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胡同里》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节 名称:八十年代胡同里 作者:东边月亮圆 文案: 【一】 哥哥罗鸿的发小里,罗雁最不喜欢的就是周维方。 很巧,周维方也不喜欢她。 【二】 周维方的表白信是一封检讨书,内容如下:罗雁,你好。从前是我鼠目寸光、目光短浅、有眼无珠,没有发现你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大方、最可爱的姑娘。现在我知道了,可以求你和我交朋友吗? 【三】 八十年代的巨大变迁,把周维方的胆大妄为美化成独具慧眼,他的缺点通通变成优点,罗雁不能免俗地对他改观。 【四】 1.女主读大学,男主经商,学历差距大 2.日常向的年代文,琐碎、慢热,事业线不太多,没有金手指,不是大爽文类型 3.女主第一个喜欢的人不是男主,剩下的不剧透了 4.每个人都有缺点和小心思,不是那么的完美无瑕 5.设定不一定都参考现实,根据故事发展会稍作调整,但一定不会太离谱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年代文 成长 日常 主角:罗雁 周维方 配角:罗鸿 一句话简介:有一个幸福小女孩 立意:知错就改 第1章 1979年,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也是英语成绩的10%会被计入总分的第一年。 元旦早上的头条一登,京市二条胡同的新华书店门口就大排长龙。 难得放一天假,罗雁起得比平常稍晚些,看到报纸的时候还是太迟,只能手里捧着语文书,坠在队伍的最后面慢慢往前挪。 等排到她的时候,售货员率先开口:“只剩《英语代名词用法》,要吗?” 前两年英语只作为高校录取参考,罗雁压根没怎么放在心上,这会也不管是黑猫白猫,把书夹在胳肢窝下,搓搓冻僵的手:“要,多少钱?” 售货员:“四毛六。” 现在满城的待业青年,衍生不少治安问题,最突出的就是小偷小摸多。 罗雁掏钱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比贼还像贼,拿到找零赶紧揣好,抱着两本书走到自行车跟前放进车筐,把围巾拉到能盖住鼻子,风风火火地骑回家。 刘银凤正好有事要出门,还走到胡同口,远远看见女儿,再眨个眼,孩子已经到跟前。 她道:“你慢点,当心摔了。” 罗雁猛地捏住刹车:“妈,您上哪?我捎您。” 生锈的零件发出刺耳的声音,刘银凤脑袋下意识往后仰:“不用不用。书买到没有?” 罗雁:“有。” 刘银凤:“那你回去读书吧,桌上有脆麻花,边吃边看啊。” 罗雁嗯一声,到家的时候把后半句话给忘了,跟她爸打个招呼就回房间看书。 罗新民今天也放假,把手边的收音机关上,嗑到一半的瓜子收起来,蹑手蹑脚地出门去看胡同里的老伙伴们下棋。 一直到吃午饭的点,他才来敲女儿的门:“雁子,吃饭了。” 罗雁应一声,拿着书出去边吃边看。 刘银凤罗新民夫妻俩已经习惯女儿抓紧一切时间学习这件事,没有出声打扰,连咀嚼的动作都放到最轻。 父母本来就是话不多的人,但罗雁不知怎么觉得太安静,仰起脸左看右看,恍然大悟:“我哥不回来吃饭吗?” 刘银凤:“你忘了,今天建国结婚。” 跟学习无关的事情罗雁通通左耳进右耳出,哦一声没再接话,忽然眼睛有点不舒服,用手背搓了搓。 罗新民见状:“是不是读得眼睛疼?身体要紧,晚上还是早点睡,我看你屋里的灯都亮到十二点。” 罗雁:“我们班好些人都学到两三点,我算睡得早的了。” 这么熬哪能行,刘银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还有半年才考试。” 罗雁不喜欢让父母为自己操心,顺着说:“知道啦,我晚上早点睡。” 她说着早点,其实晚上还是打着手电筒躲在被窝里看书。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很庆幸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 和京市去年人均不到四个平方的住房面积相比,罗家的居住空间还算宽敞。 因为罗新民早年在战场上立过功,左手没保住,左脚也不太方便,建国后组织上安排他在国棉八厂后勤处上班。 人安定下来,自然想有个家,他就用伤残抚恤金买下丰收胡同13号院的这三间东厢房。 搬进来的时候他手里头没余钱,只把左间房劈成不均匀的两部分,采光好的用来住人,靠里面的作为厨房,中间则是客厅和餐厅,右间是主卧室。 这个格局到结婚有孩子都没变过,一直到77年,插队六年之久的罗鸿回城。 兄妹俩都是大孩子,再睡上下铺显然不合适,家里就把大房间用木板隔开成两间小房。 考虑到罗雁还在上学,她的房间大些,家具比哥哥的房间多出一张书桌,窗户也朝着院子采光更好。 但这也有个缺点,那就是院子里有点窸窸窣窣的动静都能听见,尤其是静悄悄的大晚上。 罗雁耳朵尖,听到有熟悉的脚步声,噌一下从床上跳起来,拉开房门。 罗鸿还打算蹑手蹑脚进家门,结果一进来就跟妹妹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说话。 一个:“又还没睡。” 另一个:“你喝了多少” 罗鸿把门反锁好,屈指在妹妹脑门弹一下:“放心,没醉。” 看他的样子是不像,罗雁:“那你早点睡。” ”等会,”罗鸿拽住妹妹胳膊,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把红彤彤的糖,“赏你了。” 罗雁双手摊开,掌心向上:“谢谢您嘞。” 她微微垂着头,罗鸿就忍不住想拍拍她的后脑勺,跟哄小狗似的。 罗雁斜着眼睛看哥哥,哼一声回房间,辫子甩得劲儿劲儿的。 罗鸿笑,抬起手臂闻闻自己身上的味道,进房间先换身干净衣服往床上一躺,没多久就打起呼噜。 兄妹俩的房间压根没什么隔音可言,罗雁倒不觉得吵,只是羡慕哥哥的好睡眠。 她放下书心里还总惦记着,闭着眼把刚刚背的单词再翻来覆去地念叨。也不知道几点,她才慢慢进入梦乡,可惜睡得不怎么安稳,早早地醒了。 罗雁眼睛有点睁不开,但还是强迫自己掀开被子,起床洗漱醒醒神才开始复习。 刘银凤知道女儿起得早,出门买菜前特意来问:“早上想吃什么?” 罗雁屈膝坐在床上,脖子以下都裹着厚厚的杯子,手伸出来翻一页书又缩回去:“我想吃油窝窝。” 刘银凤边往脖子上绕围巾边说:“行,再给你打壶豆浆。” 一听都饿了,罗雁连点好几下头,等她妈出门又把注意力放在书上。 没翻几页,整个院子热闹开来。 正房陈家住着四代同堂,西厢吴家刚添了对双胞胎,倒座的李家最近闹不和,一言不合就能吵起来。 四合院的水池子是公用的,这会正是洗漱做饭的高峰期,话密得都分不清谁是谁。 罗雁只能分辨出她爸也起了,在跟陈家的老太爷打招呼。 老人家上年纪,耳朵听得不太清,和他说话得扯着嗓子,往这锅沸腾的水里更添一把柴。 早起挣得的一丝宁静此刻消散,罗雁还没有修成在闹市中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本领,只能先把书放下,到客厅喝口水。 客厅的门正对着院子,罗新民进来的时候一推,风跟着往里灌。 他道:“起啦?” 罗雁嗯一声:“爸,今天腿疼吗?” 罗新民在战场上中过枪,碎片取出来后骨头没长好,到现在走路一拐一拐的不说,受寒受冻更是吃不消,但他几十年来都习惯了:“还成,你张大爷开的药吃着有点效。” 张大爷解放前就是附近有名的中医,但他家海外关系又多又杂,运动开始一直在牛棚改造,去年才平反回京。 谁没有个生老病死的,他一回来门口就大排长龙,刺激得罗雁都想志愿全填医学院。 不过她怕血,这会光是想到那些血肉模糊的伤口都浑身起鸡皮疙瘩,两只手相互搓搓。 罗新民还以为女儿是觉得冷:“你在家也把军大衣穿上。” 罗雁:“没那么冷。” 又看看时间,敲门把哥哥叫起来。 妹妹梆梆捶着门,罗鸿的心口突突跳。 他从床上蹦起来,猛地拉开门:“起了起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节 脸上却写俩字“没醒”。 罗新民是孤儿,半生丁零,只有两个孩子,对谁都很惯着。 他道:“起不来就请个假。” 罗鸿甩甩头:“最近狠抓纪律,病假都不让泡了。” 他在自行车厂做学徒,工作是父母为了让他回城,花大钱托大人情给他找的,到现在还没转正,尾巴自然要夹紧。 罗新民:“你们厂泡病假的人多?” 罗鸿扣上棉大衣的扣子:“能从医院开出条子就不扣工资,干得多也没奖金,大家积极性都不高。” 罗新民:“这怎么能行,那不是占国家便宜嘛。” 他语气里全是不赞同,罗鸿笑:“刚您不是还让我请假?” 罗新民正色:“偶尔休息一天可以,次数多我也是要批评你的。” 他身体不方便,厂里其实对他很照顾,但这二三十年来他几乎没有缺勤的时候,平常在家能自己做的事情也绝不假手于人。 罗鸿的性格多少受父亲影响:“放心,我绝对不会躲懒。” 那就好,罗新民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刘银凤买菜回来。 她用挂在门边的毛巾拍打着身上的灰,一边说:“晚上有排骨,都早点回来吃饭啊。” 罗新民接过她手里挎着的菜篮子:“今天运气这么好?” 可不是,这两年供应更紧张,尤其是青黄不接的冬日里。 刘银凤搓搓手:“说是快过年,冷冻库里的存肉都拿出来了。” 日子可真快,一年又过去了。 罗新民要感慨几句,被一声砸东西的巨响打断。 一家四口面面相觑,罗雁拿起还温热的油窝窝咬一口:“妈,我李婶还没决定工作给谁吗?” 她不是爱管别人家的闲事,实在是天天这么闹腾谁受得了。 刘银凤不用上班,这么冷的天几乎一直在家待着,自然知道内幕:“就是定了给建军才吵得这么厉害。” 一碗水端不平,难怪这两天倒座房摔摔打打更频繁。 罗雁不再关心下文,几口吃完早饭:“我上学去了。” 风风火火的,她妈那句“慢点骑车”是一个字都没听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罗雁在四中读高二,学校离家不过两公里。 她住得近到得晚,刚到教室坐下,同桌王倩云提醒她:“班主任来过,说今天早读读单词。” 原来谁重视过这门科目啊,一礼拜给英语老师排三堂课,罗雁就见过她一回。 不过她向来是好学生,心里怎么想的不重要,能考出高分的每件事都照做,老老实实地从书包里把英语书拿出来摊开。 刚要张嘴,边上站个同学:“罗雁,借过一下。” 学校现在是学生多老师少,只好在教室里尽可能地塞下更多人。 整排座位就一个过道,前后桌恨不得只隔三寸远,坐里面的同学每进出一趟都得大动干戈。 罗雁就坐在过道边,一天到晚不知道要起立多少趟。 她已经习以为常,站起来还甩两下手臂当作活动身体。 一动,周围的空气流动,坐她后面的吴会芳说:“雁雁,有风!” 她说着话吸吸鼻子,两只手往袖子里缩。 罗雁赶紧缩回手,看她这样子问:“你不舒服吗?” 吴会芳:“昨天我舅舅舅妈来做客,我带表弟表妹去什刹海滑冰,给我冻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今早起来就觉得头晕晕乎乎,抱怨:“我就说不去,我妈非让我去。” 罗雁:“大人都这样。” 又摸摸她的额头。 吴会芳仰脸:“你觉得烫吗?” 罗雁思考一秒:“我不知道什么程度叫做烫。” 两个人齐齐笑,笑完不再闲聊。 教室里有人像她们一样专心学习,当然也有人嬉笑打闹。 惹得班主任一进教室发脾气,拍着讲台苦口婆心:“你们这届学生的运气最好,要懂得珍惜……” 运气好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说的,而是大家都普遍这么认为。 一是这届学生基本都是69年复课后上的一年级,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两年的学制一年都没错过;二是前两年的高考在岁数和学历上基本不做限制,录取的人里以老三届居多,但今年的招生范围缩窄,应届生反而更具优势;三是他们上高一就赶上恢复高考,学校的重心自然转移,不像之前的几届学生把大部分时间放在学农上,老师也可以专心致志教学,大家学得更扎实。 天时地利人和,好像不考得好点上对不起国家,下对不起人民,罗雁思想高度不够,想到的只有一家四口。 别的不说,家里给哥哥解决工作基本把存款和人情都用尽,要是她考不上,麻烦可就有一篓筐。 好在罗雁自己都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更别提在别人眼里。 连老师给大家上发条,都得专门提一句:“我希望大家多多向好的同学学习,像咱们班的倩云、罗雁、冯祥,人家的好成绩怎么来的?就是踏踏实实学出来的。“ 罗雁跟王倩云双双被点名,很有默契地偏过脸看一眼对方,微微耸耸肩笑,然后也不说话,各自看各自的书,把班主任的训话当作背景音,听他用一句“早上四节课都是英语”做结尾。 四节课?这佛脚抱得够临时的。 英语老师估计也是昨天赶出来的课程计划,恨不得把整本书的内容一口气全塞进这几节课里。 罗雁飞速转的脑子都快跟不上,放学铃响也没反应,坐在位置上呆呆的。 王倩云戳戳她:“雁雁,大家要出去了。” 罗雁醒过神来,把所有的东西扫进书包里,站起来让出位置,一边说:“会芳,走吗?” 吴会芳:“我今天我去姥姥家吃饭。” 那就不顺路。 罗雁自己骑车回家,到院门口跳下车,抬起车把跨过院门。 刘银凤早就把菜都备好,听到女儿那句“妈”才热锅下油。 罗雁进屋先倒水喝,端着杯子凑到厨房门口:“妈,中午吃什么?” 这时节,翻来覆去就那几样菜。 午饭也就母女俩吃,刘银凤:“大白菜,放了点猪油渣。” 只要有油水的都好吃,罗雁:“挺好,晚上还有排骨吃,一天两顿肉呢。” 其实猪油渣就那么点,跟白菜比起来可以算是蚍蜉撼树,罗雁压根没怎么吃出味来。 不过蚊子再小也是肉,她还是挺满足的,实实在在吃掉一碗半的饭。 谁说半大小子才吃穷老子,女儿的饭量也不可小觑。 刘银凤看她吃完,说:“你婆婆寄信来了,你给妈念念。” 她是皖南人,很多称呼仍然按照方言的习惯,比如把孩子姥姥称为婆婆。 罗雁擦擦手才拆开信封,从头开始念:“妈挺好,你上次寄过来的……” 絮絮叨叨八页纸,念得罗雁口干舌燥,读完松一口气。 刘银凤却有点意犹未尽,研究着自己能看懂的几个字。 罗雁见状:“妈,我再给你念一遍。” 刘银凤:“不用不用,你上学快迟到了。” 午休就一个小时,罗雁确实不能再磨蹭,把手套戴好:“我晚上回来再念。” 她跑得太快,门没有关好,风一吹放在桌子上薄薄的信封满屋子乱蹿。 刘银凤伸手没捞着,自言自语:“这要能飞回去,倒省事了。” 她是五十年代闹水灾那会跟家里人逃荒到的京市,暂住丰收胡同时经街道的人介绍认识的罗新民,结婚后才定居于此。 等洪水退去,父母带着其他孩子回到故乡,接下来的二十多年里,她跟血脉至亲们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余下的都寄托在这些纸张上,轻飘飘又重如泰山,只言片语都珍贵。 刘银凤琢磨着母亲信里的话,把餐桌收拾干净,手在围裙上擦擦,把老家寄来的东西分出一小份,带着去串门。 串得不远,是同一条胡同的21号院。 刘银凤喊着“王秀娟”的名字跨进去,第二声就有回应。 王秀娟从家里探出头:“在呢在呢,进屋坐。” 刘银凤:“在家猫着呢?” 王秀娟:“我这掐指一算知道你要来,专门恭候着。” 又说:“哟,怎么还带东西来。” 刘银凤:“我妈寄来的豆干,给你尝尝。” 两个人是在街道做散活的时候认识的,年纪相仿聊得来,成天凑在一块东家长西家短,彼此常来常往。 不过王秀娟还是跟她客气一句,倒上茶:“你留着自己吃呗。” 刘银凤端起杯子抿一口:“我那还多着。” 王秀娟:“娘家妈的东西,再多也不嫌多。” 刘银凤:“我倒是希望少一点,收成不好,家里年年吃国家的返销粮,给我寄过来还不如他们留着吃。” 又头疼:“得有来有往,我明天还得去买点东西寄回去。”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节 王秀娟:“别明天了,咱俩现在就去转转,正好没什么事。” 也行,刘银凤站起来:“我回家拿个票。” 两个人再碰头就是在13号院门口,手挽着手一起走。 还没到胡同口,王秀娟说:“三方回来了。“ 这名字太久没听过,刘银凤下意识:“谁?” 王秀娟:“水兰家老三。” 刘银凤想起来了,把哦字拉长音:“他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王秀娟:“早上。我买菜回来有个生人站院子里,给我吓一大跳。你是不知道,以前长得跟猴崽子似的,现在人高马大,胡子拉碴的一看就不好惹。” 刘银凤:“我记得他是在新疆插队?” 王秀娟:“对,我问了一嘴,说坐车回来要十几天。” 遭罪哦,刘银凤:“回来好,回来就好。” 旁人看是这么说,王秀娟小声提示:“你忘了,水兰的工作已经给二平,她家玉瑶玉瑛还在家待着,这再回来一个三方……” 这两年回城的知青太多,胡同里半数人家都有类似故事。 刘银凤听过没怎么放心上,吃晚饭一家四口都在的时候才想起来:“儿子,你跟三方还有联系吗?” 罗鸿啃着排骨,压根没怎么仔细听,反问:“三方?哪三方?” 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您说周维方?“ 刘银凤:“对,就他。” 罗鸿:“有啊,怎么?” 刘银凤:“他今天回来了。” 罗鸿蹭一下坐直:“真的假的?” 这话说的,刘银凤:“你妈还能骗你?” “我不是那意思。”罗鸿摆摆手,“就是有点惊讶。” 刘银凤:“现在回城的人有多少,这也值得一惊一乍的。” 罗鸿:“他前两天还给我写信,一个字没提过。” 刘银凤撇嘴,表情肉眼可见的大失所望:“我说躲在房间里看谁的信,原来是个男的。” 罗新民倒是笑:“我就跟你说儿子没处对象吧。” 敢情他们两口子还讨论过这件事,罗鸿:“妈,我都跟你说是朋友。” 刘银凤也有理:“你自己藏着掖着,我猜猜不行?” 罗鸿:“人家托我打听点事,我能跟你说?” 一直没开腔的罗雁暂时合上书:“什么事?” 妹妹从来不是好打听的性格,罗鸿被问住,眨眨眼:“我也不能告诉你。” 不说就不说,罗雁把哥哥碗里的排骨夹走:“我还不稀罕问。” 罗鸿顺从:“好的。” 气得罗雁踩他。 父母看他们兄妹俩闹腾也不管,只把一桌的东西往自己身前归拢。 毕竟人打坏不心疼,糟蹋好菜可不行。 作者有话说: 设定不一定都参考现实,根据故事发展会稍作调整,但一定不会太离谱。 第3章 吃过饭,罗雁想去澡堂。 刘银凤不上班,平常都是挑白天里有太阳的时候去,罗新民不喜欢人家盯着他没有手的地方看,向来在家里烧水洗,只有罗鸿跟妹妹一起出门。 罗雁一手抱着盆,一手提着衣服,被迎风而来的风吹得想回家。 但她向来爱干净,哆哆嗦嗦还是向前走。 罗鸿:“我都听见你牙齿打架了。” 罗雁龇着一口白牙给他看:“还能打你。” 自以为吓人,其实半点没有威慑力。 罗鸿生平一大爱好就是把妹妹逗得跳脚:“有点像猩猩。” 罗雁给哥哥一肘子,兄妹俩打着架到澡堂。 她穿得太厚,费劲半天没摸到票,摘了手套伸进口袋里搅和。 罗鸿:“不会没带吧。” 罗雁摊开手掌给他看:“以为我是你吗?” 威风凛凛,像是打场漂亮的胜仗。 罗鸿敷衍地夸夸:“嗯嗯,很厉害。” 多气人,罗雁骂人的口型都出来了,看到有人靠近抿紧嘴。 罗鸿顺着妹妹的视线回头看,看清是谁后语调激昂:“周三方!” 周维方在兄弟里行三,打小胡同里人人都这么叫。 他本来想吓对方一跳的手收回,回一句:“罗卜!” 罗鸿一直觉得妹妹从小没被人叫过这外号,是因为有个自己先占用了。 他捶一下发小的肩:“回来你也不打声招呼,回信我刚寄出去,浪费一张邮票了。” 周维方诧异:“信?好几个月的事你才回,好意思说。” 罗鸿:“多久?我收到拢共没几天,给你问完就……” 后半句切换成:“雁子你进去吧。” 不让听就不让听,罗雁在外人面前不会给哥哥摆脸色,嗯一声,临走前跟周维方点个头表示打过招呼。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时间在别人身上的痕迹更明显。 周维方感叹:“你妹都这么大了。” 好像他有七老八十似的,罗鸿:“就比咱俩小三岁。” 周维方:“二十?参加工作了吗?” 打住打住,罗鸿搭他的肩:“你问这个做什么?” 寒暄嘛,总得有个开头。 周维方:“我就是顺嘴一问。” 罗鸿:“不用这么顺,还是来谈谈你的事。” 周维方的事,不过就那么一桩,但澡堂子里人多嘴杂的,又都是附近的居民,五个人里得有两个能叫出姓名。 他道:“你哪天休息我去找你,反正现在什么事都得过完年再说,不急。” 过年是可以把所有烦恼搁置在一边的万能理由,罗鸿:“后天可以,上东来顺,请你搓一顿。” 周维方:“别,还是我请你。” 两个人就谁请客这件事没达成一致,洗完澡话题逐渐偏向谁谁谁结婚、谁谁谁有孩子这类新闻上。 周维方下乡快十年,中间一次都没回过家,很多熟悉的人事物通通变陌生。 他擦着头发,坐在男换衣间的凳子上:“我今天还差点找不到回家的路。” 罗鸿:“71年我们下乡开始修二环路,到现在还没通车,说要建什么立交桥,东长安街还得再拓宽五米。满大街都在修路,本来我去上班一条直直的大马路,愣是得从西安门拐个弯。京市的交通现在乱的,没法说。” 周维方:“你觉得乱,我觉得是繁华。” 他在新疆的最南端插队,兵团能见到的人还没有牛羊多,地方闭塞得光是到乌鲁木齐都要花上几天几夜。 话中几多惆怅,当事人才能领会。 罗鸿其实不擅长安慰人之类的,只是说:“好歹练出一身腱子肉,很爷们。” 哪是练的,周维方:“我去的头两年都住地窝子,就在路边挖个坑,盖上红柳枝,铺着芦苇草,夜里要挤十几个人。白天盖房、开荒、放牧,一个人当八个人用。” 他不太爱说这些,怕人家觉得自己只会抱怨,生硬绕个弯:“咱聊这么久,你妹不会在外面等你吧?” 罗鸿:“她头发长,没一两个小时走不了。” 澡堂子烧着水,换衣间就挨着锅炉房,冬天里暖烘烘的,大家洗完头都在里头晾干。 如哥哥所料,罗雁这会就穿着薄薄的长袖,坐在女换衣间的角落里看书。 大概看她离得远,有人悄悄议论:“那是罗科长的女儿吧?” “对,看着不像是不是。” “一点不像,爹长那样还能生出这么漂亮的姑娘。是不是妈好看?” “全家就这孩子好看,捡着优点长,大眼睛高鼻子小嘴巴的,性格好成绩也好。” “你这一顿夸,想说回去当媳妇?” “我倒是想,哪有这福气。” …… 这悄悄议论够大声的,钻进罗雁耳朵里的不止一两个字。 她佯装未闻,起身一件一件衣服套上,把自己的东西拾掇好,踩着鞋到外面去托收钱的大爷把哥哥叫出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节 罗鸿是一个人出来,看见妹妹:“你这头发都还没干,当心明天感冒。” 罗雁摸摸发尾:“差不多了,我在里面看不下书。” 这种地方就是开茶话会的,坐下来能拉半天家常,话音传出三里去。 罗鸿:“本来也不是让你看书的地儿。” 罗雁:“但我现在是最需要看书的时候,我就要抓紧一切时间。” 又问:“你朋友回去了?” 罗鸿:“你说话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罗雁:“哪里奇怪,不是你朋友吗?” 罗鸿反正觉得不对劲,但是说不出来,挠着脸回答:“他回去睡了,说从西安上车后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一路硬挺回来的,困得说话都能睡着。” 罗雁倒吸口气:“天,多累人啊。” 哥哥下乡就是在陕北,她知道路途有多远。 前年罗鸿就是这么回来的,只是没跟家里人提过。 他道:“可不,就这还只是其中一趟车。” 听上去是很辛苦,但罗雁还是要问一句:“他找你帮什么忙?” 罗鸿没料到妹妹会再次提问,奇怪道:“你一般不打听这些的。” 罗雁不太爱说别人坏话,犹豫一下:“我觉得周维方很能闯祸。” 往前十几年,正赶上大停课,一帮不用上学年龄也不够下乡的孩子们天天在街上游荡。小朋友们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吵起来,划分地盘旗帜分明,时不时打架更是常见,一度成为街道的治安重点。 丰收胡同领头是周维方,小小年纪就颇具逞凶斗狠的潜质,人家说三岁看老,罗雁印象里的周维方早早定型。 罗鸿也曾是其中一员,咳嗽一声:“小孩哪有不闯祸的。” 罗雁用眼神表达“我就不”三个字。 罗鸿:“知道你最乖,但人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待事物,对不对?” 有道理的话,罗雁无法反驳,不情不愿说个对。 罗鸿再接再厉:“而且小时候你被人欺负,他是不是帮你出头?” 罗雁当然记得:“是,你俩把别人头打破了,事因我而起,所以要赔五块钱医药费。” 罗鸿只记得自己英勇保护过妹妹:“有赔钱这茬?” 正好走到家门口,罗雁:“叫妈翻账本给你看看?” 罗鸿心虚,觉得上面一定有许多自己的“宏伟篇章”,不自在地看看天:“年少轻狂嘛。” 罗雁:“那以后请别狂了,打架很让人担惊受怕的。” 她虽然是妹妹,在某些方面其实表现得很像姐姐。 罗鸿顺从答应,推开家门:“您先请。” 父母在听收音机,看儿子像太监一样跟在女儿后面,刘银凤问:“又惹妹妹不高兴啦。” 罗鸿:“我怎么听着您很高兴。” 刘银凤:“你妈看个热闹都不成?” 罗鸿:“成成成,这个家我敢得罪谁啊?” 好像谁欺负他了,罗雁坐实罪状,踢一脚哥哥的小腿:“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藏着掖着。” 说完就跑进房间。 罗鸿还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事,知道她要复习,只在外面喊两句“当心我揍你”,抓一把桌上的瓜子:“对了妈,后天我不回来吃饭,跟三方下馆子去。” 刘银凤:“行,你有工作,你得请客啊。” 罗鸿点点头,顺势坐下来,还指挥:“爸,帮我倒杯水。” 家里没那么多规矩,罗新民其实还挺乐意干点力所能及的活,能让他觉得自己跟大家都一样。 他提起暖水壶问:“三方的工作能解决吗?厂里最近有针对子弟的招工。” 周维方是国棉厂子弟没错,但招工的门槛可不低。 罗鸿:“他跟我一样就小学毕业,肯定考不上。” 他俩小学读到一半赶上大停课,69年复课后才上的四年级,毕业时已经十五岁,符合上山下乡的年龄,知青办的人天天来家里做动员。 本就不扎实的知识在繁复劳动中几乎被忘得一干二净,现在只是勉强不做个睁眼瞎而已。 罗新民当然知道儿子什么水平:“那只能先在家待着。” 待着?刘银凤有话说:“他家待着的人够多的,一天两天不碍事,日子一久肯定不行。” 罗新民:“振华家是有几个孩子来着?” 说是的周父的名字。 刘银凤:“维亮维平玉瑶玉瑛维方,一共五个,现在就大的俩哥哥有工作。” 她对这些如数家珍,罗新民听完都不怎么对得上号,试图复述一遍还给自己念急眼了。 罗鸿没憋住笑,把瓜子皮扔进簸箕里,摆摆手:“您继续,我回房了。” 越是这样,罗新民越要再试试,可惜舌头不配合,跟打结似的捋不直。 刘银凤:“行啦行啦,管他们叫什么,又不是咱们家的人,收拾收拾睡吧。” 罗新民顺着台阶下,很快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隔天,京市下了79年的第一场雪。 罗雁醒的时候觉得房间格外凉,打开窗户的缝隙朝外看,看到院子的地上覆盖着一层白色,不由自主地打哆嗦。 她赶紧把窗户关好,搓着手到客厅想倒杯热水暖暖。 但大概是天气冷,她的手脚都不听使唤,搪瓷杯没拿稳,砸在地上发出咚一声,顺着走势滚两圈。 家里哪个房间都不隔音,刘银凤听见声还以为是闹老鼠,披着衣服打开门,手里还拿着根细竹条。 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进贼了。 罗雁怕吵醒其他人,压低声音:“妈,是我。” 天色还没大亮,屋里的光线着实一般。 刘银凤瞅一眼座钟的位置,定定看两秒才说:“你这起得太早了,再去睡一会。” 是够早的,罗雁这次没有阳奉阴违,回房间又钻进被窝里。 她的回笼觉睡得没知觉,还是西厢房吴家刚满百天的双胞胎相继扯开嗓子哭,她才猛地睁开眼。 这俩孩子的作息准,天天一到这个点就饿。 罗雁现在都拿他们当闹钟使,被吵醒没有半点不耐烦,反而喜滋滋坐在书桌前,按照计划做两页物理题。 像她一样高兴的是少数。 谁叫吴家夫妻俩打住进13号院几乎年年添丁,别人家的孩子顶多哭几个月,他们家是哭完一个接一个。 院子里其他住户有意见不是一两天,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大家顶多抱怨两句而已,今天也不例外。 吃早饭的时候,罗鸿嘟囔:“以前就一个哭,现在天天双重奏。” 当过父母的人更宽容些,刘银凤:“没办法的事,你忍着点,再过几个月就好了。” 这要是只用扛几个月还好说,罗鸿:“吴婶生小六的时候您也这么说,结果小六刚半岁她就怀上双胞胎。” 本来嘛,有些话刘银凤觉得是不该说给孩子听的。 她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含含糊糊道:“这次是肯定会好的。” 71年就开始宣传计划生育,鼓励有孩子的妇女去结扎,罗鸿又不傻,点点头表示听出意思,把碗里的粥喝掉,站起来:“我去扫地。” 扫的是家门口的积雪。 罗雁本来在一心二用,听见这句把书放下,赶紧吃饭。 刘银凤见状:“不用你,我跟你哥干就行。” 罗雁心思细,余光飘过她爸,笑嘻嘻拿起书:“知道您肯定不让,我装勤快呢。” 雪天路滑,罗新民走路都得比平常更小心翼翼。 他现在不像年轻的时候爱逞强,说:“我连装都不装,就坐着看你们干活。” 刘银凤嗔怪地拍一下丈夫的手臂:“把碗筷收拾了,还能让你闲着。” 就一只手也不耽误罗新民干家务,顶多是比别人多跑几趟。 罗雁知道她爸不喜欢别人搭把手,只是静静地往旁边一挪,让出地方来。 一家子各忙各的,差不多的点先后出门。 罗雁怕摔倒,一路慢慢地骑车,到学校的时间比平常更晚。 她刚进教室坐下来摊开书,老师就站在讲台上:“翻到76页,今天我们讲……” 还有半年就高考,所有任课老师都讲得又快又急,一节课得塞进去五六个知识点。 脑子转得快的勉强能跟上进度,慢一些就得四处求助。 下课铃一响,吴会芳戳戳罗雁的背:“雁子,我晚上能去你家写作业吗?” 她要是一个人写,写到天亮恐怕都是一片空白。 罗雁跟她从小认识,关系向来不错,没有丝毫犹豫:“可以啊。” 得了这句话,吃过晚饭吴会芳就到罗家找人。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节 她来这儿不是一两次,跟大人问过好,轻车熟路进房间。 罗雁也不用格外招待她,拍拍早准备好的另一把椅子:“你坐这儿,不会的问我就行。” 吴会芳嗯嗯两声,从兜里掏出两块奶糖:“你一个我一个。” 罗雁不跟她客气,拆开糖纸丢进嘴里:“这算学费吗?” 吴会芳连连摇头:“算医药费,谢谢你救我一命。” 还握住“大夫”的手不放。 罗雁被她逗笑:“哪有这么夸张。” 吴会芳脸一垮:“期末考要是再没进步,我妈真的跟我没完。” 她的成绩其实不算差,估摸着能考上个大专,但架不住父母的要求高,非得叫她上个本科才行。 期末考近在眼前,罗雁直奔主题:“那赶紧开始,不说话了。” 吴会芳主要是怕耽误她,抿紧嘴把书拿出来。 但她不能完全控制自己,隔一会就想找人聊天,憋得都有点坐立不安。 有个人在旁边扭来扭去,罗雁当然知道。 她无奈道:“你要是专心点,准能考好。” 吴会芳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好意思地捏着笔笑:“是不是吵到你了?” 正好西厢房的双胞胎又在哭,罗雁手一指窗外:“能比他们吵?” 四合院住十几户人家的比比皆是,安静两个字在京市的奢侈程度不亚于一台冰箱。 吴会芳捂着耳朵:“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住上小楼啊。” 小楼是高干住房的统称,一般人肯定是住不上的。 罗雁:“我都不盼这么好的,只希望哪天可以在家上厕所。” 说起这个,吴会芳:“肉联厂要盖新宿舍,就是房子里带厕所的那种。” 罗雁顿时充满憧憬:“盖房子要多久?也不知道报哪个学校毕业后可以分到肉联厂?” 大学生的待遇好,兴许不用等三年五年就能轮到她住。 吴会芳:“大学生肯定是进机关,哪有想去肉联厂的。” 一听好像就能闻到杀猪的血腥味,一点不适合文化人。 罗雁是实用主义:“我倒觉得挺好的,逢年过节应该会分肉。” 这倒是,吴会芳:“我们家邻居就是,一年吃好几个猪蹄呢。” 罗雁由衷羡慕:“真好,这一说都给我说饿了。” 吴会芳敞开两个空空的口袋给她看:“等我有钱,天天请你吃大鱼大肉。” 罗雁拍拍她的肩膀:“很有大志向,书中自有黄金屋,快读。” 她心想自己要是再不止住话头,还不知道得聊到猴年马月去。 吴会芳是看不到黄金在哪,越写越烦躁,恨不得把书给撕了。 罗雁看她进度缓慢,忍不住想催几句,还没张口就听到有人在院子里喊,顿住:“会芳,好像是叫你。” 吴会芳支棱耳朵认真听,辨认出:“是我爸。” 她匆忙收拾东西,一边说:“我先回家,明天见!” 罗雁送她到门口,跟吴叔叔打招呼。 吴父是知识分子,在机械厂做工程师,说话也文质彬彬的,隔着门跟罗家父母寒暄几个来回才带着女儿走。 等客人看不见背影,刘银凤关上门:“雁子,你也早点睡。” 罗雁应得好好的,回房间仍旧看书。 她才坐下,罗鸿敲着隔开兄妹俩房间的木板:“明天晚上带你下馆子去。” 到底隔一层,声音传过来有些不真切。 罗雁索性去哥哥房间问:“你刚才说什么?” 罗鸿躺在床上,手里拿着本连环画:“说带你去吃东来顺。” 不年不节的,吃涮羊肉也太奢侈了。 罗雁知道他刚刚一直在听着,说:“我跟会芳随便讲讲,不是真的想吃肉。” 罗鸿宽她的心:“你是捎带的,本来只请三方。” 三个人得吃多少钱,罗雁想想都心疼:“算了,你们去吧,我还要写作业。” 罗鸿知道妹妹的性子,被子一掀站起来,推着她往外走:“吃完都来得及,反正你也不怎么要睡觉,快看你的书去。” 罗雁就这么被关在外面,盯着哥哥的房门看一会,到底心情颇佳,哼着歌回去继续复习。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下馆子这件事,对罗雁来说还是挺隆重的,毕竟她一年在外面吃不了几次饭。 为此,她早起特意穿上新毛衣。 女儿的外套没扣,刘银凤看一眼就发现:“怎么今天把过年衣服穿上了?” 她织好一个多月,一直放在孩子房间的柜子里。 罗雁喜滋滋:“哥哥要请我吃涮羊肉。” 罗新民看她这么高兴,想着喜上加喜,说:“等过年,咱们一家也去吃。” 过年是花什么钱都值当的日子,刘银凤也没提出反对意见,只上下打量着:“还是织得太窄,都勒住了。” 今年票不够,她只买到这么点红色毛线,做得半点没富余。 罗雁低头看看,乐观道:“撑一撑就好。” 她边说话边扎好麻花辫,两边比照着镜子分出来还匀称。 打恢复高考,罗鸿就没怎么见妹妹打扮过。 