遗产》 我家破产那天,阿列克谢来到我新搬的公寓,狭小,老旧,灰尘扑扑。 阿列克谢最穷的时候,在我就读的贵族美高的餐厅当服务生。 骨相锋利,眉眼冷峻,瞳孔里冻着西伯利亚寒风凝成的灰蓝冰原—— 他有一张漂亮得让人看了就想让他给自己当狗的、好看得人神共愤的中俄混血脸。 我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所以,我曾经是他的主人,而他是被我遗弃的疯狗,扫地出门的病犬。他为我进医院的那一天,我正在酒吧里蹦迪。 他求我去看他一眼,我不耐烦地说不,我不看穷鬼毛子,别 把我财运沾衰了,然后便马上挂断了电话。 而今,我陷在掉漆的皮革沙发里,抬着下巴看阿列克谢。 挺括的黑长大衣,限量的金属腕表,他还是有那样一张好看到人神共愤的脸,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是那条穷狗,而是有名的华尔街疯狼。 但这样的风水轮流转也减轻不了我天生的盛气凌人,我的姿态仍旧居高临下:“你来干嘛?来看我笑话?” 阿列克谢沉默了会,突然笑了。 而后一份文件甩在了我的面前—— 是他名下所有资产的转让协议。 我瞪大眼睛,说阿列克谢你疯了,你有病吧,得神经病了就去治! “是啊,我疯了。”阿列克谢咧着嘴笑了,“迦离,我死了也会从地狱爬回来找你。所以——” 他抓住我的手,强硬按在他脖颈的最脆弱处。 他说:“主人,你永远别想甩开我。” 阿列克谢的供养下,我拥有了比以前还要多的财富,又过回了纸醉金迷的日子。 他哪里比我好 第3节 但他变得阴郁,疯狂,总用湿黏的目光注视我,和用怨毒的视线扫过出现在我周边的每一个人。 他总是会送我一些莫名其妙的礼物,比如我生日那天,他送来的黑丝绒礼盒里,不是珠宝,而是某次聚会后,一位试图送我回家的倒霉鬼的一部分,套着家族徽章戒指的那部分。 阿列克谢从身后环住我,痴迷地亲吻我的头发:“主人,您喜欢吗?” “如果您需要,我还可以送您更多。” 他说:“您是想要昨天在酒吧听您唱歌的那个,还是前天和您在游乐园同坐摩天轮的那个?或者——” “都要?” 阿列克谢的声音好温柔,讲出的话却让人好毛骨悚然。 我知道,他真的疯了。 我这辈子也甩不掉他了。 刻薄富家女美高妹x真的很穷但神颜中俄混血疯狗 xp文,女非男c,男主有疯病,黑化前后都有,女主道德低下没有素质,是真刻薄。 第2章 一线光 “宝宝,这是怎么了?” 禹裴之的手轻轻握住追怜的肩膀,面对被猝不及防猛推开,他的声音仍旧温柔,脸上却流露出些许受伤的困惑。 “我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他专注地低头看着追怜。 追怜本能摇一摇头,说:“没事。” ——“今天是周末哦。” “今天是周末哦。” “今天是周末哦。” …… 话语,如毒蛇吐信。 陈年,亘久,一丝不漏裹拥住她。 上涌,翻滚,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就是……”追怜喉咙有些发紧,胡乱找了个借口,“胃里还是不太舒服,所以刚才反应有点大。” 禹裴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化作更浓稠的温柔。 “吓到我们怜怜了?” 他低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追怜的额发,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亲昵。 他抬手,冰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眉心,带来一阵令人紧绷的战栗。 “是老公不好,给我们怜怜赔个不是。”禹裴之轻声叹息,道歉听起来情真意切。 “…没呢,没吓到。” 追怜抬眸对禹裴之笑了一下,而后匆匆起了身,说,“我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决定一下午饭。” 但禹裴之的手却一瞬间附上来,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力道很紧。 触感冰凉。 挣脱不开。 “怎么了?” 追怜回头看他,有些不适地甩了甩手腕,细声细气说,“裴之,别抓这么紧,有点不舒服。” 禹裴之松开了她的手腕,但那双冰凉刺骨的大手,却延顺着她的肌肤,一点一点攀爬往上,握住了她的肩膀。 他用看似轻缓、实则更紧,更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禁锢在了原地。 “…裴之?” 丈夫的异常让追怜忍不住再出声喊了一次他的名字。 禹裴之终于开口了:“宝宝,今天天气不错。” 追怜的目光投向窗外,边陲小城薄雪初融,晴光映照万山青青,冻河泛潋滟。 “虽然是周末,但我们也不能总窝在家里,想不想出去散散心?看场电影怎么样?”禹裴之的语气听起来很温柔。 看电影? 这个提议倒是不错。 自从他们来到这座边陲小城后,因为禹裴之在那方面惊人的需求,追怜时常被折腾得不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出过门了。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向温柔顺和的丈夫,在床上会显示出那样的疯狂和强势。 “看电影吗?”追怜重复他的话问了一遍,似在思索。 肩膀上的力道骤然一松,面前的丈夫扬起一个纯粹愉悦的笑容,那是追怜惯常熟悉的笑容。 温暖明朗,和煦轻快。 这才是她熟悉的丈夫,和她的白月光洵礼极像、连笑容弧度都能勾勒得几近分毫不差的丈夫。 而不是那个抚摸她脖颈如同丈量猎物的人。 所以刚刚……应该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好呀。”追怜心下一松,终于也绽放出一个小小的笑容,问,“裴之,你有什么想看的吗?” * 屏幕的冷光映在禹裴之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清隽俊朗的轮廓。 “这个怎么样?” 他的长长的手指滑动不停,最终停在一张深蓝的海报上,嘴角几不可察地翘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我看网上评分还挺高的。” 追怜凑过去,下巴轻轻搁在他肩头。 选片ipad上,她看见禹裴之挑的那部电影名叫《深海迷航》。 简介里,只写了这是一部浪漫爱情片,是他们俩以前约会时就常看的类型,似乎没什么太特别的。 追怜也不需要特别。 她只想要这种安心、安定、安稳的熟悉感,和洵礼很像的、分毫不差的熟悉感。 追怜点一点头,说:“那就这个吧。” 禹裴之牵着追怜的手走到售票前台,将ipad递交还给工作人员:“麻烦两张《深海迷航》,谢谢。” “好的先生。” 前台的姑娘接过ipad,目光先扫过追怜清纯的眉眼,而后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 她没忍住,问了出来:“这是您太太吗?好漂亮啊,你们真般配!” 禹裴之噙着笑,侧头看追怜一眼,而后点点头,算是默许。 “是的,这是我太太,谢谢夸奖。” 他又紧了紧握着追怜的手,带着她往检票口走,追怜眼前却再一次闪过前台姑娘的笑容。 那笑容没有任何问题,热情,诚挚,真心——但她却只想把它从眼前甩开。 * 电影画面的前半小时很中规中矩。 金黄阳光、雪白海浪、男女主角总在甲板上相拥,接吻。 突然,毫无预兆地,画面色调变了。 光消失了,镜头沉入深海。 明亮的色调像泼上了浓硫酸。 湛蓝的海水漫过视野时,腐蚀出暗青色。 秀长的鱼尾跃入视线,淡金鳞片如云纱般层叠镶嵌,女主角秀丽的面孔上却透出惊惧的神色。 囚笼从天而降,将她圈入其中。 隔着囚笼,男主角忽而出现。 他的手轻轻抚上女主角的脖颈,圈拢。 一下,又一下,蹭刮肌肤。 倏然,他咧开嘴笑了:“你的真名叫怜怜,对吗?” 痴缠的神色,喃喃的话语,屏幕上的男人用极轻极轻的声音说—— “怜怜,找到你了。” 追怜心下猛地一跳,手指也无意识地抓紧了扶手。 “怜怜,你怎么坐得离我越来越远了?” 忽而,禹裴之的手出现在了追怜的背后。 他的手指沿着追怜的脊椎缓缓上移,不紧不慢圈拢住她的肩膀,把她往怀里带。 追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无知无觉中坐得离禹裴之远了好些。 “没……” 她话才说到一半,他又再问:“是害怕吗? 禹裴之:“因为……她也叫怜怜?” 追怜犹疑一下,还是点头:“有点。” 他哪里比我好 第4节 于是禹裴之轻声、低声、柔声沿着追怜耳畔开口。 那吐息一点一点喷洒下来,话语一点一点填满耳道,而语调极近 像诱哄不听话的孩子:“如果害怕,那更应该离老公近点,老公才是永远会保护你的人,你忘了吗?” 空气滞凝了一瞬。 “裴之。”追怜转移话题,“我们看电影吧,别错过重要情节了。” 电影最后的结局—— 笃笃,笃笃,笃笃。 敲门声,一下,又一下。 “谁呀?” 女主角小跑着过去,打开门。 门后是明明早已“死去”的男主角。 “怜怜,又找到你了呢。” 男主角微笑着说。 而镜头长时间定格在他身后露出的铁笼一角。 女主角的眼瞳在黑暗里猛地收缩。 背景音乐停了,只剩下沉闷的、海水流动的声音。 追怜逃也似地立刻起身,想脱离禹裴之的怀抱:“裴之,我去上个厕所。” “很急吗?” 禹裴之却倏然掐住她起身的腰肢,把她按回自己的腿上,亲昵地贴着她耳廓开口,“还有彩蛋没看呢,宝宝要不再等一会?” “彩蛋?” 追怜困惑地抬眸,就见银幕底部闪过一行熟悉、却不显眼的小字。 【特别指导:阁吾】 荧幕黑了,放映厅的灯亮起来,充足的暖气让小城电影院的冬日温度如春般和煦。 但追怜却只感到冷,浸透骨髓的冷。 她的大脑一片发白。 阁吾。 她记得这个名字—— 那个死人的朋友。 此时禹裴之恰好微微偏头看她,那目光落在追怜苍白的脸上,却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他似是随口一问:“这个特别指导是新人吗?” 追怜本能滑开手机屏幕,想要点进搜索页,“阁”字刚从键盘上打出,她又刹然息屏。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可能吧,我不太清楚。” 禹裴之却又笑了一下,继续问:“我以前都没听过他的名字,怜怜有听过吗?” * “对不起啊,宝宝。” 丈夫懊悔又心疼的声音再次在追怜耳畔响起。 端着玻璃杯进门的禹裴之抚摸上她的脸颊,说:“早知道会把你吓成这样,我就不选这部电影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让人说不上来的诡谲。 熄灭屏幕,倒扣,一气呵成。 追怜把手机往被子里面推了推,摇了摇头,而后有些疲惫说:“不怪你,裴之,我想睡觉了。” “好。” 玻璃杯递过来,里面盛着热牛奶。 “宝宝。”禹裴之温声细语叫她,“我们把牛奶喝了好不好?这样你也能睡得好些。” 追怜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太好,所以每天睡前,禹裴之都会给她端一杯牛奶。 她握住玻璃杯,掌心贴着杯壁,温热。 但今天盯着那上面浮着的薄薄一层奶皮,她的精神却在止不住放空。 “宝宝?”禹裴之担忧的声音再次响起来。 而追怜松手,又把玻璃杯搁回了床头柜上。 “等等,我再看会书就喝。”她摸到枕头边放置的书籍,拿到手翻开时,却有些愣了。 那是本少女漫画,她从封皮扫了一眼简介,大概判断出这里面画的是天龙人爱上柔弱小白花,但小白花早心有所属,宁死不从的狗血俗套剧情。 但这不是她买的书。 禹裴之伸手替她整理散落的长发,乌黑的发丝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流泻过去,两相衬映,鲜明到极致的对比。 他在笑:“怜怜还是那么喜欢看这些东西。” 喜欢看? 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能追溯到那个死人还活着的、他们初相遇时的、她的少女时代。 命运在那时还尚未无可挽回的绞缠,破败,一塌糊涂。 “……这不是我的书。”追怜反扣漫画,表面镇静,心下却有些惊骇,“我从来没有买过这本书。” “好,那不是宝宝的书,是我的书。”他的指尖擦过她耳廓,很凉,语气却宠溺。 而后他起身,速度很快,几乎没有给追怜再辩驳的机会。 他笑眼温柔注视着追怜,刮了刮她的鼻尖,说:“我去洗个澡,宝宝困了可以先睡。” 丈夫清瘦的身影往浴室的方向而去了。 三年前的刀锋上那一点红,本隐没, 刹浮现,忽而旋绕她的双目前。 追怜眨了眨眼。 那抹红和丈夫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她起身,端过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往卧室的窗台处走,白色的小雏菊盆栽放置在那里,正迎夜风摇曳。 半小时后,禹裴之洗完澡回来。 他拿毛巾擦着发梢滴落的水珠,眼神却转到床头的玻璃杯上,似笑非笑瞥了她一眼:“宝宝喝完了呀。” 那一眼,让她毛骨悚然。 但下一刻,他却又变回了熟悉的温和语气:“宝宝真棒,我们睡觉吧。” 灯被拉灭,室内陷入昏沉。 黑暗,沉降,供给人呼吸的氧气都稀薄。 追怜闭上眼,想说服自己入眠,却总止不住发出细微的响动。 身后的禹裴之贴上来,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几乎是严丝合缝往自己怀里揉,尾音上勾时听起来微有些暗哑,说:“怜怜睡不着吗?那我们——” 追怜听到他这种声音,小腹的酸麻感瞬时涌了上来,立刻不敢再动了。 但半夜,她醒了。 追怜抬眼,稀薄又细碎的月光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刚好落在玻璃杯的杯壁上,剔透得愈发透明。 而身边的床单平整,卧室门没关严,客厅的方向,漏进了—— 一线光。 第3章 白雏菊 烤好的鲜奶吐司,黄油煎炒的培根,食物的浓香乘着空气穿梭,在室内每一寸空间弥漫。 追怜循着香气从卧室里出来,看见禹裴之正在拉开窗户。 “宝宝醒了?” 听见脚步声,禹裴之转头看向她,温和开口,“洗漱完了的话,我们就吃早餐吧。” 窗户被拉开,摆在窗台上的盆栽们一览无余。 绿萝、鼠尾草、风信子、天竺葵……追怜拉开椅子坐下,视线随意从那些花草上扫过去,却在一众各异色彩里捕捉到一抹不一样的纯白。 那是本放在他们卧室窗台的、那盆白色的小雏菊……盆栽。 “小雏菊怎么放这了?”追怜轻轻蹙了蹙眉,问道。 三年前,她和禹裴之初相遇。 那是在她白月光乔洵礼下葬的墓园。 帮助辍学无助的她的洵礼,为她解围霸凌排挤的洵礼,永远安静倾听她的洵礼—— 现在却被框进这端端正正一方小小墓碑上,只在一张黑白照中能再现少年清隽的容颜。 碑前,追怜给洵礼放上对方最喜欢的白雏菊后,那天的雨便猝不及防来了。 暴烈的、疯狂的、像能把整座城市都颠倒的大雨。 而她忘记了带伞。 禹裴之就是这时候出现的。 纯黑伞面在追怜头顶倾开,她转头望向给自己打伞的男人,见着一张和洵礼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 他哪里比我好 第5节 对方手里也拿着一束新鲜的白雏菊,很绅士地问她:“小姐,你需要帮助吗?” 后来她才知道,男人叫禹裴之,是乔洵礼远房的表哥,以往都在z城生活,这次来s城是为了新的漫画采风。 但既然过来了,便来祭拜洵礼一番。 那会他们还没正式确立关系,约会时常去的地方,有一个就是花草市场。 现在家中的这盆白色小雏菊盆栽,便是他们第一次共同去花草市场时挑选回来的。 “怎么放这了?” 现实中,禹裴之困惑的声音打断了追怜的回忆,“小雏菊不是一直都放这吗?” “怎么可能?我昨天……” 追怜差点脱口而出昨日夜晚,她还往小雏菊中倒掉了不想喝的热牛奶,但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停住了。 她想起自己已经处理过盆栽中的痕迹,总算放心了不少。 于是她顿了顿,继续道:“没有呀,我昨天还在卧室窗台看见过它。” “是么?”禹裴之放下喷壶,走回餐桌,“我不太记得了。” 他拉开椅子也坐下,垂了垂纤长的眼睫,语含歉意:“抱歉啊怜怜,我最近好像……” “老毛病又犯了。”禹裴之道。 追怜顿了顿,问:“什么老毛病?” 空气在这一霎沉凝。 禹裴之似 乎有些难以启齿,半晌才轻叹了口气,说:“我小时候有梦游症。” 他按了按眉心,似在苦苦思索,“但已经十几年没发作过了。难道...又复发了?” “没关系,这个——” 脑海中,推开昨日客厅那一线光,跃入眼帘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追怜忍不住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过了好一会,她才感觉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仍旧带着细微的颤的声音。 她问:“能治好的吧?” “有点难,但我会去看医生的。”禹裴之的语气非常温柔,却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走到追怜的面前,半蹲下,仰头看着她,而后他抓过她的手,把她的掌心亲密贴上他的面颊。 “怜怜。”禹裴之叫她,一双看人的眸子湿漉漉的,“如果治不好,你会不要我吗?” 追怜愣了愣,一时没能说得出话。 记忆闪回很多片段,模糊的,清晰的,断裂的,完整的,该想起的,不该想起的…… “你会不要我吗?” 那个死人也曾在她耳边一遍,一遍,又一遍——用痴缠的、黏腻的、阴冷的语气,一遍,一遍,又一遍问她这个问题。 然后一遍,一遍,又一遍轻柔又森然的重复——“怜怜,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 头疼欲裂。 而空气仍在静默。 禹裴之仍旧仰头望她,他用半边脸颊状蹭了蹭她的掌心,语气里含着些许不安:“……宝宝?” 追怜这才回过神来,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就见面前的禹裴之忽而惨然一笑。 “我知道了。” 对方站起身来,似乎是准备往卧室方向走。 “裴之!” 追怜也急忙跟着站起身来,快步小跑过去。 她颇为熟稔地张开手,从后背处拦腰抱住对方,十指紧抓住对方的睡袍系带,问:“你要去干什么?” “…没事。” 禹裴之笑了下,那温和的笑里却有些掩不住的失落,“我觉得我的存在,让怜怜有些为难了,所以——” 话截一半,他稍稍停住,追怜抓着对方腰间系带的手却不自觉紧了,她不由问:“所以什么?” “所以我去拿证件。” 追怜有些发懵:“拿证件做什么?” 禹裴之的手落下来,他的动作极为轻柔,却一根一根掰开追怜攥在他系带上的手指。 他轻声说:“怜怜,我们离婚吧。” 离婚? 大脑一瞬发白,追怜不知对方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但嘴上却不自觉便脱口而出:“不要!” 禹裴之低头注视她,清隽的眉眼间浮上丝丝缕缕的困惑:“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追怜道,“我说不要就是不要。” 禹裴之抬手,猝然拥追怜入怀,他把整张脸埋进她的颈窝处,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好。” 为什么不答应离婚?追怜自己也答不上来。 是因为他太像洵礼了吗?还是……害怕世界再次崩塌,又一次失去安稳的港湾,回到没有锚点的孤独里? “滴答”,热砂般的灼烫。 颈窝处传来温热的濡湿,一滴泪滚落到追怜了的手背上,她思绪被这打断。 追怜惊愕:“怎么哭了?” “我刚刚还以为……宝宝是准备不要我了。”禹裴之轻轻叹出口气。 一贯温柔成熟,彬彬有礼的丈夫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让追怜不由有些手忙脚乱。 她只能安抚似地拍着禹裴之的后背,重复道:“不会不要你,不会不要你,不会不要你的。” “真的吗?”禹裴之把脸从她颈窝处抬起来,眼圈竟真的红了。 追怜捧住他的脸,认真保证:“真的。” “宝宝。” 禹裴之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喘息声在她耳畔起起伏伏。 他满抬起眼,落下的目光温柔又无害,还带着点期盼的希冀—— “那你说爱我,好不好?” 追怜抬手,揉了揉丈夫的头发,说:“我爱你。” “不够。” 禹裴之用自己的脸颊紧紧贴上追怜的脸颊,肌肤相抵。 “怜怜,你要说——” 他的语气听起来明明很轻柔,甚至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 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森然意。 他说:“我只爱你,我最爱你,我永远都爱你。” * 睡前,那本少女漫画仍搁在追怜的床头。 封皮是水蓝混着浅粉的温柔,此刻却泛着可疑的色彩。 洗完澡,追怜拿起漫画,准备先放过去书桌上,明日找个时间捐到楼下的置物箱里。 “宝宝——” 禹裴之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身后,对方贴上来,坚实的胸膛传递的温度滚烫到灼人,浴袍遮掩住的身体下人鱼线清晰可见。 他的手伸前去,也放在那本漫画书上,口吻听起来有些懊悔:“对不起啊老婆,这应该是小絮的东西。” 小絮? 小絮全名温絮,是住在他们家楼下的一名女高中生,养了一只叫lulu的猫咪。 追怜会和小絮认识,就是因为捡到了走丢的lulu。 小絮觉得追怜漂亮又温柔,对她很有好感,邀请了她好几次到家里吃饭,但追怜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突发意外”没去成。 当然,这个意外十有八九都和禹裴之有关。 禹裴之:“我今天丢垃圾时候,在我们家的垃圾里看见了小絮的快递单。” 追怜茫然地啊了一声,问:“拿混快递了吗?” 小区都有自己的快递代收点,快递都放在一起,拿混确实也是常事。 “应该是。”禹裴之点点头,温和道,“这件事是我的疏忽,我明天会去找小絮道个歉,赔偿一下她。” 追怜问:“那这本漫画呢?” 禹裴之似是思考了一下,而后柔和说:“这本就在家里留着吧,拆了别人的东西再还回去,总归是不太好的。” 追怜低头凝视着那本漫画。 漫画右下角写着作者的署名,是和少女漫风格很符合的一个笔名———【九九】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 纸页翻出响动,追怜眼前闪回十九岁那一年英国的公寓,水粉颜料散落一地,她的漫画手稿也被那个死人钉了满墙。 每一张手稿的最下方,署名小字也写着“九九”。 但九九毕竟是个很大众的笔名,不是么? 指尖微微发颤。 他哪里比我好 第6节 恍惚间,追怜感觉自己的前胸似乎又贴上冰冷的墙面,钉在上面的画稿簌簌抖动,被蹭花的铅灰墨迹晕开在雪白纸面。 “怜怜还想把画给谁看呢?” 潮湿的吐息倾落耳畔,如蛇信舔舐,她的手腕被男人压在画稿中央,后方袭来的撞击剧烈。 “呜…别在这里……” “九九”二字在视线里摇晃、重叠。 重叠回现如今。 追怜的手不自觉翻开了漫画的一页,却又很快停住,再合上。 但—— 她转头问丈夫:“裴之,你昨天为什么说我喜欢看这种漫画?” “啊?”禹裴之也颇有些茫然地望向追怜,“宝宝,这不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吗?” ……是吗? 那种头疼欲裂的感觉又来了。 追怜感觉自己的大脑糊作了一团。 但禹裴之却已转了话题,他轻轻捏了捏追怜的后颈,那是一个极具掌控欲的姿势,道:“宝宝,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在追怜看不见的视角里,他的唇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的微笑,语气却很认真—— “要不我们装个摄像头吧?这样也能搞清楚我晚上到底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漫画书 时间闪回今日的夜半时分。 循着那一线光,追怜紧握着小刀,轻手轻脚从房间里出去。 她屏住呼吸,刚行至玄关处。 ——噗。 仿佛有只手从虚空中按下了开关。 最后一线光,灭了。 家里阳台的窗帘拉得很严实,月光照不进,整个世界忽而陷入黑暗。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如潮水,涌上口鼻,窒息感如影 随形。 心脏停跳一拍后,她凭着直觉,摸到玄关处的立式长柜,把自己的身影掩在后面。 ……会是谁?是进贼了吗……还是裴之半夜起来上厕所? 隐隐约约,一个高大的身形已接近阳台。 厚重的落地窗帘前,那身影停驻。 他就那么直挺挺地钉在那里,背对着客厅,面对着玻璃门外荒芜的夜色。 就在这时—— 嗒。 嗒。 嗒。 不是脚步声,是水滴?是钟摆? 不……是指甲。 极轻地,慢得如同亿万光年的延长,敲击着硬物的声音,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追怜甚至能想象那苍白的指尖,是如何带着极致的刻板和耐心,一下,又一下,敲打在冰冷的玻璃上的。 然后,他极缓、极慢地抬起一只手。 “嘶——拉——”,钩挂滑过绒布。 他又更缓、更慢地、一点一点拉开了窗帘。 月光终于毫无阻碍地涌入,漫开,照映出那个身影身上的青绿色家居服。 那是追怜新给禹裴之买的款式。 追怜心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放在睡裙兜中手机上的手终于移开,她定了定神,刚想张嘴喊对方,就忽见禹裴之从阳台处—— 一寸、一寸地转了个身。 或许是月光有些太过苍白,将整个阳台区域照得一片惨白。 也衬得禹裴之整个人都像覆上了一层冰冷的釉。 眉眼、鼻梁、嘴唇。 轮廓都异常清晰。 他抬步,又极为慢缓地往沙发处走去,但他没有坐下。 而是极为突兀地停下了。 然后,追怜看见他缓缓俯身,一点一点,一点一点,把手探进沙发的底部—— 食指,中指。 两指之间,他夹出了那片碎镜。 碎镜落入禹裴之的掌心,他翘起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把玩着。 边缘裂口参差而尖锐,他冰凉的指腹却反复地、来回地摩挲、按压、刮擦,带着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 忽然,他指尖的动作停住了。 所有动作都停住了。 接着,黑暗中,月光下,他转头。 先是模糊的侧脸轮廓,融入惨淡的光线里。 然后,某种视线—— 却很清晰。 那是一种冰冷、粘稠、仿佛带着实质重量的东西,穿透了立柜前方的阴影,沉沉地压了过来。 笼罩在追怜藏身的位置。 沙发上的丈夫的露出了一个轻柔又森然的微笑。 “嘘,有人——” 一个极轻极冷的气音,带着黏腻的叹息声,而深黑的眼睛却锁住她,“在那里吗?” 死寂,比黑暗更令人惊恐的是这突如其来的、无边无际的死寂。 禹裴之缓缓站起了身。 手中的碎镜片被随意丢弃在沙发下,发出细微的“叮”一声,他朝着立柜的方向,迈出了第一步。 死寂中,脚步声化作无限沉重的韵律。 追怜瞬时蹲了下来,死死握着刀的手心全是冷汗。 禹裴之停在了立柜前。 只隔一层木质隔板,时间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抬起手—— 然而,那只手只是轻轻地、近乎爱抚般地,拂过立柜光滑的表面,指尖划过柜门的边缘。 他想干什么?绕到立柜后面吗?他发现了!他一定发现了! 冷水浇顶,冻结四肢百骸。 逃跑?反抗?追怜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浑身发颤的感觉提醒她自己还活着。 当年那个死人也是这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一点点碾碎她的希望…… 最开始被那个死人囚禁的时候,追怜会躲。 她发现自己跑不出去,就把自己塞进衣柜里,躲在床底下,蹲在厨房的灶台后面试图用层层叠叠的木箱子遮住自己。 家里四处都装满了摄像头,连浴室这样私密的地方都没有放过,那个死人在摄像头的另一端看着困兽犹斗般的她,常会发出低低的笑。 他说:“怜怜,你搬起一只木箱子都要废老大劲,这么柔弱,这么可欺,怎么飞得出我的手掌心?” 但那个死人绝口不提那些封存的木箱子里装满了重物。 那个死人常在夜晚六点归来。 他进房间,毫不意外没见到本该坐在床畔乖乖等自己的她。 但他知道她正躲在床底下。 “怜怜?” 那个死人会唤一声追怜的名字,而后自己慢条斯理在床畔坐下,他的黑色裤管遮住了床底透进来的光线,叫追怜的世界更一片昏昧。 那个死人又再开口,极轻笑一声,很愉悦的模样:“我要开始计时了哦。” 老式怀表的“咔哒”声响起,针盘面的指针开始游走,追怜捂着嘴,正无声颤抖着。 他哪里比我好 第7节 “你记得我的规矩吧?” 那个死人弯一弯唇角,声音轻柔又甜蜜,却叫追怜从脊背处密密麻麻卷上来一阵恶寒。 恶寒无法抑制,让她颤抖得更加厉害,但那个死人却仍在继续说话,语气里满得要溢出来的期待揭示了他此刻兴奋到极致的心情:“躲一秒,做一次,超过一分钟——” 那个死人倏然俯身,一张漂亮得过分的面孔却如青天白日的艳鬼,森森然在追怜面前放大。 他咯咯笑起来,有力的大掌往前一攥,禁锢住追怜的脚踝,硬生生将她从床底下拖出来。 “咔哒”,墙面上挂钟的声音响起,前尘旧事与今时此刻重合。 回神。 禹裴之的手仍旧拂上立柜,就在追怜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拖出来时,那即将绕到立柜背后的手却收了回去。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满足的喟叹。 仿佛只是确认了什么,又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然后,他转过身,步履依旧缓慢,却目标明确地朝着卧室的方向走去。 禹裴之高大的身影融入走廊的阴影,最终消失在卧室门后。 “咔哒”,极轻的关门声响起。 追怜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顺着立柜壁滑坐到冰冷的地板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犹如濒死的鱼。 他没发现?还是……发现了却故意放过了她? 刚才那冰冷的注视,那拂过柜门的手,不是错觉……裴之停在柜前,是在试探?在警告?还是在享受她此刻的恐惧? 侥幸逃过一劫的虚脱感,和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屈辱感交织在一起,让追怜浑身发冷。 难道……难道噩梦真的重演了?禹裴之……他到底是谁?或者说,他身体里住着的,到底是谁? 恐慌,惊惧,怀疑。 巨大的不确定性。 一切沉沉地压在她心头。 但今早,禹裴之却那样认真,那样哀伤告诉她,自己有梦游症。 所以当禹裴之问及要不要装摄像头时,追怜恍惚了一阵,给不出答案,只能含糊回:“过几天吧。” * “叮,“叮”,“叮”。 门铃声响起来。 昨夜,追怜难得睡了个好觉,没有噩梦惊袭,也没有夜半惊醒。 只是这一觉睡得格外久长,竟一觉到了中午,只是醒来后大脑却有些发懵。 仿佛沉溺在深水底部,意识挣扎着才浮出水面。 禹裴之仍旧在追怜身侧,紧紧揽着她的腰,下巴搁在她头顶。 门铃声似乎并未惊扰他,他只是含糊地在她发间蹭了蹭:“宝宝,再睡会。” “你困的话再睡会。” 追怜费了点气力,才拿开禹裴之揽在自己的腰侧那只微凉的手,刚醒的声音有些微哑,“门铃响了,我去看看。” 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细微的寒意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随手抓起椅背上搭着的米白色毛绒开衫披上,拢了拢散乱的长发,朝客厅走去。 猫眼外,是一张带点腼腆和期待的少女脸庞,来人剪着个妹妹头,背橘黄色的双肩包,穿蓝白相间的校服,看起来刚放学。 是隔壁楼的小絮,温絮。 追怜打开门,有些惊讶:“小絮?” “怜怜姐!早上好……哦不,中午好!”门一开,温絮的声音就清脆地蹦进来,“没打扰你和裴之哥休息吧?” 对方的笑容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稍微驱散了追怜这几日心头萦绕的沉闷。 “没有,刚醒, 怎么了?”追怜于是便也笑了,摇摇头,而后侧身让她进来。 “是这样的,怜怜姐。”温絮没往里走太深,就站在玄关处,“早上裴之哥来找过我啦,说是不小心拿错了我的快递,还特意道歉,送了盒进口巧克力给我。” “毕竟只是本漫画书嘛,我本来也没放在心上。”温絮顿了顿,脸上神情有些不好意思,“但在上学路上,我才发现裴之哥还塞了个红包到我书包里。” 说着说着,小絮便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红色信封:“在学校我没好意思拆,但刚刚我回来一看——” “这实在给的太多了,都够我再买一百本了!”她将红包递向追怜,“怜怜姐,这个我真不能收,太不好意思了!你帮我还给裴之哥吧?” 追怜看着那个厚实的红包,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禹裴之的画家职业收入不错,家境也不错,父母都是温和有礼的高知分子,自小经济宽裕,所以他出手也一向大方。 但为了“赔偿”一本价值几十块的漫画书,给一个红包厚到能买一百本?这种拿钱砸人的散漫作风,不太像他。 她印象里的禹裴之,是要更务实,更接地气的。 他会给小絮买一本全新的漫画亲自送还给她,并封一个小红包或附赠一个小礼物当做赔罪,但却绝对不会“浮夸”地让红色信封鼓鼓囊囊。 而且,小絮作为高中生,平日里都是不到七点便要从家中出发,禹裴之的动作这么快?明明刚刚……他还睡在自己身旁。 但也说不定就是心里过意不太去呢?所以赶着去了,毕竟裴之确实也不缺钱…… “没事。” 追怜没有去接,她斟酌着开口,“小絮你收着吧,裴之可能觉得拿错了你的东西,又拆开了,心里过意不去。” “可是这也太多了!”温絮坚持着,红包还举在半空,一张娃娃脸上满是真诚的困扰,“而且那本书……” 她凑近追怜,压低了一点声音,带着点少女分享秘密的雀跃:“裴之哥说怜怜姐你没看?但那本《暗恋百分百》真的超好看的!” “…真的吗?”追怜的喉咙上下滚了滚。 温絮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真的真的!男主虽然有点点阴湿,有点点病娇,占有欲强到吓人,但对女主真的超级无敌宠!” 温絮:“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倾其所有,只对她一人温柔……啊啊啊这种设定真的让人又害怕又心动!” “怜怜姐,你说是不是?” 温絮捧着双颊,此刻完全沉浸在漫画的浪漫幻想里,期待着共鸣。 “阴湿”、“病娇”、“占有欲强到吓人”、“为她倾其所有”、“只对她一人温柔”…… 这些词汇在追怜的脑海里回荡,比起温絮的兴奋,追怜显得有些给不出情绪。 那个死去的疯子的面容又从她眼前瞬间闪过,甚至和昨夜丈夫在月光下把玩碎镜的、带着痴迷专注的侧脸重叠。 “是吗?”指尖无意识陷进掌心,追怜笑得温淡,“好像这几年挺流行这款男主的。” 追怜不动声色转了个话题:“对了,小絮,这个叫九九的作者已经出版很多部漫画了吗?” “好像没有吧!”温絮回想了一下,说,“这本是这个漫画作者的第一部作品,我记得是从……” 就在这时,卧室的门无声地开了。 “小絮来了?” 禹裴之亲切的嗓音如乘春风,顺流到玄关处的二人耳朵里。 他还是穿着那身青绿色的家居服,茂林修竹一样的身姿,发梢微湿,带着刚洗漱过的清爽水汽。 “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温和到无懈可击的笑容挂上禹裴之的脸庞。 他走到追怜身边,手臂极其自然地圈过她的腰肢,这种亲昵姿态本该充满着保护的意味,但由他做出来,却像占有主权的宣告。 温絮看到禹裴之,立刻开口:“裴之哥!你给的红包太厚了!我真的不能要!”她赶紧把红包往前递,“我就是来还这个的!还有……顺便问问怜怜姐那本书好不好看。” “一点心意而已,小絮别推辞了。” 禹裴之没有去接红包,他笑着回应,语气轻松,带着兄长似的宽和,“拿错了你的东西,还让你跑一趟,是我们该不好意思。” 禹裴之:“收下吧,买点喜欢的东西,或者多买几本漫画也好。” “不过小絮,你刚才说那本书……男主病娇?占有欲强到吓人?” 温絮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对……虚构作品嘛。” “这样啊。” 禹裴之笑了笑,明明是回应温絮的话,但他的目光却先落在追怜的脸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暗,才随即转回温絮处。 他微微歪头,像是单纯的好奇:“但这种性格的男生,现实中可不讨人喜欢吧?女孩子还是要离这种人远点,太危险了。” 漫画是漫画,现实是现实,这个道理温絮还是清楚的。 “嗯嗯!裴之哥说得对!漫画看看就好,现实里遇到肯定要报警的!”她一脸认真回答。 而禹裴之却低头,看向被半拢在怀中、许久未再出声的妻子。 他替她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很温柔问:“怜怜,你说是不是?” 虚虚环抱的姿态中,追怜的身体有些发僵,只能含糊地用“嗯”应了声,禹裴之说的都是无可指摘的正确话语,但在她耳朵里听来,却总觉得……诡异。 禹裴之却满意地笑了笑,又像是想起什么,对着温絮补充道:“对了小絮,最近听物业说,小区里好像有不明身份的人晃悠,丢了好几件晾晒的衣服。” “最近天黑的早,你一个小姑娘,放学回家注意安全,别在外面逗留太晚,尤其那些偏僻的小路。”他的提醒听起来无比自然,充满关心。 “啊?”温絮拍了拍心口,显然有些惊吓,“那我最近注意点!” “不过谢谢裴之哥提醒!”温絮把红包小心收好,说,“那不打扰你们,我先回去了!怜怜姐再见!裴之哥再见!” 她朝追怜挥挥手,蹦蹦跳跳地正想离开时,却听见“喵呜”一声。 是从浴室的方向传来的。 “咦?”刚转头准备走的温絮听见这一声,止住了脚步,“这叫声——” 作者有话说: ---------------------- 他哪里比我好 第8节 [爆哭]我来更新了! 第5章 三花猫 橘白色的三花猫正趴在浴室的瓷砖上,毛发有些脏乱。 “lulu,真的是你!”温絮惊喜地跑过去,一把抱起三花猫揣在怀中,又贴又蹭,“小没良心的,又乱跑,这么久都到哪去了!” 追怜和禹裴之也跟着到了浴室门口。 刚刚,温絮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但却忽然听见一声熟悉的猫叫。 她转头,问追怜和禹裴之,是他们新养了猫吗?得到否认的回答后,小絮道,lulu这几天又失踪了,不知道跑哪去了。 浴室里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清淡而日常的沐浴露气味,地面干燥,只有lulu趴着的地方留了点灰扑的爪印。 裴之站在追怜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他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浴室内部,又落回温絮和猫身上,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讶异。 “居然真的是lulu。” 随即,他又露出一丝温和却歉然的笑意:“抱歉啊小絮,让你担心了,应该是我们阳台的门没关严实,才让lulu自己跑进来了。” “不怪你们的!”小絮赶忙说,“lulu本来就是流浪猫,是我做动物保护志愿者时候救助的,一直就三天两头四处野!” 温絮吐一吐舌头:“不过如果不是这猫爱乱跑,我还认识不了怜怜姐呢,上次它跑到小区的天台上,差点下不来,还好碰到了怜怜姐在那。” “哦?”禹裴之目光状似无意扫过她怀中蜷曲的lulu,依旧笑着,说,“原来你和你怜怜姐是这么认识的呀。” “诶——”小絮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怜怜姐没告诉裴之哥你吗?” 禹裴之转头看一眼追怜,而后转回来,笑着摇一摇头,语气似打趣:“没有呢,你怜怜姐就喜欢什么都不告诉我。” “哪有。”追怜细声细气反驳,“我只是还没来得及讲。” 温絮和她因猫相识的点滴,只是她日常生活里很寻常的一部分。 她当然没刻意说过——认识一个新朋友,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这有什么值得特意向新婚丈夫提的吗? 尤其是一个……最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的丈夫。 但温絮此刻随口的发问,却像一根针,轻轻戳破了某种易碎的平衡。 “是啊。”禹裴之仍旧在笑,眼底浓稠的阴郁却有些掩不住了,“怜怜一直都这样,有时间认识那么多新朋友,却永远来不及和我讲。” 莫名其妙。 自来到这座边陲小城以来,她除了偶然因为捡到lulu而认识的小絮,哪还有什么新朋友? 上个月,她报名参加了社区的烘焙班,结识了一个有多年做甜点经验的女孩。两人约好周末一起研究新配方,结果第二天那女孩就摔断了手腕。 上上周,她去书店买书,和那家的店主多聊了几句,可没过几天,那家店就突然关门了,店主也不知去向。 …… 于是追怜没答,只是接过小絮怀里的三花猫,目光忽而落在它腹部本是白色的那片长毛上。 那处打绺得厉害,沾满了灰尘。 她抬手,想替lulu抚开,却忽而闻到一股气味。 但这阵气味太淡,追怜甚至还来不及捕捉太多,便稍纵即逝。 但那阵久违的熟悉感,确然是已毫无防备撞入她的鼻腔。 浓烈的茴芹,清苦的草本,高度酒精浸泡过的冷冽涩感。 ——苦艾酒。 “…lulu?”追怜凝视着橘白相间的猫咪,对方琥珀色的瞳孔却转了转,直勾勾地盯向浴室的深处。 那里摆放着最常见的白色长形浴缸,后侧墙壁铺着与地砖同色系的瓷砖。 “不过也很正常啦!” 另一边,小絮像是觉察到气氛有些诡异,主动开口打破了寂静,“大家都有自己的交际圈,裴之哥也不可能把怜怜姐每个朋友的信息都记住吧?” “可以。”禹裴之说。 “啊?”小絮怀疑自己是空耳了,再问了一遍,“裴之哥,你刚刚说什么?” 此刻的追怜却根本没注意那边对话的二人,她已低头,把脸埋进lulu的毛发里,正在嗅闻。 不对,不对,不对,捉到那个气味了……一点点……一点点……终于捕捉到……那阵甜苦交织的味道。 但lulu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个味道?这个家里怎么会出现那个囚笼常飘荡的气味? 不,也许是错觉。 苦艾酒是药酒,气味并不少见,猫在外面乱跑,可能只是沾到了类似的气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脸从lulu的毛发中抬起来,这才看见禹裴之和小絮都正望着她。 “怜怜姐!” 小絮有些紧张地叫了声她,说,“lulu现在脏兮兮的,身上万一有细菌沾给你就不好了,等我把它洗干净了再带来跟你玩!” 而禹裴之的目光也一直凝在追怜的身上,叹息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怜怜。” 他走上前来,摸一摸三花猫的头:“下次别乱跑了哦,我老婆这么喜欢你,你传染什么给她就不好了。” 他的语气很温柔,动作也很轻柔,但追怜怀中的lulu,却在被他抚过的那一瞬间,兀然全身僵了僵。 “小絮。” 二人将温絮送至玄关处时,追怜却忽然出了声,叫住了温絮。 阳光从高处的窗户斜照进来,几不可查的尘埃在光影中浮沉。 追怜的半边侧脸也在这金色的光影里浮浮沉沉。 禹裴之看着她,看着她纯棉的睡裙衬着栗色的长卷发,看着她垂下的长长睫羽,看着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一览无余,在金色光影下整个人柔软得好似怜悯罪人的天使。 终于,天使开口说话了。 她问:“你们动物保护的志愿者协会,这周末是不是有活动?” 忽而,他这个罪人,便也几不可查地,咧嘴笑了。 * “怜怜姐,你和裴之哥是不是吵架了?” 动保协会的志愿者大棚里,温絮给追怜递过去一件红色的志愿者服后,搓了搓自己的胳膊,显然有些心悸。 追怜接过志愿者服:“怎么这么问?” 温絮:“我早上去找你的时候,感觉裴之哥不太开心啊。” “是吗?”追怜穿志愿服的动作顿了顿,回道,“应该是错觉吧,我走的时候,他还和我说要玩得开心,多交点新朋友。” 温絮小声嘀咕了一句:“……那我们走的时候我怎么感觉我的后背要被人盯穿了。” 追怜此刻正低着头系志愿服的扣子,没听太清楚她说话,于是问:“什么?” 温絮:“没事没事,那应该是我的错觉。” 裴之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怜怜姐出来参加个活动就不高兴?又不是演病娇小说。 小絮把这些繁杂的思绪从脑海里甩出去,倒也没继续把这事放在心上,她跑过去,抱住追怜的胳膊,说:“怜怜姐,我们快走吧,今天的活动是领养日,很有意思的!” 动保协会的领养日,志愿者们的主要工作是布置场地和向公众介绍待领养动物。 一天忙碌下来,夕阳也已西沉,追怜还没走,正帮着其他志愿者们一起整理物资。 “它今天怎么这么焦躁?”小絮蹲在旁边,皱着眉看lulu。 lulu的耳朵一直向后压着,尾巴不安地甩动,琥珀色的瞳孔时不时转向大棚边缘过去的树林方向,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像是警告。 追怜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一片摇曳的树影。 “可能是被野猫吓到了吧。”另一名志愿者王姨走过来,手里还抱着一叠好心人捐赠的旧毯子,“这附近最近不太平,前天傍晚我还看见个怪人,穿一身黑,站在咱们小区的废弃仓库那边,跟个鬼似的。” 废弃仓库,是靠近她家那边。 追怜整理物资的手微微一顿。 “怪人?”她轻声问。 “对啊,个子老高,杵在阴影里一动不动。”王姨压低声音,“我喊了一声,那人影唰一下就没了,跟蒸发似的。” 另一名志愿者小李也凑过来,二十出头的大男孩,穿一身印着卡通猫咪的白t恤,长一张浓眉大眼的脸,是最端正的那种俊朗。 他还在s城念大学,这会放寒假回了家,便来当地的动保协会帮忙,做一个小负责人。 小李说:“趁寒假在家,我本来想做个自媒体副业,拍点探秘类的vlog,那个废弃仓库我本来想当取景地的。”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接下来的话,他也压低了声音,“我刚一靠近那,就闻到一股怪味飘着。” 温絮抱起lulu在怀里安抚,闻言道:“小李哥,那废弃仓库有好多年了,有点霉味怪味,也正常吧。” “不不不,小絮你不知道,那味道像药酒,怪瘆人的,而且……” 小李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困惑,“不懂为什么,我闻见那个味道就觉得有些头晕。” 一般的药酒是不会让人觉得晕的,但如果是苦艾酒……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苦艾酒里有迷醉和致幻成分。 追怜转头:“小絮,lulu能给我抱会吗?” 温絮赶忙把lulu递过来:“怜怜姐,给你。” 追怜又一次把脸埋进lulu的毛发里,试图寻找昨日嗅到的那一息甜苦交织的气息,但这一次,她却没再找到那个气味。 她本来想让小李确定一下lulu身上沾到的气息,是不是就是他在废弃仓库里闻到的。 但苦艾酒的留香时间太短了。 追怜把lulu还给温絮,对方忧心看一眼她,说:“怜怜姐,我今晚还要去补习,不能跟你一块回去了。” 温絮:“但现在这么晚了,你们家那栋楼不是靠近废弃仓库吗?要不要叫裴之哥来接你? 温絮:“那天裴之哥不是也说,物业跟他说小区里最近有不明身份的人晃悠。” 他哪里比我好 第9节 “…不了吧。”追怜下意识拒绝,扯了个谎,“裴之今天出去采风了,应该 还没回来,我自己回去就行。” 小李举起手招了招:“我可以送怜怜姐回去。” 温絮转头看追怜,征询她的意见:“怜怜姐?” 追怜对此没什么异议,谁送都一样,她点了点头:“可以的,那谢谢你了小李。” * 暮色渐沉,繁星四合,小李推着自行车,和追怜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路上的对话里,追怜知道了小李全名叫李璨。 “所以怜怜姐以前也想考s大?”李璨笑着问,昏黄路灯的光落在他年轻的脸上,映出的那眼睛,却确实明亮到璀璨。 就像高中时候的乔洵礼一样。 而s大,也正是洵礼的母校。 于是追怜便也轻轻点头,回答:“嗯,但后来去英国念书了,因为高三那年......” 但话至此处,她的声音还是下意识低了,像是被什么掐断了。 小李察觉到她的异样,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怜怜姐,我们加个微信吧?下次活动我直接通知你,小絮高三了,挺忙的。” 追怜犹豫了一瞬。 手机明明是很轻薄的款式,此刻却在口袋里沉甸甸的。 “加微信么?我……” “就当是为了那些毛孩子?”小李眨眨眼,露出一个阳光的笑容,“下周我们还要去城东的救助站帮忙,那边有只残疾的金毛特别亲人……” 追怜心中天人交战了会。 她想起今早出门时,禹裴之温柔地替她整理衣领,五指却有意无意拢住她的脖颈。 “好。”她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我扫你吧。” 但—— 这一刻,一道温柔到极致的声音从阴影处传来,但那语调,分明是阴森到极致的低沉。 “怜怜。” 追怜惊得手一抖,“啪”—— 手机摔在了水泥地上。 屏幕瞬间碎裂,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来。 就像她此刻骤然绷紧的神经。 作者有话说: ---------------------- 有小天使在看吗~可否吱一声让俺知道俺不是单机tt 第6章 旧手机 昏黄路灯下,正伫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几步开外的常青树下,禹裴之的侧脸轮廓一半被渐褪的夕光勾勒得柔和,另一半则完全沉没在浓稠的阴影里。 他穿着白衬衫和水洗蓝的牛仔裤,唇边弯起和洵礼极像的微笑弧度,但这一次,追怜却清楚知道他不是洵礼。 “怜怜。”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像浸透了水的绸缎。 再轻,再柔,沾过水后,每一个字也都变得沉甸甸。 一股寒意从脚心直往头顶窜,追怜只觉头皮瞬间炸开。 她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禹裴之迈开步子,不紧不慢朝她走来。 傍晚的街道很寂静,脚步声便格外明显。 “哒哒”,“哒哒”,“哒哒”。 禹裴之在她面前站定。 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她苍白的脸颊,然后才缓缓下移,落到地上那具破碎的手机上。 禹裴之低叹一声,口吻带着点无奈的宠溺:“怎么这么不小心?” 而后,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轻而易举将那手机捡了起来。 “宝宝,屏幕好像裂了。” 禹裴之举着手机,对着追怜晃了晃,他的语气温柔又忧心,但屏幕反射的冷光却映出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就在这时,他的手腕似乎极其自然地、幅度极小地一松—— “啪嚓!” 更刺耳的碎裂声乍起,那支手机再次从他手中坠落。 这一次,是屏幕朝上,重重地砸回水泥地。 本就如蛛网开裂般的手机屏幕彻底黑了下去,再无一丝光亮。 “哎呀,”禹裴之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呼,微蹙的眉头间透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懊恼,“手滑了。” 他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掌,语气无辜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看来是彻底坏了。” 追怜愣了一瞬。 她久久盯着地上彻底报废的电子残骸,好一会后才抬头看向禹裴之。 路灯的光线落进对方深黑的眼底。 一片平静,晕染开。 波澜,毫无。 窒息,却浸透。 一丝戏谑,一丝玩味,填塞。 这不是意外。 绝对不是。 追怜弯腰,想去捡被摔坏的手机,禹裴之却抢先她一步,又一次拾起了那架手机。 然后,他抬手,极为轻巧地,把那架手机,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都坏了,还是不要留着了。”禹裴之快步走过来,揽住追怜的肩膀,温柔开口,“老公给你买新的。” “我……” 追怜刚往前倾的动作就这么被禹裴之禁锢住,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这位是?”禹裴之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一旁几乎石化的李璨。 他道:“怜怜的朋友吗?我是她丈夫,禹裴之。” 温和得体的笑容瞬时从禹裴之脸上浮现,对方如此彬彬有礼,但无形的压力却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李璨淹没。 如芒在背,如蟒扑身。 “李璨。”他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紧张,“动保协会的志愿者,刚送…送怜怜姐回来。” “哦,这样。”禹裴之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道,“真是辛苦你了,这么晚还特意送怜怜回来。” 他唇边笑意加深:“她胆子小,容易受惊,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对方无可指摘、滴水不漏的话语下,李璨却感觉后背的寒意在加深,而自己的声音正在变得更加干巴:“不辛苦。” “怜怜的手机坏了,恐怕一时半会儿也加不了你微信。” 面前,禹裴之的语气却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商量的口吻:“这样吧,你加我的微信?” 禹裴之:“我是怜怜的丈夫,下次活动时间什么的,你直接通知我就行,我会转告她的。” “也省得她再为这些小事烦心——” 禹裴之抬眼看向他,语调压得很轻很柔,一双深黑的眸子甚至蕴着些笑意,“你说对吧?” 那双眼睛愈笑着,李璨的身体就愈违背了意志。 “好…好了。” 他只听到自己手机“滴”的一声轻响,屏幕上就跳出了“禹裴之”三个字的验证信息。 “多谢。”禹裴之满意地收回手机,脸上笑容不变,指了指自行车,“那就不耽误你时间了,路上小心。” 他伸手,把追怜的肩膀握得更紧:“我们回家了,怜怜。” 追怜站在原地,没动,眼睛追着李璨正要踏上自行车的背影。 李璨鼓起勇气,回了次头。 二人的眸光在半空相接的一瞬,有力的大掌却蓦然覆上追怜的眼。 眼前陷入昏黑。 禹裴之低头,嘴唇几乎贴上追怜的耳廓。 温热的气息拂过,却只激起她一片冰冷的鸡皮疙瘩,他又重复一遍:“我们回家了,怜怜。” 追怜被他半拥半推着往前走,脚步漂浮。 禹裴之的手卡在她脆弱的那一段后颈,不轻不重,却刚好让她不能回头再看李璨。 * 回家的路并不长,但却被沉默拉得无限漫长。 他哪里比我好 第10节 黄昏的路灯下一点光亮,将他们依偎的身影拉长,又缩短,扭曲地投射在路面上。 但一切和追怜预想中的完全不一样。 质问?嘲讽?甚至是丈夫难得的暴怒,统统都没有发生。 禹裴之的手臂依旧牢牢箍着她的肩膀,他只是揽着她走着,沉默地走着,平静地走着,不紧不慢地走着。 “小心台阶。” 走到单元楼门口时,禹裴之甚至还伸出手,虚虚地在她腰后扶了一下,温声的提醒一如既往。 但这过分反常的平静,却只会让人更加毛骨悚然。 “嘀”一声轻响,指纹锁后的家门敞开。 冬日清冷的空气被隔绝在外。 一室如春般温暖,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宝宝累了吧?先去洗个热水澡?” 禹裴之侧头看她,弯起的眉眼看起来无害又柔和,“头发呢?今天用不用洗?我帮你洗吧?” 而后他抬手,便要替追怜脱下白绒大衣外套,动作细致周到。 “…有点冷,不脱了。” 追怜却无法放松,她捏了捏空空如也的口袋,下意识后退一步。 那里本该装着她的手机。 追怜开口:“手机摔坏了。” 禹裴之正弯腰换鞋,闻言嗯了一声。 追怜继续说:“我想现在去趟商场,买部新的。” 她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点不自然的委婉:“裴之,你累了一天,在家休息就好,我自己去就行。” 禹裴之正放好鞋的动作顿住了。 他慢慢直起身,转过身,面对她。 光线下落,客厅明亮的顶灯映照在他脸上。 他微微歪着头,嘴角一点点向上弯起,那弧度完美得无可挑剔,却莫名让人心头发凉。 “现在?” 禹裴之轻轻反问,声音像片羽毛飘落,“怜怜,你看看窗外。” 薄薄的一层雾气,已凝结在客厅的落地窗上。 追怜走到窗边,往外看。 细小的白絮正在路灯的光晕中旋转,坠落。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大雪。” 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追怜身后响起,“这个点,又是这种天气,商场很快就关门了。 “而且……” 禹裴之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看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雪势,劝慰得耐心又温柔,“怜怜,最近小区里不太平,你也知道的。” 追怜垂着眸,静静思索。 的确,这不太平并非禹裴之空穴来风的一面之词。下午在动保协会王姨和小李的话,都印证了小区最近是有问题。 但—— 对方那充满合理担忧的语气里,追怜却莫名听出了掌控一切的笃定。 于是她又走得离落地窗近了些,想把外面的情形看得更清楚些。 雪还暂时未有加大的形势。 于是追怜说:“从家去商场,我打车也就十分钟……” 但客厅的电视没关,调的居然正好是当地的新闻频道,追怜一番话还没说完,就被里面女主持字正腔圆的播报打断。 她在念:“今日夜有大雪,请广大市民朋友们务必注意,减少出行。” 禹裴之的目光瞥一眼电视,而后又侧过脸,黑沉沉的眼睛锁住追怜。 “怜怜,你看,播报都这么说了。”他轻叹一声,“老公怎么能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没有手机,在这个信息化的时代,无异于断臂求生。 “可是……”追怜还想挣扎一下。 “宝宝,我们别急。” 禹裴之打断她,他轻蹙着眉,忽而像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说,“我记得……你床头柜最底下的抽屉里,是不是还放着部旧手机?” 旧手机? 床头柜最底下抽屉里的那部旧手机? 那是她高中时去英国留学前用的手机,那部手机……承载了她整个少女时代。 但—— 禹裴之在这个时候提起来,她总觉得……说不上来的奇怪。 “那个……早就不能用了。”追怜本能选择了拒绝。 “宝宝,试试看嘛。” 禹裴之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晚饭吃什么,但那动作却是不容置疑地将她往卧室的方向引。 “应急一下总可以的,明天雪停了,老公再陪你去买新的,好不好?” * 十指交合,严丝合缝。 追怜想甩开对方的手,却仍被半拖半拽地带进了卧室。 冰凉的手指,瘦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抓上来,攥得紧之又紧的手指,挣脱不开的手指。 终于,松开的手指把她按在了床边,坐下。 昏黄的一盏床头灯旋开,光线扑闪不明。 暗,模糊又朦胧的暗。 禹裴之拉开抽屉,最底层里放着一些零散的杂物,而在最角落,正安静地躺着一部边缘有些磨损的旧款智能手机。 “裴之。”追怜想起身,“有点暗,我去开个大灯。” “不急,待会我开。”禹裴之转身,反手按住她的肩膀,把手机递到她面前,柔声说,“喏,试试看?” 追怜看着那部手机,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 她别过头,拒绝的话音刚从喉咙里出来一半:“不了吧,我……” 但禹裴之已忽而抓住她的指尖,触碰到开机键,一刹按下。 屏幕先是漆黑一片,几秒后,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白光! 光芒散去,屏保图片清晰地跳入眼中—— 照片背景是一座装修高级的教室。 【照片中央,十六岁的追怜穿着西汀附高的校服裙,正趴在教室的课桌上沉睡。而她的旁边,坐着一个染着金发的少年。 金发少年微微侧身,一只手亲昵地抚上她的脸颊,而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目光正极具占有欲地锁住她。 他的眉眼,精致而昳丽。 他的皮肤,是久不见阳光的冷白。 而那薄唇,正勾起一个满足又阴冷的弧度。】 但如今,那深黑的双眸透过屏幕,似乎仍带着那令人骨髓生寒的笑意,直直地凝视着此刻拿着手机的追怜。 是那个死人…… 是那个囚禁她、折磨她、最终死在三年前刀锋下的疯子…… “啊——!” 一声不受控制的尖叫从追怜的口中迸发出来。 她猛地将手中的旧手机狠狠甩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 私密马赛[爆哭]更得很慢给大家滑轨了,明天有空会再修一修 第7章 快递箱 “啪!” 手机落在地毯上,砸出沉重的闷响。 为什么?为什么这张照片会变成她的屏保?明明她最后设的屏保……是她和洵礼的合照。 追怜的牙齿磕碰在一起,溢出咯咯的轻响,她强压下心中的惊惧,从床边站起来,想要自己捡起手机。 但禹裴之却又一次快她一步,已将那部旧手机从地毯上捡起来。 “…刚刚手滑了。” 追怜抬手,想从禹裴之手里拿回自己的旧手机,对方却回身一避,轻巧躲开了她伸过来的动作。 她的指尖有点颤:“裴之?” “等等,有点脏。” 他哪里比我好 第11节 屏幕还未熄灭,禹裴之抬起指尖,拭去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低头的那一瞬,那抹金色刺入眼底。 一声很轻的气音从他喉端溢出:“啊……这是?” 追怜动了动嘴唇,说:“应该是高中时候……学生会拍的一些校园宣传照吧。” 禹裴之若有所思点了点头:“这样么?那怜怜的高中,还蛮好的呢。” 蛮好的吗?哪方面的好? 如果单说西汀附高本身的资源和财力,那是自然的。 于是追怜说:“还可以。” 禹裴之却忽而笑了一下:“看起来我们怜怜不太喜欢那里。” “也……”追怜张了张嘴,话说到一半,没能再说下去。 西汀附高,是她十六岁那一年,背井离乡来到s城打工,就读的第一所高中,s城最好的贵族高中—— 如果不是那辆大红色的敞篷跑车门打开,近十厘米的银色细高跟踩落在地。 高挑的红裙女人烫着棕色大波浪卷,抬手摘下墨镜,笑吟吟叫出她的名讳。 她这个阶层的人,本不该踏入那里。 那扇不该为她开的门,她不想提。 禹裴之的指尖重重敲在金发少年的脸上,声音却仍旧很轻,很温柔,像情人间的絮语,问她:“那这个人呢?是你以前的同学吗?” 这又是她更不想回忆的地方了。 追怜又伸手,再次试图拿回手机,回答得更闪避:“对,就是高中时候一个同学。” 但禹裴之却抬眸,手机更紧捏在指间。 追怜抽不出。 禹裴之发出的声音很轻:“是吗?” “离你这么近的同学啊……” 他的视线紧紧黏在她的脸颊上,却带着淬毒的冰冷,“在你睡觉时这样盯着你看的同学啊……” “手伸这么长的同学啊……” “都快要贴你身上了的同学啊……” “这么喜欢你的同学啊……” …… 祈语,讫语。犹如信徒喃喃自言的跪拜,又如神游的梦魂追逐流离幻影。 细数,一句,又一句。 声 音越来越平,冷,往下沉。 “刚走一个,又来一个……” 直到禹裴之把手机举到追怜眼前,屏幕几乎贴上她的鼻尖,“一个接一个……” 他笑一声,喟叹:“怜怜,你对我真好啊。” 瘦长的指腹陷进追怜脸颊的肌肤,抚摸。 愈沉,愈诡谲。 诡谲中沉出压抑的疯狂。 “但我真的……很难过啊。” 指腹刮蹭上追怜的唇,力道加重,带着惩罚的意味,禹裴之的嘴角缓慢地扯动,露出一个不像笑的表情—— “……看着我,只看着我,为什么不能只看着我?” 警铃大作的那一瞬,阴影却已沉沉压下。 白绒外套的系扣被禹裴之一把扯开,滚落了好几枚在地毯上。 一片死寂中,这点细微的声响异常清晰。 禹裴之冰冷的唇贴上她的脖颈,触感湿冷,而那冰冷的手指也下移。 他指腹粗糙,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在她肩颈、锁骨处缓慢游移。 一点,一点,最终探入她的毛衣下摆,顺着曲线分明的腰线下滑。 那不是爱抚,是标记,是掌控,是亵渎。 他的指尖已勾到不合时宜的布料边缘。 湿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沉重而压抑。 犹如钉在砧板上的鱼,追怜徒劳地扭动,但却依旧阻挡不了那冰冷的手指即将探入更深处—— “叮咚——!” 尖锐刺耳的门铃声,突兀地撕裂了房间内粘稠的窒息。 压在她身上的阴影骤然一轻。 追怜几乎是凭着本能,猛地推开身上的人,连滚带爬下床。 她甚至顾不上整理歪斜的毛衣,赤着脚,便踉跄着冲出卧室,扑向客厅的大门,颤抖着拧下门把手。 门外却空无一人。 只有冰冷的空气卷着几片雪花扑进来,楼道灯惨白地亮着,地上放着一个不大的快递纸箱。 看起来是驿站的人来送快递。 现在已经走了。 脚底贴合着楼道冰冷的地砖,追怜低头,看见反光中的女人栗色的长发凌乱,打底的浅黄毛衣被卷到半腰,长裤也被扯松。 这副模样根本不可能冲进外面的大雪里。 而身后,脚步声不疾不徐地靠近。 一只微凉的手掌轻轻搭上追怜裸露的肩头。 “宝宝,”禹裴之的声音就在她耳后响起,温和平静,听不出半分方才的疯狂,“快进来吧,外面冷。” 追怜僵硬地弯腰,抱起那个冰冷的快递箱,退回屋内。 门在身后被禹裴之轻轻关上,隔绝了风雪。 箱子落在脚边,收件人一栏清晰地打印着她的名字。 她急需做点什么,任何事,只要能暂时避开身后那道黏腻的视线……剪刀!对,剪刀! 她扑向电视柜,蹲下,手指哆嗦着在抽屉里翻找。 剪刀。找到了。 冰凉的金属握在手里,带来一丝虚假的掌控感。 她跪坐在地毯上,对着快递箱边缘的胶带狠狠戳下去!剪刀尖滑开,又戳下,动作慌乱笨拙。 一个阴影笼罩下来。 禹裴之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旁边。 他整理好了微乱的衬衫领口,脸上甚至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正低头看着她徒劳地戳刺纸箱。 “宝宝,”他声音平静,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这么急?” 追怜不理他,咬着牙,剪刀终于刺穿了胶带。 她用力划开。 “嘶拉——” 纸箱裂开大口子。 里面塞满了东西。 不是文件,不是衣物。 是盒子。 很多盒子。 方方正正,色彩鲜艳,盒子上印着醒目的品牌标识和露骨的产品图。 ——避孕套。 一整箱,码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避孕套。 至少有十几盒。 追怜僵住了,剪刀“哐当”掉在地上。 她从未买过这种东西。 “啊……”禹裴之发出一声短促的、恍然大悟般的轻呼。 “是我前阵子买的。” 他蹲下身,与追怜平视,脸上那点困惑化作了然的笑意,甚至还带着点不好意思,“想着家里存货不多了,我有时要出去采风,怜怜常在家,就填了你的信息。” 禹裴之的语气听起来轻快又轻松,甚至是笑吟吟的:“没想到今天刚好送到。” 他随手拨弄了一下箱子里堆成小山的盒子,发出哗啦的轻响。 追怜盯着那些五颜六色的包装盒,胃里却一阵翻搅。 顾不及地上还扔着剪刀,她语无伦次着站起来:“我……我去查查明天应该去哪里补办电话卡。” 只想……只想…… 逃开这个空间,逃开这个人,逃开这堆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哪里比我好 第12节 手腕却被一把攥住。 力道不大,却像蛇信舔砥手腕,尖牙注入毒液。 “补卡?”禹裴之将她轻轻拉回,面对着自己,身体微微前倾,将她困在自己与沙发之间。 “急什么,宝宝。” 他抬眼,目光落在追怜惨白失神的脸上,脸上那点恶劣的笑意更深了,眼底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欲望和掌控。 “你看。”禹裴之抬起下巴点了点那箱东西。 他的声音压低,轻柔到极致的声调,却带着一种黏腻的诱哄:“东西都到了。” 禹裴之收紧手臂,将追怜更紧地按向自己。 “宝宝,乖宝宝。” 他的舌尖舔上追怜的耳廓,一下,又一下,“老公的好宝宝。” “不如……”明明是商量的语气,轻飘得像羽毛的声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我们在客厅试试?”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但说出的话是令人毛骨悚然的认真:“今晚……把它们都用完?嗯?” 作者有话说: ---------------------- 改了一版觉得还是这版好,明天再修修吧tvt 第8章 剪刀血 喉口,紧了又紧。 想尖叫,想撕扯,身体却像沉在深海,动弹不得。 手推出去,抵着禹裴之的胸口,用力。 但,徒劳。 而追怜能说出的话语,也只有:“不……不行。” 禹裴之眼底带着一丝猫捉老鼠的兴味,低头注视她,问:“为什么?” 他本以为追怜不会有回应。 此时的她正被他圈在怀中,她愈推,他就圈得愈近。 而对方得以喘息的一只手,正死死抠住沙发扶手的皮革,试图找到一点安全感,看起来怕极了他。 他勾了勾唇,本想就此收手。 但,怀中的人却忽然飘逸出极轻的气音——“不像了……” “不……不对……” 紧接着,更低,更飘忽,“越像了……” 是…吗…?不…像…? 不……像……他。 越……像……他。 那就用完吧。 融化,哭泣,求饶。 这样也还会想起“他”,还是“他”吗? 明明一直在你身边的,是我啊…… 如有无形丝线勒上禹裴之的身体,他瞬间整个人定住了。 他歪了歪头,在笑:“老婆。” 他这样轻声细语叫追怜。 可下一刻,却像一片轻飘飘的纸,被巨大的力量按进了沙发里。 而上方,男人的整个身形沉沉压下来。 阴影深重,浓稠难化。 如猛兽捕食,他整个人撑在了追怜上方,完完全全吞没了周围微弱的光线。 她的视线也被笼罩。 而巨大的压迫感几乎抽干了周围的空气。 禹裴之的声音贴着耳廓滑下,轻若无物。 但那温柔的字句却带着更可怖的阴森:“宝宝,可以用完的,离天亮……还有很久呢。” 浅黄织物,堆叠。 炙热的指腹按住,摩挲锁骨下方肌肤。 刺目的白,渐泛红,醒目。 ——这场景,眼前的水雾瞬间弥漫,翻涌。 禹裴之俯近的脸孔扭曲、溶解,穿透撞入多年前,另一副重叠的画面。 沙发,同样冰冷,冰凉的皮革紧贴背脊。 阴影,同样浓重,无法逃离。 但与之不同的,是苦艾酒的气味浸泡在装修华贵的客厅里。 辛辣,浓烈。 那个死人离她很近 ,冷涩的药酒气味便也离她很近。 气味钻入她的鼻腔,呛上天灵盖,她被那个死人压制着。 昂贵的衬衫领口歪斜,他的唇齿附在她的脖颈、肩头。 ——痛感,烙成印。 高傲,蛮横,恶劣。 少年时的那个死人,曾毫不掩饰自己掠夺者的本性。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在念着些什么,但追怜无暇去听,她挣扎,却也是徒劳。 眼前水雾模糊,泪珠滴落一颗,似是烫到那个死人了。 “哭什么?” 少年人苍白的脖颈扬起,线条清瘦,那个死人啧一声,伸手,不耐烦地揩去她眼角的泪,“烦死了。” 于是那夜的疯狂最终止于这里。 翌日清晨,他清醒过来,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少爷嘴脸,对她是极尽的不屑一顾。 而自己几乎是逃离一般,迅速收拾了少得可怜的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金丝笼般的裴家,逃离了西汀附高。 然后,洵礼,在洵礼的帮助下…… “啊……”上方的丈夫发出一声叹息般的、扭曲的轻吟。 “好宝宝,乖宝宝,真可怜……怎么又哭了?” 他用舌尖卷走她眼角的湿润,很怜惜似的神情,“乖啊,不哭了,不哭了。” 眼前水雾便骤然散去。 噩梦与现实轰然重叠。 追怜的手垂落下来,在地上小心摸索,指尖忽而触到冰凉的金属——是那把剪刀! 巨大的惊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她死死攥紧了那冰冷的金属物品。 眼前是禹裴之又俯近的脸,对方又啊了一声,似乎更怜惜了:“坏宝宝,怎么还在哭,不听话。” 靡靡水色沾在他的指尖上。 然后,竟将那指尖,缓缓递到自己唇边。 他吐出艳红的一点舌尖,极其缓慢地舔了舔,诱哄:“那里……也要这么哭,好不好?嗯?” 嘶拉! 包装盒撕开的声音。 噗刺! 剪刀刺入皮肉的声音。 ——一些温热、黏腻的东西溅在追怜的脸颊、脖颈上。 眼前的禹裴之小臂血流如注。 神情却一瞬变得迷惘。 * 铁锈味,浓且重散开。 禹裴之的动作兀然停滞,怜惜诱哄的神情被冻结,碎裂。 他低头,看向右小臂。 歪斜的金属剪刀柄穿透皮肤,鲜红的液体涌出,滑落。 一滴。 又一滴。 他哪里比我好 第13节 淋淋漓漓砸在地毯上,洇开一片深痕,缓慢扩大。 那股阴鸷疯狂的气息,已然褪去。 只剩下孩童般的茫然和无措。 禹裴之缓慢地抬头,目光从伤口移开,困惑地扫过客厅—— 地上,是敞开的纸箱,里面似乎装着一些盒子。 沙发上,是衣衫不整的妻子,正蜷在沙发一动不动。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追怜脸上,眼中的疯狂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纯粹的痛苦和深切的歉意。 “怜……怜?” 禹裴之的声音干涩沙哑,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发生什么了?” 他又开口,虚弱得像梦呓:“我……我做了什么?我……伤到你了?” 追怜没有理他,垂落的栗色长卷发遮住了她的大半边脸颊,看不清她的神情,只能见着颤动的脊背。 禹裴之捂着血流不止的伤口,跌跌撞撞地冲向储物柜,翻找药箱。 他的动作笨拙,艰难地用牙齿撕扯绷带,胡乱包扎好自己的伤口后,便想朝追怜走去。 才走了几步,仍蜷在沙发角落的追怜却倏然一侧脸。 垂落的栗色长卷发拨开,她死死攥着那把沾血的剪刀,正正指着他。 “别过来!”她柔软的声音此刻尖利破碎,“你不是裴之!” 禹裴之本就失去血色的面容更加苍白。 他的手握成拳,指节用力到发白扭曲,缓缓跪倒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离她几步远。 血滴落。 在他跪着的位置。 “是我,怜怜……” “真的是我,但我不知道……不知道刚才怎么了。” 他痛苦地捂住额头,指尖还沾着小臂上的血,“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追怜深吸了一口气,剪刀尖指了指地上,又马上偏回来对准禹裴之。 禹裴之的目光顺着她的剪刀方向看去。 地上,是敞开的纸箱,堆叠的彩色小盒子上也被溅上了血迹,刺目。 “这东西……”他的表情满是茫然,“宝宝,你为什么买这么多这个东西?是最近……次数太少了吗?” 追怜看着他脸上那近乎天衣无缝的迷惘和疑困,只觉得一股绝望几乎要将她撕裂。 “你刚才亲口说的!”她崩溃地尖叫,声音嘶哑,“是你买的!还特地填了我的名字!是你说的!” 禹裴之一贯温和的声音陡然拔高,掺杂着难以置信的震惊:“我从来没买过!” “真的……真的……”他的声音复而低下去,慌乱去摸自己长裤口袋里的手机。 指尖点在屏幕上,划开购物软件,正翻找订单记录。 几秒后,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手机从沾血的手中滑落,砸在地毯上。 屏幕还亮着—— 订单详情页赫然在目,收货人:追怜。 购买时间:三天前。 “怎么会……”他喃喃自语,眼神涣散,“我……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恐惧和混乱齐齐涌上心头,似乎压倒了禹裴之。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不自觉湿润了,而后竟扑上前,死死抱住了沙发上的追怜! 箍住追怜的怀抱传来浓重的血腥气,她剧烈挣扎,剪刀一转,即将再次扎进他的皮肉。 她大叫:“放开我!疯子!放开!” “不放!我不放!” 禹裴之却抱得更紧,声音在她耳边颤抖,带着哽咽的哭腔,“宝宝,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可能是病了……脑子出问题了……”他语无伦次,“我们去医院,明天一早就去……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 他的保证听起来无比诚恳,带着巨大的痛苦。 止不住的在追怜耳边响起时,甚至接近一种近乎卑微的哀求:“求你了怜怜……别推开我……别推开我……” 绝望的拥抱,混乱的忏悔。 追怜的所有挣扎在这之中,被消解得渐渐无力,只剩下身体本能的僵硬。 过了许久,久到禹裴之手臂的血似乎都流得慢了些。 “……好。”她才终于又开口,只有轻得像叹息的一句。 禹裴之稍稍松开一点力道,但仍将她圈在怀里,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急促。 “真的吗?”他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要满是希冀地再确认一遍。 追怜点点头,接下来的话带着一种极度的疲惫和试探:“但明天陪你看完医生,我下午还有个动保活动要去。” 禹裴之身体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但随即,他轻轻点了点头,扑闪的睫羽上还悬着未干的泪珠。 但那话语间满是温和与理解:“好,宝宝你去,活动重要,要玩得开心。” 追怜嗯了一声,刚想说让禹裴之放开她,耳边就又传来对方略带期盼的声音:“怜怜,那你晚上还回家吃饭吗?” 她抬眼。 有笑容,在禹裴之脸上绽开,像极了她的洵礼。 但洵礼也会这样苍白虚弱吗? 车祸出事的时候,他躺在血泊中,也是这样血色尽失的脸颊吗?追怜有些晃神地想。 于是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回的。” “真的吗?” 禹裴之看起来很开心,一边说着,一边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拂开追怜额前被冷汗和泪水粘住的发丝。 那动作极其自然,像安抚,又像习惯。 他的声音放得很温柔:“那我回家等你,给你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但那沾血的手指的腥气仍旧涌入追怜的鼻腔,发呛。 只是糖醋排骨的香气,冲淡了这一切—— 那其实是乔洵礼最喜欢的菜。 作者有话说: ---------------------- 我在努力了…… 第9章 市医院(补字数) 诊室的门开了。 一张薄薄的纸被追怜捏在手里,跟在她身侧的禹裴 之面色比那张纸还要苍白。 【初步诊断: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did),伴显著分离性遗忘及行为失控倾向。建议:密切观察,定期复诊,必要时住院治疗。】 这是薄纸上的内容。 沙沙,沙沙,急促的纸张摩擦声起。 医生的叮嘱又在追怜耳边回响:“平日里你要注意些,did患者很容易因为被刺激发病的。” 梦游、行为失控、记忆缺失…… 牛排、电影、碎镜、昨夜客厅的疯狂…… 而did,俗称人格分裂。 所以这些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是真的吗?眼前这个一脸歉疚的丈夫,身体里还藏着另一个……“他”? 丈夫又在轻声叫她:“怜怜。” 追怜终于回神,抬头,看向禹裴之,很快又低头,看向诊断书。 她用指尖点着字,说:“这里写可能是压力,或者更深层的原因,会不会是——” 追怜刚想说会不会是因为陌生环境的诱因,或许他们搬回s城就好了,便被禹裴之又一声喊打断。 “老婆。” 禹裴之走到她身前,蹲下。 他用未受伤的左手,轻轻握住追怜纤细的手腕,额头抵着她的手背。 像信徒祈求神明的怜悯,十恶不赦,却虔诚。 “对不起,老婆……真的对不起。” 追怜意图起身,这种场景让她觉得有些束手无措,只能回说:“没事的。” 她想把禹裴之也拉起来,却没能成功。 他哪里比我好 第14节 “裴之。”追怜叫他一声,“起来了,我们该走了。” 但此刻,禹裴之的脊背轻轻颤抖,好像害怕被主人弃养的猫。 好一会,他才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如果宝宝害怕,可以离婚的。” 又是说可以提离婚。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追怜能看到对方头顶柔软的发旋,但再往下,却是绷带上刺目的红。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她。 所以追怜最终只是别开眼,很疲惫吐出几个字:“……先回家吧。” 走出医院,冬日的冷风凛冽,反倒让人清醒了几分。 