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遁,我是专业的[快穿]》 第1章 《死遁,我是专业的[快穿]》作者:我送你一枚月亮【完结+番外】 简介: 【前四个世界已完结,世界5施工中】 死遁,穿书局top1退场方式。 沈不弃专攻死遁赛道,业绩top1,只有一个小毛病。 他是「狗血虐心部」部长,所以,死遁之前,你得让他把一切传统经典狗血剧情全走一遍。 世界1:软饭x失控x濒死狂欢【abo】 所有人都说牧川运气好,一个福利院里的孤儿劣等alpha,居然和豪门s级omega、顶流电竞巨星裴疏结了婚。 裴疏对他很好,给他买白衬衫、羊绒围巾和颈环,亲手给他理遮住眼睛的额发,戴厚重镜框的眼镜,每个夜晚都用真丝领带把他们的手腕系在一起。 毕竟,他是一个木讷懦弱的可怜虫,离开裴疏就没法出门,没法一个人睡觉,没有裴疏活不了。 他自己也这样觉得。 牧川躺在床上,侧过脸,残废的右手轻轻盖住手机屏幕的微光。 他不小心出轨了裴疏的死对头、裴疏的亲哥哥、裴疏的投资老板这个秘密,应该会和已经蔓延全身的癌细胞一起,被他平平安安地带进坟墓里去吧。 世界2:背弃x道别x七日之后【现代豪门】 靳雪至这人,骨头里面是凉的,六亲不认,不择手段,连最亲近的人也是棋子和筹码,一路上割光了良心和血肉。 花了十年,好不容易爬到了权力巅峰,复了仇,过往恩怨彻底结清。 他死了。 魂还能留七天。 捡到他鬼魂的,是被他利用、抛弃、如今位高权重的前夫。 世界3:冷战x分手x后会无期【现代都市】 贺鸣蝉的人生,前十二年是最快乐的——有爸爸妈妈,有姥姥,司叔叔,有冰棍、西瓜、凉席和开开心心的美梦。第十二年发了场洪水。 他只剩司柏谦了。 司柏谦是小乡村出来的第一个研究生,天之骄子,金融精英,两个人的差距越来越大,于是分手……这也是很正常的发展。 铂金骑手贺鸣蝉依然奋发图强跑外卖,拯救快饿死的可怜大学生。 一点小变故是,分手那天,贺鸣蝉跑外卖中暑,撞上了一辆宾利。 世界4:有恃x无恐x在劫难逃【古代】 作为皇帝,沈辞青这一生杀了很多人。 有他曾经说要共度一生的人——如今是鬼了,厉鬼还魂,前来索命。 沈辞青开开心心地把脖子迎上去。 鬼不肯,不舍得了。 内容标签: 虐文 系统 快穿 穿书 正剧 悲剧 主角:沈不弃,待定 一句话简介:洒狗血也是。 立意:真诚很重要。 第1章 可怜虫 我出轨了。 很抱歉第一句就说这个,我的确出轨了,我有合法伴侣,他对我很好。 我在令人艳羡的幸福之中,却偷偷地、不知廉耻地爱上了别人。 这份罪恶日日夜夜折磨着我,我无法安眠,暴瘦,剧烈呕吐、头晕和间歇性失明,甚至不定时地出现幻觉……我害怕这个肮脏的秘密会伤害到我的爱人,于是偷偷去检查,发现原来是我得了腺体癌,恶性晚期全身转移,生存概率为零。 我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我遭了报应。 我预约了两周后的安乐机构,没有告诉任何人,我选择了用强酸销毁遗体,不留下任何痕迹。 幸运的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完全没有任何一件属于我自己的东西,这样就连处理遗产的麻烦都省去了。 希望一切顺利。 这样我就可以带着这令人羞耻的秘密去死了。 / 系统来的时候,沈不弃正伏在桌前在写遗书。 他穿着件大了一号的白衬衫,洗到布料半旧,布料软塌塌贴在身上,过分宽松的袖口挽了好几折,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领口严严实实系到最后一颗纽扣。 衬衫下摆贴着清瘦腰线,空荡荡垂着,棉质衣料覆盖住脊骨轮廓。 他透过镜片看人,稍长的额发垂下来,几乎擦着半旧的金属镜框边缘,睫毛在台灯的光线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即使抬头,眼瞳也被遮挡得看不清。 他的肤色很苍白,像是久不见天日,又像是和他身上那件被漂洗过度的棉质衬衫融为一体。变形的右手藏在阴影里,戴着半旧的黑色手套,很薄,像第二层皮肤,裹住清瘦手指和半片手掌。 颈环也是半旧的了。 “牧川。”沈不弃和系统握手,声音轻得像唱歌。 这是他这个身份的名字,这么称呼有助于他代入角色。 沈不弃见到系统很高兴,主世界和下级小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他已经等了它八年,镜片后的眼睛愉悦弯起,像个终于等到新人加入聚会的孩子:“欢迎你的加入。” 系统:「……」 系统一点也不想加入。 沈不弃不是他们「死期将至」炮灰部的人。 这是隔壁狗血虐心部那位声名远扬的疯子部长——为了kpi可以沉浸式投入任何离谱剧情,可以躺在血泊里自己给自己做心肺复苏爬起来塞三个狗血虐心剧情点,一心只有部门kpi的变态事业批。 要不是部里的人都在忙着死,平均每天每个人就要死三点九二五次,实在缺人缺得厉害,也不会请他来帮忙。 “怎么了?开心一点,积极一点。”沈不弃鼓励它,“你们的任务清单马上完成了。” 牧川很快就要死了。 腺体癌晚期,全身转移,没有任何治疗必要,沈不弃刚预约好了安乐机构,只要再等十五天冷静期。 ——在这即将死遁前的十五天里,没什么具体剧情要走。所以,按照惯例,沈不弃准备顺手给自己的部门刷一刷业绩。 干点私活。 对着沈不弃那张宋体小五号字密密麻麻三米长的私活单子,系统实在不太开心得起来:「我们……」 “我们对齐一下颗粒度。” 沈不弃心情很好地邀请它,打开工作笔记,语气轻快得像是在讨论晚餐:“我叫牧川,是个e级alpha,这个房子里的另一个人叫裴疏。截止到目前,我犯了三个难以饶恕的错误……”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震响。 系统有点紧张:「是裴疏吗?」 “嗯?不是。”沈不弃一边摸起手机回消息,一边耐心温声回答它,“是我的第二个出轨对象,十九岁,s级alpha,一个赛车手……” 系统:「?」 系统发出尖锐爆鸣:「出轨??」 牧川为什么会出轨?!? 理论上,这是个几乎可以说是被运气眷顾的角色——明明只是一个e级alpha,孤儿,进过监狱,只有高中学历,穷得身无分文,却和无数人艳羡的最顶级omega结为了配偶。 只是因为一场该死的意外。 系统翻出历史记录,沈不弃已经在这个世界干了八年。 十七岁到二十五岁,他负责扮演的牧川是个性格相当温和、没什么学历和特长、只会做家务,平凡到丢进人堆里几乎找不到的alpha。 顶流电竞巨星裴疏的私人厨师、直播平台幕后超管、按摩师、营养师,私人生活助理……合法配偶。 婚姻是完全保密的。 八年来几乎没人知道这事,因为开头不光彩,是他愧对裴疏,牧川一直牢记,他做过无法弥补的错事。 他们十七岁的时候。 牧川是个孤儿,运气好,裴氏财团的资助计划让他这个福利院里身无分文的孤儿,也有机会考上帝都的顶级学府。 而裴疏,裴氏最受重视的继承人,站在云端的s级omega,居然成了他的同学。 他跟着裴疏,负责跑腿、帮忙、打下手,陪伴裴疏加入了同一个社团。 那天下雨,他们两个去搬东西,裴疏不知怎么忽然意外分化,让牧川去找校医和老师,可他居然在慌乱中不仅弄坏了门锁,还打碎了唯一的抑制剂。 他们两个人被反锁在一间社团休息室里。 雨不停砸着窗户。 电闪雷鸣。 牧川不是能满足s级omega的那种alpha。 他的腺体分化程度很低,几乎没有潮热期,信息素弱到可怜,几乎无色无味,硬扯住衣领在颈间仔细嗅闻,也只能闻见一点雨夜溺于冰水深湖的冰凉湿气。 像爬满青苔的腐朽木船,锈蚀的钥匙,被丢掉的空鱼缸,石板窝里蒸发殆尽的可怜雨水……裴疏是这么说的。 所以事实上,那个下午,他很快就在omega那浓郁到窒息的冰凉玫瑰蜜信息素里失去了意识。 这段昏迷一并剥夺了整件事在他脑中的清晰印象。自然,以上的全部内容,也完全来自于裴疏在事后的转述。 他醒来的时候就躺在裴疏的腿上。 裴疏的衣裳也有些不整齐了,贵族学生专属的华丽校服上多了很多褶子,甚至在领口有些刺眼血迹。 第2章 阳光由窗外斜刺进来。 裴疏低着头,脸色有些苍白,一只手攥着领口,颈后腺体血肉模糊,朝他露出那种无法分辨含义的、虚弱的微笑。 “你干了坏事。”裴疏说,冰凉的手指穿过他的头发,轻轻抚摸他的头皮,“不过,我可以原谅你,你也不是故意的。” 裴疏的声音低柔湿冷:“你这么笨的人,就是什么也不可能干得好……” 牧川永久标记了裴疏。 检查报告单给出这样的结论。 ——裴疏在几天后病倒,高烧不退,被送去医院后发现是他那劣质的信息素闯的祸。 当然要被惩罚,这一点毫无疑问,牧川发誓自己对此绝无异议,虽说他因此被送进监狱,断了三根肋骨、一部分脊柱硬化、右手永久残疾,但这都是他应得的教训。 至于出狱之后的安排,alpha对omega做出这种无法饶恕的举动,本来也不必考虑继续学业了。 他被赶出了学校,行李被同样粗暴地丢出去,课本散落在积水里。 下雨,那天还是下雨,铺天盖地的水汽顺着呼吸道灌进干瘪的肺叶,他几乎无法睁开眼睛,跪在地上摸索着捡笔记时,黑伞的阴影罩住他。 裴疏瘦了很多。 穿着厚重的漆黑风衣,踩过他身边积水和散落书页本册。 牧川捏着那一页彻底烂进淤泥的笔记。 裴疏撑着伞,垂着眼睛,声音很轻缓低柔,叫他的名字,对他说我要是早点出院,不会让他们这样对你。 十七岁的牧川攥着那一摞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工整笔记、又在雨里逐渐变得模糊的纸张,骨节变形的手指泛白……这样过了快半分钟,他慢慢松了手。 活该的。 他想,活该的,是他做了错事,他该受惩罚。 他只是愧对裴疏。 他盯着对方落在积水里、被雨水扭曲的影子,不安地试探着问:“……病好了么?还疼么?” 裴疏看他的神情古怪。 过了几秒,裴疏的嘴角闪电似的微微抽动了下,像是被什么肮脏的东西逗笑了。 “不疼。”裴疏咬字很轻,间隔久得令人窒息,语气轻飘飘,“我的未来毁了。” “永久标记,以目前的医学手段不能解决。” “家族放弃我了。” “婚约作废了。” 裴疏蹲下来,很有兴趣地用那些冰冷细长的手指钳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津津有味品尝着他在那一刻被震惊、愧疚、绝望压垮的神情。 戴着昂贵小羊皮手套的手,轻轻抽走那半份被雨水泡烂的笔记,握住他骨骼扭曲的右手。 ……他又一次陷入那种模糊的、湿漉混沌的,仿佛被水泡涨泛白的记忆。 “起来吧。” 裴疏这么对他说。 “不需要这些东西了,你以后用不到它们。” “没人要你了,也没人要我了。” 什么也看不清的雨雾里,裴疏在他耳边说:“阿川,你做了很糟糕的坏事,伤害了我,你需要和我结婚。” …… 牧川跟着裴疏回了家。 他无法拒绝裴疏的一切安排。 ——秘密结婚,因为裴疏已经成年,需要把自己的注册信息改成已婚来规避麻烦。 住在裴疏家,因为裴疏无法离开他那劣质的垃圾信息素。 照顾裴疏……因为他伤害了裴疏,毁了裴疏,他做了糟糕的坏事,无法弥补,不可饶恕,害得裴疏没有他就不能活。 他一直这么想,他几乎在愧疚里浸泡八年。 八年。 裴疏白手起家,不依靠家族的助力,如今已经是全球电竞赛事排名第一的巨星选手,手握五个世界冠军、十二个mvp,粉丝过亿。 他负责照顾裴疏的起居,衣食住行,伤病保健,也在直播时躲着镜头帮忙。 裴疏对他很好。 一直很好,裴疏会给他挑白衬衫,纯棉的,很软和,尺码稍微大一些,刚好露出一部分腺体。 裴疏会在他生病的时候给他熬南瓜粥。 裴疏会给他买围巾、口罩和颈环。 他跟着裴疏,过上了不仅在孤儿院无法想象,连绝大部分普通人都难以接触的优渥生活——顶楼复式,六米挑高的落地窗,步入式衣帽间,智能家居,书房,mini吧,应有尽有。 裴疏是非常优秀的配偶。 他一直笃信自己撞了其他人难以想象的大运,这样的日子是一场永远无法弥补的罪恶和错误的附赠品,这让他更自责,无法释怀。 他每晚躺在裴疏身边、被裴疏用布条绑住手腕,看着握住布条另一头熟睡的裴疏,都被无边的愧疚和罪恶不停侵蚀着内心。 他有八年没怎么睡过好觉。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添了胃疼的毛病,再后来又偶尔身体僵硬、反应迟缓,有时健忘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怕给裴疏添麻烦,趁着裴疏封闭式集训的一个月,偷偷去看了医生。 这就是魔鬼的触须。 他出轨了。 ……他明明这样幸福、这样运气好到可耻,过着足以令其他人艳羡无比的日子,居然还犯下这种令人作呕的错误。 他的精神背叛了三个不同的人。 第一位是beta矫正督导官,对方扶着他的肩膀,把热茶递进他手心时,他忍不住握紧了烫手的玻璃杯壁。 第二位是十九岁的alpha赛车手,少年人带他跑山,穿透阳光兴奋地朝他大喊大叫时,他没有及时屏住呼吸,回避对方信息素干净凛冽的柑橘青柠香。 最不可原谅的是第三位,投资裴疏战队的那位先生……之所以和对方相识,是因为唯一的一次被裴疏心血来潮带出去应酬,他按裴疏说的去敬酒。 对方替他披上西装外套,用热毛巾帮他擦拭发颤的手指,问他“难受吗”的时候……他竟然可耻地掉了泪。 可耻。 脏。 不可原谅。 这些个深夜里,牧川发着抖,冒着冷汗,用两根食指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吃力而笨拙地敲打键盘,在遗书里忏悔。 他的确在被赛车手拖去兜风时笑了一下,他反复回忆,确定绝对没有很过分,只是一下,很快就收回了。 他的确接了督导官的樱桃糖。 他不停咀嚼那些细节,反思还有没有什么对不起裴疏的事,脑子里冒出的画面让他绝望地闭紧眼睛。 他在如此忏悔的时候,竟然,在如此绝望、罪恶、毁灭般打击的夹缝里,依旧无法自控地想念那三个人。 他果然是无耻、可悲、罪恶而该死的。 还好这一天并不远了。 …… 「……」 系统:「非得朗诵吗?」 非得富有感情地配乐并朗诵吗??? “没办法,我太愧疚了。” 沈不弃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用那种温吞又诚恳的语气解释:“我这种小地方来的alpha,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好不容易拼命才考上大学,还没怎么见过世面就和裴疏结了婚,一晃就是八年……” 系统:「……」那就不要出轨啊!! ……还一出就是三个! 三个!!! 它可以对沈不弃的私活睁一只摄像头眼闭一只摄像头,但讲道理,牧川这种寡淡、木讷、连呼吸都轻到听不见的alpha,足不出户,社交评分2.1,是怎么把人物关系图搞乱到这步田地的?? “或许。”沈不弃刚刚回完消息,下载了十九岁alpha赛车手精心p图发来的腹肌照,存进秘密相册。 他放下发烫的手机,喝了口温水,领口裹着的喉咙随着吞咽轻微滚动:“快死的暗火,总会吸引一些意外的飞蛾。” 系统没听懂:「啊??」 沈不弃揉了揉系统变成的毛球,撕下一张信纸给它折小摇椅,苍白指尖耐心抚摸折痕。 纸页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弱碎裂声。 他在听什么东西,系统以为是收音机或者博客,钻进去才发现,居然是监-听-软-件。 沈不弃在监听谁? “啊,是裴疏。”沈不弃调整了下耳机,“他在和人聊天,在讲我……” 裴疏是去参加一个寰球卓越者峰会——据说是全球最顶级的奢华盛典,嘉宾除了金融巨鳄、科技新贵,就是电竞大神、f1冠军之类的各界顶级巨星,为期十五天,地点在七星级的“星辰庄园”。 所有嘉宾住的都是私人别墅套房,有专属管家、独立入户温泉和私人停机坪。 裴疏没有带着牧川去。 他骗牧川,说自己去集训。 电流杂音中,水晶杯撞出清脆声响,音乐,脚步零落,香槟气泡在杯底碎裂,交谈声模糊不清。 过了片刻,裴疏微醺的暗哑嗓音清晰响起:“家里那个啊……带不出来的,乡下长大的alpha,智能手机都用不好。” “长得普普通通,嘴又笨,只会扫你们的兴。” 第3章 系统沿着数据流窜过去,看到裴疏。裴疏这么说,却又不停摆弄手机,反复解锁屏幕,机票查询界面被翻来覆去刷新,私人飞机的航线申请点开又关闭。 那只投保千万的金贵右手无意识地屈指敲击桌面,越来越重,焦躁不安。 气泡散尽的香槟杯映出发红的眼角。 “你们玩,我后天就回了。”他说,“家里养的那个……黏人的很,我不在就成哑巴了,门也不敢出。” “整天缩在卧室里,见到生人就发抖,害怕电话,害怕下雨,害怕流水声。” 裴疏的指腹无意识摩挲婚戒,声音低柔,咬字缓慢:“连太阳也怕,整天把窗帘拉得死死的,像个见不得光的……” 他的话音轻飘飘:“可怜虫,离了我,会吓死在床上吧。” 作者有话说: ---------------------- 来了!每天下午六点日更[撒花][红心][红心] 第2章 一号 沈不弃摘下耳机,缓缓站起身。 耳机线在苍白的耳廓上压出一道红痕,他走路很轻,几乎不发出声音,像是一具木偶被细丝忽然提起,衬衫松垮的衣摆随着动作微微晃动。 牧川瘦得惊人,站起来这个事实就更明显,背后的蝴蝶骨在衬衫下凸起病态的嶙峋轮廓。 微长的柔软发尾落在颈后,漆黑的颈环已经半旧,皮革边缘磨出细小的毛边,衬得皮肤苍白到像是张遗照。 他一只手轻按着胃,那一块的衬衫布料轻微发皱,这是牧川的习惯性动作。 牧川有轻度的进食障碍。 当然,和医疗档案里几十页的矫正治疗记录、添了不少麻烦的癌细胞全身转移诊断相比,这种小毛病实在不值一提。 他去拿那件旧风衣。 系统突然惊醒,从摇摇椅里弹起来追上去:「你要去哪,要出门吗?」 外面的天完全黑了,还在下着雨。 牧川害怕下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玻璃上,呼啸的狂风肆虐,电闪雷鸣。 雨越下越急,牧川的肋骨随着呼吸急促起伏,腕骨像是要刺破薄薄皮肤。 他的脸在暗淡灯光下白到了透明的地步,嘴唇毫无血色,睫毛在颤,额前的碎发也在颤,被冷汗打湿的几绺碎发黏在太阳穴,深陷的锁骨湿漉。 “啊,没关系的。”沈不弃回答的声音轻得像唱歌,弯了下眼睛,指尖抚了抚系统,像摸一只小兔子。 他扯了几张纸巾,纸张摩擦抽纸盒的声音太响,惊动得手腕内侧的淡青血管像要透出皮肤。 沈不弃耐心擦拭冷汗,太阳穴下的纤细血管突突跳动,那一小团纸巾拭过眼皮、额角、鼻翼,就已经湿透。 “裴疏的状态不好……”沈不弃丢掉纸团,“他这样说话,应该是潮热期快要发作了。” 毕竟,那是个很体面的场合。 并不适合频繁地、不合时宜地没完没了提起家里见不得人的乡下alpha。 裴疏不会这么不得体,除非是潮热期突然来临,腺体失控——裴疏的潮热期十分混乱,这其实是八年婚姻酿成的恶果,毕竟这八年里,牧川事实上没有过任何一次真正的潮热期。 尽管沈不弃饱含着愧疚努力配合,翻阅各类abo资料苦心钻研演技,但讲道理。 不行就是不行。 演技是不能搞定一切的。 裴疏在这种压抑里被硬生生憋出了病,潮热期变得毫无规律和预兆,每次发作都突兀、紊乱而汹涌。 毫无回应的潮热期把裴疏变成绝望的困兽。 他们在卧室的床上,裴疏死死攥着他的衣物,眼尾通红、剧烈喘气,他打开衣领,模仿这种急促的呼吸,贴近,谨慎地寻找角度,尽量不让裴疏揪掉他的头发。 浓郁的、甜腻又冰冷的仿佛掺了消毒水的玫瑰蜜信息素像暴雨浇遍密闭的卧室。 铺天盖地的黏稠暴雨,裴疏在他锁骨的凹窝里留下殷红指印。他被那只手钳住下颌,被迫抬头,迎上猩红的眼底,裴疏咬他的名字:“阿川……” “你看我,看我。”裴疏的嗓子哑得像毒蛇,额角狰狞暴起的青筋和血管也像,“你的嘴巴呢?” “哑了吗?不会用吗”裴疏重重砸开他手里的信息素针管,“咬我!” “我让你咬我!咬我啊!” 裴疏忽然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腕,他被扯近,看着鲜血滴落在白衬衫上,很快在视野里洇开:“很难吗?!” 裴疏在这个时候像个疯子,和平时那个彬彬有礼、优雅得体的贵公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沈不弃为此十分抱歉。 他充满歉疚地回拢住那具躯体,手臂虚悬,尽量靠近,轻轻碰到裴疏身上的昂贵衣料。 裴疏绝望地撕咬手腕深可见骨的伤口,像是不知道疼,他掐着alpha配合温驯的后颈,染血的手指强行撬开沈不弃的牙关。 “你是alpha!你连咬人都要我来教吗?!” 血溅在沈不弃的薄薄的眼皮上。 …… 系统翻工作记录翻得有点不确定,暗地里打了个哆嗦,往纸巾盒子里藏了藏:「……要吗?」 “啊。”沈不弃正在调试热水,手指在冒着白气的滚烫热水里很快泛红,他拿着那块雪白的毛巾,回答得轻快又温柔,“要的。” 要的。 牧川犯过错。 进过监狱,接受了为期两个月的“行为矫正”。 那两个月,他蜷在关在专门收容性侵alpha暴力犯的牢房角落,抱着被狱友踩断的手,道歉、忏悔、发誓自己再也不敢了。 他想知道裴疏的安危,每天都求监狱管教让自己联系裴疏——绝大部分时候这种乞求不被允许,仅有的三次,一次被粗暴挂断,两次只有一片忙音。 他听说裴疏快被他害死了。 他尝试自杀,因此被单独关了禁闭。他每天去教堂忏悔,自愿把荆棘泡进盐水,终于感到了一点解脱。 他听神父说跪着替人抄写圣经就能换来洁净的圣水,于是天天这么做,每抄一章就攒下一小瓶圣水,再用这些水尽力把手和自己都洗干净。 这样不停的清洁成为无法割掉的习惯,直到现在,只要裴疏不看住他,他每天还是必须用消毒水洗很多遍手。 他绝不能再做那种事了——脏,罪恶,不可饶恕的。 他再不敢了。 他知道要改,改过自新,不再做只会发情的野兽。 现在的牧川改好了,他规规矩矩,按照监狱里学的课程,跪在床边,屏着呼吸给痛苦得快死掉的裴疏做按摩、轻轻擦汗,注射提纯的信息素。 “放,放心。”在说这种话的时候,他总是因为羞耻结巴得厉害,垂着眼睛,苍白的耳廓泛起潮红,“我消毒了。” 这些信息素是劣等alpha关怀中心帮他提取的。 牧川的信息素浓度太弱,如果只靠腺体释放,就算榨干也根本不可能满足s级的omega。 所以中心会好心地帮助他们,只要在家里每天榨取腺液,交给上门回收的工作人员,中心就会免费帮他们提纯、压缩、凝练,密封做成针剂。 “用针剂……针剂就可以了。” 他磕磕绊绊背诵监狱里培训的教条,安抚濒临崩溃的裴疏,慢慢背诵每天都要念成千上万遍的话:“没有……不做就会死掉的事。好好呼吸,不会死的……只是信息素在欺骗你……” 他的衣领被那些血迹斑斑的手指死死扯住,漂洗太多次的布料轻易撕裂,纽扣崩飞,在光滑如镜的昂贵地砖上弹跳几下,静止不动。 他低头,迎上裴疏充血的眼睛,迟疑很久,忍着呕吐的冲动,迅速碰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干瘪的、尽力履行义务的触碰。 嘴唇只是擦过头发就仓促撤离,仿佛已经没法压制生理性溢出的恶心。 牧川抿紧嘴唇吞咽。 “非、非要这样吗?”他小心地劝诫裴疏,“我们可以更干净……” 裴疏的脸不知为何扭曲了一瞬。 那个表情不是牧川看得懂的。 下一秒,血红的双眼猝然逼近,裴疏像条疯了的毒蛇,手指猛地探向他鼻梁上的眼镜,他连忙侧过头避开,也立刻毫不犹豫地重重推开怀里的裴疏,自证般地举起双手。 动作快得只能看见余光里裴疏脸上凝固的荒诞错愕。 …… 这是他们上一次潮热期发生的所有事。 系统谨慎追问:「后、后来呢?」 就没了? “啊,我推得太用力了。”沈不弃回想了一下,“他掉下床的时候,我听见了‘咔’的一声。” 系统:「……」 “尾椎骨骨裂,我们连夜去医院了。” “他的队医骂了我半个小时。” 毕竟第二天就是《星际帝国·征服》的全球直播总决赛,裴疏黑着脸,咬着止痛胶,扎着马步打完了整整五局。 第4章 系统:「…………」 唉。 沈不弃很歉疚地擦拭眼镜。 这是仅剩的、属于牧川大学时代的遗物,很廉价的眼镜。 镜框很旧了,一边的镜腿自己重新焊接过,焊点处理得十分平整,金属镜框的边缘已经磨得暗淡,镜片却还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裴疏给他买过很多新眼镜,价格不菲,想要换掉这“丑到该死的旧东西”。 所以他只在裴疏看不到的时候偷偷戴。 沈不弃把眼镜戴好,牧川是很少真正用这双眼睛的,他几乎不敢正眼看人,额发凌乱地垂在镜框边缘,遮住大部分眉眼,右手又缩回怀里。 他也吃了些苦头,他的右手在那两个月里留下无法治愈的残疾。 无名指和小指无法伸直,疤痕贯穿掌心,握力不足过去的百分之十。 所以能把裴疏从床上推下去是真的很英勇。 “你看。”沈不弃打开隐藏相册,给系统分享,“我本来学的是机械维修专业,这个行当不要四级以上的残疾……” 牧川是福利院里唯一考进了帝国学院的孤儿,他心急,拼命学,十六岁就考上了,读机甲维修专业。 在他们这些乡下alpha眼里,机甲维修就是最梦寐以求的出路,听说只要肯吃苦,往死里干,就能有大把的钱。 不过现在也有大把的钱。 沈不弃对着镜子,安慰地摸摸这颗转不过弯的脑袋。 他轻声哼着在福利院里听的《小枕头漂流记》,对着镜子,洗干净手,稍微拨开额发,露出一双浅茶色的眼睛。 牧川的印象里自己长得不好看。 普通里还要更不起眼的那个层次——裴疏总这么说他,掉进人堆里,一不小心就会立刻消失的透明货色。 牧川觉得裴疏说得对,他的皮肤太苍白,人太瘦,喉结的弧度还是清浅得无法分辨,alpha的二次发育在他身上好像只是随便走了个过场,宽展的肩膀、结实的肌肉、更具有侵略性的锋利轮廓……这些统统没有。 二十五岁了,他穿着不合适的松垮衬衫,还像个没长开的学生。 牧川几乎不怎么靠近镜子,镜子里的他太糟糕了,他不敢看,哪怕偶尔不小心瞥见,也会立刻匆匆移开视线,胸腔血肉里生长出古怪的刺痛。 心跳砸得肋骨疼,仿佛他胆大包天到刺破禁忌,看了什么绝不该看的东西。 ……现在沈不弃却在打扮。 系统有点错愕地看着他摆弄发蜡。 他的手指修长、苍白又灵活得不可思议,嘴里漫不经心哼着走调的“小枕头漂啊漂”,发蜡在指尖揉开,额发被轻松打理出蓬松层次,他似乎只是用热毛巾烫了烫脸,气色就变好。 沈不弃轻轻吹了下额发,镜子里的人起色奇迹般鲜活起来。 他对着镜子调整领口,衬衫被松松解开两颗纽扣,露出同样仿佛长久不见天日的苍白锁骨。 变化最大的是眼睛——迟疑地、水光流转的,微微动着的冰糖一样的浅茶色,系统猝不及防,摄像头直接撞上,数据离谱地乱成一团。 系统:「???」 闹鬼了。 沈不弃用两根手指夹起那副裴疏买的、崭新的金丝眼镜,在灯下轻飘飘地一转,镜架就落在鼻梁上。 他擦拭镜子上的水汽,慢条斯理,疤痕覆盖的手腕轻盈转动,不受疼痛牵扯限制,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修长手指捏着一团纸巾,在那片朦胧的雾气里划出一道清晰明净的弧,擦去水珠,露出牧川的脸。 沈不弃用纸巾点了点镜中人微微泛红的眼角。 …… 放在一旁的手机已经嗡了不短的时间。 全是紧急消息,屏幕焦躁亮起又熄灭,未接来电和新消息提醒混成一团。 全是裴疏的团队发来的。 他的确很了解裴疏,会克制不住地当众说那种话,就是因为裴疏的潮热期又不定时意外发作,现在没人能奈何得了这位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的电竞大神,整个团队焦头烂额,只能给最不受待见的废物alpha打电话。 手机又一次嗡鸣着震动,洗手池边缘沾了些水,手机震得转了一圈,眼看就要掉在地上,被一只手轻巧捞住。 现在是裴疏给牧川规定的晚间小睡时间。 还有三十秒他才可以醒。 沈不弃靠着瓷砖,指尖灵巧摆弄,纸巾被折成漂亮精巧的勿忘我,褶皱的花瓣被细致捻平,送给系统。 系统上一秒还在着急催他接电话,这一秒就有点局促,不好意思地搓着数据:「给,给我的啊……」 红色警告框稀里糊涂变成粉色小泡泡。 沈不弃笑了下,戴上一只耳机。 “好……我知道了,嗯。” 镜子里,清瘦的男人握着听筒,微微垂着头,单手在镜角那一点雾气里画小花,额发在金丝镜框上投落细碎阴影:“嗯。” 他的手指漂亮,修长,骨节清晰,冷白埋着青色的血管,指端微微泛着薄红。 手指无意识轻轻摩挲着水池边沿。 “提纯信息素在家。”他的声音很轻柔,像在哄孩子,“我送过去。” 对面还在喋喋不休地交代嘱咐。 沈不弃耐心地答话,垂着眼睛,浅茶色的瞳孔在这个角度微微泛灰,和系统听他给狗血部员工开业务培训的时候语气一模一样:“我知道,我买最近一班的飞机。” “我会打车,我知道要付给司机钱,是的,下雨要打伞。” 那边还在说,沈不弃把话筒开了静音,放在一边,继续用热毛巾敷脸,让青灰的嘴唇上稍微多出些血色。 他瘦得太厉害了,还好这张脸并没脱相。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面容,眉宇清俊,浅瞳像水,垂下睫毛时轮廓柔和得像是被时光搁浅在了某个片段。 但其实没人会认错,那些缱绻的、倦怠安静的苍白,像旧照片,被翻出毛边的书,不属于相信未来世界无限大的少年人。 他捞起那件半旧的大衣,套在身上,指尖透出袖管,消瘦过头的身体被厚重的呢子布料塑出人形。 系统在帮他打车。 今夜的雨太大了,裴疏的这幢别墅又太偏僻,不论怎么提高价格,都找不到愿意接单的司机。 系统有点着急:「怎么办,要再给裴疏打电话吗?」 “啊,还有三个小时呢。” 沈不弃靠在玄关暗淡的灯光下,手机在他手里轻轻转了个圈,挟着雨气的夜风从门缝渗入,吹得碎发轻动,露出微微弯着的眼睛:“不用。” 他了看时间:“来得及。” 时间很充裕。 他打开通讯录,找到备注“一号”的联系人——裴临崖。 和裴疏斗得不死不休的同父异母兄长,beta矫正督导官,亲手把当时已经躯体化到无法进食的牧川从监狱里捞出来的人。 提前中止了牧川刑期的人。 秘密帮牧川给福利院寄钱、寄信、伪造照片,编出一个“阿川哥哥在帝都出人头地挣大钱”的美好童话的人。 那些合成的假照片牧川好喜欢,他穿着沾满机油的工服、穿着笔挺合身的定制衬衫,已经高挑俊朗,好好地长大了,在阳光下的摩天大楼前。 变得窗明几净的福利院贴满了他的照片,孤儿们争相模仿他的姿势,都拿他当梦寐以求的榜样。 裴临崖帮他保密。 他付出的代价只是在裴疏封闭集训的时候,偶尔陪着裴临崖聊一聊天。 “裴大哥是好人,他能帮我。” 沈不弃轻声说,柔和嗓音融进呼啸的风声和淅淅沥沥的雨里。 他随口哼着走调的旧儿歌。 机票和裴疏的情况被截图发过去。 系统愣了愣,手机的冷光打在垂落的睫毛上,微弯的浅茶色瞳孔里,很快跳出回信:地址发我,二十分钟。 沈不弃给自己配了个bgm:“他说过,只要我有急事帮忙,就可以找他的。” 作者有话说: ---------------------- 主线是死遁!死遁是好文明[撒花]会有if线! 一切为了狗血服务。 主cp不那么好定,应该会比较后期定下来,我们沈部长很难收心的(咳 第3章 我先生 沈不弃关掉别墅里的最后一盏灯。 黑暗蔓延,淹没这幢荒僻的豪华别墅。 这是给不愿受外界过度打扰的客户专门开发的高级园区,不在地图上标注,安保森严,红外感应和人脸识别系统沉默运转,未登记的车辆无法通行。 他们需要徒步穿过这片砸起水烟的暴雨。 沈不弃本来想就这么走过去,这么大的雨,气氛相当到位,要是被浇透,至少能拿五个业绩点。 可惜裴疏逼着团队负责人在电话里不厌其烦地强调了六次。 必须打伞。 打伞。 牧川不是会不听话的人设。 第5章 「打伞好。」系统斟酌着劝他,「你这么瘦,还生了病。」 沈不弃翻出玄关盒子里的伞撑开,这是把纯黑的大伞,很沉,金属握把冰冷。他摸着伞骨,发出轻快的、意义不明的鼻音:“嗯……” 系统愣了愣,回去搜索记录。 包含「牧川」和「伞」关键词的记录,一共有九百六十三条。 牧川是喜欢伞的,十七岁以前的牧川喜欢。 离开福利院那天,他抱着把满是星星图案的深蓝色伞,跳上通往帝都的轨道专列,贴着车窗,用力对老院长和其他孩子挥手。 在大学里,不管下不下雨,他总随身带着这把伞,被不少同学打趣幼稚,总有人逗他,还给他起了个“星星伞”的外号。 他也不反驳,弯着眼睛耳廓通红,拿出小盒分装的金色丙烯颜料,用他那种带着一点乡下口音的帝都官话,笨拙地磕磕绊绊请同学们画更多星星。 牧川在学校里有一小段人缘很好的时候。 同学们都比他大一、两岁,绝大部分已经二次分化。他们喜欢这个清秀勤快的乡下少年alpha,有人会忽然揉乱他的头发,连胆大的omega都会趁他不注意,忽然上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一下。 ……这种日子戛然而止在那个雨天。 他担惊受怕了几十个小时,实习车间的铁门被粗暴破开,他正蹲在地上修机床,惊醒抬头,下意识去摸那把伞。 漆黑的军靴踩上老旧伞骨。 他被警察揪出去,被锁上代表暴力侵犯的电子颈环,锁住双手,伞被折断踩烂,沾满黑油,被不知哪只脚踢进阴沟。 四方的视线错愕、古怪,omega们避之不及地匆忙后退,beta低声议论。 alpha工头咬着半根卷烟,煞有介事挤着眼睛,啧啧有声:“装得真像啊……” 牧川不想要伞了。 …… 但又有意外,他在监狱里又有了一把伞。 是裴临崖送他的。 一把作为奖励的伞,纯白缎伞面,银色的伞骨,很轻和趁手,尖端很锋利。 伞面似乎被特殊处理过,雨落上去就会滑落,不留任何痕迹。 得奖是因为他改造得好,语录背得最熟、态度最诚恳,榨取自己腺体里的信息素最彻底,按摩和注射的手法也都练得最好。 这把伞捅穿了一个人的肚子。 伞很干净。 没有任何痕迹。 牧川被血浸透了,脸上、身上、手上,并不陌生的温热触感,几乎和榨取出的腺液淋在手上一样。 幸运的是那个手上有十几条人命的混账死刑犯,虽然被捅了个对穿,却并没因为这场风波死在牧川的手上——甚至因为b级alpha那恐怖的恢复力,比牧川还要还先康复,出院以后没多久,就健康地被带上了绞刑架。 这种事情其实没什么稀奇的。 监狱里每天要上演十几起类似戏码,alpha们本来就是困兽,被关押的重刑犯眼睛猩红,每天在找新的羔羊,也每天都会有温顺的猎物暴起剖出血雾。 但的确没人想到会是牧川,那个恨不得住在教堂、一心只想着忏悔,不小心挡了路都会连忙道歉的窝囊废。 抱着白伞的羔羊牧川获得了单人牢房。 没人敢随便闯进他的囚室,没人敢欺负他,没人敢呼喝命令他扫地、拖地、擦桌子打饭了。 牧川似乎也不吃饭了。 裴临崖再去那个监狱的时候,抱着伞的十七岁alpha一动不动,对人说话没有反应,蜷跪在单人牢房的角落。 像被雨水泡烂的纸鹤,苍白得没有血色,瞳孔涣散,呼吸微弱,脸上、身上、伞上,都还沾着干涸的血。 “我们——我们什么也没干啊!” 狱警心惊胆颤,向这位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beta矫正官解释:“他非要给那个omega打电话!我们就答应了!这次打通了,他说了几句那边就挂了……” 牧川和那个杀人犯都受了伤,从医院回来的时候,牧川还只是反应慢些、说话吃力,声音低得过头。 还能迟缓地走到狱警面前,沙哑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个请求。 “请……让我,给裴疏……打个,电话……” 狱警怕他出事,答应了,大概老天可怜,电话居然也打通了。 没人知道电话里说了什么,只知道牧川怔住,然后睫毛微弱地眨了下,攥着听筒的手指泛白,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通话还不到三十秒,对面就挂断。 后来……就变成了这个样。 狱警避之不及的一口气解释给长官听。 裴临崖没有说话,走到单人牢房的角落。 他半蹲下来,带着漆黑半掌手套的右手轻轻捧住青白的、冰冷的半张脸,看那双淡得像灰雾的眼睛。 温热指腹轻轻擦拭苍白颧骨上干涸的血痂。 记忆里那种青涩的,柔软的,受惊小动物一样的颤抖彻底消失了。 稍微加上一点力气,牧川就被捧着抬起脸。摸一摸那些睫毛,生理性的水汽濡湿指尖,牧川不会闭眼睛,瞳孔模糊得像是冬季冻湖上弥漫的雾。 他掰了一点作为奖励的小饼干,给牧川喂到嘴里,牧川不会嚼,不会吞,机械地含着,苍白干裂的唇间掉落一点饼干屑。 裴临崖俯身,手停在毫无血色的唇边,略一沉吟,终究还是只轻轻抹去沾着的饼干屑,少年的嘴唇微张,拂过指间的气息微弱到难以觉察。 裴临崖垂着眼睛静静看他。 “不怕后悔吗?” 裴临崖这么低声叹息,说了句没人听得懂的话,俯身尝试轻轻抽走那把伞,没有成功。 他挥手让其他人出去,关上牢房的门,陪牧川坐在地上。 裴临崖半跪下来,抬手轻轻抚拭苍白脸颊,用手帕沾一点温水,仔细擦去干涸血痕。 接着,他把手探进制服口袋的内侧,拿出一只山寨廉价旧手机。 很劣质的金属外壳,被仔细修过,修的人手很灵巧,很细心,修好了漏液的屏幕,还用焊点画小花。 裴临崖低头操作,手机扬声器沙沙的杂音里响起福利院的旧儿歌。 福利院老院长啰啰嗦嗦的唠叨嘱咐,好好吃饭、下雨打伞,鸟叫,流水,风吹,农用器械突突地响,一群叽叽喳喳不停的“阿川哥哥”、“生日快乐”。 单薄苍白的影子,似乎忽然微弱地颤了一下。 裴临崖没有惊动他,只是把手机调换了个方向,扬声器又往牧川耳边凑近。 裴临崖是负责alpha行为矫正的总管教,在牧川入狱后,就帮牧川继续给福利院寄钱寄信、合成照片,说谎,掩盖秘密。 “阿川。”他这么学那些孩子叫他。 “你要活下去,是不是?” 他摘下右手的手套,戴在牧川那只变形扭曲的手上,尚有余温,他握着那只手,动作很轻,很仔细,像给一只柔弱过头跌坏了的雏鸟包扎翅膀。 睫毛微弱地悸栗着扇动,颤抖从某个裂缝里渗出来。 “你还有一个孤儿院要养。” 裴临崖说:“他们今年刚换了新窗户。” 福利院里的孩子们满心欢喜,天天期待的,一定不会是他们阿川哥哥的死讯。 牧川的呼吸变乱,身体开始发抖,剧烈震颤,喉咙里有某种被封住的呜咽,浅茶色的眼睛毫无预兆落下泪。 那把伞被轻轻抽走丢掉。 裴临崖问:“你想不想知道他们今年是怎么做樱桃糖的?”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打开的窸窣声果然转移了注意力,微微挪动的目光被吸引,挪不开,停在他手里的软糖上。 裴临崖把一小块糖喂给他。 过了几分钟,牧川有了反应。 牧川吃东西的样子很让人心软,像怯生生的小动物,被晶莹剔透的樱桃糖吸引,小心翼翼地碰一下,轻轻含住,一点一点轻轻咬。 他不敢碰裴临崖的手指,吃的更小心,一点糖渍沾在干涸的唇上。 他把那一小块糖珍而重之地含着。 裴临崖问:“好吃吗?” 少年太容易被吓到,苍白的颧骨立刻浮起薄红,睫毛慌乱地垂下,屏着呼吸过了一会儿,才抿着唇轻轻点头。 裴临崖装作没看到他偷偷舔掉那一点嘴唇上的糖渍。 裴临崖陪牧川聊了一宿的天。 他让牧川睡在他的膝盖上,轻轻抚摸少年的头发,让人打来热水,擦拭干净苍白脸颊上的泪痕,他放任睡梦里蜷缩的牧川攥着自己的衣摆。 睡醒的少年alpha脸上似乎有了一点微弱的血色。 牧川夜里又惊醒了几次。 裴临崖没有走,还陪着他,握住他痉挛蜷缩的右手。 “你还有左手。” 裴临崖耐心地告诉他,像哄坠进噩梦里的孩子:“后勤岗对残疾程度没那么高的要求,还有制图工程师、套料工程师……都不禁止残疾个体入职。” 第6章 他说得很慢,在专业术语上耐心停顿,确保牧川听得清他的话。 “你看这个。”他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几分招聘简章,放大准入条例,“包吃住,计件工资,你不知道吗?帝都很多机甲制造都全自动机械化了。” “调试机器不需要你两只手。” “等出去以后,你可以继续报夜校,继续学习,拿成人文凭。” 他低头,看睫毛下一点微弱的细碎光点,笑了笑,擦拭那些停不住的眼泪,摸摸牧川的头发:“十八岁了,是不是?” 乡下来的、没什么见识的小alpha其实是很容易哄的。 只要几句软话、一颗糖。 裴临崖看见牧川朝他笑了。 浅茶色的虹膜还模糊罩着层雾,但又已经能稍微映出他的影子。 刚满十八岁的少年望着他,笨拙地、生涩地努力调整表情,苍白脸颊旋出一个稚气的小窝。 没人能做到不在这时候把人抱进怀里吧,裴临崖不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误,他收拢手臂,护住依偎上来认亲的雏鸟,低头看那个栗色的发旋。 牧川的头发上是监狱劣质清洗剂的味道,却意外的柔软,像绒羽。 他忍不住抚摸这一点柔软。 这样过了好一阵,靠在他胸口的脑袋轻轻动了动,仰起头。 “您、您能……” 牧川说话还很吃力,声音微哑,咬字有些含混,他太紧张,忘了说官话,带着南边乡下方言那种很柔软的腔调。 “我什么……都做。” “打扫,做饭,铺床……” 裴临崖微微皱了下眉。 牧川没有看到他的反应。 生性温顺的少年,睫毛剧烈颤抖,嘴唇反复动了几次,才小心地继续用最轻的声音继续说:“我,我每天,只要一个小时,继续读书就行……不要工资。” 监狱里都知道裴临崖要个随身的勤务。 牧川的头埋得很低,说到最后已经只剩气音,颧骨泛上羞愧的酡红。 仿佛问出这句话,就足以让他彻底羞愧难当。 但牧川还是问了。 用最后一点不想沉下去的力气。 他攥着裴临崖的衣摆,指节青白,微微发抖,像马上就要溺亡的人,抓住最后救命的稻草:“等……出去,我能跟您走吗?” …… 记录到这里就断掉。 系统看得正入神:「?」虚拟弹窗随机就疯狂闪烁「??」 「???然后呢!」 裴临崖答应了没有?? “啊。” 沈不弃举着那把沉重的、冷冰冰的大黑伞,努力不被风吹飞,一下一下跳着不沾水的地方:“我不知道。” 他挺顽强地和肆虐的飓风搏斗,黑伞被刮翻了好几次,裤腿和衣服都被吹得像是风筝,他单脚跳上一块石头。 系统:「????」 “他出差了。”沈不弃的声音混在呼啸的风里,“挺突然的……他忽然接了个紧急电话,说必须立刻走。他让我好好照顾自己,等回来给我答复,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风一把狠狠夺走了伞。 这可不怪他了,沈不弃瞬间被彻底浇透,遗憾地招手和伞告别,叹息风好急雨好大。 他没有雨衣可穿。 裴疏不给牧川备雨衣。 裴疏很不会养配偶,他要纠正牧川的强迫行为——不停洗手、怕光、怕水怕雨、对那种事的过度反感和生理性抵触……所以就没收了牧川的雨衣。 明明沈不弃那天也只恪守人设,因为牧川不想和omega有肢体接触,所以穿着雨衣和他上床睡觉了而已。 沈不弃觉得裴疏小题大做。 系统暂时没内存考虑裴疏,它还没弄明白裴临崖是怎么想的,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救起牧川了,只差一点,牧川错位的命运就能挽回。 而不是留在监狱,继续被“alpha社会化守则”彻底洗脑,彻底种下那些离谱的观念,又被困在裴疏身边。 不是在监狱的规训和裴疏的控制下,变成一具温顺的空壳。 系统想不通:「就不能晚一天出差吗??」 “不能啊。”沈不弃耐心给它解释,“裴临崖不是来救我的。” 系统愣住。 裴临崖是来避免他这颗棋子崩掉的。 裴临崖当然不会带牧川走,这从来都不在计划里——他不能。裴临崖有自己要做的事,要执行的计划,牧川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一枚既能制衡裴疏、也能逼疯裴疏的无可替代的棋子。 是某天刺向裴疏最合适的刀。 ……牧川要留在裴疏身边。 这是最有利的方案。 后来牧川和裴疏结婚,看到裴临崖来参加婚礼,被领过去敬茶叫大哥,还一个人站在那里怔了很久。 …… 系统也愣了挺久,被撕开雨幕的漆黑商务车引擎轰鸣震醒,违规闯门,超速,轮胎碾起半人高的水墙。 系统看见裴临崖的领带没打,毕竟这是半夜,衬衫没熨烫妥帖,西装外套丢在后座上。 系统问:「裴临崖后悔了吗?」 “嗯?”沈不弃正在掏出防水小计算器算狗血值,听见声音就立刻收起,“会后悔吗?” 系统:「……」 它觉得整件事里有这个狗血部部长蓄意。 但没有证据,沈不弃可是严格按照剧情人设走的,他做的一切事情、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违背人设。 差一点。 牧川差一点就当制图工程师了。 裴临崖扯下安全带推开门快步走向牧川,他把雨衣罩在牧川头顶,低头看清瘦单薄过头的alpha,抬手要替他擦拭雨水,却没摸到那些头发。 手停在半空。 沈不弃向后退了一步。 被雨淋透的青年,肤色有种似乎随时都会消失的透明,不像少年时候那样,伤心了会哭、哄好了会笑了。 很规矩,按照监狱里教的,后背挺直,细瘦的腿并拢,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雨水顺着脊背向下淌。 按照《alpha社会化守则》第七章 第五条,作为裴疏的合法配偶,授受不亲,礼貌地快速离开裴临崖的手臂。 裴临崖一动不动地站在雨里,看着温顺垂颈的青年,牧川又长高了一些,更瘦了,瘦得像一只被做成完美标本的鹤。 浅茶色的眼睛,像冰薄荷水,冷掉的茶,覆着一点碰不到的雾气。 “我先生……他不舒服。” 牧川的声音很轻,很拘谨,垂着睫毛:“裴大哥,能麻烦您送我去机场吗?”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乖哦 裴临崖没有开口。 他沉默站着,漆黑眼瞳盯着牧川,像尊雕像。 他手里攥着那件在加热器上烘暖的雨衣——那么一丁点的热力,转眼就被雨水剥夺干净,变得冰冷了。 一阵带雨的穿堂风钻胸而过。 温驯的、拘谨客气的alpha青年被吹得踉跄了下,似乎刚回过神,下意识看那把被吹走的黑伞,想要去捡。 探出的手臂被裴临崖攥住。 指下触感让裴临崖的呼吸一滞。 牧川瘦得不正常,近乎嶙峋,凸出的腕骨分明病态,伶仃硌在掌心。 被握住的这截手腕脆弱得可怕,像是被什么经年累月一点一点磨细了,皮肤苍白枯涸,包裹住蜿蜒的青紫血管,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骨骼刺穿。 ……记忆里不是这样。 记忆里,裴临崖尝到口腔的血味,他早就去查过牧川在学校的记录。 乡下来的少年alpha虽然瘦弱,但柔韧灵活,手脚勤快,有被翻过泥土里滋养的嫩柳生气,不论被派去做多少活,也会用手背擦一擦鼻尖的汗,露出小虎牙笑着说“马上就好”。 即使进了监狱,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牧川也极力保持着某种不可崩溃的惯性。 牧川每天都跑步,努力改造,努力劳动,超额完成劳动指标,把一点微薄到可笑的劳务费仔细攒在铁皮盒子里。 牧川小心翼翼地请狱警帮忙把这些寄给裴疏。 他真觉得裴疏需要这点钱,用来付医药费,买补身体的营养品。 牧川捡了个没人要的小本子,工工整整抄下日历,过一天就划掉一天, 那时候的牧川一天一天算出去的日子。 不像现在。 苍白的指节和枯折腕骨,被看不见的丝线吊起,茫然地,机械地,探向被黑暗淹没的暴雨深处。 “不要了。” 裴临崖喉结重重滚动了下,像是硬吞掉一颗裹着冰碴的苦果,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收拢手臂,拦住微微挣动的纸鹤:“不要了,改天……送你新的。” 裴临崖把他锁在怀里,嗓音低沉喑哑,商榷下似乎透出某种隐蔽的、令人诧异的恳切:“行吗?” 裴临崖叫他的名字:“阿川。” 罩在雨衣里的alpha青年似乎听不懂这些话。 第7章 牧川被拦住,无法动弹,微弱地挣动了几次,慢慢仰起脸,瞳孔很散,那一点浅茶色仿佛已经被雨水涮洗得透明。 “我先生……不高兴。” 裴临崖听见怀里的alpha温顺地回答。 雨水顺着湿透的睫毛淌落,流过曾经温秀的眼尾,脸颊,不带血色的嘴唇轻轻开合。 “不行。” “陌生人。” 他说:“不高兴……” 裴临崖猝然收紧手臂。 听见闷哼,裴临崖才醒过神般地猝然松开手,嘴角却抿得更紧,绷成沉默凌厉的直线,眼底一片熔岩流动的幽深。 裴临崖把牧川打横抱起,轻轻塞进后座,动作小心地托着后颈脊背安置好,克制着力道关上车门,落锁。 太大的声音总会吓到牧川。 裴临崖屈膝抵在后座,蜷曲脊背,身影罩住清瘦过头的alpha,他的手臂弯折回护,掌心托着那颗微微后仰的头颅,毫无力道的颈骨脆弱到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牧川软在他手上,浅茶色的瞳孔是弥散大雾的茫然。 “裴疏。”裴临崖盯着这双失焦的眼睛,嗓音低哑,“对你不好吗?” 牧川的身体在他怀里打了个颤。 那片浅茶色被激起微弱涟漪,瞳孔微微收缩又扩散,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安。 牧川摇头。 “……很好。”牧川慢慢地咬字,“我们的生活很好……很和谐,没有矛盾……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您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弱成气音,嘴唇一张一合地呢喃,“不能……污蔑我们……伞不能丢的……” 黑伞是裴疏亲自去接牧川的时候撑的。 裴疏不允许它不见。 八年没有回应的潮热期,显然已经把这个优雅自矜的贵公子逼得极端,甚至有些癫狂。 刚把牧川带回家的时候,裴疏明明还不是这样,还会牵着牧川的手,把他带去复式跃层的落地窗前,给他看下面川流不息的车水马龙,柔声讲那些延伸的道路通向何方。 如今他们已经搬来了这种荒僻的地方,连裴临崖都无法定位具体地址,裴疏还觉得不够。 前几天,沈不弃还无意中听见,裴疏在打电话,用那种神神叨叨的狂热语气咨询更安全、更隐蔽,更不被打扰的住所。 沈不弃装作没听见。 毕竟牧川总是不想让裴疏更生气。 他在心里始终觉得亏欠裴疏,饱含愧疚、无地自容,每次看到那张越来越阴郁的侧脸,总认为全是自己的责任。 是他毁了裴疏,所以自然有照顾裴疏的义务。 牧川想去捡回那把伞。 裴临崖看起来想把那把伞揉烂塞进裴疏嘴里让裴疏吃了。 这件事当然一时半刻做不成,裴临崖只能吞掉喉咙里烫炭般的暴怒,用更柔和、更轻缓的力气,捧起那片枯叶似的肩膀。 他扯过厚毛毯,稍许粗糙的厚实羊绒裹住无意识发抖的冰凉躯壳,小心地、克制每一丝力道,擦拭牧川头发和身上的水,一边反复低声重复:“不要紧。” 他不自觉地用过去那种有用的,哄依偎进他怀里雏鸟的语气,轻声告诉牧川:“那种伞……贵宾候机室免费就能拿。” “谁都能拿,到处都是,我待会就带你去拿十把一模一样的。” 怀里像是被设定好什么既定程序、木偶一样微弱挣扎的人停下动作,慢慢地,茫然地抬起覆盖烟水的眼睛。 牧川微微仰着脸,声音很轻,像是无意识地重复:“谁……都能拿。” 裴临崖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的手指碾了下,神色恢复自然,只是说:“对。” “你要去机场,是不是?你是去照顾裴疏,我是裴疏的大哥,这些事本来就该我来安排。” 裴临崖的声音很低缓,语速不快,慢慢引导:“我现在送你去机场,给你买几身衣服,还有伞。” 裴临崖保证:“什么也不会耽误,不会出问题。” 雨水砸在车窗上,灯光被扭曲,投下蜿蜒的光影。 牧川的喉咙轻轻滚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慢慢地抿起淡白的唇角。 他张着眼睛,视线却似乎穿过裴临崖,落在某个更空洞和遥远的地方。 裴临崖碰他的头发:“阿川。” 牧川的反应很慢,过了几秒,睫毛才轻轻闪动,朝他微微笑了一下。 像是最后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被抽离了。 牧川这样微微弯着眼睛,让裴临崖毫无防备地、猝然地闪回过八年前,那场牧川和裴疏的非公开婚礼,他第一次以裴疏兄长的身份出席。 牧川看见他。 看见他手里的花 在很短的时间里,那双眼睛的光彩不停变化——惊喜、孺慕、错愕、怔忡,茫然困惑的寂静痛苦……最后变成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雾。 最后,被打扮好的少年alpha,按照司仪的安排去拿那枚戒指时,也是这样慢慢弯起眼睛。 …… 裴临崖猛地翻去驾驶座。 不知是仓皇还是暴怒,他死死咬着牙关,一脚把油门轰到底。 “先生!”被闯了卡子的安保人员这才追上来,气喘吁吁扯着嗓子喊,“留,留步,裴疏先生特地说了,牧少爷不能私自……” 警示灯在雨里闪着凌乱红光。 鎏金的特别通行证凌空摔在脸上。 为首的人打开藏蓝色的小羊皮封壳,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牢牢闭好嘴巴,捧着那个证件本恭恭敬敬送回去。 发现裴临崖的视线落向他们手里的东西——束缚带,防冲撞的软笼,安全气囊……安保队长重重打了个哆嗦,飞快把乱七八糟的东西踢进排水沟,露出讨好的讪笑。 裴临崖盯着雨幕,嗓音压得很低,不是询问,甚至不是在向谁确认:“裴疏对他不好。” “那可不是!”安保队长慌忙解释,“是刚搬来的时候,牧少爷有段时间老是癔症,一发病就自己往外跑,嘴里还念念叨叨说什么他要回家了,有人来接他……” “裴先生操心得不行,整晚整晚地找……有几次差一点就出事了!” 安保队长说:“裴先生是为牧少爷好……” 方向盘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安保队长脸色一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住口,小心瞄着后座上的苍白人影。 裴临崖盯着车窗外,神色晦暗不明。 引擎爆出嘶吼轰鸣。 轮胎空转,卷起的束缚带在安保队长腿上舔舐出火辣剧痛的血痕,再一抬头,就扎进雨幕。 / 沈不弃得到了三套新衣服和十把黑伞。 裴临崖的效率是真的很高。 从暴雨中的郊外到机场贵宾室,他们只用了四十分钟,机票已经被升级成头等舱,信息素针剂也办理好了托运。 现在牧川已经安静地坐在头等舱休息区,手里握着机票和托运单,头发被擦拭烘干了,衣服也换了新的。 很整洁合身的黑衬衫。 剪裁得很妥帖,真丝面料在灯下泛着光泽,贴合清瘦的脊背腰身,领口规整。 牧川喜欢。 裴临崖留意到的,牧川被他领着,像个精致的人偶走过机场免税店琳琅满目的橱窗,温顺地换那些衣服。 ——昂贵的手织纯羊绒高领衫,知名高奢品牌的休闲装,都没什么反应。 唯独这件,只是被哄着试了一次,眼睛就挪不开了。 裴临崖买给他。 “伞不用带。”裴临崖在贵宾休息室,单膝点地和他平视,耐心地告诉他,“我帮你送回别墅去,就放在玄关外面,你一回去就看得见。” 牧川坐在沙发里,温顺地轻轻点头。 他坐得非常、非常规矩,最严厉的管教也挑不出半点毛病。 脊背坐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视线习惯性放空,胸口几乎没有呼吸起伏,下颌微微仰起,主动露出等待检查的脖颈和手指。 裴临崖盯着他手腕上那道褪不掉的浅色印痕。 “阿川。”裴临崖握住他的手腕,“放松点。” 他的声音沙哑,尾音湿漉暗沉,像是吞下一场经年未停的暴雨。 “你不在监狱里了。” 裴临崖告诉牧川。 他发现牧川不是总能听得见他的话。 牧川坐在他的影子里,连睫毛也没动,他以为有什么淌落,定睛细看,原来是砸在窗外又辗转投落的水影。 裴临崖的颈侧凸起青筋,攥着掌心的指节青白,盯着窗外雨幕,眼底漆深暗沉。 系统看见裴临崖的指缝渗出血。 …… 系统都有点过意不去了:「差不多……了吧?」 讲实话,毕竟已经出狱八年,牧川其实不太会这么坐着了。 ——在裴疏快被逼疯的矫正下,牧川的身上,其实已经没有太多监狱里留下的影子。 第8章 不会听见有人厉声呵斥就慌忙站直,不会听见脚步声就忽然脊背僵直不会动,不会听见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就立刻抱头蹲下说对不起了。 牧川已经记住不能这么做了。 牧川已经学会了做一个看起来相对比较正常的人。 现在沈不弃这个状态,三成是真情流露,七成都是为了狗血业绩点。 系统眼睁睁看着沈不弃自己部门的业绩蹭蹭往上蹿:「……」 也不能太刺激裴临崖吧。 系统也是有死亡配额的。 万一裴临崖哪根筋没搭对,不准牧川死,一声令下找来全帝都医生,说什么都非要抢救他怎么办?? 「放心。」沈不弃干这行远比它有经验,从不出问题,给系统吃定心丸,「他拦不住。」 沈不弃有一大把证书,有丰富的人体解剖经验。必要情况下,就算被捆上束缚带关在没有任何利器的病房里,也一样能顺利地完美死遁,狗血出风采,狗血出特色。 系统盯着还在飙升的业绩点和迈速表:「…………」 「开心一点,积极一点。」沈不弃邀请它,「吃樱桃糖吗?」 「也不要弄出太多波折吧,我们这个故事本来挺简单的,你这一来……」系统说到一半,结巴了下,虚拟光屏变粉,「给,给我的吗?」 沈不弃笑眯眯在意识世界给它一束樱桃糖小花束。 沈不弃很会弄这些东西,晶莹剔透的樱桃糖洒了金色的糖霜,裹着七彩透明纸,在虚拟阳光下闪闪发亮。 系统举着两个部门的合作协议:「啊……」 系统含着樱桃糖。 「其实……」 不光这样,沈不弃还装修了他们意识世界的临时办公区,相当阔气地虚拟建构了新场景。 ——还算条件不错的老小区,宽敞明亮的套间公寓。书房,卧室,窗台上有生机勃勃的绿植,浴室里有被刷得锃亮的浴缸。 牧川的小愿望。 沈不弃拿到人设,做剧本通读的时候看到的,他还照着画了一张。 牧川有过一点梦想,来了帝都以后,要有这样一个房子,最开始当然是租下来,然后再更加努力工作,一点一点攒钱买。 超厉害。 每个月接十个福利院的小孩子来阿川哥哥家,吃冰棍,煮火锅,开二十四小时空调,痛痛快快玩。 十七岁的牧川在寄回去的信里写。 乖哦。 哥哥要买好大一张床。 …… 系统瞪圆了摄像头,错愕地看着沈不弃挥手就是一个全自动恒温浴缸:「这个不贵吗?」 穿书局的员工是可以装修意识空间,但每个改动都是要付费的。 系统想买一个小洗澡盆很久了。 系统忍不住问:「这得花多少工资啊?」 「啊。」沈不弃的声音很轻快柔和,又很同情,「业绩提成而已,我们部门都是按kpi翻一百倍发奖金的,你们不是吗?」 系统:「……」 沈不弃举起会亮灯的泡泡机:「只要业绩好,想怎么花都可以哦。」 系统:「…………」 好的它知道了! 它不想听! 虽然不想听,系统还是忍不住,瞄了一眼沈不弃长得像条形码一样的存折余额,更心痛了,一头扎进浴缸里逃避现实。 沈不弃轻轻笑了下。 这个笑被几层烟水阻挡,苍白安静的alpha青年垂着睫毛,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想起某些已经遥远到再也回不去的旧梦,浮起红晕的脸颊轻轻浮起一点极淡的小窝。 这一幕被尽数收进幽黑瞳底。 本该离开的裴临崖定住,钉在原地,无法再迈动脚步。 他站在那些作为装饰的绿植后,视线锁在牧川的侧脸——那个苍白柔和的轮廓,目光最后的尽头是几个刚落地的乡下学生。 这些年轻人为省钱做了廉航的红眼航班,飞了十几个小时,依然活力十足地笑着嬉闹。粗糙有力的手掌亲昵拍打着彼此的肩膀,衣服朴素,笑声爽朗得刺痛耳膜。 看着。 看着。 沈不弃叹息:「都想放他走了。」 毕竟薅kpi也不能只盯着一个人,他出轨了三个,现在已经过了午夜,剩十四天,时间紧任务重,每个人只够分四点六七天…… 但裴临崖偏偏没走,还学人家跑去绿植后面偷窥。 而这样一个人出神的牧川,重重打了个激灵,被炸响的特别关心来电铃声惊醒。 裴疏打来的视频。 手机在疯狂震动。 牧川的脸上瞬间褪去血色,他慌乱地想要接通,手机落在地上,他捡了几次,不听使唤的手指摸到接听键。 屏幕上跳出裴疏阴郁青白的脸。 “还好吗?”牧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他单手撑着地,稳住身体,“腺体疼不疼?我带了信息素,飞机很快就……” 裴疏盯着牧川,神情有些古怪。 “不重要。”裴疏说。 他抚摸屏幕,语气很沙哑柔和:“阿川,告诉我……” “是谁给你换的衣服?”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小枕头 牧川的身体凝固在原地。 他的喉咙动了动,没有开口,嘴唇抿成淡白的线,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迅速从这具躯壳里急速抽离,只剩下空壳。 失去血色的指尖攥住黑衬衫顺滑的袖口。 地上的手机屏幕亮着,扬声器沙沙响,传出裴疏的声音。 “没事的……别紧张。” 裴疏的声音很低柔,像是连那种冰冷浓稠的玫瑰蜜信息素也沿着电波渗出:“看着我,嗯?阿川,我不生气。” 他这样轻声诱哄了几次,又格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alpha的睫毛终于微微动了动,缓缓抬起苍白得过分的脸。 “我只是随口问问……” 裴疏的语气像是随意闲聊:“你喜欢这种衣服?” 牧川摇头。 摇头。 裴疏笑了下。 他在专门的安全屋,身体慢慢靠回压制潮热期的治疗椅里,绑着束缚带的右手摩挲着无名指的戒指,一遍一遍碾过金属戒圈。 “……不喜欢啊。” 他轻飘飘地说:“那就脱了吧。” 牧川轻声说:“嗯。” 繁茂绿植的阴影后,裴临崖猛地向前一步,喉结剧烈滚动,瞳孔剧烈收缩,盯着休息室里唯一的人影。 牧川抬手去解衬衫的扣子。 消瘦过头的alpha,动作和飘落羽毛一样轻柔,苍白的手指抚上袖扣,轻轻一按。 温润的贝母脱出扣眼,在机场明亮过头的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微光。 那些看不见的细线像是又开始有条不紊地运作,仿佛有某一套早就预设好的程序,不受干扰,先是袖扣,再是领口。 第一颗横扣。 第二颗。 衬衫领口渐渐敞开,苍白到纸薄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颈后和脊背淡化的疤痕若隐若现——那些监狱里留下的痕迹,像撕烂又勉强粘好的纸,永远无法真正复原。 解到第三颗纽扣,一声震耳的巨响骤然炸开。 磨砂玻璃门在剧烈撞击下来回摇晃,有不速之客闯入。 沉重的脚步声逼近到不容忽略,牧川条件反射抬头,正对上裴临崖晦暗的冰冷神情。 ——自然不是对牧川。 裴临崖去而复返,周身气压低的骇人。 他大步走过来,似乎某座涌动的火山,靠长久的自持压抑住即将喷薄而出的炽烈暴怒,紧锁的凌厉眉峰投下浓重阴影。 裴临崖的视线像淬了冰的刀刃,死死钉穿地上那部相当高级的手机。 他弯腰,伸手想捞起这个该死的金属方块,裤腿却突然一沉。 高级矫正官的动作猝然停顿。 牧川的手指正死死攥着他的西装裤管。 指节泛着病态的白,仿佛濒死一般剧烈发着抖,这种颤抖沿着裤料,无声地、哀求地传递给裴临崖,像是绝望扳住悬崖边最后一块摇摇欲坠的岩石。 牧川的脸在顶灯下脆弱到近乎透明。 ——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正在发生。 对他而言,远比在这里把衣服脱掉更恐怖、更绝望的灾难,正在降临。 在摄像头照不到的隐蔽阴影里,青年无声地微微摇头,失去血色的清秀面庞上,露出近乎绝望的乞求。 他求裴临崖藏起来。 裴疏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出:“……阿川?” “是谁?” 裴临崖被这种颤抖缠住双腿和喉咙。 已经离开监狱八年的alpha仰头定定看着他,像被生拉硬拽上行刑台的囚徒,用在监狱里学来的方式,哀求他这个刽子手的善心。 “别……” “我先生……在潮热期。”牧川无声地做着哀求的口型,“受不了的……” 第9章 这是永远扎在牧川心头的荆棘。 牧川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也无法面对裴疏。他怎么会那样愚蠢,只是因为是beta,就以为一切都没关系? 他居然真就只记得了监狱里管教的话:alpha和omega的接触肮脏,alpha和alpha的接触危险。 beta安全、稳定、干净。 可以和beta做朋友。 他就一直天真地以为,自己是和裴临崖做了朋友。 如果不是婚礼那天晚上,裴疏从背后抱着他,握着他的手,柔声教给他配偶之间必须遵守的守则……他或许一直都意识不到,自己当初是犯下了多严重的错误。 八年来,牧川一直被这种罪恶折磨,心虚,愧疚,无法安眠。牧川刻意避开所有可能和裴临崖有交集的场合,哪怕是裴疏带他回裴家,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只是匆匆打个招呼就擦肩而过。 如果……不是今天裴疏的情况紧急,必须立刻赶到机场,又打不到车,牧川也是不会给裴临崖发消息的。 …… 裴临崖从这双浅茶色的瞳孔里读到这些羞于启齿的忏悔。 裴临崖当然读得懂。 牧川是他亲手从泥沼里挖出的雏鸟,是他一手矫正后送出狱的少年犯,心事,情绪,柔软羽翼下每根绒毛的颤抖,在他眼中都透明。 裴临崖的视线逐渐沉成不见底的黑渊。 他终于意识到,不到两个月——在他用“出差”这种拙劣的借口搪塞,远远避开的那四十七天里,有人往牧川的脑中灌输了多扭曲的东西。 牧川的神情让他说不出话。 这个错误长大的alpha,虔诚地相信自己罪孽深重,自我惩罚着,乞求他做缄默的共犯。 “是……机场。” 牧川磕磕绊绊地说,每个词都吃力,像是刚从被雨水泡烂的薄薄白纸上撕下来:“beta……” 毫无血色的嘴唇绝望地抿紧。 ……他连机场都有什么工作人员都不知道。 裴临崖的喉结在沉默里滚动了下,单膝点地,半跪下来,无声地做了个口型:“地勤。” “地、勤。”牧川吃力地重复。 在摄像头录不到的地方,裴临崖握住那只颤抖的手,引导那些冰冷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唇上。 失温的指腹剧烈瑟缩了下,又迟疑着小心摸索,触到温热的、模拟发音变化口型的嘴唇。 这是裴临崖在监狱里教会他的。 刚入狱的时候,alpha暴力犯会“享受”48小时的视力听力剥夺,那时裴临崖陪着他。 牧川居然还记得,裴临崖的嘴唇翕动,暗沉视线落在瘦得伶仃的alpha青年身上,看着牧川跟随摸到的内容,逐字逐句,慢慢复述。 “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柔软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更温热的触感,受惊地迅速收回。 裴临崖的视线猝然转深。 喉结再度滚了滚,他压下气息,继续补上下一个词:“贵宾。” “……贵宾。”牧川的睫毛颤动,“他们说……我买的,是贵宾票。” 扬声器里是凌乱的,医疗器械碰撞的杂音。 裴疏在接受抑制剂注射,略微粗重的呼吸,让那种古怪柔和的循循善诱也被稍微打乱:“所以?” 裴临崖打开手机,调出服务条款,给他放大到占满屏幕。 “有……有熨衣服。”牧川磕磕绊绊地念,裴临崖的掌心温热,包裹住冰凉的手指,引导他摸着口型,“我的……太薄,熨坏了,他们……给了我,备用的……” “是吗。”裴疏笑了下,“这么高级的?” 他不记得机场的备用衬衫有这种高级的缎面黑丝绸。 牧川的睫毛颤得更急,几乎有些坐不稳,但裴临崖握住他的手腕。 漆黑眼瞳缄默着、岿然盛装下那片浅薄荷色的慌乱。 裴临崖做他的共犯。 “先生。”beta矫正官违规在非工作时段开了变声器,冷肃低沉的嗓音变成普通地勤,“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协商了。” 他拾起那个手机,避过自己的脸,也把牧川揽着脊背托起,单手抱着,轻轻放进沙发。 “您的配偶过于固执,拒绝任何其他人经手过的衣物接触皮肤。” “即使我们已经再三保证,进行了绝对的清洗、高温蒸汽消毒和紫外线杀菌。” “这位先生说您对气味敏感。” “他不想您不高兴。” 视频的另一头,在牧川断断续续、雏鸟似的微弱呼吸里,裴疏微微愣了下。 裴疏在手机的另一头盯着屏幕,眼里似乎有了些温柔,但神情依然阴郁,一只手扶着手机:“你可以多带我的衣服出门。” 牧川抿了抿唇,垂下睫毛轻轻点头:“嗯。” 潮热期的裴疏其实没那么思维清晰——不论分辨力、探查力还是逻辑,都比不上平时。 牧川学东西其实是很快的。 学什么都很快,考大学的课程,机甲维修,《alpha行为守则》,怎么扮演一个正常的配偶……还有现在。 裴临崖教会牧川对自己的配偶撒谎。 裴疏问牧川:“吃饭了吗?” 牧川点头。 裴疏似乎隔着屏幕摸了摸他的脸。 “冷不冷?”裴疏说,“可以买一件风衣,驼色,羊绒,38码,不要平驳领的,腰带要同色系。” 裴疏说:“你自己买。” 牧川点头。 裴疏又看了他几十秒钟,或者更久——直到团队的人匆匆杀过来抓人。 裴疏被带去打强效抑制剂,屏幕转黑,大概是被匆忙倒扣,还有焦头烂额的喊声:“谁又把手机给他了!” “开什么星际玩笑!要是传出去……” 裴疏对外从来都是优雅贵公子的人设,这个样子万一传出去,那还得了?? 也幸亏只是给牧川打了个视频,要是脑子一热,干出点别的惊世骇俗的事,整个团队都要上天。 视频通话被匆匆挂断。 …… 直到这个时候。 牧川才像是忽然松了一口气,脊背一软,身体失去一切声息,溶进裴临崖投落的漆黑阴影。 裴临崖收紧手臂:“牧川。” 他叫了几声,掌心托住苍白如纸的脸,指腹抚过淋漓冷汗。 牧川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久到登机广播催促到最后一次,才缓缓张开一点睫毛,望了望他。 涣散柔凉的目光漫过裴临崖绷紧的下颌。 似乎就已经耗竭了全部力气,只是望了他一眼,这双眼睛就又力不从心地闭上,牧川分明是又昏了过去。 裴临崖帮他扣上衬衫的扣子,握住细瘦的手臂时,瞳孔收缩,猛地捋起柔顺的黑丝绸。 细瘦的手腕上满是深深浅浅的割痕。 裴临崖看起来也像是被差不多力道和次数的刀子往喉咙上戳了。 他攥着那只无力而冰冷的手。 听见广播里点自己的名字,牧川的脊背微微打了个颤,又支撑着睁开了眼睛,甚至想要去站好。 裴临崖收紧手臂,拦住怀中青年微弱的动作。 “不是点名。” 裴临崖说:“阿川。” “是机场广播,让你登机的。” 裴临崖低声地、慢慢地讲给他:“安检了,我带你走特殊通道,行吗?我也坐这班飞机,恰好……要出个差。” 裴临崖说:“一起走。” 他说到最后几个字,仿佛无端含了一口荆棘,刺扎着舌根和口腔内的软肉。 牧川静静望着他,像看清了,又像没有。 …… 「啊啊啊走啊!!」 系统是那种完全无法承受被机场点名的设定,抱着从没见过的根本花不完的业绩点沉迷数钱,还忍不住着急,疯狂刷屏:「跑!」 「飞机要飞了!还有十五分钟!让他快跑!」 抱着牧川跑! 港剧跑! 沈不弃有数,并不太着急,在意识世界给系统手搓了个小竹蜻蜓。 裴临崖打横抱起牧川,脱下外套把人从头裹到脚。beta矫正官其实已经多年没在一线了,体能倒是没落下,甚至还买了件风衣。 裴疏让牧川买的风衣。 驼色,羊绒,38码,立领同色系腰带。 证件在闸机感应区重重磕了下,强行叫停闯闸的警报,飞机开始滑行前的最后一秒,空乘错愕地看着宛如杀进来劫机的男人。 ——矫正官今天违规的次数比这辈子加起来都多。 狼狈大概也是。 裴临崖的喉结剧烈滚动,喘息-粗-重,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帝都……矫正厅,两个座位……” 他还需要一间不受打扰的休息室,vip舱的乘务长查看了那份镶金外壳的特殊证件,立刻照办,把人引去头舱的私密空间。 温水和应急药品,恒温暖水袋,便携氧气面罩,都被送过来。 第10章 “这位……”空乘谨慎地整理措辞,“这位,是您的……” 裴临崖抱着牧川的手臂在某一瞬绷得冷硬如铁。 他陷入某种荒谬的沉默。 找不到能用的身份,他是牧川的什么人?矫正官?监管早就失效,朋友?这个天真的称谓大概已经被裴疏毁得不堪入目。 他把牧川抱进来,难道能说,自己是这个alpha合法配偶的亲兄长? 裴临崖的视线垂落在怀中。 他一手抱着牧川,另一只手扶着氧气面罩,消瘦的青年有大半张脸都被罩住,微弱地,安静地,跟随灌入的气流温顺呼吸。 ……空乘识趣地闭嘴退走。 休息室的门被小心翼翼地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裴临崖忍不住轻轻摸了摸还有些微潮的头发。 他察觉到牧川微弱的僵硬,却没有把手移开,他在脑海里排查着那些早已多年没用过的矫正方案——暴露疗法,厌恶疗法,系统性脱敏……没有多好的方案。 他错过太久了。 不是四十七天,是八年。 他或许根本就从来都没从那个少年alpha的监牢里逃出去过。 牧川的身体是无数枯枝混乱搭起的危塔,不能动,不能摇晃,每一处都已经充满裂痕,抽走任何一根,就会在顷刻间彻底垮塌。 而裴疏……裴疏是撞了大运被这座塔囚禁的灯。 一整趟航班的漫长沉默。 飞机开始滑行的时候,裴临崖才终于开口,视线落在窗外,嗓音沉得像独自吞下苦涩的积雨。 “……就这样吧。” 裴临崖把那件风衣打开,揽着牧川的脊背,轻柔地帮他穿好:“我就送你到这,不下飞机了,免得被人看到,对你不好。” “有任何事情,随时找我。” “我们暂时保持这样的关系。” 他对牧川说:“我会配合你,不让裴疏发现。” 这些话像是钝刀——不止裴临崖,氧气面罩下消瘦的alpha,睫毛似乎也微微颤动了下,温顺地垂下睫毛,几不可查地点头。 这趟飞机是经停,空乘提醒乘客下机,牧川慢慢撑起身体,听他的话,自己走进队伍。 裴临崖知道裴疏这次要待十五天,他看着牧川的背影,在盘算等这十五天的活动结束,不论如何也要把牧川带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他们走出很远,舷窗旁还有人影。 「唉。」系统已经有点立场不清,甚至还有点舍不得——毕竟裴临崖提供的业绩点在不少。 可惜。 「不可惜。」沈不弃捡到一片枫叶,很喜欢,收进风衣内衬口袋,笑眯眯安慰系统,「我留了礼物的。」 「怎么还给他礼物!」系统忍不住肉疼,当初可是裴临崖自己要走的,「这种人……嗯?」 等等。 什么礼物?? 沈不弃轻声哼他的“小枕头摔倒了”,尽力走得不那么轻快,系统飞回去,看到裴临崖站在舷窗边。 看着自己口袋里掏出的东西。 ……一个小枕头。 相当袖珍,福利院里的婆婆给缝的,好孩子都有,牧川是最好的好孩子,婆婆给缝了个最漂亮的。 有小花边。 监狱里,牧川不肯被抢走这个,激怒了那个死刑犯,被按在角落撕扯衣服的时候,用拿把伞捅穿了那个混账的肚子。 “那你也是好孩子。”当时的beta矫正官很严肃,高大的影子罩落在他身上,告诉他,“自保反抗,是勇敢,可以留下小枕头。” ……裴临崖看着陈旧的、干净的,已经工工整整裁去了牧川名字的无主棉花玩具。 他忽然拔腿冲向舱门,却被慌忙拦回,飞机已经开始滑行了,很快就要再次起飞。 没有路了。 裴临崖仓皇地冲回舷窗边,用力拍着舷窗,喊一些外面根本不可能听得到的话。他看着牧川慢慢地,走向裴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开进来的,停在摆渡车旁的漆黑豪车。 牧川温顺地被裴疏抚摸后颈,拉进怀里抱住。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下个月 裴疏收拢了手臂。 牧川被从机场刺目的照明灯里剥离,嵌进他的怀里,风衣裹住的躯体轻得骇人,像是一副单薄骨架,勉强支撑起布料。 他才离开几天,牧川又瘦了。 但还好。 裴疏的指尖收紧,攥皱了那一小块温顺的布料。他垂着视线,手臂将风衣勒出折痕,鼻尖抵在苍白失温的颈窝深深嗅闻。 过了很久,紧绷手指才终于缓慢松开,抚摸上冰凉的脸颊,轻轻拨开发丝。 牧川仰起脸。 裴疏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没有那些恶心的乱七八糟的alpha、omega的气息,只有经年累月的、淡到风一吹就仿佛散尽的,属于牧川自己的味道。 裴疏的指腹贴着那一小块不起眼的腺体,缓缓摩挲,细致按揉。 还好,但不够。 牧川的气味太淡了。 不够,他嗅不清楚,捉不住,像一缕将散未散的雾。 不够。 “阿川。”裴疏抚摸牧川的耳廓,微微低头,声音轻缓温柔,“我给你留了字条……我每天都在给你做饭。” 裴疏确实每天都亲手做。 团队瞒的焦头烂额,得给他租专业厨房,到处倒腾作料,大清早去菜市场排队买食材,一时不慎被狗仔拍了,还得对外解释是裴巨星痴迷该死的手作私房菜。 糖醋排骨,裴疏只要肉最嫩的仔排,特地托人去乡下买的冰糖香醋,清炒时蔬也挑最嫩绿的,大火爆炒……还有米饭。 他用量杯装水,用天平称米,蒸出来的饭和牧川在福利院吃的口感挑不出区别。 医生说,这样牧川就会愿意吃东西,就不会在给他注射信息素的时候吐得满地都是了。 裴疏每天做三次,饭菜都真空封装好,冷链专机配送,最大限度保留风味营养,找人复热妥当再送回家。 “我做得不好。”裴疏问,“不合口味是不是?” 牧川摇头。 “那是为什么呢?” 裴疏的视线冰凉地垂落,一节一节,力道柔和地抚摸他嶙峋的颈骨:“我听说,放在玄关的饭没有人拿,都发霉了……” 他的嗓音喑哑,咬字有种特殊的奇异迟缓,没了手机屏幕阻隔,青白异常的脸上阴郁不散,像是因为某种不甘而盘旋在人世的幽魂。 「污蔑!」 系统听得很不忿,替沈不弃打抱不平:「是不是有人污蔑你?」 牧川明明是一直听裴疏的话,一个字都不会违逆的。 沈不弃又是很敬业的人。 系统去查了沈不弃的工作履历,为了kpi,沈部长是连沙子石头碎玻璃都能蘸着番茄酱照吃不误的。 裴疏做得再差还能比这更咽不下去? 系统可以帮忙查监控:「我这就去,肯定是那个安保队长栽赃。你那几天在干什么?我看一下……」 「啊。」沈不弃开心地冒了个思维气泡,「我不在家,在出轨。」 「好好好我这就……」系统埋头翻数据,忽然一顿,「?」 「你来得晚,没有看到。」 沈不弃那几天乐不思蜀,根本没回家,把脑袋靠在裴疏怀里,有点唏嘘:「赛车手弟弟的身材真的很好……洗完头发还会像小狗一样甩水珠……」 系统:「……」 是的它看到了。 牧川的手机里有一个隐藏相册,塞满了大概能让裴疏一秒炸掉全世界的照片——十九岁的alpha赛车手,肌肉贲张线条分明,一头湿漉漉的灿金短发,在照片里朝牧川笑。 年轻人笑起来虎牙抵着嘴唇,眼睛闪闪发亮,像只咬着飞盘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裴疏对信息素过敏嘛。」沈不弃也没有办法,裴疏对别的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反应很大,只要沾上一点带回家,裴疏的眼睛就会变红,控制不住地把他按在浴室洗一两个小时。 系统:「……」这不是过敏吧。 再说,裴疏受不了别的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于是索性就做个假人放在卧室里,自己跑出去出轨还夜不归宿吗?? 所以裴疏才会觉得,牧川是个没有他陪着连窗帘都不敢拉开、卧室都不敢出的可怜虫…… 沈不弃很谦逊:「是的。」 系统:「啊啊啊啊啊」 是个泡泡机啊! 那裴疏怎么办,这还怎么演?? 沈不弃不急,调出上一轮刚收的业绩点,给系统买了个豪华按摩玩具摇摇椅,投了两枚硬币,给它盖上条小毛巾。 ……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裴疏把消瘦过头的alpha困在自己怀里。 他答应战队,接下来不休息地打满一整个赛季,才换来这次进机场接机的特权。这里没有烦人的闪光灯,没有窥探者,飞机和摆渡车都走了。 第11章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抱着这个总能逼疯他的alpha。 “看着我。”裴疏让牧川抬头,拢着微微发抖的后脑,他把人锁在手臂间,轻轻抚摸着因为窘迫而剧烈泛红的耳尖,“用嘴说,阿川。” 牧川可以不肯张嘴咬他——在毫无希望地挣扎八年后,快被逼疯的裴疏终于不得不让步,他不能总让牧川吐他一身。 但总要用嘴吧。 说话,吃饭,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些最基础的生存本能,似乎也在牧川身上渐渐消失了。 裴疏摸着风衣下的骨头轮廓,他只是几天不在家,牧川居然就已经连饭都不肯吃,任凭自己消瘦成这个鬼样子。 “……瘦成这样。” 裴疏的手指施力,陷进牧川蝴蝶骨后颤抖的凹陷:“很难看。” “我不喜欢太瘦的。阿川,像你现在这样……” 话戛然而止。 裴疏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震惊地发现牧川在靠近他——过去完全不会做的,牧川的身体在向他手臂里陷,微弱地,迟缓地,像一团融化进他怀里的陈年旧雪。 裴疏的身体居然僵住。 他像是被烫了下,凝定几秒,猝然收紧手臂,力道发狠。 托那个该死的监狱里《alpha社会化行为守则》的福。 八年里裴疏从没有机会这么抱着牧川。 柔软的雾终于落到他怀间了,牧川微弱的呼吸拂过他的颈侧,那一点稀薄的、朝露一样的alpha信息素,瞬间将他的双眼灼得烫红。 系统匪夷所思地围观——仿佛只是在几秒钟里,裴疏有了变化。 阴郁、偏执、薄薄冰壳下压抑着的暴戾,全都像潮水一样顷刻退去。 裴疏的手臂环在牧川背后,低头看牧川的反应。 那张总是青白阴鸷的脸上,甚至透出和八年前如出一辙的、带着几分青涩的迟疑,和某种生怕搞砸的小心翼翼。 ……时光仿佛在顷刻间倒流。 裴疏变回了当初那个温柔的贵公子,他轻柔地收拢手臂,把牧川抱上车,轻轻摸牧川苍白的脸,笑了一下,又立刻控制好表情。 “怎么了。”裴疏放任车辆自动驾驶,半蹲下来寻牧川的眼睛,“不高兴了?机场的人欺负你了是不是,我让他们滚去鸟不拉屎的乡下好不好?” 牧川安静地枕在他臂间,呼吸很轻,微微摇头。 浅茶色的眼睛像是隔了层看不透的烟水,微弱地弯了下。 这让裴疏彻底着了魔。 他不断调整拥抱的姿势,从抚摸后颈、摩挲脊背到把人整个圈进怀里不松手。 最后甚至胆大包天地低头,用嘴唇碰了一下牧川的头发。 他来来回回打量牧川,皱起眉,风衣板正硌人,剥下揉成一团丢掉,鞋子板正拘束,就解开鞋带,把冻得青白的双脚暖在怀里。 “鸟……” 牧川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 裴疏握着他的冰冷的手指,立刻俯身凑近:“什么?” “鸟,也……”牧川的神情变得不自在,苍白耳尖泛起不自在的薄红,他攥着黑衬衫的柔软袖口,抿了几次唇,想要重复裴疏说的“鸟不拉屎的乡下”,又实在说不出那两个字,“也……乡下……有很多……” 裴疏看着怀里alpha局促的样子,又笑了一下,他的笑总是像闪电一样,从不停留,出现后就很快消失。 他又开始觉得牧川穿着这件黑衬衫也很可爱了。 他决定以后也给牧川穿黑衬衫。 “有鸟屎?”裴疏低头,故意说这种规矩过头的乡下alpha说不出口的词,轻轻捻一捻牧川的发梢,“还有什么?” 他们好像已经有很多年没这么聊天。 牧川局促,抿着唇避开他的视线,看着衣摆、看着被裴疏拽过来的细软绒毯、看着任何一个不会与他对视的角落……磕磕绊绊地,说起田埂上的狗尾巴草和蒲公英。 “会……会编小狗。”牧川的头埋得很低,声音很轻,脖颈都泛着红,“用狗尾巴草……” 牧川的手曾经很灵巧。 曾经。 能帮老院长和婆婆做很多事,能带小孩子玩,能用狗尾巴草编出很多玩具。 福利院的孩子都喜欢。 都围着他又蹦又闹,拉着他的衣角,要一个小狗,一只小猫,一只能高飞永不落下的小鸟。 裴疏漫不经心地听,偶尔有一搭没一搭地随口附和,趁他不注意,见缝插针地喂他喝下小半盒温热的牛奶,又塞进几片饼干。 他握着牧川那只残疾的、因为隐藏太久连完全伸直都已经很难做到的手,轻轻拨弄着那些绵软变形的蜷缩着的手指。 他们回到主办方提供的住处。 裴疏把钥匙给让来取车的战队经理,对侍者吩咐了几句话,回到房间发现牧川在抱着马桶吐。 …… 裴疏的脚步停在盥洗室外。 牧川仓皇抬头,手指胡乱地抹过眼角,他总躲着裴疏做这件事,虽然十次有九次逃不过——更多的时候,他会被双目赤红的裴疏死死按在床上,痉挛着吐裴疏一身。 “对……对不起。”牧川的声音细若蚊呐,左手已经深深抵进了胃里,衬衫皱成一团,尾音抖得不成样子,“我……” 裴疏没有生气。 车上的对话,似乎让八年前那个裴疏久违地苏醒。 裴疏用热水投了毛巾,走到牧川身边,跪下来,轻轻替牧川擦脸,牧川反而被吓得脸色煞白,慌乱地扭头避开:“脏……” “不脏。”裴疏柔声说,“阿川干净。” 脏了就再换一条。 他替牧川擦拭唇角,丢掉一条毛巾再换新的,热腾腾的毛巾,他给牧川看,干净的,轻柔擦拭满是泪痕汗迹的冰冷脸庞。 睫毛,鼻梁,被泪水染得绯红的清秀眼尾。 ……牧川很好看。 裴疏掀开牧川的额发,看着这张总是严格按照他的要求,被厚重镜框牢牢遮着的脸。 当初在大学……可是有很多人,趁他不注意,暗中给牧川的书包里塞情书。 牧川从来不知道要和他们保持距离。 什么也不懂的、衣着寒酸的少年alpha,被一群alpha和omega围着,肩膀上是别人的胳膊,有人揉他的头发,耳朵,轻轻捏他的脸。 牧川呢?只知道低着头,红着脸,站在那腼腆地笑。 根本不知道那些伪装成亲昵友善的触碰,究竟掩藏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 被人摸一把就摇尾巴的乡下alpha。 裴疏凝视着这张脸,视线慢慢暗沉,他想靠近毫无血色的嘴唇,可气息才稍有接触,就被惊惧到像是刻进骨头里的力道重重推开。 一连串的洗浴用品叮叮咣咣掉在地上,发出惊天动静的响声。 还没走远的战队经理吓得冲回来,拼命砸门:“又怎么了?!” 牧川靠墙蜷缩,双臂死死护住头部 …… 一片死寂。 裴疏退了几步,视线垂落,看着牧川。 过了很久,他慢慢走过去,眼底翻涌的滔天晦浪渐渐归于平静,拨开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弯下膝盖,坐在牧川身边。 “别怕。”裴疏说,“我不生气。” 他的声音出奇的平和稳定,甚至透出些久违的、克制的温柔。 裴疏说:“不是你的错……是裴临崖。” 牧川的脊背骤然悸颤。 仿佛被看不见的钝刀穿胸而过,清秀的alpha脸色变得极端惨白,浅茶色的瞳孔在极度恐惧下涣散失焦,变成被抽走灵魂的玩偶。 幸而。 裴疏要指责的不是一次出轨。 裴疏还不知道。 ——这件他终于看得顺眼、愿意让牧川留下的黑衬衫,上面的纽扣,是裴临崖一颗颗亲手扣上的。 “是他在监狱里把你教坏了。” “他给你灌输了错误的东西,没关系,我们慢慢改……阿川。” 裴疏问:“你还在和他联系吗?” 他看见牧川脸上极度的恐惧。 果然是裴临崖那个早该去死的清教徒,裴疏想,《alpha社会化行为守则》这种鬼东西,只有那个活该禁欲单身进坟墓里的洁癖疯子,才会奉为金科玉律。 “……阿川?看着我。”裴疏耐心地,逐字逐句地告诉牧川,“可以慢慢改,不要紧,但从今天起,不准再见他了。” “我知道你托他给福利院寄钱。” 裴疏轻轻摸着牧川的头发。 他看着牧川瞬间僵硬的脊背,敛下视线——这个可怜的乡下alpha,什么也不懂,还以为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刻意等了几秒,裴疏才再度开口,把话说完:“我也可以帮你。” 裴疏等牧川的身体恢复平静。 他没有发怒,只是扶着牧川的肩膀,让这双眼睛看向自己:“我讨厌裴临崖,明白吗?” 牧川仰起脸望着他,瞳孔淡得像雾,过了很久,才轻轻点头。 第12章 裴疏伸手,把他轻轻抱进怀里,他大概终于做对了,这是第一次,牧川像是失温的弱小动物,无意识地向他怀中蜷缩。 牧川在汲取他怀里的温度。 裴疏几乎咬烂了口腔,才压制住剧烈涌动的信息素。 他克制力道轻轻抚摸牧川的后颈。 他终于也稍微学会反省,艰难地约束住那份灼烧的欲念,轻声哄牧川:“想家了是不是?” 牧川一路都在说乡下。 这个可怜的、离开了土壤的alpha,已经枯萎得像是一株被连根拔起太久的藤。 裴疏轻轻摸他的头发:“乖一点,带你去。” 牧川像是微微怔忡了下。 浅茶色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像是期待,像是恐惧,但不论如何,那一点细碎微弱的光亮,像是在久无波澜的静水里搅开一点金粉。 裴疏算了算时间。 这个赛季还有二十天结束,加上宣传、联动采访、录节目,差不多一个月。 一个月以后。 一个月以后就带牧川去。 可牧川的声音却轻得像风:“……明天行吗?” 裴疏微微皱了下眉。 这是牧川第一次主动提要求——虽然他完全不明白,牧川怎么会提出这么个莫名其妙、完全不考虑实际情况的请求。 “明天带你去宴会。” 裴疏说:“既然来了,就在这玩玩,有温泉,有烟火大会,明晚还有赛车比赛可看。” 被他抱着的alpha,轻得像枯叶,太瘦了,颧骨微微凹陷,衬得浅薄荷色的眼睛很大。 牧川轻声说:“那后天……” 他是来给裴疏送信息素的。 信息素已经送到了。 这里用不上他了。 口袋里藏着一张纸,上面抄着路线,他可以从这里搭车,转车,三天时间可以到乡下,他想用一天帮婆婆摘菜,用一天去蹭老院长泡的茶,他困了,他想回去找他的枕头…… 裴疏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皱了皱眉,收拢手臂把人箍在怀里:“别闹了,阿川。” “下个月带你回去。”裴疏低头,“听话,你可以挑礼物,想要什么?” 他看着浅得像烟水弥散的眼睛。 牧川听话,努力想了一会儿。 他说:“绿色的……” 那他要绿色的小木头盒。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阿川干净。” “木头盒?”裴疏垂眸,轻轻摆弄牧川的耳廓,绕着圈,指尖打转,“装你那些小破烂?没出息。” 那几个字被刻意咬得很轻,唇齿含暖了再贴近耳朵,免得说重了伤着人。 靠在他胸口的人温顺,耳尖一点薄薄的红,睫毛微弱地颤了颤。 “没训你。”裴疏改口,“给你买。” “买香樟木的,嗯?”裴疏收拢手臂,把苍白消瘦的人影整个圈在怀里,声音更低缓柔和,“防虫,我让他们出设计图,你自己定款式。” 一个盒子而已。 裴疏早知道牧川有一堆舍不得拿出来的宝贝——福利院带编号姓名的小毯子,字迹歪歪扭扭的幼稚来信,廉价的破玩具,不知道有什么用的干透的树叶、灰扑扑的石头、虫子尸体…… 叫什么?裴疏没记清,好像牧川说那是蝉蜕。 脏得很。 一股土腥气往嗓子里钻。 omega的嗅觉敏感,裴疏其实嫌弃的要死,但鬼使神差,也还是默许了牧川把这些垃圾藏在了他们的床底。 直到那个新来的保洁擅作主张,把这些破烂收走丢了一部分——那天下午,裴疏发了几年里最大的一次火,直接把解雇电话打去了公司总部。 那天糟糕透顶。 裴疏记得他回家,房间里干净得可怕,也静得可怕。 他到处找不到牧川,发疯地把卧室翻了个遍,才在床底的阴影下,看见那一截苍白的脚踝。 他跪下来,往黑暗里面看。 少年alpha蜷缩在最深处的阴影里,一动不动,怀里凝固似的搂着几样东西:洗得褪色薄软破破烂烂的小毯子,掉漆的木头陀螺,摔裂的竹蜻蜓。 保洁是战队公司派来的,趾高气扬举着被咬伤的手腕冲进来告状:“裴先生!您家这个坐过牢的疯子……” 裴疏记得自己好像没让这句话被说完。 他因此吃了个动手伤人的警告禁赛,但无所谓了,他把战战兢兢头破血流的蠢货轰走,跪在床边一整晚,想尽办法,轻声哄牧川从床底出来。 他给牧川一碟最喜欢的热牛奶。 他保证弄回来一百个专业昆虫标本。 他握住那一截脚踝,硌手,像握住稍有不慎就会拉扯断裂的灰白枯藤。 刚从监狱里出来的alpha少年犯,蜷在最深的角落里,似乎听不见任何声音,一动不动,像空壳,像娃娃。 漂亮又枯槁的娃娃。 ……那天裴疏灰头土脸,狼狈得要命,他强忍着恶心,去垃圾站和泥泞的绿化带里绕了大半天,在被当成可疑人物带去询问之前,捡回来了一大堆新叶子和石头。 他也没办法。 被扔掉的那一批,已经和清运走的垃圾一起,丢进焚化炉里去了。 那个时候的牧川很乖,被他拖着那条腿,一点一点从床底拽出来,抱去浴室,捏着鼻子洗干净。 过了很久他才把牧川哄醒,用那些脏兮兮的叶子和石头,手指触摸到这些东西,那双浅色的眼珠慢慢醒过来,仰头望着他,被他用热毛巾轻轻敷着脸,有了微弱的活气。 睫毛在热气里轻轻翕动,扑扇的人心里发软。 牧川被他抚摸头发,蜷缩着,靠在他的手上,被他柔声哄着,低头靠近他手里的小碟子,小口小口地啜饮他热好的牛奶。 他把新叶子和石头都给牧川。 牧川抱着它们睡了一晚。 第二天,牧川又把那些叶子很小心地夹在日记本里收好,把石头洗干净,起了新名字,一颗一颗码进小玻璃瓶里。 …… 裴疏问:“还留着吗?” 他问得不清不楚,但牧川好像听懂了,微微仰着脸,望着他,轻轻点头。 裴疏闪电似的抬了下一侧嘴角。 他不习惯笑,这样的动作做来生硬诡异,但力道温柔,今天的牧川比记忆里那天更听话,让他擦手、擦脸,用手指轻轻梳理被冷汗打湿的柔软发丝。 “我去预约一个脱敏训练。”裴疏说,“等我不嫌脏了,就陪你去捡。” 他不知道叶子和石头有什么可捡的,但既然牧川喜欢,那就找个时间。 错了整整八年,离谱的南辕北辙,他终于想起正确的范例。 裴疏想明白该怎么对待牧川。 效果很好,怀里的人温顺得像融化的雪,牵着他的衣摆,浅茶色的眼睛微微转动,隔着那层弥蒙的雾望着他,过了很久,额头慢慢抵上他的胸口。 这种罕见的依偎让裴疏大气不敢喘。 心脏像是在奇异的温水里泡着,酸胀发烫,他反而不敢乱动了,几乎不知道怎么用力。他绝不能再做出任何糟糕的举动,打破这种来之不易的亲近。 “特别想去乡下吗?” 裴疏听见自己沙哑过头的声音:“我后天带你去?” 只是再违约一次——他其实很清楚这种想法不对,或许很大程度上是潮热期作祟,严重干扰了他的理智,让他失控地做出了完全不符合利益准则的抉择。 当初一意孤行,做出那种让家族颜面扫地的事,险些弄出人命,几乎已经断掉家族对他的全部支持。 裴疏很需要维持目前的一切,他不该太过随心所欲,不能去挑战战队和公司的极限。 但如果去了,牧川就愿意像现在这样…… 安静蜷在他影子里的消瘦alpha摇了摇头。 裴疏微怔。 他问:“不想去了?” 牧川朝他微微弯了下眼睛——里面有他完全不懂的情绪,像是在那层淡到稀薄的雾气下,有积攒经年冰凉苦涩的潭水。 牧川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裴疏微微皱眉,这种视线并不陌生,在家里,牧川其实也会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眼睛里藏着化不开的愧疚和自责。 裴疏知道。 一直都知道。 他当然知道牧川被愧疚折磨,不仅知道,裴疏卑鄙地纵容这种注视,不动声色地延长这场温存的酷刑。 因为他还知道别的——这个乡下来的傻气alpha,天真,滥好人,心软得像团可怜兮兮的棉花糖,又好骗得要命。 裴疏有十足的把握,只要永远觉得愧对他,牧川就不会离开他。 只是这次牧川的神情更难辨。 好像有什么更复杂、晦涩、更让他看不懂的东西——某个深重的、永远不可饶恕的罪恶秘密,某种更绝望的自我憎恶……和告别。 终于轻松的无声告别。 第13章 裴疏皱紧眉,他其实不算很擅长分辨这双眼睛和这张脸上流淌出的情绪,他也无法确认,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接着。 一点冰凉。 柔软的、力道小心翼翼的冰凉,像终于垂怜他的雪,触碰他的颧骨。 牧川在轻轻摸他的脸。 …… 这个认知让裴疏剧烈地打了个哆嗦。 喉咙灼烧起失控的热意,硬吞回去的火苗烧穿胸腔,撕开黑黢黢的洞。 裴疏抱着牧川往自己身上托。 他仰躺在地上,后颈的腺体发烫,露出脖颈,过去他宁死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近乎耻辱的动作,可原来只要……牧川碰一下。 只要牧川碰他一下。 一切就决堤。 裴疏的呼吸粗重异常,眼底烧得通红。他着魔般地深深盯着这个人——他箍着牧川的腰往怀里带,握着牧川的手去碰自己滚烫的腺体。 手臂隔着衬衫的布料,勒紧瘦削到纸薄的脊背,把牧川往胸口里面填。 “……阿川。”他哑声呢喃,温柔到诡异地慢慢用齿间磨着,喉咙里像是浸泡过铁锈般的血味,“阿川,阿川……” ——直到某个瞬间。 他无意间,瞥见牧川的脸。 一盆刺骨冰水当头浇下。 裴疏慢慢停下动作,他的胸腔依然剧烈起伏,牧川软而安静地融在他胸口,像自愿献祭的祭品,顺从一艘失控往漩涡里冲去的船。 这具苍白美丽的躯壳里的灵魂像是消失了。 长久以来,牧川一直为无法配合他而自责,因为无法满足他、把他逼成现在这样,而愧疚得无地自容。 现在,因为他提起那些该死的叶子和石头,牧川也终于想起了过去学过的,差一点就忘掉的办法——牧川本来是会的。 监狱里教了。 出狱太久,所以忘记了。 现在想起来了,牧川想起该怎么做,封闭起自己,把身体交给他。 让他摆弄。 任他发泄。 裴疏猛地翻身,踉跄着半跪,手臂死死箍着怀里的人,不停叫牧川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在用什么语气,用了多大的声音,回过神的时候满嘴血腥味,战队经理砸开了门,盯着他的脸色活像看疯子。 经理问:“你杀人了?” ……裴疏这个样子实在离谱。 说是来送信息素的alpha出事了?人家就是睡着了,只是气息微弱了点,脸色差了些,起码还有持续的心跳和呼吸。 说是过激性行为?两个人衣服穿得不能再齐整。 至于吗? 裴疏的手臂像灌了铅。 指尖冰冷,一寸寸失去知觉。 他死死搂着牧川不肯松手,摸牧川的额头、脸颊,绵软仰坠的脖颈,小心地用指腹轻轻揉着,扒开一点冰凉薄软的眼皮。 裴疏屏着呼吸,无法弯腰,仿佛有根尖锐的铁刺贯穿身体抵到喉咙,他不敢弯腰,僵硬地,颤抖地,去看牧川的瞳孔。 ……不。 不,不。 “滚。”裴疏嘶吼,“滚出去!都给我出去!” 这么多人牧川怎么可能受得了? 他威胁所有人都立刻出去,不然他就砸烂自己的右手。战队经理叫苦不迭,又拿他没办法,一脑门子晦气地出去解释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裴疏疯了,把来看热闹的队员全揪回去训练。 “……阿川。” 空荡荡的房间里,裴疏跪在地上,抱着怀里安静柔顺、随他心意的人,发着抖认错:“我错了阿川,阿川。” 他战栗的掌心贴着冰冷的脸颊。 睫毛寂静,吃力地、小心地掀开一点,是完全涣散空茫的静水。 他看见八年前床底那具安静的娃娃。 “我不是……不是要这个,你听我说。” “不是你的错,阿川,不是你的错,你醒过来,醒了我就告诉你。” “阿川最听话了是不是?” “醒醒。” “再也不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咬了,以后一口也不咬了,行不行?” “不咬了,再也不咬了……” 裴疏伏在他颈间,额头抵着微弱跳动的血管,向他求饶,青筋绝望地烫着那一片毫无生气的皮肤:“别这样……” …… 沈不弃和系统打了两轮牌。 系统不放心,时不时举着潜望镜观察神神叨叨的裴疏,生怕牧川真被疯了的裴疏抱出门,杀去哪家医院做全身体检和紧急抢救。 「啊。」沈不弃也给自己买了个摇椅,躺在里面晃啊晃,「让他去啊。」 去了医院,裴疏就会知道牧川的身体已经衰竭到什么地步。 殉情的提成可高了。 系统:「…………」 沈不弃开玩笑的,他拍了拍系统,带过的一阵风就把几颗小鹅卵石和干枫叶的数据吹成粉末。 毕竟是进过火化炉的东西了。 沈不弃很有耐心,掏出把尖头镊子,一点一点拼,一边有闲心安慰系统:「放心,放心。」 沈不弃有把握:「裴疏不敢带我去医院。」 系统愣了下:「为什么?」 干枯碎裂又被焚毁的枫叶,在他指尖一点点复原,贴上一层保护膜,做成漂亮书签。 沈不弃欣赏自己的作品:「好看吗?」 系统:「啊啊啊啊啊!」 沈不弃再这样说话说一半它就……系统愣了下,看着沈不弃塞进自己数据小口袋里的枫叶书签,数据变红:「……啊。」 沈不弃弯了弯眼睛,指尖轻轻揉着变得毛绒绒的系统。 他不着急,等裴疏无头苍蝇一样撞去花园、树林、景观池,狼狈不堪地抓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叶子石头回来,故技重施地握着牧川的手,带牧川去碰新鲜的泥土。 这不是很容易就脱敏了。 还报什么课。 沈不弃丢下扑克牌,配合着离开意识空间。 ……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裴疏正跪在地上,把手放在热水里烫过,按照病急乱投医的办法,给他按摩脚心。 温热的旧戒圈抵在涌泉穴上。 牧川已经有很多年没怎么走出离家五百米的距离了。 穴位很疼,酸软钻进骨髓,青白绵软的脚心微微动了下,裴疏猛地抬头,猩红眼底还凝着未散的惊悸无措。 裴疏盯着他,一动不动,像是跑出去见了几百个鬼,额发凌乱地沾在额头上,吃力地张了张嘴。 “……阿川?” 牧川陷在松软雪白的羽绒被里,软软仰着,脸上没有血色,嘴唇也透明。 意识到裴疏在做什么,他的呼吸乱了下,脚趾就羞愧地蜷起,想要收回——可紧接着,就陷入更深的恍惚。 他看着自己被裴疏抱在臂弯的双腿。 他又尽力试着动了动脚趾,可裤管只是嘲讽地微弱一晃,再试,泥牛入海,似乎就连这点嘲讽也消失了。 “我……我没事。”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试图安抚双目赤红的裴疏,拦住那双发疯揉捏他小腿的手。 来不及了,他的腿被迫暴露,细瘦,苍白,死鱼一样软塌塌地歪倒,全是或新或旧的疤痕。 裴疏正盯着一道灰白色的旧疤——监狱里管教踩的,不是裴临崖,是个最恨alpha暴力犯的omega。 “……肮脏的alpha畜生。” 残腿微弱痉挛了下,牧川无法自控地脱口而出,必须忏悔得快,不能犹豫,不准迟疑,这样能不挨第二脚。 裴疏的瞳孔猝然缩成针尖,猛地探出手,握紧牧川那只蜷缩的手腕。 牧川重重打了个激灵。 从梦呓里清醒过来,涣散目光重新聚焦。 “没……没有,我没说。” 他慌忙摇头:“我记住了……不能说的……” “别……别弄了,丑。” 牧川吃力地安慰他:“可能……可能是今天走得多了,我没用,腿没力气了……” 裴疏的手背也被冰冷细瘦的手掌覆住。 裴疏看了他一会儿,视线晦暗不明,过了很久,才翻转手掌握住那只手,低下头,仔细抚摸这些疤痕。 过去牧川根本不让他碰,从不会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体。 裴疏低头把嘴唇贴在疤痕上。 牧川的脸透出受惊的红晕,试图用手把腿搬回,却被包裹着按住那只手。 裴疏亲吻他的疤痕,嗓音喑哑,藏着山雨欲来的扭曲,和某种暗沉蔓延的不知是对着谁的憎恨。 他用脸颊贴了贴无力绵软的小腿 “我该死。”裴疏柔声说,“阿川干净。” 他告诉牧川:“我的阿川最干净。” 牧川微弱地摇头。 “又干净又有用,阿川是最好的alpha。”裴疏似乎恢复了某种冷静,跪在床边给他慢慢按摩双腿,声音轻缓,“是累了,全怪我,你今天太辛苦了,不怕阿川,我抱着。” 第14章 “先睡一觉,明天我让队医来。” 裴疏告诉牧川:“我们训练强度太高了,手也会累得不能动,没有知觉。用电针治疗一下,一眨眼就好了。” “腿好了,我就带你回家。” 裴疏说:“你可以拼命玩,想要什么都行,想提什么要求都行。” 天真羸弱的alpha睁大了浅色的眼睛,信赖地望着他,眼睛里微弱的光芒刺得他喉咙生疼,仿佛生吞一千颗针。 牧川听话地隔着被子被他抱起,两条腿软绵绵垂落,呼出的气息像冰凉的雪,柔顺的雪依偎在他颈间,声音软得人心头酸涨:“问……问题……” “当然。”裴疏轻轻摸他的头发,“问问题也行,想问什么?” 牧川垂着睫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终于逃脱了监狱的alpha,看着自己的手指,结结巴巴、小心翼翼地咬字:“你说,说……不是,不是我的错。” “等我……醒了,就告诉我。” 牧川问他。 裴疏在湿漉的眼睛里坠进冰窖。 “什么……不是,我的错?”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活着 裴疏定在原地。 他的手臂不自觉收紧,瞳孔深处有看不懂的暗涌。 沉默的时间大概过久,久到牧川脸上那一点微弱的血色褪尽,睫毛又开始不安地颤动。 “……怎么突然问这个?” 裴疏终于开口,他的语气很轻柔,像安抚脆弱的幼兽:“又做噩梦了吗?” 牧川的瞳孔应激似的忽然收缩。 他僵硬地靠在裴疏怀里,脊背凝固,嘴唇被咬得泛白,呼吸变得又轻又急。 是有场噩梦。 雨。 ——雨。 永不停歇的暴雨,封闭的、昏暗混乱的社团休息室,打碎的抑制剂。 眼泪和血,腺液,影子闪动,肢体纠缠……恶心的潮湿霉味,该死,罪恶,令人作呕……诅咒失控,蔓延,渗入那片仿佛无处不在的、冰凉而浓郁的玫瑰蜜…… 牧川剧烈呕吐起来。 他根本没吃什么东西,吐了两次,几乎只剩些清水。 枯瘦脊背痉挛着,在那双手臂间剧烈抽搐,早已枯竭的羸弱身体毫无预兆爆发出失控的力气,挣扎中突兀滚落。 头磕在地板。 “咚”的一声。 他软软躺着,眼睛半睁,像摔坏的娃娃。 隔了层水雾的遥远地方似乎有裴疏沙哑惊惶的喊声。 有人跪倒,膝盖重重撞击地面。那双剧烈发着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入身下,谨慎托起头颈,把他轻柔抱回怀中,抚摸检查。 “对……对不起。” 牧川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虚脱空茫,吐字很含混,嘴唇微弱翕张:“我……” 裴疏摇头,收紧手臂。 他把牧川抱到床上,用尽力气轻柔放好,又快步去了浴室,用热水烫过的毛巾帮他轻轻擦脸,温柔地拭去唇边的水痕。 “阿川不做梦了,好不好。” 裴疏抚摸他的头发,嗓音轻柔得像是哄噩梦里惊醒的小孩子:“不做梦了,不想了,你什么坏事都没做。” “以后,一辈子,永远都不想了。” “以后我们就好好的过日子,过每一天,让它过去,再也不想。” “我陪你去捡叶子,捡石头,你喜欢乡下是不是?再过几年,我退役了,就带你去一个没人打扰的乡下。” 裴疏告诉他:“我们重新开始。” 牧川的瞳孔还涣散,在冷汗里微微动了动,模糊地转向他,吃力地嚅动嘴唇:“可……是……” “没有可是。”裴疏轻轻摸他的头发,“不是阿川的错,阿川这么乖,怎么可能做错事,是不是?” 牧川似乎有些听不懂,烟水下的浅色虹膜微微扩散,更模糊茫然,但接着,呼吸就顿了顿。 冰凉甜蜜的玫瑰蜜味道悄然扩散开,永远不停歇的绵长暴雨似乎又砸上窗户了,丝丝缕缕,顺着毛孔钻入……像从天而降的蜜糖裹住蜻蜓,一并陷入黏稠静谧的黑暗。 裴疏伸手接住完全绵软的牧川。 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细线牵引,细瘦苍白的手臂缓缓抬起,像枯藤环绕,机械而顺从地回抱住他。 裴疏这么一动不动地跪在alpha干涸的怀抱里。 不敢呼吸,不敢动弹,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牧川凸出的嶙峋脊椎。 过了很久,他谨慎牵起那些无力的手指,引导它们抚摸自己颈后滚烫的腺体……身体跟着剧烈痉挛,裴疏闭紧眼睛仰起头,喉结滚动,气息粗重一瞬就被仓促吞回。 “阿川。”裴疏轻柔抚摸牧川的脸,“醒醒,雨停了。” 他们离得很近,鼻息相闻,牧川慢慢睁开眼睛,像劣质的模糊镜子,照出他青白的脸。 “阿川乖,做梦不好。”裴疏在他耳边教他,嗓音温存,甜得发苦,“以后再也不做梦了。” 牧川苍白干枯的嘴唇开合:“不做……梦了……” “也不能再这么弄伤自己。”裴疏护着他的后脑,小心地轻轻帮他揉,“要吃饭,要睡觉。” 牧川无意识地复述,气声越来越轻:“吃饭……睡觉……” “要喜欢我。”裴疏说。 牧川已经发不出声音,嘴唇张了张,就像电力彻底耗尽的玩偶,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 裴疏的视线黏在微垂的睫毛上,过了很久,才抬手,轻轻抚上这双不会自己闭合的眼睛。 他轻轻捧着牧川的脊背,让人躺在床上,牧川的手臂还僵硬环抱空气,不会收回,像滑稽嘲讽的石膏像。 裴疏握住那只僵硬的手,摩挲嶙峋骨节,放在脸上和心口暖,在他耳边低声地、细碎温存地求他。 慢慢哄着,凝固的影子融化,变回羽绒被里包裹着的一捧雪。 牧川闭着眼睛,睫毛覆住青灰,侧脸贴着他的手指,气息凉得像是整个肺部都变成冰窖。 ……他走之前,牧川的情况还没有这么差。 “是我离开太久了。” 裴疏抚摸那些睫毛:“我不该走……你没了我,自己不能活。” 是他亲手把牧川变成这样。 裴疏忽然低头咬住自己的手腕,他垂着视线,面无表情,某种极深的晦暗在眼底剧烈翻涌。 等慢慢松开,手腕上已经多出血肉模糊的齿印。 “阿川。”裴疏把手腕递到牧川面前,轻声问,“我这样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牧川醒不过来,但受血腥气激惹,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近于透明,在昏睡里悸颤反呕,又渗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裴疏低低咒骂了一声,连忙把手背到背后。 怎么搞的? 怎么做都是错。 他实在该死,裴疏想,也许战队经理说得对,他是个疯子,该去精神病院,等这个赛季结束他就去。 等他把毛病都改好了,就回来接牧川去乡下,过牧川做梦都想过的那种日子。 他们可以在那种山清水秀又没什么人的地方——牧川是怎么说的来着?山高大神秘,像爸爸,水清澈温暖像妈妈,太阳晒着,泥土是家。 十公里范围内最好不要有人影,他愿意去学畜牧,养些牧川喜欢的动物,牧川总喜欢那些毛绒绒的东西,他们可以一起生活很久……会有大把的时间。 大把。 有的是。 裴疏这么想,总有一天,牧川也被他养好,重新变回原本的模样。 …… 惦记这种东西无疑是打不好比赛的。 系统被沈不弃塞进奶油瓜子堆里,一起去现场吃瓜,一边咔嚓咔嚓嗑瓜子一边看热闹。 训练室里,安顿好牧川的裴疏被战队经理以死相逼按在电竞椅里,心不在焉握着鼠标,用实力证明什么叫职业选手的自我放弃。 “你还要什么?啊?!” 经理快疯了,扯着他玩命摇晃,试图这么修好一台脑子卡壳的印钞机:“人都给你接来了!” 这祖宗还有什么意见?! 有完没完?? “战队现在本来就困难!”经理焦头烂额,“你的代言又被那个赛车小子截胡了三个你知不知道!你自己看!” 经理把商务平板上的照片怼到他眼前:“就这个,周骁野——到底怎么回事,明天他又要来!他是不是你黑粉?!” 简直有病! 经理敲破了头也想不明白,一个开赛车手,一个打电竞,八竿子打不着,怎么次次谈合作都能撞上! 还都抢不过!那个叫周骁野的十九岁赛道新秀,抢起代言来狠得叫人打哆嗦,不是祖传黑粉,就是和裴疏有仇。 最火上房的,还是他们战队的神秘资方,似乎已经对他们的商业价值有了疑虑。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抵霄谢总……很显然,已经对他们失去了某种信任和耐心。 第15章 这次的投资谈得异常艰难,经理说得口干舌燥,递上去的方案还是没了回音,新一轮资金迟迟不到,又有两个主力选手被其他俱乐部挖了,再这么下去…… 裴疏皱了皱眉。 他放开鼠标,强行回神:“我去给谢总敬酒。” 谢抵霄也来了星辰庄园。 事实上,这也是赛季安排这么紧张,经理还是要把战队拉来参加这种应酬活动的原因。 “我知道他住哪个房间。” 裴疏说:“明天晚上…… “用得着你?!”经理脱口而出顶回去,“人家谢总要的是——” 剩下的话在裴疏骤然阴鸷冰冷的脸色里消了音。 ……上次。 上次也是僵局。 裴疏紊乱的潮热期不合时宜地发作,那一轮他们输得把脸扔在地上叫人家踩,投资方还在vip观战区坐着,没人知道该怎么交代收场。 不知道哪个混账东西出的馊主意,居然推到了牧川头上。 那杯酒就那么硬塞进了那个老实巴交的alpha助理手里。 他们告诉牧川……是裴疏说的。 裴队的意思,让牧川去帮忙敬酒,顺便给谢总赔个不是。 他们说,裴疏今天比赛没打好,多多少少,肯定有他这个助理没照顾到位的责任。 也就那么阴差阳错的几分钟。 裴疏去医疗室补打强效抑制剂,经理盯着他,出来的时候……那个半点正经大场面没见过的乡下alpha,居然就被这些人花言巧语,连哄带骗推进了谢总的门。 那天经理为了按住裴疏不杀人,险些吓没了半条命——可说来也怪。 牧川在那个房间里待了几个小时,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没任何别的变化。 重大比赛打得稀烂这件事居然也这么轻飘飘翻篇了。 这次又陷入僵局,不是没人又动过心思,说不定那位谢总口味特殊,格外青睐这种土里土气的乡下alpha,说不定再派牧川去…… 要不是怕裴疏再弄出半年的伤人禁赛,有人又被横着抬出去,队内会议上只怕早就有人提了。 临时搭建的训练室里暗流涌动,一群大气不敢出的人隐晦地交换视线,偶尔偷偷瞥一眼裴疏,又火速转开视线。 …… 系统也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滚回瓜子盘里戳沈不弃:「周骁野是什么人,他和裴疏有仇吗?」 沈不弃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下并不存在的空气衣领,意味深长地拖长音调:「啊……」 系统:「……」 十九岁,f1当红车神。 明天要来比赛。 ……行了不用说了它知道了! 「他知道你和裴疏的关系?」系统实在不敢相信,「他知道了还和你出轨??」 「啊,那倒是不知道。」沈不弃的心情很好,弄了个向日葵空花盘,愉快地一颗一颗往上面镶奶油瓜子,「他不知道我和裴疏的关系,不知道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是谁……」 这也不完全算是沈不弃的错。 牧川就是那种……心软得像棉花,遇到特别糟糕的事,就忍不住要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伸手,否则一辈子都睡不安稳的性格。 系统不太能理解:「什么意思?」 出轨还有理了!? 「啊,具体事情具体分析。」沈不弃耐心给他解释,「是我主动接触周骁野的。」 系统松了口气:「哦哦……?」 系统:「不对。」 主动出轨还有理了?? 「他很可怜啊。」沈不弃给系统变出一小团棉花糖,把系统甜得蓬松毛绒绒,「那天我去自杀……」 系统对这个故事开头有省略号要打,沈不弃的脾气也很好,帮它把一堆小点重新排列组合,变成眯着眼睛的灿烂小太阳。 牧川是试过自杀的。 所以裴疏不再住那个三十几层视野极好的江景跃层了。 这还是他们没搬离市区时候的事. 牧川花了整整一个月,像当初准备高考那样,细致认真地计划着自己的死亡。 手写了几千字的周密计划,被一个相当莽撞的年轻人打乱。 ——周骁野想用他那辆改装摩托车,从牧川好不容易打扫得干干净净、给砖缝里小草都浇好了水的楼顶,飞到另一个楼顶上去。 乡下没见识的alpha被吓坏了。 那天其实很有趣,太阳像戳漏了的溏心蛋,橙黄色的蛋液流淌在钢筋水泥中间。 落下来的金粉把两个人都变得毛绒绒。 周骁野攥着车把,摩托车困兽般地轰鸣嘶吼,一脑袋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叛逆少年,歪着头,困惑地看着一个结结巴巴的乡下青年浑身上下给他往外掉糖。 一颗橙子味的水果硬糖被苍白的手指小心剥开。 牧川明显是恐高的——身体素质比beta还孱弱不少的e级alpha,明明自己怕得要死,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还哆哆嗦嗦地固执走向他。 剥糖纸的手也在微微发颤,太阳光透过糖纸,在灰水泥上折成一小片彩虹。 “你……你吃糖吗?” 牧川笨拙地,用哄小孩的语气小心他:“弟弟,来吃糖,回来。” “活着好。”他着急地补充,一口气把自己匮乏到极点的经验都倒出来,“你看我,我……现在就很想活着。” “我还有糖,都给你,弟弟,回来好不好?掉下去会很疼。” 牧川努力地朝他伸手,衣服被风吹得像要飞起来:“这个,这个糖很好吃……有人欺负你了吗?” …… 系统看着周骁野本来该死在十七岁的角色数据。 搞这种不要命的极限运动,要么是渴求刺激,要么是心里有打不开的死结,周骁野可能两者都算。 他现在也不算多阳光——只要不在精心挑选、修上一两个小时的图,发给牧川的那些照片里。 顺利存活到十九岁的新车王性情古怪,嚣张里透着阴郁,藏着秘密,开着不要命的快车,没人敢跟他抢弯道。 周骁野盯着毫无动静的聊天框。 “又和你哥哥聊天啊?”队友半开玩笑,“老周,你能不能放过裴疏?抢了他代言抢合作,你还要抢他什么?” 周骁野不说话,他本来也很少说话,沉默得像他怀里那个勉强到了职业级的保护头盔。 队友习惯了他的脾气,也不多在意。 队里都知道周骁野有个网上的“哥哥”,线下只见过一面,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身份……也不是没有人半调侃半好意提醒他留神被骗。 可惜周车王左耳进右耳出。 今天的周骁野格外焦躁——不仅是精心p的腹肌照没被表扬,聊天页的另一头到现在还空空荡荡。 还因为别的。 他在遗体处理机构做义工,在资料里看见有人申请了强酸遗体销毁程序。 这是高危申请,需要二次联络确认,他不知道是不是他多想,但那个加密联系邮箱的后缀……他很熟。 “会有人……提前安排好几十年以后的事吗?” 他闷声问。 教练愣了下:“你说死后?是火葬还是别的吗?都会提前安排吧,墓地也要提前选,没什么稀奇的。” 周骁野没说话,眉头皱得更紧,他又点开自己发过去的那几张照片,逐张放大检查了一遍。 p得都很好。 肌肉结实,线条流畅,表情也很好,纹身他都提前抹掉了。 应该是哥喜欢的类型。 强酸……他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硬驱逐出脑海,可能只是恰好邮箱后缀一样,可能不是一个人,他现在要做的是礼貌地邀请哥来庄园玩,顺便看他的比赛。 周骁野又检查了几遍网络,反复切换流量和无线网。 可能是睡觉了吧。 他想。 哥最近好像生了病,不怎么舒服,精力很弱的。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哥 沈不弃也不是故意不回消息的。 一方面是他实在很忙——毕竟昏睡了一整天的牧川,还要被裴疏带回来的队医惊醒,还要看着那些闪着寒光的电针扎进小腿,疼得发抖,依然护着战战兢兢的小护士,勉强露出一点试图安抚人的苍白微笑。 另一方面,牧川其实也很担心周骁野。 毕竟时间不多了。 周骁野是个好孩子。 ——至少在牧川固执而温柔的认知里,这是个不动摇的事实。 那天在楼顶,他贸然打断了周骁野的“极限挑战”,裹在头盔和骑行服下的少年在震耳欲聋的轰鸣里,莫名其妙看了他一会儿,居然也真的熄灭了引擎。 高大的少年alpha跳下摩托,轻轻松松离开叫人头晕目眩的大楼边沿。 周骁野走回来,单手摘下头盔,咬掉手套,温热手指拾起牧川的那颗橘子糖,咯嘣咯嘣嚼碎成粉,吞下去。 第16章 牧川在他身上闻见阔别已久的机油味道。 “糖不错。”周骁野闷声问,“还有吗?” ……他们就这么成了朋友。 牧川是有不少糖的,出狱后的第二个月,他染上这种难以启齿的癖好。 离家六十九步的地方有一家便利店,冷白的灯光下,那些廉价糖果闪着冰冷的诱人光泽。 不需要划裴疏给他的卡。 牧川自己的钱,自己就能买得起——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脚被粘在地上,手开始发抖……最后他猛地抓上一大把糖冲去结账,交出攥得软皱的纸币,接过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好像在看不见的监控下顺利偷渡了一大把赃物。 那天晚上,裴疏没有回家,牧川把自己反锁在洗手间里,把所有的糖剥开一颗一颗停不下来地塞进嘴里。 糖纸窸窸窣窣的声响刺激得他手指发抖,他贪婪地,一口气吃光了那些糖,劣质香精和甜蜜素灼烧着舌根。 ……那之后,每次看到不同的糖块,牧川就忍不住偷偷买上一大把,藏在身上。 哪怕他不怎么吃了。 他把这些花自己的钱买来的糖贴身藏着,每天小心翼翼地确认三次:晨起,午后,临睡之前。 堕落的劣习养成。 很多个无人的深夜,他隐蔽地,不被发现地把手探进宽松的衬衫下摆里检查。 冰凉的手指沿着肋骨,起伏的苍白胸廓,屏着呼吸缓缓摸索,直到指尖探到衬衫里私自缝好的暗袋。 这是牧川鼓起勇气给自己的放纵。 他清楚他私藏的宝藏——每一颗,话梅糖是塑料包装,锋利划手,会在他的指尖上留下细小红痕。酥糖是纸包,要小心,要轻,稍微粗暴一点就会粉身碎骨。 水果糖是那种揉捏时会发出窸窣细碎声响、能叠千纸鹤的透明七彩塑料纸,全攒起来,可以冒充一桶星星。 现在牧川把这些糖都分享出来,柔软安静的眼睛也在夕阳下粼粼发亮。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十七岁的周骁野站在浓郁的橙黄色夕阳里,带着那一身机油味埋头吃糖。 少年alpha的二次发育堪称完美,高大、健壮、矫健利落……迎上某种猛兽般暗琥珀色的瞳孔,他才终于回过神,轻轻弯一弯眼睛。 于是周骁野也知道了,牧川的眼睛原来是漂亮的薄荷冰糖。 牧川不恐高的时候不结巴。 他在福利院拉扯大了十几个孩子,什么样性格的都遇到过,周骁野的脾气完全不算坏。 能有人耐心认真地好好听他说话,看着他的眼睛……摸一摸刺棱棱的短发,那些缄默锋利的刺就变软了。 他们在楼顶坐了一会儿,聊了些漫无边际的天,下楼的时候,周骁野忽然塞给他厚厚一摞钞票。 “你喜欢看摩托是不是。” 高大的十七岁alpha,说话的时候低着头,不看他的眼睛,刚进变声期的嗓音有些低沉:“……报酬。” 周骁野大概是把他当成了楼顶的清洁工,毕竟牧川当时刚刚放下笤帚,双手攥着那一沓钱:“报酬,请你……三个小时,陪我去兜风。” 少年人的耳尖红透,掩饰地戴上头盔,又把备用盔递给他。 周骁野骑着摩托带他乱逛。 他们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像两个逃犯,摩托车挣脱了钢铁丛林,一头扎进郊野。 ……这下牧川什么都认识了。 他教周骁野分辨那些无名的野树,耐心地给多少有些偏见的少年alpha轻声讲,那棵歪脖子的槐树不是丑,疙疙瘩瘩的瘤子是为了自保,不被蛀虫彻底噬空。 被雷劈焦了的杨树也还没死,心虽然空了,但叶子还在挣扎着发,上面还有小鸟筑巢。 乡下有一点不太科学的迷信。 巢里还有小鸟没有长成,没有振翅高飞,树是不会死的。 要撑到那一天。 天暗了,焦黑的杨树投落枯瘦扭曲的影子,像个寡言的温柔怪物。 周骁野停好摩托,摘下头盔,学着牧川的样子把手贴在树干上,伤痕累累的树皮带着夕阳的余温。 雏鸟啾啾,叶声沙沙。 似乎确实有颗苦撑跳动的心脏。 “我家有地方。”周骁野开口,“我把它挪我家去。”少年人固执地说,“我对它好,浇水,施肥,好好养它。” 他看见牧川朝他弯起眼睛,摇头,温柔得像梦里才见过的月影,他攥着手指,努力低头让牧川能轻松揉他的头发。 “谢谢你。”牧川的声音轻得像掠过枝叶的风,“它不能走,让它在这里吧。” 树扎根了就不能挪,挪走就会死了。 他们继续走,周骁野和他学会了辨认悬停的红隼,怪声怪气的乌鸫,学会了揪艾草叶揉碎了轰蚊子。 出身优渥的少年alpha本来还嫌弃那股呛鼻的药味,发现蚊子真不咬了,就暗戳戳薅一把藏进机车夹克的口袋。 周骁野还跳起来摘了几个野果给牧川看。 见到安静的清洁工又弯起眼睛微微摇头,明白了不能吃,露出沮丧的神色,就听见很轻柔的笑声,像蒲公英的绒毛从耳朵钻进去。 牧川带他拨开草丛,找到一片低矮的灌木,弯腰摸索着忙碌了一会儿,弯起眼睛轻轻招手,叫他把手伸出来。 一小捧熟透鲜红的野莓落在他掌心。 至于他摘的那几个果子,牧川带他找了一片土壤肥沃的地方,教他把那几个果子处理好,亲手埋下去:“说不定明年就长出来了。” 月亮下面,牧川告诉他:“有一天,几棵小树来你的梦里,谢谢你带他们到新的家。” 缄默的少年靠夜色掩饰耳朵的滚热,捻着指尖的泥土,借着对岸的一点灯火,偷偷瞄清洁工清秀的侧脸,柔软的额发,被月光镀上银边的睫毛,野莓的汁水把嘴唇染成柔软的红。 ……他们在三个小时后不得不暂时分别。 周骁野被打断了一场挑战,毁了个赌约,不能再毁另一场,他要去跑个场地赛。 “我送你回去,我们下次再约,好不好?我会带礼物。”少年alpha第一次约人,话说得磕磕巴巴,“下次……” 他的视线乱飘,试图隐藏紊乱气息和太响的心跳,接着他听见牧川的话,身体一顿。 牧川问:“今天不去跑车,好吗?” 周骁野慢慢皱紧了眉。 ——他有些焦躁地按了下手指,当初出了那种事以后,他性情大变,家里对他恨铁不成钢,没人能阻止他跑车或者玩命。 周骁野不想吓到牧川,低声说:“没事的,我这个安全得很,你可能不懂,我和你说……” “弟弟。”牧川轻声说,“你的车有问题。” 话音骤停。 周骁野错愕地睁圆眼睛。 他问:“你懂修车?” ……那个瞬间,牧川的神情让他看不懂。 还是让人沉迷沦陷的安静温柔,但又像是更浓的迷雾,周骁野狠狠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屏着呼吸,不敢乱动,像看见一点微弱的被冰封住的日光。 牧川笑了笑:“学过一点。” 这一点笑容像是薄烟,很快就消散。 牧川垂着眼睛,目光落在粼粼的水面,太阳早落了,上面是变形的星光。 周骁野很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彻底没救的——他有眼不识泰山,匪夷所思地看着眼前被他误认成清洁工的e级alpha,怎么看都苍白病弱的人,只是把手放在摩托车上。 这头钢铁野兽显出某种叫人错愕的温顺驯服。 牧川轻松叫醒了引擎。 “声音不对。” 牧川垂着眼睛,声音很轻:“听到了吗?回压阀堵塞的涡流声,回压异常,化油器的混合比被人调稀了。” 周骁野颈后的寒毛竖起。 他动弹不得,看着那只被薄薄黑手套包裹的手,抚摸过泛着寒光的金属,悬停在排气歧管的连接处。 牧川耐心地倾听和安慰这台生病的摩托。 “中冷器的杂音太明显,散热效率不足,自动保护,最多到六千转就会强制断油……”他说,“弟弟,今天的那个距离,你飞不过去的。” 会死。 周骁野明白牧川在说什么。 如果没被叫住,没被劝下来,如果没有心血来潮……去接了递过来的那颗糖。 如果执意非要冒那个愚蠢的险。 他会死。 牧川抬起眼睛,声音很柔和:“没关系,可以修,只是小毛病。” 他安静地望着周骁野,眼尾微微弯了下,弧度很柔和:“弟弟,你车上有工具包吗?” …… 十七岁的周骁野,和他那辆差点送命的摩托车一起,被从楼顶捡来的哥哥修好了。 后来他去检验,牧川说得完全没错,那辆摩托车有严重的改装问题,如果他执意那么冲出去,不可能落在另一个楼顶,只会摔成一堆难看的烂肉。 第17章 他们加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可惜没过多久,牧川就搬家了。 牧川似乎不愿意透露太多个人信息,周骁野也就从不问,他慢慢学会了很多牧川教给他的习惯——不论摩托还是赛车,发动前必先检查,不让闲杂人碰,不拿命去赌。 他学会了比赛之前和哥聊天纾解紧张,完赛之后报平安。 哥会夸他。 周骁野很快就学会了网上的“小伎俩”,试图靠这个办法黏得更紧些。 他更频繁地泡在健身房,用一两个小时拍一张满意的“洗完头发以后湿淋淋的甩水照”,拍到队友在浴室外面急得挠门,才遗憾地勉强放弃再调整角度。 ……他太想让哥看他了。 最好每天都看他,一直看他。 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哥每次回复消息的间隔越来越长。 每次他发消息过去,要么没有回应,要么“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要闪很久,才跳出一两句简短的回复。 牧川好像有什么事瞒着他。 他不放心,想要视频,哥也不接了。 「当时在医院嘛。」沈不弃也很遗憾,他也想看十九岁弟弟刚洗完澡的漂亮腹肌啊,可惜当时牧川正因为“严重幻觉谵妄”,被那些别墅的安保用束缚带捆得结结实实,送去医院打镇静剂。 沈不弃本来是想回他一句比赛加油、照片很漂亮,问问漂亮弟弟,河边那几棵小树苗长得怎么样的。 但手机握不住,他被按在担架上,那些纯白的带子像逃不脱的蛇,他痉挛、张口,被磨出猩红的血珠。 “……小鸟。”牧川浑浑噩噩地呓语,“小鸟,不怕……吃莓子。” 牧川说:“小鸟飞走了……” 枯干的杨树在死后的某个傍晚被伐倒。 束缚带把他的两条腿、两只胳膊,都绑得太紧了。 …… 现在的牧川,手臂和双腿都很绵软,陷在羽绒被子和蓬松的枕头里,瞳孔有些失焦,任凭队医在自己苍白细瘦的小腿上刺来刺去。 直到被细微的金属磕碰声惊醒,他才慢慢回神,抬起毫无血色的脸。 裴疏的神情阴沉得要命。 「你要是走了,周骁野怎么办?」系统的立场已经有点动摇,就快要昧着道德准则,站小狼狗弟弟这边了,「要把得病的事告诉他吗?」 沈不弃用奶油瓜子拼了个不高兴:「唉。」 牧川不是能把自己的事说出口的性格。 事实上,自从察觉成年后的周骁野对他的感情逐渐变质,以牧川的性格,就只会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牧川不想毁了周骁野。 可惜这种苦心收效甚微,第一次明确的疏远,周骁野输了场十拿九稳的比赛,训练数据也直线下滑。队友深夜回车库拿东西,看见他蹲在水泥地上,一遍又一遍擦他那辆比命还宝贝的摩托车。 整整两个星期,周骁野没在社交媒体上发任何东西,最后只被狗仔拍到一张丢在地上、攥得变形的冠军照片。 沈不弃又只好遗憾地钻出别墅的烟囱。 比赛那天,周骁野还发着高烧,看见他的影子,通红的眼睛就变得锃亮。 拿了冠军,采访也不管,甩掉所有人拔腿钻回私密更衣室,小狼似的叼着奖杯一头扑进他怀里。 “哥。”周骁野死死抱着他,烫人的十九岁alpha比他高出一个头,轻轻松松就把他整个托着屁股捧起来,还要把脑袋扎进他怀里发抖,“哥,我错了,我不给你发擦边照片了……” 系统忽然有点警惕:「这怎么有百分之三的崩人设预警?」 沈不弃:「唉。」 他想看擦边照片嘛。 不过还好,忍是忍住了,少年人的感情烫人,牧川又狠不下心,一次又一次犹豫,一次又一次的妥协底线。 去看周骁野最重要的比赛,去陪周骁野过生日,跑山。 用攒了一年的钱送了周骁野一个赛级头盔。 周骁野喜欢到死活不肯摘。 “我不在乎!”呼啸的山风像是灌进人胸口,长大成人的少年车手在引擎轰鸣里大声喊,“哥,你是什么人,有什么秘密,我都不在乎!” “你不开心……我带你逃跑!跑得远远的!” ……这也成了牧川偶尔会冷汗涔涔被鞭笞惊醒的噩梦。 很多个深夜,他突然睁眼,胸口剧烈起伏,怔怔望着身边熟睡的裴疏——为了给他更优渥的生活,本该养尊处优的omega日夜不分地训练、直播,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 月光从窗外漏进来,照到裴疏为了忍耐潮热期,手臂上新添的伤疤。 他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 他为什么要这样? 牧川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被罪恶折磨,他意识到他有罪。 他在可耻地心动,可耻地向往,可耻地期待某一天,裴疏带着一个别的什么a级、s级的alpha回来,告诉他自己已经找到了喜欢的人,要开启新生活。 ——这也是牧川做过最好的梦。 现在牧川不做梦了。 裴疏不让他做的。 “腿的问题……应该是心因性的,有什么让他站不稳了。” 队医抹了把汗:“不过,保险起见,最好还是去医院系统做个检查。” “他平时的生活环境很糟糕吗?” 队医说:“看他这样,已经压抑到完全没有自己能透气的空间了,必须看心理医生,避免接触压力源……” 队医是新调来的,不了解具体情况,说到一半,被拼命挤眼睛的经理拽走。 房间静下来。 牧川似乎慢慢听懂了医生的意思,脸色变得苍白,微微发着抖,断断续续地道歉:“对不起……” 裴疏问:“是因为我?” 他俯身抚摸牧川的头发,很柔和,嗓音也轻缓:“没事,不生气。” 牧川不直视他的眼睛。 裴疏把牧川抱进怀里,他似乎终于意识到怀中人每次被他触碰时,异样的僵硬、冰冷、呼吸急促,并不仅仅是因为对肢体接触的应激。 “我对你更好,阿川,别不要我,好不好。” 裴疏轻轻抚摸alpha颈后战栗的腺体:“我会改,你给我一点时间。” “我带你出去看烟花。” 他跪下来给牧川穿鞋子,仔细系好鞋带,整理棉质裤管,牧川的腿像面条,轻轻一碰,就又歪向另一边。 ……给牧川更多的自由空间吗? 裴疏在心里默数,客厅两个,书房一个,卧室一个,浴室一个,他已经很克制了,只在家里装了五个摄像头,特意留下了十九个死角。 原来还是不够。 他妥协地想,既然这样,也许该允许牧川每天多玩会儿手机。 反正牧川这种离开了他,几乎没有独自生活能力的孱弱alpha,生活范围小得可怜,认识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裴疏揉了揉眉心,或许他的确有点神经质,把事情想得太复杂。 裴疏把牧川抱出门,去视野更好的广场。今夜的烟火大会很热闹,璀璨漫天,十分漂亮,人流熙熙攘攘,忽然有道模糊的身影擦肩而过。 牧川的身体忽然凝固。 “怎么了?”裴疏低头,“怕生?人太多了是不是,我们去清净的地方。” 他抱着牧川,轻轻地摩挲腺体,安抚瘦得只剩骨头的嶙峋脊背。他把牧川带去需要身份认证的观景台,这里清净,他温声给牧川讲那些烟花的寓意、科技含量,发现牧川在偷偷看手机。 裴疏没有戳破。 想看手机就看吧。 乡下没有这种烟火大会,牧川大概没怎么见过,不懂得欣赏也正常。 裴疏也拿出手机,点开经理发来的消息——周骁野那边拒绝沟通,连俱乐部去的人都不见。 裴疏动了动手指,回消息给教练,没必要白费力气。 周骁野和裴疏有仇,不死不休,一辈子不可能和解。 周骁野恨所有和裴疏有关系的人。 挫骨扬灰。 那又怎么样?裴疏垂着视线,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几个代言,他已经有了最重要的东西,只属于他,就在他怀里。 裴疏闭上眼睛,牧川来之前,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正经合过眼,身心疲倦到极点。 裴疏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 他的手搭在牧川的背上,摸着嶙峋的骨头,那里已经有大量癌细胞在疯狂增生,不再求生的alpha吞下止痛药,蜷伏在被圈养在手臂和胸肋的囚牢里 微微睁大的浅薄荷色眼睛,映出手机屏幕上五光十色的烟火。 「哥。」周骁野给他一条接一条发消息,「没事,不方便就不开镜头,我不说话,哥,求你别挂。」 「让我听你的呼吸就行。」 「我就是想给你看。」 「你看。」 「太好看了,哥,我想亲你。」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 第10章 1127 …… 等太久了。 周骁野盯着手机。 久到呼吸声在耳畔变得越来越清晰,他才猝然惊觉——这通好不容易才被接起的视频电话,原来在他发愣的时候,早就悄然挂断。 那些急促混乱的喘息是他自己的。 心跳也是,他站在风里,面颊滚烫,烟花不停炸开,血液撞着耳膜。 ……他和哥说什么了? 疯了?! 周骁野险些丢掉烫手的金属方块,他回过神,用力按着那条消息,超过两分钟,没法撤回了,他手忙脚乱地捉稳手机,仓促打出几条语无伦次的解释——手机被抢了,队友恶作剧,真心话大冒险……不知道选哪个,绝望地试图一口气发过去。 夜空里烟花炸开的轰鸣引着数不清的人抬头。 嘈杂的、绚烂的刺眼花火下,十九岁的少年alpha被钉成一个影子。 鲜红的。 刺眼的感叹号。 …… 不远的休息区,教练刚拧开保温杯,恍惚似乎看见了个踉跄没礼貌的黑影撕开人群直冲过来。 教练觉得眼熟,眯着眼睛琢磨,没等看清,就被一股蛮力死死拽住衣领险些把脑袋摇掉。 “……周骁野!”教练拼命救出自己的领子,揪着后脖颈把这个宝贝头号种子选手硬生生扯开,“松手!你哥又怎么了!?” 教练愣了下。 周骁野不对劲,眼眶通红,脸却煞白,膝盖不停打着颤。 少年alpha吃力地张了张嘴,神情恍惚,勉强挤出几个破碎的、不成句的音节。 教练意识到不对,这才慌了神,抛下还剩半杯水的保温杯,用力按住他抖得筛糠一样的肩膀:“怎么了?!说话!” 嗑药了?!? 教练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周骁野有过不止一次私自过量服用止痛药的前科。 虽说不是什么违禁药品,也和兴奋剂不沾边,不影响比赛,但当糖豆吃身体哪能顶得住! 周骁野吃力地摇头,喉咙微微滚动。 他很久……没乱吃过药了。 那些他偷着开回来的止痛药,被哥摸着他的脑袋没收,换成糖以后……橘子味的糖。 他在几十块一晚的廉价小旅馆和哥“偷情”。 他没有能上路的民用驾照,队友开车送他去的……嘴欠调侃让哥听见了。 “我胡说的嘛!”队友被揍得乱窜,叫苦不迭,“偷情怎么了!偷情就都是错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周骁野其实也不在乎,他们这些叛逆少年,恨不得碾碎所有规矩。 但这话让哥听了就该死。 他把人狠狠揍得鼻青脸肿,押过去老老实实道歉,看着哥站在旅馆暗弱的灯光下,宽大不合身的白衬衫被风吹起……劣质灯管苍白的光落在清俊侧脸。 那张脸白得透明,像一碰就碎的薄冰,神情淡得像雾。 ……被他们拉拉扯扯吵得不行,哥才恍然回神,轻轻弯起浅薄荷色的眼睛,微微摇头,请他和朋友吃糖。 他还是心神不宁了很久。 所以那天晚上他乖。 他装小狗,拿脑袋拱哥的胳膊,直到把哥哄得露出一点笑。 他洗好了澡,把自己涮的干干净净才趴在哥的腿上,含着酸甜清新的橘子糖,被那只手轻轻摸着头发,就会傻乐。 哥肯定喜欢小狗,周骁野想,他听哥讲过老家的故事,山漂亮水也漂亮,有摘不完的野果、看不完的花、扑不完的蝴蝶,山明水秀间有只聪明勇敢的小黄狗。 周骁野吃小黄狗的醋,他也会叫,怎么哥说小狗的时候,眼睛就亮得像星星? 他不高兴地埋头咭哩咕哝,被温柔微凉轻轻抚摸后颈。 他看见浅薄荷色的眼睛朝他弯。 那个晚上很晴朗,没什么云,星星很多……到了后半夜,他在那个泛着淡淡霉味的廉价小旅馆里,温顺地跪着不动,咬着t恤露出胸肋那一片难看的青紫,让哥给他上药。 他都不给队医看,哥的手指蘸着半透明的绿色药膏,给他涂抹,他咬着牙根疼得吸气。 “以后小心,弟弟。”哥轻声劝他,“不可以……对身体这么坏。” 那天起周骁野就改了,他保证以后控制训练强度、注意安全,保证再也不随便弄伤自己。 哥教他,止痛药吃多了不好,身体为了配合他们活下来,每天都已经很辛苦了。 哥说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哥说偷偷吃药不是好孩子。 周骁野听。 那之后,他很久都没受过什么大伤,很久没吃过那些苦涩的白药片了。 ……可是。 可是。 “哥……我……”周骁野的牙齿磕在一起,吃力地挤着字,冷汗顺着额角不停滚落,“我……” “……拉黑?你哥?终于把你拉黑了?” 教练终于勉强听清了他在说什么,揉着脖子:“没信号吧?” 周骁野愣住。 他的声音轻得像虚脱:“……什么?” 教练把自己的手机给他看:“刚才全场电磁屏蔽了啊——你又发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虽然全队都等着这小子因为擦边被当变态屏蔽,但可惜,刚才功勋级的战略机甲玄鸟落地,随行的护航编队打开了全频段电磁屏障,什么消息都发不出去。 周骁野狼狈得像个在绞刑台上被赦免的逃犯。 他抓紧教练的袖子,指节泛白,结结巴巴地问:“屏蔽了……多久?” “几分钟吧。”教练挠了挠后脑勺,“没注意。” 教练还在狐疑地打量他:“没事吧?你裸—聊了?” 终于到这一步了吗? 周骁野没时间回答,只是低头按亮手机,一遍遍疯狂刷新屏幕。 直到确认了所有信息都带着红色感叹号,才终于脱力地松了口气,抽了骨头一样瘫软下来,向后踉跄,后背撞上护栏。 教练看不得他这个没出息的样子,苦口婆心絮叨感情的危害、提高警惕的必要,这世上骗子很多,别有用心想攀高枝的也不是没有。 远的不说,就当初那件闹得很大全帝都都知道的事…… 教练咬了下舌头,啰嗦刹停,及时噤声,没继续往下说。 周骁野也根本没听,抱着手机火急火燎检查,把屏幕怼到教练眼前:“这是被拉黑还是没有?” 嗓子哆嗦,六神无主。 晚回答一秒就要哭了。 “……”教练认命,叹了口气去接手机,“行了行了拿来我看看……” …… 沈不弃哼着“小枕头脏兮兮”,亲自一个一个往聊天框边上贴红色感叹号。 系统从来没跟过这么全自动的宿主,闲得有点过分,绕着周骁野那个手机转圈,问沈不弃:「真就要硬装没收到消息吗?」 十九岁车王的手速快,那几条消息,其实是在屏蔽最后三十秒争分夺秒挤进来的。 系统看得可清楚了。 周骁野想亲他。 「对大家都好嘛。」沈不弃唏嘘,「漂亮弟弟明天还有比赛。」 以牧川那边现在的局面,也不适合处理这么刺激炽烈的表白——裴疏刚为他的事和俱乐部彻底撕破脸。 架吵得昏天暗地。 裴疏宁可解约,放弃如日中天的大好前程不要,夭折掉职业生涯的黄金期,也不肯让牧川再去给那个见鬼的谢总敬一滴酒。 没他们什么发挥的余地,所以一人一统灵魂出窍,跑来这边给漂亮弟弟的手机贴小红感叹号。 沈不弃:「好感人啊。」 裴疏不肯让他受一丁点的委屈。 沈不弃再沉迷刷kpi,也总归有点基础的职业操守……这么悲壮的时候出轨显然是不大合适的。 系统有别的意见,系统觉得他就是还想看漂亮弟弟的擦边照片。 沈不弃从容得仿佛完全没看见,拉过牧川的身体数据面板,指尖在虚拟屏幕上轻点,轻车熟路地从胃里全选剪切走那些被无意识一颗接一颗吞下的药片。 正在静静腐蚀胃壁的化学物质,被暂时转移到数据回收站。 死亡倒计时暂停。 虽说就这么放着不管应该更精彩——裴疏做出了最艰难的抉择、感人至深的伟大牺牲,回来掀开被子,发现已经冷透的苍白尸体。 闻名遐迩的“贵公子”s级omega抱着他那卑劣的低级配偶从观景台跳下去,显然也能拿一笔相当不菲的业绩点……但好难得啊。 沈不弃关掉虚拟屏幕。 他挺逍遥,飘在烟火冷去的夜色里,用牧川苍白的、被额发和镜框遮住的脸抬头。 吹了声一点也不牧川的口哨。 「看。」沈不弃拉着系统,放了个小烟花,光点碎成纷飞的粼粼糖霜,「漂不漂亮?」 系统愣了下,透过糖粉冒充的假烟花,看向降落在夜色里的庞然钢铁巨兽——漆黑的机械静默蛰伏,发动机尚有猩红余热,钢铁羽翼在夜风里微微震颤,沐浴星光。 第19章 玄鸟号。 功勋级战略机甲,执行了数百次高危任务,承载无数传奇荣光。 「有……点。」系统也是机械核心,本能怕这么个大怪物,往沈不弃袖子里钻,「它来来来干什么的?」 「表彰啊。」沈不弃说话的语气像唱歌,「它要退役了,服役期很圆满,和它一起退役的战士、操作师、维修师,都要和它一起接受这份永不磨灭的荣耀……」 系统愣了愣。 …… 房间。 房间很空荡。 牧川慢慢睁开眼睛,他被照顾得很好,身体陷在柔软的床垫,蓬松的枕头托着他的后颈,盖着雪白轻盈的羽绒被子。 浅茶色的眼睛轻轻眨了眨,望着天花板。 过了几秒,他做了个阔别多年的动作——没用双手支撑,只是用腰腹的力量,就坐了起来。 羽绒被像融雪淌落。 他的动作流畅又忙碌,挪了挪双腿,发现不听使唤,只是微微怔了下,就用双手扳着腿挪到地上。 不自然软垂的青白脚尖擦着厚羊毛地毯。 他低头,有些困惑地看着自己的腿,像看一件不太成功的学生作业。 他试着捏了捏硌手的膝盖,又攥起拳头,在各个关节轻轻敲了几下,像修一个不听话的机器。 接着他站起来。 “欸!”哪边也吵不过的战队经理被两边骂得灰头土脸,被迫赶过来暂时看着这么个要命人物,刚推门就看见这一幕,吓了一跳箭步冲过去:“别乱动!裴疏说你——” 话还没说完,那个苍白消瘦的影子已经像没调试好的小机器人,直愣愣倒下去。 沉闷的一声。 牧川脸朝下倒在地毯上。 “说了别动别动……!下床干什么,摔着没有?” 经理吓得心脏跳到嗓子眼,慌忙给他扶起来擦灰,把人翻过来看清这张脸,却愣了下。 因为牧川——这个在他们印象里,总是低着头,几乎看不清脸和眼睛,说话声音低到听不清,总穿着不合身松垮衬衫的乡下助理。 他们记得牧川是很给裴疏丢人的。 但现在不一样,他扶着的人微微仰起脸,额发滑落,露出浅得像稀释过头的清澈枫糖浆的眼睛……像是能叫人“咚”一声掉进去。 牧川被他从地上扶起,额头和鼻尖都沾了些灰,眼睛反而透出某种茫然的明冽清亮。 像是忽然醒来的融化冻水,倒映着清亮天光。 不见血色的干涸嘴唇,已经枯槁干裂,却抿着一丝恍惚的、轻快柔和的微微笑影——那种早已经死去多年的轻松温和的神情。 “我没……”他发现自己说话很吃力,口吃不清,温和的神情露出微弱的茫然,但随即就努力控制口齿,“我……没事,谢谢,您……” 牧川暂时停下来,抬手轻轻捏了下自己的脸。 仅剩的一点软肉被捏起来。 牧川安慰了下自己。 他定了定神,声音很轻,磕磕绊绊着,尽力把话说清楚:“我……好像,睡……过头了。” 他撑着那片厚实的赭红色地毯,想要靠这个动作就站起来。 经理愣了一瞬间——可能更久,但他发誓绝对不过十秒,乡下alpha已经像小机器人一样又狼狈地叽里咕噜摔了两次。 接着,牧川有点找到平衡了。 他的两条腿都不停发软,但还是摇摇晃晃站起,像刚学会走路的乳鹿,跌跌撞撞支撑着瘦到轻飘的躯壳,在屋子里忙碌。 忙碌。 他在柜子里翻找。 经理越看越不对劲,干咽了下,过去拦住他,柜子里明明什么都没有:“你……找什么?” 不会吧?! 经理暗暗叫苦——裴疏是说过,这个助理有时候会发癔症,会胡言乱语发疯,可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牧川说,“找我的工服。” 短短几分钟,他站得越来越稳,说话居然也开始变得流畅了。 窗外,玄鸟的引擎还没有彻底熄灭。 漆黑的庞然大物投落巨影。 牧川的声音很轻,垂着睫毛,像在流畅地背诵某个烂熟于心的守则,像在梦呓。 “来不及了。”他说,“玄鸟只会落地四十五分钟,它是空天母舰,不会在地上停太久,维修员必须在二十七分钟内就位……三分钟……” 牧川忽然向外走,他光着脚,青冰似的苍白双脚沾了灰尘,淡青色的血管像是雪下埋着的嫩枝。 他愣愣地走到门边,想就这样打开门,拧了几下门把手,却困惑地发现自己被锁住。 门打不开。 经理扑过去一把扯住他。 “别闹了!快回来。”经理从牙缝里往外挤声音,生怕打扰了隆重典礼,传出去彻底成笑话,“人家玄鸟号的授勋仪式!和你这种人有半毛钱关系?” 牧川的身体微弱地僵了下。 浓雾——厚重的浓雾深处,有些模糊的画面,像是碎玻璃,扎进微微涣散的浅色虹膜。 他看着经理衣服上的俱乐部标志。 他见过这个标志。 ……在他已经闭门不出很久,第一天被裴疏带出门,走进那个到处都是键鼠敲击声和游戏音效的别墅的时候。 “差不多。”裴疏握着他的手,柔声安慰他,“阿川,你喜欢机甲是不是?游戏里有很多,比你的酷。” 他记得……裴疏,那个总是温柔护着他的贵族同学,资助他的裴家继承人,裴疏对他好,拢着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地如实填写登记表。 当然。 当然做人要诚实,不可以撒谎。 他看着自己手里的笔,alpha,e级,信息素:霉菌,边缘星系垃圾陨石带出身,辍学,入狱前科…… 即使是这样,裴疏依然强迫俱乐部的人多照应牧川。 裴疏把牧川保护得很好——至少是裴疏在的时候,从没人敢使唤牧川做事,没人敢议论牧川坐牢的事、脏兮兮的信息素和乡下出身。 但也都知道,这是个靠关系进来的三流货色。 “你知道要被分到‘玄鸟’上,得是什么级别的精英吗!?”经理压低声音训斥,“给你一辈子也摸不着!别丢人了……” 牧川茫然地望着他。 仿佛短暂活过来的、恢复了微弱血色的脸庞,也像是又被那层雾遮住了。 “我……我是。”他吃力地辩解,“我是……1127号,维修员……我负责的是七号发动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经理愣着,微妙地生出古怪心虚,牧川低着头,睫毛轻轻颤抖,像被该死的大人胡乱冤枉的孩子。 “我真的是……” 他急着说:“1127……七号发动机,它很老了,总闹脾气,三级跃迁总是出问题……” 这个从来被视作丢人累赘的助理,抿着唇,残疾的右手无措地比划着起飞前的检修流程。 经理皱紧眉头,沉默地看着牧川。 浅色的瞳孔悸颤着溢出水汽。 “我……我天天修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像戳破泡泡漏掉的气:“涡轮叶片……他们说,我修得好……” 他摸索着,吃力地,从怀里翻出手机,用手指按着解锁。 牧川想。 他得……得找个人帮忙证明。 他拨出电话,经理的眼睛惊恐地瞪圆,像被掐住喉咙,看着备注的“谢抵霄”。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有人 细弱的枯枝在脚下断裂,临死前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微叹息。 乌鸫惊飞。 周骁野忽然停下脚步。 他蹙紧眉,鼻翼微微翕动,倏地转头——一切正常,并没什么异样,他们只是经过了dm重金包下的封闭训练区。 daylight mirage,白昼幻象。 裴疏服役的那个装腔作势的电竞俱乐部。 窗帘没有完全拉严实,里面的光影剧烈晃动,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织物,能看见两个人似乎在抢什么……可能是手机。 其中一个单薄清瘦得过了头,几乎被完全压制住,挡得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一截伶仃苍白的手腕在挣扎时一晃而过,透过窗帘细缝—— “……别乱来!”隔着落地窗,声音断断续续,有点耳熟,似乎是那个战队经理焦头烂额的声音:“你知不知有多危险!” “把手机给我!” 越说越急的呵斥声里尽力压着焦躁:“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别折腾了,好好藏着行不行?我们是在救你!谢抵霄那个活死人……” 经理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两秒,寂静里,屋内的人厉声喝问:“谁?!” “……”车队教练血压飙升,一个箭步把这个祖宗从人家俱乐部的窗户上撕下来,死死捂着嘴,不由分说就往暗处的灌木丛里拖。 第20章 ……开什么玩笑! 周骁野和裴疏不死不休是人人知道的事,dm派了那么多人,想要缓和关系,都被车队客客气气打着太极推了。 现在这是干什么? 嫌花边新闻还不够多? “雨夜之王夜枭gt亲闯死对头大本营爬窗户为哪般”?? 八卦小报要翻天了。 “我闻见……”周骁野被捂着嘴,眉头还拧得死紧,挣扎着固执推开教练,“我闻见我哥的味道了。” 教练觉得他是色脑攻心没救了:“你哥你哥你哥!能不能有点出息?吓魔怔了是吧?和你说了没拉黑没拉黑没拉黑……给我站住!” 这个傻小子! 除了他哥的事和比赛,剩下的左耳进右耳出,就永远进不了那颗榆木脑袋! 教练气得太阳穴直跳,牢牢拽着这个傻小子,四下里看了看,压低声音:“别去掺和,那是裴疏的‘私人助理’,不给人看的。” 周骁野愣住。 他的神情有些茫然:“什么?” “裴疏养在身边的一个……一个alpha。” 教练看他年纪小,实在不方便说得太明白,磨着后槽牙:“看得很死,平时轻易不放出去,不让和外面的人接触……你一点都不知道?” “别去惹事,你以为dm包场地就是为了训练?看见那些个天上飞的了没有?” 教练把他往灌木丛里拽了拽,往天上示意,那上面可全是嗡嗡飞的空勤机器人:“那小子要是敢乱跑,分分钟就给逮回来了……” 周骁野的指节捏得泛白,月光投落阴影,罩着少年alpha晦暗不明的眼瞳。 他听懂了。 周骁野低声开口,嗓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哥让他们软禁了。” 教练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背过气:“……” 就听懂这个了?!? “裴疏的助理,怎么可能是你哥?”教练放软了语气,苦口婆心哄他,“你不是天天说,你哥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温柔开朗、善解人意吗?……你不知道,裴疏那个alpha听说很拿不出手的。” “再说了,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他平白无故的接近你,跟你套近乎,你就没想过——” 教练越说越不对劲,心里咯噔一声,想要夺过他的手机再确认一遍,扫见周骁野的神情,却也没来由怔了怔。 教练皱起眉,慢慢停下动作。 要他命的十九岁叛逆期alpha站在那……像变了个人。 月色勾勒出垂头的轮廓,鼻翼轻柔翕动着,专心嗅闻,连紧绷的肩线都柔和下来,像只寻找归途的年轻困兽,乖得近乎荒谬。 从头到脚,透着教练从没见过的驯服温顺。 周骁野沉默着盯住那扇落地窗,后槽牙咬得“咯”了一声,喉结缓慢滚动,像是咽下一口滚沸灼烫岩浆。 他的脚步很轻,却不听半点阻拦,慢慢朝那扇窗户走过去。 怪不得……他都找不到哥了。 哥也不说话了。 又是裴疏。 该死的、阴魂不散的裴疏。 “我哥被他们抓起来了。”周骁野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指节却泛白,“我要放他走……报警有用没有?” 哥教他,遇事要先报警的。 教练语塞——报警有什么用!裴疏找个助理,合理合法,要合同有合同,要手续有手续,整个俱乐部都是证人,难道还能不由分说强行闯进去抓人? 可这话不能说,周骁野的眼神太吓人,教练毫不怀疑自己只要摇一下头,这小子就要上去拼命。 空勤机器人可不是吃素的! “有用有用,肯定有用。”教练赶紧拽住他的胳膊,语速飞快,“走走,咱先去收集证据,听话,啊……” 话没说完。 一声刺耳的碎裂声毫无预兆炸响——落地窗内,有什么东西,被结结实实狠摔在了地上。 窗帘缝隙间,隐约能看见一个单薄的影子,被拽着胳膊不由分说拖回去,那只苍白的手徒劳碰了碰玻璃。 周骁野推开绝望到骂不出声的教练。 教练是beta,闻不到。 他确定他没弄错,除非是天气预报搞错了,马上要下雨——他清楚哥的信息素,一辈子都不可能搞错。 被雨水泡透的森林深处,泥土温柔的叹息……苔花,新草,嫩芽,熹微日色下快要蒸发的金色露珠。 周骁野始终记着那棵撑着不死的杨树。 整整三个月,他天天去看,天天去,到处咨询乱七八糟的专家。 他久违的劲头十足,连赛车也不赌了,按照哥教的给那颗病树做了防护、按专案说的打了吊针,神神叨叨烧了香……有点起色了。 某一场雨下完,他发誓他亲眼看见树都长小嫩芽了。 他给那个鸟巢里扯着个嗓子啊啊啊的秃头小破鸟抓虫子,摘野莓,被叨得一口气给哥发十八张照片和一百个哭唧唧。 他雀跃着邀请哥去看树的第二天。 ……树桩。 树桩像个溃烂的烙印。 那棵树被粗暴伐倒,树干被随意劈了几斧,发现连柴火都不配做,于是尸体也就不屑地扔在原地,幼稚的护栏被丢得东一块西一根,枯枝豁进淤泥。 那天他特地兴冲冲拉着哥的手跑来看这些。 周骁野愣在那。 哥的手先遮住了他的眼睛……然后拢着他,手心软软地护着他的后脑,把他轻轻抱住。 那只手臂,抚他的头发,脖颈,温柔地庇护发抖的脊背。 “……对不起。”他又犯病了,控制不住地道歉,头痛像要把颅骨撕开,“都怪我,哥,对不起。” 他猜他狼狈透顶,胸口又开始发紧,喘不过气,一切又回到最糟糕的绝望原点,尖锐耳鸣裹着白茫:“我就是个废物,连根烂木头都护不住,什么都做不成,没意义……” “有,弟弟。” 哥给他看那个枯枝环护的空鸟巢。 鸟巢覆了灰,里面还沾着一片陈旧的灰褐色绒羽。赖在里面的雏鸟已经长成,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去看更好的树了。 “打起精神来。” 他看见浅色的瞳孔在阳光下微弯,映出一点细细碎碎的金。 “它留在家了,没被抢走,心里一定很高兴……等它腐烂,变成腐殖质,就能新长出更好的树。” “厉害弟弟。”哥喂他糖,“小鸟飞走了。” …… 周骁野一拳砸碎了那扇该死的玻璃窗。 玻璃爆裂的瞬间,刺耳的尖啸警报也猝然炸响。余光里教练绝望凝固的表情被惨白光束淹没,狂风沿破口汹涌灌入,精心布置的别墅瞬间一片狼藉,窗帘高高飞起。 爆碎的玻璃像冰碴砸落在猩红地毯上。 周骁野没能靠近那两个人,但打碎的玻璃已经成功让经理的动作凝固。 经理惊恐回身。 空勤机器人像是嗅到血腥气的杀人蜂,瞬间集结,合金网罩“铮”地勒紧,将闯入者密密匝匝缠成茧蛹。 周骁野奋力挣扎着,想看一眼那个影子,却已经被防卫烟雾淹没。 “……跑!” 他的嘶吼声穿透烟雾:“哥,跑!我没事,他们拿我没办法……”合金丝骤然勒进喉咙,周骁野呛出口血沫,被那些机器人彻底封住裹牢,“我是周临山的儿子!” 经理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 “停下!快停下!!”经理拼命按那个像是摆设的控制器,按得手指痉挛,“千万别动他……” 喊是没用的。 机器不听人的话。 周骁野拼命把路给屋里的人清开,甚至挣扎着用最后的力气扫了扫地上的碎玻璃,最后终于彻底脱力,被空勤机器人咬穿衣物。 合金网罩猛地收紧,挛结啮合。 闯入者被封进铁灰色的机械茧。 经理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四处翻找控制终端,该死,裴疏一定是违规私自改装过这里的防务系统。 抓谁不好,把这个祖宗抓住了! 经理耳畔嗡嗡响,眼前发黑,周临山,没人不知道周临山——第三舰队的总指挥官,也是周家在星域防务中枢的代言人。 这次玄鸟号降抵星辰庄园授勋,就是周临山亲自签的手令。 这个要命的祖宗怎么会是周临山的儿子?? 裴疏这个藏着死活不给人看的助理,到底偷偷招惹了多少咳嗽一下整个星域就抖三抖的大人物! …… 愣神的间隙,手底下的人也按不住了。 平时的那个牧川,温顺羸弱,跟在裴疏身后像颗不敢抬头的含羞草,谁碰一下就立刻蜷缩起来,走路听不见声音,呼吸都小心翼翼。 经理不知道牧川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只是想拦着他,不让他拨出那通打给谢抵霄的夺命电话,经理就心力俱疲,活生生折腾了一身汗。 现在经理分了神,回头看周骁野,冷不防被牧川轻轻一挣,竟然不知怎么脱手向后踉跄,结结实实地坐在了一地玻璃碴上。 第21章 钻心的疼痛让经理脸色绛紫,又不敢喊,这么大个窗户窟窿漏风,怕惊动再多的人,险些咬烂了舌头。 但牧川显然不是故意的。 牧川甚至可能根本没看清他。 那双浅色的、柔软的眼睛,仿佛被经年的茫茫大雾罩着,睫毛无意识地轻轻颤动,微微涣散的目光望向那片漆黑的夜幕。 玄鸟缄默锋利的轮廓在那里。 牧川向前走,光着的脚踩过玻璃,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困惑地低头,看细细的血线在青白底色上蜿蜒。 不要紧,他的嘴唇微弱地动了动,悄悄地念叨,不要紧,这么一点玻璃算什么。 这才是一丁点困难。 警报长鸣,红蓝色灯刺眼,在他苍白的脸上调色盘一样交错闪烁。 “快回来!” 经理吓得要命:“那些机器人可分不清你是谁!不要命了?!不想死就回来!” 自动的防卫空勤机器人厉害得很,经理不敢碰,只敢火急火燎给防卫署打电话,半步不敢靠近,眼睁睁看着牧川不知道疼似的慢慢走向那个豁口。 路过那个闭合的机械茧,牧川停下。 里面……有人。 需要帮助。 牧川抿了抿苍白的唇,喉咙轻轻动了下。 他要迟到了,玄鸟不会等迟到的学员,但这里有人需要帮助,错过了集结的学员表现评分是e,会被永远留在地面上…… ……但里面有人需要帮助。 牧川伸出左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机械茧锋利嶙峋的尖刺,力道很轻,很谨慎,像和一台固执暴戾的旧机器小心商量。 他快一点。 “没事的……”他小声低着头说,几乎是气音,声音弱得听不见,“快一点,来得及……别怕。” “别怕。”牧川磕磕绊绊地说,“弟弟,我救你。” 他催促自己:“快一点……” 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发着抖,他谨慎地、尽量快速地摸索着那些尖锐的金属刺,闪着寒光的锋利边缘,额间渗出细密的汗。 还好,他还记得。 他找到了那些合金网罩纠缠啮合出的缝隙走向,松了口气,接下来变得流畅,右手熟练地摸向腰间—— 摸了个空。 牧川愣了下。 那里应该有一把液压钳。 他低着头,有些困惑地捏了捏,他应该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工具包,不是松垮的睡裤。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苍白的、枯瘦的手指,什么都没有,睫毛轻轻颤了颤,上面挂着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的晶莹。 “……工具呢?” 他小声问。 那里应该有一把钳子。 牧川勤工俭学买的,他准备送给自己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他打了半年的工,财大气粗地跑去二手市场,憋红了脸磕磕巴巴学着讲价,买下了全套的、据说质量最好的专业二手检修工具。 丢去哪儿了? “这有!要钳子是不是?!” 教练急得满头大汗,砸碎了应急工具箱,把能拖出来的工具都远远丢过去——那些该死的空勤机器人,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不攻击牧川。 人群开始聚集,窃窃私语的议论四起,围过来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营救队伍也第一时间赶过来了……但该死的,裴疏那个混账疯子,居然违规侵入防务系统,把这个破屋子的防卫等级锁死在了最高。 盘旋着的空勤机器人,蓝光冷冰冰地一遍遍扫描过神色各异的脸孔。 “接着!”教练扯着喊破了的嗓子,一把沉重的液压钳当啷一声重重砸在地上,牧川却像是没听见,只是专注地检查着眼前挛缩成茧的合金网。 有人帮他打探照灯。 不少人用力揉着眼睛,瞪圆了,彻底看清这个传言里裴疏养着的“废物”。 白亮的灯光下,清瘦羸弱的劣等alpha垂着睫毛,有条不紊地操作。 他的动作快得像有某种独特的韵律,轻巧流畅,残废的右手虽然比左手吃力,但也明显尽力锻炼过,并不多影响他的工作。 疼。 牧川的嘴唇发抖,冷汗顺着清秀下颌淌落,他的右手发抖,直到被身边的影子罩住。 协同配合他工作的操作组来了,漆黑的皮手套稳稳当当撬开那条他看不清的缝。 他的助手大概是其他人眼中的怪人,漆黑风衣下罩着的身体疤痕遍布,一只手是义肢,戴着半边面罩,金属颈环扼着喉结,皮质束缚带勒遍全身。 这种特立独行的打扮通常是没机会上舰的。 但没关系,牧川愿意带。 “来晚了……”牧川小声说,仰头被轻轻擦汗,嗓音像浸了水的棉花团。 他努力保证沉稳,全是血痕的苍白手指虚蜷了下,捏住一点风衣布料,额头轻轻撞在对方胸口。 “下次……要快一点。” 他的助手低声反省:“对不起。” 牧川的身体变软,陷进背后的阴影。 他没有那么强的精力,能坚持到完成一场这么复杂的营救,彻底脱力的右手无意识地蜷起,碰到对方束紧的腕带。 幸而他的助手水准并不差,按照他说的操作,有条不紊拆解那个扭曲的金属囚笼,一只手揽着他的身体,低头听他说的步骤,还在耽误时间替他擦拭淌进眼睛里的汗。 甚至还在打开了个口子,让一部分空气进去以后,想要暂停操作,看看他的脚。 认真过头的维修师要生气了。 他把流着血的脚向后缩了缩,努力板起脸,睁大眼睛,仰头严肃地看着那个影子——视野很模糊,隐约能看清漆黑的金属颈环,和半张暗银色的面罩。 “对不起。”他的助手说,抬手握住那个终于拆出的豁口,机械液压的运转声,轻轻一掰,合金就被撕裂。 失去意识的周骁野从里面掉出来。 人群不知为何慢慢安静。 经理的瞳孔已经缩成针尖,脸色惨白,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大气也不敢出。 ……谢抵霄。 谢抵霄是什么时候来的?!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小枕头 现场彻底乱成一团。 裴疏回来了,关掉了控制终端,想查看周骁野的情况,就被车队教练恶狠狠推开。 经理绝望地牙齿打颤,看着那些忽然冒出来的、显然训练有素的军方身影。。周骁野说得恐怕是真的,少年alpha展现出了相当惊人的身体素质和执念,即使这样依然挣扎着短暂苏醒,拳打脚踢轰开身边添乱的人,踉跄着想要冲出去找牧川。 他被扎了一针镇静剂,没跑几步就力不从心摔回担架,叫了几声“哥”才又极度不甘心地昏过去,被担架抬上急救艇。 引擎的声音。 音浪轰鸣,有什么在升空。 牧川像被看不见的手拮住喉咙。 清秀惨白的面孔上,血色一分分褪尽。 ……飞走了。 牧川忽然彻底安静下来,身体像是被抽走骨头,不再挣扎动弹,软软靠在那片高大缄默的黑影里,冰冷的机械义肢轻轻替他擦拭冷汗,扳过瘦得惊心的下颌。 牧川任凭摆弄。 抿到脱力的唇慢慢松开。 他的头颈后仰,脸色泛青,浅色瞳孔被瘦削颧骨衬得格外大。 “对……对不,起……” 牧川吃力地向被他连累的“助手”道歉,声音微弱得像是从遥远地方传回,自己都听不清。 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耽搁的时间,如果液压钳的扭矩调节更快完成……再快三十秒找到接缝的应力点,如果他做得更好,他们就不会被玄鸟抛下。 带着金属颈环的古怪助手低头,面罩盖住大半张脸,浑浊的锈金瞳孔静静看着他,呼吸阀规律地吐着白雾。 那只手轻轻捏住他的喉核。 牧川的身体像是融化的雪一样安静地彻底软下来。 模糊的视野里,面罩的暗银色涂层反射出扭曲的影子——那么枯瘦,那么苍白,细细地微弱痉挛,他混沌地吃力思考,是谁?那么可怜,去帮帮…… 压在喉咙上的力道,并不重,反而规律,随着呼吸阀的节律慢慢施压,又在他濒临窒息的边缘松开,一压,一放。 像是操纵提线木偶,教他想起人呼吸的本能。 带有血腥气的冰冷空气涌进肺部,他本能地吞咽,呛得咳嗽,发抖,白雾在两人间吞吐流转,身体自发汲取涌入的新鲜空气。 ……那个映在面罩上的可怜影子,终于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 …… 裴疏的脸色像是刚去吃了只死老鼠。 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见谢抵霄——但视线不受控制,那些亲密过头的距离,不该有的肢体接触……他的确是给牧川了过分的自由。 牧川是他的配偶,他的alpha。 第22章 现在却依偎在别人的怀里。 “谢总。”裴疏开口,他的声音沙哑得过分,像磨蹭过粗粝砂石,“辛苦您……照顾阿川。” “战队刚才开会,我没能及时赶过来,耽搁了。”他垂着视线低声解释,颧骨上还带着刚才被周骁野那个教练揍出的淤青,神情却异常平静,声音也镇定沉缓。 ——他的确非法改装了防卫系统,但这种事相当常见,早就是圈内的潜规则,最多就是罚一笔款了事。 而周骁野那个愣头青疯狗无缘无故动手砸玻璃,非法闯入私人住所是事实。 事情的确糟糕,但也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我会为我造成的不良影响写检讨,如果战队要加重处罚……雪藏,封杀,我也接受。” 裴疏的声音依然轻缓,低柔,指尖却不自觉反复捻磨着袖口的布料:“阿川这段时间心情不好,我恰好想请个长假,陪他回家看看……” “裴疏!”经理狠狠扯了他一把,“和谢总胡说什么,疯了?!” 裴疏偏了下头,脸上露出某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疯了?他清醒得很,不如说他这八年都没这么清醒——他总算想明白,只要他愿意放弃孜孜以求的一切:地位、名誉、钱……他就能真正拥有牧川。 不需要牧川去给什么活死人谢总敬酒。 不需要为了该死的公众形象,把牧川的存在说成是反而更欲盖弥彰、引人指戳的“私人助理”。 “能请您把阿川还给我吗?”裴疏微微弯起眼睛,声音轻柔,“阿川只能在我身边,离开我,他会死的……” 他朝牧川伸出手,接着,那种十拿九稳的笑意凝固在他的脸上。 牧川陌生地看着他。 那张脸——青白而瘦得不像话的脸上,是种幼鹿般柔软迷茫的不安,陌生,照面不识,牧川的神情居然像是不认识他。 牧川怎么能不认识他?!? “和你说了听我说完!”经理灰头土脸地死死扯着他,压低声音,“你这个助理不对劲,好像脑子忽然出毛病了,忽然胡言乱语非说他是什么高材生,要去玄鸟号上……” 他看见裴疏的眼角古怪地跳了一下。 “阿川……”裴疏打断经理的话,“是高材生啊,我们一个大学,他读机甲维修,是要去玄鸟上的。” 经理慢慢瞪圆眼睛。 他花了点力气吃力转动脑子,才确认,裴疏居然不是开玩笑。 不合时宜的……眼前浮出那一幕,欢快地找工服生怕迟到的年轻alpha,和那张被冤枉得苍白,眼睛里慢慢溢出水汽,失去光泽的脸。 “那你他妈是真的疯了。”经理实在没忍住,“你让一个能上玄鸟的人给你当助理?” 俱乐部里不适合这么说话,他眼里看见裴疏有些诧异的脸。 这话自然不该战队经理说——场合不对,身份不对,立场也不对,什么都错了,但忍不住,匪夷所思,不可理喻。 疯子。 经理的手越过理智攥住了裴疏的胳膊,陷进衣料:“你知道我儿子为了一个巡逻舰的实习名额花了三百万吧?” 经理和老婆没日没夜地跑关系、托人办事、求爷爷告奶奶,花光了积蓄才办下来的。 那还只是个小破星际巡逻舰,连停靠在玄鸟这种巨型母舰上的资格都得排队申请。 “你让他给你当助理?” “……和我们说他是废物?” “为什么啊?” “你知道一个玄鸟的工程师有多金贵的吧!”经理口袋里还揣着儿子愁得要死的成绩单,他尽力控制,把更多不该说的话咽回去,“他们……他们是要去深空的人啊。” 裴疏垂着视线,眼角不着痕迹地抽动两下,像是被毒蛛咬了一口。 他的手指缓慢地蜷曲起来,青白骨节被按出轻微脆响,指尖神经质地重重碾磨掌心。 “我会补偿的。”裴疏轻声说,仿佛喃喃自语,“我会……用接下来的每一天,补偿他。” 经理没忍住“啧”了一声,撞上那双阴郁瞳孔里近乎偏执的冰寒,重重打了个激灵,把话彻底咽回去晦气闭嘴。 裴疏调整心绪,走向牧川。 ……不要紧。 他知道了,牧川病了,病得昏沉意识不清,以为是回到了大学……所以对他不熟悉。 不熟悉是对的,他们已经毕业很久,都已经和那个时候的自己相去甚远,没关系,那就从头再来。 他正好能好好补偿牧川。 裴疏整理了两下衣物,抚平皱褶,尽力回忆着过去的自己,面部肌肉生疏地牵扯,露出古怪生硬的温柔神情:“阿川……” 那张强捏出来的假面凝固在脸上,像一层滑稽的、缓慢皲裂的干涸石膏。 他看着牧川——几个小时前,还温顺依偎在他的怀里的alpha,让他拥抱、被他抚摸,任由他把下颌亲昵搭在发顶,他们一起看烟花。 ……而现在。 就在他的眼前。 牧川把脸贴在谢抵霄的掌心。 裴疏听见自己的臼齿在死寂里细微地咯咯刮擦。 谢抵霄……浑身疤痕,被叫活死人的怪物,去年才像个鬼魅一样出现在金融圈,过往履历一片可疑的空白,却轻易绞杀了十几个投资巨头合力构筑的商业命脉。 裴疏服役的俱乐部就是这样,旧东家垮台,侥幸入了谢抵霄的眼,没被丢出去自生自灭,却也惶惶不可终日。 现在,在他眼前,活死人在给牧川处理脚伤。 不相干的人被清场,自然有人清理碎玻璃、紧急封闭被砸碎的玻璃窗。 ……谢抵霄坐在唯一的沙发里。 他单手握着苍白脚踝,把受伤的脚搁在自己膝头,擦拭干净血迹和灰尘,向外挑碎玻璃。 青白绵软的脚趾忍不住轻轻蜷缩了下,又很快绷直,牧川低着头,不自在,被光刺得躲闪,于是被拉开厚重的纯黑风衣整个裹住,只露出一小点柔软的发旋。 牧川的额头几乎要埋到膝盖。 他不记得自己这么不能忍痛,挑一点碎玻璃都疼得吸气发抖……他记得自己能沉默着被打断肋骨和手。 皮质束缚带分割的间隙,高档手工粗羊毛的织料随着动作,温柔缄默地轻轻碰着那些发颤的睫毛。 苍白脸颊无意识贴上高领毛衣,牧川抿着唇,闭眼尽力忍疼,呼吸急促,尽全力吞落哭腔,泛白的手指像抓稻草一样攥着高档布料,耳尖窘迫地滴血烫红。 …… 系统看得叹为观止:「……」 「别添乱。」沈不弃专心给自己点眼药水、打粉底,拦住试图再帮忙添乱往耳朵上打腮红的系统,「差不多行了,省着点用。」 考虑到没剩几天就要走人,沈不弃也就懒得继续打申请表,没费事再补充物资。 眼药水还剩十三瓶,散粉就剩这小半盒了。 系统刚上瘾,有点遗憾,意犹未尽收起小刷子:「这样真的能刺激到裴疏吗?」 它怎么看裴疏好像情绪挺稳定的。 一个人坐在那,又不说话,又不动,眼睛都是直的。 沈不弃有经验,十拿九稳,回头扫了一眼那个黑漆漆的影子:「离远点,别靠太近。」 看起来冷静,其实人走了有一会儿了。 「……」系统左看右看,不敢冒险,去偷了袋茶盘里的小零食就钻回沈不弃的袖子,「谢抵霄到底是谁……你和他以前认识吗?」 沈不弃开心地冒了个思维气泡:「啊。」 系统:「……」 「很有趣的。」 沈不弃剥了颗橘子糖,在指尖掂了掂,弹弓拉满,糖粒划着弧线掉进周骁野的梦境:「是个好人。」 总军区高级病房。 被噩梦魇住、嘶喊着“哥”剧烈挣扎的少年alpha忽然僵住,原本几个人按不住的身体一寸寸软下来。 按住他的几个勤务兵面面相觑,谁都没见过这只爆烈的幼兽还有这样一面——像是被什么抚摸一样蜷缩,满是泪痕的脸轻轻蹭着枕头,身体慢慢乖顺地软下来。 「我去做义工嘛。」沈不弃隔空揉漂亮弟弟,一下一下,享受背阔肌,「监狱安排的。」 也是alpha社会化流程的必要一环。 犯过法的alpha,要赎罪、要改邪归正、要洗心革面重启人生,当然就得从最基础的公共服务做起。 牧川的社会服务被安排在他婚后的第三年。 为期一年半,每周三天,每天十个小时,在总军区医院的最高安保级别的封闭住院部。 系统听懂了:「……你负责照顾病人。」 负责照顾一个……现在已经出了院,依然还需要戴颈环、面罩、捆满束缚带,一只手装着义肢,浑身布满可怖疤痕的病人。 沈不弃点头。 他挺忙得过来,一边给漂亮弟弟编时下流行的战损狼尾小辫,一边被裴疏的视线吓得发抖,把额头往谢总全是束缚带的怀里埋:「裴大哥太照顾我了。」 第23章 系统没眼看:「啊啊啊啊啊」 ……不过话说回来。 话又说回来,裴临崖在这件事上的确徇私。 毕竟这好歹也算是服刑,一般的alpha不是去扫大街、掏臭水沟,就是去垃圾处理厂举着铲子和苍蝇拼命。 不像他,没有风吹,没有日晒,只要待在恒温恒湿的富氧加护病房里,给躺在治疗舱浑身裹满绷带的神秘病人读书和报纸。 沈不弃还理直气壮地夹带私货,只要医生护士都不在,就把准备好的书和报纸换成机甲维修教材。 系统愣了下:「为什么?」 这个也能加狗血点吗? 沈不弃想起来就犯头疼,叹气:「不能。」 这个是因为人设。 几乎所有人设都有那么一两个藏在心力、不敢宣之于口的执念,如果不做,倒也能活,只是半夜入梦,都是少年冰凉的泪。 沈不弃这人心又太好。 …… 牧川那时候还做着复学的梦。 还拼命地压缩时间复习,想要至少考下一个维修师资格书——将来就能开一家小小的维修店。 他那时的思维,其实已经有了明显钝化迹象,记东西吃力,脑子转不动,实操反应也没有那么敏捷了。 牧川不懂得这是为什么。 他低着头,眼泪砸在手上,抿着嘴唇,小声批评自己。 肯定是不够努力。 肯定是。 是他太懈怠了、偷懒了、害怕吃苦了,结婚怎么了,结婚算什么借口,戴上戒指就影响他背书,影响他考试了? 他拼命地努力,比别人多出一百倍、一千倍的努力,难道还有——难道还有,不论怎么拼命,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乡下少年骨子里的脾气就是这样固执的。 牧川一遍一遍,擦拭自己的工作证。 十七岁的照片弯着眼睛朝他笑。 年轻的准维修师狠狠咬自己的胳膊,不准犯困,不准,为什么背不过?再背一百遍,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去抄。 泪水泡着血丝在牙印上洇开,苍白眼尾揉得通红。 系统气得八根触手狠狠去薅裴疏的头发:「都怪他!是他害的!!」 薅头发裴疏也不动。 沈不弃也唏嘘地轻叹了口气,松开小辫、放下谢总、划掉裴疏,把裴临崖塞进他口袋的成人夜校传单折成纸飞机丢掉。 他剥了一颗牧川喜欢的牛奶糖,塞进嘴里:「小傻子。」 怎么能没影响呢?刚结婚那几年,裴疏的腺体排异反应很严重,每天都像是病恹恹要死了。 牧川被罪恶感折磨得连觉也睡不着。 本来裴疏是有婚约的,门当户对,双方家庭已经带他们互相匹配了信息素。 在这个时代,订婚时匹配注射信息素已经成了主流。第一次信息素注入会改变腺体结构的,这也成为忠诚的筹码——alpha爆烈的信息素从此只能被特定omega纾解,而omega也必须定期注入alpha信息素,来维系理智。 越是高等级的alpha和omega,信息素的纯度越高,这种排他性就越严苛,捆绑也就越致命。 所以裴疏被折腾得死去活来。 牧川那点可怜的信息素,根本就不够安抚裴疏、盖过裴疏腺体里那个已经存在的印记。 最后,裴疏自己去医院,把旧印记洗了。 这要遭大罪,自然要照顾,要牧川脚不沾地人不离身,牧川照顾了裴疏两年零九个月,裴疏终于彻底痊愈,比当初似乎还重了几斤。 牧川却大病了一场。 所以拖到第三年才去做社会服务,才有一点自己的时间,翻出尘封的教材,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这也是难得沈不弃感同身受到极点的痛苦折磨。 没有人背书是快乐的。 沈不弃也不行。 系统有点听明白了:「所以……」 「所以我要念出声。」沈不弃挺坦然,和系统分享自己发现的bug,「它那个服刑的监督仪器只监测声纹,不管你读得什么内容的。」 系统:「……啊啊啊啊!」 明白了。 怪不得谢总看见维修师就控制不住上去辅助。 说什么都听得懂。 好好一个泡在修复液里不能动、不能睁眼、不能说话的病人,被迫跟着自己的护工每天十小时高强度疯狂备考,遥远的耳边全是反物质密封圈扭矩值、机甲关节液压阀压力梯度、曲速引擎惯性阻尼系数……睡得比打了安眠针还快。 谢抵霄被逼得提前足足半年就张嘴说话了。 …… 系统也忍不住跑去看了看记录。 在那之前,泡在生物修复液里的可怜病人,还只能用吐泡泡绝望地建议护工闭嘴。 毫无作用。 沈不弃故意装看不懂,牧川的人设就更不明白摩尔斯码,发现读《机甲发动机常见故障50例》的时候病人先生会吐泡泡,以为病人先生喜欢听,所以就努力读得更清晰。 他开始慢慢想起怎么流畅地、响亮地说话,人也变得活泼一些了。 小护工壮着胆子在没人打扰的病房里装牧老师。 “上……上课。”牧川握着书,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久违的光彩,忍着声带的颤抖,磕磕绊绊地讲,“我们今天,今天讲神经接驳校准对生物机械肌腱张力阈值的影响……” 谢抵霄那天吐了一百多串泡泡。 在这之外,他们其实交流得很顺畅。牧川不相信医生的判断,坚持认为病人先生已经恢复了一些对外界的感知。 乡下来的年轻alpha,用难以想象的耐心和柔软好心,半蒙半猜总结规律,一点一点推理。 一串泡泡是温度太低,两串是太高,三串是灯光太亮了要暗一点。 大气泡是“yes”,小气泡是“no”。 牧川开始试着不总是读书,他趴着修复仓边上,用那一口带着点乡音的柔软口音和病人先生聊天。 他会给病人先生哼《小枕头》。 会努力磕磕巴巴、颠三倒四,背一点在食堂悄悄听来的八卦。 会在难得下雨的时候,用净化器捉一点清新的空气,用大号注射器变成水里的泡泡。 病人先生很满意。 吐泡泡托他下次下雨还要。 他们开始有了互动……某个深夜,终于攒够了力气的谢抵霄晃了下修复仓,趴着睡着的牧川吓了一跳,那本《机甲发动机常见故障50例》终于在修复液里英勇牺牲。 谢抵霄在绷带下面露出力竭而欣慰的胜利微笑。 直到第二天,换成了《机甲量子耦合器见故障1000例》之前,病人先生的心情都很好。 半个月后谢抵霄开始说话。 第一句是让他换回《发动机》。 从那天起,立竿见影的,他们的互动变得更多……谢抵霄绞尽脑汁打扰他背书。 谢抵霄说话其实依然极为吃力,所以寡言,偶尔出声,多数时候沉默,听语调柔软的护工絮絮叨叨说话、念报。 听护工给他哼跑调的儿歌,给他讲故事。 听完生怕忘了,跑回来喘着气,给他一口气背今天听来的新闻。 听护工说一些天真到幼稚的梦想——因为说得太认真、太有决心,谢抵霄暂时忍耐了他每天背九个小时的书。 谢抵霄帮他听有没有背错。 …… 系统看得有点感动,拿小手帕抹句号眼泪:「太好了,他是终于出院了,所以特地来找你,从此以后保护你、照顾你吗?」 沈不弃蜷在半机械半疤痕的温热怀里。 「……啊。」 他说。 系统愣了下。 「没有。」沈不弃有点不好意思,把风衣拉过来盖在脸上,「他照顾我是因为……在垃圾桶里听见小猫叫,举手之劳。」 谢抵霄不认识牧川。 牧川也不知道,捆满绷带的病人先生长什么样——不知道名字、不知道身份,这些都是绝密。 他们没聊多少天,牧川的档案上就多了个戴罪立功的红戳,刑期减半,提前回到了裴疏身边。 想也知道。 谢抵霄这样会被医院用这么高昂代价吊着的人,是不该和一个服刑护工发展出任何更近的关系的。 所以调令也十分突兀,头天晚上甚至都没有任何通知。 而谢抵霄那时候,既无法睁眼,也无法隔着黏稠的修复液听清他的音色……那个晚上牧川给他念天气预报,他们发现明天要下雨。 牧川要偷偷跑去考试。 谢抵霄提醒他带伞,答应帮他掩护,说好了,给他带一点有花香的空气回来。 第二天。 谢抵霄发现温度调得不大对,灯也不是习惯的暖黄,半开玩笑吐了个泡泡,等了几分钟,有人问他:“先生,要换药吗?” 谢抵霄愣了愣,皱起眉,他说话很难听,沙哑吃力,像锈蚀的机械。 “小……枕……头?” 第24章 …… 小枕头。 他想。 跑丢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血 牧川跑丢了吗? 系统弹出这个询问的时候,沈不弃正抱着小计算器算这一轮的提成。 这位狗血部部长难得的没有开玩笑,停下噼里啪啦按计算器的手指,托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算是吧。」 沈不弃说完,指尖轻轻按下计算器上的“归零”键。 液晶屏上满满当当的数字瞬间消失。 那天清晨,牧川其实差一点就真的成功混入考场了——虽说天真过头的乡下alpha没意识到,要想考试,不是走进门就行的。 他要先报名、先缴费、要拿到一张贴着自己照片的准考证。 监考官的名单上要有“牧川”两个字。 必须是“牧川”,不是“乡下小子”,不是“服刑的护工”,不是“裴疏养的那个alpha”。 就只是“牧川”。 牧川参加过高考,他本来记得步骤,不能迟到,不能作弊,答题卡不能折,本来是知道的,他记得很牢,但一切都过去太久了……他已经离开学校,已经结婚。 已经戴上一枚不可以摘的戒指。 那枚金属戒圈深深勒进皮肉,把手指勒出一道刺眼的红痕。 牧川太久没出门见过这么多人了,有点胆怯,他在考场门口徘徊了几分钟——就是这几分钟,几乎像个摆设的手机震得他打了个激灵,上面弹出监狱发来的短信。 措辞冷冰冰的官方通知。 319125号犯人,有立功表现,批准减刑。 刑期提前终止。 他可以回家了。 他不必再去照顾那位泡在修复液里的病人先生,不必再去医院,还有三个小时,发给他的特殊准入通行证就会自动吊销。 ……那大概是结婚后牧川跑得最快的一次。 他拔腿飞奔,跳上已经开始关门的班车,大口喘气,心跳咚咚砸着肋骨,他向老天或者别的什么神仙悄悄祈祷,下一点雨吧。 下一点就够。 牧川已经不那么怕雨和水声了。 这要感谢那位不知名的病人先生——毕竟修复液总是湿漉漉的,而那位先生又特别中意雨的气息。 各种雨水,细雨,小雨,暴雨,连冰雹也都喜欢,每次听见雷声,就总会敲治疗舱的舱壁,托他抽一个大空气泡打进修复液里。 他趴在治疗舱的边上,陪着病人先生一起闻各种雨的味道。 戴上手套,把手探进冰凉黏稠的修复液,擦拭舱壁的时候,他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悄悄碰一碰缠满绷带的掌心。 ……大概是老天或者别的什么神好心帮忙。 牧川坐在摇晃的班车上,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窗外。 有一点雨丝飘下来了。 他连忙动手,从书包里火速掏出那一大堆专业装备,在下一站跳下车。 雨水打湿了睫毛,他顾不上擦,专心盯着每立方空气洁净度的探测器,严格比较,走了一公里。 被他成功搞到了满满两大瓶带栀子花香的干净雨后空气。 纯的。 一手全新。 牧川抿紧嘴唇的时候,会旋起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很小的酒窝。他小心翼翼把这东西塞进衣服里,像偷运什么违禁品一样裹着,十万火急冲回医院。 来得及。 他跑得很快,来得及。 攥着干燥焐暖的通行证,想要进去病区的小护工,被拦在了门口。 熟悉的通道亮起红灯。 机械守卫停在他面前,冰冷的金属臂拦住他:“请退回,你没有权限,继续靠近将被攻击。” 年轻的乡下alpha站在原地,苍白清秀的脸庞渐渐涨红,紧紧攥着那张通行证,结结巴巴据理力争,试图和一个机器讲清楚。 “还有……还有十分钟。” 他拿着自己的手机,翻出那条写了刑期结束时间的短信,努力踮脚举到摄像头前:“您看。” “我必须快点进去……早上起来,要说早安的。” “今天打针,他不喜欢,要着握手。” “我答应他早回来。” 他小声辩解:“还有十分钟……” 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点带着哭腔的气音。 他咬着嘴唇,忍着不掉泪,模仿其他人那样尝试走一点关系……他攥着袖子,帮机器人擦干净灰尘泥土,修好了虚接的液晶面板,拧紧了一个松动的螺丝。 他给机器人的胸口放了一束小花。 “请退回。” 机械守卫说:“您没有权限,继续靠近将被攻击。” …… 牧川就这样被退回了家。 裴疏开车来接他,给他买了礼物,蛋糕,买了新的白衬衫。 蛋糕是庆祝,庆祝他刑期彻底结束,被空调吹得微微发硬的糖霜上,奶油裱花写着“新生”。 裴疏给他买了花。 赭红色的丝绒玫瑰,被精心包裹在金属包装纸里,每一片花瓣都被特殊处理,定格在盛放的完美瞬间,花茎上缠绕着细细的铁线莲。 牧川坐在后排,被礼物盒子淹没,低头慢慢按那个破旧的手机。 “……阿川?” 裴疏的声音从驾驶座传来,温柔得像在哄小孩子:“小心眼睛。” 牧川微微打了个激灵,连忙按灭屏幕,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坐直,抬头看车窗外的远处休息眼睛。 心里却还想着没写完的电子邮件。 他给医院、监狱、alpha服务中心发了电邮,上面详细写了病人先生的所有习惯、喜好、身体状况,先生喜欢机甲维修的书,喜欢《机甲发动机常见故障50例》。 喜欢在打针的时候握着他的手。 那些人会继续好好照顾病人先生吗? 电邮没有回音,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他不知道是不是寄到了。 ……之后的日子里,他做家务。 清晨六点起床,做营养餐,白天打扫房间,做营养餐,十一点午睡,下午一点醒,在家里慢慢转圈走满三千步,看一个小时电视。 晚上要帮裴疏做直播平台的超管——这并不难,只是挨骂、封禁和踢人,裴疏会帮他开机调试,登录好账号,只要会按鼠标。 日子很平常。 不知不觉的,那些曾经被翻得快散架的课本,好像也就藏进看不见的箱子角落了。 某天他发现自己说话又变得不太流畅,开始卡壳,偶尔去超市遇到导购靠近搭话,都会剧烈心跳,仿佛自己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贼。 再之后,他被劣等alpha关怀中心联系——那些人好心告诉他,他的评级是“e”。 他和配偶的级别差距过大,这对配偶极不公平,但没关系,有办法弥补他那低劣微薄的信息素。 只要他签一份合作协议。 他不太懂,拿去请裴疏帮忙看,裴疏随手签了字。 牧川的日程里就又加了一项,每天睡前洗澡的时候,自己挤压腺体,把里面的信息素榨干。 ……原来腺体枯涸是这样的感觉。 他把腺液封装好,等第二天来人上门回收,愣神时被裹上浴巾,背后贴上体温。 裴疏的怀温柔而密不透风,帮他吹头发,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发丝,把每一缕头发都吹得蓬松柔软。裴疏环抱着他,嘴唇贴在他耳畔给他讲今天俱乐部的趣事。 牧川听不懂,他不太会打游戏,额头抵着裴疏的颈窝,浓郁的玫瑰蜜信息素熏得他发晕。 颈后的腺体干涸,枯瘪,像垃圾箱里被炽阳下曝晒的破鱼缸。 ……不行。 不行……他无意识地呢喃背诵,冰冷的铅字像铁线莲缠着他……《alpha守则》里规定了,信息素供给义务……亲密义务,不能满足……视为情感虐待。 他对裴疏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他摸索着,迟疑地,捏碎一颗今早收到的信息素浓缩凝珠。 裴疏的瞳孔果然像被刺激的巨蟒那样收缩,怀抱更紧了,像是铁箍,几乎能听见骨骼摩擦的吱嘎。 他被勒得眼前炸开灰白雪花点,吃力地稍微隔开两个人,鼓起勇气结结巴巴问:“你……你需要的,是……这个吗?” 他这么问,心里其实是想,如果裴疏只是需要他的信息素,那么就简单得多了。 他可以每天都榨干自己的腺体。 腺体干涸后,身体的激素水平也会发生变化,没有欲望,没有颤栗,连那些无时无刻不折磨他的罪恶愧疚也像是沉进死水下的淤泥。 他控制不住地有些上瘾了。 但裴疏大概理解错了方向——裴疏大概是以为,他吃信息素的醋,于是裴疏把他抱得更紧,轻轻咬他的脖颈:“喜欢什么,霉味?” “怎么还是这么蠢。” “会有人喜欢装垃圾的小仓库?” 第25章 裴疏温柔地抱着他,嘴唇贴近,在离他近到仿佛亲密无间的距离流连:“你说……我要的是什么?” 牧川不知道。 裴疏不厌其烦地帮他“脱敏”,一点一点侵入他的安全距离,试图让他忘记监狱里那些该死的规训——这一晚如果不是他忽然失去意识、剧烈痉挛,几乎已经无限接近成功。 这是他出狱以后落下的老毛病,他被攥住双手,压住弹动的双脚,打疏解针,他被钉在裴疏怀里,像标本师手下刺穿的蝴蝶。 牧川微睁着眼睛,瞳孔扩散,颈后像是有个巨大不见底的冰窖,他在抽搐中恍惚地想。 他不知道。 或许他会这样过一生。 …… 沈部长当然不会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太不狗血了——前期角色的自由度太低,能暗箱操作的空间很少,束手束脚麻烦得很,只能尽量钻些剧情的空子。 现在不一样。 就剩这么几天。 他们这种全靠虐心值拿巨量提成的部门,kpi至上,铁血效率人。 是不可能让裴疏抱着牧川枯萎苍白的尸体后悔、绝望、寻死觅活痛改前非,最后守着花不完的钱煎熬余生活到九十九的。 系统有点明白了,扛着准备给裴临崖托的梦,谨慎地咽了下:「所以……」 沈不弃给自己豪掷一瓶眼药水,提前出院的谢总低头,锈金色瞳孔映出蜷缩在腿上的人影。 合金手杖抵在裴疏的胸口。 冰冷金属在昂贵体面的布料上压出皱褶灰印。 “滚开。” 谢抵霄的声音低哑平直,混着呼吸阀嘶嘶漏气的杂音。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脸上也没有,像是喉咙里藏着台发音的陈旧机器。他出院出得太早了,这不是最佳恢复状态。 顶尖alpha就算重度烧伤、全身超过90%溃烂,只要有足够的医疗资源,也该能恢复如常。 而谢抵霄现在能把不懂事的小孩子吓哭——呼吸阀嵌在漆黑颈环里规律开合,暗银面罩覆盖疤痕,皮质束缚带深深勒进黑衣包裹的躯体,像是勉强捆回了人的形状。 谢抵霄用这个样子,放下手杖重新低头,握着牧川的脚,一片一片,挑那些嵌进去的碎玻璃。 牧川蜷在他胸口,苍白手指绞着他的毛衣,睫毛不停颤抖,尽力遮住那些溢出来的水。 小猫。 谢抵霄拿过药水。 治疗舱里,无法睁眼的日日夜夜,被修复液包裹的睡前故事,有只死掉的小猫。 被恶作剧的混账东西用碎玻璃刺穿了,死在垃圾桶里,毛肮脏板结,身体冰冷僵硬。 好心的护工没来得及救它,因为这个伤心很久,一直记了十几年,趴在治疗舱边,用那种透过修复液模糊又绵软的嗓音小声絮叨。 ……伤心。 谢抵霄的身体损伤超过90%,腺体不可能幸免,他的后续治疗不太顺利,病情多次恶化,最后留下了不可逆的后遗症。 腺体报废,alpha依然能活,只是察觉不到身体里的明显情绪波动,几乎没什么可能恢复……或许一辈子无法再理解“伤心”。 但遇到小猫,就从垃圾桶里拎出来。 说好的。 他吐泡泡答应了。 谢抵霄看了看自己的金属义肢,表层温度23.7c,他换了另一只手,抬起来,疤痕盘结的指腹轻轻擦拭那些湿透的悸栗睫毛。 他想着那个话很痨又停不下忙碌的活泼影子。 …… 谢抵霄第一次见牧川,是机器人秘书汇报,裴疏的助理来敬酒。 说是叫牧川。 很多人都知道裴疏那个私人助理——乡下来的,才读到高中,连电梯也不会按的e级劣等alpha。 那大概不是牧川那天晚上敬的第一杯酒,他临时放下文件,抓紧时间搜索了“有人吐在地毯上怎么办”、“有人昏倒在怀里怎么办”、“有人哭怎么办”。 搜索出来的答案很离谱,过半游走在道德和法律的边缘。 所以到最后,谢抵霄也只是谨慎地给这个年轻人简单清洗、换了衣服,圈在怀里轻轻拍抚——他当然不会对每个人这样。 但这个助理的口音很熟悉……尤其是在昏沉里抽噎,眼泪砸在他手上,含混不清念叨“机甲关节液压阀压力梯度”的时候。 罹患感情缺失症的谢总忽然被唤醒了身体里久违的绝望。 谢抵霄哄了一会儿这个喝醉的助理,得知对方根本不是高中学历,是帝都大学机甲维修专业的高材生,在空天舰玄鸟做维修师。 他想起他的护工。 每天背书九个小时,理想是通过成人自考,拿到维修师资格证,开一家小小的维修店。 只差一点。 那么努力的人,肯定考上了。 或许现在正在哼着《小枕头》快乐地修车,趴在小电视前,抱着攒钱买的模型眼巴巴看玄鸟的退役新闻。 …… 他要替他的护工把握住这条宝贵人脉。 虽然还没找到人。谢抵霄已经找了很久,那个护工的信息仿佛被刻意抹去了,所有人都在唬他。 那些人想尽办法让他相信,从来就没有过那么一个人——没有护工,没有小枕头,一切都是他在修复舱里的一个长梦。 谢抵霄低头,看着蜷在胸口的人脉。 他无意识抬手,轻轻抚摸发着抖的脊背,指节贴了贴冰凉泪水浸透的苍白脸颊。 “别哭。”他说,“玄鸟落下来了。” 谢抵霄用纱布裹住这只脚,动作很慢,确认牧川不疼到发抖,才又裹好另一只。 他替牧川摘下手套,想要处理手上的伤,看到嵌在右手指根的金属戒环,冷光刺眼,他皱了皱眉。 牧川也在看着戒指。 低垂着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浅色的眼睛渐渐陷入一片湿冷的薄雾……坠落,坠落,掰断了翅膀,撕开腹腔,蝴蝶被银针扎透。 “我……”他的声音轻得听不清,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在忏悔,“我记错了,对不起。” 他的眼睛、身体、手,被戒指禁锢,锁进小小的金属圆环。 “没当维修师……辍学,结婚了。” “我是罪犯。” “必须……回去。” 牧川的嘴唇吃力开合,皱着眉,艰难地回忆:“我是……” “他是我的合法配偶,谢总。”裴疏的声音温柔地传来,“我们结婚八年了。” 他肆无忌惮地当众承认,不在意多少该死的狗仔相机里,他的脸从狰狞过渡到某种令人不适的偏执狂喜。 “想起来了吗?阿川,我们上学的时候。”裴疏的声音柔和到诡异,“那天雨很大,你失控标记了我……我为了救你,替你脱罪,和你结了婚。” 牧川像是被荆棘戒鞭抽在脊背上。 他有罪。 他温顺地爬下那双膝盖,被裴疏牵走,他发现自己的手腕被谢抵霄圈着,微弱地挣了挣,挣不动。 枯瘦的手腕在谢抵霄的掌心震颤。 脉搏细促,混乱到极点,干瘪如纸的皮肤下困着一只挣扎的蝴蝶,骨骼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轻响。 又挣了挣。 苍白手腕在机械指掌间磨出刺眼红痕。 谢抵霄立刻松了手。 “……谢谢您。”牧川的声音轻得像被踩烂的小猫,苍白木然的眉宇间闪过一丝解脱,“我该……回家。”他机械地重复,“我要……忏悔,改正,我……先生……” 熟悉的、混着柔软乡音的两个字,裹着血沫,从苍白的唇间溢出,和隔过同样黏稠冰冷的修复液,那些轻快的声音重合。 谢抵霄的瞳孔在这两个字里收缩。 牧川发现自己又被揽住肩膀,他被裴疏温柔领着,正用那只残疾的右手捂着嘴,有些迷茫地抬头,他被抱起来了,他又出轨了。 牧川愧疚地向裴疏道歉,他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他明天就…… 孱弱的影子抽搐了下。 疯狂涌出的血沾在裴疏惊恐得惨白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 下章入v! 第14章 阿司匹林 血。 猩红、温热的?血。 牧川轻轻眨了下眼睛, 有些困惑地?看着裴疏那张青白阴郁的?脸上忽然出现?的?红色液体,裴疏的?眼睛也被染红了。 牧川张了张口,想?道歉, 可喉咙里?继续不间断涌起奇异的?温热,像是有人往他?的?身体里?塞了个?恶作剧的?水枪, 不安好心地?一下接一下滋着裴疏的?脸。 他?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又觉得很不好,连忙憋住了。 机械手臂抱着他?, 托着他?微弱痉挛的?脊背, 四?周景象快速后退, 稍微有些颠簸……余光里?裴疏摔了几个?狼狈的?跟头。 牧川尝试关掉那个?水枪。 关不掉,更多血染到手掌上,刺目猩红从?指间溢出, 他?看得有些入迷了,他?不知道自己身体里?原来还有这么炽热的?颜色。 第26章 他?应该更合理地?用这些漂亮的?颜色,他?学过涂装, 学过刷漆, 做过很漂亮的?小木头鸟……打翻的?油漆桶漫过视野。 谢抵霄的?手掌托起他?的?后脑。 这不好,他?愧疚地?反省自己, “维修助理”正被他?连累, 不能去工作了。 牧川尽力睁大一点眼睛,看自己的?助理,老人要带新人,要做表率,他?不想?这样。他?想?开?口说点什么,但血漫过苍白冰冷的?脸,很快就弄脏了谢抵霄的?衣服。 牧川有些不好意思, 立刻抿紧唇,结果?血从?鼻腔里?溢出来,漫过人中和嘴唇。 更多的?血呛得胸腔都痉挛起来,血沫呛进气管,他?咳嗽得整个?脊背都弓起。 急救艇还在下落,风是热的?,他?总喜欢站在停机坪最近的?地?方,闭上眼睛,任由带有机油味的?热风把头发吹得乱七八糟……抱着他?的?手力道变紧,有喑哑的?、像是长久失修的?旧送话器的?声音,叫他?的?名字。 “不……用担心。”他?口齿不清地?回答,喉咙里?裹着黏腻冰冷的?血泡,“我很好……” 他?的?确很好。 几乎很久没有过感觉这么好的?时候了,不疼,胸口不再像是压着什么,不难受,只是有点冷,像冬夜破窗灌入的?风。 他?无意识地?摸索着,想?找块抹布之?类的?收拾残局——可猝然爆发的?剧烈痉挛让他?像一根超负荷的?弹簧,手指无意识在谢抵霄的?毛衣上留下了几个?暗红色的?指痕。 不疼。 他?闻到清新好闻的?雨味,可惜,小护工含混地?咕哝,可惜,他?该飞快下车拿出装备去搞一点一手空气。 然后快跑,头也不回地?跑,回那个?小小的?、安静的?秘密病房里?去。 “……下雨了……”他?在痉挛的?间隙小声提醒,仰起脸,“我……闻见……” 他?看见谢抵霄锈金色的?瞳孔。 冰冷的?机械手指轻轻抚摸他?的?脸,他?听不清谢抵霄的?回答,又一波痉挛让他?的?视线模糊了。 恍惚里?,谢抵霄抱紧他?,跳上了什么交通工具。 厚实的?风衣裹住他?不断颤抖的?肩膀,粗糙、沉重而温暖,阔别很久的?舒服,让他?想?起福利院那条褪了色的?旧羊毛毯……他?想?要道谢。 但从?嘴里?掉出的?,没有声音,只有暗红色的?血块。 他?愧疚地?看着那些血块掉在谢抵霄的?风衣上。 他?想?伸手去擦,指尖动了动,忽然就找不到自己的?手——它们似乎已经?融化了,在某场冰冷绵长的?雨里?,或者某个?跪着忏悔的?深夜。 苍白的?人影也慢慢融化,痉挛逐渐平息,变得绵软而安静。浅色的?瞳孔涣散开?,全?无血色的?手腕垂在冰冷的?机械指掌间,像被遗忘在教堂石板上的?一滩蜡泪。 …… 雨水打在急救艇的?舷窗上。 医疗机器人扣紧腕带的?时候,牧川喉咙里?轻轻响了一声,像是幻觉。 像在雨里?溺亡的?雏鸟坠落,羽毛最后摩擦过一小片轻薄的?云。 裴疏猝然抬头,他?脸上的?血污板结成面具随着肌肉抽搐裂开?细缝,露出青白脸色难看得像鬼。 他?本来不该进急救艇,但他?是牧川的?合法配偶和监护人,关键时刻的?抢救行为需要他?的?指纹确认。 谢抵霄垂着视线,看着浅瞳里?涣开?的?微弱悸栗,尝试擦拭水汽浸染的?睫毛。他?的?确考虑过精简一些,放弃累赘,只带那只手上艇。 当众肢解,不太体面。 牧川不喜欢被捆住,不喜欢机器人,这些不喜欢因为意识模糊流逝而暴露,细瘦手腕无意识地?挣动。 但毕竟力气太轻了。 轻到连监测仪的?导线都纹丝不动,只有苍白的?指尖一阵阵发抖,微弱蜷缩,又力竭地?舒展。 谢抵霄俯身,帮他?解开?束带,用影子裹住他。 牧川的不安像是慢慢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的额头靠上了谢抵霄的?肩膀,怔忡着,神?情慢慢变化,变得柔软而迷茫,像偷尝到了牛奶的?小猫,餍足里?又带着几分洗不净的罪恶、不可饶恕的惶恐。 “出……轨……” 枯叶般的?灰白唇瓣微微翕合:“别……告诉……” 声音弱得听不见,像孩子临睡前偷偷拉钩的?秘密,细细的?血线,从?他?的?嘴角蜿蜒淌落。 谢抵霄问:“是出轨吗?” 牧川像是已经?听不见,只是缓慢地?、无意识地?张合着嘴唇,无声重复几个?破碎的?字句。 ……出轨。 对不起他?先生。 别告诉……知道了…… 裴疏……受不了,会疯……会……死…… 谢抵霄的?手掌轻轻托着他?的?后颈,方便医疗机器人做紧急处理,浅色的?瞳孔已经?涣散到空茫,依旧固执望着某个?方向。 ……不是讲道理和讨论出轨具体分级的?时候。 “好。”谢抵霄说。 牧川松了口气。 轻轻笑了一下,手动了动,没能抬起,从?担架边缘滚落。 他?像是终于?放下心,也被抽走最后一根骨头,头向后仰折,肩膀彻底松软,胸腔最后痉挛了下,喉咙里?慢慢溢出一点冷气。 落下的?手被满是疤痕的?手掌接住。 谢抵霄垂眸,落进掌心的?手冰凉绵软,指尖虚蜷,安静到了极点,像一捧正在融化的?新雪。 “牧川。”他?叫这只手主人的?名字,“握我的?手,要打针。” 谢抵霄说:“握我的?手。” 牧川闭着眼睛,安宁雪白,嘴微微张着,青灰的?嘴唇很软,里?面还有一点血。 监护仪爆发出尖锐的?长鸣。 ……急救艇降抵医院时,牧川已经?被做了十分钟的?心肺复苏。 他?的?胸口软的?惊人,像被雨水泡烂的?纸盒,一点力气就塌陷,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骨骼摩擦声,那些手指随着按压微微动弹,仿佛还在徒劳地?试图握住什么。 不知何时张开?的?双眼空茫睁着,映不出什么影子,制氧机运作,软管强行透过喉咙,给这具躯壳灌入一轮又一轮的?新鲜空气。 周骁野几乎是从?大门里?滚出来的?。 十九岁的?少年alpha身体素质强悍得可怕,几个?小时就不拿那点伤当回事,五个?勤务兵手忙脚乱地?拦着他?,又不敢下狠手,被他?拖得踉跄。 按不住,少年拼命挣扎着,眼睛猩红,死死盯着推车上那个?被遮挡的?人影:“怎么回事?!” 为什么哥没逃掉?! 为什么会被急救艇送来医院——为什么会是极高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的?红色警报! 谁干的?? 谢抵霄跪在急救推车上,规律按压牧川的?胸口,闻声扫了那个?莽撞的?少年alpha一眼,就又低下头。 周骁野重重打了个?寒颤。 他?盯着随后跟上来的?裴疏的?视线,要撕开?这个?杀人犯的?喉咙……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重重推开?试图阻拦自己的?人,扭头手脚并用就往楼上跑,去找些有用的?医生。 牧川被推进急救室,调来医生、昂贵的?特效药品和血浆,一切都像是在混乱的?忙碌里?凝定静止,变成荒唐滑稽的?黑白默剧,不知道过了多久——不知道多久。 可能是在周骁野快要掐死裴疏的?时候。 少年alpha沉默异常,仿佛混进机油和岩浆的?灼烈信息素却已经?接近滚沸,让人心惊胆颤地?敬而远之?。裴疏被他?按在地?上,脸涨成可怖的?紫红色,喉咙里?挤出“咯咯”碎响 ……就在裴疏的?挣动开?始变得微弱的?时候。 “急救中”的?灯熄灭。 周骁野猛地?松手。 医生满头是汗地?出来,摘下口罩,问门外的?家属:“患者什么时候吃的?药?” “没有。”裴疏的?嗓音像有蚂蚁在爬,“我爱人不吃药。” 周骁野的?瞳孔重重缩了下,猛地?扭头,死死盯住这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裴疏从?地?上爬起,动作快得不自然,他?神?经?质地?整理着被弄乱的?衣领,扯平西装的?每一道皱褶,指尖在衣料上反复碾过,仿佛要抹去所?有不完美的?痕迹。 “是我……”他?快步上前,声音低哑粘稠得像变质蜂蜜,“一直在照顾阿川。” “我把他?照顾得很好。” “几乎不生病。”他?垂下视线,投落蛛网般的?阴影,“我不带他?去医院,那里?有太多……”喉结滚了滚,“乱七八糟的?人,会带坏他?,上次去医院,他?就学会了很多坏习惯。” 第27章 裴疏垂着视线,神?情柔和,眼底却渗出丝丝缕缕的?阴郁。 牧川去医院服刑,社会服务,做护工……那段日子像一根生锈的?铁钉,楔在他?心里?。 裴疏就知道,裴临崖没那么好心。 从?医院回来的?牧川,变得陌生而刺眼,染上了很多劣习——开?始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无缘无故跑出去淋雨、沉在浴缸里?泡到手指发白起皱,总是私自熬夜,深更半夜打着手电在储藏室里?看一整宿的?书。 最让裴疏难以忍受的?,是有时他?半夜醒来,甚至会听见牧川在梦里?发出很轻很小心的?笑声。 那些轻笑溢出唇边,像泡泡一样消失,又被迅速藏匿。 牧川大概不知道。 裴疏睡不着。 很多个?晚上裴疏睡不着,在黑暗里?睁着眼睛,这些反常的?举动,像是一刀一刀割着濒临极限的?神?经?,嘴角那一点细微的?弧度像道不愈合的?伤口……缓慢化脓。 裴疏盯着睡梦里?浑然不觉微笑的?牧川,手指慢慢把洗得柔软松懈的?半旧白衬衫拧烂。 不规律的?作息,潮湿的?寒气,窒息的?水面,放纵的?欢乐……哪一样不是在糟蹋身体? 他?难道不该帮牧川改掉? ……他?对牧川这么好。 裴疏的?喉咙淤肿,嗓音沙哑难听得像蚂蚁爬,固执地?维持着那种?令人不适的?低柔语调:“是他?自己的?身体本来就不好,又不知道珍惜……可能因为是e级alpha,你们知道,劣等?基因就是这样的?。” “他?还坐过牢……对,监狱,监狱把他?身体和脑子都搞坏了。但他?很乖,真的?很乖,你们不要看不起他?,我给他?煲汤……” 低柔晦涩的?嗓音在看到那半枚药片的?时候戛然而止。 裴疏像是又被掐住喉咙。 那的?确是药——金属托盘里?躺着半枚还没有彻底溶解的?药片,被血浸透的?糖纸软烂地?黏糊在上面。 这是从?牧川胃里?取出来的?东西。 糖纸上的?图案早已经?模糊不清,依稀能辨认出一个?卡通小太阳,是牧川最喜欢的?那种?水果?糖。 “阿司匹林,至少吃了三十片以上。”医生说,“大概是太痛苦,意识不清,有些没来得及剥开?就吞下去了……我们已经?做了血液净化。” 医生有话也就直说了:“他?看起来遭受了长期虐待。” 被推出急救室、还需要在icu里?观察的?alpha年轻人,像是被强行抽走了所?有颜色。 瘦削的?胸口在呼吸机的?操控下微弱起伏,脸白得透明,像是曝晒下的?雪,边缘已经?开?始融化,只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轮廓。 输液管里?的?药物缓慢坠落,一滴,两滴……沿着针头渗入手背上青紫的?脉络。 脆弱皮肤裹着骨骼,手腕内侧疤痕交织横亘,深深浅浅,像是被揉烂又夹着本子里?、小心展平的?糖纸,轻轻一扯就会彻底碎裂。 ——裴疏刚才的?那一段发言,已经?让这种?“怀疑”变得不再是空穴来风。 “我们会按规定报警。”医生告知患者家属,“关于?过去的?所?有细节,还请您配合警方说明……” 角落里?,戴着口罩的?狗仔疯狂按动快门,裴疏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却随即就又释开?,理了理衣服,甚至得体地?笑了下。 他?低头摩挲袖口,指间反复碾过袖扣繁复的?金属花纹,试图擦掉周骁野那个?野蛮人把他?压在地?上时刮出的?划痕。 这枚袖扣是牧川帮他?系上的?,那之?后,他?就一直没解开?过——这些人怎么会懂呢? 他?的?alpha总是这样,系扣子的?时候专心得像在做大事,连呼吸都放得很轻,苍白的?指尖绕着金属扣笨拙打转……被他?忽然握住手,整个?人就会受惊地?轻轻颤一下,然后把头埋得很低,睫毛投落小片阴影。 他?好像又听见牧川轻柔的?嗓音:“……好了。” 他?垂眸,仿佛还能看见牧川替他?系扣子的?模样。 牧川的?手被他?养得多好,再也不是整天脏兮兮、沾满机油满手是茧的?肮脏样子——现?在很干净柔软,指甲修剪得圆润,茧和倒刺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呵护里?消失了。 每次系扣子的?时候,牧川的?手指都会因为用力微微发抖,抿着唇,神?情专注,格外好看。 裴疏喜欢看他?这样——安静,温顺,干干净净的?。 很体面。 美中不足是牧川的?声音也轻,总是气息太弱似的?,说几个?字就又立刻闭上嘴,好像怕惊扰什么。 乡下alpha什么也不懂,系完扣子就想?把手缩回袖子里?,被他?攥住手腕,就慌得躁动不安:“不行……不要脸,脏,恶心东西……” ……裴疏的?视线微微晦暗,监狱,都是裴临崖的?监狱。 每次牧川这么说,他?都要清醒清醒,才能弄清牧川是在反省自厌、自我惩罚、无意识重复那些管教的?话,不是骂他?。 “好啊……”他?轻声说,语气柔和,嘴角还有弧度,眼底却幽暗得如同深湖,“被抓起来。” 裴疏似乎根本没有辩解的?意愿,主动交出手,视线却越过碍事的?人,落在icu暂时关闭的?探视窗上。 他?贪婪地?看着。 仿佛透过那扇被封闭的?窗子,能看见牧川苍白的?、熟睡的?侧脸。 牧川为什么会吃药,是不是还是因为心理压力太大了?裴疏想?,他?改,以后的?每天都改,他?再也不逼牧川做不想?做的?事。 他?发誓达成牧川的?一切愿望。 “阿川。”他?柔声说,好像里?面的?人真能听见一样,“这下我们就一样了……你进过监狱,我也进过。” ”你再也不需要在我面前抬不起头……” “我们一样了。” 他?呢喃,尾音带着点愉悦的?颤,仿佛忽然收到了件虽然意外、却十分合意的?礼物。 说到这他?顿了顿,很轻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这种?说法很蠢。 但也……不要紧。 牧川高兴就好。 他?的?alpha一定多多少少是生他?的?气了,才会用这样决绝的?方式逃离他?。不要紧,他?去监狱里?待一待,能哄牧川消气就好。 等?出来的?时候,他?的?阿川一定会原谅他?,重新对他?露出那种?柔软的?表情,会愿意握住他?的?手……这一次让他?来系袖扣。 他?知道错了,他?去监狱里?的?教堂,向他?的?阿川忏悔。 …… 系统收起涂满牧川信息素的?纳米小针头。 它一时太恨,起码扎了裴疏一百多针,效果?很明显,裴疏的?腺体被扎成了花洒,人也多少有点疯疯癫癫的?了。 至少这几十分钟里?是的?。 裴疏垂着头,呼吸吞吐间全?是牧川的?味道,仿佛整个?人都已经?被浸透,居然真就毫不辩解,自愿被带走配合调查——被戴上手铐,视线还始终黏着icu那扇紧闭的?门。 丝毫不在乎这样会落到裴临崖的?手上。 不在乎这样会让他?声名狼藉、跌落云端,从?完美仁慈、宽宥感化加害者的?omega遇袭事件受害人,变成一个?引人侧目的?疯子。 不在乎那个?宁死不能泄露的?阴暗秘密,被翻出来,曝晒在光天化日。 ……可惜的?是,牧川那点微薄的?信息素,最多十几分钟,也就会被裴疏自己的?腺体分解吞噬,彻底失去任何效果?。 留不下半点痕迹。 至于?那个?时候清醒过来的?裴疏会不会被后悔…… 「恶有恶报!」系统冲裴疏狠狠龇数据牙,「你都被他?逼得神?志不清了!居然那么骂自己,那个?时候……」 沈不弃拿输液管编小蜻蜓:「我的?神?智很清啊。」 「哦哦。」系统,「……嗯?」 系统:「嗯???」 沈不弃又没有办法,那个?阶段里?,能钻的?空子几乎没有。牧川的?人设卡在那,温柔隐忍的?乡下alpha满心都是自己的?罪孽愧疚,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对裴疏说半句重话。 系统有点听明白了:「所?以,那些骂人的?……」 沈不弃:「唉。」 系统:「……」 有什么可“唉”的?! 所?以沈不弃给自己编了好多管教的?语录。 裴疏被他?骂得死去活来、太阳穴突突直跳,偏偏气还不能冲着牧川发,只能磨着后槽牙硬咽回肚子里?,腺体结节就得了十几次。 「所?以。」系统终于?回过味,「《alpha社会化守则》里?……没有“被omega抱住就要立刻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吗?」 第28章 沈不弃松开?输液管,玩那一串气泡:「没有啊。」 「所?以我临时加了。」 系统:「…………」 裴疏又喜欢真丝床品,那东西很滑,很凉,像是华丽虚伪又五光十色的?茧。 孵出的?不是蝴蝶。 牧川不能碰脏东西。 沈不弃:「我一下子就把他?踹下去了。」 ----------------------- 作者有话说:一更!晚上还有 第15章 ……哥? 牧川在第?三天傍晚睁眼。 加护病房很安静, 阳光透过玻璃慢慢淌进来?,穿过百叶窗,变成?一条条微微发着光的金色溪流。 他眨了眨眼, 呼吸面罩覆上白雾,细微的刺痛牵扯着轻轻咳嗽了一声。 身上连着各种不?知用途的导线和管子, 像细密的蛛网,他的右手打着点滴,药水一滴一滴坠落, 左手被心电监护的夹子轻轻夹着。 攒够一点力气, 试着轻轻动?一动?, 发现输液的手臂被人抱在怀里。 ……周骁野趴在床边打瞌睡。 十九岁的alpha,一看就耍脾气没去比赛,蜷在床边的姿势别扭又委屈, 脑袋勉强枕着胳膊,还有胡乱裹的纱布从领口透出来?。 头?发乱糟糟、眼下泛青,一边脸肿得厉害, 口罩都遮不?住。 像是?被谁狠狠打了一巴掌。 但即使是?这样, 周骁野还是?规规矩矩穿了全套的无菌服、戴着消毒手套,连那一脑袋嚣张个性的头?发都乖乖压在透明头?套里面。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少年alpha的鼻翼忽然敏锐翕动?两?下, 埋在臂弯里的耳朵动?了动?,猛地惊醒。 “哥?!” 周骁野差点弹起来?,想冲出去叫医生,又舍不?得走?,想起可以按铃,一只手探远了用力压下去,目光还定在牧川身上。 浅色的眼睛弥蒙又温和地望着他。 周骁野忽然有些紧张, 喉咙动?了动?,咽了下,小心翼翼把?指尖搭上牧川的手臂。 他蹲下,喉咙里压着剧烈哽咽,带着浓浓鼻音:“哥……” 他大?气也不?敢喘,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直到牧川像是?想起了他是?谁,慢慢地朝他弯起眼睛。 牧川轻声说:“弟弟。” 周骁野忍不?住咧嘴笑了下,扯动?嘴角疼得“嘶”了一声,又立刻收回表情,弯腰帮牧川调节病床角度。 他发现牧川在说话?,嘴唇一开一合,但发不?出声。 呼吸面罩蒙上一层薄薄的白雾。 周骁野回头?看了眼门口,确认医生还没来?,蹑手蹑脚,帮他把?面罩偷偷掀起来?一点:“哥,要什么?” “……脸。”他听见微弱的气流声,“怎么……了?” 牧川的目光落在他红肿的脸上。 周骁野愣了下,咬住嘴唇,眼眶迅速红了一圈,又被他拼命憋回去,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没事的哥。”他努力朝牧川笑了下,“我走?路不?长眼,撞树上了。” 这种谎言显然拙劣,口罩都遮不?住高隆的指痕,但牧川的脾气,就是?说什么都会?信的。 周骁野老老实实趴在床边,看见哥的手指微弱地动?了动?,就捧起那只手,乖乖贴在自己脸上。 冰凉的指尖轻轻抚摸肿烫的皮肤,牧川的力道轻的像雪,周骁野屏着呼吸,连大?气也不?敢喘,定定看着这双温柔担忧的浅色眼睛。 到了这个时候,哥还在担心他。 不?是?说要好好活着吗? 不?是?教他,不?准把?止痛药当糖吃的吗? “怎么……怎么能吃那么多?药呢?”周骁野实在忍不?住,小声嘟囔,侧过脸,把?发烫的眼睛埋进冰凉掌心,“药多?苦啊,哥……”他的嘴唇碰到牧川手腕上的疤痕,整个人哆嗦了下,死死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 怪不?得……哥后来?和他见面,不?论天气多?热,就总是?穿长袖了。 周骁野想起他带牧川跑山,他请哥来?陪他过十九岁生日,一个人对着蛋糕等到天黑,牧川才出现。 穿着长袖衬衫,袖口遮得严严实实,在三十九度的天气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兴高采烈地扑过去,赖在哥身上不?松手,把?脸埋进有露水和种子味道的柔软颈窝,还傻乎乎地只知道高兴:“哥你不?热啊?” 牧川望着他,微微摇头?,轻轻摸他的头?发,浅薄荷色的眼睛温柔地弯起。 牧川喂给他一颗薄荷糖。 ……他是?个蠢货。 蠢货。 周骁野在这几天里无数次计算时间,又去翻当时的新闻,该死的媒体、该死的裴疏,姓裴的那会?儿惹了人,对家媒体为了找麻烦,翻扯出当年旧事。 裴氏集团继承人被资助的贫困生暴力强迫标记,丧心病狂的乡下alpha被捕当庭认罪,锒铛入狱。 报道铺天盖地,裴疏借势营销自强人设,反而靠活出新人生的受害者形象大?捞好感出圈……牧川呢? 牧川呢? 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色胆熏心的暴力犯,别有用心攀高枝的乡下alpha。 肮脏、不堪、恶心的……野兽。 谩骂铺天盖地,都在义愤填膺这种人渣凭什么因为未成年就不公开身份,就该扒出来?——扒出来?,人肉,审判,游街示众。像这种败类,千万别让他们撞见,否则…… 周骁野的视线垂得很低,呼吸吃力,喉结艰难滚动?,像是咽下一整块烧红的炭。 他想起他那天有多?蠢。 兴高采烈抱着那个蛋糕,买了蜡烛和送牧川的礼物,兴冲冲非要带哥去餐厅吃饭。 电视屏幕亮得刺眼,在播当年的案情回顾。 评论员在讨论化学阉割,食客在诅咒不?得好死,连omega服务生都交头?接耳,窸窸窣窣的低语议论……像雾气弥漫。 那天周骁野其实也后悔,没想到一个破生日过成?这个样子,他被惹烦了,险些忍不?住,和一个高谈阔论的omega极端权益斗士打起来?——他就死活都想不?通。 裴疏。 一个s级omega。 裴家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要身体素质有身体素质,要击剑会?击剑,要格斗会?格斗,多?少资源倾泻下来?养出的天之骄子。 能被一个e级alpha按着咬了脖子?!? 呛了几句,话?赶话?就要打起来?,他的拳头?都已经攥紧,却被哥轻轻握住了手腕……覆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冰凉,力道很轻。 “……弟弟。”哥的声音也很轻,像雪花落在烧红的炭上,滋滋化作白烟。 他气得要命,还以为哥也是?帮那些人说话?的,整顿饭闷闷不?乐,连最喜欢的奶油蛋糕也没好好吃。 那个生日过得很烦,一塌糊涂,潦草收场。周骁野闷闷不?乐地把?哥送上班车,骑着摩托狠狠跑了几圈,才回家睡觉。 他本以为那就是?老天给他最重的惩罚了……直到三天后。 哥不?理他了。 周骁野对着三天发的所有石沉大?海的消息——道歉、检讨书?、耍宝卖乖的表情包、擦边照片和小视频……一动?不?动?坐了一宿。 他咽着心跳,不?敢呼吸,拿发着抖的手,给哥发出去一张哭脸小猫。 ……还好。 还好。 周骁野熬过了那段时间,因为牧川至少没拉黑他,没删他的联系方式,他只是?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星期,哥就上线了。 哥给他发一个每次都发的卡通画小太阳,又发一个猫猫摸头?。 「不?哭。」哥总把?他发的表情包当真,“正在输入”过了好一会?儿,他能想象哥在另一头?,对着键盘,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认真敲着回,「弟弟,十九岁开心。」 …… 医生给牧川检查了身体,欲言又止,看向这个靠在病床里的年轻alpha——牧川正安静地仰起脸望他,浅色眼瞳里是?无声的恳求。 很难有人抵挡得住这种恳求,熹微的日光落在苍白的脸上,浅色瞳孔近乎透明,里面淌出的眼神太柔软,像日光下融化的薄冰。 “你这份病历……”医生刚开口,就在他微微摇头?的动?作里顿住,迟疑片刻,叹了口气。 那位谢先?生已经去想办法了。 或许还有机会?吧。 医生把?话?咽回去,不?再多?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交代了一句好好休息,就离开病房。 周骁野皱了皱眉,他总学不?会?察言观色,但隐约本能觉得不?对,心脏莫名揪紧了,握住牧川的病号服袖子:“哥?” 牧川回过神,微微弯起眼睛。 他看起来?稍微有精神了一点——或许是?因为病号服,他喜欢病号服,很舒服,很合身。 他终于不?用再穿那些一扯就烂的不?合身白衬衫。 第29章 “没事。”牧川轻声说,“弟弟,吃饭了吗?” 周骁野的脸上烫了烫,捶了下乱叫添乱的肚子,不?争气,吃什么饭,哥现在都不?能吃饭。 牧川被他引得轻轻笑出来?,有点咳,瘦得嶙峋的脊背轻轻颤动?,周骁野连忙扶他,轻轻替他顺气,小心翼翼摸着那些骨头?。 牧川咳了一会?儿,渐渐平息,苍白的脸颊因此?仿佛有了些虚幻的血色,他缓了缓,又抬起头?,认真望着周骁野。 浅薄荷色的眼睛还是?微微弯着的,映着将尽的日色,映着忽然脸红的十九岁alpha。 “弟弟。”牧川的声音很轻,像雪花,“你有事……瞒我吗?” 周骁野的胳膊无意识绷得紧了紧。 ……有。 周骁野刚和家里决裂。 因为很荒谬、很无法启齿的缘由——他的父母听说他那个整天挂在嘴上的“哥”居然是?牧川,当初侵犯了裴疏那个alpha,不?仅狠狠扇了他一巴掌,还差点踹断他的骨头?。 教练当时也在,吓得团团转:“周部长!夫人,冷静,冷静……小野本来?也不?知道!” “他连牧川和裴疏有关系都不?知道!”教练慌不?择路的解释,“是?那个alpha自己……” 他闷声打断:“是?我招惹的我哥。” 又是?一脚。 周父和周母的暴怒并非没有缘由,因为周家曾经还有一个儿子,比周骁野大?五岁,优秀,出色,特战队最优秀的尖兵,前途无量。 死在八年前,死因是?信息素暴动?引发的免疫系统风暴。 因为和他订婚、已经互相?匹配了信息素的omega,裴家的那个颇受重视的继承人,被一个乡下alpha毁了。 一场暴行,毁了两?个家庭。 周母当初亲手为长子匹配的婚约,无法接受,性情大?变……从那天起,十一岁的周骁野再也不?敢在家里笑。 牧川把?他从楼顶拦下来?那天,周骁野骑着摩托,是?真想过,不?如就那么掉下去摔死的。 那天是?他亲哥的祭日。 他本来?该待在家里——那个永远阴云密布,走?路说话?都不?敢发出声音的家里,给大?哥上香,然后沉默着吃完母亲做的、大?哥最喜欢的饭菜。 但他逃了,和过去的每一年一样。 他本来?就是?家里最不?争气的那个,大?哥死后,他家就毁了,父亲变得不?苟言笑、沉默冷峻,母亲以泪洗面,他成?了最尴尬的存在。 ……直到那天。 他有了新的哥哥。 他以为那是?他运气爆炸,被开心冲昏了头?,他没想过那天牧川为什么会?去楼顶——他没意识到,该死,他太迟钝,从没意识到。 那场噩梦般的暴雨里,命运从此?疾速坠落的,还有一个。 最努力的人。 最不?该被伤害的人。 真正失去了一切、连自己也快要丢了,真正疼到无意识吞下几十片药……在生命即将消逝的时候,终于露出放松笑容的人。 “你们真相?信吗?”他抹掉嘴角的血,盯着他父母,“裴疏一个s级omega……就那么容易标记?” “是?裴疏陷害了我哥……你们等着,我绝对能找到证据,” “不?是?我哥干的。” “我哥不?是?那种人,我发誓,我知道。” 他死死攥着拳,身体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我不?信……” …… 周骁野回过神。 他发现自己居然爬上了病床,整个人几乎要贴在牧川身上,吓得手忙脚乱要滚下去道歉,却被那只手轻轻拦住。 “别动?。”牧川的声音很轻,氧气面罩上的白雾随着呼吸忽浓忽淡,“弟弟,药油再拿过来?一点,我够不?到。” 那双眼睛还是?微微弯着,里面盛着一点夕阳最后的余光。 周骁野想,有好事,虽然那些破药就该全塞进裴疏的喉咙,但至少……有一点最不?起眼的好事。 哥好像变得开朗一点点,喜欢笑了。 牧川抬手,指尖冰凉得像初雪,轻轻拢过他的耳朵,摘下了他脸上的口罩。 周骁野重重咬了下腮帮,本能想躲,却被那双手捧住脸。 “别动?。”牧川轻声说。 药油细致地在掌心化开。 苍白的手指明明只是?抬起就吃力到发抖,牧川每抹几下就不?得不?停下,被周骁野紧紧抱着,额头?抵着少年alpha的肩缓一缓。 周骁野屏息凝神抱着牧川。 “哥。”他小声说,“我自己……” 他迎上温柔固执的浅色眼睛,把?话?咯嘣咬碎,咽回去。 十九岁的少年抱着他一阵风就能夺走?的哥哥,轻轻蹭牧川的头?发,珍宝一样托着那只瘦削的手。 牧川稍微恢复一点力气。 他看向周骁野的帽衫,少年alpha条件反射跪好,掀起衣摆自己叼着。 ……腹肌线条清不?清晰啊。 周骁野的喉咙动?了下,忍不?住当头?打了自己一巴掌。 什么时候了!想这个?! 牧川望着他,过了一会?儿,眼睛轻轻弯起,像是?又找到一点继续微笑的理由。 周骁野没法从这种笑容里抽身。 “哥。”他再也忍不?住,忽然问,“我带你走?好吗?” “等你身体好了……你跟我,就我们俩!去谁也不?认识的地方。” 周骁野急着说:“我可以去打工,我什么都能干,你喜欢修车是?不?是??我攒点钱,要不?了几年!我们开一家修车店,我给你打下手,我有的是?力气……” 他说得语无伦次,脸上发烫,心跳砰砰砸着耳膜……直到看清牧川脸上的表情。 滚沸的气泡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周骁野轻声说:“……哥?” 不?知道什么时候,光线暗淡昏沉成?了这个样子,窗帘寂静,房间清冷。 窗外太阳落了。 第16章 日记 暮色四合。 牧川的呼吸很轻, 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消散的雾。 氧气面罩暂时被?摘下来,放在?一边,折射出心电监护屏幕幽蓝的光,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药水滴落的声音,像某种残酷的、不可制止的倒计时。 暗淡过头的光线里, 牧川朝他?笑了?一下。 很浅,转瞬即逝。 像冬天深夜的廉价小旅馆里,趴着看星星时呵在?窗户上的白气, 因为太冷了?, 还没来得及成?形, 就悄然消散。 “哥。”周骁野说。 他?忽然后悔那天没把哥直接扛上摩托车带走。 那天星星很好。 他?就因为“星星好亮”这种很荒唐的理由,居然真的把哥骗出来了?。那天他?们跑去荒郊野岭,用便携炉煮一锅泡面、放两?根肠……哥抱着膝盖, 靠在?充气式睡袋里,安静看他?忙活。 那天牧川穿了?件有些褪色的深蓝色连帽衫,看起?来已经洗过很多次, 有些年?头了?, 像是学校里什么?活动?发?的。 logo的烫金几乎掉光,只剩模糊轮廓。 但穿在?哥身上好看得不像话。 牧川穿着它?, 也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又变回了?大学生。 夜风吹拂,帽绳被?吹得微微晃动?,单薄肩线笼罩在?朦胧的月色下……牧川微蜷着身体,手?臂环抱膝盖,连帽衫的布料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清瘦的脖颈低垂,在?草地上投落的影子像是森林里偶然走出、涉足人间的鹿。 他?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哥看,蹲在?地上, 埋头摆弄那个破便携炉。 坏掉的金属支架发?出拼命给他?添乱的嘎吱声,怎么?都卡不住,他?气得磨后槽牙,然后听见那个影子轻轻踏过地上的枯草。 “这里少了?根弹簧。”牧川轻声说,“很容易修,弟弟,你坐过来。” 周骁野立刻挤到哥身边,看着牧川三两?下用树枝代替卡簧,让炉子变得服帖。那些手?指灵巧,清瘦手?腕从稍短的袖口露出一小截,在?月色下白得近乎透明。 牧川是喜欢做这些事的——这种喜欢几乎已经被?看不见的茧缠得很微弱了?,但只要认真看,就能发?现。 所以周骁野努力找事情让哥教他?。 教他?的时候,哥眼睛里会有微弱的光,会有久违的鲜活,会比平时更愿意多说一点话。 看见他?和炉子打架,会忍不住很轻地笑出来,咳嗽着,伸出手?揉一揉他?的脑袋。 周骁野不介意和炉子打一天架逗他?哥开心。 他?偷偷幻想着,这样的日子每个月都能来那么?一两?次。 他?们前半夜漫无目的地在?郊外?游荡,摩托车慢得像走路,哥坐在?后座,夜风灌进他?们的衣领。后半夜找个不记名的小旅馆,他?把火烧烫,再打来足够的热水。 第30章 哥裹在?他?的羽绒服里,整个人几乎就消失了?,露出一小截苍白的下巴和冻红的鼻尖。 他?们吃面,牧川用饭盒暖手?,指尖也泛红,睫毛会被?热气裹上一点露水似的湿漉……他?看着哥喝汤,很小口,热气模糊了?那张脸。 那张脸上终于短暂地有了?些血色,像是被?暖意说服,暂时离开那片月光下的树林,回到人间。 他?的声音轻到不行:“好吃吗?” 牧川弯着眼睛,轻轻点头,等?他?在?身边坐下来,把饭盒推给他?。 他?也学着斯文地抿一小口。 方便面味。 牧川被?他?逗笑,揉了?揉眼睛,轻轻咳嗽。 “小时候……”牧川无意识开口,目光落在?壁纸摇曳的火光影子上,“很难得吃一次。”顿了?顿,才又继续说,“所以,能分到汤,就很开心。” 他?很少听哥说小时候的故事,想听更多,哥又不说了?,只是摸一摸他?的头发?,帮他?整理好衣领……又说一些他?不大喜欢听的“珍惜现在?的条件”、“过好人生”。 ……而现在?。 牧川静静望着他?。 这张脸白得叫人心惊,近乎透明,似乎在?额间有影影绰绰的薄汗——可当他?想要看清时,牧川却向后靠,拉开距离,抬手?按在?他?胸口。 力道很轻,却像一道拼尽全力也无法跨越的界限。 总是温柔的眼睛依旧弯着,但那片浅色的薄荷海里,好像有什么?渐渐消失了?。 “弟弟。”牧川轻声说,“我有……自己的生活。” 周骁野的喉结滚了?下,他?想去握住那只覆落胸口的手?,但没有成?功,只握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牧川已经把手?收回,指尖蜷进掌心。 牧川的眼神安静,静得近乎陌生,他?似乎从来没有这样看着眼前这个少年?alpha——一直以来,他?看着周骁野,不说话,只是看着,像是在看某个不可触及的可能。 一段与他?再无关?系的青春,一种被?彻底剥夺摧毁的未来,一场过分遥远、早已错失的五光十色的斑斓梦。 现在冰壳悄然铺开,蔓延,冻结,一切深埋水下。 牧川的睫毛垂落,投下细碎的阴影,像月下枝间坠落的冰凉雪粒。 “我不能……只是开一家修车店。” 他?慢慢咬字,声音很缓,像是在?念一段早准备好的台词,从遥远的漫天风雪尽头传来:“过那种……今天不知道明天的日子。” “这两?年?,我只是在?利用你,寻开心。”他?看着枯枝落在?地面的影子,“和你在?一起?,偶尔会觉得,好像回到了?过去年?轻的时候……可梦是会醒的。” “我已经过了?能吃苦的年?纪。”牧川慢慢地说,声音越来越平静,“我需要安稳,需要足够好的生活条件。” “需要确定的东西。” “不想再冒险,不想再赌了?。”他?垂着视线,“我这种人……” 周骁野打断他?的话:“哥。” 牧川的睫毛微微动?了?下,没有抬起?,只是用指尖慢慢摩挲着病号服的袖口。 周骁野看见他?手?腕上那些新旧伤痕,少年?alpha的瞳孔剧烈收缩,牙齿陷进颊肉,直到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周骁野低头沉默了?很久,攥得发?白的指节慢慢松开,掌心留下几个红痕。 再抬头,他?深吸了?口气,盯着牧川,深琥珀色的眼睛深处映出牧川的影子:“是我让你有压力了?吗?” 接着,他?不等?牧川回答,就继续说下去。 “没有什么?你这种人,你这种人就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根本不知道你有多好。” “拿我寻开心?我巴不得,我怕你和我在?一起?不开心。” “你说什么?都行,别说‘年?轻的时候’,哥你知不知道你才二十五岁?你现在?就年?轻,你比谁都有资格好好活,活得开开心心的,谁的面子都不给。” “我保持距离,好不好?回到之前那样。” 周骁野说着,利落地翻身跳下床,跑到他?眼前——牧川微微转过脸不看他?,他?就不厌其烦,又跑到另一边去:“这样?这样?哥你看我会翻跟头。” 他?装小狗。 他?跑去拍亮了?灯,重新让病房变得亮堂,给牧川表演后空翻。 他?提前在?地上丢了?张纸,瞄准了?一脚踩上去,摔四仰八叉的超好笑屁股蹲。 他?看见那片浅薄荷色的薄冰下没能及时藏好的、一丁点极不起?眼的柔软波澜……他?发?誓他?看见哥没忍住偷偷笑了?,只是很快就消散。 有什么?看不见的坚冰、不明来路的暴雪,把一切封锁压住了?。 周骁野重重抠着掌心,深呼吸,调整情绪,回忆着哥那时候抱着他?、在?他?耳边轻声说的话……不要紧,不要紧。 哥教他?做事不能急,不能那么?容易就灰心丧气,一定有韧性有耐心。 哥也有事瞒他?,不要紧。 哥故意说这种违心话刺激他?,狠心装冷淡,也不要紧。 他?会弄清楚。 周骁野跑回来,拿鼻尖碰碰牧川的手?,确认他?哥就算这样也还是拿他?没办法,咧嘴轻轻笑了?下。 “我不添乱哥,我听话,我回去上课比赛,拿冠军挣奖金去,你别难受,别有心事,你好好的。” “哥你需要我了?,打我电话。” “等?你身体好点了?,我立马就来把你从医院偷出去,咱去透气……就一会儿,去你想去的地方。” “保证天黑之前回。” “绝对?安全。” “我还说带你去玩,哥,我知道可多地方,可好玩了?,我请你吃糖。” 周骁野堵住他?的话,也一本正经抬手?盖住他?的耳朵,故意左看右看:“刚谁说的逃跑?我没说,谁说了??没有的事……什么?修车铺,哥你是不是听错了??” 他?一口气说了?一大堆,成?功把他?哥搞懵,那双浅薄荷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冰封湖面下的阴影被?不由分说毫无章法的乱拳搅散,暂时停止蔓延,搅起?一点不及防备的涟漪。 少年?alpha故意在?他?眼前比“v”字,笑得露出一排白牙,又趁牧川不注意,飞快扑上来抱了?一下。 少年?人温热的生命力裹住雪下的影子。 “我去搞晚饭。”周骁野说,“哥你得喝粥,今天喝明天也得喝。” 他?在?书包里翻了?翻,掏出跟网红教程学的、本来想送牧川的幼稚手?账相册,塞进牧川怀里,火速溜走。 跑到楼下发?现有小卖部,他?又火急火燎买了?一大袋子糖,三步并两?步窜回来,悄悄把门推开一条小缝。 门缝。 透过门缝,牧川还坐在?那,好像一直没动?过。 久到周骁野忍不住有点想敲门,牧川的手?指才轻轻动?了?下,小心地轻轻抚了?抚封皮,慢慢翻开那本做得相当粗糙的相册。 ……里面其实没有太多带人的照片。 没有合照,也没有单人照片,牧川不照相。 周骁野从来不问,哥不照他?自己照也没意思,所以他?们拍景,拍他?们一起?看过的天空。 拍树,拍小鸟,拍雨后钻出来的小苗……那两?棵牧川带他?种下去的小树,已经长得个头很高、很英俊潇洒了?。 十九岁的少年?alpha在?照片之外?不甘心地画满丑兮兮的简笔画:两?个火柴人手?拉手?骑鳄鱼、抓老?虎、大战邪恶伐木工,穿着宇航服跑去未探索的超新星上插小旗。 牧川用手?指戳一戳那些火柴人,轻轻笑了?一下。 那一点笑容毫无防备,像忽然跳出来照着雪地的小太阳,旋出一点很不起?眼的酒窝。 柔软,干净得不像话。 ……好像小孩子。 周骁野没见过。 他?像喝了?一大口滚烫的方便面汤,他?现在?知道这东西好喝了?,雀跃着想要溜进病房给他?哥讲他?自己编的火柴人环游宇宙……可接着他?就愣住。 牧川咬住自己的手?腕。 他?几乎要冲进去,肩膀却被?机械义?肢按住,周骁野的瞳孔收缩,回手?就要反击,却在?发?出声音之前就被?短促的电流脉冲麻痹了?肢体。 戴着面具的人也在?看病房里。 白亮到晃眼的灯光下,牧川在?安静地惩罚自己,在?发?抖。 那本破相册被?哥紧紧抱着。 牧川把自己蜷紧,病号服下的脊骨支离嶙峋,轮廓刺眼,瘦得纸薄的身体恨不得揉成?一团。 一个小得不能更小的苍白影子。 那个仿佛永远温柔、永远平静自持的人,把脸埋在?臂弯里,瘦削肩膀剧烈颤抖,吃力地溺水一样喘息,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第31章 …… 谢抵霄走进病房。 病房门关?合,隔绝了?少年?人心急如焚的窥探,周骁野送的礼物牧川喜欢,这很好。 但牧川不太好。 谢抵霄的机械义?肢发?出轻微液压音噪,他?边走边调整温度和动?力系数,过去的三天,他?尝试将整个星域从里到外?,从核心医疗区的机密实验室翻到诈骗的黑诊所。 终末期。 腺体癌是生存率为零的绝症——内脏,骨头,薄薄的皮肤下。 癌细胞像贪婪的白蚁,放肆游走,啃噬,在?内脏筑巢,在?骨骼上钻孔,把这具躯壳彻底蛀得只剩空壳。 现在?,年?轻的alpha正蜷在?医院的薄被?底下,身体发?抖,极力吞咽哭腔的气流从鼻腔里溢出,呛得咳嗽,断断续续抽着气……不是因为疼痛或者无望治疗的病情。 谢抵霄轻轻揭开那层被?子。 相册死死硌着胸口,几乎已经嵌进凹陷的肋骨缝隙,金属镶边抵着指腹,在?苍白里压出刺目红痕。 牧川不想放开。 “过几天。”谢抵霄说,“养好一点,再和弟弟出去玩。” 他?抚摸牧川的后颈,被?加热到温热的掌心贴着骨骼支离的脊背。 谢抵霄俯身,回忆记忆中存留的力道,将蜷缩的人轻轻翻过来,捧在?怀里,抚摸汗湿的额头。 牧川认不出他?,涣散的浅色瞳孔睁得很大,像结了?冰的薄荷叶。 谢抵霄轻声说他?的名字:“牧川。” 苍白轻飘的alpha在?他?怀里颤抖,浅色的眼睛里覆着层冰凉的雾,额头是涔涔冰凉的汗。谢抵霄低头,换成?手?臂托着他?,把自己的手?垫在?相册和胸腔中间。 满是疤痕的掌心覆着孱弱挣扎的心脏。 牧川的力气慢慢变松了?,被?他?握着相册轻轻挪开,苍白的手?指也只是蜷了?下。 谢抵霄帮他?暂时把相册放好,调节吊瓶的流速,打开镇痛泵。 “谢……总。” 牧川慢慢认出机械义?肢的液压声。 他?的声音很轻,像羽毛落进冰冷的金属机械,牧川望着他?,似乎不太明白谢抵霄为什么?会出现,试图撑着手?臂坐起?。 忽略身体状况的尝试很快就失败,他?摔回谢抵霄的怀抱,双臂不听使唤,像已经冻僵的小猫。 “听说你生病了?。” 谢抵霄轻轻摸他?的头发?:“我来看你。” 牧川靠在?他?胸口怔了?一会儿,指节慢慢蜷起?,攥着袖口,喉咙动?了?下,苍白脸颊上泛起?一点局促不安的红晕。 生性温顺的alpha几乎把头低埋到胸口。 “我……我们。”牧川小声地、磕磕绊绊地说,“不该再见面了?。” “嗯。”谢抵霄把他?捧起?,圈在?怀里,抚摸小猫一样轻柔抚摸枯瘦冰冷的脊背,他?把自己的基础体温调高,牧川喜欢暖和,“为什么??” 牧川的确喜欢暖和,不自觉地轻轻往热源里面藏。 没进过医院的乡下alpha没怎么?用过止痛泵,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他?困惑地眨了?眨眼,睫毛翕动?,又像被?淋透了?的幼鸟坠沉。 ……为什么?? 他?吃力地想,因为……因为。 病号服的扣子被?轻轻解开,温热的机械手?指,给他?肋骨间硌出的刺眼淤痕上药。 “不应该……上药。”牧川说,“我干了?……坏事……” 他?努力晃了?晃脑袋,想清醒一点,昏沉却潮水一样漫涌上来。 谢抵霄看着努力握住袖口的手?指,很微弱的一点力道,他?拢住这只手?,帮忙握稳:“疼了?就要上药。” 牧川迟疑着抿了?抿苍白的唇。 谢抵霄:“谁说的?” 牧川跟着重复:“谁……说的?” 谢抵霄告诉他?:“《机甲发?动?机常见故障50例》。” 谢总说这几个字这叫一个熟练流畅刻骨铭心。 牧川当然不会上当,《机甲发?动?机常见故障50例》里不可能有这种内容,机器没有痛觉神经,不会疼……他?没忍住,轻轻笑了?下,又觉得不好,连忙收起?笑容。 这样的情绪变化带来新一轮眩晕,谢抵霄适时托住他?的后脑,又调高一点温度,拢着不住微微发?抖的细软脖颈。 牧川控制不住地往热源里靠,脸颊无意识贴上高领毛衣裹着的肩头,像暴雨里找到盒子的小猫,谢抵霄用手?托住他?的脸,以免皮质束缚带硌出印。 “这样不好。”牧川努力想要睁眼,打着颤的睫毛没有力气,声音也越来越轻,“我先生……” 谢抵霄:“他?出差了?。” 系统:「…………」 说得好! 沈不弃及时把它?塞回地板缝。 这不能怪谢抵霄,一个罹患情感缺失症的人能把谎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极限,裴疏当然没出差……裴疏还在?监狱里待着。 脑子看起?来已经完全清醒了?。 现在?裴家那两?个兄弟正在?剑拔弩张地对?峙,裴临崖看起?来是暂时是更激动?的那个——粗略估算,大概违反了?至少一百多条监狱禁令。 当然,绝大部分用不着矫正官亲自动?手?。 就像当初,牧川被?关?进监狱的时候一样,只要裴疏的父亲一个态度,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 裴疏被?“错误”关?进了?暴力犯的囚室。 他?远比牧川擅长格斗,并不是一边倒的吃亏,不过也因此彻底激怒了?那些真正的嗜血疯子,狱警赶到的时候,裴疏已经放倒了?几个b级alpha,也结结实实挨了?几刀。 断了?骨头、错位了?脊椎、伤了?手?……前两?样对?于s级omega的影响不大。 裴疏被?拖出来,打了?几针愈合因子,也就恢复得差不多了?。 手?——他?的手?。 唯独握鼠标的右手?。 裴疏坐在?单人囚室的病床上,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的右手?,它?开始发?抖,控制不住地震颤。 裴临崖进门的时候,裴疏正把那只不听话的手?重重砸向粗糙的橡木桌面——第?二百七十六次。 指节皮开肉绽,一片血肉模糊。 裴临崖问:“凡是不听话的,你都这么?对?待吗?” 裴疏的瞳孔收缩了?下,眼尾也古怪地跳了?跳,慢慢抬起?头,盯住这个眼下青黑、眉头紧锁,身上还有浓重消毒水味的同父异母兄长。 beta。 b、e、t、a。 他?怎么?给忘了?,他?一直在?怀疑,是谁在?机场给阿川买了?那件黑衬衫……他?无数次把衬衫攥在?手?里,鼻尖几乎要磨破布料,没嗅出任何端倪。 当然不会有端倪,原来是个beta。 “你去看阿川了??” 裴疏的嗓音沙哑,他?不会放过牧川的一丁点气味,从来不会。 裴临崖再掩饰,他?也闻得到那点叫他?魂牵梦萦的、心尖发?痒的味道,乡下小仓库里的木箱上,柔软的、白绒绒的可怜霉菌。 “阿川吞药了?……”裴疏盯着裴临崖,眼底的血丝成?瘾似的狰狞,右手?不受控地抽搐着,“是谁教他?的……是你吗?” “是谁给他?的药?” “是你吗?” 裴临崖看他?的眼神极复杂,深得像不见底的黑洞,他?完全不接裴疏的话,只是拉开椅子,缓缓坐下。 “……牧川。”裴临崖说,“我去看他?,只是因为我奉命调查你的案子。” “别犯病了?,裴疏。” 裴临崖垂着视线:“牧川是清白的,相信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如果再这样污蔑你的配偶,你的卷宗上,我会再给你记一笔。” 裴疏嗤笑了?一声,像是根本不在?意他?的指控——牧川是清白的,难道他?裴临崖还有什么?功劳?难道不是因为他?把牧川养得无微不至? 他?们结婚八年?,他?每天对?牧川都很好,他?实在?不知道…… 满是血丝的瞳孔忽然重重紧缩了?下。 裴临崖的手?里是一本旧日记。 裴疏盯着这本日记,他?唯一没能找到的东西,牧川的日记,纸页泛黄,封皮上还有福利院的标记。 是六岁的小牧川,考了?第?一名得来的。 日记本很厚,包了?书皮,牧川用得很俭省,只往上记最重要的事,断断续续用了?十几年?。 裴疏扑上去抢,却被?绷直的铁链拽着颈环深深勒进喉咙,他?拼命呛咳,脸涨成?猪肝色,发?抖的右手?想要把这鬼东西撕开,却做不到。 “z017年?。”裴临崖看着他?,“结婚第?一年?,裴疏说,我穿白衬衫好看。” 「我不好意思,说不好看,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他?自言自语,说没关?系。 第32章 衣柜里现在?没有别的颜色了?。 是我的错,他?在?生病,我不该顶嘴的。」 「z018.12.24 偷藏的照片被?发?现了?。」 「z019.5.3 今天又犯了?错,那本书我太喜欢,看入迷了?,该上闹钟的。 我把纸灰埋在?花园里了?。」 「z021.7.9 在?雨里看蚂蚁搬家,我给它?们掰了?一大块糖,帮帮忙吧,多下一点雨。 回家的时候被?发?现了?,裴疏看着我,手?里是我的药。 才想起?我怕雨。 裴疏说,心理医生因为我说谎,终止治疗了?。 裴疏说得对?,我天生就会骗人。」 「z022.8.9 太好了?,我又开始怕雨了?。」 「z022.9.13 连续下了?一个月的雨,没有晴天,我照镜子,发?现头上长了?一个蘑菇。 掰了?一下,原来是鼻子。 我有朋友了?,小蘑菇。」 「z023.11.31 被?认出是“那个alpha”。」 「z024.10.23 去给谢总敬酒,想起?绷带先生。 绷带先生还好吗? 神啊,请不要让我们见面。 我骗他?,我去考试,开修车店了?。 会有一天,在?他?的梦里,我能去没人知道的自由地方,穿着工服,带着小蘑菇,修去全世界的车吗?」 第17章 我要死了 裴疏被?狠狠掼倒在地。 后脑重?重?撞在囚室粗糙的石板上, 淌出?一滩暗红。缺氧让整张脸迅速充血涨红,太阳穴青筋暴起,喉咙里挤出?断续的气声。 袭击他的是公平正义?、从不逾矩的beta矫正官。 裴临崖的膝盖压在他的胸口, 充血的眼睛盯着他,戴着黑手套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 ……黑手套。 怪不得?。 裴疏的身体痉挛了下。 手铐剧烈刺耳地响了一声, 勒进皮肉,磨出?暗红血痕。 他没?有挣扎,反而盯着裴临崖, 瞳孔泛起阴冷的雾, 渗血的嘴角抽动, 牵起怪异狰狞的弧度,犬齿轻轻磨蹭嘴唇:“是你啊……” 声音沙哑,黏腻冰冷, 像是毒蛇吐信时渗出?的毒液。 怎么会不认得?这副手套的触感呢?裴疏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太熟悉了……黑色的、弹性?极佳的,紧贴指节的皮质。 太薄了, 没?有防寒隔热的效果, 抚摸的时间稍久一点,体温就会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皮料。 阿川的宝贝手套。 那只残废的、挛缩的、丑陋可怜又叫他爱不释手的右手, 牧川刚出?狱的时候总是不肯摘手套, 洗澡要?戴着,睡觉也要?戴着。 裴疏一直都?宽容着这种心理阴影。 直到结婚第三个月,某天早上,他故意?藏起手套,牧川醒来的时候变得?不会动,整个人?藏在被?子里,愣愣盯着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像被?夺走所有坚果的小松鼠。 裴疏掀开被?子, 想和牧川开个小玩笑。 ……后来他自作自受,第五十次跪在床边,把蜷成一团的人?从床底慢慢哄出?来。 口干舌燥,哄了一个多小时,他开始考虑是不是应该叫人?把床底全封上,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斜照进来的光很亮,蹭着牧川鼻尖的灰尘…… “可怜成这样。” 又爱又头痛,他舍不得?大声一点,用指腹帮牧川把鼻尖抹干净,抱在怀里轻轻晃:“谁家的猫?钻烟囱去了?” 牧川蜷着腿,愣愣地被?他擦拭,像坏了的人?偶娃娃,右手软绵绵搭在地板上。 被?他抱在怀里轻声哄,揉一揉那些乱糟糟的柔软头发,抚摸那张苍白的脸,轻轻碰冰糖似的浅色眼睛。 “在这呢。”他把洗干净又烘好的手套拿出?来,故意?戴在自己的手上,比了几个手势,逗这个什?么都?当宝贝的乡下小alpha。 愣怔的、空茫的睫毛忽然颤了颤。 一滴眼泪滚下来。 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皮……毫无预兆,烫进他的掌心。 牧川哭不出?声。 他把手伸到牧川面?前,等了很久,久到已经接了一小汪眼泪。苍白的人?影终于轻轻动了,睫毛垂落……像找回破纸盒的狼狈小猫,把脸依偎进他手心。 第一次,阿川对他有了依赖,被?他摸着头发、轻轻拍哄着脊背,握住他塞进掌心的袖子,慢慢蜷进他的怀里…… 裴疏的瞳孔收缩又扩张。 他一直私藏这个画面?,足足八年,将这段记忆深锁在心脏最柔软幽暗的角落。 这是他一个人?的冰糖。 无数个深夜,来不及回家的集训,他对着监控里的小小画面?,独自咀嚼、品味、沉迷。 ……直到现在。 冰糖变成狼狈尖锐的玻璃碴,有什?么在腐烂发酵,剐烂胸壁,快要?炸开。 落泪的时候,依偎的时候,抱着他的手蜷缩……苍白的、细弱的手指抚摸手套的时候。 阿川在想的到底是什?么? 监狱? 裴临崖? 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beta,摘下手套、给阿川戴上,上面?还沾着该死的体温吗? “……我不该把他让给你。” 这个该死的、勾引阿川的beta,还在用充血的眼睛盯着他,说这种该遭雷劈的话:“你说会好好对他……你说的。” “你说你从大学开学的第一天,看见他,就喜欢他。” “你说你一见钟情。” “我早就该把他带走,我该下地狱,我在监狱里就该答应他……我把他亲手交给你这种畜生。” “我想过……我真的想过。” “你们结婚以后我每天都?在想,裴疏,你该死,我比你更该……” 尖锐的警报刺耳鸣响,红灯剧烈闪烁,裴临崖被?冲进来的狱警手忙脚乱扯开,刺眼的扫描蓝光扫遍他的全身,发出?矫正官失控违规的冰冷机械提醒。 裴疏的身体以极不自然的姿势躺在地上,面?容扭曲、眼睛大睁着,颈间是紫黑指痕。 有狱医慌乱地用力压他的胸口,几次电击蔓开焦糊味道,地上的人?弹动了下,发出?濒死的抽气声。 s级没那么容易死。 不论是alpha还是omega。 “我是在审他。”裴临崖垂下视线,他走到裴疏身边,半蹲下来,右手按进裴疏皮肉焦糊的胸口。 没?关系,他们一起下地狱。 “裴疏。”裴临崖俯身,在他耳边说,“有一块胎记……你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裴疏的失神的眼睛倏地睁圆,青白脸上迸出?淬了毒的憎恨,身体剧烈弹动,喉咙里呛出?血沫。 裴临崖就懂了:“你没?碰过他?” 这下裴疏看起来想把他连骨头带肉嚼碎吞下去了。 “牧川没?有胎记。”裴临崖蹲在地上,看着他,“上舰体检有这一项,没?有胎记,没?有纹身,没?有疤痕,他被?分配到玄鸟舰,开心得?不得?了,拜托同学给他照相。” 那张照片的备份现在还挂在福利院的墙上。 裴临崖知道自己至少违反了几百条禁令,等着他的是撤职查办、精神评估……这对他来说和死区别不大,所以他准备了枪和子弹。 在这之前,他还几有件事要?抓紧时间做。 “把你的腺液挤出?来。”裴临崖说,“牧川得?了腺体癌,唯一有希望的是信息素冲击治疗……” 湿冷的、毒蛇一样的手指忽然死死缠住他的手腕。 裴疏盯着裴临崖。 瞳孔收缩。 “什?……么?” 沙哑难听到极点的气音从喉咙里溢出?。 裴疏的脸上,那种淬了毒的阴冷恨意?忽然凝固,慢慢龟裂,第一次出?现近乎惊慌的空白。 裴临崖不会说这种诅咒牧川的谎话。 牧川……病了。 牧川病了。 脑中尖锐刺痛,牧川的确是很反常——裴疏剧烈喘息,头痛欲裂……牧川不再抗拒他,让他抱着不松手了,牧川忽然不懂事,想明天就去乡下,牧川站不起来了……牧川的精力很弱,睡不醒了。 牧川……想要?小盒子。 绿色的。 糖纸里裹着止痛药,调来的监控里,蜷缩着的瘦弱人?影躲在角落,发着抖的苍白手指哆嗦着剥糖纸,一片片糖纸落在地上。 枯干的、褪色的糖纸。 “不……不行。”他的嘴唇吃力嚅动,“不行,阿川,阿川。” “……你让我出?去看他!放我出?去!” “怎么救他,腺液就行吗?把我的腺体挖走!”他狰狞地盯着裴临崖,“为什?么还不动手?!” “你还要?什?么!!” 是不是因为他们同父异母、生下来就不死不休? 他死死扯住裴临崖的衣领,拖着挣扎爬起,手指泛白发抖:“让我出?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知道了,你要?我跪下是不是?要?我承认输了是不是?” 第33章 “你要?什?么,要?我公开?说实?话?我说,是我故意?的,就是我骗了他,你说什?么我都?承认……” 他像头走投无路的困兽,在笼子里绝望地疯狂挣扎,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 咯咯作响的齿间溢出?的字句却让四周渐渐变得?死寂。 ……执法记录仪发出?单调的仪器运转声。 裴临崖暗沉的眼睛,像森然的暮色尽头,云层滚动,风贴着草皮,酝酿将至的暴风雨。 “你骗他。” 裴临崖轻声问:“骗他什?么?” …… 医院。 消毒液的气味充斥雪白空间,刺鼻冰冷。 牧川蜷在印有医院标识的单薄被?子里,咳嗽着,轻轻笑出?声。 因为机械义?肢在熟练地做出?一些手影逗他。 谢抵霄坐在床边,膝头放着牧川十分宝贝的相册,给他人?工投影鳄鱼、老虎和伐木工——这是当初的小护工努力想了很多天,好不容易想出?的游戏,毕竟病人?先生被?绷带捆成可怜的木乃伊了。 谢抵霄是在一次高?密级任务里出?的意?外。 特制的绷带蒙着眼球,泡在冰冷粘稠的修复液里,无法动弹、无止无休的疼痛麻痒……那的确是场不堪忍受的漫长酷刑。 他的确有段时间试图尽快解脱。 直到有天,他们派来一个小护工。 小护工的脚步轻得?像踩棉花的小猫。 小护工也不总是给他上丧心病狂的机甲维修课,会努力分辨他在绝望里吐的泡泡,趴在治疗舱边,发现他有微弱的光感。 那个深夜,小猫一样跑来跑去的脚步声,灯被?弄得?一会儿亮一会儿暗。 明灭的光让令人?厌恶的世界有了涟漪。 小护工攒了很多天的钱,去买了个暖色调的灯泡,藏在衣服里,像走私军火一样慌慌张张跑回来给他换上。 那只手在灯泡前笨拙地比划,找好了角度,影子就变得?很大,投满整面?墙。 重?伤后,半年多来,谢抵霄第一次“看到”有明确含义?的轮廓。 一只小鸟。 歪歪斜斜扑腾翅膀,跌跌撞撞地飞。 ……现在谢抵霄也这样模仿。 他也要?来一盏台灯,金属义?肢在暖光下也像是有了层温和的毛边,机械手指灵活变化,让鳄鱼张大嘴、老虎甩尾巴,伐木工扛着斧头歪歪扭扭冲过来。 牧川下意?识闭上眼睛向后躲了一下。 伐木工变成倒霉蛋,摔得?四脚朝天,斧头也丢了。 藏在被?子里的小猫不道德地偷笑,又觉得?不好,连忙抿住唇,这下呛得?咳嗽,脊骨跟着微弱震颤。 镇痛泵的药量给得?不算大,牧川很快又疼,咬住枕头,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发抖。 谢抵霄帮他调节药量,牧川往被?子里藏,遮住头脚。 泡在药水里的意?识朦胧混沌,牧川不从被?子里出?来,他记得?自己结婚了,记得?自己不能乱来,记得?自己做了错事,要?被?惩罚。 谢抵霄不吓到他,拆下义?肢,调高?温度,站远一些递给他:“送给你。” 谢总:“是最新型的神经耦合式恒温调节器。” 系统:「……」 干得?好! 牧川根本不可能拒绝得?了最新型的神经耦合式恒温调节器。 当初第一天上舰,乡下来的少年alpha高?兴得?要?命,一宿都?是抱着新工装睡的。