他啃着他妈不知上哪买的烧饼,硬得腮帮子下死劲,话要咬着牙蹦出来:“果然是马靠鞍,还挺好看。” 前面那句人靠衣装他偏偏不用,罗雁就当只听见后面那句“还挺好看”,整整发尾:“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哎呀,这小尾巴翘的。 罗鸿:“放学自己去店里,不用太急,到了没看到人就等一会。” 罗雁:“你不是休息吗?还会到得很晚?” 罗鸿:“大人有大人的事要办,小朋友少问。” 不知道是多要紧的事,说完急匆匆出门。 剩下的一家三口显然都有些困惑,互相交换个眼神。 罗雁耸耸肩:“不管他了,我上学去啦。” 刘银凤叮嘱:“好,骑车慢点。” 然后扭过头:“孩子晚上都不回来吃饭,你也在厂里吃,我跟秀娟下午到葛家庄去一趟,没那么早回来。” 有没有饭吃无所谓,罗新民:“去那做什么,远得很。” 刘银凤:“买两只鸡养着,过年吃。” 一过元旦,她三句话都离不开过年,好像一眨眼就到日子。 但罗新民可不敢说“还有半个月,不用急”这种话,用一只手费劲扣着大衣:“行,你自己小心点。” 刘银凤帮他正正领口:“对了,你们今年怎么还没发年货?” 罗新民就在厂里的后勤处上班,这种好事向来是第一时间得知。 他摇摇头:“提了个单子,领导没批,今年还不知道发不发。” 奇了怪了,刘银凤:“厂里不是挣钱吗?“ 罗新民苦笑:“就是挣钱,市里的任务才给得重,说过完年最少得解决三百个工作。” 本来去年招的人就多,财务科天天叫着入不敷出,再招进人来还不知道要怎么安置。 刘银凤:“这儿三百那儿五百的也不够凑,这些年京市下乡的人就有几十万,再怎么样都是杯水车薪。” 罗新民调侃:“这都用上杯水车薪了,有进步啊。” 他身体不方便,觉得人走不了武就走走文,单位的识字班数他上得最勤快,文化程度不说比肩谁,比那些大老粗战友强出十里地,不然也不能管得住后勤处的仓库。 刘银凤读书就不行。 她也去上过几天扫盲班,看那些字怎么都亲热不起来,轻轻推一下丈夫:“上你的班去,话这么多。” 他们是老夫少妻,差了有十岁。 罗新民觉得自己有个家不容易,是胡同里出了名的顾家疼老婆:“行,给你们娘几个苦钱去。” 刘银凤:“慢着点,地滑。” 罗新民还能开自己的玩笑:“我就是想快都走不了。” 他是五十几的人了,比年轻的时候惜命,不再勉强脚步跟别人平齐。 从13号院到厂里这段路就一公里,附近住的大半都是国棉八厂的职工,这个点正是上班人多的时候,有个新进的小年轻路过,跟领导的打招呼:“罗科长早。” 小孩心里细,脚步渐渐地落在后面。 还是罗新民回头:“再不跑要迟到了,你可不像我有借口。” 人家也不傻,听得出个好赖话,不好意思笑一笑,哒哒哒小跑走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节 多好的腿脚啊,罗新民低头看看自己的,摸摸晃荡着的那只空袖子,心里倒没有别的想法。 但落在别人眼里不一样。 何径本来想跟这位老同事搭个话,犹豫半天才上前:“老罗。” 罗新民跟他说熟也不熟的,没话找话:“老何,你也上班啊?” 这话说的,何径:“不是,我来做贼的。” 又澄清:“不跟你瞎贫,问你件正经事。” 大家不过泛泛之交,这开场白就要跟借钱似的。 罗新民连拒绝的理由都编好,没想到人家是问:“你儿子多大来着?有对象没有。” 一说这个,罗新民来劲:“替谁家问的?” 何径:“我姐家 的,孩子在……” 两个人就这么聊起来,当事人之一的罗鸿却浑然不知此事,正和发小周维方蹲在大马路边吹冷风。 风一吹,出多少太阳都不顶用。 罗鸿今天出门的时候还穿得挺厚,这会冻得直吸鼻子。 周维方穿得还不如他多,一张脸麻木得做不出多少表情,心里十分的过意不去:“罗卜,其实我一个人来就行。” 罗鸿搓搓脸:“你一个人总有溜号上厕所的时候吧,多个人多个盯梢。” 说得他们像是做贼的提前踩点,周维方:“你再大声些,红袖章能给咱俩按住。” 刚刚打他们边上过的时候就一直瞅。 罗鸿也知道这词用得不太好,但他的文化水平是哪个词趁手就拿出来使一使,无所谓地耸耸肩。 一动,他把握不住平衡,整个人往前倾,手下意识地按在地面上,倒吸口气:“腿麻了,拉我一把。” 周维方拽他:“够沉的。” 罗鸿借力稳住,两只手相互拍拍,一惊一乍的:“完了,我刚刚数到几来着。” 周维方:“数到七。” 对对对,七个。 两个人才在路边蹲了半个点,这全市唯一一家个体修车部的门就进去这么老些人,罗鸿感叹:“看来修自行车的生意真不错,难怪你想做。” 想是想,可哪有那么容易,周维方发愁:“人家是腿脚不方便,有关部门特批的可以开修车部。我昨天到工商局问执照的事,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走。” 全市现在也没几张个体执照,几乎都是特事特办,毕竟这事往大了说都算搞资本主义,政策上还没放开。 罗鸿倒是乐观:“我在自行车厂,你这个零配件解决了吧。你在新疆还学会修车,技术也没问题。现在等于是万事俱备,就差东风。” 周维方本来还挺沮丧的,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就差临门一脚:“你还怪会安慰人的。” 大老爷们,说什么安慰不安慰的。 罗鸿:“你好好说话,我鸡皮疙瘩都跑出来了。” 周维方:“什么都不说了,晚饭我请客。” 天天就惦记着请客,不知道的以为从新疆带回来了千八百块。 罗鸿才想起来跟他说:“别,我还多带一个,怎么算都该我请。” 带一个?周维方知道他没对象,了然道:“你妹吗?” 怎么听着有点像骂人,罗鸿咂摸着不对劲,又挑不出毛病,说:“对,她正好也想吃涮羊肉。” 再马后炮问一句:“带上她成吗?” 不提从小的交情,光是他今天能陪着在这儿蹲一天的仗义,周维方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道:“当然成。”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中,不过没提前说一句,罗鸿还是觉得理亏,打补丁:“她静得很,不耽误咱俩说话。” 周维方回忆:“我记得她从小就这样,文静,不爱说话,一看就是读书的好料子。” 哪怕是发小,罗鸿也不会在别人面前给妹妹掉面子。 他道:“书读得确实不错,我们老罗家今年肯定得出个大学生。” 大学生多好,毕业包分配,不像自己得蹲在这马路牙子上找一个不确定的出路。 周维方:“人还是得多读点书才行。” 罗鸿光听书这个字都头疼:“咱还是说点别的。” 别的?那就瞎聊点什么打发时间呗。 两个人一整天扯闲篇,直到修车部关门才走。 早上他们是骑自行车来的,这会僵得腿抬不高,只能一路推着车慢慢走。 人还没到东来顺,远远就看到店门口站着个人。 罗鸿走近看才认出是妹妹,喊了一声:“到很久了?” 罗雁都快被风吹傻了,一双大眼睛沁着水汽,大概是因为有外人在,只说:“刚到。” 藏不住一脸委屈巴巴的可怜样。 周维方看着都不好意思:“对不起,是我拉着罗卜办点事。晚上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罗雁就是生气也不会对着外人,尽量显得礼貌些:“没事,是我来早了。” 越是这样,周维方越觉得抱歉。 他还想再说点客气话,被罗鸿打断:“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别来来回回的,先进去再说。” 门帘一掀,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罗雁心情霎时大好,客套的表情里露出几分真心实意。 毕竟这年头,谁会跟吃的过不去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东来顺的生意向来好,这个点更是人声鼎沸。 晚来的人没有空桌子,只能看谁像是快吃完,站在后面等。 罗雁脸皮薄,人又斯文,光是眼疾手不快,小声跟哥哥说:“我刚刚进来过,谁都抢我前头。” 罗鸿还能不知道她,掏出一块钱:“去买个饼先垫垫,站边上等着,有座叫你。” 店里有个卖羊肉饼的小窗口,交钱之后凭票领,但领饼的人不排队,谁先拿到就归谁。 罗雁光看都觉得头大,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罗鸿一手捏着钱,一手屈指弹一下妹妹的额头:“光在家凶巴巴的。” 又偏过头:“方子,我去买饼,你俩在这等座。” 周维方应一声,继续眼观八路耳听八方。 身边少个人,他的视线范围更大,余光能瞥见罗雁的两只手正无聊地绕来绕去,想想还是寒暄两句:“你们几点放的学?” 罗雁在默背单词,反应稍微慢一些,噌地一下抬起头:“五点。” 周维方仅有的学生时代压根没怎么正儿八经地上过学,说:“这么晚啊。” 罗雁习以为常:“算早的了,夏天要上到六点。” 要不是再晚得开灯,学校的财政紧张想省电费,估计能到晚上八九点。 周维方:“够辛苦的,读书也不容易。” 罗雁:“还行。” 对话到这儿好像差不多了,周维方觉得已经完美表达过自己的友好,毕竟他现在跟快十年没见过的发小妹妹着实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准确来说,是从以前开始就没有。 周维方打小跟罗鸿最铁,两个人的童年只用胆大包天四个字就可以完全概括。 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好几次命悬一线。 不过小时候谁会知道怕字怎么写,对阻止自己上山下海的人还颇有意见。 而罗雁,就属于这样的小朋友。 一爬树,她就站在下面喊:“我要告诉妈妈。” 一下水,她就站在岸边嚷:“我要告诉妈妈。” “妈妈”两个字,能像个紧箍咒一样牢牢锁住大部分小孩,谁都不想回家再挨顿揍,只好灰溜溜地脚踏实地。 不过私底下,两个人凑一块没少说罗雁“坏话”,研究怎么避开她的视线干“坏事”。 现在想想,周维方还有点不好意思。 人一心虚,不由自主就想说话,他道:“我听你哥说你成绩……” 后几个字没说完,他往前蹿三步占住张桌子。 上一桌的人刚站起来,见惯不惯腾位置。 周维方回过头想看看罗雁跟没跟过来,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背后,被吓一跳,一句脏话愣是憋回去。 罗雁连忙往后退一步,不偏不倚正踩在刚买到饼的哥哥脚上。 罗鸿嗷呜叫一声:“就这么恩将仇报是吧。” 罗雁充耳不闻,从他手里“抢”个饼,哪怕小口地咬着,还是被冒出来的热气烫得一张脸皱巴巴。 罗鸿递一个给发小:“刚出炉的。” 三个人就这么围着桌子站着吃,服务员一边收拾一边点菜。 周维方客气:“雁子你想吃什么就点。”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节 “快别客套了,我点菜,”一个饼勾起罗鸿的食欲,饿得说话都飞快,“黄瓜条,腱子肉,上脑先各来一斤。” 罗雁自然地把那句“我吃什么都行,你们点”吞回去,不动声色拽拽哥哥的衣角。 罗鸿视线都没往她身上飘,只问:“晚上喝点?” 周维方点点头,跟服务员加一句:“两瓶燕京。” 罗鸿:“烧的,来一升散啤就行,再要一瓶北冰洋。” 一瓶燕京都抵半斤肉了,喝着也不比散啤厉害到哪。 周维方还要再说,服务员压根不搭理,在纸上哗哗来几笔,撕下来:“先去前头付钱。” 国营店就这态度,你不吃有的是人要吃。 周维方这时候手也快,把单子先拽手里:“我去。” 罗鸿爽快:“我不跟你撕吧,没劲。下回我请。” 但罗雁觉得不太好,等人走小声说:“这样合适吗?” 罗鸿:“没事,你吃你的。” 他有数就行,罗雁不操心,坐下来把英语书拿出来。 周维方结完账回来就看她在复习功课,把喝的放桌上,压低声音:“这么用功吗?” 罗鸿把北冰洋推到妹妹面前:“你正常说话就行,她听不见的。” 周维方上学的时候窗外飞过只鸟他都得一节课魂不守舍的:“怪不得成绩好。” 又聊起正经事:“我明天上大海家坐坐,你说给拿多少红包合适?” 大海家的孩子刚满月,空着手去肯定不合适,罗鸿:“市里现在的规矩是五毛,咱们都一块长大的,我看八毛差不多,再提一盒稻香村,诚意够够的。” 京市的礼够重的,周维方:“这要在兵团,最多俩鸡蛋。” 罗鸿很是没见识:“我以为你们兵团光养牛养羊,原来还有鸡。” 周维方:“你这话说得我都没法接,当然能养。” 罗鸿想想也是,自己先笑:“这么一看兵团还挺好,又有工资拿。陕北知青是记工分,一年到头还得倒欠大队的。” 不是没干活,是收成实在差。 周维方:“不好的也有,冬天……” 两个人就着肉和酒,聊到后面也没什么话,只是一个劲地举杯。 罗雁吃饱喝足,把书暂时合上,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切换。 周维方跟她对上眼,恍然大悟看手表:“都这个点,该回去了。” 罗雁心想应该是自己的表情没藏好,有点不好意思垂下头。 周维方倒没觉得有什么,站起来穿外套:“走吧。” 罗鸿用行动响应,把妹妹的书包给拎上往外走。 罗雁小步跟在哥哥后面:“你这样能骑车吗?” 罗鸿:“能,没喝醉。” 那多不安全,自己摔着没关系,再给别人撞了,罗雁:“我觉得还是走路比较好。” 视线往周维方的方向飘。 她看上去有商有量的,但看得出来压根没有需要谁同意的意思。 周维方莫名想起她小时候插着腰说“我要告诉妈妈”的样子,有点憋不住笑:“行,就走路。” 他都说可以,罗鸿更没有理由反对。 三个人慢慢往丰收胡同走,二十分钟后各回各家。 罗雁进家门就赶紧脱外套,嫌弃地把它丢边上:“早知道不穿新毛衣,熏得我一身烟味。” 夫妻俩在客厅听收音机,刘银凤:“你换下来,妈明天用香皂给你多搓两遍,好好晒晒。” 罗雁嘴甜:“妈妈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刘银凤:“作业是不是还没写?” 可不,哪有时间在这儿闲聊。 罗雁着急:“我先回房了。” 她这一写不知道得到几点,罗新民:“儿子,你有空说说妹妹,她就听你的,天天这么熬哪能行。” 兴许是年轻,罗鸿觉得一时半会睡得晚不打紧。 他坐下来喝口茶:“由着她吧,说也不会听的,等高考完就好。“ 一想到高考还有好几个月,罗新民:“雁子这一向都瘦了,看那眼睛,也没什么精神。” 罗鸿在家向来没大没小惯了,噗嗤笑:“您这眼睛好意思说她呢?” 罗新民的眼睛小,乍一看像是没睁开,看着总是丧头巴脑的。 他自己也笑:“还真是,得亏你们像妈妈。” 刘银凤生得并不算很惊艳,只有一双杏眼水盈盈。 她没好气拍儿子一下:“怎么跟爸爸说话的。” 罗鸿:“爸也有优点,个子高,鼻子挺。我跟罗雁是你俩的强强结合。” 刘银凤:“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妹妹强得多了。” 罗鸿:“是是是,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她漂亮。” 漂亮的孩子也叫父母发愁,刘银凤压低声音:“今天街道的人刚来过,说羊皮街有人耍流氓,还没抓到,让注意着点。” 罗鸿:“这孙子,敢上咱们这试试。” 刘银凤:“别光放狠话,妹妹夜里要是去厕所,你一定得跟好,别像上回似的。” 上回罗雁敲了木板,哥哥没有醒,她自己打着手电去的,回来说好像看到个男人的影子,给她吓得不轻。 罗鸿也后怕,心想得亏是没出什么事,不然他这辈子哪还睡得着。 他道:“绝没有二回。” 儿子办事,刘银凤还是放心,又强调另一件事:“这阵子打架斗殴也多,兵子可是被抓典型了,你别跟他们那帮人凑一块啊。” 罗鸿:“我从陕北回来跟兵子就没来往,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那就好,刘银凤打一棒子给颗糖吃:“咱家孩子肯定都没问题,老实,乖巧。” 这俩词罗鸿寻思也不是形容自己的,撑着桌子站起来:“您就把心放肚子里吧,我睡觉去了。” 一说这话刘银凤反而有点不放心,但到底不好无缘无故说他,只对着丈夫嘀嘀咕咕:“我说要问他跟三方神神秘秘干什么,你也不许我问。” 罗新民:“年轻人有年轻人自己的想法,问了他难不成就会跟你说?” 理是这个理,刘银凤:“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他,咱们也早点睡。” 又例行公事喊一句:“雁子,写完早点睡!” 罗雁大声答应,但仍旧是左耳进右耳出。 明 眼人都知道,不到高考她绝不会好好休息的。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不过再钢铁的意志,也战胜不了寒冷的天气。 腊月二十三这天,罗雁一醒来就觉得不对劲。 她鼻子像是被一团泥巴糊住,张着嘴呼吸两口气,刺激得喉咙又干又痒直咳嗽。 但她摸摸额头和脸没觉得特别烫,想想还是套好衣服到客厅喝口水,往水里搁点糖。 没有化开的白糖沉在杯底,她拿了勺子舀起来吃,嚼着嚼着觉得好像没什么大碍,回房间把化学书拿出来看。 看着看着,元素周期表上的字居然都动起来。 罗雁还以为是幻觉,使劲眨眨眼,发现是自己的脑瓜子在天旋地转的,猛地合上书:“幸好放假了。” 高二的学生放假最晚,一直到昨天才考完最后一科。 罗雁心想这病还挺知道挑时候来的,拉过被子蒙住头,昏昏沉沉又睡着。 女儿放假的时候偶尔会赖床,刘银凤起床后看她屋里的灯没亮着,心里一喜,把动作放得更轻些。 一直到早饭做好,她才觉得不对劲,推开女儿的房门。 罗雁的房间没有锁,只在门边挂着张厚厚的纸片,关门的时候一夹就行。 她连脚步声都没听见,不过模糊间觉得有人靠近,勉强掀开点眼皮。 刘银凤:“哪儿不舒服?” 罗雁就一个字:“晕。” 看吧看吧,就说这么熬肯定不行。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孩子的时候,刘银凤去拿来体温计:“量一量,你躺好了。” 罗雁想不躺好的力气都没有,夹着体温计缓缓点头。 孩子养到这么大,不至于生点病就叫父母坐立难安。 刘银凤还能笑:“这下蔫了吧。” 罗雁可不就是蔫了吧唧的,有气无力地撒娇:“妈~我好饿。” 还想吃东西就证明没大问题,刘银凤:“等着,我给你煮蛋羹去。” 她下血本,一口气敲了仨。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节 罗鸿进厨房倒热水的时候正好看见,开玩笑:“妈,日子不过啦?” 刘银凤斜眼看他:“别跟我贫,妹妹发烧了。” 发烧了?罗鸿把脸盆先放一边,进妹妹房间一看,她正费劲吧啦地自己在看体温计。 他道:“几度?” 罗雁:“看不到。” 她眼神都定不住,总觉得刻度线在跟自己捉迷藏。 罗鸿替她看:“38.5。” 在这种时候他嘴巴都不消停,竖起两根手指:“认得这是几吗?” 罗雁有点力气都用来瞪他,要不是够不着都想给他一拳,没好气:“2!” 不错,看样子还没烧傻。 罗鸿甩甩体温计,把它放在桌上:“今天你就在家好好躺着。” 罗雁也没有起来的力气,早午两顿饭都是在床上吃的。 兴许是年轻底子好,她下午就渐渐缓过劲来,把化学书又拿起来看。 刘银凤一整天没出门,时不时进来看女儿情况如何,眼看她刚好一点又不消停,说:“给我老实点,书都上交。” 罗雁撒娇卖乖也没躲过,只能盯着窗户打发时间。 罗鸿下班回来看妹妹像没魂似的坐在床上:“你干嘛呢?” 罗雁可怜巴巴:“妈妈不让我复习,我没事干。” 罗鸿:“该,就是复习太多才病的。” 瞎说,罗雁:“知识才不会让人生病。” 罗鸿:“那不然还能是我吗?” 罗雁居然点头:“都是你气的。” 罗鸿:“早知道不给你带东西了。” 罗雁仗着生病,下巴抬得高高的,理直气壮伸出手:“给我。” 哎呀呀,够横的。 罗鸿依靠在门框上:“你好歹说句客气话吧?” 罗雁手举得更高了:“给我。” 到底都是谁在外面说她脾气一等一的好,罗鸿:“你先猜一猜是什么。” 看他的手揣在兜里,就知道不会太大。 罗雁唯一能想到:“要提前给我发压岁钱吗?” 罗鸿:“想得美。” 他不继续卖关子,拍一下妹妹的手:“还没买票,过两天带你看电影去。” 罗雁已经预料到接下来的几天都会被妈妈严格“看管”,说:“能明天去吗?” 罗鸿:“你别好一点就想乱跑。” 又吓唬她:“这可是恐怖片,再给你吓出毛病来。” 罗雁前几天的注意力全在期末考上,哪知道市里现在流行什么。 她道:“多恐怖啊?” 罗鸿:“我哪知道。但看过的都说好,这两天电影院座无虚席。” 毕竟是建国后引进的第一部香江电影,打着的还是《聊斋》的旗号,哪怕快过年大家也不嫌晦气,纷纷要去看这部妖魔鬼怪主题的片子。 连罗雁,听完都勾起兴趣,还略有隐忧:“不会特别吓人吧?” 罗鸿:“怕什么,不敢看就闭上眼呗。” 话音刚落,刘银凤端着水出现:“不敢看什么?” 这事可不能让妈妈知道,兄妹俩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 孩子大了不由娘,刘银凤看出有猫腻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她道:“反正除了书不让看,别的我都不管。” 罗雁也没有别的事能让人管,扁扁嘴:“知道啦。” 她被“严密监管”三天才彻底生龙活虎,不过还是没能从她妈手里拿到书。 刘银凤这次是铁了心:“等正月再来找我。” 罗雁倒也没生气,但百无聊赖是真的,只好去纠缠哥哥:“不是说带我去看电影吗?” 罗鸿前两天有些事要忙,刚好腾出时间来:“明天一早就去。” 罗雁少了一次借机谴责他说话不算话的机会,心里还觉得挺可惜的。 她道:“行,要早早的啊。” 罗鸿应得太快,忘了妹妹的早比一般人还要早,第二天还没醒过神,就已经被拽起来。 罗雁蓄势待发,一个劲地催他:“你倒是快点吃呀。” 罗鸿咬着馒头:“电影院八点才开门!” 罗雁才不管:“马路上溜达溜达也行。” 难得女儿这么想出门玩,罗新民掏出钱:“好好转转,有喜欢的东西就买。” 罗雁赶紧揣兜里:“谢谢爸爸。” 罗鸿:“最应该谢谢我才对,今天肯定是我花钱,你个守财奴,还不是存起来做私房钱。” 罗雁反正拿到钱了,才不管他怎么说,扯个鬼脸。 罗鸿自有办法,故意慢悠悠地吃早饭,惹得妹妹在旁边着急上火,这才放下碗:“走吧。” 罗雁像只小鸭子跟得牢牢的,在哥哥身后挥舞着拳头。 一天天的,真是花样百出。 刘银凤奇怪道:“咱们家就两个孩子都这么闹腾,也不知道别人家七八个孩子是怎么养活的。” 从前,孩子少一直是罗新民的人生憾事。 不过等一双儿女都长大,尤其是这两年回城的人多之后,他才察觉出好处来:“得亏就两个,不然咱儿子现在也得是待业青年。” 说到待业,刘银凤:“这两天摆摊卖东西的年轻人可不少。” 摆摊可不合规定,天天被纠察队追来撵去。 要不是快过年,只怕派出所已经人满为患。 到底现在政策不明,罗新民:“咱们还是尽量在店里买东西,不惹麻烦。” 刘银凤:“我也这么想。” 夫妻俩取得一致,可惜没有跟儿女也说好。 兄妹俩刚走出胡同,就在路边买了糖葫芦。 罗雁连着几天吃得清淡,嘴巴里没滋没味,吃完一根还不尽兴,扭过头:“还想吃东西。” 罗鸿:“少吃点,嗓子刚好。” 罗雁这一病,人人都有理由可以管她,偏偏还叫人无法反驳,只能垂头丧气不说话。 罗鸿:“中午带你吃烤鸭。” 罗雁的眼睛噌一下又变亮,再看到什么好吃的也只是咽咽口水。 罗鸿到底不忍,在电影院门口给她买包瓜子:“省着点吃。” 话音刚落,有人横插一杠:“我说罗卜,你可够抠的。” 罗鸿回头看,发现是周维方,诧异道:“大早上你怎么在这?” 周维方回家之后是睡在客厅里,十分的不方便。 他道:“人来人往的,我也睡不着,出来晃晃。” 家家住房都紧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罗鸿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拍拍他的肩:“闲着没事,一块看个电影呗。” 倒是个好提议,不过…… 周维方状似无意瞟过闷不吭声的罗雁:“算了,你们看吧。” 罗鸿:“客气什么,走了。” 周维方:“我看还不行,你别再给我拽个跟头。” 他这踉踉跄跄都快站不直了。 罗鸿松开手:“还有个好消息,中午你能顺一顿全聚德。” 合着是急着还人情,周维方:“行,蹭你一顿。” 又跟罗雁寒暄:“身体好点了?” 罗雁从小跟着哥哥跑,见过最多的男人就是他的发小们,对于多个谁少个谁毫不在意,只在提到自己的时候有反应:“已经好了。”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看着对方的眼睛,仰起脸露出更分明的下巴。 周维方心想怪不得会生病,说:“看着瘦了点。” 家里的伙食已经都紧着罗雁来,但这年头再多的油水也不过如此。 罗雁本来就不胖,闻言捏捏手腕,看上去对消失的肉也颇为惋惜:“是啊,瘦了点。” 跟她说话,看似有来有回的,但好像总有些后继无力。 周维方不知道再接点什么,好在有罗鸿在中间,三个人总算不那么尴尬。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节 作者有话说: 玩到这个点才发现忘了设置发布时间,对不起!! 第8章 看过电影吃过饭,周维方就提出有事情要先走。 罗鸿明显知道是什么事,略有些跃跃欲试,跟发小交换个眼神。 罗雁看他俩的样子总觉得眼前的情景好像在哪见过,想了一下扯起嘴角冷笑:“又想甩开我。” 这个“又”字,勾起大家的共同童年回忆。 罗鸿小时候跟周维方想去些大人不让去的地方,最先做的事情一定是想着法子躲着妹妹,以防她告状。 他略显心虚:“没有的事,主要是怕你跟着无聊。” 周维方的表情也不自在,毕竟这可不是他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他话里话外没有少嫌弃,还出过好几次馊主意,这会眼睛看看天看看地,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这句话对罗雁来说也同样适用。 她只瞪着哥哥,但到底已经不是小朋友,不会撒泼打滚非要跟上,只理直气壮伸出手:“给我一块钱,我要去书店。” 罗鸿在自行车厂做学徒,每个月工资是十七块。 他不需要交家用,平常只管自己在厂里吃午饭的花销,连脚上的袜子都是他妈置办的,因此月月都颇有盈余。 手里宽敞,他对妹妹没有不大方的道理,但还是念叨一句:“天天想着攒私房钱,爸早上给你的可是五块,我都看见了。” 罗雁:“进我口袋,就是我的钱。” 手往前伸得戳在哥哥的肚子上,催促他快点拿钱免灾。 振振有词得罗鸿都挑不出理,心想可能自己上辈子是欠她的,认命掏口袋,再把她送到离得不远的书店门口,嘱咐:“五点我来接你。” 罗雁还记仇呢:“现在知道操心了,你们有一次还把我丢在灯市口。” 灯市口那次是在元宵节,人多得接踵而至。 罗雁还太小,被挤得东倒西歪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没一会就说着要回家。 罗鸿本来是要跟周维方一块出门疯玩的,带着个拖油瓶本来就不高兴,压根不理会她,自顾自向前走。 过一会没听见小丫头的声音,才发现她已经丢了。 大的两个顿时慌神,急急忙忙到处找,得亏的是走运,没跑多远就找到。 周维方还记得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蹲在路边,两只手紧紧捏着裤腿,看到哥哥立马嚎啕大哭,连后槽牙掉了的缺口都清晰可见。 罗鸿都想好要是找不到妹妹就从哪口井跳下去,看到她的心情简直是劫后余生,兄妹俩抱头痛哭。 搞得周维方不知所措,站在边上还跟着也掉两滴泪。 大概是提及之时想到此丢人情景,而见证人都在眼前,罗雁立刻跳过这笔旧账,干巴巴地挥手:“再见,我要去看书了。” 说完转身就走,背影都透着对知识的渴望。 她脸皮薄,俩男的可是无所谓,还能说说笑笑忆往昔,语气之中甚是怀念。 等看不见人影,罗鸿问:“还没找到房子吗?” 周维方想办执照,被工商局打发走后仍旧不死心,天天在门口蹲着。 这种死皮不要脸的方式好歹是磨得窗口办事员的松口,说只要他先找到能开店的地方就行。 听上去是简单,但里头可是塞进去若干个要求。 毕竟这年头压根没几间对外出租的店面,几乎都是公对公,像他这样的连人家单位大门都进不去。而仅有的一些私人地方,房主一听都觉得政策不明朗,生怕将来被连累,不肯租给他用。 周维方叹气:“对,我这两天已经把附近的胡同都转了,一点着落都没有,今天得去远一些的。” 又奇怪:“不是,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积极想开修车部。” 罗鸿:“这事多有意思,比上班好玩。” 厂里有厂里的规章制度,每件事情的运行都严丝合缝,他又只是个学徒工,样样都得照着师傅的吩咐来,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能有。 偏偏他性格跳脱又有主意,早憋屈得受不了。 周维方性格里也带着冒险精神,不然不会在回京市之前就开始张罗这件事:“咱俩真不愧是发小。” 谁说不是,可惜罗鸿现在也只能帮着敲敲边鼓,毕竟自行车厂的工作可是父母费劲功夫替他找来。 他道:“反正将来你要是发财,我可得记首功。” 周维方:“你要是替我找到店面,叫我认你做儿子都行。” 前半句语调激昂的,罗鸿还以为他能吐出什么象牙,踹他一脚:“占谁便宜呢,别闲扯了,走吧。” 两个人沿着胡同挨家挨户问过去,一下午都毫无所获。 眼看快到时间,罗鸿:“我得去接雁子。” 周维方还得接着找,累得没多少说话的力气,只摆摆手。 罗鸿拍拍他的肩以示鼓励,一路小跑着到书店。 罗雁见哥哥的表情像是今早看的那部电影里被妖怪吸走精气的书生,说:“你干嘛去了?” 罗鸿仍旧无可奉告,转移话题:“买的什么书?” 罗雁给他看封面上的《化学分析》四个字:“我这次化学考得不太好。” 昨天罗鸿去学校替她领的成绩单,说:“让你们班同学听见肯定生气。” 罗雁:“我比他们都努力,考得好是应该的。” 她只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发挥失常,憋着股劲想“一雪前耻”。 这倒是,如果连她的成绩都不好,那天道酬勤四个字简直是贻笑大方。 罗鸿:“ 你再努努力,争取考上京大。” 罗雁:“好学校又不是菜秧子,我想拔哪颗是哪颗。” 她很有自知之明:“我到现在连年级前十都没挤进去过几次,京大的门离我还有十万八千里。” 罗鸿说大话:“没事,咱也不稀罕。” 罗雁遗憾道:“我还是挺稀罕的,可惜能力有限。” 她很有自知之明,失落之余却不见沮丧。 这话说得坦坦荡荡,罗鸿:“我都不知道要不要安慰你。” 罗雁趁机狮子大开口:“要是有十块钱,我应该能更受安慰。” 罗鸿奇怪:“你最近敛财得厉害啊,是想买什么?” 他倒不是心疼钱,只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罗雁才不告诉他:“就许你有秘密吗?” 罗鸿一时语塞,但还是据理力争:“三方的事,我总不好拿出来做谈资。” 他再有理,不过罗雁都不管,蹭蹭蹭一下走在最前头。 罗鸿一下午走得筋疲力尽,居然没跟上,和妹妹前后脚进的家门。 刘银凤夫妻俩已经在吃饭,看到儿女说:“还以为你们不回来,我再去煮点面条。” 罗雁:“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刘银凤很少使唤儿女干活,但也没养得他们五谷不分四体不勤。 她道:“行,儿子你去。” 罗鸿就知道是自己,撸起袖子:“就她罗雁是个宝。” 罗雁:“我大病初愈。” 出门的时候就活蹦乱跳,现在倒知道自己是大病初愈了? 罗鸿觉得她都比自己有劲,短促地哈一声,进厨房热锅下油煎鸡蛋。 香味飘散开来,刘银凤忍不住咋唬:“你这是放了多少油!” 当家的人心里都有数,毕竟每个月的副食品票就那么多。 罗鸿拎着锅铲探出头,“阴阳怪气”道:“谁叫妹妹大病初愈呢,得好好补补。” 罗雁正悠哉悠哉地闲坐嗑瓜子,瓜子壳顺手朝他一扔作为报复。 罗鸿躲得快没被砸中,还笑:“反正是你扫地。” 确实是罗雁扫的。 她觉得扫把趁手,出其不意往哥哥小腿上一敲。 罗鸿看着火腾不开身,只能喊:“待会我就揍你。” 兄妹俩吵吵闹闹,坐下来吃饭也不消停。 刘银凤觉得他们烦,打断:“雁子,莺莺下午来家里找过你。” 罗雁初中时最好的朋友就是陈莺莺,考上不同的高中后来往才变少,不过感情还是在的。 她道:“那我明天去她家找她玩。” 女儿只要是出门玩,父母就大力支持。 刘银凤:“行,多玩会再回来。” 态度积极得罗鸿开玩笑:“不知道的以为你想让她别回来了。” 一天天的净瞎讲,刘银凤:“要送我也先送你。” 又捅捅丈夫:“你不是有话跟儿子说。” 罗新民才想起来:“我有个同事的外甥女,在百货大楼上班,比你小一岁,要不要见见?” 罗鸿二十三岁,同龄人结婚生子的也有好几个,但他现在顶多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说:“对象的事等我转正再说。”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节 没听说过谁转正不了的,三年学徒工熬过去就行。 刘银凤:“人家都不介意,你还介意上了。” 罗鸿一本正经:“当然,我得负责养家的。” 这话说得还有点担当,不过罗新民已经做好养第三代的准备,欣慰之余:“这不还有你爸我。” 罗鸿其实还有别的的计较,第一件事就是房子。 别看他现在有房间,但结婚了总不能小两口跟妹妹隔着木板住,光是这个开头就让他暂时打消娶媳妇的念头,摇头:“以后再说吧。” 他执意如此,父母拗不过。 倒是罗雁好像知道,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哥哥。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吃过晚饭,罗雁“躲进”房间里看自己新买的《化学分析》。 刘银凤大概猜出女儿在干嘛,收拾着碗筷无可奈何:“别人家的孩子不爱学习大人发愁,咱家的太爱学我也愁。” 妹妹爱学习吗?罗鸿觉得不尽然,就像他暂时不想结婚一样,兄妹俩其实都是各自的烦恼。 那是不为父母所知的心事,也不该由他来多嘴。 “妈,是时候说实话了,”罗鸿不讲正经话,“罗雁是您在哪条街捡回来的,我以后也去捡一个。” 刘银凤没好气:“你才是捡的,早知道捡回来光气我,就不要了。” 罗鸿往兜里揣一把花生:“得嘞,我现在就走。” 刘银凤:“又上哪玩去,冷风冷天的。” 罗鸿戴好帽子:“二胖家坐坐。” 满胡同哪家没有他的发小,刘银凤有时候都奇怪怎么会两个性子截然不同的孩子都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嘀嘀咕咕:“成天的不着家。” 罗新民:“男孩子嘛,不管他。” 刘银凤:“我才不管,大的小的都有主意着呢。” 她说是这么说,还是在临睡前去敲敲女儿的门以示警告。 罗雁朗声:“马上睡。” 她今天倒没有糊弄人,灯一关钻进被窝里,眼皮渐渐发沉。 只是还没怎么睡着,院子里嘈杂起来,吵吵嚷嚷的又有小孩哭又有大人叫,说的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方言。 