寒意阵阵,追怜紧了紧脖颈处的红色围巾,看向身边沉默的禹裴之。 “裴之,”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得去动保协会帮忙布置场地了。 追怜:“你手伤了,先回家休息吧,我忙完就回来。” 禹裴之的脚步顿了一下,侧头看她。 那双惯常沉静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茫然,还有几丝小心翼翼。 “活动?” 他轻声问,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点点头,“好,宝宝你去吧,注意安全。” 禹裴之抬手,似乎想摸摸她的脸,但手刚伸到半空,却又很快收回了。 “记得早点回家,我等你吃饭,给你做好糖醋排骨。”最终,他只是弯起唇角,给出了一个很温暖的笑容。 追怜点了点头,抬手匆匆拦下一辆出租车。 她刚想钻进去,却又见禹裴之上前一步,安静替她把她的红色围巾再缠了一圈。 “这样暖和些。”禹裴之道。 追怜含糊地嗯了一声,而后几乎是逃也似地钻进了车里。 张嘴,她报出的却是市中心一家大型电子商场的地址。 车窗隔绝了外面凛冽的空气,也隔绝了—— 禹裴之站在原地,直勾勾盯着追怜坐上的出租车驶远的目光。 他低头,划开手机屏幕,点开绿色软件,切号。 而置顶的第一个群聊名字,跳出来是——【x城动保协会志愿者总群】 里面的最新一条消息是:【今日休息,无活动开展!】 “啊……” 禹裴之极轻地从喉咙里溢出一点气音,忽而又慢吞吞笑了。 “居然是……这样吗?” 他走近垃圾桶,将已捏成皱巴一团的诊断书,掷了进去。 预约好的出租这时也正好停在他面前。 前排的司机转过头来看他,确认:“先生,确定还是去一中对吗?” * 临近十二点,正是放学时分。 x城一中的学生们如潮涌出,追怜在人群中搜寻许久,终于锁定了那个背着橘黄双肩包的身影。 “小絮!”追怜提声叫道。 温絮正在和身侧的同学说笑,闻声回头,看到追怜,立马朝她跑了过来。 “怜怜姐,你怎么在这里?” 橘黄色的双肩包随着动作晃动,温絮脸上带着放学后的轻松和见到她的惊喜。 追怜笑了下,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自然:“刚好路过这边,就想着看看能不能碰上你放学。” 温絮雀跃地一拍手:“那正好!怜怜姐,陪我吃饭吧?学校对面那家牛肉面可好吃了!” 她不由分说挽住追怜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对街走:“快走快走,我快饿扁了!” 面馆里人声嘈杂,飘着牛肉汤和油泼辣子的混合香气。 两人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面上来的间隙,追怜看着温絮,斟酌着开口:“小絮,你有小李的联系方式吗?” 追怜:“微信或者电话,都行。” 温絮刚喝了一口水,闻言差点呛到。 她眼睛瞬间瞪圆了:“怜怜姐,你不会……?” 但很快,她的身体又下意识前倾,压低了声音:“放心!我一定帮你打好掩护!裴之哥那边……” “小絮,你想什么呢!” 追怜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哭笑不得,连忙打断,“上次听小李说想拍废弃仓库的vlog,我是想问问他还想不想去。” 小絮恍然大悟,而后问:“怜怜姐怎么也想去那个废弃仓库了?” 追怜:“我想做个探秘直播。” “探秘直播?”温絮兴奋起来,“哇!怜怜姐你胆子好大!” 她想了想,又说:“但要不要叫上裴之哥一起?多个人多个帮手,也更有保障点吧?” 直播间能有那么多观众看着,她觉得比她自己单独进去,或者和李璨两个人一起进去,都来得要更安全。 但带上禹裴之……还是算了。 牛肉面端上来了,香气飘散在一方小小的木质方桌间。 “不用,不用。” 追怜夹面的手都不自觉顿了顿,“裴之手伤了,而且……他应该对这种探险没兴趣。” 温絮立刻会意:“也是哦,要是让裴之哥看见你跟小李哥单独去那种地方……” 沾了油渍的塑料门帘被掀动,打在墙上,发出一点当啷声响。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浓眉大眼,气质阳光。 是李璨。 他看到角落里的追怜和温絮,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惊喜,快步走过来。 “怜怜姐?小絮?这么巧?” 他穿着熟悉的白色羽绒服,手里还拎着一袋水果,笑说:“我回来看望老师,顺道来重温下高中味道。” “小李哥!快来快来!”温絮立刻兴奋地招手,朝他挤眉弄眼,“怜怜姐找你!” “怎么了?” 李璨拉开椅子坐下,目光落在追怜身上,笑容里带上了歉意:“怜怜姐,那天真对不住,害你手机摔坏了。” “你老公……他没误会什么吧?我看他当时脸色不太好。” 温絮立刻八卦地凑近:“哇哦?你们那天干嘛了?快说说!” 追怜简单解释:“就是小李送我回家,想加个我微信,方便通知动保活动的事,但正好遇到了裴之。” “哦,这样啊。” 温絮点点头,随即一脸理所当然,“那裴之哥肯定没生气啦!他那么温柔讲理的人,怜怜姐正常跟朋友交往,他怎么可能就生气嘛。” 李璨却忍不住皱起浓眉,插话道:“哪里没生气?你是没看见!那男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觉得用词不妥,改口道,“……怜怜姐的老公,脸色难看得要命,直接把怜怜姐的手机扔垃圾桶里了!” “啊?!” 温絮惊讶地张大嘴,看向李璨,“真的假的?李璨你别瞎说!裴之哥怎么可能做那种事?” 她的目光又转向追怜,求证:“是真的吗,怜怜姐?” 追怜勉强扯了下嘴角,避开了温絮好奇的目光,低声说:“可能……因为有点不开心吧。” 这个话题让气氛有些微妙。 温絮赶忙转移话题,问追怜:“怜怜姐,那你买新手机了吗?” “嗯,”追怜点头,“网购了,在等送货。” 温絮不解:“这边不是有手机店吗?” 温絮:“好几家呢,干嘛还要网购等那么久?太麻烦了吧!” 画面,闪回近一小时前。 追怜走进最后一家开着的手机店,就在温絮的高中附近。 店员真诚的脸出现在眼前,她得到的依旧是那套熟练而抱歉的说辞: “抱歉女士,这款今天上午刚被一位大客户全部预定了,全城的库存都调走了。” “很不好意思女士,这款刚卖完了。” “库存清空了,您过几天再来看看?” “您看看别的店?” 和前面的第一家,第二家,第三家……情况几近一样。 都是售罄。 高端旗舰机型,中端实用机型,甚至是角落里落灰的老款样机,都是售罄。 追怜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去了几家店,都说店里的手机全被客户预订了,没现货。” 他哪里比我好 第15节 “啊?全预订了?这么邪门?” 温絮觉得奇怪,但也没深想,很快又有了主意,“这样吧怜怜姐,我还有架备用机,可以先给你!” “我今天不用晚自习,傍晚我下课后,你先跟我回家,我把手机拿给你过渡!” 追怜点了点头,认真道谢:“谢谢你,小絮,真是太麻烦你了。” “不用谢啦怜怜姐!我可是也要报酬的——”温絮一把抱住追怜的胳膊,笑眯眯的,“今天在我家吃晚饭吧,怎么样?” 追怜啊了一声:“但裴之……” 她答应了裴之晚上要回家吃饭的。 小絮哎呀了声,打断了她的话:“怜怜姐,前几次约你来家里你都说有事,这次就答应我嘛!” 小絮:“至于裴之哥,我待会给他发个短信告诉他!” 手臂还在被小絮摇来摇去,追怜的目光扫到窗外。 她总能感到马路对面正站着个人。 隔着车流和人海,正有一道视线,穿透了面馆的玻璃窗,落在她的身上。 但她眨一眨眼,那道视线却又消失不见。 终于,她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 “怜怜姐,你最好了!”小絮欢呼起来,看起来非常的开心。 而旁边的李璨咳咳了两声,问:“对了,小絮,你刚刚说怜怜姐有事找我,是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说: ---------------------- 这章节奏平一点~算是个过渡章[摸头] 第10章 分房睡 红烧狮子头油亮,清炒时蔬翠绿,清蒸鱼爽口鲜嫩……碎花餐布铺设着小絮家不大的餐桌,追怜碗里的菜已堆成小山,满满当当。 “怜怜姐,你也快尝尝这个!” 温絮又夹了一只油焖虾放到追怜碗里,眼睛亮晶晶的,“好吃吧?这可是我刚刚帮我妈打下手做的!” 追怜剥开虾,咬上一口,由衷地点头:“嗯,特别好吃!阿姨的手艺真好,小絮你的手艺也好。” 温母笑得合不拢嘴:“喜欢就多吃点!以后常来,阿姨给你做!” 一旁的温父也点头附和:“是啊,小怜别不好意思,就当在自己家!” 橘黄灯光笼罩在头顶,整间屋室暖意融融。 眼前三张笑脸善意纯粹,追怜心中暖意融融,嘴角不自觉弯起。 洵礼曾给过她的温暖,也是这样的感觉啊…… 好想……好想,这样的时间能再延长一些,好想……好想,这样的温暖能永远属于她—— 或许,可以晚一点再回家? 追怜不由自主想到。 而追怜不知道的另一边,她和禹裴之的公寓中。 仅餐厅上方旋开一盏吊灯,只有细瘦伶仃一点昏黄光。 餐桌上摆着精心烹制的四菜一汤,而最醒目的是摆在餐桌正中的那一盘糖醋排骨。 深琥珀色的酱汁早已凝固,结出一层暗膜。 白瓷盘的边缘干干净净。 桌边也空无一人。 玄关的阴影里,一个颀长的身影静立着,一动不动,只面朝推开一丝缝隙的大门。 灯光太勉强,只能勾勒一点他沉默的侧影轮廓。 看不清表情。 他垂在身侧的手抬起。 “笃”、“笃”、“笃”。 指节屈起,叩上大门。 走廊早已熄灭的声控灯起亮,惨白的光线猛泻进来,刺破一室昏黄,落在禹裴之依旧温润如玉的脸上。 他轻轻叹息了一声,和挂钟秒针的咔嗒声一起,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声响。 转身,返回。 他拿起桌上屏幕亮着的手机,上面仍旧显示着那条不久前发来的短信: 【裴之哥,怜怜姐在我家吃饭啦,晚点回去哦!】 他看着那条信息,又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舔了舔唇,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 * 晚餐快至尾声,追怜环顾了一圈四周。 她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小絮,lulu呢?怎么没见它?” “lulu啊,这野孩子下午又……”温絮的话还没说完—— “哗啦!” 厨房方向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是窗户被顶开的动静。 敞开的厨房窗户里,一团橘白敏捷跳了进来,那毛发上沾了些灰尘和枯叶,显得有些风尘仆仆。 正是lulu! 它径直朝着餐桌小跑过来,跳上温絮的双膝,嘴里好像还叼着个什么东西。 “你这野孩子!终于知道回来了!” 温絮抬手作势要打它:“又跑去哪里捡垃圾了?一身脏!” “啪嗒”,一个金属质地的圆形小物件落在了餐布上。 “瓶盖捡回来做什么?” 温母看一眼那小物件,拿起就要扔进垃圾桶里,她一脸无奈念叨着,“lulu呀,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什么脏东西都往家里叼!” “阿姨,等等!” 深黑色漆面,四瓣状轮廓,隐约可见的浮雕纹路。 独特的设计,熟悉的纹样,记忆里的品牌…… 追怜艰难地开口,请求道:“阿姨,能……能把那个给我看看吗?” 温母愣了一下,虽然不解,但还是把那个沾了点泥土和lulu口水的金属瓶盖递给了追怜。 触碰,摩挲。 找到了。 那个凹凸的浮雕图案—— 一片金色的羽毛。 以及下方一行细小的字母“absinthe”。 中文里,这个词的释义,就是苦艾酒。 追怜的指尖掐进自己的皮肤,才没有失声叫出来。 她不知道这个瓶盖……是lulu从哪里找到的?废弃仓库?还是……? 而此刻,三声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却也穿透了小絮家中的一室橘黄灯光。 “笃”、“笃”、“笃”。 突兀地响起。 “谁呀?这个点来。”温母疑惑地放下筷子,起身去开门。 门被向内拉开。 室外的一股冷风卷了进来。 禹裴之站在门外。 剪裁合体的深灰大衣,打底的米白绒衫,颈间还系着和追怜是情侣款的红色围巾,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得体微笑。 “阿姨您好。” 他的声音温和有礼,目光却已越过温母,精准锁在了餐桌旁的追怜身上。 追怜的身体瞬间僵硬,握着瓶盖的手下意识缩到身后,而lulu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低呜后,也已从小絮的怀中跳走,迅速窜到了沙发下躲藏。 门口的禹裴之微微笑了一下,说:“我来接我的妻子回家。” * 回家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 暖气开得很足,追怜倚靠着车窗,小城的寂寥夜景在窗外飞驰,有雨,称不上大,但也不小。 她的目光定格在细密下落的雨丝上,一动不动望着,手却不住摩挲着无名指上的什么。 禹裴之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放音乐。 他专注地开着车,光影流动中,温润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沉默亘立在二人之间。 他哪里比我好 第16节 回到家后,追怜第一件事是先进了主卧拿换洗衣物,准备去洗漱。 等她从卧室出来时,禹裴之却从客厅的阴影里走出来,叫住了她。 “宝宝。” 追怜回头看他。 “你好像不开心。”禹裴之轻轻垂眸。 追怜愣一下,还是问出来了:“裴之,你收到小絮的信息了吗?” 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刻,是她直勾勾盯着禹裴之看。 “收到了,宝宝。”禹裴之的声音低沉而坦然,甚至带着点委屈,“但我看下雨了,你今天出门也没带伞,就想着去接你。” “是我打扰你和小絮吃饭了?所以你不开心了吗?” 他想去握追怜的手,刚碰到一点,却被追怜一个侧身躲开了。 “没有,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来。” 追怜不再看他,抱着衣服快步走向浴室,几乎是撞开了门,“裴之,我今天太累了,先去洗漱了。” “咔哒”,一声轻响,浴室门被她关上,紧紧反锁。 浴缸之中,温热的水流裹住追怜全身,但她视野里的每道缝隙被挤压,没有出口。 墙壁。瓷砖。天花板。 ——方形的边缘,铺设的淡蓝,冷硬的反光。 她其实很少用浴缸泡澡,只是今日,她希望能延长一些洗澡的时间。 身体沉入热水中,手臂倚着浴缸边沿无意识滑下,指尖碰到,碰到……碰到什么了? 一块瓷砖。 那缝隙的边缘,似乎比旁边的微微凸起了一点点。 * “老婆。” 从浴室里出来,听见声音,追怜的脚步顿了顿。 禹裴之坐在餐桌的椅子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声音很平静:“从今晚起,我睡客房吧。” 这回追怜终于回头看他。 她愣住了,有些懵:“……为什么?” 禹裴之起身,缓缓走近几步。 他停在追怜面前,微微垂着眼,很落寞的模样:“你知道的,我是有病的人……” “和我睡在一起,我怕你不安全。”他轻轻叹出一口气,“老婆,我不能再伤害你了,你会讨厌我的。” 追怜看着他。 眼前却闪回今日在温家饭桌的后半程。 温母知道了禹裴之是她的丈夫,热情邀约对方也进来坐坐,禹裴之答应了。 五个人的饭桌,温父和温母依旧热络。 他们显然对禹裴之印象极好,觉得他谈吐文雅,态度谦逊,对所有人都和颜悦色。 而对她,则更是关怀备至——鱼要替她挑好刺,鸡要替她去好骨,虾要去虾线替她只只剥好…… 无可挑剔。 俨然一个深爱妻子的完美丈夫。 “小禹啊,你和怜怜感情真好,看着就让人羡慕。”这是温母真心的感叹。 “是啊,年轻人就该这样恩爱。”这是温父欣慰的附和。 1 而眼前镜头一转,她看见禹裴之的唇边正噙着笑意。 他目光温柔地注视着她,说:“能娶到怜怜,是我三生修来的好运。 那后半程的晚餐,追怜如坐针毡。 她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就这样,又被轻而易举打碎了。 于是此刻,追怜掀起眼皮,看了一眼禹裴之,态度是少见的冷静和淡然。 “嗯,行的。”她对禹裴之笑了一下,“那今天就分房睡吧。” 而后,她转身径直走进了主卧。 “咔哒”一声轻响,门板合上。 门内的光亮隐入其间,走廊陷入一片昏暗的死寂。 死寂发酵,空气粘稠,禹裴之维持着面朝主卧门的姿势,一动不动。 一秒,两秒,三秒…… 突然—— “呵……” 一声极冷的嗤笑,从他紧抿的唇缝中溢出。 “行的,她说行的,呵呵……哈哈……” 他低着头,对着紧闭的门板喃喃自语,声音嘶哑。 “好啊……分房睡……好得很……” 无名指上的婚戒泛着冷光,映入禹裴之的眼瞳,照出他瞳孔里沉底的阴郁。 而他刚刚垂眼望见的追怜的无名指,已然没有了这样的雪亮。 “又已经做好……抛弃我的打算了吗?” 那你要去找谁呢?那个愚笨的男大学生吗?你很喜欢他吗?你很需要他吗? 你为什么也和他说那么多活呢?你为什么也对他笑那么温柔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是因为……他比我更像“他”吗? 如梦呓喃喃,低而飘忽。 他的声音愈来愈轻,而脸颊却几乎已贴上冰冷的门板,神情混合着痛苦与迷醉。 “睡吧……我的怜怜……” “好好睡……” “等你睡着了……” 禹裴之闭着眼,像是在贪婪地汲取着门后传来的微弱气息。 但他的嘴角却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月光照一点进来,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不像是属于人类的情绪,更如深渊中爬出的恶鬼。 “我再来找你……”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无尽的阴寒和扭曲的期待。 作者有话说: ---------------------- 重修了一遍~ 第11章 夜半来 下身总残留着异样的湿黏感。 分房睡后,追怜在几个早晨醒来时,都是这样。 这几日,禹裴之身上褪去了那份令人不安的诡谲,又恢复了温和体贴的模样。 早晨七八点,他常常就已出门,随后一整天不见人影。 对此,他给追怜的解释是交稿期临近,出版社那边催得急,需要外出采风画画。 但这正好是追怜喜闻乐见的。 趁着禹裴之不在家的时间,她频繁出门去找李璨,商量探秘废弃仓库直播的事。 李璨还算是个小有粉丝的博主。 他长得帅,选题也大胆,社交网站粉丝量稳定在一万出头。 明日就是二人约定直播的日子了,商量到话尾,追怜提出请求,希望对方这次直播不要提前预热宣传。 借口用的是怕禹裴之知道后担心,就不让她来了。 李璨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但很快他又似替她有些不满:“怜怜姐,你老公管得也太多了吧?这样不行啊!” 管得太多吗? 她也不知对这个问题作何回答。 所以追怜只是笑了笑,没接这话茬。 李璨见状,倒是很识趣地转了话题。 他问起追怜的大学专业和回s城的计划,还提到s大最近在招行政人员,问她有没有兴趣。 追怜确实有些心动。 她向李璨解释为什么想去废弃仓库直播时,用的正是这个理由——脱离职场太久,她想通过做一份自媒体副业,重新找到人生锚点。 他哪里比我好 第17节 厨房飘出饭菜香,傍晚追怜回家时,禹裴之已在灶台前忙碌了。 追怜倚在厨房的开合门边,看着丈夫的背影。 她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裴之,我们什么时候回s城?” 这是最后一次试探。 如果,如果,如果……她是说如果,禹裴之能给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答案,也许,也许,也许……她是说也许,她就不必去触碰那个可能更危险的真相。 她只想回到平静的生活轨道上去。 她只想逃离这座让她越来越不安的小城,和—— 让身边越来越陌生的丈夫,变回最初的模样…… 炒藕片盛进白瓷盘,禹裴之的动作不紧不慢。 好一会,他才转过身,道:“大概一个月后吧?” “怜怜很急么?如果很急,我待会就看看过两天的机票。” 禹裴之唔一声,又继续有些为难地说,“但芦苇荡那带还有几个我想去的采风点没跑完……” 丈夫的回答不再模棱两可。 那些阴森而渗人的威胁,也像水消失在水中。 但这一个月的期限,依旧漫长而充满变数。 追怜心底有一点的东西微弱破灭了,面上却扯出一个淡笑:“那行,没事。” 标准的四菜一汤,两荤两素端上桌。 “宝宝,怎么突然这么急着回去?”禹裴之替追怜盛好汤,搁在她面前,状似随意地问。 追怜拿起汤,喝一口。 耳边禹裴之无微不至的叮嘱又响起,很温柔:“小心烫。” 追怜却是从喉咙里闷出的声音:“辞职这么久了,总得找份工作,不然感觉要和社会脱节了。” 她还是忍不住,想再探探禹裴之的底线。 “原来是因为这个?” 禹裴之的声音带着 笑意,听起来体贴极了,“我记得怜怜大学是学传播类的?” 是,也不是。 那个人死后,她自己去读了s大的非全研究生,选了传播大类下的新闻学专业。 那是她曾经最想去的专业。 但在英国那三年……她学的其实是视觉传达设计。 那是那个死人替她做的决定。 那是追怜升高三的暑假,她还没离开西汀附高,仍寄住在裴家。 去办转学手续前一夜,金发沉开夜色的荒芜,那个死人大半夜叩响了她的房门。 对方非说自己失眠,要跑来她的房间,教她读英文。 什么怪癖好? 追怜吓一大跳,抵着门框不让他进,紧张说:“少爷,我们下等人的房间,您睡不惯的。” 那个死人却全然不听。 对方握住她的腰,不耐烦把她往里推。 他不仅不请自来,还不问自取,翻她漫画手稿的模样很熟练。 而后他啧一声,说追怜,你喜欢画画?那跟我去出国得了。 追怜那时候已经很困了。 她躺在床上,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假装自己没听见。 那个死人却坐在她的书桌前,一个人兴致勃勃规划起来。 那个深夜无月也无星,只有风吹帘动的声音沙沙。 追怜翻了个身,做出了明天就去办转学手续的决定。 禹裴之走过来,手轻轻搭在追怜肩上,握住。 “那怜怜有喜欢的行业吗?或者说,想去的公司吗?” 禹裴之满目温柔地注视着追怜,但那口气,却轻飘得像在和解决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不用担心,喜欢哪家就和老公说,老公给你安排好。” 这是听起来似乎没有任何问题,甚至非常动人的一番话。 但从肩头窜到脊背的,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寒凉。 追怜低头,又快速扒了几口饭。 刚刚还饱满的米粒此刻却在嘴里干巴得发涩。 “我还没想好,我吃饱了,我先回房间休息了。” 她拂开禹裴之放在自己肩头的手,摞下这一串话,匆匆起身,往卧室的方向去了。 被留下的禹裴之仍站在原地,灯光下,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收缩,直至有些模糊不清。 他抬手。 当啷,当啷。 垃圾桶里顷刻倒满剩下的饭菜。 “啊……” 禹裴之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似乎有些疑困,“这样回答……也不满意么?” 他自言自语:“怜怜,你究竟……要什么?” 水龙头的温热水流淌过他的手背,水池反光出他迷惘的面孔。 他低低叹息:“好像我……怎么做,都是错啊。” 禹裴之盯着水流,水池,看了很久。 他忽而扯开嘴角,又笑了:“那就是什么都……可以做吧?” 他已经忍了很久,很久了。 忍得很辛苦,很辛苦,很辛苦了。 * 意识在混沌的边缘漂浮,这个深夜,追怜睡得并不安稳。 水声,细微的渍音,令人头皮发麻。 黏腻湿滑的梦又裹挟住她,将她从浅眠中强行拽醒。 模糊的气音从追怜喉间溢出,窗外的雪光,很微弱一点,却透进她的瞳孔。 起伏的眼睫间,床尾的人影有黑色的柔软发旋。 雪光沾上发旋。 雪光融开潮湿。 “禹裴之!你想干什么!” 追怜很少有直呼禹裴之全名的时刻,这一次,她却惊恐得压不住声,蹬起双腿就想去踹对方。 但脚腕处的寒凉顷刻追上她。 无力的酸胀感也捉住她。 雪光下,禹裴之的唇畔泛着湿润的水泽,晶亮。 他看着面颊潮红的追怜,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微笑,语气温柔到几近宠溺:“舒服吗,怜怜?” “或者说——” 禹裴之摸着她的脖颈,低声如情人耳语,“爽吗,宝宝?” 湿意附在冰凉的手指,描摹唇齿。 “唔!” 追怜想挣脱。 耳侧的呼吸却滚烫,呓语般喃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痴迷和疯狂: “你知道吗怜怜……那天我有多欢喜……你说你晚上回家吃饭吗?” “你知道那盘糖醋排骨……我做得有多仔细吗?火候,酱汁,糖色……我一直一直一直在盯着它看啊……” “你知道吗……我有多爱你吗?比爱我自己还要爱……不,不对,我根本不爱自己……我只爱你……” “我本来不想这样……不想变成这样的……我真的忍得好辛苦,好辛苦啊……”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别人笑得那么开心?” “为什么……为什么……那样不在意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很难么?留在我身边很难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 一声声“为什么”,越来越快,越来越密。 急促,扭曲,在死寂的房间里盘旋。 如同永无止境的魔咒。 他哪里比我好 第18节 突然,呓语停了。 禹裴之松开了钳制追怜口腔的手。 追怜刚得以喘息,便看着他在黑暗中起身下床。 几秒后,床头灯被“啪”地一声按亮。 刺目的光线让追怜下意识眯起了眼。 只见禹裴之端着一个盘子,面无表情地走了回来。 盘子里,盛满了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 灯光下,禹裴之的声音像从地底飘出来,幽幽。 他叫她的名字:“怜怜。” 那盘排骨被怼到追怜的唇边,禹裴之的神情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执拗。 他柔声说:“吃了。” 食物的甜香此刻却化作油脂的滑腻,填塞胃孔到窒息。 她拼命摇头,身体向后缩去:“不……不要,禹裴之,你拿开!” “宝宝这么抗拒啊,看起来是真的很不喜欢我做的菜呢……怪不得不愿意回家吃饭。” 禹裴之低头看了看盘子,轻轻叹出一口气。 “不是的,你听我说,裴之,我们有话——” 追怜试图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也让禹裴之的状态冷静下来。 话未说完,那盘排骨又再次怼到了她眼前。 “吃了。”禹裴之一瞬直勾勾盯着她,只吐出这两个字。 “好……我吃……” 追怜指尖在发颤,但她仍一点一点挪到床边,试图下去,“但裴之,你等我先刷个牙吧,怎么样?” “不行哦。”禹裴之按住她的双腿,摇一摇头,“宝宝在拖延时间呢。” 禹裴之面上没什么表情,手却将那盘排骨又往前送了送。 他再次固执重复:“吃了。” 冰冷的瓷盘边缘已要碰到追怜的嘴唇。 就在这一刻—— 禹裴之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他的目光也沉沉锁住追怜。 追怜仍在后退,试图拒绝:“不……不……” 几秒钟的绝对寂静后,禹裴之猛地爆发出极其突兀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骗你的!怜怜,我吓唬你的!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身体抖动,眼泪似乎都要笑出来了。 仿佛刚才那阴森非人的一幕,只是夜太寂静的幻觉。 但这疯狂的笑声只持续了短短几秒。 便如被掐断般戛然而止。 那种神经质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入谷底的阴郁。 哐啷! 咔嚓! 那盘排骨被扔在地上,酱汁飞溅,瓷裂清脆。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追怜身体两侧,将她彻底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他凑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在近距离下,清晰地映出追怜比纸还要苍白的脸。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些天真的困惑:“在你眼中……我究竟是谁啊,怜怜?” 作者有话说: ---------------------- 修文强迫症,明天写新章~ 第12章 金发人 追怜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或许是惊吓过度后的晕厥,也可能是精疲力尽后的沉坠。 最后的记 忆只有她被男人揽在怀中,与他紧密联结着。 他摸着她的脸,一遍又一遍问她,在她眼中,他到底是谁? 她回答不出,他就挺进。 然后再问。 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是谁……我是谁……你眼里我是谁?” “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回答我啊……怎么不回答我……” “爱我……爱我……爱我……你不能只在我像他的时候爱我……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浴缸的瓷白从眼前晃过去,然后是水。 温热的水,冰凉的水,黏腻的水,包裹住全部思绪的水。 贴着瓷砖缝隙的响动,细微。 但她已失去意识。 睁不开眼窥清更多。 * 再睁眼,午后淡金的阳光已斜铺了满床。 卧室里只有尘埃的浮沉声,追怜撑着坐起身,茫然四顾。 身旁的床单平整,花色也仍是昨夜入睡前的款式,并未见任何改变。 身上的睡衣整洁,也仍是她昨夜入睡时的那套。 身体也清爽干净,连一丝黏腻感都没有。 一切都静得不似有任何人曾来过。 是噩梦吗? 那些纠缠的低语,冰冷的触碰,还有……那盘被砸碎的糖醋排骨,都只是噩梦吗?还是他体内的另一个“他”……又犯病了? 像一簇又一簇湿棉花挤进来,追怜的大脑沉甸甸又混乱不堪。 床头柜上的手机随意放置着,她拿起来,解锁。 微信有几条未读消息,来自禹裴之。 禹裴之(06:15):宝宝,看你睡得沉,没叫醒你。 禹裴之(06:20):早饭热在电饭煲里,记得吃,别饿着自己。 禹裴之(08:45):到采风点了,想你。 再往下滑,对方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事,半个小时前,还在很自然发来新消息。 禹裴之(12:21):[图片:两张电子机票截图] 禹裴之(12:22):回s城的机票我订好了,提前了半个月,画稿进度我会抓紧,争取早点完成。 提前回去? 他又变回那个温柔丈夫了。 手指悬在屏幕上方,追怜久久没有动作。 割裂。 整个世界都在割裂。 记忆在割裂,现实在割裂,眼前的机票截图在割裂—— 裂出的却是丈夫的面孔。 两张脸……不……三张脸……在她眼前飞速旋转,交替,融合……然后又分离,又重合……再分离,再重合…… 该做什么?报警? 说她的丈夫可能是个怪物?还是……顺着这张机票截图,抓住那根名为回家的稻草? 眼前只剩下光怪陆离的碎片在碰撞,从她的眼前飞入她的指尖,渗进拨号页面。 但就在这一刻,“叮铃铃——” 来电铃声却先一步骤然响起。 屏幕上跳动出“李璨”的名字。 终于,追怜深吸一口气,接通电话:“喂?小李?” “怜怜姐!你总算接电话了!”李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你没事吧?打了好几个都没人接。” 他哪里比我好 第19节 但这会她才注意到,手机里还有好几个来自李璨的未接来电,鲜红得醒目。 “抱歉啊小李,我闹钟出了点问题,就睡迟了。”追怜扯了个理由解释。 “没关系,没关系。”李璨赶忙道。 他又问:“那下午四点废弃仓库那边,我们还去吗?” * 废弃仓库离追怜那栋楼不远,她出门前,拿好手电和防身的刀具后,还特地给禹裴之发了个信息,问对方在哪。 对方发来自己的定位,以及芦苇荡的风景照,冬日的芦苇荡,覆着一层薄雪。 衰败的芦花正在灰蓝的天空下静默,伶仃细瘦,却又辽阔无垠。 追怜叮嘱了他几句,让他好好画,不用急着回家。 废弃仓库的巨大铁门锈迹斑斑,半开着一条黑黢黢的缝隙。 追怜来的时候,李璨已经到了,正最后调试着手机支架和补光灯。 “怜怜姐,你来啦!” 见追怜来了,他立刻迎了上来,“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追怜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睡好。” 李璨还是有些担忧,提议:“要不我们改天?” 追怜再次摇头:“不用了,你都调试好了,再来一次太麻烦了,就今天吧。” “好,那我开始了?” 见追怜点头,李璨深吸一口气,按下了直播按钮。 手机屏幕上的直播间里,立刻跳出了他们身后略显昏暗的仓库。 “哈喽大家好!这里是小李的探秘频道!” 李璨开朗地对着镜头打起招呼:“今天带大家探访的是x城传说中的废弃仓库!据说这地方出过不少怪事!” 他侧了侧身,露出身旁站着的追怜:“我身边这位是九九,我今天的特邀搭档!” 网络世界中,总归要有个虚拟名字。 鬼使神差地,追怜还是选择了九九。 追怜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微笑。 她挥了挥手,温和的声音有些紧绷:“大家好,我是九九,小李这次的搭档。” 高高的穹顶仿佛吞噬了光线,仓库内部比外面更显空旷阴森。 镜头扫过堆积如山的废弃机器零件,破烂的木箱和垂挂下来的蛛网。 李璨一边移动着手机,一边解说着仓库的布局和传闻。 弹幕开始零星滚动起来: 【我艹看着好阴森!】 【主播小心啊!】 【九九好漂亮啊,但脸色好白,是不是害怕了?】 【主播的信号好像不太行,画面有点卡?】 “大家放心,主播是专业的,根本不带怕的!”李璨举着手机支架,示意追怜跟上,“来,九九,我们往里面走走看,看看这仓库深处会不会有什么惊喜!” 二人一路往里走,屏幕上的弹幕却更新得越发慢。 “咦?”李璨皱眉,不解,“怎么发弹幕的人还越来越少了?” 追怜低头,看手机屏幕右上角:“信号好像出了点问题。” 她屏幕上代表信号强度的格子,正一格一格往下跳,直至变成一个鲜艳的红叉。 几乎在同一时间,李璨的手机屏幕一黑,自动退出了直播间。 “网络连接已断开”的冰冷提示跳出,他不可置信地晃了晃手机,嘀咕起来:“上次来信号也没这么差啊!” 黑暗浓重,灰尘飘扬。 仓库深处如同一个巨大的迷宫,通道狭窄曲折,堆满了各种废弃障碍物,只有李璨携带的补光灯在周围晕出一点点光圈。 滴答,滴答。 除去呼吸声外,这里终于出现了第二种声音。 循着水声,追怜嗅到了那一点类似药酒的冷涩气味。 “小李。” 心脏在狂跳,她声音发紧,“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 “啊?” 李璨正不断刷新手机,闻言抬头吸鼻子。 片刻后,他脸色也有些变了:“就是这味!闻了人会头晕目眩,我们还是快些先离开吧怜怜姐!” “哐当”一声巨响,身后像是有什么沉重的金属物件倒塌了。 两人同时一惊。 追怜猛地回头,打开包里的手电照去。 只见他们刚刚绕过的一个堆叠着生锈油桶和杂乱集装箱的角落,此刻烟尘弥漫。 一个巨大的金属货架似乎因为年久失修,加上他们经过时的震动,轰然倒塌了下来,正好将他们刚刚走过的那条相对宽敞的通道堵了个严严实实。 “靠!”李璨骂了一声,赶紧跑过去查看。 “糟糕,这下只能看看有没有别的路绕回去了!”他试着推了推堵路的货架,纹丝不动。 他用手电照了照前方,又说:“这边太乱了,我记得还有个后门能出去,我们往后走找找。” 追怜点了点头,紧跟上李璨的步伐。 “好。” 没了直播这个安全绳的保障,她也只想尽快离开这里。 “小李,你小心点脚下,这里又湿又滑。” 两个人小心翼翼绕开锈迹斑斑的管道,追怜用手电照了照地面。 上头布满了油污和不明水渍,正反射出二人拉长的身影。 李璨的手电也抬起来,光束无意间扫过管道堆,却透进后面紧贴墙壁的那一小块地面—— 铁盖板。 那里有一块红锈斑斑的铁盖板,边缘生满了 湿滑的苔藓。 但却隐约掀开一点,露出了一个黑洞洞的方形入口。 “咦?这有个……”李璨有些奇怪,下意识地往前凑近一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他话未说完,脚下却已踩到了那片湿滑苔藓最厚的地方。 “小心!” 追怜的惊呼刚出口,李璨已向前一仰,重重摔在入口边缘! “——哎呦!” 他的一条腿瞬间滑进了黑洞洞的入口,身体在湿滑的苔藓上根本停不住,他来不及抓住一旁的管道,瞬间就翻滚了下去,只留下一声短促的惊呼。 砰!咚!哐啷! 一连串身体撞击金属和杂物滚落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 随即,死寂,空荡得让人心悸。 “小李!” 追怜怕自己也踩到苔藓,不敢跑太快,只能小心翼翼扒着铁盖边缘,用手电急切往下照。 入口深处一片黑暗,只能隐约看见下方似乎联结着一条阶梯。 李璨的手电掉在阶梯最末尾,歪斜的光束已有些微弱,惊起底下弥漫的灰尘。 下面空无一人。 “小李!李璨!”追怜对着黑洞洞的入口大喊。 回荡,一遍,又一遍。 没有回应。 没有呻吟。 只有—— 滴答,滴答,似乎更清晰地从下方传来。 人呢? 那么大个人摔下去,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那股甜苦交织的熟悉气息,也正从下方更猛烈地涌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追怜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但寒意却愈发钻进骨髓。 她咬着下唇,想立刻转身逃跑,但李璨的失踪让她无法就这样离开。 阶梯陡峭湿滑,布满锈迹和苔藓。 追怜一步一步往下挪,眼睛死死盯着下方黑暗,手电光颤抖着扫过每一寸角落。 她捡起小李掉在阶梯末尾的手电,小心翼翼往里走。 通道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的铁门。 他哪里比我好 第20节 门半掩着,缝隙里却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闪烁。 那股甜苦交织的冷涩气息浓烈到顶点。 追怜屏住呼吸,放轻脚步,一点点挪到门边。 她将手电光一点一点从门缝探入—— 门内,似乎是一间储藏室。 灯光,忽明忽灭,忽起忽熄。 摇摇晃晃映照下,储藏室深处,一个瘦长的身影正背对门口。 那人很高,很瘦,穿着连帽的黑色卫衣,帽子拉得很低,就那么一动不动立着。 而光影之下,他却没有……影子。 鬼影终于摇曳。 他轻轻侧了侧身,露出尖瘦的下巴,皮肤苍白到几近透明。 而那帽檐下露出的几缕发丝,在闪烁的光线下,是……金色。 刺眼的金色。 冰冷的金色。 毫无生气的金色。 追怜只觉全身血液冻结,哆嗦着说不出话。 只有抽气声,恐惧到极致的抽气声,不受控制挤出。 几乎同时,那金发身影似乎被这细微的声响惊动。 他肩膀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仿佛下一秒就要转过身来! 追怜极力忍住尖叫,猛地转身。 她手脚并用地扑向阶梯,连滚带爬向上逃去。 手肘,小腿,掌心……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沿梯的铁锈刮蹭出一道又一道血痕,她也浑然不觉。 她的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 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离开那个魔鬼……离开……离开……快离开啊! 作者有话说: ---------------------- 更新! 第13章 抓浮木 几乎是连滚带爬扑了出去,追怜重重摔在仓库湿滑的地面上。 逃开……她要立刻逃开。 逃开零件,油桶,集装箱……逃开蛛网,锈迹,空洞的黑暗……逃开……那死死缠着她的甜苦气味。 脚步声在仓库里哒哒回荡,她跌跌撞撞在跑,被地上的油污滑倒又爬起。 “怜怜?你在里面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隐隐约约穿透死寂空气,从仓库外传来。 “怜怜!你在哪?回答我!”那声音更近了,带着明显的焦急与关切。 但巨大的耳鸣让追怜根本无暇去辨清那道声音在说什么。 是禹裴之吗?是吗?是吗? 不……不……不重要,重要的是后门! 后门在哪? 手电光束在手中乱晃,终于扫到一扇很不起眼的小门。 追怜冲过去,凭着最后一点力气,用肩膀狠狠撞开了门。 入眼是小道上已亮起的路灯,冷风呼啦啦灌过来。 夜雪往脸上扑又刮,她一步跨出去,踉跄着继续往外冲,早已不管不顾方向。 但那抹金色仍蒙在双目前,不断闪回。 铺天盖地都是金色,金色,金色……浅淡的金,浓艳的金,伏在她身上的金,埋在她裙底处的金,吞噬她全身每一寸骨血的金…… 她根本看不清任何路。 追怜再次摔在了地上。 手电也摔到了不远处的雪堆里,那光晃了两下,熄灭了。 而一个人影却从不远处的小区灯光方向俯冲而来,眼看就要触碰到她。 见人影靠近,追怜本能手脚并用地向后蹭。 她只想离所有靠近的东西都远一点,再远一点…… 眼前人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他毫不犹豫地俯身,一把将她从冰冷的地上捞起来,死死箍进了怀里。 “宝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禹裴之眉头紧蹙,目光迅速扫过她狼狈的模样和身上的擦伤。 但这被强行抱住的瞬间,追怜却崩溃了。 “放开我……放开我!你放开我!”她发出尖利的大叫,指甲毫无章法地抓挠着禹裴之的后背和肩膀。 她的身体在对方怀里疯狂地扭动挣扎,甚至低下头,狠狠地一口咬在他箍着自己的手臂上。 但冬日的衣物太厚实,追怜的牙齿只能深陷进衣料里。 “宝宝……你别急……别急……” 禹裴之单手箍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另一只手把自己的袖口卷上去,露出大片皮肤。 他把手臂递到追怜眼前,让她咬。 追怜抓住他的手臂,狠咬下去的力道大得惊人,在禹裴之的劲瘦的手臂上留下一排印子,很快就渗出血痕。 禹裴之闷哼一声,被她咬得身体一硬。 但手臂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收得更紧。 追怜却像兀然反应过来一样,开始双脚乱踢,又咬,又抓,又踹,只想把他推开。 “不要!不要!你走开……走开……鬼……鬼……” 她的脊背剧烈起伏着,动作很疯狂,话语却支离破碎得拼不成句,“鬼……他……他……他回来了!你走开!” 禹裴之只是用身体承受着,任由她踢打撕咬。 同时,他拍着她的后背,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没事了,宝宝,没事了……是我,我是裴之。” 他一遍一遍,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不怕,不怕,老公在……老公在这里……谁也伤害不了你。” “好了,好了,我在这里……我们安全了……安全了……” 这场激烈的对抗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 追怜的力气终于耗尽。 她停了下来。 禹裴之这才稍稍放松了一点禁锢的力道,但双臂依旧牢牢环抱着她。 他低下头,下颌抵着她的发顶,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宝宝,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这么害怕……” 他的语气充满着心疼:“可以告诉老公吗?” 此刻的追怜不再疯狂反抗,但她仍死死闭着眼,身体僵硬。 “禹裴之。”追怜叫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呢。”禹裴之赶忙握住她的手。 “你先放开我。”她说。 “那宝宝,你答应我别伤害自己。”禹裴之见追怜点了点头,终于松开了环抱着她的双臂。 静默一瞬后,追怜冷不丁问:“你是他吗?” “啊?什么?”禹裴之似乎一瞬困惑了,他重复了一遍追怜的话,“是他?他是谁?” “怜怜……外面的丈夫吗?”禹裴之的开口好像变得有些艰难,“如果宝宝想……我……” 追怜没有接他这个话茬,而是继续问:“你下午 在哪?” “宝宝,你下午三点多时候问过我的。”禹裴之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手机,耐心调出相册。 “老婆,你睁眼好不好?我给你看照片。” 又是一阵静默后,追怜终于睁开眼。 没有金色。 一丝也没有。 瞳孔里映出的丈夫,仍有着柔软的黑色发旋。 禹裴之却像完全没有察觉到异常,把手机递给了追怜,那里面是一排芦花荡的照片,还夹杂着一两张他在那处的自拍照。 时间显示都是在今天他早上八点多抵达芦花荡到下午五点多离开的这个区间。 而现在的时间是近六点半。 而追怜遇见那道金发鬼影,也是在五点多。 他哪里比我好 第21节 芦苇荡离这里的车程,最快也要近一小时。 除非禹裴之会瞬移。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追怜掐着自己的掌心,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出。 禹裴之愣一下,而后像有点难为情:“上次……遇到过小李后,我关注了他的社交平台。” “毕竟我感觉……” 禹裴之轻轻叹了口气,“怜怜还挺喜欢他的,所以我就想看看……能不能……学习一下。” 手机点进音符软件,禹裴之打开自己的关注列表,给追怜看。 那上面显示出的关注时间,确实是从遇到小李那一天开始的。 蒙在双目前的金色转淡,显出丈夫的全貌。 追怜抬眼,终于看清那张尤为像洵礼的面孔。 甚至于,看清禹裴之今日的穿衣打扮,都尤为像洵礼的风格。 他穿着水洗蓝的牛仔裤和一件米白色的毛衣,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那双惯来沉静温和的眼。 太像了。 连神情都一般无二。 追怜愣了神,说不出话。 但耳边的耳鸣声也淡了。 迟来的颤抖包裹住了追怜。 恐惧,混乱,劫后余生的虚脱……无数情绪在追怜胸腔里轰然炸开。 那个金发鬼影带来的惊惧并未完全燃尽。 眼前这个酷似洵礼的人,成了追怜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理智的堤坝瞬间崩溃。 “裴之……裴之!” 她终于不管不顾地扑向那个温暖的源头。 追怜双手死死攥住禹裴之胸前的毛衣,抑制已久的抽噎决堤而出。 “有……有人……下面……金发……像他……” 她语无伦次,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泪水瞬间沾湿了禹裴之的毛衣领口,“小李……小李……” 禹裴之的身体似乎僵了一瞬,随即双臂立刻收紧,将她整个人严丝合缝地裹进怀里。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带着安抚的力道,一下下轻拍着她剧烈颤抖的脊背。 “不怕了,不怕了,宝宝,老公在。” 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贴着追怜的耳廓响起,仿佛能穿透惊惶,“慢慢说,谁?下面怎么了?小李又怎么了?” 禹裴之一边问,一边警惕地抬眼,扫过仓库的外墙和那扇不起眼的被杂物堆积的小门。 追怜只是拼命摇头。 她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汲取着那点令人安心的体温,仿佛这样才能驱散那鬼影摇曳过来的光, 她说不出来。 那个名字,那个形象,光是回想就足以让她再次崩溃。 “不见了……小李掉下去……不见了……”她只能挤出这几个字,声音抖得快连不成句。 禹裴之皱了皱眉:“是在仓库里不见的吗?” 追怜点了点头,开口有点艰难:“仓库里……有条密道,小李……他滚下去了……” “可能是滚下去时候撞到脑袋,晕过去了。”禹裴之想了想,说,“宝宝,我进去看看吧,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 这话说完,禹裴之就想抬步往仓库的方向去。 “不,不要!”追怜紧紧拉住禹裴之的手,嘴唇动了动,“太危险了,我们报警吧……先报警……” “报警等警察来,也还要一会。” 禹裴之的目光扫到追怜拉住自己的手,那双手拉他拉得很急,五指缠上他的手腕,紧紧不放。 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她已经多久没有这样依赖过自己了?多久没有这样贴近过自己了?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像他的时候,她才会爱他。 禹裴之的眼底带上了些深不可测的笑意,声音却满含担忧,说,“能早些找到总是好的,万一真的摔着哪了,怕以后都……” 小李是为了她,今天才来直播的。 追怜闭了闭眼,说:“那我和你一起去。” 禹裴之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赞同,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不用了,宝宝在这等我就好,你会害怕的。” 追怜摇了摇头,说:“走吧。” 又推开那扇小门,追怜抓禹裴之手腕抓得更紧,几乎是贴着对方在走, “宝宝,是这里掉下去吗?” 禹裴之眉头锁得更紧,他搂着追怜,小心地挪到那个入口边缘,用手电筒朝下照了照。 阶梯深处一片狼藉,空无一人。 “小李!李璨!”他提高音量喊了两声。 声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回荡,只有死寂回应。 再看见这个通道,追怜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仍旧无法抑制那种惊惧。 她干呕了出来。 “怜怜?”禹裴之有些手忙脚乱了,“你怎么了?我们出去,我们出去,老公现在就带你出去。” 他半扶半抱着几乎脱力的追怜,迅速退出了这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废弃仓库。 飘飞的雪絮扑面而来,追怜才感觉自己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禹裴之掀开大衣,把追怜裹进来抱住,用自己的体温熨帖着她。 “没事了,宝宝,没事了。”他低声重复着,下颌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不远处的警笛声却由远及近,红蓝光芒刺破了仓库区的沉寂。 警察赶到后,迅速封锁了现场。 禹裴之冷静地向警方描述了追怜受惊的情况和发现的入口,以及李璨可能的失踪。 警方立刻组织人手进入搜索。 然而,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警方深入搜索无果,准备扩大搜寻范围的第二天清晨—— 追怜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惊醒。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李璨”! 作者有话说: ---------------------- 禹裴之:我就是心机男,怎么了? 第14章 停航日 小李的这通电话结束得很快。 “我好像踩滑了……摔了一下?”李璨努力回忆着,“后面……后面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再醒来就是在山上了。” “山上?”追怜重复一遍他的话。 “对,对……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小李道,“不过我现在没事了,怜怜姐,你也没事吧?” 得到追怜肯定的答复后,他再关心了她几句,就匆匆想挂断电话。 “小李。”追怜阻止对方,问,“那你现在在哪?回家了吗?” “啊……这个,我导员上午给我打了个电话。” 那头的小李似乎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他说系里有个很重要的寒假项目在开展,对保研很有帮助,但需要立马回校,问我愿不愿意参与。” 李璨:“所以我现在已经在机场了。” 那边似乎传来了催促乘客登机的广播声。 小李对追怜说:“怜怜姐,我该上飞机了,s大那边项目催得急,我这个寒假应该就不再回x城了……就这样啊,我先挂了!” 没等追怜再问一句,电话已被匆匆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她垂眼看向手中的那枚苦艾酒瓶盖。 她听出来了。 李璨的语气里,除了急于摆脱麻烦的仓促外,还有……恐惧。 藏得很深,但切切实实存在的恐惧。 而另一边下飞机了的李璨,正跟着导员刚到院长的办公室。 项目合同摆在桌面上,四十岁左右的院长穿了身宝蓝的衬衫,正端着杯子饮茶,见他来了,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签了。 “ 导,这合同来得真的正规吗?我有点……有点……” 面对这份仿佛天降鸿运一般的大牛项目,从院长办公室出来时,小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的疑问。 他哪里比我好 第22节 “不敢相信是吧?” 导员打断他,迅速扫了一眼空荡的走廊,声音却压低了,“小璨,别问了,有些事……别知道得太清楚。” “这种机会……”他拍了拍李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这辈子你都可能只有一次,也最好只有一次。” 或许是肩膀上的力道太沉,李璨莫名颤了一下。 炎炎日光下,他却感受到一种极致的阴冷。 昏迷时,李璨并非全无意识。 思绪混沌边缘,他曾短暂地被这种同样的极致阴冷惊醒。 那道声音带着粘稠的恶意,低沉如阴风阵阵。 字句,紧贴着他的耳廓,钻进他的脑髓: “知道我有多想杀了你吗?” 那声音顿了顿,发出近乎叹息的轻笑:“但她喜欢好人啊……好人……” 接着是更加森然的、仿佛地狱恶鬼索命般的扭曲:“你这个贱人,你怎么配……怎么配……离她……那么近?” 死亡的气息,腐朽而沉郁。 很近,很近,离他是咫尺的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好奇与愤怒。 忘掉它。 立刻离开。 永远别再靠近。 这是唯一的生路。 * 追怜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下身的那种黏腻感消失了,但金色的梦魇却不断缠进她的每一寸骨血。 这周末时,温絮来看追怜。 追怜问她说,警察有查出那条密道有什么异常吗? 小絮说:“我听说好像没什么东西啊?” 她给追怜比划比划,道:“怜怜姐,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边靠边境,是战备老区了,这种通道还挺常见的。” 和禹裴之的回答一样。 她问过禹裴之,警方有没有查出那条密道有什么问题。 “宝宝,警方那边说那就是条以前的战备通道。”禹裴之将洗好的水果切成小块,叉好,递给追怜,是这样回答她的。 “真的吗?” 追怜抬眼看他,捏着叉子的手却不自觉用力了。 “真的。”禹裴之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警方的话,“大概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修的吧,做疏散和转移人员用的。” 追怜:“那小李呢?为什么他会出现在山上?” “啊……”禹裴之一丝一丝呵出一口气,怅然说,“老婆和小李通过电话了啊。” 这语气听得追怜有点后背发凉,但好在禹裴之很快又接上了正常语气的解释。 “因为那条密道,连接的就是后面那片山。” 他说:“小李刚好给摔山里那片林子去了,夜里天太黑了,所以那天才没能找到。” 追怜没停,马上又问:“那那个储藏室呢?” 禹裴之缓慢地眨了眨眼:“什么储藏室?” 追怜双手并用,飞速比划起来:“就是通道尽头那个储藏室啊!警方没看见?不可能……不可能……” 她比划的速度越来越快,有些语无伦次:“很暗,很黑,一点点光在里面摇曳,有个……” 话头到这里,追怜却猛地刹住,没再能说下去。 “宝宝,别激动。” 他冰凉的指腹捏了捏追怜的后颈,像安抚,又像掌控,“你是说这种通道里常会有的放物资的小隔间吗?” “他们好像没有看见呢。” 禹裴之很耐心问询她:“具体是什么样的呢?宝宝可以告诉我,我再去问问警方。” 追怜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忆了。 只要去感受,去思考,那抹金色就又会刹然蒙回她双目前。 一切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但那夜,追怜的梦魇却比任何一夜都要重。 很浓重的喘息声,带着情潮的余韵。 在梦魇里,在感官里。 濡湿发梢,沾粘眼睫,把入眠的路模糊成下床的声响。 追怜颤着双肩,敲开了禹裴之的门。 禹裴之似乎已经睡下,隔了一小段时间才来开门。 他揽住追怜颤抖的双肩,拨她额前方碎发,温柔中带些疑惑:“宝宝,怎么了?怎么突然来我这?” 追怜没作声。 但下一秒,她猛地抓住禹裴之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追怜的脸色比纸还要白,整个人薄薄一片,像能融进走廊的昏黄灯光中。 “裴之,我们回s城,明天就走!” “不……不,现在就走!” 禹裴之惊讶:“怎么了这是?做噩梦了吗?” “别问了,别问了。” 追怜的手微微发颤,口中不断念着,“我们离开这里,离开这里,求你了……” 禹裴之立刻握住她发颤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心疼地拍抚:“好,好,我不问了,我们走,马上走,宝宝别怕。” 他拿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查询航班信息。 但禹裴之的眉头很快又蹙起,带着一丝真实的为难:“宝宝……这几天的机票,全部售罄了。” “最早能改签到的,是这周日的航班。” “我马上改签,我们就定周日走,好不好?这几天我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陪着你。” 他将手机屏幕转向她。 上面清晰显示出改签成功的确认信息——这周日,两张飞往s城的机票。 追怜死死盯着那行确认信息,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用力地点着头。 “好了。”禹裴之摸摸追怜的长发,说,“宝宝,回去睡觉吧。” 追怜却没说话,也没动。 “是要我送你回去吗?”禹裴之微微歪了歪头,问她。 追怜还是没说话,手却抓紧了禹裴之的袖口。 “好,老公知道了。” 他笑了一下,牵起追怜的手,把她送到了房门口。 “进去吧,老婆。” 追怜站在主卧门口,却又不动了。 “怎么了?” 他满眼温柔的注视她:“快进去吧宝宝,现在很晚了。” 追怜踏进房门,黑暗便如同实质潮水涌来。 将她吞没,吞噬。 一点点光线驱不散的吞没。 “禹裴之!” 窗外的风声,暖气管道的轻响,都像能渗出丝丝缕缕的苦艾酒气味浸,缠绕上追怜的神经。 她猛地回头,连走带跑,扑到了禹裴之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腰,紧紧抓着他的睡袍系带。 “嗯?”禹裴之回头看她 “我想……想……” 追怜喘着气,嘴里字句都断断续续,不知是说不完整,还是没有勇气说完整。 “你……你……” “我什么?”禹裴之低头,满眼温柔地注视她,“说出来,宝宝。” 开不了口。 追怜:“算了,不用了。” 她刚转头,想自己回到房间,就被禹裴之抱了个满怀。 “坏孩子。”禹裴之喟叹般的轻笑,“总是这样,想要什么都不说。” 他的下巴轻轻蹭着她汗湿的额发,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好了,好了。”禹裴之半抱半带地将追怜送进房间,看她躺下,给她掖好被角。 他哪里比我好 第23节 “睡吧。” 禹裴之在她的床边坐下,柔声安慰,“别怕,老公在这里,老公守着你,哪里都不去。” 但后半夜,他们终究是又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追怜蜷缩在禹裴之的臂弯里,紧紧依偎着这唯一的热源。 在极度的疲惫和惊惧中,她的意识终于沉沉坠入一片不安的混沌。 而拥抱着她的男人,则在黑暗中无声地睁着眼。 禹裴之感受着怀中人逐渐平缓的呼吸,目光沉沉落在追怜的那一段后颈。 苍白,脆弱。 纤细的线条在微弱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易碎的美感。 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起一丝满足的弧度。 鸟儿……终于回巢了。 * “怜怜姐?怜怜姐?” 温絮的呼喊声把追怜从回想中拉出来,“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 追怜终于回过神来,她扯出个笑看向小絮,道,“小絮,lulu最近在家吗?我明天就走了,想再去和它最后玩玩。” “好呀,刚好lulu这两天都没出去野。” 温絮高高兴兴往门口走,招呼她,“怜怜姐,快走快走,去我家!” 但二人刚出了电梯 门,正刷着手机的小絮突然发出一声惊叹,追怜心中跳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哎——” 温絮转过身来,把手机举到追怜面前,给她看上面的新闻。 那上面的市民通知,显示的是明日天气异常,去往s城的航班将取消起飞。 小絮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说:“我们这边天气经常这样,冬天时候航班时不时就飞不了了。” 见追怜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温絮赶忙又继续道:“怜怜姐,你别着急。” 她道:“现在交通工具这么发达,也不是非坐飞机才能回s城呀。” 对啊。 追怜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忽然,像反应过来什么。 这夜,禹裴之回来告诉追怜这个消息时,她拥有着超乎寻常的冷静。 她装模作样发了一会愣,似乎不能接受这个巨大的打击,过了好久才闷闷说一声:“没事,算了。” 然后他们又改签了一周后的机票。 第二日清晨,禹裴之轻蹙着眉,和追怜说他有一张画稿找不到了。 追怜想了想,说是不是落在了芦苇荡周边的小店里? 禹裴之叹了口气,说但愿是,总之交稿在即,他可能需要回去看看,今天陪不了追怜了。 “宝宝,你要不和我一起去?”禹裴之问她,“就当出去散散心了。” 追怜啊了一声,道:“我今天约了小絮,要去看lulu来着。” “我们这不是下周要走了吗?”她说,“我就想着再去和lulu玩一玩。” 出乎意料地,禹裴之没再多纠缠,只是点点头,温和说也好,和小絮待在一起能让她心情好些。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丈夫的身影。 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直至彻底消失,追怜心脏处的狂跳声也终于跟着一起消失。 时间不多了。 她抽出那个早已偷偷收拾好的双肩包,动作又快又轻,像怕惊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手机屏幕亮起,停在追怜和小絮的对话框上,横跨昨天到今天。 这是昨天的内容: 追怜:【小絮,能不能帮我个忙?别告诉任何人,帮我问问,有没有明天下午愿意跑长途的私家车?价格好商量。】 嗡—— 手机震动。 跳出今天的内容: 小絮:【怜怜姐,我问到了!】 小絮:【有个叔叔经常跑我们这边到s城的,但他今天还要先去趟w城拿货,顺路的话可以捎上你,就是需要绕一点点路,价格可能稍高些。可以吗?】 w城。 那是她的老家。 追怜飞快地回复:【可以!就w城!把司机电话和车牌号发我,谢谢小絮!千万别告诉别人!】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追怜便抓过背包,起身时,她最后环视了 沙发下的碎镜仍旧停在那里,映出她清纯恬静的面孔,单薄柔弱的身形。 没有人去处理它。 但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 后视镜里x城的街景不断缩小。 车子平稳地驶出城区,汇入郊外的公路。 窗外的景色从楼房变成枯黄的田野,又变成起伏的山峦。 每远离那座小城一公里,追怜紧绷的神经就松懈一分。 也许……也许真的能逃掉? 她甚至不敢深想“逃”这个字,仿佛一想,就会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捕捉到。 司机开一辆半旧的黑色轿车,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男人,偶尔和她搭几句话,追怜大多答得心不在焉。 除了—— “小姑娘,你家在w城的哪里?都是老乡,顺路的话我直接给你送过去。” “谢谢您,不用了。” 追怜靠着车窗,答:“那地太偏了,您不好找的。” “偏?哪带啊,南素还是九垄?”司机显然来了兴致,非要问个明白。 “都不是。” “啊?”司机也有点讶异了,“那不会是……青江吧?”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确定。 追怜嗯了一声。 司机透过后视镜飞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有些复杂,没再说话了。 车厢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引擎沉闷的轰鸣。 但绿色的指示牌越来越近,高速公路的入口就在前方,只要上了高速,只要…… 但人生没那么多只要。 车子即将拐入的匝道边,一道刺眼的远光灯毫无预兆地从后方穿透而来。 后视镜里的景象一瞬被吞噬。 眼看就要扑到手中的光也在追怜眼底被吞噬。 悄无声息,那辆黑色的suv急速逼近,毫不减速地强行超车,然后猛地一打方向,硬生生横挡在了轿车前方! “吱嘎——!” 刹车声撕裂空气。 轿车被迫狠狠停下,追怜整个人因惯性向前冲去,额头差点撞上前座。 尘烟稍散。 那辆鬼魅般的suv驾驶座车门打开。 一双修长的腿迈出,踩在粗粝的路面上。 禹裴之倚在车旁,身上还是出门时那件浅灰色的风衣。 只是此刻,那总是一丝不苟的衣领微微敞着,露出线条绷得很紧的脖颈。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称得上平静。 只是那双眼睛,黑沉得泛不起一丝涟漪。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 叩,叩,叩。 轿车的车窗被敲响。 禹裴之站在车窗外,整个人一动不动。 他的脸猛地贴上冰凉的车窗,额头几乎要抵在上面。 玻璃上,气息呵成一小片白雾。 朦朦胧胧。 他哪里比我好 第24节 那双深黑的眼睛却穿过那白雾,直勾勾盯住她。 “怜怜。” 他笑了,是那种嘴角一丝一丝抽开的笑:“你要去哪里啊?” 作者有话说: ---------------------- 明天v啦,谢谢宝贝们追更~让我研究一下怎么抽奖tat 我很土,我就是喜欢这种她逃他追她插翅难飞的戏码嘤嘤嘤 第15章 短命鬼 车外,禹裴之的脸隔着一层玻璃,模糊又清晰。 雾气是白的。 那双眼是黑的。 锁住她,锁住她,牢牢锁住她,一动不动锁住她。 “怜怜。”他的瞳孔依旧极其缓慢地转动,盯着她重复问,“你要去哪里啊?” 追怜的指尖掐进掌心,借着这痛感维持住镇定。 “我……我只是想回家。” “回s城,我们的家,我太想了……裴之,我真的太想回去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得不成样子,“飞机要停航一周,我真的,真的等不及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 禹裴之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拉出一个极淡的弧度。 “回家?”他轻声重复,“怜怜,真的吗?你真的是要回s城吗?” 追怜不敢深想,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对方的视线,用力点头:“真的,我想回我们在s城的家。” 禹裴之静静地看了她几秒。 沉甸甸的目光里却蕴上一丝玩味。 然后,他忽然后退一步,绕到了驾驶座那一侧。 叩,叩,叩。 他屈指,同样敲响了司机的车窗。 中年司机显然被这阵仗吓住了,哆哆嗦嗦地降下车窗。 禹裴之脸上瞬间挂回了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面具,甚至带着点歉然:“师傅,实在不好意思,家里闹了点小矛盾,吓到您了。” 他语气彬彬有礼,动作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没看司机惊恐到发白的脸,目光扫过车内的装潢,然后——手腕一扬! 一道银光划破沉闷的空气。 哐当。 一把车钥匙被随意扔在了司机怀里。 “这辆suv,应该值百来万。” 禹裴之的声音仍旧很温和,语气却轻飘得像讨论吃饭喝水一样自然,“它现在归您了,您去开走吧。” 禹裴之:“但您这辆旧车,我就留下了。” 司机彻底懵了。 他抓着那枚冰冷的钥匙,看看窗外价值不菲的豪车,又看看眼前这个清俊温和却行为癫狂的男人。 视线在两个焦点间移来,又移去,移去,又移来。 司机张着嘴,一个字也吐不出 来。 那边的追怜深吸一口气,也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这种用钱砸碎一切常规的作风,这种随心所欲到令人恐惧的作风……像,很像,太像了。 “抱歉。” 禹裴之一边道着歉,一边却拉开车门,直接上手把呆若木鸡的司机扯了出去,自己坐了进来。 轿车开了些年头,内饰也有些老旧了。 这与禹裴之周身的气质格格不入,空间似乎都因他的侵入而变得逼仄压抑。 引擎重新发动,发出的轰鸣刺耳。 “我们回家。”禹裴之目视前方,语气平静无波。 追怜疲惫地闭上眼,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车窗上,身心俱疲到连一丝反抗的力气都挤不出来。 窗外飞速倒退的枯黄田野模糊成一片绝望的色块。 也许……就这样吧,回x城吧。 再等等,再等等,等下周的航班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几分钟后,导航机械的女声却报出一个另追怜不敢置信的地名—— “前方路口请直行,前往青江方向。” 青江? 追怜猛地坐直身体,立刻凑过去,看向中控台上的小屏。 【w城青江】。 这个地名清晰显示在路线图的终点上。 “你……你要去哪里?” 追怜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停下!禹裴之!我让你停下!不是回家吗?” 禹裴之单手握着方向盘,侧过头来看她,嘴角噙着一丝玩味:“我们是在回家啊。” “司机的导航终点就是青江啊,这不是怜怜自己报的想去的目的地吗?” “我送怜怜回真正想回的家,不好吗?” “不!我不回那里!我不要回青江!” 追怜扑过去想抢夺方向盘,却被禹裴之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挡开。 力量的悬殊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为什么呢?”禹裴之追问,语调甚至称得上轻柔,“为什么不能回青江呢? 但他的眼底明显翻涌着山雨欲来的阴沉:“那里藏着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秘密吗? “还是说,那里有怜怜在意的人?是怜怜的青梅竹马?是怜怜的初恋情人?还是怜怜的另一个家?” 追怜被他死死按回副驾驶座:“没有秘密……我只是……只是不想回去……” 十六岁离开青江后,她便再也没有回到过那里。 青江送给她此生唯一的礼物,只有洵礼。 只有洵礼。 其余不过都是噩梦。 “求你了,裴之,别去那里!回x城,或者回s城,随便哪里都好,别去青江!” “哦?” 禹裴之拖长了语调,空着的那只手忽然伸进风衣内侧口袋,慢条斯理地抽出了一样东西—— 一张边缘微微卷曲的画纸。 那正是那张禹裴之今早找不到的画稿。 追怜瞪大了眼睛。 可她明明……明明是亲手把这画稿扔进了垃圾车里,再亲眼看着垃圾车把它运走的啊? 但此刻,它却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禹裴之手中。 只是边缘沾染了些许不明显的污渍。 禹裴之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画稿,轻轻晃动,像展示一件有趣的战利品。 “宝宝,猜猜看,猜猜——” 他笑了:“我是在哪里找到它的?” 追怜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猜不出来吗?” 禹裴之歪了歪头,像在分享一个有趣的秘密,眼底却是一片荒芜的冷寂,“那我告诉你吧,是垃圾车里诶!” “怜怜。”他叹息般地叫她的名字,声音压低。 他的声音里裹挟着浓重的失望和一种近乎扭曲的伤心:“你就这么讨厌它……像讨厌我一样,是吗?” 追怜摇头,喉咙里只能一点一点挤出气音:“不……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禹裴之耐心地追问。 车内的空间太狭小,他往前又凑近了些,就几乎要贴上追怜的鼻尖。 “只是太想回家了?”禹裴之替她把话说完,然后,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越过追怜惊惶的脸,忽而,他发出了第一声笑。 他哪里比我好 第25节 他开始一边笑一边用力拍打着方向盘。 “哈哈……哈哈哈!垃圾车!是垃圾车诶怜怜!” 车喇叭发出刺耳断续的鸣叫,像为他癫狂的表演伴奏:“你讨厌它!就像讨厌我一样!所以你扔掉它!就像恨不得扔掉我一样!是不是?是不是啊!哈哈哈!” 笑声一声,又一声,最后密集成连声。 冲撞,回荡,扭曲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哭腔。 禹裴之趴在方向盘上,身体剧烈起伏,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追怜整个人快要彻底贴上车窗,手也握上了门把手。 她想跳车,她真的想跳车。 但车门已被反锁。 她只能蜷曲,蜷曲,再蜷曲自己,试图降低自己惊惶的存在感。 许久,那歇斯底里的笑声才渐渐平息。 禹裴之缓缓抬起头。 他眼角还沾着湿润,脸上却重新挂上了那种温柔到极致的神情。 “宝宝,不逗你了。” 禹裴之语气轻快,仿佛刚才发疯的是另一个人,他微笑着说:“选一个吧,是回x城,还是去青江?” 追怜哪个都不想选。 她摇头:“不要,都不要……裴之,我们回s城好不好?我只想回我们在s城的家……” “回s城?” 禹裴之打断她,温柔的笑意瞬间消散,眼神也骤然冷下。 他的虎口猛地卡住她的下颌,力道很重,“回去做什么?嗯?去见那个蠢得可怜,被你迷得晕头转向的男大学生? “还是去那个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短命鬼坟前哭诉?告诉他你找了一个多么像他的替身?” 禹裴之的脸骤然逼近,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追怜的脸上。 他语调森然地模仿着某种腔调:“‘洵礼,洵礼,我今天遇到了一个人,你看他多像你啊……’” “‘洵礼,洵礼,我看着他的时候总会想起你,你知道吗?他的好多习惯都和你好像啊……’” “‘洵礼,洵礼,我们今天去了花草市场,他也喜欢小雏菊,真的和你一模一样诶!’” …… 一句又一句传神的模仿砸过来,追怜愣在座位上,手脚都没了动作。 但那种扭曲的妒恨,压抑到极致的妒恨仍在继续,充斥了整个车内,比九九八十一层地狱爬出的恶鬼怨气还要浓重。 “追怜,你的深情,你的念念不忘,能不能分一点点……哪怕就一点点,给我呢?” “你能不能,哪怕就爱一点点……爱那么一点点真实的我呢?” 下颌被卡住,很久,很久,很久后,禹裴之才放开手。 后视镜里映出追怜的面容,她望见自己下颌处泛出一圈红痕。 有点疼。 禹裴之似乎也终于清醒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老婆。”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抚摸追怜下颌处的肌肤,却被追怜一个侧身躲开。 “这次又是什么?did,还是梦游症?”追怜很平静问。 禹裴之愣了一下,而后颓然又落寞笑了一下:“这次都不是……是我……是我真的好妒忌啊,好妒忌啊……” “妒忌为什么他能在你生命里占到那样的份量……那样的份量……” 追怜没说话,她偏头看向窗外,说:“去吧,去哪里都可以,去青江也可以。” “老婆,你不要生气。”禹裴之低低哀求她,“我会补偿你的……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 补偿什么? 他还能补一个真正的洵礼给她吗?追怜依旧看着窗外,一句话也没应。 最终,车子还是在下一个路口调转了方向。 车头重新对准了来时路,对准那座边陲的小城。 雪山环抱,冰川雄奇。 像座无声的囚笼。 追怜回头,终于看向禹裴之,很冷静说:“我们离婚吧。” ----------------------- 作者有话说:作者:你等着吧,他会补偿你的。 追怜:? 追怜:感觉不是什么好事情。 第16章 碎镜子 雪光,很吝啬透进一丝。 置在沙 发绒布上。 室内灯光暖黄,烘烤出一个温暖却虚假的茧,裹住她的发丝,裹住她的眼瞳,裹住她的身体每一寸。 禹裴之坐在她对面,微垂着眼,面容依旧清俊温和。 确实是很像洵礼。 但就是这无处不在的像,织成了她最初沉沦的网。 也成了如今勒紧她脖颈的绳。 室内太静了。 从她在回航的车上提出那两个字后,禹裴之就变得异常安静。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没质问,也没发疯,只是开着车向前,很稳当的向前。 追怜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客厅内竟显得有些突兀。 她叫他:“裴之。” 禹裴之抬起头,目光温和,却带着茫然。 “我们……” 追怜喉口里像裹着股呼不出也吸不进的气。 “回s城后,我们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她终于说出准备好的词句,喉口处倏然一松。 “拿你当替身,是我的错。” 喉口处越来越松,她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对你,对洵礼,都不公平。” 追怜越说越快,一句赶着一句的飞速:“彼此放过,对大家都好。” 长久的沉默。 久到追怜几乎要以为时间停滞了。 只有暖气管道的嗡鸣声变得异常清晰。 然后,她听见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回应。 “好。” 追怜倏然抬眼。 她看见禹裴之的脸映上一丝雪光,衬得那嘴唇红得发艳。 但那上面没有任何惊愕或愤怒,也没有抽开任何一丝一丝的笑。 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这种意料之外的顺从,比激烈的反对更令人心头发毛。 “今天累了吧,早点去休息。”禹裴之起身,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揉她的发顶。 追怜猛地偏头躲开。 禹裴之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最终缓缓收回。 他的眼神黯了黯,却没再多说什么,只轻声道:“晚安,怜怜。” 禹裴之站起身,走向客房,背影融入走廊的昏暗,没有回头。 门锁落下轻微的“咔哒”声,像给这场短暂的对话画上一个休止符。 追怜回到主卧,门也轻轻合上。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世界很静。 隔壁客房也再无任何动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迟来的,追怜的心,突然闷闷地抽了一下。 有点疼。 他哪里比我好 第26节 但却也是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 一直到后半宿,追怜其实都睡得很浅。 自从那次仓库事件后,她的梦乡都支离破碎,总被一种无形的窥视感惊扰。 现在,她又一次醒了。 