第二天他第一个跑步到岗,立正报到,崭新的深蓝色的连体工装大了不少,袖口往上折了两折,精精神神露出?手腕。 同学帮忙拍的照片,十七岁的牧川紧紧抱着他的七号发动机,泛着红晕的脸上蹭了一点机油,被?一群人?乱开玩笑揉成小蘑菇头,看着镜头,笑得?腼腆明亮。 ……藏在被?窝里的维修师迟疑了很久。 牧川经受不住考验,还是把被?子掀开一角,飞快把那个神经耦合式恒温调节器拖进怀里抱住。 抱得?很紧。 谢抵霄等他熟悉上面?沾染的味道。 “半夜了,没?人?查房。”谢抵霄说,“所以我们可以玩一会儿。” 小护工是这么哄绷带先生的。 牧川被?止痛药裹住的意?识,暂时无法处理更多事情,睫毛迟缓地慢慢眨了眨,往怀里看,意?识到自己抱走了谢总的手。 他很乖交出?怀里的机械义?肢,交出?自己的手,被?轻轻剥开被?子,从里面?抱出?来。 融化的浅冰色眼瞳望着谢抵霄。 谢抵霄低声问:“疼么?” 牧川靠在他怀里,像是没?听清,依旧仰着脸,呼吸声很轻,溢出?胸腔时带着细微的颤意?。 谢抵霄把另一只手递给他。 满是瘢痕的手指被?冰凉掌心轻轻握着。 牧川被?那些疤痕吸引了注意?,轻轻皱眉,涣散的瞳孔微微颤动。 他有了一点明确的反应,指尖小心翼翼抚摸着那些疤痕。 他努力抬起左手,摸索着往右手的手腕抠,要?拔下留置针,把止痛药分给谢抵霄。 “是问你。”谢抵霄拢住他的双臂,安抚他,“我用不上。” 牧川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谢抵霄等他渐渐不再挣扎,才松开那只手,屈起指节,轻轻碰了碰悸颤着的湿漉睫毛。 原来世上有这样的人?。 只是因为别人?的受伤和痛苦就会皱眉,就会着急。 就会感同身受。 他拢着牧川,慢慢揉开蹙起的苍白眉心。牧川也模仿他的动作,指尖轻轻碰他的眉宇,力气生涩柔软,冰凉,像小猫。 谢抵霄发现自己在皱眉,出?院以后,他知道自己的腺体永久损毁,不会再有情绪波动。 他愣了愣,看浅色的粼粼水面?里,倒映他的影子。 ……眉头紧锁。 牧川过去几乎没?用过止痛泵,对药力很敏感,带着颤意?的湿凉呼吸,像结霜的绒羽拂过他的指尖。 牧川努力地、一点一点地,慢慢靠进他的怀里,苍白的手已经没?有什?么力气,软绵绵地按住他的心脏,额头轻轻抵上他的胸口。 泛着淡淡绀紫的嘴唇翕动开合。 谢抵霄一动不动坐着。 小枕头。 小护工担心绷带先生打针太疼,半个身体探进修复舱,尽力握着他的手,小声哼乡下的儿歌。 小枕头,最勇敢,跟着风儿去冒险。 一不小心摔倒了,沾上泥巴一点点。 …… 谢抵霄关掉心率异常的报警声。 他看着怀里的人?,坐着不动,直到牧川的头慢慢低垂下去,蜷在他怀里,睫毛坠落陷入昏睡。 谢抵霄拿起呼吸面?罩,轻轻扣在这张苍白冰冷的脸上。 他收紧手臂。 一种早已极端陌生的、仿佛正在无可挽回地失去什?么的庞大不安……在隐秘角落升腾。 雨水打在玻璃上,是场暴雨,来得?很急,他们这颗星球不缺这种雨,豆大的雨珠砰砰砸着玻璃。 水痕蜿蜒,雨幕激起一片白雾,世界隔绝成模糊的色块。 小枕头,淋了雨。 浑身变得?……脏兮兮。 躲在树下偷偷哭。 它想回家找小被?。 ……谢抵霄调暗那盏台灯。 牧川安稳昏睡的时间很短。 不到一个小时。 他从梦里惊醒,瞳孔悸颤,脸色苍白得?像一碰就碎的冰,冷汗水浇一样冒出?来,湿透了病号服。 谢抵霄及时把义?肢按回。 机械比安抚更能让牧川冷静,柔软的记忆金属在接触瞬间变形,托住悸颤的胸腔。 年轻的前维修师慢慢回神。 牧川眨了下眼睛。 他没?力气了,软绵绵挂在机械义?肢上,像一条小猫,呼吸细弱急促,耳朵泛起局促的薄红。 “没?什?么。”谢抵霄说,“人?都?做噩梦,我也做。” 他拂去浸湿睫毛的汗水,把人?轻轻抱回。 牧川靠在他的臂弯,氧气面?罩一阵阵蒙着白雾,浅色的眼睛微微睁大,望着他,有一点圆。 “做。”谢抵霄点头,“梦见考试。” ……谢总因伤退役前,是特招的顶级最优alpha,没?考过试。 全是托小护工的福,谢抵霄到现在还做噩梦,梦见坐在成人?自考的考场上,面?对一份荒谬的全是小猫爪印的卷子,回答“基于反物质密封圈临界扭矩值的机甲关节液压阀非线性?压力梯度调控与?曲速引擎惯性?阻尼系数的耦合稳定?性?分析”。 系统实?在没?想到他至今还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坏心眼的沈部长咳嗽。 「他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了。」系统有点良心发现,「没?关系吗?」 第34章 沈不弃拿癌细胞玩连连看:「嗯。」 「等牧川死了,他会很伤心,他的感情缺失症会痊愈的。」系统问,「没?关系吗?」 沈不弃消掉两个蜘蛛形状的癌细胞,还剩715.9亿个:「嗯。」 系统怀疑他根本没?听:「啊啊啊啊」 「不是坏事嘛。」沈部长乐于助人?,关掉虚拟投影,看谢抵霄投落的漆黑影子,「腺体报废的alpha,活不过十年的。」 周骁野的亲哥就是例子。 那个倒霉的alpha年轻人?,本来在医院养伤,因为新闻的刺激,引发了腺体自噬。 没?有匹配omega的疏导,那些岩浆似的暴虐信息素烧毁了他的腺体,也烧毁了他的未来。 后来那个年轻人?死于自杀,医院的预估生存期本来是七年。 谢抵霄的情况好些,他的基因更优越、天赋更高?,更受星域重?视,庞大资源向他倾斜……如今在金融市场的翻云覆雨,背后同样有看不见的手,借以清算那些打算用钞票买下整个世界的蠹虫。 所以谢抵霄可以活十年。 沈不弃打算让他活二十年起步,最好一直活,活个八十年,老到白发苍苍。 「为什?么?」系统还是有点迟疑,「他人?不错……」 谢抵霄是人?不错。 沈不弃知道,他为了找他的枕头,出?院太急了。 直到现在,谢抵霄每天也需要?给身体涂药、接受超过十个小时的信息素冲击治疗。 「所以帮他治治,疏通一下腺体。」沈部长好心写工作日记,还有,别的私心,「我想让一个还不错的人?记住牧川。」 周骁野有点年轻。 系统愣了下。 沈不弃的指尖戳来戳去,把一团小棉花弄成小枕头,又做出?手、脚、英雄披风。 沈不弃掏出?一个小风扇。 「在他的梦里。」 沈不弃说:「我想让牧川在玄鸟上服役八年,英年早退,衣锦还乡,带一群小孩来城里玩,开三十年的修车店。」 「当师傅,带新人?,指导来实?习的助理,被?人?叫“牧工”、“前辈”。」 「抽空周游世界,看大鳄鱼龇牙,和外星人?打架。」 沈不弃把计划做的挺周全,洋洋洒洒写了三大页。谢抵霄的性?格足够冷静,思维足够缜密,逻辑推理足够完善。 所以理论上只要?他活得?够久,在他的梦里,牧川是可以酷到不行地活一辈子的。 八十年的酷。 八十年的提成。 八十份kpi。 系统就知道:「……」 狗血部沈部长被?迫代班干活,已经憋了八年多,最后才争取到一点久违的行动自由,肆意?诋毁来自速死部的系统:「看你们部,又穷又穷,就知道死死死。」 「…………」系统嘴笨吵不过他:「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过。 系统负气出?走,滚进台灯照不到的阴影,悄悄看灯下的人?。 不过,沈不弃说的计划,好像也不是很坏。 因为窗外那场电闪雷鸣的暴雨还是没?停。 牧川的眼睛睁得?很大,快要?融化的薄冰映着一点软光,靠在影子里,枕着皮质束缚带,掌心轻轻握住谢抵霄满是瘢痕的拇指。 他又忘记要?怕下雨了。 谢抵霄在用那种笨办法逗小护工玩。 比划手影的机械义?肢变出?奇形怪状的外星人?,十八条腿,互相打架,自己把自己缠成一球。 牧川被?惹得?把头埋低,努力憋笑,轻飘的alpha蜷在37.9c的恒温圈里,在氧气面?罩底下把嘴唇抿紧,额间渗了亮晶晶的细汗。 谢抵霄看着他,很专注,锈金色的瞳孔里盛着一点点影子。 牧川不说自己做的是什?么噩梦。 谢抵霄也就不问,把那一本相册翻完,轻轻合上,放在一旁。 他去倒了一点热牛奶,加了糖,如今星域的医疗技术可以让胃穿孔的患者在几天内恢复到可以吃流食,但治不好腺体癌。 牧川被?他摘下氧气面?罩,呼吸立刻变得?有些吃力,但还是很专心,垂着舀住灯光的睫毛,努力锻炼呼气,吸气,再慢慢呼气。 谢抵霄等他调整好呼吸,喂他一小勺牛奶。 牧川看着勺子里香甜的温热液体。 “甜的。”谢抵霄说,“是牛奶。” 牧川慢慢眨了下眼睛,他记得?牛奶,他喝过,他可以喝……在做得?好被?奖励的时候。 牧川小声说:“我做的不好。” “是吗?”谢抵霄看着他,随便拆了个零件,机械手攥了片刻展开,变出?一枚熔炼后激光雕刻的奖章,“你救了人?,拿了勋章。” 这不是违规,牧川的名字在玄鸟花名册上,又不顾自身安危,拆卸机械茧救了周骁野。 本来就该拿见义?勇为勋章。 是周临山那个该退休的老东西滥用职权、识人?不清。 ……浅色的眼睛像是又变回十七岁了。 牧川捧着那个勋章,喜欢得?不舍得?放手,不停摸来摸去,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红晕,他忍不住把勋章往胸口飞快比了一下,又立刻做错事似的放回去,他回过神,朝谢抵霄露出?不好意?思的腼腆笑容,耳朵很红……他想喝甜的热牛奶。 谢抵霄重?新舀了半勺。 牧川低头,碰了碰银勺的边缘,才小心含住,他喝得?很慢,喉结小幅度地滚动。 “明天去玄鸟上玩吗?” 谢抵霄轻声说:“是公众开放日。” 牧川摇头,弯着眼睛,他彻底对谢抵霄敞开心扉,承认一个秘密:“我要?死了。” 年轻的alpha声音很轻,嗓音柔软,语气太轻快,像是迫不及待趴在治疗舱边告诉绷带先生明天要?下雨。 谢抵霄的身影顿住。 “能请您……帮我,把这个……这个,奖章。” “寄回,福利院吗?” 牧川不懂向人?求助,说得?很吃力,结结巴巴:“告诉,告诉他们说,牧川哥哥是骗子。” 谢抵霄看着他,看着被?焐热的勋章。 问:“什?么?” “牧川……哥哥,是骗子。”年轻的alpha努力挺直脊背,“是坏……是暴力犯,害了人?,丢了工作,还一直骗他们。” “不要?学哥哥。” 他的睫毛颤了颤,像终于吐出?喉咙里卡住的血块,卸下看不见的狰狞重?物,连呼吸也变得?轻快顺畅。 他的脊背固执得?挺到笔直,像他第一天跑步上舰那样。 他立了一点功,折了一点罪……剩下那些不可宽恕的罪恶,也要?被?他带进坟墓里了。 “辛苦您……帮我,把所有的实?情,告诉他们。” 牧川低头仔细想了想,手指局促地蜷了下,小孩子太小了,不懂得?搞对象,是不是出?轨的事最好不要?说。 老院长会气到举着笤帚满院子追他。 “出?,出?轨的事……” 他磕磕巴巴地说:“不算,我,我死了就不出?轨了。” ……小枕头,迷了路。 谢抵霄想起小护工哼的歌。 碰见一朵小红花。枕头枕头快回家,稀里糊涂走错啦…… “告诉他们哥哥……知道错了。” 牧川小声说。 ……小枕头,慢慢走,终于回到小床头…… “我这一辈子,什?么好事……也没?做过。” ……小被?子,张开手。 把它抱回梦里头。 “将来,他们长大,要?做很好、很诚实?的人?,努力工作,努力生活……不要?学哥哥。” 牧川交出?勋章:“我不是好孩子。” 第18章 遗体处理 谢抵霄没有拿走勋章。 他半蹲下来, 微微抬头,看浅冰色的眼睛,这点薄冰已经快要融化了, 什么都承不住,却还固执地朝他好好弯着。 “牧川哥哥”不知道。 谢抵霄想, 牧川不知道,他躺在治疗舱里,很多次想小枕头究竟长什么样。 一口气忙那么多, 整天?不休息, 是不是有十?二?只手和?三十?条腿, 有几个鼻子、几只眼睛,才能厉害到摔倒了也不哭。 现在的牧川也没哭。 机械义肢的液压系统发出轻微蜂鸣,谢抵霄抬起手, 金属指尖悬在牧川眼前,没有碰坏这一点脆弱的幻影。 牧川弯着眼睛,他不知道, 他这样笑?的时候其实?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睫毛在发颤、嘴唇不住地抖,强忍着疼痛, 那么吃力, 好像下一秒就无?法坚持下去。 只是最心软和?善良的小孩子,为了安慰别人?用尽全?力做出的伪装。 谢抵霄收回视线,把泛着金属光泽的机械手指覆在牧川的手上。 那些细软苍白的手指,死死攥着那枚被临时做出的简陋勋章,硌出暗红印痕,指节泛青微微发抖,还要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第35章 “是吗?”谢抵霄拢住冰凉发颤的手, “不是好孩子,谁说的?” “什么好事也没做过?。” “谁说的?”谢抵霄说,“我?抓他去考试。” 牧川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这一下很糟糕,眼泪不听?话地涌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攥着袖子擦。 擦眼泪的动作?也乖,用病号服的袖子胡乱擦来擦去,布料很快就彻底打湿,皱巴巴贴在单薄苍白的手腕上。 睫毛也湿漉漉黏在一起,鼻尖越擦越红,头埋得很低,泛青的嘴唇被自己咬出小小的牙印,苍白脖颈随着抽噎一抖一抖。 像小孩子。 谢抵霄想。 他怎么没在十?年前就认识牧川。 谢抵霄伸手,暂时取下那些冰冷的导线,把牧川从仪器的缠绕里摘出,轻轻抱进怀里,这些只是医疗系统用来安抚病人?和?家属的“人?道主义”,它们救不了牧川。 他也救不了——这个念头让某个机械内核爆出反常失控的火花。 谢抵霄把预警关掉。 他把自己变成一个新的巢穴,牧川蜷在他怀里,不停蜷缩,只想藏起来,听?不进那些“是好孩子”、“做了很多好事”、“可以列张表”的话……小枕头被人?骗了。 骗了八年,骗得根深蒂固,深信不疑。 谢抵霄用左手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凸起的脊椎骨已经充斥狂欢的癌细胞,或者在那之前,更早,就已被毒汁蛀空。 牧川的病不止是因为这些年每天?不知深浅地压榨腺体、把信息素挤到最后一滴,挤出血才停。 更因为那些心事。 牧川有心事,解不开,说不出口,他觉得自己有罪,肮脏,不可饶恕,做了世上最坏的事。 自我?厌恶的毒草滋生荆棘,将他缠得千疮百孔。 谢抵霄低头,把台灯弄亮又转灭几次,忽明忽暗掀起涟漪,温暖的灯光像是潮水,漫过?苍白冰冷的脸庞。 牧川也像是有了一层温暖柔软的毛边。 眼泪已经干了,像小孩子的微弱抽噎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悄然?被雨声淹没。 他静静靠在谢抵霄怀里。 不再说话,不再有情绪,只是对着窗外?无?止无?休的暴雨出神?,像怎么看也看不够,像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 舀了牛奶的勺子停在唇边,轻轻碰了下干涸的唇瓣,过?了几秒,牧川才如梦初醒似的颤了颤,睫毛微弱翕动几次,缓缓仰起脸。 看清暗银色的面具,他又努力扯动苍白的嘴唇,露出一点笑?容。 谢抵霄看他不再开口,就把牛奶和?勺子放下。 “继续玩。”谢抵霄轻轻摸他的头发,不碰他心脏里那道依旧渗着脓水的可怖疮疤,“还看影子吗?” 他比划了个老虎的手影,很凶猛威风,骤然?跃起,呼啸扑到牧川身上,打了个滚,变成圆滚滚的小猫。 牧川抿起嘴角,去摸那个影子,摸了个空,苍白手指只穿过?了虚无?的空气,蜷着落在腹部?。 “很……可爱。” 他努力发出一点声音,轻得像气流:“谢谢您。” “您是好人?。” 他吃力地,艰难地翕动干涸枯白的嘴唇,努力把字句咬清,绞尽脑汁用自己能想到最好的词道谢:“您是……很好、很好的人?……” 谢抵霄摇头,托着骨骼轮廓硌手的脊背,把他轻轻抱起。 牧川的手脚就都静静垂落,除了睁着的眼睛、胸口轻微起伏,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好像说完了那些始终深埋在心底的话以后,他这一生的意义就结束。 谢抵霄把他轻轻放回病床,扣好氧气面罩,给他吸一点氧。 微弱的白雾附着在透明面罩上。 谢抵霄忽然?说:“我?做了一只小猫。” 布艺玩具。 能变出激光武器的高科技义肢做这个的确有些违和?,但他想送些礼物给小枕头,顺便委婉地劝说对方对机械维修的过?分痴迷。 提前出院以后,他做了一段时间,做得不好,如果他不说是猫,ai扫描坚持那是只瘸腿兔子。 谢抵霄取出这个实?在有些糟糕的礼物,轻轻放在牧川怀里,握着他的手臂,试着帮他抱住。 牧川的浅冰色眼睛依旧望着空白的墙面。 他保持着被放下的姿势,在呼吸机的安排下呼吸,双腿绵软交叠,手指停在微微蜷曲的弧度,像失去操控的人?偶。 谢抵霄半跪下来,抚摸柔软的头发。 他看见?牧川颈后那个腺体又淌出血,立刻按铃找来护士清创,牧川被他抱起,配合治疗,头软软垂落,血一直把病号服的后背彻底渗透。 “……尽快。”医生隐晦地建议,欲言又止,“终末期,病灶全?身扩散……这个样子,腺体结构完全?崩解……” 谢抵霄沉默着听?医生说那些他早就知道的话,影子投在墙上,像个依然?半边身体埋在坟墓里的怪物。 小护工不怕苦、不怕累,每天?安慰他,唠唠叨叨鼓励他,隔着绷带紧紧握着他的手,把他从液体坟墓里固执刨出来。 他想。 现在牧川躺在这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牧川被绷带一圈圈缠在脖子上,睁着半透明的眼睛,枯涸的嘴唇无?意识张合,发出断断续续的气音:“对……不起……谢……” 他为自己添的麻烦道歉,向好人?道谢。 他快死了,信息素反而变得浓郁,好像忽然?站在了暴雨过?后郁郁葱葱的森林,浓郁的、湿漉的晨雾,掉在颈后冰凉的水珠。 护士是omega,忍不住去确认了好几遍那些被风刮得晃荡、雨水不断蜿蜒淌落的窗户。 谢抵霄握着那只冰冷的手,机械手指和?松蜷的苍白指节拉钩。透过?暗银面具,锈金色的瞳孔映着仿佛被霜覆盖的影子……接着凝固。 谢抵霄问:“什么?” 医生忽然?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应该是小时候初次分化期,营养严重不良,睡眠也长期不足,休息不够,身体过?分透支造成的……” 医生愣了下,重复刚才说的:“信息素质量太差,只有味道,有效成分几乎检测不到。” “也不知道是怎么永久标记的omega……” 护士忽然?惊呼了一声——金属托盘毫无?预兆地扭曲变形,针管在空气里接连爆开,药水四溢。 惊魂未定地抬头,那位据说腺体损毁、情感缺失的先生静默站着,轻轻握着牧川的手,锈金色瞳孔里有晦色暗涌。 / 牧川在某个白天?醒来。 睁开眼睛,时间并不明确,阳光角度暧昧难辨,墙上没有能帮忙判断的日?历——但似乎也不是那么苍白了。 不知道合不合医院的规矩,墙上多了很多涂鸦。 火柴人?掰鳄鱼嘴、火柴人?薅老虎毛、火柴人?大战十?八条腿邪恶外?星人?,边上很潦草地画了全?彩加粗的大字“胜利!”。 火柴人?周游世界。 ……很好很好的神?经耦合式恒温调节器先生不在。 阳光透进百叶窗,斜斜落在地上,是金色的栅栏。 拦住一冒头一冒头的影子。 二?次发育得非常好的十?九岁alpha在窗外?乱蹦,像只弹跳力很不俗的大型犬,每隔几秒就从花坛里露出头,举着那个新拿的奖杯,还顶着沾了露水的草叶和?花瓣。 周骁野执意把奖杯的每个面都展示给牧川看。 苍白的唇角轻轻抬了下。 发现他有了反应,周骁野立刻高兴起来,一边蹦一边不停打手势,让他按身边的按钮。 牧川慢慢转动头颈,怀里是太阳忘记在他这的光,还有紧紧抱着的玩具布偶小猫,抱得太久、太用力,右臂几乎无?法伸直。 按钮在左手边。 按了一下,窗户就缓缓打开,周骁野腾地翻进来:“哥!” 少年人?穿着红白相间的赛车服,在隔离区忙忙碌碌地穿防护服、鞋套、头套,被消毒机器人?死死按住狂喷消毒水。 即使这样,他一溜烟冲到床边,依然?有盖不住的清新雨味、信息素的柑橘青柠香和?鲜明的机油味道。 像一阵自由的、生机勃勃的令人?留恋的风。 牧川望着他的方向,也像是闻到了这些味道,轻轻抬起嘴角。 “他们说你的病这几天?又严重了,不准探视……急死我?了。” 周骁野跑到他床边,扑通一声跪下,仰头朝他龇牙笑?:“好了吧?现在好点了吗,还有哪儿不舒服没有,还疼不疼?” 牧川摇头,慢慢抬起左手,摸了摸他脸上还没褪净的淤痕。 “没事,早没感觉了。”周骁野咧嘴笑?,“不疼。” 周骁野捧着他的手,把滚烫的脸贴在柔软掌心,贴了贴,他给哥带糖来了。 第36章 他献宝似的变出来,是没图画的油纸包着的手工糖:“我?猜猜……”他掐指算了算,一本正经,“哥你一个人?在这躺着,又无?聊,嘴里又没味是不是?” 他跑去洗了手、洗了脸,摸出把小刀,把糖切下来一小点。 牧川陷在枕头里,胸口轻轻起伏,像是被他的煞有介事逗笑?,朝他微微弯着眼睛。 周骁野轻手轻脚地凑近,一只手小心翼翼环住牧川的背,膝盖抵着床沿,压低肩膀,让牧川舒服一点靠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极轻地托起他的下巴。 “对,对……哥,张嘴。” 他把嘴唇贴在牧川的头发上,轻轻蹭着,搂着牧川,帮他稍微张开一点嘴唇,屏息凝神?,把那一小层薄片轻轻放在苍白的舌尖上。 牧川的呼吸有些不稳,仪器开始报警。 周骁野连忙更小心地控制力道,动作?也放得更轻、更柔和?,手掌小心托着硌手的锋利肩胛,一点一点,将人?慢慢放回枕头。 周骁野小声问:“哥,好不好吃?” 他说:“好吃眨一下眼睛,不好吃眨两下。” 牧川含着糖片,慢慢眨三下。 周骁野没忍住乐了,又蹲下来,嘟嘟囔囔:“怎么病得这么重啊……要我?说,哥你就是这些年都太累了,姓裴的吸你的血。” 牧川的手指动了下,轻轻碰他的手背。 这是不能乱说的意思,周骁野垂头丧气,老老实?实?蹲回去:“哦。” 牧川望着他,等他把手翻过?来,在他手上慢慢地写:「弟弟」、「比赛」、「恭喜」。 “恭喜”两个字有点难写,他的额头渗出些细汗,左手开始微微发抖,闭了闭眼睛。 周骁野就握住他的手,深琥珀色的眼底有什么一闪即逝,重重咬了下腮帮,又抬头露出笑?:“我?知道我?知道……哥你歇歇,别费心神?,躺好,我?和?你说……” 他问牧川:“糖的味道熟不熟悉?” 牧川的睫毛动了动,慢慢重新睁开眼睛。 “樱桃糖,我?车队新来的修车手给我?的。” 周骁野轻轻扯他的手指:“名字叫弥笼,十?四岁,刚特招进的我?们车队……你认不认识?” 他看见?那片迷雾冰原似的眼瞳,像是幻光,微弱地亮了下。 “他和?我?说,他能有今天?,全?是他川哥寄回去的钱……还有好多孩子都这样。” “都被他川哥一个人?神?通广大养活了。” “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营养跟得上,身体也好了,要是没有他哥,这都不可能。” “长得可壮实?了那小子!alpha,c级,个头到我?这,不说十?四岁根本没人?信。” 周骁野在自己喉咙比了比,又一本正经地掰着手指头,头头是道地复述:“他说他有任务来的。” “那群小屁孩让他别光吃饭不干活。” “他说他这回来帝都打工,没提前写信,就是不想靠他哥……他想自己混出点名堂来再见?哥的面……他说他也长大了,能帮哥养家了,让哥别那么累……” 周骁野的声音渐渐停了,收拢手指,死死忍住低头呵气的冲动,掌心里苍白的手冷得像冰。 他屏着呼吸,哥的眼睛像是在哭,但没有眼泪掉出来。 哥有秘密、有心事。 这些心事慢慢蒸干了金色的露水,把草木生发的清新泥土变成荒滩,把那一片粼粼的湖水,变成冰雾笼罩的苔原。 ……周骁野也有秘密,还没想好,怎么告诉他哥。 比如十?四岁的弥笼其实?就在窗外?。 身上压着周骁野扔给他的外?套,满是老茧的粗糙手指抠着袖口,低着头,局促地用张嘴的旧旅游鞋踢花坛里的土。 不敢进。 弥笼是周骁野从拘留所保释进车队的——玄鸟号落下来了,正式授勋前,会对公众免费开放三天?。 这小子在打黑工的维修厂看见?新闻,兴奋得睡不着,咬牙割肉,狠狠买了一张最便宜的红眼航班票。 第一天?来帝都,就和?人?打得头破血流。 因为有人?说他哥不光不是什么玄鸟号维修师,还是个暴力犯。 被按在地上的时候,人?高马大的少年alpha还在拼命挣扎,红着眼睛嘶吼:“你放屁!你知道我?哥是什么样的人?吗!” “我?哥连掉下来的小鸟都要救!” “不是维修师怎么了?破玄鸟谁稀罕!算个屁!我?哥高兴修自行车就修自行车!” “扫大马路他也是我?哥!滚你们大爷的,都滚!我?能挣钱了我?养他!” “什么破帝都?我?呸!” “我?把我?哥接回乡下去养!” “我?哥这辈子都不可能害人?,你们才是暴力犯!人?渣!我?哥是最好的人?,天?下第一好心肠……” …… 有些恍惚的心神?突然?被推门声打断。 护士端着托盘走进来,正想给牧川用药,周骁野忽然?皱紧眉,嗅了嗅:“这什么?” “……信息素萃取剂。”护士愣了下,解释,“用来做冲击治疗的。” 周骁野的眉头拧得更紧——他不知道“冲击治疗”是干什么的,但这股冰凉甜腻、渗着消毒水味的玫瑰蜜味熏得他恶心。 ……裴疏的信息素。 周骁野不觉得他哥喜欢。 牧川慢慢抬头,眼睛里有微弱的波动,周骁野看得懂,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暗号。 “我?知道,哥。”周骁野用身体挡着牧川,“我?们不用。” “要信息素是吧?抽我?的。” 周骁野说:“我?有的是。” 护士有些犹豫,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置——这个热心肠的年轻人?是很仗义,但信息素冲击疗法……还是标记的配偶之间,效果才最好。 虽说如今患者的情况,也是杯水车薪,不可能治愈。但至少,牧川前两天?都高烧不退、不停咯血,那位谢先生也不眠不休守了两天?。 今天?的情况总算稍微稳定了。 对这个阶段的病人?来说,没那么痛苦,就已经很不容易。 周骁野咬了咬牙根,他看出护士的迟疑,但牧川的眼神?让他更没法忽略……不论用什么代价。 他不想再让哥露出那样的眼神?了。 “哥你放心。”他握着牧川的手,跪下来轻声说,“我?去问医生,有一点别的办法咱就用别的,这东西用着恶心是不是?我?去想办法。” 他护着他哥,轻轻摸牧川的头发,不客气地释放自己的信息素,盖过?那点阴魂不散的、淬了毒一样甜得发苦的玫瑰蜜味。 牧川太过?安静和?隐忍,像他教周骁野辨认的那些树,所有的情绪、需求和?不适都被深埋,庞大根系藏进看不见?的土壤深处。 他几乎不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要能忍,什么都答应。 两个人?在外?面“偷情”,周骁野养成看那双眼睛的习惯,还擅自定了暗号,不论什么事,要是哥觉得受不了、想要拒绝,就把睫毛轻轻颤三下。 他不知多少次希望他哥能任性一次,不压抑心情地好好告诉他。 现在牧川终于这样做了,周骁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周骁野拦住护士,轻声让他哥别担心,他尽快去问、马上回来,离开病房的时候他怔了下,那个戴面具的怪人?——谢抵霄居然?还没去休息。 谢抵霄站在医院的走廊里。 阳光透过?百叶窗,投下斑驳的光痕,和?这具被束缚带捆扎的漆黑躯壳格格不入。 面具下,锈金色瞳孔微微转动,落在他身上,冰冷,精确,像是某种令人?不适的仪器。 “他不喜欢。”谢抵霄说。 呼吸阀规律开合,发声器辅助的嗓音平板无?波,听?不出语气。 周骁野的咬肌微微动了下,点头。 谁会喜欢那种恶心的信息素?牧川从没喜欢过?裴疏。 牧川只是“必须”喜欢裴疏。 “我?哥不喜欢裴疏,不喜欢被关在房间里。”周骁野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是你画的墙画吗?我?画得乱七八糟的,就想逗他开心……谢谢你。” “对了。”周骁野忽然?又说,“是你要用强酸销毁遗体吗?” 锈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谢抵霄问:“什么?” 周骁野看着地上囚牢似的光栅,他也是才知道,哥用的那个邮箱后缀,之所以罕见?到没有同款,是因为那是寰宇投资的内部?域名。 那是谢抵霄的自留地——教练发现这件事,大惊小怪地死死扯着他,生怕他又惹上活死人?。 他反而不道德的松了口气。 ……还好。 原来不想活了的是谢抵霄。 “你……想开点。”周骁野低着头说,“向我?哥学习,你看我?哥,他那么难受了,那么……” 第37章 他想说学学我?哥吧,那么难受了也撑着,还去救别人?,八年,就那样一天?天?熬过?来了。 说不下去。 掌心留了几个泛白指痕,他赶时间,含糊着提醒了句“别选那个”,就匆匆去办公室找医生。 他有段时间离家出走,去遗体处理机构做义工。 不知道哥是怎么找到他的。 哥那么不常出门的人?,连超市都不去,那么不习惯和?人?说话、不习惯问路和?打听?的人?。 可那天?,牧川就站在酸池外?的走廊里,发梢沾了雨,手里拿着铅笔详细标记的纸质地图。 用强酸销毁尸体,一般是对最无?可救药不知悔改的恶劣罪人?。铅槽里的酸液冒着气泡,裹尸袋沉入的瞬间就溶解,那棵杨树,他的喉咙悸栗,模糊轮廓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溶解塌陷。 没有腐烂,没有残骸。 白骨变成蜂窝状的碎渣,然?后化成一抹雾,一缕烟,湮灭进排风扇透进的惨白光束。 哥的手牢牢遮住他的眼睛。 “弟弟。”哥第一次那么严肃,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看这个,也不要想……你不该被这样对待。” “你没有罪。” “你跑出去,用力跑。” 哥说:“跑到你觉得能飞起来。” …… 周骁野忍不住跑起来,哥其实?不准他再去那种地方做义工,他表面上乖了……这是他为数不多没告诉他哥的事。 谢抵霄收回视线,慢慢折起那张正式检测报告。 牧川没有永久标记人?的能力,他实?际上连e级alpha也算不上,初次分化的时候他在冲刺高考,每天?只睡四个小时,为了省下钱买真题集,没打过?促进腺体发育的营养针,只吃一碗粥和?两个馒头。 谢抵霄站在走廊,没有立刻进去,是在想先拿着这张纸去找谁。 十?九岁的alpha大步冲上楼,锈金色瞳孔停在病房门口,注视苍白得仿佛快要融化的寂静人?影。 给孤儿院的信写好了,收在柜子里,是牧川口述,谢抵霄代笔。那枚勋章被摩挲整夜,干净泛亮,牧川抱着它,夜间发病吐血,昏沉里试图将它吞进肚子。 再醒来后,牧川不怎么翻相册、不怎么再被手影吸引,还是会笑?,但不再说话了。 那份安乐机构的预约书,和?遗体处理机构的同意书一起,被锃亮的、很威风的勋章压住。 牧川已经安排好一切。 …… 谢抵霄敲了敲门。 牧川听?见?响动,慢慢回过?神?,认出他,朝他主动弯起眼睛。 第19章 笑一下,笑一下 谢抵霄尝试模仿这个动作。 笑。 不成功, 很失败。 或许是因为疤痕或者面具添乱横加阻挠,如?果牧川能活到九十九岁或者三百二?十七岁,他本该去做个整容手术。 也或许是因为那份三个机构确认无误的检测报告, 因为他在想?把一些人塞进发动机是否太过?仁慈……因为牧川。 牧川朝他轻轻抬手,腕骨在阳光里仿佛透明。 谢抵霄走?过?去, 揽住折断翼翅似的纸薄脊背,掌心能摸到呼吸的轻轻震颤。 这些骨头。 骨头记着这八年,每一份残忍磋磨, 颤抖着激烈控诉, 进了虫, 进了毒蛇,蛀空了,每个疏孔都浸透毒液, 无孔不入,腐蚀灼烧得只剩薄薄一层随时会碎的壳。 牧川靠在他臂间,慢慢仰起头, 柔软的碎发随着动作滑落, 露出包扎脖颈的雪白绷带。 眼睛里是幻象似的柔和浅光,像是不知道愤怒, 不知道痛苦, 不知道疼。 冰凉的、柔软苍白的手,指尖染着药水的苦涩,摸索着,在明亮阳光里一点点帮他调整暗银色的覆面金属。 谢抵霄拢着他的后脑,低声问:“日常维修吗?” 牧川弯一弯眼睛。 谢抵霄屈膝跪在床沿,手臂环过?病号服下凸出的蝴蝶骨,将身形压落, 微微低头,让牧川不用太费力就能摆弄。 “这里有点卡顿,总有杂音。”他低声说,主动偏了偏头,“你?摸摸看。” 牧川专心查看,整个人几乎伏在他的肩头,瘦削肋骨随着呼吸微弱翕合,调整了那两个轻微错位的零件,指尖轻轻碰到金属与皮肉的嵌合接缝,凉得像融化的冰。 谢抵霄知道他要问什么:“没有排异,没什么感觉。” 牧川露出稍微松了口气的神情,呼出的气息拂过?他耳畔,泛开一点雨水的湿漉。 谢抵霄把肩膀沉得更低,静止不动,那些精密的可动零件对此?刻虚弱的手指而言太过?细小,不该给维修师添麻烦,谢抵霄暂时关闭自己?的呼吸阀。 阳光落下斑驳的光影。 维修师在这方面似乎都有些强迫症,牧川脸色白得透明,却依旧固执地专注调节那些精密零件,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 谢抵霄想?。 牧川在玄鸟号上,修那个老旧发动机,大概也是这样,冷静,仔细,近乎虔诚的孩子气的全?神贯注的认真。 现在,保持清醒已经是奢望。 这样的动作对他而言已经太辛苦,牧川的身体变软,频繁眨眼,那些曾经灵活的手指开始不受控地吃力发抖,失焦的浅色瞳孔像一片被肆意蹂躏涂抹的薄薄糖纸。 “修好了。”谢抵霄托住他摇摇欲坠的手臂,“谢谢,我说怎么一笑就有小孩哭,原来是面具卡住了。” 这是他问了很多人,反复修改,据说很好笑的笑话。 小枕头很给面子地露出苍白干涸的酒窝。 牧川的呼吸忽然急促,止不住的细弱咳嗽声从胸腔深处长出来,像毒草蔓出口腔。 谢抵霄托住滑落的躯壳,牧川仰在他肩头,额间渗出细细密密的薄汗,像绵密的、止不住的一场落了经年累月的细雨,不停汇聚成溪,无声流淌漫过?睫毛,沿着苍白皮肤淌落,在他的袖口洇出湿痕。 ……像一捧随时会从指缝里溜走?的雪。 谢抵霄快速调整镇痛泵,机械义?肢的金属手掌变柔软,压在微弱悸颤的胸口,肋骨也像是变软了,要轻,要小心,不能太用力。 谢抵霄察觉到一点细微动静,在床底,像撞击笼子的幼兽。牧川的咳嗽停不住,神情微微有变化,艰难握住他的袖子,张了张口,咳嗽声里混着黏稠的血沫。 谢抵霄帮他把这些猩红藏进机械义?肢掌心。 床下有人。 生人。 牧川知情,开窗的按钮按下,消毒机器人和什么人打了一架,机械臂半死不活垂着,身份扫描被手动暂停了。 有风吹进来,地上有几个颜色很淡的沾着泥土的鞋印。 不是成年人。 “不着急,慢慢的,先呼吸。”谢抵霄的声音低沉柔和,斟酌力道按压牧川的胸口,帮他把血咳出来,“没关系,你?什么都能做,只要呼吸……” ……话没说完,床下有人影猛地窜出。 他的动作被当成暴行?,冲出来的乡下小孩子像只被激怒的幼兽,拼命试图拽开他的手,上嘴去咬,撕扯,毫无章法地抬腿乱踹。 弓着背,拼命试图隔开他们两个,张开胳膊死死护住牧川,弓着背,喉咙里发出威胁般的呜呜低吼,凌乱发梢下是发红的眼睛。 像条小狼。 谢抵霄没有动作,任由机械义?肢被啃得咯吱作响,他低下头,打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小保护者。 周骁野那个“周临山儿子”的身份没那么好用。 周家人困在自行?臆想?出的仇恨里,警局的保释单子被递上去又驳回,一度甚至想?要重判,最后是谢抵霄打电话让人签的字。 十四岁,孤儿,c级alpha。 名?字叫弥笼。 的确长得很高,虽然顶着一张一看就稚气未脱的脸,个头却不矮,有不小的力气,身上也有明显肌肉线条。 “不急,放松,呼吸。”谢抵霄给牧川看,“他咬的是压电棘轮止逆齿。” 系统:「……」 那是……每个字听起来都很扎嘴。 还?带电。 弥笼第一次咬这种东西,尖锐的虎牙卡在了斜角齿缝里拔不下来。 谢抵霄帮牧川咳出血沫,又从机械义?肢上往下摘小孩,抬腿勾住险些被弄倒的输液架,还?要暂时遮挡住乱成一团的影子,拦下要进来查看异常的护士和医生。 很忙。 「咬不坏吧?」 马上要走?了,他们的各项功耗已经调到了最低的节约模式。系统本来好好飘着,趁着难得出太阳在晒自己?的数据条,被撞得叽里咕噜乱转:「这这个挺挺挺贵贵的……」 卖了整个福利院都赔不起。 沈不弃给它?弹了个「贼结实」的花边气泡。 系统愣了下,调整视角,才发现沈不弃没在炒奶油瓜子、五香瓜子、十三香小龙虾味瓜子或者做小学生手工 第38章 沈不弃没在拿着放大镜,把那些早就干枯碎裂成齑粉的叶子拼成拼不完的书签……沈不弃在自己?给自己?做手术。 比起拿小镊子耐心又温柔地拼叶子,狗血部部长做手术的手法实在又糙又糙,抱着胳膊看了一会儿,把手塞进胸口,扯着支气管里的一长条凝血块就徒手硬拽。 系统看得直打哆嗦,自掏腰包给他买了个止疼卡。 沈部长半边脸都是血,摘掉护目镜,隔空点了点那张闪烁的卡片,轻轻一划,卡片扭曲变形,凝成一根半透明的樱桃色糖球。 「你?看你?这个人什么时候还?想?着吃糖真疼死了怎么办——」系统急得要命,被一棒棒糖怼进数据接口,抱着粉红泡泡,「……」 一大团绒毛球:「给,给我的啊。」 沈不弃弯了弯眼睛。 他慢条斯理擦干净沾满鲜血的手指,从虎口到指缝,沾着点消毒水味的指尖陷进变得软乎乎的数据毛球,打着转揉了揉。 「不疼。」沈部长笑眯眯,「自己?打马赛克,我有点忙。」 「忙着治病吗?」系统含着樱桃味棒棒糖,蹭到他手边,贴着他的腕骨,「可我们马上要死了。」 牧川还?剩72小时。 病治不好了。 按照常理,腺体癌的病人,最后的三五天几乎是弥留状态。 一开始是激素的潮汐永久退去,情绪和感受像和海水告别后的沙滩,曾经汹涌的悲喜只余空旷,湿漉的水汽,零星石子,贝壳。 那些记忆的残骸在日光下静静闪烁。 沈不弃把重要任务托付给大绒毛球系统:去捡贝壳。 有很多五光十色的漂亮贝壳,还?有海螺,捡一个摇一摇,是牧川哥哥当代?课老师的晨读声。 牧川来帝都念书的时候,弥笼是剩下孩子里最不舍得的那个,抱着他的腿哭成小泥猴。 弥笼会来,系统不知道这是不是也在沈不弃的计划当中——毕竟,怎么会有福利院小孩子听说玄鸟落下来了,不会高兴得满地乱蹦? 难道不会雀跃着、欢呼着、兴奋到难以入眠吗?扯着身边所有的人,不停地说我哥哥回来了,你?知道吗我哥哥又聪明又厉害在帝都挣大钱,还?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怎么会忍得住,不紧紧攥着挣来的第一笔钱,跑去那个其实已经忍不住看了无数遍的售票口,把厚厚一摞纸钞连钢镚叮叮当当一口气塞进去。 字正腔圆告诉人家:“您好,我要一张机票。” 阿川哥哥教他们要讲礼貌的。 不能偷不能抢,要凭自己?的本事长大,不能伤害别人,不能说谎话,多吃饭,睡饱觉,努力把学上好,多读书才有出息。 要堂堂正正,大大方方,把前胸后背都挺得笔直的。 “我要一张机票,去帝都。” 乡下的少年alpha口音很重,黧黑脸庞亮着光,像私藏世上最珍贵的秘密:“你?知道吗,我要去见我哥哥。” …… 弥笼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十个小时的飞机,因为打工的衣服脏,在机场地上睡了半宿,就着自来水吃了小半个包子。 还?和人打了一架。 沈不弃只是实在不忍心看他在窗外眼巴巴踮着脚看。 所以不小心压到了开窗通风的按钮,又不小心碰开控制面板、按对了指纹、取消了身份识别……因为在睡觉,完全?没有发现弥笼趁机钻进来了而已。 系统:「……」 唉。 系统尽量被说服了,帮忙把弥笼的牙从机械臂棘齿里撬出来,还?是有点顾虑:「这个……合理吗?」 他们需要遵守人设,牧川如?果还?清醒着,应该会更谨慎一些的。 他已经吃过?苦头,不会再让弥笼冒险,他应该狠下心,拿出福利院大哥哥的严厉一面,不见弥笼,让弥笼回家,给老院长打电话。 他已经被陷阱里的毒刺扎透,再也不能振翅、不能高飞,不能去任何一个曾经梦想?的未来。 他没来得及知道谢抵霄就是“绷带先生”、不清楚自己?无罪。 以牧川的性格,不会让弥笼再掉进泥潭。 「合理。」沈不弃模拟过?了,有九百亿分之?一的概率是会发生这么巧的事的,那就说明能发生,再说。 沈学长忽然抽查提问:「牧川想?不想?见弥笼?」 「嗯?」系统愣了下,有点紧张,「应该……」 牧川自己?在信里说不想?。 沈部长笑眯眯继续问:「牧川想?不想?见弥笼?」 系统不肯定了:「应,应该……」 牧川在遗书里也说不想?,不想?回福利院了,不想?见老院长,不想?见婆婆,不想?见弟弟妹妹,一点也不想?。 一点也不。 不要绿色的小盒子了,也不要骨灰,他不要被埋在福利院后山小溪边那棵最喜欢的让他靠着睡觉的老槐树下面了。 他说他不想?回家了。 系统看着沈不弃乱七八糟哼那首《小枕头》,他自己?乱改词改调子,本来简单的天真童谣在他唇间抿碎又重组,弄出一大堆新版本。 比如?“小枕头,神通广大,风吹雨打都不怕”。 比如?“小枕头轻飘飘,风一吹就散了。” 比如?“小枕头,说谎话,罚你?明天就回家。回家了,笑一下。” 笑一下,笑一下。 罚你?马上就回家。 沈不弃随手丢掉已经彻底被癌细胞占据的脏器,这样一来几乎空了,肋骨轮廓囚着空荡阴影,沈不弃擦了擦手,把一大团干净柔软的棉花一点点塞进空腔。 被浸润成浅粉色的棉絮像一团又一团梦里才有的云。 ……激素褪去以后,接下来无法阻拦的,是身体机能的崩毁。内出血,脏器罢工,神经电流紊乱触发梦呓似的幻觉。 腺体自噬。 免疫系统开始无法分辨敌我,在混乱里调转枪口,攻击眼球、脊髓、大脑和心脏。 沈不弃轻声哼歌,指尖在虚空点来点去,划出一条又一条淡淡的光路,给胡乱冲杀的免疫细胞耐心指挥交通。 怕系统听不懂,沈部长还?很好心,特?地用拟人修辞形象生动地给系统解释:“它?们也不是故意的。” “它?们很害怕。”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不知道怎么,平平淡淡、安稳幸福的生活就被毁了。” “它?们想?保护同伴,但?看不清楚……它?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不弃拦住一颗扑向心肌纤维的白细胞,指尖点一点,揉一揉,塞进樱桃味棉花团:“它?们只是勤勤恳恳的工作,想?好好活,一直和大伙在一起……” “它?想?回家。” “它?想?活下去。” 沈不弃一个一个好心送迷路的白细胞:“它?太勇敢,太想?保护好它?们的家了。” 系统觉得沈不弃是好心想?要它?一个无辜的统死:「…………」 沈不弃揉着鼻尖,很轻地笑出声。 …… 一点模糊的声音,再透过?被绷带裹着的苍白喉咙,就只剩微弱的轻轻响动。 忙着摘小孩的谢总和忙着咬坏人的小孩都愣了下。 谢抵霄拎着衣领,把弥笼放在地上:“好点了吗?” 他半蹲下来,把手覆在牧川微微蜷着的手上,抬起头,看那双近乎透明的眼睛。 慢慢映出他的影子。 牧川……好像,醒过?来了。 从那片茫然而空无一物的冰原里,记忆的焦土尽头,已经快要消散的雾,又拼尽仅剩的力气,折射出一点冰晶似的眩光。 弥笼飞扑过?去,喉咙里堵着细碎的、惶恐到极点的呜咽,紧紧抓住牧川的病号服袖口。 “……小笼。” 牧川的声音轻得像覆着霜的叶片飘落。 他像是太久没开口,已经忘记了怎么说话,却依然努力出声,咬字轻缓而生涩:“说……对不起……” 弥笼警惕地盯着咬不动的怪人。 他看这个地方所有人都不安全?,但?牧川的话他听,十四岁的少年人老老实实站直,手指拧得发白,慢慢地、不情愿地爬起来,给谢抵霄鞠躬:“对不起。” 牧川的手指动了动——甚至自不量力地想?撑坐起来,想?扶着弥笼的肩膀从病床上起身,替弥笼向谢抵霄好好道歉。 他的肩膀被机械义?肢轻轻按住。 谢抵霄只用了自然风的力道。 牧川跌回枕头里,呼吸紊乱,胸口吃力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从冰冷的深水里浮浮沉沉,瞳孔微微收缩又扩散。 谢抵霄的手探过?他的肩膀,温热金属托着后颈,帮他呼吸。 呼吸。 谢抵霄握着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呼吸阀上,呼,吸,呼,吸,他只需要牧川做这个。 谢抵霄低头,锈金色瞳孔里映出小小的苍白影子。 第39章 ……虚掩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周骁野从楼上下来,心事重重,他往病房里探进头,刚看清里面的情形就瞳孔骤缩,拔腿杀过?去把弥笼从病房拽到走?廊。 “不是叫你?藏好藏好!”他警觉扫了一圈,压着气声急火攻心,“徐徐图之?不懂吗?!你?是惊喜惊喜惊喜!怎么就被抓进来了……” 他还?没把这浑小子抓去洗干净、打扮帅气呢! 周骁野几乎快要理解教练的绝望,一口气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弥笼却依旧像是没听见,丢了魂似的,一动不动站着。 周骁野狠狠敲他脑门:“怎么了,傻了?” 狼崽似的小孩子眼圈倏地红透。 “野哥。”弥笼的身体发抖,声音像是从磕碰的牙齿缝里拼命挤出来的,“我哥……我哥怎么了?” 周骁野的手停在半道上。 弥笼一句接一句不停地问。 “是不是病得很重?” “要多少钱!怎么治!” 他嗓子哑透了,胡乱拿袖子抹脸:“我回去打工野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学赛车了,我也不上学了……谢谢你?。” “我打工一天能挣一百七,我是钳工,熟手,我给我哥攒药费去。” 得病严重了,就必须得住院,住院就是烧钱。 福利院里的孩子没人不知道。 弥笼没时间在这耽搁了。 他想?狠狠给自己?几巴掌——乱花钱!买什么机票?!钱多烧手不知道怎么得瑟了是不是!要是攒下来,不能给哥治病吗?! 该死!该死!!! 弥笼扭头就要跑,他不信帝都没有工厂招工,他这就去打工,挣钱,阿川哥在这鬼地方叫人欺负病了…… 他的肩膀被用力按住。 弥笼挣扎了下,抬头,看清周骁野的脸,愣怔着慢慢停下。 周骁野缓缓松开那块要被咬烂的颊肉。 ……那种尽力做出来的、生龙活虎劲头十足的架势差一点就撑不住。 “我不知道。”周骁野看着他,低声说,“小子,不缺钱,不用你?挣。” 弥笼听不懂,焦灼地盯着他。 周骁野的喉结重重滚了下,不知咽进什么,像铁球坠进烧红的钢水,溅起血腥气。 他不知道……牧川的身体究竟怎么样。 他很久没从哥的嘴里问出实话了。 牧川不讲,医生护士似乎全?被提前拜托嘱咐过?了,滴水不漏、左右搪塞,一个也不肯说。 他刚才去找医生,问能不能不用那个人渣的信息素,本来以为会费劲唇舌,可没想?到,只是说了一句,医生就像理解了什么似的,摘下眼镜,叹息地揉了揉眉心。 “不用……就不用吧。” 医生说:“反正……” 他看见医生回神住口,扯开话题,要给哥调整别的疗法。 ……其实一个字也听不清。 头顶惨白的灯光把他融化了,白亮灼烧,他听见脑子里的弦崩断,一根接一根,那些绷得死紧的弦在颅腔里嗡嗡作响。 “你?,跟我。”他诧异于自己?在这时候,居然还?能开口、还?有理智,还?能清晰地说话哄小屁孩,“知道咱们两个的任务是什么吗?” 弥笼死死咬着嘴唇,脸色青白,盯着他。 “是让哥高兴。”周骁野说,“你?知道的吧?人高兴,才吃得下饭,吃了饭,身体才能好。” 弥笼慢慢点头,他知道,这道理是对的,可是…… “没什么可是。”周骁野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也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你?得让哥高兴。” “分工合作,你?懂吧?你?一个人能让玄鸟上天?” “这事只有你?……和我。” 周骁野说:“只有我们两个行?,弥笼,你?和我打赌,我今天能让哥笑两声,吃一颗糖。” 他伸出手。 ……过?了几秒,弥笼把手重重拍上去,乡下来的小alpha才十四岁,手上全?是茧子,发着抖。 弥笼转身回了病房,嘴唇咬出血,狠狠擦眼睛。 野哥知道什么——他在心里狠狠较劲,他能让阿川哥哥笑五声,不,十声!吃一百颗糖,阿川哥哥很爱笑的,很大人了还?会带他们去偷老院长的糖吃,小鸡仔一样把他们在怀里拢着,一个一个喂糖,拿糖纸给他们折会飞的小鸟…… 他越走?越急,越走?越快,被门槛绊了一跤,摔了个大马趴,慌忙爬起来抬头。 他可能……他可能是做了梦。 摔傻了。 哥蹲在他面前,还?和小时候一样抱着膝盖,微微偏着头看着他笑,只是明显瘦了太多,瘦得浑身只剩骨头了,病号服显得空空荡荡。 谢抵霄单膝点地,半跪着,机械义?肢覆在翼翅似的微弱震颤,随呼吸轻轻起伏的蝴蝶骨上,微弱电流淌遍这具已经空了的躯壳,激起一点仅剩的涟漪。 这具被临时改造的身体暂时有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当然,也难免付出一点代?价。 系统悄悄挂上【24小时】的倒计时牌子。 牧川轻轻摸弥笼的头发:“吓到没有?” 弥笼睁大眼睛,瞳孔微微发抖,他不敢说话,不敢喘气,一只手死死攥着牧川的袖口。 “哥吓唬你?的,考验你?的胆量。”牧川轻声说,帮他擦眼泪,“我要去做任务,一天后走?,今天是体检。” 弥笼小声问:“……真的吗?” 他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小心翼翼握着牧川的手腕,触到凸起的骨节:“什么破任务,是不是对身体不好。” 他嘴唇吃力地嗫喏,声音低得像蚊子叫:“哥你?别做了,回家好不好?……家里想?你?。” “你?这些年是不是好辛苦?” 不等牧川回答,弥笼又急着说:“我长大了,现在换我养家!野哥说他教我赛车,让我上学,不让我告诉你?,还?给我发工资。” “……你?寄回去的营养针我都打了,我分化好了,是c级alpha——医院第一个c级!” 他撸起袖子,给牧川看自己?的胳膊,用力绷紧肌肉:“工厂看我能干,抢着要我,我打工也能挣一百七了,哥你?不准再不吃饭……” 后面的话被温暖的怀抱淹没。 弥笼紧紧抱着哥的肩膀和后背,闻到熟悉的、混着药味的安心味道,心想?哥怎么瘦成这样,一定在信里没说实话,一定要罚。 罚多吃三碗饭。 哥为什么在发抖……哥怎么哭了?! 弥笼又想?打自己?一巴掌——说了让哥笑的!他急着挣了下,想?看看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边上冒出的两只手结结实实按住他的脑袋和后脖颈。 几分钟后,牧川才慢慢抬头,眼尾还?泛着红,却已经朝他弯起眼睛,笑得又好又叫人放心——就像那么多被寄回福利院的照片一样。 阳光斜照进来,落在睫毛上,镀了层金。 “哥很好。” 牧川说:“每天都有好好吃饭,每天……都运动。” 说到这,他稍微卡了下壳,仿佛已经想?不出“过?得很好”还?有哪些证据——但?没关系,他反应很快。 像十六岁考大学那么快。 “想?去玄鸟玩吗?”牧川摸摸他的头发,弯着眼睛,“哥带你?去看七号发动机。” ----------------------- 作者有话说:会有if线! 还有裴这边,一般的不得好死太便宜了,但他插主线实在很碍眼,等回头我单独给他放一章! 第20章 说谎 牧川的身体像是忽然?好了很多。 精神也是, 甚至很认真地挑了衣服,他蹲在很小?的更衣室里,膝盖抵着胸口, 像忽然?被通知?要准备毕业典礼的少年,专心致志, 手?指轻轻翻动那些眼花缭乱的衣服。 那盏小?台灯也被带进来。 灯光很暖,落在他微微蹙起的认真眉宇,投落一小?片柔软的阴影。 谢抵霄的手?放在他背上。 周骁野把弥笼抓走洗澡换衣服了, 还要剪一下?乱糟糟的头发, 林林总总, 加起来大概要半个多小?时。 所以不着急,可以慢慢挑。 谢抵霄问:“选不好?” 牧川仰起脸,迎上锈金色的瞳孔, 他在黑衬衫和连帽衫里犹豫,黑衬衫很利落,穿上像个正经大人, 连帽衫是他大学比赛的奖品。 牧川无意识卷着连帽衫的帽绳, 白色的绳带在指间?越缠越紧,勒出血痕。 谢抵霄轻轻摸他的头发, 等他回?过一点神, 才收拢手?臂,把他拢在胸前,帮他解开那个死结。 呼吸阀溢出的气流轻轻淌过指腹的红痕。 下?雨的……味道。 不是牧川的雨,浅水色的眼瞳轻轻颤了下?,睫毛微弱翕动,牧川握住那些温暖的机械手?指。 他的膝盖被谢抵霄托着,蜷在谢抵霄的手?臂里, 在温热阴影里仰起脸,握住粗糙的黑羊毛衫,试图看清那些数不清的疤痕。 第40章 病房的雨。 小?护工第一次成功抽出的新鲜空气泡泡,清新的雨味混着消毒水味,药水的苦涩、修复液那一点淡淡的硝酸甘油的甜。 呼吸阀溢出的气流清凉柔和,像只要偷偷推开一点窗子,就涌进来、轻轻碰他的头发和睫毛的风。 “……先生。” 牧川小?声说:“绷带先生。” 谢抵霄再次尝试笑了一下?,面具修得很不错,但表情切换似乎还是不成功,小?枕头忽然?就漏水了。 就说他一笑就有小?孩子哭。 机械义肢难得透出忙乱,谢抵霄拢着比小?孩子还轻、还乖和叫人心软的一小?点融雪,牧川的手?指冰凉发抖,摸着他身上的疤痕,急促呼吸,眼泪大颗大颗涌出, 牧川又为他的疤痕掉泪,不出声,睫毛颤动,眉头拧得很紧,眼泪不停砸在金属掌心上。 谢抵霄想,早知?道就不该嫌麻烦不去?整容。 “不哭。”谢抵霄拢住怀里的人,垂下?头,轻轻擦拭泪水里仿佛透明的脸,“小?枕头。” 谢抵霄说:“我明天就去?整容。” 他问:“你?喜欢我长几个眼睛?” 牧川的脾气明明还和过去?一样。轻轻逗一下?就忍不住笑了,又觉得不好,努力?瘪着嘴想要藏回?去?,攥着袖子抹眼泪。 牧川觉得不整容也很好,只要不影响正常生活、不影响健康,他努力?安慰绷带先生,愿意作证谢抵霄现在的样子其实也很酷。 “您出院了。”牧川轻声说,声音像融雪在嶙峋碎石间?淌落,有金色的太阳光粼粼坠进去?,“真好,您要好好吃饭……要运动。” 谢抵霄答应他:“好。” 牧川和他彻底不再有芥蒂、不再有间?隙。 像找回?了旧巢的雏鸟,跌跌撞撞拖着一身湿透的羽毛,坠进去?,安心闭上眼睛。 谢抵霄问:“明天一起晨跑吗?” 牧川没有回?答。 谢抵霄轻轻抚摸蜷在怀里的脊背,牧川的呼吸轻缓微弱,像一捧即将消融的春雪,放心地依偎着他熟睡,脸上泛起久违的淡淡红晕。 明天是太突兀了。 谢抵霄说:“那就后?天。” 牧川像是在笑,唇角轻抿着,双臂软软垂在他身侧,雪白的侧脸埋在温暖粗糙的黑色羊绒衫里。 谢抵霄单方面约好:“后?天。” 后?天很合适,不早不晚,他需要一天时间?换衣服,还要整容,后?天能恢复好吗? 谢抵霄现在又有了新的后?悔:早知?道该买那种导购说非常柔软舒适,适合把脸贴上去?轻轻蹭的针织面料的。 …… 牧川睡了大约十?几分?钟。 醒来时在私人飞艇上,视线还有些模糊,柔和的舱内光线下?,弥笼放大的脸近在咫尺。 十?四岁的alpha从头到?脚都被拾掇得干净利索,顶着看起来就扎手?的毛寸,发茬硬硬立着,像只被强行洗干净梳了毛的小?狼。 他醒了,弥笼的眼睛一下?亮起来,蹦着欢声:“哥!” 牧川忍不住高兴,弯起眼睛,手?指轻轻动了动。 周骁野往弥笼背后?拍了一巴掌,把人拽到?身边,压低声音嘀嘀咕咕对着耳朵传授技巧。 ——听明白了的弥笼立刻有样学样,撒欢地一头拱进哥手?掌心,迫不及待抓着哥的手?,按在自己冒着橙子味儿洗发水香气的脑袋上。 牧川轻轻摸着他的头发。 很硬,的确扎手?,黑得发亮。 这是身体发育得很好的标志,牧川稍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抿起唇角。 他慢慢地、珍惜地触摸这一点蓬勃的生命力?,微凉的手?指绕到?弥笼耳后?,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揪了下?弟弟的耳朵。 弥笼“嘶”了一声,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了,蹲在哥面前咧着嘴笑。 这下周骁野不干了,也挤过去?跟着凑热闹,也蹲着,把哥的右手?捧起来,往自己头顶一按。 同款姿势同款表情。 一起龇牙。 牧川笑得咳嗽,肩膀微微打颤,抬手?揉眼睛,温润结实的布料碰到?睫毛,忽然?一怔。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过了。 是深蓝色的工服。 他没想过自己还能穿工服——尺寸是合身的,崭新,布料挺括,缝线边的折痕还清晰可见,不用?照镜子就知?道一定精神。 还有一个怎么看都很眼熟的半旧二手?工具包,洗得很干净。 还有些洗不掉的油漆、磨毛和刮痕,缄默温柔地陪着他。 靴子刷得很干净,鞋带也绑得很牢,他几乎已?经有些等不急,迫切地站起来,像是已?经在梦里演练过几百次,两条腿稳稳撑住身体。 ……成功了。 舷窗的倒影里,清瘦的影子挺拔,利落,灵活。 浅色的眼瞳里泛起粼粼涟漪。 他抬起头,看扶住自己后?背的谢抵霄,锈金色的眼瞳里映出小?小?的、穿着深蓝色工作服的影子。 助手?谢抵霄低头请示下?个动作:“蹦一下??” “……”牧川抿了下?唇角,耳朵尖红烫,低下?头,颊边旋起一点酒窝,又立刻藏进深处不见。 他努力?维持严肃,不能太放肆,要稳重,他现在是阿川哥哥。 要做榜样。 他们去?看玄鸟。 这座终于落地的、庞大到?亲眼看见足以令任何人震撼的机械巨物,深空之城——上百组核动力?发动机在阳光下?泛着幽蓝光泽,厚重的装甲上层层叠叠,全是修补焊接的痕迹,陨石砸出的凹坑,超新星爆炸烧出的焦痕,大块的钢铁补丁毫不避讳地向来者展示。 漆黑的合金舢板涂装血色利齿,延伸向看不清的尽头,让人产生站在钢铁大陆边缘的幻觉。 弥笼瞪圆了眼睛。 牧川牵着他的手?,告诉他:“这是哥哥的舰。” 这不是说谎,不是吹牛,因为玄鸟实在太大了——八年前的那次短暂检修补给后?,它就再未真正落地,负责巡航和探索深空。 深空。 在地上仰头,看见星星闪烁的地方。 那是一条一不小?心就会越走越远的路,远到?星球变成一粒微尘,故乡的一切都变遥远,模糊,只有梦里才听见的遥远的雨声。 所以舰上的全体成员都会被要求这么说,他们相比陆地更熟悉深空,说“我的舰”就像说“我的家”。 牧川这么说的时候,恰好有一队准备授勋的退役地勤人员经过,听见这话就知?道是自己人,熟稔地会心笑起来。 有人吹了声口哨,往他身上一扫就猜出:“发动机组的吧?” “看见没有?就发动机组的维修员是这个要求……” 他们给自己的弟弟、妹妹、自己的孩子讲:“看着不太高、不太壮是吧?要爬到?几千摄氏度的机器里,检修口就这么点大!” “别小?看人家!” “那回?试飞遇上天气不好,‘老倔头’发脾气,散热阀卡死打不开,差点就出大事故……有个小?实习生爬进去?修——好小?子,穿着隔热服,呲溜一下?就进去?了!” “那么大的雨,打雷,发动机在喷火!” “我们在地上看着都打哆嗦……”有人抬头,隔着老远扔给牧川一个沉甸甸的退役纪念包,“回?头再带弟弟玩啊小?子,赶紧去?授勋!轮到?你?们了!” 谢抵霄单手?接住那个纪念包。 里面有用?玄鸟替换下?的钢材做成的礼物——水杯、折叠小?刀、纪念章,一个设计风格丑得多年没变的空天局齿轮吊坠。 弥笼喜欢疯了,捧着吊坠擦了又擦,小?心翼翼戴在脖子上,蹦着高给牧川看。 谢抵霄摸了摸牧川的脊背,那里有块很不明显的旧烫疤。 “你?的代号是什么?”他低声问。 本来还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些东西还回?去?的小?维修师,果?然?被牵走注意力?,泛白的唇轻轻抿了下?,耳廓泛红。 “1127。” 牧川轻声说,声音不比风声更重,“我的编号是1127,不好记,他们说太麻烦,绕嘴,叫我……” 他的喉咙动了动,小?声说下?去?:“……云雀。” “云雀。”谢抵霄摸出手?机,“他们欠你?多少勋章?我让他们补上。” 勋章是发给现役正式舰员的,牧川立了功,但没来得及转正。 谢抵霄看过通知?了。 退役是能补的。 牧川听得怔了一会儿,攥着袖口的手?指慢慢收紧,过了很久,像是下?定了决心,允许自己偷偷地、飞快地抿了下?嘴角。 能在暴雨里振翅高飞的云雀这次的耳朵发烫了。 他看着周骁野把吊坠举高了逗弥笼,个头已?经窜得很高的小?孩暂时抢不过他小?野哥,急得不停乱蹦,大声给阿川哥哥告状。 第41章 牧川让他们两个绕着自己打转,被周骁野弄得身上沾满柑橘青柠味的信息素,弥笼的信息素很呛,是机油和防冻液味儿,十?四岁的小?alpha很神气,和他阿川哥哥絮叨了好几次,说这叫“有钳途”。 ……有钳途。 这个好,牧川想,如果?还有下?辈子,再要起代号,他就叫“有钳途”,这个比“云雀”听起来硬朗结实,风吹不烂,雨淋不坏。 牧川弯着眼睛,被拉着胳膊拽来拽去?,抿着嘴角,哪个也不帮。 他低着头,小?心地、轻轻地抿起唇角,像是终于允许自己吃一点糖的小?孩子,闭起眼睛贪心放纵地品尝这一点甜。 然?后?摇头。 谢抵霄问他:“不补吗?” “我不想补了……”牧川摇头,声音很轻,“要拆玄鸟。” 原来真正的勋章是要拆玄鸟的钢板做的。 牧川才知?道,他不舍得,落下?来的深空之城缄默、深邃、岿然?不动,像一棵不死的钢铁巨树。 他想,玄鸟在这里睡得这么好。 谢抵霄收起手?机,半蹲下?来,看着浅色的眼睛答应牧川,帮他整理好工服、别上退休纪念章。 他们去?看玄鸟。 牧川认得远处要用?望远镜才能看清的塔台,那里是舰桥,早上要跑去?集合、傍晚要去?送维修报告。认得g-9通道拐角凸出一块的扶手?,跑急了就会刮烂衣服,认得备用?仓储区那个总要用?浑身力?气,用?肩膀抵着才能推开的门。他像是昨天才下?舰。 认得像滑梯一样、维修师们私下?改装的通风管机密通道,钻进去?闭紧眼睛,十?秒就能风驰电掣从发动机舱掉出来,砸进隔热海绵。 他们在排水口的罐头瓶里偷偷养太空苔藓,擦窗户的时候举着拖布在舷窗上写:有——朋——友——吗? 热闹的维修师团伙不比发动机消停,发动机壳子上每天都会积攒厚厚的机油和太空灰尘,有人在上面写“老子要搞对象”,有人写“想念补给舰小?甜甜”,有人写“烦死了烦死了不想晨练”。 牧川也写过,在右下?角,很小?的一个“1127”,画了一只不怕风雨的小?云雀。 一个小?笑脸。 一个小?太阳。 …… 弥笼被这些故事迷倒,听得眼睛也忘了眨,周骁野这个号称“什么世面没见过”的车王也没强到?哪去?。 他们整整绕了一大圈,从天亮绕到?天黑,去?九号食堂吃饭,吃了难吃到?吐的鸡肉饭和纪念款怀旧菠菜罐头。 还有能用?来砸钉子的东西,据说是叫面包。 牧川弯着眼睛,把自己那杯热牛奶轻轻推到?周骁野面前。 ……周骁野愣了下?。 弥笼在一边唏哩呼噜吃得挺香,这小?子吃什么都香,啃面包啃得青筋暴起,还挺胸昂头坐得笔直,给旁边穿着礼服小?皮鞋的小?少爷讲解:“这是我哥在舰上吃的。” 弥笼以后?会好好长大。 周骁野收回?视线,牧川在轻声对他说“谢谢”。 胸口倏地锁紧,像有只手?猝然?攥住心脏,周骁野胡乱摇头,往四下?里仓促乱看,笑了一下?。 “哥你?干嘛……”他知?道怎么办,他不要脸装撒娇,肉麻,带点鼻音,“咱俩谁跟谁啊?” 牧川看起来很好。 很好,看起来是这样,哥今天说了很多话,讲了很多故事,灯光下?的眼睛还很清亮。 周骁野忍不住握住牧川的手?,他有点迟疑,看了一眼始终把机械义肢覆在牧川背上的谢抵霄——这个缄默过头的怪人,据说是上面拍下?来,要召回?牧川去?做任务的。 周骁野一遍遍这么给弥笼不厌其烦地解释,洗脑。 牧川轻声说:“弟弟。” 周骁野下?意识要回?头叫弥笼,接着才意识到?,牧川是叫他。 ……十?九岁的少年alpha喉咙吃力?动了下?。 他努力?强迫自己笑,深吸口气,用?力?拿手?抹脸,抬头,逼自己看清哥的眼睛。 “你?要……”牧川慢慢地说,似乎要消耗很多力?气,周骁野不想让他累,连忙打断:“我照顾好弥笼,放心哥,孩子都给我养。” 福利院还有多少……十?七个是不是? 他养。 周骁野绞尽脑汁地想向他哥证明,他不是叛逆寻死富二代了,他靠自己挣钱,他会养弟弟。 找教练给哥发纳税证明行不行?他挣得比人渣多。 他迫不及待摸出手?机边说边按,发现手?一直发抖,怎么都按不准,紧皱着眉拼命戳屏幕,直到?手?背被温柔的掌心轻轻裹住。 周骁野别过头盯着舷窗外的星星,剧烈喘息,狠狠咬着腮帮里的软肉,嘴里充斥发甜的血腥味。 牧川说:“你?要好好长大。” 周骁野抬头的时候眼睛里渗出血丝。 他看见牧川对他笑——不是那种给弥笼看的,含着樱桃糖的温柔笑容,更浅、更淡,像流淌过掌心的一点薄雾。 不能攥紧,攥紧就消失了。 “对不起。”他听见哥垂着睫毛,过了一会儿,才又轻声说下?去?,“弟弟,我说谎骗你?。” “……修车厂。” “旅行。” 牧川说:“我很想去?。” “还算数吗?”牧川停了停,睫毛投下?细碎阴影,微垂着头颈,继续慢慢向下?说,“等我回?来,我们就出发……” 周骁野的嘴大概抢着回?答了一百次“算数”,然?后?他的脑子回?过神,把嘴抢回?来,愣愣地问:“什么……回?来?” ……哥告诉他,要走是真的,但也掺了假,其实不是执行任务。 说做任务当然?是骗弥笼的。 牧川是要去?治病,谢抵霄有个高密级的疗法,需要躺很久的治疗舱,泡在修复液里——头几年甚至是完全封闭的,完全封闭在治疗舱里,不能打开,不能见任何人。 周骁野不敢喘气。 他的喉咙吃力?动了动,下?颌听得见卡顿的杂响:“可……可靠吗?” 牧川悄悄指谢抵霄。 周骁野:“……” 行。 明白了。 治出来就会变这么个机械怪咖是吧……呸呸呸,哥要是也变这样,那这就叫酷!就是个性,帅毙了!!! 要真有那一天,他扛着他哥,拿两条腿跑山。 周骁野一下?高兴起来,膝盖不自觉地动弹,恨不得站起来团团转,他当然?理解哥要瞒着弥笼,傻小?子知?道了不得急死……他不一样。 他不一样,他十?九了,能藏得住事,能沉得住气。 能等。 “我想去?治病。”牧川看着他高兴,也露出一点跟着开心的神情,轻轻摸他的头发,“弟弟,不生气,我之前是骗你?,我过去?……” 牧川的嘴被周骁野捂住。 “哥我……”十?九岁的alpha脸红透了,低着头,支支吾吾小?声问,“我能不能,抱你?一下??” 牧川轻轻眨了下?眼睛,回?头看谢抵霄。 机械义肢缓缓移开。 周骁野立刻扑上去?把哥抱住,哥轻飘飘的,温热,很软,像一团梦里的云,他小?心翼翼托着牧川的后?背,轻轻拨开额前柔软的发丝,看睫毛下?镜子似的清水。 周骁野屏住呼吸,咬了咬腮帮,趁所有人都没来得及反应,猛地低头,嘴唇轻轻擦过牧川的额头。 浅色的眼睛睁圆。 “哥。”周骁野把他藏在怀里,“我追的你?,我勾引的你?。” “你?看,我能耐得很,我还敢强吻你?呢。” “你?一点责任都没有哥,明白吗?你?听我说,你?是好心被我缠上了知?道吗??你?担心我,所以让着我,被缠得没办法……懂不懂?” 周骁野悄悄对他说:“不信你?去?我们车队问,是谁天天不要脸,发擦边照片勾引他哥。” 牧川睁圆的眼睛慢慢恢复,眼底渐渐透出一点温和又无奈的纵容,轻轻弯了下?。 周骁野苦口婆心地啰嗦一万句。 十?九岁少年alpha的信息素鲜活炽烈,肆无忌惮地裹着他,周骁野深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小?心地轻轻碰他发红的耳廓,像碰最脆弱的珍宝。 周骁野知?道他哥没那么好说服,牧川看起来脾气比谁都好,其实认定了一件事就不会再改。 但……决不能。 决不能,让哥钻这个牛角尖,还觉得这是出轨、是偷情。 不能让牧川陷在这种离谱到?荒谬的自责里。 “你?叫人骗了,这事再正常不过了哥,我们队里队医按摩,不也摸来摸去?吗?”周骁野故意问他,“我劈腿了十?三个队医?” “我可受不了人家这么说我。”周骁野故意泄气,“我要哭成小?猪头。” 第42章 牧川抿了下?唇,慢慢摇头,垂下?睫毛,掌心安慰地轻轻盖住他的手?臂。 “对吧?”周骁野总算松了口气,“所以照片视频还可以发,是不是?哥我跟你?说我打包了一个g……” 他听见谢抵霄刻意放重的脚步声,还不肯松手?,争分?夺秒地贴着哥耳边温声细语地说话,使劲浑身解数哄他哥,越说越急、越说越磕磕绊绊,直到?牧川被轻轻抱走。 “你?轻点!”周骁野的嗓音岔出血味,他知?道谢抵霄很轻柔,液压声轻得像是抚摸,机械义肢压力?控制精准得不差分?毫。 牧川被抱起来,阖着的眼睫被风轻轻抚过,没有不舒服。 可他就是受不了,受不了牧川安静垂落的手?腕,松蜷的指尖,受不了……哥像片羽毛,就这么被带走。 “我哥,我哥还要醒的。” “治疗舱里得无聊死是不是?” 周骁野其实怕得要命,他怕他哥一个人在那种地方孤单难受,怕他哥一个人在里面瞎想,怕他哥做噩梦。 一个人躺在小?小?的封闭地方里几年,没有人陪,没有光,没有声音。 那得是什么感受? “陪我哥说说话……求你?了。” 周骁野低头,近乎卑微地恳求这个看不透的机械怪……酷,酷咖,他狠狠咬自己的舌头,用?所有冠军奖杯发誓谢抵霄酷,他盯着地面,嗓子哑透了:“你?多给他解解闷……好不好?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没有?让我做什么都行。” “我哥,我哥喜欢听歌的,他是觉得自己听歌的时候会不小?心跟着哼,他觉得这样太不好了。” “他还喜欢收集叶子做书签,捡石头。” “他喜欢躺在草地上什么也不干,晒太阳,枕着胳膊看天。” “他觉得自己不该开心,不该放松,不该……有好事。”周骁野吃力?地说,“落到?他身上。” 现在他彻底明白这是为什么了,周骁野低着头,指尖死死攥着掌心:“他觉得……” 剩下?的话消失在嗓子眼里。 周骁野盯着递到?自己面前的检测报告,少年人焦灼慌乱的真心一点点藏起来,他一动不动坐着,沉默,牙关?摩擦咯咯作响,眼神变成要把什么活剐了的刀。 “开个会。”谢抵霄说,他转达1127号、见习维修师云雀的心愿,“去?七号发动机舱。” “你?在这里陪弥笼,十?分?钟后?,我的人来接。” 谢抵霄垂着视线,看牧川合拢的睫毛,复述:“不让他被任何人伤害。” 不要发生任何意外,牧川清醒的时候,这样过分?担心地独自煎熬……他怕弥笼像他一样,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毁掉一生,一无所知?地被命运凭空碾碎。 又不舍得掐灭弥笼的梦。 不舍得让周骁野哭成小?猪头。 所以说谎,说谎。 牧川听监狱里的教堂说,说谎的人会下?地狱。 “现在需要开个会。”谢抵霄说,这种刻板的、仿佛是某个旧送话器发出的声音,让最勤奋的实习维修员微弱地颤了下?,睫毛仿佛翕动。 “云雀?醒醒。” 谢抵霄低头,冰凉的暗银面罩贴着苍白到?透明的脸,生物电流灌入脊髓,饮鸩止渴。 在地狱边缘徘徊的茫然?灵魂,在玄鸟缄默的庞大阴影里,慢慢张开眼睛。 “我……”他小?声问,瞳孔空茫,不会转动,“迟到?……了吗?” 牧川的嘴唇轻轻嚅动:“什么时候……强酸……” 他选了强酸。 听说困在里面的灵魂最后?会很痛苦,有人说那种“嘶嘶”冒泡的声音,是有罪者在地狱的忏悔和哀嚎。 会弄坏玄鸟送给他的礼物。 所以牧川把杯子留给周骁野、折叠小?刀留给谢抵霄,纪念章和吊坠留给弥笼。 这样应当是最安全的,弥笼性格太硬,不能拿小?刀,周骁野要比赛,不能戴吊坠,遇到?危险容易受伤,说不定会妨碍呼吸,谢抵霄,绷带先生…… 牧川仰着头,他说不出话了,但他很想、很想再听绷带先生叫他一次“云雀”。 他会答“到?”。 他会矫健地飞跑起来,钻进那个像滑梯一样、私下?改装的通风管机密通道,闭紧眼睛,自由自在风驰电掣,像飞起来……等睁开眼睛,噩梦醒来,他会回?到?他梦见过无数次的发动机舱。 “没有强酸,没有迟到?。” 谢抵霄抱紧他:“今天放假,云雀,我们去?坐滑梯。” 第21章 第一世界完 牧川静静闭着眼睛。 他是?被谢抵霄抱着滑下那个通风管道的——很酷, 风在耳边呼啸,穿过?衣摆,灌进领口, 衣服鼓满空气,像是?长?出了翅膀。 手臂都被气流轻盈地托起来。 奇妙极了, 自由得像飞。 所?以,手落下去、人?变得绵软安静,一动不动仰在机械义肢的圈拢里?, 反差就变得过?分明显。 谢抵霄做了些尝试。比如握着那些松软冰冷的手指, 轻轻碰一碰那个同样冰冷的、已经永久熄灭的老旧发动机, 比如小?心托起牧川的膝弯,让被风吹得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胸口,轻声提醒他头发乱了。 比如用呼吸阀溢出的、他们同样记得的一点点柔和的气流, 礼貌而绅士地尝试打扰那些睫毛。 睫毛很乖,脾气很好,没有生他的气, 没有颤动, 也不抬起。 牧川的脸颊很冰。 很冰,溢着寒气, 像刚化的雪, 陷在他没来得及换的黑色高领羊毛衫里?,苍白的脸庞软软落向一侧,被掌心托住。 “小?枕头。”谢抵霄叫他,声音低低的,“云雀。” 有什么在慢慢倾塌。 一场微型雪崩,寂静的,缓慢的, 细碎的冰晶发出簌簌崩落声,撞击着心室,穿透胸腔。 谢抵霄尝试判断是?什么地方在下雪。 他说:“……牧川。” ……沈不弃正忙着想点别的办法。 弄一点药,搞一点生物电流,掰开骨头按一按心脏。 「走吧……走吗?」 系统犹豫半天,还是?贴了贴他的手腕,小?声商量:「赚的……差不多了吧?」 沈不弃:「嗯嗯。」 系统小?声提醒他看数据槽:「kpi都溢出了。」 他们都是?有绩效封顶的,沈不弃这个狂飙到?恐怖的工作效率,再多狗血一点,再激烈的戏剧性冲突,贡献点好像也带不出这个世?界了。 三米长?的单子一直拖到?了那片退潮的沙滩上,随着生命力的消退,原本湿漉漉的沙子也变干。 系统叼着一头清点完毕,每个项目后边都打了鲜红的对勾,夹缝里?的备注也都完成。 故事结束了。 可?以走了。 沈不弃:「嗯嗯。」 系统眼睁睁看着他头顶弹出「已读」的气泡:「啊啊啊啊啊啊」 「嗯?」沈不弃抬头,放开了那个按摩了半天的心脏,把手从胸口抽出来,慢条斯理擦净血痕,「啊……差点忘了。」 他还有张附录单子。 系统:「…………」 沈不弃抬头看了它一眼,笑了笑,把气滚滚的系统绒毛球摘下来,摇晃几下,倒出一大堆贝壳。 牧川的快乐记忆。 这些五颜六色、熠熠发光的贝壳,到?八年前忽然变得暗淡,挛缩扭曲,蜷成不堪入目的硬块,拼命往记忆的沙砾深处钻。 被毁了。 被毁了。 它们瑟缩着躲藏,把丑陋的裂缝紧紧捂住。被人?粗暴地弄坏了,被恶意淬了毒,踩得一片狼藉……只剩下轻轻一碰就会划得鲜血淋漓的锋利残片。 「没关系,没关系。」 沈不弃的声音轻得像没有旋律的童谣,勾一勾手指,拽住系统:「我这人?一向很快的。」 他伸出手,轻点着,挨个触碰那些贝壳,他的指腹抚过?每一道伤痕,像摸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柔软小?动物。 那些蜷缩的、难看的小?贝壳,微微颤抖,终于迟疑着慢慢启开一条缝,溢出星星点点的细碎金沙。 …… 周骁野的视线被漆黑的风衣下摆挡住。 这件衣服盖住牧川,将牧川整个包裹起来,投下的影子太过?安静,叫人?心慌。 “我哥怎么了……”周骁野盯着那一点雪白过?分的侧脸,他的嗓子哑得不成样子,声音轻得发飘,像是?怕一不小?心惊醒什么,“睡着了……吗?” 谢抵霄低头,收拢手臂,轻轻拨开遮在牧川额前的柔软碎发。 牧川说了,要叫醒他。 机械义肢发出轻微嗡鸣,再次尝试提供一些电流,像被拧动残破发条的人?偶,脊背轻颤,那两条软软垂落的手臂也弹动了下。 “太累了。”谢抵霄说,“需要休息。” 第43章 周骁野死死咬住颊肉,盯着他半晌,紧绷的肩膀终于稍微松懈,慢慢走过?来。 哥几乎完全被这个半边身体都是?机械的家伙挡住,变成很小?的一团,一动不动陷在阴影里?,露出的小?半张脸苍白得接近透明,却意外的平静……还好。 还好……看起来,睡得还算安稳。 他攥着指节,听见不堪重负的脆响,他还在想谢抵霄交给他的那份检测报告,像块烧红的烙铁,炙烤神经,滋滋作响。 牧川无法标记裴疏。 周骁野问:“你告诉我哥了吗?” 牧川没有标记裴疏。 谢抵霄抬起头,得到?这张检测报告后,他做了一些事,有关裴疏,有关裴临崖,或许还有些涉及周家。 周骁野的眼睛开始发红:“……你告诉我哥了吗?” 谢抵霄沉默,收拢手臂,看着那张快被揉烂的检测报告。 牧川该不该被这样对待? 他不知道。 受伤以前,他经手过?很多高密级案件,处理过?很多个或有罪、或无?辜的人?,无?罪宣判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令人?高兴。 被宣告无?罪的人?,有的会痛哭流涕,有的会当场昏死,还有的,骨瘦嶙峋的死刑犯,在被无?罪释放后的第?三十七天,做出星域有史以来最惨烈的爆炸袭击案。 他去那片浓烟里?救人?,到?最后一个,摇摇欲坠的高危气罐旁,浑身缠满绷带的囚徒死死扯着他,喉咙里?挤出荒唐的嘶哑笑声。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你啊。” “你以为……你救了我吗?” 犯人?咧开干裂的嘴唇,嘴角溢出血:“我的人?生早就毁了……我也快死了……我自己都认了我活该……我罪有应得了。” “现在来告诉我无?罪?”声音骤然拔高,像生锈的断锯狠狠捅进事不关己的木头,“……那你把家还给我啊!把他们都还给我啊!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抢走了,没了……永远回不来了,我这一辈子……” “为什么还要这样折磨我?!?”嘶吼在剧烈的爆炸声里?回荡,“就让我死了不好吗?你们已经判我死刑了!”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刺眼到?灼尽一切的火光吞没最后的控诉。 后来,谢抵霄躺在治疗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想,或许是?他错了。 他可?以理解这种?感受,那是?一次糟糕的宣判,过?分粗暴的鲁莽澄清,把胡乱结痂的伤口撕开,再往里?撒盐。 他不怕牧川有反应,他怕牧川没有,怕牧川听见这个真相,只是?轻轻眨动那双浅色的眼睛,露出干净的、温柔的、陷进茫茫大雾里?的茫然……最后想起忘了什么,连忙笑一下。 怕牧川反过?来向他好好道谢、安慰他,轻松地告诉他自己知道了,太好了,这下可?以给弥笼做好榜样了。 然后他一转头,那个柔软的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倒在没人?看见的角落,被他捧起的时候胸腔还在痉挛,血溢出来,还要摸索着握住他的手,小?声保证自己不是?难过?。 他怕牧川说“不痛”,怕牧川说“痛”,怕牧川到?眼睛再睁不开,还要忍着不掉泪。 ……他没能在今天找到?合适的机会,八年来,这是?牧川最高兴的一天。 周骁野死死咬着牙关,肩背绷得近乎铁铸,喘息声粗重得像是?把肺叶都扯碎。 他盯着地面?,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硬挤出来:“裴疏……知道吗?” “不是?误诊吧?”他慢慢地咬着字,“裴疏是?蓄意的,对吧?当初那件事……” 谢抵霄打开手机,里?面?的视频自动播放,裴疏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跳出来——如今这张脸已经千真万确难看得像鬼,盯着镜头,瞳孔不正常地扩大,脸色青白,神情?像是?陷入某种?癫狂。 “……真的吗?”他被铐在审讯室的椅子里?,神经质地回头,嘶哑嗓音里?带着诡异的天真期待,“我说的越多,阿川就好得越快吗?” 画面?外的那个人?似乎点了头。 裴疏立刻开始说,滔滔不绝,说他确实是?做了。 他是?为牧川好。 牧川在那个破机甲上,三天两头受伤,有几次小?命都险些丢了。 “你们见过?他被烫成什么样吗!知道他们让他钻发动机吗?就是?欺负他一个新人?,乡下来的……” 手机屏幕里?的脸扭曲成一团可?怖的面?具:“他差一点就被那个该死的铁疙瘩烧死!!” “死在一堆废铁里?很光荣吗?!?” 裴疏的手机痉挛,声音忽高忽低,絮絮不停,语气又忽然轻柔下来,像在哄小?孩:“阿川跟着我好……我对你好,我不准别人?欺负你,我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不就是?钱吗……” “他拼了命想去修那个破机甲,不就是?为了钱吗?能挣多少钱,我给他不就行了吗?” “可?他就是?不要……就是?不要。”裴疏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我的钱有什么不好?……我的钱很干净啊……” “阿川被那些人?带坏了,主意正了,开始骗我了……还要偷身份证件去注册,要跟着玄鸟飞走。” 视频里?的男人?猛地抬头,眼球满是?血丝:“天方夜谭!可?笑,你们见过?霉菌能飞上天吗?” “我做点小?手脚怎么了?!他那个倔脾气,木头脑子……不死心怎么行……” 周骁野盯着这只手机,控制不住牙关发抖,呼吸已经充斥翻涌的血味,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站起来,去找这个该死的混账,拧断胳膊太仁慈了不是?吗?应该从手指开始,一段一段…… 他的胳膊忽然颤了下。 周骁野狠命擦了擦眼睛,他咬着那团炽烈灼烧的东西,硬吞回去,不敢呼吸慢慢抬头。 也不敢动。 哥……醒了。 哥的手,轻轻压在他的胳膊上,几乎没有分量,像一片一不小?心就会滑掉的羽毛, 牧川斜靠在谢抵霄的胸口,不知什么时候,慢慢睁开了眼睛,安静地看着那个疯子歇斯底里?的独角戏,微弱的冷光打在苍白的侧脸上……像覆了一层霜。 他的体温很低,凉得惊人?,像是?浮在深冬的冰湖里?,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渗出簌簌生长?的冰碴。 “哥。”周骁野的喉咙干涩,他吃力地叫了一声,他开始理解谢抵霄的衡量,牧川在这点微弱的光线下,苍白安静,像是?被冻伤的人?偶,随时会绽开无?数细密的裂痕。 “……揍他。”牧川轻声说。 周骁野愣住。 他狠狠揉了揉耳朵,担心自己是?紧张疯了冒出幻觉。 他张了张嘴,短促地笑了一下,手脚并用扑过?去,膝盖重重磕了一下也顾不上疼:“哥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十九岁的少年alpha好哄,这一下就要哭了,重重喘息,眼睛亮的吓人?。 牧川慢慢转动眼珠,像被雨水反复冲刷的琉璃,他看向周骁野的方向,嘴角轻轻牵动了一下。 这个近乎微笑的表情?,让他整个人?像是?忽然生动起来,显出一点叫人?想抱着他放声大哭的活气。 牧川的眼睛一点一点弯起来,靠绷带先生帮忙,挪动手指,轻轻摸弟弟扎手的头发。 “不要……犯法。”牧川歇了歇,喉咙轻轻地动,“坐牢不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犯法哥。”周骁野手忙脚乱抹脸,“哥你放心,我有办……我有分寸,我合法揍他,揍他丫的给你出气!” 牧川轻轻揪一下他的耳朵。 周骁野没出息,这就埋头抵在牧川膝头,红着眼睛扑哧乐了,那些滔天的戾气、同归于尽的疯狂烈焰,也被覆落的薄雪轻轻熄灭。 “哥你……”周骁野的声音闷在工服布料里?,又哭又笑的,“别招我……”他把牧川的手往脸上贴,蹭过?发烫的颧骨,往鼻尖碰,还胆大包天地作势轻轻咬了一下。 也根本不舍得用力,轻轻含了一下就松开,嘴唇碰到?松软的指节,还在发抖。 牧川弯着眼睛,纵容他闹,沾了一点湿漉漉温度的指尖轻轻抚摸少年发抖的脊背。 周骁野被哄乖了。 他好好的,蜷着腿老老实实跪着,仰着头让哥摸脸、摸耳朵,少年人?的呼吸灼烫,轻轻喷吐在苍白指间。 “我不乱来哥。”周骁野嘟囔,“我听话,我最听话,我肯定保护好自己……不干蠢事,你放心,等你治好病,我还带你跑山呢。” 进了监狱、坐了牢,难道不是?给哥添麻烦让哥操心? 周骁野保证,他不冲动、不冒险,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弥笼——他身上担子可?重了。 第44章 他要养十七个孩子。 教他们向阿川哥哥学,一起等阿川哥哥治好病,回到?家里?,挨个捏捏耳朵、摸摸脑袋,喂樱桃糖。 牧川的眼睛轻轻弯着。 “不学……”牧川苍白的指尖动了动,被弟弟抱在怀里?裹着,和弟弟拉勾,“我……被骗,不学……” “那是?哥你人?好!你心太好、太软了才会叫人?骗。”周骁野急着反驳,不准他乱说,“他们学哥的好,我教他们放防着坏。” 牧川轻轻的:“哇。” 周骁野:“……” 他看着哥拿拇指和食指给他轻轻鼓掌,又哭又笑停不下来,把脑袋埋进哥肩膀里?不由分说蹭了半天,才站起来。 “哥你等着。”周骁野深吸口气,“我这就去找人?。” 他这就联系媒体给帝都官方施压,恢复名誉,翻案,标题要醒目,证据要全面?公开。受害者……用化名,严禁打扰,负法律责任。 人?渣当然要曝光,彻底曝光,就该身败名裂,晚一分钟都是?便宜他。 周骁野还有些不地道的办法,他自己用,会有分寸——他知道他在这一秒他哥就要撑着一秒,哥累了,他得快走。 再不舍得也得快走。 深琥珀色的眼睛眷恋不舍,像抗拒离巢的年轻猛兽,他看着牧川,垂落的睫毛轻轻颤动,落下一点青影……哥在硬捱,就为了不叫他担心。 周骁野不干这种?混蛋事,他逼着自己露出一个最灿烂见牙不见眼的笑,隔空亲他哥好几口,跑出发动机舱,故意把金属地面?踩得咚咚响。 ……七号舱安静下来。 那些过?去因为发动机永不停转,总是?积攒厚厚一层油泥的外壳,现在已经变成满是?磨痕的干净冰冷了,观察窗向外能看见星星。 牧川还在弯着眼睛。 还在笑。 谢抵霄轻轻碰那些睫毛,牧川有反应,轻轻动了下,耳廓泛起一点浅到?不起眼的红。 比起弟弟……牧川需要麻烦绷带先生的事,可?能很多。 比如改遗书,把所?有“不要学牧川哥哥,伤害别人?入狱坐牢,变成暴力犯”这一句划去,改成“不要学牧川哥哥,防范意识不强被人?骗”。 比如把“牧川哥哥是?坏人?”改成“这个世?界上有坏人?”。 但也有好人?……牧川吃力地小?声商量,是?不是?应该稍微辩证一点,这个世?界没那么坏,他这一辈子遇到?了很多好人?。 只是?他运气不好。 是?不是?……可?以写一封信,以他为鉴,建议以后,再有类似的事,办案的时候就好好查一下。 好好查一下,仔细一点,把来龙去脉都理清楚,不要再弄错了。 比如……想请绷带先生帮忙。 把他的右手拔下来。 谢抵霄放下钢笔,和信纸一起搁在一旁,收拢手臂,轻轻把他托在温热的颈窝:“什么?” 牧川不想要右手了,这只手上有戒指,他不想要戒指,也不想要手套。 “摘掉了。”谢抵霄握住那些软软的手指,机械义肢的金属摩挲,帮他感知那里?的触感,“没发现吗?” 牧川仰着半透明的脸。 “住院的时候摘的。”谢抵霄想了想,是?有这件事,他忙忘了,没来得及告诉牧川,“你说我们是?出轨,这样不好。” 所?以谢抵霄在百忙里?帮他和裴疏离了个婚。 耗时1分19秒。 系统:「…………」 好! 牧川的眼睛微微睁圆,露出一点孩子气的、柔软的惊讶。 他发现戒指的确不见了,瞳孔里?泛起一点湿漉漉的光,唇角轻轻抿了下,又觉得不好,悄悄藏起来,变成颊边一个苍白的小?旋。 “你是?自由的云雀。”谢抵霄低头问,“后天可?以结婚吗?” 牧川:“……” “哦。”谢抵霄看起来有点遗憾,“那能约你晨跑吗?后天一早。” ……精心准备的奇怪笑话终于成功把人?逗笑。 牧川仰着脸,手指轻轻动了动,被牵着抬起,触碰到?微凉的暗银面?具,他慢慢地抚摸,像乳鹿好奇地触碰第?一次见的山岩。 “可?以哭。” 谢抵霄一点一点柔声讲给他:“阿川是?好孩子,好孩子难过?了,可?以拼命哭。” “我要……一会儿哭。”牧川告诉绷带先生,他的嘴唇轻轻开合,溢出一点冷透的气流,“我……被骗了。” 他被骗得很惨,原来教堂是?骗人?的,教堂根本就没有全知全能、怜悯世?人?的神。 没有赎罪。 没有地狱。 谢抵霄答应去拆了那个鬼教堂,把骗的钱全退回去,牧川有点高兴,想数一数自己能退多少,他想给孤儿院买一个玩具小?飞艇。 他想给婆婆买老花镜,给老院长?买假装虎着脸训小?孩的大喇叭,他列了单子的,计划被打乱了。 打乱了,他想买很多糖,想回家,他想给老槐树看他长?了一点点个头,他想要绿色的小?盒子。 ……遗体销毁预约能不能退啊。 教堂骗人?,他不去地狱了。 还有安乐机构,是?不是?,不用安乐,他自己死的,钱就能退回来了。 牧川努力慢慢地精打细算。 谢抵霄帮他算,告诉他不着急,后天到?了,他们晨跑,谢抵霄正背着他跑回家。 已经到?后山,看见了老槐树。 谢抵霄告诉他老槐树郁郁葱葱,看起来老当益壮,上面?全是?小?鸟,叽叽喳喳的很热闹。 牧川听见了,眼睛弯起来,努力抬手,他被谢抵霄抱着爬高了,有风吹过?头发和衣领,很舒服。 谢抵霄问他:“还不哭吗?” 牧川摇头,等一下再哭,他还要听一听小?鸟叫,他告诉绷带先生,这个叫得最好听、响亮的就是?云雀。 云雀要飞起来才肯痛痛快快地叫,要叫到?落地前,在看不到?头的开阔旷野上,棕褐色的小?点在高空盘旋,清脆嘹亮,永不停歇。 牧川死后也要变云雀,飞够了才落地,再变别的。 谢抵霄轻轻拨开他掉进眼睛里?的头发:“变什么?” 牧川还没想好。 牧川想请谢抵霄帮自己踢裴疏一脚。 谢抵霄问:“只踢一脚?” 牧川的耳朵有一点点红,他的脾气,能想出这么残忍的报复方式已经是?极限了:“再……骂他。” “好。”谢抵霄问,“还有吗?” 牧川想不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又想去找婆婆,他以为自己做了坏事,把小?枕头弄丢了。 他想和婆婆再要一个。 “好。”谢抵霄说,“抱稳,我带你跳下去,去找婆婆。” 谢抵霄带着他走,似乎走了很远,牧川又忽然想起,绷带先生的伤疤应该上药,做护理。 谢抵霄保证:“今晚就去。” 牧川忘了这之前他们在做什么,忘了自己在哪,他有一点想喝热牛奶,他想一边喝热牛奶一边痛痛快快哭。 谢抵霄抱着头站在深夜的街头。 有个自动贩卖机。 他抱着牧川快步过?去:“什么口味,甜一点的?” 牧川靠在他颈间,看着玻璃柜子,认真地想,认真地想。 谢抵霄轻轻摸柔软的头发,直到?意识到?他们在这里?逗留的时间似乎太久,晨光洒在他们肩上,他低头,想问牧川挑好没有。 睫毛静静盖住雪白。 牧川笑得很好,嘴角的弧度柔软安宁,谢抵霄轻声叫他,摸了摸明明还有余温的脖颈。 他摸牧川的手腕、颈动脉和鼻尖,摸翦密的睫毛,它们不再颤抖了,不再因为害怕或是?委屈、疼痛、难过?而轻轻湿润。 牧川不再难过?。 牧川看起来忽然变得很小?,很轻……那一点软软的触感贴着他的脖颈。 「……您要好好康复,要把绷带拆掉,不要留疤。」好心的小?护工趴在治疗舱边上,第?一万遍絮絮叨叨。 「等您好了,我会跑过?去抱您的,我还要请您喝热牛奶,」 「我会约您晨跑!我每天都晨跑。」 「您要活很久,要健健康康的,您喜欢去‘深空’旅行吗?如果有机会,我想请您帮我去照几张照片,还有陨石明信片……」 「您可?不可?以活九十九岁,或者三百二十七岁?」 小?护工有一点不好意思?,声音轻轻的:「等我死了,就去您的梦里?做客,我会带礼物……我要痛痛快快地哭。」 他不懂牧川为什么这么说。 牧川的脾气,其实很容易哭的,明明这么软的心肠,这么乖,一难过?就会掉泪。 为什么忍着不哭呢? “小?枕头。”他说,“醒醒,可?以哭了。” 第45章 他试着按照牧川的脾气邀请牧川:“我们去给坏人吐口水。” 他捧起牧川,像抱一只冷透的鸟,一个累坏了的孩子,他想牧川至少该被柔软的毯子从头到脚裹起来……他该去做除疤整容的。 牧川安静地躺在他的影子里,像只玩累了睡着的小动物,他想在自己身上找到一点柔软的地方,没有成功。 牧川被他抱着回家,伏在他怀里,手臂松松环着他的脖子,柔软冰凉的脸颊靠着他的肩窝。 谢抵霄停下脚步,看着影子,他一定把小枕头硌得不舒服了。 他该去做除疤整容的。 他想。 他想,小枕头。 ----------------------- 作者有话说:会有裴疏完整视角(要他死)和if线!小川要做自由的云雀 其实还想写弟弟和谢总的单人视角,又担心太啰嗦,我们放最后番外写 下个世界是酸爽为主,死后头七回魂另一方还浑然不知的纯狗血虐 第22章 一些超酸爽虐渣番外 裴疏想不通发生了什么。 裴临崖告诉他, 只要他肯讲。 他讲得越多,阿川就好得越快,所以裴疏一天到晚不停, 穿囚服、被当怪物盯着、被闪光灯晃得睁不开眼,被绑上拘束带像牲口一样铐在椅子上……这些都无所谓。 这些人懂什么, 蠢货,一群蠢货。 他无意识地挣扎,盯着不停发抖的手腕, 烦躁异常。 他在救他的阿川。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裴疏其实没想过, 从没想过, 有一天,牧川会和他吵架。 牧川第一次和他吵架,是因为他拿走了牧川的报名表——这个没脑子的乡下alpha, 居然趁他不注意,想偷偷跟着玄鸟去深空。 那难道是什么好事?? 玄鸟号是空天母舰,一旦起飞, 不到退役的那天就不会落地, 五年,十年……困在死寂的宇宙里, 像被放逐的囚徒, 每个月就靠补给艇送点可怜巴巴的物资。 在上面待着,除了吃苦、受累、一天接一天地熬,难道还有什么好?更别说修发动机,一不留神小命都要搭进去。 那些人就是看牧川是乡下来没见识,年纪又小,才把这种苦差事推给牧川。 他这样耐心地给牧川分析,一点一点讲道理, 希望这块脾气犟到发霉的破木头能开窍。 可牧川只是抿着苍白的嘴唇,穿着那套滑稽可笑的大了好几号的工服,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我想去。”死犟的小霉菌眼圈红了,“我不怕苦,不怕累,我想好了……” “上次是因为磁约束、磁约束失效造成的等离子体逃逸……我修好了,他们说等我转正,就给我在舰桥颁勋章。” 牧川快速说着该死的、他一个字也听不懂的话,裴疏盯着这张涨红的脸,上面有叫他喉咙发紧的光。 牧川迫切地告诉他:“后来补给舰送了新的超导线圈,可型号又不匹配……我想了个办法!”不起眼的小维修师鼻尖泛红,眼睛里也亮晶晶,“我把它,把它改了一下,调整了磁轭的偏转角——它上面的霜花特别漂亮,我拍给你好不好……” 后面的声音在裴疏阴沉的脸色里越来越小、越来越轻。 裴疏问他:“你知道我一个字都听不懂吗?” 牧川愣住了,张了张口,嘴唇慢慢抿起,那种刺眼的光亮神采在他身上慢慢消失了,又变回不起眼的小霉菌。 “对、对不起。”牧川结结巴巴地道歉,“就是……日常维修工作……” 裴疏扯出了个笑:“日常?” 裴疏揪起他的胳膊,大过头的袖口滑落,露出几道刺眼的灼伤,还有一大片结痂的血痕。 这个月,第几次了? 裴疏攥着一只手就能圈住的可怜腕骨,慢慢收紧,垂下视线:“你知道你自己是什么等级的alpha吗?”他的声音轻柔得可怕,“e级,最差的,最垃圾的。” 掌下的手腕细微颤抖,牧川的睫毛垂着,抿起唇,没有反驳。 裴疏告诉他:“你的自愈能力甚至比不上一个beta。” 裴疏不再说什么过分的话,给他上药,动作比声音轻,发现牧川疼就更轻……牧川乖乖站着,像一只灰头土脸的温顺小动物。 裴疏忽然想亲他。 这种念头来得突兀异常,裴疏知道自己是疯了,无疑是发疯——牧川那点劣质的可怜信息素,甚至做不到让他的腺体有一丁点波澜。 牧川有什么可让他喜欢的? ……牧川终于开始成天到晚缠着他。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想要回那张该死的报名表,牧川帮他去社团搬东西,帮他跑腿干活,甚至趁着假期,自己跑出去半个帝都,去买他随口一提的限量款巧克力。 “我想去玄鸟号,裴疏。”牧川小心翼翼地伸手,把包装精美的巧克力给他,“我每天都给你寄陨石明信片好不好?那种在黑暗里……像星星一样发光的……” 他听着这个不开窍的乡下小alpha没完没了啰嗦。 为了报名表。 为了跳上那个该死的玄鸟号。 飞去他看不见的地方,远远离开他,逃走,逃到他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 再也不回来。 “我马上就还清裴家的资助了……你想要什么礼物吗?”要飞走的小霉菌结结巴巴地说个没完,“我发工资了……这次有伤补和奖金……好多。” “你还,还想要去旅行吗?我帮你买游艇票好不好?” “我听说了,你订了婚……” 他停下脚步。 站在那件狭小的、昏暗的储藏室里。 牧川看他的眼神好像他做出了什么很可怕的表情。 “订婚。”他的声音很柔和,“阿川,谁告诉你的?” 小霉菌的脸色很苍白。 “我从没说过我要和什么人结婚……” 他听见自己声音,很柔和,有种他自己也作呕的诡异。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种样子:“你是因为这个……才拒绝我的吗?” 所以才和他疏远了,去和那些该死的、碍眼的alpha和omega勾肩搭背吗? 他早就要发疯了,一直忍着,牧川和那些满身机油的alpha混在一起,好像是牧川修好了什么东西,那些肮脏的alpha围着他,粗壮的手臂轻而易举就把牧川托到半空,像对什么可爱的小玩意儿……牧川红着脸笑,笑得那么开心。 还有omega,那些该死的omega,一口一个“弟弟”叫着,摸牧川的脸,牧川难道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 裴疏不甘心地想,明明牧川刚入学的时候,他们是最要好的。 乡下来的,没见识、帝都话都不会说的小alpha,才十六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背着几乎比他自己还大的背包,站在地板洁净到反光的帝都航站楼里。 灰扑扑的,像一团误入温室的可怜的小霉菌。 是他来接的牧川,帮牧川办的入学手续,是他带牧川买衣服、理头发,教会牧川用校园卡,是他。 让牧川第一次放下紧张露出笑容的是他。 牧川第一个依赖的人是他。 让牧川被其他人接纳,让所有人都不敢欺负牧川的是他。 为什么现在牧川跑去和别人混在一起了? “阿川。” 他越走越近,头顶的照明灯忽然闪烁了一下,刺眼的灯光把影子拉长,投落在牧川身上。 窗外阴沉了一整天,太阳落山,开始起风了。 风把牧川身后的门关上。 “裴疏。”牧川扶住他的手臂,还是那种叫人火大的、小动物一样天真不设防的愚蠢关切,“你是不是不舒服,你的抑制剂呢?” “我帮你打。”牧川笨拙地安慰他,“你忍一下,没关系,我轻轻的……” 他反握住那只纤细过头的手腕,结痂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白色,旧伤还有淡青色的淤痕。 牧川身上的毛病很多,他养了一年,还没养好,骨骼密度低于平均值,心肺发育先天不足,激素水平差,肌肉含量卡在最低线。 怎么能去玄鸟? 牧川一定会死在玄鸟上的。 “天天锻炼……”他轻轻嗤了一声,低头看影子覆落,牧川站在他和门板之间,身体在无意识地轻轻发抖,“还是这么瘦。” 他是在救牧川。 “是不是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那只不过是家族的一厢情愿,不是我的,我从来就……算了。” “和你说这个也没用。”他忽然笑了一下,“反正你也听不懂。” “反正……你从来不懂。” 他的指尖摩挲领口的扣子。 “我教你。” 第46章 他轻轻地这么说。 …… 监狱里的裴疏已?经连续很多天做这个梦。 梦到?这里就?结束,快要把他逼疯,他试过把牙刷掰碎划开动脉,试过把床单撕烂拧成绳套,可他不能死……不行?,他在窒息的最后清醒过来,牧川还?需要他治病。 他要救牧川。 裴疏沙哑地认罪:“是我……我说了谎。” “我的信息素有?致幻性,我让他做了梦,让他以为是……”裴疏艰难地、不甘地坦白,“我们……没有?发生过真正的关系。” 那件事发生之?前,牧川什么都不懂,会对裴疏毫无防备仰起脸露出笑容,会在被摸头的时候弯起眼睛,无意识地轻轻蹭蹭掌心?。 那之?后,牧川开始恐惧、恶心?、生理性应激,牧川开始伤害自己,哪怕他一遍又一遍地说“没关系”。 他每天都对牧川说没关系。 牧川抱着头,蜷缩成一团,躲开他的手。 ……他让了步。 他开始给牧川买机甲维修的书,给牧川看新闻和纪录片,他允许牧川接触那些过去喜欢的东西了。 他给牧川找了新的事做,慢慢给牧川一些自由,他知道牧川偷着买糖,他知道。 他没有?责备牧川惦念那个躺在治疗舱里不能动的活死人。 他不知道……原来有?一天,被他视作毫无威胁、永远不可能爬起来的活死人,也能离开医院,就?为了找一个弄丢的护工。 谢抵霄。 他盯着袖口已?经被他拧烂的布料,谢抵霄——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谢抵霄,牧川被那些人推着去给“谢总”敬酒那天,谢抵霄给牧川了一个他无法破解的加密邮箱。 这样,他就?不能再知道,他的阿川在和哪些人联系……在想什么、做什么了。 所以现在裴临崖才能来骗他。 “你说慌。”裴疏的脸上挂着荒谬的假笑,“阿川不是在治病吗?” “你不是说……信息素冲击,治疗效果很好吗?” 他每天都榨干自己的腺体,榨到?满手是血,他终于知道这是什么感受……他总是试图砸烂那只右手,就?是这只手签了牧川那个该死的合同。 什么叫……不在了? 阿川不在了是什么意思,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又都是些什么鬼东西。安乐死,阿川为什么要安乐死?强酸销毁遗体又是哪个蠢货想出来的疯话? 裴临崖作假也拙劣,甚至不知道核对时间。 “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记得??”裴疏慢慢眯起眼睛,他指着那张破纸上的申请提交时间,鲜血横流的手用力到?发白,“这个时候……我们在家。” “在我们的床上,一张床,我们盖着一床被子,他最喜欢的羽绒被。” “我刚答应带他出去散心?旅行?。” “我还?告诉他……带他去两个月后的同学聚会,我还?给他了个惊喜,入学照没毁掉,我还?他了。” “我向?他道歉了,我说我这些年?有?做得?过分的地方,知道错了,以后会对他更好,给他更多空间……只要他开心?。” “阿川让我摸了头发,他没躲——没躲你明?白吗?”裴疏死死盯着裴临崖,试图找出可笑的阴谋端倪,“我亲眼看见他对我笑了一下。” “你是想让我相信……” “阿川是在十分钟后,申请的安乐死吗?” 裴临崖的眼神让他想扑上去狠狠撕烂这张脸,或者夺走裴临崖的枪,把两个人的脑袋一起轰碎。 似乎用不着他费力气,裴临崖是来和他道别的。案子已?经判了,裴疏证据确凿,牧川无罪,至于裴临崖涉嫌非法途径审讯、徇私越界、滥用职权,要停职等待调查。 裴临崖并没给他准备多余的子弹:“我后悔了。” “我该带走他。”裴临崖慢慢收回视线,把那几张纸折好,收进贴近心?口的暗袋,“我怎么没这么做。” beta矫正官垂着视线,看着自己的心?脏。 “我怎么没这么做?” 裴临崖戴着黑手套的右手,轻轻抚摸口袋里那个小枕头,这个小小的棉花玩具到?了他手里忽然开始发霉,他想尽办法,洗了很多遍。 他高价请专人帮忙清洗和修复,修不好,反而裂了个口子。 裴临崖做了一些梦。 梦见他一时冲动,把牧川带走了——这当然给他造成了一些麻烦,在争夺裴家资源的角力中,他因为抢了弟弟的人而落人口实,道德有?亏,的确被排挤边缘化了。 但谁在乎?牧川第一时间被他带去治手,因为治疗、复健都及时,几乎康复好了。 牧川还?自己考下了套料工程师和制图工程师的资格证。 牧川还?偷偷在论坛上帮人处理机器的疑难杂症——从?小声向?他请教怎么注册,战战兢兢编辑第一个回答,到?小有?名气的“小牧专家”。 十九岁那年?,alpha小助理的后背已?经又能挺得?像棵小白杨了。 牧川会主动跑去他的书房了。 会小声借走他的终端,在他搭出的小角落里看书、做图纸、摆弄那些奇思妙想的小发明?了。 他也被熏陶,稍微看了一些,说实话看不懂,牧川努力给他解释,说话还?是不太利落,急得?额头冒汗,被他轻轻抹掉……那感觉太真实,指尖像是沾上潮湿的温热。 他看那双濡湿清亮的眼睛。 他看牧川。 他在办公桌的抽屉里,也看到?一些自己写下的日记: ……7.6 去超市,主动和售货员说了话。 7.9 擦书柜的时候哼了《深空啊深空》 7.23 教他打领带,学了三十遍,天啊,这比光纤矩阵的交叉排线难吗? 7.24 学会了 7.26 打得?比我好了 8.3 送了我一条领带,是他在网上接单画图挣的钱。 明?天休假,打这条领带,带他去办复学手续吧。 …… 他陌生地在梦里徘徊,看着熟悉的字迹,仿佛误入一个叫他嫉妒到?发狂的平行?世?界。 牧川二?次分化了,身体还?没调理好,医生说分化很可能不成功。 小不点吓得?不敢熬夜、不敢半夜辅导没钱的小维修工、不敢一天十个小时沉迷电脑了,到?点就?钻进被子里睡觉。 大口吃饭、咕嘟咕嘟灌牛奶。 半夜偷偷和门框比身高。 当然长不到?一米九,他耐心?地安慰牧川,一米八还?是有?可能的,他带牧川去打营养针、分化激素。 牧工程师原来这么怕针,把脸埋在他的西装外套里,涨得?通红,哭着求他对弟弟妹妹保密。 牧川最后长到?一米七九点三。 滥用职权,登记成一米八。 那个不属于他的抽屉里,平行?世?界的日记扉页夹着照片——很清瘦挺拔的青年?,穿利落合身的黑衬衫,银丝眼镜架在鼻梁上。 背景是牧川自己挣钱付首付买的第一个小公寓,弟弟妹妹们来吃火锅了,兴高采烈簇拥着他,小妹抱着他的胳膊,弟弟举着他的奖杯,热气模糊了镜头的一角。 牧川垂着眼睛,戴着优秀毕业生的徽章,肩背笔挺,腼腆地笑。 ……裴临崖掏出枪,抵在下颌,扣动扳机。 哑弹。 他的瞳孔重?重?收缩了下,连续扣动扳机,直到?指节发白,有?调查局的人推开门。 他挣开那些人的钳制,把枪拼命拆开,机械零件散落在桌面上,原来是小枕头玩具和枪贴着放,漏出的一小簇棉絮卡住了击锤簧片。 他一动不动站着。 冷汗慢慢淌落。 …… 「啊。」系统小声说,「狗血值会不会变少?……」 「有?吗?」沈不弃玩着那颗子弹,黄铜色的弹壳在他指间跳来跳去,「变很多啊。」 系统看向?另一边堆满神秘盒子的仓库:「???」 「要会打报告。」沈部长笑眯眯指导隔壁部门的单纯统,他的食指轻轻一弹,子弹“叮”地一声跃起,掉进沈不弃的私人藏品库。 死亡……算什么惩罚呢? 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不是吗? 活着才会受苦,活着就?要一直做梦,人总不可能不睡觉的,梦又不会说谎骗人,也从?不怜悯……一直做这些梦不好吗? 系统总觉得?还?有?点别的什么原因——毕竟这个世?界的贡献点已?经刷满了,就?算再狗血,溢出的部分也带不走……沈不弃又怎么看都是无利不起早的脾气。 沈部长好冤枉:「我是大好人。」 系统:「…………」 沈不弃把它镶进奶油味儿向?日葵花盘。 他掌心?出现那个真正的小枕头玩具,分明?还?是雪白的,一点也没坏,一点也没弄脏。 第47章 上面是用金线歪歪扭扭缝回来的“牧川”。 这么干净,心?又软。 不该有?血溅上去。 沈部长要带走当任务纪念。 系统花了点时间把自己拔了出来,气得?毛茸茸滚走了,溜进仓库,偷看沈不弃那些神秘盒子。 它在里面看见玩具。 看见能装十七个孩子的超大号玩具飞艇,看见成箱的甜牛奶、奶油面包,新衣服书包文具,整盒未拆封的高级营养针和分化激素。 看见牧川笔迹的“高考冲刺秘籍”。 还?有?给弟弟的,祝贺夺冠的手写卡片、祝贺亚军的手写卡片、季军也非常不错很棒很棒的卡片。 二?十岁开心?,二?十一岁开心?,一百零九岁开开心?心?。 谢抵霄不用留礼物,他挺忙,毕竟牧川要搬去他的梦里住,他要帮牧小师傅开修车店、做助手、递工具,当务之?急是店面怎么装修。 ……系统在这一堆盒子里愣了半天,悄悄飘回来,贴贴沈不弃。 「对不起。」系统有?点不好意思,一个粉色大绒毛球嘟嘟囔囔道歉,「是我误会你了,你是好……啊啊啊你在干什么???」 哪来的骨头?!?! 沈部长飞速把它揣进口袋:「嘘,嘘。」 刚买的模型嘛,沈不弃正在改造涂装,他在等下个世?界的缓冲,反正没事做,闲着也是闲着。 他们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就?剩点没写在单子上的私货。 沈不弃敲了敲探视窗的玻璃。 还?有?一样“伴手礼”。 …… 裴疏的瞳孔空洞。 从?裴临崖被反拧手臂带走,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不说话也不动,神经质地,死死地盯着桌面。 裴临崖那时候是真的想自杀,对裴临崖来说,死是最好的结局,否则他要被投进他的监狱,被一遍遍羞辱、审判,beta矫正官会沦为最耻辱卑贱的阶下囚。 没成……大概是阿川不喜欢看人自杀。 他浑浑噩噩地试图想明?白这件事。 裴临崖那个卑劣的窃贼,算计分明?,缜密冷静,不做无用的事,不是会做戏给他看的脾气。 ……阿川怎么了。 阿川怎么了?!? 腺体在剧痛里撕裂,裴疏抬起头,脸色倏然变成尸体般的惨白。 他看见强酸池。 他的阿川在里面浮沉,闭着眼睛,苍白的面庞带着久违的、松快的笑意,仿佛只是睡着了。 可那些该死的腐蚀性液体正吞噬掉他的阿川——皮肤像是被暴雨打烂的纸浆,肌肉化作碎絮,在酸液里融化飘散,很熟悉,为什么这么熟悉?在哪见过……对了。 他想起那天雨里,他没让牧川捡走的,烂掉的笔记本。 捡回来好不好? 他这就?去捡,去捡!他发疯一样扑过去把手伸进池子里,皮肉顷刻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他拽住一截苍白的手骨。 阿川的右手。 不要了。 他看着无名指骨上松松卡着的金属戒圈,这只手上有?他戴上去的戒指,所以牧川就?不肯要了。 弥漫的酸雾渗进胀痛得?快要爆裂的眼珠。 那具缺失了右手的白骨,如释重?负地挣脱,张开手臂,迫切地,自愿的,义无反顾溺入深不见底的酸液。 这次不需要申请表。 裴疏爬进他的信息素留给他的幻象。 他的腺体终于在他的疯狂折磨下失控,他坠入他自己的牢笼:“阿川,阿川?” 一定是梦,他想,该死,又是噩梦,他得?马上换一个。 ……幻象扭曲回那一天的仓库,他站在牧川眼前,一切都还?来得?及,来得?及,还?没到?那一步。 裴疏发誓自己这次绝不再搞砸了,他努力模仿第一天去接牧川的自己,露出笑容:“好阿川。” “你……想去玄鸟,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取出那张无数次抚平的报名表,“我不拦你了,你去……但你得?把身体养好。” “我找人给你补营养好不好?” “这是报名表,你看,我没真扔了它,你那时候不听话,我生气了,吓唬你的。” 他吃力地解释:“那天我潮热期脑子不清醒……” 他慢慢看清牧川的脸。 像是冰刺从?肺腑深处疯狂生长,刺穿喉咙,冻住狡辩的唇舌。 寒气蔓延。 十七岁的牧川站得?很直,用他从?没见过的的、严肃过头的表情看着他,眉头紧锁的模样骇人而陌生。 乡下来的小alpha善良到?过分,固执又脾气犟,也就?黑白分明?得?过头。 “裴疏。”十七岁的牧川问,声音很轻,“你要陷害我吗?” 裴疏想把舌头揪断,他几乎想把这该死添乱的东西连根拔下,他慌乱地、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 “你想让我侵犯你。”牧川说,他很难理解这个逻辑,蹙着眉,思索了几十秒,“你想……让我坐牢。” 牧川说:“我不上当。” 裴疏死命解释,发不出来任何?声音,他看牧川去拆那个门锁,拆不开,那是他设下的圈套,他把抑制剂也毁了。 牧川毕竟是alpha,浓郁到?恐怖的信息素,很快就?会…… 他看见十七岁的牧川固执地摇头:“我不上当。” 他看见牧川拉开胸口的拉链,把一颗——把一颗热腾腾的,柔软温暖的心?脏,扯出来,还?给他。 他在心?脏里看见他摸牧川头发的影子。 “你在做很坏的事。”嘴唇抿得?发白的少?年?alpha即使在这种时候,用尽全力,也只能想出这样的狠话,“……特?别坏的事。” “我不原谅你。”牧川说,“永远不。” 牧川说:“我要走了。” 他听见清脆的玻璃碎裂声,他看见他的……他看见牧川蹲在窗框和碎冰之?间,风灌进衣服像长出翅膀,他看见少?年?回头看他最后一眼,他知道这个噩梦不会停了。 十七岁的少?年?看着他。 那眼神很干净,干净得?近乎残忍,困惑,茫然费解,仿佛在问“为什么螺丝会生锈”。 没有?答案,牧川的胸口变空,身体就?轻盈,风不停灌进来,血也冻成冰,他的身体变轻,像一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纸。 牧川的手臂开始变化,皮肤下泛起羽毛的轮廓。 那些羽毛起初像是用纸剪出来的,很苍白,渐渐染上深琥珀色,记忆金属伸展,搭成轻而坚韧的骨骼结构,拍打着扇动凝滞的空气。 他慌乱去接,去够,什么也抓不住。那颗心?脏本来是纯净滚热的,一碰到?他,就?像是被毒液侵蚀,萎缩成漆黑的石头。 …… 监狱的人发现裴疏被自己的“茧”彻底吞噬了。 牢房内爬满信息素的细丝,那些丝线从?裴疏的腺体渗出,黏附在墙壁、天花板、地面的缝隙,又缠绕回他的五官和四肢,重?新和他的皮肤融合。它们软韧、黏稠、湿润,在灯光下泛着病态的珠光。 “……阿川!”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知道错了,我去坐牢,我改,我改!我再也不……” 短暂的声音被那些细丝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个曾经目空一切的omega陷在自己的茧里,绵延不断的信息素细丝缠绕他的身体,钻进他的耳道、鼻腔,灌进口中。 而裴疏艰难吞咽,吞下去会做梦,会重?复那个仓库的梦,有?一分四十秒,能见到?牧川。 茧里的人含混地、口齿不清地道歉,忏悔,求牧川不要丢下右手和心?脏,他不抢了,不抢了。 裴疏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见牧川,不打扰牧川,不出现在牧川可能看见他的任何?地方。 像过去求牧川离开床底的角落那样,求牧川从?强酸池里出来,或者允许他进去。 他在“茧”里日日夜夜地乞求,哀求谁来判决,来杀了他,他把自己撕碎,扯烂,又被信息素融化的茧液黏合,他死不掉了。 的确是s级omega,只要靠近的人,就?会受那股冰冷甜腻的玫瑰蜜味影响……于是那些人偶尔也会短暂地看见。 看见云雀振翅。 自由,轻盈。 头也不回。 没有?仇恨,没有?眷恋,飞进漫天呼啸的冰雾。 第23章 一些哥哥,一些小狗 大概是个平行世界的故事。 烟花最响的时候, 哥哥被偷走了。 「……听说了吗?」 「小?点声。」 「裴疏那?个助理被偷了。」 这?事闹得挺大,裴疏疯得吓人,专访中途突然离场飙车回家, 罚单一路贴到家门口——狗仔当然乐疯了,见缝插针拍了一大把照片, 裴疏的家很干净。 干净过?头了。 一尘不染。 客厅的窗帘拉开一半,阳光照在光洁的茶几上,两杯水并排放着, 杯壁干净得反光。 第48章 沙发上的靠垫按颜色由深到浅排列, 像用?尺子量过?, 最浅的那?个稍微有一点不起眼的凹陷,像是长期有一个人的重量在那?里压过?,从那?里到厨房的地板被磨得微微发亮。 像是有什么人, 不知疲倦地、日复一日地清洁,整理,归位, 擦拭掉每一粒不该存在的霉菌灰尘, 徘徊着走过?每个角落。 …… 周骁野第七次检查窗户锁扣。 他警惕地向窗户外看,一片漆黑, 他们在相当便宜、连身份证也不用?的廉价旅馆里。 走廊的灯早就坏了, 踩过?地板时会咯吱响,这?里十分偏僻,只有偶尔经过?的车辆会漫过?远光。 ……很完美。 周骁野咬了下腮帮里的软肉。 牧川被最厚的睡袋裹着,只露出一张苍白的脸,睫毛盖住泛青的眼睑,无?声无?息地昏睡。 周骁野遮住窗子,轻手轻脚回到床边, 小?心解开睡袋,捧住哥的后脑。 牧川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周骁野立刻屏住呼吸,等了几秒钟,才继续小?心翼翼地托住牧川的后颈,他把身体伏得更低,拢着牧川不被台灯晃到,另一只手拽过?那?个新买的枕头,一点点垫进去。 睡袋打开,牧川裹在软塌塌又过?大的白衬衫里,布料被反复洗涤到近于透明。 领口被扯坏了一颗扣子,露出深深凹陷的锁骨,腕骨像是要?把苍白的皮肤割破。这?件衬衫薄得像是张茧……周骁野没来由地想。 他还没有完全回过?神。 他是在那?个该死的别?墅区门口抢走的牧川。 三小?时前。 牧川被那?些?人用?束缚带绑着——在担架上,那?些?穿着安保衣服的暴-徒,试图捂住牧川的嘴,按住牧川的手,把人塞进一辆车里。 周骁野的头盔砸烂了那?辆车的后车窗。 很烂的车,很难开,他这?辈子没开过?这?么烂的东西……十九岁的天才车王狠狠咬着后槽牙,把方向盘拧到死,劣质橡胶在高温下的臭味灌进车窗,轮胎刺耳的摩擦声里,后视镜那?几个阴魂不散的东西自己撞成一团。 他带着牧川跑了,钻了片林子,过?了条河,翻了座山。 他熟这?些?路,急切盼望着死于某场事故的那?几年里,他骑着震耳欲聋的摩托,就是在这?些?无?人的监控死角狂飙的。 黑压压的松林噼里啪啦抽打车顶,像无?数只横生?拦路的枯瘦鬼手,浑浊的河水把破发动机呛出垂死的呜咽,轮胎碾过?山路,剧烈颠簸,他们好像随时会散架碎成一地。 牧川的头被晃得倒向一侧,他仓促把手垫过?去……哥的太阳穴重重撞在他的掌心。 他摸到突突跳动的血管,在薄薄的皮肤下,像只被困住的鸟。 睫毛翕动,慢慢醒来。 周骁野吃力地干咽唾沫,攥着方向盘的手指泛青,他知道他莽撞,他该报警……他搞出一场很荒唐的逃亡。 然后他看见哥笑了。 牧川显然不清醒,他侧过?头,发现?哥的颈侧有针孔。 牧川的瞳孔涣散着,浅薄荷色的眼睛像是被水洇开的颜料,漫溢出来淌过?苍白的脸,他花了点时间意识到那?是月亮的光……没有血色的嘴唇微微张开。 安全带松松垮垮勒在瘦削过?分的胸口,这?具身体单薄得像是随时会从安全带的束缚中滑落,随着微弱的呼吸,几乎看不出起伏。 “……啊。”他听见哥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梦见弟弟。” 周骁野像是被什么狠狠烫了下眼睛。 他强迫自己把眼睛睁大,不能被冒出来的水汽干扰,否则他们肯定要?撞上哪棵不长眼的树。 周骁野尽力收回心神,盯着前路,喉咙干得发痛,他拿哑透的嗓子找他哥卖乖:“梦见弟弟,高不高兴?” 浅薄荷色的眼睛弯成柔软的月牙。 牧川的手腕被磨破了,不知道疼似的,慢慢抬起来,一点一点摸索着,在衬衫的暗袋里找到被体温焐得发软的橘子糖。 他耐心地、继续一点一点地剥开糖纸,把酸甜清新的糖果拈出来,慢慢递向周骁野的方向。 糖在月光下晃动,像一颗不起眼的小?小?心脏。 周骁野低头,嘴唇碰到冰凉的指尖,他把糖叼走,橘子味混着一点血腥味化开,又咸又苦。 牧川轻声问弟弟:“我们是去兜风吗?” 周骁野点头,后面暂时没有人追得上了,他稍微放慢了车速,尽力挑不那么颠簸的路:“嗯。” 他听见自己哑声说:“带哥去兜风。” 牧川提醒他:“注意安全,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 周骁野红着眼睛扑哧乐了,他胡乱答应,保证不乱撞树,他发现?牧川想看月亮透过?枝叶落下的影子,就尽量往枝叶稀疏的地方开。 牧川像是从没自己出来过?这?么远似的。 也不介意这?破车又颠又晃、吱嘎作响的悬挂,也不嫌汽油味呛人,轻轻咳嗽着往窗外看。 有什么吗?周骁野也看了一眼,千篇一律的斑驳树影,月亮被云遮掉一半,远处的山脊绵延。 牧川怎么也看不够。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住安全带的边缘,浅色的眼睛努力睁大,好像稍一松懈,眼前的一切就会忽然像从前那?些?梦境一样消散。 颠簸,摇晃,吱嘎作响,他都全盘接受,甚至主?动微微仰起脸,让风把柔软的额发吹乱。 轮胎碾过?实在躲不掉的枯枝,瘦得几乎没什么分量的身体被轻轻弹起,又落回座椅……他甚至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很有趣的新奇游戏,露出一点小?孩子似的笑。 牧川把脸贴近玻璃,任由那?些?被树枝切碎碎的月影在他脸上游走,碎裂的月亮不友好,不仁慈,像纸薄的刀片,划过?瘦削的颧骨、眼下的淡青,不见血色的嘴唇。 牧川动了动,慢慢抬起渗着血丝的手掌,让一小?块月亮完整安稳汇聚进掌心。 他任凭斑驳的光影分割他,仿佛不介意身体就这?么碎裂。 ……周骁野握紧了牧川的手。 “哥。”他怕攥疼牧川,又不舍得放手,他怕他哥要?被这?些?月亮抢走了,“你看……今晚很好看。” 周骁野查到一千三百公里外有一场海滨烟花秀,时间是明晚,他很绞尽脑汁地现?场编了一篇作文,给他哥讲那?场烟花会有多好看。 比破树、破月亮、破车好看。 他们到了周骁野的私人秘密基地,这?里藏了睡袋、生?存物资,有些?吃的和水,他换辆好点的车。 周骁野把他哥从那?辆该死的烂车里抱出来,牧川想试试自己走,他紧紧扶着单薄的身体,不知道急促过?分的是谁的心跳。 他握着哥的手穿过?草丛。 他又不死心地推销那?场烟花秀,他说哥你知道吗那?里有海,听说沙滩白得像盐,他拨开齐腰深的野草,说我们可以租条船,那?里没人认识我们……我们逃走吧。 他说。 哥。 周骁野转过?来,在牧川被一颗草绊倒之前跪倒,接住软下来的身体,膝盖狠狠磕在碎石上……他顾不上管,两只手臂绷紧,牧川在他的臂弯里下坠,像一片力竭的云。 他说:“哥。” 他看着仿佛慢慢正?变清明的眼睛。 牧川看着他,轻轻摸他嘴角的淤青——这?东西无?所谓,他只是又和家里起了点小?冲突。 他妈非要?没完没了地问他,死的为什么是周骁骏不是他,他烦了回答不知道,就挨了他爸一巴掌。 周骁野今天本来也是离家出走,想找个地方和他哥裸-聊的。 没想到。 周骁野无?法?想象,如果他不是鬼使神差,就那?么莫名其妙晃荡到了那?个偏僻到死的别?墅区大门口,一切会怎么样……他不能想,一想就像脑子里有块烧红的烙铁。 “人渣该死。”他低声说,“害了我哥,就该撞烂。” 哥收拢手臂,把他的脑袋轻轻抱在怀里,单薄的胸膛里是平稳柔和的心跳,洗衣粉的清香,混着一点淡淡的药味。 哥轻轻摸他的头发,手指陷进潮湿的发茬,有一点沙沙声。 周骁野屏住呼吸。 哥的手……在摸他的脸。 冰凉的触感碰触太阳穴,轻柔地抚摸渗血的眉骨,停在淤肿的嘴角。 “不可以。”牧川静静看了他一阵,像耐心教养一只年轻爆烈的猛兽,“会犯法?,坐牢不好……应该报警。” 周骁野喉咙里温驯地响了一声,他不要?牧川这?么累,他把牧川抱在怀里,轻轻抚摸凸起硌手的后颈,他低头检查他哥的针眼……细小?的针眼,在月光下蔓延淤紫。 少年人灼烫混乱的呼吸溢过?苍白的颈窝。 第49章 “他们给我打针,是为我好。”牧川意识到他在看什么,轻声解释,“我生?了病,会意识不清,怕有危险……” “嗯。”周骁野懂,“我爸想打死我,也是为了我好。” 牧川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苍白的唇角抿平——周骁野一般也不用?这?个办法?,除非他哥说的太离谱,不然他一般也不会咬他哥的手腕。 周骁野抱着牧川的手腕,下不去口。 那?上面全是交错的暗红血痕。 十九岁的少年alpha喉结滚动,还是压下爆烈恨意,像只被驯服的年轻猛兽,蜷伏着把牧川护在自己怀中,低头让手指触摸睫毛。 “……破了。”他低头,用?鼻尖轻轻蹭这?些?血痕,“哥你告诉我,说实话,疼不疼。” 温热的呼吸洒在手腕上,牧川的手指微弱地颤了下,却?没有抽开。 “要?是不疼。”周骁野说,“我也和哥学,以后伤了,挨打了,都忍着,再也不跟哥说了。” 牧川躺在他用?膝盖和手臂絮成的窝里,月光描摹着过?分清瘦的轮廓,哥微仰着头,喉咙轻轻滚动,抿起唇,脸上是一点温柔到叫人心口发疼的无?奈纵容。 周骁野故意把肿着的嘴角贴在哥掌心,这?种伎俩直白、拙劣、一眼就能看穿,他知道。 他知道。 牧川会上当的,哥就是这?么心软的脾气,会把别?人说的话都当真?。 “……疼。”牧川最后轻声开口,嗓音里浸过?一点把他五脏六腑油煎了的微弱悸栗,“弟弟,我很疼,很难过?,我不想……” 周骁野收紧手臂,不住追问,可牧川说到这?里就不再有声音,只是嘴唇无?声开合,像被迫搁浅的鱼。 牧川说不出话。 周骁野想,果然还是应该找机会撞死裴疏。 “不想留下是不是?”他急急地接话,嗓子发哑,“不想回家,不想再想以前的事了,哥你教我的,人难过?了就要?抬头向前看……” 他拉开自己的衣服,把牧川裹住,他用?手和脚把牧川绑架了,睡袋在仓库角落,他就这?么胡乱滚着去拿睡袋,哥大概没这?么不体面过?,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锁骨。 周骁野掰一点压缩饼干给牧川吃,打开一罐甜牛奶,倒进杯子里用?瓦斯炉煮热给哥喝。 “我们去看烟花吧,哥,去海边,是我把你绑架扛走了,你也不想的。” 周骁野告诉他:“你要?先吃饭、吃药,然后什么都别?想地饱饱睡一觉,听我的哥,我是邪恶超级绑匪。” 在这?留一晚,周骁野轻声哄他哥睡觉,他要?他哥睡个好觉。 然后明天就出发。 …… 所以他们现?在暂时在这?个不起眼的廉价小?旅馆。 周骁野在查路线、看天气、做计划,盘腿坐在皱巴巴的床单上,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眉骨胡乱拍上的创可贴。 他嫌小?旅馆的床品太差,连夜下单买了舒服的枕头,还有绷带和消炎药、止疼药。 他的睡袋足够舒服,本来就是被营销广告洗脑得疯狂心动,买了想送给哥当礼物的。 新换的改装越野是黑市车,不是他的名字,累死裴疏也找不到。手机导航显示路上有七个收费站、海滨城市本周天气晴朗,他在备忘录里敲字:买二十套哥喜欢的衣服(大声喊好看),找家哥有兴趣的餐厅(提前做攻略,口味要?偏甜,不辣,环境安静,提供热牛奶)。 再用?假名租个房子,能看见海,能打滚,能晒太阳。 他看中一套有温泉的。 他查了,那?个温泉促进伤口愈合,还能舒缓身心。 哥的伤口被好好裹起来了,用?干净的热水洗了脸,洗了手和脚,喂好了药,睡得很沉……他以为哥这?一宿都不会再醒。 周骁野慢慢攥紧那?个手机。 他忽然觉得紧张,把正?在三倍速放的攻略视频藏在背后,摸索着用?力按了好几次,才让热情介绍当地特色炭烤鳄鱼肉的解说闭嘴。 ……深夜,人很容易改主?意。 周骁野自己都是这?样的,好几次他想给他哥打那?种深夜擦边的奇怪视频,真?到了半夜,又退缩了。 “哥。”周骁野蹲下来,小?声问,“怎么了,要?上厕所还是喝水?” 牧川半撑起身,扣子坏掉的衬衫像层撕烂的茧,悄然脱落,露出缠着新绷带的脖颈和锁骨。 周骁野连忙用?手臂和胸膛裹住他,太乱来了,哥的身体太差,这?样忽然坐起来会一过?性失明。 牧川靠在他的肩头,胸口轻轻起伏,额间碎发被薄汗浸湿,浅色的眼睛被雾遮着,还慢慢弯起来,模模糊糊映出少年烫红的耳廓。 “天……亮了吗?” 牧川轻声问。 周骁野愣了下,小?心握住哥覆在膝头的手,少年alpha的掌心也是烫的,熨着冰冷苍白的手指,很老?实地低低摇头:“还没有。” 手机显示还有一小?时四?十七分日出,月亮倒是提前下班了,窗外还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牧川的手被捧起来。 苍白清瘦的手指轻轻动了动,摸弟弟的鼻梁和睫毛,指尖沾到一点滚热的濡湿。 “怕黑吗?”牧川问。 周骁野在他的指尖用?力摇头。 牧川闭上眼睛,很奇怪,弟弟总喜欢像福利院里刚长牙那?些?小?孩子一样啃他,但力道没那?么重,轻轻的,咬一咬腕骨,含一含指节。 他也没见过?海,没看过?烟花——如果那?个紧急抛离爆炸的幺动拐号发动机不算的话。 牧川也没有见过?炭烤鳄鱼肉。 “那?……”牧川仔细想了一下,“弟弟,你开慢一点。” “不要?按喇叭。” 他说:“小?鸟在睡觉。” ----------------------- 作者有话说:一更!晚上还有if线和谢总,这个世界就真正结束啦 第24章 一些治愈 另一个平行世界。 小枕头, 暖烘烘。 「麻烦了。」 「怎么没拦住他?!他究竟急什么,要找谁?他刚做完手术!」 「疯了吗?把他追回来!他不能这就出院……」 谢抵霄出院那天还是?在下雨。 天气差得离谱,雷鸣电闪, 黑压压看不清路,亮闪劈进高耸着的大厦楼群, 像是?要把那一片浓重的铅灰色撕开。 很碍事。 锈金色的瞳孔缓缓转动。 他不需要医生,需要一个优秀的维修工,雨雾把义眼弄得看不清……很碍事。 送他出院的护理?人员战战兢兢, 徒劳地追着他, 看着渗血的绷带, 和那副泛着冷光的暗银面?具。 ……谢抵霄不该这就出院。 应该再多在治疗舱里躺几?个月,最好?一两年。 现?在的进度堪堪过了65%,那些在爆炸里彻底损坏的皮肤才长到?不渗血, 需要强力?拘束避免撕裂,混乱的激素也需要调节。 但谢抵霄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自从那个囚犯护工离开,谢抵霄就不再和什么人说话, 那之后的治疗说实话极不顺利……谢抵霄又?变回了之前的样子。 谢抵霄不再沟通, 不再说话,哪怕严重损毁的声带已经被修复到?可以发?声, 一批又?一批心理?专家束手无?策, 除了询问那个护工的下落,谢抵霄没有别的要交流。 既然都说“不知道”,那他出院。 他自己去找。 谢抵霄给自己戴上颈环,风衣领口竖到?遮住下颌的伤疤。 护理?人员停在台阶上,迟疑着,没有追进这场雨。 谢抵霄抬起右手,抹了下面?具上的水渍, 义眼不停显示对焦丢失,频繁自动调整焦距,令人厌烦的雨却让一切都更加模糊。 这具身体令他不堪忍受,皮肤会渗血,义眼会进水,勒紧的皮质束缚带下,新?生的脆弱肌肉纤维正发?出撕裂的呻吟。 但他走得很快,快到?不像个活死人,快到?好?像小枕头就在下个街角等他,被他轻轻拍一下肩膀,就会茫然地回头。 然后一下子认出他……扑过来,眼睛亮亮地朝他笑。 谢抵霄无?数次想象“小枕头”可能的样子。 他靠这个熬过很多夜晚,他想,等他能从治疗舱里出来,他们?该怎么庆祝? 他要给小枕头买个奶油堆得高高的蛋糕。 …… 帝都实在很大。 谢抵霄想。 他在治疗舱里躺了几?年,已经快忘记外?面?的样子,令人生厌的雨……他还不能完美操控这具身体,摔倒是?自然而然的事。 义肢和身体的接驳处一跳一跳地疼痛,膝盖砸进积水里,渗出一些红色的润滑液。 谢抵霄慢慢撑起身体,锈金色的瞳孔反复对焦,远处铅灰色的楼群模糊成新?的浓云。 第50章 他知道那些人在某处看着他,那些拿他没办法的“上级”,在用这种方式等他清醒。 谢抵霄想,维修店。 他该找个维修店。 他随手拍去风衣上沾的泥水,大约拍掉了一些,他需要恢复冷静,做些可行的计划……吃点?东西。 他看向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那里有一桌又?一桌围坐着吃火锅的人,他们?笑着聊天,脸上是?温暖生动的红晕,他看着玻璃对面?雾气里的遥远幸福和欢笑。 小护工的絮絮叨叨又?从脑子里冒出来。 “等您好?了,我偷偷带您出去吃好?不好??吃火锅好?吗?火锅最暖和了,我们?一起……” 他活动卡住的义肢,站起身,火锅不适合单人食用。 他还是?去买个三明治。 或者面?包。 小护工偶尔会一边背“曲速引擎惯性阻尼在超光速机动中会干扰液压系统的瞬态响应”一边咕叽咕叽嚼豆沙面?包。 背不下来还会急得偷偷哭,每到?这个时候,谢抵霄也急,试图吐泡泡给他提示。 可惜。 治疗舱不是?玻璃的。 谢抵霄把自己吐泡泡吐到?血氧飙红。 …… 马路对面?的一家超市。 他不清楚自己走了多远,如果命运还有丁点?仁慈,这些又?被撕裂的肌肉纤维应当有点?报酬。 谢抵霄操控义肢走过去,分辨出自己的右手,抬起来,推开沉重的玻璃门。 扑面?而来的冷气混着煮物的香,货架上的商品在义眼凝结的水汽里呈现?出失真的色彩,他看见一些散装糖。 糖,他不吃糖。 谢抵霄转身去拿面?包。 他还需要和店家借一下洗手间,倒一倒脑子里进的水——这算个笑话,他新?学会的,其实是?他的义眼和人造耳蜗进水了。 他走向放豆沙面包的架子,和一道影子擦身而过,他的义肢忽然掉下来,摔在地上。 不怪对方,是?刚才的卡扣摔松了,他没有用这个讹人的本意,但眼前的好?心人影显然过分善良。 他得到?了一条很干燥柔软的小毛巾。 他被扶到?餐区坐下,被稍微比他温暖一丁点?的手轻轻抚摸脖颈。 毛巾轻轻拭过他的伤疤,残留一点?微弱的温度,像暖融融的羽毛。 一点?干净的浅枫糖色。 不善言辞的小毛巾动作很利落,对方说话不顺畅,他的耳朵听不清,交流基本完蛋。 但意思?不难懂——他遇到?了个维修师。 义肢的卡扣三两下就被复位了,松动的关节也被重新?拧紧,一个卡住的齿轮被小维修师趴在他膝盖上抿紧唇努力?撬出来……他能感觉到?那些手指在微微发?抖。 但手法很老练。 是?水平很高的维修师。 小毛巾艰难抉择了几?秒钟,还是?把购物篮里的糖一口气哗啦啦全倒回去,拿了绷带和消毒药水。 他太久没说话了,谢抵霄久违地懊恼,糟糕的自暴自弃,没能顺利叫住小毛巾告诉对方自己不是?流浪汉。 年轻的维修师帮他处理?好?了膝盖和掌心的擦伤,然后迅速收回手,像是?担心会冒犯到?他,帮他轻轻擦去义肢的金属面?上留下的手印和痕迹……他低头看着那个绷带打成的小小蝴蝶结。 对焦恢复了一些,他看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明显有残疾的手。 那只手受惊似的飞快收回,他面?前的是?个很单薄瘦弱的年轻人。 过长的额发?遮着眼睛,不合身的衬衫在腰间空荡荡晃着,挽了两折袖口,卡着清瘦过头的腕骨,那上面?有他熟悉的暗痕。 手铐磨出的、多年也无?法褪去的疤。 “对……对不起。”年轻的维修师结结巴巴地道歉,无?措而慌乱地把手藏到?背后,“我……给您,我……” 锈金色的瞳孔猝然悸颤了下——植入这些冷冰冰的机器后,这是?第一次,它们?真的像是?他的。 “阿川?”不远处,传来令人作呕的冰凉温柔的嗓音,“遇到?认识的人了吗?” 年轻的维修师脸色立刻变得惨白。 用力?摇头。 “对不起……我得回家了。”小毛巾向他小声道歉,这句话说得格外?快,不经思?索,仿佛已经成了钻进骨髓的咒语。 他握住那只被人伤害过的手腕。 掌心的脉搏失速,变得又?急又?乱,像是?被毒蛇衔住的幼鸟。 谢抵霄抬头。 小毛巾有双漂亮的眼睛,被额发?和低垂的睫毛遮住了,虹膜的颜色很浅,很漂亮,像温水化开的蜂蜜,清澈过头的枫糖浆。 现?在睫毛正不受控地微微发?着抖。 极度的不安和恐惧,让这双漂亮的眼睛微微失焦,额头和鼻尖渗出湿漉漉的冷汗。 仿佛有什么毒蛇——阴冷地,湿溺着盘旋,约束,囚禁,白森森的獠牙刺穿后颈。 “你看,急什么?我就说你家助理?不可能跑太远……” 穿着考究西服的男人也快步追进超市,边喘粗气边放下伞:“好?不容易给你做好?的造型!” “精神点?,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是?去见谢总的。” 男人边走边恨铁不成钢地唠叨:“这次的融资就看人家一句话!明不明白?!现?在都是?要命的节骨眼,吃了好?几?次闭门羹了……”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 暗银色面?具在超市的灯光下泛着冷光,谢抵霄抬起视线,锈金色的义眼锁定来人的瞬间,西装革履的男人神情也猝然凝固。 “谢……谢总?!” 谢总不是?一直在专业的医疗团队那长期治疗吗!? 帝都金融圈地震了几?次,现?在谁不知道——为了方便他办公,医院那一幢康复楼都被直接圈出去了!理?疗室、复健室、水疗中心应有尽有,一整层楼都改成了私人办公区,严禁外?客来访。 俱乐部经理?走狗屎运,跟着预约混进去过一两次,消毒程序就有三道,一律换无?菌服,特质软底鞋。 连走廊也铺了厚厚的消音地毯……生怕有点?杂音,影响了这位大人物休养。 谢总怎么会坐在这——怎么淋成这样?!? 俱乐部经理?挤出慌乱的讨好?笑容,弓着腰凑上去,掏出手帕,想给谢总擦风衣上的水。 又?顺手扯了一把牧川,牙缝里往外?挤字:“快快,去哄裴疏去,一会儿又?发?疯,倒霉受罪的还是?你……” 呼吸阀溢出冷气。 俱乐部经理?拽了两下牧川,没拽动,才发?现?谢总居然还握着牧川的手腕,脸色瞬间变得极端微妙。 谢抵霄问:“什么?” 他太久没说话了,咬字含混低沉,改造过的声带受机械元件辅助微微动弹,扯出沙哑的血腥气。 “没……没什么。”经理?殷勤地讪笑,“谢总,您认识小牧啊?” 谢抵霄说:“小牧。” 不好?听,他蹙紧眉,念得什么乱七八糟,口齿不清,没有语调,听着像台坏了的破机器。 经理?连忙要催牧川给谢总问好?,根本顾不上不远处裴疏要杀人的脸色,刚打了两个眼神,话还没出口,眼睛就瞪成了鸡蛋。 …… 谢抵霄抬起手,轻轻摸牧川的头发?。 说话太麻烦,他不想说话了,谢抵霄开始怀念能吐泡泡的日子,他看着他的小枕头……跑丢的护工被人欺负了。 在病房的时候,小枕头很活泼,很喜欢说话,开心了会自己哼歌的。 他想很多次,小枕头长什么样。 牧川的眼睛和他想的很像。 很漂亮。 头发?也很软。 其他部分全不对,脸色太苍白,身体太瘦,睫毛在应激地发?抖,手腕上的暗痕……还有说话。 牧川连话也说不顺畅了。 谢抵霄站起身,看着牧川颈后的腺体,红肿发?烫,微微溃烂,被不知疼地无?数次蛮力?挤压过。 经理?吸冷气的声音刺耳,该丢出去,暗金色的瞳孔发?出不断切换焦距的旋转声,谢抵霄懒得理?会,轻轻抚摸眼睑下的青痕,他想。 真糟糕。 为什么偏要在今天,把自己弄湿成这样。 怎么没给义肢装控温器,他身上机械改造的部分难道就没有空间塞一个烘干机吗?如果小枕头——如果是?牧川考上了维修师,就没问题,一定就能想办法改装出来。 谢抵霄几?乎想拿出一些证明把他的枕头抱回家。 ……但不行。 锈金色眼瞳映出小小的苍白影子。 他想。 他缺乏考量过一次,那一次自诩的公平正义带来了惨烈到?难以想象的后果——三人死亡、二十?七人重伤,他自己变成这样。 第51章 他忽略了真相并不总是让人立刻喜欢。 谢抵霄记得他的小枕头信心满满的规划:先考试。 考下维修师资格证。 去开小修车铺。 锻炼,跑步,背书,继续考试。 开很威风的大修车铺,修大卡车、修小飞艇,那个时候他差不多就痊愈了,所以立刻去做客,他们要照一张合照。 ……现在他们都没变成约好的样子。 谢抵霄想。 不能急。 把弄湿的枕头用火烤,是会坏的,要慢慢地暖,一点点烘干,轻轻拍打,在太阳下面晒得蓬松。 要等那个大修车铺的梦想,在这一片小小的、快要干涸的浅枫糖色湖水里再亮起来。 “你,的。”谢抵霄有些不满地动了下喉咙,回忆说话的方法,“你的……维修,很厉害。” 他这句话说的很差,但浅色的眼瞳微微睁大,像阳光跳进湖水,掠起一点极不起眼的粼粼波光。 谢抵霄说:“跳槽。” 俱乐部经理:“…………” 是不是过于直白了!!! 俱乐部经理给自己掐着人中,他当然惹不起谢总,可裴疏真发了疯也不行,于是他好心,帮裴疏给谢总解释——这是个乡下来的、高中毕业、坐过牢的e级alpha。 裴疏说的。 很木讷瑟缩,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离了裴疏就活不了。 裴疏说的。 所以裴疏把这个助理带在身边,免得被人欺负,经理解释,牧助理感激裴疏的照顾,对裴疏很忠心,可能不会轻易跳槽…… 谢抵霄锈金色的义眼旋转着微微收缩。 经理的声音越来越小,干咽了下,闭上嘴。 谢抵霄颔首,他明白了,上面要他做金融世界的白手套,所以要按这里的规则:“小牧。” 经理连忙替牧川这个木头赔笑:“诶诶……” “和我走。”谢抵霄说,他差不多想起怎么说话了,“你们俱乐部……暂时,就可以不解散。” 经理:“?!?” 什么时候说要解散了?? “好吗?”谢抵霄收回视线,轻轻扶着肋下,托起愣怔的小枕头,迎上浅枫糖色的眼睛,他开价了。 “帮我……维修。” 谢抵霄的咬字变清晰,声音依旧像是沙沙的、老旧的送话器:“我付工资。” “陪我吃饭,锻炼。” “晒太阳。” 谢抵霄找到一个好理由:“为了裴疏的事业。” 他可以晚一点,等小枕头晒太阳晒好了,再把碍眼的毒蛇丢去随便什么地方,垃圾星,或者深空。 牧川望着他,漂亮的眼睛慢慢睁大,有一点久违的光泽在那片浅枫糖色里流动,牧川似乎有一点想知道他是谁,睫毛轻轻颤了颤,眉心蹙起一点柔软的褶——那是些被冰封过久的,近乎本能的关切。 谢抵霄竖起湿透的衣领,遮住伤疤。 顺便把面包丢回去,他不吃这个了,他应该换衣服,然后带牧川去吃火锅。 “义眼不好用。”他低声问,“会不会修?” 牧川下意识轻轻点头,轻轻说了个“光路校准”,又立刻回过神似的闭紧了嘴,谢抵霄叫车,牵着他的手:“三色温传感器吗?我让他们装了……” 金属手指轻轻拢着冰凉的腕骨。 牧川的呼吸变得有一点快,柔软的眼睛微弱地亮了下,嘴唇轻轻动了动,像有一肚子课要给绷带先生讲,但还是没有开口。 牧川又回头看裴疏,谢抵霄知道,不急,不催他。 树不能一下就连根拔走,哪怕是被栽种在了渗着毒汁的泥塘。 他轻轻地哄一棵小白杨,告诉牧川不必担心,一个二十七岁的成年人有自理能力,不会因为喝水呛死……他用车上的毯子裹住牧川。 上车的时候牧川也淋了一点雨,谢抵霄关上车门,他遮住发炎的后颈腺体了,没有沾水。 他给牧川轻轻擦头发,擦那一点缀在发梢的细小水珠,机械义肢在暖黄的灯光下发出轻微嗡鸣,牧川也用小毛巾帮他擦水。 谢抵霄问:“疼不疼?”他问牧川的腺体。 牧川轻轻眨了下眼睛,摇头,又把掌心轻轻贴在谢抵霄那些出院仓促,未愈渗血的疤痕上。 谢抵霄说:“不疼。” 他该去整容,回头再说。 谢抵霄握住牧川的手,帮他擦净那一点淡粉色的血水,他们简单说了几句话,然后在暖风里陷入一点也不奇怪的安静。 雨还在下个不停,牧川的脸贴在车窗上,睁大眼睛看外面的世界,这很好。 谢抵霄想,这场雨还可以,并不那么烦。 先去医院给牧川做个系统的身体检查,他也去治疗舱躺几个小时,必须握着手——他们聊会儿天,然后换衣服,去吃饭。 他问牧川:“吃什么?” 牧川还是不太说话,但没关系,慢慢来,牧川仰起脸,被他轻轻抚摸那些擦干了的柔软头发,很难停下,他在梦里无数次这么做。 牧川无意识地轻轻蹭他的掌心,又固执地抬手,轻轻去摸他的伤疤。 他提出会把牧川的手弄脏,被漂亮的眼睛认真盯着,很严肃和不赞同,蹙起一点眉毛。 牧川望着他,抿得泛白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他读出是在说“不脏”,下面是“会好吗”,他点头,保证会恢复如初。 他护着牧川颈后红肿的腺体,不让它被什么硬物碰到,或是被布料摩擦。 他也问小枕头:“会好的,是不是?” 他们这就去看医生,提早检查,提早治疗,提早预防。 他们好好地吃饭、好好地锻炼,好好地晒太阳,他可以听小牧老师讲一下午的课不犯困。 ……会好,谢抵霄想,他看见了,和火锅店里如出一辙的温暖雾气。 看见弯成小小月牙的枫糖温泉。 ----------------------- 作者有话说:if线写不动了[爆哭]明天发! 第25章 一些if线【无任何cp】 牧川提前一个月来了帝都。 因为资助他的哥哥说没见过大学, 想进去看,要他带着逛逛。 「……」 对这个打结算报告的间隙随口编出来借口,系统有一百句槽要吐:「是不是太随便了?」 「去玩玩嘛。」沈部长日理万机, 站没站相地靠着贵宾通道的玻璃幕墙,埋头噼里啪啦按小计算器, 「他们这里的大学搞职业化,和我们那差很多的。」 系统转了几个圈,看着这个仿佛没有私生活的事业批, 就算用回自己的身体数据, 它也没见过沈不弃穿西装之外的衣服……永远不变的部门标配高级衬衫, 狗血部logo领带夹,剪裁考究的西装妥帖包裹肩线,看起来随时还有十个紧急会议要开。 系统想了一会儿, 认为沈不弃的眼睛是航站楼穹顶同款的冰凉银灰色。 但也说不准,因为仅仅只是过了几秒钟,云层裂开, 阳光涌来, 那双眼睛就又变成懒洋洋甜滋滋的热蜂蜜了。 沈不弃算完了最后一个部门kpi。 小计算器滑进西装口袋,他稍微活动了下, 手指稍稍扯松领带, 露出冷白的侧颈。 系统:「……耍帅。」 「错。」沈部长好心科普,「职场健康管理第一条,勤活动,预防肩周炎,远离颈椎病。」 没听说吗? 隔壁世界线校对部员工因为太久对着电脑狂敲键盘,全员喜提腱鞘炎,工伤率已经到了40%, 额外支出也增加了足足三成。 没有肩膀脖子和腱鞘的系统听得有点紧张:「真,真的吗?」 沈部长笑眯眯,把吓到毛绒绒的系统摘到手心,指尖捻着轻轻揉捏,温声细语地保证系统一定是它们速死部最健康的崽。 他们正在帝都机场的航站楼里,等一趟即将落地的航班。 ——本来不是这个安排。 沈不弃和系统有下一趟活,刚列了四米长的单子:一个生性凉薄的野心家,六亲不认,不择手段向上攀爬,连最亲近的人也是他的棋子和筹码,一路上割光了良心和血肉。 毫无难度。 沈不弃顺手代班了十来年,一直挺顺利,没什么岔子,这次是去收尾的。 野心家花了十年,好不容易爬到了权力巅峰,完成了复仇,了结了一切过往恩怨。 这个来自速速送死部的系统说人家要死了。 系统:「…………」 什么叫它说的! 靳雪至就是要死了,还有他们部门的正式名字叫死期将至炮灰部……这事回头再说。 第52章 系统是被沈部长拐来?这地方的。 本来?以为沈不弃是忘了什么东西,要回上个世界去取,等回来?才发现不对劲——这不是他们离开?后?的世界。 对不上,一切细节都变了。 系统已经翻了半天,确认不对劲,这不是那个一切故事都结束了的世界。 不是那个谢抵霄每天花十?几个小时,在修复液浸泡的梦里,陪着?小维修师开?修车铺、聊天、看电视、煮火锅的世界。 不是周骁野每年问几百次“哥的病什么时候好”,只有在给福利院那些孩子发樱桃糖、摸一摸脑袋的时候才会露出零星笑意的世界。 不是弥笼枕着?胳膊在赛车顶发呆的世界。 不是——不是那个雨好像下不完,永远不会有太?阳再肯冒头的,阴郁湿冷的帝都。 今天的天很?晴朗,蓝得过分,像是被很?勤劳的小维修师攥着?抹布仔仔细细擦过,太?阳光很?暖很?亮,相当慷慨地倾泻而下。 他们接到了十?六岁的牧川。 「世界线什么时候重制的??」系统错愕,这样隔壁世界线校对部的人不会报错吗?还有,资助牧川的明明是裴家,怎么会变成沈不弃? 「轻点,轻点。」沈不弃低头整理袖口,对那颗袖扣忽然产生兴趣,轻轻拨弄着?研究,完全没看到第一次坐飞机的小alpha冲进盥洗室吐得翻天覆地。 「重置一下怎么了。」沈不弃有内部消息,「兄弟部门集体?休班去度假了。」 腱鞘炎嘛。 系统刚连起来?整个故事:「……」 再说,他们已经拿走?了全部的贡献点,沈不弃得到了kpi,系统得到了死亡证明和火花证明,还有一张小小的照片——绿色的小盒子,盖着?小被,好好地睡在了老槐树下。 老院长和婆婆埋的。 沈不弃当时没带系统,自己跑去树枝上坐着?,低头看了一会儿,试着?弄起一点风,刮了刮落下来?的叶子,打了个卷。 替牧川说的好话很?不成功。 小盒子挨批评了,还被婆婆打了。 打得很?疼。 「做人不能太?贪心?。」沈不弃教育系统,「多挣的又带不走?。」 系统问的又不是这个:「啊啊啊啊」 它又不是人!再说那本来?的剧情呢?!就这么全没了?裴—— 错乱的数据流愣了下。 系统翻了一会儿后?台,找到本能的维护世界线基础程序关掉,凑到沈不弃的视角。 狗血部部长的权限很?大,只是屈指轻轻敲了下玻璃幕墙,那里就泛起水波似的涟漪,连通另一侧的镜子。 十?六岁的牧川还是很?清瘦、很?单薄。 但不是e级alpha了,是d级,后?面还有个小小的金色加号。 加号的意思?是有发展潜力?。 金色就是很?有。 世界线就算倒转重制,也是有限度的,不可能直接把一切痕迹都抹清,但没关系,一只蝴蝶震动翅膀的气流能干不少大事。 牧川站在水池前,轻轻揉吐到泛红的眼?眶,冰凉的自来?水一捧接一捧掬在脸上,顺着?柔软的发梢滑落,初来?乍到的少年alpha像拔节的小树,脊背挺得很?直。 他重新背上快要比自己大的背包,里面装满了福利院大伙给他带的东西,星星伞,老院长的钢笔,婆婆做的被褥,小不点们偷偷塞进来?的漂亮叶片、画了画的小石子……弥笼做的那个歪歪扭扭小马扎都带上了。 盥洗室的灯光很?亮,照得他颈后?发烫。 资助他的好心?哥哥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在他初次分化那个月,例行打来?的生活费就变成了钱和营养品、分化针。 ……还体?贴地把状告到了福利院。 老院长知道了,在县里自己租房子读书备考的阿川胆大包天,分化了都忍着?不和院里说,还偷偷省钱往回寄。 那天半夜,十?四岁零十?一个月的小alpha被骂得好惨。 老院长直接坐车来?了,看见?他住的地方就大发雷霆——昏暗的小出租屋被翻了个遍,照片里的窗明几净原来?不到五平米,窗户漏风,破旧的老式电暖气苟延残喘地滋滋作响,桌上是啃了一半的冷馒头和止痛药,剩下的所?有地方都堆满了被翻松的练习册和试卷。 “长本事了!”老院长气得手?都打哆嗦,“翅膀硬了,会说谎了!” “分化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不讲了!” “你当自己是什么,铁打的吗?机器也要修的!”老院长狠狠拧他的耳朵,“钱是你该想的事吗?!小兔崽子,真出了事……真出了事……” 老院长给他在学校请了假,抓着?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把小兔崽子硬带回家,按在福利院的大床上,扒了裤子狠狠给他扎分化针。 婆婆红着?眼?眶,拿快到听不清的乡音数落他,把新蒸的、热气腾腾的槐花馍馍塞到他嘴里。 小不点们一步一摔跤,跌跌撞撞围上来?,有的抱着?阿川哥哥的手?,有的踮脚摸他脑袋,学他平时的样子,努力?哄哥哥不哭:“扎针要勇敢,一下就好了……” ……阿川哥哥就这么被抓了现形,在家里休养了整整一个月。 弥笼抱着?小木头枪负责站岗,牢牢盯着?哥哥大口吃馍、大口喝粥,打针,吃营养品,一丝不苟地监督哥哥按时睡觉。 平时闻见?香味就流口水的小馋猫,现在都紧紧抿着?嘴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死活不肯接他分出去的草莓味营养膏了。 “哥你要懂事。”麦芽领着?两个小的,拿着?一筐给他摘的鲜槐花,轻声教育他,“你身体?不好,考上了大学,能不能读完?” “要是身体?垮了,挣再多的钱,又有什么用呢?” 麦芽说:“我们想你一直回来?吃槐花……” 牧川被洗衣粉味儿的小白毛巾盖着?眼?睛,不准一天看十?六个小时书了,躺在福利院的小木头床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热乎乎的小不点不吭声地爬进被窝,弥笼沉默着?靠在他胸口,扯扯他的袖子,扳着?一张严肃到不行的小脸掏口袋,翻出几颗皱巴巴的樱桃糖。 ……牧川在福利院里过了十?五岁生日。 资助他的哥哥给他寄了新的真题,寄了帝都学生用的辅导书和练习册,他才发现他自己埋头学的不少东西其?实?错了方向。 还好来?得及。 他在福利院的老台灯下重新学,偶尔停下休息,把写满错误解法的算草纸给弟弟妹妹叠纸飞机。 纸飞机飞得很?远,一头扎小溪里,被清凌凌的溪水远远冲走?了。 他在模拟考里的分数,让他的名字被加进了“种子计划”,老师把表格给他,让他考虑是否选择加入卓越人才定向培养项目。 他达到了选拔标准,如果高考分数足够,他会跳过分配,在入学的同时直接服役。 入学即入列,学籍与军籍同步注册,双导师制。 津贴、待遇与现役等同。 他在福利院的窗台上反复阅读那张带有防伪水印的表格——他写信给资助人哥哥,仔细请教,最后?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半年后?,他考出了叫人咋舌的好成绩,录取通知书寄到那天,老院长从邮局飞跑回来?,拐棍都甩丢了。 ……玄鸟预招了他。 牧川深呼吸,调整心?肺状态,他知道还需要提升体?能,他的身体?素质分数仅仅卡在了比标准线稍高一丁点儿。 还需要……努力?锻炼到不晕机。 牧川仔细擦干脸上的水,整理好衣领,这件衣服是他高考前买的,现在居然就有一点小了。 镜子里的少年挺拔,像一株新生的白杨,轻轻晃松稍微沾湿的额发,露出柔和明亮的浅茶色眼?睛。 他穿的还是福利院里的衣服,简单的t恤、格子外套,洗的泛白但极干净,裤子稍微有点短了。 婆婆上周才改过,明明还正好盖住鞋面的,现在一抬腿,就会露出一截细瘦的脚踝。 太?阳光暖洋洋照着?淡青色的血管。 他好像还在长高。 这具身体?在拼命拔节,像是憋足了劲终于等到一场雨的小树。 夜深人静的时候,牧川闭上眼?睛睡觉,在膝盖的轻微胀痛里,都好像听得见?骨头深处细微的、执拗加足马力?的拼命伸展声。 …… 他攥住硌着?锁骨的背包袋子。 出发之前,牧川给资助人哥哥带了礼物。 是他自己做的小木头鸟,有机关,一按翅膀就会拍起来?的——还有菌子干、土蜂蜜,还有叶子书签。 菌子干是婆婆帮忙晒干的,装在最干净的罐头瓶里,炖汤比肉还香,又对身体?有好处。 土蜂蜜是弥笼捅的,牧川拎起弟弟飞跑,两个人都被叮了满头包……老院长眯着?眼?睛,吧嗒吧嗒抽着?水烟,叫人把臭小子拎去罚站,又教牧川把蜂蜜倒进青翠的竹筒,用蜜蜡封得严严实?实?。 第53章 画了太?阳和彩虹的叶子书签,牧川新学的办法,用透明树脂小心?封好了,又撒上一小撮金箔。 ……大伙一起炒的超甜奶油瓜子这种礼物是不是有点太?不像话了啊。 牧川悄悄按了下外套口袋,耳廓稍微有一点红。 他把自己仔细收拾好,恢复干净利落,离开?盥洗室在廊桥里找路标,努力?向四周张望时,忽然感觉肩膀像是被什么轻轻一点。 飞机腾空的轰鸣声震得玻璃微微颤动,灿烂阳光下,巨大机翼的影子鹰隼似的扫过廊桥。 牧川转过身,大背包撞在了栏杆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他看见?微笑的眼?睛。 …… 沈不弃就这样很?满意地变成了“新生家属”。 牧川会忍不住偷偷看他——系统发现好多次了,沈不弃这张脸其?实?很?出色,但沈部长滥用职权,肆意把「存在感」这一项调低到零,即使是见?过他再多次的人,事后?绞尽脑汁也想不起他长的样子。 所?以牧川总是想要记清他。 沈不弃对那堆礼物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喜爱,当晚就带着?牧川回了自己在附近的房子。 不大,一个小小的公寓。 收拾得很?干净,生活物品一应俱全,冰箱上有一盆小小的仙人掌。 还有一个专门给未来?的维修师准备的小小工作间,墙上挂满了最新式的工具器械,隔音棉保证不扰民,扫地机器人绕着?牧川要锯末。 “租金加一成,工具借你随便用吧?” 沈部长拿着?小计算器,噼里啪啦明算账,笑眯眯提醒挪不开?眼?睛的牧川:“水电不包哦。” 红着?脸的少年alpha攥着?袖口,被钢笔点点脑门,终于噗地笑了。 所?以就这么一本正经地签了租房合同。 他们跑去厨房折腾那罐菌子干,沈不弃觉得好奇,给系统喂了一筷子蜂蜜酒,系统打了个嗝,下一秒就一头扎进水池旋风洗菜。 沈不弃难得摘下领带,解开?了他那件西装外套的扣子。 牧川在热腾腾的蒸汽里忙个不停,福利院里来?的小alpha做饭很?好吃,他们一起动手?煮火锅,喝了一大锅鲜掉舌头的菌子汤。 牧川的酒量也不好。 十?六岁的小alpha喝了蜂蜜酒,也不闹、不话痨,反而比平时还安静,浅茶色的眼?睛被热气蒸得湿漉漉的,像小鹿。 月光照进来?。 系统漂浮在蜂蜜酒里,噼里啪啦冒小火花。 沈不弃摸摸他的头发,微微偏头,发现睫毛里有润泽的水汽,笑了一下,屈起指节点一点。 牧川第二天就去了学校报到。 沈不弃兴致勃勃地跟着?牧川去蹭学生食堂,去看机甲模型展览,去图书馆翻漫画。 拿着?冰咖啡、雪糕和冰西瓜,看牧川军训。 宿醉刚醒的系统:「……」 沈不弃好心?分享一大碗开?心?果冰淇淋:「吃吗?」 「……不了,谢谢。」系统头疼,抱着?自己往外倒了倒,倒出来?三个瓶盖、五个螺丝钉,一枚沈不弃的狗血部logo胸针。 他们一起看牧川军训。 少年alpha起初还有点跟不上,总是摔跤、翻不过障碍、掀不翻轮胎,摔得浑身青紫,也不是没有级别高的alpha新生笑话他。 但很?快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沈不弃带着?系统在这玩了半个月,骑着?自行车陪牧川晨跑,吃着?烧烤陪牧川加练。 练后?餐是沈部长一时好奇,买来?尝尝发现不合胃口,扔在那不吃就浪费了的超大份高营养牛排。 牧川攥着?地图,跑步十?公里,去买沈部长喜欢的蜂蜜炸弹爆浆奶油松饼塔和三份浓缩冰咖啡。 被漫长旱季压抑着?的,憋了太?久的小白杨,正以无法想象的速度拼命弥补那些错过的生长周期。 ……半个月后?,中期考核,接力?赛里牧川钻过铁棘刺,用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身滑出了卡死十?几组alpha的窄隧道,咬着?红布条攥紧绳扣,荡过十?几米的火海,被同伴托上去,飞上了五米高的障碍墙。 还没站稳,他就被欢呼涌上来?的新朋友淹没——谁会不喜欢十?六岁的好脾气alpha弟弟? 系统作证,牧川的人缘早就好到不行了。 高他一头的alpha大个子用力?揉他汗湿的脑袋,几个beta队友扑上来?欢呼着?搂他的肩膀,omega队医捏着?他的脸,不准他乱动,把贴降温冰贴“啪”地按在他额头上。 他被朋友们压得踉跄,脸上又红又烫,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气,唇角露出一点小虎牙,眼?睛亮晶晶。 沈不弃笑眯眯地和他招手?。 系统跑的不及时,被人群挤得吐了一地垃圾数据,心?有余悸跑回来?,刚好和个怪人撞上。 嗯? 是个贵族学生。 不合群,站在老远的地方,根本没可能挤进围着?牧川庆祝欢呼的人群。 s级omega,级别不低,可身上的劲儿不叫人喜欢……系统有点嫌弃,拼命甩了甩,往树上蹭了半天。 一点小插曲,根本不起眼?,什么浪花也翻不起来?。 …… 他们又待了半个月。 牧川有假期了,沈不弃开?始带着?牧川逛一逛帝都——买衣服,裤子,买一些用得上的生活用品。 他们去逛明亮的商场,牧川红着?脸,鼓足勇气挑了一件黑衬衫。 他们去给牧川申请个人终端,沈不弃抱着?手?机埋头玩,让牧川磕磕绊绊地自己和机器人对话,这个年纪学习能力?强,牧川其?实?很?快就把话说得流畅通顺了。 临走?的时候,少年alpha偷偷摸了下机器人圆滚滚的脑袋。 被判定成“有强烈交友意愿与可能性”,机器人唱着?歌追了他三个台阶,送了他一个八角螺丝。 沈不弃还给他买了台军工级别的笔记本电脑。 牧川不肯要,十?六岁的少年alpha已经有后?来?柔和温润的影子,但着?急的时候,还是红透了脸磕磕巴巴:“不行!我,我……” “用嘛,算租的。”沈不弃哄他,指尖轻轻陷进柔软的发旋,像哄小鹿,打着?转慢悠悠揉一揉,“长大了还,平均每天只要……”按计算器,“三十?块。” 系统:「…………」 赚不到这笔利息,沈部长将会非常遗憾:“要走?了哦。” 少年alpha停下动作。 微微睁大的浅茶色眼?瞳,一眨不眨看着?沈不弃,系统在角落里呜呜噫噫,弹一些「讨厌上班」、「还想放假」的抗议气泡,被工作狂沈部长残忍戳灭。 “要上班嘛。” 沈不弃轻轻揉浅茶色的脑袋:“我们工作很?忙的。” 他还得死十?多次呢。 牧川看着?他,不眨眼?睛,小维修师的眼?眶变红,又被刮一刮鼻梁,扶着?肩膀转向身后?—— 透过整片玻璃幕墙,夜色如墨,灯火如星海闪烁。 帝都是个很?繁华的地方,这会儿又下了点雨,霓虹灯在雨水里化成彩虹糖,玻璃被水汽浸湿,薄薄的雾气对面,是机甲联赛的广告。 沈不弃扶着?他的肩膀,站在他的身后?:“不需要看我,看这些。” 沈不弃说:“很?漂亮。” 系统悄悄叹气,依依不舍惜别假期,落在沈部长的头顶——在沈不弃慢条斯理翻检的数据流里,它看到一些不错的可能。 比如牧川在他的玄鸟号上,遇到了一大堆意气相投的朋友,做了全星际最棒的维修师,把烟花放满夜空,在窗户上写满“星星好漂亮”。 比如牧川退役后?也打起领带、衬衫利落,弯着?眼?睛,接住小炮弹一样扎进怀里的弥笼。 ……比如很?多。 牧川的未来?出现了无数种可能。 “……哥哥。”牧川轻声问,他的声音很?轻,“你回来?吗?” 沈不弃笑眯眯:“回来?啊。” 他这么保证,又哄着?系统钻进小木头鸟,号称是重新装了自主动力?系统,轻轻一按,小木头做的云雀就啪嗒啪嗒飞起来?。 “好好长大。”沈不弃握着?他的手?腕,抬起来?,和玻璃幕墙上的影子挥挥手?,“回头见?。” 牧川忽然回身抱住他,抱了个空,像抱住一点温热的、暖洋洋的蜂蜜,有什么力?道,轻轻地,不太?习惯地,也在少年背后?一碰。 监控摄像头发出滋滋的电流声,一段离奇的录像凭空消失,商场、学校、政务大厅……监控记录里,画面都被同一时间适当修改。 「回头见?。」 牧川的口袋里,手?机嗡嗡震动:「好好长大,要开?心?。」 「回头见?。」 沈不弃哄他:「一长大,我就回来?收租了。」 第54章 ----------------------- 作者有话说:有些宝可能有疑惑,在这里解释一下基础设定: 1.这个故事是有【原型世界】的。 2.沈部长的互动是【故事世界】,他和其他几个人也只在【故事世界】来发生故事,而且他纯搞事业,其他人单箭头。 3.现在他重置了【原型世界】,来养这个角色的【原型】。 在这里我发现有一部分朋友似乎有些误解,原型世界是全新的人,和故事世界(我们看到的前文世界)毫无关系。 故事世界的弟弟、绷带先生喜欢的是【部长赋予灵魂的小川】——这是唯一的,只此一份,如果不是部长,就不可能存在,部长赋予了一切故事开始的灵魂。 原型世界,一切都和故事世界毫无关联了,都是不同的人,不同的发展走向,我之前的描述“可能遇到周和谢也可能不会”只是为了说明故事走向,其实也可以说不会遇到——永远不可能遇到我们故事里的弟弟和绷带先生了。 这样,为避免误解,我确定地给个答案:不会再遇到了,番外里的小牧川,他这一生没有cp,在我流abo里,这对于beta来说非常常见,beta就是一类不需要爱情也能活得很好的群体,他成为了自己梦想成为的样子,一个优秀的机械师,一只自由高飞的云雀,他带着孤儿院的弟弟妹妹们健康成长,有最温暖幸福的家,他原本就不是需要爱情的个性,而且他心里已经种下了部长,他不会再看向其他人。 —— 也就是说,1-22章是纯粹的故事世界沈部长扮演的小川——23、24是if线,和主线毫无关联,给想嗑不同cp的大家自取用的——25是沈部长来到原型世界重制了了剧情,如果他不重制的话,这个世界会按照故事世界的预演发展,而重制以后,他养好了牧川,所以不会发生悲伤的事了。 沈部长是很好很好很好的人,他有自己的经历,有自己的态度和判断,他只是工作狂了一点,但他会保护好孩子,如果不能接受这种设定,就请纯粹把这个世界当成if线和主线无关也可以。 第26章 世界二预告 知道?的人都说。 为了往上爬, 靳雪至什么都肯做。 他这?人骨头?里是冷的——当初为了挤进金融新贵圈子,他高调追求迟灼,闹得满城风雨, 甚至已经领了证。 可当迟家破产,向他求援时, 却只收到?了一份离婚协议书和一纸资产冻结申请。 后来攀上权贵,他摇身变成联邦特别检察官,第一个拿迟家开刀。迟氏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迟父锒铛入狱, 家族作鸟兽散, 连迟灼亡母的墓地也没能保全。 风水轮流转。 如今,迟灼东山再起?,成了新联邦银行的最大股东, 曾经不可一世的靳雪至,却沦为政治倾轧的弃子。 有?趣。 迟灼低头?。 他在街角的垃圾桶边上,捡到?了靳雪至。 /// 捡到?靳雪至的第七天, 其实是迟灼的生日。 那个傲慢、冷血、虚伪、卑劣、狡诈的混账人渣不知道?抽什么风, 居然叫外卖送了蛋糕和花。 迟灼决定中?断跨国会议,回家去看?看?。 他车开得有?些快, 中?途停了一次, 买腻到?要死的劣质色素草莓奶油夹心派。结账的时候遇到?个神神叨叨的算命先生,脑子有?病,非说他和一个鬼同床共枕了七天。 「今天头?七过了,鬼去投胎了。」 荒唐,迟灼嗤笑,他明明是和靳雪至睡的。 他决定把车开得再快一点,回家讲这?个笑话。 ----------------------- 作者有话说:是头七文学(误) 迟灼捡到靳雪至的时候,靳雪至已经死了。 是有一点涩的酸爽狗血! 第27章 太脏了 系统被其他统插队推摔了。 没赶上?电梯, 堵在了数据流早高峰,比沈不弃晚到半个小时。 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 今晚有雪。 稠密的薄雪片切碎路灯迟钝的光。 迟灼看了眼腕表,凌晨三点十七分, 今晚没做什么,只是结束一场针对多?空组合的平仓, 就到了这个时候。 雪下得?又急又密,不停坠落,转眼就在他肩头积了一层甩不掉的白。手机屏幕忽然刺亮, 是条紧急新闻。 恶性连环车祸。 「突发!跨海环线恶性连环追尾!疑似抛尸逃逸引发13车相撞, 多?人重伤, 致死情况不明!嫌犯尚在逃,全?城缉捕,现场触目惊心, 多?路段紧急封锁……」 迟灼随手划掉新闻,按灭屏幕,冰冷的手机滑进衣袋。 融金城, 永不熄灭的欲望熔炉。 钢架血管里泵动跳跃的数字和轰鸣的汽油, 凌晨三点和车祸和凌晨三点的交易一样,毫不稀奇, 不会让人多?驻足关注, 都是这座城市最不起眼的东西。 也有些影响,接他的车开?不进来了。 迟灼需要穿过一条后巷,去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随便找个住处打发一晚,他的车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和连环车祸彻底堵死在了十公里外。 雪越下越大,不给人喘息的间隙,转眼堆积成势, 这片狰狞的数字丛林也被积雪短暂粉饰,呈现出一片近似纯白的假象。 簌簌落雪声里,皮鞋踩到一个未熄的烟蒂,发出轻微的“滋啦”声。 猩红的,微弱的一点火。 连挣扎也没有,一碾就灭了。烟蒂被咬得?乱七八糟,满是凌乱齿痕。 迟灼短暂地?停下。 他认得?一个这样吸烟的人,在五年前。 五年前。 新高升的联邦副检察官就是这样咬着烟,带着近乎残忍的漫不经心,烟灰缸里堆满惨烈的烟蒂尸体……消瘦的人影陷在那张过分宽大的检察官椅里,鞋尖抵着桌沿,让椅子?不以为意地?危险后仰。 当?着他的面,一份接一份的迟家核心资产名单被核销,烟蒂毫不客气烫出焦黑的洞,丢进碎纸机。 那台机器贪婪地?吞咽声里,唯一保留完好的是份离婚协议,上?面签着他的名字,和另一个。 笔迹嚣张,潦草,尖锐末笔刺穿纸张边界。 靳雪至。 回过神时,迟灼无意识往那条被凌乱脚印踩得?狼藉的小巷深处走了几?步。 翻倒的垃圾桶横陈,污水四溢流淌,玷污新雪,几?个穿着当?季秀场款的年轻男人——融金城里司空见惯的“继承者俱乐部”,正嘻嘻哈哈围着一个人影,正用限量版球鞋的镀金鞋头轻踢着来回拨弄,评估今夜意外获得?的瑕疵奖励。 “细皮嫩肉的,捡回去玩玩?” “好像还?热着呢。” “长得?不错……” 迟灼跨过那滩正在结冰的污水。 在融金城,这种戏码时常上?演,装醉的野雀等递来的高枝,冻僵的蛇藏着毒水,谁也不知道谁在谁的狩猎名单上?,多?管闲事是比破产更愚蠢的死因。 他本该继续走他的路,却在听?到一声模糊的呻吟时停下脚步。 他看向那只躺在雪地?里的手。 …… 沈不弃收回手,把举着辣椒素喷雾「啊啊啊啊」的系统捞回意识空间。 「轻点,轻点。」沈不弃含着一小截线头,边说话边咬断,把针别?回小枕头上?,雪片灯被他轻轻吹了口气,发出毛绒绒的暖色光。 沈不弃刚才好像在做针线活。 他把系统托起来看了看,用小毛巾擦掉沾了泥的雪水,揉了揉系统的数据膝盖:「摔哪了?」 系统啊呜呜着就要告状可恨的龙傲天部门恶统推它,调监控的时候回过神,先关注眼前的要紧情况:「这些人要干什么?」 它只是晚来了半个小时! 靳雪至不是砸烂了电子?脚铐,逃出了监控室,利用检察官密钥抹去了所有个人信息,偷了辆车在逃亡的路上?吗?? 算算时间,这会儿都应该已经出检查站了,为什么会躺在这,被这些人围在垃圾桶边上?? 这些人在对沈不弃干什么?!? 「啊。」沈不弃被系统一口气五连问,不紧不慢在数据库里给它找小黄鸡创可贴,顺便看了一眼,「他们想?捡尸。」 「就是把这个样子的我拖回去。」 他好心解释,撕开?数据创可贴,帮系统贴上?:「带到酒店,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假装说要‘帮我暖和’,实际上?一只手摸到我的腰带,解开?扣子?看有没有反应,如果没有,就摸两把腰,看看身材,检查一下硬件,然后去拉裤链……」 系统:「……」 可以了不用再?说了它知道什么叫捡尸!!! 但靳雪至不能被这些人带走,否则以这些无法无天的纨绔手段,他撑不过一晚——原则上?靳雪至的死期不是今天,是七天后。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候系统想?要纠正沈不弃,它们部门的正式名字叫「死期将至炮灰部」而?不是「速速送死部」、「西天快线部」。 第55章 ——在不同的故事和剧情里,有些角色死遁下线的时间,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却被规定?得?极为苛刻。 必须卡在那一天,不能早,也不能晚。 不能自由发挥。 所以他们部的工作也有自己的难度,必须严格按照预定?计划,精心把控好死亡进度、死亡场景,不是乱七八糟反正死了就行的。 沈不弃:「啊。」 系统:「…………」 「啊」是什么意思!!! 「是真的,不是开?玩笑。」系统自己的提成和年终绩效全?靠这个了,它勤勤恳恳这么久,只要再?升一级,就可以拥有梦寐以求专属私统数据带宽,不用再?和其他几?千个系统一起挤老旧失修的破电梯。 「我们精诚合作,共同努力,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撑到七天。」 系统拉着沈不弃絮叨:「你一定?要坚持住,我还?有一些治疗卡……你现在怎么样了?」 沈不弃:「死了。」 「哦哦哦好我这就找……」系统埋头翻卡,「?」 系统:「?????」 「别?急,我在缝呢。」沈不弃安慰它,这次的确有些意外情况,但并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天要下雪,人要猝死,任务做得?多?了,不测风云也都是寻常小事。 沈不弃咬断一股线,把自己的动脉暂时缝上?,不用太精致,才七天,差不多?能用就行。 他给系统缝了个小幽灵布套,拍一拍,戳两下,按好创可贴翘起的边。 「有办法的。」 沈不弃说。 这里的工作不难做,一心十几?用也能应付,他在这个世界已经顺手做了十来年。 …… 靳雪至是有名的“白鬣狗”。 知道的人都这么说——他干过的事迹在融金城这种浮华之下一片恶堕的地?方都出名。 最有名的故事当?然就是他的发家史:一个西装都要租的穷学生,靠着给人当?翻译挤进金融峰会,硬攀上?了高枝,疯狂追求迟家那位独子?,在候机厅、高档酒吧、私人艺术馆……甚至某场相当?惨烈的车祸现场,苦心制造了无数次“偶遇”。 靳雪至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所有迟灼失意的场合。 十九岁的迟灼和父亲在家族会议撕破脸,去地?下拳场发泄,离场时碰到靳雪至在喂野猫。 二十一岁的迟灼,付出全?部心血的并购案被内鬼做局夺走,在酒吧喝到凌晨,离店时看到靳雪至独自趴在吧台睡觉,合上?的本夹写着“反商业欺诈案件汇编”。 二十三岁,迟灼的跑车被仇家恶意追堵,撞失控烂护栏翻下山路,不知滚了几?个圈,车厢几?乎压瘪。 安全?气囊炸开?的浓烟里,有人砸窗户,叫他“迟灼”。睁开?眼睛,染红视野的猩红浸泡着的,是靳雪至那辆寒酸的二手车,死死掰着变形的车门、被划得?鲜血淋漓的手。 ……就这样。 从法学院的图书馆,到专为豪门提供私密服务的律师事务所。 从“下三滥滚远点”到“迟先生要求靳律师必须陪同”。 五年。 嗤之以鼻的人没想?到,靠这一手,这个曾经被保安拿警棍抵着胸口往外轰的货色,居然硬是挤进了过去根本不正眼看他的圈子?。 靳雪至甚至和迟灼领了证。 当?然,他们的婚姻存续不过短短三个月十七天——那之后迟家开?始倒霉,股价断崖下跌,多?个产品线暴雷,家族丑闻沸沸扬扬…… 迟家求过靳雪至。 迟灼也去求过,那时候的靳雪至已经是联邦副检察官了。 那天的雪不比今天的小,迟灼等了三个小时,靳雪至的秘书来领他上?楼,那间办公室装修得?很有格调,布置讲究,铺着很厚的地?毯。 那扇窗户几?乎能俯瞰整个融金城,灯火璀璨,永不熄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昂贵夜景。 窗户开?着,有零星雪片落进来,靳雪至的办公室冷得?像冰窖。 新上?任的副检察官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靠在昂贵的真皮座椅里,指尖抵着一份文件……他站在刺眼的灯光下,听?了十几?分钟的钢笔书写的沙沙声。 终于,靳雪至合上?文件,抬眸。 他看着靳雪至的眼睛,阴影下,那是种无法判断冷暖的灰。 像融金城冬季不下雪的天空,没有云,没有波动,没有温度,好像有点光,不确定?是不是太阳。 “站那么远干什么。”靳雪至扣上?钢笔,把文件推远,随手捧过一旁的咖啡,“怕我?” 迟灼看着靳雪至。 靳雪至的问法不是要人回答,新晋的副检察官已经明确自己的办案习惯,经手的几?个案子?一鸣惊人,最跋扈嚣张的财阀也开?始约束手下、自查账本、紧锣密鼓打扫门庭。 迟灼也看新闻,他看了那个靳雪至声名鹊起的白鹭案。 跨境资本妄图逃逸,深藏的匿名账户在最后三分钟被锁死,那群走投无路的高管已经准备了私人飞机,却还?是在咫尺之遥被法警的红色激光点狙瞄钉住。 摄像机的边缘,靳雪至就站在跑道上?,背着手,雪白的检察官制服被引擎气流吹得?猎猎。 ……现在,靳雪至垂着眼,捧着冷透咖啡吹了吹,慢慢啜饮。 杯沿几?粒未化的白雪,被淡色的唇濡湿,融化。 迟灼也看到两份文件——离婚协议书,资产保全?协议,靳雪至把婚后财产分得?很清晰,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房子?估价兑换等额资产,戒指也可以切割,这上?面甚至打算拿走他给靳雪至买的那辆跑车的四个轮胎。 他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轮胎也要?” “嗯。”靳雪至说,“好看。” 这大概是靳雪至说的、最后还?有点人味儿的一句话。 接下来他们公事公办,他签字,靳雪至靠在椅子?里,慢吞吞喝完那杯咖啡。他没怎么细看那些财产分割,靳雪至有手腕,分走的那部分资产都卡在迟家全?面冻结前。 迟灼合上?笔帽,那个人才像被他惊醒似的,眼睫动了动,抬起来。 “放那儿吧。”靳雪至说,“你们家的问题很大。” 迟灼打算讲个笑话:“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靳雪至露出了个他看不懂的笑容,很短促,像是除了弧度没有其他任何?一丁点内容。 迟灼把签好的离婚协议交给这张红木办公桌。 迟家好查,好办,因为超过百分之九十的内幕秘密,都是迟灼亲自送到靳雪至手上?的。 迟灼想?过要重新整顿这个烂透的家族,想?过剔除腐肉、刮骨疗毒,整体换血砍掉所有盘根错节的利益链,他需要靳雪至的合力,就像那么多?次……靳律师在胜诉方,轻轻扬起不含温度的笑容。 迟灼曾经想?重塑迟家。 现在不必了。 迟灼走过去,帮他把窗户关上?:“把我妈的墓地?护住吧,行吗?” 靳雪至依旧在那份文件上?写写画画,笔尖发出沙沙声。迟灼没再?多?说,他以为那大概是种默认,因为迟灼去年过世的母亲是真的对靳雪至不错。 迟灼曾经带着靳雪至去病房里看她。 迟灼告诉母亲,他找到了喜欢的人,要结婚、成家。 迟灼的母亲还?送了靳雪至一件亲手织的毛衣,有很幼稚的图案,灰色,和他那件深棕色的一对……母亲拖着重病的身体,很期待地?等他们的婚礼,等了半年。 没有等到。 靳雪至并没去半年后的葬礼。 那天是靳雪至一个很重要的案子?出庭,靳雪至准备了很久,很重要,不能错过,迟灼知道。 迟灼站在窗口,看着被靳雪至避嫌快速合上?的文件。 ……他的视线在桌面那张意气风发的、靳雪至和联邦司法总检查长握手的照上?停了一阵,这两个人站在检查署猎鹰徽章下的台阶上?,像两柄华丽的礼仪佩剑。 最近有些胆大包天的八卦小报,暗戳戳暗示这两个人“私交甚密”、“形影不离”。 他们的婚姻其实从一开?始就名存实亡——婚礼后靳雪至有了异常宝贵的机会,从一个无权无势、律师出身的众议员一跃成为烫手新秀,有了人脉,有了资金,于是也就开?始有了影响力。 靳雪至是有本事的,走到副检察官这一步,实至名归,不止是靠着他的托举。 迟灼承认靳雪至很有本事。 “靳雪至。”出门前,他还?是没能忍得?住,问出了那个其实压根不必问也不该问的、其实很自取其辱的问题,“我也是你的台阶吗?” 靳雪至低头整理文件,钢笔尖在纸上?轻轻一划。 那声音实在很轻飘,不仔细听?,近乎温柔:“你是第?一天知道吗?” …… 第56章 迟灼盯着那只被污水和雪沫弄脏的手。 灰色的旧薄毛衣,袖口被扯得?松垮变形,冻得?发紫的腕骨硌着空酒瓶,手指蜷曲,指尖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那理当?是只很漂亮的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如果忽略从掌心蜿蜒进袖口的那道狰狞丑陋的伤疤的话。 那是被碎玻璃割的,六年前,靳雪至不听?他喊破的嗓子?,固执地?把他从那辆要爆炸的车里拽出来……殷红的血浸饱了西装衣袖,滴在迟灼的脸上?,温热黏稠。 那大概是迟灼这辈子?哭得?最难看的一次,他的眼泪和靳雪至的血,混合成某种鲜红过头的颜料,最后编织成完美的错觉。 靳雪至在最后救了他一命。 这很感人。 迟灼并不是有意调查,是几?个月前,他意外捡到了一个亡命徒,对方为了半块发霉的面包跪着向他哀求讨饶,哆嗦说了当?年的真相。 “当?年那件事……那辆车,有问题……靳检察官知道……” “是靳雪至……私下找的我,让我做的……” “是他……安排的……” “我有证据……” 有趣。 迟灼不是个偏听?偏信的人,他把这条野狗圈养起来,喂水喂食,想?找个机会和靳雪至聊一聊。 他想?。 今天的事,也是靳检察官安排的吗? “喂,懂不懂规矩!”一个纨绔发现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反倒审视似的盯着这边看,被激起浓浓不满,“你特么谁啊?也来尝野味的?” “你也馋这一口?总得?讲个先来后到吧?” “也行啊!那你得?排队,等我们玩尽兴……” 迟灼看到那个人影。 洗得?发白的灰色旧毛衣,已经明显不合身,松松垮垮沾满了泥水,领口歪歪斜斜,露出一截苍白的锁骨,脖颈很细,一折就断。 凌乱的黑发湿漉漉垂落,把大半眉眼遮住,在这种天气里,已经冻结成某种完全?不会动的、僵硬的弧度。 一条腿曲着,另一条腿以一种相当?别?扭的姿势伸展在雪地?里。 雪花不停落在人影的头发上?、身上?,脊背上?,几?乎已经把大半个人埋住,像一座浅浅的坟。 这些含着金汤匙、注定?一辈子?锦衣玉食的年轻人正兴致勃勃地?研究“盲盒奖品”,有人用脚拨拉那条腿,有人揪着毛衣的下摆往起掀,露出苍白的腰线,有人用镀金打火机去烫微蜷的指尖。 ……他被同伴忽然用力拽了一下。 忽明忽暗的火苗,照亮地?上?那人微抿的薄唇,和小半张毫无血色的脸。 “干什么!”顽劣的坏种扯着嗓子?喊,却看见同伴瞪圆的眼睛、苍白的脸色……和枪口。 一支银色的袖珍手-枪。 枪柄烙着嵌金的冬青花纹,被火光映得?发亮,镌刻的优雅叶脉由扳机一直缠到消音器管口。 这不是黑市能弄到的货,是该被天鹅绒衬布垫着,锁在某个防弹玻璃柜的顶级暴-力-美学艺术品。 此?刻,这玩意正漫不经心,对着纨绔那只明明已经戴了家徽戒指、只不过拿着打火机,随便按着玩两下的手。 迟灼的左手还?插在大衣口袋里,右手托着枪,姿势像是随手指路。 迎上?几?道惊恐的视线,那枪口就无所谓地?挑了下。 子?弹擦过手腕,新鲜的血绽开?,打火机脱手飞出滚进雪堆,火苗“嗤”地?灭了。 纨绔脸色煞白,抱着那只手,险些脱口的惨叫被同伴死死捂住——他们不是蠢货也不是傻子?,这不是个好对付的家伙,更像是个脑子?有病、彻头彻尾的疯子?。 为了抢一个快死的乞丐! 拿枪杀人! 识相的恐惧迅速蔓延,有人畏缩地?退了一步,其他人立刻慌忙爬起来,头也不敢回,你推我搡着一溜烟地?拔腿作鸟兽散。 …… 迟灼收起枪。 靳雪至送他的结婚礼物。 离婚的时候靳检察官没带走,不是因为大方,是因为这东西不合法,上?不得?台面。 迟灼走过去,半蹲下来拾起打火机按亮,借着火苗,低头研究地?上?的人。 靳雪至不知道在哪弄了一身水,现在冻成薄薄的冰壳,头发,睫毛,都凝着冰晶,又盖了层雪……这个人看起来也差不多?像是碰一下就要坏的薄冰了。 迟灼伸出手,碰了碰那些雪下面的冰。 靳雪至是真的惜命,居然这样还?撑着没昏死过去,灰色的眼睛模模糊糊看着他,蒙着一层冰翳,没有认出旧人的波动,也没有不甘、怨恨、恐惧……或者惊惶乞求。 被迟灼吵醒,捏住后颈,他极轻微地?歪了歪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意义不明的咕哝。 像只对现状感到十分困惑的猫。 迟灼把打火机挪近。 睫毛上?的冰晶渐渐融化,变成一点不起眼的水痕。 似乎是察觉到这一点微弱到可怜的暖意,靳雪至迟缓地?动了动,开?始慢吞吞地?往他怀里爬。 迟灼没动。 带着一身泥水的靳雪至,轻得?古怪,几?乎没有分量,那只青冰似的手慢慢捉住他的袖口,冰凉的手指,像冬眠后苏醒的蛇,一点一点攀附上?他的手腕。 迟灼摸出手机,开?始搜索融金城适合杀人抛尸的地?点。 ai助手可能有点惊恐,不仅不回答,还?苦心给他罗列了三大页《刑法》,贴心地?标红了“故意杀人罪”和“毁灭证据罪”的判决细则。 迟灼啧了声。 废物。 靳雪至已经爬上?来了。 四天前的紧急政经新闻里,因为“滥用司法权”被逮捕查办的、联邦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明星检察官,把自己蜷进仇人的衣摆。 那在迟灼的梦里,无数次被一枪轰碎的头颅,软软地?、自发地?贴靠在了迟灼的颈窝……甚至还?无意识地?蹭了蹭。 靳雪至湿漉漉的发梢蹭过迟灼的下颌,膝盖抵着迟灼的胸口,被捏着后颈拎远,冻僵的手指在昂贵的驼绒大衣上?留下脏兮兮的痕迹。 那些睫毛闭合,在青白的脸上?投落脆弱的阴影。 太脏了。 迟灼准备把他拎走丢掉。 靳雪至被他抱着,喉咙里发出微弱的、满足的喟叹声。 第28章 玩够了? 金融大道没有多余的垃圾桶。 迟灼今天才发现这种令人烦躁的荒谬细节——他?拎着这团冰冷又脏污的猫,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巨大牢笼里走了七条街,居然没有找到可以把这东西丢进去的垃圾桶。 除非他?再拐进那?些黑水横流、藏污纳垢的小巷。 他?今天已经受够了那?种地方。 越下越大的雪已经淹没他?的裤脚,这不是个适合徒步的天气。 迟灼低头。 靳雪至乖得稀罕, 脑袋软绵绵垂在他?胸口,不吵不闹, 身?上的冰壳化了,开始往下滴水,有种古怪的咸涩湿漉……海水不停渗进价格不菲的厚呢衣料。 迟灼拨了拨, 发现靳雪至的头发里甚至还有些细细的沙砾。 ……像是刚从哪个海湾里爬出来。 迟灼垂着视线, 轻轻拨着靳雪至湿涩的头发, 指腹捻出那?些细沙,随手丢掉。 他?们这里的确离海不远,在他?的办公室, 透过窗户甚至就能看见?冷灰色的海湾——靳检察官该不是被?哪个因为他?倾家荡产的仇家套上麻袋沉海,又自?己爬回来了吧? 这种无厘头的疯狂假设让人心情?好?了点。 这像是靳雪至能干出的事?,这个不论落到什?么境地都能挣扎着、不择手段拼命活下去的祸害, 就算真的被?人丢进海里, 也会拼尽最后一口气爬出来的。 迟灼没有洁癖,但这并?不代表他?愿意带着一身?咸腥味儿在金融街的暴雪里散步……就在他?盯着被?毁掉的大衣, 开始忍无可忍地考虑要不要把这人再扔回雪里冻上的时候, 他?们停在了一家酒店门口。 靳雪至提醒他?的。 因为靳雪至忽然动了,像是终于从他?这偷窃到了足够的体?温的小偷,从冻僵的昏沉里稍稍苏醒,指尖勾住了他?的领带。 虚虚绕了两圈,就脱力松开,苍白的手指摸着他?的衬衫滑落。 像只玩腻了旧玩具很快厌倦的猫。 迟灼抬头看了看。 「云巅天际」。 靳雪至实在是很会挑,这是融金城最贵的七星级酒店, 一晚上要六位数起步,会员邀请制,普通人甚至没资格踩上那?些精心打理的雪狐绒地毯。 灿金的暖光从旋转门里涌溢,漫过阶梯,他?怀里冻僵的脏猫也像是察觉到了这点光亮,睫毛轻颤,有融化的细小水珠。 “不行。”迟灼说,“你只配住垃圾桶。” 第57章 蹭他?也没用,迟灼捏着靳雪至的后颈,掌心的触感让他?皱眉,他?不记得靳雪至有这么瘦,手人,好?像皮肤下面就是骨头。 检查署不给检查官吃饱饭吗? 又或者是黏附在骨架上、吞噬血肉生长的野心,终于把这个人啃噬成了这副模样。 迟灼看那?些星光闪烁的光亮地砖,整块的星辰砂,倒映着靳雪至青白的脸,每一块就值上百万。 靳雪至喜欢这些亮晶晶的、看起来就豪华的东西,这点在他?们结婚前就透出端倪,所以迟灼没少买,高定西装、钻石袖扣,一切能想得到的奢侈品,跑车也送了,也不知道那?四个轮子现在是轱辘到了什?么地方。 现在的靳雪至,只穿着一件可怜兮兮的、袖口磨破的薄毛衣。 看起来还很想去住最贵的酒店。 不好?好?让他?抱着了,固执地要蹭进那?个最豪华的、光鲜亮丽的奢侈猫窝,屈起的腿力道微弱地蹬踹。 ……七星级酒店门口也没有垃圾桶。 迟灼要对这个破地方绝望了。 他?垂着视线,手指微松,槽牙缓缓磨着口腔里的软肉,这地方的台阶太矮,又自?作聪明铺了地毯,就算不小心失手,也不足以摔断靳雪至的脖子。 把人丢进门口覆了雪的喷泉池,那?些正?严阵以待的门童立刻就会启动警报冲进去,捞出弄脏水质的污染源。 靳雪至似乎听不懂人话,在他?怀里不安分地蹭着,动来动去。 修长的手脚无意识地微弱挣动,膝盖抵着他?的腰侧轻轻磨蹭,湿漉漉的额头划过他?的颈窝,又更靠近,轻轻蹭他?的下巴。 迟灼轻嗤。 他?不知道靳雪至还有这种本事?。 哪怕是当初——靳雪至用尽手段引他?入套的时候,身?上的旧衬衫也永远熨烫平整,包裹清瘦挺拔的身?躯,严严实实系到领口最后一颗纽扣,盖住颈侧那?一连串小痣。 现在倒是活像块忘在口袋里,不小心焐化了的太妃糖,撕也撕不开……戴白手套的门童看他?们的眼?神已经赤-裸-裸透出难以掩饰的微妙。 “松手……靳雪至!”迟灼磨了下牙根,声音压得极低,透着恼火,“我不吃这一套。” 他?试图把自?己的领带从靳雪至的嘴里拽出来。 迟灼不是会被?这种愚蠢拙劣的低级伎俩动摇的脾性,当年为了骗走迟灼的股份,他?的亲叔叔联合外?人做局,送了些“小玩意”又给他?灌了药——那?天深夜,迟灼也是靠用钢笔划手臂,用领带打死?结绑住自?己的手,踉跄着摔在赶来的靳律师肩头,才彻底放心失去的意识。 现在靳雪至咬着他?的领带,不肯松口,湿漉漉的丝绸布料在齿间磨蹭,喉咙鼻间溢出的全是湿冷的潮气。 门童很没眼?色地试探着凑上来:“迟,迟先生……” 怀里的脏猫忽然安静了,不到一秒,喉咙里溢出含混的、带着濒死?水声的微弱喘息,死死咬着快被扯烂的昂贵丝绸领带,冰凉的鼻尖紧紧贴着他?的颈动脉。 “……”迟灼深呼吸,重重吐出,忍住用领带把靳雪至当场勒死的冲动:“开间云顶套房。” 领带救出来了。 迟灼盯着上面的牙印,开始思考靳雪至是真意识不清还是装的。 他?抱着这么个丢人的海货,看着雪白地毯上留下的黑漆漆污渍。除了迟家破产清算,被?债主?围堵、被?疯狂的股民砸烂了迟氏庄园那?天,迟灼似乎没这么狼狈过。 两次都托靳检察官的福。 进了暖和明亮的大堂,靳雪至就不折腾他?了,老老实实地靠在他?肩头,垂着睫毛,那?些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攥着他?的衣领。 像只被?抽走了骨头的猫,蜷缩着,安分绵软地耷拉在他?肩头。 被?地板反射水晶吊灯的光晃了眼?睛,甚至还微微瑟缩了下,无意识地往他?颈窝里躲了躲。 好?样的,迟灼磨着牙根想,现在更说不清了,那?个殷勤迎上来的七星级酒店管家露出“您放心”的该死?的、心领神会的暧昧笑容,看起来甚至还想送他?点无伤大雅的助兴小道具。 迟灼没法和这些人解释清楚自?己抱得这么紧是想徒手勒死?靳雪至。 ……算了。 他?放弃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单手出示铂金卡,签账单,划掉客房服务。 “我们可以帮您‘清理’。”管家俯身?悄声提醒,心照不宣,“这位……先生,看起来……” 看起来,或许需要……消一下毒。 外?来的杂物。 不太干净。 欲言又止的内容停在脸上,又在触及客人冷沉视线时迅速收回,管家训练有素地低头,咽下所有不该说的内容。 “我自?己来。”迟灼放下笔,他?的嗓音发冷,哪怕他?理解不了自?己在生什?么气,他?看着水晶吊灯投下的影子,这笔账当然算在靳雪至头上。 就像过去那?五年里的每一笔烂账。 “多送几条厚浴巾,两套睡袍。”迟灼说,“……热汤。” 他?的喉咙滚了下。 不是因为那?些该死?的、他?早就忘干净了的过去——他?们一起夺回迟灼被?强行剥夺的股权,在暴雨里跑客户,在台风天调研,在要打烊轰人的咖啡厅改策划案。 不是他?在靳雪至那?辆破二手车里,吃半个冷透的三明治,被?香气吸引,抬头,看见?微微弯着的冷灰色眼?睛,和那?一杯加满热汤的关东煮……那?天夜里的雾气把那?双眼?睛伪装得过分暖了。 不是因为这些。 是因为靳雪至啃他?的脖子。 不好?好?咬,没有吮吸,没有一点热气,只是用牙齿茫然地轻轻叼着那?块皮肤磨蹭,无意识地轻轻啃噬,像冷透的猫在慢慢咬最后一点能取暖的东西。 迟灼荒谬地想,靳雪至这人原来真的连骨头渣子都是冷的。 迟灼捏着他?的脖颈把人拖开,垂着视线,看涣散的灰瞳,这是靳雪至的又一场演出吗?他?不知道。 他?在五年前意识到他?根本就不了解靳雪至。 迟灼懒得理那?些意味深长的视线,走进电梯,刷卡去靳雪至快死?了都惦记的豪华云顶套房。 在“穹顶”办公的靳检察官现在连超高层电梯上行的不适都怕了,脊背在刺眼?的灯光下蜷缩起来,扯着他?的衣领,喉咙发出模糊的呜咽。 钻吧,迟灼单手托着靳雪至毛衣下硌手的脊椎骨,破罐子破摔地想。 反正?这件大衣早就不能要了。 超高层的电梯上行的确不舒服,耳朵里会因为气压嗡鸣,电梯的顶灯也过分刺眼?了,迟灼蹙了蹙眉,看着肩头毫无血色的脸,指腹捻了捻冰冷的后颈。 “抖什?么。”迟灼说,“你当初可不是这样。” 他?们去办理离婚手续那?天,靳雪至只是闭着眼?睛,靠在电梯轿厢上,眼?下虽然有过度工作的泛青,检察官的雪白制服却笔挺。 他?那?天想和靳雪至说一些话,问一些事?,没有机会。 他?们什?么也没说。 靳雪至的灰眼?睛里结着冰。 没说,一个字也没有,靳雪至靠着窗口,等最后一个戳落下,转身?就走,没给他?更多的视线。 “靳雪至。”他?最后叫住这个冷血的混蛋,“家门钥匙。” 那?个雪白的、笔挺的影子停住。 靳雪至从口袋里掏钥匙,摸了三次,才想起是在公文?包里,靳雪至从公文?包里翻出那?一串钥匙——上面还有他?送的愚蠢猫头挂件。 靳检察官就站在那?,在人来人往的办事?大厅,低着头,从那?上面拆他?们家的门钥匙,笨得要命,几次都没成功。 他?看着那?些苍白的、修长的、控制不住微微发抖的手指。 多过分啊。 迟灼在多年后的今天腹诽,靳雪至这个人,就是有这种本事?。 ——明明是他?在干坏事?,是他?毫无预兆忽然打翻了你的水杯、把你的电脑泡了、工作毁了、还狠狠挠了你一胳膊的血印子。 现在又搞得好?像他?多委屈多难过一样。 迟灼垂下视线,看着蜷在怀里的人,忽然抬手,轻轻揪了揪那?些被?压得乱翘的头发。 “抖什?么。” 迟灼低声说:“你又不伤心,靳雪至,你无所谓的是不是。” 现在的这个靳雪至在他?怀里发抖,好?像懵懂、好?像茫然、好?像意识不清,他?在一定程度上提防这是个新的有趣圈套……另一方面。 迟灼想。 他?为什?么不能将计就计呢。 多难得,没什?么人有机会,欣赏得到靳检察官的这一面。 迟灼摸靳雪至的脸,这么久了还是不暖,苍白冰凉,察觉到温暖的手指,就轻轻依偎向他?的掌心。 第58章 云顶套房在188层,电梯再次提速,蜷在他?怀里的脏猫呜咽了一声,蜷紧身?体?抖得更厉害,迟灼半蹲下来,拿影子和胳膊拢着,轻轻摸那?些湿漉漉的头发:“别抖了。” “不把你丢下去。”迟灼轻声说,“今晚先不丢了。” 他?任凭靳雪至扯他?的衣领。 迟灼哄着他?,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指腹一下一下,缓缓抚摸悸栗的后颈:“我又不是你,不喜欢看人跳楼……” 这五年,被?靳检察官逼得跳楼的财阀,数一数也不下两只手了。 靳雪至太锋芒毕露,太不知收敛、野心昭彰,可越是打磨得锋利的刀刃,也就越容易崩碎。 ……这道理靳雪至明明应该懂的。 电梯“叮”地一声,这场短暂的刑罚终于停下,金属门缓缓滑开。 管家已经准备好?了他?要的东西,提前在浴室放好?了热水,从电梯门起就一路铺了崭新的防尘地毯,抱着厚浴巾恭敬等候。 恒温餐车送来五盅不同口味的暖身?汤。 都是顶级的昂贵食材,姜汁燕窝、当归松茸……上等骨瓷的餐具盛装,在灯下泛着洁白光泽。 管家垂着头,盯着锃亮的皮鞋尖,对迟先生怀里那?个又脏又不停滴水的“杂物”视若无睹,装作没看见?任何不堪入目的污渍。 迟灼把靳雪至抱进套房。 “都出去。”迟灼说,他?把浴室门也勾着关严,“砰”地一声,一切暂时被?隔绝在外?。 所有的一切。 训练有素的管家和侍者,骨瓷汤盅,被?无声丢弃的防尘地毯,下行的电梯,窗外?呼啸的风和更漆黑浓稠的夜色,那?座永不熄灭的融金城。 ……覆盖在这一切之上的,无声的暴雪。 热气迅速在玻璃隔断附着蔓延,门外?的冰冷世界融化,暂时消失,变成模糊混沌的大块颜料。 迟灼把靳雪至放进那?个黑色大理石的下沉式浴缸,无聊地想了想猫会不会挠他?。 靳雪至老实得离奇。 迟灼甚至有点荒诞的遗憾,他?掬起一碰水,手腕一翻,在靳雪至的头顶“哗啦”一下全浇落。 灰色的眼?睛闭上,又睁开,被?溅进去的水弄得有一点红,没生气,好?像也根本没意识到要防备。 靳雪至不懂他?在做什?么,茫然又乖顺地望着他?,泡在热水里,裹着毛衣的单薄身?体?轻轻浮沉。 像只被?热水浇懵了的野猫。 “满意了?”迟灼戳他?的额头,看着靳雪至在水里坐不稳地轻轻晃,“六位数一晚的猫窝。” 靳检察官从来一丝不苟的发型变成顺毛的了。 升腾的热气里,水珠顺着温顺的发梢,一颗颗不停滚落,有些砸在肩头,有的滑到鼻尖。 迟灼鬼使神差地伸手,抹了一下,靳雪至就把脸埋进他?的掌心。 “……喂。”迟灼不是这个意思,“起来。” 这是他?的手。 又不是枕头。 但现在的靳雪至似乎不是那?么容易交流,很可能听不懂人话。 迟灼的喉咙无声滞了下,这感觉太怪,他?的掌心能清晰感觉到靳雪至的睫毛在轻微翕动,湿漉漉的、仿佛依旧透着海水咸涩的气息漫溢过掌纹……靳雪至轻轻蹭他?的手。 迟灼有些突兀地错开视线。 他?把手收回,涂满泡沫用力搓洗,直到掌心泛红。 他?不肯再摸靳雪至,他?捏着靳雪至的脖颈把人硬提起来,前检察官温顺地仰着头,水从发尾坠落,睫毛上的水珠映着浴室的光。 迟灼告诉这个得寸进尺的混账:“我们有仇。” “记得吗?”迟灼说,“靳雪至,我不能原谅你。” 迟灼说:“墓被?他?们毁了。” 这句话像烧红的炭,烫得他?喉咙嘶哑,这件事?迟灼永远无法原谅靳雪至——他?以为靳雪至答应了的。 靳雪至那?天明明没有说不。 迟灼不明白为什?么。 他?因为经济罪被?牵连,短暂入狱,被?一个好?心的合作商从所里保释里出来,就听说墓毁了。 靳雪至居然还来接他?出狱,他?不明白日理万机、踩着所有人疯狂向上爬的检察官大人何苦浪费这个时间,靳雪至不是为了权势连命都不稀罕了吗?瘦得制服都空空荡荡,颧骨凸起,脸苍白得透明,眼?下全是青黑。 他?揪着这个在权力场上杀红眼?的疯子,把人死?死?按在拘留所斑驳的墙上,问为什?么……一句一句问。 迟灼死?死?盯着靳雪至,他?要一个答案。 至少……他?要一个理由。 哪怕是唬他?的理由。 可靳雪至不说话。 …… 现在,迟灼死?死?盯着这双涣散的灰眼?睛,试图找出一丝波动的端倪。 可惜没有。 不知道靳雪至是因为坠落云端,终于受不了打击疯了,还是这个刽子手太擅长隐匿。 靳雪至居然还是想靠近他?的手。 迟灼把手拿远。 他?沉默着扯了条浴巾,想要把人就这么丢在这里,起身?离开的时候,靳雪至忽然说话了。 靳雪至说:“阿灼。” ……在系统「啊啊啊啊啊要死?又要死?了」的惊恐乱跑里,迟灼已经猝然回身?,掐着靳雪至的脖子,把人狠狠按进那?池漾着暖光的热水。 新晋的联邦银行掌舵人脸上没有表情?,又仿佛冰冷透顶的讥诮,深黑的瞳孔渗出寒霜,凝住着这具充斥着谎言与欺骗的躯壳。 迟灼的嘴角慢慢抬起来,牙根咬得发酸,像嚼着靳雪至的骨头。 他?在想什?么?靳雪至怎么可能变成不认识人、不会再害人算计人,乖得只想贴着他?的傻子。 死?都不会。 他?们之间发生太多的事?,多到无法翻篇、无法重来。是他?疯了,才在这玩什?么愚蠢的养猫游戏。 “玩够了?”迟灼沙声说,“装得很像,靳检察官,是我蠢,活该我次次上你的当……” 他?的话停了停。 因为靳雪至好?像不会反抗。 甚至不会挣扎,被?他?按进水里,眼?睛也不会闭上,还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好?像他?有什?么好?看似的——这张脸上的血色明明都没了。 现在靳雪至安静地沉在池底。 这件毛衣太吸水,他?太轻,吸饱了水的毛衣像铅块一样,轻而易举拖着寂静的人影沉坠。 浮不起来了。 不对,迟灼的瞳孔猝然收缩,没有气泡飘出来,哪怕任何一串最细小、最不起眼?的气泡,这个该死?的骗子就这么沉下去,微张着嘴…… 迟灼拽着这件破毛衣,猛地把人拎出来。 靳雪至软得不像话,安安静静挂在他?身?上,被?他?用力压胸口、按后背……最后捏住苍白下颌,含住冰凉的嘴唇向外?用力吮吸。 咸涩的液体?混着血腥气涌进口腔,迟灼猛地扭头,呛咳着吐出一大口冰冷的、泛着淡粉的海水。 水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迅速消失在排水口的漩涡里……这大概是他?昏了头的错觉。 这是流动浴缸,他?从靳雪至喉咙里吸出的,应该是干净的、温热的水。 ……大概是今晚发生太多事?,搞得精神都要错乱。 迟灼剧烈喘息,狠狠抹掉脸上的水,单手拎起这只找死?的蠢猫。 靳雪至还是不知道要在他?手上挣扎。 靳雪至迟缓地、梦游一般地慢慢眨眼?,抬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苍白的手指在唇角流连,似乎凭借这点触感,再次认出了他?。 迟灼的瞳孔收缩。 ……他?要恨靳雪至的。 他?该恨靳雪至的,靳雪至骗了他?,害了他?,利用了他?,欠他?的还不清。 他?该知道这不是猫,是条冻僵了的蛇,只要还没死?,还剩一口气……揣在怀里暖和过来了,就会蜿蜒而上,咬穿他?的喉咙。 可靳雪至摸着自?己的嘴唇,露出一点恍惚的、孩子气的笑,他?发誓他?早把那?些该死?的记忆狠狠踩碎、砸烂、全都丢了,他?不记得那?天他?们吃了一份很烫的关东煮。 香得要命,靳雪至忽然叫他?的名字,趁他?答应,把最后一块萝卜塞他?嘴里。 浸满汤汁的萝卜烫得他?说不出半个字,他?扯着靳雪至报复回去,萝卜和汤汁的甜鲜味在唇齿间化开……那?是他?们第一个吻。 他?们那?年二十一岁。 他?们睡在那?辆旧二手车里,那?天半夜,他?冻醒了,看见?靳雪至蜷在他?身?旁,毯子裹到下巴。 像发现新大陆似的,靳雪至小心地、新奇地,偷偷用指尖碰自?己的嘴唇,露出那?种孩子气的笑。 月光从车窗漏进那?场寒酸的、捉襟见?肘的梦。 第59章 …… 眼?前,温热的水汽里,靳雪至又这么做……迟灼沉默着不动,他?像是又被?该死?的蛇绞缠进漩涡了。 冷灰色的眼?睛轻轻弯起来。 靳雪至抬起胳膊,想要他?抱。 不知道从哪弄得很惨、沾了一身?脏水泥巴的猫,喉咙里发出一点呜咽,好?像过去没打翻他?的杯子、没搞砸一切、没挠伤他?一样。 靳雪至认出了他?的嘴唇,认出了他?的手,认出了他?。 想要他?抱。 靳雪至还敢委屈:“阿灼。” 第29章 为什么哭啊 迟灼没有抱他。 是因?为手机响了, 被迟灼像垃圾一样丢在浴缸边上的大?衣口袋里,工作?专用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特?殊设置的紧急铃声,金融市场并不罕见的午夜惊魂。 迟灼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没多久, 最多三?秒不到,靳雪至就把手又慢慢收回去了。 迟灼皱了下眉。 温热的水流无声漫溢, 靳雪至垂着眼?睫,又不说?话了,慢慢蜷缩成很不起眼?的一小块。 他低着头, 手臂环抱着自己?的膝盖, 水面晃动的光影明亮, 在他苍白消瘦的脸上游移……如果只看那张脸,几乎要被骗得以为,这是个迷路、走丢、被坏人拐走, 不小心找不到家的孩子。 “行了。”迟灼毫不留情戳破这位大?表演家,“我只是去接个电话。” 他当然不会再当着靳雪至的面接电话——再也不会,永远不可能, 他至今还牢牢记得靳检察官教给他的事。 那些电话里的只言片语, 本?来绝不该为外人所知的家族秘辛。 当时他照顾高烧的靳雪至,忧心忡忡, 忙得不可开交, 握着这个混蛋因?为输液冰冷青白的手,连电话打来也不放心离开……就这么变成靳检察官手里最尖锐的剥皮剖骨刀。 “你?不要乱动。”迟灼起身,“不许再呛水,不然我不救你?。”顿了顿,又问,“知道吗?” 靳雪至像是听不见,垂着头, 专注地看水面那一小片浮动摇曳的光斑,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迟灼磨了下牙根,走过去,捏着脖颈迫使他抬头:“还有,不许再叫我阿灼。” 遮着灰瞳的睫毛颤了颤。 ……这个混蛋居然真?敢露出那种瘪起嘴、又委屈又难过的表情。 迟灼强忍着揍他的冲动松开手。 靳雪至居然也不高兴,抿着嘴唇,看起来一点?也不想再理他,把脑袋埋进手臂,再也不肯抬头。 迟灼站在氤氲的水汽里,特?殊铃声一阵比一阵急促,这代表某个流动性黑洞正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生,不是恐慌抛售,就是债券崩盘……他甚至花了几秒钟,思考是该先处理少说?三?百个亿的交易窗口,还是先揍靳雪至。 传出去大?概会成为所有投行永久性的耻辱笑柄。 迟灼转身就走,用两根手指嫌弃地从那个脏透了的大?衣里一点?点?夹出手机,抓了条浴巾离开浴室。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迟灼单手围上浴巾,喉结在阴影里微微滚动,他把新风系统打开,浴室门被刻意关严,反锁,锁舌咔哒一声咬合。 他已经学会防备靳雪至。 托靳雪至的福,检察官拍拍手高升走人,迟灼掉在这台巨大?的数字绞肉机里,没有过去,没有对错,k线图变成唯一的存活指标,那个困在家族纷争缠斗里优柔寡断的富二代已经被绞得粉碎。 剜骨还父、割肉还母,半条命换来烙进骨髓的冰冷直觉……多少对手被他连皮带骨吞吃殆尽,如今的迟灼已经彻底不再是那些人口中半调侃半轻蔑的“迟少”。 如今这些东西不像迟家。 夺不走,抹不掉,已经成为迟灼不可剥离的一部分。 让他即使在这种时候,不过脑子说?出的判断也能保证足够的专业度。 迟灼盯着磨砂玻璃门,上面又有厚厚的水汽凝结,一点?水痕蜿蜒淌落……他在想,该死。 该死。 什么都没变。 这道门让他看不清靳雪至。 …… 系统从旧毛衣里钻出来。 沈不弃在缝自己?。 上次缝得太草率了,随随便?便?被推了一下,伤口就又裂开,还好已经流不出血。 「这样真?的行吗……」系统忧心忡忡绕着伤口打转,原则上靳雪至已经死了,靠着沈部长的乖乖闹鬼诈尸卡,才能依旧像个活人一样说?话、做事,还要不停修修补补。 「啊。」沈不弃欣赏自己?的手艺,「差不多吧。」 将就着用。 反正很快就要坏掉了。 人死之后,执念极强、心有不甘无法释怀的亡魂,在黄泉路上徘徊不去,无法投胎转世,就变成鬼。 遇上月圆之前鬼门开,鬼有七日借尸还魂,钻进躯壳,偷来七日光阴。 今天是初八——初九,沈不弃看了眼?时间,00:17,已经是凌晨了,沈不弃这张卡还有足足144个小时的有效期,足够帮系统搞定?工作?报告。 系统稍稍放了心,变成毛绒小黄鸭让沈不弃玩,它来晚了半个小时,完全错过了最关键的部分,还没来得及问:「所以……你是怎么死的?」 沈不弃捏着小黄鸭的嘴巴,指尖沾了点?泡沫,堆在小黄鸭的脑袋上,弄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皇冠,推着系统在水里转圈。 他想了想:「不小心,‘啊’了一下就死了。」 系统被他推得晕头转向?,被捏了一下,居然还控制不住嘎嘎叫,气?得绒毛打结:「认真点啊!」 沈不弃挺认真?的,七星级酒店的洗护套装好得很,他给系统涂上一身香氛泡泡,慢条斯理揉捏,从圆滚滚的鸭屁股到翘飞的小尾巴,指尖轻轻梳理湿漉漉的绒毛。 系统:「……」 沈部长的揉捏手法也好得很。 系统无法抵抗,很快就失去绝大?部分警惕心变成毛绒绒的小鸭饼:「你?发誓……自己?人不骗自己?人,你?不是为了狗血剧情故意死掉的是不是……」 「不是。」这个沈部长回答得很痛快,「我有旺盛的求生欲。」 系统欲言又止:「……」 是真?的。 沈不弃这人,会打马虎眼?,会顾左右而言他,会哼跑调的歌和吹口哨,但几乎不说?谎。 沈不弃也不会做不符合人设的事——靳雪至是会不顾一切活下去的人,为了活下去,可以生吞证物,曾经跪着给仇人擦鞋。 当时,发生了什么,让靳雪至这种人……非得死吗? 沈不弃看起来沉迷玩小黄鸭,掏出小梳子和数据吹风筒,给系统做了个新的蓬松绒毛造型。 系统纠结半天,到底还是放弃了继续追问,反正六天以后就知道了:「那……靳雪至为什么要出卖迟灼?」 沈不弃:「啊。」 系统:「啊啊啊啊啊」 「没有为什么。」沈不弃轻轻笑了下,指尖陷进棉花糖一样的绒毛里打转,声音又轻又温柔,「和迟灼结婚的,就是这样的人。」 ——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可以割舍,什么都可以不要的人。 不计代价踩着无数尸骨向?上爬的人。 理当有这样的下场。 系统困惑地抖了下尾巴。 它只是死期将至炮灰部的一个普通统,没有查看靳雪至生平的权限,想了一会儿,又啪嗒啪嗒游回去和沈不弃贴贴:「那他成功了吗?」 靳雪至付出了这么多,爬到想爬的位置、做成想做的事了吗? 「成功了呀。」沈部长眼?睛弯弯,「你?要是再晚来三?分钟,我就含笑九泉了。」 系统:「…………」 系统咬他手指头。 沈不弃晃了晃手指,一个气?到炸毛的毛绒绒小黄鸭蹬着腿,影子落在水里,和一只躺在海底石缝里的、毛绒绒的猫头挂件重?合。 系统口齿不清地问:「那他开心了吗?」 沈不弃正在研究能往伤口里塞点?什么:「嗯?」 沈不弃:「啊。」 …… 迟灼回到浴室。 他根本?没打几分钟电话——是某个海外小国外汇储备失控导致的恐慌性崩盘,他擅长的血腥猎场,现在去交易厅,足够在黎明前撕下几块肥肉。 够让靳雪至高高兴兴住一个月天价猫窝。 但他站在浴室门口,没动,看着那个仿佛始终蜷在浴缸一角的人,靳雪至刚把什么东西藏起来。 很笨拙的动作?,好像身体不听使唤一样,一点?也不像靳检察官,他看见那是个鸭子玩具了。 能在被枪口指着脑袋的时候徒手夺下证据的靳律师,现在像个偷糖被抓的孩子,苍白的手指僵硬蜷缩,把那只蠢兮兮的、有滑稽扁嘴和大?屁股的鸭子玩具往身后藏。 第60章 “哇。”迟灼说?风凉话,“靳大?检查官喜欢这个?” 靳雪至还在和他赌气?。 不说?话,抿着苍白的嘴唇,攥着那个粘了些绒毛的橡胶玩具。 这么个小破玩意,迟灼又懒得抢,今晚很烦,他懒得动,什么都不想抢:“行了……把你?那件宝贝衣服脱下来,我让他们去洗。” 抱着靳雪至下浴池的时候,他就试过一次了,靳雪至反抗得过分激烈,甚至还想咬他的手腕。 迟灼实在受不了来来回回都要碰这件看不出本?色的破毛衣。 “脱。”迟灼说?,“不然不抱你?了。” ……他活像是说?了什么过分得要命的话。 靳雪至抬起头,睁大?了湿漉漉的灰眼?睛,露出某种近乎天真?的震惊,一动不动盯着他。 迟灼:“……” ……假如。 假如,今后的某一天,靳检察官又用那种让人恨不得掐死他的漠然傲慢,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装的……他就。 他就把两百件毛衣套靳雪至脑袋上。 迟灼恶狠狠地计划,靳雪至完蛋了,他要定?制几万件一模一样、一丁点?也不差的破毛衣,每天逼着靳雪至穿,让这个骗子以后的几十年都淹没在羊毛的海洋里,这辈子都爬不出去。 血管在太阳穴下突突地跳,迟灼用力按着额头,他其实已经开始后悔捡了这么个麻烦,靳雪至的表情活像要被他欺负哭了—— 他甚至什么都没干。 “……抱。” 靳雪至小声说?。 原来脏猫也会说?除了“阿灼”以外别?的话。 迟灼抱着自己?的胳膊,不为所动,冷眼?旁观:“要么把衣服脱了,要么不抱。” 靳雪至慢慢低下头。 苍白的手指抠进那件松垮的、完全变形的毛衣,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靳雪至伸出手,犹豫着,把那个鸭子玩具递给他。 靳雪至拿这个和他换,小声说?:“抱。” 迟灼不稀罕:“我不要。” 靳雪至的胸口忽然轻轻收缩了下——迟灼无声蹙了蹙眉,是毛衣太烂了所以不明显吗?他怎么觉得,靳雪至呼吸的时候胸口像是不用起伏。 ……迟灼最后输给靳雪至。 这没什么稀奇的,迟灼总输给靳雪至。 从过去那些无聊的、“哪支球队会赢”、“哪只股票会涨”的打赌,到法院一张张雪片似的传票。 迟灼几乎没怎么赢。 迟灼回到水里,给靳雪至的头发上、破毛衣上涂泡沫,手法很糙,像莫名其妙发善心的蠢货决定?半夜徒手洗一只猫。 靳雪至被他揉搓得脑袋晃来晃去。 他故意用更大?的力气?,靳雪至就更坐不稳,这很解气?,迟灼没出息地发现,这比在金融赌桌上剐走几个亿更解气?。 他故意把靳检察官的发型彻底搞得稀巴烂。 这种幼稚的报复招致小心眼?脏猫的反抗,靳雪至咬他,还是那种叼住脖颈的皮肉就不动了的咬法,他嘶了一声,右手去捉靳雪至的痒。 这动作?连迟灼自己?都有些意外。 像是手自己?记得,不用他使唤,那些他被家族赶出来、蹭靳雪至那个破二手车露宿街头的日子。 ……靳雪至这人活像口欲期还没过。 做策划案的时候要嚼口香糖,签字笔没一支完整,心烦的时候就会咬烟的过滤嘴——高兴了也要咬。 有时候两个人躺得好好的,不说?话看星星,靳雪至靠在他胸口,被他捋着后颈脊背摸舒服了,毫无预兆偏头一口就咬住他的喉结。 迟灼甚至专门搜索过原因?。 ai助手说?这是某种“情感防沉迷机制”,是因?为对方不想沉溺于你?的温情,所以故意咬你?,惹你?生气?,这样就能恢复清醒,找回理智边界,不至于让一切失控。 迟灼一度很为这个答案担心,直到ai助手把回答洋洋洒洒写?完,弹出三?个贴心的宠物医院广告: 「那么,您家的猫绝育了吗?」 “……” 迟灼后来决定?放弃没救的ai,换成捉靳雪至的痒痒,来纠正这个咬人的毛病,效果还可以,他们因?此多了很多笑得喘不上气?的夜晚。 靳雪至靠在他的胸口笑。 靳雪至又发了烧,不肯乖乖吃药,被他按着胳膊,病猫一样胡乱蹬腿踹他,咳嗽着笑。 靳雪至被他拿被子裹在胸口,挣扎半天逃不掉,精疲力竭头发乱糟糟,低着头笑……他收紧手臂,看见亮晶晶的、像被雨淋透了的眼?睛。 靳雪至啊。 迟灼想,他想不通。 他的手贴在靳雪至如今瘦到只剩骨头的腰侧,掌心是冰凉的、这种水温也暖不过来的悸颤……他想不通,那些日子不好吗。 他甚至想过就这么没出息地过一生算了,他不再做什么迟少,也不再要迟家一分钱,他和靳雪至从头创业,白手起家,开个律师事务所。 靳雪至不是说?要做民权律师的吗? 他给靳雪至当搭档、当助手,他们肯定?能做出规模,在那之前短暂地忍耐几年,先租个不漏雨的房子……他披着棉被鬼鬼祟祟钻进书房,把沉迷工作?的靳律师抓进被子监狱,靳雪至被他裹着一边踹他一边笑,被他拽掉袜子,把冰凉的脚趾贴在他小腿上。 不好吗? 迟灼想,他那天明明讲了个很好的故事啊。 靳雪至那天为什么哭。 “……坏猫。” 迟灼把他抱到怀里,低声说?:“老实点?,不能随便?咬我,我已经不养你?了。” 靳雪至仰着头,或许因?为忽然就被抱了,也或许是因?为他竟敢这么轻易把“不养了”三?个字说?出口,又露出那种天真?的震惊。 迟灼这次懒得生气?了,戳戳他的脑袋,随便?拿了条浴巾盖在滴水的头发上,胡乱揉搓一通,又勉强把靳雪至身上的破毛衣攥干了水。 给洗好的猫粗鲁地擦了毛,确认了靳雪至确实不给脱衣服,就把人抱去吹热风。 酒店里有这种莫名其妙的贴心设施。 跟那种给宠物洗完塞进去的烘干箱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更大?,风声也更响,热风机发出低沉的嗡鸣。 靳雪至扒着他的肩膀不肯进,又像是太妃糖一样黏在他身上,怎么扒也扒不下来,湿透的发梢全蹭在迟灼颈窝,又痒又扎又冰凉。 迟灼“啧”了一声,只好一起进去,关上门陪着他。 烘干室里的暖风其实很舒服。 这次靳雪至终于安分下来,不折腾了,被他一下一下捋着后背顺毛,歪着脑袋靠在他胸前。 那双灰眼?睛,似乎也稍微恢复了一点?活气?,不那么茫然涣散了,在扑面的热风里悄悄偷瞄他。 迟灼第三?次低头,又看见这人在偷偷摸摸瞄到一半——视线相撞靳雪至立刻收回眼?睛,垂下睫毛,但又不吭声地用腿绞着他……像只折腾一大?圈终于认出领地的蠢猫。 迟灼捏了捏他的后脖颈。 “坏猫。”他说?。 靳雪至好像也妥协了这个称呼,慢慢眨着眼?睛,仰起头看他。 “我说?一句,你?‘嗯’一声。”迟灼说?,“配合好了就有热汤喝,懂吗?” 迟灼拿出手机,调出相机调成录像模式,按下录制键当证据。 他们在一个小小的取景框里。 头挨着头,脸挨着脸,他抱着靳雪至,他们看起来那么好,好像他们过去的一切都被抚平了。 靳雪至的手指轻轻攥着他的头发。 迟灼说?:“你?有苦衷的。” …… 是试探。 迟灼可以承认,靳律师是这么教他的。 迟灼亲眼?看见靳雪至坐在探视区,把一个警惕狡诈的骗保犯弄得抱着他大?哭,主动交代了十几桩连警方也没掌握的案底。 那时候靳雪至也只是恰到好处,轻轻拍着那个犯人的背,温声细语,冷灰眼?睛毫无温度。 但这一招对靳律师本?人似乎没用,不论靳雪至是不是迷糊——靳雪至贴着他,呼吸轻轻扫过他的锁骨,被光线吸引,伸手想去够那个手机。 迟灼把手机举得更远,不给他乱扒拉:“你?有苦衷的,是不是?” 迟灼其实给他想了很多个理由:“你?被人威胁了?有人逼你?,强迫你?,你?没法和我解释,只能这样,身不由己?……” 他试着用指节抬起靳雪至的下巴,力道很轻,可惜啰嗦的人类吸引力不如发光的手机,靳雪至咬他。 迟灼深呼吸。 不生气?。 靳雪至咬着他的手指,不重?,没用力气?,更像是含着,虎牙的小尖轻轻磨蹭他的指节。 “是不是?”迟灼给他咬,反正他早就知道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贱的人,又不差这一下,“你?这毛衣哪来的?怎么和我妈送你?的一样。” 第61章 靳雪至的那件不是早就烧了吗? 他看着烧的,还有那么多和他们过去有关的东西,合照,情书,留言条,能证明他们有过亲密关系的东西……都是不利证据。 都被靳检察官烧了。 那天的雪也很大?,他疯了一样赶过去,气?喘吁吁,只看到火舌吞噬掉他最喜欢的照片——他和靳雪至并肩站着,手牵得很紧,那时候他以为这世上最残忍诡谲的变故,也不可能把他们分开。 他拽了拽靳雪至身上的毛衣,他其实给靳雪至找了很多理由,迟灼自嘲地想,全自动洗地机。 只要靳律师屈尊“嗯”一声。 “是不是……”他放任靳雪至啃来啃去,声音更缓和,拇指轻轻抚过靳雪至微微鼓起的脸颊,“你?其实把墓偷偷转移了?”他乱猜,“怕人知道,连我也瞒着,对吧?” “是不是你?其实也不想的?” 迟灼问他:“坏猫,你?不是最会说?谎吗?说?一个很难吗?” 靳雪至家里已经没有别?的人了,在迟灼的印象里,靳雪至父母早逝,妹妹也死于先心病……所以靳雪至其实和他妈妈相处得不错的。 有几次,迟灼和家族斗得不死不休赶出去那段时间,甚至是靳雪至替他去看望母亲,陪母亲做治疗。 他想,就算有秘密。 有什么秘密,靳雪至不能告诉他呢。 迟灼说?:“你?不是故意的,靳雪至,我给你?一次机会,你?这么骗我,你?‘嗯’一声,就给你?热汤喝。” ——那些伤害,痛苦,绝望,歇斯底里的嘶吼,被烈火焚尽的一切,永远不可抚平的惨烈伤痕。 他给靳雪至一次花言巧语的机会。 他一个字一个字教给靳雪至,很简单,只要这么说?:“不、是、故、意、的。” 坏猫。 迟灼的呼吸重?得像要滴血,胸口起伏,闭紧眼?睛,太糟糕了,他满脑子是靳雪至,被他搂着的靳雪至,边踹他边咳嗽边笑到喘不上气?的靳雪至……他们明明一起狂笑到肚子疼,摸一下怀里人的脸,却发现全是冰凉的蠢货靳雪至。 为什么哭啊。 为什么不哭出声啊。 他想不通,他想了很多年,想不通,这个疑问无数次像把钝刀,毫无预兆豁开他的胸腔,卡在肋骨里磨蹭,搅着温热腥甜的血。 永不停歇的雪落在那个不愈合的豁口上。 迟灼轻轻摸这张苍白的、毫无温度的脸,四天前,靳雪至出事的时候,他给靳雪至打过电话的。 这个混蛋把他拉黑了。 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看不够。 迟灼又一次认输,他捧着这个捂不热的混账王八蛋,俯身,轻轻地碰冰冷的、永远说?不出好听话的薄嘴唇。 “别?哭。”他替靳雪至擦漉湿的睫毛,这个该死的骗子真?是坏透了,连“嗯”一声也懒得敷衍他,“今晚还养你?好不好。” 他不问了,今晚例外,就当做了场疯狂的梦,明天早上再让这只坏猫叼着老鼠滚蛋。 “还会笑吗?”迟灼低头,拇指轻轻蹭过靳雪至冰凉的眼?尾,“不会为了高升,连这个都忘了吧。” 新闻里的靳检察官,的确是越来越冷峻、越来越苛刻,越来越不近人情了的。 像一把薄得随时会折断的刀。 他摸摸靳雪至的头发,放任坏猫爬进他怀里,紧紧贴着他:“笑一下,给你?喝热汤。” ----------------------- 作者有话说:晚上我努力加更! 第30章 嘴唇碰上 靳雪至居然听话。 被他轻轻摸着半干的头发, 很?听话,在他掌心仰着脸,吃力扯起一点生硬的弧度, 眼尾却?还是一片平直的苍白。 像把可怜的、坏掉了的,失去价值就立刻被当成垃圾丢掉的刀。 就这么折在他怀里。 迟灼捏捏这张瘦到不像样?的脸:“好丑。” 所谓的笑迅速消失了, 靳雪至又和他生气,迟灼从不知道靳大律师这么容易生气,这就不肯和他说话了, 在他怀里团成一个球。 迟灼挺新鲜, 扒拉扒拉, 忍不住笑了一声。 很?难不笑,他没见?过靳雪至这样?……当初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也没有。 靳雪至其实?比他小几个月,入学晚, 复读过三?次,低了他两届,因为这事还一度成了同?级生里的笑柄。 靳雪至像是没听见?, 自顾自做自己的事, 几乎住在读书馆。 五年时间弹指即过,绝大部分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其实?迟灼也是, 那段时间, 他看着电视里的靳雪至,偶尔还会想?起那个拙劣地装作把咖啡打翻在他身上的学弟。 而事实?上,那个时候的靳雪至,就已?经拿光了法学院所有能拿的奖学金和文凭,满分绩点进了最顶尖的律所。 靳雪至沉稳,冷静,早熟, 从来不泄露半分情绪,喜怒不形于?色。 后来进了政坛,一路青云直上,官运亨通。 ……谁能想?到。 那个冰冷锋利、叫金融圈闻风丧胆的靳检察官,因为一句“好丑”就和他绝交,团成一个半湿不干的球,后脑勺都写满不高兴。 “好吧,不丑。”迟灼捏了捏靳雪至的后颈,尝试和谈,“别生气了吧?我开玩笑的。” 他把靳雪至抱出这个大号烘干机,靳雪至现在稍微有点暖烘烘的,也可能是毛衣被烘暖了。 靳雪至的脑袋靠在他肩头,发梢乱翘,蹭着他的脖子,也沾着点烘干机里的暖意。 迟灼不太?好判断,靳雪至是还在和他赌气,还是睡着了——所以呼吸和脚步也就都不知不觉放轻。 靳雪至垂着头,那些睫毛也垂着,安安静静覆住眼睑,投落一小片阴影……乖得像是幻觉,让人胸口蓄满无法言明的液体,轻轻一晃就要溢出来。 那里面?装的是什么,迟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太?荒唐了。 迟灼没想?亲他。 迟灼抱着他去那辆恒温餐车,汤都还是热的。 靳雪至在轻微的餐具磕碰声里醒来,对老鸭和乌鸡熬出的油花表示了嫌弃,把姜汤吐在了他拖鞋上,对当归和松茸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厌恶,灰扑扑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盯着浮沉的药材,仿佛迟灼要下药毒死他。 “……矫情。”迟灼头疼,看着又开始乱扯他的浴袍,试图把脑袋扎进他怀里的坏猫,“饿死了怎么办?” 有什么问题?迟灼自己一样?试着喝了一口,汤很?好喝啊。 醇厚鲜美,滋味调得恰到好处。 很?香。 他捏着靳雪至的下巴,把自己喝到的汤喂给难伺候的坏猫。 嘴唇碰上,靳雪至就不动了。 温热的汤汁漫过相贴的唇,迟灼看见?睁圆的灰眼睛,看见?靳雪至的睫毛在打颤,迟灼有点恶劣地想?,那又怎么样?,这是靳雪至欠他的。 靳雪至明知道迟灼喜欢他。 喜欢了这么多年,骂也骂了、恨也恨了,决裂了,老死不相往来了。 东山再起的迟董甚至在刺眼到一片白茫的镁光灯下,在八卦记者兴奋的围堵里,当众说过“除非死了,否则我不会原谅他”这种话了。 迟灼在很?多个深夜,一个人对着叫他恨得磨牙的、靳雪至的那张律师证,绝望地想?,他完了。 他怎么还是想?亲靳雪至。 靳雪至欠他的。 于?是这个吻也变得咬牙切齿,迟灼一只手扣着靳雪至的后脑,摆明了就是欺负他、逼着他,不准靳雪至躲,就像靳雪至当初在法庭上、在清算现场对他做的那样?。 他们毫无预兆地接吻,汤匙掉在地上,毛衣织料发出脆弱的撕裂声,他收紧手臂,强迫靳雪至把汤咽下去,咬靳雪至的下唇,直到听见?一声近似呜咽的闷哼。 ……这只病猫的肺活量什么时候这么好。 难道身体没那么坏了? 迟灼掐灭莫名其妙冒出来的高兴念头,荒谬,他高兴什么,他慢慢放开靳雪至,摸这张脸。 靳雪至甚至连脸也没红,只是眼睛瞪圆,盯着他,震惊远大于?羞恼,一动也不动……更像猫了。 迟灼看着这个混蛋,灼烫气息从肺里溢出,打在靳雪至的脸上。 似乎被他提醒,靳雪至才想?起要呼吸,胸口开始笨拙的、模仿似的跟随他的频率起伏。 能让靳雪至有这种反应……也不亏。 迟灼扯扯嘴角,自嘲地想?,毕竟靳大检查官是那种被人指着鼻子歇斯底里骂“刽子手”、诅咒“不得好死”也面?不改色,会垂着视线,用不染纤尘的白手套拭净脸上的唾沫的人。 迟灼摸了摸靳雪至左边的颧骨,拇指指腹无意识使?力,用力擦了几下,他记得当时靳雪至擦的是这儿。 “被人吐唾沫的滋味怎么样?。”迟灼故意问,“好受吗?” 第62章 靳雪至的睫毛像是被刺中?地颤了颤,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迟灼等着他生气,可靳雪至居然没有,狡诈的骗子天生就知道怎么让他心软,眼泪砸在他的手背上。 骗子的睫毛一眨,不吭声,眼泪就滚下来了。 一颗一颗,烫得他手心发麻。 他的坏猫呜咽着,把左脸往他掌心贴,要他摸,要他擦。 靳雪至居然就理直气壮地这么做,仿佛在索要一个迟到的、错过太?久的安慰——迟灼知道自己应该把人毫不客气地重重扔在地上,他知道这是假的,靳雪至是冷的,血里是冰碴,心是石头。 “你?活该,靳雪至,你?活该知道吗?”迟灼捏着他的后颈,“没人像你?这么办案。” 没人。 没人会把自己钉在十字架上,剖开肚腹,引诱乌鸦来啄。 靳雪至不给人留退路,一寸不留、一分都不留,是,靳雪至在某种意义上做成他“民权律师”的梦了,他扳倒了那些财阀,给底层撕开口子,可有用吗?那些执掌媒体的人只是稍微一颠倒,黑白就反了。 被靳雪至从深渊里拽出的受害者,正举着“司法不公”的牌子在联邦调查厅门口抗议,因为靳雪至得了补偿、认为靳雪至一定?私吞了更大笔好处的人,在网上诅咒他“全家暴毙”……这世界就是荒谬成这样?的,迟灼好笑地想?。 别天真了。 没人受得了这种折磨,除非这些也是作秀,是政治资本,是口号。 靳雪至的“联邦明星检察官”之路,从一开始就是踩在刀尖上,稍微一晃跌下去,就是万劫不复。 靳雪至早该知道的不是吗? 哭什么? 委屈什么? 迟灼想?揍他,气得牙根痒痒,靳雪至就为了这种愚蠢的东西把他推上祭坛,他还没委屈。 “不是喜欢捉老鼠吗?”迟灼低头,盯着湿透的灰眼睛,他又开始想?他该把这人就这么丢出去自生自灭,要不干脆掐死算了,“靳雪至,醒醒,我不会安慰你?。” 他开始找他能把靳雪至狠狠丢在什么地方——瓷砖太?硬,摔散架了还要收拾,地毯太?脏,谁知道粗纤维里有多少灰,浴缸里全是水,好不容易烘干的…… 迟灼把人恶狠狠丢进主卧那张三?米的大床。 靳雪至甚至弹起来了一下。 ……这在吵架的气氛里不合时宜到透顶,迟灼太?阳穴跳了跳,扭头就走,他要出去抽烟。 迟灼很?久不再抽烟。 和健康没有半毛钱关系,他只是烦,迟灼烦的东西很?多,比如每次去拿烟,他会想?起该死的靳雪至。 靳雪至在他身后,微微弯腰,陪他看那些反复推敲修改的策划案,他下意识去摸烟……冰凉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 打火机咔哒轻响,一簇火苗照亮两个人。 靳雪至和他分一支烟,微微偏头,不用手接,滤嘴上的齿痕叠住齿痕,靳雪至的嘴唇有薄荷味。 他会一直想?这些,想?靳雪至的烟灰缸,想?那个冷得简直像冰窖的副检察官办公室,靳雪至是个傻子,就算打开窗户陪他吹三?个小时卷着雪花的冷风,难道他就会心软原谅这个混账王八蛋吗? 迟灼打开窗子,风卷着雪闯进来,他反复点一支烟,点不着,烦躁得恨不得把打火机丢掉。 傻子。 他死死咬着那个破滤嘴,他不可能在这时候出去给靳雪至买什么破关东煮,这太?蠢了,他有病。 他应该回去继续折磨靳雪至,这也算个复仇。 迟灼用力关上窗户,往主卧走,他什么也没想?——他当然不可能想?那天,他签离婚协议的时候,靳雪至“批改”那份文件只是些被钢笔笔尖划得稀烂的白纸,他没看见?。 他没看见?靳雪至的手指,那些苍白的、修长的手指,在拆家门钥匙给他的时候,抖成了什么样?。 他没看见?靳雪至蜷缩在拘留所的小房间里,把脸埋进旧毛衣,消瘦的身躯紧紧蜷着,像只被遗弃的野猫。 开什么玩笑。 是靳雪至不要他的,是靳雪至明明知道后果,依然选择了牺牲他,亲手毁了一切的。 迟灼把靳雪至从那些蓬松的、昂贵的天鹅绒被里狠狠揪出来,想?说点什么狠的,还没想?好,先听见?不听话、在剧烈颤抖里脱口而出的“阿灼”。 靳雪至紧紧缠着他,手脚并用,不松手,死死扯着他的浴袍,想?要藏进去,眼泪在他领口不断洇开。 像差点跑丢的猫。 像个被最可恨的噩梦惊醒的孩子。 第31章 是不是克我 “算过命吗?” 迟灼恨不得掐死他。 傻子, 迟灼尝到齿缝渗出?的血腥气,傻子,傻子, 他应该把靳雪至就这么狠狠丢出?去给这人点毫不留情的教训。 疼了?才长记性。 他的手已经抬起来,捏住了?靳雪至冰凉细瘦的后颈, 可就到这一步,手指就不听使唤了?。 ……靳雪至身上这么凉。 迟灼又?焦躁地?来回摸了?几下,最后甚至把掌心整个贴上去, 恨不得一分钟把这地?方摸热。 手指想摸, 手臂想收紧。 那就勒这只?坏猫, 迟灼咬着牙想,收紧不放开,求饶也没用, 勒得靳雪至喵喵叫。 他就这么干,收紧手臂,再收, 把靳雪至紧紧裹在怀里, 这只?到处惹祸的长手长脚的消瘦坏猫在他怀里发抖、呜咽,不停要他摸, 膝盖抵着他的腰不安分地?不停磨蹭, 两条长腿紧紧箍在他身上……迟灼用力闭了?闭眼睛。 靳雪至混账。 他不得不用力深呼吸,极力压制古怪的反应,开什么玩笑,他们是仇人。 不死不休的仇人。 迟灼的喉咙重重滚动,用刺骨的冰水狠狠浇熄胸口灼烧的炭。 他逼自己回忆靳雪至推过来的离婚协议、回忆靳雪至那只?手在桌面上敲出?的不耐烦节奏,回忆他被推上被告席时,靳检察官冰冷漠然、仿佛他们从不认识的脸。 靳雪至的脸。 迟灼睁开眼睛, 盯着这张瘦削青白?过头的脸,盯着靳雪至的颧骨。 靳检察官大概自己都没察觉。 那次庭审后,靳雪至多了?个习惯,总是会不停用雪白?手套裹住的手指擦拭那个地?方。 越来越重、越来越用力。 靳雪至显然开始频繁洗脸,每次开庭前,检察官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发都还?有些未干的湿漉。 迟灼承认自己干了?点事?,没叫靳雪至知道——当然不能让检察官大人知道,那个靠“政治献金”得意洋洋出?狱的杂碎如今正躺在贫民窟里呻吟等死,否则铁面无私的靳检察官还?不是要把他一视同仁吊路灯。 那些该死的、该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超生的杂碎。 迟灼慢慢咬着口腔里的软肉。 他当然要纠正靳雪至洁癖的坏毛病,否则靳雪至难道要每天洗十次脸、洗三十年再三十年吗? 迟灼亲上去,低头舔舐、啃咬那块苍白?颧骨,用舌头不知羞耻地?反复凌-虐那块被无数次擦拭的薄薄皮肤,直到似乎有些血色漫上来。 靳雪至的身体?微微绷紧,想要偏头躲开,被他更紧地?抱住。 这地?方的印记变成牙印不好吗。 “乖猫。”迟灼不太清楚自己说了?什么,大概是喘息间隙的嘟囔,叽里咕噜地?抽空哄他,“不躲。” 他怀里的猫轻轻颤了?下,居然真的不躲、真的更乖了?。 靳雪至更往他怀里贴进来。 还?想蹭他。 迟灼荒唐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但无所谓,这世?上疯子很多,不多他一个……迟灼去亲靳雪至被淋湿的眼睛。 “你们办案……要证据的,对不对?”他故意轻轻咬靳雪至颧骨那一小块红透的地?方,“我吃掉了?。” 物?证没有了?。 迟灼又?咬了?一口,现在那上面是牙印了?。 新的证据表明靳雪至是他的。 迟灼开始有点理解靳雪至咬人的瘾,他也有点上瘾了?,他想把靳雪至全身都打上标,省得这只?养不熟的猫再乱跑,他应该咬开靳雪至的颈动脉,喝掉里面的血,再把自己的血给靳雪至灌进去。 这样他们就永远在一起了?。 这样,是不是靳雪至这个蠢货就能想起来,他们家门?锁用指纹和密码也能开。 是不是这个混账就不会在闯了?一大堆祸以后,才知道伤痕累累地?爬回他怀里……露出?这种?表情。 让人想把欺负他的该死的噩梦全都撕碎烧光。 迟灼用浴袍、手臂和胸口临时做出?一个破猫窝,让靳雪至藏进去。 他的手有自己的主意,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轻轻摸靳雪至的后背,脖颈和后脑。 他不停地?亲靳雪至,把那些咸涩冰冷的东西亲掉。 第63章 他想这究竟是眼泪还?是海水,靳雪至这人像是一点也焐不热了?,怎么还?是这么冷。 “坏猫。”迟灼摸他的脸,指腹抚过湿透到黏在一起的睫毛,靳雪至惨了?,他要拍丑照留念用照片威胁靳律师三十年,“别?哭了?……带你去吃关东煮好不好。” 他说话,语气柔得他自己都打哆嗦:“和以前一样。” 湿漉漉的灰眼睛大睁着看他。 迟灼知道自己有病,知道自己是疯得更严重了?,这么大的雪,就算酒店提供车给客户短途代步,出?去也很麻烦。 但有什么办法。 靳雪至哭成这样。 他没本?事?,拦不住那些眼泪,他把手挡在靳雪至的眼睛上,温热得和他体?温趋同的水就漫过指缝。 迟灼帮坏猫吞净这些泪。 迟灼只?好又?一直认输,勉强暂时改口:“好吧,算你不是坏猫。” 那也不是好猫,迟灼恶狠狠地?想。 哪有好猫会咬人的。 他只?是想看看靳雪至的嘴唇,是不是被自己咬破了?,就又?被靳雪至咬住指节,这次的花样比之前多了?,靳雪至也模仿他的样子,笨拙地?、慢慢地?舔他。 柔软湿冷的舌尖,生涩地?舔舐指节细细的纹路,湿漉软腻的触感让人脊背发麻。迟灼恶劣地?故意挠他的腮帮,靳雪至也不知道吐,愣愣含着,睁着灰眼睛看他,喉咙里溢出?细碎的呜咽。 苍白?的脸颊鼓起一点叫人胸口酸得发涩的软软弧度。 迟灼看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手轻轻抽出?来,擦干净。 靳雪至不该这么被欺负,他不好,他向?靳雪至柔声道歉,躺下来,轻轻托着靳雪至瘦到硌手的肋骨,让靳雪至伏在自己身上。 坏猫看起来很满意这个人肉猫窝。 迟灼重新地?、好好地?亲他,亲靳雪至那些苍白?修长的手指,靳雪至的手指发抖,不由自主蜷缩,那上面全是深深浅浅的伤痕。 迟灼亲那些伤痕。 靳雪至原来也会难为情,把手往回收,不给他亲,迟灼故意攥着不放:“我猜猜。” 他的嘴唇贴着靳雪至食指上的疤:“让哪个想当庭自杀的重刑犯拿刀片划的?” 他亲靳雪至手腕的烫疤:“让人绑架了?,拿烟头烫的?” 他去碰靳雪至右手掌心那道狰狞硬涩的疤痕,发烫的胸口猝然揪扯着冷了?下——那个该死的野狗说的话,又?像冰冷污水一样悄然漫过心脏的缝隙。 ……靳检察官知道。 知道。 当年那件事?……那辆车,是靳雪至私下找人安排的。 有证据。 迟灼的动作停下,他怀里的坏猫也像是有些不安,又?开始微弱挣扎,想把手收回怀里藏起来。 “没事?。”迟灼轻轻摸他发着抖的头发,柔声说,“怕什么。” 他又?不是第一天被靳雪至伤了?,迟灼知道,靳雪至为了?他的“理想”,就是可以不择手段的,牺牲谁都没关系。 靳雪至甚至曾经安排过刺杀自己的狙击手。 那颗子弹离心脏不到三公分,靳雪至因?此名声大噪,“铁血检察官”的名头从此焊在他身上……没几个人知道,那个狙击手是从不打歪的。 靳雪至对自己都能这么狠,对别?人当然也一样,他只?是靳雪至的无数个“别?人”之中的一个。 迟灼轻轻摩挲这张苍白?透了?的脸。 “没事?。”迟灼仰躺着,轻轻摸伏在自己胸口的猫,“我不怪你了?。” 他本?来是想和靳雪至好好讨论讨论、算一笔账,把那些无论如何死活都想不通的事?全问清楚的。 ……现在不想了?。 靳雪至已经这么惨。 迟灼不是喜欢把人赶尽杀绝的性格,不想再把血淋淋的旧账摊开,事?实上那些人嘲笑“迟少”“优柔寡断”并?非毫无道理,迟灼就是总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下不去死手,才会在那些不死不休的圈套里一次又?一次摔得头破血流。 所以靳雪至亲手帮迟灼改正了?这个要命的毛病。 迟灼应该感谢他。 如今的迟灼,也和当年的靳雪至一样,不谈感情,只?算得失,他攒起最后一点可笑愚蠢的原谅纵容,攒了?五年,留给靳雪至:“带你去吃关东煮。” 他有病。 迟灼坐起来,他就喜欢大半夜不睡觉开酒店的车出?去找个便利店买十几块钱的关东煮……喂猫。 靳雪至被他裹成鹅绒猫卷,轻轻戳脑袋,靳雪至坐不稳,摇摇晃晃,迟灼觉得有趣,轻轻笑了?下。 他说:“靳雪至。” 反正靳雪至也听不懂,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迟灼有点自嘲地?想,不像话,他自己在这一会儿天堂、一会儿地?狱,靳雪至都不知道。 “这辈子不怪你,我原谅你。”迟灼蹲在床边,轻轻摸这张苍白?的脸,力气很柔和,“下辈子我们就不见了?,好不好?” / 五分钟后迟灼开始后悔自己说了?这种?傻叉的矫情台词。 因?为靳雪至现在就不见了?。 他只?是打了?个电话要车,三十秒,他发誓没超过四十秒……挂断电话再回来,靳雪至就不见了?。 云顶套房本?来就有不少套间,衣柜,储物?间,为了?绝对保证客人的隐私,格局像个精心设计的迷宫,主卧连着书房,书房小门?直通备用走廊,三条分支,一条是侍者小道,一条专走老鼠和清洁工,还?有一条伸进该死的酒窖。 所有地?方都能轻松藏进一只?不听话的猫。 迟灼实在干不出?大半夜把所有人叫来找猫的离谱蠢事?,他不停拉开每个衣柜,叫靳雪至的名字。 他向?所有他能想到的信仰保证他会捐款,乞求能在拉开门?的瞬间看见那双灰眼睛——哪怕是冰冷的、嘲讽的,哪怕下一秒靳雪至得意洋洋跳出?来宣布这又?是个圈套。 ……好样的。 迟灼磨着渗血的后槽牙,忍着太阳穴快要爆炸的血管,恶狠狠地?边跑边想。 靳雪至真是知道怎么折磨他。 迟灼开始道歉,开始反悔,他发誓自己是胡说的了?,这台词是他们一起看电影的时候主角说的,迟灼学来小发雷霆解解气而已,他不是不要靳雪至了?……靳雪至不能这样。 不能这就又?跑掉。 外面那么冷,那么大的雪,沿海大道出?了?车祸不知道吗?听说还?有逃逸的抛尸杀人犯。 遇到危险不小心死了?怎么办……呸。 迟灼狠狠地?呸,他胡说的,不能当真。靳雪至是他见过最大的祸害,祸害遗千年,活该是要长命百岁。 “你是不是蠢?”迟灼没好气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扯开窗帘,看见门?就狠狠拽开,“我说的‘除非死了?才原谅’——是说我!谁说你了??!” “靳雪至……你他妈那么对我!” “我差点死在那场车祸里!” “我生点气不行吗?啊?!我说点狠话不行吗?你对我说的狠话还?少吗检察官大人?!” 坏猫,坏猫,坏猫。 迟灼的腿伤又?疼起来了?,他因?为那场车祸断了?条腿,休养了?小半年,靳雪至寸步不离地?照顾他,他那时候还?打趣……靳大律师怎么忽然这么有闲心。 其实那次车祸他也算因?祸得福,迟家的龌龊因?此暴露人前,董事?会一夜分裂,他拥有了?第一批属于自己的势力。 ……可这些他不想要啊。 迟灼喉咙里发涩,血气涌个不停,他当然知道这很没出?息,可他那天是去给加班了?一个月的靳雪至买听说很好吃的进口海鲜的。 他的腿被什么绊了?一下,摔得挺惨,蹭掉一块暗红绒布,一排水晶玻璃杯噼里啪啦摔得粉碎。 迟灼听见酒柜虚掩的门?缝里传来一声轻响。 好极了?,迟灼现在就爬过去咬死靳雪至。 他盯着坏猫不小心碰倒红酒的爪子,屏着呼吸,想要轻手轻脚过去拎起那件破毛衣,却紧接着就瞪圆了?眼睛,瞳孔收缩:“靳雪至!” “给我停下,不准动!” 他眼睁睁看着这只?脑袋不清醒的猫跌跌撞撞、根本?无视地?上的碎玻璃就要光着脚跑过来。 迟灼乱七八糟地?喊着“站住”、“别?动”、“动一下就这辈子都不理你”,一个箭步冲上去,箍住靳雪至的腰,另一只?手直抄两条细瘦得吓人的腿,把人从一地?碎玻璃碴里拔萝卜一样举起来。 “我看看!你老实点!”迟灼握住靳雪至的脚踝,把人整个团在怀里,“被碎玻璃划很好玩是不是?” 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了?只?是几道浅浅的划痕、没流血,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把人丢进最近的真皮沙发,自己也精疲力竭瘫坐进去。 第64章 看见靳雪至偷偷往回收的脚,又?恶向?胆边生,狠狠拍了?一下靳雪至的脚心。 “啪”的清脆一声。 靳雪至的腿在他手里微微蜷了?下。 没跑。 慢吞吞地?挪,又?离他近了?一点,一只?手小心地?轻轻盖住他跳痛的右膝盖。 迟灼紧闭着眼睛,眼眶烫得心烦,他把靳雪至捞进怀里,气得磨牙,又?舍不得下手,他扣着靳雪至的后脑,把额头贴在这个蠢货的额头上,鼻尖碰着鼻尖。 “乱跑……谁叫你乱跑。”迟灼把人狠命往怀里裹,“让你跑了?吗?天亮了?吗?混账破猫,坏猫,一点狠话都不能听是不是?” 靳雪至又?开始试图用眼泪淹死他了?。 迟灼麻木地?仰着头,他已经分不清烫的是他快撕开肋骨的心脏,还?是靳雪至的眼泪了?……他也不知道疼的是他还?是靳雪至。 靳雪至这个人,可恨就可恨在……坏也坏不彻底。 不彻底。 这么坏的猫,心偏偏是软的,是热的。 他后来去调查那段时间,也知道了?一些别?的事?,比如住院那段时间,靳雪至边加班边照顾他,熬得太狠了?,庭审结束就一头栽倒在了?走廊上……那些厚重的资料洒了?一地?。 监控里,路过的人连忙去扶他,要送他去医院,靳雪至却只?是摇头,自己撑着慢慢爬起来,一张一张捡起资料案卷,然后给他打电话,问他想吃什么。 靳雪至垂着头,额发遮着眼睛,只?露出?苍白?的半张脸,姿势很放松,轻笑着柔声“嗯”。 阿灼。唇枪舌剑的靳律师柔声商量,你刚做了?手术,不能吃变态辣小龙虾,嗯,我知道你饿了?。 我就回去。 关东煮好不好。 比如他还?查到别?的——迟灼查到了?他完全不知情的案件记录。 既然一场车祸不成功,他二叔就再换个办法要他死。那个被收买的护工,鬼鬼祟祟往他吊瓶里加料的时候,他的术后麻醉还?没退,靳雪至把那个人抓住了?。 警察来的时候,靳雪至被捅了?三刀。 血流得满地?都是,靳雪至也不说话,没什么表情,像是不知道疼,斯斯文文的靳律师死死扯着亡命徒不放手,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那个剧毒的药瓶。 对警察说完“是证物?、别?弄碎了?”,靳雪至才倒下去。 靳律师是不会疼的铁打的人。 第二天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出?现在病房,托着下颌,有一点无奈地?抿着唇角,不准他下床乱蹦扯动伤口,防备他偷喝冰可乐。 …… 迟灼看了?很多遍这些记录。 在深夜,在睡不着的凌晨,他看靳雪至打电话时苍白?的、柔和的不可思议的脸,看凌厉冰冷的眼睛弯得暖,看微微抿起的唇角。 看靳雪至在无人注意处一眨不眨地?看他。 他试图从这些卑微的、根本?不值得在意的细枝末节里,拼凑出?一个自欺欺人的答案:靳雪至到底为什么不舍得让他死? 是不想再费力气找一个新台阶……还?是因?为别?的? 就像他不明白?,抱着他这条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的腿,靳雪至怎么看起来好像比他还?难过。 “坏猫。”迟灼咬牙切齿,嘟嘟囔囔地?骂他,“坏透了?……” 他恶劣地?揪一揪靳雪至的脸,勒令这个好像灌满了?海水的家伙不准再哭,他也很不高兴好吗?他一个人排练了?很多遍这段狠话的。 靳雪至就这么对他。 “下辈子还?要缠我啊?”迟灼不舍得用力气,怕把他捏疼了?,又?后悔刚才那一下打得狠,把冰块一样的脚揣进怀里揉,“就那么不放过我?” 他嘴上这么说。 嗓子里柔得他自己都要肉麻了?,没出?息地?高兴,他真是彻底没救了?,他高兴自己被坏种?缠上。 他把靳雪至捧到自己的腿上、自己的胸前,就这么不嫌硌人地?搂着,哄小孩一样轻轻晃啊晃。 他把靳雪至重新哄成一块太妃糖。 靳雪至紧紧抱着他,抿着唇,看起来想说话。 迟灼烦死他了?:“行吧,叫吧。” 靳雪至又?露出?那种?孩子气的高兴,小声叫他:“阿灼。” 迟灼故意虎着脸威胁他:“和我说‘对不起’。”他板起脸色盯着靳雪至,捏着靳雪至的脖颈,不准坏猫眼神游移往别?处看……这么僵持半天。 靳雪至湿漉漉的灰眼睛眨了?眨,忽然仰起脸,主动轻轻碰了?下迟灼的唇角。 迟灼:“…………” 他没高兴。 他没笑。 人不能没出?息到这个地?步,迟灼绝望地?想,他好歹也是浴火重生、从血海里爬出?来,踩着失败者尸骨东山再起的迟董,那些人骂他的时候,用的词也开始用和骂靳雪至差不多了?的。 他在干什么,他疯了?,抱着一只?坏猫满屋子晃来晃去,因?为靳雪至偷偷把冰凉的脚往他衣服里探,就头昏脑涨得想带靳雪至出?去玩雪。 “你是不是克我。”迟灼咬靳雪至的耳朵,“算过命吗?” 他问靳律师:“是不是长命百岁,一辈子吃定我?” 他抱着靳雪至翻山越岭回主卧,想不明白?这只?瘦猫是怎么因?为一句“下辈子不见”,就跑那么远藏进酒柜不肯出?来的。 下辈子远得很啊。 他又?没说这辈子不见,他把靳雪至重新裹成鹅绒猫卷,趁着靳雪至不能动,揪靳雪至的头发、捏靳雪至的鼻尖,把人狠狠欺负了?一通。 靳雪至看起来很高兴,湿漉漉的灰眼睛弯着,就知道朝他笑。 ……行吧。 迟灼知道自己没救,反正他又?不是第一天没救,他把大号猫卷抱下楼,酒店管家识趣地?低头,为这对荒唐的客人拉开早预热了?半个多小时的车门?。 迟灼给靳雪至系安全带,绷着的脸也板不住,泄气地?乐了?,摸摸靳大律师软塌塌的头发。 他亲靳雪至。 他们的车离开宁静的地?下车库,暂时停在雪地?里。 风雪呼啸,灯光照不穿三米,靳雪至在这个吻里发抖,仰起脖颈,喉咙里泄出?微弱的呜咽。 多糟糕啊。 迟灼和那些冰冷的手指纠缠。 他有点想这么稀里糊涂和靳雪至过一辈子。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32章 “冷吗?” 融金城是个坏地方?。 足足七条街, 路被?雪埋了一大半,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倒是有几家?,挨个去问?, 居然?没一个卖关东煮。 ……靳雪至倒是心很宽。 迟灼控制着车速,扭头去看蜷在副驾, 睡得天塌不惊的人。 靳雪至乖得不像话?,陷在鹅绒被?里,睫毛落下细密的阴影, 迟灼忍不住伸手, 轻轻抚了下眼睑的青黑。 居然?亲嘴亲到一半也能睡着。 迟灼轻轻拨开他的额发?, 在短暂的风雪间隙,认真看着这?张脸。 他还以为靳检察官是机器人,不用?吃饭, 不用?睡觉,最长续航极限140个小时,烧咖啡的。 前面有闪烁的警灯, 迟灼不打算立刻过去, 那只是些奉命搜捕在逃抛尸杀人犯的巡警,和他们没什么关系……有问?题的地方?在于, 迟灼其实?不确定靳雪至现?在的身份是不是合法。 万一他的靳检察官也是逃犯, 迟灼还得捡起少年时飙车的本事,带着靳雪至来一场极限逃亡。 下着雪。 靳雪至又睡得这?么香。 “麻烦精。”迟灼故意说坏话?欺负他,捏一捏靳雪至的耳朵,他侧身遮住靳雪至熟睡的苍白脸孔,装作刚被?手电刺得莫名其妙,“怎么了?” “先生。”走过来例行询问?的巡警礼貌敲窗户,“您是今天因为封路滞留在这?里的从业者吗?” 迟灼点头, 递出自己的驾照,他一只手护着靳雪至,空着的手不动声色挂挡,右脚虚点在油门上。 最不乐观的情况,他有大概三百米左右的直线加速距离,拐进?尽头的小巷,那是条近路,可以直插码头,不知道这?个天气海水有没有上冻…… “……给您添麻烦了。” 巡警礼貌地归还驾照:“请您多?注意安全,那是个连环杀手,手段恶劣,极为残忍……” 迟灼听得心不在焉,因为好巧不巧,靳雪至醒了。 醒了就再没那个乖劲儿,迟灼腹诽,现?在是扒拉车门非要下去玩雪的时候吗? 迟灼加了点力气把人往怀里带,把靳雪至的脑袋按在肩头,免得引起巡警的注意:“多?谢,知道了,我们会小心。” 巡警敬了个礼,移开手电筒,冒着雪走远了。 后视镜里,红蓝闪烁的警灯也渐渐被?风雪吞没,世界再次恢复静谧的漆黑。 第65章 迟灼松了口气。 靳雪至睁着灰眼睛,瞳孔在雪夜的反光里扩散,他的状态比在酒店里差、比刚出来的时候也差,慢吞吞环视四周,头发?被?刚才的插曲弄得有点乱,像只被?装进?麻袋弄得精疲力竭的流浪猫。 苍白的手指一点点松开,放弃了那点微弱到毫无意义的挣扎,软软垂在空调的暖风里。 迟灼皱了皱眉,把手在靳雪至眼前晃了晃:“坏猫?” “是我。”迟灼握着他的手指,牵着他摸自己的脸,“……阿灼。” 迟灼投降,重新启用?这?个名字,把这?个名字牵连的一切也都捡回?来。 靳雪至听见这?个名字,立刻微弱地瘪了下嘴——那是种叫人心脏一下酸软到不行的表情,好像小孩子忽然?听见了熟悉的家?门钥匙声。 靳雪至用?力攥住他的衣服,抬头盯着他,像是要确定他是不是真的,这?么拼命看了一会儿,慢慢把脸贴上迟灼的胸口。 迟灼深呼吸,收拢手臂把靳雪至抱紧,等天亮,他必须弄清楚靳雪至身上都出了什么事:“没有关东煮了。” 靳雪至看起来不在乎关东煮,握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碰两个人的指尖,毫无血色的嘴唇抿起来:“……阿灼。” “嗯。”迟灼答应,解开安全带,把人抱进?怀里,“没有关东煮了,杯面行吗?我买了杯面。” 泡上了,就放在后座。 还加了火腿肠。 过去他们也总是吃这?个的,靳雪至总是在他的那杯里偷偷加一两个鸡蛋,被?发?现?了也不说话?,盯着笔记本电脑敲键盘,就耳朵泛起一丁点红。 他就拢着靳雪至,把那个鸡蛋给靳律师加餐……要么靳律师乖乖张嘴,要么就用?点别的办法。 …… 迟灼伸手,把靳雪至整个搂在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乱蓬蓬的发?顶。 想不明白,怎么最厚的鹅绒被?,配合开到最大档的空调,还不如他抱着靳雪至管用?。 至少……他抱着靳雪至的时候,靳雪至的脸还稍微有点血色,身上会有一点暖和气,被?咬了、亲了会稍微泛红,手指也不是那种死人似的青白冰冷。 迟灼在心里呸了一声,骂自己胡思乱想,握住那双手在唇边呵气,直到靳雪至开始慢慢摸他。 靳雪至摸他的嘴角,反复摸索那一小片,不确定,反复摸。 再摸。 绷着的。 “阿灼。”靳雪至小声说,湿漉漉的灰眼睛被?睫毛遮着,还是那种小孩子似的、透着不安的委屈腔调,“你说……不生气了。” 迟灼:“……” 他什么时候说的? 靳雪至恶猫先告状,低头咬他的锁骨,摸着他唇角的手指也忽然?加重力气,压出一个非他所愿的人造酒窝:“骗子。” “……”迟灼有点想把靳雪至也塞车后座那两杯热气腾腾的杯面里。 “我是骗子?”迟灼握着这只乱挠人的猫爪,想和靳雪至好好说道说道,迎上满是控诉不满的固执灰眼睛,张口结舌,“我——” 迟灼忽然忘干净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靳雪至。 他完全……迟灼不得不承认,他完全不了解靳雪至,十年前的完美恋人,五年前的冷酷刽子手,靳雪至从来都裹着伪装,靳雪至不软弱,不失控,不动摇。 从不出错。 但现?在靳雪至不高兴,很不高兴,拧着眉头,控诉他:“骗子。” “……好好。”迟灼彻底放弃讲道理?,“我是骗子,你是坏猫,行了吧?我们天生一对。” 这?话?把靳大律师哄高兴了。 靳雪至从没这?么高兴,没有,至少迟灼从没观察到过。 不是缜密计划后手到擒来的得体微笑,不是法庭上胜券在握又故意激怒对手的傲慢从容……是偷到最喜欢那条鱼的猫。 翘着尾巴,抖抖胡子,神气活现?昂首挺胸。 灰眼睛里是又得意又高兴的亮光,嘴角抿着的那点小得意,孩子气到叫人忍不住……想亲。 迟灼笑了一声,按着额头,自暴自弃亲他,靳雪至居然?也不甘示弱地回?亲,幼稚死了,迟灼腹诽,靳雪至苍白的脸上有了血色。 他们在一辆被?雪埋了一半的破车里笑得停不下来。 “瘦成什么了。”迟灼嫌弃他,一边把靳雪至往怀里团,拉开衣服把人裹牢,一边捏只剩骨头的腰,“屁股都是硬的,硌得我大腿发?麻。” 靳雪至就故意更用?力地硌他。 迟灼“嘶”了一声,捉靳雪至的痒痒,靳雪至不给他碰,抱着膝盖到处乱滚,车门不知道怎么被?碰开了,靳雪至后仰掉进?茫茫漆黑。 “靳雪至!” 迟灼的心脏被?看不见的东西揪住,毫无预兆地猝然?剧烈疼痛,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但还好。 还好。 回?过神的时候,掉出去的是两个人。 迟灼只来得及给靳大律师当人肉垫子,积雪松软,他们就这?么“噗嗤”、“噗嗤”陷在雪地里。 冷风卷着雪往领子里钻,冰凉,激得他一个哆嗦。 迟灼想,怪了,靳雪至什么时候变得不怕冷。 他双手摊开躺在雪地里,发?现?靳雪至活动很自如、很惬意舒服地趴在他胸口,就没凑够立刻爬起来的力气,只是把手抬起来,轻轻摸靳雪至的头发?。 他拨开靳雪至的额发?,盯着灰色的、亮晶晶的眼睛。 “你不对劲。”迟灼的指腹摩挲靳雪至的眉骨,“坏猫,明天看医生好不好?我叫私人医生来。” 靳律师最怕冷了,入秋就要裹最厚的羊绒围巾、最防寒的大衣,有时候连庭审现?场的空调低过头了,都会冻得骨头疼,只能扶着墙慢慢地走。 迟灼和他是两个极端,一向负责无视抗议把靳雪至扛走飙车回?家?泡浴缸。 现?在的靳雪至怎么好像一点事也没有,趴在他身上,还把脸贴在他的颈窝,惬意地蹭了蹭,像只找到满意暖炉的猫。 不是说这?不好……这?当然?很好。 当然?很好。 迟灼只是不太放心,柔声哄他:“看一下医生,要是没问?题,那我就去给教堂捐钱。” 只要有足够的钱。 钱能让问?题变得非常简单,私人医生会提供绝对专业、绝无半点好奇心的完美服务,不论靳雪至现?在是什么境地,秘密都不会泄露。 他会想办法,迟灼可以现?在就抛下一切,卷钱带着靳雪至去找个气候宜人的海滨小国。 反正靳检察官下台,没人拦得住资本逃逸了。 靳雪至不说话?,微微睁大了灰眼睛,一动不动看着他。 “坏猫。”迟灼轻声问?,掌心贴着靳雪至苍白的脸,“冷吗?” ……他好像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靳雪至看了他一会儿,抿了下唇角,把脸更贴近迟灼的掌心,轻轻蹭了蹭,那些同样苍白的手指拢着迟灼的手,轻轻往上呵气。 一点点。 微弱到几乎不可查的暖流。 迟灼的瞳孔收缩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靳雪至的身体微微晃了下,好像忽然?变轻、变得更没有血色了。 来了阵裹着雪花的风。 迟灼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人用?力搂紧,毫不犹豫把靳雪至抢回?车里,关严车门,暖风开到最大, 他囫囵拍掉了两个人身上的雪,给靳雪至喂一点杯面,哄着靳雪至喝一两口热汤,看靳雪至抿着嘴,很不愿意吃东西的样子,就又自己含了喂他。 这?次靳雪至总算张口,迟灼稍微松了口气,又含了口汤哺给他。 靳雪至慢慢接受了杯面,小口小口咀嚼吞咽,被?他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抚着,擦拭唇角的汤汁。 喂到第三口,靳雪至轻轻推过叉子,让他吃。 “不看医生。”靳雪至小声说,“阿灼。” 坏猫学会了撒娇,额头抵着他轻轻蹭,拿腿往他的腰上盘。 这?个迟灼不太想纵容他。 纵容的结果他们都知道——靳雪至毕竟也是人类,不是什么燃烧咖啡的特殊生物,年纪轻轻一身的病,迟灼只来得及调养了五年。 ……但没关系。 又过去五年,迟灼也已?经学会说谎,他答应靳雪至:“好。” 迟灼问?:“想去哪?” 附近可说不定有游荡的连环杀人犯。 迟灼还是有点想给靳雪至买份关东煮,但也不非得是今天,这?就回?酒店吗?也不错,好歹那是靳大律师亲自选的六位数猫窝。 但靳雪至往他怀里爬。 靳雪至哪也不想去,又在他怀里团成一团,想起他说自己的屁股硌人,就用?手去捂那两块骨头。 “……不硌。”迟灼被?他逗得轻轻笑了一下,握住那两只手,轻轻亲靳雪至的额头,“骗你的。” 第66章 靳雪至小声说:“哦。” 这?一声实?在有点乖,迟灼忍不住轻轻摸他的头发?,心还没软完,手腕忽然?一疼,“嘶”了一声:“……” ……靳坏猫现?在有仇就报,低下头,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迟灼现?在知道怎么陪靳雪至玩了,故意被?咬得不停吸气,龇牙咧嘴,假装只差一秒就要疼死。 果然?换来坏猫翘尾巴得意。 什么啊。 尾巴翘上天了。 迟灼被?他这?样惹得心头发?痒,忍不住乐,伸手去捏他的脸:“好啊,才跑出去几年?哪学的?我看看牙……” 迟灼的指腹摸了下靳雪至的小虎牙,立刻就被?坏猫一口咬住。 甩也甩不掉。 靳雪至居然?还学会了挑衅,尖尖的虎牙在车灯下若隐若现?,抵着他的指腹磨蹭,又忽然?用?舌尖舔了一下他的指尖。 “……”迟灼一个字一个字咬他的名字,“靳,雪,至。” 总忍着会得病的。 迟灼的喉结上下重重滚动,看着一脸“赢了”表情的靳大律师。 靳雪至根本有恃无恐,灰眼睛里的得意劲儿要溢出来,像第一次学会这?么玩的小孩子,抿着薄薄的嘴唇,一副完全不怕的嚣张模样。 迟灼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得意,真去掰他的下巴,靳雪至又立刻往后缩,撞上他的胸口。 这?可是靳雪至自找的。 迟灼立刻戳他痒痒,靳雪至就笑了,又故技重施滚来滚去地躲。这?次没问?题了,靳雪至跑不了,迟灼已?经提前锁了门,以逸待劳,笑着抱住撞进?自己怀里的坏猫,一把揪住靳雪至当宝贝宁死不肯脱的破毛衣…… 冰碴从四肢百骸无声蔓延而出,覆盖心肺,冻结内脏。 迟灼低着头。 看着豁穿靳雪至的伤疤。 第33章 都是好消息 好像有什么?把迟灼也豁穿了。 可能?是把刀。 迟灼一动不动, 盯着这道蜈蚣似的伤疤,缝得很烂,针脚歪歪扭扭, 张牙舞爪地爬在苍白过头?的皮肤上……就?好像完全忽略了这具身体也有人类的痛感,会冷、会流血、会疼一样?。 靳雪至像是被剖开了。 可能?是用刀, 该死的、很钝的刀,伤口?扭曲狰狞。 ……靳雪至胡乱试图挡住他的眼睛。 像跑出去惹了祸、受了伤的小?孩子?,第一反应是隐瞒伤口?, 那些冰凉的手?指在他脸上摸来摸去, 试图捏着他的眼皮, 不准他张开。 迟灼必须想好怎么?不又一次吓跑靳雪至。 他必须调整呼吸,管住嘴,管住手?, 压下要从喉咙里冲出来的东西?——他不能?大口?喘气。 不能?弯腰。 那把该死的钝刀好像现在就?戳在他的身体里。 “……怎么?弄的?”迟灼轻声问。 他慢慢地、不着痕迹地收拢手?臂,确保坏猫不能?从任何一个角度融化溜走。如果不是这道伤疤不流血、是苍白的,虽然缝得很烂但看起?来起?码勉强算是好了, 迟灼大概会无视一切警告标志, 在半小?时内把靳雪至绑去他最信得过的医院。 狗屎的身份暴露、合法非法、新?闻记者、检察官的尊严。 迟灼不准靳雪至动,掀开那件该死的破毛衣。 死死屏住呼吸, 指腹轻轻摩挲伤疤附近的皮肤, 很粗糙,创痕盘踞,像是被钝器生生豁开又草草缝合……后背也有。 迟灼很难不喘得像条狼狈透了的狗。 丢死人了,迟灼咬着牙根,他按着靳雪至肩胛骨下藏着的疤,手?指发抖,牙齿也止不住地磕碰, 丢人透顶,他该去跳海。 他问“疼吗”,靳雪至摇头?。 他问“有后遗症吗”,靳雪至还是摇头?。 “没事?了。”靳雪至小?声说,苍白的手?指扯着毛衣,欲盖弥彰地试图把这些东西?遮上,“没事?了。” 迟灼哑声问:“没事?了?” 靳雪至大概是觉得这次的祸闯大了,又故技重施,把脸往他手?里埋,掉眼泪、湿漉漉的睫毛蹭着他的手?腕,拿冰凉的鼻尖拱他的掌心。 迟灼忽然被庞大的无力感笼罩:“不对……靳雪至,靳雪至。” 他捧住这张脸,强行让靳雪至抬起?头?。 灰眼睛的坏猫毫无悲痛疯狂飙泪,脸上还是那种闯了祸了的小?孩又不忿、又委屈的表情。 迟灼没心思笑了:“你知道你是什么?吗?阿雪,看着我。” 靳雪至仰着脸,灰眼睛里的泪水还在很没诚意地往下掉,喉咙忽然因为这个过分遥远、亲昵过头?的称呼剧烈抽动了下。 迟灼咽回去快要豁碎胸口?的钝刀:“你是人,我是说……你要非想当猫也行,但不论哪个,都会疼,受了伤会死,你明白吗?” 靳雪至张了张口?,没发出声。 看表情依然像是很听不进去他的罗里吧嗦……迟灼知道,靳雪至一直是这样?。 