罗雁支着耳朵没听明白,难得生出好奇心,偷偷趴在窗户看。 她的房间离倒座房最近,能看得清楚是一对像母女的人,正一左一右拽着李建军,李家的其他人站在边上,有的劝有的摸不着头脑。 光看,好像就能猜出几分故事的情节。 毕竟胡同里人人都知道,李建军是离婚后才回城的。 罗雁无端叹息一声,把窗帘掖上,但完全挡不住外面的动静。 她躺在床上跟站在人群里没区别,还听到几位胡同里最擅长调解矛盾的老大妈:“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都这么晚了,先把人安顿好。” 这哪是和稀泥,完全是火上浇油。 李家的住房本来就紧张,这下子更是七嘴八舌。 罗雁脑瓜子嗡嗡响,都没注意到外面渐渐安静,显得敲自家门的声音格外响亮。 她犹豫着要不要起来看看,耳尖听到她妈在说话。 刘银凤披着外套打开门:“嫂子来啦。” 语气正常得像是她刚刚没在听别人吵架。 李婶也没细说那些一团乱麻的事,只道:“来了人,家里住不下,你看晚上能不能让建红跟雁子挤一挤?” 十几年的老邻居,人家又是这种情况,刘银凤还真不好拒绝,但她又不能替孩子答应,没有马上应话。 还是罗雁帮她妈解围,从房间里探出头:“可以的婶。” 李婶:“行,那我让你建红姐过来。” 李建红来的时候眼睛是红的,罗雁心想问了怕戳中人家的心事,不问又显得自己冷漠,犹豫一下还是抽两张卫生纸递给她。 这一下好像打开开关,李建红本来有所收敛的眼泪又成串往下掉。 罗雁最不会面对这种情况,把椅子推给她,自己坐在床上,两只手在背后捏得紧紧的。 李建红也没说话,过了会抽抽噎噎:“对不起雁子,我就是忍不住。” 罗雁知道她有很多委屈,把整袋卫生纸都推过去:“没事没事。” 李建红明明挺难过的,看她这个动作反而有点想笑,绷着的情绪好像也散开,手背重重抹下脸:“你是不是还要复习功课?我不吵你了。” 整院的人都知道她屋里的灯熄得最晚。 罗雁摇头:“放寒假了,我休息几天。” 李建红:“挺好,读书也要劳逸结合嘛。” 两个人差了六岁,中间还有十年没见过面,一直就不怎么熟。 罗雁嗯一声,一时之间想不到更多的话茬,只觉得气氛颇为尴尬。 李建红倒是挺自在的,视线在这小小的房间转一圈:“雁子,还是你命好。” 罗雁更不知道怎么接了,连脚趾头都开始用劲地搅和来搅和去,含含糊糊发出些语气词。 李建红就是想诉诉苦,有些话说出来好过一直憋着。 她自顾自道:“我运气就不好,没投好胎,人生还有什么指望。” 李家两个孩子争工作的事,胡同里人人都知道始末。 罗雁假装不知情也没意思,努力安慰:“李叔不是过两年就六十岁退休了。” 李建红:“那就是哄人的,说什么我妈的工作先给建军,以后我爸的工作给我。谁不知道我大哥家的老大明年也要高中毕业,到时候肯定是给大孙子。” 光靠自己,上哪找一份工作去。 李大哥一家不住在院里,罗雁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偶尔能见到,连他家孩子的名字都不太记得,只想自己怎么绞尽脑汁还捅在别人心窝上,抿着嘴眼珠子都快转飞出去。 好在李建红不用人搭腔,继续:“天天给我介绍对象,不就是希望我嫁走,大家都省事。我有户口有供应的都嫌我,没户口没供应的儿媳妇孙女倒往家里领。” 最后这句,罗雁觉得可能性不大:“她们没户口的话,在市里应该待不了。” 没户口的话就没供应,多一个人全家吃饭都成问题,况且现在市里对外来人口管得严。 这个李建红也知道:“这可说不好,人家多不要脸啊。” 罗雁猜这个“人家”指的应该是她弟李建军,姐弟俩前阵子为工作的事已经是彻底交恶。 可她总不能跟着骂,尴尬得都开始抠指甲了。 好在罗鸿恰好回来。 他听见妹妹的房间有人说话,想当然以为是他妈又在进行思想教育,敲两下门意思意思就推开。 罗雁看到哥哥眼睛都亮了,力气一下子没控制好,把他挤到门外,一边说着:“有女生在,谁让你进来的。” 罗鸿险些被她带倒:“你突突突跑这两下,我以为是山猪撞过来了。” 说谁呢!罗雁对他的感激之情顿失,翻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罗鸿还要逗她两句,注意到外人改口:“不好意思建红,我不知道你也在。” 李建红主动提及:“家里来了人,我晚上跟雁子挤一挤。” 男女之间有条线,她在罗雁面前可以哭,换个性别就不一样。 罗鸿也不是没长眼,看得出她情绪不对,点点头表示知道,拍一下妹妹的后脑勺:“那你们早点睡,我回房了。” 罗雁倒是想早点。 可她的床也不算太宽,两个人躺得紧挨着,她心里其实有点不自在,再加上边上的人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琢磨什么,隔一会无意识地叹口气。 一整晚,罗雁都没怎么睡好。 不过她平常就睡得少,醒来的时候看上去精神头还尚可。 李建红倒是有点萎靡不振,丧眉搭眼地在床上坐一会,才掀开被子:“谢谢你雁子,我回家了。” 她说“回家”的时候罗雁不知怎么听出开战的意思,等人走站在房间里静静听。 不过出乎意料,倒座房一直安安静静的,好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吃早饭的时候,罗鸿才有功夫问:“建红家谁来了?” 刘银凤:“建军的老婆孩子。” 李建军跟罗鸿同岁,两个人的关系还可以。 他道:“那我要给孩子包个红包吗?” 这倒把刘银凤问住,她在心里衡量一下:“看她会不会留下来吧。” 大人肯定是不行,街道第一个不同意,但孩子的话吃得不多,当爹的从供应里挤一口给她,派出所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人情世故方面,罗鸿听父母的:“行,那您打听打听,回头告诉我。” 东家长西家短的,刘银凤成天里也就关心这些事。 她朝着倒座又看两眼:“奇怪,怎么没动静。” 天天吵,大家心里犯嘀咕。 不说话,大家心里更是毛毛的。 一家四口面面相觑,听到倒座房开始喊起来纷纷松口气,加快吃饭速度。 罗家父子要上班,吃完碗一放就走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节 刘银凤自己收拾,给女儿拿红纸和剪刀。 罗雁不用问也知道是要剪窗花,先把昨天的挂历撕了用来练练手。 刘银凤没看见,从厨房出来的时候顺手一撕。 罗雁听见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拦,开玩笑:“咱家比别人率先进入腊月二十八。” 刘银凤才发现:“明天可不能再错,不然就提前过年了。” 罗雁:“那我还能提前拿压岁钱。” 这孩子,刘银凤:“怪不得你哥天天说你是财迷。” 罗雁比划着窗花从哪下剪子:“那我也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刘银凤:“是有三条道,通往你妈,你爸,你哥的口袋。” 这么一解释还真是,罗雁止不住笑。 刘银凤本来不觉得好笑的,看她这样也忍不住。 母女俩越是对上眼,越是憋不住,末了齐齐扭过头不看对方。 罗雁正好对着门,眼睛比耳朵更先知道有人来,伸出手碰碰她妈。 刘银凤把嘴角往下压一压,扬声道:“谁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来的人是王秀娟。 刘银凤还以为她是来听李家人吵架的,心想原来也没见她这么爱凑热闹,不过还是侧过身把人迎进门。 门一关,王秀娟压着声音:“怎么你们院也在吵。” 她是来躲清净的,结果还是没能逃过。 也?刘银凤知道他们院的情况:“你不是说三方回来的时候没因为工作给二平不高兴吗?” 王秀娟:“是啊,水兰本来还跟我讲松一口气,生怕两个儿子再闹起来,家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没想到人家一整就是大事,你知道他要干嘛吗?” 本来有客人来,罗雁是打算趁机去父母房里把自己的课本翻出来的。 但她一听到这也好奇,低着头假装在研究窗花,实则支着耳朵听。 刘银凤没管她,给客人倒上茶,捧哏:“要干嘛?” 王秀娟不吊人家的胃口:“说要开一个修自行车的店。” 开店?刘银凤虽然不读书不看报,政策上的东西一窍不通,但她小道消息知道不少,说:“怎么可能,工商局能同意?” 王秀娟:“说是同意了,不过得先租到地方才能办执照。” 她家跟周家有堵墙是连着的,说夸张些,隔壁打个喷嚏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刘银凤:“这更没谱,他上哪租去。” 按现在的政策,即便是私房也只能留够自家住的面积,剩下的全部由房管所承租后分配给各单位,单位按照年龄、工龄、家庭人口等情况考虑,再把房子租给职工。 像周维方这种情况,压根是找不到房子的。 王秀娟:“挨家挨户问,不然能让他妈知道吗。” 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刘银凤啧啧:“水兰气坏了吧?” 现在市里还有多少人戴着“资本家”的帽子,谁家不闻风色变,做父母的都只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一听哪里忍得住。 何止是气坏,王秀娟:“她早上去买菜听说的,一回来就开始骂。三方没怎么顶嘴,玉瑶玉瑛先不服气,说要不是没工作,谁能想出这种辙,现在母女还在吵。” 到这,她叹口气:“都说女儿贴心,我看也不尽然。” 罗雁没忍住:“不肯吃亏就是不贴心吗?” 她其实不喜欢跟人起争执,总觉得吵架是件很烦人的事情,但昨夜建红姐的眼泪流得太多,叫她有种不说一句心里堵得慌的感觉。 连刘银凤都没料到女儿会插话,率先嗔怪道:“大人说话呢。” 她这话就是维护的意思,王秀娟当然听得出来,笑笑表示不跟孩子计较,转而问起:“老李家的工作不是也定了,怎么又吵?” 这种宽容的姿态其实让罗雁更不舒服,仿佛她说的是什么可笑的话,但长辈已经转移话题隐形地退一步,她再挑起争端就显得太不懂事,只能站起来:“妈,我去莺莺家找她玩。” 去吧去吧,刘银凤:“十二点要回来吃饭。” 罗雁嗯一声,拿起挂在门后的围巾,一圈一圈绕着往外走,推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出发。 才骑出几步远,就看到21号院门口蹲着个周维方,她本来不打算打招呼,但恰好对上眼,只能停下来。 周维方其实在想事情,听见刹车的声音回过神来,在看到她的瞬间下意识把烟往地上一戳。 罗雁方才还气鼓鼓的,现在又有点想笑。 周维方也笑:“以前我跟你哥刚点上烟,你一准出现,都给我养成习惯了。” 十三四岁的毛头小子,迫不及待想要做大人才做的事,现在想想长大也没什么意思。 罗雁:“那怎么没养成不抽烟的好习惯?” 周维方:“好几年了,就今天这一根。” 他这两天到处找房子,求人办事兜里总得有东西,刚刚实在觉得烦,才想着抽一根冷静冷静。 罗雁半信半疑,不过觉得人家抽不抽都跟自己没关系,只要她哥不抽就行,说:“挺好的,对身体好。” 老气横秋,跟教训谁似的。 不过周维方看她也当是妹妹,问:“又去书店吗?” 罗雁:“去同学家里玩。” 难得啊,发小可是好几次都说妹妹像旧时闺阁里的大小姐,除开学校那里都不太去。 周维方:“去吧,路上慢点。” 罗雁礼貌地说句“再见”,踩着自行车来到陈莺莺家。 陈莺莺正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得入迷,没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还是门敲了好几遍,她才反应过来:“来啦!” 罗雁一见人就说:“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 她冷得直搓手,一张脸冻得红红的,只向内看一眼就知道:“你昨天去我家是不是想告诉我你们家买电视了?” “就你最聪明,”陈莺莺拉着她进去,热情介绍,“广州牌的九寸黑白电视,厉不厉害?” 罗雁:“厉害,现在买电视可是一票难求,前几天西单商场有货,我妈说排队的最起码有一两百号人。” 陈莺莺:“就是在西单买的,我二哥天不亮去排队,还差点没抢到。” 罗雁:“这么冷的天,不容易啊。” 陈莺莺:“他皮糙肉厚,不打紧。” 又说:“你想看哪台我给你调。” 看什么电视无所谓,罗雁有话要说:“我刚才在家的时候……” 她要说刚刚的事,不免要把别人家的事也提及,一长串讲下来口干舌燥。 陈莺莺跟她看法相似,不服气道:“这些人就是重男轻女还不承认。” 罗雁:“承认了还要说大家都这样,好像是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 两个女生愤愤不平,你一句我一句说得热闹。 话题倒不是同一个,毕竟她们有一阵没见过,提起什么都能嘀嘀咕咕个没完。 快到午饭时间,罗雁才说:“我得回家吃饭了。” 陈莺莺意犹未尽:“就在我家吃得了,反正只有我在。” 谁家的粮食都得按供应来,罗雁:“我妈肯定在做饭了。” 陈莺莺可惜:“下次再让你尝尝我的手艺,做得可好了。” 罗雁:“有机会一定。” 听上去像是皆有可能,实际上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猴年马月。 世界上的很多事情,推着推着可能就没了。 罗雁脑海里冒出这句话,觉得还具备一定的文学性,决定回家后把它记在小本子上,没准将来可以用在作文里。 可她一路念叨着念叨着,到家里居然想不起来,吃着饭眉头紧锁的。 刘银凤:“不知道的以为你嫌我做菜不好吃呢。” 罗雁:“您做的怎么会不好吃,我在想事情。” 刘银凤心想估计都是跟学习有关的,不再跟她搭话,自顾自吃着饭。 倒是罗雁说一句:“我刚刚回来看到建军哥跟他老婆抱着孩子在供销社买糖果。” 刘银凤:“毕竟是亲骨肉,要不是没办法谁舍得下。他们两口子感情不错的,建军本来说好过个三五年再想办法让她们母女到城里来,现在确实难办。” 知青的户口迁回来都要排队,像过年这种当口得等上好几个月,稍有一丝丝条件不符合都拒绝接收,更遑论是外地人。 人人都有难处,罗雁:“那她们要回去吗?” 刘银凤:“过完年再说,反正最近派出所也不怎么管。” 平常管得严,谁家的亲戚来了都得去登记,没有特殊情况最多待五天必须走。 过年好像是个大坝,哪怕眼前是洪水滔天也可以暂且拦下。 罗雁更没有替别人家烦恼的道理,问:“建红姐晚上还跟我睡吗?” 刘银凤:“应该不会,我看你李婶已经在挪地方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节 罗雁:“那就好。” 她说完觉得有嫌弃别人的意思,加一句:“我都好多年没跟人睡过一张床,有点不习惯。” 婆家没亲戚,娘家亲戚离得远,这房子二十几年来几乎都只有一家四口住着。 刘银凤:“你三岁就不肯跟哥哥一张床,我昨天还怕你不愿意。” 罗雁:“咱们家跟李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和建红姐虽然不熟,但能帮就帮嘛。” 就是这个理,刘银凤:“还是你懂事,不像你哥。” 罗雁:“他哪里又惹您不高兴了?” 刘银凤:“你秀娟阿姨走之后我去买菜,人家跟我说他和三方一起去找的房子。” 罗雁猜应该就是昨天,不禁蹙眉:“要是让厂里知道会不会影响转正?” 往大了说,这可是参加资本主义活动,也就是现在不兴给人扣帽子,但过去那些年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刘银凤愁的就是这,毕竟为这份工作他们夫妻是劳心劳力,放话:“晚上我非收拾他不可。” 罗雁:“我哥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好好说还肯听,逼急了上房揭瓦。” 刘银凤跟儿子有漫长的斗争史,小时候一天揍他三回他都不带长教训。 她道:“以为他下乡回来变稳重了,结果还是给我找事。” 哪里是稳重,是诸葛亮少了个臭皮匠,一个人折腾不起来而已。 罗雁暗自腹诽:果然一跟周维方凑一块就想闯祸,真是好一对狐朋狗友。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建国这个名可以,但连名带姓是口口,我给改成建军了。 第11章 狐朋狗友里,罗雁觉得她哥应该属于后者。 一来哥哥怎么都是自家的,人总是护短,心里觉得他有什么不好也是别人带的;二是那些层出不穷的鬼点子确实多数出自周维方,他从小很有领导力,在胡同的同龄人里几乎是一呼百应。 其中有一半“天下”是他俩合伙打出来的。 周维方祖上有蒙古血统,生得骨架宽,体格高,比一般的小朋友孔武有力,负责正面出击。 罗鸿瘦得像猴,一跑起来更像,时不时伸出来给人家使个绊子,负责侧面夹击。 两个人方方面面可以说是半斤八两,能干出什么事罗雁都不奇怪。 但刘银凤不这么认为。 为人父母的大多护犊子,她也不例外,一旦孩子剑走偏锋,她难免要第一时间先从别人身上找原因。 出于这种心态,她吃晚饭时给儿子进行“思想教育”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老周家有老周家的难处,三方怎么做我管不着,你不能跟他学。这孩子打小就活泛,现在是机灵过头了,生意是能随便做的吗?” 世界上还真是没有秘密,罗鸿本来也没指望这件事能瞒多久:“只要有执照,那就是合规定的。” 刘银凤:“规定又不是死的,哪天变了怎么办?” 罗鸿:“那是以前,现在全国各地都在摘帽子,不一样了。” 刘银凤:“老娘见过的变化比你吃的盐还多,总之我就一句话,不求你们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 罗鸿不是辩论的高手,更何况家也不是讲理的地方。 他觉得很多话一两句是讲不清的,索性敷衍过去:“知道啦知道啦。” 儿大不由娘,刘银凤也怕说得多他反而更要对着干,到底还是把剩下的话吞回去。 不过你方唱罢我登场,罗新民接着说:“自行车厂有前途,你跟着张师傅好好学,以后不会差的。” 他们夫妻俩为儿子的将来百般筹谋,已经尽最大的努力。 张师傅是六级焊工,在厂里也算数一数二,能在他手下做学徒,人人都觉得是件好事。 但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张师傅的性格独断专行,为人又严肃,向来不许徒弟们有任何意见。 罗鸿这样的脾气,在他手底下真是熬一天算一天,只盼着能早点转正独立操作。 他也知道父母为自己费心,但每每提及跟师傅相关的话还是不免心烦:“知道啦知道啦!” 语调比刚刚那句可高很多,像跟大人对着喊似的。 孩子大,父母的气焰就弱。 夫妻俩顿时都不吭声,静静地吃着饭。 这种时候,更轮不到罗雁一个做妹妹的来指指点点,她扒拉着米粒,左看看右看看,把收音机打开了。 播音员说话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得要把屋里的每个缝隙都填满,挤走片刻的凝滞氛围。 罗鸿把自己的情绪压得差不多,说:“我这么大人了,有分寸的。” 父母不管信不信,都只是点点头,想把这一场风波跨过去。 但对罗鸿而言,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妹妹这关。 罗雁一晚上没开腔,吃过饭回房间做下午从她妈手里要回来的作业。 才写完一道题,罗鸿敲门而入。 兄妹俩你看我我看你,好像谁先开口就输了。 大概是她从小总在占理的一方,罗鸿不由自主就心虚,叹口气:“要骂骂吧,不差你一个。” 听得出来,他大抵是不服气的。 罗雁天生的保守主义,人生信条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她确实无法理解哥哥为何要掺和这种有风险的事,换做小时候肯定噼里啪啦批评他一通。 然而年岁渐长,读书使人开智。 罗雁再不赞同,却也尊重他作为人的独立性,说:“我就希望你小心一点,不要出事。” 罗鸿拍拍妹妹的后脑勺,顾左右而言他:“怎么像块搓衣板。” 夸大其词,罗雁拍掉哥哥的手:“人家都说扁头更聪明。” 罗鸿摸摸自己的:“怪不得我成绩不好。” 罗雁:“那可能是整个脑袋都有问题,不单单后脑勺。” 憋不住还是想骂他两句。 罗鸿:“舒坦了,你接着写吧。” 这人什么毛病,罗雁使劲推他:“走走走,把门给我带上。” 门一关,罗鸿重重舒口气。 他心想哥哥这么怕妹妹的世界上兴许没几个,小声嘀咕句:“以后嫁谁,谁都有‘好日子’过了。” 罗雁可不管别人有没有好日子,反正她过得还不错。 尤其隔天是腊月二十八,家家都开始提前准备年夜饭。 炸丸子、包饺子、做糕饼,大家平常省着的口粮全部拿出来,热气腾腾出锅后还大方地给要好的街坊邻居送一点。 王秀娟是老京市人,给罗家送来一大块没切开的萨其马。 里头料放得足,罗雁咬一口觉得上下牙好像被沾住,嘴巴都有点张不开,含含糊糊道:“妈,好甜。” 甜就对了,刘银凤数着家里的干果核桃够不够八样,一边说:“你秀娟阿姨放了二斤白糖。” 好多人家一年的白糖供应估计也就这个数,罗雁咂舌:“过完年日子不过了?” 自知说这个话不吉利,先下手为强拍拍嘴。 刘银凤就没再说她,只道:“她家老二要领对象上门,可不得方方面面重视。” 原来如此,罗雁:“那很快就能吃喜糖了。” 她这一整天嘴巴没闲着,什么都不做光守在厨房门口等着吃。 刘银凤都疑心她再吃下去要积食:“你吃点山楂丸消消食。” 罗雁只听得到前两个字,手一拍:“对啊,过年应该吃糖葫芦才对。” 她是行动派,舔舔嘴上萨其马的渣:“妈,我去街上逛逛。” 大街小巷都是人,刘银凤叮嘱:“揣紧钱,别跑得太远。” 罗雁清脆应一声,夺门而出。 她心情正好,走路一跳一跳的,没怎么仔细看,差点把李家新来的小孙女红玉撞倒在地。 李红玉扎着羊角辫,还没有熟悉新环境,看谁的目光都很警惕。 罗雁得亏是刹住脚,稳住身型,蹲下来:“对不起,有没有撞到你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在哪都适用,李红玉听得懂普通话,摇摇头没说话。 罗雁摸摸她的头,掏出奶糖:“姨姨请你吃好不好?” 李红玉没敢伸手接,怯怯地回头看眼妈妈郑三妹。 郑三妹在院子里拔鸡毛。 她普通话说得不太好,想张嘴又怕口音惹人笑话,两只手在围裙上不好意思地擦擦,头小幅度地摇着。 罗雁也不太擅长跟生人打交道,索性把笑容的角度扯得更大些:“没事的,嫂子您不用客气。” 她说完把糖果塞进红玉胸前的小口袋:“我还有事,先走啦。” 郑三妹总不好追上去,余光地看见女儿窃喜的样子也跟着笑,用方言小声说:“姨姨回来你要跟她说谢谢知道吗?” 李红玉已经四岁,懂事地点点头:“妈妈也吃。” 郑三妹:“你吃,妈妈不爱吃。” 她看着女儿吃就已经很满足,同时在心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留在京市。毕竟和老家贫瘠的生活相比,胡同里的普通人家都算是富户。 罗雁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富户的行列,小家子气地比较着哪个摊子的糖葫芦做得更大些。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节 打着过年的幌子,西安门大街全是叫卖的小摊小贩,纠察队对此视而不见,双方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说实话,早几年是见不到这种场面的,毕竟所有物资都在统购统销的行列,非国营店不能买卖。 但自打恢复高考,很多事情也跟着慢慢解禁。 甭管上头的人是个什么意见,普罗大众都觉得十分方便。 罗雁出门的时候只想花五分钱,回家的时候兜里一分钱不剩,两只手都拿着东西。 刘银凤陆陆续续已经给家里添上不少年货,看女儿大包小包进门来,说:“这得吃到哪天去。” 罗雁这会嘴巴空着,笑得大眼睛像弯月:“都不够我吃到正月初二的。” 吃吧吃吧,一年能有几天。 刘银凤惯着女儿:“行,都是你的,你自己放柜子里。” 罗雁:“我可不吃独食。” 最后一个字跟外头的鞭炮声混在一起,把母女俩都吓一跳。 刘银凤连真枪真弹都见过,胆子大得很,很快安定下来:“这么大还怕鞭炮吗?” 罗雁:“我是怕放鞭炮的小孩。” 小朋友没轻没重,一年总为此惹出几桩祸事来。 刘银凤这两天对儿子正没好气:“你哥不就是这种小孩。” 母女俩说人坏话不闪不避,刚下班到家的罗鸿为自己鸣不平:“我可没有烧谁家的柴房,炸哪条胡同的茅坑。” 罗雁捏着哥哥一堆短:“不是我,闯这种祸的就是你们。” 反正没发生,罗鸿现在统统不承认。 但想到那个“们”字,他多少觉得有些冤枉,心想怎么只有自己在这接受批评,同案犯周维方居然可以逍遥法外。 可惜再不公平,他也只能默默承受,谁叫人家不是老罗家的人呢。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有些人不禁念叨,入夜,周维方携礼上门。 一家人刚吃完饭,刘银凤本来在慢悠悠地收拾碗筷,赶紧给客人腾出地方,一边说:“来就来,怎么还带东西。” 周维方:“不是什么值钱的,朋友从新疆给我寄的特产,给您跟叔尝尝。” 他正儿八经上门拜年,在长辈面前装得挺像样子,罗鸿看不下去,在背后捅他两下:“瞎客气。” 周维方没搭理他,自顾自:“叔,不用泡茶,我喝水就行。” 罗新民才从柜子里把好茶叶找出来倒上水,长凳往外拉:“儿子你倒是叫人家坐啊。” 罗鸿阴阳怪气:“坐吧,贵客。” 罗新民不知道他俩平常怎么处的,眼神瞥一眼儿子以示警告。 罗鸿丝毫不在意,跟着坐下:“爸,这茶叶给他喝浪费了。” 刘银凤摆上待客的干果,一只手在儿子背上不轻不重拍一下:“没礼貌。” 周维方:“没事的婶,我跟罗卜谁跟谁。不然这回回来我也不好意思老是请他帮忙。” 胡同里没有秘密,罗家人为他的事小争几句,第二天就能传得大家都知道,他心里过意不去,觉得还是得来跟长辈打个招呼才行。 人家态度好,伸手没有打笑脸人的道理。 刘银凤再怎么骂儿子,嘴上都是:“你们一块长大的,有事尽管使唤,反正他天天闲着没事干。” 罗新民也说:“这还值当你跑一趟,见外了。” 客套话嘛,来来回回得说个没完。 罗雁趴在门上听了一会,心想真是浪费时间,耸耸肩接着做作业。 她最近正忙着跟化学过不去,写着写着丢开笔,扭扭脖子长叹口气,还没叹到底,倏尔转变为一声尖叫。 外面的人正相谈甚欢,反应半点不慢,你前我后都朝房间的方向挤。 罗雁也向外跑,力道大得刹不住脚,看清谁离自己最近后,两只手下意识举起来,顺势往外推。 周维方踉踉跄跄后退两步,险些把整片人都带倒。 得亏他身手敏捷,朝另外的方向一歪摔在地上。 罗鸿没先扶他,拽着妹妹:“怎么了?” 父母也七嘴八舌跟着问。 罗雁惊魂未定:“有蝙蝠。” 她眼睛本来就大,一瞪更是圆溜溜的,好像眼泪也跟着要掉出来。 罗鸿哭笑不得:“蝙蝠?我真是快被你吓死。” 罗雁才害怕呢:“你要是一抬头就跟它对上眼,你也叫。” 她心脏扑通扑通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神色也不大好看。 罗鸿不跟她耍贫嘴,手一伸:“妈,扫把给我。” 刘银凤一听“蝙蝠”两个字就去拿工具,递给儿子:“赶出去就好,别被咬了。” 罗鸿嗯一声,进妹妹房间看两眼,回过头:“三方,帮我扶下椅子。” 点到他的名,罗雁才想起来刚刚好像推了他一下,不知所措地看过去。 周维方早就坚强地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对上她的视线笑笑表示没关系,答道:“来了。” 他应得很爽快,其实多少有些顾虑,毕竟是女孩子的房间,进去眼神规规矩矩地不乱飘,只仰着头看蝙蝠——挂在房顶最中间的檩条上。 屋顶的两面呈坡形,最高处离地有四米多,罗鸿一米八的个子,把椅子放桌面上踩着勉强够得着。 但他一动椅子腿就摇摇晃晃的,让看的人都不安。 周维方:“你别待会再把我砸了。” 房子不隔音,罗雁在父母房间躲着也听得清清楚楚的,尤其是那个“再”字。 她赧然垂下头,两只手不好意思地绕来绕去。 刘银凤还以为她是没回过神,无奈:“打小没胆子,跟你哥真是两模两样。” 罗雁怕的岂止是蝙蝠,屋里进只屎壳郎都得大呼小叫的。 她知道自己有些一惊一乍,可实在改不过来:“下次我叫得小点声。” 刘银凤笑:“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有出息的话。” 罗新民也是忍俊不禁,一只手无意识地摸着空掉的袖管。 刘银凤眼尖看见,说:“老罗,你找找咱们屋里有没有,我早上把窗都开了一会。” 罗新民行动开来,四处的敲敲打打。 敲得罗雁跟着紧张,贴着妈妈四处张望。 孩子长大了,少有这么依偎着父母的时刻。 刘银凤想起她小时候,摸摸女儿的手背。 母女间的温情,被敲门声打断。 罗鸿扬声道:“赶出去了。” 罗雁松口气,打开房间的一点缝隙,露出半边脸:“确定只有一只吗?” 罗鸿无奈:“是,出来吧。” 罗雁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乌龟似的往前挪腾到周维方面前,留出可以微微鞠躬的空隙:“对不起,刚刚撞到你了。” 她没有扎头发,这么一甩每根发丝都跟着飘起来。 周维方压根没放在心上:“没事,我皮糙肉厚的。” 罗家父母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女儿身上,还真没怎么留意到他摔了一跤,现在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件事,对视一眼都觉得在晚辈面前失礼了。 刘银凤:“方子,坐坐坐,接着喝茶。” 本来四个人的茶局,多出一个暂时不敢回房间的罗雁。 她没有看书,眼神百无聊赖,嘴巴小幅度地动着。 周维方生出好奇心,偏过头问:“你妹念什么呢?” 罗鸿:“不是单词就是课文,不用管她。” 真够努力的,周维方大为佩服,又跟大人搭几句话才提出告辞。 罗鸿送他到院门口:“我发现你回城后变得特别虚伪。” 他记忆里的发小,根本不会想到要在人情世故上面面俱到。 周维方:“不是,你说话能委婉一点吗?” 罗鸿:“办不到。” 周维方:“滚滚滚,够不虚伪吧?” 罗鸿竖起中指冷笑一声,没再说话回了家。 刘银凤在客厅里收拾着杯子,说:“把门锁上。” 又叮嘱:“明天早点起,把春联贴好,地扫一扫,八点前必须洗完澡。” 一年最重要的除夕,样样都要讨吉利,规矩十分的多。 罗鸿也不知道怎么脑子一抽:“妈,我刚刚把‘福’赶出去了。” 简直是捅马蜂窝,刘银凤抄起刚用过的扫把就抽他:“你这个嘴能不能缝起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节 她都没想起还有这个含义,后知后觉:“是啊,怎么就给赶出去了 。” 罗雁咬着饼干,假装路过在哥哥脚上用力一踩:“你是不是傻啊。” 罗鸿后悔也来不及,只能看着他妈满屋子转悠。 虽然前几年不兴搞封建迷信,但很多东西仍旧口口相传。 刘银凤这里拜拜那里拜拜,什么阿弥陀佛耶稣玛丽亚的全跑出来。 她在心灵上得到许多安慰,这才满意地回房间。 罗雁大为吃惊,小声道:“妈妈还知道耶稣玛丽亚呢?” 罗鸿:“市里又不是没教堂,只是现在挪作他用了。” 这倒是,罗雁把手上的饼干掰成两半:“你朋友送来的礼物还挺好吃的。” 罗鸿:“奇怪,你管谁都叫哥,怎么就三方不行?” 罗雁想了一下:“别人都是叫惯的,他我从来没叫过,现在改不了口。” 她吃人嘴软,怎么试图发出“维方哥”三个字都没成功,说:“应该是他太没有做哥哥的样子。” 罗鸿:“以前没有,现在有啊。” 还真是,罗雁最近见过他几回::“这么一说,确实变了挺多的,起码表面上。” 罗鸿:“你还看得出他的里面?” 看不出来妹妹有这么了解他。 罗雁:“谁看都知道他还跟以前一样胆大包天,不然敢说要开店?” 确实,罗鸿点点头:“就是更会装一些。” 装不装的,反正跟罗雁没关系。 她喝口水把饼干顺下去:“睡觉去了。” 罗鸿想起他妈刚刚的嘱咐:“明天起床叫我。” 罗雁嗯一声,用一只手指推开房间的门,伸长脖子站在门外观望。 罗鸿知道她有多怕这些蛇虫鼠蚁,说:“咱俩晚上换床睡。” 罗雁暂时对自己的房间还不能全心全意的信任:“那把被子枕头也换了,你去。” 罗鸿:“真是幸亏你没说床单。” 罗雁:“我的床比你的大,套不下。” 更气人了,罗鸿:“明明我手脚都比你长,占地面积居然比你小。” 罗雁:“我再占几年,等你结婚就腾给你。” 她倒是一直做着这个心理准备,不过罗鸿自有想法:他那间房采光跟通风都不行,地方窄得只能容一张小床和单开门的衣柜,跟妹妹现在住的地方不说天差地别,也实在不在同一个等级。虽然他没本事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可也没有叫妹妹一天不如一天的道理。 这些话,罗雁是不知道的。 她只眼巴巴地看着哥哥搬被褥,一边说:“还有桌子上的作业也要拿过去。” 怪会使唤人的,罗鸿:“我房间又没书桌,你明天守夜再写。” 罗雁居然反过来说他:“除夕夜你居然让我写作业,太过分了。” 罗鸿呵一声:“让我看你写作业,我就把笔撅断。” 罗雁不顶嘴了,把哥哥推出他自己的房间:“再见,我要睡觉。” 罗鸿说着“你要不要看看这是谁的地盘”,倒没怎么反抗被推走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应该可以加更,正在紧急码字中。 ps:我把段评打开了,以及大家觉得新书名怎么样呢? 第13章 爆竹声中,一夜不好眠。 也不知道今年是谁家开的头,深更半夜里时不时就炸几声,尤其早上六点那挂鞭最响亮,连罗鸿这种平常睡得沉的人都没躲过被吵醒。 他睁开眼的瞬间还以为是在自己的房间,心想今天天色居然已经这么亮了,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是窗帘透光,喃喃道:“看来这屋也不怎么好嘛。” 罗雁不知道自己的房间被嫌弃了,兀自在客厅快乐地吃花生,余光看着座钟,掐算着哪个时间点去把哥哥叫起来。 下一秒,罗鸿就出现了。 他还没怎么醒过神,被杵在客厅的妹妹吓一跳,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怎么不开灯啊?” 天光隐隐约约,罗雁:“我就吃个花生,有什么好开的。” 又问:“你怎么这么早,认床吗?” 罗鸿揉着脖颈:“你看我像是会有这种毛病的人吗?” 罗雁想也是,把一把花生壳都扔进煤球炉子里当燃料,拍拍手站起来:“你吃汤圆吗?我去煮。” 罗鸿:“这才几点,你到底要吃多少东西?” 罗雁手指父母的房间:“我跟爸妈都吃了,只有你还没吃。” 罗鸿不敢置信抬手腕:“是我的表走得比你们的慢吗?” 怎么人人都这么早。 罗雁眨巴眼,只问:“你吃还是不吃?” 罗鸿点点头:“爸妈都出门了?” 罗雁:“嗯,说东庄有人卖羊肉,去排队了。” 统共一家四口,厨房里还有早几天就买来养着的鸡和鱼。 罗鸿:“不是,这羊肉非吃不可吗?” 罗雁:“妈说年夜饭必须够丰盛。” 