不是被梦魇,而是被一种窸窣声。 很细微的一点声音,却持续不断。 这声音来自客厅另一端。 ——浴室的方向。 应该装作没听见吗?她摸到床头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 只要再捱三个小时,捱到天光大亮。 似乎又传来“砰——哗啦——!” 追怜把被子往上拉,拉到与胸齐平,又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听那道声音。 但接下来,这些声音却夜夜不断地响起。 让追怜本就稀薄的睡眠更加不安。 禹裴之从她面前经过,他背着画板,又要出去采风。 “禹裴之!”追怜叫住他,还是问出来,“你……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禹裴之正低着头给自己系鞋带,闻言回头看她一眼,说:“没有。” 追怜看了看他,似乎不太相信。 “你要是怀疑是我在做些什么,我今晚可以不回来住。”禹裴之的语气很平静,是没有一点波澜的平铺直叙。 追怜张了张嘴,答应的话转到嘴边,又变成:“…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事吗?”禹裴之很有礼貌地说,“没事我就先走了。” 推开门时,他忽而又回头,说:“电饭煲里温了老鸭汤,可以喝。” “当然,”他补充道,“也可以不喝。” 门被合上,追怜站在原地,目光锁着那扇门。 自从她提出离婚后的第二日开始,禹裴之就变成了这样,彬彬有礼,保持距离。 这本该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最轻松的收场。 但为什么,她的心脏还是会在这一刻闷闷地抽跳一下? 而在追怜心跳声追不到的小区的门口,禹裴之正拐进巷口最末端的那家药店,买了一包创可贴。 创可贴,贴在的却是没有任何伤口的指节上。 他当然看见了追怜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唇,长时间不安睡眠下似蒙着一层水雾的眼。 早上出门前,她想来拉自己……又收回的手。 棉白睡裙下的身形单薄得摇摇欲坠,那手腕也纤细得似乎一摧即折。 没关系。 禹裴之咧嘴笑了一下。 很快,很快,很快。 他的怜怜就能睡个好觉了。 * 黑,深不见底的黑,包裹着客厅。 追怜刚拧开主卧的门把手,从房间里出来。 白日里喝水太多,她需要去上厕所。 那锅老鸭汤炖得醇厚鲜香,禹裴之的手艺确实很好。 这几日,追怜都是点外卖过的。 本只想着喝一碗就作罢,却没想竟将那一锅都喝了个见底。 下午,追怜才发现主卧的马桶按压抽水出了些问题,她打电话给维修师傅时候,对方说要明天才能来。 禹裴之回来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害怕对方会说出些譬如“宝宝,你离了我该怎么办?”一类的话。 但对方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平静去把锅刷了。 刷锅时,追怜却眼尖地瞥到他的中指指节上有一枚创口贴。 “砰——哗啦——!” 那夜半的声响又莫名闪回。 不会是……砸碎镜子的声音? 追怜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边缘平整,却布满裂痕。 那确实是家里的镜子前段时间常出现的情况。 她犹豫着要不要问禹裴之,对方却像能读心她一样,冷不丁就冒出了答复:“被芦苇刮的。” 这句之后,他再没和她说过其他话。 此刻,追怜朝着记忆里浴室的方向挪去。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浴室门紧闭着,门缝下的黑,沉而完整。 昭示着里面什么也没有。 窸窣声,碎裂声,乃至人声,或许都只是她太过紧张的幻听。 那创可贴,也可能真的只是禹裴之不小心划伤了手。 追怜揣在外套兜里的手终于拿出,整个人微微松懈下来。 急于解决生理需求,她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了浴室冰凉的金属门把,轻轻向下压—— “咔哒。” 门开了一条缝。 但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漆黑。 如豆烛火,一点点,摇曳。 毫无征兆地摇曳。 一晃,一晃,昏黄光晕晃进盥洗池上方的镜面,幽幽亮起。 那是一盏极小的黄铜烛台,搁在镜前身影的手中。 烛光勉强勾勒出镜前身影的高瘦,身上家居服的青绿,但那色调暖得诡异。 光影内,如鬼如魅。 光影外,阴恻恻,冷森森。 镜子里,映出追怜最熟悉的丈夫的面容,他的脸很苍白,衬得嘴唇却很红,额前的发很黑,好几缕被水汽濡湿后黏在光洁的额角。 然后,她听到了。 极轻极缓的低语,断断续续从镜子里钻出来。 “……要这样笑……不对……再像一点……” “……怜怜……喜欢这样的……我要补偿她……补偿她……” 梦呓,神祷,甩不掉的黏腻。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痴迷。 然后,她看到了。 禹裴之抬起手,左右食指抵住自己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向上推。 镜子里的人像,随之勾勒出一个弧度精准的微笑。 一个很像乔洵礼的,和对方分毫无差的微笑。 定格。审视。 他似乎不满意,嘴角的弧度倏然垮下。 那温暖的笑意瞬间蒸发,只剩下一片 深不见底的冷然。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对?” 他喃喃,眼底掠过焦躁。 “可是——” 镜子里映出的那双眼睛,瞳孔里满是刻薄的怨毒。 禹裴之扭曲了面容,周身的妒恨浓烈得仿佛能充斥填满面前的镜子。 但镜子也无法承受这仿佛来自地狱的恶意。 又一点一点把那恶意凝成实质,吐落回他攥紧的拳头中。 “他哪里比我好?” 下一秒。 他哪里比我好 第27节 “砰——哗啦——!”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咙里挤出,攥紧的拳头倏然砸落在镜面之上。 镜面如蛛网织丝般裂开,片片碎落。 碎片迸溅,划破皮肤,鲜血顷刻间涌出。 手背,手心,指节,指尖……血流了满手,满手,滴落了满盥洗池,满盥洗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只爱他……他到底有哪里好?又哪里比我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的模仿他了,你还是要离开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袒露一点点真实的我,你就不愿再爱我了?” 禹裴之却像是毫无疼痛的知觉。 他又哭又笑,胸膛剧烈地起伏,拳头仍抵在裂开的镜面上,死死盯着镜中破碎的倒影。 几秒凝固的死寂。 禹裴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缓缓地,缓缓地。 他转过了头。 视线穿透摇曳的烛火,阴冷的空气。 四目相对。 他看着追怜。 禹裴之流着血的手自然垂落,指尖还捏着一块锋利的碎镜片。 镜片边缘反射出一点烛火的光,跳跃着。 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 黑发白肤,鲜红嘴唇。 湿冷,妖异,像地狱爬出的艳鬼。 禹裴之忽而翘起嘴角,露出一个与方才练习时截然不同的笑容。 他眼里翻涌的怨毒尚未完全褪去,但没有惊愕,没有慌乱。 只有一种……秘密被窥破后的诡异兴奋。 那笑容一丝一丝抽开,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和极致的诡谲。 “啊……” 艳鬼变成了恶鬼。 恶鬼的头歪了歪,气也是一丝一丝抽出:“被发现了呢。” ----------------------- 作者有话说:[托腮]行业原因,每天下班时间不太固定,有时候凌晨才能下班,九月结束实习回学校后应该能更新时间固定一点,现在我只能说尽量日更qwq 第17章 密镜室 追怜后退一步,转身就想逃。 可风吹过,浴室的门自己缓缓合上,她扑过去握住门把手,却发现门已拉不开。 “门好像坏了呢。”禹裴之的语气听起来很遗憾,“怜怜要怎么出去了呢?” 追怜哆哆嗦嗦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报警。 禹裴之看着她笑,并不阻止。 他只是那样笑着看她,看她的脸色一瞬从恐惧变成惊愕,看她死死盯着手机信号格子下方跳出的红叉。 “禹裴之!” 追怜抬眼,声音里的怒气在这一瞬根本压不住。 “我只是想和怜怜聊聊天。”禹裴之微笑。 “你想聊什么?” 追怜的背紧紧靠着门,试图给自己找一个不脱力的支点,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话继续说下去 “聊什么呢?” 禹裴之唔了一声,染血的手指摸了摸下巴,似乎真的在思考,“那就聊聊,我学得怎么样?” “好不好?” 语速加快,像骤然密集的雨点。 “像不像?” 语速更快,几乎黏连成一片。 “你喜不喜欢?”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禹裴之黑沉的眼睛亮得骇人,紧紧锁住她。 “怜怜,你怎么不说话?”他的语气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你根本不想和我聊天。” “疯子,疯子,疯子……” 追怜抓起手边的东西,就往禹裴之那处砸,抓到什么砸什么——沐浴露,牙刷架,金属皂盒…… 但禹裴之却根本不躲。 仿佛她越砸,他就越兴奋,目光也愈发黏在她身上,甚至在她掷出最重的玻璃漱口杯时,还愉悦地眯起了眼。 “怜怜砸完了吗?开心了吗?” 额角淋淋漓漓淌下血来,沾一点红在眼睫上。 禹裴之轻柔的声音穿透那点红,带着一种毛骨悚然的期待:“那接下来——” 凉意从脚底窜到头顶,砸到精疲力尽的追怜瘫坐在地上,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她在激怒一个疯子。 她赶忙打断他,试图补救,声音发颤:“我们可以出去聊。” “好呀。” 忽而,禹裴之就咧开了嘴,唇边的笑意越扩越大,“我们出去聊。” 随后,他径直走到浴缸尽头那面墙前。 血迹在他身后,淋了一地。 洇在瓷砖上,泛出危险的红。 “那就——” 他伸手,不疾不徐的姿态,就着那块边缘比其他瓷砖略微凸起一点的瓷砖,用力一推。 “从这里,去这里。” 墙面之上,一道暗口,无声旋开。 黑黢而深重。 禹裴之回头,对她笑了笑,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来吧,怜怜。” 追怜的后背紧贴着浴室的门,一动也不敢动。 “怕什么?” 禹裴之挑眉,像是真的困惑。 他走近,沾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激得她一阵战栗,“你不是早就看过了么,宝宝?” 早就看过?看过什么? 仓库……? 仓库……! 追怜扭身,手死死攥住门把手,下压,下压,再下压。 打开,打开,打开啊! 禹裴之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皮肤很凉,五指圈拢上来的动作很轻,握住的力道却大得骇人。 几乎是拖拽着她,逼迫着她,踏上向下延伸的阶梯。 穿过狭窄的通道,微弱的光源在深处亮起。 这是一个不算大,但足以让人窒息的空间。 地上四处铺着雪白的绒毯,但四面八方,全是镜子。 乃至天花板。 高矮不一,形状各异,破碎的,完整的,老旧的,崭新的,镶嵌在墙上,斜靠在角落,堆叠在地上…… 无数个她和无数个禹裴之出现在镜中。 重叠,破碎。 目光交错,无处遁形。 “你……你……”追怜的瞳孔惊恐睁大,转身就想跑。 但一双手臂却顷刻从背后缠上来,死死圈住了她的腰。 禹裴之冰冷的唇贴着她的耳廓,叹息般低语: “为什么总是想逃呢,怜怜?” 他哪里比我好 第28节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低,很沉,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痛苦和委屈。 “我学他学得不像吗?我扮他扮得不好吗?”他喃喃。 “我知道你心心念念着乔洵礼,爱他,思念他,嫁给我也是因为我像他。” “所以我学着穿他常穿的衣服,点他最爱吃的菜,模仿他所有的习惯……他最喜欢的笑容,他说话的语气……我都一点一点拆开来,嚼碎了,吞下去,变成我的……”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追怜几乎无法呼吸。 “我以为这样就够了。成为他,就能完全拥有你。” 他的语气陡然一变,带上了一种近乎崩溃的嫉妒和挫败。 “可不行,不行,还是不行!” “我越是挖掘你的过去,就越发现还有一个怎么也逃不开的影子!那个金发疯子!” 禹裴之猛地将追怜转过来,迫使她面对着自己。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交织,眼神是一种疯狂到极致的清醒。 “我受不了了……怜怜……我真的受不了了……” “为什么你的生命里,会有那样一个人?” “他带给你的只有痛苦和恐惧不是吗?可为什么那种羁绊……那种扭曲的、肮 脏的、撕扯不断的羁绊,看起来比你和那个短命鬼的还要深?还要重?” 禹裴之的指腹摩挲着追怜苍白的唇,眼神痴迷又痛苦。 “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占据了你整整三年!而我呢?我们结婚才半年!这太不公平了……怜怜,这太不公平了!” 他的表情扭曲起来,极度的痛苦竟滋生了一种病态的领悟。 “我甚至可悲地发现,我在嫉妒他!嫉妒他!嫉妒他曾那样全身心地占据你!” “所以……” 禹裴之咧开嘴,露出一个近乎癫狂的笑容,“既然无法抹去,那我就只能……成为他了。” “成为乔洵礼不够,那就连他一起成为好了。” “你看,我学得像不像?” 耳畔忽然又变得轻柔诡谲,带着特有的黏腻腔调。 冷沉沉,阴森森。 “他的习惯,他的语气,他看你的眼神……他让你恐惧的一切……我学得好不好?” 追怜感受到那只手如蛇尾般游走在她的面颊上。 冰凉,而带着血腥气。 “这样多好,这样多好,他们和你的羁绊都被我覆盖了……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不是吗?” “爱这个我好不好?接纳这个我好不好?别再拿我当谁的影子好不好?”他的声音骤然压低,变得轻柔而危险,“否则……我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吧。” “你看,这里有这么多镜子,每一个里面都有一个我,够你看很久很久了,直到你肯爱我为止。” “说啊,怜怜。” 禹裴之诱哄着,眼神却偏执得令人生寒,“只要说你爱我,说你不逃了,说你只要我——” “我就带你出去。” 他抱着她,一遍又一遍重复,“你说你爱我,你说你爱我,说你爱我……” 追怜动了动嘴唇,她明白此刻最好的方法是答应他,顺从他。 但她做不到。 阴冷潮湿的空气却在这一刻裹挟着药酒的气味翻卷上来,几乎让追怜头晕目眩。 这味道……这味道…… 真的吗? 她真的能完全相信禹裴之说的话吗? 这里面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她从未告诉过对方她和那个金发疯子的过去,对在英国的那三年也只是一笔带过,说遇见过不太好的人。 禹裴之……又是怎么知道的那么多? “仓库,密道……” 追怜强忍住想直接干呕出来的冲动,死死掐着禹裴之的手臂,她没有回答禹裴之的上一个问题,而是问,“都是你做的?” 空气静沉片刻。 “啊……” 禹裴之的喉咙里挤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语气里带上点天真的恍然,“怜怜,为什么答非所问呢?” 他叹息:“真是不乖的孩子。” “不乖的孩子,是要受到惩罚的。” * 接下来的发生,混乱而破碎。 挣扎,压制,撕扯。 镜里晃动,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 冰冷的镜面,全身的战栗。 体温覆盖的窒息。 “不……套……” 视觉放大了每一分触感,一片昏眩中,追怜挤出破碎的音节,指甲掐进禹裴之的后背。 禹裴之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湿漉的黑发蹭过她的颈窝,痴迷地低语,气息灼烫:“怕什么?” 热意。 一阵一阵。 “怀了就生下来,我养。” 禹裴之却像是被这个念头取悦,他抬起脸,眼底闪着一种近乎好奇的光,语气轻飘:“如果有了孩子,怜怜还会想跑吗?” “不如,我们试试?” 镜子里追怜的脸惊骇欲绝。 禹裴之捞起一把她汗湿的长发,声音温柔得近乎残忍:“什么时候怀上,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嗯?” 惊惧之后,窜上来的是压不住的愤怒和绝望。 “就算生下来……” 追怜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淬着恨意,“我也会直接摔死!淹死!掐死!捅死!” 她猛地瞪向他,眼眶通红:“然后带你也跟他一起去死!” 禹裴之怔了一瞬,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 “啊,这样吗?” 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只是指尖滑过她起伏的小腹,“那我还是比较愿意换一种死法,比如——” 鼻尖相蹭,姿态亲昵。 他抵着她的额头,吐出的字眼却下流不堪:“死在怜怜身上。” 热意更汹涌。 诅咒,怒骂,都被卡得支离破碎。 小白花被逼到绝境,露出了利刺。 追怜尖叫起来,用尽全身力气,抬手狠狠扇向他!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密闭的镜室里回荡,格外响亮。 禹裴之的脸偏向一侧,苍白的皮肤上迅速浮起红色的指印。 他缓缓转回头,瞳孔也极为缓慢地转动。 但他却捉住追怜发颤的手腕,笑了。 舌尖,慢条斯理地舔上去,湿漉了掌心。 他问:“疼吗?” “给我避孕药……”追怜语无伦次地妥协,“我不离婚了……不走了……给我药……” “不对。”禹裴之笑得好温柔,讲话却像恶鬼,“你要说的是,你爱我,你只要我,你不逃了。” 追怜浑身都在抖,情绪彻底崩溃,呜呜咽咽地哭起来,眼泪淌了满脸。 禹裴之低头,去吻她的脸颊,咸涩的泪水被他卷入唇齿。 “真能哭。”他喟叹着,声音含混不清。 他又抱紧了她。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暂歇。 追怜闭上眼,再睁开时,声音嘶哑,却透出一种极度疲惫后的冷静:“给我避孕药。” 顿了一下,她几乎是飞速到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地补充:“我爱你,我只要你,我不逃了。” 身上的重量微微一滞。 禹裴之支起身,手指卷着她一缕汗湿的长发把玩,闻言轻笑一声,干脆利落:“不。” 那点好不容易维持的冷静瞬间碎裂。 他哪里比我好 第29节 追怜忽而抬头,叫他一声:“老公。” “嗯?”禹裴之有些惊喜,刚想应答。 但追怜的眼底却烧着一团火,声音冷到极致:“其实,你技术一直好差,你知道吗?” 她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一点也不如洵礼。” 抱住她的男人骤然僵住。 所有的动作,声音,气息,都在这一刻冻结。 镜子里,他脸上的温柔和戏谑瞬间蒸发。 只剩下狰狞。 “你怎么敢……” 他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颤抖,“你怎么敢……你和他……你和他……” “对。”这一次轮到追怜笑得很温柔,“他技术比你好多了。” “这是你模仿他模仿得最差劲的地方。” 禹裴之像是气极了,呼吸急促得快要背过气去。 他额角青筋暴起,视线在她脸上和周围无数面镜子之间扫视,仿佛想从那些破碎的影像里找出答案。 旁边矮架上堆放着一些杂物。 追怜又一次抓到什么算什么,疯狂地朝他砸去! “砰!” “哗啦——” “哐!” 砸出的什么声音都有。 直到追怜砸无可砸,一切响动才终于停止。 禹裴之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愈发多的血。 然后,他抬起眼。 “给我避孕药!”追怜深吸一口气。 血流进禹裴之眼里,一层模糊的红晕覆在目光前。 但却依旧能精准锁住追怜。 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 他又露出了那种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我说了,不需要。” 追怜崩溃大叫起来:“我需要!” 禹裴之俯身逼近:“你不会怀的。” 追怜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扫视他:“……为 什么?” 禹裴之凝视着她,眼底翻涌着未散的疯狂,但他只慢条斯理笑了,说:“你猜。” ----------------------- 作者有话说:[爆哭]终于写完了,哎呀天啊一直被锁! 男主就是一个非常屑的狗比,骂他可以补药骂我,这章写得好像不是特别有手感,有空修一下 第18章 旧衣物 地下室里没有窗户,时间流逝变得模糊不清。 四周的镜子映出无数个追怜,每一个都苍白,失措,像被蛛网黏住的蝶。 清晨,禹裴之离开后,她开始摸索这个地下空间。 出去的门应该是用机关开的,但她找寻半天,都没有找到那机关所在的地方。 覆着暗纹的壁纸,吊灯做成黄铜烛台的样式,甚至连角落那把墨绿丝绒单人沙发……都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 是了,像极了英国那座公寓的装潢。 那个疯子的审美。 连这种东西都要模仿吗?连这种东西都能模仿到吗? 脚步声从通道传来。 禹裴之端着一个餐盘出现,脸上挂着她最熟悉的的温和笑容。 仿佛刚才的疯狂对峙从未发生。 “宝宝,饿了吧?” 他将餐盘放在沙发前的小几上。 是煎得恰到好处的太阳蛋、烤吐司和一杯热牛奶,盘子边缘还装饰着几颗树莓。 追怜没有看食物,她抬起眼,声音有点沙哑:“禹裴之,我们谈谈。” 禹裴之在追怜面前蹲下,指尖想碰碰她有些干裂的嘴唇,却被她偏头躲开。 “怎么不喝水?”他轻轻蹙着眉,“我不是给你倒好放在床头了吗?” 怕你下药。 追怜在心里想。 但她没说出来,只是继续重复:“禹裴之,我们谈谈。” “谈什么?”他好脾气地问。 “我真的不逃了。”追怜听见自己说,声音平静得可怕,“也不离婚了。” 禹裴之挑眉,像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事:“哦?” “我会……试着去接受真实的你。”她说出这句话时,胃里翻江倒海。 禹裴之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镜室里回荡:“怜怜,你拿什么保证呢?” 他声气幽幽,格外瘆人:“你的保证,像玻璃一样易碎。” 追怜咬牙:“我把身份证给你,护照也给你,所有证件都交给你保管。” “然后呢?” 禹裴之凑近,温热呼吸喷洒在她脸上,“你一出去,就可以报警抓我,说我是个囚禁妻子的疯子。” 她确实有这个念头。 但—— 追怜淡淡地看着他,说:“有人会相信我吗?禹裴之,你比我更清楚。” 禹裴之歪着头,像在思考一个游戏规则。 半晌,他忽然笑开,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好吧,如果怜怜真的这么诚心……” 他的手指往不远处一个矮柜一指。 “那怜怜去把那个打开吧,打开后,我就放你出去。” 那个矮柜并没有上锁。 追怜走过去,轻轻一拉,便开了。 内衣、内裤、袜子、发圈……甚至还有她以为早就丢了的旧吊带,一排一排整齐叠放着,近乎病态的陈列。 大部分都是刚来这座边陲小城时,她莫名其妙失踪的私人物品。 一条睡裙的领口甚至有些不明原因的勾丝,还有几条内裤明显被洗过,却依旧残留着一点极淡的、不属于洗涤剂的奇异气息。 甚至还有更早,是她前两年和禹裴之刚恋爱时就不见的旧物—— 一件浅杏色的蕾丝内衣,边缘沾着可疑的深痕。 追怜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猛地扒着矮柜的边缘才勉强站稳。 他到底……这样窥探了她多久?在多少她以为独自一人的时刻,他正拿着这些…… “啊……” 禹裴之的目光轻飘飘扫过追怜面前敞开的抽屉,口吻竟是无比的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兴味,“宝宝看见了呀。” 他也向前一步,靠近矮柜,修长的手指轻轻掠过那一排排贴身衣物。 “你看,都还很新。” 禹裴之看起来非但没有丝毫窘迫,还笑起来,“宝宝要不要夸夸我?我都有在好好珍惜呢。” 那件小小的吊带被他用指尖掂起来。 “怜怜不知道……” 禹裴之侧过头看她,眼神又深又黏,“你不在身边的时候,只有它们陪着我。” 织物,一件件,被指腹摩挲。 指腹渐热,眼神却渐暗。 “我闻着上面的味道,想着你……想着你穿上它们的样子,贴着你皮肤的触感……我就忍不住。” 那低哑却滚烫的喟叹缠绕上来,“就像你真的在我怀里颤抖一样……” 追怜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禹裴之却抓起她的手腕,迫使她的掌心贴上那微凉的布料。 他的手指紧紧压着她的,力道大得惊人。 他哪里比我好 第30节 “怜怜,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的。” 禹裴之微微眯起眼,像是在回味什么极致享受。 “我就在这,对着镜子……” 一丝不正常的薄红在脸颊上泛开,他低头深深嗅了一下那吊带:“想着你,感受着你……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点见不到你的焦渴。” 追怜猛地抽回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镜子里,无数个她正极力掩饰着面上的神情。 禹裴之看着她藏不住的反应,忽而又笑了起来。 那笑容里掺杂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满足感。 他小心地将那件吊带折好,放回抽屉,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吓到了?”他歪着头,语气甚至有些委屈,“可是……这才是真实的我啊,怜怜。” “你不是说……你要试着接受真实的我吗?可是连这样你都害怕,那……” 追怜打断他说话,开口道:“没有,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会尽力接受的。”她抬起眼,看向禹裴之的眼神尽量平静,“如果这是真实的你的话。” 空气滞凝三两秒。 禹裴之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好吧,看你这么诚心,我们先出去,而且——” 他忽而幽幽笑一声,“我有个惊喜要给你。” 追怜困疑地看着他,心里警铃大作。 这转变太快太诡异。 但她别无选择,地下室像座窒息的牢笼,再多待一刻她都会又陷入英国连绵不断的阴冷雨季里。 追怜最终伸出手,搭上他冰凉的掌心。 禹裴之牵着她,走出令人窒息的镜室,重回楼上的浴室。 突如其来的光明刺得她眼睛生疼。 追怜站在洗手台前,浴室里又变回了整齐的样子,碎镜,血迹,被扔了一地的牙杯,木刷,金属架……都已打扫干净。 她捧起一把凉水,给自己洗了洗脸。 手机终于有信号了,追怜准备给自己外卖个避孕药,这时,背后却贴来冰凉的触感。 是一份透明的文件袋。 禹裴之的手臂环着她的腰绕过,再将文件袋递到她眼前。 他像展示一件艺术品般,嘴角噙着温柔至极的笑:“看看,这下……总该放心了吧?” 追怜的目光落在文件袋里装着的物品上。 里面是一张医院出具的手术证明单。 纸张洁白,格式标准,黑色宋体字清晰印着—— 【患者姓名:禹裴之】 【手术名称:输精管结扎术】 而日期,显示的是他们结婚前一个月。 那时候,禹裴之正在外地采风。 追怜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禹裴之轻轻道:“我说了,你不会怀的,现在信了?” 她捏出那张薄薄的纸,指尖冰凉,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手术的执行医院的名称——【友爱医院】。 一个名字普通到有些俗气的私立医院。 但追怜却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为什么?”追怜听到自己的声音问。 “为什么?”禹裴之看起来很平静,他指尖绕起一丝追怜的长发,说,“你说过你不喜欢孩子。” 追怜其实觉得话题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 那些怕发生的提心 吊胆终于可以下去了。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那你呢?” “我?”禹裴之重复了一遍。 而后他忽然俯身,双手撑在盥洗池边,将她困在双臂之间。 镜子里映出禹裴之逼近的脸,眼底翻涌着追怜看不懂的暗潮。 “不喜欢。”他笑眯眯地,“我不希望怜怜的眼里有别人,任何人都不行。” 包括他们的孩子。 她的目光只能属于他一个人,只有他,只是他。 追怜侧身,避开禹裴之灼人的视线,把文件袋放在了一旁的洗衣机上,问出了下一个盘桓已久的问题。 “禹裴之,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她很平静开口。 “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事,他的习惯,他的语气……那些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 禹裴之脸上的笑容淡去几分,眼神变得幽深。 他直起身,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她,仿佛在权衡什么。 禹裴之:“你真的想知道?” 追怜点了点头, 半晌,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点按,输入了一长串号码,然后递到她面前。 屏幕的光亮刺眼,上面显示着某个归属地是s城的手机号码。 “怜怜很好奇吗?” 他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似笑非笑,“如果真的很好奇的话……就亲自拨通这个电话问问吧。” 那语气低低的,轻轻的,柔柔的。 蛊惑,蕴藏在尾音上勾的末端。 隐约还夹杂着一丝看好戏的顽劣。 追怜看着那串数字,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攥紧了她。 “不想打吗?”禹裴之歪了歪头,准备收回手机。 追怜却在那一瞬倏地伸出手,从他手里抽过了手机,她的指尖微微颤抖,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呼叫声,每一声都像一场缓慢的精神凌迟。 终于,电话被接起。 “喂?” 一个高贵的女声从听筒那端传来,清晰,冷静,礼貌中却带着一种养尊处优的语调。 这个声音—— 追怜的呼吸骤然停止,握手机的手紧了又紧。 这个声音……她到死都忘不了。 ----------------------- 作者有话说:变态来也…… 第19章 通电话 “又来跟我打听我那短命鬼弟弟?” 那道高贵的女声似乎连多打个招呼的耐心都欠奉,语速快而笃定。 “上次不是都跟你说得很详细了?他在英国那几年干的混账事,他那些狐朋狗友之流的底细……” “手里有的资料,视频,早全发你了。”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你自己去坐他坟头问他得了。” 所以说,所以说,禹裴之能如此精准地知道那些她和那个疯子的过去,是因为裴知薇? 是了。 裴知薇是那个疯子的姐姐。 也是当初为她打开那扇本不该为她而开的门的人。 “说话。” 电话那头久未得到回应,似乎不耐烦了,“我这很忙,忙着筹备和付东梨婚礼的事,没空跟你玩猜谜,挂了。” “等等!”追怜几乎是脱口而出阻止的话语。 她深吸上一口气,才又开了口,那声音低哑得几乎不像她自己:“……知薇姐。” 电话那端静了一瞬。 随即,裴知薇的声音也响起来。 那语气里听不出多少惊讶,只是了然地噢了一声,尾音拖得有些微妙:“是小怜啊,好久不见。” 他哪里比我好 第31节 追怜眼前画面,撞回许多年前,一个湿漉的雨夜。 她十六岁,刚从青江背井离乡来s城,在一家有些偏僻的服务生会所打工。 那一日,追怜刚下夜班。 她最后一个走,要负责锁门,但门还没落锁,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烫着大波浪卷的红裙女人赤脚踏在地上,手里还提着脱下来的细高跟,一路跑,一路往后砸。 “开门,快!” 对方回头瞥了一眼巷口的方向,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追怜本能便将门迅速拉开一条缝隙,让女人进来。 会所结构复杂,有很多包间和储藏室。 于是那个雨夜,追怜将女人藏进一扇隐蔽小门后的杂物间。 她自己回到前台,面对追来的凶狠男人,语气带着打工少女的不安和老实:“没……没有啊……我刚在里面打电话,没看见有人,你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男人的手电光线扫过空荡的大厅,但什么也没能收获。 “妈的!真晦气!” 他骂了一句,脚步声渐远。 追怜又等了好一会儿,直到彻底听不见任何动静,才腿软地靠了一下墙壁。 杂物间门打开,女人从里面走出来。 狼狈也掩盖不了身上那审视掌控一切的气势。 “你叫什么名字?”她询问追怜,声音已经恢复了冷静。 “…追怜。” 女人点点头,目光落在追怜那张柔弱清纯,却带着韧劲的脸上。 她记住了这个名字。 而后她说:“我叫裴知薇。” 至于后来? 后来,便是服务会所倒闭,裴知薇觉得她一个小姑娘背井离乡可怜,把她带回了裴家。 那时,金发的少年站在旋梯半道,往下俯瞰。 他精致的眉眼间满是倨傲,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看什么都带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嫌恶。 “哪捡来的小土包子?别把家里空气质量都拉低了。” “裴知薇,你又想搞什么慈善人设?” 那个疯子第一次见到她时,说的便是这两句话。 他的语气傲慢又刻薄,视线却极为专注落在她身上,拖着行李的追怜有些惶惶不安地回头看向裴知薇。 裴知薇却眨了眨眼,极为奇异地笑了一下。 但很快,这种笑容便消失了。 她走上来,握住追怜的手,似乎是想给她安慰。 她抬头看向站在旋梯半道的金发少年,说:“这是我新给你找的伴读,叫追怜,明天开始,她和你一起去西汀附高上学。” 追怜惊愕地看着她:“…知薇姐?” 裴知薇确实说过会资助她上学,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是这种资助方式。 后来,裴知薇特地来到追怜的房间,情真意切地恳求她,说西汀附高的教学资源是顶尖的,裴家会替她安排好一切。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帮忙看着点那位总是惹是生非的金发少爷,让他多少收敛点。 追怜觉得,那时才十六岁的自己,很难不答应。 她眼前闪过那位少爷的面容,他看起来顽劣,张扬,对一切都刻薄傲慢得不像个好人,看所有人都像在看垃圾。 但他确实很好看。 精致,昳丽,带着一种混血的立体感。 世上很少能有这么好看的人。 * 裴知薇甚至没问追怜为什么是用这个号码打来。 禹裴之自然地从追怜发僵的手中抽走了手机,贴到自己耳边,语气切换成无可挑剔的温和:“知薇姐,是我。” “啧,” 裴知薇在那头轻嗤一声,带着点见惯不怪的懒洋洋,“少学点我那短命鬼弟弟,好好做人。 裴知薇:“没事我挂了,忙着下周的竞标。” “等等!” 追怜几乎是抢着开口,语速飞快问道,“知薇姐,你要结婚了吗?” “对啊。” 裴知薇答得干脆。 隐约的咔哒一声,她像是点了支烟,话语里透着权衡利弊后的冷静:“裴家那群老狐狸什么作派,你应该也清楚,阿喻死之后,那更是……” “算了,不说这些了。” 裴知薇忽而意兴阑珊地转回话题,只说,“总之付家,还算合适。” 追怜没说话,只有她的呼吸声轻微起伏着。 电话那头,裴知薇吸了口烟,忽而问道:“你们呢?什么时候回s城?” 禹裴之代答了。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无奈,恰到好处的无奈:“还不清楚,这边天气不好,飞机一直走不了。” 他说着说着,便侧过头来看追怜,目光很温柔:“你说是吧,怜怜?” 追怜却避开了禹裴之的目光,没有接话。 她只是对着手机,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一个仿佛疯了一般的请求:“知薇姐,我想参加你的婚礼。” 不是能不能参加,是我想参加。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好不容易跳到追怜面前的,离开当前死局的最快途径。 无论如何,她必须一试。 烟草的燃烧声,打火机盒盖的摩擦声,细微而深重。 烟雾似乎氤氲了裴知薇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开口,说:“行啊。” “正好付东梨明后天要跑一趟x城那边谈点事。” “既然飞机走不了,就让他顺便捎上你们俩回s城吧。” 听到这句话,追怜几乎立刻看向禹裴之,预想着他会找何种理由推拒。 然而,禹裴之竟然答应了,还答应得很快。 他看了追怜一眼,便开口回话,那声音里甚至还带着些温和笑意:“好,那就麻烦知薇姐和付先生了。” “行。”裴知薇说,“我会叫付东梨和你联系的。” 电话挂断。 禹裴之握着手机,转向追怜,目光如水一样笼罩而下。 无形,却无处不在。 追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瞬时别开脸,想走向卧室门口。 “宝宝。” 她的手腕被禹裴之一把拽住。 “怎么这么急着走呢?” 禹裴之轻轻叹气,“明明是怜怜自己说想知道原因的,现在真的知道了,又这样害怕。” “刚刚还说要努力接受真实的我,原来都是……都是骗人的。” 他似乎对真实的自己有没有被接受分外执拗,又一次满眼哀怨地望向追怜。 再一次重复提起了这件事。 “没有,我只是……”追怜否认,斟酌着字句回答,“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也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这样吗?”禹裴之满眼兴味瞧着追怜,忽而凑近问,“这个一点时间,是多久呢?是一辈子吗?” 温热的吐息落在耳畔,追怜却觉得像细密的针雨在下。 禹裴之见她似乎答不出话来,忽而笑得前仰后合。 他发了一会病后,忽而又问:“怜怜不好奇吗?” 追怜试图抽回手,失败了。 她只能顺着他问:“好奇什么?” “好奇我怎么和知薇姐认识的,好奇知薇姐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么多——” 禹裴之的指腹摩挲着她手腕处的肌肤,笑了,“好奇我对那个人……还了解多少?” 追怜却垂下眼睫,盯着地面瓷砖的缝隙。 她语气平平地回避了问题:“我只是想回s城。” 她可以好奇,但不是现在。 “啊……这样。”禹裴之看起来有些伤心,“可我恨想讲呢。” 追怜面对着他,好脾气道:“那你讲吧。” 他哪里比我好 第32节 “啊……”禹裴之似笑非笑地松了手,语气里带着点惋惜,“那算了,我突然又不想讲了。” 他轻飘飘地飘走了,只留下一句:“我去做晚饭。” 近黄昏,窗外天色却不见云霞,一片灰蒙。 光线稀薄地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窗格阴影。 追怜看着禹裴之的背影,脑子里却更加是一片纷乱嘈杂。 一切的谜面似乎都得到了解答的谜底,却又只是似乎。 电话里裴知薇的反应,禹裴之那双看透一切般的眼睛,还有……那个废弃仓库地下,惊鸿一瞥的金发鬼影。 冰冷,苍白,毫无生气。 禹裴之坚称与他无关,他从未见过。 那会是谁? 那又能是谁? 线索太细碎,桩桩件件太离奇,她分辨不清。 空气里,仿佛又隐隐浮动起那甜苦交织的气息。 追怜扶了扶脑袋,不知身边每一个与她对话的人,究竟口中有几分真,几分假? 找到小絮给她的备用机,追怜选择了用这架手机,登录了小号的微信。 这个号只加了小絮一个人。 追怜:【小絮,你在吗?我想找你帮个忙。】 追怜:【这件事说出来还要先向你道歉……我在lulu身上放了个东西,你今天放学后能找到那个东西,帮我邮寄出去一下吗?】 ----------------------- 作者有话说:好困,明天再修吧,写不动了[爆哭]这章是个过渡章比较平,写得有点卡 第20章 回程路 引擎发动,车身平稳地驶出小区。 追怜倚着窗坐,那座困了她数月的边陲小城在视野里逐渐消逝,连同这座小城特有的雄奇雪山也模糊了。 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她真的离开了。 付东梨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裴知薇的那通电话后,不过一天时间,他那辆黑色的越野车便停在了二人公寓的楼下。 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有点冷淡的男人的面孔,禁欲系的质感。 他的指尖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算是打过招呼。 “上车。” 追怜拉开车门,坐到后排。 禹裴之将两人的行李放入后备箱,动作不紧不慢。 禹裴之刚绕到后座门边,付东梨就出了声:“你坐副驾。” “为什么?”禹裴之挑一挑眉。 “这带路很不好认。”付东梨说,“需要你指指。” “好吧。” 禹裴之像是有些遗憾,耸耸肩。 但他却也仍没有立刻拉开车门,而是俯身,透过降下的车窗对追怜笑了笑。 “真的不再去看看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诱哄,像在分享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秘密。 追怜攥紧了放在膝上的手,表情很淡定:“不用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哪里。 今天走之前,禹裴之又下去了他的镜室,还笑眯眯邀请追怜也一起。 “真的不去吗?说不定,怜怜也会得到一些需要的东西?”那时他附在追怜的耳畔,也这样诱哄似地说。 如今又一次拒绝出口,丈夫幽幽如鬼魅一般盯了她好半晌。 她似乎又触到了那镜面贴着后背的感觉,冰凉。 无数个破碎的影像在眼前晃动…… 但追怜仍按下心头的发毛感,也回望他,轻声催促:“裴之,快上去吧。” 终于,过了好一会儿,禹裴之脸上露出了熟悉的温柔笑容。 他一字一句道:“好,那宝宝一个人在后面,要照顾好自己啊。” 付东梨开车很稳,话也不多。 车内静得诡异,只有古典乐声低低淌着,偶尔有几句关于路况的简短交流。 窗外的天光被云层过滤,夜色越来越沉。 追怜偏头靠着窗,闭眼假寐。 偶有驶来的远光灯,照亮车内三张心思各异的脸,不知过了多久,颠簸的路面变得平稳,车辆似乎驶上了高速。 充足的暖气,匀速的前行。 催生了真实的困意。 追怜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沉沉下坠。 手却无意识触碰到一直紧紧贴着口袋内侧放置的那枚苦艾酒瓶盖—— 那丝甜苦交织的气味涌了上来,令人作呕。 不……不能睡! “服务区还有多远?”追怜猛地一甩头,强行把自己从昏沉中拽出。 “怎么了宝宝?”禹裴之回望追怜,声音温和,“想上厕所了吗?用不用我陪你去?” “马上就到了。”付东梨说完这句后,一个拐弯,便驶入了服务区中。 他停稳车,看一眼禹裴之,用带点看不过眼的口吻说:“你老婆不是残废。” “不用了。” 追怜说完这句话,便匆匆拉开车门,跳下了车。 厕所隔间里,小絮的信息从刚切过去的微信小号里弹出来 —— 温絮:【怜怜姐,我已经把东西给你寄出去了,不过你确定是这个地址吗?】 温絮:【图片:一张快递单号截图】 温絮:【虽然你跟我说什么事也没有,但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怜怜姐你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啊!】 * 追怜从厕所出来,夜风一吹,人清醒了不少。 黑色越野车的一点轮廓刚模糊进入视线,她就远远看见禹裴之不知何时已下了车。 服务站稀疏的灯光映在地面上,对方正焦躁地踱步,目光不断扫向她去时的方向。 付东梨也下了车,靠在车门上。 突然,禹裴之转身就要往厕所方向走。 付东梨伸手一把拉住他胳膊:“你要去做什么?” 追怜心里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迅速侧身躲到最近的一辆大型货车的后面 “我去找她。”禹裴之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渗人的味道。 “这才去了不到十分钟。”付东梨皱眉。 “十分钟已经很久了。” 禹裴之的视线仍死死盯着远处,“她最会逃跑了,你不知道。” 付东梨啧了一声:“你别逼人家姑娘逼这么紧,忘了当初怎么说的了?又想重蹈覆辙?” “抽一根?压一压。”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递过去。 禹裴之的目光在那根烟上停留了一瞬,伸出手。 但却在快要碰到时他又兀然收回,淡淡道:“不了,她不喜欢烟味。” 付东梨了然地噢了一声,将烟收回,自己也没点,转而问道:“那东西效果怎么样?” “挺逼真的。” 禹裴之答得心不在焉,目光依旧焦灼地望向追怜离开的方向。 “特地做的夜间效果。”付东梨不死心地补充道。 禹裴之只是嗯了一声,显然心思完全不在此处。 付东梨看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伸手把他往车里推:“实在不行你就打个电话呗。” 马上—— 躲在大型货车阴影里的追怜,口袋里的手机屏幕刹然亮起。 伴随着一阵即将响起的手机铃声前奏。 他哪里比我好 第33节 屏幕上赫然跳动着两个字—— “老公”。 追怜手忙脚乱地按下静音。 过了好一会,屏幕才暗了下去,电话自动挂断。 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静得不能再静,只能听见她心脏狂跳的声音。 还有越野车那边传来的—— “她挂了。” 禹裴之的语气里露出了沉沉的冰冷。 付东梨似乎叹了口气,声音模糊地传来:“……再等等吧。” 追怜又等了几分钟,感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直到确认外面真的没有脚步声靠近,她才从货车后缓缓走出,假装刚刚回来的样子,朝着越野车走去。 拉开车门,扑面而来的气息暖烘中透出一丝闷。 追怜刚弯腰想钻进去,动作却猛地一僵。 副驾驶座上空空如也。 而本该坐在副驾驶的禹裴之,此刻正安稳地坐在后座中央。 昏暗光线下,他的那双深黑眸子正锁着她。 一眨不眨地锁着她。 黏稠的视线仿佛从未离开过。 付东梨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重新挂上了档。 追怜只犹豫了一秒,便垂下眼,默不作声地打算从禹裴之身前挤过,想靠到另一边的车窗去。 然而,她刚侧过身,一条手臂便刹然缠了上来,牢牢箍住了她的腰。 “呃!” 追怜猝不及防,低呼一声,整个人重重跌坐进他怀里。 下一秒,禹裴之的头便埋了下来。 嗅闻声,急促而用力。 没有言语。 如猛兽确认所有物,他的鼻尖急速地蹭过她的发顶,深深嗅闻,气息滚烫而灼热。 热气继续下滑。 滑至她的耳后,颈窝。 接着是脸颊,锁骨。 然后,他甚至抓起她的双手,从指尖到手腕,一寸寸地仔细嗅过去,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那动作偏执、急迫,带着一种病态的确认。 起伏的呼吸声融在古典乐低回的旋律里。 付东梨又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禹裴之,差不多得了,你老婆就在这里,跑不了。” 禹裴之却恍若未闻。 但他的检查终于进行到了尾声。 那冰凉的大掌抚上追怜的脸颊,触感比车外的夜风吹拂过她脸颊时还要令人战栗。 他的指腹贴在她的唇上,一点一点摩挲着。 “宝宝,你去了好久……” 那声音低哑得可怕,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没遇到别人吧?” 追怜的心正在狂跳。 但或许是经历的多了,她竟没有像以往那样吓得说不出话。 她只是仍本能地偏头,试图避开他侵略性过强的注视和触碰。 “没有……只是厕所人多,排了会队。” “是吗?”禹裴之缓缓笑了,那声音放得更轻,更柔,“那宝宝刚刚为什么——” “挂我电话?” ----------------------- 作者有话说:orz等我今晚补字数,这两天结束实习工作交接加上加班,然后非常的繁忙,写出来的东西我自己觉得像一坨tat对不起大家 第21章 做生意 “啊?”追怜有点惊讶地小小惊呼出声,“你打了电话给我吗?” 她拿出手机查看,为了逼真,她甚至一直没有划掉那个未接来电。 “我开了静音。” 追怜把未接来电的显示给禹裴之看,说,“所以就没有接到。” 这话却不知哪里刺激了禹裴之敏感的神经。 她的腰在那一瞬间被箍得更紧,整个人被禹裴之轻易地提抱起来,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面对面地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狭窄的后座空间里,两个人的呼吸几乎交缠在了一起。 这个严缝合丝的压迫姿势让追怜无比羞耻,脸颊瞬间烧了起来。 付东梨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与她对上一瞬,随即移开。 他专注于前路,仿佛夜色突然就变得吸引力无穷。 追怜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弄疼的委屈:“老公,放开我好不好? “我真的只是不小心没接到,不是故意不理你的。” “而且付先生还在呢,这样……怪不方便的。” 她甚至尝试抬手,轻轻拍了拍禹裴之紧绷的手臂,像是在安抚一头焦躁的困兽。 禹裴之盯着她,又是那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风掠过车前玻璃,短暂吹开一层夜间雾气。 禹裴之眼里蒙着的那层郁色的雾,似乎因为她这罕见的示弱而稍微吹散了些许。 他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伪,又像是在享受她此刻被迫全然依赖他的姿态。 “……好吧。”禹裴之喉咙里滚出很短促的一声笑。 像一声笑,又像一声哼。 但几秒后,那力道竟真松了。 追怜不敢表现得有一丝一毫的着急,她慢慢从他腿上爬下来,再挪到最靠窗的位置。 禹裴之没再伸手来拉她,只是目光依旧胶着在她身上。 胶着在她身上,看她颤抖的指尖理了理刚被搅乱的水粉色毛衣领口。 胶着在她身上,看她细白的手指一点一点往下,系好雾蓝大衣刚脱开的几粒扣子。 胶着在她身上,看她咬住那根带着小雏菊花样的发圈,双手绕到后颈,绑起自己栗色的长卷发。 他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场景。 那时候,她绑头发的动作还比现在更笨拙。 然后,禹裴之又看见追怜再侧头,突然很 温柔叫他:“老公。” “我饿了。”她这样轻轻说,带着点疲惫的依赖,“但我有点累了,你待会能在下个服务区去帮我买点吃的吗?” 禹裴之看了她一会,好一会。 眼底翻涌的暗色慢慢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覆盖,掺杂着满足和依旧存在的疑虑。 但他终于点点头,答道:“好。” 怀柔政策或许起了一些效果。 追怜意识到。 但这还不够。 离接近那个真相,远远不够。 车内忽而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新播放到的那首音乐还在唱。 是空灵而清冷的女声。 正重复着副歌的高潮: 【追逐着,波光中你的轮廓 困囿于,这幽蓝永恒的夜幕 无处可逃,无声呼救 唯有你我,在深渊共舞 归来吧,归来吧 他哪里比我好 第34节 我迷失于深海的眷属 呼吸是饵,思念为网 此生难渡,你我归途】 歌声在缥缈的吟唱中渐弱,如同沉入深海的泡沫。 追怜瞥了一眼车载屏幕,看见了这首歌的名字,叫《水中倒影》。 而歌曲名字的后面,还跟着一行出处—— 电影《深海迷航》主题曲。 * 车辆再次驶入一个服务区。 禹裴之依言下车去买吃的。 临走前,他俯身透过车窗看着追怜,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宝宝,我很快回来,就待在车里,好吗?” 车窗升起,隔绝了他离去的身影。 清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车内一时只剩下付东梨和追怜两个人。 追怜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前倾,看向驾驶座上的那个冷静背影。 “付先生。” 她声音放得很自然,语气也尽量装得像是因为没事做想闲聊,“说起来也挺巧的,大家以前都在s城,但我好像从来没听裴之提起过您和知薇姐。” 付东梨的目光仍看着不远处的路灯,光絮和尘埃正一起浮动。 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答得随意:“平常我们和裴之联系也不是特别多,他没和你提起过也正常。”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追怜追问,努力让语气听起来只是好奇。 付东梨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 他的眼神没什么温度,话语也只是淡淡带过:“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有些生意上的往来,碰过几次面。” “生意上的往来?” 追怜有些疑惑地重复,“裴之不是画家吗?” “他认识你前做过一些生意。”付东梨顿了一下,答。 “什么生意啊?” 付东梨更加轻描淡写带过:“就是一些普通的投资。” 这些话都合情合理,但全部组合在一起,便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 但看付东梨的态度,从他这里恐怕是撬不开什么的。 追怜的心沉了沉,她沉默片刻,换了个策略,脸上挤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说起来,知薇姐要结婚了,我还没好好恭喜她。” “付先生,方便加个微信吗?到时候礼数上……” 付东梨几乎是立刻打断了她。 他语气带着一种疏离的礼貌,听起来却像借口:“抱歉,这可能不太合适。” “这类事情,我得先问过知薇的意思。”他顿了顿,补充道,“她不太喜欢我私下加别人。” 正好,这样说正合她意! “啊?这样吗……” 追怜好似为难了一瞬间,才又忽而想起什么般道,“那您能把知薇姐的微信推给我吗?我直接联系她道喜也好。” “这个……也行吧。”付东梨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转身就要去拿手机。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悄然贴着追怜的耳廓响起。 她肩膀沉了沉,有什么压了下来。 车内视镜里,两个脑袋并排。 脸贴着脸。 眼对着眼。 追怜一瞬吓了一大跳,差点从座位上弹起。 车门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打开,夜间的冷风卷来温柔到极致的嗓音,视镜里的脑袋咧开嘴笑了笑。 “宝宝,你想要知薇姐的联系方式,怎么不跟我要?” 是禹裴之的脑袋。 正压在她的肩膀上。 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坐在她的旁边,手里还提着一袋未放下的吃食。 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微笑,眼神却深不见底。 “裴之,那天电话打得太急,我忘了。” 追怜也很温柔说话,重复那个借口,“刚和付先生聊起来,才突然想到礼数的事。 她顿了顿,小声补充:“毕竟知薇姐从前很照顾我。” 这句话是真的。 但裴知薇从前对她的照顾,究竟为她带来的是福还是祸,就不好说了。 “宝宝,这种小事,不用你操心。” 压在追怜肩膀上的重量终于消失。 禹裴之伸手,关上车门。 他将点心递给她,语气宠溺:“礼金我会准备的,保证足够体面。” 追怜接过点心,看见禹裴之随机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指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随即举起来,向她展示了一个微信名片界面。 头像是一张不算很清晰的艺术品局部照,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名“v.”。 “喏,这就是知薇姐的微信。” 禹裴之笑着又将手机屏幕往追怜面前送了送,“宝宝,你要加吗?我现在就推给你。” 他的姿态太过坦然,眼神里甚至带着一丝鼓励。 追怜看着那个看不出太多信息的微信,又看看禹裴之的笑脸,一瞬间竟有些不确定。 一种奇怪的直觉攥住了她。 她摇了摇头,说:“不用了,有机会再加吧,这么晚了,知薇姐应该也睡了。” “好。”禹裴之从善如流地收起手机,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他从袋子里拿出一枚桃花酥,细心地拆好包装,而后递到追怜嘴边,指尖碰到一点她的唇:“尝尝看,宝宝,是不是你喜欢的口味?” 追怜就着他的指尖,顺从张嘴咬了一小口。 现烤的桃花酥香气诱人,馅料调得是一种恰到好处的甜。 但吃进她嘴里,此刻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腻。 “喜欢的。”她抬起眼对禹裴之笑了一下。 “宝宝喜欢就好。” 车窗玻璃映出的景象里,追怜似乎看到禹裴之另一只空着的手快速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 似乎是发了条信息出去,但看不真切内容。 追怜倾身,凑近了点,一副只是想从对方手里拿过桃花酥的样子。 她想飞快瞥一眼对方的手机屏幕,但禹裴之的动作更快。 一瞬便熄灭了手机屏幕。 重新放入口袋中。 他抬起手,轻轻柔柔用手指替她揩了揩唇边桃花酥的残留:“老公给你擦擦。” “谢谢老公。” 追怜看着他,忽而眨了眨眼,问:“裴之,东梨哥说你以前做过一些生意,是什么生意啊?” “什么生意吗?”禹裴之放下手机,看着她,“嗯——” 他道:“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年医美行业兴起,跟着投过一些资。” 医美行业?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飞快闪过那张结扎手术证明单上的医院名称——“友爱医院”。 那似乎就是一家私立医院,不知道是不是也有医美服务。 追怜没停,继续问了下去:“那有哪些店呢?我高中也是在s城念的,说不定我还听过。” 禹裴之唔了一声,身体微微往后靠,像在思索些什么。 而后他开口:“那时我只负责出了些钱,主要还是知薇姐在对接这些项目。” 这个回答很正常。 但追怜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没抓住。 “宝宝,你实在好奇的话,我现在去帮你问问知薇姐?”禹裴之很温柔说。 “但是,怜怜对我的信任度似乎不是很高,总是觉得我会骗你。” 禹裴之看上去似乎有些苦恼,然后说,“所以还是我把知薇姐的微信推你,怜怜自己问她吧。” 而在s城裴家的大厅里,刚回到家的裴知薇随 他哪里比我好 第35节 手将限量款手包扔在沙发上。 她慵懒地靠着真皮沙发椅背,接过佣人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 随即打开手机,便看见一条标注为“有病”的联系人的微信弹出: 【你那个微信头像的原图,发我一份。】 裴知薇精致的眉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她的指尖在亮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 “v.”这个微信号……她很久不用了。 禹裴之突然要原图做什么? 片刻后,她回复了一个简单的:【?】 ----------------------- 作者有话说:[爆哭]给大家滑跪了这几天太忙了,大家记得重新看一下上一章!加了一些剧情qwq 第22章 旧日记 葱郁林木后,一栋三层小洋楼映入眼帘。 车辆最终停下的地方,就在这里。 这不是那座承载过她和禹裴之短暂新婚时光的公寓楼。 米白色的外墙,红色的尖顶,昏黄的地灯勾出精心修剪的灌木丛,以及一个看得出时常打理、却因冬日而略显萧瑟的小花园。 这里是s城有名的富人区,寸土寸金。 这也是一栋完全陌生的建筑。 “付先生,这是您家吗?” 追怜的发丝被夜风吹起,她抱着双臂站在阶下,回头看了一眼还没走的付东梨,语气很困惑。 付东梨这时正伸手去拉驾驶座车门,动作显而易见顿了一下。 他略显讶异地抬眼看向一旁的禹裴之:“你没告诉她?” 禹裴之瞥了付东梨一眼,眼神里有些难以捉摸的东西一闪而过。 付东梨立刻像是明白了什么,非常识趣地闭了嘴。 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只说:“那我先走了,回头联系。” 尾灯融入远处的光尘,黑色越野车一瞬便驶离了寂静的车道。 追怜的步子又往后更退了一步,但目光却重新投向禹裴之。 她问:“裴之,这是怎么回事?” “宝宝,喜欢吗?”禹裴之走上前,很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语气轻快,“这是我们的新家。” “我特地选的,离知薇姐办婚礼的酒店近,方便些。” 他听起来像在分享一个令人愉悦的惊喜,“里面的布置也都是按你平常喜欢的风格来的,进去看看?” 夜色和着路灯,禹裴之的面容渡上一层光晕。 那副和乔洵礼极为相似的皮囊愈温润,追怜窜上脊背的寒意也就愈清晰。 “裴之,这里太大……”她轻轻开口。 这栋房子漂亮,奢华。 符合一切关于“家”的梦幻想象。 但它太陌生了,大得令人心慌,像一座精心打造的华丽笼子。 追怜控制着语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只是有些不适应,而非恐惧:“我住不习惯,我们还是回和平小区吧,那里……” “那里太小了,而且很多东西都旧了。” 禹裴之打断她,手臂的力道微微收紧。 他带着她不容抗拒地往门口走,说:“宝宝总得适应新环境的,不是吗?而且,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禹裴之的语气温和而体贴。 但追怜却从那份“体贴”里嗅到了不容置疑的控制。 追怜知道自己此刻的反对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反弹。 甚至可能彻底失去走出这栋房子的机会。 所以话到了嘴边,竟被她强行咽了回去,转了一个弯。 “可是……和平小区那边,我还有些东西没拿过来。” 她垂下眼,声音放轻,真能听出些急切,“有些……有纪念意义的旧物,还在那边。” 这是真的。 她必须要回去一趟。 最重要的,是乔洵礼的骨灰。 洵礼死后,她也有过一些疯狂的举动,比如—— 将对方的部分骨灰烧制成了一枚琥珀色的吊坠。 小而澄澈的一枚吊坠,一直贴身陪着她,捂在她的心口,融入她的血肉,好像这样就能永远留住那道捉不住的月光。 然而,一切却在和禹裴之的第一次温存时被打破了。 他湿润的手指饶有兴味地勾起了那枚吊坠,有一下没一下把玩。 他问她:“宝宝,这是什么?我看你一直戴着。” 心虚感。 对禹裴之的。 亵渎感。 对乔洵礼的。 两种感觉的交织让她下意识一把夺回了吊坠,然后撒谎:“没什么,就是普通的项链。” “是吗?” 禹裴之的眼神在情欲的氤氲里显得有些深,“可是……好像有点碍事呢。” 他指的是正在发生的事。 于是,在那双深黑眼睛的注视下,追怜妥协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吊坠摘了下来。 事后,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戴回去。 于是便将它藏进了高中时代那本厚厚的日记本夹层里,又将日记本塞进了和平小区那间房子阁楼深处的一个旧箱子中。 那是她关于洵礼仅存的实物念想。 也更是她不能丢弃的精神锚点。 “旧物?”禹裴之挑眉,似乎很感兴趣,“好啊,那我陪宝宝回去拿。 他低头嗅了嗅追怜的发顶,语气温柔依旧:“毕竟我也很好奇……宝宝的过去呢。” 追怜看着他,张嘴,却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说出来也不过是困兽犹斗。 于是她点了点头,说:“好。” * 和平小区的公寓还维持着他们离开时的样子。 只是近半年未有人居住,空气里味道沉闷。 禹裴之果然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他倚在阁楼低矮的门框边,身形几乎堵住了大半光线。 但那目光却如影随形,跟着追怜的眼睛,手指,步伐。 紧紧黏在她的每一帧动作里。 无关紧要的旧书,旧相册,旧明信片……被放进一个空纸箱里做掩盖,她飞快瞥一眼门边的禹裴之。 薄薄的灰尘在从狭小窗户透进来的昏黄灯光中飞舞。 对方正侧头看着窗外,似乎对楼下花圃里一棵掉光了叶子的树产生了兴趣。 机会! 追怜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夹层中,吊坠冰凉。 内侧口袋中,冰凉的触感贴进来。 追怜镇定地又拿起日记本,想将它混入那堆旧书里一起带走。 但就在她拿起本子,准备放入箱中的那一刻—— “这是什么?” 禹裴之的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后根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颈侧。 追怜吓得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刚刚还站在窗边的禹裴之,不知何时竟已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的身后,像个鬼魅。 他脸上带着一种玩味的笑意。 他哪里比我好 第36节 伸手,极其自然地从她有些不稳的手中抽走了那本日记本。 “宝宝的日记吗?”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随手翻开一页,目光扫过那些还尚显活泼的字迹。 追怜的呼吸停滞了几秒,但很快恢复镇定。 吊坠已经被她拿走了……这只是一本普通的日记本,最多禹裴之看完后又发一轮疯。 其他也没有什么。 但和追怜预想中的发疯不同,禹裴之的指尖只是点在某一页的某一行,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 他抬起眼,看向有些紧张的追怜。 他摇了摇头,语气轻飘飘的:“这里,错了。” “……错了?” 追怜怔住,下意识地重复。 按道理,禹裴之根本没有参与过她的高中生活,他凭什么断定她的日记错了? 禹裴之将日记本往她眼前又 递了递,好让她能看清他指尖点着的那段文字—— 【x月x日晴】 【裴少爷今天又惹事儿了,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跟吴利打起来了,吓死人了。放学后我小心翼翼问他:“少爷,那谁哪里惹到你啦?”他摆着个臭脸,瞥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自己背着书包就走了。真是非常的莫名其妙,连自家车都不坐了。那好吧,我自己坐。】 禹裴之慢慢笑起来。 “错了,”他重复道,声音低沉下去,“他不是莫名其妙打架。” “他是为你打的架。” 追怜也本能“啊?”了一声。 禹裴之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溯回的悠远。 “怜怜,你还记得那个人看你的目光吗?” 他轻声问,语气里却带着少见的嫌恶和明显在努力压下去的暴戾。 一些模糊而不愉快的片段闪过去。 追怜想起那个被金发疯子打过的男生,似乎确实总是用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眼神看她。 黏腻的,下流的。 扫过她的脸、脖颈、还有校服裙下的腿。 但她从未深想过,或者说以她的身份,她从不敢在那个叫西汀附高的地方去深想些什么。 厌恶和恐惧都只能模模糊糊。 “他……”追怜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在男厕里,跟他的兄弟说……” 禹裴之接过了她的话,语调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惊人的残忍,“说你这款,艹起来肯定很带劲,不知道压在身下哭起来是什么样子……” 追怜的脸一瞬苍白。 禹裴之看着她骤变的神情,神情似乎有些淡淡的嘲弄。 他继续用那种没有波澜的语调说下去:“然后,那个疯子就从隔间里出来了。”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一拳砸在那个人脸上,把他按在地上,打到了吐血。”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在追怜脸上。 那黑沉沉的眼里看不出情绪。 “所以,他不是莫名其妙走的。” “他是打累了,也不想听你问那种蠢问题。” 阁楼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追怜的心沉重地跳动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 震惊、恶心、后怕……以及,一丝曾经的悸动。 对那个金发疯子的。 在她尚未被对他的恐惧淹没的青春初期,那个嚣张、刻薄、喜怒无常的少年,确实曾用他那种扭曲而暴烈的方式,为她挡掉过一些来自外界的恶意。 那时候,她对他的感情很复杂。 只是后来,他给予的恐惧远远超过了这一切。 加上温柔干净的乔洵礼的出现,那份短暂的悸动便被彻底压住,埋住,再不重见天日。 往事此刻骤然揭露,记忆里更多片段控制不住浮现。 “啊……”追怜扶了扶额头,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难辨情绪弄得有些不适应。 但这股混乱的情绪很快被更强烈的警觉压过。 她抬头,看向禹裴之,问:“裴之……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是知薇姐告诉你的吗?” 连对话细节都知道? 这真的只是裴知薇告诉他的程度吗?那个金发疯子还活着的时候,和裴知薇的关系可以说是针锋相对。 他真的会连男厕里具体的对话内容都告诉姐姐吗? 禹裴之看着她,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反而愈发深邃难辨。 他点了点头,语气轻飘得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是啊,知薇姐告诉我的。” “她还告诉了我更多呢……” 他俯身凑近,几乎是贴着追怜的耳廓,用一种近乎蛊惑的低语轻声问:“怜怜也想听吗?” 他的气息冰冷,吐息却温热。 那是一种极危险的吸引力,会让人坠入深渊的吸引力。 追怜猛地抱起了地上的纸箱,打断了这令人窒息的距离和对话。 日记本还被禹裴之拿在手里,但她此刻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逼仄的阁楼。 “不用了!” 她的声音有些急促,强自镇定地转过身,避开他的视线,“都是一些过去的事了……我们回去吧,裴之。” 禹裴之看着她近乎仓惶的背影,没有立刻跟上。 硬壳日记本的边缘,被他缓缓摩挲。 他站在原地,看向青绿色日记本上烫金的十六岁三个大字。 十六岁啊……十六岁……已经是好遥远的事了呢。 他低头,极轻地笑了一下。 “好啊,回家。” 禹裴之终于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走在前面的追怜,紧紧抱着怀里的纸箱。 内侧口袋里的琥珀吊坠触到一点她的皮肤,凉意渗进来。 她的心仍在狂跳,大脑却在飞速冷静地运转。 禹裴之的话,真假难辨。 但那份惊人的细节足以让她背脊发凉。 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 裴知薇的婚礼,或许是她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机会。 她必须想办法在那天甩掉他,哪怕只有一小会儿。 小絮寄出的东西,应该就快到了。 真相……或许就在那里面了。 ----------------------- 作者有话说:[爆哭]大家好我终于忙完离职了,赶榜ing……不出意外待会还有一章qwq 第23章 裴家宴 第二日上午,追怜的手机屏幕亮起。 一条微信好友申请跳了出来。 头像是一张抽象的艺术品局部特写,但比上次在禹裴之手机里看见的清晰许多。 昵称只有一个简洁的“v.”。 指尖迟疑片刻,追怜还是点了通过。 她还没来得及发消息,对方的信息已经率先弹了出来。 【v.】:小禹跟我说你想加我。 很符合裴知薇一贯的风格,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多余的寒暄。 追怜斟酌着打字:【是的,知薇姐,好久不见。】 信息刚发出去,裴知薇的下一条就紧跟而至: 【v.】: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很久没见了,叫上小禹一起。 他哪里比我好 第37节 追怜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她确实想接近裴知薇,但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主动。 她回复:【有空的,地点是?】 【v.】:你那年从家里搬走后,很久没回来过了吧?就约在家里吧。 家里。 指的是那座裴家别墅。 那座曾为她打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的裴家别墅。 那座最终也让她仓惶逃离的裴家别墅。 太多不欲回顾的过往埋藏在那里。 但想到小絮寄出的东西……追怜轻轻吐出一口气。 对,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份东西寄出的目的地正是裴家下人区的收发点。 裴家下人众多,一时半会不会有人特地去注意。 所以她本就想这两日找个理由去找裴知薇,顺便检查一下东西,但今天禹裴之也在的话……怕是…… 追怜的指尖顿了顿,还是回复:【好的,我和裴之说一声】 刚放下手机,禹裴之便从卧室走了出来。 他似乎刚洗漱完,额前的黑色碎发还沾着些水珠,但已被他捋上去,露出那张清隽面孔的全貌。 “宝宝,在看什么?” 他自然地走过来,从身后环住她,下巴搁在她颈窝,目光移到她的屏幕上。 “你跟知薇姐说我想加她了吗?”追怜问。 “啊……对。”禹裴之一拍脑袋,语气听起来有点歉然,“忘和宝宝说这件事了,怎么了,知薇姐加你了吗?” “对,她约我们中午去裴家吃饭。”追怜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好啊。” 禹裴之答应得很快,甚至带着点愉悦,“确实很久没见知薇姐了。” 他侧过头,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眼神温柔似水:“正好,我也很想看看宝宝以前生活过的地方。” * 裴家别墅依旧保持 着追怜记忆中的模样,是比较特别的布局。 别墅最中间一处大花园,花园里置放着音乐喷泉,而后东西各分作两栋别墅。 东边的别墅是主人区,巴洛克式的奢华宏伟,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不容忽视的财富与地位。 而西边的别墅相比朴素许多,规整却缺少装饰,显然是下人区。 宽敞的阳光房里,裴知薇穿着一身利落的白色西装套裙,大波浪卷垂落在胸前,妆容精致,气场强大。 她正慢条斯理地用着饭前的开胃酒,看见禹裴之牵着追怜进来,目光在二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一瞬。 而后她便颔了颔首,说:“坐吧。” 席间,气氛算不上热络。 偶尔,裴知薇和禹裴之会聊一些商业投资和艺术品市场的话题,追怜的目光则总不由自主飘向西边的副楼。 但大部分时间,禹裴之表现得无可挑剔。 精致的菜肴摆满了长桌,清蒸东星鱼腩肉雪白,黑松露焗龙虾香气浓郁……甚至还有一道色泽红亮的糖醋排骨,摆在离追怜不远的位置。 禹裴之自然为她布菜,挑去鱼腩里的细刺,剥去龙虾的外壳,脱出莹白的虾肉,蘸好酱汁递到她手边。 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 只是—— 饭局至中旬时,他却笑着对裴知薇说:“知薇姐,这里的厨子手艺真好,我看怜怜一直在夹那道糖醋排骨。” “如果有机会,我真想和他们学学怎么做这道菜。” 他幽幽叹了口气,似是很苦恼,“怜怜最喜欢吃这道菜了,但我做得不太好,她总是不吃我做的。” “是吗?” 裴知薇淡淡答了他一声,说,“我记得小怜不太挑食的,或许真的是你手艺有问题,对吧,小怜?” 糖醋排骨。 在这种场合也要提起来吗? 追怜感受到禹裴之宠溺的目光笼罩着自己,但滋生出的却是一个足够尖锐的念头。 她没回答那个问题,而是状似无意地轻声开口:“知薇姐……今年你去祭拜过他了吗?” 她没有提名字,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他”指的是谁。 银制刀叉反光,裴知薇的手顿了顿。 “还没,等婚礼忙完吧。”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反而将问题抛了回来:“小怜,你要一起吗?” 追怜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身旁的禹裴之。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的笑,语气轻飘:“裴之,你要一起吗?” 这话问得堪称挑衅。 祭拜一个死人,尤其是祭拜一个他极力模仿,并且很可能因妒忌而厌恶的死人。 正常人谁会答应? 这几乎是在明晃晃地试探禹裴之的底线,试图撕开那层温和的伪装。 禹裴之正拿着雪白的餐巾擦拭嘴角,动作优雅自然。 闻言,他放下餐巾,抬眼看向追怜。 他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不悦,反而露出了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 “可以啊。” 他答得轻松自然,甚至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感慨,“正好我去坟头问问他,我还有没有什么地方学得不到位?” “也好让怜怜更满意。” 软刀子往回扎。 扭曲的毛骨悚然感让追怜瞬间意识到自己刚刚又做了些什么。 禹裴之感受到了她的试探和挑衅。 然后用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回敬了她。 温柔的,无声的,掌控的疯狂。 裴知薇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眉。 她似乎也对这话感到些许不适,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端起高脚杯抿了一口。 禹裴之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目光转向裴知薇。 他的语气变得礼貌而自然:“对了,知薇姐,怜怜以前在这里住的房间,还在吗?” 禹裴之:“我有点好奇,想去看看。” 哐当! 追怜心下一惊,抬起的手肘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高脚杯。 里面未动的红酒瞬间漫过雪白的桌布,洇开一片深色。 