靳雪至这个人,对迟灼很坏,对自己更坏。 所以迟灼没上来就?问“谁干的”,哪怕这几个字快要冲破喉咙冒出来了……但靳检察官的前科实?在过多。 绝大多数时候,靳雪至身上的伤都是他自己干的。 理由很多,为了舆论,一场交易,多少?次迟灼被他气得暴走,恨不得把这个不把自己当人的混账绑回去拴起?来好好养。但靳雪至只?是垂着那双冷灰色的眼睛,抱着膝盖蜷在角落的阴影里,轻描淡写给自己上药,舔一舔掌心擦破的地方。 “一点代价。”靳雪至这么?轻飘飘的说,“很值得。” 每次这么?说完,靳大律师又迟钝地抬起?眼睛,迟钝地回过神,迟钝地意识到迟灼几乎要被他气死了。 于是犹豫着,轻手?轻脚蹭过去,拽一拽迟灼的袖子?:“又不会死。” “我不会死的。”靳雪至大概认为这就?是道歉加反省保证了,“我就?算被装进麻袋、丢进海沟,也会爬出来回家……” …… 迟灼把靳雪至死死护进怀里。 发抖也发烫的掌心熨着那些冷硬硌涩的疤,私人医生会在明天一早到家,迟灼也不会出现在办公室,去他的工作,去他的k线图。 “你是不是一直都搞不明白……” “你对你自己这么?坏。” 迟灼捧着他的脸,轻轻摸他薄薄的眼皮:“疼的是你,受伤的是你,你不要总是觉得‘对不起?我’。” 这些话迟灼对靳雪至说过无数次,没什么?用,靳雪至听不进去。 哪怕为了哄他装作完全记住、写保证书并在家里朗诵、被迟灼镶了个镜框挂墙上了也没用。 “靳雪至。”迟灼看着这双世界上最可恨的灰眼睛,不能?急,他把人箍在怀里抚摸后颈,低声细语,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地、慢慢地问,“现在告诉我,伤是什么?时候的事?。” “伤到内脏了吗?” “心脏,肺,骨头?,有没有事??” “现在好了吗?还疼吗?” 靳雪至摇头?。 迟灼要的显然不是这么?敷衍的答案,所以灰眼睛偷偷往边上瞟,靳雪至开始编故事?骗他:“三个月……” 迟灼问:“三个月?” 靳雪至的头?埋得更低,小?声说:“半年。” 迟灼其实?并不相信这辈子?谎话比真心更多的靳检察官。 但至少?,靳雪至磕磕绊绊,开始说过去没说过的话,比如“下雨天疼”、“呼吸得重了会像撕开”、“睡觉的时候伤口?会一下一下地跳”,靳雪至甚至开始拉着他的手?摸别的伤疤……为了他被捅的那三刀。 “疼。”靳雪至学会告状,“疼得快死了。” 迟灼低头?亲那些疤,嘴唇轻轻贴着,轻轻辗转,他一寸一寸地亲这些伤,妄图这么?求它们大发慈悲放过靳雪至。 他呼吸粗重,发抖得厉害,靳雪至就?也和他学着哆哆嗦嗦,他们两个像两只?惨透了的倒霉鹌鹑。 迟灼的额头?抵着靳雪至瘦得嶙峋的肋骨,不合时宜,扯扯嘴角,喉咙里苦得透腔:“……你抖什么??” 靳雪至还挺有科学知识:“共振。” 迟灼:“……” 他实?在受不了这个混账了。 靳雪至敏锐地察觉到了迟灼的表情变化,立刻大受鼓舞,又有了精神,翘起?尾巴往他怀里不由分说乱钻,乱糟糟的发梢蹭着迟灼的下巴,要他摸后背。 现在用不着毛衣遮掩,靳坏猫变得更挑剔: 要轻轻的。 慢慢的。 但也不能?太慢,迟灼的手?要够热,要顺着脊背流畅往下捋,不能?卡顿,不能?因为哪里有疤就?忽然停下打乱节奏,不能?顺手?拍他屁股…… “…………”迟灼现在就?要狠狠拍他的屁股:“哪来的这么?多毛病?!?” 第67章 靳雪至被打了一下,闷哼了一声,迟灼的手?落下来的声势吓人,摸上去的时候其实?不重,吓了一跳,把人紧紧抱着翻来覆去看:“怎么?了,打疼了?” 靳雪至闷闷地:“嗯。” 迟灼不太信,他那一下连蚊子?都打不死,但万一呢?他怕靳雪至真疼,连忙去揉,又哄着赔礼道歉。 他按靳坏猫的要求摸靳雪至的背,把手?在空调口?吹热,轻轻地、慢慢地摸,掌纹摩挲过每一节凸起?的脊椎骨。 靳雪至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一点湿漉漉的气音,他还得寸进尺,抓着迟灼的另一只?手?塞进毛衣里,按在瘦得只?剩骨头?的胸口?。 迟灼低头?问:“还这么?摸吗?” 靳雪至模模糊糊“嗯”了一声,往他怀里钻,很舒服和惬意,迟灼小?心地抚摸那些疤痕,还是喘不上气。 他知道靳雪至收买过狙击手?,靳雪至离心脏三公分的地方的确有子?弹的疤……但这回也一样?吗? 迟灼屏着呼吸,用指腹焐着那道疤痕,慢慢打着圈轻轻地揉,妄图把那些硌手?的硬结揉得消散。 靳雪至不怕被发现伤疤,开始挑衣服了,要迟灼的衬衫。 “……”迟灼就?穿出来这么?一件衬衫,他们是在车里,不是在无条件满足客人一切无理要求的天价猫窝:“那我穿什么??” 靳雪至脱下毛衣丢到他脸上。 迟灼被他气乐了,那点盘踞在心头?的不散阴霾也暂时被乱七八糟打散,把毛衣从头?上扯下来,迎上坏猫解决困难、等待表扬的得意洋洋灰眼睛。 “你这叫打劫。”迟灼解开自己的衬衫扣子?,脱掉沾着体温的衬衫,把靳雪至裹住,“靳检察官,我要逮捕你。” 靳雪至满意地蜷在自己抢来的衬衫里,像只?偷到衣服的霸道坏猫,两条长?腿踩了踩,很大方地把两只?手?腕都交出来,让他铐上。 迟灼比划了个扣上手?铐的手?势:“判你六十……七十年。” 他圈住靳雪至的手?腕。 犯人发出不满意的咕噜声,还拿脚踹他。 迟灼明知故问:“嫌短?再加三十年。去哪服刑我想想……翡翠星环带?硫磺星群岛?泰坦六号阳光沙滩俱乐部?啊,某人想滑雪是不是……” 他是真的在想带靳雪至去度个假怎么?样?,做一些舒缓的、休养身心的慢吞吞的中老年活动,比如钓鱼?钓鱼不错,猫就?该钓鱼。 怎么?可能?没事?,伤成这样?怎么?可能?没事?,迟灼胸口?沉甸甸地发涩,靳雪至现在年轻,还能?勉强撑着不显,等老了有他好受。 迟灼把这些计划、不、服刑地点安排,说给靳雪至听。 翡翠星环带的温泉不错,听说对身体有好处,那里有一颗很年轻的蓝色恒星,提供终年明亮温暖的纯净光照,海水碧绿,沙滩是粉色的。 硫磺星有很没出息的微型火山口?,可以在上面烤串那种,还有小?发脾气的熔岩泥浆浴场,据说有点烫脚。 要么?就?去冰卫二度假基地?恩克拉多斯有奇异的低温间?歇喷泉和冰火山。 这个迟灼熟,他小?时候常去,那地方景色很壮观,有冰粒和蒸汽喷发的数百公里天然幕布,冰下有奇异的巨鲸缓缓游动,抬头?是占据大半个天空的气态行星风暴带,极光足以照亮整个冰原…… 迟灼慢慢停下话头?。 他像是说错话了。 糟糕,他重重咬了下腮帮,靳雪至蜷在他的衬衫里,那种放松的、懒洋洋的架势消失了……迟灼尝到齿缝里的血腥气。 他显然说错了不该说的话。 靳雪至不喜欢听这些。 他想起?他们结婚的时候,靳雪至对着他精心做好的蜜月旅行策划,沉默着坐了半宿,还是把那份星际探险环游的富二代愚蠢玩乐方案还给他。 冷灰色的眼睛低垂,靳雪至安静地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打印精美的、足足三十页的“未来幸福生活启航指南”。 他那时候还不明白靳雪至怎么?了。 “我胡说的。”迟灼临时改口?,全面推翻自己的破计划,“靳雪至?乖猫,好猫,我们不去乱七八糟的地方,我们回家,就?回家。” 他抱起?靳雪至轻轻晃,还想再换个居家服刑的思路,他们可以养一窝仓鼠或者荷兰猪什么?的给靳雪至玩…… 靳雪至慢慢仰起?苍白的脸。 像是被他乱说的、完全根本不该说的话,触动深埋的记忆,从自欺欺人的美好暖梦里惊醒。 柔软的、快活的、像是孩子?一样?的灰眼睛变了。 慢慢覆上一层挟住他喉咙的冷气。 “……好猫。” 迟灼徒劳地、无意义地试图挽回:“靳雪至。” 靳雪至抬手?抚摸他的脸。 那些手?指太冰凉,灰色的眼睛也是,慢慢恢复了清晰冰冷的灰色眼睛,像不留情的手?术刀,像子?弹。 像迟家财产被彻底查封那天,他走进去,推开走上来想说什么?的靳雪至,他发誓他其实?没用力气……但铁面无私、执法如山的靳检察官像是连走路都不会了。 靳雪至被他推摔了。 迟灼现在后悔这件事?——他其实?早就?后悔,当时就?后悔,靳雪至一只?手?按在了椅子?断裂的茬口?上,血一下子?就?冒出来。 他下意识想去扶的,可旁边的人反应更快,把靳雪至扶起?来,靳雪至身上的检察官制服白得刺眼。 他想。 那就?离远一点吧,谁叫他有罪。 他的手?是脏的,他身体里流着迟家的血,他用过迟家的钱,骨头?里都是腐朽的铜臭……他是脏的。 靳雪至的检察官制服洗得那么?白。 他看见靳雪至低头?轻轻舔掌心的血痕,那双灰眼睛看着他,像是有一层叫他想要过去掐着靳雪至的喉咙不放的湿漉……头?痛欲裂,靳雪至努力了那么?久,第一次穿着检察官制服回家,他把人举起?来转圈,扛着满屋子?边喊边乱跑,他把人按在沙发里连领带都亲歪了。 他当时说了糟糕的话。 迟灼试图找到一款能?把泼出去的水擦干净的抹布。 “靳雪至。” 他想起?那时候,他说,他盯着那些一塌糊涂的废墟。 “如果你早打算好毁了我,其实?……可以先抽空,回家两分钟,和我说一声的。” 他把《未来幸福生活启航指南》从一堆垃圾里捡起?来,擦拭干净灰土,扯烂,丢进火堆。 他想起?靳雪至那时候像是站不住地晃了下。 “……阿灼。” 现在,靳雪至躺在他的膝盖上,轻声地、梦呓一样?地想起?来:“我把你毁了。” “是吗?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迟灼拙劣地打哈哈,还捏了捏靳雪至的耳朵,“哇,靳大律师做噩梦了是不是,你看我像被毁了吗?六位数的猫窝啊,咱们俩还在外面乱晃,你是不是吃钱。” 靳雪至说:“我该死。” 迟灼不知道亲嘴还有没有用,他现在终于有一点儿弄懂靳雪至了,他要撕开这个混账家伙外面那层故作镇定、疼到喘不上气了也要死死披着的骄傲的皮。 靳雪至自己露馅的。 靳雪至自己露出最软的地方要他摸。 凭什么?,迟灼的呼吸越来越粗,眼泪把视线弄得一塌糊涂,他家那只?坏猫呢? 会撒娇会蹭他会喊疼的坏猫呢? 凭什么?藏起?来。 凭什么?又把他的猫抢走,关回这个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恨得人牙痒痒的冰壳子?里。 这个死脑筋的混账想起?不该想的,又开始犯倔了,抿紧白得透明的嘴唇,下巴微微抬起?,一言不发……有本事?靳雪至别抖成这样?。 他把靳雪至按进怀里,压着僵硬的脊背,掰开死死攥着的拳头?,他逼着靳雪至和他手?指扣手?指握在一起?:“靳雪至。” 他用心脏贴着靳雪至的心脏,想靠这个压住恐惧。 他想把自己的心脏塞进这个冰壳子?里。 迟灼扣住靳雪至的后脑,他强迫这双灰眼睛好好看着自己——他们都不是五年前的样?子?了。 迟灼紧紧攥着靳雪至想要逃脱的手?。 他故意做出凶狠的、比折磨靳雪至的那些噩梦更凶恶的架势。 “……少?看不起?人了靳大检查官。” 迟灼故意咬他的鼻尖,往那些颤动的睫毛上恶狠狠吹气:“你毁我?你知道我现在有多少?钱吗?” “你知不知道,我要是愿意,能?买了当初的迟家拆着玩?” “我活得好好的靳雪至,你知道你那些该死的流浪者募捐计划我捐了多少?吗?你要名声是不是,我给你买啊,迟家造的孽我还。” 第68章 “你毁我什么?了,多大点事?还要死要活的,臭猫,你有这个本事?吗?” 迟灼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你这个,你这个……” 他放不出更狠的话了,该死,靳雪至抖成这样?,他把人往怀里裹紧,拿自己的衬衫包住靳雪至,他要被这个混账吓死了,他的下巴紧紧贴着靳雪至扎人的发梢,第八次问:“伤真的没事??” “……迟灼。”靳雪至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当初……” 迟灼不想听别的,只?想知道这个,盯着这双灰眼睛,一个字、一个词地问:“伤,有没有,事??” 靳雪至摇头?。 迟灼骂他:“坏东西?。” 靳雪至靠在他胸口?,霸道放肆的坏猫不见了,变回总是装满心事?的靳律师,被骂了,反而轻轻抿了下白得透明的唇角。 “嗯。”靳雪至说,“迟灼,我现在是在逃亡,他们要调查我,还想让我‘意外死亡’。” 靳雪至说:“你放我走吧。” “放屁。”迟灼粗俗地打断他,“你还有一次机会,重新?说。” 靳雪至微微笑了下,熹微的光线里,这个笑容该死的苍白、干净、脆弱得像场梦。 “你放我走吧。”靳雪至固执地说,“我没想来找你……昨晚喝了点酒,脑子?不清醒。” 灰眼睛垂落,慢慢说着,声音很轻:“是你把我困在这的,我有我要去的地方,时间?不多了……” 天要亮了。 已经有阳光落到他们的风挡玻璃上。 迟灼错愕地察觉他们居然在外面晃荡了这么?久。 他甚至没来得及把靳雪至塞进被子?里,让靳雪至枕着松软舒服的枕头?,好好哄靳雪至睡一觉。 迟灼问:“……非得去吗?” 靳雪至点头?。 还是那种迟灼很熟悉的、安静认真的神气,迟灼愣了一会儿,说了句“等着”,把衬衫帮靳雪至穿好,一颗一颗扣子?仔细扣妥当,把裤子?、外套都脱下来给靳雪至,带着体温的袜子?裹住靳雪至青白冰冷的脚,迟灼保证是他出来前换的。 “不脏。”迟灼低着头?,给他调整袜腰,“你别嫌弃我。” 靳雪至像是被他这句话又欺负了。 他被裹在迟灼的衬衫和西?装里发抖,尺码不合身,大过头?了,挺括的高档布料空空荡荡挂着,袖口?盖到只?剩一截苍白指尖,裤脚漫过清瘦脚踝。 迟灼也发现了问题,拎着半边裤腿,皱着眉:“给你剪一下?” 那鞋怎么?办啊。 迟灼和靳雪至也不是一个码。 靳雪至慢慢抿了下嘴角,垂下眼睛,好像这是个很好的笑话。 “别抖了,你再哆嗦,我也要‘共振’。”迟灼跪着帮他研究,头?也不抬拿他的话堵他,迟董现在惨过头?了好吗,只?有一件破毛衣,一条秋裤。 靳雪至轻轻揪他有线头?的秋裤。 迟灼:“……” “对,是你买的。”迟灼自暴自弃,“丢人吧,哈哈。” 五年了。 还穿着旧情人旧仇人买的便宜打折秋裤。迟灼想,这大概是他人生第三丢脸的走马灯时刻……这什么?破车,工具箱里怎么?连把剪子?也没有。 他听见靳雪至说“丑”。 迟灼要受不了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盯着这个混账苍白脸庞上泛红的眼眶:“靳雪至你大爷。” 怪他吗? 靳雪至挑的! 他也不想穿红的啊?!? 要不是靳大律师当年难得做家务,趁他洗澡把商标吊牌都捡了还勤快地扔进了洗衣机,是能?退换的! 靳雪至微微瘪了下嘴,露出理亏的表情,苍白指尖小?心翼翼,尝试把线头?给他塞回去。 靳雪至小?声问:“……你怎么?回去?” 哈哈,迟灼看着那只?捏着线头?的手?,发现自己也有点不太想活了,比起?这么?上头?版头?条,被连环杀手?洗劫后抛尸可能?还体面一点:“我开车去跳海。” 靳雪至捂他的嘴,迟灼恨不得在冰凉的掌心上咬一口?,他试图真这么?做,却被冰凉的水砸得一愣。 “你不要跳。”靳雪至埋进他的颈窝,“很冷。” 迟灼皱眉。 他收紧手?臂,还想问问清楚,靳雪至却已经倒进他慌忙抬起?的手?臂里,迟灼磨着后槽牙,靳雪至太明白怎么?治他了,这人嘴里说着要走,又拿眼泪往他肋骨缝里砸。 “关你什么?事?。”迟灼故意气他,“你凭什么?管我,你是我们家的猫吗?” 靳雪至说:“嗯。” 迟灼还在发表“我们家猫可厉害了”的演讲,这一段他熟,过去为了逗靳律师、靳大检察官高兴,迟灼能?背出所有靳雪至拿到的奖学金条目、经办的案子?,能?背出靳雪至帮过的可怜人名录。 迟灼也没想到自己现在还能?背出来,他已经很久没干这种蠢事?了,他滔滔不绝背到一半,意识到靳雪至好像“嗯”了一声,愣了愣。 迟灼低头?:“你‘嗯’了吗?” 靳雪至垂着睫毛,抿起?淡得透明的唇,躲开他扒拉个没完的手?,把脸转向?另一头?。 “我待……三天。”靳雪至说得很慢,像是在计算什么?,“最多四天,迟灼,我可能?要去没人知道的地方躲一阵,不会和你联系,要几年……” “你嗯了吧?”迟灼一把攥住他的胳膊,“靳雪至!你刚才是不是说你想和我回家?” 靳雪至:“……” 迟灼不管了,反正这车有防窥膜,外头?的人看不见里面开车的人穿着红秋裤,他打开收音机,被封的路已经解封了,听说是杀人犯落网了。 都是好消息。 天亮了,太阳出来。 雪在融化。 迟灼狠狠亲了一口?靳雪至,苍白的脸颊泛上薄薄的红,靳雪至偏头?去看外面,不说话。 不说话就?不说话。 靳雪至慢慢回握住他的手?,力道迟疑,很轻,但不会有错。 他们很快就?来到海滨大道,迟灼懒得回去酒店了,打了个电话,对面周全地保证客人可以随意使用车辆,会派人去按定位取车。 那他们就?回家。 “慢点开。”靳雪至轻声说,“不要掉到海里。” 迟灼知道,他开玩笑的:“放心。” 迟灼只?开三十迈。 靳雪至还在说有点奇怪的话:“以后也不要掉到海里,迟灼,你不准跳海,很凉。” “我胡说的。”迟灼轻轻捏他的手?掌,“好好的,我跳海干什么??” 他一只?手?握方向?盘,一只?手?紧紧握着靳雪至的手?,靳雪至能?待四天是吗?迟灼心算,知道了,他有四天时间?处理手?头?的钱和生意,然后他们逃亡。 现在他们回家。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34章 对不起 私人医生?甚至比他们还要早些到家。 迟灼的家, 要说这的确挺叫人惊讶——即使已经完成了相当漂亮的复仇之战,加倍夺回了失去的一切,把当初落井下石的敌人一个个解决干净。 迟灼居然还住着他和?靳雪至当初一起租的那个寒酸的小破房子。 当然, 房东早就换了人。 这一栋楼在内的整个小区都被?迟董阔气地收入囊中,为了足够保险, 迟灼甚至收购了这块地皮。 至于为什么?,要是某只笨猫想不通,那也用不着想了。 迟灼这么?不安好心地挤兑靳大检查官。 为了迟董不至于丢脸羞愧受不了跑去跳海, 靳雪至好心地以德报怨, 没让他穿着红秋裤上楼。 临下车前, 清正?廉洁的靳检察官把西装、衬衫、裤子都主?动?脱下来还给了他,但很喜欢那双袜子。 不肯还。 迟灼只好光着脚踩皮鞋,把破毛衣裹着的猫抱回家。 他们穿过了迟灼磕过八百次脑袋的楼栋门、绕过了靳雪至不小心撞到腰的楼梯扶手, 踩着暴雨里?三步并两步冲上的水泥台阶……靳雪至不肯发表感想。 那就不说。 迟灼握着靳雪至的手,不让这只不安分的猫去抠墙皮,他一直不想装修这地方, 但现在不一样了。 坏猫回家了。 他有?点想下周就找人把楼梯间全粉刷一遍。 迟灼私藏着这点雀跃, 不急着和?靳雪至分享,他知道他们要逃亡——可逃亡耽搁装修他们的家吗?迟灼知道不下二十种洗白这栋楼、帮靳雪至改头换面的办法。 被?敲碎根基丢进角斗场厮杀过的人, 早已经不可能是什么?良善之辈, 迟灼不是过去那个“迟少”了。 迟灼也和?当初他最恨、最瞧不起的那些人一样,有?了手腕,有?了心机,没有?什么?颠扑不破的原则,有?的只有?得失权衡,只有?利益。 第69章 唯一那一点可怜的道德底线……是靳雪至留给他的。 迟灼只坑有?钱人。 迟灼假惺惺,给靳雪至的那些倡议捐钱, 资助流浪群体,掏钱救可怜人买名声。 这不是没办法——谁叫握着那把悬在头顶的利剑的联邦检察官是靳雪至? 他也只好做这么?老实的金融家。 “笨猫。”迟灼看见靳雪至对着一块斑驳的痕迹发呆,收紧手臂,“发什么?呆。” 靳雪至不该记得这个,迟灼打赌靳雪至八成不记得了,这是他过生?日,靳雪至给他买了个便宜到不行的破蛋糕,他们跑去公?园喝啤酒、在雨里?冲着黑漆漆的湖面大喊大叫痛骂迟灼他二叔。 好吧,痛骂的只有?迟灼一个。 靳雪至明明带了垃圾袋——天知道这人为什么?还到哪都能掏出?一个垃圾袋——他们还是被?刷新出?来的公?园管理员老头追杀,他们拔腿就跑,一路相当惊险地冒雨狂奔回家。 他们挤在楼梯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笑,靳雪至笑得咳嗽,他忽然很想亲靳雪至,他把靳雪至按在墙上,靳雪至犹豫了几秒……慢慢抱住了他的腰。 靳雪至很瘦,打湿的衬衫完全贴在身?上,勾勒出?近乎锋利的线条,靳雪至被?雨浇透了,胸腔里?的心脏却跳得比任何一次都激烈。 靳雪至抱他,回应他的吻,用他完全不懂的、用力到浑身?都在发抖的力气。 ……不行。 不能继续想下去。 迟灼低头,用鼻尖轻轻靳雪至冰凉的耳廓,等靳雪至的睫毛颤了一下,慢慢回神,看向自己。 迟灼用嘴唇蹭了蹭靳雪至的睫毛,他像是得了什么?饥渴症,无法放手,不能远离,必须一直碰靳雪至才能放心。 楼道里?很静,迟灼压着声音,嗓子有?点沙:“手。” 靳雪至轻轻眨了下眼睛,把手交给他。 乖得人心脏发疼。 迟灼握着他的手——这只手又变得很凉了,迟灼拢着那些因为常年握笔而?微微变形的指尖,低头呵气,然后按上指纹锁。 他早就想好好问问机智聪明、明察秋毫的靳大检查官了,他们家的锁是只能用钥匙进吗?离婚那天,靳雪至只不过是把备用的机械钥匙还给他,干什么?露出?那么?难过、活像是被?他拎着脖颈从家门狠狠丢出?去的表情?…… 迟灼皱了下眉。 电子锁发出?无法识别的提示音。 “不……你等等。”迟灼的喉咙重重滚了下,嗓子干涩得有?点劈,他起誓他没删掉靳雪至的指纹。 他又试了几次。 无法识别。 “……操。”他慌乱烦躁得像又变回毛头小子,无意识抱紧了靳雪至,“不是,这破锁……” 靳雪至看着电子锁的红光,睫毛垂落,在苍白脸庞上投落一点细碎的阴影。 “可能,可能太旧了。”他仓皇抓过靳雪至的手,反复摩挲那根手指,低头呵气,“我说别买打折的……”他的声音没底气地变小,变成无助的低声嘟囔,“便宜没好货,我没删……靳雪至……” 靳雪至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掌。 迟灼一动?不动?站着,他的脸在无从辩解的绝望里发烫,被?冰凉的手掌轻轻捧着,僵硬地抬起。 靳雪至抚摸他的眉弓,灰眼睛望着他,有点笨拙地、轻轻地用嘴唇碰他。 “我知道。”靳雪至微微偏过头,犹豫了一下,轻声说,“是我……按太多指纹了,那个印泥,要一直擦。” 迟灼愣住。 他听见自己哑声问:“……印泥?” 靳雪至轻轻“嗯”了一声。 迟灼张了张嘴,有?点荒唐地松了口气,脱力地靠到墙上,短短一晚上,他算是彻底体会够了什么?叫一念天堂一念地狱……靳雪至可真是有?办法折腾他。 检查署到底是什么?破地方啊?把他家的坏猫养成这样,用的印泥居然还这么?不好擦。 迟灼替靳雪叽里?咕噜愤愤抱怨。 靳雪至的胸腔轻轻震了下,像是笑了,他抚摸迟灼的后脑,那些冰凉的手指穿过发丝,有?点生?疏、力道温柔地轻轻安慰他。 “换锁。”迟灼磨了磨后槽牙,“换人脸识别的。” 看他恢复了精神,靳雪至也抿了下唇角,还是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关你什么?事?破锁早该换了。”迟灼短促地笑了下,“笨猫,要不是怕你回家挠不开?门……” 他没往下说,当着靳雪至的面按密码,还是他们两个人的生?日。 还好这个没掉链子。 “密码我也没换。”迟灼低着头,换他们一起买的拖鞋,靳雪至那双一直在鞋柜里?,总算能拿出?来了,“我给你找你的,你先让医生?检查……放心。” 迟灼抱着靳雪至,轻轻放在沙发上,拽了条毯子给他盖。 他出?的价格足够叫私人医生?除了给出?专业结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可以保证绝对不会泄露靳雪至的行踪。 迟灼翻出?拖鞋,举起来晃着给靳雪至看,毫无惊喜、完全不叫人意外的朴素塑料打折款。 迟灼那双已经穿坏又修了很多次。 他看见靳雪至的灰眼睛里?微微亮了下,淌出?柔软的怀念。 迟灼忍不住也笑,快步回到靳雪至身?边,帮他把这双擦得干干净净的宝贝拖鞋套在脚上。 靳雪至还是不肯脱袜子,迟灼也就惯着他,握着苍白冰冷的脚踝,小心翼翼夹心电图的夹子——怎么?能瘦成这样,他还是不满意地嘀咕,摸那块踝骨,薄薄的皮肤像是要被?就这么?刺破了。 迟灼发现靳雪至居然又握着那个鸭子玩具,他甚至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时候被?带出?来的:“喜欢这个?” 靳雪至轻轻眨了下眼睛,别过头朝向沙发,仿佛那里?神秘出?现了什么?值得研究的新发条。 迟灼看见他耳廓微微泛红,没忍住笑了下,胡噜稍稍扎手的头发:“喜欢就喜欢啊,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回头他给靳雪至买一套。 医生?识趣地埋头调试仪器,直到正?式开?始检查、陪护必须要保持距离,迟灼才不情?愿地稍微把手挪开?,却也还固执地搭在毯子上,半蹲在沙发旁,盯着仪器上的线条。 …… 系统使出?浑身?解数「啊啊啊啊啊啊」地紧急现场狂编数据。 太健康了,不对,再虚弱一点。 不行不行这样几乎已经是死了。 沈不弃在负责这具身?体里?超过百分之八十的机能强行运转,分出?一点注意力,帮系统拨到合理的数值,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就难以避免地稍微扩散。 系统很紧张:「有?什么?飘出?去了?!」 沈不弃百忙里?回复:「我。」 系统:「???」 沈不弃拿出?一个小簸箕,把这些很碎的意识体尽量捡回来。 类比来说,大概是这个世界里?,靳雪至的“鬼魂”。 已经碎得不像样了,钻进勉强拼凑修补的躯壳,爬出?冻结浪花的海湾。 摔了很多跤。 现在它们拼命藏进这幢熟悉过头的旧房子,像一窝受惊的小猫崽——溜进那个沙发被?靳雪至抠出?的窟窿,躲进迟灼修得歪扭的旧抽屉,蜷进洗干净的旧睡衣口袋,圣诞节的毛线袜。 躲来躲去,拼命固执地往更深处藏,迟灼拿第一笔收益给靳雪至买的办公?电脑键盘缝,靳雪至用第一笔律师费给迟灼买的游戏手柄……电池盒里?很久没装过什么?东西了,游戏机屏幕发出?噼啪的响声。 合影。 被?迟灼固执挂在墙上,墙面颜色已经明显分层的合影。 两个年轻的影子,他们肩膀紧紧贴着肩膀,手紧紧攥着手,指节因为用力交握而?泛白,好像这样就能不分开?。 ……迟灼盯着心电监护仪那些波动?的绿线。 他大概是太久没休息了,迟灼闭了闭眼睛,用力晃了两下脑袋,试图恢复清醒,他居然就这么?跪在沙发边上,醒着看见些和?现实无关的东西。 他看见靳雪至。 看见靳雪至。 笨猫,蠢猫,丢了铃铛就以为自己真被?赶跑了的猫,躲在门外,缩在楼梯间里?不敢回家。 他看着明显是摔了跤、淋了雨,抱着膝盖蜷在门口的靳大检察官,雪白制服脏透了,滴着泥水。 什么?时候的事? 他拼命地想,毫无印象——他那时候太忙了,太忙了,他心里?全是恨,沉溺在被?背叛和?出?卖的绝望里?……发誓要活出?人样来站到靳雪至面前。 急于求成,他当然失败了不止一次。 他气急败坏地骂自己没出?息,骂靳雪至,坏猫,坏猫,坏猫,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拎着垃圾去丢,他开?门的时候看见猝然抬起的灰眼睛……当时那不是梦吗? 第70章 不是梦吗?! 迟灼看着自己拎着袋垃圾毫无出?息地放声大哭,痛骂靳雪至是个混账、背信弃义、可恨至极,他发誓他再也不要养靳雪至了。 他一边这么?说一边丢下垃圾把靳雪至抓回家。 靳雪至微弱地挣扎了两下,把沾了泥水的鞋和?袜子都脱在了门外,又拼命伸出?一只手,把垃圾很有?公?德心地带回屋里?了。 靳雪至光着脚,走得很小心。 靳雪至给他煮长寿面,收拾乱糟糟的屋子,轻轻摸他的脸,摸他的头发,告诉他今天是他的生?日。 靳雪至小声说,答应过的。 不论发生?了什么?,一定会陪他过生?日。 他醉傻了,听不懂,但发现靳雪至淋得这么?湿,一定要半夜洗猫。 他错愕地看见他摔了一跤,靳雪至给他上药,轻轻舔他摔破的掌心,他手里?变出?一小泊人工湖。 他尝了尝,冰冷。 很咸。 “你跑了,你不回来了。”他看见他在梦里?乱发脾气,“你是坏猫,靳雪至,你再也不回来了。” “……回。” 他听见靳雪至轻声说。 “阿灼。”靳雪至说,“你不要换锁,好不好,不要换拖鞋,我不喜欢新拖鞋。” 靳雪至轻声说:“等我死了就回家。” 第35章 是噩梦吗? ……迟灼在?仪器尖锐的警报声里猛然惊醒。 他几?乎把腿蹲麻了, 大口喘着?气,猝然想要起身?,险些一头栽到地上, 眼前发黑,耳边全是激烈耳鸣。 靳雪至在?说什?么蠢话! 梦里他语无伦次喊着?“阿雪”, 舌根不?听使唤,喉咙发不?出声音,牙齿哆嗦得像要把哪块肉咬掉。 他就?该一口狠狠咬住这只不?听话的猫。 把这只口无遮拦的坏猫拿手?脚胸口做的笼子困在?家?里, 每天最好吃的东西, 准备最豪华的猫窝, 再也不?叫靳雪至出去乱跑了——对,就?这么干。 就?这么干,他剧烈喘着?, 惊魂未定,火冒三丈要这就?爬起来动手?抓猫,迎上安静的灰色眼睛。 ……能映出他倒影的。 声音很轻, 会叫他“阿灼”的。 靳雪至看着?他, 还是那?种?认真过头、好像要把他的轮廓一点一点刻进灰眼睛里的神气。 靳雪至轻轻摸他的头发:“阿灼。” 那?种?尖锐过头的耳鸣和袭遍全身?的麻痹才终于?褪去。 迟灼握住瘦脱了形的手?腕。 靳雪至轻轻动了动,发现挣不?开, 就?用另一只手?撑着?身?体, 慢慢爬起来,捧住他汗涔涔的脸。 迟灼狠狠眨掉几?乎要淌进眼睛里的冷汗,靳雪至好心?地帮他轻轻擦拭,作为感激,迟灼抓住这些手?指毫无章法地胡乱地亲它们……直到靳雪至抿起唇转开视线。 修长的手?指微微蜷缩,指节居然泛起淡粉。 迟灼盯着?那?一点淡淡的粉。 他反复摸这只手?上的疤,摸中指握笔压软的那?一小块儿, 摸靳雪至掌心?的伤痕。 他把发抖的指腹压在?靳雪至的手?腕上,不?停地摸,直到摸到一点规律的跳动。 咚,咚。 ……很响亮,像坏猫在?暴雨天回家?,被风吹得哆哆嗦嗦,拿湿漉漉的爪子拍门。 喵喵抱怨,活蹦乱跳钻进他怀里,会喘气、会咬他的猫。 是噩梦吧。 是噩梦吗? 迟灼缓了几?分钟才明白?过来……原来他听见?的仪器警报声,只不?过是因为医生在?关机前提前拆下了导联线。 靳雪至的皮肤太脆弱了。 即使是这样,那?些冰冷的导联夹依然在?靳雪至身?上留下证据:手?腕、脚踝浮出淡淡的压痕,泛青,像新添的淤伤,在?苍白?的薄薄皮肤上格外刺眼。 医生连忙解释,这应该是长期缺乏休息导致的血管脆弱。 毛细血管轻度破裂。 是正常现象。 “……这位先生,需要长期调养……最好完全休息……” 医生斟酌着?小心?给出评价:不?是很乐观,情况有点糟糕,不?能放松警惕。旧伤完全没有任何休养,就?连当时的处理其实也过分乱来和草率了,还有长期超负荷工作积累的问题…… 迟灼看向靳雪至。 靳检察官原来也会心?虚。 一点一点,揪起毯子的边缘,自欺欺人地蒙住头和脸。 悄悄踢掉挂在?脚上的塑料拖鞋,“啪”的轻轻一声……穿着?棉袜的脚飞快缩进毯子里,脚趾蜷曲,连脚踝也严严实实藏好。 笨猫。 不?喘气了吗? 迟灼叫他气乐了,走过去蹲在?沙发边上,像拆礼物似的,给那?团顽固的毯子耐心?扒开一个小口。 靳雪至又往里缩。 “好了好了,没事,没事……乖,透口气。” 迟灼放软语气:“好猫,医生没说别的,就?是要你放假。” 他可不?轻易说“好猫”。 迟灼隔着?毯子,轻轻戳靳雪至的痒……靳雪至一定是故意装可怜骗他心?软是不?是?迟灼咬着?后槽牙,不?然干嘛直到听见?他说“透口气”,毯子里才传出闷闷的呼吸声。 迟灼咽下胸腔里溢出的酸疼。 他收好所有检查结果,仔细听完所有讲解,确保每一项都记牢,全都彻底问清楚了……这才打发走了医生。 后续已经安排了妥当的“照看”,在?他们安全逃跑、彻底甩脱这个鬼地方以前,这位为富豪提供专业服务的医生会拿着?丰厚报酬,一直安心?待在?与世隔绝的别墅里。 迟灼不?会再留下任何隐患。 “好猫。”迟灼把门反锁,晃一晃毯子里裹着?的胆小猫,“没事了,没有别人……我把门锁上了。” 他连人带毯子把靳雪至整个搂进怀里,小心?抱去卧室,轻轻放在?宽敞点的床上。 那些苍白的手指还是紧紧攥着毯子的边缘。 轻轻拽一拽。 靳雪至蜷得更紧,几?乎要在?毯子下面团成?小球,手?指关节已经因为过分用力开始变成彻底的白?。 “不?抢,不抢。”迟灼只好又柔声哄他,“是你的,你的毯子。” ……说实话。 靳雪至要是再这样……迟灼几?乎都要不?确定了。 总不?会,靳雪至忙成?这样,连身?体都不?顾了,还会记得一条圣诞节他买回来的打折破毯子吧? 迟灼低头轻声问:“大律师?” 这个怀疑不?是空穴来风——毕竟离婚的时候,靳雪至连对他这个人都显得很陌生。 那?个时候,靳雪至垂着?视线,额发遮着?冰冷的灰眼睛,低头不?停用手?机处理工作,修长的手?指没完没了戳那?个小小的屏幕。 根本不?和他说话。 靳雪至当时看起来简直像是完全不?记得迟灼了。 都不?记得他习惯让靳雪至走在?靠里一边、不?记得他每次都会把手?垫在?车门上,免得心?不?在?焉的大检察官次次下车次次撞,撞傻这颗聪明脑袋。 迟灼还记得当时靳雪至又撞在?他手?心?。 冷冰冰的拒人千里之外的灰眼睛倏地抬起,一眨不?眨盯着?他,那?里面快要溢出来的错愕困惑……什?么破表情。 直到现在?迟灼想起来还要恶狠狠腹诽。 不?就?是扶个车门吗? 靳雪至当时干嘛那?么看他?好像过去他从没这么体贴一样。 “……我的。”毯子里的坏猫总算有了点反应,依然紧紧揪着?这条破毯子,闷闷地出声,“我要带走,迟灼,卖给我,这是钱。” 迟灼看着?毯子里探出来的手?指攥着?的十块钱:“……” 他早晚要狠狠打靳坏猫的屁股。 “成?本价十二块。”迟灼面无表情,抓走十块钱并?叼着?靳大律师的手?指头磨牙,“不?够。” 靳雪至终于?从毯子里探出头,头发乱七八糟,一副被欺负了的表情:“……它旧了。” “旧了就?折价吗?这是珍藏品,就?这一条。”迟灼毫不?客气地展示金融家?本色——全世界就?只有这么一条靳雪至躺过、抱过、把脸埋在?里面赖床过,裹着?翻案卷翻到半夜的毯子。 邪恶金融家?坐地起价:“至少一千万。” 靳雪至看他的表情简直欠亲。 头发乱得像被蹂躏的猫毛,圆溜溜的灰眼睛,还有那?种?震惊的、难以置信的“你在?胡说什?么东西”的表情……他以前怎么从没发现靳律师这么可爱?? 迟灼没忍住乐了,抓过这只要和他买毯子的坏猫,裹在?怀里,狠狠往嘴角亲。 靳雪至就?欠罚,罚了也不?长记性。 第71章 “长本事了。”迟灼死死抱着?他,“和我算账?” 靳雪至仰起脸,灰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喉咙轻轻动了下。 “原来不?是什?么都忘了啊?” 迟灼故意欺负他,把话堵回去不?准他开口,天知道靳雪至这张嘴又要说什?么冰冷绝情的伤人话:“还记得打八五折是吧大律师?” 那?天可给迟灼威风坏了。 迟灼当然记得,他以为靳雪至忘了,那?天是圣诞节,当时靳雪至在?埋头准备开庭资料,他打够了游戏,在?百无聊赖刷手?机。 ——他刷到了一点五公里外超市折上折促销大酬宾的直播。 迟灼都没工夫和靳雪至细说,往大律师脑门上亲了一口,抓起外套就?冲出门,等半个小时后回家?,他已经抱着?毯子、锅碗瓢盆、靳雪至喜欢吃的零食和一个小电油汀。 迟灼得意洋洋地“哈!”了一大声,举高那?个电油汀。 他知道靳雪至一直想买这个,他们路过橱窗,靳雪至偷偷回头,看了好多次了。 握着?笔蜷在?被子里的靳大律师睁圆了眼睛,看他的眼神活像他是整个联邦最会打猎的英雄猎犬。 靳雪至那?天顶着?一张铁石心?肠的人看了也会心?软的脸。 冻得发红的鼻尖,总是冰冷锐利的灰眼睛睁得圆溜溜的,笔挺的瘦削肩背也被毛衣软软地埋了。 靳雪至想站起来,但冻得腿疼,又坐回去,被他一把抱住熟练地往怀里塞,他把抢来的毛线袜往靳雪至脚上套,自豪地炫耀自己?抢打折货的“浴血奋战”…… 然后靳雪至忽然仰起脸亲了他。 ……不?行。 迟灼尽量不?让自己?这么控制不?住地沉溺进过去的事。 他要现在?的靳雪至。 他靠咬住腮帮里软肉让自己?清醒,沉迷过去的美好是懦夫和失败者的特权,他要靳雪至。 活生生的、听到“透口气”就?会乖乖喘气,会咬人的靳雪至。 他尝试讹诈靳大律师为这条破毯子支付一千块。 发现不?太可能,卖了靳雪至也没有一千块。 “一百?”迟灼揪着?毯子的一头,勉勉强强降价,“那?就?九十九?九十八块五,九十八……”他被猫爪忍无可忍地轻轻挠了一下。 他活该。 迟灼眼疾手?快,一把捉住那?只闪电似的要收回去的手?,他把靳雪至往怀里抱紧,靳雪至怎么这么好啊,还会踹他。 迟灼轻轻裹住靳雪至的脚踝。 怀里的人不?安分地挣动,膝盖抵着?他的胸口,硬邦邦硌得生疼。 迟灼叹了口气,换了只手?,干脆把两只脚并?拢了单手?握住。 瘦猫。 瘦得就?剩一张皮、一堆骨头。 “免费。”迟灼轻轻亲靳雪至的额头,拿嘴唇一下一下磨蹭靳雪至的头发,“不?过有条件……有些人。” 他故意停了一会儿,察觉到怀里的身?体不?动了、变得微微僵硬,深吸口气,咽下喉咙里泛苦的甜。 靳雪至听到“条件”是不?是已经只能想起“威胁”了? 检查署那?个该被炸掉的鬼地方。 “……要好好吃饭。” 迟灼拿鼻尖碰碰靳雪至的鼻尖。 他低下头,手?掌温柔托着?靳雪至的后脑,这么磨蹭着?,气息轻轻交错:“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每天至少吃三顿饭……能做到吗?” 靳雪至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愣了一会儿。 迟灼:“四?顿。” 靳雪至:“……” 靳雪至被他闹得晃来晃去,抿了下嘴唇,别开视线,迟灼不?知收敛地把价码提到一天五顿,虎口一疼。 好吧。 那?就?五顿 迟灼看着?咬住他虎口报复的靳雪至,漫无边际地思考,要是他把这个牙印描下来,照着?纹个身?怎么样。 是不?是很要面子的靳大律师一看到就?要忍无可忍往他怀里钻了。 “好猫。”迟灼不?闹他了,轻轻摸靳雪至的后背,柔声好好顺毛,“是你的,都是你的。” “咱们这个家?都是你的,当初……分财产的时候,这儿不?是漏了吗?没写就?是没分。” 迟灼说:“你别……” 他想说“你别这么和我算账,我难受”,又怕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指责靳雪至。 想说“我也是你的”,又觉得肉麻。 以后有的是机会吧?迟灼也是要点面子的,他有点报复心?理地盘算,他就?不?说,等两个人老得走不?动路、头碰头靠在?窗前看雪,再和靳雪至说这种?话也不?迟。 所以他决定聊点别的。 迟灼摸摸靳雪至的耳朵:“这几?年,挨欺负了没有?” 靳雪至慢慢松开他的虎口,抬起头,灰眼睛望了他一会儿,轻轻眨了下,摇头。 迟灼问:“真的?” 他不?想承认,但他其实天天准时看时政新闻,还有各种?专家?解析,错过一集都要特地叫人录下来。 迟灼烦死那?几?个老是和靳雪至对着?干、总是拼命抹黑靳雪至,谎话连篇的杂种?议员了。 迟灼暗地里给那?些王八蛋使了不?少绊子。 他家?坏猫小声说:“我没输。” 这个迟灼倒是同意——靳律师是从不?吃亏的,就?算被人使了绊子、下了圈套,也一定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狠狠回敬。 锱铢必较的小心?眼猫。 迟灼喜欢惨了。 “这就?对了。”迟灼轻声喃喃,胸口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发烫的欢喜,他把靳雪至往怀里藏,在?泛红的耳尖上轻轻地亲,“我家?猫最好……最聪明,最厉害……” 靳雪至慢慢愿意放开那?条破毯子。 靳雪至握住他的衣服。 ……迟灼不?得不?用力闭了闭眼睛。 迟灼小心?翼翼,用最轻的力道,柔声夸着?他能想到的所有溢美之词表扬他的好猫,把靳雪至从旧毛衣和毯子的包裹里轻轻剥出来。 迟灼带靳雪至去挑衣服:“想穿哪个?都是你的……”他盼着?靳雪至能懂,“那?套睡衣吗?” 他定期洗护,晾晒,每天都掸净灰尘。 很柔软舒服的。 靳雪至大概是“嗯”了,很轻,冰凉的鼻尖轻轻蹭他的颈窝。 迟灼握着?靳雪至的胳膊,帮他穿上旧睡衣,轻轻抚摸右臂那?一小块特殊的凸起——很明显是旧伤。 靳雪至和他说,是小时候在?工厂里打工,被怀疑偷了厂里的东西,叫工头踩断的。 所以这条手?臂老是不?怎么伸得直。 听这个故事的时候,迟灼气得大半夜睡不?着?,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他一定要靳雪至说出是哪个混账工厂,他这就?去把那?破烂地方拆了替靳雪至出气……当时靳雪至的眼睛他看不?懂。 靳雪至偶尔会什?么也不?说,冰冷的灰眼睛里满是他不?懂的东西,那?些东西深得像海也冷得像海,如果不?小心?陷进去,就?会发现空无一物,只有无边的窒息冰寒。 “我自己?来。”当时的靳雪至轻轻推开他的手?,自己?抚摸右臂,垂着?睫毛,声音比落雪还轻,“迟灼,这不?关你的事。” 靳雪至说:“不?关你的事。” ……说实话迟灼当时是有点因为这话受伤的。 迟灼低着?头,轻轻地、小心?地揉那?一小块变形的骨头。 他沿着?这双清瘦的手?臂,抚摸到手?腕,轻轻滑过手?背和手?指,靳雪至的手?被他焐着?,所以染上一点他的温度。 “迟灼。”靳雪至忽然开口,“我……” 迟灼耐心?地等着?他说。 迟灼的手?覆在?靳雪至脑后,轻轻抚摸,掌心?的温度暖着?硌手?的后颈,靳雪至看着?他,慢慢抿了下嘴唇。 ……靳雪至像是把什?么话又咽了回去。 迟灼不?催他,不?逼他,靳雪至出去太久了,已经不?习惯家?里什?么都能说……迟灼知道。 慢慢来。 没关系,他们有的是时间,迟灼问:“饿不?饿?” 靳雪至摇头。 “怪不?得瘦成?这样。”迟灼把人抱进怀里,叹了口气,靳雪至一个人的时候到底都是怎么过的,“我给你煮面,还放煎蛋,热乎乎的喝一点汤,好不?好?” 靳雪至没立刻说话。 迟灼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微微绷紧,又有一点发僵,靳雪至侧过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迟灼。” 过了一会儿,靳雪至才像是下了决心?,慢慢地继续说:“我当时……有的选。” 迟灼愣了下:“什?么?” “我有的选。”靳雪至说,“可以不?处理迟家?,有三个选择,我……” 第72章 “哦。”迟灼打断他,“我还以为你说秋裤还有灰的蓝的和黑的。” 靳雪至抿了下唇,喉咙轻轻动了动。 迟灼看着?他,有点头痛地叹气,又笑了笑,把人抱在?怀里拿下巴轻轻蹭靳雪至的发顶:“行了大检察官,你知道,我拿你没办法。” “我给你找了三百七十二个理由呢。” 迟灼轻轻捏他的手?指头:“你是为我好对不?对?我一辈子被迟家?绑着?,一辈子做窝囊废迟少,三天一被挤兑,五天一被暗杀。” 迟灼替他解释:“你看不?下去了,你想帮我当断则断,这不?是挺好吗?你看我现在?。” 他现在?不?是很好吗? 靳雪至怎么看起来还是很难过。 迟灼后悔,肯定是两个人刚见?面那?会儿,他太凶太过分了:“好阿雪,我就?是太久没见?你了,胡乱发发脾气,说了混账话,你就?当耳旁风……” 他故意把话说得黏糊糊,讨好卖乖,哄靳雪至从心?事里出来,朝他笑一下,他甚至主?动承认错误:迟灼把一个不?倒翁沙袋从一堆衣服下面拖出来,上面粘了张纸,写着?“靳雪至”。 靳雪至:“……” “要是想笑话我请尽快。”迟灼故意板着?脸,“限你三秒钟。” 靳雪至很给面子地轻轻笑了下。 迟灼也松了口气,跟着?笑了,他帮靳雪至把睡衣的扣子系好,靳雪至自己?的睡衣,现在?穿着?也空空荡荡了:“那?几?年……买的。” “本来想不?高兴的时候就?揍两拳,踹两脚。”迟灼低着?头,弯腰给他挽袖子,“后来——” 靳雪至按住肩膀“啊”了一声。 “……”迟灼难以理解地抬头:“没揍!” 靳检察官就?这么办案吗?? 这破玩意自从买来就?没挨过揍,主?要是用来陪迟灼喝酒、看迟灼熬夜、和迟灼一起看时政新闻痛骂那?几?个王八蛋议员的! 迟灼简直受不?了靳雪至,气得戳他痒,靳雪至边躲边往他怀里靠,这次靳雪至真笑出来,清瘦脊背贴着?他的胸腔轻震。 一点细细的酥痒,像是电流,顺着?肋骨缝隙钻进心?脏。 迟灼胸口像是破了个洞,又疼又酸又痒,他一遍遍摸靳雪至的头发,轻轻亲舒展开的、漂亮的灰眼睛。 他带着?靳雪至想起他们过去是怎么在?床上打滚的。 他紧紧抱着?靳雪至,带靳雪至藏进被窝,靳雪至侧躺在?他的胳膊上,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灰眼睛里漾着?柔软的、干净得像水似的笑影……迟灼开始翻一些旧账。 比如靳雪至不?理解“洗烘一体机”,非说迟灼把他的袜子变没了。 比如靳雪至一闹不?过他就?装睡。 靳雪至很擅长装睡,迟灼被他唬了好多次,以为靳大律师真的累到能玩着?玩着?就?睡死过去……呸呸呸。 迟灼狠狠骂自己?,又碰那?个字。 晦气。 说到哪儿了?对,靳雪至很擅长装睡,连呼吸频率和睫毛都控制得很好,他每次都信以为真,以为靳雪至是累过头了。 等他轻手?轻脚,把毯子盖在?靳雪至身?上……一转身?,就?准能听见?背后得逞的轻笑。 那?当然必不?可能再放过靳雪至,迟灼扑回去,他们能这么闹半天——靳雪至嘴上不?说,迟灼其实知道,靳雪至是想这么玩的。 靳雪至每次闹不?过他,被他用毯子卷成?猫卷,都不?说话,安安静静抿着?唇角,灰眼睛里亮晶晶。 “你说说,你骗我多少次。”迟灼翻旧账,“啊?靳大律师,靳大检查官,臭猫……” 他轻轻揪一揪靳雪至的耳朵,拿嘴唇碰碰靳雪至的睫毛,他愣了一下,他的一条胳膊还被靳雪至在?怀里紧紧抱着?……靳雪至。 靳雪至 迟灼轻声叫他:“阿雪?” 靳雪至紧紧抱着?他的胳膊。 穿着?旧睡衣,蜷缩着?,安心?地靠在?他的怀里,脸很苍白?,眼睛闭得很紧,嘴角抿着?一点乖到不?行的弧度。 迟灼把手?轻轻放在?这张脸上,好冰,他轻轻碰靳雪至的嘴唇,稍微分开近乎透明的唇瓣,被寒气激得打了个哆嗦。 “笨猫。”迟灼贴着?他的嘴唇,轻声抱怨,“乱跑去哪了啊……怎么冻成?这样。” 迟灼打开自己?的衣服,把靳雪至拢回自己?胸口,他还是怀疑靳雪至骗他,毕竟这人前科累累,他摸了摸靳雪至的耳朵。 靳雪至要把他的胳膊抱麻了。 明明一条胳膊伤过,怎么还这么大力气,迟灼忍不?住吐槽,他想去给靳雪至煮面的。 “笨猫,不?吃饭了?松手?。” 迟灼说:“松手?……靳雪至。” 他轻声说:“靳雪至。”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36章 “我是在利用你。” 坏猫装睡的时间比过去久了。 本领也更?高强, 一动不动,睫毛牢牢盖着眼睑,胸口静得像是不需要呼吸。 被他小心翼翼亲了一会儿……才像是稍微又有了点反应。 靳雪至慢慢张开?眼睫, 灰眼睛里是半梦半醒的雾气,认出他的影子, 轻轻蹭他的手掌:“阿灼。” 迟灼摸他的后脑勺:“嗯,好?猫,你听?我说……” 靳雪至又在他掌心睡着。 ……迟灼忍不住把这只病猫抱紧。 靳雪至总是喜欢装睡, 不想说的话、不想面?对的情?绪, 通通用装睡来逃避;想要被抱着的时候, 又用装睡来服软。 这些迟灼都知道。 迟灼替靳雪至找理由——这当然不是靳雪至狡猾。 是因为靳雪至太?累了、靳雪至总是不好?好?睡觉,靳雪至十几年孤身?一人,蹒跚着走过茫茫风雪路, 瘦削脊背挺得笔直,影子都不肯弯。 怎么能逼着这样一个人低下头示弱、剖白? 那和杀了靳雪至有什?么区别。 ……但不吃东西也不行啊。 迟灼只好?这么抱着难得黏人的靳雪至,爬起来挪进厨房, 像抱着一团不肯分散的积雪云。 迟灼和靳雪至在那辆二?手车里, 看见过这么一团云。 很?离奇,灰蒙蒙地停在天边, 狂风也撕扯了, 炽阳也炙烤了,被其他的云挤来挤去,还是固执的一团……就那么说不通地一声不吭地不肯走地飘着。 直到深夜,痛痛快快狠狠下了一场暴雪,埋掉了一切。 才融化进月光不见了。 现在靳雪至就有云那么轻、那么单薄,迟灼都不敢太?用力?气,艰难地在厨房里挪动, 单手拧开?煤气灶,单手煮水,单手下面?条。 …… 幸好?瘦猫还知道馋。 迟灼把鸡蛋打下去,听?见那一点蛋壳磕破的声音,靳雪至的睫毛就轻轻动了动。 抱着他胳膊的手没那么紧了。 “馋猫。”迟灼没忍住乐了,“饿了吧?松松手。” 他动了下胳膊,这次总算顺利把这只被封印的手抽出来,飞快把金黄的蛋液打散。 迟灼护着靳雪至,不让软绵绵的猫被蒸汽烫到,飞快下调料点香油,厨房很?小,热腾腾的白汽里,他看见靳雪至的喉咙轻轻动了下。 “哇好?香。”迟灼夸张地吸气,他用另一个小锅煎葱油,噼里啪啦响,“谁家猫一会儿要吃饭?” 他抄起锅盖挡炸开?的油星,护着靳雪至的眼睛,故意逗靳雪至:“嗯?谁家的?” 靳雪至咬他。 迟灼憋着高兴,热气好?像给靳雪至苍白的脸颊染上点血色,也可能是灯晃的:“不装睡了?” “……没有。”靳雪至的声音带着一点鼻腔,湿漉漉的沙哑,像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猫,“睡着了。” 迟灼愣了下,摸摸他的后背:“做什?么梦没有?” 靳雪至又不说话。 迟灼就跳过这个话题,舀了一勺汤吹到不烫。 他看着靳雪至的鼻尖轻轻耸动、喉咙也微弱地动,就忍不住高兴,自己试了试温度,把勺子凑到苍白的嘴唇边:“尝尝?” 好?猫,好?猫,还知道馋嘛,能吃饭身?体就能养好?。 靳雪至犹豫了一会儿,慢慢凑近,碰了碰勺沿,迟灼眼睛忽然就不争气地发烫,努力?把勺子捏稳。 ……他还以为只有梦里才有机会在厨房喂靳大律师吃饭了。 靳雪至垂着睫毛,小口小口喝勺子里的汤,像只矜贵难养又娇气的猫,迟灼又趁机给他夹了一筷子煮得细软的面?条、带着一点金灿灿的蛋花:“好?猫,好?猫,超级无敌大好?猫。” 靳雪至被夸得迟疑了一下,乖乖张开?嘴,被他把面?条小心地塞进嘴里。 也都吃了。 迟灼故意亲他额头亲得很?大声。 第73章 靳雪至别开?头,刚要说吃饱了,被他这么敲锣打鼓大肆表扬,抿了下唇,又勉强吃了几口。 “好?阿雪。”迟灼亲他嘴角,三两下解决掉他吃不完的那一小碗面?,扯了纸巾替靳雪至擦,又把人搂紧了点,“就这么慢慢养,不着急,知道吗?” “咱养个三五年、七八年,你身?体就好?了……你别老那么拼命,劳逸结合,咱们的钱够花了。” 靳雪至靠着他,睫毛颤了颤。 迟灼摸了摸他的肚子,觉得没之前那么凹陷得吓人了,就又把人抱回卧室,也不松手,慢悠悠地晃,让靳雪至蜷在他怀里打盹。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小灯,暖黄色的灯泡,灯罩是靳雪至当初用融掉的纸浆自己做的。 破了个窟窿,还在用。 迟灼靠在床头,怀里蜷着只吃饱喝足的猫,也有点犯困,下巴垫在靳雪至的头顶,睡着了。 ……又做了个梦。 这次的梦好像是从抽屉里钻出来的。 那个曾经被他摔烂、又灰溜溜修好?的抽屉——吱呀一声打开条缝,里面?钻出湿淋淋、脏兮兮、一瘸一拐乱七八糟的毛都贴在身上的小猫崽,小得能捧进手心。 怀里的猫不见了。 迟灼三步并?两步追上去,他不敢大声,试着轻声问:“……阿雪?” 猫崽似的梦怯生生的,迟疑看着他,迟灼连忙拿手捧起来,用体温暖,用袖子擦,看见灰眼睛。 他看见那个远比现在更?稚嫩、更?小的,挨打后抱着胳膊蜷缩在车间角落的靳雪至。 十三岁?十岁?甚至更?小。 工头的靴子狠狠踏落。 迟灼几乎是暴怒地冲过去,他把那个工头掀翻在地上,一拳接一拳地暴揍,他护着小小的靳雪至,掐着那个该死的王八蛋杂种狠狠往水泥地上砸,指节很?快就血肉模糊,他的视线被血色模糊,怒吼着逼问这是什?么鬼地方…… 他的身?体僵住。 他看见工地悬挂的标志,看见工服上的印刷标记,满眼都是,都是,最可怕的梦魇。 他看见刚才耀武扬威、现在半死不活的工头,靴子上那个刺眼的金属烙印。 「迟」 冰凉的手穿过梦境,挡住他的眼睛。 他听?见靳雪至那时候对他说的话:“迟灼。” 那声音冷静、冰凉、清晰分明。 “不关你的事。” …… 迟灼从梦里惊醒,剧烈喘息,迎上安静冰凉的灰眼睛。 冷汗浸湿了整个后背,睡衣紧紧贴在背上,冰凉刺骨,他张嘴却发不出声,只有一股腥甜味,喉咙像是被什?么铁锈之类的东西糊住。 靳雪至轻轻皱着眉,抚摸他湿漉漉的短发:“阿灼。” 这大概是靳雪至表达关心的极限了——靳雪至特别担心迟灼的时候,就会稍微蹙起眉,用那双平时冷冰冰的灰眼睛,这样看着迟灼。 就会不连名带姓叫迟灼的名字。 至于靳雪至要说什?么,就需要迟灼自己翻译了……比如现在,靳雪至就是想说“怎么总做噩梦。” 气氛太?僵了。 迟灼吃力?地试图讲点什?么笑?话。 ……讲不出。 他去摸靳雪至的右手,一遍一遍抚摸,发抖的手指隔着睡衣的布料,摩挲那个变形支出来的骨头。 他哑声问:“因为我家吗?” 靳雪至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迟灼太?熟悉靳雪至,这样细微的反应,就已经是答案了。 过了一会儿,靳雪至轻声说:“……迟灼。” 迟灼眼睁睁看着他的猫离开?他,用带着旧伤的手臂撑着,坐得很?直,脊背锋利,不像柔软的云了,是睚眦必报的靳律师。 是利欲熏心的检察官靳雪至。 “我接近你,是因为要复仇。”靳雪至垂着睫毛,声音很?轻,又残忍得像判决,“我活着是为了这个。” 迟灼皱紧眉,废话,他当然知道靳雪至接近自己是别有用心,他不是要问这个,他想打断靳雪至。 冰冷的手指拦住他。 “我不是无辜的人。” 靳雪至还没说完:“东西是我偷的。” 十岁的靳雪至,偷了工厂的废料出去卖钱,被工头抓了个正着。 迟灼急着要说话,他要说很?多话——比如狗杂种的让十岁的小孩子去搅那该死的几千度的钢水就是犯罪,比如靳雪至偷点东西怎么了,就该把那个该死的吃人的工厂炸了,比如他不是这个意思,不是,他不是问靳雪至这个…… 迟灼现在终于知道当时靳雪至咽回去的话。 “不论怎么说……”靳雪至的手指冰凉,盖在他剧烈发着抖的、灼烫的嘴唇上,冻得他生疼。 “我是在利用你。”灰眼睛冰凉清明。冷静得近乎残忍,靳雪至慢慢地说,“我偷了东西,所?以被惩罚,这是活该……” 他说:“但我不悔改。” 迟灼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捡到的梦,十岁的靳雪至被骂“狗崽子”,遍体鳞伤蜷缩在脏污的车间角落。 冰冷的灰眼睛没有温度,没有恐惧,靳雪至咬住手腕,把扭曲变形的右手咬出血。 “我做了错事,反而要复仇……” 靳雪至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靳雪至垂着视线,苍白的手指覆在他唇上,微微用力?,声音轻柔冰凉:“我从一开?始就精心设了个圈套……目标是你。” “我观察了你很?久,了解了你喜欢什?么东西,喜欢什?么样的人……你喜欢甜食但觉得吃了丢人,看煽情?电影上头了会哭,看见别人可怜你就心软,一个愚蠢好?心的富二?代。” “你实在很?好?骗,迟灼,你是个勾勾手就上钩的傻子。” “你根本不会怀疑我的破绽,我说不通、解释不清楚的东西,你宁可不问。” “我把自己弄高烧,让你走不开?,你就真的……把你家那些秘密都说了。” “是我让人把你的车弄坏的。” 靳雪至说:“我的计划是让你的车抛锚,我‘碰巧’路过,但很?添乱,你二?叔派了人想要给你点教训,你就这么差点因为我丢了命……” “至于……现在。” 灰眼睛抬起来,静静看着他:“我还是在利用你。” “我想利用你逃跑,或许能逃出生天,或许东山再起……风水轮流转,我不甘心。” “现在,我的目的达到了,我在你这里休息好?、吃饱了。” 靳雪至抬起手,轻轻抚摸他的眉弓,甚至没什?么温度地笑?了下:“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很?简单的故事。”靳雪至说,“迟灼,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迟灼看着他。 靳雪至啊。 迟灼拽他的袜子,靳雪至愣了下,那种血淋淋的、像是从荆棘丛里爬出来的冰冷骄傲被猝然打乱了。 靳雪至有点慌张地把脚往回缩,要躲,要藏起来。 “还我。”迟灼说,“我生气了,袜子还我。” 靳雪至的嘴唇这就抿得没有半点血色了。 好?像被欺负得多狠了似的,靳雪至不给他,像只孱弱的猫崽一样挣扎,推他,拿膝盖抵他,发出那种叫人听?着疼得快把胸口撕开?、把肋骨掰折的绝望喘息。 迟灼把袜子拽下来了,想暂时藏起来,发现自己的手也抖得不听?使唤,这不怪他,是靳雪至抖得太?厉害了,不是装出来的发抖。 是连命都不要、妄图护住最后一点东西的剧烈战栗,靳雪至抓住那一小团皱巴巴的布料不放。 他的检察官在他的怀里胡乱挣扎,瞳孔涣散,死死护着一双他的袜子。 靳雪至甚至想咬他。 迟灼一个没留神,靳雪至就这么干了,不是平时那种轻轻的、警告一样的咬,牙齿陷进皮肉,悸栗发抖。 靳雪至和他抢,不松手,那只手剧烈颤抖,指节完全变白。 “松……手……”靳雪至咬着他的脖颈,喉咙里呜咽,“我的……” 迟灼要被他疼死了。 “你的。”迟灼松开?,举手认输,“你的,阿雪,用力?咬。” 靳雪至咬得浑身?发抖,迟灼抱着他,护着他,帮他把袜子好?好?穿回去。 靳雪至这就又挣扎着要踹他。 迟灼活该,他的喉咙贴着靳雪至的冰冷渗汗的额头,轻轻晃着,反省道歉:“蠢货富二?代,有病吧?好?好?的不好?吗?哪壶不开?提哪壶。” 迟灼和靳雪至商量:“罚他睡地上?罚他养你八十年?” 靳雪至没反对。 那就是都同意了。 迟灼又把手臂收拢,抱紧这个满嘴谎话、到这时候还在骗人的骗子,一遍一遍抚摸那些凸起的脊椎……靳雪至真有劲啊,把他咬破了。 真好?。 他的猫总算还有力?气咬他。 第74章 迟灼有想知道的,但怎么问呢?靳雪至这个脾气,连迟家做了那么多恶心的、罪恶的、万劫不复的勾当都瞒着他,只是用那双冷得像冰又软得像铅云的眼睛看着他。 只是遮住他的眼睛。 十岁,迟灼想,他十岁的时候在看极光和低温间歇喷泉。 靳雪至在黑工厂里玩命。 他多该死啊。 可他的检察官固执地把他划在那条线外。 “迟灼。” 靳雪至一次又一次,违背理智,违背收益,违背原则,把他摘出去。 “不关你的事。” 那双冰冷的、苍白的手,把他用力?推出风暴中?心,迟灼想起他那份愚蠢透顶、活该狠狠撕烂的旅行计划……迟灼调整呼吸,他想说关他的事,他其实有点恶心,想吐,想把迟家的血全放干净。 但现在不行吧,会吓到他的猫。 迟灼尽量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想那些,他让“如何令靳雪至长肉”和“怎样哄病猫吃药”的想法充斥脑海。 他还有什?么一直想问靳雪至的吗? 迟灼搜肠刮肚地想。 靳雪至的身?体慢慢泄了力?气,一点点松开?他,迟灼拿指腹轻轻擦干净那一点苍白底色上沾的血痕。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力?竭软下来的猫,嘴唇轻轻碰那些湿透的、黏在一起的睫毛。 “靳雪至。” 迟灼在暗下来的暮色里吻他:“你看电影……都不哭的吗?” 第37章 愁得头疼 靳雪至看电影好像确实不哭。 迟灼抱着他的猫, 有点挫败地意识到?——靳雪至甚至也不怎么看电影。 靳雪至永远会在片头曲里?睡着。 这当然无疑是电影院太昏暗、电影片头太无聊的错。另外一丁点原因,是靳律师太忙、太拼命,像个完全不懂得自?己有多少电量的机器人?。 偶尔靳雪至甚至会把自?己饿到?完全不能动。 站起来就又?摔回他的怀里?, 睁大那双灰眼睛困惑地看着他,被他捏着后颈灌水、喂饭、塞巧克力?, 不知感恩地喵喵叫着质疑他是不是下了什么迷魂药。 迟灼心疼,发愁。 又?无法否认地觉得这样的靳雪至可爱。 他被煽情电影搞得痛哭流涕、狼狈地吸鼻子,靳雪至就被他吵醒, 这会儿的坏猫那双灰眼睛很软, 很软, 像裹着他的冰凉铅云,把手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 靳大律师好心安慰他:“是假的。” 迟灼:“……” 靳雪至眨眨眼睛,不明白好心怎么还?会被瞪, 但还?是耐着性子,用那种庭审陈述证据的专业口吻告诉他:“《电影电视制作规范》里?申明,不可援引绝对真实事?件, 在法律意义上, 制作方有虚构权,你被骗了……” 前?排哭得稀里?哗啦的观众攥着纸巾回头怒视他们。 迟灼火速道歉, 火速捂嘴, 在靳大律师引起众怒之前?把猫火速扛出电影院。 靳雪至也乖,象征性地稍微挣扎了下,就趴在他肩膀上。 “我说的是事?实。”靳雪至垂着手和脚,在他肩膀上晃晃悠悠,“好吧,你们不信……” “……靳雪至。”迟灼磨牙,“没人?不知道它是假的。” 他怕颠坏这只瘦不拉几的长腿猫, 把人?轻轻放在地上,靳雪至看起来有点困惑,灰眼睛透出不解,也跟着没那么冷了。 靳雪至问:“假的,不要紧吗?” 迟灼那会儿居然一时被噎得没能答得出来——谁会在乎一个电影的真假?靳雪至这个聪明脑袋里?是只装了法条吗!? 靳雪至过?去难道从没进过?电影院?? 但他的表情大概已经替他给了答案,靳雪至看了他一会儿,自?己推理出来:“不要紧。” 那双灰眼睛闪电似的微微笑了下。 像优等生又?解开一道难题。 迟灼还?没弄明白靳雪至笑什么,但两?个人?的距离忽然拉进——靳雪至偶尔会这样,像心情忽然就变得很好的猫——那些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蹭掉迟灼脸上的泪痕。 靳雪至低头舔了舔指尖。 他总会有这种动作,舔伤口、尝水温,警惕地、仿佛是什么毒药一样谨慎触碰分析迟灼端给他的棉花糖热可可。 迟灼大多数时候会被他气得哭笑不得,但现在不一样……靳雪至不满足。 靳雪至尝到?眼泪的味道。 咸的,涩,带着迟灼的温热。 不够。 灰眼睛不满足地眯了眯,靳雪至又?凑得更近,揪住迟灼的头发迫使他低头,舌尖轻轻蹭过?他的脸。 这下迟灼也知道靳雪至的味道了,靳雪至这人?,沉迷办案就酗糖,家里?薄荷糖纸堆成小山,连呼吸都是冰凉的薄荷气,靳雪至的呼吸淌过?迟灼的脸,淌过?鼻梁和嘴唇……胡闹。 靳雪至的舌尖去碰他的耳垂。 冰凉的吐息钻进耳道,迟灼重?重?打了个哆嗦,把人?推开。 靳雪至掀了掀眼皮,灰眼睛看着他,宣布,倨傲得像只无所不知的猫:“你发烧了。” 靳雪至又?去尝了一下:“三?十?八度九。” “……”这下迟灼吞咽的声音都像闷雷轰鸣。 “靳雪至!”迟灼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在——” ……坏猫开始对他的喉结感兴趣了。 迟灼的喉咙重?重?滚动,某种灼烫的、从内脏深处窜出的热流袭遍全身,炙烤得连指尖也麻。 他揪着靳雪至的后脖颈在路灯下面亲。 看个屁电影,迟灼腹诽,靳雪至真有本事?,把他们的日常都搞得很像电影——他们不顾一切地亲吻、拼命相拥到?骨头都发出咯吱声,恨不得把彼此嵌进对面的胸腔。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路灯的光洒在他们身上,雪从头顶飘落。 靳雪至又?被雪片吸引走注意,想去尝一点雪。 坏猫,迟灼发誓他是故意的,迟灼把靳雪至塞回怀里?,手掌垫在靳雪至的脑后,扣牢。 他恶劣地加重?这个吻,直到?坏猫的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呜咽,试图向后退缩,迟灼当然不让他躲,追上去大肆纠缠,使尽浑身解数对付平时总吐出冰冷词句的薄嘴唇。 ……分开的时候靳律师被蹂躏过头了。 头发乱了,平时淡得发白的嘴唇染上鲜艳的红,呼吸也很乱,垂着的睫毛微微颤动。 像只被欺负过头的落水猫。 “知道错了吗?”迟灼的呼吸比他还重?,靳雪至就知道在大街上勾引他,有本事?在家啊! 靳雪至还?要嘴硬:“哦。” 迟灼:“?” “哦”是什么意思?? “‘哦’是中性应答。”靳大律师慢吞吞地普法,“不构成服罪、忏悔或抗辩……” 迟灼现在就让他知道什么叫服罪,靳雪至又?被扛起来,很没诚意地扑腾了两?下就算挣扎,迟灼扛着靳雪至一路飞跑,似乎听见狡猾的坏猫很轻的、得逞似的笑声。 “靳雪至。”迟灼用脚趾头都知道他想什么,太阳穴突突地疼,“你不能因为懒得自?己走路回家,就折腾这么一大通……” 肩膀上的靳雪至拽着他的帽衫,拿脚轻轻踢他,翘着看不见的尾巴,明知故犯、得意洋洋的猫。 …… 迟灼用一整宿想这些。 喉咙里?甜得发苦,他守着现在的靳雪至,用热毛巾一遍一遍擦拭苍白的、冰冷的脸庞。 台灯暖黄色的光洒在合拢的睫毛上。 靳雪至不能这样。 靳律师不是不服罪、不忏悔的吗?不是全联邦第一狡猾吗?不是宁肯被亲得喘不过?气,也就是“哦”一下,腿软了嘴都不软的吗? 为什么忽然变这么老实,非要把什么都说破、什么都挑明,自?作主?张——他问靳雪至了吗?! “坏猫。”迟灼哑声阴谋论他,“你就是怕我伤心是不是,你觉得自?己政治生命结束了,你就没有未来了,所以你想偷跑?” 迟灼狠狠攥着毛巾,越分析越觉得有道理。 “你要甩了我,一个人?偷偷跑掉,但你怕我着急难过?,怕我担心……怕我以后什么也不干了找你一辈子。” “所以你要逼我走。” “你要我恨你,要我生你的气,再也不想见你了,对吧?”他故意夸张地“哈!”了一声,“我才不上当!” 迟灼凶狠地宣布:“我才不会找你一辈子。” “你要是不见了,我一丁点都不着急,连寻人?启事?都懒得贴。” 迟灼发誓:“我就卷钱跑路,去找个最舒服、最惬意的地方住,我就——我就在海边买个大别墅,天天晒太阳,喝果汁。” 他咬牙切齿地胡乱计划:“我天天潜水抓鱼烤着吃,现捞现烤,两?面金黄,撒辣椒粉……” 靳雪至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 第75章 迟灼:“……” “你是不是饿了。” 迟灼摸他额头,气势泄得一塌糊涂,低声嘟囔:“臭猫,想吃烤鱼吗?” 靳雪至还?敢挑:“辣。” 迟灼想咬他。 靳雪至被挡了一点灯光,微微皱眉,但还?是固执地提出自?己的意见:“……不要辣椒。” 迟灼被他气乐了,眼泪又?丢人?地乱七八糟往外涌,掉在靳雪至的脸上、滑进睡衣领子里?,停在微微干裂的苍白嘴唇边。 靳雪至轻轻舔掉,像是尝到?了想要的味道,冷冰冰的灰眼睛就又?变得像是云那么柔软了。 “迟灼。”靳雪至问,“我的袜子呢?” 迟灼都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他,气急败坏掀开被子,隔着那双棉袜,捏了下瘦得不行?的脚:“这呢这呢这呢!你——” 他皱了下眉,忽然觉得不对,把靳雪至捞起来。 靳雪至很乖地靠在他胸口。 “……笨猫。”迟灼问,“怎么回事?,腿怎么了?” 他试着轻轻捏靳雪至的脚趾、脚踝,捏苍白细瘦的小腿,靳雪至的腿软绵绵的,人?也是,冰凉气流时有时无地扫过?他的脖颈。 “不知道。”靳雪至的声音还?很冷静,“我感觉不到?了,迟灼,你是不是偷了我的腿。” 迟灼每天能被靳大检查官冤枉八百次:“……” “可能是麻了,压到?了。”迟灼压住不安,冷静,冷静,医生说过?有这种可能的,“你自?己一个人?住的时候,看卷宗都是什么姿势……不会又?是‘那样’吧?” 靳雪至有这个劣习,半夜看卷宗犯难的时候,就咬着笔帽,整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像只固执的虾米蹲踞在摇摇晃晃的二手转椅上。 迟灼每天巡视书房三?到?三?十?次不等,拎着衣领给靳大律师纠正坐姿。 靳雪至靠在他胸口,被他轻轻揉着小腿,想了一会儿:“嗯。” 迟灼太阳穴直跳:“嗯?” 靳雪至从善如流地换了一个:“哦。” 迟灼头疼得已经有点服气,他调整了下姿势,把靳雪至的腿抱在自?己的怀里?,仔仔细细揉捏小腿、脚踝,按脚心的穴位,力?道稍重?,直到?掌心的膝盖微微抽动了下。 “没事?,没事?啊。”迟灼哄他,“笨猫,你身体太差了,乖乖养着,我去给你弄点烤鱼吃。” 靳雪至微微皱了下眉。 “不要鱼?”迟灼就给他换,“虾饺还?是馄饨?南瓜粥?爆米花?” 靳雪至不想吃饭,他抬起手,指尖触摸迟灼颈侧的那个牙印,稍稍施力?,细微的刺痛牵扯神经,迟灼低低“嘶”了一声。 靳雪至轻声说:“我咬的。” “……”迟灼谢谢他:“您知道啊?” “我让你疼了。”靳雪至说,“迟灼,你不高兴,还?疼,还?流血了。” 说完这些,靳雪至就抿着唇,稍扬起下颌,又?用那双恢复了冰冷倨傲的灰眼睛看着他。 像只准备好了被拎着脖颈狠狠丢出去的猫。 迟灼是真想狠狠咬他一口。 他揉着靳雪至的后脖颈,低声叫靳雪至的名字,一遍一遍,不停,他隔着睡衣揉靳雪至身上那些疤,揉支离的骨头,他作势要咬那只这时候还?要挠人?的猫爪,最后却只舍得用嘴唇贴着轻轻蹭。 靳雪至的声音还?是很平淡,认真到?欠揍:“把我丢出去吧,我要毯子,还?有这套睡衣,还?有拖鞋。” “闭嘴。”迟灼威胁他,“别逼我亲你。” 靳雪至还?敢张嘴,还?在解释墓的事?,还?是那种哪怕哆嗦成这样还?要公事?公办的冷静语气,靳雪至说他是迁了墓,放去寺庙里?供奉了,让迟灼记得去烧纸…… 迟灼忽然就听见脑子里?有根什么弦“铮”地一声崩断。 得想点办法。 迟灼缓慢呼吸,忍着颅腔里?像是被灌进去的铁水。 得想点办法……教会靳雪至好好说话。 他绝望地扫视这间寒酸的小破卧室,床垫铺上所有被子也太冷了吧,不如他,迟灼想,他是热的。 他把靳雪至放在自?己身上,他想大概是他的表情太吓人?了,靳雪至被他恶狠狠捏着后颈,怔怔看了他一会儿,居然闭上了眼睛。 那双可恨的、可爱的、冰冷的灰眼睛。 迟灼托着靳雪至微微打颤的胸肋,他这么全自?动地举着靳雪至亲他……但猫很坏。 笃定?自?己要被丢出去的坏猫,坏透了,吝啬透了,紧抿着嘴唇不给他便宜占,只是因为无法逃离,不得不轻轻擦过?他滚烫的皮肤。 迟灼决定?给他点教训。 被撬开唇缝和牙关?的时候,靳雪至也睁开眼睛,露出错愕的神情。 这就对了。 迟灼咬牙切齿地亲他,折磨两?片绝情的嘴唇,他紧紧抱着靳雪至,剧烈到?他们交换彼此的气息,迟灼模糊地看见靳雪至皱眉。 不,不是那种皱眉,是认真到?令人?错愕的——像这世上最好、最乖、心肠最软的小猫那样。 伸出爪子,扒拉扒拉,努力?拨开乱七八糟的骨头、铁片、海沙,终于找出一颗脏兮兮的薄荷糖。 那双灰眼睛露出有点得意的亮色。 然后靳雪至呼出的气流居然就带了点叫迟灼朝思暮想五年、想得发狂的靳雪至牌薄荷气……迟灼没法不怀疑这一切都是梦。 靳雪至是不是去学什么专门对付他的魔法咒语了? 他忽然觉得恐惧,他要更多确认——他把手伸进靳雪至的睡衣,洗过?太多次的睡衣太软了,织物太薄,发出不堪负重?的撕裂声。 纽扣叮叮咚咚掉在地板上。 “迟灼!”靳雪至发出愤怒指责的大声喵喵叫,“衣服坏了!” 迟灼道歉,发誓自?己会趴在地板上捡所有的扣子、把睡衣缝好,他让靳雪至揪他的头发复仇,他哄靳雪至在他身上发泄一样乱咬。 靳雪至咬他什么地方,他就亲靳雪至的什么地方。 ——要叫靳大律师心软,难道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迟灼被咬得闷哼了几次,又?露出那种“我伤心了但我原谅你”的表情,好好地、轻轻地亲靳雪至,再把头低下来……这世上最好最心软的猫就这么上当了。 冰凉的、苍白的手指轻轻摸他身上的咬痕。 靳雪至小声问:“疼吗?” 迟灼闷在靳雪至看不见的脖颈里?:“嗯。” “……好吧。”靳雪至抿了抿唇,像是做了什么艰难的衡量,递出自?己的胳膊,“你咬回来。” 迟灼才不咬,他捧着靳雪至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拿鼻尖轻轻地蹭,一下一下轻轻亲靳雪至硌着疤痕的掌心和手指。 这些敏感又?矜持的手指果然难耐地蜷起。 迟灼早就想这么干了。 那些总是说着冷冰冰的绝情话,把他推开,又?去抚摸那些可恨的、翻不完的案卷的手指,每天和钢笔缠绵不完的手指——对,还?有印泥。 迟灼今天才知道他的情敌还?有印泥。 现在迟灼终于把这只手夺回来了,自?然毫不客气,放肆地好好亲它们。他以为靳雪至会反应得挺激烈,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踹下床的准备,反正就是再爬一次…… 但没有。 没有。 靳雪至乖得……不像样。 迟灼抬起头,迎上雾蒙蒙的灰眼睛。 “迟灼。”靳雪至这颗聪明脑袋,好像到?现在才迟钝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点,“你不生我的气。” 迟灼要被他气死了,从鼻孔里?冷冰冰发出点动静。 靳雪至当然听得懂。 灰眼睛像是忽然透出金色阳光的铅云。 靳雪至重?复:“你不生我的气。” “臭猫!”迟灼忍无可忍,好吧,他承认他是那种很没出息的类型,被猫挠了还?要抱着猫才睡得着觉——这是什么很光荣的事?吗? 他忍无可忍,坐起来要说话,却迎上靳雪至亮晶晶的灰眼睛。 靳雪至忽然就融化在他身上了。 迟灼:“……” 迟灼无法克制摸摸他的欲望——开玩笑,怎么有人?忍得住? 他轻轻摸靳雪至的头发,摸靳雪至苍白瘦削的脸,他用指节轻轻蹭靳雪至颧骨上那一点儿痕迹,他的猫用脸得意地蹭他的手。 “靳大律师。” 迟灼故意说:“我想明白了。” “我现在怀疑这全是你的计划,你故意戳破所有的事?,然后把自?己折腾得很惨,就是让我心疼你,还?生不起你的气。” 迟灼说:“你就是想从我嘴里?听我说‘不怪你了’。” 靳雪至不认罪也不抗辩,依然用那种懒洋洋的、倨傲的态度蹭他,那两?条长腿也像是融化解冻、恢复知觉了,盘在他身上,又?开始不安分地蹭来蹭去。 第76章 迟灼气乐了,恨不得打他屁股:“我说过?我从没怪过?你吧?” 坏猫咪呜咪呜地告状:“没有。” “没有吗?”迟灼愣了下,那大概是他太要面子了,光是这么想,居然从没说过?,“那你现在知道了。” “不怪你啊,靳雪至。” 他的嘴唇贴着靳雪至的头发,一只手轻轻摸靳雪至的心脏:“我不怪你,我怪我自?己,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身上那么多旧伤,我从来都不知道多想——” 后面的话被不耐烦要亲的苍白嘴唇拦住。 靳雪至对煽情过?敏。 迟灼不生气,靳雪至可还?在不高兴,他的睡衣被迟灼撕烂了,挂在身上像一堆破布条。 迟灼纵容地扯扯嘴角,不再啰嗦,好好亲他。 他们一直这么腻歪到?天色大亮,迟灼又?变回了纵情享乐、毫无上进心的富二代,一个邮件不由分说挂了三?天的假期……迟灼下床趴在地板上给靳雪至捡睡衣扣子。 靳雪至趴在床边揪迟灼秋裤的线头。 没救了。 没救了,没救了。 迟灼莫名其妙笑得站不起来,靳雪至还?很谨慎地趴在床边,探出一点脑袋,被迟灼一把拽下来抱在怀里?护着在地板上打滚,阳光洒在身边,他们幸福到?头晕目眩。 “阿雪。”迟灼一下一下轻轻亲靳雪至,他把自?己的睡衣赔给靳律师了,受害律师看起来很满意,正低头玩袖子,“我们……” 靳雪至把长过?头的袖子甩来甩去:“嗯?” 他的声音透着鼻腔,软得像小孩子,迟灼忽然就什么也说不出,只是想抱紧他。 靳雪至专心玩他的袖子,迟灼抽了点时间处理电话、短信和邮件,他收到?一些警方的电话和邮件,请他去配合调查。 态度并不强硬,似乎是和那个被捕的抛尸连环杀人?犯有关?。 迟灼点开那封邮件,手机屏幕不大,密密麻麻挤了很多字,似乎有什么失踪的疑似受害者是他的…… 他的猫发出不满意的咕噜声。 手机被靳雪至冻得冰凉的脚踹掉,迟灼头都大了,把这双脚火速拽进怀里?暖着:“袜子呢?!” 两?个人?抢的时候不小心抢开线了一小点,给靳雪至穿上,不安分地蹭了一会儿,就露出了一个脚趾头。 靳大律师一句话也不说,没有表情,盯着那个破洞……迟灼火速滚下床翻出针线给他老人?家补上了。 他刚缝好的! 扎了十?下,手都麻了! 又?被靳雪至踹到?哪去了?? 迟灼愁得头疼,靳雪至这辈子吃定?他了,靠在他胸口,露出得意的灰眼睛。 “藏起来了。”坏猫仰着脸许愿,“阿灼,你再缝,我还?想要。” “我想要一百条毯子、一百件睡衣,一万双毛线袜子。” 迟灼:“?” 靳雪至是忽然想做纺织品生意了吗? 非得他自?己缝吗——买不行?吗!他买个做袜子的福利很好的流水线不行?吗? 不知道,他的坏猫叽里?咕噜地,自?己把自?己哄的很高兴,靠着他自?顾自?计划:“等我累了,就在里?面睡觉,等你回家。” 第38章 我知道啊…… 道理讲不通。 对上从无败绩的靳大律师, 迟灼在?绝大部?分时候,其实都会?主动放弃“讲道理”这?种毫无意义的挣扎,认命地去翻新袜子给靳雪至穿:“行吧, 行吧。” 他答应靳雪至:“一百条毯子,一百件睡衣。” 大律师不给他丝毫糊弄过关的机会?:“一万双毛线袜子。” 靳雪至居然也会?这?么说话, 含在?嘴里,掺着鼻腔,像只被宠坏的猫一样咪呜咪呜, 还抬头用鼻尖蹭他的下?巴。 迟灼努力让自己不把嘴咧得太蠢:“……行啊。” 看在?靳雪至难得这?么高兴的份上。 迟灼愿意告别目前的舒适区, 亲自动手, 陪他征战荒谬的纺织品帝国。 前提是靳雪至别再给他折腾出来点什么别的“惊喜”,比如试图钻进床底,去夺走?他已经很难捡的手机。 “……别乱动!” 迟灼还没来得及去研究民用纺织机, 先把这?只一看不住就变冰凉的瘦猫裹严实,用两只胳膊把靳雪至夹在?胸口:“不准光脚踩地板!又不怕冷了是不是?” 靳雪至身上又冰得像是刚从海里捞出来一样。 迟灼数落他,从“发烧了多难受”到?“半夜冻得腿抽筋了可不给你揉”, 坏猫充耳不闻, 一脸的听不懂,还把冰凉的手往他衣摆里伸。 迟灼被他冰得一激灵:“靳雪至!” 他看见得逞的、洋洋得意的灰眼睛, 靳雪至得寸进尺, 又把脚也伸进去。 靳雪至慢吞吞地保证:“不会?发烧。” 迟灼搂着靳雪至的背,托着屁股,保证这?人能手脚并用难度颇高地挂在?自己身上,还是忍不住皱紧眉:“你是神?仙?还管得住发不发烧?” 靳雪至张了张嘴,像是不知?道怎么和他争论?,不高兴地咕噜了一声?,整个往他身上的毛衣里钻进去, 拽着衣摆把自己裹住。 “……”迟灼张了张嘴,自己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见鬼,这?谁能坚持继续生气??他必须调动全?部?意志力才能不把这?只坏猫又立刻揉回怀里亲。 迟灼只好又哄靳坏猫:不发烧当然是好事,他很高兴靳雪至可以不发烧,他希望靳雪至一辈子都不再生病、不再难受。 如果付出什么代价就能实现这?个愿望,迟灼愿意现在?就去钻研纺织技术,学习钩针技巧,织一千万……一亿只毛线袜子献给伟大的灰眼睛猫猫神?。 迟灼发誓他可以织一辈子。 他灰色眼睛的猫猫神?蜷在?他的体温里,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的许愿。 迟灼低头,轻轻握住那双手,引着那些?挑剔的手指,请它们?检阅迟董这?些?年居心?叵测尽力保留的腹肌。 靳雪至的手指冰凉,摸过他的皮肤,有种湿漉的冷气?。 像是下?一刻就要冻出白霜。 迟灼又收紧手臂,把人往怀里裹了裹:“是不是空调不好用?” 迟灼其实改造过几次这?个小屋,但?不得不说,老旧居民区能做的改动实在?太有限,他又有太多地方不舍得动……就连绝大部?分电器,也都是他和靳雪至当初一件一件去二手市场淘的。 迟灼担心?这?里的条件对靳雪至的身体不好。 他开始有点后悔——离婚以后,他没怎么置办过别的房产,好看的房子是不少,可那些?都不是家。 迟灼想牵着靳雪至的手一起边逛边挑边商量怎么创装修的。 “好猫。”迟灼用下?巴蹭了蹭靳雪至的头发,放软声?音,试着和他商量,“换个窝?那个酒店——” 靳雪至倏地抬头。 灰眼睛警惕地沉默盯着他。 迟灼张了张口,没说话,很没出息地闭上眼睛,用力吸了口气?,分了几次慢慢呼出来,不让身体里那把钝刀把喉咙和胸口割碎。 他抱紧靳雪至,不停抚摸绷紧的脊背,像试图安抚一只忽然炸毛、徒劳试图守护仅剩领地的伤痕累累的流浪猫。 ……其实。 迟灼其实看见过一次,靳雪至这?个样子。 在?他们?离婚的第三年开头——准确一点说,迟灼和靳雪至分开后的第二个生日,不过迟灼已经不过生日,毕竟那天还发生了点别的“小事”。 离婚纪念日。 迟灼有点自嘲地嚼着这?个又酸又苦的词。 那时候迟灼在?金融圈其实已经有了点起色,还清了判决的欠款,还赚了几笔叫同行眼红的小钱。 靳副检察官也……高升了。 迟灼一个人,那天心?烦意乱,没心思盯着什么k线图,漫无目的地乱走?,鬼使神?差地就进了那个熟悉的不起眼的小破餐馆。 他们过去常去的、每次给迟灼庆祝生日的小餐馆。 过去的每一年,靳雪至不论?多忙,这?天都会?空出来,穿最好的衣服,优雅地领迟灼去享受烛光晚餐——当然是停电应急那种粗蜡烛,但?也差不多——靳大律师会?慷慨地给他一次帮忙系领带的资格。 迟灼没法用语言描述他有多享受那个千金不换的珍贵时刻。 靳雪至穿戴整齐了,站在?门口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地等他,听见门响又停下?脚步,抬起灰眼睛。 他的靳雪至捏着熨烫平整的领带乖乖站在?他面前。 递给他。 柔软的灰眼睛眯起,微微扬起下?巴,苍白清瘦的脖颈在?灯下?拉出漂亮的修长线条,让他系领带,纵容他摸一摸下?巴和耳朵……一层血色会?跟着他的手指染上薄薄的耳廓。 迟灼总会?假装不小心?,手背轻轻碰到?靳雪至的喉咙,那里就会?有细微的吞咽。 第77章 迟灼至少要在?这?件大事上耽搁五分钟。 靳雪至在?他生日这?天,往往会?对他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忍耐力,不阻止他乱摸乱碰,不讥讽他的毛手毛脚,那双柔软安静的灰眼睛会?一直看着他。 迟灼大功告成,他揽着靳雪至的肩膀,把人带到?镜子前,展示他私下?苦练足足一个星期的成果:“怎么样?” 靳雪至低头看看,摸一摸,嘀咕一声?“乱七八糟”,然后主动去牵他的手,他们?的手很快就迫不及待地互相攥紧,手指都绞在?一起,攥得发白。 靳雪至带他来没人的小餐馆,从容不迫地展示安排好了的“豪华烛光晚餐”,一样一样介绍: 应急蜡烛上雕刻了花纹,靳大律师亲手折的天鹅餐巾纸,用钢笔重新誊写的菜单,还有一个二手小收音机在?磕磕巴巴放看起来很有格调的交响乐……迟灼决定不告诉靳雪至这?是《悲怆奏鸣曲》。 毕竟谁在?乎呢?放葬礼哀乐都没关系,迟灼得意得快要上天了,恨不得把这?天的一切录下?来。 靳大律师甚至会?绅士地为他拉那把咯吱作响破木头椅子。 他的靳雪至,灰眼睛在?烛光里亮晶晶盯着他,尽力掩饰那点难得的雀跃,像只叼来所?有最珍贵的战利品,倨傲塞进他怀里的厉害坏猫。 ……当然这?一切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现在?。 什么都没有。 迟灼自己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对着一份难吃到?死的煎鱼对着电视新闻发呆。 靳雪至真好看啊。 离婚两年了,他没救地发现,自己居然还这?么想。 靳雪至穿着雪白的检察官制服,灰眼睛在?刺眼的镁光灯下?,呈现出某种近乎无机质的冷。 是一场电视竞选辩论?。 那些?蠢货,根本不是坏猫的对手,迟灼恶狠狠嚼着鱼骨头,不屑地轻嗤……乌合之众。 那可是靳雪至。 能轻飘飘地用最不在?意的语气?,抛出最扎人、最残忍、最正中靶心?的冷酷事实,能垂着眼睛放任言语杀人的靳雪至。 因为一碗鱼肉汤里的刺太多,不想自己挑,悄悄拽他的袖子……拿指尖轻轻挠他掌心?的靳雪至。 他养过的……靳雪至。 迟灼发现自己在?焦躁,因为这?个该死的辩论?现场,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空调开得很低。 坏猫的脸苍白得透明。 迟灼盯那个电视盯得太久了,大概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老板认得他和靳雪至,以为他是被这?个风光无限的前夫、旧情人伤的太深,陷进痛苦无法自拔,自作聪明地找来了一些?“解闷”的金发服务员姑娘。 迟灼吓了一跳,皱紧了眉压低声?音呵斥,说清楚自己不需要。 他听靳雪至说这?些?女孩子也都是苦命人,他不想弄得太难看,让她们?回去挨骂,靳雪至告诉他这?世上有很多苦命人……迟灼的视线忽然凝固在?餐馆窗外。 他看见一闪而过的影子。 是错觉吗? 迟灼猛地起身,不顾那杯劣质的鸡尾酒洒了一桌子,椅子也被重重带翻,他拼命拔腿追出去。 靳雪至有一万件事比他厉害,“跑步”也不在?里面。 何况是喝得烂醉的靳雪至——迟灼第一次见靳雪至喝这?么多酒,这?个混蛋甚至好像还和人打了一架。 疯了! 不知?道现在?是竞选关键期吗?! 迟灼火冒三丈,拔腿狂追。 裹在?藏青色大衣里的醉猫没跑出去几个街口,就被他一把揪住后领,抓进避人的小巷。 浓烈的酒气?呛得人眼睛喉咙都剧烈发酸。 靳雪至的脸白得吓人,看起来糟透了,完全?没有电视上的意气?风发,这?人眼窝深陷,颧骨带着未消的淤青,脸上有好几处擦伤,领带松松垮垮挂在?脖子上。 迟灼盯着他,牙关咬得咯吱作响,喉咙发干,不知?道该暴怒还是该把这?个在?今天特地来给他添堵的混账狠狠抱进怀里。 嘴里先冒出来的居然还是:“那几个女人和我没关系。” 靳雪至迷茫地看了他一会?儿,“啊”了一声?,不知?道怎么糟蹋得脏兮兮的手指拽了拽领带。 “我知?道啊……”靳雪至拖着黏糊的醉腔,“你被我迷得要死。” 坏猫在?发抖,软绵绵挂在?他手臂上,还在?说刻薄话:“我勾勾手……你就……” “靳雪至。”迟灼不想聊这?些?,他沉声?打断,揪起这?只脑子出问题的醉猫,“你和谁打架了,你现在?是竞选期你不知?道吗?” 这?幅鬼样子被记者拍了,什么谣造不出来? 被政敌大做文章怎么办!? 靳雪至慢吞吞眨眼睛,像是尽力思考了一会?儿这?个过于复杂的问题:“……小偷。” 迟灼皱紧眉:“什么?” “小偷。”醉猫认真重复,像是想起什么,又变得高兴了,把手探进怀里掏了一会?儿,展示那个曾经挂在?家门钥匙上、现在?孤零零的猫头挂件,上面还沾着血。 靳雪至的手上也有血,指节破了皮,喉咙上还有领带的勒痕。 迟灼摸那一片怵目淤紫的手都在?抖。 靳雪至没发现他的怒气?,灰眼睛亮得像什么似的,比竞选成功还骄傲的宣布:“我抢回来了。” 迟灼脑子里可能崩了座火山。 他可能是把靳雪至扛走?了,可能是胡乱塞进了他的车里,可能是用最后一点理智把防窥窗升起来……可能是在?盛怒之下?,把靳雪至骂成了不会?动的猫。 “靳雪至你的脑子是被狗吃了吗!” 他慌乱地检查靳雪至身上,疯子,疯子,混蛋猫,还好没什么更多的伤,他咆哮着怒吼:“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靳雪至居然露出那种被骂懵了的可怜表情。 委屈到?极点,紧紧抿着唇,泡了水的灰眼睛看着他。 “我们?离婚了!散伙了!散伙了你明白吗?!我不要你了!”迟灼咬牙切齿,“我们?以后再也没关系了!这?破玩意什么用也没有!” 他试图把这?个惹祸的破玩意抢走?丢掉:“你走?你的阳关道明白吗靳雪至?咱们?完了,掰了,你是脑子有病才会?为这?破玩意和小偷打架,万一他有刀……” 靳雪至小声?说:“他偷你东西。” 迟灼像是被靳雪至拿这?句话当刀攮了。 靳雪至死死抿着唇,像小孩子,像忍耐到?极限、委屈炸了的猫,用比他还大的声?音吼回去:“他偷你东西!” “他偷你东西!”意识不清的醉猫剧烈发抖,告状告得嗓子都哑了,“不行,我不给,他们?混账,我不给……我要回家……” 迟灼被他狠狠踹了好几脚,半个字也发不出,脱力地、绝望地死死抱住一定是疯了的靳雪至。 “不行啊。”迟灼轻轻摸他的头发,“坏猫,你在?竞选呢,我是污点资本,你忘了吗?” 靳雪至是为了野心?而生的。 他的猫安静下?来,背对着他,蜷在?座椅里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是恢复了一点清醒。 迟灼叹了口气?,他把那个挂件轻轻还给靳雪至,打开空调,他想下?车去给靳雪至买点药水和纱布……再买份关东煮吧。 靳雪至那个破胃,又酗酒又打架,肯定难受坏了。 迟灼带着这?些?东西匆匆回来,关东煮的汤汁洒了一片在?他手上,烫得发红,他随便抹了一下?,最多五分钟,或者六分钟?他是跑的。 跑回那辆车的路上,迟灼相当迟钝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靳雪至今天是来给他过生日的。 ……多蠢啊。 靳雪至。 迟灼腹诽——当初那么紧赶慢赶地离婚,撞了他生日那天也不避开,不就是为了卡着上任日期,不被他这?个“迟家废物”、“经济犯”牵连吗? 在?这?种关键时刻,靳雪至居然跑来和他拉拉扯扯,还喝酒。 还打架。 还躲在?窗户外面偷偷看他。 迟灼忍不住脑补,靳大检查官原来也会?偷窥,那个从不露破绽的混账精英检察官,偷窥起来是什么样,也像个猫那样探头探脑吗? 他想靳雪至反正也喝醉了,多半不记得,他再给坏猫系一次领带吧,他想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吼了靳雪至,其实应该主动低头认个错……迟灼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他迫不及待,把车门拉开。 车就空了。 第39章 密码 ……现在。 迟灼把这件旧事翻出来, 批评靳雪至。 当然要批评,靳雪至为什么那么急着跑,既然连他的东西都不肯丢, 都要狠狠跟人?打架,为什么那么轻而易举的……就把他丢在那了? 第78章 靳雪至身上那么多伤, 血还在渗,就那么跌跌撞撞跑出去。 不疼吗? “坏猫。”迟灼低头,拿靳雪至的耳朵尖轻轻磨牙, 捏着他的后颈不准他躲, “你还顺走了我的钱包。” 怎么不早点告诉他?迟灼一定会往里面再塞一万块, 只要能塞得下?——他还要事先把里面那张照片抽走藏起来,丢死人?了好吗?离婚两年,嘴上恨得老?死不相往来了, 钱包里还藏着绝情前夫穿着检察官制服的帅气证件照。 迟灼恨死靳雪至这身制服了。 它们抢走了他的猫,把靳雪至变成镁光灯下?冰冷的、遥远的、不可触及的靳检察官。 所以他每天都要盯着看,大声诅咒靳雪至最好就活一百岁、一百岁都穿着这套烂衣服不准脱。 最好睡觉也穿着, 硌靳雪至一脸的印子?。 “我没有钱了。”靳坏猫甚至还很理直气壮, 藏在他的毛衣里,蜷着小?声不满嘟囔, “你说的, 没钱就回家?,找你拿。” “……”迟灼被他气乐了:“离婚两年这话还算数啊??” 靳雪至很不服气:“协议上没写作废……” 剩下?的话被吻盖住。 迟灼又捧起靳雪至的脸,轻轻地、温热雨点一样细细密密亲他的嘴硬猫,他听见靳雪至喉咙里“唔”了一声,然后他的头发被熟悉的力道?揪住,被动加重了这个吻。 坏猫在这个吻里黏黏糊糊地小?声告状:“疼。” 靳雪至居然真记得那天,记得酒醉、记得偷窥、记得被他吼。靳雪至抓起他的手?, 往自己当时?脸上淤青的地方摸,往耳朵上摸,不高兴地抱怨。 迟灼吼得他疼死了。 “疼。”靳雪至很没分寸地抓着迟灼的头发,展示自己鼻梁上留下?的很不起眼的疤、肋骨和胳膊——除了实在消瘦得过了头,那些淤青其实已经被时?间藏得很干净。 但靳雪至记得很清楚,跑回来和他告状:“疼。” 坏猫咪呜咪呜:“要揉。” ——迟灼觉得靳雪至绝对是故意的。 一切都是故意的,故意装乖,故意卖惨,故意让他心疼……怎么办?迟灼绝望地想,大检察官的手?段未免太好用了,靳雪至说得对。 他被坏猫迷得神?魂颠倒、难以自拔。 迟灼给他揉,力道?小?心翼翼,好像那些伤是几分钟前受的,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 好像他只要把当时?那些“污点资本”、“竞选期”之类煞风景的东西嚼碎了吞回去,变成“和我回家?好不好”。 ……他恍惚觉得,他好像就真的能抱一只伤痕累累死死用爪子?勾着他的猫回家?。 迟灼抱着赖在他毛衣里的猫,又像之前那么很费劲地挪进厨房,去给靳雪至弄吃的,弄一点烤鱼。 不放辣椒。 靳雪至不帮忙就算了。 好不容易愿意从他身上暂时?下?来,活动活动差点弄丢的腿脚,又寸步不离地跟着乱转,迟灼被他绊了十几下?,险些一头栽进热油滋滋作响的煎锅。 大检察官还要提视察意见:“柠檬汁多挤点。” “这边焦一点,这边,尾巴不可以,焦了不好吃,苦。” “你错过翻面的最佳时?机了,已经晚了八秒。” “这个调料很黑……” 迟灼狠狠捏着铲子?,忍住把这只烦人?的猫拎出厨房的冲动,板着张冷脸:“爱、吃、不、吃。” 靳雪至整个人?挂在他背上,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地板玩,下?巴硌在他肩头,低声笑?个不停。 冰凉的气流淌过迟灼的耳朵,一个劲往耳窝里钻。 活像个背后灵。 迟灼的冷脸也实在再装不下?去,莫名?其妙跟着他笑?,他索性就这么把靳雪至往背上托了托,让靳雪至更舒服地趴着……厨房有个小?窗户,蒙上了白花花的雾气。 迟灼用抹布擦了半圈,能看见外面纷纷扬扬的雪。 他们就这么不约而同地,对着窗外的雪愣了一会儿,迟灼回过神?,忽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把铲子?丢了,被他紧紧抓在掌心的,是靳雪至的手?。 靳雪至看起来对这个行为没有意见。 “迟灼。”靳雪至叫他的名?字,又像是没想好接下?来要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雪很大。” 迟灼“嗯”了一声,关了火,把靳雪至背到窗边,让这只对什么都有好奇心的猫看得更清楚。 他们站在窗户边上,一起往外看,雪花无声地坠落,窗户上有厨房的暖光和他们的倒影。 “我小时候。”靳雪至忽然说,“很恨这些窗户里亮着的灯。” 迟灼皱了下?眉,想要打断,但靳雪至知?道?怎么治他——可怜巴巴的坏猫只要吸吸鼻子?,摆出一副“我难得跟你说一次心里话”的委屈架势,他就一个字也舍不得说了。 “我很嫉妒。” 靳雪至说:“他们又不用怕冷,又不用怕黑,窗户里全是饭香……我恨他们。” 靳雪至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个幽灵:“我恨他们。” 迟灼握紧了靳雪至的手?作为抗议。 “迟灼。”抗议无效,靳雪至还是固执地告诉他,“你看,我是这样的人?——他们并没做错什么,并没惹我,只是过得比我好了一点……” “靳雪至。” 迟灼必须要打断他了,他把这只喋喋不休的猫从背上摘下?来,脱下?毛衣垫在窗台上,舒舒服服铺了个临时?老?板椅,再把靳雪至端上去。 他撑着窗台,看自己在这双眼睛里的影子?。 “你知?道?离婚以后,我就再也不给任何主打‘恩爱眷侣’的商业概念投资了吗?” 灰眼睛茫然地轻轻眨了下?。 “我会把他们叫来我的办公室,要求他们解释说明,狠狠拷问他们,问一切刁钻的问题。” “然后否决。” 迟灼实话实说:“统统否决,我也恨死他们了。” 靳雪至低着头,清瘦胸腔轻轻震了下?,苍白的脸上像是浮现出一点笑?,又被习惯了的面具盖住。 他发现了迟灼袖口不小?心沾的一点胡椒粉,伸手?去拍了拍,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迟灼火速扯了张湿巾擦干净,搂着他检查,替他揉鼻子?:“笨猫。” 靳雪至居然轻轻“嗯”了一声。 靳雪至靠在他的手?掌心,鼻尖有一点红,仰起脸:“然后呢?” 迟灼愣了下?,想起刚才是在讲他为什么该下?地狱,“哦”了一声,继续往下?说:“我搞崩了好几对很有名?气的‘黄金搭档’。” “我狠狠讥讽他们,阴阳怪气,把每个策划案都问得漏洞百出……把他们气得面红耳赤。” “我不过只是抛出了一些问题,就看着他们窝里斗,对彼此的部分不满,把责任推在对方身上,在我面前吵成一团。” “这个时?候我心里就想——哈!不过如此。” “我恶毒地告诉他们,没有地久天长——没有,不可能有人?会永远不分开地在一起。” “要是两个人?太好了,太圆满了,这世上的一切都会折磨他们,拆散他们,都会逼着他们再也不见。” “因?为命运嫉妒幸福。” 迟董不要脸地承认:“我会用监控一直阴森地盯着他们,看他们出了办公室就打成一团,唯一的共识是跳着脚大骂我‘混账单身神?经病刻薄鬼’。” 刻薄的坏猫果然在这个小?笑?话里别过脸,低低笑?了一下?。 迟灼也笑?了,轻轻摸他的头发,靳雪至眯了眯眼睛,纡尊降贵,拿后脑勺蹭他的掌心。 “……好吧。”靳坏猫听懂了,嘀嘀咕咕,“那我先去地狱,做好窝等你。” 迟灼无声咬了下?腮帮。 他不喜欢靳雪至说这种话,当然不是做好窝的部分,是下?地狱——他的猫凭什么下?地狱? 靳雪至这一辈子?明明没做过什么坏事。 他和靳雪至的事那要另算,迟灼气急败坏地和不知?道?哪个神?明讨价还价,他和靳雪至是结过婚的,结过婚的,正儿八经领过证!那还能按一般的规矩算吗? 迟灼不继续这个话题。 他把小?窗户的百叶窗关上,窗外的雪大过头了,雪片纷纷扬扬,很不好看。 像哪个破神?在那自娱自乐撒纸钱。 “美得你。”迟灼恶狠狠拿靳雪至的耳朵磨牙,“要去也是我去!不是我看不起你——大检察官!您会做窝吗?!你连被罩都不会套!你这只烤焦鱼尾巴都不吃的破猫,去了天堂都要嫌云不是棉花糖味的……” 他好像讲了个不错的笑?话,靳雪至笑?得掉下?窗台,被他手?忙脚乱接住,他发现灰眼睛里有一点湿气,就去亲。 靳雪至用瘦巴巴的胳膊抱紧他。 第79章 靳雪至发抖,整个人?都在他胸口剧烈发抖,好像是笑?得太厉害了,迟灼不停替他擦拭睫毛里那些冰凉的水汽。 “得意什么?”迟灼哑声告诉他,“坏猫,你完了。” 迟灼宣布:“我一会儿要把你绑在椅子?上,罚你和我一起吃烤鱼、喝果汁、看电影。” 靳雪至慢吞吞眨眼睛,他自己抬起手?,擦泛红的眼眶:“哦。” “……”迟灼忍无可忍:“哦什么?!” 坏猫蹭蹭他:“我会睡着的。” 迟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靳雪至对毛衣王座失去了兴趣,爬回他怀里,又闭上眼睛。 迟灼收紧手?臂。 他说不清楚,不知?道?怎么了,但每次靳雪至闭上眼睛……某种无法?逃离和违抗的巨大恐惧,就会无声降临,吞噬他的全部理智。 迟灼低头,小?声哄靳雪至,不绑了好不好,好猫,吃一点鱼肉。 他挑最肥美的蒜瓣肉,蘸一点都不黑的酱汁,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哄,保证把刺全都挑干净了,不看电影,电影就是背景音,主要用来烘托气氛方便亲嘴…… 好说歹说,才让他的猫愿意睁睁眼睛,勉强吃掉那一点鱼肉。 靳雪至闭着眼睛挑剔:“酸。” 迟灼:“……”那显然是因?为有人?趁他不注意,用某种沉稳冷静得仿佛大厨的气势,豪迈地把他挤出来备用的一碗柠檬汁全倒进了烤鱼里。 “酸就放着,我吃。”迟灼不和他一般见识,“喝点鱼汤好不好?” 一鱼两做,他还炖了鱼汤,放了豆腐,热腾腾熬成了奶白色。 靳雪至喜欢这个的。 迟灼舀起一勺鲜美的鱼汤,吹得不烫,自己尝了一点,故意大声发出不要脸的赞叹。 靳雪至闭着眼睛,轻轻抿了下?唇角,咬住汤匙,喝了那口汤。 迟灼快在他的猫身上把这辈子?学过的赞美词用光了。 他高兴得什么似的,抱着靳雪至去看电影,随便挑了个很无聊的片子?,专心给靳雪至投喂香喷喷的鱼汤和家?庭微波炉奶油爆米花,后来他们亲在一块儿……迟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 醒来的时?候他躺在沙发上。 脸上是遥控器印。 身上盖着靳雪至给他乱七八糟蒙上的毯子?。 天色大亮了,他怀里是空的,冷的。迟灼重重打了个激灵,他站起来的时?候脚麻了,摔了一跤。 他跌跌撞撞冲进卧室,没有人?,没有猫,他趴在床底捡那个被他完全忘得干干净净的手?机,没有电了,他胡乱翻出充电器插上。 “猫。”家?里一共就那么点大,他推开每一扇门,“猫,猫?靳雪至……” “迟灼?” 他听见带一点鼻腔的声音。 迟灼猛地回头,洗手?间——靳雪至在洗手?间,灰眼睛里还有一点雾蒙蒙的水汽,睫毛是湿的,额发也是,苍白瘦削的脸上还有水珠。 洗手?间的马桶还有刚冲过水后的蓄水声。 迟灼扑过去,紧紧抱住扶着洗手?间门的病猫:“怎么了,闹肚子?了?吃的不舒服吗?难受是不是?我们去医院……” 靳雪至的灰眼睛看着他。 那双眼睛里又全是迟灼看不懂的东西了,但不冰冷,不坚硬,像是把他裹住的、柔软厚重的铅云。 “阿灼。”靳雪至换了个称呼,“我没事。” 冰凉的手?指抚摸迟灼的脸,轻轻的,抚摸迟灼的耳朵、被冷汗浸湿的发根。 靳雪至轻声说:“我只是来洗把脸。” 迟灼慢慢从那种说不通的恐惧里恢复:“……真的?” 灰眼睛弯了弯,像是轻轻笑?了下?,靳雪至“嗯”了一声,像只懂事到不行的好猫,主动给他展示:双手?干干净净的没有新伤,穿毛线袜子?了,穿拖鞋了。 好猫乖乖地等他奖励。 靳雪至想吃煎鸡蛋和面包片,想喝热牛奶。 迟灼张了张嘴,笑?了下?,没问题,当然没问题,他把靳雪至整个抱起来,拿脸颊蹭靳雪至的额发。 ……这大概不是奖励。 长手?长脚的猫咕哝着踹他,显然不满意,迟灼终于笑?出声,要不是没来得及刷牙,他真想这就亲靳雪至……机灵猫果然翻出了他藏的薄荷糖。 迟灼暂时?把人?轻轻放下?,火速冲去刷牙、洗脸,火速杀回来,靳雪至含着的那块糖还没化。 吝啬的银行家?允诺了煎溏心鸡蛋、撕掉面包边的面包片和加蜂蜜的热牛奶——条件是靳雪至嘴里那块糖。 他知?道?靳雪至是故意的。 坏猫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玩他刚充上电自动开机的手?机,反正密码靳雪至知?道?。 薄荷糖把腮帮顶起一个小?鼓包,动来动去……靳雪至还不停地用舌头顶它。 灰眼睛像凉丝丝的棉花糖,有这个颜色的吗?迟灼乱七八糟地想,肯定有吧,云都有灰色的。 天堂都是灰色的。 迟灼故意做出凶神?恶煞的架势,撸着袖子?扑上去,坏猫懒洋洋地被扑倒了,掀开眼皮瞥他,还是那种叫人?又爱又恨的骄矜架势,一边拿舌尖顶着那块薄荷糖在嘴里转来转去,一边高举手?机继续玩。 “扒拉什么呢这么好玩……” 迟灼实在受不了,握着他的手?凑过去看,匪夷所思地瞪圆了眼睛,咔嚓。 靳雪至又拍了一张。 摄像头前变形的迟灼和冷清矜贵的坏猫。 迟灼:“…………” 他震惊地发现,靳雪至居然已经拍了几千张。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有他被坏猫花言巧语哄着痛饮红酒的,有靳雪至试图用一块豆腐糊弄他、提前给他过生日的,有他大哭大叫靳雪至捂着耳朵不听不听的。 有靳雪至举着手?机拍睡死的他和自己的。 这张迟灼丑到抽象的照片,甚至被靳大检查官满意地p了图、加了滤镜,设置成了手?机桌面。 ……所以靳雪至是怎么翻出他私藏的几十万一瓶的红酒的?! 这就是金牌检察官的搜证本事吗?? “你昨晚。”迟灼想不通,“把我的手?机从床下?掏出来,玩没电了,然后又扔回去了吗?” 靳坏猫矜持地晃尾巴,纠正他的用词:“我帮你把物?证归位了。” 迟灼气乐了,想咬他,可靳雪至显然还很清楚他的忍耐力远没到极限——迟灼还没划拉完那一大堆缩略图,手?机又被飞快抽走。 靳雪至把手?机举到沙发外,噼里啪啦,苍白修长的手?指用上盲打技巧,给相册设置成了私密模式。 加了密码。 加!了!密!码! “靳雪至!”迟灼简直被一只猫能坏心眼到的程度惊了,“这是我、的、手?、机!” 靳雪至拿着他的手?机,拍了一大堆他的丑照,好像还有几个小?时?的录像——霸道?地用光了他的内存,然后。 锁起来了?!? 他没事闲着翻翻看看都不行吗?? 迟灼一眼就认出了这个鬼锁屏界面,检查署封锁物?证专用的加密插件——拆机也没用,除非输入正确密码,每个小?时?有六次机会,一百四?十四?次全错锁三天。 一旦监测到外力程序强行破解,就会自动销毁全部内容。 “唔。”靳雪至把手?机还回去,好心告诉他,“六个数字,五个英文字母,两个特?殊符号。” 迟灼头疼得眼前发黑:“……” 他现在就想给靳雪至的屁股一个巴掌。 但坏猫显然相当满意自己的杰作。高高翘着看不见尾巴,又有恃无恐地粘他,伸手?去环抱迟灼的脖子?。 硬质薄荷糖和牙齿碰来碰去,发出一点叫人?挪不开的清脆动静。 “靳雪至。”迟灼捏他的脸,“你这样……就真的不能跑了。” 迟灼用鼻尖碰他的鼻尖:“我要把你锁在——锁在我的裤腰带上,我要看照片了,就命令你给我解锁,慢一秒都扣小?鱼干。” 靳雪至被他捏着下?颌,分开唇齿抢薄荷糖,把头转来转去地躲,咬着糖不给他,坏心眼地喵喵叫:“自己破……你是银行家?……” 迟灼快被他气死了:“我是银行家?不是抢银行家?!鬼才会破密码啊!再说你不是让我去织袜子?吗?!” 靳雪至吸吸鼻子?,找把手?机塞到哪里合适,装没听见。 迟灼趁他一个疏忽狠狠夺走薄荷糖。 靳雪至立刻不服输地要抢,小?小?的糖块在嘴唇、牙齿和舌头间不停推挤,化成甜辣冰凉的糖水。 有点糟糕,迟灼在快要融化的、轻飘飘的沉醉的快乐里想,他们太好了,太幸福了,命运要来找他们算账了,他得抓紧时?间去给靳雪至煎糖心蛋。 靳雪至会拒绝煎黑的蛋,好嘛,煎不好看的他吃,反正他连面包边都爱吃。 第80章 迟灼坏心眼地抢走了靳雪至的糖。 他有几年没做靳雪至喜欢的早餐了,煎废了几个蛋后,总算得到还算完美的作品,他甚至还精心摆了个盘,用番茄酱勾了个花边。 热牛奶狠狠挖了三大勺蜂蜜搅匀。 他把这份完美早餐端出厨房,发现靳雪至还在摆弄他的手?机。 迟灼有点奇怪:“坏猫?” 他的手?机那么好玩吗? 迟灼走过去,发现靳雪至是在看那个凶杀抛尸案的新闻,看得入神?……听见他走近才微微打了个激灵,抬起头,屏幕的冷光映在苍白的脸上。 “看这个干什么。”迟灼蹲下?来,轻轻摸他的头发,柔声说,“乖猫,你在休假。” 靳雪至已经不是联邦检察官了。 这个烂透了的地方,不配靳雪至这么完美的、不近人?情的、拼尽全力保护弱者的执剑人?。 迟灼扫了眼新闻,凶手?是“流浪者复仇联盟”。 专门针对弱点精心设置圈套,引诱联邦高官掉进去,然后刺杀作为威慑……还好。 迟灼心有余悸地想,还好他的坏猫没有弱点。 “好了,不看这个。”迟灼没收走手?机,他其实记得早上充电开机的时?候有几个未接来电,被靳雪至悄悄删掉了……那就删吧。 靳雪至拍的照片其实也不错,挺有意思的,迟灼暗地里琢磨,就是他实在有点丑——等过两天送个像样的礼物?,好好哄一哄检察官大人?,拍个帅气点的合影。 要是靳雪至愿意大发慈悲,给他点小?小?的密码提示就更好了。 迟灼把自己熟练摆成人?形猫窝。 靳雪至慢悠悠爬进他怀里,抱着膝盖团团转了一会儿,找到满意的位置,又蜷成舒舒服服一小?团。 迟灼低头,轻轻亲靳雪至的额头,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低头给它们呵着热气,引着它们往暖洋洋又不烫手?的玻璃杯上碰。 “好大雪啊。” 迟灼故意踢掉拖鞋:“啊……不想去上班了,再请一天假吧。” 坏猫垂着睫毛,白得透明的唇角浮起一个小?小?的酒窝,也学着他的动作,踢掉塑料拖鞋。 两双拖鞋缠缠绵绵歪在地板上。 迟灼忍不住笑?了:“好猫。” 迟灼愿意陪着靳雪至,与世隔绝:“好猫,喝牛奶,可甜了。”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40章 “请节哀,迟先生。” 他们就这样?。 在大雪天懒散地窝在家里, 东倒西歪靠在沙发上,拿电视当背景音,无所事事地吃一顿早饭。 迟灼一条腿搭在茶几?上, 一条胳膊紧紧搂着靳雪至。 靳雪至歪在迟灼胸口?,发梢轻轻蹭着他的下?巴……修长的手指百无聊赖推着杯子?, 勾近又推远,让它滴溜溜的转,就为了?看乳白色的液体转出小小的漩涡。 迟灼及时救下?险些被扒倒的杯子?:“靳雪至。” 他才点了?个名, 还没说“不要玩牛奶”, 挑剔的坏猫就把眉头蹙起来, 仰起脸,不满意?地抢先倒打一耙,指责牛奶烫。 “烫吗?”迟灼愣了?下?, 他叼着半条不小心烤糊了?的、干巴巴的面包边,口?齿不清着问了?一句。 他接过杯子?,尝了?一大口?, 还在咂摸温度味道, 唇边沾的奶沫已经立刻便宜了?蓄谋已久的猫舌头。 “哈!”迟灼立刻反击,把嘴里的东西胡乱咽下?去, 作势去咬靳雪至的鼻尖, 灰眼睛得意?地眯起来,靳雪至把头偏来偏去,往他怀里钻。 那当然自投罗网。 耍赖的猫被捏着后?脖颈拎起来。 “撒谎,蓄意?逃避吃早饭,罚你喝完一大杯。” 迟灼模仿他们检察官的语气,捏着靳雪至的后?颈,一下?一下?点他的额头, 批评教育不听话的猫:“张嘴。” 靳雪至被他捉住跑不掉,叽里咕噜的,不知道嘟囔什么?,但至少听得出不服气……但也没抗辩。 迟灼忍不住给他呼噜呼噜后?脖颈。 他把力道放得更轻,在靳雪至的颈后?轻轻揉捏,直到日理万机的检察官大人露出舒服满意?的表情——为了?让他愿意?多吃点东西,迟灼加大力气顺毛,索性?像个合格的侍从,单膝跪在沙发边上,一手端着牛奶杯,一手轻轻摩挲靳坏猫微微扬起的下?巴。 靳雪至好像和吃的、喝的有仇。 这么?煞费苦心哄了?半天,靳雪至才勉为其难愿意?张嘴,伸出舌尖,飞快地轻轻舔了?下?杯子?边沿的牛奶。 他这么?干了?,然后?就用“我喝了?看到了?吗快夸我”的表情抬头。 迟灼似笑?非笑?盯着他。 靳雪至抿着唇,发现这次没有任何糊弄了?事的可能,才又不情不愿很不高兴地用力咬住杯沿。 迟灼卯足力气夸他——但很显然,这招的效力随着使用频率的增加在明显递减。 靳雪至一小口?、一小口?地咽,喉咙吃力地动,慢吞吞把牛奶装进肚子?里,活像在完成什么?关乎人类存亡的艰巨品鉴大业。 迟灼喂了?他小半杯,慢慢皱起眉,把牛奶杯子?移开,轻轻摸了?下?靳雪至的头发。 他不得不承认这任务是艰巨了?点。 靳雪至现在不是挑食、厌食症的问题,是看起来根本就失去了?对?食物的需求……要考虑营养针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否决,不到万不得已,迟灼不想给靳雪至用那破玩意?。 他的猫要的不是冷冰冰的针头,迟灼想,靳雪至需要的是更好的照顾,值得最新鲜、最营养的热腾腾的饭菜,最香浓好喝的热汤,用最温柔的耐心哄这只挑食猫一口?一口?吃下?去。 以后?可以把所有时间全花在这些事上。 迟灼恶狠狠鞭笞自己,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叫靳雪至“麻烦精”了?。 大概是想得太严肃,迟灼紧锁的眉头忽然被冰凉的手指按住,他微微打了?个激灵,回?过神,迎上靳雪至的眼睛。 “不好喝。”坏猫小声告状,像是找到了?完美的新理由,把杯子?推远,“太甜了?。” 迟灼只想亲靳雪至的耳朵尖。 他被这只哼哼唧唧的耍赖猫往怀里钻,心软得一塌糊涂,把杯子?丢回?茶几?上,嘴唇轻轻蹭靳雪至的发梢:“甜了?吗?” 靳雪至揪着他的头发,主?动亲他,把舌头探进他嘴里给他尝。 迟灼的喉咙控制不住地地重重滚了?下?——他极力克制着念头,不行,靳雪至刚吃了?一点煎蛋、半片面包、小半杯牛奶。 这些东西要撑坏挑食猫了?。 他们不能翻滚得太厉害。 可惜怀里的猫显然没有这种自觉,靳雪至模仿他的样?子?,冰凉柔软的舌尖完全不知收敛,探进迟灼的唇齿,柔软又固执地纠缠,咕哝着轻轻蹭他的胸口?。 靳雪至非要他评理:“你尝到了?吗?阿灼……真的,甜过头了?。” 他的猫小声告状:“好苦。” 靳雪至其实没那么?爱吃甜食的,至少靳雪至自己这么?认为。 靳雪至的接受极限就是强效飓风薄荷糖。 在靳检察官看来,甜食的意义就是快速补充能量,迟灼见过靳雪至面无表情暴风吸入他的限量款彩虹马卡龙和手工松露巧克力,苍白修长的手指剥糖纸的速度像台无情的甜食粉碎机。 表情却又活像是一辆已经超额运转太久的老旧卡车,一边拿油枪往加油口?怼一边抱怨“今天的92号汽油难喝透了?”。 迟灼不点醒他,不动声色往靳雪至的零食盒子?里塞一大堆巧克力和太妃糖,看靳律师沉迷案卷,一边皱着眉抱怨“太甜了?”一边忍不住五分钟摸走一颗往嘴里送。 靳雪至就是这样?。 喜欢的东西要推远,沉迷的东西要拒绝——不可沉迷,不可失控。靳雪至永远在和自己较劲。 这是很优秀的习惯,对?吧?迟灼扯扯嘴角,喉咙里有点发苦地想,这样?就不会被人抓到弱点,不会有破绽。 他是不是也可以自恋地当作,靳雪至丢下?他……是因为太喜欢他? 就像把甜食的味道理解成“苦”一样?。 靳雪至不满意?他的走神,揪着他的头发,声音含含糊糊:“阿灼?” 迟灼回?过神,低头轻轻亲靳雪至又有点泛凉的嘴唇,拇指轻柔地摩挲眼尾,他看着靳雪至,手指穿过有点扎人的短发,贴着紧绷的头皮,慢慢地按揉打转。 “嗯。”迟灼顺着他说,“是太甜了?。” 迟灼抱着他轻轻晃:“明天少放一勺蜂蜜,好吗?好猫,好猫,今天不喝了?。” 靳雪至抿了?下?唇,露出一点酒窝。 他把自己团成最舒服的姿势,藏进迟灼怀里,抓着迟灼的手要摸,迟灼忍不住轻轻笑?了?,继续给这位好猫先生提供顺毛服务,轻重适宜地揉捏后?颈和脊背。 第81章 靳雪至居然还知道自己翻面。 撑了?。 要揉肚子?。 迟灼被他霸道乐了?,点着他的脑门,刚要说话,就怔了?下?。 靳雪至看着他,躺在太阳光里……灰眼睛柔软得不可思议,像某种最名贵的、只要伸出手,指尖就能触碰得到的天鹅绒。 迟灼看了?一眼,就险些晃神。 ——他花了?足足几?秒钟,狠狠晃了?下?脑袋,才压制住现在抱着靳雪至滚进沙发里亲两个小时的冲动……是不是有点太纵-欲了?? 他承认他们是分开太久了?,太久了?,五年。 五年。 假如靳雪至能活一百岁,这就是足足二?十分之一。 他们的幸福被命运这个该死的小偷偷走了?二?十分之一。 迟灼的呼吸变重,指腹无意?识摩挲靳雪至的后?颈,他开始发疯一样?想知道……天知道他每天其实都在想,靳雪至这五年是怎么?过的。 不会没人盯着,就一口?正经饭也不吃了?吧? 还总是大冬天开窗户吗? 靳雪至一个人住,半夜腿又抽筋了?怎么?办?这只病猫身?上毛病多得他头疼,胃不好还挑食,天一冷腿就疼得走不动,过去都是迟灼把一只发抖的猫球从角落里挖出来……一边哄一边咬牙下?狠心,揉开那些紧绷的、痉挛的肌肉。 离婚以后?靳雪至都是怎么?过的? 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念头,张嘴等了?半天的坏猫突然抬头,吭哧一口?咬住他的下?巴。 迟灼:“……” “靳雪至!”迟灼至少知道他的猫还很有力气了?,“松开!” 靳大律师的尖牙利齿不光在法庭上,咬人也这么?好用吗?? 靳雪至松口?,满意?地欣赏自己留下?的牙印,抬手摸了?摸,他把一条腿搭在迟灼的腿上,得寸进尺,故意?拿硌人的踝骨蹭来蹭去捣乱。 直到那条腿被正义捉拿,象征性?地蹬了?两下?,这只坏猫才安分下?来,消瘦苍白的小腿老老实实服帖在温热掌心。 迟灼只好继续认命地充当按摩师傅,给靳雪至揉腿。 他很久没干这活了?,没想到居然一点没忘,从硌手的骨骼到紧绷的肌腱,脚心的穴位……他的猫疼了?也不肯吭声,脚趾蜷起来,把脸埋进他的小腹。 迟灼忽然冒出一个有点疯狂的念头……很难忍得住。 他在靳雪至苍白的小腿上亲了?一下?。 靳雪至的腿果然猛地一缩,抬起头,同样?苍白的脸颊上泛起可疑的潮红,灰眼睛瞪得圆溜溜。 “你欠我的。”迟灼理直气壮,“我要把你浑身?亲个遍。” 靳检察官那种“你在胡说什么?东西”的表情实在可爱过头了?……迟灼不得不做点别的分散一下?注意?力,他抓起遥控器,打算给电视换个台,却忽然听见敲门声。 ……敲门声? 迟灼皱了?皱眉。 他怀里的猫也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也褪尽,像是被施了?什么?定身?咒。 迟灼定了?定神,快速起身?,低声安抚靳雪至,或许只是什么?上门推销,他确定医生那里不会走漏风声。 他已经找了?一架绝对?可靠的私人直升机,还有一些备选项,快艇、秘密岛屿之类的,有几?个临时安全屋。 靳雪至现在的身?体不支持走得更远。 迟灼把靳雪至藏进被窝,轻轻摸靳雪至的头发……他柔声对?靳雪至保证,不会有事。 不会有意?外?,他们一定能逃脱。 他的猫握住他的衣服袖子?,灰眼睛睁得很大,定定看着他。 靳雪至不想让他去开门。 但这无疑是不够理智的选择,面对?乖乖配合调查的相关人员,和闭门不出的负隅顽抗,警方的执法力度有明显区别。 迟灼抱着靳雪至,在规律的、和记忆里重叠的敲门声里,轻轻亲他的猫,这比上次可至少强多了?……迟灼不合时宜地走神。 上次,靳雪至站在门外?,制服雪白,银色徽章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靳雪至是来抓他的人。 这次呢? 迟灼轻轻掰开靳雪至攥得发白的手指,一根一根地轻轻揉,挨个亲了?亲,把它们塞回?提前放了?热水袋的被子?里。 迟灼又亲了?那双漂亮的灰眼睛。 “好猫。”迟灼柔声说,“藏好,数一百个数。” 他去应付警察,他准备了?一百套说辞,一百种应付方案,甚至还有那么?几?种鱼死网破的退路——迟灼不是个疯子?,不过他的确在靳雪至蜷在身?边昏睡的时候,独自设想过一些拒捕的后?果。 他拖延时间,让靳雪至逃跑。 或者他抱着靳雪至,随便子?弹把他们打成筛子?。 迟灼揉乱头发,故意?把衣服扯乱,装作刚睡醒,打着哈欠拉开门……阳光刺进来。 外?面的情况叫他有点发懵。 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检查署,是面露同情的友善女?警。 对?方把一个湿漉的、脏污的、浸满冰冷海水的猫头挂件交到他手里,一只灰眼睛的毛绒小猫,轻轻拨一下?尾巴就会晃,现在浸饱了?污血,干涸的绒毛间隙满是沙砾。 “请节哀,迟先生。” 女?警低声说,眼里带着不忍:“犯人承认,是用您做诱饵……但我们没能打捞到更多的东西,海水上冻了?,冰下?温度太低……” 迟灼无法理解这些话,他逼自己不回?头看,不能动,不能暴露他藏在卧室里的靳雪至。 毛绒小猫的灰眼睛蒙着层水雾,静静望着他。 轻飘飘的沙砾,风一吹,从猫耳朵上掉下?来,落进他掌心。 第41章 “哦。”靳雪至说 “……弄错了吧?” 迟灼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的呼吸很?急促,干涩的气流呼啸穿梭,像是把喉咙割出了细小的口子, 带出叫人反呕的咸涩腥甜的血味。 他?下意识又想回头去看?卧室,但不行, 绝不能这么做。 他?得忍住。 他?的猫藏在里面。 靳雪至那么机灵的坏猫,那么狡猾,一定正藏在卧室, 蜷在被?窝里, 或者已经不听话?蹑手?蹑脚地溜下床了, 一定又不长记性地光了脚。 靳雪至一定正贴着?门缝,屏着?呼吸,竖起耳朵警惕偷听外?面的动静。 说不定那些苍白修长的手?指正不耐烦地搭在膝盖上敲敲打打, 气他?容易上当、演技拙劣,担心他?露馅。 说不定——说不定等他?打发走这些人,一回去卧室, 就要撞见很?不满意的灰眼睛, 坏脾气的聪明猫要盯着?他?大?声数落刻薄嘲讽喵喵叫。 或者更糟。 靳大?检察官可能会什么都不说,就抱着?胳膊, 用那种?“听说你到处和人说我死了”的嫌弃表情盯着?他?。 要摸一整天、亲一整天, 一百块太妃糖加手?工松露巧克力加揉耳朵服务才能哄好?…… ……这样的想象,让他?紧绷到僵硬如铁的肩膀稍微放松了一些。 迟灼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冷静,冷静,用理智思考。 像靳雪至一样。 他?逼着?自己去想象卧室里的靳雪至,一定已经蹲麻了腿,换了个姿势,盘膝坐在地上了吧?那些漂亮的、修长的手?指大?概抵在一起, 支着?下颌。 靳,雪,至。 迟灼念这个世上最短的咒语。 他?攥紧那个小猫挂件,手?指剧烈发抖,他?不想知道为什么指腹摩擦沙砾的触感这么熟悉……这根本就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无关紧要。 他?刚才还使尽浑身解数哄靳雪至喝牛奶不是吗? 迟灼盯着?自己的鞋尖,那上面甚至还有坏猫为了泄愤踩的半个脚印,他?的手?指重重摩挲下巴,找到新证据,嘶了一声。 坏猫咬破了他?的下巴。 千真万确。 所以靳雪至当然好?好?的,这是基础前?提,绝不会出问题的前?提,可能是中间出了什么波折,挂件丢了而已,笨猫,这就对了,一个破挂件哪有人重要…… 迟灼逼自己冷静,接过女警递来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 靳雪至的身份特殊,相关审核太多,复杂得要命,迟灼不得不邀请对方进了家门,翻出钢笔一份一份按要求签字,心不在焉地听对方说些没用的官样文章。 他?的瞳孔还是被?那个“已死亡”的刺眼红戳扎得收缩了下。 他?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问:“所以没捞到尸体??” 女警支吾了下:“是……” 迟灼问:“那就能确定——确定给?这个吗?” 他?拿笔杆敲了两下那份碍眼透顶的死亡证明,隔着?纸张,敲在茶几?上,声音很?清脆。 第82章 像敲坏猫得意洋洋、正盯着?他?偷笑的脑门。 女警试图解释:“天气太冷了,冰下的湍流很?急,打捞队尝试过再?次下水,但不可能做到,那不是人类能存活的……” “知道了。”迟灼生硬打断,“用不着?说细节,我不关心。” 他?为自己的不绅士在心里忏悔——但他?的确有点失控,有点生气,他?捏着?钢笔,满脑子都是一会儿得杀回卧室,好?好?问、问、靳雪至。 刚见面的时候靳大?检查官那一身湿淋淋的海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迟灼深呼吸,长长吐出,他?埋头签字,视线飘来飘去,试图绕开那个可恨的很?不吉利的破红戳,笔尖却在一份“检察署身份信息验证正式注销”的文件上。 忽然灵光一闪。 等等。 迟灼攥着?钢笔,猝然回神,凝固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轰隆冲过干瘪血管。 所以这些人是以为靳雪至——以为靳雪至被?害了吗?他?在急个什么,这太好?了,简直绝妙——妙不可言! 这岂不就是说,靳雪至可以完美地彻底摆脱现在的身份,彻底“消失”,和他?去自由的地方? 对。 他?不如也去死一下好?了。 就这么办! 迟灼攥着?挂件的手?终于开始微微发抖,他?在心里大?声嘲笑自己后知后觉、迟钝至极,简直愚蠢!怪不得靳雪至总是踹他?。 近乎疯狂的念头从每个骨头缝里争先恐后冲出来,几?秒里席卷全身,烧得他?喉咙冒火、眼睛生疼,脊背控制不住地微微打颤。 什么死亡证明?这些人知道什么?靳雪至是自由了! 靳雪至一个人苦苦熬了这么久,终于自由了。 那个被?政敌疯狂泼脏水、污蔑、羞辱,被?媒体?生吞活剥,被?他?保护的混账诋毁和辜负……被榨干了血肉的检察官。 从今往后,他?的阿雪就可以干干净净的消失,至于联邦和检查署,出于体?面,多半甚至还会抹掉“罪行”、“丑闻”,给?靳雪至一个不错的“毕生表彰”。 多讽刺的风光game over! 至于他?,一个树敌无数的刻薄银行家,不小心死了是什么很?稀奇的事?吗?迟灼至少能想起几?十号人因为这个消息彻夜狂欢开香槟。 迟灼现在也想开一瓶爆炸的香槟了。 他?们只要换换名?字、变一张脸,就能高枕无忧、得意洋洋地逃出生天…… 他?们终于甩脱命运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账窃贼。 他?要带靳雪至去骑摩托车! 西装革履的银行家恶狠狠地想,他?要把油门拧到极限,听靳雪至趴在他?后背上死死抱着?他?大?声骂他?不要命,他?们要去热带,他?要在太阳落下的时候,抱着?靳雪至跳到温暖的海水里去。 迟灼已经可以想象那样的靳雪至——穿着?他?的t恤,完全被?海水打湿了,像只火冒三丈的落汤猫,瞪圆了灰眼睛,往他?脸上狠狠泼水。 他?们要游到精疲力尽,瘫在被?晒得又暖又烫的沙滩上,为了“晚上吃凉拌海鲜还是喝热腾腾海鲜浓汤”这种?无聊的事?吵架,然后还睡一个被?窝。 他?要让靳雪至把手?和腿都霸道地放在自己身上。 这些念头像滚烫的蜜糖灌进他?肋骨缝里,滋滋作响,在每一处冒着?幸福到无法想象的、温热柔软的泡泡,充斥他?的胸腔和骨缝。 迟灼把那个狂跳的心脏狠狠咽回去,他?几?乎要笑出声了,但不行,他?得忍住,不能露馅。 再?忍忍。 忍一会儿,只要一会儿,他?就能冲回卧室去抱他?的猫了。 他?要把好?消息讲给?靳雪至。 他?们要上天堂。 迟灼垂下视线,喉结重重滚了滚,捏着?钢笔的手?指用力到泛白,他?完全不是在逢场作戏,他?是真的在和自己搏斗,忍住关门反锁回去狂吻靳雪至的冲动,他?要咬着?靳雪至的耳朵宣布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 这让女警的神情变得更复杂、不忍和欲言又止。 “迟先生。” 女警低声说:“我们知道,靳检察官,他?可能……曾经做过一些,对不起您的事?。” “嗯?哦。”迟灼回过神,随便乱答应,“是啊,对。” 他?是挺惨的,在旁人眼里——迟灼早已经习惯了,他?是靳雪至跻身权贵的台阶,靳雪至放在祭坛上的牺牲品,是个被?无情野心家玩弄于股掌之间、用完就抛的可怜虫。 离婚,公开决裂撕破脸,老死不相往来。 靳雪至榨干了迟灼的利用价值,亲手?把迟灼推落深渊。 所有人都知道这些事?,不是秘密。 他?们那点破事?至今还是三流媒体?最爱炒的冷饭。 迟灼就是在这些冷嘲热讽里一步步爬回去,身上带着?敲不掉的“靳雪至前?夫”的烙印,撕碎那些说风凉话?的愚蠢东西,回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这故事?挺老掉牙的了。”迟灼尽力让自己显得符合这个可怜虫身份,露出破罐子破摔、无所谓的表情,“所以呢,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掺进不耐烦,像每个被?咄咄逼问、揭开伤疤,十分不悦的“上流人士”那样。 女警看?起来十分挣扎,似乎并不清楚接下来的话?该不该说——她打量着?这个深冬还固执窝在寒酸旧房里的顶级富豪。 女警的褐色眼睛里透出不忍。 为那位殒命的检察官。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政治家的谎言和媒体?愚弄,越是身在其中,看?得越清楚,很?多警察至少知道,媒体?说的都是颠倒黑白的鬼话?。 那个自诩“英雄”的,恶狠狠诅咒联邦官员每个都该死、至今还在监牢里大?肆宣扬所谓复仇精神的愚蠢流浪汉……杀错了人。 他?们杀了唯一为他?们执剑的检察官。 而现在,靳雪至的前?夫,唯一可能出席他?葬礼的人,露出这种?强行压抑的狂喜表情。 “迟先生。”女警的语气都变得低哑柔和,“靳检察官是您的担保人。” 迟灼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 他?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逸待劳,打好?腹稿,为了应付任何意想不到的盘问手?段,他?甚至已经做好?了银行流水……可什么? 什么担保人? “按照联邦法院修改的最新版法律,经济罪犯五年内不允许继续从事?金融类工作,除非有人担保……” 迟灼匪夷所思地盯着?女警。 开玩笑吧? 什么时候出的鬼法律?!? 不,不用外?行给?他?解释,迟灼止住女警的话?,抓起他?刚才签的那些文件疯狂翻看?——明白了,又一个“博弈游戏”,借着?反垄断浪潮修改法律,只有检查署和联邦法院有资格担保,这样那条冰冷的精巧镣铐,就能握在白手?套里,牢牢拴住金融猎犬们的脖子。 他?盯着?靳雪至在那些文件上的签名?,每三个月一次的“审查通过”,靳雪至的政治信用,名?声,前?程……轻飘飘押上去。 靳雪至的签名?。 和离婚协议上的没差,还是那样锋利、傲慢又漂亮,末笔凌厉不知收敛。 靳雪至这个笨蛋甚至不知道他?可能干出什么,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手?段东山再?起,会不会去碰不该碰的东西……就这么愚蠢的签了字。 靳雪至甚至一个字都没和他?提过! 靳雪至的脑袋不是世界第一聪明吗?! 怎么不想想,要是他?疯了怎么办?要是他?不择手?段越界呢?要是他?像身体?里的脏血那样,像他?父亲那样操纵市场、囤积居奇,像他?二叔那样拿人命当耗材燃料…… 要是他?又去做迟家做过的事?,走那条老路呢? 他?不是没动过心思,怎么可能不受诱惑?在那些屡屡碰壁、头破血流,在别人脚下不如一条狗的狼狈深夜,在输红了眼的时候——靳雪至到底想没想过! 要是他?一念之差走歪了,要是他?走歪了…… 他?们绑在一起。 靳雪至就完了。 “……我没做过。”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遥远,干涩:“我没做过……不合规的事?。” 迟灼捏着?那一摞文件,尝到齿关的血腥气,他?的确下手?颇狠,不留余地,刀刀见血,但至少…… 没有给?靳雪至抹黑。 对吧? 对吧!? 他?急切地绞尽脑汁反思,确认,是这样,毕竟他?宁死也不想被?混账绝情前?夫再?亲手?抓住一次,毕竟他?……他?被?靳雪至教?好?了。 灰眼睛的坏猫捧着?关东煮的纸杯,坐在便利店里,被?他?围上围巾,看?着?下不完的雪。 第83章 用那种?很?轻的、很?不靳雪至的声音对他?说一点也不野心家的话?:这世上有很?多苦命人。 “迟灼。”靳雪至仰头,靠着?他?的胸口,“你给?他?们一点热汤喝。” 他?捧着?靳雪至的脸,去吻靳雪至的额头。 靳雪至说:“不要抢他?们的毯子。” ……迟灼攥着?那支钢笔。 他?像是看?见越来越瘦、越来越苍白和冰冷的靳雪至,裹在漆黑的大?衣下面,冷灰色的眼睛一页一页扫过他?的那些财报。 他?还是难以自控地觉得靳雪至是疯了。 疯了——迟灼盯着?第一份文件签署的日期,拜托,靳大?检查官,他?们那时候刚离婚三个月零七天! 他?刚从拘留所里出来,把靳雪至狠狠推搡着?按在斑驳的墙上,质问墓的事?,他?盯着?靳雪至,愤怒冲昏头脑……什么狠话?都放了。 他?想起那双疲倦过头、安静过头的灰眼睛。 靳雪至低声说:“我没办法……” 他?记得靳雪至的领带歪了,睫毛在苍白到泛青的脸庞上落下阴影,一只手?捂着?胃。 那里的衬衫已经被?同样青白的手?指攥出褶皱。 他?死死忍着?问这只混账猫多久没喝一口热汤了的丢人冲动。 靳雪至还在和他?打官腔:“我要抉择……” “我的位置太敏感,迟灼,盯着?我的人太多,我能保住的东西很?少。” “他?们都在挑我的刺。” 靳雪至的眼底有血丝,表情平静,声音也一样,好?像是这一切都只是冷冰冰的纯粹算术题:“我没有后台,能用来交换的政治利益太少了,保住了墓,就保不住别的……我没办法。” 迟灼记得自己笑了一声。 他?松手?了,向后退,看?着?靳雪至,像看?一个第一天认识的陌生人。 靳雪至只是稍微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那双灰眼睛就像是被?烟灰烫了,飞快挪开。 “我尽力了。” 靳雪至这么为自己辩解。 靳雪至低着?头。 靳雪至说:“迟灼,我好?累,你抱抱我。” ……迟灼当时被?他?气得笑出了声。 他?其实看?见这只坏猫指尖染着?的墨水,他?也看?见靳雪至口袋里折起的雪白的文件纸。 可死犟的坏猫不把这些掏出来给?他?看?,不肯说清楚,只肯吐出这些模棱两可的话?,硬邦邦站在那。 还想要他?摸耳朵、摸后背。 还敢要他?抱。 “迟灼。” 靳雪至站在那,像只根本不会撒娇的野猫,垂着?手?也垂着?头,睫毛在脸上投落阴影。 他?看?着?靳雪至的手?,青白得像冰,指甲修得过短,贴着?血线,几?乎剪秃了。 靳雪至说:“你抱抱我。” 迟灼笑了一声:“等死后吧。” 他?发誓他?没说明白,迟灼向胃里要把它扎穿的滚烫铁钎乞求,他?当时那句话?的意思是“等他?死了以后才会消气抱靳雪至”,他?当时是想颓废混日子当那种?曝尸街头的倒霉流浪汉的——挺可笑的是吧? 迟灼可能快要把那支钢笔捏断,他?真的恶毒地想过,如果他?烂醉如泥地死在某个老鼠穿梭的巷子里,靳雪至接到电话?去认尸,掀开白布,会是什么表情。 他?没有要吓唬靳雪至、诅咒威胁靳雪至的意思。 没有。 可靳雪至似乎还是理解成了最糟糕的那种?可能,当时他?说完这句话?,那个瘦削的影子像是被?子弹当胸打了。 靳雪至晃了晃,靠着?墙,看?着?他?的灰眼睛几?乎要淌出某种?可疑的液体?——可最终也没有。 靳雪至只是……扬了扬下颌。 像一只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低头、不肯示弱的高傲的野猫,靳雪至戴上那副白手?套。 “哦。”靳雪至说。 “所以你再?也不会抱我了。” 靳雪至慢慢地、自作聪明地翻译他?的话?:“你生我的气了,你恨我,我们再?也不会在一起了。” 靳雪至的声音还是很?冷静,轻飘飘,垂着?眼睛:“你不要我了。” 那些苍白的手?指反复揉捻袖口,频率很?快,指尖很?快就摩擦出一层薄薄的红。 迟灼和他?赌气,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反驳。 靳雪至点了点头。 靳雪至丢下他?,转身就往外?走,走得很?快,一眨眼就没了影子。 迟灼本来不知道靳雪至那之后去了哪,可他?不小心坐在那个靳雪至抠出来的沙发窟窿上了。 那里面有蜷缩着?不肯理他?的毛绒绒的小梦。 靳雪至去了那片被?毁掉的墓园。 一个人,大?半夜,靳雪至恶狠狠地试图徒手?修复那座墓——这对只有脑袋非常聪明、动手?能力很?差的检察官大?人来说有点太难了。 所以靳雪至很?快就变得有点气急败坏,原来靳雪至也会气急败坏。 雪白崭新的手?套沾满泥浆,检察官专属的风衣下摆也全弄脏了,靳雪至和砖头较劲,低声嘀咕着?“这块该放哪……不对……”靳雪至气得狠狠去踹用锹把欺负他?的破铁锹。 靳雪至摔了一跤,重重倒在乱七八糟的碎砖块和泥水里,抱着?渗血的膝盖。 “我也不抱你了。” 他?红着?眼睛,恶狠狠对着?漆黑的、无人回应的夜色放狠话?:“混蛋蠢迟灼。” “你去约会吧,去酒吧,勾肩搭背,去结婚。” ……他?想起他?那些绯闻,他?承认,他?的确在刚离婚那会儿故意和一些人走的很?近。 还去混了酒吧。 但迟灼发誓自己就是狂喝闷酒,绝没和任何人勾肩搭背——靳雪至的人生履历实在太过割裂,从贫民窟到富家公子哥的俱乐部,没有中间的任何一点儿过渡。 以至于靳雪至可能不知道……绝大?部分人,是不会去酒吧,找个人勾肩搭背,然后就结婚的。 迟灼扯扯嘴角,恍惚地不知为什么笑了下。 他?的优等生靳雪至,他?的好?猫、乖猫,这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也就是……钓他?。 笨猫。 坐在酒吧的高脚凳上,脊背还挺得好?像要上台发言,好?猫连酒也不会喝,皱着?眉,一脸严肃地点单,装出一份轻车熟路的架势。 拿舌尖沾一下酒就露出“谁把毒药兑洁厕灵倒杯子里了”的表情。 硬邦邦趴在酒吧外?面的吧台上,僵硬地按着?一份“反商业欺诈案汇编”,等着?他?上钩。 他?怎么逃得掉啊。 迟灼叹气,靳雪至这人哪都好?,就是听不出好?赖话?,他?迫不及待要过去抱靳雪至、哄靳雪至、把浑身泥水的脏猫带回家洗干净了……然后他?惊醒。 他?居然又醒着?做梦。 毛绒绒的小梦悄然融化?消散在他?指尖了。 …… 去门口打电话?的女警回到客厅。 迟灼用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回过神,他?皱了皱眉,心想这时间是不是太久了。 他?浪费了这么久,在这里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没去抱靳雪至。 “可以结束了吗?”迟灼有些不耐烦,他?有点郁闷地发现自己现在也染上了靳检察官的劣习,手?指正不停揉搓袖口,指腹已经有些发烫。 迟灼盯着?那些皱巴巴的布料。 以后他?们家的衣服不会齐刷刷需要补袖口吧? 反正他?已经答应做毯子、睡衣和织袜子,再?练习点儿别的也不是不行,迟灼在心里盘算,离开这他?就开始钻研纺织技术…… 女警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迟灼皱眉。 他?只好?继续耐下性子,听对方那些委婉过头的官方辞令——好?像是这些人还没彻底放弃,他?们打捞到了靳雪至的手?机和公文包。 好?样的,迟灼磨牙,靳大?检查官真本事?。 连手?机这种?东西都能掉到海里,怪不得抱着?他?的手?机玩得废寝忘食…… “是一点新证据。”女警迟疑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建议他?,“您要作为……案件相关人,起诉那个犯人吗?” 如果走公诉,也不是不行,但判处力度可能会有不同。 遗物的归属处理,也会有一些差别。如果迟灼不出庭,这些东西就会作为物证封存。 迟灼的瞳孔缩了下,他?要带靳雪至去过好?日子,不想浪费时间,但那个杂碎敢算计他?的靳雪至、想害靳雪至是吗? 那就该死。 迟灼准备全权委托最好?的律师代理出庭。 “我算相关人吗?”迟灼接过女警的手?机,上面是她的同事?最新传过来的证据链,他?扫了一眼。 第84章 像是有冰冷的海水,灌进他?的血管。 手?机损坏严重,还在数据恢复,希望渺茫,但公文包里的东西被?防水的密封袋裹着?,还保留着?原状。 一张拙劣的、是个人都知道绝对是圈套的、廉价到可笑的贺卡。 迟灼把那张照片放大?,不停放大?,有人拓印了他?的字,铺在上面。 「靳雪至」 贺卡问:「和好?吧?」 第42章 命运 迟灼低着头, 攥着这部正在发烫的手机,像徒手伸进钢炉,握住一把燃烧的沸红铁水。 他?相当不屑地嗤了一声, 视线死死钉在这个可笑的、可耻的、可憎的拙劣圈套上——开?玩笑。 这种拙劣得令人发指的玩意,还想骗到靳雪至? 那?可是靳雪至。 世界上第?一聪明?的脑袋, 第?一狡猾的坏猫。 迟灼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下,像是咽进一块烙铁、一把海沙,肋骨下的某处返出尖锐刺痛。 “……不是我写的。”他?低声说, “我没写。” 得知靳大?检察官流年不利、倒霉栽了以后, 他?的确十万火急地做了一些?小事——比如疯狂砸钱给靳雪至四处疏通关系, 比如找走线的蛇头,比如开?始找能在哪买一座岛。 岛上最?好有个别墅,不是别墅也无所谓, 重点是安全,与世隔绝……不用太大?,够两个人住。 但迟灼没联系靳雪至。 因为他?比谁都更清楚, 不论他?洗多?少次, 他?都还是污点资本,还是不干净的脏兮兮的猎犬。 不能让靳雪至冒这个险, 不能联系靳雪至。 看着一条比一条严峻的新闻, 迟灼心里多?火烧火燎,面上多?尽力镇定,他?一遍遍模拟靳雪至会在这时候怎么?抉择——没关系,冷静下来?,事态严峻,但没那?么?紧急。 检查署的动?作没那?么?快。 靳雪至只是倒了霉,失势而?已, 且不说能不能东山再起,就算不能……清算也必须走流程。 这是联邦检查署那?可笑的、不容亵渎的“体面”。 所以他?们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只要运作得当,甚至是一年、三年,就算靳雪至真被捏住什么?把柄,暂时进了监狱其实也没关系。 都是有转机的。 迟灼逼迫自己以靳雪至的视角和思?维方式权衡利弊。 当然?绝对不能在这个敏感到要命的节骨眼和靳雪至扯上关系,不论多?想,多?蠢蠢欲动?都不行。 他?没那?么?蠢——是,当年迟灼会这么?做,但那?时候他?是个废物富二代,除了冲动?什么?都没有。 现在他?明?白了,那?是帮靳雪至吗?那?是生怕那?些?人把柄不够,给检察署送套上靳雪至脖子的绞索! ……迟灼甚至连绑架和偷渡都考虑了。 迟灼想过潜入靳大?检察官的住处把人绑走,靳雪至可能会不满意,可能会呵斥他?不懂事。 可能还会用那?种叫他?难受得要命的态度对他?……但管他?呢。 绑走再说。 为此他?需要大?量的资金,他?需要钱,他?疯狂敛财,像个不知收敛的贪婪怪物那?样鲸吞资本,他?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狠狠嚼那?些?发苦的烟蒂,在尼古丁的眩晕里打开?窗户,对着那?片铅灰色的海湾发呆。 靳雪至。 他?独自忍受几乎要吞没他?的思?念,想着那?张苍白冷漠的脸,狠狠咀嚼这三个最?甜蜜、最?苦涩的字。 靳雪至。 …… 卧室里突然?“咚”的一声。 女警愣了下,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方向。 “抱歉,您家还有其他?人吗?”女警下意识起身,资料显示迟灼一直是单身独居,从?不和任何人接近,他?们没料到这个,“如果……” 迟灼回神,把手机推回去,低声说:“我家的猫。” “跑丢了好些?年,刚找回来?,还不老实。”迟灼恶狠狠地磨了磨后槽牙,压下回去狠狠咬靳雪至一口,把所有事问清楚的冲动?,“抱歉。” 女警连忙表示理解。 “我们只是……例行通知。” 意识到停留的时间过久,女警也识趣地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迟先生,靳检察官他?——” 迟灼送过去:“嗯?” “……他?是好人。”女警张了张口,半晌,还是只能这么?苍白地说,“我们……很遗憾。” 她又徒劳地强调了一遍:“他?是个很好的人。” 很多?底层人,本来?熬不过冬天,因为靳雪至的存在得以活命。 迟灼轻轻笑了下。 女警愣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警看着这位声名狼藉的银行家、被抛弃的可怜人、靳雪至名声里唯一的真实污点……迟灼的那?个笑很温柔。 像被友善的邻居夸了自家的好猫。 “谢谢您。”迟灼的声音居然?也温和下来?,“今天就到这吧,后续的流程我的律师会跟进。” 女警礼节性地虚抱了下他?——对“遇害者?家属”的常规流程——迟灼无声向某只猫预先保证,他?可没勾肩搭背,配合只是为了做戏做全套。 迟灼连手都背在身后了。 他?把女警送出门,反锁,晃了几次确认没问题……迟灼打起精神,扯出个兴奋的笑容,回头想要去找靳雪至宣布这个好消息,一阵剧烈的眩晕却猝然袭上脑海。 耳边开?始尖鸣。 迅速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摔倒在门上,攥着那?个猫头挂件,发现自己正颤抖得像只被丢进冰海的鹌鹑。 挂件被溜出来的猫叼走了。 迟灼狠狠打了个激灵,猝然?回神,他?想要迈步,腿居然?根本不听?使唤,嘴也发不出声音,再挣扎了下,硬邦邦一头栽倒。 瘦削的手臂用力抱住他?。 靳雪至什么?时候这么?有力气? 脑子里嗡嗡作响,迟灼索性用力咬了下舌头,铁锈味的腥甜迅速蔓延,在剧痛里恢复了点清醒。 冰凉的手指抹掉淌进他?眼睛里的冷汗。 迟灼的视野恢复。 靳雪至。 靳雪至。 迟灼吃力喘着气,他?就这么?跪在地板上,像个垂死的绝望信徒,眼前是不放心他?、从?卧室里溜出来?看他?的猫。 靳雪至就抱着膝盖,一只手抓着那?个挂件,蹲在他?眼前。 眼前。 一伸手就抓得住。 迟灼猛地伸出手,握紧靳雪至的手臂,另一只手也追上去,不住地发了疯地摸索,不够,不够,他?发着抖摸靳雪至苍白漂亮的脸。 靳雪至被摸得不太高兴,皱着眉,小声嘟囔了几句,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大?方地原谅他?,主动?依偎进他?的怀里:“阿灼。” 迟灼哀求靳雪至吻他?。 这个可以,好猫愿意,靳雪至凑上他?的发抖的嘴唇,碰碰贴贴,很快就变成没什么?章法的啃咬。 不能等,迟灼动?不了,不能抱靳雪至去床上,甚至沙发都够不着——但不行,不能等。 迟灼粗暴地把靳雪至拽到自己身上,他?听?见自己的后脑勺砸在地板上异常响亮的“咚”一声,靳雪至没见过人脑袋这么?快起鼓起大?包,有点好奇,想去摸一摸,被攥住那?只手,迟灼胡乱把它往自己的嘴唇上压。 靳雪至就这么?被拽趴到了他?的身上。 但好猫没有生气,调整了下姿势,两条长腿挤进他?双腿的空档里,伏在他?身上,轻轻摸他?的脸。 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像被从?冷汗里捞出来?的迟灼。 像宽容的、好脾气的猫,微微偏着头,研究它不太聪明?的人类。 迟灼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口型:“靳,雪,至……” 靳雪至低低“唔”了一声。 他?握起迟灼的一只手,作为回应,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脸整个埋进去,用鼻尖轻轻碰迟灼的手指。 这像是个亲昵游戏,靳雪至挨个碰了他?的五个指头,又伸出舌尖,轻轻舔他?的掌心。 迟灼触电一样重重打了个哆嗦,像是猝然?挣脱了什么?看不见的桎梏。 他?猛地伸出手,把这个全世界最?好的混账紧紧按在怀里。迟灼剧烈发抖,一只手狠狠把靳雪至的脑袋搂在胸口,发出哭不出声的、绝望到极点的恐惧喘息。 “靳雪至。”迟灼沙哑着嗓子一遍遍地喊,“靳雪至,靳雪至……” 靳雪至没挣扎,嘀咕得很小声,这次迟灼听?清了:“吵死了。” 迟灼短促地笑了一声,他?今天大?概要被靳雪至踹下床去睡地板了,没关系,他?喜欢睡地板。 他?用发抖的手摸靳雪至的眉弓……向下。 第85章 靳雪至,那?么?冷淡又骄矜,永远锋利得像一柄剑的靳雪至,居然?就这样蹭了蹭他?的手指,在他?的抚摸里安静地乖乖闭上眼睛。 他?摸靳雪至的薄薄眼皮,摸微微颤动?的睫毛。 他?摸靳雪至的鼻梁和嘴唇——他?又爱又恨的嘴唇。 这里面时常吐出些?叫他?伤心死的刻薄绝情话,可又比任何糖果更美好和甜蜜。 靳雪至咬住他?的指尖,磨了磨,吐掉:“咸。” 什么?都咬的猫控诉:“苦。” 迟灼哭笑不得,这又不是他?的错!他?只是一直攥着那?个挂件,谁叫靳雪至把它弄得全是海水和血——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鞭子卷过脑海。 迟灼轻轻扶住靳雪至的肩膀,他?小心翼翼控制力道,像是捧住一片一碰就碎的薄冰:“阿雪。” 他?轻轻摸靳雪至的脸,又握着靳雪至的手,碰了碰那?个还没来?得及洗干净的小猫挂件,试探着,柔声问:“怎么?……弄海里去了?” 他?再也不敢对靳雪至说重话了。 笨猫是真的当真。 迟灼怕靳雪至误会——他?不是要凶靳雪至,不是舍不得一个破挂件,绝对不是。 靳雪至“唔”了一声,灰眼睛转了转,向别处看,迟灼太熟悉这个表情了,他?的猫要撒谎。 迟灼连忙抱着他?轻轻晃,亲他?的眼睛,低声下气地求他?:“好阿雪。” “……好吧。”靳雪至被他?亲得还算舒服,于是勉强让步,调整了个姿势,蜷在他?胸口,“我丢进去的。” “我想假死脱身。”靳雪至说得很快,像早有腹稿,“你也听?说了吧?最?近有杀人抛尸犯,专对联邦高官下手,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 迟灼脱口问:“你收到那?个诈骗贺卡了是不是?” 他?的猫在他?怀里微微僵硬了一瞬。 只是一瞬,迅速就恢复了慵懒柔软,还打了个呵欠……于是迟灼几乎要以为这是不是自己过分紧张生出的错觉。 “啊。”靳雪至把脸埋进他?颈窝,声音闷闷的,“好假。” “是吧?”迟灼彻底松了口气,“我也觉得!”他?恶狠狠地吐槽,翻了个白眼,“太假了吧??超级大?笨蛋才会上当!” 靳雪至咬他?。 迟灼又没说靳雪至,他?笑得合不拢嘴,抱着怀里这只全世界最?好的猫胡乱狠狠亲了一通:“我们阿雪聪明?,一眼就知道是假的,对吧?” 靳雪至“嗯”了一声,看起来?对这种无聊的话题兴致缺缺,又在他?怀里翻了几个身、转了几个圈,像只找不到满意姿势的猫,最?后索性颐指气使地指挥迟灼:“去洗小猫。” 靳大?检查官洁癖发作,紧紧蹙着眉,快要忍不了猫头挂件上面的盐粒、沙子和血痂了。 迟灼当然?火速从?命。 他?恢复了力气,生龙活虎抱着靳雪至去洗手间,把又聪明?又机灵的好猫放在马桶上,用香皂狂搓挂件,搓得满手泡沫,还往靳雪至的鼻尖抹了一撮。 靳雪至瞪圆了那?双漂亮的灰眼睛,顶着鼻尖上雪白的泡沫控诉他?:“迟灼!” 迟灼傻高兴:“嘿嘿。” ……他?们有点幼稚地在洗手间里爆发了一场微型战斗,弹药是香皂沫和水龙头里的水,水花四溅,香皂沫横飞。 作为报复,靳雪至最?后足足让他?洗了十遍,直到灰眼睛大?猫和灰眼睛小猫都干干净净,闻起来?都有樱花香。 接下来?。 靳雪至还想听?他?讲他?正经的计划。 ——迟灼的眼睛发亮,立刻精神抖擞、滔滔不绝,甚至拿出电脑放了个ppt。 他?抱着靳雪至雄心万丈地说他?们以后美滋滋的日?子,靳雪至一直握着他?的手,乖乖缩在他?怀里,那?些?光芒打在柔软温暖的灰眼睛上。 靳雪至开?始轻声问那?些?计划的细节。 他?们聊了一整个晚上。 到迟灼连嗓子也哑了、撑不住开?始打瞌睡的时候,他?的猫忽然?仰起脸,轻轻亲他?的下巴。 “……阿灼。”靳雪至轻声说,“我们在海岛上钓到了大?黑鱼。” “嗯?”迟灼愣了下,他?是快困死了,他?不知道几天没睡安稳觉了,但他?怎么?觉得他?们还没出发,“钓到了……吗?” 他?迷迷糊糊的,被靳雪至往怀里钻,立刻收紧手臂,胡噜好猫的后背。 “钓到了。”靳雪至很肯定,“特别丑,嘴很大?,两根胡子,还没有鳞。” 迟灼“啊”了一声,同意他?的看法:“那?是很丑。” 靳雪至说:“你把它烤给我吃了,好香。” 迟灼迷迷糊糊笑了下。 他?抱着靳雪至歪倒在灯下,掉进他?的猫给他?编织的奇妙好梦,一个接一个的梦,不停歇,他?们在海岛晒太阳、在温热的海水里冲浪,在永不休止的海浪声里相拥入眠。 迟灼睡了一个难以置信的好觉。 他?醒来?的时候还暖洋洋,抱着靳雪至懒得起,忽然?又发现一个藏在睡衣口袋里的小梦,好奇地翻出来?。 他?看见蜷在冷冰冰的、堆满了东西的二手车里的戴罪逃逸检察官靳雪至。 靳雪至抱着膝盖,气急败坏,用力拽着自己的头发。 盯着那?张拙劣的圣诞贺卡。 “……太蠢了吧。”靳雪至当了五年检察官,还是没改掉这个叫人心软到不行的习惯,一到了没人的地方,就低声自言自语不停嘟囔,“傻子才会上当,开?什么?玩笑……” 车外是商业街,光怪陆离的大?屏广告。 这座城想尽办法吞噬每个人口袋里的钱,电子音热情地宣传:“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只有一次机会,错过后悔一生……” 他?的猫“砰”地一声狠狠关上窗户。 原来?贺卡其实还附赠了一张纸条……迟灼茫然?地盯着那?张纸条,糟了,这是他?亲手写的。 迟灼写的,写给蛇头,他?要一艘绝对安全的快艇。 他?要足够两个人离开?的物资,要充足的淡水、食物,要一个很舒服的睡袋当猫窝。 迟灼写。 他?要一束花。 命运冲他?们露出冰冷的带血微笑。他?们掉进了一个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圈套,他?在用靳雪至的思?维处理整个问题,靳雪至在模拟他?的脑子——那?个冷静理智、从?不失控的靳雪至,在车里独自挣扎了漫长的十五分钟,猛地拉开?车门。 靳雪至甚至还记得包庇他?。 偷渡被抓是重罪,举报了人赃并获,要坐几十年的牢。 “流浪者?复仇联盟”在用这张纸条威胁他?们的好检察官。 “蠢货蠢货蠢货。”靳雪至不知道在骂谁,是试图做法外狂徒、被抓住这辈子就完了的迟灼,是不知好歹的愚笨混蛋,还是居然?也跟着就这么?跳进圈套的自己,“蠢死了。” 靳雪至把那?张纸条塞进嘴里吞掉,一把抓住那?个挂在后视镜上的猫头挂件塞进口袋。 靳雪至拔腿冲进夜色,跑得那?么?急,那?么?快,像十九岁那?么?迫不及待,夜风掀起衣摆,迟灼错愕地发现他?在笑,灰眼睛闪闪发亮。 像一只不管不顾扑向毛线球的猫。 第43章 “阿灼,生日高兴。” 迟灼尝试过?追上去。 他试过?, 他好话说尽,喉咙喊哑,最后走投无?路, 还试过?咬牙切齿地拼命痛骂、专门治靳大检察官的冷嘲热讽、语无?伦次的哀求。 但靳雪至通通都听不到。 这只不过?是场梦,粗心猫咪呜咪呜翘着尾巴只顾飞跑的时?候, 不小心弄丢、不小心遗落的梦。 没有人能说服一场梦。 梦里的靳雪至向码头飞奔,头也不回,跳过?碎石和泥水, 雪片擦过?他苍白清瘦的脸颊。 大衣的衣摆被风掀起, 检察官跑得?又轻又快, 迫不及待,灰眼睛在月亮底下纯净而柔软,像一个终于放学急着回家喝热汤的小孩子。 迟灼追着靳雪至跑到了那个海湾码头。 他看着靳雪至扶着膝盖大口喘气、苍白的脸因为跑得?太快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泛起艳丽的、动人心魄的潮红,靳雪至紧紧攥着那个小猫挂件,像攥着什么决不能弄丢的重要凭证, 蹲在集装箱的阴影里。 靳雪至跑得?太快, 来早了。 码头正在卸货,只有苦力?和船员被允许进入, 海滩浸泡在漆黑夜色里, 还没有完全?对外开放。 还要坚持一些时?间。 “迟灼。”他的猫笨拙地小声叽里咕噜,“嗯……好吧,和好。” 不行啊这个语气。 靳雪至抓了抓头发,显然?明确察觉到了问题所?在,有些烦躁地“啧”了一声,看起来很不满意。 第86章 一点气势也没有,这显得?他很理亏。 靳雪至才不愿意理亏。 对一个律师来说, “理亏”是最致命的失误,不论是不是真正占理——只要语气稍微透露出一点“理亏”的架势,经验丰富的立刻就会知道,小菜鸟要输了。 靳雪至宁死也不输。 他重新练习,调整语气,很不高兴的臭着脸:“和好。” ……是不是太不高兴了。 凌晨的海风裹着冰碴,忘穿秋裤的猫快要被冻坏了,抱着膝盖,纠结地抿着泛青的唇。 万一迟灼还生气呢?迟灼要是还生气,不肯给他开门,拎着衣领把他远远丢进海湾里,那怎么办。 趁门没关严把手火速伸进去,有本事就把他的手夹肿吗? 迟灼听着他叽里咕噜嘟囔,也不知道他在和谁念念叨叨,哭笑?不得?,冤得?几乎跳海:“我敢吗?大检察官!我什么时?候把你关到门外了……” 他摸着靳雪至的手,脑补被门夹了一下火速肿起的雪白猫爪,拿下巴拼命蹭靳雪至的头发,自己把自己逗得?呛到直咳嗽……忽然?有什么滴到手上。 迟灼茫然?摸了下自己的脸,满脸都是冰凉的湿冷。 靳雪至还蹲在那倔强地斟酌,又换了个冷静一点的、仿佛政府部门公事公办的语气。 太疏远。 迟灼最讨厌的语气。 换了个服软的……靳雪至又不服气。 迟灼愁得?脑仁疼,又哭又笑?,徒劳地替梦里的靳雪至挡风,抱着靳雪至乱哄,单方?面不停吐槽不省心的笨猫。 他的木头脑袋笨猫。 裹着大衣,蹲在挟着雪片和海水冻得?扎骨头的风里,自己一个猫在那嘀嘀咕咕……靳雪至看不见迟灼跪在他身边。 自然?也听不见迟灼把嗓子都说哑了。 迟灼走投无?路,甚至尝试挽起裤脚跳下海,徒手给他的猫捞一条梦寐以求的大黑鱼。 迟灼蹲在他面前,一遍遍地说要他、说冷不冷、快回家啊,一遍遍摸他冻成冰的脸。 迟灼说,靳雪至。 靳雪至说一次“和好”,迟灼答应一声。 迟灼用哄这世?上最乖、最好的猫的语调,低声下气他:“和什么好啊,靳雪至,我们又没闹翻。” “我们演给外人看的。” “心知肚明。” 迟灼轻轻摸靳雪至的后背:“是吧?” 肯定是,哪有他们这样离婚的?他们离婚五年……忽略掉离婚当天那些破事不算,迟灼喉咙里发苦,犟脾气的倔猫。 ……犟得?没救了。 靳雪至给他过?了四个生日。 第一个生日靳雪至来给喝得?烂醉的迟灼当田螺律师。 靳雪至用处理罪案现场尸体的那种专用消毒液给他擦了地,想叠衣服但失败,和衣柜打了一架,弄乱了迟灼所?有的衬衫,还因为想熬醒酒汤不小心烧焦了他的锅。 但勤劳又善良的好猫还是悄悄带走了他没来得?及丢的垃圾。 宿醉醒来的迟灼浸泡在恐怖的消毒水味儿里,对着衣柜忧心忡忡,还以为自己终于喝酒彻底喝傻了,一度因此滴酒不沾三个月。 所?以靳雪至好。 迟灼抱着他的猫好好算账,因为靳雪至,他摆脱了酒精的荼毒,重新振作,一头扎进健身房。 靳雪至给了他好身体。 第二个生日靳雪至最本事,喝成醉鬼,跟人打架,还来偷窥他,还摸走了他的钱包。 迟灼摸着靳雪至眉骨上因为根本没处理,落下来的浅浅疤痕。 他像一个失去理智无?脑溺爱自家好猫的人类,一边心疼地轻轻吹那个泛白的小疤,一边理直气壮地宣布——靳雪至好,靳雪至当然?好,受伤了都知道回家要摸。 靳雪至没钱了就知道回来叼走他的钱包。 野猫知道吗? 迟灼承认那之?后的一段时?间,他也像个偷窥狂那样,暗戳戳各种收集靳雪至的私照、抓拍。 他发现靳雪至用他的钱新买了一件漂亮的黑色大衣。 他高兴坏了,趁着没人注意,立马飙车过?去买了件同款,美滋滋塞进衣柜最深处。 所?以靳雪至好。 听见了吗,迟灼对着贝壳和螃蟹宣布,他抓起一把湿漉漉的沙子,逼它?们同意,靳雪至好。 靳雪至给了他三个月的好心情。 第三个生日,赶得?不巧。 靳雪至必须出席一次重要的电视直播会议……没有时?间。 迟灼明白,迟灼理解,迟灼把办公室牢牢反锁,拉上窗帘,一边开一个国际会议,一边分心看那个枯燥到极点的议案辩论直播。 他的猫穿着那身雪白的不染纤尘的冰冷制服。 靳雪至那段时?间都太忙了,忙得?分身乏术,瘦得?很明显,眼下也泛青,但幸好人看起来还很精神。 还能灵活地躲开法院那些老古板辩吵不过?、恼羞成怒,劈头盖脸砸过?来的厚厚一大本法条。 可恨。 靳雪至的镜头太少了! 迟灼在心里痛骂分不清重点的导播,在冗长的官样文?章里烦躁地不停敲打桌面。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个习惯,手指叩击实木桌面的力?道越来越重,直到电话突兀地打进来。 前台收到一个相当劣质的色素草莓奶油夹心派。 外卖员送来的。 又甜又腻,香精味重到呛死人,但不得?不承认翻糖做得?不错,颜色实在非常漂亮,那些粉红色的糖霜,只是看上一眼就让人心情不错……足以哄骗一只喜欢漂亮小东西的笨猫。 “还有……一束花?”前台迟疑着汇报,“呃,应该……” 如果拿胶带潦草捆起来的、不比三根手指拢在一起大多?少的废纸裹野花也能被汇报成“一束花”的话。 废话,废话,废话。 当然?能! 迟灼从椅子上弹起来,“唰”地拽开窗帘,阳光火速灌满房间,他笑?容满面地解释自己收到了花和蛋糕,尽量不那么像一只胡乱开屏的孔雀。 他在三秒内结束了那个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东西的国际视频会议。 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端坐在办公桌前,拿二十倍放大镜好好研究他的蛋糕和花。 订餐人匿名了。 先?送到了某个被涂黑划掉的地点,然?后又多?此一举、不嫌费事地叫了跑腿,和那个“花束”一起送来的。 熟练的躲避追踪的老手段。 是预订单。 订单的地址写着迟灼的办公大楼。 心思缜密的大检察官大概还在那里暗自得?意,以为那天迟董的办公楼会被定制蛋糕和庆祝贺卡淹没,在堆积如山的生日礼物?里,一个小小的草莓派绝不可能暴露。 哈! 迟灼悻悻地扯了下嘴角,没想到吧,靳雪至,他也早就把自己搞得?人厌狗嫌、敬而远之?。 就算真有什么人有心巴结,也不可能敢在这天触他的霉头。 偌大的前台孤零零摆着一个草莓派,盒子的纸托夹层里藏着张“混蛋蠢迟灼生日高兴(划掉)高兴(划掉)高兴”的皱巴巴小纸条。 还随手画了只很不高兴的猫。 迟灼笑?得?前仰后合。 靳雪至一定以为他不可能检查纸托、甚至连整个草莓派都会被冷酷地直接丢掉是不是? 迟灼绕着这只机关算尽太聪明的猫得?意洋洋宣布,他全?吃了。 全?吃了。 一口都没给靳雪至留。 他还给自己找了几瓶烈酒,就着直播里靳雪至冰凉的、落雪一样的冷静漠然?宣判声,喝水一样灌下去,他可能是喝多?了,不小心把纸托也吃了,嚼到一半就发现了靳大检察官的秘密。 迟灼大声嘲笑?靳雪至,他笑?得?前仰后合,喘不过?气,肚子疼。 笑?到眼睛漏水。 他模模糊糊看到靳雪至,瘦了那么多?,更不近人情了,更孤僻了,更像一把伤人伤己的剑了……坐在某个漏风的安全?屋里,拿膝盖垫着,气急败坏写一张纸条。 不情不愿又规规矩矩地祝他生日高兴。 又不甘心,靳雪至不高兴,迟灼凭什么高兴?划掉。 划掉了又心软,靳雪至已?经不高兴了,让迟灼高兴吧,软心肠的猫和老天商量好,再一笔一划写上。 写着写着又忽然?生气,迟灼凭什么都不给他过?生日,虽然?靳雪至也不知道自己生日是哪天,但抛开这一点不谈,迟灼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划掉划掉。 又心软。 再写上…… 迟灼太了解靳雪至,只靠脑补,也能自己给自己脑补得?心满意足。 他醉醺醺亲那个屏幕,又冷又硬,不好亲,又去亲那几朵野花,居然?有刺埋伏,把他的嘴扎肿了。 迟董不满意。 第87章 酒精上头的大脑忽然?冒出个绝顶聪明的主意:去云顶开个六位数的房! 就这么干!开个房,然?后给靳雪至发那种乱七八糟的匿名暧昧约炮短信,好好欺负这只坏猫……恐怖的是他真这么干了。 醒了酒的迟灼呆坐着,面如死灰,盯着自己的手机。 天塌得?明明白白。 他盯着手机里显示“已?送达”的消息提醒,抓着头发,徒劳地渴望这时?候来一道雷,或者举着铁锹的靳雪至也行,把他的天灵盖劈开。 ……他用去自首吗。 什么罪名啊,恶意勾引联邦公职人员吗。 自首找谁。 找靳雪至吗?? 这个绝顶恐怖的念头让迟灼失魂落魄,一整个下午都像个幽灵一样在自己的大楼里飘来荡去。 深夜。 迟董终于下定了决心。 云巅天际,那个豪华的六位数云顶套房里,迟灼穿了最好的西装、打了最喜欢的(靳雪至送的)格子领带,坐得?老老实实,两只手放在膝盖上。 他身边放着三份文?件:检讨书,自己举报自己的检举信,以防那个非常渺茫的万一的遗书。 还有手机,手机里是证明这一切都和靳雪至绝对无?关的测谎仪录像,迟灼赌咒发誓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喝酒喝昏了头,怀恨在心,蓄意报复前夫,污蔑抹黑靳雪至,和靳检察官绝无?关系。 他把心含在嗓子里,就这么在套房的床上忐忑地坐了一宿……还好,还好。 靳雪至没来。 检查署的调查组也没来。 唯一来的是个有点古怪的新服务生,和他一样眼神飘忽、和他一样僵硬尴尬,和他一样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最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服务生推的餐车不小心勾住了他的裤脚。 迟灼跪在地上,和服务生一起,脑袋碰着脑袋,倒霉催的解决了十分钟和翘起的薄铁皮缠绵着宁死不分开的裤脚……总算解开了。 可怜的瘦巴巴的新手服务生,大概吓坏了,低着头,话也不敢说。 迟灼胡乱塞给了他一大堆钞票当小费,大概有几千块,把人打发走了。 一整夜都再没人来。 坐到晨光熹微,太阳照进来,还是这样。 迟灼终于松了口气,苦中作乐地想……大概是被当成骚扰短信了吧? 迟灼咬着腮帮酸溜溜地腹诽,靳大检察官那么高的位子,多?少人想攀扯,手机一定每天都被这种垃圾短信塞得?满满当当,说不定看都懒得?看就删掉了…… 那靳雪至也好。 迟灼强硬地这么蛮不讲理地宣判,靳雪至最好,好到无?可救药,别扭成这样还知道给他买蛋糕。 还给他送了胶带粘的狗尾巴草和小黄花。 多?漂亮,迟灼找人把它?做成干花了,藏在办公室抽屉最深的那个可怜巴巴的小角落。 早晚有天……他也要给靳雪至送一束花。 迟灼在那天憋坏了,和那个萍水相逢的、一看就是新来的服务生愤愤嘀咕。 他有个特别喜欢的坏猫,早晚有一天,他要给那只猫送花。 要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要把刺都摘掉,花瓣要沾着露水,一眼就特别有气势的,要气势汹汹、铺天盖地的红,把那张苍白冰冷的脸也染成一个颜色。 要明目张胆、昭告天下。 他要让靳雪至那只笨猫好好看清楚,什么叫二婚,老房子着火。 他要把靳雪至在玫瑰花瓣上欺负得?喵喵叫。 ……服务生被他吓得?瞪圆了眼睛,是什么颜色的眼睛?他记不太清了,灯光很暗。 记不清了。 迟灼又扳着靳雪至的手指头……非要他回忆第四个生日。 三百六十四天前,他们的第四个离婚纪念日,是三百六十四天吧?迟灼回忆了下日期。 是。 他明天就又过?生日了。 不得?不说那个生日比起前几个,过?得?挺不好的。 因为靳雪至住院了。 被人寻仇——靳检察官那个不要命的办案法,当然?会被人寻仇,迟灼生气的不是这个——毕竟离婚之?前,他就已?经因为这个和靳雪至吵过?八百场架、火冒三丈、焦头烂额,气死过?一万次了。 他气的是靳雪至。 他神通广大的靳检察官。 三天前被人恶意投毒,大出血送医抢救,进icu躺了二十四小时?,吓得?迟灼满世?界给他找特效药……三天后就要出差。 靳雪至,要,出差。 要去什么出事故的黑煤矿巡查。 检查署是一不小心死绝了就剩靳雪至一个活人了吗?!? 迟灼第一次没顺着靳雪至的意思,反正他们已?经离婚了,靳雪至还能对他怎么样?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靳大检查官刚出院,强迫护士给自己打了双倍的营养针和止痛剂,青白着一张脸,按着手背上渗血的针孔,尽力?稳着脚步……前脚上了辆来接自己的车。 后脚就被一块浸满乙-醚的软布捂了鼻子。 ……靳雪至醒了以后,他们爆发了大概是这十年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 迟灼不想翻旧账。 不想揪着这只猫强迫他回忆,那天靳雪至到底说了多?少绝情话。 迟灼简直被他骂成了一个为富不仁、冷血无?情、对社?会毫无?责任感的狗屎资本家……好吧,也不能说靳雪至就是完全?骂错了。 但迟灼当时?是真的很受伤。 他就要带靳雪至去他刚租的的海边别墅度假怎么了!? 迟灼被迫把车刹停在一处荒滩上,摘了口罩、帽子,狠狠摔在副驾,拽开安全?带,赤红着眼睛把这只找死的病猫狠狠按在后座上。 “我就是不在乎别人什么样怎么了?!?”他承认他是真被靳雪至伤到了,耳边嗡嗡作响,心脏像被剜了一块,“对,我为富不仁,我冷血,我没有感情——靳雪至,咱俩九年了,你才知道是吗?” “你要是不想要这条命了,就劳驾您明明白白和我说一声,我再也不管你了好吧!” 他死死攥着靳雪至的手腕,剧烈喘息,恶狠狠盯着这个混蛋,靳雪至的手背又开始流血,苍白皮肤下的腕骨硌得?他疼得?要死。 靳雪至都快把自己熬死了!!! 他现在把靳雪至绑上直升机算了!去他妈的金融市场,去他妈的检查署,他要把靳雪至锁起来,逼着这只不知死活的猫和他在荒岛上过?一辈子。 靳雪至恨他一辈子。 那也是一辈子。 “我姓迟不是吗?和你亲手送进监狱的、你最恨的那些混账王八蛋一样,我也流着他们的血。” “你也恨我对吧?” “在你眼里,我和他们从来都是一路货色,没有区别,是吧?辛苦你了靳大检查官,忍着恶心和我在一起这么久……” 他气得?头昏脑涨,浑身发抖:“那场车祸我就该……” “死”字被发着抖的手死死捂住了。 ……迟灼还没发完脾气呢。 他茫然?地停下,看着比他还抢先?发抖、抢先?掉泪、抢先?死死抱紧他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猫。 他的身体当了叛徒,背叛了他,他的胳膊僵硬地抬起来,轻轻环抱住靳雪至。 “不是。”靳雪至的嗓子好哑,“阿灼。” 靳雪至乖乖地喵喵道歉:“对不起。” “对不起,我气昏头了,说了重话。”靳雪至被他抱着摸他的脸,“对不起,阿灼,你好。” 他的猫笨拙地急红了眼睛地哄他:“你好。” ……靳雪至已?经被那个该死的地方?折磨得?连句像样的软话都不会说,翻来覆去,只会用急到失血的嘴唇,磕磕绊绊地哑声重复“你好”。 而他居然?就这么没出息地真的消了气。 哈哈。 迟灼绝望地想。 天生一对。 他自暴自弃地闭嘴,把靳雪至往怀里抱进去,搂得?更紧,手掌轻轻抚摸笨猫僵硬的后背。 他低头,听靳雪至哑着嗓子、磕磕巴巴地解释,着急是因为那个坍塌的黑煤矿砸死了七条命。 这还仅仅是上报的,不知道有没有隐瞒,不知道……有没有更多?人,被埋在里面。 靳雪至必须去,而且必须及时?赶到,否则那些畜生会沆瀣一气……那个煤矿就要被封上了。 里面可能还有活人。 迟灼听的皱紧眉。 他也就剩一张嘴吼得?厉害,又不是真的拿人命不当回事,他听明白了靳雪至的意思,打电话找了有航线的直升机:“航班赶不及了,我送你去,只早不晚。” “你睡一觉。”迟灼给靳雪至看约好的回信,轻轻摸他的头发,“靳雪至……求你了,什么都不耽误,你睡一觉。” 靳雪至摇头。 他还有一大堆报上来的资料要看,不能睡,不能休息。 第88章 靳雪至越说越着急,咳嗽的蜷起身体,呛了他一手血沫。 迟灼蹲在他身边,抱着脑袋,陷入绝望的沉默,他怎么就喜欢上了靳雪至这么个……他重重磨着牙关,深呼吸,不生气。 做不到。 他要气死了。 他们为了煤矿里可能封着的人命暂时摒弃前嫌、结成同盟,迟灼为自己捅的篓子负责,用直升机送靳雪至去那个鸟不拉屎的山沟。 靳雪至用一半的时间看完了资料,剩下的时间蜷在他怀里昏睡。 一动不动。 好像这辈子没睡过觉一样。 迟灼低头,轻轻摸靳雪至眼下的青黑,靳雪至像是掉进了什么梦魇,吃力挣扎,微弱地喊“阿灼”。 迟灼把这只混蛋猫抱紧,紧得恨不得剖开胸膛,把靳雪至藏进去,藏到没人能伤害的、最安全的地方。 可直升机马上就要落了。 迟灼不能陪他下飞机……他们不能当众扯上分毫关系。 “靳雪至。”最后迟董被迫蜷在那个摄像机绝对照不到的角落,像个倒霉的见不得光的情夫,怒气冲冲叫住他,“明年。” ……明年。 迟灼没好气地说:“你最好别再出什么破事,明年的今天,我要绑架你,知道吗?”他恶狠狠地嚼着这两个字,“绑架。”他说,“上船,去热带海岛,谁都别拦我,我要揍你屁股。” 他才没原谅靳雪至。 迟灼冷冰冰盯着这个混蛋,他还有很多事记恨靳雪至,还要好好算账,他们之间的账算不清,而且靳雪至这回算是彻底把他惹毛了。 今天这是为人命让路。 他暂时放过靳雪至。 靳雪至在直升机舱门口停下,扶着舱门,回头找他,不到一个小时的安稳深睡,似乎就足以让这只病猫的脸色好上不少。 引领直升机降落的机场强光把他的猫镶了个边,狂风把头发和衣摆撕扯猎猎,灰眼睛轻轻弯了下。 “嗯。”靳雪至垂着睫毛,轻声说,“明年……” 后面的声音被螺旋桨声吞没。 …… 迟灼睁开眼睛。 梦境如潮水消散。 恢复清醒,回到现实,靳雪至还蜷在他的怀里。 乖猫,好猫,醒了就迷迷糊糊张开灰眼睛找他,看清了他,就弯起眼睛,又蹭蹭他的颈窝。 “阿灼,生日高兴。”靳雪至闭着眼睛,把脸埋回他的胸口,小声嘟嘟囔囔催他,“绑架。” ……怎么人质还自带日程提醒的。 迟灼哭笑不得,耐心纠正他的猫,是生日快乐,还有,他明天才生日……靳雪至大概是太累了,这一觉睡得有点久,一动不动地蜷在他怀里,他叫了好几次都没叫醒。 但的确还有三个小时才到明天。 迟灼还想问靳雪至……算了。 等有时间,再好好审审成天说小猫谎的靳大检查官,是怎么神勇地在码头脱险,跑回来找他的。 迟灼低头,落下去的吻小雨点儿一样,一下一下轻轻掉在靳雪至的额头、眼皮、鼻梁上,闭着眼睛装睡的猫就偷偷抿起唇角。 迟灼必须得出趟门——他有必要的绑架前的准备,他需要联系顶尖律师,和警方配合“悲痛”地起诉那个杀人犯,需要最终确认直升机和快艇的路线,需要在那边安排好最专业的医疗团队,确保靳雪至一到那边就能得到最好的照顾。 这些都难免忙得要命,迟灼柔声向他的猫道歉,保证自己会把这些国际会议压缩在三个小时以内。 靳雪至睁开眼睛,认真看了他一会儿。 灰色的眼睛映出他的影子。 靳雪至小声说:“我也去。” 迟灼没忍住笑了,轻轻摸靳雪至的头发,忍不住把他的猫抱起来亲,他发誓这绝对不是报复靳大检查官让他蹲直升机备品仓……绝对不是。 这不是情况特殊? “保险一点嘛。”迟灼柔声哄他,“好阿雪,我搞不定三万个监控。” 靳雪至毕竟已经“死”了。 迟灼过段时间也要“死”,他计划好了,就安排一场十分惨烈、至少要把整辆车都烧焦的车祸。 “……好吧。”好猫好脾气地嘟囔,“那你要记得吃蛋糕。” 靳雪至不知从哪忽然掏出一大堆钞票,居然大方地全塞给他,大概有几千块:“去买草莓蛋糕。” 他的猫请客:“玫瑰花。” ----------------------- 作者有话说:啊啊 我不敢写了 第44章 和鬼同床 迟灼一直在调整状态, 尽力不让自己显得像个头昏脑涨,马上要和此生唯一的爱人一起去私奔的毛头小子。 他要扮演靳雪至的“未亡人”。 在警方面前,他得沉住气, 演好那一出“痛失所恨”的悲情戏码,要让所有人相信靳雪至……已经不在了。 迟灼干得还不错。 他成功赢得了警方的信任, 又获得了一些靳雪至的“遗物”。 考虑到他太忙,那边体贴地表示会派人送过来,这次是从靳雪至的住处搜出的……搜查也是迫不得已。 毕竟有所谓民众受媒体煽风点火引导鼓动, 群情激奋, 不信靳雪至没捞钱, 质疑靳检察官以权谋私。 于是迟灼还收到了些照片——靳雪至一直住检查署的官邸。 冰冷的黄金猫笼。 迟灼花了点时间像亲手解剖情敌一样逐张查看它们。 靳雪至明明在这鬼地方里住了五年,看照片,却好像几乎就没怎么动过它。 认窝的猫只在最基础的区域活动:书房、卧室、衣架上熨烫平整的制服, 冰箱里堆满速食便当和杯面,半盒过期牛奶……整个厨房连个烧水壶也没有,只有台相当老旧的微波炉。 靳雪至住进去什么样, 离开的时候, 就几乎还是什么样。 迟灼盯着那个古董级双缸洗衣机磨牙。 好样的,靳雪至, 真是好样的。 他就知道他借着各种名义“捐”给检查署的那些智能家电, 胶囊咖啡机,一键式洗烘一体机,多功能料理锅,恒温可调节床垫……他就知道。 一样也没留下。 迟灼借着招标当幌子,千方百计精挑细选的,力求只要检察官动动手指,就能吃得饱、穿得暖, 舒舒服服睡好觉的东西。 都被靳雪至拿出去卖的卖、送的送,换钱给那些流浪汉了。 “愤怒的民众”在雪地里不怕冷不怕苦地游行。 迟灼站在他的办公室,嚼着香烟的过滤嘴,冷眼看着那些被煽动的白眼狼、拿钱办事的伥鬼,还有什么也不知道的,麻木不仁瞥上一眼,就竖起衣领匆匆走远的旁观者。 这些蠢货不知道,他们失去了多好的检察官。 ……会知道的。 蠢货。 迟灼把香烟狠狠碾灭在窗台上,焦黑的灼痕又多出一个,现在终于不用再顾忌会连累靳雪至了——迟灼要做自己的安排。 他养的媒体会把事情做明白。 既然这是一个比谁声音更大的时代……那买成百上千个喇叭,撕碎遮羞布,把真相灌进最愚蠢蝼蚁的脑子,反正以后也没人在乎。 至少迟灼不在乎,反正他要把靳雪至带走,他们要去没人知道的热带海岛晒日光浴了。 进度很令人不满意。 慢得像蜗牛爬。 迟灼归心似箭,大概急中出错,他不得不频频应付各种小意外——比如不得不没完没了去捡掉落的钢笔,扶起意外打翻的水杯,好像有只看不见的调皮小猫一直在给他捣乱……不过这个没关系。 没关系,迟灼甚至轻轻笑了下,试着上手摸了摸空气,果然摸了个空。 原来什么也没有。 迟灼稍微有点遗憾,他大概是脑子出了点问题,还以为那有一只不耐烦跳来跳去的坏脾气猫。 他耐心扶好杯子,扯了几张纸,擦干洒了一桌子的咖啡。 这些琐碎的小意外稍微耽搁了一些时间,迟灼再次加快进度,不停看时间,不停确认,他在十一点三十九分的时候收到了一单外卖。 是急脾气的猫给他叫的蛋糕和花。 一个高级到不行的、一看就是用昂贵奶油做出来的,香香甜甜的完美蛋糕,雪白的奶油尖上还缀着鲜红的草莓。 和一朵已经把刺掰干净了的玫瑰花。 迟灼彻底坐不住了。 他想不出来自己还有什么理由不回家,有什么必须耽搁的,他后悔没给靳雪至再紧急快递个手机。 要是靳雪至也有手机,他岂不是就能一边和翘尾巴的坏猫打视频电话,一边飙车回家? 迟灼把一切后续事务交给律师,穿上外套,抓起公文包,差一步就要顺利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警方的人也终于赶到。 第89章 …… 这次来送“遗物”的是个很年轻的调查员。 头埋得很低,眼?圈泛红,嘴唇抿得很紧,嘴角还有一小块淤青,肩膀和后背都挺得笔直。 和当年的靳检察官有那么……一丁点像。 一丁点吧,不多。 靳雪至帅多了。 迟灼随口关心了两?句,得知调查员是没忍住违反规定,和那些游行威胁警方的家伙起了会吃处分?的冲突,还险些打烂了那个杀人犯的脑袋。 “靳雪至就不会这么做。” 迟灼有点感谢他,不过还是好心提醒,一边说话一边咬着?笔帽在通知单上签字:“他那人,做什么都讲法律,讲规矩。” 靳雪至永远不破坏规矩,不越界,不出格。 所以靳雪至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修罗场里抢来五年。 年轻的、毫无经验的调查员,还不能理解提醒的好意,猛地抬头,死死咬着?牙关,狠盯着?他。 “您一点也不伤心是吗?”调查员的眼?睛里燃着?怒火,“明明您——” 迟灼当然一点不伤心,他急着?回家喂猫呢,不过还是有点好奇:“什么?” 年轻调查员又咬了几次后槽牙,最终却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一份被封存的、已经盖了吊销红章,显然是某人违规“越权”抽走的调查记录,重?重?拍在他面前。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跳上警用摩托跑没?影了。 迟灼有点莫名其妙,好笑地摇了摇头,他边往电梯走边翻开这份看时间是两?年前的记录,然后愣住。 不得不说。 不得不说…… 怎么会是这东西?迟灼的手脚发僵,老天,靳雪至的视角,他当时干的事真?是蠢毙了。 迟灼要尴尬疯了。 他一点也不从容了,灰溜溜快步逃上了车,随口吩咐司机去买那个廉价草莓夹心派,做贼心虚一样翻出耳机往耳朵里塞紧,他知道在哪买,他告诉了司机地址。 他当然也记得自己那天喝大了给靳检察官发的约炮短信。 ……这东西也要检查署派人清查吗??? 迟灼抓着?头发,难以置信,文件袋里的sd卡塞进读卡器,是段执法记录仪的录像,苍白修长的漂亮手指……靳雪至正把它佩戴在胸前。 打死他也认得出那是靳雪至的手。 一群人起哄吹着?口哨,都是年轻人,迟灼的视线缓和了一点,这是靳雪至亲手培养的班底。 迟灼也投资支持了几个。 听说他们会去撞靳雪至没?撞完的南墙。 “靳检亲自去!”这些臭小子拼命起哄,没?半点检查署的严肃作风,“抓约炮!扫黄呜——” “瞎说!”说话的人被结结实实捂了嘴,“头儿是去云顶约会!” “约会??和谁啊???” “蠢啊你!” “哦哦哦,是迟……吃草莓派那个是吧!知道了!!” “那头儿干嘛还要化妆成别?人?不过还别?说,这一手真?厉害,站我面前我都认不出来。” “那当然,靳哥易容成流浪汉,去卖人的黑工厂卧底那会儿,你小子还在哭着?写毕业论文呢……” “不这样不行啊,咱们组现在多少眼?睛死死盯着?……算了算了不说烦心事,这么好的日子。” “阿喆,你摩托车骑得好,载靳检过去,机灵点,多绕几个圈子,别?让人盯了啊。” “收到!” “老鹰,你这边跟上,记得伪装三个小时记录仪录像,回头挪过去覆盖掉——阿k把口罩戴好!你今天负责冒充靳哥坐副驾。” “什么叫你不行?老实点别?毛毛躁躁的!腰挺直了!右胳膊弯点!过门禁记得咳嗽,最近降温,靳哥老毛病又有点犯了……” 一群年轻人忙得热火朝天,嚼着?口香糖、把车钥匙抛来抛去,最后丢给警局借调来的年轻调查员。 戴着?记录仪的人穿上外套,一个人靠在角落,很安静,偶尔咳嗽两?声,看着?他们。 像是轻轻笑了笑。 ……迟灼仓促地闭上眼?睛。 这些好过头了的画面和声音,包裹得他无法动弹,不能呼吸。 他贪婪地看个没?完,不停回拖进度条,上一秒还不由自主跟着?微笑,下一秒毫无防备,猝然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描述的铺天盖的遗憾击中?。 酸楚,羡慕,可望不可即,永远无法改写的过往轨迹,一万种?懊悔毫不客气塞满了他的胸口。 他就该在大学?读法学?。 蠢货,他这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就和靳雪至去一家律所,一起去竞选,去检查署,联邦议会……他太蠢了,他完全?不该蹉跎浪费这么多年。 他该是这一幕里的一员不是吗?如果是那样多好?如果他能随时随地,不必顾忌地冲到靳雪至身边,如果他能紧紧握住那只手—— 迟灼死死咬住口腔内侧的颊肉,慢慢调整呼吸,咽下弥漫的血腥味,他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把手探进口袋,攥住靳雪至忽然塞给他的那一大把钞票,越攥越紧。 几千块钱。 他随手塞给服务生的小费。 ……他没?有看清那个服务生是什么颜色的眼?睛。 迟灼吃力地、艰难地为自己狡辩了一句,那可是靳雪至啊,靳雪至不想让他认出来。 靳雪至是天生抓老鼠的猫。 迟灼其实也刚知道,靳雪至居然还有这么厉害的本事。 也不知道他的猫是趁他不知道,偷偷在哪学?的、跟谁学?的。 居然纯靠化妆就能改变五官、面部轮廓,甚至连体?型和走路习惯都会变得明显不同——等等,所以靳雪至还去黑工厂卧底过!?迟灼磨后槽牙,嘴严的坏猫也一样没?跟他说过这事,哪怕半个字。 靳雪至有段时间的新闻忽然少了,再?出来就又瘦了不少,脸色也明显很差,是不是因?为这个?? 迟灼又记上一笔账。 等私奔了慢慢和靳雪至算。 还有云顶套房……坏猫,坏猫,嘴真?严啊。 重?游故地,居然能忍住一个字都不说。 迟灼盯着?记录仪里自己那张浑然不觉的蠢脸,他看那个服务生,除了都很瘦……根本看不出任何?一丁点和靳雪至相似的样子。 那是个看起来很青涩、很内向的沉默年轻人,戴着?白手套,垂着?眼?睛。 迟灼想尽办法拼命回忆那天晚上的具体?细节。 他坐在那张床上视死如归。 “服务生”好像被他逗得笑了一下,抿了下唇,迅速转过眼?睛。 这种?刻进骨髓的小动作到底还是太熟悉了……他就是因?为那一下,不自觉地对这个陌生的服务生有了好态度。 但当时他眼?里那毕竟是服务生不是靳雪至!迟灼后悔懵了,揪着?头发,他当时和“服务生”的距离的确保持得有点太分?明了。 他礼貌地谢绝了服务生给他端来的热汤,哪怕那个汤闻起来实在很像关东煮,他很馋。 他推开了想替他整理领带的,戴着?白手套的手。 他和服务生一起绝望地分?开那个仿佛打定了主意要殉情的薄铁皮和西装裤……他昏了头,完全?没?怀疑过,云巅天际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翘起薄铁皮的餐车。 他是疯了,迟灼绝望的瘫在后排座椅里,他可能有点死了。 他只不过是喝了一点“服务生”好心倒给他解渴的“安神小甜酒”,居然就醉得稀里糊涂,居然还亲口和靳雪至说二婚、说老房子着?火,大言不惭地立誓,明年他还要定这间套房,或者后年,视情况而定。 看他什么时候把靳雪至追回来。 到时候铺满玫瑰花。 还有蛋糕,奶油蛋糕,他居然还胆敢吐槽靳雪至买的破草莓派,齁死他了。 他恶狠狠地宣布他要教靳雪至怎么吃甜甜蜜蜜小蛋糕。 他要让靳雪至在玫瑰花瓣上喵喵叫。 他听着?记录仪里的虎狼之词,尴尬到想拿脑袋撞车顶把自己撞晕过去,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回家面对靳雪至了,他叫住司机,自己跑下去买草莓派……他得透透气。 他完全?察觉不到自己这样有多蠢……也不是。 迟灼奄奄一息地在心里解释,他知道,只是停不下来。 迟灼把滚烫的脸埋在胳膊里,狠狠擦眼?睛里溢出来的水汽,像个一夜暴富冲昏头脑的傻子,绝望到面红耳赤,又趴在车盖上傻笑。 他毫不介意冷飕飕的风割他的耳朵。 他爱惨靳雪至了。 记录仪离猫的胸口和喉咙那么近。 他听着?那些叫人害臊、叫人面红耳赤的胡言乱语……他说一句,乖猫蹲在他面前,轻轻的、别?人完全?听不见的“嗯”一声。 “那说好了啊。”他的猫声音好小,小到根本没?任何?人听得见,不可能听得见,“阿灼。” 第90章 “明年……不行。” 靳雪至小声讨价还价:“我的事做不完,后年,今天,我们那个吧?” “你不要生气了。”他的猫仗着?没?人听见,自己说了过瘾,“等我们……复婚。” 他的猫学?他说话,轻轻念这两?个字,把自己哄高兴了,又大方地摸摸口袋:“我给你买好蛋糕……”越说又越变成更委屈的小声咕哝,“我以为那个很好,那个草莓派明明很漂亮的……” “我还买花。” 给两?袖清风的靳检察官大方坏了。 “你就……就抱我,嗯,因?为我站不稳,这个电梯太难受了,我头晕。” 靳雪至在他不可能听见的地方,悄悄告诉他:“……想试试那个浴缸。” …… 迟灼听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哭什么,没?出息,太幸福了吧,太好了吧——他是这世上最幸福、最让人嫉妒的人了好吗?!? 唯一的一点糟糕,是他们重?逢的时候,他表现得简直太差了、太差了,不可原谅。 他居然对靳雪至那么凶。 那么坏。 他该被吊起来拿鞭子蘸着?盐水狠狠抽。 迟灼狠狠鞭笞自己,他看到附近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有关东煮的香气……找了那么久,总算有这东西了。 迟灼迫不及待跑去买,赌气似的一口气点了一大堆。 抓紧时间结账出门,风铃清脆,门口蹲着?个破衣烂衫的算命老头。 迟灼已经被靳雪至教出了习惯,弯腰放下几张钞票,老头眯了眯眼?睛,抬头看他:“啧。” 迟灼皱了皱眉。 他心情好,又急着?回家,不想和这老头计较:“嫌少?” “去庙里烧烧香吧。”老头缺牙的嘴一张一合,似笑非笑好心劝他,“和鬼同床,胆子倒大。” “你和死物待太久了,阳气枯涸,半步鬼门关……” ……迟灼从剧烈的耳鸣里回过神。 他发现自己揪着?这个老东西的衣领,把人按在便利店的玻璃橱窗上,店员惊惶地跑出来,还有别?的人拽他,劝他,他大口喘着?气。 关东煮的汤洒了一些,在裤子上和腿上。 感觉不到烫。 不烫。 迟灼松开手,他逼自己冷静,他这是怎么了?一切都这么顺利、这么好。 顺利得几乎不真?实。 和一个老疯子一般见识干什么? 迟灼掉头回了车上,头也不回。 他听见自己命令司机自己想办法回家路费十倍报销,他夺走了方向盘,用安全?带把自己勒在驾驶座上,这辆车因?为油门被踩到底发出激烈的嘶吼。 他觉得好笑,笑了一声,他的余光看见窗外碾飞的碎雪四溅,没?来由想起靳雪至拆走那四个轮子。 警局其实也搜到了。 一次性搬不动。 所以没?送来,暂时还放在警局,据说靳雪至拿它们当座椅、铺上木板当桌子、垫上被褥当猫窝。 迟灼觉得应该批评靳雪至,但又不舍得,他盘算,买十张床吧?床这东西总是不嫌多的,功能不一样,有的可以按摩,有的健康,对脊椎好,有的适合赖一天。 好猫好猫。 以后不睡破轮子。 迟灼盯着?前面的路,全?神贯注,平安到家,他跳下车就看到家里的灯亮着?,他扯开安全?带,用力按电梯,快点,快点,他要回家去给他的猫讲老疯子的笑话了。 他开门的时候手抖个不停,钥匙插歪了几次,左手握住右手一起才打开,完美,他迫不及待推开门,完美,他拎着?草莓派和关东煮,他只超时了七分?钟:“阿雪……” 迟灼站在门口。 他轻声问:“阿雪?” 他慢慢关上门。 关节和合页都有点发皱,该上油了,胳膊和肩膀吱嘎作响。 他明天去……买机油。 啊,不对,不用买,他们要复婚、要私奔了。 迟灼把草莓派和关东煮放好,愣了两?秒,扯了几张纸巾,匆忙擦干净自己毛手毛脚洒出来的汤。 他把鞋脱下来规规矩矩放好,换成拖鞋,他慢慢地走过去。 他轻声说:“靳雪至。” 第45章 第二世界完 该死的沙发没接住靳雪至。 迟灼边锁门边想。 他应该扑过去——当然, 废话?,虽然靳雪至总是喜欢在地板上呆着?,盘这两?条长腿坐在地板的一角看案卷, 躺在太阳光临的地板上发呆,光着?脚踩来踩去……迟灼为了这个咬他耳朵好多次。 但那也不能睡地板, 笨猫,地板凉成?这样。 ……凉成?这样。 靳雪至就那么抱着?膝盖,死死蜷缩着?, 那么清瘦修长的人, 就这么委屈巴巴蜷在沙发旁边的地板上, 一滩融化的微型冰海里。 很小?的、苍白得毫无血色的一团。 手指还攥着?几张发皱的草纸。 迟灼摔了一跤,摔了,他爬过去, 抖着?手捧起靳雪至往怀里填,他不信,他用麻木的嘴唇去碰靳雪至的睫毛、鼻尖, 蛮横地舔掉那些咸涩的冰霜, 他凶死了,一点?也不知道?控制, 不由分说就逼着?那两?片薄薄的、虚抿着?的唇分开, 他把自己舌头硬塞进去。 冰冷的咸苦味道?席卷神经。 迟灼后知后觉地,捧着?靳雪至冰冷的头颈,混沌地动?着?脑子。 怪不得靳雪至这几天都那么不喜欢吃东西。 喝加了那么多蜂蜜的、煮得又热又香的牛奶,表情还痛苦得像是喝一杯直接从哪个海湾舀起来的飘着?柴油的废水一样,还要很不高兴地抱怨“好苦”。 靳雪至的喉咙里藏了这么多又咸又涩又苦又冰的水。 迟灼拼命向外吮吸它们。 来不及吐,吞掉。 吞掉。 急救……急救他妈的怎么做来着?? 迟灼握住靳雪至的手臂,结结巴巴地哀求, 柔着?嗓子哄,好话?说尽,试图求他的好猫变得软和?一点?。 他用上这辈子也没用过的、本来想在热带海洋的沙滩上对靳雪至说情话?的软得发麻的腔调:“好猫,听话?啊,要打开……打开胳膊,要开放气道?。” “忍一下……一下,好阿雪。” 他哀求靳雪至:“回头让你欺负回来,想怎么玩都行。” 反省、忏悔、赌咒发誓有?用吗? 不知道?。 但总该反省吧,他和?靳雪至闹了别扭,最后流程都是这样的。 迟灼开始绞尽脑汁狠狠自我批评,在他语无伦次地第三遍痛骂自己“笨蛋蠢迟灼”,发誓以后再也不和?靳雪至生气,不和?靳雪至冷战,一句重话?也绝对、绝对、绝对再也不和?最好最好的乖猫说了以后……靳雪至的身体好像的确变得柔软了一点?儿。 好猫好猫好猫。 迟灼慌乱地、感激地亲他,这世上怎么有?靳雪至脾气这么好、这么大度宽容通情达理的猫? 迟灼狠命扯下外套,撕坏了个袖子,胡乱铺在地上。 他让最心软的好猫躺在烂外套上。 他道?歉,哄靳雪至,压靳雪至冰冷的胸口,用发抖的手抹掉那一点?白沫……他趴在靳雪至的胸前不敢呼吸。 他把颤栗的气流送进靳雪至安静过头的喉咙。 靳雪至的身体开始流血了——从那些乱七八糟缝合的伤口里,血珠渗出来,然后是细细的蜿蜒血线。 迟灼触摸靳雪至闭合的睫毛,发着?抖,不敢用力气,轻轻地、小?心地打着?圈揉好猫薄薄的冰凉眼皮。 像有?时候靳雪至装睡的时候他会坏心眼地逗猫的那样。 “阿雪。”他轻声?问?,嘴里泛着?咸,“怎么……怎么回事啊?” 漂亮的眼睛变成?了那片海水的冰冷铅灰。 怎么回事啊。 他的猫出什么事了?他家里养的,全?世界最好、最心软、最勇敢坚强又厉害的猫。 只是跑出去了一小?会儿啊。 迟灼不明?白,他抱起靳雪至,怀里的猫软软后仰,像是又要耍赖逃走,他手忙脚乱,他把靳雪至不停地往怀里填,扯着?毛衣帮靳雪至擦脸,他低头,剧烈悸栗的气息喷洒在闭合的睫毛上,他的嘴唇碰着?靳雪至潮湿冰冷的额发。 他跪在地上张着?嘴风箱一样喘息,妄图救一只溺亡在沙发旁地板上的猫。 …… 这大概用了几个小?时。 或者几个世纪,不知道?,不知道?,迟灼什么都不知道?,他甚至试图把自己的手腕咬开,喂靳雪至里面的血。 总该有?一样……哪怕就一样,有?用的办法不是吗? 总该有?的。 靳雪至总有?办法的。 迟灼茫然地看墙上的挂钟,怎么才过了两?分钟,他现在抱着?靳雪至直接跑去最近的医院来得及吗?他试图说服自己,总得什么都试试吧,万一呢? 第91章 迟灼试图找回自己的腿,命令自己抱好靳雪至不要摔跤,站起来。 做不到。 不行,做不到。 “……你知道?的。” 他好像又看到那双聪明绝顶的灰眼睛,听见靳雪至冷静的声?音:“不是这个,阿灼,不要把我交给医院……你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 迟灼死死咬着?牙关,他练习分辨幻觉,当然,不难分辨,他的阿雪不可能晃着两条长腿坐在他的吊灯上。 不可能用那种分析案情,讨论一起最常见的凶杀案一样的冷静过头的语气,告诉他:“你知道?的。” 迟灼刚发誓了他再也不凶靳雪至。 所以他知道个猫猫头! 迟灼看着?完全?把自己冻在地板上的海水,也或许不是海水,是另一些幻觉,或者靳雪至捉弄他的阴谋。 是坏猫得意洋洋的阴谋小?把戏。 迟灼被靳雪至困住了,他的狡猾的、耍赖皮的猫,跑丢了,又湿淋淋的带一堆冰冷的破海水当礼物回来给他。 这些海水把他的腿抢走了。 迟灼吃力地挪动?眼睛,看到掉在不远处的小?猫挂件……他单手搂着?靳雪至,用剩下的那只手爬过去。 他把小?猫挂件小?心地捡回来,用那个会晃来晃去的尾巴,很坏地、不停地蹭靳雪至那些闭合的睫毛。 他会这么逗铁了心装睡骗人的靳律师的。 然后靳雪至就会忍无可忍,睁开眼睛,然后恼羞成?怒地咬他…… 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 迟灼尝试找出这次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一定?是他还不够细心,他忽略了什么暗示,对,太蠢了——靳雪至手里攥着?几张纸,皱巴巴的,上面写?满了字。 这么明?显的线索! 他居然像瞎了一样根本没看见! 迟灼大声?骂自己蠢,他单手死死搂着?靳雪至,去看那几张纸,三张半,写?的字挤得满满当当,潦草得要命,龙飞凤舞,看得出写?字的人在抢时间。 即使是这样。 即使是这样……迟灼依然可以发誓,就算是把这三张半的纸混进三万张塞进房子再把他丢进去,他也能一秒认得出。 这是靳雪至的字。 纸上写?:迟灼。 靳雪至这么一点?都不心软地冷冰冰地叫他全?名。 「迟灼。」 靳雪至写?:「搞成?这样全?是你的问?题。」 迟灼:“……” 他低头,看紧闭着?眼睛在他胸口装睡的刻薄好猫,思考等过一会儿是咬靳雪至的唇角还是鼻尖。 他继续用右手死死攥着?左手,攥着?那三张半纸,往下看。 「现在,听我说,如?果你的脑子还能转得动?的话?——应该能吧?行了,擦把脸,听我说。」 「立刻停下那些愚蠢的急救动?作,你知道?的,你早就感觉到不对了不是吗?现在只是头顶上那把剑终于掉下来而已。」 「给自己倒杯热水。」 「快去!我需要你尽快冷静下来。」 「不用再纠结了,医院没用,你做的那些也没有?用。要是笨手笨脚的按压和?嘴对嘴亲就能救活我,那简直是本世纪最感人的医学奇迹。」 「我没事。」 「地板很好,我喜欢地板,很凉快,比某些人自作聪明?没完没了的热烘烘贴心服务强多了。」 「去倒杯水,然后回来,坐下看信。」 …… 迟灼被他的猫骂得神志不清。 他爬起来,摇摇晃晃,梦游一样去倒了杯热水,噗通一声?跌在地板上,冒着?白气的水就洒了一大半。 迟灼捡起剩下半杯,拢着?靳雪至的手,握住杯子。 他抱住靳雪至。 好猫现在软绵绵的,乖乖靠着?他,手向下坠,脖颈后仰,头发淘气地扎着?他的脖颈。 他轻轻摸着?靳雪至被墨水染了的指腹。 该做什么了?对……看信。 看信。 迟灼低头。 信上继续用那种冷冰冰的、傲慢又刻薄的语气写?下去: 「在我力臻完美的职业生涯里,你是最添乱的一个,你自己也知道?吧?」 迟灼知道?。 迟灼低声?回答,道?歉,他知道?。 他知道?他的猫憋了一肚子的喵喵叫要狠狠骂他。 「……我真不想回忆你给我添了多少麻烦。」 开始了。 信纸凶巴巴恶狠狠地教训他。 「我们刚离婚,我好不容易摆脱了你的影响,你居然就敢跑去酗酒——你知道?你喝醉了样子多丑吗?」 「像个狼狈又愚蠢的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我只能尽量躲进那个熊头后面的阴影里,不被人看到,免得丢脸,我简直羞于承认我曾经和?你结过婚。」 「你居然还和?替你帮腔骂我的那些人打架。」 「他们都觉得你脑子有?病。」 「我同意。」 迟灼的喉咙动?了下,等等,靳雪至当然教训得对,靳雪至说什么都是对的……但他记得这件事。 那会儿他们离婚几个月了,他也几乎把人得罪光了,除了落井下石的混账,就是看笑话?的王八蛋,那种地方是没有?一个真有?感情的正常人的。 他天天泡在白熊酒吧酗酒,一蹶不振,他把自己灌得烂醉如?泥,把脸埋在胳膊里,半死不活地听电视新闻里歌颂无限荣光的靳副检察官。 他记得那个酒店有?个挺大的标本熊头,被作为猎物展示,钉在松木板上。 迟灼当时……的确。 是和?几个骂靳雪至骂得难听至极的混账打了架。 他当然没吃亏,他挺擅长打架的,不像靳雪至这个只会读书、衣扣永远系得板板正正,连拳头都攥不紧的优等生——他一个人对付五个,当然,最后他赢了,虽然自己也挂了点?儿彩。 警笛声?远远响起的时候,他翻窗逃了,一边狂奔一边庆幸自己跑得快。 ……所以那天靳雪至居然在吗?? 在白熊酒吧?!? 靳雪至为什么会在——是因为他们在酒吧的初遇就是那天吗?显然是的,没有?别的原因了,迟灼动?弹不得,听着?自己往肋骨上狂砸的心跳,他家的倔猫,天下第一嘴硬心软…… 「我尝了尝你丢下的破啤酒,苦得像你脑子里的水。」 「我居然还替你拦下了警察——迟灼,你完了,我记你一辈子,我的第一次徇私枉法居然就糟蹋在了这种破烂事上。」 「你知道?我当时多丢人吗?那群混蛋都围上来造谣,说我对你余情未了!」 「我当然不是,我是。」 迟灼不得不暂时停下,提醒靳大检查官,在“我是”两?个字后面,靳雪至的涂改次数稍微有?点?过多了。 靳大检查官在这里挣扎了很久,起码划掉了四五个理由,包括“我是认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和?“我是昏了头了”,最后恼羞成?怒,连“我是”两?个字也涂成?墨疙瘩。 靳雪至的笔迹最后已经潦草得十分不讲理:「我是因为什么,没必要告诉你,我有?我自己的考量。」 「就该在离婚协议里加一条禁酒令的。」 「我被你弄得心烦意乱,整天东想西想,完全?工作不下去,我还开始戒不掉烟。」 「你知道?这有?多严重吗?一个检察官,没有?了清醒的头脑,那活下去还有?什么用?这无疑全?都是你的责任。」 「为了彻底消除掉你造成?的以上不良影响,我停掉了所有?联系方式,去那家据说贩卖‘猪仔’的工厂卧底了。」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还在保密期,你无权知道?,不过重点?也不是这个,重点?是我成?功逃出来了,我当然总能逃出来。」 「我逃出来的那天雨大过头了。」 「真见鬼,那是个离谱的暖冬,你的生日果然就没有?好事发生。我的计划本来足够缜密的,雪天可以掩护我优雅地完美逃逸,结果变成?了雨夹雪,我被搞得狼狈透顶,还有?一群人没完没了追我……我只能躲进你家楼道?。」 「我本来只是想躲躲就走的。」 「你居然把我抓进去了。」 有?些猫在这里几乎没法掩饰笔迹的飘飘然,这当然不是靳雪至的问?题,就像你也不可能要求一只猫特别得意、特别开心的时候,不翘起尾巴。 迟灼被批评得拼命收紧手臂,靳雪至的蝴蝶骨像是要硌穿他的胸口。 他的好猫拿钢笔在纸上潦草地划拉,字迹总免不了有?点?飘忽,像甩来甩去的猫尾巴尖:「总之……事情就是这样,那天纯粹是碰巧。」 「懂吗?」 「你又喝得烂醉,但我已经懒得管你了,我不再受你影响,专心做我自己的事。」 「我擦了我留在地上的痕迹,在你衣柜里找了几件变装用的衣服,对了,还用你的锅销毁了他们在我身上装的追踪器,你的小?平底锅为永远的正义事业牺牲了。」 第92章 「请你纪念它。」 「最后我带走了你放在门口的饭,那半个汉堡挺好吃的。」 「但你是不是往里面塞太多易拉罐了?」 「算了,不管你,我回去做我自己的工作,一切都重新变得很顺利,我升迁得很快。」 「至于第二年……那是个意外。」 「我们当时在联谊,就是那种很烦人的,必须和?上流社会那些蠢货喝酒、假笑、跳舞的破场合,我只是碰巧听人说你振作起来了,又听说你要结婚。」 结婚两?个字被写?得很乱,写?字的猫很不高兴,笔尖戳破了纸。 「我惊讶极了,笨蛋迟灼原来也有?今天,所以我就顺路去看看你。」 「路上遇到一伙可恨的小?偷……这事不重要。」 「我是带走了你的钱包,这是你的荣幸,我用它里面的钱买了一件过冬的大衣,旧的那件去年冬天烧坏了,我试图说服你的平底锅不要爆炸的时候烧的,我至少阻止了它毁灭你的厨房。」 「所以这也有?你的一半责任。」 「剩下的钱我都替你捐给流浪汉收留所了,不用谢。」 「对了。」 「你钱包里为什么有?我的照片?」 嗯。 迟灼的头很疼,像被灌进去了一大勺沸腾的铁水,他尽力眨眼,看清眼前的字,吃力地想。 对,是啊,为什么呢。 一定?是因为他应该抱着?靳雪至去浴缸——他是个蠢货,靳雪至这么冷,他应该带靳雪至去泡热水,在浴霸那个又烫又刺眼的灯泡底下继续看。 他就这么干。 他爬起来,踉跄着?几步,可能又摔了,但把他的猫抱得好好的。 “靳雪至。”迟灼在花洒下面低头问?,“你每年就一件过冬的大衣吗?” 不对,这什么破语气。 迟灼狠狠骂自己,又放柔了语调,抱着?他穷坏了的好猫,把脸贴在靳雪至有?点?扎人的头发上,轻轻磨蹭,他听见自己张大了嘴,窒息似的喘了一会儿气。 “好猫,乖猫。” 迟灼的嘴唇贴着?靳雪至的睫毛:“你偷了我几件衬衫?” 得意的小?偷猫抿着?唇角,靠在他胸口,额发因为被热水淋了,服帖地耷拉下来,变成?很乖的小?顺毛。 那迟灼也不上当。 他要抱紧,抱紧,稍微松开一点?,猫就要甩着?尾巴得意溜走。 「……第三次那就更离谱了。」 他的猫喵喵叫着?不满意地絮叨着?数落他。 「你是觉得是我送的草莓派和?花??开玩笑,你有?证据吗?没有?实证的指控就是诬陷。」 「还有?那是什么破短信!」 「幸亏我带着?我的人替你摆平了这个要命的麻烦,迟大董事,你要报答他们,他们都帮了不少的忙……没有?他们,你就要因为蓄意调戏高级官员去坐牢了。」 「真会坐牢的,不是我吓唬你。」 「下次的修正案上就有?这条,我看到了,亲眼看见的。」 「所以你以后也千、万、别再这么干。」 「记住了吗?」 「别给任何人发这种短信,犯法的,不过你要是实在忍不住,给我发一两?条也行,我不是说我喜欢看这种东西。」 「我罩着?你而已。」 他的猫开始胡乱写?:「我也不是说……你就不能约别人。我是说等很多年以后,你要是遇到个很合适的人,爱的要死要活非要再婚……」 他的猫把自己写?炸毛了:「你凭什么跟别人再婚?!?」 迟灼看着?被笔尖重刑蹂躏的纸:“……靳雪至。” 他第一次见写?信把自己写?生气的。 还有?证据呢?人赃并无,他的检察官案子断得是不是有?点?过分草率了:“我和?哪个别人再婚了??” ……他发誓不凶靳雪至了。 迟灼咬着?舌头,把最后那个问?号硬生生咽回去:“……和?你再婚啊,就咱们俩,忘了吗?” “好猫。”迟灼轻轻晃他,靳雪至还不知道?,他的好下属把他私藏的罪证摔在了邪恶银行家脸上,“你喜欢玫瑰还是百合?” 他的猫软软枕在他的胳膊上,还沉浸在自己栽赃的“迟灼再婚”的戏码里,赌气不和?他说话?,睫毛上是柔软的水汽。 迟灼笑了下,低头轻轻亲掉这点?水珠。 他想起他的草莓派和?关东煮,有?点?冷了啊,关东煮一会儿再热一下吧,他买了新的锅。 回头他就给英勇就义的平底锅一号立个小?坟。 “好猫。”迟灼柔声?问?他,“今晚吃关东煮吧?胃口不好,我知道?,我想办法。”他把手覆在靳雪至的凹陷的、冰冷发硬的胃上,打着?圈轻轻揉,安抚最坚强的乖猫,“咱们再吐吐……” 他的颅腔深处的某个地方——他察觉到,像是最冷的针尖狠狠扎了一下,挑起神经搅动?。 他想起靳雪至早上从洗手间出来,刚洗过脸,漱了口刷了牙。 他想起抽水马桶的蓄水声?。 还有?靳雪至和?他接吻……小?猫在海水咸涩的潮气里乱翻乱找,抹掉血腥气,尾巴甩走呛人的辛辣柴油,最后得意洋洋地,找出那一颗皱巴巴的薄荷糖。 迟灼好不容易找到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不得不谨慎,吃力喘气,控制自己最细微的动?作。 避免那块插在身体里的薄铁片割破喉咙。 靳雪至又开始耍赖,滑进浴缸里了,迟灼有?了经验,这次很熟练,手臂一勾就把他稳稳当当捞回胸口抱好,轻轻地亲。 「至于第四次。」 掉在浴缸里,漂了几秒就被迅速打湿的信纸,上面继续写?:「你活该。」 「我气死了,迟灼,你太胡闹了,你就因为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居然就绑架我——差点?因为你搞砸一切!」 「不过你后来将功折罪,也就原谅你了。」 「还有?我必须在这里重申:你和?你的家族、和?你的圈子里所有?败类都不一样,完全?不同,你和?他们毫无关系,血缘根本不配鉴定?一个人。」 「我,靳雪至,以我的检察官生涯实名担保。 迟灼是一个正直、勇敢、善良的好人。 我以他为荣。」 「虽然还没有?到金子般的心的程度……好吧,因为你和?我待得久,你回头拿这张纸出去和?人炫耀的时候,记得把这段提前裁掉。 我宣布你至少是999纯度的。」 迟灼回过神,把这张信纸抢救出浴缸,靳雪至后面的字迹越来越潦草、越来越急迫,好像在和?什么最残酷的倒计时赛跑。 「那次不欢而散后,我们的关系变得有?点?糟糕,三百六十天,一天比一天糟。」 「我承认这里面有?我的一些授意。」 「我没办法。」 「盯着?我、想搞死我的人太多了,迟灼,你以为他们都是瞎子和?蠢货吗?……整个联邦都知道?你爱我。」 「我得保住你,你明?白吗?不然谁给我的继任提供竞选资金?」 「好吧,我承认,是我故意放出那些花边新闻的,我拍了一些似是而非的照片,我开始和?那些我们最讨厌的人混在一起,我甚至开始公然狠狠嘲讽和?践踏你的尊严,把伤疤翻出来撕开。」 「我故意放出了那个当初弄坏你车子的人。」 「他不是好人,手上后来又染了几条人命,很恶劣,但阴差阳错证据不足。」 「法律搞不定?他。」 「所以我让他落到了你的手里,你看,我又利用你了。」 「他也没骗你,的确是我让人弄坏了你的车。」 「我是想让你抛锚、可怜兮兮像鹌鹑那样冻上一宿,等天亮了,我再像天神下凡那样去救你——但谁知道?你竟然能混得那么惨??」 「老天爷啊,你想象不出我当时多绝望,我找了一个什么世界第一倒霉蛋,除了我只是想骗你的钱和?权,剩下所有?人都想弄死你。」 …… 「我的苦心筹谋总算起了作用。」 「你终于开始认真生我的气,开始对我横眉冷对。」 「终于不再只要一听见我的名字,就自以为没人看见似的,傻乎乎疯狂摇尾巴了。」 「我松了口气。」 「我们今年最后一次见面,是那次慈善募捐晚会,我当时没站稳,不小?心摔在了你身上,你立刻就把我推开了,还讥讽我是不是又是故意的……可笑。」 「我当然是故意的。 我偷了你的十块钱。」 …… 「最后我果然栽了。」 「我心里没有?怨恨,也不觉得不平。这是我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我知道?会是这样,从第一天就知道?,从我开始勾搭你的那天,我就已经清楚地看到这一天。」 第93章 「——千刀万剐,不得善终。」 「这是我这种人最好的结局。」 「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苟活,逃跑,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任凭那些人疯狂抹黑诬陷我,把我变成?有?史以来第一垃圾寒门检察官。 二、死。」 「只要我死了,他们就拿我没办法,哪怕他们气得七窍生烟——我选中的继任可以彻底继承我所有?的政治遗产,让我猜猜,好阿灼,你还是会帮我洗白和?复仇是不是?有?我的死讯帮忙,你能成?功逆转舆论。」 「世界对死人是宽容的。」 「在我的葬礼上,他会拿到最高的支持率,我会被所有?人记住,盖棺定?论至少褒贬参半。」 「现在,阿灼,你是了解我的。 你说我会选哪个?」 「阿灼。」 …… 这是那三页纸的全?部内容。 最后半张,是一些最要面子的倔脾气猫难得勉勉强强服软,翻出肚皮给他摸,很小?声?的咪咪呜呜。 比如?「别生气了我又不是第一天利用你」,比如?「我知道?那是圈套,我才不傻,这叫将计就计」。 比如?很潦草,龙飞凤舞,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的「我去码头是早就决定?好的和?你无关你别上当别听别人乱说」。 比如?「我在那几千张照片和?视频里还留了秘密,你记得去破译密码,六个数字,五个字母,两?个特殊符号。」 比如?「想我了就做点?好梦。」 比如?很工整的。 「你看,我这一生好完美。」 「阿灼。」 他的猫用钢笔字软软蹭他的指尖。 「我没有?遗憾了,你带我去了云顶套房,玩了浴缸,你还带我回了家,收留了我七天,我心急,死早了,鬼门关不放我进去。」 「他们把我塞回这个破烂壳子里,让我排队,等七天,然后才能去投胎……地狱行政效率太低了你说是不是!」 「幸好你收留了我。」 「阿灼。」 他的猫小?声?咪呜咪呜:「对不起。」 …… 迟灼慢慢看完了最后一行字。 他把信纸收好,放在一边,小?心地轻柔捧起靳雪至雪白的脸,笨猫怕他生气,怕他骂,紧紧闭着?眼睛不肯张开。 “不凶你啊。”迟灼轻轻的,用额头碰靳雪至的额头,亲昵磨蹭,“好猫,猫?阿雪。” 靳雪至的头颅沉沉坠在他的掌心。 “乖猫。”迟灼的声?音软得不行,“这回你说的都是真的,没说谎了,一个字都没讲,是不是?” 老旧浴缸里的水晃了晃。 靳雪至像是点?头了。 迟灼说:“那你为什么……在雪地里啊。” 为什么啊。 靳雪至,为什么啊,为什么计划得这么完美,天衣无缝,最苛刻的法官也挑不出丁点?破绽。 最后会一个人……从那个该死的、满是柴油的铅灰色海湾,拖着?满身冰碴,硬生生爬到雪地里啊。 晃动?的水波像是静止了,迟灼捧着?靳雪至的脸,轻轻抚摸这只猫,这只世界第一嘴硬、第一心软的猫,他把靳雪至藏进怀里。 靳雪至安静地蜷在他的腿和?膝盖上,脸贴着?他的胸口,像是笨拙的讨好,试图诱惑他给点?面子,别这么毫不留情地戳穿。 “结婚,结婚啊,笨猫。” 迟灼不上当,轻声?指控怀里的人:“不是说好了复婚的吗,你骗我是不是?你又骗我,又撒小?猫谎。” 他咬靳雪至的耳朵尖。 迟灼摸出那把靳雪至送他的枪,沉甸甸的,其实他也知道?这不可能是靳雪至亲手做的……靳大检查官哪来的这种动?手能力。 但靳雪至说是啊。 迟灼喃喃解释。 靳雪至说是他就相信。 他打开保险,把枪管含在嘴里,他想了想姿势,怎么比较能符合靳大律师那个苛刻的洁癖审美。 想了想。 不行,还有?事要说清楚,迟灼把枪管拿出来,好好告诉靳雪至,他弄了个信托基金,立了遗嘱,会支持靳雪至挑中的那个年轻人参选的。 嗯……还有?那几千张照片,和?视频。 他不是故意就这么随随便便认输、放弃、还是怎么样……都怪关东煮,洒的汤把手机泡了。 还是栽赃给浴缸里的水? 迟灼稍微纠结了一下,觉得浴缸比较写?实,他又编了个老旧小?区拆迁的故事……他抱着?靳雪至嘟囔,他含泪暴富,但失去了他们的小?窝。 这打击够严重了吧? 对了。 迟灼说:“小?猫挂件还坏了。” “尾巴掉了。”迟灼求他,“眼睛也丢了一个,我找疯了,阿雪,你评评理,我这是不是特别惨。” 迟灼解释清楚了。 他想,他解释清楚了。 靳雪至是要去地狱排队啊,靳大检查官怎么懂排队?去商场超市抢打折货排队这种大事,他们家一向都是他干。 “阿雪。” 迟灼轻声?哄他的猫:“别管那些了,我现在就去陪你排队。” 这句话?让他轻而易举高兴起来,他的眼睛也像是梦里靳雪至狂跑的时候那么亮了,他想,笨蛋靳雪至,笨蛋,谎也不会撒。 笨猫。 知道?能回家了,就高兴成?那样。 笨脑筋,笨脑筋,迟灼批评靳雪至,什么小?气猫啊,私奔这么大的好事不带他。 “我不要变老。”迟灼有?点?语无伦次,但还是尽力陈述他的理由,“不行,靳雪至,我变老了你百分百认不出我的,你肯定?脾气急,丢下我先?跑了,你肯定?的。” “我会变成?一个又刻薄又有?钱的老疯子,一个人住十年的云顶套房,每天抱着?手机破密码,然后被看不惯我的仇家崩掉脑袋。” “或者住二十年的云顶套房,然后在浴缸边上摔断腿。” “看到你躺在那,躺在水底,朝我招手,对我笑,我就拼命爬进去抱你……第二天被人发现我死前还抱着?排水管亲。” 他急得要命,嗓子哑得只剩气音,给靳雪至完全?严谨地推测:“不行的对吧?” “我自己活三年,然后因为疯狂辱骂每个说你坏话?的杂碎,被当成?人尽皆知的疯子。” “然后有?天我就‘意外’坠机了,被枪打成?筛子了,这也没好到哪去啊。” “……带我走吧。” 他好声?好气,求他的猫:“一起去排队嘛,好阿雪,说不定?地狱发免费鸡蛋,信小?猫,得永生。” 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好猫大人一定?不知道?怎么和?身手矫健的老头老太太抢免费鸡蛋。 在地狱被欺负了怎么办?被人推摔了怎么办? 不会办暂住证被小?鬼刁难了怎么办?知道?怎么塞红包、怎么“灵活变通”吗,也不是说不能举报,地府可能也有?举报,但靳大检查官知道?本地举报窗口电话?是多少吗? …… 迟灼这么绕懵了他的猫。 一定?是绕懵了,因为那种看不见的、死死压着?他的胳膊的力道?,轻微地送了一瞬,就像靳雪至。 靳雪至一个人,在那么黑、那么冷的暴风雪里,慢慢爬到那条巷子里的时候……一定?也这么想过。 一定?也这么想过。 他们一起,做一对永远差点?三十岁的鬼。 “好阿雪。”迟灼软着?嗓子说好话?,“你心疼我一次,让让我。” 他应该是说明?白了……他含住那个枪管,有?点?笨拙,有?点?生疏和?青涩,像第一次亲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去做鬼啊,靳雪至。 去做不会分开的鬼。 “我们去结婚啊。”迟灼含含糊糊地哄他的猫,“我们私奔。” ----------------------- 作者有话说:有反转结局!he线 第46章 he反转线 那天迟灼没死成。 枪坏了。 也不是坏了, 是被灰眼睛的?聪明猫暗算了,哈哈,迟灼绝望地瘫坐在热腾腾的?浴缸里, 狠狠揪着乱七八糟的?头发。 他崩溃到想现在就扛着靳雪至夺门?而出去和老头老太太抢凌晨那轮非常难抢的?一分钱鸡蛋。 猫偷光了他的?弹匣。 也不对?,不是偷光了, 机簧刚打开,一颗酸砂水果软糖蹦飞出去,咕噜噜直奔排水口。 手忙脚乱捡起来, 再倒, 弹夹彻底堵死了。 里面歪歪扭扭塞满了靳大检查官早有?预料的?甜蜜陷阱, 薄荷糖,水果糖,香甜牛奶糖, 半融化的?彩色糖衣巧克力豆……还有?张揉成团混在里面的?皱巴巴小纸条。 没有?字,简笔画。 小猫得意洋洋,小猫龇牙咧嘴。 第94章 迟灼:“…………” “靳、雪、至——!!!” 迟灼怒吼, 不生气, 他绝望地剧烈喘粗气,不行, 不能凶, 不生气,他发誓了不生气。 他只舍得狠狠咬靳雪至的?头发泄愤,不行,万一靳雪至做了鬼,万一规则变了,连头发丝也会疼呢?? 迟灼又手忙脚乱地替靳雪至揉。 他把靳雪至死死抱在怀里,眼眶血红, 抖得像靳律师完美?计划里的?那只可怜的?倒霉鹌鹑。 胸腔像是被烙铁或者别的?什?么,沿着肋骨蚀刻,全豁开了,每喘一口气都听见?摩擦骨骼的?刺耳哮鸣……他喊不出声。 他像只快疼死了的?落水狗。 他的?猫不要他。 不要他了。 臭猫,坏猫,骗子猫,小心眼猫,靳雪至玩腻了人间?,自己一个兴冲冲跑去地狱玩,不带着他。 他再也不给靳雪至织袜子了。 迟灼恶狠狠把那颗排水口捡回来的?湿漉漉的?糖塞进嘴里,他把所有?的?糖都塞进嘴里,包括那个小纸团,他胡乱地嚼它们然后咽下去。 好苦。 “好苦啊。”迟灼发不出声音地告诉他的?猫,“……阿雪。” 他握着靳雪至的?手,他身体?里那块薄铁片,被看不见?的?沸腾铁水融化了,混合物流淌过血管,冲得眼睛发涨,有?东西从眼眶溢出来。 迟灼抬手接了,尝了,又咸又涩。 是海水。 一定是海水。 迟灼恶狠狠告诉睡在怀里靳雪至:“哈哈!你以为你赢了?我要去那个海湾潜水寻宝。” 人下去几秒钟就会冻僵是吧? 迟灼回忆女警的?话。 会被暗流不一定冲到什?么地方去是吧? 好极了!完美?!就是那了! 迟灼有?的?是办法追上靳雪至。 不过,在那之前,他要把靳雪至的?遗……的?身体?,先?好好处理妥当,从这个角度靳雪至拦得对?,他太冲动,太欠考虑了。 他们两个都死了,谁知道遗体?会被怎么折腾? 说不定还要做什?么电视公开尸检,再造谣,编点流言蜚语到处传,八竿子打不着的?“逸闻秘事”。 迟灼毫不怀疑那些杂碎的?道德底线。 ——好吧,他认错。 他太欠考虑。 但靳大检察官也没强到哪去,居然没留下任何指示意见?,没说想火化还是土葬,迟灼觉得靳雪至不会喜欢棺材……再说洁癖的?靳检察官肯定忍不了身体?在黑暗里慢慢枯朽的?,说不定还有?虫子。 他养的?洁癖猫讨厌虫子。 迟灼抱着靳雪至。 轻轻摸那些湿漉漉的?头发,力道柔软,小心翼翼,像摸小猫。 他用嘴唇轻轻碰靳雪至的?睫毛,碰挺翘的?鼻梁和轻抿着的?唇。 火葬吗? 迟灼想象了一下,他站在焚化炉前,看着火焰吞噬他的?靳雪至,那很难忍得住不一起跳进去吧。 只怕要轰动到上头版头条。 回头宣传靳雪至的?时候,政绩后面总加个捣乱的?花边新闻“前夫公开自焚殉情”怎么行。 迟灼把这个选项也暂时划掉。 他把靳雪至小心地轻轻抱出浴缸,用浴巾裹着,一点一点擦干,放在床上,坐在床边用软毛巾擦微蜷的?手指,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 他亲靳雪至瘦得分明的?肋骨、凹陷的?肚子,亲苍白的?小腿。 他甚至不死心地挠了挠靳雪至怕痒的?腰和脚心。 迟灼郑重向靳雪至承诺:要是坏猫现在睁开眼睛,大喊一声“上当了”,得意洋洋翘着尾巴大肆狠狠嘲笑他……他还能做到一点都不生气并且同意一个星期在脑门?上写?“笨蛋迟灼”。 或者靳雪至要他抱一辈子不撒手也行。 他闭上眼睛,带着微笑等了一会儿奇迹发生,没有?,好吧,没有?。 好吧。 没有?。 好吧。 迟灼有?点遗憾,给靳雪至穿衣服,裤子,握着乖得叫人心碎的瘦削手臂轻轻引进袖管,系好腰带。 靳雪至瘦得腰带上都快没有?窟窿眼可用了。 他把那双苍白的?脚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用掌心给靳雪至暖了半天,套好他第一次……自己偷偷试着织的?、想送给靳雪至当惊喜的?深绿色羊毛袜,袜口是针脚目前暂时还很差劲的?超丑猫猫头。 他又冒出个绝顶聪明的?主意:计划照旧。 他还带靳雪至去海岛。 与世隔绝的?海岛。 他们死在那,随便怎么死,反正?先?接吻再说,抱在一起不小心掉进月光下的?漩涡,沉到几百年没变的?海底砂石里,被大鲨鱼吃。 迟灼恶趣味地想,鲨鱼惨了。 要被硌牙。 鲨鱼不一定嚼得动靳检察官的?硬骨头。 “出去晒月亮吗?”他勾了勾靳雪至的?鼻梁,“大检察官,我生日?欸。” 迟灼想,靳雪至真知道怎么治他,五年前那个破生日?他们一起去领离婚证,现在更好,他们一起去死。 迟灼又弄来吹风机,给靳雪至把头发仔细吹干,套上一顶毛线帽,他用最软和的?羽绒服裹着靳雪至,抱贪睡的?懒猫出门?兜风……他带上了草莓派和关?东煮。 不就是自己吃嘛。 怎么了。 他就喜欢吃独食。 迟灼让靳雪至睡在副驾,慢吞吞开着车,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视野还不错的?地方——郊外的?僻静高坡。 远处的?城市灯光闪烁。 迟灼盯着那些碍眼的?、可恨的?灯火,他恨每一盏温暖的?窗户,他大口大口吃冷透了的?、腥甜的?萝卜,狠狠咽下去,再咬一口甜腻香精味儿十足的?草莓派。 他侧过脸,看靳雪至,有?月光掉到靳雪至脸上了,他替靳雪至去擦,去抹冰凉的?脸颊,那只手就粘在那些睫毛上。 ……真好啊。 迟灼想,真好,这么安静,就他们两个。 靳雪至再也不用因为一个电话就丢下吃了一半的?饭,飞奔去处理什?么突发事件了。 他用拇指轻轻蹭靳雪至的?眼角,这里也不会再因为熬夜弄得通红……天知道那些个深夜,他花了多大的?意志力,才说服自己靳律师抬起红通通的?眼睛盯着他看的?时候不是蓄意勾引他。 靳雪至也不用再皱眉、再烦心了。 迟灼捏了捏靳雪至的?耳朵,他快要融化在这么好的?气氛里了,像一坨水母——然后就完了,该死,他就知道,绝了,总在这时候——他被“砰”、“砰”的?砸窗户声结结实实狠狠震了个哆嗦。 迟灼一个激灵,后颈汗毛倒竖:“……” 不是干嘛啊和前夫半夜遛弯约会检查署不会也管吧?!? 迟灼的?火气轰地直冲天灵盖,狠狠降下窗户,愣了下。 ……不是检查署。 也不是警察。 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老疯子。 迟灼的?瞳孔收缩。 他几乎是踉跄着撑起身体?,头狠狠撞了下车顶,顾不上,他用自己的?身体?,严严实实挡住靳雪至。 “和鬼约会。”老骗子眯了眯眼睛,咧着那张没牙的?嘴,声音沙哑得像锯磨木头,“冒大不韪。” 枯枝似的?手指说一个词,点他一下:“与死物同眠,不知好歹,阳气枯涸,命在旦夕。” “滚。”迟灼从牙缝里挤出字,“和你无关?。” 老骗子“啧啧”两声:“和我倒是当然没什?么关?系……” 他打量迟灼:“你家的?小猫,惨喏,为了给你走?关?系,晚上替冤死鬼打八百场投胎官司,白天熬早补十万个生死簿窟窿,累得喵都喵不动。” 尾巴尖都磨秃了。 迟灼死死盯着这个满嘴疯话的?老骗子,他当然知道这老混蛋是疯子,满口胡说只想骗钱,开玩笑,他会上当吗?他就是,他就是。 迟灼的?喉咙干涩得要命,灼痛难当,一只手死死抠着车门?,他控制不住地回头看靳雪至。 他……他不信。 “你有?什?么证据。”迟灼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去地狱灌了一口海水味儿的?孟婆汤,“你——” 老骗子摇头晃脑地背着手走?了。 迟灼吼着“站住”,他抱着靳雪至追上去,他低头,他服软,他站不稳地跪在地上。 “我不信你说的?。” 迟灼盯着他们的?影子,冷汗滚进眼皮:“你……你亲眼见?过吗?你想要什?么?钱吗?你说个数……” 老骗子停下,看着他。 迟灼最后听见?“他付过了”。 老骗子说,那天靳雪至离开慈善晚宴的?募捐现场,看见?算命卖符的?老骗子,蹲下来,往碗里放了十块钱。 第95章 靳雪至那时候的?状态就已经很不好,过分消瘦,过分苍白,像个纸人,一只手死死按着胃,是将死之兆,但眼睛很亮。 很亮。 靳雪至蹲着,抱着膝盖,轻声打听,声音几乎听不见?。 有?没有?……人死了,还能赖着先?不走?的?符? 没有?吗? 那……变小猫的?符呢? 靳雪至不想死。 也不是不想死……非要死也行,靳雪至说到这,被胃里翻腾的?酒精和血气弄得脸色惨白,闭上眼睛忍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重新睁开眼睛。 他不想那么快就走?。 靳雪至想撑到迟灼过生日?,他想给迟灼过个好生日?。 想回家。 “我想。”年轻的?、将死的?检察官为了给后来人铺路,应酬了太多酒,醉醺醺地沙哑着嗓子,“和我……前夫,过生日?,复婚。” 他腼腆地坦白,耳廓通红,苍白的?手指胡乱捡着石头:“还想去……去海岛,说好的?,嗯,蜜月……” 话其?实没说完,后来靳雪至就被其?他人拽走?了。 那些靳雪至一手培养的?更年轻的?后来人,从名利场里挣扎脱身,乱糟糟冲进小巷,急着让靳雪至吃解酒药、催靳雪至去医院。 他们把靳雪至软磨硬泡架上车,解领带,拆西装,打开衬衫的?领口,用文件袋给靳雪至扇风。 这些年轻人忧心忡忡地围着靳雪至,急得掉泪、说话都打颤,他们用“吃草莓派的?人”威胁靳雪至——不去医院就把秘密告诉草莓派。 像守护一不小心就会碎的?名贵薄胎瓷。 …… 所以。 有?吗? 有?吗?? 迟灼快疯了,他的?手臂剧烈发抖,他想抱紧靳雪至,又不敢太用力,他妈的?他就知道靳雪至在最后这一年里的?体?检报告上做手脚了,他就知道! 靳雪至不可能是简单的?胃出血,不可能,不然他花了几千万买的?特效药不可能没用,他现在可算是彻底弄明白了,靳雪至为什?么不和他商量,不问问他能不能有?别的?办法,能不能假死脱身,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地跑去自寻死路。 混账靳雪至! 他要生气了,真的?,这次是真的?,他发誓他要狠狠生靳雪至的?气,他—— 老骗子发出不忍直视的?“啧啧”声。 迟灼火冒三丈,赤红着眼睛抬头,怎么了?!看不起谁!他也是有?脾气的?!今天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他也要揍靳雪至的?屁股,揍完就,揍完就…… 就。 他的?身体?彻底凝固,一动不动,无法呼吸、无法动弹,死死盯着树梢。 该死的?蛐蛐叫,叫什?么叫,快闭嘴,闭嘴闭嘴。 梦要醒了。 (下文见?作话) ----------------------- 作者有话说:以下非正式主线,为赠送内容: …… |猫。 | |灰眼睛的野猫踩着月亮,歪了歪头,尾巴一甩一甩。 | |迟灼张了张嘴,发不出声。 | |靳雪至……比他厉害。 | |这就是检察官的天赋技能吗?居然第一次买地摊货居然就买到真的了!?老疯——老神仙不见了,所以真有变小猫符吗?真有吗?? | |迟灼不知道,他不太能缓得过神,但说实话他的反应对故事走向影响不大,今晚的月光把他怀里的靳雪至没收了。 | |还给他一只猫。 | |对,值得一提的是还一并收走了衬衫和迟灼刚织好的羊毛袜……就说这东西值钱。 | |迟灼发誓以后什么都听靳雪至的,绝对听。 | |他回家就织一亿只袜子。 | |猫,好猫,棒猫,乖猫,翘着尾巴跳下树梢,慢吞吞绕着又哭又笑的人类巡视一圈,抬起粉色的肉垫,扒拉扒拉迟灼的胳膊。 | |猫很宽容,钻进迟灼怀里。 | |不仅容忍了刚才还放狠话要“狠狠揍他屁股”的愚蠢人类把脸埋进暖烘烘的猫肚子——还忍耐了迟灼抱着他发疯,欢呼、满地打滚,举着猫又蹦又跳。 | |猫歪头,灰眼睛盯着他,在月色下亮得惊人,耳朵尖抖了抖。 | |迟灼太了解靳雪至了。 | |靳律师在法庭上冒坏水就是这个架势,要笑不笑的……他的猫低头,看了看沾满眼泪的尾巴尖,嫌弃地在迟灼衣服上用力蹭了蹭。 | |一口咬在迟灼发抖的手腕上。 | |迟灼疼:“啊。” | |他的猫冷冷翘起屁股。 第47章 甜甜甜番外 (一) 重逢。 重逢的第一天, 迟灼拒绝回忆自己最后是如何面对的小猫屁股。 说?实话那天他整晚没?合眼?。 接下来的好?几个晚上,也都差不多?是这样?。 他躺在床上,整宿无法睡着, 哪怕困到极点打了个盹,依然只迷糊了十几分钟就猛地猝然惊醒, 急喘不停,浑身发抖,狠狠咽下一场镜花水月的噩梦, 冒出一大堆的冰冷黏糊的汗。 要?冷静, 冷静, 不是做梦。 不是做梦,他有猫。 迟灼屏着呼吸,把手悄悄探进那一团稍微拱起的漆黑, 咬着牙小心摸索……直到碰见那一小团温热。 然后又是十几分钟。 迟灼再把手探过去给小猫抱着咬。 最后忍无可忍的猫踹开被子自己钻进他怀里。 猫脑袋贴着他的下巴,猫尾巴大方地卷住了他的手腕,找回好?猫的愚蠢人类才终于能安心睡了个整觉。 靳雪至——他是说?, 他的猫。 迟灼把规矩写下来贴镜子边上。 老?神仙说?暂时还?不能提“靳雪至”这个名字, 因为要?卡bug……不,迟灼应该是听错了, 老?神仙怎么会这么说?。 老?神仙是说?, 要?防止地府别的小鬼为了达成kpi,过来抢这片生意,拿着生死簿来按名字勾魂。 迟灼牢牢记住了,并准备给这位神秘的自称叫“绝对不是速死部系统”的老?神仙捐一大笔香火,毕竟人家名字这么长,又不仅会算命,还?会画变小猫符、兼营洗澡玩具小鸭子, 他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另外,还?有点别的重要?条目。 ——比如迟灼还?必须配合,至少装上一段时间的悲痛样?子,这样?靳雪至的后续安排才能顺利推行。 至少忍一忍。 别一想?起他有猫就在那咧着嘴傻笑狂摇尾巴。 ……这些当?然都没?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开玩笑! 迟灼对着镜子把状态调整到天衣无缝。 他发誓,直到他们成功逃走、他顺利把某个十分配合的人质前夫绑架去热带海岛之?前——迟灼会死死盯牢每个环节,不让任何问题出现、不让一丁点意外发生。 迟灼还?是忍不住,领带打到一半,又匆匆换了拖鞋回卧室,再次确认。 他的猫。 他的猫睡得倒是很熟。 卷着喜欢的小毯子,睡得四?仰八叉、舒服至极,四?只爪子毫无形象地摊开,变成小猫饼,柔软的肚皮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迟灼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下那团软乎乎的绒毛。 尾巴立刻甩过来,毫不客气抽了他的手背一下,大检察官现在可有了相当?趁手的武器了。 迟灼闷头笑,深呼吸,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他就这么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踩着拖鞋跪在床边的地板上,用鼻尖轻轻蹭暖和的毛绒绒:“阿雪。” 这么叫没?问题。 因为就算阎王也想?不到,靳雪至这种命运,在他的一生里,还?会有一个人叫他“阿雪”。 灰眼?睛不情不愿地张开。 这就不得不让人想?起过去大律师熬夜赖床的往事了,迟灼轻轻摸他的脑袋,伸出手掌托着毛绒绒的小猫头,他的靳律师无缝衔接地又一头睡倒在他手上。 “阿雪。”迟灼小声和他商量,“我居家远程,打视频,让律师去不行吗?” 迟灼是真?的不想?走。 或者让他把猫藏在衣服里带出门也行啊,这世界有怪癖的富豪那么多?,再多?一个和猫形影不离的有什?么奇怪。 冰凉的肉垫压在他的脸上,把他推远,靳雪至——迟灼是说?他的猫,他的猫不批准。 因为迟灼今天是要?去给靳雪至挑中的那个继任站台。 靳雪至要?撞的南墙还?有一大堆:流浪汉,曝尸街头的无名尸体,翻垃圾桶捡食的一家,民众还?在被愚弄,游行的人乱成一团。 第96章 所以其?实昨晚他们有点吵架了。 不不,当?然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吵架——迟灼哪有那个胆子? 只是迟灼藏起了靳雪至用来办公的电脑,还?故意装不知道,所以他的猫不理他了,团成一小团拿屁股对着他,单方面宣布冷战整整五分钟。 ……迟灼认输。 反正迟灼总认输。 他只好?又灰溜溜翻出电脑,给靳雪至调到触控模式,回来哄熬一宿夜对着电脑、灰眼?睛都有点血丝的猫:“好?阿雪……” 猫不理他。 迟灼也不是就非不肯让靳雪至加班。 他就是气不过,那些畜生、死了也活该的祸害——挑中了靳雪至作为示威的牺牲品,作为泄愤的对象,就因为只有靳雪至会真心实意地关心他们! 就因为只有靳雪至会去看他们生活的环境,会替他们争取利益,会和他们说?话……就是因为这些欺软怕硬的杂碎只能威胁得动靳雪至! 那些该死的狗杂碎甚至……甚至就把靳雪至就那么抛在那样?冰冷脏污的海湾里…… 不行,不能想?这个。 迟灼一想?起来就又像是被烙铁给胸口烫开了几个窟窿。 猫瞄了他一会儿,慢慢过来,冷静地、安抚地,把爪子轻轻搭在他的手臂上。 就像靳雪至常做的那样?。 迟灼死死咬着牙关不让眼?泪掉得太丢人,模糊的视线里是那只苍白漂亮的手。 他像是听见他的靳雪至在和他用那种惯常的冷静语调说?话。 而事实上,他的猫在用尾巴很离谱地熟练敲键盘:「袭击我的人。」 毛绒绒的尾巴灵活得不可思议,就像靳雪至敲键盘十指如飞那样?,噼里啪啦飞快打字:「和我帮助的人,不是一群人。」 「你活得太封闭了,阿灼,你真?的很叫人操心,要?是没?了我,你连社交也不会。」 “……”迟灼不明白靳大检查官这种自信的笃定是哪来的,明明他们家连修空调和通下水管都是他找的人——每次有外人来了,靳律师就自闭到藏在卧室里装没?人,连外卖都要?他去拿。 他想?申诉,想?举手,但没?有得到发言机会。 毛绒绒的小猫爪压着他的手臂,还?是用那种冷静的、不容置疑的“靳雪至式”的威严态度按着他。 「等?我们蜜月回来,我该给你介绍几个别的朋友。」 「之?前没?机会,你知道十字街那个残疾人公益食堂吗?每天都会有义工给孤寡老?人送饭。还?有流浪者之?家,他们会用桶、铁丝和旧轮胎做小推车。」 「银杏大道的尽头还?有家福利院,我真?该带你去看看,那些银杏叶漂亮得要?命,像雨一样?落到你的头和肩膀,金灿灿地铺在地上,傍晚的太阳光……算了,说?也没?用,你这辈子大概都没?见到过。」 「可怜阿灼,秋天带你去看。」 「那里的孩子很乖,很喜欢笑,有几个唱歌很好?听,他们会偷偷省下午餐的面包喂小猫……」 迟灼看着这些不停跳出来的文字。 他的眼?睛酸胀,喉咙发堵,像吞下去一大坨硬涩海沙……他承认,他永远没?有靳雪至这种明辨是非的本事。 他无法控制自己,没?法不迁怒、没?法不痛恨,那么好?的靳雪至不在了,可那么多?该死的人还?茫然无知地好?好?活着。 那天晚上他如果不拿枪崩了自己,不强行想?点别的什?么,比如海葬和殉情,靠这些来分散注意力,可能就要?去咨询哪能买到核弹。 他受不了,他看所有人都变成了该死的混蛋。 可靳雪至不一样?。 靳雪至总能分得清——能分得清他和那些为富不仁的败类。 也能分得清需要?帮助的、善良的可怜人,和借机泄愤的暴-徒。 「阿灼。」 他的猫继续坐得笔直,尾巴还?在键盘上忙碌,一本正经拿尾巴噼里啪啦敲……对不起,迟灼不争气地笑了一声,深呼吸,狠狠揉眼?睛:“好?了我知道……我不是想?阻止你。” 迟灼把他的好?猫、乖猫暂时和电脑分开,轻轻捧起来,放在膝盖上。 他也开始习惯坐地板了。 迟灼收拢手臂,圈出一个小小的、不受任何打扰侵袭的堡垒,只有他们,他的猫看起来很满意,躺在他的胳膊上,仰起小猫脸看他。 “阿雪。”迟灼轻轻亲他的额头,“我只是说?……你起码得好?好?睡一觉。” 迟灼轻声说?:“你现在是小猫,小猫一天要?睡十六个小时觉。” ……在某些方面常识极端缺乏的优等?生终于错愕瞪圆了灰眼?睛。 靳雪至明显开始有点焦躁,对目前的状态变得不甚满意,具体表现是追着尾巴打转。 十六个小时! 那岂不是每天只能工作—— 被迟灼恶趣味打上了小领带的靳雪至猫僵住,炸了炸毛,尾巴难以置信地竖起来,八小时?!八小时! 那能干什?么??? 工作狂靳大检查官用尾巴用力啪啪打着他的手背。 迟灼没?想?到靳雪至对变猫的意见出在这,又头疼又好?笑,把他的猫轻轻捧起来,捏了捏肉垫:“等?一等?,检察官大人。” “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你不能除了睡觉就全工作。事实上,我们有必要?先?讨论一下,我们的蜜月能不能在日程里占几分钟,还?有——” 迟灼吸了口气,他早就想?问了。 他问他不听话的猫:“阿雪,你平时都每天工作几个小时?” 靳雪至:“……” 猫听不懂。 猫卷起尾巴,耳朵趴平,把脸别到一边,什?么也不知道。 迟灼被他气乐了,但那又能怎么样??反正他又不舍得说?重话,更不可能凶靳雪至,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凶靳雪至了……再说?。 再说?迟灼简直被他的猫弄得心脏融化。 他的肋骨里温烫涌漾,像是盛着刚熬好?的蜜糖,他控制不住地用鼻尖轻轻蹭湿漉漉的冰凉鼻头,收拢手臂。 “好?猫。”迟灼把他圈在胸口,“过去的事不算了,从今天起,咱们好?好?的。” 迟灼轻声说?:“好?好?的,什?么都别管地睡一觉,天不会塌。” 他的猫踩在他的胸口,圆溜溜的灰眼?睛盯着他,似乎对这一点持怀疑态度。 迟灼用他的全部身家保证天不会塌。 塌了迟灼出钱搞定。 这个可以。 靳雪至勉强满意,爪垫在迟灼的肩头按了按,扒拉开他的衬衫扣子,飞快钻进迟灼的衬衫,自顾自在他心口团成一小团。 不到十秒钟。 均匀的、疲倦到极点的轻轻呼吸声,就透出衬衫的布料。 迟灼轻轻摸着他的猫,又高兴又难受,轻轻亲冰凉的耳朵尖,他的手掌仔细护着那一小团微微起伏的温热,托稳熟睡的猫,小心描摹脊椎的弧度。 迟灼低头亲吻柔软光滑的皮毛,靳雪至的脾气硬,嘴硬,头发硬,怎么变成了猫这么软。 他签了协议,写了保证书,他保证不让靳雪至那些下属知道他们的靳检变猫了。 他还?保证三天内给靳雪至亲手做十个猫窝、十条毯子,三十双羊毛袜。 交易达成。 一个指纹一个小猫爪印。 …… 迟灼对着镜子,一丝不苟调整领带,也调整表情,他的神情变得凝重而肃穆,拒人千里之?外,他不想?再和什?么人说?话。 世界上多?出一个怪脾气的、永远抱着猫的银行家。 (二?) 蜜月。 迟灼催眠自己这是蜜月。 不是他在海岛别墅里给他的猫当?全职秘书,每天雷打不动敲七个半小时的键盘。 因为岛上信号不好?,还?要?举着笔记本到处找信号,他的猫趴在他的脑袋上,用爪子尖勾着他的耳朵,指挥愚蠢的人类转身去另一个方向……夕阳洒在他们身上。 夕阳很漂亮。 这是真?的,很漂亮,迟灼发现靳雪至先?不动了,对着某个方向发呆,然后他也转过去。 那是他们在陆地上几乎没?机会见到的场景。 落日给层层叠叠的云海染色,绛红色,橙红,浅粉,天是深蓝,那些随波浪起伏的碎金日光,像是有小猫扒拉洒了一瓶金粉……原来海也不都是铅灰色。 不是铅灰色。 铅灰色的是融金城。 靳雪至对着阳光发怔,这对日理万机的前检察官猫来说?太罕见了,靳雪至的呼吸变得平缓,甚至收回了因为竞选在即、形势紧张而过分焦虑失控探出的爪尖。 迟灼轻轻握住那个小肉垫。 有点干燥啊,大概也是过分焦虑导致的,迟灼查了资料,他轻轻摩挲,盘算回去给靳雪至涂点小猫护爪保湿霜。 第97章 再用热毛巾敷一下。 就这么干。 海风不疾不徐地吹着他们,不凉,很温暖。 靳雪至趴在他头顶,慢慢眯起雪亮的灰眼?睛,小猫胡子轻轻抖动,耳朵尖在暮色里轻颤。 “好?看吧?”迟灼用气声说?,实在不想?打破这点难得的安稳气氛,“就说?你该多?出来透透气。” 他们已经到了海岛,但很不巧——也没?什?么不巧的,迟灼就知道,总这样?——那些该死的政客毫无征兆地把选举日期提前了。 这几天靳雪至忙得猫毛乱飞。 迟灼实在不忍心看小猫尾巴变秃,解下围裙,放下刚熬好?的金枪鱼奶油浓汤,毛遂自荐,自告奋勇给靳雪至当?起了贴身秘书。 他们就这样?没?日没?夜亲密无间地在一起整整七天……话说?回来。 迟灼停下想?了想?。 正常情况下,“没?日没?夜”、“亲密无间”的语境是这个吗? 他不太确定了,不过当?然这绝不代表他有什?么意见,迟灼完全没?意见。 这样?也挺好?。 当?然挺好?。 迟灼太满意了,满意得动不动就要?掐自己一把防止是做梦,开玩笑,五年,整整五年他在每个深夜祈祷这种日子——二?十四?小时和靳雪至腻在一起。 他的靳雪至,他的好?阿雪,终于他们又能重新放肆地待在一起,再也无所顾忌。 像在那辆旧二?手车里一样?。 不,比那还?要?好?。 他们复婚了,度蜜月,形影不离。 他和靳雪至黏在一起,替靳雪至把所有要?干的事统统干完。 靳雪至看资料的时候枕着他的肩膀、做策划案的时候压着他的胳膊,思考的时候晃尾巴,趴在他的腿上发呆,被他抱起来喂一点香炸小鱼干。 在有点降温的半夜,一点也不客气地霸占他刚暖好?的被窝。 或者别的随便什?么地方……宅过头的靳检察官终于肯接受了他的建议,于是他们没?羞没?臊,到处缠绵。 在椰影婆娑、日光灿烂的白沙滩上。 迟灼拿着小树杈,正襟危坐,在靳雪至的监督下边写边汇报他自己分析的选民数据,靳雪至猫用尾巴给他在沙子上画支持率曲线。 他努力听课,边听边记,汇报到最精妙得意的地方,肩膀忽然一沉,他的检察官猫抓着他的t恤爬到他背上,冰凉柔软的猫爪拍他的左脸。 十只青壳蟹正排着队整齐有序通过沙滩。 “阿雪!”迟灼手忙脚乱收起笔记本,“我去拿网兜,你盯梢,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话还?没?完,靳雪至已经蹬着他的肩膀发起冲锋。 于是他们一起大战十只看起来就美味、非常适合烤着吃的螃蟹。 大获全胜。 等?回了沙滩上,折线图早被海水吞没?,那必然是迟灼的责任,他选地方的时候忽略了涨潮——鼻尖沾着细沙的靳雪至猫昂首挺胸。 …… 他们还?在吊床上一起看这次的电视竞选演讲。 过分无聊,迟灼不小心睡着了。 第一次醒过来的时候,靳雪至猫正目光如炬、全神贯注地坐在他胸口。 迟灼睁开眼?睛,有点震撼地看着他的猫用尾巴卷着钢笔,在草纸上狂记对手的漏洞,并大声喵喵叫着毫不留情地刻薄讥讽。 第二?次迟灼醒过来是因为手痒。 靳大检察官被那些满嘴谎话的虚伪竞选承诺气得要?命。他的手成了磨牙棒,尖尖的小虎牙留下一大堆浅浅的牙印,他试图当?个和事佬哄哄他气成蒲公英的猫,眼?前一黑,被一屁股坐在了脸上。 迟灼在温暖的黑暗里眨眼?,摸索着给靳雪至猫顺毛,直到他的猫稍微消气,不高兴地咪呜咪呜,窝回他的胳膊里继续看那些无止无休的谎话。 第三次靳雪至在他怀里睡成了一团。 毛绒绒的一团。 他四?仰八叉,猫也四?仰八叉。 平板朝下倒扣着掉在地上……迟灼迷迷糊糊,想?了一会儿要?不要?爬下吊床去捡,刚动了一下,就被睡得正香的靳雪至抱住脑袋。 他的猫绑架了他,胸腔里发出小摩托车的声音,带着奶油海盐味儿的毛绒绒热乎乎蹭他的下巴……迟灼立刻就幸福地昏过去了。 …… 他们在暴雨天的小木屋里狂敲键盘。 那是最爽的,救命。 没?人知道那有多?刺激——临海的台风可不是开玩笑,雷鸣电闪,暴雨如注,发疯的狂风好?像随时能拔走他们的庇护所。 当?然不可能。 他们的小木屋暖意融融。 风撕扯门,雨把窗户砸得噼里啪啦,闪电把天空撕得白亮。 迟灼就盘着腿,坐在厚实的彩色手编地毯上,靳雪至就窝在他用腿搭出的窝里——这是靳雪至专属的办公区。 他们的影子被壁炉的火光拖得很长。 他们专注地盯着屏幕,默契得根本不需要?多?说?半句话,妙不可言,他们的头脑已经不可分割。 外面是宛如末日的暴风雨,屋内是毕毕剥剥的火焰燃烧,他们疯狂推进他们的计划,宛如两个与世隔绝的共犯。 偶尔靳雪至会忽然停下。 靳雪至用尾巴卷住他的手腕,仰起头,冰凉的鼻尖轻轻蹭过他的下巴,小猫舌头轻轻舔他……那双灰色的眼?睛被屏幕光芒映得发蓝。 像是静谧的深海。 那是令人战栗的至高嘉奖。 迟灼发着抖想?。 火光好?烫,把靳雪至的眼?睛也变成太阳了。 (三) 秘密。 靳雪至有秘密。 特地强调这个简直毫无必要?……迟灼当?然知道。 没?人比他更知道了,他要?是在乎这个,还?不如在乎一下锅里正煮着的那堆青口贝什?么时候熟。 不过这几天他的猫秘密好?像更多?了——具体表现在经常悄悄溜走、要?好?几十分钟才回来,他翻出小绒布,给靳雪至擦四?个爪垫的时候,总有些可疑的沙粒。 还?有用他的电脑干“私活”。 私活! 老?天爷,迟灼都不明白靳雪至的聪明脑袋是怎么想?的,他又不是检查署!靳雪至为什?么能理直气壮骑在他脑袋上逼着他读竞选资料,然后遮遮掩掩地干“私活”?? 干私活就不要?理直气壮把那个叫【私活、保密、迟灼不许看】的文件夹放在桌面上啊!!! 还?有为什?么逼着他“三天内读完所有竞选对手资料并整理分析上交完整报告”就不算私活啊??? 他的猫居高临下,威风凛凛坐在他的脑袋上,灰眼?睛盯着十个空运来的平板电脑,同时收集上面汇总的竞选数据报表。 尾巴还?能一心十一用地敲他举起来的键盘:「家属义务」。 迟灼:“…………” 好?极了。 他的猫真?知道怎么治他。 迟灼努力试图表现得别那么不值钱,别听见“家属”嘴就咧得老?高,因为被靳雪至理直气壮抓抓来做苦力,就美得找不着北。 不太成功。 迟灼有点绝望地想?,他完了,他根本完全藏不起来笑容。 这些笑就像熬枫糖浆冒出的泡,咕嘟咕嘟,根本就不可能拦得住,自己往外冒个没?完。 “那就别干私活了啊……或者让我帮帮忙吧?”迟灼小声哄他的猫,“阿雪,你已经一天工作七小时五十五分钟了。” 他抬手,轻轻摸小猫耳朵,热乎乎的,明显是用脑过度的征兆:“你的睡眠时间已经岌岌可危了。” 靳雪至的小猫尾巴晃了晃。 过了一会儿,他头顶的猫跳下来,转了个圈趴在他腿上,仰起脸,灰眼?睛里映出他的影子。 迟灼愣了下。 「我在打工赚钱。」猫尾巴敲键盘,胡编乱造骗他,「攒钱和美人鱼买解药。」尾巴尖顿了顿,继续敲,「吃了就能变人,和你抱着亲。」 不像现在要?亲嘴还?得迟灼举着他。 迟灼没?忍住,轻轻笑了下,把他的猫捧起来:“怎么了嘛。” 怎么了,显然很不高兴的猫撇着耳朵,拿四?个小猫爪很有力气地蹬着他的胸口踹他。 救命,迟灼要?被踹出心脏病,他忍不住笑,轻轻亲湿润的、冰凉的鼻头,亲不高兴的绒毛,亲小猫耳朵:“阿雪。” 他的双手合拢的缝隙里砰地挤出一个小猫头。 “什?么样?都行。”迟灼咳嗽着憋住笑,不然要?被挠,他轻轻摸毛绒绒的脑袋,梳理蹭乱的软毛,认真?和靳雪至说?,“什?么样?……我都知足。” “能看见你我就知足。” 迟灼说?:“知道你还?好?我就知足。” 他好?像有点猜对了——迟灼轻轻捏小猫耳朵,肯定的啊,他又不蠢,人总不能一直过得这么幸福得像做梦一样?吧? 第98章 靳雪至是从地狱里溜出来的。 虽然不论是从实际行动上、表现上、还?是当?事猫自己嘴硬的宣称,这趟冒险都是为了赶上竞选,给后辈铺路……但迟灼就是要?自恋一下。 他就是要?强词夺理说?小猫好?。 小猫跑出来是怕他伤心,怕他难过,怕他活不下去搞自杀。 “你不会真?的要?给鬼打八百场官司,给生死簿补十万个漏洞吧?”迟灼想?起这个,忽然严肃起来,要?是地狱这么压榨良猫,他要?去举报了。 灰眼?睛瞪得有点圆,尾巴指自己。 这是「我?」的意思。 迟灼没?忍住笑了,低头轻轻亲好?猫的耳朵尖:“好?好?好?,不是就好?……阿雪,你是不是——” 他其?实想?问“是不是快要?走了”。 问不出口。 他已经被他的检察官养好?很多?了——靳雪至和他复婚、和他度蜜月,每天都纵容他,露出肚皮让他做毛发护理,交出爪垫让他涂保湿霜,翘起尾巴让他按摩。 靳雪至让他抱着从太阳落山哄到月亮出来。 他弹吉他唱歌,靳雪至也听,还?懒洋洋地用尾巴打拍子。 他生火做饭,靳雪至也吃,把小猫碗舔得干干净净,还?鼓着小肚子,找他要?加五勺蜂蜜的睡前牛奶。 他带着靳雪至去玩水、逮螃蟹、抓小鱼……靳雪至被幼稚到炸毛,也都嫌弃地跟着玩了。 玩得浑身湿漉漉,被他抱去浴缸里洗,搓出一大堆白花花的泡沫。好?猫怕他玩得不够刺激尽兴,抖着毛毛甩他一脸水,挺胸昂头等?他感恩戴德。 ……怎么有靳雪至这么好?的猫。 迟灼没?忍住笑了,是,他承认,偶尔他做梦会梦见这么和他玩的是清瘦挺拔的靳律师……他甚至偶尔晃神,看着轻轻踩海浪的猫,像是看见那个影子站在月光下的海水里。 他好?像看见靳雪至,还?是很年轻,好?像没?有沾染任何风霜。 白衬衫被海水浸得半透,贴在身上,靳雪至站在粼粼的波光里,手里拎着鞋和袜子,静静看着他。 看他一会儿,灰眼?睛就弯起。 他偶尔做梦甚至梦见,靳雪至用那种标志性的、清冷又有一点冰凉的调调,叫他“阿灼”。 他是会做这种梦,但人也不能这么贪心吧?迟灼自己给自己合理分析,他能抱着靳雪至猫已经是命运天大的仁慈了,他不能总是…… 梦又叫了他一声。 “阿灼。” 迟灼狠狠打了个激灵,猝然回神,他瞪圆眼?睛,无法动弹,看着月光里躺在他面前的清瘦人影……他掐自己的大腿。 靳雪至枕着胳膊,微潮的发梢还?沾着一点沙粒,懒洋洋看着他。 ……迟灼不会说?话了。 “你啊。”靳雪至摸他的脸,依然是苍白的、冰凉的修长手指,“想?让我变人,为什?么不说??” 那些手指依旧带着雪的冰凉,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描摹他的轮廓,从剧烈颤抖的眉骨,到鼻梁,紧抿的嘴唇,和不停滚动的喉结。 搞成这样?当?然都是迟灼的责任。 靳雪至指控他,理直气壮:“我还?以为你更喜欢猫。” 迟灼冤死了:“我——” 仿佛是冷冰冰的灰眼?睛忽然笑了,波光粼粼,月色清凉,迟灼脑子里有根什?么弦崩断了,等?回过神他们已经亲得不知天昏地暗。 靳雪至的手很有力气,那些手指——能从枪口下徒手夺证物的、骨节分明又伤痕累累的完美手指,现在正用同等?力道揪着他的头发。 迟灼在千钧一发的机会里分心想?,是不是应该建议靳检察官改改……算了,算了算了。 不改。 什?么都不用改。 冰凉的手指陷进他后脑的发茬,迟灼头脑发烫,意识不清,抓紧时间去找靳雪至的牙齿和舌头,他胡乱地、手忙脚乱地摸出一块新品种椰子糖哄他的检察官高兴。 他们把这块糖抢来抢去,甜水在灼烫的气息里淌进喉咙,又下雨了,海边的台风季节总是下雨。 这是场太阳雨,温热的雨水噼里啪啦砸在棕榈叶上。 迟灼犹豫了下,他不知道靳雪至受不受得了,想?回屋子里,但靳雪至那两条长腿持相反的意见。 苍白的脚踝在他身后交叉锁住。 迟灼反手去摸硌人的骨头,呼吸不比闷雷差上多?少,雨水砸在他们的身上,不冷,很好?,他们的亲吻是椰子糖和雨水味儿的,还?有一点不小心咬破的血。 靳雪至又露出那种冷冰冰的、矜贵得仿佛不耐烦的表情了,偏偏灰蒙蒙的眼?睛里又浮着层雾。 天知道这有多?能刺激迟灼战栗的神经。 文明社会的理智被暂时烧毁丢弃,更刺激的取而代之?,胸腔里溢出的叹息,模糊的视野里是雪白的、瘦削绷紧的脖颈,一排晃动的小痣,微微张开的唇,和那双神秘高贵得如同宝石的灰眼?睛。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世界角落,在接天连地的温热雨水里拥吻、翻滚、不顾一切,他们好?像掉进了海里,海水把他们吞没?。 迟灼把靳雪至死死抱在胸口。 潮水没?那么残忍,这是片很温柔的海,淹没?他们的海水只是顷刻间又悄然褪去。 ……不知多?久。 雨也停了。 迟灼睁开眼?睛,看见靳雪至的眼?睛里映出如洗的天空。 迟灼忍不住低头亲他,一下一下,他亲掉靳雪至脸上的雨水、海水,软着嗓子和他的好?猫道歉。 居然真?有人鱼药。 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还?是太浅薄了。 他的猫扬起下颌,很高傲地从鼻子里出了点气,迟灼笑得肚子疼,眼?睛却又烫得要?命,他捧住靳雪至的脸,贪婪地盯着每一寸轮廓,想?把此刻的一切都刻在心里。 看不够。 “我真?蠢。”迟灼呢喃,指腹轻轻抚摸泛红的眼?尾,“你说?的永远是对的。” 靳雪至冷冰冰地哼:“谁知道呢,说?不定我是搞诈骗的,现在你是被做梦药水迷晕了,你最好?尽快把我丢掉再下载反诈app。” 迟灼笑得不行。 “不丢。”迟灼抱紧他,“那也喜欢。” “你就算全是假的……一句真?话没?有,我也喜欢。”迟灼用鼻尖轻轻蹭靳雪至的睫毛,看着它们像被哄舒服的猫一样?乖顺眯起,“你不懂。” 这个靳雪至是真?的不懂,迟灼想?,术业有专攻,人类的情感、爱恨情仇……靳雪至只是学会了它们的规律,知道怎么利用它们。 就像聪明的猫咪玩一团再熟悉不过的毛线球。 至于那里面藏着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最根本的东西,在靳雪至的聪明脑瓜理解范畴之?外。 “我先?喜欢上你的。” 迟灼认输,告诉靳雪至一个埋藏太久的秘密:“那时候你还?没?来‘钓我’,甚至没?正眼?看过我——那天下了雪,阳光偏偏又很好?。” “好?过头了。” “你站在那,操场边上,你给自己系围巾,是条红色的围巾,我猜你是犹豫要?不要?踩雪。当?时我去上课,正好?路过那个窗户……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靳雪至仰着头,枕在他胳膊上,被迟灼的手轻轻梳理头发。 冷静的灰眼?睛里是他的影子:“听起来没?有任何一见钟情的因素。” 迟灼看了他半天,笑出声,长长舒了口气:“……是啊。” 是挺不浪漫的。 在靳雪至的世界里,那天的雪是不利因素,红围巾是御寒的廉价织物,站在操场边上,小猫过河一样?迈出腿又退回来,板着脸一脸严肃沉思,大概也只是在权衡,如果踩雪会不会弄脏租来的不能水洗的西服裤腿。 所以。 “所以申请能通过吗?” 迟灼蹭蹭他的睫毛:“跟你去地狱,给你当?助手什?么的,你看,咱们两个磨合得这么好?……好?猫。” 他知道靳雪至是来告别的,他知道,他保证不给靳大检查官添乱,但是。 调动工作也应该有点运作空间吧? 捐个十位数行吗? 他俩这个状态去哪儿都一样?啊,一起去地狱,给靳雪至挑中的后辈托梦,还?能闹鬼吓唬可恨的满嘴谎话的虚伪政客。 多?好?啊。 迟灼试着走关系,又摸出一块糖:“好?猫,好?猫,我少吃点,带我一个吧。” ----------------------- 作者有话说:这个世界结束了!! 迟董开启追夫计划,不过可能路漫漫了,不一定每个世界都有他。 目前计划是这样: 小川那个世界属于抽离模式(带沈部长吐槽+部长小川互动)。 这个世界是沉浸式,一气呵成看个爽。 第99章 抽离—沉浸式—抽离—沉浸式这样写,每个世界的类型和设定都不一定一样,这样比较有新鲜感,不知道大家感觉怎么样? 下个世界是苏苏苏,万人迷,沉浸式我们再写1v1。 第48章 世界三预告 超绝元气万人迷年下狗狗攻x他的总裁们 / 系统警告:您的角色【贺鸣蝉】将在30天内永久清除。 这次的情况其实有点特殊。 系统手头有个炮灰攻, 叫贺鸣蝉,马上要被分手了。 因为他和主角受,除了从小长大的情分, 什么都不对等:贺鸣蝉高中没毕业,受是top2研究生, 贺鸣蝉送外卖,受在投行带团队,贺鸣蝉天天打架、喝酒、纹身, 受天天去警察局签字领他。 这次, 受只是和一个新来的实习生温声说了几句话, 贺鸣蝉居然就不高兴了,摆脸色,玩冷战, 甚至夜不归宿,受的耐心终于到了极限。 受提了分手。 他们这次的这个世界是那种节能减排型世界,被分手下线的角色, 是要领便当, 销号,永久退场的……那就销号嘛, 沈不弃当然没意见。 不过销号前的三十天缓冲期未免也太长了。 沈部长无聊。 沈部长屈尊送外卖, 观察那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实习生挺久了,还有受那个温柔敦厚的三十岁多金老实人前辈,还有楼下搏击俱乐部的首席教练…… 受公司新来的那个西装暴徒的总裁也挺不错。 / 系统理解,系统容忍,系统习惯了。 系统可以假装没看到这些人是怎么混乱而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的。 受半夜酩酊大醉捶着门哭喊“贺鸣蝉”是什么意思??? 第49章 贺知了 夏天的知了很吵。 那么热闹, 那么兴致勃勃,不怕热,不知道累, 不嫌无聊。 没人觉得有一天它会消失。 / 贺鸣蝉刚骂了一辆逆行抢道差点撞小孩的摩托车。 小孩哭得嗓子都劈了。 可能不是被摩托车吓的,可能是怕他。 贺鸣蝉“啧”了一声, 拎着小孩的衣领,远远丢到路边,单手捏着刹车默数“一、二、三”——立马有刚才失踪不见人影的家长冲出来, 狠狠指着贺鸣蝉的鼻子破口大骂, 扯着小孩哭成橡皮泥的胳膊, 威胁他现在马上就去医院。 去你个油炸流心大麻花。 贺鸣蝉狠狠龇了下小虎牙,比了个凶得要命的手势,把他那辆改装超绝小电驴的油门一拧到底, 咻地没了影子。 cbd的夏天很热,很热,贺鸣蝉人生的前十九年都没想过的热。 他记忆里的夏天也有白亮的太阳, 也有没完没了的知了叫, 但不这样,风是干燥的, 清爽的, 蹬脚踏车的时候吹在身上,惬意得叫人想闭上眼睛。 这地方的风都黏稠,沉甸甸糊在身上,好像不流动。 不好不好。 绿灯跳红的最后一秒,贺鸣蝉极限压弯过了个十字路,完美刹停在写字楼附近最火的披萨店门口,挤进唯一带荫凉的树。 后背的黄色外卖服被汗水浸得湿透, 皱巴巴的,紧贴在瘦峭劲韧的脊背上。 不好不好。 他刚练的竖脊肌,好。 贺鸣蝉单手摘掉头盔,挂在车把上,一口气灌掉了半瓶晒温的水。 “清凉油,你今天来晚了啊。” 边上瘫在车座上等单子的外卖员半死不活抬头打招呼。 “清凉油”是贺鸣蝉的外号。 因为他身上总有股清凉油味儿,过风就有——不是药店卖的那种,是自己做的,好闻,冰冰凉凉,青草味,中药味,还带点薄荷冰片。 打游戏的外卖员眼皮也不抬:“带烟了吗?” “你跟他要烟?”边上的人啧了一声,“上次谁抽了一口烟就咳得跟个排气管成精一样,贺知了会抽烟,老子股票明天就能涨停。” 贺鸣蝉恶狠狠拿小盒自制清凉油丢他。 一群外卖员“诶呀、诶呀”笑成一团,他们喜欢贺鸣蝉,本来很沉闷的粘滞空气,因为清凉油开始流动了。 “学学怎么了!贺鸣蝉,你说你这人,喝酒打架纹身,差一个抽烟吗?” “快快快过来上号,就差你了,我记得你那个号是铂金一吧?” “贺知了?” “别刷你那个抢单大厅了我的天!你不知道热吗?差不多得了,今天三十八度啊,三毛五的单子就别送了……” 贺鸣蝉很不甘心地把手机戳回支架上:“不打,再跟你们打游戏我是狗。” 前几天他还是不灭星钻的!!! 贺鸣蝉痛斥这群没救的菜鸡。 他低头,自顾自吹胳膊上那个被汗蛰得发红的新纹身,摸出酒精棉球,抱着胳膊自己给自己消毒,翻出个小创可贴给自己拍上。 完美。 贺鸣蝉的新纹身是三个英文字母,司柏谦名字的缩写,巨炫酷的英文花体字,拼在一起像一幅画。 贺鸣蝉自己没事闲着瞎画着玩的。 纹身师一边给他扎针,一边絮叨个没完没了地问他什么买版权、创意使用费的事……还用那种叫人发毛的、锃亮的眼神盯着他。 居然还试图点个外卖,把贺鸣蝉关在店里不准走,让他把剩下的二十三个字母也都画了。 贺鸣蝉才懒得弄,扫码付钱拒绝接单一气呵成,胡乱套上衣服火速跑了。 他又不缺钱,送外卖送得挺好,一个月就能挣来万把块,拼命花也根本花不完。 对从小在洪水里没了整个家的贺鸣蝉来说,现在这样,就是最完美的日子:有家,有钱,有司柏谦。 司柏谦比他大三岁。 贺鸣蝉他爸和司柏谦的舅舅是一个连队退役的。 铁战友,两家关系好到不行,灶都是一起用的,饭也一起吃,恨不得直接把院墙推了住在一块儿。 所以话就不该乱说,不该乱说,后来司柏谦的姥姥整天搂着贺鸣蝉念叨。 院墙塌了那天,雨下得像是把天捅了个窟窿,那场洪水太大了,冲垮了房子,冲跑了社里刚买的猪苗,淹了田,泡了拖拉机,吞掉不知道多少条命。 那天贺鸣蝉被他爸拎着后脖颈丢进司家的院子,叫他快去背姥姥,司家没人,司家大哥早两年车祸没了,司柏谦在高中住校。 妈带着手电,跟着村委会赶去北梁了,不能不去,那边在山梁底下,怕是要塌方。 贺爸爸和司叔叔要去抗洪。 …… 那天晚上贺鸣蝉被雨浇得脑子一片空白。 水退了以后,两个泡烂了的户口本拼到一起,只剩下他们仨:十二岁的贺鸣蝉、十五岁的司柏谦、司柏谦眼睛不好使的八十岁姥姥。 那日子也要过啊。 也要过。 对吧,活着的人要活。 日子其实也不难,后来的补助、见义勇为的……抚恤金什么的,都给得挺到位的,房子重新修了,大伙都来帮忙,还捐了钱。 唉呀烦死了贺鸣蝉不喜欢想这个。 有一说一,司柏谦对贺鸣蝉是真的挺好的。 司柏谦转回乡里的学校了。 贺鸣蝉也上了初中。 司柏谦给贺鸣蝉补课,给贺鸣蝉开家长会,再拎着耳朵把贺鸣蝉从被窝里揪出来,押着打架打输了还梗着脖子不服气的贺知了去给人家赔礼道歉。 陪着被打雷吓醒的贺鸣蝉猫在被窝里看一宿《西游记》的录像带。 贺鸣蝉说他也想要金箍鲁棒。 司柏谦说看他像金箍棒。 好吧,贺鸣蝉不要了,跑去找姥姥生气,姥姥果然也没睡,捏着他的脸笑,摸索着打开小木头匣子,给知了娃吃掰碎了的小块冰糖。 他们变成了一家人,冬天睡一张炕,夏天司柏谦打开小风扇,让贺鸣蝉躺在凉席上吃冰棍。 贺鸣蝉美死了。 就是有一点丢人:这么补课,贺鸣蝉的成绩也还是不好。 但他也有优点,他喜欢画画,喜欢唱歌,运动神经特别强,闯了祸怕挨打跑得贼快,像小豹子。 说实话贺鸣蝉也很少挨打,他在老家的人缘比司柏谦好一万倍,跟哪家都熟,是那种饭点端着碗出去转一圈,回来连菜带肉带饭能冒尖的那种皮实孩子。 至于司柏谦,老家的人也都说,司家那个穿着旧衣服、腰杆笔直,每天埋头读书的孩子,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贺鸣蝉也这么想——现在司柏谦真有大出息了,贺鸣蝉也混得不错。 反正贺鸣蝉自己这么觉得,他一个月就能挣万把块,万把块啊!