准备得那么丰盛,接下来的三天这些菜不知道要热几遍。 不是罗鸿挑食,但他真的觉得反复热过的菜有股味道,捏捏鼻子:“要命哦。” 罗雁:“被妈听见肯定敲你的头。” 这也是大人眼里不吉利的话。 罗鸿捏着拳头:“我先敲你的信不信。” 罗雁才不怕他,吐吐舌头进厨房。 罗鸿端着盆去院子里洗漱,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再进屋忍不住又提一句:“这羊肉非吃不可吗?” 罗雁:“妈决定的事,能听我们的?” 又耸耸肩:“咱们家的人都一样,主意大着呢。” 罗鸿疑心她是知道了什么,不敢接腔,尴尬地挠挠脸。 罗雁对抓哥哥的把柄向来很在行,若有所觉,奇怪地看他两眼。 罗鸿自己心虚,胡言乱语:“饺子好了吗? 罗雁:“你睡糊涂了?哪来的饺子。” 罗鸿嘴硬:“我是说汤圆,你自己听错了。” 罗雁才不会被他糊弄过去,但也只当哥哥是还没睡醒,说:“快点吃,吃完好贴春联。” 兄妹俩忙忙碌碌,按家里这些年的习惯干着活。 等太阳冒出来一点头,各自端着盆去澡堂。 大白天的,罗鸿先洗好不用等妹妹出来,顶着还没干的头发回家。 刘银凤夫妻俩已经把羊肉给炖上,坐在客厅里围着炉子听收音机嗑瓜子,看只有儿子回来问:“妹妹呢?” 罗鸿:“被我卖到山沟里了。” 大过年的还瞎贫,刘银凤都懒得骂他:“边儿待着去。” 罗鸿:“得嘞,我出趟门。” 他一走,罗新民也跟着站起来:“我去给老班长拜个年。” 儿子的事不用操心,丈夫倒是需要多说两句。 刘银凤:“中午必须回来吃饭,别像去年似的。” 罗新民:“今年再留我,我爬都爬回来。” 刘银凤没好气:“你那条腿能走回来就不错了,还爬呢。” 也就她讲这话,罗新民毫无芥蒂,夫妻俩说笑几句,谁也没注意到女儿进家门。 还是罗雁咳嗽声提醒:“我回来啦!” 回来就回来呗,刘银凤把年礼挂在丈夫仅存的手上:“也别拿人家的东西回来,他们家过得够不容易的。” 这点人情世故罗新民还是懂的,往外走的时候说一句:“雁雁,头发烘干一点。” 罗雁嗯一声答应,进房间拿本书才出来坐在煤球炉子边。 刘银凤看丈夫慢慢地走出院子,回过头顺手打开客厅的灯。 眼前骤亮,罗雁下意识地捂着眼睛,适应一会才说:“妈,您要是想出门就去,我看火。” 羊肉要小火炖上三个小时,刘银凤看眼手表:“那我出去溜达溜达,你隔一会去看看锅烧干没有。” 罗雁:“知道啦。” 她应得好好的,但也怕会忘记,索性每翻两页就去看一回。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节 看到第三次,外头有人喊着“下雪啦”。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瑞雪兆丰年。 罗雁想着也出去看看,一打眼就瞧见李红玉兴奋得哇哇大叫。 小丫头是从南方来的,估计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妈妈抱着两条腿蹬来蹬去。 李建红看着这对母女,冷着脸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快把孩子半个人都缠住,说:“让她下来跑跑。” 郑三妹面对姑姐总是气短三分,嗫嚅说不出话,松开手把女儿放地上。 李红玉走出几步就跌到,自己扑腾着站起来,小丫头乐得嘎嘎笑。 罗雁看了也跟着笑,余光瞧见西厢吴家有两个孩子去牵这个新来的妹妹的手,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小朋友很快玩成一团。 她喜上加喜,回屋掏出一把糖挨个分。 小孩嘴都甜,围着她姐姐长姨姨短的叫,每个人都想要贴着她站。 罗雁其实小时候在同龄人里不怎么受欢迎,没想到长大后居然有此殊荣,雨露均沾捏捏他们的脸。 不过她没在这种快乐中迷失,掐着点还是回去看着锅,挨着灶台搓搓冷冰冰的手。 羊肉的味飘散开来,在满院子的香气中不算突兀,还吸引来两只流浪狗。 小狗没叫呢,小朋友们就嚷嚷起来:“汪汪,汪汪汪!” 罗雁没出去都听见,心想这都说不好到底谁才是狗了。 人家说猫来富狗来财,正房的陈老太爷进腊月里身体就时好时坏,陈家人觉得征兆不好,看着两只狗就起了善心。 现在每座院子里都住着好几户人家,原来因为养猫养狗的事情出过不少矛盾,最严重那次甚至动了刀子,后来街道就规定但凡想养就得整院的人同意。 陈家人来敲门问,罗雁看看院子里不认生的两只没几个月大的小黄狗,说:“陈婶,我爸妈不在家呢。” 她是小孩,有事也不该做主。 陈婶:“那就等你妈回来再说。” 又给她一把糖:“新年好啊。” 过年不兴推来让去的,尤其是长辈给的东西。 罗雁坦然接下:“谢谢婶,您也新年好。” 陈婶按顺序去下一家,在倒座房跟李婶聊了一会才走。 罗雁心想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不同意,伸出手接片雪花。 雪很快化成水,掌心留下湿漉漉一片。 此情此景,很适合吟诗作对 罗雁只可惜自己毫无文采,心想古人究竟是怎么搞懂那么平平仄仄,又庆幸自己要参加的不是科举。 那些和学习无关的事情短暂划过她的脑海,瞬间就消失无踪。 兴许是过年的缘故,罗雁这会脑袋空空也只想这么站着,斜斜地靠着门框。 罗鸿串门归来,伸出手在妹妹面前挥挥:“在这儿当门神呢?” 罗雁一拳敲在哥哥的肩膀上:“挡着我看雪了。” 雪年年有,有什么稀罕的。 罗鸿没看出区别来:“你看看你脸冻的。” 罗雁吸吸鼻子,心想可别再感冒,缩回屋里去。 罗鸿没想到只有她在家:“爸妈还没回来?” 话问完没多久,罗新民跟媳妇前后脚到。 一家四口聚首,一起度过了今年农历的最后一天。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 第14章 罗家的年夜饭非常丰盛,只有四口人的小餐桌足足端上八道菜。 罗鸿不得不感慨:“咱家这座小庙,何德何能啊。” 这可是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顿饭,肯定得讨个好兆头。 刘银凤张罗好几天了,光看都像是已经吃饱,心满意足:“明年咱家绝对顺顺利利的。” 罗鸿在等父母先动筷子,期待地搓搓手:“妈,咱能先吃再说话吗?” 就他着急,刘银凤:“跟妹妹好好学学,大过年的催什么催。” 罗雁手里还拿着书,听到点自己的名字抬起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看着可爱而已,实则知人知面不知心。 罗鸿:“她刚刚站在厨房门口吃了多少,还能饿吗?” 罗雁理直气壮:“我就尝尝咸淡。” 罗鸿:“都快吃下去二斤盐了,还咸淡呢。” 罗雁说不过哥哥,在桌子底下踩他的脚。 她动脚,罗鸿就动手,捏着妹妹脸颊的肉。 兄妹俩吵吵闹闹的,刘银凤警告:“再把我的菜砸了,有你俩好果子吃。” “好菜这么多,吃什么好果子,”罗新民拿起筷子打圆场,“再不吃该凉了。” 一家人边吃边说话,和其他人家比起来可以称得上是安安静静。 这年头,家家有五六个孩子都不算多,子又生孙,逢年过节是最热闹的时候。 小朋友们坐不住,早早的三三俩俩聚在一起放鞭炮。 罗雁才吃个囫囵,就听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 她道:“咱胡同里的人今年都发了吗?我怎么觉得炮这么多。” 罗鸿:“是你太不关心这个世界,今年新上了一种小炮,卖得便宜供应又多,大家有钱没钱都舍得买一点。” 还是那句话,过年嘛。 罗雁还真不知道:“怪不得天天炸个没完。” 又纠正他前半句:“谁还能有我关心这个世界?说不好哪个新闻就是考题,我每天都看得可认真了。” 罗鸿看着妹妹莫名叹口气:“我看你这个书再读下去脑子真的要坏掉。” 天天的就惦记着高考。 罗雁还没跳脚呢,刘银凤先有反应:“把福气都叹没了。” 罗鸿大笑:“妈,那您就是也赞同我的话。” 不然怎么光说叹气的事。 刘银凤心想自己也没赞同啊,但再细想好像还真默认了,恼羞成怒:“等出正月你给我等着。” 罗雁迫不及待:“妈,只说正月里不打孩子,我哥又不是了,可以打。” 刘银凤象征性拍一下儿子的手:“打了。” 罗雁露出大仇得报的小人得志,得意洋洋冲哥哥挤眉弄眼。 罗鸿微微仰着头,双手抱臂:“你是不是忘了今天还有件事要有求于我?” 罗雁完全想不起来有什么,无视他接着吃饭。 罗鸿也不急,吃完饭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笑得太猖狂,罗雁看哥哥两眼,恍然大悟,转过头告状:“妈,哥哥不给我发压岁钱。” 女儿马上要高考,压岁钱就是最好的祝福,刘银凤早跟所有人强调过,今年每个人都要给女儿发八块八毛八的红包。 她可不容许出什么岔子,眼一瞪:“他敢。” 罗鸿还真不敢,揪着妹妹的后衣领:“就数你会狐假虎威,给我过来。” 罗雁手脚都扑腾着,兄妹俩都快扭打成一团。 多大的人了,罗新民把餐桌拉远些:“得亏没生上七八个孩子。” 菜还剩了一大半,这可是接下来好几天的口粮。 刘银凤抓紧收拾,一边说:“别管他们。” 罗新民:“我就剩这一只胳膊一条半的腿,再给他俩碰了撞了。” 人年纪大,果然能洒脱不少。 刘银凤记得刚结婚那阵子,夫妻俩办事都必须得是黑灯瞎火的。她曾小心翼翼地把这些伤口作为不能触碰的禁忌,现在想起来都不知道是哪年的是事了。 她道:“一年年的,这日子过得够快的。” 罗新民:“我现在倒盼着日子再快点,女儿早早考完试。” 也是,刘银凤一想起还有大半年,念叨着:“现在都没个烧香拜佛的地方,想求个心安都难。” 罗新民:“不是说正月里白云观要重开?” 刘银凤:“说是这么说,可没个准话。那地方改成办事处多久了,现在连塑像都没有。” 又道:“倒是雍和宫门前文保的牌子都立起来了,今年指不定有希望。” 罗新民:“那凑合凑合先去二郎庙,好歹有……” 刘银凤打断他的话:“什么叫凑合,我看儿子的嘴就是跟你学的。” 坏的,反正都是学爸爸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节 罗新民哪敢反驳:“是是是,我的问题。” 刘银凤:“态度给我端正点。还有,儿子的事你也上点心,你说他这么大的人,给介绍对象一次都不去,别是有什么问题。” 罗新民偏过头看儿子还跟闺女打着,说:“兴许是太傻,不知道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 刘银凤护犊子:“就你不傻,就你知道。” 罗新民:“那是,胡同里打听打听,谁有我的福气。” 刘银凤被逗笑,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唠家常。 厨房外,那也是一派的“热火朝天”。 罗雁老想拽哥哥的头发,可惜怎么用劲都扯不下两根,骂道:“秃头。” 罗鸿前两天刚理的头发,现在脑袋上像是春雨后刚冒出的春笋只有那么一茬。 他本来对这个发型颇为不满意,这会倒觉得不错,只平淡说一句:“哦。” 罗雁登时瞪大眼,龇着牙“嗷呜”两声。 惊得厨房里的父母探出头:“什么声音?像是狼在叫。” 罗鸿笑得快满地打滚,罗雁脸都红到脖子根,捏着两个拳头想打他。 真是一出戏不平,一出戏又起。 刘银凤跟罗新民对视一眼,洗完碗说:“你俩消停些,我跟你爸出趟门。” 罗鸿:“去赵奶奶家吗?” 赵奶奶是胡同里的孤寡老人,平常一个人住,年节里大家都愿意去坐坐。 罗新民是孤儿,最能理解这种时候,点点头:“对,你跟妹妹好好守夜。” 按规矩,除夕夜家里不能没人的,所有灯也得打开。 罗鸿该有哥哥样子的时候还是很有派头,说:“知道啦,你们慢点,路上滑。” 倒是罗雁鼓捣他:“你不是要去大海哥家里打牌吗?” 罗鸿:“这不还有你,我去正房把陈斌叫过来,咱仨凑一凑。” 罗雁捂着口袋:“我刚领的压岁钱,你想干嘛!” 罗鸿:“知道你是守财奴,不用捂这么紧,输了算我的行吗?” 孩子都是正派人,抠抠搜搜打一晚上输赢也不超过一毛钱。 刘银凤跟罗新民也没什么放不下心的,穿好鞋出门去。 不过罗雁连这一毛钱都不愿意,摇摇头:“不玩钱。” 那就有点没劲了,罗鸿挥挥手:“写你的作业去,不带你玩。” 罗雁:“正合我意。” 她进房间里,渐渐听见外间的人变多,一水的全是哥哥的发小们。 大小伙子们凑一块,罗鸿事先声明:“我家不让抽烟的啊,糖果瓜子管够。” 都是常来往的好兄弟,大家无有不应,七嘴八舌说着话。 在此间喧嚣中,罗雁翻开书本,心想:明年,我也要好好玩。 作者有话说: 周六快乐! 第15章 明年的事明年说,今年的事今年毕。 正月初七,是高二学生开学的日子。 吃早饭的时候一家四口都在,罗新民听见院子里有别的小朋友在跑在跳,说:“人家都放到正月二十。” 言下之意是这学也开得太早了。 罗雁还没开口,罗鸿抢先:“就该早点开学,上班还只给两天假呢。” 各厂都在抢生产,职工大多是三班倒,他昨天上的夜班,才刚到家没多久。 这么一说,罗雁:“感觉做老师是个好工作。” 女儿一个劲的埋头复习,填什么志愿还真没提过。 刘银凤问:“你想报师大吗?” 罗雁:“想过,但又怕做不好老师。” 传道授业的责任很大,她对自己是否能承担起颇有疑虑。 罗鸿倒觉得她从小就很有做老师的天赋,说:“你多会管人啊。” 不提还好,一提罗雁倒吸口气:“将来给我分配到小学去,遇到的全是你这样的学生,日子没法过了。” 罗鸿嘴巴动动,难得在跟妹妹的拌嘴中立于必败之地。 他也知道自己小时候有多烦人:“除了学校还有哪里假期多?” 罗雁其实不耐烦琢磨这些,心想还不如学校直接按分数把她录取走,叫她读哪个专业她通通听天由命。 她道:“六月填志愿再说吧,我上学去了。” 女儿一站起来,刘银凤:“学费还没拿。” 罗雁把外套拽高些,露出裤子上的口袋:“放这儿。” 刘银凤顺势塞进去,一边说:“看好,别丢了。” 一个学期五块钱,罗雁当时为这事差点没去上四中。 因为国棉厂有自己的学校,子弟就读是不用钱的,每年还有几个招聘名额。 但赶上恢复高考,国棉厂高中的教学水平明显就不够看,罗雁不敢为省点钱把前途给搭进去,最后还是选了市重点的四中。师资强是一方面,还附加离家近这一好处。 像今天这种冷得要命的天气,罗雁没被风吹成瓜皮。 她锁上自行车后搓着手进教室,先把课桌椅擦一遍才坐下。 大概是刚放完假,同学们都没收心,这个点来的人还不算多。 她频频得站起来给人让地方,索性贴着靠走廊的窗户站好。 吴会芳一来就看好朋友在“站岗”,说:“雁雁,我还差份数学作业。” 罗雁:“你不是说都写完了?” 吴会芳前天专门到她家里“借”作业,哭丧着脸:“我漏了一样。” 罗雁不免要说一句:“你够马虎的。” 她其实意识到自己很爱批评别人,只是总忍不住,从书包里拿出作业:“哪张?你快点,老师要来了。” 吴会芳比她更急,手动得都快抽筋。 可惜她还是来不及,被班主任当场逮住。 开学第一天,老师又给全班上思想课:“你们自己算算离高考还有几天,这学期……” 就跟那戏文里写的,开封府的狗头铡已经悬在颈侧了。 罗雁这种从不松懈的性子,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没忍住:“老师怎么天天吓唬人。” 同桌王倩云给她透露小道消息:“今年要是高考成绩好,学校的扩建申请肯定能批下来,据说还要盖家属楼。” 她就是教师子女,当然不会无的放矢。 罗雁跟着压低声音:“那下一届学生运气够差的。” 现在哪座学校的外墙里没有学生们的汗水,尤其是前几年轰轰烈烈在搞学工学农。像她初中三年有一半时间都在修操场,挖土挑担肩上都磨出好几个水泡。 王倩云本来没想到这一茬:“是哦,新学校享受不到,活还不少干。” 罗雁:“可不……” 她余光一直注意着讲台,发现老师的视线瞥过来,手肘碰碰同桌。 学校里每位老师基本都是王家的邻居,王倩云哪天表现稍差,吃午饭的时候父母就会知道。 她赶紧坐好,两个人假装一直在认真地听。 其实她们的成绩好,平常表现又老实,老师多数时候是睁只眼闭只眼,今天也不例外:“该说的我都说过了,班长,带几个男生去办公室把书搬回来。” 趁着这个空档,大家再挨个把学费交上。 有交不上的,班主任就暂时在纸上记一笔。 人嘛,总是难免在这种时候议论纷纷。 吴会芳这会不用急着补作业,戳戳前桌的背。 罗雁回过头:“怎么了?” 吴会芳偷偷摸摸:“白茹家不想让她念书了。” 罗雁不解:“为什么?” 吴会芳:“她成绩不好,考中专都悬,她爸妈就觉得高中毕业证没意义。” 罗雁:“怎么没意义,厂里招工有优势啊。再说,这都最后一学期,不读多划不来。” 吴会芳:“我本来觉得不太可能,但你看,她今天就没交上学费。” 罗雁交完钱就开始看书,哪有功夫管讲台上的一举一动。 她道:“兴许是忘记带。” 吴会芳:“你忘了,她家跟我们家一条胡同。” 罗雁还真没什么印象,毕竟全班八十几个人里她有交际的不过那么区区几名。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节 她忍不住叹口气:“说不定过几天她爸妈会改主意。” 吴会芳:“希望如此。” 但以她所知的情况,可能性实在不大,只是没有说出来。 罗雁没再谈论此事,上完四节课回家吃午饭。 年夜饭的剩菜热了好几天,昨天总算被打扫干净。 刘银凤今天做了些新鲜的,刚端上桌就发现两个孩子明显更有食欲。 罗鸿一早上都在睡觉,现在看上去半睡不醒的样子,耷拉着眼皮动筷子。 刘银凤看着都心疼:“要不下午别去了,在家歇着。” 罗鸿打哈欠,眼角都挤出两滴泪花来:“师傅家娶儿媳妇不去帮忙,以后能有我的好果子吗?” 现在拜师学艺虽然不像解放前讲究,但师傅家的事哪个做徒弟的敢不当自己家的来办,更别提他这还没出师,更得紧着点。 刘银凤知道是没办法的事,转而说起:“你要的搪瓷盆我买了,下午带去吗?” 时下新婚送礼,搪瓷盆、暖水壶、毛巾都是顶实用的东西。 罗鸿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露出个烦躁的表情:“王秃毛不知发哪门子疯,说要合起来送个收音机。” 收音机降过两次价,最便宜的还得百来块钱,张师傅哪怕徒弟再多,这划下来一个人都得好几块钱。 刘银凤咂舌:“凭什么听他的。” 罗鸿:“他在师傅面前都架好秧子,大家能不爬吗?” 他提起来也心气不顺,碗筷不轻不重撂在桌面上。 罗雁对这种人情往来的东西不擅长,视线在妈妈和哥哥中间转一圈,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下来。 罗鸿见状:“你读你的,大人的事不用操心。” 罗雁哪能不跟着烦,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罗鸿:“算了算了,掏就掏吧,多大点事。” 也不知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妹妹和妈妈听。 刘银凤虽然心疼钱,比起儿子的工作来委实不值一提。 她道:“就是,这钱妈给你,咱不心疼。” 罗雁接茬:“我出一块。” 罗鸿:“妈给我不能要,你的必须要,多少年没从你这见过回头钱了。” 罗雁立刻故意露出心疼的表情:“我就是意思意思。” 罗鸿:“哈,晚了。”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上手掏兜。 罗雁急得要挠他,最后“依依不舍”把口袋里的钱全掏出来。 罗鸿数一数:“哟,还多二毛。” 攥在手里不肯放,活脱脱捡大便宜。 罗雁还能不知道有多少钱,哼哼唧唧没说话。 吃过饭,她在房间里封书皮,罗鸿推门进屋,站在一边不吭声。 罗雁以为他是要把钱还给自己,事先声明:“我不要。” 罗鸿戳一下妹妹的额头:“想得美,进我口袋的就是我的。” 罗雁奇怪:“那你要干嘛?” 罗鸿犹豫一会,嬉皮笑脸道:“怎么,你房间不能进?” 罗雁还能不知道他:“你就是有事,快说。” 很多念头都是一瞬间的事,罗鸿现在已经把真实想法憋回去。 不过他知道不丢点什么出来这一关肯定过不去,说:“三方租到地方,就在你们校门口,估计过两天能开业。改天你把同学轮胎戳了,照顾照顾他生意呗。” 这是什么馊主意,罗雁推他:“被发现我还做不做人了。” 罗鸿:“没让你随便戳,就跟你要好的同学商量一下,我出钱。” 罗雁更不许:“不行,我给你花钱,你给他花钱,凭什么!” 罗鸿细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半推半就:“行行行,不让你干,我走还不行嘛。” 罗雁当着哥哥的面关上门,重重地哼一声表达不满。 罗鸿隔着门说一句“晚上给你带好吃的”就走,急烘烘到师傅家去做免费苦力。 儿子一走,刚刚什么话都没说的刘银凤来给女儿补私房钱。 罗雁推回去:“说好我出。” 刘银凤学着她的样子:“我也是来意思意思的。” 罗雁撒娇喊一句“妈”,刘银凤笑着摸摸女儿的头。 母女俩说几句话,罗雁就上学去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 第16章 罗雁多数时候都是踩着点到学校的,恨不得像阵风似的刮进去。 但想到今天中午哥哥的话,她特意在校门口停下来看。 看来看去,既没看到周维方的人,也没看到像是要开店的地方。 罗雁寻思也许哥哥说的是西门,想想还是觉得绕这百来米路浪费时间,用力一踩让车轮子轱辘轱辘转。 这年头,自行车是多数人的主要出行工具。 四中的自行车棚占地面积不小,排列得没有规矩可言,密密麻麻像是个蜂箱。 罗雁有个毛病,一看这种又多又密的东西浑身鸡皮疙瘩就冒出来,每回停车取车都是用跑的。 光是跑到教室的这几步路,她的呼吸就有些不均匀,坐下来之后喘口气。 王倩云安慰:“不急,老师还没来呢。” 罗雁笑盈盈:“我就是心里急。” 她是好学生,偶尔迟到被逮住也没关系,但她守规矩,一直把自己包在一套准则里。 两个人上高中开始就是同桌,性情中又有很多类似的地方,但好像缺失一些做朋友的缘分,向来只是淡淡的点头之交。 王倩云不过说一句,之后不再搭话,自顾自翻开书看。 罗雁也没吭声,照常上课听讲。 一直到放学,吴会芳问:“雁雁,你饿不饿?” 罗雁站着收拾书包:“饿啊,但回家不是就能吃饭了。” 吴会芳忽略后半句:“那咱们去买糖火烧吧。” 罗雁:“我没带粮票。” 摸摸口袋又补一句:“也没有钱。” 吴会芳:“没事,我带了。你半个我半个。” 吃的东西金贵,罗雁觉得不太合适,说:“我不吃了,晚上我哥给我带好吃的回来。” 吴会芳挽着她的手:“那你陪我去买。” 罗雁点点头,忽然想到:“西门那家店吗?” 附近也就这么一家卖糖火烧的,吴会芳:“对啊,怎么了?” 罗雁:“没事,我们走吧。” 四中原来只有西门,但因为紧挨着一座医院和另外两所学校,马路又不十分宽敞,常常挤得水泄不通,四中才在另一边的外墙上敲出新的出入口,也就是罗雁常走的东门。 她都想不起来上回从西门走是什么时候,伸长脖子看来看去。 吴会芳:“你找什么呢?” 罗雁:“我哥的一个发小要在咱们校门口开修车部,我看东门没有,觉得应该在西门。” 修车部?吴会芳:“好大的胆子,我听我爸说,现在敢去申请执照的都没几个。” 看吧,这年头,人人听了都会觉得是胆大包天。 罗雁赞同道:“他一直胆子很大。” 吴会芳起好奇心,跟着左右看,手一指:“是不是那个?” 罗雁的视力没有她好,眯着眼看一会:“好像是。” 别好像啊,吴会芳都忘记是来买糖火烧的,兴致勃勃:“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罗雁只能跟着她,假装不经意地路过,余光飘进疑似修车部的店里,发现了在刷墙的周维方。 周维方没看见人,边干活边在心里盘算着:每个月的租金五块钱,搭阁楼的成本最少要五十,以后不用住家里客厅,只是还得置办些家伙什,里里外外不是笔小钱。好在开店所需要的零配件走罗鸿的关系能省一些,但人情也是一笔债。 他在新疆快十年,兵团给知青们发工资,待遇比不上正式职工,他从牙缝里攒下的统共五百来块钱,眼下几乎颗粒无存。 说句实话,要是开张之后不挣钱,下个月他就得去喝西北风。 想到这儿,周维方居然还笑出声——他这人就这样,有烦恼也不往心里去,对自己的判断很有自信。 但来给弟弟搭把手的周玉瑶和周玉瑛听见了,姐妹俩对视一眼,心想可能是脑子真坏了,说:“你还笑得出来?” 周维方:“你俩怎么来了?不是说今天有考试。”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节 知青办这阵子陆陆续续贴出几张招工启示,录取难度可以说万里挑一,但再怎么难,大家也得去试试 周玉瑶把袖子挽起来:“考完了。” 周玉瑛没吭声,蹲下来搅和着地上的水泥。 二姐向来话不多,周维方也不以为意,只问:“考得怎么样?” 周家姐妹只差一岁,被父母当双胞胎养大,上学都是同一年。 小学毕业她们赶上大停课,复课后就到了上山下乡的年纪,两人一起去的东北插队。 文化程度嘛,约等于无。 周玉瑶:“只答得上名字。” 周维方自己也是半桶水,说:“我看街道有夜校,要不去补补课。” 周玉瑶:“我再补,能比得上老三届?” 现实就摆在这儿,市里能提供的岗位不过杯水车薪,尤其是中央这几天明确了知青回城的政策,据说光云南一省就马上有两三万人要回来。 周玉瑶想想都头疼:“不说我了,说说你吧。” 她压低声音:“我俩还有一百块,要不要?” 北大荒屯垦的日子不容易,一个工分只值三分钱。 周维方想象得出这钱是两个姐姐怎么一锄头一锄头砸出来,说:“不用,我还有呢。” 姐妹俩拢共没多少积蓄,周玉瑶不充大方:“没了你张嘴。” 周维方嗯一声,看他二姐轻车熟路补起地上的窟窿,说:“二姐还会砌水泥。” 姐弟仨天各一方很多年,对彼此的事情都知之不多。 周玉瑶:“她会得指不定比你多。“ 周维方倒不小看人:“那以后说不准也能开个店。” 开什么玩笑,周玉瑶头微微转一圈:“你这前前后后得好几百吧?” 周维方还没想好要不要照实回答,就听到自家大姐说:“那不是罗卜他妹妹吗?” 周维方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得到罗雁的侧脸,她不知在和同学说什么话,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道:“嗯,人就在四中念高二。” 罗雁出门太少,哪怕同住一条胡同,周玉瑶回京后也只远远见过一次。 她道:“这孩子长得真标致。” 周维方:“你比她才大几岁。” 周玉瑶:“女孩不比男孩,二十七已经老大不小了。” 她如果插队的时候就结婚,现在说不好都是三个孩子的妈。 周维方:“你看你这思想教育不过关,没看标语上写的‘生男生女都一样’。” 周玉瑶:“光写不做,有什么用?” 周维方知道她还是为家里把工作给二哥的事情,却也没有可以为父母辩驳的空间,毕竟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但要由他来指责,他似乎又做不到,尴尬地抬起肩膀抹把脸。 周玉瑶斜眼看弟弟:“要不是你回来也没占到便宜,看我们还搭理你吗。” 周维方开店这事,父母一百个不同意,自然不可能提供帮助。 他道:“成,咱们现在一派了。” 说着话他抬手腕看眼表:“先吃晚饭,吃饭再干。” 外头吃饭又要钱又要票,周玉瑶一味推脱,到底拧不过弟弟,最后说:“我看边上有卖馒头。” 周维方摘手套:“粮票不够,吃炒菜吧。” 他户口才落下,没拿到这个月的供应,现在吃的还是四处倒腾的。 外头炒一个菜得多少钱,周玉瑶还要说什么,看弟弟率先往外走跟上去。 没什么贵重东西,要去的店也不远。 周维方象征性虚掩着门,眼神往刚刚罗雁站的地方飘——一看,才知道人已经走了。 罗雁陪吴会芳买个糖火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人家说几句话的功夫早已到家。 她坐在客厅里先吃口饼干垫垫,一边张望着门口:“我哥怎么还不回来。” 刘银凤也在看:“说带吃的回来,搞得我都不知要炒多少菜。” 剩菜肯定不会糟蹋,但孩子吃着不乐意。 母女俩齐齐翘首以待,搞得罗新民还以为是在等自己吃饭,加快脚步。 等一进门,他道:“还没做饭吗?” 刘银凤:“等你儿子。” 罗新民笑:“说得像不是你儿子似的。” 他把挎包挂在门边,拍拍身上的灰再洗洗头,坐下来加入等待的队伍。 罗鸿从师傅家忙完姗姗来迟,拎着两个铝饭盒的左手抬高:“爸,有猪耳朵,晚上要不要喝一杯。” 罗新民为身体着想,平常是烟酒不沾的。 但偶尔为之,也没什么不可,他道:“行,就来一点。” 刘银凤没阻止,站起来:“我再炒个素的。” 她热锅下油,不过几分钟的功夫菜就端上桌。 罗鸿给他妈也倒一杯,说:“妈,您也喝点。” 一家四口只有罗雁是不能喝的。 她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尝一口,龇牙咧嘴地嫌弃:“好好的粮食,干嘛非做成酒。” 罗鸿:“你小孩不懂。” 罗雁:“你们大人才是,解释不了的通通说‘长大你就知道了’。” 其实长大压根不会知道,只是学会用这句话搪塞于人而已。 罗鸿撇清:“这话我说得可不多。” 谁说得多谁知道,刘银凤轻轻地瞪一眼儿子:“你现在话就很多。” 又是我?罗鸿无奈举起杯子:“行,不说了,全在酒里。” 一家三口碰杯,罗雁捧着茶水也要掺和。 碰撞之声叮铃咣响,被室外的烟火掩盖。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罗雁兴许是真的喝不了酒,只用筷子尝一口就面红耳赤的,晚上看书都觉得眼前有东西在飘,早早地沾枕头睡觉。 她睡得还挺好,连夜里院子里发生了件不大不小的事都不知道。 但家里其他人都听见了,吃早饭的时候自然要议论。 刘银凤夹一筷子咸菜道:“别的都好说,就是孩子实在可怜。” 罗鸿吹吹滚烫的粥:“没办法的事,街道来人催了,建军也打听过,但像他媳妇这种情况肯定是不能一直住在市里的。” 如果这么简单,也不会有多少知青都是离婚后才回城的。 到这,罗雁仰头问:“红玉妈妈要回老家了?” 罗鸿反问:“昨晚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 罗雁还以为哥哥逗自己玩,撇撇嘴:“哪有什么动静。” 这下刘银凤都坐不住,摸摸女儿的额头:“没烧啊。” 罗雁心想还真有啊,眨巴眨巴眼睛:“可我一声都没听见。” 罗鸿不敢置信,唯一合理的推测就是:“你不会喝醉了吧?” 人家一杯倒,罗雁是一筷子倒,讲起来好像有些丢人。 她强撑着:“没有的事。” 罗鸿不跟她开玩笑,一脸严肃:“以后在外面一滴都不许碰。” 这要出点什么事可怎生的了。 罗雁本来就不喝,点点头继续问:“昨晚怎么了?” 刘银凤跟女儿解释:“三妹想趁孩子睡觉走,没想到红玉醒了,哭得那叫一个厉害。旺财来福都直吠吠,你真没听见?” 旺财来福是除夕日来13号院的流浪狗,正房陈家人经过全院同意后养在院子里。 别看狗小,看家护院已经有模有样,稍有点风吹草动就“警钟长鸣”。 罗雁心想自己不至于睡得这么沉才对,后知后觉地害怕:“我喝的是二锅头,不是迷药吧?” 别给自己戴高帽,罗鸿:“你顶多算是闻到了。” 罗雁也觉得自己怪没出息的,挠挠脸转移话题:“那红玉以后就住市里?” 刘银凤:“也说不好,街道只是现在不管而已。” 没有户口的孩子在市里本来也待不久,毕竟育红班不念没关系,家里有奶奶可以带着,但上小学总不能一直拖着。更何况小一些还能从全家的供应里挤出一口吃的,再大恐怕养不起。 好在红玉才四岁,中间还有几年的时间可以转圜。 罗雁:“那只能先这样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节 大家都是普通人家,不然也不会住在同一个院里。 刘银凤:“孩子在京市总好过乡下,我看建军不像没良心的人。” 罗鸿替发小证明:“他这两天到处找人,想把红玉塞进托儿所。” 胡同里这么大的孩子没有不去上学的,好歹能略识几个字,跟同龄的小伙伴们玩一玩。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略过他爸,罗新民知道意思,摇摇头:“你知道这个月市里有多少即将回城的知青吗?” 报纸上写得不严峻,但人人都长着眼。 李红玉的情况放在从前,厂里或许看在子弟的份上酌情放宽,但目前京市的人口形势不容乐观,开个口子就很难止住,索性对谁都不敞开大门。 罗新民小小科长,在京市掉下块牌匾能砸中好几十个,哪有这么大的权力。 罗鸿有所预料,不过总得为发小问一问。 他道:“人越来越多,工作越来越少。还是三方想得对,就应该自己开店。” 全家只有他认为是对的,剩下三口人都闭口不言,吃完饭各自忙活开。 罗雁推上自行车,一出院门就看到李红玉挨墙根蹲着。 李婶无奈地看着小孙女,一边打招呼:“雁子上学去啊?” 罗雁嗯一声。 她连安慰小孩都不擅长,摸摸口袋没找到吃的,在心里叹口气,跨上自行车走了。 骑到一半,天空飘起小雪花。 她把围巾拉高,越卖力踩越是喘不上气,到教室的时候一张脸憋得通红,还没等缓过来,吴会芳戳戳她的肩。 罗雁整个人往后靠,微微偏过头:“怎么了?” 吴会芳:“刚刚白茹她妈来把她带回去了。” 带回去三个字,用得像是在押解犯人。 罗雁蹙眉:“真不让她念啊?” 吴会芳:“我看班主任的意思是不想放弃,估计还会上门做思想工作。” 罗雁:“肯定不放弃,就差这一学期,多可惜。” 可说呢,吴会芳:“但我看她妈意志坚定。” 这种坚定到底还是被班主任成功扭转,隔天白茹照常来上学,位置从后排挪到王倩云和罗雁这一对三好学生中间。 大概是怕她们有意见,下课后老师特意叫两个人到办公室一叙,语重心长道:“白茹能回来上课,我跟她都顶着很大压力,老师希望你们多多帮助她,当然,还是以自己的学业为主。” 罗雁向来是老师怎么说就怎么做,没有异议。 只有王倩云犹豫一下,问:“她期末考总分多少啊?” 班主任面露难色:“一百三。” 王倩云:“努努力说不定能上中专。” 她这话很客气,实际上白茹得豁出去读才能够着录取线。 班主任:“她要是还不知道拼命,别人更帮不了什么。” 说到底,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白茹大概也悟出这个道理,两只眼睛几乎是冒着火光。 罗雁极少看到“求学若渴”四个字的具像化,回教室坐下来之后对她笑笑。 白茹不好意思地抿抿嘴,像是含羞草舒展叶子,小心翼翼:“我不会的题,能问问你们吗?” 罗雁:“随时都可以。” 王倩云说得比较详细:“英语和化学问我,数学和物理问雁雁,语文的话都可以。” 说实话,她的热心超过罗雁的预料,不过也没有追问的意思,只赞同地点点头。 这种态度让白茹觉得放松,不过也没维持多久。 毕竟人下决心很容易,一直咬着牙往前走却很难。 只过一个月,罗雁就发现新同桌上课总是心不在焉。 她踌躇着要不要提醒两句,但每每为开头措词的时候又拿捏不准,拖拖拉拉没个主意。 王倩云就没顾忌,她父母都是老师,学得十成十说教于人的派头:“就最后这几个月,你一鼓作气……”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放学,教室里就剩她们仨,罗雁当然都听见了。 她心想大家都是同龄人,这样说会不会让人面子上过不去,反而好心办坏事。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白茹已经说:“我也知道要好好学习,就是提不起那个劲。” 