空气里也飘荡着那阵漫开的红酒醇香。 来了。 他果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裴知薇最初给追怜安排的房间,就在主楼的四楼,那个疯子的对门。 那一层其实都是疯子的领地。 她就像一个外来人口,闯进专制国王的国度。 而后来,当她察觉疯子的目光几乎无时无刻不黏在她身上,并且一日比一天更加偏执阴郁时——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追怜选择了自作主张。 她找到机会,自己马上搬去了分配给佣人居住的副楼。 那个房间狭小简陋,远不如主楼奢华。 但却让她住得更心安得多。 而小絮替她寄出的那个可能藏着真相的快递,收件地址写的正是——裴家副楼,佣人收发点! 东西如果到了,极有可能就放在副楼一楼的公共区域。 禹裴之此刻提出去看她“以前的房间”,指的是现在主楼里的那个,还是……他知道了什么,意有所指? 佣人闻声立刻上前收拾残局。 追怜抬起头,按下有点发颤的手指,看向禹裴之,强迫自己镇定。 他的笑容依旧温和,甚至带着点期待,仿佛只是一个单纯想了解妻子过去的丈夫。 但追怜知道,这平静的海面下,是足以将她吞噬的汹涌暗流。 “没什么好看的。” 追怜先发制人,说,“如果裴之你实在好奇,待会吃完饭我陪你去四楼,我以前的房间就在那里。” 这时裴知薇却出声了。 他哪里比我好 第38节 “阿喻走后,四楼那一层,老头子的意思是一直封着,除了定期打扫的佣人,平时也没人去。” 她也用餐巾优雅地按了按嘴角,语气平淡,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现在让你们进去,怕你们觉得会不太吉利。” 封存?不吉利? 这些都不算什么。 只要别让禹裴之去副楼。 况且……她突然有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确实要回去一趟她原来的房间。 “没关系的,知薇姐。” 追怜立刻接话,声音放得轻而坚定,“我一点也不会觉得不吉利,我只是很多年没回来了……也想回去看看。” 裴知薇的目光转向禹裴之,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 作者有话说:下章应该就是小禹久违的发癫[摸头] 第24章 老房间 主楼四层的走廊采光不错,阳光浮动在地毯上,但仍弥漫着一股尘封的气息。 那会,禹裴之温和的笑着,说他自然是不介意的。 他说吉不吉利的无所谓,只是想去看看怜怜生活过的地方,多了解她一点。 裴知薇便带二人来了。 “你们自己看吧,我工作上还有点事没处理完。” 但她带他们上来后,似乎对这一层毫无留恋,甚至不愿多踏入,匆匆便又回楼下了。 追怜率先走了进去。 窗帘拉开。 光。 大量的光。 苍白的光,没有温度的光,瞬间涌入,映亮一室情形。 禹裴之跟在追怜身后,缓步踱入。 房间很大,布置却意外的简单。 米白色的壁纸,深棕色的地板,大件的家具一应俱全,但关于个人的个性化布置却很少。 靠墙立着白色的六门大衣柜,窗下的书架已空无一物,但也没什么灰尘。 整个房间干净,却透着久未住人的冷清。 书架,书桌,衣柜……他的目光逐一扫过,最终定格在那个正走到床边的身影上。 那个纤细的身影似乎垂了垂眸。 目光下落在了床头。 而在追怜的视角里,正映入她眼帘的,则是枕头旁躺着的黑色耳钉。 很小一对,做的是十字星的形状 呼吸,滞了一瞬。 金色。 一点金色在耳钉的缝隙中。 追怜指尖一勾,轻巧缠绕出那一点金色。 这根发丝被她快速塞进了同色系的内衣边缘,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卡稳。 冰凉的触感瞬间贴上心口的体温。 有点刺人。 那对耳钉也被她顺势拈起,握入掌心。 再手腕一转,耳钉虚握,放入口袋。 她转过身,想尽快离开。 步伐还未成形,便凝固在原地。 果然。 禹裴之就站在她身后 ,极近。 无声无息,像一道突然投下的阴影。 好在,她已做好掩饰,正如—— 他目光落在了她刚从口袋中抽出的手上。 “手上是什么?宝宝。”禹裴之问,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 追怜装作下意识想把东西往口袋深处推,禹裴之的动作却更快。 冰凉的手指探进来,覆上她的手背。 那动作很轻,很慢。 指腹缓慢地摩挲过她的掌心皮肤,带着一种近乎狎昵的探究。 向上。 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紧攥的指节。 泛起的战栗间带出一对黑色耳钉。 正静静躺在她汗湿的掌心里。 “这是什么?” 他拈起那对耳钉,放在透进来的日光下端详,语气带着一种天真的好奇,“宝宝的东西吗?高中时候的?” 禹裴之蹙一蹙眉:“不像宝宝的风格呢。” 贴着肌肤的那根发丝愈发滚烫。 似要烧穿骨血一样。 追怜垂下眼:“不……这不是我的。” “哦?” 他挑眉,目光从耳钉移到她的脸上,那眼神深得见不到底。 “这……好像是他的东西。”追怜艰涩地吐出这几个字。 大而空的房间,焦灼踱步的金发少年,日日夜夜来到这里……这是裴知薇当年给她展示过的视频片段。 他会拿起她枕过的枕头,深深埋进去,贪婪地嗅闻上面早已淡去的气息。 他会打开她的衣柜,手指拂过她留下的寥寥几件衣物,捏紧,捏紧,再捏紧。 他会坐在她的书桌前,对着空无一物的桌面发呆,眼神阴郁而偏执。 而这对黑色耳钉,他似乎一直戴着。 视频里,有时他会烦躁地抬手去摸耳垂。 昏暗的画面里,冷光一闪而过。 他是什么时候把耳钉落在这里的?是某一次沉浸在她的气息中不慎脱落的吗? 或者说……其实是某种故意留下的标记? 她几乎能想象出裴知薇是以怎么样一种见了鬼的眼神斜睨着他:“裴大少,你又发什么疯?” 而那个刻薄又恶劣的漂亮少年,又是怎么样翘起唇角,烦躁瞥一眼裴知薇:“我没疯。” 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又穿透光年而来。 “明天我就会转去她的学校。” 她至今还能听见里面狂妄的一声嗤笑,和稳操胜券的势在必得—— “我会抓住她的。” 而这一瞬,禹裴之的手臂毫无预兆地缠了上来,从身后。 他脸上的那点好奇早已消失了。 一种粘稠的郁色缓缓漫上他的眼底。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追怜。 空气凝固了。 只剩下尘埃在光线里徒劳地翻滚。 “老婆。” 他把她紧紧箍在怀里,蹭着她的颈窝,低低地开口,“你日记里写过,你们总一起躺在这张床上,对不对?” 那双手正在追怜的腰侧移动。 揉、按,隔着一层衣料,力度不轻。 “他碰过你这里吗。”气息喷洒在追怜耳畔,绕进去耳道,缠绵。 “在这张床上。” 他的手臂收紧,另一只手向上。 他哪里比我好 第39节 冰凉的指尖抚上她的脖颈,不轻不重地按着她的肌肤。 “你日记里写过的。” 他继续说,声音低得像耳语,却字字清晰,“他总睡不着,只有躺在这里,闻着你的味道,才能安静下来。” 追怜的头皮一阵发麻。 那天在阁楼走得太急,忘了把日记本拿回来了。 这疯子还真一页一页读了。 “对,”她艰难地承认,“但他那是有病……特殊情况。” “特殊情况?” 禹裴之转过追怜的身子,迫使她看向那张床。 “所以他睡不着,就能躺在你身边,闻你的味道,感受你的温度,甚至……听着你的呼吸入睡?” 金黄的日光融在纯白床单上,淡红的樱桃印花却在追怜眼前模糊成一片。 她道:“但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什么都没发生?” 禹裴之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只是抵着她脖颈的指尖微微用力。 “真的就那么躺着?在这张床上? 他的嘴唇从她耳廓滑到颈侧,触感湿凉。 “那既然宝宝可以和他一起躺在这张床上,”禹裴之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含混不清,“那和我也可以吧。” 这不是询问。 禹裴之的手开始向下,探入她的衣摆。 掌心贴着那处的皮肤,勾着腰线一点一点摩挲。 “而且作为丈夫,”他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语气带着蛊惑的意味,“宝宝应该愿意和我做更多吧。” 追怜想后退,腰却被箍得更紧。 “裴之,别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打断她,语气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他可以,我不可以?还是说……” 禹裴之的手掌熨帖着她的后背,温度透过衣料,几乎有些烫人。 胸口藏匿的发丝又更加滚烫。 他的另一只手则抚上她的脸颊。 他的目光沉了下去,说:“宝宝能保证吗?他没有趁你睡着时候……” 那语调也缓缓沉下去:“做过些什么?” 这是一个有些尖锐的问题。 追怜只能硬着头皮回答:“没有……真的没有。” “宝宝怎么能确认的?” 禹裴之慢慢地笑开,脸上带了点顽劣的玩味,“宝宝难道忘了那次?半夜三更,老公爬上了宝宝的床——” 追怜浑身一僵,脑海里有些不好的记忆复苏。 x城,半夜。 下身黏腻的触感。 第二日醒来,一切却照旧日常,禹裴之发来他去芦苇荡采风的信息,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除了胯骨处残留的酸胀。 “宝宝明明醒着的,对吧?” “你的身体那么僵硬,呼吸那么急促,可是你不敢动,不敢喊。” 睫毛被冰凉的指尖掠过,禹裴之的吐息缠上来。 “宝宝那么胆小,那么柔弱,就算他真对你做了什么,被欺负狠了……” “你大概也只敢把脸埋进枕头里,偷偷掉眼泪,连哭出声都不敢吧?天亮后擦干净脸,还要骗自己,骗别人……” 他轻轻笑了一声。 “说‘没什么,只是做了噩梦’。” “‘我不记得了,可能只是幻觉吧。’” “‘我忘了,我只是想回家。’” …… 模仿得惟妙惟肖的大段话语朝追怜砸来,她感到一阵眩晕。 指尖掐进掌心,痛感让她稍稍清醒了些许。 “真的没有。”追怜闭了闭眼。 总归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追怜心一横,直接说出来了:“他睡在我旁边时候,我从来都没有真的合过眼。” 这话说出口的那一霎,她忽而感到一阵无比的诡异的轻松。 像人已挂在悬崖边上,索性蹦个迪,横竖不过一死。 于是很自然便接续着把话说了下去。 追怜:“半夜趁他睡着,我经常自己偷偷跑到沙发上睡。” “所以他有没有做什么,我再清楚不过。”她斩钉截铁定论道。 禹裴之脸上的表情微妙地扭曲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微笑。 “哦?” 他的语调拉得很长,那夸奖的语气很温柔,但听起来竟有些阴阳怪气,“是这样吗?那宝宝真是很聪明呢。” 追怜在心里说了一声谢谢,但她没敢讲出来。 下一秒,禹裴之的语气忽然带上一种委屈。 他惯会颠倒黑白,一瞬仿佛被辜负的可怜人:“但是,怜怜,你从小就是个坏孩子。 “你最爱骗人了,总是不跟老公说实话。” “那次是这样,平时也是这样,你说你是这么做的,我怎么敢信呢?” “说不定啊……你就是在装不知道,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明明知道老公在做什么,却还要假装睡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一霎,禹裴之的手臂收紧。 几乎要 将追怜勒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的声音很温柔,但更加让人心头发毛:“所以啊,宝宝,你的保证……在我这里,一点,一点也不可信。” “我得自己确认才行……” 追怜看着他,深吸一口气,问:“你要怎么确认?” 禹裴之揽着她,更靠近床畔,手指指过去:“他躺过哪里?是这边,还是那边?” “他碰过你吗?像这样?” 下方,手指已经勾到棉质布料的边缘。 追怜呼吸一窒。 她的手下意识地去推拒禹裴之的胸膛,却被他就势压倒在床垫上。 大床发出轻微的呻吟。 一点点细微的尘埃扬了起来,在光线下飞舞。 “或者……更多?” 他俯视着她,眼底翻滚着烧到顶点的情绪。 嫉妒,占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偏执。 他低下头,鼻尖蹭着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仿佛这样就能彻底覆盖掉所有可能残留的、属于别人的痕迹。 “他是病人……裴之,你不一样……” 发丝……内衣……证据…… 不能被发现…… 追怜偏过头,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对,我不一样。” 禹裴之叼起她侧颈处的肌肤,细细研磨,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印记,“我是你丈夫。” 追怜轻嘶一声,对方的膝盖抵入。 “所以——” 禹裴之的吻很轻柔,细密而潮湿,沿着鬓角往下,有一下没一下啄着追怜的脸颊。 他开口了。 那声音慢条斯理的,却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和不容抗拒的强势:“我们就在这里做。” “不行……” 他哪里比我好 第40节 追怜伸手想去推开禹裴之,却全然是徒劳,这种场合下,她的力气堪称杯水车薪。 对方的指腹却刮蹭过她微张的唇。 那指腹生了薄茧,磨得唇瓣充血泛红。 “为什么不行?” 他俯身,歪头看着她,似乎很是疑困,“怜怜是怕他看见?看见我是怎么占有你的?” “知薇姐还在楼下!”追怜喘着气,声音几近是喊出来的。 “噢。”禹裴之轻飘飘地答了一声,笑了,“没关系,她不会介意的。” 他的一只手已在向上游弋。 一点一点抚过肌肤,最终停在淡金布料的边缘。 他没有急于解开。 但手中动作却未停。 “嗯……” 追怜忍不住溢出一声短促的气音,扭动着身体想要躲避。 “躲什么?”禹裴之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眼底的暗色浓得化不开。 胸口藏匿的发丝仿佛燃烧起来。 烧得她心口发烫,也烧得她恐惧到了极点。 他的手……再向下一点,再用力一点……可能会发现…… ----------------------- 作者有话说:好久没写发疯了,爽之爽之[求求你了] 第25章 白眼罩 雨点断续敲着玻璃窗。 追怜坐在客厅沙发,低头翻着一本画册。 画架前,禹裴之正在画画。 画笔刮过雪白画纸,沙沙声持续。 偶尔,他抬头看她。 追怜知道,他在画自己。 那一日,突如其来的叩门声打断了禹裴之将在那张床上做到的最后一步,门打开,裴知薇站在门口。 她问追怜有没有空,在婚礼的前两日,陪她去试一下最后的珠宝首饰。 这会,时间已经到了婚礼的前两天。 追怜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屏幕上显示出“裴知薇”三个字。 “下午两点,司机会来接你。”对方的语速很快,背景音听起来有些嘈杂。 “好的,知薇姐。”追怜回答。 画笔的沙沙声停了。 禹裴之看过来,语气很平淡,像在确认一个事实:“知薇姐?” “上次知薇姐说过的,让我去陪她试婚礼最后要搭配的首饰,司机两点来。”追怜没看他,低头看画册。 禹裴之走近。 “知薇姐倒是会挑时候。”他语气轻松,像在闲聊,“专挑我正画到关键处时叫你出去。” 追怜抬起眼,勉强笑了笑:“只是去试个珠宝,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那好,去吧。”禹裴之看着她,声音温和,“试完就早点回来,晚上想吃什么?老公给你做。” “都行。”追怜垂下眼睫。 “真乖。”禹裴之俯身,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那指尖还沾着一点水红色的颜料。 那点水红颜料沾在追怜白皙的皮肤上,两相对比鲜明。 “我两点才出门,我先去换衣服。”追怜站起身。 “嗯。”禹裴之起身,回到了画架前,背对着她。 他重新拿起了画笔,仿佛刚才的插曲,在裴家的插曲,在x城的那些插曲,都从未从未发生。 * 下午两点,裴家的车准时到达。 来接她的是裴家的老人陈叔。 那些年,也是他接送她和那个疯子在西汀附高上下学的。 追怜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湿漉漉的街道。 水汽中,举着伞的人们像朵朵蘑菇,各色各异滑入水流。 匆匆。 神色匆匆,步伐也匆匆,于是裴家的轿车也匆匆如一尾沉默黑鱼,同样滑入一间老洋房外停泊。 空气里浮动着精致的冷香,珠宝工作室就隐匿在这间老洋房内。 裴知薇已坐在欧式的长沙发上,黑色丝绒上的红玛瑙项链静静铺陈。 流光溢彩。 她见到追怜,只略一颔首,便又继续与设计师低语,讨论着细节。 追怜安静地坐在一旁,像一件恰到好处的背景摆设。 其实,她也并不知晓裴知薇让她陪试珠宝的目的。 论对这些奢侈品的认知,她远是不如她的。 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知薇姐,抱歉,我看滨湖商场正好在附近。” 追怜侧身看向裴知薇,声音放得轻而歉然,“我上次落了点东西在那里的储物柜忘拿了,我想回去拿一下。” 裴知薇正低头查看设计师新拿上来的一套珠宝,闻言只随意摆了摆手,说:“快去快回。” “谢谢知薇姐。” 快步穿过街道,追怜涌入隔壁商场温暖嘈杂的人流,找到一楼服务台。 柜员正坐在那玩手机,见有人来了,抬眼看了过来。 追怜递出一个小小打包袋,密封得很严实。 “您好,同城加急。”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混在商场广播的音乐声中,几乎听不清。 地址是s城一家以高效和保密著称的私人检测机构。 柜员接过,熟练地贴上标签,将包裹扔进待取件的篮子。 那小小的袋子混入众多包裹中,瞬间失去了踪影。 任务完成一半。 追怜不敢停留,立刻返回工作室,在返回工作室前,她特地去了一趟书店,随便拿了几本漫画结账,拎着装作是自己上次买后落在储物柜里没拿的带了回去。 等她回到工作室时,裴知薇却正好准备离开。 “小怜,公司那边还有些事。”对方低头看一眼腕表,说,“我让陈叔先送你回去吧。” 回程的路上,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车顶。 声响一声又一声。 追怜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那些熟悉的街角逐渐被抛在身后,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当车子快要驶过一条岔路时,她开口:“陈叔,不好意思,前面能停一下吗?” 追怜:“我朋友就住在这附近,我想去看看她。” 陈叔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有些迟疑:“但……大小姐说让我务必把您安全送到家的。” “陈叔。”追怜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到了极点,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我待会会给知薇姐发个信息的。” 见陈叔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她又加了一把火:“您知道的……那件事后,我很久没回s城了,也很久没见过任何朋友了。 ” 陈叔的心颤了一颤。 他又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追怜。 近六年未见,追怜小姐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她更苍白了,更脆弱了,连年少时那一点活泼生气都化成眉宇间淡淡的愁绪了。 到底是人老了,心软。 终于,他沉默地点点头,打了转向灯。 车子缓缓靠在路边。 追怜道谢下车,她看着裴家的车尾灯消失在雨幕中,很快便拐入附近某个老小区中。 老小区的路拐了好几圈,眼前出现一个小卖铺。 小卖铺是很平常的装修,绿色油漆的木质窗框,玻璃上贴着些褪色的饮料广告。 他哪里比我好 第41节 门口摆着个塑料箱,里面是些待售的矿泉水。 旁边,一把旧藤椅上,坐着一个人,被朦胧雨雾笼着。 那是个女人。 侧脸轮廓利落冷冽,穿简单的灰色冲锋衣和黑色长裤,头发很长,散下到腰,指间正夹着一支细长的香烟。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眼戴着一个纯白眼罩—— 就是她了。 白眼罩。 s城中某些特定圈子中人称“百晓生”的情报贩子。 “您好。”追怜走近,看向女人。 女人闻声,缓缓侧过头,看追怜。 她一把嗓子像烟嗓,哑,但出奇的好听:“要什么?” “友爱医院的信息。”追怜直截了当,“特别是它半年前撤资关闭前后的事。” 白眼罩的女人闻言,将烟蒂摁熄在藤椅扶手上,没什么素质的做派。 轻微的呲声从她嘴里发出。 “友爱医院……” 追怜重复了一遍,像是品味着这个名字,“那可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她站起身,动作出乎意料地轻捷。 “进来谈。”白眼罩推开小卖铺的玻璃门,往里走。 檐下悬挂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融入雨雾中。 追怜低头,手机上突然跳出来裴知薇的微信消息。 【v.】:小怜,你到家了吗? ----------------------- 作者有话说:sorrysorry今天应该还有一章,想把这一段剧情章全部写完一起发,但没想到我的龟速不允许[爆哭]大家先看吧我继续加油 第26章 婚礼日 时间一晃便到了两日后。 裴知薇的婚礼设在s城最奢华的酒店,排场很大。 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周遭一切都透出上流社会特有的照人光华。 这样的场合,追怜已经好些年没有再经历过了。 追怜今天穿了一身藕粉色的小礼服,栗色的长卷发编了个麻花侧盘起,发间穿缀着几朵细弱的白色小花。 她站在禹裴之身侧,挽着对方的胳膊,脸上挂着得体的浅笑。 只是那目光却时有低垂,落在自己脚上那双银色高跟上。 那鞋跟极细,极高。 是今早她特地挑的。 宴厅内乐声悠扬,婚礼还尚未开始。 但一切都正井然有序进行着,一位宾客正好在此时迎上来,找寻禹裴之寒暄。 “禹老师。”对方毕恭毕敬。 “您好。”禹裴之看向对方,带上温和面具。 就是这时——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后,追怜的身体不自觉晃了一下。 她的身形摇摇欲坠。 “怜怜!” 一双有力的大掌瞬时握住追怜的后腰,禹裴之将她托起,眉头轻蹙,“怎么了?” “脚……好像扭到了……” 追怜仰起脸,眼眶红了一圈,长睫上悬着的泪珠也摇摇欲坠,“好痛……” 她靠在禹裴之怀里,身体的大部分重量都依偎过去。 柔弱又无助。 “老公看看。” 禹裴之低头查看她的脚踝,手掌轻轻握住踝骨处,那里已经迅速泛起一片红。 肌肤相触,一片痒麻。 追怜不自觉蜷了蜷脚趾。 “宝宝,还能站吗?”禹裴之问,语气带着担忧。 追怜尝试动了动,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她摇头,眼泪汪汪:“一动就疼得厉害……” 禹裴之打横抱起追怜,把她放在了候客厅里的丝绒长沙发上,他坐在尾端,替她轻轻揉着脚踝。 “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的神情满是心疼。 但当他的眸光扫到那双银高跟时,却微微动了动。 他温柔的语气里带了点疑惑:“宝宝,是鞋太高了吗?怎么穿这么高的鞋?” “想着知薇姐婚礼……”追怜小声道,“要打扮隆重点……哎……好疼……” 她又紧蹙起眉头,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老公。”追怜扯了扯禹裴之的衣袖,声音细弱,“太疼了,你能不能……现在就去车上帮我拿一下药?” 追怜:“就在后备箱的急救包里,好像有喷雾……” 禹裴之沉默地看了她几秒。 她仰视着他,眼神依赖到了极致。 似乎一整个瞳孔都只属于他。 只映照他。 最终,他点了点头,说:“好,那宝宝你在这边坐一下,我马上回来。” 他抬手给追怜理了理汗湿的鬓发,动作依旧温柔体贴。 “嗯,我等你。”追怜乖巧应道。 看着禹裴之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宴会厅门口,追怜脸上的依赖瞬间褪去。 七分真三分演,她刚刚确实刻意让脚踝别了一下。 强忍着剧痛,她猛地起身。 “嘶……” 宴会厅太过嘈杂,没有人注意到这处,追怜赤着脚,一瘸一拐,却速度极快。 她绕开人群,凭着多年前的记忆,闪进一条通往酒店后勤区域的狭窄走廊。 一扇标着“员工专用”的防火门倏然出现。 冷风呼啦啦灌入,她推开门走出,已身处酒店侧后方的小巷。 裴家副楼,就在隔了一条街的对面。 * 呼吸很重,心跳很急。 以最快的速度翻阅完收发处的杂物和信函,追怜紧紧抱着怀中的纸盒,从裴家副楼中匆匆跑出。 巷口,一辆深蓝色重型机车静默停驻。 女人斜坐在机车上,全身隐在黑色骑行服与头盔之下,唯有那一个纯白眼罩,冷漠地覆在视窗之后。 没有言语,只有视线一瞬的交汇。 追怜将尚未捂热的纸盒递出。 对方利落接过,头盔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机车便已一掠而出,扬尘远去。 追怜不敢再多待。 转身,折返。 酒店内部穿来的喧嚣涌过来,脚踝处的感知一点一点苏醒。 “嘶……” 刚刚还来不及注意的疼痛一点一点钻回来,噬骨,也噬心。 追怜扶着墙,这种难以行动的瞬间,她竟有些想就此等命运降临的荒谬感。 这个命运是什么? 或许是那抹金色。 或许是镜室里成千上万的倒影。 或许是……三张重叠,融合,又分开……再重叠,再融合,或许兀然撕裂的面容。 他哪里比我好 第42节 但却很难诧异地想到是—— “追怜。” 追怜回头,走廊暗影里,一身圣洁婚纱的裴知薇正站在那。 她静静看着她,明艳的面容上神情没有一丝波澜。 她似乎早有预料。 一只冰凉的手马上攥住追怜的手腕。 “跟我来。” 裴知薇一手提着婚纱,一手不容置疑地抓着她,快步把她往她的化妆室方向带。 门合拢,隔绝外界。 裴知薇松开追怜。 “坐下。” 追怜依言在化妆凳上坐下。 裴知薇则走向梳妆台,抽屉滑开,她取出一瓶未拆封的镇痛喷雾,一把撕开包装。 她俯身,刚抓住追怜的脚腕—— “砰!” 门,兀然被猛撞开。 始作俑者站在门口,手里还拎着一个白色的急救药箱 ,气息微乱。 他的目光从室内一寸一寸刮过去,最终定在了追怜脸上。 他的嘴角缓缓向上扯开一个弧度。 “啊,怜怜……”他声音轻柔得像耳语,“你在这里啊。” 他的视线在她红肿的脚踝和裴知薇手中的喷雾上停留一瞬。 裴知薇直起身,神态自若:“我刚刚出去透口气,看她疼得冒冷汗,带过来用点药,怎么了?” 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这样啊。”禹裴之点了点头,似乎是相信了她的说辞,“我知道了。” 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将喧嚣彻底关在外面。 他并未再看裴知薇,只把对方手中那瓶喷雾拿过来,掂了掂。 但那目光却只缠绕着追怜,一步步走近。 然后,手腕一扬—— 哐当。 一声轻响。 扔垃圾一样,那瓶崭新的喷雾被禹裴之精准地抛进了一侧的垃圾桶里。 而他面上的笑容,却一丝未变,依旧温柔和煦。 裴知薇似乎对会发生这样的事见怪不怪,她低头回着手机上的消息,什么也没说。 禹裴之在追怜身旁的化妆凳坐下,慢条斯理地打开自己带来的药箱,先从里面取出湿纸巾。 “得先擦干净。”他微微蹙眉,自问自答的喃喃。 酒精气息,微凉,弥散在半空。 湿纸巾一点一点洁净过皮肤,很认真的擦拭,那点凉意也一直攀着追怜的脊椎往上爬。 “可以了,裴之……” 追怜有些敏感地想要往后缩,却被禹裴之捉住脚踝往回带。 “不。” 面前的人俯身,强硬托起她的脚踝。 “脏了。”他喟叹。 一个吻落了下来。 柔软的唇贴着她刚刚擦拭过的脚踝皮肤。 那触感一掠而过,却带着一种重新标记的占有意味。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药箱里取出另一瓶喷雾,异常细致地为她敷上药剂。 那动作放得很轻,慢悠悠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这一件事。 空气中,寂静粘稠蔓延。 而冰凉的镜面,正清晰地映出三张心思各异的脸。 忽然,禹裴之开了口,很轻很柔:“怜怜,你什么时候去祭拜他?” 追怜愣了一下,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主动提起这件事。 “应该……这个要看知薇姐的意思。”她道。 裴知薇把回完消息的手机扣在桌上,道:“不是说了,等婚礼结束后再找个时间去吗?” 禹裴之恍然般笑了笑,摇摇头。 他的声音愈发轻飘:“不是问这个他,是问……那个他。” 那个他? “乔、洵、礼。”他一字一顿补充道。 追怜的脸色也兀然更加苍白。 一些话语,从脑海里断断续续闪回。 来自两日前老小区的小卖铺里,那个叫白眼罩的冷冽女人。 “追怜小姐,或者说禹太太——” 女人扫了一眼她脖颈间挂着的琥珀吊坠,神情有些玩味,“你想查的,或者说你需要查的,真的只有你丈夫到底是谁吗?” 迷雾漫过这几年历经的每一寸。 女人却点到为止,只把友爱医院的资料找出给她,不再言语更多。 而眼下,镜中裴知薇的脸色也微不可查地变了一下。 她透过镜子,深不可测地瞥了禹裴之一眼。 禹裴之的目光和她在镜中交接一瞬,耸了耸肩。 裴知薇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平静,她道:“婚礼快开始了,你先带小怜出去吧,我叫化妆师进来最后给我补个妆。” 禹裴之从善如流地站起身,牵起追怜的手。 他的掌心一如既往地冰凉。 追怜忍着脚踝的不适,借着他的力道起身。 下一刻,禹裴之却倏然把她往怀里一按,打横把人抱起。 追怜蜷在他的怀中,这个角度,目光能清晰看见他冷冽的下颌线。 还有—— 耳侧。 她呼吸一滞。 禹裴之的左耳耳垂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耳钉。 黑色的,十字星的形状。 是那天在裴家老房间里找到的那枚。 那时禹裴之从她手上拿走,她以为对方已经扔了,没想……竟然……竟然…… 他什么时候戴上的? 追怜盯着那枚耳钉。 她有些失神。 因为她一时说不清是觉得恐惧更多,还是荒谬更多。 禹裴之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笑着低头望她。 他侧了侧头,那枚耳钉在灯光下更清晰地显露出来,那语气亲昵又带着一丝玩味:“怜怜,好看吗?” 追怜勉强回答:“还可以。” “那你喜欢吗?” 黑眸深处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他的声音如暧昧私语,温热气息低低压在耳畔—— “适不适合我?” ----------------------- 作者有话说:想加快节奏,但是发现如果一章里塞好几个剧情点就会显得像交任务的任务流程,特别干巴orz思考再三还是缓一点了,把之前写的都删了[爆哭] 第27章 假投诚 “你知道他是谁了,然后呢?”女人弹一截积攒得长了的烟灰,笑了,“禹太太——” “你去报警抓他吗?” 婚礼后,白眼罩毫不留情面的直接话语总时不时在追怜耳畔再次响起。 他哪里比我好 第43节 虚弱的幻想破开,露出不确定的内核。 然后呢? 是啊,然后呢? 其实追怜也从未深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不敢去深想。 所以她暂缓了从婚礼上就逃跑的计划,把小絮寄来的东西先给了白眼罩保管。 偶尔,一丝深切的期望仍会浮起。 期望禹裴之正如他自己所说,只是在扮演那个金发疯子,而不是……而不是…… 但更现实的其实是,这段时间,禹裴之看管她看管得变本加厉。 他并未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只是愈发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宝宝是在找工作吗?” 比如她正刷新着招聘网站,禹裴之便会冷不丁从身后冒出。 追怜僵硬地点点头,但内心已没有太多惊涛骇浪。 找工作这种事,她也没觉得自己能瞒过禹裴之。 “找工作而已,宝宝怎么还避着我。” 对方手里拎着不知道哪里摸出来的房门钥匙,语气是幽幽的哀怨,“为什么跟别人说都不和老公说?” “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怜怜信任吗?”他听起来很难过。 这个别人,追怜想了想,指的应该是裴知薇。 这些日子,裴知薇的微信总偶尔发来信息。 【v.】:回s城后想找工作吗?需要我帮你介绍吗? 【v.】:他最近……没对你做什么吧? 【v.】:有时候会不会觉得他很可怕?比那时候的阿喻还甩不掉。 【v.】:最近……会想起阿喻吗? 追怜总觉得这样说话的裴知薇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于是她谨慎地回复,不敢透露太多,也不敢完全沉默,只求一个稳妥。 被禹裴之发现在找工作后的第二天,那家她昨日面试的工作室就发来了拒信。 而之后每一次的面试,禹裴之都开车送她。 除此之外,他还帮追怜润色简历,修改作品集,找寻合适的岗位,替她做好职业规划,每一个举动都俨然是个无可挑剔的完美丈夫。 “宝宝去做想做的事吧,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一回头就能看见我。” 颊边发丝散落一缕,他替她别到耳后,声音温柔。 追怜确实一回头就能看见他。 她去的每个公司大厅的休息区里,都会有对方等待的身影。 长腿交叠,膝上摊开一本素描簿,安静地画。 他在画她。 画的永远是她。 一遍一遍描摹她,目光时不时抬 起,精准捕捉她—— 电梯,她按键的手指。 窗边,她偏头的侧影。 面试,她低垂的脖颈。 夕阳将落未落,s城的黄昏别有韵味。 此刻,追怜靠着车窗往外看去,有些疲惫,她刚结束的是一场小型出版社的面试。 主编和她相谈甚欢,对她的评价颇高,但她猜得出结果。 大概率仍会如之前那些工作一般石沉大海,或接到一封措辞客气却冰冷的拒信。 离开时,追怜选择了从公司后门的消防通道走。 至少能绕开片刻前厅的禹裴之。 但风掠过,扬起眼前男人额前几缕黑发。 禹裴之斜倚着车门,素描簿合着拿在手中,正笑吟吟地望着她,仿佛早已等候多时。 “怜怜。”他叫她的名字,语气温柔,没有惊讶,没有质问。 追怜一动也没敢动。 但禹裴之却朝她招了招手,笑容在夕阳下温和得无可挑剔,道:“宝宝,这边,车在这里。” 气愤,怨怒,忍无可忍——? 这些情绪太深重,追怜已经催生不出来了。 是无力。 彻骨的无力。 玻璃迷宫筑在他掌心。 她是他掌心的蝶。 “裴之。” 这一瞬间,靠在车窗上的追怜忽而侧头看向禹裴之,叫他的名字。 “怎么了宝宝?”禹裴之也侧过头来看她。 追怜摇摇头:“没事,就是……” 她轻声开口:“我们好久没约会了。” 禹裴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眼神里掠过一丝真实的惊讶。 但随即便被抑制不住的喜悦所覆盖。 “宝宝想约会?”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带着受宠若惊的意味,“好,当然好,宝宝想吃什么?” “想去哪里?老公陪你去。” 车窗外的城市霓虹流淌成一条模糊的光河,黄昏将要褪去。 追怜心头泛着,面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就去……翡冷翠吧。” 追怜:“你上次提过的,我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 ——那个她毫无记忆的地方。 或许是他杜撰的谎言之地的地方。 追怜的话音落下,车内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 禹裴之看着她,黑沉的眼眸里情绪翻涌。 那喜悦似乎更深,也更复杂了些。 终于,他缓缓笑起来,说:“好,就去翡冷翠。” 车子启动,光影对半分。 “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想再和我去那里了。” 侧颜一半明,一半暗。 柔和的轮廓里藏着偏执的眼。 他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有时候觉得,我好像终于把你留在了身边。” “可一眨眼,又觉得你离我好远……远得我怎么都够不到。” * 餐厅环境优雅,烛光摇曳。 华贵的包厢,丝绒的坐椅,银制的餐具在灯下泛着质感的冷光,所有菜都是照追怜的胃口点好的。 食物味道很好,暖洋洋滑进胃里,却冰块似地窒塞。 这表演耗尽了她的心力。 她仍配合地吃着,小块小块叉起禹裴之给她切好的牛排,偶尔还抬头对他笑笑,闲聊一些他们恋爱时的趣事。 烛芯燃烧,噼啪声细微。 刀叉起落间,对方的眼神专注而温柔,几乎从未离开过她,一直钉在了她的身上,但回应却并不显热络。 吃完饭,夜色已深。 窗外s城的夜景繁华如水,追怜看一眼不远处,忽然说:“裴之,我想去坐摩天轮。” 禹裴之自然是无有不从。 巨大的摩天轮缓缓攀升,车厢里只有他们两人。 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陈开来,璀璨却遥远。 当车厢即将到达最高点时,追怜转过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男人今天穿了一身黑色的真丝衬衫,修身的西裤包裹着长腿,领口微开,金属袖扣往上挽,露出瘦长腕骨间的表带。 此时他正望着窗外的景色,侧脸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显得有些不真实。 这一瞬间,追怜凑过去,主动递上了唇。 温热的柔软印上另一片柔软。 他哪里比我好 第44节 另一片冰凉的柔软。 试探,生涩。 说不清几分真几分假。 但那是一个吻。 很轻,很快,蜻蜓点水一般。 但那确实是一个吻。 禹裴之似乎有些难以置信,他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唇,眼底有些少见的迷惘。 少见的、真实的迷惘。 追怜退开少许,亮晶晶着一双眼看他。 那双眼里还盛着一点点脆弱的光,被希冀包裹着,很动人。 她轻声道:“老公,以前的事都算了好不好?那些不开心的,都忘了。” 眼前的人伸出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袖,像寻求依靠:“以后……我们好好过。” “老公,我知道你没有安全感,做出那样的举动是怕我跑,怕我离开,我也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 “但我现在想通了。” 追怜叹了口气,才继续往下说,“洵礼死了,那个人也死了,青江那些人我也这辈子不想再见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是最爱我,最真心对我的了。” “就我们两个,好好过日子,行吗?” 她低低道:“只是,只是……” 大掌拢上去,禹裴之不自觉回握住她的手,紧紧回握住。 “只是什么?”他几乎是急不可待问了出来。 “你别再吓我了,别再扮演他了……”追怜几乎是用带点哽咽的声音说出来这句话的,“好不好?” 车厢在最高点微微停顿,悬在寂静的夜空里,群星点缀。 从外看去,这小小的车厢多像一座透明的牢笼。 禹裴之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他眼底的迷惘渐渐褪去,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浮现出来。 爱恋、痴缠、狂喜、痛苦、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几近将人淹没的渴望。 但却又被更深的怀疑与恐惧缠绕着。 他想要这个。 他想要得快疯了。 这些年,他处心积虑,步步为营,编织谎言,扮演他人,再到最后撕开真实的自己给她看,却只弄得她越来越怕他。 笼中的鸟儿没有被逼出对他的依赖,也没有滋长出想永远栖息在他身边的爱意,而是时刻想要振翅飞走。 可为什么此刻听她说出来,心脏会抽痛得这样厉害? 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付东梨的叹气声也撞进脑海,问他:“你究竟想做什么?又想重蹈覆辙吗?” 他不想做什么。 他只是在用尽手段让她只能看向自己,这样的话,她或许能爱他,只爱他,而不是透过他看任何人的影子。 乔洵礼不行。 那个人也不行。 而这个吻,这些话,是真的吗? 还是她又一次更精妙的逃离前的表演?他分辨不出。 但他能确定,他如果以完全真实的面目出现,她不会再留在他身边一分一秒。 或许付东梨说得对,他又在重蹈覆辙了。 甚至比当年更可悲。 卑劣,疯狂,嫉妒。 还有绝望。 属于他的这些东西共生在他们的关系里,缠着,绕着,束缚着,解不开。 “好。” 但反光玻璃上,禹裴之看见自己缓缓、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伸手,把面前柔软而脆弱的女孩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极有耐心的低声哄。 他一遍又一遍重复:“不演了,不演了……老公以后都不演了。” 那就再变回她喜欢的那个吧。 “都听怜怜的。” “我们好好过。” 手臂收拢,他将追怜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 呢喃声低低,带着一种执念的缱绻: “这辈子,下辈子,都在一起,都好好过。” 追怜靠在禹裴之的怀抱里,忽而起身,捧起他的脸颊,在他额头上也印下一吻。 她笑着说:“好。” 万家灯火依旧在脚底铺陈开,那温顺的笑意也 依旧在追怜脸上维持着,只是她眼底却是一片平静的冰冷。 她知道,他未必信了。 但禹裴之爱她。 也渴望被她爱,比渴望任何东西都要渴望。 这场博弈,从她选择假意投诚的这一刻起,才真正进入了更危险,更幽深的阶段。 白眼罩的话,她想明白了。 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就算那是一个会让她平静的日子颠覆的答案。 为自己,也为洵礼。 ----------------------- 作者有话说:感觉差不多能进下一个剧情点了wow 第28章 祭拜日 该怎么形容假意投诚的日子? 像在刀尖上跳一支温吞的舞。 她知道这是刀尖,他也知道这是刀尖,但他们仍要共舞。 或许—— 是水族馆的蓝光映过彼此的侧脸,追怜趴在玻璃上看白豚,回身对拿着相机的禹裴之比一个耶时。 或许—— 是在画廊并肩驻足,一齐仰头欣赏某幅他特地为她而作的画时。 也或许—— 是私人电影院中,她主动与他纠缠到一起的躯体…… 枯木回春,久旱逢霖。 止不尽的共舞滋生了禹裴之眼底愈发浓重的迷恋。 他一边沉醉,一边警惕着每一丝可疑的涟漪,但看守的姿态总不免悄然松懈,给了追怜一丝喘息的空间。 直到一周后,裴知薇的电话打来。 追怜此时正被禹裴之圈在怀里,她低头点着一款微信小游戏,一阶又一阶格子跳过去,而禹裴之则正用平板处理着不知什么文件。 看着那个屏幕上兀然起亮的名字,追怜的心不自觉跳了跳。 她起身去接,语气尽量放得自然:“知薇姐的电话。” 禹裴之的手臂并未松开,但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语气随意:“接吧宝宝,开个免提。” 按下接听键,追怜依言打开免提。 裴知薇的声音从那头传出来,一如既往的干脆,背景音则很静,应该是在办公室:“小怜,你明天有空吗?” “明天……”追怜斟酌着回答,感觉到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应该有空。” “嗯,明天我想去看看阿喻。”裴知薇的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你要一起吗?” 空气似乎滞凝了一瞬。 追怜回头看一眼禹裴之,似乎在征求他的意见,也或者是在等待…他的阻止或要求同行。 禹裴之却出乎意料地没什么大反应,只摸了摸她的长发,说:“去吧宝宝,就当是——” 他笑了起来,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奖励?” 什么奖励? 她“乖顺”这么久的奖励吗?一只金丝雀暂时飞出囚笼片刻的奖励? 他哪里比我好 第45节 答应完电话里的裴知薇,追怜捏手机的手紧了紧。 但她再看向禹裴之时又变回了温顺的平静:“那你呢?裴之,你明天不去吗?” “明天我还有点事,要外出去别的城市一趟,就不陪怜怜去了。” 禹裴之摇摇头,抱着她柔声道,“等老公回来,再送怜怜一个礼物。” 这倒确有其事。 她昨日曾在他平板上的文件里无意间瞥到过的,那文件似乎和w城有关,但她扫过去时只捕捉到几个字“整顿”“清扫”“迷信”…… “这样啊……”追怜垂了垂眼,似乎显得有些失落。 禹裴之将她转过来,捧起她的脸:“怜怜怕吗?” 追怜安静注视着禹裴之,也摇摇头:“人都死了,没什么好怕的,只是……总觉得该有个了结。” 这个答案似乎取悦了他。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道:“嗯,好孩子,去了结吧。” “然后,彻底忘掉。”禹裴之的吻一点一点往下,从额头落到鼻尖,再从鼻尖触及唇畔。 “你忘掉——” 吻落在颈侧。 “我也忘掉。” 从颈侧一路滑到腰际。 “我们好好过。” 他的吐息落进撩起的睡裙里。 * 今日又下雨了。 墓园的空气带着一股湿润的冷清,还叠着快入春的料峭。 细雨滴落在伞面上的声音,噼啪。 二人并排站着,目光不约而同投向那上面的照片。 端端正正一方墓碑上,有着的是那个人永远定格在少年时代的那张脸,黑白照显不出那一头金发的恣意,但那朝着镜头挑起的眉依旧嚣张而狂妄。 裴知薇放下带来的白色鸢尾,站直身体。 她很平静的样子,没什么表情。 “有时候会觉得挺荒谬的。”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那么嚣张一个人,最后就变成一捧黄土白骨,埋在这下面。” 是啊,再有权势的人,似乎终究不过一捧黄土白骨。 但—— 追怜沉默着,沉默着,很久后才开口:“真的……变成了吗?” 她的声音很轻,裴知薇似乎没听清,再问了她一遍:“小怜,你说什么?” “…没什么。”追怜答。 “你还恨他吗?”裴知薇侧过头来,看向她。 追怜望着那方墓碑,半晌,才说:“不知道,太久了……一切好像都模糊了。” 模糊的不是恨意,而是那抹金上,正逐渐染上身边那个黑发丈夫的色彩。 覆盖,混淆。 “是吗?”裴知薇似是而非地笑了一下,“可我还记得你下手的那一天晚上……真狠啊,那一刀。” 追怜猛地转头看向裴知薇,一贯柔和的眼神带上了点锐利的冷漠。 “真的吗?知薇姐?”她声音压得很低,是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我那一刀,真的够狠吗?” 裴知薇迎着她的目光,脸上的笑容淡去,往后退了退。 那双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了然。 一阵风过,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 她习惯性地抬手,将头发撩到耳后,迟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裴知薇微笑着,给出了这个更加似是而非的回答,但追怜的目光却忽而被她手腕上戴着的东西吸引。 那是一根很普通的红绳,细细地缀在裴知薇腕骨处,并不起眼。 只是……她似乎……似乎在哪里见过同款? 一个画面兀然撞进脑海—— 那日在裴家副楼出来,深蓝机车上的白眼罩伸出手接过她手中的快递盒时,手腕上也有一闪而过的红。 只是当时事态太急,她并未看太真切。 裴知薇和白眼罩…… “知薇姐。” 追怜忽而又开口,问道,“你知道白眼罩叫什么名字吗?” “逾……” 裴知薇的话音才到一半,又马上戛然止住。 她放下了手,手腕自然垂落,袖口遮住了那点隐秘的线索,说,“小怜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已经够了。 追怜眨了眨眼:“没什么,可能是我搞错了吧。” 裴知薇也不再深究这个问题,她点了点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 她像在劝解追怜:“过去的事,追究到底有没有意义? 她拍了拍追怜的肩膀,意有所指:“小怜,忘了吧,活着的人总要向前看。” 祭拜就这样草草结束。 回程的车上,裴知薇似乎有些疲惫,闭目养神,没再说话。 追怜靠着车窗,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在她眼中模糊不清。 她搞不清裴知薇的态度。 暧昧不明,模糊不清。 她似乎站在禹裴之那一边,又时不时帮衬着她,帮衬着她制造一些机会,一些喘息,还有一些遮掩。 难道是为她当 年救过她的那点感激?还是为着她们当年曾合作过的那点情谊? 不像。 都不像。 裴知薇不是那样的人。 “知薇姐,前面方便的地铁口放我下来吧。” 追怜忽然开口,声音尽量平稳,“我想去买点东西,晚点自己回去。” 裴知薇睁开眼,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 但最终,她只是对司机点了点头:“好。” 车子在路边停下。 追怜推门下车,深吸了一口雨后潮湿的空气。 她没有回头,径直走向人流熙攘的地铁站入口,每一步都像下了巨大的决心。 这场祭拜日过去,她不知道还要再与禹裴之虚以为蛇多久,才能换来这样一整长段的外出时间。 收敛起獠牙的毒蛇也依旧是毒蛇,缠上脖颈时的窒息依旧足够黏腻。 她必须在今天去到白眼罩那里了。 她必须要拿到放在那里的东西……那张储存卡。 然后,打开它。 或许,她早已不是在调查,而是在确认,她只是差一个最强有力的确认,让那个确认告诉她—— 她一直妄图逃避的那个真相。 ----------------------- 作者有话说:终于写到这了,欧耶!重新理了一遍大纲串了一些线qwq啊啊啊感觉这个平台期终于要过去了 第29章 别演了 檐下风铃响。 当啷,当啷,敲碎了雨后小卖铺的宁静。 追怜推开小卖铺的门,店内比外面更显狭小拥挤,货架上物品摆放随意,光线色调压得很低。 “我来取东西。” 她走到玻璃柜台前,看向里面的白眼罩,轻声道。 老式的收音机电流声滋滋,白眼罩仍旧躺在那张旧藤椅上,指间夹着的烟燃了一半,灰白的烟灰将落未落。 见追怜来了,她并未有太多惊讶,仅剩的那只眼抬了抬,便从藤椅上起来了。 玻璃柜台底下杂物堆成小山,白眼罩却只一摸,便找到那个小盒子,推到了追怜面前。 他哪里比我好 第46节 “原封不动。”她的声音哑哑的,带着烟熏火燎的质感,“等着你呢。” 追怜深吸一口气,伸手想去拿回那个盒子:“谢谢,那我……” “就在这看吧。” 白眼罩按住那个小盒子,打断了追怜的动作。 “在这?”追怜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迟疑。 白眼罩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道:“你现在再去找其他地方,来不及了。” 追怜看着白眼罩,对方的态度太过自然,自然得仿佛早就计算好了这一切。 计算好了她的犹豫,计算好了时间的流速,计算好了她—— 无处可逃。 一个念头忽然不受控地从脑海里冒出,她脱口而出:“你和知薇姐……到底是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追怜就有些后悔,这太冒失了。 白眼罩闻言,那只独眼瞥过来瞧她,神情似笑非笑的,缓缓吐出的一缕烟雾模糊了冷冽的侧脸轮廓。 “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她的反问慢悠悠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追怜语塞,抿紧了唇。 白眼罩不再看她,利落地往前,朝小卖铺深处那道不起眼的布帘走去。 “跟上。”她头也不回地丢下两个字。 追怜不再犹豫,立刻跟上。 布帘后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扇更不起眼的后门。 后门里是一张几平米的小屋,与外面杂乱的店铺截然不同,这里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旧书桌,两台电脑和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文件柜。 白眼罩指了指那两台电脑,问追怜:“选一台?” 追怜正在三下五除二拆手中的盒子,闻言抬头看了下对方,扯了扯嘴角,道:“都行。” 她哪还有这种挑选的心情。 死刑犯临刑前,难道还有兴趣给自己挑选枪械的型号吗? 盒子拆开了,里面躺着一张很小的黑色储存卡,里面是她偷偷放在lulu项圈里的那个微型摄像头导出的视频。 储存卡还泛着很淡的苦艾酒气息,追怜递给白眼罩。 对方走到一台显示器前,伸手,金属接口瞬时吞没了那张小小的卡片。 “坐。” 白眼罩拉开旁边的另一张椅子给追怜,自己则抱臂靠在了桌沿。 她那只独眼也望着屏幕,看不出在想什么。 追怜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目光死死盯住屏幕。 进度条在屏幕上飞快读取。 终于,一个文件夹弹了出来。 里面是几段按时间命名的视频文件。 追怜点开了最早的一个。 低矮,晃动,色画面有些失真—— 这是lulu的视角。 镜头的最开始,是一些杂草,碎石,以及模糊的虫豸,掠得快速。 追怜把进度条往前拉,画面终于稳定了一些。 似乎是lulu停了下来。 水洗蓝的裤管映入镜头,仰拍到的男人隐约可见一张清隽的面孔。 禹裴之。 他正坐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工作台前的地方,台面上散落着一些工具和零件。 而他入镜的手却正反复摩挲着一个金属小物件,动作专注得近乎痴迷。 玻璃杯置在桌上,里面的液体泛着金色的光泽。 禹裴之仰头喝了一口,喝酒的姿态很平静,看起来情绪很稳定。 “呵……她今天又在想那个短命鬼……看着我出神了三次。” 这似乎是一件让他不太开心的事,所以—— 啪嗒。 那个一直摩挲的金属小物件被他烦躁地扔在了地上。 视频不算太清晰的画质里,隐约可见那上面金色的浮雕羽毛。 那个后来被lulu捡到的苦艾酒瓶盖。 然后他站起来,按动墙上的机关,那座追怜曾短暂待过的镜屋倏然出现在眼前。 禹裴之走了进去。 忽而,视频里就传来一些压抑而浓重的低喘声。 追怜脸色一变,想到那座镜屋里禹裴之收藏的那些属于她的“宝贝”。 她赶忙按下画面跳转。 还是那个工作台,但禹裴之正在安装什么东西,动作熟练。 那是一个带着透镜和线路的装置。 像……某种投影设备的关键部件。 很快,又切进下一帧。 昏暗的环境,粗糙的水泥墙,似乎是那个地下仓库里她见过的储藏室。 禹裴之背对镜头,正在调整一个架设好的设备。 金色头发的人形轮廓在幽蓝的光线中投射出。 他侧头观察,侧脸在光线下异常苍白,冷静的眼神里却透出一丝异常的疯狂。 “那东西效果怎么样?” 付东梨那日在服务区问禹裴之的话在追怜脑海里闪过。 那时禹裴之怎么说的? 他说:“挺逼真的。” 原来是这样。 追怜深吸一口气,接着往下看。 一个关键片段出现。 禹裴之站在似乎是那间地下镜室的某处,接听着电话。 不知道是摄像头离得有些远,收不到声音,还是…… 总之只能看到禹裴之侧对着镜头,手机贴在耳边,嘴唇在一张一合。 白眼罩挑了挑眉,看向追怜:“没声了,怎么办?” 追怜没有说话。 在青江那段阴冷潮湿的岁月里,她作为被选中的河神新娘,被迫学会的技能悄然苏醒。 苍白的、开合着的唇瓣在她视线里停驻。 她静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开始读起唇语,复述着屏幕上无声的对话: “友爱医院的事,处理干净了?” 这是禹裴之在说。 对方开始回答。 “差不多了?我要的是万无一失,不是差不多。”禹裴之冷冷回答,显出一丝不悦。 又一顿。 对方在回话。 “脸?……还算稳定吧,偶尔会有点小排斥反应,不过都在可控范围内。” 眉,眼,鼻,唇…… 禹裴之的手轻轻抚过去,像在检查什么。 再顿,他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眼神极为飘忽。 “放心,她发现不了……” 然后,他的嘴唇再次开合。 声气幽幽。 追怜按住自己发颤的指尖,复述的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战栗: “其实有时候……我还真挺希望她发现的……” “发现我就是——” 画面就在这时猛地晃动了一下! 像是lulu被什么惊动,或是信号受到了干扰。 图像扭曲,色彩撕裂。 他哪里比我好 第47节 追怜死死盯着屏幕上即将出现的最后画面。 画面稳定下来。 但视角变得极低,几乎是贴地仰视。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入镜,苍白修长得一看便让人心头泛凉。 然后,lulu发出了一声极轻微的、被扼住般的呜咽—— 它被那只手拎了起来。 摄像头被迫抬高,对准了手的主人。 禹裴之的脸出现在镜头前。 只有半张侧脸。 光线从后方打来,他的面容大部分隐在阴影里,只有下颌线和那没什么血色的唇清晰可见。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lulu颈后的毛发,动作甚至称得上爱怜。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了头。 画面摇晃了一瞬。 看不清动向。 然后—— 画面猛然黑了。 摄像头却并没有被遮住 因为那是—— 一张猛然贴下来的脸上—— 猛然放大,无限贴近的一只瞳孔。 深黑的,黑到阴沉沉的,照不出光亮的瞳孔。 那只瞳孔正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透过镜头,死死地盯着屏幕外的追怜! 森然,戏谑,洞悉一切。 仿佛他早就知道,总有一天,她会这样看过来。 内室里死寂无声。 寒气从脚底窜起,四肢僵硬。 恐惧也扼住喉咙。 但追怜仍强迫自己睁眼,盯着那开合的嘴唇,读出刚刚看见的最后话语—— “……裴知喻。” 三个字,轻飘飘落下。 却重逾千斤。 “他说,有时候多希望我发现,发现他就是——” 她轻声重复从禹裴之唇语中读出的话,顿了一下,然后……啪! 椅子腿与地面发出刺耳摩擦声。 追怜猛地向后一仰,一字一顿:“裴、知、喻。” 苍白失血的脸上,她那张嘴仍张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双放大到极致的眼睛—— 属于她丈夫的,却如同恶魔般的眼睛! 白眼罩抱着双臂,那只独眼里掠过一丝真正的惊讶,她看向追怜,语气里带上了点探究:“你居然还会唇语?” 追怜没有回答。 但屏幕又猛地一黑。 死寂。 几秒后,就在追怜以为一切已经结束时,又兀然亮起。 没有画面,只有一行鲜红的文字,显示在黑幕中央: 【怜怜,这场游戏,好玩吗?】 多胜券在握而高高在上的一番话。 这三年,又都多像一个笑话。 追怜闭着眼,大口呼吸着,却仍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 咚。 咚。 咚。 就在这时,小卖铺外间的木门,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 声音很有节奏,甚至称得上礼貌。 但每一下,都像给追怜本就脆弱的神经加压。 立刻,一个温柔到极致的声音穿透薄薄的门板,又清晰地传了进来。 “怜怜?在里面吗?雨又下大了,该回家了。” 是禹裴之。 他的语调听起来很平常,担忧而关切,像只是一个来接妻子的好丈夫。 但追怜知道不是。 她猛地扭头,看向白眼罩,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恐和微弱的祈求。 白眼罩与她对视了几秒,那只独眼里情绪莫辨。 最终,她摇了摇头。 爱莫能助。 是这个意思。 “怜怜?” 门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温柔,但那份温柔底下,似乎开始渗出一丝耐心告罄的意味,“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我们回家。” 追怜心剧烈狂跳着,不敢回声。 但—— 砰! 一声巨响! 这不是敲门该有的声音。 而是……砸门。 他在用什么东西砸门。 追怜几乎能想象外面那个人温文的假面是如何碎裂,又是如何露出底下疯狂偏执的内核的。 门板已然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洞穿。 幽幽的低语先一步洞穿而来,仿佛恶鬼索命。 “开门!开门!给我开门!” 他有在极力压制,但却弄巧成拙,反被扭曲成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腔调:“怜怜!我的怜怜!你又不听话了……你又想逃了是不是?是不是?” “明明说了跟我好好过……好好过……你又骗我!又骗我!” 那声音越来越似笑非哭,砸门声也一声响过一声,疯狂而急促。 间或……间或……还夹杂着指甲刮擦门板的刺耳声。 白眼罩的脸色也微微变了一下。 她似乎也没料到对方会直接疯狂到这个地步。 外面的砸门声兀然停了。 寂静,死一样笼罩下来。 只有雨声仍淅淅沥沥。 几秒后,那个温柔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甚至比之前更加轻柔,更加缱绻,仿佛刚才那疯狂的砸门只是所有人的幻觉: “怜怜?吓到了吗?老公错了,老公不该那么大声的。” “出来吧,我们回家,好不好?老公给你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凉了就不好吃了。” “怜怜,乖,自己出来,别让老公……等太久。” 最后几个字,音调微微拖长,里面蕴含的威胁不言而喻。 追怜看了一眼那扇摇摇欲坠的门,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白眼罩。 她知道,没有退路了。 但她好像也不害怕了。 追怜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衣襟。 她一步步,走向那扇门。 她拉开了门。 他哪里比我好 第48节 门外,禹裴之站在那里。 发梢,肩头,衣襟。 雨丝飘下来,晕开深色的水痕。 他手上拿着伞,却没撑,就那么站在雨中。 而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上,指节处有着明显的红痕。 新鲜擦破的红痕,还隐约渗着血丝。 “啊,怜怜,你来了。” 他看到追怜,脸上瞬间挂上熟悉的、和乔洵礼分毫无差的笑容。 那语气也宠溺得能溺死人:“真是的,跑到这种地方来,让老公好找。” 伞撑起,禹裴之极其自然地走上前,手臂揽过追怜的腰肢,力道却大到几乎要将她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的嘴唇贴近她的耳廓,温热的气息一点一点吐出,依旧那么温柔: “我们回家吧。” “今晚,我来煎全熟的牛排。” 追怜没有回答。 她只是被他半拥半抱着,走入外面的雨幕之中。 小卖铺檐下的风铃又被风吹动,当啷,当啷。 空洞而遥远。 结束了。 她知道,这场短暂又漫长的逃亡,结束了。 猜测结束了,荒谬结束了。 她曾以为找到的温暖港湾结束了。 游戏也结束了。 “禹裴之。”追怜停在原地,不动,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禹裴之也停下来,很耐心看着她:“怎么了,宝宝?不想回家吗?” 追怜却伸手,啪一声合上伞,两个人又重新陷进无尽而迷蒙的雨幕中。 可能是雨水太凉,她的身体才不自觉发颤。 她抬头,定定注视着禹裴之,说:“别演了——” “裴、知、 喻。” “你漏这么多破绽给我……”追怜笑了一声出来,听不出是嘲弄更多,还是悲哀更多,“不就是在等今天吗?” “游戏,不好玩。”她很平静、很冷静地往下说,“我也——” “一点没有爱过你。” “我只是把你当替身。”嘴唇一张一合,她吐出最后的话语,“洵礼的替身。” ----------------------- 作者有话说:因为这章氛围渲染比较多,怕有小宝没看很懂,我修了一下顺序,但还是解释一下: 脸是整容变的,仓库那个金发鬼影是用投影效果做 的(伏笔在二十章),视频片段最后有一个妹宝读出的唇语是禹裴之说“有时候,我还挺希望她发现的,发现我就是——”“裴知喻”,等于自爆~后面几章应该还会继续穿插详细讲一下这个过程=w= 关于怜的心态: 怜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的精神状态就是嗯,虽然早就有预料,但真的真相来这一刻,她觉得这三年找到归宿的想法堪称能被投婚姻笑话bot。 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也没办法再思考以后的计划,就想着实在不行你鲨了我吧我受不了了不跟你这神经病演了。。[点赞] 第30章 车里事 雨声,像最沉闷的白噪音。 淅沥。 “有趣么?”追怜的声线里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看我战战兢兢地试探,看我像个蠢物在你编织的网中挣扎,看我爱上你这副皮囊……” “扮演他人,有趣么,裴知喻?” “啊……” 又是那样轻飘飘的一丝气声,从喉咙间慢慢、慢慢地吐出去。 “怜怜知道了。” “知道我是谁了……” 喃喃一声后,禹裴之却又立刻一歪头,“那又怎么样呢?” 他似乎恍若未闻追怜说的这些话,手一箍紧她的腰,依旧半拥半拖着她往车边走,力气用得很大,姿态却是自顾自的。 伞还掉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一小片水花,但已经没有人顾得上了。 “滚开!裴知喻!你这个疯子!骗子!” 追怜奋力挣扎,像一尾离水后绝望的鱼。 栗色的长卷发被雨打湿,黏连在苍白的脸颊上,更显得那双眼睛黑得骇人,里面燃着纯粹的恨意。 她口不择言地咒骂,手抓、脚踹,甚至低头狠狠一口咬在禹裴之的手臂上。 “你别碰我!拿开你的手,拿开!脏!” 一声闷哼从禹裴之——或者说,裴知喻的喉间溢出。 不知是不是手臂上传来的痛感刺激了他,还是“脏”这个字眼刺痛了他,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浓烈得翻江倒海的情绪,另一只手绕过追怜的膝弯,猛地发力—— 天旋地转间,追怜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车,粗暴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将她几乎是扔了进去。 砰! 轮胎飞速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滂沱的暴雨被隔绝在外。 隔绝在这座囚笼中。 冰凉的真皮贴上后背,追怜被惯性甩回座椅,又被安全带勒回。 她死死握住车把手,大叫道:“解锁,解开!” “嘘……乖,别闹。” 裴知喻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偏头看追怜。 看她喘着气,看她脸上、脖颈上,都湿漉漉贴着栗色的长发,明明已经狼狈不堪,却仍旧在奋力掰着车把手。 “现在下车,你淋雨会生病的。” 他放柔了声音,一副试图和追怜讲道理的好好先生样,“宝宝,我们回家,回家说好不好?” 追怜冷笑一声,眼神却依旧倔强地瞪着裴知喻:“回家?” 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话里的嘲讽却不减半分:“回哪个家?你那个用别人的脸、别人的名字偷来的家吗?” 裴知喻握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到底没发作,只是继续开着车向前。 追怜却仍没有停止。 那副与乔洵礼极其相似的皮囊在眼前,在眼前,曾经以为是命运的神迹,才让日思夜想的人以另一人的方式回到自己身边,没想……没想…… 追怜又开了口:“你以为整容成他的脸,学着他的样子,就能变成他吗?我就会爱你吗?” 呼吸骤然深重好几分,裴知喻猛然一刹车,回头扼住追怜的下颌。 追怜吃痛,却反而笑了出来。 “怎么?说到你痛处了?” 她继续笑,笑声尖利。 尖利的笑声,尖利到极致的笑声,全然不像追怜口中能发出的刻薄而怨毒的笑声。 “真好啊,裴知喻,你费尽心思,机关算尽,甚至不惜换一张脸,结果呢?结果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只会用强,只会恐吓,只会让人作呕的疯子!” “你永远比不上洵礼!永远!” “闭嘴。”裴知喻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哑,已然带上了压抑不住的暴戾。 “我偏不!” 追怜像是找到了最能刺痛他的方式,不要命般的言辞愈发尖锐:“你在怕什么?怕我说你是个不敢用真面目见人的胆小鬼?” “你无论怎么扮演,怎么想尽办法把我留在身边,我都不会爱你,不会……” 车子一个急刹,停在了一条僻静无人的林荫道旁。 追怜未尽的话语也被一个急刹。 一片冰凉的唇堵住了她开合的唇。 那是一个吻吗? 但没有一个吻会那样的撕咬 那不是一个吻吗? 但没有哪个不是吻的动作会有那样要将人拆骨入腹的吞噬,那样绝望到极致的宣泄。 磕碰,牙齿磕碰在一起。 唇齿与唇齿之间的距离很近,血腥气与血腥气之间的弥漫也很快。 他哪里比我好 第49节 追怜呜咽着,双手被裴知喻一只大手轻易地反剪到身后。 肌肤再怎么发凉,也仍有余温,冷不过对方手贴入衣摆的透彻。 “滚…开……”她的咒骂被他的唇舌碾碎,凑不成句。 那吻更加深入,更加暴烈,几近稀薄了可供呼吸的所有氧气。 追怜眼前阵阵发黑,挣扎的力道渐渐弱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猛地松开她,她瘫软在后座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唇瓣被蹂躏得生疼,破开皮的红艳,红艳中泛着水光。 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她急促的呼吸声在车内更加清晰。 而裴知喻抬手,慢条斯理地抹去唇角沾染的一点血迹。 那是被她咬出来的。 “说啊,”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里面翻滚着她熟悉的独属裴知喻的疯狂和阴鸷。 但那声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扭曲的平静:“怎么不继续说了?我的怜怜,你嘴巴刚刚不是很厉害吗?” 追怜缓过一口气,抬起眼。 尽管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她的眼神却依旧淬着恨意和倔强:“恶心……恶心……” 裴知喻忽而又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森冷。 手腕倏然一紧! 追怜低头,看见裴知喻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条深色的领带—— 对方正极其熟练地将她的两只手腕缠绕在一起,绑紧,打了个死结。 那动作快得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又要干什么?裴知喻!放开我!”追怜忍不住瑟缩一下,想躲开。 裴知喻却只是用空着的那只手,轻易地按住她乱蹬的腿。 身体沉甸甸地压了过来。 “*你。” 他吐出两个直白而粗鄙的字眼,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既然好好说话你不听,既然温柔的丈夫你不要……” 他抓住她的腰。 一只手,强硬把人一整个抱过来。 冰凉的皮带扣蹭过她大腿内侧的肌肤。 “那我就用你更喜欢的方式,来跟你交流。” “毕 竟——” 裴知喻俯下身,鼻尖几乎贴上她的,呼吸交织,带着血腥气和雨水的湿冷,“这才是怜怜最熟悉的我,对吗。” 最后的尾音,轻轻消失在再次落下的唇齿间。 自下而上,带着薄茧的手指沿着她雪白的肌肤自下而上。 游走,触碰。 缓慢而磨人。 “这里?这里?还是这里?” 战栗从细微到剧烈,红痕从浅淡到深重。 手腕被领带勒得生疼,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雨后白雾蒙上车窗,将外面的一切都隔绝开来,狭窄的车座空间,空气温度一点一点攀升,滚烫而黏腻。 “滚开……滚……” 他将她顶在车座上,追怜的辱骂声被堵回喉咙深处,变成破碎的气音。 眼眸泛出迷离水光。 一声极细微的呻吟差点不收控制地从追怜紧咬的唇缝中逸出,但她极力忍住了。 裴知喻立刻捕捉到了这丝变化。 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头,语气竟又恢复了一种诡异的温和:“憋着很难受吧?叫出来吧,宝宝,没事的。” 追怜猛地睁开眼,羞愤交加。 她想也不想,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猛地一扬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裴知喻的脸颊上。 “演什么演?恶心!别用他的语气和我说话。” 空气瞬间凝固。 裴知喻偏着头,维持着那个姿势,几秒没有动。 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上浮现出深红的指印。 缓缓地,缓缓地,他抬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发烫的脸颊。 然后,看向追怜。 “好。”裴知喻点了点头,语气轻柔得可怕,“好得很。” 他猛地伸手,掐住追怜的腰肢,两个人贴得更紧。 “别演是吗?” 碾得更重,更精确。 “那么想那个我回来是吗?那我就让他回来。” 手掌无不恶劣地掐住追怜的那一段后颈,他不许她闭眼。 “睁眼。” 他逼着她往下看。 “看见了吗?现在能*你的人,只有我,只是我。” 追怜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 她不肯再发出一点声音,也不肯回答。 迎接她的却是更剧烈的狂风骤雨。 ……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终于暂歇。 裴知喻伏在她身上,沉重的呼吸喷在她的颈窝,汗水将两人的皮肤黏腻地贴在一起。 追怜瘫软着,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手腕处的领带勒痕变得青紫,浑身都在隐隐作痛。 男人缓缓支起身。 抽离。 细碎的声响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他没有立刻帮她解开手腕,而是就着昏暗的光线,细细地审视着她。 痴缠的目光一寸寸描摹。 唇,眼,脖颈和胸口。 无一不是他的痕迹。 裴知喻满足地伸出手,指尖极其温柔地拂开追怜汗湿的鬓发,似乎又精神分裂回了另一个模样: “宝宝,还说吗?” 追怜勉力掀起眼皮,看向他。 尽管声音沙哑,但她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顿,清晰无比:“说。” “裴知喻,我不爱你……从前,以后,未来,我永远都不会爱你……无论你变成谁。” 温和瞬间冻结,碎裂。 裴知喻眼底那点刚平息的山雨再次骤然欲来,甚至比之前更加汹涌骇人。 他点了点头,似乎气极反笑,连说三个“好”字,猛地发动了车子。 咆哮,引擎发出的声音已似咆哮。 车轮碾过积水,溅起一大片水花,车子蹿入茫茫雨幕,却并非开往熟悉的方向。 周身的景色飞速倒退,越来越陌生,越来越荒僻,几近看不见人烟。 最终,一栋巨大的六层别墅出现在眼前,哥特式风格的轮廓在雨雾中逐渐清晰,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铁艺大门缓缓向两侧延伸开,有些年纪的管家迎上来。 裴知喻下车,将追怜一整个打横抱了出来,把车钥匙抛给管家。 雨小了,但没停。 依旧再次一点一点浇在身上,追怜却几乎已感觉不到冷意。 她好想,好想,就此睡去。 再不醒来。 别墅内部只有壁灯投下昏暗的光晕,照亮昂贵却毫无生气的家具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 裴知喻没有停留,径直抱着她上了楼,进入一间极大的卧室。 厚重的窗帘紧闭着,室内光线晦暗,陈设都是冷色调的。 他哪里比我好 第50节 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床,深紫色的床幔垂落在两侧。 他一把将她扔在了那张床上。 身躯陷入床垫,柔软地贴合,追怜却只感觉冷硬。 无尽的冷硬。 裴知喻站在床边,开始解自己早已湿透的衬衫,扣子一粒一粒往下,他的眼神也一点一点往下。 幽暗地、森然地、锁着她。 只锁着她。 “不是嫌我演得不好吗?”他慢条斯理地问,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那就不演了。” “我们都回去,回到那三年,回到英国连绵的雨季里……” 并拢不了的打颤,剧烈的痉挛。 “叫出来。” 裴知喻命令道,声音低哑,带着不容抗拒的强势。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被追怜憋回喉咙深处,嘴唇咬出血丝也不肯松。 抵抗,无声也是抵抗。 裴知喻笑了,那笑容残忍而愉悦。 “不叫?” 他的频率开始作乱。 时轻时重,若即若离。 裴知喻太有一套了。 折磨她的一套。 精准折磨她的一套。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的体力很好,你知道的,可以陪你一整夜。” 裴知喻的唇贴着追怜的耳廓,气息灼热,“直到你受不了……直到你求我……直到你撑不住……” “然后就在这里,在这张床上……”他的手指看似轻柔地滑过她的小腹,微笑着,“出来。” “你休想!”追怜瞳孔猛地一缩,全身抗拒地绷紧,仍旧死死瞪着他。 “这样吗——” 裴知喻闷哼一声,而后歪了歪头,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怜怜不愿意在这里,我们去那个短命鬼坟前做这些也行?” “疯子……疯子……疯子!” 追怜终于忍不住捂住脸,崩溃的泪水流了满脸,“裴知喻,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裴知喻抬手很温柔地替她揩了揩泪,把她转了个身,语气有种森然的可怖: “是啊,我是个疯子,怜怜第一天知道吗?所以现在——” “趴好。” ----------------------- 作者有话说:男主很屑,很屑,很屑,可以骂他补药骂我,这章是个很纯的感情发疯章,本来想穿插一点信息解释的但实在没有合适的地方[裂开]下一章我看看叭 话说我的读者小天使们你们还在看吗qaq咋感觉我越写越像单机,能否吱一声让我康康tvt 第31章 定位器 泥泞。 不堪的泥泞。 追怜早晨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还陷在这种黏腻的泥泞里。 浑身骨头像被全拆过一遍,她不舒服地蹙了蹙眉,抬眼扫视一圈房间四周,目光有些涣散。 眼睛。 红点闪烁的眼睛,正悄然在厚重的帘布后,壁画的眼眸里,墙角的阴影中。 微型摄像头静默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意料之中。 追怜的面色没什么变化,麻木已经压过了最初的羞愤。 她撑起身子想下床,双腿却虚软得不听使唤,脚刚沾地便是一滑,跌坐在了地毯上—— 阴影里,刹然生长出来一只微凉的手。 稳稳托住她的后腰。 裴知喻穿着黑色的丝质睡袍,领口松散,露出锁骨的线条。 他轻而易举地将她抱回床上,问她的声音低而哑,却带着一种事后的餍足。 “宝宝,没事吧?” 追怜盯着他,声音很冷:“我的手机呢?” “啊……”裴知喻笑了下,有点懒洋到吊儿郎当那种 笑,“那款式太旧了,我扔了。” “可那是今年的最新款。”追怜平铺直叙指出他的谎言。 “怜怜搞错了吧。” 裴知喻抬手,抚过她有些凌乱的鬓发,动作很耐心,“那明明是三年前的机子款式呀。” “嗯……”他似乎在思考,回忆追怜的手机到底是什么样的,“似乎……那牌子是米红?” 三年前的机子款式。 米红手机。 追怜闭了闭眼。 是小絮给她的那架备用机。 她一直小心翼翼藏在从和平小区带回来的那只都是杂物的大箱子里,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裴知喻。” 干,哑,涩得发紧。 这是追怜现在声音的状况。 她说:“把吊坠还我。” “宝宝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好,我去给宝宝找点水喝。”裴知喻却像根本没有听见追怜说的话一样,自言自语着起身。 “还我。” 