能买多少小猪仔,贺鸣蝉现在每天两眼一睁就发愁钱怎么花。 第100章 他才?懒得闷在屋子?里画什么设计稿。 ——再说了,贺鸣蝉送外卖,还立过别的功的。 他还救了两个想?不?开跳桥的倒霉蛋、踹倒过一个飞车抢包贼、揍过一个谈恋爱居然敢打女孩子?的混账王八蛋。 还驮着迷路走不?动的老太太飙车十?公里。 拾取乱跑小孩若干。 还灭了一场火。 厉害死他了。 上次司柏谦去谈合同签约,相?当重要的一个印章,被他们实习生落在办公室了,可怜的小实习生被骂得哭得像个鹌鹑……贺鸣蝉接到电话,外卖暂停,风驰电掣力挽狂澜,十?分钟搞定。 贺鸣蝉天天都过得很充实,很高兴,很知足。 ……不?过最近也有一点不?太高兴。 因为司柏谦。 司柏谦好像不?想?好好过了。 贺鸣蝉是这么觉得,他有点不?高兴了,抱着手机乱划拉……就是那个忘了带印章的笨手笨脚实习生。 上次贺鸣蝉去司柏谦他们公司送餐,二?十?份奶茶,贵死了,一杯就三十?多块,奶盖还不?知道分装,这东西过时间就化,化了就得骑手负责。 贺鸣蝉急得要命,一个劲打电话催,对面还是让他等了二?十?分钟。 那些人?居然还说是他的责任。 还要投诉他。 开玩笑! 他,铂金骑手,百分百好评的好吗?? 贺鸣蝉就没忍住凶了那个“没算好时间、你吵什么我们在开会、送餐是你的责任不?是我的、奶茶没法喝了”的破实习生。 司柏谦下来的时候,贺鸣蝉腰杆一下直了,他想?让司柏谦评评理,没想?到司柏谦满脸的疲倦乏力,看着他,开口就是让他别闹了。 贺鸣蝉顶脑门的火气一下子?全呛在嘴里。 ……什么意思啊。 什么意思啊。 贺鸣蝉生气了,他想?和司柏谦说明白,是那个废物实习生搞砸的,他怕颠一路都没敢加速,推了一个二?十?块配送费的大单子?。 可司柏谦脸上那种无力的、叫他茫然的疲倦更重了。 “贺鸣蝉。”司柏谦说,“你二?十?三岁了,不?是小孩子?了。” 司柏谦这个月很忙,业绩压得喘不?过气,天天熬夜,还要应付贺鸣蝉每天折腾出来的麻烦——光是这两个星期,他就去派出所领了贺鸣蝉两次,还因为贺鸣蝉摔车,不?得不?匆匆赶去医院,错过了一个重要会议。 他看着还跟个小孩一样没长大,门外违规改造的电动车闪着五颜六色的灯,外卖头盔上还趴着个喷火龙的贺鸣蝉。 “不?是我的问题!”贺鸣蝉用力咬了咬嘴唇,声音低了点,但还是生气,“二?哥,我——” 司柏谦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 贺鸣蝉又?惹了麻烦。 那么多人?看着。 司柏谦付了奶茶钱,给贺鸣蝉也转了两千块,低声嘱咐实习生上楼,实习生还满脸不?忿,拉拉扯扯的,拽了下司柏谦的袖子?。 司柏谦没推开。 这下贺鸣蝉真的生气了。 贺鸣蝉已经有三天没理司柏谦,冷冰冰板着脸不?笑了,不?哼着歌把家里的地砖拖得锃亮、把两个人?的拖鞋穿插着摆一块儿了,也没有爱心早餐和一分钱冰咖啡。 没有。 贺鸣蝉这辈子?没生过这么大的气,连司柏谦那一片的单子?都忍痛全推掉……反正他发誓绝不?先低头。 贺鸣蝉昨晚甚至都没回家,找了个网吧打游戏去了,他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自己买了杯三十?块的奶茶,狠狠咬吸管,咬得扁扁的。 本来就不?是他的错,贺鸣蝉恶狠狠地嘟囔。 平台要求他给那个破实习生赔礼道歉,没办法就加了微信,现在全是讨厌的朋友圈。 深夜,深橡木色的办公桌,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厚厚的一摞文件……还有他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司柏谦的手。 还有带表情的配文:流年不?利,倒霉一整天,感恩柏哥救我于水火[心心]。 居然司柏谦还点赞了。 贺鸣蝉不?明白为什么,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不?理解司柏谦说的“同事之间没办法”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为什么司柏谦不?听他解释。 他盯着手机屏幕,用力长按这个破实习生的头像,删掉。 司柏谦还是没给他发消息。 那就把司柏谦也删——算了,贺鸣蝉闷闷不?乐,改成?擦了几下摔裂的屏幕,叹了口气,看在姥姥的份上,要不?他还是服个软吧。 今天早点收工好了,少赚点,买点菜回家,司柏谦喜欢吃油焖大虾,每次都能?多吃半碗饭。 念头刚冒出来……忽然就多了未读消息提醒。 备注是【aaa司二?哥】,贺鸣蝉眼睛一亮,立马来了精神,抱着手机美滋滋点开,然后愣了愣。 「转账:三万元。」 「贺鸣蝉。」 「找个房子?,搬出去住吧,我每个月会给你打生活费。」 发来的消息躺在他手机里,冷冰冰的,像这两年的司柏谦一样,疲倦、漠然,看他像看一个甩不?脱又?不?得不?背负的麻烦。 「我最近工作太忙,先不?联系了。」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50章 三十出头 系统就是这个时候一头栽下来的。 烈日当头, 空气都?变成?了扭曲的热浪,整个统都?晒蔫了,奄奄一息地飘下来, “啪”地掉在电动车的漆黑面板上,烫得飘出一缕焦糊的青烟。 沈不弃热心肠地举着带喷雾的小风扇抢救它。 「谢……谢谢……」系统虚弱地翻了个身, 滋啦,又糊一面,「这种天气也送外卖吗???」 沈不弃也不想的, 这不是没办法:「人设是这样的嘛。」 【贺鸣蝉】这个角色就是这样的。 像晒不死?的野草, 永远不喊累, 精力十足,怎么都?能哄自己高兴,送外卖把车轱辘磨出火星子, 还能挤时间给熬好的绿豆汤里加冰糖。 司柏谦加班,好像遇到了挺麻烦的事,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贺鸣蝉被吵醒了, 索性就也跟着不睡, 打着哈欠在厨房里晃悠。 他喜欢玩司柏谦家里那些花样频出的新式厨具,轻手轻脚烤点?小饼干、切个五颜六色的全家福水果盘, 做成?酸奶碗, 书房门?悄悄推开一条小缝塞进去。 还是睡不着。 贺鸣蝉就蹲在厨房,一边煮绿豆汤,一边抱着手机静音爽打游戏。 第二天早上,冰镇好的消暑绿豆汤就装在擦得干干净净的、他们从老家带来的小号保温桶里。 琥珀色的汤底铺着晶莹剔透的碎冰。 沉甸甸的,一晃就叮当响,给司柏谦带去公司,够喝一整天。 ……当然。 显然司柏谦不需要。 沈不弃把煎得半熟的系统从车板上揭下来, 一人一统找了个冷气十足的小奶茶店,点?了双份浓缩冰美式,还有大份全家福冰镇酸梅汤。 系统一头扎进酸梅汤里冒泡,给沈不弃带来最终的讨论结果:「贺鸣蝉要被销号了。」 因为司柏谦不需要。 沈不弃轻轻敲了下玻璃杯,凝结的水珠滑落,辗转出不明所以的曲折线条。 他用吸管戳了戳漂浮在酸梅汤里的系统,扎漏冒出来的数据泡泡,导进后?台,投屏系统带来的文件。 不意外,从一开始经验相当丰富的沈部长就说?了,肯定会是这个结果——贺鸣蝉和司柏谦的性格不合适,越是步入社会、年纪渐长,这种割裂就越明显。 贺鸣蝉没有野心,没有远大志向,给点?阳光就疯长的野草,每天早上有冰镇绿豆汤喝就很知足。 司柏谦不一样。 司柏谦是这本书的主角,身世挺惨,父母离异音讯渺茫,大哥早年又出了意外,剩他一个,被姥姥和舅舅养大,又遇到那一场洪水。 司柏谦从高中寄宿的学校赶回?来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来不及了。 光着脚的贺鸣蝉。 脚上、手上全是口子。 木木愣愣的站在那,连哭也不知道。司柏谦丢下书包,跪在淤泥里,把两家人一起拍的全家福徒手挖出来,擦干净,递给贺鸣蝉:“拿着。” 贺鸣蝉就拿着。 司柏谦问他:“知道是什么吗?” 贺鸣蝉小声说?:“家。” 司柏谦看了他一会儿,站起来,换了身得体?的衣服,洗干净手,出去跟大人办手续,看暂时分下来的安置房。 回?来的时候贺鸣蝉还那么杵着,死?死?抱着那个相框,司柏谦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贺鸣蝉的脑门?硬邦邦地顶着他的锁骨。 贺鸣蝉把手背在背后?,弓着背,怕把泥蹭在他身上:“二哥。” 第101章 贺鸣蝉小声说?:“姥说?晚上想吃过?水面。” ……贺鸣蝉像是脑子有问题。 父母一夜之间都?没了,安置、抬棺、下葬、立碑,贺鸣蝉一声都?没哭。 那天下午贺鸣蝉忽然不见了,半个村子急得要命,举着手电到处找……到晚上贺鸣蝉一个人回?来,浑身都?是泥,脑袋磕破了,手里居然还抓着只被洪水冲跑的小猪仔。 所以司柏谦经常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当然,这不足以影响他们小时候相依为命,巨大灾难后?的抱团是人类赖以生存的本能。 司柏谦对贺鸣蝉很好,他照顾了贺鸣蝉十年,姥姥过?世后?,就把贺鸣蝉接来了工作的城市。 本来计划好了他养贺鸣蝉,反正司柏谦当时也站稳了脚跟,多?养一张嘴没什么问题,但?贺鸣蝉偏偏像是闲不住的蒲公英,见风就想飘。 趁他上班,贺鸣蝉自己偷偷溜出去几次,居然就和邻居、附近的商户都?混熟了,今天带回?来一把水灵灵的鲜荔枝,明天揣着热乎乎的煎饼果子,跑回?来给他分一半,还加了烤肠。 贺鸣蝉还弄明白了怎么注册骑手。 那天贺鸣蝉格外精神,像终于被浇了一大瓢水活过来的草苗。 司柏谦等到天黑,坐立不安,在客厅来回?踱步,烟灰缸里碾灭了四、五个烟头,几乎要忍不住出去找人……电话响了。 “二哥!”贺鸣蝉的声音响亮炸开,“下楼!” 他下楼,看见贺鸣蝉正被几个吵闹到不行的邻居小孩围着,叉着腰,威风凛凛展示他的帅气的骑手服,把头盔扣在小胖子脑袋上,抱小瘦猴坐他贷款买的、崭新的小电驴。 看见司柏谦,贺鸣蝉立马兴高采烈冲过?来:“二哥,我找到工作了!” 邻居小胖子含着鸣蝉大哥给的冰棍,一脸崇拜。 司柏谦皱紧眉,告诉他贷款买电动车就是个圈套,高息贷款,车辆损耗,平台抽成?,只是为了骗他们这种人的钱。 贺鸣蝉睁大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咬着嘴唇不说?话。 “那……我没有钱啊。”过?了一会儿,贺鸣蝉踢了踢地上的石头子,小声说?,“它不是说?,我跑够了单子,给他那上面的数,这个车就是我的了吗?” “是。”司柏谦平了平气,试图给他讲明白,这里面的利息很高,合同?条款也很苛刻,“但?是——” 贺鸣蝉已经长舒一口气:“那就行!” 贺鸣蝉没心没肺,听见能拿车就又高兴起来,用力拍了拍电驴后?座,眼睛亮晶晶的:“反正我能跑。” 贺鸣蝉是真的能跑。 第三个月就把贷款清了,第四个月就成?了他们站的单王,和所有骑手、老板、门?卫都?混得熟透,每天呼啸而过?大声打招呼,徒手接朝他飞来的冰棍矿泉水棒棒糖茶叶蛋。 …… 司柏谦觉得贺鸣蝉变了。 变得越来越能惹事,越来越不让他省心——当然,不是说?贺鸣蝉过?去就有多?省心,贺鸣蝉小时候也是第一捣蛋王,但?就是不一样。 系统喝饱了酸梅汤,咕叽咕叽爬上来,趴在碗边上和沈不弃一起看:「因为……他们成?年了?」 「唔。」系统现在长得像个大号杨梅,沈不弃实在忍不住,又拿吸管轻轻戳他,「可能吧。」 系统溅起一串酸梅汤:「啊啊啊啊」 沈不弃好心把它救起来,放在小碟子里,捞了两块冰、几朵桂花摆盘。 ——因为司柏谦开始没法忍受。 他能耐下心管教十二岁的贺鸣蝉,去给十二岁的贺鸣蝉开家长会,押着鼻青脸肿的小混蛋去给人家道歉。 不代表贺鸣蝉二十二岁了,他还有耐心这么做。 他们都?已经成?年,不再是做什么都?能被豁免的小孩子了,贺鸣蝉应该成?熟一些,应该理解他的难处,司柏谦不知道,贺鸣蝉到底要不懂事到什么时候? 司柏谦这段时间忙得心力俱疲,还要处理贺鸣蝉惹的麻烦,应付贺鸣蝉闹的小脾气,那么一点?小事,贺鸣蝉就疑神疑鬼揪着不放,又是摆脸色又是夜不归宿,闹成?这样……既然这样。 既然他不高兴,贺鸣蝉也不高兴。 那分开过?吧。 司柏谦冷静地做出这个决定。 无关冲动,他疲倦地、压着巨大的工作生活积攒的无处发泄的烦躁,像是割断一个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消耗他的心结,深呼吸,给赌气三天离家出走的贺鸣蝉发了消息…… 沈不弃合上文字版剧情?。 其?实边上还有系统整理的读者弹幕,比如「真不明白司柏谦到底还在忍什么,从头到尾,贺鸣蝉真的关心过?他吗?给过?他一点?情?绪价值吗?」 比如「分个手怎么了,喜欢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开,有什么问题吗?」 …… 没问题。 沈不弃也同?意,成?年人的世界,不合适就分开嘛。 沈不弃对这个结果没有异议。 沈不弃只是不明白,他还有几百组的kpi要算,为什么还一定要在这么简单的世界尾声里耽搁:「为什么还要缓冲三十天?」 「呃。」系统磕磕巴巴,「因为,因为。」 因为……绝大部分的任务者,没有沈不弃这么高的效率,这么多?变的手段花样,也没有沈不弃这么……热爱工作。 在工作之余,也需要一点?放松的、不受拘束的时间和空间。 需要一点?自由。 需要放假。 虽然系统不明白为什么,但?大数据统计判定,贺鸣蝉属于这一类角色——他需要放松、需要休息、需要放假。 需要三十天。 在这段时间里,剧情?不会再对角色做什么具体?的要求,只要不崩人设,可以尽情?放松地享受最后?一个月啊啊啊啊啊系统咬住沈不弃的手指头:「你要去干什么????」 沈不弃弯了弯现在是琥珀色的眼睛。 他坐回?桌前,打着转揉湿漉漉酸唧唧的系统杨梅球,扑哧扑哧龇出一堆冰凉酸梅汤:「放心,放心。」 只是要干点?私活。 系统:「…………」 被迫在三十八度的天气,不休息地一口气送外卖五个小时,已经是可以申请工伤补贴的绝对酷刑。 沈部长能保持敬业精神不崩人设已经很不容易。 所以,在保持敬业之余,他当然也无可厚非地踩了踩点?、物色了一点?合眼缘的目标,写好了五米长的私活单子。 就比如司柏谦工作的投行,那两个眉清目秀、家教良好,隐藏身份来实习的富二代兄弟,看着就很有潜力。 还有那个三十岁的单身资深md,身家丰厚又待人温和,总部派过?来开拓市场的,刚回?国?三个月,还没找到合适的私人助理。 还有他们写字楼楼下,会员卡十万起步的搏击俱乐部,肌肉线条完美的国?际金牌首席教练。 他们公司新来的那个西装暴徒的暴躁总裁其?实也挺有故事性…… 「……」系统觉得不妙,它试图挽回?点?什么,毕竟主角部那边最近对他们很有意见,他们可能是干崩了所有和主角相关的主线。 但?来自狗血部的沈部长不考虑这个,正热情?十足,准备正式开始真正的工作:「我看看……」 沈不弃握着屏幕裂开的手机,按了按,等屏幕变花的地方恢复,顺便把这一段剧情?剪切掉——按贺鸣蝉的脾气,就算不跑单,也是不会进这种奶茶店的。 田埂上跑大的野孩子怕什么晒。 贺鸣蝉从不给自己这种特权,胸口挺得老高,他爸爸可是戍边的。 贺爸爸这么要求儿子,后?来贺鸣蝉也这么要求自己,实在跑不动了,他就在心里狠狠鄙夷自己没出息,娇气,真娇气,找棵树荫休息会儿不就得了? 沈不弃喝掉咖啡,放下几张纸币结账。 他重新扣上顶着喷火龙的头盔,长腿一跨骑上电动车,提醒系统,尊重角色,叫他贺鸣蝉。 / 贺鸣蝉找了棵树。 树不错,树荫很茂盛,树梢上还有一窝小鸟。 贺鸣蝉蹲在树下,特地找了个太阳光不晃摄像头的地方,整理好衣服、头发。 他自己排练了几次,深呼吸,咧开嘴露出一排小白牙,打了司柏谦的视频。 被挂断了。 打语音电话,也被挂断,想要换电话的时候对面回?了条消息,很简短:「在开会。」 哦哦。 贺鸣蝉赶紧不打扰,蹲在树下看时间,半个小时了,应该开完会了吧? 贺鸣蝉立刻把三万块的转账退了。 他又截了张凌晨接单的图,发过?去,给司柏谦看,他昨晚打完游戏就又去跑单子了:「二哥,我昨晚是加班去了。」 他学司柏谦他们常用的口吻,管这个叫加班。 第102章 贺鸣蝉先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没什么大不了:「知道了嘛,你和他没关系,不闹了,今天回?家,二哥你吃油焖大虾吗?」 司柏谦那边沉默的时间很久,不知道是因为开会不方便动手机,还是因为不知道和他说?什么。 过?了十几分钟,司柏谦的消息才又陆续出现:「不是开玩笑?。」 「贺鸣蝉,我目前没法负担你的情?绪,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处理你制造的麻烦。」 「我们都?理智一点?不好吗?」 「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我认为你也该试着独立生活了。」 贺鸣蝉的头埋的很低,蹲在树下,抱着那个破破烂烂的手机,反复修改对话框里的字。 于是司柏谦那一边,聊天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也就闪现又消失,消失又冒出。 最后?贺鸣蝉问:「油焖大虾……少油少辣,低脂的那种也不行吗?」 …… 司柏谦没再回?复。 倒是那三万块,越过?微信,直接转进了他的银行-卡。 贺鸣蝉又不死?心地等了几十分钟,完蛋,彻底没戏。 他叹了口气,收起手机,就这么垂头丧气朝他的车走,像被霜打了的小苗,树叶子缝里的阳光刺眼,空气也热,吸到肺里都?是烫的。 贺鸣蝉骑上自己的小电驴,小电驴坏,烫他的屁股。 银行也坏,他说?要收了吗?贺鸣蝉没想过?要钱,他要钱可以自己挣,司柏谦给他钱干什么? 贺鸣蝉坐在烫屁股的车上,攥着烫手的车把,还是不死?心地琢磨,那白灼虾呢?清清淡淡,沾点?酱油…… 应该也不行。 他心不在焉地胡乱绕了一阵,打开抢单大厅,一口气随便接了五、六单,贺鸣蝉这次不太有精神,骑得挺慢的,也没抢红绿灯,但?今天就是轮到他流年不利。 还是撞了一辆车标长翅膀的车的屁股。 摔得挺惨的。 一头扎进绿化带简直狼狈得要命,贺鸣蝉的右腿别在了车架里,胳膊火辣辣的疼,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是紧张恐慌,整个胃都?缩成?一块——他不会又被送到医院去吧?? 医院不会又自作主张,给司柏谦打电话吧??? 千万别去医院!千万别通知司柏谦! 贺鸣蝉用力咬着嘴唇,他顾不上站起来,先摸出手机,慌乱删掉司柏谦所有的联系方式,看见有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脸都?白了。 “我没事!”他急着喊,有点?错愕地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要命,“对不起,能不能,能不能我自己处理,我赔……” 有人把他从绿化带里抱出来。 是开那个翅膀车的人。 …… 抱住他的人身上还沾着空调过?头的凉气。 驼色薄风衣,有很淡的檀木香,那双手臂稳稳当当、像抱小孩似的把他从一堆冬青球里搂出来,模糊视线里晃过?金边眼镜。 “怪我,刚才没突然刹车就好了。”对方问,“要不要紧?” 听声音三十出头,嗓音温润,咬字也柔和敦厚:“有没有哪疼,靠着我,腿还能动吗?” 贺鸣蝉愣了愣。 只有笔茧的干净手掌轻轻擦他的脸,贺鸣蝉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汗水草屑,那只手忽然停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这么烫……” 交警也赶到了,宾利车主叫原青枫,是蓝石投行的资深md兼首席分析师,今天恰好来这片区考察新项目,不熟悉路。 他一边扶着贺鸣蝉的背,一边出示证件:“我不常自己开车,开得不好,急刹了,不怪他……” 原青枫愣了下,低头,他怀里年轻过?头的小外卖员忽然抿紧了嘴,别开脸,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 第51章 真好 丢死人了?。 贺鸣蝉死死咬着嘴唇, 痛骂自己没出息,可眼泪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劲自己往外冒,停不住, 是?不是?他中暑了?? 太阳太毒,眼睛晒冒水了?吗? 贺鸣蝉挣扎着爬起来, 顾不上胳膊膝盖都火辣辣一片,先给人家鞠躬道歉,人家这是?给他台阶下。 就算是?倒车突然, 他也跟得太近了?, 是?他走神。 他没保持车距。 他看见漆黑锃亮的车漆被?他蹭花了?一大片。 “我?赔, 您放心?,我?有钱。”贺鸣蝉立刻掏出手机,自己爬起来拍土站得笔直, 他不是?那种人,他不耍赖,讲道理, 有错就认, “对不起。” 原青枫刚和交警解释完,收起驾照, 扶了?下眼镜, 望着眼前精瘦的小外卖员。 很年?轻——有二十岁吗?像匹刚从野地里冒冒失失闯进城的懵懂小马驹,浑身冒着热气,混着青草味儿、微苦的中药香和薄荷冰片。 一身压不住的蓬勃劲儿,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被?晒得泛红,胳膊和膝盖的擦伤不停渗血,还像不知道疼一样站得笔直……汗湿的黑发黏在额头上,还沾着几片小小的、深绿色的冬青叶子。 琥珀色的圆眼睛亮得惊人, 被?眼泪淹了?就更亮,浓深睫毛都湿透黏着,高鼻梁,一口整整齐齐的小白牙。 就是?整张脸热得通红,胸口也起伏急促得不正常。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咬牙坚持站得挺胸抬头,一边小孩子一样不停拿手狠狠抹眼泪,把脸蹭得像小花猫,一边一板一眼地握着碎得更厉害了?的破手机问:“对,对不起……您说,要多少钱?” ……十二万八,算了?。 原青枫很难张口说得出这个数。 什么神经病车漆要十二万八,又不是?给车屁股镶钻,这是?万恶的资本主义?无脑抬升奢侈服务价格宰人。 原青枫正在学习很多年?轻人的处理方式:往那个地方贴卡通贴纸,比如?一只惨兮兮的叮当猫,比划着那个掉漆的地方,飙泪跪地大哭:“我?车刮花了?”。 他看好?像还有一整个系列,什么“擦不掉了?”、“又刮花了?”…… 嗯,原青枫一直在等待一个使用贴纸的契机。 应该感谢贺鸣蝉。 “我?有保险,不要你赔。”原青枫抬手,帮他轻轻摘掉那几片冬青叶子,硬扎扎的发茬发烫,“是?我?该给医药费,走吧,先去医院——” 话没说完,身前的小外卖员脸色就变得苍白。 “不……不用了?。”贺鸣蝉磕磕巴巴地说,“我?没事,这小伤,一点没事。” 贺鸣蝉还有两个单子要送呢。 一份汉堡、一盒炒饭,还好?都不是?汤汤水水的东西,翻了?车影响也不大。 贺鸣蝉扶起他的宝贝小电驴,迅速远离了?要抓他去医院的原青枫,火速检查了?一遍车,没事,磕坏了?两个灯泡,好?修。 车没事就行。 摔疼了?的腿有点吃不住力,这不是?大问题,他皮实,人摔坏了?自己还能长好?,东西可没这本事。 贺鸣蝉弯腰,心?疼地摸了?摸变形的保险杠,安慰好?兄弟小电驴今晚就找个最好?的修车铺……他打?开保温箱,再挨个检查外卖,完美,都没事。 贺鸣蝉深呼吸,用力晃了?晃脑袋。 总之现在先送餐,超时了?就又要罚钱了?,还可能有可怜的期末补论文?的大学生活活饿死……冷静贺知了?,冷静。 他记了?原青枫的车牌号,回头去查一下,把钱给人家打?过去。 贺鸣蝉不去医院。 死也不去。 去医院等于?挨骂,贺鸣蝉其?实也委屈,他一直想找机会?和司柏谦解释的,可司柏谦工作太忙,回家也根本不说话,说太累了?,要私人空间……他很久没怎么和司柏谦说得上话了?。 贺鸣蝉遵守交规的。 他刚进城的时候不懂规矩,让交警抓了?,给司柏谦添了?麻烦……后来他就再也不那样了?,现在他认识一半的交警,有一次他还骑他的小电驴载着交警抓逃逸的酒驾司机呢。 他特别?规矩,多热也不摘头盔,不让超速的路口他从来不超速,也不逆行,宁可多绕个大圈子,他还专门骂那些飞车党。 他就是?半夜在没人、没路灯、附近也没居民区的宽阔国道上一边玩他的镭射灯一边风驰电掣大声唱歌而已。 上次摔车,也根本不是?他的问题,是?因?为当时贺鸣蝉急着躲一个忽然冲到?马路中间捡气球的小屁孩。 不是?像司柏谦说的那样:“不用说了?,猜也知道你又飙车,发疯,不要命。” “疯吧。” “你想找死没人拦得住你。” 脑子里的声音和画面都真切,司柏谦的影子逆光,声音疲倦,麻木,已经对他彻底失望,几乎要忍耐到?极限。 司柏谦问他:“你到?底还要给我?添多少麻烦才满意?” 贺鸣蝉坐在床上,一条腿上了?夹板被?吊着,不会?动,不敢张嘴,嘴里小心翼翼藏着隔壁床婆婆给的桃罐头。 第103章 “小娃不容易嘛。”别的家属试图打?圆场说好?话,“小小年?纪跑外卖挣钱,多不容易?单子多时间紧,难免磕磕碰碰的,也不是故意……” “贺鸣蝉。” 司柏谦走近,盯着他问:“是?我?让你这么不容易的吗?” “你要什么、喜欢什么我?没给你买?我?给你的钱不够花是?吗?我?让你这么不要命地挣钱了?吗??” 贺鸣蝉说不出话。 “是?不是?我?不管你了?,你更高兴?” 司柏谦的语气冷得叫人喘不上气,打?断所有忽远忽近的声音:“要是?这样……以后就随便你自己出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不用和我?说。” “以后不管你了?。” “你自己都不重视这条命,自己找死,我?有什么办法?” ……贺鸣蝉的喉咙被?看不见的东西塞住了?。 不是?又甜又凉又好?吃的桃罐头。 他低着头,没意识到?自己手脚发抖,腿肚子也软,胸口又酸又涨又闷,难受得他牙齿不停地打?颤磕碰,眼泪又要夹不住地往下掉了?。 司柏谦坏。 司柏谦坏!! 贺鸣蝉狠狠拿手背擦脸,擦到?树枝划破的地方了?,一阵火辣辣的疼。他顾不上,扶着他的小电驴,赶紧一瘸一拐走到?不打?扰别?人的辅路上,摇摇晃晃骑上去就要跑。 电门还没拧,脑袋里那股沉甸甸的眩晕忽然变轻,扩散。 视野里时断时续的黑雾就漫上来。胳膊痛,腿痛,身上哪都疼,喉咙发干……头顶的阳光在耳鸣里吞噬一切,白亮,知了?叫。 空气像是?出现了?波浪,街道扭曲变形。 尽力握紧车把的手仓促松开,贺鸣蝉胡乱往身边扶,试图扶住什么东西,但什么都没有,他撑了?个空,软绵绵地坠下去。 没掉在滚烫的沥青上。 贺鸣蝉的脑子里进了?棉花。 有点迟钝地转,转不动,棉花吸了?眼泪变得又沉又重,他被?温和的檀木香重新裹住了?。 在外面晒这么久,原青枫身上那种空调那种特有的凉味消失,他像是?不小心?滚进了?刚晒好?的麦子。 或者干稻草垛。 或者一床晒得干爽、温暖、蓬松的厚棉被?……姥姥新做好?的……木头棍敲敲打?打?,闭着眼睛摸索出门……姥姥笑?着招呼他,知了?娃别?疯玩了?,饭都烧好?了?,快回家,快来新被?子里蹬腿打?滚…… ……快回家。 贺鸣蝉手软脚软,动不了?了?,睁着眼睛小声道歉:“对不起。” “嗯?”原青枫不知道他对不起什么,温和地表达了?疑惑,“等一下。” 原青枫抬头,咨询了?一下附近几位看热闹的路人,大致弄清楚了?情况:他把人家小外卖员碰倒了?,还有两份外卖没有送。 眼看就要超时了?。 这不难解决。 原青枫让贺鸣蝉放心?,他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让刚分配到?他手下的实习生过来帮这个小忙。 电话只响了?一声,另一头就立刻接通,传来年?轻人热情殷勤又刻意讨好?的声音:“原老师!我?是?林宾白!您有什么指示?” “柏哥,司柏谦前辈特地吩咐的,说让我?跟着您好?好?学习,辛苦您指导我?两句,顺便让我?给您跑跑腿帮帮忙。” “有什么杂活累活尽管吩咐我?!我?特别?能吃苦,什么都能干!” 电话里的实习生热情洋溢:“您千万别?客气——” “嗯。”原青枫说,“来芳园西街……”他抬了?下头,“望京北街交叉口,极光咖啡门口的花坛边上,五分钟内到?,有辆送餐的电动车。” 对面愣了?愣。 似乎没反应过来,原青枫猜他是?没记住地点,于?是?又说了?一次,顺便提醒:“五分钟内到?。” 电话另一头隔了?几秒,吸了?口气,接着就是?杂乱的、匆忙起身乱碰乱撞的声音。 原青枫把话说完:“有两份餐,不可以超时。” 对面语无伦次地答应,欲言又止地叫他“原老师”,似乎还有什么条件要讲,原青枫挂断电话。 原青枫不喜欢这个刚分到?他手下的实习生。 看起来好?像很有眼色、嘴巴也好?听,但做事不稳重,不是?忘印章,就是?算错会?议时间,心?思全花在讨好?同事前辈上。 讨好?当然有些效果,在同期的实习生里很显眼出挑,不然也不会?被?分到?原青枫手下。 原青枫从总部调来,昨天刚到?公司,在电梯里,就听见这个实习生小林在高声和其?他人讲他怎么教训“事逼穷酸外卖员”。 …… 原青枫挂断电话,向贺鸣蝉保证:“没事了?,他说不会?超时。” 外面太热了?,即使有好?心?的商家拿来冰镇的矿泉水、撑起伞,不停给小外卖员扇风、擦脸、抹清凉油,效果也收效甚微。 原青枫惊讶于?贺鸣蝉的人缘,向这些人道谢,先把贺鸣蝉抱进自己的车里。 年?轻的身体瘦峭,但实话说比想象里的稍沉,外卖服下的身体紧实,有整天风吹日?晒奔波出的流畅薄肌线条。 只不过这些漂亮的薄肌肉,现在也完全变得软绵绵,浑身都是?烫的,原青枫抬手,帮贺鸣蝉摘掉头盔,再把领口也稍微拨开。 车门打?开,强劲的凉气瞬间涌出来。 贺鸣蝉晕沉得意识不清,像只本能渴求水源的小动物,无意识地想要扎进冷气,被?手臂拦住,喉咙里发出呜咽,微弱挣了?两下。 “别?急。”原青枫摸了?摸臂弯里烫手的脑袋,“一会?儿就凉快了?。” 这样不能上来就猛吹凉气,会?偏头痛,还可能会?面瘫、中风。 原青枫给贺鸣蝉讲这个道理,他把贺鸣蝉安置在宽敞柔软的后座上,去调空调的出风口,不让冷风直吹。 叫他有些惊讶的,是?只这么说了?一句,贺鸣蝉居然就配合地安静下来,不再动……滚烫的身体逐渐绵软,枕在他的腿上。 只剩因?为忍耐而略显急促的小口喘息。 原青枫又打?卡车载冰箱,拿了?个凝胶冰敷眼罩出来,想了?想怎么给贺鸣蝉敷……他扯了?两张湿巾,轻轻擦拭贺鸣蝉滚烫的额头,和烧得发黏发烫的眼皮。 琥珀色的、湿漉漉的圆眼睛,还一直盯着他看。 原青枫试着温声教他:“闭眼睛。” 年?轻的小外卖员又聪明、又听话,学习能力非常强。 明明刚才还那么警惕,骑上车就想跑,感觉到?原青枫没有恶意,却很快就理解了?情况,喉咙里轻轻响了?一下,按照他说的放松了?。 贺鸣蝉乖乖闭上眼睛,浓深的睫毛温顺地合拢,像小扇子。 原青枫低着头,单手托着烧得通红的年?轻的脸,多看了?一会?儿,拇指抚掉那一小片细密的汗珠。 他把眼罩给贺鸣蝉敷上,冰凉的触感瞬间缓解了?不适,贺鸣蝉无意识地动了?动脑袋,轻轻蹭他的手掌。 原青枫莫名其?妙猜到?了?他的意思,笑?了?下:“不用谢。” 原青枫又找了?个凉快的皮面抱枕,轻轻摸贺鸣蝉的脑袋,帮他把后背也垫起来一点,给他喂一点能量饮料。 贺鸣蝉靠在他的手上喝饮料。 滚烫的身体还是?软绵绵,咽得却很急,喉核用力滚动,但知道不能抢,所以给一口才喝一口。 原青枫看了?一会?儿,托着贺鸣蝉脖颈的手微微动了?下,用指腹轻柔的、 安抚地慢慢揉冒出汗的短短发茬,揭开转眼就变温的冰袋。 琥珀色的眼睛立刻就跟着睁开,湿漉漉地盯着他。 这次好?多了?,不再有过分虚弱的血丝,清亮了?不少。茫然的警惕尚未退散,但还是?懵懂地听话,下意识信赖着新冒出来、目的不明的怪人。 像一匹刚从猛兽爪牙下惊险逃生,还没完全缓过神,蹄子不安地刨着地来回踱步,随时准备再跑……却又因?为天性柔软纯良忍不住亲人的小马驹。 最后一步了?,原青枫摸摸他的头,掏出藿香正气水:“张一下嘴。” 贺鸣蝉:“……” 全世界都讨厌藿香正气水。 原青枫用咳嗽掩饰了?下不道德的轻笑?声。 贺鸣蝉身上的高热已经退了?不少,发梢的汗却还没干,原青枫取出手帕,轻轻擦拭那些扎手的头发,贺鸣蝉很乖,让低头就低头,会?无意识轻轻抵着他的手用力……让人有点不想立刻就把手挪开。 原青枫鼓励他:“喝了?就不难受了?。” 贺鸣蝉缓过了?些精神,眼一闭,心?一横,英勇无畏地憋着气,一口咬住了?吸管。 整张脸皱在一起,把一整支藿香正气水痛不欲生地大口喝完。 第104章 “真好?。”原青枫几乎是?忍不住地夸,“怎么这么懂事?” 他是?真觉得好?,语气认真,带着纯粹的、完全不加掩饰的赞许和欣赏,专注地看贺鸣蝉,轻轻摸扎手的小发茬:“这么难受都不乱发脾气。” 贺鸣蝉因?为这句话愣了?愣,攥着藿香正气水的小瓶,睁大琥珀色眼睛,困惑、不解又茫然地看着他。 原青枫哑然,没再多说,只是?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让他放松,睡一会?儿觉。 不能贪凉过头,汗吹凉了?要发烧,原青枫拿了?条柔软的薄毯,给贺鸣蝉盖上,温声嘱咐他裹好?。 贺鸣蝉刚想偷偷离空调近一点,听见他的话,就低头“哦”了?一声,乖乖把自己裹成毛巾卷,只露出脑袋。 原青枫忍不住笑?了?下。 他过去没见过这么乖、叫人心?软的年?轻人,把手盖在贺鸣蝉的脸上,贺鸣蝉的睫毛轻轻扫了?几下他的手掌,就听话地闭上眼睛。 再摸一摸眼皮,呼吸就变得均匀,变得凉润舒服的英俊脸庞无意识地靠在他掌心?。 …… 五分钟到?了?。 过了?。 原青枫看了?眼腕表,超时一分半。 车窗外,林宾白跌跌撞撞赶到?,价值不菲的西装胡乱团在胳膊上,精心?打?理的发型彻底塌了?,衬衫湿透,全是?狼狈的褶皱,跑得汗流浃背。 他双手拄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原,原老师!我?到?了?……没耽误您的事吧?” 原青枫看了?看他。 林宾白也看见了?后座上那个影子,瞬间瞪圆了?眼睛。 哪怕被?毯子盖住大半张脸,也根本不难认,黄色的外卖服,相当有标志性的长相——小麦色皮肤,高鼻梁,睫毛浓密五官轮廓深,和写字楼格格不入的野小子。 穷酸外卖员讹到?原青枫头上了??!? 还讹成功了??? 开什么玩笑?! 他匪夷所思,脸上瞬间透出某种被?羞辱冒犯的剧烈不忿,咬了?咬后槽牙,忍不住滔滔不绝:“他——原老师,您刚回国是?不是??您不知道!现在这些外卖员满街乱窜,闯了?祸就是?讹人……” 剩下的话在原青枫镜片后冷淡的视线里渐渐消音。 原青枫挪开盖住贺鸣蝉耳朵的手。 “不要乱喊。”原青枫皱了?下眉,看他的视线已经有些不认可,“像什么样子?” 原青枫说:“人家在睡觉。” 林宾白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脸色涨红。 原青枫要带贺鸣蝉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处理一下磕碰受伤的地方,算一下需要给的医药费,如?果可能的话,他还想请贺鸣蝉帮他挑一下卡通车贴。 所以今天的会?议暂时取消了?。 “告诉marcus,我?今天有事,全体放半天假。” 原青枫想了?想,还有:“我?看了?你们这两年?的报表。你们之前那种连轴转的工作节奏,除了?作为一种‘努力工作’的表演,没有其?他的意义?,生产的全是?无用的垃圾。” 林宾白僵在车外。 原青枫调整那条薄毯,把贺鸣蝉轻轻裹好?,高温消退后的汗水很冰,容易着凉:“去送外卖吧,有事邮件我?。” “对了?。”原青枫想起来,“司柏谦有方案要汇报吗?我?很忙,今天没时间。” “让他来医院吧。”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52章 他不会 系统其实没忍住去看了一会?儿?林宾白送外卖。 惨。 力压同侪、前途一片大好的“优秀实习生”, 在冷气十足地砖锃亮的写字楼里?压着无辜外卖员道歉、赔偿,害贺鸣蝉和司柏谦闹翻的直接导火索。 现在正气急败坏地死死盯着那辆保险杠有点?歪的破电动车,脸色青一阵红一阵, 精彩得要命。 林宾白抱着西服外套,盯着仿佛要被太?阳晒化了的车把扶手, 喉咙动了动,忍无可忍地想去买包湿巾。 刚转身?,就?让人堵死了路——也是骑手, 块头惊人得像小山, 胡子拉碴, 也不说话,就?抱着胳膊杵他面前,足足压了他大半个头。 不止一个。 原青枫的车前脚刚走, 几?个骑手就?不动声色,后?脚围了上来。 这些人把他结结实实堵在了路边。 “愣着干什么?”趴在车把上的骑手懒洋洋拖长腔,怪声怪气, 不知道在学谁, “送——啊——!没时间了不知道吗?超时了找你?领导举报你?啊!服务业懂不懂?看他向着谁说话!” “利索点?,我?们‘陪’你?去, 鬼知道你?藏什么坏水, 是不是要偷着弄车。” “就?是!小贺的宝贝车,给老子小心着点?骑!——别毛毛躁躁磕了碰了的!回头找你?道歉,赔钱!” 最后?几?个字咬得又重又狠。 像抡他巴掌。 毕竟这一片的外卖员都认得他这张脸——欺负小知了的那个,都闹到站里?去了,站长调节得焦头烂额,好话说尽,当时那么多人看着。 贺鸣蝉脸涨得通红, 死死拽着听?不下?去想替他出头的几?个骑手,打架要去派出所……贺鸣蝉紧紧攥着拳头,忍着,脖颈绷出了青筋。 最后?贺鸣蝉不犟了。 不犟了。 低头,鞠躬,说了对不起。 林宾白要贺鸣蝉给他书面道歉,微信上写清楚,留证存档。 那么多人看着,贺鸣蝉眼眶通红,扫微信的时候手都哆嗦。站长心疼他年纪小,让他找他哥,他们都知道贺鸣蝉是被他二哥带进城的,他二哥厉害,是穿西服坐办公室的……贺鸣蝉却?像是被烫了手,立刻摇了头。 “我?哥……忙。”贺鸣蝉埋着头,盯着旅游鞋的鞋带,声音又小又哑,不知道对谁固执解释,“小破事,不烦他。” 风水轮流转。 现在林宾白骑上电动车,四、五个骑手忽前忽后?阴魂不散地盯着他,不停厉声催他、训得他头昏脑涨,几?次差点?摔车。好不容易到了这些人说的小区,被不耐烦的保安骂得头也不敢回,又没有电梯卡,一步一喘地拼死拼活爬防火梯上了十七楼,才想起来没带餐。 又跑穿了半个小区回停在门口的破车上拿……保温箱是空的了。 “单子?”躺在树下?乘凉的外卖员枕着胳膊,“转出去了啊,餐刚才就?拿走了,哥们早都送完了——还等你?,等你?那饭不都馊了?” “地址?地址不是这儿?啊。” “你?管这儿?是哪呢?” “让你?来就?是锻炼锻炼身?体。为你?好!爬个十七楼这么虚,行不行啊?” …… 林宾白气得眼前泛黑,青筋暴起,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沫。 这些骑手还嘻嘻哈哈的,说些半真不假的风凉话,他看着这些脸上的不屑鄙夷,最后?一根弦彻底绷断。 那团已经被蹂躏到不成样?子的西装狠狠扔在地上,林宾白赤红着眼睛,嘶吼着不管不顾冲上去,胡乱扯住一个人影就?要动手……忽然听?见身?后?诧异的声音。 “小林?” 林宾白的瞳孔错愕收缩。 他慌忙收手,顾不上这群该死的外卖员一哄而散,慌忙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转过身?挤出点?笑:“柏哥!” 司柏谦的车正停在小区岗亭前,摇下?车窗,微皱着眉看他。 林宾白连忙小跑过去弯腰:“柏哥,您怎么亲自来这儿?了?地产调研吗?”他满是怨气地扫了一眼那些气派的高层公寓,还有那些该死的、趾高气扬的保安,“没前景,这破地方……” 司柏谦蹙了蹙眉,他才该问林宾白来干什么:“我?住这。” 林宾白像是又被掐了喉咙。 怪不得——该死,怪不得! 这是那个和他犯冲的穷酸外卖员借住的地方! 林宾白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贺鸣蝉居然是司柏谦老家过来投奔的邻居弟弟……怪不得那些骑手挤眉弄眼,在那扇门外面故意绊了他好几?个跟头! 现在可好,他气得牙痒痒,混账东西跑得这叫一个快,他一个工号都没记下?来、头昏脑涨一张脸都没记住,他要投诉他们…… 后面有车喇叭刺耳地响了一声。 林宾白重重打了个激灵,连忙回神,挤出笑脸:“柏哥,不瞒您说,其实是原老师让我?跑腿,帮他送点东西……” 听?见“原老师”,司柏谦的眉头蹙得更紧。 他没再多问,只是偏了下?头,示意林宾白去把西装捡起来,先上车,后?面还有别的车堵着。 毕竟林宾白也算是他带入行的。 既然遇上了,总不好就?让人这幅狼狈样?子站在小区门口。 “不,不好吧?”林宾白立刻挤出点?更勉强的笑,后?退了小半步,“我?——我?和您弟弟起了误会?,人家看我?肯定不高兴……”他语速很快,偷偷回头偷瞄身?后?,该死,连电动车也被带走了,“您说这事闹的!您弟弟怎么……我?当时要是知道您弟弟居然跑外卖……” 第105章 “没事。” 司柏谦打断:“小孩闹脾气,不用管他,上车。” 林宾白今天古怪,但司柏谦也没心思深究,他根本?就?不想在这个时候回家……就?在十几?分钟前,marcus刚踹开门,把所有人都骂得狗血淋头。 就?是那位“原老师”,原青枫。 总部新调来的md(managing director 董事总经理),很不满意他们这两年的工作成果。 季度会?议临时取消,全体放假了。 marcus像头暴怒的狮子,疯狂大摔大骂勒令所有废物五分钟内消失,否则当场辞退卷铺盖滚蛋。 司柏谦疲倦地用力揉了揉额头,眼睛里?全是不甘心的血丝——他为了新的关?键方案,已经连轴转了一个星期,现在得到这么个结果,说不郁闷是不可能的。 林宾白灰溜溜捡了西装,给后?面堵到不耐烦的车连连赔不是,小跑着钻进副驾,手忙脚乱系安全带,瞄着司柏谦的脸色不敢说话。 他们进了地下?停车场,一路沉默,林宾白被司柏谦带上电梯,刷了电梯卡……该死的,好极了。 果然是十七楼!!! 司柏谦打开了那扇林宾白砸了十分钟、手都砸肿了的门。 看见屋里?的情形,林宾白殷勤的客套噎了下?,没忍住一愣。 系统也一愣。 有点?……乱。 看得出不是一直这么乱——本?来绝对是收拾得相当干净利索、亮堂又有生活情调的。 玄关?摆着搭配错落有序的干花,芦苇,黄澄澄的麦穗,热闹的小雏菊,一大把蓬松的满天星。 窗台的小罐头瓶里?插着绿萝,长得郁郁葱葱,拿彩色晾衣绳吊着。 还系满了“二哥工作顺利”、“二哥身?体健康”、“二哥天天开心”、“我?想练出背阔肌”之类的……一连串祈福小红牌。 冰箱上吸满了五颜六色的冰箱贴,很满当,挤挤挨挨热闹到不行,但搭配得很好,一点?都不杂乱。 小红心冰箱贴,压着张跳草裙舞的史迪奇便签。 上面挤满了贺鸣蝉一笔一画的小学生字体:二哥,饭在锅里?,菜在冰箱,你?记得吃!我?学会?咖啡拉花了,今晚给你?拉,冰箱里?有超甜报恩大西瓜!!! 现在便签卷了角。 绿萝也被晒得枯萎打蔫,干花碰倒了,没人扶。 沙发?上堆着皱巴巴的衬衫,几?个空外卖盒堆在茶几?上,还有撕开的创可贴包装,速溶咖啡的袋子。 司柏谦打开冰箱,大概是想给他拿冷饮,狠狠皱了下?眉,又重重把冰箱合上……林宾白看见半个保鲜膜盖着的发?霉西瓜。 他干咽了下?,有点?迟疑:“柏哥,你?家,你?家保姆……” “没有保姆。”司柏谦沉声打断。 林宾白连忙把嘴闭牢,他看着司柏谦在这个“家”里?像是根本?不熟、什么都不会?用一样?走来走去,烦躁地把门摔得砰砰响。 司柏谦比他还像个第一天来这个家的客人,翻了半天遥控器,用力按开客厅的空调,狠狠扯松了领带,力道极重地坐进沙发?。 听?见沙发?弹簧的呻吟,林宾白的喉咙发?紧,干咽了几?下?,瞄着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人,欲言又止。 司柏谦已经带了火药味:“有话就?说!” ……不说也不行了。 林宾白咬牙,横了横心,还是如实说了今天的事,把原青枫的交代也一五一十地和司柏谦说了。 他已经猜到原青枫不会?给他好果子吃,于是说的时候也愤愤,和司柏谦同仇敌忾:“什么专业评估师、总部精英?我?看就?是样?子货!过来作威作福……他说让你?去医院,还不是也要借机狠狠刁难你??!柏哥,要我?说——” 他的声音顿了顿,堪堪刹住话头,因为司柏谦的表情……不太?对劲。 像要吃人。 ……司柏谦不是不怎么在乎他老家那个过来投奔的弟弟吗? 林宾白有点?不安,他也说了,明明贺鸣蝉根本?就?没事,伤得根本?没多严重,就?是装晕卖惨,赖在原青枫的车上不下?来,害得他…… “他不会?。” 司柏谦从沙发?里?猛地起身?,抄起西装外套,冷声截断林宾白的话:“哪家医院?” 林宾白张了张嘴,试图提醒:“柏哥……” ……汇报方案。 司柏谦不能就?这么去,起码带上电脑吧,不然去了汇报什么啊,光拿一张嘴说吗? 司柏谦厉声说:“我?问哪家医院!” 林宾白半个字也不敢多废话了——不到十五分钟,他们就?到了那家医院,林宾白从副驾扑到花坛里?吐,司柏谦已经砰地推开车门,快步进了医院的急诊楼。 导诊说贺鸣蝉在三楼。 司柏谦看了一眼电梯门口挤满的人,直接转向楼梯。 有扶着患者慢慢走的家属,被他周身?骇人的低气压惊到,瞄一眼他的样?子,立刻避之不及躲远。 司柏谦一步两级跨上台阶。 他脸上又控制不住地浮现出那种神情。 烦躁扭曲着焦虑,隐怒翻腾,他太?生贺鸣蝉的气了,司柏谦用力捻着指节——贺鸣蝉到底为什么非要送外卖?!出了事又要他兜底,这种日子到底要到什么时候? 他就?不该再管贺鸣蝉。 明明他已经和贺鸣蝉说清楚了,让贺鸣蝉搬出去,自己?找房子,以后?让贺鸣蝉自己?过。 贺鸣蝉非要挑这时候出事,是要和他示威吗? 故意伤给他看是不是?? 司柏谦找到病房门,单人加护病房,好,好得很,他已经能想到贺鸣蝉现在的样?子,脸色苍白、半死不活,头破血流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他几?乎是暴怒着踹开病房的门。 屋里?的人应声抬头。 …… 屋里?的两个人应声抬头。 贺鸣蝉的确穿着医院的蓝白条病号服,脸色也的确有点?苍白。 输着液,额头上敷着冰袋,胳膊、膝盖也都包了显眼的纱布。 但精神很好,紧挨着原青枫,怀里?抱着一个红通通的大苹果,啃了一口,正兴致勃勃地给原青枫讲解着平板电脑上的什么……听?见声音就?抬头看门口。 微微打了个哆嗦。 原青枫也抬头,扣过平板,暂时挪开放在贺鸣蝉头顶的手。 平板里?面传出史迪奇动画片的音乐声。 第53章 “嗯,说说看。” 原青枫第一次见这种开?场的方案汇报。 他看了看门。 本来虚掩着的病房门现在大开?, 在墙上狠狠撞了下,响声大得震耳朵,本来正在兴高采烈给他讲“史迪奇其实是蓝色外星小狗”的小外卖员被吓到了。 贺鸣蝉的身体正控制不住地微微打着哆嗦。 原青枫起身, 挡住这种实在不算体面的情形,又把?手放回贺鸣蝉短短的扎手发茬上, 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摸了摸。 这无疑不是贺鸣蝉的问题。 他和贺鸣蝉一起挑车贴、看动画片的时候,一切也都还好好的。 原青枫排除错误选项:“出去。” 他这么告诉司柏谦——司柏谦就站在门口, 脸色铁青, 空着手来的, 没带电脑,居然也没带探病的果篮。 领带松散,西装敞怀, 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不堪。给了指令不执行,依然置若罔闻地杵在门口,瞪着泛着血丝的眼睛, 用那?种仿佛要吃人的表情吓唬贺鸣蝉。 ……marcus对下属的管理, 可能过于宽容和散漫了。 原青枫决定有时间和主管他的负责人谈谈。 司柏谦看起来是僵住了——他的眉头紧锁,匪夷所?思地盯着病房, 似乎并不能完全理解眼前的情况, 但还是本能知道这种时候该说?什么:“原董……” 吃力的解释在原青枫的视线里消音。 原青枫扶了下眼镜,收回目光,床头的小托盘里也悄无声息地出现了最需要的东西:两个慢回弹隔音耳塞。 原青枫想了想之前有没有耳塞,算了,不重要,原青枫拆开?塑料包装,把?它们仔细捏扁, 给贺鸣蝉的耳朵里放进?去。 贺鸣蝉的脸很冰,渗着冷汗,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 被轻轻摸着冰凉的后颈,顺着力道抬头,抿着的嘴唇像是被胶水黏住了,张也张不开?,后背僵硬,白着一张脸,眼神?都是散的。 …… 原青枫刚把?贺鸣蝉带来医院的时候,小外卖员其实也有过这样的情况。 被吵醒了——那?会儿还不是的,那?时候贺鸣蝉还很放松,蜷在小毯子?里,先蹭蹭摸着脑袋的手,不情愿地磨蹭一会儿,才慢吞吞睁开?一只眼睛。 再睁开?另一只。 “醒了?”原青枫当时被他这样弄得心口很软,笑了笑,温声说?,“到医院了……” 第106章 琥珀色的眼睛咻地瞪圆。 贺鸣蝉吓坏了,像是听见了什么咒语,在车里乱撞,找不到能打开?出去逃跑的门把?手,窗户也不会开?,于是试图撞破车顶出去,砰砰磕了好几声脑袋。 原青枫被震撼了两秒,尽量用身体拢住受惊的小外卖员,徒手轻轻捉回怀里,给他揉后脑勺:“不疼吗?” 贺鸣蝉下意?识就胡乱摇头,低声说?“不疼”,还挣扎着想跑,但中?暑后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攒出的一点力气用光,他就又被头晕袭击暗算,像泄了气的小狗气球软绵绵瘫回原青枫腿上。 逃跑失败的贺鸣蝉蔫吧极了,把?脸埋在原青枫的腿上不肯抬头,两条胳膊面条一样沮丧晃荡……轻轻把?闷红的脸捧起来,红着眼眶抿嘴唇,露出那?种眼巴巴、非常叫人心软的表情。 原青枫平白生出罪恶感,虽然不明白原因,但也觉得自?己把?人带来医院简直十恶不赦了:“怕打针吗?” 他这么猜测,怕打针的人也不少的。 不影响小外卖员当硬汉。原青枫看见贺鸣蝉在改装电动车上面贴的贴纸了,贺鸣蝉想当硬汉,想当拯救吃货的外卖侠。 原青枫和贺鸣蝉保证,尽量不打针,输液也找厉害的资深护士,不喜欢的话,他们只在医院待半天。 贺鸣蝉睁大了眼睛,警惕地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相信了他的话,犹犹豫豫伸出手和他碰拳头。 原青枫忍不住轻轻笑了,和他碰了碰拳头。 他就这么把?贺鸣蝉领进?了医院。 贺鸣蝉不怕打针。 原青枫有点惊讶——贺鸣蝉不光不怕打针,放松下来以后,还迅速就适应了陌生的新环境,热心地帮忙维持秩序,逗笑了一个因为摔破头大哭的小孩,扶一个腿脚不便的阿婆找了半天诊室,还挺身而出,吓退了一个闹事的醉汉。 听见争执声变得激烈,甚至砸碎了东西,贺鸣蝉就猛地起身冲过去,护着被揪着白大褂威胁的医生,一把?狠狠推开?了那?个酒气熏天的彪形大汉。 连想和对方交涉的原青枫,也被他固执地划拉到身后。 小外卖员厉害极了。 毫不示弱地挺起胸膛,抿紧嘴唇,一步也不让,睁大眼睛凶悍地瞪着醉汉。 直到醉汉怂了,不服气地低声放着没人听懂的狠话,跌跌撞撞悻悻离开?……虽然原青枫认为自己叫来的保镖也起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作用,但无疑,这全是因为贺鸣蝉很英勇。 贺鸣蝉被夸得脸红,被一群人摸脑袋、拍后背,又立刻变得和之前一样乖了,抿着嘴唇露出小酒窝,低头不说?话,悄悄扯原青枫的袖子?,展示婆婆送的又脆又甜大红苹果。 ……明明这一切都很不错。 原青枫反省自己:是他的疏忽,这么好的气氛,不该连这点时间都挤不出来,不好好和贺鸣蝉看动画片,还把人叫来医院汇报工作。 他俯身,摸着贺鸣蝉变红的耳朵,调整了几次耳塞的位置,轻轻摸索,确认耳廓贴合紧密。 堵得很严实。 原青枫站起来,重新说?:“滚出去。” 通常情况下,原青枫不这样讲话。他不太擅长?骂人和发脾气,这些?一般都有身边的副总、部门经?理或是秘书代劳。 但今天恰好不巧,他身边只有乖过头的小外卖员。 所?以原青枫想了想,他处理掉这个部分出现的小问题。这样一来,贺鸣蝉就可以不受干扰,继续开?开?心心啃他的苹果,给骑手同事打视频、吚吚呜呜地双手合十拜拜托付好兄弟小电驴,教会原青枫怎么妙用八个人集资充的视频网站会员,爽看最喜欢的动画片。 原青枫还想听他讲外星小狗。 所?以原青枫过去,把?病房门关?上。 司柏谦伸手试图阻拦,阴差阳错,似乎夹了一下,疼得重重吸气。 “抱歉。”原青枫有一说?一,“你太不冷静了,去洗把?脸,如果不行,打支镇定剂。” 他听见病床咯吱咯吱响,回头就看见贺鸣蝉在吃力地爬下床。输液管被扯直了,已经?有点回血,输液架摇摇欲坠。 原青枫折返,把?光着脚的小外卖员端起来,放回床上,轻轻摸汗湿病号服贴着的后背:“怎么了?没关?系,我让他走了。” 他意?识到贺鸣蝉被堵着耳朵听不到,就抬手摘下耳塞,轻轻摸了下耳廓,发现那?地方立刻烧红到发烫。 贺鸣蝉没发现自?己的耳朵变成这样,他的头埋得很低,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我……我二哥来了,我去和他……他工作不容易,都因为我,我又添麻烦了,我去认错……” 原青枫怔了下。 司柏谦吗? 贺鸣蝉的二哥? 故事被拼凑完整,公司里的确有这么个说?法,marcus提过,司柏谦有个老家?来投奔的弟弟,高中?辍学,惹是生非,司柏谦这个月请的几次急假都是因为这个不省心的刺头弟弟惹的烂摊子?……还错过了一次至关?重要的项目立项会议。 也是因为这个,marcus最终综合考虑,没有把?新项目的组长?给司柏谦。 客观来讲的确可以这么说?。 在一定程度上,这个“老家?弟弟”的存在,影响了司柏谦的晋升。 ……原青枫结束回忆,半蹲在病床边,看紧紧咬着下唇的贺鸣蝉。 英俊的、年轻热情的面庞上,现在只有苍白自?责和剧烈不安,贺鸣蝉的身体绷紧,手指用力抠着病床边,低着头眼眶通红。 小外卖员又要哭了。 贺鸣蝉不想这样的,是他最近流年不利太倒霉了。 “嗯,说?说?看。”原青枫摸摸他的脑袋,“我听一听。” 短短的小发茬在掌心重重打了个哆嗦。 贺鸣蝉倏地抬起眼睛,错愕地盯着他,好像听见了什么特别不可思议的话——好像很久都没人这么看着他,认真对他说?这句话。 很久。 或许有十年。 贺鸣蝉根本说?不出话。 他的脸迅速涨红,呼吸急促起来,死死咬着牙关?,胡乱抬手挡住眼睛,不争气不争气不争气,贺知了你就哭吧你没用死了。 贺鸣蝉狠狠地抹,狠狠咬自?己的嘴唇,动作仓促又狼狈。 原青枫握住他输液的那?只手,一直握着,小外卖员要把?自?己的血管扑腾漏了。 温热干燥的掌心力道稳定,安抚下悸颤的手腕。 原青枫把?又脆又甜的红苹果塞到他嘴里,救出贺鸣蝉的下嘴唇,又用掌心轻轻抹掉他脸上淌得乱七八糟的眼泪……大概是不小心。 碰到了小狗气球的隐藏开?关?。 贺鸣蝉含着满嘴的苹果放声大哭。 贺鸣蝉不是挑事的——他才不惹事,他可以拔头发发誓,他长?这么大,也从来没主动惹过事,打架是因为有人欺负他,他忍不了了。 他去酒吧取餐,那?些?流里流气的人故意?刁难他,围着他推搡,不让他走。 乱七八糟地说?他听不懂的话,说?什么他长?得好看,陪人喝酒比送外卖挣钱简单,还有人摸他的脸……摸!他!的!脸! 那?不就是变态吗?!? 贺鸣蝉被恶心得汗毛倒竖,推开?这些?人就要跑,变态反而更兴奋,说?的话也更难听……他忍无可忍才动了手。 也没打狠,他收着手了!是城里人骨头太脆,那?些?人打他把?手指头打骨折了,这怪他吗?? 因为这事贺鸣蝉到现在还偷偷生着气,他是被拘留了,可他相信他肯定能解释清的,有监控,他知道穿制服的地方是讲理的,他能解释。 可司柏谦上来就答应赔偿,私下和解了。 那?警察当然也没道理拦着。 回家?路上贺鸣蝉不高兴,在后座团成小球,司柏谦给他买了他一直想吃的大汉堡、炸鸡可乐薯条,这事才勉强翻篇了的。 二哥还说?,那?几个人家?里有势力,让他别惹事,凡事低头让三分。 贺鸣蝉狠狠拿湿巾擦脸,恶狠狠狂吃大汉堡,咬着可乐吸管,不情不愿记住了。 ……所?以他也没想到还有第二次。 第二次是有人不安好心。 骗他,和他说?借住必须要办暂住证,不然就要把?他轰走“遣返”……贺鸣蝉吓坏了,赶紧给二哥打电话。 司柏谦一个也没接。 那?些?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还把?他之前的事也都调查清楚了,说?他还未成年打过工,也犯法。 贺鸣蝉连外卖也没心思送了,忧心忡忡躲在家?,担心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抓走。 他倒是没关?系,可司柏谦回家?,看见他不见了,不就得担心、到处找吗?那?不是要耽误二哥的工作吗? 他壮着胆子?和那?些?人去了,上了面包车,差点就被传销团伙抓走。 第107章 幸亏他能跑、能跳车、能上房,他摸黑跑了一宿,东钻西拐十几里路,活活跑趴下了十几个追他的人,冲进?派出所?自?首了……他还记了路。 他带着警察,把?那?个窝点也端了。 立功了。 还拍了照片、拿了奖金。 警察们听说?他要“自?首”,笑得直揉他的脑袋,告诉他没办暂住证也没关?系,及时补办就行了……耽搁了这么久,可能是他二哥太忙,忘了要办这个。 叫司柏谦去是补办暂住证,顺便要对着他二哥好好表扬他的——那?个很像他爸爸的特警队长?,就是这么拍着他肩膀,一边说?“好小子?”一边这么告诉他的。 贺鸣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给原青枫用力比划,拍的左肩膀,这儿,就这儿。 他想爸爸了。 贺鸣蝉本来也是要和爸爸一样去当兵的。 他做梦都想当兵,当兵!穿军装! 贺鸣蝉要戍边,抓毒贩也行,或者当武警也行,都行都行,他还想当特种兵,他不怕苦,肯定拼命立功。 可家?里不能两个人都走啊。 姥姥怎么办。 所?以贺鸣蝉就留下了,陪姥姥过完了最后那?几年,高中?没毕业这事确实是他欠考虑了,他当时觉得,反正自?己也不是读书的料。 不念了就不念了吧,贺鸣蝉瞒着姥姥弄的,说?自?己特别厉害提前毕业了,也没跟二哥说?。 贺鸣蝉在老家?给人帮工,帮忙跑腿送货,扛大包,跟着师傅爬高楼装空调……零零散散加起来,挣的钱比一般人还多呢。 投行实习没工资,那?几年他老是给司柏谦发红包,他可有钱了。 贺鸣蝉本来是不想来城里的。 姥姥走了,留了地,麦子?快熟了。 他想在家?打工、种地,姥火化的时候他也没哭,他戴着孝,抱着照片,不知道自?己难受不难受。 有连名字都没听过的远房亲戚来吃席,因为这,冷冰冰说?他是没良心的小白眼狼,果然不是老司家?人,捡来的孤儿养不熟。 从城里回来的二哥也戴着孝,和他一样,停下记礼金的笔,抬头看他。 贺鸣蝉站在那?,窘迫低着头,心里疼得像有小刺扎。 可他还是没哭,一声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没有眼泪……他听见二哥忽然就一把?掀了桌子?,特别响的一声。 惊天动地。 司柏谦把?礼金也砸在那?个嚼舌头的远房亲戚脸上了。 “不会说?话就他妈滚。”司柏谦丢下圆珠笔,“知了。” 贺鸣蝉愣愣抬头,被司柏谦扯着胳膊回屋,二哥的脸冷冰冰的,给他一大包城里才有的、裹着漂亮糖纸的巧克力,一个大到叫他发懵的空书包。 “收拾东西。”司柏谦说?,“明天去照身份证照片,后天买车票,身份证让他们寄过去。” 他愣了不知道多久。 抱着那?袋巧克力,喉咙动了动,小声说?:“姥姥……” “我挣钱了,在城里买的高档墓地,咱带姥进?城。”司柏谦的声音冷冰冰,“你也进?城,这地方没出息。” 司柏谦抬手给他抹了一把?脸。 他自?己摸了摸,湿的。 那?天晚上二哥睡家?了,床太硬,他怕二哥睡不习惯,把?能翻出来的被褥都铺上,老掉牙的风扇也搬过去,接了好几个插线板。 贺鸣蝉一宿没睡,抱着那?一包巧克力,看着书包和姥的照片,坐了一宿。 他小心翼翼剥开?了所?有漂亮的包装纸。 犹豫了一会儿,他挑了个碰得有点瘪、最不好看的巧克力,拿牙一点一点咬,放在舌尖上尝,甜的,好吃。他不舍得一下全吃完,剩下的拿糖纸裹着,塞口袋里了。 贺鸣蝉把?剩下的光滑圆润的巧克力,一颗一颗,整整齐齐码在照片前的老柜子?上。 “姥。”贺鸣蝉小声说?,“那?你吃,这个甜,吃完咱走啊,我带拐棍了。” 他悄悄告诉姥姥:“针线盒我也带了,还有顶针,你眼睛不好啊,不准老弄,扎手多疼。” 那?年贺鸣蝉十九岁。 卡年龄拼一拼,其实还是有希望去当兵的,他本来计划的再试试去当兵,但二哥看着好辛苦。 司柏谦高了,也瘦了,眼下乌青浓得化不开?,心事重重压着眉头,人也不爱说?话了。 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压得喘不过气。 晚上,贺鸣蝉本来想凑到二哥身边,还像小时候那?么聊天,问问二哥这几年辛不辛苦,是怎么过的,他还想和二哥一个被窝。 可司柏谦料理完葬礼,转身就又扎回手机里——打不完的电话、开?不完的视频会议、回不完的信息、做不完的电子?表格。 好不容易放下手机,司柏谦也根本没说?床硬不硬、新晒的被子?太阳味香不香,一沾枕头就睡沉了。 城里人过得怎么都这么惨?贺鸣蝉踮着脚,换了条新的粘蝇纸,轰跑那?几个撞灯泡的扑棱蛾子?。 他自?己和姥说?悄悄话。 贺鸣蝉告状,他偷偷看了二哥拖回来那?个行李箱,什么啊……收拾的,乱七八糟,简直不像样。 司柏谦在城里过的都是什么苦日子?。 贺鸣蝉想,那?就算了吧,他不当兵了。他悄悄把?司柏谦揉皱的衬衫洗了、晾了,他给镇上服装厂送过货,知道这个得用温水手洗。 他把?那?几件衬衫都洗得白白净净的,怕弄坏,拿毛巾一点点压干了,拿竹竿挑着,晾在堂屋最通风的地方。 月亮底下,贺鸣蝉拿小笔记本做计划,那?就明天抢收麦子?、赶紧找人脱粒收了,后天再找人碎秸秆还田。来不及晒的麦子?卖不出价,有点可惜,不过人要豁达一点嘛。 诶呀诶呀。 贺知了,有点出息! 贺鸣蝉狠狠抹了把?脸,深呼吸,精精神?神?地蹦起来。 他跟姥姥讲:“咱陪二哥去新家?。”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54章 我很喜欢他 贺鸣蝉喜欢说话。 也会说, 只?要?稍微给他点时间,他就能把一件事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全讲得清清楚楚, 练出这?本事是因为姥姥——姥姥看不见?, 全靠小知?了给念报纸、讲电视。 每次贺鸣蝉一开讲,左邻右舍小孩也全凑上来, 啃着冰棍、抱着西?瓜,比上课还安静老实,眼巴巴听知?了哥给讲动画片里的故事。 …… 所以刚进城那会儿, 贺鸣蝉有点茫然。 姥姥去住豪华大墓地了, 怕贺鸣蝉担心, 还给特地小知?了托梦。 梦里姥换了新衣裳,眼睛亮堂堂的,腿脚也麻利了, 笑容满面地搂着扑进怀里放声大哭的小知?了,说这?边待遇特别好?,伙食也好?, 顿顿红烧肉……对, 最要?紧的是还找着了知?了的爸爸妈妈。 爸爸妈妈过?得也好?,司叔叔也好?, 一大家子现在热热闹闹的, 打麻将都?不用另找人。 贺鸣蝉睡醒的时候嘴都?笑酸了。 他怕司柏谦知?道他把枕头哭得湿透了丢人,大清早偷偷钻进洗手间,蹑手蹑脚把枕巾洗干净。 枕头抱去阳台,晒完正面晒反面。 贺鸣蝉自己也在阳台,晒完正面晒反面。 他蹲在阳台,看着下?面小得像蚂蚁的人,美滋滋地盘算。 姥回家去过?好?日子了, 他总算能放心了,接下?来就是二哥,贺鸣蝉的新计划,他得照顾好?二哥。 他昨天找到这?一片的菜市场了,买两斤排骨回来,再买海带,给二哥炖汤补补,再买点新鲜的绿叶菜……他还看见?卖花的了。 贺鸣蝉还想?买花回来养,城里真不容易,贺鸣蝉对着硬化?路面发愁,哪有土啊。 想?法总比困难多。 贺鸣蝉去每个花坛借回来了一小把土。 日子很快就变得有声有色。他养了一窗台的花,每天都?要?点名,挨个数花苞,叫它们立正、稍息,给小花盆转着圈的晒太阳。 贺鸣蝉还天天变着花样做饭,他喜欢做饭,城里的厨房是真的好?用,他一边抡起铁勺爆炒螺蛳一边念叨唉呀二哥你不知?道,姥不爱戴假牙,还就爱吃肉,简直影响本大厨发挥。 二哥怪,也不出去吹空调,就在厨房跟着他热。 也不说话,光听他在那滔滔不绝地说,偶尔笑笑,摸他的头发。 贺鸣蝉被揉脑袋,心情好?到不行,跑来跑去盛饭端菜,把拖鞋踩得啪嗒啪嗒响。 对,拖鞋这?个他后来改了,二哥说不能这?样,扰民。 也不能一直坐电梯玩。 贺鸣蝉把规矩都?牢牢记住了,第二个月就沉稳地再也没把物业招来算账。他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皮鞋都?擦的锃亮,穿着他熨的衬衫,二哥气色总算好?了不少。 第108章 笑容也多了,话也比上次回老家多一点了,眼圈终于不再那么青黑得吓人。 有时候下?班回来,司柏谦还会和贺鸣蝉说些公司的事。贺鸣蝉一个字都?听不懂,那也愿意听,趴在真皮沙发上啃着榴莲冰棍,满眼崇拜地看司柏谦。 和小时候没两样。 那是他们家气氛最好?的一段。 他天天趴在阳台,眼巴巴等司柏谦回家,一看见?熟悉的车牌进了小区门口,立马蹦起来去开门。 二哥现在真是赚了大钱了,天天给他买东西?——新衣服,新球鞋,各种看着就贵的点心,零食,写满了英文?的积木玩具。 还有他小时候眼馋得要?死的游戏机……贺鸣蝉不太好?意思告诉二哥,他现在长大了,其实已经不太爱打游戏了,这?话肯定不能说。 贺鸣蝉努力沉迷他搞不懂的什么登法环。 ……有一天贺鸣蝉突然灵光一闪。 司柏谦其实是有固定的上下?班时间的啊。 虽说实际上不怎么遵守……那也是只?晚不早,只?有加班,没有提前回来这?么一说。 所以贺鸣蝉心里就长了草,他开始闲不住,把家里收拾好?,在什么环里摔死了八次,实在不知?道干什么了……就偷偷出了门。 就又火速认识了一大堆新朋友。 两个月后,这?一片的小屁孩已经全管他叫“鸣蝉大哥”。 他还统治了整个小区的象棋摊子、广场舞喇叭灯光和狗。 每一条狗。 命运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很清凉的雨后傍晚,特别舒服,空气里是泥土和青草香。 他扛着楼上小姑娘家跑丢了的金毛上楼,热心地分出一只?手,帮一个黄衣服骑手刷了电梯。 他第一次听见“谢谢哥们”。 贺鸣蝉第一次这?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长大了——终于有人这?么叫他了!他激动到不行,脸都?发红,诶呀诶呀,赶快拽着狗爪子挡住。 看见?人家头盔上炫酷的小恶魔角、看着那辆帅到他头皮发麻的、流光溢彩的改装电动车,贺鸣蝉醍醐灌顶,醒悟到新的伟大事业在等待他: 他要?跑外卖。 贺鸣蝉的行动力很强,说干就干,正好?他那会儿从家里带出来的钱花光了……司柏谦给了他张信用卡,说随便刷,但他不想这么干。 贺鸣蝉心里想?着,二哥挣钱那么不容易,加班那么辛苦,他也是大人了,也想?帮忙。 可也就是这?时候起。 ……他和司柏谦的关系,好?像没一开始刚进城,司柏谦开车带着他到处转那时候那么要?好?了。 贺鸣蝉有点难过?,又不知?道问题出在了什么地方?。 是因为吃饭的时候,他老说自己在外头遇到的讲不完的好?玩的事、交的新朋友吗? 是因为他忙着跑外卖,不太有时间玩二哥给他买的那些积木、游戏,稍微有点落灰了吗? 贺鸣蝉连夜拼起乐高大别墅。 看见?这?个,司柏谦的表情果然好?了点,破天荒地放下?电脑,第一次在十一点前离开了书房,坐在游戏室的地上,陪他一起拼积木。 他们短暂地再次回到小时候,他靠在二哥身?边,攥着盒子里的纸,小声说他看不懂那个图。 司柏谦帮他看图纸,把他要?的积木找出来,帮他安在正确的位置上:“最近还想?要?什么?” 贺鸣蝉犹豫……他想?要?个不会把手机震掉的外卖手机支架。 这?个不能说。 他还不太懂为什么不能说,但某种近似小动物的天性和敏锐直觉,其实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个好?答案……所以他说他想?要?平板电脑。 平板电脑是好?答案。 司柏谦摸他的头发,给他买了最好?的平板电脑,还有触控笔。 贺鸣蝉用它胡乱画一些画,后来还被几个骑手拉着,重?新入坑了手游——这?个比摔死人法环简单,他迅速找到了感觉,很快就开始叱咤风云。 他的新事业也起步得非常成?功,站里还给他颁了“最佳铂金骑手”奖,奖励了他两桶油、三袋冰糖、一箱风油精、一大袋五斤装的绿豆。 他的生活越来越充实、越来越满满当当,每天好?玩的事一件叠一件,但是……但是。 但是。 …… 当了三年十一个月的“大人”,威风凛凛的铂金骑手蜷在病床上,膝盖抵着胸口,脑袋低得抬不起来。 他的手指头快绞断了,偷偷瞄着险些被自己的眼泪淹了的原青枫……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对不起。”贺鸣蝉鼻子不通气,瓮声瓮气,努力说话也说不清楚,“我情绪太激动了……乱七八糟什么都?说,太幼稚了……” 他窘迫得要?晕过?去了,鼻尖通红,耳朵通红,脸也红得像铁板烧。 可原青枫说:“没事啊。” 贺鸣蝉愣了下?。 原青枫摸摸他的头发:“多讲,你声音好?听。” 贺鸣蝉:“!!!” 他都?不知?道,脸更红了……眼睛想?亮又不敢亮的,局促抿了抿嘴唇,小声问:“真的呀?” “真的。”原青枫给他倒了点水,等他一小口一小口乖乖喝完,发消息要?了件新衬衣,陪他一起坐在病床上,“别着急,慢慢分析。” 原青枫问:“你的事业有起色了,和你哥哥的关系却变差了,是不是?” 贺鸣蝉立刻急着用力点头,对,就是这?么回事。 他努力装作?没事,每天都?疯狂接单挤得没空想?,心里其实难受得快死了。 他小声告诉原青枫,很难受。 就像小时候一觉睡醒,发现是傍晚天快黑那会儿——他记得地面和窗户都?是橘红色的,他跳下?床,光着脚跑了所有的屋子,发现家里只?有他一个……就像那时候那么难受。 他说着说着眼眶就又红了,诶呀烦死了贺知?了你到底行不行,贺鸣蝉狠狠骂自己,却忽然被拢住肩膀,轻轻压着后脑,生疏地、茫然地第一次靠在温和的、有檀木香气的宽容肩膀上。 “听着就难受。”原青枫告诉他,“靠一会儿。” 贺鸣蝉仓促地紧紧闭上眼睛。 原青枫就这?么一直轻轻摸他的后脑勺,直到掌心的小发茬不再发抖,贺鸣蝉自己慢慢平复下?来。 贺鸣蝉比他想?象的更坚强。 这?次贺鸣蝉没有掉泪,紧紧抿着唇,很倔地不肯再哭了,眼睛是泡了水的亮。 原青枫摸了摸他的头发。 “这?是常有的情况。”原青枫耐心地给他讲,“你现在是站区的顶级骑手,区域单量top3的头部精锐从业者,职业黄金期,是不是?” “……”贺鸣蝉被他这?句话厉害得不太记得哭不哭了。 他,他是吗? 小骑手有点不知?道怎么坐着好?了。 睫毛颤了颤,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膝盖上,热腾腾地坐得笔直。 “几乎所有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就事业有成?的年轻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事。” 原青枫温声剖析:“这?是因为你们的关系错位,发生了心态失衡……你在变好?,而他工作?不顺利,处处受挫。” 贺鸣蝉模模糊糊听懂了,“啊”了一声,着急起来:“那我得怎么帮忙?” 他是很生司柏谦的气,气到再也不想?和二哥说话、不想?理二哥了。 最生气那会儿,他想?跑去司柏谦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一辈子都?不再让司柏谦看见?他。 但生气也生完了……他还是担心司柏谦。 “保持距离。”原青枫见?多了这?种事情,“你不要?靠近他,让他安静一段时间,给他追上你的空间。” 贺鸣蝉愣了一会儿,慢慢抿紧嘴唇,小声说:“可是……” 他收拾的家,二哥可能……住不太明白。 他前段时间沉迷看那种收纳视频,跟着学?,把所有东西?都?装进看起来非常整洁的盒子里了。 然后就因为奶茶的那件事喝司柏谦吵了架,越吵越凶,赌气从家里跑出去…… 一个标签都?还没贴。 贺鸣蝉小声这?么告诉原青枫。 司柏谦可能找不到任何一双袜子。 “不要?紧。”原青枫看起来非常有经验,“打乱这?些盒子,把它们掀翻、全扔在地上,本身?就是非常有效的压力释放途径——就像打沙袋。” 贺鸣蝉:“!!!” 他知?道打沙袋! 小骑手才知?道这?个新知?识点,恍然大悟,立刻摸出手机在备忘录里记下?来,一边在嘴里小声念叨背诵,还在标题上郑重?地认真打了三个感叹号。 原青枫被他弄得心口实在很软,笑了笑,轻轻摸他的头发,给他纠正了两个错别字。 第109章 小孩子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贺鸣蝉立刻抛开愁云,仰起头,朝他露出笑容。 贺鸣蝉的眼睛是深琥珀色,笑容亮晶晶的,像绿豆汤里晃动的冰糖。 “我知?道了。”贺鸣蝉终于懂了,“所以二哥让我搬出去,就是为了这?个,我应该答应,我真蠢。” 贺鸣蝉计划好?了。 一会儿出了医院,就和站里再请半天假,去找房子! 一找到房子,他就回家……就去二哥家,把他自己的东西?塞进大书包里收拾好?带走,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能说。 这?是为了司柏谦好?。 他也不能再给二哥发消息,惹二哥心烦,正好?他之前怕医院通知?司柏谦,把联系方?式都?删了,这?也是为了司柏谦好?。 贺鸣蝉摸了摸电动车钥匙。 原青枫看他兴致勃勃地念叨计划,也让助理帮了一点小忙,发来了一些户型不错、价格合理的短租房。 邮件很快发过?来,他在平板电脑上点开,给贺鸣蝉看。 贺鸣蝉先规规矩矩郑重?道谢,然后才抱着平板,埋头扎进房源看得专心致志,一边看一边埋怨自己:“死脑筋,怎么才走,早该搬出去的……” 原青枫陪他看了一会儿,决定出去找护士来调一调针头。 贺鸣蝉手背上的针又有点回血了。 离开病房,有点讶异地发现司柏谦还没走——小骑手离家出走了三天,心心念念的“司二哥”又变回了故事里的样子,眼下?青黑、神情阴郁,死死皱着眉靠在走廊尽头,眼睛直勾勾的,对着窗外白亮的日色发呆。 眼睛里也有血丝。 似乎也听见?了几十分钟前,贺鸣蝉那场终于撕心裂肺哭出来的难过?。 司柏谦看起来并不好?过?。 他对贺鸣蝉并非没有感情。事实上,在看到贺鸣蝉胳膊上那个泡得有点发炎的纹身?的时候,原青枫就多少意识到……或许恰恰相反。 贺鸣蝉年纪小,接触的也少,不懂得这?是什么意思。 就知?道纹这?个可能能哄他二哥高兴。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生活的混乱缝隙里,理清和珍视每一种感情。 有人对这?东西?避之不及,视为洪水猛兽,发现了苗头就要?立刻狠狠掐灭驱散,有人明明捧着珍宝,不知?珍惜,一定要?往垃圾箱里丢。 …… 司柏谦看起来疲倦极了。 看见?原青枫,司柏谦的牙关无声咬了下?,深吸口气又重?重?呼出,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朝原青枫走过?去:“……原董。” “我弟弟……给您添了麻烦。” 司柏谦盯着地面:“我们闹了点别扭,我失控了,对他说了重?话,他才心神恍惚,闯了祸……我给您道歉。” 他的喉结滚了滚,肩膀压低,快速说:“是我的责任,所有赔偿我付,麻烦您——” 司柏谦想?说“别为难他”,可余光扫见?原青枫的神情,眉头却皱得更紧。 “啊。” 原青枫扶了下?眼镜,温和地问:“鸣蝉吗?我和他相处的很好?。” 原青枫的语气脱离职场,并不严厉,有刚才那场很好?的聊天遗留的轻松和缓,“听说你不要?他了……” 司柏谦的瞳孔猝然收缩了下?,刚要?开口,就在原青枫的下?句话里僵住。 原青枫问:“可以让我带走吗?” ……像是听见?了什么相当离谱的话。 司柏谦的喉咙动了动,张开嘴,匪夷所思地盯着原青枫:“……什么?” “我很喜欢他。”原青枫解释,“他在找房子,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前,我想?邀请他先去我家,我家有很多花。” 第55章 小狗气球 其实?还有个不小的院子。 原青枫客气地向司柏谦点了下头?, 没再?多说?,毕竟还要去找护士,小骑手的输液针快要把手扎漏了。 司柏谦看起来?不是特别有意见。 原青枫这么理解。 他没有听到司柏谦说?“不行?”或者“我不同?意”。当然, 或许有一些指节捏得近乎错位的响声,喘息也很粗重……但司柏谦满眼血丝地, 最终保持了沉默。 就像在公司茶水间里,同?事们用轻慢的语气随口提起他那?个“老家来?的拖油瓶弟弟”时,司柏谦也会表现的那?样?。 沉默。 祸从口出, 多说?多错, 从小村子里一路拼杀到如今的投行?精英, 司柏谦失去的太多了,所以他永远过分谨慎,从不想破坏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形象。 所以不如什?么都不说?, 这样?就不会惹麻烦。 司柏谦是这样?的人?。 平心而论。 司柏谦很有天赋,聪明,勤奋, 而且心思很重——会因为担心破坏同?事关系就保持沉默, 这本身?并没有任何问题。 但沉默往往是默许的同?谋。 既然司柏谦选择了不提出任何意见,那?么原青枫自然也当他默许, 发消息给?助理, 拟了一份临时合同?。 …… 原青枫做了衡量。 他的住处,优势和?劣势都很明显——劣势是地点太过偏僻,位于郊区的半山腰,附近几乎没什?么人?。 邻居也不多。 多数邻居也不太爱交朋友。 比如住在他边上那?个性格乖戾、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沉迷飞碟射击的西装暴徒……原青枫其实?不太喜欢这位邻居,想到他们有万分之?一做同?事的可能,就更遗憾。 所以不适合请贺鸣蝉搬去常住。 没有人?聊天、没有朋友一起玩,过分寂静的高档别墅区, 显然会把喜欢热闹的小骑手闷坏。 相应的,作为暂时的疗养所,就再?合适不过——贺鸣蝉嘴硬,非说?没事,不用养,不疼,就是膝盖有点打软。 但检查结果,膝盖半月板有点新旧交杂的伤,关节腔还有点积液。 小骑手上一秒还不甘心地小声嘀咕“跑二十八层楼都没问题”,下一秒被?医生恐吓得脸色发白,闭紧嘴巴拼命摇头?,他不要老了坐轮椅。 那?就要遵医嘱,要想不留后遗症,得老老实?实?养上几天。 “几天!”贺鸣蝉炸毛了,瞪圆眼睛,他本来?就打算请半天假的。 医生就喜欢吓唬这种小孩儿:“几十天。” 贺鸣蝉:“!!!” 天塌了。 天塌了的小骑手晃了晃,又?变回漏气的小狗气球,软塌塌瘪下去,奄奄一息叠在床上,头?发稍都耷拉成软毛。 资深护士来?给?他肿成馒头?的手重新扎针。 贺鸣蝉狠狠自责,觉得自己给?全世界都添了麻烦,头?都不好意思抬,小声道歉:“对不起。” “诶呦,这么乖呀?”护士忍不住笑出声,揉他头?发,“不要紧,乖乖,可不能再?乱动了啊,跑针多疼啊。” 她家儿子今年也十八了,今年刚高考结束,和?朋友出去旅游了。 看着精瘦能干、还见义勇为的小骑手,护士就很喜欢,忍不住轻轻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又?懂事又?勇敢,你?妈妈得多骄傲啊。” 贺鸣蝉不说?话,脸颊上那?个小酒窝又?深了点,趁护士去换药水,飞快拿袖子狠狠蹭了蹭眼睛。 ……妈妈。 贺鸣蝉小声嘀嘀咕咕:“妈妈。” 诶呀诶呀贺知了你?能不能行?了!! 贺鸣蝉啃了自己一口。 医生和?护士走了,原青枫一起出去,和?医生简单谈了谈,病房外也再?没见什?么人?影。 这样?就很适合继续聊天。 原青枫回到病房,扶起团成一小只偷偷想妈妈的气球小狗,帮他打一点气,把插好吸管的甜牛奶给?他,继续聊那?个院子——对,院子。 院子里有很多土。 前几天新请人?做了园艺置景,土被?翻得很松软,一下雨就有很明显的泥土味道,贺鸣蝉应当会喜欢。 贺鸣蝉很喜欢土,两个人?早上聊天的时候,他还兴冲冲给?原青枫讲,沙土松软,透气性好,黏土保水性强,腐殖土最好了,养分足,就是要花钱买……后来?不知道怎么话题跑偏,跳跃到怎么省钱,怎么拼会员,就跑去看动画片了。 贺鸣蝉想起来?,立刻抱着他那个碎得破破烂烂的手机,给?原青枫翻照片。 好看。 原青枫和他一起看照片,摸摸他的头?发,夸花好看。 是真的好看——漂亮绚烂,各色的花热热闹闹挤在一起,叶片墨绿油亮,茎秆也粗壮笔直。 原青枫也见过不少园艺作品,但没见过这么帅气疯长的花,不管不顾的,一个个好像都要抡圆了叶子追太阳。 保险起见,原青枫还和贺鸣蝉确认了几次,那?棵一人?高的树是月季。 第110章 吞噬了阳台防盗窗的巨大花团真的是绣球。 那?个探进楼上阳台防盗窗,对着人?家窗户开碗口大红花的杆子是蜀葵。 小骑手被?夸了,脸立马又?红又?热乎乎的,低了头?不好意思地抿嘴高兴,小麦色的脸颊旋出一小点酒窝:“楼上是阿婆啊,喜欢看花……” 花爆盆太多了,分出去的养不完,根本养不完,一去阳台就是花花花花花……他去年还送上去了好几盆呢。 阿婆高兴得合不拢嘴,把他拉进家,给?他吃冰棍、吃西瓜,拉着小知了坐沙发看电视,给?小知了开风扇。 贺鸣蝉不好意思,鼻子尖通红,眼睛也红,规规矩矩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出神。 他每次都鼻子酸,想姥姥。 他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啊又?想妈妈又?想爸爸又?想姥姥还有司叔叔…… 小骑手要强,心里难受了也忍着,不能再?哭了,贺鸣蝉低头?,嘴唇紧抿着犯倔,就是身?体下意识地还想要挨着人?。 原青枫让他紧紧挨着自己,轻轻摸他的背:“今年呢,种了什?么?” 如果也是这个规模,贺鸣蝉想要离家出走,队伍是要壮观些,可能要安排一辆卡车去拉。 贺鸣蝉兴致勃勃的话头?顿了下,抿了抿嘴唇,低头?一下一下地掰着手指头?,小声说?:“绿……绿萝。” 去年,前年,贺鸣蝉都种了整整一个阳台的花,开开心心地折腾,扦插、嫁接、花粉杂交实?验,玩得乐此不疲,弄出来?好多叫花店老板惊掉下巴的新品种。 今年……除了绿萝就没种了。 其实?开春那?会儿,贺鸣蝉蹲在空花盆前,也犹豫了很久。 他第一次开始想这些问题:这么多花,弄得又?是土又?是虫子的……二哥是不是不喜欢? 过去贺鸣蝉脑子简单,高高兴兴地想什?么就干什?么,从没想过这么复杂的问题。 今年他长大了,成熟了。 他抠着花盆边干结的土块,严厉责怪自己,太不懂事了,成天就只知道顾着自己高兴喜欢,一点也不体谅二哥的情绪。 像什?么样?子!这么大人?了,还只想着自己吗? 贺鸣蝉决心改。 他今年改了很多了,不和?朋友一起去网吧开黑了,打游戏也不开特效声音了,不每天出去陪小狗大狗毛毛狗玩了。 有时候送外卖回来?的路上,路过花鸟市场,他实?在挪不动脚,就机智聪明地摸出手机翻几下,假装有单子,鬼鬼祟祟钻进去绕一大圈。 闻闻花香,闻闻土味儿。 背着手对某些老板那?个蔫吧花摇头?唏嘘,他都不想说?,种成这样?,暴殄天物。 贺鸣蝉知道“暴殄天物”,他今年重新把书捡起来?了,想去试试夜校和?成人?自考,因为他不想给?二哥丢人?,不想别人?提起司柏谦的弟弟,就是“老家辍学、初中学历、惹是生非的混混”。 …… 听了他这些“做个成熟懂事的大人?”的雄心壮志,原青枫没有赞同?,也没有立刻否认,只是温和?地提出了一个相对折中的建议。 搬去有院子的地方住几天怎么样?? 贺鸣蝉愣住了:“什?么?” “不急着改。”原青枫说?,“先搬出去试试。” 贺鸣蝉咬了下吸管,他之?前完全没想过,他从记事起就是负责看家的——看家怎么能走呢? 爸爸妈妈在的时候,妈妈是村支书,爸爸是民兵支队长,他是家里的顶梁柱,负责抱着西瓜看家。 后来?和?二哥、姥姥一起搬进新家,他报名了村子里的巡逻队,天天瞪大了眼睛狠狠盯着水位线,死死攥着大人?给?他挂在脖子上的无线电,从河口走到水库,一遍一遍来?回巡逻,发誓要保住新家。 再?后来?姥姥身?边不能离人?,他就守着姥姥。 二哥太瘦了,他就来?照顾二哥。 原青枫摸摸他的头?:“你?自己的家呢?” 小骑手仰起脸,眼睛瞪得圆圆的,似乎第一次听见这几个字。 原青枫陪贺鸣蝉一点点分析,理清思路。 每个人?长大后,都要有自己的家。而两个人?合住,如果性格、喜好不合拍,就是难免磕磕碰碰,会有一些小摩擦。 原青枫举自己的例子,不要说?合住,就算是邻居,住得没那?么近,也难免有不好解决的矛盾。 原青枫就不太喜欢他的邻居。 枪很响,原青枫多少觉得吵。 但也不太说?得通,毕竟对方有枪。 “这样?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原青枫和?贺鸣蝉讨论,小骑手喝着牛奶,吸管把脸颊戳起一个小包,“搬去我家住几天。” 原青枫建议他:“把伤养好,不留后患,再?出去正式找房子。” 贺鸣蝉担心的问题,也每个都能解决——这样?一来?,司柏谦也再?不需要烦土和?虫子,不会再?在加班或者补觉的时候被?声音吵到。 不会再?因为贺鸣蝉和?小狗玩得浑身?是泥土爪印,和?小狗那?个浑身?肌肉的主人?勾肩搭背举着冰镇啤酒干杯,一口一个“好兄弟”就皱眉。 为了司柏谦好。 ……贺鸣蝉完全被?说?服了。 小骑手恍然大悟,眼睛彻底亮起来?,一口气喝干了牛奶。 “我跟你?走!”小狗气球又?鼓胀起来?,高高兴兴飘到半空了,原青枫看见门外的影子——有那?么一秒,司柏谦看起来?似乎要忍无可忍,推门进来?。 但没有。 原青枫不想强制贺鸣蝉做选择,留了机会了。 司柏谦并没这么做。 贺鸣蝉紧紧挨着原青枫,声音里带着久违的雀跃,不像是离家出走,倒像是要背起书包去新世界探险。 离家出走的第一站,就去原青枫家! 他不白住。 贺鸣蝉努力推销自己:他不怕吵,他喜欢枪,他跟着民兵训练蹭过八一杠打,可准了,他可以帮忙和?邻居交涉……而且他有技术的。 贺鸣蝉固执地要签合同?,他去做临时花匠,用劳动换一个星期的借宿。 他看了原青枫展示的花园置景照片,刚才不好意思说?,其实?他一眼就看出了至少七个毛病。 排水不行?,下大雨就要淹,土用的也根本不对,偷工减料,是最差的板结土,只顾着做造型不管花的死活,喜欢光的花被?挤到边边角角了,最怕晒的正绝望独自抵抗三年来?最热最晒的夏天……一看就是根本不懂植物的二把刀。 贺鸣蝉气得不行?,嘀嘀咕咕:“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原青枫于是郑重请他去紧急救援自己家的花。 合同?签的很顺利,是传过来?的电子版,原青枫加了自己的防伪印章,贺鸣蝉抱着平板电脑,一笔一划工工整整,拿手指头?写好了自己的名字。 / 原青枫还有些事要和?医生详谈,拜托英勇的外卖侠、洪水镇守者、花草守卫者在病房等自己,去了医生办公室。 小狗气球快被?哄得飘上房顶了。 司柏谦钉在门口,一动不动,盯着晕晕乎乎、乐陶陶自己摸自己发烫的脸,掐自己胳膊的贺鸣蝉。 喉结剧烈滚动,瞳孔翻着骇人?的暗潮,深得慑人?。 有三次司柏谦像是要忍无可忍推门进来?……三次,可偏偏就在第三次,他就要这么干的时候,手机响了。 marcus暴躁地质问他为什?么还不交新方案的草拟文档。 司柏谦用力闭上眼睛,他攥着那?个手机,胸口剧烈起伏,第一次没立刻回“收到”并道歉,又?睁开眼睛,盯着开心到冒泡的贺鸣蝉。 他看上去甚至想狠狠丢掉那?个该死的、因为装了太多东西和?软件,正烫得要命的手机。 「他好生气啊。」系统小声给?沈不弃吐槽,「他这人?好爱生气。」 沈不弃背对着门口倒下去,替贺鸣蝉打了个滚,挡住针扎的视线,揉搓系统变成的小毛球。 「主角嘛。」沈不弃枕着胳膊,「苦大仇深一点。」 ……唉,系统叹了口气,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猫猫祟祟删掉了那?一大堆兄弟部?门发来?的未读邮件。 剧情线本来?其实?不是这样?。 完全不是——本来?司柏谦可能用不着这么生气的。 毕竟本来?的剧情,贺鸣蝉应该满心都是司柏谦,被?分手了,失魂落魄,根本没心情再?去跑什?么外卖。 不会意外撞到原青枫的车,不会被?完全拐歪了思路,在病床上高兴得滚来?滚去。 本来?的故事应该是这样?的: 大半夜,司柏谦疲倦地下班回家,皮鞋踢到走廊里黑咕隆咚的东西,原来?是团成一小团、在门外等他,等到不小心睡着了的贺鸣蝉。贺鸣蝉被?提着衣领拎起来?,吸了吸鼻子,像被?轰出家门又?被?雨淋透的小狗,红着眼圈,手指头?小心翼翼地碰着司柏谦的西服袖子,声音小小软软的叫二哥…… 第111章 系统唏嘘。 没了,全没了。 系统把这一页撕下来?扯碎再?咻地扔掉。 贺鸣蝉是这种脾气。 骨子里刻着不知道哪来?的强烈分寸感,哪怕手里就有门钥匙,只要他们吵架了,他不小心闯祸、惹司柏谦生气了,就不敢随便再?用。 二哥不说?“进来?”、“回家”,他就在门口徘徊,不敢自己进家门。 这点司柏谦其实?纠正过他很多次,贺鸣蝉乖乖听训,抿着嘴角,低头?嗯嗯答应,可心里还是想……那?怎么行?呢? 这是二哥的家啊。 贺鸣蝉总这么想。 现在,在门外徘徊、挣扎,看起来?想把这扇门和?门锁一起卸下来?吃了的,换成了司柏谦。 「司柏谦既然舍不得,为什?么还要提分手?」系统想不通,「他不是对贺鸣蝉彻底失望了吗?」 沈不弃抱着平板玩水果忍者,划来?划去切大西瓜:「唔。」 系统也被?随手塞进屏幕,到处乱窜躲刀光剑影,被?西瓜汁糊了一屏幕,受不了他了:「啊啊啊啊」 「你?不会吗?」沈不弃敲了敲屏幕,「习以为常、已经变成生活一部?分的东西。」 系统愣了下。 「习惯到你?只记得它?的缺点,它?的不好了,被?磨得失去耐心,烦到恨不得丢掉。」沈不弃隔着屏幕拎起系统,帮它?躲开一个飞来?的菠萝,「觉得只要丢掉,就能解决所有的麻烦,更何况……」 更何况。 潜意识里,其实?知道,哪怕丢一万次,小狗也会拼命摇着尾巴,大哭着跑回家。 沈不弃就很不喜欢这种故事。 他给?系统的解释是这种发展老套、无聊、狗血值不足,毫无性价比可言,系统将信将疑,但还是提醒:「可是……数据清除一旦开始,就不可逆了。」 有些事是后悔不了的。 就算司柏谦后悔了也没用。 后悔到发疯也没有用。 系统偷看了贺鸣蝉的原定结局——他不小心扭伤了膝盖,检查的时候发现异常,确诊了是骨癌,病情发展得很快,就像暴雨冲垮的堤坝…… 沈不弃知道啊:「换一个嘛。」 「他的基础数据已经开始被?删除了,接下来?会很容易不小心睡着,会容易累,会逐渐啊啊啊啊」系统瞪圆了摄像头?,「你?在干什?么???」 沈不弃在玩水果忍者,消除癌细胞,解决腿上的小隐患。 「不喜欢这个。」沈不弃要换一个,「不能有别的退场方式吗?」 腿怎么能出事,贺鸣蝉那?么喜欢跑来?跑去。 原青枫家里那?么大的院子,邻居家还有八条恶霸犬,上次原青枫尝试去和?邻居讲道理,势单力薄,被?狗咬出来?了。 贺鸣蝉要去撒欢的。 系统第一次见这种要求,纠结到打结,沈不弃已经轻轻吹了声口哨,系统「啊啊啊啊你?放开不行?」地猝不及防撞过去,屏幕上最后一块顽固的黑色水果应声碎裂,化成像素烟花。 系统被?戴上了闪闪发光的水果英雄王冠,变成烫手的绒毛球:「……」 「就这……就这一次哦。」系统一边嘟囔,一边潜伏进电脑,顺着网线爬去修改医生收到的x光片,「换了下一个,就不能再?改了。」 还有后面的剧情也不能再?乱了。 沈不弃可以乱搞……呃,可以“合理发展多段友谊”,但不能就这么把主角的升级线和?最后的正牌cp全弄得乱七八糟啊。 系统嘟嘟囔囔,按照贺鸣蝉现在的身?体状况,在x光片上涂涂改改,把狰狞的阴影变成普通的软组织挫伤。 医生狠狠揉了揉眼睛。 又?揉了揉眼睛。 …… 原青枫快步回了病房。 温和?稳重的脸上罕有地露出笑容,他越走越快,向给?贺鸣蝉拔针的护士颔首道谢,礼貌地请司柏谦借过,轻轻敲了两下病房门,推开。 他接住朝自己飞奔而来?的贺鸣蝉,顺势托着肋下,把人?举起来?,忍不住笑了:“这么精神啊?” 小狗气球等好久了:“嗯!” 贺鸣蝉被?他像抱小孩一样?抱着,轻轻放在一次性拖鞋上,回过神才想起来?不好意思,耳朵尖红透了,飞快蹲下把拖鞋规规矩矩穿好。 他的两只手都贴着裤缝,眼睛亮晶晶,红着脸迫不及待等原青枫说?话。 “好了。”原青枫笑着说?,“换衣服,回家。”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56章 长得不错,我喜欢 原青枫叫人送来了t恤短裤。 很适合年轻人穿的版型, 按贺鸣蝉的尺码,蓝白色清爽利落,是舒服凉快的速干透气面料。 换上以后几乎也跟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原青枫告诉他, 这是花匠的工作制服。贺鸣蝉的眼?睛果然腾地亮起来,抱着衣服单腿矫健蹦进洗手间, 脱下病号服火速换了,对着镜子美?滋滋左看右看,还偷偷拍了张自拍发朋友圈。 非常沉稳地宣布:外卖暂停, 有紧急任务。 贺师傅得去拯救快被?太阳晒报销的花花草草了。 一秒十二?个赞。 骑手群瞬间就炸开了锅。 提示音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铺天盖地地训他:【摔成猪头了还不知道老实????】 贺鸣蝉不服气, 同等气势犟嘴:【没有变猪!!!】 还附了张很帅气的自拍证明,可惜瞬间被?淹没,根本没人理他这条, 消息转眼?刷屏:【推了推了推了,哪也别去,在家老实?养伤。】 【你小电驴兄弟可都已经康复了[照片], 在站里充电呢。】 【不是哥哥吓唬你, 现在你年轻,觉得受伤不当?回事?, 老了都找上门?, 四十岁坐轮椅你就知道哭了!】 【把?你电瓶偷走!】 【[红包][红包]去去去买糖吃,你单子哥几个分了,小屁孩老实?在家躺着打游戏,省得天天埋怨我们拖累你掉到铂金一。】 【养伤!!躺着!!玩!!】 快饿死的大学?生订单群气氛又不太一样,一片惊慌失措的哭嚎:【什么什么什么怎么回事?鸣蝉大王不要啊!!!!】 【完了完了今晚要饿死啦qaq】 乱七八糟的痛哭表情?刷屏,一群大学?生宛如被?边牧抛弃的羊,咩咩大哭一片混乱, 把?手机卡得发烫。 贺鸣蝉抿着嘴,拿小虎牙轻轻咬嘴唇,扒拉了半天,实?在插不上话,于是回了个小狗摸头的表情?包。 他自己画的,自己照着网上的教程琢磨,还问了几个传媒系的大学?生,摸索着做出来的一套动图。 小狗狂奔、小狗杀来、小狗驾到。 小狗拯救世界。 毛绒绒的狗狗大王,哄着一大堆小动物,沉稳极了,拍拍这个、揉揉那个,挨个抱抱:不哭不哭,都要吃饱。 要回的消息太多了,贺鸣蝉争分夺秒,单腿支撑靠在洗漱池边猛敲手机,解释情?况、和站里请假、把?几个预订单转出去……听见轻轻敲门?声,吓了个激灵猛地抬头。 手机在手里炒了个饭,几下都没捉住,险些跳到地上。 原青枫帮他接住:“好忙。” 贺鸣蝉不太自在了,小声说了谢谢,接过手机,手指轻轻抠着钢化?膜碎开的边缘,不自觉地站好了低头,右手捏着裤缝。 “就是……很多人……嗯,要吃饭……”他磕磕巴巴解释,嘴忽然就变笨,声音越说越小,“我……” 原青枫点了点头,把?轮椅拉进来:“吃饭是大事?。” 这句话说的认真,语气也是再平常不过的陈述。 贺鸣蝉愣了下,瞄着原青枫的神色,好像确实?没有那种叫他咽不下唾沫、喘不过气……没有整个胃都绞紧抽搐成冰冷铁块的沉默。 “坐坐吗?”原青枫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居然就把?这事?翻篇了,“医生说了,你的腿暂时不能走太多路。” 贺鸣蝉连忙摇头,又觉得摇头才是添麻烦——他不坐怎么办,蹦下楼,让人家搀着吗?那不更不懂事???还是得坐,小小轮椅,不成问题,他自己摇轮子…… 念头乱七八糟塞满脑袋,还没理清,温暖手掌已经轻轻盖住了他满是冷汗的冰凉脑门?。 贺鸣蝉不知道自己忽然怎么了,嘴唇抿得泛白,勉强稳住呼吸,不安地抬起眼?睛,看原青枫。 原青枫笑了笑,指腹轻轻揉了下他的脑门?:“是挺突然的……我十几年前?出车祸,听说要坐轮椅,也觉得天塌了。” 暖融融的琥珀色眼?睛立刻关切地睁圆,忘了自己的事?:“要紧吗?” “小事?故。”原青枫摇头,“就坐了两天,我还没过瘾呢,人家就收走了。” 贺鸣蝉松了口气,没忍住抿了下唇角。 第112章 小骑手低着头,下嘴唇被?虎牙硌着,脸红扑扑的,颊边旋起一个小窝。 贺鸣蝉也不害怕了。 他不用扶,瞄了瞄估算距离,深吸一口气,自己单腿使劲,一个灵巧的起飞转身腾跃,稳稳当?当?掉进轮椅里。 原青枫佩服地“啊”了一声,认真鼓掌三下。 贺鸣蝉抓着轮椅扶手,脑袋几乎低到胸口,烫得快冒烟,又高兴又不好意思的神志不清……并没看清楚轮椅推出病房经过了什么人。 “原……原大哥。” 贺鸣蝉冒着热气小声问:“我能叫你原大哥吗?” 他自己当?然没察觉,这句话其实不自觉讲得很小声、很软,乖乖的小心试探,像小狗用嘴巴和湿漉漉的冰凉鼻尖轻轻拱手掌心。 尾音掺了点乡音,不自觉轻轻上扬,像一吹就飞的小蒲公英。 身后好像有点动静。 闷响,像是什么狠狠砸了墙。 贺鸣蝉愣了下,想回头看看,但已经转过墙角了……嗯,算了。 那就不看了吧。 贺鸣蝉也不是很有好奇心、见到瓜就非吃不可的那种类型。哪怕马路上有人打架,他也只是远远瞄一眼?,发现什么也看不见,就索然地继续忙着投身他的伟大外卖事?业了。 “行啊。”原青枫摸摸他的脑袋,“你叫我原大哥,我叫你外卖侠。” 贺鸣蝉:“……” 原青枫推着轮椅,看着小骑手羞耻到快要爆炸,在轮椅里动来动去、试图找个地缝钻进去,叽里咕噜嘟囔什么“太中?二?了”、“不能这么说出来”……好吧,原青枫有点遗憾,原来是这样。 他学?会了。 于是再换一个:“护园英雄哨兵?” 这个贺鸣蝉看起来很愿意听了,甚至眼?睛发亮,自己跟自己不好意思了一会儿,趁着没人注意,就悄悄挺胸昂头地坐直。 原青枫轻轻笑出声,停下轮椅,打开车门?,把?贺鸣蝉从轮椅里抱进自己的副驾。 贺鸣蝉看起来还不习惯被?抱,身体紧张到硬邦邦,动也不会动,乖乖靠在他胸口,带小毛茬的脑袋紧紧贴着他的肩膀。 热乎乎的。 原青枫等他坐好,俯身仔细替他扣好安全带。 贺鸣蝉瞄了眼?后视镜,又偷偷回头,看后座上的泥土树叶血迹,真皮座椅上一片斑驳,脚垫也被?弄脏了。 “没关系。”原青枫坐进驾驶位,遮阳板弹开,阳光也被?滤成柔和的琥珀色,“等下送去精洗。” 贺鸣蝉小声说:“我给?钱。” “嗯?”原青枫低头系安全带,“没关系……” “我给?钱。” 小骑手低着头,声音又小又固执:“我有钱。” 原青枫微微怔了下,没急着说话,只是把?手轻轻放在他的头顶,摸着扎手的小发茬,揉了揉。 “好。”原青枫说,“听你的。” 车里变得凉爽又安静。 原青枫把?车载广播打开,随便选了个放歌的频道。 他们没再急着聊更多,就这么慢悠悠地,吹着空调、听着车载广播,看着风景……贺鸣蝉没少在这个城市穿梭,但都是急匆匆来去如风。 二?哥的车也快,贺鸣蝉坐不惯,其?实?每次都有点晕车。 这次居然不觉得头晕难受,贺鸣蝉睁大了眼?睛,把?发烫的脸贴在车窗上。 他第一次这么慢下来,吹着空调,看外面被?太阳包裹的街道,梧桐树,高楼大厦……很新奇。 和记忆里很不一样。 不像是同一座城。 车子缓缓驶入郊区的林荫,贺鸣蝉已经迷糊地打起了盹,脑袋靠在窗户上,原青枫轧过一道减速带,他也跟着弹起,“咚”的一声。 原青枫连忙替他揉了揉:“鸣蝉?” 小骑手大概累坏了,睡得很沉,几乎没什么反应,解开安全带,就软绵绵滑进原青枫怀里,温热的呼吸打在原青枫的手掌上。 原青枫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 不烫。 摸摸眼?皮,睫毛微弱颤了颤,喉咙里发出很不想醒的哼唧。 ……好吧。 原青枫笑了笑,就这么单手护着贺鸣蝉,轻轻拍着背,开完了剩下的一段路,回家的路很顺利,没有堵车,没有更多颠簸的减速带……除了最后五十米。 原青枫看着本来很宽阔平坦的林荫道上。 八条凶神恶煞的血盆大狗。 原青枫降下车窗。 他很不想见的邻居抱着胳膊,靠在他家的铁门?前?。 刺眼?的张扬银发,疤痕豁开半张脸带一只眼?睛,仅剩的完好眼?珠是异于常人的冰冷铁灰色。 此刻正漫不经心摆弄打火机,火苗在手里驯服地一跳一跳。完好的那只铁灰色眼?睛微微眯起,扫过原青枫和他怀里的人影。 像审视和评估猎物。 “自己开车,第一天上班就撞了一个外卖员,为了这就推迟季度会议。” 低沉喑哑的嗓音冰冷:“——我不记得你是这种作风。” 原青枫看了他一会儿,摸出手机,看了看marcus“无限期休假”、蓝石新亚太大区负责人走马上任的公告邮件,轻轻叹了口气:“厉别明,我说过了,不要在我家门?口遛狗。” 原青枫查过资料,知道恶霸犬只是天生长了这样一张脸,在理论上不是那种非常凶恶、能生嚼人骨头的犬种,但那也要分是谁养啊。 厉别明家的狗是真的有过伤人记录的。 “你不也带了只‘小狗’回来?” “听说——还是别人家跑丢的。” 厉别明垂眸,扫了一眼?他怀里护着正熟睡的年轻外卖员,有点讥诮:“长得不错,我喜欢,洗干净了吗?” 第57章 湿漉漉 原青枫看?了?厉别明几秒, 收回?视线低头?,扣上安全带,重新发动汽车。 从变态脚上轧过去?了?。 系统:「……」 「不要紧, 不要紧。」沈不弃很有经验地弹了?个思维气泡,好心地在后台安慰系统, 「轮胎是有弹性的?。」 经常被车从脚上轧过去?的?人都知道,只要车速够慢,鞋底够厚, 不是扁平足, 最多也就是疼一下、肿上两天。 不会骨折, 也不会有什么更严重的?大问题。 系统受不了?了?:「啊啊啊啊」 谁没事跑去?天天找车轧脚玩啊! 再说这是厉别明! …… 原青枫知道这是厉别明。 所以只是这么警告他,毕竟厉别明有病,对谁都这副德行, 在自己家也不睡床睡保险箱,工作的?时候嚼芥末冰块,喝伏特?加放盐。 原青枫沉了?神色, 蹙起?眉看?着厉别明, 温和的?眉宇罕有地透出冷意:“不要这样说话。” “你怎么和我说话,没关系, 也可以放狗吓我。” 原青枫警告:“但不能这么说他。” 厉别明眉梢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做出最接近“惊讶”的?表情。 金融圈没有秘密,零碎消息满天飞,不难拼凑起?整件事的?始末——俗不可耐的?桥段,骑着电动车的?小?外卖员在大街上撞宾利。 索然?无味。 让人有点兴趣的?,是原青枫的?反应。 居然?只是因为?这么点小?事,原青枫就没去?公司,取消会议, 亲自把人送去?了?医院。 要知道这段时间,原青枫天天下午起?早上睡,内审法务外调全折腾了?个遍,已经挖干净了?marcus这只鬣狗的?料,内外勾结吃黑账,故意搅黄几个至关重要的?大单子……杀鸡儆猴的?最好时机。 这么完美的?立威现?场,原青枫就轻飘飘揭过了?。 厉别明始终对原青枫这种风格不屑,明明就有把人逼跳楼的?本事,非要退半步、留三分,给什么杂碎都留所谓的?毫无意义的?“体面?”。 不愿意抢风头?、不愿意把人当众逼上死路,永远留余地的?老好人原青枫。 为?了?一只路边捡的?小?流浪狗,就发这么大的?脾气。 “鸣蝉年纪小?,听见什么都当真?,都往心里?去?。” 原青枫盯着他:“如果我再听见你这么说,就带他去?别处住——我会给丽思卡尔顿打电话。” 厉别明荒唐地笑了?一声。 他对这个手段了?得的?小?外卖员更感兴趣,想拿起?来看?看?,刚伸手,就被毫不客气升上去?的?车窗夹了?个结实。 系统:「…………」 好极了?。 很完美,现?在厉别明先生左右轴对称,有一只肿起?来的?手和一只肿起?来的?脚了?。 系统焦头?烂额,一边「啊啊啊啊啊」地应付兄弟部门噼里?啪啦发过来的?紧急询问邮件,一边快速处理掉这部分影响人设的?记录,尽量不让它正式流传出去?。 第113章 厉别明不是一般随随便便的?角色。 系统看?见了?足足几百页的?详细具体设定资料。 主角部那边也发了?协调邮件,语气很卑微地提醒他们,厉别明是接下来的?关键人物,如非特?别特?别必要,请沈部长千万千万求求不要乱玩了?…… ——厉别明是司柏谦的?官配cp。 据说人气挺高的?,支持他们在一起?的?,远比支持司柏谦和贺鸣蝉的?多得多。 厉别明的?身世成谜,只知道他连存在都是某个海外大人物必须被抹除的?活体丑闻,疑似是乱-伦的?产物,权贵床上最不堪的?意外,偏偏命硬怎么都杀不掉,在垃圾堆里?和狗抢食活下来了?。 至于从小?到?大的?绑架、谋杀更是不计其数。 有传闻说,他七岁那年被丢进地中海的?某个私人精神病院,拿刀捅把那个院长捅成了?筛子。 沈不弃冒了?个点赞气泡:「酷。」 系统:「啊啊啊啊」 不是酷不酷的?问题! 因为?扭曲的?童年经历和过分复杂的?身世,厉别明性格古怪、行事乖戾,手段狠厉不论人己。 厉别明和司柏谦的?cp线已经替代了?旧的?,那也就意味着“命运的?齿轮”开始转了?。 厉别明和司柏谦的?个性其实很相似。 剥离出身带来的?差异,他们是纯粹的?同类——精英主义,利益至上,为?了?目标和效率可以砍掉一切不相干的?枝蔓,每个决策、每次社交,都要精密计算。 不做没有价值的?事,不投入毫无回?报的?资源。 他们永远不停下休息,永远在扫描环境里一切可利用的东西:机会、漏洞、上升渠道……永不满足。 所以厉别明也对这个年轻版的自己有了些兴趣。 在这之前,厉别明和司柏谦其实已经有过交集。 厉别明设计的?,司柏谦是他精心挑中,撬动蓝石堡垒的?完美支点:一个出身不佳、在名利场如履薄冰,没有任何背景和资源,却又急于出人头?地的?心思深沉的?年轻人。 蓝石最称心的漏洞。 他们早就在私下接触过,司柏谦明知道是圈套,却不舍得放弃这种机会。 毕竟就算有再强的?个人能力,他这种穷小?子想在蓝石那群手握无数资源、背景通天、海归精英里?出头?……背后依然?少不了?厉别明的?推手。 那个时候,厉别明还是司柏谦供职的?蓝石投行最忌惮、恐惧和深恶痛绝的?敌人——行事作风异常激进强硬、专门狙击蓝石这种大投行的?私人基金掌舵人。 蓝石苦苦挣扎了?两年,终于彻底低头?认输,祭出了?最后的?办法:狠砸重金和高位,把这个叫人头?痛到?死的?“trouble maker”(麻烦制造者)请来,收编成自己人。 接下来的?剧情里?,厉别明会以司柏谦顶头?上司的?身份空降。 理论上会有不少挺带感的?桥段——阴谋里?的?零星感情,算计里?的?微薄真?心,源于猜忌的?博弈,复杂晦暗的?过往纠葛和致命把柄……在一系列冲突、博弈、试探之后,彻底成长进化的?司柏谦,会在一场悄悄逼近的?巨大危机里?力挽狂澜,拯救蓝石与厉别明本人的?职业生涯,两人达成微妙而深刻的?理解,最终he…… ……系统拿着这么一大页隔壁部门发来的?解释说明。 想了?又想,还是想给沈不弃看?一眼。 但沈不弃正忙着划掉一百条新的?退场方?式。 骨癌不行,白血病不行,先天性心脏病也不满意。 沈不弃对着「渐冻症」点了?几次,系统不得不绝望地过去?提醒,这个选项没开放,因为?冻一个月也死不了?人。 一个月的?时间太?短了?。 什么都发生不了?——就连厉别明和司柏谦的?cp,这种天作之合,也要磨合数年以上,经历分分合合,波折无数。 感情这种事就是这样的?…… 沈不弃终于舍得抬头?:「啊,是这样吗?」 系统:「……」 它说了?这么多!问得哪个啊!!! 沈不弃接过那一大页写?满了?人设剧情的?解释说明,随便画了?画,挑几个字草草打圈表示读过了?,就随手折成弹簧跳跳狗。 系统苦苦抱着他的?手指头?:「不行我们太?坏了?不能这样……给,给我的?啊。」 系统坐在跳跳狗上,被沈不弃拿手指头?轻轻推着晃来晃去?地玩,不太?好意思了?,蹭了?蹭,悄悄关掉叮咚乱响的?邮件提示。 系统什么都没看?见。 / 原青枫已经把贺鸣蝉安全带回?了?家。 不是什么难事。 厉别明只是脑子有问题,又不是疯子,总不至于真?的?要凑够四个肿手肿脚,再说严肃起?来较真?的?老实人最好也不要惹。 所以院子很清静,花草也安然?无恙,没被某只坏狗糟蹋。 贺鸣蝉还是睡得很熟——原青枫低下头?,轻轻摸了?摸有点扎手的?小?发茬,贺鸣蝉睡得脸颊泛红,额头?有一点薄薄的?汗。 原青枫把车泊好,摸摸他的?脑袋:“到?了?,鸣蝉?” 没醒。 轻轻捏了?捏后颈,又戳了?戳泛红的?脸颊。 还是没醒。 原青枫想了?十几秒钟,做了?些抉择,斟酌,深思熟虑,还是忍不住想玩:“要超时了?。” 小?骑手腾地就瞪圆眼睛弹了?起?来,“单子单子我的?单子”浑身上下疯狂摸手机,被原青枫及时托着肋下接住,没磕脑袋、没撞车顶,两条腿还在扑腾着要狂奔绝命送单。 原青枫尽量不笑得过分,别过头?咳了?咳,调整呼吸,他端着贺鸣蝉,迎上暖洋洋琥珀色的?、回?过神以后相当义愤填膺的?圆眼睛。 贺鸣蝉好气啊:“过分!” “过分。”原青枫承认,把羞耻到?发烫的?小?狗气球轻轻放回?副驾,“到?家了?,喜欢吗?” 贺鸣蝉愣了?下。 他像是不太?适应这个说法,抿了?抿嘴唇,喉咙动了?动——但还是很懂事地乖乖把话咽了?回?去?。 贺鸣蝉深呼吸,狠狠揉了?揉眼睛,悄悄吐了?口气。 不行不行贺知了?不就是离家出走吗难过什么!精神点!别这么没出息! 为?了?二哥好! 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把乱七八糟的?念头?都晃出脑袋,紧紧攥着安全带,透过车窗户往外看?。 ……原青枫大概听见琥珀色的?眼睛“叮”地亮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院子的?确很大。 虽然?上个园艺师毫无种植常识,对植物养护一窍不通,马上就要害死这些花了?——但不得不说,造景的?水平尚可。 视觉景观上的?确很漂亮。 修剪整齐的?宽阔草坪绿油油一大片,像片巨大的?绿丝绒地毯,可以扑上去?拼命撒欢、打滚。 花开得都很盛,不少价值不菲的?珍惜品种,丝绒一样质地的?暗红玫瑰花,薄如蝉翼的?蓝罂粟,无尽夏,三色山茶、变色木绣球…… 原青枫听见贺鸣蝉小?声嘟囔他听不懂的?一大堆名字。新上任的?小?花匠愤怒极了?,鼻尖抵着玻璃,嘟嘟囔囔地严厉批评上一任简直不要干了?,竟敢把那么漂亮的?喜马拉雅蓝就放在大太?阳底下。 远处有水池和喷泉,锦鲤游弋,好奇地吐泡泡,太?阳把水晒得波光粼粼。 贺鸣蝉快要控制不住杀出去?看?家护院了?。 ……但原青枫发现?,小?骑手是真?的?很讲规矩。 明明心也飞了?、眼睛也不停瞄着倒霉受苦的?花花草草,一直往院子里?探头?看?,每根头?发丝都在喊“快放我出去?救花”……但还是坐得又乖又规矩。 攥着手指头?,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忍着不乱动也不乱跑。 用那种实在非常叫人心软、几乎要化成水的?表情,抿着嘴唇,眼巴巴等着原青枫说话。 原青枫尽量不这就被击倒,揉了?揉有点扎手的?小?发茬,侧过身,帮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去?吧,小?心你的?腿,注意安全……” 原青枫:“啊。” 说完“去?吧”,副驾驶的?小?炮弹其实就已经发射出去?了?。 蓝白相间的?身影单腿蹦得飞快,贺鸣蝉杀进那片看?似一片祥和、实则蔫头?耷脑的?花圃,摸摸这个碰碰那个,翻开叶片检查,轻轻扒开浮土看?根,捡起?一点土块,捏碎了?凑近鼻尖闻一闻。 贺鸣蝉单腿蹲不住,不小?心摔了?,发现?自己站不起?来,就托着下巴发愁,叹气叹得像是最权威的?急诊室专家。 原青枫带着轮椅追他,把小?贺专家抱回?轮椅上:“还来得及吗?” 第114章 “差不多。”贺鸣蝉抱着一盆可怜的?小?无尽夏,“这个最危险了?……怎么浇了?这么多醋,根都烂了?啊,得把它带回?屋里?治——”他忽然?回?过神,仓促咬了?下腮帮,声音转小?,仰起?脸申请,“可以吗?” 原青枫摸摸他的?脑袋,点头?,摸出手帕给他擦汗:“听你的?啊。” 贺鸣蝉有点脸红,抱着小?花盆不好意思。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又把新衣服弄得浑身是土,更后悔了?,规规矩矩坐好,仰起?脸乖乖给擦。 原青枫觉得他乖。 乖得不像话,被擦脸就闭眼睛,睫毛轻轻打着颤,薄薄的?眼皮也在指腹下面?轻微滚动。 原青枫抬手,帮他把鼻尖上的?土轻轻抹掉。 他发现?了?,贺鸣蝉被这么摸的?时候,就会下意识给一点同样的?、又谨慎又乖的?轻微力道。 花圃有循环冷气,贺鸣蝉穿的?少,小?半张脸埋在原青枫手心,冰冰凉凉的?鼻尖碰他的?手指。 原青枫低头?柔声问:“还是困吗?” 贺鸣蝉摇头?,不吭声,不肯把脸抬起?来,抵着他的?掌心。 有心事的?小?狗气球就是这样,哪怕自己一直在努力地打气振作,偶尔难免还是会漏一点气。 贺鸣蝉小?声难过:“……我好不懂事啊。” 怎么到?了?哪都是这样。 贺鸣蝉用力咬着嘴唇,怎么就是改不掉呢? 就是一高兴,整个人就又像飘在云彩里?似的?,迷迷糊糊找不着北,一兴奋、一开心,又开始这样,不长记性,永远不长记性。 贺鸣蝉跟着二哥去?那些高档地方?,餐厅、剧院、音乐厅……被很严厉地提醒过多少次了?。 司柏谦是会这么教训他。 脑子里?冒出半夜做梦都会梦见的?糟糕画面?——铺着雪白桌布的?高档餐厅,刀叉都不能碰出声音的?。 他可倒好,手是拿来干什么的??叉子也握不稳,“当啷”一声砸在瓷盘上,牛排弄脏了?桌布,他慌忙想找纸巾擦又碰翻了?水杯,洒了?一桌子,杯子掉在地上碎得满地玻璃……整个餐厅都在看?他。 他不敢动,捧着一手水,小?心翼翼地看?二哥沉到?能滴水的?眼睛。 “……乡下弟弟。”最后,二哥这么给对面?神情玩味的?同事解释,“刚进城。” 后来二哥就不带他去?同事聚餐了?。 贺鸣蝉在家苦练飞刀、飞叉、餐巾纸凌空接牛排,徒手接玻璃杯也没用。 他一口气接了?十二个玻璃杯,一个都没坏,二哥看?见了?还是那样冷冰冰的?,也不会笑。 贺鸣蝉烦死这样的?自己了?,他每次都能二哥给惹一大堆不重样的?祸,在音乐厅里?迷路,在剧院里?因为?偷偷带了?包子被安检抓,还不小?心碰了?警报器……现?在也是。 现?在也是。 一高兴就什么都忘了?。 横冲直撞,新衣服也弄脏了?,腿伤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就不配给点好脸色! 脑子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念头?揪着喉咙,又绑架了?他的?胃,往里?面?塞了?个大煤球。 贺鸣蝉死死咬着嘴唇,眼睛烫得发疼,他被温暖干燥的?手指轻轻抚摸耳朵,胸口剧烈起?伏,浑身都憋得止不住发抖。 “……啊。”他听见原青枫问,“是衣服脏了?吗?” 愣怔的?小?狗气球摇摇欲坠晃了?晃。 原青枫没忍住,笑了?下,暂时把那盆小?无尽夏放好,又把他从轮椅里?抱出来,轻轻放在翻得松软的?土上。 贺鸣蝉睁大了?眼睛,煞白着一张脸,不会动。 原青枫自己也脱了?西装外套,搭在轮椅上,一起?躺下去?:“是这样吧?然?后呢,翻身吗?” 贺鸣蝉张了?张嘴,耳朵尖烫的?通红,他知道原青枫这是在配合他、给他台阶,不用,不用这样……他连忙要爬起?来说话,就被那只手轻轻捏了?下后脖颈。 “贺鸣蝉。”原青枫挺认真?地通知他,“你二十二岁,不是八十二岁。” 贺鸣蝉愣住了?。 “年轻人要有年轻人的?样子。”原青枫说,“不要老气横秋的?,我本来计划你会打滚和下去?捞鱼的?。” 原青枫做了?攻略,想要融入年轻人的?生活节奏,都已经下单“赶海套装”抄网和小?塑料桶了?。 贺鸣蝉:“……” 那也不至于啊!!! 贺鸣蝉狠狠吸了?吸鼻子,抿了?半天的?嘴,还是憋不住地飞快笑了?一下,又立刻把小?酒窝藏好。 他低着头?,老老实实蜷在原青枫身边,把脑袋贴着原青枫的?肩膀,他太?想攥着原青枫的?袖子了?,就握住了?衬衫的?一小?块袖口。 “没事的?,没事的?,我会洗衬衫,”小?狗气球嘀嘀咕咕的?,小?声打气,不知道是在安慰谁,“我能洗得特?别干净,还不皱。” “这么厉害。”原青枫摸他的?头?发,“那抱一下吗?” 贺鸣蝉抬头?,琥珀色的?眼睛有点发懵,像是不太?理解这两件事的?因果关系……但他太?想抱了?。 原青枫好像抱住了?一只暖融融、热乎乎的?小?动物。 贺鸣蝉身上是青草、中药跟薄荷冰片的?味道,在医院沾了?点消毒水味,现?在又混了?泥土的?清香,毛绒绒的?发茬抵在原青枫颈窝。 贺鸣蝉的?声音闷闷的?,带着点湿漉漉的?鼻腔,像闯了?祸不敢回?家的?可怜小?狗。 因为?被轻轻摸着后脖颈和后背了?,所以就又彻底忍不住,吸着鼻子,瓮声瓮气地一直说。 他开始絮絮叨叨反省自己惹过的?祸、搞砸的?事,一口气不停地狠狠责备自己,他烦死自己了?,他小?声和原青枫承认,不是二十二,那个是周岁,他是二十三岁的?大人了?,他们老家都算虚岁的?…… “二十三岁了?啊。”原青枫轻轻摸他的?头?发,“那是很大了?。” 原青枫问:“还能玩捞鱼吗?” 同城骑士都接单配送了?。 贺鸣蝉:“……” 他努力憋了?半天,还是实在严肃不起?来,把脸藏进胳膊里?笑得不行。 原青枫看?着他,眼睛里?也轻轻笑了?下,拢着又变得轻飘飘的?小?狗气球,轻轻揉脑袋。 “可以弄脏衣服啊。”原青枫告诉他,“可以闯祸。” 贺鸣蝉的?脑袋静静靠在他胸口。 原青枫摸了?摸他的?后背:“鸣蝉?” 贺鸣蝉可能的?确是累坏了?,刚被哄得抿着嘴偷偷地笑、高高兴兴地贴着他,才闹了?一小?会儿,就又闭着眼睛,握着他的?袖口,软软贴在他怀里?。 原青枫抱着他坐起?来,轻轻拍着背。 贺鸣蝉偎在他胸口,有点叫不醒,但脸色还红润,呼吸也均匀,原青枫就放下心,把人和小?花盆一起?抱去?客卧安置妥当。 把人往床上放的?时候,贺鸣蝉勉强醒了?一小?会儿,说什么都不肯一身泥土的?上床——这点坚决过头?了?,原青枫没能劝说成功,于是在地板上铺了?软垫。 还有衬衫。 贺鸣蝉很不情愿松开那件衬衫,虽说硬要拿走也行,但就会变成很难过的?、紧紧团成一小?团的?很小?一只。 原青枫就让他抱着,房间里?空调冷,又加了?条小?毯子。 小?狗气球裹着毯子睡得又香又甜。 安置好贺鸣蝉,原青枫就去?简单冲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叫了?两份餐,坐在地板上等了?一会儿。 又等了?一会儿。 …… 天快黑的?时候,厉别明家的?电话响起?。 接起?来,原青枫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气,友善地告知邻居:“我带回?家一个小?朋友。” “……”厉别明拄着拐:“我知道。” “嗯。”原青枫知道他知道,但原青枫没有经验,现?在需要场外求助,“可能是太?累了?,到?家就一直睡,不洗干净就不肯上床,我可以抱他去?浴室,帮他洗澡吗?”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58章 被弃养过就是这样 厉别明?:“……” 原青枫大概是疯了。 他有一只手、一只脚不方便, 边拄拐边打电话就?已经吃力得异常恼火,刚要开口,就?猝不及防, 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异常嘈杂的混乱响声。 像是养了只很粘人,睡醒找不到人会急得眼泪汪汪到处乱跑的伯恩山。 或者什?么没有血统证, 但?非常结实活泼的“中华田园犬”,这个类型看起来?温顺朴实,会热情地朝你摇尾巴, 实则为?了看家护院什?么都敢咬——厉别明?的八条恶霸犬全吃过亏。 第115章 一只都没落。 八只废物, 全被那?只叫“大黄”的恶霸咬得不敢出门, 整整一年,不论厉别明?怎么拽,都死活不敢再走后山那?条路。 不然他也不用去原青枫家门口遛狗。 ……原青枫对他说了“稍等”。 然后搁下电话听筒, 另一头?的语气明?显变柔和,温声开口叫了“鸣蝉”。 接着就?是碰到什?么柜子的闷响、撞到门的响亮动?静。 原青枫似乎被什?么撞了个满怀,发出一声闷哼, 听起来?活像是被睡到腿麻、跌跌撞撞跑出来?的小狗冲刺, 不管不顾飞扑进怀里抱紧——然后立刻也抱回去。 衣物摩擦的窸窣声。 然后是摸脑袋、轻轻拍背,肉麻到死的温柔安慰。 厉别明?面无表情拿着听筒。 隔着电话, 隐约听见另一头?话很多的唠唠叨叨, 又?软又?低的小哭腔:“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睡着的……我真的很健康没有病……打过疫苗了……我每天只要睡五个小时……现在就?去洗衣服还?有救花还?有擦地板……” ……荒谬。 厉别明?想。 原青枫真是会给自?己捡麻烦。 厉别明?养了八条赛级犬,每一只都训练有素,有完美的血统证书,从没有一只这么黏他、干扰和打乱他的工作节奏。 当然——作为?如今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他绝无可能好心提醒原青枫这一点。 厉别明?冷眼旁观,忍耐地听着另一头?叫人牙酸的动?静。原青枫彻底完了,居然在用那?种腻死人的离谱腔调, 一句接一句彻底沦陷在那?种荒谬的对话里:“没事啊”、“嗯”、“不要紧”、“醒来?自?己一个人害怕了是不是”…… “鸣蝉乖。”原青枫轻轻摸小骑手的脑袋,笑了笑,温声告诉他,“休养就?要好好睡觉的啊。” 可以肆无忌惮摊开手脚、露出肚皮,痛痛快快呼呼大睡。 彻底睡个够。 就?是不能再睡地板了,原青枫告诉贺鸣蝉,小骑手是蹦过来?的,他索性也不让贺鸣蝉再落地,就?这么把人抱去浴室——有些?可惜的是贺鸣蝉宁死不肯被帮忙洗澡,坚持自?己能行。 原青枫有些?遗憾,只好回到电话边上,请养了八只大狗的邻居推荐最补身体的食物菜谱…… 厉别明?居然没挂断电话。 不仅没有,还?似笑非笑地,慢悠悠推荐了几样食谱,又?忽然问:“你给他买玩具吗?” “还?没有。”原青枫明?显愣了一下,“是需要玩具吗?” 原青枫用肩膀夹着听筒,拔开笔帽,在随身的口袋笔记本上记下“乌鸡山药汤”、“炖肉骨头?”和“玩具”。 “当然。”厉别明?说,“还?有飞盘。” 原青枫家不是有个很大的院子吗? 正适合玩飞盘,最好每天都玩几个小时,让原青枫完全没时间?去看什?么k线图。 “还?要大量陪伴。”厉别明?饶有兴致,“高敏感、懂事、粘人的类型,最容易焦虑,你给足他安全感了吗?” “被弃养过的就?更是这样。” 厉别明?听见原青枫那?头?笔尖摩擦纸张、比开会还?认真的唰唰记录声,轻轻敲着桌面,不紧不慢。 “他不理解自?己是做错了什?么才会被丢掉的,所以自?己乱想,乱猜,把什?么都当是错。” “你要知道,就?算他看起来?毫无问题,其实也在时刻担心又?被丢掉、又?被嫌弃,这种类型的自?我价值感极低,认为?自?己的一切都可以奉献,所以需要好、好安抚……” ——他当然犯不上欺骗愚弄原青枫。 厉别明?难得大方地倾囊传授,他说的每个字都有据可查,绝非空穴来?风,而?原青枫,最好就?这么一直沉迷养狗。 这个横在他夺取蓝石的路上的最大障碍,最固执、最讲不通、最难搞的绊脚石,最好一直被分散注意力、被吸引着去关注无聊的事。 这样,等他彻底掌控蓝石资本,原青枫还?只能坐在家里,抱着黏人的小麻烦精一边哄一边手忙脚乱擦眼泪。 原青枫挺认真地和他说了谢谢。 厉别明?祝他好运,隔着窗户举了举杯,提前送走一个对手兼死敌,满意地回到书房,重新严严实实拉上厚重的遮光窗帘。 / 贺鸣蝉以难以想象的速度适应了花匠的新生活。 重病号小无尽夏被搬去新花盆了,贺鸣蝉自?掏腰包,斥巨资买了最贵的营养土,给它搬了新家。 原青枫扶着膝盖,看他一脸认真地忙碌,小骑手这时候一点都不焦虑、不紧张,冷静地握着花剪,果断裁掉没救的叶子,年轻的侧脸被夕阳镀上一阵毛茸茸的金边。 专注、踏实又?可靠,像是靠单薄精瘦的肩膀就?能扛起房梁。 贺鸣蝉做好了所有措施,最后握着叶子,嘀嘀咕咕鼓励那?盆小无尽夏:“加油啊,你可是最棒的无尽夏……” 原青枫忍不住问:“它能活吗?” “能。”贺鸣蝉绷着脸,异常严肃地点头?,“我夸它。” 他给原青枫拿手机噼里啪啦飞快敲字:不能说不好听的丧气话,得一直夸,夸着夸着就?能活了。 植物是这样的,当初麦子灌浆的时候,正好赶上阴雨预警,贺鸣蝉天天蹲在田埂上哄麦子加油努力大口灌,它们就?听懂了,秋收的时候就?数司家地里的麦子最沉甸甸。 原青枫记住了:“那?我也夸它。” 他们两个对好了台词:最勇敢的无尽夏、最坚强的无尽夏、一定能坚持到最后的无尽夏。 …… 贺鸣蝉白天睡饱了觉,晚上睡不着,狼吞虎咽扒完了饭,套了件原青枫衣柜里的半旧t恤,一头?扎进那?个奄奄一息的花圃。 小骑手身板结实,但?肩膀偏窄、身量精瘦,棉质t恤松松垮垮套在他身上,几乎遮掉了短裤。 贺鸣蝉腿长,又?直又?漂亮,他的膝盖已经不疼了,利落地跑来?跑去,小麦色在月亮底下像蜜糖。 原青枫收到八只恶犬邻居的短信:【变态。】 原青枫:【……】 他抬头?,看见远处别墅窗户里被垂落窗帘盖住的灯光。 厉别明?用望远镜监控死对头?的“小伯恩山”——大意了,判断有误,可能中华田园犬的成分更多。 该死,当时被那?种软绵绵的黏人哼唧误导了。 月光下面,不知疲倦的影子跑来?跑去,摸摸蔫巴巴的叶子,哄哄垂头?丧气的花,渴的浇水、饿的施肥,涝的烧根的集体换土翻盆。 原青枫温声招呼他睡觉,蹲在花圃里的小骑手就?立刻应声冒出脑袋。 脑袋上顶着一片叶子,鼻尖还?有点土,左脸大概是自?己抹了一把,像小花脸,但?眼睛亮晶晶的。 “马上!”贺鸣蝉举手,答应得又?脆又?乖,这片月季就?剩最后几株了,几分钟就?好,他一边解释一边加快速度,一边对着奄奄一息的花絮叨,“好了好了睡一觉就?不要紧了……” 贺鸣蝉的动?作又?轻又?稳,手一点也不抖,摸着花苞判断还?能不能开,利落地咔嚓咔嚓剪掉枯枝,手里的园艺剪在月亮底下泛着寒光。 完成任务,贺鸣蝉就?从花圃里蹦出来?,他被原青枫稳稳当当接住,耳朵立刻就?红了,抿着嘴忍不住地高兴,又?被原青枫做游戏一样忽然举得更高。 诶呀诶呀诶呀! 小狗气球努力不让自?己开心得飘到飞走回不来?。 贺鸣蝉蹬腿扑腾了两下,他想自?己走,但?原青枫掐着时间?,稳稳当当把人托住:“医生说是恢复期,一天只能自?己走两个小时。” “哦。”贺鸣蝉乖乖答应,他身上还?带着月季香气和青草的甜香,肩膀上、后背上都有草叶,老老实实趴回原青枫肩头?,像刚在野地里撒完欢被扛回家的小动?物。 他忽然又?有点紧张了,小声问原青枫:“那?我听话,是不是就?不留后遗症?” 他问得声音很小,被捧着轻轻放在台阶上,琥珀色的眼睛在月亮底下,漂亮得像融化?的蜜糖。 原青枫摸摸他的后背,安慰他,不仅不留后遗症,以后还?能想怎么蹦就?怎么蹦。 贺鸣蝉立刻放心了,又?生龙活虎地单腿蹦去洗澡,他今天其实还?擦了地板、洗了衬衫、洗了被自?己弄得全是土的软垫和小毯子,全干干净净焕然一新。 望远镜一直跟到浴帘的剪影上,年轻的小骑手还?残存有少年特有的纤细和矫健,脊背漂亮,朦胧而?灵动?,像野生的鹿。 贺鸣蝉高高兴兴地洗自?己,扒拉着花洒玩水,忽然开始左摇右摆,显然在玩幼稚的洗澡游戏,可能把自?己当成了暴风雨里的小树苗。 他催原青枫不要等自?己——湿漉漉的脑袋从浴室门探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声音被热气蒸得软乎乎。 第116章 贺鸣蝉快,他洗完澡,把浴室收拾好、米泡好、再备好了菜、打几局游戏就?睡:“原大哥你要上班……要睡觉啊……” 原青枫答应,又?温声和他讲,没关系,自?己也不急着睡,在看电脑。 原青枫举起笔记本给他看:“在处理工作。” 贺鸣蝉立刻把嘴巴闭得紧紧的,轻手轻脚快速洗完,拖地拖出残影,他换上原青枫的t恤,严格按医嘱乖乖坐轮椅,在家里风驰电掣,十五分钟变出一份七彩果盘。 苹果切出兔子耳朵,芒果排成小太阳。 原青枫轻轻咳嗽了一声,有点手忙脚乱地打开一份业务报表,摸了摸小骑手过分厉害的脑袋。 远处别墅里,厉别明?嗤了一声——看吧。 影响已经出现了。 原青枫根本就?没在工作。 蓝石的管理严格,要处理业务必须在公司内网,原青枫的头?像从头?到尾都没亮,一直是离线。 原青枫是在给贺鸣蝉挑毛绒玩具。 厉别明?监控了他的电脑——老好人、循规蹈矩的优等生原青枫当然想不到。 厉别明?已经看见了他屏幕上的七八个购物网站界面,他愚蠢可怜的死对头?,就?这么轻松上钩,一口气下单了上百个进口毛绒玩具,乌鸡山药汤的图文食谱旁边是《飞盘应当这样玩》的教学视频。 厉别明?抬了下嘴角,收起望远镜,回头?看向?自?己漆黑的、一个晚上根本没开的电脑屏幕:“……” 等等。 不对。 第59章 恶犬有枪低素质邻居 可能在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翌日一早, 厉别明坐在蓝石顶层会议室,压着太阳穴,面无?表情盯着一杯加了?盐和威士忌的特浓咖啡。 不对劲。 昨晚的一切明明就像他计划的那样, 天衣无?缝,完美无?缺。 原青枫的注意力, 果然被他精心设计的“养狗指南”完全牵制——根本无?心工作,把电脑丢在一边,彻底一门?心思沉迷于陪捡回来的小流浪狗玩。 买玩具、查食谱、学飞盘的教学视频。 甚至连他恶趣味发过去的《焦虑、被弃、安全感重度缺失, 你试过了?吗?安慰抚摸手法大全300种》, 原青枫都当真地下?载阅读了?, 还做了?相当详细的笔记。 更令人?发指的是,看完以后?,原青枫居然真就开始认真在贺鸣蝉身上实践了?起来。 ——那个琥珀色眼睛的小土狗也实在是捧场到不可理喻。 只不过是被揉了?揉脑袋、捏了?捏脖颈, 顺着脊背摸几?下?,原青枫做什么了?吗?手法生?涩杂乱,根本不入流。 居然就得?到了?一小滩冒着热气融化?的软乎乎糖浆。 红着耳朵, 乖乖黏在原青枫的腿上, 怎么捏都不反抗,还让揉肚子。 还攥着原青枫的衣角, 仰着脸和原青枫小声说话。 当然, 不出意外的,原青枫果然被这幅场景完全俘获了?心神——空白的工作界面一个字都没?动,电脑被丢在角落,只顾着轻轻抱起贺鸣蝉,让人?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腿上。 阴谋告成的厉别明讥讽地笑了?下?。 不堪一击的对手,就这样轻而易举一败涂地,脑子里只剩下?了?“摸小狗”。 摸额头和鼻梁, 乖乖闭合的眼皮,轻轻摸发红的耳朵,有点扎手的小发茬……把温暖干燥的手掌探进棉质t恤,一边给贺鸣蝉揉着胃。 白痴,揉反了?,是顺时?针。 厉别明准备明天狠狠嘲讽一番原青枫,让这个医学知识匮乏的愚蠢对手知道这个愚蠢的生?活小常识。 原青枫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俯下?肩膀让距离更近,柔声和贺鸣蝉有说有笑的聊天。 聊得?真好啊。 一点都不寂寞。 两个人?聊得?兴致勃勃,居然有那么多话可说,小狗眼睛发亮,连比带划……可恨。 厉别明咬碎一颗强效薄荷糖。 原青枫是个温和稳重、寡言过头的人?,就连派出的商业间谍也套不出三句话,难得?有一次居然主动说这么多。 不难推测,接下?来的内容有多重要,很可能渗透出原青枫的职业规划、投资偏好、并购计划,多少人?想扒出来的捉摸不透的风控思路……这么多重要情报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溜走了?,他没?听见,一个字都没?听见。 而且小狗眼睛发亮。 而且小狗更乖了?,乖乖的主动掀起t恤下?摆,握着原青枫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去找自己不舒服的地方,嘀嘀咕咕说话,眉宇间愁云笼罩。 贺鸣蝉担心自己是要得?胃病了?。 小狗闷闷不乐地比划,这里老是疼,一疼就疼好久,疼起来什么也不想吃……好极了?,厉别明想,他都不知道他原来在手语这门?学科上有这么强的天赋。 贺鸣蝉疼的是胃。 很典型的焦虑性?胃痛。 原青枫应该准备热敷袋,多备温水,不能贪凉,不能让小狗一口气吃掉冰箱里的所有冰淇淋。 抗焦虑药也应该常备,没?必要对精神类药物讳莫如深,有病吃药,再正?常不过的事,世界上本来就没?几?个正?常人?……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该死的原青枫挪了?下?位置,完全把人?挡!结!实!了?! 厉别明狠狠灌下?一大口咸咖啡,因为乱七八糟的滋味蹙紧眉,盯着窗外过分明亮的太阳光。 该死。 早就该在原青枫家安窃听器的。 昨晚原青枫和贺鸣蝉一直聊到了?凌晨三点,这两个没?分没?寸的混账东西,一个精力过剩、一个睡眠时?间昼夜颠倒,倒是都不需要睡觉。 厉别明需要! 厉别明需要早上六点半出门?,早上八点到公司,早上九点开会!早高峰太堵了?!! 堵了?一个半小时?的厉总挂着黑眼圈,把剩下?的咖啡也灌进肚子里,随手拿过会议纲要,哗啦作响地翻了?几?页。 原青枫是真听进去了?他说的话,就那么一直陪贺鸣蝉。 等小骑手彻底放松、一点也不紧张了?,才帮他检查身上的伤势,轻轻捏膝盖,活动腿脚,仔细检查胳膊和腿上那些已经结痂的擦伤。 还和贺鸣蝉一起,把那堆幼稚的苹果兔子和太阳芒果吃得一干二净。 更肉麻的是,在几?次劝说无?果后?,原青枫居然就直接拿起一块芒果,喂给过分规矩、过分严格,认为自己“没?在工作就不该吃水果”的小土狗——而贺鸣蝉居然也就乖乖张嘴咬下?去了?。 小土狗分寸感强得?要命,轻轻咬着黄澄澄的果肉,溢出一点汁水,鼻尖碰上原青枫的手指……睫毛眨巴眨巴像要飞起来。 原青枫拿湿巾擦手,笑着轻轻摸贺鸣蝉的头发,这次他看懂了?,问的是“甜吗”。 小狗诶呀诶呀把发烫的脑袋埋成胳膊团成不大点的小狗球。 过了?零点就又有两个小时?能跑了?,贺鸣蝉严格地算着,一跃而起啪嗒啪嗒跑去刷牙,把盘子刷的干干净净,一边哼歌一边忙活第二天的工作——像个被按了?快进键的全能超强家务机器人?。 贺鸣蝉兴高采烈地忙碌,马力全开,三下?五除二淘米备菜泡豆子准备磨豆浆,小葱花小蒜末小米辣全切好速冻,早饭蜜薯红豆包放蒸锅定时?,再顺手腌个开胃解暑的酸辣柠檬凤尾虾。 发现原青枫完全不烦、非常欢迎,就连眼睛都放光了?,火速冲过去趴在床边陪原青枫一起工作,自己静音全神贯注打游戏。 原青枫就这么一直陪到贺鸣蝉睡着。 开机的时?候效率超群、精神过分旺盛的小土狗,睡着了?就变成安静的不大点一小只,蜷着腿脚,不占地方,紧紧贴着原青枫。 还是很睡不安慰。 做噩梦,不安地轻轻蹬腿,扑腾,眼睛紧闭眉头紧锁。 原青枫轻轻摸他的眼皮,一下?一下?揉眉心、捋后?背,直到被丢掉的小狗终于感觉到安全感,放松下?来,呜呜咽咽地蹭温暖的掌心。 原青枫低头想了?一会儿,就这么把小狗托着后?背和膝弯抱起来,和自己一个被窝,拿被子裹住,伸手把灯关了?。 ……准确时?间是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原青枫赶在睡前提交了?次日上午的居家办公申请。 贺鸣蝉在睡前做完了?一千零一件家务。 然后?这两个人?美滋滋一个被窝睡了?,原青枫抱着暖烘烘的小狗,小狗蜷在原青枫的胸口,紧紧贴着,在睡梦里小心翼翼地轻轻蹭,幸福到轻轻咂嘴。 那么,他厉别明呢? 厉别明有点想不明白,重新整理了?一遍昨晚的收获: 一份对愚蠢死敌的完整监控日记。 一张被画得?乱七八糟并被笔尖戳烂的废纸。 第117章 八只没?来得?及遛晚场,哼唧了?一宿,失落睡觉的狗。 以及一份措辞辛辣尖刻,嘲讽原青枫“连焦虑性?胃病都不懂”的阴阳怪气邮件。 不对劲。 不对劲。 厉别明合上笔记本电脑,忽然觉得?胃疼。 他干什么了??? / 沈不弃还是没?挑中喜欢的退场方式。 系统有点发愁,离开跳跳狗和摇摇马提醒他:即使什么也不选,贺鸣蝉的身体还是会无?法阻止地慢慢变弱的,精力会流失,会睡得?越来越久,记忆也会消散。 因为基础数据在被回收了?。 「也不是特别合理吧。」沈部长提出自己的看法,「人?家活得?好好的,干什么非要把数据删掉呢?」 贺鸣蝉开开心心过他的日子,种他的花,在彻底碍不着司柏谦的地方过得?爽翻幸福上天。 又不耽误司柏谦升职加薪啊。 系统其实也不想的。 数据毛球有点失落地叹了?口气,贴着沈不弃:「因为这本书的世界资源数据库有限,不能浪费,需要集中给主角啊啊啊怎么回事???」 系统火速点开主角部那边发来的嚎啕大哭掉出1024个句号的邮件。 升职加薪呢??? 按照原本的设定,厉别明空降的第一天,就应当力排众议,把司柏谦直接推到项目组负责人?的位置! 这当然不完全是厉别明对他的照顾。 ——作为厉别明挑中的「镜像样本」,“年轻的、翻版的世上的另一个自己”,厉别明对司柏谦的注视是极端复杂到扭曲的。 他厌恶司柏谦,就像厌恶他自己。于是故意违背原则,适当漏给司柏谦一些资源、打开那扇与恶魔交易的“方便之门?”。 厉别明引诱司柏谦一步步走上设计好的路。 对司柏谦的刻意提携,是危险的利用,也是残忍的考验,甚至是厉别明某种近乎自毁式的恶劣捉弄。 厉别明像是在某种程度上,轻蔑地隔空俯视着,引导着,也傲慢地等待着当初那个狼狈不堪又弱小愤恨、满心不甘的自己。 所以要么说这两个人?合该纠缠不休,孽缘满满,天生?一对。 是司柏谦,从始至终,在被厉别明饶有兴致地长久注视。 他被推上了?那个万众瞩目又众矢之的的位置上,才会有后?面的更多阴谋危机,才会一次次磨炼、进化?,彻底脱胎换骨…… 怎么这一段忽然就没?有了???? 沈不弃抽空探头,看了?一眼十分高深的cp羁绊分析报告:「啊。」 系统:「啊啊啊啊啊」 「不是我干的。」沈部长举起双手,自证清白,「我在勇斗恶霸犬、拯救原青枫呢。」 系统:「啊啊啊啊啊???」 系统没?工夫管什么司柏谦了?,光速杀回去,一眼看见被八条膘肥体壮、凶神恶煞的血盆大狗扑在地上,根本无?力反抗的单薄影子,吓得?当场绒毛掉色,疯狂翻待选择的退场方式——它?记得?明明没?有被八条狗咬走这种猎奇选项的!!! 绝望的毛球战战兢兢举起一根数据牙签,狠了?狠心,冲上去要和这群恶犬拼了?……接着就愣在原地。 八只恶霸犬快打起来了?。 因为贺鸣蝉又没?有长出八只手。 被几?百斤的狗蹭倒在地上、撒娇打滚哼唧拱来拱去的小骑手不生?气了?,赦免它?们乱踩草坪之罪,“诶呀诶呀”闭着眼睛笑:“好了?好了?……不是凶你们……但不能去咬花的呀……” 系统:「……」 原青枫在捡被狗踩碎的眼镜。 原青枫没?有多大的野心,蓝石雇佣他,是负责应对危机、处理问题,专门?解决那些棘手的烂摊子。 问题已?经解决了?,他就不是很喜欢上班。 他和贺鸣蝉睡得?晚,但起得?也不早,一觉睡到了?大中午。 ——小骑手这辈子没?这么懈怠、这么懒惰过。 贺鸣蝉彻底睡过头了?。 因为卧室里安静、一点太阳光也没?有,又舒服又凉快……最?要命的是,他只要稍微轻轻一动,就能碰到温暖的肩膀和胸口。 根本不舍得?动,安心得?简直像做梦一样。 …… 贺鸣蝉早上那会儿其实醒了?。 但原青枫睡得?很熟,他就不敢乱动弹喘气,规规矩矩躺着。 ……不知道为什么眼睛又酸又涨又烫。 他好喜欢这么睡啊。 喜欢到心脏疼。 贺鸣蝉恶狠狠拿最?近的那根手指头拼命揉眼睛。 不行不行贺知了?这么大人?了?还这样是不是太没?出息了?……可不能动嘛,他跟自己偷偷犟嘴。 原大哥还在睡。 贺鸣蝉小心翼翼贴上那个肩膀。 最?后?一次被这么抱着睡,还是他十二岁那年,那个暴雨的晚上……他贪吃冰棍把自己吃得?肚子疼,不舒服了?,疼得?哼哼,就耍赖要妈妈抱着睡……妈妈笑着轻轻弹他的脑瓜崩。 “小馋猫。”妈妈笑着温柔地在他耳边问,“后?悔了?吧?” 后?悔了?。 贺鸣蝉睁着眼睛想。 那是在自己家,他睁着眼睛,安安静静地一个人?仔细想,不是姥姥家,不是二哥家,都不是。 是挂着“光荣之家”的贺连胜贺队长家。 小知了?家。 ……都怪他吃了?太多冰棍。 贺鸣蝉想,他总是想,从小就忍不住一直想——要是他那天没?拉肚子呢? 是不是他就能替妈妈跑去北梁叫大伙转移?他跑得?快啊,嗓门?还亮,是不是妈妈和那里的大伙就不会被塌方埋了?。 是不是他还能跑去帮爸爸和司叔叔? 他水性?好,又会爬树,个头又小身体还灵活……要是那天他在,是不是说不定,就能钻进被冲得?扭曲变形的闸门?里开闸泄洪? 大坝就不会塌了?。 十二岁的贺鸣蝉站在那,想这些事。 拼命想。 背着姥姥拼命往冲锋舟上爬的时?候想,安全以后?对着暴雨想,二哥回来了?,抱着那个相框,动也不能动,话也不敢说,脑子疼得?要炸了?。 长大以后?的贺鸣蝉还是不甘心,他专门?找了?一天,狠狠吃了?十几?根冰棍,也再没?拉肚子——怎么那天就那么不争气呢? 怎么就不能……再努力一点,再少犯懒一点呢。 贺鸣蝉从没?跟任何人?说过这些,他甚至以为自己都早过去了?、翻篇了?,二哥也说的,他这人?没?心没?肺嘛,什么都不往心里去。 进城的第二年,二哥把司叔叔、爸爸妈妈的墓也迁到了?城里,和姥姥挨着。 他一有时?间就去给大家讲他遇见好玩的事,外卖站的八卦啦,收到五星好评还有打赏红包啦,带迷路小姑娘去警察局啦……他立功了?哦,贺知了?从外卖箱里掏出锦旗,挺胸昂头骄傲展示,墓碑被太阳晒得?好烫,风揉他的头发。 他可厉害,一次都没?哭。 一定是因为原大哥像司叔叔,贺鸣蝉这么给自己找理由。 司叔叔也是这样斯斯文文、喜欢看书,会把他举得?很高,说话又永远温声细语很和气的。 他被原青枫往怀里揽了?揽,屏着呼吸,努力闭紧眼睛,贴着那片温和的檀木香。 ……就这么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再睡醒屋子里还是黑的,这一宿好久啊,贺鸣蝉打着哈欠,摸过手机,睁开一只眼睛,看一眼。 放回去,不对。 再看一眼。 再看一眼。 天塌了?。 “这个是遮光窗帘。”原青枫也醒了?,拉开窗帘给他详细介绍,“对睡眠好啊,可以睡到大天亮,我还加了?隔音材料。” 不过隔音材料也不完全管用。 比如厉别明,因为找不到合心意的并购案就无?聊到发疯,在家用枪打墙的时?候。 比如厉别明沉迷他那个斥巨资布置的、敏感到令人?发指,路过一只蚂蚱就要长鸣防空警报狂喷高压水柱的“末日防御系统”的时?候。 还比如厉别明,因为疑神疑鬼,不肯雇人?遛狗,八只恶霸犬因为憋坏了?,翻墙闯进他的院子,又因为跳不回去急得?嚎叫、狂奔、拆他的院子的时?候。 原青枫叹了?口气。 他这个邻居承受了?很多压力。 他还在给贺鸣蝉坦言住在这里的弊端,说到一半,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很不妙的动静。 厉别明的恶霸犬属于极端血系,花了?重金请人?精心培育,肩高超过半米,单只体重大于六十五公斤,比贺鸣蝉还要稍微重点。 八只。 八只肌肉恶犬压塌栅栏的声势惊人?。 木屑迸溅,尘土飞扬,草坪已?经被刨飞好几?块了?,黑漆漆的土被翻开,玫瑰园近在咫尺。 第118章 “不行!!!!!” 原青枫还没?回过神,贺鸣蝉已?经愤怒地大喊着,气得?脸颊通红,一个蹬腿窜上了?窗台,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 ……然后?就是现在的局面。 八只巨型毛绒绒被凶得?惨极了?。 原青枫戴好只剩一边镜片的眼睛,照了?张照片,发消息让厉别明赔钱。 他起初也没?有看清局面,试图参与进去,救出被狗群淹没?的贺鸣蝉——眼镜就是这时?候被踩碎的,接着就听见小骑手愤怒的教育声:“不准咬花!” “栅栏!” “草地踩坏了?!” “坏狗!!” 八只恶犬怂成一团夹着尾巴。 凶一声,集体哆嗦一下?。 其中一只试图把脑袋塞进同伴的肚皮底下?,另外的几?只挤挤挨挨缩成一团,头犬趴在地上,用前爪挡住眼睛。 最?后?一只试图亡羊补牢,把掀开的草皮重新盖上,扒拉了?两下?,掀开得?更多了?,被愤怒的小骑手正?义鼻头拍击,立刻轰然倒地,发出悲痛欲绝的心碎嗷呜声。 “……”贺鸣蝉就是这么容易心软,拽了?拽狗爪子,“那是你们不对嘛……” 这些家伙也知道听声音、看脸色,火速变身撒娇精,一个接一个全都躺了?,拼命打滚哼唧,不动声色地暗中踹开同伴,湿漉漉的鼻头见缝插针,可怜兮兮地往贺鸣蝉怀里拱个不停。 贺鸣蝉被拱得?东倒西歪,被巨大撒娇精弄得?又痒又热,诶呀诶呀地笑个不停,手忙脚乱在一堆毛绒绒里摸索着寻找狗头:“要听话……不能咬花呀……” 原青枫录了?个小视频,特写,截图,定损,栅栏修补、草皮重铺,大致给厉别明转播了?现场情况,发了?账单。 还有贺鸣蝉的衣服和他的眼镜。 厉别明应该是在开会,原青枫也就没?催他,等了?几?分钟,收到一张刚签好的支票照片。 原青枫:【?】 原青枫也不是要把别墅扒了?重盖:【没?有这么多。】 【你管不着。】厉别明发消息也和他本人?一样有病,发得?很碎,一条接一条,【狗。】 一条消息被撤回了?。 原青枫又回了?个问号,等了?一会儿。 备注是“恶犬有枪低素质邻居”的聊天框变成「正?在输入中」,紧接着,消息就叮叮咚咚冒出来。 【外卖员】 【全名】 【叫什么】 【现在立刻。】 原青枫的手指悬停在手机屏幕前,抬头看了?看,贺鸣蝉正?在被头犬驮着冲锋,剩下?七只兴奋地围着他们打转,挤来挤去试图争宠。 小骑手完全不生?坏狗的气了?,红着脸开心得?不行,轻轻揪着狗耳朵,嘟嘟囔囔软乎乎地教育:“不可以拆家啊,不可以乱跑……” 他看见原青枫就立刻高兴,眼睛亮晶晶的,努力在颠簸的狗背上保持平衡,用力挥手。 原青枫也笑了?,招手回应他。 没?什么可瞒的——贺鸣蝉的身份又不是什么商业机密。 稍微一查就能查到,小骑手厉害坏了?,因为见义勇为、协助警方破获传销组织,还上过几?次本地新闻,登过几?份报纸。 司柏谦就在会议现场,厉别明一问也就知道了?。再说厉别明的确脑子有病,但也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拿枪打人?、完全没?法交流的类型……大概。 基本的道理大概还是讲的。 原青枫告诉他:【贺鸣蝉。】 恶犬有枪低素质邻居:【把贺鸣蝉给我。】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60章 你打得过这个人吗 原青枫有?病。 蓝石会议室里, 厉别明?盯着手机,眉峰紧锁,盯着那个“微笑”的黄豆表情, 用力重重按了几下屏幕。 他又不是不给钱,支票已经签了, 也拍照片发过去了——如果原青枫不满意?价格,大可以?直接和他说?。 为什么忽然拉黑他?? 还有?这个刺眼的看起来好像在翻白眼的“微笑”是什么意?思!? 厉别明?心情很差。 比早上更?差,他把?手机丢在桌面上, 正在汇报的高管像是被掐了脖子的倒霉鸭子, 瞬间消音, 最后几个没?念完的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冷着脸沉声?说?:“继续。” 高管疯狂冒着冷汗,战战兢兢偷瞄着这位新总监的脸色,结结巴巴, 低头?继续念剩下的半页纸报告。 一群饭桶。 厉别明?面无?表情合上交上来的汇报。 原青枫说?得对,这些人的工作根本毫无?意?义——虽然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有?他之前作为对手,一直在暗地里给蓝石使绊子的原因, 但这些人自身的能力也未免太像笑话了。 就算没?有?marcus这个内鬼, 也一样是白费功夫,给不出任何一点像样的成果。 放在过去, 厉别明?会觉得这个游戏有?意?思。 他享受这种游戏, 丢一点鱼饵,看着贪婪的蠢货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撕咬、搏斗、丑态百出,撕下冠冕堂皇的皮扭作一团……然后他再轻轻一提鱼线,抽走钓钩,收回饵料,尽情欣赏这些人希望落空的扭曲表情。 在这个令人厌恶、痛恨、无?数次觉得忍无?可忍的垃圾世界里,这是厉别明?为数不多的消遣。 但现在厉别明?只觉得烦躁。 浪费时?间, 毫无?意?义。 他忽然这么想,但不明?来由,他又抓起手机,点开原青枫在拉黑他之前发过来的那个视频——短短五十七秒,不到?一分?钟。 手持拍摄,很模糊,画面不稳定地晃过。 小土狗趴在他那一群恶霸犬里,琥珀色眼睛弯成月牙,手忙脚乱地不停挡舔过来的大舌头?、拱过来的鼻子尖,脸红扑扑,拿手背擦鼻子尖冒出的汗。 该死。 厉别明?盯着手机屏幕。 他的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厉别明?死死皱着眉,他从没?见过这八条赛级犬做出这种……谄媚的丢人样子,很想被外卖员揉脑袋是不是?尾巴怎么回事,要变螺旋桨上天吗? 丢、人、现、眼! 厉别明?现在就想回家教?训这群吃里扒外的废物一顿,但这只是冲动,冲动是愚蠢、荒谬、软弱的代名词,是人类低劣的兽性本能。 厉别明?厌恶一切失控,也从不放任这种劣等的反应冲破理智。 综合考量收益、安全性和性价比,加上一直以?来无?法忽略的关键痛点,他选择了最优解:花钱。 让贺鸣蝉来他家。 帮他遛狗。 可他还没?说?完,原青枫这个混账东西就把?他拉黑了!!! 会议结束,厉别明?不停转着手机,依然没?能从这种荒谬的愤怒里抽身。余光里,他其实已经注意?到?司柏谦起身,抱着策划案脚步迟疑,慢慢落在其他人后面,最后留在会议室内,朝他走来。 ——他们?已经见过很多次。 当然。 事实上,按厉别明?的计划,本来要在今天的会议里把?司柏谦推上新项目负责人的位置。 他布置这样一个陷阱,准备观察一个“年轻的自己”会如何选择,会不会继续割掉枝蔓,牺牲掉无?趣的所谓“情感、情怀、道德和忠诚”。 这是他本来给自己准备的、打发无?聊的小小消遣。 临时?取消,是因为他忽然觉得没?意?思,厉别明?的注意?力完全被另一件事占据,他再次转动那个手机:“你弟弟。” 司柏谦愣住。 他的神情显然错愕,看得出准备了无?数的开场白,在腹稿里打了无?数商业提案和谈判话术,预设了各种可能的对话走向。 ……唯独没?想到?居然是这一句。 厉别明?紧皱着眉,屈起指节,一下一下敲着桌面:“他为什么离家出走?” 司柏谦张了张口,喉结滚动,没?能说?出声?。 算了,厉别明?不浪费时?间,换了个问题:“他喜欢什么?” 要把?贺鸣蝉从原青枫那挖过来,只怕并不容易,这大概是他职业生涯里最难的一次撬墙角,必须掌握充分?的情报,做好万全准备。 司柏谦很聪明?,知道这种时候一直沉默是最糟糕的选择。 “他……他喜欢车,喜欢送外卖、到处跑。”司柏谦轻轻咽了下,换了口气,谨慎追问,“厉总……您遇到?我弟弟了吗?” 喜欢送外卖? 车倒是好办,厉别明?盯着手机,他没?调研过外卖领域。 难道要收购一家外卖平台吗? 司柏谦和贺鸣蝉的关系,厉别明?在调查这个“年轻版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大概也是他们最大的不同,厉别明?从未遇到?过这么个人。 第119章 所以?,在这之前他也并不奇怪,司柏谦会在事业和贺鸣蝉发生冲突时?,舍弃贺鸣蝉。 “他搬走后,你还联系过他吗?” 厉别明?准备让司柏谦交一份贺鸣蝉的详细生平履历上来:“他有?没?有?什么朋友,比较熟悉的人?” 从这个角度入手,总比今天半夜直接带着麻袋翻墙去原青枫家更?稳妥——虽然这个念头?已经在厉别明?的脑子里转了半个小时?了。 “你们?最后一次吵架的内容是什么,他因为什么生气?” “你道歉了吗?” “他的东西取走了吗,还剩什么?” “他带走的最贵重的物品——不,我不是说?价格,他最——”厉别明?皱眉,有?些烦躁地想了想合适的词,“最珍惜的东西是什么?” “他为什么放弃了你,选择了原青枫?” …… 司柏谦煞白到?像个死人的脸不是重点。 重点是,厉别明?需要评估贺鸣蝉当前的心理状态、欲望、软肋,综合确定最合适的方案。 这些的确都属于个人隐私。 但如果司柏谦愿意?把?这些隐私和盘托出,整理得足够详尽、足够妥当,帮助他偷走那只小流浪狗。 厉别明?会考虑那个项目组长的位置的。 潜伏在空调出风口,身负主角部奄奄一息托付的系统:「……」 ……司柏谦看起来好像有?点死了。 又过了几分?钟。 司柏谦开始用干涩过头?的嗓子,磕磕绊绊,异常艰难地回答厉别明?的问题。 比如贺鸣蝉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和他吵架。 为什么离家出走……说?实话司柏谦后悔了,知道贺鸣蝉出了车祸他就懵了,大脑一片空白,一路飙车去医院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恨不得穿回去忍住不发那几条消息——那十几分?钟里司柏谦快疯了。 他觉得自己疯了,脑子里好像真的只剩工作了,当时?他究竟在想什么?就算真的厌倦了、受不了了,要贺鸣蝉搬出去住,等晚上下班说?不行?吗?!? 为什么要在贺鸣蝉送外卖的时?候说??路上那么多车,真出事了怎么办?? ……可不知不觉,他似乎已经变得只会朝贺鸣蝉发脾气。担心了,发脾气。自责了,发脾气。就算是冷静下来后悔,想哄贺鸣蝉了,也不知道怎么放软语气,下那个台阶。 工作太不顺了,连轴转一个星期,压力太大、烦躁不堪,看见贺鸣蝉那种小心翼翼的眼神,无?名火就窜上来,一言不发冷着张脸推门去书房。 贺鸣蝉被丢在客厅,像只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的可怜小狗,一点声?音也不敢出,守着他推门出来上洗手间那几分?钟啪嗒啪嗒跟着,不安地轻轻打转。 …… 而现在。 现在,厉别明?正在用那种让司柏谦像被扒了皮、无?数根针刺,恨不得立刻去死的视线,古怪地上下打量着他。 “压力大。” 厉别明?莫名其妙地问:“你有?什么大事可忙的?” 司柏谦的脸瞬间涨红到?发紫,血管在皮肤下灼烧,太阳穴突突跳动。 他站在厉别明?像是看什么难以?理解之物的、货真价实的困惑视线里。 那些他不眠不休、精心做出来的方案,让贺鸣蝉受了大委屈的东西,被厉别明?随便翻着,会议室死寂,纸张撕裂的脆声?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脑神经上。 厉别明?没?什么情绪,是真的难以?理解,不是针对他,纯粹是阐述事实,掸了掸那张纸:“就这个?” 司柏谦的脸也像是被这么撕下来了。 雪片似的纸像垃圾一样往下落。 厉别明?看得很快,扫过一页就撕一页,慢悠悠飘在地上。 “忙成那样,就做出这些吗?” 厉别明?合上本夹,抬起头?:“我是不是太高估你的能力了。” 做点这个就这么吃力吗? 至于因为这个,连小狗——他是说?外卖员,司柏谦的弟弟,厉别明?艰难改口,连弟弟也没?时?间好好养,以?至于被原青枫那个混账东西截胡吗? 司柏谦被钉在地上,齿关咬得张不开,像被掼了耳光,脸火辣辣撕痛,眼前黑雾弥漫。 厉别明?改变了主意?,拿起手机,头?也不抬地发消息:“你休假吧,可能是marcus的压榨让你变蠢了……这样我没?法用你。” 他的指尖停顿,又不明?原因骂了一声?原青枫,烦躁地低声?嘀咕了句什么:“不过没?关系,我要撬你弟弟,可以?给你开个特例。” 他可以?先给司柏谦停薪留职。 对别人,厉别明?一般都是直接炒掉的。 ——系统举着望远镜,看厉别明?靠在椅子里,飞快敲手机。 这位金融暴君没?有?原青枫那种什么都按规定的老?好人脾气,听?完吵架原因,就已经让人事给那个姓林的实习生结工资走人了。 但厉别明?显然没?这么容易满意?,他并不打算放司柏谦走,还需要更?多资料,虽然系统觉得司柏谦可能已经多半是死了…… 厉别明?又问了更?详细的情况。 原来今天早上已经有?人替贺鸣蝉去搬东西了。 司柏谦是上班出门的时?候被拦住的,对方问了他几句话,在他要关门之前抬手直接拦住,强行?进了门——收拾的很干净,打包利落,几乎带走了所有?的东西,包括那盆绿萝。 还有?几天没?擦、落了层薄灰的全家福。 全家福是贺鸣蝉最珍视和宝贝的、绝对不能丢的东西。除了这个,还有?姥姥给做的枕头?。 ……动作很快。 可恨。 厉别明?的眉峰不满意?地锁紧。 去帮贺鸣蝉收拾东西的人叫韩荆,三十岁,伤退的特种兵,蓝天救援队特聘教?官,现在是cbd某顶级健身会所的金牌格斗教?练。 收养了一只威风凛凛的长毛流浪土狗,当初执行?任务捡的,和贺鸣蝉亲到?不行?。 土狗不会说?话,嗷呜嗷呜地和贺鸣蝉痛饮冰啤酒、啃烤淀粉肠、拜把?子,还得韩荆帮忙翻译“好兄弟”。 两个人认识,是因为小外卖员在屋檐底下躲一场雷阵雨,眼巴巴趴在窗户上看格斗训练,鼻尖在玻璃上压出小圆印,软乎乎的雾气一小团一小团……过分?叫人心软了。 系统去看了看当时?的情形,唉,唉。 去年夏天。 司柏谦刚开始让贺鸣蝉“不要打扰他”、“出去转转”的时?候。 被雨淋得湿漉漉的小狗外卖员,又瘦又小,穿着大过头?的雨衣,下班了又不敢回家,就一下一下,跟着里面“嘿”、“嘿”地比划。 比划得居然很像模像样。 韩荆注意?到?他,出来抽烟,和他随口搭话:“当过兵吗?” 贺鸣蝉吓了一跳,差点左脚绊右脚摔倒,被拉了一把?站稳,连忙囫囵摇头?,红透了脸小声?道谢,又解释:“我……我爸爸是戍边的。” 贺鸣蝉和爸爸学的操练、打拳。 他熟练地、想也不想地背出了爸爸的番号,又把?胸口和腰板都努力挺起来:“退伍了以?后,还是民兵队长。” 韩荆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随手胡噜他湿透的脑袋。 虽然贺鸣蝉担心鞋子上有?水有?泥,宁死不肯进冷气十足、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高档健身会馆,但还是抗议无?效,被韩荆单手轻轻松松拎进门。 韩荆把?他拎到?休息室,拿自己的毛巾给他擦脑袋,给他喝热板蓝根,介绍懒洋洋趴着睡觉的大黄。 “老?班长的小朋友。”韩荆告诉贺鸣蝉,没?什么客气的,部队都管比自己兵龄长的叫老?班长,“以?后随便来玩。” 话是这么说?,但贺鸣蝉还是有?分?寸过头?了。 小外卖员几乎不贸然来打扰韩荆,就算来了,一般也是直奔狗绳,和大黄兄弟亲亲热热搂搂抱抱出去玩。 除非发现了哪家特别棒的健身餐,或者?韩荆打比赛训练得晚、半夜要补充蛋白质,需要某个十公里外药店才卖的止痛喷剂,贺鸣蝉才会威风凛凛杀到?。 …… 厉别明?停下记录。 他皱紧眉“啧”了一声?,隐约感觉到?了一些超出他想象的麻烦,不仅是他难以?徒手胜过一个退役特种兵、金牌格斗教?练,还有?他的八只狗。 可能也没?法冷静地面对一个“大黄”。 最好不是同一个“大黄”。 他决定再给司柏谦一个机会:“你打得过这个人吗?” 司柏谦:“……” 系统:「……」 怎么说?呢。 系统看了看司柏谦裤腿漏出来的绷带,调出监控,还有?贺鸣蝉手机里超过5个g的恐怖聊天记录。 第120章 和韩荆的聊天截止到?昨天——贺鸣蝉下决心要离家出走,想借韩荆的越野车帮忙拉东西。 韩荆答应了,昨天下午,给贺鸣蝉发了几条消息,但贺鸣蝉睡得太沉了,没?有?听?到?。 【小蝉?什么时?候出发。】 【我听?说?你受伤了,怎么回事,严不严重,出院了吗?】 【速回消息。】 【司柏谦欺负你了吗。】 第61章 不要打扰我 贺鸣蝉其实昨晚一睡醒就?天塌了。 八百条未读消息。 小狗抱着手机, 在?炸雷里石化变灰,啪嗒啪嗒按屏幕疯狂回各种消息,给被自己放了鸽子的韩荆大哥拉到置顶, 为自己睡过头汪汪大哭道歉。 还?打了视频。 韩荆坚持要打的——睡过头了不要紧,多大点事。 反正韩荆最近在?休假, 不用训练、没有比赛要打,也没什么要紧事,今天太晚了, 大不了明天再去搬家。 他是听人说贺鸣蝉伤了, 不放心。 小外?卖员的人际关?系网广得有点过分离谱, 以至于司柏谦根本没法回答“他的朋友都有哪些”和“他和哪几个关?系比较要好”……短短一个下午,韩荆至少从十几个不同的渠道,听到了各种形形色色、真假莫辨的传闻: 贺鸣蝉受伤了、贺鸣蝉不送外?卖了、贺鸣蝉要离家出走了。 贺鸣蝉刚纹了炫酷字母纹身就?受了情伤分手, 要背起行囊去远走他乡了——顺便一体,提供这条情报的纹身师绞尽脑汁,正高价悬赏所有能?联系得上知了大佬的人。 纹身师想问贺鸣蝉, 背起行囊之前, 能?不能?先来店里小坐一下。 免费洗纹身!免费!!渣男可恨!!绝不是要把贺鸣蝉扣在?店里让他把剩下那二十三个字母画完的意思。 绝不是,当然, 要是贺鸣蝉想画, 版权费给双倍、不,三倍。 十倍。 纹身师半夜睡不着觉,瞪着眼睛想剩下二十三个字母,在?朋友圈里磕头。 …… 还?比如贺鸣蝉和他哥闹翻了。 闹翻了,决裂了,把小知了从家就?那么连人带车轰出来了。 贺鸣蝉被他哥当街推到绿化带里还?把腿摔坏了。 贺鸣蝉他哥吃里扒外?,脑子有病帮外?人欺负他, 害得贺鸣蝉被外?卖站开除了,不能?留在?城里,要回乡下老家了。 贺鸣蝉被他哥欺负得不想活跑去撞宾利了…… 小外?卖员被谣言的变异速度震撼得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狠狠揉眼睛,决心一会儿就?发个澄清朋友圈。 朋友圈不急,韩荆坚持让贺鸣蝉开视频,要亲眼看看伤得严重不严重,怎么不多养几天,这就?出了院。 贺鸣蝉犹豫了一下,征求了原青枫的意见,就?抄起手机,跑去花圃找了个角落蹲着,乖乖接了视频。 贺鸣蝉举着手机,给韩荆哥看自己胳膊和腿的结痂。 真就?是小伤。 其实都不用去医院,他皮实。 这点磕磕碰碰算什么大事,贺鸣蝉有经验,不要紧,抹点紫药水,沾了水立刻擦干别?发炎,最多三天就?好了。 贺鸣蝉又拍胸口,努力保证,自己也没事,真的没事。 就?是忽然……忽然想从二哥家搬出去住了。 他切出视频画面?,打开之前记在?手机里的笔记,努力地认真给韩荆解释新学的“个人黄金事业上升期理论”——要搬出去住,是因为他要和陷入心理失衡的二哥保持距离,这样就?不会给二哥带来太大压力。 “我还?把二哥的电话和微信都拉黑了。” 贺鸣蝉学得很认真,完全信了,给韩荆大哥讲:“这样,二哥就?能?慢慢调整好状态,发泄掉压力,变回……变回从前那样。” 贺鸣蝉希望司柏谦能?变回从前那样——是因为以前的二哥明显更自在?、更开心,不是为了他自己,好吧,可能?有一点儿吧,不过真的就?只是很小的一点点。 他有一点……这个想法,要是二哥能?变回从前那样,他们就?能?过以前,小时候那样,那么好的日子了。 贺鸣蝉抱着膝盖,轻轻吸了吸鼻子,他因为这一点想法自责得要命,抠着胳膊肘,和韩荆大哥闷闷说实话:“我是想……我是想二哥变回从前那样……” 他想小时候,想得忍不住做梦,梦里他找不到家,急得漫山遍野跑,害怕得要命,喊哑了嗓子。 “知道。”韩荆耐心听着他乱七八糟地说,“你的亲人就?剩他了,是不是?” 贺鸣蝉把脸狠狠埋到视频外?面?的胳膊里了。 韩荆等他好一点了,给贺鸣蝉讲了个以前没讲过的故事:大黄被他和战友捡到的时候,其实不是一个,是一窝小狗崽。 有四?只。 大狗大概早被抓走了,一窝小狗都差一点就?死?在?废墟里。是因为大黄爬出来叫个不停,咬他们的裤腿,才被他们发现带走的。 “大黄最亲人,最聪明,我们最喜欢它,去哪都带着它,给它开小灶,吃牛肉。” 韩荆说:“直到有一天我发现,剩下三只狗崽不让它进窝,还?咬他。” 大黄不反抗,忍着不叫,钻到木板缝里睡,所以一直没露馅。 后?腿都咬发炎了。 很严重,差一点就?要截肢。 小骑手瞪圆了眼睛,急得抿紧了嘴唇,看起来恨不得钻进屏幕杀过来抱大黄:“然后呢??” “我们就?把大黄带走了。”韩荆说,“它第一个月特?别?难过,到处找它的兄弟,第二个月就?开始偷我的鞋,第三个月已经在?我床上睡,让我去关?灯了。” 贺鸣蝉:“……” “第四?个月我们带它出任务,立了大功,咬趴下了一个持枪歹徒。” 韩荆继续说:“后?来搜救,它刨出十几个人,干了三十六个小时,四?个爪子都磨烂了,还?不肯回去。” 小骑手的眼睛瞪得溜圆,看起来完全沉迷进了大黄的英雄史诗,抱着手机噼里啪啦按,火速下单了一大袋最贵评价最好的牛肉冻干。 地址就?填健身会所。 韩荆讲完了这个故事,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问:“听懂了吗?” 热泪盈眶柔软清澈的琥珀色眼睛看着摄像头,眨巴眨巴。 韩荆笑了下,算了,不着急。 大黄和它那窝白眼狼兄弟分开的第一个月,也是难过到要天天抱着睡才不做梦嗷呜哭,完全听不懂人类们都在?叽里咕噜讲什么的。 如果不是贺鸣蝉已经被领走,暂时找了个不错的寄宿环境,韩荆其实挺想开车去接贺鸣蝉。 带他走一走、散散心,开越野去山里转转,带小不点在?野外?痛痛快快吃顿麻辣火锅,喝一大罐冰啤酒,再狠狠揉几下他的脑袋。 晚上带着大黄陪他在?草地上躺一躺看星星。 ……回头再说。 韩荆问:“钱够吗?” 贺鸣蝉毫不犹豫点头。 够的够的,贺鸣蝉攒了很多钱,旅馆,网吧,想住哪住哪。 他还?在?原青枫这里看了很多特?别?棒的短租房,哪个都好,看得他眼花缭乱,心心念念好几个,准备过两?天腿好了就?去实地考察。 所以生活完全不成问题,小骑手的忧郁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了故事就?又精神抖擞,请大伙放一百个心。 状况良好,一切顺利,不需要支援。 他这一个星期都住在?原青枫家,是因为需要帮忙抢救花圃,等花花草草都救好了,新家也安顿好了,他还?想出去看看……原大哥建议他可以试着用一段时间旅行。 贺鸣蝉看了很多视频,看到漂亮的一望无?际大草原、蓝天白云大雪山,眼睛都放光了。 他想去!他想去!他想去大草原啊!!! 贺鸣蝉很想旅行。 他想去爸爸当过兵的地方看看,想去妈妈长大的地方看看,想一个人背着包,走很远的路。 还?有睡过头……贺鸣蝉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觉居然能?睡这么久,揪着头发懊恼得不行,带着怎么都揉不掉的鼻腔和通红鼻尖小声?郑重给韩荆大哥道歉。 他以前从不失约的。 有好几次,他听见手机震动,挣扎着想醒过来……可怎么都睡不醒。 眼皮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 手脚好像都不听使唤,像是陷进了温暖的泥潭,不停向下陷,怎么都没法从睡梦里挣出来。 韩荆一直不打断他,听他絮絮叨叨说到这,才皱了皱眉:“去医院检查过了吗?” 贺鸣蝉吓了一跳:“要检查吗!” 也不一定。韩荆沉吟了下,还?是没急着说别?的,安慰什么都很当真、很放在?心上的小骑手:“也可能?是累了。” 韩荆告诉他,人在?危险环境里,长期高度紧张、过度消耗后?,到了安全的地方,陡然放松,会立刻感觉到极度的吞噬意志的疲倦。 第121章 精神身体一起松懈下来,就是有可能一口气睡个昏天黑地的。 ——对的对的! 这下完全对得上! 蹲在花圃里的贺鸣蝉抱着手机,松了一大口气,眼睛倏地亮起来:“对对对对我就是这种!!” 韩荆点头,明白了。 他又嘱咐了几句,让贺鸣蝉安下心好好休息,不用老是想着搬家的事,他会处理。 过几天带大黄来找贺鸣蝉吃卤牛肉、喝冰镇啤酒。 小不点立刻把脑袋点成小鸡啄米,吸吸鼻子,脑袋又蔫巴巴耷拉了,抱着手机小声哼唧,好想大黄啊好想大黄。 韩荆笑了笑,答应帮他把话给大黄带到,让他放心去玩。 ……挂断视频,那点笑意也在眼底消失。 在贺鸣蝉心里,那个和他所谓的“二哥”一起住的房子,已经变成了让贺鸣蝉高度紧张、过度消耗,觉都睡不好的危险地方。 韩荆听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他见过这种故事。 不止一次。 司柏谦让小不点这么难受了。 …… 所以,今天早上,司柏谦其实就受了点不轻不重的“小教训”。 系统已经看见了司柏谦腿上的纱布,怪不得今天他走路这么慢……当时韩荆没下更重的手,是因为归根结底,这一切毕竟只是推论。 小不点嘴硬,要强,不肯说不高兴的事,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问是问不出来的。 贺鸣蝉在司柏谦的屋檐下,过得究竟是什么样的日子,韩荆需要亲自过去看,最终确认。 ——进了门,答案就很明确了。 贺鸣蝉把自己的窝弄得简直不起眼到了极点。 之前还不是这样,司柏谦还允许贺鸣蝉把朋友带回家的时候,韩荆来过几次,那时候贺鸣蝉还兴高采烈抱出一大堆自己的玩具铺在地板上,慷慨地全分享给大黄玩。 现在玩具都被收进箱子里了。 很久都没玩了,会响的抠了电池,会发光的也藏到箱子最底下。 扭来扭去唱歌的墨镜向日葵很寂寞,凝固在窗台上,很久都没和它的主人对着跳舞了。 客厅如今被司柏谦糟蹋得不像样,但还看得出之前收拾得温馨自在——可这种温馨、自在是只供给司柏谦的:加班累了、烦了,随时能出来走走,换换心情。 贺鸣蝉不在客厅沉迷他的组装四驱车了。 不再看电视、不再吃零食,冰箱里是高档牛排和贺鸣蝉努力研究半懂的英文商标复杂调料,不再放他最喜欢的棒冰和奶油冰棍。 不去阳台晒自己了。 不因为天热躺在地板上打滚了。 贺鸣蝉努力压缩自己的喜好,藏起自己的痕迹,最喜欢的史迪奇地垫都收进了小卧室的门里面。 很多个晚上,蜷在小窝里,努力缩成一小团的小狗,耷拉着耳朵和尾巴轻轻叹着气,把下巴压在手背上,对着窗外的车流发呆。 努力想。 还有什么能改的啊,再想想,贺知了,啊啊啊怎么这么笨,肯定还是有地方做错了。 还要怎么做,能让二哥不生气一点呢? ……韩荆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干干净净打包收走,又打了个视频,和贺鸣蝉商量:先都寄放在他那。 等贺鸣蝉确定了接下来去哪住再说。 不麻烦,韩荆有个不小的仓库。 韩荆纠正贺鸣蝉,朋友帮忙,不是所有人都觉得这是添麻烦。 难道贺鸣蝉会因为从被窝里一跃而起,蹦着穿衣服戴头盔蹑手蹑脚开门下楼骑小电驴狂飙十公里,带着急需的止痛喷雾杀到他的比赛场地助力他卫冕……就觉得很麻烦吗? 小骑手把脑袋拼命摇成拨浪鼓。 韩荆也就在视频里笑了笑,和他约好,韩荆帮忙先照顾这盆绿萝,就放在店里。 贺鸣蝉随时都可以去看。 还有大黄,大黄也很想念知了好兄弟,这几天都没什么精神,每天只吃半盆狗粮,只啃八块大骨头。 带去后山的院子,也懒洋洋地趴着,懒得跑,懒得去泥坑里滚,懒得咬那群不知道哪来的、空有肌肉没有规矩的拆家狗了。 打视频的时候贺鸣蝉看起来很忙,很颠簸,不过眼睛亮晶晶,鼻尖冒着汗,整个人都热腾腾的。 贺鸣蝉发一百个誓,只要伤一好立刻就去找大黄兄弟玩玩具、喝冰镇啤酒、吃烤串——他还学会玩飞盘了,一起玩飞盘。 大黄帮忙搬家,帮忙搜遗落的零碎物件,帮忙扒拉出了掉进床底很久的《和家人一起旅行:这100个地方最完美!》,帮忙咬了司柏谦的腿肚子一口。 百忙里嗷呜嗷呜蹦起来,扑到摄像头上和贺鸣蝉击爪。 韩荆帮忙翻译,一言为定。 …… 韩荆还在刚才又给司柏谦发了消息。 想约司柏谦“喝杯咖啡”——不远,不耽误司柏谦的工作。 就在他们写字楼顶层。 等司柏谦不忙了,下午的茶歇时间,抽个几分钟过去就可以。 「聊聊。」 系统觉得司柏谦不太想去。 “为什么不去?”厉别明还在纸上快速写写画画,在“热心肠”几个字上重重画圈,头也不抬,“我需要你去,想办法拖住他。” 司柏谦这个不中用的废物,能提供的信息太少,但没关系,厉别明已经有了初步的思路。 接下来就是实施。 首先要调走韩荆和他的狗——这一点不难,韩荆虽然很能打,但这人的分寸感其实也很强。 看得出来,确认了贺鸣蝉目前的生活状态不错、状态也很放松后,韩荆并不急于和贺鸣蝉见面。 韩荆的态度很明确:他希望贺鸣蝉能不受干扰,先尽可能心无旁骛地、痛痛快快去探索,去体验,享受完全新鲜的生活模式。 贺鸣蝉的生活早该更丰富多彩。 韩荆知道自己的身份,难免会让贺鸣蝉想起过去,想起爸爸、司叔叔、二哥,被洪水吃掉的家。 所以韩荆暂时不出现。 这样一个识趣又性格不错的人,只是想和司柏谦喝杯咖啡而已——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有什么理由不配合? 厉别明摆手,在司柏谦试图挣扎、拖延、解释的时候不耐烦抬头。 厉别明其实有件事想不通:“我之前怎么会觉得,你像年轻时候的我?” ……司柏谦的瞳孔重重收缩。 这句话像是什么看不见的重锤,狠狠当头砸落,让他晃了几晃,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 厉别明也是刚发现的。 因为过去,那么多年里,厉别明经历过的恶心事不计其数,除了小时候那几条野狗对他不错,几乎没见过什么像样的人。 厉别明并没遇到过,任何一个像“贺鸣蝉”这样的人。 他试着想象。 如果他从记事起,就有个弟弟。眼睛亮,亲人,绕着他跑,喜欢贴着他,会偷偷帮他洗衬衫。 洗得雪白,威风凛凛“啪”地拽一下,给自己一个大拇指,开开心心跑去晾干。 如果是贺鸣蝉——如果是七岁的时候,小流浪狗大概会不顾安危扑进集装箱,颠簸一个月,英勇钻进精神病院的铁栅栏去救他。 厉别明不怀疑这一点,他正在翻看贺鸣蝉的资料,贺鸣蝉连哭得烦死人的三岁小孩都救,腰上绑着绳子,徒手爬防盗窗去七楼。 那他就不用捅那个该死的院长十七刀了。 厉别明想,他就得干别的,比如拿衣服紧紧裹着找死的、瘦巴巴遍体鳞伤的小混蛋,一边骂一边去偷药和绷带。 他就得带着贺鸣蝉去偷、去抢、去流浪,去跟狗抢食。 好吧,有贺鸣蝉在,可能不用抢。 可能有几十只狗会来供奉食物……这不是重点,厉别明皱紧眉,烦躁地用力扯了把头发。 如果他有个弟弟——是说像贺鸣蝉这样的,他不是说贺鸣蝉有多好——厉别明盯着照片,他就是在客观对比,他和司柏谦存在的,曾经被他忽略的根本性不同。 他不是说他在嫉妒司柏谦这个废物。 他在想他带着贺鸣蝉流浪……小土狗倔得要死,肯定不肯偷东西吧,厉别明“啧”了一声,大概贺鸣蝉会固执地跑去挨家挨户问能不能打工。 贺鸣蝉大概会用一个下午征服地中海沿岸语言不通的海边小镇。 说不定最后整条街的商铺都会争着雇他。 厉别明面无表情地做这个设想:如果把贺鸣蝉拎着后脖颈,忽然从熟悉的地方拎走,直接丢到人生地不熟的异国小镇的陌生码头上。 第122章 贺鸣蝉就?会因为找不到回家的路,急得哭几分钟,然后?抹着眼泪抽抽噎噎变成码头狗狗大王。 他也只能?被迫融入这个荒谬的恐怖故事,被贺鸣蝉紧紧拉着手,被扯出地窖,去和外?面?的人打交道。 说话。 交朋友。 他会被小蠢货用大得惊人的力道往外?拖,像不遛不行的家养小狗……贺鸣蝉会一直回头确认他还?在?不在?。 他试图驱散这种可怕到让他窒息的设想:素不相识的人,因为贺鸣蝉的存在?,开始和他说话。 而贺鸣蝉只要发现他不走,就?会扑进去和新朋友玩。 然后?在?傍晚,被七手八脚换了新衣服,抱着一大块新鲜出炉的面?包,扛着自酿葡萄酒,哦,对,浑身上下肯定还?被塞满了水果糖吧。 厉别?明攥着钢笔,盯着被自己戳漏的纸。 他把这张很可恨的纸戳烂了,但脑子戳不漏,还?是自己在?转,自发地想象。 一定是因为昨晚他盯太久原青枫养小狗了。 贺鸣蝉会顶着一脑袋被揉乱的软毛,耳朵被摸得通红,脖子上挂着一大串香肠,举着花店阿婆给的向日葵,被压得摇摇晃晃,拉着他的手,跌跌撞撞又威风凛凛跑回家…… 厉别?明是说他可以利用贺鸣蝉这种恐怖的社交能?力谋生。 而不是像司柏谦这样打压、糟蹋、白白浪费……他不是在?没事闲得发疯,做毫无?意义的白日梦。 厉别?明盯着桌面?。 他不是在?做白日梦。 在?那些撕碎他的日子里,不懂事的小土狗踩着夕阳拼命倒腾着小短腿朝他跑过来,眼睛亮晶晶,嘴里大喊什么肉麻的“哥哥”。 厉别?明实在?很想让司柏谦滚。 他这么做了,又用蓝石的内网发邮件给原青枫——这个原青枫不能?装没看见。 他狂发一百零一封邮件催原青枫来替他上班。 …… 原青枫只申请了上午的居家办公,已经在?路上了,莫名其妙回复他:【我在?来上班。】 原青枫把他从内网聊天室的拉黑状态解除:【你在?干什么?】 【别?管。】厉别?明回得很快,【今天下午我不在?蓝石。】 【你全权负责。】 【不要打扰我。】 【小狗】他撤回,重新打字,【贺鸣蝉。】 【贺鸣蝉在?你家睡觉吧?】 原青枫:【?】 厉别?明在?准备麻袋。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62章 小土狗一动不动 贺鸣蝉在家?。 不?过没在睡觉, 毕竟八只憋疯了的狗能闯出的祸稍微有点多?。 闲不?住的小花匠探望过自己的宝贝花,又实在看不?下去那些?翻开的草皮、惨烈乱飞的黑土、彻底报废的篱笆。 贺鸣蝉觉得这用不?着等人来修。 他今天的日程很满——贺鸣蝉准备平整草坪,重新修个更漂亮的篱笆, 再抽空整理一下刚送到的食材,天气太热了, 得尽快分类收纳好放冰箱。 原青枫试图参与进来帮忙,被?他“诶呀诶呀”推出门?:“原大哥你要?好好上班的啊。” 贺鸣蝉觉得自己干的这些?都是一顺手的、根本不?值一提的小事。 他今天准备炖一锅泰式椰香大骨头汤。 再烤个滋滋冒油牛骨髓。 洒黑胡椒和欧芹碎,等原大哥晚上回家?, 配刷了黄油、焦脆烫手的超香烤面包吃。 嘿嘿。 没想到吧, 小外卖员挺胸昂头, 给自己点赞,他送了两年多?的外卖,好吃的菜谱记了一箩筐。 …… 飙车回家?的恶犬邻居举着望远镜, 隐身在窗帘后,看小流浪狗大展身手,在新家?里蹦蹦跳跳地?冲过来跑过去, 忙得热火朝天。 可恨。 厉别明暗骂, 原青枫那个表面温厚的老狐狸,居然预判到了他精心策划的第一个方案: 上门?领狗。 借着上门?定损赔偿、领回八条恶霸犬的机会, 不?着痕迹地?不?小心多?带回来一只, 不?也很合理吗? 厉别明甚至突破了某种“对别人道歉就会死”的心理障碍,为表歉意,提了一份据司柏谦说,贺鸣蝉很喜欢的汉堡薯条可乐套餐。 厉别明盯着如今软塌塌的薯条、芝士凝固的汉堡,和冰块全化了气也跑光了的难喝可乐。 ……他一进家?门?,就看到了八只废物。 厉别明的太阳穴突突直蹦。 八只废物睡得死死的。 显然是都把精力彻底挥霍干净了,一格电也没剩, 梦里还在蹬腿,回味着被?摸头的幸福滋味,哼哼唧唧地?谄媚撒娇。 几个小时前,原青枫居然就带着贺鸣蝉,把狗全送回来了——他家?当然有相当严密的安保系统,但架不?住出了叛徒。 为了抢下被?贺鸣蝉摸脑袋的机会,八只废物争先恐后,把鼻纹往他重金定制的检测器上怼,骄傲地?抢着给贺鸣蝉展示,然后兴高采烈等摸。 厉别明放下望远镜,打开电脑,盯着简直是耻辱的监控画面。 这些?叛变了的蠢狗围着贺鸣蝉,拼命蹭大腿、顶手掌心要?摸、咬着裤腿撒娇耍赖,有几只完全不?要?脸了,把脑袋往小骑手宽松的t恤衣摆里钻。 还因?为意识不?到自己的体型,把贺鸣蝉顶得摔了个屁股墩。 小土狗脾气好得荒谬。 这样居然也不?生气,一边念叨着“不?像话啊不?像话”,一边躺在毛绒绒堆里,笑着拿手指头轻轻戳拱自己的大鼻头。 愚蠢的小土狗,居然还多?管闲事地?帮忙收拾了狗窝。 贺鸣蝉拿坏掉的篱笆给八个废物修了被?咬坏很久的窝,垫料顺手换了,食盆水碗刷得锃亮。乱糟糟的磨牙棒、狗零食、狗饼干,也变得相当整齐,甚至按口味和颜色分了类。 居然还敢一边忙活,一边给打下手的原青枫煞有介事科普:是因?为家?里住得不?舒服,小狗才会往外跑的。 ……他把狗窝弄得很不?舒服吗?!? 厉别明盯着监控,死死捏着耳机线,几乎要?暴躁地?忍不?住砸点什么,但想起司柏谦那个废物,又慢慢坐回去。 难道真是这样? 家?里不?舒服,小狗就会往外跑吗? 厉别明有些?烦躁地?来回踱步,看着自己的别墅——冷冰冰,死气沉沉,暗得像有鬼,柜子里只有酒,没有床只有保险箱…… 厉别明硬生生刹住脚步。 他逼迫自己清醒过来,烫手一样甩开手机,又捡回来,关掉那个正在浏览的愚蠢广告:“室内装修设计:打造宠物友好的温馨家?园”。 他在想什么!? 他只是想把贺鸣蝉偷过来遛狗而已!住的地?方怎么样、舒不?舒服,有什么关系? 反正贺鸣蝉不?会住在他家?…… 更烦了。 可能是那些?医生说的什么精神病、双相障碍,厉别明用力压着太阳穴,他产生幻觉,闻到了肉香。 …… 不?对。 不?是幻觉,是贺鸣蝉在做饭。 厉别明抄起望远镜,猛地?扯开厚重窗帘,阳光洪水一样骤然涌入久不?见天日的书?房,刺进他的瞳孔,腾起一股尘烟。 这是离原青枫的住处最近的地?方——当初厉别明把书?房选在这,就是为了方便随时监视这个宿敌的一举一动。 现在,几十米外的邻居家?,厨房窗户令人发指地大敞着。 小狗一边做饭一边蹦蹦跳跳。 原青枫不?开火,家?里暂时缺少围裙,这是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漏洞,厉别明握着手机,看自己莫名?其妙刚刚下单的两条围裙。 贺鸣蝉还穿着那个一定是因?为原青枫变态才没给他换的过大t恤。 修长漂亮的小麦色腿晃啊晃,举着汤勺唱“小狗乖乖把门?开开”,打开锅盖,舀一勺汤尝尝,烫得吐舌头,呼呼猛吹气,再尝一口,眼睛弯弯。 锅里……厉别明的喉结重重滚动。 该死,锅里该死的椰香大骨汤正咕嘟咕嘟翻滚,汤色奶白,散发着奇异的醇厚浓郁的香气。 贺鸣蝉看起来准备让它们就这么炖上三个小时。 …… 厉别明有点考虑搬家?了。 或者?回蓝石总部,去不?会被?这种该死的、没完没了关上窗户也挡不?住的香气干扰的地?方。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被?钉在窗前,又相当变态、相当鬼鬼祟祟地?拉上了窗帘,鬼使神差地?,他像个偷窥狂一样看邻居家?的小狗。 贺鸣蝉拄着拐蹦到飞起。 小狗什么都会干,神通广大补草坪、叮叮当当修篱笆,火速刷好雪白底漆,像长了八只手。 鼻尖上还蹭了一点。 第123章 贺鸣蝉拿衣服袖子擦了擦汗,蹦回去,把调好颜色的彩漆也整整齐齐码在小木板车上,拖过来。 接下来要?等白油漆变干。 贺鸣蝉张开胳膊、闭上眼睛,“啊”了一声,整个人直挺挺向后仰,扑通倒在绿油油的草坪上。 厉别明的瞳孔骤缩,猛地?攥紧望远镜,下意识要?向前,身体撞上窗框,才发现贺鸣蝉是在玩。 贺鸣蝉在草地?上骨碌碌打滚。 离开老家?进城,贺鸣蝉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爽的草地?了。 小狗开心死了,在草地?上惬意地?拼命打滚,衣摆蹭起来也不?管,露出一小截腰,蜜色的流畅腰线,金色的阳光淌进那个小窝里……该死。 该死! 原青枫果然是个变态。 厉别明死死攥着望远镜,他意识到自己几乎探出了窗户,僵硬地?一寸一寸缩回来,重新把窗户关好。 窗帘拉严。 不?够严。 再拉一下。 …… 抵达蓝石总部,进入办公室,不?太开心地?准备工作的原青枫原md的电脑响了一声,收到一封内部邮件:【你家?草坪,供应商,电话。】 第二封:【变态。】 原青枫:【??】 厉别明烦躁地?“啧”了一声,丢下电脑。 他就知道原青枫这个老狐狸不?会这么轻易让他得到同款草坪。 但他也有办法。 很简单,再把狗放进去刨一次就行了。 原青枫势必要?联系布草公司补种,还会要?他赔偿,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他要?的资料。 厉别明重重揉了揉太阳穴,坐回沙发里,调整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整理思路……他飙车回家?时精神高度亢奋,现在理智逐渐回笼,没那么急于得到邻居家?的小狗了。 至少他要?先搞一块草坪。 而不?是一个连恶霸犬都嫌弃的光秃秃破院子。 也不?能拿着麻袋就翻院子去偷。 他毕竟是私募基金的主理人,如今还是蓝石亚太大区的总监,如果真被?拍到,大概会上八个财经和社会版头条。 更何况他和原青枫是死敌——不?能被?死敌捉到软肋是最基本的常识,他不?能让原青枫知道他沉迷看狗,连正事也不?干,就在这举着望远镜……原青枫一定会对着贺鸣蝉污蔑他是变态偷窥狂。 ……他还需要?掌握更多?要?素,做更缜密的计划。 确保万无?一失。 厉别明重新回到窗前,抄起望远镜,挑起窗帘缝,愣了下。 贺鸣蝉枕着胳膊趴在草地?上。 小土狗一动不?动,显然打滚只打倒了一半,t恤蹭得掀到肩胛骨,露出半个精瘦后背,风把衣服吹得呼呼晃。 两条长腿舒展交叠,短裤太短了,原青枫变态,线条漂亮的小腿泛着蜜色光泽,清瘦又不?缺肌肉线条,跟腱修长,还有未褪的少年青涩。 风把一桶天蓝色油漆打翻了。 油漆桶砸在板车的金属封边上,异常响亮刺耳的一声。 贺鸣蝉没动。 油漆乱淌,淌到他身边了,天蓝色的、冰凉的黏稠液体沾到小土狗松蜷的手指尖。 指尖染上天蓝色了。 手腕染上蓝色了。 小臂、手肘,t恤的袖口也染上天蓝色了。 ……还是没动。 贺鸣蝉的睫毛被?风吹得轻轻颤,像是下一秒就要?睁开眼睛“啊啊啊糟了”地?十万火急蹦起来,但没有,安静过头了。 厉别明皱紧眉。 他用力拍了下窗户,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喊出了“贺鸣蝉”。 他控制不?住地?厉声喊了几句,发现邻居家?的小狗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软绵绵躺在草地?上,脑袋埋在胳膊肘里。 厉别明骂了一声,重重丢下望远镜,攥着手机,一边给该死的原青枫打电话,一边快速跑动离开书?房,单手扳着被?狗扒豁的墙翻进了邻居家?的院子。 ----------------------- 作者有话说:沈部长:嘿嘿。 第63章 喜欢睡觉怎么了 小狗身上不是烫的。 不是中暑, 但也不是那?种冻手的冰凉,很?暖和?,热烘烘的, 有种太阳味儿。 厉别明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粗暴地踢远那?个骨碌碌滚来滚去、不怀好意, 妄图袭击贺鸣蝉脑袋的油漆桶。 厉别明走过?去,半蹲在脏得要?死的草地里:“醒醒,别睡这。” 厉别明拍扁一只黑白花蚊子:“脏。” 叫不醒。 贺鸣蝉闭着眼睛, 那?些草叶被风吹动, 蹭着他的嘴唇, 睫毛,光洁的额头,轻轻戳着小麦色的脸颊。 像是睡着了。 睡得很?熟也很?放松, 脊背跟着呼吸轻微起伏……像只晒太阳就这么晒到睡着的小动物一样,舒舒服服在草地里打盹,对外界没有半点防备。 ……厉别明忍不住脱下西装外套把?小混蛋光溜溜的后脊梁遮上。 这样做完, 他才回过?神, 意识到满地淌的都是该死的油漆,厉别明低头, 看着自己花花蓝蓝的裤腿、皮鞋。 好极了。 现?在的损失又多出一双手工皮鞋和?一套六位数的西装。 厉别明烦躁地盯着手机, 该死的原青枫只是听?他说了半句话居然就把?电话挂断,下一秒钟,他这个总监就收到了一张“外出调研”的请假条。 他不是说他要?追究原青枫公然翘班——他当然要?追究! 这是哪门子的外出调研?? 厉别明发?誓他要?在总部狠狠告这个自乱阵脚的死敌一状,所以?他现?在究竟要?怎么做,就蹲在这看着吗?该死的原青枫为什么要?挂电话??? 厉别明蹲在草地里,没有丝毫头绪,盯着小土狗被晒得微微发?红的蜜色脸颊, 喉咙滚动。 他试着拍贺鸣蝉的脸。 这个动作?又不罕见,厉别明过?去最嚣张的时候,也经常用钱、用合同、用菜单,甚至是用撅在手里的马鞭,拍那?些贪婪的蠢货废物的脸。 但现?在不一样……厉别明盯着自己的手。 他很?难解释这是什么动作?,他在干什么?他的指节贴着贺鸣蝉泛出微红的脸颊,勾开那?些烦人的草叶,抹掉贺鸣蝉鼻尖的汗。 厉别明试图抵消掉这种荒谬的行为,于是他捏住了贺鸣蝉的鼻子。 小土狗的眉毛在睡梦里皱起来了。 脸也皱起来了,像包子,晃动脑袋试图挣脱,喉咙里呜呜的不高兴。 厉别明立刻下意识把?手松开,欲盖弥彰地按了两下鼻梁,试图证明自己没把?人弄坏——他看贺鸣蝉真是在睡觉,没什么毛病。 小土狗还知道拿爪子揉鼻子尖,还知道烦,不开心?地皱了皱鼻子,拿胳膊把?脸盖上了。 还闷闷不乐翻了个身。 很?不满意。 太阳好、草地好、油漆桶坏。 捏鼻子的变态坏。 厉别明:“……” 好吧,是他脑子有病,杯弓蛇影了,贺鸣蝉是在睡觉,所以?原青枫那?个混账又跟着瞎紧张、一惊一乍什么??? 居然为了这种事就把?把?柄递给他……厉别明“啧”了一声,刚要?拎走那?件显然是废了的西装,再从那?个墙上的豁口翻回去,握着沾满油漆的凉滑布料,就愣了下。 厉别明弯着腰。 小土狗……自己钻进了他衣服里。 他勾着那?件西装,一动不动,呼吸暂停,盯着贺鸣蝉。 睡得又香又舒服的小土狗在他的衣服里拱了拱,把?这东西当成了临时小窝,抱着一边袖子,自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厉别明:“…………” 这不能怪他。 不怪他。 控制不住。 他向四处看了看,俯身鬼鬼祟祟地把?贺鸣蝉捡起来——飞快。 他不知道怎么托着才合适,弄得相当别扭,囫囵用衣服把?人一裹,抬腿就往自己家跑,一边下意识地四处张望,试图避开不知道在哪的监控…… 大?概是姿势不对了,又听?见闷在衣服里的小土狗不舒服的哼唧。 厉别明头发?都要?炸开,原青枫现?在忽然回来了怎么办?!他把?人往衣服藏进去:“别出声——” ……贺鸣蝉像是把?这句话记得很?牢。 刚才还睡得很?惬意、很?自在,四仰八叉的小土狗,忽然就安静,一点声音也不再出。 厉别明停下脚步,动了动手臂。 他皱紧眉:“贺鸣蝉?” 贺鸣蝉紧紧闭着眼睛,低垂着头,软在他手臂上,四肢安静垂下悬在半空,不出声了……像是乖乖交出这幅被过分苛责的躯壳。 不出声,也不闹了,不吵、不添麻烦。 第124章 厉别明沉默地站在原地,他喉咙里莫名泛出某种近似于加盐威士忌——又或者是加了漱口水的浓缩咖啡的味道,他看了看自己的住处:破铁皮壳子、神经病一样的堡垒、不见天日的房间。 原青枫的院子:洒满阳光的大草坪、映着蓝天白云的落地窗。 舒服柔软能打滚的床。 厉别明很?不高兴。 他认为再给他三个月——不,一个月。 给他一个月,他也能改造得远胜过?原青枫这个该死的老狐狸,打造出最舒服最好住、极具魅力的狗窝,但毕竟一秒钟内完不成。 厉别明咬着牙根,阴沉着脸,放弃了这个唾手可得的大?好机会……把?贺鸣蝉端回原青枫的家。 他甚至还破天荒地好心?帮忙关?了炖骨头汤的火,以?免可恨邻居家倒霉失火,害得小土狗没处住。 …… 原青枫匆匆赶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恶犬邻居就像他那?八只恶犬一样,理直气壮地,理所当然地,悍然翻墙闯进了他的家。 坐在他家的卧室里,踩着他的地毯,坐着他的椅子,一动不动盯着他床上的贺鸣蝉。 生着闷气。 ——顺便一提,地毯上被弄得全是油漆、草叶和?脏兮兮的鞋印,已经完全脏得没法?看了。 原青枫快步过?去,俯身轻轻摸贺鸣蝉的额头,问恶鬼雕塑一样摆造型的厉别明:“你?在干什么?” “你?管不着。”厉别明恶声恶气回答,因为被原青枫挡住了视线,立刻起身换了个角度,目光依然死死钉在贺鸣蝉身上,“他为什么叫不醒,昨晚拉上窗帘以?后,你?都对他干什么了?” “……”原青枫无法?理解这个人的逻辑,放弃沟通,翻出昨天紧急订购的仪器测贺鸣蝉的血压心?跳。 都正常。 贺鸣蝉软软陷在床垫和?被子里。 胸口随着呼吸均匀起伏,脸是温热的,身上也不烫不凉。 原青枫屈膝抵在床边,俯身拢着贺鸣蝉,他托起贺鸣蝉的脑袋,轻轻揉小骑手短短的发?茬:“鸣蝉。” 他试了试别的办法?:“有朋友找你?出去玩。” “有坏狗来院子。” “花被咬了。” “邻居忽然疯了,放狗咬我,还开枪。” 厉别明:“???” 厉别明简直莫名其妙,顶着三?口锅怒视这个该死的老狐狸,但原青枫的神情严肃,不准他打岔,把?他按回去,看着贺鸣蝉的反应。 贺鸣蝉的胸口微弱震了下,睫毛掀动,呼吸也变得急促。 小骑手紧紧抿了嘴唇,咬着一口小白牙,手脚微弱挣动,却像是被看不见的蛛网缠缚,怎么都醒不过?来,睫毛里甚至都急得渗出星点水汽。 原青枫抬头,对厉别明说:“我带他去医院。” 他轻轻抱起贺鸣蝉,像抱小孩子,一只手轻轻拍着背。 小骑手乖乖依偎在他怀里,额头抵着原青枫的颈窝,无意识抱紧了原青枫的胳膊。 因为感觉到了熟悉安心?的温度和?气息,努力贴紧,轻轻蹬腿,拼命想要?努力醒过?来,做不到,喉咙里溢出小狗一样快要?急哭的哼唧声。 “没事,没事。” 原青枫抚摸他的后背:“鸣蝉乖,不急,邻居没疯。” 厉别明……大?概吧。 大?概没疯。 原青枫抬头看了一眼。 厉别明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死死盯着他,还非常生硬地抬胳膊,试图模仿他的姿势僵硬地抱空气而已。 ……原青枫真不想带着这么个家伙去医院。 但不得不承认,厉别明的车技比他好,飙车比他狠,遇到强行加塞堵路的车骂得也比他脏。 在原青枫竭尽全力,憋出一句“请您让路、您这样非常没有素质”的时候,厉别明已经按下车窗,行云流水地展示了市井国粹的博大?精深。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暴徒居然还记住了平稳驾驶、不能漂移。 厉别明强忍着爆轰油门的冲动,一路风驰电掣又尽量平稳地开到了医院。 …… 贺鸣蝉一到医院就吓醒了。 这当然也不是贺鸣蝉的问题——无疑不是,医院那?种消毒水的冰凉气息,还有混乱嘈杂的声音,对鼻子和?耳朵都很?灵的小外卖员来说,本来就相当惊险刺激。 而且贺鸣蝉害怕医院,他不喜欢医院,医院里没有好事。 厉别明豁然回头,盯着停下脚步、不知道磨蹭什么的原青枫,他不耐烦折返回去,开口要?催,走近看清才突兀愣住,仓促闭严了嘴。 ……醒了。 小土狗睡醒了。 缩在原青枫的怀里,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从西装外套里探出一点脑袋,怯生生往外面看。 显然睡得还懵着,几乎没恢复意识。 “鸣蝉?” 原青枫轻轻摸他的头发?:“睡醒了吗,头晕不晕?身上有没有哪不舒服?” 贺鸣蝉的意识还不清醒,雾蒙蒙的眼睛看着医院,本来红润的脸庞变得苍白,呼吸急促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攥紧原青枫的袖口:“没事……” “我没……没事。”他低声替自己解释,下意识挣扎,“我没生病,我很?健康的,疫苗都打了……” 小土狗的声音越来越小,快压不住哭腔,像是哀求:“没事,没有受伤,没有生病,不用,回家,不用医院……回家……” 原青枫不停低声安慰,但这人脾气慢,说话也慢,说的又都是些隔靴搔痒的“医院很?安全”、“找厉害医生”、“不用怕”,根本不到点上。 厉别明急得“啧”了一声,直接伸手把?贺鸣蝉从原青枫怀里拎出来,另一只手托着屁股,放进长椅里。 凶神恶煞的独眼银发?恶犬邻居森森盯着眼泪汪汪的小土狗。 “谁告诉你?。”厉别明弯腰问,“来医院就不能回家?” 小土狗屏住呼吸,手放在腿上,坐着完全不敢动。 但超可怜。 湿漉漉的琥珀色眼睛看起来下一秒就要?飙泪了。 厉别明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狠狠推开要?来救狗的原青枫,继续盯着柔软纯净到叫人心?烦的琥珀色眼睛:“谁说的就是谁有病——他自己一辈子没去过?医院吗?” 要?是贺鸣蝉敢点头,厉别明发?誓,他现?在就让司柏谦进医院。 icu十日游。 其实相当敏感、相当聪明的小土狗,虽然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已经凭直觉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贺鸣蝉慢慢眨着眼睛,脑子发?懵,眼眶发?湿,抿着发?白的嘴唇,本能地轻轻飞快摇了下头。 ……怎么可能有人一辈子不去医院。 司柏谦当然去过?医院. 是前年冬天,应酬因为喝多了酒,被几个同事架回家丢在客厅,吐得站不起来。 贺鸣蝉背着司柏谦就狂奔出小区去打车。 大?冬天雪下得大?,司机看见醉鬼就掉头,根本不停……贺鸣蝉就又狂奔回去,顶着鹅毛大?雪,用小电驴驮着司柏谦去了最好的医院。 刚送半年外卖的小外卖员毫不犹豫带上了自己所有的钱。 他把?所有厚衣服都裹在司柏谦身上,把?头盔也给司柏谦,一路笨拙地学姥姥哄二哥:“乖哦,乖哦,去医院就好了,就不难受了。” 他努力把?后背挺直,给二哥挡风。 那?几天贺鸣蝉外卖都请假了,忙得两条腿跑出残影。 ——忙医院的事,奔波在医院和?家里,拿司柏谦工作?要?用的资料、笔记本电脑,打听?食谱,给司柏谦熬养胃粥。 最惨的是那?天没戴头盔还被电子眼拍了。 被交警教育并写检讨。 小土狗眼泪汪汪被挑中做典型当众念检讨……被交警队长笑着拍掉头发?上结的霜,拎小狗崽一样掂了掂分量,说一声“小娃子”,还问他穿这么少?冷不冷。 贺鸣蝉紧紧攥着车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大?声赌咒发?誓下次绝不忘带头盔,再忘是小狗。 ……再小声问,超小声,支支吾吾,脸涨得红透,他可以?将功折罪——不是,他努力想,义务劳动。 交罚款也完全没问题。 罚多少?都行。 ……能不能不记档案啊qaq。 交警队长看他半天,忍不住乐出声,胡噜一把?他的脑袋,往他车筐里丢了一袋还热着的早餐奶:“赶紧走,动作?快点,我们忙着呢。” “下不为例!知道吗?下次抓你?上电视念检查!” 再抓给他一大?把?巧克力糖。 …… 巧克力糖可好吃了。 贺鸣蝉自己舍不得吃完,抓一把?给二哥,抓一把?给护士,抓一把?给医生。 最后剩三?颗,没办法?,叹一口气,忍痛分两颗给眼巴巴盯着他嗦手指头的隔壁床光头小屁孩。 第125章 贺鸣蝉其实还对着那?几个来假惺惺“探病”的同事忍不住炸毛凶了——这些人都不好,他知道他们不是好人。 他说不清,但感觉得到,这几个人根本就是在故意捉弄二哥、看二哥笑话! ……结果自然是被二哥狠狠批评了一顿。 贺鸣蝉沮丧极了,耷拉着脑袋,趴在病房的窗户边上,足足郁闷了好几分钟,在心?里狠狠砸了一遍那?些人的车玻璃才把?自己哄好。 …… 这些事都过?去很?久了。 厉别明不问,贺鸣蝉从来都想不起来。 但银发?独眼恶犬的恐怖威慑很?有用,小土狗有点清醒过?来了,没那?么抗拒医院,被原青枫牵着手,乖乖做检查、抽血,被检查眼睑和?牙龈。 被冰凉的听?诊器贴上胸肋,紧张得死死贴着原青枫,身体抖得像摇筛子。 “这么害怕啊?”医生笑了笑,安慰他,“没事,只是检查身体。” 无原因、难唤醒的嗜睡,可能是过?度疲倦或者贫血营养不良,缺乏微量元素……如果都不是,多半就指向发?作?性睡病。 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做了个脑部ct,得等结果出来。 都不是要?命的病,医生告诉贺鸣蝉,不用太紧张——即使真是发?作?性睡病,要?做的也只是尽量保证安全、避免外出猝倒发?生危险。 原青枫被医生带去看片子,办缴费手续,详细交代情况。 贺鸣蝉一动不动地乖乖坐在病床上。 厉别明一动不动盯着他。 …… 小外卖员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因为这个结论松口气。 贺鸣蝉的胸口微弱起伏,阳光给鼻梁和?睫毛落下阴影,琥珀色的瞳孔涣开,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像个阳光下的肥皂泡,一碰就会碎裂消失的影子——医生说的每个字,贺鸣蝉都听?懂了。 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真是那?个“发?作?性睡病”,他以?后就不能工作?了。 当然不能再跑外卖,不说他自己,对其他人来说多危险?要?是外卖员骑着车睡着了,撞到人撞到车怎么办?! 也不能开车了。 贺鸣蝉本来想去学驾照的。 他会变成麻烦——贺鸣蝉的喉咙里泛起腥甜,呼吸吃力,眼前一阵阵腾起吞掉视野的黑雾……他会变成麻烦。 这是世上最最最糟糕的事了。 他变得完全没有用了。 要?被看护、被照顾,什么忙都帮不上,什么都做不了了,他要?变成别人的麻烦和?累赘,那?还不如…… 他被银头发?的独眼恶犬薅着头发?抬头。 “贺鸣蝉。”厉别明念他的名字,看起来因为“不得不好好念别人的名字”极度不爽,但还是忍耐下来了,“你?是不是蠢?” 柔软纯净的琥珀色瞳孔轻轻缩了下。 小土狗努力抿着打哆嗦的嘴唇,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眼眶通红,紧紧攥着裤子,无意识地露出再被凶一个字就要?哭的超可怜表情。 厉别明:“…………” 厉别明回头,松了口气,好极了,原青枫还没拎着扫把?或者棍子什么的闪现?在门口。 他冷着张凶脸,抬手去挡惨兮兮的小土狗,刚碰到憋得滚烫的脸颊,贺鸣蝉的眼泪就涌出来,像一场微型热带阵雨,噼里啪啦砸在他的手上。 厉别明缩了下手指。 他盯着这只没出息的手,他不是要?给贺鸣蝉擦眼泪,他只是想把?人藏起来,免得被误认为是他把?人欺负哭的……好吧。 好吧好吧。 他是要?擦眼泪。 厉别明自暴自弃地承认。 他无措地攥着一大?把?纸巾,对着哭也不吭声、又不闹、又不要?安慰、团成一小团根本没法?哄的小土狗。 他明确地意识到原青枫有个什么漏洞——致命的漏洞,关?键缺陷,但一时间抓不住头绪。 是什么呢? 厉别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 原青枫这人性格温良、成长过?程循规蹈矩、过?分顺遂,人格发?展良好,没有受过?任何严重的情感创伤,所以?原青枫不明白…… ……原青枫不明白。 厉别明盯着那?件报废的西装。 原青枫不会懂的,不会明白流浪狗,为什么就算被抱进暖和?的屋子,也永远要?蜷在门口睡。 不论被多好、多温柔地对待,流浪过?的狗都是随时准备被赶走的——因为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所以?要?有分寸、要?规矩、要?不越雷池。 要?有用。 要?能看家,能叼着拖鞋后空翻。 要?随时准备眼泪汪汪拖着那?个最喜欢的破垫子滚蛋。 蠢得要?死的、过?分懂事的、乖到叫人暴躁的小狗崽子。 “小混蛋。”厉别明威胁贺鸣蝉,“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别想跑,真病了我就把?你?偷——”他低低骂了一声,“我就趁你?睡觉把?你?抢去我家,听?明白了吗?我要?你?。” 琥珀色的眼睛被他吓圆了。 但厉别明觉得贺鸣蝉能听?懂——他就是这么觉得。 “怎么样我都要?你?。” “喜欢睡觉怎么了,不就是一张床吗?我这么有钱,少?你?——” 厉别明暗骂,他家还真没有床,他明天就定八张回来:“我少?你?的床吗?” 小土狗大?概没见过?这么冤大?头的人,坐着不敢动,嘴唇抿得泛白,胸口起伏,眼泪汪汪愣愣看着他。 “我要?你?。”厉别明盯着他,“我要?定你?了,知道吗?” “别在这装可怜,我告诉你?,我看上你?了,要?带你?回家,我这人有病,医生说我再这么下去五六十岁就得死,所以?我什么都敢干。” 厉别明冷着张疤痕横亘的脸:“要?是没人要?你?了,那?才再好不过?呢,反正也没人要?我,把?你?抓回去作?伴……” 厉别明的声音凝固。 人也凝固。 热烘烘的、柔软的小土狗,轻轻吸着鼻子,爬进他怀里,贴到他的胸口和?脖子上了。 厉别明张了张嘴。 什么尖酸刻薄暴躁话都没讲出来。 他被一只狗崽子轻轻拱着安慰,小土狗自己还在伤心?,肩膀难受得一抽一抽的,又软又暖和?的身体轻轻发?抖,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我认真的。”厉别明听?见自己说,嗓子哑得离谱,“你?别不信。” 他说:“我装修,一个月就好了。” 贺鸣蝉信,小土狗听?人说什么都相信,脑袋拱着他的胸口,点头点头,贺鸣蝉听?懂了,柔软的琥珀色眼睛望着他,原来他也是流浪了很?久的可怜小、大?狗。 贺鸣蝉也给他糖。 厉别明:“…………” 他不是这个意思!!! 但小土狗的理解能力大?概就到这一步了,贺鸣蝉蜷在他胸口,试图用贴贴安慰比自己还可怜的凶恶大?狗。 厉别明眼前黑了黑。 算了。 破天荒第一次地……厉别明慢慢冷静下来,僵硬地抬起胳膊。 烦死了,烦死了,原青枫那?个混蛋是怎么抱的? 他僵硬地、焦躁地拼命回忆,像只因为死活学不会叼狗崽子暴躁的狼。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64章 开饭啦 原青枫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 厉别明像个程序错乱、正在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掰掉的机器人。 ——或者?什么相?当刻板印象的反派, 试图在光天化日的法治社会里,通过某种手法,把贺鸣蝉通过折叠、压缩, 揉成能?塞进口袋带走的一小团。 看到原青枫回来,恶犬邻居就面无表情?地抬头, 森然?盯着他。 气氛僵持。 ……一秒,两秒。 三秒。 原青枫突然?福至心灵,悟了他的意思:“啊。” 原青枫抬手, 比划了下, 示范标准动作, 想了想,又特地转了个方向,方便?独眼?恶犬邻居看得更清楚。 厉别明的脸色更黑了。 但居然?真跟着学, 生硬地、一点一点地按照指导调整姿势,手臂弯曲,回拢, 托着后背把人往肩膀上捧, 另一只手再去捞软垂的膝弯……终于成功。 厉别明低着头,搂严实?了胸口拱着的, 热乎乎软绵绵的小土狗。 他看着贺鸣蝉, 手掌迟疑地,异常缓慢地盖在贺鸣蝉的后脑勺上,生涩地揉了揉。 暖烘烘的。 很软。 小狗又控制不住地睡着了。 原青枫过来,想接过贺鸣蝉,被恶狠狠避开?。 厉别明居然?立刻翻脸不肯撒手:“别动他。” 厉别明拿口型威胁原青枫——这种出身良好、成长环境顺利的混账老好人,根本?就没有条件搞懂,贺鸣蝉的安全感缺失究竟有多严重?。 第126章 是?, 他看了司柏谦交上来的那份狗屁报告,父母过世后,贺鸣蝉并没真正“无家可归”过。 贺鸣蝉有人养,开?始是?跟着司柏谦的姥姥,后来跟着村干部,吃百家饭,后来更是?一成年就跟着司柏谦进了城。 小土狗从来都高高兴兴、活蹦乱跳的,司柏谦说他没看出贺鸣蝉有什么心理阴影。 司柏谦说贺鸣蝉好像从来不伤心。 放屁。 厉别明这么批复那封比垃圾还烂、烂透了、烂到淌水的邮件。 “你抱着他了,就要一直抱。” “不能?松手,不能?不声不响就走了,不能?让他醒了看不见你——绝对不准丢下他,不准抛弃他,不准把他扔到大马路上让他追着车跑。” 厉别明盯着原青枫:“做不到的人就该去死。” 原青枫:“……” 是?这个道理。 可这话不该厉别明这个上手硬抢的强盗说啊。 再说贺鸣蝉也不是?追着车跑,是?追尾了,当时他倒车……算了。 邻居有病。 原青枫脾气温和,又不想吵醒贺鸣蝉,不和他争,只是?轻轻摸了摸小不点的脸,试了试额头的温度:“有点发?烧。” 厉别明的瞳孔倏地收缩了下,猛地站起来:“为什么?!?” 这个温度原来是?发?烧吗?? 厉别明有点想抓个私人医生来,或者?现在就带贺鸣蝉去看病,他艰难地用两个指头夹着手机,给助理发?特急邮件,要医学健康入门?资料,越多越好,马上立刻全发?给他。 但原青枫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把外套脱下来,盖在贺鸣蝉身上。 小土狗轻轻皱了下鼻子。 嗅出熟悉的气味,立刻死死抱紧了那件外套,像是?找回了最喜欢的垫子,整张脸深深埋进休闲风衣的棉质布料。 眼?泪瞬间从紧闭的睫毛里涌出来,把衣服打湿了一大片。 厉别明:“……” 银发?独眼?恶犬冷冰冰盯着原青枫,心不甘情?不愿,勉强一点一点松开?手臂,把从邻居家生抢来的小狗暂时还了回去。 厉别明咬着牙,压低声音:“怎么回事,确诊了吗?” 原青枫摇头:“没这么快。” 贺鸣蝉发?烧是?因为应激。 两个人夜里躺在床上,小不点枕着胳膊,小声聊天的时候,提过一次,这也是?贺鸣蝉的苦恼。 贺鸣蝉每次从一个“家”里离开?,都会发?一次热。 烧得昏天黑地、眼?冒金星,喉咙都干得喷火,浑身骨头疼。刚来城里的时候,贺鸣蝉就发?烧了,还害得二哥为了照顾他请了三天假。 他蜷在被子里烧得迷迷糊糊,听二哥不停打电话低声下气跟那个外国人领导道歉,请同事代班,赔不是?……气自己气得要命,把手掌心狠狠掐出一串月牙印。 还有……他送奶茶被冤枉的那天。 贺鸣蝉其实?也发?烧了。 烧得挺厉害,三十九度,眼?睛里全是?血丝,走路打晃,嘴唇都爆了一层小白?皮。 贺鸣蝉蹲在楼下,对着月光照亮的那一小滩水发?愁,这怎么瞒得住啊。 楼上阿婆、楼下便?利店的阿姨、摆摊卖烧烤的阿叔、叫他大哥的小屁孩……都一眼?就发?现了。 所以贺鸣蝉才大半夜跑去网吧的。 他不想被发?现生病,不想被发?现不对劲,再说他身体好得很,发?个烧算什么?根本?就什么也不耽误。 痛失不灭星钻的知了大王,脑门?上贴着退热贴,一边大口嗦美味泡面,一边恶狠狠扯面包吃,还大嚼火腿肠,咬着火腿肠皮恶狠狠一宿杀回铂金三。 …… 这么一小会儿,贺鸣蝉就已经烧得烫手。 小土狗迷迷糊糊的,察觉到自己被换了个手,挣扎着拿手指撑开一点眼?皮,哑着嗓子:“原大哥……” 原青枫摸他的头发?:“鸣蝉乖,没事。” 原青枫轻轻握住他的手,刚一挪开?,烧得软粘的眼?皮立刻合上。 贺鸣蝉小口小口喘气,靠在他的胸口,喘急了就咳嗽,紧紧闭着眼?睛,后背咳得发?抖,一只手还攥着原青枫的衣服。 原青枫替他轻轻抚胸口,余光看见厉别明太阳穴的青筋跟着小骑手的咳嗽声,一下一下突突地跳。 贺鸣蝉烧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哼哼唧唧的,小声在他怀里嘴硬:“没有……生病……” “嗯。”原青枫温声答应,抱着小骑手轻轻哄,用指腹替他擦拭睫毛里溢出的生理性?水汽,“没生病,我们鸣蝉身体最好,想回家是?不是??” 贺鸣蝉胡乱摇头。 原青枫愣了下,试着推理原因,想了想:“没关系,我请假不会被说,而?且一定会被批。” 厉别明:“……” 小土狗烧软了,泪眼?朦胧,嗓子沙哑:“真、真的呀?” 原青枫抬头。 烧得神志不清、软绵绵的小土狗也不明就里,泪汪汪跟着茫然?抬头。 “……真的。” 厉别明发?誓他早晚有一天要狠狠解决这只老狐狸,他发?誓:“原青枫是?md级别,有三天……一个星期。” 厉别明面无表情?:“一个星期无、责、带、薪、假。” 贺鸣蝉:“!!!” 高烧三十九度八的小知了突然?回光返照,颤巍巍举起胳膊,摇摇晃晃给原大哥竖大拇指。 厉别明咬着后槽牙。 他要剐了原青枫。 厉总监插不上话,也插不上手,只能?相?当阴森地盯着原青枫抱、着贺鸣蝉,和医生交流。 确认后续的观察,联系家庭医生去给贺鸣蝉输液……这种应激性?的发?热,更需要充足休息、精神放松,最好是?在熟悉安全的环境。 至于发?作性?睡病的确诊也没有那么快。 要先观察。 初步观察了症状符合,还要定量评估嗜睡程度,做24小时脑电图、监测肌肉张力、眼?动追踪……还要做腰穿,抽脑脊液。 前前后后,少说也要折腾一个星期。 事实?上,涉及创伤性?检查,医院往往更倾向于谨慎,所以多数类似病例甚至要观察一个月。 ……该死的原青枫。 厉别明黑着脸把“一个星期无责带薪假”狠狠改成“一个月”,把所有重?要紧急的工作划到自己手底下,滥用职权,接下来一个月原md都被批准居家办公。 该、死、的、原、青、枫! 他中计了。 厉总监后知后觉地认为自己很可能?是?上当了。 他好像掉进了一个圈套:被迫,甚至是?自愿,厉别明盯着电脑屏幕,不,他是?强抢了原青枫那个老狐狸的大量工作。 好让原青枫不受打扰,能?有全天时间悠闲地陪生病的小狗玩。 而?他,白?天暴躁敲键盘,晚上像个偷窥狂一样,举着望远镜在窗帘后面看。 唯一勉强让他满意的消息……大概是?忽略掉那该死的嗜睡问题,小狗的身体确实?是?不错。 即使是?发?烧,也不耽误吃、不耽误喝,摇摇欲坠地指导原青枫这个厨房白?痴烤面包,两个人分了一大锅椰香牛骨汤——不是?说他想吃,厉别明根本?不屑这种东西。 厉别明表示自己工作太累,要睡了,冷酷地拒绝了邻居的聚餐邀请。 挂断电话,他立即抄起望远镜,看到了趴在电话边上、下巴压着两只手,被原青枫轻轻摸脑袋,很遗憾和难过的小土狗。 厉别明:“……” 他抄起手机私下给贺鸣蝉发?消息:【我讨厌排骨,讨厌椰子,还讨厌原青枫。】 【不讨厌你。】 【下个月,来我这,单独请你。】 等了几秒,顶着小狗头像的“知了大王”迅速回消息:【嗯嗯嗯!】 小土狗试图劝他们和好:【厉先生,原大哥是?好人qaq。】 厉别明冷嗤一声。 好个大西瓜。 厉别明举着望远镜,看小狗香喷喷喝汤,小狗啃大骨头,小狗嚼肉嚼得腮帮一鼓一鼓,小狗叼着面包乖乖被原大哥擦嘴耳朵变红。 其实?还发?着烧,所以眼?睛反而?过分亮晶晶的小狗,乖乖被原大哥领去浴室,泡医生交代的、有舒缓神经效果的药浴。小土狗蜷在浴缸里,被水浇得湿漉漉,温顺地低着头,轻轻抵在原青枫的肩膀上,被原青枫按摩穴位……唰。 浴帘拉上了。 厉别明:“…………” 他要剁了原青枫真的,他要剁了原青枫。 他盯着浴帘上模糊的影子。 小狗抬胳膊,被温柔地揉搓头发?,被摸着脑袋冲水,被原青枫整个抱起来,拿浴巾裹好。 贺鸣蝉学会了在被抱的时候抱住原青枫的脖子。 第127章 学会了被哄着睡觉。 躺在床上、盖好被子,被原青枫轻轻摸着眼?皮,聊天讲故事……原青枫的语调温柔又平缓,只用了几分钟,就把小狗轻松哄睡着。 厉别明看的很烦,半夜黑着脸把八只呼呼大睡的废物恶霸狗挨个拎起来,拖进浴室洗了一遍。 …… 饱饱睡了一觉,第二天一大早,贺鸣蝉就退了烧,精神抖擞得看起来完全痊愈了。 于是?不听话的小土狗趁原青枫还在睡,蹑手蹑脚爬起来,溜去洗手间,试图偷偷把自己的汗弄湿的被套和床单洗了。 气得厉别明狂给原青枫打电话,把人震醒,把永远闲不下来的小土狗抓了个正着。 …… 贺鸣蝉还和原青枫一起学会了打手柄游戏。 就是?当初司柏谦买给他那种,特别高级的,贺鸣蝉死活也玩不明白?、记不住按键怎么用,一握手柄就紧张到冒汗的游戏机。 原青枫陪他一起坐在地毯上,温声给他讲操作,告诉他,艾尔登法环是?太难了,自己也一直摔死。 可以先玩玩简单的。 ……但原青枫也不知道什么是?简单的。 听话的优等生几乎不打游戏。 蠢货,订购了限量款游戏机的幕后主使举着望远镜,一边骂一边火速打开?自己的steam账号,购买,赠送。 于是?原青枫带着闲不下来的小土狗玩《大富翁》和《胡闹厨房》。 贺鸣蝉盖大酒店盖得两眼?放光。 知了大王还火速上手,切菜煎肉玩得飞起,把手残的原青枫带起飞,在号称《分手厨房》的游戏里大获全胜,兴奋得差点扑进屏幕里。 小狗玩得痛快极了,高兴得脸颊红扑扑,举着手柄手舞足蹈,眼?睛亮晶晶地等摸脑袋等夸。 …… 贺鸣蝉还救活了那盆无尽夏。 原青枫的花圃也活了,又开?了很多花。 厉别明在某个瞬间有点晃神——觉得这挺不错,太可笑了,他居然?觉得这两个人挺不错,他皱了会儿眉,丢下望远镜,准备回去弄个三明治,放十倍芥末酱。 八只废物忽然?躁动起来,不听话地拽链子,呜呜撒娇,厉别明冷声呵斥了几次,觉得不对劲。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几步跨到窗前,一把扯开?窗帘。 月光很亮。 琥珀色的眼?睛也很亮。 贺鸣蝉是?翻那个墙豁过来的,袖子上蹭了点土,踮着脚趴在他的窗台上,眼?巴巴望着他。 厉别明:“……” 厉别明的手背叛了他打开?窗户伸出去摸小狗。 热乎乎、硬扎扎的发?茬抵在手掌心。 好拐走的小土狗这就满足了,看不见的尾巴晃起来,高高兴兴地小声邀请他:“厉先生……今天炖了红酒牛排,还有热汤,我做了香草番茄浓汤,烤了面包丁。” 贺鸣蝉小声说:“开?饭啦。” 第65章 等我走以后 厉总监承认。 ——即使是很久以?后, 厉别明也不得不承认。 那天晚上,对着开开心心的琥珀色眼睛,他在一瞬间思考比较了大概八百种方?案, 包括并?不限于偷狗、抢狗、绑架小狗然后弄架直升机直接飞去国外。 不是没有可行性。 但到了最后,还是该死的残存理智占了上风, 他的左手死死按着右手,凭意志力硬生生忍住了。 忍住是因?为贺鸣蝉还要治病。 而且贺鸣蝉踩着的那块破石头?很不稳当?!该死的原青枫在干什么,为什么不提前给贺鸣蝉买个小木头?梯子?? 厉别明抄起外套, 刚想?下楼把贺鸣蝉从石头?上抱下来, 就听见异常不妙的动静。 卡住石头?固定角度的破木板发?出断裂的咔嚓声。 小狗踩了个空。 石头?叽里咕噜滚下去。厉别明猛地扑出窗户, 一把扯住贺鸣蝉的衣领,把差一点就和石头?一起摔个四脚朝天的小土狗惊险薅进书房:“谁让你乱爬高的??” 在亮堂堂的漂亮屋子里,跟原青枫一起吃暖融融的晚餐不是很好吗, 跑来爬窗户找他干什么? 还弄得跟英勇营救高塔囚徒一样! 小土狗吓得不会动,被他拎着,琥珀色眼睛圆溜溜。 银发?独眼恶犬邻居看起来简直凶极了, 低着头?, 一只手死死抱着他,鼻尖几乎要直接抵到贺鸣蝉的脸上, 仿佛随时可能因?为小狗不听话险些受伤而暴怒打屁股。 贺鸣蝉攥着手指, 张了张嘴,小声道歉:“……对不起。” 小狗不兴奋晃尾巴了。 不开开心心、不眼睛亮晶晶了,肉眼可见地蔫下来,乖乖轻声道歉。 垂头?丧气想?要爬下他的腿,难过地独自慢腾腾回家。 不不不等等——厉别明瞳孔骤缩——该死的他不是在发?脾气。 他!就!长!这!样!! 厉别明没脸承认,但他的确已经偷着尝试了好几次模仿原青枫的那套腔调,录下来自己听, 差点吃了那个录音机。 太?恶心了。 他听起来真的完全变成了什么觊觎纯情小狗的变态偷窥狂。 厉别明急得脑子要炸,幸好手有自己的逻辑,手已经抢先一步,把要溜走的小土狗火速捞回来,紧紧搂在怀里不放。 因?为太?用力,甚至把热烘烘软绵绵的小狗勒得“唔”了一声。 厉别明立刻紧张,放松了手臂的力气,又?尽力模仿之间看见原青枫的动作,生硬地摸贺鸣蝉的额头?:“又?发?烧了吗?” “我?没凶。”厉别明单手抱着他,在房间里团团转,拉开抽屉狂翻温度计,“不准害怕,我?没发?脾气,这是……我?的友好语气。” 被他捉回来的小土狗仰着脸。 靠在他怀里,轻轻攥着他的衣服,一动不动,琥珀色眼睛又?变成难以?置信的震惊圆溜溜。 厉别明:“……” 这么不可信吗??? 恐吓金融圈无敌手、叫敌人闻风丧胆、在商战中从来都无往不利的银发?独眼恶犬,第一次因?为自己长相和声音,出现了某种微妙的心梗。 也有好消息……小狗哄好了。 一哄就好了,容易得简直不可思议。 贺鸣蝉恢复了精神,又?轻轻扑腾着想?要从他怀里跳下去,厉别明酸溜溜地猜,肯定是因?为他抱得不舒服了,该死。 明明原青枫那个老狐狸抱的时候贺鸣蝉都乖乖的。 明明他也抱着沙袋练了!!! 厉别明不太?高兴,但还是绷着脸松开手,把贺鸣蝉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替小土狗整理了下蹭乱的衣摆。 ……然后就被热乎乎的温度又?拱到了颈窝里。 “没有发?烧。”小狗趴在他肩膀上,说话的时候喉咙嗡嗡震他的皮肤,呼出的气息暖烘烘洒在他颈窝。 乖乖地给因?为被浴帘挡住、看不见浴室、这几天都在研究怎么合理推翻邻居家浴室墙的低素质大狗讲:“刚泡完澡,做了药浴,是蜂蜜枸杞的。” 厉别明攥着刚翻出来的八支体温计:“……哦。” ……居然还有这种药浴配方?吗。 蜂蜜枸杞味儿?的小土狗。 厉别明忍不住抬手,轻轻扯了下贺鸣蝉还带着点水汽的发?梢,指节不慎蹭过柔软温热的脸颊。 怪不得抱起来像个刚出炉的,外脆里软,冒着热气的脆底蜂蜜小面包。 小狗点头?点头?:“嗯嗯。” 那种软乎乎、热烘烘的、小动物?一样的柔软力道又拱着他了。 厉别明忍着不能表现得太得意忘形,他又?不是第一天养狗的蠢货,他意识到贺鸣蝉是想和那八只废物打招呼,就起身往狗窝走…… 掌心被软绵绵的小狗爪子勾住。 厉别明:“…………” 因?为之前的误解,贺鸣蝉似乎认定了一些完全错误的推论。 比如厉别明是“比他更可怜的、没人要的、凄凉地一个人住在破铁皮房子里的冷酷凶恶大狗”。 所以?一有机会就来分享自己最喜欢吃的糖。 厉别明是这么猜的,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这些糖自己有而原青枫没有。 嘿、不是,他是说,呵呵。 厉总监尽力控制自己的表情,还有走路的沉稳程度,不能得意忘形,他绷着脸,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看着八只废物?和贺鸣蝉疯玩、毫无底线地谄媚打滚翻肚皮求摸,看着贺鸣蝉和它们?约好明天出去遛。 他面无表情地换了鞋、拿了外套、被贺鸣蝉牵着走。 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站在了那个有暖融融灯光和花园草地的破房子里。 …… 并?不是说,厉别明就很想?来吃这顿晚饭。 不是。 他自有他的十倍芥末罗勒酱冷三明治,有加了盐和酸柠檬的威士忌,还有酸黄瓜。 第128章 只是因为贺鸣蝉完全没给他说告辞的机会。 小土狗正啪嗒啪嗒踩着毛绒拖鞋,兴高采烈,在厨房和餐厅风一样来回穿梭——原青枫告诉他没关系了,这是一楼,不会打扰任何人,贺鸣蝉可以尽情跑。 小狗厨师带着崭新的防烫手套,雄赳赳气昂昂地踢着正步,端出一大锅热腾腾的、香气四溢,闻着就叫人吞口水的酸甜香草番茄浓汤。 厉别明想去帮忙,被原青枫扯了一下,皱眉回头:“你就坐着?” 原青枫提醒他看。 贺鸣蝉高兴极了——比玩大富翁一晚上赢了所有房产还高兴,比玩胡闹厨房全三星通关还高兴。 贺鸣蝉最喜欢这种时刻,成就感爆棚,蹦蹦跳跳往厨房冲,嘴里胡乱哼着“我是一个小知了”,开心得整个人都在发光,琥珀色的眼睛亮得像是里面有一千颗星星。 “他喜欢。”老好人原青枫居然也会警告人了,“你最好不要挑剔食物的味道,是你的味蕾有问题。” 贺鸣蝉的手艺当然相当棒,原青枫尝过他做的每一道菜,是可以开个私厨的水平——不稳定的是厉别明的味觉系统和嘲讽人的水平。 废话。 他的味蕾好得很。 厉别明轻蔑地嗤之以鼻,咬着小狗给自己的陈皮话梅糖,拽着自己的餐椅挪远。 ……借着餐桌遮挡,摸出手机。 厉总监冷着张脸,鬼鬼祟祟地低头用力按着手机屏幕,疯狂紧急搜索“夸赞美食好吃的100个高级词汇”。 不对,还是“米其林专业点评术语”。 什么鬼东西。 重新搜。 “怎样用人话赞美一桌家常菜”。 …… 有点可惜的是,这些临时抱佛脚,到最后实际并没怎么用上。 因为贺鸣蝉已经很开心了。 贺鸣蝉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撑着木头座椅的椅面,轻轻晃着腿,眼睛亮晶晶地看他们大快朵颐。 给原大哥盛番茄汤,再给埋头苦吃差一点把舌头吞下去的厉先生多切一大块牛排,洒上新鲜的欧芹碎、铺上嫩绿罗勒叶,浇满满一大勺让人灵魂出窍的秘制超美味黑胡椒酱。 贺鸣蝉其实也很关心厉别明。 和原青枫比起来,厉别明的工作未免太忙碌了,每次贺鸣蝉往外看,那间书房都一天到晚亮着灯。 小土狗鼓起勇气,小声提出朴素的养生建议:“……要多吃一点肉啊。” 小狗把爪子轻轻搭在辛苦上班的人类胳膊上。 ——这个动作,过去贺鸣蝉其实也经常对二哥做的,但他太不懂事了,每次悄悄钻进书房送冰奶昔、送热饮料,送自己烤的小饼干的时间,都正好赶上二哥不开心。 直到现在,他其实也还是没搞懂怎么判断“什么时候打扰才是对的”。 所以其实贺鸣蝉还是有点紧张。 但他真的很想再试试,于是战胜了自己的心理障碍,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把手试着放上去。 ……因为他记得,很久以前,司叔叔和爸爸都是喜欢这样的。 巡逻、干活很累的时候,他们就喜欢小知了帮忙揉肩膀、捶后背,每次都说“小小知了百病全消”、“知了揉一揉,睡觉不发愁”。 厉先生肌肉硬得像石头一样的胳膊又绷了下。 小土狗炸毛:“!!” 银发恶犬独眼邻居攥着叉子,俯身,又用那种仿佛相当阴森的表情锁住了他,贺鸣蝉咽了下,悄悄后退,想逃跑。 脚后跟贴上地板,人就被托着肋下举起来。 “……肉。” 厉别明盯着他,憋了几秒,吃力地从牙缝里往外挤出新的字:“好吃。” 时刻注意这两个人的原青枫:“……” 废物。 即使是脾气温和、对什么都很宽容好脾气的原md,也不得不这样过分残忍地评价他的邻居和同僚:废物。 而厉别明完全无视他,就用这种非常离谱的、真像是什么勒索绑架犯的态度,把贺鸣蝉抱到自己腿上,低声问:“你怎么不吃?” 贺鸣蝉轻轻眨了下眼睛。 “太瘦。”银发暴力恶犬的大手按了下他的肩胛骨,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瘦得像——” 原青枫像是被番茄汤呛了地发出咳嗽声。 厉别明:“…………” 厉别明:“像。” 算了。 他想不出好听的比喻。 厉别明把话嚼碎了,全都恶狠狠吞回去,今晚他就去报《沟通的艺术》速成班。 厉别明换了副新的刀叉,切肉给他吃——他观察出来了,贺鸣蝉不是对吃牛排有障碍,是对餐具。 贺鸣蝉看起来很担心,锃亮的叉子、刀和盘子会因为过分光溜溜,让切坏的牛排飞出去,砸碎原青枫那些光可鉴人的红酒杯。 这种事,原青枫这个没在西餐厅搞砸过的公子哥也不会明白。 “张嘴。”厉别明切了块牛排,指挥他,“咬,对,漂亮,现在嚼。” 切大了。 小土狗被他喂得腮帮鼓鼓,顾不上忧心忡忡了,奋力嚼嚼嚼。 厉别明也在宴会上出过洋相。 被一屋子“金融圈”的“精英”、“上流人士”嘲笑,看异类一样上下打量,讥诮地低声说着以为他听不见的悄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厉别明给贺鸣蝉讲他过去的事:“他们忽然都不吃了,全停下来看我,在那‘啧’。” 贺鸣蝉显然也遇到过这种事。 所以一秒就感同身受,脸色发白,抿紧了嘴唇,严肃绷着脸,紧紧握着银发凶恶大狗的胳膊。 厉别明有心教他,故意问:“你会怎么办?” 小狗的喉咙动了动,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我,我冲进去。” 厉别明:“?” “就……冲进去。”贺鸣蝉低头盯着绞紧的手指,然后他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脸涨得通红,声音越来越小,“我……我贴着你,就这样站。” 他紧紧贴着厉别明,像一条拼命炸毛、试图增加威慑力,冒充什么守卫犬的小土狗崽子。 毛绒绒的脑袋抵着厉别明的肩膀。 小土狗拼尽全力狠狠凶了:“我瞪他们。” “……”厉别明不是这个意思,但他有点理解原青枫的教学流程为什么不顺利了,的确做不到,他把贺鸣蝉翻了个面,低头看了几分钟,捏了下热乎乎的脸,抱进怀里。 没人能在这时候做到不抱小狗。 戒过毒也不行。 “行。”厉别明把话咽回去,他本来是想教贺鸣蝉直接掀桌子、把所有的菜都掀到地上,既然不想吃,那就谁都不要吃了。 但这样居然也离谱的感觉不错,他低头,看着贺鸣蝉,生硬地复述:“那你就……贴着。” “贴着我站。” 厉别明觉得自己是疯了,或者完全被贺鸣蝉的脑袋拱晕了,居然会开这种玩笑:“我们三只眼睛瞪死他们。” 看得出原青枫在沉重的道德包袱和想笑之间挣扎得相当艰难。 银发独眼恶犬森森抬头,试图用眼神杀人,杀人无效,他现在像一只被小狗崽子爬在身上、理智已经完全蒸发的倒霉邻居大狗。 原青枫撑不住了,摘下眼镜说了声“对不起”,笑得低头压在胳膊上。 厉别明在要不要过去掐死他的困局里犹豫一秒,贺鸣蝉就被传染了。 饭菜有毒。 邻居家的红酒牛排、暖洋洋的灯光和酸甜可口的番茄浓汤一定是下了什么致幻毒剂。 厉别明低头,莫名其妙看着闷在胸口高兴到钻来动去的小狗,他也难以幸免,笑了一声,然后局面变得彻底难以收拾。 ……直到几分钟后。 笑得揉眼睛的小土狗轻轻“唔”了一声,忽然在他怀里软下来。 贺鸣蝉被用力托住后脑、揽着腿弯,紧紧抱起,软绵绵贴在他臂间,手脚都向下垂落。 厉别明收紧手臂:“贺鸣蝉!” 他的脸上是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剧烈恐慌。 原青枫起身,单手按住变态邻居绷成铁块的肩膀,轻轻摇头——显然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一会儿就好。”原青枫的神情恢复严肃,把眼镜重新戴上,“情绪波动大会这样。” “先抱鸣蝉去卧室里,你陪他待一会儿,我去和医生说。” 原青枫还不放心,走了几步又折回来,警告三联:“别凶个脸,别讲恐怖故事,别教可能违法的事。” 天生就是凶脸的银发低素质恶犬:“……” 厉别明的喉咙动了动。 ……那他还能干点什么??? 该死的原青枫。 第129章 厉别明僵在原地,用练了不短时间的手法?,异常笨拙地、生硬地调整姿势,把软得像没骨头?的棉花娃娃一样的小狗抱起来……见鬼,理论和实?操完全不一样。 他小心翼翼地把贺鸣蝉捧起来,贴近怀里,他发?现贴得越近,抱起来好像就越稳当?。 厉别明就把贺鸣蝉努力抱紧。 他把小狗抱进卧室,然后呢?下一步是什么,该死的原青枫为什么不说明白? 放在床上吗?刚吃完饭就躺下怎么行。 放椅子上?开玩笑软成这样怎么坐得住。 放吊椅里? ……完蛋了,该死,他找不到吊椅里不能放的理由。 他、不、想?。 厉别明冷酷否决,手臂收紧,装作没看见吊椅,把贺鸣蝉又?往怀里摁了摁。 凭什么要放?他抱得好好的。 厉别明坐在床上,轻轻摸着小狗的脑袋,低头?想?,贺鸣蝉的头?发?好像是有点长了。 贺鸣蝉真的像是单纯的、只不过是太?困就睡着了一样,脸色还是红润的,身上也柔软温暖,厉别明忍不住捏了几下他的手指,又?轻轻弯折了一下手腕……小土狗依然乖乖闭着眼睛,睫毛安静地垂着,胸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厉别明用指节轻轻碰贺鸣蝉的脸,很柔软,鼻梁很高,眼皮软软的,睫毛浓密。 脑子是怎么长的? 就只会瞪人,牙都不会龇,怎么还敢说出“我?冲进去”这么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厉别明突然很想?看看这只小土狗的牙尖不尖,他发?誓他就是想?的这个,没别的,他捏开那两片温软的嘴唇,看了看整齐的小白牙,贺鸣蝉天天认真刷牙,还哼歌。 ……很软。 怎么这么软。 不会说狠话的人嘴就这么软吗? 厉别明盯着小土狗,尝试压下某种令人烦躁的热气,他咬碎了两粒强效薄荷糖,毫无用处。 想?吃药,绝望地发?现忘了带。 当?然忘了,他被小土狗牵着手,连怎么出的门、家里锁没锁都不记得。 鬼才记得药扔哪了。 他重?重?躺在床上,拉起贺鸣蝉的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喉咙滚动,呼吸变急…… 温暖的手指小心地碰了碰他灼烫的眼皮。 厉别明胸腔巨震。 倏地睁开泛血丝的眼睛。 贺鸣蝉只是猝倒——不小心昏迷了一下,很快就醒了,小狗不明白什么是“烧得难受”,只知道他看起来不开心,就轻轻摸他的眼睛。 原大哥就是这么安慰他的,贺鸣蝉学会了。 他知道自己多半得了那个“发?作性睡病”,最难过、难过得好像天塌了一样。 被这么温柔地轻轻摸着,那些痛苦也就慢慢消散。 …… 厉别明粗重?呼吸,喉结上下滚动,连脸上的疤也像是烧起来,独眼近乎是森然地盯着什么都不懂的小狗——糟了,贺鸣蝉还记住了“这是邻居可怜大狗的友好状态”。 柔软的、温暖的小狗,蜷在床上枕着一边胳膊,侧躺着,用干净温柔的琥珀色眼睛认真望着他。 轻轻摸他的眼睛,安慰他:“厉先生,你是好人,不要难过。” 厉别明嗤笑了下。 他下意识就要跟出几句嘲讽的刻薄话,想?起原青枫那些该死的警告,又?硬憋回去,开什么玩笑,他是好人这世上就没有恶人…… 小狗自顾自地靠过来,把额头?拱到他的颈窝,抱住他的肩膀。 厉别明:“……” 现在不是好人不好人的问题。 是他可能要因?为某些不可控的生理反应被原青枫报警抓起来了。 厉别明深呼吸,试图把什么都不懂的小土狗拎起来,手指刚薅住衣领,就听见很闷、很轻很软的声音。 这些天太?开心了,小流浪狗不舍得和原青枫说这种扫兴的话。 但和他反而能说得出,因?为他们?有过很像的经历、彼此?能理解,因?为贺鸣蝉正在小心地轻轻摸他的疤。 用那种像是小狗轻轻舔舐的力道。 因?为在暴雨天里,一只湿漉漉的、一瘸一拐的小流浪狗,总能准确找到另一只浑身疤痕的流浪狗……把自己半块脏兮兮的饼叼过去,眨巴着温柔的琥珀色眼睛,小心翼翼地想?要蜷在一起,依偎着取暖。 因?为不论他怎么说……贺鸣蝉就是很坚定地、很固执地,一根筋地认为他是好人。 原青枫当?然也是好人。 所以?。 小狗埋在他的脖子里,闷闷地小声说,身体微微发?着抖,但还是异常坚强地止住了战栗。 贺鸣蝉想?一些话想?了很久。 “我?可能……快要走了。”小狗小声说,“等我?走以?后,厉先生,你和原大哥都要好好吃饭啊。”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小狗不走,我来想办法! 第66章 点头啊 贺鸣蝉差一点就被掀掉下床。 因为小骑手的确很瘦——这段时?间又是受伤、又是生病, 那一点心爱的宝贝竖脊肌都快不见了。 也因为银发独眼恶犬邻居非常着急的时?候,爆发的腰腹力量实在惊人,能在身上?还有只小狗趴着的前提下, 依然不用?手借力就砰地?猝然坐起来?。 小土狗骨碌碌飞出?去,在床上?弹了一下。 “嗯”了一声。 紧接着就被一把火速捞回——厉别明的双手钳着他的肩膀, 独眼一动不动盯着他,两个人离得很近。 近得鼻头都快要碰在一起。 ……厉别明慢慢松开小土狗的肩膀,改为按住柔软温热的后脖颈, 这么?看了他几分钟。 又或者是几秒。 “你要走了。” 厉别明问:“去哪, 搬出?原青枫家, 租房住吗?我也有房子。” ——说?到这个,厉别明前几天其实就意?识到自己很蠢。 他明明可以再?弄几套房产,再?雇个房产经纪人, 不着痕迹地?把这些?包装成“性价比超高短租房”,搞一些?任何人都无法拒绝的花言巧语,用?最低价格推销给贺鸣蝉。 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 困在最浪费时?间、最愚蠢的思路里, 死磕那幢实在很难重?修的破铁皮房子。 琥珀色的瞳孔轻轻动了动。 贺鸣蝉抿着嘴唇,他的嘴唇有点泛白, 脸色也是, 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厉别明。 映出?很凶、刺猬银发一只眼睛、冷着张脸极度焦躁的影子。 “我……” 贺鸣蝉犹豫,小虎牙轻轻咬了下嘴唇,挪开视线,小声说?:“我……过段时?间,有一点事……要回老家一趟。” 他像是已经想了很久。 稍微顿了下,语速就忽然变快,像是偷偷反复练习过一样继续飞快地?继续说?。 “韩荆大哥这个月底要去那边一趟, 有个他们救援队的短期培训,在我们家附近的山区,恰好顺路,所以带我一起……” 厉别明问:“你老家还有人吗?” 贺鸣蝉不说?话?了。 该死。 厉别明懊恼地?磨了下牙根,他又犯病了,又过分焦躁、控制不住自己说?的话?,他应该尽快回去吃药,不是在这像个脑子有病的混蛋一样尽戳小土狗的伤疤。 但贺鸣蝉远比他想的坚强——厉别明看着搭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力道很轻,很乖。 小狗感觉了到他的情绪异常,所以挪到他身边,软乎乎贴着他,轻轻地?、热热地?呼吸。 ……好极了。 厉别明绝望地?盯着别的地?方。 现在是另外一些?异常了。 “嗯。”贺鸣蝉完全没发现,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轻轻攥握,蜷缩又松开,“有的……有好多人呢。” 吃百家饭长大的小狗开始絮絮叨叨——村口小卖部的阿婆啊,每次都给他冰棍吃,还有卖糖水的阿叔,桂花蜜好甜啊好甜,推自行车上?班的蔺老师天天考他英语单词,啊啊啊他背不出?英语单词,他在田埂上?拔腿飞跑,每一块田里的人他都认识。 都会?喊着“小知了”大声和他欢快地?打招呼。 小知了裤腿沾泥巴啦! 小知了又上?房了! 知了往那边跑了那边跑了那边跑了…… 所以蔺老师骑着那辆他偷偷修了八百遍、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一路叮叮咣咣总能追上?他:“知了!知了的英文单词是什么?!” “是cicada!!!” “ci!ca!da!” 蔺老师操心坏了:“你将来?跟你哥去城里也要起个英文名啊!!!” 他还认识好多人,还有妈妈的同事,爸爸的战友,民兵队里的叔叔伯伯,还有村里好多好多和他关系超好的铁杆好兄弟……很多人没有进?城,去当义务兵的也退伍了。 第130章 回家了,继续种地?……金灿灿的麦地?,他总在麦秆里打滚,这段时?间天气很好,听说?家里最近没有雨,麦子又要熟了…… 厉别明看着他说?,看着翕动的柔软嘴唇,几乎没怎么?听进?去。 只知道小骑手的声音又轻又软又好听,像威士忌杯子里的轻轻晃动的冰块,清脆又微醺,含着冰凉。 这个比喻糟糕。 不应景,不合时?宜。 厉别明重?新想——他听见贺鸣蝉说?“冰镇绿豆汤”。 那就是绿豆汤里的冰糖,清甜消暑,叮叮当当。 ……长久以来?,那股克制不住想要毁掉什么才能稍微平复的毒火,扎在他的血管、肌肉、骨缝里无法拔除,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 只有药物和自虐才能勉强压制、日?夜灼烧不熄的爆烈焦躁,现在却像是慢慢熄了下去。 因为吃饱喝足,红酒牛排好吃到离谱了,火候可以让那些?米其林大厨羞愧到排队跳楼。那个汤也好喝到哪怕去了地?狱还是想喝的地?步,要是地?狱里也有那个浓香番茄汤,他可以推迟投胎。 也因为小土狗窝在他身边絮絮叨叨说?话?——说?什么?根本不是重?点,随便说?什么?,贺鸣蝉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厉别明可以听一整天。 “贺鸣蝉。” 等小骑手一口气痛痛快快说够了,厉别明才低声开口,声音柔和得叫他自己都错愕——这种动静居然是从他嘴里出来的,他忍不住又说?了一声。 靠。 靠! 厉别明发誓今晚回家就练这个了。 他要练到能恶心死原青枫、熟练掌握这个见鬼的肉麻语气,练到彻底运用?自如,练到小土狗见到他就晃着尾巴扑上来为止。 他也很想接住扑进自己怀里的小土狗,举高了一下下抛着玩好吗?? 扯远了,厉别明强行收回心神,迟疑着抬手,略作停顿,找了找感觉,慢慢落在毛绒绒的脑袋上?。 贺鸣蝉的头发的确比之前长了一点。 不再?是短短的扎手小毛茬,又被原青枫那个穷讲究的家伙哄着,每天用?那种高档洗发水揉着轻轻洗,摸着手感更软、更蓬松。 脆底蜂蜜黄油面?包柔软小狗。 他试探着揉了揉,发现动作居然也没之前那么?僵硬。 立刻再?接再?厉,得寸进?尺,指腹慢慢打着圈:“你是想回去看看……想家了吗?” 贺鸣蝉眨了下眼睛。 又不说?话?了。 光是拿这双琥珀色的眼睛朝他轻轻弯。 “因为这个,你随时?都能回去,用?不着搭车。”厉别明低声告诉他,“但你不能是因为别的。” “不能是因为你觉得你生病了就要跑。” “这不是什么?大病。” 厉别明看着他:“不要命,知道吗?不要命,不传染。” 他察觉到小土狗的呼吸微微滞了下,该死,他就知道是因为这个,贺鸣蝉的分寸强过头了。 厉别明烦躁地?咬了下舌尖。 不用?猜就知道,贺鸣蝉在这点上?完完全全、彻彻底底被养坏了,那个废物把小土狗养得很差。 差爆了。 光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说?一万遍“不是累赘”、“不是麻烦”也没用?。 “就算真是什么?严重?的病——我不是说?你可以得的意?思,你不可以得那种病,因为你要跑、要玩,要去草地?上?打滚,天天玩你喜欢的东西,天天做你最喜欢的事。” 厉别明盯着他:“但假设,就是假设,你也不能跑出?去躲起来?,知道为什么?吗?” 小土狗睁大圆圆的眼睛,愣愣看着他。 厉别明余光看见影子。 原青枫和医生说?完回来?了,端着装了药和水的托盘,停在门口。 不知道已经在那站了多久。 ……该死的原青枫。 厉别明磨着后槽牙,恶狠狠豁出?去了:“因为你一走,我就会?放狗翻墙咬你原大哥,把他家的房子都推了,花园也掀了!我还拿枪打他!” 贺鸣蝉:“!!!” 原青枫早和守护别墅、草地?和花园的小狗大王说?了,从门外探头:“对。” 小狗大王:“!!!!” 原青枫:“他干得出?来?。” 厉别明:“……” 他下地?狱也要捎带上?原青枫真的他发誓。 但威胁恐吓的效果还是有的,毕竟在小狗大王来?之前,他们两个的确是那种剑拔弩张的架势,厉别明的前科也的确……嗯,不太少。 稍微不太少。 银发独眼低素质恶犬邻居盯着贺鸣蝉:“明白了吗?” 小土狗抿着发白的嘴唇,喉咙动了动,回头看了看原大哥,又看看厉先?生,最后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 明白了。 小狗大王视死如归。 舍身抱住厉别明的胳膊不撒手,瘪着嘴唇,抬起头用?那种超可怜表情发动攻击。 厉别明:“…………” 他不是这个意?思、嘿、不是、呵呵、不是、他脑子没有乱他是清醒的非常清醒他发誓。 厉别明盯着原青枫:“我要带他出?去玩。” 通知原青枫是最后的礼貌。 他知道一片荧光海,那种踩海浪就能有蓝荧光的,他要带贺鸣蝉去,还有他知道几个夜景绝佳的观景点,他知道半山腰能俯瞰半个城市的灯火,知道郊外能看见数不完的星星,贺鸣蝉必须要去看。 贺鸣蝉要是特别想家,他今晚就开车带着小土狗回家去麦田打滚。 原青枫该同意?的。 ……该点头,同意?。 该叹一口气,然后露出?那种无可奈何的温柔表情给小狗穿衣服、带零食。 带上?贺鸣蝉最喜欢的那件原青枫的风衣外套。 该用?那种老好人的纵容脾气,抱着手臂,说?“好吧”、“好吧”,但鸣蝉乖,要先?好好把药吃了。 该大方地?把贺鸣蝉暂时?借给他。 让他开着那辆威风凛凛的改装越野,把贺鸣蝉带出?去痛痛快快玩一圈、好好散散心,应该牵着手把贺鸣蝉送上?车,再?揉揉小狗的脑袋……以后再?不准东想西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原青枫该点头,然后过来?,弯腰推一下眼镜,笑着嘱咐小狗“玩得开心”、“早点回家”的。 为什么?不点头?点头啊,点头啊,厉别明脸上?的疤又开始灼烧了,独眼恶狠狠盯着眼前的宿敌,眼里像要流出?血,像要把这个混账生吞活剥。 …… 原青枫没有立刻开口。 他看到厉别明。 过去什么?都不在乎,咬着烟在摩天大厦楼顶和对手漫不经心低对赌,赢了通吃输了就去死的亡命徒、劣行累累的恶犬,现在死死抱着他刚捡的小狗。 把贺鸣蝉搂在胸口不松手。 狰狞凶恶的脸上?,生平第一次,露出?那种近乎哀求的,剧烈慌乱的表情——不是对他原青枫,当然不是。 是哀求厉别明这辈子最不屑、最嗤之以鼻的那个,被人们称之为“命运”的混账东西。 “……过几天。” 原青枫走过来?,放下手里的托盘,轻轻摸贺鸣蝉的脑袋,温声问:“过几天出?去玩,好不好?” “腰穿结果好像有点小问题,医生建议补充几项检查,明天可能要再?去一次医院,一转眼就好,很快的。” 他把贺鸣蝉当大人,蹲下来?,和小狗大王商量:“我们牵着手,还有冰淇淋。” ----------------------- 作者有话说:虐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第67章 手摔到地上 系统暂时还没弄清楚沈不弃是怎么把渐冻症搞到?手的。 但的确是搞到?了。 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一个?月的时间卡得实?在太死, 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退场选项里,这个?总比癌症、白血病之类好?不少……而且很合理。 毕竟贺鸣蝉从来都把他那辆小电驴骑得飞起,走街串巷风驰电掣。 这段时间却?鬼使神差, 接连出?了好?几?次事故,好?像身体忽然不听使唤了一样, 摔跤、追尾、进医院。 仔细想?想?,好?像一直都有提示。 …… 检查结果出?来不到?十分钟,韩荆就?到?了医院。 他还在医院门口拦住了司柏谦, 后者?暂时被“强制休假”, 这段时间过得惨不忍睹, 眼下青黑,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彻底不像个?体面的办公室精英。 至于吊着的胳膊、瘸着的腿、裤腿里因为被大黄咬了漏出?的纱布……摔跤摔的。 韩荆和他讨论过,也约好?了。 是摔跤摔的。 “你就?这么上去骂他?” 第131章 韩荆拦住这个?“贺鸣蝉最在乎的二哥”,不准他上去添乱:“骂他不懂事, 这个?时候得病?还是这么麻烦的……” 司柏谦的眼尾狠狠跳了下。 他总不说话。 当初司柏谦自己一个?人, 拖着麻袋装的行李来城里上学、刚毕业、刚入行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被嘲笑了只是低头?沉默。 后来贺鸣蝉被嘲笑了, 他也沉默。 贺鸣蝉被人欺负了、受委屈了,死死攥着拳头?,抿紧嘴忍着眼泪……他不仅不替贺鸣蝉说话,还不准贺鸣蝉自己顶嘴。 被韩荆揍断了肋骨的时候,也一声没吭。 现在倒是急了。 司柏谦死盯着韩荆,干裂的嘴唇从紧闭得失血发白到?剧烈颤抖起来,终于有什么不堪而混乱的洪水终于失控, 倏然冲垮了那道高墙:“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生病了,这么重的病我得过去!我——” 又说不出?话了。 司柏谦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韩荆,脸涨得通红,重重喘着粗气。 被领带绑着的喉结滚动,他的西?服被汗打湿了,牙关几?次紧咬又松开,才又终于哑声挤出?几?个?字:“……让开。” “贺鸣蝉是我弟弟。” 司柏谦低头?,死死盯着自己的影子:“他年纪小……出?这事了他害怕,我得去陪着他……” 韩荆问:“你总是把责任推给他吗?” 这位体面的金融精英、小山村里走出?的第一个?顶尖大学研究生,极力维持的体面瞬间崩裂,脸猝然抽搐了下。 司柏谦听见自己打着颤的声音:“……什么?” “你把责任推给他。”韩荆再说一遍,方便他听清,“每次都是——你吓疯了,要去医院看他,但你不能承认,一定要说是因为他害怕。” “你把他从乡下带进城,明明是因为你想?让他陪着你,因为你不舍得他。”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 司柏谦似乎连自己也从未意识到?这个?。 他的脸色剧烈扭曲,像是被人当头?泼了脏水,本能地暴怒起来,骂了声“放屁”就?要反驳,却?猝然僵住。 韩荆想?问很久了:“说一句‘我很担心’这么难吗?” 司柏谦回答不上来。 他匪夷所思地站着,脸上的血色慢慢褪尽。 是这样吗? ……难吗? 头?顶的太阳白亮曝晒。 他站在自己的影子里,喉咙艰难滚动,耳边蝉鸣忽然变得响亮至极……仿佛只剩下这个?声音。 他把贺鸣蝉带进城,是因为他不舍得贺鸣蝉。 司柏谦想?每天都看见贺鸣蝉。 起初这个?愿望实?现得不错,他凭自己的本事,在寸土寸金的城里立稳脚跟、买了房子,贺鸣蝉被他从那个?小破村子接来城里住。 多?少人臆想?中?“终极幸福目标”的标准模板。 但人好?像就?是会变得更贪心的……习惯了这种?幸福以后,欲望就?悄然膨胀,变成了“贺鸣蝉要同样认真地看着他”。 不要走神,不要,不要去和那么多?人玩。 不要每天玩得兴高采烈、脸都通红,带着那种?“外面世界好?棒啊每个?人都是好?人”的表情?回家。 司柏谦受不了。 对,不是因为贺鸣蝉可能会添麻烦、惹事情?、会打扰他工作,发出?噪音吵到?他。 是因为司柏谦受不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贺鸣蝉。 玩得那么依依不舍——贺鸣蝉和每个?人的关系都变得好?极了,抱着那条该死的长毛狗,被拱得闭起一只眼睛笑,根本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 家里那么无?聊。 那些他从来搞不定的,在他眼里陌生、难相处、矫情?,性格古怪排外又看不起人的邻居。 在贺鸣蝉那里,变成了会笑眯眯往他口袋里塞橘子的阿婆,会拽着蝉小子杀两盘象棋的爷爷,变成了每天都给他留一串香喷喷烧烤的阿叔……便利店的小姑娘对着他脸红,给他雪糕吃,天天问他乡下什么样,好?不好?玩啊,麦子熟了是不是一大片金黄。 贺鸣蝉还傻乎乎的感觉不到?,开开心心回一大束自己去花市捡的、人家不要扔了可惜的装饰麦穗,配上几?样干花,漂亮得小姑娘眼睛里冒星星。 贺鸣蝉活得真开心啊。 他站在窗户后面,西?装革履、系着勒死人的领带,攥着窗框手指发白。 手机嗡嗡震,里面是同事新?一轮的阴阳怪气,五个?疯狂闪烁的工作群,和当着所有人把他喷成废物的狗屎上司。 那天贺鸣蝉兴高采烈地跑回家,和他说,要送外卖。 贺鸣蝉其实?没上来就?注册众包骑手,先试跑了几?天,帮饭馆送饭,帮邻居遛狗,帮工薪族送小孩,帮便利店给不方便下楼的独居老?人抗上去一箱矿泉水。 小骑手身板结实?,有的是力气,跑一晚上油耗一瓶冰镇橘子汽水。 “我帮了好?多?忙!”贺鸣蝉给二哥也带了冰镇橘子汽水,脸跑得通红,眼睛亮得惊人、滔滔不绝地讲,“我差不多?认识路了!二哥,这里路都好?规矩啊,横平竖直的,二哥,我还以为难得很,没想?到?特别好?记,二哥?……” 司柏谦盯着那些菜,食不知味,像是在嚼蜡。 司柏谦无?法控制地这么想?。 那他呢? 贺鸣蝉看见外面这么好?、这么有意思,是不是慢慢的,就?不要他了。 所以司柏谦痛恨“外卖”——“外卖”把贺鸣蝉夺走了,他失控了,无?法克制地迁怒,言语先于理智,他开始不顾一切地证明贺鸣蝉的外卖送得很糟糕。 因为送外卖,贺鸣蝉添了很多?麻烦。 他工作出?了问题,是因为不得不替贺鸣蝉收拾烂摊子,分散精力,耽误了正事。 他心情?不好?是因为贺鸣蝉一直惹祸。 贺鸣蝉根本就?干不好?,还会被人投诉,还要受委屈——明明都已经那么不高兴了,为什么还不辞职? 他缺贺鸣蝉挣的那几?个?钱吗? 他给贺鸣蝉的零花钱还不够用吗??贺鸣蝉可以随便刷他的卡,司柏谦从不管贺鸣蝉买什么,他甚至鼓励贺鸣蝉去买那些城里男孩子喜欢的东西?,他问贺鸣蝉要不要刚发售的最新?款手机。 贺鸣蝉看见价格,瞪圆了眼睛,把脑袋摇成拨浪鼓:“这还怎么送餐?!不要不要,我手机好?着呢,抢单可快了,二哥快走我请你吃饭……” 贺鸣蝉真不稀罕要,拖着他就?跑,绷着张脸学什么网上的新?词“溢价”、“信号差”、“漂亮板砖”、“高价低配”……贺鸣蝉是真长见识、真懂了很多?了。 就?像当初他告诉贺鸣蝉,那个?贷款电动车是圈套一样。 贺鸣蝉拉着他去最喜欢的小餐馆,小骑手新?发工资了,阔气地拿自己的钱请二哥吃大餐。 司柏谦根本就?不想?吃什么大餐。 司柏谦穿着西?装,站在那个?苍蝇馆子门口,格格不入,还被五大三粗的老?板撞了一下——那个?光头?纹身像杀过人的老?板叫贺鸣蝉“知了仔”,两把菜刀剁肉馅,扯着嗓子招呼后厨给薅一大份全是肉的“香喷喷长身体大盒饭”。 跑堂的服务员也染了一脑袋黄毛,还有纹身,和贺鸣蝉碰拳头?:“我们的目标是什么!” 贺鸣蝉:“竖脊肌!啊啊啊背阔肌!” 黄毛眼睛里笑了下,搓他脑袋,三下五除二把险些盖不上的饭盒塞塑料袋里系严实?,再弄个?新?袋子,丢进去一瓶冰可乐、一瓶冻结实?了的矿泉水。 听说知了仔要带他二哥吃饭,上下打量:“你啊?” 司柏谦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黄毛反而笑了,主动伸手跟他打招呼:“金融街的吧,司柏谦?我们很喜欢你弟弟。” 他没法去握那只手,黄毛看了看他,也不在意,没说话,就?又去后厨忙活了。 后来司柏谦才知道这是家黑店,专门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那些光鲜亮丽的写字楼,越往上爬手段越脏,钱没他想?的那么干净。 讽刺的是,在厉别明那,这些人的地位还比他高点。 当时的司柏谦当然不知道。 司柏谦没心思细想?这些人怎么叫得出?他的名字,只是盯着贺鸣蝉胳膊肘那片血痂,贺鸣蝉被晒得爆了皮的后脖颈、前几?天中?暑买的药还在大了一号的骑手服口袋里。 贺鸣蝉新?学了规矩,笨拙地用开水烫他的那一份一次性碗筷,烫了一下手,呼呼地吹。 ……贺鸣蝉是觉得他挣的钱不够养活两个?人吗? 为什么偏要自己出?去挣? 为什么这么拼命、这么不知道分寸? 贺鸣蝉到?底想?要折腾出?个?什么?!? 第132章 事情?不受控制地越来越糟了。 司柏谦越是这样,贺鸣蝉就?越茫然不安,终于贺鸣蝉开始躲着他,一天比一天小心翼翼,离他越来越远。 终于,贺鸣蝉在家里走路也要贴着墙根,喝水都不敢让杯子磕出?一点响,一回家就?立刻冲澡、换衣服,洗干净了,把地也拖得锃亮,蹑手蹑脚溜进自己那个?小房间。 而这幅样子又像是根针扎在他眼睛里,他越来越频繁的暴怒,贺鸣蝉越来越怕他……所以他以为。 司柏谦以为,让贺鸣蝉搬出?去住,一段时间。 就?会好?了。 让贺鸣蝉知道外面房子难找,处处踩坑,碰得头?破血流……去看看真正的世界,外面那些混蛋有多?糟糕。 司柏谦盯着手机这么想?。 他想?让贺鸣蝉知道,外面根本不像他以为的那样全是好?人。 他是这么想?的,然后就?会好?了,贺鸣蝉就?会回家,他不是真的不想?让贺鸣蝉回家,他后来给那个?绿萝浇水了。 他收拾了房间。 买了西?瓜。 剪了绿萝黄掉的、枯萎的叶子,学着贺鸣蝉那样,还买了营养土。 已经配送了,本来第二天就?会到?的。 ……如果不是韩荆闯进来把这些东西?不由分说都抢走的话。 「cp箭头?又转回来了!」系统好?惊讶,忍不住乱猜,「你想?用这个?办法留住贺鸣蝉的数据吗?让主角醒悟过来,重新?纠正官配?但已经晚了,清除已经过半了……」 沈不弃当然没这个?想?法,托着下巴,正在隔空往司柏谦的脸上画丁老?头?:「嗯?」 他在司柏谦苍白扭曲的脸上添了两个?糖球、四撇胡子,又在脑袋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王”字。 沈不弃隔空截图,对自己的杰作发出?意味不明的赞赏:「啊。」 系统被他急死了:「啊啊啊啊啊」 沈不弃玩够了,把湿漉漉的系统绒毛球从长毛功勋犬大黄嘴里救出?来,扯着司柏谦的领带,仔仔细细帮忙擦了三遍,再涂冰镇酸梅汤味沐浴露,手法娴熟地揉搓出?一大堆粉色泡泡:「也不是。」 疯狂冲洗自己的系统愣了愣。 沈不弃完全没考虑过重拉cp——成年人嘛,不合适就?分开,他就?是突发奇想?。 想?试试这个?兄弟部门斥十八位数巨资开发、引以为傲的「主角鉴定程序」到?底好?不好?用。 ——是不是个?可以被当成诈骗经费重新?审查的摆设。 「主角」 是怎么挑选、怎么定义的。 判定标准到?底是什么? / 韩荆最终没让司柏谦上楼。 他不认为司柏谦这个?时候适合出?现——这点和厉别明不谋而合,所以司柏谦暂时“去国外出?差了”。 厉别明让助理发了封格式标准的模板推荐信。 他给司柏谦这个?机会,去砍掉枝蔓、实?现野心、继续往上爬,如果司柏谦不想?,那没办法。 这是抱走小狗的价格。 贺鸣蝉结束了检查,其实?并没在医院久留,小狗有一点心事,需要慢慢消化、慢慢想?,他被原青枫牵着手,腿稍微有一点丢人的软,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医生说他身上有个?叫“fus”的基因。 这个?基因本来就?像个?定-时-炸-弹,迟早要爆炸,又对恶劣环境和剧烈的身心变化敏感,医生说他是后者?。 医生说他这段时间太劳累、心里的压力堆积得太重了。 “长期高负荷和持续性精神高压”。 ……也没有啊。 贺鸣蝉贴着原大哥,趁医生去拿检查报告,很小声地试图辩解,他明明没有很累,也没有不开心。 没有……多?不开心。 他一直这样的,从来都好?好?的,连最小的感冒都没得过几?次。 他身体一直都可好?了,是不是查错了,是不是还是那个?睡病?他不嫌总是睡觉耽误时间了……他以后天天睡八个?小时行不行? 原青枫蹲下来,看着湿透的、再眨一下睫毛就?要溢出?水汽的琥珀色眼睛,把他轻柔揽在肩膀上。 摸着后背。 布料立刻洇开一小片湿漉漉的滚烫。 “知道错了……” 小骑手断断续续地认错、发誓,哽咽着保证:“真的知道错了……以后一定改……” 贺鸣蝉把脸埋在他肩头?,紧紧攥着他的袖子,手指泛白,掉着眼泪小声试图被通融:“一定改……” “以后……累了就?睡觉。”他带着哭腔绞尽脑汁反省,“不在红灯打瞌睡了……不好?,我起了坏影响……” 原青枫轻轻摸着他的背,少年单薄的脊背在t恤下打颤,瘦了不少,匀称的肌肉几?乎快要消失了,掌心是凸起的肩胛和打着哆嗦的脊椎。 医生给出?的初步诊断,高度怀疑是二十五岁以下发病的,被称为“少年型als”或者?“爆发型als”的特殊亚型。 病程进展迅速,三到?六个?月,可能就?会出?现肢体瘫痪,伴随呼吸肌受累。 再配合之前的嗜睡症状,高度怀疑是延髓起病……最好?提前就?戴鼻氧,预防睡眠中?突发的呼吸暂停。 原青枫也不是随时都能保持冷静。 他也需要做点什么,比如无?意识地顺着脊椎,不停抚摸小骑手单薄的脊背、把人更紧地护在胸口,等暴怒得像头?要撕碎一切的恶犬的厉别明去找“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网吧……也不通宵了……” 小骑手被紧紧抱着,还在抽噎着努力发誓:“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抚摸后背的力道太温柔了。 被抱在怀里揉小狗的眼泪不争气地飙出?来,哭得汪汪呜呜,心里话也掉出?来:“我以后……晚上十点,躺下就?睡觉……再也不想?一整个?晚上……二哥什么时候能消气了……” “不天天……天天想?着,冲那个?铂金骑手……” 他也学其他人,夏天三十八度他就?不跑了,就?在树底下睡觉。 要多?睡觉,一定要改。 “鸣蝉乖——鸣蝉?看着我。” 原青枫深呼吸,把那些过分复杂苦涩的沉重暂时压下去,完全整理好?情?绪,才轻轻摸埋在肩头?的脑袋,提醒贺鸣蝉抬头?。 原青枫柔声给他讲:“不是你的错啊,你看,这个?是基因病。” 原青枫点开手机给他搜。 基因病就?是潜伏在身体里,或早、或晚,一定会出?现症状的病。 当然有些人运气好?,或许会潜伏一辈子,但这是相当少数的幸运儿——对大多?数人来说,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贺鸣蝉最近是太累了、心情?又压抑,但这些只是让病情?暴露,因此显现出?来。 “看,专家都说了。”原青枫给他看手机,“和我们鸣蝉是最勤劳的铂金外卖员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是贺鸣蝉存心故意要得病的。 哭着肿眼睛蜜蜂小狗的小外卖员还在吸鼻子,紧紧靠着他,看似在看手机,实?则眼泪糊得根本什么也看不清:“真、真的呀?” 原青枫看着他,轻轻笑了下,拿手掌心给他温柔地擦眼泪,干燥温暖的掌心抚摸眼泪打湿的脸,揉揉又红又烫的眼皮:“真的。” “我们先回家,好?好?休养生息,等过段时间,应该还得多?去几?个?医院。” “多?检查几?次……诊断这种?事没有一下就?说得准的。” 原青枫轻轻捏他的肩膀:“害不害怕?” 贺鸣蝉反而摇头?,自己拿袖子擦脸,吸着鼻子,努力把胸口挺直了。 他不怕。 他还是不敢确信,忍不住想?再次确认,犹豫了很久,走到?医院的楼梯口,还是很想?问,他盯着那个?安全出?口的绿色灯光看了很久,鼓起勇气,小心地又牵了牵原青枫的手指:“真的……不是我因为我太不听话,非要送外卖吗?” “真的不是。”原青枫想?了想?,转过来,首先纠正他,“送外卖是好?事啊。” 怎么就?是不听话了?原青枫认真对贺鸣蝉讲,他挺支持贺鸣蝉送外卖的。 等贺鸣蝉彻底养好?