举凡是辛苦的事情,有谁雄赳赳气昂昂上赶着的。 王倩云:“谁不是强撑着,你问问雁雁。” 提到自己,罗雁:“等考完,我的心情估计跟解放差不多。” 白茹左看右看:“我没有你们厉害,实在坚持不住。” 她也试过复习到半夜,结果第二天在课堂上昏昏欲睡,老师讲的内容本来就跟不上,现在更是雪上加霜。 听不懂,读不懂,写在卷子上的每一笔都像是一句嘲笑,更别提在家还得应对家里人的挑剔。 王倩云从小在父母的高压中长大,很多话在她这儿并不列入刻薄的范围, 她只是平常很少说出来,一张嘴就是:“就是因为你不厉害,才要更加坚持才行。” 这跟明摆着说人家笨有什么区别,罗雁听着都尴尬了。 她只恨自己放学没有马上走,后悔为什么还留下来给白茹讲题目,两只手在桌子底下绞成一团。 好在白茹也没觉得被冒犯,只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真的好难。” 最后一个字拉着长音。 王倩云:“还有四个月,我相信你可以的!” 她捏着拳头鼓励:“加油。” 白茹跟着喊一句“加油”,看上去多多少少得到一些鼓舞。 她硬着头皮把剩下几道题写完,在夜色彻底降临之前说:“我得回家了。” 三个人一起走出教室锁好门,才发现外头在飘着雨。 大家都没带伞,不过白茹急着回家,王倩云家就在校内的教师宿舍,两个人说声再见,低着头一路小跑,很快就连影子都看不到。 人一走,罗雁开始害怕,毕竟走廊上连个灯都没有,学校里也没剩几个人。 但她仰头一看雨势渐大,一时半会横不下心。 左右为难之际,远远有个身影跑过来。 罗雁眼神不太好,认哥哥倒是认得准,兴奋地挥挥手示意。 罗鸿走近一看:“怎么跳得像只猴子。” 罗雁:“看在你专门来给我送雨衣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罗鸿:“是专门给你送,但顺路也给三方送链条。” 本来他是打算明天休息时拿过来的,临出门时觉得反正也离得不远,索性带上。 话到这儿,罗雁不免要打听:“他生意怎么样?” 罗鸿:“挺好的,比我上班挣得多。” 罗雁不知怎么的从这句话里听出别的意思,上下看哥哥两眼。 看得罗鸿心里毛毛的,说:“走快点,妈已经在做饭了。” 罗雁先把雨衣套上,只露出半张脸,噔噔噔追在哥哥后面小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会加更。 第18章 罗家兄妹到修车部的时候, 周维方在擦客人的自行车。 他大概是图方便,整个人坐在地上,两条腿岔得开开的, 看到人进来收拢站直:“来啦。” 罗鸿卸下绑在后座的化肥袋子:“给你。” 他急着回家,也没打算寒暄几句,可惜天气不配合, 闷头劈下来一个惊天大雷。 罗雁被吓一跳,两只手捏紧,看向马路边:“雨下大了。” 周维方翻出叠放在一起的木凳:“要不坐一坐?我估计就是阵雨。” 罗鸿倒无所谓, 偏过头征求妹妹的意见。 罗雁看看自己的新皮鞋,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罗鸿这才说:“不用泡茶, 你忙你的, 我们一会就走。” 周维方不好意思地晃晃暖水瓶:“连热水都没有了。” 他这儿只能住人,其余的条件一应不具备, 只能拎着暖水壶到几十米外的医院锅炉房买水喝。 罗鸿左右看看:“你这也算家徒四壁了。” 可不, 连凳子都只有两把。 罗雁有点不好意思坐,脱下雨衣擦着额前打湿的几缕头发。 但罗鸿毫无顾忌,还拽妹妹一把,示意她也坐。 罗雁顺势坐下,看眼雨势, 手放在书包上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没动, 听着两个男人聊天。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节 罗鸿:“今天生意怎么样?” 周维方:“还成,补胎的人多,一天也有块儿八毛的。” 都是一毛五分的小活计,积少成多嘛。 罗鸿:“你地方选得不错,附近有医院又有学校, 就是离便民服务点太近。” 便民服务点是统称,提供缝补衣服、箍桶、修鞋、修车等服务,基本每隔两条街就有一家。 周维方:“近也没办法,我踏破铁鞋,就吴医生肯租。” 他心想全市那么多自行车,人家吃肉他好歹能喝口汤吧,硬着头皮还是定了。 说起这个,罗鸿:“得亏他还记得你。” 吴医生?罗雁耳朵一动,总觉得是自己也认识的人,眉头微蹙着思索。 她“翻箱倒柜”找出记忆里多年前的片段,下意识地轻轻哦一声。 周维方发现她恍然大悟的表情,知道她肯定是想起来了。 两个人视线交汇,下一瞬间都别开脸。 这一秒的尴尬罗鸿没发现,自顾自说着:“他当年在咱们胡同扫厕所,没少吃苦,居然还能记得你帮过他,也是缘分。” 周维方的思绪被拉回:“凑巧了。” “这叫什么,”罗鸿拍大腿,“好人有好报。” 这句话是双向的,吴医生人也好,打小给他们这些孩子上红药水都不收钱。 周维方没接这句话的茬,眼神不自觉飘向罗雁。 她坦荡荡地迎接他的目光,甚至暗藏着“看什么看”的质问。 真是从小都这样,周维方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地笑。 罗雁解读为嘲讽,心想这人果然是十年如一日的只用意气用事四个字思考问题。 她朝空气哈一声,手肘碰碰哥哥。 罗鸿看妹妹一眼,说:“我们回去了。” 周维方也没挽留:“好,慢点啊。” 等人走,他把地上的水渍擦干,径自坐下来干活,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事情。 边上是有个便民服务点不错,不过修车的曹老头凶得很,毕竟人家国营的干多干少都是同样的工资,工作积极性当然不如私营。 说夸张些,周维方现在觉得一睁眼,那钱就哗啦啦溜走。 有支出,就有压力。 他在门口挂着“24小时营业,随时可以敲门”的牌子,比起曹老头的准时上下班和一分钟都不肯耽误,优势非常明显。 缺点也有,像是各牌子的自行车零配件有些许不同,他通过发小的关系只搞到他们厂里生产的那几样,其余的确实没办法,很多顾客有时候就只能拒之门外。 一把推开钱,周维方心里不舒服。 他寻思还是得想办法解决问题,还没研究出个结果来,一钳子夹住了手指,疼得他骂脏话。 骂完他没觉得好受些,对着灯光研究骨头有没有事。 但他的眼睛又不能透视,心想还是观察一会,百无聊赖地坐下来,眼神闲不下来四处看。 这一看,发现地上有个发卡。 今天店里来过不少人,周维方不好判断究竟是谁的,但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罗雁,毕竟人才刚走没多久。 他捡起来,心想等下回罗鸿来的时候问问看。 至于罗雁,周维方觉得以她走时的表情来看,以后见到她的几率不大。 人和人之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周维方简单称之为八字。 他打小认为罗雁和自己八字不合,尤其是吴医生那件事之后。 吴医生家有一些复杂的海外关系,运动开始被扣上帽子,组织安排他在丰收胡同扫厕所。 那种情况,连他自己的家里人都避之不及,更何况路人甲乙丙丁。 自保,是人的本能。 周维方也知道,但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因此时不时会去帮帮忙。 做得不算隐蔽,有一次被罗雁撞见,她目不斜视地路过,下午却找到他家去。 那时罗鸿已经到陕北插队,两个人之间没有纽带,在胡同里见面也是点头之交。 周维方还奇怪她找自己有什么事,然后就收到四个字——明哲保身。 当年的情况,一切都可能成为被牵连的因素。 周维方理解她的好心,只说“知道了”,却很难在后面接一句谢谢。 在时代的背景里,很多事情并不能简单地以对错来划分。 只是以周维方的性情,未免觉得她心太冷,后来路上遇见索性连招呼都不打,一直到他去新疆插队。 时间太久,又不能算得上是矛盾。 周维方自己都快忘记这件事,如果不是今夜提及的话,再过几年恐怕都想不起来。 罗雁也是。 她现在心里只有读书,和学习无关的通通抛之脑后,到家吃完饭照旧在房间复习。 罗鸿心有疑虑,难得去打扰一次,问:“我怎么觉得你刚刚在三方那怪怪的。” 罗雁暂时合上书。 她讲的前半部分和周维方记忆里的没有区别,后半部分则是有不想提起的事情,改成:“这件事给我的唯一教训就是,为别人好只是在自作多情。” 罗鸿听妹妹说得刻薄,拍一下她的后脑勺:“好好讲话。” 罗雁是在好好讲啊。 她耸耸肩:“本来大家对好的定义就不一样,对吧?” 后面两个字的反问,叫罗鸿觉得自己隐藏的心思无所遁形。 他轻笑一声:“放心,我跟你是一样的。” 罗雁咬咬嘴唇,到底没把话挑明。 罗鸿无奈:“不要整天操心,看书吧。” 罗雁现在能帮上家里忙的事情确实只有读书,趁着这股劲猛猛看到大半夜。 她眼下一片青黑,坐在教室还强打起精神。 白茹见了实在佩服,问:“你不困吗?” 罗雁打个哈欠:“困,等高考后我要睡上三天三夜。” 白茹:“你成绩这么好还这么紧张,难怪能考好。” 罗雁忽然说:“其实我初中的时候成绩也不好。” 因为那时虽然有中考,但大家都知道成绩并不作为参考,学生在学校的一切表现都以参加活动的积极性和思想过不过关为准则,录取结果由老师的评价和推荐为主。 罗雁把所有语录基本上倒背如流,在市里的比赛还拿过名次。 恢复高考,她才调转方向专攻数理化。 其中的细节,没必要讲给白茹听。 但有一句话,她要说:“只要能考上,我们的人生一定会大不相同,这是改变现状的唯一途径。” 道理白茹当然懂,否则不会跟父母大吵一架也要继续学业。 她道:“我会努力的。” 一时的激情,只支撑着她熬过半个月,很快故态复萌。 王倩云和罗雁一起你拉我拽,时不时帮她续上一点精气神。 时间在这之中一起流逝,很快就是1979年的7月1号。 正是京市一年到头最热的时候,买风扇成为全市人民的共同愿望。 百货大楼刚进了一批货,每天天不亮就有人在门口排队等着抢购。 罗鸿也是其中之一。 他打着哈欠被推推搡搡,仗着手长脚长好不容易抢到一台,付钱之后赶紧回家。 才进院子,就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李婶抱着孙女李红玉凑过来:“哟,买大件了?” 罗鸿拆着绑住电风扇的绳子:“对,这不雁子要高考,临门一脚中暑可不行。” 全院今年就这么一个高考生,家家可都照顾着,自打罗雁前两天放温书假开始,都不许孩子们在院子里大喊大叫。 李婶:“应该买的,她那屋还是西晒。” 到底咂舌:“不少花钱吧?” 罗鸿用手比划一个数:“主要是票难弄,费好大的功夫。” 不然上个月就买了。 李婶顺势唠叨两句“供应紧张”之类的话,跟着他进屋看看这风扇长啥样。 家里只有罗雁在,她开着窗读书,一早看到哥哥,但这两天正是最后一哆嗦,她恨不得把呼吸都省掉,天王老子来都不在乎,自顾自地复习。 罗鸿也没吵她,试了一下风扇能用之后搬到妹妹屋里,给她插上电调好方向,静静又退出去。 李婶全程目睹,中午吃饭的时候说:“就罗卜伺候妹妹那样,雁子不考好都说不过去。” 餐桌上就三个人,李建红顶一句:“什么叫伺候,那都是亲兄妹。” 工作的事过去小半年,李婶在女儿面前说话不再弱势,声音跟着高起来:“你还知道是亲的?” 李建红心头一股火,说话更加带刺:“人家是亲的,我们可不是。”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节 李婶:“好吃好喝养着你,还养出仇来了。” 李建红一直没找到工作,只能在街道做点散活,但她不觉得理亏,说:“那是他李建军该的。” 李红玉在京市住了半年,普通话大有进步,听见姑姑提到爸爸的名字,忍不住瑟缩。 李建红也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碗一搁:“您放心,很快不用了。” 说完出门去,留下个气冲冲的背影。 倒座的这一点动静微不可闻,完全被罗雁忽略。 她一心只有读书,吃饭喝水都是家里人送到面前来,一家人的精神紧绷着,持续到高考前一天。 罗雁难得放下书,早起就在院子里溜达。 刘银凤买完菜回来看到女儿,惊讶道:“怎么出来了。” 罗雁还开玩笑:“我又不是坐牢,怎么不能出来。” 刘银凤:“我看你跟坐牢也没有什么区别。” 这话说的,罗雁伸长脖子去看她妈提着的筐:“今天又有肉吃。” 本来家里吃肉是没有这么频繁的,毕竟一个月的肉票才多少。架不住孩子要高考是头等大事,一家人最近是到处找人倒腾。 刘银凤:“中午给你做红烧肉。” 罗雁舔舔嘴:“这几天给我吃的,都没有那么馋了。” 刘银凤:“放心,一考完咱家就回原形,有你馋的时候。” 罗雁:“那我中午要多吃点。” 刘银凤:“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罗雁嘻嘻笑,不为这种超规格的待遇觉得不好意思,毕竟她自己都把高考看得非常重。 不过再怎么重视,今天也需要好好休息。 她一整天没怎么看书,晚上破天荒在十点就躺下睡觉,看样子是打算轻松应战。 但她放得下,家里人比她更紧张。 刘银凤躺下就辗转反侧,突发奇想:“你说明天会不会咱们全家都起迟了?” 罗新民也没睡着,难得斥道:“别瞎说。” 对对对,刚刚那都是信女口无遮拦。 刘银凤对着虚空,双手合什拜一拜:“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话是改过来了,夫妻俩的心也跟着悬起来,睡着都一直做各种各样的噩梦,起床后一脸恍惚。 罗雁倒是精神奕奕。 她很久没睡这么长的觉,照镜子都觉得眼睛更大些,精心地扎好两个麻花辫,别上红色的发卡。 上身穿的也是红色的花格子衬衫,不知道的以为过年了。 罗鸿一瞧妹妹都觉得晃眼,碍于今天特殊没耍贫嘴,还郑重其事给她个红包。 罗雁一见钱就眉开眼笑的,这阵子养出的圆润脸蛋像个脆生生的红苹果。 罗鸿掐一把妹妹的脸:“好好考,考完哥带你去吃京市饭店。” 京市饭店是现在全市最高的楼,原本只接待外宾,这两个月才开始对外开放。 但一般人也去不起,毕竟吃一顿下来最少要二十块。 罗雁:“我以为考完你要揍我呢。” 还真是提醒了罗鸿,他道:“你不说我都忘了。” 罗雁自找麻烦,捂着嘴瞪着大眼睛,自知生得很讨人喜欢,两颊笑得鼓起来。 罗鸿习惯性要敲一下她的额头,收回手:“等着吧你。” 兄妹俩打哑谜,父母哪里都弄得清楚。 刘银凤也不追问,只把早饭端上桌:“雁子,吃饭了。” 罗鸿:“妈,我不也站在这,您看不到吗?” 刘银凤敷衍:“行行行,你也吃。” 罗鸿:“我要是再有骨气一点,现在就摔门走人。” 刘银凤:“跟吃的过不去叫什么骨气,傻子才干的事。” 又损一句:“我看你是不怎么聪明。” 罗鸿:“我特意把聪明存在您肚子里,留给罗雁使的。” 说得一家子都笑起来,罗雁端起碗吹吹:“那真是谢谢您了。” 罗鸿翻开空气中的账本:“你且说,我现在都给你先记着。” 罗雁心想那我趁现在自然要更嚣张,扮个鬼脸,眉眼之间全是挑衅。 罗鸿真是好不容易才按住蠢蠢欲动的手,一味地放着狠话。 不过吃完饭,他还是送妹妹去考场。 兄妹俩并排骑车,罗雁:“我自己去就行。” 她被分配在二十二中考试,离家有六七公里远。 距离说远不近的,罗鸿就怕她到门口临时有点什么事:“送完你我再去上班,来得及。” 他都这么说,罗雁也没再坚持,进考场前催促着:“快走快走,要迟到了。” 罗鸿:“够过河拆桥的。” 他本来有一段话要说,临到头浓缩成:“好好考。”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罗雁底气十足:“早上的政治可是我的强项。” 罗鸿怀疑没有哪门课是她不擅长,三天考下来看她每天都笑嘻嘻的,心想兴许是发挥得不错。 刘银凤夫妻俩也是这么认为的,最后一科英语考完才敢问:“感觉怎么样?” 罗雁坦然:“会的都写了,等分数吧。” 云淡风轻得看不出考试前的样子,搞得刘银凤心里七上八下的。 倒是罗鸿知道妹妹向来不会无的放矢,说:“就看最后录取哪个学校了。” 恢复高考到现在第三届,各校的录取分数线仍旧不明朗,连谁高谁低都暂时没个明确的定论, 罗雁六月份填志愿的时候,把市里排得上号的学校全填上,专业只避开医学这种打死都学不了的,剩下的不管黑猫白猫都当好猫。 从这点上看,她其实是个没有理想的人。 罗鸿有时候觉得妹妹很神奇,想的做的永远跟别人不一样。 罗雁则自认是凡夫俗子,一考完所有被压制的念头像火山喷发。 吃完晚饭,她从哥哥房间里翻出一堆闲书。 罗鸿本来是让她为所欲为,猛地想起来里面有两本是少儿不宜的,吓得赶紧去抢过来。 动作之大,罗雁抱着的书掉一地。 她茫茫然地保持两手掌心向上摊开的动作,置于胸前的位置,怔愣道:“你钱不是藏在床底吗?改地方了?” 罗鸿心想就自己那仨瓜俩枣她想拿就拿走吧,把几本书归拢好:“这些不行,我明天要还的。” 罗雁:“我晚上能看完的。” 考前是通宵复习,考后是通宵看闲书。 罗鸿都怀疑妹妹被什么附体,说:“你不是想睡三天三夜?” 罗雁:“反正假期很多,哪天睡都可以的。” 她可以,罗鸿不行,一副好哥哥的样子说:“就今晚,给我好好歇着。” 这话得到父母的一致支持。 罗雁小胳膊拧不过他们的大腿,早早被赶上床,连手电筒都被收走。 但大概是骤然无事可牵挂,她盯着横梁半天才睡着。 这一睡,就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 罗雁醒的时候茫茫然眨巴眼,摸出枕头底下的手表,疑心自己是看错,揉揉眼睛定睛再看,吓得掀开被子爬起来。 刘银凤在客厅纳鞋底,看女儿一脸的惊魂未定,问:“屋里又闹什么了?” 罗雁:“我忘了已经考完试,还以为是迟到,吓我一跳。” 夏天热,她睡觉穿得单薄,胸口起起伏伏的。 刘银凤咬断针线,说:“妈得给你再做件新背心。” 罗雁低头看,进屋把衣服先穿好,出来摸着肚子问:“妈,做午饭了吗?” 刘银凤:“厨房有绿豆汤,桌上有包子。” 这午饭原也不差,跟前几天比起来就相形见绌。 罗雁:“还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刘银凤:“晚上更惨,你爸跟你哥都不回来,我打算煮红薯粥配咸菜。” 前段时间伙食费大大超标,罗雁知道她妈肯定要想着法子省回来,对此没有意见,只问:“我爸也不回来吗?” 丈夫着家,向来是天上下刀子都不影响他回家吃饭。 刘银凤:“说有领导来检查,得值班。” 罗雁了然点点头,丝毫不关心哥哥要去哪。 刘银凤还是跟她解释一句:“宏扬要开个小餐馆,他去帮衬帮衬。哥哥说你要是想去,五点自己去门口等他。”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节 下馆子和红薯粥,天平轻而易举地偏移。 罗雁这阵子两耳不闻窗外事,诧异道:“宏扬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银凤:“上个月的事,我说过,你估计没往心里去。” 罗雁真没印象,打听道:“他还会做菜吗?” 刘银凤:“你肯定不知道,宏扬爷爷建国前就开餐馆的,手艺好着呢。” 就冲这句,罗雁:“那我要去。” 又先确认:“是老爷子管厨房,他管上菜吗?” 刘银凤:“对,也是项生计。” 挺好的,罗雁身边的事不关心,对国家政策倒是了如指掌。 她道:“现在鼓励待业知青们自己解决工作,执照好办。” 刘银凤:“是啊,你说这变得也够快的,过年那会三方办执照,就没少折腾。” 罗雁不太爱议论周维方的事情,没有接茬,到厨房里盛绿豆汤,往里面放一大勺的糖。 刘银凤只当女儿是饿了,说:“柜子里还有饼干,吃不吃?” 罗雁:“不吃,我留着肚子吃晚饭。” 这才几点,刘银凤:“够你消化的。” 罗雁扭来扭去:“那我也要留着。” 女儿一考完,真是整个人都活泛了。 刘银凤看着心里也舒坦,说:“放假多跟同学出去玩玩,别天天窝在家里。” 罗雁看着屋外的大太阳:“热得慌,我才不去。” 这还嫌热,刘银凤:“得亏你生在城里,搁乡下种田怎么受得了。” 提起乡下,罗雁:“妈,我陪您回一趟婆婆家吧。” 刘银凤意动,嘴上说:“大老远,不够折腾的,以后再说。” 罗雁:“就是大老远,趁我这个暑假什么事都不用干,咱们更要回。” 女儿长这么大,就见过姥姥一次,感情稀薄得约等于无。 刘银凤心里有数:“还是姑娘贴心。” 罗雁笑:“婆婆家离黄山近,我想去看看。” 说近,火车也得三四个小时。 刘银凤盘算着:“我看行,等你拿到录取通知书,到你公公坟前上柱香。” 罗雁唯一一次见姥爷,他老人家就已经躺在黄土之下。 但她很愿意满足她妈的心愿,说:“估摸着得到八月多。” 刘银凤:“不急,晚上我跟你爸再商量商量。” 也不是三两句话能定下里的事,罗雁嗯一声,咬一口凉掉的菜包子。她吃得又快又急,吃完捶捶胸口,掏出一本昨晚从哥哥房里翻出的武侠小说。 这本是手抄版,不知在几个人手上流传过,现在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罗雁看得痴迷又费劲,心想难怪说“靡靡之音”最影响人的心智,她要是高考前就开始看,说不准上大专都难。 刘银凤不知女儿看的是什么,只要带字的一律认为和学习有关。 她道:“别看了,去外头玩玩。” 外头有什么好玩的?罗雁想了一下:“我去趟莺莺家。” 刘银凤催促道:“去去去。” 罗雁忙于高考,好几个月没见过陈莺莺,一见面有数不清的话要说。 陈莺莺也不例外,门一开嘴就没停过。 两个女生凑在房间里叽叽喳喳,讲得口干舌燥。 忽然的,陈莺莺话锋一转:“我跟你说件事。” 罗雁:“怎么了?” 陈莺莺未语脸先红,支支吾吾道:“我们班班长,我跟你提过的,你记得吗?” 罗雁猜出来了:“是个男的?” 陈莺莺点点头,后面的话扭扭捏捏说不出来。 罗雁直白道:“你们处对象了?” 陈莺莺慌乱摆摆手:“还没有,我们只是说好一起去看电影。” 孤男寡女去看电影,跟处对象有什么区别。 罗雁:“他什么样啊?成绩好吗?” 陈莺莺:“比我好,长得也不错,嗯,戴眼镜,总是穿白衬衫。性格嘛,很温柔,我一跟他说话,他就脸红。” 光是这么形容,罗雁觉得此男实在平平无奇。 她道:“那你喜欢他什么?” 这年代的女孩子,提起喜欢两个字总是羞怯。 陈莺莺咬咬嘴唇:“不知道啊,就是一看到他就挺高兴的。” 那得有多大魅力,罗雁生起好奇心:“比唐国强还好看吗?” 陈莺莺房里就贴着一张唐国强的海报,看一眼对比之后理智道:“还没有。” 罗雁:“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什么情人不情人的,陈莺莺推她一下:“还不是呢。” 罗雁揶揄:“十有八九了,不然你会跟我说?” 陈莺莺也没否认,转而问:“你呢,你们班有没有特别的男生?” 罗雁:“有我也看不到,光顾着读书了。” 陈莺莺:“那证明没有,不然肯定看得到。” 还真是这么个理,罗雁手捏着下巴思考一会,说:“我们隔壁班有一个。” 陈莺莺来了兴趣:“什么样的?” 罗雁:“成绩好,长得嘛,像达式常。很会写文章,在杂志上都发表过的。还会英文,发音特别准。” 怎么听起来都是跟学习有关系的,陈莺莺:“性格呢?” 罗雁:“说不好,我们不太熟。” 陈莺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性格是最重要的。” 罗雁调侃:“那你们那位班长,看来性格方面特别合你的意了。“ 说得陈莺莺都脸红耳赤的,佯怒:“再说我不理你了。” 罗雁竖起手指头嘘一声:“不说了不说了。” 陈莺莺抱着她的手臂:“不过我觉得,喜欢你的人肯定很多。” 罗雁:“应该有,但也没人跟我说。” 陈莺莺:“就你这种一心向学的人,谁敢耽误你。你还记得xxx吗?” 说的是初中班里一个男孩子,罗雁有点印象:“记得,怎么了?” 陈莺莺:“他原来就对你有意思,咱们每次去拉练都主动帮你拿东西。” 拉练是要争表现的,得让老师看到不屈的意志和坚强的体魄。 罗雁只记得自己回回都是咬牙走完的,思索片刻拍大腿:“是有这回事,他还给我带过一颗糖。” 陈莺莺:“我看你光记得糖了。” 罗雁:“记得比人脸清楚一点,是话梅味的。” 陈莺莺都替那位男同学惋惜了:“他人也不错的,可惜没上高中。” 罗雁:“其实我觉得学历还好,谁不想上大学,很多人是真的没办法的。” 命运很多时候没给出选择权,翻云覆雨摆弄人。 也是,陈莺莺:“我大哥不就是。” 陈家大哥是高中毕业后参加工作,学习基础很不错,按理高考很有优势。 但他早早结婚,育有三个孩子,要负担一家子的生计,无奈放弃了这个机会。 罗雁:“他在公交公司干得不错,要下定决心参加高考从头再来哪有这么容易。” 陈莺莺:“我爸妈也这么说,还有我嫂子。” 罗雁:“结婚有孩子,就有牵挂。” 陈莺莺笑:“你说这话的语气好像我妈。” 罗雁戳她的痒痒肉:“你叫一声我也敢应。” 占谁便宜,陈莺莺不甘示弱。 两个打来闹去,直至夕阳西下。 罗雁看着手表:“我晚上要蹭饭,先走啦!” 陈莺莺刚刚听她提起过,说:“好吃的话告诉我,下次让我二哥也带我去。” 罗雁:“一定。” 她去哪都不喜欢迟到,眼看已经是哥哥下班的点,自行车骑得飞快。 拐到某个胡同口,从斜面跑出来另一辆车。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节 罗雁死命按住刹车都没来得及,咣当一声撞过去,自己往右一歪,将将稳住身型。 对面的周维方也稳住了,问:“罗雁,你没事吧?” 罗雁心想幸好是认识的人,先道歉:“不好意思,我骑太快了。” 周维方:“赶巧了,我也不慢。” 又说:“我看你这车撞坏没有。” 他是专业的,罗雁让出位置,小心翼翼在后面伸长脖子看。 周维方蹲下来看一会:“凹进去了一点,回头让罗卜拿锤子敲敲就行就行。” 罗雁:“行,我待会跟他说。” 这个时间这个地方遇见,周维方:“你也上宏扬那吃饭?” 罗雁点点头,明知故问:“你也去吗?” 周维方:“嗯,一起走吧。” 两个人只同行几十米就到地方,罗雁莫名地松口气。 她到餐馆门口停好车,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宏扬哥,祝你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发小的妹妹跟亲妹妹也没两样,张宏扬:“咱们文曲星来啦,真是蓬荜生辉。” 又越过她:“三儿来啦。” 周维方再说“开业大吉”未免拾人牙慧,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新鲜的,只憋出句:“恭喜啊。” 张宏扬:“客气什么,你们先里面坐,我待会来。” 里面已经有几位客人在,罗雁挨个问好,叫的不是姐就是哥。 周维方听着,敏锐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罗雁从没管她叫过哥。 得,他还不稀罕呢。 - 作者有话说:感情线没那么快。 第19章 小孩子跟着大孩子跑, 罗雁小时候就是在哥哥尾巴后面长大的。 她自己的朋友倒不多,因为人人都知道她最爱讲大道理,活脱脱是父母们的翻版。 别说上山下海这种众所周知的危险, 连不做作业她都认为极其的不合规定。 偏偏小朋友不会看脸色,一张嘴说的话就讨人嫌。 导致罗雁只在大人之中口碑颇 佳,少有的一些童年回忆全是哥哥的发小们看在他的份上带着她一起的。 现在年岁渐长, 莽撞的少男少女们也开始向长辈们靠拢,尤其是部分人生儿育女之后,从她身上挖掘出无数的闪光点。 当然, 罗雁认为这种变化跟自己懂得什么叫分寸这件事很有关系。 但无论何种缘由,她现在在哥哥的场子里就是很受欢迎的, 一来人人都跟她说两句话。 罗雁每句话都回答, 嘴角一直挂着笑。 她的笑有着固定的弧度,恰好能挤出一点梨涡, 眼睛弯弯的。 别的不说, 长得还怪好看的。 周维方记得小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总是为谁去叫罗雁不要跟着烦恼,因为她一哭起来眼泪就要掉不掉地挂着,水汪汪地看着人。 可怜又可爱,搞得谁都不忍心。 也正好有人提起:“人家是女大十八变, 咱雁子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说话的人是刚从云南回来没多久的知青,看故乡的一切物是人非, 一点点熟悉的特质都被无限放大。 罗雁含蓄笑笑:“我长个了。” 一说身高大家就撺掇着谁跟谁比一比,小小的包厢里仿佛瞬间挤进一百个说话的人。 罗雁感觉耳蜗里像是连着被扎好几针,不动声色往后仰,大概是笑得有点累,嘴角稍微放平。 这样一看, 比较像她。 周维方脑海里飘过这几个字,一抬眼看到今天的主人公张宏扬进来,也顾不上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说:“你这速度够快的,说开就开。” 张宏扬:“哪是我,是老爷子风风火火的,六十大几的人了,还干劲十足。” 周维方左右打量:“你这么大地方,五个人招架不住吧?” 个体户执照的雇工不能超过五个人是白纸黑字的要求,谁敢跟政策对着干。 张宏扬:“这得看人多不多了,要生意不好,养活我都够呛。” 周维方:“第一天,说点吉利话吧。” 张宏扬勾肩搭背:“还得跟你多取取经。” 周维方嗤笑:“一亩三分地,跟你这么大地盘能一样吗?” 张宏扬:“只要赚钱,那就是好生意。” 周维方:“我倒觉得应该反过来,现在只要做生意,没有不赚钱的。” 张宏扬:“借你……” 后两个字没说上,被打断道:“你俩嘀嘀咕咕什么呢。” 张宏扬:“说上菜呢,不得听大哥指挥啊。” 大哥两个字一出,人人都笑。 周维方难得不好意思,尴尬地一肘子捅过去:“少寒碜我。” 张宏扬捂着肚子,正好见罗鸿推门而入,说:“得,到齐了。” 罗鸿的脸色在瞬间有微妙的变化,某些情绪被压下去,换上嬉皮笑脸:“哟,我压轴登场啊。” 张宏扬:“可不,就等你了。” 罗鸿自然地走到妹妹和周维方中间的位置:“那还不快给爷上点好菜。” 张宏扬:“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待会自罚三杯。” 这话人人都跟着喊,把罗鸿给架上了:“行,谁不喝谁孙子。” 罗雁听着皱皱鼻子没说话,等哥哥坐下扭过头看他。 周维方也偏过头,问:“加班了?” 罗鸿微不可闻叹口气:“回头说。” 大喜的时候,丧气话不必多提。 周维方也知道这个道理,无声拍拍他的肩。 罗雁看着莫名有点不服气,心想凭什么是你先问,小声地哼哼。 谁惹她了这是,罗鸿:“干嘛呢?” 罗雁一脸无辜:“没有啊。” 女生说没有就是有这个至理名言,很多年后才开始流传。 罗鸿的榆木脑袋这会哪能参透,也没放在心上,尤其是上菜之后。 店里一共十八道招牌菜,张宏扬下血本让大家尝个遍。 当然谁也没空手,走的时候都留下个红包。 罗鸿一晚上没少喝,一跨出餐馆的门就东倒西歪的。 张宏扬担心:“他这能走回去吗?” 周维方拽着发小的胳膊:“你忙你的,我肯定给他送到家。” 张宏扬还有别的客人在:“行,那车就留着,明儿来拿。” 罗雁倒是有手能推回去,不过想想好歹哥哥是自家的,在旁边也出点劲。 三个人并排,步伐很难一致。 周维方的左脚跟右脚都快绊一块,走没两步:“我扛着就行。” 罗雁还以为是照顾自己,说:“没事,咱俩一起。” 周维方不能直接说“你就是拖后腿的”,略微婉转一些:“这样不太好走。” 罗雁不懂哪儿不方便,但会看眼色。 她讪讪撒手,下意识地咬咬唇。 别人一看像是谁欺负她似的,周维方只能找点话题:“考完感觉怎么样?” 罗雁:“挺好的。” 看,跟她说话就这样,好像每句都是个礼貌的句号。 周维方本来以为她对谁都一样,晚上看着也不像是这么回事。 谁没有点脾气,他也不搭腔了,让对话就此终结。 清醒的人都不说,罗鸿有话要讲。 他心里有事,在酒精催化下情绪重重叠叠:“这日子真他妈没意思。” 罗雁晚上看哥哥情绪就不太对:“怎么啦?” 罗鸿说醉也不算醉,扒拉妹妹的脑袋,把她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的:“跟王秃毛干了一仗。” 依罗雁来看他身上没外伤,稍微松口气:“他怎么这么讨厌。” 妹妹骂人都轻飘飘的,再生气也不过一句“可恶至极”。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节 罗鸿没指望她能附和几句,头疼道:“谁让师傅最看重他。” 溜须拍马,天天的嘴上出力,偏偏最得师傅的信任。 罗鸿看着烦得不行,平常心里就憋着火,今天几句没忍住掐起来了。 这事,周维方也知道:“非得在厂里打?改天哥几个把他套了一顿。” 什么馊主意,罗雁不自觉地斜眼看他,下一秒又收回来。 周维方其实看见了,越发来劲:“就这种人,收拾起来可不手拿把掐。” 话真是在罗鸿的心坎上,两个人一肚子坏水往外冒。 罗雁当然知道只是过过嘴瘾而已,越听越不安,总觉得下回得去派出所把他俩赎出来。 她道:“差不多得了。” 罗鸿屈指在妹妹额头弹一下:“教条主义。” “打”的好啊,周维方也舒心了,怎么看脸上都写着幸灾乐祸。 罗雁本来余光就注意着他,在心里默默念叨着:再笑再笑,待会让你摔个大跟头。 这个“诅咒”一直到院门口才应验,不知道是哪户人家在影壁前放了杂物。 黑灯瞎火的,周维方扶着罗鸿没仔细看,绊个正着。 这要只是跌一跤倒罢了,偏偏一带,偌大的发小往他身上砸。 得亏的罗雁没搀扶,要不然也得折进去。 她赶紧先把哥哥拽起来,使了劲愣是没拉动。 最后是周维方不仅自立自强,还伸出援助之手,不过咬着牙:“老子……” 约莫是要放狠话,看到人家亲老子出来赶紧憋回去。 刘银凤夫妻俩打着手电,一束光把站着的三个人照个正着。 罗新民一只手摆弄来摆弄去,怕自己招架不了,说:“三方,还得再辛苦你一下。” 周维方轻轻吸口气:“没事叔,我来。” 他把罗鸿往床上一丢,手下意识地按在尾巴骨上:“那我先回去啦。” 刘银凤给儿子脱鞋,一边说:“太晚了,我不留你,改天上家里玩。” 生怕不够周到,加一句:“闺女,你送送。” 哥哥的房间小,罗雁没进去,就站在客厅喝水,听到点自己的名字应声好。 周维方当然要客气:“不用不用,都是自己人。” 他大步往外走,看罗雁还是小跑跟上来,说:“你进去吧。” 罗雁有点不好意思看他,问:“你刚刚有摔到哪吗?” 她实在心虚,总觉得摔这一下自己脱不了关系。 周维方不知道有这茬,摆摆手:“没事。” 罗雁觑着他的表情想分辨是真是假,但看不出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一圈。 欲言又止的,周维方抬高的脚又收回,问:“还有事?” 罗雁小幅度地摇着头:“没有没有,您慢走。” 周维方听着不太对劲,又挑不出毛病在哪,边走边摸不着头脑。 不过他没放在心上,只琢磨着再回店里也折腾,想着在家住一晚。 也该他运气不好,一进院就听到又在吵架,扭头想走觉得太不爷们,长叹口气推开门。 这一下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于水兰看到儿子,问:“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吃饭没有?” 周维方:“吃了。” 就一句话的功夫,他把眼前的景象尽收眼底——除开不住家里的大哥周维亮一家,所有人都在。