追怜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袖,死死攥着,不让人走,“裴知喻,你把洵礼的吊坠还给我!” “怜怜,别提他。” 裴知喻半蹲下身,和坐在床上的追怜平视,那眼神很温柔,说话的声音也放得很轻。 但越温柔,越轻声,却越瘆人:“我会生气的。” 而后,他轻轻一抽,便把衣袖从追怜手里轻飘飘脱出去了,而后往门口走。 “你要关我多久?”追怜捂着额头,有些疲惫地问。 裴知喻停在门口,侧身回望,光影将他面容分出明暗界线,就像现在的他这个人一样。 酷似乔洵礼的皮囊,气质却是那个金发少年的张扬和顽劣。 “关多久吗?让我想想……”裴知喻歪了歪头,似乎真的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怜怜知道我好多秘密啊。” “按道理,我应该杀了怜怜的。” 他轻声叹息,话语很残忍,语气却很天真,“但我太喜欢怜怜了,舍不得,怎么办?要不怜怜先和我坦白——” “你都做了些什么吧?” 她做了什么 她能做什么?换句话说,她能做到的,大多不都是裴知喻特地想让她做到的吗? 包括得到他真正的身份。 白眼罩给她的友爱医院资料里,提到的也不过是三年前,友爱医院在s城开业,以医美技术著称,最大的投资人姓裴。 而禹裴之这个人,也刚好在三年前开始在s城有了生活的痕迹。 而在半年前,禹裴之结扎手术的后一天,友爱医院就宣布了关门。 至于其他—— 追怜倏然抬眼,便看见禹裴之从右边的睡袍口袋里慢条斯理地拈出一样东西。 一个很小的密封袋,里面装着一根纤细的金色发丝。 是她那时从裴家老房间里找到的。 裴知喻的手很快又探到左边去。 又是一个密封袋,里面是一根黑色的发丝。 是她从还是“禹裴之”的裴知喻的身上偷偷拿到的。 然后这是……这是……趁着陪裴知薇去试珠宝时,偷偷去商场一楼寄往鉴定所的那两个密封袋! “你……你怎么知道的?”追怜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 他哪里比我好 第51节 “有时候,我觉得怜怜心里其实都把我想得很好。” 裴知喻掂着那两个密封袋,低低笑了,“怜怜没答应我在家里装监控,我就只好在怜怜身上装了。” 她身上? 追怜一瞬有些毛骨悚然。 “是定位器哦。” 裴知喻轻轻地、缓缓地笑了。 一丝一丝抽开地笑了。 他露出了那种艳鬼般湿冷而阴异的神色,乌黑的瞳仁里翻滚着愉悦的浓雾,“外套,上衣,裤子,鞋子,手机……都可以呢。” “内衣,内裤……”他继续往下盘点。 见追怜脸色愈来愈白,他忽而就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大笑的那种大笑,“骗你的,我骗你的!我当然还没有在那种地方装过啊怜怜!” “但是——” 大笑声止,裴知喻像突然觉得这个点子很有趣一样,摸着下巴开始琢磨,“好像这个主意也不错?要不,我们现在就试试?我记得床头的抽屉里还有很多定位器呢。” 裴知喻走过来,蹲在床头柜旁,拉开抽屉。 追怜别开脸,她不想看。 也不敢看。 “啊……”他有些微妙地叹口气,“好像没有了呢。” 追怜按下剧烈跳动的心脏,稍稍转回一点头。 又看见一帧变脸。 这会裴知喻的神情看上去颇有几分受伤意味,话题也变脸似地跳脱回去:“不过怜怜真是的,想知道自己老公是谁的话,为什么还要去问别人呢?” “直接来问我不就好了吗?”他喃喃,“为什么要去找别人呢?为什么要接触那么多人呢?我一直……一直……” “在等你开口问我啊……” 巨大的荒谬感席卷了她,追怜已经说不出话。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能死死盯着对方手中那两个密封袋,力求保持头脑的冷静。 “啊……” 但裴知喻的情绪总是变化得那么快,他忽而一拍脑袋,像想起什么一样,“差点忘了怜怜刚刚的问题。” “关多久吗?那就……关到怜怜眼里只能看见我为止吧。” 他的笑很轻快,语气也很轻快,似乎丝毫感觉不到自己话语底色里的癫狂可怖:“或者,关到我们都死在这里,好不好,怜怜?” 枕头、被褥、床头的台灯…… 通通被追怜拿起,狠狠向正走向门口的裴知喻砸去。 咔哒—— 迎接她的却是无情合上的卧室门。 从那天起,这座哥特风的别墅成了真正的囚笼。 高高的铁网通了电,被堵死的所有外部出口,一旦越线便剧烈尖叫的警报。 电子设备全部消失,网络被切断,连座机电话也只剩忙音。 贪婪的眼,闪着幽幽的红光,无数只。 无数只昼夜不息地捕捉着追怜的影像。 而这座囚笼里,唯一的、也是永恒的狱卒和同行者—— 只有裴知喻。 他哪里也不去。 画家禹裴之的身份被抛诸脑后,投资,人际,声名,似乎都成了不值一提的尘埃。 他的整个世界,病态地缩小到只剩下这栋阴森的房子……和房子里无处可逃的、他可怜的小妻子。 裴知喻的“陪伴”密集得令人窒息。 或是在厨房光洁的流理台边,或是在餐厅长长的橡木餐桌上,也或是在书房整面墙的落地窗前,更或是在开阔的客厅,润而亮焕发生机的绿植上。 炙热的花园,鸢尾花丛凌乱,花瓣沾上追怜雪白的小腿。 露天泳池的水波剧烈荡漾,又复归平静,如同她一次次徒劳的挣扎。 无休无止。 蒙眼时,其他感官被无限放大。 呼吸,触碰,低语。 每一帧都成了酷刑。 但对方恶劣静止,只用那种掌控一切的目光看着追怜时,她的时间却又被拉得无比漫长。 屈辱,屈辱里却伴着无法掌控自身的空虚。 裴知喻像是要将过去几年扮演时压抑的所有疯狂和占有欲,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怜怜,你看,”他在她耳边喘息,很兴奋,“我们回去了……回到你最熟悉的模式里了……这才是你想要的我们,是不是?” 追怜往往一句话不答,怒到极致,她便抬手。 她只想扇裴知喻。 而浑身酸软中醒来,已经是追怜的常态。 苦艾酒的气息飘荡在整栋别墅里,最恶劣的一次,在昏暗的影音室里,裴知喻变本加厉地撩拨她,却又坏心眼地停在临界点,就是不给她解脱。 “叫老公。” 裴知喻的指尖点着她的唇,眼底满是烧起来的欲色,“说出来,怜怜,说出来,告诉老公,你想要什么?” 身体违背意志的滋味很难捱。 但追怜张开嘴,牙尖扎进裴知喻的手指上,恨极了的力道。 她用尽力气蹬踢他,动作幅度很大:“我想要你去死!裴知喻,你怎么不去死!” 于是有什么东西褪到了脚踝。 悬着,挂着。 裴知喻低笑一声,伸手勾起那点东西,拎到眼前。 “怜怜,我死了,”他舔了舔唇角,慢条斯理的,“谁还给你洗这个呢?” 羞耻,极度的。 追怜伸手去夺:“还我,你别碰我的东西!” 裴知喻轻易躲开她的手,眉眼间浮上戾气:“这三年你哪一条内裤不是我手洗的?嗯?现在知道翻脸不认人,不要了?” “几条破内裤,谁不能洗?” 追怜咬牙,只管说出来:“有的是别人能给我洗,难道就你有手有脚会拧水龙头吗?” “别人?” 那两个字让裴知喻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一秒就要呼吸不上来,表情一瞬间冷沉下来。 “好,行,不想要我洗是吧?等别人是吧?” “那以后就都别穿了。” 一锤定音。 空气瞬间滞凝。 裴知喻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极其恶劣的笑容,仿佛又变回了西汀附高那个无法无天的恶劣少年,“你应该很习惯的啊,我的宝宝。” 他凑近,薄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声音压低,如同恶魔低语: “反正英国那时候,你也没什么机会穿,不是么?” 那些昏暗无光的记忆瞬时回笼。 裴知喻那时就常笑着,他的语气好轻飘,话语却好让人窒息:“穿什么?反正待会也要脱掉,麻烦。” 上牙齿碰到下牙齿。 一点颤。 现在的,面前的裴知喻却仍在说话,他捧起追怜的脸,说:“怜怜害怕了吗?” “别怕,只要你不跑,我们……就永远像以前一样。”他低下头,想要去亲吻追怜苍白的唇。 追怜却猛地抬手—— 啪。 她又用尽力气给了裴知喻一巴掌。 那天夜晚,追怜所有衣柜里,抽屉中,甚至每一个可能藏匿的角落,所有内裤真的消失得一干二净。 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压抑的怒火终于一泄而出,追怜开始疯狂地砸东西。 裴知喻就慢悠悠跟在她身后,像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看着她从一楼开始砸,一路砸到五楼。 古董花瓶,名家装饰画,翡翠摆件,陶瓷艺术品……她看见什么砸什么。 砸了又扔,扔了又砸。 试图用一片狼藉埋葬视线所及的奢华。 直到—— 追怜踉跄着停在通往六楼的楼梯口,跌坐在地。 一把有些年头的黄铜锁牢牢地挂在通往六楼的铁门上面,她抬手推了推,推不开。 他哪里比我好 第52节 这是一扇被锁住的、坚固得牢不可催的门。 裴知喻走过来,温热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腰,声音温柔得不可思议:“宝宝,累了吗?” 他爱怜地替她拨了拨额前汗湿的发,说:“我们回去吧,叫许伯送了好多你喜欢的点心过来,待会凉了味道就不好了。” “这扇门后面是什么?”追怜冷冷看着他,看着他脸上还未褪的、被自己扇出来的鲜红的巴掌印。 她说:“你打开,给我打开,我要进去砸。” “这里吗?” 裴知喻的目光也探进六楼的铁门之中,变得有些缥缈,声音也不自觉轻飘了起来,“都是一些不值钱的陈年小玩意。” “里面灰很大,没什么好看的……” 他避开了她的要求,试图将她拉起来,“怜怜要是还没砸够,待会我再叫人送一车瓷器过来给你砸,好不好?” “我要进去!” 追怜甩开他的手,执拗地指着那扇门,“我现在就要砸里面的东西!” “乖,宝宝别闹了。” 裴知喻似乎叹了口气,他一抬手,把人一整个抱起来,按进自己怀里,遏住所有挣扎的动作,“怜怜不喜欢瓷器的话,我让他们送其他东西给你砸,我们先下去好不好?” “许伯年纪大了,别让他等我们等太久了。” 他一锤定音,抱着追怜便往楼下去了。 追怜在剧烈挣扎中,最后回头死死看了一眼那扇铁门。 ----------------------- 作者有话说:郑重提醒,现实碰到小裴这种屑人快跑,送去坐牢,他真的非常不是人![问号] 这章看这疯狗发癫完,下章怜妹脑子就开始回来了,她要开始思考怎么跑路了 第32章 不公平 十点的温度开始升腾,高大的铁网切割阳光,剩薄薄一层金辉落进别墅的客厅。 客厅中央的深绿的天鹅绒长沙发裹着追怜。 那层薄薄的金辉也裹着追怜。 裹着她棉白的睡裙,裹着她单薄的脊背,裹着她遮住了大半张脸的栗色长卷发下倦倦一双眼。 人半侧着,纤细却沉重不堪的一双腿伸直出去,浅棕色的绒毯覆着。 露出的脚踝苍白。 追怜今早几乎是挪着下楼的。 每日每夜,裴知喻都像只不知疲惫的、发情的兽,乐此不疲地在她身上一遍又一遍打下烙印。 “追怜小姐。” 老管家许伯如同透明的幽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今天早晨,裴知喻接了个电话,似乎终于有了些事,和追怜说自己要出去一天,但就算只是一天,他似乎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待在别墅里。 然后许伯就来了。 追怜在这栋密不透风的别墅里,除了裴知喻外唯一能接触到的人来了。 “喝点水吧。” 许伯端着一杯清水,步履平稳地走近,声音也平和得像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波澜。 追怜连眼皮都懒得抬起,只是猛地一挥手—— 啪! 玻璃杯被打翻在地。 清水四溅,碎裂声脆得震耳发聩,地板上也晕开一片狼狈的水痕。 “不喝。” 她的嗓音有点哑,却带着浓重的厌弃,“谁知道你主子那个神经病又会在里面下什么脏东西。” 毫不留情面的一番话,许伯却没有丝毫动怒。 他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只是微微躬身,开始收拾地上的碎片。 追怜别过头去,不想看。 但一声轻轻的叹气却吸引了她的注意。 许伯的声音几不可闻:“小姐的脾气……和夫人年轻时真像。” 夫人? 裴知喻的母亲吗?但她记得,从她十六岁到裴家开始,她就从来没有见过裴夫人。 似乎从来没有人提起这个人。 也或者说,从来没有人敢提起这个人。 追怜慢慢地转回头,看向许伯,装作不经意地问:“哪个夫人?裴夫人吗?” 许伯收拾碎片的手顿了顿。 他苍老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直起身,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声音飘忽了起来。 “夫人以前……也住在这间宅子里呢。”他说,“那时候,也是我陪着她。” 呼吸屏住。 追怜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里巨大的信息量。 裴知喻的母亲也曾……住在这里?为什么?这栋别墅虽然奢华而宽敞,但地理位置却在偏僻的城郊,人烟罕至,作为裴家女主人的裴夫人,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这也太不方便了。 不方便名流聚会,不方便打理家宅,也不方便看着裴知薇和裴知喻两姐弟。 但或许……忽而,一个念头灵光一闪过去。 追怜坐起身,装作一副只是好奇的模样:“那夫人以前……住在六楼吗?我看六楼都是锁上的呢。” 许伯似乎没料到她会直接问这个,愣了一下,但最终还是犹豫着低声回答:“是的,追怜小姐。” “那为什么要上锁?”追怜继续问,还是那样似乎只是好奇的语气,“里面有什么吗?” 这回,许伯苦笑了一下,不知是不想答,还是不敢答。 地上的碎片已经都被他收拾好,他拿来软布擦干净地上的水渍,声音压得更低了:“小姐想知道的话,还是自己去问少爷 吧。” “我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他其实……”许伯的话语里有些深藏的不忍,“也挺苦的。” * 许伯收拾完残局,留下最后那句话,便端着碎片托盘,微微躬身退出了客厅。 只留追怜一个人还陷在那深绿色的天鹅绒沙发里。 她的思绪止不住在刚刚那几句话上旋绕。 “夫人……也住在这里……” “六楼……”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 或许,六楼那扇门,不仅是一扇物理上的门,更是通往裴知喻内心扭曲源头的一把钥匙。 也更可能,将为她换来一把逃出这栋别墅的钥匙。 傍晚,大门处传来轻微的响动。 裴知喻回来了。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在了沙发上的追怜身上,然后走过来,习惯性地伸手触碰她。 或许是想将她揽入怀中。 也或许……只是确认她的存在。 没有像往常那样激烈地推开对方或出口咒骂。 面对眼前拥自己入怀的男人,追怜只是偏过头,视线低垂。 密而长的睫毛覆下来,荡开时窥见深绿色的天鹅绒面料,不聚焦成模糊的色块。 她看上去比任何打骂他的时候都要脆弱。 裴知喻的动作顿住了。 “宝宝,怎么了?” 他声音低沉,却很耐心,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长发,道,“许伯说,你今天打翻了水杯,心情不好?” 追怜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抬起眼。 她的目光仍旧没有焦点,仿佛透过他在看别的什么,声音轻飘飘的:“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我有点害怕。” “梦?” 裴知喻在她身边坐下,沙发陷下去一块。 他靠得很近,近得整个人的气息都要把她裹住。 “嗯。” 追怜轻轻应了一声,像是耗费了很大力气才继续说下去,“我梦到那扇门了。” “门后有一个女人一直在哭……说很冷,很黑,她不要在这里,放她出去……” 她的话语模糊,没有特指。 他哪里比我好 第53节 似乎真的只是梦见了一些不太好的事。 裴知喻的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追怜能感觉到他周身的气场微微凝住了。 但她仍扮演着仿佛毫无所觉的模样。 还是用着梦呓般的、带着点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的语气,轻声问:“裴知喻,你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吗?” “你也做过这样的梦吗?会不会……也有过很害怕的时候?” 裴知喻低低笑了一声,手掌住她的那一段后颈:“宝宝,许伯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没说什么,是我问他六楼以前住了谁的。” 追怜心知瞒不过他,便继续轻着声音说,“他是你的人,你不想告诉我的事,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裴知喻的手不轻不重摩挲着追怜后颈处的皮肤,那是一个极具掌控欲的姿势。 “不害怕,没做过,也没兴趣做过,而且比起做梦……”他想了想,眯着眼笑了,“我更有兴趣——” “和你做。” 那双手瞬时绕到追怜的膝弯处,眼看就要把她打横抱起。 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不行……不行……不行……不能让裴知喻用这种事把一切都模糊过去,不能就这样让到了眼前的机会就这样如梦幻泡影般逝去。 “裴知喻!” 追怜的音量提高了。 不是推打,咒骂时的那种因为抗拒的提高,而是一种严肃的、郑重的提高。 她几乎从来没有用这种声音和裴知喻说过话。 显然,裴知喻听见追怜这样的语气也是愣了一下,一会后才说:“怎么了?” “我们谈谈。”追怜很认真道,“我们该谈谈的。” “谈什么?”裴知喻笑了,有点轻佻那种笑,“有什么是不能在床上谈的?” 啪! 一个巴掌扇到了裴知喻的右脸上。 追怜瞪他。 裴知喻舔了舔唇,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舒服。” 啪! 又一个巴掌扇到了裴知喻的左脸上。 这次,追怜用的力气比任何一次都要大,也要狠,直接把人扇得偏过了半边脸。 “还行。” 但裴知喻把脸刚转回来一点,漫不经心说完这两个字,追怜的手又举起来了—— 啪! 她又给了他一巴掌。 裴知喻终于抓住了追怜的手腕,像是有些无奈而宠溺的投降:“好好好,宝宝,你要和我谈什么,你说吧。” 追怜示意裴知喻把自己放下来。 她站到地面上,看着他。 不可否认,裴知喻很高,个子近有一八五,两个人身高差距有些大,她只能仰着头去和他直勾勾对视。 “裴知喻——”追怜的声音很冷,“我想问你,你把我当什么?” “我是你的宠物吗?” 这句话的语气是一种平铺直叙的冷静,却让裴知喻心里一瞬有些发慌。 追怜问这句话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太淡了。 而那淡淡的平静中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还是可怜? 他情愿她痛恨他,殴打他,咒骂他,痛恨他,日日夜夜祈祷他去下地狱,也好过这样的平静。 那代表他将再牵动不了任何她的情绪,她的任何情绪都不再为他而生。 这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事。 “不……不是,当然不是。”裴知喻抬手,又想来抱追怜,却被她后退一步躲开。 追怜依旧用那种很冷静的口吻说话:“不是宠物,又是什么?” “你是我的妻子,夫人,老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唯一的爱人。” 裴知喻急急走上来,去拉追怜的手,和她额头抵着额头,“怜怜,不要这么想,不要这么想好不好……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你不要生气,不要误会我……” 追怜任他拉着,也没反抗,只是嗯了一声,说:“那是我想错了。” 裴知喻心下刚松了一口气,又听见追怜再次开口:“那可能是当情-趣-玩-具吧。” 呼吸猛地一窒,裴知喻只觉自己整个心脏都被揪起来,泡发在酸水里。 “宝宝,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他慌忙否认着,“我只是爱你,喜欢你,想要你……” “爱我?喜欢我?” 一瞬间,追怜的语气忽然泻了下来,变得疲惫不堪。 她开口,话语放得很轻很轻,“爱我,喜欢我,就是每天看见我,都只能想起那点事吗?” “爱我,喜欢我,就是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连让我了解你的机会都不给吗?” 其实追怜还想说,爱她,喜欢她,就是哪里都不让她去,哪个人都不让她接触,想把她永远困在他身边,做一只笼中之鸟吗? 那真是让人避之不及的爱啊。 但她没有说出来,因为她知道,裴知喻听不懂的。 或者说,他不愿意听懂。 “你有手眼通天的厉害,你可以查青江,查我的过去,掌控我的一切,但我没有……”追怜轻声说,控诉般的委屈,“我想了解你,只能你告诉我。” “但你不告诉我。” “你知道我的几近所有,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不公平……”追怜反抓住裴知喻的手,重复,“这不公平。” “裴知喻——” 追怜眼圈有些红了,却仍很坚定地说,“想要从一个人那里得到真心实意的爱,是不能这样不公平的。” 裴知喻的掌心本能覆上追怜的手背。 怔然半晌后,他低低笑了。 “好。”他说,“我告诉你。” * 那一日后,裴知喻似乎变得节制了不少。 他不再索取无度地折腾着追怜,经常只是很单纯抱着她,把她静静地拥在怀里,什么也不做。 却像拥住了全世界。 对方宽阔的胸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包括那些无处不在的红色眼睛。 那一刻的静谧,也会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让追怜产生一种被珍视的错觉。 她痛恨这种错觉。 几日后的下午,黄铜锁打开,六楼后 的世界,追怜看到了。 其实裴知喻一开始也没有骗她,那里面确实都是一些陈年的摆设,但都很干净整洁,不落一丝灰尘。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床头的相框里,镶着的那张抓拍的明媚女人的照片。 那人穿着大红色的长裙,一张脸长得和裴知薇有六七分像,背后是淙淙的河流和各色的动物,正拿着相机忽而回眸。 “裴遣煌还能动时候,会定期来打扫,他不喜欢有任何其他人碰这里。” 裴知喻把相框翻过来,那背后还写着一行小字——维尔亚纳–禹葳–2002。 他指着那行字,语气听起来却很淡,像在说一句与己无关的事,“我妈叫禹葳,这里以前是她住的地方。” “准确来说,是他关着她的地方。” 裴遣煌这个人,追怜还是知道的。 这是裴知喻的父亲,裴家曾经的掌权人,现在已经被送进疗养院的男人。 裴知喻顿了顿,忽而侧过头来看追怜,脸上的笑容居然有点悲哀:“就像我现在关着你一样。” 喧嚣而痛苦的过往在尘埃里一点一点浮出来,空茫茫浸到他继续往下说的话语里: “裴遣煌恨我,特别恨。” 追怜有些讶异,她一直以为裴知喻这样恶劣又嚣张的性格,背后离不开裴遣煌的纵容。 “为什么?”她轻声问。 “因为我妈不爱他,维尔亚纳纷飞的战火里,他对还是战地记者的我妈一见钟情,强求来了她。” “然后,有一天她抓住机会,逃了,和旧情人私奔了,然后——” 裴知喻拉开靠门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份报纸,递给追怜。 追怜低头,看那份报纸。 报纸是近二十年前的了,很旧,已经泛起了黄,但看得出保存得很好。 但它最大版面上的黑白照片里,扭曲的金属残骸散落山峦之间,最醒目的黑体标题上写着—— 《远东航空公司班机坠毁,无人生还》 答案已经很明了。 他哪里比我好 第54节 “就是这样,我妈死了。” 裴知喻的语气里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有一种似乎早已习以为常的平静陈述。 他问:“怜怜,你还记得我以前那张脸吗?” 记得。 追怜怎么会不记得。 那副艳丽的、精致的、带着混血感的皮囊。 很少有人能那么好看的一副皮囊。 曾经也恍过她心神的皮囊。 “我和裴遣煌长得像,他恨自己,所以也恨我。” 裴知喻抬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颊,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快的厌弃,“所以他专打我。” 追怜有些沉默,好一会后,她才问出来:“是裴夫人……离开后,他开始打你吗?” 裴知喻愣了一下,随机前仰后合着大笑起来。 他扶住她的肩膀,似乎笑得乐不可支,肩膀耸动:“怜怜,宝宝,老婆,你把裴遣煌想象得太正常了。” “他可是我爹啊。” 轻飘飘的一句话落下来。 “那……他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只打你吗?”沉默了一瞬,追怜换了个问题问。 “记不太清了。” 裴知喻唔一声,似乎在思考,“可能是四五岁吧,我的记忆里就经常有裴遣煌的地下室了。” “姐姐……他确实不打她,因为她长得太像我妈了,他下不了手。”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极轻地笑了一声,“所以只能是我。” 此情此景,追怜也有些说不出话了,她沉默地望着裴知喻,看着他 又从电视机底下的长柜里抽出来一份视频录像带。 “看看吗?” 裴知喻还有心情小哼起歌来,轻快地哼起歌来,把那份录像带推进了机子里,“这还是裴遣煌特地录给我妈看的呢。” 阴暗冰冷的地下室,皮带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 雪亮的瑞士军刀接近孩子的瞳孔,伴随着压抑不住的哭泣与求饶。 “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录打我的视频,想让我妈对他有点反应,哪怕是骂他,打他,让他去死,都好过像一个木头人一样每天了无生气看着他。” “没想到我妈根本不买账,他也是蠢,想想就知道的事,我妈根本都不爱他,哪里会在乎跟他生下的我?” “所以那天裴遣煌从这里回来后,又把我拖进地下室打了一顿。” 仿佛视频里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裴知喻指了指裴遣煌越来越粗暴的动作,周遭越溅越多的血迹。 他只轻描淡写说:“就是这段。” 对方似乎毫不在意,但追怜的脸色却白了又白,这视频里的片段冲击力太强,让她忍不住闭了闭眼。 她抓瞎着伸手去摸遥控器,啪一声关掉了视频。 “宝宝,怎么关了?” 裴知喻的语气听起来有点惊讶,还有点困惑,“我以为你应该会喜欢看我被打的……” 追怜终于睁眼,说:“我害怕。” “啊……” 气一丝一丝抽出来,带点愉悦,裴知喻居然歪头笑了,“别怕啊宝宝,我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坐在追怜身侧,伸手揽过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 那说话的语气很轻描淡写,说出的话却很吓人,“后来我大了点,疯起来……我直接给他下了毒。” “他那天真差点死了,我可高兴了……”裴知喻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有点遗憾,“但还是被救回来了。” “好在我特地挑的毒就算解了,也会有不可逆的副作用,我特地为他选的断子绝孙的副作用。” 他笑得很开怀,很开怀。 但下一句话出口,追怜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紧绷了一下,“但他居然没打我,你知道吗?他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他说……” 裴知喻模仿着一种平静到可怕的语气,一字一顿:“你果然是我的种。” “那是那么多年来——” 那声音里有一种扭曲的嘲弄。 “他第一次,有一整天,他在家,却没有动手打我。” 追怜彻底愣住了。 她看着裴知喻,快要分不清此刻感受到的战栗,有多少是演戏,有多少是真实的震撼。 抱着她的人还在继续说。 “那天他还对我笑了,他还笑得出来。” 奇怪,痛苦,得意,疯狂,还有一丝丝空洞洞的茫然,此刻都呈现在追怜抬头看见的那双眼中。 “他还对我说,你应该知道,除了你妈,我不会碰任何人。” 空气静默了很久,很久,很久。 “所以怜怜,你看——” 裴知喻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眼睛,以至于追怜没能看见他脸上露出的那个笑。 一个几乎从来没有在这样一个疯子身上出现过的、苍凉到极致的笑容。 “我和裴遣煌是一样的,骨子里流着一样肮脏的血,疯了,烂透了,没救了的。” “所以,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他覆着她眼睛的动作带着一种病态的眷恋,声音却低而疲惫地压下去,“也别可怜我。” “你只需要留在这里,陪着我就好。”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追怜的眉心。 这场对话没有再继续下去。 裴知喻似乎耗尽了某种情绪,之后只是更紧地抱着她。 像那一次在x城的仓库外,她抱着他那样,抱着她。 只不过这一次,她成了他的浮木。 唯一的。 时间一帧一阵走过去,不知多久。 也不知抱了多久。 “疼吗?” 终于,追怜抬起手,抚过裴知喻的脸颊。 她只是轻声问:“那时候,你疼吗?裴知喻。” 面前的人周身的气场竟一凝。 他没有说话,但却把她拥得更深,更紧,透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脆弱的依赖。 “疼的。” 终于,裴知喻很低很低开了口,“但如果你离开我,我会更疼,疼得没有办法活下去。” “怜怜,你可怜可怜我吧,你就陪着我吧,好不好,好不好?” 他忽而放开手,握住追怜的肩膀,和她对视,目光 里竟然有一点祈求,“我会改的,我会努力克制自己的,我不会像他一样的……” “你也不会……不会像我妈妈一样的……对不对?”他眼里的祈求愈发深了,像满到要溢出来。 追怜轻轻回望着他。 回望着他希冀的眼神。 她当然不会,她怎么像? 她的洵礼已经死了。 死了。 没有私奔的机会了。 但过了好一会,追怜像终于决定了答案,说:“好,我不走,我不走,我陪着你,我陪着你,我等你改,我以后都陪着你改。” “但你要对我好点,你知道吗?”追怜看着他,认真地说,“不要再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了。” “好,好。” 裴知喻握住追怜的手,两个人十指交扣,他柔声开口,“宝宝说的我都听,只要你别不要我。” “就比如现在——” 追怜甩一甩手,怎么也甩不开对方交缠上来的五指,软和了声音说,“老公,你牵我牵太紧了,好不舒服。” 这声老公像打开了裴知喻的什么开关,六楼离开的铁门处,他把追怜压在上面,亲了又亲。 “我爱你,怜怜。”他捧着她的脸,轻声说,“我在改了,你也试试爱我,好不好?” 追怜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缓缓点了头:“我会的。” 得到这样答案的裴知喻心满意足笑了,他牵着她下楼,虽然那牵手的力道仍旧没有松。 追怜看着身侧的人,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其实不相信裴知喻说的话。 疯子永远是疯子的。 他哪里比我好 第55节 如果她今天拒绝说爱她,下一秒,他就会压着她在各种地方,一遍又一遍逼着他和她绞缠,直到她答应为止 无论如何,至少这一趟,她知道了裴知喻偏执的源头。 而一个疯狂的、危险的,但或许可以利用的突破口,正在缓缓打开。 她要逃出去。 她一定会逃出去。 ----------------------- 作者有话说:怜妹又演上了,已然是一枚演技派[点赞] 我赶到现在写完惹补章qaq明天应该还会修,太困了大家先凑合看 第33章 胃病发 今年的春节来得晚,在二月初。 但不知不觉,竟也要到了。 追怜靠在副驾窗边,看外面掠过的防风林,像一排排沉默的灰绿色卫兵。 而车窗摇下时,还能闻到近在咫尺的海风的咸湿气息。 裴知喻最近心情不错。 她常常黏着裴知喻,依赖和眷恋都不似作假,似乎真的很爱他,很离不开他,下定决心陪他改变,和他好好过。 而这种温顺似乎织成了一张摇摇欲坠的信任网,从六楼出来后,他便时不时带着她出门。 有时是骑马场,他扶着她上马,缰绳却始终紧攥在自己手里;有时是歌剧院,他在包场大厅的黑暗处捏着她的手指,台上咏叹调悠扬;有时是顶级的藏品馆,他指着玻璃柜里的珍宝,低声问她喜不喜欢。 是放风,但也只是牢笼位移的放风。 于是今日早晨,追怜突然问起春节怎么过,问裴知喻要回裴家吗? 得到否定的答复后,她提议,要不他们去海边过吧。 她是这样说的:“老公,还记得高二暑假,我们去雾松烧烤的那次吗?” 雾松是离s城不远的一座海边小镇。 裴知喻唇角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嗯。” “那时候大家吵吵嚷嚷的,真热闹啊,可惜最后发生的事不太好。” 她侧过脸看裴知喻,眼底遗憾和怀念交织在一起,“春节快到了,就我们两个再去一次,就在那里过春节,好不好?” 裴知喻也看着她,目光在她脸上细细巡梭,似乎在辨别那怀念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最终,那点因回忆而牵动的细微愉悦占了上风。 “好。”他听见自己说,“宝宝能开心的话,怎样都好。” 追怜一直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落了下去。 他答应了。 他答应了。 雾松镇临海,多滩涂,气候阴湿,很适合一些耐盐碱的植物生长,其中……其中就有一种其貌不扬、却在她计划里至关重要的东西。 若还能找到,若还能找到—— 便是天助她。 * 雾松镇没有太大的变化。 追怜说住度假酒店没有过春节的感觉,裴知喻便在海边买了一栋小屋,给二人居住。 春节前后,游客也稀少。 大海蔚蓝,沙是灿灿的金黄,雪白海浪涌上又退下,天地静谧得不可思议。 裴知喻准备得很周全。 烤炉,支架,冰桶……应有尽有铺在沙地上。 追怜在周遭闲逛。 当然,是裴知喻视线范围里的周遭。 沙滩后的碎石滩里,一小丛灰绿色出现在眼前。 不起眼的、细长的草。 “咦——” 她转头看向正在搭烧烤架的裴知喻,语气惊奇,说,“这里居然有这个。” 裴知喻的目光投过来,人也走过来。 他蹲在追怜身侧,看着她掐下一把嫩叶。 “老婆,这是什么?”他柔声问。 追怜把叶片放在鼻下嗅了嗅,然后递一片给裴知喻,示意他也闻。 “这叫灰草,青江很多,我们那里经常用这个的叶片煮水喝,味道有点苦,但很能降火。” 她很自然指挥起裴知喻,道:“老公,你去给我拿个袋子过来,我想摘点。” 追怜:“烧烤上火,煮点这个水喝刚好。” “好。” 裴知喻点了点头,拿着追怜给他的那片灰草叶回到了大棚里。 他知道追怜来自青江,一个封闭落后而又迷信的小山村,辨认得一些乡野草药也不足为奇。 但他还是在识图搜完百科,看到上面显示这确实只是一种普通草药后,又发了条消息给付东梨。 裴知喻:【你上次不是去青江取材过山野类纪录片?】 裴知喻:【看看这草有没有什么问题。】 付东梨:【……怎么,你老婆给你的?你怀疑她要给你下毒?】 裴知喻:【不会。】 裴知喻:【她现在很爱我,离不开我。】 对面的付东梨似乎是有些无语,发了三个省略号“。。。”,隔了好一会后才再回复,说确实就是种常见的清热草药。 裴知喻替追怜提着袋子,跟在她身后。 追怜便又在周遭随便采了几种别的草叶和不起眼的小花,神态自然,仿若真的只是觉得这件事有趣。 偶尔回头,她能看见裴知喻正拿起手机,给袋子里新放进的草药拍照,不知道在发给谁。 往回走的时候,她瞥了一眼对方的屏幕。 对面的微信名是四个字—— 阁中见*。 最后一个字,她没能看太清楚,只隐约见到一个口字底。 落日正缓缓沉入海平面,将天空和大海都染成一片暖金色,烤炉生起了火,炭块烧得通红。 追怜走到正在把肉串放置在烤架上的裴知喻的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 “老公,我也想试试。” 裴知喻很温柔地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她揽在自己腰侧的手,显得有一些犹豫:“宝宝,这油烟有点大,我怕呛到你。” “可是我很好奇。” 追怜没说话,只是踮了脚,捂住他眼睛。 “可以吗?” 柔软的指腹搁在对方眼皮处轻抚,她凑过去,唇也跟着过去,啄了啄裴知喻的唇角。 “知喻哥哥——”她轻轻唤出这一声来。 身后人清润的气息扑袭而来,充盈了整个心房,裴知喻被追怜这一声叫得耳热,眼也热,浑身都浮起燥热意。 他感觉自己口有些干,声音也哑了:“…好。” 裴知喻退到了一旁的沙滩椅上坐着,仰头灌了几口水,有些急。 透明的水液 沿着下颌线滑落,流过上下滚动的喉结,最终没入衣领之中。 他看着不远处追怜站在烤架前的身影,单薄又纤弱的身影。 他的小妻子正刚将双手绕后,把那头栗色的长卷发在脑后绑成一个低丸子头,露出长发掩埋下那一段细白的脖颈。 海风吹起她的发丝,她文秀的侧脸被火光照亮。 脑海里又响起那声软绵绵的: “知喻哥哥——” 裴知喻深吸了一口气,又猛地喝了大半瓶水。 身体的某个部位也燥热起来,已经见底的矿泉水瓶在他手里被捏得咯吱作响,不堪重负地瘪了又瘪。 他极力压下这种反应,这种冲动。 他告诉自己—— 她不喜欢。 他要改,他在改。 与裴知喻丰富的内心戏截然不同的,是追怜正在做的事。 他哪里比我好 第56节 油滴落时火苗窜起,滋滋作响,焦香的肉味弥漫开来。 河神新娘的身份让追怜自小倍受歧视,但为了对付那些欺负她的小孩,她也真的学会了一些常人不会的技能,比如唇语,比如……一些草药的特殊用法。 灰草叶汁不经意滴在手中的刷子上,动作熟练又隐蔽。 刷子再沾一层油,在烤得焦黄的鸡翅皮上刷过,亮晶晶。 “老公!” 追怜抬手拭了拭额角沁出的汗珠,转头喊裴知喻,声音放得温柔,“尝尝吗?我记得你喜欢吃焦一点的。” 裴知喻走过来,接过,咬了一口。 那鸡翅表皮烤得焦黄,但里面却半生不熟,咀嚼时甚至还能尝到一丝诡异的苦味。 他表情有点变幻。 追怜却眼巴巴看着他:“老公,这是我亲手给你烤的,不好吃吗?” 那股半生不熟的怪味还弥漫在裴知喻的嘴里,他就着那怪味,一时没能马上说出话,但追怜的眼神却越来越受伤。 “没事的。” 她伸手,想来拿他手里的烤串,故作轻快道,“不好吃就不吃了,没事的。” 裴知喻瞬时不忍再说任何苛责的话,他赶忙低声哄道:“没有,没有,宝宝烤的怎么会不好吃?” “老公最喜欢了,你看——” 他温柔哄着追怜,咬一咬牙,一口全吃下去了。 面无表情地吃下去了。 差点连骨头都一口气咽下去了。 “这不是吃完了吗?” 追怜适时地拿起纸巾,踮起脚给裴知喻擦了擦,动作轻柔,她眨了眨眼,说:“谢谢老公,老公你真好。” 她抱住他的腰,依偎在他的怀中,又道:“那我再烤一串给你吃吧。” 裴知喻咽到一半的食物差点下不去。 “怎么了?” 依偎在裴知喻怀里的追怜似乎感受到对方身体一僵,疑惑地仰起头来看对方:“老公,你不愿意吃吗?” 裴知喻没忍住,闭了闭眼。 “怎么会呢?”很快,他的声音又温柔得像能滴出水一般,“吃,我都吃,怜怜给的,是什么我都吃。” * 那阵尖锐的疼痛是在后半夜时来的。 裴知喻感觉到自己的胃正被一只无形的手拧着,揪着,扭着,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看一眼怀里正睡得安稳的追怜,强忍住快要从喉咙里泻出的闷哼,想要把对方的手从自己腰侧轻轻拿开。 卫生间。 他要去卫生间。 去卫生间里忍着睡一夜就好了。 胃疼是那一年开始落下的老毛病了,到天亮……只要捱到天亮,一切都会好起来。 再疼还能疼过裴遣煌那些年对他的拳打脚踢么? 白日里为他烤肉烤了那么久,他的怜怜已经很累了,他不能……不能再把她吵醒。 她不喜欢这样。 也会不喜欢他的。 但事往往与愿违,他刚扶着床头柜想下床,床上的人似乎就翻了个身。 一双手攀上了他的腰。 ——追怜醒了。 “老公,你怎么了?”追怜揉着眼睛,一副极为困惑的模样,“怎么大半夜坐起来?” 她看一眼裴知喻死死抵在胃部的手,讶异道:“你是不是胃病犯了?” 裴知喻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听不出什么破绽:“没事……我没什么事,宝宝你睡觉吧。” 追怜狐疑:“真的没事?那你起床做什么?” “上个厕所而已。”裴知喻笑了下,说,“老婆,你快睡吧,很晚了。” “怎么可能没事?你胃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吗?是不是我肉没烤熟,你吃了出问题了?” 是的,她是故意烤得半生不熟的。 这样裴知喻胃不舒服了,也只会觉得是她烤东西的水平太差,不会怀疑她做了手脚。 但追怜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急得快要哭了,她扑过去,握住裴知喻的肩膀:“你转过来,你转过来,我看看你。” 裴知喻没把头转过来,只是抽出一只手握着追怜的手,低声说:“宝宝别哭,别哭,我没事……真的没事……” 他像缓了缓,才能继续把话说下去:“我去卫生间里……捱一夜就好。” 追怜强硬地抓着裴知喻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掰过来。 脸色,对方的脸色已是毫无血色的白。 冷汗,涔涔的冷汗正沿着额角滴落。 看起来灰草叶汁和鸡肉混合,出现的胃疼效果很到位。 裴知喻已经虚弱透了。 追怜看了他半晌,跳下床,当机立断说:“太晚了,外卖都叫不到了,我去镇上给你买点药。” 刚刚还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的裴知喻却倏然爆发了巨大的力气,一把抓住追怜的手腕,死死攥着。 他不让她走。 “不行。”疼到极致时,人说出的话都带颤音,但这两个字却口齿清晰得不可思议。 “你不能去。” 裴知喻的目光死死锁着追怜,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一动不动锁着她,“我不能让你去。” 他还是怕她会跑。 没有任何一种身体上的疼痛,会比她的离开更让他直抵死亡。 “裴知喻!”追怜的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声音猛地拔高,“你不要命了!” 裴知喻的瞳孔转得很慢,开口也很慢,很慢:“如果要命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就不要了。” “至少……”他猛咳了一声,一口血竟呕在了地上。 鲜红,洇开在木质地砖上。 醒目。 “死之前……” 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你还属于我。” “裴知喻,你要是真的死了,”追怜朦胧着一双泪眼看他,“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裴知喻怔然半晌。 心突然被巨大的满足感填满,原来……原来他的怜怜,还是在意他的死活的。 真好。 “宝宝……原来还会怕我会死吗?”他低声道。 裴知喻抬手想替追怜把一缕落到颊边的发丝拢到耳后,却被瞪着他的追怜拍开。 追怜指着地上那滩血迹:“我知道你怕我会跑,但你都已经呕血了,裴知喻! “我真的……真的怕你会出什么事,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看见你有一点点改变的迹象,想着就我们两个,就这样过下去……” 她叹了口气:“而且我身上都是你装的定位器,我怎么跑得掉?不要这样怀疑了好不好?” 裴知喻握着追怜的手腕,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似乎在思考。 没出声。 “我记得的。” 追怜的眼圈泛起红,“那一年海边烧烤,你是为了护着我被打到胃出血的,那之后胃才越来越不好,我都记得的。 她轻声说:“我再怎么恨你,也不能在这种事上跑了,扔你一个人啊。” ---------------------- - 作者有话说:追怜:我每天就这样当一个演技派[彩虹屁] 第34章 翡翠岛 那一年夏,天朗气清。 倒回。 一群富家少爷小姐结伴出行,来到雾松镇的海边,烧烤野营,夜晚就宿在帐篷里,说体验生活。 追怜白日里喝多了水,大半夜想上厕所。 厕所在一片密林后面,要绕过一条小径。 她有点怵得慌,不敢自己一个人去。 帐篷前,她坐着发了好一会呆,而后拿了根树杈,开始在沙地里写写画画:去,不去,去,不去…… 他哪里比我好 第57节 突然,一片高大的阴影笼下来。 年少的裴知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幽幽地问:“追怜,你在做什么?” 追怜被吓了一大跳,猛地回过头去。 看见是裴知喻,她尴尬地哈哈两声,搓搓手:“没什么,没什么,我睡不着出来走走,少爷呢,您出来干什么?” 裴知喻冷冷看着她:“我也睡不着。” 追怜说:“这样啊,那我不打扰少爷您一个人的清净了。” “那我就先进去了。” 她马上想缩回帐篷里,没想到却被裴知喻一把拎住后衣领,抓了回来。 少年压压昳丽的眉眼,沉沉说:“走。” 追怜傻了:“去哪?” 裴知喻有点烦躁:“去上厕所!” 追怜说:“哦哦哦好好好。” 穿过那片密林,到了厕所,追怜才发现裴知喻没动,只站在门口。 她问:“少爷你不上吗?” 裴知喻抓一抓自己的那头金发,看起来更烦躁了,说:“你别问那么多,快点去!” 追怜这下才反应过来。 他并不想上厕所。 只是看她害怕,来陪她上厕所。 但他们回来的时候,却被早就蹲伏在那里的绑匪抓了。 绑匪早就盯上了这群为了“自由”不带保镖的富家少爷小姐。 他们一起被关了一天一夜。 绑匪脾性暴躁,钱一直不到位,便动辄想动手。 考虑到裴知喻的身份,他们本不想对他动手,但他为了护着追怜,被硬生生打到了胃出血。 后来救出来时,追怜毫发无损,裴知喻却还住了一段时间院。 那之后,他的胃就不太好了。 一滴泪。 啪嗒。 是追怜的泪。 那一滴泪落在裴知喻的手背上,穿回那一年夏天,她坐在他病床旁,也是这样落下一滴泪。 很烫,很烫。 “少爷……少爷……” 记忆里遥远的声音传回来,哭哭啼啼的,却莫名可爱。 她说:“裴知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虽然后来她又说:“裴知喻,你怎么不去死!” 手指的力道微微松开。 剧痛和过往翻涌成狂澜。 但又被眼泪的温度和那段共有的血腥记忆短暂安抚。 裴知喻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好。” 他嗓音嘶哑,却终于松开手,“我记得……镇中心有家通宵药店,快去快回。” * 镇中心的通宵药店里,追怜接过店员手中递来的胃药,付过钱后,便走出了药店。 她行色匆匆,一副非常焦急而着急的模样。 “哎——小姐!你的外套!” 店员拿过那件似乎是因疏忽而遗落在柜台角落的米白开衫外套和最新款手机,追出药店门去,却发现这一瞬时间,人早已无影无踪。 追怜快跑着闪进小巷,扶着双膝喘了口气。 外套上有定位器。 手机是出门时裴知喻给她的通讯工具。 两个都不能要了。 夜晚的码头很平静,至少,表面上很平静。 港口的风咸而腥涩,几艘渔船的桅灯在浓重的黑暗里摇晃。 边边角角堆着油桶和铁皮,追怜快步踩过潮湿的木栈道,站在了一艘看起来似乎刚靠岸的渔船前。 她的目光锁在了船头那位老船家身上,满脸风霜的老船家正就着一盏摇晃的蓄电灯,低头收拾着渔网。 “船家。” 海风灌入追怜单薄的毛衣,她拉了拉,道,“请问,现在能开船吗?我想去对岸。” 老船家抬起头,浑浊的眼上下扫一圈追怜,道:“可以,但夜行船价贵些,去一片区还是二片区?” “不。”追怜说,“去三片区。” 他有些讶异:“姑娘,你知道三片区是什么地方吗?” “那可是翡翠码头,前几年出过不少神神鬼鬼的怪事的。”他压低了点声音,“除了一些原住民,可没人喜欢去那!” 追怜知道。 但她不得不这么做。 她在赌裴知喻不会一开始就想到她有胆子在深夜一个人去那种地方。 他会先去别的地方抓她。 “船家……” 追怜从裤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一张银行卡,立刻递了过去,语气恳切,“我知道那里的邪乎,但我是个探秘博主,真的很想做这个题材的视频。” 船家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小姑娘,你这是……” 追怜:“这里面有八万块钱。” 老船家看着那张银行卡,明显动摇了。 但他脸上仍布满犹豫:“姑娘,不是钱的问题,这晚上开过去……” 追怜不等他说完,又褪下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那是她和裴知喻的结婚戒指,对方挑的款式,她不清楚具体价格,但依对方的财力,应该价值不菲。 戒指轻轻压在那张银行卡上。 她轻轻哀求,声音里却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手的决绝:“船家,求您了,帮帮忙,您只需要送我到渡口,我自己会上去。” 老船家看看钱,又看看那戒指,最后目光落在这个年轻女人苍白的脸颊上。 他沉默地盯了她几秒,终于重重叹了口气。 他一把抓过那张银行卡和戒指塞进怀里,背过身去,开始解船头的绑绳。 “……上来吧。” 海雾浓重,模糊了雾松越来越远的灯火。 追怜站在船尾,心并未因此放松,反而跳得更急。 茫然,常年囚于笼中的金丝雀刹然脱离掌控的茫然。 惶然,对未知前路的惶然。 翡翠码头比她想象的更加破败荒凉。 海水黑黢黢的,废弃的集装箱和渔网围着码头,像一座座黑色坟茔,沉默的黑色坟茔。 “姑娘,就这儿了。” 老船家将船勉强靠在相对完好的栈桥边,声音在空旷的码头显得格外清晰,“你自己小心点,这地方……邪门得很。” 他还是再低着声音再叮嘱了句:“一般这里时不时也会有船去外头,你要是想走,打听打听,别错过时间。” 鱼腥,腐木,铁锈与柴油……这些气味浸在年久失修的栈桥上。 年久失修的栈桥带着这些气味歪歪斜斜伸进海里,追怜低声道了谢,踏了上去。 老船家调转船头离开,没有丝毫停留,很快便消失在来的方向的海雾里。 冷风飕飕刮过,很渗人的呜咽声。 远处隐约还能见些零星灯火,死寂中少见的灯火。 追怜迅速朝着那方向走去。 她需要找到一个地方躲藏。 然后,熬到开船那天。 * 翡翠岛不大,岛上的原住民似乎对外来者保持着一种漠然的警惕。 她谎称自己是来写生的学生,遇上了小偷,证件钱财都丢了。 然后用身上带着的零钱,在一家看起来像是家庭旅馆的破旧小楼里租下了一个狭小的房间。 一个用胶带粘着裂了缝的窗户玻璃,海风不停地从缝隙里钻进来的房间。 他哪里比我好 第58节 第二天一早,追怜就混入当地早市的人群。 她买了一件当地渔妇常穿的深色印花裹身长布,顺带又买了一条头巾。 那条头巾很宽大,上面绣着异域风情的花纹,能很好将她栗色的长卷发和半张脸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这样的她混在各色各异的岛民中,就并不十分突兀了。 她小心地打探消息,知道明早就将有一艘船来,一艘刚好开往w城方向的船来。 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她知道裴知喻手眼通天,迟早会猜到她在这里,然后上岛找她。 所以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陌生的脚步声,汽车的引擎声,居民 间不寻常的交谈……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而另一边的雾松镇上,把整个小镇扒了个底朝天仍未找到妻子的裴知喻在差点要把这里“沉入海底”后,终于好像意识到了自己忽略了什么。 裴家在雾松镇乃至周边水域的产业盘根错节,码头也不例外是这产业的一部分。 裴知喻调出那模糊的监控,沉沉夜色里,那个只穿毛衣的单薄身影踏上海雾中的渔船。 “啊……” 他摩挲着那枚从老船家那里“礼貌”要回的戒指,一下,又一下摩挲着。 很轻、很轻的力道。 他的怜怜似乎……不太喜欢这份名为戒指的礼物呢。 所以才会这样轻易地舍弃,用它来换取通往。 那或许,在去见他的怜怜前,他应该先寻一份新的礼物送给她。 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好呢? “当当”,“当当”。 他听见一些物什相撞的声响。 是从别墅那间特殊陈列室里传来的想象之声,还是此刻正被手下小心翼翼捧到他面前的那个打开的黑色丝绒盒子里发出的实际轻响? 奇异的、清脆的、悦耳的。 金属与金属轻轻碰撞的声音。 能牢牢锁住不停话鸟儿的。 他的目光落在那上面,眼底的浓重的疯狂逐渐被一种更偏执的占有欲所取代。 他猜—— 这份礼物,他的怜怜一定会“喜欢”的。 * 开船日,码头的人流比平日要多上一些, 追怜裹紧头巾,混在人群里,不远处有艘船正在开来,船是游轮的样式,灰蒙蒙的海天之间,白色的舱体显得格外醒目。 栈桥上甚至还有一两个维持秩序的引导人员,这远比她想象中破旧的小渡轮要好得多。 微弱的希望又一点一点燃起来,追怜跟着人流,慢慢向登船口挪动。 一层船舱里挤满了人和行李,空气闷热浑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这位小姐,一层太满了。” 一名船员似乎注意到了她找不到落脚点的局促,好心建议道,“三层观光舱还有不少空位,视野好,也安静,要不我带您上三层?” 从这里回w城的船程不短,能有个舒适点的位置自然更好。 追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好,麻烦您了。” 她跟在那名船员身后,踩着金属梯往上走,经过二层。 二层似乎是一些功能舱室和客舱,但就在追怜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里一间舱室的门把手时,浑身的血液瞬时凝固了。 ——那上面镶嵌着一个简约而独特的徽标。 金色的浮雕羽毛。 那是……那是……裴家的徽标。 所以……这不是普通的离岛客轮,这是裴家的船!是陷阱!是裴知喻来抓她的囚笼! 引路的船员似乎察觉到她脚步的停顿,回过头,脸上得体的微笑尚未褪去:“小姐,怎么了?三层就在前面……” 追怜吓得魂飞魄散,她想也不想,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的方向狂奔! “小姐!” 身后的的呵斥声立刻响起,脚步声迅速追来。 但恐惧有时真的会激发人的无尽潜能,追怜这辈子也从未想到过自己能有那样快的速度。 她像一道惊慌失措的影子,冲下金属梯,撞开一层舱门口茫然的人群,然后又不顾一切地冲下舷梯,重新踏上了码头的土地! “抓住她!” 船上传来喊声。 追怜什么也顾不上了,只知道拼命地跑。 不能被抓回去……不能……不能…… 她飞速跨过码头堆放的废弃集装箱,不停地奔跑着,依靠着复杂的地形和人群的掩护,七拐八绕,终于暂时甩开了身后的追兵。 一个空置的巨大油罐成了她最后的藏身处。 她躲在里面,蜷缩着身体,心脏跳得很快,很快。 发梢的冷汗滴在手背上的声音都能让她一惊。 而游轮最高的三层观景甲板上,裴知喻正斜倚着栏杆,指间夹着一支正燃烧着的烟。 额前黑色的碎发被海风拨开,他苍白的侧脸氤氲在白色的烟雾里。 一名手下快步走来,低声禀报了追怜在二层逃脱的消息。 裴知喻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直到那支烟快要燃尽,他才缓缓抬起手,轻轻摆了摆,示意手下不必去追了。 “啊……”他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仿佛在欣赏一场意料之中却又十分有趣的戏剧。 “我的怜怜,总是这么敏锐。” 他看着下方混乱了一瞬又很快恢复秩序的码头,看着那些蝼蚁般茫然不知的人群,目光却仿佛能穿透重重街景,锁定那个正在疯狂逃窜的单薄身影。 “没关系。” 声音融在海风里,裴知喻低声自语,那语气很宠溺,却让人毛骨悚然,“躲吧,怜怜,尽情地躲吧。” “猫捉老鼠的游戏……我总是赢家。” “无论是这座岛上,还是天涯海角,我总会找到你的。” 烟蒂被摁灭在栏杆上,一个诡异而又轻柔到极致的笑—— 一丝一丝在他面容上抽开。 ----------------------- 作者有话说:狗之又狗,屑之又屑[彩虹屁]裴狗 第35章 银脚铐 接下来的日子,对追怜来说,是一场噩梦。 她知道裴知喻就在这里,在这座不大的岛上。 他迟早会找到她的,找到她…… 她不敢再回之前租住的小阁楼,只能四处找地方藏身,堆放废旧渔网的棚屋,停泊的渔船舱底,混杂的服装集市……但却总有一道湿黏的视线跟着她,如影随形跟着她。 但却从未现身。 如今,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海雾再次弥漫,吞噬了远处的海平线。 穿了好几日深色印花裹身长布有些湿黏地裹在追怜身上,正如后背上又一次出现的、怎么也甩不掉的那道黏腻视线。 饿,冷,精疲力尽。 头巾被风吹动,露出苍白面颊上那一双倦倦的眼。 她坐在一片荒僻海滩的黑色礁石上,望着远方灰蒙的大海。 大海仿佛没有尽头。 她的逃亡仿佛也没有尽头。 下一步,又能去哪呢?渡口日夜都有裴知喻的人看守,这几日来的渡船都是裴家的游轮。 岛民们有喜闻乐见的,有事不关己的,唯独没有觉得需要反对的。 更新的船,更多的航线,更大的容纳量—— 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好事。 除了她。 除了她。 冰冷的绝望感终于彻底淹没了追怜。 她放弃了。 他哪里比我好 第59节 追怜对着空无一人的海滩,声音嘶哑,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裴知喻,你出来吧。” “我累了。” 无人应答。 “你还要玩多久?”她继续平静问。 依旧无人应答。 追怜跳下礁石,用更深,更远,更长的目光望着这片海。 海,海无边无际,纵身一跃时能把所有都抛得无边无际么?哪怕代价是永恒的沉寂。 这样的念头一旦升起,就能疯狂攫住一个人。 把一个人的眼神攫得空洞而决绝。 把一个人朝着海水狂奔的速度攫得无惧无畏。 但几乎就在追怜跳入海水的一瞬间—— 侧面一块巨大的礁石后,一道身影没有丝毫犹豫,也紧跟着冲了出来,纵身跃入汹涌翻滚的海浪中。 海水刺骨,瞬间淹没了口鼻。 追怜没有任何挣扎的打算,只想静静看着自己沉底。 但一股强大的力量猛地袭来。 裴知喻的手臂刹然从身后缠住她的腰肢,将她死死困在怀里,强硬地将她往岸边拖拽。 海水中,挣扎和拉扯是从未有过的剧烈。 追怜要推开他,转身沉回海底。 沉底地逃脱他。 他要拽出她,把她从大海拽回。 拽回她到他的身边。 最终,还是裴知喻赢了。 他凭借绝对的力量,将几乎脱力的追怜拖回了齐腰 深的海水中,迫使她站稳,面对自己。 两人浑身湿透,海水不断从发梢、衣角滴落。 昏暗的光线下,苍白的皮肤,红艳的唇。 都多像两只狼狈不堪的水鬼。 两只水鬼就这样直直地对视着。 对视,对峙。 喘息声,海浪声,接续齐奏。 终于,追怜开口了,她注视着他,问:“裴知喻,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忘记了呢。” 裴知喻向前一步,离追怜更近,很轻柔地抬手替她把苍白脸颊上黏连着的发丝拨到耳后。 他微笑着,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可能是在渔市?也可能是在渔船,或者,也可能只是在这片海滩上?” “这样好玩吗?”追怜抬手,猛然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她想起那些“侥幸”的藏身之处—— 渔市老板的突然忙碌、服装店女店主的异常好说话、无人使用的渔船……原来一切都不是侥幸! “好玩?怜怜误会我了。” 裴知喻露出一副被误解般的无辜表情,“我以为我的怜怜想要一些自己的时间,散散心,所以才一直没有打扰你。” 多冠冕堂皇的话! 有什么在脑子里叫嚣,叫嚣着要撕碎这虚伪的平静。 追怜闭了闭眼。 “我逃走,你不生气吗?”她下一秒便忽而睁开眼,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他。 “生气啊。” 裴知喻答得很快,那双冰凉的手也毫无预兆地抬起,“我当然生气,我快气疯了。” 水蛇缠绕般游走,冰冷湿滑的手指抚上她的脖颈。 圈住。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收拢。 海水的冰冷和他指尖的寒意双重刺激着追怜的皮肤,带来阵阵战栗。 他用一种极轻、极轻的声音说:“生气到……恨不得就这样掐死你。” 那是一股真正的杀意。 凌冽的、骇人的、可怖的杀意。 扑袭过来时让追怜不自觉想往后退。 裴知喻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我一直在想,想了很久,很久……” 他继续轻声细语,手指在她脖颈最脆弱的地方危险地摩挲,感受着其下疯狂而慌乱的跳动,“死了的,会不会更听话?” “死了的你,就不会再骗我了吧?” “死了的你,就不会再这样这样想逃离我了吧?” “死了的你,就不会这样永远心心念念着那个短命鬼了吧?” 一连三句质问连连在追怜耳畔炸开。 最后一句话却刹然提醒了追怜。 在那些短暂的藏匿中,她并非完全一无所获。 昏暗的渔船舱底里,旁边似乎路过了两个刚喝完酒正醉醺醺的老渔民。 她模糊听到他们提起那天巷口见到的那个很有气势的年轻人,是不是几年前也来过这里? “长得是很像啊,但总感觉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气质!”另一个老渔民大声回道,“现在他的气质像当时跟他一起……哎,哎,你别抢我酒啊死老于头!” …… 两位老渔民的话语逐渐在抢酒声中破碎,更大的喧哗也漫上来。 淹没。 那时她想,那天巷口那个很有气势的年轻人,是裴知喻吧?几年前,他就来过这里? 不……不……不对。 现在她才反应过来—— 裴知喻现在的脸是仿着洵礼的皮囊得到的。 所以—— 几年前来过这里的人应该是……洵礼……? 洵礼为什么要来这里? 这和他的死,会有关系吗? 白眼罩曾提醒过她的话语又再一次在脑海里响起:“你需要查的,真的只有你丈夫是谁吗?” 追怜感觉自己的大脑里的那片迷雾扫开了些许,但又很快合拢,一点点生的欲望从那片迷雾里涌出来。 她还不能死。 还不能。 “啊……对了,怜怜呢,为什么跳海?” 眼下,裴知喻凑得离她更近,近到两个人几近身躯贴着身躯。 相触的皮肤在双倍的湿黏下滚烫得像要烧起来。 他因呛水而沙哑的声音听起来有着真心实意的困惑:“怜怜很想死吗?” “不想。” 追怜很平静地、直直地回望他。 她不管不顾,语气有一种虚弱的尖锐:“但比起死,在你身边活着更让我恶心。” 海雾缭绕着裴知喻的发,裴知喻的眉。 还有他那一双黑得骇人的眼睛。 黑得骇人的眼睛被海雾迷迷蒙蒙裹着。 怒意之下,她看不清他最深的情绪。 终于,裴知喻歪了歪头,开口了:“追怜。” 他在连名带姓叫她。 他很生气。 追怜知道。 “啊……恶心吗?”片刻后,极轻的一声笑忽而从裴知喻喉间溢出。 比刚刚更加浓烈骇人的杀意袭来。 实质性的、疯狂而偏执的杀意。 他哪里比我好 第60节 几乎要将她彻底冻结在这冰冷的海水里。 这一次,追怜却不再有那种害怕的感觉了。 “你要杀了我吗?”她冷静问。 这句话后,那骇人的杀意竟又奇迹般地淡了下去。 充满着戏剧性的骤变。 就和裴知喻这个人的情绪一样。 “当然不。” 他的语气变得诡异般的轻快,瘦长的指腹擦过她湿冷的脸颊,“恶心吗?那又怎么样呢?” “反正我死也不会放过你。”幽幽的声气贴着她耳廓传来。 追怜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她问:“那我死了呢?” “啊……怜怜死了吗?” 裴知喻呵出一声气,指腹已经划到她湿润的唇处,贴着,“那我也去死,我做鬼也会缠着你,我们生生世世不分离。” 他清隽的脸上又重新拼凑起那种温柔的假面。 但未散的戾气旋绕着,却又显出一种艳鬼般湿冷的妖异。 “走吧,老婆,我们回家。” 裴知喻的手伸过去,先握住了追怜的手腕,却见面前的人忽而抬眼定定看着他。 “裴、知、喻。” 追怜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一字一顿:“你会下地狱的。” “嗯。” 裴知喻应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握住她手腕的手往上一摸,捏住了她的无名指,“那就陪我一起下地狱吧。” 无名指上被套上一个冰凉的物什。 是那枚被她抵给老船家的戒指。 戒指的银光反射入追怜的瞳孔,她愣了一瞬。 而面前的裴知喻已手一抬,强硬地将她打横抱起,一步步走出这片吞噬了所有希望的海水。 “回家了,宝宝。” “除了这个外,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份……你一定会喜欢的礼物呢。” 礼物那两个字咬得极重,追怜被对方按在怀中,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黑暗。 不知路程颠簸了多久,也不知转了多少次交通工具,别墅那扇厚重的黑色铁门终于再次出现在眼前,刹然打开。 裴知喻抱着依旧湿漉漉的追怜走进三层最末端的房间。 啪嗒—— 顶灯骤亮。 追怜被裴知喻放在椅子上,被迫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四壁天花板、甚至地板,全都是光可鉴人的镜子。 层层叠叠,延伸至视线尽头。 这是一个比x城的地下室更巨大的镜屋。 无数个她苍白的脸映照出来,栗色长发和浅黄色的毛衣在镜子里重合,洇出一样的湿漉水痕。 而墙面上,陈列着一众道具。 光泽森然而淫靡。 这里仿佛一个扭曲的、没有尽头的镜梦牢笼。 追怜看着那些道具,已经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快要坚持不住。 “宝宝。” 而马上,裴知喻温柔的声音又响起,他拿着一个黑色丝绒盒子,缓缓走到追怜面前,半蹲了下来。 “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他仰头看着她,声音听起来循循善诱,“打开看看?” 话语是问句,但他的手早已不容置疑地抓过追怜的手,放在了黑色丝绒盒子的开关上。 强硬地按了下去。 啪。 ——那是一副纹饰繁复的银色脚铐。 一段不长不短的细链连在那脚铐上,内侧似乎还刻着字。 “喜欢吗?”裴知喻带着愉悦笑意的声音仍在耳畔响起。 脚铐……脚铐……英国那三年……方方面面都被限制的行动…… 极致的恐惧和冲击之下,追怜却眼前一黑,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彻底晕厥了过去。 -----------------------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得不是特别有手感,让我想想怎么修tat 第36章 一场病 追怜病倒了。 她感觉自己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很长很长的一场梦。 梦里有时候是从前的青江,她来到乡间的集市,走近的喧闹小摊一瞬鸦雀无声,因为她是被选中的河神新娘,所有人只能用唇语和她对话。 村长说,这才能帮助她早日从流动的水纹,掀起的浪潮中解读出神谕。 青江里真正的青江,也就是那条长长的河道旁,她跪伏着,双手合十。 作为河神新娘,她每日需要在这里跪满两个小时,来聆听神的旨意。神存不存在,追怜不知道,但恶意一定存在,她知道。 总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石子从背后掷来,哗啦啦往她身上砸。 她回头想去追,那群捉弄她的小孩却早就四散而开。 顶着跪红的双膝回到家,桌上却早没了她的饭菜。 追怜提了嗓子喊:“阿妈,我的饭呢?” 裹着花蓝色头巾的女人刚走到门槛边,手里还抱着一竹筐子衣服,闻言不耐烦回头,用的还是唇语:“被你弟弟吃啰!” “那我吃什么?”追怜张大了嘴问。 “哎——”花蓝头巾的女人摆一摆手,嘴唇无声地一张一合,“你一个做姐姐的,让让你弟弟噻!” “况且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中午不是吃过了?晚上这餐就别吃了!”女人的唇型最后拼出这句话,便抱着竹筐匆匆出了门,没再回头看她一眼。 这一日,在追怜的梦中格外清晰。 但却不是因为委屈而清晰。 这种事,她遇到太多次了。 就算每次村长送来各种各样的日用品时,都会说这是河神给新娘的聘礼,但那些食物和用品却从到不了她这里。 追怜已经从最初的愤懑变成了麻木。 让那一日和以往千百次重复的单调日子相比而不同的,是那一日里,她的生命出现了乔洵礼。 傍晚的河风带着湿气,追怜的胃空得发慌。 手背上被石子砸出的红痕还隐隐作痛,她默默走到青江下游一处少有人来的河滩边。 这里长着些能入口的野菜和野浆果,口渴时也能勉强用一旁的江水压一压。 她蹲下身,开始挖一株苦菜的根。 那动作很熟练,似乎已经做过千百回,但满手难免还是沾满了黏糊糊的甩不掉的泥。 就在那株苦菜已经被追怜挖出来,递到嘴边,打算囫囵咬几口压一压饿劲儿时,一个清澈温和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你……在吃什么吗?野外的食物不干净,吃了会肚子疼的。” 追怜被惊得差点跌进河里。 她回过头去,脸上一片茫然然,视野里却出现一个眉眼清秀的男孩。 他看起来比她大一点,十来岁的模样,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卡其色的长裤。 那眼神里没有追怜常见的畏惧或嘲弄,而是带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纯粹的担忧。 是村里上半年才回来的那户人家的孩子? 她听人议论过的,说他们是从很远的大城市来的,很快又要走了。 追怜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因为“河神新娘”的身份,就连爹娘,也不敢这样直接发出声音跟她说话。 乔洵礼看着她警惕又狼狈的样子,心里莫名地抽紧了一下。 他明日就要和外婆一起回s城了,父母已经在那边安顿好了工作,替他安排好了学校,他今天……本只是想再来看看这片赋予他童年最后宁静夏日的青江水。 却没想到会看到一个同龄女孩在这里像个小野人一样求生。 她长得明明那么漂亮,却仿佛长期营养不良,薄薄一层皮肉挂在细瘦的骨头上。 他走近几步,保持着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声音放得更轻柔了些:“你没吃晚饭吗?挖这些……是为了吃?” 追怜抿紧嘴唇,不肯回答。 长期的孤立让她无法轻易相信突如其来的善意。 他哪里比我好 第61节 这种沉默下的窘迫与饥饿,乔洵礼看懂了。 他心里很难过,一种纯粹而温柔的怜悯浮了上来。 他想了想,鼓起勇气发出邀请:“我外婆家就在那边,不远。” “我……我让我外婆给你做点吃的吧?热乎乎的饭菜,比这个好吃。” 渴望,很细微的一丝从追怜眼里闪过去。 但很快又被恐惧覆盖。 她猛地摇头,声音因为久未与人交谈而有些沙哑:“不行,我不能去别人家。 “我是……”这个称呼似乎有些难以启齿,追怜好一会儿才把话接下去,“河神新娘。” “为什么不行?什么是河神新娘?”乔洵礼的语气里有浓浓的不解,“可什么新娘都要吃饭的呀。” “他们会害怕……觉得晦气。” 追怜低下头,盯着自己沾满泥巴的双手瞧,“村长说,我不能去别人家,会惹河神不高兴。” 那时候的她还太小,其实并不太懂晦气这个词的确切含义。 但她清楚地感受过那种被视作不祥的排斥。 乔洵礼轻轻皱起了眉,于这个村子而言,他也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外乡人,他的世界里没有这样的禁忌。 所以他只觉得荒谬。 乔洵礼:“吃顿饭怎么会是晦气?饿肚子才是坏事。” “我外婆人很好的,她不怕。”他的语气很温柔,带着超越年龄的安抚意,“走吧,就吃一顿饭,没人会说什么。” “而且明天……明天我就走了。” 他恳切地请求着追怜。 或许是对方眼里的关切太真切,或许这将是最后一次机会能在这个村子里吃饱饭,追怜犹豫了很久,终于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乔洵礼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温暖而和煦。 他走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看看追怜有没有跟上。 乔洵礼外婆家厨房的小桌上,那一顿简单却热气腾腾的饭菜,是追怜记忆中前所未有的美味。 乔洵礼一脸欣慰地看着她安静地扒饭,而他的外婆也很慈祥,同样满目心疼地看着她。 她不断给她夹菜,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可怜见的,瘦成这样子”。 最终追怜离开时,她还往她手里塞了一大包用油纸裹好的桃花酥,老人家的手温暖而粗糙,给了她从未领会过的善意。 “好孩子,带回去慢慢吃。” “以后啊,对自己好一点……唉,能吃饱的时候就多吃点,能跑的时候,就别傻站着……晓得吗?” 什么叫能跑的时候就别傻站着? 她为什么要跑? “记住……青江后山那条河。” 老人家似乎是实在不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压低声音道,“要找出路时候,去那里看看。” 那时的追怜提着那包桃花酥,只知道呐呐地点头。 乔洵礼送她回家,他们路过那条明净而清澈的青江,追怜却忽觉那口江从来都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平静。 那其实是一张血盆大口,一张随时能将她吞噬的血盆大口。 “s城——”她忽而抓住乔洵礼的衣袖,问,“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有高楼,有大厦,还有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是一个和这里很不同的地方。”乔洵礼想了想,很认真补充,“如果以后你来,我可以带你去看。” 乔洵礼的外婆没有明说的一切,终于在追怜十六岁来临 的前夕,偶然偷听到自己将被沉河献祭,嫁给河神的消息时,恍然悟了。 昏迷中的追怜,就这样深陷于光怪陆离的梦境碎片。 时而低泣,时而呓语。 “洵礼……乔洵礼……” 她常在睡梦中蜷缩成一团,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你在哪里啊,你怎么不来接我啊……你说过……说过会来找我的……我好想你啊……” 泪水不断滑落,滑落,浸湿了枕巾。 呓语不断重复,重复,像是要说透这些年的思念。 偶尔,她的眉头也会紧紧锁起。 呼吸一点一点变急促,唇间溢出的名字换成了另一个:“裴知喻……不要……不要过来……你自己去……下地狱……” 那声音里充满了惊惧与厌恶,似乎是碰见了什么避之不及的东西。 但裴知喻早已无心去追探追怜声音里的厌恶,她这突如其来的的病倒,真的彻底吓疯了他。 医生来来去去,却只说这是心力交瘁,惊惧过度引发的自我封闭和高热,药物只能缓解症状,心结还需心药医。 裴知喻日夜守在她床边,几乎从不合眼。 大床上的少女面颊苍白如纸,即使昏睡时神情也痛苦不堪。 恐慌。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会失去她。 是永恒意义上的、彻底的失去。 偏执的掌控,疯狂的占有,所谓做鬼都不放过追怜的宣言,在她彻底熄灭的生命之火面前,突然显得如此虚无缥缈。 这期间,裴知薇来过一次。 她看着裴知喻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看着床上气息微弱的追怜,目光深深。 她问他:“裴知喻,你到底想要什么?把她逼死,就是你最终想得到的吗?” 裴知喻哑口无言。 他只是红着眼睛,死死盯着追怜,害怕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沉睡的追怜,梦境却也并不总是痛苦的。 偶尔,她也会梦到离开西汀附高后,在那所普通高中度过的短暂时光。 梦里她穿着简单的蓝白运动校服套装,s城九中的校服总被学生说老土,她却很喜欢。 这样的衣着,普通而自然,怎么穿都感觉很轻松。 在那里,她交到了一些可以一起说笑的朋友,重新找到了关于大学要读新闻系的微小梦想,午后的阳光洒在课本上,一切都灿灿发亮……最重要的是,梦里还有乔洵礼温柔的笑容和陪伴,那是她灰暗人生中偷来的一缕光。 但好不幸,画面刷啦啦一下切过一帧,她站在九中教室的门口,往里望,她的座位旁却已不是熟悉的同桌。 窗外的风吹进来,拂过裴知喻年少时金色的发。 转过头来看她的少年眉眼精致而昳丽,目光却阴森得不能再阴森。 他望着她。 他靠近她。 他捉住了她。 他咧开嘴笑了。 他说—— “抓到你了,怜怜。” 冷汗涔涔浸透满身,追怜终于猛地从这场漫长的昏睡中惊醒。 此时,已是一个星期后。 ----------------------- 作者有话说:生死时速!唉怜妹真的特别惨一个小女孩…… 第37章 瑞士刀 醒来后的追怜,不哭,不闹,不笑,也不说话。 她很安静。 过分的安静。 那双眼睛睁着,却茫茫然像蒙着雾。 雾里是空的,她人也是空的,只沉默而了无生气地盯着一个点,定定地看。 有时是头顶的天花板,有时是空旷的地板砖,有时只是虚空中无意义的一片混沌……偶尔,她也看裴知喻,但瞳孔缓缓转过来时,那眼神却和看一粒尘、一片叶、一块路边的石头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厌恶,只是一种彻底的、令人窒息的虚无。 裴知喻的心被这眼神一瞬贯穿了个透彻。 他宁愿她跳起来打他、用最刻薄的语言咒骂他、用淬了毒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任何一种激烈的情绪,都好过现在这样……这样彻底的无视,这种将他彻底排除在她世界之外的绝对空白。 他宁愿他们的关系是烈火,用痛作燃料烧。 灼热,滚烫,一触即伤。 也不要是现在这样的死水,无边寂静中,只有他一人独自溺毙的死水。 “怜怜……” 裴知喻的声音沙哑,几乎是哀求地握住她冰凉的手,往自己脸上贴,“你骂我,好不好?你打我!扇我!怎么都行!求你了,别这样……” 追怜缓慢扇了扇睫毛,视线落在他脸上。 男人的皮肤苍白得缺乏生气,黑发凌乱搭在额前,这近一星期的煎熬让他眼下泛着浓重难掩的青,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掏空了心气的颓丧。 他哪里比我好 第62节 但她的视线只是穿过那样一张脸,落在更远更虚无的地方。 仿佛他只是一团空气。 漠视,这种彻彻底底的漠视,更让裴知喻恐惧和痛苦。 他变得慌乱而笨拙,试图用一切外物吸引她的注意。 “怜怜,你看,我让人新栽了一花园的小雏菊,我带你下去看看好不好?”他抱着她到窗边,指着底下那一片生机勃勃的纯白,小雏菊的花瓣在阳光下舒展,连成一片静谧的海,微风拂过,便泛起柔和的涟漪,天真又无畏地盛放着。 “你想跟谁联系都可以,我绝不干涉……”他把所有通讯工具都堆到她面前,她原本的手机、平板,甚至还有小絮给她的那架备用机,全都推到了她的面前,满目希冀望着她。 他像是献上珍宝,只求她瞥一眼。 但追怜却仍是倦倦的,连抬手去拿这些通讯工具的兴趣都没有,她依然只定定看着虚空。 “或者你想去哪里?想去做什么?我立刻带你去!只要你跟我说句话,就一句,好不好?一个字也行……” 巨大一幅世界地图展开,他指着上面的各种地点,瑞士,荷兰,丹麦,新西兰,圣彼得堡……他问她想去哪,或者他们也可以把全球都旅行一遍,她想画哪里的漫画他们就去哪里取景。 没有反应。 追怜只是被动地跟着他,任他揽着,拥着,带着,像一个没有上发条的木偶。 她对什么都无所谓了。 所有的努力都石沉大海,裴知喻从未那么深切的感觉到过自己像一个疯子。 一个对着空谷呐喊,无尽的呐喊,一丝回声也无,却仍旧要继续呐喊下去的疯子。 这种无力感几乎要把他逼疯。 “追怜!追怜!你看着我!听见没有,看着我!” 直到裴知喻因为追怜的毫无反应而几乎崩溃,双眼发红着攥着她的肩膀低吼时,她也仍旧只是很缓慢地眨了眨眼。 “你跟我说句话……说句话……” 裴知喻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颤着声开的口,“你跟我说句话,我就……我就把乔洵礼的吊坠还你。” 乔洵礼三个字,像什么神奇的开关。 这时,追怜才似乎微微回神。 她抬起眼,看着他,目光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链子呢?”她忽然轻声问,声音干涩得不像话,“那条银色的链子呢?” 她是在说那天在那个满是道具的镜屋里,那个黑色丝绒盒子里……那个黑色丝绒里的那条银色锁链。 裴知喻愣住了。 追怜继续淡淡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你用它把我锁上吧,锁在床上,或者哪里都好。” “这样……”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开心一点?” 裴知喻如遭 雷击,脸色瞬间惨白。 她甚至开始自言自语,眼神飘忽:“你想做吗?” 她的手抬起来,开始缓慢而机械地解自己睡裙胸前的扣子,一颗,又一颗,露出底下苍白却滑腻的肌肤。 “想做不用这么麻烦的,不用看花,不用给手机……来吧。” 睡裙的扣子快要解到最后一枚,她偏了偏头,又重复问:“做完你是不是就能安心了?” 当。 哐。 铮。 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了。 露出理智下的悲怆。 “不是的……” 他猛地按住追怜解衣扣的手,把她摁倒在卧室的床上,阻止她继续往下的动作,声音惶然,“怜怜,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开始了吗?”栗色的长卷发在身下铺开,追怜静静看着他,“什么姿势?” 空气里飘荡着馥郁的花香气,这几日,都是裴知喻帮她洗的头发和身体。 她不知道对方挑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和沐浴露,这个味道很香,很浓郁,无处不在又无孔不入地入侵她本身的气息。 但她不喜欢。 就和裴知喻这个人一样。 裴知喻伏在追怜的身体上方,脸上唯余怔然。 一种茫然到极致的怔然。 怎么会这样……他宁愿她恨他千万遍,宁愿她拿刀再捅他千万次,也无法承受她这种自我毁灭般的麻木…… 这比任何恨意都更深刻地惩罚着他。 “啊——!” 喉咙里挤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嘶吼,他像是无法再忍受面前的景象,猛地连滚带爬下了床。 他无法再忍受了,他真的无法再忍受了—— 就算这个景象是由他自己一手造成的。 他的目光四处扫视,跌撞着开始在卧室里寻觅,但显然偌大的卧室里却并没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开始往楼下疾步快走,速度快得几乎要飞起来。 追怜跟在他身后,缓缓地跟在他身后。 她跟着他下楼,看他冲进那个尘封已久的地下室,她也亦步亦趋跟着下去。 一盏昏黄的老旧灯泡悬在中央,无力地驱散着地下室昏暗的光线,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陈旧灰尘味和霉味。 灰尘因裴知喻剧烈的推门动作而扬起,正狂飞乱舞。 角落堆着些废弃的杂物,阴影拖得很长,整个空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的目光却比在卧室时更疯狂地扫视—— 掠过那些沉重的木架、废弃的箱笼,最终死死定格在一个工具箱上。 工具箱锈迹斑斑地半开着,他扑过去,双手颤抖着在里面胡乱翻找。 一声刺耳的哐当声。 终于,他的动作停住了。 一把旧式的瑞士军刀被抽出了。 纵使蒙着尘,这军刀的冷光依旧渗人,刀柄上甚至还有一块深褐色的痕迹 ——就是这把刀。 裴遣煌曾经用它抵在年幼的他的眼皮前,慢条斯理着问他怕不怕,问他那个女人会不会因此有点反应。 雪亮的刀光反射刺入瞳孔,回流,所有冰冷的记忆都随着这刀光回流。 血里,全身的血液里,都像在下雪。 很冷,很冷的一场雪。 但此刻,一种更强烈的、自毁的冲动却压倒了一切。 裴知喻紧紧攥着那把刀,转身踉跄着冲到一直静静站在地下室门口的追怜面前。 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追怜,那把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军刀被他往追怜的手里递。 “来,捅我,就和你当初在英国时候一样。”他另一只手疯狂地戳着自己的心口,声音嘶哑,“怜怜,你杀了我,杀了我,这样你就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他急切地、几乎是哀求地想要把刀塞进追怜冰冷的手里。 但追怜只是木然地看着他。 看着那把递到眼前的凶器。 看向他因极致痛苦而猩红的双目。 看见他握着军刀却止不住发颤的手。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得可怕。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动,就像在看一场乏味的、与自己无关的表演。 她不接,也不躲,只是那样看着。 连一丝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种绝对的漠视,比任何拒绝都更让裴知喻绝望。 “你拿着啊!你拿着它!求求你……拿着……”他的声音从嘶吼逐渐变为哀鸣,充满了无助和崩溃。 她连报复他都不愿意了吗?连终结自己的痛苦都不屑于去做吗?就算是杀了他这样的事,都已经不能激起她的一丝一毫情绪了吗? 她只是那样平静地看着他。 像一个局外人一样看着他,那目光里什么也没有,空得像能承载一切,吞噬一切,却唯独容不下一个他。 “呵……呵呵……” 裴知喻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嘲弄,“你不要……你不要……那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有什么东西很快的熄了下去,是亮的。 又有什么东西浮了上来,是浓稠的,化不开的,黑暗的……自毁欲。 裴知喻猛地收回手,握紧那把瑞士军刀,锋利的刀刃瞬间转向自己! 没有丝毫犹豫,他狠狠地向自己的手臂划去! 那并不是做戏的轻划,而是恨极了的力道——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他苍白的手臂淋漓而下,滴落在地下室粗糙的地面上,晕开大朵大朵的血花。 “怜怜,你看……你看……” 血花洇成刺目的红,铺设开。 他哪里比我好 第63节 他一边疯狂地划着,一边抬头死死盯着追怜,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要不要再重一点?是不是这样你就能解恨一点?” 追怜并不说话。 她只是继续站在那里,看着他近乎癫狂的表演,然后缓慢地、缓慢地眨了眨眼。 “吊坠。”她说。 “什么?” 尖刀穿透皮肉的刺耳声掩盖了追怜轻声的呢喃,裴知喻以为她有什么想对自己说的,猛地抬头,眼神里浮现出一丝希冀,“怜怜,你说什么?” 冷静到几乎残忍的声音响起:“吊坠,我说吊坠。” “洵礼的吊坠。”她像是怕他听不懂,又补充道,“乔洵礼的吊坠,记得还给我。” 空气静默了许久,许久。 原来她并不是想对他说话……她只是还在想着那个人……还在想着那个人……所以施舍一点点余光给他,只为拿回属于那个人的遗物。 “好……好……”裴知喻有些踉跄地往后退,手上的刀却一刻也未停。 一刀,两刀,三刀…… 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疯狂地继续重复着自残的动作。 无法得到回应的崩溃,爱恨交织的绝望,永远走不进对方心理的悲哀……他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惩罚着自己,也卑微地乞求着追怜能有一点点反应。 鲜血染红了裴知喻的手臂,染红了裴知喻的衣服,甚至溅到了他的脸上,与他苍白的肤色和乌黑的头发形成极其刺目的对比。 “你能……”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的追怜犹豫着,似乎在想要不要开这个口。 “我能什么?” 就算刚刚已经被沉重打击过一次,一听到追怜的声音,他还是忍不住马上就回过头去,满怀希冀地望向她,“你说,你说。” “你能不能……带个口罩啊?” 追怜的声音轻轻的,柔柔的,但在裴知喻听来却好残忍,比他这辈子听过的任何话都残忍,“别用洵礼的脸自残,可以吗?我觉得……” 她的声音更轻了,却是一锤定音—— “有点恶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癫狂的大笑声倏然从裴知喻口中放出,他笑得双肩耸动,整个人花枝乱颤,前仰后合,像怎么止也止不住。 “恶心……哈哈哈……恶心!”他抬起眼,猩红的双目死死锁着追怜,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声音也轻的像随时能弥散在地下室的风里,“追怜,你把我当替身的那三年,怎么不说恶心?” “对不起。”追怜平铺直述回答,“你可以杀了我。”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仍旧是空茫茫的。 那丝因提到乔洵礼时亮起的光又迅速如泥牛入海,回归无波无澜。 裴知喻却不再说话。 回答她的,只剩下利刃割开皮肉的可怕声音,和眼前这个和乔洵礼有七八分相似面容的男人压抑不住的痛苦喘息声。 阴暗的地下室里,冷白的灯下,他提刀的腕骨劲瘦,青色的血脉在皮肤上蜿蜒开。 他颓丧,狼狈,但却在这种 极致的疯狂和痛苦中,呈现出一种诡异而惨烈的美。 竟也能模模糊糊重叠上他少时那昳丽的眼眉,洇开那湿冷到妖异的气质。 而追怜,始终仍是只静静地站在那里,平静地像看一出自导自演的悲剧。 沉默,有时最残忍的武器。 终于,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在她眼神里泛开,那是一种……深切的悲悯,仿佛在看一条无可救药的丧家犬。 “裴知喻,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却重重砸在裴知喻心上,“我做错了什么?” 挥刀的动作骤然停滞。 裴知喻猛地抬头,透过被血水和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门口那个单薄得仿佛随时会消失的身影。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终极的困惑。 这句话,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量。 剥开了所有扭曲的爱恨,偏执的占有和疯狂的报复,追怜真的,真的——她只想问他一句,她做错了什么? 那些年,这些年,他要这样不放过她。 这样一次又一次,打碎她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和安稳幸福。 “你是恨我当初在英国杀了你吗?”她说,“那你现在也捅我一刀吧,这样——” “我们就能两清了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认真,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虽然我不知道我当时那一刀后,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但都不重要了,你捅我一刀吧。” “反正,”她的语气居然越说越轻快,“我活不活都无所谓了。” 恨的人没死成,爱的人没可能。 算了,都算了。 就让她去陪乔洵礼吧。 让她去阴曹地府……不……不,洵礼这么好的人,只会上天堂,让她有幸也去天堂时,再问一问他当初的车祸,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有的期望,她来世再替他实现,好不好? 裴知喻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这一次踉跄的步伐比任何一次都要大,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跪倒在了冰冷染血的地面上。 他闭上眼,极度自嘲地、用尽全身力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那颤抖的声线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绝望,“你什么都没做错。” 血淋淋的手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他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说有什么错了……那错的就是我,错的是你要碰上我这个人渣。” * 夜深沉,转过一轮。 裴知喻一个人坐在别墅六楼空旷的露台上,刺骨的冷风吹拂着他乌黑的发丝,偶有几缕黏连到苍白的脸颊上。 手臂上胡乱缠绕的纱布还在隐隐渗出血迹,他已经坐了一夜。 快近清晨,远处天际线微微泛出鱼肚白。 放她走?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强烈地出现在他脑海里,伴随着的是剜心剔骨般的剧痛和不甘。 他无法想象没有她的生活,那和重归黑暗有什么区别? 不放? 可继续把她留在身边,他得到的只是一具逐渐枯萎的躯壳,甚至可能……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怕他哪天醒来,面对的……面对的…… 那日裴知薇最后走时,留下的话又一次意味深长地回响:“你又要再建一个新的六楼吗?母亲……已经死了。” 如同诅咒。 他最恨裴遣煌,却不自觉活成了裴遣煌。 他想起追怜昏迷中呼唤乔洵礼时的依赖,想起她梦魇里让自己下地狱时的恐惧,更想起她醒来后这么久了无生气的眼神,还有那句—— “裴知喻,我做错了什么?” 放,还是不放? 这是一个几乎要将他撕裂的选择。 一边是他扭曲生命中唯一抓住的光,哪怕这光恨他入骨,另一边,是那道光本身可能彻底熄灭的未来。 他坐在那里,按着眉心,内心的天人交战几乎要将他吞噬。 天光渐明,照亮裴知喻的眉,眼,唇,照亮他身旁堆满的苦艾酒瓶,却照不进他愈发混沌的内心。 天,马上要亮了。 ----------------------- 作者有话说:写得我好累![彩虹屁] 追怜:闹够了没? 第38章 诀别吻 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在卧室中央。 靠着床发呆的追怜神色恹恹的,扫一眼那个行李箱后,又顷刻收回,继续盯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发呆。 昨日那场地下室的闹剧完,她又恢复了这个模样。 不哭,不闹,不笑,也不说话。 当然,也不愿意进食。 深紫色床幔拨开,那只伸进来的手苍白而修长。 裴知喻在她的床边坐下,递来一碗清淡的红枣薏仁粥到她嘴边。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怜怜,吃一点,好不好?这样下去身体会出问题的。” 粥火候熬得刚好,正散发着淡淡的甜香,追怜漠然地偏过头,没说话,但用明显的动作表达了抗拒—— 她不愿意吃。 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痛楚,裴知喻举着碗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她毫无生气的侧脸,那拒绝的姿态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他无力。 他哪里比我好 第64节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怜怜,你吃一口。” 他顿了顿,指向卧室中央那个收拾好的行李箱,“就吃一口,吃完——” 空气静默了好一会。 下一句话,他说得似乎极其艰难,像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拼凑出来的: “我就放你走。” 那尾音都带了些颤抖,颤到追怜眼里的死水都微起波澜。 她的睫毛终于极其缓慢地扇动了一下。 定格在虚空中的视线收回,缓慢落回裴知喻脸上。 浓重的狐疑,毫不掩饰出现在她那张柔弱的脸上。 放她走? 这可能吗? 这又是他玩弄她的新游戏吗?食物里是不是下了药,让她昏睡或者更加离不开他? 这种眼神很好看懂,至少裴知喻轻而易举便看懂了。 他的脸上又露出那种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语气里有着深深的自嘲和疲惫:“你不信我,我知道。” 他轻声说,目光落在追怜干燥而苍白的唇上:“你觉得我会下药。” 追怜依旧沉默,但眼神里的警惕说明了一切。 “怜怜,我也累了,够了。” 裴知喻深吸一口气,仿佛说出这句话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他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这次……” “游戏真的结束了。”他抬起眼,深深地望进她满是戒备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以后,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那眼神很认真,很认真。 却带着一种彻底燃烧后的灰败和死寂,让追怜不自觉移开眼,不想,或者说不敢再多去看。 她仍旧迟疑着,目光在他脸上和那碗粥之间来回移动。 最终,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追怜微微张开了嘴。 裴知喻小心翼翼地喂她吃了一小口粥,温热的粥滑过喉咙,胃里久违有了熨帖的暖意。 粥的口味很好,吃得出是裴知喻亲手熬的,但这却更加深了追怜的紧张和不信任。 她实在太怀疑他会在里面做些什么手脚了。 但—— 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 日影渐移,黄昏沉降,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就那样警惕地坐在床上,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和意识。 却真的没有任何异样。 裴知喻也坐在床边,安静地陪着她。 他坐得离她不近也不远,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没有再试图靠近,也没有再说话。 红豆薏仁粥放在床头的托盘里,已经凉到凝固。 “你真的……没做什么手脚?”时间又转走一大圈,追怜的 身体依旧没有任何不适,她直直望向裴知喻,终于开口问道。 “没有。” 裴知喻忍不住苦笑了一下,她对他的不信任,真的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你如果实在不信……” 他拿起那碗已经凉到凝固的红豆薏仁粥,仰头一灌而尽。 那架势不像在喝粥,反倒像在饮什么烈酒。 他抬手一擦嘴,再次轻声重复:“你看,真的没有。” “那行李箱……”追怜犹豫着,想说行李箱里没动什么手脚吧,话还没说出口,就见裴知喻站起身,拉过那个行李箱,当着她的面打开。 他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帮你收拾了一下,你的所有东西都在这里。” 下一步,裴知喻的举动再次出乎她的意料,他居然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摊开在地上。 “衣服,证件,还有一些你以前的小玩意……你可以仔细检查,看看有没有任何你不认识的东西,有没有监控器,或者定位器。” 真的吗? 裴知喻真的能这么好心吗? 但求生的本能,对自由的渴望,忽而一瞬漫上来。 漫上来。 追怜看着他,又看了看摊开一地的行李,最终,她还是下了床,蹲在了那摊开的行李箱旁。 “洵礼的吊坠呢?”她蹲下后,翻了一小会,便立马回头问道。 裴知喻的声音听起来更干涩了:“……在我这,本来想待会给你的。” “现在就给我。”追怜当即站起身来,朝裴知喻伸出手。 空气沉默了一瞬。 裴知喻摊开合拢的五指,露出一直紧握在掌心的那枚琥珀色的吊坠,澄澈而明亮。 追怜立刻从他手里拿回吊坠,速度很快,动作却小心翼翼的,像捧着一个易碎的梦,生怕有半分惊扰。 她把吊坠重新戴在脖颈上,郑重地放在心口温着。 裴知喻靠着床看着她,闭了闭眼,一股无尽的悲哀缠绕着他。 驱不散,怎么驱也驱不散。 但追怜却全然感受不到这些了,因为她正忙着看行李箱里的每一件物品,每一个角落和夹缝,甚至滑轮里面……她都检查得无比仔细,生怕漏掉什么。 没有。 真的什么都没有。 监控器,定位器,什么都没有。 行李箱干净得就像它表面看起来那样,只是一个普通的、装着她旧日物品的箱子。 巨大的惊喜混合着强烈的不安,但离开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追怜胡乱地将东西塞回去,拉上拉链。 她猛地站起身,一把拉起箱子,看也不再看裴知喻一眼,像躲避什么瘟疫源一般。 转身,冲出卧室门。 提行李箱,下楼梯,奔向大门,一气呵成。 黄昏,室外的风带着轻盈盈的凉意,吹拂在追怜因紧张而发热的脸颊上,带来一丝虚幻的不真实感。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那样的力气,脚步踉跄却能片刻不停。 咕噜,咕噜。 行李箱的轮子发出声响,她已经穿过庭院,站在了那扇半开的铁艺大门前,只待跨出最后一步。 “追怜。” 裴知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高,甚至有些轻飘。 但却像一条冰凉的毒蛇,瞬间缠绕住她的四肢百骸,滑腻地从她的脖颈,锁骨,身上的每一寸舔砥过去。 脚下步伐猛地一顿,追怜的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僵。 她想再往前跑一些,就能跑出这栋别墅。 但腿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她知道,如果他想再把她抓回去,是一件太轻而易举的事,她逃到天涯海角,都不过是杯水车薪。 她早该猜到的……这个人,这个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心?他不过是想和她玩新一轮的猫鼠游戏。 转过了身。 追怜还是转过了身。 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 她看见裴知喻就静静站在别墅门口,夕阳的金红余晖在他身后铺开,照着洞开的门厅。 他的身影很挺拔,苍白的脸色被那金红色衬着。 没有动怒,没有威胁,却仍晕染不出一点温暖颜色。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步步地朝追怜走来。 追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一只手不自觉握紧了行李箱拉杆,另一只手随时戒备着,戒备着扇过去。 但—— 裴知喻走到她面前。 停下。 并没有任何她预想中的强制行为。 他只是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那双总是盛满偏执和疯狂的眼里翻滚着太多追怜看不懂,也不想看懂的复杂情绪。 他只是看着她,很专注,又很固执地看着她。 仿佛看一眼少一眼。 一个让追怜彻底愣住的动作出现了。 他哪里比我好 第65节 裴知喻伸出手,只是非常非常轻地,将她拥入了怀中。 天边的云霞烧开,云蒸霞蔚的调子,大片大片地烧开。 这个拥抱却没有任何侵略性,没有以往那样带着几乎要将她揉碎融进骨血的力道。 它很轻,甚至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人原来真的可以僵硬得像一块石头吗? 追怜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随即,微凉而柔软的触感—— 又轻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是一个吻。 一个短暂,干燥,不带任何情欲的吻。 很轻,很轻,轻到只带着诀别意味的吻。 苦涩,却一触即分。 裴知喻松开了她,向后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目光在追怜写满惊愕和茫然的脸上一寸寸掠过,眼神里有的是她读不懂的巨大痛楚和一种……近乎告别的东西。 “走吧。”他吐出这两个字,声音很低,很哑。 最后的天光稀薄地照了下来,他轻轻把她往外推了一把。 黄昏的风里,弥散着那最后的话—— “怜怜,去过你想要的人生吧。” 话音落下。 哥特式的尖顶依然直耸入云霄,那栋昏暗的建筑依旧如巨兽蛰伏,面前的铁艺大门缓缓合上,坚硬的线条切割开了两个世界。 裴知喻站在门后,转过身,没有再看她一眼。 额头上那个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追怜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正朝别墅深处走去的身影。 难以言喻的悲伤像是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但追怜并没有再犹豫,她拉起行李箱,奔跑了起来。 夕阳的余晖下,她朝着别墅的反方向猛地奔跑了起来。 她没有回头。 因此,她也永远不会看见—— 那个本该径直走回昏暗别墅里的高大身影,在走到庭院半途倏然停住的脚步。 庭院里的一切都蒙着一层灰雾似的调子,连那新栽的白色小雏菊也款摆风摇得似顷刻要凋尽。 裴知喻微微垂着头,摊开了那只一直紧握成拳的手。 那只刚刚拥抱过她的手。 掌心之中,血珠正缓缓渗出,连缀成线。 一道长而深的划痕从掌边一直延伸到掌心,再从掌心走至指根。 是那枚琥珀吊坠。 他攥那吊坠攥得太紧了,以至于交给追怜前,那锋利的边缘便早已刺破了他的肌肤。 血珠仍在不断渗出,伤口里的血越积越多。 汇聚起来。 复而滴落。 滴答,砸在庭院的石砖上,洇开鲜红色。 裴知喻却仿佛没有任何痛觉,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凝望着追怜消失的方向。 直到此刻。 直到他看着她的背影毫不留恋地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终消失在小道的尽头。 暮色的尽头,黄昏的尽头,还有……他眼中的尽头。 那种失去的疼痛,才汹涌剧烈如同迟来的海啸,轰 然席卷了身上的每一寸骨血。 每一寸,每一寸,每一寸都疼。 而掌心里那被忽视的刺痛,也仿佛才终于穿透了麻木,姗姗来迟着苏醒。 心口喘不上气的剧痛也一起苏醒。 这剧痛压得他几乎支撑不住,要跪倒在庭院的石砖上。 黄昏,那最后一点余光落在裴知喻清隽的脸庞上,照着他。 他像沐浴在这光辉中的罪人。 而天使不再怜悯他。 那种弥漫的巨大悲伤是真的,失去的痛楚也是真的,但那双深黑的眼眸深处,却有某种—— 更为偏执,更为冷静,也更为可怕的暗流在翻涌。 暗流无声凝聚。 他缓缓收拢了那只仍在渗血的手,起身朝别墅深处走去。 ----------------------- 作者有话说:无奖竞猜裴狗是不是真的放弃了[彩虹屁] 第39章 海边镇 木质门开了一半,小卖铺里的光线依旧昏暗。 追怜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看向老电视机旁正站着调频道的高瘦女人。 白眼罩还是穿着她那身简单的灰色冲锋衣和黑色长裤,平日里散下的长发今天拿了根皮筋随便侧挽了下,正垂搭在胸前。 “进来吧。” 女人头也没回,但却辨认出了门口的人是她,道,“裴知喻终于舍得放你走了?” 行李箱搁在门边,追怜闻言点点头。 她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称谓称呼女人,好半天才犹疑着开了口:“眼罩姐……” 白眼罩走回堆满杂物的柜台边,一双细长的眼瞧着她,似乎是觉得这个称呼有点意思。 “什么奇怪的称呼。”白眼罩嗤一声,道,“坐吧,什么事?” 追怜侧了侧头,伸手指了指放在门边那个行李箱,又复而指了指自己,只说:“你这里能做一些特殊的检测吗?” 就算离开那栋别墅时,她已经认认真真检查过一遍了,但她还是放不下心来,总担心裴知喻是否在憋些什么更大的,或者哪里是不是又还有药物残留或追踪设备…… 白眼罩利落地起身,没多问。 她业务广泛,这里确实有些非常规的设备。 “跟我来。” 她这样说。 * 测检的结果又一次出乎了追怜的意料。 很干净。 箱子里很干净,她身上也很干净。 追怜坐在小卖铺内部那间几平米的小屋里,神色显出一种巨大的惘然和迷茫,真的吗? 裴知喻真的决定放手,让她去过自己想要的人生了? 怎么想都感觉像在做梦一样。 “怎么,失望了,没给你下药你不习惯?”白眼罩从柜子里抽了个一次性纸杯出来,接了点温水递给她。 追怜接过那纸杯,没喝,只双手捧着那杯水,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她摇摇头,低声说:“只是……有点不可置信。” 白眼罩没再说话,那双修长的手在电脑键盘上噼里啪啦敲打,似乎也并不避讳还有她这个外人在这里。 “眼罩姐。” 追怜扭头看她,白眼罩听到这个称呼嘴角还是微不可察抽了抽,但到底还是没阻止她,继续听她把话说下去。 “我今晚能在你这睡一夜吗?”她道,“我会付钱的。” 白眼罩敲键盘的手指没停,只从屏幕上方瞥了她一眼:“后面杂物间有张行军床,自己收拾。” “钱就算了,省着点用,你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 “用钱的地方还多?”追怜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和平小区那套房子是她婚前全款买的,不算裴知喻这些年给她的那些钱,她卡里也还有大几十万,足够她再找一份工作,再独立在这个城市生活。 键盘声停了。 白眼罩向后靠在椅背上,那只独眼审视着她,像是在掂量什么。 “你不离开s城?”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而有趣的事,“这里对你来说都烂透成这样了,你还不走?” 沉默在昏黄的灯光里蔓延。 “洵礼……”追怜沉默了一下,声音低低的,“他还在这里。” 他哪里比我好 第66节 他的墓园,他的墓碑,他的骨灰,以及他们的约定……都还在这里。 还有他死亡的那场车祸,也在这里。 温水的热度透不过来,指尖依旧冰凉。 追怜鼓起勇气,问:“眼罩姐,你……上次和我说,我要查的不止禹裴之是谁……那另外……” 白眼罩回答得很快,甚至没等她把后面的话都说出来:“你想问的,我知道一点。” “不多,而且未必是你想听的。” “告诉我。” 追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坚决的固执。 “三年前,裴知喻从英国回来过一趟,你知道吗?” 她不知道。 那时候她在英国,终日陪伴她的,只有脚上那条银链的当啷响声,和那座毫无生气的冰冷公寓。 噢……还有,那会裴知喻好像确实时不时不在家,就给她买了一只鸟。 她忘了是什么品种,总之是很名贵的品种。 鸟儿通体纯白,羽毛颜色却极其绚烂。 它被锁在客厅的雕花金笼里,说给她解闷用,她无聊时蜷在那沙发上看,那只鸟脾气挺烈,很会扑腾。 总无止休地撞击笼子,发出凄厉的鸣叫。 追怜伸手想安抚它,却反被它啄了一口,指腹渗出血珠。 裴知喻回来的时候,她想把手往身后藏,不被他看到那伤口,却还是没能瞒过他。 他把她的手指含在唇间,替她吮吸血珠。 “这畜生干的?”他瞥一眼那金笼里的鸟,眼神有点不善。 奇怪,裴知喻在的时候,这只鸟一声也不敢叫。 但追怜可怜它,有点像可怜自己。 她赶忙摇头:“没……没,我自己不小心刺到的。” “追怜。” 裴知喻掰过她的脸,虎口轻柔卡着她的下巴,像是气笑了,“这公寓里所有尖锐物品我都让人扔了,就连花都是拔了刺再送进来的,你自己刺的,你自己用什么刺的?” 追怜哑口无言。 后来,那只鸟便被送出去了一段时间,再回来时候安静得不行,不知道接受了什么磋磨。 追怜看了,不知为何,比那时这鸟天天凄厉的鸣叫还要烦。 两个人温存时,她微微喘着气,对裴知喻说:“那只鸟,我不喜欢了,你把它放生了吧……” “嗯?怜怜不喜欢了?”裴知喻的手轻轻抚着她那一段脊椎,一点一点往上攀,笑声轻轻,“那就杀掉吧。” “裴知喻!”她惊恐地大叫,“不可以!” 那种事到一半,裴知喻忽而前仰后合笑起来,似乎是碰见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很煞风景,但他笑得真的很开心。 “宝宝。”他很温柔叫她,“你真可爱。” 而眼前,白眼罩继续往下说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平和得很。 “那会裴知喻回来后,他跟乔洵礼见过一面,也或许不止一面,总之最后那一面,场面有点难看。” 追怜刹然回神,问:“在哪里见的?” 她脑海里灵光一闪过她躲在船舱底部,曾听到过那两个醉醺醺的渔民说过的话—— “那天我们在码头见到的那个很有气势的年轻人,好像几年前也来过我们这吧?” “长得是很像啊,但总感觉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 “气质!”那个渔民大声回道,“现在他的气质像当时跟他一起……哎,哎,你别抢我酒啊死老于头!” …… 那个很有气势的年轻人、跟他一起……那当时那两个渔民在码头见到的,应该是两个人 。 一个按道理是乔洵礼,另一个……是裴知喻么? 眼前的白眼罩顿了顿。 她似乎在回忆,好一会后摇了摇头:“具体地点不是很清楚,总之不是在s城,似乎是在裴家名下的什么产业里。” “那场车祸后,我只知道,裴知喻在家里闹了一场大的,差点把房子点了。” “至于为什么闹?没人清楚,总之裴家的事,只有黑的,没有白的,白的——” 她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也早就染灰了。” * 郊外的墓园里,石碑林立。 清晨的空气清冷,追怜紧了紧身上的外套。 她往墓园深处走,就算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她仍旧能轻车熟路找到那个让她记忆里的温和少年永远定格在二十三岁的埋骨之地。 她蹲下身,把手中捧着的那一大束白雏菊轻轻放在那方墓碑前。 “对不起,洵礼……”追怜轻轻垂着睫毛,“回来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来看你。” “我总是这样,总在逃避,但都怪你以前对我太好了,你跟我说总有人喜欢做鸵鸟,这没什么……” 那一年,少年柔软的头发上镀着午后阳光的金边,他拿笔敲了敲正在逃避同一类数学题型不做的追怜的额头。 “你啊你,”他的声音里带着笑,“算了,总要允许这世界上有人爱当鸵鸟,是不是?” “遇到难题就把头埋起来,假装看不见,好像问题真的会自己消失一样。” 她抬起头,瞪他。 乔洵礼却不恼。 他整个人温和得像春天的湖水:“没关系,鸵鸟就鸵鸟吧。不过你得答应我,埋一会儿头,缓过来了,就得继续试试。” “一次不会就两次,两次不会就十次,我陪你,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当鸵鸟,对不对?” 啪嗒一声。 如今的眼泪毫无征兆滚落,砸在石碑基座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 “所以我总觉得啊,我好像不来看你,你就还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我们曾经约定要一起去的海边小镇里好好生活着……” 追怜捂住脸,止不住的眼泪不停从眼眶里流出,啪嗒,啪嗒,啪嗒……那一小片深色越洇越开,越扩越大,最后竟似要浸透整个石碑基座。 眼泪,止不住,怎么也止不住。 “你是……追怜?” 一个有些沙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带着些迟疑。 追怜仓促抹掉满脸的泪,回过头。 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站在几步外,她看起来有些憔悴和苍老,但轮廓却和乔洵礼有明显的四五分相似。 她手里也拿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追怜怔住,点了点头:“我是……您是?” “我是洵礼的妈妈。”女人走上前,也将手中的花轻轻放在墓前。 她看着追怜,眼神复杂。 悲伤,审视,还有一丝极淡的了然。 “我见过你的照片,在洵礼的钱夹最里层,他一直收着。”她摸了摸追怜的手背,是一种长辈式的感叹和关怀,“那张照片上你还穿着校服呢,一眨眼都这么大了。” 是啊。 她和洵礼的高中,已经是快要八年前的事了。 追怜突然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 “这是要去哪?”乔母看着她脚边的行李箱,有些惊讶,“回英国吗?洵礼那孩子还在世时候,我听他说过的,你高中毕业后就去英国读书了。” “不是。”追怜低声道,“那地方,不太吉利,不回去了。” 乔母张了张嘴,似乎是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但片刻后,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拉住了追怜的手。 她的声音也压得很低,轻轻道:“走吧,孩子,去家里坐坐,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和我说说洵礼了。” 乔家的客厅简单整洁,没有追怜想象中的那般沉寂,仍旧保持着活泛的气息,冰箱上崭新的景点冰箱贴,新换的鲜艳电视机罩布……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永远为那个叫乔洵礼的少年封存着。 也是,斯人已逝。 活着的人总要往前看。 没有谁有义务为谁停滞时间,哪怕是她自己也做不到。 乔母带着她走进乔洵礼的房间,从一个旧木盒里拿出一样东西,轻轻推给追怜。 那是一个旧笔记本。 追怜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他们高中时候一起用的本子。 扉页写着他们两个并排的名字缩写—— 里面贴着几枚来自不同城市的邮票,其中一枚蔚蓝色的邮票下面,还有两个人交流的笔迹: “我喜欢这里,这里的海好蓝!”这是追怜的字。 他哪里比我好 第67节 “好,以后我们攒够了钱,就一起去这里养老吧。”这是乔洵礼的字。 乔母一拍脑袋,忽然想起些什么一样,转身走到一个柜子旁,拉开抽屉,取出了一个牛皮信封。 “好像是他自己画的,似乎是哪里的海边……我想着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一些。” 追怜接过信封。 她的手快要拿不稳了,指尖发颤着抽出里面的纸。 那是一张铅笔素描,是她曾送给乔洵礼的生日礼物—— 宁静的海湾,白色的灯塔,几艘随波轻晃的小渔船,天际有海鸟飞过。 而画面的最下方,竟不知何时被人用不太熟练的笔触补了两个小人。 一男一女。 女孩栗色的长发飞扬,男孩的眉眼温隽清秀。 他们正并排看着大海。 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这张薄薄的纸被追怜死死攥着,她猛地抬头,抓住乔母的手,声音急切:“阿姨,洵礼的死……有没有什么……” “孩子!” 乔母立刻打断她,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握追怜手的力道有些紧,眼神里不知道是哀伤更多还是恳求更多:“别问了……别再往下问了。” “我们都好好生活吧,斯人已逝,就算……就算真有什么,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时,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欢快地从里屋跑出来,扎着一对小小的羊角辫,长得俏皮而可爱。 她一把抱住乔母的腿,声音清脆:“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去公园呀!” 乔母脸上的哀伤迅速被一种复杂的温情取代。 她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对追怜露出一个勉强的笑:“……你看,日子总得要过下去。” 追怜看着这一幕,所有追问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明白了。 她向乔母深深鞠了一躬,将那张素描仔细收好。 “……谢谢您,保重。” 机场大厅广播声回荡。 那张蔚蓝色邮票代表的南方海滨小城的机票被追怜紧握在手中,她背包里还放着那张素描和几件简单的衣物。 快要到登机时间了。 她想起乔母那双哀伤却选择沉默的眼睛,忽觉身心俱疲。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执着,太自私了? 追寻一个或许永远没有答案的真相,除了搅扰逝者的安宁和生者的平静,又能换来什么? 这座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挣扎的城市—— 她不想再回头去看了。 飞机攀升,冲入云海。 她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舷窗上,闭上眼睛。 背包被她抱在怀里,似乎这样,那张素描的温度就还能熨帖着她 海风的气息,似乎已隐约可闻。 那追寻沉重真相的渴望,则被她暂时埋进了心底,随她一同飞离了s城。 而另一边,裴知喻也同样没有闲着,他的手打在方向盘上,开着车,去的正是前往青江的方向。 他不能再用之前那一套了。 他要换一种办法。 一种能让追怜真正爱上他,可怜他,心疼他,甘愿回到他身边来的办法。 这份当初关于青江的、当初还没送出的礼物,就是一个很好的切入口。 ----------------------- 作者有话说:这章回忆杀好像比较多一点tat裴狗下章戏份就回来啦! 第40章 捐赠人 海风吹过木门上悬着的洁白贝壳串,碰撞声细碎而空灵,追怜的小店就开在这座海滨小城的老街上。 小店离这里最著名的那片沙滩不远,主要卖些防晒霜和她自己画的手绘明信片。 潮水和时间有时是一个性质的词语,悄无声息漫上来,又退下去 。 所以—— 转眼已是快半年。 这半年,春到夏。 追怜的生活简单得近乎单调。 小店门在早晨打开,海风和阳光涌进来,伴她一整天。 落日将海面染成金红时,“哗啦”一声,她拉下卷帘门,回到小店楼上的小房间里,画笔沾上颜料,慢慢画几张明信片。 偶尔,她也会去镇上的小学代几节美术课,她性格温柔,长得又漂亮,很招学生喜欢。有小女孩嘟着嘴跟她抱怨自己画不好大海时,她总会想起很久以前,她也这样和一个人抱怨过。 然后那个人曾对她说:“画你心里的海就好,不用和别人一样。” ——那是乔洵礼。 但亚热带季风的症候群里,这些回忆愈发轻,就如海鸥略过水面,只留下浅淡的涟漪和模糊的暖意。 海浪打磨贝壳渐光滑,前二十几年的惊涛骇浪让追怜也觉自己像一枚被磨了又磨的贝壳。 她试图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平静里,埋葬所有尖锐和过往。 可海平面之下,暗流却从未停止涌动。 她从不敢去想裴知喻,仿佛只要思绪一触及这个名字,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便会被打破,打破着一去不复返。 但对方却仍无处不在。 社交平台推送的公益活动简讯里,各地新闻的慈善版块里,都总有他的身影。 照片中,男人穿着素雅,面容温和,和她记忆里那个把银色锁链缠在她脚踝上的阴郁男人判若两人。 配文也常写他是知名的青年画家,极富善心与同情心,捐赠助学基金,创立流浪动物保护项目,做的善事不计其数。 这种割裂感让她恍惚,有时甚至怀疑那惊心动魄的过往是否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不过这半年来,追怜印象最深的新闻,还是今天新发布的这一条——《某沿江村落的旧俗被彻底清扫》 今天本身便是个特殊的日子。 天色湛蓝如洗,阳光好得有些过分,却莫名让人心慌。 据说一位慷慨的捐赠人为这座海滨小城的所有学校都捐赠了大笔教育资金,慈善家或许都有社会形象的需求,要选个学校做参观访问。 这一选,便选到了他们小学。 于是学校特意组织了个小小的欢迎仪式,而追怜作为兼职的美术老师,也受托来帮忙维持秩序。 礼堂里,她本正在给孩子们分发新捐赠来的画具。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兴奋讨论声驱散了她心头那一点莫名的不安,发完画具后,她习惯性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就看见了这个弹出的新闻标题——《某沿江村落的旧俗被彻底清扫》 指尖微动。 她还是点了进去。 新闻字字泣血,笔触批判中带着悲哀,写这个沿江村落位于w城,常有将年轻女孩投河祭祀,以保村庄风调雨顺,年年安稳的陋习。 ——青江。 w城,献河陋习,只能是青江了。 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在贴出的配图中出现—— 那些欺凌过她的、信奉献祭的这一派人都得到了牢狱之灾。 屏幕的光映着她的脸,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快意,也并非全然解脱……更像是一场绵延多年的雨季,终于停了雨。 但那潮湿却仍在心里。 还有一点……青江这座村落封闭多年,自给自足,鲜有外人至,怎么会突然被查? “小怜?” 微凉的指尖停在屏幕上,饱含关切的男声在耳畔响起,还沉浸在回忆中的追怜感觉到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在看什么呢?” 她转过头去,看见不知何时站到了自己旁边的辜虹。 这座海滨小城是个旅游小城,地方经济一般,这种镇上小学的校长都是个毫无权力却需要身兼数职的苦差,没人肯接。 所以一般都由被派到基层锻炼的年轻教师担任,比如现在站在追怜身侧的辜虹。 辜虹也就比追怜大了两三岁,算得上同龄人。 他人瘦瘦高高一条,长了一张清秀的脸,带一副金边半框眼镜,说话做事都斯斯文文的,很有礼貌,追怜会来这所小学兼职美术老师,也是他在见过她画的明信片后邀请她来的。 “没看什么。”追怜摇了摇头,笑一笑,“随便刷刷。” 此时辜虹的目光落在她屏幕上还显示的青江的新闻上,诶了一声,说:“你也刷到这个了?” 他哪里比我好 第68节 他感叹道:“真可怕啊,没想到现在还有这样愚昧落后的地方。” 追怜点了点头,轻声说:“是啊。” 辜虹张了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还没等他再开口问,远处便传来一些热情的讲解声。 一个人被簇拥着,被其他校领导和镇领导簇拥着,正进入这座小小的礼堂。 那是个男人。 似乎很高,身形很挺拔。 追怜抬起头。 看见一身浅淡的灰。 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灰色西装。 目光定格。 追怜看清了那个男人的面容。 清隽的、温和的面容。 和乔洵礼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像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她急促而剧烈的心跳声。 一下,一下,疯狂撞击着胸腔。 ——裴知喻。 或者说,他常用的社会姓名—— 禹裴之。 周围朴素的校园环境和他格格不入,但他身上又确实奇异地笼着、融着属于慈善家的那片光环,消解了那道隔开的天堑。 他似乎并没有看见追怜,只是上台做演讲,用真诚的语气说一些漂亮体贴的场面话,目光谦和地扫过在场的全部师生。 这样的扫过时,才不经意与她的视线有了一瞬的交汇。 但却是如羽毛般轻飘飘掠过去,丝毫没有预想中的震惊或波动。 裴知喻的眼神平静无波,就像对待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大屏上的字迹晃动,模糊成一片,追怜什么也看不进去。 她收回目光,也不再看演讲台的方向,只低头心不在焉地划拉手机,不自觉又点进一篇报道青江的新闻。 礼堂的欢迎仪式结束,镇领导正满面春风地陪着禹裴之说话,原本安排好的行程是由校长辜虹带领这位慷慨的捐赠人参观校园。 不料,辜虹的手机突然急促地响了起来。 他接起电话,听了没几句,眉头便紧紧锁住,连声道:“好,好,我马上过去,您别急,稳住孩子们,我这就来!” 挂断电话,辜虹一脸歉意地看向镇领导和禹裴之:“实在对不起,另一个校区那边有个班级出了点急事。” 辜虹:“孩子们之间闹了矛盾,动了手,场面有点失控,我得立刻过去处理一下。” 镇领导一听,也着了急,连忙说:“快去快去,孩子的事要紧!” 可转头看着身旁气质卓然的裴知喻,镇领导又犯了难。 总不能让贵客干等着,或者自己这个对教育一知半解的人硬着头皮上阵解说吧? 他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猛地一拍脑门,有了主意!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 镇领导笑容可掬地对裴知喻说,“禹先生您是著名画家,是搞艺术的!跟美术老师肯定更有共同语言。” “正好,我们学校有位美术老师,课教得好,人也耐心,我让她陪您逛逛校园,交流交流!” 不等裴知喻回应,镇领导已经掏出了手机。 嘟嘟嘟—— 电话拨了出去。 * 刚给四年级的学生上完一节美术课,追怜正收拾着画具,手机就响了。 屏幕上闪烁着“李主任”三个大字,她瞬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喂,李主任?” 她还是接了起来。 “追老师啊!你现在在学校里吧?我看了课表,你今天下午是给四(2)班的学生上第二节的美术课对吧?” 这句话一出,让追怜刚想说出口的“不在”二字都只能咽了回去,只能“嗯”了一声。 李主任语速飞快继续说明着情况:“……对对,就是那位捐了很多钱的禹先生,你以前不是也带学生家长参观过学校嘛,一样的,就带他在校园里转转,随便聊聊就行,体现一下我们镇对贵宾的重视嘛!” 李主任:“我这边待会还有个会,人就交给你了啊!” “李主任,我……” 追怜的大脑一片空白,拒绝的话还没组织好,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忙音。 她握着手机,心快速跳个不停,与之而来的还有从脚底窜起的凉意。 还没等她缓过神,教室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李主任热情洋溢的嗓音。 “禹先生,这边请!” 追怜一抬头,便看见李主任领着那个浅灰色西装的身影,已然出现在了教室门口。 光影在对方身后勾勒出修长的影子,投进教室,也投进她的眼里。 “这位就是我们的美术老师,追怜追老师,大城市来的,专业能力很强的!”李主任非常自然地指一指追怜,说,“我已经跟追老师说好了让她带您逛逛,您就放心吧!” 像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交接任务,他对着追怜鼓励地笑了笑,又对裴知喻客气了几句,便真的转身匆匆走了。 这套流程快到追怜根本没找到拒绝的空隙。 瞬间,空荡的教室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古怪又奇异的气氛在蔓延。 空气僵住了,追怜也僵住了。 几步之遥的距离,追怜看着他,他也看着追怜。 对视,对峙。 目光在空气中碰撞,无声地交锋。 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还在课间,教室里的学生都好奇地探着头,目光在俊朗的捐赠人和他们漂亮的老师之间来回逡巡。 小孩子敏锐,也口无遮拦。 一个平时就调皮捣蛋的男生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哥哥,我们追老师还是单身哦!” 石破天惊的一声。 整个教室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所有孩子都嘻嘻哈哈起来。 唰一下,追怜的脸烧得通红。 尴尬,羞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恼怒,但童言无忌,她也不可能和小孩子们计较。 可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还是让她几乎无地自容,想立刻找个洞钻进去。 她的目光偏开,甚至有些不敢直视裴知喻了。 过了好一会,追怜才再把目光转回去,看向他。 对方的脸上仍有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和,却带着面对陌生人的疏离,看着比浑身刺挠的追怜要淡定不少。 终于,她硬着头皮先开了口:“禹先生,我带您转转吧。” “嗯。” 裴知喻这样听不出情绪地答了一声。 * 这场参观很煎熬。 就算是碰上过的最难缠的家长,和对方沟通的过程都没有带裴知喻参观的这短短十分钟煎熬。 校园僻静的小道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不远处的操场上正有体育课,风声把孩子们的嬉闹声传过来,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近乎凝固的沉默。 追怜快步走在前面,刻意拉出一段长长的距离。 最终还是裴知喻先开了口。 他的声音很低,也很平静:“我不知道你会在这所小学代课。” 午后的阳光透过校园里高大的榕树,落下细细碎碎的光斑。 追怜盯着那光斑看,以此逃避直视对方的目光。 裴知喻还在继续解释:“这次捐赠和参观,是早就安排好的行程,和镇上的教育合作项目有关。” “我给很多教育合作项目都捐了钱,真的只是……碰巧遇到。”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为了增加话语的可信度,又或许是在斟酌用词,然后才继续道,语气听起来尽量轻松:“你别怕,我过几天就走了。” 那语气里带着一些安抚的意味,仿佛在特意告诉她:我不是来抓你的,你可以放心。 追怜紧抿着唇,其实她很想问他,他什么时候喜欢做慈善家了?做这么多公益,捐这么多金钱,都是为了什么?这可不像他。 他是疯子。 又不是菩萨。 但他们两个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哪里比我好 第69节 她也不想再因为这样的提问让二人之间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联结,至于到底是不是巧合……也不重要了。无论是巧合还是刻意,她的答案都不会改变。 只要他不是真的来打扰她的平静生活的。 藏住所有千回百转的心思,追怜极轻地应了一声:“……嗯。” 这声回应干巴巴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觉得这徒劳的漫步该结束了,便停下脚步,侧过身,依旧不看裴知喻,只低声道:“学校不大,差不多就这样。” 追怜:“禹先生您自己随意看看吧,我店里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欲走,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追怜!” 裴知喻却忽然叫住了她,声音里带着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急切。 追怜背影一僵,没有回头。 裴知喻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顿了顿,语气重新变得克制:“刚才那男……那位在你旁边的先生是谁?他……和你很熟吗?” 这个问题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追怜皱起了眉头,终于转过身,看向他。 男人站在光影交错处,面容依旧温和清隽,但那双深黑的眼眸底部,却仍像锁着些什么。 “禹先生。”她的声音冷了下来,“这是我的私事,似乎与您无关。” 裴知喻被她的话噎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狼狈。 他迅速垂下了眼睫,浓密的睫毛颤了颤,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真实的情绪。 等他再抬眼时,又恢复了之前那种无可挑剔的温和神情,他的话语里带着淡淡的歉意:“对不起。” “是我冒犯了,只是……习惯了。” 那声音里有着很深的懊悔,但这句“习惯了”却猝不及防压得追怜心头一窒。 习惯什么?习惯掌控她的一切?习惯过问她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异性?这习惯背后,是他们之间无法轻易抹去的、曾至死方休纠缠的过去。 疲惫感像潮水般瞬时涌来。 追怜不想再去深究,也懒得再与他周旋。 她不再回应,只是漠然地再次转身,这一次,脚步更快,更决绝,连一丝迟疑都没有,仿佛根本没听见这句道歉,径直沿着来路往回走,穿过教学楼拐角。 温和有礼的面具一瞬碎裂,在追怜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的那一瞬间。 裴知喻站在原地,没有动。 妒火,终于压抑不住,在深黑的眼底翻滚着。 某种被彻底无视的狂躁漫上来,他紧紧盯着追怜消失的方向,牙关不自觉地咬紧。 他发出了一声清晰可闻的、带着恨恨意味的磨牙声。 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午后小道上,却显得格外刺耳。 ----------------------- 作者有话说:裴狗:我要克制!克制!卧槽她身边真有新男的我不活了! 第41章 烟火会 夏初的烟火大会,是这座海滨小城每年里最热闹的盛事。 天色还尚未完全暗下,晚霞晕染在海天相接处,沙滩上,堤岸边,已是人头攒动。 海浪声一层叠一层,海风变得温热而粘稠,吹得苹果糖的甜香四散, 烤海味的咸鲜也就这样在风里弥散开。 追怜本不想来。 这种场合人太多,她还是不太习惯,仿佛随时会被淹没。 但挨不住辜虹几次三番的邀请,说感谢她这么久来对学校和对他的帮忙,想刚好趁烟火大会这天请她吃个饭,她多次推拒后,对方最后甚至发动了她平日里最关照的一名学生小梅。 小梅是个性格十分内向的女孩,父母带着弟弟在外务工,一年到头都回不来几次,从很小开始就一个人独居照顾自己。 追怜心疼对方的遭遇,常鼓励和关心她,偶尔还邀请她来家里吃饭。 小梅逐渐活泼了不少,也俨然把她当成了半个姐姐。 那会看着小梅可怜巴巴瞅自己的眼神,语气里止不住的对她能陪她一起去烟火会的期待,追怜不忍心再拒绝,便点头应了。 她刚应完,便听见一声笑。 辜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办公室门口,面上神情狡黠:“追老师,你不是说明晚没时间吗?” 这下追怜终于反应过来了。 她哭笑不得地转头想去拎小梅,却见小女孩对她吐了吐舌头,然后一缕烟窜出了办公室。 追怜又看向辜虹,对方朝她眨一眨眼:“那就说好了,明晚六点半,烟火大会见。” 于是烟火大会这行程最终还是这么定了。 海滨小城的气温近日来逐渐升高,追怜随手挑了一件绿粉碎花小吊带,底下配了条亚麻长裤,踩着双轻便的细带凉鞋便准备出门了。 走到门口时,她觉得头发披在肩上有些热,便随手拿了个发圈,把栗色的长卷发松松挽了起来,成了个单边侧马尾。 这会刚到约定的堤岸入口,她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辜虹。 辜虹穿的风格还是偏休闲的,但身上那件淡蓝色的polo衫看起来却很崭新,像第一次穿。 “追老师,这边。” 辜虹笑着招手,清秀的眉眼在渐暗的天色里显得温和无害。 “小梅呢?” 追怜走到他身旁,对方体贴地递来一瓶矿泉水,她接过,问道,“她还没来吗?” “刚她陪我在这等你时候,碰到了你们班上一些同学,就跟她们一块去了。”辜虹顿了一下,面上那点笑意变得有些无奈,“她说……她可不喜欢当电灯泡。” “这小孩……净乱说话。” 追怜一时有些窘迫的尴尬,忙低头去拧矿泉水瓶盖,却拧了老半天没拧开。 学校里也常有同事打趣问过,辜虹是不是喜欢她?但对这个结论,追怜更多时候其实是不置可否的。因为她总觉得……辜虹有时候看她的眼神,很奇怪。 但她也说不上来那种眼神是什么样的一种眼神,又奇怪在哪里。 于是便也常归结为自己想多了。 “我来吧。”辜虹伸手,示意追怜把矿泉水瓶给他。 追怜递过去,两个人并排从堤桥开始往里面走。 她目光随意地在四周扫动,扫过夏日傍晚小城里这慵懒却喧闹的人群。 就在辜虹把矿泉水递还给追怜的那一瞬间,她扫到了一个卖冰镇椰汁的摊位。 摊位旁,一个穿着简单白衬衫的高挑身影正背对着她,正低头看着些什么。 这背影……太过熟悉了。 不会是他吧? 追怜浑身一僵,下意识便想转身避开,但头还没全偏回去,几乎是同一时刻,对方便仿佛感应到她的视线—— 那个身影转了过来。 一盏盏明黄的灯笼悬在路旁,初初起亮。 男人的侧脸被灯光勾勒——清隽,温和,正是裴知喻。 他的目光精准捕捉住她,却只是极有礼貌地朝她点一点头,然后视线自然地转向她身旁的辜虹,迈步走了过来。 裴知喻:“辜校长,追老师,晚上好。” “真巧,在这里遇到你们。”他的声音温和有礼,笑容无可挑剔,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愉快的偶遇。 辜虹显然也有些意外,但立刻也笑着回应:“禹先生,晚上好,我也真没想到还会在这里遇见您。” 在他眼中,禹裴之是慷慨的捐赠人,极富善心和同情心的好人,自然值得一个良好的态度。 “是啊,这里的烟火大会很出名呢,难得来一次,就来感受感受。” 裴知喻笑着接话,目光在辜虹和追怜之间扫过,话语听起来很无奈,“只是我对这里不太熟悉,一个人逛显得有些……茫然。” “尤其是我最近在构思一组关于夏日祭典的画作,很想收集些鲜活的素材……”他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小心开了口,“不知道……能不能厚着脸皮,请二位带我一起逛逛?也好让我这个外地人沾沾光,感受下最地道的氛围。” 他这话说得十分谦逊,配上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真的让人很难拒绝。 追怜看着裴知喻,她不会被他这副模样迷惑,但辜虹可不一定。 果不其然,她把视线转到辜虹脸上,对方脸上的笑容已微微一滞。 辜虹露出了些为难的神色:“这……禹先生,实不相瞒,我今晚和追老师出来,是特意订了餐厅,想请她吃个饭的,为的是感谢她这段时间对学校、特别是对我的工作的诸多帮助。” “所以这……”他把决定权抛给了追怜,目光带着询问看向她,“追老师,你看……?” “啊……”裴知喻似乎有些遗憾地长叹出一口气,“没事,没事的,是我唐突了。” 听对方这话一出,辜虹心下松了一口气,刚想再开口说那禹先生我们先走了,就见面前的人却立刻又接过刚刚的话头。 他语气体贴得不得了,话术却怎么听怎么怪:“要不这样,辜校长您带追老师去吃饭,我在餐厅门口等你们就好。” “我不饿,不用吃的,等你们用完餐出来,我再跟着你们逛逛,收集点素材就行。” 他的语气很诚恳,诚恳到近乎谦卑。 话语还以退为进,可怜又懂事,仿佛拒绝他就是一种残忍。 辜虹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 他觉得这位禹先生对“艺术素材”的执着有点超出常理,但一时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再次看向追怜。 他哪里比我好 第70节 追怜只觉得头皮发麻。 面前裴知喻的目光也投过来,若有似无锁着她,从她身上掠过一遍又一遍。 她平日里性格温和,一向不愿与人交恶,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若再坚决拒绝,反而更显诡异。 诡异到敏锐些的人一看便知道她和裴知喻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过往。 “辜校长。” 追怜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 她看着辜虹,语气尽量自然:“你带禹先生去吃饭吧,就当是款待我们镇的贵宾。” “我……我今天确实没什么胃口,正好去找找小梅她们,看看孩子们玩得怎么样。” 说完,追怜甚至没等两人反应,像是生怕被抓住一样,转身就挤进了人群,一溜烟跑了。 “追老师!”辜虹愕然,下意识提声喊了句追怜。 但色彩斑斓的人流里,追怜像一尾灵活的鱼,滑入大海,了无踪迹,再难寻觅。 “禹先生,你看,我们现在是……” 追怜的刹然消失让辜虹有一种计划被打乱的焦躁,但考虑到身侧的这位贵宾,他还是耐着性子,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想问询对方接下来的安排。 但他一回头,却发现这位禹先生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早就飞了个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焦灼和……不悦? 然后这位禹先生看都没看他一眼,连一句客套话都没再丢下,便也立刻朝着追怜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融入人群的动作快得惊人。 辜虹站在原地,有些愣了。 为什么这位禹先生前一秒还彬彬有礼,后一秒就仿佛变了个人? 但他的脑子很快就转过了弯来。 他联想到追怜异常的反应,一个念头猛地清晰起来——这位禹先生,根本就是冲着追怜来的!什么艺术素材,全是借口! 但如果这位禹先生加入……那……那今晚他的计划—— 将变得难以实现! 辜虹脸色沉了沉,也立刻跟了上去。 最终,三人还是在靠近海堤的一片相对空旷的沙滩区域“汇合”了。 追怜叹了口气,似乎对这种场合感到无力,但又无法推拒,只能沉默地往前走。 两个男人便也亦步亦趋跟在她身侧。 她不是木头,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个男人之间那种暗流涌动的较量,但她并不知如何应对,只能任气氛变得十分微妙。 辜虹试图重新掌握主导权,介绍着周围的景致,最初他还能和追怜有问有答的交流,但渐渐的,裴知喻却总是恰到好处地插进了他们二人之间。 “追老师,你看那边的灯塔,这座灯塔在我们这座小城曾经……”辜虹刚开口,想讲解一些历史故事来拉回追怜的注意,也顺带拉一拉好感。 “这灯塔确实不错。” 但话才到一半,裴知喻却立刻接了话,他笑眯眯的,很捧辜虹场的样子,“挺适合作为绘画素材的。” 他忍! 辜虹微笑,试图继续把话往下说:“是呀,小怜作为美术老师,也可以……” 但显然,他的话依旧没有说完的机会。 裴知喻的身体已微微侧向追怜,挡住辜虹大半视线。 他似乎真的只是关心的好奇,问追怜:“风好像更大了,追老师穿这么少,真的不冷吗?” 裴知喻就这样持续着他的行动,将阴魂不散展现得淋漓尽致,时而用身体隔开,时而用话语打断。 每当辜虹面上的微笑快要维持不住,手紧握成拳时,裴知喻便回之他以微笑,开始和他搭话,把话题转一些到他身上。 当然,是只能他问他答。 不会让追怜有任何和他说话机会的那种话题。 这种纠缠最是可怕,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攻击。 只是像鬼一样时不时便冷不丁冒出来,缠上来。 让人膈应,又说不出来哪里膈应。 辜虹被裴知喻弄得心烦意乱,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却又无法发作,终于,烟火大会的高潮即将来临,人群涌向最佳观赏点。 辜虹还想做最后一次努力。 “小怜。”他叫追怜,“有个地方我知道,视角独特,而且人少,我们去那吧。” 追怜果然终于有了点兴致,离他更近了些,轻声问:“在哪?” “在那。”辜虹指了指不远处的桥下方,“那边,我带你过去。” 他不动声色地撞开裴知喻,试图完全无视对方的存在,想自顾自领着追怜往桥下走。 但辜虹显然低估了裴知喻的不要脸程度。 三个人刚到桥下,一声“嘶”便从裴知喻的喉咙里溢出,眼前的男人捂着胃蹲了下去,一副十分痛苦的模样。 他的手还拽住了往前走的追怜的衣摆。 “胃……”男人的脸色一瞬变得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全不似作伪,“好疼。” 辜虹也有些吓了一跳。 纵使再烦对方,他也怕这位尊贵的禹先生真的在自己眼皮子下出了什么事,赶忙问:“禹先生,您怎么了?” “应该是胃病发作了。”裴知喻抬起脸,有些虚弱地对辜虹开口,“辜校长,您……您能帮我去药店买点药回来吗?” 辜虹把目光转向抱着双臂站在一旁的追怜,有些犹豫,他刚想开口问询,那位尊贵的禹先生似乎又蹲得更深了一些,面上的痛苦又加重了几分。 “是我的问题,太麻烦您了,刚刚只是感觉好像不知道被什么撞了一下,就这样了……”他似乎摇摇晃晃着想站起来,“您不愿意的话……我自己去吧。” 最终,辜虹还是去了。 他半信半疑,几乎三步一回头。 就在他刚走出桥下范围的那一瞬间,裴知喻就像自动好了一般,泰然自若地站起身来,全然没有刚刚的虚弱。 只是拽着追怜衣摆的手还是没放开。 “放手。”辜虹不在,追怜直接冷声道。 这个人还是这样,用最无赖的方式,打破所有的规则和尴尬,逼得她不得不面对他。 裴知喻竟真乖巧地放了手。 桥下,光线昏暗,河流却近在眼前。 不远处,有个老婆婆摆着小桶,里面有几尾金鱼游弋,说是可以放生祈福。 追怜走过去,蹲下身看那小桶,刚想挑两尾买了。 一尾给自己,一尾给辜虹。 但裴知喻已跟过来了,他有钱,豪气,挑都不挑,直接掏钱买下了所有的金鱼。 他把金鱼递给了追怜。 “你买的。”追怜不接,声音很漠然,“你自己放就好。” “噢……”裴知喻扯了扯嘴角,笑了,手马上要一个放空,眼看那尾金鱼马上要直接摔落在地上。 追怜哎一声,赶忙伸手去接。 冰凉的鱼和水溅湿了指尖,她有些怒了:“裴知喻!” “别生气。” 裴知喻像早就预料到她不会舍得金鱼摔死,只是笑眯眯说,“走吧,一起放,不然还是马上要死的。” 金鱼一尾尾放入河中,游溯回海,消失在黑暗的水流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就在最后一尾金鱼消失在黑暗的水里时,砰—— 二人头顶上空,烟火在天际轰然绽放。 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海面,裴知喻的目光并未随着烟火而去,而是牢牢锁在身旁之人的侧影上。 烟火的光一明一灭,勾勒出追怜抬起的眉眼。 她正抬头看着那烟火,挽起的侧马尾下裸露出一段尤为纤细的白皙脖颈。 光影下,那肌肤瓷般泛出易碎的光泽。 就和她这个人一样。 这么易碎,这么可怜,这么柔弱……裴知喻盯着她瞧,想起了辜虹看她时的眼神,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让他想立刻将那双眼睛挖出来。 凭什么? 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顶着几分似是而非温和皮囊的东西,也敢觊觎他的怜怜? 那截不堪一折的脖颈近在眼前,他想用指尖去触碰,想用指腹去摩挲,想用齿痕留下印记,想把她拉扯回那个互相折磨的世界。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变得幽深而骇人,暴戾的念头在他脑中疯狂滋长,几近要压不住。 他想,这种平淡的幸福,他的怜怜玩一会儿就够了,是时候该回家了。 但烟花暂歇,世界重归昏暗与嘈杂,追怜淡淡的声音便显了出来。 她偏头看一眼裴知喻,问:“这样有意思么?” 裴知喻抬起头,所有暴戾的念头已被他压下,他变回一脸无辜:“追老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追怜懒得再跟他虚与委蛇,站起身就想离开。 新一轮烟火开始燃放,她走得急,手腕却仍猛地被抓住。 “放手。”她低声斥道。 裴知喻也站了起来,逼近一步。 眼中映着明明灭灭的烟火,男人高大的身形笼下来,阴影加重。 他脸上的无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住的酸意。 他哪里比我好 第71节 “那男的……”那声音低低哑哑的,带着些说不出来的压抑,“是你喜欢的类型吗?” 他没等追怜回答,又自顾自地嗤笑一声。 那语气变得阴阳怪气:“也是,他比我更像乔洵礼,是不是?温和,体贴,像个好好先生……嗯?” 追怜猛地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裴知喻,放手!”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辜虹带着买的胃药回来了。 他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刚刚还蹲在地上说自己胃疼得不行的那位禹先生此刻已经生龙活虎,而追怜和对方凑得极近,两个人几近鼻尖贴着鼻尖。 他就走了这么一会,两个人就要谈上了?这不对吧。 裴知喻在看 到辜虹身影的瞬间,眼神一冷。 但他反应极快,立刻松开了追怜的手腕。 追怜甩一甩自己被攥得有些发疼的手腕,刚想抬手甩对方一巴掌,便也发现辜虹已经站在了不远处。 她的动作僵在半途,举起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放下。 而裴知喻却似乎丝毫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他甚至迅速脱下自己的薄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了追怜只穿着吊带的肩上,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占有欲。 很自然。 也当然自然。 他们曾是夫妻,这种事,他做过千百回。 “不过,你没那么喜欢他吧?”裴知喻轻声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却又藏着些说不出来的挑衅。 裴知喻亲昵地替她拂开肩上飘到的烟花屑,说,“不然你怎么会看不出我刚刚是装的呢?怜怜。” -----------------------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裴狗装不过两天 第42章 失踪案 烟火大会那晚绚烂的喧嚣,仿佛耗尽了这座海滨小城积攒的所有热气与活力。 没多久后,镇上便出现了不对劲。 希望小学开始接二连三有学生失踪。 失踪的学生性别不同,年级不同,性格也各异,最初,谁也找不到这些学生的共同点。直至不知哪天起,有人发现了一件事,这些失踪的学生竟然都是新来的美术老师追怜班上的学生。 或是像第一个失踪的男孩那样课后热情去寻求过她指导的,或是像她最常带的那个班的文艺委员那样喜欢给她送自制的小礼物的,也或是喜欢跑来她小店买明信片时,和她多聊几句天的…… 流言便也开始滋生。 “听说了吗?跟那个追老师走得近的孩子,都出事了。” “烟火大会那晚我就觉得不对劲,她一来,咱们这就……” “是不是……冲撞了神明?她身上带着不干净的东西?” 这些话语没完没了着变异,逐渐描摹成病毒的状貌,如影随形覆着追怜,让镇上的居民都逐渐对她退避三舍。 失踪案还没开始前,裴知喻就已经从这座海滨小城离开了。 他真的做到了自己所说的,过几天就走。 追怜一方面庆幸于他是真的走了,一方面又惊讶于他居然真的就这么轻易地走了。 那日烟火大会的桥下,回来的辜虹有些尴尬。 追怜也有些尴尬。 只有裴知喻不尴尬。 他这个人的字典里似乎就没有“不好意思”这几个字,对装病这种事毫无道德压力与包袱。 他很泰然自若地拿过辜虹手里的胃药,面带微笑道:“谢谢辜校长。” 随即伸手,还更加自然地替追怜又整了整外套。 ——对,他刚披上去的那件。 他身体稍稍侧了侧,刚好替追怜挡住河那侧传过来的凉风,也挡住辜虹投过来的视线。 他声音放得温柔,道:“追老师,我送你回家?” 已经从尴尬中脱出来的辜虹却也上前一步,提议道:“禹先生,追老师家和我家顺道,还是我送她回去吧。” 追怜顿时很敬佩辜虹的好脾气了,在这种明显被挑衅的情况下,居然还这样面不改色,立马恢复了那副温润的样子。 还主动提出自己来送她回家。 “对,还是辜校长……”追怜也立刻附和道。 裴知喻却笑了,眼神轻飘飘从二人之间掠过去。 他话在问辜虹,目光却注视着追怜:“有多近?” 辜虹有些摸不着对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耐心解释:“从我家过去再走一条小道,六七分钟就能到追老师家了。” “哦——” 辜虹看着这名一向温和的禹先生拖长了调子,遗憾的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顽劣,“那太不幸了,我觉得我们这座城市风景不错,今天刚在追老师家旁边买了套新房。” 他笑眯眯的:“一分钟都不要就能到了。” 但裴知喻离开这座小城的那天,却没通知追怜。 对方走得悄无声息。 还是她上完课从学校回家时,习惯性地瞥了一眼隔壁那栋房子。 那是裴知喻买下的房子。 整栋房子的色调很柔和,鹅黄的墙体,浅蓝的屋顶。 屋檐微微翘起,悬挂着几串用海玻璃串成的风铃,随性的波西米亚风情中带着几分童话的质感,沐浴在阳光与海风中,宁静得不真实。 一看就不像裴知喻本人的风格。 唯一像的—— 是白色大门处突兀落下的一大把黄铜锁。 而裴知喻走后的第一天,这座小镇便如被诅咒了一般,开始了学生失踪的悬案。 * 就算追怜问心无愧,但周围的目光仍旧在不受控制地变化。 曾经友善的邻居们下意识的躲避,来接孩子的家长警惕的目光,身边同事下意识的疏远……这种被整个世界孤立和审视的感觉,让她想起在青江的那些日子。 小店木质窗台上摆着的天竺葵盛放了,薄荷也成熟了,防晒霜也新到了许多货,手绘的明信片也上了一波新。 追怜停了希望小学的美术代课,只安静经营着自己的小店,但小店却也越来越无人问津。 无形的排斥无处不在,她仿佛变成了透明的幽灵。 日光下一晒,便会蒸发。 辜虹来找过她,温言安慰,说他知道这不是她的问题,让她放宽心,镇上警署已经尽力在查了,失踪的孩子们肯定很快就能找到。 她看着辜虹,听着对方满怀真挚的话语,苍白的脸色却并未能好转半分,只能低着声音答:“谢谢您,但愿吧。” 辜虹的安慰并未给追怜不安的心起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但他确实成了这个镇上唯一不避着她的人,甚至还常常邀约她出门散心,说想给她带来一些好心情。 追怜都推拒了。 但当她打开小店门时,却常常会忍不住往旁边那栋房子瞥一眼,然后不自觉抬头往上看。 目光飘过去。 一点一点飘过去。 定格在二楼的露台处。 思绪便也飘回一些画面,有那么几天,裴知喻还未走时—— 夕阳将沉未沉,隔壁二楼那个小巧的露台上,男人总是慵懒地倚着白色的木质栏杆。 他身后,淡紫的牵牛花勾连着藤爬满鹅黄色的内墙,蓬勃的绿萝映着支起的画架,晚风轻轻摇曳。 摇曳过随意敞开的颜料盒,摇曳过几只散落在旁的画笔,最终摇曳过男人的发、男人的眉、男人一双正盯着她瞧的漂亮的眼。 他站着,就那样站着,双臂舒展地搭在栏杆上。 黄昏的光晕包裹着他,太温柔的包裹着他,以至于他唇角含着的那抹辨不清真意的浅笑都变柔和了。 他俯身向下望。 他的笑容扩大了。 他扬眉,对刚走到楼下的她说:“追老师,傍晚好啊,下班了?” 潋滟一双眸里映出追怜的倒影,好似产生一种她是他的全世界的错觉。 但追怜当时只是很冷漠地关上店门,懒得搭理。 所以—— 如今此刻,这种想起是思念吗? 倒也并非。 这更像是一种复杂难言的依赖,亦或是一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习惯与微妙的期盼。 这种氛围太过于窒息,那个最危险的源头,反而变得有序的安全起来,似乎有了对方的存在,便可镇压一切。 其实在这高压中最令人惊异的,是来自裴知薇的消息。 他哪里比我好 第72节 对方问候追怜,说前段时间太忙,现在才有空关心她。 她问她在新城市过得怎么样?还适应吗?追怜便含糊地带过去回答,只说还可以,都适应得不错。 偶尔,她还问她一些更难回答的问题,比如有碰见心仪的新对象吗?考虑再择偶吗? 追怜回答不出,反正离得远了,她索性用一两个表情包糊弄过去。 但对方有时却像非要一个答案 ,起承转合都能拉回想问的话题。 她发一张懵懵的小猫表情包过去,裴知薇会回: 【小猫很可爱,但你有碰见心仪的新对象吗?】 追怜只能头疼地打出文字回复: 【暂时没有呢,知薇姐。】 这日傍晚,门口悬挂的洁白贝壳串当啷当啷响起来时,追怜又收到了裴知薇发来的新信息。 对方对她有些超乎寻常的敏锐,也有些超乎寻常的关心,问她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 追怜:【没有,一切都挺好的。】 追怜:【有人来店里了,先不说了知薇姐。】 她只回了这两句,便把手机往桌上一扣,抬眼去看推开店门的人——是辜虹。 对方步履匆匆,声音听起来也很焦急:“小怜,小怜!” 追怜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来,有些困惑地问:“怎么了,辜校长,发生什么事了?” “小梅……小梅……” 辜虹似乎是走得太急了,一副呼吸不上来的样子,话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一直在喘着气。 小梅? 小梅怎么了? 追怜的心一沉,快步走过来,忙扶住对方:“小梅怎么了?” 辜虹终于喘匀了气。 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极为痛苦的神色:“小梅失踪了!小梅今天也失踪了!” 追怜的脸一瞬煞白:“什么?” “对……” 辜虹苦笑了一下,随后深吸了一口气,往下说,“追老师,我记得你是不是有小梅家的钥匙?” * 小梅家的屋子里,唯一的灯泡瓦数很低,勉强照亮这间狭小的起居室,家具已经是上了年头的陈旧,却擦得很干净。 最显眼的是墙上贴着的几张已经微微卷边的奖状,和一幅色彩鲜艳的全家福,只是画上的成年男女面容已有些模糊。 追怜的手攥着那本她和辜虹刚从抽屉里翻到的日记本。 一张单薄的纸页正被她死死捏在指尖。 