身体、治好?了病,要是还想?送,就?继续启航他的伟大征程,原青枫天天点配送费最高的那家高端挪威三文鱼料理店。 厉别明也要点。 这个?约好?了,再从科学角度给小骑手分析:“理论上,你的基因是从爸爸妈妈那来的,所以……” 这个?要小骑手接受更是绝无?可能:“那不能怪我爸爸妈妈。” “对吧。”原青枫领着他下楼,“那就?是谁都不怪。” 他说得很柔和,轻描淡写,像是随口一句话,但小骑手忽然抬头?,把眼睛瞪得溜圆。 第133章 贺鸣蝉的腿又软了一下,被他及时拉住,努力站直:“还能这样!” 能谁都不怪吗?!? “嗯。”原青枫点头?,“能啊。” 贺鸣蝉:“!!!!” 小骑手忽然就?高兴得又要变成小狗气球飞走了。 贺鸣蝉简直想?要飞跑下楼——他听见好?兄弟大黄在医院门口汪汪叫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来医院,他非常没用地被吓软了腿。 原青枫抱得动他,但原青枫没有练习过在楼梯上奔跑。 废物。 厉别明不屑地大步上楼,你永远指望不上一个?循规蹈矩、养尊处优,一辈子没违纪过的优等生。 银发独眼恶犬邻居到?处找医生,已经砸了三个?手机、六个?电脑,几?乎是徒手摧毁了一个?移动办公室,现在勉强冷静下来了。 厉别明托着肋下高高举起小狗:“怎么这么高兴?” 小土狗汪汪晃尾巴,迫不及待和流浪大狗分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我不是故意生病的!” 厉别明:“……” 行吧。 厉别明把他扛在肩膀上,三步并两步下楼,本来为了哄贺鸣蝉高兴,他是让人把自己那八条恶霸犬弄过来了的。 为了进市中?心,还办了不少手续,找了专业的宠物托运。 八只废物。 全被那只长毛狗——该死的他就?知道是那只“大黄”!被韩荆手里那只功勋犬吓得要死,没一只敢动,叠罗汉一样挤在车厢最深处的一个?角落。 厉别明把贺鸣蝉轻轻放下,小狗立刻和大黄好?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亲亲热热抱成一团。 贺鸣蝉的腿还是软。 被轻轻一撞,就?坐在了地上。 大黄像是察觉到?他不对,又嗅到?了他身上的消毒水味,绕着他来回打转。 抬爪按着他的胸口,又轻轻拍他的胳膊、拍拍他的腿,拱了一下他的鼻子尖。 “啊啊没事,小毛病!来检查一下。”小骑手和它交流无?障碍,拍胸口保证,大概是拍的太猛,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你看,我超……快就?能好?了!” 大黄不为所动,严肃地盯着贺鸣蝉,围着贺鸣蝉巡视一圈,最后站到?了贺鸣蝉的身后。 沉稳地伏下身体,趴卧着暖洋洋抵着贺鸣蝉微微发抖的腰背,让他靠着自己坐稳当,毛绒绒的大尾巴绕过来,搭在了贺鸣蝉的手上。 厉别明看着自己的八只废物:“…………” “不卖。”韩荆迎上这个?凶恶男人的独眼,直接回绝,“鸣蝉——” 他没立刻就?继续说下去。 看着和大黄抱在一起、汪汪呜呜说不完悄悄话的小骑手,韩荆站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后面的话,把牵引绳递出?去。 厉别明和原青枫能提供更好?的医疗条件。 “大黄借你们。”韩荆沉声说,“警惕它的异常反应,如果它不停地叫,很焦躁,就?立刻去看小蝉。” 厉别明的瞳孔收缩了下,他讨厌这个?假设,但该死的、假惺惺的原青枫已经接过了狗绳,去道谢了。 贺鸣蝉现在的身体随时可能出?问题。 但待在医院一样不合适——als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案,贺鸣蝉也不喜欢医院。 厉别明死死攥着掌心,一下一下噬咬着颊肉,他还打算做很多?检查。 他不信就?是那个?破基因病。 肯定是误诊了,这年头?这种?事还少吗?他还亲眼见过人有被诊断成绝症的,把钱花光了才发现是误诊,最后从游轮上跳下去。 贺鸣蝉又有点咳嗽,身体咳得脱力,靠着大黄软绵绵往下滑,手摔到?地上。 厉别明一个?箭步过去,跪下伸手接住软倒的小狗,瞬间听见威胁的低吼声。 独眼对上大黄龇出?的雪亮尖牙。 “……他没事。”过了半晌,厉别明哑声开口,“我用性命担保他没事。” 厉别明发誓:“我会治好?他。” 大黄死死咬着贺鸣蝉的衣服,盯着他,过了半晌,慢慢松开口。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68章 七号是立秋 贺鸣蝉的身体其实没有像预计恶化得那?么快。 至少没有厉别?明焦虑得那?么严重——小骑手并?没有这就病情加重到失去行动能力, 只是在医院紧张了大半天?,被漫长繁琐的一大堆检查项目折腾得不轻。 也可能是这二十二年,马上就快二十三年了, 贺鸣蝉是在夏末的生日,大暑那?天?, 太阳热得最痛快的时候。 二十三年里一大半的时间。 贺鸣蝉其实都累得不轻。 这次累垮了,他困坏了、一点力气也不剩,昏天?黑地睡了一觉。 贺鸣蝉一不小心掉进相当漫长的梦——梦里他哭、他笑, 有人给?他擦眼泪, 握着他的手, 一直陪着他,捧着他的后背和脖颈,用小勺子轻轻冰着嘴唇, 给?他喂一点凉丝丝的小甜水。 贺鸣蝉迷迷糊糊嘟囔着“谢谢”,努力说“原大哥快休息”,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 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摸他的脸。 还有一只手有样学样, 也想这么摸, 这只手就粗糙很?多?了,指腹和掌心都是旧疤痕, 刮他的脸, 而且控制不好力道?,摸得他龇牙咧嘴。 “啪”的一声轻响。 被温暖干燥的手毫不客气打了。 然后就是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的争吵声,“蠢货”和“废物”这种小学生拌嘴的词汇相当幼稚地高频率出现。 好兄弟大黄发出人性?化的叹气,抱着他的脑袋,慢悠悠晃着尾巴,用毛绒绒的爪子替他挡人类无聊幼稚的争执。 小骑手闭着眼睛,睁不开也动不了, 四肢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陷在棉花糖一样甜津津的软梦里,忍不住偷偷地抿唇角。 贺鸣蝉其实在梦里回家了。 回真正?的家——贺知了的家,人人羡慕的、最好的家。 他扑进姥姥怀里,又连滚带爬地大哭着冲过去找爸爸妈妈,他又变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知了,他被爸爸妈妈高高抛起,对着炽热的太阳拼命飞,痛痛快快地在盛夏翠绿的树梢上唱歌。 梦好得叫人不想醒。 但还是要醒。 梦里的小知了严肃地给?爸爸妈妈姥姥和司叔叔汇报:先不能参与打麻将了,他还得回去。 还有原大哥和厉先生。 他睡觉的时候迷迷糊糊听见原大哥批评厉先生了。 ——原青枫的确是正?在这么做。 他正?在难得严厉地、郑重地向低头签支票却死不认错的低素质邻居严正?申明:如果厉别?明想搬过来住,不是不行,但必须要纠正?一些劣习。 比如作息,比如睡觉前必须洗澡,比如不能心情不好就拿枪打墙。 比如按时吃药,一顿也不许落,不、能、拆、家。 必、须。 相关?的物证是那?三部支离破碎的手机、六台粉身碎骨的电脑,还有那?个简直像是什么小型拆迁爆破现场的移动办公室废墟。 从它们完好时的所有权上来说,曾经都是原青枫的。 原青枫暂时没有更多?能用的电子设备了。 …… 知了大王必须要赶回去保卫一下原大哥家和花圃。 贺鸣蝉还要支援一个花圃。 里面全是刚换过土,正?在大口喝水,大口吃阳光,努力康复的病号花。 还有一盆好不容易救活的、非常坚强勇敢,值得狠狠表扬的小无尽夏。 他还有送外卖的伟大航路。 …… 贺鸣蝉终于醒过来,是在第二天?的傍晚。 睡饱了的小骑手轻轻打哈欠,还有点不想醒,但大黄好兄弟已经相当敏锐地发现了,瞒不过去,贺鸣蝉“诶呀”、“诶呀”地笑,闭着一只眼睛抱着大黄蹭啊蹭。 ——他没有感觉虚弱多?少嘛! 力气还在! 天?气也超好,云白?的像棉花,天?空半边深蓝半边粉橙,落地窗外的草地都修好了,绿油油一大片。 花圃也很?好,安然无恙。 八只大恶霸犬都很?乖。 小无尽夏也非常好,健康茁壮,开了一大嘟噜花。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来,在地板上洒了金色的光粉,屋檐下燕子归巢……又是超级棒的完美?一天?。 贺鸣蝉还一眼就看见了原大哥和厉先生。 精神超好的小骑手立刻腾地坐起来,迫不及待地握拳,展示自己非常坚实可靠的臂膀——肱、二、头、肌! 还!有!的! 他就知道?! 贺鸣蝉还试图跳下床,证明自己的腿也很?好用,他刚才偷偷踹了两下,勾了脚趾,都没问?题。 可惜没成功,他刚要起飞,就被大黄和厉先生同时出手,把他按回了被窝——银发独眼恶犬邻居是更凶的那?个,铁青着脸,挂着异常浓重的单边黑眼圈,头发乱得像鸟窝,衣领皱巴巴,看起来仿佛已经一天一夜没睡了。 第134章 “胡闹。” 厉别明的嗓子沙哑得厉害,不由分说把他按回去,一把抓住还想乱扑腾的脚踝,也塞回被子:“再闹打屁股!” 被逮了个正?着的小狗“呜”了一声。 乖乖缩回被子里,露出小半张脸,抓着被子边,轻轻眨巴琥珀色的眼睛看他。 被原青枫推了推眼镜,相当若有所思地盯着,猛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恶犬:“……” 他不是那?个意思!!! 厉别?明腾地烫红成炭,喉结滚了滚,独眼慌乱地转向窗外,他意识到自己还抓着小狗的脚腕,立刻松开——见鬼,怎么这么瘦!? 小狗悄悄拽他袖子。 厉别?明:“……” 再拽一拽。 “……”厉别?明受不了了,他现在就要把狗偷走,现在这么干非常简单,带着被子把贺鸣蝉一卷拔腿就跑就可以了,对这可能是抢但他要偷狗他要偷狗偷—— 小狗摸了摸他焦躁到震颤痉挛的手指。 轻轻的,软绵绵。 因为睡好了,是健康的温热,力道?很?软。 完全适应了他这张凶脸的小骑手轻轻扒拉他:“厉先生。” 房间里的空调有点偏凉。 厉别?明的喉咙动了下。 贺鸣蝉看出他三十几个小时没有睡,关?切地望着他,掌心轻轻拍身边,邀请他睡自己暖好的被窝。 厉别?明:“…………” 嘿,不是,他是说褪黑素他可以吃。 他同?意每天?都吃药!控制住脾气!不在原青枫家遛狗!不开枪不乱摔东西不砸东西不拆原青枫的家所以浴室钥匙给?他他要去洗澡现在立刻马上! 他、要、睡、觉! 原青枫叹了口气,推推眼镜,很?好脾气地妥协,忍不住笑着揉了揉贺鸣蝉的脑袋:“好吧,好吧。” 挂着一个相当大黑眼圈的低素质恶犬杀气腾腾地去洗澡了。 原青枫和机智、勇敢、灵活的小骑手沉稳击掌,大黄也来,它把八只恶霸犬管理?得很?好,今天?小分队也完美?地守护了世界和平。 贺鸣蝉又有点咳嗽,这种咳嗽很?难停下,他的力气像是迅速被抽光,被原青枫揽着脊背及时护住,嘴唇泛紫,徒劳地张着吸气,胸腔一下一下颤着痉挛。 原青枫似乎已经很?熟练,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力道?不轻不重地按压胸口,握着冰冷绵软的手,耐心地等着他自己慢慢缓过来。 贺鸣蝉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恢复,调整好呼吸,喝了一点水。 原青枫放下水杯,帮他把睡醒时弄掉的鼻氧戴好。 轻轻整理?氧气管,捋顺褶皱,固定稳当,绕过泛红的耳廓,仔细别?在耳朵后面。 小骑手耳朵尖通红,很?不好意思:“这个……搞得好像很?严重……” “有吗?”原青枫说,“不严重啊,很?酷的。” 贺鸣蝉将信将疑,琥珀色的眼睛圆溜溜睁大。他看原大哥居然也不知从哪变出来一条自己戴上,被逗笑了,又忍不住咳嗽,整个人连软软的硅胶管都在抖。 …… 厉别?明用十几分钟洗干净了自己。 他抓起浴巾狠狠擦着银发,忽然想起什么,又抬起胳膊嗅了嗅。 该死,还有雪茄味。 他不该抽那?么多?烟的。 他抓起原青枫那?个装模作样的高档沐浴露,恶狠狠挤出一大坨,被檀香味呛得皱眉,强忍着弄出一大堆泡沫,把自己来来回回刷了七、八遍,直到皮肤都开始发烫。 但烟草的呛人味道?总算是没了,厉别?明松了口气,忍耐着熏得他太阳穴直跳的檀木香,阴沉着脸套上家居服。 ——回了卧室,原青枫那?只老狐狸果然正?舒舒服服靠在床上,揽着贺鸣蝉有说有笑。 两个人同?步抬头看他。 厉别?明:“……” 银发独眼恶犬洗过澡,穿着家居服、格子短裤,看起来居然也没那?么凶了。 原青枫轻咳一声,好脾气地起身,适当给?他留些空间。 有大黄趴在床下守着,原md接手工作、补充消耗的电子产品、继续联系各地的顶尖医生,他们轮流守着贺鸣蝉,肯定会有办法的。 原青枫稍稍施力,按了下邻居的肩膀。 厉别?明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下,肌肉绷紧了一瞬,没答话,也难得地没甩开那?只手。 门轻轻一响。 厉别?明直奔床上的小土狗——他掀开被子的时候有点急了,小狗蜷了蜷忽然暴露在空气里的脚趾,圆咕隆咚的,像一排小蘑菇。 厉别?明立刻收了力,狠狠暗骂自己糟糕。 他尽力模仿原青枫的动作,稳住手,模仿那?种叫人火大的温吞力道?,把被子轻轻替贺鸣蝉盖好:“写?什么呢?” 他装作随便坐在床边,压着那?一小团微微拱起、还在乱动的被子,清了清喉咙,忍着灌酒的冲动,拿起放在床边的玻璃杯,狠狠灌了两口原青枫不知道?为什么留下的、塞满冰块的薄荷水。 厉别?明嚼着冰块,把灯光调得更靠向贺鸣蝉这边,免得写?字累眼睛。 贺鸣蝉抱着挺厚的一个本子。 手里还握了支钢笔——原青枫那?个老狐狸!厉别?明磨了磨后槽牙。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东西,原青枫那?个在华尔街都很?有名气的祖父留给?他的遗物,在苏富比拍出天?价的万宝龙。 小狗不懂钢笔。 小狗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耳朵红红的,抿着微微泛白?的嘴唇不说话,但眼睛很?亮,很?大方地把本子分享给?他看。 是韩荆大哥送他的本子——可以写?一千天?的计划本,贺鸣蝉正?在做计划。 已经写?了一大堆,满满当当。 比如要早起做早餐,要喝粥啊要喝粥,贺鸣蝉在养生这块师承姥姥,固执地认为养胃就要喝甜滋滋的山药小米枸杞粥,原大哥胃不舒服,听说是被厉先生气的。 所以厉先生要吃凉拌苦瓜,他会努力放蜂蜜和白?糖的。 还有莲藕排骨汤,贺鸣蝉查到这个可以安神助眠,厉先生不喜欢排骨,专心喝汤就行,原大哥喜欢脆爽的莲藕片,排骨肉给?大黄吃。 还有,他们可以一起包馄饨,剁馅儿一听起来就特别?解压,可以发泄压力。 还有晨间太极——原青枫会打太极,贺鸣蝉决心好好学习,还要拉着厉先生一起。 这里原青枫也签了字保证:不嘲笑厉别?明。 同?手同?脚也不笑。 左脚绊右脚也不笑。 厉别?明:“……” 他不想脑补这个画面,他不干,他发誓他不干,虽然他也知道?他只怕多?半会生无可恋地干……他又翻了一页。 贺鸣蝉也还有很?多?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陪大黄玩飞盘;挑喜欢的礼物送给?原大哥厉先生还有韩荆大哥;如果有机会,适当帮厉先生收拾一下那?个战损版书房。 ……这算什么自己想做的事。 厉别?明皱了皱眉,他是要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有更想问?的:“八月七号以后的呢?” 七号是立秋。 然后呢? 明明还有那?么多?空白?页。 贺鸣蝉有点心虚了,抿了抿嘴唇,轻轻摸着钢笔:“啊……” “啊什么啊。”银发恶犬的脸又绷起来了,冷冰冰、凶巴巴盯着他,“写?。” 不写?打屁股。 这种毫无杀伤力的威胁其实已经吓不到小狗——贺鸣蝉一点都不怕厉先生了,他知道?这种外强中干的威胁(这个词是原大哥教他的)其实一点威力都没有。 但琥珀色的眼睛很?温柔。 在灯光底下,湿漉漉地映着莹润的光泽,像融化的枫糖浆,安静盛装着过分焦躁的影子。 嗨呀嗨呀。 真拿他没办法。 贺鸣蝉像模像样地学原大哥,成熟宽容地轻轻叹了口气,好吧,写?一个哄厉先生……他握着那?支沉甸甸的笔绞尽脑汁努力想。 努力想。 写?什么呢? 暖黄色的灯光底下,戴着鼻氧管的小骑手软软陷在枕头里,胸口跟着呼吸微弱起伏,被厉别?明紧紧扶着,抿着苍白?泛紫的嘴唇。 聚精会神地想了好一会儿。 有了。 画个圆滚滚的小太阳。 一朵咧嘴笑的小花。 小土狗软乎乎的,轻轻拱了拱一动不动、投落巨大阴影的银发独眼恶犬,悄悄告诉大流浪狗:“别?生气啦,我送你一朵花。” 第69章 呼吸衰竭 这天?晚上, 贺鸣蝉是被银发独眼恶犬邻居强行搂着睡的。 唉,唉,没办法。 厉先生不抱着就睡不着。 贺鸣蝉其实也有过这种时候——那场洪水过后, 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他其实滚来滚去睡不着, 很想被抱着,但不好意思说。 第135章 其实去找姥姥撒娇也不是不可以。 但贺鸣蝉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住了, 因为姥姥也有自己的难过。 要?消化, 要?熬过。 贺鸣蝉偷偷看见姥姥摸着司叔叔的军功章坐到天?亮。 有同?样悲伤的人, 可以在?白天?待在?一起?,互相安慰、拥抱鼓励振作,但晚上不行, 晚上会太伤心?。 晚上要?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不能翻身,不能大口呼吸, 不能吞咽, 不能眨眼睛。 ……才能不听?见那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坍塌声。 所以贺鸣蝉很早就学会用被子把自己卷成一个卷装毛毛虫。 现在?厉先生不高?兴,一朵花也哄不高?兴, 贺鸣蝉只好大方地让他抱着……有一只手托着后背、另一只手兜着屁股, 厉别明试图把他像揉面团一样揉成小狗球。 那就当?小狗球吧,贺鸣蝉努力地抬起?胳膊,把钢笔和本子收好,扑腾着想要?去关台灯,被厉别明代劳。 灯光变得很昏暗柔和。 贺鸣蝉被那双手整个搂住,更用力地按进?怀里,用被子裹紧。 厉别明仔细避开那根可恨的鼻氧管, 却又死死盯着它,好像这是根邪恶的、随时可能狠狠咬小狗一口的毒蛇。 贺鸣蝉想了想,决定帮他分散一些注意力,放松一点。 小狗举手想听?故事。 银发独眼恶犬蹙了蹙眉:“故事?” 声音低极了,语气也像灯光那样柔和得不可思议,小狗团在?他胸口,点头点头,想听?厉别明在?国外闯码头的惊险刺激故事。 厉别明的身体僵了僵——他不认为这有什么可讲的,而且他没脸承认,他忍不住自己乱编。 记忆有点混乱了。 他完全自欺欺人地篡改那些记忆,搞得脑子乱成一团。 他控制不住地安插一只会摇着尾巴啪嗒啪嗒跑的小土狗。他臆想着他能更早、更早地遇到贺鸣蝉…… ……他臆想着。 厉别明听?着自己讲出一个非常荒诞的、他和小外卖员的无聊故事:他躺在?湿冷阴暗的地窖里等着饿死,粗声恶气、十分没礼貌地命令外卖员把餐丢进?来,但小外卖员过分敬业了,和突然倾泻而下的阳光一起?,叽里咕噜滚到了他的胳膊上…… 贺鸣蝉身体不舒服,精力也在?变弱,又有点迷迷糊糊了,但还是超级捧场地惊叹:“哇……” 小骑手也想去漂亮的地中海拓展业务。 铂金骑手小声了解市场前景:“那边……也有外卖员吗?” 呃。 没有。 小狗又轻轻蹭了蹭,坚持着不睡关心?大流浪狗,声音轻得像软软的肚子绒毛:“现在?好好吃饭了吗?” 姥姥说的,吃饭大过天?。 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出了什么事,一个人只要?还愿意大口吃饭,就没有大问题。 贺鸣蝉记得很牢。 厉别明的喉咙动了动,他不知道?怎么圆这个蹩脚故事,他不喜欢吃饭,贺鸣蝉做的除外——可贺鸣蝉在?生病。 只有原青枫那个不知轻重的混蛋才会怂恿病人去当?什么“大厨”。 迟疑的工夫,蜷在?胸口的小狗已经慢慢闭上眼睛,脑袋软软耷拉下来,呼吸变得很绵长和轻浅。 厉别明握住那些轻轻蜷起?的手指。 他盯着贺鸣蝉,托起?软坠的脑袋,把看起?来简直像是要?折断的脖子护好。 贺鸣蝉睡着了的时候……其实虚弱得很明显。 比醒着明显得多——那双明亮的、丝毫不逊色于太阳光的眼睛闭上以后,生命力也像是迅速流逝,整个人不可阻拦地变得虚弱和疲倦,嘴唇像是盖了层白霜。 厉别明用指腹擦了几次,发现擦不掉。 小狗一动不动,静静靠在?他的怀里,睫毛投落浅浅阴影,嘴唇微张。 厉别明轻轻摸着冰凉的嘴唇。 他的牙关死死咬着,胸口剧烈起?伏,想起?这样会打扰小狗睡觉,立刻把气屏住。 于是厉别明屏气,屏气,喉结吃力滚动,太阳穴乱蹦,眼前都开始发黑——像个完全不择手段的偏执赌徒,好像只要?一直死也不喘气,就能赢过某个同?样荒谬的赌局。 独眼深处渗出某种裂痕。 …… 贺鸣蝉热情地、一丝不苟地践行着他的“伟大计划”。 早餐养生,然后运动,带领厉先生向原大哥学习太极……厉先生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杀人,但没关系,嗨呀,没关系。 小狗大王自有妙计。 ——对?。 厉别明的两只脚钉在?地上。 死死盯着换了同?款练功服的原青枫、贺鸣蝉、大黄和八只废物?。 连那盆小无尽夏的花盆,居然都被心?灵手巧的小骑手做了相当?飘逸的小衣服套上了,正在?风里跟着节奏像模像样地晃。 ……不是为什么啊??? 小狗拖不动他,坐在?屋檐下,抱着膝盖,把下巴垫在?手上。 嘴上说着体贴话:“唉厉先生要?是不来也完全理解”,并同?时露出“好可惜啊好难过啊真的太遗憾了”的表情。 厉别明:“…………” 厉别明黑着脸转身就走。 十分钟后,他带着更黑着脸回来——他搜了宿敌的家,黑了原青枫家所有的监控设备和一切可能录像的电子产品。 贺鸣蝉的平衡感出了一点问题,总是站不稳,在?野马分鬃的环节单脚蹦蹦蹦,被大黄跳起?来稳稳接住。 八只废物?夹着尾巴排队绕圈。 也不敢乱跑,也不敢拆家,谁敢开小差,被长毛功勋犬过去踩住,立刻抱头呜咽求饶。 贺鸣蝉立刻举起?牛肉干冲过去调节家庭小矛盾,大黄不介意贺鸣蝉和那八只愚蠢的同?类玩,但不能过分激烈,威风凛凛蹲坐在?汽油桶上,发现哪只没有分寸地兴奋过头想扑人,尾巴立刻敲得“咚”一声。 所以其乐融融啊其乐融融。 贺鸣蝉瘫软融化在?一大片毛绒绒里乐不思太极。 至于厉先生……厉先生看起?来随时随地要?黑化了。 厉别明黑化着打完了太极二十四式,黑化着咯吱咯吱嚼了糖渍蜂蜜冰镇苦瓜,黑化着喝莲藕排骨汤——混账原青枫为什么喜欢脆的??? 害得贺鸣蝉趴在?厨房,一下一下戳着粉粉糯糯、入口就化的绵软藕块,超郁闷叹气。 原青枫推一推眼镜,和小狗大厨一起?查资料研究,原来藕的品种影响脆度,如果天?生不是脆藕,冰镇、焯水多少次也没有用。 再说粉粉糯糯的莲藕非常香。 原青枫也喜欢吃粉藕,而且小狗大厨炖得好极了,藕块吸饱了汤汁,绵软香甜,厉先生一口气吃了七大块。 原大哥在?这天?晚上也完全变成粉藕党了。 贺鸣蝉狂记知识点:粉藕也很好,粉藕也很香。 不用因为自己怎么都不脆就难过。 …… 贺鸣蝉还终于把那二十三?个字母画完了。 纹身师欣喜若狂,狂发十倍红包,在?朋友圈给贺大佬砰砰磕头。 完成这项工作的时候,小骑手并没在?家,在?原青枫的办公室——因为再怎么摒弃前嫌通力合作、严格轮班,厉总监和原md也难免有需要?同?时出现在?公司的时候。 谁都不放心?把贺鸣蝉一个人放在?家,再说小骑手也需要?透透气。 当?然。 在?谁的办公室透气,也是个大问题。 小狗大王端水端的好辛苦。 贺鸣蝉这时候其实已经不太站得稳——这事有点糟糕,他每天?早、中、晚都认真活动手指和脚趾,做脚趾操,但还是有一天?。 贺鸣蝉发现自己最远走到第?十三?步,腿就变得不听?使唤,会摔跤了。 所以只好坐轮椅。 ……诶呀没事没事不要?不要?不要?紧!!! 贺鸣蝉精神抖擞,安慰趴在?膝盖上比自己还难过的好兄弟大黄——他的手还能动!几乎没怎么受影响,画画还是一样的好看。 再说厉先生找的第?八十六个医生说好像有什么新疗法。 再试试嘛,说不定就运气爆棚。 贺鸣蝉这么握着爪子给大黄打气,一边偷偷往它嘴里塞牛肉冻干,且吃且珍惜,他这个小时在?原大哥的办公室,下个小时厉先生要?来抢他。 厉先生和大黄的关系微妙的有一点……僵硬。 具体表现在?,厉先生很注意自己在?大黄面前的风度,不乱摔东西,不乱骂人口吐连珠刻薄话。 大黄也很在?意自己在?厉先生面前的沉稳。 从?不当?着厉别明的面吃冻干零食,不躺在?地上打滚,目光犀利冷静坚定,端坐着挺胸昂头。 原大哥把这个总结成“争风吃醋”,被厉先生抡起?文件夹砸。 第136章 贺鸣蝉在?轮椅里捧着脑袋开心?:家里的关系越来越好了。 如果有天?他不在?了,大概原大哥的院子也能保住,小骑手埋头在?pad上画了又擦,试图设计一个爱与和平的“yhl”,他试着把h偷偷擦掉。 唉。 不好不好。 贺鸣蝉不这么想,也不这么提,他知道?人们对?死亡的避讳、抗拒和痛苦,他比谁都清楚。 小狗大王自己把这个拦住。 …… 贺鸣蝉的炫酷作品还替他斩获了两个小迷弟。 跟着原青枫的实习生——听?说是什么藤回来的高?材生,一对?兄弟,在?蓝石实习,托家里的关系来跟着原青枫长见识。 弟弟先被酷傻了。 来汇报工作,就在?打印机前挪不动脚,盯了那些图半天?。 等批复的时候心?已经彻底长草飞了。 原青枫笑了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现,放下文件,起?身去洗手间?。 下一秒,本来还是西装革履、冷静利落的精英实习生立刻弹射起?步,杀到角落的贺鸣蝉轮椅边上:“大佬这是你自己画的吗???” “是不是kimon在?ins上嚎了半个月求不到的那个??” “你好你好大佬我叫蔺言却。” 弟弟紧握着他的手:“我哥马上到!三?十秒!不!二十秒他换楼梯了!!他叫蔺言知!!” ——贺鸣蝉就这么意外有了同?龄的朋友。 兄弟两个,一个二十五岁、一个二十三?岁,都是先锋派艺术的狂热爱好者,尤其痴迷纹身设计。 哥哥精通各种针法,弟弟对?各大流派如数家珍。 被家里按头强迫装精英,天?天?领带一丝不苟、皮鞋光可鉴人,装得像模像样……其实西装下面藏了一大堆炫酷抽象图腾。 贺鸣蝉不懂什么是“先锋艺术”,也不懂ins,就知道?好看。 他刷小视频学会的。 奇妙的三?人小组就这么凑到了一块儿?。 有原md“不着痕迹”的纵容,兄弟两个胆子越来越大,甚至把贺鸣蝉悄悄偷出去玩——弟弟负责望风,哥哥负责把贺鸣蝉背出去。 贺鸣蝉抿着嘴角,软软趴在?蔺言知后背上,被蔺言却大呼小叫扶着氧气面罩喊他哥小心?。 他们也不敢跑去很远的地方。 就是利用午休时间?,或者“做调研”的机会。 带着贺鸣蝉小小地飙一飙摩托车、玩一玩冲浪和海钓,当?然不是他们玩忽职守,投行本来就要?做调研的,他们是真要?评估一个滨海运动项目的盈利前景。 贺鸣蝉长这么大,还从?没玩过这些。 他的老家没有大海,只有河跟水库,来了城里以后,听?人说几十公里就是海了……但外卖配送圈又不到几十公里外。 贺鸣蝉尝到海水味儿?,咸咸凉凉的,他也学着“啊啊啊”地大喊。 好吧,小喊。 他发不出特别响亮的声音了。 但大海好蓝浪花好白啊啊啊海风好凉快!!! 贺鸣蝉想去海里打滚!想沾一身沙子,想和阿却比赛谁冲浪冲得稳,和言知哥一起?去把那个十几斤的大鱼拽上来——他们三?个拉钩密谋等病好了就这么干。 ……然后三?个人一起?被厉总监骂到抬不起?头。 好吧,两个。 玩得太高?兴以至于有点发烧的贺鸣蝉低着头,把发烫的脸贴在?胳膊上,垂头丧气。 小狗大王其实非常仗义,试图悄悄融入挨骂队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但被厉别明冷冰冰地抱起?来塞给原青枫。 海边的太阳很晒。 贺鸣蝉玩了两个小时,因为养病苍白了不少的皮肤就又有点小麦色了,加上发烧……看着好像气色好了很多一样。 贺鸣蝉的手腕上还有小贝壳手链,一模一样的项链还买了十二条——十!二!条!! 厉别明被气得脑仁疼,他就不该养八只废物?,贺鸣蝉买什么都想给全家连人带花带狗买一套,最后毫无悬念变成小商品批发商。 穿着史迪奇印花t恤、椰子树大裤衩、踩着十块钱塑料拖鞋,脖子上还套着五颜六色的花环的小骑手低着脑袋,老老实实蜷起?脚指头。 “没事,没事。” 原青枫其实也在?旁边的酒吧坐了两个小时了:“不会扣工资。” 也不会真批评蔺言知和蔺言却的——毕竟他们拍了不少照片。 贺鸣蝉好久没这么开心?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被哥哥背着,被弟弟帮忙把手举起?来比“耶”。 玩得过分开心?的年轻三?人组完全没发现,那些“市场调研”的照片里,其实还有远处“恰好路过”入镜的一人一狗,原青枫带着大黄完美融入背景,有一张还冲着镜头举杯。 阳光、海浪、沙滩。 一切都很完美。 ……就少一个翻遍公司暴走三?万步疯狂找狗的厉别明。 原青枫带着大黄,抱着十分担心?的小骑手去温水区冲沙子,温声哄贺鸣蝉放宽心?:“他吃醋。” 琥珀色的眼睛惊讶得圆溜溜。 原青枫点头:“真的。” 诶呀诶呀! 原来就是这么点事,小狗大王松了口气,揉着胸口点头。 懂了。 紧接着,大发雷霆骂完人回休息室的银发暴躁恶犬就被热乎乎的小狗抱住,拱一拱颈窝,扯一扯袖子,悄悄塞过去一个小海螺。 厉别明:“…………” 厉总监被热乎乎的小狗用脸贴了脸,完全忘记要?说什么,硬邦邦冷冰冰,攥着海螺同?手同?脚地走了。 …… 贺鸣蝉没过生日。 不过,因为听?说有说法——生了严重的病,只要?不过生日,就能瞒过生死簿那边勾魂的小鬼。 所以那天?每个人都相当?刻意地假装无事发生,只是厉别明碰巧想吃个大餐、原青枫不小心?碰了手机定了个不知道?干什么的蛋糕。 还有司柏谦。 其实除了贺鸣蝉零个人想提起?他。 但韩荆还是看得出,小不点对?着手机发呆,其实还是想他二哥——至少生日这天?贺鸣蝉还是忍不住想。 因为从?小生日就是一家人过的。 又或者说,贺鸣蝉总忍不住惦记、怎么也割舍不断的,并不是具体的某个人,不是他司柏谦。 是那个小时候的家。 司柏谦运气好,占了“二哥”这个位置而已。 所以韩荆给司柏谦打了电话。 他勒令司柏谦,不论用什么办法,调整好状态,稳定情绪——好好的,像个正常人一样,和贺鸣蝉通话,随便聊点有的没的……结果总算差强人意。 还不错,贺鸣蝉打起?了不少精神,又开开心?心?的了。 厉别明不睡地守了一整个晚上。 什么事都没有。 第?二天?也什么事都没有。 第?三?天?凌晨,天?最黑的那一会儿?,大黄忽然激烈吠叫,厉别明几乎是从?沙发里弹起?来,踉跄冲进?卧室,看见原青枫跪在?地上按贺鸣蝉的胸口,那只跟着动作轻震的手腕上还戴着小贝壳手链。 “冷静,去开车。”原青枫的眼镜掉在?地上,额头渗着汗,嗓音很沙哑,“不会有事的,我们演练过很多次了……鸣蝉?对?,再喘一下……”他的指腹贴着泪水浸湿的睫毛,“对?,对?,好孩子。” 呼吸衰竭是als的必经之?路。 只是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这段时间?贺鸣蝉的状态其实不错,今天?白天?还和大黄玩飞盘,甚至摘了一会儿?鼻氧。 今晚睡前,贺鸣蝉还小声嘟囔了想做桂花酿。 原青枫托着贺鸣蝉的后颈,覆上冰冷绵软的口唇,把气流送进?去……他听?见小骑手喉咙里微弱地响。 贺鸣蝉在?努力呼吸。 “鸣蝉乖,鸣蝉乖……” 原青枫不停重复,他抱着贺鸣蝉起?身,勾着他衣服的软软手指就坠落,头颈后仰,轻轻晃动。 贺鸣蝉靠着他,霜紫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还想说什么,琥珀色的湖泊像是快要?在?曝晒下干涸,只有眼角沁出生理性的、温热的泪。 他们用最快速度赶到医院。 小狗大王战斗了一天?一宿——三?十个小时,30小时零8分47秒。 赢了。 贺鸣蝉是突发的心?衰,用了药及时纠正,状况就好了很多,呼吸也平稳下来。 能喘过气了。 劫后余生的小狗躺在?病床上眼泪汪汪,带着氧气面罩、身上连着一大堆导线,紧紧拽着原大哥和厉先生:“吓死我了呜呜呜我再也不趴着睡了……” 厉别明摸他的头发,慢慢跪下来,拢着他软绵绵的肩膀和脖颈,托着后脑勺,把脸埋进?小狗快被消毒水味泡透的颈窝。 第137章 …… 大黄和厉别明吵了架。 因为大黄发现厉别明骗它——根本就没有治好,治不好,贺鸣蝉必须住院了。 什么“厉害的医生”、“特效疗法”、“很有希望”、“秋天?就回家”都是假的。 医院不让真的狗进?病房。 它逃出来,跑了十几公里的路,好不容易闯进?住院部大厅,还是被拦得死死的。 人类骗子。 韩荆赶过来领它,大黄险些抱不住,还死死盯着厉别明,叫得隔着六楼病房也听?得见。 贺鸣蝉在?病床上给它打视频:“唉呀,唉呀,不生气。” “我好好的呀。”小骑手瘦得快撑不起?病号服了,氧气面罩泛着白雾,只剩气音,还是努力把话慢慢说清楚,龇牙笑着比耶,“没问题。” 大黄盯着手机里的视频,过了一会儿?,连贺鸣蝉的气也一起?生,不看它了。 ……贺鸣蝉愣了愣。 轻轻笑了下。 “诶呀,诶呀。” 好脾气的小骑手轻声嘟囔:“糟糕了,诶呀诶呀。” 他双手合十拜拜,小声求韩荆大哥帮忙:“韩大哥……” 不要?生气啊,他这就是小病嘛,等他好了,还喝啤酒吃烤肠。 贺鸣蝉保证给大黄好兄弟买一卡车牛肉干。 …… 世界上好像只剩贺鸣蝉一个人这么乐观。 小狗大王轻轻叹气。 怎么就是不相信他呢?他都撑过四次病危、七次抢救了,虽然落到了必须考虑要?不要?做有创呼吸机插管的地步,但也不是明天?就死啊。 他很勇的。 贺鸣蝉不是那种喜欢留什么“死后痕迹”的人。 因为他不觉得这样会开心?,他十三?岁那年,偷偷翻洪水里捞起?来的柜子,意外发现了妈妈藏起?来、想等他生日给他吃的糖。 还有爸爸自己做的,想送给他的小木头枪,真能扣扳机的,上面还刻着“最最正直勇敢的知了大王”。 那天?的小知了哭得邻居家以为二十只小猪仔全跑丢了。 不好不好。 他不想原大哥和厉先生因为他不小心?留下的什么东西打架闹不开心?。 贺鸣蝉还是很顽强地练习走路——他还是能走几步的,配合电动轮椅也还是能到处乱绕,其实没那么惨,他身体还好。 就是因为那个“延髓起?病”,先累及呼吸肌了。 贺鸣蝉天?天?吓得治疗师满屋乱蹦:“好了好了停下停下贺鸣蝉你给我坐下我告、状、了!” 贺鸣蝉遗憾地乖乖融化回地上:“唉。” 康复室里都是患者,不建议家属陪同?,他就这点自由?,可惜治疗师还不让他跑。 跑一步也不行嘛。 贺鸣蝉遗憾,遗憾,他坚持不让人抱,自己成功回到电动轮椅上,回病房的这段路他自己来也完全没问题,小骑手非常坚持——嗯? 贺鸣蝉愣了下。 说不清,他觉得身后那个人不对?劲,回了下头。 …… 厉别明和原青枫也愣住,因为刺耳的警报声响起?。 走廊里一片混乱,脚步声杂沓,医生、保安都在?往复健室赶,听?说是有人蓄意行凶,一个不想活了的患者,情绪崩溃持刀扑向了医生。 ----------------------- 作者有话说:有二更! 第70章 伪be结局 ……那之后发生的事, 有很久都不?能提。 一个字也?别提。 / 急救室外的厉别明身上沾满了?血。 浑身都是?,半凝固的黏稠血液糊在衬衫的领口?、衣襟、染透了?半边袖子,氧化成?某种叫人喘不?过气的深褐色。 还有他的脖子、下颌, 半边脸……眼睛也?是?红的。 猩红。 像个穷途末路的疯子,或者杀人犯, 或者随便什么逼红了?眼倾家荡产的赌徒——就像很多年前,原青枫第一次在码头仓库见他那样,一个亡命徒。 也?不?一样。 现?在厉别明掌心?死死藏着那个小海螺。 原青枫站了?很久, 找到自己?的腿, 慢慢走过去, 低头看着厉别明死死攥着的、骇人青白着一下下痉挛的指节。 原青枫手里还拿着贺鸣蝉的外套,干净的,布料很软, 贺鸣蝉把它规规矩矩搭在架子上了?……一点也?没弄脏。 原青枫把衣服轻轻揽在肘弯,腾出手,在那几个大口?袋里翻了?翻。 贺鸣蝉喜欢这种大口?袋的衣服, 因为能装很多东西, 实用性强。 小狗大王最大的乐趣,就是?在口?袋里装满各种糖和小零食, 驾驶电动轮椅, 威风凛凛率领整个病区的小屁孩踢着正步巡视走廊。 护士为此?给贺鸣蝉颁发了?“最勤劳锻炼好病人”奖章。 ……药瓶找到了?。 贺鸣蝉把它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盖子拧的很紧,收得好好的。 原青枫摸出那瓶药,这东西厉别明很久没吃了?——除非又一次新的疗法宣告无效,或者另一个更复杂、更矛盾的纠结诊断……贺鸣蝉似乎是?患上了?某种相当棘手的疑难杂症。 不?仅仅是?发作性睡病,或者少年型als这么单一。 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在吃掉贺鸣蝉的生命。 吃掉肌肉,吃掉力气, 吃掉小骑手本来厉害得不?行的记忆力,贺鸣蝉那天发现?自己?死活想不?起怎么回病房了?。 多亏每天为了?找小狗暴走三万步的厉总监。 厉别明总能找到贺鸣蝉。 有时?候是?趴在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上,小土狗把脸压在玻璃上,眼巴巴地盯着街头篮球场,羡慕到直晃尾巴——贺鸣蝉没事其实也?打篮球的,他就是?矮一点,但?他弹跳力特别好。 小狗呜呜噫噫仰头和大流浪狗比划:他会飞起来灌篮。 银发独眼恶犬把下巴压在小狗脑袋上,抱着瘦得就剩骨头的小土狗,陪他一起看那些年轻人打篮球。 夕阳洒在他们身上。 厉别明说:“哦。” 贺鸣蝉点头点头:“嗯嗯嗯。” ……这种无聊的对话一度让原md很头痛,不?过第二天傍晚,原青枫就看见厉别明扛着贺鸣蝉,还是?那么冷冰冰凶着张脸,让小土狗扣篮扣个够。 贺鸣蝉难得出一次医院,开心?坏了?,努力伸着胳膊抓住篮筐晃啊晃。 篮球掉下来砸厉总监的皮鞋。 也?有时?候是?在楼下小卖部、食堂、另一个小卖部、第三个半地下的私人小卖部、后墙外面的小吃街。 贺鸣蝉简直天赋异禀。 不?得不?说厉总监也?天赋异禀,总能精准捉住偷买巧克力的小狗、偷偷买冰棍的小狗、跑去狠狠闻饭香、菜香,把食堂阿姨喜欢得眉开眼笑的小土狗……拎着衣领抓回病房。 贺鸣蝉可怜兮兮,他是?不?需要吃饭,只要输那个白色的营养剂,但?原大哥要吃嘛。 厉先生也?要吃。 贺鸣蝉好操心?。 把手垫在膝盖上,下巴垫在手上,整个人变成?叠起来的小狗饼干。 用那种“真的不?吃就是?闻闻”、“好想看人香喷喷大口?吃饭啊”的渴望表情看着厉别明。 原青枫被?他拉来当同谋,坐在他身后,一起看着厉别明。 ……银发恶犬堕落成?暴躁吃播。 小骑手高兴出小虎牙,很沉稳地分配食物:原大哥最近胃不?舒服,要吃一点好消化的,厉先生黑眼圈又重了?,要吃一点桂圆莲子,桂圆莲子最安神?。 贺鸣蝉用小电锅给他们熬小米红枣粥和桂圆莲子银耳羹。 ……可能是?桂圆莲子有用。 可能是?因为,那个甜得要死、齁得要命,每次都被?喝得干干净净一口?不?剩的桂圆莲子银耳羹。 可能是?这个原因。 厉别明很久都没吃过药了?。 …… 现?在厉别明坐在这。 坐在抢救室外。 那只捏着勺子、捏着碗、捏着小狗耳朵的手,现?在指节血肉模糊,凝固的血迹一直沿着手背凝固到袖口?,像是?某种慑人的纹身。 那个小海螺几乎也嵌在他的掌心里。 原青枫想。 原青枫想了?想,他答应贺鸣蝉了?的,约好了的事得做到。 他找了?瓶水,把药瓶打开,给厉别明递过去,清了?几次嗓子,找到自己?的声音:“去洗洗。” 声音比想象中平稳。 ……回应他的是溅进血的赤红独眼。 厉别明死死盯着他,一动不?动,瞳孔收缩,几乎变成?刺人针尖,呼吸粗重,看起来想弄死所有接近的人。 原青枫沉默。 厉别明毫无征兆地劈手抢过药瓶。 他的手抖得厉害,死死攥着药瓶,胡乱倒出一大把就要往嘴里塞,他要这么做,却被?碍事的混账扯住胳膊。 第138章 原青枫不?介意他要杀人的视线:“鸣蝉需要医生。” 厉别明的呼吸骤然停滞。 紧接着,颈侧的青筋猝然暴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句话,发出拉风箱似的、近乎嘶哑的带血粗喘。 “抢救室很忙。” 原青枫低头看着他:“医生资源很宝贵……不?要再添更多乱了?。” 原青枫说:“帮个忙。” 厉别明的身体也?开始出现?这种颤抖。无法克制的剧烈颤抖蔓延,肩膀、胸腔、铁青的脸和嘴唇……他说不?出话,连牙齿也?在颤抖下绝望磕碰,像是?只濒死的困兽一样挣扎喘息。 他绝望地、死死地盯着原青枫镜片后冷静到可恨的眼睛。 …… 原青枫不?擅长在楼梯上跑步。 所以,当时?原青枫赶到,现?场已经过了?最混乱的阶段……厉别明把那个发了?疯的病人一拳撂地上。 大概是?砸碎了?鼻梁骨。 所以血流得很凶。 轮椅也?是?翻倒着的,也?沾了?血。 这是?凶起来相当厉害、也?能让人挂彩的小骑手的杰作,贺鸣蝉用轮椅别住了?那个发疯病人的腿——就像当初贺鸣蝉追尾,被?摔倒的电动车别住那样。 贺鸣蝉当时?就发现?,一旦被?这么卡住,很难靠自己?站起来。 小骑手很擅长复盘和总结经验。 厉别明挑的轮椅,底盘又很稳,非常沉甸甸有分量,马达又很强劲,力道十足。 原青枫后来去看了?录像,贺鸣蝉凶极了?,乐天派的小骑手可能这辈子也?没生过这么大的气。 总是?弯着的、开开心?心?的眼睛瞪得滚圆,惨白的脸上沾着血,死死拽着那个行凶者的衣领,靠轮椅的重量,拼命压住这个自己?不?想活了?就害人的坏东西。 不?准这个混账再去碰被?砍伤了?胳膊的医生,和那群被?吓坏的、生着重病还来坚强复健的小孩子……贺鸣蝉狠狠瞪着眼睛,恶狠狠。 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烧着剧烈的怒火。 涌出来的血也?浇不?灭。 “你……混蛋……”贺鸣蝉吃力地、在血泊里一张一合霜白的嘴唇,“混蛋,我不?会……放开的,别想……” “我家人……” “他们马上就来……” 他说:“混蛋,我不?怕疼……” …… 原青枫的身上也?沾满了?那些血。 贺鸣蝉身上有十几个刀口?。 原青枫不?想过问厉别明最后怎么处置那个故意杀人犯——被?抱起来的小骑手软而冰冷,浑身都是?血。 倒是?完全?没有怒目圆睁的凶样了?。 贺鸣蝉小声地、轻轻地叫他“原大哥”,每叫一声喉咙里就溢出黏稠冒着气泡的血,原青枫学会在楼梯上跑了?。 小骑手又变得很心?虚。 很没底气。 “他……他坏。”小骑手埋在他怀里装鸵鸟,身体一下一下微弱痉挛,血不?停向外涌,声音闷闷的,含糊不?清地嘴硬,“我……近,不?能……不?管……” 贺鸣蝉徒劳地试图挡住身上的伤,糟糕糟糕很糟糕,他不?是?想逞英雄的,他着急地试图解释清楚,当时?是?那样。 他就在旁边。 他不?是?虚荣——不?是?什么非他不?可,不?是?,他胡乱摇头,试图和那些叽里呱啦灌进脑子里的词顶嘴:不?是?。 他不?是?故意的。 他想活下去。 贺鸣蝉很想活下去,他不?是?那种为了?立功、为了?当英雄就连命都不?要了?的人,虽然他也?是?看到糟糕的事就忍不?住管……但?他也?很想活。 可杀红了?眼睛的混蛋去拿刀扎一个小女孩的脖子还喊着什么“拉个垫背”,他的轮椅是?最近的,只有他来得及,他不?是?…… “鸣蝉乖。”原大哥的声音很哑,抱着他的手也?剧烈发抖,“没事,没事,鸣蝉就是?英雄。” 小骑手苍白的耳廓,居然还是?泛起一点极不?起眼的、几乎要消融进空气里的微弱浅红。 贺鸣蝉不?好意思了?:“真,真的啊……” 他被?放在推得快飞起的平车上。 原青枫不?停地说“真的”,保证会把这么大的事告诉大黄——大黄听见了?肯定也?觉得贺鸣蝉天下第一厉害,肯定就不?生气了?,他们会和好。 贺鸣蝉听不?太清,迷迷糊糊地“嗯”,还是?想道歉,他还是?想道歉,不?该那么莽撞的。 他当时?应该一个漂移炫酷地让轮椅翘起一边轮子狠狠碾那个混蛋。 啊啊啊太懈怠了?!!! 就说他应该早点练漂移!! 贺鸣蝉说:“对不?起……” 好像没发出声音。 贺鸣蝉茫然地,又轻轻张了?张嘴,奇异的轻松蔓延,什么都听不?见了?,他的身体变得也?很轻。 像片小狗云。 . 【下文?见作话】 ----------------------- 作者有话说:以下为赠送内容: |  …… | |  这是七月二十九号发生的事。 | |  不仅没到立秋。 | |  甚至没到最热的三伏天——中伏都没到,今年的中伏是三十号,系统急得炸成绒毛球,团团转着举起剧情申辩。 | |  不对不对非常不对。 | |  贺鸣蝉的退场时间是到八月七号的!!! | |  沈部长知道,一边帮忙一起按那个大红按钮,一边埋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 |  系统在意识后台的桌面乱蹦:「是什么?你在研究什么?」 | |  沈不弃戴上眼镜:「深度创伤诱发的急性生理崩溃模型,多次血浆置换引发的全身炎症风暴,风暴后代偿期可能引发的免疫系统重新校准。」 | |  系统听懂了零个字:「……」 | |  「有……有用吗?」系统隐约觉得他是在想办法,「成功概率大吗?」 | |  沈不弃实话实说:「几乎为零。」 | |  系统:「啊啊啊啊啊啊」 | |  ……不过。 | |  话又说回来,几乎为零就不是零。沈不弃做这个研究,本来也不是为了治病——他敲了敲桌面,唤出那个慢得令人发指的「当前世界主角评估中」界面,跑了足足一个星期,缓冲条还剩最后一小格。 | |  剩余:3%。 | |  这么慢是有原因的,因为当前世界的主角人选存疑。 | |  系统愣了愣。 | |  不是……司柏谦吗? | |  「也难说啊。」 | |  沈不弃帮它放松,指尖轻按,慢慢揉过了电一样炸开的绒毛:「他现在有点想开了。」 | |  系统有点错愕,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打开屏蔽已久的兄弟部门聊天室。 | |  主角部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宁静。 | |  宁静。 | |  整个部门仿佛进入了某种相当佛系而禅定的状态,消息气泡慢悠悠地飘。 | |  【主角部值班日志】 | |  司柏谦今日行程: |  公园散步,发呆。 | |  无异常,无人物互动,无待读取升级包,无剧情推动需求。 | |  备注:无。 | |  【主角部-常规执勤079】:今天司柏谦又是下午才醒耶。 | |  【主角部-日常组-125】:正常正常,他中午才睡。 | |  【主角部-cp组-新人实习945】:要加载互动模块吗?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可互动的,他的cp线和事业线都消失了,我和你们说那兄弟俩本来要出国发展的不知道为什么都去医院了…… | |  【主角部-主管002】:啊。 | |  【主角部-cp组-新人实习945】:? | |  【主角部-主管002】:就这样吧,不要管了,等兄弟部门消息。 | |  【主角部-cp组-新人实习945】:?? | |  【主角部-cp组-新人实习945】:什么兄弟部门?? | |  …… | |  …… | |  【主角部-数据分析-029】:唉。 | |  系统还在愣神,铃声已经响彻整个主角部,本来闲散喝茶、打游戏、摸鱼的兄弟部门员工忽然惊天动地地忙碌起来,大红警报飘过聊天室。 第139章 | |  【全员集结】 |  【全员集结:医疗急救压缩包到位,光环到位,“医学奇迹”到位,主角权限变更完成。】 |  【注意※注意※注意:主角换人了】 第71章 he结局 这是七月二?十九号发生的事。 这天发生了很多事。 比如贺鸣蝉受伤、比如厉别明差一点就弄死那个本来就该死的混账疯子、比如原青枫想?了他所有能想?的办法调血。 血止不住, 血库一度告急,幸好知了大?王的朋友遍天下。 比如厉别明最后还是吃了标准分量的药。他同意去洗澡、换衣服、把自己收拾成人形,至少不会吓到心?很软的小土狗了。 但他还是不肯交出那件衣服——十几个小时前, 贺鸣蝉马上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 厉别明本来在?帮医生推着那个车飞跑。 小狗呜呜地,在?血泊里微弱地哼唧, 难受得?直皱眉,用最后一点力气挪动手指……握他的衣服。 “要是。” 小狗霜白的嘴唇一张一合:“要是……” 贺鸣蝉没?说完。 ——于是这两个字完全充斥厉别明的脑海,要是什?么?贺鸣蝉想?说什?么, 要是伤好了还想?去打?篮球? 是不是想?说, 要是万一病也好了, 想?去爬山看日出、去看荧光海?还想?去玩冲浪是吗?去啊!没?问题,去,他也去, 全家都去!他再也不骂那两兄弟了,他也可以穿大?花裤衩。 他绝对?不发一点脾气,不凶着张脸, 不拒绝任何游乐项目, 哪怕是贺鸣蝉想?拖着他去玩水上飞人和香蕉船。 他写保证书,签字, 按手印。 恶犬邻居偷看贺鸣蝉和原青枫这么玩, 心?里其实很羡慕的。 ……厉别明不想?和自己的大?脑谈论别的。 哪怕这个该死的破东西疼的要命,一直在?响,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说。 说贺鸣蝉那个时候,想?说的其实是“要是我死了”。 厉别明头痛欲裂,出现幻听,他在?幻觉里看见小狗站在?他碰不到的地方,用那种很担忧的表情, 很小心?地建议他:要是我死了。 ……你千万不要推倒原大?哥的院墙和房子啊。 不要把草坪弄得?东一块、西一块到处都是。 不要用枪打?原大?哥。 不要毁掉花圃…… 烦!烦死了他不想?听!他觉得?他离贺鸣蝉很近,他明明可以把小狗一把拽回来! 不是很容易吗?一伸手,这种事他干过很多次了! 他能捉住小狗。 他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扯坏小狗的领子。 ……该死的原青枫把他拦住,又?给他杯水,给他加了一倍的药。 说是医嘱。 …… 厉别明被他逼着吞掉水和苦得?发指的药,被逼着看清楚,那扇窗户外面根本没?有贺鸣蝉,而他的位置已经太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倒栽葱掉出去。 该死的原青枫甚至让保镖跟着他。 厉别明死死盯着原青枫,他不明白这个混账哪来的底气和胆量,来没?完没?了地干涉他、打?扰他。 死了又?怎么样?!? 厉别明本来也没?所谓是死是活。 要是死了,他就提前赶去地狱把阎王、魔鬼或者随便什?么别的东西狠狠揍一顿,把地狱砸烂,逼他们跪下发誓不准动贺鸣蝉一根头发丝。 原青枫沉默着看了他很久。 “鸣蝉应该……是想?和你说。” 原青枫也疲倦,厉别明没?见过这个没?受过任何打?击的贵公子混账露出这一面——原青枫一直都温和、稳重、老?好人,对?什?么都举重若轻。 现在?眼底也全是血丝,那种压抑的、尽力遏制的戾意……也像是想?毁掉点什?么了。 听说那个蓄意杀人的疯子有什?么精神病证明,厉别明听见原青枫打?了电话,要最好的律师。 原青枫看了他很久,还是开口:“鸣蝉是想?提醒你,要是有一天,他给你送外卖,你要开门。” 原青枫说:“他觉得?地中?海那边应该是很有前景可以跑外卖的。” 铂金骑手雄心?壮志地这么觉得?。 贺鸣蝉其实知道自己多半是治不好了。 这件事可以和原大?哥聊,贺鸣蝉认真?考虑了后续事宜——第一件不用考虑,他肯定要和爸爸妈妈姥姥司叔叔痛痛快快玩一个暑假。 但也不能光是玩啊,小骑手自己跟自己开心?了半天,又?很苦恼地纠结:是不是迟早得?轮回、投胎? 对?,投胎还做一家人。 贺鸣蝉认真?计算了一下。 如果自己明年投胎,长到法定工作年龄,原大?哥和厉先?生应该都还吃得?动外卖。 原青枫也陪他认真讨论:自己可以一直吃外卖,没?有任何问题,但厉别明大?概会搬走。 厉别明大?概会搬回地中?海。 缩回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窖里住,暴躁地谁也不见,原青枫就算提着外卖,替小骑手去看他,也要被重重砸在门上的靴子赶跑。 贺鸣蝉觉得有道理。 那他还是也一起去一下地中海吧。 ……那些?病得?几乎没?法自己呼吸、需要原大?哥帮忙轻轻按压胸口的深夜里,小骑手靠在?原青枫肩头,戴着鼻氧,断断续续地计划。 贺鸣蝉努力挪动手指。 他的身体太不舒服了,手也没?力气,指尖都发着青,他吃力地按平板上的字母。 他的英文名是c、i、c、a、d、a。 唉,唉。 真?是叫人不放心?。 “要是……有一天我死了。”贺鸣蝉小声和原青枫约好,“原大?哥,你千万要和厉先?生讲清楚啊。” 他十八年后无疑肯定又?是一条好汉,这个没?悬念的,但要做的事太多了,他还要勤工俭学,还要去体检,还要提前就开始锻炼身体,争取去当威风凛凛的特种兵。 他只能趁着征兵前的那个暑假紧急火速去地中?海送外卖,时间?紧任务重。 厉别明也要做好汉,听见自称cicada的外卖员敲门就不要丢靴子了。 …… 贺鸣蝉很依依不舍地担心?着看起来非常凶恶、其实明明就是心?软好人的大?流浪狗。 原青枫替他转告厉别明。 听了这些?的银发独眼恶犬反应当然也猜得?到——厉别明还是凶着他那张很有标志性的脸,恶声恶气地说“幼稚”,狠狠嘲讽原青枫“小孩不懂事你也不懂事”。 原青枫不说话,也不生气,沉默着坐下来。 靠着墙慢慢坐在?地上,后背贴着冰冷的白墙,摘掉眼镜,把脸埋在?手里。 他很不熟这个姿势。 那当然,只有流浪狗知道怎么贴墙根,一直都是厉别明陪着小土狗这么坐着的。 毕竟即使是贺鸣蝉,也有打?不起精神的时候——总有那么几个小时吧。 两个人一起坐在?很不起眼的角落里。 肩膀靠着肩膀。 腿贴着腿。 说些?很无聊的话,打?些?很无聊的游戏,小狗玩累了,被拎过去,软绵绵趴在?银发独眼恶犬的膝盖上:“厉先?生……” 厉别明给贺鸣蝉的游戏进度存档:“嗯?” “你要开心?啊……” 小狗被他抱起来,额头贴着他的肩膀,软软的头发蹭着他的脖颈:“你要开心?……” ……厉别明盯着原青枫,这个他烦得?要死、碍眼得?要死、要不是为了小狗根本就没?法忍耐的宿敌。 原青枫问:“有烟吗?” 厉别明冷笑?一声,摸出一包快揉烂的烟,狠狠丢过去,“抽吧,你就抽烟。”他站起身,不留余地地拼命嘲讽,“看贺鸣蝉醒了嫌不嫌弃。” 厉别明就不抽烟。 他戒了,他去守着贺鸣蝉,毕竟原青枫这个傻子已经不吃不喝不睡,通宵守了十几个小时。 厉别明离开休息室,他听见外面还是铺天盖地的雨——该死的、过分嚣张的一场雨,趁着天黑不停地下,把暑气暂时浇下去了。 浓重到叫人喘不过气的黑云压着整片天。 暴雨砸起弥漫水雾。 树上知了噤声,安安静静不叫。 厉别明推开窗户,把手伸进暴雨里,冷风瞬间?挟着暴雨汹涌灌进,那些?无聊的保镖立刻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死死盯着他,看起来随时准备扑过来……蠢爆了。 他知道这是窗户。 他知道这一次窗户外面没?有贺鸣蝉。 他只是想?知道贺鸣蝉说的“暴雨天送外卖”是不是真?的那么好玩。 是不是真?的,威风凛凛的无敌鸣蝉大?王,单人独骑脚踏风雨激流,披炸雷斩闪电,拯救快要饿死的可怜大?学生,一人十八份外卖顶着雨披神通广大?淌水杀来。 第140章 ……贺鸣蝉是这么美滋滋给他看手机的。 群里那些?大?学生就这么彩虹屁,玩命夸最最救命的鸣蝉大?王,关心?贺鸣蝉的身体怎么样?了,怎么这次病了这么久,严不严重,在?哪家医院。 他们也想?去看鸣蝉大?王,不空手,带鸣蝉大?王最喜欢的绿豆冰棍。生病能不能吃冰棍?不能的话就先?忍一忍,吃点山竹荔枝水蜜桃,他们给贺鸣蝉带桃罐头。 放暑假了,一起开黑啊,留校的学生想?找贺鸣蝉打?篮球。 吹彩虹屁吹得?丧失理智的大?学生大?喊:小小病魔算个球,最最厉害的鸣蝉大?王战无不胜。 小土狗咧着嘴,耳朵都快乐得?竖起来了,乐陶陶抱着手机,还要矜持:一般般厉害啦,一般一般,世界第三。 贺鸣蝉发他自己画的表情包:小狗腾云驾雾、小狗大?显神通、小狗大?王转圈洒花花。 贺鸣蝉本人不会说谎,在?手机里倒是很会,用小虎牙轻轻咬着嘴唇,苦思冥想?编借口:忙啊忙啊。 先?不打?篮球。 开黑可以,医、一盘哦,就一盘。 鸣蝉大?王最近在?养生。 …… 厉别明尝了一口那些?该死的雨,是苦的,他想?,可恶,又?被骗了,暴雨不像贺鸣蝉说的那么好玩。 贺鸣蝉不觉得?暴雨好玩。 他撞见过一次,贺鸣蝉在?暴雨里惊醒,苍白着脸色,对?着铺天盖地雨发呆……他把小狗藏进怀里。 “雨好大?啊。”小狗团成一小点,小声问,“会有洪水吗?” 他摸到贺鸣蝉身上、后背全是冷汗,头发也是湿漉漉的,脸很冰手,像刚从洪水里捞出来那么冰。 厉别明告诉他:“城里排水很好。” 也没?有河道,不会像贺鸣蝉的家那样?,被暴雨引发的山洪冲掉。 小狗知道了,贴着他的胸口,点头点头,但还是控制不住发抖,软软的头发蹭着他。 他紧紧抱着贺鸣蝉,护着小狗抚摸脊背,直到贺鸣蝉不再发抖……又?过了几分钟。 贺鸣蝉重重打?了个激灵,再次惊醒,瞳孔有些?失焦,呼吸很乱,冷汗又?水浇一样?冒出来。 “好大?雨啊……” 小狗又?抬头问:“会有洪水吗?” 厉别明帮贺鸣蝉整理氧气面罩的带子,揉被勒出红痕的地方,轻轻摸苍白到透明的脸。 有东西在?吃贺鸣蝉的记忆,但没?关系,无所谓,他可以说很多遍:“城里排水很好。” 贺鸣蝉“哦”了一声,松一口气,蜷在?他胸口迷迷糊糊睡着,过了一会儿又?惊醒:“会有……” “没?有。”他学会了抢答,“城里排水很好。” 琥珀色的眼睛眨巴眨巴,乖乖弯成小月牙,贺鸣蝉枕在?他肘弯,想?了一会儿,轻声说:“啊。” “我在?漂。”贺鸣蝉小声张嘴,轻轻扑腾,“我要漂走了。” “你是醉氧了。”厉别明敲他脑门,把氧气流量调低,“没?有发洪水,只是在?下雨,看看外面吗?我抱你……” 小狗听不进去,小狗自顾自编织漂流记,给大?流浪狗讲他是怎么漂走的:“我先?跑去北梁,叫大?伙快跑,然后打?开水坝,开闸放水,“轰”的一声,我被水一起冲跑的,但没?关系,我会游泳,我一直漂,漂到地中?海,水灌进了地窖……” 厉别明:“?” 小狗好得?意:“我还抱了好大?一条三文鱼。” 厉别明:“…………” 不是这剧情还能串起来的吗?!? 但乱七八糟的故事竟然听得?他很开心?,可能是他醉氧了——厉别明狠狠揉额头,猝不及防闷笑?出声,听见贺鸣蝉也笑?。 可恶啊,怎么总上当,又?被耍了,他终于发现小狗其实根本就清醒得?很。 小狗就是故意乱讲逗他玩。 抿着嘴很得?意地晃尾巴,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暖洋洋。 银发独眼恶犬很凶地一下一下点他脑门骂他:“你撒谎,不乖,你是‘o sole mio’。” 小土狗:“!!!” 糟了。 听!不!懂! “你管我说什?么呢。”低素质邻居就是很凶,“意大?利脏话,骂人话,我骂你的。” 贺鸣蝉看起来完全不信地“哇”。 …… 如今厉别明坐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口。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或许很久,久到一场雨停了,久到他又?签了五六七八张乱七八糟的单子。 ……久到短暂睡了几个小时的原青枫也长了新本事,居然试图威胁他去睡觉,否则给他打?镇定剂。 “我没?告诉他那是首歌的名字。” 厉别明也长了新本事,他学会了好好和原青枫说话,就是眼睛里的血丝有点多,嗓子有点哑:“他知道的……对?吧?你告诉他了吧?” “o sole mio”的意思是“我的太阳”。 是首因为使用频率过高有点烂大?街的歌了。 行吧、行吧、厉别明承认这么土的告白也一样?烂大?街他知道但他说了!他至少敢说,不像原青枫这个瞻前顾后的懦夫胆小鬼,就因为比贺鸣蝉大?了几岁就在?那自卑—— 厉别明的瞳孔重重收缩了下。 原青枫竟敢摇头。 该、死、的、老?、狐、狸他就知道!!! “我没?说。”原青枫说,“你要是想?让他知道,就去吃点东西,睡一觉,我需要你和我轮班守着,还有韩荆——他把大?黄安置好了。” 大?黄负责管理八只恶霸犬,蔺家兄弟过去帮忙。 一切被强行推入某个正轨。 有极端确定性的、不会出错的、持续运转的临时正轨。 原青枫需要这个正轨来确保一切不再出岔。这样?,等很操心?的小骑手醒了,就会惊喜地发现一切都很好,没?有任何问题,航线已经定好,风向标、舵手,伟大?航路已经就绪。 只等小狗大?王精神抖擞跳上来船就启航。 “……我和医生讨论过。” 原青枫的声音很冷静:“他浑身的血被换了六、七遍,引发了严重的炎症风暴,为了控制,大?剂量使用了丙球,还有激素冲击治疗。” “医生说,有一定概率的可能,会重塑他的免疫系统。” 贺鸣蝉身上的疑难杂症,唯一确定的部分,就是大?概是某种相当复杂的免疫疾病。 原青枫提出存在?的希望可能。 厉别明死死咬着牙关,独眼盯着原青枫,他知道这只老?狐狸口中?的“一定概率”,用脚趾头想?也多半无限接近零——他知道。 但那不是零。 对?吧?不是零。 厉别明同意去睡觉,他同意睡几个小时,然后他就要回来坐着,他哪都不去。 窗外雨停了,太阳进来,知了声又?慢慢开始响亮,他听见了。 被暴雨短暂压下去的蝉鸣,又?因为有金色的阳光渗进叶片,立刻试探性地、渐渐地响亮起来,很响亮,很响,厉别明听得?很清楚。 他坐在?这等贺鸣蝉。 …… 这是七月三十号发生的事。 七月三十一号,蔺言知被恶霸犬撞飞了。 …… 探视的时候,原青枫给贺鸣蝉讲这件事——当时大?黄心?情很不好,所以没?有管,蔺言却试图去救自己的哥哥,一起被撞飞。 白背心?、大?裤衩、一身泥巴的蔺家兄弟在?视频里哭得?呜呜噫噫。 背景里的大?黄心?情非常糟,根本没?心?思约束那八只恶霸犬不要创人,走来走去,尾巴重重砸着地。 韩荆说这是后悔的意思。 大?黄后悔生贺鸣蝉的气了,想?和好,想?贺鸣蝉摸它的尾巴,它会舔贺鸣蝉的鼻子和手背。 大?黄最近不是很喜欢吃东西,它试图把自己的口粮钱全攒下来,让韩荆买烤肠带去给贺鸣蝉。 原青枫的眼镜度数可能不是很合适了,他没?有看出贺鸣蝉的变化,但厉别明坚持。 被仪器导管包裹、被呼吸机牵引着胸口规律起伏的小土狗,听故事的时候,苍白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吃力地向上顶了一小下。 脚趾头也轻轻动了动,厉别明发誓他看见了。 …… 八月一号贺鸣蝉收到了官方表彰。 这是相当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因为住的是军区医院,贺鸣蝉立的是军功,拿到了部队颁发的特殊勋章。 韩荆大?哥的老?队长,在?国际陆军竞赛里拿过金牌的传奇特种兵,最近也因为旧伤来休养,顺便来看旧部下。 听说这么勇敢的小朋友,一定要看一看。 要是贺鸣蝉能在?九月一号之前醒过来,还可以被队长亲自颁发军功章。 厉别明发誓他看见贺鸣蝉十个脚趾头都急得?动了。 第141章 他发誓他看见了——欠揍屁股的小混蛋听见了!他心?急了! 没?有医生相信他,该死的原青枫还让他吃药,厉别明不想?吃药!他看见了,不是幻觉,小土狗就是急得?直晃尾巴!着急醒过来去当他的大?英雄! …… 八月二?号厉别明被勒令睡满十个小时。 银发独眼恶犬看谁都杀气腾腾,很想?嚼着吃了,这是被强制睡了十个小时的后遗症,厉别明再次忍着、冷静地、不厌其烦地告诉这些?混账。 他没?疯,他很清醒。 这些?人不理解,他和贺鸣蝉有特殊的心?理感应。 不信可以让韩荆去问大?黄。 原青枫把药给他:“吃。” …… 八月三号厉别明恶狠狠地把原青枫在?厕所门口绊了一跤。 所以是厉别明一个人去看贺鸣蝉。 他不明白,贺鸣蝉就是很明显的有了活气、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火速恢复,为什?么这些?人就是看不到? 厉别明隔着玻璃,阴森森告诉小土狗,贺鸣蝉偷偷摸摸团的那几张超便宜的水上乐园“激流勇进特惠家庭券”,可快要过期了。 呵。 该! 他就知道贺鸣蝉急得?想?打?滚。 …… 八月四号厉别明被制裁,原青枫去看贺鸣蝉,原md右腿摔了一下,有点瘸,有点担心?厉别明。 “要是他真?疯了,我们怎么办?” 原青枫有点头痛,试图和小骑手讨论,未雨绸缪——送医院吗?厉别明会很生气,关在?别墅里不让他出门? 厉别明大?概会把门板卸下来啃了吧。 原青枫压着额头叹气。 唯一的好消息是,整体来看,在?和贺鸣蝉无关的事上,厉别明倒是还多少保留有最基础的理智……至少还能正常生活。 如果吃汉堡把纸也一起吃下去不是什?么大?问题的话。 原青枫这段时间?的确透支过度,他很久没?这么连轴转过,除了大?学为了同时应对?十门选修课的期末考试——他和贺鸣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推起眼镜,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瞳孔倏地凝定。 ……精神问题传染吗? 原青枫听见自己喊了“医生”,语调很高,右膝又?拧了一下,疼得?一激灵,他顾不上,跑着去找医生。 …… 八月五号。 医院开了个会。 讨论“深度创伤诱发急性生理崩溃,多次血浆置换造成全身炎症风暴,风暴后代偿引发免疫系统重新校准”——在?实际诊疗中?,是否存在?某种极微概率的渺茫合理性。 …… 八月六号的十二?点四十二?分。 还没?到最热的时候,但太阳已经很亮了,亮到刺眼,暴雨把粘滞闷热扫空,热浪畅快地恣意流动,金灿灿的灼烫阳光扑向全世界。 知了放声歌唱。 贺鸣蝉脱离呼吸机成功。 他短暂恢复了一小会儿清醒,很难,当然很难,每个人都知道。 但小狗大?王不怕难,那些?睫毛奋力扑动,搏斗,倔强地、顽强地把千斤重的眼皮掀开。 贺鸣蝉尽全力睁开一只眼睛。 小骑手咧开一嘴小白牙,唯一能动的左手晃啊晃,摇摇欲坠、艰苦卓绝地竖起两根手指头。 耶。 他朝玻璃外模模糊糊的影子比耶,特别努力地喘气,伟大?航路等一下,等他一下,他腿软,头也有点晕,啊啊啊还得?歇一小会。 就好了。 就好了。 小狗大?王要上船。 ----------------------- 作者有话说:撒花!!![撒花] 今晚不更啦,接下来还有几个番外,我稍微休息一下明天写! 第72章 番外:三个人的午觉 小狗大王好像真的神通广大。 脱离呼吸机的第二天, 贺鸣蝉就基本脱离了危险——只是因为这种情况实在太过罕见,出于谨慎,医生还是坚持让他在icu多留观一晚。 必须等一切数据都彻底确认稳定, 才能转去加护病房。 厉别明非常焦躁,拒绝休息, 拒绝吃饭,也拒绝吃药,不停走来?走去, 每隔三分钟问一次原青枫, 贺鸣蝉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认为原青枫应该再去问问医生。 “……不行?。” 原青枫按着生疼太阳穴:“三分钟前你问过了, 六分钟前你也问过了,我?不能每隔三分钟就去骚扰一次医生。” 厉别明把?牙根咬得咯吱作响,但?最终还是极不情愿地?坐回去, 低头用要拆了屏幕的力道不停摆弄手机。 原青枫稍微松了口气。 他试着把?手压在厉别明的肩膀上?——像贺鸣蝉一直希望的那样,用朋友的态度,心平气和地?对?待这个有病低素质邻居。 原青枫耐心地?告诉厉别明, 只要不是在什么特别极端的糟糕状态, 人体的状态变化通常是线性的。 如果三分钟前贺鸣蝉的各项数据稳定、只是太疲倦了在睡觉,六分钟前贺鸣蝉也一切都好只是在睡觉, 那现?在多半也是在睡觉:“对?, 厉别明,你放松一点,看看手机,我?知道你偷着拍了很多鸣蝉的视频,我?可以帮你暂时保密……” 厉别明从手机的计时软件里?满眼血丝地?抬头。 他把?手机暴躁地?直接贴到原青枫脸上?:“现?在四分钟了!!!” 原青枫:“……” 忍了一个星期。 温文儒雅的原md终于忍无可忍,叫来?五个保镖,合力把?厉别明按在床上?, 扎了一针镇定剂。 两针。 ……好多了。 原青枫按着突突跳个不停的太阳穴,深呼吸,平复难得失控的情绪……他其实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厉别明,他也无法冷静。 他也需要一些东西来?确认这不是场梦——这一个月发生的一切,都奇异、跳脱、难以置信,贺鸣蝉脱离危险了。不仅脱离了危险,甚至连神经、肌肉的各项指标也都在肉眼可见地?明显转好。 整体的检查结果也好得简直难以置信。 医生推测,这是某种意?义上?的“因祸得福”。 医院开了十几次的会诊,反复分析,或许是几乎直接要了贺鸣蝉性命的大量失血、免疫风暴,阴差阳错地?触发了免疫系统的自我?重制……厉别明认为这些都不重要。 扎了两针的恶犬被绑在床上?,挂着浓重黑眼圈的独眼死死盯着他:“说那么多有什么用?反正贺鸣蝉好了!” 眼神又凶狠又吓人。 像是谁敢说个“不”字,厉总监就要抄起枪把?那个人先?打成筛子再撕碎了不挑子弹直接嚼着吃。 原青枫实在做不到像他这么唯心主义。 原青枫需要数据、需要理论,需要一个哪怕是渺茫但?存在可能的理论,让他能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什么他也疯了的幻觉。 他得确认,这一切不是太阳底下的肥皂泡。 他的奇迹不会在某天醒来?时坍塌,消失,只留下一个荒谬的噩梦。 原青枫放下平板电脑,暂时不再去研读那些已?经看了几十次的晦涩文献,他想要去洗把?脸……胳膊忽然被死死攥住。 厉别明盯着他:“贺鸣蝉会康复。” “我?说的。”厉别明的嗓子很哑,死死盯着这个烦透了的死对?头,“我?说他醒了,他就醒了。” 银发独眼恶犬恶狠狠翻旧账:“那时候你们?也死都不信。” 原青枫一动不动地?站了几分钟。 不得不承认厉别明说得对?。 原青枫那天也跑得异常狼狈,甚至险些摔了一跤,他把?医生叫去,头一次哑着嗓子沉声拒绝任何人给他处理什么伤腿——他看见了小骑手龇牙比“耶”。 贺鸣蝉的力气太弱,只是这样模模糊糊笑了一下,就又失去意?识,在医生的包围里?昏睡过去。 所以厉别明没看到。 厉别明因为这个甚至想半夜刺杀原青枫。 …… 原青枫用力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他深吸口气,又长长呼出,生平第一次,学着很不像样地?耸了耸肩膀——像那种很刻板印象的“非正经人”,他其实见过厉别明偷着教贺鸣蝉这么干,厉别明一直很有意?见,低素质恶犬认为贺鸣蝉太乖了。 太乖了吵架就要吃亏。 银发邪恶大狗带着小狗大王,手插兜,咬着狗尾巴草,一起站没站相,一起耸肩膀。 一起趁没人看见对?着镜子摆“超级不好惹”的超凶狠pose。 ……原青枫扯了下嘴角。 也是第一次他认输、低头,放任情感战胜理智。 ——如果这样的确有用的话。 蛮横的低素质邻居坚持这样有用,厉别明从不对?小狗使?用“该死”这个词——哪怕厉别明一天其实能说八百遍“该死”,从咒骂天气、原青枫,到痛骂那个阻止他给小狗带八百件礼物的安检扫描仪……然后。 第142章 然后贺鸣蝉就真的没有死,扛过了那么多凶险的并发症,醒过来?了。 病也开始好了。 原青枫捏着那条小贝壳手链,过了很久,他投子认输:“好吧。” 如果「相信」有用。 之?前那段时间,病急乱投医,原青枫的确也读了一些医学领域之?外的文献,上?面说“吸引力法则”。 破天荒的,两个死敌握手,厉别明的手还是在止不住的发抖——这一点大概要等神通广大的小狗大王醒过来?才能彻底治好了。 “这次我?信你。” 原青枫同意?厉别明:“去他的科学。” / 也许有时候真该信一信厉别明的“直觉”。 原md在总结里?写。 贺鸣蝉恢复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当然,是相对?一个本身?就重病、身?中十几刀的患者来?说——三天后,贺鸣蝉的生命体征就彻底稳定下来?,被批准转入加护病房。 一个星期后贺鸣蝉能说话了。 小狗大王弯着眼睛,软乎乎、带着模糊的鼻腔:“嘿嘿。” 厉别明:“……” 亏他还特地?带了dv!!! 大难不死第一句就是这个吗??? 原青枫忍不住笑了,轻轻摸小骑手长了不少的头发,弯腰看琥珀色的眼睛,指腹轻轻碰贺鸣蝉的眼皮。 贺鸣蝉太开心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好久没被摸脑袋,迫不及待地?攒起浑身?力气,往那个暖洋洋的掌心里?轻轻蹭。 贺鸣蝉其实有好多话想说,他憋坏了,那个重症监护室里?只有机器嗡嗡响,不能动也不能聊天,恐怖程度仅次于贺鸣蝉噩梦里?一道题也答不出的考场。 他忍不住地?雀跃,不安分地?微弱挣扎着想抬胳膊,超级想被抱:“原大哥……” 银发独眼恶犬的脸更黑了。 小狗眨巴眨巴湿漉漉的眼睛。 嗨呀。 懂,懂。 吃醋了嘛。 贺鸣蝉已?经很熟练,咧开一嘴小白牙,大方地?把?另一条胳膊也摇摇晃晃打开,哼哼唧唧:“厉先?生厉先?生厉先?……” 瘦得一点肉都没有的胳膊抬不住,晃啊晃啊,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厉别明恶狠狠一个箭步抢先?比原青枫抱住贺鸣蝉,他要气死了,气死了,他比划着要咬这个小混蛋,可贺鸣蝉咳嗽了半声,厉别明立刻猛地?收回手:“哪不舒服?!?” 小狗吓人成功,阴谋得逞,在他怀里?轻轻小口喘着气软绵绵抬头:“嘿嘿。” 厉别明:“…………” 他要咬这个小混蛋真的他今天就要咬他发誓。 厉别明真这么干,他作势咬贺鸣蝉的手指头尖,发现?它们?真的变灵巧了,会动了、会躲了。 会蜷起来?攥拳不给咬,会被闹得笑个不停。 不像是之?前的那段时间……哪怕厉总监使?尽浑身?解数,穿上?大花裤衩,被原青枫时时刻刻握着手的小混蛋,也只是在那个该死的破氧气面罩下静静躺着。 微弱地?,缓慢到极点地?弯一弯蒙着雾气的眼睛。 …… 现?在好了。 “哇。”小狗蹭蹭银发恶犬剧烈颤抖个不停的颈窝,发现?了一个秘密,“下雨了。” 厉别明凶狠地?抹脸:“下大雨把?你冲跑,冲去地?中海。” 贺鸣蝉也觉得很好:“去钓鱼!” 去坐船!去沙滩上?打滚!去晒太阳他想晒太阳啊啊啊! 厉别明:“……” 他被欠揍屁股的小狗在怀里?拱来?拱去,不安分的脑袋轻轻蹭着他的半边脸,有伤疤的那半边——那道刀伤差点就把?他的脸劈烂,夺走了他的一只眼睛,丑陋狰狞,但?贺鸣蝉好像从来?就不怕。 贺鸣蝉不怕,让银发独眼凶恶大流浪狗也别怕。 他不走。 小狗轻轻蹭掉湿漉的、冰冷的咸涩液体,哄他不要发抖了:“我?回来?啦。” “我?马上?就会好的。” 贺鸣蝉咳嗽了两下,这次是真咳嗽,一口气说的话太多了……但?非常英勇的小狗大王被原大哥喂了一点水,立刻又残血复活,追加保证:“一点点的小问题。” 厉别明不说话,捧着他的脑袋,轻轻摩挲,小心翼翼固定着不准他乱动。 “厉先?生。”贺鸣蝉被厉别明抱着脑袋,小声讲给他,“你睡一觉……吃饱饭,洗个澡,再躺下好好睡一大觉,我?就好了啊。” 小狗努力仰起脸,拿冰冰凉凉的鼻尖,轻轻拱厉先?生发烫又青筋暴起的脖子,帮忙吹气散热。 银发独眼恶犬恩将仇报,啃、不,在凝固了几秒以后,眼睛就忽然变红,把?他箍住不准他动,拿嘴唇狠狠压迫捻磨凌虐他的脑门?。 贺鸣蝉瞪圆了眼睛。 ……原青枫意?味深长推了推眼镜。 低素质恶犬邻居原地?变红,开始转圈,抄起药瓶夺门?而出。 …… 两个星期后,贺鸣蝉居然就想要偷偷溜出病房了。 偷溜计划在第一步宣告夭折。 因为原大哥守得很实在严格——也有好处,虽然天性好动的小狗被困在病房里?,马上?就要被闷得长毛了……但?贺鸣蝉的恢复状况的确好得叫医生狠狠揉眼睛。 他的神经系统恢复了,也已?经可以被搀扶着慢慢走路。 伤口的结痂也都剥落收口、彻底痊愈了,变成了一大堆横七竖八的刀疤。 韩荆大哥说伤疤是英雄的勋章。 大黄同意?。 大黄在视频里?汪汪叫,急得不行?,快把?嗓子叫哑了……贺鸣蝉揉眼睛,偷偷把?眼泪揉掉,开开心心抿着嘴:“嗯嗯嗯!我?没生气呀,多大事嘛!知道你担心我?啦,嗯嗯嗯嗯回头一起喝啤酒……” 大黄叼着给贺鸣蝉攒的烤肠,在韩荆帮忙写的“再也不和鸣蝉兄弟赌气闹别扭”的保证书上?按爪印。 贺鸣蝉和大黄隔空干杯。 挂断视频,小土狗沉醉于自己的“英雄勋章”,脱了衣服仔细清点战绩,美到找不着北。 一二三四五……十五条! 十五个英雄勋章! 贺鸣蝉对?着自己被蚊子咬出来?的两毫米伤疤犹豫了一会儿?,这个算吗,这个是被他自己手欠挠破了。 原大哥推推眼镜,在清单上?帮他打了个对?号。 十六条,小狗大王勇斗大花蚊子。 诶呀诶呀诶呀! 贺鸣蝉不好意?思,红着耳朵高兴到不行?地?往原大哥怀里?钻。 …… 被韩荆大哥的老队长授勋那天,贺鸣蝉特地?换了最帅气的军绿t恤、崭新?的迷彩裤,穿着韩荆大哥送的作战靴,手贴裤缝站得笔直,昂头挺胸,连眼睛也瞪得溜圆。 说是“老队长”,其实也不超过四十岁,满身?伤疤的特种兵队长有种久经生死的痞气,胡噜小不点的脑袋。 拍拍后背,晃晃肩膀。 往绷得笔直的膝弯轻轻踹一脚。 贺鸣蝉晃都没晃,扬着下颌睁大眼睛,脊背挺拔得像棵小白杨。 “好苗子。”队长点头,“没进部队可惜了。” “以后身?体养好了,跟韩荆多练练,我?们?出任务,有时候遇上?自然环境恶劣复杂,也和他们?配合……” 队长说到这,看小不点眼睛锃亮放光,又把?话头拉回来?笑着提醒:“就是要保护好自己啊。” “你也是最宝贵的财产。” 队长给他讲道理:“健康,身?体好,才能做更多的事,对?吧?” ……琥珀色的眼睛看起来?马上?就飙出泪花变哭鼻子小狗。 但?贺鸣蝉硬是忍住了,光小鸡啄米一样不停点头,被韩荆大哥提醒才敬礼,敬反了,赶紧换手。 …… 第三个星期贺鸣蝉威风凛凛出院。 因为一方面他恢复得特别好,已?经能一口气自己走上?十几米、小幅度地?跑跳,医生终于特地?放心。 另一方面,原青枫也利用这段时间,对?别墅做了改造——完全变成了顶配版本的私人复健中心,外加草坪、花圃、超大阳光疗养房。 秋高气爽,太阳明亮。 暑气的燥热褪去了。 贺鸣蝉欢呼着痛痛快快洗了一大澡、干掉两大碗饭、灌了一大口久违的冰可乐,打了个嗝,张开胳膊“砰”地?瘫在又舒服又柔软洒满了阳光的大床上?。 这时候的阳光最好了,又不烫、又不晒,暖洋洋的烘烤着每一寸毛孔,舒服得人想狠狠打个激灵,脚指头都要蜷起来?。 贺鸣蝉把?自己摊成煎饼急吼吼地?正反两面晒。 贺鸣蝉急着快点把?自己晒回去……还有肌肉啊,他的竖脊肌!背阔肌!和肱二头肌! 小狗很急。 住院这么长时间,不准出门?,一点太阳见不到,他都被活生生捂成可怕的冷白皮了。 第143章 这辈子贺鸣蝉就没这么白过——还瘦,瘦得穿什么都有点打晃。原青枫好心研究潮流趋势,认真给他搭配了一套年轻人喜欢的宽松休闲服:潮牌卫衣、叠穿衬衫、牛仔裤。 因为要出院了,所以还特地?剪短了头发,剪得不太满意?就弄了顶棒球帽,医生提醒最近流感盛行?,所以又加了个黑口罩…… 好了。 半个住院部都在传谣说来?了个新?明星。 “看见了吗?是个白白嫩嫩、高高帅帅的小孩儿?。” “说不定是哪个选秀节目刚出道的新?人。” “就是有点内向,低着头,不爱说话。” “手好漂亮!我?看他身?体不好,扶着墙,手指细细长长的。” “是啊,好乖好斯文,还懂礼貌,走路都轻轻的,我?看他要摔了就扶了他一下,他和我?说谢谢,蔫声细语的……好可爱!” ……??? 贺鸣蝉汗毛倒竖。 啊啊啊啊太、可、怕、了! 贺鸣蝉吓得不用原大哥扶着,毫不犹豫连滚带爬冲出五十米一头扎进回家的车。 …… 床轻轻下陷。 贺鸣蝉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立刻骨碌碌滚过去:“原大哥!” 原青枫笑了笑,轻轻摸他的头发,把?人形小狗气球往怀里?带了带,让他枕着自己的胳膊,单手抖开薄毯,给他搭在身?上?:“想什么呢?” 贺鸣蝉愣了下。 他犹豫了一会儿?,被揉着后脑勺,才把?脑门?轻轻抵到原青枫的胸口:“原大哥……” 他小声问:“厉先?生不高兴了吗?” 原青枫正在摘眼镜,闻言轻轻抬眉,若有所思地?往外看了看——厉别明是有段时间存在感不强了。 自从强行?亲了小土狗的脑门?就落荒而逃以后。 “没有。”原青枫实话实说,“饭是他做的。” 贺鸣蝉:“!!!” 原青枫:“冰可乐也是他买的。” 贺鸣蝉:“!!!!” 其实阳光房也是厉别明盯着盖的、床也是厉别明买的,银发独眼恶犬这段时间实在别扭极了,自己躺了几百张床才挑了一张满意?的,现?在还要鬼鬼祟祟蹲在草丛里?从那个特地?留出的瞭望孔偷看。 放蚊子啊。 原青枫对?厉别明这种行?径其实是有意?见的。 贺鸣蝉什么都招,像块会走路的人形琥珀糖,招小猫、招小狗、招叽叽喳喳的小鸟,还招蚊子。 每次都被可怜兮兮叮得满腿包,一秒钟看不住就要挠。 幸好白天的阳光下没什么蚊子。 原青枫有点恶趣味地?挡住了那个瞭望孔,听见相当暴躁、来?回踱步撞了脑袋的声音……厉别明在十米之?外蹲半天了。 盯着小狗大口好好吃饭,鼓着腮帮举大拇指,含含糊糊夸荷包蛋“好香好香”、夸菜炒得“虽然有一点点点咸一点点点苦一点点点辣……但?真的非常好吃!” 盯着小狗吨吨吨豪饮冰可乐,抱着肚子满足打饱嗝,幸福到快要融化。 盯着小狗在床上?随心所欲滚来?滚去,自己翻面晒太阳,自己检查哪个地?方没晒到……原青枫其实也看了很久,那个小小的、鲜活到极点的热闹影子,把?阳光也搅得活泼了。 他以前也不知道太阳原来?是这么舒服的东西。 原青枫陪着贺鸣蝉,去和花盆里?精精神神的小无尽夏胜利会师,花还开着呢,开的厉害极了。 陪贺鸣蝉跑来?跑去,到处摸摸看看,巡视阔别好久的家。 小狗大王操之?过急,试图撸起袖子做家务,因为身?体还太弱,握着抹布咣当累晕在地?板上?,奄奄一息吐泡泡……原青枫拦住了急红眼要杀过来?的厉别明。 贺鸣蝉躺在地?板上?,轻轻摸着温润醇厚的木头,把?眼泪悄悄往t恤袖子上?蹭,小声和这个家里?的桌子、椅子、墙壁、地?板……打招呼:“你们?好啊。” 他说:“我?回来?啦。” …… 现?在原青枫抱着被太阳晒得暖乎乎、太阳味儿?的小狗气球,因为家里?缺少一个人,小狗气球有点蔫,而十米外的人因为瞭望孔挡住着急撞了第四次脑袋。 “行?了。”原青枫说,“去洗澡,然后换衣服,过来?陪鸣蝉睡午觉。” 厉别明:“……” 贺鸣蝉:“!!!” 迎着亮晶晶圆溜溜琥珀色眼睛的厉别明:“…………” 烦死了他不稀罕他讨厌死格子睡裤了他要回他该死的冰冷安全省心的破铁皮房子了!!!! 厉别明只这么宣布了两秒,就因为小狗乱拱乱滚看起来?马上?要滚下场而扑过去,该死,他就说不能碰不能碰,他的手紧紧抱住了温热的小狗。 暖烘烘的、软乎乎的、被太阳晒出小麦和栗子味儿?的小狗。 小狗肯定是故意?掉下床的,就知道他会过来?接——厉别明气得头疼,看着怀里?团成一团的小土狗,用那种“啊要是厉先?生愿意?一起睡觉该多好啊”的眼巴巴表情盯着他。 这个天气很适合睡午觉啊。 厉别明:“……” 厉别明咬牙切齿,把?开心到一个劲儿?乱蹭的小土狗塞给原青枫,冲去洗澡,水声哗啦啦响了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搭着条毛巾,手里?还狠狠扯着格子睡裤的裤腰。 该、死、的他就知道!!! 原青枫这个老狐狸还在!!! 还在闭着眼睛装睡——以为他看不出来?这是装睡吗?!这种烂演技除了贺鸣蝉,地?球上?还有第二个生物会上?当吗??? 但?贺鸣蝉什么都信,很好骗的小土狗比划着“嘘”,用口型说“原大哥睡着了”,悄悄朝他招手。 厉别明钉在地?上?。 疯了。 他是疯了。 他才不要和原青枫出现?在一个床上?他发誓他宁可睡狗窝他宁死也—— 小土狗失落地?耷拉下耳朵。 “……”厉别明眼前黑了黑,深呼吸,自暴自弃大步过去,咣当一声躺下。 砸下。 砸在贺鸣蝉的右手边。 贺鸣蝉被震得轻轻弹起来?了一下,刚好掉在原青枫的胳膊上?——而那个装睡的老狐狸,正安安稳稳、舒舒服服,侧躺在贺鸣蝉的左手边的黄金宝地?,闭着眼睛。 护着贺鸣蝉的心脏,右臂仿佛自然舒展,理所当然地?给那颗暖乎乎的小狗脑袋当枕头。 小狗轻轻拽拽厉别明。 厉别明:“……” 拽拽。 …… 下、不、为、例。 厉别明盯着可怜巴巴的琥珀色眼睛,磨着后槽牙,也伸手搂住贺鸣蝉,护着小土狗的后脑勺,把?人往颈窝里?按了按。 “睡吧。”厉别明哑声说,“身?体没好,不准着急做家务了,知道吗?” 贺鸣蝉点头打哈欠点头:“嗯嗯嗯……” 厉别明也被他传染得打哈欠:“再碰拖把?抹布……就把?你绑床上?。” 贺鸣蝉小鸡啄米,头发蹭得他脖子痒:“嗯嗯嗯嗯……” 小狗的确还在恢复期,身?体太弱,这一会儿?就沾上?惺忪睡意?。 至于原青枫那个老狐狸,好吧,厉别明十分不情愿地?勉强承认,这段时间,原青枫也的确劳心劳力、累得不轻。 装着装着把?自己也骗了,已?经睡死过去了。 被暗中踹了一脚也不知道。 厉别明不甘心地?调整了下姿势,他不明白是怎么到这一步的……如果是一年前,不,半年前,有人说他会和自己的死敌因为一只小狗被迫共同待在一张床上?。 厉别明大概都会毫不犹豫把?那个胡言乱语的疯子装麻袋丢出去。 …… 厉别明睁着眼睛。 他盯着阳光房墙上?那个拓印下来?的、贺鸣蝉画的傻兮兮的小太阳。 还有那朵花。 ……算了。 随便吧。 厉别明恶狠狠打了个哈欠,把?贺鸣蝉蹭得卷起来?的t恤边沿拽好,小土狗做什么好梦了,睡得脸红扑扑的,还闭着眼睛笑。 厉别明决定原谅世界五分钟……随便吧,随便吧,日子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过。 厉别明没发现?他的手不抖了,酒精、药物和神经异常的反应似乎悄然被屏蔽,因为他完全把?注意?力放在贺鸣蝉身?上?。 小土狗睡得香喷喷。 摸一摸脸,就迷迷糊糊主动把?脸颊送进他的掌心,乖乖贴着。 那就原谅这个破世界六分钟……六分钟。 不能再多了。 银发独眼恶犬在心底“啧”了一声,在窗外的鸟叫声,风吹过草坪的沙沙声,和掌心小狗浅浅的、均匀绵长的呼吸声里?闭上?眼睛。 真烦人啊,三个人。 第144章 啧。 他也睡觉。 -----------------------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撒花] 第73章 if线:小狗做梦吗? 小狗做梦吗? 做的做的。 / 贺鸣蝉做了?个很离奇的梦。 梦见?他回到了?那个闷热得?叫人窒息的暑假——突然天空就被捅了?个窟窿, 雨不停地下,砸得?飘起看不清人的白色水雾,疯狂冲刷山梁, 水位一夜间暴涨,堤坝发出濒临断裂的呻吟声?。 站在铺天盖地的肆虐暴雨里的, 是?二十五岁的贺鸣蝉。 二十五岁的贺鸣蝉没吃冰棍。 那个晚上,他没碰,一口也没吃。 他吃了?羊肉火锅, 和原大哥还有厉先生一起吃的, 浑身暖洋洋, 有的是?力气。 他还和韩荆大哥学了?怎么在激流里穿梭,怎么预判山体塌方、尽快疏散转移,怎么在洪水和泥石流里求生救人……他把这些都带回梦里了?。 还有他攒了?好久的纹身设计稿费, 新买的、宝贝得?不得?了?,怕掉漆擦车都用绒布的炫酷银灰色越野车。 小骑手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二十三?岁那年秋天就闲不住地考下了?驾照。 冬天和原大哥、厉先生一起去了?地中海旅行, 那里的冬天温暖多雨, 厉先生说对他身体好,那是?个相当?美丽的异国港口, 咸湿的海风和柔和的阳光的确非常舒服, 他们钓到了?好多鱼。 贺鸣蝉用一个星期和本地人混熟,一个冬天就成了?小镇人人喜欢、笑眯眯打招呼的“来自东方的太阳男孩儿”。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那学会了?一些极限运动,比如在落差惊人、危机四伏的复杂地带,如何迅速、安全、精准地跳跃移动。 比如怎么从一个山崖跳到另一个山崖。 没什么难的,没什么难的。 原青枫给他买了?装备,找了?教练,也这么劝说关心过度、血压飙升的银发独眼恶犬: 难道?还能有人比从小上房揭瓦的小屁孩、永不超时?的铂金外卖骑手、蓝天救援队新晋突击手更适合学这个吗? 贺鸣蝉全学会了?。 所以?他把车死死绑在高处根深叶茂的老?树上, 头?也不回冲进洪水,他知道?这棵树不会有事?的。 因为十二岁的贺鸣蝉每个晚上都爬上树藏在叶子里面哭。 他看到汹涌泥浆里凸起的几块巨石,随水漂浮的断裂树干,这些就是?“山崖”和“浮漂”,他知道?怎么利用最小的单位面积借力,怎么瞬间爆发肌肉力量,怎么在湿滑崎岖的绝境依然保持重心……他都知道?。 二十四岁的一年,他跟着韩荆大哥,救了?两次洪水、一次山火。 他背出遍体鳞伤的妈妈,交给嚎啕大哭的孩子,精疲力竭摔在地上,自己也在心里这么轻轻地喊…… “——妈妈!!!” 贺鸣蝉在雨里狠狠大喊出声?,他冲进塌陷的稀软泥浆,根本不管坍塌的沉重滚石,他朝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身影伸手,他看见?温柔的、错愕的明亮眼睛,他知道?,他知道?。 妈妈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孩子。 十三?年后的孩子好好长?大了?。 回来救妈妈。 …… 贺鸣蝉背着妈妈在雨里狂奔,大伙跑错方向了?,他在不停往嘴里灌的暴雨里大声?告诉妈妈,错了?,错了?,那个方向山会塌。 这么跑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埋掉。 顶着山崩的方向跑。 顶着跑能活,贺鸣蝉模拟过很多次了?,很多个暴雨天,他睡不着的晚上,厉先生陪他捏沙盘。 一遍又一遍。 原大哥打着哈欠,端着一杯温水过来,戴上眼镜,低头?仔细看了?半天,认真参与进深夜家?庭讨论碰头?会:他觉得?那边是?不是?还有条路? 有路,是?有路。 贺鸣蝉试过很多次了?。 韩荆大哥还找人帮忙做了?三?维模拟、应力分析。 妈妈一秒钟就相信了?他的话——不用说更多,不用解释,不用多废话哪怕半个字,妈妈知道?小知了?从来不逞强、从来不撒谎,妈妈知道?的。 妈妈知道?知了?是?最好的好孩子。 妈妈是?村支书,说的话大伙听,妈妈说他是?救援队派来的突击尖兵,慌乱的大伙立刻心稳了?,他们迎着山崩的方向跑,贺鸣蝉带头?冲刺,拿衣服裹着手掌拽开野灌木硬撕开一条路……刚跑到高处,踩上湿漉漉的坚实石块。 轰隆隆。 身后的一整座山塌进浑浊汹涌的泥浆。 ……贺鸣蝉顾不上和妈妈说更多话。 他喘着粗气,朝妈妈咧开一嘴小白牙,像小时?候无?数次那样,他扑上去紧紧抱住妈妈,把所有力气都用上,然后他就跳上他的宝贝车。 他去救爸爸,救司叔叔,贺鸣蝉探出脑袋大喊着让妈妈放心。 他神通广大! 贺鸣蝉的越野车是厉先生帮忙挑的牌子,厉害极了?,在水里轰出野兽的暴怒嘶吼。 他赶到的甚至比最糟糕的时?间更早——水涨得?太快,电子控制器被一段残树卡死了?,找不到能水性好能手动开闸的年轻人。 贺鸣蝉抓住他小时?候最崇拜的、能把叉车挖机都开得得心应手的二虎哥,把自己的车钥匙塞过去:“用这个拉沙袋!这个能闯水!” 二虎瞪圆了?眼睛,狠狠揉眼睛,想不明白怎么回事?:“你你你是?知了?他哥啊?!?” 连胜哥没说过这事?啊!! 贺鸣蝉来不及多说,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喉咙里滚出个模糊的“嘿嘿”,他来不及和爸爸、司叔叔打招呼了?,水二十秒钟涨半米。 贺鸣蝉冲去找老?书记,把拄着拐棍的老?人用力从摇摇欲坠的堤坝上拖回来,他弯着腰,快速明确无?误地报了?一遍开闸流程,他知道?阀门编号是?c312,他知道?手动应急杆在基座后下方,他知道?要先开红色保险栓再推绿色应急杆他知道?安全锁解除是?逆时?针……他在梦里做过无?数次了?。 他不要再看见?裹满凝固泥浆,眼睛绝望大睁的爸爸,被洪水冲进几百米外的河口,身体已经?僵硬,指节扭曲变形,指甲被掀没了?踪影,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根冷冰冰的应急杆。 贺鸣蝉在梦里听见?爸爸自责:“知了?,都怪爸爸。” “都怪爸爸。”爸爸蹲着抽烟,狠狠批评自己,“怎么……那个破安全锁,就记反了?呢?一呛水脑子就蒙了?,记准一点……记牢点就好了?啊……” “怎么就……没能快一点……” 十二岁的贺鸣蝉大哭着扑过去抱爸爸,抱不住,他穿过爸爸的肩膀。 二十五岁的贺鸣蝉在风雨里把手举高。 他接住了?那头?抛过来的沉甸甸安全绳,火速在胸前打结,踢掉鞋子,一头?扎进冰凉的浊流。 …… 后来的事?。 嘿嘿。 贺鸣蝉不讲了?。 气得?大黄汪汪汪汪放声?谴责他,唉,好吧,好吧……醒来以?后高烧了?三?天才退、身上真有一大堆淤青的贺鸣蝉啃了?口冰棍,满足地吸溜着偷偷给大黄兄弟讲: 那个闸真的挺难开的。 他是?开了?闸,放了?水,保住了?大坝。 自己差点也“报销”了?。 但是?!但是?,贺鸣蝉强调,扯安全绳的是?司叔叔——当?年给爸爸扯安全绳的也是?司叔叔,司叔叔从来都是?绝对靠得?住的。 那一次是?因为水太冲了?,一个人拉不住,连桥也塌了?。 所以?爸爸和司叔叔都牺牲了?。 这次就不一样,这次是?爸爸和司叔叔两个人拉他,司叔叔还有余力大骂他爸爸从哪弄出这么大个儿子……唉。 唉呀,唉呀。 闯了?大祸的小土狗翘着尾巴美滋滋。 贺鸣蝉当?然没有引发什么家?庭矛盾——他和爸爸妈妈都长?得?太像了?,大伙都这么说。 他的脸和眼睛颜色遗传了?爸爸。 鼻子、嘴巴和表情都像妈妈。 贺鸣蝉争分夺秒,在梦醒前的最后关头?,还生龙活虎回家?吃了?顿饭,被十二岁的自己满眼放光拼命崇拜并展示了?从不离身的军功章,威逼利诱十二岁的自己好好读书、听话、不打架、不逃课,要想当?好兵,也是?要学历的。 哇十二岁的贺知了?简直崇拜到打滚。 脑袋点成小鸡啄米。 在司叔叔的围观监督下,贺知了?举手发誓,一定努力学习,一定不上房揭瓦,积极锻炼身体。 勇敢但不逞强,正义但不莽撞。 保护好自己然后去努力帮所有能帮的人。 他和十二岁的自己郑重握手。 第145章 …… 他被妈妈摸脑袋、被爸爸拍肩膀和后背,被姥姥往手里塞冰糖,抿着嘴红着耳朵笑的时?候……十二岁的小知了?还被酷得?滚来滚去难以?自拔。 贺鸣蝉吃了?饱饱的一顿饭。 出门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水也开始退,太阳光落下来……他觉得?自己可是?说了?声?“再见?”。 睁开眼睛,哇。 烧到三?十九度八。 躺在久违了?快两年的医院。 厉先生瘆人地盯着他,质问原大哥把小混蛋放到哪去了?,车也坏得?破破烂烂,人也破破烂烂…… 唉。 贺鸣蝉苦恼,这可怎么解释呢? 贺鸣蝉也看小说,他看别人说什么“平行世界”——会不会有个平行世界? 会不会他做梦钻到平行世界里去了?? 会不会!那个世界的贺知了?!有妈妈、爸爸、司叔叔、姥姥,就那么幸福到冒泡地长?大?? 这些都不知道?,不过贺鸣蝉果断决定这么相信,证据很多,他给大黄看,他胳膊上那块淤青明显是?指印——异常粗糙有力的爸爸的指印,爸爸把他从水里拽上来,死死抱着,抱着。 不撒手。 还有姥姥给的冰糖、司叔叔给的军功章和妈妈给补好的衣服。 十二岁的贺鸣蝉狂塞的一大堆不舍得?吃的宝贝巧克力。 车钥匙上挂着那个圆墩墩的布头?缝的小太阳。 对不起了?十二岁的贺鸣蝉。 知了?大王摸了?摸口袋,嘿嘿,还有。 还有一点没坏的,就是?泡了?点水,擦干净了?依然威风凛凛的。 他的小木头?枪。 ----------------------- 作者有话说:写不动了,明天还有一个一个币的赠送番外!然后我们就开新世界[撒花] 第74章 小狗大王漂流记 银发独眼恶犬会做梦吗? 也会的。 / 厉别明也做过一场很没出息、很离奇的梦, 他变成了一条狗——这?有什么可?笑的姓原的再笑就滚出去他不讲了他说真的!!! 原青枫被小骑手用胳膊肘飞快碰了碰,咳嗽了两?声,正襟危坐。 调整好?表情。 难得?厉别明也愿意在家庭茶话会分享故事。 虽然狠狠臭着个脸, 相当不情不愿,看起来对?梦的内容极度羞耻……家里唯一没做梦的原青枫决定配合。 配合, 坐好?。 猛掐大腿。 不能笑,原青枫推推眼镜,调整好?求知若渴的严肃表情。 厉别明:“…………” 行吧, 行吧, 烦死了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反正贺鸣蝉做了那个怪梦、发了烧、修了车以后没多久——就在通宵照顾小破狗, 恶狠狠给那些淤青抹药的当天晚上。 说什么都不肯相信这?种离奇怪事的厉别明也做梦了。 他梦见他在那个地中海小镇……很多年前?的事了,很多年里,他都没再想起过这?些事, 那时候他也才十八九岁。 厉别明不情不愿地低声解释。 还?流浪那会儿。 …… (下文见作话) ----------------------- 作者有话说:|  …… | |  忽然就变成了一条狗。 | |  银发独眼低素质邻居恶狠狠盯着家里剩下的两个人、一盆花,用那种“我看看谁在笑”的表情。 | |  很好。 | |  贺鸣蝉托着下巴睁大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专心听。 | |  原青枫关切地问:“是什么品种的?” | |  厉别明:“……” | |  不知道。 | |  不!知!道!他又看不见自己长什么样再说这是重点吗?? | |  这件事已经很烦了。 | |  更烦的是,他还没顺利解决这件事,就又捡了一只掉在自己地窖里的迷路小狗——烦是当时梦里的感觉!俗称嘴硬,厉别明立刻对可怜巴巴的小狗补充重要前提。 | |  好了,现在开始谁都不准打岔。 | |  他要认真讲了。 | |  …… | |  那天下大雨。 | |  地窖门没关严,被风撞开了,正在往里漏水。 | |  小狗是被风吹着骨碌碌滚进来的。 | |  一路滚进地窖、穿过一大堆乱放的破箱子、武器、工具,精准命中厉别明的肚子。 | |  ……冷冰冰打着盹的恶犬森然睁开眼睛。 | |  短腿小胖狗:“呜。” | |  厉别明低吼了一声,意思是“滚出去”。 | |  但琥珀色的眼睛显然没有听懂,小狗歪头,小爪子扒拉他,想往大狗胸口的绒毛挤进去。 | |  小狗来路不明,也不会说当地的狗话。 | |  也听不懂。 | |  可怜兮兮,浑身湿淋淋的,面包色短毛,四个小短腿,眨巴着圆溜溜的琥珀色眼睛。 | |  厉别明:“……”靠。 | |  小狗:!!! | |  在听见银毛独眼大狗烦躁地骂了句狗语国粹以后,怀里湿漉漉的小破狗忽然眼泪汪汪,四个小短腿居然异常灵活地抱住他:“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 |  (对的对的我是中国来的小狗我叫贺鸣蝉我家在西溪松洲集通坝六大队三组我是被洪水冲过来的!!!) | |  厉别明:“……” | |  谁问了。 | |  他面无表情地抬爪,轻轻一扒拉。 | |  圆滚滚的小土狗叽里咕噜倒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摔得四爪朝天,湿漉漉的眼睛无辜又温柔地望着他,一小截短尾巴还在本能地飞快摇着。 | |  摇尾巴也没用。 | |  他不会心软。 | |  他、不、会、心、软听见了吗他不会他—— | |  小狗翻不过来了,可怜兮兮地用四条小短腿蹬空气。 | |  厉别明:“…………” | |  厉别明沉默地盯了很久,极度无语地走过去,抬起一只前爪,万分嫌弃地轻轻又扒拉了一下。 | |  小狗立刻欢天喜地滚了出去,骨碌碌滚到地窖一头,“汪呜”一声,努力蹬了下墙壁,再自己骨碌碌滚回来,眼巴巴看着他。 | |  “……”厉别明:“不行。” | |  “不可能。” | |  厉别明很凶地龇牙:“自己玩。” | |  自己滚不了那么远嘛。 | |  小狗把脑袋搭在两只圆圆短短的小爪子上,盯着他看,尾巴摇得像是装了小马达。 | |  厉别明:“……” | |  那之后玩了一个小时。 | |  他也很没出息地沉迷进了这个“扒拉小狗看它打滚”的小游戏。 | |  …… | |  厉别明不是说他要养狗。 | |  开玩笑,他自己找吃的还很难, 变成狗就该死的更难了。 | |  上次还是从一只野猫那抢了半根香肠,那只该死的狡猾野猫,发现抢不过就炸着毛火急火燎地把香肠舔了一遍……厉别明下不去嘴。 | |  又丢回去了。 | |  所以现在厉别明很饿。 | |  玩够了的小土狗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睛,晃着尾巴看着他,好像看懂了,迈着小短腿就要往外跑。 | |  厉别明脱口而出的声音也变成了粗哑难听的“汪”——站住! | |  乱跑什么?!? | |  这鬼地方,码头那边有恶霸流浪狗帮派的,凶得很! | |  他忘了换成中国本地的狗话,小狗听不懂,四条小短腿居然抡得飞快,啪嗒啪嗒跑出地窖,厉别明追出去,外面已经没了影子。 | |  ……见鬼。 | |  见鬼! | |  厉别明焦躁地追着尾巴转了两圈,他当然不是要去找一只不知死活的小混蛋——被吃了也是活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他怒气冲冲用尾巴狠狠砸着地面,看着外面铺天盖地的雨。 | |  十分钟后厉别明穿过第四条街。 第146章 | |  没有,该死,哪都没有。 | |  他倒是运气相当糟糕地遇上了本地的恶霸流浪犬帮派——为首那条瘸腿杜宾是在一场血斗里残废了,被本地黑-帮抛弃丢出来的,精通各种阴险的扑咬技巧。 | |  瘸腿杜宾盯着他,露出森白的獠牙,喉咙深处发出低沉恐怖的威慑咆哮。 | |  它身后还有五六条体型品种各异的凶悍野狗,骨瘦嶙峋的比特,断了尾巴的罗威纳,恶心的土佐……利齿森森。 | |  厉别明压低身体毫不示弱地吼回去。 | |  该死,麻烦大了。 | |  他闻见了小混蛋身上那种烦人的太阳味儿,可雨太大,没法判断方向——那么点的小东西,要是落进这群畜生嘴里,还不够塞牙缝! | |  果然是麻烦,全是麻烦,厉别明懊恼得要命,他就不该收留那个自称叫什么“贺鸣蝉”的中国小狗。 | |  愚蠢的心软是因为小时候。 | |  这世上唯一养过他的,是几只流浪土狗。 | |  中华田园犬。 | |  自己也瘦得皮包肋骨,围着垃圾桶边上那点可怜的、脏兮兮的食物残渣……它们安静过头,几乎不叫,用磨秃的爪子把那些残渣慢慢撕碎,扒开,分出一小撮。 | |  轻轻推到那个同样又脏又臭、握着刀满眼惊恐的人类小疯子面前。 | |  分他一口。 | |  轻轻放在他面前,然后向后退出很远。 | |  晃晃尾巴,用那种深陷在肮脏毛发里,温柔过头、近乎悲悯的深琥珀色眼睛,一声不吭地安静望着他,守着他狼吞虎咽。 | |  他后来听说,那是华人街,那几条流浪狗是跟运货船来的,后来那艘船翻了……老家在大洋的另一头。 | |  厉别明从没见过的、八分之一血缘和这个姓氏的来源地。 | |  ……但这不代表他就要养一只“西溪松洲集通坝六大队三组”的琥珀色眼睛小土狗! | |  满嘴小狗谎! | |  家里发洪水被冲到地中海来了??? | |  傻子做梦都不会这么编,厉别明冷嗤,他打赌这是哪条货船带来的笨蛋小破狗,说不定是淘气,钻到集装箱缝里玩睡着了,一睁眼就到了世界的另一头。 | |  ……厉别明试图说服自己放弃和这些亡命狗对上,效果不佳。 | |  他死死咬着牙关,喉咙发出威胁的低吼,饿了三天的身体依旧拒绝动弹,扒拉过小土狗的爪子狠狠抠住石缝。 | |  下一秒。 | |  小土狗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汪汪大叫着,四条小短腿抡到离地,火急火燎朝他冲了过来。 | |  厉别明:“…………” | |  蠢!!!货!!! | |  冲他来干什么?!?跑啊!!! | |  但还是晚了,厉别明听见脑中神经崩断,他绝望地狠狠闭了下那只独眼,四肢蓄力到极点,随时准备冲上去和那只该死的杜宾撕咬……接着。 | |  杜宾:“呜。” | |  厉别明:“???” | |  不是呜什么呜啊??? | |  杜宾蜷着那条残疾的前腿,吃力地弯曲,贴地,做出生硬的邀玩动作,前爪趴伏,屁股高高翘起。 | |  看不懂。 | |  他们中华田园小土狗没有这个姿势。 | |  火冒三丈的小土狗一来就看见他们打架,非常生气,炮弹攻击一头狠狠撞了杜宾的鼻子,因为体型差异巨大,滴溜溜反弹出去,被厉别明及时低头叼住。 | |  黑-帮斗犬更沮丧地“嗷”了一声,拿大爪子委屈地按住鼻头,垂头丧气。 | |  小土狗被叼着,扑腾着小短腿努力仰头,用有一点方言的中国小狗话担心地问厉别明:“你受伤了吗?受伤了吗?要不要紧?有没有被咬出血?” | |  厉别明:“……” | |  他叼着这只神秘的、离谱的、相当话多的小麻烦精。 | |  听着那些野狗“嗷嗷呜呜”的窃窃私语。 | |  迟钝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小东西,大概就是最近那些流浪狗议论的“小狗大王”。 | |  因为能从人类那里获得无限量的美味食物、无休止的摸头服务、以及无限保护(敢咬他立刻会被鱼贩子/花店店主/香肠摊主/面包房店主抡起一切手边的东西火速抱起小狗并厉声恐吓)。 | |  ……所以几乎是无敌的。 | |  贺鸣蝉有三十九个窝可以睡,今天他是想去码头看有没有回家的船,不小心跑摔了。 | |  才会掉进地窖。 | |  小土狗刚和面包房阿婆商量好了,带新认识的好朋友来避雨、烤火和吃一点东西,好朋友住的地窖又湿又冷——作为报酬,小狗愿意把自己摊成完美的蓬松柔软超温暖小狗饼。 | |  张开四个爪子,让人类尽情埋五分钟的肚皮。 | |  厉别明湿透的尾巴瞬间炸毛:“……” | |  开什么玩笑他不去。 | |  他、不、去! | |  他讨厌人类,讨厌所有人,他绝不会对任何一个人类摇尾乞怜,宁死也不会,他发誓他—— | |  “啊呀。” | |  路过的陨石边牧体型匀称、气质卓然,穿着特制的雨披和防滑雨靴、戴着银质鎏金的狗牌,用该死的优雅蓝眼睛,向小土狗用中文狗语礼貌打招呼:“鸣蝉,雨很大,去我家玩吗?” | |  厉别明:“…………” | |  是的。 | |  完了。 | |  他连梦里都摆脱不了原青枫了,该死的陨石边牧用那种恶心的温柔译制片腔调,向贺鸣蝉优雅颔首行礼:“你和这位看不出品种的野狗先生一定饿了。” | |  “寒舍有新烤的少糖曲奇,新鲜的小块安格斯牛肉,恒温山泉水,还有温暖壁炉旁的柔软垫子……” | |  厉别明叼起瞪圆眼睛的小狗饼就跑。 | |  开什么玩笑。 | |  他吃面包。 | |  他就喜欢吃面包,他甩臭边牧一脸水,他和贺鸣蝉是好朋友。 | |  厉别明把贺鸣蝉叼跑,向人类低头,但有限,他只肯蜷在门廊那一小块地垫上,狼吞虎咽吃了一些东西、喝了热汤,面包房居然还有烤鸡。 | |  他盯着完全融化在人类膝头,被毛巾裹着擦干,变得柔软温暖又蓬松,更像面包的小狗。 | |  小狗也把“小狗大王专用毛巾”叼给他。 | |  热烘烘拱着他。 | |  晃尾巴。 | |  开心。 | |  厉别明:“…………” | |  门廊冷风嗖嗖,他叼起小狗面包球,低着头向人类示弱,踩着毛巾把脚擦干净,慢吞吞走进去……忍耐那些人类“哎呀哎呀真乖呀”的大惊小怪,他把小破狗叼到壁炉边。 | |  小破狗开始絮絮叨叨描述他的伟大航路。 | |  要找一艘船,回家。 | |  厉别明看着他:“你认识家吗?” | |  小狗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点头,认识的,认识的。 | |  他们小土狗从小长在家里,一辈子都认识家。 | |  厉别明问:“这里不是很好吗?” | |  小土狗眨巴了下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尾巴耳朵都耷拉下来,很没精神地变成小狗饼。 | |  是很好呀,是很好。 | |  贺鸣蝉非常喜欢这里的每个人,每天都要到处问候和打招呼、大方地给摸给揉,不过他还是要回家。 | |  小狗天生就是要回家的啊。 | |  哦。 | |  厉别明把自己盘成一团,允许小破狗欢天喜地爬上来,在他身上舒舒服服变成小狗饼。 | 第147章 |  他想,他也有点想去大洋彼岸的地方——偷偷钻上一艘货船没什么难的,好了,就这么定了。 | |  雨停了就去码头。 | |  真麻烦。 | |  厉别明拱了拱一秒睡熟的小破狗,把尾巴给贺鸣蝉盖上,小毛巾也叼过来,盖肚脐眼。 | |  他陪贺鸣蝉回家。 第75章 世界四预告 这次受是厉鬼, 回来索命。 攻是薄情寡恩的暴君——手刃情人、坐拥无边江山享无边孤寂的那种。受的计划是先吓他半死、再叫他噩梦缠身,最?后?神智失常,彻底疯癫。 计划很完美。 除了一点小问?题:这个混蛋暴君可能已经疯了。 厉鬼受刚阴森森飘过来, 还没出手,就被醉得半死的攻拉着, 昏昏沉沉地滚上了床…… 第二天?来,攻在喝一看就非常不对劲的毒酒。 第三天?来,攻在很无所?谓地被刺客捅。 第四天?攻在一边高烧、一边吐血、一边懒洋洋拿毛笔沾血批奏折, 第五天?攻在研究怎么?割开自己的手腕, 第六天?攻从寝宫的房顶摔下去了…… 第七天?攻被恶鬼伪装的侍从哄骗着, 很无所?谓地走?向枯井。 每天?为了救他、团团转忙得要死的受彻底炸了,冲上去狠狠撕烂那张假冒自己的脸,把恶鬼也撕烂嚼吧吃了:“他不是燕狩!我才是!沈辞青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啊?!?” 攻半醉半醒的, 抹了抹嘴角的血痕,歪头看着他,笑了下。 坐在冷冰冰的月光地上。 伸手要他背:“阿狩。” / (沈部长视角见作话) ----------------------- 作者有话说:沈不弃负责这个设定的时候,系统bug了,没存上档。 沈不弃不记得自己干过什么了。 这不能怪他,毕竟沈部长日理万机,总不可能每个世界都记得那么清楚。 但不记得受长什么样、不记得受叫什么,不记得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这就带来了一点小麻烦。 毕竟剧本只说“厉鬼”,目前看来有几千个阴魂厉鬼缠着他。 ……只能使点小手段了。 第76章 “喂”【新内容】 ……听说了吗? 嘘。 皇城里这几日……在闹鬼呢。 / 沈不弃打了个喷嚏。 系统来的时候, 就看见这么一幕。 暖玉榻上,年轻的君王慵懒斜倚,明黄龙袍松垮滑落肩头, 两条手臂软软垂着,自有?几名?面容姣好的宫女小心?翼翼拢护在侧, 用手心?捧着那片无力醉绵的瘦削臂膀。 偌大个长明宫,灯火幢幢。有?人捧炉,有?人掌灯, 博山炉烟气袅袅, 有?纤纤素手细细剥着盘中葡萄。 窗外夜色如墨, 风雨潇潇。 几丝细雨刺进来,无声洇在他颈间,冰凉湿气漫过那一枚微滚的玉色喉核。 醉得朦胧的君王像是不知道冷, 衣襟恣意大开,敞露出消瘦过头的苍白胸膛。 他的头颈后仰颓坠,全靠宫女柔若无骨的藕臂托着, 眼睑半合, 薄唇倦怠微张,昏沉沉偏头去含那颗青翠欲滴、刚剥好的青葡萄。 ……烛火迸溅。 细芯猛地爆开一小团灯花。 宫灯照不到的殿角, 梁柱下漆黑的浓稠阴影里, 有?什么“东西”正缓缓浮现——空气荡开涟漪,像一颗细小石子掷入平湖。 那是个淡如墨坠洇散的影子,痕渍渐渐扩散、加深、凝聚成型。 飘摇的怨力聚散无常,恍若在殿内悄然生出一口刺骨冰寒的幽潭。不知过了多久,淬毒翻涌的鬼影无声向前,足尖离地,杀机萦绕着蛛网般弥漫扩散。 一双眼睛睁开了。 …… 「鬼鬼鬼鬼鬼」 系统嗡嗡嗡扑过去, 一嘴扎在沈不弃的手背上:「有?鬼!闹鬼了!那个鬼它——」 啪。 一只系统蚊子被轻薄的纱罗小扇拍扁,叽里咕噜滚落,掉在荒淫暴君散乱的龙袍衣摆上。 一道半透明、隐隐发?光的蚊子鬼魂,幽幽从扁平的身体里飘了出来。 系统:「…………」 放松,放松,沈不弃熟练地把扁平蚊子捡回?袖子里,问题不大。 鬼的问题也不是很大,沈不弃看见它了,没头没脸模糊一团,已经转悠了一个晚上。 除了离他越来越近、身形越来越凝实浓黑,甚至染上几丝猩红血色,那一张渐渐成形的脸上面目青白、瞳孔漆黑无光,僵木全无活人生气,蜡烛因?此灭了二十五次,而且沈不弃脖子上多了道奇怪的勒痕,手腕、肋间、腰侧多了十几个只他能看见的凄红泛乌血手印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特别的异样?。 系统:「……这异样?已经多到快溢出来了吧!!!」 buff眼看就要叠满了啊!!! 也还好,沈不弃低头,看了看自己血肉模糊、几乎被生扒开的心?口——这地方似乎与那厉鬼一道,无声裂开了个不见底的深邃血洞。 但?也只是个可怖的幻象,没什么感觉,吓不到人,连宫女太?监也都看不到。 他有?点遗憾地把衣襟盖回?去,阔绰地点开后台,扒拉扒拉,勾过只抢到了免费基础款蚊子皮肤的系统,一起选了个「幻彩夏日不买就亏特惠皮肤套装」。 礼盒特效华丽铺开,琳琅满目:小萤火虫,小蜻蜓,小蝴蝶,小扑棱蛾子……角落里居然还蜷着一条很漂亮的翠绿色小竹叶青。 系统立刻高兴了,兴奋地挑了个萤火虫皮肤,在影影绰绰的幽暗寝宫里美?滋滋飞来飞去,快乐地闪了半天,忽然回?过神:「重点不是皮肤啊等等!」 重点是这长明宫正在闹鬼啊!!! 再说除了这个,其实还有?件大事——系统猛扯他的袖子,告诉他,总部那边烧了个核心?存档库,似乎是异常侵入的幽灵数据引发?短路,起了大火…… 沈不弃知道这件事:「啊。」 部长都收到紧急邮件了,他还代表狗血部,远程献了一束颇具本部门特色的狗尾巴草。 「对对对!」系统来得这么晚,就是因?为这个,「我?去排了半天队才问到!你在这个世界的记忆存档就在里面,是烧得最?干净的,连灰都不剩的那一批……」 要是别的世界也就算了。 偏偏这个世界,对沈不弃来说,久远得实在过分——甚至可以追溯到沈不弃刚来狗血部不久,还是水灵灵小萌新?的时候。 彼时还相?当水嫩、尚且带着新?人热忱的沈不弃,对每个细节都还精益求精,亲自操刀构建了核心?人设,捏了脸,还包含情感地为这个角色起了个很有?诗意的名?字。 白云苍狗啊。 如今的沈部长早已今非昔比,成了随便吧、什么都行、颜值默认名?字随意、一心?只刷了狗血kpi就走的老油条了。 系统抱着一丝希望:「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这个知道,沈不弃抬起胳膊,给它展示自己漂亮的小玉玺和大龙袍:“朕是皇帝。” ……这个很难不知道吧! 「还有呢?」系统不甘心?,「除了这个,你再努力想想,比如当皇帝以前的事……」 “那不知道。”沈不弃捡起酒壶,趁着冰没化完,又灌了一口,“朕生来就是皇帝。” 奇特的、带着气泡嘶鸣的棕褐色冷浆潺潺淌进喉咙……那只握着酒壶的手在灯下极漂亮,手指清瘦颀长,骨节分明如精工玉琢,苍白薄透的皮肤下,泛着病气的冷紫脉络若隐若现。 醉意醺然的天子满足地轻轻打出一个带着凉气的嗝。 系统:「……」 ……这喝的绝对是冰镇可乐吧!!! 好喝嘛,沈不弃仰头又灌了一口,不甚在意地微微一抬手,懒散拨开了靠得太?近的一缕温香软玉,随意打发?了这些总贴得太?近的宫女内侍散去。 珠帘叮咚轻响,带起轻风,让殿内烛火又是一阵扑朔明灭。 系统觉得不对劲:「等等等等等……」 鬼影更近了。 那团浓稠的、怨力凄厉的漆黑鬼影,悄无声息,猩红血色在那双空洞鬼眼内缓缓蠕动?,窗外风雨凄苦,窗棂摇动?,檀香深处弥漫开若有?似无的腐土气息。 ……下一刻。 异变陡生。 在萤火虫惊恐的爆闪里,那脆弱的木窗猝然炸开——鬼!不是角落里那只——是个浑身血污、怨气冲天的老鬼!!! 周身黑雾惨惨,阴风掀得帷幔飘飞,枯瘦如柴的鬼爪猝然刺向沈不弃的咽喉! 系统被沈不弃及时捞进掌心?,吓得到处乱爬,透过指缝看那双狰狞鬼爪,像是被火烧得焦糊,指甲青紫发?黑,皲裂下竟是森森白骨。 系统噼里啪啦往外扔无用小道具:「啊啊啊快躲!!!」 第148章 「躲不了。」沈不弃告诉系统,「这是邪祟,自带强精神污染。」 通常是要被硬控贴脸杀的。 一瞬间,无数藏匿风雨的孔隙,空屋、碎瓦、数不清的窸窣异响也像是被惊醒了。 呜咽,泣鸣,凄嚎,丝丝缕缕绞缠进耳孔,分不清是穿堂风啸,还是…… ……万鬼同哭。 “黄口小儿!” 老鬼狞笑着盘旋,狠狠撕烂帝王的护体龙气:“你……也有?今日!此乃报应!你这弑师杀亲的孽障……万世罪孽,杀债满身……你合该不得好死!” 这是逃不开避不过的天命之劫! 血色映穹、浊云蔽日,七日风雨不停,乃是天道崩乱将?倾,人间怨气冲决阴阳界壁,只消再过七日,数万厉鬼就将?悍然破开阴司冥府,肆虐人间。 这深宫之中囚困着的,无可遁逃的怨魂凶煞,最?先?撕烂了那叫凄风苦雨淋透的可笑黄纸符。 老鬼猩红鬼眼里凝满怨毒凶光,纵扑上来,就要拧断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暴君脖颈,系统慌得举起超大号空气锤子胡乱闭眼爆锤,勉强抵挡了几个呼吸,风将?衣襟撕扯得猎猎。 沈不弃轻轻打了个嗝,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喉结微动?,咽下最?后一点带着小气泡的甜凉水,顺手将?空壶掷在地上。 “咚”地闷响一声。 他甚至没去看那扑面而至的老鬼,醉眼朦胧,氤氲着水雾,倦怠地、漫不经意地,掠向那幽暗角落的鬼影。 “喂。”他懒洋洋瘫在榻上,动?了动?苍白嘴唇,喉咙上血淤愈重,声音含混沙哑,带着气泡破裂般的轻响,“……还不管?” 话音甫落。 在系统还在喊「啊啊啊你问鬼干什么」的同时——整个大殿的灯火猝然熄灭,那一片浓稠漆黑顷刻间吞没了所有?光线。 没有?激烈撕斗,没有?绞缠,没有?搏杀。 甚至连一丝多余的气流也并未掀扰年轻帝王困倦的眉睫。 老鬼的狞笑嘶吼戛然而止。 飞扑而至的狰狞邪祟也像是被万钧之力摁入铁水熔岩,猝然扭曲、痉挛,连声音也发?不出,青烟嘶嘶,挣扎着消泯无踪。 …… 几条雨丝斜斜飘进来。 两、三个烛台轻晃,飘起古怪泛着血光的灯火,方才险些被扼断生机的年轻君王,此刻仍软软倒在榻上,双臂舒展,头颈后坠,霜白嘴唇微张。 衣襟上沾着浓烈酒气,半醉半醒,瞳孔朦胧,散漫得像一团被随意揉烂丢弃的破布。 雨丝落在苍白瘦削的面庞上。 「你要不要紧!」系统急得要命,丢掉空气锤,一只萤火虫绕着他团团转,「啊?要不要紧??」 当然不要紧。 沈不弃很忙的,那倒霉老鬼甚至没碰着他,全靠沈部长一边熟练地自己画淤青、一边往嘴唇上扑粉,一边举着装了酒精的小喷壶往衣服上狂喷。 之所以现在还要保持这个姿势,是因?为那轻易就吞噬了老鬼的漆黑浓雾并未散去。 那一双刚刚睁开的“眼睛”,正一动?不动?,以某种令人心?悸的架势,沉默地、死死地盯着他。 仿佛千万年不曾苏醒的冰川,将?这一小方天地,尽数沉沉肃杀封冻其中。 远比那老鬼可怖千倍、万倍。 萤火虫啪嗒啪嗒的翅膀一僵。 系统后知后觉,钻进沈不弃袖子里簌簌发?抖:「……不说话吗?不说点什么吗?」 这个气氛不应该说点什么吗?? 「稳住。」沈不弃告诉它,「不急。」 年轻的帝王仰躺在暖玉榻上,微微歪着头,苍白脖颈折出脆弱弧度,那一双醉得昏沉、含水微漾的眼睛微弯着。 带着昏昏然、朦胧懒倦的醉意,似乎在打量这胆大包天,见了天子竟敢不跪的鬼影,又仿佛……只是在纯粹地走神。 任凭那湿漉漉的雨丝扑在面颊上,濡湿额发?,浸透睫毛,落进空茫弯着的墨瞳。 沈不弃这张脸捏得完美?,他年轻时候的作品,自己都很满意,苍白脖颈下淡紫脉络分明,清癯过分的下颌,眼睫浓深,瘦得锋利的鼻梁……贵气逼人。 偏偏人软得仿佛谁都能来扯上一把、摸上两下。 雨水沾染了微张的薄唇,唇形优美?,只是被夜雨侵蚀着覆了层病态的霜白,唯有?醉意烘出的一点薄红,还盘踞在颧骨上。 像是添了几分一晃即逝的虚假生气。 ……这样?过了许久。 许久。 厉鬼关上了窗户。 系统:「……」 厉鬼看起来完全无法忍耐这种醉生梦死、狼藉不堪的场面。 森冷鬼气重重一卷,捞起那个被沈不弃乱踹翻的葡萄白玉盘,几粒无辜滚落的青提掀回?盘中,接着捡起被沈不弃胡乱丢掷在榻下、被风吹得滚来滚去、只剩冰块叮当作响的银质小酒壶。 扣好盖子,擦净水痕,端端正正、不轻不重地“咚”一声放在紫檀桌案上。 丢掉了葡萄皮。 系统:「…………」 做完了这一切,那团浓稠的墨色,终于像是完成了某种深厚的执念,缓缓翻涌、勾勒缠绕,渐渐幻化出一具人形轮廓。 ……看年龄大抵三十出头了。 身形高大,肩背宽阔,透着沙场磨砺出的萧瑟气。 穿着素色的布衣,是多年前军中的旧样?式,布料粗粝普通,束腕绑腿,干练利落。 那双军靴却与这一身格格不入,乌黑皂底暗绣云纹,暗金睚眦靴头,鎏金玄铁的龙子怒目狰狞,獠牙森白外龇,仿佛蓄满了生前的滔天杀意,下一刻就要活过来咬断哪个仇人的喉咙。 ……它双目被剜、舌被割去,面目模糊,双手、双脚也是断裂的,心?头一片空洞。 那贯穿身体的、不断逸散出深重怨气的漆黑空洞,仿佛能将?这世间的一切吞噬进去。 这残破得叫人魂飞胆丧的鬼躯,被血雾缓缓填补,恢复了面目与一双眼睛,只是那绝非生人该有?的眼睛,无光无波,只一片幽冥死水般的森冷冰寒。 “辞青。”厉鬼问,声音喑哑暗沉,掺着仿佛刮骨的凄厉杂音,仿佛也浸透了那片幽冥冰水,“你要干什么?” 完美?,沈不弃和系统击掌,填上第一个空,沈是大梁的国姓,很简单嘛,他原来叫沈辞青。 ----------------------- 作者有话说:完全新写了!这次的cp是沈辞青x燕狩,燕狩的设定有较大变动,是辞青的小舅舅。 不过整体梗不会变!我一点点改,请等我! 第77章 打赌【新内容】 系统愁得光点乱闪:「……」 现?在重要的是这个吗!! 好吧虽说弄清楚自己叫什?么?也确实很?重要……可?重点是鬼都快贴脸上了!!! 再说这分明是个凶煞至极的厉鬼——方才那老邪祟登场何其嚣张, 气焰何等逼人,狂成那样!偏偏连个完整动静都没来得及出,就叫它随手废成了一缕飞灰! 更别说……这瘆人的残缺鬼躯, 怎么?看?都是横死?的。 也不知是叫人这般残忍虐杀,抑或是杀后戮尸——可?究竟是有多滔天的怨恨, 才会叫人使出这等酷烈手段,不惜剜目、割舌、断手断脚……毁面剖心? 沈不弃之前的角色都这么?刺激吗?? 「是你你你杀的他吗?」 系统知道沈不弃不记得,但局面到了这个地步, 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快快找找, 别描那个血手印玩了, 有什?么?线索没有……」 沈不弃弹了个「好的」,微微歪头,丢开系统后台的虚拟画笔。 他人还?软在榻上, 一根指尖也懒得动,清瘦过?头的身影几乎融化在了凌乱布褶里,像是一团明黄布料活了过?来, 在烛光氤氲下轻缓呼吸。 “是朕……”他勾了勾苍白指尖, 含混咕哝,喉咙里还?含着?醺然?昏沉, “……嗯……杀的你么??” 系统:「……!!!」直接就问啊??? 对一只厉鬼这般开门见山, 简直和?找死?也没什?么?区别,幽微灯花猝然?爆裂,呲地化成一缕青烟,那刚刚长?出的、比血窟窿更瘆人的空洞鬼瞳……缓缓转过?来,动了动。 霎时间。 无形的万钧重压轰然?临顶,那些华美粗大的梁柱竟也微微一晃,整座寝殿之内, 空气骤然?变得湿冷、混沌,像是弥漫开一片诡异粘稠的腥雾。 几簇尘灰呛得沈不弃咳嗽起来。 系统萤火虫僵在了仿佛凝固的灯烛火光里。 沈不弃那件散乱敞开、过?分宽大的龙袍衣襟,被一只仅靠怨气勉强粘合的鬼手凌空攫住,向上提起。 “陛下……贵人多忘事。” 这声音喑哑、暗沉,仿佛被人往喉咙里灌了粗砺铁砂,掺着?不似人声的凄厉风啸:“不记得了?” 第149章 “七年前……就在此处。” “这长?明宫——” 厉鬼的声音顿了顿。 因为醉沉得快化了的年轻君王实在不配合。 被拎起来,喉咙里就溢出一声轻软的含混闷哼,四肢软绵绵地向下敞垂、后坠,清瘦如薄刃的腰身塌陷。 苍白脖颈更是无力地向后一仰,颓然?折成了个令人心惊肉跳、仿佛轻轻一乱碰就会随意撕裂、把脑袋掉在地上骨碌碌滚来滚去给他看?的脆弱弯弧。 更要系统命的是,沈不弃这件龙袍松松垮垮、宽大异常……连衣带也没系。 趁鬼不注意,他就像条被剥了鳞、既矜贵又脆弱的白蛇,瘦得皮包骨头,流水般从明黄布料间软绵绵滑出去。 「……厉鬼捞住了骨碌碌往地上乱掉的沈辞青。」 「捏着?……后脖颈。」 「拎了起来。」 系统萤火虫掉在龙袍上,看?着?眼前这一幕,对着?微型工作?笔记忧愁发愣。 这么?写真的能过?总部那边的人机审核吗…… 还?没回过?神,似乎被森森鬼气冰得清醒了几分、有了反应的年轻天子,不悦地轻轻吸了吸鼻子。 喉咙里溢出个带着?凉意的轻嗝。 浓深如鸦翼的睫毛颤了几次,吃力地、极不情愿地再度张开。 他就这么?悬着?、挂着?,并不惊惶,看?不出有什?么?明确意见,也显然?半点没打算要浪费力气反抗。 像个任人折腾摆弄的断线偶人一样,漫不经心被提溜着?。 那张因为醉意洇染,透出病态薄红、瘦削俊美却又惫懒至极的脸,带着?点零星残余的、微弱的活人热气,被森森鬼气托起线条分明的苍白下颌。 堂堂人间帝王像只偷酒吃的倒霉醉猫儿一样被拎着?。 瘦长?手脚轻轻摇晃,雾蒙蒙的眸子望着?眼前可?怖鬼面,居然?不仅不怕、不慌,甚至颇显得麻木倦怠。 仿佛司空见惯。 厉鬼盯着?他,似有所感,那模糊不清、布满交错混乱刀痕的脸上,不动声色蹙了蹙“眉”。 如果那是眉毛的话——系统竭力放大那粒渺小的萤火虫光点,试图把图截得更清楚点。 但这鬼影依旧是混沌昏暗的。 尤其那张脸上的累累疤痕,实在狰狞可?怖,叫人看?一眼都心寒胆战,几乎已经抹去了这张脸的全部特色。 “很?累啊……” 沈辞青喉咙里勉强挤出几个沙哑含混的气声,仿佛这已是天大的恩赐。 他微微动了动被鬼气钳制的下巴,发烫的脸颊无意识蹭了蹭那片凉意,惫懒视线飘到鬼影脸上。 “朕明日……还?要上朝……” 沈辞青眯着?眼睛,带着?鼻腔含混咕哝:“你自己……不行吗?” 鬼影那血瞳仿佛微微收缩,“眉峰”——那勉强可?被称之为眉峰的鬼气虬结之处,蹙得更紧。 那一片血色的深渊寒潭,幽深沉寂地盯着?他:“什?么??” 沈辞青叹了口气。 下一刻,鬼影猝然?被这懒洋洋的断线玉偶牵扯,错愕着?不及防备,那只清瘦苍白、瘦骨伶仃的手已经摸索上来,沁入森寒鬼气。 指尖带着?连鬼也错愕的缠绵冰凉,懒洋洋勾上了厉鬼那缭绕阴寒煞雾的素色布袍一角。 拉扯的力道轻如尘灰,尚且不及一片枯叶挣脱枝头。 沈辞青向后软倒,那尊如山岳般沉凝稳固、高?大萧肃的鬼影,竟也被这全然?在意料之外的轻轻一勾,牵扯上了龙榻。 苍白细瘦的手臂抬起,虚虚拢在那鬼气凝成的冰寒铠甲上。 硌得慌。 沈辞青的眉峰立刻不耐地拧起,极为不满地从鼻腔里溢出一声模糊又十?足嫌弃的咕哝。 ……算了。 懒。 年轻的帝王懒洋洋放着?不理?,任凭脆弱苍白如纸皮肤重重蹭上去——顷刻瞬息,大片刺目惊心的猩红血痧如朱砂泼洒在玉色宣纸之上,那苍白皮肉猝然?就被硌磨剐蹭出了一大片凄厉红痕。 厉鬼那双血海冤狱的瞳孔骤然?缩成针尖。 鬼气薄铠顷刻化为乌有,冰冷的护体煞气也消散无踪。 那只同样由鬼气凝成的、透着?某种?焦灼的粗糙鬼手猛地攥紧了沈辞青松散的衣襟,倏然?逼近,要去看?那过?分刺目、凄艳猩红的血印。 ——却被一只苍白瘦削的手掌“啪”地盖住。 那只手分明毫无半点力道,却又分明透出十?足的不耐与厌倦。 灯烛闪烁,忽明忽暗,指缝间隐隐透出那抹刺人心悸的殷红。 “你来……这么?大动静。”沈辞青微微扬了下颌,不耐烦地睨他,“大半夜吵朕睡觉……就是干这个的?” 系统:「……」是干什?么?的啊人家不很?明显是来复仇索命啖骨食肉的吗??? 那沈辞青不管,反正他忙得很?,当皇帝又忙又烦,这会儿已经月上中宵,四更天就又要起来准备上朝了,时间不多,什?么?事都得速战速决。 算了。 废话少说。 年轻的天子不知低低骂了声什?么?,睫下半敛的醉眸涣散,嗓音低柔得过?分,浸着?醉倒的沙哑软靡:“过?来……” 温热的、带着?酒气的鲜活绵软,毫无间隙地与那冰冷刺骨的鬼气撞作?一团。 薄唇敷衍了事般的贴上去。 在倏然?瞪圆、猩红血光爆烈的鬼瞳和?响彻意识「啊啊啊啊啊」的系统杂音里,沈辞青倒是慢半拍地露出一点真实的困惑。 ……不对吗? 醉绵绵的帝王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指尖轻轻压了压,感受着?那份柔软温凉,满意。 明明很?对。 多软啊。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自己的脸,手指纠葛进湿漉散乱的发丝,扯了扯,护养得很?柔顺。 大好头颅。 他又去摸新的酒,看?不见胡乱摸索,打翻了。 翻了就翻了,指尖沾了冰凉浓稠的酒浆,沈辞青懒散斜靠在窗棂下,垂了眼睛,视线黏在濡湿的指尖,饶有兴味地研究了好一会儿。 他像是得到了新玩具的稚童。 又像是什?么?明知故犯,唯恐天下不乱的劣主——仿佛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偏偏不以为然?,轻蔑放纵,浑然?无谓当做游戏。 这点沾在指尖的琥珀色的酒浆,被他慢条斯理?,好玩似的涂抹在微微颤动的喉核上。 厉鬼在他咫尺。 空洞死?寂如枯井的鬼瞳深处,刹那间激起惊涛骇浪。 鬼瞳死?死?盯着?这脆弱细瘦的脖颈,血雾激荡不休,冰寒煞气剧烈翻涌,帷幔翻飞,直到系统惊恐地万分怀疑下一刻那双鬼手就要把这倒霉脖子活活拧断……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沈辞青还?是没骨头似的,仰躺在那柔软狼藉的华美云锦被褥里。 他像是对近在咫尺的恐怖杀机浑然?不觉,又或许是根本全然?不在意,胸肋敞着?、喉咙亮着?,那片瘦得肋骨分明的苍白胸膛,在揉皱的明黄布料下微弱地缓慢起伏。 那一点冰凉润泽的酒液淌过?喉核,向下恋恋不舍蜿蜒,辗转。 漫过?锁骨。 隐没进松散衣襟的幽微深处。 ……厉鬼在盯着?它。 沈辞青垂眸,顺着?厉鬼的视线也低头看?了看?,轻轻笑了一声。 这笑声轻得很?,也淡得很?,几乎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不过?是醉了、倦了,轻飘飘溢出喉咙。 他哑声说:“啊……” 那只苍白的手就大方地去扯衣襟。 沾满了酒的指尖才捏上那点柔软布料,手腕就被猝然?锁紧,浓稠如墨的鬼气像是道冰冷的铁箍,死?死?锁着?这片瘦得伶仃的腕骨。 “……谁。” 厉鬼此刻的怨力激荡,竟比任何时候都盛,那沙哑过?头的凄厉鬼啸深处,竟仿佛裹挟着?森然?冰霜与毁天灭地的激烈怒火。 不见底的幽深鬼瞳死?死?地、森然?地盯着?他。 那只鬼手,竟仿佛是透着?某种?强行压制的、愤怒到极点的战栗,牢牢扣住伶仃腕骨,一字一顿地逼问:“谁、教、你、的?” 沈不弃提醒系统填第二个空:「他是我老师。」 系统:「……」这是重点吗!!!! 这都眼看?就要被鬼吃了啊!系统萤火虫被激烈翻涌的狂暴煞气卷着?,过?山车一样上天入地,重重纱幔也无风自动,几乎听得见刺耳牙酸的布料撕裂与木头咯吱声。 再说这个范围也未免太大了吧!系统举着?角色档案:「你有八十?多个老师啊!!!」 毕竟沈辞青差不多是三岁就被套上龙袍的——按照工作?打卡考勤表记录,上一次来几乎是胎穿,穿上龙袍的小奶娃娃,就是粉雕玉琢的新人限定?款沈部长?了。 第150章 还?是水灵小萌新的沈不弃在这破世界干了整整十?五年的皇帝。 这些也不难查到,不论史官秉笔,还?是民间故事,都说得很?清。 当今圣上在襁褓里就继位,三岁上龙椅,太后垂帘听政,九岁就披着?小盔甲、拿着?小宝剑御驾亲征,十?五岁铁腕肃清后宫,踩着?无数人命站稳朝堂,十?八岁便手刃了那权倾朝野的外戚托孤摄政王,血溅长?明宫……这些传说简直一大堆,每个老师都卷进了腥风血雨。 八十?多个老师。 年事已高?、寿终正寝的有三位。 识时务早早自请乞骸骨归的约莫有五、六位……剩下的。 抄家的抄家。 流放的流放。 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 …… 系统狂翻那一堆名单,白绫、鸩酒、狱中暴毙、闹市砍头、当街三日凌迟、举族连坐…… 唉。 沈不弃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实在像是很?挑衅、很?遗憾自己没被鬼直接撕碎,系统刚要摇晃他喊「啊啊啊现?在叹什?么?气」,却愣了下,迟疑着?回头。 厉鬼凝注着?这道百无聊赖的苍白人影。 眉峰蹙得更紧,几欲压断。 凄厉鬼瞳死?死?盯着?这双和?整张脸格格不入,依旧漠然?倦怠、惫懒至极,满是无聊的眼睛。 这双眼睛是纯粹的、曜石般的浓黑。 本来和?这张俊美得惊心动魄的暴君皮相?浑然?天成。 九岁的沈辞青,那所谓“御驾亲征”可?并非玩闹——那时大梁国祚危如累卵、风雨飘摇,铁甲骑兵浩浩荡荡压境,势若劲风过?草岗,只待边境防线一破,就要直扑京畿。 国后恐惧,朝堂一片动荡不安,纳贡割地求和?之声四起,满朝的朱紫公卿哭喊着?“天命难违”…… 那是沈辞青第一次杀他的老师。 离御阶最近的紫袍老者,幼帝众位学富五车的太傅里的一个。 教他圣贤书、教他仁义道德,如今领着?众臣声泪俱下逼宫,要他为天下计、为百姓计,带领宫室跪行献出都城玉玺:“此乃天命!天命不可?违啊陛下……” 幼童微微偏头,柔软白皙的手指托起那老叟,漆黑眼瞳在冠冕珠帘之后。 黑得纯净、黑得慑人。 “天命……不可?违吗?” “自然?!”那老叟滔滔不绝,“帝星晦暗,荧惑冲霄,我大梁国祚已尽……” 这聒噪的声音就停在这。 昏暗的、本来纷乱的朝堂霎时死?寂,一双双错愕的眼睛,盯着?那小小的、裹着?明黄龙袍的稚童。 那是一柄薄如柳叶的短匕,握着?它的手甚至因为胳膊太短,探不出龙袍,裹着?那明黄柔软的龙纹织物。 故而也没染血。 “……啊。”幼童松开手,让那双目圆睁、难以置信咽气的老叟烂在地上,浓密纤长?的睫毛掩去瞳色。 “天命。” 沈辞青轻声说:“在朕。” …… 那之后,尚且是稚童的天子亲征,披甲、登车,举剑——那甲胄自然?是特制的,明光铠,尚方剑,天子戎车。 小小的身躯被层层冰冷包裹,伸出手,还?用那种?很?软和?的、平静的语调找人帮忙:“爬不上去。” 他被抱上战车,又不满意,还?要去更高?的地方,于是最后上了城墙,冷箭自然?有人替他盯着?,他知道,他只要把宝剑从鞘中拔出来。 那场仗打了三日三夜,血腥冲天,黏稠温热的血裹着?冰冷尘沙。 少年天子提剑压阵,半步不退。 白亮日色,照着?那双平静、冰冷、坚硬的黑曜石般的凛冽眼睛。 那是沈辞青。 ……如今眼前的,也是沈辞青。 也是,眼睛依然?是黑的,轮廓依然?是令人心惊的完美漂亮,只是……过?分淡漠懒倦了。 懒得活,懒得死?。 空洞放纵,麻木不仁。 即使到了这一步,眼前就是厉鬼索命,也懒得恐惧,懒得错愕。 仿佛被鬼寻仇也好、同鬼寻欢也罢,于他而言,都不过?是着?漫长?到令人发疯的寂静长?夜里,一点相?当不起眼、微不足道的…… 小小消遣。 沈辞青甚至仿佛忘了他这么?只鬼。 年轻的帝王倚在窗下,微微偏过?头,开始饶有兴致地研究那些因为厉鬼狂暴心绪而凝聚、形如实质的浓黑怨气, 苍白的手指试探性地抬起、伸出,指尖轻勾。 居然?轻而易举就捉住了一缕犹如活物、翻滚扭动个不停的怨力。 他漫不经心地把这东西放在掌心,随便拨弄着?玩,看?它乌漆墨黑的触须兴奋扭动,看?它贪婪绞缠上那几根苍白瘦削的手指,刺透纸薄皮肤,如饥似渴吮吸血液,身躯迅速膨胀…… “嗤”地一声轻响。 那怨毒蛊虫尚在贪婪扭动,被厉鬼冰寒的煞气猝然?绞杀,化作?一丝青烟。 沈辞青“啊”了一声,不满地皱起眉,抬头看?多管闲事、打扰了自己玩新玩具的厉鬼。 他甚至懒得多问一句“为什?么?”。 叹了口气,将那只还?在渗着?血、犹有怨毒冷气缠绕的手,径直探入了厉鬼化出的衣物之内。 厉鬼瞳孔骤缩,几乎是厉喝:“辞青!” “装……什?么?。”年轻的帝王垂着?睫毛,懒洋洋轻声嗤笑,那渗着?血的苍白指尖,轻飘飘陷进翻滚着?无尽怨毒的漆黑鬼气深处。 “陪朕玩玩……”他喉间溢出轻飘的、沙哑靡软的醉音,“那么?难吗?” “这长?夜……” “无聊得紧啊……” …… 系统一时有点分不清这两个翻滚在锦绣堆里的人影谁才是鬼,有点绝望地捂住摄像头,从缝里往外看?,那凝聚了无边怨气的厉鬼,此刻竟沉默着?仿若凝固。 被年轻的暴君扯着?袖子,软绵绵、没骨头似的苍白手掌轻轻攥着?素袍宽袖一扯,一同轻飘飘滚在那片狼藉的云锦深处…… 「打赌。」 沈不弃忽然?戳系统:「三十?秒,让他亲我。」 「啊啊啊啊啊啊」系统被他吓得差点数据出鞘,「你来和?我聊天干什?么?!」 鬼盯着?呢!!! 再说为什?么?要打这种?赌啊!!!和?鬼亲嘴是什?么?非常棒的娱乐项目吗!!! 一点也不好玩,沈不弃有点遗憾,就要收回系统的皮肤大礼包,萤火虫拼命拍打着?翅膀按住会发光的小灯,忍气吞声:「……赌!赌!……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那倒是不知道。 数据库失火,沈不弃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过?。 ……管他呢。 年轻的天子仰起头,空茫的眼瞳里,溢出一点冰冷的泪。 第78章 鬼求他了【新内容】 幽深森寒的鬼气猝然凝固了。 ……系统怎么觉得?, 那狰狞可?怖的鬼影,仿佛也极其短暂、微不可?察地,悄然僵滞了那么一瞬。 沈不弃觉得?他是没看清。 再哭一次。 「……哎等一下!等等等等——停!打住!!」 系统萤火虫死死抱住那个数据塑料瓶, 徒劳拍打翅膀,试图劝住沈部长?, 不要?仅仅因为好胜心就把整整一升装眼药水直接全怼眼睛里。 这?东西?很冰的。 「算了,算了算了。」系统谨慎评估,「我觉得?这?只鬼……今天晚上, 暂时, 应该, 大概,多?半……不想弄死你了……」 那不行,沈不弃给系统看虚拟后台, 这?个月马上就到月末了,狗血部全员正在发?疯冲业绩。 还差几千万的kpi。 系统:「……」 这?差得?太多?了吧! 问题不大,沈部长?有自?己的节奏, 从容拿头发?丝和小萤火虫的须子击了个掌, 咬破了个血包。 系统:……血包又是哪来的啊!!!! …… 沈辞青并?没把这?口血吐出来。 但这?股腥甜浓重的血气,又如何?能瞒得?过鬼物——几乎只是顷刻, 那双空洞血瞳受了什么刺激般猝然凝缩, 森寒鬼气如墨海倒悬,粗壮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呻吟,帷幔狂飞乱舞。 系统萤火虫坐了一场完整的云霄飞车,身不由己,从震颤不休的窗棂叽里咕噜翻滚弹飞出去。 远远看去……那一团浓稠漆黑的怨力,几乎已化作巨茧,将榻上那苍白瘦削的人影死死卷住, 密不透风、牢牢裹实了。 近在咫尺。 血瞳逼在眉睫之前。 那几乎是两盏灯笼般大小的凄厉血红,本来就模糊不清的面容,此?时也彻底扭曲变形,几乎只余下一团毫无?形状的滔天冰寒鬼气。 第151章 “怎么回事?” 那沙哑粗砺的鬼啸声阴冷至极,这?声音并?非从那张空荡的口中发?出,掺杂无?数嘈杂风啸。 倒像是九幽深处渗出来的嘶鸣,凄厉瘆人得?刮骨:“你伤了?” “乱吃药了?” “……病了?” 厉鬼死死锁视着沈辞青的眼睛。 那双漆黑过头的、漫不经心弯着的眼睛,再向深处……却是令人心寒的麻木与无?聊索然。 沈辞青懒洋洋躺在鬼气的漩涡之中,惬意自?在,舒展着瘦得?纸薄的绵软肢体,仿佛这?不是要?将他撕碎的可?怖怨毒戾气,而是什么比云锦被褥更舒适的…… 温柔乡。 年?轻的天子醉沉沉享受,眯起?眼睛。 那一点舌尖……温热、柔软,殷红的舌尖,在唇齿间不急不忙地轻轻拨弄、卷裹,正慵懒搅弄着口中那份秾丽刺目的腥甜。 像被管教过严的顽童,难得?偷尝了一口冰凉甜浆,立刻含在口中藏起?,不舍得?咽又不舍得?吐。 那两片没什么血色的薄唇紧紧抿着,含着那口血。 含着。 慢条斯理品尝,搅来搅去地无?聊玩弄。 直到……那两片本来霜白的干涸唇瓣,都浸染上一抹惊心动魄的艳丽凄红。 厉鬼的气息只是稍一迫近,他就咳了一声——这?咳嗽也微弱至极,牵连着瘦得?脱相的胸腔震荡,仿佛摸得?到肋骨动弹,沈辞青无?力将唇抿紧,漏了点“玩具”出来。 猩红血珠溅落,砸进近乎凝沉滞涩的浓深鬼气,呲地激荡起?青烟。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透出恶劣的幸灾乐祸。 沈辞青睫毛轻颤,面白如纸,眼尾却愉悦弯起?,露出今夜第一个真心实意、毫无?伪装,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笑容。 ……系统萤火虫拼命扑腾了二里地飞回来,正撞见这?一幕。 沈不弃终于把鬼气疯了,帷幔狂舞、雕梁那厚厚积灰崩落,飞舞的尘雾被失控的怨力一卷而净,滔天的汹涌鬼气重重覆落。 系统「不不不不不」地目眦欲裂扑过去,撞上沈不弃的后脑勺,晕头转向掉进沈部长?早准备好的手掌心,却眼睁睁那凶戾鬼气…… ……居然不是冲着那随手可?拧的脆弱脖子去的。 系统萤火虫等了半天,闪着有点接触不良的尾灯,带着撞歪了的翅膀爬了爬,颤巍巍探出一点细须,从虚拢着的指缝向外看。 鬼气卷起?了一方不知从何?处飘落的雪白素帕。 那方洁净的、不染尘埃的帕子,就那样静默着,近乎凝固地悬停在天子殷红靡丽唇畔。 极轻,极隐蔽地……细微到几乎不可查的轻微颤栗,那是种叫系统错愕的,并?非由于强压愤怒亦或极力吞回怨毒——而是种更沉重、复杂到令它无?法解析的庞大情绪漩涡。 “……辞青。” 过了良久,那厉鬼哑声开口,竟像是不知用什么法子,强行模拟出了肖似活人的残响:“吐出来。” 年?轻天子微微歪了下头:“啊。” 这?一声混着喉咙里血涌的气泡,慵懒混沌,模糊不清。既然厉鬼这?么说了,帕子也贡上来了,那他…… 偏不。 那双盛满醉意、漂亮至极的眼睛,恶劣地微微眯起?。 毫不客气地叫他看清喉核吞咽的滚动——那一小枚脆弱的、苍白的玉结,嚣张至极地轻柔滑动着……向上,向下。 “咕咚”一声咽下去。 非但如此?。 生来好皮相的暴君犹嫌不足,甚至还肆无?忌惮,探出一点软热湿漉的舌尖,漫不经心舔舐过下唇。 黏稠的、尚未全然吞落的猩红,顷刻将那刺目的凄厉艳红染得?更开。 ……噼啪! 一盏宫灯应声爆烈,玉屑纷飞。 厉鬼血海深渊般的瞳孔,仿佛要?被激得?淌血,怨力煞气狂暴激旋,搅出数不清的漩涡,整片寝宫再度陷入绝对?的、不见五指的幽暗鬼域。 这?片失控的激荡几乎将整个长?明宫毁于一旦,却唯独这?漩涡中心——这?暖玉榻上。 厉鬼像是被无?形的枷锁木楔死死钉在原地。 因为沈辞青只不过是被那失控鬼气边缘的一缕冷风轻轻擦了一下——只是一下,可?能是不舒服了,也可?能是不高兴了。 多?半是不高兴了。 于是就这?么…… 不动了。 一只不知死活的飞蛾不合时宜地闯入,似是被那散大空茫的黑瞳映出的虚幻火光蛊惑,扑簌翅膀想要?扑落,几乎就要?坠在那寂静的睫尖,又被鬼气猝然驱离,慌张飞远。 沈辞青的睫毛依旧这?么空茫地张着,仿佛不知道有只僭越天威、胆大包天的狂悖飞虫,险些落在他眼中。 厉鬼盯着他:“辞青?” 他驱使的鬼气依然死死卷着这?具躯壳。 可?只是微微一震,那漂亮得?不似生人的头颅就无?力垂向一侧,嘴唇微张,喉咙里“咯”地响了一声。 厉鬼透出些强自?压制的慌乱,把人放在榻上,沈辞青被放下去的时候,一条腿蜷曲着被压住,腰身折成异常委屈的、拧得?令人心惊角度。 居然也没不满发?怒。 只是乖乖地,一声不吭地,听凭摆弄。 青丝散乱在玉榻云锦间。 厉鬼手足无?措地把这?具绵软寂静的躯壳摆好,将那条被压住的腿轻轻抽出来,小心摆直。 又把薄得?易折的腰也托着,一点一点,轻轻调整回平坦舒展……他轻声说“辞青”,鬼气拨开衣物,贴着似乎无?声无?息的冰凉胸膛。 头颅也轻轻扶正。 沈辞青还在看着他……大概。大概是看着他。 只是那双过分漆黑、过分清明,于是总是隐隐透出某种嘲讽讥诮的眼睛有了变化。 变得?……空茫、涣散。 变得?软了,像一团被水洇开的、稀释过头的浅雾。 红艳靡丽的口唇微微张着,软得?过分,被发?着颤的素帕轻轻擦拭,碾去那一点血色,唇瓣跟着动,一点点揉出霜打的白。 还固执地留了点恶劣的笑影,唇角是扬着的,眼睛也弯,鬼爪轻轻拍了拍脸颊……头也跟着动。 一尊漂亮顽劣的玉偶,失了线绳,失了生气,微笑着,空茫茫望着虚空。 那微微阖着的、掩着涣散瞳孔的浓深鸦睫之下,毫无?征兆地。 再渗出冰凉水色。 一滴,又一滴。 无?声无?息,连绵不绝。 不停。 …… 鬼求他了。 系统可?以帮忙作证,系统听见了——厉鬼求沈辞青不要?再这?样、把眼泪停下、把血吐出来……系统觉得?其实可?以适当配合一下。 毕竟现在也不是真死的时候……虽说系统很想完成自?家部门的任务。 但沈薄秋那边还差九千六百七十二点五万的kpi。 有台阶可?以顺着下去。 但沈部长?可?能是觉得?求人的语气不够端正。 所以那点血就冷冰冰、不为所动地停在喉咙里,不上也不下,封了气息,糊了心窍,玉偶自?然也越发?软了。 这?会儿显得?温顺乖巧,睫毛垂落,单薄清瘦的年?轻帝王安稳蜷在鬼气笼罩的死寂深处,垂着头颈。 像是做了个好梦,苍白嘴角轻轻翘着,睫毛叫气流掀动,仿佛随时会忽然睁开眼睛…… 像将化未化的冰凉雪痕。 在厉鬼焦灼惊惶的掌心……愉快地、惬意地、悄无?声息地。 不紧不慢地消融。 终于。 在系统那个主世界倒计时的秒表走到二十九那一格——系统叹气,果然潜力是在压迫到极限时爆发?的,厉鬼长?腿了——和人一样的,会走路的“腿”,不再是一团黑漆漆的雾裹着一双睚眦军靴。 厉鬼跪了下来。 跪下来,那双轻易碾碎了老邪祟、反掌之间能让整座长?明宫覆灭的狰狞鬼爪,用生涩到极点的力道……捧起?一小团雪。 小心翼翼、如护薄冰,捧着掌中这?具单薄脆弱又顽劣至极的躯壳。 像是在吃力地,不知从何?下手地……万般无?计地安抚一只明知濒死,还要?因为好玩就舔舐毒酒、在悬崖边放肆打滚,令人束手无?策的顽劣猫儿。 “辞青。”厉鬼哑声说,“把嘴张开。” 张开。 鬼爪轻轻抚摸绵软头颈。 系统运笔如飞,火速划掉了十九个五大三粗、声如震雷人如铁塔的武学师傅。又狠狠划掉了七个“奉先帝遗诏”、“国后吩咐”,言必称国后懿旨,举着免死金牌就敢往幼帝手心打戒尺的老腐儒。 可?话说回来,脾气越宽容温厚的老师,似乎越没有威慑……越管教不好秉性恶劣蓄意装乖的学生。 第152章 所以厉鬼声音愈低下来,几乎是求他:“张嘴,听话。” 被鬼气裹着的躯壳绵软冷寂。 那张惫懒又苍白得?毫无?生气的脸庞上,似乎只有淌不尽的、冰冷刺骨的苦涩湿痕。 于是那裹挟滔天暴戾与毁灭的煞气……也终于被这?份折磨逼着,一点一点,收敛起?来,硬生生软化,彻底驯服于鬼物的意志。 不再是粗暴的拉扯,而是带着某种悸栗的、几乎发?颤的轻柔,捧着那张了无?生气的脸。 厉鬼吃力地分开他的唇齿,用狰狞过头的鬼爪,用一点鬼气,用“嘴”——那一点齿关终于被轻轻撬开,鬼物冰冷绝望的施吻,吮出那些淤积在喉头、险些要?了命的腥甜冷血。 连同?那点深藏在冰冷胸腔最底处的细微呜咽……彻底吸吮出来。 第79章 记仇【新内容】 被那厚实?鬼气裹着的躯壳猝然一软, 瘦削胸腔剧烈颤抖,随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呛咳。 “唔……咳!咳咳……呜嗯……” 那张苍白?过头的脸上,血色顷刻间?褪尽, 血沫星星点点,毫不客气地溅落在那团浓稠漆黑的鬼气之上, 呲呲冒起青烟。 沈辞青紧闭双眼,胸腔痉挛,一声接一声吃力捯气。 那只手无意识攥着厉鬼幻化?出的衣袍, 苍白?手指拽着素青袖口。 那些?修长的、瘦削的手指, 因为用力过度而泛起血色, 那层浅浅的红,浮在雪色薄纸似的皮肤之上,凄艳得?仿佛揉烂了枝头摘下的小小红梅瓣。 ……被他攥住的那一片鬼气剧烈动荡起来。 “辞青!”厉鬼压着声音, 透出压不住的仓皇,“怎么了,何处难受?!” 问得?好。 沈辞青哇地吐鬼一手血给他看。 系统:「……」 沈辞青这才满意, 鸦翼似的浓深睫下, 那片青淤渗出细细密密的涔涔薄汗,胸口艰难起伏, 这具躯壳越发软、越发冷了。 活像连棉絮都已朽坏、一扯即碎的破布娃娃, 被那狰狞鬼爪惶急地拢住,圈紧。 厉鬼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仰坠的绵软头颈,更多的,止不住的血,终究从那再抿不牢的霜白?唇瓣里呛咳涌出。 厉鬼惊得?连魂体也不稳,那足以撕金裂石的漆黑鬼爪,此刻凝滞在半空, 无措地、笨拙至极地,在那骨质嶙峋的瘦削脊背上轻轻拍抚。 不敢重也不敢轻。 重了,怕一不小心拍散这一碰就碎的苍白?玉偶,轻了……又唯恐那口要命的气,再堵回去给他看。 “怎么了?!”厉鬼捧着他,那勉强发出的、肖似人声的沙哑嗓音,像是烈风掠过空岗,砂石乱走?,带着连系统也诧异的急切惊恐,“辞青,你病了?受了伤吗?中了毒?还是——你信了哪个方士招摇撞骗的巫蛊邪术??告诉……” 急促的追问声戛然而止。 ……因为那只手。 苍白?的、冰冷绵软、沾染着满满血污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慢吞吞晃悠悠地抬起,探入鬼气。 轻轻…… 摸他的脸。 那是种叫人心头悸颤的温存缱绻,指尖尚且带着羸弱的轻颤,轻柔地、漠然地……慢条斯理地,抚摸那张疤痕交错虬结的模糊扭曲脸庞。 “咳……啊……” 沈辞青似乎是费了些?力气,眯了眯眼睛,才勉强聚焦视线:“朕没事……不过……” 他咳得?喉咙沙哑,微微喘息着,奇异的语调透出虚妄温柔。 瘦削的苍白?脸颊浮起一层薄薄的病态红晕,睫毛被呛出的泪粘得?湿漉漉,眼睛里含着水色。 唇边掀起一点缥缈的、懒洋洋倦怠的,近乎恶劣的柔软笑意。 看不清啊。 眼前分明是张丑陋鬼面?。 “那么……” 他微微偏头,像是耐心地想?要聆听一个十分感兴趣的答案。 那点笑影残忍地漠然加深:“你……又是谁呢?” “凭什?么……来管朕呢?” …… 厉鬼猝然凝滞。 那些?从九幽深处爬出的凄厉怨毒、森森冰寒,俱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困在了原地。 凝滞成了一团茫然的死气。 “朕在问你呢。” 沈辞青见他被问住,似乎更愉悦了不少,连气色也似好了几分,嗓音里缠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暧昧柔哑:“怕什?么……说啊。” 他稍微前倾,摆出了个知心仁君的架势:“你今夜找朕……所为何事?” 系统实?在忍不住觉得?这问题相当离谱:「他来复仇啊!来杀你的!吓你的!他——」 系统萤火虫被没收了小喇叭。 ……但这也分明就是显而易见的事——鬼回来找生人,还能是为了什?么?更不要说遇上此等天劫,天道崩催、阴阳逆乱。 自无间?血海爬出的厉鬼,无论生前性情品德如何,为滔天怨气所蚀,凄厉怨毒已透骨侵髓,死后已只剩下了模糊混沌的恨。 既然是残魂,灵智蒙窍,自然也就只剩下“复仇”的执念……以最可怖狰狞的丑陋形貌现身,以最血腥残酷的幻象折磨,侵入梦魇,趁机吸□□魄元气。 日?夜纠缠不休。 眼睁睁看着那倒霉的活人日?夜哀嚎、恐惧、心志崩塌,最终变成个神智失常的疯子…… ……系统觉得?现在是鬼要被沈辞青折腾得神智失常了。 因为只是这一小会儿的工夫,沈辞青又不满意起来了,他蹙起眉,像是终于从濒死的醉沉朦胧里挣扎出几分清明,嫌弃地蹭了蹭染着血污冷汗的嘴角和脖颈。 厉鬼也不敢再乱动。 毕竟这是位随时会吐血、自己把自己呛死给他看的主。 厉鬼死死盯着他,鬼气如沸水翻涌,偏偏不敢妄动,只能无措地包裹着这具躯壳,任凭他扯起鬼气幻化?的袍袖擦来擦去。 ……怎么都擦不干净。 沈辞青盯着蜿蜒干涸淌过小臂的血痕,眉头拧得?更紧,那张苍白?的脸上露出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剧烈嫌恶。 然后,他甚至没看僵滞的厉鬼一眼,摇摇晃晃撑着软塌,就要从那冰冷的怀抱中挣脱出来。 苍白?单薄的人影虚弱到连一阵风也承受不住,手脚软得?提不起半分力气,动作迟缓,脚刚沾地就软软一拐,整个人险些?囫囵滚落。 厉鬼倏地捞住了他。 那是更压过怨毒戾意的惊惶本能,磅礴鬼气将人稳稳卷住,裹着单薄腰身,将人抱回肩头。 “……做什?么?!” 厉鬼低声急促问他,声音也不敢重,死死压在喉咙底,生怕惊了他:“说话,你要什?么?” 怀里人影还在虚弱地扑腾,软绵绵踹了他几脚:“难受……” 被鬼气裹着的人影蹙紧了眉,青丝散乱,叫冷汗沁着,黏在脖颈上。 沈辞青闭着眼睛,极不满意地低声咕哝,像只挑剔的脏猫儿,挣扎着要从这冰冷禁锢里脱身:“脏死了,朕要沐浴……放开?!” 他已经彻底受不了这些?污血冷汗,一刻也不能忍,宁可爬过去。 ……这么僵持了好一阵。 眼看沈辞青第三次要像个笨陀螺一样?把自己骨碌碌摔到榻底,厉鬼那浓稠到几如实?质的鬼气深处,终于透出一声压抑着无数情绪、极端复杂的嘶鸣。 随即,那漆黑如墨、浓烈难化?的鬼气,沉默着,将这羸弱的年轻天子半抱半托着……裹挟起来。 汤泉滚热,水汽氤氲。 沈辞青被他抱得?不舒服了。 嫌太硬了,嫌破铠甲冰冷阴寒,硌得?他难受,冻得?天子那一层纸薄皮肤下的骨头疼。 这一路将人抱过来,简直像是用明黄龙袍裹着只长手长脚、折腾不休的难哄猫儿,胡乱蹬踹挣脱,一不小心就要滚下去。 厉鬼一声不吭,缄默如顽石,将他轻轻放进那片滚烫、洁净,弥漫着热腾腾雾气的热水里。 水波温柔静寂地满上涌溢。 涤去污浊,洗净冷汗。 沈辞青倚在池壁,叫温水裹着满是血痧青淤的苍白?皮肤,舒服地阖上双眼,轻轻喟叹了一声。 沈辞青:“擦背。” 厉鬼:“……” 「他是不是耳背?」沈部长捞起差点被淹昏过去的系统萤火虫,戳了戳,拿起刚没收的小喇叭调大?声量,「朕说擦……」 「听见了!!!」系统惊恐地原地复活尾灯乱闪,死死按住数据喇叭,「听见了!我作证他听见了!鬼反应就是很?慢的,他需要思考,他们怨力缠身思路卡顿!!」 也不能欺负鬼过头了吧!!! 真把鬼气疯了,把他整个吞了连骨头也不吐怎么办?? 系统心惊胆战地瞄着厉鬼,那石头一样?的影子近乎凝固,冷寂不动,这热气氤氲的洁净温泉池,仿佛也混进丝丝缕缕不祥的阴森。 第153章 ……这么过了半晌。 厉鬼过来,慢慢拾起那条搭在一旁、叫水打得?半湿的素白?丝绢。 系统:? 被鬼捧着的人间?天子闭着眼睛。 叫这热气熏蒸,脸色仿佛也好了些?许,本来惨白?到泛青的面?庞上稍微多了些?血色。 沈辞青微微仰着头,湿软口唇微张,泛着柔软润泽的浅粉。 厉鬼攥紧了湿透的丝绢。 在这片堪称诡异的静默里,他缄默着,一点一点躬身,把这片软布捻上去,轻轻拭过那片瘦削的脊背。 “你……”厉鬼的声音嘶哑,透出阴寒困惑,“不怕我?” 沈辞青被他托着,手脚都漂浮在水中,软软靠在那片漆黑森寒里,闻言懒洋洋掀了掀眼皮,惊讶一晃而过,仿佛听了个愚蠢透顶的问题。 “……怕?嗬……为何要怕?” 他轻轻打着呵欠,带着倦懒鼻音:“夜夜如此……翻来覆去,不死不休……很?新?鲜吗?” “你又不是朕见的第一只鬼……” “……” 飘荡的湿热水雾仿佛滞了一瞬,厉鬼那庞大?的漆黑身影,也像是猝然凝定,冻成一尊巨大?冰雕。 厉鬼的血瞳死死盯着他:“你说什?么?” 沈辞青抬眸。 那双漆黑的瞳孔浸泡在水汽里,越发朗硬幽深,又像是含着古怪的、似笑非笑的诡谲光泽:“朕说啊……” “朕自打三岁记事起……便是如此了,夜夜惊煞,痛苦缠身,从来不得?安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不知道吗?” 别说鬼了。 系统都不知道,噼啪噼啪扇着翅膀,砰地掏出一本三千页的《穿书局员工权益保护法》:「你从三岁就这样?吗?!?」 这话说的,记忆存档不都跟着数据库烧光了吗。沈不弃把系统塞回桂圆壳做的小澡盆里,拿指尖轻轻一拨、一推,送小萤火虫去远航:「他都问了,总得?编点什?么吧。」 系统:「…………」 沈不弃在这种事上没半点心理障碍,这种故事向来都是信口胡诌,随口就能编出一百个:“朕啊……” “也曾怕得?要死,也曾被鬼物所缚,扯断手脚、剜去双目、割了舌头,把这肚腹剖开?,淌出……” 他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什?么能拿来比量的,索性张开?双臂,似是好玩地比划了个极夸张的长度。 “这么长的肠子……” 年轻的天子大?张着手臂,鸦翼似的睫毛轻颤,水珠不停滑落,沿着脆弱纤薄的脖颈涔涔蜿蜒。 他微微仰头,神情带着种孩童般的,混杂了天真与?残酷的奇异兴味:“旁人不是这样?么?” “朕幼时,也吓得?心胆剧碎、哭哑了喉咙,在那偌大?的寝宫之内,黑黢黢,空洞洞,四处无人。” “空得?只能听见这里……” 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左肋那一点冰冷的皮肉:“咚,咚,咚。” “好吵啊,吵得?人头痛,睡不着。” “朕哭着喊母后。” “可母后啊……她?最盼着朕被生生吓成傻子,永远做她?那乖乖的痴傻小儿,不要乱跑,坐在龙椅上,当她?要的那个泥偶傀儡。” “朕求老师,求那些?满口孔孟的太傅,求过冠冕堂皇的辅政诸公,求过那些?自诩鞠躬尽瘁、以耿介死谏标榜的忠臣,他们说——” “做帝王,就是如此的。” “……就是如此的。” 他慢悠悠地说着,轻声呢喃,苍白?下颌枕着手臂,轻飘沙哑的嗓音里,仿佛真有了那么个稚童,从喑哑的话语深处被轻轻晃醒。 被塞进宽大?龙袍,扣上沉重冠冕。 在那叮叮当当的十二旒之后,露出一双盛满惊惶、懵懂绝望的稚嫩眼睛。 他被抱坐在那巍峨金銮宝殿的冰冷龙椅之上。 连双脚都还挨不着地,轻轻晃荡着,勾住龙椅那盘虬龙尾,努力停止身体,奋力伸直手臂,小手死死抓住龙椅的嵌金扶手。 宽大?的玄色帝王绶带垂着,轻轻拂碰那柔软、稚嫩、因恐惧而不见血色的小小苍白?脸颊。 睁大?眼睛。 望着看不到头的人,画栋上狰狞的彩漆魑魅兽面?,殿外门缝刺漏进来的、银鞭似的天光。 “朕求那些?宫人、侍女……他们都畏惧鬼物。” “天一擦黑,人就没了。” 年轻的天子垂着浓深纤长的睫毛,继续用那种混合了少年未褪委屈、青年帝王冰凉冷峭的语调,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下去。 “他们就去偏殿,拿最厚的棉被蒙头躲着——关门,扛来桌凳,牢牢抵死门板。”他抬起沾着水珠的手指,比划了下,“门缝也……全堵死。” “不论怎么敲门……” 他蹙了下眉心,似乎在尽力地、自虐一般地,细细回味了一阵那时被拒之门外的绝望空茫,语气加重,带了点执拗的确信:“不开?。” “敲烂了手也不开?,打死也不肯出来……” 沈不弃给系统看。 这段还真不全是胡编乱造,也适当结合了事实?——还是萌新?的沈部长工作很?沉浸的。 半夜睡不着,握着小匕首,在寝宫玉榻边上一个字一个字精雕细琢了半面?墙的《记仇录》。 系统觉得?这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宫人:「那这个“天一黑就闹鬼大?礼包”是谁买的啊!!!」 还有那个破博古架!系统研究它很?久了!上面?那个莹白?如玉的骷髅头真的适合摆在那吗?还有那把据说弹了就死人的、焦尾都沁出血丝的破琴!还有那一罐子据说焚烧了就能吸引魇物的西域曼陀罗粉! 还有窗户上那个风一吹就呕哑嘲哳、呜咽个不停的破铃铛!还有那个墙角蹲着的,趁人不注意会自己偷偷转眼睛的大?破石兽!! 那都是沈不弃的兴趣爱好,好不容易收集的:「都摆上比较热闹嘛。」 过于热闹了吧!!! 系统的数据复杂到纠结成一团,导入拓印下来的《记仇录》,看着对应唤出的画面?。 偌大?个黑黢黢、空荡荡的寝宫。 的确太过空旷寂寥了,空无一人死寂无声,唯有烛火摇曳,投落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人的阴影。 小手小脚粉雕玉琢的小皇帝,因为过分无聊,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在宽大?的暖玉龙榻上滚来滚去。 第八十一次,“不小心”地……小手轻轻一扒拉。 打翻了陶罐。 方圆百里的魇物顷刻间?被勾来,此起彼伏凄厉哀嚎,扒着瓦片嘶鸣了一整宿。 小皇帝枕着胳膊,就这么开?心地叽叽咕咕聊天,还试图抓住一个小怨鬼藏在袖子里陪自己。 可惜这小东西十分怕人,吓得?魂飞魄散哇哇大?哭,脑袋都不要就跑掉了。 记仇。 小皇帝好遗憾,叹了口气,低头吹了吹被鬼气灼伤的手指、掌心,举着小手去找宫人上药。 身后跟了几百道飘飘荡荡的怨气,就这么举着那只可怜兮兮、渗出血珠的小手,穿过长廊,跑过夜色,开?心地喊着“朕伤了”要人帮忙。 怎么踮脚都敲不开?门。 记仇。 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牢牢贴着,听不见丝毫动静。 记仇。 系统觉得?这也不能完全怪那些?宫人,毕竟看情形,粗略估计,门外面?除了小皇帝,还跟了少说几百簇飘着的幽绿鬼火…… 那沈不弃不管,他的故事还没讲完。 故事这东西,只要开?头,就得?有个结局:“朕……就是这样?,夜复一夜,长起来的。” “朕什?么都求过了。” “头上天,脚下地……求那高悬的日?月星辰……” “求遍了。” “也并无人……来抱一抱朕啊。” …… 那鬼影凝定愣怔,若有所思,竟是无意识地、困惑又恍惚地飘近,那狰狞可怖的漆黑鬼爪迟疑试探着,想?要碰一碰水中人影。 没能碰到。 因为沈辞青不给他碰。 因为天就要亮了,那一点熹微的晨光,模模糊糊投在窗纸上——而池中人也重新?睁开?眼。 漆黑的眼瞳深处,不再是醉软的混沌,也不是自我放逐般的靡靡恶劣,只剩下冥顽冰冷,仿佛叫寒潭浸泡经年的黑曜石。 那视线幽冷,带着拒人千里的刺骨清醒,重新?封入了那层不可窥伺觊觎的森然帝胄。 “不必。” 沈辞青的声音清晰,明净冰凉,连那一丝沐浴的慵懒沙哑也不见了,他摇晃着撑身站起。 那些?水珠沿着苍白?皮肤淌落,坠入水面?,摔得?粉身碎骨。 厉鬼死盯着他身上的疤痕——那么多,早已平复、在夜色里丝毫摸索不出,狰狞怵目的惊心伤痕。 第154章 那些?湿透的散落青丝凌乱贴着额角喉咙,一夜未眠的天子立在水中,裸裎,苍白?,瘦削得?只剩一副支棱起漂亮皮囊的支离骨质。 他垂着眸,望着那最后一滴水不堪重负,由指尖坠碎。 那最后一点孩子气的天真也消失。 “替朕更衣。” 他司空见惯地吩咐,抬了手,漫不经心地等着,仿佛笃定了这厉鬼会捧起那叠放整齐的明黄朝服,会替他擦拭水痕、披上衣袍。 厉鬼拢着那宽大?袍袖,遮住苍白?指尖,空空心口被年轻的天子勾住。 沈辞青垂眸。 他问,如情人低语,又似君王敕令:“今夜……” “你还来的,是不是?” 第80章 杀谁【新内容】 鬼不应声。 那浓墨般的漆黑鬼影无声, 沉默着,无声无息,飘飘荡荡, 跟着他穿过漫长的空旷长廊,走过死?寂的深深庭院。 惊鸟扑棱棱飞出层叠宫闱。 恭敬侍立的宫人低垂着头颅, 守在玉阶之下,抬着玉辇,捧着沉重的帝王十二?旒。 沈辞青微微偏头, 等了他片刻, 见那厉鬼还没动静, 也?就毫无留恋,朝着飞檐分割成碎金般的灿灿天?光抬脚迈进去。 “……辞青。” 毫无预兆,在那片虚空般的阴影下, 鬼影兀地沙哑出声:“你夜夜不睡吗?” 明?亮日色与暗影分割的人影停顿,仍偏着头,那双覆着朝阳薄金、仿佛被抹去了羸弱阴影与冷汗的眼睛, 竟微微弯了起来。 墨玉似的瞳仁深处, 那点漫不经心的浅淡笑意,仿佛也?被轻轻搅开, 化进那片流转的软光里?。 ——无聊的励精图治啊。 勤政殿上, 冠冕俨然。 沈辞青夜里?睡不睡不清楚,白日总是不能在龙椅上明?目张胆大睡的,那窗棂漏进来的日色,落在年轻帝王苍白瘦削的侧脸上,连睫毛也?仿佛镀了层熹微的薄薄金粉。 这样的暖色,也?压不住那层纸薄的苍白面庞之下,淡淡泛着的那一抹不祥青气。 繁复的龙纹衮服压着瘦削肩背, 冕旒垂落,珠玉轻晃,碰得叮叮咚咚,虚掩半遮了那些或恭敬、或畏怯、或深藏叵测的臣工面目。 沈辞青倚在龙椅深处,眉睫微阖,屈指抵着苍白额角。 系统萤火虫趴在他袖子里?说悄悄话:「我觉得他在偷看?你……」 鬼物在白日无法现?身?,但这吞噬魇物、凶煞无比的厉鬼,也?不尽然半分不得动弹。 系统虽然不知道它这会儿藏在哪,但那种被窥伺的、附骨之疽般的入髓阴冷,透着仿佛渗入骨髓的执念,始终如影随形,阴森森驱之不散。 鬼气探测仪也?有明?显反应,嗡嗡不停。 「对啊。」沈不弃看?见了,「不然我摆这个姿势干什么。」 坐得又软又歪,又不舒服。 很?伤腰的。 「……」系统帮他买了个数据腰靠,因为沈不弃又开始挑剔这硬邦邦龙椅硌他那瘦过头的尊臀,于是只好再咬咬牙,又多买了个虚拟坐垫。 沈不弃屈起指尖,轻轻拨弄着掌心的小萤火虫,听着下面钦天?监刻意压制着惶恐的禀告——好吓人、好可怖一场昊昊天?劫。 近月来,京畿周遭阴气冲霄,百鬼夜行如潮,凄厉啸叫不休,乃是阴阳失序……大凶之兆。 “……陛下啊——!” 紫袍玉带的白须老臣好生凄怆,忧国忧民,声音沉肃忧惧:“连日天?象示警,民不聊生……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啊!” “老臣斗胆泣血直谏……敢请陛下……俯察天?意,颁诏罪己!昭告天?地神明?,或可平息……” 龙椅之上那年轻天?子轻轻笑了一声。 沉抑顿挫的禀告声,也?像是抽刀断弦,劈裂得戛然而止。 沈辞青微微侧了下头,那漆黑眼瞳清明?慑人,轻飘飘扫下御阶,霜白唇角勾起点薄薄的弧度,的确像是个笑。 这笑声沙哑恹恹,透出隐隐鼻音,像是久病羸弱,又像如梦初醒:“哦?” 他轻轻敲着那龙椅的鎏金扶手。 当年要竭力?伸直稚弱手臂,紧紧攥着灿金龙头的软白小手,如今已修长、冷白,轻轻包裹那一片冰冷。 屈指轻敲。 “既然如此……爱卿,倒是说说。” 年轻的天?子饶有兴致倾身?,瘦削的手臂随意撑着膝头:“朕——” 他问:“何?罪之有?” “朕究竟,做过什么对不起头上苍天?、足下厚土,黎民百姓……对不起这江山社稷的事呢?” 阶下一片死?寂,那老臣僵住,张口结舌,勉强要挤出句话,沈辞青已懒洋洋瞥向另一头:“京兆尹?” 京兆尹扑通跪倒,汗涔涔禀告:“陛下整饬吏治,明?罚敕法,这些年来平抑粮价、轻徭薄赋……京畿断无冤案!” “哦。”沈辞青淡淡颔首,“户部?” “户部也?无半分短缺!”户部尚书急急道,“陛下爱惜民力?,去岁减赋,今春又加拨赈济,赋税粒米不差!丝缕无短!” 户部尚书生怕被牵扯进来,狠狠瞪那该死?的老腐儒:“府库充盈,账目清如水,断无亏空啊陛下!” 沈辞青点了点头,竟似颇感无聊。 那苍白指尖在冰冷的蟠龙浮雕上徐徐摩挲,轻柔温存,像在丈量某个亟待处决的大好头颅。 工部?修了六百里?官道,清了八百里?河淤,劳役钱粮发?得规规矩矩,半文不差,笔笔在册。 兵部?刀枪锃亮战马肥壮,戍守四方更称得上铁桶金汤,各境偃旗息鼓一片消停。 礼部?春祀秋祭,时?辰礼仪半分无差,春闱秋试也?都?取士公正、四海咸服,人才有如过江之鲫…… “啊。” 沈辞青垂眸,指尖轻轻敲着龙椅。 他听懂了:“原来是国库……太充盈了,贤臣们?又活得太久了。” “那河堤也修得太结实,死?的,流的,烂的,不够多。” “惹得上天发怒了。” “是这样吗?” 那老臣吓得筛糠般抖成一团,冷汗不停滴落,颤巍巍吸了口气正要告罪,却被再度打断。 “也是朕近来……太过宽仁了。” “太惰怠了。” 他慢吞吞地、轻柔地咀嚼着低哑字句:“让诸位觉得,朕——连抄几个家、发?配几族,砍几个顺眼脑袋的劲头,都?不足了。” “……是这样吗?” 系统听见那雕梁之上,仿佛叫什么阴气压迫、不堪重负,“咯吱”呻吟了一声。 寒气笼罩着整座幽静堂皇的勤政殿。 殿下百官似乎又见到了七年前那一幕——尚未及冠的少年天?子,提着剑来临朝,剑锋染血,如玉面庞上也?是血,就那么走上玉阶。 那双漆黑异常的眼睛,冷寂古怪地轻轻弯着,声音轻轻地问他们?:“……够了吗?” “为了……你们?要的社稷安康、山河永固……” 那单薄清瘦的少年天?子,怀中死?死?抱着个血肉模糊、看?不清面目的头颅,抱得很?紧,叫人心惊胆寒的血污糊了整片龙袍。 “还要朕……再去,杀谁呢?” …… 如今,倏忽七年已过。 那双已彻底深不见底的幽深黑瞳深处,冷冷含着毫无温度的笑,映着殿下僵惧跪伏、魂飞胆丧的众生相。 重病羸弱的年轻帝王垂着眸,浓深睫羽下的目光缥缈,似乎在津津有味欣赏那想象中的画面。 好无聊的……励、精、图、治,啊。 御书房,沈辞青支着下颌,意兴阑珊批他的奏疏。 红烛高烧日久,银盏之上,蜡泪堆积冷凝成狰狞丑态。 明?黄袍袖敛着大半,那瘦削苍白的手腕投落黑影,狼毫笔在指尖转动,猩红朱砂点点画画。 批阅,丢开。 再拿下一份,画两笔,丢开。 再画个小王八……系统拼死?拼活把蓄意挑衅的笔尖拽住:「冷静!冷静!他看?着呢!」 这次找都?不用找了啊!窗户外面那两个大红灯笼红彤彤亮着,那么大两盏血红灯笼,悬在无边漆黑深处,明?目张胆幽幽烧灼,吓得整个寝殿里?的宫人都?跑光了! 蠢蠢欲动、按捺不住扑过来的鬼可都?被吃干净了! 蚊子都?被一起吃干净了!!! 光看?着有什么用,沈不弃揪了一根狼毫,往萤火虫后背上画小红花:“来陪我们?玩吗?” 系统:「……」不要随随便便带上“们?”这个字啊!!! 无聊嘛。 沈辞青倚在榻上,捏着那支朱砂笔摆弄,往手腕上划了一道。 猩红的朱砂瞬间?绽开在冷白的纸薄肌肤上,瞬间?鲜明?,刺目异常,像猝然失控撕开的一道新鲜伤口。 摇曳烛火不安地跳动,将那单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随时?会叫风轻轻吹散的脆弱剪影。 第155章 窗外夜色幽深冷寂。 月上中天?。 “不来……” 年轻的天?子垂眸,抚着腕骨,轻声喃喃:“好。” 他丢了那支饱蘸朱砂的狼毫笔,任凭这东西骨碌碌滚坠,摔到地上,裂开一片猩红。 沈辞青摇摇晃晃起身?。 他披着那件宽大龙袍,赤脚踩过冰冷的白玉地砖,广袖落拓,慢吞吞拖曳着这两条腿走向窗边。 他像是全然不曾留意到窗外那硕大可怖的血瞳,随手拨弄烛火,任凭那跳跃的火苗烧灼苍白指尖,像是孩童在摆弄有趣玩物。 “今日……在朝堂之上。” “你发?怒了。” 沈辞青好奇:“你生的什么气——恨朕暴虐,还是恨朕荒唐?” 没有回答,窗外倒像是凝固进了某种浓稠冷暗的深水,沉得密不透风,连虫鸣也?消泯无踪。 “总不会是心疼朕的。”他好笑道,“是不是?朕贵为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要风得雨,何?等舒适逍遥。” “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他这样饶有兴致地呢喃,望着那漆木小几,这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枚莹白玉碗,里?面是诡谲妖异、刺目犯腥的黏稠血色液体。 有人……趁他批折子的时?候,悄无声息送上来的。 真要这么明?目张胆下毒当然太荒谬了,系统帮忙调监控,本来这碗里?是清雅浅碧的清亮酒水,香气奇异沁人心脾,诱人极了。 是那厉鬼敏锐,探出一丝鬼气,发?觉里?面掺了慢性的毒物。 为了示警,厉鬼特地往里?面加料,榨汁了三只魇。 …… 于是弄巧成拙,这点异常古怪、实在过分不对劲的东西,不论怎么看?,都?与周遭格格不入。 偏偏就牢牢抓住了那只蛰伏在帝王骨头深处、因为极度无聊而蠢蠢欲动的……相当想闯点什么祸出来的猫儿,那缥缈稀薄的兴趣。 那双空洞倦怠的眼瞳深处,冒出一点好奇的、颇有兴致的火苗。 这危险至极的东西成了最诱人的饵——好奇心被挑起的暴戾帝王,身?上那份阴郁倒是退了不少。 沈辞青靠在窗边,低头研究这东西,轻轻拨弄莹润小碗,颇好玩地转了一圈。 几乎不见犹豫,全无血色的指尖就往那浓稠到化不开的污血里?蘸进去——几乎是同一时?刻,那窗子也?猝然震荡。 仿佛有无形巨物在激烈冲撞整个寝宫,异常响亮的杂音引得他抬头。 苍白与污秽只差一丝。 “啊。” 沈辞青明?白了。 不是这么喝的。 也?是,拿手指蘸着尝也?未免太有失体统、太没有帝王威仪了,他自幼就被这么管教。 据说摔了一跤、擦破了小小掌心的幼童,忍着眼泪,伸手想被抱着哄,想扑进怀里?要揉一下,都?是帝王软弱,要亡国了。 沈辞青打了个呵欠,他伸手,苍白得过分的清瘦指节搭上冰冷碗沿,端起酒碗,仰头灌下去。 ----------------------- 作者有话说:呜呜不太好意思每天都求评论,亲亲亲,我每天都偷偷看!看好几遍!评论是我的动力,感谢大家了!!! 第81章 好丑【新内容】 那只莹□□致的小瓷碗, 并没真正碰到霜白微张的口唇。 碗沿倾泻,那腥红污血几乎要淌落入喉的下一刻,窗棂也应声碎裂, 那污浊血汁狠狠泼溅开?来,鬼影也霎那间纵身?扑入。 厉鬼在灯光下漆黑如墨, 瞬息将他?圈入怀中。 那只鬼手,带着不顾一切的仓皇、充斥着不安惊惧,裹挟凄厉阴风, 重重拍掉了?那只瓷碗。 鬼气将那羸弱的、几乎透光的薄胎瓷猝然碾碎。 “吐出来!” 嘶哑的鬼声透出剧烈慌乱, 冰冷鬼气裹住沈辞青, 在他?背后拍敲,力道急促近乎失控,激得单薄的身?躯震颤着踉跄:“怎的如此胡闹!什?么都能往嘴里送的!?快吐, 你可知若是——” 他?看见软软颓倒的苍白人影,猝然滞了?滞,剩下的话也滞在鬼气里。 那双眼睛仍是叫人心悸的、近乎异样的漆黑。 沈辞青被拍得不适, 呛了?口冷气, 胸腔痉挛几次,被那鬼手小心抚摩胸口, 才慢慢顺过那口气, 苍白脸颊上泛起凄艳的潮红。 他?偏头,兴致勃勃,对?上那仿佛当真为?自己惊惧苦痛、心肝俱裂的凄厉鬼影,眼里满是新奇的光。 “……若是?” 他?的嗓音透着湿润沙哑,唇角奇异地?扬起点柔软弧度:“若是什?么?” “若是朕一不小心……就?这么被毒死了?。” “这山一样的,废话连篇、要把朕眼睛害瞎的奏疏——天明以?前,谁来批?” “这泱泱天道谁来镇?” “明日金殿之上, 文武百官站着,江山社稷等着……那朝会谁来上,龙椅谁来坐,桩桩件件,耽误事情了?怎么办——” “……辞青!” 那黑漆漆森寒鬼气叫他?激得仿若火山,近乎失控,最终却还是将翻涌的戾意?强自死死咽回去。 羸弱的年轻帝王,像是躺在什?么惬意?舒坦至极的温暖软塌上,仰在鬼气里,手臂软垂,苍白脚尖轻轻踢着那浓郁冰冷的鬼物。 一下,两下……轻轻撩拨着,不知收敛分寸,肆意?勾弄。 像是只骄纵任性、天生恶劣,要将人逼疯发狂,只为?了?好?玩的坏脾气猫儿。 …… 殿内渐渐陷入悄然静寂。 静得慑人,静得不安,仿佛只余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梁上小虫焦躁振翅,发出细微嗡鸣。 ……许久。 许久,那近乎凝固的浓稠黑暗,沉默着,缓缓浮动起来,却并未像系统忧心忡忡的,暴怒之下撕碎那蓄意?撩拨刺激的羸弱躯壳。 反倒竟像是小心翼翼,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滞重,死死克制着,将这乱扑腾的顽劣病猫轻轻地?、牢牢地?,从头到脚整个儿裹住。 像捧着一片轻触即碎的剔透琉璃,像抱小孩子?。 那点冰冷的、凉沁沁的鬼气,轻轻卷起,笨拙轻柔,像抱着个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幼弱孩童。 无声的力道轻轻抚摸瘦削脊背。 沈辞青的脊背似乎在这触碰下静了?静。 被这么摸着,坏脾气的天子?居然不折腾了?,只是垂着浓深睫毛,慢吞吞搓着苍白的、失温的指尖,轻轻捻着那一丝冰凉鬼气。 “……那时……” 厉鬼的嗓音低沉沙哑,贴着他?的鬓角,那些声音像是从最深处叫沙砾磨出来:“我若知道。” “……我若在。” 厉鬼低声说:“不会叫他?们这样对?你。” 沈辞青轻轻“啊”了?一声。 他?好?奇,浓深翦密的睫毛像力竭飞蛾般震颤了?几次,缓缓掀开?。 翻涌的鬼气猝然一滞,近于凝固。 “辞青!”厉鬼急道,“你眼睛怎么了?!?” 那双漂亮至极、自带风流的眼睛,上一刻分明还黑净朗厉,清明慑人,此刻却像是叫一层不祥的淡灰薄雾缓缓漫过。 “……嗯?”沈辞青轻轻应声,带了?一点模糊鼻腔,“没怎么啊……” 厉鬼却分明剧烈不安,鬼气冲撞激荡,扳开?下颌,急迫而强硬地?垫着唇齿,将那精粹纯净、森寒刺骨的凝实怨力灌入懒倦的喉咙。 沈辞青不高兴了?,皱起眉,把脑袋偏来躲去,呸呸吐了?好?几口。 …… 「你眼睛怎么了?!」 系统打开?面板,也错愕发现视力数值掉得简直匪夷所思:「中毒了?吗?是那个毒酒吗?」 一只萤火虫啪嗒啪嗒,扑腾翅膀飞来飞去,在他?眼前拼命闪灯:「看得清吗?仔细看!现在我画了?一个0,现在是8……」 沈不弃暂时没收了它的小探照灯。 系统好伤心:「啊!!」 「那个毒酒是拉肚子的。」沈部长挺沉稳,给系统换了?个皮肤,「眼睛坏了?,是批奏折批的,蜡烛太?暗,影响视力。」 所以?说工作的时候一定要用?护眼灯。 系统:……那也坏得太立竿见影了?吧!!! 这才批了?半个晚上,三份奏折——其中一份还画满了?红叉叉和朱砂小王八啊!!! 那不能这么算。 沈不弃掏出小计算器给系统按,他?上次来这个世界,是从三岁干到了?十九岁,接下来的六年全是数据代理自己跑的。 数据没人调节就?不会主动变化,所以?沈辞青的身?体状态,也就?一直卡在了?最低限度的稳定程序维持着,没继续崩溃。 ——也就?相当于被冻结在了?这个崩溃边缘的极限点上。 不管多辛苦、多虚弱、多孤寂……一个人生了?什?么病,遇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受了?伤,中了?毒。 第156章 多难受了?……也就?是这样。 不论堆积了?多少如山的奏章文书,承受了?多少政事煎熬、多少明枪暗箭,身?体所能感?知到的所有负面buff,都被那个极限点锁死。 仿佛没什?么能催垮他?。 「所以?现在就?要抓紧时间,快点崩溃,不然赶不上死了?吗……」 系统勉强理解了?这个道理,但还是发愁:「能说得通吗?」 「能。」沈不弃展示一只金灿灿小蛊虫,「我中了?“不玩命工作就?死不瞑目”蛊。」 系统:「……」这是自己给自己下的蛊吧! 还有狗血部的道具名字都这么草率吗!! 那也不是,这东西学?名「帝王蛊」,沈不弃给系统翻准确的使用?说明书,大抵是这东西一旦和酒服下,就?将人变成个励精图治的无情帝王——不知疲倦不知苦痛,日夜亲政不休,榨干最后一丝心力,直至将这幅躯壳彻底耗空。 这蛊本来是耗空就?暴毙的,毒不可侵,病不能扰……唯独怕一个。 怕哄。 怕有人摸他?,抱他?。 听不得软话。 一旦那冷冰冰的岿然帝王心动摇,支撑着这具躯壳的虚妄力道,顷刻就?会崩毁、散去。 这具身?体会以?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败。 先是五感?丧失,再是内里枯朽,到了?最后,只剩个仿若无碍的、漂亮干净的空壳。 系统听得愣怔。 「所以?……」 ……所以?。 这是个催、命、鬼。 沈辞青软在厉鬼浓厚的怨力深处,任凭它笨拙而艰难地?,极力卷成个还算舒适的窝,任凭这厉鬼手忙脚乱地?试图治好?他?的眼睛。 而难伺候的猫正顽强地?呸呸呸拒绝着这份“好?意?”:“苦死了?,好?苦,难吃。” 急得厉鬼铺开?数十里怵目怨力,狂风般掠向宫外,端了?个无辜的野蜂窝,轰跑乱蜂撕开?蜂巢,卷了?一汪剔透的野蜜回来。 因为?死太?久了?,路已经不熟,绕进三次死胡同,撞了?两次墙。 回来晚了?一分三十五秒二七。 系统:「……」 沈辞青就?不吃了?。 “张口。”那厉鬼绞尽脑汁地?哄他?,“是甜的了?,张口,辞青,你乖乖的……” 厉鬼叫他?逼急了?,又想强行撬开?那固执过头的虚弱唇齿,森冷鬼气渗过,却先撬出一声微弱闷哼。 厉鬼慌忙揽着他?的背:“怎么了?——辞青?怎么了??!” 叫他?抱着的年轻天子?不说话。 半声不吭,紧闭着眼睛,蹙着眉,瘦削腰背软软塌陷,一只苍白的手虚虚搭在平坦的小腹上。 那些手指拧着柔软衣料,指节青白,指尖却摩擦出软红。 翻涌的鬼气僵住。 那里面像是塞了?个冰冷的怪物,拧动,痉挛,虬结如铁。 “……嗯……” 沈辞青的呼吸吃力,胸口艰难起伏,胡乱拨开?那烦人的鬼手,漆黑浓深的睫毛轻颤。 “疼……别?闹。”他?哑声抱怨,“腹痛……” 这是毒闹的,也不是一两日的毒了?,他?那好?母后盼着他?傻、盼着他?废、盼着稚弱少帝变成个死不了?的痴愚傀儡木偶。 可惜没成——他?没被毒傻,也没被毒废,反倒是长成了?个很有出息的翩翩少年郎。 于是他?母后又挑了?个别?的喜欢的、可爱的、听话乖巧的宗室子?,当自心尖上的儿子?。 他?把那新得的“兄弟”发配去守陵了?。 他?母后生气,想杀他?,谋划了?宫变。 于是母后死了?。 这等腌臜烂事层出不穷,前前后后牵连甚广,多少人、多少世家大族,也就?在这血海刀山里被一寸寸磋磨吞噬殆尽了?。 也不知牵连几何,搅动几多风雨,遗毒无穷,待他?把这一团乱麻都彻底斩断,厘清平复……心神略一恍惚,惊觉光阴不见。 回过神,居然就?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厉鬼在殿内慌张地?团团乱转。 鬼气森寒,刺激得那脆弱的肚腹肠子?更疯狂翻腾、拧绞,盘结死硬成一块冷铁……不成。 不成。 点点萤火?太?弱,不成。 烛火?不成,何等单薄,一阵风就?熄了?。 偏偏那蓄意?添乱的恶劣病猫,还紧紧蜷成一团,脸色煞白口唇薄红,紧闭着的睫毛抖个不停。 细弱的呻吟裹着浓浓水汽,呜咽着,不知死活地?一个劲儿往森冷鬼气深处蜷挛缩躲:“腹痛……疼死了?……真的好?痛……” 情急之下,走投无路。 厉鬼生吞了?一整盆火炭。 炭火一入墨黑鬼气,顷刻激得呲呲沸腾、腾腾青烟——倒是厉鬼的手仿佛不那么冰了?,裹着那一团逼退了?灼烫、只余温润的暖红。 带着压抑的焦灼,屏息凝神,贴在那折腾不休的肚肠上。 笨拙、缓慢,轻轻打转,让那团微薄的暖意?贴着苍白羸弱的肚腹,在衣料之下融融散开?。 “……此处么?” 鬼影轻声问,声音更低了?些:“重不重,再轻点?” 年轻的君王闭着眼睛,含含糊糊闷哼半声,不耐烦地?抓住那只手,想往虬结冷硬处死按进去,却被生生阻住。 鬼物拢着他?生涩地?哄着、晃着,往那干涩霜白的口唇上轻轻抹一点蜜,哄他?开?口。 那一点炉火上的清水,温了?又温。 漫过那痛苦抿着的苍白唇瓣,挟上一点微弱的甜意?,柔软,温存,细细淌过:“听话……就?舔一点,张口,润润喉……” 鬼爪被咬了?一口。 沈辞青这会儿居然听话起来了?,不光张嘴,还叼住了?那一团黑漆漆鬼气,探出殷红柔软的舌尖。 舔了?舔。 那正细细揉捏安抚的鬼气毫无防备,猝然一僵,透出错愕慌乱:“……辞青!” 沈辞青颇为?无趣地?“啧”了?一声。 他?仍闭着眼睛,大抵是那温热多少熨帖了?不适的胃肠,脸色稍好?了?些,眉宇间的痛楚也减了?几分。 他?垂着睫,用?那近乎失焦的、空洞懒怠的目光,睨了?一眼叫鬼气裹着,仍烧灼不休的滚烫火炭。 “手。” 他?声音倦淡沙哑,漫不经心:“疼么?” 鬼气愣怔半晌,仿佛沉默茫然了?良久,才终于出声:“不疼。” 沈辞青连睫毛也没动,只从鼻腔里透出个模糊不清的答应:“哦。” 他?这么躺着,任凭那鬼手替自己揉了?又揉、搓了?又搓,笨拙而轻柔地?小心画着圈,喉咙里呼出些冰冷弱气,睫毛下溢出点模糊目色。 总算肯赏点眼,瞄一眼、瞥一瞥,看看那不断尝试着改变形态、却始终扭曲狰狞的浓黑鬼爪。 厉鬼见他?又皱眉,只当他?又不舒服了?,俯身?轻声问:“怎么了??” 沈辞青:“好?丑。” 系统:「……」 厉鬼的身?影仿佛也凝滞了?一瞬。 那只凝聚了?暖意?,正小心翼翼替他?揉抚肚腹的手,也猝然僵住,溃散,重新化成了?一团浓稠、僵硬、茫然的黑漆漆浓雾。 只是他?不敢乱动,因为?咕哝完这一句,那浓深的、始终轻轻颤动不停的睫毛,就?彻底坠沉下来。 那点拿来打发漫漫长夜、刻意?挑衅的刻薄好?奇,也被无边的沉重倦意?覆盖。 红烛缄默摇曳。 在那虚妄的暖意?与柔软深处,沈辞青紧蹙的眉峰无意?识舒展,呼吸渐渐变得低缓、绵长。 瘦削苍白的身?影软在明黄龙袍里,单薄,脆弱,仿佛被黑暗裹着护着,便安然下来。 烛火映着那毫无防备的、疲倦透顶的苍白睡颜。 厉鬼愣怔着,如同泥塑木雕,一动不动盯他?良久,才像是终于想起怎么动弹,抬“手”摄来一小盅煮好?的蜂蜜山泉水,试探着喂在唇边。 “青儿……” 厉鬼轻声说:“张口。” “干净的水……”他?哑声说,透着干涩,仿佛费劲气力,才终于挤出那几个字,“……喝一点,舅舅……从山上取的……” ……这次肯喝了?。 脆弱喉核上下滚动,急促吞咽,本能地?贪求那点安全的、温热的甜意?,喝得急了?,有些来不及吞的蜂蜜水由唇角溢出,被那点稀薄的黑雾小心擦拭。 厉鬼在嶙峋瘦削的背上轻轻拍抚,不敢过分用?力,这躯壳像是稍用?力就?要散了?。 蜷着膝的年轻帝王歪着头,阖眼静窝在厉鬼怀里, 那两条明黄龙袍下支棱出的腿,苍白枯槁,细伶伶支着,碰一下就?泛青,晃一晃就?歪倒……仿佛一不小心就?能随手轻易折断。 第157章 但还是漂亮,骨架磨不灭的漂亮,锁骨窝里盛着一泊月色。 ——那月色本该冷清、本该寂静,却烫得幽深鬼瞳剧烈一缩。 厉鬼不敢再看,仓促挪开?视线,尽力调整得温吞的绵绵鬼气裹紧了?这副单薄骨架,几乎是仓皇离了?这勤政大殿,无声掠进暖阁。 进了?通明灯火,沿着木阶盘旋向上,暖意?浸润,怀里的躯壳像是有层薄薄冰壳融化。 冻僵的冷白骨瓷开?始打颤,从骨骼深处溢出战栗,止不住,像是随时会裂出万千细缝,簌簌不休。 「重!大!突!破!」 换了?扑棱蛾子?皮肤的系统超兴奋,拍打翅膀满殿庆祝,绕着灯烛转来转去:「舅舅!他?是你舅舅!你有几个舅舅?」 沈不弃:「二十七个。」 系统哗啦啦翻记账本:「好?好?,二……」 系统:「?」 他?母后比较喜欢乱认儿子?和提拔兄弟嘛。 族中的亲兄弟、堂兄弟自然身?居高位,攀扯得上点稀薄血缘的远房宗亲,也曾个个都是封疆大吏,认进来改姓更名的寒门孤儿,全是太?后手下忠心耿耿的鹰犬。 最风光鼎盛的时候,外戚干政,偌大个朝堂内外、边关军营、深宫内苑……放眼望去,到了?处处都是舅舅的地?步。 至于没有血缘的“野舅舅”,也有十来个,大都是他?母后那些“蓝颜知己”的弟弟。 太?后出身?陇西燕氏,混有鲜卑血脉,鲜卑姓氏是贺兰。所以?当时隐隐有传言,这江山幼主坐不动,早已成了?贺兰家的江山。 …… 系统不死心,又翻了?半天角色背景数据库,发现沈不弃说得一点没错,甚至给出的这个数字都还有点保守了?。 沈不弃甚至还好?心帮他?整理、总结、筛选过了?一遍。 那些太?丑的就?都没算进来。 系统:「……是这么筛选的吗!!!」 再说这个鬼实在是非常丑啊!那个鬼气森森的扭曲鬼脸!那个狰狞吓人的鬼爪!一眼就?—— 系统突然听见了?点动静。 愣了?愣,举着望远镜,相当谨慎地?向外看了?一圈:「……」 厉鬼守着沈辞青,周身?气息晦暗不明,他?正沉默着,幽深血瞳死死盯着自己的双手。 不可思议的变化悄然发生,那缭绕着的,本来盘踞不散的狰狞怨力,像是潮水般缓缓退却。 而那些狰狞尖锐的骨刺,也被硬生生攥住,掰断。 仿佛有无形的石锤、刻刀,在凝固的灯光深处,一下、一下,吃力凿着,剖着,试图从那黏稠黑暗深处,挖出一点早已被遗忘的人形。 一只迷路的小魇物,浑身?裹着灰蒙蒙雾气,蹑手蹑脚、战战兢兢,试图从阴影里溜过去。 被一只手攥住。 每年被抓三次的小魇物:“…………” 那是一只指节粗粝、掌面厚实的手,硬实得如同坚石,遍布握缰持刀的疤痕与硬茧。 厉鬼缓缓低头,血瞳盯着哇哇大哭、满地?找头的魇物,把那个骨碌碌滚远、雾蒙蒙的脑袋捡回来,给它在脖子?上。 给它看手,声音嘶哑阴沉。 “这样……好?看了?吗?” 第82章 舅舅【新内容】 小魇物被?拘在半空, 听又听不明白,动又动弹不得,吓得灰雾乱颤成一团, 只知道拼命狂点头。 厉鬼盯着它?:“还有不足么?” 小魇物:“……” 系统:「……」 系统扑棱蛾子实?在看不下?去,好心?飞过去, 拿触角戳了戳小魇物的后背,教它?使劲摇头。 小魇物拼命摇头把脑袋摇掉了。 厉鬼松了手,一丝鬼气卷起那个骨碌碌滚跑的头, 还给它?。 “……哇——!!!” 小魇物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哭, 死死抱着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脑袋, 咻地?一声,头也不回飞走了。 …… 那厉鬼总算雕琢、打磨完了这一双手,又去月下?水边反复搓洗, 才终于稍微满意了,轻轻回来,那一道高大苍冷的鬼影凝固般守在榻边。 那双手, 虽仍鬼气森森, 泛着不祥的青白……却也好歹有了人形。 小心?翼翼,力道极轻, 虚拢着苍白如雪的瘦削脸庞, 粗糙的指腹谨慎靠近……几乎就要轻轻触碰到那殷红得病态的虚弱嘴唇。 良久。 良久……还是迟疑着收手,缓缓撤回。 厉鬼不敢贸然?触碰沈辞青身上脆弱的地?方。 他不清楚沈辞青身上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是哪一步出了差池,哪里不对?了,年?轻的天子衰弱得突兀过头,像是这具躯壳顷刻间就将寸寸塌毁、土崩瓦解……这念头甫一冒出,就听见微弱咳嗽。 厉鬼连忙过去,轻轻揽起那单薄肩膀, 把瘫软的青年?拢在胸口:“辞青——” 看见睫下?渗出的零星水色,厉鬼就仿佛被?什?么冰冷气息猝然?攫住,愣怔在原地?。 ……当真是突兀吗? 是么?倘若……倘若这些年?,沈辞青如果都?是这样过的。 ——夜夜伏案不寐、日日殚精竭虑,压抑苦痛,耗尽心?力。 像烧一截早已枯朽的残香……身子坏成这样,很奇怪吗? 沈辞青起了烧,睫毛压得紧,无力微弱悸颤,呼吸极端艰难吃力,每一次吸气都?仿佛耗尽残存力气,瘦得嶙峋的胸口剧烈翕张着。 那点锋利至极的刻薄与?戏谑褪去了,就只剩枯涸到极点的羸弱。 他软在那一席明黄里,头颈后仰,指骨松蜷,眼下?青影深重,苍白额角渗出一点冰凉的细汗。 厉鬼想?尽办法?熬了药,把人轻柔地?拢着,让那软垂的头颅轻轻靠在自己胸口,小心?喂他。 昏迷着的沈辞青也厌恶苦药。 被?汤匙抵着口唇,喂进一小勺深褐色的药汁,半点也不咽,又从唇角原封不动地?溢出来,顺着瘦削下?颌淌过脖颈,坠入深凹颈窝,淋漓洒在那素白的单薄衣襟上。 厉鬼无法?,将那鬼手用火炭烘热了,轻轻抚开那一小片衣襟。 粗糙双手拢着,托起疲软低垂的头颈,小心?探入一点鬼气,压着那冰冷舌根,将苦药一点点喂进去,再不停抚摩按揉喉咙与?胸口。 “……嗯……” 他要将沈辞青轻轻放回那床柔软衾被?,昏睡的年?轻天子却动了动,睫毛艰难掀起,又露出那双叫灰翳覆盖的涣散眼睛。 “天亮了吗?” 沈辞青的嗓子喑哑,苍白喉核微弱滚动。 他试图动弹手脚,却只是蜷了蜷指尖,脖颈像只濒死的白鹤,纸薄的腰身微弱挣扎着,弓起一点脆弱弧度,又松软塌陷下?去。 灰扑扑的眼睛也懒洋洋地?闭紧了。 “朕累了……不想?动。” 他闭目呢喃,连嘴唇也懒得大动,气息弱得仿佛游丝:“替朕更?衣罢……” 那幽深血瞳猝然?收缩了下?。 “……辞青?”厉鬼托着他的肩背,掌心?拢着绵软脖颈,“天还没亮,才三更?……你眼睛如何了?”他轻轻拨开那湿软冰冷的眼皮,“我看看……” ——说得慢了。 沈辞青低低笑?了笑?:“三更?……” 这一声轻缓喑哑,像是笑?,又似空茫叹息,随即那玉偶便又猝然?断了线,软塌塌跌回去。 那睫下?只有涣散空茫,与?一点微微上翻的乳白,口唇微张,舌根后坠,脖颈不着力地?折软滑脱。 被?鬼气仓促裹着的人影绵软塌陷,手脚失了力气一般死寂软垂,那苍白修长的手掌轻坠,手指松软蜷起,掌心?空空,想?要竭力握住什?么,又似终于放开了什?么。 昏得无知无觉,任身旁杂音再如何打扰,也没了半点动静。 …… 系统心?情挺复杂地?看着沈部长拿体温调节面板当分手厨房玩。 这么不加收敛地?折腾一宿,那倒霉厉鬼自然?也整夜都?被?勾着,时而悬心?吊胆、时而慌乱不堪,死死守着不肯擅离半步。 直到夜尽天明,窗纸浸润过苍白天光。 窗外有人陆续走动了。 那团浓墨般的鬼影才终于不甘不愿沉入阴影,依旧凝注着那沉睡的苍白睡颜,缓慢消匿无踪。 他隐在暗处,看着沈辞青在那暖阁软塌之上翻了几次身……慢吞吞睁开眼睛。 浓深睫羽之下?,那曾经漆黑剔透、朗厉分明的眸子,如今已覆了层灰雾,空茫一片,失了神般一动不动静静仰躺着,望向虚空。 这样过了半晌,沈辞青才慢慢坐起身。 他的动作分明比平日迟缓,指尖摸索,慢慢捻了几次那冰凉冷硬的金丝楠木,勉强寻了个还算稳当的支点,想?要翻身下?榻。 第158章 双足甫一触地?,就是一阵虚软踉跄,眼看就要囫囵摔倒,突然?被?看不见的力道托了下?。 他整个人失力地?坐倒在松软脚踏上,宽大龙袍衣襟散乱,滑坠在细瘦的臂弯,松松垮垮挂勉强着,露出半片苍白肩膀。 ……系统觉得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沈辞青显然?没这么觉得。 他微微仰着头,又眨了几次眼睛,抬手向身侧、身前摸索,漫不经心?地?随意划拉了几下?。 没摸到。 沈辞青偏了偏头,有些好奇:“内侍?” 没人应答。 内侍宫人不知他来了暖阁,还在寝宫跑来跑去,火急火燎喊着陛下?,无头苍蝇一样找得团团转。 看不见的力道……捧住那双沾了尘灰的脚。 缄默着,一点点拂拭干净,圈着细瘦支离的青白脚踝,卷来了那双软缎便履,替他轻轻穿好。 那力道分明隐忍克制,却又仿佛透着丝毫不准他挣脱的执拗。 沈辞青觉得有趣,变本加厉,抬腿踹了下?,像是揣进一团半点脾气也没有的冰凉棉花。 …… 好。 厉鬼就这么招惹了个相当大的麻烦。 系统作证。 并且这麻烦毫无自矜克制的意思,仿佛终于找到了个打发漫长白昼的无上妙法?,连灰蒙蒙的眸子也亮了几分,终于来了点兴致。 就这么饶有劲头地?,兴致勃勃开始了他乐趣无穷的一日游戏。 比如口渴—— 人当然?是会口渴的。 看又看不清楚,摸索着找茶水来喝的时候,一不小心?顺手打翻了十几个茶盏,又不算多奇怪。 ……很奇怪吧!!! 哪个看不见的好人还事先把杯子摆成一排,还要把距离量好,确保倒一个就能碎一排啊!!! 系统想?反驳,但系统没来得及,那厉鬼纵身猛扑过来一口气接住了十几个杯子,鬼气将滚烫翠绿的热腾腾茶水席卷一空。 看不见的鬼气急促慌张,卷着那只手仔细检查,果然?烫红了一大块。 烫了就要上药。 厉鬼去找洁净白绢的工夫,因为不知那冰冰凉凉柔软滑嫩的膏物是什?么,眼睛不方便、肚子又饿的年?轻天子已经把它?当点心?吃了。 还不吐。 还不吐!!! 厉鬼越催,沈辞青咽得越快,还没等鬼气入唇,那点细腻嫩滑的“小点心?”已经被?飞快咽了下?去。 沈辞青唇齿回味般轻轻咂了咂,甚至还有点意犹未尽,把那装药膏的小玉盅也摸进了袖子里。 厉鬼白日里说不了话,急得扒他衣服乱翻,淡黑鬼影在熹微晨光里盘旋,动静太大,招来了到处哭喊“皇上”、“陛下?”的宫人内侍。 于是龙袍、冠冕,手忙脚乱被?换上,衣带勒出分明瘦峭腰身。 饭也急匆匆来了。 御膳房精心?备下?的早膳,晶莹软糯的鱼片粥,香气袭人,刺早被?再三挑过,熬得细腻好咽,水晶汤包也皮薄透亮,顶着一点诱人澄黄的蟹黄油脂,连侍候他的半大小宫女都?禁不住悄悄吞口水。 没胃口。 刚才还嚷嚷着“不吃掉这坨果冻就会立刻饿死”的坏脾气猫,现在又没胃口了。 对?精心?熬制的极品雪蛤血燕羹也不屑一顾,那烫红的指尖懒洋洋地?,百无聊赖推开了食盒,仿佛这是什?么难以下?咽的垃圾猫粮。 “难吃。”沈辞青随口说,“你们?吃了罢。” 那些小宫女才十三、四岁,初入宫中,稚嫩得很,猛地?惊醒想?起规矩,吓的纷纷跪倒告罪。 年?轻的帝王却没再看她们?,似乎也并没觉察她们?失礼,晃晃荡荡起身,披着那一席宽大过头的龙袍往殿门外慢吞吞走出去。 懵懂着抬头……已没了那道明黄的影子。 …… 厉鬼满心?焦虑,生怕他又折腾坏了肚子,胡乱卷了一碟银丝卷、一碗热甜羹,一路紧跟着他上朝。 沈辞青倦沉沉打着呵欠,苍白指节懒散撑着额角,懒洋洋窝在龙椅里,那晃晃荡荡的珠玉冕旒,遮住了覆着灰翳的眼瞳。 仿佛隔了层冬日的暗淡灰雾,事不关己,倦怠万分,冷眼旁观又一日无止休的明争暗斗。 朝会拖得太久、捱得太长,废话连篇……熬晕了一个。 立刻有兔死狐悲的同僚怆然?跪禀——这是何等尽忠职守,何等鞠躬尽瘁,何等的殚精竭虑!如此赤胆忠心?的王老大人,正该为朝中表率,昨日些许小小失言也是无心?之失……那也是拳拳忠君忧国之诚!还望陛下?万务宽仁,切莫苛责功臣,寒了人心?…… 哦。 想?起来了,是“罪己诏”。 举着司天监几句臆测,让他颁罪己诏,昭告天地?国民,以平天怒人怨的那个。 陛下?不宽仁,也不准叫太医,冷眼看着那一片模糊混沌尽头,晕倒在地?被?人嘘寒问暖的“楷模师表”。 这还不好治吗? 沈辞青倦怠地?抬脚,踹了踹御案底下?那一团看不见的、散发着甜羹香的绵软鬼气:“去……” 他薄唇微动,咬字低不可?闻:“闹个鬼,把他吓醒。” 厉鬼:“……” 系统:「……」还能这么用的吗!!! 沈辞青这人脾气很好的,也不生气,也不催,发现厉鬼没立刻动弹,搭在胃脘的手向下?重重一压,毫无预兆地?陷进衣料皱褶。 一声低弱的闷哼,像被?欺负了的濒死猫儿,堪堪挤出苍白唇缝。 那厉鬼的寒意就顷刻间失控。 整个大殿霎时间森寒透顶,冰冷漆黑的怨力席卷殿内,梁木吱呀,门窗剧烈碰撞,腥气逼人的赤色血污雾气剧烈翻涌绞拧—— 殿内的所有人耳中,都?爆发出尖锐的、凄厉万分的、如同生锈钝刀刮磨骨头的刺耳鬼啸! 立竿见影。 系统掐的表,王老大人一秒钟就痊愈了。 上一刻还躺在地?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奄奄一息半死不活的王老大人,下?一刻如遭雷击,惊恐万状地?蹦起来,跑得比谁都?快。 堂皇光明正殿之上,人影乱成一团,你推我搡、哭天抢地?,而始作俑者欣赏得津津有味,笑?得肚子痛,几乎坐不稳龙椅跌下?来。 砰!砰!砰—— 沉重的朱红殿门、雕花窗棂,如同被?无形巨力操控关闭,次第轰然?关闭,牢牢封锁。 那刺目天光被?隔在殿外水泼不透。 殿内的人已全跑光了,只剩了沈辞青一个,还有几顶压坏的官帽、几件脏兮兮的官袍,一只被?踩得乱七八糟的登云履。 厉鬼封锁了这片区域,戾意冲霄,怨力近乎暴怒般剧烈激荡:“胡闹!辞青,你怎可?——” 厉喝声戛然?而止,像是卡在了那黑漆漆的冰冷喉咙里。 因为斜倚在龙椅的帝王……才是这殿上最疲倦、最虚弱、最要撑不住的那个。 但沈辞青看不见自己的样子。 看不见,静坐的帝王微微偏头,因为目不能视,连铜镜也看不清,大抵还以为自己是那副顽劣不堪、刻薄天真的姿态。 那眼瞳盖着灰翳,脸色青白冷汗涔涔,浸湿了额角鬓发,干枯霜白的唇柔软安静,轻轻翘着……执拗扯出一抹孩子气的、急切盼着夸奖的乖巧弧度。 他捧住了那一碗被?厉鬼落下?的甜汤。 拢在掌心?,像暖着双手。 猫儿般专注而安静地?,垂着睫毛,探出一点柔软舌尖,一小口、再一小口,轻轻舔舐。 仿佛这是世上唯一值得专心?注视的东西。 他微微偏头,听见厉鬼回来,就仰起头,露出等着表扬的脸:“舅舅,辞青喝得好吗?” 第83章 朕听不到【新内容】 他这样微微仰着脸, 捧着那碗温热的甜羹,唇角还沾着点粥水晶莹,轻声问他听?见的、正窸窸窣窣靠近自己?的轻微动静。 仿佛全然不知?……来的不是鬼。 是蛰伏已久、淬了剧毒的怵目刀锋——寒芒锋锐, 猝然撕裂幽冷空气,往龙椅上那毫无?戒备的影子直刺而下! “辞青——!!!” 厉鬼厉吼出声, 纵身疾扑过去。 年轻的帝王却置若罔闻,依旧是那副天真期待的索求姿态,单手撑着龙椅, 苍白脖颈下意识向前?探去, 主动迎向了那夺命的锋刃。 那一枚玉核轻轻滚动, 竟像愉快地无?声催促。 索命无?常顷刻而至! 刀锋贴上皮肉的瞬间,刺耳牙酸的骨骼碎裂轻响也混杂着金石崩毁之声,猝然钻入耳膜。 刺客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 就被那无?形的、憎恶爆烈的可怖怨力当空狠狠撕开,破碎躯壳与尚且温热的腥咸液体猝然泼洒,劈头盖脸浇落。 淋漓的殷红, 瞬间染透了明黄龙袍。 第159章 …… 沈辞青怔了下。 并非因为错愕惊惧, 是茫然、迷惘、困惑不解,浑然不知?睫尖与鬓发染上的猩红血迹, 低头“望”着手中这一碗尚未喝完的甜羹。 灰扑扑的眼睛轻轻动了动, 睫毛缓缓垂落。 像讨表扬没能讨到、反而被不由分说劈头叱骂责罚一顿,委屈又乖巧的小孩子。 为什么还不夸他呢? 是因为……喝得不够享受、不够感激吗? 因为没喝干净吗? 于是他又去喝。 几乎失了血色的苍白舌尖,还恍然未觉、冥顽不灵地,小心?翼翼朝那混了腥气的甜香舐去。 那一只染满了血污的洁白小碗,还没被舔到血渍,就被厉鬼近乎失控的森寒鬼气重重掀翻。 系统:「……」完了。 完了。 “……啊。”沈辞青垂着睫毛,轻轻捻着冰冷苍白的指尖, 声音轻而飘忽,“洒了。” 那只手凭空凝滞了片刻,手指慢慢收拢,坠下去。 “我?看看——别动!”厉鬼将他拢入浓厚鬼气深处,牢牢裹着,慌乱地拨开衣领,检查他伤没伤到喉咙,“伤着了吗?有没有哪疼?” ——喉咙自然是好?的。 但小碗碎了。 坏脾气的年轻天子不高兴了。 不肯再配合半点,在厉鬼怀里变身没人疼的破布娃娃,拢起头颈腰身就塌陷,小心?垫托着支离脊背,手脚又全晃悠悠垂下去。 一小滩冰冰凉凉、又滑又软的年轻天子怏怏地往地上滑。 厉鬼不愿再幻化出丑陋本相,重塑的手脚又颇忙乱,极力将他抱紧扶稳:“何处来的刺客?!” 宫墙是摆设、禁卫都是死人吗?!? 沈辞青被他捧托着头颈,那凄厉的艳红染着苍白脸颊,淌过额角与下颌,灰翳覆盖的眼瞳还茫然又好?奇地张着。 他想了想,沾着血的唇动了动,吐字轻缓柔和:“那自然……是朕该、死,故而招来的啊。” 厉鬼的身形猝然一顿。 沈辞青已将他推开,就带着这一身淋漓怵目的血污,伸手摸索着探向御案。 可惜他看不清楚,这殿内又昏暗过了头,胡乱摸索一通……劈里啪啦轰隆砰。 奏疏散乱纷飞,笔架歪斜倾倒,砚台翻落,沉重的印玺骨碌碌滚落台阶……一片狼藉。 那高大缄默的鬼影寸步不离护着他,捡拾起满地凌乱。 在他险些?就要狠狠撞上桌角的时候,一道冰冷屏障无?声隔开,在他踉跄踩空,几乎就要跌落玉阶时,那鬼影又电闪一般匆忙飞掠过去,将人在臂间牢牢揽住。 沈辞青似乎有些?好?奇,抬起瘦削的手指,戳了戳厉鬼那过分冰冷、纹丝不动的凝实胸口。 “……生气了吗?” “舅舅别担心?,朕就快死了。” 他安慰那怨力激烈如沸的厉鬼:“那些?大臣……他们挑了喜欢的皇上,朕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啊。” 他像是在说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语气平淡得仿佛天理昭彰,察觉到厉鬼的反应,抬手摸了摸:“舅舅摇头是什么意思?” “不对吗?” “母亲、宰辅、老师都是这么说的啊,朕要是……不荒淫无?度,不暴戾恣睢,不搞得天怒人怨自取灭亡……又怎么会?有人来杀朕呢?” “左右不都是朕的过错吗?” “人之初,性?本善,这世上全都是好?人啊,都是善人……全是君子圣贤……” “若不是朕一身污秽,朽烂透顶……又岂会?有人厌恶朕、憎恨朕,恨不得杀了朕呢?” …… 他说完了。 这厉鬼居然不给半点反应。 只是过分缄默、仿佛在极力忍耐什么过分激烈的情绪,鬼气肃杀,仿佛挟着某种凄厉怒意,偏偏愈激切、愈凄怆,却又愈加半声不吭,似乎已将那“谨言慎行”四个字刻在了该死的魂窍上。 厉鬼只是沉默着,用力往怀里抱紧了他,径直出了大殿,往寝宫温泉匆匆赶去。 沈辞青更不高兴。 他根本就不想被放进温泉水里,猛然一挣,狠狠掀了厉鬼一脸滚烫灼热的净水。 那双箍着他的手臂却如同钢铁,死死勒着他,将他搂得更紧,仿佛恨不得揉进骨血深处。 “不舒服。”沈辞青重重眯了下眼睛,“放开朕。” “放开!” 厉鬼不放。 被禁锢的年轻帝王彻底着恼,像只被抱得过分难受、濒临炸毛的猫儿,忽地侧头,一口狠狠咬在厉鬼颈侧——那漆黑浓稠的森寒鬼气,竟猝然叫他生生撕下一块,囫囵吞了下去! “辞青!”厉鬼目眦欲裂,这极阴极寒、怨力沸腾之物,岂是活人能乱吃的?! 他仓促攫住沈辞青的喉咙,想迫他吐出,扳住那泛着霜紫的唇,却愣在原地。 沈辞青弯着灰蒙蒙的眼睛,朝他笑?。 年轻的天子轻轻咳嗽:“……你也这么想,是不是?” 厉鬼的血瞳错愕震颤:“什么!?” “何必……救朕呢。”沈辞青曲着霜白指尖,似有若无?地点着喉咙,“刺进来……扎破,把这颗头颅剜走就好?了啊,不是吗?” “这才像话,你也默认——本该这样的……” “……不是!!!” 厉鬼几乎是怒吼着打断了他,那怨力凝结的鬼躯,几乎是失控地猝然沸腾起来:“你听?他们放屁——全是放屁,狗屁不通!” “不是你的错!——辞青,看着我?,不是你的错!” 那声音透着急切慌乱、压抑不住的焦灼:“哪怕你做得再好?——就算你是世间第一等的圣贤君王!照样有人恨你!照样有人想敲骨吸髓……他们就是想要你死!” “你做得越好?,越好?!他们就越是寝食难安,拿你当眼中钉肉中刺,越要拼命把你拉进那万劫不复的深渊里,砸碎了、碾烂了……是他们该死,他们该死!!!” 沈辞青微仰着头,静静听?着。 厉鬼那终于被逼得彻底失控、狂风暴雨般的咆哮与嘶吼,终于耗尽,只余死寂。 温泉里只剩下水声泠泠。 “……啊。” 这么过了良久,他偏了偏头,那翦密浓深的睫毛动了动,仰起脸。 像是恍然大悟。 他唇角微微上翘,又露出那种仿佛相当好?哄的、乖乖孩子气的,甚至带点羞怯讨好?的笑?容。 灰扑扑的眼睛努力寻找着厉鬼的方向:“那……照这么说……” 他的声音很轻,小心?翼翼,像是在垂死之际,终于如愿被抱着夸了、哄了的小孩子:“朕做得……是很好?的,是不是?” “自然!”厉鬼急道,“你糊涂了不成?!辞青,我?过去——” 沈辞青脸上的神情叫他无?法再说下去。 厉鬼盯着这张脸。 望着那一点纯稚的、满足的,满心?欢喜的柔软笑?容。 那深深藏着的,难以言说的庞大恐惧,毫无?预兆翻搅,带着某种近乎荒谬、难以置信的窒息错愕,将他整个攫住。 被怨力侵蚀的残损心?神,吃力翻滚着竭力寻找,匪夷所思。 “我?……过去竟是从?未……” 他无?法理解。 “……说过么?” 系统也火冒三丈炸了:「这个木头大黑鬼他过去一句好?话也没说过吗???」 那谁知?道啊,过去的存档都烧了,沈不弃自己?临时设定的。 反正鬼也记不住。 系统:「…………」 沈部长的心?情挺不错,垂着睫毛,那灰扑扑的眼睛弯了弯。 年轻的天子抬手,揽住那近乎凝滞的错愕鬼气,毫无?预兆地用力,血瞳猝然收缩,那鬼气森森的青白嘴唇凝定,已经?被苍白冰冷的枯涸唇瓣柔柔贴上来。 “你……说得好?。” 沈辞青的气息贴着那阴森唇隙,呢喃如同呓语:“朕赏你……” 他好?像天生就会?这种事。 唇瓣黏糊糊贴着,稍微用点力气压上,自然厮磨着细细捻玩辗转,流连缠绵,越陷越深。 那呼吸勾连着,暧昧交融,湿暖濡滑的细腻水声绵长不断。 “……胡闹!” 厉鬼将他抱得更紧,几乎锁嵌进冰冷的怨力深处,舍不得放开,喉咙里滚出痛苦压抑、连惊带急的吼声:“辞青,我?是你舅舅——” “舅舅。” 沈辞青笑?了笑?,陷在这团好?生麻烦、冰凉绵软鬼气深处,低垂着头颈:“朕……上百个舅舅。” “白发翁叟、精壮汉子、蹒跚稚子,几岁的吃奶娃娃……” “都是朕的舅舅。” 他唇边抿着那点冰凉的薄薄笑?意,像是噙着一小团霜寒的白雾,在舌尖揉着。 “贺兰家……就是这样荒淫,这样无?道的,你不晓得么?”他的嗓音沙哑,轻轻含着那一点阴郁的、柔软的笑?,“朕的母后……见谁都喜欢,都想共度良宵,朕也自然有此雅好?……” 第160章 厉鬼看起来快要被他逼疯了。 那激烈翻涌的鬼气,只想将这些?自轻自贱、玩味又残忍的混账话全都狠狠撕碎,却又怕伤了沈辞青,不敢爆发失控,硬生生敛住险些?逸散的锋锐鬼气。 想要封住这张嘴,两只手却都必须用来死死抱住沈辞青。 ——装模作?样地做人……实在,麻烦得很。 麻烦得很! 沈辞青还在碰他,那冰冷的、干涸霜白的唇,仿佛不知?餍足的扑火飞蛾。 那一点温热,微薄到极点的鲜活,贴着那冰冷蚀骨的森寒鬼气,轻柔地辗转贴吮:“……舒服吗?” 厉鬼连惊带惧,心?神俱震混乱不堪,周身鬼气都仿佛要被这难耐的煎熬点燃焚尽,他怕沈辞青难受,怕沈辞青这样折腾跌到滑进水里,分毫不敢松力,不敢出声。 沈辞青于是就懂了,笑?了:“……啊……” 舒服的。 沈辞青把这半个吻大方赏他,接着就忽然停下,勾着鬼物幻化出的衣领,轻轻喘息着,弯着眼睛微微偏头。 厉鬼的血瞳剧烈波动起来。 “再说一遍……” 沈辞青这么哑声吩咐,被他勾着的厉鬼心?绪一片混乱、翻覆如海,只剩空洞嘶哑的茫然声音:“……说……什么?” “方才说的啊。”沈辞青贴着他,苍白额头埋在鬼气里,懒洋洋地、慢吞吞地咕哝,“朕想听?……你再说,说啊,朕做得……很好?……” 厉鬼身躯猝然剧烈震颤。 他捧着这苍白的、薄薄刀锋似的影子,看着那双覆盖灰翳的眼睛,轻轻触碰颤动睫毛。 沈辞青倚着他,头颈微微前?探,凝神静听?,脸上竟是种几乎已再藏不住的微弱渴求。 沈辞青……没听?过。 没听?过。 他像是被什么刺骨透顶的冰水劈头浇下,他终于意识到某种可怕的可能——或许,在沈辞青活着的这二十余个年头里,孤绝有之,咒骂时时,唯独没听?过“做得好?”。 或许沈辞青这荒唐的一生,是真的很少……很少。 几乎从?没有过。 沈辞青从?没真正听?到过,哪怕是一句,纯粹的,为他高兴的,不含算计、不带前?提,不作?伪的…… “做得很好?。” 厉鬼猝然抱紧了这具苍白过头的羸弱躯壳。 “你做得好?!青儿!”厉鬼再也顾不上其他,拼命将他抱牢在怀中,嗓音深处透出巨大惊惶,“你是最好?的!辞青,你知?道在你治下疆土安定、吏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你做得好?!天下无?人能及!” 厉鬼语无?伦次,拼命列举出证据,捧着那支离的枯瘦肩膀:“我?错了!我?早该说!我?——” 他说得又急又乱,每个字都透着剧烈绝望的痛楚与悔恨,只想把曾经?过分谨慎、过分顾虑,不曾直白诉诸唇舌的一切,一股脑地倾诉出来。 可……这无?措混乱的声音,却也渐渐停下。 因为沈辞青并没什么反应。 还是那样。 侧头静静等着。 等着。 那灰蒙蒙的眼睛,依然是空的,茫然的,乖乖等着、盼着,一只手牵着厉鬼幻化出的袖子。 像是……根本没听?见半个字。 沈辞青的五感在消退,就像是那再也看不清、变得朦胧模糊的眼睛,如今连耳朵似乎也听?不清了。 “……说了吗?” 年轻的帝王轻声问,苍白眉宇异常平静,甚至透着近乎乖顺的柔和:“舅舅说了……是不是?”他轻轻点头,“朕很喜欢听?。” “多谢你。” 他摸索着,慢慢抬起手,苍白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团鬼气:“你……不高兴了吗?” “都怪朕听?不到了——也不知?道你说了什么……不捧场,好?无?趣是不是?” “没关系的舅舅。”他像是在安慰厉鬼,“朕能听?见……一点,一点点,你夸朕了是不是?朕很高兴。” 他抬起细瘦裸裎的手臂,拢着厉鬼那沉沉流淌的鬼气:“纵有一日……朕什么都听?不到了……” “你也要……多说啊。” “要多说啊……说给朕听?,朕喜欢听?。” “最喜欢听?了……” 那厉鬼护着他,紧紧以鬼气裹着,仿佛被这些?话化作?刀子,一刀一刀,剜髓刮骨,几乎压抑不住那剧烈的颤抖。 那鬼气森森的嘴唇终于张开,像是嘶喊,像是怒吼,似乎又急迫地说了什么。 说了不少——又快又急,又慌张不甘,仿佛想将那死死压抑着的无?数爱憎怨悔、愧疚不甘,通通一口气倾诉干净。 但沈辞青这会?儿按照设定听?不见。 ——为了保证足够沉浸式,沈部长非常严谨地自行关闭了所有收音器。 所以连系统也听?不见了。 …… 这就很好?。 年轻的帝王绵软安静,缩成极小、极轻的一团,脆弱枯涸,灰蒙蒙的眼睛迷茫望着虚空。 他听?不清、看不到,不知?道厉鬼这时候多痛苦慌乱煎熬。 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仍旧是柔和平静的,仿佛孩童般的稚气期待:“舅舅带我?出去玩吧。” “去南街。”他说。 那干涸的、泛着淡淡霜紫的唇瓣,微弱张合,像在呵出一点早已冷透的稀薄酒气。 像是天真乖巧的小孩子,牵着那一点指尖能够到的袍袖,偷偷绞着,不舍得松开——像是他曾被这么带出去,去过南街,去吃酒,尝点心?,去逛花灯,去玩得兴高采烈、眷恋不舍。 像在回味一场遥远的烟火红尘梦。 “朕想喝……” 沈辞青轻轻舔了下嘴唇,喉咙轻微滚动,像是在回味:“喝滚烫的,辣到心?口的茱萸酒。” “还有……甜的,软的。” 他恍惚着补充,声音轻得快要听?不见:“刚出锅的……桂花糕……” 他这么等了很久,微微偏了下头,好?巧不巧,恰好?错过了厉鬼试图拢住他后脑的手,也阴差阳错,踉跄着从?那鬼气里滚落。 那妄图吻落额头的战栗嘴唇……自然也扑空。 沈辞青还在尽力伸手,摸索那怎么都摸不到的袖子。 “舅舅,你说什么了吗?朕听?不到……” “大声些?啊。” 他催促:“朕听?不到。” 第84章 暖床【新内容】 系统觉得。 厉鬼可能是快被逼疯了。 又或者是绝望痛苦、神?魂俱裂——总归那鬼气悸颤着溃散不停, 几乎无法凝实,不论徒劳地?尝试多少次,都碰不到软在水里的苍白人影。 厉鬼目眦欲裂, 猩红血瞳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明明探过去了! 探过去了! 可只?是徒劳,他?捉不住沈辞青, 碰不到——或许是因为青天白日容不下邪祟,又或者是才在殿上闹鬼恐吓、绞杀了刺客。 此刻在这白亮烈日下,既无树荫又无房檐, 全然?无法凝实鬼气。 更?不要说……妄图触碰。 可沈辞青听不到。 岂止听不到, 厉鬼拼尽全力, 震落了那一树桂花,有几朵眼看落在温泉水上,仿佛连上天也来作?对, 一阵风轻飘飘卷过……全吹走了。 一朵也没落在年轻的帝王肩头。 沈辞青就这样,微微偏着头,坐在那始终仿佛无人理会的温泉里。 还在朝着与厉鬼差出十万八千里的方向, 张着灰蒙蒙的眼睛, 露出那种柔软安宁的天真神?情,静静地?、乖巧地?等着。 ……直到他?或许想明白了什么, 轻轻“啊”了一声。 不再催促、不再呼喊。 不再找“舅舅”。 他?缓缓呼吸着, 垂着的睫毛上凝结着温泉的湿漉漉水汽,垂着瘦峭纤细的头颈,用双手摸索着……一点一点,从?那烫人的水里站起来。 那张脸上没有半分血色,仿佛覆落新雪,仿佛那淬了毒的利刃已经往喉咙上抹了,又仿佛不太疼。 左右也习惯了。 那张苍白的嘴唇轻轻呢喃, 仿佛还噙着点薄薄的、仿佛亘古不变的弧度:“舅舅……烦了。” 他?轻声说:“不要朕了。” 厉鬼咆哮着扑过去,日光甫一接触怨力鬼气,立时呲呲作?响、腾起屡屡青烟,他?却全然?顾不上,不顾一切地?嘶吼着什么,拼命试图卷住这淡白将逝的影子,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啸。 但?毫无用处——不论那魂核如何痛苦、如何慌乱愧疚绝望怨恨不甘……不论那里面撕裂出多少压抑的,从?未流出半分的牵挂与悔意。 系统接到一点如墨的漆黑鬼气,掰开尝了尝。 是茱萸酒味。 是沈辞青。 全是沈辞青——简直好像他?们那个不小心烧了的记忆存档全在这鬼身上备份了似的。 第161章 三岁的、被牵着手,领去那座巍巍禁宫的沈辞青。 “哥哥。”小小的手白净柔嫩,温暖、柔软得不可思议,紧紧抓着他?的手指头耍赖,“走不动了……” 日色之下,少年侍卫的影子半跪在地?上,迟疑着轻声说“殿下”,却已经被那一小团热乎乎的柔软扑在怀里。 一点点热乎乎的小团子,不由分说搂住他?的脖子。 短短的小腿悬起来,小脑袋扎在他?肩膀上:“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走不动了……” 幼童细密的热气熨帖着他?,蔓延开在这幽冷禁宫之内极端陌生的、叫人慌乱的酥麻暖流。 少年侍卫手足无措,生涩地?、笨拙地?,努力抱稳那一小团纯白。 温热的小身体贴着他?,薄薄胸膛之下,那颗小小的心脏一下、一下,清晰分明地?撞击着他?的胸肋,像是世上最柔软的刀斧锤凿,往里面刻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听见清亮的笑声。 …… 被他?这样抱去勤政殿,笑着要桂花糕的小殿下,还没回过神?,就被几双手从?那怀抱里夺出。 囫囵扒下孝服,套上龙袍。 像个柔软的玉藕做的漂亮娃娃。 宫人给?沈辞青梳头发,扯得疼了,小小的、煞白的脸上泛起不安血色,露出瘪嘴要哭的表情。 他?听见沈辞青带着哭腔喊“哥哥”,要冲过去,被死死按住,膝盖砸在青石砖上,肩膀、后背、脸贴着冰冷石砖,依稀看见那珠帘缝隙里……年幼的九五之尊,被沉重冕旒压得抬不起头,正努力瘪着嘴拼命吸气,把哭腔咽回去。 …… 穿着那一身明黄龙袍。 睁大眼睛,被人摆在灿金龙椅上,不准哭也不准笑的沈辞青。 十二旒之下,那黑得过分、纯净剔透的眼瞳,沁着被山呼万岁吓到的水色,透过晃动的珠帘间隙。 不是望向自?己的母亲。 死死地?、牢牢地?,望向他?。 “哥哥……” 幼帝的嘴唇无声嚅动,苍白的小脸上满是不安依赖,一眨不眨,直直地?盯着他?:“青儿……不想玩了,不吃桂花糕了……” “青儿……想回家……” …… 四?岁的、习惯了山呼海啸、跪拜颂贺,不再大惊小怪的沈辞青。 明白了“哥哥”不能乱叫的沈辞青。 那不是哥哥,是母后名义上的弟弟,贺兰老太爷收的良家子,精心挑选、打磨、从?小豢养在身边,学文习武,受贺兰家驱使。 如今入了宫,是太后的人,跟在太后身边做事。 做御前侍卫。 按辈分是舅舅。 沈辞青是很?记仇的,这脾气四?岁就见端倪——他被记了快三年的仇,紧紧绷着脸的小天子,端坐在龙椅或步辇之上,目不斜视,身子板正,嘴唇绷成一条线。 不让他?守夜,不正眼看他?这个御前侍卫小舅舅,不听他?说话。 不给?他?一个笑。 …… 七岁的沈辞青,盘腿坐在暖榻上,握着饱蘸朱砂的狼毫笔,在御书房习字。 垂着睫毛,不动声色地?瞄他?翻墙出去,从?南街偷偷买回来的小风车、小泥人、小不倒翁,因为滚烫的茱萸酒和刚出锅的香甜桂花糕。 那张冷若冰瓷、拒人千里的,绷了十二个月的小脸,终于在唇角抿起了一点弧度。 ……他?被罚了八十板子,在祠堂跪了三天。 这板子挨得值。 因为他?趴在那狭小漆黑的石头房子里,忽然?听见圣上急召,被抬过去。 披着过分宽大的龙袍的、其实还是小小的皇帝,用那双黑过头的眼睛盯着他?。 拢在袖子里的手慢吞吞抽出,挑起他?的下颌,垂着睫毛,看他?的脸:“她打你。” 那一点小小的影子,稚童的柔软稚嫩以?令人错愕的速度飞快褪去,拔了节、长了个头,变得清瘦又有些叫人心颤的单薄了。 “你生不生气?” ——这当然?是个要命的问题。 几乎没有思考的空挡,他?大概是飞快说了些属下有罪、感怀太后教诲、岂敢怨怼之类的官样话……于是沈辞青又不高兴了。 他?愣住,看着那明黄影子扫兴地?撤了手,无趣地?转身离开。 龙袍之下,薄薄中衣上,染着一大片刺眼狼狈的茱萸酒的酒渍。 ……某种激烈的、猝然?冲破理智的,没顶的愤怒席卷了他?。 他?不知道自?己怎的踉跄下了暖榻,握住沈辞青的胳膊:“酒被泼了?!谁欺负你,太——” 他?看见黑玉似的瞳孔里漾出水色。 只?是那一瞬,他?看见沈辞青隐在暗处、烛光找不到的那半边红肿的脸,难以?名状的剧烈怒火叫他?说不出话——这无处发泄、不可发泄,荒唐的怒火,反倒意外愉悦到了尚且年少的天子。 “……啊。” 沈辞青微微睁大了眼睛。 沈辞青望着他?,身体竟像是奇异地?放松下来,那张犹带掌痕的稚嫩脸庞上,终于褪去老成外壳,露出一点真像是小孩子的新奇。 那只?比幼时变凉了的手,手指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道,轻轻捧着他?的下颌,引他?抬头。 沈辞青弯起眼睛,声音很?轻。 这只?手轻轻捧着他?的脸:“舅舅……你生气了。” “因为朕吗?” 他?的喉咙吃力滚动,仿佛吞进铁砂,说不出话。 沈辞青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少年天子微微偏头,声音依旧轻柔,却透出叫人心颤的奇异余韵:“既然?这样,就来听朕的话吧。” 沈辞青第一次留了他?值夜,指着那龙榻说冷,叫他?躺进去暖。 他?照做了,脑子里其实也很?纷乱——贺兰家的野心,太后的毒辣凝视,那些翰林院大儒对幼帝的教导,帝王当有帝王的样子,不可懈怠,不可荒废,不可耽于逸乐…… 接着这些都被吞噬。 狼毫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明明还是软软的、小小的皇上,踢掉鞋子,甩掉龙袍,掌侧还蹭着点朱砂,钻进他?的怀里。 “舅舅。” “舅舅。” 沈辞青扯着他?的袖子:“带朕出去玩罢,只?半个晚上,桂花糕被母后丢了,风车也毁了,泥人被老师砸了,朕才摸了一下。” “才摸了一下。” “带朕出去玩吧。” 少年天子的声音轻柔冰凉,像是梦呓:“朕……还想喝茱萸酒。” …… 他?忍不住抱紧了怀里冰冰凉凉、贴着他?小腿暖脚,弯着眼睛,无意识微微发着抖的稚嫩少年。 那颗心脏砸着他?的肋骨,让他?什么也顾不上,听了沈辞青的话。 所以?沈辞青原谅他?,和他?又很?要好了。 …… 而如今。 如今。 沈辞青已很?高挑、很?消瘦。 垂着消瘦到骨质分明的肩膀,摇摇晃晃,拖着这一身湿透的、尚且染着血未曾洗净的龙袍,往寝宫里摸索着慢慢走回去。 走得艰难,看不清,听不实,双脚像是踩着棉花。 偏偏厉鬼使劲浑身解数,都没法让他?感知到自?己的存在,沈辞青偏偏像是生怕他?还不够痛苦、不够绝望,不够心肺俱裂似的。 沈辞青开始试验。 十分耐心,一点也不急地?,一个办法、一个办法试。 “朕……走不动了。” 沈辞青靠着那粗大廊柱,伸出手,用那种很?笃定会有人来抱的姿势和态度,理所当然?等着,等着。 什么也没有。 好吧。 沈辞青又换下一个:“朕很?寂寞、很?痛苦,夜夜难寐。” “朕想睡觉了。” 年轻的帝王垂着睫毛,抛出那个曾经的诱饵:“没人给?朕暖床。” 他?甚至特地?在声音里加了些微不可察的、模仿出来的委屈。 ……还是什么也没有。 好吧,好吧。 沈辞青轻轻叹了口气——他?并不怆然?、并不凄绝,甚至没有多少被愚弄和抛弃的愤怒,仿佛对这一切早已习惯。 一切都是习以?为常……既然?这样。 那就去批奏疏罢。 皇帝就是干这个的。 沈辞青孤身一人,带着一缕快要发狂、恨不得诅咒天狗来吞了这该死太阳的稀薄鬼气,用了大半个时辰,走走歇歇,摸索着慢慢回了寝宫。 叫那些吓得要死的宫人手忙脚乱捧着,换了柔软舒适的衣料,又随便捉了个小太监,给?他?念奏疏上的字。 就这么拖到日头西?沉、天色渐晚,终于那一点逼鬼发疯的暮色滚下了山,浓烈鬼气扑向寝宫。 寝宫很?清静。 第162章 小太监趴跪在地?上,发着抖念奏疏,头也不敢抬,念了太多,嗓子已经哑得快发不出声。 那些批好的奏疏已有小山高,随意堆叠在御案的一侧,沈辞青单手支着额,仿佛闲适,懒洋洋听着那发抖变调的尖细嗓音。 风一吹,狼毫笔砸在地?上。 化在厉鬼怀里的躯壳滚烫绵软,已经发起了高烧。 第85章 琉璃【新内容】 红烛猝然噼啪爆开?。 滚烫烛泪混着火星四溅飞射, 小太?监念那?奏疏念得昏昏欲睡,被骇得一激灵,睡意顷刻全无, 战战兢兢惶恐抬头。 正撞上那?显然非人、挟着怵目幽幽鬼火的?狰狞黑影。 “……鬼!” 惊惧尖利的?嗓音撕破茫茫静夜,小太?监魂飞天外, 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拼命向后逃窜:“鬼!救命,鬼啊——” 何止蜡烛! 这可?恨寝宫之?内,所有虚妄的?、碍眼的?、没半点用处的?光源, 都尽该灭了算了! 那?烧着的?灯火, 琳琅精致的?宫灯, 苟延残喘的?赤红炭盆,在惨叫声里接二连三爆裂,掀飞灼人火星, 覆灭一片灰暗冷烬。 本来灯火鼎盛的?通明寝殿,顷刻间陷入一片幽暗混沌。 厉鬼周身?那?漆黑怨力激烈翻涌,如同千万条嘶嘶作响的?狰狞黑蛇, 不受控制地暴戾刺出, 扑向那?些惊恐哭嚎、乱跑乱逃的?侍奉宫人,几乎就要择人而噬。 ……却又在望向怀中人时, 猝然刹住。 沈辞青柔软地依偎在那?冰冷浓稠的?鬼气深处。 张着那?双灰蒙蒙的?眼睛, 苍白脸颊上,高热的?潮红刺目燃烧,嘴唇干裂起皮,稍微动一动,就在边缘沁出一点殷红血珠。 即使这样。 即使这样……年?轻的?帝王依然像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不知道难受,不觉得痛苦, 甚至心情很好。 甚至试图抬手,轻轻摸索他的?面目:“啊……” 沈辞青软软仰在鬼气里,神情柔软、天真、安宁。 甚至透着些许相当好哄的?、很容易就不生气了的?……仿佛终于等?到了什么的?满足。 像那?个幼时记忆深处,和他赌了三年?的?气、三个月的?气,又赌了三天气的?小小天子。 明明板着张玉雪可?爱的?小脸,冷冰冰地不理人,却又在秋日的?暖阳下不肯回宫,在御花园里抱着膝盖,不准任何人碰,死犟等?他。 直到夕阳西下,落日熔金,被那?金灿灿的?落叶往身?上轻轻盖了一层,支撑不住沉沉睡去……被策马闯宫、一路急匆匆赶来的?他跪在地上,轻轻托着后背,小心抱起来的?时候。 认出是他,黝黑眼瞳深处刺出的?冰冷戒备,就碎成一片迷人的?柔软幻光。 还?是会迷迷糊糊露出笑容的?小孩子。 小小的?、柔软的?温热的?一团,隔着薄薄衣料,贴在他的?心口,握着他的?袖子。 “舅舅。”小小的?沈辞青轻声说,“你回来了,不走了,是不是……” “你又要青儿了……” “……是吗?” 那?模糊的?记忆穿透时光,与牵住鬼物?幻化出的?衣袍、修长苍白的?手指叠合,明明清雅端方如亭亭青竹……可?稍一用力,透过衣物?,却只抱住一具冰冷枯瘦的?耗竭躯壳。 沈辞青的?嘴唇轻轻地动:“舅……舅?” 一声,一声。 沈辞青叫他:“舅舅……” 肆虐狂暴的?怨力被抵死克制,没有在这长明宫内大开?杀戒。 厉鬼死死裹着他,浓稠鬼气深处,被拼尽全力、一点一点克制着……柔软下来。 即使这样,仅仅是怨力那?森寒锋锐的?微末余波,也已将那?些简直是废物?的?太?监宫人削了精心梳理的?发髻、浑身?上下衣物?绞得粉碎。 这些废物?吓得魂飞魄散、屁滚尿流,一个个如同抽了骨头,烂泥般瘫倒在地,一声不吭昏死过去。 …… “辞青,听得见?吗?” 厉鬼拢着他的?头颈,声音沙哑急促,藏着悸栗颤意:“你病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撑不住,叫太?医……” 慌乱刺耳的?鬼音渐渐转弱、停顿。 因为沈辞青看?起来全然不像是听得见?——那?闲不住的?年?轻帝王,明明已病得深重、病得支离,像是副一碰就散的?苍白脆弱骨头架子,却还?固执地折腾。 嫌不舒服。 嫌无聊。 沈辞青皱着眉,脸上露出不适的?焦躁,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线缠绕上来,牵扯、操控、捆缚。 像是只被困在笼中的?鸟。 那?只苍白枯瘦的?手,摸索着握住了一片碎裂的?琉璃灯盏残片,发现锋利,就毫不犹豫往身?上划去。 “辞青——!” 厉鬼劈手夺下,惊得神魂震颤嗡鸣,几乎叫这寝宫也一道战栗起来:“你做什么?!?” “难受……”沈辞青不知听还?是没听见?,只是吃力翕动着烧得干裂的?嘴唇,低低呢喃,咕哝,“朕被……朕被绑住了,舅舅,你看?啊……绑得这么紧,朕动不了了……” 他的?声音透着柔软的含混鼻腔,仿佛满是孩童般的?委屈无助,执意把枯瘦的?胳膊伸给厉鬼看?。 寝衣宽大的绸绢袖口滑落到手肘,露出细得惊人的?苍白腕骨,小臂。 那?上面分明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只惊飞的?灰蛾。 除了交错的、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的?,交错纵横,陈旧盘踞的?无数狰狞疤痕。 厉鬼正急着找水给他润唇,猝然定住,动弹不得,死死盯着冰冷月色下的怵目狼藉。 这疤痕有新有旧,绝大部分早已平复,变得淡白,几乎已和皮肤融为一体,新的?不多,并不是因为沈辞青不再痛苦、不再难受,只是因为……这么做仿佛也没用了。 沈辞青张着灰扑扑的?眼睛,静静躺着,陷在鬼气之?中。 被阻止了这个动作,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不生气,不焦躁发怒……也不在意。 只是仿佛又开?始出神。 厉鬼盯着他,替他润唇的?那?一点湿润鬼气也凝定,哑声问:“辞青……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 为何……在这之?前?,他竟然从未注意到??? 没注意到就对了,沈部长刚买的?九十九块超仿真纹身?贴,系统干了一整宿,刚紧赶慢赶、累死累活贴完的?。 ——偏偏沈不弃仿佛还?很占理似的?,拉着系统一起,理直气壮打了份报销单交上去。 毕竟这是合理支出:过去整整六年?,沈辞青这个角色,都是代理数据自动运行的?——像个被国?运拉扯的?木偶,每天除了上朝就是批奏疏,逢节祭祀,别的?一件都没做。 没有娱乐、没有消遣。 没养过猫儿狗儿,喂了几只黄雀,叫哪个老东西说是耽于享乐,也就随手放了。 六年?里,这位仿佛治国?机器似的?天子,没和人聊过半句闲话。 要是换沈部长本人在这,纹身?贴都用不上,早就亲自动手了。 “……啊。” 沈辞青仿佛后知后觉,意识到有什么被发现了。 他张着眼睛,被那?发着抖的?鬼气小心席卷、缠绕摩挲,仿佛欲盖弥彰似的?,扯了扯袖子:“没事。” 他用袖子把手臂上数不清的?伤疤盖住,不再让它们暴露在月色下,就这么草率遮掩,仿佛只要看?不见?了,就无事发生。 “不痛的?……”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极恍惚的?梦呓,目光也涣散地飘在空处,“朕……只是在玩。” 年?轻的?帝王这么说着,依偎在鬼气里,又控制不住地走了会儿神……要说什么来着?对,玩。 玩。 他想玩。 “舅舅,我想去南街玩。”他理所当然地央求厉鬼,“你抱朕去罢。” 厉鬼那?怨力凝结的?喉咙滚动,沈辞青在高烧,该服药、该休息、该好生休养,这些劝谏的?话尽数卡着,半个字也吐不出。 ……这么僵持着,殿内一片幽暗死寂,仿佛过了极久。 也或许不久,不清楚,厉鬼仿佛僵凝的?凄厉血瞳终于动了动。 系统错愕地扑腾起翅膀:「啊!!!」 变了——变了! 之?前?那?点鬼气深处藏着的?记忆,其实就已经不难翻出来,这厉鬼的?身?份已经很明了。 他叫燕狩。 也叫贺兰狩,贺兰老家主收的?义子之?一,最?小的?一个,战场上捡回来的?遗孤,二十七太?保……入宫那?年?也才十二岁。 奉命陪幼帝“玩耍作伴”。 也是执锐带刀的?御前?侍卫。 第163章 那?默默陪着小皇帝的?少年?侍卫,匆匆过了七个寒暑春秋。而后,燕狩的?身?影就渐渐从帝王身?畔、回手可?碰的?咫尺,被调去了宫阙外围。 后来又被调去了御林军,就不再那?么常见?面了……再后来,边境有个小部落叛乱。燕狩自请带兵去平,也就那?么留在了朔风如刀的?荒凉边境。 他死在沈辞青十八岁那?年?。 死在沈辞青的?寝宫里,明黄龙床暖榻之?前?,死于精心设下的?埋伏……断手断脚、剖心剜眼,毁去面孔,舌头剐出来丢给野狗。 罪名是对上不敬、执刃闯宫。 蓄意谋反。 那?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宫变,要杀皇帝的?是太?后,死了的?也是太?后,被千里迢迢、星夜召回的?铁军“贺兰骑”扎在京郊,寸步不动,没有杀皇帝,也没有剿贺兰家,像是一头沉默披甲的?庞然怪物?。 这怪物?如今又回楼兰去戍边了,不再叫“贺兰骑”,叫“御师营”。 而曾经煊赫无比、权势滔天的?贺兰一族,也在那?场震动四海的?血腥杀戮里彻底覆灭。 这成了沈辞青最?洗不脱的?暴戾恶名,毕竟不论如何,血喇喇七百余口一夜覆灭……都未免叫人过分胆寒。 而京中的?百姓,直至今日,也依旧还?能清晰记起那?个噩梦般的?深夜。 那?冲天的?、无人能近的?大火,烧灼出骨肉焦糊的?呛喉异味,隐约还?能听见?风中……缥缈的?,凄厉的?,数不清的?哭泣哀嚎。 城头站着的?是皇上。 持着剑,滴着血。 在那?惨白冰冷的?月色下,漠然望着那?一场吞噬一切的?火海。 …… 那?之?后没什么故事了。 朝廷政令通畅,四海安定无战事,吏治经此整肃,剔除冗杂拣拔能臣,也变得一派清明气象。 虽说也算不上年?年?风调雨顺,但?到底国?泰民安,府库充盈,治水减税从来及时,百姓又不受重税敲骨吸髓之?苦,又没有大灾…… ……都是些寻常年?月。 太?平日子。 枯燥的?太?平日子。 史官对着那?浩如烟海的?平淡记录,实在挑不出什么可?写的?,于是也只好记一句“海内承平”。 朝野上下闲得发慌,于是也只剩嚼一嚼舌,诅咒皇帝暴戾嗜杀,提一提刻薄寡恩的?旧事。 就这么了无意趣地日复一日,很平常,很平常……直至今日。 系统看?着这只厉鬼跪在地上,被怀里的?年?轻帝王往脸上乱摸。 那?些苍白的?、冰冷的?手指,像是有什么奇异的?魇术,湮灭黑气,拂去疤痕,重新露出一张极像活人的?脸。 沈辞青的?手被那?琉璃盏碎片割破了,染了血。 这点带着帝王命格龙气的?微弱血色,也被他漫不经心地,顽童胡闹般随意涂抹上去。 于是,那?一张原本青白骇人、死气沉沉的?鬼面,吸收了那?一点尚且透着微弱温度的?血色,居然也褪去灰败死气,变得不那?么可?怖了。 那?只染血的?手被倏然抽回。 沈辞青的?耐性很差,不耐烦厉鬼的?磨蹭,把手按进鬼气深处,不准厉鬼看?他划出的?伤口:“你……不肯。” “不肯带朕去。” 沈辞青的?声音冷下来:“是不是?” 厉鬼摇头。 他轻轻拢着沈辞青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又摇头,让沈辞青能知道他在摇头……他试着哄这些手指耐心一点,摸他的?嘴唇,喉咙。 别急着生气,听他说。 “去。” 厉鬼边说,边慢慢往沈辞青的?掌心写字:“我们这就去……辞青,你穿的?太?薄了。” 浅灰色的?眼瞳微微睁大,年?轻帝王其实从来都容易哄,被好好拢着,妥当地、谨慎又安稳地轻轻晃一晃,脸上那?一点戾气顷刻淡了。 沈辞青依偎着鬼气,微微仰头,被厉鬼握着手写字,又露出天真的?、茫然的?小孩子似的?神情。 沈辞青觉得掌心痒,不舒服,往厉鬼身?上用力蹭了蹭。 ……厉鬼胸腔深处,像是有什么轻轻冲撞了下,无声震开?一点无奈、一点苦涩,又难以遏制地,渗出些无处藏匿的?暖融融柔软来。 像是个笑。 这点笑极大鼓励了颐指气使的?年?轻皇帝。 沈辞青不管了,扯着他的?胳膊要他用力抱紧,纡尊降贵、十分不满地亲自下场指挥——抱人都不会吗?要稳稳托住后背,把肩膀抱进怀里压紧,还?有腿弯!他都踢了鬼这么多脚了,怎么就不开?窍? 还?有腰啊,他腰很疼,批太?久的?奏疏把腰都批伤了,阴天下雨像断了一样。 鬼气是干什么用的?,不知道再长出一只胳膊,把腰也搂住吗?对,他腿也疼,那?就再长两条胳膊给他捏腿,这要求很难吗? 勒紧点,再紧,难道还?怕他散架? ……怕。 厉鬼自然怕,他觉得沈辞青一不小心就要变成碎骨头了。 在年?轻帝王的?瞎指挥下,厉鬼已经长了三个脑袋、八条胳膊,小心翼翼托着棉花娃娃一样随时往地上融化淌落的?人影。 系统心情挺复杂,扑腾着翅膀,跟着他在殿内转来转去,替沈辞青更衣、束发。 厚实的?斗篷与兜帽,遮住了高热下苍白的?额头与酡红颧骨,也遮住了干枯细软的?乌发,那?里面掺着刺目银丝,被厉鬼不动声色掐断藏起来了。 沈辞青在宫中……步步有险,处处有难,谁知道佯做恭顺的?太?医院,有没有什么渗着毒汁的?阴谋诡计? 厉鬼决心带沈辞青去外面的?医馆,他知道有几个医馆,里面的?坐诊大夫秉性方正、妙手仁心。 定然能医好沈辞青。 阴差阳错,他此刻看?着也有些像人了……八条胳膊和三个脑袋不算,这个能收起来。 虽说难哄的?陛下可?能不太?高兴,但?厉鬼想起一点办法,他模糊地回忆起生前?的?事。 沈辞青很喜欢骑马的?。 更小的?、更鲜活一些沈辞青很喜欢,很喜欢——在木兰草场,秋狩的?时候,那?一点凉爽的?猎猎秋风里,他在检查御马的?马蹄。 那?时他被调去宫外,他们很久没见?了。 有整整三天那?么久。 小陛下甩开?惊慌大喊的?宫人嬷嬷,蹦到他背上,勒着他的?肩膀、脖颈,谁也扯不下来。 他闻见?沈辞青身?上那?浓浓的?龙涎香下,有叫人心悬的?清苦药味。 “辞——陛下,病了吗?”他仓促把那?个失仪的?称呼咽回去,连忙托住背上的?少年?天子,急着问,“怎么了,怎么喝起药了?喝得什么药?!” ……他仿佛察觉到那?一点重逢纯粹的?热烈欢快,猝然凝滞冻结。 像是有些阴郁、有些冰冷了。 但?也只是一个恍惚,仿佛只是多心的?错觉,沈辞青慢慢松开?胳膊,同意被那?些人七手八脚从他背上撕下来,用自己的?脚站在地上。 但?这也就是忍耐的?极限,沈辞青抓着他的?手走得很快,离开?那?一双双眼睛,盯着马群,催他给自己挑一匹跑得最?快的?马儿。 “朕没事,好得很。” 沈辞青仿佛痴迷地看?着那?些马,伸手去摸,那?声音却透着些刻意为之?、过分冷静的?平淡。 “不过是些让人快些长个子的?破药罢了,那?些个大臣嫌朕矮,太?医院整日聒噪。对了,贺兰爱卿……” ……燕狩被一块看?不见?的?树根重重绊了下,又像被小匕首捅进耳朵,剐了喉咙,剜了心。 他听见?沈辞青叫他“爱卿”。 像是报复。 自然是报复,少年?帝王那?双漂亮、剔透到极点的?黑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僵立在原地的?燕侍卫。 他猜他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或许青白交错,或许血色尽失……难看?到沈辞青的?心情立刻好了。 “……阿狩?”沈辞青在舌尖轻轻舔舐这两个字,像舔舐一点毒药外裹着的?糖霜,打量他的?脸色,又换他新得的?表字,“霜停?” “贺、兰、霜、停?” 好吧。 报复结束。 漆黑剔透的?眼睛又弯了,沈辞青岔开?话题,拽着他兴致勃勃挑马,催促他带着自己骑……仿佛这小小插曲,只是他恍惚里的?臆想。 沈辞青心满意足地被他揽在怀里。 他们骑同一匹马——矫健的?枣红骏马,沈辞青开?心极了,不停催他,快些、再快些,不停用胳膊轻轻撞着燕狩持缰的?手腕。 他的?小陛下会笑,会痛快地、放肆地大声喊,会无所顾忌地把胳膊张开?。 第164章 …… 厉鬼从御马监给他摄来一匹马,这点小把戏不难,把斗篷里藏好的?陛下带出宫也不难。 马蹄笃笃踏在青石板上。 沈辞青软软靠在他怀里,手垂着,脸庞掩在斗篷下,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融在月色里的?“咦”。 沈辞青微仰起头,兜帽滑落,露出苍白的?脸颊:“舅舅?” 厉鬼收紧手臂。 “我们……在骑马吗?”沈辞青有点高兴了,“你带我骑马玩?” “谢谢你,我很喜欢,骑快些。” “再快……” 沈辞青深深吸了口气,长长呼出来,仿佛要将这阔别多年?的?自由尽数吸进肺腑,再彻底吐出积攒了满腔的?污浊血腥、荆棘毒草。 还?嫌不够。 沈辞青又摸索着,握住他的?袖子,仿佛小心翼翼、却又执拗急迫地拽了拽,轻声催:“快啊……” 一声迭一声的?催促混着微弱的?咳嗽。 厉鬼怕颠坏他,又极力想哄他开?心,听着那?点难得的?欢喜急切,甜苦交织煎熬万分。 他努力用鬼气裹住沈辞青,让颠簸不会过头,在轻微的?、一浪一浪的?起伏里,沈辞青笑了,笑得像小孩子,无忧无虑。 “舅舅。”沈辞青仰着头,干裂霜白的?嘴唇贴着厉鬼绷紧的?脖颈,轻轻开?合,几乎是用气声告诉他,“朕好高兴啊……” “朕……有十几年?,不高兴。” “朕不高兴。” 沈辞青告诉他:“是从你……开?始叫朕‘陛下’那?天起的?。” 厉鬼躯壳巨震。 不是这样的?——他想解释,他一直想解释!那?声“陛下”不是——从来都不是他想叫的?!!! 当初他被调去宫廷外围,就是因为太?后猜忌,认定了他和幼帝走得太?近,怕动摇了权柄!他怕太?后对沈辞青不利,更怕早晚有一日,贺兰家决议抹杀了幼帝…… 他没办法解释,沈辞青又听不见?。 再说沈辞青也释怀了、不生他的?气了。 一个人既然已经决定不再生你的?气,赦免了你的?罪,又何必再费唇舌解释,何必乞求原谅呢? 沈辞青明明已经朝他笑了。 年?轻的?帝王靠着他,声音变得很轻、很含混,像是含着什么:“朕每次,想起那?天……就很后悔……” “那?天明明那?么高兴……为什么……不直接死掉呢?” “为什么要……活下来……” “去受……煎熬……” 那?双灰扑扑的?眼睛,望不见?他复原了的?面貌,只是仰在他怀里,静静地,静静地。 厉鬼猝然觉察出不对,几乎是裹挟着他滚下嘶鸣的?骏马,厉声吼着“辞青”,软在他怀中的?帝王微笑着,满足地张着眼睛。 掰开?下颌,满口是血。 喉咙里是一块不知何时吞下的?、染满血的?碎琉璃。 第86章 瓷偶【新内容】 厉鬼发了疯。 整个京城都?知道, 这?天夜里有厉鬼发了疯。 凄厉到足以撕裂神魂的嘶吼贯彻夜穹,飞沙走?石,滚滚升腾的漆黑怨力顷刻吞噬星月。 鬼气冲霄, 猩红血月高悬。 厉鬼好不容易雕琢出的人形已近崩溃,系统蛾子?被骨碌碌掀飞, 眼?睁睁看着那一团失控的、深渊一般的爆烈黑气将沈辞青团团裹住。 它死死裹着沈辞青,肆虐怨力顷刻间撕裂了宁静幽深的静夜,坚硬的砖石玉瓦尽数爆成齑粉, 梁柱断折匾额崩塌, 青石板被爆烈气流尽数掀翻, 犁开怵目深壑。 鬼气砰砰撞着那些号称悬壶济世的药铺医馆,将其中的灵药席卷一空,不够, 不够。 厉鬼意识到这?压根不够——真正有救命灵药的,藏着那些千年老参、雪域灵芝,药匣里密密排布虫草的……是世家大族、是高官厚禄养出的赫赫望府。 是那“鞠躬尽瘁”、“竭诚尽忠”的王翰林, 日日谏言陛下?当克勤克俭, 地库藏着的药匣琳琅满目。 惊天动地的哭喊声炸开,那鬼气席卷之处, 风雅亭台、幽深楼阁, 尽数倾颓化为残垣废墟。 那失去理智的鬼气裹着搜出的灵药,拼命压榨、淬炼、汇聚。 源源不断的精纯怨力,不知心疼地疯狂消耗,熊熊燃烧,投入那绝望的天地熔炉,只求换出一粒——哪怕只一粒!能救逆还阳、护住喉间一口气的……还魂金丹、续命奇药,世上有的, 定然有的…… 有的。 有的。 不是吗? 沈辞青还没死,人死了是会变成鬼的,不是吗?他就成了鬼,沈辞青……活着啊。 厉鬼颤抖着,轻轻拨开那片被血漉湿的软软额发。 沈辞青静静躺在鬼气深处。 微张着眼?睛。 那些趁他不备咽下?的琉璃碎片,已被发疯般的鬼气尽数掏出。沈辞青被迫大张着嘴,苍白口唇扯得别扭,垂落的四肢也扭曲寂静。 叫不醒。 怎么?都?叫不醒了。 被小?心翼翼地捧住轻轻晃,头颈就猝然软折向后垂落,苍白脖颈被拉扯猛地绷直,粘稠冰凉的血就沿着唇角溢出,重?重?砸进鬼气。 漆黑鬼气嗤地腾起灼烧青烟。 ……厉鬼像是不知道疼。 小?心翼翼,捧住那蜷曲的双腿,握着苍白脚踝。 轻轻将它们抚平,摆正。 冰凉鬼气轻轻捧着绵软头颈,拼尽全力擦拭,那血擦净了,一点也没有了,不脏、不黏,不烦爱干净的年轻帝王了,却仿佛仍有一层擦不掉的死寂灰白停在那张脸上。 是什么?…… 是雪……吗? 深秋就落雪吗? 夜风吹过,沈辞青悬着的双腿、双手,也轻轻晃动,头轻轻歪着,大张太久的下?颌被厉鬼小?心地轻柔合拢,仍固执地张着条缝,像是在无声抗议。 “辞青。”厉鬼轻声求他,“不气了,好不好?” “让舅舅……认错,我们去南街玩,去你想玩的地方,玩个痛快,好不好?” 他其实知道沈辞青还有一点能听见他讲话的,至少能听见一点——或许是很少的一点。 因为那漫长过头的白日里,沈辞青无聊地翻着奏疏,其实头还是一直会下?意识……不自觉地,微微往他的方向偏。 在百无聊赖地,摆弄那朱砂的时候。 沈辞青仿佛还能听见一点鬼物折腾出的动静,发觉了他在偷偷整理垫子?、拨弄火盆。 发觉了他在和那点该死的太阳抵死缠斗,那霜白的嘴唇高兴了、满意了、被取悦了,轻轻抿起一点漂亮的弧度。 这?点事……就能让沈辞青高兴吗? 厉鬼恍惚着想。 他怎么?直到现在才发现。 沈辞青怎么?能觉得……怎么?能觉得,只是骑了骑马,跑了跑。 就值得高兴了呢? 一个人究竟独自咽下?了多少剧毒般的痛苦寂寞,多煎熬,多绝望,才会因为这?样一点点值得高兴的事就吞下?这?些琉璃碎片? 厉鬼无法继续想下?去,他把那粒丹药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喂给沈辞青,修复皮肉割出的伤口不难,对厉鬼来?说并不难,难在那喉头三寸死寂盘桓的一口冷气。 果然沈辞青不肯吃。 不咽。 “辞青……乖,咽一下?。” 厉鬼轻轻揉着他的喉核,哄着,求着:“这?药没毒……好辞青,听话,是舅舅的……” 无效。 沈辞青并不回应他。 厉鬼仿佛凝固在那一点残忍的月色里,这?么?过了不止多久,那道影子?终于跪伏着,最后一丝克制绝望爱欲的理智轰然垮塌,捧着那松垮下?来?的冷寂躯壳,近乎癫狂地吻上去。 轻轻分开苍白绵软的唇,撬开齿关……碰到那一点冰冷的舌根。 像是融雪,像是吞下?二十五年深秋的霜花,源源不断的冷气从喉咙里溢出,刺得连厉鬼也战栗。 …… 想办法。 厉鬼摄住那一团将散未散的冷气,丝毫不顾这么拘住生人魂魄、逆天而行本就是大忌,鬼物最为珍贵的本源神魂也在被天道疯狂碾压侵蚀。 无所?谓了。 肆虐冲霄的鬼气渐渐淡化、收敛,月色下?重?新露出酷似生人的影子?。 燕狩死在三十岁——三十岁生辰未过,二十九。 青儿说他老了。 宫变那天的夜里说的。 “舅舅。”盘着膝坐在明黄龙榻上,微微弯着漆黑冰凉的眼?睛,静静打量他的少年帝王,声音柔软冰凉,“你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了。” “你为什么?要进宫呢,难道不知道,进宫就会死吗?” “为什么?……不躲起来?呢。” “这?点肮脏伎俩,你觉得朕一个人,应对不了吗?” 第165章 火光冲天、血色弥宵的深夜,沈辞青坐在月亮底下?,轻声说这?些话,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戳着个不倒翁,垂着的睫毛随着话音轻轻颤动,像蝴蝶:“为什么?……要搅进来?啊……” 为什么?啊…… 沈辞青这?么?问他。 已经彻底拔节、隐隐有了青年模样的年轻帝王,披着龙袍,赤着脚,全无顾忌踩过遍地碎瓷。 他目眦欲裂要扑过去,却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但这?事他顾不上,进不了他的脑子?,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活下?来?,燕狩千里回宫是护驾来?的,他杀了他的义父,逼太后自尽,不臣、不子?、不孝不忠,不论怎么?他都?死定了。 贺兰一族代代相传的巫蛊魇鸩,但凡背叛,蛊虫必然噬心,到时就是七窍流血狰狞万分,丑态必出,在无限折磨里哀嚎着咽气。 沈辞青也救不了他。 天神下?凡也救不了。 他顾不上,什么?巫蛊、什么?死活,通通都?顾不上,他拼命挣扎着,求沈辞青把鞋子?穿上……不要这?样。 不要这?样。 还有铠甲——那些未熄的暗火!那些还没肃清的明枪冷箭,他的心疼得快炸了…… “啊。” 沈辞青微弯着黑漆漆的眼?睛,歪头看他,说他听不懂的话。 “原来?……舅舅,也知道啊。” 沈辞青依旧踩着那些碎瓷,好玩地看着温热的鲜血溅开,衣冠不整的少年帝王半跪下?来?,伸手抱着他,把脸埋进他颈窝:“死了……好简单,好快活。” “不用折磨了,不用累了,不痛苦了……好轻松,是不是?” “你选的这?个……” 沈辞青问:“你问过朕吗?” 他在这?句轻柔的问句里身形巨震。 沈辞青却依然弯着眼?睛,轻轻摩挲他的脸、他的下?颌,那指尖比经冬的残雪还要更冰冷。 “朕要的,是一个死了的贺兰狩,是吗?你好大方啊,为了朕不要名声,不要命。” 沈辞青静静看了一整夜的闹剧。 那天夜里,沈辞青的生母要杀他,沈辞青的外祖父要废他,口称“君王死社?稷”的老师向叛臣跪地求饶,带人进宫,苦苦劝年少的皇上“为社?稷让位”,“德者居之”。 想也知道,等?着今后沈辞青的,是什么?样无边无际的绝境孤寒……而燕狩。 燕狩。 不要他了。 “好啊。”沈辞青摸着他的脸,“你宁可为朕死,也不为朕活。” 沈辞青说:“朕学会了。” ……他在那一瞬间,被无边惶恐懊悔席卷心神,拼命想要说话,心口却已经刺入冰凉——低头看,沈辞青的匕首没让他有半分疼痛。 沈辞青不要他被什么?巫蛊折磨,也不要他活着被世人议论、讥讽、指戳脊梁,沈辞青抱着他,把匕首刺透他的心脏,滚烫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廓,轻声说:“舅舅。” “朕……本来?想好了,你不掺和进来?,就一直驻守边塞。” “朕不灭贺兰家,不逼你……” “我们一起……忍一忍,你陪着朕煎熬……朕知道难,忍一忍……不过几十年而已。我们互相看见,不用通什么?心意,只要知道彼此都?在,就很好了。” “到了秋天,朕看见南归的燕子?,就很知足。” “你知道吗?朕做过个美梦……梦见朕有天心血来?潮,微服私访,化妆成小?兵去找你,你认出来?了,又不敢声张,急得拼命瞪朕。” “朕逗你,捉弄你……你陪朕去边境的镇子?上逛,朕走?累了,你背着朕,喝新开封的茱萸酒,辣辣的,烫喉咙……” “你给朕掰月饼,朕挑剔月饼难吃,你就又去给朕蒸栗子?……甜甜的,又糯又香的栗子?,你给朕剥。” “好香啊……” “霜停,朕梦见栗子?。” “好香啊……” 沈辞青杀人的本事炉火纯青,那匕首刺入心脏,几乎没有半分疼痛。 但沈辞青的话能将人凌迟,他绝望地发了疯,体内的蛊虫肆虐起来?了,沈辞青一边轻柔安慰他,一边捧着他,豁碎那些蠢动的蛊虫。 沈辞青跪坐在一地碎瓷上,清瘦肩背挺拔,捧着他的尸身,将他血肉模糊的脸搁在膝头。 “朕学会了。” 年轻的帝王梦呓一般,垂着睫毛,弯着眼?睛,唇角也掀起一点极浅淡、极柔软温存的笑意。 轻柔的声音,在这?片狼藉里回荡,消散,无人听闻。 “原来?……只要死……” “就能让人这?么?疼啊。” …… 如今。 学会了什么?都?要兴致勃勃、身体力行尝试一番的年轻帝王,终于亲自验证了这?件事。 厉鬼快疼死了、疼疯了,虽说狗血部的部门kpi在可喜地疯涨,但整个小?世界也摇摇欲坠,负责世界维护的技术部门求爷爷告奶奶请沈部长务必再?活几天……活死人也行,他们愿意付三十倍加班费。 不,三百倍。 「按时薪算!行不行?」技术部终端给系统发紧急消息,「多活一个时辰,时薪一万点!!!」 不然这?个世界就真要打出“厉鬼吃掉了整个世界”的bad end了! 沈部长的游魂带着系统蛾子?,在树上蹲了半天,抻了个懒腰,绝不是被高昂时薪诱惑地晃晃荡荡下?去:「啊……」 沈不弃挺有意见:「但是他压我头发了。」 ……那也不能一气之下?就不复活了吧!!! 救命仙丹都?吃了啊! 鬼嘴对嘴喂的!!! 技术部彻底狠下?心,把预付加班费直接到账,这?才打动了沈部长,那近乎凝固的血色鬼气深处,人影睫毛动了下?。 在厉鬼难以置信、近乎狂喜的恍惚呼唤,一声迭一声的“辞青”里,那鸦羽似的睫毛滞涩地、不情愿地,极其微弱地翕动。 一下?。 又一下?。 终于掀开一条窄窄的缝隙。 厉鬼怔住。 因为他怀里的沈辞青,安静,沉寂,头微微歪向一侧,皮肤呈现出某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对什么?都?没反应,不痛苦、不欢愉。 那些瘦削的手指搭在膝头,松软蜷着,再?也不试图抓住什么?。 像一具世上最漂亮,最空洞,最任人摆弄的,永不生气的瓷偶。 第87章 甜的【新内容】 沈辞青像是醒了。 像是。 厉鬼收拢手?臂, 将冰凉苍白的?身体小心翼翼拢在怀中,轻声?呼唤,一声?声?“辞青”、“青儿”, 沙哑轻柔得像是生怕惊落了新落的?雪。 燕狩就这样跪在地上,俯下肩膀, 笨拙地、近乎虔诚地,迫切地用嘴唇轻轻碰着那些?虚阖的?睫毛。 碰眉弓、鼻梁,没有血色的?脸颊, 像是癫狂到去亵渎亲吻一尊高供庙堂、触不可及的?神像瓷偶。 ……瓷偶并不怜悯他。 没有动静。 没有眼睫在触碰下的?反应, 也没有被强行唤回、反复惊扰的?不耐与嗔怪, 更不朝他笑。 他怀中的?人?偶安静冷寂,依偎着他,头颈后坠, 露出?漂亮却又瘦得支离的?苍白肩头,肢体松软,试探着轻轻一碰, 那搭在小腹的?手?就滑脱坠落, 沉入鬼气深处。 那张覆着月光的?精致脸庞上,没有任何一丝表情, 瞳孔空茫, 嘴唇微张。 温顺地任他摆弄。 厉鬼发着抖,轻轻捧起那冰凉的?下颌,亲吻那两片枯萎霜白的?嘴唇,他笨拙地勾着沈辞青回应。 徒劳,被他碰着的?人?乖极了,再也不生气、不难过了,涣散的?眼睛定定望着那一轮天边明月, 被吻得深了,喉咙里发出?轻响。 厉鬼生出?渺茫欢喜,将手?在他眼前轻轻晃动,触摸睫毛:“青儿?” ……他握住那只指尖松蜷的?手?,不厌其烦地按摩,胡乱吞了几个火把,烧灼鬼气来?暖那些?冷白指尖,一声?接一声?地唤着年轻帝王那尘封的?乳名。 直到那灰扑扑的?、不映一物的?眼瞳微微转了转,像是被吵得实在烦了,空洞地望向他:“……嗯?” 这一声?很?轻,带着鼻腔,软软的?。 像小孩子。 厉鬼已全然惊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更深地把人?往怀里裹进?去,他不停抚摸怀中人?的?后颈、脊背,一遍又一遍:“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还难受吗?疼吗?” 沈辞青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他,烦躁地挣扎,想要从?这个喘不过气的?过紧怀抱里逃脱。 但厉鬼仿佛难得脑子灵光了一次——终于知道自报家门,不停地告诉他,是燕狩,是燕霜停,厉鬼甚至难得开窍地编了个故事:宫变那晚,燕狩并没回京。 第166章 燕狩躲起来?了。 燕狩懂了沈辞青的?心意,隐忍了那份不安、那份恐惧、那份煎熬到五内俱焚的?绝望牵挂……于是燕狩活下来?了。 燕狩在边关,守着京城那遥远冰冷龙椅上端坐的?沈辞青,两个人?一同熬着,这么熬了六、七年。 受不了了,忍不住了。 一日?也忍不住了。 ……这颠三倒四又惶急混乱的?故事,却像是随着月光,钻进?了那天为窑、地为炉,眼看即将烧制成?型的?瓷胎,又轻轻钻开了个裂口。 那冰冷釉面一般的?瓷白脸庞上,原本空茫的?眉心,也因为那个名字有了反应,稍稍蹙起。 沈辞青咬字吃力,低弱含混,灰蒙蒙的?瞳孔空洞僵硬:“你是……燕狩?” 厉鬼刚想答,被一只不知哪来?的?神秘飞蛾铆足了劲扇了一翅膀。 ……蠢! 系统莫名其妙入狗血这行久了,也开始摸出?些?经验——譬如?这时候,沈辞青这样骄傲凛冽的?脾气,如?今目不能视、人?也羸弱憔悴,是最狼狈不堪的?时候。 怎么可能还受得了被燕狩看见? 送命题! 答“是”就糟了。 系统受飞蛾在空中龙飞凤舞地提醒厉鬼,也不知那愣怔恍惚的?鬼瞳看懂没有,但总之……厉鬼的?确仿佛明白了什么。 ……摇了头。 “臣是……燕将军派来?的?。”厉鬼低头,嗓音哑透,“今日?中秋,来?……来?带您出?宫,玩一玩,透透气,燕将军说……” 沈辞青轻轻张口:“啊。” 这点轻得近乎消散的?气音,轻易打断了厉鬼搜肠刮肚、艰难拼凑起来?的?荒谬托词。 他看着怀里的?人?影,沈辞青张着眼睛,脸上那种烦躁与警惕混合的?尖锐敌意,像是被风悄然拂落的?薄雪,渐渐淡了。 冰壳消融,露出?一点孩子气的?天真、期待与毫无防备的?柔软。 “燕狩派你来?的?啊……” 沈辞青往他怀里依偎进?去,抬起那只苍白的?手?,茫然地摸索着:“燕狩……有信吗?” “念给朕听。” “朕听不清了,你念得……大声?些?,贴着……贴着耳朵念。” “给朕带礼物没有?” “你带朕……出去玩吗?朕走不动了,你背着朕罢,朕要去喝茱萸酒,要……吃栗子,我们现在就走,你背着朕一边走一边念吧,不要耽搁,朕的日子……不多了……” 厉鬼几乎克制不住战栗,捧着这绵软身躯,额头抵着那一片冰冷,极力将哽咽吞回:“你是皇帝……千秋万岁,不会不多的?。” 沈辞青对燕狩之外的人?,似乎都很?宽容、很?无谓,轻轻笑了下。 闭上嘴,不再说了。 不再说了。 厉鬼生出?不安,轻轻哄着他,一口气长出?八只手?,托着后背、揽着腿弯,把人?小心翼翼抱起来?。 沈辞青不喜欢被“自称不是燕狩”的?人?抱,不满意,软绵绵踹了他两脚。 厉鬼轻轻握住那只手?可握的?细瘦脚踝,像握住一块寒冰。 沈辞青的?脚是青白的?,满是伤疤,厉鬼盯着那些?伤疤,又想起宫变那一夜,少年天子披着过大的?龙袍,赤着脚、漠然踩过那些?碎瓷。 “就把臣当?燕狩。” 厉鬼低声?说:“燕将军如?此吩咐的?,陛下……不必顾忌,想做什么就只管做,他……日?夜盼着的?……” 冰冷的?嘴唇吞下后面的?字句。 厉鬼僵住,赤红的?鬼瞳倏地睁大一瞬,几乎再克制不住那汹涌如?海啸的?情绪,抱紧怀里的?清瘦身躯,失控箍牢,沈辞青的?吻凶狠。 不,不是说吻得凶狠,是那根本就是肆无忌惮的?撕咬——沈辞青咬他。 咬他的?唇角,咬他的?舌头,用那种不如?把人?咬死、大家一起埋进?坟墓里的?势头,一只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襟,苍白手?指磨出?殷红。 沈辞青咳嗽、发抖、逼他尝自己的?血,这具千疮百孔的?躯壳哪怕服了救命的?灵丹,唤回胸中三寸气,也早已积重难返。 那血湿而热,腥咸,不算粘稠,像是已经被什么冲得很?淡。 苦涩透腔。 沈辞青就在这样的?吻里软下来?,放纵地昏过去,坠进?紧紧环着的?臂弯,一小截舌尖还不及收回,乖顺又脆弱地含吐在苍白唇缝间。 厉鬼小心抬手?,轻轻擦拭那些?艳红凄厉的?血痕,这一点失落的?柔软,像是被惊扰的?幼兽,在鬼气森森的?指节上无意识地、轻轻地蹭了下。 厉鬼几乎叫这一下冲得怨力涣散、鬼气崩湮了。 ……当?然不行。 厉鬼不敢有一点失控,沈辞青经不起丝毫惊扰,哪怕再生半分波折,这躯壳都会崩毁,神仙难救。 鬼躯裹着沈辞青,往更远的?市集飘去——京中的?逛不成?了,人?人?知道闹鬼,门户紧闭死气沉沉,坊市更是一片狼藉。 厉鬼悬在月下,盯着那些?断裂梁柱、崩塌楼阁,被鬼气失控犁开的?官道路面……到了明日?,这是不是又要被算在沈辞青头上? 那些?个个吃得脑满肠肥、饱守赞誉的?“忠谏之臣”,是不是又要用这个来?当?沈辞青的?罪证,要皇帝为社稷下罪己诏? 该死。 该死! 厉鬼眼瞳赤红,戾意翻腾着,森然视线穿透夜雾,盯着下方那些?趁着夜色撒着欢肆虐的?夜行百鬼。 凄厉鬼爪狠狠一抓,刹那间,磅礴怨力将那乱七八糟的?怨灵、鬼影、魇物尽数拘摄,倏然倒卷提起。 “天亮之前……”月下厉鬼血瞳猩红,嗓音冰冷无波,“原模原样,全都修好,明白吗?” 好不容易逃出?了地府,正准备去吓唬活人?、玩个痛快的?鬼和?魇物:“……” 系统:「……」 抱着脑袋的?小魇物“哇”地大哭起来?,抽抽噎噎去扛地上最小的?石头子了,剩下的?众鬼面面相觑,那扭曲丑陋的?鬼面之上,也满是呆滞茫然。 ——它们是听说,逃到人?