他爸周振华在抽烟不吭声,他二哥周维平低着头研究鞋,他大姐周玉瑶一只手捏成拳头摆在桌面,她二姐周玉瑛站着眼眶发红。 这场面,真是太熟悉了。 周维方只问:“姐,怎么了?” 周玉瑛惯常不说话,所有对外交流都由大姐全权代表,大概也是如此,周维方只要一叫姐指的也是老大。 周玉瑶心想这事跟弟弟也能商量几句,说:“我俩要去摆地摊。” 周维方:“西直门吗?” 市里现在合法摆摊的地方就那么几个,离家最近的就是西直门。 周玉瑶:“不是,就在三贝勒府门口,知青办刚贴的告示。” 三贝勒具体是哪位,周维方也不清楚,但知道地方,说:“你们打算卖什么?” 周玉瑶:“衣服,广州来的货。” 周维方:“跟二茬子进?” 二茬子也算这一片胡同的名人,早几年就因为投机倒把被判过。 但这小子“屡教不改”,稍微解禁扑腾的更厉害,据说家里的现金都得拿麻布袋子装。 周玉瑶显然不意外他会猜到,嗯一声。 现在周维方知道矛盾出在哪了:“差多少钱?” 周玉瑶还没开口,一直听着的于水兰没憋住:“我不同意!只要老娘还活着,门都没有。” 那二茬子是什么人,再来一次就是三进宫了,跟这种人有牵扯,哪天出事把全家卖了都不够赔的。 这话,早几个月周维方也听过。 他甚至还有点想笑,说:“您能拿多少?” 于水兰都快被这不孝子气死了:“我哪有钱!” 周维方笃定:“你有。” 于水兰举起的手都直哆嗦,你你我我半天说不出话。 周玉瑶看得心里一阵痛快,可到底是亲妈,浑身又涌上无力感。 周玉瑛握着姐姐的手当作支持,姐妹俩无声交换个眼神。 谁都不说话,周维方点名:“二哥,你也有。” 自打这工作落头上,周维平处处理亏。 他知道今天肯定是躲不过去,说:“我就是学徒,一个月才十几块。” 周维方:“有多少算多少。” 又喊一句:“爸,您倒是说句话啊。” 真是奇怪,小儿子刚回家那阵有这么咄咄逼人吗? 周振华装不了哑巴,踩一脚烟头:“两百,当你们姐俩嫁妆了。” 丈夫都点头,于水兰也不能唱反调。 她一手按在胸口,眼见的气得不轻。 周维方居然还没事人似的:“就这么定了,都睡吧。” 周玉瑶想着趁热打铁,追问一句:“什么时候给?” 真是上辈子欠他们的,于水兰脑瓜子都跟着突突跳,兀自不愤:“折腾,都折腾去吧,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折腾出什么。” 这些话周玉瑶已经听得太多,钱拿到手充耳不闻。 姐妹俩回房间放哪都觉得不安全,攥着不知如何是好。 周维方敲敲门才进来,问:“够用吗?” 周玉瑶算给他听:“够,还有建红。我们仨凑一凑,第一批货也不多进。” 建红?这胡同里叫建红的人太多,周维方一时想不起来,愣了愣:“罗卜他们院那个?” 周玉瑶点点头。 周维方:“我怎么不记得你们好到可以合伙做生意。” 周玉瑶:“我们现在是同病相怜。” 大家都没工作,又因为父母的偏心有共同话题,原来不是朋友现在也成朋友了。 跟钱有关的事都得小心,周维方:“光靠这个也不够,还得看人品。” 周玉瑶:“放心,我们俩对她一个,还能被讹去?” 她不是心里没成算的人。 周维方笑:“你们俩充其量算一个。” 周玉瑶没法反驳,看在他刚刚帮上大忙的份上,问:“店里生意还好吗?” 周维方:“还成,就是钱暂时不凑手,借不了你几个子。” 很多车的零配件他搞不到,只能从旧车上拆,能用的钱几乎都压在上头。 周玉瑶本来也没打算从他兜里掏,还说:“等姐挣钱了,你再管我们借。” 周维方:“行,有需要出力气的招呼我。” 一样的兄弟姐妹,人跟人真是没法比。 周玉瑶:“你忙你的去,我俩在东北什么活干不下。” 周维方也没太担心,毕竟大家都接受过贫下中农再教育:“那我去睡了。” 家里没有他的地方,好在是夏天,也不用另外再铺床加被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凑合一晚就行。 但露天的地方蚊子多,咬得他是满头包,没等天亮就走了,连早饭都没吃。 说来奇怪,明明是租来的地方,一到店里他反而觉得哪哪都舒服,趁着没人光顾再睡个回笼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节 第20章 这个时间点, 罗鸿也起了。 他酒量还不错,睡醒不觉得头晕眼花,但身上的味道实在难受, 接两盆水在浴室里冲冲。 说是浴室,其实就在厨房里,沿着墙敲出小小的下水口, 再拉上个草帘子,一年四季他爸都在这洗。 地方不大,他往里一站十分的憋屈, 连呼吸都像是被谁掐住喉咙,洗完长舒口气, 擦着头发往外走, 跟他妈对上眼。 刘银凤没好气:“你好歹烧点热水,仗着年轻不当事。” 罗鸿:“那得烧多久, 不够折腾的。” 刘银凤:“怕折腾就别喝那么多。” 罗鸿就知道一准要挨骂, 笑笑没当回事。 倒是刘银凤逮住机会:“我说你不听,该娶个媳妇好好管管你了。” 又来又来,罗鸿:“我都跟您说不着急,我才多大。” 刘银凤:“也不年轻啦。” 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不上学可不就得讨媳妇了。 罗鸿:“您刚刚还说我仗着年轻, 正的反的都您一张嘴的事。” “就你最会顶嘴,”她伸手一推, “边儿去,别碍事。” 说她念叨,每次也不过几句话。 罗鸿有时候觉得催结婚这件事在他妈眼里跟座钟到点敲两下差不多——提示的义务尽了,剩下的让别人都自己看着办。 能怎么办?罗鸿也不知道。 他甩甩额前的湿发,倒杯水仰着头咕咚咕咚喝。 罗雁出房间就看到哥哥, 说:“你这么早?” 罗鸿手背随便往脸上一抹:“你才够早的,又不用上学上班。” 罗雁一本正经:“但是要上厕所。” 得,这会天色大亮,罗鸿不用陪着她去,挥挥手:“去吧。” 好像还需要得到他的允许似的,罗雁本来想说一句“你让我去我就去吗”,奈何身体不争气,摸着手上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赶紧走。 门一开,外头的阳光也跟着钻进来。 罗鸿站在门槛上举着双臂感慨:“啊!早晨。” 前面的感叹词太突兀,把洗漱的李建红吓一跳。 她咬着牙刷看过来,笑一笑算是打招呼。 罗鸿也笑,再顺手摸摸摇着尾巴的旺财和来福,小声说:“等着,给你俩拿点吃的。” 土狗长得快,它们到13号院小半年,已经颇具一点骁勇善战的气势,看见个生人都要叫两声,听见吃的又是另一副表情。 罗鸿心想原来狗脸也能表达谄媚,掰一块钙奶饼干:“给你俩也开开荤。” 旺财来福的尾巴越发大幅度地摆动,也没忘记自己的工作,听见不熟悉的脚步声立刻往院门跑。 李建红看见是谁,赶紧喊住:“回来,不许叫。” 自己蹭蹭往前小跑几步。 没名没姓的,小狗也能听懂,不过眼睛还是看着客人。 周家姐妹下意识地靠在一起,一边说:“建红,外面聊。” 三个女人满脸写着神神秘秘四个字,罗鸿没忍住多看一眼。 他当然认得发小的两个姐姐,心里不由得好奇。 上完厕所回来的罗雁也不例外,一进门就跟哥哥分享:“建红姐她们不知道在讲什么,一看到我就不说话了。” 罗鸿摸着下巴:“待会我去三方店里问问,兴许他知道。” 罗雁想起件事:“咱俩自行车还在宏扬哥店门口。” 罗鸿:“你今天要干嘛?” 罗雁:“看你的书。” 罗鸿那些书里,非常少儿不宜的他已经收起来。 但剩下的,他隐约记得有一部分也不太适合妹妹看,说:“别看了,带你出门玩去。” 罗雁:“你不是要去……他店里。” 一叫周维方的名字跟烫她的嘴似的,罗鸿:“就去一会,有两辆车他拆不下,我搭把手,再带你去看电影。” 一搭不知道要多久,罗雁摇头:“算了,我去找会芳玩吧。” 兄妹俩各有计划,吃完早饭还是一起出门的。 张宏扬家的餐馆开中午和晚上,一大早就要把菜和肉都准备好。 他腰间绑着块花色的围裙正干活呢,看见人说:“哟,昨晚回去没趴下吗?” 罗鸿一拳头砸他肩上:“就数你灌得最多,还好意思说。” 张宏扬:“我可太好意思了。” 他刚杀完鱼,手在空气中挥舞两下:“再来擦你脸上。” 罗鸿都闻见味了,捏着鼻子:“啥玩意儿这是。” 张宏扬打个响指:“钱。” 两个人看上去有不少话要说,罗雁先行告辞。 她骑上车才想起来昨天跟周维方撞了一下,车轮一路叮铃咣啷响着到吴会芳家。 这个点,家里人都去上班了。 吴会芳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收音机,见到朋友喜出望外:“雁雁!我们去街上玩。” 这么大的太阳,罗雁其实哪都不想去,但她寻思闲着也是闲着,说:“可以,就随便逛逛。” 意思是不花钱。 不过吴会芳想花,念叨着:“我的好日子没几天了,等成绩出来,我爸妈肯定跟我没完。” 罗雁学着她妈的样子求菩萨保佑,一边说:“不吉利的话不要讲。” 吴会芳可怜巴巴:“雁雁,还是你对我最好。” 又提议:“我们去国子监摸四牌楼,正好考试前没去。” 考试前她一直想去的,但罗雁认为有那功夫不如多做两道题,效果肯定比搞封建迷信好。 不过现在考都考完了,去临时抱抱佛脚也不错。 她道:“行,你说去哪就去哪。” 吴会芳腾地站起来,一脸着急:“走走走,晚了人肯定很多。” 人确实不少,中间还夹杂着几个熟面孔。 吴会芳交友广泛,认出是隔壁班的男同学,挥着手喊:“王同光,张宗明!” 中间隔着好些路人,俩男生走近一点才说:“你们也来摸四牌楼?” 们代表着两个人,罗雁不好装作没听见,笑笑表示打招呼。 吴会芳站在中间替他们相互做介绍:“雁雁,这是隔壁班的王同光和张宗明。你们俩,这是我们班的……” “我知道,罗雁,”王同光打断得太快,讲完也自知失礼,补一句,“张老师一直让我们跟她好好学习。” 罗雁回一句:“张老师也让我们看过你的作文。” 她当然知道王同光,甚至昨天还跟好友提起过,但大概是当时的对话内容颇为暧昧,叫她现在莫名有些难为情,耳根悄悄染上一层红晕。 王同光见状:“今天够热的,我请你们吃冰棍。” 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吃冰棍。 吴会芳一头雾水:“啊?为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张宗明恨铁不成钢地给表哥敲边鼓:“他刚从邮局领的稿费,有钱烧的。” 全校都知道王同光写得一手好文章,吴会芳跟他们相熟,说:“厉害,又发一篇。” 王同光:“有一阵了,一直没来领。” 他一边说话一边忍不住要看罗雁,期待着她也能露出点不一样的表情。 罗雁浑然未觉,甚至开始研究地板上有几块砖。 她很擅长在这种别人交谈的时候发呆,静静地当作不存在。 吴会芳早就习惯,知道她肯定不自在,说:“我们不吃了,你们去吧,回见。” 别回见啊,王同光心里一急:“罗雁。” 喊得罗雁三魂七窍归位,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定定看他。 王同光急中生智:“我是想问你数学最后一题的答案。” 他这智其实也生得不怎么对,罗雁茫然道:“你不是文科吗?” 文理科用同张数学卷,只有最后选做的大题不一样。 王同光心想怪不得人家都说撒谎容易圆谎难,硬着头皮:“我,也试着做了一下。” 看不出来他还很有自我挑战的精神,罗雁:“不好意思,我考完就忘记了。” 她出考场的时候还跟王倩云对答案,结果睡一觉后跟失忆差不多,一被问眉头不自觉微蹙。 王同光赶紧说:“没事,也不重要。”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节 不重要还要专门问? 吴会芳又不是傻子,自然地往右跨一步,把好友挡在身后。 明明什么都没说,王同光就觉得人家把他看透,讪讪笑。 没出息,张宗明心中腹诽,嘴上:“你们要没事大家一块玩呗,人多热闹。” 吴会芳是喜欢热闹不假,可也得看是什么时候,铁面无私道:“我们有事,先走了。” 张宗明心想自己已经是尽力而为,人一走没好气:“你那张嘴平常不叭叭叭挺能说的?今天哑巴啦?” 同岁的表兄弟俩一块长大,一块上学,跟亲兄弟也没分别。 王同光:“我一见她就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个“她”,指的就是罗雁。 张宗明:“你自己好好想想,回头人家上大学,大把男孩子追着跑,还能有你什么事。” 王同光:“我现在就没戏唱,哪还有以后。” 张宗明:“那你继续偷偷摸摸喜欢人家吧,再过几年她嫁人,有你哭的。” 王同光:“你小点声,别坏人家女孩的名声。” 张宗明:“之前是学习,现在是名声。前怕狼后怕虎的,我是罗雁也瞧不上你。” 男人,没个男人的样子。 王同光被表弟一激:“那你说,我要怎么做?” 张宗明:“这不有会芳嘛,你让她问问,请罗雁出来看看电影吃吃西餐。” 王同光犹豫:“让人知道不好吧?” 张宗明:“你以为人家刚刚没看出来?” 吴会芳眼睛没瞎,当然看得出来。 没走出多远,她就嘀嘀咕咕:“王同光看你的眼神都发亮。” 罗雁:“兴许他眼睛本来就那么亮。” 不许打岔,吴会芳:“谁也别想瞒过我,他对你肯定有意思。” 罗雁:“这是我们俩第一次说话。” 言下之意是怎么可能。 吴会芳:“你还需要专门跟谁说话吗?往那一站,我看王同光都犯晕。” 罗雁:“他应该没有这么肤浅。” 有苗头,吴会芳:“你对他评价好像挺高。” 罗雁:“他会写文章,应该也有内涵。” 她就不行,笔杆子完全不听使唤。 这话有几分道理,吴会芳:“他长得不错,你俩站一块还挺郎才女貌。” 罗雁看自己看习惯,见谁也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对此反应平平。 吴会芳倒来劲:“咱们年级,男生数他和……” 罗雁再怎么专注学习,同校的风云人物们还是略有耳闻,时不时附和几句。 两个人边走边说话,快吃午饭的时候才分开。 女儿回来吃饭,刘银凤还“嫌弃”:“就跟同学在外面下馆子呗,你看你哥,一放假就不着家。” 话音刚落,罗鸿前脚进家门:“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刘银凤诧异:“我以为你不回来吃午饭。” 罗鸿今天嘴甜:“外面哪有您的手艺。” 冲儿子这句话,刘银凤给他的面条里多放个鸡蛋。 罗鸿吃着吃着发现碗底还有,说:“哟,我也是过上罗雁的好日子了。” 说得像是谁在伙食上亏待过他似的,刘银凤:“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罗鸿:“我……” 后面的话没说完,改成:“爸,您怎么回来了。” 罗新民说句话都倒吸口气:“胃疼。” 一家人赶紧张罗开。 罗鸿力气大,架着他爸进房间,罗雁倒水,刘银凤找药。 三口子站在床尾直勾勾地盯着,罗新民缓过劲:“躺下来舒服多了。” 刘银凤:“你昨天在单位吃的什么?” 罗新民:“翻来覆去都是那几样菜,没吃别的。” 他一张嘴就费劲,捂着胸口。 往常也没见他疼得这么厉害,刘银凤:“要不上医院去看看。” 罗新民不喜欢医院,消毒水味老让他想起来截肢那段日子,脸上写满抗拒之意。 刘银凤也知情,妥协道:“那你躺一会,晚点还不好就必须去医院。” 罗新民没甚力气地答应,大家也就不吵他,退到客厅去。 一有事,父母就是孩子的主心骨。 刘银凤不至于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扛不住,说:“你俩愁眉苦脸杵这儿做什么,该干嘛干嘛去。” 罗雁下午本来也没事做,翻出本书看。 罗鸿昨晚没睡好,倒头补个觉。 兄妹俩各自在房间静静待着,很快派上用场。 三点多,刘银凤进房间丈夫怎么样,被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吓一跳,叫了两声没人应,手也跟着抖起来:“罗鸿,罗雁!” 连名带姓的,声音又大。 罗雁心里一咯噔,书一丢撒腿就跑。 罗鸿反应也不慢,兄妹俩挤在父母房间门口:“我爸怎么了?” 刘银凤死攥着儿子:“医院,必须去医院了。” 罗鸿安排得井井有条:“妈,您拿钱,我背我爸,雁子,去拦辆车。” 京市有出租车,不过数量不多。 罗雁边往外跑边担心拦不到,一颗心跟着揪紧。 好在她运气不错,一家人很快兵荒马乱到离家最近的第一医院挂上急诊。 医生检查完之后说:“阑尾炎,建议开刀。” 这就要开刀了?刘银凤没做好这个心理准备,张嘴还想再问几句。 一双儿女已经非常的一致:“开,我们听医生的。” 刘银凤也没反对,只是手术室的门一关,她就开始惴惴不安。 罗雁握着她妈的手,转移她的注意力:“妈,是不是得给我爸带衣服?” 刘银凤答得风马牛不相及:“门,我刚刚跑得太急,门好像没带上。” 白天院子里都有人,应该不至于丢什么东西。 罗雁:“没事,待会我回去看看。” 刘银凤恍惚点点头,又自责道:“就不该听你爸的,早点来不至于要开刀。” 肚子里拉个口子,她光听就吓人。 罗雁也后悔中午没坚持,不过还是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爸。” 丈夫在战场上留下的后遗症不止一两样,一年四季里总要病上几场。 一家人其实都习惯了,否则反应不会这么迅速。 刘银凤叹口气:“以后不能再由着他来。” 眼下的情况还算稳定,罗鸿活跃气氛:“那是,谁不知道您收拾我爸是手拿把掐的。” 净说胡话,刘银凤瞪一眼儿子,还是很给面子笑一笑:“坐着等吧,站得我腿疼。” 无声之中,兄妹俩很有默契地分好工。 罗雁守着她妈,罗鸿盯着手术室的门,一直到护士出来说“手术成功”才双双松口气。 刘银凤悬着的心放下,安排起事情:“闺女你回家给你爸,算了算了,还是我回去。你俩在这看着。” 罗鸿:“让雁雁陪您回家,还能帮忙拿东西。” 刘银凤:“不用不用,你俩都在我才心安,好好看着爸爸就行。” 不用她交代,兄妹俩也是寸步不离守在病房里等爸爸从麻醉中醒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站着,过了会有护士来看伤口情况。 到底男女有别,罗雁往后退一步发现没多少余地可以站,索性到外面去等。 她盯着走廊里脱落的半墙走神,冷不丁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看,半天没什么反应,好像认不得眼前人似的。 王同光尴尬道:“你不记得我了?我们早上刚见过。” 罗雁:“不是不是,我就是有点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王同光左手的饭盒一举:“来给我爸送饭。” 罗雁下意识:“叔叔也生病了?” 王同光赶快解释:“他是医生。”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7节 又反应过来:“你爸生病了?” 罗雁缓慢点两下头:“嗯,阑尾炎。” 王同光的父母都是本院的医生,平常把这儿当成另一个家,只看病房安排就知道是刚做完手术,问:“主刀医生是谁?” 罗雁:“我只看到姓陈。” 别的她实在顾不上关注。 王同光:“那不用担心,陈叔叔医生高明,我的阑尾也是他切的。” 他说得十分诚恳,可不知怎么,罗雁觉得这个话有点好笑,嘴角往上扯出一点弧度。 王同光心头也漫出一丝窃喜。 他心想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偷偷对着病房的门说句“阿弥陀佛,叔叔对不起”,嘴上问:“你吃饭了吗?” 罗雁:“还没。” 王同光果断贡献出他爸的晚饭:“这个给你。” 罗雁:“啊??” 她失声笑:“不用不用,你赶快给叔叔送过去吧。“ 王同光大言不惭:“没事,我爸不怎么饿。” 也该他倒霉,这话被他爸听个正着。 知子莫若父,王连文看儿子没出息样就知道,主动问:“尘尘,你朋友吗?” 尘尘?是小名吗? 罗雁心念一动,问候道:“叔叔好。” 王同光给他爸介绍:“我同学罗雁,她爸刚做完阑尾炎手术。” 怎么着都得给儿子一个面子,王连文:“小罗有事尽管来找我,叔叔今天正好值夜班。” 哪里都是一个道理,有人好办事。 但罗雁觉得自己跟王同光也不熟,只拘谨地说谢谢。 还是罗鸿出来看妹妹上哪去了,帮她解的围。 一群人重新相互介绍过后,王连文看了眼病例,给家属下强心针:“病人原来做过截肢手术,术中术后都反复使用过药物,现在就会醒得比较慢。” 罗鸿比妹妹会应对人情世故,客套的话来来回回说。 王连文也比儿子有分寸,见他想赖在这儿,拽着他走了。 走得不远,还能听见一句“要来也得明天带着水果再来”。 罗家兄妹也没错过,罗鸿压低声音:“这是你们班同学吗?我怎么没见过。” 罗雁:“是我早上刚认识的隔壁班同学。” 早上?罗鸿:“够凑巧的。” 巧不巧的,都无所谓了。 罗雁:“还是进去看爸爸吧。” 罗鸿也顾不上琢磨这位男同学是个什么心思了,兄妹俩接着站岗,一直到妈妈来,一家三口为谁陪床地争起来。 罗雁第一个被淘汰,谁叫她身份上最不方便。刘银凤其次,毕竟她自己也没信心能扶起丈夫,最后只能把事情交代给儿子,说:“妈明天一早就来替你。” 罗鸿:“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二两肉包子。” 一没事,他就吊儿郎当的。 刘银凤有心批评几句,见将将清醒的丈夫似乎想说话,凑近听。 罗新民嘴唇翕动,蹦出来四个字:“我也想吃。” 刘银凤回答他:“你看我像不像肉包子。” 语气软和下来:“等出院,给你买二斤搁家里吃。” 罗新民打着吊瓶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握一下媳妇的手。 罗鸿不由得调侃父母:“孩子还在呢啊。” 罗雁乖巧地捂着眼睛:“我什么都没看到。” 罗鸿:“此地无银三百两。” 兄妹俩放松心情就想拌嘴,隔着空气你来我往的。 刘银凤“嫌”他们吵,拉着女儿:“走走走,让你爸好好休息。” 罗雁边走边回头给哥哥一个挑衅的眼神,这才志得意满地回家。 - 作者有话说:本来明天上夹子,我七点就想更的,结果晋江死活更不了,可恶! 第21章 平日里闲来无事, 罗家母女也起得很早,更何况记挂着在医院的人。 因此第二天一早,她们就双双出现在病房里。 陪护哪有什么条件可言, 罗鸿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 好在他平常上夜班也算是练出来了,看到妈妈和妹妹先交代:“今天还要打三个吊瓶,等下护士会来, 我回去眯一会,晚上再来。” 刘银凤心疼儿子,塞给他路上买的肉包:“回吧回吧。” 包子还是热腾腾的, 罗鸿边吃边下楼,走着走着想起件事, 顺道去趟周维方店里——真挺顺的, 往右一拐也就几十米。 周维方在修车,看到他来奇怪:“你今天不是要上班?” 罗鸿:“不上, 我爸住院了, 晚……” 周维方:“住院了?什么时候?没事吧?哪个病房啊?” 他两只手随便在毛巾上擦擦,看样子是马上要去探望。 罗鸿:“没那么兴师动众的,我就是来跟你说,晚上你自己上小徐那拿货,地址我写给你。” 本来是要两个人一起去的, 但他实在腾不出功夫。 周维方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什么大事,还是要问一句:“我这个不急, 叔没事吧?” 罗鸿跟他讲了一遍昨天的事,忍不住打哈欠:“不跟你说,我回去睡了。” 别急着走啊,周维方:“你不说哪间病房我也得自己找去,不是更折腾吗?” 人家真心实意的, 再不说显得矫情。 罗鸿:“302,记得送脆苹果,我爱吃。” 还挑上了,周维方:“美死你。” 他反正是不打算带苹果,不过也不需要,毕竟有人比他还积极。 一大早的,王同光打着给他爸送早餐的名义出的门。 他本来穿得那叫一个光鲜亮丽,临跨过门槛觉得不合适,急匆匆又回去换。 表兄弟家住一个院里,张宗明一早被拉来做参谋,都显得有点不耐烦:“不是,你到底想怎么样?” 王同光:“我这不紧张嘛。” 张宗明:“你又不是去见家长的,搞得这么郑重其事,八字没一撇。” 王同光:“那才更要重视,别让叔叔阿姨挑出我的错来。” 想得很长远,张宗明无话可说:“祝你成功。” 王同光整整衣领,带着表弟的祝福昂首挺胸,结果没走出几步路又犹豫:“我去合适吗?人家会不会觉得我太冒失?” 张宗明:“你就是整天想这么多,两年了,人家才刚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不然他哥要才华有才华,要长相有长相,往哪一戳不是个台柱子。 王同光:“你说得轻巧,这回要搞砸,以后肯定也没机会了。” 张宗明:“现在可是老天爷都在帮你,不然全市那么多医院,人能生那么多病,怎么会这么巧?” 此言有理,王同光大受鼓舞。 他家离医院很近,出胡同就能到,路口顺势而生有一家大大的水果店。 他挑些软和适合长辈的,又精挑细选六颗大大的桃子,付完钱脸已经比桃还红。 少年不为人知的心事,好像也尽在其中。 罗雁尚且不知。 她坐在病房里父母聊天,期间还得夹杂着其他家属的搭话。 陌生人的热情罗雁完全兜不住,脚趾头都快把地踩烂了。 刘银凤还能不知道女儿什么性子,小声说:“回去吧,你爸也没多大事。” 罗雁:“我在这儿您还有个伴。” 刘银凤:“你爸醒着,我们俩就有伴。” 罗新民也加一句:“我自己就能走。” 罗雁笑:“这嫌我碍眼呢。” 没大没小,刘银凤:“跟哥哥都学坏了。” 罗雁:“没错,都是他教我的。” 刘银凤惯着:“成,回头我骂他。” 手又推一下以示催促。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8节 罗雁在这儿待着确实如坐针毡,想想说:“那我回去做午饭,待会送过来。” 大夏天的,刘银凤:“食堂买着吃就行,你爸有营养票。” 这算是住院病人的福利,吃的是纯细粮,还加一勺牛肉。 伙食比家里的还好些,罗雁想想:“那我给哥哥做饭。” 刘银凤:“行,让他好好睡一觉,晚上还得来。” 这话,罗新民要说:“我自己也能行。” 刘银凤:“你别给我再逞强,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说来也巧,罗新民刚从麻醉中醒来的时候想到的也是肯定要看点好脸色,讪讪笑:“我不是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嘛。” 刘银凤光冷笑,到底在孩子面前给丈夫留点面子。 罗雁也就当不知道,拎上包:“我走啦。” 她走到楼梯间,正好撞见王同光在原地转悠着,率先打招呼:“来给你爸送……水果吗?” 王同光从小在医院长大,从大门口进来一路打过百八十个招呼,可以说是过五关斩六将才到这儿。 临门一脚,他心里犹豫起来:我这样进去合适吗?毕竟所有的医生护士都认识他,谁知道会不会给人带来不好的影响。 踌躇之间,王同光本能答道:“不是,是给你爸带的。“ 罗雁今年二十,在人情社会上尚未独立,打着她的旗号来探病这种事她是第一次遇见,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处理。 王同光也看出来了,手下意识地藏到背后:“对不起,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 说句实话,罗雁觉得人情往来很多时候更像是入室抢劫——来得不分缘由也不得推脱,她道:“不会不会。” 后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一个劲地笑。 她一笑更好看了。 王同光常被人夸文采斐然,此刻却突然词穷,脑海里只冒得出“漂亮”两个字,结巴道:“你,吃桃子吗?” 罗雁心想虽然大家都知道探病的水果最后几乎都是家属吃,但好歹也得走个流程。 她道:“要不,先去看我爸?” 对对对,王同光下意识地整整衣服清嗓子,不知道的以为要上台演讲。 罗雁心想也许人家的礼数就是比较重,带着他到病房。 女儿去而复返,父母略显吃惊。 目光再落在王同光身上,那就是惊疑不定了。 罗雁还得给他们做介绍:“我同学,王同光。” 一说姓刘银凤就知道了,女儿昨晚就跟她提过,因此热络道:“小王来啦。” 王同光:“叔叔阿姨好。” 又把水果放下:“我来看看叔叔。” 罗新民也是个不善言辞的,跟他只能大眼瞪小眼。 好在刘银凤强许多,温和地问上几句话。 可到底不怎么熟,几句话之后也干巴了。 罗雁手指头都捏着,无端替王同光尴尬起来。 刘银凤见状:“小王改天来家里玩,阿姨再好好招待你。” 王同光知情达意:“好,我今天就不打扰叔叔休息了。” 他起身告辞,刘银凤赶紧加一句:“雁雁,送送你同学。” 罗雁送王同光到医院门口,其实有点摸不着头脑,毕竟两个人真的可以称得上素昧平生。 王同光第一次跟她挨得这么近,一颗心快得要蹦出来。 他知道规矩上应该走,但实在忍不住:“你要回家吗?“ 罗雁:“嗯,你呢?” 王同光:“我送你。” 医院都是些陌生人,同进同出没关系。 胡同里那可是一堆的街坊邻居,三百米外估计就能开始议论。 罗雁光想想那场景已经浑身发毛:“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不愿意,王同光总不好强求,又不想就此道别,咬咬牙:“罗雁。” 罗雁发出个上扬的“嗯”。 王同光:“我能请你出去看电影吗?” 生怕她不答应,加一句:“再叫上会芳和宗明。” 话到这份上,罗雁终于确信他是喜欢自己。从前也不是没有这种男生,每次都被她用“我现在要好好学习”来拒绝,十分的正义凛然还叫人跳不出错。 但现在没了高考这道关,她暂时还没编出新的理由,想想先用拖字诀:“最近肯定不行,得等我爸好了。” 再说再说,往往是没有下文。 王同光心想这就是不愿意的意思,豁出去再厚着脸皮:“那等你有空,随时给我打电话。” 他留下胡同口电话亭的号码,仿佛也留下最后一丝的可能性,整个人像霜打茄子一样走了。 背影怎么形容呢,像是第一天来13号院的旺财和来福,看着可怜巴巴的。 罗雁生出不忍之意,却还是没有想好要不要去。 她一整天都很认真地思考这件事,直到夜幕降临。 刘银凤跟儿子换班回家,一进门就坐下来吃饭,说:“我也过上饭来张口的好日子了。” 罗雁:“反正我放假没事,以后天天做。” 刘银凤:“不用你,趁着做姑娘就好好玩。” 以后结婚生孩子,一辈子哪离得开灶台。 罗雁夹一筷子菜:“叫您一说,我觉得结婚好吓人。” 一提结婚,刘银凤想起来说:“你也是大人了,跟男孩怎么相处妈不管,只有一样,绝不许动手动脚。” 罗雁想起王同光一跟她说话就脸红耳赤的样子,不知怎么笑出声。 刘银凤:“笑什么呢?” 罗雁反问:“妈,王同光约我看电影,您说我去吗?” 傻孩子,刘银凤:“你要是不想去,还会问我吗?” 罗雁一整天都苦思冥想,此刻豁然开朗:“还真是,那就去。” 女儿是自家的,刘银凤:“第一次就单独出去可不行。” 罗雁:“他说会叫会芳一起。” 那就好,刘银凤:“我看小王还算个有心人。” 罗雁:“因为他来探病吗?” 刘银凤笑:“因为他专门给你带了桃。” 罗雁:“碰巧吧,这季节也就那几样水果了。” 她又没在脑门上刻着自己爱吃桃这几个字。 刘银凤:“年轻人那点事,都写在脸上了。” 可惜表演给猴看。 罗雁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在楼梯间一见面就问她吃不吃桃。 她恍然大悟,自顾自点点头,心头飘起一丝窃喜。 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一颗少女也不自知的心。 - 作者有话说:周末快乐! 第22章 但什么事, 现在对罗雁来说都得暂且放一边,毕竟她爸还在医院。 罗新民术后恢复不错,住了五天就出院。 他其实早按耐不住, 办手续的时候说:“可算能走了。” 天天就想出院,以为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 刘银凤没好气:“开膛破肚的,你以为是小事!” 罗雁觉得她妈这四个字更吓人, 说:“妈,没有那么夸张。” 就是就是,罗新民悄悄地给女儿声援。 罗雁也批评他:“爸, 您也得爱惜自己的身体才行。” 罗新民讪讪笑,居然无中生话:“我这住一趟, 往家真是没少带东西。” 罗家在京市没有远亲, 近邻不老少。 连罗鸿请假陪护,他们单位都得专门来探病一次。 哪有空手来的人, 最次也得提一袋奶粉。 罗雁这几天光吃水果都不用吃饭了, 说:“可惜夏天存不住。” 世上哪有坏掉的食物,扒掉外头长毛的那层照样好端端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9节 不过能吃新鲜的肯定好,刘银凤:“再攒攒钱,明年咱家也买台冰箱。” 这玩意一年也就用上几个月,罗新民难得发表意见:“我看不如电视。” 电视也不错, 刘银凤一天里大半时间都在家,心里盘起账:女儿眼看上大学, 不用学费学校还给发生活费。儿子的工作也稳定了,马上就要转正。丈夫的工资她现在能存下一半,可以后孩子结婚就是两笔大花销。 她道:“算了,别花那冤枉钱。” 罗新民能在厂里的后勤处上班,算账当然是一把好手。 他主意变的快, 附和道:“也是。” 得亏罗鸿今天值班,不然非得说他爸两句没主见不行。 罗雁不像哥哥似的,只笑笑把缴费票据又对一遍,说:“爸,这些您得放好,一共十二块一毛六,等上班再拿去报销。” 罗新民接过来揣兜里:“行,我肯定收好。” 他本来就走得慢,这会怕还没长好的伤口被牵扯,脚步挪腾着。 刘银凤给丈夫搭把手,那些乱七八糟的行李只能多数压在女儿身上。 罗雁得亏是初中没少参加大拉练,体力上还扛得住。 但她也就两只手,不像螃蟹似的有八只爪,小拇指使劲得快抽筋。 周维方老远就看到她背着个脸盆,小跑两步:“给我吧。” 罗雁下意识地先看父母。 刘银凤:“罗鸿让你来的?这孩子,真不像话,这不耽误你事吗。” 周维方:“没有,刚刚乔叔打我店门前过,说罗叔今儿出院,我正好手里不忙,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所以说,住胡同里就是没有秘密。 刘银凤记得自己也没专门给谁提过,没想到事情还跟蒲公英一样到处飘。 她道:“你看你,太客气了。” 周维方:“您才是客气,我跟萝卜谁跟谁啊。” 能是谁跟谁?狼狈为奸呗。 罗雁心里嘀嘀咕咕,嘴上说:“这个盆很轻,我自己拿。” 周维方:“行,你小心点啊。” 罗雁可礼貌了:“好,谢谢!” 真奇怪,她一这么笑,周维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捕捉不到异常,接着跟长辈说话。 一聊,当然要问他店里生意怎么样。 周维方:“混口饭吃,还算过得去。” 刘银凤的消息多灵通,当然知道人家是说得谦虚而已。 她道:“那就不错了,趁年轻多攒点,过两年说个媳妇,以后日子肯定好。” 周维方态度还挺积极的:“成啊,回头我发了,婶您帮我说一个。” 一谈起做媒,中年人们兴致勃勃。 罗雁罕见她爸有这么多话说,心想原来平常对她哥已经算是十分客气——但就这样,罗鸿偶尔都压不住火。 好在周维方的脾气倒不错,一问一答能应和上,不像小时候就是个刺头,见谁都劲儿劲儿的。 罗雁有时候都好奇他下乡之后就究竟发生过什么,能把一只猴调教得初具人形。她琢磨得太多,到胡同口连有辆车都没看见。 周维方眼疾手快,拽她一把:“看着点路。” 力气用得太大,罗雁往后退的时候脚一歪,整个人坐在地上。 她根本反应不过来用哪种情绪应对,全靠原始本能,瞪着一双大眼睛全是控诉。 周维方自己也愣住了,莫名又有点想笑,赶紧憋住去扶她:“对不住对不住,我是看有车过来。” 