小梅的体温仿佛还残留在上面,小女孩稚嫩却真诚的字迹大片大片在她眼前铺开,跳动着涌入脑海。 【六月十二日,晴】 【追老师这几天都没有来上课,我听其他课也没有了精神,我去她店里找她,她整个人好苍白,纸片一样轻飘飘的单薄,但还是很温柔的跟我说话,只是没讲几句便催我快些回去吧,这是为什么?追老师以往都会留我跟她一起吃饭的。】 【六月十三日,多云】 【怎么会这样,镇上的大家都说追老师是不祥的人,被神明诅咒过,不然怎么解释烟火大会后,所有失踪的孩子都刚好和她接触过。我觉得不对,追老师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比……爸爸妈妈对我还要好,她怎么可能是不祥的人?但我听了这些话已经很难过了,不敢想象追老师要是也听见该有多难过。】 【六月十四日,阴】 【我知道了,我不想让追老师难过。我要去给她祈福。以前阿妈还在家的时候,给我讲过小溪地那边有个洞穴很灵。】 这是小梅这几天的日记。 最新的一条,便是停在六月十四日的这条。 随着不停的阅读,那头晕目眩的感觉,更是一阵比一阵来得猛。 朝追怜止不住地袭来。 “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追怜喃喃自语,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又要有一个人……因为她出事了吗?就像洵礼一样。没有人说洵礼是因为她出的事,但她隐约知道,那根命运的丝线,另一端始终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只是她喜欢逃避,躲避,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地里,就好像问题会自动消失一样。 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眩晕感如同深夜涨潮的海水,毫无征兆地再次漫上来,淹没了她的感官。 眼前的辜虹、昏暗的屋子、甚至手中的日记,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不停地旋转,辨不清方向地倒置,扭曲,碎裂成一片又一片模糊的光斑。 站不稳。 不能站稳。 摇摇欲坠。 她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地要向后倒去,好在辜虹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胳膊,支撑住了将要倒下的她。 “小怜,别这样,这不是你的错!”辜虹的声音在她耳畔高高低低,焦急和安慰并存。 辜虹继续拖着她站稳,但他后面的话,她只听清了一句——“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小梅!” 对……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小梅。 这一次,她不能再做鸵鸟…… 小城的夜色慌乱而压抑,一路上步伐跌跌撞撞,追怜几乎是被辜虹半扶半拉着跑出了小梅家昏暗的屋子。 搜寻的队伍主要集中在镇中心和老街附近。 手电在晃,晃过这座海滨小城街角的每一处,花木都亮起来,却晃不出一点藏匿的人迹。 人们一声接一声的呼唤很焦灼:“小梅——!你在这里吗——!” 当追怜和辜虹赶到聚集点时,原本嘈杂的声音却瞬间熄灭了。 齐刷刷地,那些目光投过来。 恐惧,怀疑,还有不易察觉的怨怼。 “追老师……你怎么也来了?” 一位平日里和追怜打过一些交道的镇干部面露难色,走上前来,语气委婉,却带着明显的劝阻意味,“这边有我们呢,天这么黑,路也不好走,你……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是啊,追老师,”旁边一位孩子也失踪了的母亲红了眼圈,道,“我们知道你担心小梅,可是……可是这接连出事,大家心里都害怕……” 她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眼一闭,心一横,把话说了出来:“你来了,我们这心里……更不踏实了。” 这话说得已经相当直白。 手电光下,追怜的脸颊苍白如纸,薄薄一片像要融进这无边夜色里。 被吞噬。 吞噬。 愧疚的潮水漫上来,夹带着些许熟悉的、被孤立的无奈。 她明白,在这些镇民眼中,她本身就是不祥的象征,她的出现,只会让搜寻工作添乱,甚至可能带来更坏的“运气”。 辜虹见势,赶忙打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先冷静:“各位,我知道大家的心情,但先不说这怪力乱神之事有没有定论,就单从现实角度来说,多个人总是多份力的。” 躁动的镇民们顿时安静了些许。 “我们刚刚去了一趟小梅家,在她的日记里找到了一些信息,写了她要去小溪地那边的洞穴。” 他拿出用手机拍下的日记照片展示给村民们看,继续耐心而温和地开口,“所以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我们必须快些行动,尽快确认她的下落!” 说完这些话,辜虹转过头,看向失魂落魄的追怜。 “追老师,我知道你担心小梅,但现在这情况……”那声音放低了些,充满了体贴,“你看,要不这样,我知道去小溪地那个洞穴还有一条比较偏的小路,平时没什么人走,但说不定小梅会选那条路。” 辜虹:“我们从那边过去找找,也算是和大家分头行动。” 又有一个人将因为她出事的巨大恐慌卷席了她整个人,理智早被灼烧成一片又一片,拼不完全。 ——这样也好。 至少,她不是在干等着,她可以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乎其微的努力。 所以追怜终究是点了点头。 绝望地、急切地点了点头。 她深吸一口气,情急之下已伸手扯了扯辜虹的胳膊,说:“好,谢谢你,辜虹……我们快去吧。” ----------------------- 作者有话说:就这样人不在场但又无处不在的裴狗[点赞] 第43章 祭海神 小溪地那条所谓的近路,比追怜想象中的还要偏僻荒凉得多。 树冠浓密,月光苍白,顺延而下时被切割成一丝又一丝,零零星星,支离破碎。 脚下的路泥泞不堪,两旁半人高的灌木丛正发出簌簌怪响,追怜跟着辜虹的脚步往前走,心跳得又快又乱。 一半是因为对小梅的担忧……另一半,则是源于这环境中挥之不去的诡异感。 一种莫名的直觉推着她,让她好几次甚至想说,要不他们还是换正常的大路走吧。 但瞧着眼前辜虹急匆匆的步伐,想到小梅的下落不明,更深的愧疚就压上来,硬生生把这点诡异感压住了。 “追老师,看那里!” 他哪里比我好 第73节 辜虹忽然停下脚步,手一指不远处一丛灌木的根部。 两人顺着那方向过去,果不其然,那灌木根部的泥地里正躺着一抹淡淡的红—— 一只三角梅发卡。 那发卡还很崭新,似乎才戴了没多少时日。 “是小梅的……”追怜弯腰捡起发卡,声音止不住发颤。 那是她不久前送给小梅的生日礼物,小梅喜欢得不得了,拿到后就几乎天天戴着。 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小梅果然来过这里。 “看来方向没错。” 辜虹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那片海崖,这片海崖在小溪地的最西边,是平日里小溪地最偏僻的一处,鲜有人至。 他的语气听起来更担忧了:“我们得快点了,找找这附近是不是有海洞!不然真怕小梅这孩子出什么事!” 冰凉的发卡贴在追怜指尖,那温度让她浑身发凉。 找到小梅的急切念头压倒了一切,追怜来不及多想,点了点头,便继续跟着辜虹往前走。 礁石与海浪的相接拍打声,愈来愈清晰。 海崖底部,愈走愈深处。 兀然—— 一个隐蔽的洞口刹地出现在眼前,黑黢黢的,辨不清里面的情形,只有漫上来的潮水进出洞穴。 “小梅!小梅你在里面吗?” 追怜顾不上害怕,朝着洞口大声呼喊。 但回应她的,只有海洞呜咽一般的隐约回声 “进去看看。” 辜虹率先弯腰钻了进去,追怜毫不犹豫地跟上。 洞穴内部比想象中要深,要大。 钟乳石如倒悬的利剑,石笋从地面突兀刺出,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但光线几乎完全被隔绝,只有洞口透进的那一丝丝月光,正映出里面的景象。 “小梅!小梅你在里面吗?” 纵使是夏日,洞里的空气也湿冷得很,阴阴森森贴在身上,让追怜不自觉拉了拉身上单薄的针织外衫。 她呼唤的声音在海洞里回荡。 于是适时地,更深处传来一声呜咽。 极细微的一声呜咽,还带着细微的哭腔。 这声呜咽让追怜内心一震,几乎是立刻便循着声音摸索过去。 洞壁上悬着几盏点亮的烛火,烛火摇曳下,她看到了被捆在一根石笋上的小梅。 小女孩的嘴巴被胶带封住,脸上满是泪痕,神情充满了惊恐。 见来的是她,那双大眼睛里终于扑腾出了仿佛劫后余生般的喜悦和求助的真切。 “小梅!” 追怜顾不了那么多,急匆匆便扑过去要替小梅解开绳索,她的指尖一边触上那粗糙的绳结,一边回头想跟辜虹说快打个电话联系一下镇民们。 但—— 一个物体。 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却缓缓、缓缓地—— 抵在了她后腰上。 是枪口。 追怜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这是……要被绑架了? “别动,追老师。”辜虹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语气依然很温和,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诡异腔调。 “辜校长……你……”追怜难以置信地回过头,对上辜虹那双正牢牢注视着她的眼睛,那双眼里的温和平静全然不见,只剩下一种阴寒的疯狂。 “很意外吗?” 辜虹咯咯笑了一声。 他的枪口仍旧死死抵在追怜的后腰上,但另一只空着的手却利落地解开了小梅身上的绳索,撕掉了她嘴上的胶带。 出乎追怜意料的是,重获自由的小梅并没有扑向她,而是怯生生地站到了辜虹身边,小声叫了一句:“哥……” 哥? 嗡的一声,追怜的大脑一片空白。 小梅不是父母在外务工的留守儿童吗?怎么会叫辜虹“哥”? “不明白?”辜虹似乎很享受她此刻的震惊与困惑,他慢条斯理道,“小梅是我收养的。” “她的身世,她告诉你的那些,不过是为了让她更容易接近你,让你能更同情她的剧本而已。”辜虹说,“一个无依无靠的可怜女孩,最容易激起你这种‘善良’人的保护欲,不是吗?” 所以那本日记,那些失踪的孩子,那些流言蜚语……难道都是……都是…… “辜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追怜闭了闭眼,实在是想不通辜虹的动机。 “为什么?”辜虹的情绪像是一瞬平静了下来,问,“你还记得阿秀吗?” 阿秀? 这是谁? 她真的不记得自己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里曾出现过这么一个人。 “你不记得?”瞧着追怜脸上浮现出的茫然,辜虹似乎是很震惊。 “凭什么,凭什么!” 但这一瞬的震惊后,他的声音便陡然拔高,在洞穴中激起回响,“阿秀替你而死,你却连记都不记得她!凭什么!” 等等,等等—— 替她而死? 此刻,茫然已盖过了恐惧,她脸上的困惑神情控制不住地加深,再加深。 神情在大多时候能比言语更加揭露一个人的真正答案。 “呵……” 一声极为痛苦的气声从辜虹喉中溢出,就在这一瞬,他手中的枪从追怜的后腰处猛地往上一窜,抵在了她的眉心处。 “你忘了青江了吗?追怜!你忘了你河神新娘的身份,又忘了你是个逃犯吗?” “你逃了,一走了之!可河神总要新娘,他们抓不到你,就抓了阿秀!抓了我妹妹阿秀!” “她那天才刚满十六岁!就被他们……被他们沉进了青江!” 辜虹的情绪彻底失控,眼眶通红,面目狰狞,“她做错了什么?她只是刚好是在你逃后的第二天过了她十六岁的生日!” “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我从青江逃出来,一个人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这么多年的寻寻觅觅,为的就是找到你——” “找到你这个害死阿秀的凶手!” 他死死盯着追怜,面上流露出极致的痛苦和怨恨,“你以为你的安稳日子是怎么来的?是用我妹妹的命换来的!现在,该你还债了!” 追怜很少在一个人脸上见到这么极致的痛苦和怨恨。 冰冷而纯粹,简单而直接。 他想杀了她,特别想杀了她。 荒谬又不可理喻地想杀了她—— 因为他将青江那套吃人陋习的罪孽,全然归咎于她这个同样挣扎求生的逃亡者身上。 这逻辑的扭曲让追怜在恐惧之余,竟生出一丝可笑的可悲。 “辜校长。” 纵使心里转过去千百个念头,但追怜深知此刻不能和辜虹硬碰硬。 她深吸一口气,顶着黑洞洞枪口抵在眉心的恐惧,试图让对方冷静一点:“我并不知道我离开后,你的妹妹会也遭遇这种事,对此,我也感到很抱歉,但你应该明白,这件事的根源不在我,而在于……” 面前的辜虹却似乎根本没有在听她说话,他猛地一推站在一旁的小梅,打断了追怜的话:“去,按计划,去把外面那些人引开,告诉他们你很安全。” 小梅抬起一直垂着的脑袋,她看了追怜一眼。 那眼神很复杂。 心虚,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但更多的是对辜虹的顺从。 她咬了咬嘴唇,转身飞快地跑出了海洞。 “辜校长,辜校长……” 追怜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些什么,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强忍住内心的恐惧,试图好声好气和辜虹商量,“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你如果杀了我,你以后也……” “闭嘴!转身!” 辜虹似乎根本不想听她说任何话 ,抵着她后脑勺的枪,强迫她走向洞穴深处。 一条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的裂缝隐藏在阴影里,裂缝里灌出阴冷的风,直直朝她扑袭来。 追怜被枪指着,一步一步挪进裂缝。 水滴从通道上方湿滑的青苔中落下,砸在她的脖颈上,激起一阵寒颤。 而从这条通道出去,视线豁然开朗。 但追怜却又瞬间被一片更大的绝望笼罩。 他哪里比我好 第74节 面前出现的竟是一片更加荒僻无人的隐秘礁石滩。 礁石滩上海水一丛一丛漫上来,并非常见的蔚蓝,而是墨黑色,让海浪都显得更加暴烈的墨黑色。 一块最大的礁石在正中间,凸出得很显著。 它巨大,黝黑,突兀耸立着,而潮水在上涨,已经淹没了礁石的基部,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攀升。 “你不是不想嫁给河神吗?也好,这里没有河,只有海。”辜虹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他将追怜粗暴地拖拽过来,用早已准备好的绳索三下五除二捆住了她。 那礁石上面刻着一些诡异的符文,七扭八歪得辨不清具体字样和图案,而最下方深凿着被海水侵出的凹槽,刚好可容纳一人双膝跪入,像是天然的祭坛,专为捆绑祭品而设。 他死死把追怜按进里面,如同梦呓般低语,带着一种癫狂的仪式感,“不过没关系,海神……应该也会喜欢你这个新娘的。” “用你来祭海,平息海神的怒火,那些孩子们就会回来,然后,你这个‘不祥之人’彻底消失,一切都会回到正轨,多完美啊……” 原来,那些孩子的失踪真的和辜虹有关。 从辜虹邀请她去希望小学代课美术老师的那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针对她的局。怪不得第一次见追怜时,他便状似不经意地指着她画的明信片,问明信片上那条河流是画的哪?然后顺理成章套出她的家乡。 她那时初到这座淳朴小城,待人接物并无防备心,但没想所有的接近、关心、甚至那场烟火大会的邀请,都是为了这一刻。 冷汗紧贴着脊背涔涔,追怜浑身发凉,死亡逼近的恐惧让她突然爆发惊人的急智。 “辜校长。”追怜挣扎着又出声。 “不是叫你闭嘴吗?” 辜虹更暴躁了,他抬脚狠狠一踹追怜的后背,力道不至于让她从礁石上跌落出去,却能让人极为疼痛。 他似乎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追怜。 但为了祭祀的仪式感,他硬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眼睛死死盯着不断上涨的海水,似乎在等待些什么。 “其实……” 被从后背猛踹一脚,追怜感觉整个心肺连着被揪起来,她整个人脸色更加泛白,咳嗽一声连着一声。 但这猛烈的咳嗽声中,她强迫自己继续说下去,语速越加越快,“辜校长,我真的……咳咳……很理解你,我也经历过这种……挚爱之人的离世……咳咳……你记得吗,那会村子里有个大城市回来暂住的小孩,叫乔洵礼的。” 辜虹枪口仍抵在追怜后脑勺处,他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只阴沉地嗯了一声,说:“所以呢?” “我离开了青江,去了s城后,又碰见了他,我们……咳咳……在校园里相爱,后来我去英国读书,回来却发现他已经出了车祸。我知道这种天人永隔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所以我……” 追怜尽力拖延着时间,试图用相同的遭遇延缓辜虹的行动。 “我真的非常明白你的心情,也理解……” 但潮水正在一点一点往上涨,对方的眼神也在一点一点变狂热,留给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马上,她将被吞没,掩埋。 “真感人啊!”辜虹猛地转过头,脸上扭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打断了她,“那你就去阴曹地府陪他吧!” 话音未落,他眼中凶光毕露。 那只空着的手猛地按上追怜的背脊,手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可巨大的力量仍旧传来,就要将她推向那已涨到腰际、湍急冰冷的黑色海水! 这汹涌的大海,将是他为她选定的葬身之处。 追怜绝望地闭上眼,咸腥的海风灌入口鼻,在预想中的冰冷吞噬到来之前,一个荒谬又清晰的念头击中了她—— 裴知喻……如果裴知喻没离开这座海滨小城就好了……如果他能赶到……如果他能从天而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 ——嗡!!! 海浪的喧嚣声兀然被撕裂,一声嘶鸣震耳欲聋,那是引擎在咆哮。 辜虹的动作猛地一滞,惊骇地抬头。 追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得睁开眼。 ——只有黑影,一道极快的黑影,快得看不清具体的黑影,正从海崖侧方那片极其陡峭的斜坡上碾扎而过。 黑影打出的光刺目而惨白,癫狂地直愣愣刺过来。 晃动,跳跃,极为剧烈! 那是一种近乎自杀的疯狂姿态,疯狂到直愣愣地不顾一切冲下陡坡,每一粒沙石都被碾过,它在撞击和弹跳中发出巨响,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一下接着一下,片刻不歇! 四溅的火星中,那道黑影最终扎进了礁石坡尽头的深黑海水里。 重重地一头扎了进去。 引擎盖扭曲弹开,白烟嘶嘶冒出,濒死的哀鸣从那庞然大物中涌出,追怜终于看清了这个蛮横无比的黑影是什么—— 那是一辆越野车。 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黑色越野车。 激起的浪花劈头盖脸地打过来,落在追怜和辜虹身上。 时间静止,天地静默。 砰! 变形的驾驶座车门被一股骇人的力量从内侧猛地踹开! 浑浊的海水中,一个身影踉跄着破车而出。 月光和远处灯塔微弱的光勾勒出那人的轮廓。 湿漉的黑发,苍白的皮肤,红艳艳的唇。 湿透的黑色衬衫,随手丢弃在地的昂贵西装外套。 水珠不断从他下颌滴落。 比嘴唇更红的,是额角也仍在不断蜿蜒的鲜血。 裴知喻。 他的目光精准地锁了过来。 那道视线极快、极沉地扫过礁石——掠过追怜被缚的手腕,掠过她湿透的衣衫,最后定格在她苍白惊恐的脸上。 如同实质的触碰,又带着一种近乎烫人的确认。 他垂在身侧的手仍在不易察觉地发颤,却似乎终于松下一口气。 然后,他终于转头,看向辜虹。 “用我的新娘祭海,问过我了么?” 他看向辜虹,笑着看向辜虹。 可那笑意未达眼底,那双深黑的瞳孔里是一片毫无回寰的冰冷,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即将被彻底粉碎的物件。 他的声音也带着笑,但那同往日一样的眉眼,却洇出艳鬼般的神色。 只不过,是索命的艳鬼。 ----------------------- 作者有话说:重修了一遍[彩虹屁]感觉对味了很多 第44章 命相抵 墨黑色的海水不断上涨,拍打着近处的礁石。 一声声回响,接续不断。 裴知喻正在朝辜虹和追怜的方向走来。 慢慢地、慢慢地走来。 他的步伐很稳,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却是一种全然的逼近气势,带着极致的压迫感,让辜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辜虹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骇住了片刻,直到这道身影越逼越近时,他才猛地回神。 他终于认出了这个人。 那位尊贵的、好心的捐赠人禹先生。 禹裴之。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来救这个害死阿秀的女人的?果然,那日在烟火大会,他就觉得这两人之间不简单。 好不容易逮到这禹先生离开了小城,他才开始实施行动,但这人怎么又去而复返了! 怨恨从眼神里闪过,他猝然伸手,死死抓住被缚的追怜,大叫道:“禹裴之,你别过来!” 礁 石之下他的表情一瞬狰狞:“再过来我就把她推下去!” 但裴知喻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 他似乎根本没有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辜虹脸色煞白,持枪的手猛地一转,对准了裴知喻:“我开枪了!我真的开枪了!” 裴知喻笑了。 他微微歪头,唇边轻轻绽开了一个小小的、艳丽的笑容。 “开枪啊。” 他非但没有后退,甚至又往前走了一步,汗湿的额头抵上那冰冷的枪口。 那笑容仍挂在他的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怎么不开枪?杀了我啊。” “啊……对。” “我倒是没关系,追老师死了,我自然会殉情……”裴知喻的眼神扫到一旁的追怜身上,很轻柔地继续往下说,“到时候啊,到时候啊,黄泉路上,只有我和她……再没旁人,多好。” 追怜感受到那视线黏过来,蛛网似地黏过来,黏在她身上。 他哪里比我好 第75节 她像一只垂死的蝶,在这目光里,感受到这张蛛网既怕将她碰碎,又贪婪地缠绕不休。 而收回视线的裴知喻,看着面前辜虹震惊的眼神,还有那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的嘴唇,忽而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为什么这个人用这种眼神看他? 他没有在说笑,他是真的觉得,一起沉入冰冷的海底,或许是一种圆满的归宿,一种永恒的独占,一种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他和她的结局。 以这种垃圾的境界,不能理解,也很正常。想到这一层,裴知喻的心情就轻快了起来。 “但我没记错的话,你的话……你那年迈的父母,还在青江吧?”他忽地笑一声出来,又更往前了一步,用额头顶了顶枪口,轻声怂恿,“来,朝这打,打完,你会来陪我,他们……很快也会去陪你。” 辜虹的眼睛骤然瞪大。 “你……疯子,疯子!”这次他持枪的手,比刚刚任何一下都颤抖得要更剧烈,“你这个疯子!” 家人,是他最后的软肋,也是他仇恨的源头。 此刻却被这个权势滔天的男人轻易捏在掌心。 “我是,但——”裴知喻的声音依旧很温柔,那眼神却是看死物的眼神, “拿开你的脏手。” 下一声,声音冷到了极点。 “谁准你碰我的东西?” 气温降至零度。 而就在这句话在辜虹耳畔响起的那一瞬间—— 裴知喻动了! 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但那根本不是格斗技巧,而是纯粹的、野兽般的暴力宣泄。 辜虹持枪的手腕被他一把钳住,猛地一扭,咔哒—— 令人牙酸的声音瞬间响起。 辜虹的腕骨断了。 “呃啊!” 他的惨叫刚冲出喉咙,裴知喻另一只握成拳的手却也正毫不留情地狠狠砸向辜虹的面门! “呃……啊!” 每一次,辜虹的惨叫刚要出口,就会被下一记重拳砸碎,砸回喉咙里,吞咽到血沫中。 枪早已脱手飞出,落在不远处的礁石上。 裴知喻根本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拳,肘,膝……每一次撞击都带着令人胆寒的闷响。 这比起一场暴力的制服,更像对一件死物的摧毁,拆卸。 仿佛要将对方的皮肉都撕扯下来,骨骼都挖出来。 辜虹也并非全无反抗,在求生欲和身体剧痛的驱使下,他的手也死死扯着裴知喻的头发,或是用头猛地撞向对方的下颌。 闷响,骨头磕碰的闷响声后,有血沾上裴知喻的眼睫眉梢,也有血从他破裂的嘴角淌下,礁石滩上的沙石粗粝而磨人,刮破皮肤,渗进去一滴又一滴血珠。 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都浑身是血,但局势始终是裴知喻占着上风。 只因他仿佛感觉不到痛,攻势更疾,更狠,不要命,而是要用自己的血和痛,去交换对方更多的破碎。 追怜蜷缩在礁石的凹槽里,被捆缚的双手正使劲在礁石上磨着,本正试图磨开粗糙的绳结。 海水正在一点一点漫上来。 她本无暇顾及正打架的两个男人。 但此刻,她的动作却也停了。 拳拳到肉的声响太难忽视。 鲜血从辜虹口鼻中飞溅出来,溅在裴知喻的脸上、衬衫上,身下的礁石滩也被染红。 他却毫不在意,甚至嘴角那抹疯狂的笑意越发深刻。 月色,血色,交融在一个人身上时,能让这个人美得惊心动魄,也骇人至极。 她有些愣怔,愣怔地看着双目前的晕开的这一大片红。 整个世界在发红,血腥味在浸满嗅觉。 好反胃,反胃得想要呕吐,但眼前的场景却又诡异得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这个裴知喻,这个浑身是血的裴知喻,撕掉了所有“禹裴之”的温和伪装,又变回了西汀附高那个金发少年。 嚣张的、暴戾的、无法无天的那个少年。 不,甚至比那时更甚。 但很多时候,她其实很难去否认,裴知喻对她很好过。 如果没有英国的那三年,没有他后来那些疯狂而偏执的禁锢,他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洵礼外,对她最好的人。 很快,辜虹像破布一样瘫软在礁石上,再爬不起来。 除了微弱的抽搐,他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裴知喻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甩了甩沾血的手,然后,终于转过身。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追怜身上。 疯狂的戾气还未从他眼中完全褪去,混合着额角流下的血,让他看起来宛如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他一步步走向她,湿透的鞋底碾过粗糙的石滩表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墨色的海在他身后涌动,浪头拍碎,溅起一片惨白的浮沫,像极了为这一场暴力献上的礼花。 苍白的礼花围困了天地。 他蹲下身。 触碰到追怜被捆住手腕的力道很轻,动作却很快,快得几近粗暴,几下便扯断了那些绳索,仿佛多耽搁一秒都让他无法忍受。 绳索松开,他看着追怜早已被勒得发红,甚至要泛出青紫的手腕上。 “…对不起。”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刺目的痕迹上,声音低低,“是我来晚了。” 追怜一身的凉意,只摇摇晃晃着想从礁石上下来,恐惧的情绪混在晕乎的大脑里,并不能那么快探出。 但—— 一双手,一双手猛然伸了过来。 男人一把将她从石槽中拽起,一只手紧紧圈住她的腰背,另一只沾满黏腻鲜血的手,却颤抖着扣住她的后脑,将浑身湿透的她死死地、用力地按进了自己怀里! 太用力了。 她骨头都要被碾碎了。 追怜不悦地蹙蹙眉,想推一推裴知喻,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那个力气。 她只能抬起头看对方,试图用眼神警告对方。 但这一抬头,看见的却是裴知喻眼中所有的疯狂与暴戾,正如同潮水般褪去。 潮水褪去后,露出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后怕。 他见她微微抬头,扣在她后脑处的手又摁了摁,把她重新摁回了怀中。 “别看……”他哑声道,“太难看了,你不要看。” 难看? 是指这一片血海地狱,还是指……他脸上濒临崩溃又劫后余生的表情? “追怜,追怜……”他一声一声叫她。 那声音很嘶哑,呼吸却很滚烫。 滚烫中浮出的血腥气,一点一点钻过来,喷在追怜的耳廓和颈侧,分不清是痒麻更多,还是战栗更多。 裴知喻的手臂收得更紧,勒得追怜几乎窒息。 如溺水者抱住唯一的浮木,他将脸埋进她颈窝,语调轻似梦呓: “如果你死了……我就让整个青江……不,所有让你不开心的人,都下去陪你。”天真的残忍,病态的兴奋,此刻都混合在他越压越低的喃喃中,“然后……我来找你。” 颈间一片湿凉,是汗吗?是血吗?还是些别的什么? 追怜分不清楚。 她只是被他话语里的占有和绝望束缚住,竟一时忘了挣扎。这感情太过沉重,太过极端,像沼泽,深得不能再深的沼泽,一旦踏入,便万劫不复。 她没有办法思考。 这些年的爱与恨,她都没有办法再思考。 但,就在这时—— 一阵腥咸的海风忽而吹过,卷起礁石缝隙间几茎枯草的碎屑,也带来了一阵极为细碎的脚步声。 那声音太轻,几乎被持续不断的浪涛声掩盖。 下一秒—— “你们……你们杀了我哥哥!去死吧!” 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的小梅站在了他们身后,捡起了辜虹刚刚脱力甩出去的那把手枪。 砰——! 她尖叫着,闭上眼,用力扣下了扳机。 她是孤儿,是辜虹的收养,才让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有亲人的温暖,有了一个家。 那枪毫无准头,她不知道会打中谁,她也不在乎。 对追怜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歉疚早已被巨大的恨意覆盖,她只想让这两个伤害了哥哥的人付出代价。 他哪里比我好 第76节 于是太快了,太快了,太快的子弹模糊成白色的细线,从追怜眼前晃过去。 长镜头,慢镜头。 拉远,又推进。 细线缠进皮肉里,染上鲜血。 但染上的却是身前猝然、猛然揽过她的男人的鲜血。 白线浸作红线。 红线疯长,疯长,一簇又一簇,一团又一团,洇开在男人胸口处。 溅开的红,大片的红,天旋地转的红,离很近,又很远。 近的是裴知喻身上的血。 那血溅了她满脸,满身,苍白的面颊却并未因此增色,而是更加惶然,惊然。 远的是裴知喻的动作。 那毫不犹豫,毫无迟疑的侧身,替她挡下那一枪。 那子弹是毫无准头,临空乱飞,但后背向着小梅的人,本是她。 男人的身体剧烈一震,拥抱着她的力道却仍丝毫未松,就像他曾说过的—— 死也不会放过她。 这句话换一种浪漫的说法,或许是:哪怕死亡,也无法让他放手。 “裴……知……喻……” 追怜感觉自己快要失语了,感觉自己喉咙里的每一个字都不像是自己吐出的。 她的每一个字都很缓,很慢。 因为她已经快要不会说话了。 鲜血却像是终于又找到一个合适的出口,猛地从裴知喻口中呛出,这次,她整个人终于也被染红。 血迹也淋淋漓漓从脸上,身上,淌下来。 顺着,流着,蜿蜒进海水里。 追怜看着他,看着月光透过氤氲的水汽,落在他苍白染血的脸上,湿透的黑发贴在额角。 看着他忽而咧开嘴。 看着他呛着血笑了。 “怜怜,我这条命,算是为你死过一次了……”与这血腥场面不符的,是他说话的声音好温柔。 水鬼一样的男人也看着追怜,那眼神湿漉漉的,湿漉漉地带着非人的魅惑意。 他的瞳孔好黑,深得不能再深的黑,像这片墨黑的海水都翻涌进了里面。 “你以后每次想起今天,都只能想起我……再也……忘不掉了……对不对?” 非人的、魅惑的执念,都沉进那片瞳孔的深海里。 “…疯子。” 追怜颤抖着伸出手,想替裴知喻拨开紧贴在额前的碎发,她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只能茫然地去做一些本能的动作。 过往的所有恐惧,厌恶,怨怼,在这一刻,都像漂在海上的浮沫。 撇不开,但又捉不住。 裴知喻又笑了,声音飘得更轻,却让人听得很清晰—— “但疯子爱你。” 此刻的男人,比起水鬼,更像一只海妖。 美丽得惊心动魄,又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泡沫消散。 他的力气,也确实只有泡沫那么轻了。 那只手绕到追怜的后脖颈,用尽最后的力气扣着她。 扣着她与他额头相抵—— 额与额间,有一声很轻微的叩。 然后,这只水中的艳鬼,要化作泡沫的海妖—— 终于倒下了。 但直到最后一刻,他的目光仍锁着追怜,病态而又满足地锁着追怜。 那是即将回归深海的水鬼,在最后一刻也要拥有他的新娘。 ----------------------- 作者有话说:没真死!请放心! 第45章 病房中 医院的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飘着。 那气味并不浓烈,却无孔不入,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空气里,像是生命与疾病之间一道透明而固执的界线。 裴知喻已经醒了。 他居然还在人间。 最先回笼的本该是意识,而后是痛觉,最后才该是视觉。 但此刻,视觉却都比意识和痛觉更先至。 只因—— 柔顺的栗色长卷发从肩头滑落,床边的椅子上正坐着个女人。 她侧着身坐,单薄的身体贴着椅背,而手臂正交叠搁在椅背的最上方,侧脸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 细细的眉睡着了,杏仁一样的眼睡着了,苍白的唇睡着了……她睡得很安静,仿佛剥离了所有惊惧、怨恨与挣扎,只剩下易碎的疲惫。 显而易见,这是追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流速,裴知喻不知道自己静静地望着追怜,望了多久。 玻璃窗上倒映出他的眼瞳,眷恋与怜惜,偏执和占有,都融在这同一双眼里。 而玻璃窗前,蓝色的窗帘半拢着。 那是水一样的蓝色,日光从水上淌过去,眷顾地描摹追怜的每一寸睡颜时,让他想起那片不是蓝色的大海—— 墨黑的海水,呼啸的子弹,细线一样穿透胸膛,他身上洇开大片的红,溅在她煞白的脸上,也映满她惊惶一双眼。 值了。 他想。 哪怕就此沉入深海,只要那双眼里最后刻下的是他的影子。 就一切都值了。 “……先生?您醒了?”护士推门而入,有些惊讶的地看着他。 这一声,打断了裴知喻濒死的回忆,也让他倏地回神。 胸口残留的阵痛和胃部隐约的灼烧感也终于涌上来,他竖起一根手指抵在苍白的唇前,又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床畔沉睡的追怜。 护士会意,放轻脚步走近。 她检查了一下他床头的仪器数据,压低声音:“您感觉怎么样?我现在去通知医生过来……” 裴知喻摇了摇头,有些幅度的动作牵扯到伤处,让他眉心几不可察一蹙。 他指了指门外,又看了一眼追怜,用气音道:“出去说。” 护士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刚想开口劝阻,就见病床上的清隽男人已经一把将手背上的滞留针拔下,跳下了床。 他整个人看起来还很虚弱,脚步也有些虚浮,但步伐却很快。 “禹先生!” 她惊呼一声,急匆匆想上去搀扶对方,却见对方已轻轻推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医生刚赶到,见状正要开口,裴知喻再次以眼神制止。 “去那边说。”他指了指不远处,依旧只用气音说话。 医生无奈,只能跟着他走到离病房稍远的走廊转角。 “禹先生,您现在不宜行动!” 医生压着声音,语气里带着不赞同,“那颗子弹擦着您的心脏边缘过去,虽然打偏移了,没有生命危险,但失血过多也是需要静养的!” 裴知喻懒懒应了一声嗯,他半倚着走廊的墙,给自己找了一个支点,面上表情愈发心不在焉。 他在想,他离开病房时,好像忘记了给追怜找一张毯子盖。 她就那样在他床边睡了一夜么? 也不知道有没有着凉。 “就这些吗,医生?”裴知喻问,“没有其他事,我 就先回去了。” 医生见裴知喻这样,知道这人根本没把这些当一回事。 他叹了口气,翻看着手里的检查报告,眉头紧锁起来:“您其他不在意可以,但您的胃……” “您的胃已经很严重了,旧伤叠新伤,黏膜大面积溃烂出血,再这样下去——” 走廊拐角处,忽而出现一双米白色的细带帆布鞋。 这一抹米白映入裴知喻的视线,他忽而捂住唇,剧烈地咳了起来,咳得一声接一声,那咳嗽声突兀又狼狈,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哪里比我好 第77节 “他胃究竟有多严重?” 这时,一个微凉的女声却刚好自身后响起。 裴知喻停了几秒,一副僵住了的样子,而后才慢慢回了头。 果然是追怜。 她不知何时醒了,正站在二人身后,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残留着刚睡醒的惺忪,以及一丝清晰的质问。 医生看了看裴知喻骤然难看的脸色,又看了看追怜,有些踌躇。 裴知喻看起来很淡然:“老毛病了,没什么大不了。” 但这句话说完,他又猛地咳了一声。 追怜看裴知喻一眼,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却伸了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没什么大不了?” 她对着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而后目光转向医生,她的语气很礼貌,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医生,请您告诉我实话。” “禹先生的胃病是陈年旧疾,底子很差。” 医生在裴知喻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和追怜固执的注视下,艰难地权衡着,最终叹了口气,“这次又经历了……呃……剧烈的外部打击和情绪波动,导致急性大出血……” “虽然暂时止住了,但胃黏膜损伤非常严重,需要极其精心的长期调养,绝对不能再受刺激,否则……”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未尽之语里的意思,任谁都听懂了。 追怜沉默地听着,另一只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 “我知道了,谢谢您。” 她低声道,然后毫不犹豫地放开了裴知喻的胳膊,转身就走。 她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他只是一个需要了解病情的普通对象。 这显然不是裴知喻想要的反应。 “咳咳!” “咳咳……咳咳咳!”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他立刻扶着墙,爆发出比先前更剧烈、更狼狈的咳嗽,眼尾逼真的薄红迅速蔓延,连挺拔的脊背都弯折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得碎裂开来。 ——他在看她会不会回头。 ——他在看她会不会再关心他。 那长长的睫也垂下来,垂得低低的,在眼下投出小片脆弱的阴影。 似乎很易碎,又仍在强撑。 但那余光却仍紧紧地锁在追怜那道即将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上。 追怜的脚步停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头。 她当然知道裴知喻在演。 这套把戏他玩了太多次。 可那又怎么样?他的胃病是真的,那骇人的诊断是真的,他为她挡下的子弹也是真的 追怜就这样站在原地,停了好半晌,叹了口气。 她终于走回来,走回到裴知喻的身边,认命般地抬手,捉住他的胳膊,说:“走吧,我们回病房。” * 傍晚时分,整座病房浸在暖橙色的光晕里。 夕阳的余晖涂抹着房间里的每一处物件,一点一点涂抹,缓慢而黏稠。 追怜拎着一个保温桶回来,默默打开,盛出一碗熬得软烂粘稠的小米粥,又配了一小碟清淡的拌青菜。 “吃点东西。” 她把小桌板支到裴知喻面前,语气平淡,“我手艺一般,但时间紧,附近也没什么合适你胃情况的店,你先凑合凑合吧。” “不是凑合。” 裴知喻轻轻摇了摇头,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 粥的味道……很一般,米粒很软烂,火候显然过了头的软烂,拌青菜的盐也放得近乎于无,透着一股极致的寡淡。 但那一勺粥入喉后,他却极为温柔、也极为专注地注视着追怜,眼底有光微微闪动。 “怜怜。”他的声音轻轻的,“你为我做饭了,我很开心。” 这目光明明是柔和的,却柔和得太过滚烫,也太过黏稠,几乎要将她裹挟吞噬。 追怜似乎是受不了他这样的注视,猛地偏过头,生硬地转开了话题: “辜虹被警方带走了。”她继续说,“小梅还是未成年,判不了,只能送去少管所。” 追怜:“至于那些失踪的孩子,之前都被辜虹用药迷晕,藏在镇外深山的一个废弃洞穴里,都找到了,没受什么实质伤害。” 裴知喻嗯了一声,继续喝粥,仿佛这消息与他无关。 似乎谁伤害了他这件事,远没有眼前这一碗粥重要。 就算这只是一碗滋味并不如何的白粥。 但却被他吃出了一种虔诚朝圣的专注。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裴知喻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才抬眼看向追怜,语气平静:“对了,我明天回s城。” 追怜收拾碗筷的动作顿了顿,一时没能接话。 “青江的事……” 他继续说,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歉疚,“对不起,我以为我前段时间都处理干净了,没想到还有这条漏网之鱼,让你受惊了。” 追怜把保温桶盖好,放在床头柜上,发出轻微的一点响动。 “你不用跟我道歉。”她说。 果然,青江突如其来的被查,和裴知喻脱不了关系。 虽然心里早已有了答案,但追怜还是接着问了出来:“青江的那些新闻……都和你有关么?” 裴知喻嗯了一声,说:“算是吧。” 有点像没话找话,追怜噢了一声后,又问:“那你前几天匆匆离开这里,也是去处理青江的事吗?” “也不全是。” 裴知喻歪了歪头,他啊了一声,那笑容有点愉悦,一种她熟悉的、顽劣的愉悦,“裴遣煌……病危了,我回去看了两眼他死没死。” 这种笑容好似让他又从眼前温和清隽的好好先生变回那个肆意张扬的金发少年。 但,啪—— 追怜手却不自觉抖了一下,刚拿起的保温桶盖子刹然掉在床头柜上,发出一声突兀的轻响。 她抬起头,看向裴知喻愉悦的面容。 上一次,她间接听到这个名字,还是在白眼罩那里,她问询乔洵礼死亡的相关—— “那场车祸后,我只知道,裴知喻在家里闹了一场大的,差点把房子点了。” 这个家里有哪些人? 除了裴知薇外,就是裴遣煌了。 当时还没被送进疗养院的裴遣煌。 空气死寂下来,只有窗外归鸟的啼鸣偶尔传来。 夕阳渐渐沉下,色彩一点点被抽离,病房内的光线变得晦暗世界仿佛正褪为一幅陈旧的黑白默片,将两人的轮廓都模糊了边界。 灯没开。 也似乎没有人打算去开。 在这片渐浓的暮色里,追怜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裴知喻,声音异常平静: “裴知喻。” 追怜刹然往前一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突然很近,很近。 近到鼻尖几近对着鼻尖,彼此的呼吸都清晰可闻。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她说。 裴知喻看着她,昏暗光线下,她那双往日里总是迷迷蒙蒙像笼着一层雾的眼此刻却格外清亮而执拗。 他轻轻笑了下。 那笑容里有些了然,有些无奈,甚至有一丝解脱。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裴知喻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是关于乔洵礼的问题,对吧?” 黑暗如潮水,吞噬,淹没每一句未出口的话语,寂静在扩大,两人 对坐的剪影都要融作一团。 追怜定定看着他,没说话,手却不自觉摸上了口袋。 她触到了一个有些冰凉的物体。 里面一直放着一个有些冰凉的物体。 “你想问我——”这次,裴知喻的视线却并未落在追怜身上,而是定格在虚空中,“他是怎么死的,对不对?” ----------------------- 作者有话说:[爆哭]睡死过去了昨天,我来更新了tat,感觉不出意外再写个十几章应该能完结辣,然后开始写番外! 第46章 露台夜 他哪里比我好 第78节 第四十六章 : “怜怜,你现在可以把口袋里的刀放下了吗?” 这句话又一次回响在耳畔,像一根细而韧的丝线,缠绕着她的口鼻,越收越紧,越收越紧,只至窒息。 追怜猛然从梦中惊醒,心绪未定地坐起身来,栗色的长卷发垂落在肩头,遮住大半张有些迷惘的面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睡裙口袋,空空荡荡,只能触到柔软的面料。 但那日冰凉的金属触感还沉甸甸坠在指尖,记忆便不受控制回到那天黄昏的病房。 沉落的夕阳中,她本做好了和裴知喻同归于尽的准备。 如果乔洵礼的死真的是他做的,她就用这把刀了结他,然后了结自己,用最惨烈的方式,去偿还那条命。 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能破开这个死局的方式。 但那时,裴知喻却专注地望着她,他望着她,仿佛看穿了她所有伪装,却并不质问,也不惊慌。 他只是平静而残酷地为她拼凑出了当年乔洵礼死亡的真相。 他同追怜说,三年前,他从英国回来过一次。 那一次,他刚好就在机场碰见了要去英国的乔洵礼,而对方看起来很担心她,死死拽着他的胳膊不让他走,非要他说出她在哪。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了,所以我说——”裴知喻轻轻叹一口气,“你猜?” 三年前,是一个极为微妙的时间点。 那个时间点,裴知喻对她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几乎达到了顶峰。 追怜几乎能想象出那一幕——裴知喻漫不经心地甩开乔洵礼的手,像是掸去什么脏东西,然后露出那抹玩味的笑:“你猜?” 指尖掐进掌心,追怜尽量让自己平静,往下问:“然后呢?” “他语气激烈地问我说,我把你搞哪儿去了?” 裴知喻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疲惫,却还是继续平稳复述着当年的话,“但下一瞬,他眼睛却又顿时红了,跟我说,如果我跟你之间有什么误会,可以好好说,不要为难你。” “然后我跟他说,我们已经订婚了,轮不到他在这教我。”他说完这句,微微停顿,仿佛在回忆当时乔洵礼的反应,“然后,我便走了。” 接下来的事,在裴知喻的讲述中,便到了第二日。 第二日,乔洵礼循着记忆,找到了裴家大门口,他没见到裴知喻,却见到了刚好要去谈事情的裴知薇。 “我姐认得他——你的……白月光。”裴知喻在这又微妙的停顿了下,“他和我姐说找我有事,但我姐帮他把电话打过来时,我正在自家的一些产业里巡查,一时半会回不去。” 自家的一些产业—— 很多零星的线索拼在一起,终于合成一整片图卷,追怜闭了闭眼,问:“是翡翠岛吗?” 裴知喻嗯了一声,继续往下阐述:“然后我跟他说,如果他真有什么事要问我,就自己来翡翠岛找我吧。” 翡翠岛是个极其不吉利的地方,一般人都不肯来,但第二日,裴知喻准备离岛时,却真的见到了坐船而来的乔洵礼。 透过这些陈年的叙述,追怜仿佛能看见当年海天之间那一幕——海风咸涩,天光灰蒙,码头之上,两个气质迥异的男人对峙着。 一个清隽温润却难掩焦灼,一个昳丽精致却满身冷冽。 “我们就这样见了面。” 裴知喻的语句变得简略,他的目光微微移向窗外,仿佛在回避什么,“但我没想到,那天,裴遣煌也来了。” “因为翡翠岛,其实是他买下的。”提到这个名字,他周遭的气息似乎都冷了几分,“直到一年前裴遣煌进疗养院,我才把这座岛接手过来。” 裴遣煌看见了乔洵礼,看到了他们之间不算太愉快的氛围。 作为过来人的裴遣煌,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些什么。 他从乔洵礼身上,看到了某种他憎恶的影子,那个带走裴知喻母亲的男人,也是这样一副清隽温和的模样。 “人的恨有时候太微妙了。”裴知喻苦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他对乔洵礼的恶意能有那么大,最开始我以为……” “他可能只是,想给他一些教训。”一口气深深吸进他的口中,“没想到——” “他直接设计了一场车祸。” 一口气长长从裴知喻口中呼出。 他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答案—— “就在你回国的前几天,乔洵礼死在了那场意外里。”他闭了闭眼,似乎往下说得也很艰难,“裴遣煌说,这是他送我的礼物……” “一份替我斩草除根的礼物。” 耳鸣,一阵很近的耳鸣,在追怜耳畔尖锐却持续地响彻着,几乎要盖过他最后那句话—— “好了,这就是真相了。如果相信我的话,怜怜,你现在可以把口袋里的刀放下了吗?” 那一刻,追怜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在颤抖。 而口袋里的金属刀柄已经被汗水浸湿。 * 思绪从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回忆里抽离,那句“可以把刀放下了吗?”却仍在耳畔嗡嗡作响。 追怜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向床边的地板。 那里铺着柔软的被褥,裴知喻正睡在上面。 他侧身躺着,面向她的方向,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勾勒出安静的轮廓,呼吸清浅。 这一切都让她感到一丝强烈的不真实和恍惚。 距离那场海边的生死劫难,竟然还不到一个星期。 距离她揣着刀,准备与他同归于尽的那个病房里的黄昏,也不过数日。 而她,竟然莫名其妙地住进了裴知喻在这座海滨小城新买的房子里,甚至默许了他每晚在她床边打地铺的行为。 一切都发生在裴知喻出院的那天。 这人靠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语气却显得十分懂事而体贴:“我回s城就好,不打扰你了,怜怜。” 但一切当然没这么简单结束。 这句话说完后,这个男人就开始了他炉火纯青的表演。 他蹙着眉,手还捂着胃,那双眼抬起来,目光飘到追怜脸上,湿漉而脆弱,仿佛是一种无家可归的大型犬。 一会儿后,那眼睫又迅速垂下去,低声抽气。 垂落在自己的胃的位置。 “需要极其精心的长期调养,绝对不能离人。” ——医生的这句话又一次在追怜脑海里响起。 那句“你回去吧”在喉咙里转了几圈,最终到了出口时,还是变成了:“你……这种情况,多留两天休养吧。” 这个男人,太懂得如何利用她的心软和那份沉重的亏欠感。 老话说得好,有一就有二,这人出院后的第二天,就又跑来敲响了追怜家的房门。 他低垂着眉眼,请求她:“怜怜,能不能麻烦你,暂时收留我几天,就几天,等我好一点……” “啊?”追怜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愣愣着实话实说,“可我家只有一个房间,住不下你。” 没想这人早是有备而来,顿时笑眯眯了起来,说:“没关系啊,你可以住我家, 我家有很多客房的。” 见追怜犹豫了,一声“嘶”的倒吸凉气声就从面前的男人喉咙中溢出。 追怜叹了口气,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裴知喻暂住他家客房,方便“照顾”他的这个请求。 回忆到这里,追怜又不禁想起住进来的第二天晚上。 房门被轻轻敲响,她打开门,就看到裴知喻抱着枕头和被子,一脸无辜地站在门口。 “怜怜。”他的声音带着点可怜的沙哑,“我一个人睡不着,失眠。” 高中时,他们都还在西汀附高时,这个人也常这样跑来她的房间。 追怜沉默了一下,试图保持界限:“裴知喻,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关系了,睡一起不合适。” 他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眉眼弯起:“没关系啊,我打地铺就行。” 说完,他也不等追怜回应,就非常熟练地抱着被褥挤进门,开始在她床边的地板上铺床,动作流畅自然,仿佛演练过无数次。 追怜想阻止,可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色,想到他为自己挡的那一枪,那些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性子本就软和,此刻更添了几分无奈,最终只能闭了闭眼,随他去了。 从此,他便在她的房间里“安营扎寨”,怎么赶也赶不走。 * 追怜正出神,地铺上的人动了动。 裴知喻的睡眠向来很浅,几乎是她坐起身的瞬间,他就醒了。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时的微哑,从下方传来:“怎么了?做噩梦了?” 追怜摇摇头,声音有些干哑:“没有,没事,你继续睡吧。” 她重新躺下,试图再次入睡,却感觉思绪纷乱如麻,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安稳的姿势。 她睡不着,裴知喻自然也睡不着。 他听着她细微的翻身声,过了一会儿,开口道:“睡不着就别睡了,别勉强自己。” 黑暗中,他的声音很清醒。 追怜叹了口气,坐起身:“嗯。” “那去露台坐坐?”他提议。 追怜没有反对。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二楼的露台。 他哪里比我好 第79节 这里离海近,夜风吹进来时还带着海水的咸涩与冷冽,多少驱散了些室内的沉闷。 月光照下来,照着露台上摆着的画架和各种颜料画笔,都是一些为了符合“禹裴之”这个身份的东西。 裴知喻轻轻按着追怜的肩膀,让她在画架前坐下。 “我记得高中时候,你跟我说过,画画能让你的心情平静。” 他笑了一下,随手拿起一支画笔,递给追怜道,“如果睡不着的话,画会吧,画什么都行。” 追怜握着那支递过来的画笔,她坐在画架前,空白的画布如同虚无的雪原,半天寻觅不到一处落点。 脑海中闪过太多画面——青江的河水,乔洵礼温润的笑脸,裴知喻疯狂的眼神,海边溅开的鲜血……最终,她的目光转移到了不远处的那人身上。 灯火零星,海面是沉郁的深蓝,近乎墨色,与天际模糊地交融在一起。 男人正懒洋洋地坐在露台边缘略高的台面上,身影在夜色中有些单薄。 那夜风撩起他额前细碎的黑发,他侧坐着,一条腿随意地屈起,另一条长腿舒展地伸出去,正俯瞰着脚下沉睡的海滨小城。 他整个人陷在这片夜景里,朦胧却又清晰。 不自觉,追怜竟已落下好几笔。 男人隐约的轮廓与身形在画布上被勾勒出,追怜回过神来,盯着那画布看了半晌,还是搁下画笔。 几秒后,她起身,走向裴知喻。 “裴知喻。”追怜开口叫他的名字。 他闻声,回过头来看她。 那眉眼在远处灯火的映照下,有一种模糊了真实与虚幻的妖异感:“嗯?怎么了?” 追怜走过去。 他坐着,她站着,这难得让她俯视他的角度,带来一种奇异的新鲜感。 她就那样站着,低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裴知喻也含笑回望着她,眼神专注,专注到几乎虔诚,诱使人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再靠近。 视线下移到对方的唇。 她紧紧盯着对方的嘴唇,脑子很乱,各种情绪交织翻滚。 好在强劲的夜风凉飕飕地吹过,让追怜有些发热的头脑猝然清醒了几分。 她最终没有做什么。 她只是沉默地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两个人就这样并排坐着,仰头看着夜幕上稀疏却明亮的星星,谁也没有再说话。 只有夜风不知疲倦穿过露台,带来远处隐约的海浪声,模糊而永恒的海浪声。 沉默了片刻后,裴知喻忽然开口,声音打破了宁静:“你不好奇吗?” 追怜侧头看他,有些疑困;“好奇什么?” 裴知喻依旧看着前方的夜色,语气随意:“那天,我怎么能那么快找到你?” 追怜垂下眼睫,声音很轻:“不太好奇,你总有你的办法,一直都是这样。” 几乎是寂静了只一刹那。 裴知喻就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双肩止不住耸动,似乎笑得不能自抑。 他骤然转身,一只手捏住追怜的后颈,另一只手快得让她来不及反应,就灵巧地探进她睡衣的领口—— 那枚用乔洵礼骨灰制成的琥珀吊坠被他勾在了指尖。 轻轻晃动着,晃动着。 “因为这里面……”裴知喻忽而舔了舔唇,又笑了,“有定位器。” 追怜其实隐约猜到了。 从他能精准地在翡翠岛找到开始逃亡的她,再到这次在礁石滩上及时出现,她已经开始怀疑了。 只是她不愿意去深想,不愿意去面对。 此刻真相被他就这样直白地揭开,她一时间怔住了,竟不知作何回答。 如果没有这个定位器,她可能真的已经死在那个荒僻的礁石滩,可正因为它存在,也昭示了眼前这个人骨子里那份掌控欲,其实从未真正改变过。 他说放过她,可她明明从未真正逃出过他的手掌心。 但没关系,根本不需要追怜做出任何反应,裴知喻自己就迅速演完了下一出。 他震耳发聩的笑声一瞬收拢,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诚恳的歉然,变脸速度快得惊人。 “对不起,怜怜……” 他的手轻轻绕到她那一段纤细的后颈处,声音压得很低,“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我当时……也是太担心你了,怕你出事,怕我找不到你。” 又是一套以退为进,示弱装可怜的绿茶话术。 “我想着,主动告诉你……”他叹一口气,“或许能让你更能原谅我些。” 拢到她后颈处的手有些冰凉,一点一点从肌肤上触过去时激起一片战栗。 但这双手的主人做的事却很妥帖,他正重新把吊坠替她系好,动作细致而轻柔。 追怜的心绪更乱了,她知道对方在演,但却也说不出更多,她能说什么?骂对方,还是扇对方? 无论怎么说,这个定位器,确实救了她一命。 她只能疲惫地“嗯”了一声,刚想开口说自己先回去睡了,但裴知喻却忽而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深黑的瞳孔里像跌坠了星子,亮得惊人:“怜怜,喝酒吗?” 追怜大惊失色,本能斥道:“裴知喻你疯了!你胃都那样了还喝酒?你不要命了?” 裴知喻被她吼得愣了一下。 但马上,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安抚:“不是我要喝,是我觉得……怜怜你需要喝一点。” 那双眼里都是漾开的温柔,此刻非常专注地注视着她,只注视着她。 他的声音低沉而包容:“怜怜需要借酒消愁。” 追怜抿了抿唇,一时确实做不到立刻反驳。 这些天,她确实被太多复杂的心绪困扰着。 乔洵礼死亡的真相,裴知喻以命相护的恩情,过往的恨意与纠缠,以及对未来的茫然……种种情绪像一团乱麻,堵在她的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或许,酒精真的能带来片刻的麻痹吗? 她竟鬼使神差想应一声好。 见追怜似是纠结着不语,裴知喻抬手,极其温柔地替她拨开一丝被夜风吹得黏连在面颊上的发丝,微痒。 “如果你觉得很为难,”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你明天就搬回去自己那里吧。” 追怜有些困惑地抬起眼,看向他。 月光下,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认真,不似作伪。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转性了。 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了下一句话—— 一句近乎小心翼翼试探的 话: “然后,我重新开始追求你,好不好?” 追怜彻底愣住了。 大脑空白得不能再空白,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裴知喻看着她愣怔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伸出手,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眼神湿漉漉的,但句话的尾音却扬起来,带着一种海妖般的蛊惑意: “追怜,好不好?” 风吹过,这句话更清晰地送了过来。 追怜怔住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脸,这张与乔洵礼如此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脸。 月光映照在他的面容上,他注视她的眼神好温柔,温柔到几近虔诚,像信徒跪拜自己的神明。 拒绝吗?他那副为她挡枪后苍白虚弱的样子,还在眼前。 答应吗?英国囚笼般的公寓,裴家老宅的禁锢,他这些年对她的欺骗与纠缠,又如潮水般涌来…… 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大脑更加空白,只有那句话在反复回荡:重新开始……重新开始…… 他们之间,什么才能算“重新”? 但最终,在裴知喻那灼热到几乎要将她点燃的注视下,她极其困难地别开了脸,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给我点时间。”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轻飘得像一阵风,“我想想吧。” 时间?当然可以。 反正一天,一年,一辈子,下辈子——他都会继续缠着她,就算是死亡也无法将他们分开。 但他的怜怜这副茫然而挣扎的样子,还真是可爱啊,裴知喻几乎要兀然笑出声来。 怜怜,你知道吗?当你开始想想的时候,你就已经做出选择了,我的新娘。 但他当然不会心里的这句话直接说出来。 他仍旧那样温柔笑着,那样温柔的点点头,又那样耐心地回答追怜道:“好,没关系,你慢慢想。” ----------------------- 作者有话说:[裂开]下一本我一定会存很多稿而不是每天这样裸奔 他哪里比我好 第80节 第47章 论坛帖 第四十七章 :论坛帖 老树枝叶葳蕤,窗户窄窄长长一条,阳光朦朦胧胧覆在上面,画框般框住了小小阁楼外这浓得化不开的绿意。 追怜坐在米黄色的软垫上,面前是一张白色的窄长木桌,上面正放着她的教案和一叠明天美术课要用的画纸。 主题是圣诞节。 麋鹿的轮廓在纸上勾出了一半,剩下一半却仍迟迟未落。 她握着画笔,感觉那阵海风又吹了过来,带来那天凌晨的露台上,裴知喻的那句话——“那我重新开始追求你,好不好?” 一团乱麻。 得到她那句算不上回答的回答后,这几日,裴知喻却俨然成了一名勤快的好邻居。 每个早晨,他会提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盒准时进入追怜的小店,里面是他变着花样熬的养生粥与小菜,他说他的胃吃不了外面的饭菜,只能自己做,一不小心就煮多了,请求追怜帮忙分担一些。 而到了傍晚,他又会带着各色菜肴过来,那些菜肴极为精心烹制,堪称按照她所有的口味偏好来做的。理由则用的还是一样老得蹩脚的那套,满脸无辜说自己不小心做多了,让追怜也吃一些,追怜赶不走他,两个人便会诡异地开始共进晚餐。 思绪剪不断,理还乱,追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面前的教案。 圣诞节……这个主题倒是让她想起了在英国留学的时候,那会,她在设计学院就读。 设计学院艺术气息浓厚,每到十二月的圣诞前夕,那条进入他们学院的槲寄生小道就会变得格外浪漫,如同一个静谧而遥远的童话。 古老的石砌建筑窗台摆满鲜红的圣诞花,墨绿色的冬青枝桠上缠满饱满的红色浆果,穿着冬衣的学生们抱着书本嬉笑走过,踩在刚落下的雪里。 或许……可以找找那时候的照片,给孩子们看看最地道的英伦圣诞。 电脑打开,追怜凭着记忆输入了一个网址,是当年她就读的那所大学的一个华人留学生论坛。 论坛虽然还存在,但似乎已经荒废很久了,首页飘着的新帖寥寥无几,她登进尘封已久的账号,搜索了一组关键词:设计学院、圣诞。 一众帖子划下来,大多是些以前的狂欢照片,但一路拉到最后,却有一个标题十分朴素的帖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请问设计学院的具体位置是在southcampus吗?》 而最让她鼠标停驻的,还是发帖人的昵称和发帖的时间。 这个帖主的昵称叫【qiao.】,而发帖时间是六年前的冬天。 qiao? 追怜的呼吸不自觉屏住了,这个拼音,这个拼音……一种不祥的预感悄然蔓延,她点开了帖子。 主楼只有一句和标题内容一样的礼貌询问,那时候这个论坛还很热,底下回答的校友还挺多,都很热情地帮帖主确认了设计学院就是在那个位置。 里面也还掺杂着一些更八卦和好奇的问询:“是来找人的吗?” 那个id回复:“嗯,来找一个人。” 马上下一楼里就有人起哄:“谁呀谁呀?是女朋友吗?圣诞快到了,来送惊喜了?” 但在这一众调侃中,qiao.只回答道:不是,只是喜欢的人。 看着这些信息,追怜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想告诉自己这不可能,仅仅是同一个姓氏的拼音,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她试图说服自己,手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向下滚动。 帖子停在了最末尾。 页面上,出现了一张照片,是qiao.更新的,那张照片是一张圣诞雪景,雪花如鹅绒般盛大飘落,暖黄的街灯笼罩着她们学院那条著名的槲寄生小道,红色蝴蝶结和新鲜冷杉枝装点着小道的四周,美得近乎不真实。 但最引人注目的,都不是这些,而是在这张照片的右下角—— 拍照者的手无意入了一些镜,露出的程度刚好卡到手腕处,而那手腕处,有一道熟悉的疤痕。 那是他曾为她留下的疤痕。 所以,这是乔洵礼发的帖子。 六年前的乔洵礼发的帖子。 那时候,她还刚到英国不久,而他曾漂洋过海来英国看她,却不让她知道。 屏幕上的字好像都模糊了,模糊地晃动着,但却都映入了她的眼瞳里—— 那张照片的配文,是qiao.在这个帖子里的最后回复,他说:“谢谢校友们,人找到了,看起来过得很幸福,我放心了。” 世界的所有声音轰然空白,追怜忽然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了。 窗外枝叶摇动的沙沙声听不见了,不远处的海浪扑岸声听不见了,她只能听见,只能听见那一年那条槲寄生小道上,那阵雪落下的声音。 她过得很幸福? 洵礼为什么会说她看起来过得很幸福? 那会刚到英国,裴知喻还没展现那么深的偏执和疯狂,她和对方的关系确实还算平和,虽然她自认算不上幸福,但从表面上来看……似乎也足以迷惑很多人。 他每日都按时按点来接她放课,早早倚着墙等在她的教室外面,秋日里,他会带着温热的咖啡,自然地接过她沉重的画具袋;落雪了,他给她系好带来的羊绒围巾,递上在国外排长队才能买到的糖炒栗子,热乎乎捂进她掌心里,俨然的二十四孝好男友。 而那一日,洵礼来的那一日—— 回溯的记忆落在圣诞的前夕,裴知喻和往常一样来接她下课。 鹅毛大雪坠下来,铺满了那条满是槲寄生的小道,周遭是放课后的喧嚣和钟声,长假即将来临,整个校园的氛围热闹而充满期待。 那个圣诞前夕已经太遥远了,遥远得她最记得的,竟然是那一年的槲寄生,还有……槲寄生下的那个吻。 那时裴知喻走在她身侧,忽然轻声唤她:“追怜。” 她下意识侧过脸去看他。 下一刻,一个吻便落了下来。 后脑勺被托住,那个吻来得突然而深入,冰凉的雪花落在交叠的睫毛上,让周遭的一切喧嚣都远去了。 她只能看见她被吻得忍不住仰头时,融融映进瞳孔里的槲寄生。 那年的槲寄生长得格外繁茂,墨绿叶片油亮,珍珠白的浆果成串累累垂下,在暖黄灯光与莹白雪色映衬下,氤氲出一种近乎圣洁的光晕。 她本以为,那个吻,只是裴知喻一时兴起的占有欲发作。 但现在看来—— 不对。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心底轰开。 那个吻……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吗?他真的不是看见了远侧的乔洵礼,才突如其来做出这样的举动的吗? 疑心一旦升起,所有理顺了的话语便会又被拿出来反复咀嚼。 裴知喻是怎么跟她说的? 他只说他那一年回国时,在机场偶遇了乔洵礼。 可乔洵礼去机场做什么?是准备来英国找她吗?如果他心里一直装着她,为什么在那之后的近三年里,他仿佛人间蒸发,再也没有试图联系过她?那三年,在乔洵礼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发现自己竟然从未深究过这些问题。 裴知喻差点为她而死的牺牲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让她本能忽略了他话里一些经不起推敲的漏洞,本能便抓住了裴遣煌是主谋这个结论去相信。 他一定隐瞒了更重要的事。 追怜低下头,开始翻阅手机通讯录,试图找出一个她和洵礼的共同好友。 她需要知道真相,完整的真相。 但当她把通讯录划到最后一个人还一无所获时,她才忽而想起,早在刚出国时,裴知喻就强迫她注销了所有国内的通讯账号。 她早就找不到九中那些平凡的同学,也与那段平凡的校园时光彻底割裂了。 啪—— 追怜深吸一大口气,猛然合上电脑屏幕。 她勾出脖颈间挂着的吊坠,紧紧握在手心里,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个答案。 * 与此同时,隔壁那栋鹅黄色的小楼里。 米白的窗帘,织纹亚麻地毯,架子上摆着色彩明艳的小盆栽,小楼内部与裴知喻惯常的冷硬奢华风格大相径庭。 但却和追怜家中的装修风格颇为相似。 沙发很柔软,裴知喻没骨头似地陷在里面,一双长腿交叠放着,指尖还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裴知薇在他对面坐着,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套裙。 “所以,”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问,“老头终于舍得死了?” 裴知薇没理会他话里的刻薄,只继续平静无波讲自己的话:“葬礼在下周三,你必须在场。” “必须?” 裴知喻皱了皱眉,“我在场做什么?裴家那个少爷已经死了,现在我只是——” 他把这名字的三个字咬得很重:“禹、裴、之。” “你以为裴家长老会那群老狐狸都是傻的?”裴知薇冷笑一声,“你又是开老宅,又是上翡翠岛,又是查青江的,这么多大张旗鼓的事,他们能一点都没猜到你根本没死?” “猜到就猜到了,那又能怎么样?” 裴知喻偏过头,视线落在追怜小店的方向,漫不经心的目光里染上一丝温柔的缱绻,“而且我没空,忙着呢。” “忙什么?忙着在这里当变态,玩你的重新开始?”裴知薇顺着他的视线也看过去,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对。”裴知喻转回视线,啧一声,“但我要纠正你一下,不是玩。” 他那双漂亮的眼眸弯起来,神情笑眯眯的:“我是真心的,很认真地在……追求我前妻。” 前妻那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一种暧昧不明的占有欲。 他这次确实是认真的。 这一次,他把选择权交给了追怜,要让她心甘情愿爱上他。这比强行囚禁更困难,也更有挑战性,但一旦成功,他将真正永远地拥有她。 他哪里比我好 第81节 “无论如何,你必须跟我回去一趟。”裴知薇压下火气,语气强硬起来,“裴遣煌死了,留下的烂摊子需要人收拾,裴家不能乱,这也是你的责任。” “责任?” 裴知喻嗤笑一声,那肩膀微微耸动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姐姐,你因为要我手中的那部分股份,答应帮我假死时候怎么不和我谈责任?” 提到这件事,裴知薇确实垂了垂眼睫。 是了,当年追怜能从英国的那座囚笼里逃出来,还要多亏了裴知薇。 裴知薇主动找到追怜,和她说她能帮她逃离裴知喻,但条件是要她杀了他。追怜答应了,做到了,她给了裴知喻一刀。 但裴知喻没死透。 因为在裴知薇主动找到追怜前,是裴知喻先主动找到了裴知薇,他和她做了一场交易,她帮他假死,他给她股份。 然后,她会在他重新回到追怜身边的过程中提供帮助,让追怜能重新地、真正地爱上他。 爱上他扮演的这个叫做禹裴之的人。 此刻,裴知喻一双眼似笑非笑的:“怎么,现在又想把我骗回裴家做什么?” 裴知薇抬起眼,目光沉静:“阿喻,我并非想对你做些什么,股份我已经拿到,我们的交易早就两清。” “现在叫你回去,只是不想裴家生出不必要的乱子,牵扯到我而已。”她顿了顿,语气放缓,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而且,不谈责任的话,我们也该谈谈追怜。” 听到这个名字,半晌后,裴知喻好整以暇看着她:“行,你说。” 裴知薇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是一种冷冰冰的提醒:“你难道觉得你为她整容,为她疯魔,在长老会那群老顽固眼里,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裴知喻轻轻舔了一下上牙,道:“追求所爱,有什么不光彩?” “好,你当然能觉得没问题。”裴知薇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但你能确定,有一个辜虹,就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裴知喻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第一个辜虹是意外,但谁说人为不能制造意外的再来? 裴知薇看着对面的弟弟骤然阴沉的表情,却仍旧继续道:“等局面稳定下来,你觉得他们会放任你这个曾经的继承人,继续为了一个祸水丢裴家的脸面?到时候,他们会先对谁下手?” 她没明说,但意思再清楚不过。 裴知喻盯着她,那支未点燃的烟已经被他按进烟灰缸里,眼神里的那些漫不经心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冷厉。 “你带她回s城,在葬礼上露个面。” 裴知薇并不惧他的眼神,微笑着看向他,道,“这至少能让她有个裴家儿媳的身份,让那群酷爱脸面的老家伙有些忌惮。” 厨房里的砂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裴知喻站起身来,那里正煲着一锅玉米排骨汤,是他特地给追怜煲的。 轻轻一声呲从他嘴里溢出。 “行。” 他往厨房的方向走去,淡淡道,“但待会,我给怜怜煲的汤火候要过了。” ----------------------- 作者有话说:木有什么豪门斗争线的,因为以我的智商其实写不太出来,大家放心哦呵呵这是一本非常纯粹的感情流![爆哭] 第48章 风雨前 叩,叩,叩。 三声敲门的响动在楼下响起,追怜回过神来,下楼开门。 门打开,裴知喻站在门口,男人脸上挂着温煦的笑容,他穿了一身简单的浅灰色短袖衬衫和同色系的休闲长裤,手里还拎着个熟悉的食盒。 意料之中的人。 但刚刚才推测完对方对自己的隐瞒,追怜还是整理了一下思绪,才开口说话:“什么事?” “该吃饭了。 ”裴知喻轻车熟路地从追怜旁边挤进门,抬手就要把小店门关上。 追怜伸手阻了一下,说:“开着吧,通通风。” “我看天气预报说待会有大暴雨。”裴知喻满眼担忧地看一眼门外,不动声色用身形挡了挡追怜的视线,道,“要不还是先关上吧。” 关门与否,追怜其实也不是太在意,她心下虽有些怪异,但眨一眨眼,便也打算随这人去了。 但就在这时,一只漂亮的手伸了进来。 那只手的主人做着深红色的猫眼长甲,甲面上的水钻光泽冷冽而夺目。 这只手按住了即将关上的小店门。 “小怜。” 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一刹那,追怜倏然抬头,把目光定格在面前这只手的主人身上。 裴知薇穿着一身剪裁得当的黑西装套裙,精细打理过的大波浪卷垂落在胸前,她抬手压一压镶着白色珠花的宽黑帽檐,面上微笑得体:“好久不见。” “…知薇姐。” 小店门被重新打开,追怜和裴知薇面对面站着,她看着对面的女人,也轻声道,“好久不见。” 身后传来属于裴知喻的一声啧。 怎么这人也跟过来了,真烦。 他刚刚出门时候明明已经走得够快了。 净打扰他和怜怜的独处时间。 “怜怜,来吃饭了。” 裴知喻打断二人的对话,又极为轻柔地朝着门口呼唤了追怜一声。 保温食盒被打开,玉米排骨汤的香气四散着飘出来,浓郁勾人。连着这罐排骨汤一块被取出来的还有一碟梅子排骨和一碟清炒虾仁,以及一碟凉拌小白菜。 “你跟小怜说了吗?”但先走过来的却是裴知薇,她在问他问题的时候顺便瞥了一眼桌上齐全的菜色,嘴角不易察觉地抽了一下。 自己这位恋爱脑弟弟,真是容貌改头换面后,连这秉性也改头换面了啊。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还学会了做饭,并且看着做得还挺好,色、香、味都挺俱全。 “还没。”裴知喻忙着低头布碗筷,当然,他只布了两副。 回答裴知薇的时候,“她还饿着,有什么事吃完再说。” “知薇姐,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追怜走到小方桌旁,听见姐弟二人的对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 直觉告诉她,裴知薇突然出现在这座海滨小城,绝对不可能只是普通的拜访,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裴知薇扬一扬眉:“还是让阿喻自己跟你说吧。” “不算什么事。”裴知喻伸手,按着追怜的肩膀让她坐下,温和道,“待会再说,你先吃饭,你昨天不是说想喝玉米排骨汤吗?” “你到底有什么不敢说的?”裴知薇嗤一声。 裴知喻这会正端着碗给追怜盛汤,闻言他掀起眼皮,看向裴知薇。 这一刻,他尤像变回了当年西汀附高那个嚣张狂妄的少年,眼神冷得惊人:“裴知薇,我的事,你别管太宽了。” 他确实一时很不知该如何跟追怜开口说这件事。 前几日刚提出要在这座海滨小城重新追求她,在这种她喜欢的平静安稳的日子里重新追求她,让她心甘情愿选择他,而不是被逼迫着选择他,今天却又要让她跟着他回s城。 回到那个遍地阴谋的漩涡之地。 “没事……” 目光一转回追怜,裴知喻脸上的不耐神色瞬间褪去,又变回了那副如沐春风的温和,把汤碗轻轻搁在她面前。 但他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眼见气氛这般剑拔弩张的追怜已然伸出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 “裴知喻,你说吧。”她道,“你不说的话,我饭也吃得不心安。” 沉默的气氛蔓延了一会,终于,裴知喻缓缓半蹲了下来。 半蹲在了追怜的身前。 她坐着,他蹲着,但却因身高的差距,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视,两双眼睛直直望进对方的瞳孔最深处。 “……怜怜。”裴知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似乎接下来要说的话让他很难以开口,“裴遣煌去世了。” 裴遣煌……去世了? 追怜眨了眨眼。 缓缓地、缓缓地眨了眨眼。 这个所谓的害死乔洵礼的真凶,那场车祸的主谋,她甚至还来不及谋划怎么报复他,他就这样去世了? 一瞬间,巨大的茫然冲击了追怜,让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任何话。 她太茫然了,以至于茫然到根本没感受到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已被人悄然握住。 “我知道,我现在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我说重新开始,就一定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和空间,绝不会逼迫你。” 裴知喻紧握着追怜的手,继续低声:“但s城那边,裴家的长老会内部,远比你想象得要复杂。” “那群重颜面的老家伙,大概率已经知道我并没有死了,他们盯着我,也大概率……”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盯上了你。” 盯上了她? 什么叫盯上了她? 追怜的大脑飞速地运转了一阵,终于在茫然中大概摸到了一些眉目,他们是觉得裴知喻这样为她疯魔,有损裴家的颜面,所以要除掉她这个祸水吗? 这种莫名其妙的迁怒好荒谬,但迄今为止,这种迁怒也不是第一次发生在她的人生里了,她早就习以为常了。 所以她点点头,道:“然后呢?” 裴知喻:“所以,我能不能以一个……旧识的身份,恳请你,暂时跟我回s城一趟?” “不需要你做任何事,只是需要你跟我出席一趟老头子的葬礼,给你一个公开的身份。”他苦笑一下,“虽然我知道,你并不需要也不想要这个身份,但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保证你的安全。” 他举起四根手指,像在发誓:“我保证,等风波过去,我立刻送你回来,绝不多做纠缠。” 这种话术,句句不离安全,字字透着为她着想,而望着她的那双眼睛更是相得益彰,相得益彰地写满 他哪里比我好 第82节 这比任何强硬的命令都更具杀伤力。 追怜看着眼前这个将深情与克制演绎到极致的男人,想起论坛上那个关于乔洵礼的帖子,想起可能被掩盖的真相。 回s城,无疑是重新踏入龙潭虎穴,但也可能……真的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唯一机会。 她沉默了片刻。 终于,在裴知喻混合着期盼与担忧的注视下,她点了点头。 “好。”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我跟你回去。” 或许,这个回答,既在他的算计之内,也将在她的计划之中。 * 裴遣煌的葬礼,正如裴知喻最开始所跟追怜说的,她只是需要露个面。 裴家那座历史最悠久的、她曾待过的老宅,原来还有一个盘踞在半山的大堂。 而大堂里,尸体正即将封馆,今日只是为供至亲做最后道别的日子。 追怜穿着裴知喻替她准备好的及膝黑色连衣裙,她的衣服大多是雾一样柔和的浅色系,很少穿这样沉闷的颜色。 但此刻,这身沉沉的黑穿在她身上,却愈发让她整个人更加轻盈而透明,显露出那种易碎的脆弱感。 裴知喻全程紧紧握着她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怕一松手,她就会被这栋宅子吞噬。 他半带着她向前,走向那具棺椁。 “看一眼就好。”他侧过头,声音压得极低,像情人间悄然的私语。 就在裴知喻带着追怜于棺椁前站定的瞬间,灵堂内原本 低沉的呜咽与私语声,骤然停滞了一刹。 追怜依言,垂眸向棺内望去。 那个在裴知喻嘴里害死了乔洵礼的男人,此刻就毫无生机地躺在那里。没有阴谋家的狰狞,也没有上位者的威严,只剩下一具即将腐朽的皮囊。 她心中一片空白,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也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巨大的荒谬感。 原来复仇的终点,竟是如此虚无。 * 除了需要在裴遣煌的葬礼露个面之外,裴知喻对她的请求还有一个,就是让她暂时和他住在一起,住在那套他购置的离裴家很近的别墅里,因为这样对她来说才安全。 追怜也答应了。 但正如裴知喻同她保证的一样,他没有再逼迫她做任何其他的事情,也没有再限制她的行动,或者是在到处布满眼睛监视她。 相反,裴遣煌的葬礼似乎太忙了,忙得他日日都是早出晚归,几乎无暇顾及追怜,只是每天早上给她做的早餐从来没断过。 这种繁忙,倒是给了追怜一些好处,比如—— 她能够很轻而易举去到一些她想去的地方,不必躲躲藏藏。 就像现在,半旧不新的小区居民楼里,一扇大门打开,听见叩门声前来开门的乔母,正满脸错愕地望着追怜。 “阿姨,您好,我……” 追怜这句话都还没说完,面前的乔母就一抬手,像是看见了什么索命是幽灵,似要“轰”一声就关上门。她赶忙伸手去阻,关门的速度太快,她手的速度也好快,快到门没能关紧,但却硬生生夹住了她的手指。 “嘶”一声倒吸凉气的痛呼从追怜喉咙里溢出,吓了一大跳的乔母赶忙把门推回打开。 看清那截被门框挤压得瞬间泛白又迅速充血的纤细手指,她脸上血色尽褪,手忙脚乱地来扶追怜。 “对、对不起!”她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孩子,我……我不是故意的。” 但指尖的疼痛反而让追怜更加清醒而固执。 “阿姨。”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只是想知道,我去英国后那三年,洵礼发生了什么,你们整个家究竟发生了什么?” “别说了!求你别再问当年的事了!”乔母猛地打断她,声音尖锐,但随即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压低了嗓音。 她匆匆回身,就要跑进门里,再次把门关上。 追怜却猛地攥住了对方的手腕,不让对方走。 她没有再强硬地追问,而是缓缓抬起自己那根红肿的手指,轻声说:“阿姨,您看,您看见我受这点小伤,都会觉得不忍,觉得害怕,那当年…… “洵礼面对的车祸,是不是比这疼一千倍、一万倍?” 这话像细细长长的针,扎下来,扎得乔母的那颗心鲜血淋漓的,她嘴唇哆嗦着,别开了脸。 “阿姨,我真的不是来给您惹麻烦的。” 追怜向前走了一步,她趁着乔母心神大乱的这一刻,再次向前踏了半步,用身体和受伤的手卡住了最后的门缝。 “我只是……睡不着觉。”那声音更加轻柔,却带着巨大的悲伤,“一闭上眼睛,我就总在想,他那么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落到那个地步?他做错了什么?” “别说了……”乔母的声音带上了哭腔,身体微微发抖。 “我知道您怕。”追怜看着她,满眼悲哀地看着她,“我也怕,但我更怕他死得不明不白!阿姨,告诉我,求您告诉我,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到底是谁把洵礼逼上绝路的?是谁让这个家变成这样的?难道您不想让洵礼安息吗?” “我想!我怎么不想!” 乔母猛地抬起头,泪水奔涌而出,长期压抑的悲痛和恐惧终于决堤,“那是我的儿子啊!我亲手养大的儿子啊!可我有什么办法,那些人,那些人……” 话说到这里,乔母的嘴唇又不自觉开始哆嗦,整个人似要瘫软下去,追怜强忍着指尖的剧痛,更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试图给对方一些力量。 “阿姨,您告诉我,我来想办法,会有办法的……”追怜的眼泪也落了下来,与乔母的混在一起,“您如果什么都不告诉我,洵礼死亡的真相,真的只能就这样了!” 追怜的那一滴泪落到乔母的手背上时,她最后的心防终于被击碎了。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而后伸出手,几乎是半推半拉地将追怜拽进门内,然后“砰”地一声飞快将门关上、反锁,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乔母背靠着门板,胸口剧烈起伏,却开始断断续续诉说:“最开始是……是他爸……突然就迷上了赌,家里能卖的都卖了,窟窿却越来越大……” 她的叙述混乱而充满自责,但追怜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不自然的开端。乔洵礼的父亲,追怜虽然没有真正见过,但在乔洵礼的描述中,明明是个温和有礼的普通好人,怎么会突然染上这样的陋习? “洵礼的爸爸……是怎么开始赌的?”追怜轻声引导。 乔母压低了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就像撞了邪一样,有一天,他回来就说运气好,赢了大钱……” “后来,就越陷越深……直到有一天,来了几个很凶的人,拿着欠条,不像是普通的放债的,说如果不还钱,就要我们一家子的命……” “然后……然后我就和他爸离了婚,嫁去了其他城市,想躲开这些……再回来这里时,才知道他爸醉后失足掉进河里,已经死了。” “但他爸死了,可债还在……洵礼那孩子,那孩子还在上大学,一天却要打四五份工还债……” “是我对不起洵礼,我那会刚再婚,一门心思都扑在怎么在新家庭立根,每次打电话给他,他都说自己过得很好,我就什么也没去想……所以也不知道他竟然受了那么大的苦。” 以乔洵礼的性格,只报喜不报忧,追怜几乎是完全可以想象的。 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是那种发自内心给世界善意,喜欢收养流浪小动物,自愿牺牲休息时间去做志愿者,照料敬老院老人和孤儿院小孩的那种人。 就算世界以痛吻他,他也会报之以歌。 好到有些圣父的一个人。 追怜深吸了一口气,感觉什么样的安慰,都突然变得好苍白,好苍白。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似乎是这个世上恒久的规律。 “后来他死后,我也曾觉得蹊跷过,去警署质问过,但当天夜晚……” 眼前的乔母捂住脸,却整个人浑身哆嗦得更加厉害,大颗大颗的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浸湿地板砖,“我很久不用的一张卡上就莫名其妙收到了一笔数额巨大的汇款,那笔汇款的数额是一连串的4,有多少个4我没敢去数,但那个备注……是别查了。” “第二天我去银行查那笔汇款的来源,却怎么也查不到……” 乔母继续哆哆嗦嗦把话往下说,“然后那天晚上,我又收到了一笔汇款,还是熟悉的一连串4,甚至是更多的4,那个备注写着‘读数字’……” 追怜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这一连串的“4”,足够恶毒,足够直白,也足够恐怖,如同一个疯狂的诅咒,掐灭了所有寻求真相的火苗。 行事作风这样病态的人,她……很难想到第二个。 他又一次骗了她吗? 追怜闭了闭眼。 “阿姨,你还记得叔叔常会去的赌场叫什么名字吗?”她的指尖掐进掌心,那被门夹过的伤处传来尖锐的痛感。 但这疼痛却能让她从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极力维持着冷静。 乔母茫然地摇了摇头:“他从不跟我说具体名字……只提过是什么俱乐部……好像,好像叫什么皇冠?还是金冠?” 追怜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相似的俱乐部名,把它们记了下来,她安抚了几乎虚脱的乔母,承诺不会再轻易上门给她带来危险,然后离开了这栋令人窒息的居民楼。 坐上前往白眼罩处的出租车,追怜低头按起了手机,在搜索框里输入这两个相似的名称。 终于,一阵划拉后,她找到了一些自己想要的信息。 在皇冠俱乐部的搜索中,有一条消息提到了有人曾撞见过知名导演阁吾曾出现在这个俱乐部,疑似为幕后老板。 阁吾是裴知喻的好友,也是最初那部《深海迷航》电影的……特别指导。 她从未见过阁吾,但那张配图上的身影轮廓,她却觉得有些熟悉—— 那只是个身影轮廓,并未捕捉到正脸,但 很像一个人……是谁呢……是谁呢? ——付东梨! 难道说,付东梨就是阁吾? 怪不得那一日从x城回s城的车上,车载音乐里会播着《深海迷航》的主题曲,那首叫《水中倒影》的歌曲…… 那阵旋律又一次在耳畔回荡,空灵清冷的女声唱着副歌的高潮: 【追逐着,波光中你的轮廓 困囿于,这幽蓝永恒的夜幕 无处可逃,无声呼救 唯有你我,在深渊共舞 他哪里比我好 第83节 归来吧,归来吧 我迷失于深海的眷属 呼吸是饵,思念为网 此生难渡,你我归途】 …… 出租车已经行至老小区的门口,意识到这一点的追怜手脚冰凉得不能再冰凉,她付了车钱,匆匆下车,直奔白眼罩的小卖铺。 见她这样赶来,白眼罩似乎也并不惊讶。 “眼罩姐……”走得太快,追怜有些气喘吁吁,“我有……有问题要问你。” 白眼罩的那只独眼看着她,静静看着她。 她递一杯水过来给她,手腕上的红绳清晰从追怜眼前掠过。 但白眼罩还未开口说话,里间的布帘就“哗啦”一声被掀开,一只有着深红色猫眼长甲的手先探了进来。 而那只手的手腕处,也系着一条红绳。 紧接着,裴知薇优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似乎刚参加完某个正式场合,身上还是剪裁合体的西装套裙,发髻一丝不苟,与这逼仄杂乱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微笑着看着追怜,道:“不用问逾白了,直接问我吧,我想我这里,应该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 作者有话说:[无奈]剧情章吧应该算是! 第49章 入局时 “…知薇姐。” 追怜向前走了一步,站定在裴知薇面前,平静喊了她一声。 “谈谈吗?”裴知薇微笑着看着她,指了指帘布的方向,“我们可以进去说。” * 依旧是那方几平方米的小屋,一张旧书桌,两台电脑,还有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文件柜。 “你刚刚想问阿逾什么?”裴知薇很自然地在椅子上坐下,气定神闲问追怜。 追怜也在她旁边坐下,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裴知薇口中的“阿逾”是谁,愣了一下才明白。 阿逾—— 逾白。 白眼罩。 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先从最确凿的切口进入:“我想知道,皇冠俱乐部和乔洵礼家的变故,到底有什么关系?” 裴知薇挑一挑眉,倒是没太惊讶追怜能精准问出这个名字:“你见过乔洵礼母亲了?” 追怜嗯了一声,点了点头,把刚刚在手机上搜到的那个页面举起来,给裴知薇看。 那上面显示着一张抓拍的照片,昏暗光线里,男人冷峻的侧脸轮廓若隐若现。 配文写着——有人撞见知名导演阁吾曾出现在这个俱乐部,疑似为幕后老板。 “知薇姐,你觉不觉得这个人……”她直直盯着裴知薇,问,“看着很眼熟?” “皇冠俱乐部,是付家的产业。”裴知薇看一眼那屏幕上的照片和配文,笑了声,“而付东梨……” 她话音顿了顿,低头从随身的手包里拿出了一个u盘。 小巧的黑色u盘被她夹在指间,裴知薇起身,走到了逾白的电脑旁,熟练地开机,输入密码,再把u盘插入。 “也确实是阁吾。” u盘插入的那一瞬间,她终于轻轻吐出这一句话。 文件夹弹出,一段视频在她的手下被点开。 那是一段监控视频片段,昏暗的光线里,背景却是极尽的奢华,而赌厅的最上方,有一个巨大的皇冠logo。 而乔洵礼的父亲正拘谨地站在偌大的赌桌旁,被几个穿着考究的服务生热情地围着,面前的筹码正被一堆一堆往上加。 “没事,没事,就玩一把!” 服务生中那个领头满脸笑容,正热情地鼓动着乔父,“乔老板,看您今天红光满面,手气肯定旺!小玩一把,就当试试手气,沾沾喜气嘛!” 乔父犹豫着,还是有些推拒:“不……不……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回去吧。” 他转了个身想走,但话虽然这么说着,眼神却又不自觉黏回那堆筹码上,喉结也跟着滚动了一下。 “就一把,赢了咱就走,好吧?输了就算我的!” 领头一眼便看出了乔父此刻的心思,伸手去拉住乔父,更加热情地鼓动着他。 “行!” 乔父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就来一把啊!说好了,就一把!”” 最初,他的面容上还只是从惶惶的不安,变成了初时赢钱时不敢置信的兴奋。 但视频一帧一帧往下跳,他赢了一把,又一把。 面前的筹码堆成了小山,反射着吊灯金灿灿的光,也反射进乔父越来越亮的眼睛里。最初那种克制的兴奋迅速如野火燎原,逐渐被一种赤裸的欲望替代。他开始主动往前凑,呼吸也变得粗重,下注时也不再犹豫,嘴里时不时放出得意的大笑。 “再来!再来!” 少见的输了一把后,乔父红了眼,猛然一拍桌子,身体几乎要趴上赌桌,一个劲往前探。 那一声拍桌的声音“砰”一下穿过来。 穿进追怜的耳膜里。 让她被这野兽般的失态吓了一大跳,仿佛看见这巨大的赌场是如何将人异化,窒息似地匆匆移开了视线。 眼见追怜惊魂未定,裴知薇暂时按停了播放键。 “付家的产业很多,付东梨上面还有个哥哥,走的是正派路子,至于这些灰产生意,就都由付东梨打理了。” 裴知薇语气平淡,“而他和阿喻,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关系一直都不错。” 视频的播放键又被按下,此刻的镜头对准的是那个领头的服务生。 他对着耳麦低语了三两句后,便往角落一个方向去了。 那个方向很黑,只能在隐隐约约的昏暗光线里见着那里正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背对着领头的服务生,似乎正在通电话,便打了个稍等的手势。 那通电话的内容传出来: 先是付东梨的声音:【人已经上钩,赌上了,但……以后别叫我再帮你干这种事,太缺德了,折寿!】 那头的人似乎在笑,很轻飘一声笑,却显得分外冷酷:【哪缺德了?我只不过是帮他认清自己的欲望而已。】 短暂的沉默后,付东梨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解:【阿喻,我真不明白,就为了一个女人,至于绕这么大圈子,把他全家都拖下水?】 那头男人的声音依旧懒洋洋的,却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冷硬:【至于。】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厌恶:【那个乔洵礼,总在怜怜可能出现的地方晃,像阴魂不散的苍蝇,我看着烦。】 【让他家里出点事,让他忙起来,焦头烂额,就没空想东想西,没空惦记不该惦记的人。这样,他才能彻底从我和怜怜的世界里消失。懂了吗?】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 熟悉的懒洋洋语调,上扬的尾音,对万事万物都如碾碎蝼蚁般的嚣张,除了裴知喻,还能是谁? 追怜闭了闭眼,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怪不得那三年……那三年,乔洵礼全然没有联系过她。 不是不想联系,而是无暇联系,也不能联系。他那样性格的人,想一想都知道,会多怕给她也带来麻烦。 好一会后,追怜才缓过神来,再开口:“知薇姐,这些证据,你是……” 裴知薇似乎猜到了她还未问出口的话是什么,没等她全部说完,就点开了文件夹里的其中一段录音。 这处的背景音有些嘈杂,像是某个私人会所。 【……阿喻也是,就为他那个小女友,至于造这么大的孽吗?】这是 付东梨的声音,和平日冷淡的模样大相径庭,叹气声里都带着酒醉后的微醺。 【哦?他让你做了什么?】裴知薇的声音听起来很随意,带着点慵懒的兴趣。 【也没什么,就是……让皇冠那边的人关照了一下那个姓乔的老头子。】 【怎么关照的?说来听听。】裴知薇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皇冠的监控里有……我不是……给你开了查看权限嘛……啊,对了,知薇,知薇,我昨天给你买了这个,你看看,你看看,喜不喜欢……】 录音到这里被裴知薇按停。 “就是这样。”她说。 追怜沉默了一下。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大脑很混乱,必须要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冲淡这种混乱感,她盯着裴知薇看,忽而说:“知薇姐,你说你和付先生是商业联姻,但付先生……其实喜欢你吧。” 裴知薇罕见地也沉默了一下,而后才淡淡地点了点头:“对。” “所以男人有时候很简单。”她微笑着看追怜,“特别是一个对你爱而不得的男人,那就更简单了。” 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 一个对你爱而不得的男人……有时候很简单…… 追怜看着正微笑看自己的裴知薇,对方纵使在微笑,但整个人还是很平静。 这种平静在这种时刻显得有些冷酷,冷酷到她竟觉得和裴知喻在电话那头懒洋洋指挥着付东梨把乔洵礼一家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时没什么两样。 “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裴知薇笑着,那笑容在小房间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你要看吗?” 他哪里比我好 第84节 追怜没有立刻回答。 她看着裴知薇,看着对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这些血淋淋的真相是一种饵料,为的只是引她入局,她知道。那根同款的红绳,她也并非第一次才注意到。 她早就猜到了裴知薇和逾白的关系。 但她还是来了。 她明明从一开始就选择了自愿入局,为什么真到了这个时刻,她却又有一些恍然? 裴知薇看着追怜,对方的沉默似乎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她并不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听听这个吧。” 她的手指移到最后一个音频文件上,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近乎诱哄的意味,“听完,你就知道,有些人,根本不配得到任何原谅和……所谓的重新开始。” 她按下了播放键。 那段录音,模糊而又清晰。 模糊的是音质,带着轻微的滋滋电流声。 清晰的是那两道声音。 一道苍老,却带着压抑和疯狂。 一道年轻,却带着嚣张和顽劣。 苍老的那道声音率先响起,显然是裴遣煌: 【那天那个姓乔的小子,和你妈当年那个情人一样,看着就恶心!我要让他消失!】 短暂的静默。 随即,传来的是一声极轻的、几乎带着嘲弄的嗤笑。 那是裴知喻的声音,低沉,冷静到极致,与他父亲的激动情绪形成残酷对比: 【莫名其妙给我打个电话……】他的语调甚至有些懒洋洋的,【就为这点事?】 他并没有反驳让乔洵礼消失这句话,反而像听见一件无关紧要的趣事。 裴遣煌的声音带着被忤逆的怒意和一丝试探:【你不拦我?】 裴知喻的回答轻飘飘地传来,仿佛在谈论一只蝼蚁的生死:【我为什么要拦?】 他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一种事不关己的漠然:【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既然他非要凑上来,碍了您的眼,您想怎么做,就是您的事,别弄脏我的手就行。】 追怜猛地捂住嘴,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另一只手死死撑住桌沿才没有软倒。 她的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裴知喻确实没有主动献策,也没有推波助澜。 他只是清晰地划清了界限—— 他不会管,也懒得管。 这比追怜想象的更冷酷。 她以为会听到阴谋,听到具体的指令,听到裴知喻如何处心积虑地置乔洵礼于死地。 但没有。 录音里的对方,只有一种全然的不在乎,不在乎地将乔洵礼的生死,就这样抛给了他的疯子父亲,一个不管自己的憎恨来得多么毫无缘由的暴君。 他甚至不需要亲自去做恶,只需要一个眼神,一句“碍眼”,就足以借刀杀人,将洵礼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种置身事外的冷漠,比任何恶毒的计划都更令人胆寒。 录音还在播放,那头的裴遣煌似乎愣了一下,随机哈哈大笑起来:【好,好!儿子,这就当我送你的礼物,一份替你……斩草除根的礼物!】 他确实没有骗她。 裴遣煌是对他说了这句话,但整个具体语境,他确选择了避而不谈。 冷。 好冷。 这种深入骨髓的冷顺着脊椎骨一点一点往上攀,让她浑身越来越冷,皮肉下的血液似都被冻着凝固。 裴知薇静静地看着追怜,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看着她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彻底熄灭。 她知道,火候已到。 “现在,你明白了吗?”裴知薇的声音平静无波,“他确实很爱你,也确实……一直在骗你。” 追怜缓缓抬起头。 不知何时,眼睫粘连在一起。 被一滴悬着的、剔透的水珠,粘连在一起。 她眨了眨眼,那一滴泪,竟无知无觉坠下去,但坠落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不可闻。 她清楚地知道裴知薇在利用她,但她已别无选择。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入局。 “说吧。”追怜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裴知薇,你需要我怎么做?” ----------------------- 作者有话说:(点烟)裴狗干过很多不是人的事 第50章 水中花 小房间里的空气凝滞,只有那台电脑风扇的嗡鸣,仍一声一声地响着。 两个人重新坐回椅子上,追怜抬头看向裴知薇,对方脸上是惯常的冷静。 她在等她说出需要她做什么。 “阿喻今晚,大概率会向你提出重办婚礼。” 裴知薇语气平稳道,“因为对他来说,需要一场足够引人注目的仪式,向所有人宣告过你的身份,才能放心你的安全。” 追怜沉默着,这确实是裴知喻会做出的举动。 “你需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以完全自然而正常的状态和他相处,然后……” 裴知薇把那个u盘推到追怜面前,慢条斯理开口,“在婚礼当天,找个机会,让这里面的东西,出现在现场的大屏上。” 追怜垂眸,看一眼那黑色u盘,很小的一枚,正静静躺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但她却并没有马上去接。 因为她心里还有很多疑困。 她抬起眼,平静道:“我还有两个问题想问。” 裴知薇依旧微笑着,说:“可以,问吧。” 追怜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张嘴问了出来:“第一个问题,你为什么非要对他下手?” “这个吗?”裴知薇答,“他手里还有一些我想要的东西,而且——” 话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冷漠而残酷,“就算他是个无心家族事务的恋爱脑,但只要他一天不身败名裂,长老会那群迂腐的老东西就一天还惦记着让他回来执掌裴家。” 权力之争,从来讲究一个斩草除根。 追怜大概明白了,便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但这一下后,她又还是再沉默了会,才往下问:“第二个问题,为什么是我?证据在你手里,由你递出去,不是更直接?” “这个问题,有两个方面的考量。”裴知薇道,“首先,由亲姐姐送弟弟进去,无论证据多么确凿,在外人看来,终究是姐弟相残,吃相难看,会影响我日后执掌家族的声誉。” 她 顿了顿,身体靠着椅背,继续往下说,“而你来动手,为了乔洵礼这个理由足够充分,你站在了道德和情理的制高点上,谁也挑不出错处。” 原来如此。 追怜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原来她不仅要当那把刀,还要当一面最光鲜的挡箭牌。 追怜:“那另一个方面的考量是什么?” “另一个方面的考量?” 裴知喻饶有兴味地重复了一遍她的提问,极淡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却未达眼底,“阿喻是什么性子,你跟他纠缠这么多年,你不清楚么?” 指尖叩在椅子扶手,哒哒,哒哒。 “如果是我来做这件事,他一定会发疯,会不惜一切代价和我拼一个鱼死网破,拉着整个裴家一起陪葬。” “我要的是掌权,而不是送葬。”她抬手,习惯性地把长发拢到而后,脸上那抹微笑依旧不变,“但你不一样,追怜。” “我不一样?”追怜轻轻蹙了蹙眉。 裴知薇:“对,由你来了结他,他不再会发疯,只会心死,失去所有挣扎的意愿,而我才能在他进去的这几年里,顺利地接手、消化他留下的所有东西,真正掌控全局。” “只要是你,就算明知是地狱,他也心甘情愿跳。” 追怜:“为什么?” 空气滞凝了一瞬。 裴知薇笑了一声,很轻笑了一声。 她微微前倾,指腹轻挑了一下追怜的耳垂。 “因为——” 那声音压低,一字一句说的是—— “他爱你啊。” 那枚黑色u盘在视线里拉远,又推进。 模糊后,又清晰。 他哪里比我好 第85节 追怜只觉天地都寂静,连电脑风扇的嗡鸣都变得空空荡荡。 她快要听不清裴知薇说话了,只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 “这里面……” 追怜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哑,她指了指那枚u盘,“除了洵礼的事,还有什么?” 裴知薇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她没直接答,而是反问:“你知道裴遣煌为什么会残废吗?又为什么行动不便到要被扔进疗养院吗?” 心,沉甸甸地落下去。 她的神思有些恍然。 在这种时刻,裴知薇以这样的口吻问出这样的问题,那这些问题的答案还能有什么? 都是裴知喻做的。 而u盘里的其他证据,都只能和这件事有关。 追怜喃喃道,像是说给自己听:“所以,你不仅仅是要搞垮他,而是要确保所有权力能毫无意外地落到你手里,用最小的代价。” “清除障碍是目的,但方式决定结果。”裴知薇毫不避讳,“我需要一个完整的裴家,而不是一个需要再收拾的烂摊子,由你来动手,后患最小,也最体面。” 追怜闭了闭眼,而后猛地伸手,抓过那枚u盘:“好,我答应你。” 而后她像逃离什么一样站起身来,匆匆往门口走去。 但脑海里却不断回荡着那一句话—— “他爱你啊。” “他爱你啊。” “他爱你啊。” …… * 外面的天光有些刺眼,明晃晃的,却没什么温度,照在身上只觉得叫人发凉。 追怜从小卖铺离开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洋楼一层的窗帘全部拉了起来。 裴知喻还没回来,她蜷在沙发上,别墅太大,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声音时,便显得有些寂寥和空荡。 她随手点开了一部电影,却在这种昏暗里不自觉陷入了一场睡眠。 …… 追怜是被一阵细微的声响惊醒的。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怀里还紧紧抱着个柔软的抱枕。 客厅里光线愈发昏暗,暮色像墨滴入水,正一点点侵染着室内的每一个角落,只有电视屏幕还在执着地亮着。 屏幕里的光影变幻不停,她抬头,才发现那上面正播着的是《春光乍泄》。布宜诺斯艾利斯的灯火里,何宝荣和黎耀辉仍在纠缠,她盯着屏幕,眼神空茫。 她像是在看着电影,又像只是透过那层光影,望见了更遥远的地方。 小洋楼的大门被拉开。 裴知喻走了进来。 浅灰色的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身后是逐渐沉下去的黄昏,他的领口松开了些,清隽的眉宇间染上些倦色。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便掠过正坐在沙发的追怜,以及她面前电视屏幕上那部熟悉的电影。 他的脚步顿了顿,也盯着那屏幕看了一瞬,不知想起了什么,但很快便又收回了目光,默不作声走到追怜身侧坐下。 沙发因这突如其来的重量微微下陷,追怜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转到身侧的男人身上。 但先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只手袋。 一只硕大的鳄鱼皮手袋,哑光黑的颜色,质感厚重,边缘还烫着低调的金色徽标,光是这个袋子本身,就已价值不菲。 “给你的。”裴知喻的声音很温和,“这里面都是长老会那群老东西给你的见面礼。” 长老会?那群视她为污点,恨不得她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会给她送见面礼? 裴知喻看出了她的不信,也不多解释,只是低头,伸手从那巨大的礼品袋里取东西。 扁平的玉制盒子里放着一套满绿冰种的翡翠首饰,水头上乘;长条匣子里一支古董胸针,罕见的鸽血红宝石一整颗镶在其上;接着是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下面压着s城最繁华商业街几家旺铺的产权文件…… “还有这个——” 一份又一份的礼物堆叠在桌上,快要把面前的整个茶几都占满,终于,裴知喻从里面抽出一个透明文件袋,献宝似地递给追怜。 “怜怜,你喜欢吗?”他满眼温柔笑意地注视着追怜。 追怜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张位于s城老租界里,一张带着独立花园的老洋房的地契。 这栋房子她知道,闹中取静,红砖外墙爬满了常春藤,是她有次和还是“禹裴之”的裴知喻路过时,曾无意间驻足多看了几眼的所在。 追怜看着这些太过贵重的礼物,心里的狐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重了。 她更深地蹙了蹙眉,满眼探究地看着裴知喻。 “这些……真的是长老会那些人给的吗?” 裴知喻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再一遍强调:“真的是他们给的。” “只不过……”他唔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别过视线,“我用了点特殊手段。” 其实也不算什么特殊手段,他不过就是拿着刀抵了一下对方的喉咙,也不过就是拿着手枪按在了对方的眉心……或者,在某个老家伙最宝贝的孙子学校门口,满面笑容地“偶遇”了一下,亲切地摸了摸那孩子的头,再“顺便”提了提孩子父亲某些不太光彩的账目。 真的没有什么特殊啦。 他只是让他们明白,不给礼物,后果可能会让他们,或者他们更在意的人,感到一点点……不舒服。 但真的只是一点点哦。 想到这里,裴知喻的唇边不禁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带着点惯有的肆意和嚣张。 但他隐藏得很好,很快便把唇角压了下去,又恢复那副春风化雨的温和模样。 而旁边的追怜听到“特殊手段”这四个字,愣了一下,随即却几乎能立刻想象出那画面—— 是那群平日里道貌岸然、把脸面和家族声誉看得比命还重的老家伙,被裴知喻这个行事毫无底线可言的疯子轻轻“点拨”了一下,然后在他面前吃瘪又不敢发作,还得赔着笑脸送上厚礼的模样。 这实在是有些荒谬的好笑。 这种荒谬的好笑冲散了心头的沉郁。 她没忍住,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极轻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笑声很轻,在只有电影对白和昏暗光线的客厅里却格外清晰。 裴知喻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追怜。 屏幕上变幻的光影掠过他略显怔松的脸,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过追怜这样真心实意的笑了。 要不……他明天再去敲诈点别的? 这点东西,连给他的怜怜扔着玩都不够。 裴知喻不禁开始思考 这件事的可行性……好像还有些老家伙没来得及见一见啊。 似乎看出了裴知喻在想什么,追怜抬手,拍了拍对方的手臂,道:“别,这些够了,你别再去……”她似乎是又有些想笑了,好不容易压住又想上扬的唇角,“打劫了。” 气氛难得的松弛下来。 裴知喻看着追怜唇边浅淡的笑意,目光不竟柔和了几分。 他这样看了追怜片刻,手不自觉伸进西装的内侧口袋,很轻地开口:“其实……” 一个深红色的丝绒小盒出现在裴知喻的手中,他坐得离追怜近了一些,是一个刚好能闻到她发间淡淡香气的距离。 他的声音响起来,带一点小心翼翼的期冀:“还有一个礼物,要给你。” 追怜看着他手中那个明显是戒指盒的小物件,心微微一紧,面上却只是轻声问:“嗯?是什么?” “怜怜,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裴知喻叹了口气,语气似乎有些不自然,,“我能不能……” 盒子被打开,里面躺着一枚设计简约却璀璨的钻戒。 那颗巨大的主钻在昏暗光线下依然流转着令人心折的华彩,贵重得一看便知价值连城。 “请你跟我重新举办一次婚礼?” 来了。 这句话如裴知薇所料的来了。 但即使早有预料,追怜脑海里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片空白,只能轻轻“啊”出一声。 “我不是要强迫你什么,只是……” 裴知喻飞快地瞥了追怜一眼,像是生怕她会拒绝,马上就往下解释,听起来满是无奈与为她考量的体贴,“现在的情况,只有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才能让长老会那些人不再打你的主意,你才能真正安全。” 追怜手垂眸看着那枚戒指,一时没说话。 诚然,这是一种伪装性的思考,因为她不能答应得太快,那会让裴知喻生疑。 但这也确有值得思考的地方。 在他还是“禹裴之”时,他便向追怜提出过希望他们能有一场盛大的婚礼,但追怜拒绝了。 她想,裴知喻的这句话,大约也是真假参半的。一部分,他确实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一方面,也只是因为他想和她有一场正式婚礼的占有欲在作祟。 追怜就这样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挣扎。 裴知喻看着她,温柔的声音里带一点落寞:“没关系,怜怜如果不想答应也没关系,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终于,追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了口:“太突然了……你让我想想。” “好。” 裴知喻把那个深红丝绒盒子搁在桌上,依然温柔地说,“你慢慢想。” 但他起身的那一瞬间,高大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里投下更深的阴影,几乎将蜷在沙发上的追怜完全笼罩。 电视大屏上的《春光乍泄》却恰好播放到何宝荣对黎耀辉说出那句经典台词的时刻,那低沉的声音在空荡的客厅里隐约回荡: 他哪里比我好 第86节 “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这一瞬间,他的目光难以控制地在追怜怔然抬起的眼睫上流连了片刻。 但最终,他也只是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 他只留下一句—— “我先去做饭。” 客厅里,只剩下电影断续的对白和厨房那侧逐渐响起,却略显用力的切菜声。 * 第二天清晨,追怜走出卧室。 这一夜,她其实并未怎么睡好,眼下还泛着些淡淡的乌青。 晨光透过餐厅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将室内染上一层浅淡的金色,刚做好的早餐被裴知喻放在餐桌上。 简单的白粥,几碟清爽的小菜,还有煎得恰到好处的溏心蛋和烤吐司。 追怜走到裴知喻对面坐下,果不其然,对方眼下的乌青对比起她来只增不减。 她能感受到,裴知喻的目光也正锁在她眼下那一片。 她突然有些觉得好笑,觉得这种场合有一种心照不宣的诡异。 餐桌旁摆着的装饰还是白色的小雏菊盆栽,追怜看了一眼那盆栽,终于平静地开口: “我想好了,婚礼,我答应。” 裴知喻缓慢地眨了眨眼,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她会答应得这么干脆。 追怜继续看着他,目光沉静:“但我有一个要求——” “别再模仿乔洵礼了。”她轻而缓地开口,“做回你自己吧,裴知喻。” 她不想在这最后和他相处的时间里,对着的……还是一个模仿得连自己都扭曲了的幻影。 她情愿,最后再看几眼……真实的他。 就算或许他们都知道,这是水中花,镜中月。 ----------------------- 作者有话说:看了下大纲应该最多再写个两三章就大结局了(?)[吃瓜] 第51章 勾小指 s城裴家那位据说埋骨异乡多年的大少爷居然回来了。 这是自从裴家老爷子葬礼后,在整个s城上流社会不胫而走的消息。 有人说回来的根本不是裴家少爷,只是个替身,他们见过的裴家少爷一头金发,嚣张狂妄得不可一世,全然不该是这样一副清隽温和的模样。 但无论什么样的议论声,都阻碍不了与这传出的消息一同开始紧锣密鼓准备起来的婚礼。 ——属于这位突然归来的裴家大少爷和他身边那名气质柔弱的漂亮女子,即将举行的婚礼。 追怜住在那栋小洋房里,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画画,读书,闲来便做一些简单的烘焙,偶尔出门,便是去看一看画展,或到一些公益组织做一做志愿者。 裴知喻也似乎真的转性了。 至少这次,她在这些活动中交到的朋友,再没有不是“摔断了手”,就是需要“连夜搬迁”…… 于是在这种岁月静好中,追怜的态度似乎也悄然发生了一些转变。 她不再抗拒他的靠近,两个人能平静地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偶尔聊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甚至有时,裴知喻会陪她去参加一些公益活动,而她会主动抱着自己的素描本,走进对方的书房,对方在处理事务,她便坐在飘窗下安静地画画。 偶尔裴知喻胃病发作,她也会默不作声地将温水和药片递到他手中,指尖相触时,也不再飞速地缩回,而是稍停一瞬。 她演得很好,好到有时候连自己都快要相信,那些沉重的过往真的可以随风而散,他们之间,或许真的能拥有一个全新的开始。 裴知喻将她所有的转变尽收眼底。 追怜对他说希望他不要再模仿乔洵礼,而是做回自己,他答应了。 但这些年对另一个人的揣摩太深入骨髓,某些习惯一时难以完全剥离。比如,他有时仍会下意识地扬起那曾练习过千百次的、特地模仿乔洵礼而学会的笑容;对着追怜说话时,也会不自觉还是带上那种刻意的温和腔调…… 但婚礼愈推愈近,平静海面下这场最后的共舞便愈发接近开场。 而关系真正的转变,是在一个深夜。 昏黄融开一片,在小洋楼的一层客厅里晕出一块明亮的琥珀,琥珀层里,裹着一个蜷在沙发里的追怜。 栗色的长卷发散在脑后,她身上搭着薄毯,睡颜安静,呼吸清浅。 裴知喻放轻脚步走近,在沙发前驻足。 灯光下,她脸上细小的绒毛都一根一根清晰可见。 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 也不怕着凉。 裴知喻有些担忧地伸手,本想将追怜打横抱起,但手却不自觉转了 个弯,轻轻地、爱怜地碰了碰对方的脸颊。 而后他才俯身,手臂小心地穿过她的颈后和膝弯,将人一把抱起。 但抱起的这一瞬,怀里的人却动了。 灯光下,那长长的睫毛也一根一根清晰可见。 追怜缓缓睁开眼,目光迷蒙,似乎刚从睡梦中惊醒。 “…裴知喻。”她抬手揉了揉眼睛,似乎是无意识地喃喃,“你终于回来了。” 所以睡在这里……是在等他吗? “嗯,我在。”裴知喻怔了一下,随即调整了一下手臂,把人往上托了托,声音低沉,“吵醒你了?” 追怜没有回答,她只是仰起脸。 仰起脸,看着他。 这样近的距离下,她的眼睛因为初醒显得湿漉漉的,映着昏黄的灯光,亮得有些不真实。 “我也想要参与婚礼的筹备。”追怜的语气带着点刚醒来的鼻音,“好不好?” “怎么突然想参与这个?”裴知喻挑了挑眉,似乎有些疑惑,“以前不是说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吗?” 追怜撇了撇嘴,带着点被质疑的小小不满,但整个人却显出少有的活泛气息。 “我最近刷到好多婚礼视频嘛……”她嘀咕着,细细的嗓音贴着他耳畔响,“你忘啦?我大学可是学设计的,那些请柬礼品,场地布置什么的,感觉都有好多可以发挥的巧思。” “而且……”追怜继续道,“婚礼结束后我想去找份设计类的工作了,也不能总待在家里,想先找些东西练练手。” 裴知喻低头看着她,他抱着她走向楼梯口,步伐未停。 但那眼神却在阴影里显得有些难辨。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像在思索。 追怜见裴知喻有些沉默,手臂反而伸了过去,环住了对方的脖颈,脸也跟着蹭过去。 她柔软的脸颊往他颈窝里埋了埋,下巴蹭过他微凉的皮肤,像是在撒娇:“好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裴知喻浑身一僵。 自从在x城开始,他开始试图卸下那层模仿的温和外壳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主动贴近他了。 他也快忘了,最初是什么促使他卸下那层面具。 是嫉妒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有时会啃噬他,如果他能够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演下去就好了。 扮演着那个完美的替身,模仿乔洵礼的一言一行,将真实的自己彻底埋葬。是不是就能骗她一辈子?是不是就能换来她长久的注视,哪怕那目光从来不是真正落在他裴知喻身上? 这个念头如伊甸园里善恶树上的苹果一样散发着诱人的甘美,却又带来无法忍受的窒息。 他是裴知喻。 一个疯子。 一个烂人。 一个骨子里就充斥着破坏欲和占有欲,嚣张又卑劣的人。 他做不到永远活在另一个人的影子里,他渴望她看到的是真实的他,哪怕那个真实如此不堪。 这份渴望最终撕裂了伪装,也将他们推入了更深的泥沼。 而此情此景,她揽着他的脖颈,亮着一双眼睛看他时,也多像引诱他摘食善恶树上禁果的小蛇。 不……不,或许她从来就是禁果本身。 裴知喻没有再往前走。 他的步伐停住了。 两个人刚好停在楼梯的半道。 楼梯口的灯光照下来,照亮一些地方,又还昏暗着一些地方。 裴知喻松开了抱着追怜的手臂。 “再给我一个理由。” 他把她放在高一层的半道平台上,自己刚好站在下一阶,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轻柔,但却带着一种执拗的探寻。 他身后,是客厅里还亮着的那盏昏黄的灯。 光线斜过来一点,模糊延伸到他脚边。 而追怜身后,是蜿蜒向上的黑暗楼梯。 平台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个画框,画框里朦朦胧胧笼着幅色彩浓郁的画,深色的木制台阶打磨得光滑,却透着一股凉意。 阶梯的落差特意做得比寻常人家更大些,这个角度,追怜不得不低头才能着看他。 他哪里比我好 第87节 “理由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 “因为我希望,这不只是一场戏,而是能成为我们——”她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真正的婚礼。” 裴知喻闭了闭眼。 但他复而又很快睁开眼。 他抬手,拉住追怜的手腕,动作很轻,力道却很紧。 “好。” 手腕处的手指往前抚,一点一点攀到追怜的小指处。 小指绕上小指。 勾住。 指尖冰凉,勾缠的力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珍重。 “那我们……拉个钩?” 裴知喻唇角勾起一个上扬的笑,眉和眼也跟着扬起来。 这天真到稚气的话语,在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充满了悖谬的认真。 而那一瞬间,追怜恍惚看见了那个记忆里那个金发少年。 她是说,如果,如果—— 忽视对方幽深如海水的目光的话。 “嗯。” 追怜点一点头,他的眉和眼扬起来,她便也跟着扬,杏仁似的眼弯一弯,很轻声答,“拉钩。” 上方转角处壁灯,好像在晃。 洒下朦胧的光晕。 墙上,静置画框里的模糊枝丫在纠缠。 悄然伸展,无声投曳。 指尖的勾缠突然变得滚烫。 追怜感觉到手腕忽而被攥得很紧,面前的男人拉着她的手腕,往上跃了一阶,站在她身侧。 小小的尾指还天真地勾在一起,她整个人却已被裴知喻猛地拽过去。 她跌进了他的怀中。 下一刻—— 当。 脊背轻轻撞上楼梯转角平台的墙壁。 墙上的画框发出一声轻响。 她被压在了画框上。 裴知喻俯身,他的唇贴上她的。 这个吻毫无温柔可言,带着一种近乎啃噬的力道。 动作急切而猛烈,狂风骤雨一样要将人拆吃入腹,像在用最原始的方式确认她的存在。 呼吸被掠夺,唇瓣被碾磨,他捏着追怜的下巴,追怜被迫仰起头承受。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从追怜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渗入两人紧密相贴的唇间。 裴知喻的动作骤然一顿。 他稍稍退开寸许,瘦长的指腹擦过她湿润的眼角。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追怜浑身僵住的动作—— 他低下头,舌尖轻轻舔去了那滴咸涩的泪。 “哭什么?”裴知喻哑声问,起伏的呼吸。 追怜别过头,想避开他过于专注的目光和那令人心悸的触感:“你太用力了……我疼。” 裴知喻沉默地看着她侧过去露出的脖颈线条,纤细而脆弱。 他一只手就能轻而易举掌住。 掐断。 但他舍不得。 “嗯,这样吗?”他低语,声音里听不出情绪,“那我轻点。” 话音落下,他再次吻了上来。 这一次,力道确实放轻了许多。 狂风暴雨褪去了,他刻意把动作放得轻而缓。 他细致地吻着她,妥帖地勾缠,照顾着她唇齿间每一分触感,可这春风化雨一样的温柔,却比刚刚的粗暴更让追怜心慌意乱。 那副画突然变得离她很近,在瞳孔里映着。 原来那不是模糊的枝丫。 而是线条组成的人像。 两个模糊的人挤拥拥挨着,缠绕得愈发紧密,难分难解。 就像此刻的她和裴知喻,阴影罩着裴知喻,也同样罩着她。 谁都不能幸免。 ----------------------- 作者有话说:应该!还有!两章大结局(?)铺垫一下! 第52章 苦月亮 婚礼就这样继续有条不紊地筹备着。 追怜似乎真的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她亲自设计了请柬的样式,素白的卡纸上,勾勒着淡金色的鸢尾花。 裴知喻半倚在桌边,偏头认真看她画,问她怎么不画小雏菊了,追怜抬头,也很认真说你不是喜欢鸢尾么? 于是裴知喻便也怔然,没再说话,只是安静站到了她旁边,替她调起了颜料。 内页的宾客姓名,追怜也拉着裴知喻一块写。 摈弃对乔洵礼的模仿后,他的字迹也恢复了自己的风格,龙飞凤舞,轻狂恣意,追怜的手抚过那字迹,会很兀然笑出一声。 裴知喻放下笔,抬眼看她,问:“笑什么?” “没事。”追怜摇一摇头,说,“只是很久没见 过你这样写字了,想起了一些……” “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是什么事呢?那会两人都还在西汀附高就读,追怜已经给裴知喻当了一段时间伴读了,深觉这个活并不好做。 小少爷人长得极帅,一双含情桃花眼,人却很无情,常以折腾她为乐趣。西汀附高也会招收成绩优异的贫困生,为此也设立了励学金,追怜想着如果自己也能拿到这励学金,是不是就不用再靠裴家资助上学了?也就不用再和这个阴晴不定的小少爷待在一块了! 于是她愈发勤勤恳恳的上课,做功课,考试,在这都等着混个毕业就出国的国际班的一众富家子弟中显得格格不入。 那天是周五,她刚好来生理期,小腹坠痛得她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午间时候,她本想趴在课桌上休息会,但却突然想起有本下午就要交的数学习题集还没做完。 她只能就着满身涔涔的冷汗,赶忙爬起来写。 笔尖倔强地在摊开的习题册上缓慢移动,她感觉自己都快要握不住笔了,裴知喻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按照以往的惯例,每周的周五,裴知喻都会在午间时候去击剑馆,今天却似乎因为落了些东西刚好折返了回来。 他顶着那头夺目的金发,拧着眉走到她课桌旁,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他瞥了一眼她的草稿纸,明明是在做题,那上面却不是演算公式,而是歪歪扭扭的一行大字—— “好疼啊,大姨妈你去死吧!!!!!!!!” 看得出字迹的主人是真的很疼,也是真的很激动。 裴知喻目光转回追怜身上,冷冷问:“你找死吗,追怜?” 追怜这会正疼得眼前发花,勉强抬起头,声音虚弱:“没事的少爷,我没事……您别管我,您快去吧。” 裴知喻扫了一眼她手下那本写到一半的习题册,又看她苍白得跟纸一样的脸色,语气更差:“就不能明天再写?” “不行……”追怜吸着气,试图集中精神,“今天……要交。” 她说着,又抬起手指拖过来一张草稿纸,还想继续写。 裴知喻盯着她看了两秒,突然把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空桌上一扔,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笔拿来。” 追怜有点发懵,没反应过来,那支笔已经被他劈手夺了过去。 “行了,你休息。”他拉开旁边椅子坐下,语气硬邦邦的,目光已经落到题目上,“我替你写。” 追怜张了张嘴,一时小腹那股撕扯的坠痛都快被忘了。 她傻傻地问:“少爷您不去击剑馆了?” 裴知喻头也没抬,笔尖却已经在纸上划动,没好气地回:“别问,少问!” 追怜只能悻悻然:“……哦,好吧。” 裴知喻单手流畅地替她演算着题目,另一只手利落地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随后看也不看就扔到她头上。 他哪里比我好 第88节 外套扑了个满脸满怀,少年身上独特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冷冽,却又极具侵略性。 然后他的声音才隔着布料闷闷传过来:“给你。” “…哦哦。”追怜赶忙把那件衣服整理了一下,在怀里抱好。 “不是!”裴知喻似乎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追怜你是不是蠢?我是让你,披、身、上!” 然后这件事最后的结局是裴知喻的字迹太特别了,就算他有在极力模仿追怜的字迹,但还是被老师认了出来。 作业发回来,裴知喻自己那一科的习题本明明是空白,却被老师调侃似地写了一行批语—— 裴同学居然也会乐于助人,真是少见! 愈想起往事,或许愈衬得叫人想问一句两个人之间,究竟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死局的? 追怜望着镜子里身着婚纱的自己,在心底轻轻叹出一口气,但面上却分毫未显。 镜中的她,被层层叠叠的洁白纱缎包裹,婚纱是经典的抹胸款式,下半身开着大摆,缀满细密的钻。 灯光下的光晕柔和流转着,衬得她愈发脖颈纤细,锁骨伶仃。 旁边跟着的导购正在夸赞她:“追小姐真漂亮,穿什么都好看!” 追怜看着镜中的自己,清纯到极致的脸庞在妆后愈发楚楚动人。 是很美。 但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镜中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裴知喻不知何时悄然走到了她身后,手臂从后面环过来,轻轻揽住了她的腰。 他的下颌抵在她发顶,目光透过镜子与她交汇。 “好美。”他低声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耳畔。 追怜身体不自觉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靠进他怀里。她看着镜中相拥的两人,轻声说:“是吗?可我不喜欢这件。” 裴知喻温声道:“那我们就换一件,你喜欢什么样的,我让他们再改。” 追怜摇了摇头:“他们设计的,我都不喜欢。” 她回过头,仰脸看着裴知喻,一双眸子清凌凌的,“我想自己设计一件,好不好?” 裴知喻低头与她对视,眸色深深,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好啊,当然好。” 他顿了顿,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试探:“但是这样的话,婚礼可能要延后了。” 追怜纤长的眼睫垂了垂。 她的视线被遮住,看不清眼瞳里藏着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才说:“那就延后。”那声音很低,像在说服自己,“婚礼这样唯一的场合,我还是希望穿上自己喜欢的婚纱。” 裴知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穿过她的发丝,带着无尽的眷恋:“怜怜,其实不用这样,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呢?” 追怜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前,闷闷地又问了一遍:“好不好?” 裴知喻再一次低头,看着怀中依赖着他的身影。 他的眸色比刚刚还要深,深得似乎蕴藏着千言万语。 但最终,他只是收紧了手臂,低低地“嗯”了一声,说:“好。” “今天早上我去看了那个场地,我也不喜欢。”追怜窝在他的怀里,继续说,“这个我们也重新设计好不好?” “还有那个菜单,有好多我不喜欢的菜,能不能都换掉?” “还有还有,交换戒指的环节,我不想让伴娘送上来,我想……让一只白色的鸟叼着戒指盒飞过来。”她比划着,“最好长得像你在英国时候送给过我的那只。” …… 找茬似的修改意见就这样一波接一波过来。 “好,都好,只要你开心。”裴知喻却亲了亲追怜的额头,轻声道,“想做什么……都可以。” 婚礼的筹备都快至尾声,现在却有这么多东西又要被作废,裴家长老会那群人气得大骂,连裴知薇也皱起眉头问裴知喻想做什么?但裴知喻却毫不在意这大动干戈的浪费与周折,他只在意追怜此刻是否开心。 就像他说的,只要她开心,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时间像一根细而透明的丝,缠绕着两人,在看似平静的筹备中,弥漫开一种无声而无限的悲伤。 但丝线非红线,终有穷尽时,无法永恒将两人绑作一处。 再多的修改,都有改尽的那一刻,这场婚礼终于还是要来了。 婚礼前夜。 温存过后,空气里还残留着暧昧的气息。 两人并肩躺着,肌肤相贴,意识却都清醒着。 追怜望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暗影,忽然轻声说:“裴知喻,我有点害怕。” 裴知喻侧过头,在黑暗中看向她:“怕什么?” “明天。”她的声音带着点鼻音,闷闷的,“想到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场面,心里……有点慌。” 裴知喻沉默了一下,伸出手,在被子下找到她的手,紧紧握住。 他的掌心温热,包裹着她的指尖。 “要不……”他开口,声音轻柔却格外清晰,“我们不办了?” 追怜倏然沉默了。 这沉默在昏沉的卧室里蔓延,沉重得几乎要压垮呼吸。她感觉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难以控制地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 夜色似乎都更浓稠了几分。 她终于动了动唇,却是答非所问:“……裴知喻,我想喝酒。” 裴知喻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 “去哪里喝?”他问。 过了会后,追怜才说话:“观影室吧。” 她需要一些声音。 一些除了她和他之外的声音,来驱散不该有的念头,坚定该有的决定。 两人起身,没有开灯,只借着走廊窗外透进来的些微月光,走进了别墅的观影室中。 裴知喻拿来酒杯和酒,倒了两杯。 观影室的屏幕很大,很亮,映着两个人各怀心事的脸庞。 “看什么?”裴知喻拿着遥控器,似乎不经意地问她,“还看《春光乍泄》么?” 追怜怔了一下:“不了吧。” “看……”她似乎在想,想一部合适的片子,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一个答案。 “那看这个吧——”裴知喻率先她一步做出了决定。 屏幕亮起,是《苦月亮》中那段最著名的片段—— 颓靡的轮船舱内,昏暗的光线笼着坐在轮椅上的奥斯卡,他的声音里蛊惑与绝望并存,讲述着他与咪咪之间那段将彼此燃烧殆尽的爱情。 电影的光影就这样诡谲地一帧一帧往下流淌。 裴知喻和追怜坐在沙发上,看着大屏,也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谁也没有说话。 杯中的液体在晃动,金黄的苦艾酒滑入喉咙,带来短暂的灼热,却驱不散追怜心中的寒意。 她忽然问:“裴知喻,我们的婚礼,你想象的是什么样?” 裴知喻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屏幕上的奥斯卡还在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调说着:“我们太过贪婪,尝尽了所有的快感,剩下的只有……痛苦。” 这一句话结束后,他终于转头看向追怜,侧脸的轮廓在昏暗光线下有些模糊。 “盛大的。” 裴知喻开口,声音平和而温煦,“能让所有人都看到的,最好要有巨大的投影屏,循环播放我们的照片……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追怜心脏猛地一抽,握着酒杯的手瞬间收紧。 他的描述……和裴知薇希望她对他说出的场景,何其相似……这也正是她向他讨要设计参与权的目的—— 确保现场的大屏上,能播放她希望播放的内容。 寂静,寂静,寂静。 整个观影室只剩下了寂静,还有一些轻而细的、彼此的呼吸声。 裴知喻笑了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轻声反问:“那你呢,怜怜?你想象的是什么样的?” 追怜很勉强地扯了一下嘴角,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却又觉得那根本不该是她的声音:“和你差不多。” 裴知喻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但目光却仿佛已穿透了她,看到了电影屏幕上那轮象征着沉沦与痛苦的月亮。 终于,他极轻地“嗯”了一声,仰头将杯中剩余的酒液饮尽。 “好。”那声音低沉而清晰,“会如你所愿的。” ----------------------- 作者有话说:[裂开]朋友问我为什么写这么虐,真的吗其实我没感觉到很虐(对手指) 第53章 下地狱 他哪里比我好 第89节 婚礼选在一处临湖的庄园,巨大的玻璃穹顶拢住一方澄澈天空。 淡金色的鸢尾成片盛放,点缀着整座洁白无瑕的礼堂。上了年份的香槟散发出醉人的酒香,衣香鬓影的宾客正推杯换盏,低声交谈。 婚礼的后台中,热闹的喧嚣被隔绝在了门外。 追怜低着头正看手机,而她身后的服装师,正在替她整理着婚纱背后繁复的丝带。 微信聊天框里,裴知薇刚发过来了一条微信: v.【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她的手在键盘上点动,回了一个简洁的“嗯”。 她低着头,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只觉得有些恍恍惚惚,于是便也没听见身后大门传来的一点细微响动,身后的服装师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开,换成了另一个高大的身影。 直到一双手悄然抚上她的背脊。 追怜感受到了截然的不同。 那手指修长,体温微凉,顺着她雪白的肌肤一点一点往下划,精准地捏住了最中间那根尚未系好的丝带。 她猝然回头。 “你怎么……” 话未说完,裴知喻的那只手掌已轻轻却坚定地覆上她的后脑,将她的头扳正,迫使她重新看向镜中。 镜子里,他站在她身后,略微低着头,目光专注地落在那些交错的丝带上,仿佛这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别动。” 灵活的指尖穿梭在那些交错的丝带中,他不像服装师那样小心翼翼,轻柔的动作里带着些不容抗拒的强势,每一次拉动丝带,指尖都会不经意地摩挲过她裸露的背脊肌肤。 像羽毛,痒痒麻麻。 但所过之处,肌肤都会不受控制地泛起微小的颤栗。 缓缓地、缓缓地,他的手指沿着脊柱沟向下。 丝带一寸一寸被拉紧,愈发勾勒出追怜纤细得不能再纤细的腰身。 终于,他灵巧地打了一个结,指尖在结尾处轻轻一按。 追怜又想转过头去看他,却见镜中的男人瞬时微微俯身,温热而柔软的触感落在她脊背那片裸露的肌肤上。 但这个吻只停留了很短暂一瞬。 稍纵即逝。 裴知喻抬起眼,目光在镜中与仍怔然的追怜对上。 “好了。” 他的手轻轻掌上她的后颈,说,“婚礼差不多开始了,我们出去吧。” * 礼堂的钟声敲响,追怜挽着裴知喻的手臂,走过铺满花瓣的圣洁甬道,日光透过穹顶,为她渡上一层的光晕。 绣着淡金鸢尾暗纹的头纱长及曳地,她的半张脸拢在这轻纱里,柔软美丽得像个误坠凡间的天使。 她站上高台,目光掠过宾客席,看见了正坐在台下的裴知薇。 对方的目光和她的相接,送上一个公式化的微笑。 而她身后,巨大的幕墙上,已开始循环播放精心剪辑的照片,有些甚至连追怜本人都未曾见过。 西汀附高的教室中,那张学生会抓拍的照片里,金发少年正满目专注地望着沉睡的她;英国冬日的槲寄生小道下,雪花纷飞,他低头吻住她,两人在昏黄的路灯中相依;还有海滨小城的那片礁石滩旁,她抱着浑身是血的他,低声啜泣…… 青涩,缠绵,惊心动魄……他们原来曾有过那么多瞬间。 圣坛前,面容慈和的神父一身纯白圣袍,正看着她和裴知喻,庄正地开口:“裴知喻先生,你是否愿意娶你身边的这位女子为妻,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裕还是贫穷,无论健康还是疾病……” 但神父的话还没说完,二人身后的幕墙上的画面突然一晃。 滋滋,滋滋。 仿佛信号不良一般的电流声响起。 画面闪烁几下,骤然切换—— 裴遣煌体内检测出的异常药物成分的医疗报告,皇冠俱乐部里乔父被引诱赌博的监控片段,伴随着裴知喻与付东梨那通冷酷的电话录音…… 所有的丑陋、阴谋、罪恶,在这一刻都被赤裸裸公之于众。 台下是死一般的寂静。 豪门世家,哪家没几件腌脏事?财富与权力的积累,谁家台下没有几具枯骨?就算是下毒弑父这种听起来惊世骇俗的事,在这里也是司空见惯。 真正让人感到震惊的,是这些罪恶,居然就被以这样简单的、毫无技术含量的手段,在裴家自己操办的、如此 盛大而公开的婚礼上,堂而皇之地播放出来! 这其间,脸色最难看的,无异于裴家长老会的那群老股东们。 “快……快,快掐断电源!”其中一名坐在最前排的老人,拄着拐杖站起身来,赶忙大声吩咐道。 幕墙上的内容刹然中断,但早却是来不及。 明明是自己一手策划的结果,但这一瞬,追怜还是感到茫然而恍然,她下意识地看向了裴知喻。 作为“丑闻”的主角,裴知喻却显得比她平静了太多。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片幕墙,那片将要把他打入地狱的幕墙。他似乎毫不在意那些证据会将他推向何种深渊,也不在意自己即将去往何方的结局。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只落在追怜一个人的脸上。 那双深黑的瞳孔里,无波无澜,无惊无惧,甚至还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和近乎解脱的释怀。 神父早已呆若木鸡,手中的圣经几乎要拿不稳。 这样的四座皆惊里,裴知喻却仿佛置身事外。 他伸出手,握住了追怜的手腕。 握得很紧,很紧,力道不容抗拒。 他无视了呆滞的神父,无视了全场的哗然,目光就那么锁着追怜,自己接续了那个被中断的流程,声音清晰地响彻在寂静下来的礼堂: “我愿意。” 他顿了顿,看着追怜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修改了那段神圣的誓词: “无论天堂,无论地狱,无论你是否恨我,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是生命——” 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却能从里面听出一种极致的疯狂和虔诚。 “我都会永远爱着你,至死不休。” 全场陷入了更深的死寂。 如果说,如果说,刚刚这个礼堂还能听见一些窸窣的低语,那这一刻,便是真正的鸦雀无声。 除了—— 除了戒指被推进无名指的声音。 冰凉的金属环顺着指节套进去,严丝合缝地锢在追怜的无名指上。 裴知喻低着头,仍在替她细致地调整着戒指的位置。 “这样可以吗?”他旁若无人地问她。 追怜看着眼前这个即使身败名裂,即使万劫不复,也要固执地完成这场荒唐仪式,将她与自己死死绑在一起的男人。 巨大的荒谬感撕扯着她,让她几近失语。 然而,这还不是终点。 裴知喻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抬起眼,望进她的眼眸里。 他轻轻反问于她,语气很柔和:“那么,怜怜,你呢?” “你是否愿意,无论天堂,无论地狱,无论你是否恨我,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哪怕是生命——” 一瞬的停顿。 “也会……爱着我,至死不休?” 终于,追怜抬起另一只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 她从未有一刻,那么清晰地看见了地狱的大门,就这么在眼前轰然洞开。 但这地狱不只为裴知喻而开。 也为她而开。 他们终将一起被吞噬。 * 裴知喻被软禁了。 那天在婚礼幕墙上展示出的证据,虽掀起了轩然大波,但并不能100%定罪他下毒杀害了裴遣煌。 可追怜知道,裴知薇一定还留有后手。 足够送裴知喻去坐牢的后手。 但追怜无心去问,也无心去想,她只是陪着裴知喻,安静地待在那栋小洋楼里。 裴知喻的行动和通讯都被限制了,但似乎他并不好奇,也不着急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他照常陪着追怜,给她变着法做早中晚三餐,睡前雷打不动为她念诗集或讲故事,井井有条地打理着二人的起居。 外界的风雨被隔绝,楼里的时光就这样恍若凝固。 只是不知从哪一天起,裴知喻开始花更大量的时间在书房。 追怜偶尔路过,会看见他对着电脑屏幕,上面不是任何与他自己有关的新闻,而是一家家设计公司或工作室的详细介绍。双屏电脑的另一屏上,是打开的文档,里面写满了s城乃至其他几个宜居城市的设计工作的就业评估。 家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他重新整理过,甚至药箱里的所有药品都被分门别类,贴上清晰的标签,注明用途和有效期。 追怜有时跟在他的身后,像一条沉默的小尾巴。 她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能就这样沉默跟着,直到裴知喻觉得有些好笑地推一推她,说:“一直跟在我身后做什么?” 他哪里比我好 第90节 她还是说不出话。 只能张开双手,沉默地和他要一个拥抱。 两个人抱着,抱着,黄昏突然就落下来,裴知喻的下巴搁在她的发顶上,突然说:“这栋房子,从一开始,买下的名字就是你。” “房产证就放在我们床头的第一个抽屉里,钥匙在婚纱照的相框后面。” 他的目光落在追怜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上,忽而顿了一下,才继续温声说,“如果你不想住这里了,随时可以卖掉,手续我都提前咨询过,不难办。” “能不能先别说这些……”追怜似乎不太想听,把脑袋在他怀里埋得更深,带着一点逃避的姿态。 “我怕以后来不及了。” “裴知喻。”追怜轻声说,“我不是傻子。” 裴知喻似乎有些失笑,半晌后摇了摇头,道:“是啊,我们怜怜不是傻子,是我关心则乱了。” 他松开这个拥抱,走到客厅的壁灯旁。 s城已经逐渐入秋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栋小洋房里,总是有着驱不散的寒意。温暖的壁灯被他抬手打开,壁灯前铺着相较于这个季节显得有些厚的雪白绒毯。 “怜怜,我有点困了,给我念首诗吧。” 裴知喻拉着追怜在绒毯上坐下,然后自然地躺下,将头枕在她的膝上。他仰着脸,闭上眼,长长的睫毛投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诗集就被放在绒毯上,追怜伸手去拿。 她捏着页角,手忙脚乱翻了半天,终于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是聂鲁达的《我在这里爱你》: 我在这里爱你。 在黯淡的松林里,风释放了自己。 月亮在游荡的水面上闪着磷光。 日日年年,一切都这样重复。 …… 有时,我在清晨醒来, 我的灵魂甚至还是湿的。 远远的,海洋鸣响并且发出回声。 这是一个港口。 我在这里爱你。 我在这里爱你,而地平线徒然地隐藏你。 在这些冰冷的事物中,我仍然爱你。 有时我的吻藉着沉重的船只横越海洋。 我看见自己如那些旧锚般被遗忘。 当暮色停泊在那里,码头变得哀伤。 而我的生命变得疲惫,无由的渴求。 我爱我所没有的。你如此遥远。 我的憎恶与缓慢的暮色搏斗。 但夜来了,并开始对我歌唱。 …… 轻细的女声读完最后一句。 诗句缓缓在空气中消逝,徒留下一片无尽的苍凉。 黄昏渐暗,室内渐暗,只有壁灯的光映亮绒毯上这一方小小天地。一片寂静中,枕在追怜膝上的裴知喻忽然开口: “警察来了吗?” 追怜的身体猛地一僵,拿着诗集的手微微颤抖。她别开脸,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刻,裴知喻已然坐了起来。 那双微凉的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地将她的脸转回来。 “追怜,看我。” 她被迫对上了裴知喻的视线。 “怜怜,”他看着她,声音依旧温柔得不可思议,“其实那个叫v.的微信,是我的。” 虽然早有一些预料,但追怜的呼吸仍旧骤然一滞。 “所以你……”她颤着声问,“早就知道了这一切,是吗?” “是啊,但这不是你想要的结局吗?” 裴知喻微微弯起唇角。 那是一个同样温柔,温柔得近乎纵容,纵容得近乎宠溺的笑容。 “所以我想,那我就帮你实现吧。” 情 绪的堤坝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追怜终于撑不住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滚落,砸进脖颈间,手背上,绒毯里。 她猛地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他。 这个拥抱点燃了最终章,两个人嵌在彼此的拥抱里,都像要把对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衣物散落,后背抵上地毯。 追怜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回应,指尖深深陷入裴知喻背部的肌肤,蜿蜒出一道又一道红痕。 噗呲—— 原来是裴知喻胸前那道为她挡枪留下的伤口,终究是不堪剧烈的动作,猛地崩裂开来。 温热的鲜血溅开,从他的胸口一路蔓延,在那具劲瘦的躯体上涂抹开大片凄艳的痕迹,也沾染到追怜赤裸的肌肤上。 鲜血湿热而粘稠,裹挟着追怜的感官,她动作一滞,泪水流得更凶。 裴知喻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更紧地拥住她,沾染着鲜血的手掌扣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掠夺似的吻。 血很多,泪也很多。 血与泪混合在一起,肌肤与肌肤在相贴间绽开大朵的血花,昳丽而诡异,把身下的雪白绒毯都洇红。 怨恨也好,沉沦也罢,总之降临的一切都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疯狂,惨烈得多像末日来前最后的抵死狂欢。 似乎只有足够的疼痛,才配得上这场献祭。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诠释这与深重罪孽纠缠不清的羁绊……也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在这注定毁灭的结局前,留下最后一点真实的印记。 但风不定,人未静。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这阵风好冰凉,吹开两人之间盘旋的令人窒息的热度。 但风却为什么能有这么柔软?带着她往前探去,只能触到唇与唇间相接的血腥气。追怜仰着头,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主动往前凑去,吻住了裴知喻的唇。 裴知喻怔然的瞳孔在她眼前无限的放大。 血腥气在空气中弥漫,在唇齿间交缠,但两个人更共同尝到的,却是泪水的咸涩。 “裴知喻。” 在这个最后的、充满着绝望的吻中,追怜轻声开了口:“只有这个结局,你才能赎罪,我们才能真正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爱与恨烧啊,烧啊,却怎么也烧不成灰。 这些年,到了这个终点,她承认恨……也终于,承认爱了。 远处,警笛声隐约可闻。 眼前,墙面的倒影上,是两个狼狈紧贴的人影,走投无路似的困兽似的两个人影,正额头相抵。 更高大的身影忽而低头,看着怀里那个身影。 影随灯曳。 裴知喻看着追怜,那双眼里的情绪很难辨,但很深,深得让人不自觉想轻叹一声。 他抬手,替她拭去眼角的泪珠,温声说:“好。” 警笛声越来越近。 胸口的血迹还在缓慢扩散,裴知喻深吸了一口气,支撑着站起身。 他没有先处理自己的伤口,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在意这个伤口,也没有打算过处理。 他只是弯下腰,一件一件地拾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属于追怜的衣物。 他伸手,先帮她穿上内衣,扣好了搭扣,再把她散落在肩颈的长发理顺,而后才小心替她套上了柔软的外衫,和托起她的脚踝,为她穿上长裤…… 但警笛声已至门口。 沉重而急促的敲门声轰然响起。 “开门!警察!” “稍等。” 裴知喻正替追怜穿着最后一双袜子,听见敲门声,他仍不疾不徐,细致地完成了这最后一样步骤。 “好了。” 他抬起头,执起追怜的手,在那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一个轻飘得一触即分、如羽毛一般的吻。 “怜怜,记住我爱你。” 他哪里比我好 第91节 他很温柔、很温柔地说。 这一句话音落下后,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门边,拧动了门把手。 追怜怔然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门开的瞬间,外面嘈杂的人声与刺眼的光线一同涌入这方曾短暂与世隔绝的天地,刺痛她恍然的瞳孔。 裴知喻已迈步走了出去,挺拔的背影在逆光中模糊不清。 他在平静地迎向那他心甘情愿的命运。 他这一生,偏执、疯狂、罪孽深重,从不忏悔做过的任何事。 但如果这个要他赎罪的人是追怜,那他心甘情愿,哪怕是死在她手里,他也心甘情愿。 他愿意用自己的万劫不复,去换她一个可能的心安。 和一个可能的……重新开始。 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暂时隔绝了两个世界。 追怜恍然坐在地上,风吹动那本诗集,诗集又徒然翻回刚刚读过的那一页,露出刚刚未读尽的诗句—— 月亮转动他齿轮般的梦, 最大的星星借着你的双眼凝视着我。 当我爱你时,风中的松树, 要以他们丝线般的叶子唱你的名字。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he番外在写了!!不要给我寄刀片!!qaq 大家除了he番外外还有啥想看的番外吗,没有我就自由发挥惹[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