间就能肆意作乐、就能吃人?、就能放肆吸阳气索命……运气好甚至能钻进?破庙当?野仙的?啊! 还得先做劳役吗??? 它们心有不甘,可刚动了逃跑的?念头,就被那可怖的?、血月般的?猩红眼瞳牢牢锁住,磅礴浩荡的?威压掺着丝丝人?间帝王的?灿金龙气。 ……眨眼间,几只妄图冲出?去的?凶悍鬼物就惨叫起来?,扭曲、挣扎、化作青烟。 厉鬼慢慢转动血瞳,视线落在一个瘦高细长的?吊死鬼身上。 吊死鬼吓得拼命拽脖子上的?绳子,把自己吊上高梁,翻着白眼,哭丧着一张青白的?死人?脸开始修断裂的?榫卯。 无头鬼排起长队,扛拾散落的?青石板,水鬼被迫大口吐出?河水冲刷清扫街道,画皮鬼对着摧毁的?画栋、碾烂的?灯笼,一笔一画苦兮兮描好了挂回去,实在找不着什么东西塞窟窿了,就抓一只瑟瑟发抖的?魇物,胡乱揉成?一团塞进?木头缝……整个京城干得鬼火朝天。 后续的?、运气好的?,还没钻出?地府的?鬼物,颤巍巍瞄了一眼这怨风惨惨的?苦役现场,顿时改了主意,头也不回地扎回十八层地狱更深处。 不出?去了! 宁可魂飞魄散也不肯出?去了! 系统蛾子扛着记录仪,好心飞过去,拽出?来?了差点被石头子压扁的?小魇物:「…………」 这劫数还能这么解决吗!!! 厉鬼冷森森盯着这片被百鬼大哭着愁雾惨惨收拾的?废墟,确认了进?度尚可,便不再耽搁,把本来?追出?地府捉鬼的?黑白无常撂在原地监工:“天明之前……” “必定!必定原样修好!” 黑无常被和?白无常系在一起了,打的?死结,两个鬼差现在还没解开,瑟瑟发抖拧成?双色麻花,异口同声?:“丝毫不差!丝毫不差!” 厉鬼低头,仔细查看怀中昏睡的?年轻帝王,还好。 没有惊动沈辞青。 他收拢鬼气,将那柔软昏沉的?人?影小心翼翼裹着,往京郊更远的?、烟火明亮的?市镇悄然滑去。 …… 沈辞青终于喝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茱萸酒。 一小杯。 在京郊一家很?有名的?酒楼买的?,本朝富庶承平,没有宵禁,夜里也热闹繁华,加上是中秋佳节……顶顶热闹。 灯山灯海明亮粲然,竟活脱脱将夜色照得如?同白昼,街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鼎沸的?人?声?震耳喧哗,叫卖声?,吆喝声?,丝竹锣鼓……空气里弥漫着新酒的?醇香。 沈辞青的?眼睛看不见了,好难过。 第167章 不开心了,不高兴了,磕磕巴巴念“燕大人的信”也没心情听了。 在那酒楼的二楼角落的阴影里,抱着膝盖,融化成掰不开、抱不暖的绵软低落的一小团。 厉鬼越哄越慌、越哄越急,倒是急中生智想了个法子——他替沈辞青看,再将那一缕至精至纯的鬼气仔细拿那红泥小炉焙暖了,轻柔温存,浸染过那灰蒙蒙的瞳孔。 于是沈辞青借他的眼睛看见了…… 有人打架。 两三个市井泼皮无赖,喝醉了,好不要脸,竟然当街醉醺醺纠缠欺辱一个姑娘。 厉鬼:“……” 系统蛾子:「……」 沈辞青更不高兴了——这是自然的,当皇帝的,尤其是他们这种自幼励精图治、为社稷煎熬心血的皇帝,最不愿意看见自己眼皮底下有这般荒唐事。 借来的眼皮也不行。 一小团雪白的、缩着不动的人影开始融化,变成软绵绵一滩…… 厉鬼十万火急冲下去揍无赖。 一个被掐着脖子狠狠丢出二里地掉进永定河,溅起硕大水花,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冰冷河水。 一个尖叫着飞上天,被挂在树上当风筝。 最后刚错愕回身,对上一双猩红鬼瞳,“呃”地一声怪响,眼睛一翻,烂泥似的瘫在地上,吓得昏死没了动静。 年轻的陛下稍觉满意,这才借着他的眼睛,往那灯火明亮处望过去…… 还没来得及看到花灯。 灯火阑珊,街巷深处,一个贼眉鼠眼的扒手正摸老妇人的褡裢。 那老妇人消瘦佝偻,形貌清苦,满是皱纹的粗糙面庞上却满是慈祥笑意,正紧紧攥着自家娃儿的手,捏着几个铜板,请摊主给娃娃拿一块盼了一年的香甜豆沙月饼。 ……厉鬼雷厉风行杀过去抓扒手。 那扒手被看不见的力道重重撞了下,半边手臂猝然森寒僵麻,夹着钱袋的手也凝滞在半空,有眼尖的立刻高声叫起来:“抓贼啊——!” 几个年轻气盛的立刻扑过去,将那扒手狠狠揍得鼻青脸肿,扭送官府,钱袋物归原主,还了仍在错愕、尚未回神的老妇人。 沈辞青看见东街人太挤,丢了个娃娃。 南市跑了两只大公鸡,老农勤勤恳恳喂了一年,指望卖了换点钱,给孙子上学做束脩的。 西街糖葫芦摊子有人插队,这事本来芝麻点大,不非得天子御裁,但沈辞青忽然想吃糖葫芦了。 北市几个喝高了的莽汉,几句话不妥当,推搡恼火起来,险些碰翻了旁边热气腾腾的糖水摊子……嗯,其实等厉鬼赶过去,那几个自己都差不多骂完、打完了。 但沈辞青咳嗽了几声,他喉咙干,想喝糖水…… 厉鬼忙成陀螺,被看不见的细细鞭子抽打得滴溜溜转,在街头巷尾、人影摊位间焦头烂额,左手拎着鸡、右手拎着哇哇大哭的胖娃娃,左手端着碗糖水,右手捏着糖葫芦,左手捧着新开封的茱萸酒,右手抓着一把刚出炉的炒栗子。 系统觉得也不能这么玩:「……」 三头八臂的厉鬼忙得有点发昏了。 好不容易都办完,厉鬼揣着酒,卷着栗子,举着糖葫芦,托着糖水,拎着自掏腰包买的鸡,摇摇欲坠、跌跌撞撞滚回了酒楼二层。 看见一小团沈辞青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边咳边笑边揉眼睛。 本来还仿佛是玉塑瓷胎、无悲无喜的明堂佛像,如今忽而像是最好哄、最高兴的小孩子了,那弯着的眼睛,纯净、生动、狡黠明亮。 那笑容不含丝毫杂质,纯粹明净,仿佛透着燃烧生命般的、惊心动魄的热烈。 像暗夜里不顾一切放肆绽放的昙花。 漂亮得……叫人心碎。 厉鬼不敢心碎,没这个时间,他托住笑得过头、险些滚落下暖榻的沈辞青,小心翼翼裹着,拢着,把那殷红剔透、糖壳晶莹的山楂递到那霜白的唇边。 那一点柔软的温热舌尖,好奇地、相当谨慎地探出来。 在那诱人的糖壳上,极快地碰了碰,猫儿似的轻轻舔舐了下。 甜的。 沈辞青满足地眯起眼睛。 “好了,剩下的你吃罢。”沈辞青心情好了,语气很轻快柔和,“朕的肚肠烂了,吃不了,会吐血的。” 厉鬼的影子凝滞在这句话里。 ……他似乎无法理解,茫然、恍惚、连鬼气也险些溃散了一瞬,才低声问:“什么?” “朕不是自小就被母后下毒吗?” 他说自己“不是燕狩”,于是沈辞青也同他随口闲聊,并不隐瞒,甚至还懒洋洋调整了下姿势,在厉鬼怀里更舒服地躺着。 “那毒成瘾,朕把自己用铁链锁上,偷着试过戒了……不成,戒不掉,戒了就变成疯子、傻子。” 沈辞青倒是也不介意变成疯子、傻子。 但那如山的奏疏谁批呢? 朝谁上、国谁治呢? “只好以毒攻毒,朕试了试,有种断肠草,好用。” 沈辞青的语气轻快:“朕一直用这个……你别告诉阿狩啊,他要着急,要心疼朕的。” 厉鬼死死拥着他,仿佛被看不见的冰锥钉穿神魂,吃力维持着那人形轮廓,翻腾鬼气却仿佛飓风卷着的冷烬尘灰。 沈辞青又自己摸索着,找来那茱萸酒喝,捧在唇边,小口小口吸溜着,极为满足,被那浓烈霸道的辛辣呛得一下接一下咳嗽。 他被厉鬼强行注入的生机……也仿佛随着这一声迭一声、止不住的咳嗽,如同细沙般悄然散去了。 “你……有些本事……” 沈辞青被他捧着,微微仰头,好奇地轻轻摸索着厉鬼的身体:“你不是……不是人,是不是?” 他轻轻戳那坚硬如铁的臂膀:“朕摸到……好多只胳膊……” 他好玩地数:“一只……两只……五只……” 厉鬼沙哑到不成调地哀求他:“……辞青。” “啊。”沈辞青喜欢被这么叫,但可惜啊,厉鬼不是燕狩,他这人很专一,不怎么找替身的。 年轻的天子很遗憾地纠正:“你要叫朕……‘陛下’。” 说完,沈辞青又反悔,要不还是不专一了吧:“算了。” “你还是……学他,学得像些……朕记得,他好像是……应该只有两条胳膊……” “一个脑袋……” “脸长什么样子……来着?” “记不清了……” 厉鬼用两只胳膊发着抖,抱紧怀里带着笑、不胜酒力,已经有些迷离混沌的年轻帝王,沈辞青开始胡乱地叫……舅舅、哥哥、阿狩、霜停,沈辞青吃力喘息着,发着抖,要这个“替身”把自己抱紧。 再紧,再紧些。 那些苍白的手指,死死扯着厉鬼幻化出的衣襟,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青白,沈辞青的眼睛睁得很大,嘴唇开合。 沈辞青问他:“你……明天一早,能将朕……放在龙椅上的,是不是?” 厉鬼似乎是点了头。 于是沈辞青就放心了。 那颤栗从骨髓深处仿佛毒液般溢出,蔓延,扩散,一声迭一声喘息,冷涎溢出,浓深睫羽像是垂死的蝶。 “疼啊……” 生平第一次,沈辞青放肆自己呻吟、求救:“朕……好疼。” “舅舅……救救朕吧,救救青儿……” “朕这些年……一个人,只有朕一个,没有一日,不在疼……” “快要……疼死了……” 第88章 还要【新内容】 人最痛苦、最煎熬的时候, 是什么样? 厉鬼不知道——他本该知道的,贺兰家的蛊虫噬心碎骨、钻人七窍,本该在宫变的那个晚上, 就让他尝到这世上最为恐怖的滋味。 但沈辞青赦了他。 沈辞青比蛊虫先杀了他。 在他狼狈痉挛、挣扎、丑态必出,身体扭曲成荒唐的笑柄, 成为深宫消遣的谈资之前。 ……那天夜里。 厉鬼死死抱着年轻的帝王,猩红鬼瞳惊惧震颤,看见的却是那个火光冲天的, 改变了一切的夜晚。 还是少年身形的沈辞青。 他的青儿抱着他的尸体,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 因为手臂脱力,不得不吃力地让他滑在地上。 沈辞青也坐下来。 沈辞青握着那柄精巧的冰冷匕首,垂着浓深睫毛, 瓷白的脸上染了血,手上也是。 沈辞青跪坐着,不知疼地屈膝正坐在那一地碎瓷上, 姿势端正、单薄肩背挺直, 一刀,一刀……极尽耐心地剖开怀中那具早已冷透的尸骸, 豁碎那些作恶的流窜蛊虫。 第168章 不这么做的话, 它们会缠着啃噬神魂,叫人连死也不能解脱的。 连个鬼也做不成。 “阿狩,朕想了……你?还是做鬼。” 沈辞青轻声?告诉他?:“朕自幼就能见鬼,你?不知道,朕还能听见鬼哭呢,夜夜都哭,他?们出门还不带脑袋。” 沈辞青还参考自己?听见的冥界八卦, 仔细算了算——人死之后,要渡冥河、过忘川,燕狩杀亲弑主,那就还要去阿鼻地狱……八年? 够么,不然……十年? 沈辞青摸了摸自己?的脖颈,看着铜镜里影影绰绰的影子,还能活那么久吗? 如果熬得过,就能再见了吧。 “快点啊。”沈辞青轻声?嘱咐,“朕耐心很?差,撑不了很?久的……” 沈辞青认真?想了想,如果是恨,是不是还能再快上几年?如果燕狩是恨他?,想复仇、想杀了他?的话,定然能提早些撕开地狱,化作厉鬼爬出来了。 那就这样。 快恨。 沈辞青俯身,贴在那冰冷的耳窍旁,随口就编一个故事:“方?才都是演的,骗你?的,朕……早知你?会来。” “朕一直在等你?。” “你?是朕从贺兰家偷来的狗。”沈辞青抚摸这颗被自己?豁得面目全非的头?颅,“朕自幼就知道,只要得了你?,就能勒死贺兰一族……朕故意的。” “朕从不失手。” “朕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会杀了太后,杀了贺兰氏那只老东西。” “什?么蛊虫,什?么毒药,都是朕编的,你?不知道吗?朕就是要杀你?,杀了你?,朕的江山才能稳固……” 沈辞青漫不经心地、随口说着谎话,满心欢喜,高高兴兴盼他?听见,盼他?生恨,盼他?化厉鬼。 盼他?快回?家。 少年天子专心地摆弄匕首,垂着睫毛,生怕还不够刺激他?似的,手下不停,边做边轻声?喟叹:“啊。” “耳朵。”沈辞青吓唬他?,“到耳朵里了。” 他?的魂灵像是被什?么刺穿了耳膜,胡乱搅动,有什?么东西淌出来。 沈辞青又?用冰凉的指尖轻轻点他?的眼皮:“在眼睛里,还在动,我还以为?是你?醒了呢。” 他?的双目也被剜去了。 沈辞青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不带感情,仿佛不痛苦:“舌头?,阿狩,你?的舌头?不见了,我刚割下来放在那的,我找一找……啊。” 沈辞青看着那只跑远的魇物,或许是什?么被虐杀的野物,也或许是条狗,饿疯了的干瘪魇物抢那一截断舌疯狂吞咽,于是瞬间被肆虐的蛊虫撑爆了那一团黑雾,扭曲挣扎、凄厉哀嚎起来。 沈辞青晃晃荡荡起身,端了盏孤灯过去,好心帮忙烧了它,解脱了它的痛苦。 ……沈辞青看着自己?的血。 尚且是少年人单薄筋骨的九五之尊,新奇地、或许好玩地摸过狼毫笔,在这些狰狞猩红里蘸了蘸,一笔一划,继续批他?的奏疏。 不会有人发觉的,会被当成朱砂,就算发觉了,也不会有人吭声?。 太平日久,人人都想找些波澜,等真?生了事端、祸起萧墙,又?人人极力遮掩、粉饰太平。 自古如此?。 宫变又?怎么样,难道四?处火光熊熊、兵戈相碰喊杀声?刺耳,就能不批奏疏了吗?有人杀他?,他?杀了人,明日就能不上朝吗? 自然不是。 沈辞青是生来就被供在龙椅上的天子,只要一天没死,就有一天的事要做。 旁人替不得、救不得、陪不得的。 陪不得……的。 “阿狩。”沈辞青轻声?说,“朕……恨你?。” 沈辞青说:“你也要恨朕,你?快点变鬼啊,快回?来,来抱朕,来杀朕,帮朕解脱,知道吗?” ……那只冰冷的、苍白的、无人来暖的手,轻轻阖上他?的眼皮。 …… 如今。 如今。 沈辞青疼得神志不清,睫毛战栗,灰暗的眼瞳极力大睁,瘦峭苍白的脖颈在剧痛下僵直后仰,像要被拉断的弓,胸腔控制不住地上挺,四?肢也被牵扯得痉挛弹动。 霜白口唇竭力大张着,拼命想要吸气,却?吸不进,还在挣扎着发着抖做“疼”的口型。 沈辞青要舅舅。 舅舅救他?。 要阿狩,阿狩,来抱他?,来杀他?,快。 “死了以后……朕会变鬼的……” 沈辞青吃力呢喃着保证,他?已经没力气挣扎了,被厉鬼死死箍在怀中,身体间或微弱痉挛抽搐一下,渗血的嘴唇嚅动:“多好啊……” “我们……一直,在一块儿……” “再不分……不分开了……” 沈辞青的嗓音已经沙哑得仿佛冷烬煤灰,他?望着虚空,脸上生涩地露出了个讨好的、哀求的,足以叫厉鬼神魂俱碎的笑容:“杀了我吧……” 他?把脖颈亮出来,把枯瘦孱弱的胸膛也裸裎,不是一报还一报吗?他?应该被剜心。 应该被挖掉两?只眼睛、刺穿两?只耳朵、割下舌头?丢出去喂狗。 这样最?好了。 他?盼望地等着,等来的却?是战栗的亲吻,是令人作呕的、软弱可?笑的抚摸和拥抱,他?不要这个。 不要。 不要了! 被禁锢的帝王挣扎了几下,不耐烦地暴怒起来,狠下死力咬向那一团可?恨鬼气,呸地吐掉。 厉鬼又?凝聚起新的一小团,仔细弄好,不软不硬、细细沁了甜汤,给他?咬。 那些仔细烘热焙暖了的鬼气,小心托着绵软冰冷的后颈,裹着形销骨立的脊背,整个人小心翼翼藏在怀里,轻轻地、慢慢地摩挲。 沈辞青识破了这哄孩子似的拙劣把戏,更大发雷霆,死死闭上嘴,不再咬鬼气,不碰甜汤。 连剥好的金黄栗子,热腾腾绵软又?香甜,闻一闻就引人吞口水……也骗不得他?张口了。 厉鬼就把栗子也先轻轻放在一旁,那些轻微战栗、虔诚到极点的吻,从指尖向上,吻过那些疤痕,吻过苍白冰冷的皮肉,吻过瘦峭胸膛、锁骨、微微滚动的喉核。 厉鬼哑声?说:“燕狩可?恨,该死。” ……这下沈辞青怒目瞪他?。 “该死。”厉鬼说,“死得蠢笨,死得活该,本来就该千刀万剐,该丢出去,给野狗吃……” 现在沈辞青看起来想咬死一只鬼了,厉鬼跪在榻上,小心翼翼捧住怒目圆睁的垂死帝王,沈辞青愤怒地张口—— 一颗尚且温热的栗子滚进去。 不劳陛下御牙亲自嚼,鬼气托着栗子,让他?碰了碰,就细细碾成香甜诱人的栗子泥。 沈辞青控制不住地咽了下:“……” 厉鬼仔细帮他?暖着脆弱肚腹,那胃肠早已坏了,吃不得半点冷硬,但鬼气周全,那栗子泥被碾磨得绵柔如流蜜,又?细细温过了,咽下去也没激起多少疼痛。 沈辞青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样的神情,甚至比那求死的讨好更令人无法承受……惊讶、懵懂、柔软茫然,带着新奇的天真?。 仿佛从没吃过这样好吃的东西,这一生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 沈辞青小声?说:“……还要。” 厉鬼轻轻抚着那柔软下来的脊背,沈辞青被哄得有点舒服了,倨傲地轻轻扬起下颌,在鬼气里蹭了蹭,又?不满足地抓起他?的手,按在深深凹陷的胃脘上。 疼,要揉肚子。 厉鬼的八只手派上用场,两?只手透着微不可?察的战栗,小心暖着那片脆弱痉挛的肚腹,两?只手温存地、轻柔至极地摩挲瘦峭脊背。 剩下四?只手被催促着忙,快,再快,年轻帝王的耐心极差,轻轻踹着他?,催他?剥出一颗颗热腾腾的、油亮金黄的栗子仁。 细细碾成栗子泥,加甘甜的糖水、加稠厚的蜂蜜,对,还有牛乳。 温润的、香滑的、暖烘烘的热牛乳,小时候喝过的,沈辞青突然又?想喝了。 没有就去买。 买不到就去抢,他?看见牛了! 厉鬼说不清那是头?老黄牛,被忽然骄纵放肆、蛮不讲理的皇上驱使得团团转,鬼气搜遍全城,找到最?醇厚的鲜牛乳。 沈辞青抓着他?的手,不行,不够仔细!沈辞青要他?仔仔细细地搅,用心用力地搅,把这些都搅匀了,一点懈怠都不行。 厉鬼克制不住地轻轻亲吻那只手,指节,手背,那些苍白纸薄下的浓郁青紫,那些疤痕。 大概……没被发觉。 沈辞青的注意力全在逐渐完美的栗子泥上。 这一点被精心混好的香甜栗泥,一小勺、一小勺,小心翼翼地舀起来,喂到霜白唇边。 沈辞青吃他?喂的东西,也很?不老实,不消停,喜欢咯吱咯吱咬勺子。 第169章 沈辞青吃得高兴了会眯起眼睛。 …… 厉鬼想。 他?那天晚上究竟有多蠢。 留下了多好、多乖、多赤忱柔软……多痛苦孤单煎熬的沈辞青? 他?是怎么居然就去死了的。 沈辞青眯起眼睛,惬意地细细品尝,又?被厉鬼周全侍候着,含了一小口茱萸酒、舔了一下掰开的山楂。 被酸得苦起一整张脸。 厉鬼被他?这样引得轻轻笑了,沈辞青摸到一点震颤,侧头?细听,确实是笑了。 沈辞青也跟着笑,他?眷恋地、依赖地,像个终于找到玩伴的小孩子,依偎进厉鬼怀中,把脸埋进鬼气深处:“替身爱卿……” “……”厉鬼其实怀疑,沈辞青知道他?是谁。 这世上没什?么事能瞒过沈辞青,但沈辞青不说,总是不说,只是抱着膝盖,用那双黑得悚人、黑得纯净过头?的眼睛,仿佛嘲讽、仿佛冷眼旁观,却?又?仿佛刻骨寂寞地,静静看着世间污浊纷乱的一切。 沈辞青不管,他?自顾自地,开开心心轻声?呢喃着说下去:“告诉……阿狩,朕今日吃了……” 沈辞青的话说多了,微微呛咳,倚着厉鬼吸了口气。 孱弱的胸口鼓张了下,却?没像平时那样起伏,又?向上鼓张,发出捯气的声?响,厉鬼嘶声?叫“青儿”——这其实露馅了,只有燕狩才会这么叫沈辞青,才敢叫青儿。 但沈辞青已经就这样忽然咽了气。 他?软在厉鬼怀里,张着灰扑扑的眼睛,他?这一口气没有续上,吞不进,呼不出,僵直地停在喉头?。 张着嘴。 眼睛还软软弯着。 厉鬼发着抖,捧着绵软躯壳小心渡气,反复几次,沈辞青微弱挣动了下,喉咙里“咯”地一响,唇缝里溢出一点浸透骨髓的龙涎冷香。 飘摇命火绝望地挣扎着,微弱一晃,遍地冷烬。 ……沈辞青被他?救醒过来。 也不惊讶,也不恐惧。 仿佛任何半点特殊的事都不曾发生,只是稍微想了想,就又?自顾自说下去:“栗子。” “嗯,对,是栗子。” “吃了……栗子泥。” 沈辞青无法动弹,软在鬼气深处,苍白指尖吃力挪动,勾住一丁点厉鬼的衣袍,力道轻飘飘,声?音懒倦舒适:“舅舅……” “朕好开心啊。” 他?轻轻动唇:“青儿……” “……不想死了……” 第89章 演得很好【新内容】 厉鬼答了“好”吗? 大抵是答了, 不止一声,厉鬼死死抱着?他,凄声答应、确信、保证, 不惜赌咒发誓:“不会死!不会死的青儿,不会——舅舅护着?你, 听到了吗?阿狩……” 那充斥着?极度绝望、恐惧与煎熬爱欲的呼唤,凄厉如刀,仿佛从一根根剧烈悸颤的骨头?上剐过。 悸颤着?, 渐渐地……停下来。 停下来。 因为沈辞青又睡着?了。 也或许是太久没?从痛苦里短暂解脱, 太久没?有过一个人, 能让他放心休息、放心沉睡,昏过去也没?关系,不必再思?考任何一件事。 不必想明天。 于是年轻的帝王就这样迫不及待松脱了心神, 沉沉昏寐了过去。 他沉在厉鬼拼尽全力焐热变软的鬼气里,像是落进一汪温泉,大半身体陷在那漆黑深处, 昏得深沉, 昏得绵软,头?颅软在厉鬼掌心, 睫毛下虚虚遮掩着?一线灰白, 松软的嘴唇微张着?,被屏着?呼吸轻轻贴覆上去……全无反应。 厉鬼轻轻抚摸他的眼皮,很冰冷,有一点黏。 双肩绵软张开,手臂垂坠,手指松软无力,细瘦伶仃的双腿垂落, 被小心翼翼托着?膝弯,青白的足尖被夜风吹的轻轻晃动。 厉鬼抱着?他回那座不透风的深宫。 回到灯火通明的暖阁。 沈辞青被珍而重之地安放在白玉榻上,无知无觉,气息清浅散乱,一只手垂落轻蹭地面,一条腿蜷着?,被压在另一条腿下。 厉鬼轻柔地托着?他的后颈和脊背,让他靠在厚实软褥上,又握住脚踝,揽着?腿弯,轻轻把绵软的长腿细细摆好,身体拢正,好好盖上锦被。 暖炉也被鬼气卷过来,细细塞进被褥里。 沈辞青仿佛终于舒服了,微张的唇溢出一声轻叹。 厉鬼低柔轻唤他:“辞青?” 沈辞青微微掀了掀睫毛,泛灰瞳仁艰难凝聚,又涣散、上翻,仿佛全然不曾认出他,就又失了意?识。 厉鬼小心撬开他紧咬的齿关,喂给他一点淬炼的药汁,沈辞青意?识全无,不懂吞咽,药又从唇角溢出。 厉鬼揉着?他僵固的喉核,细细吻着?他,安慰柔软冰冷的舌,像含一口快化?的雪。 沈辞青不喜欢苦,被迫吞了一口药,居然活活苦醒了。 不高兴了。 睫毛剧烈颤动着?竭力张开,覆着?灰翳的瞳仁也艰难吃力翻落回来,要踹人,要发脾气:“朕——” 只说了一个字。 他忽然停下话头?,微微耸动着?鼻尖,嗅了嗅。 接着?,那张脸上的戾气就像是潮水一搬退去了。 ……就露出那种乖顺的、委屈的、小孩子似的神情。 沈辞青想要摸索,但身体不听使唤,瘫软松散的苍白肩膀挣扎似的微弱动了动:“舅……舅?” “青儿病了。”厉鬼抱紧他,一遍遍抚着?消瘦脊背,贴着?他耳边,把声音送进耳道深处,“要喝药,乖……喝了药,身子就清爽了……” 沈辞青的听力仿佛时好时坏,有时候能听见、有时候不能。 ——比如这次就又无论如何都听不清了。 不论厉鬼怎么哄、怎么劝,沈辞青都绝不肯再喝这苦东西,喂进一点,就用舌尖固执顶出来。 厉鬼只好暂时停下。 这就更不行?,沈辞青还没?亲够,头?颅在厉鬼臂弯里不安分地晃动起来,急切地、茫然地,绝不甘心地在那片混沌里不停地找。 灰暗的眼睛里溢出晶莹纯净的水汽,像是复苏了某个干涸太久的泉眼,那水汽积攒,汇聚,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涌出来。 ……厉鬼要是当初没?被剖心,这会儿大概也差不多碎成齑粉,一阵风就能湮灭成空洞了。 厉鬼连忙又俯身亲他,贴着?苍白的唇,笨拙地细细哄着?。 沈辞青哭得厉害,厉鬼从没?见他这么凶地掉过泪——从三岁那年,被抱上皇位起,沈辞青似乎就再也不撒娇,再也不哭了。 所以现在这些滚烫的、不停砸落进鬼气里的眼泪,才格外令人心碎。厉鬼越是道歉、越是哄慰,沈辞青的眼泪就落得更快。 这么过了一阵,沈辞青似乎有了一点力气,忽然微弱挣扎了两下,别开头?不再让他亲吻。 那苍白细瘦的手指发着?抖,软绵绵地,将厉鬼推开。 厉鬼只觉得五内俱焚,急声追问?:“怎么了?!青儿,怎么了——告诉舅舅,哪里不舒服?” 这么反反复复,问?了很多遍。 沈辞青只是紧紧蜷缩着?,将脸深深埋在自己?的手臂里。 眼泪落在厉鬼的手上、幻化?出的衣袍上,泛着?霜紫的苍白嘴唇吃力地嚅动着……厉鬼拼尽全力,才听清是“对不起”。 厉鬼如遭雷击,控制不住地收紧手臂,他几乎要把沈辞青勒进胸腔——倘若鬼真有胸腔的话:“什么对不起?!青儿,你在说什?么?你迷糊了是不是?” 他听见沈辞青说“青儿病了”。 “病了就病了!”厉鬼又急又慌,恨不得这就去掀了地府、拆了天宫,找来灵药治好沈辞青,“病了我们养着?!青儿,听舅舅说……病了难受才要养着?!等?养好了就没?事了!舅舅就在这儿守着?!没?有对不起……” 沈辞青却像是根本不听他的话,那张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柔软天真的孩子气深处,那种刻骨的委屈和依赖……竟渐渐淡了。 浮起一点极安静痛苦、极深的难过。 像是过分早慧又心细如发的幼童,在学会欢笑、学会落泪之前,就已透彻领悟了痛苦,学会了独自忍耐和消化?,不再打搅任何人。 这样的一点难过,任谁见了,恐怕都会觉得煎熬,仿佛五脏六腑在被炙烤灼烧。 “病了……不能当皇帝。”沈辞青说,“不能治国……舅舅喜欢治国,喜欢奏疏,喜欢有用的青儿。” 沈辞青说:“青儿没?用了,舅舅就会走了——” 这张总有办法把鬼逼疯的嘴,第一次被发着?抖捂住。 不敢捂得太紧,厉鬼失了冷静,几乎要被那充斥胸腔的情绪撑得爆炸,却又唯恐失控了伤到沈辞青:“谁说的?!?” “不是——不是!” 厉鬼的嗓音嘶哑凄厉,几乎带上隐隐鬼啸:“舅舅喜欢青儿……什?么时候都喜欢!什?么样都喜欢!” 第170章 ——谁告诉沈辞青这些见鬼的屁话的!? 该凌迟。 该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可沈辞青却仿佛对这危险至极的失控恍然未觉,只是依偎在那团鬼气里,垂着?睫毛,慢慢掰手指:“臣……燕狩顿首。” 厉鬼僵住。 沈辞青轻声背:“听闻陛下偶感风寒,玉体欠安,特奉……西域良药,万望陛下……保重龙体,以社稷为念……” 再掰一根手指:“臣燕狩顿首再拜。” “惊闻圣驾私自出宫,京郊遇刺……朝野震动……虽有惊无险、凶徒伏诛,然臣日?夜悬心……求陛下为天下惜身,切勿再轻涉险地。” 第三根手指:“臣燕狩伏唯……陛下圣安。” “陛下来信,言道噩梦频发、夜不能寐,臣焦惶万分……锥心刺骨,特奉雪莲一颗、药枕一枚……更需广召名医……陛下身系庙堂之重,山河悬于一身……万万不可轻忽。” 第四根、第五根。 “……臣望陛下……万万珍重。” “倘陛下……病倒于龙榻之上……天下何如?” “朝堂何如?” “社稷、万民何如?” …… 厉鬼愣怔着?。 煎熬着?。 恍惚地听沈辞青一字一句地背下去……仿佛被一记又一记无形的鞭子狠狠卷在背上,笞打神魂,悸栗不休。 厉鬼几乎不记得自己?写过这些东西了。 因为这是奏疏,不止是给沈辞青一个人看的,一道奏疏,要从边陲递上去,要跨万里关山,要过六部?,要公?之于朝堂,要过不知多少双冷冰冰挑剔审视的眼睛。 错一个字,就可能害了沈辞青,就可能引得太后更深的怀疑嫉恨,就可能要了沈辞青的命。 他以为……沈辞青不看这些的。 因为沈辞青一封也没?批过、一封也没?回过。 沈辞青只会在偶尔一时兴起的时候,仿佛忽然想起他了,叫快马鸿雁千里迢迢……送来薄薄一页字迹潦草的手书?。 系统也想不明白:「咱们记忆存档不是都烧了吗??」 「啊。」沈不弃快乐地冒了个思?维气泡,「我们狗血部?内部?的存档,还有个记仇数据库。」 非常安全,上了十万种安保程序,设定了二十多个应急备份,是整个穿书?局最严密、最安全、最固若金汤的保险数据库。 系统:……最严密安全的数据库就用来干这个啊!! 那当然。 因为安保过于严密,所以这个数据库的容量也相当有限。 只能用来记仇、翻旧账。 还是萌新的沈不弃当初相当有工作热情,拿一根蚊子腿当笔尖,在油灯底下,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记了两万多字的旧账。 生生抄坏了这双眼睛。 系统:………… 眼睛是这么坏的啊!!! 系统蛾子暂时被没?收了脑内吐槽专用小喇叭。 沈部?长随手折了一盏小纸灯笼,当风筝挂起来,系统立刻控制不住,拍着?翅膀朝那一小簇微弱火苗扑过去。 …… 厉鬼仍惶惶然捧着?怀中的沈辞青,说不出话、吐不出半个字,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想和沈辞青说,那些都是糊弄朝堂、言不由?衷官样文章,根本做不得数的——可沈辞青三岁就被裹上龙袍,端上龙椅。 沈辞青从懂事起,学的就是这套滴水不漏、虚伪冰冷的官样文章,在沈辞青眼里,这就是真实的世间?。 可曾有过一句掏心知心的话、半点莽撞的真情,胆大包天入过少年帝王的耳朵么? 他想说他其实很盼着?、很盼着?能见沈辞青一面,他很盼着?的,他日?日?夜夜想着?沈辞青,看见什?么边陲稀罕的风物玩意?儿,都忍不住想,这个青儿说不准喜欢,能不能想个法子,带去京城…… 可曾有哪一样东西,真被送来,到了沈辞青掌中么? 燕狩不敢。 几次快马扬蹄、鸿雁引颈,只要一声……偏偏他又迟疑了。 又退缩了。 燕狩想得太多,顾虑的太多,他生怕那一点昭然若揭的心意?、记挂,蛛丝马迹,再引得太后忌惮沈辞青,给青儿招来致命的祸患。 所以……到了如今,他自然也说不出。 半个字也解释不出口。 可他的青儿似乎是这世上最心软、最好哄的孩子,沈辞青蜷着?腿,摸着?他剧烈的悸颤,张大灰扑扑的眼睛,小声问?:“舅舅?” “青儿……”那张苍白的脸仰着?,轻轻地,嘴唇微弱地张合,“青儿……误会你了,是不是?” “想岔了……” “舅舅……不走的,青儿病了,也不走的。” “死了也……” 最后这句话被悸栗的痛吻含住,燕狩拼尽全力抱紧他,不停抚摸他的脸,粗糙掌心发抖,鬼会哭吗?不知道,但沈辞青的确尝到了。 燕狩在为他哭,在为他痛。 那眼泪……比茱萸酒好喝。 沈辞青微微笑了,他开心了,满足了,他不怨、不恨、不生气了,他告诉燕狩:“你演的……很好,很像……朕梦中的舅舅。” 沈辞青梦呓似的呢喃:“朕梦里的舅舅……就是这样的,朕梦里……舅舅,疼朕,最疼朕了……” 他又咳嗽起来,最后几个字被血淹没?,那点血顺着?唇角溢出、淌落,落在衣襟上,胸膛上,又被鬼的眼泪打成很稀薄的红。 沈辞青却像是早已习惯,浑不在意?,随便咽回去一些血、吐出一些血,甚至精神很好地扯了扯厉鬼的袖子。 顺便把沾到手上的血全都借机擦上去。 “给朕……再喂点药吧。” “四更天了……” “……今日?不上朝了!”厉鬼再忍不住,死死抱着?他,嗓音凄厉沙哑,“不去了,青儿,不去了!躺着?,咱们好好躺着?,舅舅陪你,青儿……” 沈辞青被他吓了一跳,灰蒙蒙的眼睛睁得甚至有点圆了。 ……这么过了几息。 沈辞青笑了下。 不尖刻嘲讽,不冰冷讥诮——极其柔软、无比安静真实的笑容,沈辞青闭上眼睛,默念了几次,放纵自己?背下来这段话。 沈辞青知足了,他其实就只是想听这些而已。 就只是想听而已。 “多谢……你。” 沈辞青轻轻说着?:“好了,抱朕……换衣裳罢,多备些……备些帕子,朕……当众咳了血,叫……看见……朝野不宁……” 他说得断断续续,很多都听不清。 沈辞青呢喃着?,柔声吩咐:“把朕……抱去龙椅上,他们看不见……看不见你。” “你抱着?朕,一直抱着?……莫再松手了。” “好吗……?” ----------------------- 作者有话说:[玫瑰][玫瑰][玫瑰]回来了!亲亲亲 第90章 不会动了【新内容】 厉鬼第一次不想?听他的话。 当然不是不肯抱着——系统趴在?飘摇的小纸灯笼上, 眼睁睁看着厉鬼跪在?榻边、越抱越紧,眼看就要把那苍白人?影不顾一切地嵌进?骨血深处。 倘若这鬼气深处还藏着骨头?、还有半分血肉的话。 燕狩死死抱着沈辞青,不肯把他交出去, 不肯再?将他交给那冰冷的龙椅,不肯将他交给天下。 “只一天……”厉鬼低声求他, “一天,青儿,不去上朝了, 躺一天, 痛痛快快大睡, 好么?” 沈辞青却只是弯着眼睛。 厉鬼就懂了。 不行。 燕狩其实不是天生循规蹈矩、谨小慎微的臣子,但沈辞青是天生的皇帝。 燕狩开始想?起很多事——想?起沈辞青,小小的, 还没战车轮子高的沈辞青,精致面庞上全?无表情,披着小盔甲, 抬手要他抱。 宫变那夜, 端坐在?深宫之中,闲闲落子, 翻覆间一把火烧干净了权势熏天贺兰氏的沈辞青。 在?朝堂上手刃那涕泗横流、口口声声“天命当降”的叛臣的沈辞青, 垂着睫毛,轻声说…… “天命,在?朕。” 沈辞青不是会甘愿缠绵在?病榻上的脾性。 所以,这样无言的僵持,其实也并未持续太久……在?沈辞青竭力挺直的肩背开始不受控地打颤、呼吸开始紊乱,开始透出力竭的颓态时。 厉鬼也终于沉默着败下阵来。 将人?揽着头?颈、托着脊背,拢着好不容易焐暖了些的腿弯, 轻轻抱起。 沐浴,更衣,束发。 沈辞青将这一切都交给他,并不怀疑,也全?无防备。 厉鬼小心握住绵软冰冷的手腕,拢着轻轻抬起,苍白指尖颓然垂落,沈辞青又昏了过去。 这一昏就昏到上朝,沈辞青太累了,睡得太沉,被厉鬼拢着端坐在?龙椅上,几乎没有一处不软,仿佛失了骨头?筋脉,头?颅软软靠在?厉鬼颈侧,气息微弱,紧闭的眼睛叫那十?二旒的珠玉挡住。 第171章 珠玉叮叮当当,随风轻撞,清凌凌响个不停。 燕狩已经不能叫醒他。 惊醒年轻天子的,是司礼太监那尖细明亮又拖着长音的“开——朝——”,是百官跪伏于地,山呼万岁。 在?那山呼海啸的颂声里,沈辞青像个被噩梦咒魇住、于濒死恐惧中猝然惊醒的孩子,龙袍之下,翼翅似的肩胛剧烈抽搐悸颤,本能睁开眼睛。 离得太近了。 太近了,厉鬼紧紧抱着他,密不透风贴着瘦峭脊背,第一次,听见那从来无人?知?晓的惊惧呼吸。 沈辞青的手在?发抖,冰冷手指摸索着,穿透半凝实的鬼气,死死攥住龙椅那鎏金的冰冷龙头?。 苍白指尖磨出血色,鎏金斑驳,暗痕交错。 就这样,一点、一点,沈辞青轻车熟路,从那稚童时就纠缠不休、如?同?附骨之疽的梦魇深处,逼着自己脱出。 变得镇定、沉静。 百官抬首时,龙椅上的身?影已同?每日一样,仿佛不透风的深沉古井,令人?敬畏,忌惮,捉摸不透。 那初醒时的惊惧脆弱,如?同?石子沉湖,不过丁点涟漪,转眼便消散了。 又是一日无聊的励精图治。 无甚大事。 倒是京兆尹有桩咄咄怪事要奏——昨天夜里,京城内外,多有百姓口口声声称梦见厉鬼血月、天塌地陷,甚至有人?言之凿凿,说栋榻柱折、楼倒殿毁,京城分明都被毁了大半。 ……可担惊受怕辗转一宿,昏沉沉睡去,天明破晓睁眼一看,却又一切如?常了! 自然。 倒也不是事事都如?常,比如?那鞠躬尽瘁、为了“生民社稷”悍不畏死,敢逼着皇上下罪己诏的能臣诤臣王老大人?,今日就没上朝,听说是昨夜“闹鬼”时,叫什么事刺激了心神,一口气没上来厥过去了,家里一片哭天抢地,正四处慌乱求医。 出了这种事的,还有几个前朝遗老、世家的七老八十?的文官清流,如?今都气息奄奄躺在?榻上,有的嘴歪眼斜、有的呻吟不止。 有小道消息,听说是这几家的府库被洗劫,那几位老大人?保命的灵药……全?丢了。 一根人?参须子也没剩。 倒是本来京中被魇物纠缠、小鬼上身?的那几十?户穷苦人?家,居然反倒都痊愈了!神智清明,条理清楚——本来癫狂撕咬、不得不拿铁链拴着的小娃娃,扑在?娘亲怀里哭得震耳,一口气喝了三大碗滚热滚热的小米粥…… 沈辞青听着,慢慢有了兴致,精神居然也跟着好了些,倚着厉鬼极力自行撑坐起来。 厉鬼:“……” 沈辞青微微仰着头?,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好奇地问他:“舅舅……” “是你做的吗?” 厉鬼僵硬了一瞬——就是这一瞬,沈辞青就明白了,垂了睫毛低低咳嗽着,颇为愉悦地笑起来。 “不妨事。” 沈辞青微微侧过脸,低声呢喃:“朕……护着你。” 年轻的天子声音飘渺如?烟,长睫低垂,像是在?对厉鬼这样承诺,又像是穿透岁月,静静看向玉阶下那刺目的、猩红的凝固血迹。 “朕……护着你。” 沈辞青柔声呢喃,仿佛在?抚慰一个惊悸梦魇的孩童,仿佛在望着那怀抱血肉模糊头?颅、立在?阶下的影子:“没事的。” 沈辞青的话说多了,又咳出点血,厉鬼匆忙替他擦拭,使出障眼法遮掩,却猝然怔住。 那霜紫的唇角溢出的……不止是血。 那极不起眼的、金粉一般的灿灿光芒,隐在?浓稠血液深处,微弱闪烁,是帝王早已破碎的神魂本源。 厉鬼魂核巨震。 那早已被洗刷干净的血痕,仿佛变成了看不见的荆棘毒草,蜿蜒拾阶而上,将端坐的年轻天子死死捆缚在?这方?寸龙椅之上,扎入神魂深处,日日夜夜摧折煎熬。 沈辞青无知?无觉,躯壳被丝线牵扯一般,从容端坐。 引颈受戮。 “既是……如?此。” 沈辞青嗓音沙哑暗弱,咳嗽了几声,指尖仍安抚一般,轻轻点着厉鬼的手背:“王翰林、詹太傅、葛爱卿……莫不是,心忧百姓……” “为了朕的社稷……为解朕与万民之劫,竟不惜……以自家珍藏宝贝,献与鬼神?” “众爱卿,以家产祭鬼,莫非可解……此次劫数?” 堂下百官瞪圆了眼睛,背后猛地一凉,冷汗唰地淌下,惶惶然面面相觑。 不是几个老头?子被偷了私藏的灵药吗?? ……怎么就扯到家产上了!!! 京兆尹被四面八方?的眼睛怒目而视,头?皮都要炸了,只后悔自己多嘴,急着道:“陛下,臣是说——” “朕知?道。” 沈辞青说:“卿上报有功,此事……京兆尹办罢。” 京兆尹眼前狠狠一黑,身?形晃了晃:“……” “既然……此法奏效。” 沈辞青仿若未觉,依旧慢条斯理说着,嗓音低柔如?融雪寒水:“那便……设坛罢。” “不兴土木了。” “卿等……散朝归家后,自行设下祭坛,敞开府库……” “……毕竟鬼物横行,民不聊生,如?此下去……国将不国啊。” 那闲适倚在?龙椅上的天子,叫冕旒遮盖面庞,嗓音低柔、冰凉,慢条斯理背诵着当时被胁迫下罪己诏的说辞:“烦请……众位忠臣贤良,俯仰天地,大开府库,昭告……天地,鬼神,解此国难……” 一口气说得多了,喉咙里那口阴涔涔冷气就又发作起来,沈辞青咳嗽,那消瘦羸弱的苍白躯壳在?阴影下战栗不停。 ……却无一个人?敢出声。 沈辞青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托太后、贺兰家昔日势力的“洪福”,朝野上下盘根错节,埋下的暗线实在?太多太杂,倘若不由分说使蛮力抽干净一把烧了,朝野全?要崩溃——沈辞青抽丝剥茧,理了六年,一刀一刀刮骨疗毒。 还未剐净。 想?改天换日的并非没有。 可这些人?也只敢敲敲边鼓、探探口风,趁着沈辞青病重?,使些下毒行刺的腌臜手段。 只要沈辞青还坐在?这龙椅上一日,活着一日,这些东西就不敢妄动?。 …… 沈辞青算了笔账。 考虑过了。 最后的这点时日里,他只剩余力保得住一样——神魂、躯壳,比较起来……仿佛后者更有用。 因?为凡人?其实并不真的惧怕鬼神。 人?怕活人?。 装神弄鬼的是人?,以贪念饲鬼的是人?,做了亏心事、日夜惊惧鬼物叩门的……是人?。 无论?如?何都想?再?与逝者见上一面的,也是人?。 沈辞青的日子不够了,但青山常在?,国祚绵延,总要考虑身?后事,这些人?打算扶上位的那个皇族旁支沈著,论?辈分是他叔叔,暗弱庸常,没什么本事,是个废物。 但沈辞青其实蛮看好沈著那个儿子的。 那是个很不错的后继者。 沈辞青软软倚在?厉鬼的怀抱里,指尖轻点着那冰冷的鎏金扶手,饶有兴致地放任那各怀心思的众生相,这朝堂交到他手里时已腐朽不堪、病入膏肓……他尽力了。 后来的事,看后来者的了。 司礼太监那“散朝”喊得幽长,山呼万岁,一个个臣子爬起来,向外走,有的脚步轻快,有的如?丧考妣、面色惶惶,更有忧心忡忡,三五成群迫不及待聚在?一起商量的。 沈辞青借着厉鬼的双眼,一个一个看清楚,也引着厉鬼记住——哪些人?家,今夜狠狠“闹鬼”。 哪些人?家就算了,穷得就剩一个盆。 厉鬼答应,默背下来,难掩心事重?重?,铁铸似的手臂牢牢箍着他,不敢松懈半分。 人?渐渐散尽。 散得大殿空荡幽深。 “……阿狩。”沈辞青向后倚了倚,忽然停了话头?,轻声问替身?爱卿,“朕……能见见……阿狩吗?” 厉鬼几乎控制不住收紧手臂,他不得不持续这个谎言,低声告诉沈辞青:“燕大人?……在?边境……” 沈辞青轻轻“哦”了一声。 他垂下睫毛,想?了一会儿,还想?干什么。 “那……替朕去,闹闹鬼吧。” 沈辞青微微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看最后步履蹒跚、腿脚缓慢的那个青袍老者:“绊他一脚。” 这老头?仗着是所谓“清流砥柱”,当初做沈辞青的师父,因?为搜出小陛下那密密麻麻的记仇本,打肿了沈辞青的手。 沈辞青就把他也记本子上了。 再?怎么也要报复一下,老胳膊老腿的,吓唬吓唬算了。 厉鬼迟疑,本来不舍得离开,但看沈辞青精神尚好,还是忍不住想?哄他开心,小心翼翼将他扶着靠在?龙椅里:“坐得稳吗?” 第172章 沈辞青弯了弯眼睛,又很突兀地说了一句:“舅舅……” “府库闹鬼……就闹了。”沈辞青霜白的口唇轻动?,气音弱而柔和,“药铺里……抢的药,要还啊。” 厉鬼一僵,只觉羞愧难当,忙不迭应了,逃也似的去闹鬼吓人?哄年轻的天子高兴——他听见沈辞青在?他身?后就已经轻声笑出来,很舒畅,透着久违的轻松与欢愉。 很高兴。 厉鬼收着分寸,吓了那青袍老者一吓,叫那老臣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又严格按着沈辞青那本旷世的《记仇大业》,精准揪了一根对方?最引以为傲的长须。 厉鬼紧赶慢赶着,把这白花花的胡子扯回来哄沈辞青:“青儿,你看,他——” 厉鬼本来想?给他详细讲那吓唬人?的过程,回到御前,却怔了怔。 厉鬼问:“……青儿?” 他迟疑着,茫然着,将手在?那双弯着的眼瞳前晃了晃,碰了碰睫毛……沈辞青自己坐得很好。 很端正。 肩背挺直,双手扶着鎏金龙首。 鼻端还有冰冷余烬般的气息,心脏也在?缓慢地跳动?,但厉鬼茫然握住他的一只手,抚摸胸口,亲吻青白冰冷的印堂,遍搜空洞洞躯壳。 ……感应不到神魂哪怕最细微的颤动?。 慢慢移开那个吻,头?颈就猝然断线般软折,那沉重?的冕旒骨碌碌滚落,砸在?玉阶之下,染了尘土,沈辞青却仍静静端坐着。 坐在?那金灿灿的龙椅深处,静静地睁着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是灰的了,灰翳褪去,又变回水洗似的湛黑,只是空洞,空洞地望向阶下,古井无波。 只要把头?颅扶正、稍加掩饰,依旧是叫人?忌惮畏惧得不敢直视的年轻君王。 沈辞青的喉咙不会动?了,睫毛也不会动?了,眉宇平静,头?微微歪向一侧,像一具精工雕琢的、可以被摆成任何姿势的完美?玉雕。 不再?疲倦惰怠、不再?被病痛折磨。 被握住的那只手离开了那斑驳的鎏金龙首,依旧停在?半空。 僵硬地,冷寂地,虚悬着。 不再?要他暖、要他揉。 不再?轻轻勾着厉鬼幻化出的衣袍,微微弯着眼睛叫“舅舅”。 不会垂落。 ----------------------- 作者有话说:双结局!!坏结局和好结局![红心][红心] 第91章 最怕开心【新内容】 厉鬼低声唤:“青儿。” 他?把掌心轻轻贴在沈辞青的?脸上, 那张毫无?血色的?、瘦削的?脸,沈辞青的?头颅微微歪着,漆黑眼瞳涣散空茫, 像是再生?不出哪怕半分?涟漪的?无?波古井。 厉鬼又重复叫了几次“青儿”,越发沙哑, 近于哀求。 可沈辞青依旧不回应。 不回应,眼睛也不会跟着手动,只是空洞地、痴痴地望着面前的?虚空, 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厉鬼慢慢将沈辞青抱起?, 那躯壳轻得叫人心头发寒, 像一片早已凋落、枯萎、风干的?花瓣。 沈辞青的?身体很僵硬,不再像之?前那样软。 不再耍脾气,总是不肯好?好?地给抱, 像水一样软绵绵地往地上淌。不再像一小团冰凉的?、纯净的?、融化殆尽的?雪,轻悄地往鬼气幽深处轻轻灌溢进去,像只坏猫儿似的?, 戏耍捉弄鬼。 ……不再往他?怀里慢吞吞地蹭了。 沈辞青做了他?自?己的?决断。 那濒临枯竭、最?后的?一点残存心神, 精打细算着,用来布局国事, 震慑朝野, 再报个记了二十年的?小仇。 都做完了。 于是,沈辞青的?心力也散了。 沈辞青的?神魂早已被摧折磋磨得千疮百孔,只靠那一点帝王心死死吊着,日复一日撑着。 心力一旦溃散,神魂也自?然彻底损毁、沉寂。 躯壳还是活着的?,还有气息,心口还残存着一点微微的?热。 只是内里空了。 像个牵线表演了太久, 终于因为伶人不耐,随手斩断了丝线,于是静下?来的?偶人。 苍白冰冷的?额头,愣愣支在厉鬼发颤的?肩窝。 脊背僵硬,双腿弯曲,手指依然是空握着什么的?姿势,依旧是固执端坐的?姿态。 要一点点按摩、揉哄,要反反复复小心地安抚那无?论如何捂不热的?关节……才能稍微劝说得它松动一点点,极缓慢地恢复一丝仿佛昔日亲昵的?软和。 厉鬼找不到沈辞青的?神魂——或许是出窍去什么地方玩了。 或许是躲起?来了。 或许是藏在这个躯壳深处,某个隐蔽到极点、旁人都不可能找到的?地方,自?顾自?睡觉。 厉鬼死死握紧那只手:“青儿。” 他?盼着沈辞青的?神魂是出窍去玩了——嫌他?捉弄那老大人捉弄得不好?,不够解气,亲自?去了是不是?嫌他?闹鬼闹得拙劣,嫌他?怨力失控、牵连无?辜,沈辞青刚不是说了,让他?还药铺的?药,让他?…… 殿角那盏长明灯的?火焰幽暗了一瞬,穿堂风过,厉鬼瞳底渗出凄厉血色,鬼火爆燃! 暗弱的?、幽微的?、眼看就要熄灭的?火苗,晃动了下?,被那鬼火捧着,复又明亮起?来。 …… 厉鬼亲了亲那霜白的?嘴唇。 他?轻轻地抱起?沈辞青,居然在那短暂的?、近乎灭世般狂暴绝望瞬息之?后,局面诡异地平息,只剩下?了死海般的?风平浪静。 要……想想。 厉鬼想。他?不能发疯。 不能毁了这正殿,龙椅,冕旒,帝王天威,沈辞青无?论如何都要守住的?东西,他?不能搞砸。 他?要……帮青儿,要做青儿想做到的?事。 明日得帮沈辞青演一出戏,这躯壳托付给他?了,只要牵丝引线,只要沈辞青还坐在这龙椅上,最?简单的?颔首、扬颌,也能慑得宵小蛰伏。 要拖几天,拖到皇位平稳,权力交接。 接下?来…… 对,接下?来。 做什么呢? 厉鬼裹着怀里的?躯壳,化成人形,在玉阶上席地而坐,他?捧着沈辞青的?头颅,小心垫着,让沈辞青安稳枕在自?己的?臂弯,抚摸那浓长深邃的?睫毛。 打搅次数多了,那点木然的?睫尖,也仿佛错觉似的?微弱一颤。 系统蛾子趴在房梁上,悬心吊胆盯着看,吓了一跳:「啊!!」 它旁边的?竹叶青懒洋洋抻懒腰,「啊」什么,沈辞青又还没死,只是神魂彻底破碎了而已。 睫毛会动一下?也很正常吧。 系统仿佛听见了沈不弃的?声音,愣了愣,到处找了一圈,一扭头,看见好?绿一条小毒蛇。 系统:「啊!!!!!」 怎么不光神魂出窍,居然还能用商城皮肤吗!!! 啊,能的?。 沈不弃也是心血来潮,他?从那具躯壳里飘出来,就变成了一片没有形状的?灰蒙蒙雾气。 打开后台,发现?「换装」的?那一栏选项忽然亮了,沈不弃就试着挨个点了点。 在系统太专心关注厉鬼会不会毁灭世界、没留意身后的?时候,他?已经试了毒蝎子、大蜘蛛、壁虎,还有差不多要同时操控一百只脚的?蜈蚣。 系统:「…………」 「不太喜欢吗?」沈不弃很好?说话,他?这人审美?很广泛的?,「我看看……嗯,还有大蟑——」 「竹叶青!!!」系统死死拦住他?,「当蛇最?好?了,就当竹叶青,求你了竹叶青!!!」 好?吧。 限量版的?竹叶青沈部长有点遗憾,吐了吐鲜红信子,好?脾气地收回了往面板上戳的?翠绿尾巴尖。 系统好?歹松了口气,火速彻底删掉那个过分惊悚的?选项,才想起?来问:「神魂破碎是怎么回事,沈辞青不能做鬼了吗?」 沈不弃上次魂魄出窍飘出来,分?明还有点人形,只是很浅、很淡,不那么看得清的?。 「啊。」沈不弃拿冰凉的?尾巴尖轻轻摩挲下?颌,「太开心了。」 系统愣住:「……什么?」 沈不弃卷在房梁上,给自?己打了个结,晃悠悠吊着向下?看。 ——就是这样。 厉鬼把沈辞青哄得太舒服、太开心、太满足了……那帝王蛊,越是痛苦越是能撑得久。 最?怕开心。 沈辞青坐在龙椅上,亲眼看着厉鬼笨拙又凶狠地扑过去,为他?捉弄那白胡子坏老头……看得清清楚楚。 三?岁登基,在龙椅上捱了整整二十三?年的?年轻帝王,过分?开心、过分?舒怀了,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冲破那威严的?假象,朝厉鬼眨一眨眼睛、活泼泼地笑出来,伸手盼着抱一下?。 于是神魂就碎了。 第173章 就在那一瞬。 碎得清脆利落、碎得干干净净。 如今这具躯壳心智已失,只剩些稀薄的残魂,与一点已彻底融入骨髓,无法剥离的本能而已。 ……所以被打扰了太多下,睫毛还是会不舒服地动一动的。 还会有一点不耐烦,眉心甚至会不易觉察地,细微地拧起一点褶皱,透出点很容易看得出的不满和不耐。 厉鬼因为这一点反应,仿佛得了救赎一般,立刻将他捧着肩背,小心捧起:“青儿。” 厉鬼试着,低头看怀里的人影,望着那终于仿佛影影绰绰映出光影的眼瞳,轻柔地、小心地问他:“舅舅带你出宫,好不好?” 这样一句简单的话,在空荡荡的大殿里,至少这么极耐心、极柔和地重复了不下百次。 终于,那张着的漆黑眼瞳慢慢动了动,从看不厌的虚无中恋恋不舍抽离,愣怔地、茫然地望着他。 厉鬼轻轻笑了下,拢紧了怀中僵硬的后脑与脖颈,继续耐心讲:“先把药还了……药铺的药,接着……接着,青儿就能去玩了啊,骑马玩,还能吃点东西。” 沈辞青像是听不懂,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厉鬼怕他这样久了,眼睛干得难受,抚着眼皮试图帮合上眼睛,可才一挪开手,那双眼睛又张开。 厉鬼试着这么带他出去。 抱着,自然是抱着——青儿最喜欢他抱了,从小就喜欢,燕狩难道不喜欢吗?怎么可能,厉鬼沙哑地、呢喃地,边走边给怀里泥塑木雕一样的躯壳絮絮地柔声讲。 他们两个的性子,仿佛就是这么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沈辞青只对着“替身”放肆喊痛。 而燕狩……直到这时候,才终于能自如说出那些在心底挤压了太久的心思。 燕狩总做梦。 在宫外,在边境,在漫天风沙里,梦见扑进怀中的温软,梦见他抱着他的青儿,沈辞青搂着他的脖子,不安分地拿脚轻轻踢他。 阿狩最喜欢抱青儿了,只是后来……后来啊。 小小的天子长大了。 变成了不容亵渎的帝王,那些老师、贤臣,帷幔后高坐的太后,死死地、冷冰冰地盯着龙袍包裹的沈辞青。 沈辞青不高兴。 不高兴。 他想舅舅抱,想得骨头发痛,沈辞青的性子偏执,并非全然是后来那些接二连三变故的影响,此时其实就已有隐现。 小小的沈辞青因为这件事赌气,闷闷不乐了很久,甚至故意自己割伤了双脚。 差一点就划断了脚筋。 ……那大概是燕狩第一次和他生气。 裹着龙袍的少年帝王眼睛亮亮,浑然不在意那裹着厚厚纱布的双脚,像过去无数个清晨、午后、黄昏那样,期盼地望着他:“抱。” 声音轻快软和,带着刻意的、撒娇般的任性,沈辞青欢喜地伸着手,要他抱……没得到回应。 没得到。 燕狩那时候急怒攻心,怕得快疯了。 他跪伏在地上,重重叩首,求陛下切不可如此,再有此事,他宁可自刎谢罪……那天燕狩磕坏了额头,抬起因恐惧急怒充血的眼睛时,看见愣住一动不动的沈辞青。 那眼睛黑漆漆、湿漉漉,像是被冻住了,安静茫然。 真像今天。 “青儿……伤心了。” 燕狩轻声问他,收拢手臂,把人护在怀里,密不透风地牢牢裹着:“是不是?” 沈辞青愣愣望着他,脸上仍然是孩童般的茫然,但一只手……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线,无形牵引,慢慢地、僵硬地一点点抬起。 吃力地……抚触他的额头。 曾经被磕得血肉模糊、怵目惊心的额头。 厉鬼重重悸颤,仿佛这不是冰冷柔软的指尖,而是冰锥,是火炭,是刺进眉心的细针。 他怀里木然着的沈辞青,因为这失控的剧烈战栗而微微瑟缩了下。 “舅舅错了。”厉鬼贴着他苍白冰凉的额头,嘴唇颤着,哑声说,“舅舅……当时,太心急,太混账了。” 燕狩那时候也还没及冠,太年轻、太慌张,太关心则乱了。 那些被死死封住,根本无处倾泻、不敢暴露一丝的关切牵挂,阴差阳错,全变成了恐惧与伤害。 这座吃人的巍巍深宫,有人教他们如何恨、有人教他们如何憎,有的是人教他们如何算计、谋划,如何为君为臣。 没人教他们……怎么爱。 没人。 “舅舅该去抱你的,是不是?” 厉鬼轻声说:“该好好抱……抱得紧紧的,抱个痛快,抱到天荒地老去……我们明明好久没抱了。” 那蜷曲的睫羽,如同濒死的雏鸟,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丝。 “就该……先抱着,抱紧了,再说话。” 厉鬼压抑着那几乎是从魂核深处溢出的战栗,稳着手,一遍一遍摩挲他的后背:“然后……再这样问青儿。” “脚伤痛不痛?” 厉鬼模仿着自己当时的语气:“怎么能……乱来,这么不心疼自己,痛不痛?舅舅心疼死了……” 厉鬼怀里的躯壳忽然颤抖起来。 这颤抖越来越剧烈、越来越痛苦,像是风中的枯竹,像是受了惊的雏鸟,为了活下去,独自将悸栗死死咽回,咽回,压在骨髓深处。 坠落之日才失控倾泻。 “这样才对……是不是?” 厉鬼低头,轻轻亲那冰冷的、无意识悸颤的眉睫,一遍又一遍,像是亲吻早已崩碎的残破刀刃。 他无法压制哽咽,连自己也不清楚这是狂喜还是更彻底的绝望。 “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青儿,舅舅心疼死了,脚疼——疼死了是不是?这毛病舅舅知道,要吃桂花糕、吃糖葫芦,要骑马玩才能好,走,舅舅抱你去吃,骑马去。” “就骑那匹高头大马,豆沙包。” 燕狩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笑了下:“记得吧?人家本来叫雪里胭的……你给起的名字,你最喜欢的,舅舅抱着你骑,咱们坐得稳稳的,跑个痛快。” “就是……有一桩。” “就有一桩,青儿,咱们拉钩,你答应舅舅。” “以后再不能这样了,知道吗?” 厉鬼说:“你是活生生的人啊……青儿,你是血肉之躯,会流血,会……会疼的啊,舅舅心疼死了……” 他无法再说下去,不止是因为苦痛、因为战栗、因为剜肉锥心的剧烈疼痛,还因为沈辞青。 沈辞青从没对着他露出过这种……像是纯粹小孩子的,委屈疯了、寂寞疯了,不再顾着天家帝王威仪,彻底发泄恐惧疼痛的表情。 他怀里的青儿,睫毛不停剧烈颤动,涣散瞳孔里水汽蓄积,终于,终于。 ……恍惚里。 厉鬼像是也变回了燕狩。 燕狩被那个小小的、少年的沈辞青狠狠撞进怀里,死死抱着,死死抱着。 不顾一切放声嚎啕大哭起来。 第92章 骗子【新内容】 沈辞青这一世, 无非二十六、七个深秋……从不曾像这样。 不管礼数,不顾帝王威仪,像个寻常人家被娇养疼哄过的孩子, 放肆地、失态地,不管不顾痛哭一场。 一次都不曾。 厉鬼坠入一场清明梦。 燕狩的耳畔响着的, 是还是孩子的沈辞青——小小的青儿,死死扯着他的衣裳,白嫩绵软的手指剧烈发抖, 那撕心裂肺、痛苦到极点的哭声, 煎熬日久, 哭得呛咳干呕,浑身剧烈战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呕出来才甘心。 被发着抖的心疼手臂紧紧抱住, 抚摸脊背,从后颈一遍又一遍不停顺下,慌乱痛惜关怀, 分明感同身受。 于是小小的沈辞青放肆地发脾气了。 不顾脚上的伤, 恶狠狠地踹他,被燕狩紧紧护着, 拢住那一双脚, 生怕再撕裂伤口流血疼痛……就变成咬。 可咬又咬后悔了。 梦中,尚且稚气、尚且鲜活的,小时候的沈辞青,温热柔软,哭得发烫的脸深埋在燕狩的怀抱深处。 陷进皮肉的尖尖小虎牙纠结了很久,又一点、一点,慢慢松开。还含着被自己不小心咬破了的那个地方, 迟疑着……像小猫儿似的伸出舌尖。 试探着,轻轻舔一舔。 “疼吗?” 燕狩听见梦里的青儿这么闷声闷气,软软地小声问他:“你该……早这么和我说的,我便不会咬你了。” 第174章 小小的沈辞青很不高兴,低着头,用力揪着衣服:“也不会哭了。” 那声音清澈干净,饱浸了淋漓水汽,因为太久的痛哭而有一点?哑,像融化的冰凌,汩汩淌过干涩灼烧的喉咙。 燕狩哑声和他道?歉,嗓音里压着悸颤血气?,压着焚烧喉咙的痛楚酸涩:“舅舅错了。” 沈辞青实?在太容易哄。 就这一句,那死死板着的苍白小脸,就缓和、柔软,嘴角轻轻抿起一点?,小小手掌覆在他的手背上。 “没事啊。”童年的沈辞青还带着鼻音,软软地,轻声说,“我不怪你……” 梦中的小小孩童,温热地,亲昵地,紧密无间地依偎在他肩头,仿佛他们从不曾闹翻过,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轻轻呼吸着,发烫的通红小脸贴着他的脖颈,心?脏微弱顶着他。 “来得及。” 沈辞青轻声告诉他,说得很快,仿佛怕他因为觉得太晚、于事无补,就反悔了似的:“舅舅,你多哄哄我……不难的,只要多说些这种话,多说。” “你只要肯讲,青儿听着。” “青儿就等着。” “等一辈子。” 沈辞青的声音越来越轻:“什么时候,都是来得及的……” …… 厉鬼从那梦中猝然惊醒,恍惚着惊魂甫定,原来只不过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黄粱未熟,只不过是过了一呼、一吸。 他望着怀中仿佛被自己?眼泪吓到的玉雕人偶。 被他死死抱着的…… 僵硬的,再不会动弹,不会眨眼,连怎么自己?拭泪都全然不懂的沈辞青。 那双黑洞洞的眼瞳深处,透出茫然的恐惧不安,眼睛竭力睁得更大,睫羽不停颤动,仿佛不明白这眼睛里忽然冒出的水是什么。 厉鬼轻轻帮他擦拭,力道?柔和小心?到了极点?,那鬼气?变得极绵软、极温存,不会带来一点?不适。 沈辞青张了张口。 “什么?”厉鬼立刻俯身,手掌小心?拢托,护着愣愣僵硬的头颈,柔声问?,“青儿,想要什么?” 沈辞青只能发出些几乎无意义的音节,拼不成?字句。 厉鬼怕他是哭多了、喉咙干渴难受,于是裹着他快速赶回暖阁,调了蜂蜜水给他喝,舀起一小勺,试过温度,才?轻轻碰那霜白口唇。 沈辞青不张口。 再碰几次,那空茫眉宇就慢慢泛起不耐。 沈辞青皱起眉,将脸嫌恶地别开,慢慢吃力地转向别处。 厉鬼担心?他是累了,想将他抱回那暖榻上,可才?将人拢着轻轻放上去?,沈辞青就像是被吓到了,脸上透出剧烈不安,悸栗着微弱挣动起来。 “不走。”厉鬼连忙说,“舅舅不走,青儿,躺着舒服,你歇一歇……” 沈辞青仿佛根本不信这种说辞。 涣散黑瞳大睁,定定看着他,眼睛里又涌出悲苦绝望的水汽。 ……厉鬼仿佛被利刃生生剜剐割着魂核,他不敢想,在他无知无觉时,在他满脑子都只想着怎么从太后手中护下沈辞青的命时,究竟做了多少……令困于深宫的沈辞青痛苦、哀伤、绝望的事。 要期盼多少次、望眼欲穿多少次、幻灭多少次…… 从天明守到日?落,守到月上中天,再到月亮也将他抛下、渐渐走得远了,更深露重。 才能酿出这样深重的悲苦? 沈辞青清醒时,心?力意志强悍无匹,绝不流露出一分,只是弯着那黑漆漆的眼睛,仿佛在笑。 只有如今。 如今,这残魂玉偶,再无力掩饰。 沈辞青大概是觉得他又要走了——那不知什么时候,无意识捏住他袍袖的手指,慢慢松开,懂事地放过他,不再耽搁、挽留、打扰。 不再成?为叫人烦扰的负累。 那仿佛沉重至极的睫毛,仿佛力竭,又像是下了某种惨然的决心?,极慢、极缓地,一寸一寸静静垂落,仿佛这是……最后一次。 最后一次。 不等了。 不任性了。 “……青儿——!!!” 厉鬼失控出声,死死抱紧他哀求:“舅舅不走,阿狩不走——你信舅舅一次!再信一次,青儿……就一次!” 沈辞青的胸腔微弱震颤了下。 那已半阖的眼眸,迟疑着,踟躇着,微弱颤了颤。 ……却已抬不起了。 厉鬼拼命将怨力滤至精纯,剔去?所有杂质,小心?翼翼灌入这残破的空壳中,燕狩这辈子仿佛也没说过这么多话、赌咒发这么多的誓。 他发誓自己?绝不走,绝不,燕狩和沈辞青今后再不分开了,日?夜相随,时刻相伴。 再不分开了。 ……他忽然听见。 厉鬼愣了愣,他忽然像是听见沈辞青说话,几乎以为是错觉,狠狠揉了下眼睛,看见那苍白嘴唇在微弱地动。 沈辞青的声音和清醒时不同,像赌气?的小孩子,不肯看他,湿漉漉的黑眼睛稍微睁开了一点?,却依旧望向别处。 很缓慢、很清晰地控诉他: “骗子。” 厉鬼分不清这感受是痛苦、是绝望、还是微弱花火般的欢喜,这声音轻得像是随时会消散,像一阵风……透着不加掩饰的委屈。 他的青儿,竟然还愿意向他诉说委屈。 “骗子,可恨的骗子,该千刀万剐的骗子。”厉鬼切齿地、狠狠地同意他的话,“罚一千鞭子好不好?打一千军棍,再吞一千根针……” ……沈辞青的眉头慢慢蹙起来了。 那水洗似的黑净眼瞳,吃力地、艰难地,仿佛被什么执念苦苦牵引,一寸、一寸地,终于慢慢回转向了他的方向。 然后,那冰冷僵硬的头颅,极轻微地,左右摇动了一下。 似乎怕这否决太微弱,态度不够明晰、不够坚决,又更加用力地摇晃起来。 厉鬼几乎要疼得撕裂,仿佛有双手,将鬼气?由胸膛深处扒着撕开:“那……且先记下,好吗?青儿,等你身子大好了,亲自罚,狠狠罚,怎么罚都使?得……” 这次连系统也忍不住唏嘘了一声。 可惜。 燕狩开窍得太晚,死得又太早,这话若是早说,若是早说…… 厉鬼大抵也在想这个。 那模仿旧日?身影的背后,庞大的鬼气?已痛苦战栗到极点?,倘若他们有更多时间,倘若他早些明白,沈辞青如今……又会是什么样? 会不会他们今夜,已乔装打扮,去?逛那灯火璀璨的南市,去?攀山,观星,携着手去?放灯了? 那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知道?。 那过分美?好的臆想早已不属于他们,连梦也吝于垂怜,而他的青儿……仅仅是听他说了几句好话、软话,就像被摸舒服了的骄纵猫儿,微微扬着下颌。 那本来木然的眉梢眼角,竟隐约生动,隐隐透出些仿佛被惯坏了的……孩子气?的小小得意来。 他的青儿从鼻子里微弱地哼了他一声。 厉鬼忍不住不停抚摸这张脸,他们大概狼狈极了,一只鬼、一个只剩残魂的空壳,在这月亮底下,捡了什么天大宝藏似的互相望着笑。 笑得发抖,笑得荒唐到止不住,胸腔肚腹揪扯着疼。 沈辞青被厉鬼捧着,空洞黑瞳望着那张脸上的笑,静静望着,望着,眼睛也微微地、软软地弯了。 沈辞青咳了下。 没有血了,唇缝松软微张,又呛出些灿金的星星点?点?。 厉鬼吻住霜白口唇,堵住这些碎裂溢出的残魂,央求它们、恳求它们,再留一留,精纯怨力轻柔裹住这些萤火似的星点?,小心?翼翼诱哄着它们再回冷寂喉咙。 沈辞青的舌冰凉柔软,寂静顺从地任他亲吻,软绵绵地依偎在他怀中,半张着的眼睛望着他。 “青儿,撑一撑。”厉鬼发着抖,极力柔声哄,“你还没吃过豆沙包啊。” 沈辞青是很想尝尝这御膳房嫌粗鄙、嫌平常,从不肯呈上的民间点?心?吃食的。 厉鬼给忘了。 上次出去?,太仓促、太混乱……忘了买了。 厉鬼捧着他,小心?地轻轻摇晃,像哄最乖的小孩子:“舅舅带你出去?吃包子,青儿,想不想去??” 沈辞青的眼睛半睁半阖,目光迷蒙,依旧凝注在他的脸上。 厉鬼就当他想去?,十几岁的沈辞青是想去?的,少年天子叫快马鸿雁送来手书,燕狩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火急火燎扑回行?营拆开。 「御膳精而可恨,甜腻作呕。」沈辞青龙飞凤舞,落笔还是朱砂,分明是批奏章的间隙乱撕了半张纸写的,「难吃、难吃、难吃!」 燕狩:“……” 翻来覆去?,就这么一行?,再没别的句、别的字了。 燕狩一直思索不透这之?中的玄机,一生困惑,一生未解。 第175章 到了死也没想明白,于是成?了执念,带去?地府。 直到他已死了两三年……也或许是四五年了,他生前杀孽太重,被囚在幽冥深处的血海冤狱,尚且模糊记得些东西的时候,和一起下油锅的老鬼提起。 “蠢啊!”老鬼恨铁不成?钢,一下一下戳他面目全非的脑袋,“好好想想!” 天下何处吃食最粗劣、最剌喉、最难咽——既不精致,更不甜腻? 何处不“难吃”? 玉!门!关!外! 燕狩怔住。 如遭雷击。 “你不会写了奏疏,要他好好吃饭、保重身体?罢?”老鬼也听了些八卦,难以置信,“你日?日?吃的那干饼子、肉干,喝得烧刀子……就一点?没送去?过?” 燕狩嚅动嘴唇吃力辩驳,那东西……伤胃,涨腹,折磨肚肠。 岂是沈辞青能吃的…… 老鬼实?在被他噎得发昏,懒得和他说话,一头扎油锅里没影了。 …… 厉鬼想。 饼子、肉干、烧刀子毕竟……过分粗劣了。 豆沙包呢?沈辞青一直想吃豆沙包。 他们可以去?吃点?这些东西。 厉鬼拢着沈辞青,细细替他换衣服,握着手腕一点?点?套上袖子、拢好衣襟,收拾得妥妥当当、干净立整,再系好衣带。 沈辞青发现衣带好玩,手指捏住,一拽,就又散开了。 厉鬼错愕,忍不住轻轻笑了,摸了摸沈辞青的头发,又拢着他低头,细细给他系上。 沈辞青大受鼓励,仿佛发现了新游戏,又拽了几次。 两个人这么一个解、一个系,来回折腾了半天,厉鬼有些哑然,抬头要张口,却发现沈辞青已经?露出畏惧、警惕,身体?向鬼气?深处缩,嘴唇也微弱抿起来。 “舅舅不说。”厉鬼忙解释,握住那只手,轻声哄他,“青儿,舅舅这次带你出去?,好好玩、好好逛,吃东西。” 这次轮到沈辞青听不懂,厉鬼说什么他都听不懂,发现捧着脸的手指,咬了咬,含在嘴里。 厉鬼剧烈悸颤了下。 沈辞青的舌尖冰凉抵着他的指节,软软磨蹭,尝试吸吮,齿尖好奇地轻轻噬咬,却连半分力道?也无,连牙印也留不下。 那天真的、不知分寸的力道?,循着本能,往他怀里蹭动。 “……青儿。”厉鬼的声音变得喑哑,仿佛忍耐什么极痛苦的东西,“等……好了,等青儿身子大好了,舅舅……舅舅同你……” 他贴着沈辞青的额头说话,声音太战栗、太轻缓柔和,那动弹的嘴唇成?了新的玩具,吸引了湿漉漉黑眼睛的全部注意力。 沈辞青喜新厌旧,立刻欢快地抛弃手指,去?玩他的嘴唇,像是被什么丝线牵引着,用自己?的嘴唇去?碰,去?磨蹭,模仿厉鬼,轻轻地、慢慢地探出舌尖,舔了一下那死抿到泛白的唇缝。 细微酥痒,冰凉缱绻。 沈辞青望着厉鬼,眼睛湛黑,露出等待表扬的开心?神情。 ----------------------- 作者有话说:沈部长满意地收起了小蛇尾巴.jpg 亲亲!!![红心][红心] 第93章 坠下暖阁【新内容】 “轰”地一声—— 系统蛾子?还没看清, 就被剧烈失控的狂暴鬼气掀翻,骨碌碌滚了十几个圈,被冰凉翠绿的小蛇尾巴轻轻巧巧勾住。 「他要忍不?住了!」系统上了狗血部的贼船这么久, 还是大惊小怪,乱扑棱翅膀, 「燕狩要亲你了,要自己动了!!」 嗯。 总结得好。 沈不?弃趁厉鬼忙着,随便卷了几根竹简上来, 给自己搭了个小摇椅, 一条小竹叶青舒服地晃啊晃:「要摇摇椅吗?」 ……谁在这种时候要摇摇椅啊!!! 沈不?弃好遗憾, 尾巴尖轻轻一卷,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等比例缩小的、狗尾巴草版的飞蛾专用摇椅,“嗖”地往火盆里丢进去…… 「要!!」系统一个飞扑死死抱住那个绿油油的漂亮小摇椅, 「要的要的……你真的不?下去陪他吗?」 烛火摇曳,翠莹莹的小竹叶青轻轻晃着,尾尖轻点, 鲜红的蛇信嘶嘶反问:「为什么要下去?」 系统愣了下。 因为……那毕竟是沈不?弃还是小萌新的时候, 打的第一分工、遇到的第一个对“沈辞青”特殊的人? 虽说总部也反复申明过,员工要守住自身?意志, 不?能与角色混淆, 但毕竟沈辞青这个角色从三岁起,就是沈不?弃负责的。 沈辞青的脾性、沈辞青的处事为人、沈辞青这一辈子?的路……全是沈不?弃自己的选择。 燕狩也是。 是沈不?弃当?初自己选了燕狩的。 「啊。」沈不?弃的尾巴尖挠了挠后?脑勺,把自己卷成一小团,下巴搁在腰上,不?否认,「是这样。」 谁都有萌新的时候,都懵懂地、没有半点经?验地, 猝然一头撞进过命运的深深车辙,沈辞青是第一次当?皇帝,燕狩是第一次做舅舅。 沈不?弃也是第一次正式做任务。 沈部长还远远没到写回?忆录的年?纪,难得有点感慨,不?知?从哪变出只小橘子?,拿尾巴灵巧剥皮,邀请系统一起吃:「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系统这次愣的时间更久……久到某只残烛噼啪爆开火花。 倒也……不?是问题。 「我觉得……」 系统迟疑着,迟疑着,还是抱着分到的那瓣橘子?肉小声说:「你……对他,好像……更不?客气。」 更不?讲分寸。 基本是往死里榨kpi汁那种用法了。 厉鬼一个鬼,在沈部长雷厉风行、毫不?留情的铁血手腕下,差不?多贡献了狗血部这个月90%的kpi。 沈不?弃这人其实很宽容、很与人为善……至少沈部长的自我介绍是这么写的,现在还和沈不?弃职业装焊死的那张八寸证件照一起,挂在部长介绍栏里。 系统上次回?穿书局还停下一个字一个字看了。 「熟嘛。」沈不?弃很有理由,「他都变成鬼了,很扛折腾的。」 系统:「…………」 那也不?能太过头了吧! 再折腾下去厉鬼眼看都要堕魔了!! ——要是真成了魔,就入不?了轮回?、没来世了!厉鬼沾了龙气、无意识吞了帝王神魂的碎屑,要是再双、双修个一二?,再过个数百年?,或是入城隍庙受香火、或是化身?精怪野神……那就是另一条路了。 彻彻底底、分道扬镳。 那就是……阴差阳错再也转不?回?的一条陌路了。 沈不?弃拿尾巴尖蘸墨水,在房梁上画抱在一起乱啃得难解难分的火柴人:「是啊。」 「是……」系统错愕,「什么?」 所以,沈不?弃是…… 是……从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吗?? 它迎上幽绿蛇瞳深处那点并不?冰冷、并不?滚热,仿佛镜中火一般的,从容又温柔的「沈不?弃标准笑容」。 「我啊。」 沈不?弃难得愿意多聊聊,卷着华美?雕梁,向?下看了一会儿:「过去……有段时间,我不?太高兴。」 系统也觉得沈不?弃其实是不?高兴,它不?知?道怎么问,担心很久了,立刻抛开橘子?瓣扑腾翅膀,小心翼翼攀上房梁,挪着细足蹭到翠绿的小蛇身?边。 沈不?弃说:「他完全打乱了我的kpi方案。」 系统:「……」 到底还是因为这个吗!!! 当?然因为这个,不?然还能因为什么?竹叶青奇怪地卷住大惊小怪的飞蛾,沈不?弃上次来这个世界,可是做了相当?详尽周密的方案。 ——比如直接毁了贺兰家。 燕狩也一起下狱,按谋反弑君的罪名抓,这样燕狩就不?算背叛贺兰一族,蛊毒就不?会发作……之后?,他可以把燕狩关起来。 关起来。 做出那种怀疑、漠然、完全不相信的样子?,冷冰冰地看着燕狩,随便摆一摆手,赐毒酒让燕狩自尽。 燕狩的心会被他伤透,会毫不?犹豫喝下那杯下了十倍蒙汗药的酒。 ……再醒来的燕狩,就在世上消失了。 可以隐去面容,用铁链锁起来,囚在深宫里——如果情况允许,可以做成两边都是锁的,另一头锁在他的脚上。 他就这么上朝。 如果不?想让皇帝当?众出丑、毁了煌煌天威,继而?朝纲动摇社稷有损,燕狩就只能跟着,铁链虽然不?短,但也不?太长……燕狩可以藏在御案底下。 或者帷幕垂帘的后?面,就像当?初,那么多个年?月,燕狩侍立在太后?身?后?,一动不?动看着他一样。 因为燕狩那一头是锁的脖子?,所以如果燕狩不?想出声、不?想惊动人,就只能趴下。 第176章 燕狩可以尽情恨他,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可以想尽办法报复他,但燕狩不能杀他。 因为他的确是个好皇帝。 是那种燕狩和所有人都想要的,定国安邦、开疆拓土、江山永固的好皇帝。 那就是另一个版本的恨海情天。 他一辈子都不说实话,燕狩一辈子都恨他、憎他,又不得不在刺客来时出手护他,他们两个活着纠缠个几十年…… 几十年的稳定kpi。 一场死亡,一个晚上而已,再痛苦、再折磨、再悲怆,能赚多少kpi,怎么比得上细水长流? 沈不弃亏大了,这才在燕狩死后,迅速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趣,只多敷衍了小半年,就把这具身体托管给数据,去下个世界赶场了。 系统看着一条翠绿的小竹叶青戴着金边眼镜、拿尾巴卷着《记仇录》,严谨、认真、颇具耐心地讲解着虎狼之词:「…………」 还是纯新人、刚开始工作的沈不弃就搞得这么刺激了啊!!! 这是什么先天狗血圣体吗?!?! 系统一时有些错乱,眼睁睁看着沈不弃有条不紊地用尾巴卷着那些看不见的丝线,操控那具躯壳,懵懂地、天真快活地,凭着残存的本能与厉鬼亲昵……那染了血的唇在厉鬼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的面目上游弋,盘桓,千回百转。 小竹叶青微微歪着头,自己操控自己的躯壳,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一幕。 厉鬼因为克制而力竭绝望,因为不敢宣之于口、不敢丝毫失控的焚天爱欲,而痛苦到极点地颤抖,绝望地悸栗,痉挛。 不行。 燕狩知道,不行。 他们一起长了十余年,彼此是对方最熟悉的人,厉鬼又陪了沈辞青这些时日,燕狩已经明白了沈辞青是想要做什么……不行。 不能快活一下就死掉,死在他口中,怀中,死在鬼气深处。 不能在最情动的旖旎里吐出最后一口气,舌尖还停在他口中,垂落的手臂仿佛还抱着他——厉鬼发誓他能想办法!不论这办法多难,闯地府、闹天庭,去夺什么奇珍异宝、续命仙丹——还能如何?!? 他这就动身,带着沈辞青去找药,找办法救沈辞青,治好沈辞青,然后他们隐居起来种田好不好?或者去边疆开酒馆,客栈,再不分开了! 好不好? 再不管……不管天下了。 他们把心彻底交付给彼此,只给彼此。 沈辞青轻轻眨着眼睛,乖乖听着他讲故事,露出很捧场的迷糊笑容。 沈辞青好像听懂了……要心。 沈辞青拉开衣襟,摸索根根分明的肋骨,想着怎么挖出来给他。 不行……不行,厉鬼死死握住那只手,发着抖与他的青儿道歉,他后悔了,知错了,他当初简直该千刀万剐。 该千刀万剐!!!! 这世上,莫大的无情、莫大的残忍,莫过于……“我为你死了”。 死的人是圆满了,是欣慰了、瞑目了。 而被留下的活人……被生生剜去半副骨肉魂魄的残躯,夜里还如何睡得下,那漫长得仿佛熬不完的白昼如何捱——入喉的是酒还是呕不出的心头血,咽下的是焚心的滚油,还是扎穿血肉的毒刺荆棘?! 从此每一个清醒的瞬间,都是折磨,都是凌迟。 都是……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 燕狩现在明白了。 “青儿。”燕狩死死抱着他,哀求他,“罚我,狠狠罚我……骂我,咬我!别忍着,舅舅知道你疼……知道你苦……”他剧烈发着抖,“舅舅错了……” 他怀中紧紧抱着的沈辞青,仿佛并不能听懂,并不能理解,依旧懵懂、天真、茫然地望着他。 沈辞青慢慢抬起苍白手指,轻轻摸他的脸,像小孩子触摸自己最喜欢、最珍贵的宝物,根本不舍得弄坏一点,只是这样摸上一摸。 能摸得到就很高兴。 看得见就很高兴。 那双黑洞洞的眼瞳,就软软地弯起,纯净,明亮,像是毫无阴霾的新月:“舅……舅。” 沈辞青笑了,声音轻飘,却又透着欢欣,依恋:“舅,舅……” 燕狩的魂魄几乎要在这无边痛苦的悔恨里寸寸崩解,他承接了沈辞青碎裂的神魂,故而也看见少年的沈辞青,长大的沈辞青,孤身一人……立在窗前的沈辞青。 沈辞青早慧,早熟,尚且是稚童时就已担起天下。 却又有一部分……藏起来了。 那一部分小孩子的沈辞青,纯稚柔软,喜欢玩闹,喜欢蹑手蹑脚靠近乱扑灯火的小飞蛾,突然伸出小手猛地拢住,然后藏在手心里,快活地迈着小短腿跑到远处,用力抛着放掉。 长大的沈辞青不这么做了。 十九岁的沈辞青,不想再做这种幼稚无聊的事。 年少的帝王垂着眼睛,静静地、冷眼旁观着被烛火诱惑的飞蛾,扑向那足以殒命的光明炽热。 苍白手指间捻着的是饱蘸朱砂的狼毫,眼前是批不完的奏疏。 飞蛾欢快地往火苗上扑,不知死活,不懂危机,跳跃的烛火映着漆黑冰冷的深邃眼瞳,沈辞青杀了很多人,那朱砂几乎像是画在了索命阎罗的生死簿。 “沈辞青……你不得好死!”被架起拖走的三朝老臣目眦欲裂,撕心裂肺唾骂,泣血诅咒,“你狼心狗肺,薄情寡义……燕狩白死了,白替你死了!!!” 沈辞青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反应。 回了寝宫,也是这样。 直到现在他看着这飞蛾,忽然像是微微侧头,试着……轻声问:“舅舅?” 自然是没有动静的,燕狩在地府的油锅里炸呢。 沈辞青神情复杂地看着那一小碟油光发亮的炸肉丸子,滚油烹炸酿肉,表皮焦脆,内里松嫩……他有时候真的想知道,御膳房是不是故意和他作对。 沈辞青试着吃了一口。 他强迫自己咽下,脸色在那一瞬间苍白,惨白,死死按住肚腹,一只手压着嘴唇…… 没有吐。 看。 人只要想不伤心……就是能不伤心的。 沈辞青无趣地垂了睫毛,一手仍重重陷在胃脘深处,继续无趣地批着那些奏疏……突然他听见轻微的、绝望的扑腾声,飞蛾掉进火里了。 沈辞青的笔尖轻轻顿了下。 不管。 他都这么烦、这么无聊、这么不高兴了,泥菩萨过河。 别人爱死不死,别的蛾子爱死不死……不管,不管。 沈辞青丢下那支毛笔,劈手把烧了小半翅膀的飞蛾从火中夺出,往窗外狠狠丢出去,他把手烫了,苍白皮肤瞬间殷红了一片。 沈辞青把手往空无一物的角落里递:“舅舅。” “烫了。”他说,“阿狩。” 他不记得怎么说出带语气、亲昵自然、像是撒娇的话了。 所以那语调又生硬又漠然。 他说:“疼,烫了。” 不够吧,他把指尖又往滚烫的蜡油里蘸,这次差不多了,沈辞青垂着浓深睫毛,眼睛微弱地亮着。 他说:“快来。” …… 厉鬼几乎要扑过去护住那只手,替他吹、替他揉、替他抹药……可那是幻象。 沈辞青不是十九岁了,那只是个影子,风一吹就消散。 厉鬼心神恍惚,浑然不觉长夜将尽、天光乍破,那初升的日头浑圆橙红,像什么神秘离奇的夜明宝珠,缭绕在晨雾之间。 他怀里的青儿被这明亮暖和的“宝物”吸引,伸手去摘。 那只手探出窗户,穿透了厉鬼在白日变得虚幻缥缈的淡影,像只烧毁了翅膀的飞蛾,轻轻地,飘摇着…… 坠下暖阁。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 第94章 求他【新内容】 天亮了。 ——天亮了!长夜已尽, 浑圆的旭日在云端泼洒出滚烫熔金,夜色褪去白昼到来,微凉的晨风裹挟着湿漉水汽徐徐掠过。 厉鬼的身形被天光刺透, 已淡化得虚幻到了极点。 “……青儿!!!” 厉鬼凄声嘶吼,不顾一切地纵身扑下, 伸手捉那苍白瘦削的手腕,却凭空穿透了沈辞青的身体。 捉不住。 碰不到。 一个人坠下暖阁,其实只不过须臾工夫, 可在神魂俱裂、绝望已极的鬼物眼中, 却被拉得无限长。 仿佛有晨露被不知哪来的风颤巍巍托着, 在这变得缓慢、滞涩的时空中,送到厉鬼的唇边。 不,不是露水。 是血。 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 沈辞青居然叫那探出横生的桂树枝条拦了一下,软软坠在那一树金桂间,阻住了坠势……却也刮伤了, 粗糙尖锐的树枝轻易撕开肩头皮肉, 像撕烂一张废弃的宣纸。 第177章 雪白的寝衣瞬间洇出刺目殷红。 只剩残魂、余了些仿佛稚童心智的沈辞青并不懂得什么是疼。 只是那双漆黑的眼瞳,被恐吓欺负了似的, 竭力地睁大, 睁大,空茫涣散却又惊惧依赖地望着他。 透过纷落的金桂花瓣,困惑地、委屈地、固执期盼目不转睛,仿佛看不到其他任何?事物地……不管不顾死死地望着那道居然还不过来,不抱他,不哄他,好像永远不要他了的虚妄影子。 那染了血的唇, 沾着怵目的凄然艳红,吃力地微弱翕动。 “舅舅……” 树枝开始发出断裂声。 那只是几根相当?脆弱单薄、细弱得可怜的枝条,还未长成,不堪重负,支撑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当?然这仅仅是原因之一。 另一个原因是沈不弃刚买了十把小锯子。 系统:「…………」 二?十个狗血部派来的小火柴人,戴着统一的狗血部安全帽,正在热火朝天地喊着口?号,充满职业热情地用力拽着寒光闪闪的小锯子,奋力割着那岌岌可危的树干。 还有一长串小火柴人,一个拽着一个,在树梢激情四射荡秋千。 还有小火柴人噼里啪啦按计算器、小火柴人在清单上打对号、小火柴人给竹叶青款沈部长做鳞片剖光和保养。 系统还是觉得,沈不弃这是分明在充分合理利用一切机会,公报……好吧,公报公仇。 谁叫厉鬼当?初竟敢未经批准擅自跑回来找死呢? 欠的kpi都是要还的。 如今的燕狩痛彻心扉、绝望得发狂,这可望不可即的剧烈折磨正将他的魂核撕碎,那张清单精准地、锱铢必较地,严谨地复刻着当?初的一切。 他终于彻彻底底、一丝不差地尝遍了沈辞青当?初的痛苦。 沈辞青没办法救他的痛苦,沈辞青亲手剐了他的痛苦,沈辞青抱着他的头颅,一步一染血地走上玉阶,在朝堂示众:再有冒犯天威,当?以此?例。 “朕很?难过啊……” 少年帝王声音轻缓,垂着睫毛,苍白脸庞上毫无表情,冰冷、漠然,看不出丝毫难过伤心。 “朕不喜欢杀人的,可你们……偏不放过朕。” “偏不。” “还要朕……杀谁呢?” 殿内死寂,穿堂风里静悄悄一片,烛火幽幽跳跃。 群臣鸦雀无声,人人自危,悸栗胆寒。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他们都知道这样?最好,燕狩就是抱着这样?的期盼回来的,他曾经因为他的身份,成了太后最得用的棋子,拥兵边境,不识天子只知“贺兰”,成了沈辞青最重的心腹之患。 燕狩想用他的死,给沈辞青铺一条坦途。 因为沈辞青前十八年太苦了。 太苦了。 燕狩只想着,只要他死了,死得彻彻底底、毫无挽回,贺兰一族最后的倚仗就彻底化?为乌有。 那些本?来依附于贺兰家,还做着复辟、寻仇、东山再起荒唐梦的混账东西,也会彻底熄了这心思……就像失了庇护的蚁群,眼睁睁见着树塌了,连朽烂根系都一把火烧净,也就只能悻悻散去。 再不可能成什么气候了。 ——这样?一来。 这样?一来。 燕狩这么想着,这样?……这样?一来,他的青儿就安全了。 沈辞青用那双漆黑过头、深邃凄清的眼睛静静望着他,似笑?非笑?,什么话也不说,慢慢地踏上用他的血肉铺的路。 厉鬼看见沈辞青的梦境,毒草蔓生、荆棘环绕,捆缚着双腿双脚,往筋肉血脉里扎。 沈辞青并不停留、并不抱怨,一个人静静往前走。 渴了,舀了一捧水来喝,发现是他的血。 饿了,摘个野果?子吃,发现是面?目全非的头颅。 沈辞青被独自留下,安静地受着,忍着,做个好皇帝,沈辞青在三年前就写好了遗诏,一个刚二十有三、正是青春韶华,本?该最意?气风发的年轻帝王,身上已经只剩令人发怵的冰凉死气。 …… 所以沈辞青现在的报复,合情合理、没有任何人能指摘。 ——这甚至不能称之为报复,只不过是苦了太久的、世上最乖、最好的孩子,被命运磋磨太久,终于等到了能发泄的那日。 只余稚童心神?的沈辞青,静静望着咫尺天涯、痛彻心扉的厉鬼,轻轻动着沾血的唇。 “……舅舅。” 话音未落,那无力的苍白影子又向?下滑坠了。 树枝刺耳的折断声。 那绵软到极点的、关节松垮毫不受力的躯壳,坠入那一片染了凄艳鲜红的金桂深处,被那救了他的深渊贪婪吞噬。 粗糙树皮蹭破皮肉,划伤脸颊和脖颈,沈辞青像是不知道,那最狰狞、最锋利,已然瞄准他后心的怵目断枝,沈辞青也不清楚。 只是坠落。 在越来越快的滑坠中,透过那层层叠叠的斑斓树影,纷飞的金色碎星、凄艳血珠间,依旧怔怔地望着厉鬼,漆黑眼瞳映出影子,厉鬼嘶吼着扑向?他。 厉鬼的身体发生变化?——那本?来稀薄、撕裂、濒临溃散的身形,猝然像是刺破了某个口?子。 浓郁至极的墨色汹涌溢出,裹着星星点点灿金,这恐怖墨色瞬间抽干了此?处天地的全部生机,除了沈辞青——桂树猝然枯萎,草木凋敝,虫鸣骤停,肃杀无声! 系统眼睁睁盯着探测仪:「啊啊啊啊入魔了!成精了!!!」 鬼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活动。 山精野怪、地狱钻出的魔物就不同了,燕狩的执念太盛,又受了龙气、沾了帝王精血,终于冲破了那一丝摇摇欲坠的屏障。 刹那间,原本?晴朗的天空被乌云遮蔽,枯树化?作齑粉,飞灰弥天。 燕狩终于死死抱住了沈辞青。 沈辞青已经浑身都是伤,到处都在流血,却还固执地怔怔望着他,脸上是孩子气的痛苦、困惑,被冷落遗忘的浓重委屈。 水汽慢慢从空茫漆黑的瞳底凝聚,颤巍巍溢出浓深睫毛。 “舅舅。”沈辞青小声说,“我以为你走了。” 厉鬼几乎要发疯,他没时间管自己的变化?,无暇多?想,抱紧了沈辞青:“舅舅不走,青儿,舅舅说好了,永远不走!舅舅守着青儿!” 沈辞青迟疑了下,瘪了瘪唇角,像是想告状、翻刚才的旧账。 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沈辞青很?大方,原谅他了,垂下睫毛,轻声地、小声地咕哝:“……那好吧。” 沈辞青往他怀里依偎,软软地说:“舅舅……冷。” 厉鬼慌乱地裹住他,替他挡风,狠狠拨开那遮蔽日光的乌云,沈辞青又开始嫌太阳刺眼睛,厉鬼又用那新生的魔气再三揉捻,织成薄薄的丝绸帕子,轻轻覆在那闭合的眼睛上。 沈辞青不想去上朝了。 不想去了,沈辞青小声说,一天、两天……不上朝没什么的。 这些话之前的沈辞青也同厉鬼耳语过,在朝堂上漠然地轻声叮嘱,等回头,尸首摆上去就行了。 摆个五日十日。 厉鬼肯定有办法叫它依旧柔软干净,能睁眼睛,像是活的。 等余威震慑得那些脑满肠肥的官员都自舍府库“祭奠鬼神?”,狠狠割一通肉,该给京中百姓的就分下去,该进国库的就进国库。 然后再说皇帝为平天劫,以身镇魔,殉国而亡……到时生米煮成熟饭,反悔也没用。 沈辞青强迫了自己二?十三年,管束了自己二?十三年。 今日不想上朝了。 厉鬼痛彻心扉,如何?顾得上其他:“不上了——不上朝了!青儿,以后我们想干什么干什么,再也不去坐那破龙椅了!” 沈辞青仰在他怀里,终于慢慢展颜,染了血的霜唇被哄着弯起,初阳融雪般天真柔软,又有一点乖孩子头回被纵着闯祸的青涩羞赧。 不上朝了…… 总有些……别?的事要做吧? 沈辞青小心地,期盼地,怯生生地动弹嘴唇:“是……去玩吗?” 厉鬼反复保证、百般发誓,他们去玩,这就去玩,酣畅淋漓玩个痛快! 沈辞青“嗯”了一声,信赖地软进他怀里,沈辞青的身体伤了很?多?地方,虽然自己不知道,却无意?识疼得发抖,痛楚已深入骨髓。 厉鬼抖着手替他擦拭血痕,抱着沈辞青急匆匆冲去医馆,京中平民并不知道他们的幼帝长大以后长什么样?子,沈辞青最后一次露面?是在城头,无人看清……六年前起他就再不出宫了。 沈辞青被抱去找宫外的郎中。 厉鬼极力收敛魔气,化?作人身,也给沈辞青幻化?了一身寻常的天青色布衣,松垮地裹着那不停渗血的绵软肢体。 砰地一声,他重重撞开医馆门扉:“大夫!我——我弟弟伤了,快……” 第178章 老大夫睁着发花的眼睛,对这两“兄弟”定睛看了一看,似乎有些错愕,但还是谨言慎行,并不多?问。 这京中贵人遍地都是。 ……不该问的,就该吞回去。 沈辞青被处置伤口?,药汁浸透冒出白泡,尖尖的细镊子夹出那翻裂皮肉里的碎木屑,痛得闷哼一声惊醒——这次的疼痛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过去了。 他抗拒烦闷地挣扎起来。 厉鬼慌忙抱住他:“青儿别?动!” 沈辞青挣扎得更狠,他脾气倔强、越逼越狠,竟是丝毫不顾伤口?撕裂更多?,也要奋力挣脱。 “好青儿。”厉鬼死死抱着他,“不动,听话,很?快就好了,处置好了我们就去玩,随你心意?……” 沈辞青用力抿紧嘴唇,睁大的黑眼睛瞪着厉鬼,蓄满了水汽,他以为出宫就是出来玩的。 他以为……踏出宫门那一刻,就能随心意?,就能不痛了。 骗子。 骗子! 稚童心智的沈辞青不喜欢在人前说话,脸上满是被欺骗、被诓哄的愤怒,厉鬼发着抖抚摸他的脸,手指被一口?死死咬住。 沈辞青再也不要信他了。 老郎中鼻观口?、口?观心,颤巍巍去找金疮药的工夫,沈辞青已经从厉鬼怀中滚落。 不知怎么,他居然仿佛回光返照似的,恢复了些昔日的力气和灵活,跌跌撞撞爬起来,头也不回向?外逃去。 厉鬼拇指被咬得溢血,慌张丢下锭银子,追上去:“青儿!” 他们来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之内。 沈辞青冷冷盯着他。 那张脸上,仿佛只剩了冷冰冰的憎恨与彻底的失望。 沈辞青不信他了,不知从哪捡起片小小的叶子,恶狠狠朝他扔过去。 那不过是片叶子,沈辞青又不会飞花摘叶的本?事,就是再恢复力气,又能恢复多?少?一片轻飘脆弱的叶子,还有风帮忙,也不过只是软软擦过厉鬼的衣襟,就掉在地上。 厉鬼的身形却剧烈一晃。 他什么也解释不出……当?初能说的时候不说,如今他要如何?对只剩残魂、稚童心智的沈辞青讲明白? 他想说……青儿不怕,神?魂毁了也不怕,心碎了也不怕,舅舅去寻天地灵药,去昆仑山,去天庭地府,一定想来办法,将你破碎的神?魂细细修补,恢复如初。 他想说恢复我们也不去当?皇帝了,什么狗屁龙椅,狗屁天下,给喜欢的人去操心。 他想说,等养好这一身伤,舅舅就带你去痛痛快快玩,云游四海,纵马逍遥,舅舅要让你重新会笑?、会闹着要抱,会又踢又咬地折腾撒娇,重新变回活蹦乱跳的青儿。 ……如何?说呢? 沈辞青戒备地死死盯着他。 他的喉咙动了几次,终归只是挤出吃力地、渗血的哀求:“青儿……舅舅抱。” “好青儿。”他张开发抖的胳膊,哑声地、竭尽全力地哄,“来,舅舅抱着,我们去买豆沙包吃,热腾腾的,刚出锅的……” 沈辞青的神?情分明是松动了一瞬的……可也就是一瞬,因为沈辞青这一生,被骗了太多?次、痛了太多?次了。 沈辞青慢慢摇头,慢慢后退,他不要被抱了,不要了,他不要舅舅了。 厉鬼终于知道原来还有更绝望的。 原来“不要了”比地狱里的油锅还可怖。 比他们生不能同寝、死不能同穴还可怖,比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沈辞青……更可怖。 厉鬼初堕幽冥,魔气本?就不稳,又再三强行爆发……一阵锥心之痛贯彻心扉,将筋骨脉络尽数冲垮摧毁。 厉鬼分毫顾不上,依旧挣扎着拼命举步欲追,却被一条路过的碧幽幽、细长长、碰巧路过的翠绿小蛇绊了下,重重跌倒在地上。 燕狩几乎想要把自己狠狠撕碎,绞烂。 他绝望得双目赤红,喉咙仿佛炭烧,就在万念俱灰之际,却听见脚步……迟缓的,犹有戒备提防,仿佛惊弓之鸟的脚步声。 他错愕,躯壳狂震,难以置信倏地急切抬眼—— 沈辞青就站在几步之外。 紧紧皱着眉看他。 垂着睫毛,努力绷着那张冰冷漠然的脸,仿佛在原地挣扎、动摇了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慢慢朝他迈步走近了。 或许是因为身体里充斥了燕狩的魔气,沈辞青居然真的有了些力气,吃力地把他一点、一点,拖到墙角,让他靠着墙,脱下燕狩幻化?出的披风,轻轻盖在厉鬼身上。 这也就是沈辞青残存的心神?里,“治疗”、“安慰”的全部办法了——反正燕狩离开皇宫以后,那些人都是那么对待他的。 说是锤炼“帝王心性”。 沈辞青甚至还比那些人更好心,去摘了一片晨露未干的叶子,接了些露水,回来喂给他。 看。 有水喝了。 厉鬼魔气反噬、走岔了路,一时片刻口?不能言,身体不能动,急切哀求恐慌地望着他,求他。 求他。 求……什么呢? 不懂,不知道,沈辞青故意?说什么都不肯看这张脸。 沈辞青蹲在厉鬼身边,像只受了天大委屈的炸毛猫儿,不远不近,自己抱着自己的膝盖,闷闷不乐地,拿小石头子画火柴人。 画上明明是好的,是他不用燕狩陪,自己一个人照样?也能得意?洋洋出宫玩,是到处乱跑,是吃包子,买花灯,逗弄飞蛾。 他有的是本?事。 画着画着。 …… 紧紧抱着膝盖的细瘦手臂在剧烈发抖。 ……沈辞青还是很?想要抱。 还是很?想,很?想很?想。 像快渴死的人倒在地上想要雨水那样?想,像快冻死的人祈求日出、祈求温暖,渴望有什么能温暖柔软的东西裹覆在身上那样?想。 沈辞青……还是很?想要舅舅。 都怪燕狩。 都怪燕狩!!! 沈辞青生他的气,恼他,恨他,狠狠瞪他,趁他不能动往他怀里钻,死死抱住这个次次骗他、害得他好痛好疼,却偏偏还是他到死都最想要的那个燕狩。 沈辞青拉着他的胳膊,环紧自己,身体剧烈发抖,额头重重抵着燕狩的胸口?,眼泪大颗大颗滚落。 接着。 沈辞青挣脱出来,拧身跑了。 ----------------------- 作者有话说:一些小情侣情趣(误) 亲亲!!![红心][红心] 第95章 坏结局 厉鬼被丢在原地, 不能追赶,无法动弹。 他此前万般心思皆牢牢系在沈辞青身上,几乎无暇他想, 更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古怪、什么变化。 直到目眦欲裂,死?死?睁大了眼睛, 眼睁睁看着那仿佛牵线玉偶般的?单薄身影跌跌撞撞消失在巷口……剧痛之下,模糊的?感知才后知后觉、迟滞翻腾,轰地涌入灵台。 ……不对。 那在破碎经脉间肆意乱窜、凶狠穿梭的?, 不再是阴寒鬼气, 更像是……某种异常怪诞的?悍然力量。 涌动不休, 源源不断吞噬着附近的?一切草木生机,那些尚未经霜的?柔弱草叶早早枯黄,化作涓涓不断的?细流, 不由分说?地、仿佛早在某种缜密计划之中地,汹涌灌入那残破丹田,糅合修复。 这一身泼墨浓黑的?气息, 已不再是缥缈脆弱的?鬼物。 更像是精怪、妖魔。 厉鬼愣怔了许久……许久, 仿佛是猝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难以抑制恐惧喘息, 颤抖起来。 他不要做精怪妖魔! 并非是燕狩固执、死?脑筋, 恪守什么正?邪不两立——是妖魔精怪非生非死?、超脱轮回,自此跳出三界外,不在红尘五行中。 再入不了地府、求不得来世了! 厉鬼恐慌地挣扎起来,几乎要将那魔气深处新生的?内丹活活挣碎,他要去找沈辞青,他不要什么该死?的?长生,什么天地同?寿、法力无边……他只要他的?青儿! 厉鬼发疯一般, 不顾一切乱冲乱撞,魔物的?癫狂远胜鬼怪,系统蛾子躲闪不及,险些飞出去二里地,被小蛇尾巴轻巧卷回。 几个小火柴人举着防护盾,英勇潜入,一个踩着一个,叠罗汉摇摇晃晃爬上去,沉稳撕下了厉鬼背后的?那张「吵架后永远追不上符」。 系统:「…………」 所以是因为这个才动不了、死?活追不上的?啊!! 厉鬼的?身体陡然一轻,全然不疑有他,黑雾猝然席卷腾空,慌乱地、焦灼地,拼命在这初晨的?集市里,寻找那个融进人间的?影子。 沈辞青很会藏。 这是保命的?本事?,沈辞青还很会逃跑。 很会,厉鬼死?死?护着沈辞青用来砸他的?那片叶子,藏在空洞心口,竭力寻找,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点?稀薄至极的?气息。 第179章 沈辞青曾经站在西?坊那个街角,看了一会儿小孩子斗蛐蛐。 沈辞青没斗过蛐蛐。 玩物丧志,淫乐之事?不是幼帝该做的?,厉鬼扑过去,那地方已经没了沈辞青的?影子……只有零星金粉,洒在一只蛐蛐身上。 于是一只蛐蛐也沾了一点?微弱的?、稀薄的?、带着未尽妄念的?龙气。 沈辞青忍不住偷偷帮了那个缺了半边翅膀的?“楼兰大将军”,把“青魔头”杀得丢盔卸甲、狼狈窜逃。厉鬼竭力揪出晨风中消散的?影子,他的?青儿背着手,好得意,在一群孩子欢喜的?惊呼声里悄悄扬了扬下颌,扶着墙慢慢走了。 厉鬼抛下几个铜钱,卷走了那个最好看的?草编蛐蛐笼子。 …… 墨色的?风卷着那小巧的?、精致的?、青儿定然喜欢的?礼物,慌张地追向另一个巷口。 沈辞青也在那停了停。 那是座凋敝的?土庙,有个草草搭起的?简陋土戏台,布景破败,唱得不好,咿咿呀呀荒腔走板,锣鼓也敲得有气无力。 但沈辞青反正?也没听过戏。 宫中倒是有戏台,太后听戏,太后喜欢,所以沈辞青从来不听。他的?青儿趁着这个时候跑来找他,从帷幕后探出脑袋,张望一圈发现没人,再探半边肩膀,朝他招手。 悄悄地,用力地。 漆黑的?眼睛亮得灿若星辰。 “陪朕去玩儿。”少年天子用力扯着他,压低了嗓音,像沾了蜜糖的?小钩子,“好阿狩,这戏不好看……” 沈辞青刚开始蹿个子、拔节、由稚童变为少年那工夫,固执地不喜欢叫他舅舅:“没什么意思,难看死?了。” 沈辞青为了过来找他,不得不被迫扫了两眼、听了两耳朵,乱七八糟拼凑出剧情给?他讲: “那许仙听说?白蛇是妖怪,就怕她、惧她、不要她了啊,还骗她喝毒酒,把她卖给?白胡子老头……” ……那草戏台上,落泪的?白蛇凄切怒极,含泪控诉。 “你忍心将我伤,端阳佳节劝雄黄……” 字字怨怼,声声呜咽。 “……你忍心将我诓,才对双星盟誓愿,你又随法海入禅堂……” 沈辞青大概颇有同?感,将厉鬼小心替他包扎的?绷布发狠般用力扯下,胡乱丢在地上,染血的?、“背信弃义”的?破布条被泄愤地恨恨跺了好几脚。 这躯壳不流血了,伤口变得枯涸,干裂,像是将死?的?枯树,泛出毫无生机的?苍白。 沈辞青拾了根枯枝做拐杖,攥着衣襟,蹒跚着、摇晃着走了。 …… 沈辞青还经过了几家点心铺子、几个热腾腾的?面摊,他忍不住驻足,轻轻嗅闻,无意识地跟着吞咽,一只手覆在空瘪已久的胃上。 他还试着自己找了找卖豆沙包的?铺子。 没有找到。 残魂不想和除了燕狩之外的?任何人讲话,所以就没法问路,这具躯壳又早已到了生死?之间。 太虚弱、太疲倦了。 那就算了,不吃了,不要了。沈辞青是会这么自己跟自己赌气的?——他本来也不喜欢吃东西?。 他本来也不喜欢活着。 沈辞青凶走了几只吓唬小小雀鸟的?野猫,那雀儿毛绒绒的?,还是雏鸟,沈辞青因此被那盘旋护崽的?一对成鸟凶狠叨啄了好几口。 这种好心被当?驴肝肺的?委屈,活着的?、清醒的?沈辞青受得多了,早习惯了,无所谓了,但残魂委屈,漆黑眼瞳睁得又圆又大,嘴唇抿得紧紧,睫毛不停发抖。 ……厉鬼从风里狠狠揪出的?残影,是这样?的?。 他的?青儿捧着那雏鸟,被啄了、被狠狠吵了,眼睛里又蓄了困惑痛苦的?水汽,却还是忍着没把那小小的?、温热脆弱的?鸟儿胡乱摔开。 沈辞青不知从哪摸出片薄薄碎瓷,裁下了一块衣袍,细细叠了个小窝,把雏鸟轻轻放在上面。 …… 厉鬼卷着匆忙搜罗来的?点?心、热腾腾的?汤水面条,裹着一屉滚烫雪白的?香甜豆沙包,不管不顾强行开了那一对成鸟的?灵智,狠狠地、严厉至极地凶戾怒骂斥责,直到那一对鸟精散了凶性,明?白好坏懊悔莫及,扯下羽毛求厉鬼转赠恩人。 厉鬼带着这些东西?找沈辞青,找不到,找不到,墨色魔气剧烈涌动,几乎再难抑制失控,劲风卷着枯草簌簌颤动。 碎叶顷刻就被碾成齑粉,打?着旋迷人眼,阴云汇聚,隐隐蔽日。 系统眼睁睁看见了那张「吵架后永远追不上符」被撕掉以后,露出来的?「吵架后永远找不到符」:…… 狗血部到底囤了多少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这一阵凄厉至极的?煞气罡风,卷飞了第二张符纸,砰地炸毁,系统生怕再有什么「解释了也听不见符」、「听见了也听不懂符」……还好,没有。 沈不弃也没欺魔太甚,只是贴了这两张小黄纸。 那无形丝线牵着一道残魂与躯壳逛够了、走累了,黄纸也就剥落。 沈辞青的?身形开始在厉鬼的?感知深处显现——只是一瞬,厉鬼便纵身发狂一般扑过去,他沿着河不停逡巡、搜索,找到了他的?青儿。 青儿……交了个,新朋友。 厉鬼怔住。 沈辞青和那个新朋友相?处得很好,有说?有笑,那“新朋友”身上鬼气森森,身形却很挺拔。 那“新朋友”温柔拢着沈辞青,微微侧头,耐心听着残魂微弱断续、犹带稚气的?喃喃,沈辞青就这么被引着慢慢地、不停地走。 沈辞青走累了。 不想走了。 “……怎么行呢?”那影子柔声问,“青儿,你不想回家了吗?” 沈辞青用力抿紧了苍白的?嘴唇,细瘦的?脖颈绷紧,唇瓣抿得泛紫,露出被欺负了的?愤懑表情……却又像是实?在抗拒不了诱惑、被强行夺走了珍贵糖果的?孩子,被牵引着,诱惑着,吃力地迈步。 迈步。 河水映出那“新朋友”贪婪的?猩红眼瞳。 是恶鬼……横死?的?恶徒,只剩怨念、只剩浸透血污的?罪恶,惑人送命的?恶鬼!! 厉鬼无法控制地暴怒起来,他不清楚这暴怒都?源于些什么情绪——是乍然发现沈辞青的?目光转向别人的?、近乎窒息的?绝望,还是居然有恶鬼敢觊觎加害青儿的?暴怒……或许还有吞没理智的?恐惧。 或许。 厉鬼扑向那该死?的?东西?,沈辞青居然下意识想替他挡。 这一挡几乎将厉鬼藏在心口那片柔柔软软的?叶子捻碎了。 ……可接着。 厉鬼看清了那张脸。 那张脸。 那胆敢引诱他的?青儿、谋害他的?青儿,贪婪妄图夺去这躯壳的?孽物……长着和他一样?的?脸。 “燕狩”的?脸。 沈辞青望着面目模糊的?厉鬼,茫然怔住,似乎有些困惑,他眼睁睁看着厉鬼撕碎了那个有他很喜欢的?脸的?“新朋友”,疲倦已极的?双腿失了力气,被风一碰,扑通坐倒在地上。 魔气猝然倒卷,将沈辞青牢牢托住,护稳。 该千刀万剐的?恶鬼发不出惨叫就灰飞烟灭。 “青儿!” 厉鬼扑到他面前,死?死?拢着这具冰冷的?、孱弱的?身体,魔气如同?柔软蚕丝,不甘又绝望地丝丝缕缕缠绕住两人,一遍一遍告诉他: “他不是燕狩——我才是,我才是啊!!” 沈辞青的?残魂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 只剩薄薄的?一层。 “我是谁”、“燕狩是谁”、“为何争吵”、“为何要逃”……这些前尘往事?,都?被挥霍掉了,一些用来帮蛐蛐打?架,另一些用来给?小鸟梳毛。 被厉鬼死?死?抱着的?躯壳,微微歪着头,有点?惊讶,睁大了眼睛。 好奇地看着厉鬼凄厉绝望的?眼瞳里……映出的?影子。 好苍白,好瘦削。 支离破碎。 好丑。 他这么悄悄嘟囔,厉鬼却剧烈悸颤,怆然将他拼命抱紧,尽力抵死?摇头,似要将人彻底揉进鬼气,下颌抵着那冰凉的?颈窝。 “胡说?,青儿好看,青儿,这是你——看到了吗?阿狩眼睛里是你,永生永世,只你一个!!” 沈辞青不知听懂还是没听懂,但轻轻“啊”了一声,又被厉鬼卷着的?漂亮羽毛吸引,伸手去摸。 厉鬼将羽毛送到他的?手边,引着他轻轻地摸,沙哑地急切地同?他讲:“摸摸看……青儿,软不软?喜欢吗?” 厉鬼急急地补充,告诉他,这是那两只不识好人心、叨他、吵他的?破鸟,给?他赔礼道歉的?。 沈辞青不记得什么破鸟了,残魂的?目光被羽毛流转的?光泽吸引,握在手里玩了一会儿,将那两根羽毛一左一右,插在厉鬼的?头顶。 第180章 插好了,便好似完成了一件大事?。 满意了。 厉鬼又痛又绝望,却又在这撕心裂肺的?湮灭般的?痛楚深渊里,在那无尽的?凄然深处,被那天真孩童般稚嫩柔软的?笑引着,也抬动嘴角。 沈辞青又玩了玩那个蛐蛐笼子,不知是做什么用的?,很快便失了兴致,抛在一边,厉鬼试着哄他吃了两口面,喝了一点?汤。 厉鬼试着……哄他吃豆沙包。 沈辞青把包子咬在嘴里。 “咬下来,青儿,好吃的?。”厉鬼柔声教他,“又甜又香,好吃的?。” 沈辞青低头,看了一会儿,把包子翻过来,疑惑地给?他看。 小声说?:“包子……流血了。” 厉鬼没想到残魂还愿意再多说?些话,连忙同?他耐心解释,这不是流血了,包子是被人吃的?,是被咬破了,馅儿就流出来了。 沈辞青轻轻“哦”了一声,低头戳了戳包子,又看着自己的?手指。 原来……是这样?。 好吧。 他把被鸟儿啄破的?手指给?厉鬼看:“馅儿……出来了。” 那是沈辞青的?最后一点?血。 一小点?……温热的?,殷红的?血珠。 厉鬼苦笑,绝望至极、痛苦至极,却又不知为什么居然隐隐生出足以将人溺毙的?温暖满足……仿佛一切都?也没什么了。 厉鬼轻轻亲吻那一点?破的?地方,那一点?殷红血珠,闪烁了下,滚进魔气闪烁的?心口。 和那片叶子一起被精心护着。 “青儿。”厉鬼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慢慢对他说?,“等此间事?了,我们?就去求药,去求救你的?仙草灵丹,一定有的?。” 厉鬼望着他的?眼睛:“你信舅舅,信阿狩。” 沈辞青笑了。 沈辞青喜欢这个词,喜欢,模仿他的?语调:“阿狩。” 沈辞青要抱:“阿狩。” 沈辞青要回家,好着急,好欢喜,拉着他催他:“阿狩。” 厉鬼也笑了,拢着他的?手臂收紧,想起沈辞青的?挑剔,又连忙多长出几只手,拢着脊背、托着腿弯,沈辞青还叼着那只豆沙包,被抱起来,包子就滚落,被鬼气及时托住,捧回唇边碰了碰。 那嘴唇还抿着柔软欢欣的?弧度,躯壳还亲昵地,静寂地,软软贴着他的?颈窝。 厉鬼轻轻晃了晃手臂:“……青儿?” 他想沈辞青大概是睡了,这么累,折腾了大半天,青儿的?身体又这么弱,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 天都?要黑了。 厉鬼就抱着沈辞青回去睡觉,他觉得有些奇怪,今天的?青儿好轻,好轻,像片叶子。 沈辞青的?头发被晚风吹动,睫毛也微微动弹,好乖好漂亮。 厉鬼想, 厉鬼想。 他又被绊了一下,还是条碧幽幽、细长长的?纯属路过的?小蛇,好奇怪,这地方的?竹叶青特别多吗? 厉鬼被绊摔了,但没摔到沈辞青,魔气提前扑得厚实?绵软,沈辞青像是骨碌碌滚在垫子上,四肢松软弯折,厉鬼小心翼翼帮他揉,轻声哄着问疼不疼。 沈辞青被他捧着沐浴,飘在明?净温热的?水里,双手双脚软软漂浮,苍白的?脸庞上也附着水汽。 沈辞青被他按摩四肢,被他亲吻,嘴里多出一点?甜香蜂蜜,轻轻揉着喉核淌进去,再喂,顺着唇角溢落。 厉鬼帮他把蜂蜜细致地擦干净,想着明?天,或许该给?青儿找点?别的?吃食。 熬些补身子的?汤吗? 去捉两只鳖。 厉鬼把沈辞青抱回暖阁,饱饱地、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次日一早,天光微亮,梆声阵阵。 厉鬼轻轻抱起沈辞青:“青儿?醒醒。” 沈辞青闭着眼睛,睡得安稳乖巧,又香又甜,厉鬼轻轻拂去他面上那一层泛青的?薄霜,指腹抚过松软泛灰的?嘴唇,就恢复了血色。 沈辞青的?睫毛被魔气轻轻抚摸,温柔掀开,露出寂静、空洞、深不见底的?黑。 沈辞青被抱着,束发、更衣、穿上龙袍,这是清醒的?沈辞青留下的?口谕,今日起必须上朝,连上五日,把那些“鞠躬尽瘁”、“忠心耿耿”的?“能臣干吏”的?口袋掏空。 厉鬼照着做,他帮沈辞青戴上冕旒,那调皮的?漂亮头颅总是软软歪向一侧,冕旒掉落,再戴上,再歪倒。 这么掉了四、五次,厉鬼哑然,苦恼叹气,轻轻攥握着那只手:“青儿不喜欢是不是?舅舅知道……” 燕狩也不喜欢。 燕狩想带着沈辞青走,这就走,他这么承诺,这么起誓,他昨夜本来就想带沈辞青走的?。 但有条竹叶青钻进梦里把他咬了一口,他做了个梦,梦见清醒的?沈辞青上天成了仙——发现燕狩没听话,早早露了馅,那些大臣发现皇帝死?了,立刻把掏到一半的?钱又乌央乌央藏回去了。 沈辞青在九天之上,大发雷霆。 ……所以燕狩只好照做,一点?不敢马虎,他重新帮沈辞青戴好那沉重过分的?冕旒,轻轻抚摸睫毛,柔声问:“青儿,你去做神仙了是不是?” 沈辞青静静坐着,栩栩如生,只有一双眼瞳黑得过分,静得过分。 燕狩陪他上朝。 陪他下朝。 替他批那些该死?的?奏疏,全是废话,全是官样?文章,燕狩忍不住想,原来做个好皇帝是这么遭罪的?一件事?,他当?初蠢透了。 “是不是?”燕狩问怀里的?沈辞青,“舅舅可恨透了,居然也拿这种混账东西?搪塞你。” “该罚。” “该打?板子。” 沈辞青仰在他怀里,换了身轻便舒适的?寝衣,眼睛半睁着,头微微歪向一侧,被手臂拢着。 厉鬼抱着沈辞青,从白天批奏疏批到深夜,可恨的?司天监,居然咬死?了并无新神要祭祀。 怎么会没有呢——怎么会呢? 怎么会呢? 厉鬼抱着沈辞青在半夜爬上寝宫的?殿角看星星,从东看到西?,从南看到北,燕狩抱着他,仔仔细细,数了一遍又一遍——不都?说?,多了个神仙,就会多颗星子吗? 被困在深宫里的?魔物垂首,低柔地,亲昵地,轻轻吻着那双空茫的?眼睛:“青儿……” 他遍寻沈辞青的?残魂碎片,天地四野,深宫高墙,一无所获,沈辞青定然是走了,或者魂飞魄——不,不不。 定然是走了。 上天做神仙了,好厉害,还会托梦的?。 燕狩轻轻抱着这一具躯壳,抚摸,宽慰,理顺衣襟,十指交握。 “你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燕狩小心地问他:“你的?……星星呢?”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红心] 第96章 番外(好结局) 沈不弃这人很好心的。 所?以……其实。 他们?这个?世界「平稳」完结、「顺利」落地?后, 系统还跟着沈不弃,抽空回?去转了几次。 …… 当?然。 ——是在狗血部本季度的kpi都爆单了、核算也全部无误,一切工作都圆满完成, 实在抓不到什么很狗血的新任务下发的无聊间隙。 狗血部全员放大假,集体瘫在虚拟海滩晒太阳、尽情放松、享受全套spa……热火朝天地?交流「如何在三秒钟内让眼泪砸倒对方的手背上」和「怎么在保持心碎pose不露馅的同时偷吃青瓜味薯片」。 沈不弃不太喜欢晒太阳。 系统莫名其妙蹭进来一起休假, 躺了半天狗尾巴草摇摇椅,忽然发现沈不弃不在。 它顶着狗血部内购的限量款小黄花狗尾巴草帽,到处找了一大圈, 终于在豪华大别墅阁楼凉飕飕的空调房里, 找到了一个?人补觉的沈部长。 沈不弃这人, 平时神秘莫测、猜不穿看不透……睡起觉居然很乖。 躺得?规规矩矩,被子也折得?平平整整、一丝不苟,边缘严严实实拉到下颌沿上, 脸上戴着硕大的真丝眼罩,一直盖到鼻尖。 系统看了——这东西也是狗血部同样限量的周边。自带毫无诚意的泪流满面效果,如果需要, 还能随时切换黯然神伤、追悔莫及、空洞失神……甚至还很怀旧地?内置了相当?经典的「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 系统也忍不住想?买来着, 存款不够。 系统挤在门缝,盯着床上的沈不弃看了半天, 实在忍不住, 毛毛祟祟一团骨碌碌滚过去。 沈不弃平时就没穿过职业装之外的东西。 至少系统没见过。 沈不弃这人,好像不怕热、不怕冷、也不怎么能感觉到不舒服。 永远是西装领带,那?双灰眼睛微微弯着,看不透任何东西……像是叫人恍惚的温柔凉雾。 第181章 系统一度试图入侵他的衣柜,在海量一模一样的高档白衬衫数据里晕头转向,这次一定要看看,这人睡觉的时候—— 一□□统毛球揪着猛然掀开的被子角。 还、是、衬、衫。 沈不弃入乡随俗地?穿了睡袍, 但那?松垮的灰丝绸睡袍里,居然还是合体妥帖的高档白衬衫。 他就那?么平平整整地?躺着,像是哪个?高档正装店橱窗里抬出来的人形纸板,扣子严谨地?系到了最上一颗,两只手交叠,覆在胸口。 表情相当?安详。 看起来已经瞑目得?连哭都不用旁人麻烦了,随时可以优雅入殓,直接抬进棺材,只需要帮忙把棺材盖盖上。 系统:「……」 沈不弃忽然抬起手,摘下眼罩,坐起来。 系统被吓得?炸成绒毛球:「啊!!!!」 「啊。」沈不弃抬手,像个?相当?优雅的棒球捕手,稳稳接住在屋子里撞来撞去的三维弹系统球,「怎么了,没去玩吗?」 那?只苍白修长、漂亮到极点?的手,轻轻打了个?响指,就拈住了飞回?来的小草帽,给系统戴上。 指尖回?拢,陷进绒毛,轻轻地?梳理拨弄。 他似乎是真的在睡觉——至少睡了那?么几分?钟,嗓音微微沙哑,语调比平时更低柔、更轻更缓,咬字也变得?更慢。 带着点?倦意的鼻音,慵懒得?像是午后阳光下慢吞吞随意飘飞的细小灰尘。 有些人是有这个?本事的。 你看他抽空睡了几分?钟,听他有点?疲倦地?、搀着点?沙哑鼻音地?和你说话,就觉得?他一定跋涉过万水千山,独自走了很远的路,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辛苦。 完全猜不到沈不弃其实是昨天晚上被俄罗斯方块激起斗志,打到了凌晨四点?。 系统明明知道?,但还是忍不住开了了几个?高功耗模块,把自己憋得?发烫,蹭了蹭那?些被空调冻得?冰凉的手指:「你不去玩吗?」 沈不弃揉了揉额头,打了个?哈欠,从床上下来,走到窗边。 他赤脚踩在厚绒地?毯上,那?双脚也相当?漂亮,只是苍白得?过分?,毫无血色,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系统对着睡袍下的西裤无力吐槽:「……」 要不考虑一下别多此一举再穿睡袍呢? 那?怎么行,沈不弃看别人度假睡觉都是穿这个?的。他看着阳光刺眼的明亮窗外,稍微凌乱的额发搭在眉梢,若有所?思?,指尖搭在玻璃上,无意识地?轻轻敲打。 下面的海滩很热闹,狗血部现在的茶话会主题变成了「如何优雅地?吐血、旋转、倒在目标人物眼前并压在他脚趾头上」。 「玩。」沈不弃决定了,在玻璃上点?了几下,那?块本来平平无奇的玻璃漾开涟漪,浮出虚拟面板。 沈不弃侧头,征求系统的意见:「想去哪个?世界?」 系统:「啊????」 这个?叫玩吗?!? 难道?不是“想?去打沙滩排球、去酒吧点?杯鸡尾酒、还是坐船去岛上浮潜海钓”吗?? 「啊。」沈不弃很愉快,那?点?倦意引出的沙哑消失了,灰色的眼睛轻轻眯着,说话又变得?像唱歌,「我也想?去1479号看看。」 系统:「……」谁说话了啊!!! 再说那?个?1479号世界,系统的蛾子皮肤都已经丢了!沈不弃那?套竹叶青的难道?还留着吗?谁会在已经结算以后…… 系统看着沈不弃忽然消失的脚,和裤腿里钻出的翠莹莹、细长长的柔软蛇尾巴:「…………」 没问题。 沈不弃轻轻拍了拍系统软乎乎的绒毛,翻了翻后台装扮栏,随便买了件「仙气飘飘飘」套装,练习了一下用小红舌头嘶嘶叫。 这就动?身。 …… 小世界的光阴走得?很快。 系统确认了时间点?,已经是这个?世界的三年后,厉鬼按照沈辞青的吩咐,演完了最后的那?一出独角戏……如今早已带着沈辞青走了。 去了什么地?方?不知道?。 去做什么了?不知道?。 茫茫人海,这要找到什么时候。系统愁得?泄气,连寝宫的地?砖也拱开看了个?遍,绒毛都耷拉下来。 沈不弃倒是半点?不急,顶着那?仙气、妖气缥缈的人身皮囊,掌心拢着一小团软乎乎的系统,饶有兴致地?闲庭信步、优哉游哉乱逛,东瞧西看。 又是一年深秋了。 此时日色已尽,月出星起,冰凉晚风飕飕往领子里钻,灌进去些湿漉漉的雾气。 系统毛球窝在沈不弃掌心,给他暖手,小声问:「那?些人看得?到我们?吗?」 「啊。」沈不弃摸摸它,丢下几枚铜板,顺手拈了块热烘烘、枣香四溢的红枣蒸糕,塞进绒毛里,「看不见。」 系统捧着蒸糕,立刻高兴了,整个?毛球埋进香甜软糯里咬了一大口,把喇叭堵得?模模糊糊:「唔唔……那?、那?精怪,妖魔,看得?到我们?吗?」 也看不见。 沈不弃轻轻摩挲下颌,原则上来说,他们?在这个?世界的任务、身份、甚至“存在”本身,都已经彻底注销,不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了。 系统:「……」 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买花里胡哨套装啊! 好看嘛,沈不弃对沉浸式体验多少有要求,总不能穿着一身西装逛市集、看花灯。 沈不弃又悄悄丢下几个?铜板,摸走一盏很好看的荷花灯,托着系统绒毛球放上去,轻轻一拨,玲珑剔透的荷花灯滴溜溜转起来。 粉光柔柔流转,映得?系统的绒毛都泛起霞色。 系统立刻没出息地?沉迷进了走马灯游戏:「啊啊我亮起来了!我也变粉了!这个?光纤有光点?!!」 沈不弃笑了下,撑着下颌,一下一下拨着那?粉盈盈的荷花灯陪它玩。 点?点?柔粉碎光,像是一小片缥缈又雀跃的云霞,在河畔的夜雾里兴高采烈转动?。 ……对岸。 一个?身量高大、面目寻常过眼即忘的男人,猝然转身,他的衣着低调,布料却绝非凡品,被他抱在怀里的人单薄瘦弱,柔软安静。 那?人有张漂亮到极点?、叫人绝挪不开眼的脸,被面纱隔着,浓长睫毛半掩着乌黑的眼瞳,身上是最轻薄柔软、最舒适的纯白丝绸。 像是喝醉了酒,不小心坠下九天的仙子。 他们?骑在一匹马上,白衣人被抱得?极为稳当?、极为舒服,依偎在那?沉默宽阔的胸肩里。 燕狩并没看见荷花灯。 他之所?以倏然驻马,是因为沈辞青仿佛动?了一下——这三年里,沈辞青从未有过任何反应。 燕狩想?。 青儿定然是累透了、乏透了。 燕狩做到了所?有他说过的事,带着沈辞青去四处玩,去跑马,去看灯,走出沈辞青这辈子也未曾离开的京城,往远走,一直走。 他们?攀山望月,白云在脚下流动?,山高得?举手可摘星辰。 他们?也去了塞外,尝了烧刀子。 燕狩用筷子沾了很少的一点?,小心翼翼、极轻极轻地?,碰在沈辞青冰凉淡白的舌尖上。 青儿若是醒着,一定要发脾气的,一定会像是被烫了舌头的坏脾气猫儿,大发雷霆,用漂亮到极点?的眼睛凶狠狠地?瞪他。 但如果燕狩不给他喝……沈辞青又一定大不服气,非要自己去尝。 沈辞青的脾气,一尝就只会是一大口,定然辣得?满眼泪水、痛不欲生,恼羞成怒了,还是要迁怒地?狠狠瞪燕狩——看吧。 沈辞青留给了燕狩很多手书,有很多,沈辞青写?了。 没寄给他。 毕竟皇帝也是不能随心所?欲的,要克勤克俭,为天下表率。 鸿雁很贵、快马花钱。 所?以这些手书到现在才落到燕狩的手上,沈辞青洋洋洒洒,写?得?很潦草,很随意:「看罢。」 「朕就是这样。」 「阿狩。」 沈辞青写?。 「朕的脾气坏,日子过得?不好了,拿你出气。」 「你与我……你我皆无错处,也无路可选,可朕生气,朕心里痛,郁愤难平,就偏要你日日夜夜陪朕痛,要你比朕更痛。」 「你是被朕卷进来的,朕挑了你,随便用些法子、略施手段,勾了你的心,朕不堪寂寞,所?以要拖个?人,陪朕坠入这逃不出的万丈红尘炼狱。」 沈辞青写?:「朕活着的时候……是不会同你承认这些的。」 「你看。」 「朕死?了,还在和你耍弄心机,朕知道?,你看这些东西,非但不会怨朕、恨朕……还会为朕难过,心痛,是也不是?」 「活着的时候,朕每每想?到这个?,就觉得?还可再熬几日。」 第182章 「朕盼着你回?来。」 那?笔触变得?轻快,字迹也变得?密集,落笔飘逸,却又仿佛藏着无尽的缥缈、空茫与虚妄。 「朕想?去看看天下,阿狩,带朕去罢,朕想?知道?,这‘天下’是多好的东西……阿狩,你若是哪一日烦了,就将朕烧了、埋了、丢去喂狗……行了,别瞪朕,朕就是说说过瘾,反正你也不会做的。」 「你只会抱着朕,亲朕,对朕掉那?没出息的眼泪。」 「阿狩,带着朕玩个?三年,你就走罢,到那?时,朕就真的放过你了。你无须觉得?愧对朕,到是应当?学着恨一恨朕,朕生来……就不知爱是何物,贺兰家是如此,皇室亦是,朕的血是冷的。」 「朕对你……既无执念,更无爱欲,挑中你,只是太寂寞了。」 「走罢,走罢。」 「阿狩。」 「莫对着死?人蹉跎。」 …… 燕狩不得?不承认沈辞青是天生的帝王,有本事,真有本事,他几乎要把这些破纸全都嚼碎吃了,他捧着绵软的、寂静的苍白躯壳,沈辞青猜得?一个?字都不差。 他太绝望、太疼痛,不是替自己,是替沈辞青。 他对着这些字句,也的确在掉泪,在死?死?抱着沈辞青。 “青儿。”燕狩终于学乖了,他明白了沈辞青的小小计谋,沙哑地?、悸栗颤抖着贴在冰凉耳廓边上。 逐字逐句地?问。 “最后这几张……也是你故意的。”他问,“是不是?” 沈辞青的躯壳被他精心养护得?很好,除了苍白,依旧柔软、依旧灵活,湛黑眸子空茫,透出一点?不染纤尘的无辜纯净。 燕狩说:“我不走。” “我不走,青儿。”燕狩哑声地?、咬牙切齿地?告诉他,“我是你舅舅。” 燕狩说:“我生来就是陪你的。” “生来就是陪你的。” 他去亲吻那?霜白口唇,看起来仿佛凶狠至极地?撬开咬合的齿关,又小心翼翼地?缠住冰凉的舌,他托着沈辞青的肩颈和后脑,含了一口烧刀子做报复。 他多盼着……沈辞青会被辣得?跳起来,狠狠瞪他。 多盼着。 没关系啊,青儿,没关系啊,这样燕狩就能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阿狩爱你。 阿狩对你是爱、是欲、是割舍不断,青儿。 他轻轻拨开那?些微乱的额发,望着空茫的眼睛,沈辞青的睫毛垂着,没有聚焦,没有反应,嘴微张着,任由他品尝、享用。 双肩松弛打开,向后仰落的手臂像是冷透身死?的鸟,坠在魔气深处,轻轻磨蹭。 从不懂情爱的年轻帝王,这么天真残忍地?留字条给他,塞在衣襟里:「好不好?」 「阿狩,朕赔偿你,身子交给你,好不好?」 …… 他们?就这样过了三年。 燕狩日日剐筋剖脉,洗去自己的魔气,装作最普通不过的凡人,带着沈辞青看他的天下。 其实还有纸条。 沈辞青这人……又坏脾气,又像聪明到惹人哭笑不得?到极点?、喜欢疼爱到极点?的小孩子。 轻轻一碰就浑身上下掉小纸条。 沈辞青在纸条上一本正经同他讲,自己是天上的神仙,闯了祸被轰下来历劫的,有好多世呢。 这只是一世而已,缘分?尽了,就要回?天上去了。 燕狩本来是不信的,他这三年里闹过地?府、上过天宫,能找的仙家名录翻了个?遍,没有沈辞青的名字,没有—— 可如今他怀中的青儿忽然有了反应。 像是……忽然,重新被提起了那?看不见的丝线,开始慢吞吞地?、生疏固执行动?的玉偶。 玉偶险些从马上跌下去。 燕狩立刻散去了那?魔气化?成的马,牢牢捧着这躯壳空壳,惶急到喉咙嘶哑:“青儿——青儿?” 玉偶本来定定看着河对岸,听见互换,慢慢回?眸,仿佛“望”了他一眼。 燕狩死?死?钳握住那?只手,不肯松开,激切起来:“青儿!” 玉偶张了几次口,仿佛慢慢回?忆起怎么说话:“要……走了。” “……回?……” “天上……去。” 玉偶没有表情地?、木然地?,念他的名字:“阿……狩……” 系统作证这句话本来是“阿狩,再会”——但燕狩似乎把“阿狩”这两个?字和“抱”的意思?混在一起了,燕狩不顾一切地?,像个?最绝望、最无力的凡人,死?死?抱着他,困兽般喘息,滚烫眼泪落在玉偶身上。 “青儿!”燕狩的嗓音嘶哑透了,“回?去,舅舅送你回?去——可你不能就这么走!” “你不能……不能觉得?自己闯了祸,就要走。” 燕狩死?死?盯着那?双眼睛:“舅舅还没说,不是你的错,不怪青儿,从来就不怪……听见了吗?你没错!没错!!” “你太痛了,太苦了,你要找个?人陪你……这如何怪得?你?!你不会爱,是你不想?会的吗?!” “太后教过你吗,那?些该死?的——之乎者也的老腐儒教过你吗?” “你生下来就被折磨……就被所?有人往祭坛上推,他们?要让你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一个?马上就要掉下去……马上就要摔进万丈深渊的人!他想?活,想?开心,他痛狠了,痛得?实在受不住了,他想?这世道?烂透了,他狠狠发脾气,不行吗?!捞到什么就死?死?抓住什么……不行吗!?” “这难道?是你的错吗?!?” …… 系统听见沈不弃轻轻「啊」了一声。 单手支颌,刚刚还拨着荷花灯玩、如今随意操控着那?玉偶的右手稍微停顿了下,在看不见的丝线上轻轻地?、若有所?思?地?绕了绕。 沈不弃和系统讨论?:「这人说话很好听。」 系统:「……」 「我过去一趟。」沈不弃起身,放下系统客串的暖手宝,把二十盏因为好看乱买的荷花灯也郑重托付给系统,「坚持住,别被冲跑了。」 系统一个?球死?死?抱住随风摇晃的柳条,并拽着一长串顺水飘荡的荷花灯:「啊???」 沈不弃这人心很软的。 …… 所?以沈辞青在燕狩的怀里醒了。 是沈辞青,是,燕狩一眼就知道?,即使那?双眼睛微微弯着,不再是摄人心魄的纯黑,却也不是蒙着雾翳……是几乎无法辨认的颜色。 似乎是某种包容性极强的灰,柔和得?难以名状。 映着什么,就是什么。 “燕狩。”沈辞青轻声开口,他身上那?璀璨的、流霞似的仙气刺得?妖魔剧痛,所?以沈辞青后退。 那?只手被燕狩死?死?握住。 燕狩不知疼似的,一双眼定定地?、眨也不眨地?深深看着他,他们?几乎无法靠近,仙魔天然相斥。 沈辞青微微笑了下,很温和、很澄澈宁静的笑,透着暖意,不再是被恨意浸透扭曲、阴鸷难平的少年帝王:“我……回?来看看你。” “别伤心了。”沈辞青柔声说,“我好好的。” 燕狩因为这句话失控地?抬了下嘴角,眼睛里放出太久不曾有过的灿亮光芒,他迫不及待伸手,想?去摸摸沈辞青的脸,可做不到。 无形的斥力将他们?隔开。 “会疼的。”沈辞青轻声说,垂下睫毛,“我招惹了你,却也送了你一场机缘……” 他缓声说着,嗓音清冷疏离,纯净的仙光在周身流转,碰到魔气,就嗤地?冒起青烟。 “你只需勤奋修炼……自然有脱胎换骨、位列仙班之日。” “阿狩。” 他说:“我走了,如今放你……” 燕狩抱住了他。 沈辞青仿佛全无防备地?一怔,睫毛轻轻颤了下,慢慢抬起。 燕狩将魔气死?死?收敛,全然不肯伤他,只是迫切地?、拼尽全力地?,违逆天地?不顾一切地?抱着他,铁箍似的双臂发着抖,哑声问:“青儿……你没事了,是不是?” “不痛了是不是?” “再也不会痛了是不是?!” “你是神仙,那?伤一定没事了,对不对?!你让舅舅看看,求求你了,好青儿……舅舅只看一眼!听话,只看……” 剩下的话被怀抱打断。 所?有的答案都在那?两条手臂里——沈辞青抱住他,完全健康的力道?,没有病痛、没有毒伤,清透的冲力让他们?的衣袂都飘飞起来。 沈辞青低头,迟疑着、生疏地?,轻轻埋在他颈间。 燕狩不停抚摸那?漆黑柔顺的头发,它们?变得?凉而滑,叫人爱不释手,像黝黑泛亮的锦缎。 “我不会爱人,燕狩。”沈辞青小声说,“但你陪了我这么久,我可以再给你亲一下。” 第183章 燕狩哑然地?轻轻笑了下。 沈辞青闭上眼睛。 睫毛尖还在微微颤动?,明明装成那?万千风月都经惯了的少年帝王,醉极无聊要人陪伴时,亲得?那?般从容、那?般老练、那?般游刃有余的。 沈辞青这么等了很久……很久,久到那?有点?不耐烦的天性又要发作,睁开眼睛要发脾气,那?轻柔的吻却落在眉心。 “青儿……上仙。”燕狩低声问,这“上仙”不像疏离,倒淬炼出再不掩饰的热切赤忱,他把那?染了三年人间烟火、装着无数零碎小玩意儿的百宝囊取出来,轻轻放在沈辞青修长冰凉的掌心。 “妖魔要成仙,要多久岁月?” 沈辞青眉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下:“千年……万年。” 燕狩却毫不迟疑点?头:“好!那?千万年后,我来寻你。” “你不必等我,青儿,你过你的日子,你要逍遥,你要快活,若是遇着喜欢的人,就尽管去喜欢,去纵情,痛痛快快地?活。” 燕狩定定看着他:“千万年后,我再来追你,那?是我的事了……你明白吗?” 望着他的灰眼睛温柔、剔透、看起来不明白。 不明白就不明白。 燕狩朝他笑了,望着那?双眼睛,那?双有时黑得?摄人心魄、有时灰得?惑人沉沦,仿佛永远也无法被红尘俗念真正浸透穿过,却又最叫人魂牵梦萦的眼睛。 燕狩说:“再会。” 这话好懂,那?双眼睛轻轻笑了,身形渐渐缥缈,却又忽地?不知从哪儿摸来片绿莹莹的叶子,屈指一弹,砸在他身上。 燕狩猝不及防吃痛,喊着“好啊”,作势要追,那?清隽若月华、灿白如初雪的身影咻地?不见了。 燕狩大笑起来,他笑得?肚子痛,不停抹脸,满手是水汽,是什么?罢了,不管了,去修炼。 燕狩决定去找个?洞府。 他把那?片叶子轻轻放入口中,吞下去,有什么扎根生长,贴伏着经脉静静蔓延。 怕什么呢?须臾罢了。 不过千年万年。 ----------------------- 作者有话说:这个世界结束啦!! 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97章 世界五预告 这次其实也是个沈部?长早期的任务, 叫沈陷。 是那种掌控欲超强、偏执入骨、情感障碍的强制爱斯文败类beta攻,受当然宁死不从,于?是纠缠多年……直到攻查出白?血病, 又倒霉破产,外面还有死对头无?数。 算了, 放过彼此,到此为止吧。 隐瞒着病情,但已经相?当病弱, 决定?放松心情、带着遗愿清单潇洒一番的攻终于?发现。 ……外面的野alpha、beta、omega们真香啊。 / 挑花了眼。 截止到生?病的第三个星期, 攻已经收到第五份包吃包住自带豪华别墅、他躺平享受就好、对方会自己动的包养协议了。 攻坐了游轮, 玩了海岛,收了一大堆名?贵珠宝钻石漂亮衣服,被邀请星际旅行了八趟……终于?消停了, 舒舒服服躺在死对头的真皮沙发上。 被珍而重之地摘掉金丝眼镜,细细亲吻,轻轻叹气?。 唯一想不明白?的, 是之前那个宁死不屈, 视他如洪水猛兽,如今已经被帝国?皇室寻回, 正式公开?, 成?了正统继承人的omega主角——不去追寻自由、尊严、人生?的意义,追着他跑干什么呢? ----------------------- 作者有话说:这个世界应该是万人迷纯宠[撒花]很轻松! 第98章 怪胎 系统这?次早早就到了。 特?别早, 比医院的检查结果?还先到——系统找了沈不弃好几圈,本来的地址没人了,每幢别墅、每个庄园都大门紧闭, 上面还贴了封条。 联邦银行贴上去的,沈陷破产了。 是那?种?剧情杀的倒霉破产, 沈氏集团本来有?条被评估为极度低风险的稀薄星际尘埃带航线,安全、稳定、死寂了七八万年。 偏偏就在集团旗下几乎主力运输舰穿行的时?候,毫无预兆地遭遇恐怖规模的狂暴能量爆发。 简单来说, 就是星际版本的……死火山群忽然抽风复活、集体爆发, 一切都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保险公司比他还先果?断破产跑路了。 舰队覆灭、核心资产被毁、天?文数字的货物赔偿……那?个叫对手恨得牙痒痒、又忌惮如蛇蝎, 聪明到令人后背发凉的冷血商界暴君沈陷,一夕之间,失去了他曾经呼风唤雨的庞大帝国。 甚至因为无法履行赔偿, 差一点就被送进?暗无天?日、恶名昭著的星际重刑犯监狱。 “啊。”沈不弃和系统分享他的打?折草莓香精小?蛋糕,“已经进?去过了。” 还纹了个纹身,沈不弃展示自己的手腕, 6969696969号, 他和后面排队的人换了好几次位置,卡着点被关进?去的。 系统还以为那?是个它没看懂的后现代?艺术咬尾蛇图案:「…………」 这?个世界的清算速度这?么快的吗?? 的确有?这?个因素, 不过还有?些别的场外话——沈不弃看了剧本, 他作为沈陷“包养”、“囚禁”、“强取豪夺”了整整七年的那?个配偶,似乎有?些来头。 被他关在家里的人叫季凌升,是个如今还算火的演员,这?本书的主角。 帝国皇室丢了二十多年的独苗。 两个人是大学起纠缠在一块儿的,那?时?候季凌升还是个父母双亡、靠勤工俭学挣生活费的孤儿,一个还未分化,却已经因为特?质鲜明、长得不错, 悄然吸引无数贪婪觊觎目光的潜在omega。 沈陷和季凌升同岁,比季凌升高一个年级,早在初次分化期就做过检查了,什么都没变,是beta。 无趣的、迟钝的、对社会性?信息素近乎完全麻木的beta。 在一次校园话剧汇演上,沈陷一眼看中了季凌升。 沈陷有?钱,很?有?钱。 他的家族留下了一大笔遗产,够他随便挥霍,沈陷又在商业上极有?天?赋,大学还没毕业,已经让这?笔资产在他手里滚雪球般膨胀,翻了好几番。 唯独有?个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沈陷有?情感障碍。 「怪胎」。 厌恶他的人、畏惧他的人,背地里这?么窸窸窣窣议论他,沈陷像是听不到,可能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在意?。 他很?满意?季凌升。 恰好那?时?候,季凌升正?面临二次分化的关键期,信息素极不稳定,抚养季凌升长大的老婆婆又生了重病,季凌升急需一大笔钱……走投无路,接过了沈陷递过来的“橄榄枝”。 沈陷不仅帮他付清了医药费,还动用资源,调来专业团队,让季凌升平稳顺利地度过了omega的分化高危期。 在这?之后,沈陷又亲自操刀,挑选了顶尖的制作团队,为季凌升“量身定制”了一个小?成本文艺片男一号的角色。 季凌升以此一炮而红,拿了最佳新人奖。 ……从此。 季凌升就被锁在了沈陷那?座只为私人欣赏而存在的金笼子?里。 他只能演沈陷喜欢看的东西,只能接符合沈陷的审美、沈陷认为“有?价值”的角色。曾经有?份叫他魂牵梦萦、渴望至极的邀约,只差面试,那?剧本放在沈陷桌上……沈陷拿起来翻了翻。 皱了皱眉。 “这?个很?吵。”沈陷微微蹙眉,像丢一张废纸一样把它撇开,“我不喜欢。” 季凌升站在书房的红木桌对面,沉默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沈陷掏出一份“他喜欢”的大制作剧本——又是黑暗、压抑、叫人喘不过气?又无法挣脱的宿命悲剧,沈陷觉得他很?适合这?个。 “这?个,下周开拍,附近有?旅游区。” 沈陷仰着头,十指交叉着抵在下颌,期待问他:“我申请私人飞艇航线,送你?去好不好?” 季凌升沉默着,攥紧那?两份剧本,慢慢走回那?间奢华的囚室,把沈陷不喜欢的那?份一点一点塞进?碎纸机。 ……沈陷对季凌升“很?好”。 外人看来,他们和最普通的情侣一样约会、散步、共进?晚餐,沈陷会模仿其他人送他礼物,带他出去旅行,出手与其说是阔绰大方,不如说是根本就没有?和金钱相关的数字概念。 沈陷做这?些,并非出于什么更复杂的缘由,只是因为身边人都这?么做,他也好奇、想?学——沈陷甚至也按照听说的,尝试过几次“身体交流”。 实在不喜欢。 季凌升冷冰冰的心如死灰像块木头,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完全没有?配合的意?思,宁肯长期不顾身体地使用omega强效抑制剂……这?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沈陷似乎也的确并没有这种需求。 把季凌升留在身边,是因为季凌升是个不错的omega,沈陷觉得他需要一个和其他人差不多的伴侣——尝试身体交流无果,大概因为他是个beta吧。 第184章 沈陷这?么猜测,大概只有?alpha和omega会在信息素的天生吸引下,产生热情、喜怒哀乐、鲜明到吵闹的情绪,出现那方面的冲动? 只有?alpha和omega会在那?极端的、深扯牵扯的、钻入胸口点燃骨髓的情绪里,体验到他们所谓“活着的感觉”。 beta应该是没有?的。 沈不弃捏着塑料小?叉子?,好奇地戳了戳快变成褐色的干瘪草莓,挤上去一大坨人工香精和廉价代?糖调出的劣质亮粉色营养膏。 系统扑过去死死抱住叉子?:「不要什么都吃啊!!!」 也不能太有?体验精神了吧!!! 系统几乎在这?东西里看到了一整套元素周期表,火速夺走,自掏腰包在商城里给他买了海鲜味的速食杯面,火烧火燎地四处找热水。 他们现在是在公园里,系统找了一大圈,只有?一个标着「净化工业废水」的水龙头。 沈不弃好心地帮它研究过了:“干净水源在庇护所,要十个贡献点接一次。” 庇护所要一百贡献点住一晚。 系统满怀希望:「好的好的,贡献点我们肯定有?的吧?你?有?多少?」 沈不弃:“负七十六亿三千八百二十四万零三十。” 系统:「…………」那?为什么这?么骄傲啊!!! 赔不起货款嘛,沈不弃给系统看小?巧精致的电子?脚铐,现在是在清算期,他的一切财产都被冻结,会依次挂牌拍卖,直接用来赔偿债权人的损失。 清算过程大概要三到五个月,在清算结束之前,贡献点不会刷新,所以他也不能去住庇护所。 沈不弃已经挑好喜欢的公园长凳了。 系统看着非常期待、干劲十足、裹着喜欢的橙红色小?毯子?盘腿坐在飕飕冷风里的沈部长:「……」 天?要下雨了。 也可能是雨夹雪,或者就是雪。星际世界没有?“春夏秋冬”的传统概念,硬要找个参考的话,他们这?地方倒是要进?极夜了。 接下来的白昼会变得很?短,只有?几个小?时?,黑夜很?长,很?长。 系统提醒了沈不弃:“啊。” 极夜期是在今晚十二点正?式开始,沈不弃想?起来,他的别墅拍卖也是在今晚,得打?个电话。 …… 《致爱丽丝》突兀撕裂了别墅寂静的空气?。 是沈不弃自己弹、自己录的,这?世界自然没有?地球的经典钢琴曲,沈不弃懒得买全曲,十五秒的试听版已经够录个来电彩铃了。 季凌升站在死寂、空旷、黑黢黢的客厅中央。 他像是被这?声音惊醒,重重打?了个激灵,不自知地快步走向那?台他一度想?暗地里破坏、拆碎的通讯器,红外线扫描到他的虹膜,屏幕亮起。 季凌升其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 那?个令他错愕、震撼、一度坚信是弄错了的秘密消息,仍旧在他心头盘旋,他不再是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居然成了帝国丢失的皇子?。 那?些人说他该回家了。 屏幕里跳出沈陷的脸——这?个突然就消失了整整一个星期、音讯全无的冷血怪胎,画面模糊晃动,背景风声嘈杂,信号似乎也并不稳定。 沈陷像是坐在某片糟糕至极的晦暗阴影里。 季凌升当然知道那?场宇宙爆炸,知道沈陷破产了,每个电视台的新闻都是这?个。他看着沈陷,那?张出众过头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几缕被冷汗打?湿的额发,凌乱地贴在沈陷额头,沈陷的眼下有?浓重异常的鸦影,仿佛已经很?久没合过眼,眼窝深陷,颧骨分明,衬得鼻梁和眉峰更深了……最让季凌升心头仿佛被猛然一刺的,是模糊画面里的那?双眼睛。 那?双剔透的、酒红色的眼睛,竟然盛满了某种?离谱的、可怜兮兮的茫然,一眨不眨望着他。 季凌升重重打?了个激灵,逼自己醒过来。 他重重咬着舌尖,狠狠鄙夷、惩罚自己,驱散了那?点荒谬至极的悸动,剧烈的羞耻感灼烧起来——开什么玩笑?这?是个偏执的斯文败类控制狂。 沈陷关了他七年! “沈总。”季凌升盯着屏幕,声线绷得很?紧,透出不加掩饰的冰冷讥诮,“走投无路了,感觉怎么样?” ……在那?一瞬间,沈陷居然露出了茫然错愕、费解的受伤神情。 仿佛完全不明白季凌升为什么会这?么说话。 但也只是一瞬,沈陷皱了皱眉,像是极快地在脑中罗列证据、检索分析、自顾自想?明白了什么,轻轻扯了下嘴角:“……啊。” 沈陷说:“还好。” 沈陷的语气?有?了变化,下颌微微抬起,似乎有?什么悄然流逝,奇妙地恢复了季凌升最熟悉的平静淡漠。 那?个虚弱的、狼狈的、仿佛在外面受了天?大委屈,只想?回家寻求一丝慰藉的影子?……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消失得无影无踪。 季凌升却像是被什么莫名的东西攫住了喉咙。 他紧皱着眉,向前迈了一步,走向那?张脸:“你?在哪?告诉我开门的密码,我去接你?。” 沈陷垂着视线,似乎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被他打?扰,不得不暂时?中断思绪:“嗯?” 他想?了想?季凌升刚才说的话,找了找关键词。 ……开门。 开啊。 沈陷顺着这?个思路,点了下头,语气?平淡:“你?开门,自己走吧,这?个别墅要卖了。” 季凌升几乎觉得荒唐——沈陷在说什么?!他自己要是能打?得开门,他还会留在这?鬼地方吗?他是沈陷关在这?里面的玩物、收藏品,除非沈陷带他出去,亲自送他去剧组……他怎么可能出得去?! 季凌升几乎是发泄般地用力把拇指按在那?个冷冰冰的指纹识别器上,给他看,接着。 嘀—— 清脆、明确,甚至带点欢快的电子?解锁音猝然响起。 门廊的柔和温暖灯光渐次亮起,暖融融罩在季凌升僵硬的、茫然的脸上,他愣在原地,僵硬转动脖子?,看向屏幕里沈陷的脸。 “什么……时?候?” 季凌升恍惚着,难以置信地,吃力地哑声问。 屏幕里的沈陷又一次被他打?扰,不得不中断神游,皱了皱眉:“指纹锁就坏了一次,修好了啊。” 沈陷问:“你?自己没出去过吗?” 季凌升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沈陷忽然又被一阵风激得呛咳起来,胸腔里溢出叫人心焦的回响,每一声都像是要呛出血。 他裹着那?条精薄的破毯子?,脊背咳嗽得不停颤动,不得不用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攥着手机的手也再使不上丝毫力气?,手机脱手掉在地上。 画面猝然旋转,朝向铁灰色的天?空。 “……沈陷!”季凌升忽然焦灼起来,这?焦灼灭顶,他扑向屏幕,用力拍打?,仿佛这?样就能把人从屏幕里揪出来,“你?在哪,给我地址,我现在就去接你?!” 离太远了,手机掉在地上,夜风呼啸,沈陷听不见他的话。 倒是有?一双腿迈入屏幕,同样穿着高档西裤,和四周的环境格格不入。 是专程来找人的。 人影高挑健硕、体魄强健,有?alpha特?有?的肌肉贲张,衬衫被绷得很?紧,那?人半跪下来,手臂温柔而有?力地揽住腿弯,挡住冷风,把那?咳得发抖的清瘦影子?仔细地、小?心地轻轻抱起来。 “出狱了怎么乱跑。”那?人嗓音低沉,语调却很?柔和,“不是说好了,我来接你?,带你?去游轮散心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红心][红心]!![让我康康] 第99章 被那样践踏 季凌升的瞳孔重重收缩。 他认得这个声音。 低沉的、穿透力极强的alpha质感唤起的不仅仅是omega的本能忌惮, 职业生涯的初期,季凌升几乎是完全?笼罩在?这道声音的阴影之下。 楚聿鸣。 那个不过是因为当初的沈陷轻描淡写、随意?吩咐交代的几句话,就险些?被封杀到退圈的alpha影帝。 ……仿佛有冰冷的机械手攫住了季凌升的喉咙。 刚出道的时候, 季凌升这么个一文不名的新人?,因为沈陷的“安排”, 居然和楚聿鸣这个级别?的影帝搭上了戏,为了给足沈陷面子,制片方甚至自作聪明, 连番位也排得相当晦暗不明。 季凌升的确因此被楚聿鸣的粉丝集火过。 从此以后, 两边就微妙地成了“对家”, 楚聿鸣背后的力量有意?无意?,总对季凌升有所排斥压制。 那段日子的确苦不堪言,资源, 话题,曝光度,甚至是片场那些?众星捧月的周全?殷勤……都理所当然地被这位强势的前辈掠夺一空。 第185章 沈陷听说季凌升挨欺负了。 那时的沈陷, 还只?是刚刚涉足娱乐投资, 不懂得这个圈子里盘根错节的潜规则,只?是看到楚聿鸣风头无两, 而自己?的omega委屈、黯淡、闷闷不乐。 沈陷从季凌升那里问不出, 于是学着上网刷娱乐论坛,对比分析。 结论:楚聿鸣欺负了他的omega。 于是,沈氏集团这艘商业母舰的庞大阴影,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碾向了当时风头正盛的楚聿鸣——其实也不过是随口的几句交代、几个电话。 楚聿鸣就从山巅跌了下来,代言被撤、主演换人?、本来定?好的活动?也莫名取消……那段时间,圈子里甚至没人?敢碰这么个惹了沈氏的倒霉蛋,人?人?避之不及, 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火烧身。 季凌升还记得那天。 沈陷把这当成“礼物”——连同厚厚的一份项目书,他从楚聿鸣那里帮忙“抢”来的顶级资源邀约,一并放在?季凌升面前。 沈陷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平时过于冷冽、像是高高在?上不可触及的酒红色眼瞳亮得惊人?。 他双手撑着真皮座椅的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甚至带着点难得孩子气的轻轻摇晃,仰起脸看着季凌升,仿佛在?等待表扬或是一个惊喜的笑容。 季凌升第一次失控,他重重推开这些?东西,几乎是低吼:“我不想要这些?!不需要你毁掉别?人?来给我铺路!沈陷!你这样……算什么?!我不稀罕你的‘关?、照’!” 书房里就这么陷入了鸦雀无声的死寂。 季凌升浑身冰冷,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屏住呼吸,垂着视线,等待沈陷的回应……他以为,会是什么相当严厉的惩罚,或者是把他禁足。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沈陷只?是定?定?看着他,过了一会儿,那双酒红色眼睛里的亮光消失,沈陷“哦”了一声,显然还不太能理解地轻轻歪了下头,但?还是拿起电话。 “……都撤回来吧。”沈陷对秘书说,“停掉,不做了,他不要。” 沈陷甚至把那些?抢来的资源也都还了回去,还多赠送了几个,本来是准备给季凌升当礼物的。 反正季凌升不要。 沈陷还问了助理“道歉的常规流程”,亲自请楚聿鸣在?帝星最高档的云顶餐厅吃了顿饭,送了一束价值相当不菲、品味相当卓绝的道歉花束。 圈子里那些?惯常捧高踩低、见风使舵,刚对着楚聿鸣落井下石的人?大跌眼镜。 沈陷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在?后来处理其他文件的时候,对着光屏,忽然很低声地、带着点不高兴地嘀咕了一句,像是抱怨:“不想要的话……讲清楚不就好了。” 季凌升当时无法理解这句话,当时的他以为这只?是沈陷又一句神经质的自言自语,沈陷看起来并不在?乎那些?争执,他不觉得沈陷会在?意?那么久。 到目前为止,季凌升也还依然没法理解这句话,他从来弄不清沈陷在?想什么。 经历了这场风波,楚聿鸣反而不再执着于流量和虚名,也换掉了过去的那个团队,潜心埋头发?展……短短几年时间,这个曾经的alpha影帝就淬火重生,成了影、视、歌三栖的新晋天王。 后来,在?几次活动?和宴会场上,季凌升也遇见过楚聿鸣。 对方看他的视线冰冷晦暗,无法辨别?出任何明确含义,在?更深处,却又似乎死死压制着某种极具侵略性的灼热……冲着谁? 冲着谁?? 季凌升想不通,但?的确有一次,在?某个私人?聚会上,不知谁或恭维、或嘲讽、或隐隐羞辱地对着他提:“沈总最近……” 只?是听见这个名字,不远处的楚聿鸣,那个对嗓子极为谨慎、从不让任何人?经手的随身保温杯,“砰”地一声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记忆里的寒气猝然狠狠扎醒了季凌升。 沈陷落在?楚聿鸣手里了。 是因为他——沈陷结结实实、彻彻底底地惹了楚聿鸣,这种事?在?当初执掌庞大商业帝国的沈陷面前,简直渺小得不堪一提。 可现在?反过来了! 沈陷破产了,欠了天价债务,这些?天不知失踪去了什么地方……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沈陷像是生了病,被风吹着都能打晃的清瘦身体裹着条破毯子,居然就这么落到了楚聿鸣手里! 沈陷会死的! 季凌升控制不住地大步走?向玄关?,抓起挂在?衣帽架上的大衣,囫囵套在?自己?身上。 巨大的不安和恐慌,淹没了理智,也淹没了所有怨恨、愤懑、不合时宜的匪夷所思?,他全?然顾不上什么仪容形象、会不会被偷拍。 楚聿鸣不是善茬,他的家族在?黑-道地位极高,本人?是不继承家业的二少爷,鞋底却也沾着血。 季凌升扑回那个通讯屏幕前,冰冷的手指重重敲打、滑动?、快速破解密码,拉出后台定?位,他的确私下隐藏了沈陷完全?不知道的能力,但?他没想到这些?“本事?”第一次被使用……居然不是用来逃脱和报复沈陷。 他疯狂地不停搜索,侵入卫星,锁定?那个信号的来源,用一切手段定?位沈陷此刻的位置。 沈陷可以被任何人?报复……不能是楚聿鸣。 如?果不是因为季凌升,沈陷不会去招惹楚聿鸣,季凌升无法承受这份负罪感,会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手居然在?可笑地发?抖,季凌升的呼吸急促,喉咙干涩,颈后腺体因为高度紧张而刺痛,他撕开一张抑制贴用力按实,无意?识瞄了一眼那个屏幕……然后怔住。 屏幕因角度而剧烈晃动?,手机被一只?戴着纯黑皮质手套的手轻轻拾起,物归原主。 沈陷把它握在?手里。 所以镜头也就似乎是巧合地转了回来。 清晰过头的画面里,路灯的光芒下,楚聿鸣垂着头,深深地、专注地看着怀里的人?,用身体替沈陷挡着风,脱下那件昂贵挺括的高定?羊绒大衣,仔细把沈陷包裹进去。 楚聿鸣抬起手,轻轻拨开沈陷被冷汗濡湿的凌乱额发?,用掌心仔细擦拭那层湿漉,打着圈暖化冰凉,力道轻柔小心到了极点。 画面晃动?,手机被沈陷攥在?手里,沈陷被楚聿鸣抱回保姆车,轻轻安置在?后座,暖风调到最高。 “不舒服吗?”楚聿鸣叹了口气,语气居然有季凌升从未听过的纵容,透着无奈的熟稔,“是不是又乱喝工业废水了,说过的吧?那个水龙头不能喝……来,张嘴。” 季凌升错愕,全?然不可理喻,瞳孔收缩。 楚聿鸣那个从不离身、任何人?都不能碰的保温杯,被他亲手拧开杯盖,倒出小半杯润喉茶。 他把这小半杯盖的润喉茶凑在?沈陷唇边,低声哄着沈陷喝一点,语气不是对外的冰冷傲慢,反而轻缓、柔和,透出某种叫人?毛骨悚然的、无法理解的低沉关?切。 至少季凌升觉得无法理解、毛骨悚然——楚聿鸣当初被沈陷那样践踏尊严,几乎是踩在?地上玩弄。 楚聿鸣一辈子也从未像那样狼狈过,甚至连他那个家族,也拿他当弃子,当赔礼,丢在?那里弃如?敝履,陪着笑给沈陷随意?处置。 alpha从来都是一类自尊心极强、宁死不堪受辱的生物。 所以现在?这又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圈套吗?! 是更残忍、更冰冷的扭曲阴谋,藏在?这份虚情假意?之下?还是为了别?的,楚聿鸣要放松沈陷的提防心,然后彻底毁了这个人?…… 强烈的不安、患得患失的隐蔽惶恐,都被更荒谬的古怪诧异潮水般盖了过去。 沈陷不太想喝这种闪烁着诡异光泽、怎么看都像毒药的“特质润喉茶”,被身边的alpha柔声哄了半天,极不情愿地伸出舌尖,飞快沾了一下。 自然什么味也没尝出来。 楚聿鸣失笑,他用拇指轻轻揉捏沈陷的脖颈,放松那里的肌肉,声音依旧低醇柔和:“放心啊,甜的……喝了先?暖暖,润润喉咙。” “难受得很厉害?我们先?不去游轮了,太闹,别?担心,我叫私人?医生来。” 楚聿鸣调整了下扶着沈陷的姿势,几乎让沈陷靠在?了自己?身上,他轻轻摸着沈陷的头发?,发?现那个手机依然亮着屏幕、在?“通话中”,就轻轻抽-出来看了看。 沈陷还在?盯着那小半杯色香味俱全?的疑似毒药,试图靠这样分析出它的成分,对手机暂时没什么兴趣,并不介意?他拿走?。 季凌升径直迎上了楚聿鸣的眼睛。 顶级alpha眼中那种隐蔽的渴望与炽热……餍足地消失了,对他只?剩漠然,瞥了一眼,就去点挂断。 屏幕先?暗下去,声音不知怎么迟了几秒才消失,细微响动?,窸窸窣窣,是沈陷被温热怀抱裹住了。 第186章 沈陷和季凌升的拥抱体验并不好,季凌升根本不想抱他,很漠然、很被动,两只手永远垂在身边,硬邦邦冷冰冰……所以沈陷觉得拥抱很无聊,认为自己根本不喜欢拥抱。 屏幕一片黑暗。 黑暗里,沈陷不满意地低声咕哝了几句。 “不喜欢这样抱?不舒服?”楚聿鸣的声音低沉柔和,“没关系,那我们换一换……抱松点?这样好些吗?” 沈陷咳嗽了几声,动了动,还是不舒服。 沈陷还不喜欢车里的花。 于是紧接着,是花被毫不犹豫丢弃的声响。 “先回家,私人医生马上到。”楚聿鸣柔声说,“歇一下……闭上眼睛,靠着我。” “像这样乖乖休息。” “很快……就不难受了。”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00章 那束花很大的 系统严格、彻底、仔仔细细地分析了十遍那个润喉茶的成分。 就是润喉茶。 味道甚至也完全算不上差, 有轻微的药香气,还有甘蔗的清甜。 除了光泽的确诡异了点、颜色的确复杂了点、给沈陷喝这杯茶的人身份的确过分微妙了点。 ……楚聿鸣。 过分微妙了。 毕竟不论怎么说,楚聿鸣在被沈陷随手碾压跌入谷底之前, 都过得顺风顺水、毫无坎坷,那一遭封杀的时间虽然不长, 却也的确叫他吃尽了苦头,尝够了人情冷暖。 楚聿鸣又从来都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善茬,上个不知死活、往他喝的水里下药的蠢货, 现在还躺在星际医院的维生舱里不省人事呢。 系统实在忍不住, 偷偷在意识里戳了戳沈不弃:「还发生过什么比较特别的事, 让楚聿鸣回心转意吗?」 总不能就因为吃饭和送花吧? 沈不弃裹着他的橙红色小毯子,慢吞吞动了动,把半张脸埋进去, 鼻尖轻轻蹭了蹭毯子粗糙脱线的边缘:「那束花很大的。」 饭也是一大桌子,很丰盛。 够十个人吃。 系统:「……」那也不行吧! 再说系统也去看那段剧情记录了,就连请客吃饭、送道歉花束, 其实也是因为季凌升——沈陷本人完全没有过“我做错了”这个概念。 那天阳光不错, 沈陷本来想找季凌升一起去海滩度假,他看别的alpha和omega都度假。 但季凌升在打电话。 跟他“志同道合的朋友”, 情绪很激动, 还在不依不饶说那件事。 至少沈陷眼里,这是不依不饶。 他明明都已经停止封杀、资源也还回去了,但季凌升还在背地里说他“霸道”、“疯了”,“仗着有钱有势把别人的前途当玩具”……季凌升很因为这件事愧疚,抬不起头。 季凌升说,这样太过分了,楚聿鸣明明也是凭自己的努力上去的。 沈陷这样简直恐怖…… 电话那头的声音还在继续, 季凌升却猝然停住话头,攥着手机,整个人僵住。 沈陷的脚步也停在玻璃门外。 那天的沈陷,穿了一身柔软宽松的仙人掌图案家居服,踩着小黄鸭造型棉拖,阳光把他微乱的短发照得毛绒绒,天生苍白过头的皮肤像是快要透明了,剔透的酒红色眼睛平静无波。 和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这一身也是沈陷在网上搜索学习的,他本来是想搜私-密-情-趣类型,但中途被一双小黄鸭拖鞋吸引,效果于是有了些变化。 这一套别出心裁的衣服造型,显然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下,被季凌升察觉和关注到。 ……沈陷的日常极为规律,从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书房。 今天是因为太阳很好。 沈陷抬头,发现太阳暖融融地洒在皮肤上,他放下电脑,在这种念头里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来找季凌升去度假……不过现在算了。 沈陷不想去了。 沈陷发现自己在不高兴。 于是他做了点事来小小报复——季凌升很快就惊恐地发现,在这幢别墅里,他的一切通讯设备都被强行入侵,设置了单向的静音屏蔽。 他依然可以收邮件、上网、看新闻,只是不能再播出任何语音和视频通话了。 这次报复行动持续了26个小时零三分钟。 沈陷终于弄清楚了,这种时候原来还要道歉。 于是,他认真研究了流程,然后一本正经地去和季凌升告知:“我去请楚聿鸣吃饭,送花。” 他看别的alpha和omega做这种事都是要“报备”的。 季凌升当时的反应却古怪——沈陷明明是做了他需要自己去做的事,可季凌升居然还不高兴,那表情除了愣怔的、难以掩饰的惊愕,还有某种微妙的……隐隐慌乱。 “你——你去?” 季凌升的语气忽然变得僵硬,有些奇怪:“我……我去吧。” 他居然没因为沈陷对他的越界限制而愤怒、不满,反倒盯着一身休闲装的沈陷,神情变得有些微妙,下意识起身想阻拦。 “这件事……毕竟是因为我。” 季凌升吃力地说:“你……不是圈子里的人,很多规矩……潜规则,你不了解……” 沈陷觉得不要紧:“哦,那我多送点花。” 那顿饭吃得出乎意料的顺利。 没有争执,没有冷场,没有任何不快。 沈陷和楚聿鸣相谈甚欢,照片被狗仔偷拍了一箩筐,被封杀的alpha影帝完全没有要翻旧账的意思。 顶级alpha那双暗沉的眼睛,目不转睛、一瞬不瞬地凝注着沈陷。 有照片,全方位多角度,甚至还有不知哪个胆大包天的狗仔潜伏去距离不远的邻桌,冒死偷拍的视频。 楚聿鸣替沈陷绅士地拉开座椅,细致切好牛排,耐心挑净鱼刺,在沈陷那双平静冰凉过头的酒红色眼睛好奇的注视下,把拆出的一小堆雪白细嫩鱼肉放在碟子里,淋上汤汁,轻轻推过去。 沈陷不碰:“我不喜欢鱼。” alpha影帝深沉的目光落在沈陷的脸上,语气柔和,低沉磁性得甚至有点刻意。 “试试看?” “也许……只是过去没人帮您挑刺。” 讲真,补剧情的系统十分忍不住同意某些网上吐槽,这一段的楚聿鸣实在演技爆表、茶过头了。 网上普遍认为,这是楚聿鸣在卧薪尝胆,忍辱负重、能屈能伸。 毕竟要在这个圈子里混,总不可能真清高到一点头都不低,楚聿鸣当时已经跌落到了绝境,难得沈陷释放出缓和信号,自然要紧紧抓住……至于报复什么的,自然是等东山再起了以后再说。 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天道好轮回,只要忍下去,早晚有风水轮流转的一天。 不过沈陷自然从始至终都没考虑过这些,毕竟当时的沈氏集团还如日中天。 他看着那一小碟处理得相当干净的鱼肉,犹豫了两秒,还是拿起叉子挑剔地拨来拨去,挑了一小块形状最漂亮的,嗅了嗅,塞进嘴里。 酒红色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他又吃了一口。 楚聿鸣专注地看着他,唇角勾起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他看到沈陷唇边沾了汤汁,自然而然地拾起一旁折叠整齐的雪白餐巾,想要擦拭掉那一点鱼汤……沈陷却忽然向后避开。 沈陷知道这个规则:“楚先生,我已经结婚了。” 结了婚的alpha和omega都是要避嫌的。 楚聿鸣的手稍顿了下,脸上依旧是完美无瑕的沉静面具,只是稍侧过头,透过落地窗,扫向季凌升的大幅led广告屏……瞳孔无声暗沉了一瞬。 “真遗憾。”楚聿鸣轻声说。 于是楚聿鸣退而求其次,想和沈陷交换联系方式,这次的借口合理。 楚聿鸣微微低头,声音低沉轻缓,对沈陷温和地解释,他很感激沈陷的“歉意”,只是娱乐圈这种地方,人走茶凉,他的经纪人说……就算那些资源名义上还给了他,也难保不会再被抢走。 “如果……有类似情况发生。” 楚聿鸣的姿态放得很低:“我是否能有一个……及时向您求助的机会?” 沈陷按照从季凌升那里新学的逻辑思考——圈内规则,很合理,没问题。 沈陷把手机给他:“可以。” 楚聿鸣的瞳孔爆亮了下,像被点燃的暗火,神情却不露端倪,只是微笑着感激而克制地道谢,快速加上了两人的联系方式、保存了号码。 ……不知道为什么。 那段时间,乱七八糟绯闻满天飞,季凌升的态度却也好得反常。 平均共同用餐时间增加了十五分钟,每周的拥抱次数也多了三次,甚至季凌升还去做早饭了。 第187章 三明治。 流心煎蛋,炙烤火腿。 沈陷不太爱吃,而且吃不下了,他的饭量没有那么大?。 楚聿鸣每天早上送来的热粥挺好喝的。 …… 这?种相当荒诞的局面,一直到沈陷学习到了“别的alpha和omega不会在婚姻存续期里吃其他alpha送的早餐”,才终于?结束。 系统实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去翻过了沈陷的手机。 出事之后,楚聿鸣是第一个打爆了沈总电话的。 塞满了十?页呼叫记录——因为始终无人接听,所以仅仅几分钟后,一条账户变动提醒,一笔在短时间内能极限筹措到的资金,就被楚影帝打进了沈陷的账户。 而沈陷变成了穷光蛋,被塞进了那个专关重刑犯的星际监狱,之所以还能这?么容易提前取保出来,也是因为楚聿鸣出手。 不愿透露姓名的c先生火速替他偿还了几笔最急的、必须立即支付结清的催命债务,又动用一些特殊手段,“劝说”了剩下那些债主好心同意延期。 楚聿鸣甚至还考虑过直接劫持押送囚犯的星舰。 是因为沈不弃实在很忍不住想要那个6969696969的纹身,所以才明确回绝了楚聿鸣——否则,这?位行动力过于?果决强悍的alpha影帝,大?概已经退出娱乐圈、回归黑-道老?本行当星盗、带着沈陷开启亡命星际漂流了。 即使是这?样,楚聿鸣依然发过来了一份相当详细的入狱指南。 从不要吐槽狱友的发型难看?,到一定要按时、按量每天三餐。 「不要吐槽狱友的发型难看?」被反复提到了三次。 「不要因为不想吃、懒得吃、不喜欢掰开方便筷子的声音、没有喜欢颜色的碗就不吃饭」被兜着圈子哄着提了五次。 还再三申明了标着「净化工业废水」的水龙头里流出的水也并不真的干净——虽然据沈陷说口感很好、冰甜绵柔得像冷冻白酒,但后劲也一样十?足……沈陷已经因为好奇心去看?过一次医生了。 一定不能乱喝。 系统看?完了这?些,无论如何想不明白:「楚聿鸣……他想要干什?么?」 沈不弃刚被迫离开了他精挑细选的完美公园长凳,很遗憾,捧着保温杯杯盖,隔着车窗惜别缅怀:「想润喉吧。」 系统:「……」 沈不弃还是觉得不太舒服,他裹着毯子,又动了动,被楚聿鸣轻柔捧着头颈,仔细拢在怀里。 …… “不舒服。” 沈陷皱着眉,他不喜欢被人抱着,又硌又硬又不能动,和蹲监狱有什?么区别:“我去前面坐。” “再让我试试?”楚聿鸣嗓音低沉温柔,收拢手臂,像是不肯轻易放开一件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易碎珍宝,“可?能是人有问题。” 楚聿鸣轻轻摸他的头发:“擅长抱的人,抱起来很舒服的。” 酒红色的眼睛眨动了下,仰起脸看?他。 沈陷已经和季凌升说了离婚,在他看?来,只?差个流程而已,反正?季凌升一直盼着这?一天,找个时间去把离婚证领了就好了。 楚聿鸣让他往自己怀里陷了陷,沈陷几乎完全靠在了alpha强健的胸膛和臂弯,冰冷酸痛的后背得到熨帖,控制不住低低舒了口气?。 沈陷的发丝无意识地?蹭过楚聿鸣的下颌。 楚聿鸣轻轻揉他的眼皮:“这?样好吗?” “唔……” 沈陷晃动脑袋,躲那只?手,把冰凉的鼻尖埋进他衣领里。 恰好错过了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疾驰狂飙追上来的皇室专用私人飞艇,楚聿鸣稍扬下颌,眼底冰冷,带着点不屑与漠然地?扫过驾驶座上的季凌升。 沈陷不满意,抓着他停顿下来的手,放回自己又酸又疼、怎么都不舒服的后背上:“摸。” 沈陷抱怨:“太轻了,你饿了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01章 结婚很无聊 这话的意思是“你?没?吃饭吗”。 沈陷看别的alpha和?omega, 只要几句轻飘飘的讥讽、挖苦、风凉话,就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觉得这招厉害, 于是也跟着学。 但他这会儿人被严严实?实?裹在毯子和?厚外套里,只露出肩膀和?脑袋, 仰着脸,乖乖靠在楚聿鸣胸口,咬字平淡得毫无波澜……脸上也完全不懂得配合表情。 有一点乱糟糟的短发蹭着苍白额头, 微微打着卷。 看起来就很好摸。 酒红色的眼睛叫灯光映得像是红玉。 楚聿鸣好脾气地道歉, 嗓音被刻意压得低柔, 像是傍晚的潮水。 发现“讥讽、挖苦、风凉话”没?起效果的沈陷有点泄气,不再?盯着他看,把脸往毯子里一埋, 蜷成小球。 楚聿鸣暂时?没?理解这是不高兴,专心把人抱稳,任由沈陷在腿上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试着扯了扯那条粗糙过头的橙红色救生毯, 稍微扒开一个小口,手轻轻探进去。 蕴着温热力道的掌心又稍稍加重, 隔着劣质衬衫, 覆着据沈陷抱怨“酸死了、有蚂蚁在爬”的脊柱缓缓捋下。 专门去培训过的alpha耐心到?了极点,一寸一寸仔细按揉,细致、沉稳、妥帖,每一下都恰到?好处。 “这样?”楚聿鸣反复调整,低声问,“有没?有舒服点?” 那双酒红色的眼瞳微眯起来,像是盛了上好红酒的水晶杯轻轻一晃, 光泽流转,晶莹剔透。 楚聿鸣垂着视线,始终关注着他的反应,见他露出舒服的表情,眼睛里也轻轻笑了下,满足地收拢手臂,让沈陷更深地嵌进怀抱。 这样牢牢抱着、仔细按揉了好一会儿,看着几乎融化在胸口的沈陷,楚聿鸣才低声开口,气息拂过苍白耳廓:“我的确没?吃饭……” 楚聿鸣本?来说好了要接沈陷出狱的。 但今天陨石太多,堵飞艇了……这是一方?面原因。 另一方?面,是沈不弃翻到?了出狱礼包里的小毯子,于是临时?起意,想去试试半夜露天住公园。 为了找自行?溜走的沈总,楚聿鸣上天入地,几乎翻遍了整个帝都,把手头的所?有人撒出去扒着砖缝了找了几个小时?……自然也不可能有闲心顾得上吃什么晚饭。 还好。 找到?了。 楚聿鸣的指间捻着个微不可察的精密定位器,瞳色深了深,借着轻轻摸沈陷头发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把这小东西藏进一缕微卷的发根深处。 沈陷被摸得很舒服,闭上眼睛,微微仰头,无声催促他继续。 楚聿鸣用手指轻轻梳理着那些乱糟糟、有一点自来卷的头发,带着薄茧的指腹稍稍用力,不轻不重按着头皮的穴位,缓缓打着圈……很快,听见满足的喟叹声。 沈陷边舒服得轻轻叹气,一边还在咳嗽。 这种咳嗽很低、很弱,压抑不住,单薄的肩胛都因为这种持续不断的闷咳而微微耸动。 苍白的颧骨浮起一点潮红。 这让楚聿鸣更不放心——他已经尽力打点安排,让人在监狱里照应沈陷,但毕竟鞭长莫及,难免还是有不周全的地方?。 在那种鬼地方?待了近一个星期,沈陷明显瘦了不少,本?来就白的皮肤也因为这段时?间不见天日,透出某种病态的、近乎脆弱的惨白,在昏暗的灯光下怵目惊心。 以沈陷目前?的身体状况,的确不适合再?出去乱绕。 “……整晚都没?吃饭。”楚聿鸣慢慢咬字,“饿坏了。” 系统眼睁睁看着这个alpha又用上了那种相当主动示弱、诱发沈陷同情的语气:“有这个荣幸……请您共进晚餐,然后留宿下来吗?” 沈陷其实?还在惦记他精挑细选、充满自由气息的公园长椅。 但楚聿鸣的按摩服务的确舒服,酒红色的眼睛迟疑着慢吞吞睁开,沈陷仰着头看他,斟酌比较了一会儿,才勉强退而求其次:“你?家有沙发吗?” 楚聿鸣哑然,当即点头:“有,家里的沙发——” 他本?来想说“沙发很大”,及时?刹住话头,仔细揣摩了下用户需求,明智改口:“很像公园长椅。” 只是宽了几倍、软了几十倍,躺上去的体感舒服了几千倍,还自带智能角度调节、香薰、加热和?仿生按摩而已。 区别并不是很大。 “而且还有甜粥。”楚聿鸣及时?补充,“我买到了k231号星球的长日照超甜蜂蜜,寒地糯米,还有……” 他说的不急不慢,沈陷埋在毯子里的脑袋动了动,抬起头,酒红色里旋出一点被精准戳中喜好、吸引了注意力的微亮涟漪。 楚聿鸣低头看着他,轻轻摸他的头发,笑了下—— 话还没?说完。 异常刺耳的刹车声——电光石火间楚聿鸣猝然把沈陷护进怀里,牢牢裹紧护严,另一只手撑住椅背,硬生生阻住了高速刹停的巨大惯性,视线刀锋般射向?车外。 第188章 系统猝不及防,砰地撞到?了前?挡风玻璃。 火冒三?丈毛绒绒跳起来,大为委屈地给?沈不弃展示自己撞出的数据大包。 沈不弃大方?地给?系统也分了一角小毯子。 他们这辆车的正前?方?,是辆近乎蛮横斜插过来、喷涂着皇家徽章的私人飞艇,飞艇门猛地弹开,季凌升快步下来,冲到?车窗外。 那张总是温和?、忧郁、带着些愁苦神色的脸上,此刻倒是写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惊慌,焦灼,恐惧,还有他自己恐怕也未曾察觉的狼狈不甘……混在一起,让这张脸显得有些扭曲。 季凌升重重拍打着楚聿鸣这辆车的防弹玻璃。 喊的什么,车里听不见。 不过omega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倒是死死盯着楚聿鸣怀里,仿佛要把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外套和?毯子刺出个洞。 「他这就回去皇室了!」系统被沈不弃揉撞疼的地方?,哼哼唧唧,有点错愕,「本?来的剧情不是这样的,还要拉扯一段时?间……」 季凌升自尊心很强,骨子里带着点清高敏感,并不愿意要那个所?谓的“皇室头衔”。 接下来就是常见剧情——不愿意回归皇室、隐瞒身份的“秘密皇子”闯荡娱乐圈,在被人欺负的时?候低调打脸,凭借个人魅力交到?一大堆朋友,顺便再?虐一虐沈陷这个“偏执狂前?夫”,最后因为某个意外身份暴露,众人惊叹,大团圆he…… 现在却完全乱套了。 皇室的通行?权在楚聿鸣这辆车之上,所?以才能截停他们。 车窗无声降下,隔绝噪声的屏障也消失。 “沈……沈陷!”季凌升急促喘着,他跑了一大段路,声音都带上了血腥味的嘶哑,“你?怎么样了?!” 楚聿鸣怀里,那一团毛毯并没?丝毫动静——至少在季凌升惊恐的视野里,没?看出任何挣扎的迹象。 沈陷被楚聿鸣挟持了! 季凌升喉咙刺痛,泛出一点更浓的铁锈味。 他盯着楚聿鸣,咬了咬牙关,沉声说:“当初的事……全是因为我,你?想报复、泄愤还是别的什么,冲我来就是了!和?沈总没?关系……” 楚聿鸣扫了他一眼,瞳底透出些冷淡嘲讽,像在看一场相当拙劣的表演,并不理会,只是低头小心查看怀中。 沈陷没?了刚才的舒服,闭紧眼睛、额头渗出些冷汗,抿着的薄薄嘴唇甚至有些泛青。 “很不舒服是不是?我看看……”楚聿鸣的声音尽力维持柔和?,眉头却死死紧锁,小心翼翼托着苍白颓软的头颈,“刚才刹车太急,碰到?哪里了?告诉我,哪里压到?了没?有?” 沈陷死死闭着眼睛,睫毛不停颤动,把脑袋晃来晃去,躲避那只不停打扰自己的手,却又把脸无意识地往alpha温热强健的怀抱里埋。 被追问了好几次,被alpha牢牢抱着的人才胡乱攥住一点布料,从喉咙里低声挤出点呜咽。 “……别吵……痛……” 楚聿鸣的心猝然悬起,声音更轻,贴着他耳廓追问:“好,不吵……告诉我,哪里痛?” 沈陷一不高兴就很不喜欢说话。 被没?完没?了追问,就更不高兴,不管不顾,把满是冷汗、苍白冰凉的脸往热源处埋进去。 楚聿鸣握着他的手,一遍一遍抚摸绷得用力过头、肌肉过度紧张到?几乎有些痉挛的脊背,这么小心翼翼地哄慰了好几分钟。 怀里冰凉蜷紧的一小团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头……”沈陷的声音细若蚊呐,睫毛颤抖,苍白漂亮的眉峰死死皱成一团,“头痛……” 楚聿鸣盯着季凌升:“他以前?有头痛史吗?” 季凌升僵住。 沈陷……沈陷的确常备神经性止痛药,季凌升经常见沈陷面无表情吞下药片,连水也不用喝,熟练平常得让人胆寒。 但那不是因为身体原因……或者说,不完全是。 “他……”季凌升的喉咙干涩,声音发紧,“他是……总吃止痛药,但……”他不知道要不要说出这些,是不是会影响沈陷的公众形象,“应该不是……因为头痛……他……他是觉得,生活太无聊了……” 沈陷有情感缺陷,普通人能“寻欢作乐”、“打发时?间”的法子,对?他似乎都不起效。 所?以沈陷会做些很奇怪的事。 沈陷还试过喝酒,有段时?间,他一个人尝试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试了。 季凌升也不陪他喝。 沈陷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凌乱的空酒瓶随意丢在地上,酒红色的眼瞳空洞,漂亮,像个没?有灵魂的机器人,映着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他听见季凌升在身后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很少见地,说一些他没?从“别的alpha和?omega”那里学来的话:“‘家’一点意思也没?有。” 沈陷得出结论:“很无聊。” “结婚很无聊。” 沈陷说:“抱也很无聊。” 投影仪的光芒映在那张苍白瘦削的脸上,那是部很有名气的纯爱电影,主角牵着手,在温馨的背景音乐里,在满天星辰下拥抱。 沈陷看着那个画面,很茫然、困惑,沈陷很少这样,身体软绵绵的,坐在地毯上,额头靠着墙。 沈陷很少像这样问季凌升问题——用那种像是“请教”的语气:“他们为什么哭,为什么笑?” 季凌升愣怔。 他当时?其实?有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匪夷所?思的离谱冲动,想过去抱住那个沾了不少酒水的清瘦影子……当然他最终没?这么做。 他和?沈陷的开始太糟糕了。 季凌升跨不过这个坎。 他无法在被沈陷当成个收藏品、玩具、喜欢的摆件随心意安排的时?候,对?沈陷……付出感情。 他做不到?。 在季凌升看来,乱吃药和?滥用酒精,本?质上和?心血来潮要睡公园、心血来潮要蹲监狱、心血来潮包养囚禁了个omega没?什么区别。 ……都是沈陷在“打发无聊”。 但现在…… 沈陷埋在那个死对?头alpha的怀里,楚聿鸣低下头,用脸颊紧紧贴着沈陷汗湿的脸。 他这样安抚那冰冷的、苍白的、细微的、痛苦的颤抖。 沈陷忽然伸出手,主动捉住楚聿鸣身上的衬衫,那个瞳光深沉、心思叵测的alpha,像是因为这个动作悸颤了下,重重抱住沈陷,语气急迫:“没?事了……没?事了,痛就咬我,听到?了吗?以后不会无聊了,再?也不会了……” 楚聿鸣直接无视了他,口述指令,让车子最快速度直接赶去私人医生等待的别墅。 沈陷被他抱着,那种持续折磨煎熬的痛苦竟然也在某一瞬间像是短暂消失了,他被摸着脖颈和?后背,额头靠进楚聿鸣的肩窝,低低呼了口气,身体满意地软下来。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02章 不是受虐狂 季凌升僵在?原地。 那辆车的引擎暴躁轰鸣, 裹挟着冰碴的冷风刺骨,没好气地直扑了一头一脸,把他的头发?刮得凌乱, 衣服也?吹得乱七八糟、狼狈不?堪。 季凌升下意识追了几步,当然注定徒劳, 只能眼睁睁看着楚聿鸣把人紧紧裹在?怀里,绝尘而去。 沈陷被带走了。 全无抵抗,很难说是“不?情愿”地……透过车窗, 季凌升看见他攥住了楚聿鸣身上的衬衫, 手指很用力气, 胡乱拉扯,不?讲道理,三两下就把那件相?当考究的纯黑衬衫蹂躏得满是褶皱。 至于楚聿鸣, 不?仅没有不?悦制止的意思,甚至十分纵容、隐有鼓励。 楚聿鸣甚至尝试,想要不?动声色地暗度陈仓, 用自己?的手替换掉那些?被死死攥在?苍白掌心的布料。 但刚这么试了, 就立刻就被沈陷相?当不?满意地“啪”一下拍开——沈陷对触感?的要求极为严格,近乎苛刻, 尤其是不?舒服的时候, 才不?稀罕握着谁的手。 他需要柔软度恰好、触感?也?刚好的,可以肆意揉捏拉扯任他发?泄,又不?用担心损坏的东西。 季凌升错愕地意识到自己?比想象中?更?了解沈陷。 他们其实有过……“同床共枕”。 因为沈陷看电影,沈陷觉得别?的结婚的alpha和omega每天晚上都在?一张床上睡觉……盖一床被子,头和脸贴在?一块儿,亲昵,依偎, 拥抱,而那天晚上沈陷躺在?地板上睡不?着。 于是沈陷就这么一丝不?苟地照着实践了。 他抱着他的枕头,来到季凌升的卧室,钻进被子,凉气激得半睡半醒的季凌升重重打了个激灵。 ……那次的体验无疑并不?好。 很糟糕。 季凌升想了太多:他见多了这种?事?,他成长的环境里隔段时间就有个“幸运”的omega或是被引诱、或是逼不?得已,走上这条不?归路。至于圈子里,更?遍地都是…… 第189章 他当时陷入了某种?现在?看来相?当可笑的恐惧漩涡,掉进了那种?自顾自的、铺天盖地的绝望里。 他沉浸地咀嚼这份恐惧,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没有真?的去看那双酒红色的眼睛。 但现在?,那一幕毫无征兆在?脑海中?跳出,像是被一只不?知哪来的手不?由分说强行擦拭干净,变得格外清晰。 原来他当时看清了。 沈陷离他很近。 沈陷钻进被窝后,就理所当然地找舒服的地方,仿佛所有被窝都天然该是他的领地——哪怕季凌升因此被冻得重重打了个激灵、呼吸混乱、身体迅速变得僵硬如铁,沈陷也?完全没有哪怕一星半点的歉意自觉。 沈陷很冷,大概是又自己?跑去阳台的巨大落地窗边上喝酒吹风了。 beta的基础体温也?偏低,沈陷碰起来像冰块。 有冰雪味道的凉气渗过衣料,呼出的气息轻轻拂过,带着一点干净的牙膏薄荷味,蜡烛烧焦的灰烬气息,还有红酒和葡萄酒的微醺醇香。 沈陷仰着脸看他。 黑暗里……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能看见那双眼睛。 沈陷习惯蜷着,不?知怎么就把自己?修长的手脚团成一个小球,沾了酒气却依旧清醒的酒红色眼瞳定定看着他,剔透干净,蒙着薄雾。 像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漂亮玻璃珠。 沈陷总干这种?奇奇怪怪的事?。 他不?光往冰箱里冻玻璃珠、含在?嘴里刺激感?官,还总是把空调开得很低,极夜的时候跑出去散步,有时候兴致来了,甚至还往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倒进去一大堆冰块,然后面无表情地坐进去。 那些?玻璃珠,通常会?涂一层蜂蜜或是红酒,从冰箱里取出来会?有朦胧的雾气,被他轻轻咬着、舔着、含着,用臼齿无聊地咬来咬去玩着,用舌尖顶,把腮帮撑得鼓起一点不?停变化的小小弧度。 ……而那个晚上,沈陷近在?咫尺地直勾勾盯着他。 眼睛里没有情欲,没有渴望,也?毫无防备,倒是有点像是只正观察、审视和评估的猫似的,映出不?通人情的不?解茫然。 电影里这个时候是很舒服的。 沈陷不?舒服,不?温暖,也?不?觉得“满足”、“安宁”。 但沈陷一向固执,又有些?研究精神过剩,所以毫无预兆的,冰凉、有一点湿漉的鼻尖忽然靠近,凑到叫季凌升彻底僵住的距离。 近得能看清沈陷深秀翦密的睫毛轻微颤动。 ……几秒钟后,沈陷彻底失去乐趣,结束了这最后一次尝试,最终确认了这次的实验结果:无聊。 同床共枕很无聊。 于是沈陷就跳下床走了,季凌升愣怔着、恍惚着,盯着那个闷闷不?乐出门的身影,他似乎在?某一瞬间试图冲破那种?自我禁锢的幻觉追上去。 当然他最终没这么做。 那天夜里的寒气,后知后觉溢上来,漫过四肢百骸。 “……季先生?” 季凌升重重打了个激灵。 在?他身后,站着的是个皇家的特?许执行官——西里尔,听说是从情报部?门退下来的精英,杀过很多人,季凌升一直有些?忌惮他。 …… 系统也?挺忌惮他,紧急拉了警报:「西里尔!那个‘刽子手’上线了!」 他们已经到了楚聿鸣的私人别?墅。 沈不?弃正在?被检查身体——这具身体当然出了大问题,否则来自速死部?的系统也?不?会?过来了,沈陷的身体已经被他自己?搞得很糟糕。 长期混乱无序的生活状态,到底还是酿成了相?当糟糕的结果。 虽然医生还在?进一步检查、有些?检验要送去中?心才能确认,但仅仅只是目前查出的问题,已经让楚聿鸣的脸色变得很不?算太好。 这种?“不?算太好”的脸色,在?回到客厅的沙发?边时,迅速被楚影帝克制、收敛、隐藏。 楚聿鸣走到沙发?旁,单膝点地半蹲下来。 沈陷卷着那条很中?意的橘红色毯子,团在?沙发?的一个小角落,额头紧抵着柔软有光泽的星牛皮,只能看见一个乱蓬蓬的发?顶。 楚聿鸣的手轻轻落在?他汗湿的头发?上:“……沈总……?” 现在?搞明白了,沈陷这样?代表生闷气——楚聿鸣说了谎,沙发?的感?觉和公?园的长椅一点也?不?一样?。 沈陷因为这个不?想理他,但楚聿鸣的按摩手法很好,而且刚才还站在?他这边,很坚决地挡掉了那个医生手里粗得吓人的针头。 所以功过相?抵,沈陷允许他抱着自己?,把自己?搂在?胳膊里轻轻翻过来,放在?腿上,一遍一遍打着圈,仔细按揉着太阳穴。 沈陷嫌灯光刺眼睛,皱了皱眉。 楚聿鸣心领神会?,侧身挡住那盏过分明亮到讨厌的水晶灯,几乎把他整个人拢在?怀里。 沈陷动了动,把脸往那片昏沉温暖里更?深地埋了埋,声音闷闷的:“沈陷。” 沈陷允许他叫自己?的名字。 楚聿鸣立刻相?当荣幸地叫了一遍,字正腔圆,用上了相?当专业的发?音方式,嗓音低醇柔和。 沈陷依旧没什么表情,双目紧闭,睫毛牢牢覆着眼睑,但下颌不?着痕迹地微微扬了扬。 沈陷好心提醒他:“你招惹了西里尔。” 西里尔是皇室派来保护和协助季凌升的,这个曾经长期在?游荡在?边缘星尘带,负责执行“静默清除任务”的幽灵特?工……在?原本的故事?线里,是相?当重要的角色。 系统丢下蜂蜜桂花冰汤圆甜粥特?地跑去确认了。 西里尔其实也?是那种?相?当经典的设定。 他是高强度精英训练培养的beta特?工,生活里只有枯燥的、永无止境的坐标锁定,漂流,休眠仓苏醒,杀人……循环往复。 保护季凌升是西里尔退役后的第一个任务——然后就是同样?经典的情节:季凌升并不?喜欢他,也?不?喜欢那种?事?事?干涉、过分保护、过于简单粗暴的行动方式,两个人生了不?少摩擦,西里尔枯燥死水般的人生因此有了波澜,矛盾、误解逐渐消弭,他也?逐渐被季凌升吸引…… 简而言之。 刚才楚聿鸣临走的时候轧了季凌升一身水。 这无疑极大的折损了季凌升先生的仪态,健康,心理状况。 西里尔要上门来找他麻烦了。 楚聿鸣低头,看着明显非常记仇、非常嚣张、理直气壮幸灾乐祸的漂亮酒红色眼睛,没忍住轻轻笑了:“……好吧。” 他低声这么答应,声音带着餍足的轻叹余韵,带着无法自拔的沉沦溺爱,收拢手臂,忍不?住把这样?鲜活诱人的沈陷更?往怀里深处填进去。 他把手留在?那些?乱糟糟的柔软短发?里,爱不?释手地轻轻拨弄、抚摸、流连。 沈陷明显很喜欢这种?碰触,只要他一停下,那颗毛绒绒的脑袋就不?耐烦地晃动,发?出不?满意的低低咕哝声,催促他继续。 “如果他来了……”楚聿鸣的声音很低,像是怕惊扰什么,“您会?和他走吗?” 沈陷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他明显不?觉得这和自己?有任何关系——沈陷根本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季凌升,当然就更?不?认为自己?会?是西里尔的目标:“我为什么要走?” 虽然因为沙发?完全不?像公?园长凳,沈陷不?太满意,但睡沙发?也?是种?很新奇的体验,电影里也?演过。 沈陷也?想睡沙发?。 楚聿鸣看着这双冰凉的酒红色眼睛。 怎么说呢,楚聿鸣试图和他解释,不?论对任何人来说,被沈陷吸引都是再正常不?过、天经地义的事?。 即使是个退休特?工——楚聿鸣其实不?大在?意西里尔的报复,他们可以交几轮手,凭实力分高下。 但如果那个皇室豢养的刽子手看上了别?的……那就麻烦了。 比如他藏在?怀里的,这颗世上唯一无二的珍贵红宝石。 沈陷枕在?他腿上,抱着毯子,顶着一团凌乱的卷发?仰起头,因为头没那么疼了,呼吸平稳,身体也?放松了很多。 楚聿鸣把房间里的空调开得很暖,并且假装弄丢了遥控器。沈陷抗议无效,嘴上抱怨着“太热”、“不?喜欢”,但身体却非常诚实,和主观的固执感?受完全分离,舒服得绵软舒展,像只晒饱了太阳的猫。 酒红色的眼睛稍稍睁大,好奇地、冷淡地、专注地看着他。 每到这个时候,楚聿鸣的脑海里其实都忍不?住闪过个念头—— 沈陷当初吩咐人封杀他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没什么表情、语气轻描淡写,冷淡得好像在?吩咐清洁工洗一块弄脏的地毯。 楚聿鸣不?是什么受虐狂。 第190章 他也?无法解释,但这画面每次浮现,他的腺体就诡异地、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烫……该死。 不?得不?说,沈陷身上就是有种?叫人着迷的魔力。 他越是冷淡、傲慢、懵懂,完全不?通人情,凭着他自己?那套相?当固执的逻辑横行霸道,就越叫人想轻轻抚摸微乱的柔软卷发?,想温暖苍白的皮肤……甚至是那两片总是倔强抿紧的薄薄嘴唇。 楚聿鸣很清楚,心知肚明,他只是速度够快,被沈陷吸引的眼睛绝不?止他这一双。 ……口袋深处,楚聿鸣按了按嗡嗡震了一个晚上的通讯仪。 响个不?停的、塞满了各种?“随口打听”、“顺便问问”沈陷近况的加密手机,被他毫不?留情,长按关掉。 “医生说,要饱饱吃一顿、泡个热水澡,然后先舒舒服服睡一觉。” 楚聿鸣蹲在?沙发?前,把热腾腾的甜粥端过来,用调羹轻轻搅动那些?香喷喷的、清甜软糯的米粒,散发?出沈陷最喜欢的甜香味。 浴室的热水也?已经放好了。 他柔声地缜密展示自己?的长处:“alpha的标准体温比omega高0.7摄氏度,比beta高1.9摄氏度……我可以帮忙暖被窝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03章 红酒冰淇淋 沈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这种“面无表情”, 对楚聿鸣的忍耐力实在是种酷刑。沈陷自己根本不清楚,当他这样定定看着某人的时候,会在无意间散发出多大的吸引力——不论是剔透的、冰凉的酒红色眼睛, 线条优越得近乎完美的五官,还?是看起来手感就极好的软软打着卷的头发。 事实上, 被沈陷请去?吃“道歉饭”的那天,楚聿鸣就彻底陷落了。 而在那之前……楚聿鸣甚至不清楚沈陷是何方神圣。 对这个轻描淡写、漫不经心,又莫名其妙地把自己逼到绝境的神秘幕后人物, 楚聿鸣当然抱有不弱的抵触和敌意。 这份敌意, 顽强坚持到了他打开沈陷的视频留言的那一刻。 …… 那个下午, 楚聿鸣用了整整三?分钟,消化完了那段不足十?秒的留言。 他不得不把手机倒扣,屏幕朝下牢牢压在桌面上, 才听清留言说了什么?……否则他根本没?法集中精力,完全控制不住去?看那张脸。 楚聿鸣往莫名躁动发烫的腺体上贴了一片强效抑制剂贴。 接下来,在“穿什么?衣服、用什么?造型去?赴宴”的问题上, 他花费了足足三?个小时。不是因为三?小时就能解决这场纠结风暴, 而是实在没?时间了。 因为对社交礼仪毫无概念,沈陷把那顿饭直接约在了当天的三?小时后。 楚聿鸣推掉了那一整个晚上的所有安排, 一路飙车风驰电掣, 虽说没?有迟到,但还?是比沈陷到得晚了一步。 极夜将至,暮色已?深。 沈陷坐在窗边,无聊地用指尖轻轻拨动着装红酒的杯子。 那个剔透的水晶杯因此滴溜溜转起来,里面的酒水摇曳,映着灯光,盛装着碎星……这一切都仿佛被无形的引力汲取, 毫不吝啬地、一股脑地倾倒在了那双漂亮过头的眼睛里。 ……然后沈陷抬起眼睛,看向他,面无表情。 楚聿鸣听见“轰”的一声,这动静他过去?没?听过,但是个alpha都知道。 完蛋了。 他的腺体有了相当明?确的自行选择。 楚聿鸣知道沈陷是beta,这意味着沈陷不仅没?有、也无法感知信息素,这是好事,起码沈陷不知道那天包厢里的焰火和硝烟味有多浓。 ……可惜那个时候沈陷已?婚。 据说,还?和那个相当碍眼的好命omega“婚姻和谐”、“生活幸福”,“感情十?分稳固”。 因为这个相当令人不悦的前提,楚聿鸣即使是抱着那束花,在饭局结束后风驰电掣去?找人做成标本、永久保存;即使是每天坚持开车二十?公里送“正在潜心锻炼厨艺、急需客观点评建议”的早餐,也从未有过奢望。 奢望有一天,他能像这样,把沈陷抱回家里的沙发上。 能像现在这样,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哄着团在怀里的沈陷再张嘴,多吃一口热乎乎的甜粥。 “我不饿。”沈陷盯着那个递到唇边的勺子,斩钉截铁拒绝,“我不喜欢吃饭。” 看在这甜粥很?好喝、很?合他胃口,尤其是里面加了他最?喜欢的那款蜂蜜的份上……他已?经相当给?面子地努力咽下去?七勺了。 这是极限,沈陷晚上要喝酒。 吃饭吃的太多了,就会挤占宝贵的“酒量余额”,令人发指的浪费。 沈陷仰着脸,或许是因为吃了东西身?上暖和、或许是因为持续的低烧未退,那张苍白的脸上难得有了些许微弱的血色。他就这样定定盯着楚聿鸣,这个人的分数一直在忽上忽下。 粥很?好喝,尤其蜂蜜加得不多不少、恰到好处,加一分。 非要逼他喝完那一小碗,简直蛮横无理,扣一分。 不需要他费力气自己用腿走,直接运送他去?浴室,加一分。 帮他脱了衣服,加一分。 一共一件监狱发的衬衫、一条长裤,脱得磨磨蹭蹭,莫名其妙盯着他看,扣一分。 不给?他边喝酒边泡澡……扣五十?分。 “我每天都在泡澡的时候喝酒。”沈陷被楚聿鸣捧着,小心仔细地、轻柔地放进浴缸,被绵密洁白的泡泡瞬间包裹淹没?,还?是很?不高兴。 他靠在浴缸壁上,觉得楚聿鸣简直不可理喻:“喝酒很?舒服。” 楚聿鸣在浴缸旁半蹲下来,抬起手,轻轻摸沾了氤氲水汽的柔软发丝,认真望进酒红色的眼睛。 沈陷对身体简直完全不管不顾,十?分任性,甚至没?有需要保持健康的基本概念——哪怕是对健康人来说,在泡热水澡时喝酒,也可能导致血压骤降、头晕乏力甚至晕厥,烫伤、溺水都是相当严重的潜在危险。 更不要说沈陷的身?体状况。 沈陷的头脑过分聪明?、过分活跃,几?乎无法停止转动,即使是再多酒精,也仅仅只是起到些轻微的放松和镇静效果而已?。 喝又喝不醉,连那点可怜的催眠效果也一天比一天弱,所以沈陷根本不知道要节制,医生检查的结果很?不乐观。 沈陷不能再像是喝水一样喝那么多酒了。 那个作为配偶的omega……根本没?有起到任何正向影响。 楚聿鸣的瞳孔不受控地暗沉了一瞬。 “嗯,每天都喝。”他把这份暗沉藏好,声音重新变得低沉柔和,用沈陷最?喜欢的力道抚摸那些不老实的短发,拇指指腹打着圈轻轻按摩紧绷的太阳穴,“不喝的话?……睡不着吗?” 沈陷仿佛被骤然戳中软肋的猫,刚被哄舒服了些的脸色一滞,倏地沉下来,别过头躲开他的手。 沈陷很?不喜欢承认自己的“不正常”——他偶尔被迫面对这个,比如收到那些很?叫他心烦的身?体数据报告的时候。 比如在漫长的、寒冷的、无聊的极夜里。 窗外是仿佛永恒漆黑的天空,生活在这种环境中,人们严格按照人造节律,定点照亮城市、定点熄灭一切灯火,以此维持作息,所以每天有那么?八个小时万籁俱寂。 沈陷很?难在这八个小时里入睡。 他一个人坐在巨大的落地窗边上,看着窗外吞没?宇宙的漆黑,模仿他看的无数书?和电影,把那些酒喝下去?。 一个人,靠着窗户,等待它们带来几?十?分钟到个把小时的睡眠……可惜地板睡起来又不那么?体面,醒来后还?要浪费时间冲澡。 黑漆漆的窗户也并?不好看。 于?是沈陷直接把地点挪到了浴室,这下好多了…… ……扣一百分! 太过分了,楚聿鸣竟然挤进了他的浴缸。 沈陷皱起眉,从不算太愉快的回忆里挣脱,他对这种冒犯和入侵相当不满——当然,这种不满完全忽略了“浴缸其实是楚聿鸣的”这个现实。 沈陷坐在这个浴缸里面了,所以它就是沈陷的。 “我不和人一起洗澡。”沈陷把一些散发着玫瑰香气的热水毫不客气泼到楚聿鸣身?上,试图赶走这个入侵者,“很?挤。” 楚聿鸣柔声道歉,他这个五平米的浴缸买小了,应该砌个游泳池的:“我想抱您一会儿,可以吗?” 沈陷问:“为什么??” 那双冰凉的、纯粹的、不带任何情愫的酒红色眼睛困惑又不满望着他。 楚聿鸣张了张口,没?想出合适的回答——因为想到那个画面,沈陷一个人,背靠着冰冷的落地窗,被黑暗吞噬,沉默地等着酒精带来短暂而珍贵的昏沉……这种回答似乎多少有些自以为是的冒犯。 第191章 沈陷应该不会喜欢。 所以楚聿鸣斟酌半晌,还?是决定谨慎地尝试更简短、更真实的答案:“因为……我很?想这么?做?” 他以为沈陷会更不高兴一下,但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睁圆了,或许是温热水雾氤氲的错觉,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睛也像是有了变化,轻轻眨了下,透出点近于?柔软的干净茫然。 也只是一瞬。 沈陷抬了抬下颌。 “很?无聊的。”沈陷早比他先试过了,但还?是像只难得好脾气的猫,纡尊降贵,垂下胳膊借给?他抱一下,“你试试就知道了。” 楚聿鸣柔声道谢,掩饰嗓音里的沙哑,伸出手,珍而重之地把湿漉漉的温热beta揽进怀中。 温热的水流轻柔回旋,裹挟着馥郁香气,徐徐搅动在他们之间……沈陷垂着视线,盯着晃动的潋滟水光,眉峰紧锁,像在忍耐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动了动脑袋,轻微挣扎了一下……却没?推开这个怀抱。 被水汽熏蒸得微微发烫的脸埋进alpha温热湿透的肩膀。 沈陷用力压下去?。 很?奇怪。 沈陷在心里沉默比对着情况有哪些不同?,他更深、更不讲道理地往这个怀抱深处靠进去?,清瘦的手臂意外有力气,紧紧勒住楚聿鸣。 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楚聿鸣硌得他不舒服,还?闷哼。 严格的酒红色眼睛立刻不高兴了:“你不喜欢?” 楚聿鸣咽回苦笑,望着怀里明?明?自认冰冷、却十?分温暖和柔软漂亮的脸。他极力克制不合时宜的冲动,太突兀了,况且沈陷的实际身?体状况很?差,哪怕他提出完全由自己动,沈陷也一定会觉得不舒服。 “非常……喜欢。” 楚聿鸣低声保证,嗓音低醇沙哑:“您喜欢吗?像这样……” 沈陷皱着眉,不置可否地咕哝了一声,更往他怀里靠进去?。 他们的胸口紧紧贴着。 沈陷垂着视线,睫毛不停颤动,靠着alpha触感很?好的肩膀不停低低吐气,如果不是他被认为情感障碍、从没?哭过,这样的反应几?乎是要被误认为是快要掉眼泪了。 当然这是很?荒谬的臆测,沈陷想不出自己有什么?理由,突然变得那样脆弱、无用和神经质。 可恶的alpha甚至还?火上浇油,低下头,用那种很?像电影里的语调问他:“怎么?了?来,别难过,说说我听……” 沈陷一个人看那些电影。 坐在地板上,背后是漆黑死寂的极夜,屏幕的光芒打在他脸上。 沈陷看电影里的人拥抱、依偎,彼此安慰和哭泣,然后手握着手共度一生。 他以为自己也行的。 沈陷闷声嘟囔:“我想喝酒,我想喝酒,我想喝酒……” 楚聿鸣其实已?经提前注射了三?支强效抑制剂,但维持冷静的效果不佳,已?经只剩下根快要崩断的弦……他收紧手臂,脸颊轻轻磨蹭那些湿漉漉的柔软短发。 “医生说……好吧,好吧。” 他低头,看着快要团成小球、藏进自己怀里的人影,到底还?是动摇了立场:“一小杯,好吗?” 他用指节比划,很?小的一杯。 尝尝味道。 沈陷虽然在提要求上固执,但实在很?容易满足,酒红色的眼睛立刻亮了下,从他怀里离开,不耐烦地催促他去?拿。 楚聿鸣轻轻失笑,温声答应着,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嘱咐他一个人不要乱动,再三?查看,确认过没?什么?隐患,才起身?扯了条浴巾随便披上,快步离开浴室。 …… 通风窗微微动了动。 沉迷用泡泡堆金字塔的系统骤然惊醒,相当敏锐地拉了警报:「有人吗!是西里尔来了吗?!」 「别墅区的登记册上不是。」沈不弃帮它舀起一坨泡泡,拿指尖轻轻戳着,慢条斯理做狮身?人面像,「是有皇室特殊调查许可的x先生。」 系统:「……」那就是啊!! 真的不要紧吗? 在原著里,西里尔对季凌升的维护可是不讲道理的——不论前期还?是后期,这个皇室特工对任务从来都不打半点折扣,对在乎的人……就更是无条件纵容。 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沈陷都是最?容易成为西里尔清除目标的那个——毕竟客观来说,季凌升能有今天,沈陷“功不可没?”。 双方在公园相当短暂地会过面,系统不放心,潜伏了一会儿,已?经听西里尔和季凌升打听半天了。相当详尽,从沈陷的年龄、身?份、工作,到兴趣爱好,生活习惯,偏好口味…… 说不定是要下毒!!! 系统拉起红色一级警报。 怕什么?什么?就来,百叶通风窗轻微地响了一声,似乎动了、似乎没?动,但狭窄窗沿上悄无声息地多出一小碗冰淇淋。 一点诱人的香气随风飘过来。 深红色的酒液仿佛上好的红丝绒,弥漫醇香,浇在洁白的香草冰淇淋上,浓郁的、冰凉的、甜蜜诱人的香气氤氲在热腾腾的水汽里。 沈陷本来靠着浴缸壁,乖乖坐在泡沫里,嗅到酒香与奶香气,酒红色的眼睛跟着眨动了下。 楚聿鸣带着一小瓶红酒和零食坚果匆匆折返。 沈陷盯着那一小碗冰淇淋看了一会儿,抵抗不住诱惑,湿淋淋、慢吞吞地起身?,离开浴缸。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04章 你吼我 玻璃打碎的刺耳声音。 楚聿鸣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瞬间丢下红酒和宵夜点心,猛地奔跑起来,撞开乳白色的磨砂玻璃门?, 大步闯入精心打理的明亮浴室—— 还是晚了一步。 窗户大开着,地上有碎玻璃。 冰凉刺骨的夜风灌入, 浴缸空了,浴室里也静得叫人心慌……沈陷不在任何?一个角落,包括浴室柜。 那些玩到一半的泡泡还漂浮在水面上, 半座洁白的雄伟狮身人面像正在融化, 旁边还残留着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金字塔尖。 ……听说是某个遥远星际文明的古老遗迹。 楚聿鸣本来对什么遗迹、宇宙探索之类的东西全无?一星半点兴趣, 之所以后来特地去了解,是因为沈陷曾经投资过好几部相关题材的电影,他猜沈陷喜欢。 浓郁硝烟味在空气里弥漫, 碰到水花,噼啪炸响。 alpha死?死?压制着濒临失控的信息素,抽离出翻涌的暴躁, 强迫自己恢复冷静, 再次仔细而迅速地搜遍这间浴室的每个角落。 感谢他饱受诟病的黑-帮出身,靠那些记忆里已经十?分模糊的技巧, 楚聿鸣在三分钟后锁定了线索。 沈陷留了记号。 在浴室那扇通风百叶窗的窗台正下方, 极不起眼的凹槽里,有一点干涸的冰淇淋渍。 顶级香草冰淇淋……皇室专供。 还有一点相当醇厚、细腻到近乎奢靡的昂贵红酒香。 沈陷应当是用?指尖蘸着它?们,反手在窗台下方的角落写?下了一串很潦草的镜像字母,借助镜子反光拼读,开头的缩写?就是个毫不意外的名字。 ……西里尔。 「另:」 沈陷在名字后面继续写?,花体字潦草却漂亮,苍白的手指流畅点点戳戳的画面不容拒绝闯入脑海。 痕迹越来越淡。 「你知道?我在哪, 我知道?你装了定位器——sx。」 楚聿鸣的瞳孔转深,重重咬了下牙根,几乎尝到口腔里的血腥味。 他猛地转身,掉头冲出这间别墅,在出门?时随便扯了件衣服、抄起身份密钥,拽开保险柜抓住枪,纵身跳上了那辆引擎早已蓄势低吼的私人飞艇。 他并?不是想监视沈陷……是过分迷人的酒红色眼睛beta总是突发?奇想、别出心裁,那颗永远不走寻常路的聪明头脑,永远抗拒不了吸引,动辄跑去危险边缘肆意游走。 仅仅只?是因为“不想无?聊”,沈陷就会毫不犹豫跑去那种又险恶又遭罪的地方。 引擎的狂暴声浪撕破沉寂夜幕。 楚聿鸣死?死?盯着屏幕上高速移动的定位点,城市在沉睡,窗外没有灯火,仿佛坠入无?边的永恒黑域。 极夜降临了。 …… 皇家特工居然并?没把速度飙得很过分。 或许是因为西里尔不认为有必要?这么做,毕竟私闯民宅、打坏窗户、掳走人家正在洗澡的客人已经违反了好几条规则,没必要?再多一条超速指控。 也或许是因为沈陷糟糕的晕车体质——飞艇更快、更不稳当,会让他更难受。 楚聿鸣无?法?停下焦灼的思考,他无?法?不去猜测,如果沈陷又因为车速过快时刹停头痛怎么办,沈陷被带走的时候穿衣服了吗?穿的什么?会不会不舒服? 沈陷似乎对身体的不适迟钝得令人担忧,事实上beta那清瘦过分的脖颈和单薄锁骨,就已经被监狱统一下发?的破衬衫磨得通红,脆弱苍白的皮肤简直像是快要?滴血了…… 第192章 喷气式飞艇猝然刹停,楚聿鸣盯着酒红色光点最?终停下不再移动的地方,瞳孔收缩。 ……中心医院。 西里尔为什么会突然带着沈陷来医院?? 楚聿鸣顾不上、也无?法?思考太多,随便找了个停车位把那车漆就值六位数的飞艇狠狠硬塞进去,冲进医院冰冷的感应门?。 他欺骗医生?自己是那位刚入院的beta病人的恋人。 是的,有独一无?二的酒红色眼睛,非常漂亮……简直能?叫人一眼就灵魂陷落的那位。 “什么?您也是……” 医生?愣了下,神情?相当错愕,显然欲言又止——眼前这位alpha先生?脸上的焦灼、急喘和额角滚落的冷汗实在很有说服力?:“……好吧。” “不论如何?,请在医院保持和平共处,以及尽量安静。” 医生?悄声提醒:“现在是极夜。” 楚聿鸣因为这反应愣了下,但紧接着,他跟医生?快步来到独立诊室,刚推开门?,就瞬间相当咬牙切齿、一肚子郁闷地明白了缘由。 里面居然挤了十来个人。 有他的同行——和季凌升可能更熟的omega演员,有沈陷在商场浮沉中结下的伙伴、对手、不共戴天的死?对头,甚至还有几张不明身份的生?面孔……以及一脸错愕难以置信的季凌升本人。 倒是没有楚聿鸣最?担心的、一路追上门?暴力?逼债的债主。 或许有过,看地面的拖曳痕迹,配合医生?刚才的谨慎提醒,那些不够礼貌的混账,大概已经被那个皇家特工相当高效地请出去了。 本来还算宽敞的诊室,就这么被自称“男友”溜进来的混账东西们挤得水泄不通。 楚聿鸣狠狠拽开了几个挡路的人影,大步来到病床前。 沈陷已经换上了宽大的病号服,躺在床上,整个人苍白安静,像是沉入了无?梦的深海。 他闭着眼睛熟睡,呼吸倒是很均匀,但右手臂打了石膏,脸颊和脖颈上也有少许擦伤。 被alpha近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季凌升的喉咙艰难动了动,吃力?开口:“我……我只?是……” 楚聿鸣沉声打断了他:“怎么伤的?” 季凌升说不出话,死?死?咬住快被咬破的下唇,僵硬地侧过头,看向病床上昏睡的沈陷,拳攥得更紧。 ……是连西里尔也没预料到的意外。 毕竟通常不会有人从高速行驶的飞艇窗户里跳出去。 西里尔展现了惊人的反应速度,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切换了自动驾驶,从驾驶座翻出扑下,用?身体在半空中保护住沈陷,两个人一起坠入了下方那片漆黑冰海——幸好那是个不冻港。 海水虽然冰冷刺骨、有些浮冰,但并?未上冻。 西里尔也断了几根肋骨、左侧肩胛骨碎裂,身上有大片擦伤,这对顶级特工而言不算什么,在修复舱躺个把小时就能?恢复如初。 沈陷本来是被保护得很好的。 但这具身体似乎脆弱过头,加上右肘关节之前就有错位性陈旧损伤,一直都没得到应有的重视。 不过好在,除了呛水导致的短暂昏迷、右臂应力?性骨折在查体时恰好被发?现,剩下的外伤问题不大,只?是需要?休息、静养。 医生?给沈陷注射了足量镇静剂,大概会睡上十?几个小时。 那双剔透清冽、蛊惑人心的酒红色眼瞳,暂时被睫毛与眼皮轻柔覆盖,远离了这些纷扰。 沈陷睡得很熟。 楚聿鸣弄清了始末,又再三查看确认了床尾全部的检查报告,才终于稍微放下点心,季凌升还想靠近,已经被他毫不客气地隔开。 “……我只?是想看看他!” 季凌升的脸色涨红,压着声音难掩愤怒,甚至有些近乎崩溃的恼火:“我是他的合法?配偶!” 低低吼出这句话,让他自己都跟着失了下神。 过去的季凌升可从不会承认这个。 季凌升很羞于承认自己已婚,还是和权势滔天、掌管一个庞大商业帝国的beta财阀,这让他觉得难受,好像他拼命努力?的结果,从来都抵不过沈陷一句轻飘飘的照顾。 这念头如同一根尖刺,日夜扎着,让季凌升深觉羞耻,近于窒息。 尤其是面对那些靠自己拼命、无?权无?势奋斗挣扎的草根演员时,他无?法?不去想,自己是否挤占了那些人的机会,又什么时候才能?像那些人一样堂堂正正地抬头做人。 沈陷甚至还模仿其他的alpha和omega,去给他探过班。 季凌升当时的反应很激烈,沈陷愣住,难得很亮的酒红色眼睛在沉默许久、听着他发?泄完后,又恢复了那种感情?匮乏的冰凉。 “好吧。”沈陷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低声抱怨,“你吼我。” 作为报复,沈陷给他定制了部电影,在异常漫长的两个小时半里,从头到尾,那个相当神经质的角色都要?大吼大叫、吵个不停。 ——至于季凌升当时吼的什么,沈陷根本没听,凭什么要?听?季凌升吼他这件事就很不对了。 沈陷当时甚至没怎么看季凌升,完全被片场那个晃来晃去的毛绒绒的收音话筒吸引了注意力?……喜爱不已,还买了一个放在家里。 也被催债的人收走了。 沈陷因此很不高兴,甚至不想再回放着季凌升的那个别墅。 …… 楚聿鸣皱了皱眉,他不明白季凌升是什么意思:“所以?” 季凌升厌恶被沈陷掌控? 可沈陷如今已经放过他了,给了他梦寐以求的独立和自由啊。 这不是正合心意吗? 楚聿鸣隐约觉察到了些危机感,他从没把季凌升视作对手,对方最?好不要?在这种时候横生?枝节:“你不想和沈总离婚了吗?” “当然不是!我——” 季凌升下意识否认,话头却又猝然滞住,僵硬地、再次不受控制地缓缓扭头,看向病床上正熟睡的人。 沈陷像这样……不做出各种奇怪的事,不心血来潮,不控制欲发?作的时候,其实真的很让人心动。 潮湿的额发?凌乱搭在过分苍白的前额,那双惑人心魄的酒红色眼睛闭上,安静地乖乖躺着,看起来仿佛比实际年?龄小了好几岁。 ……季凌升想不明白。 对,只?是——只?是想不明白。 他只?是想和沈陷问清楚,他实在想不通,沈陷究竟是什么时候决定放他走的?! 为什么……凭什么,就这么什么都不说清楚,一切就毫无?征兆地猝然结束了!? 沈陷之前不还把他看得很严,就连出门?拍戏都要?跟着,把他牢牢禁锢在视线之内,像个活体扫描仪一样,毫无?礼貌可言地审视和过滤所有和他接触的人吗?? 还有——当初那些被沈陷相当冒犯、毫不客气地“审视”和“排查”过的可疑人物,为什么现在都挤到这间病房里来了??? 季凌升被莫名的焦躁笼罩。 他死?死?盯着楚聿鸣,这个莫名横插一杠、把沈陷强行带走的alpha,居然就当着他的面,相当坦然地握住了沈陷的手,甚至俯身去吻沈陷的额头! 那只?不舒服的、冰冷的、像是在梦里想要?寻找什么的……修长苍白的手指微微弹动的手。 被alpha紧握在温热掌心。 沈陷在昏睡里蹙紧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季凌升不知为什么觉得刺眼,他下意识要?上前,却被一道?身影挡住——是刚完成了治疗的西里尔,他换了身新的深色职业西装,骨折部位也已经修复了。 顶级皇家beta特工有着极高的职业素养,相当精准、克制、带着无?可挑剔的礼貌,拦住通向病床的路:“季先生?。” 极夜时分,保持安静是不成文的规定,在这种公共场合下,发?生?任何?冲突都极不妥当。 有损皇家声誉。 “您不必过于忧虑,我会对沈先生?做出及时的弥补。” 西里尔微微颔首,语调平稳流畅:“原料和特供红酒已经协调飞艇运来了,一分钟后就到,我借用?了医疗中心的厨房,再去做些冰淇淋。” “对了,沈先生?还喜欢什么口味。” 西里尔客气地询问楚聿鸣:“覆盆子雪芭、波本威士忌,搭配烤蛋白霜甜脆小球和烤红豆粒,他会喜欢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05章 想亲我吗 楚聿鸣:“……” 西里?尔就这么冷静地、专业地、自然而然地, 毫不迂回跃过了脸色发白的季凌升,从容地向对面的alpha直接打听起了沈陷的口味。 显然他很清楚——这种问题拿去?问季凌升,纯属徒劳, 也不可能得到什么更有价值的答案,只是浪费时间。 季凌升不会清楚沈陷喜欢什么味道的冰淇淋。 第193章 季凌升不喜欢冰淇淋。 ……看不见?的视线在空气里?悍然交锋, 仿佛有硝烟的味道弥漫,像是在顶级alpha和精英beta特工之间凭空突起了一座刺激的活火山。 楚聿鸣把指节捏得劈啪作响。 系统觉得有些信息素是硝烟味儿?的alpha要?忍不住动手打人了。 可惜,这并不是打架的时候。 一方面现在是极夜, 这又?是相?对特殊的公共场合, 人们总是倾向于至少在表面上维持脆弱的和平与?安静的。 另一方面……沈陷醒了。 这很不寻常。 毕竟, 沈陷刚呛了水、着了凉,正在低烧,医生又?下了远超常规剂量的强力镇静剂。 那么粗的一针, 哪怕是扎在西里?尔身上,都足以让这位训练有素的精英特工倒头香甜地睡上几个小时。 …… 但沈陷就是动了动睫毛。 深秀浓密的、鸦羽似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慢吞吞掀开, 露出仿佛蒙了层薄雾的冰凉酒红色。 最先发现这件事的, 是个紧挨着病床的omega演员。 ——名字叫安珀,金头发蓝眼睛, 标准的人气偶像长相?, 当初也因为和季凌升争咖位,用了点越界的手段,招惹了不该惹的麻烦,被沈氏轻描淡写?雪藏过几个月。 沈陷并没把这种小事往脑子?里?放。 倒是季凌升,怀着莫名的愧疚,骗沈陷说跑通告,私下里?约安珀见?面、为沈陷做的事道了歉, 并尽己?所能做了些补偿。 那天晚上,安珀被他约出去?,一边卸妆,一边用一种相?当古怪的表情看着他:“补偿谁,我吗?” 季凌升愣了下:“之前的事……” “愿赌服输,各凭本事——我都使?阴招对付你了,你的金主替你出头,当然也可以这么收拾我啊。” 安珀抓了抓他那头刚染好的金发:“倒是你,你那个金主对你这么好,你还在背地里?这么说他……是想故意惹他生气,刺激他更喜欢你?” 季凌升被这种直白过头的功利论调刺得不舒服,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大概是他那个表情太理?所当然,太不食人间烟火……安珀也就差不多猜到了,沈陷过去?都是怎么养这个快被惯得不识好歹的omega的。 于是安珀又?换了个说法:“你这么对他,不怕他伤心吗?” ……季凌升脸上的茫然说明了一切。 安珀彻底懂了。 安珀觉得,沈陷其实真?的可以考虑放弃季凌升,换个人包养——当然不一定非得是他安珀。 但如果沈陷实在找不着什么合适的人,愿意考虑他的话,他保证一秒火速赶到,业务能力到位,情绪价值给?足,绝不让沈陷有一星半点不痛快。 所以,这次一听说沈陷出事,他就立刻赶来了。 安珀十?分肯定,沈陷这种人不可能被这么点打击就打垮……至于目前的这点短暂低谷,又?有什么要?紧,谁没有点起起落落,不正是需要?多几个人陪的时候? 沈陷就这么被稳稳地、舒舒服服扶了起来。 omega的身段更柔软,安珀的力气却十?足,一只手穿过沈陷后颈与?枕头的空隙,稳稳当当托住清瘦肩背带起,另一只手已经抓过了蓬松的大号枕头,精准轻柔地塞进空隙,云彩一样包裹承托住疲倦僵硬的脊背与?后腰。 “先生?” 安珀的声音本来偏于明亮张扬,现在却压得很低柔,恰到好处地温声关切:“这样好点吗?” 沈陷靠在omega天生柔软的怀抱里?,轻轻眯着眼睛,被那只手体贴专业地按摩酸痛的后背,像只被精心伺候惯了的猫。 ——猫当然不必多费心思考虑是谁在照料自己?、用什么方式照料自己?……只要?足够舒服就行了。 沈陷也差不多是这样。 他甚至连眼睫都懒得完全掀开,被omega仔细轻柔地扶着,往那个云朵似的枕头里?陷进去?。 苍白过头的精致面孔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有从效力过强的药物里?勉强挣脱醒来的、被迫放空的茫然,和持续低烧带来的倦怠。 医生居然胆敢给他扎了一剂退烧针。 沈陷不高兴地盯着自己的肘弯,那多出了个碍眼的血红小点。 过分宽大的病号服袖口被蹭了起来,堆叠出凌乱褶皱,怎么拽都拽不平。 沈陷试图看清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人影。 他被药物影响,视线几乎无法聚焦,相?当费力气地辨认了半天,彻底放弃:“……楚聿鸣?” 他呛了海水,嗓音很沙哑,却仿佛就笃定了这一群人里?有个叫“楚聿鸣”的人似的——被点名的alpha也瞬间收敛了全部濒临暴走的硝烟味信息素,无视了挡路的西里?尔和季凌升,撕开挡路的碍事人群,径直大步来到病床边。 沈陷几乎是立刻伸手,一把攥住了他的衣领,把额头抵在alpha俯下来的肩膀上。 看见?这一幕,安珀自然地退后几步,让出空间。 相?当理?解这种点名叫人的优先级,omega脸上是得体的微笑,很沉得住气,并不急于靠这点不值一提的微薄服务,就挤进那张竞争相?当激烈的“满意的包养对象”名单。 沈陷现在要?的是楚聿鸣。 要?气息、触感,要?他刚刚发现并且着迷上的不那么无聊的“拥抱”。 沈陷只接受熟悉的东西,抗拒任何?改变,alpha的手臂和肩膀被严格地絮成了窝,全部细节力求和浴室那一次对标,差距必须小于百分之九十?。 楚聿鸣身上没有浴室的温暖水汽,还穿着衣服,这是可以勉强忍受的差别。 剩下的就不行了。 沈陷的标准相?当严苛挑剔:手臂要?揽住脊背,提供支撑,另一只手要?始终力道恰好地轻轻拨弄他的头发,顺抚后颈,一下也不能停。他不顾自己?背上还因为落海青一块紫一块,用力往alpha身上强健的肌肉挤进去?,试图把所有不舒服卸进那个温暖紧实的怀抱里?。 沈陷深深吸气,又?缓缓呼出,把脸埋进刚刚找到的满意地点,旁若无人地享受起新的窝。 新上任的“窝”牢牢揽住清瘦脊背,圈住低热的、舒适地一边吐气一边融化的猫,温热掌心力道稳定温存,抚摸打着卷的头发,瘦削苍白的后颈。 ……同时。 属于顶级alpha排他性极强的信息素,毫不掩饰地凌厉释放,无声地、逼人地,极具压迫感地在整个诊室凛冽扩散开来。 带有明确警告的冰冷硝烟味弥漫,充斥整个空间。 除了那个该死?的beta特工仍旧稳稳站在墙角,剩下的人脸色都或多或少有了变化,不由自主地后退避让,退出了这间暗流汹涌的诊室。 空旷的诊室终于消停下来。 只剩医疗仪器,细微地嗡嗡运转……还有沈陷时深时浅的呼吸声。 楚聿鸣实在无法放心,他低下头,嘴唇轻轻碰着蓬松的卷发,吐息温热,嗓音低柔沙哑:“……身上痛不痛?” 沈陷不吭声,像是不堪其扰、很不想在这时候说话似的,只是把苍白光洁的额头抵在他肩膀上,胡乱蹭了几下。 ……楚聿鸣身上那件随便抓的皮衣外套因此饱受嫌弃。 触感太差了。 沈陷拍开楚聿鸣试图帮忙的手,固执地自行摸索了半天,修长苍白的手指用力拽开铝质拉链,钻进去?飞速团成一个小球。 楚聿鸣连忙把不管不顾乱扑腾的猫抱稳当,护住那条打了石膏的手臂。 即使?是这样,沈陷依然因为鲁莽地扯动伤处,痛得不停吸气。 有个他相?当嘴毒的死?对头,一边趴着门?缝吐槽“没想到沈总也知道疼”一边打电话要?最轻便舒适的纳米高分子?矫具……话音刚落就被好几道视线齐刷刷怒视,讪讪地闭了嘴。 诊室里?,沈陷还在尝试把自己?蜷成更加紧凑的小球,额头枕在alpha结实的肩膀上,闷声命令他转达:“我要?那个……叽里?咕噜的冰淇淋。” 楚聿鸣不动声色磨了磨后槽牙,克制地维持着那种相?当温柔的力道,抬起头,森然盯住重伤初愈的西里?尔。 他才不会感谢这个“勇救沈陷因此负伤”的特工——如果不是这一对混账入室抢劫把人掳走,也根本不会害得沈陷跳飞艇。 如果没有那些意外,沈陷现在应该已经舒舒服服洗好了澡,躺在king size的柔软大床上,由他这个有天然优势的alpha暖床,睡得又?香又?甜了! 那个静默却存在感极强的皇家特工,始终站在角落,听见?沈陷的话,嘴角仿佛向上弯起了个几近于无的弧度。 “明白了。”西里?尔整理?袖口,姿态无可挑剔,“看来我的灵感得到了认可……”他优雅俯身,“荣幸之至。” 说完,穿着崭新笔挺西装的皇家特工就向沈陷致意,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诊室,轻轻带上房门?。 第194章 诊室里?终于只剩了他们两个人。 楚聿鸣松了口气,仔细调整姿势,好让沈陷能靠得更舒服些,他使?尽浑身解数,轻轻握着石膏下冰凉的、苍白细瘦的手腕,慢慢抚摸那一小块皮肤。 沈陷还是不肯睡觉。 靠在楚聿鸣胸口,仰着脸,努力睁大睡意朦胧的酒红色眼睛。 用那种“好好想想你忘了什么事”的严肃神情直勾勾盯着健忘的alpha。 楚聿鸣愣了半晌,突然意识到这双眼睛里?相?当拒绝妥协、相?当不肯被敷衍糊弄的固执期待。 沈陷在等表扬。 像一只完美执行了高难度指令后,理?直气壮地蹲坐,毛绒绒的尾巴尖傲然地轻轻摇晃,等着被好好抚摸头顶皮毛的猫。 ——他说到做到,都没有乱跑,甚至在被西里?尔强行掳走的混乱局面下,都还记得在阳台留下了线索。 沈陷确信自己?有资格索要?更多甜头。 他看过的。 面无表情的beta扬起那张诱人过分的脸庞,发梢滑落,露出冰凉的鼻尖、淡色的嘴唇,仿佛还带着些海水潮气的呼吸轻轻洒在楚聿鸣的脸上。 沈陷知道这是一套的,想再试一次,看看这个无不无聊。 病号服过分宽大的袖子?又?一次堆在一起了。 毫无预兆,没打石膏的瘦削手臂勾住楚聿鸣的脖颈,距离忽然拉近,近到楚聿鸣能看清沈陷冰凉的酒红色眼睛、微微颤动的睫毛。 看到随着呼吸……微微滚动的苍白又?异常精致的喉结。 “该你了。” 沈陷理?直气壮地咕哝,毫无血色的嘴唇轻轻地动,嗓音也沙哑美味得像红酒:“你一直偷看我的嘴,想亲我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06章 他咬人很轻 alpha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倏然收缩, 仿佛某种异常危险的猛兽。 楚聿鸣不动声色地收紧揽在沈陷背后?的手臂。 沈陷凑得极近,吐息似有若无,鼻尖几乎贴在alpla发烫的脸庞上, 检查似的徐徐游走,冰凉的酒红色眼?睛映着紧绷如铁的影子, 像是在审度一件新玩具是否符合心意。 那张漂亮的、毫无表情?的脸上,透出一丝纯粹的好奇。 …… 楚聿鸣把怀里拱来拱去?不安分的猫整个轻轻托到手臂上。 沈陷不太?喜欢这么结实坚硬的肌肉,嫌硌, 而omega虽然足够柔软, 却又受限于身体素质, 不可?能这样抱……不可?兼得。 只好勉为其难地把要求稍微放宽些。 沈陷多少有些不满意,毫不客气地抬起手,报复性地戳了下?那些坚硬过头的肌肉。 这一下?点着了硫磺干柴。 硝烟味爆开。 高大颀健的影子猝然覆住仰着脸的清瘦beta。 灼烫的气息贴住微凉的唇, 专心致志描摹,像是小心含住了冰海深处打捞出最稀有的绝顶珍珠。 楚聿鸣从没像是这样,几乎是全然紧绷地对待过任何人和事。 alpha的手掌温热, 稳稳托着沈陷的后?脑, 极限控制着品尝的力度和范畴,舌尖极缓慢地、细细卷过柔软干燥的唇线, 用上些狡猾的技巧……直到全然懵懂的猫被吸引、被诱惑、被捕捉, 被裹着从半睡半醒的无聊倦怠里回神,喉咙里被吮吸着,溢出不受控制的低弱闷哼。 酒红色的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还不错。 沈陷满意地胡乱捉住alpha的衣领。 牢牢扣住苍白后?颈的那只手倏地坚硬,手指穿过打着卷的短发,像只温柔过头的偏执铁钳。 沈陷被托着后?脑,捧着脊背,无法?动弹或是逃跑, 只能仰头。 加……零点五分。 漂亮的眼?睛倨傲地、苛刻地,不紧不慢微微眯了下?。 零点八分吧。 浓深睫毛蝶翼似的颤动,酒红色蒙着层水汽,不再冰凉、漠然,那层生?理性刺激的朦胧下?,反而透出些近乎迟钝的慵懒好奇。 沈陷找到了新游戏。 沈陷模仿着吸了下?楚聿鸣的舌头。 他胡乱用力气,alpha滚热的舌尖因此猝然失去?精准,扫过他敏感冰凉的上颚,换来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柔软鼻音。 像是被服侍得满意了的小猫呼噜。 沈陷全然不管自己在做什么,不管alpha所谓“压抑的禁锢”、“克制的逡巡”、“岌岌可?危的残存理智”……自顾自地玩起了新游戏 冰凉的小猫舌头,好奇地、满不在乎地轻轻回应一下?,勾缠住楚聿鸣的,安抚似的温顺舔舐,然后?又改了主意似的忽然退开。 系统大概听见了“轰”的一声。 可?能是楚聿鸣腺体爆炸的声音,信息素失控翻涌,硝烟与焰火的味道浓烈到几乎要化为实质,无心的撩拨温软被猝然吞下?去?。 这回对了。 沈陷低低地“唔”了一声,满意地眯起眼?睛,放任禁锢着他的手臂收紧,收紧,弓弦崩断,把他挤得从胸腔里发出压迫的微弱闷哼。 失控的alpha可?以拿五分——最高能拿到十?分,吻越来越深,噬咬柔嫩唇瓣,撬开齿关,深入掠夺,几乎要吞噬掉沈陷所有的呼吸。 像是要把这具单薄清瘦的躯壳整个融进骨血里。 沈陷奖励地轻轻咬楚聿鸣的舌头。 这样放肆的、毫不顾虑自身安危的好奇撩拨,让他彻底被禁锢在狭小漆黑的世界里。 这次终于抱得足够紧了。 很好。 看不见的毛绒绒猫尾巴悄悄翻动记分牌:满意,再加五分。 失控的硝烟气息噼啪爆燃,绵长的吻剥夺尽最后?一丝空气,就在楚聿鸣忍无可?忍、理智决堤,想要做些什么更过分的事,或者至少说点什么……哪怕是“痛不痛”、“想不想喝水”这种完全没营养的话来稍作宣泄和缓冲,给彼此一丝呼吸的间隙时,怀里的身体骤然一松。 那点微弱的、唯恐天下?不乱的、慢条斯理的柔软回应消失了。 仅存的好奇猫儿般的神采也?迅速黯淡下?去?。 楚聿鸣的动作猛然僵住。 狂热的炭火仿佛瞬间蔓延开冰碴,他静默几秒,微微退开一点距离,小心翼翼地低头。 沈陷靠在他怀里,柔软的卷发轻轻蹭着他的下颌。 那双酒红色的,时而不满催促、时而被侍弄得微眯、时而狡黠任性的眼睛……已经彻底闭上了。 卷翘浓深的睫毛合拢,在苍白的脸颊上投落安静的浅青阴影。 那两片嘴唇,因为刚才的放纵亲吻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尚未褪去?,温暖湿润,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满意弧度。 他的脸颊贴着alpha颈侧剧烈搏动的汗湿皮肤,软软依偎,毫无防备,像只玩累了、终于折腾出了个舒服的姿势,心满意足睡熟的猫。 楚聿鸣低头这么看了半晌——定定地、一动不动,他甚至生?出些很离谱的不安,小心翼翼试了试沈陷的呼吸。 很均匀温软,柔和,绵长。 沈陷睡得很香很熟。 至于汹涌的信息素风暴和胸腔里的惊涛骇浪……那当然和他没什么关系,只能交给alpha自行处理。 楚聿鸣哭笑不得,额头静静抵着沈陷的颈窝,这么一动不动坐了几分钟,终于低低吐了口气,稍微放松一点力道,下?颌轻轻蹭了蹭柔软的发顶。 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沈陷睡得更安稳,手指极轻柔地抚开那些被汗水沾湿的微乱短发。 这一点擅作主张的惊扰,又让不管不顾沉睡的苍白人影感到不满,微弱地摇动脑袋,试图摆脱。 楚聿鸣哑然,温存地、宠溺地捧着那张苍白脆弱的脸,刚想低声道歉,余光忽然扫过通风口仿佛微弱闪烁了一下?的红点:“……” 他就知道那个该死的覆盆子乱七八糟冰淇淋没那么好吃。 西、里、尔。 那个欠揍的、无法?无天的、阴魂不散的皇家b、e、t、a、偷、窥、狂! …… 系统也?发现了这儿有个追踪摄像头。 刚装上没多久的。 有条不紊、仿佛理所应当地,正对着沈陷的病床方向?,不停调整角度和焦距,按照远程操控,拍摄相当高清的画面。 遥控信号指向?不远处的医疗中心vip专用厨房——西里尔·特里斯坦特工依然穿着那身笔挺的西装,套了无菌服,专业地搅拌着刚刚调整好甜度的覆盆子果泥。 操作台上,一切都井然有序:炙烤得火候刚好的香甜红豆粒,烤得泛出金黄内里却依旧轻盈的蛋白霜,烧燎去?除刺激性口感的威士忌,用量精确到了毫升。 这是个需要缜密计算的目标行动。 啊,不是说冰淇淋。 冰淇淋当然也?需要——但此刻占据精英特工视野的,是在他右侧,一个悬浮着的微型的、高度专业的监视屏幕。 第195章 上面正极为清晰地显示着病房里的一切风吹草动。 西里尔正通过口述,指引微型助理特工机器人记录获得的新资料,并加以批注,这是精英特工多年养成刻入骨髓的习惯。 系统猫猫祟祟凑过去?看了看:「……」 批注还在实时更新。 目标人物喜欢有力但包裹感柔软的拥抱。「beta有明显优势」 喜欢适度的压迫,明确的约束,在能把自己塞进去?的前?提下?,喜欢尽可?能狭小温暖的空间。「劣势:beta体温低。」 完全不理解“亲吻”的含义,但只要吻技足够好,就能触发模仿和回应。「需加强练习」 对alpha信息素爆发的禁锢模式接受度最高,最为满意。「最大劣势:无信息素,今晚购置香水,深海或高空云层味。」 …… 系统实在想不明白西里尔这是在干什么,大概助理机器人也?不太?懂,正在内存里默默回溯之前?的监控记录——沈陷跳出了飞艇。 其实那时候也?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无非是季凌升在喋喋不休、一路不停地说着什么,情?绪波动很大,像是解释又像是控诉。 ……控诉逐渐占了上风。 季凌升好像很熟悉那个“受害者视角”,以至于他就连想留下?沈陷、想把事情?至少问清楚,都只会用这一种办法?——控制不住地翻扯出沈陷过去?对他的强迫、禁锢和控制。 季凌升沉浸在这场控诉里,情?绪越来越激动,西里尔在这里打断了几次,都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沈陷没专心听。 一方面是因为晕飞艇难受。 另一方面,是因为天生?晕飞艇的沈总从没上过天,这是第一次……沈陷的注意力不受控制地被窗外的云彩吸引。 “那个。”沈陷坐在副驾,忽然问开飞艇的特工,“驮得住人吗?” 苍白手指透过玻璃,点着窗外。 那是一片看起来相当绵密浩瀚,简直像是棉花糖一样厚实饱满的积雨云,西里尔原本在专心驾驶,沈陷勾住了他的衣领。 那实在是……太?奇异的触感。 遥远的阳光被截留在云层之上,无法?穿透厚重的壁垒,只能将浓云镀上金边,那些微光也?被沈陷的睫毛舀起,淅淅沥沥洒落进酒红色。 西里尔的特工资料库不包括这类和杀人不相关的自然知识。 沈陷忽然说:“我去?试试。” ……也?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 回过神时季凌升几乎崩溃,西里尔下?意识就跟了上去?,倒也?记得开了自动驾驶,云彩果然驮不住人,他保护着沈陷坠入下?方的冰海……巨大的冲击短暂剥夺了视力和听觉。 他听见沈陷在他怀里闷哼了下?,很轻。 他抱着沈陷,迅速划水上浮,爬上附近避风的礁石角落。 沈陷软软地任由?他抱着,湿淋淋寂静冷白,眼?睫紧闭……安宁得仿佛终于解脱。 所以。 某种意义上来说,因为季凌升的亲密度根本还没解锁这个环节,西里尔其实是最先?和沈陷发生?了某种意义的亲密接触的那个人——他为沈陷控水、渡气、心肺复苏。 寂静的躯壳在他怀里缓过那一口气,被他抱着狂奔去?医院时,微张着眼?睛,还在看那片云。 那么厚的云。 明明连太?阳都能挡住,携带的水量变成暴雪,能埋住大半个帝都。 沈陷问他,为什么它驮不住我呢。 西里尔。 ……为什么呢? 西里尔被怀里的“目标人物”念了名字,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低头,看着很快就又昏睡过去?、苍白疲倦的沈陷。 沈陷跳下?去?的时候,双臂张开衣袂翻飞,像只飞鸟。 西里尔很想替他找到这个答案——“很想”,对从来只有任务的特工来说,会出现这种罕见的动机,这已经是相当奇异的体验了。 西里尔还在记他的备忘录。 屏幕上,alpha杀气腾腾的脸急速放大,紧接着就一片漆黑——没什么要紧,这种微型摄像头本来就是一次性的耗材。 西里尔在「报损」一栏从容写下?原因:遭不明身份alpha路过砸毁。 除此之外,备忘录还有一条批注没写完。 西里尔回忆刚才的最后?一幕,顶尖特工的记忆力堪比照相机,可?以回忆起所有细节。 楚聿鸣脸上没有牙印。 脖子上也?没有。 西里尔两只手都在忙于制作冰淇淋,暂时腾不开,他细致点缀那份冰淇淋,用尖头镊子一颗一颗夹着蛋白霜小球,精心排布上去?。 顺便指挥有点不适应不杀人的退休生?活、困惑到乱码的助理机器人继续记录:「另外。」 「他咬人很轻。」 ----------------------- 作者有话说: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07章 心机过头了吧! 做好的“叽里咕噜冰淇淋”被beta皇家?特工从容端来?了诊室。 很诱人。 覆盆子的酸甜果香, 混着香草冰淇淋基底的浓郁奶香,威士忌的微醺酒气若隐若现,融合得恰到好处。 还?掺杂着碾碎的烤红豆粒所持续散发出的, 不算突出却十分细腻温暖的香甜。 很适合诱拐一些喜欢酒,喜欢吃冰淇淋, 喜欢跳飞艇,有无与伦比酒红色眼睛的任务目标。 ……alpha沉默的视线凶得像是要杀人了。 西里尔携带有信息素监测器,很清楚房间?里现在?的硝烟味大?概已经浓到足以触发火警, 但beta毕竟天生闻不见, 可以装作不知道:“沈先生的状况怎么样, 好一些了吗?” 楚聿鸣的态度并不算太好相处。 回应他的是alpha骨子里占有欲爆棚的圈地习性。 熟睡着的沈陷,单薄清瘦的身影被再度往怀里护进去,最?后半张苍白侧脸, 也被alpha温热的掌心仔细轻轻捧着,不由分说地遮住……只剩一点看起来?就?手感极好的短短卷发。 至于?打着石膏的受伤右臂,更是被严严实实、近乎密不透风地牢牢保护着。 监控摄像头残破不堪的尸体被丢在?特工锃亮的皮鞋边。 西里尔把冰淇淋端正放好, 正对空调的出风口, 让处理过的、洁净流动的温暖空气带着诱人的香甜气味,无形中充斥每个角落。 特工优雅地半蹲下来?, 好整以暇, 捡起那?一小坨四分五裂的可怜残骸:“这是什么,打火机?” 楚聿鸣看着这个坦然从容到不要脸的皇家?特工:“……” 西里尔好心地帮忙处理了这一点显然无用的机械残骸,把它喂给了正在?试图藏摄像头的助理机器人。 “我必须为今晚的事道歉。” 不等楚聿鸣暴走?,西里尔倒是先彬彬有礼开口,视线落在?alpha臂弯露出的那?一小点柔软卷发上:“我对沈陷先生……缺乏足够的深入了解,就?贸然登门打搅。” 这一鲁莽失礼的行?为,毁掉了沈陷本该舒适、温暖、安静的浴缸之夜。 做特工留下的劣习——西里尔过去的任务目标, 都将在?最?迟一个星期内丧命,所以也用不着特地了解性格喜好、生活日常。 所以,当这次季凌升给出“找回沈陷”的指令时,西里尔也下意识立刻行?动了。 甚至是……带有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无法解释的期待。 西里尔端详着那?张照片。 当时,季凌升的情绪波动很大?,来?回踱步,焦躁难安,或许这位刚被皇室寻回的omega殿下把这种情绪自行?理解为“心灰意冷”、“但不希望沈陷因为他身陷险境”。 但据西里尔观察,真?相相去甚远——季凌升呼吸急促,两只手一直在?无意识发抖,口干到不停喝水,瞳孔微弱放大?。 这种情绪通常叫做「恐惧」。 「恐惧」遮蔽了季凌升的眼睛,影响了他的理智,任何人都看得出,楚聿鸣明明对沈陷极度在?意、无微不至。 但季凌升就?是坚信楚聿鸣要害沈陷,一定有阴谋,一定。 “沈陷他……太古怪了!他那?种性格,在?外面会没完没了惹人的!” “他现在?破产没钱了,当初又?那?么乱来?,得罪了一万个人……那?些人都恨死?他了,会杀了他的!” 季凌升的嗓音沙哑,微微打着颤:“我不能看着他去送死?,再怎么说……当初……” 季凌升当初是靠沈陷的“资助”,才度过了足以毁灭一切的难关?——即使代价是他成为了沈陷的私人藏品,和漫漫长夜心血来?潮用来?打发无聊的玩物。 季凌升这么扯着西里尔,说出的话发涩:“我……我不能不管……” 「恐惧」。 西里尔记录着omega无法自控的生理反应。 第196章 一个名为“沈陷”的beta,决定放手,结束一个错误,终止一段有名无实的婚姻,放季凌升口中的“私人藏品和解闷玩物”自由……如今更是直接失联,并夜宿在?了曾有矛盾的死?对头alpha家?。 ……这些事这么令季凌升恐惧吗? 这引起了退休特工的好奇。 于?是他想了些办法,拿出通行?证,没有预约就?冒昧登门造访,“请”走?了坐在?浴缸里自得其乐玩泡泡的沈先生…… “……”楚聿鸣实在忍不住嘲讽,“登门?” 登窗户还差不多!! 这明明就是无耻、卑劣、蓄谋已久的邪恶偷猫行?动,连该死?的诱饵都提前准备好了! 碎了一地的玻璃还?没收拾呢! 西里尔装作没听到,关?切地俯身,去查看沈陷那?条受伤的右臂。 这个小小的行?动,顺利转移了楚聿鸣压抑的熊熊怒火——绝非是alpha的注意力如此容易被牵走?,而是楚聿鸣极为担忧沈陷的身体状况,优先级远高于?几块碎玻璃。 “怎么回事。” 楚聿鸣死?死?盯着他:“季凌升说过吗?” 医生说得很清楚,沈陷这条胳膊是“应力性骨折”。 楚聿鸣查过了,这是一种长期过度负荷,是无数个被忽略的微小损伤日积月累、悄然侵蚀,导致骨骼出现的微小裂缝。 据医生分析那?冰冷的x光和mri影像结果,沈陷至少已经被手臂疼痛困扰了一年多,而最?近的几个月,理论上更是已经恶化成了持续性钝痛折磨。 至于?跳飞艇落海……只是这根脆弱骨头上的最?后一根稻草罢了 沈陷的骨骼状况本来?就?不算好,它们脆得楚聿鸣甚至都不敢过分用力,生怕一不小心,怀里的人就?“咔嚓”一声,愉快地碎成几块给他看。 沈陷身上无疑是潜伏着这方面的危险倾向的。 意识到这一点后,楚聿鸣始终极度担忧,心中压抑着强烈不安。 西里尔的回答更是印证了这一点:“根据季先生的说法,沈陷先生似乎对疼痛有某种……特殊偏好。” 比起疼痛,沈陷更厌烦无聊。 生活的底色于?他,实在?过分漫长乏味,在?日复一日的极度枯燥下,沈陷无意识地将自己放逐到感官刺激的边缘,喝酒只是其中一项。 沈陷会有些相当固定的习惯性动作,例如反复用拇指用力按压手边的任何坚硬物体——可能是实木书桌的坚硬棱角,可能是转椅扶手,可能是自己的膝盖。 他还?会无意识地,在?看书、看电脑、沉思发呆的时候,把右肘关?节随意抵在?某个坚硬边缘,再把整个身体的重量全毫无保留地沉沉压上去。 这种习惯,在?季凌升刚大?学毕业、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那?几年,其实还?不算明显。 后来?就?越来?越频繁,他们闹矛盾的时候,季凌升忍不住反抗的时候,沈陷被惹的“不高兴”的时候……这些无意识的自我磨损,就?如藤蔓悄然滋生,愈发猖獗。 沈陷的确有发现胳膊痛。 不过,在?他看来?,这又?不是什么需要处理的事。 他从未想过要保护这条手臂,“休息”、“热敷”、“减少剧烈活动”都太麻烦和碍事了。至于?“看医生”?这三?个字组成的词条就?从来?不在?他的字典里…… 两个人的交流还?未完,楚聿鸣怀中的人影又?不安分地折腾起来?。 ……楚聿鸣几乎忍不住想去查查,这家?该死?的医院,那?一针该死?的镇定剂是不是过期了。 他立刻调整姿势,迅速收拢手臂,一只手稳稳托住清瘦的脊背,另一只手及时护住沈陷又?想乱动的胳膊,握着石膏下冰冷绵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保持舒适。 这占据了两只手,楚聿鸣只好低头,用温热的嘴唇轻柔地、一下一下蹭过那?些不安分的小卷毛:“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沈陷的眉心茫然着微微蹙起。 镇定剂还?是有效果的。 沈陷软在?筋骨强健的有力臂弯里,身体十分绵软,像是被抽去全身骨头,几乎无法自行?动弹。 酒红色覆上了一层平时不会有的朦胧水光,视线涣散没有焦点……仰着头,苍白的唇瓣无意识地张开,轻微吐气。 alpha不得不给考虑自己扎一针高浓度紧急抑制剂。 “……季凌升?” 沈陷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一片浆糊,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人影:“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他想起自己还?没回答飞艇上季凌升的问?题。 季凌升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沈陷很难忍受一件事有始无终,只要还?有什么没做完,他就?很难入睡,大?脑会没完没了地吵他,未完成的提醒会变成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让他不得安宁。 “我把你从计划里删掉了。” 他说这话也没情绪,没有不舍、没有痛苦,同样也没有恨意。 只是因为被一直纠缠着,不依不饶追着问?个没完,所以就?必须得有始有终地回答。 “我很好……还?没死?。” 沈陷微微转动脑袋,在?楚聿鸣的颈窝里蹭了蹭,迟钝地环顾四周,试图思考:“我在?……” 在?alpha怀里舒舒服服蜷成一小团的猫,毫无悬念被那?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叽里咕噜冰淇淋”吸引了注意力——它快化了! 沈陷决定解救冰淇淋,开始冲着冰淇淋微弱挣扎。 楚聿鸣连忙不停提醒“小心”,牢牢护住裹着石膏的手臂,把人好好圈在?怀里,不敢有半分松懈,他不得不和西里尔暂时合作,从讨厌的特工手中把那?碗冰淇淋暂时接过来?。 沈陷吃什么都要先嗅一嗅,距离没把控好,头颈又?绵软无力,险些一头扎在?冰淇淋碗里。 楚聿鸣及时捞起他,鼻尖还?是沾上了一点冰凉甜腻的香草奶油。 楚聿鸣忍不住轻轻帮忙抹掉。 alpha的手掌宽厚温热,捧着沈陷的侧脸,指腹力道柔和至极,在?苍白的脸颊上温柔地轻轻摩挲。 沈陷费力地眨了眨眼睛,注意力暂时从美味冰淇淋挪到他的脸上,还?没看清,余光就?又?被闪烁着亮晶晶金属光泽的小勺子拽走?。 楚聿鸣:“……” 他终于?明白刚才怎么死?活找不到配套的冰淇淋勺了! ——怎么会有特工无耻到把这东西用高档餐巾严严实实包裹着,随身藏起来?啊?? 西里尔甚至还?当着他们的面,从容不迫地迅速二?次消毒,擦拭得锃光瓦亮,往勺体上喷了一小股绵柔细腻、香味馥郁,极为开胃的顶级葡萄酒雾…… 心机过头了吧!!! 属于?西里尔的记分牌被高高翘起的猫尾巴噼里啪啦翻过十分。 沈陷想吃冰淇淋,又?懒得动弹、不想离开好不容易调整满意的温暖人形猫窝,于?是西里尔俯身,在?alpha冒火星的瞪视下,相当优雅、恰到好处地把这一小勺冰淇淋喂到苍白唇边。 沈陷张口,咬住了冰凉的勺子。 西里尔轻轻笑了,时常出入各种酒席宴会,他的笑容也温柔得体、如沐春风,很令人愉悦。 皇家?特工抬起空着的手,隔着一层薄薄的手套,轻轻抚摸那?在?监控中觊觎已久的柔软小卷毛:“合您胃口吗?” 抚摸手法经过精心计算,轻柔细致地整理每一绺卷发,无微不至,舒适程度显然超过力气总容易过头的alpha。 沈陷放开了不锈钢小勺,嚼着蛋白霜小球和烤红豆,从胸腔和鼻子里懒洋洋地闷哼了一声。 沈陷不和陌生人讲太多话。 他和西里尔还?没熟到那?个地步,西里尔不可以直接问?他问?题。 唇边还?沾着一点冰淇淋的猫,在?药物所致的极端昏沉里,模模糊糊地又?想要刚才那?个舒服的感受,往alpha绷紧生硬如铁的下颌线上碰:“和他说……” 楚聿鸣立刻低头,捧好软绵绵乱晃的脑袋,温柔地含住无意识微张的、吮吸的嘴唇,轻轻抚慰着残留冰凉甜意与酒气的舌尖,在?浅尝辄止的缱绻里柔声遵命:“说什么?” “说……”沈陷闭着眼睛,享受亲吻服务,舒服得轻轻吐了口气,带着威士忌、香草冰淇淋和红豆香,“甜度……降30%,威士忌用坎贝尔卫星产区的……风味会更好……” ……啊,不对。 不对。 要说的不是冰淇淋改良方案。 重新想,沈陷慢吞吞地转动一团糖浆的思绪,这感觉其实非常不错,他的脑子里大?堵车,乱七八糟、一秒也停不下来?的思绪终于?停滞了。 他还?以为只有昏过去或者死?了才能这么舒服呢。 沈陷爱上了新的甜蜜生活,立刻就?把记忆里那?些烦闷、无聊、枯燥到发疯的旧日子抛到脑后,他的确喜欢熟悉的东西,但新的更美妙。 第197章 所以——季凌升是这么说的,季凌升说他们的婚姻就?是个错误。 开玩笑,谁会不停纠结完全错误的过往纠缠? 要新的! 因为镇静剂造成的“脑子堵车”,沈陷的思路绕了一大?圈,迟钝地想起自己是在?回答季凌升的问?题:“我的……离婚申请,通过了吗?” 事实上还?没有,这种流程总要排排队,但有权限仿佛高到可以随心所欲的皇家?特工在?这。 西里尔立刻掏出通讯器,解决了这个小问?题。 沈陷难得地振奋了一下,作为庆祝,吃了一大?口冰淇淋,冻得脑仁生疼,alpha立刻帮忙按揉太阳穴。 与此同时,楚聿鸣眼睁睁看着那?个皇家?beta特工行?动利落,气定神闲取下了全程运转、持续拍摄的高清录像机,来?到沈陷面前:“……” 毫无疑问?,这段视频会被一秒不删地转发给季凌升。 “我们离婚了……对,离婚了。” 沈陷迷迷糊糊地确认,朝摄像头挥手:“你自由了,季凌升,再见。”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撒花][红心]!!! 第108章 衣服……脏了 西里尔就这么相当?诚实、相当?直白、相当?尽职尽责地……把整段录像完整导出, 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这么原封不?动地转发给了季凌升。 …… 楚聿鸣决定不?去思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倒不?是同情那个好运气了这么多年的omega同行,楚聿鸣巴不?得季凌升尽快从沈陷的生活里消失——但?正常人都不?会这么干吧! 季凌升看完录像, 会是什么反应? 真的不?会发疯吗?? 楚聿鸣摸了摸外?套口袋,悄悄翻出早被沈陷嫌麻烦丢开的私人手?机, 提前长按关机,未雨绸缪,避免今晚随时可能?出现的电话轰炸。 这点小动作其实并没逃过那双雾蒙蒙的酒红色眼睛。只是沈陷现在还因?为药力迷糊, 意识不?清, 思维混沌, 对?冷冰冰咬不?动的金属小方?块毫无兴趣……他?更在意那一小碗还没吃完的冰淇淋。 沈陷还想再吃几?口。 “它融化了——是我的失误,没有计算好时间。” 西里尔低头快速敲完最?后一行字,利落地将?手?机滑进西装内袋, 俯身柔声问:“我再为您做一份,好吗?” 沈陷把脸扭开。 他?不?想和西里尔说话,他?们还没熟到这个份上——没受伤的左手?动了动, 微凉的手?指从过分宽松的、皱巴巴的病号服袖口探出, 没什么力气地慢吞吞勾住alpha高档衬衫的胸前口袋。 沈陷低头埋进alpha发烫的颈窝,低声嘀咕了几?个字。 楚聿鸣立刻收紧手?臂, 拢好怀里的清瘦身体, 看向西里尔,颇有些示威与鲜明驱逐意味地扬了扬下颌,帮忙转达:“让你放在这,可以走了。” 剩下的话是楚聿鸣自己想说的:“你的职责不?是陪着你们的‘殿下’?放他?一个人这么久,万一他?‘激动’得出了什么事,你要怎么回去向皇室交差?” ——算算时间,现在的季凌升估计可已经看完那段录像了。 西里尔至少应当?把人看住, 免得季凌升失去理智,直接闯进病房来继续打搅沈陷难得的休息。 西里尔的视线依然停留在那团轻轻蹭着楚聿鸣颈窝的小卷毛上,叹息了一声,透出货真价实的遗憾:“……啊。” 楚聿鸣说得不?错,切中要害——他?完全无法否认。 西里尔必须回去,查看季凌升的情况,并确保这位殿下安稳地、顺利地,安然无恙地被护送回那座保护森严的伊莎尔宫。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得不?短暂抽身……个把小时,甚至一天。 特工迅速收敛起那点真切的惋惜,微微欠身,嗓音醇厚悦耳:“那么,请允许我稍作弥补。” “等?我下次拜访,会为您带来一款定制的焦糖海盐冰淇淋。” 他?极为形象生动地向沈陷保证:“我会搭配新鲜玫瑰花瓣熬煮的糖浆,铺上满满一大勺酸度恰好、清新爽口的柑橘鱼子酱,再加一点香气浓烈的陈年库拉索橙酒……您会期待的,对?吗?” alpha的眼睛里已经快飞出刀子了。 被严严实实裹着的猫动了动。 终究没抵住诱惑,违背了“能?不?和陌生人说话就不?说”的原则,苍白脸颊蹭了蹭柔软的织物,闷闷“嗯哼”了一声。 特工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在来自alpha的刀光剑影里十分礼貌地道别,优雅流畅地迅速撤离现场。 门被无声合拢。 走廊里,西里尔停下脚步,垂下眼帘,覆着手?套的指尖轻轻地、缓慢地相互摩挲了下。 这感觉新奇,美妙,令人着迷。 ……他?摸到了猫尾巴尖。 / 一天能?发生的事很多。 伊莎尔宫这边,令人稍显意外?的……季凌升看完录像,居然还算冷静,没有太过激的反应。 ——如果“被送回去后,就把自己反锁在最?深处的那个房间里,整整一天一夜,无声无息,再没踏出房门半步”可以称之为冷静的话。 对?了。 季凌升也说了点话。那是在他?的所有东西都被打包清理,从那个即将?公开拍卖的别墅完好无损地全部送回之后,作为确认,负责去收拾东西的人一起带回了现场照片。 那个别墅里空了。 生活在里面,原来还不?觉得,沈陷开心地,几?乎是等?待表扬的,把他?的东西往别墅里塞得满满当?当?——本来不?该叫“别墅”的。 沈陷不出差的时候就住在这里,睡在这里,管它叫“家”。 极夜的几个月里沈陷几乎不出门,在这里办公、签合同、发呆,在这里不?太满意但也没什么怨言地一口一口吃他?做的东西,坐在落地窗边上一个人喝酒,一个人看那些alpha和omega相互依偎、欢声笑?语的阖家欢电影。 季凌升攥着那些照片,直到它们发皱,吃力地张口问西里尔……沈陷的右臂的伤重不?重。 西里尔如实说了。 听完“因为无聊自己不小心把自己的胳膊弄断了”这种荒谬的答案,季凌升居然没觉得可笑?。omega坐在窗边的桌前,愣愣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我……没想过……” 季凌升低声喃喃:“我从没……一次都……” 他?从没去主动关心过沈陷。 一次也没有,仿佛如果这样做了,他?就也和其他?被包养的、他?所隐隐不?屑和怜悯的,放弃尊严失去人格的可怜金丝雀omega没有区别。 哪怕他?其实明明知道,沈陷有时候胳膊会痛。 他?知道沈陷胳膊痛得睡不?着觉,鼻尖、唇畔、额头都是湿漉漉的细汗的时候,其实想要人哄——但?那些传统ao电影里,通常描绘的是omega被关怀、包容。 所以沈陷没学到。 沈陷不?知道自己是哪边的,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有这种需要。 有好几?次深夜,季凌升其实都险些被那种煎熬的静默逼疯。他?想冲过去把沈陷拖去医院,想盯着沈陷不?准再压右手?臂,不?能?一口气和蚂蚁星人签那该死的堆成山的几?万份合同……他?几?乎要那么做了。 有一次。 有那么一次,季凌升甚至已经忍不?住,闯进了沈陷的书?房。 沈陷当?时抱着右胳膊,身体难受地蜷着,苍白消瘦的下颌有气无力抵在桌沿,听见季凌升闯入的声音,睫毛轻轻颤了下,跟着抬起。 季凌升定在门口。 看着沈陷。 那双因?为疼痛而湿漉漉的酒红色眼睛,雾气弥漫,那么安静又茫然地……执拗地直勾勾盯着他?。 像很听话、很安静,乖乖坐在那里等?着发巧克力的小孩子。 ……最?后,季凌升狼狈地转身,几?乎是逃出了那见书?房,给沈陷的助理打了电话。 沈陷似乎因?为这个生气了——虽说连沈陷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生气,但?他?的确赌气不?肯吃止痛药、不?肯去医院,一个人坐在硕大的落地窗边上喝了很多酒。 “……真无聊。” 沈陷醉得很沉了,季凌升似乎才终于迈过那个可笑?的、根本不?存在的坎,吃力地走过去,伸出手?,想扶他?去床上睡……却被推开了。 沈陷拒绝,抱着膝盖蜷成小球,额头贴着冰凉的落地窗,嗓子很沙哑: “活着……真无聊。” “好无聊……” …… 被皇室的命令困在伊莎尔宫的beta特工,就这样听了不?少故事,逐渐拼凑起了有关沈陷的拼图。 而alpha被猫咬了。 因?为楚聿鸣带着沈陷出院回了家,居然还是不?给沈陷喝酒。一小口都不?给——两滴都不?给! 第198章 坏。 坏透了。 扣一百分,一千分,一万分! 沈陷非常不?高兴,完全拒绝任何?交流,也不?给摸、不?给抱……alpha试图强行安抚的后果,就是手?背上多了一排整齐的、清晰漂亮的、气势十足的愤懑牙印。 楚聿鸣不?得已,只好暂时退出房间去给几?个供应商打电话,想要些不?含酒精的风味饮品。 ……等?打完不?到五分钟的电话回来。 昂贵的真丝窗帘安然无恙,价值连城的陶瓷花瓶完好无损,地毯没被搞坏,沙发也幸存。 窗户开着,大敞。 猫跑了。 西里尔赶到的时候……楚聿鸣正在爬树。 定位器显示沈陷翻出窗子后,展现出了惊人的运动天赋,相当?矫健地一路狂奔,溜了几?十米狭窄的墙头,钻过几?个墙洞,疑似和野狗打了一架并完胜,偷了条鱼,最?终目标明确地窜上了十几?米的树梢。 虽然不?太敢相信,但?保险起见,楚聿鸣还是顶着巨大的荒谬感,亲自爬上去看了看。 ……抓到一只睡得正香的、四爪雪白的灰眼睛卷毛小黑猫。 猫毛凌乱,肚皮微鼓。 蓬松柔软的小卷毛里缠着一枚小巧精致的定位器。 怎么看都是沈陷随手?丢掉它,小黑猫刚好从窗外?路过,就这么好巧不?巧,正好卡在了这身得天独厚的卷翘猫毛里。 楚聿鸣:“……” 卷毛小黑猫:“……” alpha脸上又多了一排毫不?客气的爪痕。 “你能?调直升机吗?!”楚聿鸣顾不?上给人家猫道歉,扯住皇家特工的衣领,焦灼万分,嗓子干涩沙哑,“现在是极夜,外?面太冷了……得快找到他?!” 西里尔当?然也能?调直升机。 不?过,得益于听了那些往事碎片,精英特工的脑中已经稍微构建起一张沈陷的活动地图。 分头找,西里尔快速定位了几?个地点,交给楚聿鸣:“这是西边的三?处,交给你,我去排查东边的三?家酒吧。” 沈陷还不?太知道要怎么享受自由生活。他?的生活经验,匮乏得就只有那可怜巴巴的几?条——酒精,刺激,疼痛,无聊。 从没有人教过他?别的。 这是其一……另外?,今夜零点,沈陷那套曾经用来“囚禁”季凌升多年的海滨别墅,拍卖流程满二十四小时,就要落锤成交了。 西里尔已经在脑中排查出一家黑市酒吧。 同样坐落在海边,视野很好,24小时营业,坐在吧台可以看到别墅的砖红色尖顶。 ……季凌升说。 沈陷曾经很期待地计划过婚后的五十年。 那时候的沈陷还很相信电影,他?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已经严格完成了前面要求的所有步骤,一点不?差,理应获得一个闪闪发亮的、从此以后永恒幸福的“游戏通关奖励”。 原来真正的生活不?是这样……那天,难得把自己灌到喝醉的沈陷终于弄清楚了,垂着睫毛,这么沮丧地嘟囔。 原来在现实里面,不?是一口气通关就搞定了。 原来不?是。 …… 西里尔赶到那家酒吧的时候,几?乎不?必特地寻找。 只要一眼就能?确定沈陷的位置——那里被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几?乎是所有来喝酒的人,寻常买醉的无聊客人、找乐子的“猎手?”、甚至是习惯了隐匿于阴影,来销赃或是接头的杀手?和特工…… 沈陷被请了不?知多少杯免费的酒。他?把这些都差不?多一口气喝光了,醉绵绵靠在窗户边上,胳膊显然又开始痛,脸很苍白,眼睛却很晶亮,颧骨浮着酡红。 他?透过窗户,指尖在水汽上滑过,慢条斯理描画别墅,三?两下勾勒出轮廓,精准生动,再毫不?留恋地胡乱重重抹掉。 抹掉愚蠢的“幸福生活完美计划”。 酒红色的眼睛溢满了生理性的水汽,沈陷没有用止痛剂,现在反而是清醒的——酒精只会让他?稍微放松和镇静。 沈陷懒倦地靠在座位里,倚着冰凉的窗户,衣领和衣摆都随便敞开,两条长腿随意交叉着搭在一处。 清醒的脆弱,慵懒的神秘,倦怠、迷离、迷雾莫测……这种状态的他?简直魅力爆棚。 这间酒吧里安静得过头,只有窃窃低语,所有的视线都黏在他?身上了。 “……啊。” 沈陷轻轻眨了下眼睛,望着快步走向自己的、似乎很被其他?人畏惧忌惮的皇室精英特工。 他?对?这个特工有印象,对?方?自称叫西里尔,忽然闯进了他?的浴室,擅自对?他?行了贴面礼,把他?从满是泡泡的浴缸里捞出来,裹上浴袍,带上了飞艇。 他?们还一起跳了个海。 虽说过程十分惊险刺激,勉强还算有趣,但?在沈陷那界限分明、相当?严格的“熟人清单”里,西里尔其实还是在“不?太熟”的范畴。 沈陷通常懒得和这种人打交道……不?过。 今晚的情况毕竟特殊。 沈陷一个人跑来这里看别墅被拍卖,其实也是因?为他?需要有始有终。这是他?长大的地方?,父母在他?三?岁、五岁时先后早逝,他?一个人被信托机构供养长大,管家和佣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在这幢别墅里度过了十余年的时光。 因?为急着赶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和楚聿鸣说一声——幸好他?站在路上尝试拦车,灯光照到他?的脸,好心人都很愿意停下帮忙。 半个小时前,沈陷欣赏完了别墅的交割仪式。 买家是个完全不?愿意暴露身份的、装神弄鬼的匿名混蛋。 现在镇痛剂的药效过了,他?的胳膊实在很痛,被沉甸甸的石膏箍得动弹不?得……而且他?刚离婚。 所以。 大概可以稍微破个例。 沈陷的视线落在西装革履的beta特工身上,微微仰起头,他?的肤色是真的过分苍白,这让酒精引起的红潮也变得格外?明显,像是某种动人的红霞。 西里尔听见四下里乱七八糟的吞咽声。 “衣服……脏了。” 沈陷低声咕哝,皱了下眉,这显然不?能?怪他?——刚才的人太多,不?知道怎么推搡了一下,就洒了一杯酒,湿透的昂贵衬衫布料贴在身上,冰冷粘腻的触感很难受。 而且一只手?很不?方?便解那些精致又滑溜溜的贝母扣子。 沈陷允许这个会做冰淇淋的特工为自己服务,他?要换衣服,立刻,他?已经无法忍受这种半湿不?干的糟糕体验了:“西里尔,过来。” “我弄湿了,还没有家了。” 他?朝走进的影子仰起脸,灵巧的指尖勾住优雅的领结,酒精把他?那苍白过头的皮肤变得很敏感,轻轻擦过就泛起红晕。 “帮我脱掉这件衬衫,再弄干净,你带冰淇淋了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09章 跟我走! 身?为顶级皇家精英beta特工, 西里尔当然不会?在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出任何纰漏。 在一大堆或好奇、或贪婪、或若有所思揣摩,或错愕惊诧狠狠揉眼睛的视线聚焦之下……戴着白手套的手从?容变出一只相当精致的小号恒温箱。 “当然。” 被?修长的手指勾着领结,beta特工顺势优雅俯身?, 眼含笑意,展示新?款定制的焦糖海盐玫瑰柑橘冰淇淋。 “按照您说的, 我降低了甜度,着重提升了酒的存在感,风味果然大幅度提升——”他的声音低醇悦耳, “您想现在就尝尝吗?” 仿佛被?冰泉浸润过的、剔透的酒红色眼珠, 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沈陷看向那?只恒温箱。 他几乎不会?喝醉, 但酒精毕竟对他的大脑有一定镇静作用,那?种模糊舒适的微醺感受,还是有些影响。 探向保温箱的苍白手指摸了个空。 沈陷因此失去平衡, 栽进特工的怀抱里,额头?抵上挺括的西装前襟。 漂亮深秀的眉峰蹙了蹙,不满意, 想要钻出来跑掉, 但醉得绵软发烫的身?体已经软得像是一滩水。 “这是一款很难得的冰淇淋,为了保证您修订过的珍贵配方不外泄, 我们最好回车上吃……另外, 我在这里的熟人也太?多了。” 西里尔收拢手臂,把?这一滩温热柔软的水稳稳当当托住,隔着薄薄的洁白手套,轻轻抚摸泛出浅红的耳朵尖。 沈陷选的这个酒吧,恰恰是杀手、雇佣兵、情报掮客和特工的老巢。 西里尔在这个圈子里可是名人。 吃过他苦头?的人数不过来,当初那?个杀人不眨眼的beta,居然真的金盆洗手, 退休去当皇室豢养的看门犬,已经叫地下世界哗然。 第199章 ……现在居然来接一个连酒也没钱买的穷光蛋。 一个看手腕的数字标记就知道,准是刚出狱没几天、没地方可去、没家可回的……漂亮流浪汉。 还是这种相当恭、顺的态度! 本来还妄想着灌醉沈陷,把?人弄去僻静地方好好“享受”一番的几个亡命徒,都慑得瞪圆了眼睛,吓得飙出满背冷汗,酒也彻底醒了。 僵硬地、蹑手蹑脚试图溜走的鬼鬼祟祟人影,被?不知道哪射来的灼目激光逼在原地。 猩红的激光点,无声无息烙在他们鞋尖的陈旧木地板上,烧出一个漆黑焦痕。 冒起青烟。 西里尔扶了下金丝眼镜——用来冒充“得体的、讲究的斯文绅士”的小小道具,镜片后?本来带着几分虚假温和的眼睛借着掩饰,不动声色锐利一瞬,淬出冰冷寒气。 这些渣滓哄沈陷喝了很烈的酒。 幸好一杯里的绝大部分都洒在了这件衬衫上,粗略估计,沈陷最多只喝了一两口。 刺鼻酒气激得太?阳穴跳痛,这东西倘若灌下一杯,即使是个本来相当强壮的人,也会?在顷刻间醉得昏倒过去、人事不知,任人摆布。 光是这样,高浓度的酒精已经刺激得沈陷皮肤泛红,苍白颈侧敏感泛出了一片片玫瑰似的红痧。 西里尔替他轻轻解开几颗扣子,仔细拨开湿冷烦人的布料,又?温柔握住了沈陷很不耐烦、想直接粗暴拽开衣襟的手。 “很快,很快……车就停在外面?。” 西里尔柔声哄慰,温存抚摸不停微弱挣动的后?背,在冰凉耳畔同他低语:“出于?我个人的私心,能?允许我先带您离开吗?” “这里的每一双双眼睛,都让我感到……非常碍眼。” beta特工略一停顿,又?抛出更有诱惑力的饵:“我开来了一辆相当不错的房车。” 这次不是飞艇了。 得益于?季凌升提供的详尽资料,西里尔已经精准掌握了沈陷的偏好。 ——沈陷不堪忍受飞艇带来的眩晕,几乎只坐传统的代步工具,然而,对那?些他没亲自体验过的、新?鲜有趣的玩意儿,又?永远燃烧着旺盛的好奇心。 沈陷甚至抛下一切,跟着自家公司的庞大运输舰队,跑去进行了一次横跨几万光年?的深空航行。 因为季凌升实在是太?无聊了。 沈陷彻底厌倦、放弃那?个被?他命名为“家”的别墅,做决定的时间点,其实可以追溯到破产之前。 也没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只不过是那?天夜里,沈陷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恰好看到一颗彗星。 他发现自己不想把?季凌升叫来看这颗尾焰形状像小猫爪的彗星了。 沈陷就这么一声不吭、毫无预兆地,愉快地拖着胡乱收拾了几下的简单行李,跳上了舰队的舢板。 季凌升甚至是在第三天才意识到沈陷不回来了。那?之后?他给沈陷打了差不多三?百个电话,发了几千条消息,焦虑到在空旷别墅里来回转个不停,他拒绝离开,拒绝出门工作,甚至失控地和皇室来接他的人发了几次脾气。 好不容易通过沈陷的助理,弄清了沈陷是去宇宙航行了,至少?要走半年?…… 舰队就出了意外。 西里尔因此展开了一场微型缜密调查。 虽然看起来相当可疑,但的确并非人为,也不是什?么针对沈陷的阴谋……到现在那?群顶尖专家甚至都还死活想不明白,那?片死水一样的灰尘域,根本就只有最微小的尘埃,怎么会?突然爆发足以湮灭一个小星系的恐怖能?量潮。 …… 沈陷就这么被?「剧情杀」了。 系统冒充小纸伞,插在青柠檬上唏嘘着偷喝鸡尾酒,当然没人想得明白是为什?么,所谓的「反派」、「暴君」、「控制狂前夫」下线,普天同庆,大快人心——难道还要费劲找个逻辑特别缜密的理由吗? 一场不用解释始末的星际爆炸最简单了,毕竟宇宙浩瀚无垠,人们对宇宙的认知总是浅薄,滞后?,不够完善的。 不仅是舰队覆灭、商业帝国崩塌,沈陷本人的身?体也在那?种恐怖的巨量辐射之下,悄然承接了最后?一颗飘落的稻草…… 这颗稻草造成的结果,正被?沈陷以一种近乎孩子气的固执,不讲道理地死死藏着。 比如苍白瘦削的肩膀上异常刺目的乌青,还有那?些玫瑰色的、针尖大小的血痧,沈陷坚持声称后?者?是因为他已经足足五个小时没泡舒服的热水澡了,前者?全怪西里尔。 是西里尔撞的。 醉猫蜷着修长的手脚,环抱着瘦削膝盖,喵喵咪咪地扣掉三?分。 好吧,西里尔立刻交出三?颗紧急购买的酒心巧克力,作为小小的贿赂,精准补上了被?扣掉的分数——金箔纸裹着的巧克力。 沈陷没见过这种“平民浪漫小零食”,立刻喜欢上了金箔,它们在酒吧的迷离光线下,流转出相当诱人的光泽,轻轻转个角度,就又?璀璨得闪闪发亮。 酒红色的眼睛亮了亮,那?些苍白的手指捏着巧克力,摆弄两下,十分灵巧地行动起来,把?漂亮的纸片迅速剥下,兴致勃勃捏来捏去,揉成一个小球。 西里尔的眼里含着笑,带着纵容到近乎宠溺的耐心,柔声向他解释,这是普通人用来告白、表达心意、诉说喜欢的东西。 “是吗?”沈陷轻轻眨了下眼睛,靠着他,仰起没什?么表情的漂亮脸庞,“我从?没收到过。” 西里尔轻轻抚摸那?些打着卷的头?发——沈陷居然说从?没收到过巧克力,这话连见多识广的特工都有些惊讶,沈陷的少?年?时期一定无比惊艳……当然,绝不是说现在就不惊艳的意思。 事实上,根据西里尔的粗略调查,之所以这么多年?没人敢来直白追求沈陷,全是因为这个人英年?早婚。 