罗雁都看见他嘴角翘起来了,两只手还火辣辣的疼,情绪一上来:“周维方!” 怎么连名带姓的,夫妻俩落在后面,看到了人家是好心办了坏事。 刘银凤:“雁雁,好好跟哥哥说话。” 又赶紧扶她:“摔着哪了?” 罗雁站稳先把掉地上的脸盆捡回来,两颊都憋着一股气。 周维方理亏,赔着小心:“没事吧?哪疼我带你上医院看看去。” 罗雁藏起蹭破皮的手:“没事,我刚刚就是摔懵了,不是冲你。” 她穿着短袖,刚刚被拽住的手臂还泛着一圈红,一看就知道平常没见过太多的风霜。 周维方更心虚了:“实在对不住。” 怎么俩孩子,客套起来比大人还没完。 刘银凤看女儿只擦破点皮,说:“行啦行啦,没什么事,走吧。” 大人打圆场,周维方不能真的不放心上,在剩下几步路里边走边观察。 罗雁又不瞎,当然能看出来。 她自认是分得清是非的人,说:“真不疼,你又不是故意的。” 话到这儿,是该换个话题了。 周维方:“过两天我请客吃饭,你跟罗卜一块来,想吃什么尽管点,当给你赔罪了。” 罗雁:“请客?” 周维方:“开业的时候哥几个都帮了忙,最近放暑假,客人少,正好搓一顿。” 他店门口挨着三个学校,平常都是学生们来得多。 听这意思,就是发小们的聚会。 罗雁心想自己应该能蹭上这顿饭,隐隐有一些期待。 但她在这场局里是附加条件,也不能自己做主,说:“得看我哥同不同意。” 周维方:“能有什么不同意的,罗卜去哪不是带着你。” 罗雁难得刺一句:“那得看你俩打的什么主意了。” 得,这要翻起旧帐,周维方理亏的地方更多了。 他摆低姿态:“姑奶奶,咱就说说现在的事。” 罗雁一副胜利的得意洋洋,微笑还得尽量控制,眼珠子转得不知道多灵活。 行,笑了就行。 周维方松口气,正好到了罗家门口,他把东西放下就告辞。 刘银凤哪能让他就这么走,非得给他塞一兜子水果。 周维方哭笑不得:“婶,这还是我提过去的。” 呀,人来得太多,都有点糊涂了。 刘银凤不好意思:“那那什么,把这饼干给……” 周维方:“婶,您真别忙活,我得回店里了。” 看吧看吧,就说耽误人家工作了。 刘银凤也不能强留,只是下午包饺子的时候:“雁雁,你待会给三方送些过去。” 罗雁听话地点头,一边说:“正好,给我哥也送点。” 儿子前几天跟同事换的班,今天得一直忙活到夜里十二点。 刘银凤:“那这肉有点不够了,你再去看看有没有。” 吃供应的年头,带点油水的东西都得一早抢。 罗雁骑着车跑到三条胡同外才买到两寸宽的一点肉,乐得都哼上歌了。 看她心情颇佳的样子,王同光才敢打招呼:“罗雁。” 罗雁回过头:“好巧,你也来买东西吗?” 王同光是跟表弟猜拳输了才来跑腿的,现在那点不忿烟消云散:“对,打点酱油。” 家里的饺子包到一半,罗雁也没工夫细聊,只道:“我妈等我呢,再见。” 才要走,又想起来说:“我爸今天出院,多亏你爸照顾,谢谢了!” 王同光快比家属更关心病情了,说:“不客气,叔叔痊愈就好。” 眼看又得来几句客套话,罗雁不像车轱辘一直转。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周维方,说:“那我不客气了,下次请你看电影。” 电影?王同光高兴得说话都磕磕巴巴:“我请你,我请!” 后面两个字语调高的,罗雁都吓一跳,眨巴眼:“那时间再定,我先走了。” 王同光被兴奋冲昏头,都忘了多追问一句,等人走才反应过来这个“再定”有很多的可能性,懊恼地拍大腿。 罗雁其实也没定好下次是哪天,到家先翻看着日历。 刘银凤了然道:“还有几天才出成绩,不着急。” 说来奇怪,罗雁一考完压根没怎么惦记这事,还是经她妈提醒才想起来:“估摸就这三五天。” 丈夫这一病,刘银凤心里不踏实,老觉得从意头上又不 吉利。 倒是罗新民有另外一种解释:“孩子就是有不好,也叫我挡住了。” 这话,夫妻俩只敢私底下嘀咕。 刘银凤当女儿的面绝口不提,只道:“那就三五天后再说。” 可不,罗雁笑眯眯:“今天的要紧事是吃饺子。”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0节 看把她馋的,刘银凤先下一锅给她吃,第二锅捞起来后装好:“跑腿去吧。” 罗雁吃饱喝足,干劲十足,踩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出门了。 第23章 罗雁先到的是周维方的修车部。 这条路她往常都是到学校去的, 习惯性地蹬过头,看到锁着的校门才反应过来,哼哧哼哧往回骑。 周维方正在跟人说话, 看到她先暂停,问道:“车坏了?” 罗雁心想车要是坏了我才不来你这儿,说:“我妈包了饺子。” 周维方:“婶够客气的。” 又道:“饭盒在桌上, 你帮我倒进去一下。” 他正有客人在,罗雁也不在乎这点举手之劳,只是不知道为何觉得周维方的眼神躲躲闪闪的, 看眼站在他对面的人——满头白发,身型佝偻, 但穿得很体面, 像是什么文质彬彬的老教授。 对方恰好也在看她:“这孩子我看着有点眼熟。” 周维方提示:“罗卜他妹妹。” 又看罗雁那双茫然然的大眼睛,补充一句:“吴医生。” 原来如此, 罗雁忽略周维方奇奇怪怪的表情, 问候道:“您好。” 吴进生在丰收胡同其实只住过一阵,见过的多数是那些调皮捣蛋上蹿下跳的小朋友们,对罗雁其实几乎毫无印象,不过还是摸着拐杖:“怪不得我觉得见过。” 老人家对年轻人态度和煦,又不免多加几句诸如“多大年纪啦”之类的话。 罗雁一五一十的回答, 表情不见不耐烦,手却不自觉地搭在腕间。 周维方看出来了。 虽然当年的事没有对错之分, 但他下意识认为罗雁在这儿应该会不自在,解围道:“是不是还有事?” 罗雁:“嗯,还要去我哥厂里。” 周维方:“快去吧,路上小心。” 罗雁总觉得他是迫不及待赶自己走,好像在吴医生面前她就该夹着尾巴做人。 她有心要说什么, 又觉得现在不是合适的时间,不轻不重地哼一声。 小朋友们眉眼间较劲,老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等人走,吴进生道:“跟女孩子要好好说话,看看你这硬脾气。” 周维方:“人家都说我现在脾气好得很。” 吴进生:“人家是谁?包括这小孩吗?” 又嘀咕:“不对不对,我好像真在哪儿见过她。” 周维方不以为然:“都说是罗卜妹妹,您肯定见过。” 吴进生:“不是不是,跟罗鸿没关系,在哪儿来着。” 人老记性差,他越要想越记不起来,一个劲“哎呀哎呀”来着。 周维方也没当回事,正好有客人来。 他把椅子挪过来:“您坐着好好想,我修个车。” 吴进生年近七十,一天天的闲不住。 他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暖,平反后跟谁都不太来往,喜欢在街上瞎溜达,刚刚他也是正好经过,摆摆手:“你忙你忙,我再走走。” 周维方知道他的习惯:“行,您慢点。” 转而问客人:“哪坏了?” 吴进生往外慢慢走。 他的腿上年纪渐渐不中用,下放的时候还落下点小毛病,半天功夫也没走出几步远。 罗雁从自行车厂回家还是得经过修车部,看见老人家颤颤悠悠的,想想还是停下来:“吴医生上哪?我给您捎一段。” 刹车声滋哇乱叫,吴进生:“不用不用,我就爱自己走走。” 罗雁就是问问,也没强求:“那您慢点,我先回家了。” 吴进生:“好,你也慢啊。” 罗雁清脆应一声,才要出发,又被叫住。 吴进生:“我想起来了,你是爬墙那孩子。” 罗雁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记得,自己笑:“可惜没爬上去。” 可不,在墙边借半天力,愣是扒拉不上去。 吴进生:“我当时就一直在想你是哪家的,想不到是罗鸿的妹妹。” 又感慨:“你们都是好孩子啊。” 罗雁其实觉得自己没那么好,当年深夜里去送东西更多为心中那一点不安。 但她更不认为自己坏,对着老人家:“您也是好人。” 好不好的,都没有意义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放眼望去真是如风云飘散。 吴进生:“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你现在是上班还是……” 一老一少站在路边说会话才散开。 罗雁到家的时候天都快黑了,刘银凤两口子边吃饭边张望,看到女儿问:“怎么去这么久。” 罗雁:“遇到熟人,聊了几句。” 刘银凤也不多打听,心思还是放在丈夫身上,只说:“雁雁,明天要是让你去白家庄买鸡,你能行吗?” 丈夫的伤口还没怎么愈合,上厕所之类的得有人搭把手。 放女儿在家,总归是不方便的。 说实话,罗雁还真没一个人去过白家庄,老京市人管那都叫城外了。 但她二十的人,好手好脚的,有什么事办不成,说:“当然可以。” 刘银凤:“我本来是打算让你秀娟阿姨领你去的。” 罗雁头摇得厉害:“还是我自己吧。” 就知道她是这样,刘银凤传授着选鸡的技巧:“你得看毛色,那红的啊……” 事无巨细,搞得罗雁的梦里都有一百只鸡在乱叫。 她一早起来还觉得听见了,不停地捏着耳朵。 罗鸿见状,问:“耳朵生虫子了?” 罗雁反问:“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她都没听见声音。 罗鸿:“十二点多,你睡得都打呼了。” 瞎说,罗雁捏着拳头挥舞:“我从来不打呼。” 罗鸿理所当然:“你都睡着了能知道吗?” 罗雁一时半会还真没办法反驳,只能气鼓鼓地瞪着眼。 罗鸿笑得更开朗,光看表情谁能知道他吃的不是珍馐美味而是咸菜。 罗雁就把桌子底下踩哥哥的脚,一口把粥喝完:“走了。” 白家庄的市集开得早结束得也早,过去还得骑一个多小时的自行车。 刘银凤给女儿拿钱,最后再叮嘱一遍:“慢着点,挑好的啊。” 罗雁把钱小心揣好,推上自行车往外走,结果转过影壁发现暂时不出去。 院门口停着辆三轮车,车上麻布袋子高高地摞着,几乎要把轮胎给压扁。 李建红和周家姐妹刚装完货,左右跑着给它们绑上绳子。 三个人正商量着怎么弄,看到罗雁出来说:“雁子你等会,我们马上好。” 罗雁:“我不急,你们这要不要搭把手?” 李建红:“我们仨就行。” 罗雁:“成。不过你们这是?” 虽然说挣钱不丢人,但这年头摆摊也不是件光荣的事情。 李建红尴尬道:“进了点衣服卖。” 哦,怪不得这阵子老看她们三个凑一块说话。 罗雁恍然大悟:“那祝你们生意兴隆!” 李建红:“借你吉言。” 又补一句:“就在三贝勒府,有空过来转转。” 罗雁先把这件事记下,等她们走继续出发。她去的时候一身轻,回来的时候满身沉,哼哧哼哧得快使不上劲,在路边停下来买牙西瓜吃解解渴。 卖西瓜的大嫂给她的样子,好心提醒:“市里不让随便卖活的。” 罗雁的车左右各绑着一个竹筐,按她妈的安排装着六只鸡,手笔大得确实不像是自家吃的。 她道:“不卖,帮人带的。” 大嫂:“我说呢,哪有人傻得往纠察队枪口撞的。” 罗雁附和一句,把吃完的瓜皮扔进竹筐里,从水壶里倒点水把手稍微洗洗,接着赶路。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1节 日头正盛,晒得她头昏眼花的,到家的时候赶紧把风扇打开。 刘银凤先给鸡喂上水和米,挨个看看成色怎么样,才说:“挑得不错。” 其实她心里觉得不太好,但也知道孩子没去过几次集市,哪分得清楚好和坏。 罗雁倒没怀疑,毕竟她可是一只一只精挑细选的,现在身上还一股子鸡毛味。 她自己闻着受不了,腾一下站起来:“我去澡堂。” 刘银凤:“还没吃饭呢。” 罗雁:“我在集市上吃了烧饼。” 没饿着就行,刘银凤不再多话,蹲下来跟几只鸡大眼瞪小眼。 罗雁抱着脸盆,拎着衣服出门,没走几步遇见了吴大娘。 吴大娘:“雁子考上大学没有?” 听这语气,跟盼着人家考不上似的。 罗雁是有点不舒服,但她又不擅长吵架,只淡淡道:“还没出成绩。” 吴大娘:“不能吧,我听说人家都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什么意思啊,罗雁好几个词在嘴巴里滚了一圈,没想好用哪个,暗恨自己不争气。 好在下一秒,有人替她发言:“我看您是年纪大耳朵不好使,听错了。” 这话说得解气,不过罗雁也没多高兴,毕竟一回头看到的就是周维方。 只是一码归一码,她还是笑一笑表示感谢。 人家大度,周维方更是不自在,搜肠刮肚想着待会怎么跟她说。 吴大娘是谁来就针对谁:“三方回来啦,店不开了?” 这人,一张嘴能把全胡同得罪个遍。 周维方都懒得跟她说话,只道:“对,被你咒的开不下。” 怎么能叫咒,吴大娘撇撇嘴,又想到他不好惹的脾气,到底甩甩手走了。 罗雁也想走,可惜被周维方给拦住。 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引得街坊邻居探头探脑。 天爷啊,罗雁可不想成为别人的新闻。 她道:“有事吗?”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周维方:“早上吴医生来过我店里。” 老爷子隔三差五就路过,看到店里没人会停下来说说话。 周维方本来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听到提起罗雁的名字才有反应,然后脸色渐渐不好看——无他,没想到人家背地里其实在乐于助人。 这事闹的,一早上他心里都犯嘀咕,忙活完想着去看看他姐第一天摆摊怎么样,结果刚路过胡同,一眼就瞧见罗雁。 罗雁不知道是赶巧,还以为他专门来道歉,说:“哦。” 噎得周维方进退不能,硬着头皮:“他跟我说,你给他送过吃的。” 罗雁:“嗯。” 人家再是冷脸,周维方也得往上贴:“我不知道,不好意思。” 论错,他其实也没多少。 毕竟从自己知道的部分来做判断,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况已经过去那么久。 罗雁:“没事,你也说了你不知道。” 周维方好像找回一点底气:“你应该叫我去的,爬墙这种事我擅长。” 他何止擅长爬墙,在闯祸上更有一手。 罗雁看他的眼神满满的不信任,心想可拉倒吧。 周维方读懂了:“我也没那么不靠谱。” 罗雁只是哈一声。 周维方还在试图解释:“起码我还知错就改,上回你要说我肯定马上跟你道歉。” 意思是这事还得怪我?罗雁都不想跟他讲话,草草:“现在道完了,再见。” 周维方闪身又挡在她前面:“不行,我觉得你还是生气。” 这太阳晒的,本来就烦人。 罗雁:“我没有生气。” 语气越是平淡,周维方就越是不安:“你说,怎么才可以原谅我,我照做。”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也能伸。 罗雁最不喜欢跟人争来争去,敷衍道:“你现在让我过去就行。” 周维方语塞,侧身让出路不吭声。 罗雁松口气,结果发现他居然跟上来。 她两道眉都快拧成一股,蹬蹬蹬越往前面跑。 周维方既不能跟着她进女浴室,在外面等着也不合适。 他拿不出个好主意,索性先去他姐那。 周家姐妹第一天摆摊,没甚么做生意的经验,吆喝都是大着胆子来。 李建红比她俩强不到哪儿去,三个人没做成一个单子。 周维方一来就看她们仨垂头丧气的,说:“怎么了这是?” 周玉瑶:“没开张。” 周维方心想再正常不过,有谁是一上来就挣得盆满钵满的。 他道:“慢慢来,不着急。” 钱都搭进去了,怎么可能不着急。 周玉瑶感觉嘴里都在长燎泡,跳过这个话题:“你怎么来了?” 周维方:“过来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周玉瑶知道他店里生意不错,说:“不用,你忙你的。“ 周维方故意开玩笑:“怎么,怕晚上管我饭吃?” 从小就没个正形,周玉瑶白他一眼:“我们这儿都人满为患了。” 周维方:“那我去转转,帮你们看看敌情。” 这个摆摊点是刚开的,他还是第一次来,转一圈就知道大家基本是同一家拿的货。 他回来报告情况,问:“二茬子没有些别的款吗?” 周玉瑶:“有是有,但这些卖得最好。” “卖得好不代表你们能卖出去,”周维方手一指,“光这件衬衫我就看见八个人在卖,从十二到十八块的都有。” 周玉瑛难得插句话:“那我们也卖十二?” 关键不是卖低价,周玉瑶比妹妹机灵些,说:“我们得挑点别的款才行。” 李建红也听懂了,但是为难道:“我们不一定能挑中别人想要的。” 喜欢是一回事,卖出去又是另一回事。 周维方更不懂衣服,说:“叫我去挑,我也不行。” 他一摊手,十足十的痞子样。 周玉瑶想夸他一句都不知道从何开始,无奈道:“正经点。” 周维方寻思自己挺正经的,凑到大姐边上:“我有个事问问你。” 神神秘秘的,周玉瑶:“什么事?” 周维方:“我要是因为什么事不理你,后来又发现是误会,要怎么办?” 人嘛,哪有不爱听这些的。 周玉瑶来劲:“哪家的姑娘?” 周维方:“这不重要,你就跟我说该怎么办。” 都忘了否认说不是姑娘。 周玉瑶:“好好赔礼道歉,别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话。” 周维方心想刚刚自己也挺正经的:“道完歉没用呢?” 周玉瑶:“那就证明你不诚心。” 周维方着急辩解:“我可太诚心了,说完她压根不带搭理的。” 这一说好像是挺难的,周玉瑶:“问问你二姐。” 二姐?周维方更不觉得能给出什么行之有效的建议,但来都来了,死马当成活马医,把问题又重复一遍。 周玉瑛想了想:“这女孩原来跟你是什么关系?” 原来?周维方谨慎道:“算是朋友吧。” 他说完也觉得很勉强,毕竟从小跟罗雁确实八字不合。 周玉瑛平常不爱说话,静得像姐姐的影子。 但她对各种情绪其实感知得很敏锐:“那就不是。” 周维方听着有点刺挠,没吭声。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2节 周玉瑛接着分析:“那可能不是不想搭理你,是没必要。反正你们连朋友都不算,有这一茬更不会做朋友。” 周维方发誓,这是他回城半年后听到他二姐说过最多的一次话,每个字还精准地扎在他的肺腑上。 他道:“我也没说要跟她做朋友,就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说开尴尬。” 周玉瑛:“她也尴尬吗?” 很好,现在周维方知道他二姐平时为什么不说话了。 他回忆一下和罗雁的几次碰面:“不会。” 周玉瑛:“那不就得了,既不影响你们相处,又不耽误后续发展,为什么非要和好?” 周维方被问住,破罐子破摔:“成,我还不求着她了。” 把他说得还来气,周玉瑶示意妹妹收敛点。 周玉瑛立刻抿紧嘴,好像刚刚那些话不是她说的。 周维方对他二姐也是刮目相看,心想难道女人都有两幅面孔? 他反正是琢磨不清,看着日头:“我去买冰棍。” 弟弟的后背像是冒着火光,周玉瑶有些迷糊 :“气成这样?” 周玉瑛:“如果有一件事你觉得很重要,可别人觉得压根无所谓,你也会生气的。” 周玉瑶想想是挺生气的,啧一声:“但你也说得婉转些,咱俩就这一个兄弟了。” 周玉瑛:“下次我注意。” 哪来的下次,周玉瑶无奈摇摇头,不过也好奇起来究竟是哪家的姑娘。 很凑巧的,那位她不知道的姑娘,此刻就站在摊位前。 -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会多更一点,7月,势必拿下一个全勤,是我2025最大的心愿。 第24章 说句实话, 罗雁往日同李建红并没有多深的交情。 李建红也自知,所以早上那句“改天来转转”只被她当作客套话,没放在心上。 但罗雁是当了真的。 她洗完澡正好没事做, 甩着半干的头发在胡同里晒,正好想起来早上的事,想想择日不如撞日, 揣上二十块钱巨款出发。 三贝勒府离丰收胡同很近,据说56号院的叶家人就是贝勒爷流传在外的血脉。这种“皇亲国戚”在京市太多,光罗雁知道的末代皇帝后裔就有好几户。 她也不知道谁真谁假, 但这些王宫贵府如今都充了公是板上钉钉的。 三贝勒府改成的是小学,现在正好是放暑假的时间, 街道的人索性把操场拿出来用, 这会正大大小小摆着几十个摊子。 罗雁没怎么费功夫,就找到李建红的摊位, 看到周家姐妹在旁边窃窃私语, 先跟熟的人打招呼:“建红姐。” 李建红其实坐得都有些昏昏欲睡,看到人站起来:“雁子来啦。” 罗雁:“嗯。” 又生出些客套的开场白:“这儿好热闹啊。” 李建红叹口气:“就我们这没热闹起来。” 看样子生意不太好,罗雁省去这句问候,改成:“那我就是今天第一个客人了。” 熟人的钱,有时候是不好挣的。 李建红没有太多经验, 琢磨着究竟收还是不收,该收多少才合适。 罗雁也在准备着待会把钱一放就好, 双方莫名有种对峙的紧张感,对上视线各自移开。 还是周家姐妹也看到她,过来说:“雁子随便挑,按成本价给你。” 那不合适,罗雁:“该多少多少, 不然我也不好意思买。” 她拿起一件衬衫比划,摸摸料子还挺舒服的,像模像样地对着阳光看线头。 不知怎么的,李建红想起小时候大家一起玩过家家的样子。 她道:“香江现在最流行这种,好多大明星都穿。” 具体是哪些明星,大家就说不太出来。 罗雁更不清楚,笑笑:“怪不得好看。” 正说着话,周维方买冰棍归来。 他数着人头买的,心想幸亏没路上给拆开吃,说:“雁子你也吃。” 诚如周玉瑛所说,这件旧事于罗雁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她更希望不要再提来提去,也不要缠着她要一个原谅,因此大方道:“谢谢。” 看吧,就说她压根不会尴尬。 周维方还能怎么样,只好说:“不客气。” 这样的态度很好,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罗雁咬着冰棍心情大好:“我就要这件,多少钱?” 李建红几乎是用口型示意:“八块。” 罗雁心想这估计就是成本价,也没说什么,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时候放下十块钱就跑。 追上去也不像样啊,李建红愣住:“这孩子。” 周家姐妹建议:“要不晚上回去还给她。” 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周维方:“给就收着,一码归一码。” 论开店,人家是前辈。 三个人交换眼神,在账本上记下这一单,一早上的郁气全空。 周维方看着,心想自己在这儿也没事干,索性回店里修车。 另一边,罗雁跑出百来米,见没有人跟上来,停下来喘口气,慢悠悠地溜达回家。 路过胡同口的电话亭,她想起件事,转个身去吴会芳家。 吴会芳正好要出门:“雁雁,我要去姥姥家,明天再去找你玩。“ 罗雁:“我先问你一句话,你哪天有空看电影?嗯…和王同光张宗明一起。” 和谁?吴会芳一下子觉得姥不姥姥已经不重要,来了精神:“你们什么时候好到能一起去看电影?” 罗雁:“说来话不短,明天聊。” 不短好啊,吴会芳最爱听这些。 但知道再不出门准要挨说,匆匆道:“成,明儿一早我就去。” 激动程度,让罗雁都怀疑她的一早是天不亮的时候。 她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走出吴家的院子,正巧遇见白茹。 自打考完试,罗雁还没见过她,难得主动问一句:“感觉考得怎么样? 白茹叹口气:“我说不好。” 她的基础本来就差,论努力又不及旁人的用心,看卷子上哪哪都是难点。 罗雁安慰:“会有好运的。” 光指望着老天爷赏吃饭,白茹自知没有这样的运气。 她人生好像样样都没顺过,认命一般:“肯定考不上,就是可惜耽误你和倩云的时间了。” 罗雁就说自己很不擅长安慰人,也想不出更多的话,只能车轱辘话“别那么悲观”。 最后还是白茹说要去买点东西,两个人才分开。 到家,罗雁整个人几乎累瘫了。 她很少有一天做这么多事情的时候,两条腿后知后觉的罢工,歪歪扭扭地坐在客厅的摇椅上,双脚微微岔开。 刘银凤拍女儿一下:“好好坐,腿放好了。” 罗雁稍微收敛一点,一边问:“我爸呢?” 刘银凤:“在正房。” 又压低声音:“老太爷不太好了。” 陈家老太爷的年纪摆着,去年入冬开始就有好几次说不行了。 人人都知道不过是早晚的事情,提起来未免还是惆怅。 罗雁没看破生死,跟着伤感叹气。 刘银凤是老传统,觉得白事孩子们最好不要瞎打听,含糊带一句也就够了,自顾自做着手工——从街道领回来的活计,一天干得勤快些能有个几毛钱。 罗雁出门的时候还没看到这些,问:“妈,我都好长时间没看你做散活了。” 刘银凤:“你爸说今年待业的人多,咱家宽裕一点,不让我干。” 罗雁:“那怎么又突然?” 刘银凤:“街道说这批货两天就要交,催大家有空的都干一点,我寻思也不能叫抢生路,正好得在家看你爸,就领了。” 她手脚麻利,一天差不多能赚三五毛,不说养活谁,好歹也是贴补家用。 罗雁还不知道父母讨论过这茬,她这半年几乎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高考上,忽然说:“也不知道明天出成绩还是后天。” 刘银凤:“报纸怎么写的?” 她不看那玩意。 罗雁:“说拟在本月28或29日发布。”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3节 刘银凤:“就不能给个准信,叫人家心老悬着。” 罗雁摸摸自己的胸口:“我的跳得不快。” 女儿考完真是吃好睡好,玩得也不错。 刘银凤也就不怕问:“你自己心里拿准没有?” 罗雁:“市里的学校我肯定得走读,咱家离师大最近,上课方便,不过做老师我有点害怕。理工交大也不远,但好些专业我看不懂是干嘛的,反正填是都填了。” 恢复高考第三年,能作为参考的信息也不多,连学校里的老师们都一头雾水,更别提刘银凤两口子了。 他们没能给女儿帮上忙,几乎任由她独自发挥,主要还是因为前景乐观。 她道:“读了大学,出来总是有工作的。” 将来分配也是按户口优先。 罗雁也这么想:“只要不是对外经贸就成。” 各校的宿舍都很紧张,尽量优先安排外地学生入住,像他们家这样人口少的,十有八九是轮不上。到时她得天天骑一个小时车去学校,光想想都喘不上气。 当然,她自己也不想住宿。 听说条件不大好,一屋子要睡十几个人,罗雁唯一集体生活的经验就是拉练和大学农时在老乡家里暂住。 不夸张地说,能放下一双脚的地方就得躺个人。 她整个人像是面团,被外界塑造出各种形状,睡醒只落枕都是轻的。 刘银凤也不舍得女儿:“还是近一些好。” 母女俩正说着话 ,李红玉追着小狗跑了进来。 胡同里像她这么大的孩子几乎都在育红班,她成日里无聊没事做,跟旺财来福最亲近,成天你追我赶的。 罗雁看她红扑扑的小脸就觉得她可爱,一把抱住:“姨姨给你拿糖吃。” 李红玉费劲地张开嘴:“我在ci了。” 好大一颗奶糖,把她的上下牙都粘住。 罗雁好笑道:“谁给你的啊?” 李红玉拖着长音:“奶奶~” 这孩子在奶奶手里确实被照料得不错,不枉她妈千里迢迢把孩子送到京市。 但母女分离又是另一种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团圆。 好在小朋友忘性大,不像妈妈刚走那几天哭哭啼啼和茫然。 有时候罗雁看她都觉得像是生于斯长于斯,除开偶尔会蹦出几句方言。 据孩子爸爸说,那都是骂人的话。 李建军对女儿也很上心,每天下班一进院子就四处找她。 今天兜了一圈转进东厢房,舒口气:“玉玉,爸爸叫你你怎么没答应。” 李红玉还使劲想躲起来,觉得是在跟爸爸躲猫猫,被拦腰抱起来飞得高高的,乐得嘎嘎笑。 罗雁打招呼:“建军哥下班啦。” 李建军:“下班了,你哥还没回来吗?” 罗雁:“他今儿得到十二点。” 李建军:“你爸好点没有?” 罗雁:“好多了。” 成,唠到这儿差不多,李建军抱着女儿走。 李婶在做饭,看到他们回来说:“先去给你姐送饭,再回来吃。” 李建军自打有工作,在姐姐面前毫无立锥之地。 他道:“我去能看什么好脸色。” 李婶:“你抱着红玉,再这么还能当面骂你!” 她也知道委屈女儿,可谁叫她是姑娘呢。 李建军捏捏女儿的脸:“咱们玉玉是个宝,人人都喜欢对不对?” 李红玉圆圆的小脸蛋在爸爸肩头蹭来蹭去,尽是撒娇和依赖。 每每此时,李建军都觉得自己也没办法的,他有老婆孩子要养。 看脸色,就看脸色吧。 他道:“行,我去送。” 人年纪大,不管如何总是想撮合子女和睦,却不知道有的事情覆水难收。 倒座房里的事,罗雁不知情。 但正房里的事,她一清二楚。 晚饭时,罗新民在饭桌上提起:“正房要分家了。” 下午就是叫他去做个见证。 陈家老太爷的人生颇为传奇。他在晚清时候中过举,在伪政府治下当过小官,后来才加入革命的队伍,建国后在国棉八厂一度任职副厂长。 但他经历的复杂性导致陈家在过去那些年里风雨飘摇,最终举家搬迁到13号院的正房居住。 有谣传,他老人家手里有好些值钱的东西。 连罗雁都好奇:“分点什么?” 罗新民:“就这五间房,别的人家也不能告诉我们。” 没什么金银财宝,罗雁歇了追问的心,吃过饭宣布:“我要睡觉啦。” 这才几点钟,刘银凤看一眼座钟:“哪不舒服吗?” 罗雁:“我今天做了一整个月的事情。” 刘银凤都忍不住笑话:“还没人家一天的多。” 罗雁半点不觉得不好意思,洗漱后简单地在家冲个凉就回房间。 迷迷糊糊间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大声说话,但眼睛压根睁不开。 罗鸿不知道妹妹睡得这么熟,砰砰敲着门把她叫起来:“吃猪蹄不?” 罗雁一听见是吃的,本来睁不开的眼睛变得圆溜溜的:“怎么大晚上买猪蹄。” 罗鸿:“厂门口新来的摊子,就剩这俩,便宜卖我了。” 罗新民刚做完手术,刘银凤早年挨饿伤过脾胃,像这种油腻的宵夜只能兄妹俩共享。 罗雁洗干净手拿着啃,还喝一口汽水:“好冰,这又是哪买的?” 这个点,供销社的门肯定是关着的。 罗鸿:“陈老瘸家在挨着街的那面墙上开了个窗口,说是小卖部。” 罗雁:“那以后夜里买东西方便了。” 夜里?罗鸿:“我就没见你在太阳下山后出过几次门。” 罗雁:“乌漆嘛黑的,以为都跟你似的不着家?” 罗鸿屈指一弹:“再学妈说话看看。” 罗雁油乎乎的爪子挥舞着:“当心抹你脸上。” 罗鸿把肩头朝她凑:“抹吧,我这衣服也不怕脏。” 干电焊的一丝皮肤都不能露在外面,他上班的时候都穿着长袖工装,热得一下班恨不得寸缕不着,只套着件破破烂烂的背心。 光看,这衣服都快有罗雁的年纪大。 她道:“对了,给你看我今天新买的衬衫。” 妹妹其实没那么爱打扮,惯常的三件衣服换着穿。 罗鸿还挺聪明的,说:“建红那买的?” 罗雁打一个响指:“没错。” 又跟他说自己是怎么给十块钱的事。 罗鸿想象她撒腿跑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说:“不知道的以为你是抢劫。” 罗雁:“我就是怕她跟我推。” 推是肯定的,罗鸿:“大家都这样,几个来回就好了。” 又道:“你不是都学会了。” 罗雁小时候是没学会的,所以人家留她吃饭她就真的坐下,请她吃糖她就真的抓一大把,一点分不清好赖话。 世俗的规则她现在已经消化完毕,却不代表能全然在其中,扁扁嘴:“可是很讨厌。” 罗鸿忽的长叹气:“讨厌也没办法啊。” 罗雁最知道哥哥的性格,看眼父母的房门,说:“王秃毛又发癫了?” 妹妹很不爱叫别人的外号,每次都是正儿八经的连名带姓,光是王秃毛这三个字就看得出来她有多么的同仇敌忾。 罗鸿笑:“没有,就是今天工时太长累得慌。” 车间全是体力活,空气不流通,一天下来汗都能流三斤。 罗雁:“那早点睡吧。” 罗鸿吃完也犯困,冲个凉沾枕头就睡。 倒是罗雁的回笼觉睡得不太好,还做了个没考上大学的噩梦。 她在梦里都很坚定地重复“我不可能考不上”,整个人像斗鸡似的到处找卷子被改错的证据。 一整夜把她累得够呛,醒来还迷迷糊糊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4节 刘银凤好久没挣钱,充满热情地点灯熬油,见女儿起得早,说:“今天早上买着吃。” 挣的还不够买早饭的,罗雁:“那我去打豆浆。” 刘银凤:“少打点,你爸不能喝。” 医生交代的术后禁食没有这一样,但妈妈的“民间医生”可是给出不少小道消息。 罗雁:“我爸这不能吃,那不能吃,都饿瘦了。” 刘银凤:“放心,我今天给他炖汤喝,鸡腿也给他吃。” 这年头,有油水的东西都是大补。 罗雁:“行,那就不算他的。” 她收拾好自己才出门,在早餐店排队等着,又被人挤到后面去。 得亏窗口的陈阿姨跟她妈是老熟人,不然等到油尽灯枯她都得饿着肚子。 罗雁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太弱小,在心里演练着下次要如何应对边往家走。 她向来是想得到做不到,到家已经把这事撂一边,坐下来边吃早饭边看报纸。 才看到头条,她喊道:“今天可以查成绩了。” 刘银凤凑过来看:“那你赶紧吃完去学校排队。” 又不是限量供应的牛肉,查不查都不耽误最后录取。 罗雁不急不徐:“刚出分,成绩肯定还没到学校呢。” 刘银凤:“你皇帝不急我太监急,快点快点。” 罗雁被她妈推着走,只能囫囵把油条咽下去,噎得直捶胸口,还得哼哧哼哧骑车。 到吴会芳家门口,她停下来喘口气,才进去把人叫出来。 吴会芳是硬生生被叫醒的,只来得及刷牙洗脸,水还顺着脸颊往下滴。 她嘟囔着:“怎么这么快出成绩,我完蛋了。” 罗雁:“不至于不至于。” 又想起来:“再叫上白茹吧。” 白家离吴家近,不过她家里人说她已经出门了。 罗雁心想原来还有比她妈更着急的人啊,到学校一看更是乌央乌央。 教室里好几天没有人,已经铺上一层灰。 查分数的老师又还没从教育局回来,大家只好三三俩俩地在操场和走廊上站着边聊天边等。 罗雁跟吴会芳嘀嘀咕咕昨天没说的事情,听得吴会芳眉飞色舞。 罗雁奇了:“你怎么这么激动?” 吴会芳:“我光是想想你跟王同光站一块,就觉得很登对。” 罗雁:“八字没一撇呢。” 吴会芳:“我还不知道你,如果不可能,你会答应出去看电影?” 罗雁:“我就是觉得他人还可以。” 长得好,成绩好,接触下来脾气也不错。说句实话,在人才济济的四中都算风云人物,这样的男生大概很少有人会在第一时间否决。 吴会芳:“这倒是,我们小学就一个班,他不像别的男生会扯女孩的辫子。” 由小见大,罗雁:“他看着就是挺好相处的那类人。” 吴会芳暧昧地撞撞好友的肩:“过来了过来了,好人过来了。” 她的眼神也带着调侃,看得王同光不好意思,还是鼓起勇气:“罗雁,你也来查分吗?” 这话问的,罗雁也只能嗯一声,还得示意好友别笑了。 吴会芳认识王同光多年,没想到他有这么笨拙的时候,实在是憋不住。 王同光本来就白,这下更显得脸红,没话找话:“老师也不知道几点来。” 罗雁:“应该没那么快。” 王同光:“希望快点来。” 磨磨蹭蹭在这儿,说的没一句有用。 张宗明看不下去,光明正大地踹表哥一脚,咬着牙:“你倒是问啊。” 表现得太明显,吴会芳做回好人,接一句:“问什么?” 王同光:“问你们改天有没有空出来看电影。” 说得飞快,要不是罗雁早知道,估摸着都听不出来。 她说:“我可以。” 吴会芳多爱看热闹,可惜现实未必允许:“你们替我祈祷吧,如果能上本科,明天就可以。如果是大专,我得先在家禁闭半个月。” 王同光心一紧:“你绝对能考上的。” 吴会芳啧啧摇头:“这可说不好。” 罗雁忍不住扯她一下:“讲点吉利话吧祖宗。” 吴会芳很有自知之明,考出多少分都在她的接受范围,笑嘻嘻道:“都这这会了,忌口也来不及。” 也不知道该说她开朗还是乐观,罗雁无奈摇摇头,听见人群骚动,说:“来了。” 大家自觉地在教室门口排起队,等着老师挨个公布。 