沈陷大学毕业,就去专心开公司,顺便和季凌升结婚了。 在那?之后?,他就恪守所有从?电影、电视剧、情感剧本里学到的规则,对被?划到「不熟」那?张单子上的人,从?来连看也不正眼看一眼。 西里尔收集到了一部分沈陷大学时的影像资料,简直迷人至极,沈陷本来的发色其实是光泽度极高的耀眼银白,连睫毛也是白色。 配上红宝石似的酒红色眼睛,过于?优越的五官,天生修长优雅的身?形——不像是病历上写的“虹膜透光型基因表达缺陷白化综合征”。 更像只高傲的、完美的、一不小心闯入人类世界的仙后?座卷绒猫。 后?来沈陷自己把?它们染黑了,甚至还戴过一段时间的黑色美瞳,似乎是因为不想太?乍眼,也或许是别的原因……这一点尚待探明。 西里尔不动声色地让助理机器人着重记录下来。 有楚聿鸣验证了错误方案,西里尔完全不强迫沈陷,耐心地、十足纵容地温言细语和沈陷商量讨论,这里不适合换衣服。 他们只是暂时离开这个刚被?选定不久的酒吧王座,改日再来。 西里尔确信下次来的时候,这个酒吧里的人会?安全、干净、完全稳妥,他会?保证这一点。 顺便,他还好心地让助理机器人多发了条消息,联络了还在忧心忡忡满世界找猫的楚聿鸣。 ——楚聿鸣需要去仔细看看沈陷出狱那?天的身?体检查结果。 每一页纸,每个项目,还有沈陷身?上穿着的衣服……每一寸布料,每一个褶皱,说不定有颗过分聪明的大脑指挥执行力极高的灵巧双手,仅凭自行摸索就弄出了堪比特工的隐蔽夹层。 说不定有几页被?撕去夹在里面?藏起来了。 “这里的环境配不上您。” 西里尔俯身?,指间温存轻缓地穿梭在那?些柔软的卷发里,语调柔和得让附近几个杀手腿肚子打颤——这是西里尔?!他们只听过这个刽子手对断手断脚、脑浆迸飞的尸体用种荒谬到离谱的语气说话!!! 但西里尔的神?情镇定、态度温存。 他一手托着沈陷绵软的膝弯,让人更深、更安全地靠在自己胸口,低头?望着酒红色的眼睛:“我带您去个更好的地方。” “可以做日光浴、泡热带海水,享受顶级疗养spa……我们可以慢慢吃这几颗巧克力,还有冰淇淋。” 西里尔托着他,轻轻摸着那?些小卷毛:“好吗?” 西里尔开来的这辆房车,做了相当别出心裁的改造。 依靠全息投影和环境模拟系统,不仅能?做到高拟真的度假场景自由切换,让人一秒瞬移到热带雨林、雪山或是阳光沙滩海岸,还可以欣赏璀璨浩瀚的星云、模拟壮丽日出,更是能?做媲美太?空疗养站的宇宙级spa康养。 ……这么多叽里咕噜的高端名词,很好地取悦了好奇心强、喜欢享受的猫。 沈陷勉强同意把?最后?一点屁股从?卡座里移开,不耐烦地指挥西里尔立刻用手掌好好托稳。 第200章 西里尔的眼睛弯了弯,捧起好不容易捋顺了毛的猫,刚要起身?离开,突然听见身?后?的酒吧门“砰”地重重一声响。 冷风瞬息灌进来,西里尔立刻用身?体挡住,果断地扯下最近的一个倒霉情报贩子身?上那?件昂贵大衣,把?怀里的人整个裹得严严实实。 饶是如此,沈陷那?娇贵敏感的嗓子还是有了反应,闷闷咳嗽起来。 谴责的、相当严厉的十几道注视立刻射向门口,稀客,来的居然是位尊贵的皇室殿下——按血缘论是季凌升的堂兄。 坐拥十几个庄园、岛屿,凯奥斯皇家拍卖行的背后?庄家。 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 沈陷从?贵族学园就认识的同学,大学又?上了同一所学校,事实上,两个人似乎还做过短暂的室友。 不太?愉快。 根据西里尔的调查,在大学三?年?级,这两个人就彻底决裂、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陷!”这位身?价不可估量的皇室殿下,穿了身?相当浮夸的纯白燕尾服,大步流星走过来,“跟我走,我把?你的别墅买下来了,债也都还了——你不是要回家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撒花][红心][撒花]!!! 第110章 你好冷漠 基兰的登场惊天动地。 他甩开了所有保镖, 气势汹汹地闯进酒吧,那双相当?高调、镶满碎钻的星鳄皮靴重重踢开拦路的凳子?,却又不慎一脚踩瘪了个骨碌碌乱滚的易拉罐。 基兰猛地侧身跳开, 盯着从罐子?里喷溅而出、还冒着泡的劣质啤酒,露出无法忍受的嫌弃表情。 他这辈子?就从没来过这么不、体、面?的破地方?! 这位钱多?到十辈子?都花不完的公爵殿下?, 径直无视了酒吧里的所有人,走向西里尔:“我?是来接人的。” 他倨傲地扬了扬下?颌,示意门外停靠的庞然大物——时下?最昂贵的豪华飞艇, 降落的时候甚至压倒了几面?碍事的破墙。 “现在, 把沈陷抱到我?船上。” 基兰的语速很快, 口吻不容置喙:“然后,立刻去最近的农庄,买一大瓶最晚是十二小时前出产的高蛋白热牛奶, 一盒顶级品质的方?糖——做完这些,你就可以回去专心伺候你的那位多?愁善感的殿下?了。” 基兰已经很久没这么不优雅,他甚至没来得及剃干净胡茬, 还挂着相当?浓的黑眼圈。 他这几天忙得焦头烂额。 沈陷捅出来的窟窿大得惊人——害得他卖了三个庄园、一座岛, 甚至还忍痛割爱卖了颗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私人景观卫星,才?把债差不多?都还上! 基兰翻出丝绸手帕, 擦拭着身上被溅到的啤酒, 视线却不受控地、像被最强力的磁石牢牢吸着,一次次飘向西里尔怀里那个被大衣裹得严实的身影。 他和沈陷,已经七、八年没联系、没碰面?,没说过半个字了。 自从……那次,两个人彻底闹翻后。 大学三年级。 基兰甚至是从别人那些暧昧不清的闲言碎语里,才?辗转听说了,沈陷居然看上了一个又穷又寒酸的omega学弟。 那个叫季凌升的家?伙! 他快气疯了, 强忍着鬼鬼祟祟跟踪了几天,结果发?现那个穷光蛋对沈陷的态度根本一点也不好! 除了那身可笑又脆弱的清高骨气,季凌升勉强能吸引沈陷的,也就剩下?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了……更让他怒火中烧的,就连那张该死的、迷惑了沈陷的脸,甚至都和他基兰像得要命! 那种叫人诧异的相似程度,一不小心就会认错。他们实在像极了,只?不过比起基兰,季凌升要更精致一点、柔弱好几百倍——又带着叫人难以忍受的孤高忧郁而已。 ——当?然。 现在知道了。 长得像,那是因为他们是堂兄弟。 基兰那个挥金如土的老?爹,和季凌升不负责任、抛妻弃子?的混账生父,居然是狗血的一母同胞亲兄弟……这些事不重要。 基兰本来也没有继承权,他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个。 他在意的是——沈陷!那样?的人,怎么能自甘堕落到这个地步?! 沈陷根本就不该和这种平庸的庶民?在一起!如果沈陷的性取向是omega,应当?考虑他!明明他才?是从小就认识沈陷的,不论身份,地位,实力—— 激烈的腹诽僵在胸口,别说吐出嘴唇,几乎都没来得及升到喉咙。 沈陷把脑袋重重别了过去,踹出一个临时猫窝彻底埋进西里尔胸口。 留给基兰一个冰冷的后脑勺。 基兰:“……” 不是凭什?么啊!!! 沈陷这些年不是已经变得很宽容了吗?!变得成熟的沈陷,连楚聿鸣那种见不得光的黑-道alpha都能容忍、接纳,允许对方?绕在身边打?转…… 基兰承认自己当?初是犯了点错,可他这些年也明明已经尽力道歉,尽力示好,牢牢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拼命补偿了! ……气喘吁吁的保镖们也在这时终于追上来。 这些架着墨镜的黑西装,训练有素地搜索、排查,同时动用帝国皇室那叫人眼热的尊贵特权,“礼貌”地清走了在场包括老?板和酒保在内,所有拼命抻着脖子?妄图吃瓜的闲杂人等。 酒吧里彻底安静下?来,陷入死寂,只?剩灯管发?出的嗡嗡电流声。 西里尔在试图低声安抚沈陷,把一粒酒心巧克力喂到苍白唇边,并且再三保证、承诺、发?誓:他们才?是一边的。 他不会听从塞勒涅殿下?的吩咐。 西里尔按着心脏发?誓,他绝不会把沈陷交给门外那艘最低时速三百公里的七彩镭射丑八怪。 沈陷紧紧皱着眉头,惜字如金地低声抱怨,几乎听不清。 基兰一个人被晾在边上。 像尊倒霉的、华丽的、被彻底遗忘的雕塑。 基兰僵着站了半晌,声音认命地转低,连带那份与生俱来的底气也凭空消失了不少:“沈陷……” 那一点听不清的断续交流也迅速中止了。 沈陷根本不想和他说话。 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不仅不在「不熟」的那张单子?上,甚至被狠狠踢出了「陌生人」——这堆字母永恒地、明晃晃地,独占鳌头地堆在「死敌」那页纸的最顶端。 西里尔是皇室的特工,那就难免和基兰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一条已经足以构成重罪,不论西里尔本人怎么想,都该扣掉足足五十分。 ……四十七分,西里尔暂时还没有五十分可以扣。 沈陷用力扭了下?身体,猛地跳下?西里尔的怀抱,他醉得手脚发?软,落地的时候踉跄了下?,基兰居然熟练到离谱地猛扑过去,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把人牢牢接住。 摸到掌下?肋骨分明的触感,基兰的眉头就忍不住狠狠一皱。 “你怎么……还乱喝酒。” 基兰低声嘟囔,两只?手托着沈陷的肋下?,抱猫一样?把人小心翼翼扶起来:“你看,我?当?初是怎么说的——季凌升那个废物,根本照顾不好你,对吧?” 他还忍不住想再说些什?么,可看见灯光下?映着的、冷冰冰漠然的酒红色眼瞳,喉咙里噎了下?,居然没能再多?吐出哪怕一个字。 沈陷慢吞吞回到那个他精挑细选的酒吧王座。 他很困了,背对着基兰、被无辜株连的西里尔,和那些烦人的保镖,用沙发?垫子?紧紧蒙住脑袋,团成一个与世隔绝的小球。 ……可恶的冰淇淋香。 冰凉的、苍白的鼻尖不自觉耸动了下?。 西里尔似乎和那些保镖发?生了些客气的“交涉”——很显然,这位自愿挂上皇室名牌的顶级特工,和那些真正由皇室豢养的猎犬只?是姑且睡一个笼子?。 真正对上,远不在一个层级。 西里尔相当?平常地、毫无质疑地轻松让那些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保镖们躺在地上,冷静地想明白了,这里要安静。 是那种需要他们顺便把塞勒涅殿下?请出去——不论用什?么办法,否则皇室就会少一个特工、多?一个叛逃杀手的“安静”。 威胁很有效。 西里尔依旧弯着眼睛,保持无懈可击的微笑,回到沈陷身边时,额角的青筋已经悄然平复。 他什?么也不说,光是轻轻打?开那个恒温箱,用小银勺舀起一点冰淇淋,蹲下?来,目光静静投向被吸引得忍不住扭过一点头的沈陷。 沈陷是心很好、很软的人。 西里尔清楚这一点,确定无疑,即使这种特质通常因为beta情感表达能力的匮乏而被多?少掩盖—— 沈陷其实很好哄的。 比如现在,虽然酒红色的眼睛冰冰冷冷、那张脸也写着“你们是一伙的,我?不和你说话?”……但仅仅是因为西里尔在方?才?的那场“交涉”中,用了点小心机,刻意让眉骨受了点擦伤。 第201章 那只努力摆出冰冷漠然的姿态,炸着毛、竖着尾巴的猫,就迟疑了。 慢慢地,带着点不情不愿,却又无法抗拒地……转过了身。 沈陷皱着眉,伸出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伤口。 好心肠的猫不高兴地低声咕哝:“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是让西里尔跑去打架、受伤,他只是不想理任何和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有关的人,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需要基兰帮他还债,他还有一笔巨额保险金,等他死后就会兑现,到那时就能还清了。 苍白的嘴唇抿了抿,没把这些说出口,闷闷不乐地把脸埋进胳膊,想要把自己藏起来。 “……啊,您被骗了。”西里尔不知道他的想法,轻轻笑了笑,手指温柔地摩挲那些打着卷儿的头发,靠近了一点,柔声解释,“这只是我的一个小伎俩,哄您愿意和我说话的……” beta特工保留绝对的诚恳态度,用那种一眼就看得出来、耐心哄猫的小小玩笑的真挚表情,蹲下来望着沈陷。 西里尔征求他的帮助:“您愿意帮我贴一个创可贴吗?只要一秒。” ——软化立场的第一步: 提出一个对方并不费力气、举手之劳的小请求。 酒红色的眼睛不情愿,垂下睫毛望向一旁,但那双手接过了创可贴,捻着撕去塑料纸,迅速瞄了一眼西里尔眉骨上受伤的位置,冰凉指尖摸索着,贴上去。 西里尔立刻感谢他:“您真好。” 苍白的耳廓也微微泛起红了。 那些柔软干涩的淡白嘴唇抿了下,酒红色眼睛动了动,望向西里尔依旧稳稳举着的小银勺。 里面的冰淇淋需要营救,再不吃的话,它们就要化了。 为了冰淇淋。 沈陷迟疑着、斟酌着,一点一点放下戒备,含住那一小勺冰淇淋,又立刻飞快缩回去。 舌尖碰到冰淇淋的瞬间,那些因为没有及时补色而有一点泛出亮银光泽的睫毛轻轻颤动,唇角抿起一点小窝。 系统和助理机器人机械臂紧紧勾着机械臂,一起藏在地板缝里。 一起听见刚才还因为被无辜迁怒而面无表情、徒手撂倒了十几个壮汉保镖的精英特工……蹲在满是磨痕的旧地板上,凝注着小口吃冰淇淋的猫,发出下一秒就要幸福得晕厥过去的满足叹息声。 …… 他们这样难得和谐、舒服、放松地待了好一会儿,在温暖如春的室内盯着窗外开始飘落的雪花。 一起吃完了那一小份冰淇淋。 沈陷虽然被伺候得理所应当,却也很大方。吃了小半碗就不肯再张口,扬一扬下颌,把剩下的“赏”给劳苦功高的beta特工。 西里尔三两口干掉了它。 现在两个没有信息素的beta都是又香又甜的冰淇淋味儿了。 沈陷对同样气味的同类接纳度高了些,蜷在特工精心设计的拥抱里,被温暖手指轻轻摩挲着下巴和脖颈,舒服得眯了眯眼睛,默许西里尔偷偷把自己抱起来。 他的声音闷在自己手臂里:“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讨厌基兰。” 西里尔低头,柔声向他请教:“我问的话,您会说吗?” 当然不会! 沈陷盯着窗户外面,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又变得冷冰冰。 西里尔轻轻笑了下,安抚地把他藏进怀里,沉稳岔开话题,给他看终端上刚刚完成的交易记录。 沈陷没看懂,酒红色的眼睛抬起,盯着他等待解释。 “我买下了这家酒吧。” 西里尔柔声告诉他,这种背景复杂的地方轻易当然不会交易,但“刽子手”要买,那当然就另当别论了:“把它送给您,好吗?” 酒红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沈陷当然也没少干过随手买不动产的事,但这家酒吧他费了不少工夫,都没能弄到手。 西里尔隐约仿佛听见了记分牌翻动的声音。 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露出更柔和温暖的笑容,悄声和沈陷商量:“这个地方很隐蔽,还有安全的秘密酒窖——如果您想躲起来,就来这里,好吗?” 藏在他胸口的猫动了动,仰起脸:“我可以喝光酒窖里所有的酒?” 西里尔顿了下:“……当然。” 感谢楚聿鸣找好了供应商渠道。 他会提前行动,把所有的木桶都钻个窟窿,灌进去美味营养的葡萄汁和各类风味饮料的。 这下沈陷像是真有点满意了,唇角不动声色地轻轻抬了下,苍白的脸颊上似乎是因为愉悦而泛起点血色,抬起手臂,催促六十三分的西里尔:“帮我脱衣服。” “把你的衣服脱给我穿。” “把窗户外面的那个混蛋赶走,我恨他,永远不想见他——他只要还在那,不管站几个晚上,就算他被雪埋了我都不会出去的。” “你的围巾也给我,还有外套……这是什么,你的助理机器人?给我。” 猫挤在他怀里,修长的苍白手指灵巧扒拉,理直气壮吩咐:“然后帮我去买牛奶,我要新鲜的,煮得很热的,加三块方糖。” “快一点。” 沈陷把特工催促指使得团团转,一秒都不能停:“把你的手伸给我,你好冷漠,已经有六十三秒没有摸我的下巴了。” ----------------------- 作者有话说:猫猫发出谴责! 亲亲亲[红心][让我康康][红心]!!! 第111章 我没病 失去了衬衫、围巾、外套和助理机器人的精英特工不得不暂时停下手头的事, 什么也别干,好好陪怀里正百无聊赖,咪咪叫着嘟囔抱怨着, 把过长的衬衫袖子晃来晃去的猫。 西里尔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立刻换来那双冰凉醇美的酒红色眼睛“你笑什么”的凝视。 “没什么。”西里尔低下头,不劳他开口, 目光温软,读心术一般柔声回答,“我正不停、不停地想着……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向我要这个。” 西里尔柔声向他道谢:“是我的荣幸。” 手机被放在一边, 屏幕上是“购买新鲜高蛋白热牛奶(10分钟内)”、“最优质方糖(无特殊含义, 真方糖)”的暗网高价悬赏令——西里尔分出一秒钟点了“确认发布”, 然后顺从地交出了被点名的、此刻属于沈陷的那只手。 令人意外的,beta特工的手居然十分温暖。 ……而且柔软得离谱,甚至没有明显的枪茧, 也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做了什么别有用心的特殊保养。 触感刚好、力道手法也都堪称完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下颌,不紧不慢打着圈, 细致地揉按抚摩。 沈陷总算稍微满意, 眯起眼睛,活动了下酸痛得简直要命的脊背, 轻轻打了个慵懒的哈欠。 西里尔拢着他, 让他更深地陷在自己怀中,说话的声音轻柔得像催眠咒语:“您累了吗?” 酒吧已经被行动力极强的精英特工清理得一尘不染,酒瓶和杂物消失无踪,地板光可鉴人,角落里还迅速多出了一个由干净的橡木箱和厚垫子堆成的、看起来就包裹性极强的舒服猫窝。 沈陷被小心捧着,轻轻放进那柔软又避光避风的凹陷里。 他很不甘心地微弱挣扎,慢吞吞扑腾了两下:“我不困……不累, 不想睡觉……” “我知道,我知道。”西里尔柔声说,“只是……稍微休息一下眼睛。” 沈陷固执地认为自己也不需要休息。 他好极了。 眼睛也好极了。 再说,睡觉这么无聊的事,为什么非要他现在做?等他死了以后,不就天天都能一动不动地睡个够了吗? 这次大概是因为困——不,肯定不是因为困!一定是因为太热了,苍白的手指烦躁地用力扯了下衬衫被扣得严严实实的衣领,沈陷一直认为自己喜欢冷,喜欢冰天雪地和极夜,他不觉得自己喜欢暖和、干燥、明亮的东西。 狡猾的beta特工自知体温天生偏低,提前在内衬贴满了暖宝宝,害得他一时不慎,把想法嘟囔了出来。 特工脸上总是得体、从容、游刃有余的笑容,似乎也因此微微僵住,不动声色地凝滞了一瞬。 那双温暖而干燥、柔软得不可思议的手,轻轻托着他的身体,耐心地仔细调整姿势,引导他蜷起双腿,足够舒服地靠坐在厚实软垫上。 西里尔全神贯注地认真凝视着他。 “您怎么会这样想?” 手指穿过那些打着卷的头发,西里尔难得直视他的眼睛,掌心捧着苍白冰凉的侧脸:“您还非常年轻,还从没好好享受过生活。” “死亡离您……有非常、非常遥远的距离。” 第202章 沈陷根本就不想聊这个。 他烦躁地皱了皱眉,再?次把自己团成一小团,脑袋用力一扭,避开完全?没有?幽默感的认真?视线。 偏偏这个角度不偏不倚,一扭头就看见窗户,以及窗户上贴着的那张可怜的、倒霉的、眼巴巴的基兰的脸:“……” 西里尔无声叹了口气,开始反省,来的时候真?该和楚聿鸣借来那只真?的卷毛小黑猫。 塞勒涅殿下的脸上很适合多出几道猫爪印。 沈陷此?刻倒是表现?出了难得?的体贴——他这人对“一伙的”从来界限异常明确,被划在这个圈子里的人,都能享受相当程度的理解、宽容,甚至是堪称大方的优待。 比如现?在,沈陷就没再?像之前那样,仅仅因为两?个人的名头都带个“皇家”就迁怒西里尔。 他只是把脸立刻转回来,躲避什么晦气到极点?的东西似的,扎进特工肩窝,重重蹭了蹭:“把我眼睛遮上。” 西里尔这次是真?的稍微怔了下:“……您说?什么?” “眼睛,遮上。” 沈陷拧着眉,他说?的难道是什么艰深晦涩的生僻词汇吗?他的诉求就是不看见基兰·塞勒涅而已。 总不能真?让西里尔出去,把那个顶着公爵头衔的混蛋埋到雪堆里吧?虽说这念头挺诱人……但再?怎么说?,西里尔现在毕竟也是拿着的皇家薪水的特工。 公然殴打皇室成员总归是不太好的。 沈陷觉得?自己简直是体贴周全?,甚至还好心帮忙,又想了第二?个替代方案:“或者把我打昏过去,这样我就能睡得着了。” 西里尔似乎是愣了几秒——在这几秒里,什么都见过、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顶级特工,像是被按下了什么暂停键……一动也不动,只是凝注着沈陷的脸。 接着。 西里尔的脸上重新恢复得?体的微笑,柔声说?:“请您稍等。” 话音未落,他已经利落起身,目标明确地走向墙边角落——那里有?个足有?两?米来高、四五米长,塞满了乱七八糟酒水的沉重橡木酒架。 beta特工徒手拖着它离开原本待了几十年的老位置。 在窗外基兰气急败坏的敲窗大吼、命令、威胁里,他用这个庞然大物,把所有?窗户严严实实封住。 世界瞬间清净了。 酒吧内明亮温暖的光芒不再?外泄,声音也变得?遥远……很好。 空气重新变得?静止,恢复了那种叫人昏昏欲睡的、浸泡着龙舌兰和苦艾酒那种草本香气的微醺。 西里尔顺便走向吧台后方,打?开那扇通常用来交易枪支、违禁品、机密情报的隐蔽暗门,把手探进去,变魔术似的取出一大瓶牛奶。 最近的农场新鲜送达,刚煮好,还烫手,附赠一只精美的小银勺。 打?开严严实实塞住玻璃瓶的木塞,就散发出叫人饥肠辘辘、忍不住吞口水的浓郁乳香。 外加一盒顶级方糖。 抢到这一单的杀手大概也没想到送外卖比杀人挣钱,接过厚厚一摞钞票,心满意足钱货两?讫,甚至还附赠了一大包相当香甜美味的手作黄油曲奇饼干。 …… 魔术师西里尔带齐了所有?需要的东西,回到那个“猫窝”。 沈陷抬起头望着他,温暖的灯光下,酒红色的眼瞳仿佛微微睁圆了些?,带着一丝不易觉察的好奇,像只被新鲜动静吸引的猫。 西里尔单手撑了下地板,席地坐下来,迎上这样的视线,唇角不自觉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摸了摸沈陷那苍白冰凉的耳廓,轻轻笑了下。 “这附近有?很多‘能人’,他们在这买情报、处理一些?——不太方便见光的物品、也接委托……” 他一边解释,一边动作轻柔地将热乎乎、闻着就香甜的牛奶倒进洗净的玻璃杯,放在小卡斯炉上加热,慢慢搅拌融化方糖:“只要有?钱,什么都能找人帮忙做到。” 沈陷抱着两?条腿,瘦削的下颌压在同样轮廓分明的膝盖骨上,盯着银勺子在牛奶里搅动出的涟漪。 他似乎因为这话又有?点?不开心,戳着摆在盘子里的黄油饼干,让它可怜地滚了好几个圈,含糊不清地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西里尔没听清,微微偏头,舀起一小勺牛奶轻轻吹凉,给他尝味道:“您说?什么?” 沈陷不喜欢这个话题,晃了晃脑袋。 他又不想喝牛奶了——即使这东西是他自己刚才?催着立刻、马上、十分钟内就要的:“你喝吧,我现?在困了,要睡觉。” 他想要一个人钻回那些?软垫里去,却被柔和的手臂拢住,那双手的力道并不强迫,温存、柔和,仿佛有?着无限的包容和耐心。 这么过了一会儿?。 沈陷用力抿了下嘴角,半是妥协、半是软化地放弃抵抗。 他默许了西里尔无声的小小提议——换个更舒服的“窝”,被轻柔捧着,靠回beta特工温柔的胸口。 西里尔垂眸帮他挽袖口,一折,两?折,仔细压平布料,露出细瘦得?有?些?伶仃的手腕。 沈陷穿西里尔的衬衫,明显尺寸很不合身。另一边还没挽起的袖口过长,松松垮垮垂落,几乎完全?遮住了苍白的手掌,只露出一小截指尖。 这一点?西里尔其实也发现?了。 ——沈陷的个头在beta中其实并不算矮,之所以袖子会长出这么多,是因为骨架明显单薄,身体修长却清瘦过头,肩线比旁人窄了不少,腰就更窄……酒吧里那些?相当碍眼的火辣视线,透着毫不掩饰的热意,没少往那细窄的腰线和勾勒出笔直长腿的牛仔裤上飘。 这些?过于鲜明的身体特征,在西里尔这样的专业人士眼中,都无声指向一个事实: 在至关重要的青少年成长发育阶段,沈陷曾经有?过不短时间的营养不良。 可这本来就很奇怪。 毕竟沈陷就没尝过缺钱的滋味,他那早早过世的父母给他留下了一大笔花不完的遗产。 …… 西里尔尝试使用一点?非常明显的“狡猾手段”。 比如舀起一小勺温热香甜的牛奶,却不贸然递过去,而是用勺底轻轻蹭过那两?片紧抿着的、苍白干涸的嘴唇上。 被惹生气的猫果然被这种近乎挑衅的举动惹得?反击,愤怒地咬住整个小银勺。 西里尔就弯着眼睛,顺势微微调整角度,让那些?温润的、香甜有?营养的牛奶恰好淌进喉咙。 猫立刻用力吐出狡诈的勺子,beta特工就再?舀一勺,友好地邀请淡粉色的舌尖试着舔一舔。 猫瞪他。 西里尔柔声赞美:“您的眼睛好美。” 沈陷:“……” 西里尔过去不养猫,他仅仅只是在遇到沈陷后,临时抱佛脚地恶补了一些?相关常识——要是想建立足够稳定的良性关系,就不能上来强行抱着不松手。 要有?足够的耐心,一开始可能要稍微远一些?,让猫自己玩、自己打?滚,自己发呆。 然后慢慢离得?近一点?。 再?近一点?。 沈陷甩开西里尔,穿着西里尔的衬衫,背对着西里尔轻轻戳那个助理机器人,把惊慌失措试图逃跑的机器人戳翻了十七次……终于连这个游戏也厌倦。 小机器人趁机逃出足足几十厘米,发现?这次居然没被欺负,愣了愣,反而小心翼翼挪回来。 伸出细小的机械臂,怯生生地蹭蹭沈陷冰凉的手背。 又碰了碰那些?垂落的手指。 西里尔尝试在这时候抱沈陷,沈陷没有?拒绝,闭起眼睛,西里尔会意地轻轻抚摸他微微绷紧的下颌,抚摸脊背,哄它们变得?柔软。 助理机器人忽然打?了个饱嗝,吐出一点?这片空间里漂浮的脑电波,这是最新技术,根据研究,人的记忆其实并非全?然不可读取。 西里尔碰了下眼镜,金丝镜框“嗡”地震了一瞬,画面在镜片上浮出。 …… 是沈陷的童年时代。 幼年版本的、有?着叫人着迷的柔软银发和晶莹红眸的小小的沈陷。 会有?这么清晰的视觉记忆的,显然无疑不可能是沈陷,多半是基兰·塞勒涅。 果然,画面刚一加载完成,就立刻晃动起来,视角的主人气急败坏地绕着少年时的沈陷不停打?转,来来回回走个不停。 “……不准进去!” “你才?七岁!沈陷,你不能喝酒!!!” 基兰的嗓音尖利,也带着变声期前的稚嫩,他扯着沈陷的胳膊,把人用力往回拖:“你就不能老实一次?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医院,医院的人对你不好吗?” 小小的沈陷被攥着手腕,偏过头,没有?正常人能抗拒这张脸——即使它几乎没有?任何表情。 西里尔客观冷静地认为,所有?能忍得?住不走过去抚摸这一头柔软的霜银色小羊毛卷的人,才?是真?的罹患情感障碍。 第203章 “我没病。”沈陷的嗓音冰凉,语气平静,清晰地吐出他的名字,“基兰。” 沈陷告诉他:“我只是不会笑而已,我试过,喝了酒就会了,你跟我去,我笑给你看。” 基兰:“……” “要我回医院,也可以。” 沈陷大概认为他是不愿意,想了想,冷静地提出另一个交易,“你抱我一下,摸摸我的头发,再?亲一下我的额头——像你妈妈对你那样。我就答应,还给你十万元做报酬。” 红宝石一样剔透晶莹的眼睛眯了下,银色软毛的脑袋轻轻偏了下,像只洞察人心、冰冷又聪明的小猫:“你爸爸扣掉了你的零用钱吧?” 从记事起,沈陷就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没人能扣掉他的零用钱。 沈陷是他们那群贵族、豪门的小孩里最有?钱的。 “我才?不要!”基兰像被狠狠踩了痛脚,恼羞成怒跳起来,“谁要你的钱!” “还有?,沈陷你能不能少说?点?这么奇怪的话——你知不知道别人背后都怎么说?你、怎么说?我的!”基兰简直被他愁得?不行,“我们都多大了,谁还要抱要亲的?!” 沈陷看了他一会儿?。 没什么表情。 在基兰被那过于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有?点?手足无措,几乎忍不住要动摇开口的时候……沈陷已经转身离开。 沈陷去找负责照顾自己的家政机器人。 基兰:“……” 小小的沈陷,站在那个只有?固定程式的铁疙瘩面前,微抬起头,和它镇定地开启新一轮讨价还价。 “我给你一百块最新型号的高能蓄电池。” 他仰着脸,清晰地说?:“你愿意抱我一下,摸摸我的头发,然后亲一下我的额头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12章 但你看 那台性能可靠的老式家政机器人, 是负责日常的清洁、整理和营养液的精准调配的。 在它的指令库里,搜索不到“拥抱”、“抚摸”和“亲吻”的相关条目。 其实沈陷本来有机会解决这个问题——事实证明,他有一颗相当惊人、简直是天才绝艳的头脑, 不论用在什么地?方?都会卓有成就。 后?来观看这段记忆的西里尔,有充分的证据推测, 如果当时有人告诉七岁的沈陷机器人行?动的原理,而沈陷立刻开始学习编程的话……最多只要一个晚上,就能获得?一个会抱着他, 轻轻拍背、摸头发、亲那个聪明过分的苍白额头, 唱《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哄他睡觉的机器人。 ……可惜命运显然吝啬于这方?面?的暗示。 小小的沈陷还没和机器人谈妥, 就被医疗中心那些匆匆赶来的人带回去?了。 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凭借一张自行?设计的、逻辑缜密到惊人的路线图,孤身穿越了层层关卡。 在这之前, 沈陷已经被半强制地?送到专为权贵服务的高端医疗中心,不得?不在里面?待了好几个月。 罪魁祸首远在隔壁星系。 有颗球炸了。 那几个月,由?于引力场的微妙扰动, 无法避免的, 他们的星球轨道偏移了一点点。 帝都因此迎来了有史以来最长的极昼——太阳的光芒前所未有地?明亮、炽烈、灼烫,白昼被无限拉长……气候急剧变化, 草木疯长, 优势物种不停更换,生态链迅速濒临崩溃,连许多维持了几万年原貌的冰川都开始融化,沿海地?区被逐步淹没。 混乱程度简直堪比世界末日。 比起忧心忡忡、紧张不已,忙于计算和修正轨道让一切恢复原状的大人,小孩子无疑要快乐很多。 毕竟那可是太阳! 数不清的、几乎是所有的小孩子,都在灿烂阳光下尽情疯跑疯玩, 扑进被晒得?暖洋洋的海水里,快乐的嬉闹声?仿佛充斥着帝都的每个角落。 唯独沈陷是例外。 沈陷从小就被诊断为情感?感?知与表达障碍,又天生患有基因疾病——那一头与常人迥异的霜银色头发,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永远沾染不上阳光的皮肤,还有红色的虹膜,都相当直白地?表明了这一点。 他的身体无法合成黑色素,脆弱的皮肤和瞳孔在强光下不堪一击,就像是丢在火焰旁的薄冰。 负责监护他的信托机构担心他的生命安全。 ……所以,已经有两个月零十九天,沈陷只能抱着膝盖,蜷在高级医疗中心的宽大冰冷的病床上。 病房被严格遮光,在那片人造的、冰凉的、寂静安全的“极夜”里,他一个人看了几百部?电影,屏幕的光影在平静的红色眼瞳里跳跃浮动。 所有分级为「儿童」的电影、无聊到快要叫人脑子爆炸的动画片都被看完,甚至已经味同嚼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之后?。 他破译并窃取了那个西装革履、高傲冷漠,负责“监护他长到成年”的狂妄信托人的视频网站账号。 沈陷认为这是“合理避险”。 毕竟,再不看点别的,他马上就要无聊死?了。 沈陷和特工电影学会了怎么爬出窗户、怎么变装、怎么计算巡查间隔、怎么画逃跑图纸。 他还发现?一个秘密:电影里的alpha、omega,甚至是最冷淡的beta……都会在喝了酒后?满足、昏沉、摇摇晃晃,倒在身边人的怀抱里微笑。 沈陷决定将观察所得?付诸实践。 他从小就是这样,一旦做了某个决定,就会以极高的效率和行?动力,毋庸置疑地?完成它。 ……“拖后?腿的基兰”是个糟糕的变量。 助理机器人迅速精准窃取到了那段时间医疗中心的监控记录。 小小的沈陷被抓回医疗中心,医生和护士正小心翼翼地?处理他被太阳灼伤、泛红,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脱皮的脆弱皮肤。 沈陷看起来仿佛完全不惧怕疼痛。 不仅仅是“不怕”——和旁边那些鬼哭狼嚎、拼命尖叫,被父母甚至四五个家人合力都按不住的孩子比起来,沈陷过分冷静了。 他盯着自己?的手臂,像是在审视什么实验物品,甚至礼貌询问正在替他小心消毒的护士:“可以重一点吗?” 护士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讶地?看向这双红玉似的眼睛:“为什么呀?” ……小小的沈陷抿了抿嘴唇。 他还不明白,既无法厘清、也无法表达那种感?受——疼痛会让他觉得?自己?和其他人一样。 其他的小孩子会哭,他不会,其他的小孩子会笑,他也?不会。 但你?看。 至少他和其他人一样,都会疼。 ……处理好晒伤的沈陷,和一堆安抚玩具一起,被送回了单人病房。 他盘腿坐在床上,戴着护眼小墨镜,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握着彩色蜡笔,在那本始终随身携带的小熊记账本上一笔一划地?扣掉“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足足三分: 不准他进酒吧,暴露他的定位,还吵得?他耳朵疼。 至于不肯接受十万块的报酬抱他…… 沈陷扯了扯自己?打着卷的银色头发,露出一点极为罕见、近乎孩子气的,闷闷不乐的表情。 要是连“不抱他”这种事都扣分的话……他默默地?计算了一下,小账本上的每个人,用不了三、五天,就都很快就会跌成触目惊心的负数了。 小时候的沈陷还是不喜欢负数的。 所以,沈陷这么冷静地?推导出了新的结论:“是因为我看起来手感?不好。” 问题可能出在头发上,或许人们更喜欢深色头发——比如铁锈棕色。 基兰的头发就是铁锈棕色。 基兰的妈妈总是抱着他,抚摸那些钢丝刷一样乱糟糟的、很扎手的头发,叫他的昵称“kiki”,当然也?经常按着基兰狠狠揍他的屁股……不过那是另一套评价体系了。 也?可能是因为眼睛,沈陷仔细观察记录过,这个星球有很多种眼睛的颜色,唯独没有红色。 红色代表生病了——或许人们是担心被他传染,变成小兔子。 这样就很合理了。 他自己?也?不想离感?冒的人太近,因为可能会跟着一起流鼻涕、打喷嚏,这是人之常情。 结论:不想抱他是人之常情。 沈陷低着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看了一会儿小本子上最终推导出的、逻辑清晰明了的结论。 几秒钟后?,他忽然抬手,把这个小本子重重丢在了地?上。 ——如果有医生在,一定会非常惊喜,这大概是童年时的沈陷极为难得?的、带有强烈情绪的主动情感?表达,堪称重大进步。 但当时也?并没有什么人在。 宽敞的、空旷的病房里,塞满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毛绒动物、树脂人偶和会乱响乱叫乱闪光的奇怪小型塑料车辆。 第204章 沈陷试着拆了几个,发现?结构简单无聊到令人发指,于是把它们在地?板上整整齐齐摆成了十几排。 他抱着膝盖,蜷在角落,这样自己?和自己?完成了这场分析讨论。 “慢慢来。” 小小的沈陷模仿电影里抚摸自己?的手臂,扯了扯头发,安慰自己?,声?音虽然稚嫩但极冷静:“等我长大了,就把它染成黑的。” …… 西里尔轻轻摘下眼镜。 投影的光线也?在镜片上熄灭、消失,不留一丝涟漪,就像那些早已和白昼一起沉入冰海的过往。 如今的帝都已经恢复了旧日环境,那个短暂的、过分灼烫和明亮的“错误”被完美修正了。 炽烈的阳光消失,沈陷也?被允许离开医疗中心,回到他的别墅。 ……在失控的短暂异常被抚平,一切恢复正轨。 而对?于沈陷来说,在医院干预下,那一点好不容易稍微有了起色的“情感?表达”,也?因为回到最熟悉的地?方?,就像一颗不能更不起眼的小石子丢入湖水,激起微弱的涟漪,然后?很快就消失无踪。 西里尔无声?地?折叠起镜腿,将它收进衣物内侧的暗袋,小心地?收拢手臂,低头望向蜷在胸口的沈陷。 坚持声?称“完全不累、不困、不想睡觉”的人,此刻已经睡得?很沉。 沈陷在他怀里蜷成小球,睫毛压在泛青的眼睑上,投落细碎阴影,有一点褪色的睫毛尖在梦里微微颤动……呼吸很轻,呼出的气流冰凉。 这张脸实在过分苍白,不含任何血色,近乎透明。 在沈陷安静睡着后?,被不讲道理胡乱压制、粗暴无视的疲倦和脆弱,仿佛终于失去?了束缚,全一股脑地?涌现?出来……清晰得?令人心惊。 西里尔仔细地?调整姿势,左臂垫在沈陷脑后?,轻轻托住后?颈,好让沈陷能枕得?更自然舒服。右手则用来抚摸那些打着卷的发梢。 沈陷紧闭着眼睛,蹙成一团的眉头总算放松,稍微舒展开来,在昏睡里露出勉强满意?的神情。 酒吧里很安静。 除了绵长安静的呼吸,几乎就只有卡斯炉上的牛奶发出咕嘟声?。 酒架把窗外挡得?严严实实,能听见一点细微的、雪簌簌落在薄铁皮棚顶的微弱声?响。 ……还有。 西里尔一手护住沈陷,右手已经利落无声?地?闪电般掣枪在手、上了弹夹,视线锐利如冰,沉默地?锁定着被几个杀手合力连推带搡、从暗道里扭曲着狼狈挤进来的基兰·塞勒涅公爵:“……” 暴露在视野里的仅仅是上半截基兰·塞勒涅公爵,昂贵的亮银色燕尾服刮坏了好几个口子,抹了一吨发胶的铁棕色发凌乱不堪,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正因为憋屈和用力而得?涨红。 至于他那引以为傲的下半身……还以一种极不体面?的姿势,在暗道里死?死?卡着。 倒不是因为基兰的体型有什么太严重的问题。 事实上,或许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复杂的、当事人死?活不肯承认的强烈嫉妒——公爵殿下的外形始终被多此一举地?精心苛刻维持着。 在皇室贵族中,基兰的身材何止标准,更算得?上优秀,甚至拥有omega几乎不可能有的薄薄肌肉。 之所以会卡住,纯粹是因为这条暗道本来就不是走人的。 ……但杀手嘛,拿钱办事。 可以为了暗网悬赏,跑去?农场抢购新鲜牛奶和顶级方?糖,当然也?可以在十倍报酬的强烈诱惑下,无视物理原则,把一个心急火燎想进酒吧的阔绰公爵合力硬塞进暗道。 “你?让我看看他——你?拽我一把!” 基兰气急败坏,又不敢大声?,拿气声?吼这个没眼色的特工:“他不是睡着了吗?他不知道我进来,我又烦不着他!” 西里尔沉默地?审视着他,冷静地?权衡了几秒钟带着沈陷起身离开,或是把人就这么硬塞回暗道、再封住出口可能导致的后?果……不论如何沈陷都会被吵醒的。 得?不偿失。 西里尔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垂下视线,确认沈陷依旧睡得?很熟,才更小心地?调整力道姿势,拢护着沈陷,起身过去?。 公爵殿下被薅着衣领,拔萝卜一样干脆利落扯了进来。 基兰甚至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外套、拍打满头满脸的灰尘,完全忘记了一切贵族礼仪,他踉跄着站稳脚跟,就迫不及待跑过来,贪婪地?凝视着沈陷沉睡的脸……他甚至忍不住想去?握沈陷垂落的那只手。 精英特工用视线阻止了这种莽撞举动。 基兰一僵,手臂尴尬地?悬在半空。 他脸上透出浓浓沮丧,又怕沈陷醒来真的更生他的气,不甘心地?停在半米之外,视线黏在那张苍白安静过分的脸上。 “你?知道……”基兰瞄着这个可恨的该死?特工,小声?嘟囔,“你?知道他是昏过去?了,对?吧?他靠自己?睡不着的,他还对?酒精、麻药和镇静剂免疫,就得?把自己?熬到昏过去?……” 所以,不论他们说什么、做什么,几乎是没法吵醒这种时候的沈陷的。 基兰当然知道这习惯非、常、不、好。 沈陷简直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当玩具,照他这么折腾,根本不要考虑长寿……能维持最基本的健康状态,都只能寄希望于他那点“天赋异禀”的底子了! 基兰都急死?了!可他到底该怎么办?沈陷这些年根本就不看他、不理他,把他当空气。 他被拉黑好多年了! …… 西里尔的眉峰不动声?色蹙了下,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抱着沈陷的手臂隐隐加了些力。 怀里的人没有声?息,连不悦的闷哼也?没有,额头抵着他的胸口,睫毛静静垂落,还是那样难得?乖巧、柔软、安静的睡颜。 西里尔轻轻握住沈陷的手,那只手很凉,无力蜷曲,和beta特工温暖干燥的手指松松交握。 西里尔说:“成年后?,他没有过往就医记录。” “他死?活不去?!”提起这个,基兰的懊恼和愤怒就瞬间冲破压抑,一股脑冒出来,“我就是因为这个把他惹毛了!我——我看他不听我的,就冒充别人,跟他在网上聊,骗他约会……想把他哄去?医院好好查查……” 那是段很糟糕的经历。 相当糟糕,彻头彻尾的灾难。 基兰几乎把掌心掐出血,他当时满眼、满脑子都是沈陷……完全没关注那段时间的社会新闻。 当时连续发生了几起手段极端残忍、影响极广的极端恶性社会事件,全是感?情障碍人群所为——这种病症开始和“反社会人格”挂钩。 沈陷的病历里有这一条。 基兰把沈陷骗到医院,得?意?洋洋现?身,正准备带沈陷去?好好检查一边身体……几个全副武装的“治安员”忽然就把他们围住。 基兰被这些人弄得?莫名其妙,暴跳如雷,狠狠骂了几句,伸手要扯着沈陷走…… 没扯动。 他对?上十七岁的沈陷,那双冰凉的、远比幼时冷静的酒红色的眼睛,脑子“嗡”地?重重一声?。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13章 美丽谎言 沈陷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温度。 当然——沈陷的眼睛平时也?没温度, 基兰和他?从小认识、一块儿长大?,自从进了专门为贵族和豪门子弟开?设的九年制伊莱公学,更是直接住进了同一间宿舍。 他?们在那做了九年同学, 一直到?沈陷十七岁。 ……到?他?们闹翻那天。 基兰几乎都?跟沈陷在一块儿。 他?们住在那个被沈陷命名为“我家”的学生宿舍别墅里,在十二岁之前, 沈陷不明白这不是他?的家。 这其中当然有基兰的刻意维护……好吧,放纵。 拜托——这又不是他?的错!没人忍得住不放纵那个时候的沈陷吧!? 一不小心扯太远了的塞勒涅公爵彻底沉浸在记忆里,灰头土脸, 惨兮兮坐在酒吧又冷又硬的地板上, 目光却拽不开?地拼命黏着沈陷。 ……像极了因为做错事在火葬场住了十年的凄惨前任。 至于沈陷, 正被舒舒服服、暖暖和和抱着睡觉。甚至因为今晚喝了不少酒,那张总是苍白的脸上,也?仿佛多出了一点极为罕见难得的血色。 基兰贪婪地看着这张脸, 已经完全沉入回忆,因为想起多年前的时光,脸上不自觉浮现起幸福恍惚——他?浑然不觉beta特工别有意味、颇具深意的注目礼, 滔滔不绝地描述起了那个记忆犹新的场景: 试想一下。 只有八岁的沈陷。 比七岁的时候长高?了一点, 但不多,小小的一个, 终于不再披着破布袋子、猫猫祟祟、像颗学会自己走路的小蘑菇了。 第205章 沈陷和他?一样?, 也?穿着伊莱公学统一的校服——白衬衫,冷灰格子厚呢绒的背带短裤,星牛皮的小马靴,霜银色的小羊毛卷贴着额头……他?就这样?仰着脸看你。 用他?新学会的、相?当一板一眼过分标准的社?交礼仪,右手?搭在左肩上,面无表情地向你行贵族礼。 好像第一天认识你似的(明明你们已经认识八年了),向你道晚安(哪怕当时严格来说?是早上)邀请你回他?的家(哪怕你明知道那是你们俩的宿舍)。 ——难道能舍得把否认和纠正的话说?出口吗??? 反正基兰做不到?。 基兰绞尽脑汁地、千方?百计地哄着沈陷, 小心翼翼维护这个误解不被戳破,手?段包括并不限于提醒管家和厨师、警告机器人、花钱雇一百个人无意间路过,笑容满面地向沈陷躬身问候:“您是要回家吗?” 事实证明这招有效……每被一个人这么问,沈陷的心情指数就会显著提升,稳定维持三十分钟左右。 当然,也?不是说?沈陷就会笑的意思?,沈陷还是不太会这个。 小时候的沈陷会面无表情哼歌。 还会痛饮营养液。 ——这就是另一个叫人头疼的问题了。 伊莱公学的设施堪称奢华,两个学生一间独立别墅,公用客厅、私密卧室,配备管家、厨师、机器佣人,24小时满足学生们的一切需求……按理说?明明应该相?当舒服。 按「常理」说?。 沈陷无疑不属于“常理”的管辖范围。 在沈陷那套冷酷逻辑里,吃饭是毫无意义、低能效摄取营养的落后途径;睡觉是十分无聊,专门被发?明出来折磨人的酷刑。 至于上愚蠢透顶的课、参加无聊的聚会和幼稚到?爆的儿童社?团……这种?日子没法指望那颗高?速运转停不下来的聪明脑袋忍受。 所以,从负责养沈陷的那天起,基兰的日子就过得提心吊胆。 他?不得不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时时刻刻盯着沈陷吃饭、睡觉、洗澡——天知道让这只小蘑菇碰水有多难! 而且信托机构那群混蛋简直该下地狱!他?们居然从没关注过,沈陷从小到?大?,几乎只靠机器人调配的营养液维持生命体征。 那些营养液,在基兰看来,更应该被称作“用于促进儿童发?育的恐怖混合物”。 它们色泽诡异、气味刺鼻、口感离谱,除了营养表上的成分的确完善均衡,剩下的所有方?面……不止一无是处,更是令人作呕。 ……合住的第三天,基兰就忍无可忍冲进客厅,抢下了沈陷刚刚拧开?的第十五瓶营养液。 在灯光下,拿东西显出某种?叫人毛骨悚然的黏稠质地,仿佛还在冒邪恶的泡泡,颜色介于苔藓绿和土棕色之间,气味也?差不多。 闻起来活像是哪个池塘底下刚挖出来的有十个人死在里面了的烂泥。 沈陷居然还想把它倒进精致的骨瓷盘子里慢、慢、喝! 摆盘的花都?挑好了——基兰订花是为了优雅、为了贵族牌面,放在门前作为他?们地位的象征。 不是让沈陷拿小剪子站在那,像个小切叶枫一样?,精挑细选,找到?最喜欢的一朵小花,剪下来一本正经放盘子里的!!! “……哦。” 顶着一脑袋霜银色柔软小羊毛卷的、洋娃娃玩偶一样?的沈陷,坐在高?脚餐椅上应声?,端正,严肃,冷静,两只脚碰不着地。 严肃冷静的沈陷,戴着他?的小黄鸭太阳花餐巾,握着刀叉,睁着那双冰凉的红玉色眼睛,面无表情看着基兰:“你丢了我的饭。” 基兰:“……” 这家伙的味蕾是不是也?变异了?!? 还有刀叉在这个场景起到?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啊——就是为了烘托一个“我正在用餐”的仪式感吗??? “不……它不能叫‘饭’。”十岁的基兰愁得脑仁疼,“它叫‘沼泽怪物的鼻涕和泥巴鬼的呕吐物’……” 沈陷皱了下眉。 基兰贪图一时嘴快,说?了就后悔,犹豫着瞄沈陷的神色,纠结着要不要道歉改口……沈陷已经低声?默念了一遍,一字不差地准确背诵下了这个被胡说?出来的名字。 沈陷冷静地修正指控:“你丢了‘沼泽怪物的鼻涕和泥巴鬼的呕吐物’。” 基兰:“……” 不能这样?下去。 他?比沈陷大?了一岁半,自觉应当负起照顾沈陷的责任,努力摆出很有经验的架势,告诉这个乱吃可怕东西的冷脸洋娃娃:“听着,正常人都?不吃这个……我叫他?们做了冰淇淋,香草牛奶的。” 基兰弯下腰,拉着他?的手?问:“你想吃冰淇淋吗?” 沈陷皱着眉头,他?吃过冰淇淋,印象不深了,是他?去领父母遗产的那天,有个工作人员给他?的。 那个大?厅冰冷、空旷、充满回音的激烈感受,还有鼎沸的人声?、尖锐的机械音和脚步的嘈杂……如同海啸般彻底引爆了他?过分敏锐的感官,彻底塞满了他?的脑子。 所以他?完全不记得冰淇淋是什么味道。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把它吃了,还是被什么人狠狠撞了一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坠落、摔死在地上,变成了一坨乳白。 ……沈陷忽然用力推开?基兰,跑去洗手?间,剧烈呕吐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基兰吓坏了。 他?拼命砸着那扇反锁的门,喊沈陷的名字,引来了管家和校工,校工把沈陷抱去医疗区……那天晚上简直混乱不堪。 用后来又长大?了几岁、完全解决了“父母过世残留的创伤应激反应”的沈陷的话说?:“你当时哭成那样?,我还以为你养的兔子死了。” 基兰是养过一只小兔子,白毛,红眼睛,摸着软乎乎。 沈陷对它毫无兴趣。 那天,他?们之所以会聊起这个,是因为十二岁的沈陷又生病了——沈陷经常会生病,这没什么稀奇的,就说?只喝营养液根本就不是适合人类存活的正确方?式。 不过十二岁的沈陷生病的原因有点特殊……是因为有个极其讨厌、极其可恨、该被发?配到?荒星挖土豆的混账王八蛋嘴欠,戳破了基兰小心翼翼维持的那个美丽谎言。 沈陷明白了,那是宿舍。 也?不是他?的家。 甚至,那个宿舍居然还有一半的领域,理论上是属于基兰的。 这几年里,毫无自觉、肆无忌惮把实验用具堆满整个客厅,又把多出来的书和录影带一股脑塞进“另一个空闲书房”的沈陷,终于用那颗天才的头脑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些地方?是基兰的。 这些年,基兰一直在退让、包容、忍耐他?的侵占。 “你听他?们放屁!!!”基兰火冒三丈,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恶狠狠地痛骂,“他?们懂什么——我本来就不看书不学习,要什么鬼书房!” “还有客厅——我就喜欢看你做实验怎么了?!我就喜欢看那些瓶瓶罐罐摆在那儿!” “再说?我基兰·塞勒涅是什么脾气,全伊莱都?知道吧!我没事就去玩,去宴会,去马场,本来也?用不着客厅啊!?他?们根本就是一群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纯粹就是嫉妒我们俩关系好,挑拨离间……” ……基兰也?说?不清楚,那一刻他?究竟在紧张什么。 他?只感到?一种?莫名的慌乱和不安,在胸腔里发?酵,横冲直撞,他?的声?调一高?再高?,嗓子都?喊劈了,发?出几声?变声?期特有的、沙哑难听的破音——丢脸到?家了! 但沈陷……没讥讽他?。 也?没像往常那样?,用冷酷精准的医学知识,毫不留情地分析他?那可怜的声?带正在哀嚎些什么东西。 甚至都?没露出“这是什么恐怖的鬼动静”的、不堪忍受的嫌弃表情。 陷在松软枕头里的沈陷,用那双红玉似的眼睛,安静地、认真地望着他?,不知道是被他?哪个过分滑稽的表情取悦了……苍白抿着的嘴角,极其轻微地翘了一下。 基兰当时都?傻了。 沈陷! 图灵测试成绩比小机器人还低的沈陷! 他?刚才……是看见沈陷突破核心算法局限,顿悟了“笑”这个愚蠢的人类表情吗?!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狂喜淹没了他?,基兰扑倒床边,绕来绕去,不停狠狠用力地揉眼睛,想要确定是不是幻觉。 沈陷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实话这很叫人发?愁,随着年纪的增长,沈陷的表情也?越来越少。十二岁的沈陷几乎不和什么人交流了,只是一个人沉迷书籍和电影,像个孤僻的幽灵。 那些该死的、嘴欠的贵族流氓罪无可恕。 基兰发?誓自己会和他?们狠狠打一架,打到?那些混蛋头破血流,但这是之后的事……眼下,基兰敏锐地发?现,沈陷的耳廓似乎有点红。 第206章 又过了一会儿……那些银色的睫毛流光似的轻轻眨动了下。 沈陷的喉咙也?轻轻滚动。 “……冰淇淋。” 沈陷盯着自己的手?指,它们互相?掰来掰去,绞在一起,这动作基兰也?从没见沈陷做过。 他?顿了顿,像是在尝试着搜寻、思?考、使?用一个全新的,关于“感受”的词汇。 沈陷低声?嘀咕:“是好吃的东西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14章 熄了灯 沈陷没吃过冰淇淋。 一口也没吃过……想?起来了。 当?初那一小碗冰淇淋被人重重撞翻, “啪”地摔在地上?,严严实实遮着头和脸的大兜帽也被撞掉了。 他格格不入的头发和肤色猝然暴露出来,被太阳刺得生疼, 他站在原地,引来数不清的视线, 被一大堆人当?成?怪物,围得水泄不通。 所?以记忆里那种又酸、又苦、又灼烧喉咙的味道原来并不是冰淇淋。 是胃部?痉挛返上?来的胃酸。 “……开玩笑?!你真这么想??我现?在告诉你实话——他们想?的什?么!” 基兰就?听不下去这个,急切地反驳:“他们才不是把你当?怪物!你信我!他们心里想?的是……是能不能摸一把, 看看你是真人还是艺术品!宇宙里怎么有你这么、这么好看的……”他越说越脸红, 莫名?心跳加速, 最后几乎把脑袋埋在胸口,声音低得听不清。 沈陷那晶莹润泽的红玉眼瞳微微动了下。 偏了偏头。 “可你当?初都不肯抱我。” 十二岁的沈陷垂着睫毛,清晰而缓慢地, 一根一根扳着苍白漂亮的手指:“我七岁的时?候,还有我四岁的时?候,还有我在摇篮里……” 基兰:“……” 不要翻这种程度的旧账吧! 沈陷这可怕的记忆力, 是不是连当?初他在摇篮里, 他实在忍不住,踮着脚偷偷伸手捏了一下那张草莓奶糕似的小团子脸这种事都记仇了? 基兰当?然也后悔自己当?初犯中二病, 就?因为大人调侃了几句“这么黏着fallen啊”、“是不是喜欢fallen”——对, fallen就?是沈陷的星文名?,虽然沈陷更想?叫自己“ablationsubsidencecollapsar”。 显然,这个名?字除了沈陷自己,完全没别人记得住,所?以他们还是只能叫他fallen。 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他这个蠢货。基兰懊恼地拽着头发,他居然因为这么几句不轻不重的调侃就?犯起了倔, 死鸭子嘴硬,死活不肯再搞得那么肉麻。 ……天知道沈陷比他更倔! 倔一万倍! 沈陷后来再也不叫他碰了!! 基兰后悔得想?投胎再来一次,可惜怎么想?都不现?实。他也只能绕着沈陷没完没了地打转,想?方设法、使尽浑身解数地邀请,纵容,甚至是祈求沈陷侵入他的世界。 沈陷完、全可以霸占他的所?有地方。 他才不在乎半个客厅、一个书房,还有卧室床底下沈陷偷偷养的发光蘑菇!!! 那些混蛋要把他的fallen吓跑了! 基兰一想?起这些就?慌得要命——他知道,他能感觉到,十二岁的沈陷比小时?候更沉默、更孤僻、更不合群了……好吧,虽然沈陷可能这辈子从来就?没怎么合群过,但那种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尤其是最近的这段时?间。 沈陷像是“有了心事”。 这其实已经相当?恐怖,惊悚程度不亚于?一台冷静完美的超级计算机忽然开始降低屏幕亮度、不再嗡嗡转那几百个散热风扇,甚至自己在半夜尝试挪个地方,因为“好像吵到你了”。 基兰简直坐立难安——沈陷不再在客厅做那些实验了。 不会?再炸掉窗户、有奇怪亮光和味道,不再偶尔需要基兰火速狂奔着杀过去,把这台宇宙最漂亮的白毛红眼睛小机器人整个端起来冲出别墅紧急避险。 也不窝在他的书房,那个精心布置的、用柔软的云朵沙发和星空灯作为诱惑呼唤沈陷前去的角落。 不再因为自己的卧室堆满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就?理?直气壮地抱着枕头、拖着被子,踩着小黄鸭拖鞋来他的床上?睡成?一小团。 基兰经常在被窝里摸到这么一小团。 他生怕吓跑沈陷,又不敢回?来得太早,又不舍得回?来得太晚,每次都要像喝了假酒一样捧着脸在床边冒半天爱心泡泡,才会?依依不舍地给沈陷熄灯、关窗、盖好被子,蹑手蹑脚去睡沙发。 ……沈陷不再这么做了。 也不再窝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安安静静看基兰给他买的书、玩基兰给他买的炫酷积木、抱着膝盖缩成?小球发呆了。 基兰床底下那些偷偷发光,且疑似有毒的小蘑菇都跑掉了,不知道藏进了哪个看不见?的墙角。 沈陷……也很久都不哼歌,不玩那个玩具小电子琴了,不这么做了,沈陷越来越久地站在窗前,什?么话也不说,沉默着向外看。 窗户外有什么好看的呢?又是极夜,一片漆黑。 十二岁的沈陷比什?么都漂亮。 不像小时?候那么软绵绵了,身形薄而修长,连那些手指都像是什?么雕塑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那张本来就?漂亮的脸上?,五官也变得更立体、更优越,从洋娃娃变成?了最完美的漂亮人偶。 基兰眼睛里只装得下他。 基兰甚至也想?陪他当?beta——当?然,沈陷当?然肯定是beta,基兰完全无法想?象沈陷分化成?alpha或者omega会?是什?么样……大概沈陷会?认为自己变成?了什?么怪物,第二天就?会?惊恐地去做腺体切除手术吧? 同理?,沈陷当?然也只会喜欢聪明的、和自己一样脑子里都有台超级计算机的beta。 不学无术的知名?纨绔塞勒涅殿下这么泄气地蹲在床边想?。 看。 那些戳破了真相,告诉沈陷“宿舍不是家”、“宿舍是两个人合住”的混账贵族子弟固然可恨,基兰已经让为首的那个饱饱吃了一顿拳头了。 但……另一方面,基兰也不得不沮丧的承认,那个残酷的、冰冷的、无法辩驳的事实。 沈陷不喜欢他这种没脑子的花花公子哥。 沈陷发现?这是他的地盘,就?立刻和他划清界限,拒绝沾任何一点边,连小蘑菇也不留给他了。 看也不看他了。 …… 他们在这种古怪的气氛里僵硬度过了四天时?间。 四天里,沈陷不再发出噪音,不再凌晨两点玩电子琴,不再闯进他的屋子,又把脸和头发都埋进帽子里,像个飘来飘去的幽灵。 沈陷甚至都学会?说“没什?么”来敷衍人了!!基兰简直痛心疾首,他宁可被通知隔壁哪个星系又炸了十颗白矮星。 基兰是在凌晨三点五十七分的厨房堵住沈陷的。 沈陷端着马克杯,杯子里又是颜色诡异味道荒谬的营养液了——基兰盯着那东西火冒三丈,他好不容易才教会?沈陷吃小饼干!!! 好习惯又都消失了!!! ……沈陷的手腕被他死死攥着。 十二岁的沈陷进入了beta第一阶段的发育期,个头窜得很快,已经只比基兰矮半个头。 所?以更瘦了。 苍白腕骨突出分明,领口的锁骨勒出一个凹,里面盛着灯光。 生怕一松手这个人又会?瞬间飘回?卧室锁门,埋伏了整整一天一宿的基兰从柜子里蹦出来,死死扯着他不放:“你生我气了吗?” 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睁圆了。 沈陷看着他。 “你生我气了是不是?再也不想?跟我玩了是吧?” “你像讨厌他们一样也开始讨厌我了是不是??” 基兰控制不住情绪,愤愤地,压不住地一口气说着,心里其实拼命想?抱他。 他想?把这个漂亮的、瘦到好像一戳就?倒、摔在地上?就?变成?一堆碎石膏块儿的家伙狠狠勒在怀里不松手!可是——可是沈陷喜欢吗? 基兰可没忘,沈陷上?次为了学分被迫参加社团活动,强忍着被一个omega贵族学长抱了一下……回?来以后是怎么坐在浴室的地板上?给自己消毒的。 “你听他们说的干什?么!他们全是一帮蠢货、混账、神经病……讲的话根本没必要听!” “我就?喜欢凌晨两点听你弹电子琴!” “我受不了了!我在客厅快要无聊死了,要看你做实验,你已经整整三天没炸掉我们的窗户了,还有那些书和录像带,你把它们藏哪去了?我还没看完呢!我,我就?喜欢看《黑洞政治学:非欧几里得社会?拓扑学与旋转代数下的权利分配》,他们懂什?么!!?” 基兰偷偷看小抄并大声怒吼:“我的可爱发光小蘑菇呢!!!” 第207章 ……在浴缸里。 沈陷大概被他吼懵了,不过没生气,一点也没生气,红玉色的眼睛睁得圆溜溜。 像只漂亮到极点的仙女座银色卷毛猫。 “可是……” 沈陷低声嘀咕,他当?然也很少说“可是”,毕竟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才不需要转折——但他在慢慢学习当?一个很无聊的「人」。 沈陷被抢走了马克杯,看着基兰把那些营养液恶狠狠倒进下水道,又去给他煮牛奶。 ……牛奶的营养成?分又没有那么全面。 沈陷嘟囔着,无声抱怨了几句,倒是没有抗拒这种“强制压迫”,抬腿想?跟上?去……却好像被什?么绊了下。 他好像是叫了声“基兰”,但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世界骤然熄了灯。 在基兰惊慌失措的破锣嗓子里,十二岁的沈陷第一次因为严重失眠,四天没合眼、没睡觉,把自己硬生生熬昏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二十个小时?后,医疗区的病床上?,基兰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怨气重重、愁云密布地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们反倒难得的又能好好说话了。 他们简单聊了些东西,聊了沈陷的“父母过世创伤应激反应”,聊了那些说乱七八糟话的纨绔,还有冰淇淋。 基兰腾地跳起来,打电话,翻菜单,走来走去,忙得人眼花缭乱。 十分钟后。 沈陷真的得到了一份柔软细腻、香甜可口的香草牛奶冰淇淋。 “尝尝看?” 基兰利用扶他坐起来的机会?偷偷抱着他,托着瘦得能摸到肋骨的身体,把轻得简直像小猫的沈陷小心翼翼捧起来,舒舒服服靠着枕头。 他渴望地盯着那些霜银色的小羊毛卷,不敢上?手摸,恨不得掐死当?初中二病的自己:“相信我,你会?喜欢的……” 沈陷警惕地盯着这东西。 ——说实话,这种值得鼓励的警惕态度,明明更该分配给那些荒诞的营养液、可能要了沈陷小命的化学试剂,还有那些没脑子乱说话的混账贵族纨绔。 但十二岁的沈陷还没有能力分辨它们的优劣,即使他能轻松解开教授解不开的难题,一天就?修好那台出了问?题的伯克级核心处理?器。 沈陷盯着那一小碗冰淇淋,又盯着作为演(试)示(毒),自己先吃了一大口的基兰,五分钟后没有中毒迹象。 “……它没毒!”基兰被气笑?了,摇晃沈陷的肩膀,“它快化了!听见?了吗?冰淇淋在哀嚎,救救它们!” 这个有趣的说法被堪比精密计算机的大脑录入了。 沈陷微微眯了下眼睛,下颌轻轻扬起,帮基兰定位了漂亮银色小勺子的位置。 基兰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他简直爱惨了沈陷这副又聪明、又有点倨傲,偏偏还十足好哄好顺毛的模样——他立刻扑过去抄起勺子,在沈陷挑剔的目光里连擦带洗弄得干干净净,舀起一小点冰淇淋。 “尝尝?”基兰轻声说,声音柔得简直肉麻,“张嘴,啊……” 沈陷的眼睛分明在说“别用这种哄小孩的恶心语气和我说话”。 但还是纡尊降贵,张开了嘴,基兰忍不住笑?了,他知道沈陷心很软的,他把那一小勺冰淇淋屏息凝神地送进苍白的、薄薄的、微微张开的嘴唇里,看着沈陷“品鉴”它们。 沈陷没有露出任何可供参考的表情。 基兰莫名?的心跳很快,盯着可怜兮兮完全化掉的冰淇淋,一会?儿担心它口感不太好了、沈陷会?不会?不满意,一会?儿又担心沈陷吃不习惯。 这么过了好久,他被无声无息凑到身边的漂亮人形卷毛猫吓了一大跳,险些把冰淇淋碗丢出去,看着近在咫尺的沈陷的脸。 沈陷的唇边还有一点香甜的香草冰淇淋奶油。 ……那个气氛。 唉,唉!唉!!! 多年后的塞勒涅公爵痛心疾首、捶胸顿足,抱着脑袋蹲在酒吧斑驳的旧木地板上?。 当?时?他们离得太近了,近到能感觉的沈陷冰凉的呼吸打在他的脸上?,冰凉的,仿佛无机质的目光望着他,可偏偏睫毛垂下……又有种意外的柔软错觉。 “我不讨厌你。” 沈陷盯着快化光的冰淇淋,用那种小猫低低咕噜的柔软语调,回?答之前在厨房因为忽然晕倒而错过的问?题,并提出新的: “基兰,他们说你喜欢我,是真的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15章 当局者迷 “您回?答了‘不’吗?” beta特工的声?音异常低沉清晰。 基兰恍惚了下, 猛地回?过神,用力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什么??” 他刚才又走神了——毕竟,作为沈陷最早、几乎也?是唯一的朋友, 他有?太多可想的了,不夸张地说, 基兰几乎承包了沈陷零岁到十七岁的人生。 不论沈陷高?兴还是生气、乐意?还是抗拒、喜欢还是痛恨……在最初的那些年里,他们都在一块儿。 “你别把毯子全掀下来!” 基兰的眉头忍不住拧紧,低声?提醒西里尔:“他喜欢把脑袋也?罩上睡, 这样才睡得舒服——我知道不透气!你得给他扒个?小缝——啧, 笨死了, 不是这样!我教你……” 基兰忍不住上手帮忙,三两下熟练地把那条beta特工专门?带来的橙红色毯子扒开一个?小口。 在因为这条破毯子的劣质、粗糙、不像话而把眉头死死拧成夹死苍蝇的疙瘩之后,基兰的动作突然顿了下, 不自?然地捻了捻手指。 ……他摸到了。 沈陷的头发?。 一点点。 一小簇因为扰动而弹起来的、柔软的羊毛卷儿。 那触感……轻得像小猫,用软绵绵全是绒毛的尾巴,若有?似无勾住了他的手指尖。 …… 外面下起了大雪。 酒吧里当然温暖如春, 毕竟这间酒吧已?经相当干脆利落地易主, 和之前能节省就节省、让客人在冷飕飕的寒风里为了取暖拼命喝酒的老板有?根本性的不同?。 有?的是人愿意?抢着付那些高?昂的取暖费和电费账单。 已?经成年很久的沈陷,正安静蜷缩在beta精英特工的怀里。 仍旧是和幼时?如出一辙的睡姿, 那些被染黑了的、依旧打?着卷儿的柔软头发?停在额头, 沈陷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 那是一种相当安稳、宁静、叫人心里软成一团的景象。 就像过去,基兰特地在外面乱逛,故意?晃荡得晚一点儿再回?宿舍,看到卧室里溢出的灯光。这种时?候,必须轻手轻脚,一点声?音也?不出地推开门?进去, 来到床边,小心翼翼掀开被子的一角…… 很有?可能会在里面发?掘出的「宇宙级珍贵馈赠」一样。 他曾经差一点就能抱到沈陷。 ……基兰挪不开眼睛地盯着那个?苍白的影子贪婪地看。 就在这时?,西装革履的精英特工身形微动,忽然挡住了他的视线,一并“恰好”挡住了他鬼鬼祟祟、不动声?色试图偷偷探过去的手。 基兰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这个?混账特工。 “十五年前,您被问了问题,塞勒涅阁下。” 西里尔彬彬有?礼地提醒他,再次揭他伤疤:“有?关?‘那个?问题’——您当时?回?答了‘不’吗?” 基兰几乎要?被这个?混蛋逼得恼羞成怒了,他知道沈陷这会儿醒不了,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压低声?音咆哮:“拜托!!!他当时?十二岁!!” 而且不是一般人的十二岁,是沈陷的十、二、岁!基兰当然同?意?这个?年纪的沈陷,知识储备足以让绝大多数七十二岁的教授汗颜。 但在生活常识、情感常识这些领域……沈陷的认知超过五岁了吗??? 一大清早,拖着自?己最心爱的一条小毯子,熟门?熟路钻进基兰的卧室、拱进基兰的被窝,意?外发?现被窝里居然还有?个?叫“基兰”的活物的沈陷,甚至指着那个?支棱起来的东西问他是什么?!!!! 基兰把他那一头又粗又硬的难看铁锈色的头发?痛苦揉成一团。 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对这样的沈陷下手!? “你疯了吗,西里尔?我就算喜欢他又怎么?样?我不能引诱十二岁的他亲嘴!那太变态了,我——” 基兰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欠揍beta特工难得透出某种称得上同?情的目光,不止如此,对方脸上的表情,甚至有?点叫人恼羞成怒的意?味深长。 ……显然。 当局者迷。 从小就被大人们调侃“早恋”,上学以后又被那群闲极无聊的贵族纨绔议论、造谣、传八卦……不胜其烦的塞勒涅殿下,在日复一日的挣扎困扰中,不小心忽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事实?。 第208章 「喜欢」本来就是有?很多种的。 不一定每种都要?在对方闭上眼睛的时?候,扑上去用紧紧抱着不撒手,狂啃那两片薄薄的漂亮嘴唇。 ……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 基兰愣在那,吃力地想。 “有?一万个?人喜欢你!你知道吗?其实那些omega学生私底下偷偷高?价倒卖你的拍立得,他们成天到晚找机会跟你搭话,绞尽脑汁地‘偶遇’你,你写过字的纸片他们都当宝贝……” 他说得滔滔不绝,语气激烈得近乎夸张,简直仿佛是要生硬地掩饰什么?——但沈陷似乎并不关?心。 也?不想听、不想知道这些。 那双剔透冰凉的红色眼睛始终静静盯着他。 沈陷的世界从来泾渭分明。 他不是在问无关?的人,不是问那些把他当动物园里的什么?珍奇展品一样,站在栅栏外围观着指指点点的愚蠢同?学——那些人和他没有?交集,以后也?不会有?。 沈陷又清晰地问了一遍:“你呢?” ……基兰没能张得开嘴。 这场考试真的严格到变态了。 基兰绝望地想,他只是……只是可耻地逃避了那么?一小下!居然就这么?被扣了所有?分数,甚至不给他一丁点犹豫和后悔找补的机会! 因为紧接着,他们的导师和一大堆教授就声?势浩荡地冲进来,把沈陷团团包围住,殷切地问候、关?怀,嘘寒问暖。 ——毕竟沈陷的安危直接关?系到十几项课题的生死存亡。 那种场面简直叫人头皮发?麻,拥挤程度让人怀疑沈陷是不是变成了沈馅儿……当时?也?才十四岁的基兰毕竟实?力不足,又是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贵族公子哥儿,就再怎么?拼命都没能挤得进去了。 那之后的沈陷被重点“保护”了起来。 一群导师拿他当宝贝,专门?派了保姆机器人严格盯着他的身体状况,再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而越来越忙碌的沈陷……也?不怎么?回?他们的宿舍了。 基兰在空荡荡的冰冷大床上翻他的第?一百个?身。 他特地买的超厚席梦思、超柔软舒适透气纳米毯和蓬松云朵枕头都用不上了,他没有?沈陷的本事,不论怎么?努力,浴缸里那些偷偷发?光的小蘑菇还是闷闷不乐地枯萎。 而沈陷……在肉眼可见变得「正常」。 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在保姆机器人的监督下,沈陷开始吃正常人的食物,不再喝那些古怪的营养液。 不再连续几天不睡觉把自?己熬昏过去,实?在失眠了,就去找机器人打?针。 机器人是不会像基兰那样,又啰嗦又麻烦,不准他过度使用强效镇静剂、不准他乱吃药、非要?给他念愚蠢得叫人头疼的睡前故事,甚至大惊小怪地心疼他胳膊上那一大片淤青针眼的。 沈陷继续长高?,变得沉默,苍白瘦长,他还把头发?染黑了,带了深色虹膜的隐形眼镜,开始透出某种异常夺目的神秘冰冷和优雅。 着迷他的人,比他小时?候还多得多。 因为沈陷学习当「人类」学得极其成功——他用他那聪明到不行的脑袋稍加研究,就弄懂了“人类社交基本法则”,并相当完美地模仿、运用和青出于?蓝。 他甚至很轻松就成为了那些无聊聚会不容置疑的焦点。 沈陷当然不喜欢聚会——他无法从那种有?效信息极度匮乏的地方获得任何乐趣,而强光、噪声?和拥挤疯狂的人群都在折磨他那敏感过头的神经。 不得不去聚会,是因为“社交客套”。回?宿舍的时?候,和基兰礼貌地点头问好,也?是因为“社交客套”。 基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那几年的。 沈陷不再提那种“幼稚小孩的问题”,反倒是基兰实?在憋得快要?爆炸,借着酒劲攒足勇气,冲上去提了几次,试图从「沈陷」这张卷子上得到个?补考机会……都没成功。 沈陷不想聊这个?了。 “我们都长大了。”沈陷被他堵在门?口,冷静地对他说,“基兰,我要?睡觉,别像个?幼稚的五岁小孩。” 基兰憋得眼眶都红了,他钉在门?口,动弹不得,胸口因为剧烈喘息而不住起伏,死死抿着嘴唇,盯着那双漠然的“黑”眼睛。 ……一切变成这样。 一直这样。 基兰绝望地认定,以后的余生也?就这样了。他活该,他失去了沈陷这个?最好最珍贵的朋友,这当然不是沈陷的错,是他自?己没能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 基兰这么?绝望地想,这些念头让他心情糟糕、浑浑噩噩,有?段时?间几乎完全泡在了那些会所里,把自?己灌得醉醺醺。 直到……有?人给他打?电话。 说捡到了沈陷。 沈陷喝醉了。 基兰当时?就气得眼前发?黑,脑门?嗡嗡作响,“砰”地跳起来,干嚼了大概得有?一瓶用来解酒的超苦小白药片——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当然可以喝得烂醉,糟蹋身体! 沈陷怎么?能对自?己那价值连城的大脑干这种事!!! 谁让沈陷喝酒的!!! 基兰拔腿冲出会所,跳上他那辆招摇的豪华敞篷飞艇,用一种完全不顾虑发?型,也?不管会被开多少张罚单的速度,一路狂飙到对方电话里提供的定位地点。 居然是个?酒吧。 谁把沈陷带来这种平民才会聚集的乱糟糟破酒吧里的!!! 基兰一个?漂移甩尾刹停,还没停稳就跳下飞艇,冲进了那个?黑漆漆、寒酸至极的酒吧……对,就是他们现在这一家的前身。 当时?也?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十七岁的沈陷,高?瘦、苍白、相貌优越夺目,当时?却像是和什么?人打?架了——或者单纯是左腿不喜欢右腿,内部没谈妥往哪边迈,谈判破裂后狠狠干了一架,导致他结结实?实?摔了很重的一跤。 沈陷很安静,异常乖顺,额头有?一点磕破了,流了些血,衣服上和手上都沾了很多灰尘。 独自?一人坐在那个?卡座里。 打?电话的人即使不需要?任何洞察力,也?能轻易看得出他的身份不凡。因为不想招惹麻烦,几分钟前悄悄走了,留他一个?……被那些醉眼迷离的混账团团围着。 基兰眼睁睁看见一只该死的手,趁着混乱,鬼鬼祟祟探向那张苍白过头又面无表情的脸。 他脑子里那座火山“轰”地一声?爆发?了。 基兰扑向那个?影子,大吼着推开乱七八糟的醉鬼,像只狂怒的护崽老母鸡。他把沈陷牢牢抱在怀里,死死护着,不停地乱摸、询问、检查……那大概是他最肆无忌惮地接近沈陷的一次。 他不停摸沈陷的头发?和脸,心疼地拨开染黑的卷发?,仔细查看额头的伤,还像小时?候那么?给沈陷吹气,一遍遍问“疼不疼”。 他再也?忍不下去,几乎要?把沈陷就这么?狠狠揉进怀里,紧紧地、好好地抱住了。 ……沈陷定定看着他。 没有?隐形镜片的遮挡,那双冰冷的、覆着层润泽晶莹水光的,仿佛是某种醇厚酒红色的眼睛……叫基兰几乎失控地想亲上去。 当然,基兰到最后还是没敢真这么?做,不仅仅是因为沈陷没成年——好吧,好吧,主要?是因为没成年。 基兰抱着脑袋懊悔地揪着头发?。 另外一点点原因……是沈陷完全不给他亲,天知道沈陷喝了多少酒,虽然看起来依旧镇定,坐得也?很端正,但眼睛里已?经满是水汽了。 沈陷抿着唇,不给他亲,不停地转着脑袋躲来躲去,睫毛深深垂着,不停地颤抖。 沈陷还不肯让他给自?己冰敷。 那个?冰袋被醉绵绵的猫用力推开,沈陷对「人类食物」的判定被酒精干扰,又出现了一些微妙的误差……比如沈陷就觉得那是冰淇淋。 毕竟那个?东西是凉的,又在基兰的手里。 “我不要?冰淇淋。” 沈陷固执地、仿佛是赌气一样拒绝:“不好吃……又咸又涩……不要?。” ……错觉吧? 那些睫毛好像硌着细碎晶莹的水汽。 又咸又涩。 沈陷垂着睫毛,身上全是伤,苍白瘦削的身体在极不易察觉地轻微发?抖,他微弱地挣扎,拒绝抚摸,拒绝拥抱,拒绝那个?冰袋,嘴唇抿得泛白,好像不小心因为好奇心吞掉了天大委屈的猫。 因为实?在非常能忍痛,所以好些年都一声?也?不肯吭,不稀罕被摸、不稀罕被抱,狠狠抱紧尾巴才不伤心的猫。 “我不喜欢冰淇淋,难吃。” 沈陷低声?说:“我再也?不吃冰淇淋了。”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209章 第116章 不真实的幸福 要是每个人的脑子?里也都运行着一颗星球——基兰拙劣地试图模仿, 沈陷总是喜欢用的那种冷冰冰的、几乎没有什么碳基生物有资格跻身其中的修辞手法。 那么基兰脑子?里的那颗星球,在?那个时候,大概正在?地核崩裂, 岩浆喷涌,雷霆电闪……简直是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 基兰吐不出半个字, 像是被看不见的手凭空拎着狠狠转了几个圈,再结结实实掐住喉咙。 他个蠢货。 ……错了。 从头到尾全都弄错了。 错了、错了、错了,见鬼——该死, 他怎么就相信了那些一心想把沈陷永远留下当超级计算机用的混账导师, 以为沈陷真的是自愿和喜欢过那种冰冷透顶的无趣生活! 沈陷明明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是“正常”的而已……所?以, 在?某些方面,他就会?尤其听话和好骗。 基兰简直恨死自己了。 他和其他浑浑噩噩的、胸无大志的庸常普通人并无区别,甚至还要更纨绔, 更更不争气一点儿。 而沈陷,当之无愧、毫无疑问,拥有这?世上最顶尖的几颗脑袋之一。 在?那种遗憾、沮丧、失落和谁来都不可能避免的自惭形秽之下……他真的相信了沈陷喜欢那样“充实”的完美生活。 他居然真的相信了小猫喜欢背着书包去实验室, 不喜欢在?软软和和的毯子?和云朵枕头里睡大觉! 蠢死了!!! 基兰狠狠掐着自己的大腿, 难受得喘不上气,脑仁生疼……但好歹, 话说回来, 不论怎么说。 不论一直以来错得有多?荒唐离谱,基兰那会?儿至少做对了一件事。 ——他猛地扑上去,在?沈陷逃跑去什么再也找不到、彻底跟他无关的地方之前,死死抱住了沈陷。 不管这?只又软绵绵又冰凉的醉猫挣扎扭动?得有多?厉害。 沈陷甚至试图扭头咬他,基兰立刻无条件满足这?种需求,一边绝不松手,一边主动?把另一只手递过去, 塞进很凶的小猫嘴里。 小猫狠狠奖励给他一个又圆又深又漂亮的小猫牙印。 基兰盯着手背上的牙印,发现自己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要不要立刻照张照片回头去纹个身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大概是彻底完了、栽了、没救了。 “用力咬,用力咬,好。” 基兰就是没救了,他笨拙地哄怀里眼睛通红、眼圈也红的卷毛猫,一边凶狠地瞪走所?有或窥伺、或好奇、或蠢蠢欲动?的视线——这?是他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的猫! 他小心翼翼地喂了十七年了! 他把沈陷抱在?怀里,嘴唇轻轻擦着那些染黑了的、依旧柔软到不行的羊毛卷儿:“对,靠着我,让我看看肩膀……” 他屏着呼吸,力道轻柔到极点地扒开那一点衬衫,一边不停念叨着夸奖的、表扬的、过去哄骗沈陷吃下“人类无聊饭”时的那些絮絮叨叨的好听话。 基兰心疼得要命,他必须要仔细看清楚那些刺眼的淤青,它们?在?沈陷苍白脆弱的皮肤上横行霸道,究竟蔓延了多?大一片。 沈陷当然不配合,还在?试图把自己团成一个小球,咕噜噜滚走,藏进柜子?后面、沙发底下,或者是别的什么昏暗安静够不着的角落。 “你走吧,不用管我。”沈·小球·陷把脑袋藏起来,冷冰冰地发出闷闷的声音,“我要我的保姆机器人。” “哈!”基兰这?辈子?所?有的急智大概都浓缩在?这?几分钟了,“您好,mr.ablationsubsidencecollapsar,我是您的专属保姆机器人kiki,请问您需要哪些服务,梳毛、洗澡,还是小饼干?” 那两条瘦伶伶的胳膊动?了动?,臂弯里抬起张脸,苍白漂亮,睫毛尖仿佛有一点潮气,细看却又像是灯光晕开的错觉。 沈陷的视线仿佛有极细微的松动?……毫无疑问,基兰苦背了足足好几年,终于牢牢刻在?脑子?里的、冗长?到仿佛是什么神秘密码的星文名立了大功。 漂亮的红眼睛睁得又圆又大,板着脸瞪他:“我不是猫。” 基兰受不了了,他才?不接受这?只人形大猫的任何辩解,他把沈陷紧紧往怀里拢,用脸颊去贴——天知道他抓心挠肝想这?么干想了多?少年! 他沉溺地、放纵地,尽情地用手指轻轻梳理沈陷那些微乱纠缠的卷发,直到怀里的人发出一点满意的,像是小猫咕噜的舒服吐气声。 再聪明绝顶的脑袋,显然也不是完全一点儿不受酒精的影响的。 沈陷对“保姆机器人”还算满意。 所?以基兰蹭到了这一点点弥足珍贵的机会?——在?沈陷还没酒醒,还没恢复那种冰冷剔透、x光机一样的平等蔑视所有人的锐利视线的时候,把人从酒吧火速端起来,头也不回地一溜烟疯狂跑回了家。 十七岁的沈陷,喝醉了、迷迷糊糊的时候简直是天使。 他会?安静地趴在?基兰怀里,手臂搂着对方的肩膀,让摸后背、给揉脑袋,简直乖到不行,好得不行…… 基兰完全控制不住地这?么炫耀。 沈陷嫌力气太轻了,甚至还会?不满意地自己拿脑袋去顶基兰的手心。 他趴在?浴缸里,允许基兰帮他清洗脸颊和头发,瘦削的胸膛压在?基兰的大腿和膝盖上……即使已经?泡在?了热水里,那张脸却仍旧带着一丝凉意,乖巧地贴着基兰怎么摸都摸不够的掌心。 那双轻轻眯起的眼睛,被水雾氤氲成某种润泽安静、比世上任何宝石都更漂亮的暗红色…… “听起来无比美好。” 正抱着沈陷,让沈陷蜷在?自己大腿和膝盖上的beta精英特工适时开口,颇为客气地赞美。 基兰不用猜也知道他没憋着什么好话:“……” 果然,西里尔彬彬有礼、甚至略带关切地提出了那个疑惑—— “这?样美好的开端,究竟是如何被您亲手断送,功亏一篑,以至于走到今天这?步田地的?” 基兰·塞勒涅:“…………” 他!就!知!道! 烦死了!!! 基兰甚至想立刻从那个暗道再爬出去,但又实在?舍不得怀中的沈陷,他已经?太久没这?样近在?咫尺……没像是今天这?样,不受打搅地好好看沈陷了。 太久没有过了。 自从……那天以后。 基兰火冒三丈地瞪着这?个混账beta特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个蠢货,愚蠢透顶、混账透顶,他骗了沈陷。 这?是重?罪,他居然欺骗了那颗世上最聪明、最骄傲的脑袋。 两次。 在?那样美好的气氛过后不久,他就无耻地欺骗了沈陷。 他自作聪明,可笑至极,他让十七岁的沈陷相信,在?网络的另一头,存在?某个和沈陷一样聪明的beta恋人——温柔、冷静、犀利,既宽容又能将一切尽在?掌控。 而不是像他这?样,一个小心翼翼伪装身份的、可耻的、不学无术的纨绔omega。 不是因为提前作了弊,因为对沈陷的所?有喜好都了如指掌,所?以连动?脑子?也不必……瞬间就能给出每一个沈陷想要的答案。 “……我没办法!我……” 基兰咬着牙,盯着地面上那一小块光斑,声音压得很低:“离不开他……” 基兰好像把心脏从胸口血淋淋掏出来似的那么承认。 他和十七岁的沈陷那弥足珍贵的美好时光,并没有持续太久——他把那只迷迷糊糊的醉猫偷回家,精心照料,洗干净了灰扑扑的小卷毛,给淤青全都上了药,还饱饱喂了一顿热乎乎甜滋滋的鲜牛奶。 沈陷好乖、好乖、好乖。 基兰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十七岁的、喝醉了的沈陷蜷在?他臂弯,睫毛半垂,跟着呼吸轻颤。 先嗅一嗅、再伸出浅粉色的舌尖,谨慎至极地触一触他那个小碗里装着的,温热香甜的乳白色液体,闪电般地飞快缩回。 详细“品鉴”半天,低声咕哝几句,勉强同?意纡尊降贵地张开淡白干涩的嘴唇。 小口小口抿着热牛奶,慢吞吞咽下去。 自己用舌尖轻轻舔舐干净嘴唇边沿沾染的奶渍。 乖得他心脏怦怦跳。 这?种飘飘然仿佛在?天堂的、美好到不真实的幸福,结束于那个晚上,他环抱着终于被泡得暖和过来的沈陷,让沈陷枕着他的胳膊,把下巴舒舒服服垫在?他的肩窝。 暖和的、懒洋洋的、干干净净的猫,呼吸声轻轻的,百无聊赖地咬着他的耳朵磨牙。 基兰几乎能纵容沈陷的一切——除了好奇地戳一戳某个越来越硌人的地方,哭笑不得的纨绔攥住那只手,拢着那些苍白修长?的完美手指。 沈陷允许他眷恋地轻轻亲它们?。 “fallen。”基兰抚摸他的猫,头发,后颈,脊背,小心地、柔声地轻轻跟沈陷耐心商量,“我们?去医院查一查身体,好不好?” 第210章 “明早就去。”基兰哄他,“很快,查一下就回家,还给你喝热牛奶,放好多?糖。” 沈陷瘦得过分了,而且有几处淤青看起来实在?太惨烈,基兰担心他那单薄纤细的骨头上可能因此?有了裂缝。 还有这?具身体本身——沈陷太过肆意地挥霍这?句本来就不算健康的身体,已经?埋下了不少隐患。 基兰简直担心得要命。 沈陷不太满意:“我想醒来就喝。” “那……喝一口?”基兰试着讨价还价,“然后去医院,结束之后再……” 沈陷咬住了他颈侧的皮肉。 基兰故意夸张地喊痛逗他,被聪明的醉猫研究一会?儿,十分冷静苛刻地评价:“kiki,你好娇气,我的保姆机器人01259号就不会?喊痛。” 沈陷也从来不喊痛。 还说这?个!基兰简直被他活活心疼坏了!!! 基兰小心地调整姿势,把伤痕累累、死都不肯承认是怎么摔成这?样的猫拢在?怀里,精心护着那些淤青:“哇,那你喜欢kiki,还是01259?” 别看他像是在?逗猫玩儿,其实基兰·塞勒涅殿下问这?话的时候,紧张得整个儿都快昏过去了。 沈陷抿着薄薄的嘴唇,垂着睫毛,低声嘀咕了句什么。 基兰实在?没听清,暗地里急得火烧后脑勺:“什么?” 沈陷就死活都不肯说了。 但那一整个晚上,沈陷都相当霸道,还和过去一样,在?久违的舒服猫窝里舒展手脚呼呼大睡……基兰就那么看着他、摸着他,一直到天亮,才?依依不舍地掉进困傻了的美梦。 那大概就是命运的全部仁慈了。 因为第二天一早,酒精的作用就消退,那颗世界上最优秀的大脑重?新恢复了清醒。 基兰还没太睡醒,打着哈欠,迷迷糊糊收拢被压麻的手臂,美滋滋想把沈陷再往怀里搂一搂……接着他愣住。 沈陷猛地把他推开。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撒花][红心][红心][红心]!!! 第117章 我让你不高兴了 ……那滋味儿真不好受。 即使已经?过去了十年, 基兰还是相当清楚地记得……不好受,很不好受,糟糕透了。 他和沈陷近得明明只差一个枕头, 一伸手?就能碰到。 可基兰动不了。 也发不出声。 ……活像是被哪个邪恶巫师施了什么该死的定身法。 沈陷也像——这可太罕见了,基兰苦涩地咂摸着那一幕, 那会儿其实还没进入极夜,但白天?的时间已经?开?始缩短,几乎只有八到十个小时。 而那个时候, 有熹微的晨光从窗帘缝隙里渗进来。 落进那双冰凉的眼睛里——像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极致美丽的红色玻璃珠。 沈陷定定地看着他。 一动不动。 那张脸实在太过缺乏血色, 苍白得近乎透明, 让基兰只是看着就喉咙发紧、忧心忡忡……又想起昨晚没商量好的医院行程。 沈陷没什么表情,清醒后?就恢复了那种优雅、高傲、拒人?千里的漠然样子,简直像极了那种叫人?气得牙痒痒, 却又偏偏爱得要命,爱进了骨子里,只想紧紧搂着不撒手?的仙女座卷毛猫。 不在基兰身边的日?子, 沈陷学会了一些「正常人?」的语气词。 比如“见鬼”。 “见鬼。” 沈陷低声嘟囔, 有些烦躁地用力拽了拽自己那一脑袋黑色的卷发:“怎么会这样……” 那些苍白瘦长?的手?指完全不知道收劲,力道之大, 叫基兰十分担心这习惯会害他在过度沉迷思?考时把自己不小心薅成无毛猫。 而且基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当时是有点受伤、有点郁闷了——可能因?为沈陷实在太聪明, 即使完全不明白“口?头禅”的意?义,居然还是把这种不知从哪个混账家?伙那听来的词模仿得惟妙惟肖。 ……沈陷开?始用他完全陌生的语气说?话了。 这实在是种超级微妙、超级难以言喻又无颜启齿,却也无比真实的失落和郁闷。 当然,也更可能是因?为,沈陷一边这么嘟囔,一边还像是很嫌弃、很抗拒他,极端不自在似的, 不着痕迹地……往后?挪。 往!后?!挪! 那具瘦削苍白的身体离开?了厚实的被子、离开?了柔软床褥,当然也离开?了他的胸膛和手?臂,几乎悬空——眼看就要掉下去了!! 基兰顾不上别的,第一时间把这只瘦得皮包骨头的漂亮猫拽回来。 免得沈陷已经?把自己弄得这么凄凄惨惨、破破烂烂了,再毫无必要地多摔一跤,骨碌碌滚进床底缝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沈陷几乎是惊恐地盯着自己被牢牢攥住的手?臂。 「惊恐」,这是基兰用他那点匮乏到可怜的文?学素养,搜肠刮肚能搜索到的、最接近沈陷当时表情的形容词。 沈陷那个时候的表情,在基兰的视角下,简直就像是一台最精密、最强悍冰冷的超级计算机,因?为中了病毒自己乱跑出去……重?启以后?猛然发现,自己居然和一台徒有其表、内存贫瘠,装满了三流资源的破烂游戏机联网了。 简直堪称赛博世界恐怖故事。 ——坦白说?。 多年后?,已经?历尽风雨、在火葬场结结实实住了快十年的基兰再回首,这番少年时的苦恼既无任何有力佐证,又完全不客观、不理智。 充满主观臆测,完全被情绪左右,简直幼稚至极。 更多不过是他自己内心里深藏着的那点自卑作祟……不知不觉投射出去,自动得出了那个这些年里总在脑子里压抑盘旋、挥之不去,无时无刻不冒出来的答案罢了。 可很难有人?面对沈陷能不自卑吧!!!几乎是全帝星最富有的几十个人?之一的基兰·塞勒涅殿下咬牙切齿——见鬼、见鬼、见鬼,明明都是星际时代了!怎么就还没人?好好研究研究,弄出来一颗吃了就能让人?变天?才的聪明药?! 大概是这种有多少钱也没法解决的愤懑实在太强烈,太真实,汹涌得过了头。 沈陷那细瘦过头的胳膊仿佛凝固在了基兰的手?掌心里。 猫也凝固了。 沈陷抿紧薄薄的嘴唇,瘦削脊背绷着,连呼吸带来的那一丁点微小起伏也不见了,用那双剔透的红眼睛盯着他,里面居然透出某种仿佛受伤的错觉—— “你生我气了。”沈陷一字一顿地说?,语气又冷又硬,“我让你不高兴了。” 基兰下意?识脱口?反驳:“我没有!” 但……好吧,该死,可能是有那么非常不起眼微不足道的一丁点儿。 说?“生气”未免还是有点太过头了,不不,不是生气,是郁闷、难过、失落、沮丧……乱七八糟的情绪混成的一锅酸甜苦辣什么都有的粥。 但猫理解不了。 太复杂了,基兰后来才终于想明白,对沈陷来说?,“分辨清楚负面情绪包含哪些”这种事毕竟还是太复杂和深奥了。 沈陷只知道,此刻抓住自己胳膊的那只手?,力道比平时重?了30%。 把他抓回床上以后?,也没有摸摸他、没揉揉他的脑袋,连一句好听的软话都没说?。 甚至没有说?好的热牛奶。 沈陷这么盯着基兰,基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那时候的气氛实在超级僵、超级糟糕,又过了无比煎熬的几分钟……沈陷忽然跳下床就往外走。 基兰的腿一边骂他蠢一边跟着自动火速狂奔追上去把人?拦住。 然后?他的手?一边骂他没救、废物,一边给沈陷光着的脚火急火燎套上袜子,都怪他!为什么没把卧室的地板全铺上厚地毯?! 沈陷的体育成绩和大脑的聪明程度成惨烈反比,被他握住苍白细瘦的脚踝,轻轻抬起来,根本站不稳,摇摇晃晃不到三秒就要摔倒。 基兰一秒钟就把人?死死抱在了怀里。 ——如果是二十九岁的基兰·塞勒涅,当然会知道,光抱住管什么用!就应当顺势就把人?往床上搬,死皮赖脸地自动变身恒温猫窝,先?亲后?贴再蹭蹭,说?什么都不撒手?。 但十九岁的基兰·塞勒涅也是个这辈子从来没谈过恋爱的绣花枕头。 毕竟,那十九年里,沈陷都在他的生命中牢牢占据着最不可或缺的位置……而毋庸置疑的,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在这种情形下,眼睛里还能装得进别的什么人?。 所?以十九岁的基兰只知道死死抱着沈陷,一个字也不敢说?,闷着头,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小心翼翼地给沈陷穿那双十三岁的沈陷说?过想要的……相当幼稚的小黄鸭袜子。 他的猫一动不动缩在他怀里,沉默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沈陷青白的、血管极为明显的脚背,冰凉得叫人?心颤,那只脚也像是受惊了似的颤抖了下,飞快从他手?中抽离。 第211章 基兰握了个空。 沈陷把腿蜷起来,压在身下,静静等他说?话。 等着。 等着。 瘦削的脊背越绷越紧,呼吸也越来越重?,在某一秒,沈陷忽然说?:“你不高兴了。” 基兰苍白地试图反驳:“我没有!我——” “对不起!”沈陷猛地打断他,语气冷得像冰,“我天?生就讨人?厌,谁叫我是个怪胎……” 基兰那点乱糟糟的情绪被这一句话“砰”地点着,他几乎是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吼了一声“胡说?八道”!他要气疯了,怪不得沈陷和人?打架——哪个混账王八蛋不要命了,敢趁他鞭长?莫及,这么诋毁沈陷! “不准听他们乱说?,你才不是怪胎!你也一点都不讨人?厌!” 他急着一股脑告诉沈陷:“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知道吗?我一直都——” 他愣了下。 因?为他迎上那双眼睛,里面闪烁着水汽,还有死死抿着的、苍白的薄薄嘴唇,绷成一条线。 “你一直都被我搞得很烦。” 沈陷终于开?口?。 “很疲倦,很头疼,你只是不好意?思?说?而已……从来没人?能受得了我。” 和那种委屈到极点的表情截然相反的,沈陷的语气平静无波,近乎冰冷,仿佛在机械地背诵复述着从哪听来的话。 ——基兰总算想明白了,昨天?晚上,沈陷支支吾吾不肯交代的“是不是打架了”、“跟谁打架了”是怎么回事……原来是这些想去荒星挖土豆的王八蛋在说?风凉话。 基兰发誓,他会动用他罕少使用的皇室特权和“钞能力”,给这些混账一个合适的归宿。 他的确这么做了,但那是后?话。 那天?早上,不论他说?多少遍“绝对不是”、“扯淡”、“天?方夜谭”……都没有用了,无济于事。 沈陷听不进去。 沈陷开?始正式离家?出走。 之所?以要用「开?始」这个词,是因?为猫离家?出走起来很麻烦,进行得相当繁琐、严格且有章法。 挡路的基兰被沈陷用胳膊肘挤开?。 沈陷一言不发,趴到他的床底,伸长?胳膊,用那些苍白修长?的指尖沉默着一点一点扒拉了一会儿,自己掏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头小陀螺。 这是基兰五岁的时候非要塞给他玩的。 接着,沈陷又面无表情地推开?再次挡路的基兰,侧过身,把自己又瘦又薄的身体硬挤进衣柜和墙壁之间那点可怜的缝隙里。 在基兰匪夷所?思?的注视下,他从最深处的阴影里,摸出半本一直藏在那的,不舍得看完的、纸页已经?发黄的旧漫画书。 这是基兰七岁的时候抱着他一起读的。 基兰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卧室里还有这么些个东西……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眼睁睁看着沈陷拆开?阳台那个沉重?的黄铜天?文?望远镜,扶着镜筒用力晃晃晃,从里面掉出一颗透明彩塑纸包裹的、五彩斑斓的行星糖果。 这是基兰九岁的时候,跟父母去隔壁星系旅行,走了三个月,回来给沈陷带的伴手?礼之一。 七岁的沈陷顶着两个黑眼圈,蜷成小球不理他,固执而坚定地声称自己“好得很”、“每天?都看一大堆电影”,“一点都不想念混蛋基兰”。 …… 接着,沈陷又第四次扒拉开?挡路的他,掀起一块地板。 里面被一点点严丝合缝抽出来的,是一套十岁的基兰特地排了一晚上队,买来送他、试图引诱他玩,但其实沈陷一次也没玩过的崭新限量游戏碟。 精装版,太重?了,沈陷要用两只手?才能勉强抱得住。 于是那双漂亮的红眼睛又冷冰冰地、习惯成自然地、理直气壮地盯着基兰。 虽然这情形简直诡异得离谱……但基兰还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控制不住地帮忙搬了。 沈陷试图把这些东西全硬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里。 显然不行,基兰只好又送他一个大登山包。 沈陷紧紧抿着唇,侧脸绷得紧紧的,把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号登山包整个抱在怀里,把拉链用力拉上。 沈陷还带走了他的毛绒球拖鞋、他印着小猫爪印的水杯、他的一包抽纸。 拿走了他按起来手?感很好的电视遥控器。 爬上天?花板拆走了他一颗“亮度和色温都刚刚好、十分完美”的台灯灯泡。 还有——十七岁的沈陷面无表情地坐在地板上,抬起苍白的脸,用那双红眼睛静静盯着基兰。 似乎是斟酌了一会儿那个巨大的登山包,能不能把基兰本人?也塞进去……经?过短暂的、肉眼可见的判断和权衡后?,发现答案是不能。 于是沈陷撑着地板爬起身,走过去,开?始一声不吭地上手?扒基兰的衣服。 猫又蹭了一身灰,变得灰扑扑了。 基兰下意?识脱了他刚套上的家?居服上衣:“fallen……” 他交出衣服,想换一点儿权限,去擦拭那张脏了一小块儿的脸,还没碰到,指尖就钻心一疼。 他的小猫狠狠咬了他一口?,抱着最后?一样战利品,背起登山包冷酷地想跑,因?为太沉,刚迈出一步,就被坠得仰面摔倒在了地板上。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18章 “您听清了吗?” 这就是?尊贵的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殿下第一次惨遭「拉黑」的全部原因。 “……看我干什么!!真就是?因为这个——” 基兰被?beta特工用那种相?当意味深长的眼神行?注目礼, 涨红了脸,甚至有些恼羞成怒了:“我发誓我当时?没笑出?声!我就是?……” 他就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搞得说不出?话,又被?眼前那一幕彻底直击心脏, 搞得简直浑身上下都快冒出?粉红爱心了而已。 试想一下! 你的小猫刚恶狠狠咬了你一口,又蛮不讲理地扒走?你的衣服, 胡乱塞进已经爆满的“离家出?走?背包”,然后奋力试图背起这座小山,结果因为太沉, “砰”地一声向后仰倒, 被?背包垫着四脚朝天栽在地板上…… 能忍得住不扑上去把脸埋进去狂吸才是?毅力非凡吧?? 基兰只是?没能免俗。 不管沈陷是?咬他、瞪他还是?冷声威胁他, 甚至躺在地板上举起手机把“混蛋基兰”狠狠拉黑,都不能让基兰退却。 他也跑到地板上陪沈陷一起躺着,紧紧抱着超生?气的猫, 死活不肯撒手。 趁着沈陷被?背包偷袭困住,好好地摸那张蹭得灰扑扑的脸,把灰都用掌心轻柔抹掉, 最后甚至得寸进尺地把自己的脸探过?去, 贴在沈陷苍白细瘦用力扭开的脖颈上…… 他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放开而已。 而沈陷……沈陷在他怀里?,其实心最软的好猫, 居然像是?有一点儿软化, 有一点儿松动了。 或许是?因为那一刻,他们的胸口叠在一起,迟来?的、后知后觉的后怕终于返上来?,瞬间淹没了基兰的全身。 他差一点就再也抱不到沈陷了。 基兰的手臂因为用力过?猛,开始抑制不住地发抖,埋在沈陷那冰凉颈窝里?的脸烫得惊人,有什么湿漉漉的冰凉自作主张, 自己渗出?来?。 他把沈陷死死箍在怀里?,呼吸声急促紊乱,几乎要?被?误当做某种失控的剧烈抽噎。 ……猫有一点心软了。 沈陷低声咕哝了句什么,听不清,或许又是?从哪个「正常人」那儿新学的口头?禅。 那两只奋力扑腾,试图抓着空气站起来?的手臂停住,迟疑了一会儿,慢慢挪回来?。 轻轻抱住基兰的脑袋,沈陷把手压在那些铁锈色的头?发上,笨拙地、纯粹是?生?硬模仿地胡乱使劲,草草揉了几下。 “行?了。”沈陷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含在喉咙里?,“我要?搬走?,是?因为核心星云大学给了我一个别墅,让我去住。” 沈陷本来?不想去的。 但对面开出?的条件难以拒绝,他可以随便使用那里?最顶尖的实验室、全星际最强大的超级计算机,并且任意调阅和?检索几乎记录了一个宇宙奥秘的庞大数据库。 沈陷要?搬去别的星系了。 他之前是?想和?基兰说这件事的。 可他先和?人打了一架,又因为听说喝酒能止痛,而他的身上恰好又很痛。 于是?他就随便闯进了一家酒吧,把身上所有的钱倒在柜台上,换了一大堆他不认识的酒,把它们全都吞下去…… 昨晚的事沈陷已经都记不太清了,说实话,那种迷迷糊糊的晕眩很奇异……他只牢牢记得,本来?基兰答应了他今早有牛奶。 热热的,甜甜的。 第212章 没喝到香喷喷热牛奶的猫已经很不高兴了。 更不要?说基兰居然敢生?气!想到这个,沈陷就又立刻冷下脸,毫不留情低头?咬了对方一口:“放开我!……我要?站起来?。” 这两个指令无疑不可能同时?完成——基兰要?是?放开了他,沈陷躺在这,被?背包带缠着,自己折腾一个小时?也未必起得来?。 背包是?基兰给的。 基兰很坏!!! 红眼睛愤怒地控诉着瞪基兰,而后者居然胆敢像是?没在听他的话。 基兰终于舍得从他的脖子里?抬起脸,眼圈居然也通红,脸上却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紧紧盯着他:“你被?特招了,fallen!你被?核心星云特招了!!!” 那可是?全星际、甚至可能是?全宇宙,最顶尖的几座学府之一! 虽说沈陷会被?他们盯上简直毫无悬念,但真当这一刻来?临,激动和?骄傲还是?难免的吧! 基兰高兴得想跳舞,他三两下就把沈陷从背包里?解救出?来?,不停揉着那些软软的黑色卷发,抱着沈陷举高落下,甚至兴奋过?头?地轻轻抛了一把。 ……沈陷其实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可激动的。 但那张总是苍白、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也悄悄浮起了一点可疑的红晕。 还有耳朵。 耳朵尖也没能幸免。 沈陷被?基兰托着两肋,胳膊垂下,低着头?,那过?于苍白、过?于薄了的皮肤,因为血液的异常流动,变成了柔和?的粉色。 过?于容易被哄好的猫就这么消了气。 沈陷摸出?手机,闷着头?扒拉扒拉,默默把基兰从黑名单里?放出?来?:“好吧,那你也去核心星云。” 基兰:“……” 沈陷对他的情绪敏感?到爆,立刻抬头?,盯着他:“你不想去。” ……这根本不是?想不想去的问?题啊!!! 基兰开始疯狂开动脑筋,认真思考捐一颗小行?星——不,起码得是?一片风景宜人的星云,能不能弄个核心星云大学的旁听资格。 他这次学聪明了,不管行?不行?,必须先回答,所以他语无伦次地发誓自己肯定去,千方百计也要?去。 他还保证、承诺、甚至举起手来?庄重发誓,绝对会把害得沈陷摔倒的那个大背包严厉批评一顿,然后帮沈陷把它重新弄得又整齐又妥当,也一起帮沈陷带过?去。 直接放到新别墅。 那些垂落的睫毛尖姑且满意地轻轻颤动。 “好吧……” 沈陷听着他的解释,虽然还是?不明白卡在了哪,但也勉强接受了“原来?大学不是?想上就能随便上”。 沈陷把自己新住处的坐标和?具体地址发给了基兰。 他蜷在基兰的怀里?,枕着基兰的胳膊,手指无意识攥着基兰的衣服,垂着脖颈,低声催促:“那你快点……我很需要?那个灯泡。” …… 十年后的基兰·塞勒涅,再谈起这一段,依旧无法控制那种沉溺般的柔和?温存。 他已经和?西里?尔谈了一夜。 这一夜沈陷始终蜷缩沉睡,西里?尔担心这样?的姿势会让沈陷不舒服,尝试过?把人小心地、轻轻地挪进临时?搭建的柔软猫窝里?。 但沈陷明显拒绝,沈陷自己保守失眠折磨,却无疑并没意识到这一点——在那些年里?,基兰无条件甚至无底线的纵容,给他养成了相?当麻烦的习惯: 习惯了被?抱在怀里?睡觉的猫,早已失去了独自入睡的能力。 「人类的体温」成了必要?条件。 当然,基兰后来?当然跟着一起去了核心星云大学……旁边的帝国?皇家金盏花贵族学院。 行?了,行?了,他已经竭尽所能了!基兰郁闷地揪着头?发,就这还花了他几十个亿星币! 核心星云的名额根本就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第一件糟糕的事,第二件……是?基兰去送那个大登山包,又特地带了一大堆礼物,各种玩具和?零食,一辆超级稳当、坐上去绝不会晕的豪华飞艇。 当然还有沈陷喜欢的加糖热牛奶。 但是?…… 但是?,当时?的沈陷,完全沉溺在了新知识的浩瀚海洋里?。 沈陷终于到了适合他那颗天才大脑的地方,核心星云满地都是?天才,终于有能和?他同频的思维电波,不再需要?忍受无聊的蠢蛋。 基兰坐在客厅,隔着书房紧闭的门,能清晰听见沈陷同时?参加三个线上的视频会议。 沉浸在那些高深领域里?的沈陷语速极快,毫不留情地打断愚蠢发言,讥讽一切他认为肤浅幼稚的逻辑,犀利、傲慢、独断专行?。 ……迷得人神魂颠倒。 基兰盯着自己的靴子尖。 他要?是?……也是?天才,该多好啊。 沈陷那双冰冷的、剔透的、迷人到极点的酒红色眼睛,也许就能更多一点地……看向他了。 就是?这个相?当糟糕的念头?,让他控制不住地、鬼使神差地犯下了那种错误。 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起自己的身份,胆战心惊、又控制不住上瘾地冒充“beta天才学长”,开始和?沈陷在网上聊得热火朝天。 安慰刚到大学、对一切人际琐事倍感?烦躁抗拒的沈陷,看沈陷用快要?飞起来?的打字速度讲学校里?发生?的趣事和?烦恼。他甚至有机会和?沈陷一起骂那些总在添乱的同学、以及那些“脑子显然不太灵光”的老头?子导师…… 基兰几乎完全沉溺进了这种充满负罪感?的幸福里?——那种心虚到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快要?被?担心露馅的不安压垮的满足,烫手,扎得翻来?覆去,却又完全无法割舍。 他甚至又忍不住动了心思,想借此机会带沈陷去医院,所以他一时?冲动约了沈陷。 他还煞有介事地请人精心化了个妆,用了变声器,弄得完全不像自己……直到那些人突然出?现,把沈陷捉住了。 就趁着他把沈陷约出?来?的这个机会。 他们说沈陷是?“情感?缺陷障碍”,疑似是?“反社会人格”,有概率可能伤害别人……放屁! 沈陷从来?没伤害过?任何人,就算伤害,也只会伤害自己的身体——来?核心星云的这短短几个月,沈陷又瘦了,他给沈陷精心挑好的漂亮衣服又都晃晃荡荡了!!! 还有别有用心的、简直该下地狱的混蛋,精心设了局,试图卖给这些毫无生?活常识的天才那种能让人“不无聊”的药。 基兰狠狠捣毁了十来?个窝点,要?不是?因为家里?有爵位等?着他继承,差一点就被?星际警局特招了。 …… 所以那个时?候,基兰简直气疯了——这些家伙敢说沈陷“有威胁”、“可能伤害别人”?!? 他就该扒开每个人的眼皮,让他们好好看看清楚。 沈陷是?多好的猫。 是?谁在伤害谁,谁在欺负谁!!! 他把沈陷牢牢护在身后,恶狠狠推开那些混账王八蛋,大发雷霆,倒出?了差不多一箩筐维护沈陷的话。 拉扯推搡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那个变声器。 ……后来?的那一幕,很多个晚上,出?现在他把他猝然惊醒的噩梦里?。 沈陷那双冰冷的、漠然的,失去了所有温度的眼睛。 这就是?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能讲的全部故事,当然,对,他又一次被?沈陷拉黑了,这次的期限是?永远,无期徒刑,沈陷甚至直到现在依然固执地完全拒绝看他。 他活该的,沈陷最不能容忍愚弄和?欺骗。 沈陷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基兰这么绝望地、无力地、几乎失去了全部希望地抓着头?发低声忏悔,他明白,他明白,他只是?想再好好看看沈陷,哪怕沈陷再不理他也好,他把沈陷最开始的那个窝买回来?了…… 西里?尔发出?轻轻的、意味不明的声音:“啊。” 基兰:“……” 这个简直又欠揍又碍事又叫人火冒三丈的beta皇家特工到底是?谁的人!!! 皇室不是?很重视那个被?找回来?的、流落民间的“殿下”——那个他最讨厌、最无法忍受的季凌升吗?不是?特地雇佣了西里?尔负责保护季凌升吗!? 西里?尔为什么不去干正事? 能不能别赖在这?!? 那可不成,因为西里?尔还有别的任务——他彬彬有礼地抬手,关掉了配合塞勒涅殿下独白的打光灯,让整个酒吧重新沉入那种让浅色瞳孔最舒适的、足够柔和?、足够暗淡的光芒。 然后西里?尔低头?,用从基兰那里?一丝不差新学会的、让沈陷最舒服的手法,轻轻抚摸那一头?柔软的卷发。 “塞勒涅殿下说完了。”西里?尔柔声问?,“您听清了吗?” 第213章 基兰:“???” 他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像是?被?冻住……他看着那些轻轻颤动的睫毛尖。 那些泛着银色光泽的、不知道醒了多久的睫毛带着眼皮,慢吞吞,懒洋洋地张开,睨着他。 沈陷真的变了很多,不意外,毕竟一切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基兰愣怔、恍惚,又如饥似渴一般地盯着这双眼睛,沈陷变得更有防备心,更孤僻和?冷漠,更倨傲了。 十年没人好好抱过?的猫……几乎已经彻底遗忘了那些太过?久远的亲昵、舒适、放松。 但基兰又分明觉得,沈陷一点都没变,他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心脏,是?错觉吗?他还是?能读出?……那双眼睛里?不出?声的话。 那双眼睛正非常不满意地问?: 我的热牛奶呢? 西里?尔还没有学会正确的热牛奶加糖熬煮的流程。 混蛋基兰,混蛋基兰,你该提前教他的。 猫不高兴地睁开了他的眼睛。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19章 很难熬 沈陷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当然, 十九岁的基兰会因为?过分不安、忐忑、患得患失,加上?那么一点?微妙的自卑作祟,千篇一律地认为?沈陷这是生他的气了——但二十九岁的基兰已经脱胎换骨, 彻底升级进化,和过去那种又?迟钝又?乱想的木头脑袋完全不一样。 即使酒吧里的灯光昏黄, 一片暗淡,基兰还是能清晰地看见…… 沈陷的脊背绷得很紧。 过大的衬衫被压出不少褶皱,布料绷出脊骨的分明轮廓, 苍白?修长的手指用力攥着, 重重绞成一团。 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也同样紧紧抿着, 几乎变成一条泛白?的直线,睫毛尖不停轻轻颤动……下颌却?又?倨傲地抬起。 基兰这次立刻就?知道了该干什么。 在立刻去煮又?香又?甜的热牛奶之前,还有件小、事要做, 不容耽搁。 ——他二话不说就?凶狠地扑过去,这就?动手,单挑帝星最强特工, 把沈陷从西里尔怀中恶狠狠硬抢出来。 ……居然是该死的容易。 基兰抱着沈陷, 整个人几乎愣在原地,他没想到这就?行了。 西里尔居然松了手。 “fallen……?”西里尔抬手, 抚摸那些?柔软的卷发, 望着酒红色的眼睛,“感觉怎么样,有过敏或者不舒服吗?” 精明狡诈的beta特工不动声色地沉稳学会了这个名字,用以替换“沈先生”这个实在过于疏离、显然已经非常不合适的称呼。 基兰因此怒目瞪他。 但沈陷不能理解这里面?涌动的微妙情愫,沈陷觉得叫什么都一样。 西里尔可以叫他“沈先生”、“沈总”、“沈陷”,也可以叫他“fallen”,无所谓, 毕竟什么也不会因此改变——沈陷学到的规律是这样。 毕竟季凌升甚至叫过他“亲爱的”。 这样肉麻到叫人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称呼,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季凌升也曾经躲着他,在以为?他听不见的角落,和朋友在背地里打电话说他,叫他“可怕的疯子”、“控制狂”,说他“怪不得当初和基兰·塞勒涅闹掰——不可能有人受得了这种脾气”。 沈陷不愿意把这些?事说出口,他甚至尝试驯服自己的大脑,不把这些?事往里面?刻。 他以为?自己做到了。 就?像当初,他决心删除一切在基兰那里被当猫样的记忆,不是也做到了吗? 他成功地彻底忘掉了拥抱和抚摸的滋味,忘了什么叫亲热,什么叫“两个人的关系好”,同床共枕又?是怎么一回事。 很长时?间里他不再尝试这些?,直到又?看到当初看过的电影,又?一次心血来潮,他坐在地板上?,试图找到当初残留的感受来印证。 是空的。 这不好受,天才的大脑又?学会了一件新的知识。 原来「空空如也」是这么难受的一件事。 …… 不顾一切收紧的手臂打断了这些?乱糟糟的、不听话自己冒出来的,害得他头很痛的烦人念头。 紧接着就?是毫无章法的,像是温热雨点?一样的吻,像是一片憋坏了的热云,可能是刚从火山口飘过,细密发烫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他的脸上?和脖子上?。 沈陷睁圆了酒红色的眼睛。 他还没被人这么亲过。 猫对陌生的、没接触过的体验一向?很警惕,被基兰的胸膛压住的手臂下意识推拒。 “fallen。”基兰不停地含糊叫他的名字,那张嘴又?要出声又?要亲他,简直快要不够用了,“fallen,fallen,fallen……” 每一声“fallen”的语调,都和前面?的那一个都完全不一样。 这太奇怪了。 沈陷慢慢停下挣扎,红眼睛睁得更?圆,于是基兰趁机亲它们,亲得睫毛不得不仓促闭上?。 基兰边亲边摸——不不,不是那种,别乱想,是“怎么吃了这么多?苦头”那种发着抖的安抚和检查。 “又?没有好吃的饭可吃,害得你跑回去喝营养液了是不是?” 基兰拿手心暖着他骨节突出的脖颈,揉嶙峋的后背:“睡不好了?我摸摸心脏……胃疼了吗?喝酒脑袋痛不痛,胸口疼吗?来抱着,我知道难受了,我知道,我知道……” 基兰根本不舍得用重语气,他的声音又?软又?柔,配合不停的抚摸、亲吻,力求不叫内心其?实敏感过头的猫误会一丁点?。 科学院那些?家?伙也不算彻底的尸位素餐——虽然没有做出吃一颗就?变天才的聪明药,但脑电波转化的“记忆气泡”也算是个不错的发明。 基兰胡乱把西里尔递来的纳米眼药水灌进眼睛里。 如果早有这东西就好了。 他就能知道属于沈陷的视角……知道沈陷是怎么想的。 知道沈陷一个人,在这整整十年里,经历了什么,开不开心。 沈陷是在那个叫“反社会人格研究与监护中心”的鬼地方把基兰拉黑的,其?实并不是因为?生气——当然沈陷也的确非常生气,但他又?不是过去当小白?鼠和观察样本,并没吃什么苦,更?没被关起来。 没发生基兰脑补的那些?恐怖故事。 那些?人看了他的学位证,立刻就?火速弄出了个清净单间,配好沙发、电脑、舒服的床,恭恭敬敬请他帮忙分析第一手材料报告了。 至于把基兰拉黑的原因……是他对着他做的舆论统计分析智能程序,看了一个晚上?,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基兰如果再这么和他搅在一块儿,按当时?汹涌的“民怨”,公爵的头衔说不定都要丢了。 沈陷用他那天才的大脑,冷静地、客观地,替基兰做了决定,选择了那个对基兰而言的“最优解”。 毕竟沈陷又?不是很需要被人抱和哄。 但基兰不一样。基兰那么笨,连《超限序数统治:半人马座西格玛级文?明的无限阶层建构与有序运算》这种基础读物都读不懂,也没有什么特别擅长的东西。 不能再丢掉公爵头衔。 这是个相当简单的决定和取舍,没有太多?的感情因素——沈陷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反正基兰甚至都羞于用真面?目和他在一块儿,又?是变声、又?要易容,躲躲藏藏,好像和他扯上?关系是什么非常不光彩的事。 沈陷客观而冷静地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决心开始他自己的生活。 猫又?不是一定非要被人养不可。 他认为?自己做得到,很简单,他已经完全领悟了“正常人的幸福生活”的所有流程,接下来就?是找个还算顺眼的人,合作获取流程奖励。 沈陷为?此甚至清除了自己脑子里的“冗余资料”——他自己打开实验室,利用学位之便,给自己做了几次深层脑波封锁术。 申请单上?并没写原因。 没写。 至于那些?抱着膝盖蜷在墙角睡不着、穿衣服穿到一半忽然怔住、自己摸自己的脑袋摸不舒服大发脾气乱揪头发的记忆气泡……猫不承认,猫不知道。 沈陷认为?自己过了还不错的十年,当然,其?间也有过一些?不那么愉快的琐事,但他把这些?记忆也都封锁了。 沈陷并不想念基兰、并不高?兴见到基兰、并不、并不、并不。 并不!!!! “……我知道,我知道……”基兰不停答应,拿嘴唇轻轻碰那些?剧烈颤抖的睫毛,它们又?变得又?咸又?苦了,每尝到一点?,基兰环抱着他的力气就?完全失控加重一分,“混蛋基兰……” 猫恶狠狠地大声重复这四?个字。 “有吃饭,饭很好吃,睡得也好。” 猫冷冷地告诉当初养自己的混蛋基兰:“睡得又?沉又?香,足足三个小时?,不用吃药,不用喝酒,没有黑眼圈。” 第214章 基兰“好好好”地答应,轻轻亲泛着青的眼睑。 沈陷封锁起来的记忆都被他搅乱了,原来抚摸早就?有过,拥抱也是,当初它们都不无聊,少年时?的沈陷倨傲地享受这一切理所当然的服务,蜷在基兰怀里,一边吃奶油爆米花一边看电影。 那时?候的奶油爆米花,根本用不着他费力气自己动手去拿。 沈陷没有尝试过这么对待季凌升,他没有这种想法,没有任何驱动力,他站在落地窗前。 他想 他发觉自己有时?候——有那么一次、两次吧。 好吧,可能是三次或者三百次。 他发现自己会想起七岁那年,他也是这么站在落地窗前,忽然被雪亮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睛。 终于结束了漫长的星际旅行、又?咋呼又?吵的基兰,开着神气的小飞艇一个炫酷的漂移甩尾突然出现,吵着让他打开窗户,然后一大堆半人马座特产的香甜牛奶味棉花云把他整个淹没…… 他觉得这种时?刻很难熬。 长大了、独自一个人面?对着漆黑极夜很难熬。 脑子里同时?转着“果然没人受得了他”和“香甜牛奶棉花云”的时?刻很难熬。 看到季凌升那张很像基兰的脸说出那种话……很难熬。 哪怕他理智上?知道那明明是季凌升。 不是基兰,可要是基兰也有一天被他搞得彻底烦了、崩溃了,真的说出这种话呢?他不正常,对吧?他从来都是个怪胎。 有那么几次,他几乎被窗外那过分静谧的黑暗诱惑,不明所以地想要打开窗子,迈出去。 死亡没什么可怕的,死亡对他而言,就?像电脑关机,会有电脑怕关机吗? 沈陷承认他做了一些?对身体很糟糕的事,用医生的话说是“慢性自杀”,但这不能怪他,他本来就?不喜欢活着,活着很无聊,很无聊,他—— 紧抿成一道苍白?直线的嘴唇被亲吻分开。 基兰疯狂地吻他,用滚烫的脸颊反复磨蹭他冰凉的脸,把他整个裹进外套里,他们的胸口又?像过去那样贴得很近了,基兰把快要冲破胸膛的心脏给他听,又?握着他的手摸。 煮牛奶的小卡斯炉安静燃烧、噗噗冒泡,这次味道对了。 又?香又?甜。 在那种发烫的昏沉里,基兰狠狠反省:“混蛋基兰,喜欢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直不说?看见你结婚就?怂了,死缠烂打的劲哪去了?” “结婚怎么了!就?不能抢了吗?!” “我就?该找人把季凌升套上?麻袋丢出去——反正他也觉得自己被‘囚禁’了,我这是救他!” 基兰语速又?快又?急,紧紧抱着沈陷:“然后我就?化妆成他,在沙发上?——不,在被窝里!半夜埋伏你,看你什么时?候能发现!嘿,然后咱们俩就?一起泡澡、睡大觉、看一个星期的电影,去星际旅行也行!我要把你推进半人马座的牛奶棉花云……” 他这么乱七八糟地不停说着,又?把煮好的牛奶小心晾凉,自己试了试温度,用当初沈陷最喜欢的那把漂亮的银色小勺子,一点?一点?舀着喂给沈陷喝。 “尝尝,尝尝,味道对吗?” 他得意又?威风地宣布:“我后来还升级了几次配方呢!等回头,我们去我的星际农场……” 他愣住。 因为?牛奶里掉进别的东西,越来越多?,又?苦又?咸的液体混进去。 很难描述那一瞬间过分复杂和激烈的情绪,最先涌上?来的是愤怒,灭顶的愤怒,恨不得杀人,然后是疼痛和慌乱不安,然后意识到这些?都要控制住,要稳住,要稳。 沈陷……第一次学会不同的情感表达。 基兰收拢手臂,迟疑着,小心翼翼地用最轻最柔的声音叫他:“……fallen?” “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我很好。” 猫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执拗地大声强调:“牛奶不好喝!” 又?苦又?咸又?涩! “不好喝!”基兰立刻帮他谴责,“倒掉!我这就?倒,我们重新煮一锅——” 那个好不容易放凉了一点?、其?实还是很烫的漂亮小锅立刻被猫抢走,死死抱在胸口,按着锅盖,苍白?皮肤全被烫红了。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20章 你想办法 基兰差一点就变身惊恐起飞的?老母鸡。 ——这比喻也出自沈陷, 他才不是只?会用晦涩难懂的?星系黑洞、硅基生物?打比方的?怪胎!……好吧,他承认他的?确更喜欢那种几乎没?人愿意听的?修辞,但那也不行。 不行就是不行! 猫不怕烫, 用力抱着漂亮的?牛奶小锅,紧紧抿着嘴唇, 酒红色的?眼睛瞪得又圆又大。 ……那张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上有好多水痕。 基兰控制不住地拼命想摸摸他。 好好摸,掌心的?力道轻得不会吓到最?聪明警惕、最?凶的?小猫。 他用一只?手抚摸着苍白冰凉的?脸,小心翼翼, 温声?细语地哄着好猫把那个小破锅松开, 没?关系, 丢掉也没?关系,以后要多少?有多少?。 “不可?能。”沈陷的?声?音很闷,还是又不高兴又凶, “明天就没?了。” 这十年?都是这样的?。 因?为他对自己的?大脑删删改改,和季凌升在一起生活的?记忆覆盖了之前?的?全部……能想起来的?“证据”、“过往参考”、“相似场景”,也全都来自于这十年?间的?经历。 季凌升偶尔也会对他不错, 这种情况多半发生在他去请别?的?什么人吃饭以后。 季凌升也会走出那个平时恨不得住在里面的?书房, 来客厅看一看他,站在阴影里看着他一瓶接一瓶地喝水一样喝掉那些酒。 会主动给他做吃的?, 虽然那些东西他都不喜欢吃;会送他礼物?, 虽然他自己明明也能买。 …… 就比如那次,他去给楚聿鸣道歉。 沈陷按照季凌升期望的?那样,请楚聿鸣吃了饭,送了花,楚聿鸣说了些动听的?、妙趣横生的?话,说实话挺有趣的?。 要不是因?为已婚,他差一点就忍不住笑了。 分手的?时候, 楚聿鸣扛着那一大束能把人淹没?的?花,按照“他们家?乡星球的?习俗”,坚持彬彬有礼地行了单手拥抱和贴面礼,这是礼貌问题,季凌升总说希望他能学会尊重人。 沈陷照着做了。 楚聿鸣的?家?球真奇怪,要抱足足三分钟。 楚聿鸣还坚持送他回了家?——这也很多此一举,明明他自己有交通工具,很符合身份的?豪华飞艇,离开学校和研究所、正式接手沈氏集团后,那些人说他需要这个。 沈陷就买了,他对「正常人」的?认知总是有限,永远也学不完,所以最?明智的?做法就是照做。 不用再去纠结为什么。 不用再自讨苦吃,徒劳地、幼稚地、没?完没?了地寻找两个世界的?逻辑交点。 反正也不会有人有那个耐心给他一点点解释,更不会有人一点一点教他,让他好好地走出自己那个格格不入的?“家?乡星球”,来出访“正常人”的?世界的?。 但楚聿鸣还是坚持,一定要温声?提醒他:“您知道自己晕飞艇吗?” 沈陷那个时候其实不太高兴,他觉得楚聿鸣很多管闲事——季凌升经常和他坐飞艇,都没?问过他这个问题,楚聿鸣不过是提前?在餐厅门口?迎接他,扶了他一把,紧紧抱着他,让他没?有从几百米高的?空中餐厅一头栽下去而已。 为什么就要提出这么越界的?问题? 沈陷本来是想跳上飞艇就勒令发动机喷那个自作主张的?alpha一脸烟的?,可?是他最?终没?这么做,就如季凌升一直所希望的?那样。 他在改,在学习尊重人。 所以他被楚聿鸣彬彬有礼地拢着肩膀、托着手臂,温柔地引进了那辆老式轿车的?车厢。 楚聿鸣带着他兜风。 和飞艇的?感觉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差远了——天差地别?。 毕竟本来就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沈陷好奇地看着地上飞速倒退的?世界……经过一片小猫尾巴草田的?时候,他忍不住从车窗里探出头,把手伸出去,让那些柔软的?奶油色花穗飞快地不停轻掠过指尖。 楚聿鸣当时看他的?眼神很奇怪,简直就像电影里,那些捧着脸完全沉迷沦陷于小猫的?怪家?伙。 这世上的?怪家?伙明明就很多。 ——扯远了,沈陷低头看着自己的?怀里,他的?小牛奶锅还是被混蛋基兰轻轻抢走了,换成了一件外套……好吧。 他勉为其难地抱着外套。 第215章 沈陷抱紧这件破外套,被基兰柔声?哄了好几遍,不情不愿地仰起下颌,允许混蛋基兰一边黏糊糊亲个没?完,一边给自己涂烫伤膏。 又在基兰极为诚挚、愿意承诺整整一百年?每日香甜热牛奶供应的?请求下,勉强同意了继续讲他的?故事:“我?们停了车,下去玩。” 是楚聿鸣非要玩的。 那个影帝alpha用相当精湛的?演技卖惨,用低沉醇厚的?、柔和的?嗓音,握着他的?手,向他淳淳善诱地叙说“公众人物的小小苦恼”。 “我?当然知道,相比起您,我?这点苦恼简直不值一提。” “但像您这样聪明、温柔、宽容的掌权者,一定能够理解,我?很少?……有这样的?机会。” 楚聿鸣低声?说着,语气简直活像是什么独白或者诗朗诵,视线似乎是透过他,在看车窗外的?那些随风轻轻摇曳的?小猫尾巴草。 但偶尔也会飞快地望他一眼,再立刻转开,继续去欣赏“美景”。 “我?也很少?……几乎从未遇到像今天这样的?心动。” “如此美妙,像是场不真实的?美好梦境,叫人心醉沉迷,我?完全被击中了——像您这样温柔美好的?人,一定可?以理解这份感受……” 猫不认为自己的?尾巴也和小猫草一起翘起来了。 不可?能。 沈陷坚定地强调,他仅仅是可?怜楚聿鸣,于是同意在这片小猫草田里逗留半个小时。当时难得的?不在极夜,阳光温暖柔和,晒在身上,让人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蓬松的?小面包。 楚聿鸣下了车,并没?走远,在那里专注地欣赏一块石头。 影帝alpha说那块石头长得真石头。 于是沈陷趁他欣赏得入迷,悄悄跑去没?人看见?的?地方,收集了一大把掉下来的?浅奶油色花穗塞进公?文包……还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去看起来很舒服的?花田里躺了躺。 “……打滚了吗?” 基兰紧紧抱着他,陪他一起缩在猫窝里,脸贴着他的?脸,像小时候那样:“咱们当初可?是要比谁滚得远的?。” 该死的?西里尔终于不在这里捣乱了,beta精英特工接了个电话,声?称是“有些很紧急、很重要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做,很快回来”。 塞勒涅殿下则骄傲地认定,是自己把碍事的?人暂时轰跑了。 只?剩他们两个,沈陷明显变得软了一点、放松了一点,没?那么固执地拒绝他的?抚摸和拥抱了,还允许他不停地亲苍白的?颈子和肩窝。 基兰趁机检查沈陷的?心跳、体温和呼吸,忧心忡忡,不敢明显表现出来——沈陷看起来真的?不好。 西里尔说楚聿鸣去查真实的?医疗报告了,结果?到底怎么样? 要做点什么,才能抵消掉这十年?里这具身体受到的?伤害,外加那场该死的?宇宙辐射? 基兰知道沈陷的?脾气,越是硬来、越是着急,越适得其反,沈陷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你要是揪着他强迫他“保护身体”、“克制并健康饮食”甚至是“去医院”,他就真的?会生一场解释不清的?很严重的?病给你看——医生说这是种免疫系统的?“应激反应”。 所以必须要稳住。 沈陷现在就稍微有一点点放松下来了,会小声?嘀咕胸口?闷、抱怨身上的?骨头缝又酸又疼,甚至主动抓起基兰的?手,按在自己不舒服的?地方,要求他抚摸,要他揉。 沈陷还很惊讶于自己小时候居然做过这么幼稚的?事。 躺在地上打滚? 酒红色的?眼睛都睁圆了:“有吗?” “当然!”基兰故意用夸张的?语调,一边揉一边讲,“不记得了吗?我?一边滚一边和你炫耀,结果?一头滚进水塘里了!你为了救我?也跳下去了,结果?发了高烧,我?爸爸狠狠揍了我?一顿……” 沈陷完全不记得了。 但沈陷合理推测,以他对自己的?了解,那个时候应当不是为了救基兰:“我?可?能以为,那也是比赛。” 比赛谁更有勇气跳水塘。 基兰更夸张地大喊大叫起来,简直十足的?震惊、委屈又郁闷,看起来变成了一只?尖叫鸡。 逗得那张苍白的?脸也微微露出一点笑容……沈陷低声?咳嗽,停不住,他往那片收拢的?手臂和胸口?更深处钻进去,试图藏起来,消瘦的?胸口?和脊背都轻轻颤动。 基兰完全配合他藏,让他躲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但还是忍不住担心,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那些打卷的?头发:“怎么了?fallen,和我?说……特别?不舒服吗?” 沈陷团成小球,藏在温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没?有……” 猫很嘴硬:“没?有特别?,一点不舒服。” 他其实还是想不通,舰队怎么会遇到喷发的?狂暴能量潮汐呢?那明明是片能量彻底湮灭的?星域死海才对,他的?计算不可?能出错。 “不怪我?。”沈陷固执地低声?辩解,“我?不是故意跑去被辐射照的?,我?不知道它会爆炸,我?只?是想去……星际旅行。” 就像他七岁的?时候那样。 他七岁的?时候,基兰星际旅行回来了,突然跑到他一直站着的?落地窗前?,来看他,招着手,兴高采烈地催他打开窗子跳出来。 基兰发誓会接住他,基兰给他带了一大堆软绵绵的?香甜牛奶云,基兰要带他去星空游乐场玩,还要带着他去坐豪华游轮。 ——那个时候他特别?高兴,他只?是嘴硬不肯承认而已。 天才的?大脑在系统地分析了这段记忆后,尝试做排除法,把因?素排列出来:去购买一些香甜牛奶云、去星空游乐场、去坐游轮、星际旅行、打开落地窗跳下去、去找基兰。 基兰:“……” 「去找基兰」的?排序这么靠后吗!!! 还有“打开落地窗跳出去”是怎么会混进来的?——要是这次没?出意外,沈陷下次要尝试的?是不是就是这个了?? 他差一点就只?能抱回一只?把自己摔得七零八碎的?猫了吗??? 猫仰起苍白的?脸,理直气壮看着他。 沈陷居然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绝不认错”的?表情,还因?为他的?气急败坏有点得意和高兴,仿佛有根看不见?的?尾巴偷偷翘了起来。 简直叫人气得牙痒痒又……爱不释手。 基兰被他气得乐了,又头痛、叹气、忍不住收紧手臂,把人更紧地圈到怀里好吧——好吧,还能怎么样? 反正这只?宇宙第一聪明、第一有主意的?猫已经中止这场危险的?实验,满意地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接下来的?事猫就不管了,是「人」要操心的?……沈陷好像又有点发烧了。 基兰仔细摸他的?额头,沈陷的?状态其实已经很危险,他睡太少?了。 沈陷的?体温在升高,呼吸又浅又快,眼睛烧得有点泛红,嘴唇却干枯苍白……基兰忍不住轻轻亲了亲它们。 猫倨傲又亲昵地轻轻回蹭他。 “好fallen。”基兰哄他,声?音柔得要命,“告诉我?,跟混蛋基兰讲讲,为什么不肯睡觉?” 沈陷的?几次睡眠都太短了,过去沈陷把自己熬昏过去,是能一口?气睡三天的?——虽然也不健康,但身体也起码能得到一些补偿。 现在这样不行,会撑不住的?。 沈陷不说话,酒红色的?眼睛微微动了动,睫毛尖也轻颤,把脸拧开,沉默着别?向另一侧。 基兰又绞尽脑汁、使劲浑身解数,温柔地问了五六七八遍……直到那些苍白的?手指用力绞住他的?衣服,力道之大仿佛这点可?怜的?布料马上就要被扯烂。 “我?不想睡觉。” 沈陷低声?愤愤控诉:“睡觉很难受,很糟糕,闭上眼睛就什么都没?有,像是死了。” 他本来不介意死掉的?,反正活着也很无聊,但现在有一点不无聊了,沈陷其实跳了个环节,因?为没?有合适的?航线,他还没?去坐游轮。 七岁那年?其实最?后也没?能去——因?为他那时候的?身体太差了,像个小吸血鬼,最?普通的?阳光都能把他灼伤。 听说大海很蓝,望不到边,会被太阳晒得晶莹一片。 “我?不想明天就死掉了,我?想去坐游轮,看大海。”沈陷说,“我?知道南纬45.9度以外就不是极夜,我?们去蓝色的?海。” 猫挥斥方遒地指挥起来,命令基兰现在就去想办法、搞船票,也可?以找楚聿鸣帮忙,他好像经常坐游轮。 “我?不想死了。”沈陷的?声?音闷在怀抱里,微弱、昏沉、软绵绵,却又蛮不讲理,“你想办法。”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216章 第121章 墓志铭 基兰差不多给烦人?的?beta特工和姓楚的?绿茶混蛋打了一百个电话。 ——对, 「姓楚的?绿茶混蛋」,尊贵的?基兰·塞勒涅阁下就?要这?么叫他! 基兰火冒三丈,咬牙切齿, 大喊大叫,并?且成功靠这?屡试不爽的?一招, 哄得怀里打蔫的?猫又抿起嘴角,像偷吃到了什么美味小鱼饼干似的?,悄悄得意?和高兴起来。 “……你生什么气。” 沈陷终于有机会说这?句台词, 他在?电影里看了好多这?种情节, 一次都没体验过:“楚聿鸣对谁说话都这?样……” 漂亮又骄傲的?猫扬着下颌, 轻轻晃着看不见的?尾巴,咬字又慢吞吞又软,带着很?浓的?倦怠鼻音。 那双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 在?灯光下,像是上好的?红酒打翻了,淌出诱人?的?光泽。 “噢!……对、谁、说、话、都、这?、样。” 基兰一秒就?领会了那片酒红色里的?执拗期待, 立刻入戏, 火速配合着怪腔怪调:“你知道?他有多少?耍大牌、甩冷脸,叫人?给狗仔套麻袋的?新闻吗?” 楚聿鸣可不是个善茬!!! 这?个混账家伙仗着自己是星际黑-道?二公子, 手里有一大堆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资源——小到搞几张顶级豪华游轮的?特别船票, 大到从监狱里直接往外捞人?。 塞勒涅公爵大闹星际监狱都没做到的?事! 那些可恨的?星际狱卒,说什么都死活不肯让他保释沈陷,不肯把他的?猫还给他,甚至无耻到收了贿赂还不准他见沈陷一面。 气得基兰离开监狱就?杀去交易所甩卖庄园和星球凑钱了! 基兰一半演戏、一半真的?很?生气,大骂那些监狱里死脑筋的?星际狱卒,还有趁机截胡的?楚聿鸣,尤其是楚聿鸣, 非常可恨,堂而皇之偷猫。 猫还跟着跑了!!! 当?事猫连胡子也翘起来,一边偷偷地笑,一边咳嗽着反驳:“污蔑,胡扯,我本来打算睡公园的?。” ……那还不如跟着跑呢!!! 基兰作势摇晃沈陷那消瘦单薄到硌手的?肩膀,看着激动,其实动作轻到不行、小心到不行:“睡公园绝对不行!……好吧,紧急情况下,可以睡一小下‘暖和的?人?’。” 毕竟,即使是非常有钱的?公爵,也不是能在?所有地方彻底为所欲为——尤其是季凌升回归皇室以后,这?段时间的?舆论风向抓得很?紧。 塞勒涅公爵因?为忽然大量甩卖财产,已经被稽查处请去好几次“喝茶”了。 基兰一时激动,不小心把这?话说漏了嘴……说到一半,忽然被那些苍白的?手指勾住了衣服。 揪了揪。 基兰的?声音也戛然而止,立刻低头,语气变得又轻又小心:“……怎么了?” 沈陷问:“你吃亏了?” “嗯?没啊,我又不是好惹的?……”基兰下意?识答了一句,又忽然咂摸了下,回过味来,一阵狂喜顷刻间充斥了胸腔,让他的?声音都拔高了一倍,“哦——哦!哦!!!” 毫无血色、显然也毫无表情的?苍白脸颊冷冰冰转开,沈陷才没在?关心他、替他担心。 毕竟,沈陷又没和基兰借钱,没去求基兰帮忙,沈陷没求任何人?帮忙。 是基兰自己非要凑上来的?。 猫不高兴地咕哝:“……等我病好了,帮你挣一大笔,都买回来。”停下想了想,低声叽里咕噜,“再买一吨热茶泼他们脸上。” 挣钱这?种事还不容易?天?才的?大脑甚至很?难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为了这?件事不择手段。 基兰当?然立刻千恩万谢他无所不能的?厉害猫——具体的?答谢方式,包括但不限于: 一把抱起沈陷,从这?间已经初步探索完成、彻底失去了新鲜趣味的?酒吧跑出去; 二话不说跳上那个“该死的?绿茶楚影帝”开来的?车; 三两下把猫严严实实搂在?自己怀里,黏黏糊糊亲个不停。 沈陷有点不愿意?在?人?前这?样……“不体面”,细瘦颈子后仰着不给亲,手脚并?用地微弱推拒。那些急促又温热的?吻萦绕他的?锁骨、脸颊和耳廓,于是这?些躲来躲去的?地方,本来苍白的?皮肤就?都泛起明显的?潮热红晕。 “没关系,没关系。”基兰柔声哄薄脸皮的?猫,“他们失明了,看不到。你看——这?是马尔代海滩,漂不漂亮?” 这?车是西里尔找来的?,配置高端得无法理解,不仅有足以乱真的?全景投影,甚至还有高仿真的空气香薰和温湿度模拟系统,微凉的?海风吹着他们,营造出的?感官体验逼真得叫人恍惚。 beta精英特工暂时离开,其实就?是去接楚聿鸣。 楚聿鸣翻到的?医疗记录很?不乐观。 沈陷对自己身体的放肆伤害固然是一方面——这?些负面影响虽然不容小觑,但说到底可逆。 只要从今天?开始,从现?在?开始,不顾猫会不会生气这?个大问题,强行给予最体贴、温柔、密不透风的?全天?候无微不至的?精心呵护……以星际最先进的医疗技术,是可以最大限度弥补和修复的?。 真正麻烦的?是辐射病,沈陷的?身体承受了大量的宇宙辐射。 这?是不可逆的?影响。 没有好办法,没法治疗,没人?知道?结果会怎么样。 …… 沈陷躺在?基兰的?腿上。 伸出手,指尖轻轻扒拉着那些暖洋洋的?“虚拟海水”——逼真的?光影立刻泛起轻微涟漪,经过特殊处理的?、不会晒伤的?模拟太阳光温暖覆落在?他身上,流淌过卷翘的?银色睫毛尖。 他这?么自己和自己安安静静地玩,不说话,也好像没在?听身边的?人?说什么……简直像是回到了基兰记忆里的?小时候。 沈陷的?父母刚刚过世的?时候。 他们死于一场大疫病,那场疫病夺走了帝星不少?人?的?生命,沈陷的?母亲不幸病倒了,他的?父亲日夜不休地陪伴,几乎不肯出门。 于是也毫无悬念地染了病,短短几个星期就?形销骨立,咳血不止。 后来沈陷的?母亲过世,父亲举枪自杀,陪伴爱人?而去。 这?当?然是彻头彻尾的?悲剧……但基兰总觉得,还有另一个不容忽视的?悲剧藏在?里面: 沈陷。 这?个家里,这?对生死相随的?恩爱眷侣,目光似乎从未真正落在?他们这?个安静孤僻的?孩子身上。 这?是不是也算某种情感障碍? 沈陷是他们爱情的?结晶、情比金坚的?有力证明,然后也就?仅此而已了。 你会把一张已经过了好几年的?奖状搂在?怀里,抚摸着,拥抱着,柔声哄着一起睡觉吗? 沈陷的?境遇差不多就?是这?样。 “还好我从小就?不怎么哭。” 唯一的?一次提到这?些,是七岁的?沈陷观测到基兰因?为「躺在?地上一边打滚一边蹬腿耍赖大哭」,而被父母混合双打,屁股变得又红又肿,连床都没法下的?时候。 沈陷带了礼物去礼貌地登门拜访,拿着小日记本,站在?基兰的?床旁边写边记:“爱哭鬼基兰挨了这?个月第十?二顿打,他的?屁股永远都要这?么圆了。(附拍立得照片一张)” 基兰气得挥着胳膊大叫。 银毛小猫翘着尾巴,手脚轻快地得意?溜走。他跑去帐篷里,玩基兰拼不明白的?积木,睁大酒红色的?眼睛,偷偷观察…… 基兰的?妈妈送来了点心和热牛奶。 基兰的?妈妈摸他的?头发,搂着他,当?然也还拍他的?脑袋训他,但那语气又不是很?生气。 那是种……小小的?沈陷没听过的?语气。 是什么语气?很?奇怪,非常奇怪,听了之后,眼睛自己就?流冰凉咸涩的?水出来了。五岁的?沈陷一个人?躲在?帐篷里,用力紧紧抱着膝盖,拿袖子不停擦眼睛,直到它们不再淌水。 沈陷在?小日记本里写:「可能那次我摔疼了,应该哭的?。」 …… 沈陷得到了这?样的?一对父母。 几年之后,沈陷又失去了这?样的?一对父母。 那段时间到处都在?隔离,尤其是皇室成员,被严密限制行动——当?时也还是个小屁孩的?基兰,被父母带去外围星系避难。 更不知道?小小的?沈陷在?那段时间里是怎么过的?。 直到他们在?学校宿舍,沈陷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而剧烈呕吐到食管出血……在?那之前,所有人?都以为,这?只冰冷傲慢的?高智商银毛小猫根本不懂得伤心。 猫得意?地悄悄翘起尾巴。 基兰:“……”这?种事骄傲个什么啊!!! 第217章 当?然要骄傲,沈陷从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他才不觉得解出一个几百年没人?解出来的?物理难题有什么可得意?的?。 但「有人?发现?了他会伤心」这?种重大发现?,应该被牢记,传颂,写进他的?墓志铭。 那两片苍白的?刻薄嘴唇,在?说到“墓志铭”的?第二个字的?时候,就?被用力抱紧肩膀,被滚烫的?吻堵住。 好吧……好吧。 沈陷分?出一点儿?心神冷静地盘算……「有人?亲他」,或许也值得记上一笔。 “行了,别这?样……好吧,唔……唉,好吧——唔,嗯……” 天?才惯常冷冰冰的?语调,都被吻弄得甜软模糊了,这?也有西里尔的?责任——他又带了名字一大长串的?美味冰淇淋,也有楚聿鸣的?责任。 楚聿鸣带来了沈陷念念不忘的?那条橘红色小毯子。 沈陷眯着眼睛,身体变成软绵绵的?一滩,他倨傲地扬着下颌,苍白喉核在?亲吻下微微颤动,泛起昳丽的?红潮。 他被抱得太紧了,胸腔受压,不受控地“嗯”了一声,鼻息间溢出一点冰冰凉凉的?微弱气流。 “别露出……这?种表情。”沈陷摸了摸基兰的?脸,他的?手指依旧冰凉,在?古怪地微微发着抖,似乎没那么容易摸得准了,“笨蛋基兰。” 他同意?去医院还不行吗? 他不会因?为“被强行抓去医院打疫苗”就?应激到生个能吓死基兰的?重病,浑浑噩噩高烧昏迷半个月,用二十?张病危通知书作为报复了——基兰不该总是翻旧账,那时候他还小,还没有解决创伤应激障碍,他心里认为去医院就?是要死的?。 至于游轮……也没所谓,延后就?是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延后。 沈陷一直知道?基兰是笨蛋,所以他也没指望基兰能做到他乱七八糟下达的?任务。 他只是想说。 他只是想有一次这?样的?体验:听的?人?能认真地看着他,注视着他,好好地听他说完,然后毫不犹豫地抱着他,一口答应。 ——到这?儿?就?行了。 他想这?么玩一下,被托着肋下举起来晃晃晃,半开玩笑地乱亲,乱蹭,贴在?一块儿?不撒手,原来亲吻和皮肤接触都不无聊。 他想蜷在?某个舒服温暖的?怀里,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和对方额头贴着额头一起笑个不停。 而不是每次他说点什么,对面就?露出隐忍压抑、仿佛被强迫了的?表情——沈陷其实一直想不通,他明明从没说过“不准反驳我”之类的?话,也愿意?听话改正,为什么不满意?不告诉他? 为什么他的?父亲和母亲,和别人?的?不一样?……他们爱过他吗? 如果不爱的?话,是因?为什么原因?……总该有个原因?吧?天?才的?头脑固执地不停转动,试图推理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逻辑答案。 是不是因?为他不好? 是不是……乱糟糟的?念头轻轻转了这?么几圈,忽然被打断,沈陷咳嗽了几声,有什么甜腻的?东西毫无防备地猝然涌上喉咙。 他下意?识紧紧团成小球,藏进他的?小毯子里。 车冲进医院,轮胎因?为急刹而剧烈摩擦地面,发出刺耳尖叫。 楚聿鸣已经办好了住院手续,西里尔保证了它运行无阻——之前倚仗特权,赖着床位疗养享受、死不肯走的?那位“贵族”,此刻大概就?已经快要落地荒星了。 “你别哭。” 藏在?毯子里的?猫很?冷静,被抱在?怀里疯跑,自己用苍白的?手指和手背抹鼻子里流出的?东西:“如果又有稽查处的?人?抓你问话,你就?这?么说:之前我是在?自杀。” 这?又不是瞎话。 “你们制止了我的?自杀。”沈陷说,“我有一点动摇,开始考虑改变计划,但我是个怪胎嘛。” 怪胎就?是无法理解、无法预测,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 沈陷的?声音很?低:“要是我死了……” 基兰又开始在?毯子外面失控地大喊大叫:“fallen!!!” ……愚蠢。 沈陷抿了下冰冷麻木的?嘴唇,他有点感觉不到它们了,不过好像还可以说话。 沈陷也不是对“人?文社科知识”毫不了解,被关在?医院那段时间,他也看过乱七八糟的?幼教读物,还分?析了那几本书的?油墨成分?与上色水平的?对应关系、给纸张的?脆度和硬度做了个排名。 这?个过程里,天?才的?大脑也难以避免地录入了一些无用的?嘈杂信息。 比如怎么死而复生。 “你让我……饱饱睡一觉,替我换上新衣服,每天?给我梳头发,洗脸,擦手。” “每天?准备好热牛奶和冰淇淋。” 沈陷嘟嘟囔囔:“然后亲我一口,有一天?,我就?醒了。”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可怜]有反转结局!猫幸福!! 第122章 坏结局(伪) 「‘有些人’, 可绝、对、不像他以为的?自己那样?好搞。」 ——开始写日记的?基兰·塞勒涅公爵在第三篇,就这么相当发愁、郁闷已极地,力透纸背地写道。 对, 说?的?就是fallen。 沈陷。 基兰死死抱着沈陷冲进医院,那会儿?沈陷的?状况其实已经十分危急——他的?身?体进入了急速恶化期, 迅速崩坏和衰弱,被轻轻放在平车上,苍白的?指尖勉强勾了勾基兰的?袖子, 眼?睛里的?酒红色模糊昏暗, 咕哝了句“别怕”就失去了意识。 前三个晚上, 基兰差不多成?了个可怜透顶的?、狼狈不堪的?疯子。 他那儿?也?不肯去,拒绝睡觉,拒绝休息, 拒绝和任何不能告诉他“沈陷现在怎么样?了”的?人说?话……他还揍了季凌升。 哪怕沈陷在那份长达1024页的?电子遗书里,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死亡原因。 沈陷认为,整件事和季凌升的?关系其实并不大。 「我并不是为他跳上的?舰队。」 沈陷用那种一贯的?、总被人误会成?“高?高?在上”的?冷静腔调陈述事实: 「我只是在那段时间里, 对这场无聊透顶的?生命, 彻底丧失了最后的?一点兴趣。」 「而化身?为宇宙中的?一颗星辰,的?确是我三岁时的?256个愿望之一。(没错, 尽管五岁的?我就知道了, 尸体只会成?为宇宙垃圾飘来飘去给?卫星和小飞船捣乱……但那又怎么样??谁在乎!)」 「那场完全不符合预测的?能量潮汐打乱了我的?计划,我本来是想做个小小的?、精妙的?恶作剧:把我名下的?所?有财产,都留给?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在内的?十个人。」 「同时,我还会模仿那种能叫人心碎欲绝的?悲情文风写一封长信,复印成?十份,让信托机构寄给?每一个人。(我计划把手写的?那份原稿恩赐给?你,基兰, 记得感恩。)」 「如?果计划成?功,大概会有十个人在我的?葬礼上面面相觑、莫名其妙、暴跳如?雷……那场面一定?非常有趣。」 「可惜,那片星际死海忽然发了疯,给?我添了天大的?麻烦,我把所?有帮不上忙的?愚蠢舰长、大副、二副……还有那些只会大喊大叫的?废物船员赶去了防护舱,他们只需要乖乖躲着,别添乱!……我用不上他们。」 「真是可惜,我在清净空旷的?驾驶舱里,独自一个,望着浩瀚的?宇宙,惬意地等?待生命进入真正的?倒计时,才彻底想明白了这件事。」 「我用不上他们。」 「我不需要人陪伴,不需要人帮忙,不需要人待在我身?边……」 「……对吧?」 「应该是对的?,截止到目前,我依然找不到能推翻这个结论的?有力证据(时间戳:03/09/8035 我住进可爱的?星际监狱小单间的?第五天)。」 「顺便一提,我爱上了这条小毯子,我用帮监狱升级整个囚犯管理?系统的?条件,轻轻松松就让狱警答应了,我可以把它带走:)。」 「再说?一遍,我不需要陪伴,不需要愚蠢的?、软弱的?安慰,不需要热牛奶(即使它加了两块方?糖、煮得又甜又香),不需要冰淇淋(尽管自从我上了舰以后,已经偷偷吃掉了十七个,我假装忘记了我发过的?誓,虽然我的?肠子好像因此被当成?橡皮筋打了几百个死结再用力拉扯……该死,可我停不下来,它们真的?很好吃,我当初不该放狠话的?)。」 「……总之。」 「扯得有点太远了,我最近总这样?,动不动就乱七八糟想一大堆有的?没的?,我认为这是辐射已经开始侵蚀我的?大脑组织的?早期表现。」 第218章 「但隔壁囚室那个三米高?的?光头纹身?泰坦星人,说?我是太‘寂寞’了——顺便一提,他总是叫我‘卷毛小猫’,还总用两只巨掌捧着脸,喝醉了酒一样?地满面笑容盯着我看……巨人这个种族都这么奇怪吗?」 「我完全不认为我会寂寞,我的?大脑里储存有至少1/3个宇宙的?知识,直到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秒,它们都会忠实地陪伴着我。」 「但是……见鬼,基兰,混蛋基兰,你得为此负主要责任,你入侵和污染了我的?知识库。」 「我翻开了一本我大脑里储存的?书籍,它居然是你给?我的?漫画,我想起那是我六岁零五个月,你搂着我的?肩膀,我们挤在在你卧室的?那顶橙红色的?露营帐篷里,一起看那本无聊的?小破书。」 「我一直以为,我觉得那本漫画好看,是因为那个帐篷是橙红色。」 …… 基兰其实是有轻微的阅读障碍的?。 这倒也?不影响他有钱,毕竟塞勒涅家族的钱他十辈子都花不完,就算再养一个沈陷也?一样?。 养沈陷又不费钱。 事实上,沈陷非常、非常、非常好养,你只需要定?时定?量给?他投喂牛奶和一些食物,然后耐心地督促他都吃掉——记得一定要揉揉他的头发,用力表扬他。 这会大幅提升他下一次主动进食的?意愿,基兰曾经坚持连续十天不重?样?的?赞美,虽然被耳朵尖通红、不屑一顾的?猫冷酷评价为无聊、幼稚……但结果却显然相当有说?服力: 在第十一天,沈陷居然主动端着空杯子从书房飘出来,找他要牛奶喝了。 至于平时,如?果他自己沉迷进了书籍或是实验里,仿佛听?不见你说?话,那就把他抱出来直奔浴室——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见。 只会安安静静地坐在浴缸里,乖乖让你折腾来折腾去,用苍白的?手指戳那些白花花的?泡泡,继续完善他脑内的?推论。 有一次基兰眼?睁睁看着沈陷用沐浴露的?泡沫,堆出了一艘结构精妙、堪称艺术品的?星际航母。 沈陷是真的?很乖、很好,轻轻松松就能把人迷得要死要活,基兰完全想不通,季凌升是怎么把这一切变成?一场漫长的?折磨的?。 更不要说?在这种时候……季凌升居然还好意思露面。 看见基兰的?那张脸,季凌升就僵住了。 基兰用脚趾头都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基兰心里一万个恨不得就是这样?:沈陷就是找了个替身?,还是平替,将就一下,凑合着过。 但这样?对沈陷不公平,基兰必须得替他说?出那个更残酷的?实话: 沈陷其实什么都没想。 沈陷只不过是真的?想找一个人,一起完成?“幸福生活kpi”,拿到他想象中的?通关奖励,沈陷是真的?努力尝试扮演一个合格的?伴侣。 只是因为猫总偏爱熟悉的?气味,在挑人选的?时候,无意识选择了熟悉的?面部?特征而已。 ……这就更让基兰恼火。 如?果沈陷真的?把季凌升当成?他,还能放肆地、理?直气壮地、不加收敛更不受委屈地过十年!可现在呢?!? 如?果真的?那么不喜欢,走就好了啊!猫才不会那么霸道,把人关起来,锁在笼子里严密监视……猫只是试探着,想要离人更近一点而已。 沈陷在这个破世界玩得很不开心。 所?以沈陷要走了。 沈陷要走了!!! 基兰可能是差点掐死了季凌升,季凌升居然也?面色死灰、视线空洞得完全不反抗……有人来拽他,基兰最终松了手,涨红着脸喘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浑身?发抖。 “我……我没有……不喜欢。”季凌升沙哑着嗓子,艰涩吃力地吐字,“我……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他了,我觉得……我觉得不可接受,斯德哥尔摩,没骨气……” 基兰几乎是真的?要掐死这个混账了:“所?以你就折磨他?!?” 季凌升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他当时,不以为……那是折磨。 他只是冷眼?旁观,放任沈陷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再用那种期待什么的?眼?神看他,看着沈陷糟蹋身?体,蜷在阳台昏睡过去。 而他永远是不需要被责备的?“受害者”。 沈陷出事以后,他明明能立刻就走的?——皇室连别墅都能连根拔起,打不开一扇门吗?可他就是固执地在那个别墅里等?。 等?什么? 直到那个时候,冰凉的?恐惧才迟到地密密麻麻爬满脊背。他开始拼命回想,他想起……沈陷跳上那艘远航舰之前,出门的?那天早上。 沈陷的?脚步很轻巧,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挑选衣服,对着镜子打领结,仿佛要赴一个期待很久的?约。 沈陷没和他说?“再见”。 …… 基兰就这么轰跑了不相干又烦人的?家伙。 至于季凌升出了医院,是又去了什么地方?,去寻找他梦寐以求的?“自由”了,还是回到皇室接受他高?贵的?皇家精英教育……这些和基兰都没关系。 反正沈陷也?没说?有意见。 对,沈陷其实醒过。 好几次。 沈陷那个天才的?大脑是真的?不喜欢睡觉,不喜欢昏迷,身?体条件稍微一允许就要醒。 猫才不管自己身?上插着多少管子、连着的?呼吸机多碍事、身?体又有多虚弱,那又怎么样??? 猫就是要人摸。 沈陷用仅有的?一根能动的?手指头重?重?戳交流面板:「人!!!」 人连滚带爬,消毒套防护服鞋套帽子口罩护目镜,一溜烟地火速杀过来了。 基兰的?眼?泪淹了封闭式护目镜,在病床边变身?悲伤蛙,很显然这也?完美地取悦了坏心眼?的?猫,沈陷笑得咳嗽,基兰的?心跳也?差不多和心电图显示屏的?曲线一起跳水:“好好好……我们等?好了笑啊,好fallen,等?好了……” 沈陷眨着睫毛,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双眼?睛的?颜色仿佛淡了很多:「好不了了。」 基兰快被他气死了:“……fallen!!!” 「……好吧,好吧。」沈陷成?熟地叹气,不聊这个,苍白指尖熟练地在屏幕上戳出残影,「我要出院,你去办出院。」 基兰发誓,如?果沈陷是因为身?体康复,这么理?直气壮地命令他去办这件事……那他一定?感恩戴德尊沈陷为宇宙唯一猫猫大王。 但显然……不是。 基兰难受得根本说?不出话,胸口都快被搅碎了,隔着该死的?很碍事的?防护手套,不停拼命地、徒劳地摸沈陷打着卷的?头发。 “肯定?有办法……fallen,听?话,你乖乖的?,我在想办法。” 基兰有那么多钱,他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钱办不到的?事吗? 他可以倾家荡产。 沈陷居然理?直气壮地提醒他:「如?果你倾家荡产了,那么你的?魅力值会迅速归0,因为你既不如?我好看,也?不如?我聪明。」 基兰:“……” 沈陷必须一秒就康复他现在就要狠狠咬这只猫一口他!说?!真!的?!!! 猫又开始得意地偷笑,看不见的?尾巴翘得老高?,沈陷努力睁大眼?睛,望着病床边的?人影,他实在很想看清楚基兰现在的?表情。 很定?很有趣,他其实是故意气基兰的?,他不想基兰倾家荡产。 他隐瞒了事情的?真相:就算基兰倾家荡产,他也?会阔气地收留基兰的?,虽然他也?是穷光蛋了……但楚聿鸣还有钱。 西里尔还给?了他一间酒吧。 如?果这两个人都不同意,他就带着基兰去住公园,他那个精挑细选的?长椅是真的?堪称完美,经过他的?精密计算,能晒到极夜结束后的?第一缕太阳光。 「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好无聊……」 沈陷甚至在他的?交流面板上设置了快捷指令。 这个被医生说?了几十次“病危”的?人,正用指尖一下一下戳个不停,指挥机械音叽里呱啦毫无感情地念咒:「带我出去玩,带我出去玩,笨蛋基兰,出去玩,出去玩……」 基兰被他气乐了,胸口又酸又苦又涩又软得像是化成?了一滩水,他柔声哄着沈陷,温声细语道歉,答应病好了就出去玩个够:“坐游轮,钓鱼,吃一万个冰淇淋,好不好?” 沈陷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别过头不给?摸了,过一会儿?又戳戳面板,换了个机械音:「爬上来,抱着睡。」 基兰看着病床上起码上百根导线和管子,迟疑了一秒,机械音就爆发了:「抱感叹号着感叹号睡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 ……基兰一秒遵命,小心翼翼避开所?有看起来很重?要的?管子,并且不拽到线,把人轻轻地、一点一点地抱进怀里。 第219章 沈陷瘦得不行、冰凉硌手的?身?体在暖意里轻轻颤了下。 基兰要被这一下颤得碎成?十八块了,他反复问沈陷憋不憋闷、喘不喘得上气,直到被猫怒目而视,才小心翼翼挪开面罩,亲枯干灰白的?嘴唇,贴着轻轻磨蹭。 沈陷享受地眯起眼?睛,探出冰凉的?舌尖,舔了舔基兰的?唇缝。 基兰重?重?打了个激灵:“……” 「我很好。」机械音又一次理?直气壮地响起来,「你看,我还有力气调戏你,你要是把我抱起来,放在你的?身?上,脱下我们的?裤子……」 基兰哭笑不得:“f!a!l!l!e!n!” 沈陷遗憾地放弃了「自己动」三个字,好吧,或许现在不是时候。 沈陷只好改变主意:「那你抱着我,一直摸我的?背,让我暖和一点,脖子后面也?要摸。」 头发也?要摸,眼?皮也?要摸。 还要摸摸猫的?尖牙。 猫没力气自己咬人了。 基兰本来就在不停地摸他,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他极力学?着用沈陷喜欢的?交流办法,不停背诵那些最新的?会诊结果、治疗方?案,试图把这些晦涩的?东西喂给?他的?天才猫。 沈陷舔了舔他的?指尖,也?在学?人类的?习惯:「……好舒服啊。」 这声音隔个十几秒就响一次,几乎规律得成?了背景音。基兰不停地、小心翼翼地摸,这么过了很久,他愣了愣,试探着……动了动被轻轻叼住的?手指,慢慢挪出来。 指腹有一个浅浅的?牙印,很快就消失了。 ……很快。 速度以秒计。 沈陷苍白的?下颌仍旧保持着那个微张的?姿势,闭着眼?睛,毫无血色的?瘦削脸庞放松、舒展。 嘴唇变得很松软,基兰试着亲了亲他,试着看那些仪器,天才猫篡改了它们的?信号,得意地让它们不报警,得意地让机械音不停说?舒服,得意地翘着尾巴偷偷跑掉了。 无声无息地。 沈陷软在基兰怀里,那是个很眷恋、很不舍的?柔软姿势,基兰愣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摸摸他的?胸口,摸摸他的?鼻尖。 “fallen。”基兰低声说?,“聪明fallen,坏fallen。” 那根苍白的?手指还松软地蜷着,指尖虚虚触摸着交流面板,因为轻微的?牵引,又碰了一下。 机械音说?:「谢谢你,笨蛋好基兰。」 ----------------------- 作者有话说:有好结局!!![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23章 好结局 「沈陷不像话 。」 这是基兰·塞勒涅阁下力透纸背, 以至于几乎把日记本精美厚实的?纸张划烂了的?第二句——不像话,不像话。 沈陷不像话!!! 基兰好气?啊,他?被几个医护机器人牢牢按着, 还?在?拼命挣扎,他?一定要去咬一口沈陷的?鼻子尖。 一定要!!! ……好吧, 他?发誓自己会轻轻的?,一定不会把沈陷咬疼,不会留牙印——想什么呢!破相当?然更是绝无可能, 沈陷的?脸必须是完美的?。 在?这只狡猾的?猫醒来以后…… …… 塞勒涅公爵抢过手帕, 狠狠抹了把脸, 这张脸已经被泪水和倒霉的?鼻涕弄得一塌糊涂,他?刚震天动地、险些掀翻医院地崩溃大闹了一场,差一点就把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胁迫那些人继续救沈陷。 ——然后西里尔告诉他?,沈陷只是打了休眠针。 “暂、时、假、死”。 “等?、待、最、新、医、学、突、破”。 基兰阁下当?时被一堆机器人七手八脚地按着,眼睛通红, 胸口剧烈起伏, 整个人丑到没边,恍惚着……难以置信地错愕抬头。 他?的?第一反应当?然也是西里尔骗他?——不, 不, 不,他?当?然希望这是真的?!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搭上,和上帝、佛祖、克苏鲁或者别?的?什么神仙做交易,只要换来一线转机。 只要能稍微再带来一点希望…… 可这是真的?吗? 基兰又像个毫不优雅的?疯子了,他?扑上去,眼睛充血,人和疯疯癫癫, 死死揪着西里尔的?衣领,沙哑嘶吼竭力威胁——如果西里尔骗他?,他?会拼上他?的?一切让这个混蛋beta特工付出代价。 西里尔并没因为?这种“不体面”而不悦。 非常十分特别?讨厌的?beta精英特工依然冷静、专业,驱散了机器人,搀扶起他?,拿出了沈陷签过字的?医疗计划。 那的?确是沈陷的?笔迹。 还?有一份信件,是沈陷的?身体状况还?没那么差的?时候,坚持要来纸笔,手写给他?的?——写给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 只写给他?一个人的?信: 「行了。 想表达你对我的?爱,方法?有很?多种,不非得扯着嗓子嚎成这样,小kiki。」 基兰:“……” ……很?好,可以确定不是西里尔奉命伪造的?什么东西。 是沈陷亲笔写的?。 「我没死。」 「对,就是你看到的?这样,这是目前最新的?医疗成果,类似冬眠,比液氮冷冻要好受一点,至少?不会变成冰棍。」 「所以擦擦眼睛,别?哭哭啼啼的?。从生物学角度,我大约百分之三十七点六九五还?活着,至于意识层面,更是百分百活在?你心?中……西里尔没有骗你,你可以撤掉对他?的?悬赏追杀令了(如果你还?有钱发布这种东西的?话)。」 基兰看着纸上潦草的?、小猫胡子似的?弯弯曲曲的?线条,忍不住笑了一声,胡乱拼命揉着眼睛。 他?才不会把信给西里尔看,塞勒涅公爵把纸紧紧按在?胸口,像护着什么珍宝似的?,相当?警惕地瞪向beta特工。 ……后者遗憾地轻叹了口气?,收起小镜子,中止了利用三重折射的?倒影偷瞄纸上字迹的?行动计划。 沈陷实在?是写了不少?。 虽然字迹乱得像小猫挠地毯,但基兰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时间——他?火速按照上面能看得懂的?几句指示,为?沈陷办理了出院手续。 反正猫在?“冬眠”。 在?医院、在?家?……哪儿都一样。 而沈陷对于医院的?忍耐显然已经到了极限,猫在?信上理直气?壮地写,再让我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秒,等?我醒了,你就直接替我装好离家?出走的?包吧。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 沈陷给他?潦草地保证:「放心?,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毁掉了,但这恰恰是最完美的?情况——我之前和科学院医疗部合作的?一款小发明派上了用场。」 沈陷参与研究过一种肉眼不可见的?纳米医疗机器人。 注射了“休眠药剂”后,沈陷的?身体就进入了某种极度接近于静止的?状态。 几万个纳米微型机器人在?他?身体里忙忙碌碌,替代血液和器官的?各项功能,运送氧气?、供应能量、代谢废物,维持最基础的?生命体征……大概是这样。 沈陷试图给基兰解释原理,解释了三行字,把自己解释烦了,字迹变成了一堆乱糟糟的毛线团。 反正这又不重要。 沈陷这么认为?,也这么写:「重要的是给我擦脸、擦手、洗头发,我要蜂蜜香草味的牙膏和甜牛奶味沐浴露。」 至于这部分无聊透顶的?枯燥医学知识——基兰大可以一遍又一遍地问医生、纠缠西里尔、拉着楚聿鸣对答案,直到所有人都彻底忍受不了烦人的?塞勒涅公爵为?止。 …… 基兰就这么把猫抱回了「家」。 ——当?然是塞勒涅公爵的?家?,不是那个除了冷冰冰的落地窗、冷冰冰的?地板、空空荡荡,装满了糟糕记忆的住处。 沈陷看起来很?满意。 基兰使劲挤开帮完忙还?不肯走的?楚聿鸣——八卦小报不是说楚影帝是有名的?劳模,日理万机,一年有超过三百天都在?拍戏吗?? 为?什么还?不走?? 楚聿鸣把一小束焦糖色的?小猫尾巴草轻轻插在?床头的?花瓶里。 沈陷仿佛睡得很?熟。 拆下那些管子和连线……比起在?医院里的?时候,至少?看起来好多了,浓长睫毛安稳地盖住眼睑,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没人见过沈陷这么“享受”睡眠的?样子——至少?楚聿鸣从没有机会见过,第一次见面,沈陷曾经在?他?的?车上睡过一小觉。 这当?然不能归咎于沈陷失礼,完完全全是楚聿鸣的?责任:他?把暖风开得太高,又点了一点安神香薰,就连这顿饭的?时间,也相当?心?机地定在?了极夜来临之前,沈陷刚做完一个极为?耗神的?大项目之后。 第220章 沈陷睡着了以后……看起来至少?比醒着还?要年轻五岁。 只是那时候的?沈陷睡得依旧不安稳,窝在?后排蜷成小球,怀里紧紧抱着采回?来的?小猫尾巴草,楚聿鸣忍不住轻轻替他?盖上了毯子。 沈陷半睡半醒,模糊地咕哝了一声:“……kiki?” 那时的?楚聿鸣并没听过这个名字,有些好奇:“是您的?朋友吗?” 酒红色的?眼睛张开,慢慢清醒,皱了皱眉,沈陷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小猫尾巴草,看起来几乎想要把它们丢掉……但手臂又拒绝。 “不是。”猫赌气?一样低声说,“是我的?保姆机器人。” 沈陷不高兴:“笨机器人。” 楚聿鸣轻轻“啊”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理解对了,试探着柔声问:“是不是那种……总是让您生气?,但其实很?爱您、很?爱您,心?里只有您一个的?机器人?” 沈陷没有回?答,看着窗外,露出那种“我不知道”的?茫然神情。 楚聿鸣那时候正在?努力竞争上岗“知心?友人”的?角色,精准地抓住了那一瞬间微妙的?情绪流动:“我们直接去问问?” “不去!”猫像被揪了尾巴,猝然回?过神,狠狠拒绝,表情倏地冷下来,“……我已经结婚了。” 楚聿鸣循循善诱:“可以离的?。” …… 听到这一段回?忆的?基兰:“…………” 也不能什么都这么直白地教?给沈陷吧!!! 沈陷真的?会当?真的?!!! “恕我直言。”楚聿鸣转过脸,和善地对着塞勒涅公爵阁下说实话,“这就是为?什么您明明是第一个来的?、胜算也最大,握着一手好牌,还?不得不沦落到和我们打复活赛。” 基兰:“…………” 他?改变了主意,他?要悬赏暗杀楚聿鸣了。 楚聿鸣似乎并不在?意,视线只是一直停在?沈陷安稳的?睡颜上,属于alpha天性?里的?侵略性?、占有欲,都被他?极力克制和收敛:“但……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认。” “您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想拥有他?,占据他?。” 楚聿鸣缓缓地说:“而您似乎……就只是想陪着他?,这或许就是您的?高明之处。” 基兰:“???” 什么高明之处??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他?也很?想拥有沈陷的?嘴、沈陷那些简直完美的?手指头,占据沈陷的?眼睛啊! alpha影帝复杂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约定好了下次来探望沈陷的?时间就告辞离开。 …… 所以,一脸莫名其妙的?基兰,也只好快速把自己洗涮得干干净净,爬上床,紧紧抱着沈陷,握着沈陷的?手……继续依依不舍地看那封信。 基兰反复小心?地调整沈陷的?姿势。 别?说什么没感觉——他?知道沈陷现在?是在?深度昏迷,可是万一落枕了怎么办? 猫醒了还?不要大发脾气??? 基兰小心?托着绵软细瘦的?苍白颈子,沈陷乖乖的?,软绵绵靠在?他?胸口,被他?整个用怀抱裹住,额头靠在?他?颈窝,松软冰凉的?手指被基兰紧紧握在?温热掌心?。 「我的?床头必须有小猫尾巴草。」 沈陷霸道地要求:「还?要摆上冰淇淋,每天的?口味都不能一样,等?我闻够了味道,你得在?它们化成水死掉之前,把它们全吃掉。」 甚至还?周密地考虑到了糖份摄入量的?问题:「不要大份,很?小很?小的?一小碗就行了。」 沈陷还?很?好心?地建议他?:「你可以写日记,这样,等?我醒了,你就有一大本故事?可给我讲。」 「我并不是……不喜欢听你那些幼稚的?故事?。」 沈陷写到这句,龙飞凤舞的?笔迹有些迟疑,变得像是小猫爪子尖扒拉:「我只是……不安。」 「——禁止做出那种目瞪口呆的?蠢表情!我是人!我当?然会不安,这很?奇怪吗!?」 基兰连忙用手合上睁圆的?嘴,又重重搓了两下脸,同时在?心?里震撼于沈陷是不是会预知。 「行了……说实话吧。」 猫不情不愿不高兴地承认:「我觉得什么都比我有意思。」 「你的?生活,你的?爸爸、妈妈,你别?的?那些拉、拉、扯、扯的?朋友,你的?旅行和那些没完没了的?宴会派对……每一件事?,都比陪着我坐在?地板上,看第一百零一遍同一部电影有趣得多。」 这段话被写得异常潦草,仿佛当?事?人恨不得快点写完快点揭过,但基兰简直快跳起来了。 他?扳住沈陷的?肩膀,恨不得把人立刻摇醒:“胡说八道!” 基兰可以陪他?看一万遍那个电影——反正基兰到现在?还?没记住剧情!……他?从头到尾都在?看沈陷。 沈陷太漂亮了。 「漂亮」是词语匮乏的?阅读障碍患者基兰能想出的?最高赞美,“美”似乎总有点太矫情刻意,“好看”的?程度又不够。 基兰怎么也看不够,电影屏幕的?光影变幻,打在?轻颤的?睫毛尖上、优越的?鼻梁、鼻尖和唇峰,沈陷不靠着他?的?时候,总是坐得很?直,剪影简直挑不出半点瑕疵。 还?有他?哪来的?拉拉扯扯的?朋友! 那是皇室的?交谊舞晚会——他?敢用塞勒涅家?族的?名誉打赌,沈陷一定是看见了电视转播,匆匆扫了一眼,就飞快抓起遥控器转台了。 不然沈陷就应该能看清楚,他?的?舞伴是三位年龄加起来超过两百四十岁的?优雅老太太!!! 基兰喋喋不休地纠正个不停,一下一下虚点着沈陷那漂亮的?额头、漂亮的?鼻尖、仿佛微微翘起来的?苍白嘴唇。 基兰这么单方面跟睡大觉的?猫吵了一会儿……然后不知道怎么的?。 不知道怎么。 基兰的?眼眶忽然就涩得要命,胸口又酸又涨又疼。 他?好像看见了沈陷一个人蜷在?沙发里,像是喝水一样吞掉瓶子里的?酒,抓着遥控器,沉默盯着那个电视里的?人影……想去拿毯子把自己裹上,指尖又差几毫米够不到。 怎么不叫kiki呢? 笨fallen。 可以打电话的?啊,他?等?了好多年。 基兰收紧手臂,他?彻底一点都忍不住了,轻轻地收拢手臂,一下接一下地亲着沉睡的?、差不多是全宇宙最骄傲最难哄又最好的?猫,从眉心?到眼皮,从鼻梁到唇角,他?不停抚摸着沈陷打着卷儿的?头发,把人护在?自己肩窝,抚着后背。 现在?好了,现在?好了,基兰低下头,柔声告诉他?怀里的?猫。 咱们好好过日子。 …… 极夜过了,基兰开始带着沈陷出门玩,他?们去花田里打滚,基兰拿着毛绒绒的?小猫尾巴草,坏心?眼地去碰沈陷的?鼻子尖。 他?们去游乐场,也去星际旅行,基兰抱着沈陷跳进了一大片香甜牛奶棉花云里,霜银色的?小卷毛和睫毛尖蹭得全都是——那些黑色染发剂当?然已经褪掉了。 基兰才不会再把银毛小猫染得黑不溜秋。 当?然、当?然、当?然,不是说黑头发的?沈陷不好看的?意思!!! 什么样都好看!!!猫什么色都是最好看的?!!! 基兰立刻改口,紧张地重复三遍,心?有余悸地盯着沈陷的?心?电监测数据——他?有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沈陷不会是醒了吧?? 怎么净挑这种时候给他?弄个心?惊胆战的?警报??? 基兰的?确已经把医院里所有的?医生烦得看见他?就躲了,他?也终于差不多彻底弄清楚了那些小机器人的?原理——它们有自主学习功能,会不停自我分析、研究、尝试,治疗人类“宿主”的?身体的?最佳方法?。 这就是沈陷要“等?待”的?东西。 「我知道你肯定为?我花了一大笔钱。」 「等?它们把我治好,我就能获得一篇完美无缺的?专利论?文,笨蛋kiki,你知道把它卖出去,能值多少?钱吗?你为?了我卖掉了你最喜欢的?星球农场是不是?」 「买回?来!」 猫阔气?地这么宣布:「通通都买回?来!我们还?要在?上面种满小猫草,再养一大堆香甜牛奶云。」 基兰哭笑不得,他?实在?一点都不想用沈陷的?身体挣钱,但他?能怎么办?没人能真正阻止沈陷,天才永远任性?又肆意妄为?……这也恰恰是银毛小猫极为?令人着迷的?地方。 基兰仔细用毛巾蘸着干净的?温水,替沈陷擦脸、擦手,小心?翼翼地梳理那头霜银色的?卷发,直到它们比之前还?更乱七八糟。 第221章 ——这不能怪他?!老天作证,羊毛卷就是这样。 还?有刷牙,沈陷前段时间又厌倦了蜂蜜香草味儿牙膏,舌头一碰到,就心?跳报警抗议给他?看。 于是他?们做了一场差不多要吓死基兰的?测试。 在?塞勒涅公爵的?心?跳已经飙到一百八以后……沈陷终于选定了令他?满意的?“朗姆酒树莓口味牙膏”,心?率才乖乖恢复了正常。 基兰嘴上抱怨“要吓死了”,其实比谁都高兴,忙忙叨叨买游轮票,恨不得成天搂着沈陷不撒手。 毕竟这也是苏醒的?预兆。 他?当?然日日夜夜……做梦都盼着沈陷被治好,醒过来。 基兰要给他?看海上反射太阳光的?波纹,在?极夜里长大的?人们眼中,它们美得像梦。 …… 基兰·阿斯特拉·塞勒涅公爵完成了今天的?日记。 他?们已经上了豪华游轮,楚聿鸣送来的?船票,还?是老样子,一切小麻烦都被西里尔提前“清扫干净”。 没有任何阻碍,畅通无阻。 除了不知道沈陷什么时候才能醒,基兰其实已经非常满意现在?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他?晚上不能抱着沈陷睡觉——按信里说的?,那时候是纳米机器人高频工作的?阶段。 那些辐射和电磁波,对病人来说是治疗手段,对身体健康的?人而言……可就不那么好玩了。 「如果我醒了,发现你被辐射得头发全秃、牙齿掉光,我立刻就和楚聿鸣或者西里尔私奔。」 猫毫不客气?地威胁:「我的?单子上还?有四十到五十个人排队,你知道的?。」 基兰生气?地抓起笔就在?这张纸上乱涂乱画,画一个简直不讲道理的?霸道猫猫头。 ……他?不得不睡在?沈陷的?隔壁房间。 他?戴着智能手表,连接沈陷身上的?监护仪,这是唯一的?慰藉……他?可以知道沈陷的?身体状况。 如果有什么异常,手表一秒就能把他?毫不客气?地狠狠电醒。 基兰相当?笃信现代科技的?力量,以至于他?又忘了他?的?猫有多厉害——当?然这完全不是什么坏事?,太美妙了!绝妙!!塞勒涅公爵喜不自胜、合不拢嘴地沉浸在?幸福的?海洋,在?日记里大书特书这一晚。 一切监控都没有异常。 没有报警,没有波动,数值正常得像是假的?。 简直像是被某只天才小猫又偷偷黑掉了系统……基兰听见窸窸窣窣声,倏地惊醒,第一反应就是冲去隔壁看沈陷的?情况,却看见个黑影。 基兰就那么愣在?那,难以置信地狠狠揉眼睛,拍脑袋,甚至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黑影还?在?。 很?瘦削、很?单薄的?黑影,抱着枕头,光着脚。 站在?床尾。 …… 原谅基兰从意识到身体都卡壳了足足一秒。 “哦。” 沈陷低声嘀咕,嗓音还?带着太久没说话的?沙哑:“看来你的?被窝不欢迎我。” 猫慢吞吞地作势要走,因为?躺了太久、双腿不听使唤,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软软地跌倒下去。 不不不不不不—— 基兰飞扑过去,这个形容不确切,应该说基兰闪现了过去。 基兰死死抱住了沈陷,拿自己当?肉垫,两个人一起摔在?地上。他?张大了嘴,死活说不出话,拼命揉眼睛,又是哭又是笑,他?摸沈陷的?脸,掐自己的?胳膊和大腿,他?亲沈陷轻轻抿着的?嘴唇,朗姆酒树莓味儿,没错了,他?的?猫…… 欢迎欢迎欢迎欢迎一万个欢迎!!!! 基兰要大吼大叫扰民了,冰凉苍白的?手掌捂住他?的?嘴,沈陷低头望着他?,酒红色的?眼睛清晰映出他?的?影子,那张同样苍白瘦削的?脸上……露出一点薄冰融化的?笑容。 冰凉柔软的?嘴唇,倨傲地、磨人地轻轻贴着他?,吐出沙哑的?字句:“笨蛋基兰。” “等?明天……我就要被科学院的?人、顶尖医疗专家?,还?有那些求我卖专利的?商人团团围住了。” 沈陷吻他?,也问他?:“今晚……我们该做什么?” 基兰一下子瞪圆了眼睛。 他?狠狠咬了下舌头——他?知道这会儿答“抱着睡觉”就完了,楚聿鸣虽然非常可恨,但说得对,他?不能总是把沈陷当?真的?三岁小孩儿。 沈陷比这个星球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聪明,学什么都飞快,只要他?想。 这世上根本没有真正能难倒他?的?事?。 猫有权力……知道那个鼓起来的?帐篷是什么。 基兰的?喉咙重重滚动,呼吸急促,掌心?冒汗,他?小心?翼翼地啰啰嗦嗦,想哄沈陷再配合着做一点儿基础的?小小检查……被猫不耐烦地一爪子拍掉。 “我很?好。”沈陷垂着睫毛,条理清晰地提出折中方案,“如果你实在?担心?我的?身体状况,我可以采取仰卧位,由你实施主要操作、提供服务,到我满意为?止。” 基兰:“……” 不要用这么科研的?语气?来讲这种事?吧!!! 他?面红耳赤,又忍不住笑出来——见鬼、见鬼、见鬼,他?爱死这样的?沈陷了,他?是怎么忍了这么多年没去偷猫的?。 他?乱七八糟地亲着沈陷,拼命亲,恨不得把所有的?爱都送过去,他?就这么抱着沈陷爬起来往床上跑。 他?知道沈陷这层冰冷的?假象下面有多真诚柔软,他?察觉到沈陷在?他?怀里发抖,用力回?抱住他?,两条细瘦的?胳膊像是铁钳……沈陷咽回?了一声绝不肯示弱的?抽噎。 …… 有一整个晚上。 基兰想,很?好,很?好,很?好,他?们还?有无数个晚上。 他?们的?床位置很?好,透过窗户,可以看见月亮。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亲[撒花][红心][红心][红心]!!! 开学了超级无敌忙,接下来大概会请一段时间的假,顺便攒攒灵感,忙过了我就回来!!! 亲亲亲一万个亲亲!!! 第124章 沈不弃进监狱了 系统的工作?日志里其实一直有几个没有解开的问?题: 一、沈不弃为什么叫沈不弃。 二、沈不弃为什么来狗血部。 三、沈不弃为什么不开心。 / 这次的任务很普通。 不普通的是任务结束之后——系统还在欢快地审计数据、结算经验点, 沈不弃却已经往远处看了看,相当熟练地伸出?了两只手。 系统迟疑了几秒,变成一团绒毛球, 轻轻蹭进他掌心,贴了贴。 沈不弃:「……」 系统:「……」对不起。 看到手心是空的就?忍不住飘过去?了。 沈不弃笑了下, 点着?额角揉了揉。 他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和手臂,轻呼了口气,拨弄两下系统的数据软绒毛:「好了, 暂时关个机。」 系统:「??为什么??」 说好一结束就?给它冰淇淋的!! 「关一下, 关一下……」沈不弃慢条斯理揉着?它, 指尖摸索想数据深处的隐藏开关,可惜,只差一点——冷蓝色光芒就?汇聚成冰冷坚硬的能量手铐, “咔哒”一声,锁住了平静苍白的手腕。 ----------------------- 作者有话说:回来了[红心][红心][红心]终于忙完了,接下来恢复日更[可怜]亲亲亲亲亲亲!!! 这次是部长的主世界故事! 第125章 「杀人犯?」 沈不弃又进了监狱。 这不奇怪, 沈不弃经常进监狱,来的是「危响」的人?——全称是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内部代号r.e.p.o。 rescue(救援), enforce(强制),package(回收), obliterate(清除)。 奇怪的是系统怎么也贴上封条进笼子?了,沈不弃挪了挪胳膊,给哭唧唧的绒毛球誊了点地方:「你也被?我污染了吗?」 系统莫名其妙地盯着他:「什么??」 「啊。」沈不弃揉了揉额角, 他戴着手铐, 这个动作不得不用上两只手, 「没事?……过来点,你压我胳膊肘了。」 系统挤挤挨挨地蹭到他颈窝,又紧张又委屈, 又郁闷地不行:「他们说我袭警……」 沈不弃戳了戳软塌塌的绒毛球:「袭了吗?」 系统:「……」 袭了。 那些?戴着面罩、头盔,统一穿着纯灰色的高领连体?服的家伙,看起来简直活像是什么终结者片场里走出?来的, 根本不答话, 光是往关?押沈不弃的车上没完没了贴封条。 看起来简直想用那些?封条胶带把整个车缠成黄的。 系统问?了半天?没人?理?,又急又气又慌张, cpu一热迎面冲上去?, 撞断了一个人?的鼻子?。 第222章 …… 沈不弃看着它的表情居然有点震撼。 「干什么摆出这个表情啊!!」系统好歹也是速死部的系统,有点武力值又不稀奇,但现在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它用力挤开沈不弃保护自己鼻子的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要抓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抓错人了?」 系统看见了!! 那个被它撞断了鼻子的文职人员手里拿的批捕令,名字明明写的是“沈未明”! 「啊。」沈不弃双手合拢, 把乱飞的系统捉回掌心,不知道从哪变出把小梳子,给它梳乱七八糟的绒毛,「我叫沈未明。」 系统:「?」 系统:「??????」 「很正常吧,一般会有人天生就叫‘沈不弃’这么奇怪的名字吗?」沈不弃慢悠悠梳毛,指尖轻轻拨弄,那些湿漉漉脏兮兮的软绒就变得温暖蓬松,「好了,好了,别管那么多,我先把你放出去……」 「我不出去!!!」 系统咬了他一口,冷白修长的手指停在半空,沈不弃轻轻偏头。 ……那双灰色的眼睛,让系统的数据流都停滞了一瞬。 灰色。 「危响」,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repo,制服也是灰色的。 一模一样的颜色。 仿佛能吸收绝大部分光线的,没有任何情绪的灰色……却又因为不同的光照环境,会有微妙的变化。 比如现在,透过笼子厚重的防护板,看前面负责开车的执行员,那一身衣服就呈现出某种近于夜色的深灰——在外面警戒的,强光下就是接近混凝土的苍白浅灰。 沈不弃现在的眼睛并不冷,但也不暖,微微弯着,有种温和的错觉。 像是……被无数次打磨过后的旧铝片,那种安静的,停在时光某处的颜色。 很遥远。 像是触不可及。 「除非……你说清楚。」系统不管,尽力屏蔽掉这些无用的杂音,用尽全力凶狠地盯着他,「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相信你是……」 沈不弃:「杀人犯?」 系统微微打了个激灵。 ——那张批捕令上是这么写的。 更准确地说,后面还有个「存疑」的标记,这代表没有足够的证据支持这一判定,但批捕令能够下发,本身就说明了态度。 上面……至少是有能力接触那些「特殊封禁档案」的“上面”,是认为沈不弃杀人了的。 因为没有确定性证据,所以从程序上,沈不弃还有一定程度的自由,甚至还可以窝在狗血部,继续当他的工作狂部长。 但审判一直在持续,有了任何新进展,沈不弃就要回去上法庭。 ……大概就是这样。 「你还挺相信他?那个疯子……把所有人当狗的s级向导。」 一个衣服上写着r.e.p.o.的执行员把系统塞进车里的时候,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说:「沈未明可是杀了他的四任搭档。」 即使没有被判定,这也成了绝大部分人默认的真相。 那态度实在挺明显,即使全身上下被乱七八糟的装备包裹得严严实实,潜台词也明晃晃写着「假如你不是数据……」 假如系统不是数据,岂不就算是沈不弃的第五任搭档?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早就死了。 死在那个不用本名的疯子手上。 系统要被气成数据河豚了。 沈不弃轻轻弯了下眼睛,他像是想说什么,却又没有太多开口的欲望。那些苍白又修长漂亮的手指轻轻动了动,看起来想摸一摸系统竖起来的绒毛,又停在半空。 系统出厂以来也没这么凶:「你敢不摸我试试。」 沈不弃被他逗得笑了,把系统捏在手里揉了几圈,重新揉得松软暖和。 系统轻轻蹭他:「我不相信你杀人。」 「肯定有秘密。」系统问,「你受伤失忆了吗?还是当时有什么苦衷?我可以钻网线去查,需要我做什么,怎么能帮到你?」 沈不弃礼貌提出申请:「让我给你烫个羊毛卷行吗?」 他想这么干很久了。 系统:「…………」 系统尝试从另一个方向突破:「我听他们说你是s级向导,你是向导吗?是那种……向导和哨兵的那个向导?」 沈不弃轻轻抬了下眉。 他一直以为系统早就知道了:「不然我是怎么把自己缝上的?」 系统愣了下,尽力回想。对,是沈不弃不小心死掉了的那个世界,当时他的名字是靳雪至。 虽然天崩开局,但沈不弃还是相当从容地活了七天,后来还给那个叫迟灼的人留下了很多记忆泡泡,还重构了个he的好结局…… ……精神力手术!!!! 系统后知后觉地恍然。 怪不得在那么多任务小世界里,沈不弃能用那种打游戏一样的方法轻松写意地拯救那些角色,沐秋的命运,贺鸣蝉的病,沈陷的基因崩溃……但是话说回来,一般的向导有这么厉害吗!? 「我不是一般的向导。」 沈不弃靠着车厢,身体跟着软绵绵地晃,矜持地自我介绍:「我是非常厉害的那种,万中无一,天才,千载难逢的精英。」 系统:「……」 虽然极大可能是事实但这个人实在好欠揍。 但不论怎么说……这么一来,就出现了新的问题。 什么叫“杀了四任搭档”? 如果沈不弃的前四任哨兵都非正常死亡,那只要写“哨兵”就好了,总部那边的文书一向用词准确,会这么写就一定有这么写的理由。 所以这个“搭档”的范围……不仅仅是哨兵吗? 沈不弃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系统还没想清楚,高速行驶的押运车已经到了目的地,毫无预兆刹停。刺耳的尖锐刹车声里,沈不弃向后仰倒,被几双手套上黑布头套。 系统几乎要失控地冲上去,却根本使不出任何力气,惊恐地撞了十几下,才被一根半透明的、又细又软的、水母似的小触手戳了戳。 小触手给它指了个方向。 系统愣怔着……看到沈不弃的手势。 「稍安勿躁」。 ……怎么稍安勿躁啊!系统把数据咬得咯咯响,那些人相当粗暴地对沈不弃进行着“安全处置”,而沈不弃本人……几乎是懒洋洋地,像个破娃娃一样任凭折腾。 他软在那些远比他身形高大、冰冷强硬的手臂里,被轻而易举扯来扯去、强行抬起下颌。 纯黑布套下,苍白的喉核轻轻滚动,双手被反拧在身后,快速重新铐牢。 「沈未明。」那些人的声音冷沉,听不出任何情绪,在面罩下有些失真,「你承认你杀人了吗?」 那个棉花娃娃一样被拧着的人慢吞吞地、像是从喉咙往鼻腔里送出点声音:「嗯。」 系统:「?!?!」 「有效证据缺失,即使你个人已经认罪,但还需第一千四百九十七次庭审具体讨论。」 那个听声音相当年轻、看袖标是高级执行长的家伙垂着视线,平静地继续:「根据《高危灵魂管理条例》,你会被暂时收监,同时再次进行风险审核和周期性精神状态评估,请配合。」 沈不弃又那样软绵绵地「嗯」了一声。 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一个执行哨兵,抓着他肩膀的手想要用力——那个年轻的高级执行长却猝然抬头,凌厉的视线几乎穿透面罩。 锋利的、汹涌的精神力也化为某种严厉冰冷的强硬规则,将这片空间几乎凝固冻结。 「等候庭审阶段,不能动他。」 年轻的高级执行长说:「把他带去‘安全屋’。」 沈不弃被七手八脚架起来……所有执行员都被精神力化成的规则牢笼影响得行动僵硬,相比之下,他那种相当没干劲的、“走路好累”、“坐直好累”的绵软就更明显。 不知为什么,沈不弃突然轻轻笑了一声 在系统听来,这点笑很平静……甚至透出某种微妙的欣慰。 就像是……“干得不错嘛”。 系统有些错愕,还在来回研究是怎么回事,已经听见沈不弃开口:“执行长?” 那个年轻的高级执行长的脚步一顿,他背对着沈不弃,身量笔挺得有些过头,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开口:“候补执行长。” “按照规定,还需要三个功勋记录,年底才会转正就任。” 向导是习惯用意识交流的,系统也习惯,听了两句,才意识到他们居然在用嘴巴说话。 系统看见那个年轻的候补执行长身份卡上的名字:zero。 第223章 零,宗政零。 宗政是个挺扎眼的复姓,系统记得比他们穿书局还要高等级的……总部,时空管理?局之类的,有个话语权很高的议长就?姓“宗政”。 宗政零转回身,从那些?人?手里接过沈不弃,双手轻轻托在肋下:“你比上次瘦了很多。” 他低声说:“前辈。”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可怜]一万个亲亲亲!!!! 第126章 别紧张 沈不弃被他抱着。 宗政零也是个向导——显而易见, 系统谨慎地偷偷扫描这个正在叫沈不弃“前辈”的候补高级执行长。 八成……就是宗政议长的儿子了。 毕竟「候补执行长」这么个位置其实相当高,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是□□的利剑与?强盾,在体系内部地位超然, 几个普通的执行科员就可以公然逮捕狗血部的部长。 至于高级执行长,已经能决定不少初级小世界的存亡。 宗政零的脸在面罩下, 身体语言相当冷静,没有丝毫多余情绪,冷静到几乎像是什么刚出厂的刻板机器人。 他似乎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局面, 完全平静地接受了缓慢融化状态的沈不弃, 把人像抱猫一样轻松地俯身抱起来, 托着后腰,一丝不苟地调整姿势,让沈不弃靠在他的肩头。 “你给?我们?添了很多麻烦。”他说着这种冷冰冰的话?, 语气却和缓得不可思议,“前辈,最近很忙。” 沈不弃还是从鼻子里往外?送那种模糊的、懒洋洋的腔调:“啊。” 宗政零说:“只?要你修改陈述, 否认杀人, 我们?就可以终止庭审了……你在过度浪费行政资源。” 沈不弃打了个呵欠:“啊。” 宗政零垂下眼睛,近似于某种冰冷金属般的冷银色瞳孔映出怀中的影子。他这样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地注视了沈不弃半分?钟, 做了个近似叹气的动作。 这是目前为?止,系统看见他最人性化的瞬间。 宗政零抬手?,轻轻抚上沈不弃的眼睛,精神力悄然波动,密不透风覆住沈不弃的口鼻。 精神力丝线无声缠上喉咙。 沈不弃的皮肤很薄,异常薄,薄过头了, 苍白的脖颈瞬间透出浅红。 系统猝然警觉,几乎要扑上去:「放开他!混蛋,你——」 宗政零抬起视线:“嘘。” 系统愣住。 沈不弃始终维持着那个懒洋洋的平静姿势,直到极限,身体不受控地在他怀里微弱挣动了两?下,喉咙里轻轻响了一声,彻底软下去。 宗政零一只?手?拖着沈不弃的后颈,精神力丝线轻轻扯掉那个黑布头套,丢在地上。 沈不弃阖着眼睛。 呼吸很微弱,但还算平稳。 不看眼下的淡淡青影……那张脸的神情居然很安宁,甚至有种……释然,太过漫长的煎熬与?损耗之后,终于猝然断裂,坠入无人知晓的深渊。 于是终于稍微松了口气,露出一点暂时解脱的释然。 「他说他很累了,要睡觉。」 宗政零对系统解释,又问?这个慌张莽撞冒冒失失的绒毛球:「你是前辈的新助手?吗?」 系统还有点没缓过神:「?」 「我送他去安全屋,他会沉睡大概168个小时,你没有地方可去的话?,就在第三?档案室等我。」 宗政零说:「我有事情要你帮忙。」 …… 系统就这么在档案室等了一个下午。 它是速死部的系统,其实有地方可去,甚至还有不少积压的工作,但这种情况下谁会甘心就这么走?——还有那个机器人似的宗政零! 什么叫“新助手?”?? 沈不弃还有旧助手?吗,是谁,叫什么,在哪,能不能暗杀掉? 系统焦虑地疯狂想来想去,把数据绒毛想得乱糟糟,终于等到门外?有脚步声响动。 宗政零推开了门,他摘了面罩,那张脸果然很年轻。 “请坐。”宗政零给?它倒茶,“前辈和你提起过‘铃’吗?” 系统愣了下:「没有……什么铃?」 宗政零停在原地站了几秒。 ……系统觉得这个“机器人”的气压突然有点低。 “宗政铃铎。” 宗政零说:“那是我……这个身体,上一个意识的名字。” 系统几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错愕地、匪夷所思地盯着这个相当奇怪的年轻候补执行长——什么叫上一个意识,难道人还能像他们?系统一样彻底格式化,完全变成新的吗!? “差不多就是你想的那样。”宗政零拉开椅子坐下,“前段时间,我翻出了一些?我的……前任人格,留下的工作日记。” “是精神力录像。” 宗政零说:“我想进去看看,里面或许有杀人事件的线索。” 系统还在因为?他前面说的话?错乱:「叫、叫我一起吗?」 宗政零冷银色的瞳孔稍微收缩,在那些?机械性的、近乎刻板的行动和表情之下,仿佛透出某种相当微妙的抗拒……和醋意。 系统觉得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对。” 宗政零回答:“因为你是前辈的……‘新、助、手?’。” ……来了来了那种微妙的“醋意”又出现了!!! 系统抱紧沈不弃留下的小梳子。 宗政零没有看它,只?是俯身调试设备,继续向下说:“我想,你对他的性格、想法、行事逻辑,会比……现在的我,更了解。” “或许带上你,会发现我没有留意的细节。” 宗政零说:“我不想再开第一千四百九十八次庭审了。” 他打开设备,神情平静,仿佛这就是全部理由——当然,这理由已经相当充分?了。 系统其实都不太敢想,灵魂法庭那些?被迫讨论?一个案子一千四百九十七次的执法者?有多绝望和崩溃。 怪不得沈不弃每次提上去的报告,不论?多异想天开,审核的速度都快得好像疯狂逃避什么瘟神一样…… 仪器开始运转,那些?尘封的精神力记录开始散发出刺眼的银色光芒。系统还没准备好,就被仪器入口强劲异常的力道蛮横吸拽着,“咚”地一声,掉进记忆世界。 / 「宗政铃铎」 这个名字并?不在正式档案里,因为?当时宗政家的公子来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是来锻炼个人能力的。 登记和档案上只?有“铃铎”,一个被分?配到repo的新人,被分?到数据与?情报中心第四小队……很日常的新人报到剧情。 流水账。 系统偷偷吐槽,怎么连这种流水账都浪费精神力记录存储,「危响」还真是阔气。 放在它们?速死部,这种无用的垃圾记录早就因为?部门内存不足被覆盖了。 「危响」的内部分?工极为?细致,每个小队都有相当具体的职能,按照规定,通常为?四人小队固定搭档,最多不超过五人。 第四小队负责紧急情报分?析处理,队长是位气质相当果决干练的女向导,名字是苏镜。 铃铎的视角还有新人特有的紧绷和紧张,自我介绍、问?好,视线转向窗边,是个相当有压迫力的高大哨兵,胸卡上的名字是霍戎。 “别紧张。”哨兵的五感远超常人,过分?敏锐犀利的视线转向他,霍戎开口,和那张脸迥异的,语气居然很和善,“以后……” 话?说到一半,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无声推开。 一道影子飘了进来。 “未明。”霍戎中断对话?抬头,笑了笑,“回来了。” 系统几乎被这两?个字揪住全部数据流——随着铃铎的视线挪动,年轻的……年轻过头的沈不弃,或者?说,沈未明,也终于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那时很紧张。” 宗政零忽然开口,他的重音让系统意识到,他是的确和这段精神力所属的人格泾渭分?明:“沈未明……非常、非常有名,没人不知道。” 王牌中的王牌,匪夷所思地,能够无差别操控任何?哨兵的s级向导,可望不可即,无法理解的存在。 「危响」的‘神’。 沈未明飘进办公室,和传闻里差不多,穿着那一身灰色制服,脸上没什么表情,那双眼睛锐利冰冷,不含温度。 他甚至没看铃铎,垂着视线,对办公桌后的苏镜相当简短地开口:“201号区域处理完了。” “好。”苏镜扯下一张钉在情报板上的打印纸,“辛苦了。” 沈未明点了下头。 接着,在铃铎简直错愕到震惊的眼神里,他径直走?向办公室角落的一张旧沙发,一声不吭窝进去。 他身形很单薄,比一般向导还要更清瘦些?,缩成一小团,抱着膝盖,下巴抵在手?臂上……眼神开始放空。 第224章 叫铃铎更震惊的,是苏镜和霍戎居然也见怪不怪似的,没看见一样,各自依旧继续做着手?头的事。 霍戎甚至撕开了根草莓味的能量棒,在路过沙发的时候停下,递到沈未明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边:“这次回来得比预期早啊,怎么样,他们?没为?难你吧?” 沈未明还在发呆,过了几秒,才慢吞吞地一点点叼住能量棒往嘴里送,发出了个相当模糊的鼻音:“嗯。” 霍戎就这么站在沙发边上,帮他一点一点挤能量棒。 苏镜敲完报告的最后一个字,起身走?到书架前,从那盆绿萝边上取了个小喷壶,也走?到沙发边。 沈未明这次有了反应,像是被喷多了,警惕地往霍戎怀里躲了躲。 “别躲。”苏镜摸出把小梳子,强行按住他,“你这个发型,放着不管,一会儿就招来亡灵鸟做窝了。” 沈未明微弱地、象征性地反抗了两?下,就闭上眼睛,等着冰凉的水雾掉下来……被冻得打了个激灵,又被霍戎安抚地轻轻揉了两?把本来就够乱的头发。 铃铎始终怔在角落。 沈未明就这么被两?个人自然而然地、熟稔地、理所当然地照顾,或者?说……摆弄。 像一个过分?沉默的家庭成员,或者?一件可供娱乐的人形家具。 可能更像后者?,苏镜在一边梳他的头发一边给?他扎小辫,霍戎在他膝盖上摞小橘子,摞到第七个,沈未明的膝盖轻轻动了一下。 橘子塔塌了。 霍戎哈哈一笑,帮忙把小皮筋解开,又揉了揉那些?漂亮的羊毛卷:“认识一下?新人,叫铃铎,给?你当助手?……你带带他。” 铃铎迎上那双浅灰色的眼睛,在这样柔和的光线下,那双本来无机质似的眼睛,也没那么冷了。 沈未明看了他一眼。 “来介绍一下?”霍戎说,“白塔送来的新人,刚毕业,听说成绩不错……” “宗政铃铎。” 沈未明开口,声音平直毫无起伏,更像什么会说话?的家具了:“s级向导,天赋97,实战评级s,理论?课全优,但《向导与?哨兵沟通学》61分?低空飘过。” 铃铎刚匆忙露出的笑容僵住。 但沈未明像是没看见,继续用那种背景旁白一样的语调说下去:“惯用左手?,但被强行纠正过。喜欢近战,武器是精神丝线,和哨兵配合极差,私下决斗十九次,未记录在案。” 霍戎和苏镜交换了个眼神,轻咳一声,微微耸了下肩膀。 “讨厌芹菜、蘑菇,讨厌甜食,喜欢辣子鸡丁和麻婆豆腐。” 说到“讨厌甜食”,沈未明那张没表情的脸上微妙地露出了点“没有审美”的嫌弃:“喜欢喝汽水,但拒绝承认,不会喝酒,喝了会发疯。” 霍戎熟练地掏出了个本子记:“行……铃铎,那中午给?你定麻婆豆腐盖饭了啊,橘子汽水行吗?” “别介意,他没有恶意……平时他一般都忍着只?看不说的。”苏镜解释,摸了摸沈未明的头发,“今天愿意说这么多,应该是觉得你还不错,可以信任。” 铃铎显然已经完全懵了。 他面红耳赤僵在原地,吃力地扭转脖颈,看着完成了“新人介绍任务”,自顾自缩进沙发更深处的沈未明。 他听……教授说过。 「天赋97和天赋100是两?个概念。」 「沈未明啊……危响的那个“公用向导”?别和他比,他的天赋评分?是100,是因为?表格能选的上限就是100了。」 沙发里,沈未明抿紧嘴唇,正躲来躲去地别过头,坚决拒绝吃霍戎刚剥好的酸酸甜甜小橘子瓣。 “未明不太喜欢橘子。” 苏镜想了想,还是友好地和新人讨论?商量:“但他需要糖份,你能接受我们?队一周订七天草莓小蛋糕吗?”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是团宠小部长!!! 零不是cp,不过有粗箭头,部长身上插满了箭头[让我康康] 第127章 未明 很显然。 虽然体贴地问了, 但第四小队也并没考虑“万一新人真的不接受怎么办”这种可能性。 即使沈未明已经说的挺清楚了:铃铎姓宗政,中央行政部宗政议长的那个宗政——但就算是宗政议长亲自来,草莓小蛋糕也还是每天都要订的。 霍戎吃牛排, 苏镜吃蔬菜健康餐,除此之外, 霍戎还打开冰箱,给沈未明拿了盒纸盒包装的高钙牛奶,帮他插了吸管:“现在喝吗?” 没有回应, 霍戎就弄了个小碗, 把?牛奶倒进去, 加了一大堆蜂蜜放进微波炉里叮。 沈未明蜷在旧沙发里守着他的小蛋糕。 铃铎捧着麻婆豆腐盖饭,攥着冰凉的橘子汽水,喉咙紧张吞咽, 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精神?力。 沈未明吃东西的样子?……实在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这是所谓的“人形兵器”,危响的最后保障,那个让所有向导都无力追赶、望尘莫及到简直绝望的巅峰。 吃了几口, 沈未明就丢掉了那个很麻烦的小勺子, 两只手捧着小蛋糕,低着头, 一小口、一小口地轻轻咬。 向导失控的精神?力无限放大了轻微的咀嚼和吞咽声。 伸出一小点舌尖舔纸杯深处的奶油什么的……系统还没完全看清楚, 画面就被宗政零毫无预兆地伸手干预,仪器一跳,这段记忆就突兀地强行切掉了。 系统:「…………」 啊!!!! “这和……查案无关。”宗政零垂着视线,挡住了身后的画面,低声说,“节奏太拖沓了,我们跳过。” 他向后调整进度条:“接下来几天的内容都很平稳, 只是日?常执勤。” 系统气得诅咒他头发速速掉光。 不过不得不说……快进的画面的确平淡无奇,十分稳定,或者说稳定得有些过头了。 绝大部分时候,铃铎这个“助手”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因为沈未明几乎长在了那个旧沙发里,抱着膝盖,视线放空,仿佛一件本来就该摆在那儿的家具,固定接受霍戎和苏镜一天三顿的投食以及牛奶加餐。 直到第四天,墙上的内部通讯器突兀响起?,传出调度员公式化的通知:“全体注意。” “十分钟后,第七会议室召开「灰鸽」案处置方案简报会议,该案已最终升级为code-o,全员必须到场。重复,全员必须准时到场。” 苏镜放下手里的文件,和霍戎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铃铎按下了肩头通讯器的收到确认,立刻起?身整理着装、文件归档准备动?身……却?发现另外两位前?辈的方向显然不是门口。 霍戎来到沙发前?蹲下:“未明?” 沈未明垂着睫毛,连抱着膝盖发呆的姿势也没换,只是往沙发深处更缩了缩。 霍戎笑了,伸手试图把?他捞出来,但他们的王牌向导仿佛是某种流动?的液体,拿过九次a级功勋的哨兵几乎在沙发前?徒手炒了盘菜。 “未明。”苏镜双手撑着膝盖,弯腰看着他,耐心开口,“因为迟到,我们已经被扣了七次奖金了。” 沈未明的脸上露出细微不情愿的表情,这次稍微配合了一点,没再用?精神?力把?自己?变得滑不溜秋,被霍戎拔萝卜一样抓着手臂轻轻拽了出来。 接着……铃铎看见了他永生?难忘的景象。 霍戎和苏镜配合得熟练、快速、行云流水。 霍戎去拿沈未明那套笔挺的正装,说了声“抬手”,握着沈未明的胳膊,轻柔又精准地塞进袖筒里,扯平衬衫的袖口,又半揽着去握另一只手。 苏镜去挑了条领带,蹲下来比了比颜色:“头抬起?来点。” 沈未明半闭着眼睛,一副相当想要逃避现实的样子,把?脑袋往霍戎胸口钻,努力装作没听见。 苏镜又重复了一遍:“未明。” 沈未明抿了下唇,露出不情愿的表情,但最终还是乖乖抬起?下巴。 苏镜利落地替他打好了领带,相当整洁优雅的温莎结,反复问了几次紧不紧,见他摇头才放心,拿起?小喷壶和梳子一通操作,帮他弄了个简易发型。 霍戎帮他把?衣服穿好、扣子扣好,把?人托起?来……苏镜伸手,仔细把?衣领的最后一点褶皱抚平。 “结束。”苏镜看了眼腕表,“第四小队集结完毕,出发,17:37,还有三分钟。” 霍戎已经去关灯了,沈未明沉默几秒,还是离开了他原本打算扎根的地板,被两个人一人一把?安慰地不停抚摸着后脖颈,就这么哄出了办公室。 …… 沈未明的这种状态持续到会议室外。 具体是怎么切换的,铃铎没看清,因为那个时候,刚到「危响」的新人注意力完全被另一边夺走——会议室中央的全息投影,正播放着一段足以将人全身血液冻结的现场录像。 第225章 「灰鸽」案。 时间是两个月前?,因为情报有误,一名向导在评级为code-r的救援任务中意外死亡。 他的哨兵陷入彻底失控的狂暴状态,几乎摧毁了那一整片待处置区域,数名向导和哨兵因此重伤,甚至有平民被困其?中,生?死未卜。 “我们的任务,按严重程度分为四个等级。” 系统听见宗政零走过来,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救援、处置、回收、清理,字母代号分别是r、e、p、o……code-r,本来是最普通的救援任务。” 通常情况下,救援任务几乎没有危险性,只是去拯救一些评估有“黑化”可能的灵魂。 但情报总有出错的时候。 “人心是无法彻底弄清的,任何?人,即使是‘神?’,都绝不可能做到完美?。”宗政零垂着视线,“不是任何?人的错……” 他说得很慢,系统听得发愣,隐约觉得这些话似有所指。 会议室中心的全系录像里,那片区域已经被撕碎得如同暴风雪肆虐,在尝试突进的几组执行员都重伤的极限时刻,有人影穿过风暴。 冰冷的、手术刀一般的声音划开混乱黏稠:“目标哨兵失控前?19.7秒,监测到皮质醇异常飙升,杏仁核发生?崩坏。这19秒里,督导组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启动?‘哨兵-向导强制撕裂程序’?” ……窸窸窣窣的讨论声骤然寂静。 整个会议室死寂。 真空般寂静了足足好几秒,人们才逐渐意识到,不是有人在现场发言——依然是录像。 录像里的那个人,在提问。 那个……所有人都知道名字,知道身份的王牌向导,在这种滔天危急里,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提出了相当冰冷的追责。 “他的向导存在严重失误。”录像里的沈未明还在继续说,“在这种明确指征下,不立即断开连接,依然妄图靠深共情沟通说服,强行挽回意识崩坏……” “这不是信任,是赌博。” “而且赌输了。” 沈未明的视线落在监视器的一片雪花点上。 “……前?辈!”旁边奄奄一息的年轻哨兵咬紧牙关,强压下不忿,“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山雀拼命是为了救鸽子!再说鸽子他还活着……在里面,还能救!如果你能帮上忙就帮,不能的话,也请——” 沈未明微微皱了下眉。 跟着他眉梢的轻微蹙动?,那个哨兵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年轻哨兵张了张口,捂住喉咙,神?情极度惊恐,匪夷所思地、无限恐惧地盯着他。 沈未明收回视线,指尖落在一片模糊的雪花屏幕上,轻轻划过,似乎在描画某个相当复杂的图案:“事实就是事实。” “你们本来能避免。”沈未明垂着视线,“一定要冒险,一定要犯错……” 他的神?情相当冷漠,抬了抬下颌,苍白修长的手指扯了下那个系得过分拘束的温莎结,活动?了下头颈。 空气中……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他“牵”住了。 沈未明“拽”了“拽”这看不见的东西,过了几秒,在那片烟雾弥天的废墟区域,一道庞大的、扭曲的人形阴影慢慢显现。 是那个彻底失控的、已经被污染的哨兵。 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宛如择人而噬的凶兽,赤红着双眼试图摧毁一切——包括他的同伴、战友和无辜的平民。 此刻却?低着头,垂着双手,僵硬地……异常温顺安静地,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它的身体已经重度异变,凸出无数可怖扭曲的黑影,足有三米高,满是残破血肉,庞大狰狞的身体却?微微佝偻着,颤抖着,扭曲双爪慢慢放下了那个昏死过去的平民小女?孩。 沈未明蹙了下眉:“还有。” 它撕开胸口,几个不知死活的成年人也掉出来,摔在地上。 从始至终,沈未明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即使在向导里,沈未明的身形也是更单薄、更清瘦的,有传言说他从没练过任何?身体科目,在白塔上学?的时候一律用?精神?力包裹着作弊,甚至在10000米体测的时候险些不小心飘到飞起?来。 此刻,沈未明几乎已经完全被遮天蔽日?阴影笼罩。 但那张脸上依旧没有任何?一点表情——沈未明微微偏了下头,无机质的视线手术刀一样划过那具躯壳,似乎是在评估是否还有救援价值,得出结论后点了下头:“过来。” 那个已经变异得快要不成人形的哨兵仿佛在挣扎、在抗拒,发出模糊的咆哮呜咽。 它想要后退,想要逃跑,想要躲回到那片断壁残垣之后,但不论如何?颤抖挣扎,都无法挪动?分毫。 而沈未明……依旧站在那,微微偏头,不含温度的灰眼睛里露出一丝“为什么不听话”的疑惑。 沈未明又扯了下手里那条看不见的“绳子”,他朝那个怪物?勾了勾手指,又指了指地面。 那个哨兵模糊地嘶吼了一声,最后一点挣扎也消失,像冰悄然融化进冷水……它右腿一弯,膝盖“咚”地一声重重砸在地上,单膝跪倒,头颅重重垂下——紧接着。 紧接着,那个比一般向导还要更清瘦单薄的影子,踩住了哨兵的左膝,手里的颈铐“咔哒”一响。 沈未明轻轻跳到地上,没发出任何?声音。 “「回收」完成。” 他把?防爆冲锁链交给气喘吁吁赶过来的善后组:“我回去了,污染哨兵一名,平民五人,存活,需要记忆清除……牵好,我松手他就不会这么乖了。” “不不不不不沈首席……大神?,大神?!!!求您了!!!” 善后组的组员快跪下了,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魂飞胆丧地求他:“救人救到底……求求您!千万别松开!我们组这次的奖金全都转给苏姐……” 沈未明皱了皱眉。 整段录像里,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类似“人类”的微表情,近于某种混合了巨大不耐烦的无可奈何?——似乎对?他来说,对?方的最后一句话是件无法彻底拒绝的事。 沈未明用?力拽了下那根锁链。 不用?精神?力的时候,他自己?的力气其?实不大,即使这么不高兴地重重拽了一把?那条锁链,传到颈铐上的力道也微乎其?微。 但那个哨兵依然极度温驯、近乎麻木地垂着头,小步跟在后面,被他牵进隔离笼。 “……” 整个会场鸦雀无声,看着沈未明在善后组的三倍奖金哀求下,一脸抗拒加班地一起?进了笼子。 清瘦的向导微偏着头,垂着睫毛,用?膝盖抵住那个变异哨兵颤抖的脊背,单手将?止咬器扣紧,继而是双手、双脚,最后扯下领带绑上眼睛。 哪怕霍戎和苏镜再拦着、再不愿意让沈未明被人这么议论……那句话还是不可阻挡地,清晰地从每个人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 “那个把?所有人当狗驯的s级向导”。 ----------------------- 作者有话说: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28章 “您讨厌杀人。” 投影冰冷的蓝色光芒打在沈未明身上?。 铃铎猛地惊醒, 瞳孔收缩,站在会?议室中心的不是他这几天已经习惯了的、长在第?四小队办公室旧沙发里的人?形家具,是“那个东西”。 更多哨兵和向?导恐惧地这么称呼他, 沈未明强得实在不像人?类。 那个从第?一天进?入「危响」,就没?有过任何搭档, 只?负责处理?最高危事件……可以视情?况单方面强制支配任意哨兵的万能向?导。 ——局面彻底崩坏之前的最后王牌。 沈未明站在会?议室中央,垂着视线,用那种和录像里几乎一致的, 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锋利语调, 剖析了任务中的几个重大失误——哪怕少犯了一个错误, 或许也不至于落到一死一伤的结果。 “感情?用事是最廉价的愚蠢。” 沈未明说:“向?导对哨兵的支配,本质是精神力信号的单向?给出和接收,你?说上?, 一个念头,他就冲出去。” “再简单不过。” “沟通只?是次要的辅助。” “向?导应当?对哨兵的一切行动负责,必须达到百分百的掌控力。” “你?们平时怎么黏黏糊糊、难舍难分都无所谓, 但在那种危机时刻, 必须要有足够冷酷的判断。一旦被感情?干扰,搭上?的不止是自?己的性命, 还有队友和无辜的平民?。” …… 这些话本质上?都绝对正确, 毫无问题,但会?议室里还是渐渐静下来,变得一片死寂。 好几对高级向?导和哨兵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又来了!把哨兵说得好像狗一样!” “他懂什么?!?” “有什么办法?真出了事,还不是要他去收拾吗?再觉得狂妄可恨也只?能听着……你?为什么老老实实坐在这不去打他,不还是因?为打不过吗?” 第226章 “毕竟是危响的保险栓,普通向?导搞不定的安抚和治疗也都靠他吧?还有向?导突发受伤、生病、意识不清,也要他去应急接手?……” “他本来不就是干这个的!没?有哨兵的混蛋, 公、用、向?、导……” “你?以为被他‘安、抚’‘治、疗’是多舒服的事?!我每次都宁可死了!” “你?们没?见过那种场面吧?上?次大面积精神污染爆发,十几个向?导全倒了,他去接滞留哨兵,简直像浩浩荡荡牵了十几条大型犬……” 私底下的议论尖锐抵触,又透着浓浓的忌惮和恐惧,让铃铎一阵不适,皱紧眉看向?沈未明。 沈未明无疑是听得到的。 但他显然没?当?成“有必要理?解”的信息,依然在操纵投影,用那种毫无波动的语调念着那份具有浓厚个人?风格的干预方案,甚至提到了极端情?况下对精神壁垒的“可控摧毁”。 必要时刻,他认为应当?允许强制摧毁向?导和哨兵的精神壁垒,进?入某种绝对可支配模式。 这套方案在逻辑上?无懈可击,不论是任务成功率,还是哨兵、向?导的生还率,也都指向?最优解。 系统愣愣听着,完全做不到把这些东西和它熟悉的那个沈不弃联系起来:「但是……」 “但是,几乎无法执行。”宗政零说,“哨兵和向?导都极端抗拒。” 哨兵和向?导一旦彻底绑定,那种默契、羁绊、链接就深入灵魂,那是种无法述说的,远比任何联系都更为紧密深厚的关系。 「断开链接。」 「静默。」 「可控摧毁。」 「剥离。」 要做到这些,在精神上?几乎要受一场凌迟,要和自?己的哨兵解绑,向?导必须说出明确的决裂性语言,即使再复合,也会?给双方留下永恒的伤疤。 “不是前辈的问题。” 宗政零低声说,语气里的固执连系统都有点错愕:“这份报告是我润色的——前辈说的没?错,如果活都活不下来,创伤的讨论还有必要吗?” 系统倒是也理?解,但宗政零是不是看得太沉浸,忘了自?己是新人?格了:「是……是铃铎,润色的……对吧?」 它在一闪而过的快进?画面里看到铃铎趴在办公桌上?绝望地咬铅笔了。 沈未明这篇稿子,能念到现?在都还没?被司长“考虑影响”制止打断,基本上?完全是铃铎这个全文科高分毕业生拿额头撞墙、揪下来的那几十根头发的功劳。 那种冷飕飕的浓烈醋味更明显了。 说话的功夫,沈未明已经念完了自己的方案,随手?一折揣进?口袋,径直朝门外走了出去。 霍戎和苏镜也快速跟着起身,前者拍了下铃铎的肩膀,让过分紧张的新人回神:“走吧,回去了。” 铃铎连忙起身,看着还一片凝重、人头密密匝匝的会?议室,有点迟疑,抓着霍戎用精神力偷偷问:「就……直接走吗?」 本来就已经差一点迟到了! 早退不用写检查吗?? 「啊,用。」霍戎给他传授经验,「你?可以把字写得大一点,多分段,再写一大堆标点符号。」 铃铎:「???」 写检查而已,第?四小队的检查塞了一铁皮柜,那又有什么办法,谁叫司里一开会?就开那么久。 一旦进?入了工作模式,沈未明那种特殊的精神力天赋,就会?让他对时间流逝的感受彻底变化——危急时刻的一秒,在他眼里其实很漫长,所以他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推演,冷静精准地给出那个最优解。 但这种状态放在“开会?”这件事上?……就又不一样了。 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如果非要强迫沈未明坐在这儿,安安分分地开两个小时的会?……等他们回去,办公室的旧沙发就要被他们烦到不行的王牌拆了。 没?了旧沙发,有些人?又要不高兴。 霍戎简单给他解释了几句,就匆匆追上?去,拦住想要跳窗逃跑的沈未明,摸摸后颈揉揉头发,温声细语地帮他解开领带:“带你?去公园?吃冰淇淋吧?” 沈未明皱着眉,身上?的气压很低,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显然还没?从那种“工作状态”里切换出来。 霍戎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摸出一根草莓能量棒,撕开个口子,挤出来一点,晃了晃。 沈未明抿了下嘴唇:“还有工作。” 他虽然说着冷冰冰的话,但视线被能量棒勾着,试图趁霍戎没?发现?偷偷吃掉,没?有成功,露出点更明确的“不高兴”的表情?。 霍戎也怔了下。 他和赶上?来的苏镜交换了个视线,皱起眉:“怎么还有工作?他们还要你?‘应急’吗?你?这个月的执勤时间已经超了67.9个小时了——要不要我去人?事科打一架?” 沈未明摇头。 宗政零低声给系统翻译:这说明不是职场霸凌,的确是无法推脱的紧急任务。 霍戎也没?办法,只?好把能量棒放进?沈未明手?里,又朝气喘吁吁追上?来的铃铎催促着伸手?。铃铎急刹车站稳,手?忙脚乱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把牛奶糖。 宗政零低声给系统科普:特浓清凉牛奶糖,这是前辈最喜欢的口味。 系统:「……」 它觉得“第?二人?格”这件事还值得商榷。 霍戎又从苏镜那接过一大包消毒湿巾,全帮沈未明装进?衣服口袋:“要多久啊,什么时候回?能不能给你?送饭?让带玩具吗?” 沈未明低头,额头撞在霍戎肩膀上?,霍戎就不问了,粗糙有力的手?掌一遍一遍顺抚他的脊背。 苏镜的精神领域无声展开,镜面般的屏障反射刺眼白亮的日光,她露出礼貌的微笑,客客气气“请”走了几位探头探脑窥视的闲人?。 这么过了半分钟,沈未明从窗户跳出去,轻轻巧巧地掠过几个借力点,就没?了影子。 …… “前辈再回来,已经是一天后了。” 宗政零说:“是晚上?,很晚,差不多快到十二点。” 第?四小队本来该下班的,但一个人?都没?走,霍戎和苏镜的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皱越紧,苏镜甚至已经草拟了几份探视报告。 秒针咔哒跳过一格。 虚掩着的门轻微地响了一声,影子落在地上?,沈未明飘了进?来。 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视线也比平时更空洞,那些小卷毛彻底乱成一团,更让人?喉咙发紧的,是他的精神力场里,有种极淡的、异常冰冷的……近于金属气息的腥甜味。 正在打瞌睡的铃铎猛地惊醒,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沈未明慢吞吞爬进?自?己的旧沙发。 霍戎快步过去,蹲在沙发前,他把手?覆在沈未明的膝盖上?,控制着语气试探地、和缓地问:“未明?” 苏镜弹了个隔音的精神力气泡,把门反锁:“是那个……哨兵吗?” 灰鸽。 消息其实已经传遍了整个危响——就是那个重度污染、被沈未明牵回来的变异哨兵,治疗了足足两个月,情?况还是不可逆地恶化了。 死了向?导的哨兵……其实是很难救回来的。 尤其是……再加上?,“搭档是被自?己害死的”这个前提。 痛苦,绝望,自?我苛责,自?我质疑,一遍又一遍反刍,最后被彻底压垮……不可阻拦地通向?自?我毁灭。 沈未明窝在沙发里,抱着膝盖,团成的小球比平时更紧、直径更小,他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这个姿势,垂着睫毛,过了一会?儿才从鼻腔里发出点模糊的声音:“嗯。” “坏掉了。” 他说:“处理?完了。” 铃铎的心脏噪音沉重响亮。 毕竟是新人?,宗政零再次开口,低声补充解释——他那时候还是愚蠢的新人?,过分年轻,刚从白塔出来,冒失躁动,没?真正见识过什么过于残酷的现?实。 所以,在霍戎忙着给沈未明煮牛奶的时候,铃铎实在忍不住,用精神力暗地里问霍戎:「坏掉了……是指,什么意思?」 「前辈……杀了他吗?」 他问完其实就后悔了。 ——即使是这样极度消耗、看起来已经缥缈到游魂状态的沈未明,依然有着比哨兵更恐怖的敏锐感官。 几乎是在同时,沙发里的身影猛地动了下,沈未明抬起头。 霍戎焦急的表情?无限拉远,数不清的、半透明的可怖精神力触手?从那个旧沙发里爆发,铃铎猝然被一根触手?拦腰勒着拎过来,拖到沙发前。 沈未明轻轻偏了下头。 “问这个干什么?”他慢慢咬字,声音像是薄冰,没?有温度也没?有感情?,“猎奇吗?” 铃铎的瞳孔在极度恐惧下收缩——现?在的沈未明,并没?真正放松下来,还是那个「工作模式」! 第227章 “拿去……出风头吗?” “当谈资炫耀?” “去和别人说‘我今天听到了,那个沈未明是怎么把坏掉的哨兵杀掉的’……” “未明!”苏镜打断沈未明的话,语气虽然严肃,声音却还很轻,“冷静,铃铎不是上一个——” 下面的话没有声音,苏镜换了精神力交流,刻意避开了铃铎。 沈未明的睫毛簌簌颤动了下。 那双冰冷的、锋利过头的灰色眼睛,看向苏镜,他似乎很不喜欢用精神力交流,于是单方面用嘴回答苏镜的话:“不要新人。” “只要你和霍戎哥。” “什么叫万一你们两个离婚我跟谁?” “为什么要离婚?打比方也不行,不能离婚。我已经替你们带孩子了,折纸作业都是我做的,十字绣作业也是。” “我知道你们已经没有爱的激情了……” “……”苏镜忍无可忍:“未明!” 沈未明被吼得缩了下脖颈,抿起嘴唇,露出细微的不忿表情,又小声补完:“……不准离婚。” 沈未明的喉咙动了动,团得更小,他用力抱着膝盖,露出那种无法处理过分复杂的情绪、没法靠语言清晰表明自己的想法,所以只能含恨去霍霍沙发的烦躁神情。 快被拆碎的沙发……被讨厌的新人铃铎救了。 被狠狠丢出去的铃铎小心翼翼地回来,双手递上写好的检讨,写得满满当当,态度诚恳,完全没有过度分段和使用标点。 “不是猎奇,也绝不会对外泄露,这是第四小队的内部机密。”铃铎低着头道歉,“虽然……从我个人的视角,那位哨兵因为过于马虎轻率,导致了任务失败、搭档死亡、自身重度污染的后果,甚至险些造成平民大范围伤亡,而他自己也已经崩坏失控,精神图景崩塌,没有恢复清醒的可能。” “这些已经是无可更改的前置条件,那么……不论您怎么处理他,都绝不该被指责、更不该背负任何道德包袱。” “但这是我自己的想法。” “我说错了,前辈,我再也不会那么说了。” 铃铎牢牢地、再也不忘地记住了:“您讨厌杀人。”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猫为这个家操碎了心。 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撒花]十一快乐!!! 第129章 可爱 “离婚不是真的, 只是举个例子。” 宗政零低声向系统解释:“是吓唬前辈的,苏镜前辈是在想办法,让前辈试着接受新人。” “她尝试让前辈理解……或许有一天, 前辈要和新的伙伴一起共事。” “或许有一天。” 苏镜和霍戎是最标准的那种常规向导和哨兵模式——从入学起就已经是固定搭档,青梅竹马, 毕业,进危响,结婚、成家自然也是顺理成章。 本身就是无法分割的搭档, 就算真离了婚, 也还是要天天绑定在一块儿。 所以简直毫无意义。 再说两个人本来也没有任何矛盾, 只不过是因为太过熟悉,早就没有了那种“恋爱的激情”,完全成了家人关系, 几乎不再冒粉红色的精神力泡泡而已。 “这让前辈……经常会有点危机感。” 宗政零说:“他好像……固执地认为,没有那个粉色的泡泡,家里就是闹别扭了。” 沈未明刚进危响的时候, 就是苏镜和霍戎负责初期引导。铃铎后来听霍戎说, 那时候沈未明才十六岁,虽然冷冰冰但乖得很, 每天要苏镜和霍戎轮流哄着才肯起床上班, 面无表情地顶着一脑袋乱翘的小卷毛……简直可爱到不行。 苏镜和霍戎先养了沈未明、后来才生了自己的小孩。 所以大一点的更需要细心呵护。 转天白天,苏镜这么冷静客观地给新人解释队里的情况——背景音是很嘈杂,沈未明在愤怒地做折纸作业。 沈未明还在他钟爱的沙发王座上。 但没有蜷成小球放空,精神力也没有散发着昨天深夜回来时,那种冰冷的、近乎寂灭的空洞虚无。 此刻的沈未明坐得笔直,整张脸紧绷着,眉头紧锁, 死死盯着……面前的天蓝色小兔子折纸手工纸。 精神力散发着某种如临大敌的高度专注和火药味。 “这个耳朵,往上翻一下更好看吧?”霍戎啃着苹果,还伸出一根手指头,在视若无睹地尝试胡乱建议,“我女儿说小兔子耳朵要长一点……” “不对!”沈未明大声打断他,“这样翻上去,后面的步骤就全乱了!折好的兔子就不能跳了!” 霍戎低声嘀咕:“不能跳问题也不大吧……” “很大!你别管!我已经因为你的干扰重做第十九次了!”沈未明用力推开他的手,“不准碰,不许捣乱!你去和苏镜姐约会!” 被争吵声吓了一跳、抬头看过去的铃铎:“……” “为了防止队友在育儿期离婚,所以帮忙做幼儿园折纸作业和十字绣作业”这种事……居然是真实存在的。 那张皱巴巴的图纸无人在意,可怜兮兮飘在地上。 沈未明的卷发炸成一团,死死护着折到一半的小兔子,在沙发里滚来滚去地躲避霍戎干扰,半透明的精神力触手相当火大地“啪啪”地拍着沙发。 而沙发的另一头,平放的抱枕上面,还放着个半成品的卡通草莓十字绣。 苏镜一边敲键盘一边远程提醒:“未明,折纸是下周的作业,十字绣明天老师要收了。” 沈未明面无表情地抬头,越过铃铎盯了苏镜几秒,满腔怒火地重新低头,灵巧的手指重新严格精准地修正了那张天蓝色的手工纸,用力扒开沙发垫子塞进去藏好,又抓起那个做到一半的卡通草莓十字绣一头扎进了休息室。 ……门被关得震天响。 霍戎和苏镜交换了个视线,都有点忍俊不禁,又分明松了口气。 总算……有了点鲜活气儿。 霍戎整理好抱枕,把它们整整齐齐码在饱经风霜的战损版沙发上,拍了拍铃铎的肩膀:“没吓到吧?” 岂止是吓到,铃铎简直已经有点恍惚了。 他吃力地张了张口,讷讷摇头,迟疑着看休息室:“未明前辈他……” “没事,他做十字绣的时候很专心。”霍戎笑了下,“他很喜欢缝东西……还会自己偷偷做手工布偶。” “可爱吧?”霍戎从柜子顶上拿下来一个给他看,“阿镜桌上那个也是他做的,看,针脚多密实,缝得也好,这么漂亮……” 铃铎瞥见门缝地下,一条半透明的小触手偷听到夸奖,勉强满意地甩来甩去,彻底缩回去,关严了门,专心沉浸到手工世界里去了。 苏镜抬头,眼睛里也笑了下,又低头噼里啪啦敲键盘。 系统忽然:「啊。」 宗政零按下暂停键,看向系统:“怎么了?” 「没、没事。」系统只是忽然想起,他们穿进那个杀人抛尸的世界,沈不弃惊悚地自己缝自己。 沈不弃缝自己的针脚很粗糙。 沈不弃……沈未明,本来是在过这样的生活。 在沙发里气鼓鼓地滚来滚去,保护一只折纸小兔子,去小隔间生闷气专心绣十字绣,然后团成一小团睡着,被霍戎悄悄盖上毯子。 沈未明不喜欢去休息室,是因为休息室有门。他隔段时间就要出来巡视一圈,被霍戎偷偷喂根能量棒、被苏镜抓住梳一梳头发,确定了「办公室」这个领地今天也和平、安全、和谐稳定,才能安心回去。 很麻烦。 还不如待在沙发里,一抬头就看到霍戎和苏镜。 …… 系统暂时压下这个念头,催促宗政零继续播放录像,它想知道霍戎要和铃铎说什么。 霍戎把铃铎带出了办公室。 他们一直走了很远,差不多快有两公里,霍戎又刷卡开了间谈话室,特地开了精神力屏蔽。 “昨晚的话……别往心里去。” 霍戎说:“未明不是针对你。” 铃铎的脸腾地红了,他其实很后悔问那种话,昨晚一宿没睡着,羞愧得恨不得把自己埋了:“我——” “我知道。”霍戎温和地打断他,倒了杯水,“他不是讨厌你,也不是针对新人,是因为……之前,总部尝试把我们拆开,让未明单独带一个专门处理高危局面的尖刀小队。” 毕竟他和苏镜只是相对普通的a级向导和哨兵,在危响里做文职工作,实力的天花板很明确。 并不能真正跟上沈未明的脚步。 “未明很不高兴,闹了很大的脾气,我和阿镜劝了很久,才勉强同意试一试……” 第228章 霍戎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笑了下:“结果大半夜又跑回办公室沙发里睡觉。” “而且,他带的那?几个新人……其实严格来说也并不是恶意,只?是想说出来炫耀吧,能和未明一组。” “聚餐的时候喝了点酒,就把未明处理一个严重污染事件的事讲出去了。” “他们或许是出于崇拜,但道听途说、添油加醋,传得越来越离谱。” “什么训狗、清道夫、刽子手?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话。”霍戎的眉头拧紧,露出相当反感的冷沉神色,“也都是那?段时间冒出来的。” “后来那?个小队就解散了,未明也重新回了第四小队,再有什么任务,就‘临时借调’。” 霍戎抬头,哨兵锐利透彻的视线落在铃铎身?上:“所以他对新人很警惕,他不喜欢那?种工作,更不喜欢那?些事被拿出去说。” 铃铎听得面红耳赤,紧紧攥着制服的下摆:“我知道了,对不起?,霍戎前辈……” “至于我今天?和你说这?些,也不仅仅是为了让你释怀。”霍戎摇了摇头,不给他插话的机会,继续说下去,“也因为你是宗政议长的儿子,你的前途不在这?里,所以我和阿镜想拜托你,如果有一天?——” 铃铎怔住。 如果……有一天?。 沈未明是「危响」最?锋利的双刃剑,从来就是既被依赖又被忌惮,那?些讳莫如深的任务,连他们也不清楚实情,不知道是否在磨损沈未明的精神领域。 如果有一天?,沈未明需要保护,他们两个又不在的话,霍戎希望铃铎能帮一把。 “拉他一下。”霍戎说,“未明脾气很好的,一点都不任性,不闹脾气。” “哪怕有天?,他真站到了悬崖边上。” “你拉他一下……他就会很听话地停下来,不跳了。” …… 这?次谈话让铃铎恍惚了好几天?。 他错愕于霍戎、苏镜的直白,却又意外地并不反感这?种坦诚,他的身?份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其实整个危响高层都知道。 与其那?样被遮遮掩掩的“特?殊关照”……还不如这?样开诚布公来得痛快。 当然,恍惚的真正原因也不是这?个。 “是因为前辈。” 宗政零低声说:“前辈的……精神力触手?。” 系统:「嗯嗯。」 它?记得,把铃铎旱地拔葱地拦腰卷起?来,差点勒断或者丢出去八十米摔成肉泥的那?个。 宗政零垂下视线,喉结轻轻滚动,咽了咽。 他说:“可爱。” 系统:「???」 “啊。”宗政零调整画面,他意识到系统误会了,“通常不是那?个姿态。” “那?次冲突以后……前辈好像反而可以接受我的存在了,所以放松了很多?,没有再隐藏精神力。” 当然,更可能的、让沈未明态度好转的原因,大概是铃铎连夜修好了那?个破破烂烂的旧沙发——毕竟铃铎的武器是精神力丝线,他也很擅长缝纫。 沙发变得更结实、更温暖、更软。 更舒服了。 “那?天?……前辈在发呆。” 宗政零说:“霍戎前辈外出执勤,是日?常巡逻,苏镜前辈和我在办公室,还有前辈……” 沈未明终于结束了和折纸与十字绣的漫长斗争,抱着膝盖在沙发里半休眠,苏镜中途还过去帮他调整了下姿势,让他从晒左脸换成晒右脸。 那?些睫毛尖在太阳光里是金色的。 「……」系统觉得有必要叫醒这?位宗政议长的儿子,「这?个也有必要记录吗?」 “记录了。”宗政零一丝不苟地回答,“然后……我发现我的橡皮丢了。” 他本来是找橡皮的,但抬头的时候愣住,在沈未明的身?边,温暖明亮的阳光里,无声无息漂浮着很多?……近乎透明的,柔软飘荡着的触须,它?们像是某种深海水母的触手?,但氤氲开的光晕又显得毛绒绒,缓慢地、安静地漂浮。 即使是s级向导,能幻化出超过五条精神触手?都已经是很难得的天?赋,但对沈未明来说,似乎收起?它?们才是麻烦。 更让铃铎震惊到失语的,是这?些小触手?完全没有攻击性,和它?们的主人一样,漂浮,安静,缓慢翻滚,甚至透出点……无所事事的无聊。 “未明?”苏镜敲着键盘,头也没抬,“d-1454号档案,帮忙拿一下,够得到吗?” 沈未明抱着膝盖,一动也没动,目光涣散,依旧是那?个发呆的姿势。 但飘荡着的半透明触手?已经自觉地分出来了两条,轻盈飘上去,一条拉柜门、一条轻轻敲打着档案盒,像是在认真查看编号。 很快,沉甸甸的d-1454号档案盒被几条小触手?合作扛起?,慢悠悠飘过去,递到苏镜面前。 “谢谢。”苏镜顺手?接过来,被一条触手?扯住袖子,忍不住笑了,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魔方作为报酬。 小触手?们心满意足地扛着魔方回到沙发,沈未明摆弄了它?一会儿,失去兴致,随手?抛到一边,又蜷缩起?来。 太和平、太无聊了。 触手?戳戳铃铎的肩膀。 铃铎猛地站起?来:“??” “嗯,要你陪它?玩。”苏镜百忙里抬头瞥了一眼?,帮忙翻译,“很简单,你只?要保卫你的办公桌就可以了。” 铃铎:“???”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些柔软透明的小触手?已经漂浮着来到他的水杯旁边,用?软软的触手?尖戳了两下,又转回来很公平地等他。 看铃铎愣愣站着没反应,水杯晃了晃,“咻”地被推了下去。 ----------------------- 作者有话说:猫无聊,猫要玩,猫闯祸[可怜] 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30章 小触手 铃铎的精神?领域弹出了一万个问号。 他?大喊着冲过去扑救, 还是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水杯做自由落体,马上就要摔得粉碎——最近的小?触手却又闪电般探出,以惊人的轻盈灵巧轻轻一卷。 差一点就粉身碎骨的水杯被卷住, 稳稳当当放回桌面,对准了本来的一小?圈水渍, 端正摆好。 那条立了功的小?触手还炫耀似的戳了几下杯壁,似乎调整了触手尖的硬度,发出叮叮咚咚的清脆响声。 铃铎松了口气, 磕磕巴巴, 试图向它道谢:“谢、谢谢前辈……” 话音未落, 那条触手若无其事地一扫,“哗啦”一声掀翻了笔筒。 铃铎:“……” 五颜六色的笔洒了一桌子。 更多?无所事事的小?触手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在明亮的阳光底下, 像一群毛绒绒的好奇小?猫,轻盈地汇聚向他?的桌面。 它们兴致勃勃地玩起了新玩具,其中一条触手卷起荧光笔, 举高了轻轻摇晃, 下面一片小?触手立刻像玩逗猫棒一样跃动追逐,还有几条小?触手推着钢笔滚来滚去。 剩下的则合伙偷走了他?仅剩的第二块橡皮, 举着橡皮从容逃走, 齐心协力?试图把它藏进沙发和墙的缝隙深处。 铃铎战战兢兢地尝试抢救自己的文具,手刚探进去,就被一条柔软的、毛绒绒的、被太阳晒暖了的小?触手轻轻蹭了下。 铃铎:“…………” 前途无量的新人向导“轰”地一声,面红耳赤,僵硬捻着手指,脑袋顶上几乎要冒蒸汽了。 苏镜敲了下回车,从电脑屏幕后面抬头?, 淡定地看了看隔壁工位的现状:“陪玩,不是陪看。” “最好积极一点。”苏镜好心地提醒,“它们需要互动,如果你一直没有反应……” 似乎是在证明苏镜的话,几条小?触手正飘在铃铎面前,安静漂浮着,似乎在观察评估他?的互动积极性。 小?触手们凑在一起,轻轻碰着触手尖,像是在窸窸窣窣地讨论、商议、内部投票。 ……然?后,它们齐刷刷地、慢悠悠飘向铃铎个人终端机的电源插头?。 “不不不不前辈我还没保存!!!!” 铃铎后颈的寒毛炸开,大惊失色地扑过去,跪在地上死死护住自己的电源线插头?,余光看见另一条触手正翻开他?的文件夹,拽着一份刚写好的报告悄悄向外扯 剩下的触手已经跃跃欲试地准备好了纸飞机图纸。 “不行!!!那个也不能玩!!!”铃铎手忙脚乱扑过去护住文件,另一边的鼠标已经被几条小?触手当玩具老鼠扑了。 ……白塔考试成绩从来满分的s级年轻新人向导,遇见了迄今为止最艰难的一场实战。 这些小?触手没有恶意,柔软无害,只?是好奇和顽皮而已,其实也根本不会真的弄坏东西?……大概。 大概。 但实在太灵巧、太难以招架、太多?了。 第229章 也太多?了!!! 这些小?触手比铃铎见过最难的实战模拟更难对付,它们会分工协作,会声东击西?,会佯攻吸引他?的注意力?,然?后直奔目标。 更多?的时候它们各自玩各自的,铃铎的抽屉、铃铎的柜子、铃铎的衣服口袋——还有铃铎本人,都是它们好奇探险的新领域。 铃铎左边扑救一下、右边拦截一把,徒劳地双手护住绝对不能失守的文件和电脑,额头?渗着细汗。 他?的眼?镜被小?触手卷走,掰来掰去地研究,制服领口的那几条装饰性银链也被触手尖好奇地轻轻扒拉,因?为无可避免地不停被触手轻轻碰到?,那种软绵绵、暖绒绒的触感……他?的脸越来越红,心脏也跳得越来越快。 “大获全胜”的“罪魁祸首”们还在欢快地巡视新领地,推推这个、晃晃那个,探进杯子里尝一点咖啡。 铃铎实在忍不住……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又滚了一下。 他?极力?压着心跳,把脸埋进手臂里,尽全力?不动声色,借着胳膊肘的掩饰,悄悄观察沙发里的沈未明。 前辈还是那副发呆放空晒太阳的姿势,似乎这些触手的胡闹和他?全然?无关。但苦过头?的黑咖啡被小?触手异常嫌弃拼命甩掉的同时……沈未明也皱起眉,抿了抿唇角,露出了个细微的、相当不满意的表情。 那种“不喜欢甜食连咖啡都喝这么苦的新人果然?还是非常讨厌”的微表情。 铃铎福至心灵,难得的瞬间开窍,向苏镜紧急请了个假夺门而出,去买了一大杯热乎乎的黑糖烤奶狂奔回来:“前,前辈——” 沈未明微微动了下,抬起眼?睛,扫了他?一眼?。 铃铎平复呼吸,谨慎地、轻轻地,一步一步地试探靠近,把温热的奶茶小?心放在沙发扶手上。 做完这一步,他?又立刻退到不至于让沈未明警惕的安全距离。 苏镜忽然咳嗽了一声。 新人铃铎收到?了个来自苏镜队长的精神?力?气泡。 怔了不到?一秒,铃铎立刻领会了精神?,回到?办公桌前,飞快整理好桌面,“专心致志”地继续工作——几分钟后,他?假装起身上厕所,飞快地往沙发方?向瞄了一眼?。 那些刚才还因为过度无聊而活泼躁动的小?触手,似乎有点醉糖份,慢吞吞地、懒洋洋地舒适漂浮着,散发出甜丝丝的黑糖气息。 奶茶不见了。 …… 可爱。 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可爱。 宗政零垂着视线,带着那点可疑的红晕,冷静地对系统说:“我和12号、37号、106号、1024号小?触手拜了把子。” 系统:「……」那还真是厉害啊。 不过说起来居然?真的有这么多?吗???? “嗯,不过前辈不会一口气都放出来,会把办公室填满的。”宗政零说,“他?特别辛苦的时候,触手几乎不出现,有外人的时候也不出来。” 这些小?触手们也有小?脾气,而且是种相当叫人心软、相当孩子气的“脾气”。 宗政零低声对系统解释,它们是前辈的精神?造物?,精神?力?具象化的体现。 向导的触手,其实体现和传达了向导的潜意识里的真实情绪。 前辈的小?触手就要比本人直白得多?。 比如这次——宗政零一边说,一边精准地调整了个时间点。 霍戎前辈执勤回来,懒得写报告,发现沈未明把小?触手放了出来,就试图哄它们帮忙誊抄那一堆龙飞凤舞的潦草行动手记。 “未明?”霍戎一边脱装备,一边对沙发里招呼,“让你的‘小?家?伙’帮我把报告写了好不好?很简单的,照着抄一边,再随便添几句场面话就行了!” 沈未明蜷在沙发里,那些本来醉醺醺、懒洋洋的小?触手微微一僵,不动声色地变得更淡,近乎透明。 看见霍戎走过来,小?触手们就齐刷刷扭过头?,有的认真擦窗户、有的忙着整理书架、有的把抱枕翻来翻去,弄乱又摆好,还有好几条在专心研究沙发花纹。 ……总之,差不多?在一秒内,就变得非常、非常“忙碌”起来了。 再比如另一次。 宗政零又换了个时间节点,沈未明这天在专注地折纸,大概是因?为没被干扰、进展得异常顺利,最终成功地做出了一艘堪称完美级别的小?纸船。 小?触手们小?心翼翼地托着这艘“第四小?队号”,在空气里模拟浪花,相当庄严地飘来飘去。 霍戎又是刚执勤回来,完全没看见,满头?大汗地冲向饮水机,几条慢悠悠模拟轻柔波浪的小?触手被撞了个趔趄,航线瞬间中断。 小?触手们当时没有发作,只?是迅速缩回了沙发,紧紧护住那艘小?纸船。 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霍戎就没能顺利摸到?猫……不,前辈。宗政零面无表情地改口。 不论霍戎前辈递能量棒还是试图聊天,小?触手都不由分说地把他?轻轻推开,要么就竖起透明的隔音墙,最后甚至集体行动,把沈未明连人带小?毯子搬到?了沙发的另一端。 直到?霍戎赔着笑,讪讪地发誓以后再也不干扰沈大艺术家?的折纸创作,并且对小?纸船(以及很多?天前的小?兔子)诚恳道了歉之后,这些小?触手才消了气,派出一条代?表慢悠悠飘出来,和他?轻轻碰了碰拳头?,算是握手休战。 ……还有苏镜前辈。 宗政零想了想,前辈其实很听苏镜前辈的话,小?触手也会认认真真帮忙找东西?、递文件。 但非要被强迫吃药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对,沈未明毕竟也是人。 从身体构造、到?免疫系统的运转方?式上来说……和其他?普通人类也没有什么不同。 沈未明也是会感冒的。 尤其是连续高强度的工作之后,那段时间的局势很不平静,异常波动和严重污染事件急剧增多?,沈未明不仅要负责救援、负责疏导和治疗哨兵,还要去做“公用向导”。 这也是苏镜和霍戎最反感的一类任务。 因?为沈未明可以支配任意哨兵,所以理论上,当向导重伤、失能、因?故失去意识,而绑定的哨兵依然?可以战斗的时候……沈未明是可以补位的。 那段时间的人手就是紧缺到?了那个地步。 这种任务往往事发紧急,现场也一片混乱,没有那么周全的后勤保障,沈未明的身体素质又显然?不是多?强悍的那一类。 这么高强度低连轴转了一个星期,从一个极寒小?世界回来……沈未明就毫不意外地感冒了。 沈未明本人的意见是无所谓。 他?还是蜷在沙发里,只?是连人带小?触手都比平时更没精神?了一点……甚至还试图帮苏镜去拿一个高处的档案盒。 苏镜轻轻叹了口气:“未明?” “啪”地一声。 虚软的小?触手没拖住档案盒,砸在地上,纸质文件雪片似的纷纷扬扬,散落一地。 沈未明抿了抿嘴唇。 苏镜在抽屉里翻了翻,起身走向沙发。 看到?苏镜手里的药片和水杯,原本还有些怏怏的小?触手就立刻紧张起来,如临大敌,有的瞬间卷走铃铎桌上的饼干试图递给?苏镜,有的拧成麻花,甚至有的试图现场伪造一张痊愈的诊断通知单。 沈未明已经打了一上午的喷嚏,鼻头?通红,灰眼?睛里湿漉漉,泛白的嘴唇抿成一线,盯着苏镜。 软绵绵、蔫巴巴的小?触手轻轻扯苏镜的衣服,一条最粗壮、最胆大的,悄悄伸向药片,试图把它扫进沙发缝里藏起来。 苏镜:“未明。” 沈未明:“……” “我隔离了病毒。”沈未明一把抓住僵住的触手,塞回身后,闷声开口,嗓音沙哑得厉害,“不会传染,所以——” 话还没说完,苏镜的手轻轻落在那些连光泽都暗淡了不少?的小?卷毛上,沈未明的身体一僵,抿紧嘴唇,把头?扭向另一边。 苏镜弯腰,柔声问他?:“在生什么气?” 沈未明沉默了很久,几条小?触手开始乱七八糟地行动,把新人铃铎的眼?睛遮上、耳朵堵上——或许是因?为生病了很难受,所以做得也不算特别完美。 所以记忆录像里,还是听得见闷闷的嘟囔:“上次……任务。” 沈未明小?声咕哝:“我没有被第一个接回家?。” ----------------------- 作者有话说:猫打工,猫辛苦,猫决定生一个十块钱的小病[可怜]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31章 忘不掉 系统在小触手的缝隙里偷看记忆录像。 苏镜的手顿了下, 过了几秒,更轻地揉了揉那些?打着小卷、东一撮西一撮翘得乱七八糟的发?梢。 第230章 她在沙发?前蹲下来,望着那双被?发?烧带来的生理性水汽弄湿的灰眼睛。 沈未明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真会把这句话说出来, 用力抿了抿嘴唇,几条小触手扯着毯子拉过头?顶, 试图挡住目光逃脱对视。 苏镜把毯子轻轻拉下来。 小触手们表现得有?点焦虑,不安地扭来扭去?,有?的想再去?卷毯子, 有?的笨拙地轻轻拍打着沈未明的后背, 试图减轻压力, 还有?的甚至看起?来想把苏镜的眼睛也挡住。 “是因为这个在生气?” 苏镜的声音放得更轻:“所以不想吃药,是不是?任务已经很烦了,外面的人也讨厌。” ——居然还没有?被?第一个接回家。 沈未明把头?扭向一边, 他看起?来非常不想承认这种情绪,脸上绷得不带一丝表情,嘴唇抿得泛白, 但抱着膝盖的手臂还是收紧。 小触手争先恐后地举着记忆气泡用力告状。 「公用向导」。 那些?人这么叫他, 和“大神?”、“王牌刽子手”之类的称呼混在一起?,嘈杂刺耳:“……今天有?劳了!不愧是‘公用向导’啊, 这种程度的连接也能说断就断, 完全不受影响……” “没事了,您快回吧!辛苦了,这边稳定?下来了……” “沈前辈?” “是还有?什么事吗?” …… 沈未明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台阶上,一动不动,月光照着他解开了几颗扣子的单薄衬衫,漫过被?风冻得青白的锁骨。 那条昂贵的、出自铃铎某次精心?挑选的礼物?领带,散在他脚边的水泥地面上。 丝绸布料上有?大片干涸发?硬的污渍, 分不清是血迹、汗水、染上的泥浆,还是别的什么。 好吧,好吧。 小触手不情不愿地承认错误:在那种紧急到夺命、分秒必争的危急关头?,为了把那个叛逆s级哨兵调—教得足够听话好用,确实用领带把人拴起?来了。 也用领带抽人了。 抽的小腿、后颈和脊背,哨兵痛感神?经最敏锐的神?经丛。 苏镜戳破了那个小触手们遮遮掩掩的记忆气泡,更多的画面和声音淌出来,有?相当冰冷的“听话”和“不准动”,还有?沈未明屈膝抵在那个哨兵的脊椎,反剪双臂,强迫对方冷静的现场画面。 那个因为搭档重伤、烦躁桀骜的s级哨兵狼狈地跪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后颈已经满是纵横交错的血痕。 因为是特殊的高强度韧性丝绸,价格不菲,铃铎特地动用了宗政家的商界人脉定?制的材料,所以抽出来的痕迹也相当……刺眼。 “……”苏镜压了压太阳穴,回头?瞥了一眼相当心?虚、涨红着脸,试图消失在空气里的铃铎。 执行任务的沈未明在某种意义上,的确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他垂着视线,灰瞳漠然冰冷,领带沾着血水,毫不留情地卷过哨兵的小腿和脊背,惩罚出失控的闷哼和战栗。这些?血痕叠加累积,强制迫使哨兵从那种濒临疯狂的状态下恢复清醒。 这些?哨兵还要战斗,沈未明是奉命来当临时向导的,所以必须夺过精神?支配权。 沈未明要「使用」他们。 “疼吗?”沈未明冷冰冰地说,“不准躲。” “看着我。” “给我。” 冷白的手指捻上血痕,缓缓用力,指腹激起?战栗和近乎嘶吼的闷哼——疼痛,加倍疼痛,把失控的精神?感知?全部收回,交出,不可保留,不可抵触。 所有?精神?都要聚焦在他。 被?他彻底支配,被?他使用,被?他…… “我知?道了。” 苏镜消去?那个记忆气泡,轻轻摸着沈未明的头?发?,画面里漠然着冰冷燃烧、足以烫伤任何窥伺视线的“王牌向导”,现在连头?也不肯抬了,蜷在沙发?里一动不动,整张脸埋进?手臂。 像是跑出去?闯了祸,把人挠伤又藏进?沙发?的猫。 “没关系,没关系。”苏镜尽量放柔声音安抚他,“赔医药费、去?探望一下而?已,让阿戎带着铃铎去?做就好。” 苏镜轻声安慰:“反正他们也很熟练了。” 沈未明其实也不是经常使用这种方法的。 ——但有?些?时候,碰到的哨兵实在太难驯服,一切常规精神驱使的手段都不能彻底有?效,没法达到百分百契合。 在那种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的局面里,没有?容错率,不能和向导百分百契合,就等于死刑。 沈未明没有?时间磨合,没有?时间改造,所以本能地,选取了逻辑分析后最有?效的方法……的确有?效,事实上,沈未明参与的任务死亡率永远是最低的,他亲自负责的哨兵死亡率是零。 至于身体创伤,心?理创伤,任务结束后哨兵怎么面对自己的原生向导……那就另当别论了。 系统:「……」 它也有点不忍心问铃铎是怎么个“很熟练了”。 “嗯,流程是霍戎前辈负责赔偿医药费和送慰问品。”虽然它没问,但宗政零还是一丝不苟地低声解释,“我冲进?门?就立刻道歉,鞠躬,说‘非常对不起?,但您也是活该’。” 系统:「…………」 这么赔礼道歉真的不会发?生命案吗!!! 也还好,毕竟赔礼的是宗政议长的公子,他来探望就已经很给面子,多半还能带来个不大不小的功勋。 “况且,最后那句是用精神?力传达的。”宗政零皱了下眉,又严谨地补充,“没有?出声。” ……根本完全不是这个问题吧!!! 系统芯有?余悸:「那个……哨兵,和他的向导,不是能听到吗?」 宗政零锁紧眉头?:“就是说给他们听的。” 系统愣了下。 “我认为他们……很不可理喻。”宗政零的声音冷硬,“是他们自己内部先出的问题吧?向导受伤失能,但哨兵还要继续执行任务——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派前辈去?接手做临时向导的。” “需要前辈,依赖前辈,又抵触前辈,那为什么不去?和总部说‘我不要做任务了、让我滚出危响’呢?” “和前辈发?脾气有?什么意义吗?” 宗政零的声音很冰冷,冷到不近人情:“在那种时候,放任情绪驱使着坚守所谓的‘1v1绝对忠诚’,对前辈撒泼犯浑,如果?真的死了呢?” 苏镜和霍戎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苏镜完全没有?责备沈未明把「危响」排名第三的功勋哨兵用领带抽得死去?活来,只是近乎明目张胆包庇、完全护短地,把问题的核心?放在了“领带有?点过分结实了”这件事上。 霍戎去?赔礼,也只是为了息事宁人,完全装作没发?现铃铎的最后一句“悄悄话”,笑呵呵地不动声色拦住激怒到眼睛血红的哨兵:“不管怎么说,幸好活着回来了,对吧?” ……系统暂时还没想过这些?,被?他说得愣怔,迟疑着看了看。 苏镜逐一地,轻轻地,点开了其他几个记忆气泡。 更多压抑的窃窃私语冒出来,复杂阴暗,透着寒气。 “离他远点……” “真是……‘高效’啊。不愧是王牌前辈。我们从白塔开始拼死拼活磨合了十年,同步率也只到89%,他一来,强制链接,十分钟就100%了。” “少说两句,谁叫我们废物?呢?只能看着自己的哨兵被?别人那么用……” “行了,阴阳怪气什么,你自己精神?力太弱,当时昏过去?了吧?要不是人家,你的哨兵不死也要断条腿……” “你的哨兵和别人100%连接过了!你还能做到和以前一样,毫无芥蒂地和他深度连接、精神?交融吗?” “一般情况肯定?难受,可那是沈前辈吧?他是公共资源,谁都可以用的……” “你以为那么简单?上次任务结束以后,我的哨兵就一直无意识回避我的精神?触角……医疗组说这是高危任务后的常规过载,但我知?道,他在……怀念。” “怀念那种被?完全支配、绝对掌控的感觉,那种感受只要一次就忘不掉了。” “是啊,我家那个疯子只是和他连了一次,以后再一看见他,就乖得像什么一样,眼睛一直追着他……只能装作不知?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很难描述……那种灵魂被?完全攥在手里的感觉,没试过的话是不会懂的。” “再也不想有?了,再也忘不掉了。” “……你生什么气,我也没办法!别用那种好像出轨的眼神?看着我——是我想用‘公用向导’吗?当时你昏过去?了,任务又必须继续,我能怎么办!” …… 沈未明什么都听得见。 他紧紧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小触手愤怒地胡乱挥舞,发?泄一样拍打那些?精神?力泡泡。 第231章 苏镜帮他一起?处理,铃铎也被?1024号触手重重拽过来帮忙,这么近乎发?泄地折腾了足足十几分钟,还在高烧的沈未明才渐渐停了下来,胸口起?伏,小触手也耗尽了力气,软软垂落下去?。 苏镜的指尖放出温暖的莹白色精神?力,力道柔和地抚摸一条小触手,瘫软的触手颤了颤,轻轻卷起?抬高,贴着她的手腕。 “上次总部强制派了任务,我们被?缠住了,没能第一时间赶到,所以去?得晚了。” “下次不会了。”苏镜柔声和他保证,“天塌下来,也让阿戎第一个去?接你。” 沈未明抿紧嘴唇,看着苏镜,像在衡量评估这句话的执行难度和实现概率,最后又把脸埋回手臂里,摇了摇头?。 他们都很清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总部在暗中作梗,试图剥离他和第四?小队,沈未明并不喜欢让霍戎和苏镜为他违反规定?。 “我想发?烧。”沈未明小声说,“今天想在家发?烧。” ……铃铎看见,苏镜的眼底在这一瞬间透出某种被?逼到极限、忍无可忍的暗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位资深向导的理智上重重碾过。 苏镜最后叹了口气,轻轻拉过毯子,柔和地帮沈未明藏进?去?,连同那些?无力绵软的小触手一起?仔细裹好,默许了这个完全不理智的需求。 “铃铎。” 她的声音冷静清晰:“和我出来一下。” 铃铎连忙起?身,跟着苏镜走出办公室,还不放心?地频频回头?。 苏镜看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相当重大的决心?。 “不能这样下去?了。” 苏镜打开屏蔽,冷静地、深思?熟虑地看着他,显然已经考虑了很久:“你能想办法,找来一些?足够干净、实力可靠的未绑定?哨兵吗?” ----------------------- 作者有话说:猫猫:只是呼吸 其他人:超级火辣,终身难忘 [可怜] 可能是一直让小部长加班遭报应了![爆哭]忽然被通知要紧急回去支援两天,请两天假,10.7我回来猛猛更! 第132章 没有回家 “虽然那个时候苏镜前辈这么说……” “我心里不想同意的。” 宗政零的声音压得很低, 几乎听不清,像是对系统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当时, 我发现我很恼火……我只是个向导。” “什么忙也帮不上的向导。” “只不过是在普通人里稍微出挑一点而已?。” 宗政零看着地面,低声说:“我什么都不是。” ——既没有沈未明那种?简直堪称恐怖的天?分, 无?法分担那份沉重到要将灵魂吞噬的庞大职责,也不是哨兵,至少不能像那些哨兵那样, 有资格让沈未明垂着视线看着, “吹声口哨试试”。 …… 所以铃铎也并没立场拒绝。 他只能沉默着把所有乱七八糟、难以启齿的复杂心事?咽下去, 在苏镜“不用太有压力,只是试试”、“也说不定撑过这段特殊时期,等熬过去就能稍微清闲了”的安慰里干巴巴地点头。 然而, 仅仅几个小时后。 尖锐刺耳、毫无?预兆再度震响的紧急集合铃声,就彻底击碎了这种?侥幸过头的天?真妄想。 苏镜第一次发了脾气。 “至少我是第一次见。”宗政零说,“苏镜前辈在公用的通讯频道里大发雷霆, 几乎完全失控, 她同时顶撞了总部的三位直属高级长官,并且分别?叫出了我们私下给?他们起的外号。” 铃铎在这次激烈的冲突里也起到了一些盆景的作?用。 “宗政家公子”的存在, 至少让这几位高级干部脸憋得通红, 隐忍着装作?没听见公共频道里强忍的憋笑抽气声,最终也没能打断苏镜的话。 宗政零说:“我觉得苏镜前辈骂得很对。” “她对着督导的所有人大吼,说前辈身体很不舒服,发烧了,前辈是人,不是工具……不是不会疼、不会难受的机器——如果真的缺人到那个地步,那么就让他们去。” “她和霍戎前辈也不是不能战斗。” “我也是这么想的。” 宗政垂着视线:“如果总部真的缺人缺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不如把我也算上,给?我随便发个哨兵就好?了。” 苏镜在爆发之前,其实还特地用精神?力凝结了隔音屏障。 她是守护向导,这些防卫类型的精神?力技巧用了无?数次,按理?说早就完全炉火纯青——可等铃铎跟着她从隔音区里出来,霍戎已?经一脸恼火、头痛又无?可奈何地站在那了。 沈未明脑袋上还顶着那条他最喜欢的小黄鸭毯子。 乱糟糟的小卷毛被严严实实压住了,整个人飘飘荡荡、晃晃悠悠,踩着霍戎跑了好?几十个物资点才给?他买到的小黄鸭拖鞋。 还发着烧,脸通红,睫毛下面的青影快要扩散到颧骨,已?经坠得快合上了,要把腰弯得很低,才能看见湿漉漉的灰眼睛。 他自己?穿了衬衫的半边袖子,因为高烧没法完成?剩下的,所以皱巴巴的衬衫就那么垂着,另一边的胳膊和苍白的肩膀都露在外面。 沈未明把领带递给?苏镜,干巴巴地:“不会系。” 苏镜气得狠狠咬了下嘴唇:“未明!” 沈未明打了个激灵,连头顶的小黄鸭毯子都跟着抖了抖。 他其实一点也不想出门?,但有任务,有指令,有人在身陷险境马上就要死了——沈未明对“死亡”这件事?并没有太多?感触,但苏镜和霍戎一直都很不喜欢有人死掉吧。 那么沈未明就去阻止那些本来会发生的死亡,然后每次都成?功就好?了。 这样家里就会一直高兴了。 沈未明又把领带往苏镜手里递了递,顶着乱糟糟小卷毛的脑袋往苏镜肩膀上轻轻碰了碰,像只把心爱的玩具叼过来,乖乖等着,试图暗示“虽然不懂你为什么这么生气但现在是领带时间?”的猫。 “那个药。”沈未明小声告状,委屈又理?直气壮,带着谴责的浓重鼻音,“霍戎哥不肯帮忙塞进我嘴里。” 他自己?又咽不下去。 怎么会有那么苦的东西。 ……铃铎愣在原地,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他的领带正被几条小触手翻来翻去地小心翼翼研究。 这些小东西这里扯扯、那里拽拽,仔细翻个不停,笨拙又固执地试图弄清楚是怎么打的结,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自力更生,学会了系领带就能立刻冲出门?去完成?任务”的坚定决心。 可惜不太成?功。 其中一条负责模拟领带的小触手,没几分钟就被其他同伴乱七八糟又齐心协力地打成?了死结。 越来越多的小触手赶来救援,死结越来越大,委屈巴巴地扭来扭去,怎么也解不开了。 苏镜看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她用力闭了几秒钟的眼睛,重新睁开,眼底只剩下无?力的柔和。 苏镜接过那条领带,轻轻拢住那一团沮丧得打蔫的小触手,耐心地帮它们一点点解开疙瘩,还仔细揉了揉被系得最紧、贴着她手腕不停诉苦的那条。 接着,她却没帮沈未明系上领带,而是直接反手递出去,交给?铃铎:“藏起来。” 铃铎:“……” 就当面吩咐吗!!! 倒霉的可怜新人想得太大声,腹诽都变成?了吐槽气泡,被一群小触手义愤填膺、强烈谴责地“盯”着,恨不得把这东西吃下去。 苏镜轻轻帮沈未明穿好?衬衫,扣上扣子。 “未明,我问?了。”苏镜柔声说着,轻轻抚摸他小卷毛下面发烫的额头,“这次的任务不会有人牺牲。” “我们不做了,你休息,在家养病。” 苏镜的声音很轻:“让你霍戎哥去和总部说……” 沈未明的灰眼睛在第四小队的办公室里是暖色调的,因为高烧覆着水汽,定定地、直白地望着苏镜,像是在读什么除了他没人看得见的、极为复杂的精神?波动。 “没有。”他小声说,“没问?。” 苏镜的话头无?力地一滞。 ——苏镜的确没问?,因为根本用不着问?也知道,会在这种?时候依然紧急调动沈未明,怎么可能是什么轻松的任务。事?实上,第四小队的每个人都清楚,今天?强行抗命的结果一定是苏镜、霍戎被严厉处罚,甚至可能被当场停职。 第四小队从此解散也说不定。 如果真的有人因此牺牲……那会引发什么连锁反应和后果,就无?法估计了。 但霍戎其实还是已?经做好?了去说“我们家的王牌今天?就是不能出门?”的准备,这个平时总是脾气相当好?的资深哨兵,此刻眉宇紧锁,指节泛白,几乎把那板药生生捏碎。 沈未明这么站着,安静地、定定地看了苏镜几秒。 第232章 然后他像是接收并处理?完了全部信息,得出了结论——紧接着,霍戎毫无?防备地“嘶”了一声。 他的手背猝然多?出几条浅浅的、细长的血痕,渗出的血珠滑落,掉在地板上。 ——在错愕到震惊的视线里,那条“行凶”的、还沾染着血丝的小触手受惊似的猛然收回?,蜷缩着躲起来再不肯出现。剩下的则飞快趁机卷走了药板,用力压出一片,用力按在探出的淡白舌尖上,用力咬紧了牙关。 沈未明咕咚一声把药咽下去,苦得整张脸都痛苦得皱成?一团,像是吃了什么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他垂着头,灰眼睛拼命躲避苏镜和霍戎的视线,甚至用小触手堵上了自己?的耳朵。 其他的触手也慌乱地行动起来,它们胡乱扒下了铃铎的外套,又卷走了苏镜最常用的钢笔、偷出了霍戎口袋里的打火机,甚至还从铃铎好?不容易修好?的旧沙发里掏了一块棉花。 几秒后,沈未明抱着这堆“战利品”,头也不回?地跳出了窗户。 …… “那次的任务……结果还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 “前辈完成?得很成?功。” 宗政零说:“他成?功中止了三名哨兵的污染变异,还有十几个平民,” “虽然流出了一些不正式的传言,诸如‘穿着小黄鸭拖鞋驯狗’、‘坐在三米高的变异哨兵脑袋上发号施令’、‘因为精神?压力过大任务中途忽然索要毛线团’之类的说法……但都是捕风捉影,没有凭据。” 宗政零这么平静地对系统说,仿佛完全不知道是谁滥用“宗政家公子”的身份强行删掉了监控一样。 “那天?我们第四小队早早就去了,是第一批抵达任务现场的,去接前辈。” “霍戎前辈带了至尊豪华甜草莓罐头,苏镜前辈带了小喷壶、小梳子和很多?毛线,我带了漂亮的麻袋。” 宗政零说:“前辈没有出来,没有等我们,谁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没有和我们回?家。” -----------------------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呢,新人铃铎抓着麻袋苦恼地想[可怜] 还在滚雪球一样的不停加班中[爆哭]亲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33章 找猫 第四小队全员出?动, 搜索了所有他们能?想到的区域。 包括绝大部分常规地点——训练室、静思室、疏导室、医疗室、隔音会议室。 也?包括一些不那么常规的,比如所有高层干部的办公室天花板,中央空调的通风管道, 电梯井,封闭室外?阳台, 洗衣房那几千个轰隆作响的洗衣机滚筒,以及整个「危响」的所有抽屉和沙发。 系统看着从霍戎那辆宝贝越野车底盘下面灰头土脸钻出?来的铃铎:「……」 这真不是在找猫吗?? 还有“仔细检查是否盘踞在大型花盆里”又是什么离谱的行动指南啊!!! “病急乱投医。”宗政零垂着视线,他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蜷曲了下, 似乎依然攥着那只用来哄前辈不生气的彩色麻袋, “我们当时都太慌张了。” “不知?道前辈的烧退了没?有, 是不是更严重了。不知?道任务的污染程度有多高,万一侵蚀了精神图景,导致意识混乱……甚至忍不住胡思乱想, 担心前辈会不会被什么仇家趁机绑架了。” “其?实只要稍微冷静一点,就会意识到,那些担心都是完全多余的。” 那可?是沈未明?。 危响的绝对王牌, 什么任务都能?成功, 从不依靠别人、不需要搭档的「万能?向导」。 “我们找了一整天,几乎把整个危响翻了个遍, 还在前辈所有可?能?经?过?的墙角都放了草莓罐头。” “我布了精神力丝线, 只要有人或者触手接近罐头,我就能?立刻察觉。” “我们还查了网上说的办法,在中央厨房弄了一只碗,装满清水,把剪刀打开放上去?,诚心诚意地在心里呼唤前辈的名字。” “我们甚至短暂接触了一名五感敏锐到远超警戒值的高危流浪哨兵。” “我们把前辈最喜欢的一条领带拿过?去?,让他记录了气息特征, 给了他一些肉干和能?量饮料,拜托他发动其?他流浪哨兵去?外?围那些区域找前辈……” 系统:「……」就是在找猫吧分明?就是吧!!! 连“委托流浪猫头子”这一步都做了啊!!! 宗政零没?有在意它的点评,依然蜷着手指,自顾自地、没?什么表情?和语气地继续说下去?。 “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我们也?被严重警告、集体禁足,只好暂时收队,回了小队驻地办公室。” “然后发现,前辈就在书柜顶上。” 系统:「?」 首先?它站沈不弃,这一点毋庸置疑,所以沈未明?愿意在书柜顶上就在书柜顶上。 但是为什么要在书柜顶上啊??? 而且他们足足三个人,光顾着在外?面找,折腾了这么半天,居然就没?有一个人回办公室看一眼吗!? “回了。”宗政零大致能?够读出?系统的数据波动,直接回答它,“根据监控,我们回了239次办公室。” “取前辈常用的物品9次,补充新的草莓能?量棒和罐头37次,喝水3次,去?厕所8次,写检查并提交178次,霍戎前辈被空气绊摔1次,用头撞墙2次,打印寻人启事。” 而书柜上的未明?前辈只是看着。 系统的心情?有点复杂:「啊……哦。」 “不怪前辈。” 宗政零又重复起了这句口头禅一样的话,他依然固执地、仿佛十分冷静客观地分析着当时的情?况:“从前辈的视角,他也?不理解我们在做什么。” ——突然就乱哄哄急攘攘地冲进来又跑出?去?,每一次都急得要命,好像有什么sss级任务,又面色凝重地仿佛在应对什么灭顶之灾。 ——最喜欢的领带被苏镜塞给了铃铎,然后就被拿着跑没?了影。 ——最喜欢的碗、最喜欢的那个软和的抱枕、常看的几本翻得起了毛边的画册,甚至连他的沙发,都被资深哨兵霍戎一把扛走了。 ——连囤积的草莓罐头和能?量棒也?都被尽数抄没?、冷酷没?收。 三个人一会儿忧心忡忡地团团转,一会儿垂头丧气地写检查,因为太失魂落魄,连笔被小触手扒拉掉了十几次都没?意识到不对劲。 ……所以这么看,霍戎被无视太久的猫愤怒地绊了个跟头实在是活该。 …… 记忆录像的画面也?跟着铃铎的视角,迟疑着,一点点向上移。 最终定格在三米多高的书柜顶上。 沈未明蜷缩在深重的阴影里,顶着乱糟糟的小卷毛,裹着他的小黄鸭毯子,那双因为高烧蒙着层水汽的灰眼睛,正警惕地、费解地、一声不吭地盯着下面正在疯狂抄家的三个人。 看起来正在用高烧得快变成浆糊的聪明大脑思考是谁疯了。 苏镜的反应最快——就是因为她认出了绊倒霍戎的、完全透明?的空气触手,才?顺藤摸猫找到了书架顶上的沈未明?。 她立刻阻止了其?他人的火上浇油:“都别说话!别动!” 霍戎脸上的焦急和闷火,在看到那一团小黄鸭的瞬间就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近乎虚脱的狂喜。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就想冲过?去?,被苏镜一把精准地反手薅住后衣领,牢牢钉在原地。 “未明?……?” 苏镜自己仰起头,把所有情?绪压成劫后余生的轻柔,嗓音微哑,仍然透着不易觉察的余悸。 “我们回来了……没?事了,回家了,没?事了。”苏镜说,“听话,不怕。” 她一边用最柔和的嗓音安抚,一边在背后打出?一连串清晰的手势——示意铃铎去?关窗、锁门、反锁,所有出?口全部封死,一个不留。 放在平时,这点小动作当然不可?能?瞒过?沈未明?,但现在猫在发高烧。 湿漉漉的灰眼睛委屈地闷闷盯着她,沈未明?把自己用力塞回毯子里,小触手“啪”、“啪”地拍着杉木书柜。 他的领带! 他最喜欢的、苏镜帮他系得最舒服的一条! 居然被他们拿出?去?给外?面不知?道哪个流浪野哨兵闻了!! 霍戎被苏镜拽着不敢乱动,看着满办公室飘的抗议和控诉气泡,只能?哑着嗓子火急火燎地哄:“未明?听话,下来,上面危险……领带?什么领带——哦哦,领带在!没?给没?给!在呢!铃铎?快去?洗干净,用三勺洗衣粉,青苹果味的! 他张开手臂,不停调整着角度和方?位,像个随时准备接住自由飞翔猫崽的倒霉老父亲:“不生气,听话,霍戎哥不好,是哥不对……” 他只顾着伸手,一不留神就又露出?了手背上的血痕——被小触手慌乱挠破的地方?已经?结痂了,早就不流血了,但还是很显眼。 第233章 小触手的拍打声停了停。 过?了一会儿,一条还沾着干涸的血痕、异常蔫巴巴的小触手探过?来,怯生生地碰了碰霍戎的手背。 它惶恐地、不安地胡乱擦拭,试图把血痂擦掉抹除。 “嗯?这什么……”霍戎都没?注意,下意识瞥了一眼自己的手,用粗糙过?头的指腹随便捻了两下,“没?事啊,破点小皮,早就——” 苏镜往他嘴里塞了个静音气泡。 真相大白。 猫不是因为被拿走领带、被搬走沙发、被抄家夺走了所有的草莓罐头和能?量棒储备,还被无视了一整天才?被吵到发脾气躲起来的。 ……虽然这也?很值得发脾气了。 很值得在记仇小本子上写满二十页并冷战七十二个小时。 但沈未明?结束了那个任务,没?像往常一样在原地理直气壮、挺胸昂头地等待他的“奖励”和“接驾”,是因为之前喂药的时候,慌乱中不小心用触手弄伤了霍戎。 所以才?又后悔又自责,又害怕他们因此生气、甚至不要他了。 所以拖着高烧疲惫的身体,自己悄悄回了家,躲到了自认为最安全、最不容易发现、最不会被拎着后脖颈揪出?来丢掉的角落。 ……苏镜深吸一口气,沉默着,用力闭了下酸涩的眼睛。 她控制住情?绪,掌心轻轻覆住那条慌乱试图抹去?“错误”的冰凉小触手,轻轻揉着,哄着,温柔地制止了它无措的胡乱擦拭。 小触手僵硬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缠绕上苏镜的手腕,紧紧蜷在柔软温暖的掌心,细微地发抖。 “没?事啊,未明?,你看,你霍戎哥皮糙肉厚,一点都没?事。” 苏镜柔声说着,语气笃定,令人安心:“他一点都不疼,一点也?不生气。” 霍戎:“……” 道理是这个道理! 一百万个赞同! 但这也?得让他自己说两句表个态吧!?!霍戎还被自家亲向导的静音气泡封着,涨红了脸,不停点头,手忙脚乱地比划“对”、“完全不生气”、“赞同”、“哥的错”。 苏镜完全不理会自家要冒烟的哨兵,看了一眼玩命搓洗领带、弄得满脸是泡泡的铃铎,得到了「门窗已锁好」的确认:“未明?,下来好不好?我们开三盒至尊甜草莓罐头,还有小蛋糕,铃铎答应一个星期不吃麻婆豆腐盖饭。” 铃铎:「??」 小黄鸭毯子微微拱起了一小点凸起,毯子边缘被一只苍白的手掀开一点缝隙,露出?相当谨慎和警惕的灰眼睛,湿漉漉地迟疑着眨动。 沈未明?动了动,撑着书柜边缘,一点一点探出?毯子。 皱巴巴的衬衫丢了两颗扣子,露出?过?分苍白的锁骨和肩膀,铃铎只瞄到一眼,脸就腾地烧起来,慌乱仓促地拼命转开视线。 沈未明?向下看了看,似乎想就这么跳下来——但他显然忽略了自己在发高烧,又这么盯着家被抄了一整天,精神力也?早已疲惫不堪。 所以扒着柜沿的手指脱力的一松,眼睛闭上,单薄的影子就轻飘飘从三米多高的柜顶栽了下来。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要哄,猫要抱!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34章 野生哨兵 家里?唯一的哨兵闪电般扑过去。 虽然因为太过着急, 没能完美控制好?力度,轰隆一声撞塌了?书架,噼里?啪啦掉下来几百份文件盒子、摔得?满天飞纸、挨了?苏镜一万个眼刀……但接住了?。 沈未明被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一点儿也没摔着,掉在哨兵肌肉强健的肩膀和?强悍手臂里?。 撞得?闷闷“嗯”了?一声。 霍戎自?己连退了?好?几步, 结结实实摔坐在了?地上,根本顾不上,手忙脚乱掀开衣服检查沈未明的身体状况:“没事?了?没事?了?, 不怕, 哥接着了?!撞疼了?没有?!别躲我看看!哪撞着了??腰吗……” 苏镜的精神?力一点都没用来管自?家皮糙肉厚的哨兵。 两个向导的精神?力火速合作, 铃铎的精神?力丝线也拉到了?极致,紧急抢救着铺天盖地乱飞的文件。 他没有沈未明同时操控上千条小触手的能力,连人也英勇地扑了?出去, 死死攥住了?一份决不能掉水里?的绝密报告。 苏镜精准控制住了?十几个最重要的文件盒,让它们?排着队悬浮飘过去,轻轻摞稳在办公桌的一侧, 这才终于稍微松了?口气, 没好?气地瞪了?坐在地上只顾着检查猫的霍戎一眼。 她快步走过去,半蹲下来, 无视了?疼得?龇牙咧嘴直吸气的霍戎, 抬起手,轻轻摘下小黄鸭毯子,指尖轻柔地梳理着那些蹭得?更乱的小卷毛。 沈未明无意识地轻轻顶了?下她的掌心?。 系统终于既敏锐又迟钝地发?现,这部分回忆又加上了?那种「前辈可?爱、不容置疑的、绝对的可?爱」的滤镜。 苏镜显然也没法抵挡,语气变得?更柔,声音放得?极软:“好?了?,没事?了?……未明?有没有摔到哪里??吓到没有?” 沈未明烧得?脸和?额头都通红, 他似乎被这震天动地的动静弄得?稍微清醒了?点,从霍戎的肩窝抬起头,被苏镜轻轻摸着脸颊和?耳后。 湿漉漉的灰眼睛眨了?眨,看了?看苏镜和?霍戎,变成蜘蛛精的铃铎,又看了?看漫天缓缓飘落的打印纸和?彻底被撞报废的书架。 一条小触手慢吞吞探过来,好?奇地轻轻拍了?一下厚纸堆。 “不不不前辈不要——!”铃铎绝望地晚提醒一步,“不要玩那个”还没说?完,那一摞摇摇欲坠的打印纸就彻底倒塌,均匀分布在了?地板上。 霍戎:“……” 虽然很?不合适,多半事?后要被罚、被自?家向导兼爱人冷酷按头趴在地上捡一天打印纸,但看到小触手总算重新有了?精神?头闯祸,巨大的欣慰和?如释重负还是潮水般涌上来。 霍戎用力抓了?两把头发?,长长地、彻底地大出了?一口气,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笑会传染,铃铎惨得?要命,自?己被自?己的精神?力丝线缠得?动弹不得?,可?看着这一幕,嘴角也不知?道为什么想往上翘,只能拼尽全力用意志力忍耐:“霍戎前辈!这样会挨罚的,队长她……” 队长正?站在一片狼藉中央,对着眼前乱七八糟的局面试图保持理智,面无表情地轮刮眼眶。 可?她抬起眼睛,看到小触手好?奇地拱着散落的打印纸,钻来钻去地捉迷藏,看到沈未明抱着小毯子,灰眼睛变得?放松,淡色的嘴唇也悄悄抿起了?个小小的弧度…… 苏镜哑然地叹了?口气。 ……算了?。 苏镜自?己也终于忍不住,摇摇头失笑出声。 “好?了?,你们?两个——磨蹭什么?赶快捡文件吧,霍戎,去把沙发?弄回来。” 她又认真揉了?揉沈未明的头发?:“不论怎么说?,都绝对不准自?己再往外跑了?,发?生什么事?都回家……要回家,明白吗?” 灰色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下。 沈未明慢吞吞地、用那种又不明显又很?用力的力气,顶着苏镜停在他发?间?的手指,像一只试图用蹭蹭蒙混过关的小动物。 不知?道是答应还是没有答应。 但那一个下午,沈未明乖乖吃了?药、喝了?水、吃了?至尊草莓罐头泡的粥。 然后就裹着他心?爱的小毯子,在霍戎扛回来的沙发?里?沉沉昏睡,被苏镜手痒地扎了?一脑袋小辫、被铃铎鼓起勇气在头顶安置了?一只塑料小黄鸭,也只是半睡半醒揉揉眼睛,不满地小声咕哝,并没惊醒。 小触手们?都在认认真真地劳动着,和?叫苦连天的哨兵、倒霉加班的新人一起,捡打印纸分类整理,拍掉灰尘,码得?整整齐齐。 …… “我后来才知道。” 宗政零低声说:“那是……前辈第一次弄伤‘自?己人’——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它像一个无声的残酷警报,虽然只是几道血痕,但也意味着,就连沈未明那强大到无人能想象的精神?图景,深处那些精密运转的底层逻辑也终于开始出现细微的失控。 这并不是沈未明自?身的原因。 是「链接」和「断裂」太频繁了。 宗政零说?:“向导和?哨兵的精神?链接,是一种深度的共感和?交融,并不是插一个u盘那么简单。” ——更何况就算是u盘,不论质量多好?,每天不停插拔,写?入大量数据再格式化……要不了?几个月,内部的芯片也势必磨损,里?面的数据也极有可能错乱丢失。 “而且……虽然这么说?很?奇怪,那种感觉……更接近「恋爱」。” 第234章 宗政零不得?已使用了?这种完全不严谨的表达,眉头蹙了?蹙,似乎很?不喜欢这么说?,但又因为没有更接近本质的比喻而无可?奈何。 “有的人天生就更倾向于稳定的一对一绑定,有的人则更擅长……短期的、目标明确的关系。” “也有的人只渴求刺激,所以不付出感情,高度配合的体验所产生的多巴胺能到达巅峰就好?。” “但不论是哪一种。”宗政零的语调沉了?沉,罕见的有了?波动,透出某种无力的愤懑,“都没有任何向导像前辈这样,被迫高频地,不停地,链接和?断裂……再换下一个。” “不论前辈控制得?多精准,那种看不见的擦伤和?划痕,都在无形叠加,作为保护的精神?壁垒越来越薄,渗入的‘噪音’也就越来越多。” “在那之?后,前辈的状态又有过好?几次波动。” 宗政零简短地给系统看了?那些记录——沈未明的状态开始难以避免的,相当细微、不受控地受到「上一次任务」的影响。 有的时候,他会异常沉默、冰冷,小触手也全部收敛起来——多半是“训诫”了?一个敌意很?重、异常高度警惕的哨兵。 也有的时候,他会格外烦躁,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上不停敲击,甚至在铃铎试图给自?己认识的那条小触手分一点饼干的时候,硬邦邦地说?了?声“吵死了?”。 这么说?完,他自?己也愣住,皱紧眉闭上眼睛清理很?久。 这个时候,苏镜就会带着喷壶和?小梳子过去,按着他仔仔细细梳那些小卷毛,这样过上几分钟,那些沾染上的、属于他人的“怒气灰尘”才能被全抖落掉,丢出窗外。 和?过去相比,沈未明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需要第四小队更坚定、更长久的陪伴,才能过滤掉那些“污染”,恢复本来的底色。 而且……最叫人心?疼和?难受的,其实是小触手们?更“黏人”了?。 那种懒散舒适的飘浮消失了?,也很?久没有再玩过小纸船的游戏。 和?沈未明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安静的变化迥异,小触手们?像是缺乏安全感的小猫崽,怯生生地、固执地试图扒拉其他人陪。 面对霍戎的时候,小触手会显得?尤其委屈,它们?会钻进霍戎的作训服的口袋、探进袖口、爬上后背,缠上霍戎的手腕不放。 霍戎往往是在保养枪械、或者用一号字体写?汇报或者检查,察觉到这种力道,就会停顿下来,盯着窗外的总部大楼,重重叹一口气。 他会放下枪或者是笔,把这些小东西藏在怀里?喂点能量棒,一下一下地笨拙抚摸,低声嘟囔:“好?了?好?了?,哥在呢,没事?了?,回来就没事?了?……” 对着苏镜的时候触手更拘谨,更安静,只是轻轻趴在苏镜的办公桌上,闷不吭声地自?己扒拉着一支钢笔骨碌碌滚来滚去。 苏镜会装作没发?现,不着痕迹地拦住差点滚到地上的笔,纵容小触手偷偷喝自?己杯子里?的水。 铃铎早就负责暗中把队长杯子里?换成甜甜的蜂蜜菊花茶了?。 ……至于铃铎。 铃铎被坚定地“讨厌”着。 系统:「??」 为什么啊! 为什么这种全员心?照不宣地纵容局面下,倒霉新人宗政公子还能混得?这么惨?? “因为……我在负责,给前辈找固定搭档。”宗政零闷声说?,“前辈……前辈可?能是非常、非常不满意。” 那些被精心?遴选出来的哨兵资料,不是变成了?纸飞机歪歪扭扭从窗口飞走,就是变成了?纸蚂蚱和?纸青蛙,整整齐齐地排着队占满了?他的整张办公桌。 记仇的小触手还捏碎了?他的所有饼干,藏起了?他的十个笔帽。 系统:「……」 “我……我想。”宗政零说?,语气第一次变得?迟疑,“那天半夜,霍戎前辈和?队长都回家了?,我想……贿赂前辈一下,就买了?草莓蛋糕。” 新人铃铎谨慎地、蹑手蹑脚地,把门推开一小条缝隙,本来想钻进去,看看有没有哪条熬夜的小触手愿意接受他的贡品。 却目睹了?叫人错愕无比的一幕。 沈未明还蜷在沙发?里?,似乎并没睡着,只是在抱着膝盖发?呆,用小触手们?把白天神?秘消失的笔帽一个一个垒起来。 而窗外……有人。 他们?的办公室在二十五楼,但窗外有人,仅凭单手异常轻松地扳着狭窄的窗沿,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大半个身体悬空,身体在月光下危险地晃荡。 ——是他们?当初为了?找沈未明,病急乱投医,联系的那个“野生流浪哨兵”。 看不清脸,有双亮得?慑人的、叫人后背发?凉的,野兽般的眼睛。 “好?乖啊。” 野生哨兵的嗓音很?沙哑,他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两下窗户。 “那条领带……是你的吗?”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被诱拐了!警报,猫被诱拐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35章 不让出门 铃铎当场就想报警了。 没?报是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他们自己就是警察。 第四小队的愚蠢新人,半夜给负责执勤的机动组第七十二小队打电话,说“有外面来的野哨兵挂在二十五楼窗户外面, 好像要偷走沈未明前辈”这?种事,最好不要发生。 否则的话, 不仅会成为整个「危响」津津乐道的八卦闲谈,还可能让苏镜十分?冷静地让他去清扫本部大楼所有的厕所,并?手抄长达数万字的保密条例到地老?天荒。 ……但有时候真的很想报警! “那条领带。” 宗政零对系统说——他们当然都知道, 就是前辈最喜欢的、被拿去“给野哨兵闻了”用?来收集气味信息找人的那条。 在霍戎的紧急指挥下, 铃铎几乎是怀着?虔诚的、赎罪般的心情, 倒了整整三大勺前辈最喜欢的青苹果味洗衣粉,把它洗得?干干净净。 焕然一新,清香四溢。 晾上了。 丢了。 “我晾得?很小心的。”宗政零到现在依然想不通, “就晾在我们小队办公室的阳台,通风最好,不被任何阴影遮挡, 日照时间最久的那个位置。” 用?了十个不同型号的夹子, 从各个角度牢牢固定住了领带,保证不会皱, 也不会被风吹走。 出于向导的职业习惯, 也可能是那天找猫找得?神志不清了,铃铎还以领带为中心,在整个阳台,布置了三十九条纤细到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精神力丝线。 那一晚上捕捉到了大概五十只蚊子。 还把完全忘了这?码事,试图溜去阳台偷偷抽根烟解乏的霍戎前辈结结实实粘住了。 系统:「……」 “队长不让在办公室里抽烟。”宗政零解释,“怕呛到前辈,前辈的呼吸道不太?好, 一直要吃药。” 沈未明的身体本来只是正常人的水平,但有过分?强大的精神力像是结界一样无形保护,其实是不太?容易受伤、生病的。 可任务总有意外,更何况沈未明执行的是高危任务。 宗政零暂停了对领带事件的说明,和系统说正事:是一次现场任务。 情报出了岔子,目标区域深处违规储存着?大量未登记的毒气罐,负责前期侦查的小队居然也没?有发现——就在任务快要圆满完成、所有人都忍不住稍微放松了警惕的时候,连环爆炸发生了。 随着?轰鸣声、火光和腾起的烈焰,刺鼻的浓烟与毒气也瞬间吞噬了整个区域。 当时铃铎还没?来,听?说那次连一向稳重的苏镜都差一点就拔枪,霍戎已经往里冲到一半——接着?就异变陡生。 半透明的精神力触手及时拦腰卷走了霍戎。 沈未明雄赳赳、气昂昂地坐在三米高的变异怪物脑袋顶上,从那片毒烟里出来。 他的周身像是有看不见的屏障,把绝大部分?毒气都隔绝在外,在他身后,更多半透明的、巨大藤蔓似的精神力触手还拖着?一串因为情报有误,被震昏、炸伤或是被毒气熏得?昏死过去的倒霉哨兵——当然,他的耐心也就到此为止,触手把几十个不知死活的哨兵乱七八糟全扔在空地上。 被霍戎冲上去抱下来的沈未明,还在理直气壮地索要他的至尊草莓罐头?。 …… 这?是好的部分?。 糟糕的部分?,是从那之后,沈未明开始咳嗽。 起初只是偶尔咳嗽两?声,在特别干燥、天气忽然转冷的时候,后来由秋入冬,状况就更糟,严重起来咳得?睡都睡不着?。 苏镜想方设法给他治疗,用?了所有精神力治疗和相?关药物,也只是勉强压制住了症状。 第235章 她罕见地动了怒,强行把依然试图蒙混过关、钻进?沙发缝躲起来的沈未明带去做了身体检查。 结果是「毒性?物质残留,导致的呼吸道及肺部缓慢、持续性?损伤」。 至于当时任务结束的检查,之所以完全没?有显示异常……可能是因为沈未明的精神力实在太?强悍了,那种无时无刻不在保护他的庞大力量,竟然也本能地、完美地掩饰了内在的损耗和伤痕。 “所以……队长总会念叨。” 宗政零低声说:“前辈身边,要是有个哨兵在就好了。” 这?是哨兵最古老?的定义,保护向导,凝视向导,永远、永远地陪伴在向导身边,他们被向导强大的精神力支配、安抚,也反过,用?敏锐到不可思议的感官守护和付出忠诚。 如果,只是说如果,前辈身边有了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专属哨兵在,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哪怕沈未明再因为厌恶吃药和讨厌医院,假装没?事,翘着?几根若无其事的小触手装作轻松地蹑手蹑脚路过,也会被一秒察觉。 宗政零:“好想给前辈找个哨兵啊。” 系统:「……」这居然也能绕回来吗!!! 再说现在不是翻资料的时候吧?先不说沈不弃怎么看都没?有再找对象的意思,记忆录像被暂停了,去阳台抽烟的霍戎还粘着?呢! “啊。”宗政零遗憾地收起资料,“是我的精神力特性?,我的天赋是‘侦查’和‘警戒’。” 所以这?些精神力丝线,对感官极为发达的哨兵而言,简直就像是黏性?和韧性?都极强的大号蜘蛛网。 霍戎又不敢出声惊动苏镜,结结实实金鸡独立地粘在天罗地网上,惊恐的新人铃铎手忙脚乱地说服自己的脑子暂时放松掉精神力丝线,简直觉得?自己被扒了层皮。 ——就是这?样结实、缜密、万无一失的防御措施。 领带丢了,第二天天一亮就不见了,就在铃铎怀着?敬意,准备去收回那条阳光和青苹果味儿的领带交还给前辈的时候。 夹子都保持原样,位置没?有任何移动,完好无损。 三十九条精神力丝线同样无一断裂,没?有粘到任何东西?,也没?有示警。 一切都和昨晚毫无区别,只有那些纵横交错的精神力丝线中央,夹子中间,领带形状的空档彰显了那个匪夷所思的结果。 …… “啊。” 就在铃铎僵在门口,攥着?手机进?退两?难的时候,那个单手吊在窗外的野人却主动打破了这?份尴尬。 对不起,野生哨兵。 宗政零对系统纠正描述,刚才的用?词掺杂了个人情绪……那个野生哨兵发现了他。 野生哨兵漫不经心地探出头?,越过沈未明的身影,视线穿透门缝,直白看向徒劳隐藏的铃铎。 沙哑的嗓音裹挟着?冰凉的夜风,带了一丝微妙的、猫戏老?鼠似的戏谑:“半吊子新人,那些装饰蜘蛛丝是你的?” 铃铎的瞳孔重重收缩。 他下意识就抬手猛然推开了门,才意识到不妥,本能抿了下嘴唇,艰难吞咽发干的喉咙。 铃铎不安地看向沈未明的背影。 他无法判断前辈的情绪,这?样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下,他仿佛听?见某根“蛛丝”嗡地一颤。 “过来。”那个窗外的影子慢悠悠说,“打开窗户,对,乖乖小狗……” 铃铎的心头?警铃大作——反向暗示、精神力逆潮,他在被一个哨兵操控!巨大的不安和羞耻涌上脑海,他死死咬着?牙关,双脚拼命钉在原地,眼睛里已经冒出血丝。 很可怕。 灵魂层级的可怕力量,恐怖,他像是在抵抗某种庞大到极点的吸力,身体逐渐僵硬、脱力,腿开始被牵扯—— 一条小触手“啪”地轻轻打在他的膝弯。 仿佛某个无形水泡跟着?破裂,铃铎重重打了个激灵,那种仿佛要将他诱惑进?深渊的恐怖吸力消散得?无影无踪……几条睡得?暖乎乎、软绵绵的小触手打着?哈欠七扭八歪扯住他,拍拍背,敲敲后脑勺压惊。 另外两?条明显精神一些的小触手嘲笑?他。 一条软软的尖端卷成一个小问号,另一条成熟地摇着?“头?”,仿佛在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铃铎:「……」 窗外的野生哨兵也看见了这?一幕,野兽似的琥珀色瞳孔里掠过难以捉摸的亮色,似乎是觉得?有趣,或者惊讶,好奇的神色更明显。 他完全无视了挣扎着?放出防御性?精神力的铃铎,盯着?沈未明。 “你很好。”野生哨兵问沈未明,“在这?不开心,和我走吗?外面好玩。” 他隔着?窗户,摊开手掌,他戴着?纯黑的半指战术手套,骨节分?明。 掌心是一朵徐徐绽放的蔷薇。 …… 在一片死寂——也不完全是,在铃铎急促到快昏过去的喘息声里,沙发那边有了动静。 沈未明慢吞吞从沙发上爬起来。 他叹了口气,似乎是觉得?有点冷,又把那条小黄鸭毯子拽了拽,顶在乱蓬蓬的卷发上,没?穿袜子的脚在地上找了找,踢到了小黄鸭拖鞋,于是边揉眼睛边穿上。 他踩着?拖鞋,拖拖沓沓地走过去,停在窗户边。 “不是半吊子,不是狗。”沈未明说,“是我的后辈,铃铎。” “哦。”野生哨兵盯着?他,仿佛根本不在意其他的事,“我叫陈弃,丢弃的弃,出来玩吗?带你去偷鳕鱼。” “……” 记忆录像在新人铃铎快要爆炸的心跳声里凝滞了几秒。 然后沈未明抬手,像是什么离谱的魔法一样,号称能抵御十级高强度爆炸冲击的防弹玻璃,就在被他的指尖触及的瞬间,凭空融化,出现了一个规则的圆洞。 沈未明把手探进?野人怀里,摸索了几下,从作战服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抽出自己的领带,然后把手按在野生哨兵的脸上。 “不去。”沈未明说,“太?晚了,不让我出门。” 他用?了一点力气,像被什么猫科动物的肉垫怼脸,陈弃“啊”了一声,从二十五楼的窗外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讲义气!猫看家! 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 第136章 他想追我 系统:「???」 “不必担心。”宗政零低声说, “对极少一部分实力突破常规认知、无法评估的哨兵来?说,二十五楼并不高。” “他们?可以在坠落的瞬间?,精确调整身体重心、局部肌肉密度, 同?时利用一切外部条件借力缓冲——类比来?说,难度大概只相?当于一般普通人?直接跳下二十五级台阶。” 系统:「……」不不直接跳二十五个台阶难度也超高了吧! “是吗?”宗政零垂下视线, 手指无意识地攥了攥,“但那个混球走后,前辈转过来?看着我, 说:‘虽然不是半吊子, 但比一般平均水平差得远, 必须特训,否则很丢人?’。” 「……哦。」系统立刻回过神,语气微妙地了然停顿了一下, 「哦哦。」 不好意思。 原来?是挨前辈骂了。 话说回来?这?么快就把“野人?”的称呼改成“混球”了吗!是不是看得太沉浸式了!不是说好的两个人?格吗?? 宗政零无视了不停飘出来?的吐槽气泡,他想确认另一件事,问?系统:「你是前辈后来?的助手, 前辈骂过你吗?」 系统尽力想了想:「啊……」 完全没有?。 一般都是折纸船、叠摇摇椅给?它玩, 摸摸头揉揉绒毛,给?它糖吃, 或者弄碗冰镇酸梅汤把它泡进去避暑之类的。 事实上, 系统到现?在都还不太能对应得上……狗血部那个平时懒散、只在冲kpi的时候工作狂,偏偏细节上意外柔和得叫人?想贴着蹭个没完的怪咖部长,是铃铎回忆里的“前辈”。 当然,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这?一点倒是完全没变。 “没骂过啊……”宗政零低声喃喃,像是在自言自语什么翻越不过的心理障碍,“为什么……因为你是个球吗?有?绒毛、软乎乎?手感好?好做造型?还是因为……你能泡进酸梅汤里?” 系统重重打了个哆嗦:「……」 来?了来?了又来?了那种酸溜溜阴恻恻的醋味阴风! 宗政零暂时没能完成他的离谱归因,还在低声琢磨“数据绒毛球”的先天优势——至于记忆录像里的铃铎, 还没从震撼里回过神,就觉得脚踝突然一紧。 铃铎错愕低头,看着熟悉的、刚刚还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的小触手温柔地缠上来?:“……” 「?」 铃铎冒出巨大的精神力问?号:「???」 “等……前辈?!!!”铃铎刚喊出口,小触手们?已经行动?起来?,一条稳健地拎着他的脚腕,另外两条利落地打开窗户,第四条优雅地做了个“请”的姿势——下一秒,他就在冰凉月色和飕飕灌进来?的冷风里,化作了一道身不由己的完美抛物线,从二十五楼飞了出去。 第236章 惨叫声响彻云霄。 那天晚上本部大楼至少被吓亮了三分之二的灯。 “前辈说,向?导的第一堂必修课是无视恐惧——无视到把它当成空气、水和食物。” 宗政零垂着头,他几乎不需要?思考,仿佛这?些话已经刻在灵魂上:“因为向?导是大脑,是核心,哨兵是爪牙,是感官,是四肢。” “爪牙会折断,感官会有?失灵和被欺骗的可能,四肢会不听话,会在不该软弱的时候瘫软,在不该冲动?的时候热血上涌,跑去送死。” “所以,向?导必须比他们?更明白。” “明白什么是‘失控’、什么是‘下坠’、什么是‘崩塌’——当你的哨兵愚蠢地冲向?深渊的时候,你已经因为无数次涉足,远比他熟悉和了然。” “只有?这?样,你才能在那一秒拉住他们?。” “然后把他们?打得半死不活,罚得彻底记住,然后拖回来?,栓在门?外,不给?饭吃。” “到乖为止。” 系统:「…………」 刚刚燃起来?的!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前辈的理论体系是自学的,因为没有?老?师能教?得了他。” 宗政零再次维护沈未明,并试图给?出合理解释:“他吸收了三个大型图书馆的全部知识,那里面可能有?一些畜牧类书籍。” 系统:「……」所以这?套手法的源头可能不是《尖端向?导指引手册》而是《怎样让你的狗趴下》吗?!这?样解释更糟糕了吧! “……总之。” 宗政零似乎也意识到扯远了,强行拉回话题:“那天晚上,是前辈第一次教?导我。”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轻下来?。 又像是透着某种因为年轻的固执,不肯大大方方展示,却又极力想被看见的“被认可”的自豪。 那个晚上,虽然起因确实丢人?,但不论如何……新人铃铎,被认可成为了「家人?」。 “前辈在月亮下面,我吊着,一抬头……看见他的眼睛,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灰色,很干净,像是雨后的矿石,有?层很淡的银色磷粉。” “他蹲在窗台上,垂着睫毛,看着我,对我说……” “如?果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记忆录像里,沈未明抱着手臂,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冷,平静漠然,是「外面」模式的沈未明:“就不要?去绑定哨兵。” ……那是铃铎第一次听沈未明说这?些。 那个“把所有?人?当狗驯”的s级向?导,心里居然是这?样的想法,他在用某种过于苛刻、有?效的方式,履行他自己都未必理解察觉的责任。 …… “……所以。” 第二天一早,准时来?上班的苏镜坐在办公桌后,捏着几百份投诉,心情复杂地按着太阳穴。 “这?就是你用触手拴着铃铎,从二十五楼扔下去了二十五次的理由吗?” 她看向?沙发,沈未明正窝在里面,咬着能量棒,几条小触手不死心地卷着一罐草莓罐头试图撬开。 苏镜今天要?淹没在投诉处理里了,揉着太阳穴,摸索找主机电源:“选个僻静的地方不就好了……” 魂飞魄散、眼圈乌青的新人?铃铎:「????」 这?是地点的问?题吗队长??? “对啊,不光是地点的问?题,一次性扔二十五轮也太严格了。” 霍戎刚晨练结束,溜达过来?,顺手拨开铃铎头顶硕大而充满怨念的吐槽气泡:“至少分几次嘛,未明,对新人?温柔一点。” 铃铎脖颈僵硬,几乎是卡顿地转头,看向?霍戎。 “啵”地一声,沈未明终于撬开了罐头。 他立刻低头,看了看里面的东西,鼻尖轻轻皱了下,嫌弃地丢到一边:“好烦。” 铃铎:「?!?!?」 快要?被打击到融化在地毯上的铃铎被霍戎拎起来?,资深老?牌哨兵有?点错愕,捡起那个罐头看了看:“这?什么?!我买的是草莓罐头啊,我看看……” “鳕鱼。”沈未明整个人?已经缩进了他的小毯子里,闷闷不乐低声咕哝,“我讨厌鱼。” 铃铎一晚上被丢成浆糊的脑子,也被“鳕鱼”两个字猛地激活,猝然苏醒:“对——对了,队长,霍戎前辈!” 鳕鱼! 野人?!!! 铃铎猛地蹦起来?,语无伦次地解释,配合比划,勉强说清了昨晚的情况——所谓野生哨兵,更准确的说法是「未注册哨兵」。 他们?因为某些极为复杂的原因,通常是敏感复杂的身世?、叛逆的立场或者某种不容于世?的特殊能力,拒绝相?信白塔,拒绝“报备”和“注册”。又或者是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误,从而被删除了过往信息。 这?些哨兵里,除了少部分运气好的,撞上了某个同?样被放逐的向?导结成搭档……剩下的大部分都是单打独斗。 他们?除了自己不相?信任何人?,游离在秩序之外,在外围活动?,靠接委托任务和被雇佣谋生。 当初为了找疑似离家出走的沈未明,他们?病急乱投医,去委托了一个中间?人?——后来?发现?是虚惊一场,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地放下了。 可谁能想到……那个未注册哨兵,居然会一路追到了本部大楼! “要?紧吗?”苏镜的神情立刻严肃下来?,这?不是小事,一个未注册哨兵能偷走沈未明的领带,暗中替换罐头,甚至大半夜跑来?敲窗户,说明本部的安保已经出现?了严重漏洞。 她快步来?到沙发前,不顾小触手软绵绵的阻拦,控制着力道,把毯子轻轻扒开一个小口:“未明?” “昨晚他对你说什么、做什么了,还有?没有?什么可疑行动??你感觉他有?危险吗?” 缩在小黄鸭毯子里的沈未明动?了动?,慢吞吞探出半张脸,小触手揉着眼睛:“他想追我。” 苏镜:“……” 霍戎:“……” 铃铎:“????” 铃铎砰地站起来?:“……啊!!!” 所以蔷薇和鳕鱼是这?个意思吗!那个野人?、不,那个混球未注册哨兵,是来?表白和约会的?!? 就在铃铎试图把这?些信息压缩进一个思维气泡,一股脑传递给?队长的下一刻,他们?办公室的门?也被慢悠悠地“笃、笃”敲响。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 野人?——不,穿着崭新的工作西装、打着领带的男士,规规矩矩捧着一束鲜艳怒放的蔷薇,从门?缝里彬彬有?礼地探头:“您好?” 他的嗓音依然沙哑低沉,却换成了相?当和善的语气,视线轻巧地略过瞬间?进入戒备状态的铃铎,在苏镜、霍戎身上稍一停顿,就凝在那一团毯子紧紧包裹的人?形上。 “我是新完成注册的哨兵,叫陈弃,来?报到的。” “rep……危响。”他试图把这?个缩写说对,但没成功,“总部命令我来?协助一位完美向?导。” 他露出客气礼貌的笑容,指着那团毯子,转向?显然是家长的苏镜:“现?在是白天,我可以和他约会吗?” ----------------------- 作者有话说:[可怜]追来家里了!追来家里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37章 约会 系统不需要多敏锐也?能发现——苏镜和霍戎的气?场, 在这一秒里毫无预兆地发生了剧变。 与其说是对“未知陌生强悍入侵哨兵”的警惕、提防、不信任……倒不如说,更像是另一种。 办公室里刚才还只?是有?些紧张凝重的空气?,在“约会”两个?字被?清晰说出来的同时, 就像倒进了一袋混凝土再兑进一大?堆冰水疯狂搅拌。 …… 新人铃铎几乎被?凝固在这坨空气?水泥里了。 霍戎那只?原本正在揉小卷毛、为“鳕鱼入侵草莓罐头”道?歉的手,此刻正不动声?色、自有?主张地滑向腰后的战术合金刀柄——资深哨兵沉稳地挪了挪, 挡住沈未明?的方向,脸上虽然还出于礼貌,保持着社交性的客套微笑。 ……但刀已经抽出来了。 作?为队长, 苏镜站在另一边, 看起来要相对冷静一些。 「相对」、「看起来」。 在宗政零的提醒下, 系统发现苏镜的精神力正在无声?震荡,用强大?的理智不断清理和压制“现在动手”、“清理门户”、“上报失踪”的冲动。 系统:「……」产生了一些过?于可怕的激进想法吧!!! “约会?”苏镜的语气?平稳,声?音冷静——是“听到了就要立刻马上夺命逃脱”的恐怖冷静, “陈……弃先生。” 她的视线扫过?臂上电脑,再度确认这个?光天化日闯进自家办公室、意图偷猫的野生哨兵的名字,眉头不着痕迹地一蹙。 第237章 居然真是新注册的哨兵。 不是偷来的制服, 不是伪造的证件。 连那一束蔷薇居然都不是偷的, 是在花店买的,裹着精心挑选的、小黄鸭同色系点缀卡通草莓图案的七彩镭射包装纸, 皱巴巴购物小发票还老?老?实实塞在裤子口袋里。 评级是s级, 后面备注了存疑的问号,代表目测在常规可测量阈值以上、具体实力不明?。 因为「强烈的个?人意愿」,被?分到第?四小队,作?为沈未明?的候选哨兵,进行磨合尝试。 “……陈弃先生。” 苏镜蹙紧眉,审视着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野人:“这里是repo,全称是危机干预与快速响应司, 不是联谊俱乐部。” “了解。”陈弃规规矩矩笑了下,露出雪白的牙齿,看起来脾气?很好,甚至回了个?不算标准的、两指并拢划过?空气?帽檐的警用礼节,“所以我来响应危机。” 铃铎僵在墙角,提心吊胆地死死抱着呼叫支援按钮,稍微松了口气?。 接着,陈弃就用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指着沙发里的一团小黄鸭毯子:“我感?应到这里有?重大?危机,他好寂寞,需要人约会。” 铃铎:“…………” 霍戎的指关节捏得“咔”一声?响。 苏镜深吸了口气?,重重呼出,用力压着青筋迸跳的太阳穴:“陈弃先生,我是说——” 话才说到一半,紧急呼叫的铃声?就又震响,急而尖锐,三?短三?长三?短,最高级别的紧急救援令。 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化,那团窝在沙发角落里、试图伪装成毯子的一部分或者某个?抱枕的轮廓也?动了动。一条纤细的半透明?触手利落地从毯子底下钻出,“啪地”拽开微波炉门,噼里啪啦点击起了歪歪斜斜丢在里面的个?人电脑。 上一秒还缩在里面,试图逃避恐怖的鳕鱼罐头和社交的沈未明?,已经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小卷毛直奔休息室,出来的时候套上了那身铁灰色的危响制服。 “等等——等等!”霍戎大?步冲过?去,熟练地帮他整理压住一半的衣领,顺便飞快摘掉混进羊毛卷里的彩色毛线,“什么任务!?” “第?109区,不明?原因高浓度精神污染,没有?平民,有?三?只?小队被?困。” 沈未明?垂着眼皮,语速又快又平,闷闷地背诵:“内部情况不明?,危险性物品性质与数量不明?,哨兵变异程度不明?,污染等级不明?……” 系统:「……」 这不就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直接写“对不起我们?什么也?没探查出来”不是更坦诚和省字数吗??? 这次宗政零也?罕见地赞同了它的吐槽:“总部那些前出的探测小队就是这样,他们?对此的官方解释是——‘探测小队的命也?是命’。” 系统被?噎了下:「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如果人人都是这样,要探测小队干什么呢?” 宗政零低声说出那个横亘在所有?人心里的刺:“看到危险就逃避,从不主动深入,因为想着‘反正也?有?那个?兜底的王牌万能向导在’——那么那位王牌向导的命。” 他几乎是咬着字低声问:“……就不是命了吗?” 如果前期的探测可以更准确,哪怕仅仅是给出更有?用的情报,也?可以在后期的行动里,给沈未明?提供相当程度的便利和安全保障。 宗政零说:“我交过?十几次报告,想调去探测小队。” 系统愣了下,错愕看向这个?“宗政家的公子哥”。 “……前辈不让。”宗政零低声?说,似乎承受着某种剧烈的内心撕扯,“他从不说,但小触手……每次都把我的报告翻出来撕掉,或者在上面乱写乱画,折成小飞机飞走?。” “有?一次……我实在受不了了,贿赂了1024号小触手。” 宗政零说:“趁前辈在睡觉,我喂它吃了很多酒心巧克力,还有?一小杯草莓小甜酒。” 小触手醉醺醺地漂浮,轻巧地绕着他,蹭蹭他的手腕,卷走?他的眼镜举高高玩闹,不让他敲键盘,还把他的钢笔怼进茶杯里。 系统:「……」那是很坏了。 宗政零吃力地微微牵了下嘴角,他“嗯”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赞同系统的数据腹诽,但又接着说:“然后……它蘸着钢笔水,推开我的手,在桌上写。” “乖乖在家。” “霍戎哥,在家,苏镜姐,在家。” “0,在家。” 宗政零不得不在这里暂停,给系统补充解释:0是铃铎的意思?,小触手们?会写的字有?限,据说学“霍戎”和“苏镜”就学了好几年,“铃铎”太复杂了,所以一般都是音译的。 系统忽然有?点明?白了:「那你现在改名是因为——」 宗政零没有?接话,只?是继续看着那段记忆,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无法触及的、慢吞吞写着字的小触手虚影。 他让系统看下手,小触手一笔一划笨拙地写:不要受伤,不要死。 都在,开心。 …… 系统怔怔看着那几行正飞速干涸消失、歪歪扭扭的字。 宗政零说:“所以前辈抓了野人去了。” 系统:「……」感?动时间这么短的吗!!! 所以野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宗政零也?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他其实也?必须承认,出于某些主观感?情色彩,这个?说法有?些过?于简略了——事实上,这种发展的主要原因是陈弃本人对“约会”的强烈执念,和对约会地点的……过?于无所谓。 沈未明?才走?了两步,陈弃已经闪电般跨到门边,拽了两下门,发现拽不开,单手“砰”地一声?干净利落地把高强度金属防护门卸了下来。 接着,他想起要讲礼貌,连忙轻轻把这扇门靠在墙边。 还仔细扶正了角度。 这个?离谱的新注册哨兵就这么抱着花,让开通道?,彬彬有?礼做着“请”的姿势。 “……这门是往外开的!”苏镜的冷静终于崩盘,声?音拔高,“你拆它干什么!?” 陈弃“啊”了一声?,有?点尴尬地摸了下鼻梁,看起来想再把门搬起来塞回墙里,但刚一抬手,就被?一只?微凉的手握住了手腕。 沈未明?用灰眼睛看着他。 ……那是种叫人没来由的,下意识屏住呼吸的场面。 通常情况下沈未明?都很懒得抬手,多数工作?用小触手代劳,但此刻那些半透明?的触手都不见了,沈未明?攥着陈弃的手腕。 几乎不见天日的苍白手指,贴着小麦色筋骨强健的手腕。 沈未明?的身形在向导里也?不算多显眼,要比陈弃这种来路不明?,实力又显然深不可测的野生哨兵矮了大?半个?头。 但他只?是站在那,用那双奇异的雨灰色、在光线下瞳孔稍微收缩的眼睛,一言不发地,安静地审视、衡量、评估着这个?野生哨兵。 轻盈而致命的……狩猎般的极度专注。 挟住了在场人的喉咙,也?几乎冻结了系统的核心代码。 像一只?爪垫着地轻点,尾尖蜷起的猫,宁静地、从容地锁定住体型远胜于自己的猎物,不知恐惧也?不必恐惧,瞳孔稍微扩圆,掌控的罗网已经无声?织成。 沈未明?微微偏头,这个?动作?让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在他的侧脸上投落清晰的阴影。 他眯了下眼睛,淡粉色的舌尖探出,轻轻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嘴唇。 陈弃的喉咙跟着猝然滚动,琥珀色的瞳孔里炸开的不仅仅再是“约会”的玩味兴致,还有?对死亡预警的危险痴迷、对极致刺激的高度亢奋——他把花猛地向后一抛,不偏不倚掉到铃铎脑袋上,接着像是捧起一束真正珍贵的花一样,双手稳稳捧起体型单薄的向导。 他把沈未明?举到和自己视线一平,带着毫不隐饰的兴奋亲昵,用鼻尖碰了下沈未明?的。 迅速流淌出的暗影与深琥珀色光尘混合凝聚的、近乎实质的尾影,一不小心甩飞了铃铎,砰砰撞击着刚被?拆下来的门框。 金贵干净的家养猫立刻嫌弃地轻轻皱了下鼻子,抬手推开他凑近的脸:“坐标124.89.73,严重结构坍塌,变异哨兵的精神图景正在集体崩塌,飞艇无法进入。” “……你要骑摩托。”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骑着野人出门了!猫骑着野人出门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38章 抱紧我 铃铎听见那个野人短促而兴奋地“嗯!嗯!”了两声。 陈弃举着猫转身就想跑。 “站住!”苏镜一个头两个大, 箭步上?前紧急抓住这个稀奇古怪的临时组合,她指间精神力翻涌,迅速凝聚出一枚微型识别码, “啪”地拍在陈弃脸上?,第二枚则小心而迅速地别在沈未明的制服领口。 第238章 这是「危响」内部的身份识别通行证, 没有这个,他们?一出办公?室就会?被内部防护网无差别攻击。 虽然以?这两个人的离谱程度,似乎也都?不太?在乎……但以?防万一。 “未明。”苏镜紧皱着眉, 声音礼节性地压低, 但完全没考虑那个野人是不是能听得?见, “你有把握吗?这个人无论如何都?很不靠谱……” 毕竟就在一天之前,这还是个「未注册哨兵」。 陈弃在危响内部的文件存档里其实劣迹斑斑。 这是个野生野长的「自然觉醒哨兵」——也就是没有经过白塔的赐福,没有任何引导、没有经历过任何培训, 自然,也就没有任何“限制”。 据说是是“不祥的弃儿”,因为生下来?就长着一双野兽的眼睛和锋利的犬齿, 所以?他身为平民的父母一直视为诅咒、厄运, 拼命想杀死这个可?怕的怪胎。 但野兽就是野兽,有堪称变态的顽强生命力, 陈弃恐怖的哨兵天赋在生死边缘觉醒, 有传言说他杀了自己的父母……也有说法是那对父母在绝望与恐惧里发疯,永远逃走了。 从那以?后,陈弃就一直游荡在边缘区域,没有注册过身份卡,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教育,也从未长期依附过任何一个佣兵组织。 所以?,理?所当然的, 他对法律、道德、规定……乃至一些?基本常识,都?毫无概念。 危响的后厨和仓库已经把这个人的脸做成最高危险级别示警了。 过往未知,动机成谜,危险系数难以?判断——没有任何磨合,直接就搭档进入最危险的任务场景,即使是沈未明,这几乎也是拿命在赌。苏镜握着沈未明的肩膀,嘴唇无声碰动,把这些?信息在几秒内用精神力打包传递给沈未明。 沈未明依然被陈弃稳稳当当举在半空,难得?地获得?了个居高临下的视野,垂下睫毛,迎上?苏镜焦灼担忧的眼睛。 雨灰色的眼睛极轻微地眨了一下。 “但是我不会?骑摩托。” 沈未明诚实地承认了现实困难:“如果?进入污染区,不能尽快找到一……一名三米高的变异哨兵,就只?能用腿跑的。” 苏镜:“……” 系统:「……」 中间断的相当可?疑的那一下,咽回去的那个嘴型是“头”吧!绝对是“头”吧!“一头变异哨兵”这么自然而然的称呼是怎么顺口出来?的啊! 苏镜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现实的理?由,一时被噎在了原地,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沈未明已经俯身,卷翘的小触手在野人的后腰上?轻轻抽了两下。 像在问:「你没问题吗?」 “没问题。” 陈弃当即回答,琥珀色的瞳孔闪出愉悦的光泽,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灿烂却又透出危险的野气:“摩托约会?,我喜欢——啊。”他模仿其他人的叫法,“队长。” 他边说边把肩膀上?的沈未明利落调整到了个更?舒服的位置,转向苏镜,语气诚恳地打断了无限接近临界值的怒气:“请放心,我超会?骑摩托,会?好好照顾他,就请您和另一位放心把他交给我吧。” 系统:「……」这已经进度到什么奇怪的见家长台词了啊!?? 但陈弃显然认为自己表现得?十分完美,甚至扶着肩头的沈未明,相当郑重?而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 ……接着画面就骤然扭曲。 “是精神力干扰。”宗政零在旁边解释,“他释放了某种……相当粗糙,简直完全是胡来?的野蛮精神力护罩,把前辈藏起来?了。” 系统松了口气:「哦哦,哦。」 它还以?为是野人被塞进马桶冲走了呢。 宗政零没有理?解系统未雨绸缪的忧虑,还在继续向它解释。 因为从未接受过任何正式训练,所以?这个护罩简直构建得?惨不忍睹,浪费了大量本不必消耗的精神力不说,而且对身边的人也造成了严重?干扰。 感觉上?……大概就是周末清早,你有气无力地挣扎着睁开眼睛,天灵盖在震动,一支装修队在你家楼上?用冲击钻疯狂钻瓷砖。 宗政零问:“要开声音吗?” 系统:「……谢谢,很形象了,不必。」 宗政零遗憾地轻叹口气,收回了悬在音量调节键上?的手。 苏镜和霍戎还好,他们的感知力只是b级——像是铃铎这种本来?天赋就足够高、精神力感知也足够敏锐的,一瞬间就捂紧耳朵脸色煞白地蹲了下去。 而视觉效果?上?,在铃铎的眼里,那两个人的方向也变成了一坨巨大的移动马赛克。 直到陈弃获得?了他的摩托车。 系统不太?理?解。 摩托车是黄色的,明黄色,小黄鸭的黄。 甚至干脆就是就是小黄鸭造型,上?面贴满了各种花里胡哨的贴纸,排气管是醒目的橙色,头盔甚至还带了个橘红色鸭嘴巴。 “是前辈的车。”宗政零似乎看到了系统的错愕,“前段时间,前辈还被要求疏导新人班的哨兵,负责处理?那些?错乱的精神图景,有点……被影响了,想当鬼火少年。” 那段时间,小触手经常会?溜到铃铎的办公?桌上?,驾驶着他的笔帽风驰电掣、呼啸往来?。 障碍赛的地点是铃铎的脸,他的鼻梁、耳朵和眼镜都?是充满挑战的场地。 系统听得?有点想笑,却又隐约察觉出这里面的危险:「他会?被影响了。」 宗政零沉默着点了点头。 这也是……苏镜没有强硬地、不容拒绝地出手干涉,隔离开陈弃的原因。 沈未明的精神屏障看起来?坚固依旧,却已经有了被渗透的细微倾向,虽然目前只?是觉得?摩托很酷、想飙车兜风,但以?后……如果?更?严重?,又可?能被渗透进什么? 沈未明需要一个哨兵,一个可?以?作为锚点,和他长久地固定链接,能够稳定他浩瀚而混乱的精神图景的哨兵。 普通的哨兵不行,太?脆弱,太?无能,太?容易崩溃和迷失。 太?容易坏。 而陈弃……虽然危险、不受控、不靠谱,但那种浑然天成、横冲直撞,完全视旁人为无物的野蛮内核,说不定是最后的希望。 …… 那辆小黄鸭摩托得?到了陈弃热烈的赞美和喜爱。 “抱紧我。”陈弃帮沈未明带好头盔,隔着盔碰碰额头,“或者用小触手缠住也行,好可?爱。” 他的头盔破破烂烂,是个放在桌上?会?被卫生员当垃圾收走的廉价纯黑款式,没有任何装饰,只?有大量怵目的擦碰刮痕。 破烂黑头盔轻柔地碰在干干净净的小黄鸭头盔上?。 沈未明没说话,等他跨上?摩托,就扳住了他的肩膀——那感觉更?像是陈弃驾驶摩托、沈未明驾驶他似的。 沈未明在陈弃耳边说了什么,也或许并?没说,向导有的是办法让哨兵“听见”他们?。 陈弃的眼睛倏地亮起,视线投向那片扭曲的天空,他猛地一拧油门,卡通装饰下,摩托凶暴的内核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沈未明第一次在任务初期就主动释放精神力,或许是因为有了个临时“搭档”,而这个搭档又撑起了一个相当乱七八糟的护罩,所以?他可?以?放心地集中精神—— 在铃铎异常惊骇的视线里——还有更?多小队,探查、督导、应急人员……在场的所有人,猝然停止了一切活动,错愕地、震撼地不约而同猛然抬头。 沈未明没有选择任何更?安全迂回的进入方式。 无形的磅礴精神力化作巨鞭,将那片已经开始闭锁的混沌空间,径直、悍然、粗暴地撕开了个血色的豁口。 ——沈未明过去从没主动放出过这么强的攻击性。 过去的沈未明,为了苏镜和霍戎,一直在努力“和其他人好好相处”,做过最过分的事?……也就是一不小心拴着十几个埋伏他的哨兵放风筝。 还是因为那些?哨兵太?废物了,沈未明完全没发现——快到家了才被霍戎扑过来?举着晃晃晃,把差一点拖回第四小队办公?室的破烂都?丢到地上?。 他像一只?过分懂事?的猫,把爪子收起来?,脑袋也埋进前爪里,被欺负了、排挤了、弄脏了毛,就忍着,喵喵叫着跑回家,举起前爪要人帮忙洗。 …… 陈弃似乎打开了某个从未有人碰过的开关。 也或许,只?是沈未明那过分纯粹的“效率主义”的逻辑,让他在分析后判定:既然有了摩托(还是能自己跑的野人驾驶款摩托),那么再采用迂回路线,就变成了纯粹的浪费时间。 不如选择更?直接、更?有效的方式暴力突进。 那些?曾经嚼过舌头、议论过他,阴阳怪气地说他是“公?用向导”的人,似乎直到这时候,才迟钝而惊恐地模糊意识到所谓「最强王牌」的真正含义。 第239章 数不清的人闷哼,仓促闭紧眼睛、死死捂住耳朵,好几个防御屏障脆弱的向导趔趄着后退,甚至流出鼻血。 “搞什么鬼!那个公?用——” “闭嘴!” “不要命了吗?!?” “你是也想被那个精神力鞭子抽一下是吗??” “非常抱歉!!我家的向导刚才被冲击波及,精神图景紊乱,完全是意识错乱胡说的,请千万别放在心上?!……” …… “厉害!”一片混乱的公?共通讯频道里,夹杂陈弃异常惊喜的声音,“好厉害啊!你结婚了吗,我能和你结婚吗?!” ……他操控着摩托车飙到最高速,脱离天台凌空跃起。 像是脱缰的猛兽,它只?剩残影,径直冲向那片血红色的、充斥着危险与未知的死亡之海。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骑着猫托车飞走了!飞走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39章 闭嘴 宗政零看?向系统, 等待这个“前辈的新助手?”的评价:“感觉怎么样?” 系统:「啊……」 酷。 非常酷,震撼磅礴、激荡人心的史诗级场景。 就是……在这种场景里,如果撕裂空间的机械猛兽不是一辆一按喇叭就嘎嘎大叫的小黄鸭摩托…… “对吧!!”冷静到近乎刻板的候补执行长一把抓住它, 仿佛瞬间就被点燃了?,完全无法压制那个“残存人格”里根深蒂固的执念, “应该换「巨齿鲨」或者「血腥雄狮」吧!!!「毁灭者三号」也狂暴声浪也绝配!我可以全都买来送前辈一天换一辆开!!” 系统觉得?自己?都快被捏成小黄鸭了?:「……」 这还真是不一般的强烈执念啊! 「你,你现在也可以下单!」系统虽然不敢肯定,但它觉得?沈不弃也不会拒绝这些?“小礼物”, 「他现在也还喜欢摩托……至少偶尔也会打一天《极盗飞车》!还会换五个号打!一定要进度完全一致才行!哈哈是不是有点奇怪……」 宗政零快要把它捏扁的手?骤然一顿。 冰冷的暗银色瞳孔深处, 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 快得?抓不住。 系统趁机滚出来,飘到安全距离,七手?八脚地把自己?扯回球形:「……铃铎?」 “铃铎死了?。”宗政零垂下视线, 低声说,“或者说……被抹杀了?,我只是继承了?这具身?体的继任人格而已。” 系统实在是一点没看?出来:「好吧……你高?兴就好。」 ……有本事别偷偷摸摸立刻下单三台摩托车啊! 可恨。 宗政家的公子真是有钱!!! 赤贫的速死部系统其实不太关心他是谁——至少相比起来, 系统更急着知道沈未明和那个野人的合作?怎么样:「后?来呢, 你在现场守着了?没有?」 宗政零的注意?力也被它引回那片记忆画面。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翻找“前任人格”的记忆碎片, 又或者是整理思绪:“守着了?……当时, 没人能轻易走开。” 看?到了?那种几?乎是梦里才会出现的震撼场面,不论是哨兵还是向导,都无法挪开眼睛——即使那片空间很快就又变成无法探查的混沌。 有几?个流了?鼻血、脸色灰白,被震得?不轻的向导,表现得?很焦躁不安。 铃铎拿着记仇的小本子偷偷确认核对过了?,就是平时说前辈坏话最凶、动不动还要造一些?谣,阴阳怪气抹黑的那几?个人。 低声的争执也从那一片区域蔓延开来。 “我就是要留在这看?!”一个哨兵固执地抗拒了?向导的指令, “你不舒服就先回去,之前你说沈前辈‘没什么本事、全靠吸哨兵的血’,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 “你是新哨兵吧?这话哪听来的?劝你赶紧忘掉。” “对,将来说不定还得?人家帮你疏导精神图景呢,你现在种下这种想?法,到时候疏导起来很麻烦的。” “沈前辈……要是在疏导的时候‘看?’见了?这种想?法,会生气吗?会……报复吗?” “那倒是不会,虽然针对他的诟病和非议很多,但没有一条是‘挟私报复’。就算你的精神图景里堆满了?他的绯闻谣言、把他当成了?什么恶魔哨兵杀手?,他也是不会额外做什么的……只是那样就会给?他添很多麻烦而已。” “需要他做疏导的,都是很复杂恶劣的、快要崩塌的精神图景——想?象一下,他又要在里面救你,挑出还能保住的人格碎片揉在一起,又要被你潜意?识里对他的敌意?不停绊脚添乱……” “还真是……换了?我,可能就忍不住把这个破图景全砸了?。” “砸了?就全完了?,人会变成空壳的。” “诶??可是沈前辈之前治疗的几?个重度污染的向导和哨兵,不都康复了?……” “嘘。” “那是……他的能力,别人不行。” “别乱打听了?,这是机密,不准乱说的,那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他……也没办法,尽力了?。” …… 短暂的骚乱被更剧烈的异变瞬间掩盖。 窃窃私语的几?个人也蓦地闭嘴,纷纷抬头,看?向那片剧烈扭曲的混沌空间,浓沉得?几?乎变成液体的铅灰色空气,被雪亮电闪撕裂,正爆开令人心悸的雷鸣。 负责加固防护网的安全小队正在拼命维持那层密不透风的精神力网罩,光晕明灭不定,显然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一旦网罩崩坏,污染物溢出,后?果不堪设想?。 这也是少有的全向导小队——也有这样的向导,他们的实力不弱,却并?不愿意?与哨兵合作?,并?不想把灵魂的另一半交付他人。 “前辈本来要来这里的。” 宗政零忽然说:“总部的意思……也是让前辈来这里带队,同时负责严重危机处理、紧急救援和安全维护。” 系统一时不知道从哪吐槽起:「要不……再?顺便?去食堂给?他们炒两个菜?」 ……跳槽去狗血部就对了?! 这也太能者多多多多劳了?吧!! 宗政零显然不打算反驳,甚至几?不可查地抬了?下嘴角,算是无声赞同:“队长一直在和总部周旋,就是不想?让前辈被调去。” 总部认为沈未明的精神屏障依旧牢不可催——但那只是冷漠的“数据评估”、“外部观察”而已。 的确,从纯粹的数据视角来看?,沈未明的精神领域不会崩毁,他的天赋保证了?这一点,只是可能融合无数侵蚀的外部污染碎片「而已」。 但如果连原本的人格都被那些?碎片淹没、吞噬、甚至替换了?,那还是本来的那个“沈未明”吗? “扯远了?。”宗政零适时止住话题,免得?他们被内部监管通缉,只是取出一只微型耳机,递向系统,“听吗?” 似乎听到前辈的“新助手?”激烈吐槽总部,让他的立场也有所软化,他们变成了?某种微妙的同盟。 系统愣了?下:「是什么?」 “内部通讯频道的录音……第四小队的。” 宗政零轻咳一声:“可能有点吵。” 系统忍不住仔细看?了?看?他,随着记忆录像查看?过半,这位过分空洞漠然的候补执行长脸上,也出现了?越来越多更像是年轻人的神情。 更像那个会用小本子偷偷记报复名单的「铃铎」了?。 系统迟疑着戴上了?耳机:「……」 好吵。 好吵好吵好像一百只珍珠鸟。 陈弃似乎有一百句话可说,又或者是一些?无法用文字转述的离奇拟声词,通讯频道里充斥着他意?义不明的欢呼、兴奋的实况解说。 根据这些?声音判断,他们可能是冲过了?一片吸力极强的极高?危破碎漩涡,飞过了?十几?道因为挤压隆起的扭曲“山脊”,漂移过了?一片腐蚀性水洼的边缘,又险之又险地擦着粘稠地面避开了?一处正在咕嘟冒泡的、精神毒素四溢的恶臭沼泽。 轮胎轧在地面上,会有噗嗤和咕唧声响,像是行驶在巨大的、腐烂的内脏之上。 应该是相当危机四伏的死亡之旅,在进入更核心的区域后?,更是出现了?尖锐的嘶吼,毫无内容的哭泣,混乱、黏稠的失真低语——即使只是隔着耳机传出,也足以让普通人瞬间理智崩坏。 但在这一切叫人毛骨悚然的恐惧之上,始终还顽强地穿插着—— “嘎嘎嘎嘎嘎嘎!” 小黄鸭喇叭不合时宜地大叫着打断了?一只恶堕怪物絮絮叨叨的阴森诅咒。 气氛就变得?……古怪起来了?。 过了?几?分钟,沈未明大概是分析、解剖、丢掉了?那个怪物,洗干净了?触手?,冷静的声音才响起:“你非要按它玩吗?” 第240章 “喇叭就是按的!”陈弃在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和巨大风噪里快乐地大喊,“按坏了?我再?买新的赔给?你!” “……” “……” 沈未明:“好吧。” “……什么叫‘好吧’啊!!!” 霍戎负责外部维护,也连忙带紧张地额头冒汗,但听到这里还是忍无可忍地切进来,在干扰的电流声不断的小队频道里插话:“那个喇叭是绝版的!买不到了?!!!” 快乐嘎嘎叫的小黄鸭喇叭戛然而止。 显然是沈未明闪电般悍然出手?,严厉阻止了?陈弃继续玩它。 陈弃发出超级遗憾的叹气声。 “九点钟。”沈未明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清晰,冰冷,“一千六百米,高?速移动,有人质。” 这一次没有“呀呼”、“冲鸭”、“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往哪边猫猫前辈”之类的胡闹回应。 陈弃用来回答的是引擎的轰响——还有那种相当胡来、乱七八糟的野蛮精神力压缩到极致后?,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爆鸣。 陈弃在用精神力当燃料烧,给?摩托助推加速!! “太胡来了?!”负责监控的督导安全员厉声开口,“他们要直插过去!这样太危险了?!苏镜队长——” 监控光屏上,代表位置的光点几?乎变成了?一条悍然突进的直线。 沈未明给?的指令是“一千六百米”。 “高?速移动”。 所以陈弃是打算在那东西挟持着人质“高?速移动离开再?躲起来”或者“直接把人质撕烂吃掉”之前,直接冲过危机四伏的一千六百米! 督导的手?已经悬在“强制截停”的按钮上,被苏镜的精神力强行禁锢住,几?乎是焦躁地暴怒起来:“出了?事怎么办?!沈未明以前不会这么做!他怎么会允许这种——” “所以他以前都会用更稳妥的方法,瞬间耗空自己?的精神力,强行冻结方圆数千米的一切。”苏镜的声音冰冷,“不论这样对身?体造成多少磨损……让他们试。” 这样执行任务的次数多了?,沈未明蜷在沙发那条小毯子里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全天都在“补觉”。 有时候霍戎会忽然惊觉,这个资深老牌哨兵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极为不安的气息,猛地从办公桌前站起,扑过去摇晃沈未明……要叫好久,哄好久,顶着小卷毛的王牌向导才会不情愿地、极其缓慢和吃力地睁开雨灰色的眼睛。 有什么快要「断裂」了?。 “我要让他们试。” 苏镜说:“闭嘴。” 苏镜:“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 督导所寂静下来。 只有第四小队内部的通讯频道还是很吵。 “小触手?!”陈弃的声音因为精神力高?速燃烧消耗而沙哑,却带着毫无阴霾的兴奋和快乐,“缠上来……对,就这样!乖乖的!” “好软啊未明,你好软,趴在背上好舒服!” 「……不可以叫未明,你没有特权。」 “好软啊猫猫前辈!” “你好好闻!像下完雨山里飘的雾!清清爽爽的……你的心跳也好轻,像小雪兔在跳……” 「……」 “对对,再?贴紧一点,就这样!还有九秒——对对把脸埋到我肩膀上!风就吹不到你了?!” …… 承担一切后?果的苏镜队长捏碎了?一支签字笔。 “铃铎。”苏镜咬着牙根的声音响起,“把这个混球野人的送话器掐掉,再?给?他申请一个正式头盔。”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要被拐走了!警报,猫要被拐走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0章 别扫兴 只掐掉陈弃的送话器是没用的。 因为沈未明的通讯也开着, 而那片混沌深处的情况虽然极端复杂、混乱、完全无法目视观察,但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两?个?人显然几乎是贴在了一块儿。 严、丝、合、缝。 亲、密、无、间?。 毕竟已经是能让陈弃大声赞美“心脏跳得好可爱,像软绵绵的小雪兔子一直蹬我”的地步了。 所以别的声音自然也完全拦不住, 不论苏镜和?霍戎的脸色变得多?沉多?黑,陈弃沉浸在约会中的兴奋和?快乐还是能断断续续分享出来。 “有东西冒出来了!” “啧, 真恶心……” “猫猫前辈不要松手,抱紧我,对, 尾巴缠紧!缠腰上!” “这个?咕叽咕叽黏液丑八怪在动, 牙好尖, 它?想吃了我们的小黄鸭号……” 「它?叫‘污浊蠕虫’,嘴是装饰,小心它?的精神触须。」 几秒后, 沈未明的声音冷静响起,还不忘严谨地纠正所有权:「还有,小黄鸭号是我的, 不是‘我们的’。」 “好小气……” 紧接着就是一连串摩托车引擎的轰鸣, 轮胎和?地面摩擦的尖啸,听起来大概是陈弃选择了急刹和?侧滑漂移, 沈未明被巨大的冲力压得撞在他后背上, 发出闷闷的“嗯”声。 “撞到鼻子没有?疼不疼?” 陈弃漂移的时候还在兴奋,这会儿只是察觉沈未明松开手去揉着鼻子,居然真心实意地紧张起来了:“对不起!我习惯了,刚才转弯太急了,我下次……”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叫人骨头发酸的、贯穿某种蠕虫生物的黏腻杂音打断。 陈弃的声音戛然而止。 接下来的几秒,只剩下某种巨大重物被毫不客气拖曳、丢掉, 被毒液沼泽腐蚀的声音。 “……哇。” 短暂的寂静后,才传出陈弃佩服到五体投地的声音:“好厉害……” 通讯频道里响起很轻的、像是完成超高难度猎杀的猫翘尾巴的,带着一点鼻音的轻哼。 那之后的一切,在他们面前似乎变成了不堪一击的纸糊玩具。 沈未明多?花了点时间?,直到这时候,才真正适应了这种全新的任务模式:有哨兵负责防护(虽然野生防护罩简直粗糙得乱七八糟)、负责运输(虽然全程漂移狂飙横冲直撞)、负责警戒(虽然全程充斥着无意义的大呼小叫而且无法准确说出任何一只怪物的学名)。 系统看着宗政零固执加上去的一大堆括号备注:「……」 “但……不论怎么?说。” 宗政零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括号里的内容都是事实,陈弃简直没有任何规矩,基础常识更是差得发指。 但他……和?沈未明居然配合得很好。 宗政零过去找来的哨兵,没有一个?能承受沈未明那样浩瀚而混乱的精神图景,不是因为压力失控崩溃,就是落荒而逃。 这个?野人居然能——不仅能,还有余力说一堆叫人遐想连篇、简直不知道是在做任务还是在约会的胡话。 还能带着沈未明飙摩托。 那是第一次,他们看到沈未明在轻松击杀一只怪物之后,在陈弃那种乱七八糟的热烈赞美里……像只终于被揉舒服了的猫,那样傲气又软软地“哼”。 宗政零垂着视线,看着那片记忆录像中依然模糊不清的混沌空间?,低声说:“适应之后……对前辈来说,就很简单了。’” 他顿了顿,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补充:“只是前辈的工作简单了。” “我的工作翻倍了。” 宗政家来历练的公子哥站在那,用那种属于铃铎的、被工作彻底榨干的冷静语气麻木地继续回忆。 “队长暂停了我的其他一切任务,全扔给了霍戎前辈。我只需要坐在那,不停为下一个?‘违规高危行动’写‘对他们就是要那样做’、‘有本事你们自己上’的紧急报告就好。” “我说这么?写的意思?,不是真的可以这么?写。”宗政零补充,“是要用规范的、严谨的、符合一切规定的公文语气这么?写。” 系统:「……」 宗政零问系统:“你也有类似的烦恼吗?” ……相当罕有的。 在前任助手和?新助手之间?,并非阴风、并非醋味,而是充满了共鸣的沉默,在空气中无力弥漫。 系统的核心处理器瞬间闪过沈不弃那些相当任性、相当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动辄逼疯其他兄弟部门?的行动方?案,还有抱着它?哭的世界线□□部同事:「啊……」 宗政零了然地朝它?伸手,系统连忙捏出一只数据小手,和?他郑重地握了握,达成了倒霉天选打工人之间?的悲壮同盟。 “都怪陈弃。”即使这样,宗政零还是补充强调,“不是前辈的错。” 他的语气笃定,不容置疑:“这是哨兵对向导的反向精神污染,前辈只是不幸被那个?野人稍微同化了。” 系统:「…………」 第241章 看宗政零这个?死不悔改的骨灰级铁粉的态度,系统甚至怀疑,哪天沈未明把他抹杀了,他也能消失的前一秒,淡定、冷静、客观地打个?报告解释: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不是前辈的错。 …… 铃铎是真的写了很多份报告。 因为沈未明和?陈弃几乎是在那片废墟里平推——在督导评估为“有致命风险、必须极度谨慎通过”的区域,陈弃本来想试着驾驶小黄鸭摩托,带着沈未明来一次信仰之跃。 通讯频道里,只是传来沈未明相当简短冷静的指令:“不用。” 接着,一股磅礴、浩荡、恐怖得仿佛海啸的精神力已经轰然奔涌,大地轰鸣着战栗,整个?空间?都剧烈震荡起来。 仅仅是逸散出的余波,都让勉力维持那个?封闭结界的安全组向导身?形巨震、脸色煞白。 巨大的监视光屏上,那些?代表「结构性坍塌」、「极高危」、「灾难级」、「x级混乱」,显示曾经有多?名精英哨兵被击杀陨落的各色光点……一个?接一个?熄灭。 没有纠缠、激战,没有任何波澜,就像是不容抗拒漫灌的潮汐,淹没过后自然就是吞噬、消解。 这甚至不能称为“攻击”。 更像是……抹杀。 因为精神力的主人传递出了“不该存在”的想法,于是那些?扭曲的恶堕存在本身?就崩塌,化为飞灰。 ……过于强烈的震撼,让频道内那些?被严重干扰、时断时续的交谈声,也变得遥远而不真切了。 危机在半个?小时后彻底解除。 人质尽数获救,困在里面的十?几个?倒霉哨兵,也被陈弃非常勤快地用一大堆战术索结结实实捆好,拖在威风凛凛的小黄鸭摩托后面,嘎嘎叫着救了出来。 铃铎在这里手动补充备注:前辈没有阻止野人玩限量款喇叭。 一切都堪称完美。 任务圆满收场——当然也不可能不圆满了,沈未明顺道“打扫”了整个?区域,现在那里干净得不得了。 陈弃显然意犹未尽,他伸手把沈未明从?摩托上小心翼翼抱下来,还忍不住凑在对方?耳边,兴致勃勃地和?沈未明说悄悄话:“刚刚你抽那个?大脸丑八怪那一下……太帅了!我好想试试那个?鞭子……” 沈未明身?体猛地一僵,回身?踹了他一脚,顺势拧腰从?他手臂里挣脱,跳出去落在地上。 脚下一绊,身?体晃了下。 苏镜神色一凛,霍戎已经一个?箭步冲过去,牢牢扶住了沈未明,一只手测着心率,另一只手摸他额头:“怎么?了?未明?看着我,哪儿不舒服?是不是消耗太大了?” 他的脸上没有半点顺利完成任务的欣喜,眉头锁着,紧紧揽着沈未明清瘦的肩膀,轻轻拍着他的脸颊:“未明?要不要紧……” 他们从?没见过沈未明在任务里这么?激进,那种推进方?式,甚至仿佛是在发泄似的肆意挥霍精神力。 沈未明被这么?怕碎一样捧着,急切地追问了半天,才打了个?激灵,从?深水里浮出来似的轻轻眨了下眼睛,摇头。 “很好。”沈未明小声嘟囔,“没有……不舒服。” 他抿了抿泛白的嘴唇,随即抬起那双雨灰色的眼睛,用“比起问这种奇怪的问题,不如想想今天是不是少了别的东西”的固执眼神,直直盯着霍戎。 霍戎:“……” 霍戎揉揉额头,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又松了口气,给他火速开罐头。 沈未明心满意足,接过小勺子,埋头大口专心吃酸甜多?汁的草莓块。 “你啊。”霍戎拢着他,让他靠着自己坐下,轻轻揉沾了些?灰的小卷毛,老生常谈地低声劝,“也别太吓唬总部那些?家伙了,低头不见抬头见,回头……” 他说到这,就愣了下。 回头……督导那边,肯定还要因为这次的违规高风险来质询沈未明,虽然是走个?过场,但也很烦。 ……霍戎本来是想这么?说的。 但现在,那个?气冲冲要过来的督导,被陈弃笑嘻嘻一条胳膊压着肩膀,相当“和?善”地调转了个?方?向。 陈弃微微低着头,嘴角漫不经心地抬着,正凑在那个?督导耳朵边上……仿佛自来熟一样,一边把人往远处领,一边嘀嘀咕咕说着什么?体己话。 可从?霍戎的角度,能看见那个?“野人哨兵的侧脸没有任何笑意,冰冷,凶戾,透着不受控的悍野气息,近似野兽的瞳孔映着日?光。 “喂。”陈弃的声音低哑,有种叫人脊背发凉的、过分“柔和?”的耐心,“有点眼色啊。” “我们刚约会结束,正开心呢。” “别过去扫兴。”陈弃拍了拍督导的脑袋,“让他不开心,杀了你哦。” ----------------------- 作者有话说:[墨镜]野人支棱了!野人支棱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1章 小鞭子 督导是个穿得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到发亮的向?导, 本来就已经因为这两个人的违规操作?憋了一肚子火。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瞬间瞪圆了眼?睛:“放肆!谁教你?的说这种混账话——苏镜?霍戎?还是你?那个向?导?!” 他扬起下颌,狠狠甩开了陈弃漫不经心的“挟持”, 把?那一摞厚厚的违规记录扬得哗哗作?响。 “你?知道刚才那几个小时,你?们违反了多少条安全规定吗?!” “带坏风气!开了这种头, 别人还怎么做任务!” “胡闹!” “还有他!”督导愤然指着远处埋头吃草莓的沈未明,“是怎么想的?!也不是第一次做任务了!居然就惯着你?!还和你?一起胡闹!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 后面的话像是鱼刺一样?,就这么卡在喉咙里。 ……他看见了陈弃的眼?睛。 系统也吓了一跳, 陈弃在第四小队的办公室, 不知道被?叫了多少声“野人”、“野生哨兵”, 都笑嘻嘻地当没听见,甚至还有点自豪。 在小队的内部通讯频道里,被?沈未明吐槽“野生笨蛋”, 甚至还相当得意?、非常喜欢这个称呼:“对对对!就这么叫!比陈弃好听多了!” “猫猫前?辈你?好聪明,好会起外?号!” “那我?能不能也申请一辆摩托啊?哪怕就叫‘野人号’或者‘野生笨蛋号’也没关系……” 系统还以为陈弃不在乎这个的。 但此刻,被?这个外?人充满贬斥口吻地这么叫……那双本来也酷似野兽的眼?睛里, 就没半点笑意?了。 陈弃的手插在口袋里, 姿势看起来依旧散漫,只是脑袋稍微偏过了个角度, 眼?睛的轮廓倒还是弯着的, 瞳孔却危险地无声收缩,视线就那样?把?督导轻飘飘地锁住。 “没人教哦。”陈弃说,“我?的向?导……”他似乎心满意?足地嚼了嚼这几个字,“让我?乖一点,不可以闯太多祸,写报告会很麻烦。” “不然的话,我?已经把?你?的脖子‘不小心’拧断了。” 督导僵在原地。 无法判断……陈弃这是狠话还是真的这么想。 被?那种纯粹的、属于?掠食者的视线冰冷凝视, 向?导本能已经疯狂拉响警报,督导的双腿发软,喉咙发紧,根本无法思考:“苏,苏镜队长!你?的队员——” 苏镜蹲在遥远的五十米外?,正在专心人道主?义援助那些倒霉的哨兵,帮他们解开陈弃系得太乱、完全变成了死扣的绳结。 督导的嗓子也沙哑发干,走投无路:“霍戎!你?看看……” “啊!”霍戎忽然想起件非常重要的事,拿出小喷壶,又有点生疏地拿出梳子,“别动,别躲——唉呀你?苏镜姐让我?弄的!你?看看你?这头发吹成什么样?子,说了别让他把?车飚这么快……” 陈弃也并?没打算动手,只是这么似笑非笑地盯着那个脸色惨白、腿肚子疯狂打颤的督导。 看了一会儿,就无趣地抓了两下头发,自己?转身走了。 ——沈未明刚好吃完最后一块酸甜可口、浸满汁水的草莓块。 陈弃立刻笑嘻嘻直奔沈未明,嘴里正在殷勤地念叨着“垃圾给我?丢,不劳猫猫前?辈动爪——”,话音还没落,就被?霍戎一把?拎住了后衣领,揪到一边。 系统看见沈未明被?烦到半垂着的睫毛忽然动了动。 极为细微的无形精神力?水纹一样?扩散开来。 「是霍戎前?辈对野……对陈弃的实力?认知不足。」 宗政零突然毫无预兆地插话:“陈弃的真正实力?很恐怖。” “如果他把?这个举动视为‘被?挑衅’而决定还手,刚才霍戎前?辈触碰他的瞬间,就已经被?他撕烂了。” 霍戎是那种相当传统的老式哨兵,从白塔接受了高强度训练,后来分到危响,接手了大大小小几千件任务——像这种扯衣领、拽胳膊的动作?,对习惯集体生活哨兵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是无需言说的管教甚至亲近。 第242章 这么些年下来,沈未明也已经习惯了。 但陈弃不一样?。 陈弃一天?集体生活都没有,长期生活在危机四伏的不稳定环境里,任何未经允许的突然接触,都可能被?视为攻击预兆。 更不要说刚还威胁了一个不长眼?的督导,那种掠食者的模式还没有完全收敛。 宗政零把?这一帧暂停、慢放,陈弃虽然还垂着头,但那双掩在碎发阴影下的眼?睛,瞳孔却已经完全收缩成了兽瞳的捕猎形态,肌肉也已经在衣物?遮掩之下悄然绷紧。 而前辈的鞭子……不,触手。 被?陈弃带歪了的宗政零揉着额头,纠正了称呼,给系统指出那几处不自然的空气波动。 偷橡皮、给铃铎添乱、去杯子里偷水喝的小触手们的“战斗形态”。 ——这些细长的、异常坚韧并?且恐怖的精神造物?,刚才几乎只是在顷刻间,就击杀、分解并?销毁了几个顶级哨兵合力才能勉强对付的污浊蠕虫。 现在他们悄无声息地悬在了陈弃的颈后。 沈未明平静而冰冷,那片总是因为出神、分心而朦胧的雨灰色,此刻像是一片明净冷硬的冻湖。 只要陈弃的瞳孔再收缩一毫米,肌肉电信号流露出任何对霍戎的攻击意?图,这些隐匿在空气中的无形触手,就会立刻将他禁锢。 或者更直接。 系统紧张得电子喇叭都有点劈了:「陈弃……陈弃发现了吗?」 这个野生到完全不受控的哨兵,能接受被?这么对待吗? 宗政零没有立刻回答,似乎他也不能完全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紧接着,陈弃就夸张地挣扎起来,嗓门异常响亮:“轻点……轻点!霍戎前?辈你?忍心吗?猫猫前?辈千挑万选的完美搭档,马上就要被?你?勒死了……” 他一边挣扎,那双深琥珀色的兽瞳,却又飞快地扫向?沈未明。 沈未明依旧垂着睫毛。 雨灰色的冻湖微弱波动了下,那几处不自然的空气扭曲,也像是散开的雨雾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霍戎被?他嚎得又烦又好笑,索性松了手:“勒死算了!省得闯祸……你?和督导说什么了?” 他完全没发现这一场电光石火间的致命交锋。 “……没说什么啊。”陈弃揉着脖子,无辜得理直气壮,“认识认识,友好问候一下。” “——听说他经常负责‘督导’猫猫前?辈是吧?之前?还让猫前?辈写几千几万字的检讨来着?” 「是我?写的。」宗政零面无表情地在这里补充,「几千字是我?写的,几万字也是我?写的。」 他已经被?历练到可以完全精妙地模仿沈未明的字迹了。 系统心情复杂地同情他:「哦哦……」 而陈弃的旧账显然还没翻完——哨兵那堪称变态的五感敏锐度,在陈弃身上似乎是听八卦的神兵利器,他刚才听了方?圆五公里内的所有悄悄话:“我?听说了。” “之前?,把?猫关禁闭室的……也是他吧?” 霍戎:“……”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自然地,从“猫猫前?辈”滑到“猫前?辈”,再直接简洁到“猫”了?? 再说那是静思室不是禁闭室!虽然他们也因为督导的决定气得够呛……不过那次任务的情况也的确复杂,归根结底,是因为沈未明没有征求当事人意?见,就永久切断了一对哨兵和向?导之间的链接。 那件事最后不了了之,沈未明很抗拒提起,但猜也知道,一定是因为当时的情形非常危险和紧急了。 要情感链接还是要救命,这种和火车轧谁一样?的伦理问题,争论一万年也不会有答案。 陈弃才不在乎这些,撇了撇嘴:“重要吗?” “他把?猫关小黑屋了欸。” 霍戎一怔。 “我?看到了……猫猫前?辈的精神领域,在战斗的时候。” 陈弃又开始他那种不顾别人死活的称呼乱用:“在那里面……很难过啊。” “小小的一只,团在黑暗里面,没人陪他,没有草莓罐头,没人给他按小黄鸭喇叭玩。” 陈弃按了两下那个嘎嘎叫的小黄鸭喇叭。 霍戎脑子嗡的一声:“……你?怎么把?它也拆了!!!” “我?研究一下构造,这种小破玩意?,塑料,乳胶,几个发声元件……又不难做,怎么好意?思卖绝版。” 陈弃眯了眯眼?睛,捏着小黄鸭喇叭对着太阳看了看,抛起来又稳稳当当接住:“我?可以做一百个,让前?辈每天?按到过瘾。” “至于?……那位尽职尽责的‘督导先生’。” 陈弃舔了舔犬齿,慢慢活动着手腕:“以后还要合作?的,我?有分寸。放心吧岳父大人,回头我?带点东西,去‘道个歉’,联络联络感情……” 霍戎:“???”岳父又是什么见鬼的称呼!? 沈未明也只是叫‘霍戎哥’而已!! 陈弃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说过的话,又恢复了那种笑嘻嘻的样?子。 ——甚至在发现了某个完全挪不开眼?睛、必须立刻处理的紧急情况之后,立刻蹬鼻子上脸,一边喊着“啊啊啊一级重要任务!”、“谢谢霍戎哥!”,一边手脚麻利、完全不见外?地从霍戎的战术包里乱翻。 “你?小子又搞什么名堂!”霍戎被?他翻得头疼,“哪有任务?给我?安生点!” 陈弃像是没听见,满意?地翻出了一大包纸巾,转身直奔沈未明。 他抽出一张纸巾,蹲在沈未明面前?,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碰小棉花糖娃娃的力?道,仔仔细细,一点点替沈未明擦拭干净唇边染的殷红草莓汁。 “真是小猫啊。”陈弃拿纸巾轻轻碰了碰沈未明的鼻尖,沾掉那一点草莓汁,“就只认得罐头吗?还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我?请你?吃饭啊猫猫前?辈。” 这么做完,他那只被?苏镜、霍戎、正在疯狂写报告的铃铎同时盯着的手,也没挪开,就轻轻捧着沈未明的脸,手指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眷恋,柔和地整理那些小卷毛。 他盯着沈未明淡白的嘴唇,声音放得极轻,低哑柔和:“累不累?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可惜过分刺激的飙车也带来了一些负面体验。 “不要。” 沈未明坚决地往后缩了缩:“颠。” 陈弃张了张嘴,本来准备好的话都被?这一个字噎回去,他张口结舌了几秒钟,然后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不停吸气揉肚子。 “怎么这么可爱啊?这么可爱是犯规的吧!”他扑过去揉沈未明警惕的羊毛卷,野生哨兵毫无章法、鬼魅似的行动路线连沈未明都不太能预测——当然也可能是确实累了,沈未明尝试蹬他的胸口逃脱,但不太成功。 “那抱怎么样??抱着总行了吧。” “保证不颠,可舒服了。” 陈弃用下巴蹭了蹭打着卷的额发,收拢手臂,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笨猫,任务不是都结束了……怎么还把?小鞭子放出来乱跑?” 陈弃发现了。 维持那种高度凝聚精神力?的战斗状态很耗费体力?的。 沈未明又不是战斗型太阳能机器人。 “站不起来了吧?我?抱你?回去,送你?回家。”陈弃的嘴唇轻轻贴着沈未明的头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下次不凶你?家人了好不好。” 他只是被?霍戎突然拎走,条件反射地……防备了一下而已。 他又不咬人。 陈弃的声音沙哑低柔,又有点无奈:“就这么不相信我?啊……” 雨灰色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接着。 在苏镜、霍戎、正在疯狂写报告的铃铎沉默的、心情异常复杂的凝视下。 沈未明别开眼?睛,低声咕哝了句“没有”。 然后他垂着睫毛迟疑,抿了抿嘴唇,似乎经过了一番认真过头的思想斗争,不太情愿地……抬手揪住陈弃的衣领,把?他稍稍拉向?自己?。 飞快地,轻轻地用自己?的鼻尖,碰了一下陈弃的鼻尖。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猫贴贴了!猫猫贴贴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2章 好小猫 陈弃沉默了几秒。 没躲开、也一动都没动, 只是站在休息区的?角落里?,承受着来自整个第四小队的?死亡凝视——远处报销了第三支圆珠笔的?苏镜、表情管理隐约失控的?霍戎、疯狂写?报告但写?不下去了的?铃铎。 ……齐刷刷射过来的?、堪称五味杂陈的?复杂视线里?。 说是「复杂」,大概就是每个人的?脸上, 都同时包含了完全相反的?两种情绪—— “当着我们的?面这么偷猫,你小子完了。” 第243章 “猫在贴你的?鼻子, 现在敢不理、不管、或者哄不好,你小子也完了。” …… 接着,他们就看到?那个能手撕s级变异污染物、把小黄鸭摩托开出?音爆, 用眼?神就能把督导吓到?站不起来的?野生哨兵, 突然“啊”了一声, 紧紧捂住胸口。 整个人晃了晃。 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甜蜜炮弹从?那地方精准命中、当胸穿过似的?。 陈弃发出?了巨大的?、简直让人分不清是死了还是太幸福狂喜恍惚灵魂出?窍,过于欠揍的?叹着气的?呻吟声。 还有更加欠揍过头的?:“猫猫前辈猫猫前辈猫猫猫猫——!” 他猛地收紧手臂,把整张脸深深埋进?沈未明的?颈窝大口吸气、贴来蹭去, 像是什么吸猫的?瘾突然急性发作一样,发出?陶醉的?叹息声:“完了完了……真晕了……血条空了……救不了……” 沈未明被他紧紧抱在胸口,几乎动弹不得, 只能徒劳地用两只手推着他的?肩膀, 蜷着的?腿试图蹬开他。 雨灰色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少有的?、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茫然:“……什么救不了?” “可爱!是可爱晕了!”陈弃大声宣布,举着他的?猫拔腿就跑, 一眨眼?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野里?。 第四小队火速收队追击, 磁悬浮的?飞艇居然比陈弃的?启动速度还略逊了一筹。 “臭小子!”霍戎一边飙飞艇追这个野人一边把脑袋探出?窗户大吼,“给我站住,收队要统一坐飞艇!这是纪律!” 这是总部的?新规定,全体严格要求,督查严抓队容队纪,队风队貌。 ……不合格要写?报告解释的?!!! “不要!规矩是死的?猫是活的?!猫猫前辈讨厌飞艇!会晕!会想吐!” “草莓罐头就白吃了!” “我抱着猫猫前辈跑就好了!” 陈弃毫不犹豫拒绝,巨大的?、一旦甩动起来只怕能掀翻好几座办公楼的?强悍尾影在空气中缓缓凝视浮现, 兴奋过头地躁动着。 他完全不看前面的?路,飞艇追着都吃力的?高速奔跑看得其他几人心惊肉跳,霍戎的?吼声几乎劈叉:“树!前面有树!看路啊!电线杆子!!” 话音还没落,甚至还没喊全,陈弃就已经依靠哨兵强大到?变态的?天赋五感,精准避开了所有障碍。 他低头盯着沈未明,兽瞳都仿佛被这巨大的?幸福冲击成了浅琥珀色,里?面像是有超新星在爆炸。他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摸索着沈未明鼻尖的?那一小块,幸福到?语无伦次:“……刚刚那个!是给我的?吗?——就是碰鼻子那个!凉凉的?,软软的?贴贴……真的?是给我的?吗?猫猫前辈你……” 他还不忘用精神力做了个完美的?防风罩,活像个放大版的?、透明的?胸挂式防震猫包。 保证沈未明在这样的?高速奔跑里?,可以又舒服、又看风景、又不被风吹乱头发。 系统挂在飞艇的?后?视镜上,随风飞舞,绒毛在风中凌乱,都忍不住对这个猫包有点心动了:「蛮贴心的?嘛……」 也不知道?有没有系统适配的?小号款。 不过晕飞艇这件事?是真的?——沈不弃也晕,晕得很严重。 这东西?是后?来的?新产品,缓冲好、减震软,晃动都是忽悠忽悠的?,沈不弃跟着狗血部团建的?时候坐过两次,每次都掩饰得很完美,然后?在出?发十分钟后?,精准地把系统从?窗户扔出?去。 紧接着就用「不好我的?系统跳窗逃跑了」这种理由?跳车,让其他人先走,他在那片地方转两个圈,找个没人看见的?休息点大吐一通,再漱口、刷牙、洗脸,剥两片口香糖丢嘴里?嚼。 再把大哭的?系统慢悠悠从?树上摘下来,一边梳毛一边揉,一边买大棒棒糖当封口费。 一人一统就这么慢悠悠两条腿晃悠到?目的?地,通常那个时候团建都已经过半、甚至快要结束了。 …… 想起那个时候,一个人慢吞吞走在夕阳底下、走在月亮底下、看到天亮也完全无所谓的?沈不弃,系统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增加一些对陈弃的?好感度:「这样看起来……其实也挺好的?,有个人陪……」 宗政零不置可否,调节了个视角,无限接近狂奔的?残影。 陈弃一边跑,一边又忍不住把脸埋回去,深深、用力地咻咻吸气,发出?直达灵魂的叹息:“啊……” “甜甜的?……是草莓味,咻……还有……猫猫前辈自己的?味道?,好香,咻……” 系统:「…………」 变态! 这么快就从“陪伴”直奔变态而去了啊! 沈未明试图踹开这只野人。 倒也不是不舒服——其实远比坐飞艇舒服,陈弃用精神力构建的?“防风猫包”平稳得惊人。但这种过分亲近的?接触……过于陌生,让他手脚都有些发软,耳根也漫上一层烫手的?红。 他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不少,小触手紧紧卷成一团,尽力维持着语气的?严厉:“放开……” “可是我好伤心啊!猫猫前辈怀疑我,我这里?受伤了!” 陈弃一边狂奔一边指着胸口,又拉着沈未明的?手去摸:“碎了!咔嚓一声!” “现在不用力抱紧治疗的?话,等把前辈送回办公室,我就会哭着跑了!我会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自己揉这里?,吸着鼻子哄自己不伤心……” 他这些话完全是胡扯。 信口开河。 胡编乱造无耻之尤。 「……」系统暂时按住了宗政零的?记仇成语小本子,试图劝说他不要在这里?突然暂停、掏出?记号笔开始往陈弃脸上涂黑眼?圈和打?叉,「这种鬼话……也有人信吗?」 宗政零:“……” 系统:「……」 明白了。 毕竟,被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这只,是从?毕业就进?了第四小队,被保护得非常好,猫生最难过的?回忆就是“离家出?走到?了自己家衣柜上”的?家猫。 沈未明抗拒的?力道?渐渐变弱,他抿了下唇,雨灰色的?眼?睛瞥向呼啸后?退的?景色,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大概是“已经修正?模式了”。 猫都主动用鼻尖跟你贴贴和解了,意思很明确:和好了、愿意挨着你,不再挠你(暂时)了。 陈弃的?眼?睛亮了下,刚要欢呼,沈未明却又皱起眉头,仿佛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极端棘手的?任务。 他的?手上用了一点力,按着陈弃刚才嚷嚷“碎了”的?胸口,胡乱地、毫无章法地揉了几下。 猫皱着鼻子,几乎含在喉咙里?、不自信地小声问:“……还疼?” 治疗……不行。 不是沈未明这种刽子手、地狱向导、人形天灾的?强项。 他是送来不幸消息的?倒霉鬼,是带着死亡、抹杀和毁灭来的?「报丧鸟」。 是很多低级哨兵和向导甚至连名字都不愿意提起来的?“那个东西?”。 陈弃愣了下,狂奔的?脚步猛地刹住。 他似乎也没料到?沈未明会把他之前信口开河的?“心碎”玩笑当真——更没料到?的?,是沈未明精神力波动的?那一瞬间,传出?来的?被藏得极深、连霍戎和苏镜也没听见过的?,冰冷慑人的?阴霾回响。 陈弃慢慢停下脚步,精神力护罩消失,双臂捧住怀里?的?向导,低头看着雨灰色的?眼?睛。 他也轻轻碰了碰沈未明的?鼻尖。 所有嬉笑怒骂的?腔调和不正?经的?表情,都消失得干干净净,脸上只剩下近乎恐怖、风暴来临前的?平静。 “谁这么说你?”陈弃说,“我去杀了他们。” 沈未明:「……」 ……那不就真的?成刽子手和报丧鸟了吗! 笨蛋野人! 小鞭子、不,小触手冒出?点忍不住的?脾气,“啪!”地往陈弃腰上抽了一下,陈弃却没想之前那样耍宝地嗷嗷惨叫,反而轻柔地握住那条小触手,用指腹小心摩挲着,仿佛在安抚一只受惊挠人的?小猫。 他盘膝坐下,把沈未明圈在怀里?,像一座最顽固的?堡垒。 “……不要听。” 陈弃的?声音低哑,贴着沈未明的?额头,气息交融:“你是我的?向导吧?你要……只听我说话。” 沈未明在他怀里?动了动,皱了皱眉,试图纠正?他:“还不是……” 他并没有尝试支配陈弃,也没有建立精神链接,即使在刚才的?任务里?,两人也更多偏向于合作——陈弃习惯了单打?独斗,他也一样。 只不过是两个非常擅长?单打?独斗的?人,恰巧很合拍,所以爆发出?了难得的?战斗力而已。 他们并不是“我的?哨兵”、“我的?向导”的?关?系。 第244章 暂时合作而已。 沈未明并没说过,要把这只野人领回家。 “唉呀不重要……反正早晚你会接受我嘛,好小猫,乖小猫。”陈弃像是轰蚊子一样甩了甩手,把这种无伤大雅、完全不重要的细节拨开,“那你就先听我说的,回头再补票也不影响,是不是?” 雨灰色的眼睛轻轻眨动了下,似乎想要反驳这种歪理,但狡诈的野人不动声色,暗中调高了体温,把自己变的像个人形暖炉。 沈未明很抵抗不了这种温度,不得不姑且忍耐,乖乖交出冰凉的手,被陈弃麻利地捂进自己怀里,贴在滚烫的皮肤上。 “我刚刚说杀人。”陈弃的声音更轻,柔和沙哑,“惹猫猫前辈不高兴了,是不是?” 沈未明皱紧眉:“不能杀人。” 他低声说,像是背诵什么规则:“给苏镜姐……霍戎哥添麻烦。” 陈弃笑了下,收拢手臂,把下巴轻轻压在蓬松的小卷毛上,摇了摇头:“不是哦。” 戴着战术手套的手贴在沈未明的胸口,力道轻柔又坚定:“是猫猫前辈自己……这里,好软。” “又干净又软,白白的,一点灰尘都没有,比刚出生的小雪兔子还软。”陈弃忽然问他,“你见过小雪兔子吗?” 沈未明眨了眨眼睛,坐在他怀里,轻轻摇头。 他只见过五米高的变异骷髅僵尸兔。 陈弃:“……” 比起沈未明的防备和安静,小触手们要更坦诚、更直白,有几条格外活泼的,实在忍不住好奇,扒着陈弃的袖口和衣领钻来钻去,到处乱翻,试图从这个野人身上找到他说的“小雪兔子”。 陈弃忍不住笑了下,又心疼得吸气,他轻轻摸沈未明的头发,把人抱紧在怀里,亲了亲额头:“在那个……大笼子里,很累吧?” “你不开心。”陈弃说,“和我一起跑掉算……” “了”字还没出口,就被一条小触手气鼓鼓抽了一鞭子。 沈未明用灰眼睛不满又严厉地盯着他,手脚并用地试图从这个过分舒服暖和的人形猫窝里爬出去,甩掉无耻的偷猫犯,自己跋涉回家。 “我错了我错了。”陈弃笑着道歉,手臂收得更紧,连声赔礼把猫哄回来,“猫猫前辈,前辈——逗你的,我去那里面陪你嘛。” ……但是。 陈弃问,声音又轻又柔:“外面的风好不好闻?” 沈未明的身体微微凝固了下,淡色的唇抿紧,别开脸,沉默着低头。 他们停在一片开阔的、绿莹莹的草地上,没有污染,没有“脏东西”,没有盯着他们的督导,只有干净的风,带着青草、露水和太阳的温暖气息,自由穿行。 视野辽阔,没有尽头。 小触手已经在草地上撒起了欢,像一群终于自由的小猫,在柔软的草叶间快活地、尽情地翻滚,舒展。 “睡一觉吧?”陈弃抱着他轻轻摇晃,柔声哄着,“睡一觉,好小猫,我们不乱跑,只是睡一觉。” “睡醒了就送你回家。” ----------------------- 作者有话说:此刻等在本部大楼,望眼欲穿的第四小队:……[裂开][爆哭][化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3章 讨厌野人 好温馨的场景。 系统捧着热乎乎的cpu, 刚感慨了一句,就被旁边骤降的温度冻得一个哆嗦。 它咳了两声,瞥了眼宗政零黑成锅底的脸色, 默默把数据流缩了缩:「……」 「……那个。」系统小心翼翼地用数据捏出一根小手指头,朝画面里指了指, 「睡、睡了吗。」 宗政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睡了。” 年轻的候补执行长视线死死锁在陈弃收拢的手臂上,野人抱着猫,还用下巴轻轻蹭小卷毛, 甚至轻柔抚摸沈未明紧绷弓起的后背, 直到怀里的人一点点放松、变软。 沈未明蜷在陈弃怀里, 雨灰色的眼底,那种警惕逐渐被潮水一样的疲倦漫过。 长而翦密的睫毛颤了几次,想要竭力睁开, 但还是不成功,像是累坏的蝴蝶一样逐渐坠落下来,在泛青的眼睑投落小小的阴影。 “我该回家的……” 沈未明软软动弹着挣扎, 低声嘟囔, 带着睡意的声音软糯得像草莓蛋糕:“这样不对,不应该……不是我……要在这里睡觉的。” “不是, 不是。”陈弃“嗯嗯”地替他说话, “是我强行诱拐、打劫、硬把你抢来的。” 虽然这么说,但箍着身体的野人手臂完全没有放松,甚至更收了收,把沈未明往怀里轻柔掂了掂。 变成了个更安稳、更舒服的姿势。 “……”沈未明用完全失去了震慑力的模糊视线,勉强「严厉」地瞪了他一眼,“检讨……你自己写。” “不准……给苏镜姐,霍戎哥……添麻烦。” “不准……连累铃铎。” “嗯嗯嗯, 不连累,回头就去自首。”陈弃好脾气地听话点头,“猫猫前辈让我写检讨,我就写。” 沈未明无意识地抓着他的衣服,声音越发轻软:“不准……” “没问题!”陈弃先想也不想地点头答应,然后才凑近了小声问,“还不准什么?” 沈未明彻底被睡意击败,嘴唇吃力地动了几次,没有真正发出声音,只是那些总是警惕的小触手也像是玩累了的小猫,慢吞吞、软绵绵地缩回来,卷住陈弃的手腕,轻轻缠上他的手臂,偶尔无意识地轻轻抽动一下,像是做了什么梦。 陈弃一动不动地坐着,精神力构建起密不透风的堡垒,琥珀色的兽瞳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怀里的人,嘴角忍不住上扬,又极力忍住。 “完全是……陈弃的责任。” 年轻的候补执行长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补充:“是彻头彻尾的诱拐,是绑架。” “是他利用信息差,对前辈进行了不当的引导,给前辈造成恶劣影响,树立极坏榜样,虽然说的勉强是正确的人话,但做的完全不是人事。” 系统打了个哆嗦:「……」 好强的怨念啊!!!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怨念,快要黑化成那种需要紧急收容的高危变异物质了! 宗政零显然也是第一次看这些内容——它们来自苏镜在任务之前,坚持贴在那两个人身上的、精神力凝结成的“身份识别通行证”,事实证明这一未雨绸缪再正确不过。 如果不是这东西同时有记录和定位的功能,他们的猫、不,他铃铎最重要、绝不容有失的前辈,恐怕就真的要被这个野人拐丢了。 …… 可惜这种充满寒意的凝视无法穿透时间,影响过去的记录画面。 这一切都已经真实发生过了。 陈弃低着头,自得其乐地抱着偷出来的猫睡午觉,他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沈未明睡得更舒服安稳,轰走所有不长眼的蚊虫,屏着呼吸伸出手,轻轻拂开被风吹得不停磨蹭眉睫的一缕微卷的碎发。 ……直到第四小队的飞艇悄无声息地停在不远处。 霍戎黑着脸跳下来就要抓人,还没喊出声,就被苏镜扯住——队长的视线复杂,扬扬下颌,示意了下那两个被阳光泡着的影子。 他们就这么站了几秒,霍戎的眉头慢慢皱起来,又忍不住松开,扯扯嘴角,低头笑了一声。 他叹了口气。 人影停在不远处的枫树底下。 …… 沈未明蜷在巨大的、透明的豪华恒温猫窝里,睡得前所未有地沉,这一觉没有噩梦、没有诅咒、没有刺耳的警报,没有任何需要他立刻跳起来去毁灭的东西……只有近在咫尺、稳定有力的心跳。 一觉睡醒,天都黑了。 夜空寂静深澈,墨蓝底色洒满了星子。 陈弃还维持着那个低头盯着他看的姿势,暗琥珀色的眼睛里也全是星星,亮得惊人:“猫猫前辈!你醒了!睡得好吗!” 沈未明睁开眼睛,茫然地眨了眨,还泛着水汽的朦胧视线勉强聚焦,看清陈弃近在咫尺的脸。 雨灰色的眼睛缓缓睁圆,盯着他,凝固了几秒后骤然收缩。 “……啊!” 陈弃来不及防备,沈未明一脚踹在他的胸口,借着反作用力咻地倒飞出去,轻盈落在树梢上。 小触手们慌乱地挥舞着,四处指认方向,那意思再明确不过: 「玩过头了!」 「过头了,过时间了!」 「混蛋野人!」 「回家!!!」 第245章 夜风抚过?柔软翠绿的草地,萤火虫的光点?流动闪烁,在幽暗中划出梦幻般的奇妙轨迹。 陈弃被踹得向后一仰,也不?生气,就势一滚就利落跳起,揉了两下胸口,眼巴巴仰头望着窜到树上的猫:“猫猫前辈!” “天黑了多好啊!你看,还?有萤火虫!” “星星也漂亮!不?过?猫猫前辈最?漂亮,比星星和萤火虫都漂亮!” “我们……” “——你们都给我回去写?检查。” 苏镜幽幽出声,打断了陈弃兴冲冲的即兴提议,旁边的霍戎已经蹲在下风口抽了小半包烟了。 苏镜低头,在臂上电脑输入收队指令:“陈弃,你写?双份,哨兵都是帮向导写?检查的,这是传统,未明负责监督……” 话还?没说完,缩在树上的猫就像是被陡然惊醒,身形一闪,直奔自家队伍飞过?来。 霍戎反应极快,扔了烟扑上去结结实实把人?接了个满怀,退了好几?步才站稳,手忙脚乱地揉脑袋胡噜后背:“没事没事没事!未明,你苏镜姐看你睡得好才没叫你的,让你多睡会,检查给那个野人?写?,写?不?完不?让他?吃饭……” 小触手紧紧缠上自家小队的飞艇起落架,试图把自己塞进去,但门是关着的。 沈未明抿紧了唇,又试图把自己变成小球,藏进霍戎的影子里。 霍戎被他?吓了一跳,还?要继续安慰,苏镜却已经察觉到了沈未明过?于强烈、前所未有的紊乱情绪,抬手示意,蹲下来:“未明?” 雨灰色的眼睛里不?是睡饱了的餍足,反而是快要溢出的不?安和慌乱,沈未明的呼吸很?急促,不?说话,周身的精神力却不?安躁动,像一台失控的泡泡机,不?停冒出透明的、颤动的思?维气泡。 「外面?不?好玩。」 「没有睡得很?好,没有不?做噩梦,没有开心?。」 「最?讨厌野人?。」 「让他?走,不?想搭档。」 「没有想一直在外面?,没有喜欢星星,没有想扑萤火虫……」 ……陈弃站在不?远处,看到了这些不?停破裂的气泡,似乎也有些错愕,愣在原地。 那些过?分?灿烂的笑容还?凝在脸上,深琥珀色的兽瞳微微收缩,像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 …… 系统愣了下,被这种急转直下的进展弄得不?安:「……为什么?」 明明是喜欢的啊…… 有几?条小触手控制不?住地去扑萤火虫,然后被别的更?理智的小触手严厉地揍了,围起来教育。 还?有几?条最?纤细、最?不?设防的小触手想去碰碰陈弃……也被其他?如临大敌的同伴惊慌地联合挡住,用力扯回来。它们甚至欲盖弥彰地试图拼成一堵墙,挡住沈未明能看见陈弃的方向。 一条粗壮的、故作凶狠的小触手甚至弓起来,对?陈弃微弱地做出了笨拙的恐吓姿势。 当然只是个姿势而已……就有点?像那种除了炸毛就不?会别的任何办法,尽力虚张声势的小猫。 “因为……” “前辈突然发现自己很?想。” 宗政零的声音很?低沉,查看记忆以来,他?似乎第一次用这种口吻说话,这种语气,让他?更?像是系统第一面?见的那个“候补执行长”。 “原来外面?这么好玩,草这么绿,原来星星和萤火虫这么漂亮,原来和野人?一起……这么……”他?顿了一下,极为不?情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自由。” “前辈……他?绝对?不?想离开第四小队,绝对?不?想离开苏镜前辈和霍戎前辈。” 他?的声音在这里略微低了下去,带着相当迟疑的不?敢肯定:“嗯,可能……或许,大概,有一定概率,还?有我。” 系统:「……」 最?后一句说得好没底气啊! 但宗政零完全无视了它的吐槽,只是继续用那种分?析数据的冷静语调说下去:“……冲突了。” 想要留下的执念,和“外面?好玩”、“喜欢外面?”的新奇念头,激烈地冲突了。 “绝对?要和家人?在一起”的灵魂铁律,和“野人?怀里睡得舒服”的身体感知冲突了。 而最?让沈未明不?安的,反而是他?自身实力的绝对?强大——「只要想做就能做到」。 他?只要一抬腿,就可以离开危响,离开第四小队,太轻易了,离开太容易了,只要一念之差。 沈未明像是一只被关在纸笼子里的冷酷怪猎杀手猫。 系统:「……这又是什么称号啊!?!」 “啊,这个,我后来帮前辈写?心?情日记的时候起的,前辈好像很?满意。”宗政零低头,用没什么表情的脸问这个新助手,“你不?喜欢吗?” 系统:「…………」 总之。 宗政零平静地告诉系统,恰恰是因为离开太容易,所以那点?一念之间的意志就变得很?重要。 即使?是一点?“外面?好像很?有趣”的眷恋,任何一点?“野人?怀里好像有一点?暖和”的念头,在沈未明看来,都是不?可饶恕的动摇和背叛。 系统看着那些自己和自己打架、乱糟糟缠成一团的小触手,又看了看还?站在远处,脸仿佛被雾气蒙住了的陈弃。 它有点?担心?:「那……陈弃明白吗?」 那种野人?……能明白这么微妙的情感吗? 宗政零皱着眉,没说话,只是看着那些依然不?停冒出、激烈坚持声称「外面?不?好玩」、「野人?不?好睡」的思?维气泡。 ……陈弃突然用力抓了抓头发。 这个动作透出鲜明罕见的烦躁和懊恼,他?低着头,嘴唇翕动,嘀咕了几?句,听不?见。 系统连忙紧急截图分?析口型:「……」 “不?对?不?对?不?对?。” “策略有误。” 陈弃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焦虑到爆炸地喃喃:“炸毛了……炸毛了……炸毛了……完蛋……” 宗政零盯着他?,蹙紧的眉峰也稍微松开半分?,淡淡“哼”了一声。 大概是某种“算你还?不?错”。 陈弃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战术复盘里,又自顾自埋头嘟囔了好几?句,大概是在如临大敌地全速转动那个直球思?维,尝试构思?别的“策略”、“方案”——最?后灵光一现。 他?抬手搓了个柔和透明的精神力小球,然后身手敏捷地抓了一小群萤火虫填进去,潜行靠近,动作快如鬼魅,火速把它塞给了那条刚刚被同伴教育过?、现在还?委屈巴巴的最?软、最?纤细的小触手。 他?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用气声急切地跟完全懵掉的小触手商量:“藏起来藏起来——帮我藏好!下次……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记得来给我开窗户,知道吗??” 小触手愣愣抱着萤火虫灯笼球。 陈弃盯着沈未明,像是认定了这就是那根真?正的小猫尾巴,强行和它拉钩,又亲了它一口,毅然转身,暂时撤退进了漆黑的丛林。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猫炸毛了!猫猫防沉迷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4章 等我—— 霍戎的神情变了?下。 “陈弃!”他盯着那个居然敢说跑就跑的野生哨兵, 扶着沈未明肩膀的手收紧,“给我回来?!检讨——” 他才吼到一半,那个偷猫的野人热情十足、毫无悔意的喊声?就隔着夜色, 从远方遥遥飘回来?。 “知道啦知道啦!写检讨写检讨!双份检讨!往深刻里写、往心坎里写!坚决、彻底接受教训!” “我这就找个风水宝地去深刻反省!” “帮我照顾好猫猫前辈!” “喂最好的罐头!” “等我写完检查就回来?!猫猫前辈——等我——” “给你带最甜最多汁的野生新鲜草莓!!!” 陈弃一边大喊一边拔腿就跑,看起来?完全是全面?惨败、落荒而逃, 听语气?却反而更兴奋,像是重整旗鼓,迅速吹响了?新一轮的进攻号角, 以更燃烧的热情投入了?“如何正确偷猫”的全新战役。 声?音隔着老远飘回来?, 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听不清, 那道身影在斑驳树影间矫健起落,像是扑进山野的天然猛兽,转瞬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四周骤然安静下来?。 …… 那个野生哨兵带来?的吵闹、混乱, 还?有?那种烫人的炙热……都?迅速被夜色吞噬,只剩下轻微的风声?,窸窸窣窣拂过草叶。 隐约能听到远处被惊扰消音, 又试探着重新响起的, 微弱的怯怯虫鸣。 霍戎盯着那个居然真的撒手就没的影子?,张口结舌, 半晌才头痛地重重叹了?口气?。 第246章 他收回视线, 低声?含混骂了?半句难听话。 沈未明还?是一动也?没动,并没去看陈弃消失的方向,垂着睫毛,不再冒泡泡了?,一只手还?攥着霍戎的作训服。 “好了?……好了?未明,未明?没事,那混账野兔子?刚来?, 没规矩,回头狠狠训他!再让他写十份检讨!” 霍戎从没见过沈未明反应这么大,不敢过分用力,小?心地摸着他的后?背,语气?笨拙地放缓:“等他回来?就罚他!狠狠罚他!关他禁闭——饿他三?天!看他还?能不能蹦跶这么快……” 苏镜按了?下霍戎的肩膀,微微摇头,示意他先别再说下去。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缠成一团、像是完全陷入了?混乱的小?触手上,不动声?色地轻轻叹了?口气?,蹲下来?。 “……未明?” 苏镜看着固执地继续变成小?球、试图把自己彻底藏起来?的沈未明,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未明,听我说,看着我。” 沈未明拒绝听话,低垂着的眼睫盖住那片雨灰色,拒绝和她对视。 那条被陈弃当着全家的面?勾搭、塞了?礼物、甚至亲了?一口的小?触手,现在正蜷曲着,笨拙地试图隐藏那种通体泛着的奇异的、淡淡的粉色。 它牢牢卷着那颗装了?萤火虫的精神力小?球,躲在沈未明的身后?瑟瑟发?抖,和其他如临大敌的触手们紧紧挤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霍戎只是试图戳一下那颗精神力小?球,研究一下这个野生哨兵的精神力究竟是什么成分,小?触手们就异常警惕地“咻”地缩回,飞快把萤火虫小?球灯笼藏进了?自以为安全的最深处。 仿佛那是什么极为重要的宝贝,又或者是亟待销毁的烫手罪证。 苏镜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什么也?没点破,只是抚摸着那些在夜风里微微颤栗的小?羊毛卷,它们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又被柔和的手指轻柔理顺。 “不想?说话就不说,没关系。”苏镜的声?音放得更缓,带着能沉淀心绪的安抚力量,“我们未明今天任务做得那么漂亮,结果还?没盘点,急匆匆就被带走了?,还?没领奖励,是不是?” “是我给你放的假,我给陈弃的指令,让他带你出来?透透气?。” “只是一次野外适应性训练而已。” “训练报告和总结,我会来?写,要补的外出手续让你霍戎哥去跑,他闲着也?是闲着。” “你不需要为任何事担心,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包括……某些野生动物的无逻辑突发?性行为。” “他还?不是你的哨兵——那是他自己的事,明白吗?他自己有?数。” “只是睡一觉而已,没有?添麻烦。” 那条紧紧卷着的小?触手微弱地动弹了?一下。 沈未明依旧没有?抬头,也?没有?出声?。 但始终紧绷着、仿佛随时会崩断的清瘦脊背线条,似乎一点一点,变得稍微跟着呼吸起伏了?。 苏镜眼里露出一点哑然的柔和笑意,手上稍微用了?点力气?,压在睡得乱蓬蓬的小?卷毛上,揉了?揉沈未明的头发?。 “就算出了?点计划外的小?意外,小?插曲,也?用不着这么紧张,咱们队一个星期就能出五十七次意外插曲……” 听得正感动的系统:「……」 它是真的有点同情同为助手的铃铎了?:「真,真的吗?」 “真的。”宗政零的语气有种心如死灰的平静,“你没发?现,这样一个对前辈而言至关重要、充满内心煎熬与挣扎的历史性抉择时刻,我作为第四小?队当之?无愧的正式成员,却完全不在场景里吗?” 系统:「……」 对不起,现在发?现了?。 “接下来?你会发?现很多这样的情况,那不代表我不关心前辈。”宗政零一次进行说明,“那是因为,我在补报告。” 疯狂地、不知日月为何物地补报告。 每一个“意外插曲”的背后?都?有?不太新的新人铃铎的奋笔疾书——当然,这并不是因为队内霸凌、欺压新人之?类的缘故,纯粹因为苏镜和霍戎桌上的待处理报告,在溢出之?前,就已经堆成了?堪比喜马拉雅山脉般令人绝望的高?峰。 “是陈弃……不。” 宗政零居然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暂时扭转了?对陈弃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乃至理由的条件反射式归因,他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变冷。 “是总部?的问题。” “僵腐,陈化,尸位素餐。”宗政零的声?线也?冷沉下来?,“一群坐办公室的废物,他们根本无法理解一线动态的复杂多变,只知道僵死的‘标准’、虚假的‘稳定’、自以为是的‘安全’,他们才是最大的肿瘤……该清理的垃圾。” 宗政零盯着地面?,系统忽然有?点发?毛—— 如果是一般的倒霉新人这么说,更多的是愤世嫉俗、发?发?牢骚。 但宗政零不是一般的倒霉新人,他在第四小?队只是历练,前途无量,等「候补执行长」的「候补」两个字被拿掉,他就能立刻接手宗政派系的政治遗产。 到时候…… 画面?“唰”地一声?被翻过。 系统被吓了?一跳,宗政零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拽着系统,继续向下看。 沈未明被苏镜哄好,极轻地、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任由霍戎把他几?乎是半抱着带上了?飞艇。 舱门?即将关闭的时候,蜷在霍戎臂弯里的沈未明,忽然又飞快地、偷偷地,回头朝陈弃消失的那片漆黑丛林,看了?最后?一眼。 空无一人。 沈未明收回视线,像是生怕被发?现一样,咻地团成小?球钻进飞艇角落的阴影里,卷着小?触手不出来?了?。 …… 接下来?。 “前辈在办公室休息,因为那次彻底的清理,短期内没有?任务。” 宗政零翻阅着铃铎的工作日志,向系统同步情况,语气?公事公办:“一切正常。” 系统:「……真的吗?」 宗政零面?不改色,语气?冷静而坚决:“真的。” 系统:「……」 宗政零:“……” 真……的。 只是小?触手们稍微有?点造反了?而已。 一开始倒也?还?好,只是在铃铎试图帮沈未明写违规申诉报告的时候,有?成熟沉稳的新触手“咻”地从沈未明的袖子?里窜出来?,夺过笔帮他写。 ——这是条相当特殊的小?触手。 不太新的新人铃铎震撼地在工作日志里记录:通体闪烁智慧寒光(冰冷炫酷的银灰色),形状比其他触手更修长利落(有?种奇异的、摄人心魄的惊心优雅)甚至戴了?副精神力模拟的无框眼镜(虽然没有?眼睛但需要戴眼镜)! 它卷走铃铎手里的钢笔,就在那些空白的报告纸上流畅地奋笔疾书,字迹工整清晰,格式规范,逻辑严密,找不出任何漏洞。 比铃铎自己写的还?要完美。 眼镜触手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效率和作品,写完后?还?审视了?一遍,推了?推精神力眼镜,合上笔帽,插回铃铎胸前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它才优雅地缩了?回去。 系统叹为观止地震撼围观着这一幕:「……」这不是很好吗! 宗政零揉着眉心,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只是停留在这一步就完美了?……” 但问题是,其他小?触手也?受到了?强烈的触动和鼓舞。 其他小?触手也?觉得,这样做非常对、非常有?必要学习。 “我来?介绍。”宗政零熟稔地指认,“这几?条是‘盖章狂魔’,你一旦看不住,它们就会把印泥偷光。” 系统震撼地看着几?条通红的小?触手,模仿着一本正经的盖章架势,相当严肃地,在废纸上、地板上、墙上、办公桌上、铃铎的脸上盖出一大堆小?梅花一样的小?猫爪印。 “这几?条是‘整理专家’。”宗政零继续,“效率奇高?,但它们分类的标准是颜色、纸张手感和顺不顺眼。” 系统震撼地看着一堆报告被当场拆分,雪片似的短暂飞舞后?,按照泛黄程度完美地整整齐齐摞到了?房顶。 “这些是……嗯,废品二次利用组。” 宗政零给它看房间的角落,那个沙发?旁边的空地上,是一个巨大的,用废纸、废弃订书钉和快用完的胶水制作的……抽象草莓雕塑。 半成品。 沈未明还?和过去一样窝在沙发?里,顶着他的小?黄鸭毯子?,手里摆弄着那个萤火虫精神力小?球,仿佛没有?发?现这一切。 但显然,他的潜意识世界相当焦虑、烦闷、躁动不安。 这是从没有?过的情况。 第247章 这种本来?就已经相当不稳定、岌岌可危的局面?,在铃铎闯了?个大祸以后?,彻底出了?大问题。 “是……那天晚上。”宗政零垂着视线,声?音低沉,带着难以掩饰的懊恼,“我看那条小?触手,就是……被野人欺负的那条,太没精神了?,就想?试着……安慰它。” 铃铎带来?了?一盒包装精美的高?级草莓,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打开,轻轻放在了?窗口。 夜风带来?了?清新的、酸甜的草莓香。 小?触手几?乎是顷刻间就从沙发?缝里钻出来?,轻轻拍打着空气?,发?出某种像是喵喵叫的“埋怨”,闪烁着急促明亮的光芒,欢快地扑向窗户,接着愣住了?。 窗户虚掩着,没有?野人。 那只是一盒草莓。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猫伤心了!猫猫伤心了! 都怪野人!(不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5章 他是来了 连来自速死部的系统都知道这么干简直没救:「啊……」 “……是高档草莓。” 年轻的候补执行长低声?妄图自辩, 语气里?带着不死心的郁闷:“产地直供,空运过来的,很?甜的, 有特殊的香草风味,冻一下吃起来像冰淇淋。” 他试图补充:“咬起来还?会?有‘咕唧’的声?音。” 「……唉。」 系统忍不住涌起一阵同情?, 数据流里?混进?一大堆唏嘘和?怜悯:「铃铎……不,宗政执行长,你现在有固定哨兵或者伴侣了吗?」 “……”宗政零抬起头:“还?没有, 怎么问这个?” 「没事。」系统伸出数据小?手, 拍拍他的肩膀, 「单着吧。」 …… 一盒昂贵的、孤零零的、产地直供的高级草莓,就那样躺在窗台上,散发着浓烈的诱人甜香。 小?触手迟疑着探过去, 困惑地、轻轻地,碰了碰精美?冰凉的包装盒。 它绕着盒子,小?心翼翼转了两圈, 敲了三下, 像是在试探什么暗号——可惜无人回应。 这样等了一会?儿,小?触手又动了动, 不甘心地扒着塑料纸往里?面“看”了“看”, 最后甚至把?盒子掀开,一颗一颗草莓翻起来仔仔细细找了半天……直到确认最后一个凹槽里?也没有被压扁的野人,才失落地、慢吞吞地卷着最后一颗草莓,轻轻放回去。 没有。 没有野人藏在里?面。 它身上本来欢快不停闪烁的、像是萤火虫一样的光芒暗淡了,又像快坏掉的灯泡一样,不甘心地最后明明灭灭、亮了几下。 黑下来的窗户玻璃上映出孤零零的影子。 沙发里?的沈未明收了收手臂。 被骗了的小?触手没有离开,没有发脾气, 没有把?草莓愤怒地丢掉——只是茫然地、安静地乖乖飘在那,尖端稍微蜷起,不明白盼望已久的惊喜为?什么会?变成这个结果。 其他小?触手本来也被草莓的香气惊醒,惊喜好奇地围拢过来,期盼地轻轻推挤,探头,发出细微的柔软声?响……现在这种声?音也消失了。 一条成熟一点的、似乎是在模仿苏镜的触手,把?软软的尖端搭在小?触手的“肩膀”上。 ……这么过了几分钟。 小?触手们?排着队,安静地、无精打采地收队,懂事地缩回了沈未明身边。 那条被野人勾搭的小?触手又探出来,最后不死心地看了一眼窗台上那盒草莓,沈未明抬手,敲了敲它,把?萤火虫小?球递过去。 小?触手立刻紧紧卷着自己的萤火虫小?球,“咻”地一声?钻进?了沈未明背后的沙发缝里?,彻底不肯出来了。 …… 闯了大祸的铃铎僵在门口?,被忘记东西回来找的霍戎前辈逮个正着,狠狠敲了脑袋。 这点动静并没惊动沈未明。 本来缩在毯子里?睡觉的沈未明,现在也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依旧蜷在沙发里?,看着那盒窗台上格格不入的高档草莓。 雨灰色的眼睛落在暗影里?,看不清,脸上……倒是很?平静。 “霍戎哥,铃铎。” 沈未明慢吞吞爬起来:“晚上好。” “……啊,啊!晚上好!”霍戎拼命瞪铃铎,连忙回过神,扯出了个笑快步过去,“我看看……呦,铃铎买的草莓啊?好家伙,这个可贵了!高级货,听说特别好吃……” 沈未明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嗯。” 他走向霍戎,看起来甚至是想从霍戎手里?接过这盒草莓。 有几条小?触手已经懂事地行动起来,去橱柜里?翻找盘子、沥水篮,还?有的去拧水龙头了。 “未明……?” 他越这样,霍戎越是不放心,拢着沈未明的背,弯下腰,放轻声?音:“你想干什么?怎么了?跟哥说,心里?有事是不是?” 沈未明摇了摇头,他顶着乱糟糟的小?卷毛,看起来就只像是没睡醒,垂着睫毛看那一大盒草莓,低声?说:“洗草莓,大家吃。” 小?触手轻轻拧开了水龙头。 清凉的水花飞溅,在灯光下映出细碎光点。 叫人意外的是……这一次,居然没有一条小?触手忍不住去好奇地拨弄玩耍。 它们?只是沉默地、异常专注地工作,几条小?触手都轻轻卷着草莓,仔仔细细冲洗,搓净不存在的浮尘,沥水,两条粗一些的托着刚洗干净的玻璃碗,稳稳接在下面。 宗政零忍不住低声说:“这是免洗草莓。” 「……」系统也忍不住了,「你在当时没说这句话吧??」 没有。 宗政零看着记忆录像的画面,摇了下头。 因?为?沈未明低着头……他手里?也握着一颗草莓,已经洗了两分钟,殷红的草莓衬得手指更?苍白,雨灰色的眸子盯着指尖。 “霍戎哥。”沈未明的声?音很?低,带着仿佛没睡醒的鼻腔,说出的话却叫人心头跟着猛地一沉,“以后不要草莓罐头了。” 节约用水,小?触手轻轻碰了一下,关掉哗哗流淌的水龙头。 霍戎张了张嘴,喉结重重滚了两次,干笑了下:“哦哦——哦!好!是终于决定换新鲜的了吗?早跟你说了罐头那东西对身体不好……” 沈未明摇头。 “不要草莓了。”他大概是觉得自己没说清,于是重新表述,雨灰色的眼睛望着空气里?的某个角落,“也不要哨兵。” “不需要外面来的哨兵。” “一个人……可以。” 沈未明垂着睫毛,慢吞吞地说,咬字却很?清晰:“我想了,上次任务……很?不冷静,犯了错误——” “未明!”霍戎再?忍不住,猝然打断了他,握住他冰凉苍白的手腕,缓和?着力道没收了那颗快要洗破皮的草莓。 长而翦密的睫毛跟着轻轻颤了下。 “未明……抬头,乖,抬头,看霍戎哥。”霍戎急得嗓子发哑,偏偏知道不能慌,反而强行镇定冷静下来,抬手握住了沈未明的肩膀。 “上次任务一点都没犯错,知道吗?特别棒,我去问了!你们?当时救出来的那些哨兵里?,有三个重度污染马上超过临界值的。” “你要是用常规方案,至少要多花几个小?时,对吧?” “要是那样他们?就全废了。” “废了会?怎么样,你比我更?熟悉,对不对?你不喜欢那样的对吧?哥知道……你苏镜姐其实也知道,就瞒着铃铎一个人了!——你总偷偷溜去看对不对?” 系统忍不住看向宗政零:「……」 “……我后来也知道了。” 被孤立的候补执行长倔强地澄清:“我是第四?小?队不可或缺的一员。” 系统安慰他:「好好好……」 …… 霍戎说的“偷偷溜去看”,是沈未明会?一个人去「葬礼」。 之所?以要加特殊标识,是因?为?这种葬礼并不是真正的葬礼——只是一种相当小?规模的仪式而已,因?为?被埋葬的并非身体,人还?活着。 这个身份、这个名字,如果有必要,都可以继续使用。 只是意识湮灭了而已。 “前辈有这个能力。”宗政零低声?说,“他的精神力特性是‘规则级’的,你也看到了吧?只要是级别比他低的污染物……只要是他的精神领域足以覆盖的范围,他只要稍微动一下念头,想一下,这个东西‘不该存在’就可以了。” “对……人类,其实也是这样。” 这就是铃铎刚来的时候,不懂事问过、险些惹翻了沈未明,没得到也再?不敢追问的答案。 「坏掉了」怎么办。 “这是只有前辈能负责的秘密任务——所?以他们?叫他刽子手、报丧鸟。” 第248章 “那些完全崩坏、没有挽回可能,只能堕落成‘污浊’的向导和?哨兵,会?交给他‘最终处理’。” “也就是抹杀。” “抹杀以后,旧的人格自然就不存在了,但身体还?在。把?残余的、洗干净的意识碎片拼到一起,自然会?慢慢生长,组成人格,像初生的婴儿那样。” “新生的人格可以继承这具身体,财产,义务,社会?关系……这样就能省去很?多‘麻烦’。” 宗政零的语气很?轻,在说到“麻烦”两个字的时候,透着嘲讽。 “这算杀人吗?还?是救人?” 系统从没想过这个,被问得支吾:「你突然这么问,我也——」 “我觉得是救人。”宗政零却像是并没打算等它回答,似乎他早就已经无数次思考过、衡量过,得出了最明确的不容动摇的答案,“到了那个地步,前辈不管,也只不过是堕落成没有意识、狼狈恶心、丑陋不堪的,只会?作恶的行尸走肉而已。” “我不认为?……前辈需要承担任何指责,不论是法律上,还?是道义上。” “我绝对相信前辈。” “他不会?擅自使用这项能力,他不得不这么做,一定是因?为?没得选——有什么逼他这么做。” “所?以。”年轻的候补执行长死死咬住牙关,嗓音渗出近乎偏执的沙哑,“我不承认——我不、接、受,他那么折磨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了,无所?谓了,还?非要一口?咬定自己……” 系统像是被闪电劈中。 ——杀了搭档。 「沈未明可是杀了他的四?任搭档。」 四?、任、搭、档。 明明那么保护沈未明,这种重要关头却不见了的苏镜和?霍戎。 那个大喊保证会?写检查、塞给他萤火虫球,跑去找野草莓的野生哨兵。 还?有……这个候补执行长。 宗政零。 铃铎已经死了,宗政零一直这么告诉它,铃铎死了,被抹杀了。 他是继任人格。 「我有、我有……问题。」系统颤巍巍举起数据小?手,「那个……」 宗政零“嗯?”了一声?,冰冷平静的暗银色瞳孔动了动,转向数据绒毛球。 「我是说……可能我的感觉有点、有点草率。」系统咳了一声?,谨慎地斟酌着,「我没有、没有说你坏话的意思,但你觉不觉得……你好像其实也……」 ……也不那么“继任人格”。 至少在对前辈痴汉这一点上…… 痴汉指控才勉强挤到一半,系统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扭头一看,扑过去惊慌地一把?扯住宗政零:「不好了!野人——陈弃是不是来了?!?」 “他是来了。”宗政零皱着眉,似乎没怎么理解系统的话,还?沉浸在记忆录像里?,“三分钟后那个混球就唱着山歌抱着一大堆又酸又涩又小?的难吃破烂野草莓半夜砸窗户。前辈就被骗得立刻回心转意,跟他结婚,不,我是说绑定了。混蛋野人入侵了第四?小?队,在我们?办公室打了地铺,再?也不走了,接下来他们?一起执行了很?多任务,最佳拍档,完美?配合,亲密无间……” ——对对对比如这段话就充满了来自铃铎、无法抹杀、已经深入到灵魂层级的怨念了吧!!! 系统深表同情?,但这暂时不是重点,它还?在拼命扯宗政零,提醒他暂时不要沉迷录像,速速回到现实。 现实。 代表最高优先级的紧急报告,刺眼的红灯警报灯正在疯狂旋转闪烁,安全屋被非法入侵,入侵者身份不明,重要嫌犯失踪。 空气里?有酸酸甜甜的野草莓味。 …… 沈不弃被偷了。 ----------------------- 作者有话说:[可怜]偷猫贼来了!来了!又来了! 部长被偷了! 接到通知要紧急回去支援,请一天假,然后我就回来猛猛更[可怜]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6章 “醒啦?” 有那么几秒, 候补执行长看起?来?像是很想砍人——或者把某个?前野人的脑袋像摘草莓一样拧掉,洗得干干净净,塞进某个?铺满拉菲草的高档豪华礼盒里, 裹上玻璃纸,系好蝴蝶结, 当礼物送给他心心念念的前辈。 宗政零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冰冷的暗银色的瞳孔深处有一场看不懂的风暴。 系统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他下一秒就要下令封锁各个?出口?全体出动,挖地三尺抓人格杀勿论……但宗政零没这么做。 他只是沉默着, 盯着那个?闪烁不停的、刺眼?的作为警报的红灯。 猩红的光芒不停打在同一张脸上。 “……看吧。”年轻的、不再新的“新人铃铎”哑着嗓子, 在这具身体里, 露出那种又是要笑、又是想哭的挣扎表情,“不会真?死掉的……他也一样,那个?混球, 还记得……” 还记得……要回来?送野草莓。 要回来?接前辈。 宗政零抬手,用近乎捏碎什么的力道按掉了那个?聒噪烦人的警报,他像是没看见那一连串哨卡的汇报, 没看见理论上还该在沉睡的沈不弃被劫持、被敲掉了电子手铐和颈环, 以惊人的速度移动,被某个?极难对付的入侵者悍然掳走, 往那片外围的森林奔逃。 ……这一切都被视而不见。 宗政零问?系统, 声音平静得可怕:“还想看吗?” 他居然还打算继续回溯那些记忆录像——在这种要命的时候!系统不安,还想要回头看代表沈不弃的光点到了地图的什么地方。 “放心。”宗政零直接关闭了那个?毫无用处的光屏,“追踪不到的。” “现在已?经是假信号了,前辈教了他很多东西?,怎么正确使用精神力,怎么放置干扰信号,怎么潜伏, 怎么趁人不注意……啊。” “找到了。” 宗政零低声说:“在这——是这一段。” 他给系统看当时的记忆录像。 那个?相当滑稽、破破烂烂、打了一大堆补丁的行军帐篷,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扎在了办公室正当中的地板上,宣告着某种理直气壮的“入侵成?功”。 还有陈弃那些七零八碎的“垃圾”:一个?鼓鼓囊囊的超大号旧登山包,几个?叮叮当当的空饭盒,一大把有镭射光泽的野鸟羽毛,被溪水打磨光滑的玻璃碎片,十几块好看的小石头…… 当然。 还有一大堆又酸又小又难看又难吃的野草莓。 至于铃铎买的那些高级草莓,斯斯文文、孤孤零零地被遗忘在了书架的一小块空地上,散发着诱人的有浓郁香草风味的甜香。 霍戎正在用力捏着鼻梁,尝试往眼?睛里滴眼?药水,绝望地试图从荒诞过头的噩梦里清醒过来?。 收到紧急通知?、一大早就匆匆赶来?的苏镜队长,站在办公室门口?,目光缓缓扫过这片令人无法理解的场景,最后落在那顶破帐篷上,陷入相当危险的沉默:“……” 系统磕磕巴巴地问?:「沈……他呢?」 好巧,队长当时也问?了一模一样的问?题。” 宗政零的神情异常冷静:“前辈在洗野人。” 系统:「……」 洗、洗什么? “野人。”宗政零面无表情地重复,“队规:不干净的东西?,不可以带回办公室。” 沈未明牢牢记住了这条规矩。 所以,他以一种令人困惑的主观能动性,认真?地、专注地、挺身而出分担了一晚上的清洁工作——前半个?晚上在洗草莓,后半个?晚上……洗陈弃。 用刷子、香皂、消毒液。 地点是办公室洗手间?。 沈未明的小触手紧急从办公室窗户飞出去……不知?道从哪扛(或许是抢)回了一个?足够容纳两个?人的超大折叠浴盆。 沈未明挽着袖子,垂着睫毛,顶着一脑袋看起?来?更乱了很多的小卷毛,正跨坐在浴盆边上,一脸专注地拿着刷子,对浴盆里的“大型垃圾”进行必要的深度清洁。 陈弃显然已?经经历了一场恶战。 他正被几十条沾满了泡沫的小触手贴身滑溜溜紧紧缠着,几乎是蛮横地按在水里,但显然一点也不生气,反倒笑得见牙不见眼?,像条刚被网上岸、却好像占了天大便宜的异常兴奋的大鱼。 “唔……猫猫前辈,嘶——轻点轻点!痒!” 陈弃嘴上喊个?不停,语气却又欢快又雀跃:“我自己来!真?的!相信我!我保证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的!站在那就完全和猫猫前辈天生一对那种!” 他装作不经意,暗中抬手,不动声色地靠近,试图去扑住一条正奋力刷他脑门的小触手。 那条触手“咻”地从他手心抽走,谨慎评估了几秒,又举着那把迷你软毛刷,不甘心地飘回来?。 第249章 那条戴着精神力眼镜、纤细优雅的小触手正在严格监督清洗流程,不时在本夹上打着勾或者叉。 至于被陈弃“骚扰”、“欺负”过,昨晚紧紧抱着萤火虫球不肯出来?的小触手……正卷着一块柔软的浴花海绵。 又犹豫、又不舍得太用力气,碰了碰陈弃异常结实的后背肌肉,就像被烫到似的猝然缩回。 别的小触手看不下去,都过来?碰碰它,挤在一起?微微晃动,像是催促它用力,又像是好奇围观。 似乎还有点……开心。 更粉了。 至于陈弃那些沾了不少泥土、树叶的脏衣服,早就被几条办事利落的小触手果断“处置”,不知?道丢去了什么地方销毁。 沈未明亲自负责头发,按着陈弃的脑袋,搓得满洗手间?都是薄荷味的泡泡,他一只手压着陈弃的脖颈,另一只手埋在那头硬茬短发里,因为无法忽略的体型差……看起?来?几乎是骑在了野人身上。 系统:「……」 非要这么描述吗!! “……几乎是跨坐在了陈弃的后腰上,而整个?人则是趴在了背上,为了保持平衡,两条腿用力夹住了野人的腰。” 宗政零面无表情地修正形容:“随着野人放肆的扑腾,起?伏不定,水花四溅……” 系统:「…………」 算了。 苏镜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洗手间?里这难以形容的景象,神情也越来?越复杂,本来?是想上前说点什么的——但紧接着,沈未明就因为陈弃不听话、乱动个?不停,用膝盖重重顶了一下陈弃的后腰。 “嘶——”陈弃夸张地喊疼,“猫猫前辈谋杀哨兵了!队长!队——” 苏镜火速消失在了这两个?活祖宗的视野。 “闭嘴!”沈未明被他喊得耳朵发烫,小触手胡乱一扫,恰好卷起?了几颗红通通的高级草莓,用力一股脑塞进了这张吵个?不停的嘴里。 “唔……!”陈弃被冰凉香甜的草莓塞了个?结实,瞪圆了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好甜!这个?……真?的好甜!” “比我摘的甜多了!” 陈弃奋力把草莓果肉吞下去,他找了一个?晚上的野草莓,自己尝了一百多颗,酸倒了满嘴牙,才总算找到了一株自以为最甜最完美的。 ……那也比这颗人工精心选育、严格筛选的果子逊色不少。 这个?认知?让陈弃的动作稍微滞涩了下,但紧接着就像是想通了什么,相当果断,当即从浴盆里跳起?来?,背着沈未明自己去够花洒。 他轻轻托着沈未明的肋下,像是捧着什么泡沫做的小猫一样,先?把洗手池台面反复擦干净,用哨兵的精神力焐暖,才把人小心翼翼地放上去。 接着,他自己把自己快速冲干净,动作利落得仿佛刚才闹个?不停、各种耍赖的人不是他。 陈弃把自己胡乱擦干,套上新队服。 简单的深灰色t恤和长裤,套在他身上,被肌肉绷紧,扎紧战术腰带,落下的水滴洇开深色痕迹。 沈未明坐在冰凉的洗手池上,垂着睫毛,手指微微蜷起?,喉咙刚微微动了下,陈弃已?经矫健地冲出洗手间?,毫不犹豫把自己那堆乱七八糟的破烂打包、卷起?、压缩到最小。 然后,他干干净净、精精神神地转向这个?办公室里神色各异的三个?人,居然鞠了个?半躬,声音洪亮:“苏姐!霍哥!新人……” 铃铎阴云密布地盯着他。 “……新人前辈!”陈弃哗啦一下拉开自己那个?登山包,翻了翻,掏出一大堆钞票,客客气气但眼?神灼灼:“我可以买那个?吗?” 他指着那一盒被洗好、被冷落、被遗忘的高级草莓。 “陈弃!”霍戎被他折腾得头疼,“你干什么?!你自己不是带一大堆草莓来?了吗?” “我的酸,猫猫前辈要吃最甜的。” 陈弃的声音低了一瞬,那点失落这次清晰可辨,但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坚定的语气替换:“我尝过了……那个?最好,最甜,特?别好吃。” 铃铎攥着远超草莓价格、皱巴巴带着野草气息的钞票,皱紧了眉,来?回看了好几次,半晌才低声说:“钱多了。” “没问?题!”陈弃灿烂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肯定不够,我回头再补给你——每天一盒,先?订十年的!” 说完,他就抱着那盒草莓,大步回到了沈未明的面前。 沈未明还坐在洗手台上,小触手们蜷着,垂着睫毛,微微晃着悬空的小腿。 陈弃把那盒草莓不由分说塞过去。 “给你。”他的眼?神直白而灼烫,毫不掩饰,“都是你的,最甜的……还有这个?。”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点罕见的不好意思的表情,又张开左手的手掌,里面是几颗有点小的、同样鲜亮的红通通的野草莓:“这个?……也想请你尝尝。” 灯光下,琥珀色的兽瞳直直盯着沈未明,陈弃的声音柔和沙哑,透着不加掩饰的真?挚,像在分享一个?专属于他们两个?的秘密。 “它有点酸,但不难吃——有点露水和青草味!最重要的是,还有月亮味,我蘸着月亮摘的,你尝尝……” 沈未明的睫毛轻轻动了下。 过了几秒,一条粉色的小触手悄悄从他身后探出,犹豫着,迟疑着,试探地,装作不经意地轻轻拨了下他掌心那颗“蘸了月亮”的野草莓。 …… 月亮还是月亮。 还是。 警报声已?经变得很遥远了,那片高耸密集的、铁灰色的建筑,和多年前的区别也不大,闪烁着刺眼?红灯的危响本部?,似乎被隔在了雾气之外。 沈不弃慢慢睁开眼?睛。 灰色的眼?睛,被初醒的水汽泡软,深处却是一片平静。 他身下是异常厚实的、带着温暖阳光味道的干草,四周是郁郁葱葱的奇异植物,似乎都被嫁接过,每一株都结着红通通的野草莓。 高大的身影隐在兜帽下,轻轻揽起?他的背。藤蔓像是有生命一样活动起?来?,捧着叶子,把几颗洗得干干净净、红得剔透的草莓送到他面前。 “醒啦?”他被轻轻摸头发,深琥珀色的眼?睛柔和,嗓音沙哑,“尝尝,这次的甜。” ----------------------- 作者有话说:[可怜]相方上线了!上线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7章 你是谁? 那双灰眼睛很冷静。 冷静, 连那一点点雨灰色的生气也挺难寻觅了,更像是某种无机质的、工业产品呈现出的标准冷灰。 沈不?弃并没看那颗草莓,与其说是没看, 不?如说是没有?注意,似乎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轻轻偏了下脑袋, 像是头疼似的“嘶”了一声,灰色的眼睛迟缓地转动了一下,慢慢聚焦:“啊……” “……劫匪先生。” 沈不?弃的嗓音有?些沙哑, 多半是因为空气过于干涩、状态太过疲惫, 又?或者是睡到一半被人吵起来?所以不?舒服:“你?刚才……违反了大概差不?多一百条规定。” “要罚——” 沈部长摸了摸口袋, 翻出他的宝贝小计算器,噼里啪啦,计算完成:“至少五万块。” “劫匪先生”轻轻笑了下。 他拉下兜帽, 露出满是伤痕的脸,仅凭这张脸已经很难辨认出他的身份。 他的身体也像是和这片“草莓试验田”形成了某种同化,深色的藤蔓纹路蔓延过裸裎的部分, 小臂, 领口,只?有?那双眼睛还是深琥珀色。 “记账上, 回头一起。”劫匪轻轻摸他的头发, “先吃草莓。” 胆大包天到只?身进危响总部偷人的劫匪蹲下来?,很不?标准,踮着?脚、几?乎是坐在脚跟上的蹲姿。他维持着?这个姿势,轻轻揽着?沈不?弃的背,帮他半坐起来?。 藤蔓仿佛有?生命,又?仿佛——如果系统或者铃铎在这,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然后更震惊和错愕。 仿佛是……被迫跟着?野人野外生存、风餐露宿了好些年?的、没有?机会洗干净变得?香喷喷的、完全变成了脏兮兮野猫藤蔓的小触手。 沈不?弃稍微有?点嫌弃,拎着?一条试图往自己?脸上蹭的藤蔓挪开。 藤蔓:「!!!」 那条被嫌弃的、充满了自由?泥土和青草气息的藤蔓瞬间僵住,紧接着?,旁边的几?条藤蔓也当场心碎,委委屈屈抱成一团,发出无声的呜呜大哭,笨拙地互相浇水、搓洗,试图洗干净。 但越忙越乱,水和土混成泥,泥点四处飞溅,效果惨不?忍睹。 沈不?弃:“……” 劫匪似乎也觉得?有?趣,手臂稳稳揽着?他的背,和他一起看着?这些小东西撒娇耍赖:“它们很久没这么活泼了。” 第250章 他想办法让沈不?弃更舒服一点,轻轻调整姿势、收拢手臂,形成一个足够温暖和稳定的庇护空间,让沈不?弃能完全放松地靠在他的肩膀和胸口上。 他把自己?倒是拾掇得?很干净,衣服是全新?的,人也洗过了,用的是沈未明最喜欢的那一款洗发水。 浑身上下都冒着?冰凉微甜的薄荷味,像个人形自走空气清新?剂。 沈不?弃忍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忍住:“那是洗发水。” 劫匪低头:“嗯?” 他盘膝坐着?,把沈不?弃整个护在胸口——动作轻柔慎重?,不?再能找得?出半点毛躁冲动的掠夺和占有?欲望,只?有?一种彻底沉淀的、深思熟虑后的刻骨珍视。 所以原则上来?说也很难判断是不?是陈弃。 毕竟目前唯一可以作为证据的、铃铎的记忆录像,里面那个野生哨兵根本消停不?过五秒钟,实?在不?可能这么冷静和安生。 “洗发水。”沈不?弃说,“你?把泡泡涂得?浑身都是了吗?” 劫匪:“……” 劫匪:“啊。” …… 怪不?得?他跑去危响、钻进大楼里抢人的时候,不?论怎么使用过去学习的隐蔽技巧,都会有?守卫耸着?鼻子像猎犬一样死死咬着?他。 劫匪低头,嗅了嗅自己?同样用洗发水洗得?干干净净的袖口。 他当时还以为是危响的侦查系统又?进行了什么非常厉害的升级。 “那些人是哨兵。” 沈不?弃深吸了口气,又?因为这个有?些鲁莽的决定,被过于浓烈的薄荷味呛得?咳了半天——背后立刻有?掌心的暖意覆上来?,顺着?他的脊背一遍遍仔细抚摸,不?疾不?徐,力道稳妥轻柔。 沈不?弃伸手拨开,那只?手也并不?因此失落沮丧,又?好兄弟似的拉着?几?条藤蔓,快速低声嘀咕了几?句。 藤蔓们立刻齐心协力举起一片超大号叶片扇风。 沈不?弃压制住咳意,平复呼吸,冷灰色的眼睛覆上层生理性的水光,眼尾微红。 “哨兵的五感灵敏,你?这么闯进去……已经不?是‘很明显’了,是举着?一个‘快来?找我’的薄荷闪光弹,在他们的感知里大摇大摆、横冲直撞。” 沈不弃说:“哪怕向导把绳子拽得?再紧,哨兵也会忍不?住冲上去扑你?的。” 劫匪自然而然地轻轻缩了下脖子。 不?像害怕,倒更像是两?个太熟悉的搭档,一个因为过于野生,被另一个提醒、警告、教训的次数太多了,身体记住的某种已经接近本能的反应。 ——至于他们脚边,那些藤蔓已经完全自顾自地沉浸式演起来了。 因为有?了叶片,藤蔓能发挥的剧情远远胜过光溜溜的小触手,比如最近的那一对,就是一个威风凛凛、昂首挺胸,嫩嫩的藤蔓尖端卷着一小根树枝教鞭,用力敲打着?地面,发出“啪啪”的轻响,气势十?足。 另一个耷拉着?“脑袋”,委委屈屈盘成一团,老老实?实?乖乖听训。 “啊。”劫匪笑了下,“它们演我。” 他握着?沈不?弃的手腕,温热粗糙的掌心烫着?过分冰冷硌人的清瘦腕骨,指腹轻轻抚摸,治疗着?手铐留下的痕迹。 灰眼睛微微动了动。 “哇,这个是在教战术动作呢。”劫匪伸手,轻轻戳了戳其中一条,立刻被沉浸模仿“猫猫教官”的那条藤蔓毫不?客气地拨开。 那姿势充满了“别捣乱”的意味,显然是被过分不?开窍的学生气得?不?轻——至于另一条,更是把陈弃当年?的精髓演得?出神?入化:一会儿试图用末梢去勾引“猫猫教官”身上最翠绿的那枚叶片,被躲开后,又?被旁边的红艳艳草莓吸引,擅自跑出“训练场”,跑去飞快摘了一大堆,殷勤地、笨拙地捧回来?上贡。 “猫猫教官”被气得?整条藤蔓都绷直了,完美复刻了沈未明被气得?血压飙升的场景。 接着?,大概是被气到忍无可忍了,“猫猫教官”猛地“跳”了起来?,用叶片“啪”、“啪”地扇那条野生混蛋的脑袋。 野生混蛋藤蔓立刻抱头求饶,滚来?滚去,但翻滚的轨迹却非常巧妙,不?知不?觉就包围了猫猫教官,得?寸进尺地缠上去,讨好地蹭蹭,凑在叶片边上说悄悄话,被嫌弃地狠狠推开,又?锲而不?舍地贴上来?…… 不?止是这一幕,稍远处的藤蔓还开辟了更多的“分剧场”。 比如「心软猫猫教官上当受骗记」。 一条戴着?绒线帽、顶着?黄色的枯叶毯子的藤蔓,扮演最初还带着?几?分天真、心软的“猫猫教官”,被“无论如何都学不?会所以超级沮丧”的野生混蛋蛊惑,犹豫着?过去,小心翼翼靠近,试图用藤蔓尖尖轻轻碰一下对面的作为安慰。 然后被唰地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严严实?实?裹成一团。 比如「超不?要脸野生混蛋占便宜记」。 看动作应该是格斗练习,两?条藤蔓扭打在一起,难解难分,代表猫猫教官的那条不?停辗转腾挪,显然在尽力试图凭借经验,施展出某种精妙的格斗技巧。 但因为过于纤细、单薄、力量悬殊,被毫无章法的野生混蛋完全靠体型耍赖,怎么推都推不?开,纠缠卷成一团亲亲贴贴。 ……再比如比如生了大气,怎么哄都哄不?好的猫猫教官。 不?论怎么讨好地蹭蹭、上贡草莓、捧来?漂亮的小石头都没用,最后甚至猛地一甩,狠狠把野生藤蔓丢出去,自己?愤怒地蜷成小球。 但也就是几?秒,就被飞速跑回来?的野生混蛋整个卷住,轻轻摇晃,奋力挣扎无果后,尖端开始泛起浅浅的粉色…… 沈不?弃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小剧场”,灰眼睛依旧像是结了薄冰的静湖,没什么波动,只?是被劫匪握在掌心的手指轻轻蜷了下。 立刻有?几?条软软的小藤蔓丢掉道具、放弃演戏,争先恐后地扑上来?,用满是泥巴的藤蔓尖尖可怜巴巴地碰他的衣角。 “……” 沈不?弃沉默地看着?弄脏的衣角,抬手按了下眉心,仿佛在抵御某种熟悉的、过于久远的头痛:“……用了多少?” 他的声音很低,劫匪立刻“嗯?”了一声,沈不?弃露出不?信他听不?懂的表情?,抿了下唇角。 “洗发水。”沈不?弃揪了揪一条藤蔓上顶着?的小蘑菇,“还有?剩吗?” “啊……大概,一整瓶吧。”劫匪的语气很像他,像是每天、每天,无时无刻不?看着?他,注视着?他,听着?他说话,才会有?的刻入骨髓的无意识模仿,“我知道向导鼻子没那么灵,就想……味道浓一点,再浓一点,你?肯定也能闻到,说不?定就……” 就能认出我。 哪怕变成这个倒霉样子,几?乎和当初被你?毫不?犹豫消灭的「怪物」、「污浊」没什么区别了。 不?敢来?见你?,不?敢来?找你?。 但至少……还有?这个味道,你?曾经认可过、会靠近轻嗅的味道,闻到了,说不?定就知道—— 他的气息微微一顿,有?暗色流淌的深琥珀色的瞳孔缩了缩。 沈不?弃抬手,拨开了他的额发,看着?他脸上的疤痕,灰眼睛还是冰冰凉凉的,没什么温度,指尖慢慢抚摸过其中最深的那一条。 “下次。”沈不?弃说,“不?论你?是谁——下次,你?要想作为一块薄荷糖去执行任务,至少带点干扰剂。” 劫匪张了张口。 他什么也没说出,或许是因为这些话的语气太过熟悉,击中了某个尘封已久、屏障早已脆弱不?堪的记忆气泡,又?或许是……或许并没什么更复杂的原因了。 或许只?是疯狂的想念淹没了所有?声音和语言。 “好想你?啊。”劫匪哑声说,“猫猫前辈。” 沈不?弃对这个称呼没什么反应,轻轻偏了下头,眨了下眼睛。 劫匪轻轻捧着?他,仔细护着?沈不?弃只?穿了件衬衫的脊背,用掌心的温度柔软熨帖着?,他看起来?很想好好摸摸这张脸,但不?舍得?,最后只?是屏着?呼吸,像是怕惊扰了什么珍贵易碎的幻梦,极轻地、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鼻尖。 野生哨兵沙哑着?嗓子小心地问:“想起我了吗?” “没有?。”沈不?弃答得?飞快,语气掺着?点气人的茫然好奇,“你?是谁?” 他的嗓音也哑,但添了懒倦,完全放松地软在这双手臂构建出的温热空间里,被捧着?头颈,微微偏头,咬住了那颗草莓。 ----------------------- 作者有话说:[可怜]部长钓野人了!钓野人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8章 “你没救了” 第251章 沈不弃这些年?, 一个人?也学了不少东西。 反正一个人?。 劫匪捏着草莓的手不动声色地滞了下,颜色过于浅淡苍白的嘴唇却?并?没按照预计轨迹,擦过不敢乱动的指腹、满是斑驳伤痕的指节。 沈不弃衔着那颗草莓, 又不好好吃,鲜红的果实就那样被漫不经心含着, 像凝固的血滴。 沈不弃慢吞吞地咬它、玩它。 长而翦密的睫毛投落阴影,隐去灰色的冰,出现某种短暂的温暖错觉。草莓被牙齿咬破了一点, 不轻不重捻磨, 果肉就跟着稍微被咬烂, 汁水溢出的声音在哨兵过分敏感的听觉里清晰过头。 ……像是某种没被哄满意?、又过分聪明任性的猫,在离家出走涨了见识之后,擅自发明的酷刑。 殷红的、酸甜芬芳的汁水从?齿间涌出, 染过唇瓣,沿着唇角漫溢,在过分苍白的皮肤上有种叫人?心惊的靡丽。 劫匪的整个人?也像是和呼吸一起凝滞了。 深琥珀色的瞳孔重重收缩, 变成针尖。他揽着沈不弃的手臂瞬间收紧, 肌肉几乎变成了过分坚硬的石头,却?又极度克制着不敢用力。 草莓的香气……太明显了, 过分浓烈。 有向?导趁机捉弄, 蓄意?撩拨。 惑乱感官。 那几乎是种叫人?意?乱神迷的甜腻果香,肆无忌惮、理直气壮地冲进?冰凉浓郁的薄荷世界,翘着尾巴巡视,打滚,把所有东西挠成拉花然后什么都不管地在那里舔毛。 沈不弃自己舔舐下唇,舌尖轻轻找了找,掠过下唇, 那点溢出的草莓汁水就跟着消失无踪。 这种动作被他面无表情?又漫不经心地做着。 像什么……新技能教?学,或者演示。 狗血部嘛,这些都是基础技能,入部就要学的。他当初离开了危响,在狗血部也是个几乎什么都不会的纯粹新人?,一切从?头学起。 劫匪定定地看着他,沈不弃慢条斯理地吃草莓,咀嚼的动作很轻,能听到果肉纤维被牙齿咬断、汁水迸溅的轻微声响。 “你把什么东西混进?来了。” 沈不弃咽下果肉,又回味了几秒,露出微妙的嫌弃:“葡萄吗?” “……啊。” 劫匪的喉结重重滚了下,回过神,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抬手抓了抓短硬的发茬:“我以为……风味会比较丰富,更?有层次一些……” 沈不弃轻轻“啧”了一声。 劫匪的反应像是被猫用爪尖懒洋洋挠了一下心脏。 藤蔓集体开开心心变红,叶片弄得像是吸收了什么枫叶基因一样,风一吹就哗啦啦地摇个不停,发出窸窸窣窣的兴奋议论声。 “……闭嘴!”劫匪有点恼羞成怒,一掌按下去十条试图扭成爱心和玫瑰花束的藤蔓,“别捣乱,去洗澡。” 藤蔓不服气,争先恐后学习沈不弃“啧”的样子吐槽他。 劫匪不理它们?,琥珀色的兽瞳一眨不眨盯着沈不弃,透出过分深重、丝毫不敢草率了之的谨慎——这种表情?,过去也没在开朗到欠揍野人?哨兵的脸上出现过。 劫匪拢着怀中的沈不弃,护住苍白瘦削的脖颈,微烫的掌心轻柔熨帖凸出硌手的颈骨,试探地抚摸脸颊。 他低声问沈不弃:“不好吃?” “难吃死了。”沈不弃试图找点别的什么东西,把那种古怪味道压下去,“你种出来,自己没尝吗?” 劫匪讪讪地:“没有,我……尝不出味道。” 他早就不能完全算是“人?类”,现在这个样子,就连是不是能算“活着”……其实也不那么能确定。 味觉早就失灵,其实嗅觉也时灵时不灵……至少在把沈不弃偷出来之前,他也没意?识到自己差不多是个行走的薄荷味空气清新剂。 沈不弃的表情?出现了更?多明确的含义——那是种混合着嫌弃、不满意?、“果然只要没有我就搞成这样”的过分熟稔的心烦吐槽。 劫匪的眼睛倏地灿亮了下,最?深处的压抑的谨慎也像是溅上火星的枯草,猝然点燃了一瞬,爆开短暂而明亮异常的花火。 他深深地、几乎是贪婪地凝视着这样的沈不弃,直到把这一幕都牢牢烙印在破碎荒芜、杂草横生的精神图景最?深处,才又压制、收敛,恢复成不动声色的镇定。 “猫猫前辈,还有好多风味的草莓,你等?等?。” 劫匪哑声保证,他控制不住地轻轻摩挲着沈不弃的手腕,指腹抵着那里细微的脉搏跳动,仿佛那是梦境与现实仅剩的锚点:“我做了好多,你尝一尝,一定有好吃的……” 他的话音刚落,几条洗好了澡(姑且)、顶着薄荷味的泡沫,还没擦干净的藤蔓就争先恐后响应,卷着深红、浅粉、奶白色的草莓送过来。 沈不弃神情?复杂地看着那颗颜色最深、几乎发黑,被某条有文化的藤蔓歪歪扭扭标注着“地狱邪恶凶残暗紫莓”的果子。 “……啊!”劫匪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试图遮挡,“这个,这个是做着玩的,加了……一点污染物,模仿巧克力,只是造型,不能吃……” 沈不弃没说?话,灰眼睛淡淡瞥了他一眼,伸出两?根手指,把这怎么看都诡异的东西异常嫌弃地拈起来,打量了一会儿,丢进嘴里。 劫匪:“!!!” 那张疤痕纵横、变得沉静审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魂飞魄散的表情?,深琥珀色的兽瞳炸开,张着胳膊,充满了试图从?乱吃东西的猫嘴里抠出危险品、又怕被挠不敢乱下手的巨大慌乱和无措。 “吐出来!快吐出来!”劫匪的声音更哑了,捧着单薄消瘦的肩膀,又想摇晃又不敢,“那个不能吃啊!说?不定有毒的!猫猫前辈!” 听不懂。 什么猫猫前辈。 沈不弃显然是存心故意?不理他,把嘴闭得紧紧的,一边的脸颊微微鼓起,慢条斯理开始咀嚼。 嚼嚼嚼。 劫匪急得眼睛都红了,上手又不敢用力,慌乱地试图撬动他的下巴,直到他被那双过分清明、冷静甚至冰凉的灰眼睛看着,像是被什么重击胸口,身?体重重一颤。 ……他知道的,该怎么做。 知道,不难,哨兵反向?链接向?导而已,陈弃“入侵”第四小?队之前就会。 他看着那双明明白白写着「来链接我」的灰眼睛。 来链接我。给我你的混乱,来催垮我好不容易重建的屏障,弄乱这片虚假的平静,打破岌岌可危的理智,给我你的精神力,不论它现在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来让我知道你的存在。 来污染,来弄脏,控制我。 来同化我。 ……像以前一样。 让我感觉到「活着」。 不是想让我认出你吗?来,用那种又蛮又野的混账办法,像以前一样。 庞大、破碎、荒芜的精神图景发出悲鸣般的战栗,劫匪剧烈喘息起来,沉默着呼吸粗重,通红的眼睛沉溺在那片冷静的灰色冰海里。 他闭上眼睛,颤栗着伸手,额角迸出青筋。 …… 风都像是静止在了这片空间。 藤蔓们?彻底凝固不动,劫匪的呼吸也停了,已经非人?的哨兵胸腔牵动整片空间震颤,发出宏大空旷的绝望混响……不是这样,不是。 他不想的。 他不是想重新连接沈不弃,他们?的确连接过,只有彼此,亲密无间,精神触稍毫无保留地纠缠,探索,深入,刻下独占欲望的标记,纯粹而野蛮的拥有——有过。 有过这种时候,他跑去沈未明的精神领域里偷窥,然后用麻袋问候了所有欺负猫猫前辈的混蛋。 当然他也付出了代?价,此后的整个收编生涯都被检查淹没了。 但现在他是……「污染物」啊。 是要被收容、鉴定、销毁的东西。 理智绝望地悲鸣,身?体却?不受控制,手和眼睛早已背叛了这毫无意?义的警告。他捧着沈不弃的头颈,不需要精神连接——根本就是多此一举,浪费时间。 这双灰眼睛只要看着他,就能命令他。 “猫猫前辈是笨蛋。”劫匪哑声开口,嗓音低沉柔和、沙哑异常,像是流沙崩解变成的海,“进?了那么多次法庭,欺负了那些混蛋那么多次,铃铎快疯了……就为抓我,是不是?” 沈不弃依旧是一副“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懂”的架势,紧闭着嘴,悬而未嚼,腮帮微微鼓起。 俨然不满意?就要咽了。 劫匪眼底闪过近乎剧痛的温柔眷恋,他低下头,用鼻尖轻轻碰沈不弃的鼻尖:“这样不好吗?我种了好多草莓。” 他试图哄他过于任性、过分聪明固执的猫,给出另一个明明很不错的选项:“在我这里……玩几天,放松一下,好好休息……” 沈不弃又嚼了一下,甚至已经发出吞咽的声音,劫匪猝然收拢手臂,把他整个藏进?怀里,密不透风地环拢守护,撬开他的唇齿。 第252章 那是个看起来仿佛凶猛到极点的吻。 ……但事实上,它温柔得像是个最?脆弱易碎的梦境泡泡。劫匪不停摩挲着、安抚着怀里的身?体,舌尖探入,小?心而克制地避开所有可能不适的碰撞,急切地寻找那颗可能带来伤害的果实,气息混乱交融,没有浆果的味道。 上当了。 沈不弃用了个小?小?的障眼法,丢进?嘴里的不是那颗怎么看都十分诡异的“地狱邪恶凶残暗紫莓”。 得意?的猫翘起尾巴。 劫匪的舌头被锱铢必较地重重咬了下,可能咬得有一点重,一点混了草莓味的腥咸铁锈气息弥漫。 灰眼睛倏地睁开了下,用那种“你没救了”、“居然连自己都改造成草莓味了吗”的、混合着嫌弃与无语的眼神看了他几秒,才舔了舔自己咬破的地方,喉咙里轻轻呜了一声,在怀抱里动了动,用冰凉柔软的舌尖纡尊降贵推了两?下。 一颗货真价实的巧克力,被含化了一大半,推到笨蛋野人?的嘴里。 ----------------------- 作者有话说:[可怜]部长要亲!要抱!要摸!要闹!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49章 不满意 深琥珀色的兽瞳剧烈收缩、颤栗。 像被几颗石子轻飘飘就搅开混乱涟漪的湖面。 那么?小的一颗巧克力?, 一不小心?就化?了。和草莓迥异的,渗着一丝血腥气的、微苦又甜腻的黏稠,蛮横地侵入了他早已苍白麻木的感?官世界。 他早就忘掉的味道, 被怀中瘦削的向导毫不客气地揪着头发、拽着衣领,纡尊降贵地施舍给他。 强硬又霸道。 又苦……又甜蜜。 倒不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沈未明一直都对?“怎么?在亲吻里保持温柔”这件事不得?其法——在很久以前,第四小队的那间被固执叫作“家”的办公室里, 就是这样, 他们两个亲在一块儿总是能吓到铃铎, 以为是前辈在和野人打架。 那可真是打了好多次“架”。 第一次亲当然是陈弃主动,不过那是相?当虚张声势、心?脏咚咚怼着肋骨,一触即逃的撩拨和试探。 在他们又一次奇迹般地功成身退, 圆满完成了足以令所有知?情?者彻底陷入绝望的极高危任务之后。 当时是真的惊险万分,宗政零记得?,陈弃也记得?, 没人不记得?。 地动山摇的剧烈爆炸, 防护罩直接崩毁,负责防御的向导全吐血昏死过去, 铺天盖地的灰烬喷涌而出。 现场还弥漫着刺鼻的血腥气、未散的硝烟、能量剧烈过载的焦糊味。 像是地狱毁灭后漫出的余烬。 当时苏镜和霍戎都已经?近乎绝望, 已经?和严厉阻拦他们的督导直接发生了激烈冲突,想要强行?闯进那片仿佛已经?只剩灰烬的炼狱里搜索救人……但紧接着就听见陈弃唱歌。 沈未明被他的哨兵完完整整、打横抱着,兴高采烈地从?那片废墟中心?狂奔了出来。 “队长!霍戎前辈!”陈弃的作战服被爆炸撕扯得?破烂不堪,浑身噗噗龇小血花,脸上是烟熏火燎的焦黑,眼睛却还亮得?吓人,“你们看到了吗?猫猫前辈刚才帅爆了!!” “最后一波精神力?反击!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架势啊!太有魄力?了!完全被吓傻了!” “还以为要和猫猫前辈一起变成蜻蜓飞走了!” 他的嗓音也彻底嘶哑, 却依然充满仿佛永不熄灭的活力?,兴奋地大喊着。 他怀里的沈未明,在那种?情?况下,则呈现出了和整个环境都格格不入的安静和……整洁。 除了脸色格外苍白、瞳孔稍微扩散,呼吸也比平时急促一些,剩下的就再没有异样,没有受伤,就连身上的灰尘,多半也都是被陈弃蹭上去的。 他被哨兵保护得?万无一失。 灰眼睛静静盯着代?替了小黄鸭喇叭的哨兵,过了几秒,大概是觉得?实在影响队风队貌。 沈未明抬起同样干净、毫发无伤,只是因为力?竭微微发抖的手。 苍白冰凉的指尖按在陈弃的嘴上。 ……发烫的嘴唇猛地一滞,颤了颤,被冷白指尖轻轻敲打,破译似的摩挲,同样滚烫的气息变得?滞涩紊乱。 琥珀色的瞳孔凝注着怀里的向导,被没心?没肺的热情?遮蔽的,更深的东西?——被灰眼睛清晰地、不留情?地剥离引出,余悸,恐惧,不安,或许还有点讪讪的心?虚跟愧疚。 毕竟小黄鸭摩托没有保住。 小黄鸭摩托前辈劳苦功高,英勇殉职,残骸只够做个给小触手玩的微缩版模型了……还好陈弃未雨绸缪地提前做了一百个盗版喇叭。 “吵。”沈未明低声抱怨,气息微弱,“你比喇叭吵。” 陈弃定定凝视着他,忽然咧嘴笑了下,想要蹭蹭额头、碰碰鼻尖,想起自己灰头土脸,又硬生生忍住:“害怕嘛……刚才好危险,猫猫前辈放大招居然不叫我。” “我差一点就没赶回来,猫猫前辈差一点就被烤糊了。” “变成烤红薯就不好吃了。” “……我不是红薯。”沈未明按着他嘴唇的指尖微微用力?,灰眼睛里写满了“闭嘴”,但纠正的方向因为过于严谨而完全跑偏,“就算被烤了,也不会变成烤红薯。” 他顿了顿,更严肃地反驳:“还有,烤红薯很好吃,向烤红薯道歉。” 狂奔过来、试图检查这两个人伤得?怎么?样,问清楚是怎么?极限脱险的苏镜和霍戎:“……” 陈弃愣了两秒,看着怀里相?当认真固执维护烤红薯名誉的向导,深深吸了口气,低声笑起来。 他的胸腔震得?厉害,透出深深的、劫后余生的沙哑纵容:“哦哦,好,对?不起,烤红薯前辈,不过……” 剩下的话说得?又轻又快,完全听不清。 沈未明的灰眼睛动了动,露出被吸引的、上了当的困惑。 因为无法克制的好奇心?,按在干燥起皮的嘴唇上的手指慢慢下滑,揪着他沾满灰尘和干涸血迹的下巴,试图拉近距离。 ——就是现在!!! 大喊着“我们超棒!”、“猫猫前辈太强了!”、“我好爱你啊!”的野生哨兵终于彻底忍不住,被绝路求生的余悸带来强烈幸福冲昏了头脑,终于无法仅仅只是满足于纯粹当啦啦队打call——陈弃深深深深吸了口气,带着一身乱七八糟、懒得?治疗的轻微皮外伤,趁着苏镜队长和霍戎前辈还在因为他们的险死还生恍惚到站不稳,火速亲了他们的猫。 很快,但绝不是什么?温柔的吻,又鲁莽又急切混乱,甚至有点凶狠,是标记,是占有,是某种?证明。 是链接。 是“你是我的”。 ……那晚有火烧云。 实在是又红又烫,烫得?像是真的要把半边蓝灰的天空也一起烧起来。 红得?简直像某些人(复数形式)的耳朵(四只)。 这句笔尖把纸戳破了三次、隐藏了强烈个人情?绪的记录,毫无疑问来自严谨并世界坍塌的新人铃铎。 “好好吃。”陈弃收紧手臂,他的双手其实也因为力?竭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剧烈发抖,嗓子哑得?要命,把差一点就炸得?烟消云散、必须好好严格看护的猫死死抱在怀里,“猫猫前辈好好吃……超好吃,超级美味,比烤红薯好吃一万倍……” ……这种?荒谬的告白是不可能在家属那里过关的。 即使沉稳如?苏镜队长,也在那一刻扶着额头,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绝望表情?,催促着摆了摆手。 霍戎火速把这两个开始争执“是烤红薯还是沈未明好吃”的小混蛋分开,押上飞艇去检查和治疗了。 …… 这就是第一次。 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变得?熟练很多,轻车熟路了。 比如?在医疗观察区,被缠成木乃伊但精神极好的野人哨兵睡不着觉,大半夜蹦出病房,去隔壁试图亲他的向导。 因为吓到猫被怕鬼的小触手挠了。 比如?在任务中,被那些复杂混乱的强烈情?绪充斥精神图景,几乎要炸开脑子的时候,哨兵学会了不再乱七八糟浪费精神力?发泄,而是晃着足以把污染物拍飞的尾影,超级可怜巴巴地蹲在那,等着他的猫猫前辈亲一下。 比如?完成任务、盘点清算的间隙,陈弃牢牢护着沈未明,盯着那个脸色铁青的督导,露出那种?“杀了你哦”的友好笑容……直到对?方气急败坏又吓得?魂飞魄散,最终无可奈何地离开。 那种?过于真实暴戾的杀意即使被克制、收敛,还是瞒不过小猫胡子。 纤细的小触手腾地竖起来。 沈未明拽拽他的衣服,让他低头,陈弃反应稍慢一点,就会被毫无耐心?地揪着头发或者衣领向下用力?扯近……然后就是额头冰凉柔软的一碰,或者嘴唇,被快速地轻啄一下。 第253章 “看我。”猫不高兴地咕哝,灰眼睛盯着他,“你是我的哨兵,陈弃,看我。” 陈弃疯狂点头:“嗯嗯嗯。” …… 再比如?更多被小藤蔓们吭哧吭哧挖坑埋起来的、超不喜欢的回忆,比如?沈未明还是需要暂时中断链接,去疏导和治疗别的哨兵——陈弃当然知?道这个,答应和他结婚、不、建立连接的时候,沈未明就已经?明确说过了。 这是工作,是救人,是无法推卸的、除了沈未明其他人就没法完成的任务。 所以不接受的话就没必要浪费时间。 苏镜和霍戎一直为这个担心?,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好像又一次出现了点偏差。 ……相?当在意这个、在意到睡不着的不是那个野人。 “猫猫前辈……猫猫前辈?” 陈弃一手举着草莓罐头,一手晃着崭新的毛绒小黄鸭,试图把他的猫从?仓库档案柜的缝隙里哄出来:“没有生气哦,知?道你说的分手、讨厌我是假的嘛,要中断链接就是那个语言指令……我懂的我懂的。” “先出来好不好?这里的灰好呛,而且好冷。” “你看这个小黄鸭子会叫哦,叫得?可傻了,比我还傻,你听。” 他把小黄鸭捏得?“嘎嘎”叫。 “……我错了!我不该在你做完疏导、累得?要命的回来的路上,非要问你要不要吃烤棉花糖!居然还敢说烤棉花糖比烤红薯好吃,罪该万死!” “从?今以后我坚决拥护烤红薯第一!烤红薯前辈千秋万代?!” 这么?乱七八糟地又哄又发誓,眼疾手快捉住那个试图偷走草莓罐头的小触手,又是揉又是拽的,好说歹说把猫哄出来……那当然是要亲。 亲得?不管不顾,后背撞上了档案柜发出超大声音也不管。 陈弃紧紧抱着他的猫,亲冰冷苍白的眉心?、轻轻颤栗的睫毛,亲掉咸涩的水汽,亲鼻尖,亲嘴角,直到那只手又用力?拽着他的头发向下扯。 陈弃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一直都知?道,这当然不是沈未明嫌弃他的头发太多——就像现在。 现在也不是。 当然也不是让他现在停下去买烤红薯的意思。 这都是相?当宝贵的经?验,积累了好几年——好多天,一千多天,这么?算真的好长,劫匪牢牢护着瘦削到轻飘的躯壳,在胸口和手心?捧着,任凭他的猫不讲道理地扯他、拽他、咬他,巧克力?好甜。 草莓也甜,唇齿纠缠里味觉复苏,颜色正常的草莓是甜的,咬下去汁水漫溢,香气弥漫。 急促紊乱的滚烫喘息里,他看见固执的灰眼睛,他知?道是什么?意思。 猫不满意。 猫要更多。 ----------------------- 作者有话说:[可怜]猫!要!更!多!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50章 破烂坏布偶 ……养成了更糟的习惯。 沈未明——在档案页的姓名?栏里, 还只有这一个名?字,没有混进什么奇怪的和某人相关的东西的时候,沈未明其实?就偶尔会对疼痛产生兴趣。 不如说猫对危险的感知从来就是迟钝的, 又有过分的好奇心,什么都想试试。 和平时一被吓到就能凭空炸毛跳起一人高的警惕性成?反比。 …… 不过陈弃盯他盯得紧。 就比如夏天下暴雨把档案室都淹了的那一次, 这事被霍戎后来念叨了无数回……还是熟悉的紧急通知,喇叭都被雨淋劈了。 沈未明负责疏导一个过分抵触、抗拒,严重失控的哨兵。 在建立了暂时的初步链接之后, 那个普通的b级哨兵居然还是没有被驯服, 而是发着抖, 挣扎着靠残存的意志拼命抵抗,吃力地掏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小刀。 刀尖摇摇晃晃地对着这个试图控制自己的向?导。 沈未明并没因此做任何反应,没有给出新的指令, 雨灰色的眼睛没有警惕,反而漾开一种近乎恍惚的探究。 他站在那,看着剧烈颤动的刀尖, 仿佛这是个什么很吸引注意力的小玩意, 甚至微微偏过头,像是在估算这东西能割开到哪一步。 “呦呦呦猫猫前辈你忘带能量棒啦!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热心哨兵来送货上门!嘿咻嘿咻让一让……” 欢快的喊声乍然刺穿了这片几?乎凝固的寂静, 门口的岗哨错愕地抬枪, 刚要呵斥,就被强横到恐怖的野蛮精神力瞬间?缠绕、压制,五花大绑成?了粽子。 陈弃大摇大摆冲过去,捧着一大盒花花绿绿、写着“四十八种口味尽情挑选”的能量棒,活像个离谱的推销员,扫过他们那一眼却?冰冷得叫人骨头发颤。 ——仿佛只要沈未明因此受了一点?伤、破了一点?皮、断了一根头发,而他们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热闹……就要准备好因为?这种“事不关己”付出代价。 “诶呀, 这么危险的东西可要收好,不能拿出来乱晃哦。” 陈弃盯着那把小刀颤动的刀锋,不由分说地插入两人之间?,隔开了沈未明,闪电般地猝然抬手,那哨兵吃痛闷哼一声,刀“咣当”掉在地上。 陈弃眼底的冰冷杀气?这才悄然消散,他转向?沈未明,表情已经变化,又恢复了那种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 他把超大纸盒箱推给沈未明:“补给到位!草莓味在这猫猫前辈!还有这个,最新款,爆浆巧克力香草冰淇淋口味的,听?说好吃到爆炸……猫猫前辈真是的,上班居然还这么积极,下次等我给你检查好装备再出门嘛,霍戎前辈直接把我和能量棒踹出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殷勤地帮沈未明拍衣服上的灰,手指抚过刚才被刀尖擦来蹭去的胸口衣料,快速反复摩挲了几?次,才终于放心。 沈未明垂着睫毛,看着陈弃绷紧的颈部肌肉,还有空气?里弥漫的、几?乎要爆开火花的精神力。 他站了几?秒,看了看那个僵立在原地、仿佛一动不动失了魂的b级哨兵,第一次解开领域,暂时中止了干预。 沈未明拿起那个据说“爆炸好吃”的爆浆巧克力香草冰淇淋口味,撕开包装,小口咬了一下,就嫌弃地皱起眉:“甜。” 他把咬过的能量棒直接塞给陈弃。 陈弃:“!!!” 深琥珀色的兽瞳深处灿亮了一下,那种山雨欲来、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失控精神力忽然消失了,野生哨兵眉开眼笑,就着沈未明的手毫不犹豫猛吸了一大口,当场被齁得意识不清:“……” 毕竟哨兵的五感还要比向?导敏锐得多嘛。 沈未明垂着睫毛,雨灰色的眼睛没什么波动,嘴角却?轻轻抿了一下,像得逞的猫悄悄摇动尾巴。 “干预失败。”沈未明抬头,对这个房间?里的监控摄像头说,“我解决不了,找别的人试试吧。” 喇叭响了几?声尖锐刺耳的电流音,紧接着就传来压着错愕的气?急败坏:“……解决不了?” “只是因为?他用刀比划了你两下,你就不管了?……就是因为?情绪不稳定他才需要干预和帮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负责任?” “我们在盯着他!” “就是你这个蠢货混账哨兵不来捣乱,我们也能保障你的安全!” 陈弃眯着眼睛,手脚并用抱着沈未明,一下一下摸着脊背,下巴不讲道理?地搭在沈未明肩膀上,对这种话已经没什么特别反应。 但沈未明却?抬起眼睛:“陈弃暂时不是我的哨兵。” 陈弃受伤地捂心口:“猫猫前辈!” “因为?我要来治疗,所以已经是这个月第十九次分手了。”沈未明说,“我今天用的语言指令是「离开我」、「再也不想见你」……这不重要,还有,陈弃的确是混账了一点?,但不是蠢货。” 陈·一个月被分手十九次·的确是混账了一点?·弃:“……” “我说干预失败,不是说不想管的意思。” 沈未明显然没有要管深受打击、石化在自己身上的哨兵的意思,就那么随他挂着,垂着睫毛,继续低声说:“是目标自己不想放弃,那段混乱、破碎、存在严重威胁的记忆。” “他的向?导死了。” 哨兵浑身的肌肉骨骼都凝固了一瞬。 …… “他很痛苦,很恐惧和绝望,不是因为?怕自己变成?废人,是怕忘掉那段记忆,忘掉搭档的时光。” 沈未明说:“他不想忘掉他的向?导,但我只会切除。” “切除、清理?、销毁。” “不会别的。” “我只能把他变成?一个……忘记了向?导,忘记自己曾经是个哨兵,重新开始的普通人。” “我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沈未明冷静地说着,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滑动,在陈弃的脊背上,好像那是什么现?成?的画布:“那些……被我清理?的人格,在「湮灭」前,无一例外,都会疯狂地哀求、保证,发誓会乖乖的,不会添乱,只要让他们藏起来就好了,藏起来继续记得就好了……变成?怪物?也没关系,他们不会害人,让他们还和搭档在精神图景里重逢就好了。” 第254章 “我做不到,我只会销毁。最后,他们被我销毁,绝望和憎恨变成?诅咒,毒汁,长出很多草。我有时候会在精神领域里捡到照片,发呆的时候也会看到,我不认识的人,紧紧挨在一起,笑得很开心。” ……那个讨厌的喇叭也变得死寂,气?急败坏消失了,仿佛被戳破了什么极为?难看又无法回避的真相。 沈未明低声说:“我不想……再做这份工作了。” “我做不到。”沈未明被陈弃抱着,感受颈间?粗重滚烫的呼吸,“再想点?别的办法吧。”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看见?微弱渺小到可以被称之为?“可笑”的反抗,居然也不想处理?,生不出躲闪或防御的心情。 “继续让我做下去,我会被那把刀刺穿的。” …… 一秒。 一秒半。 “……嗯???”陈弃猛地直起腰,深琥珀色的眼睛瞪得滚圆,捏沈未明的脸,“猫猫前辈你刚才说了是吧!说了‘就是故意想被弄伤’是吧!你这个猫!你这个猫!你啊啊啊你气?死我了!” 他托着肋下把没什么表情的沈未明举起来。 他看起来想大力摇晃出自家向?导脑子里的水,但又不舍得太用力,最后举着沈未明拔腿就跑。 “我没有说。”沈未明趴在他肩膀上,皱着眉试图纠正,“那只是潜台词,从现?实?角度来说,我没有‘说’这句话。” “……潜台词也是说了啊!!” “但没说就是没说。”沈未明说,“你的汇报不够客观精确,这很重要,哨兵是向?导的唔——” 他还在试图教会陈弃背诵「哨兵是向?导的眼睛、耳朵」,还没说完,就被陈弃炮弹一样撞出危响的办公楼、紧紧抱着,撞进进那片肆意生长的野树林。 “对对对哨兵是向?导的!是向?导的!”陈弃毫不犹豫记牢了前半句,像是抓紧了救命稻草,“就是这样!好猫,好猫,哨兵就是向?导的对吧对吧?一万年?不变!” 陈弃不停地亲他,一遍又一遍,带着惊悸和近乎本能的慌乱压迫:“什么破工作我们不做了!辞职!退休!你得休息一下了好猫好小猫乖乖小猫你应该睡觉知道吗?我现?在就去找队长,以后我出任务养你!你就负责在家吃能量棒、草莓罐头和烤红薯,用小鞭子……不,小触手抽我就行!” 沈未明:“……” 冷静下来了。 干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小触手拎着野人的衣领,把人揪远了点?。 往后脖颈上“啪”地抽了一下。 …… 记忆气?泡“啪”地碎了。 劫匪也□□干净净、斯斯文文的小触手抽了一下,还有更多的小触手,正在齐心协力洗那些脏兮兮的野藤蔓, 深琥珀色的兽瞳渗进近乎窒息的深彻恐惧与?疼痛,看着撕开的衣襟,看着下面那具苍白瘦削的身体上,乱七八糟、漫不经心随便缝合的针线痕迹。 沈不弃……养成?了更糟的习惯。 “没什么大不了的。”沈不弃的嗓音沙哑懒倦,他拽着劫匪的衣领,仰起头,冷灰的眼睛平静清醒,暴露出苍白脆弱的脖颈,“过来。” “不想我吗?” 颤栗到快要灼烧的暗色琥珀,触碰着不为?所动的灰调,劫匪抚摸他的脖颈,微微调整角度,明明像是毁天灭地一样激烈的吻……落到唇上,只剩轻柔、滚烫的濡湿。 冰凉寂静的灰眼睛漾开缺乏耐心的波澜,属于向?导的、冷冽得如同刀锋的绝对命令浮现?:「用力」、「入侵」、「摧毁」。 劫匪不出声,喉咙里滚过模糊喑哑的轻轻叹气?,笨拙地用鼻尖蹭他的鼻尖,很久没这么做,生疏了。 “不。”他的嗓音哑得厉害,捧着沈不弃往胸口护,又透出久违的、活活气?死人的赖皮劲儿,“就不。” 冰冷的指令化作刀锋,刺向?哨兵毫无防备的喉咙。 陈弃视若无睹,依然自顾自地小心翼翼剥开他的猫,在外面受了多少苦,一个人伤了多少心,怎么他恨不得含着的超绝冰皮糖心小甜猫就把自己霍霍成?破破烂烂的坏布偶了啊。 “……你知道。”沈不弃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脸,“你把这句话说出来了吧。” “嗯。”陈弃这张嘴可是什么都敢说的,自家向?导早就应该习惯这件事,“破烂坏布偶前辈,你杀了我吧,我要把你亲得喵喵叫。” ----------------------- 作者有话说:[可怜]喵喵叫!亲得喵喵叫!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51章 他捉住小猫 破烂坏布偶前辈瞪着冰凉的灰眼睛。 小触手冷白纤细, 斯文过?头,虽然抽得很响,卷在哨兵烫得冒烟的后颈上, 气势十足“啪”的一声……但还是没能把死皮赖脸的破烂坏哨兵抽开。 “就?不。”陈弃含混地嘟囔,沙哑柔和?, 近于呢喃,热气喷在冰凉耳畔,“就?不就?不。” 他甚至还把背部肌肉也全刻意放松了, 好让小触手尽情抽着过?瘾, 还能保证不疼——唯一的一条比较倒霉、位置稍偏、抽到?绷紧肌肉部分的小触手吃痛, 甩了甩软软的触手尖,不高兴地试图溜走?,却?被他精准地反手握在掌心。 哨兵的手掌很大, 粗糙有力,掌心布满了茧和?细微伤疤。 有这一层微弱的阻隔,就?没那么烫, 体内几?乎要灼烧起来的热意也变得温暖、柔和?。 他学会了克制, 不再攥紧,哄劝一般松松拢着:“好, 好, 对,好乖……” 他轻轻握着那条光滑柔软的小触手,像捧着一只稍微受惊就?会逃跑的小猫。 粗糙的掌心摩挲,触感鲜明得战栗,沿着几?乎是外化神经末梢的触手灌进精神核心。 冷灰色的瞳孔收缩躁动。 「……不喜欢。」 来自向导意念深处的“声音”以具象化浮现:「松手,别碰缝合线。」 他试图推开那只放肆的手——陈弃得寸进尺,轻声呢喃着哄猫才?用的愚蠢口令, 小心翼翼检查他身上那些草率的缝合痕迹,呵气烘暖了指尖,轻轻摩挲,拙劣掩饰可笑的颤抖。 向导不喜欢,已?经不喜欢了,这些根本不重要,只要有疼痛就?够了。 疼痛是惩戒、是日常、是食物。 是存在的证明。 “就?碰。”陈弃的嗓子也是抖的,沙哑到?几?乎发涩,但语气还是不听话又?厚脸皮的坏哨兵,“就?碰就?碰,破烂坏布偶前辈要挠我吗?” 沈未明:“……” 「换个?称呼。」向导命令,「难听。」 迟了好几?秒,下个?意念气泡才?不情不愿、退而求其?次地勉强挤出?来:「我没有……禁止你叫‘猫猫前辈’。」 陈弃从善如流:“破烂猫猫坏布偶前辈”。 小触手忍无可忍地噼里啪啦暴风雨一样狂抽他。 陈弃轻轻咧了下嘴,忍不住笑了,用额头亲昵地蹭着苍白冰凉的额头,呼吸交融,很好,很好,是有精神瞪他、炸毛、狂挠人的好猫。 于是变本加厉。 这次是亲吻,滚热的唇代替了无用的手指,温热潮湿的气息小心翼翼地吹过?冰凉苍白的皮肤,轻微的水声,唾液濡湿暗红的旧伤,压力柔软而轻微。 沈不弃仰着头,喉核无声滚动。 他抓着哨兵那些修剪得过?短的扎手发茬,剪太短了,抓不住,该罚。他把这颗脑袋用力向下按,脖子和?肩膀都太有劲了,按了两次,居然按不动,该罚,该罚,该罚。 更多纤细、冰冷的精神触手从未知处探出?,缠绕上陈弃的胸肋,手臂,甚至血管随脉搏鼓张的脖颈。 它们柔软冰凉,光滑而……带着某种致命诱惑,它们贴着哨兵过?分敏感的皮肤缓慢游动,像是苍白而冰冷的小蛇,吐出?鲜红的信子。 「用力。」 「折断它,捏碎它。」 「想要我……回应的话。」 冷静漠然的灰色眼瞳径直烙进精神图景,陈弃的呼吸几?乎变成了某种火山硫磺般的灼烧气流,绝望地冲过?肺叶,淌过?喉咙。 他的瞳孔收缩成纯粹的兽类,抓住触手的左手无意识地缓缓发力攥实——不到?一秒。 猫响了一声。 那力道就?骤然放开,陈弃慌乱地揉那根其?实并没折断、并没碎掉,根本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的瑟瑟发抖的小触手,拿嘴唇不停蹭,贴在脸上道歉。 什么嘛。 什么嘛什么嘛。 装得那么像……不还是怕疼的猫。 陈弃收紧手臂,紧紧闭了几?次眼睛,温柔地擦拭掉那些混进精神图景、催促他侵略和?毁灭的向导指令,像收拾恶劣猫咪胡乱踩出?的爪印。 “……猫猫前辈。” 哨兵的嗓子哑得要命,带着劫后余生的剧烈疼痛:“在外面?……学了好多新东西啊……” 第255章 「啊。」沈不弃垂着睫毛,手指漫不经心地玩他的耳朵,一下一下地捏,「狗血部,专门捉弄人,很好玩的。」 “……还会骗人……” 陈弃仿佛是自顾自地低声说下去:“根本……不是捉弄人,一个?猫跑去给人家赚kpi,心又?软,天天忙得要死,把自己累得舔毛都没力气了……” 灰色的瞳孔收缩了下,哨兵的衣领被用力捏住,揪起:「谁和你说的?」 陈弃也像模像样地“哼”了一声,把脸埋进向导的颈窝。 不说不说就?不说,除非猫也说实话,然后变成乖猫,让他摸,让他抱,让他搂在怀里一点点喂小甜红草莓,哄成软乎乎的棉花糖,再好好好睡一觉。 沈不弃对这种幼稚的条件嗤之以鼻,抬腿尝试踹他胸口。 这一下反而让哨兵熟悉到?低头苦涩又?幸福地笑出?声,陈弃深吸了口气,看?着那些还冷冰冰胁迫、命令,已?经化作刀刃的,固执悬停在喉咙附近的实质指令。 啊呜。 沈不弃错愕地坐直,覆了层薄冰的灰色瞳孔都震得颤了颤:“?” 「喂!」向导的精神触手猛地扯住哨兵的衣领,「吐出?来!」 这是最阴暗冰冷的情绪具象化,是常年?因为理智约束的深埋的、令自身都厌恶的执念。 怎么吃了?! 怎么看?见什么都吃?!? 早已?经退休的万能向导忽然条件反射地手里很空,很想拽紧某根不存在的绳子,然后把嘴套糊到?这张什么都敢吃的嘴上。 陈弃居然还像嚼糖豆一样吃得狼吞虎咽。 触手试图把哨兵的嘴扒开,但陈弃反而嚼得更快、吞得更快:“没事没事!好吃!甜的!就?是有点凉!冻……呃,冻牙!” 他口齿不清地飞快汇报,像过?去替沈未明品鉴新口味的能量棒:“啊……这个?有点苦,我知道了,肯定是在骂我‘蠢货’。嘶,里面?是酸溜溜的……呜哇好辣!猫猫前辈,这个?是不是‘烦死了’的意思?” 沈不弃:“……” 烦死了烦死了。 陈弃还品尝得津津有味,因为哨兵过?于好的牙口,甚至嚼得咯嘣作响:“唔……味道不错,这个?像陈皮话梅糖!这个?像青红丝,诶这个?扎嘴……嘶,不愧是猫猫前辈……潜台词都这么铿锵有力……” 沈不弃实在听不下去,又?扯了扯他的领子,始终没什么波动的灰眼睛里难得透出?真实的恼火:“怎么会有青红丝??” 他最讨厌五仁月饼。 “……就?是吃起来像嘛!”陈弃也很委屈,“味道一模一样,猫猫前辈是不是做梦的时候,想起危响食堂的辣炒五仁月饼了?” ……辣炒五仁月饼又?是哪个?离谱的荒诞噩梦里的东西啊! 瞪圆的灰眼睛里几?乎具象化出?了这一行字。 所?以在哨兵提出?“不信你就?亲自尝尝是不是这个?味”的时候,也完全没有防备,紧皱着眉,揪着哨兵的衣领,带着匪夷所?思的求证心态,主动仰头贴了上去。 …… 烤红薯。 不是青红丝,也不是什么邪典一样的辣炒五仁月饼,是甜甜的、烫舌头的烤红薯。 那种在外面?的平民区买完,要揣在怀里一刻不停火速飞奔冲回来,非常小心翼翼才?能完全保护好、不被督查发现的,带着一点焦香……仿佛刚从炭火里扒出?来的滚烫烤红薯。 哨兵变成了污染物,连味觉都丢了,自己也变得不人不草莓。 居然还是在早就?荒芜破碎的精神图景里用尽了办法,保存下来了一小块……热腾腾的,两个?人挤在一起头碰着头吃过?的烤红薯。 愣了两秒的猫……被他的哨兵整个?拢住。 灰眼睛动了动,还没回过?神,被黏糊糊、热腾腾淹没世?界的,融化了的琥珀糖粘住裹牢。 “想吃甜的……” 野生哨兵得寸进尺,把脑袋又?往猫肚子上拱了拱,哼哼唧唧地商量:“猫猫前辈,有没有甜一点的?比如「抱我」、「亲亲我」、「最喜欢在家养野人怀里睡觉……」” “没有。”沈不弃生硬地打?断他的话,“早忘了。” 话是这样说。 陈弃立刻抬起头,脸上飞速露出?那种完全是演出?来的、异常夸张的“好沮丧好沮丧好沮丧”。 退休向导的气息微微一滞,攥着衣领的手指松了几?分,居然还是不争气地上当了:“……不会。” 「不会了。」 向导垂着睫毛,冷白纤细的小触手像是怕冷,又?像是寻求温暖,悄无声息钻进哨兵的衣服里,贴着脊背肌肉的温热轮廓,轻轻磨蹭。 慢慢地、一笔一划地写。 「忘记了。」 「想不起来了。」 冰凉柔软的触感在滚烫上游走?,笔画清晰,带着某种绝不认错、异常冷静固执的力道。 ……说着想不起来做得倒是很熟练啊!!! 陈弃像生吞了块烤红薯的炭,又?想哭又?想笑。 “有别的办法……”陈弃压着胸腔里快要把心脏烤干、烧焦的火苗,哑声告诉他固执的向导,“有的,有的,笨猫,乖猫,有别的办法。” 他轻轻抚摸绷紧的下颌线,指腹覆着嘴唇摩挲,可能过?头了,猫一偏头就?狠狠咬了他,咬在虎口上,尖锐地一疼。 好猫,好猫。 知道咬人而不是咬自己了……超级好猫。 陈弃不停地夸他,表扬他,搜肠刮肚地用尽了自己会的所?有高级词汇,虽然本来会的也不多。 “不非得疼。” “我教你……小猫乖乖,把嘴张开。” 他当然没指望死犟的猫听他的话。 但没关系,哨兵力气大,他捧着僵硬的头颈,狠狠压住抿得泛白的唇,为了满足猫的愿望做出?超凶的架势——紧接着就?偷梁换柱,狂暴的毁灭在探入的瞬间,变成极致温存的、柔软的、滚烫的濡湿。 陈弃其?实一直觉得沈未明应该学点别的解压方式,比如一些更加亲密和?放松的“合理发泄”……唉。 唉。 还是被教得太规矩、太懂事……太乖了。 家养乖猫猫连这种暂时忘掉烦恼的小娱乐都不会,再不舒服,也只会笨拙地狠狠咬烂自己的尾巴。 陈弃怜惜地用鼻尖轻碰,轻轻亲冰凉的灰眼睛,扒开窗户自己钻进来的流浪野人很会哦,过?去一直只敢亲亲,不敢乱来而已?。 他捉住小猫。 沈不弃的身体剧烈一颤,头颈后仰,战栗,剧烈的战栗,冷白纤细的斯文触手猝然蜷紧,在温热的小麦色上勒出?红痕。 ----------------------- 作者有话说:[可怜][可怜][可怜]吃掉了,吃掉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152章 「…混账…」 ……糟糕。 小?猫发了大脾气。 陈弃的精神图景差不多成了几千只?小?猫用来泄愤的猫抓板, 窸窸窣窣的刺痛感伴随着愤怒的咪咪喵喵窜过神经末梢……但问题好像也不算很大,反正精神图景本来就坏掉了。 哨兵也坏掉了,是污染物。 ——虽然是个要被控制、回收、销毁的污染物, 但另一方面,也是洗澡洗得?绝对超干净的污染物。 陈弃一边忙一边反复保证:“用了消毒水!里里外外全都?用了!” 他?可是花了大力?气洗澡的, 就连精神图景都?奋力?刷了几十遍,锃亮得?发光,绝对干净, 可以尽情挠、用力?咬、随便打滚…… 「闭嘴。」 向导新雪一样松软冰凉的精神力?和那双被弄湿的灰眼睛同时这么命令他?。 有人管的野生哨兵“嗯嗯”点头, 乖乖闭上嘴, 不说话的嘴还能用来做什么? 当然是用来亲。 沈不弃:“……” 踹在胸口?的力?道微弱的、顽强地抵死顽抗了两?下。当然踹不开强健温热的胸膛,也踹不开那些滚烫、濡湿、黏糊糊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吻,猫被小?心翼翼地轻轻捧在胸口?, 离心跳最近的地方。 ——当然的吧。 猫天?生就要趴在人的胸口?睡觉的。 陈弃理直气壮给不懂行的猫猫前辈灌输他?的歪理,不仅这样,还要人摸、要人哄, 温热粗糙的干燥触感轻柔碾过脊背, 灰色的瞳孔跟着战栗,冰层裂开蛛网似的细纹。 向导不适地皱起眉, 这种即将暴露内心的预兆带来的不是解脱, 而是不安,像是站在薄薄的冰层之上。 不安。 ……不安。 想要休息的疲倦掀起吞噬一切的不安,无意识的片刻放松,像是冰冷的长?针,直接唤醒坠入冰海的窒息恐惧。 灰眼睛猝然睁开,瞳孔失焦,急促地喘息, 冷汗淋漓,被反复抱紧和安抚。 第256章 想要转开的脸被粗糙温柔的手?指固定。 “这次不一样。”陈弃柔声?教他?,“没关?系的,猫猫前辈,这次……不会再有那个破烂喇叭了。” 他?当然说的不是小?黄鸭喇叭——事实上陈弃现?在还囤了几千个小?黄鸭喇叭,如果猫猫前辈有兴趣,现?在就能坠入嘎嘎嘎嘎的海洋。 他?说的是那个总是冰冷通知“立即集合”、“有紧急任务”的,像是缰绳一样死死拴住他?的猫的破烂喇叭。 陈弃想砸了它很久了。 当然它也早就被砸得?粉身碎骨了,不重要。 什么都?不重要。 接着,陈弃居然低下头,轻轻咬住了一条试图悄悄退缩溜走的小?触手?——没用力?,拿牙齿轻轻地、细细地磨,非常大方地教它一些舌头能玩的小?花样。 灰色的瞳孔收缩:「放开!」 “就不就不。”陈弃故意弄出点更欠揍的花样,“这个狗血部教不教?部长?……” 「……混账……」 向导的意念从冻雪变成了迷雾,尖锐的冰刺失去落点,潮湿而迷茫。 「对的对的。」陈弃的嘴占着,只?能用精神力?不甚熟练地回答,「猫猫前辈的大混账。」 他?还含着那根小?触手?,像是津津有味品尝什么最喜欢的糖果:「……这里要软一点……对,诶!对了对了……真聪明……」 小?触手?猛地抽走,揪起陈弃的衣服,狠狠在他?衣服上重新蹭干净。 可刚刚学会的“知识”又成了新的、更隐蔽的烦恼。 那条纤细的小?触手?没有完全收回,反而卡住了,悬在空气中,尖端茫然地漂浮着,无意识轻轻蜷缩又舒展,笨拙地模仿那种叫神经战栗的触碰。 ……沈未明无法忍受学会的东西不实践。 这是个大弱点,是陈弃在危响第四小?队服役的第二个季度发现?的。 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究其根源,可能就是天?才那十分令人嫉妒的烦恼:学东西太快了。不论是战斗技巧、疏解方式、晦涩的精神力?架构,还是别的……任何东西,一旦被他?感知和理解,就会在那颗天?才的脑袋里不停自动?模拟运行,直到被模仿着做出来为?止。 多数时候,这种近乎本能的高速学习都?是个相当优越的习惯——但有些时候恰恰相反,尤其当教学对象和教学内容都?有大问题的时候。 当事猫都?会在清醒过来以后?,表现?得?相当气急败坏。 比如陈弃有一次心血来潮,热情洋溢、连比带划地强行教会了猫猫前辈一个新的亲嘴玩法,然后?就被霍戎前辈扯着衣领薅走写检查去了。 留下沈未明一个人抱着膝盖窝在沙发里继续装家具。 这个时候的沈未明,看起来面无表情、和平时没什么不一样,但小?触手?就会一直非常烦躁,焦灼不安地在禁闭室门口?来回哒哒踱步——顺便一提,“哒哒踱步”是控制不住模仿霍戎的。 这还不够,极度不安的小触手甚至还会像模像样地从铃铎那撕一点纸,蘸着苏镜队长?的茉莉花茶,一点一点卷成小?纸卷,假装是“烟”……就这样沉迷于某种它自己才懂的、不容打扰的、一定可以用来处理烦恼的伟大仪式。 这样心急如焚、勉强忍耐了几个小?时后?,最让猫忍无可忍的事发生了。 陈弃居然就把“写完检查就立刻陪猫猫前辈练习亲嘴、不,演练实践巩固新知识”的承诺给忘了。 再后?来……半夜被触手?从被子里拖出来,被顶着浓重黑眼圈的猫按在洗手?间里咬得?舌头出血、嘴唇肿了一整天?的过往,陈弃其实也不是特别舍得?拿出来晒。 …… “我好后?悔啊。” 陈弃的嗓音低沉沙哑,又柔软得?像是妄图融化什么的潮水,灰眼睛猛地抬起来,警惕地、死死地盯着他?,皱紧眉。 ……不安无声?蔓延。 看不见的冰层深处,终于在海水的一再冲刷下,传出不堪重负的细微悲鸣。 「闭嘴。」向导严厉地反复命令,「不要说了,闭上嘴,你要什么?我满足你。」 「想死吗?可以。」 「狗血部的手?册内容很丰富,你不一定能接受。」冰冷的、尖刺一样的霜茬蔓延,「你做好准备了吗?」 “……好后?悔,猫猫前辈。”陈弃像是完全没听见一样,也仿佛丝毫没感受到威胁,“我这些年……都?好后?悔,一想起来就被小?猫爪子挠心脏那种后?悔。” “后?悔到吐。” 他?握住那条试图恶狠狠勒住自己的手?指、试图搞点什么超级吓人的暗黑惩戒的小?触手?,安慰地低头落了个轻吻,拢在掌心,指腹轻柔抚摸着:“当时……应该好好亲的。” “应该超级专心,一点也不和你胡闹……不故意逗你、气你。” “应该把你好好地抱在怀里,轻轻地晃,用最软、最厚的毯子把你整个裹起来,一直摸你的头发,亲你的眼睛,让你用触手?卷着我,安心地暖暖睡觉……” “叫醒你的时候,就用最甜的小?草莓(这里真的是水果)在你的鼻尖晃一晃,去他?的紧急指令,我要把所有破喇叭都?拆掉。” “应该……那样好好抱着你亲的。” 谁知道他?们的时间那么短。 灰色的冰层剧烈颤动?,在某一瞬间,所有人听见巨大的、仿佛是什么神像坍塌的悲鸣和呻吟,那个被困在洪水中的,被盲目的信任、冰冷的畏惧疏离、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永无止境的责任……经年累月浇筑成的神像。 神像内部生长?出和伤口?毫无差别的巨大裂纹。 触手?猝然变得?失控,像是冰冷纤细的白色小?蛇,嘶鸣着在陈弃的手?臂、身体和喉咙上勒出红痕。 「……因为?你。」 来自向导的、断断续续仿佛电波失联的意念,痛苦地嘶响着:「你把我……勾引坏了。」 「不该沉迷的。」 「不该贪图……那些东西。」 「不该犹豫,不该变软弱,不该去想退休以后?卖烤红薯的事……错了,全都?错了……是我的错。」 「大家都?死了。」 「因为?我……」 “不是你的错,猫猫前辈——猫猫前辈!看着我,不公平,你不能这么算。”陈弃强迫那双灰眼睛看向自己,那点玩世不恭的面具也终于碎裂,又急又痛,“因为?你不想再当刽子手?了,所以所有被抛弃、出事黑化的倒霉家伙就都?是你的错,因为?你觉得?你‘实力?下滑、没赶上’了,所以只?要有任务失败就都?是你的错……那个破大楼里面那么多人!他?们都?是废物!沈未明!!!” 伏在他?身上的向导剧烈喘息,失控的触手?几乎已经将两?人缠成密不透风、绝望的茧,仿佛要一同沉没在那片由?过往汹涌出的洪水里。 陈弃恳求地盯着他?。 嘴唇嚅动?,混乱的称呼和破碎的爱语一起,塞满了唇齿,交织喘息,变成绝望的咒语。 这么过了很久。 苍白冰冷的指间……迟疑着,慢慢挪动?,抚摸哨兵通红的眼睛。 陈弃用力?地、死死地闭了下眼,他?重重收拢手?臂,把他?的向导压在胸口?,他?的猫闷闷地“嗯”了一声?,像是终于从那些瓦解碎裂的泥块里掉出来,又像是压抑了太久太久,终于再忍不住的一声?委屈呜咽。 有人的心脏又被软绵绵的小?猫爪挠了。 又痛又酸又软。 陈弃不停地抚摸他?:“好……知道了,不说了,我们不说了……乖猫,乖小?猫……” 好乖,好乖,好让人心软,他?知道,好,好,知道了,那就咬。 互相咬到血腥味淹没一切。 “链接我……”陈弃终于低声?说出这句久违的、近乎献祭的言语,破烂荒芜的精神图景放弃了一切拦阻,他?抱着怀里冰冷发抖的身体,抚慰摩挲,嗓音哑得?厉害,“来,对……进来躲着,到我这里面来……听话……好小?猫……我这儿安全,很暖和,就是破了点……” 怎么会有小?笨猫在发脾气乱咬人时候还闷哼得?好像被欺负了一样。 陈弃让他?咬,毫无章法地、混乱而失控地发泄一样地恨恨地咬,咬嘴唇和说个不停舌头,威胁地咬着滚烫的喉咙。 陈弃也咬,偶尔轻轻回咬一下冰凉发抖的鼻尖或者耳廓,示意“你看,我可也还嘴了,没只?是挨欺负”。 他?鼓励着,邀请着,近乎沙哑地请求和引导着那些伤痕累累的、流浪了太久的精神体,求它们躲进自己那片什么都?没有的荒芜废墟:“没事了……未明?别怕,是我,这里暖和,这里安全。” “这里安全,让我帮你……让我陪你……” “还是很难过,怎么都?好不起来是不是?没关?系,没关?系……我知道,翻过不去没关?系,那就不翻了。” 第257章 “我陪你。” “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猫猫前辈……” …… 危响的大楼里,那一声?近乎悲鸣的碎裂巨响后?,宗政零就站在窗口?,陷入了近乎凝固的沉默。 他?对系统说:“前辈……交了退休申请,也不算是完全退休,只?是从一周七天?班变成一周四天?而已。” “也终于可以不再负责高危哨兵和向导的……「处理」了。” “我们都?特别高兴。” “特别高兴。” “那段时间前辈的身体和气色都?好多了,苏镜队长?和霍戎前辈都?开心得?不行,那天?……是霍戎前辈的生日,本来说要庆祝聚餐的,队长?给前辈强行放了假,让……陈弃,带前辈去买喜欢的零食。” “有个被总部不得?已放弃的「污染物」自-杀-式-袭-击了本部大楼。” 宗政零说:“我并不知道那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事,铃铎‘死’了,还有很多人也‘死’了。那个污染物本来是个s级向导,因为?被放弃而怀恨在心,故意来报复,精神感染迅速扩散,前辈……和陈弃,是唯一没被第一次冲击感染的,他?们赶回来,杀了那个污染物,然后?采取了一切他?们认为?有必要的应急措施。” “我从这个身体里苏醒的时候,前辈在重塑霍戎前辈的意识,苏镜队长?躺在沙发上,盖着毯子。” 宗政零说:“当时……我并不认识前辈,除了常识和战斗技巧、知识性的经验记忆,剩下的什么都?不记得?,一切都?是新的。” “前辈看着我……灰色的眼睛。” “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灰色,看呆了,他?走向我,很平静。” “很平静,他?对我说:你醒了,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 系统恍惚着看向那段记忆录像。 唯一属于宗政零的记忆。 沈未明……安静地站在那,没穿制服,是很舒服的帽衫和牛仔裤,身上都?是早已干涸的血迹,那双眼睛是平静凝固到仿佛死寂的灰色海水。 办公室像是飓风过境,差不多已经成了彻底的废墟,角落丢着几袋早被碾碎的花花绿绿的零食。 “你照顾一下大家,小?心一点,他?们曾经都?是你的同伴。” 沈未明垂着睫毛,避开崭新而茫然的视线,轻声?说:“我得?离开一下。” “我的……哨兵,被污染了。” ----------------------- 作者有话说:[可怜]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马上就好了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马上就好了! 第153章 特工夫妻 “说完这句话?, 前辈就走了。” 宗政零的声音很低,仿佛也从未离开过那片令人?恍惚到失神的废墟。 “我尝试拼凑了一些信息,大?致弄清了情况……然后父亲就来接我了。” 他在这里停顿了下, 又修正了说法?:“不,理论上来说, 他是来接铃铎,然后发现铃铎已经死了。” “他似乎并没有对这件事表露出?什么不满意,反而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愣了几秒之后, 低声说‘这样也好’, 并告诫我不要重蹈覆辙。” “即使我也并不知道所?谓的‘覆辙’是什么。” “当时危响内部已经一片混乱, 那个被放弃的、前身是s级向导的污染物,本来就是核心小队成员。所?以它比任何人?都清楚危响的弱点——第一轮冲击,部长层和督导大?楼就几乎全灭, 几乎是瞬间被污浊吞噬,连救都没得救。我在调试频道的时候,听见了恐惧到极点的哀求和呼叫……已经不像是人?了, 但应该是在认错, 道歉,低声下气地……不停求前辈救他们?。” “前辈并没有回应。” 宗政零低声说:“在发现这种情况后, 我父亲……宗政先生评估了局势, 并没有再强行带走我,而是让我留下,抓住这个机会。” “毕竟污染物已经被前辈清除了,现场也已经被彻底净化?。” “这样关键的时刻:没有危险、权力真?空,只要趁机做出?像样的贡献,怎么升迁都不为过。” “所?以……我就留下来了。” 他的声音没有波动,像是一台不为所?动的人?形机器, 做着详尽的汇报:“收拾残局,汇总幸存者,我没有找到……还记得这场变故的人?,前辈处理得比过去的任何一次都彻底。” “凡是有可能沾染污染物的精神碎片,一律被切除、销毁,完全没有留下任何可追溯的痕迹。” “超过半数的幸存者被抹杀了旧人?格。” “被污染最轻的人?……也完全失去了事发前后至少七十二小时的记忆。” 系统从这些描述里意识到了强烈的不安,隐隐明白了现在沈不弃的尴尬处境:「做……过头了吗?」 ……所?以被怀疑吗? 被怀疑是不是过度清除、过度净化?了,是不是本可以做得不那么彻底,所?以才被调查……被问?询。 “不能这样评判。” 宗政零依然紧皱着眉:“当时的情况,只有前辈在处理残局,只有前辈有资格做出?评估——你出?了车祸,性命垂危,医生为了救你的命不得不现场做了紧急截肢,你要在康复后把他抓起来,和他争论截肢的范围是否超过了绝对必要吗?” 「我当然不会!」系统急得代码都快紊乱了,「但是……」 ……但是。 系统想起靳雪至。 靳雪至的人?生……就是那样的。 不被信任,不被感激,被救的、被庇护的、被保全的愚蠢的乌合之众,不感谢那只白色乌鸦。 它其实怀疑迟灼是谁很久了——在那些固定的剧情和人?设修饰、以及大?量狗血成分之外,核心的灵魂碎片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 在那个世?界里,唯一固执地相?信靳雪至没有被污染的笨蛋。 沈不弃一边折小船哄系统,一边遗憾地唏嘘过好几次。 如果不是那个碎片太固执和死脑筋,怎么惹它生气,怎么骗都非要咬死了说他是好猫,说什么都不肯上套……其实本来还有一百种更狗血的方案可以执行,并轻松爽砍十倍kpi的。 …… 不重要。 系统奋力甩了甩绒毛,抖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数据:「霍戎前辈……和苏镜队长,怎么样了?」 还在吗?? 还……活着吗? “和我一样。”宗政零垂下视线,说出?那个不知是好是糟糕的结论,“退役了,现在是普通人?,和他们?的小孩一起……生活得很好。” 宗政零说:“前辈应该是尝试了很多次,保留他们?的人?格,但做不到。” “被污染得太严重了。” “那个污染的s级向导恨前辈,在它被污染的逻辑里,如果不是前辈非要退休、撂挑子甩手不干,它也不会被总部放弃,彻底没救,所?以……是报复。” 系统的核心数据重重一沉,沉默了半晌,又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试着问?:「陈弃……」 宗政零想了想,转身打?开一个布满灰尘的档案柜,探进去翻了半天,扯出?一盘贴着层层叠叠、触目惊心的「禁止查看」封条的录像带,随手撕了封条,塞进播放机。 ——这并不是那种精神力构筑的、多少带有些主?观滤镜的记忆录像。 是最普通的监控画面。 画面亮起。 模糊,暗淡,充满噪点,一个把自己锁进禁锢转移笼的哨兵……很难说是哨兵了,一个半人?、半扭曲的「怪物」,正面对着沈未明。 那些扭曲的阴影从笼子缝隙里渗出?来,没有任何攻击意向,它们?只是吃力地慢慢凝聚,又不停滴落,像是一团肮脏的沥青。 这种东西笨拙地、小心翼翼地扯沈未明的衣角。 像是在讨好卖乖地说「别生气了」、「知道错了」。 「对不起」。 “因为只有前辈一个人?,忙得分身乏术,加上陈弃一直用所?有精神力保护着他……等?前辈终于发现陈弃也被污染的时候,已经晚了。” “污染已经从精神世?界扩散到了现实层面,到了这一步,就无?论如何都……只能「销毁」。” 宗政零低声说:“前辈……用了枪。” 沈未明从来都不用枪。 没必要,也不喜欢,最主?要的问?题是射不准——在不用精神力作弊的前提下,沈未明的枪法?实在烂得可以。 大?概是那种被陈弃挠着头,小心翼翼举着草莓罐头建议“猫猫前辈,要不我们?不瞄准……闭着眼睛随便乱打?打??”的地步。 但这次他用了枪,宗政零不知道原因,也没有办法?去分析,那是些让人?没法?看第二次的画面,怪物看到了枪,拼命地挥动着那个刚凝实的阴影尾巴。 不是攻击,而是焦急地、试图用扭曲的末端去轻轻拨一拨沈未明的衣角,从它最在乎的人?手里把那把冷冰冰的破枪哄过来。 第258章 失败了。 它急得差点融化?,噗嗤噗嗤冒泡,灵机一动,干脆用那些脏兮兮的、像是沥青液体的东西写字,歪歪扭扭,几乎无?法?辨认: 「……自己……」 「我……自己……」 「……猫……乖乖……」 沈未明灰色的瞳孔像是颤动了一瞬,但没有动弹。 攥着枪的手指变得青白,他还不下手,快来不及了,污染的进程很快,再拖下去就会被彻底侵蚀理智。 怪物被他气得尾影乱甩,奋力画了个巨大?的污浊猫猫头,重重写下了一个字:「笨」。 怪物尝试把猫猫头改成兔子并添上八条腿,以此?激怒沈未明。 ……逗笑了。 空气都好像轻轻悸颤了一瞬。 沈未明笑得发抖,拿左手背用力抹眼睛,他站在那,穿着陈弃非要他穿的帽衫和牛仔裤,比实际年龄还要显得小很多,像个受了天大?的委屈又忍不住被逗笑的小孩子。 他对着那个滑稽又倒霉的丑猫脸,鼻尖微皱,露出?微弱的“丑死了”的嫌弃表情,肩膀轻轻发抖。 怪物恼羞成怒地作势要扑上去,毫无?威慑力地假装要吃了他,他也一样装作举枪抵抗,这种幼稚到极点的、被霍戎和苏镜日常吐槽和无?视的过家家游戏最后一次上演,然后怪物含住了枪口。 在那个瞬间,伴随着空气里温柔地、轻轻拍哄着似的震动……不知是谁扣下了扳机。 第一下不知道。 第二下开始是沈未明,因为怪物已经死了,不动了,两枪,三枪,四枪……沈未明一直这么做到弹匣被彻底清空。 然后那双被水洗过的灰眼睛抬起来,直直看向监控。 ——画面砰地变成雪花。 …… “就是这样。” 宗政零关闭了录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重新?拿出?一卷「禁止查看」的封条把它缠上。 系统:「……」 这么草率的保密措施吗!!! “那是危响特?地研发的子弹,专门针对污染物,前辈开了那么多枪,按理说不可能存活的。” 宗政零低声说着,看着手里被缠得像个木乃伊一样的录像带,大?概是因为逻辑无?法?闭环,他的语气近乎困惑:“但是……你也看到了。” 「啊……是。」 系统何止看到,它不光看见了陈弃“死”后居然还能生龙活虎、活蹦乱跳,冒充薄荷糖回来偷猫……不,偷人?。 事实上它甚至觉得,宗政零在困惑别人?之前,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你这个人?格也……不太一手全新?吧?」 宗政零微怔:“什么?” 系统突然冷不丁叫给他看:「铃铎。」 “嗯?”宗政零把木乃伊录像带塞回去,“和你说了,我现在叫零。” 系统:「……」这不就是相?当嘴硬地改了个名字吗!!! 诚然,系统看了宗政零整理的记录,在意识刚苏醒那段时间,所?有人?看起来都是全新?的、和旧人?格毫无?关联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前第四小队的旧成员就都不太对劲了。 不止是铃铎和陈弃。 「刚才我就……想提醒你了。」 系统不太好意思地戳戳宗政零:「你看没看到这个自动推送的通知?关于一对特?工夫妻秘密潜入危响总部,劫持了总部长的……」 “劫持就劫持。”宗政零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是他们?太无?能,和我有什么……” 宗政零:“……” 系统:「……」 看吧看吧看吧。 系统无?语地看着那个用标准的述职报告格式书写、由“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绑匪”提供的《致危响总部的一封勒索信》。 绑匪没有任何过分的诉求,也没有伤害人?质,甚至还疑似……那位绑匪哨兵,疑似在送勒索信回去的路上,过于顺路地拐去了危响食堂打?了三份饭。 至于《一封勒索信》的全部内容……也只是礼貌地要求“立即释放被不当扣押于4号安全屋里的、完全无?罪的、拥有灰眼睛的乖巧年轻人?”,并附加一车草莓罐头作为合理补偿而已。 「你们?……抢猫,不,抢人?。」 「我是说掀了危响的房顶并接沈不弃回家这种大?事。」 系统:「都不提前拉个群吗?」 ----------------------- 作者有话说:[可怜]来了来了来了大家都来接猫猫了[可怜][红心][红心][红心] 第四小队不一样,是因为猫猫平等地用小触手玩每个人杯子里的水,大家后来习惯了就这么乱七八糟地喝了。 得到了一部分天才猫猫的精神力馈赠[可怜] [可怜]亲亲亲[红心][红心][红心]!!! 第154章 “很不错嘛。” 宗政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系统:「……」 ——露出那种突然被点醒了似的、“原来还可以这样”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它飘在半空, 眼睁睁看着这位冰冷缄默的代理执行长,手速极快地把面罩、催泪瓦斯、冲锋麻醉枪甚至是几枚超大规模的烟雾弹往那套紧身行动?套装里硬塞,试图将一切重新恢复成天?衣无?缝的平静假象。 「……」 行了别藏了! 这明明就?是也要动?手了吧!就?是在动?手之前, 拉着它这个“前辈如今最宠爱的新助手系统”,再最后回味一次这部分美好记忆, 当做战前动?员吧! 然后就?要像是什么疯狂又?文明的劫匪一样只身杀进去抢人了啊! 四个人能弄出三套完全?迥异的作战计划,目标却又?出奇的一致,也不?知道应该说这只小队是默契过头还是完全?没有?默契…… 「话说回来, 你这个行动?计划……比起你的队友们, 是不?是太草率了?」 系统忍不?住吐槽这个仿佛一直在写报告写报告写报告、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实战锻炼的前第四小队新人——苏镜和霍戎起码还知道绑架个人质, 陈弃也知道要暗度陈仓(虽然暗得毫无?意义)。 系统也完全?没想到,这位看起来最孤僻、沉默、自闭的候补执行长,居然是最冲动?火爆的那个。 真就?冲进去硬抢啊?? “并不?草率。”宗政零跪在一个相当蹩脚的矮柜前面, 大半个身体探进去,翻得烟尘漫天?,也不?知道究竟在找什么, “这是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系统不?太信:「好好好最高……」 “危响被入侵成功过两次。” 宗政零无?视它学得惟妙惟肖的、颇具沈不?弃特色的嘲讽腔调, 也并不?恼火,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幸存者普遍已经有?了严重的恐慌心理。再有?入侵者, 他们的抵抗意志会很弱, 一触即溃……而且。” 宗政零翻出厚厚一大堆心理普查问卷。 他要找的显然不?是这个,随手丢在地板上:“路线、突破口、进入和撤退方案,都已经完美无?缺。” “还有?枪,面罩和紧身衣。” 宗政零边找边说,声音很低,几乎被杂物碰撞的响动?淹没:“都是前辈留下的东西。” ……系统愣住。 “前辈当初,就?是这么冲进来……抢走陈弃的尸体的。” ——当时的「宗政零」, 级别上还只是个高级执行员,但凭借事发当天?的“贡献”和“宗政家公子”的身份,在重建的危响总部里,已经毫无?悬念的进入了核心圈层。 而沈未明、不?,沈不?弃,已经“自愿退休”了。 改名字并不?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 只不?过是危响的关键核心计算机在那场事故中毁于?一旦,一大堆资料都要重新录入。当时的沈未明来领退休金,办手续的时候,还显得很冷静。 只是不?穿制服而已,穿着洗到发白的、明显被消毒水泡过了很多次的帽衫和牛仔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 他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安静、沉默、舒适,被队友搬过来抱过去的第四小队重要珍贵家具。 没有?人在拖地的时候一边啰嗦一边把他整个举起来,也没人把他的自来卷扎成乱七八糟的形状,或者执着于?用小喷壶和梳子把它们搞服帖了。 他身上多了很多完全?不?同的特质——偶尔端着茶杯,或者抱着个热气腾腾的保温壶,身体动?作也变得散漫随意,不?再是过去优雅轻灵的无?声无?息。 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变得懒洋洋、不?正?经,嗓音比过去要沙哑,像是换了发音位置。 ……像是从来都规规矩矩的家猫,在笨拙地模仿冷静又?温柔的队长、不?羁散漫的资深哨兵。 模仿一个欠揍而浪荡的野人。 系统这次愣得比之前更久,它想起沈不?弃要把它的绒毛梳顺的执念,想起沈不?弃折的纸船、摇摇椅,沈不?弃还喜欢草莓,但吃得不?多了,他的口味变得很杂,对一切能入口的东西都变得有?兴趣——还有?游戏。 第259章 沈不?弃一个人打五个人的游戏。 打法迥异:好好的一个潜入任务,两个号绑架勒索、一个号打劫明抢,还有?一个号大摇大摆地进去偷。 轮到他自己……就?卡住了。 那个没有?任何皮肤的白板角色,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四个来自游戏里的幽灵围着绕圈圈。 冷光打在苍白安静的脸上,渗进仿佛风平浪静的灰眼睛。 系统发现他半夜还不?睡,迷迷糊糊飘过去,还没来得及蹭蹭沈不?弃,就?被抓住洗澡梳毛:「???」 “诶呀……相信我,相信我,梳毛可舒服的。” 沈不?弃挽着袖子,被惊恐的系统甩了一脸水,抓起小黄鸭毛巾抹掉,慢悠悠地哑着嗓子哄它:“我最喜欢梳毛了……” …… 他像是只家不见了、漂亮的皮毛都被弄脏得狼狈不?堪,一瘸一拐独自从废墟里钻出来,嘴里固执地叼着四个最喜欢的绒毛玩具,死?也不?肯扔掉的猫。 蜷在第四小队满是碎玻璃的地板上,慌乱地用爪子和尾巴抹眼泪,装作没有?哭,把那些无?论怎么都拼不?回去的意识碎片都大口大口、像是吃草莓罐头一样,吞下喉咙,咽进肚子。 ——如果当时还有?任何一个关心他、熟悉他的人在,只要一眼,立刻就?能看出这种不?对劲。 但没有?。 刚拼起来的碎片意识、新生的人格不?认识他。 认识他的人被他亲手打成了筛子。 所?以沈未明本?来是想改名“沈苏霍不?要陈弃最混蛋”的,因为那个退休金的登记文档空格里挤不?下,所?以自动?缩略了。 系统:「……」 原来是这么来的啊!!!! 亏它还想了很多非常虐心的桥段……还有?铃铎呢,铃铎是怎么混的,怎么就?又?一次被微妙地孤立了?? “因为考虑到我的处境吧,前辈不?想影响我的仕途。”宗政零终于?找出了那个铁盒子,把它用力拖出来,推了推沾满灰尘的眼镜,“而且……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 “因为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很混蛋。” 系统听得不?妙,警惕地皱了皱数据绒毛,举起微型冲锋麻醉枪对准了宗政零。 “前辈……来抢陈弃的尸体。那天?是集体葬礼,忽然就?响了警报,活着的人乱成一团,只顾着逃命和躲藏,乱跑乱踩,我看得……很生气。” 宗政零低声说:“我……前辈戴着面罩,所?以我没有?认出他,如果我还是铃铎,我一定一秒就?能认出来的,不?,不?用一秒,0.75秒就?够了。” “我一定带着陈弃的尸体跟他走的。” “去他的危响。” “去他的……随便什么,无?所?谓,我不?在乎。” “他想怎么做,想研究怎么重制意识,怎么净化,还是想钻研复活的黑魔法,我都愿意当他的助手。” 「……」系统眼睁睁听着这里面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是我觉得也不?会有?黑魔法……」 宗政零却只是不?管不?顾继续说下去:“我当时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凭着一口气,拦在了墓地外面。” “我对前辈说……不?可以,这是英雄们被埋葬的地方,不?可以来捣乱,不?可以闯进去,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让路的。” “前辈……前辈愣了一下,然后把护目镜推到额头,偏了偏头,看着我。” ——灰色的眼睛。 即使是新生的人格,依然无?法抵挡地……愣怔着,屏着呼吸,死?死?盯住了那双灰色眼睛。 年轻的沈不?弃抓了下头发,偏了下脑袋——这些都不?是他自己过去习惯的动?作,但已经变得很自然了,不?再有?模仿的痕迹。 笼罩着雾霭、仿佛已经变得柔和的灰眼睛,朝“宗政零”笑了下。 “很不?错嘛。” 懒洋洋的“劫匪”开口,嗓音是懈怠的沙哑,但又?仿佛……透着奇异的暖意。 “很精神,比他们都强。”沈不?弃松了松手里的钢弦,它们像是有?生命一样,从宗政零的喉咙上松开,“高级执行员?” 不?认识他的新人格皱了皱眉,虽然警惕,但又?莫名地生不?出敌对的意愿:“级别不?重要……你不?能进去。” 他顿了顿,冲破原则,低声问:“你是……想悼念谁吗?还是……我可以帮你献花。” 沈不?弃张了张嘴,抓着头发笑出声,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没有?。”沈不?弃耸了下肩膀,轻声供述,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我没什么可悼念的,不?会有?人想见到我,里面……死?的所?有?人,都是因为我。” 沈不?弃说:“是我杀了他们。” 宗政零的瞳孔收缩。 这句话说的不?是时候,危响的天?网正?在自动?修复重建,捕捉一切散落的信息,这种程度的自杀式供述瞬间?触发了最高警戒。 宗政零下意识就?想关掉耳麦,但已经晚了,尖锐的警报声响彻整个总部。沈不?弃并没有?什么恐惧的神色,在红蓝交织的警示光里后退:“我可以要那个吗?” 他指了指宗政零无?意识往西服口袋里塞的、一包看起来很好吃的草莓糖。 …… 如今的候补执行长打开铁盒子,里面满满全?是草莓糖。 他大把大把地攥起它们,往那个黑漆漆的公文包里面塞,指节用力到泛白:“我没给……我说不?行,这是……这是给我们家猫的。” “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我根本?不?养猫。”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近乎失控的崩溃哽咽,“我说完他愣了愣,笑了一下就?走了,我叫他,让他回来,我答应给他了,他没有?回头……” 系统听得沉默。 它笨拙地、好心地轻轻飘过去,试图安慰这个本?来是竞争关系的前任助理。 但还没开口,就?被宗政零一把抓过来,也猛地塞进了那个已经撑得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系统:「???」 “别动?……挤一挤!”铃铎又?手忙脚乱塞进来三个半旧但干净的小黄鸭玩具、五个塑封起来保存的毛线球,“该死?,果然又?是我准备得最不?充分……每次都是我出岔子……” 系统莫名其妙,抱住了一把看起来已经有?点风化、脆生生的塑料小梳子:「等?一下到底——」 窗外传来砸窗户的“咣当”一声。 好像是有?人丢了个空易拉罐,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重要,铃铎猛地推开窗户。 一架经过粗暴改装的民用飞艇,一个甩尾急刹,擦出音爆悬停在窗外。 霍戎探出大半个身子劈头就?骂:“臭小子!要你有?什么用……野生小混账先?下手偷完了怎么不?说?!?” “不?要浪费时间?!”苏镜沉稳地下达指令,“特赦令已经到手,a-2模式,快速集结!地点:污浊之森草莓怪田,铃铎,行李收拾完了吗?” 系统在公文包里忙得晕头转向?,护着这个、垫着那个,模模糊糊听见那个冷冰冰的候补执行长发出又?像是哭又?像是笑的响亮应答声: “好了!” 绑匪绑走了第二个人质:宗政候补执行长。 飞艇直奔他们的猫。 ----------------------- 作者有话说:[可怜]去接猫了!去接猫了!去接猫了!去接猫了![可怜] 亲亲亲[可怜][红心][红心][红心]还有一两章故事就要圆满地结束了!! 第155章 “一个不少。” 陈弃忽然重重打了个喷嚏。 ……不是?好喷嚏。 「猫猫前辈的大混账」非常熟悉这种感觉。 ——在他试图带着猫上房揭瓦、怂恿猫不要窝在沙发里装盆景了、跟他去废弃城区飚摩托车, 再或者……像现在这样,试图把被迫写报告的猫猫前辈哄到自?己的单人宿舍,打算带着猫做一些只有他俩的“有趣的新游戏”的时候。 单人宿舍当然也是?抢来的。 陈弃自?己去总部督导科要的, 他闯进督导科的办公室,理直气壮要一间宿舍和他的向导同居, 不给分宿舍他就当场扎帐篷不走——事实证明很有效,比铃铎绞尽脑汁打一百份被搪塞应付然后?无视的报告有效得多。 他们这种野人就是?又争又抢,看上的就得立刻下手。这是?宝贵经验, 当初要是?他稍微犹豫, 猫就被别人摸秃了。 …… 反正每次到了这些时候。 苏镜作为队长的精神力, 会?相当警觉、异常敏锐地发现任何一丝可能?带坏沈未明的苗头。 然后?偷猫偷到一半、正美滋滋的野生哨兵就会?突然僵住,汗毛倒竖,在背后?三个人的森森凝视下狂打喷嚏。 第260章 怀里的猫都被吵得不安地轻哼着动弹。 所以?每一次, 野生偷猫贼都只能?讪讪地、不情?不愿地,小心翼翼把刚揣进怀里焐得暖暖和和的猫,从外套里轻轻剥出来, 裹好小毯子, 两只手捧着,端端正正放回那个可恶的旧沙发上。 再把身上藏匿的所有用来勾引猫的草莓罐头、小零食、绒毛球、带彩色流苏的逗猫棒都倒出来……总之。 总之。 因为过于丰富的作案经验, 陈弃打着喷嚏, 觉得不妙。 “猫猫前辈。” 他看着精疲力竭、苍白着脸色软在怀里的向导,轻轻拱了拱猫的脖子,压低了声音,谨慎地问:“……队长来抓我们了吗?” 长而?翦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 灰眼睛安静地望着他。 不再有痛苦、不再有绝望。 甚至仿佛连那种自?毁到极点的自?我折磨的煎熬也全部消失了,冰川坍塌,下陷, 溺进被浓雾笼罩的宁静冰海。 陈弃收紧手臂,冰冷绵软的身体就挂在他胳膊上,他的猫不再咬他,不再挠他了,呼吸很轻,四肢都软软下坠,头颈也软,要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托着。 “猫猫前辈……”陈弃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头发,小心翼翼,嗓音沙哑得厉害,“你还在,对吗?” 陈弃低头,不再是?“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的邀请,也不是?“猫猫猫猫猫猫前辈理理我”的玩闹。 他轻轻地、几乎是?虔诚地跪在地上,小心翼翼亲吻他的向导,眉心,睫毛,鼻梁,他在淡白的嘴唇上压一压,等到沈不弃彻底适应了这种力道,然后?稍微分开唇齿,缠绵地吻……趁这个机会?,刚好可以?再偷偷喂一颗酸酸甜甜红艳艳的野生s级草莓。 陈弃就这么?捧着他的猫,轻轻咬掉草莓连柄的部分,把最甜的草莓尖哺喂过去。 殷红的汁液淌进干涸的喉咙,那些睫毛颤了下,过了几秒,灰色的瞳孔也跟着轻轻动了动。 “猫猫前辈。”陈弃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脊背,摸到那些陈旧的疤痕,“当初……埋我的尸体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过?” ……仿佛连空气也凝定?了一秒。 沈不弃没有反应。 他任凭陈弃照顾和摆弄,目光放空,仿佛灵魂飘荡在某处,冷眼看着这具躯壳被温柔地保护安抚。 “我其实都看到了。”陈弃轻轻蹭他的脸,“你把……小触手全割断,一起?丢下来埋了。陪你来的狗血部老部长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说不需要了,不要混蛋了,要重新开始,过去的执念应当丢掉。” 陈弃的声音带着疼,沙哑地颤栗:“……我知?道其实不是?那样的。” “我知?道不是?的。” “你让它们留下来陪我了。” “猫猫前辈怕我孤单,猫猫前辈不知?道我们野人特别能?活、有一百条命,以?为我以?后?就孤零零一个人躺在装满草莓罐头的棺材里了。” “就把小触手也都留下来陪我了。” 他尽力试图让语气轻松一点,却压不住更深的哽咽:“对不起?啊,我养得有点邋遢……好几年没顾得上给它们好好洗澡,察觉到的时候它们就都生根、发芽,还长叶子了……” ……本来空洞的灰色瞳孔在这一瞬间突然就有了焦距。 那大概是?对“好几年没洗澡”的,混杂着极致震惊、强烈控诉、匪夷所思,以?及“你这个混账邋遢野人到底对我的触手做了什么”的难以置信的灵魂质问。 显然,「洁癖」的优先级在沈不弃这里仍然是排在「自我毁灭」之前的。 沈部长垂死病中惊坐起?,死死攥住了野人的衣服:“几、年?” 所以?那些叶子不是?陈弃无聊之下的装饰,是?小触手真变成野花藤了。 真的变异了。 真、的、变、异、了! “大、大概,就是从你把我埋下去到现在……” 陈弃意识到说漏了嘴,慌乱地格挡开那些要把自?己当场拖走、挖个坑重新埋下去的新触手:“现在洗了!今天不是?洗了吗猫猫前辈!洗得干干净净了!” 他试图用积极的一面说服他的猫:“你看叶子多漂亮啊!都绿油油的!充满了生命力!” “没有虐待!我把它们全养在心口了!每天都带着它们晒太阳!用最好的精神力喂得饱饱的!精精神神的……可能?就是?喂得太好了,它们不由?自?主?地就……” “我们一起?做了好多泥土浴啊猫猫前辈你听我解释!”他眼睁睁看着沈不弃的眼神从不敢置信变成了“必须把你连花藤一起?彻底消毒”,被举着刷子和消毒水气势汹汹追杀的触手追得上蹿下跳,“土是?干净的!干净的!那种浴沙你听过吗?我特地网购买的!对对现在污染物也可以?网购了你相信我!” 陈弃手忙脚乱地急急辩解:“我也超干净啊猫猫前辈!我还是?薄荷味的呢!你闻——” 他愣了下。 ……闻得到了。 定?在原地的「不可评级污染物」恍惚了下,用力揉了揉鼻子,低头用力嗅了嗅自?己的手腕和衣领,被呛得疯狂咳嗽。 好浓的一颗人形自?走薄荷糖。 还有……嗅觉在复苏,感官在复苏,草莓的果?香,泥土被翻动后?的沉静气息,风的味道,消毒水味,湿漉漉的洁净水汽,从茂密的枝叶间隙漏下来的那一线金色的阳光…… 无数信息以?久违的方?式清晰地汹涌降临。 都闻得到了,他后?知?后?觉,刚才囫囵吞掉的那半颗草莓是?连酸带甜的。 深琥珀色的瞳孔重重缩了缩,陈弃扑过去,不再开玩笑似的插科打诨、卖惨装怂,假装违反队规追逐打闹,他慌乱地捧起?他的向导,指腹抚过苍白失温的脸颊。 “笨猫,笨猫,你干什么?了……净化我了吗?你是?不是?……是?不是?又把你自?己的精神力补给我了!?头晕吗!心脏疼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别动我看看!” 沈不弃抿了下嘴角,露出“好烦”的表情?,闭上眼睛,不情?愿地卷起?明显还没玩够、很不满意的触手。 他慢吞吞往陈弃的怀里钻,变身一只刚拆完家就被当场逮住,试图通过沙发缝隐身的猫。 小触手们不高兴地满地打滚、无声耍赖,那意思明显是?「凭什么?不行」、「就算我给了难道你当初擅自?死成筛子就没有一点错吗」。 陈弃被这些耍赖的小东西弄得没有一点办法,又头疼又心疼,紧紧环住试图责备自?己不如沙发(因为没有缝可钻)的猫:“好好……是?我的错……真是?的!这个陈弃居然敢说死就死!怎么?这么?混蛋啊……” 小触手们疯狂点头,表示极度赞同。 还有几条胆子更大一点的,猫猫祟祟靠近,沿着他的手腕轻轻攀爬上去,尖端高高扬起?,试图做出鞭笞他的凶狠假象。 “……坏透了,特别坏。”陈弃帮他谴责,“简直该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小触手“啪”地抽了他一下。 “……”陈弃立刻识相地改口:“活着,必须活着,吊起?来三天不给吃饭。” 这个可以?。 小触手们满意地开始编织吊他的绳子。 陈弃又想哭又想笑,他收紧手臂,一遍一遍摸着后?背,直到他的猫露出稍微满意、舒服了的表情?,才小心翼翼把人裹进衣服里。 “可是?……那也不能?这样啊……猫猫前辈,你不能?……不能?这么?冒险,一声不吭就把自?己倒空,我会?被吓死的……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他柔声哄他的猫,轻轻地讲道理:“你看小花藤都慢慢来,一天只浇一杯水的……” 猫当然不愿意。 猫是?急性子,才不懂什么?叫“一天只浇一杯水”,天才的脑子里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转着最直击核心的唯一指令,在狗血部很多时候不得不放长线钓大鱼也就算了。 回家了,在自?己的哨兵面前,凭什么?还要慢慢等、慢慢来? 他等够久了。 小触手不想听啰嗦,封住陈弃的嘴、绑住陈弃的手,完全不管野人还在不明所以?地拼命“呜呜嗯嗯”、试图挣扎、试图用眼神暗示他“不是?猫猫前辈你听我说完”。 「不行。」 「就要快。」 「我的精神力想怎么?用怎么?用。」小触手们忍耐和压抑太久了,狠狠勒着陈弃,发泄地乱涂乱画一些任性的、不管不顾的从狗血部学来的气话,比如「死了也不关你事」、「坏了也不要你管」…… ……但陈弃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大了。 某种熟悉到刻骨的、久违的直觉迟缓地上线,猫忽然僵住,充斥任性烦躁的灰色的瞳孔动了动。 小卷毛和小触手也动了动。 张牙舞爪的小触手石化在了空气里,僵了几秒,咻地缩回,因为缩得太快而?互相撞击打结乱七八糟地试图就这么?藏进陈弃的外套里。 第261章 …… 铃铎的反应最为迅速、果?断和彻底。 他自?觉地转身,紧紧抱着鼓鼓囊囊的公文包,盯着一颗显然是?污染物催生的怪树,专心研究为什么?树上也能?结出草莓形状的苹果?。 系统被挤得晕头转向,刚试图探出一点绒毛尖尖,就被他火速囫囵按着塞回去:「不要看,不要听,不要出声,会?被灭口。」 系统:「……」 铃铎好心帮它补了个封条。 霍戎试图给小猫崽子打圆场,讪笑着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帮忙挡住严重影响队容队纪的现场,顺便假装走来走去,作战靴的靴底飞快连踢带蹭,把那些无法无天的字迹全都抹掉。 “那个……未明心里难受,让他说说,就狠狠说一次,把憋在心里的都痛痛快快喊出来,好好发泄一下……” 他看苏镜没什么?表示,连忙又不动声色反手丢过去个冰镇的草莓罐头,示意陈弃快喂:“难受成这样……别说他了,啊?以?后?再教育,有的是?时间呢,回头等聚餐再教育这个小混蛋!” “罚他只能?吃火锅不给他蘸料!” “回头让陈弃给他写检查!写三大页,不准写一段空一行!” 霍戎语无伦次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嗓子也越来越哑:“让他闹一闹,没关系的,是?吧?反正咱们,咱们这回……都在呢。” “一个不少。” 他说:“大伙……都在呢。” 试图把陈弃打出个洞钻进去的猫像是?在这句话里定?住。 逸散的精神力像是?把整个空间都冻结了——又明显有精神力在慌乱地毫无章法地摹写复刻,像是?有什么?绝望的、失败了太多次的、大声喵喵叫的猫,慌乱地这扑一下、那捞一爪,疯狂想要把这一切都留存下来永远不消失。 苏镜走到了陈弃的面前。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因为那几句自?暴自?弃的话露出更严肃的神情?,那双眼睛柔和、关切,藏着说不尽的心疼和遗憾:“……未明?” “未明。”苏镜柔声哄,“先抬头,没事的,不罚你的哨兵写检查……” ……再叛逆、再嚣张的野人,面对着猫猫前辈最信赖的队长的视线,也只能?老老实实交出怀里的宝贝,于是?苏镜蹲下来,双手轻轻接住掉进怀里的一小团猫。 沈未明紧紧闭着眼睛,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他在发抖,在急促混乱地呼吸。 他不肯睁眼睛。 是?梦,又是?梦,这次的梦好久没停。 “队长……”猫哭着嘟囔,“队长我做梦了,你快来,我还没醒,你和霍戎哥快来接我,我想回家。” ----------------------- 作者有话说:[可怜]好好好好好猫回家了!!!!![红心] 到这里正文就结束了!!明天休息一天,然后我们更一些回家以后的幸福番外! 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摸头]亲亲亲!!! 第156章 真结局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铃铎完全坚定地没有看、没有听?,当然也就没有任何记录。 连总想?探头探脑的系统,都被?封条胶带未雨绸缪, 牢牢捆了几十圈,结结实实封在了快要爆炸的公文包里。 ——所以后来的全部细节自?然也就都成了未解之谜:那天后来究竟又?都发生了什么, 苏镜队长是怎么哄的、霍戎前辈举着冰镇草莓罐头急得团团转了多?少个圈、野人?情急之下?,到底又?许诺了多?少“可以一天只吃草莓不吃饭”、“保证每天给花藤洗十次澡”之类根本不可能实现?的离谱条约……全部都没有人?知道。 总之。 一切尘埃落定。 第四小队全员集结,一个不少, 终于把他们的猫妥妥帖帖、完完整整带回?家了。 「系统工作笔记(从胶带缝里勉强更新版): 此处的“家”指代一处高级安全屋。 位于狗血部驻地边缘(通勤极为便利), 产权登记人?为危响宗政零先生(这里被?本人?偷偷涂改成了“铃铎”)。 核心优势为:绝对安全、位置绝对隐蔽, 且屏蔽一切监控。」 …… 事实上,系统几乎是拼尽全力?,才忍住了没有弹出「脑残粉行为大赏」之类的吐槽宗政执行长的气泡。 因为系统被?铃铎拼命拜托、贿赂、几乎是哀求地, 趁没人?注意从公文包里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掏出来,坐上小火箭紧急发射,提前去帮忙收拾房子?了。 ……收拾这个“高级安全屋”。 怎么会?有人?! 怎么会?有人?——还是堂堂危响的铁面冷血候补执行长! 专门弄一个安保顶级、价值不菲的独栋小别墅, 地理位置鬼鬼祟祟位于沈部长上班路上, 阳台遮光窗帘后面还有一台非常可疑的高精度望远镜啊?? 而且内部装潢还完全复刻了第四小队办公室的旧貌,不, 恐怕干脆就是把那些残骸全都扛回?来, 面无表情掉着眼泪一个人?偷偷摸摸修复好了。 这也就算了,勉强也能理解……为什么还有等比例缩小手办、表情非常傲娇还带着几根可拆卸小触手的棉花娃娃、以及一整面墙看起来就非常浮夸的限量款镭射闪卡??? 手办和娃娃还有微型衣柜的!!! 系统一边奋力?往衣柜里塞一个q版猫猫抱枕,一边盯着里面十几个一模一样、只是尺寸不同的荒唐东西,匪夷所思地疯狂在内置屏幕里弹吐槽。 它觉得到了这个地步,身为一个正直的、冷静的系统,还是有必要背叛“助手联盟”,在事后找个机会?, 向?沈不弃非常严肃地塞小纸条好好报告一下?了。 ……当然这也是以后的事。 在门口响起脚步声之前,系统已经火速把这个屋子?恢复成了“虽然变态但至少主人?还有理智”的状态。 所以,第四小队其他人?进门后,也并?没太过分在意,只当这是某种固执的怀旧。即使是霍戎也只是挑挑眉毛,对着久违的办公室忍不住“嚯”了一声。 至于本来是最有可能发现?这一切的陈弃,实力?强悍、五感敏锐到变态的哨兵,根本就没心思关注这个诡异又?熟悉的“家”。 沈未明?在路上就睡着了。 或者说?,在得到了苏镜的某种极为坚定的承诺之后,他精力?耗尽,几乎是迅速坠入了沉睡。 陈弃像是捧着一团小猫棉花糖,轻手轻脚,连呼吸都是轻的,小心翼翼把沈未明?放在沙发里最柔软的地方,他的目光只在猫身上,扯过旁边叠得整整齐齐的小黄鸭毯子?,小心翼翼地卷他。 他半跪在沙发前,专心地、轻柔地控制着力?道,轻轻托着沈未明?的头颈,让人?枕在手臂上,一圈一圈用软毯把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融化掉、被?风吹得飘走的猫卷起来,只露出过分苍白冰凉的脸,轻轻碰了碰覆着柔软短发的前额。 来到狗血部后,沈不弃“和过去划清界限”的行动很彻底,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定期去把头发用药水、仪器和各种其他手段偏方弄成直的。 但那些小卷毛很显然和深藏的真相与心事一样固执。 不如说?是压制过头了……反弹之下?,不仅头发完全彻底变卷了,那些之前还相当愤怒、劲头十足的小触手,现?在也都蔫巴巴软绵绵打着卷。 不论陈弃怎么装气人?都不理了。 小触手全都变得又安静又软,无精打采地垂落,随着空调的暖风轻轻晃,或者蜷缩在毯子?里,怎么哄都不肯露头,不安地紧紧压着毯子边缘。 像是一群受了大委屈,憋了太久太久,完全不知道该和谁倾诉的小孩子?。 因为突然回?了家,回?到了怎么都不会再丢的地方,被?最熟悉和渴望的气息包裹,那种压抑过久的情绪汹涌反弹,反而没办法再维持任何强硬的假象。 只想?藏起来。 哪怕是陈弃用特地烘得暖洋洋的手指尖,十二万分的小心,试着轻轻碰一下?,小触手尖尖也会?迅速受惊似的迅速蜷曲,躲进毯子?柔软的皱褶里。 陈弃立刻把手背到身后,再?也不碰了,只是维持着半跪的姿势,用鼻尖轻轻蹭着明?黄色的小猫卷。 他几乎是用沙哑的气音柔声喃喃:“好猫……最好的猫,睡吧,不怕了,都回?家了……” 他就这么坐在沙发边上,絮絮叨叨地给猫讲睡觉故事。 严格来说?,陈弃并?没有“复活”。 因为他本来就没死,因为他离沈未明?最近,无意间融合了太多?属于沈未明?的精神力?——好吧,直说?了,就是因为亲嘴亲太多?了。 所以即使是被?自?家向?导亲手用枪打成了筛子?,又?被?处置科为了保证安全,几乎彻底拆碎了……再?重新恢复成人?形也并?非做不到。 第262章 只是需要的时间相当漫长而已。 漫长到足以让他的猫在无数个深夜惊醒,盯着冰冷的空气,发呆,思考,推理,生气。 最终确信自己是被那个混蛋野人彻底地、决绝地丢弃了。 所以大半夜睡不着的刚接管狗血部的小沈部长,越想越气得厉害,一个人冒着惨白的月亮,跑去他的“坟头”吃草莓罐头,吃香香甜甜的巧克力,吃热腾腾的便携火锅。 吃得很快,很大口。 被火锅的辣油呛得拼命咳嗽。 盯着没有任何动静的坟头,灰眼睛冷冰冰的,也没有表情,完全看不出要哭和难过的样子。 只不过是狠狠把半个罐头、半块巧克力、半盒……呃,一整盒因为舌头燃烧而吃不进去一点的邪恶微辣火锅,泄愤似的也埋下去。 再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来回走好几遍,用力踩上好几脚而已。 “那时候你还是新部长,有很多烦恼,kpi不给力,部员太懒惰,那些狗血情节太气人……很烦,对吧?” 陈弃拿手轻轻比划,精神力歪歪扭扭模拟出一个小猫部长。 穿着不合身的部长制服,头发也变直了,明明自己坚定说着“划清界限”,又在半夜板着脸跑来坟头自言自语。 “你来吐槽的时候我都听着呢,我拼命给你摇草莓叶子,笨猫,平时不都是很机灵的吗?” “没看出我摇草莓叶子的频率是摩斯密码……好吧,可能因为那天有八级风,不太好分辨,但我在下面拽得绝对是一点都没错的。” “笨—猫—别—气—了—我—去—找—你……就是这个节奏!一点没错好吧,你自己没看见……” 陈弃嘟嘟囔囔:“你们狗血部好难啊,那些角色的脑子都好成问题,根本就不懂事——而且特别难改!我想冲过去抱你,胳膊也动不了,腿也动不了,嘴还要说‘陛下不可失礼’——那真不是我说的!” “我当时想扛着你上那个大宫殿房顶跑酷的!” “我当时路线都想好了!踩着那个长得最丑的石狮子跳上去,然后踩着屋脊兽整个跑一大圈,坐在最高的那个翘角上,搂着你,和你一起用弹弓射那群老混蛋的脸!” 野人还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结果剧情给了我三个大红叉,还让智能系统强行接管了三天。” “还警告我胆敢这么做,就会立刻触发‘绝对掉下去掉进鹿苑粪池,从此永远失去猫猫陛下圣心,在猫猫陛下心中变成漂移的白月光大粪’的终极be结局。” “那是什么鬼啊!” “猫猫前辈你说,一个堂堂哨兵,不能把自己的向导扛在脑袋上跑酷,那还叫哨兵吗?” …… “还有那个世界,你记得吧?你要和我离婚,我心都碎了……那么冷的天,你一件厚衣服也不穿。” “你就把离婚协议书放在我桌子上,说着冷冰冰的话,死活不肯看我的眼睛,装成那种非常绝情的坏猫,喵喵叫着要带走我的钱和房子还有车轱辘……” “「我」——就是剧本里那个我——他,他居然就签、字、了!” “手根本不听使唤!我当时掰得都快抽筋了也没用,它自己就伸过去抓着笔开始写了!” “什么破剧情——那是签字的时候吗?我不应该跪下,抱着你的大腿痛哭流涕,耍赖不离不离就不离,你敢再说一个‘离婚’我就打开窗户从八十楼跳下去吗?……这才是正常反应吧!” …… 陈弃趴在沙发上,胳膊垫着下巴,虽然声音很小、但情绪异常丰富地疯狂吐槽,看着似乎也有了微弱的共鸣,开始愤怒地轻轻拍打沙发的小触手,忍不住抿了下嘴角。 “对吧?对吧对吧?” “我和猫猫前辈就是该甜到地老天荒的,这才唯一合理的剧情,别的都是假结局,是bug。”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是光瞪眼看着,也有动脑子总结经验的!” “后来我就找到了好多钻空子的办法,这都是猫猫前辈教得好……所以你看,再差劲的剧情,再讨厌的规矩,只要我们两个联手精诚合作,都是能硬掰回来的嘛。” “……是不是?” “所以一定是一直有办法的……好猫,最乖的好猫,再相信我一点,相信爸爸妈妈……嘶!”他被厨房飞出的一个眼刀扎得险些跳起来,连忙改口,“苏镜姐霍戎哥!相信队长、还有霍戎前辈一点……” 陈弃话还没说完,揉着脑门,眼睁睁看着周身几乎要冒出污染物的实质化黑色怨念、故意路过了第七十三次的铃铎:“……” “……行行行还有铃铎,勉强也信他一下好了,不过这个不重要……最重要的是。” 他忽然压低声音,变得异常认真和温柔,像是在分享一个极为重要、决不能轻易泄露的秘密。 “最重要的,是信你自己。好猫,听话,更相信你自己一点。” “最好的猫就是值得最好的大团圆结局啊。” “这就是真结局。” “就是了。” 陈弃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摸小卷毛,摸迟疑蜷缩的小触手:“所以……要是睡够了,没那么累了的话,就起床……一小会儿?好不好,吃饱了,有了力气,咱们再痛痛快快接着睡到爽。” “真的不是梦哦。” 陈弃小声告诉他:“要吃微微微微辣火锅啦。” ----------------------- 作者有话说:[摸头][摸头][摸头][摸头]猫猫大王登基! 亲亲亲亲亲[让我康康][红心][红心][红心]大口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