罗雁被夹在中间,只觉得学校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前前后后不会有人推搡,大家都很规矩地站在自己的地方,稍有人向前冲就会被其他人群起而攻。 很快,就轮到罗雁问成绩。 班主任在成绩条里翻翻找找,拿出一张:“你的,数字不错,369。” 够一串的,跟罗雁估计的差不多——比本科线高出不少,离清北还有点距离。 她认真鞠个躬:“谢谢老师!” 班主任满面红光:“不客气不客气。” 看样子学校今年成绩不错,扩建审批有望,新的家属楼也指日可待了。 罗雁心里笑,拿着成绩单反复看,不忘支起耳朵听好友的。 吴会芳考了298,比理科本科线只多出10分。 她道:“这下更说不好了,让我妈怀抱着希望等录取通知书吧。” 通知书最少还要半个月才会陆续发出,这会谁也不知道会被哪录取。 连罗雁都无法估计,看一眼队伍的:“白茹这么后面,那我不等她的成绩,先回家,我妈估计快上火了。” 吴会芳拽住她:“你还没跟人家定时间。” 罗雁先跟她商量:“明天成不?” 吴会芳:“可以。” 两个人把这个结果跟男生们说,大家约好明天早上十点直接在电影院门口见就各自回家了。 罗雁急着让父母知道,脚踩得那叫一个带劲。 刘银凤夫妻俩在家坐不住,等着等着都到胡同口了,跟绿林好汉似的把女儿拦住:“怎么样?” 罗雁:“369,正常发挥。” 光听分数,刘银凤也不懂:“意思能上哪个学校?” 罗雁耸耸肩:“还不知道,得等录取通知书。” 得,刘银凤的心只能暂且放下一半,说:“给哥哥打个电话去。” 罗鸿在上班,听到有人找一路小跑,接完电话止不住的喜上眉梢,还没回车间就跟一百个人宣传过。 能上大学,人生就已经截然不同,谁听着都要好好说句恭喜。 王秃毛平日里跟他不对付,不阴不阳道:“那中午罗鸿肯定要请大家搓一顿,是不是?” 又架秧子。 大喜的日子,罗鸿懒得理会,索性当作没听到。 结果王秃毛不死心,又起哄一遍。 事不过三,罗鸿眼睛微眯,小流氓的气质都流露出来。 上回两人就茬架,拳头砸人的感觉王秃毛还记得,讪讪道:“闹着玩的,怎么还当真了。” 反正大家都知道两个人不合,罗鸿不给他留脸面:“玩个屁。” 转过身另一副面孔:“我请大家吃冰棍。” 有吃的,人人都把这桩插曲掩过去。 但罗鸿始终觉得不舒服,好比在路上踩到狗屎。 不过今天重要的是妹妹,罗鸿一下班就往家赶。 刘银凤今天斥巨资弄出三个荤菜,只有一道拍黄瓜作为绿色点缀。 菜上齐,她可惜道:“你爸有瓶好酒,这也喝不上。” 罗鸿蹦哒着:“我喝,我能喝。” 刘银凤拍他的手:“一边去,喝喝燕京差不多了。“ 燕京也比散啤强,罗鸿站着举杯:“我说两句啊。” 还发言上了,刘银凤:“没规矩,让爸爸先讲。” 罗新民坐着摆摆手:“让他讲让他讲。”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5节 罗鸿这才清清嗓:“首先是咱妈辛苦了,给雁雁照顾得好好的。其次,爸的钱也给得足足的。最后,本人忝居首功。” 不是,他干嘛了就首功。 罗雁踩哥哥的脚:“我不认同。” 罗鸿拍拍妹妹的头:“开玩笑的,肯定你是首功,没有你白天黑夜的读书,哪来的光明未来。” 这还差不多,罗雁领导一样做总结:“大家都有功劳。” 女儿尾巴都快翘起来了,做父母的爽朗笑笑:“不说虚的,快点吃吧。” 这种时候,大家吃得其实都不快,话反而能把餐桌填满。 罗鸿没说厂里那些糟心事,只道:“等通知书到家,爸应该也恢复了,咱家就下馆子去。” 说起下馆子罗雁想起来:“你说带我去吃京市饭店。” 就这个她记得最牢,罗鸿:“等下个月发工资。” 罗雁:“你不赖帐就行。” 罗鸿扯扯她的脸:“我几时赖过你的?” 又事先声明:“下乡以前的不算。” 那罗雁还有什么好说的,挤挤鼻子:“您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罗鸿回五个字:“却之不恭了。” 弄得像是多勉强似的,罗雁在他头顶抓一把:“这牌子也可以给别人。” 罗鸿难得不逗她玩:“别别别,求求你还是给我吧。” 罗雁哼一声,姿态摆得很高:“赏你了。” 兄妹俩你来我往,父母只嫌他们吵,索性吃得更快些,好早早地在胡同里边踱步边炫耀。 哪怕下午的时候,街坊四邻都已经得知了这个好消息。 - 作者有话说:有奖竞猜一下雁雁读哪个专业? 第25章 好事传千里, 在父母的不懈努力下,罗雁第二天出门,遇到的街坊四邻都要问她两句诸如“什么时候开学”和“上哪个学校啊”之类的话。 不管是否真的关心, 罗雁都照常回答,只是走得远了松口气。 她今天没骑车,慢悠悠晃到电影院还早得很, 没想到人家比她来得更早。 王同光穿着件白衬衫,最上面的扣子解开,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 还戴着副金丝眼镜。 他也不知站了多久,晒得额头都沁出一层汗。 罗雁挥挥手打招呼:“我还以为我最早。” 王同光已经在这儿转半个点, 兴许是太阳晒的口干舌燥, 咽了咽才说:“我在家没事做,就早点出门。” 罗雁往他身后一看, 问:“宗明没跟你一起?” 王同光早上去喊过, 几乎是被打出来的:“他起得晚,待会来。” 少一个人,罗雁总觉得有些尴尬。她不知说什么,两只手无意识地叠来绕去。 王同光刚刚在这儿演练许久,有好几个备用的话题。 他道:“我昨天都忘了问你的成绩。” 罗雁:“369, 你呢?” 王同光:“385。” 他是文科,本科线比理科的会高一些, 算起来两个人差不多是一个水平线。 罗雁顺着问:“你志愿把谁放前面了?” 王同光:“师大的中文系。” 他本来就擅长写文章,报中文实在合适不过。 罗雁:“肯定会录取你的。” 王同光自己也觉得把握很大,问:“你呢?” 罗雁:“理工和交大,专业什么都有。” 她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事情,索性全部听天由命。 王同光窃喜:“跟师大都很近。” 罗雁附和一句确实, 注意到吴会芳靠近,举起手用力示意。 吴会芳显得见是刚起,脸上还留着一道草席压过的红痕。 她走近打个哈欠:“我差点起不来。” 罗雁安慰:“不急,还有宗明没到。” 话音刚落,张宗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叫人疑心他一直在旁边“待命”。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压低声音跟表哥说:“我为你俩真是尽心尽力,你给我争点气。”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王同光承诺:“下个月稿费归你了。” 能挣钱就是好,张宗明只恨自己没有继承书香世家的底蕴,勉强学了文科都才将将过本科线。 他道:“放心,我今天肯定把吴会芳给你拖住了。” 不过他想得挺好,吴会芳可是纯纯正正的“娘家人”,走路说话都得跟罗雁挨着。 四个人站在窗口前排队买票都像两拨人,到付钱的时候才争起来。 罗雁:“说好我请客。” 王同光:“不行,我是男生。” 管你们谁是谁,售票员敲敲桌子:“快点,后面还有人呢。” 张宗明从斜面插进一只手:“我来。” 售票员扯走钱,嘟嘟嘟嘟在票上盖章,递回去:“还有五分钟开场。” 得,尘埃落定。 罗雁捏着钱,视线在两个男生之间移动。 吴会芳知道她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支招:“我们去买汽水吧。” 一人一瓶汽水,赶在开场前坐下。 罗雁的左手边是好友,右手边是没见过几次面的男生,肩膀下意识地朝左边偏。 黑灯瞎火的,王同光也不好凑得太近跟她说话,只是余光一直注意着。 倒是罗雁看得聚精会神,到动人处还落下两滴泪。 王同光递给她纸巾。 罗雁一摸,就知道不是供销社那种便宜货色,在脸上用力擦不会磨得皮肤生疼。 她道:“谢谢。” 总算说上两个字了,王同光心满意足。 但这电影他还是看不下去,出来一讨论剧情一问三不知。 吴会芳拽着罗雁絮絮叨叨一阵分析, 急得张宗明在后面喊她:“你过来帮我看看,我后背好像蹭到灰了。” 好拙劣的借口,吴会芳先给好友使眼色。 罗雁冲她笑笑,就看见王国光“替补”上场了。 她不知怎么更想笑,控制着自己放平嘴角。 王同光小心翼翼地问:“中午一起吃饭?” 罗雁想了一下:“行,不过别跟我抢付钱,行吗?”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性看着人的眼睛,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恳切。 王同光内心纠结,还拿出父母当挡箭牌:“让我爸妈知道我出门还让女生花钱,把我的皮剥下来。” 又看出她有反悔的意思,无奈补一句:“你非要请的话,下次让我请回来可以吗?” 你来我往的,什么时候会是个尽头,不过罗雁也不太排斥:“嗯!” 她一点头,额前的碎发也晃两下。 王同光几乎控制不住想将它们拨在耳后,把手放在身后,回过头问:“你们想吃什么?” 大家协商一致吃炸酱面,顶着大太阳找了家最近的。 路上王同光生出个新话题:“叔叔恢复得怎么样?” 罗雁:“挺好的,下礼拜能回去上班。” 王同光:“就给半个月病假吗?” 罗雁:“我爸闲不住,他现在上年纪,单位也比较照顾,上班不会太累。” 王同光:“夏天热,主要还是注意让伤口不要发炎。” 罗雁忽然好奇:“你父母都是医生,你没想过学医吗?” 王同光犹豫一下:“我怕见血。” 小磕小碰不要紧,但血肉模糊的场景完全避免不了。 罗雁倒不觉得男生怕血有什么丢人的:“我也是,不然就报医学院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6节 王同光:“你对医学感兴趣?” 罗雁微微摇头:“我是觉得人都会有生老病死,学医的实用性强。” 学习于她而言,更多是代表一份稳妥的未来。 说到实用性,王同光:“我割阑尾就没花钱,我爸嫌我占病房,术后吊瓶都是在家打的,我小姨给我扎的针。” 罗雁:“你们家这么多人在医院?” 王同光:“我姥姥姥爷就是医生,生五个孩子也都是。” 罗雁:“宗明爸爸妈妈也是?” 王同光:“他是我姑姑家的,我姑姑在……” 等坐在面馆里,罗雁已经知道了他们家的家谱。 她心想自己也得说些什么才行,但父母加起来着实没几位亲戚可以用来分享,只好静静听着。 但王家的亲戚也禁不住竹筒倒豆子,王同光总不能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也搬出来。 他实在词穷,擦着油腻腻的桌子:“你们下礼拜有事吗?” 问的是你们没错,但吴会芳想也知道不包括自己,用手呼呼扇着风。 罗雁:“应该没有,怎么了?” 王同光桌子底下的脚都被表弟踩烂,问:“动物园的两栖动物爬行馆要开放了。” 罗雁连看见蝙蝠都要尖叫两声,更别提专门花钱去看什么两栖动物。 她听见这四个字都毛骨悚然,头小幅度地摇着。 王同光:“不看蛇,主要是场馆建得好,恒温恒湿,还有空调。” 空调?罗家到今年才有风扇,罗雁只听说过京市饭店的大堂里就开着这玩意。 她道:“给动物用吗?好金贵啊。” 王同光:“人进去也吹得着。” 这就吸引人了,罗雁还没吹过空调,侧过头征询吴会芳的意见。 吴会芳:“我妈单位组织去承德避暑,我跟她一起去。” 王同光:“下下礼拜?” 罗雁:“到时候估计出通知书了,我跟我妈回皖南老家。” 来回火车就得好几天,这一去肯定要到开学。 王同光掩住失落:“那等你回来再说。” 看看,看看,暴露出真实想法了吧。 吴会芳就知道压根没那个们,索性推波助澜:“你们去呗。” 张宗明觉得里头大概也没自己,又狠狠踩一下表哥的脚。 王同光骨头都快被他碾碎了,倒吸口气:“可以吗?罗雁。” 罗雁从前只知道他的英文说的不错,现在发现是人家嗓子本身就亮堂,短短几个字像夏日里的一汪清泉浸润。 她听着是不反感的,眼珠子转一下:“可以。” 王同光没想到她会同意,悄悄攥紧了拳头:“那你觉得哪天合适?” 罗雁的日程表几乎是每天都在家里,她道:“都可以。” 王同光:“那就周三早上。” 两个人商量好,后知后觉都有点不好意思。 罗雁长这么大还没怎么跟男生单独出过门,霎时间有些犹豫。 她搅拌着炸酱面,又做不到出尔反尔,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的。 王同光看出她的走神,走出店门口的时候问:“是不是觉得有点不方便?” 罗雁下意识摇头:“不会。” 她大概觉得自己掩藏得不错,其实肉眼都能看出来。 王同光:“没事的,动物园不会跑,可以以后再去。” 人家体贴,罗雁也不能置之不理:“就礼拜三,九点见。” 还用手比划一下数字。 王同光:“好!” 他嘴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张宗明看不得表哥这么没出息的样子,手肘一夹他的脖子:“走啦。” 双方就此分开,罗雁和吴会芳要去西单逛一会。 她俩在食品商场的二楼窗口前商量半天,没舍得花一块二买份奶油烩水果。 吴会芳道:“就是水果罐头加酸奶,在家也能做。” 材料都有,做出来也不是人家这个味,不过这时候可不能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罗雁:“没错,有这钱能买多少雪糕。” 雪糕一毛二,奶味儿也十足,边吃边说话正好能逛完整个西单大楼。 逛完两个人还意犹未尽,凑凑兜里的余钱到砂锅居吃晚饭。 店里热气蒸腾着,眼前都像是蒙上一层雾气。 吴会芳觉得整个人像是被糊住,摸摸手臂:“够热的。” 罗雁:“就是热人才少点。” 她最怕被挤来挤去,偏偏整个京市哪儿都不缺人。 吴会芳其实很少在外面吃饭,下馆子毕竟是件很奢侈的事情。 她道:“等有钱,我们也去吃大饭店。” 说起大饭店,罗雁想起哥哥。 无独有偶,罗鸿这会也在跟人提起妹妹。 他今天准时下班,骑着自行车去赴约。 周维方请客吃饭,来的都是一起长大的发小们,地点就定在张宏扬家的饭馆里,有闲着没事的下午就凑在包间打牌。 罗鸿到得还算早,坐下来跟大家瞎聊天等着正主。 周维方临要走补了个车胎,一进门就赔礼道歉:“不好意思,我晚上自罚三杯。” 也没人跟他计较这个,吵嚷嚷说什么都有。 周维方挨个打招呼,最后坐定,不经意道:“你妹呢?” 怎么听着像骂人,罗鸿:“跟同学出去玩了。” 周维方诧异:“她还会跟同学出去玩?” 别是不想来的借口。 他俩的交锋,罗鸿压根不知道,说:“什么意思啊你,想跟她玩的人从南锣鼓排到圆明园。” 周维方:“是你说的,她哪儿都不去,整天在家读书。“ 罗鸿:“那是复习的时候,现在考都考完了。” 他怕发小们不知道,大声道:“考了369,值得好好乐乐。” 谁还能看不出他在炫耀,拖鞋底子都直接飞过来,罗鸿躲闪不及,啧啧道:“看把你们嫉妒的。” 一番话更招致“毒打”,不知道的以为都开始耍酒疯了。 店里还有别的客人在,张宏扬进来制止:“小点声,这还没喝呢。” 又问:“还差谁,能不能上菜了 ?” 周维方作东,心里肯定是有数的。 他扫视一眼:“能上。” 一帮男的凑一块,有多少菜都是风卷残云。 吃完有人分起烟,罗鸿接过来点上。 周维方:“上回罗雁还拿你教育我,说你现在不抽。” 罗鸿:“是几乎不。” 他连烟圈都吐不好,想想觉得不对,问:“雁子教育你?” 他重音落在教育两个字上,周维方:“那不然,叫建议?” 叫什么都不对,罗鸿:“她居然会对你指手画脚。” 他说这四个字没有任何的褒贬之意,纯粹是形容而已。 周维方不觉得哪里异常,说:“她不是从小都这样?” 罗鸿:“小时候是,长大不一样。” 妹妹对很多事情都看不惯,但一直没学会敏锐指出别人的不足之处只会反受其害。 打号召上山下乡开始,罗鸿就知道自己够岁数了肯定是要去的。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妹妹的性子,天天的耳提面命,临走的时候还千百个不放心,每回写信都要再三叮嘱, 等他回城一看,妹妹已经学会世俗的规则,想起来也令人叹息。 他一说,周维方总算知道为什么现在看罗雁总透着一股违和劲:“还真是。” 罗鸿碾碎手上那点火光:“我老觉得我下乡那阵肯定谁给她委屈受了,问也不说。” 周维方沉默了一下:“她跟你提过吴医生的事吗?” 前半段罗鸿是知情的,就以为这就是全部:“提过。” 他不是为发小开脱,说:“肯定跟你没关系,不然她现在看到你只会给白眼。”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7节 周维方松口气,还给自己找补:“除了这个,我对她也算不错。” 胡同一帮岁数差不多的孩子里,也就他肯捏着鼻子带妹妹玩。 罗鸿举起杯子:“不说了,兄弟记在心里。” 周维方:“别光说,你帮我问问,我真觉得她对我疙疙瘩瘩的。” 有吗?罗鸿露出个沉思的表情:“我回头问问。” 他的回头,指的就是当天晚上。 罗雁在客厅看闲书,闻见烟酒味就知道是哥哥靠近,嫌弃地皱皱鼻子:“好臭。” 没大没小,罗鸿一掌拍在她的额头上:“问你件事。” 罗雁气呼呼合上书页:“有话快说。” 罗鸿:“你跟三方闹别扭了?” 怎么还告家长啊,罗雁:“他怎么说的?” 哟,还真是不高兴了。 罗鸿:“吴医生那茬真不能全赖他。” 罗雁:“我本来就不是为这生气。” 很多年以前,她也曾经真心实意把周维方当成亲近的人,尤其在哥哥下乡之后,所以才会在明知什么叫不讨喜的年纪专门去提醒他。 然后呢?只得到对方的不理不睬。 罗雁也不在乎了,她只是不想再跟周维方做朋友,没把他划入自己的圈子里。 她道:“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 罗鸿:“他理亏嘛,三方要是放在古代就是梁山好汉,恩怨分明。” 也不是什么好词,罗雁:“那你转告这位好汉,不要再提这个事了,我觉得丢人。” 罗鸿不理解:“丢人在哪?” 罗雁:“让我觉得自己很没有自知之明。” 罗鸿心想那不还是生气,却没有扭转她想法的意思:“我会跟他说的。” 那就好,罗雁把书又打开:“你赶快去洗澡,再晚澡堂关门了。” 罗鸿洗过澡清醒许多,还记得问妹妹:“今天玩得怎么样?” 罗雁:“挺好的。” 罗鸿可不只是想听这三个字,问:“那位男同学没说什么?” 罗雁:“有,约我下礼拜去动物园吹空调。” 去干嘛?罗鸿显然还不知道这桩城中新闻,说:“动物园哪来的空调?” 罗雁:“美国进口的。” 哪是问这个,罗鸿灌一杯热茶:“得得得,不说这个。你们什么时候去?就你们俩?” 一说罗雁也紧张:“是,我还没跟男孩单独出过门。” 罗鸿比妹妹更紧张。 据说他下乡那几年都有人追到门口了,要不是耍流氓被判得重,13号院的门槛什么都拦不住。 他道:“你们才见过几次面。” 罗雁:“但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罗鸿冷笑:“好在哪?” 他反正是没看出来。 罗雁掰手指头数给他看:“长得好,成绩好,性格好,家庭也不错。” 罗鸿:“就这?” 罗雁:“还不够吗?” 罗鸿:“你说的这些只能相亲的时候用,不是拿来处对象的。” 罗雁:“区别在哪 ?” 罗鸿装高深:“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嘁,好似他是过来人一样。 罗雁:“你自己也没对象啊。” 罗鸿:“那是我不想找。” 吹牛,罗雁:“你有本事找一个。” 罗鸿才不中她的激将法,晃晃茶杯说正事:“出去归出去,觉得不舒服马上走,警惕男的趁机动手动脚。” 这些罗雁自己也懂,但哥哥一说总是不一样。 她用力地点点头,看眼时间:“你也早点睡。” 罗鸿嗯一声,不知怎么还是生出一些女大不中留之感。 家里孩子少,他小时候虽然也觉得妹妹烦,多数时间仍旧把她捧在手心,乍然想到她将来会结婚生子,心头就闷闷的。 罗雁没有哥哥想的那么远,只是单纯觉得大家处得来,到约定日准时出现在动物园。 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参观的人多得不像样。 王同光已经在门口等,看到她四处张望举起手:“这儿。” 罗雁往前小跑两步:“等很久了吗?” 王同光:“我也刚到。” 又掏出两张票:“我们直接进去就行。” 罗雁瞟一眼大排长龙的买票窗口:“你肯定来得很早。” 王同光也没否认,只是笑得傻傻的,也不知是不是晒的,脸又红了。 罗雁其实也挺尴尬的。 她不擅长找话题,只好看着地图:“我们从那边走?” 王同光都做好功课了:“我们先去看熊猫,这个时间它们最活跃。” 罗雁没有异议,跟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诸如“公交上人多不多”的闲话。 每当有安静下来的趋势,王同光就另找一个开始。 最后大概是词穷,兼任起导游:“这个畅观楼原来是皇家行宫……” 罗雁其实有好几年没来过动物园,小时候来也只注意那些活泼可爱的动物,还从没认真看过建筑。 听他一讲还觉得挺有意思的,心想不愧是文化人。 可越听,她越觉得像是在背稿子,流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搞得王同光不自信:“我是不是说错了?” 罗雁:“应该没有吧?” 王同光松口气:“我查过资料的,应该不会错。” 来趟动物园还要查资料?罗雁:“是你出门玩的习惯吗?” 王同光:“不是。” 他其实期待罗雁问一句为什么,可惜人家只是指着旁边:“有鸵鸟。” “啊?”王同光反应过来,“嗯,鸵鸟。” 以为她是对这两只毛色杂乱的动物很感兴趣。 罗雁其实就是随口一句,见他盯得紧还以为他喜欢,也跟着一直看。 两个人看着鸵鸟跑来又跑去,头像拨浪鼓似的转着,就是没人先开口说要走。 末了还是罗雁觉得晒,忍不住:“要不要去看别的?” 王同光早想走:“好,后面还有很多呢。” 敢情大家都迫不及待,到底在这儿僵持个什么劲。 罗雁手不经意地捶一下发酸的腿,往前走的时候顺势踢踢。 王同光敏锐发现,提议:“我们去咖啡馆坐坐?” 咖啡馆?一听就又贵又洋气,到时候谁付钱也是麻烦。 罗雁:“前面亭子里歇歇就行。” 她是真的累,坐下来人都开始走神。 安静得王同光以为自己犯什么错误,脑筋转个不停。 - 作者有话说:把21点设置成22了,才发现…… ps:大家猜专业可以发散一点,明日揭晓~ 第26章 有个词, 叫做如履薄冰。 王同光现在就是这种状态,连呼吸都怕开罪于人,余光不住地打量。 罗雁只晃晃神, 就想起来现在不止有自己,问:“等下要吃午饭吗?” 市动物园是个大景点,光饭馆就有好几个, 还罕见地有一家西餐厅。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8节 王同光都想好了:“你想吃西餐吗?” 罗雁请人家吃过炸酱面,哪好意思换顿西餐回来:“饺子怎么样?面条也行。” 王同光第一次在杂志上发表文章是十三岁,从那时就攒下一笔稿费, 累积至今日已经不是小数目。 他今天是做好万全的准备,但又不能逆着她的意思来, 说:“我都行。” 都行这种话, 其实最恼人了。 罗雁心想果然跟不熟的人出门就是麻烦,好像每个决定都有无数顾忌, 想想说:“那就饺子。” 王同光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 两个人略坐一会去吃饭。 食堂是月初刚改建好开放的,样式比起始建时略有不同,唯有门口的招牌还是同一块。 罗雁仰头看,喃喃:“什么风堂来着?” 王同光扫一眼:“豳风堂。” 原来念第一声的bin,罗雁:“资料里还写这个吗?” 王同光:“这个不是, 是书上有的。” 果然是博览群书,很符合罗雁对他的想象。 她道:“虽然不知道意思, 但很高雅的感觉。” 名字高雅,场地可没有这种氛围。 正是用餐的高峰期,店里的筷子都不够用,更何况是桌椅板凳。 罗雁跟谁都抢不过,只能侧过头指望王同光。 但他光是排队点餐也够呛, 被两个老大妈合力推到后面去,捏着粮票茫然无措。 罗雁看着都替他发愁,心想早该知道他是文质彬彬的人。 但她自己的现状也不容乐观,每抬起一次脚都被人抢先。 等他俩吃上饭,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 王同光的衬衫被挤得皱巴巴,落拓得像落榜书生。 大概是出不少汗,连精心打理的头发都撑不住形状,满脸写着狼狈不堪。 罗雁心想早知道就不说吃饺子,对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说:“人真的好多。” 王同光不自觉地叹口气:“是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无奈,但罗雁心里隐约的有点不满意。 她平常相处最多的男人只有哥哥,以他为标准来参照,似乎王同光又没有那么好。 才华横溢固然是好事,然而纸上的东西又不能当饭吃。 可罗雁再仔细一想,自己也有同样的缺点,以此来挑剔别人又未免说不过去。 想来想去,她本来就消减的食欲更加所剩无几。 王同光看她吃得慢:“不合胃口吗?” 真奇怪,明明他的脸仍旧英俊,现在看着又少点什么意思。 罗雁也弄不明白,还是先扯起一丝笑脸:“没有,就是有点烫。” 王同光:“我忘了带扇子。” 罗雁:“没事,我吹吹就好。” 她吃完几乎已经想好要怎么做,擦擦嘴:“现在去看空调吗?” 日头正盛,爬行馆里人头攒动。 大家也不光是来体验空调的,也有人趴在玻璃外看大蟒蛇。 大的,罗雁瞅着还没那么吓人。 小的一动,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跟着冒出来,两只手指头紧紧捏着。 王同光看她视线都不知往哪搁的样子,说:“要不我们走吧?” 罗雁小幅度地点点头,出来后长舒口气。 王同光心想来什么爬行馆果然不是个好主意,懊恼地挠挠头。 罗雁倒是自嘲:“我本来以为自己没那么怂。” 王同光:“是我没挑对地方。” 罗雁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我自己也想来的。” 她往前跳两步躲在树荫下:“差不多要回家了。” 王同光看手表觉得为时尚早,但也没有留她的理由:“好,我送你回去。” 他送罗雁到公交车站,等车的间隙再闲聊几句。 罗雁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看到车来说:“我走啦。” 王同光:“你慢点。” 罗雁慢不了。 她几乎是被裹挟着上车,勉强和周围的人保持一点距离,闻到不知道从谁身上传来的汗臭味,被晃荡得脸色发白。 女儿游魂似的到家,把父母吓一跳:“怎么回事?” 罗雁撑着桌子坐下:“有点晕车。” 刘银凤还以为出什么事,一颗心落地,从柜子里翻出山楂片:“压一压。” 罗雁吃了好几个,喝口茶顺下去,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忽然好奇:“妈,您当年为什么嫁给我爸?” 这话问的,罗新民都好奇了,耳朵跟着支起来。 刘银凤理理女儿的发尾:“你这还真把妈妈问住了,我得想想。” 父女俩都等她想,咔嗒咔嗒咬着瓜子。 刘银凤:“你别吃了,上火。” 还能是说谁,罗新民不能继续浑水摸鱼,悻悻松开手。 罗雁捂着嘴偷笑,忽然觉得答案也不是很重要。 不过刘银凤已经有一套说辞了,她道:“我就看中你爸有工作,有地方住。” 她跟随家里人逃荒,一路颠沛流离,抓住救命稻草不撒手,实在没想这么多。 罗雁心想好像也不是自己预想的那种答案,扭过头:“爸,您呢。” 罗新民摸着茶缸:“你爸年轻的时候条件差,能讨着媳妇不错了。” 罗雁:“那按你们的意思,结婚就是什么锅配什么盖?” 女儿到底是大了,不能像小时候用“长大就知道”来敷衍。 刘银凤:“我就记得结婚的时候,你公公说家里没什么陪嫁,现在又是这么个情况,一切从简就行。最后我还是盖着红盖头嫁人的。” 人嘛,真心换真心,情啊爱啊的东西她搞不懂。 罗雁更听不明白:“红盖头很贵吗?” 刘银凤:“意思是该有的都有,一样没差。” 家家吃不饱饭,很多事情能省则省,谁都可以理解的,但结婚是人生大事,有人愿意花心思总是好的。 罗雁好像懂了:“那如果还不到结婚的时候,怎么看?” 刘银凤:“你还能不知道自己高不高兴?” 罗雁踌躇着:“我今天好像是不太高兴。” 女儿跟谁出门,做父母的都知道。 刘银凤:“哪儿不高兴?” 罗雁讲完在餐馆的事情,说:“我们俩的性格好像差不多,以后多受欺负啊。” 斯文孩子有斯文孩子在社会上的弱势,刘银凤心里也希望女儿找个事事能替她出头的:“那就不找他。” 罗雁:“但我又觉得他不讨人厌。” 刘银凤:“那下次要是再找你出去玩,你去吗?” 罗雁今天不单是走得累,跟王同光说话好像也总得绞尽脑汁,唯恐一句掉在地上都不礼貌。 她道:“不想去。” 刘银凤拍拍女儿的手臂:“那不成了,我做饭去。” 罗雁顺势趴在桌子上,跟她爸嘀咕:“您说我以后会找个什么样的人?” 罗新民:“什么样都行,我跟你妈就盼着你一辈子好好的。” 嫁与什么王侯将相都不稀罕。 罗雁:“就没有那种比较明确的标准吗?” 标准?讲的就是孩子话。 罗新民:“没有标准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又是这句哄孩子的话,罗雁哼哼唧唧地表示不满,到厨房去告状:“我爸又在吃瓜子。” 刘银凤拎着锅铲探出头:“说不听了你还。” 罗新民:“我这一天天在家都快发霉了。” 他从前身体不便都不耽误全勤,现在恢复得不错,在家更是坐不住。 人家都想着法跑病假,给他机会他还把握不住。 刘银凤:“明天去复查,看看医生怎么说。” 罗新民挺起腰板:“肯定没问题。”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39节 刘银凤丢下一句“你说的不算”,往热油锅里丢一把菜。 滋啦滋啦的声音响彻全屋,罗鸿就踏此入门。 他在院子里洗过手,故意把水滴甩在妹妹脸上。 罗雁手背一抹,从后面敲他的背:“烦人!” 罗鸿笑得挺开心,不忘问她今天玩得怎么样。 罗雁只好又重复一遍,还征求他的意见:“你说我将来找个什么样的?” 罗鸿:“以为跟你做题似的?哪有答案。” 罗雁:“那是你不知道!” 哟,喊得还挺大声。 罗鸿:“嗯嗯嗯,谁能有你知道。” 气得罗雁踩他的脚,短暂宣布要跟哥哥绝交。 一天绝交个八回,谁也没放在心上。 连罗雁自己都很快忘记,吃饭的时候眼睛一转,亲亲热热道:“哥~” 罗鸿斜睨:“干嘛?” 罗雁:“我听说民族宫能跳舞。” 跳交谊舞还是今年时兴起来的,如今市里拢共批了四家舞厅。 一听,就知道去的几乎都成对。 罗鸿:“知道了,过两天带你去。” 又道:“有求于人你就这个嘴脸哈。” 罗雁也不心虚,笑得特别可爱。 哪怕有错,又有谁舍得批评她? 罗鸿也不能,无奈摇摇头。 罗雁笑得更开心了,心想自己果然还是更适合待在家,不用绞尽脑汁跟谁找话题。 罗鸿没管她,掏一下口袋:“差点忘了,妈,您要的工业券。” 刘银凤数数:“换得还不少,钱够用吗?” 罗鸿:“够,明儿还有几张。” 又说:“票不难,我就怕这么多东西您跟妹妹怎么拎。” 刘银凤多少年没回过娘家,样样都想具备:“小看你妈,当年我挑着担可是一路走到京市的。” 多少年的老黄历,罗鸿:“我看还是我把你们送回去。” 儿子正是转正的时候,前阵子还没少请假。 刘银凤:“不用,你张阿姨的儿子就跑回皖南的车,到时候给我们留卧铺,会照应的。” 罗鸿心想自己要是再坚持,他妈估计能说出“那不回去了”的话,只能说:“行,那就万事俱备,差通知书了。” 日盼夜盼,罗雁的录取通知书在十天后一个燥热的午后抵达。 邮递员比当事人还兴奋,在院门口大喊着:“罗雁!你考上了!” 家里就剩母女俩,一个纳鞋底一个看闲书,听见声音齐齐抬头。 罗雁反应快些,chua一下撒腿跑。 胡同里下棋的打牌的大爷大妈们已经比她早一步把邮递员围住,问:“哪个学校啊?” 邮递员把惊喜留给本人,核对完准考证后递给她:“来,大学生自己看。” 罗雁没急着拆,等她妈也站定才动手,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慨万千,好像前半生也变得轻飘飘。 刘银凤识的字不多,女儿给她看一眼她也看不清,催道:“你倒是说话啊。” 罗雁:“交大,运输管理工程专业。” 这几个字怎么不太懂呢,刘银凤:“将来会怎么分配?” 琳琅满目的专业名称里,罗雁对这个还算有所了解。 她道:“大部分是去铁路局。” 铁路局现在可是红火单位,刘银凤听着满意:“那敢情好。” 又说:“赶紧给你爸跟你哥打电话去。” 罗雁一路小跑到电话亭,趁着没接通跟管电话的张大爷唠几句。 等她在回家,她妈都在门上派上糖了。 不是,什么时候买的糖。 罗雁凑过去:“妈,不知道的以为咱家有人结婚呢。” 刘银凤:“你以后一辈子全有指望了,不比结婚要紧?” 也是,罗雁抱着她妈的手臂:“哥哥说‘晚上下馆子’。” 今儿这顿肯定是要吃的,连罗新民都被允许小酌一口。 剩下的酒也没浪费,刘银凤罗鸿母子俩对半分,喝得脸红红的,回家的路上勾肩搭背得像一对好哥们。 妈妈长得不高,几乎是被哥哥架起来走。 罗雁小心翼翼在后面护着,又觉得这场景实在可笑。 罗新民也笑,伸出好的那只手:“凤儿。” 刘银凤下意识拽住他,还记得说:“我搀着你,摔不着。” 罗新民:“那你得扶好了。” 他们夫妻相互管着,倒让儿子摔个大马趴。 人没事,但自称心灵上受到伤害,第二天从父母手里“讹走”五块钱医药费。 其实他压根不记得这事,醒来看膝盖有个淤青也没当回事,还是妹妹“告状”他才知道。作为证人,罗雁得利六成,把钱揣在兜里跟妈妈回老家探亲去了。 - 作者有话说:有一点存稿,但是不多,过两天有点事,先省着点用。 我把理工科的专业都研究了,根据剧情和我能理解的范围选的专业,雁雁的事业线也想好了,是之前没有写过的类型。 ps:要不猜猜小王同学到底是不是初恋? 第27章 京市到皖南的火车一路直达, 中间的景色不停变化。 罗雁长大后还是第一次坐长途车,期待之情没多久就烟消云散。 无他,整辆车都散发着一股怪味——抽烟的, 流汗的,脚臭的。 加上是夏天里,白天的温度一升高, 混合在一起更加惊人。 罗雁一阵反胃,却连多喝水也不敢,下车后堪比劫后余生。 刘银凤心疼女儿:“早知道不让你来了。” 罗雁猛吸两口新鲜空气, 抱着妈妈的手臂:“我也想来。” 又四处张望:“我认不得舅舅们。” 别提她了,刘银凤都是看好一会才认出自家哥哥, 居然没开口就红了眼眶。 两个舅舅一口乡音, 叽里咕噜一长串,罗雁一个字也没听懂, 茫茫然地瞪着眼。 边上有个年轻些的, 操着不熟练的普通话:“雁雁还记得我不?” 罗雁生怕不礼貌,大声道:“表哥好!” 她其实不记得,但心想肯定不会叫错的。 刘家表哥:“长大哈,都不认生了。” 罗雁上回来皖南是公公去世,每天一睁眼就是百来个亲戚围着, 她在京市哪见过这场面,吓得天天躲在哥哥后面。 但大人有大人要面对的事情, 她现在都得笑嘻嘻打招呼。 一行人边寒暄边往外走,不免提及没来的人。 罗雁只能从方言里辨别出哥哥的名字,其余的一概不知,笑得越发的得体。 刘表哥看她拘谨,说:“婆婆一早就在等, 看到你肯定高兴。” 罗雁:“我也想婆婆了。” 还真是长大不少,不像小时候只会问哪天可以回家。 刘表哥对姑姑一家其实也没什么印象,但一直记得表妹小时候对农村的不喜,出门前还跟别的兄弟姐妹一起回忆过。 他现在倒觉得是自己太小人之心,态度一下温和许多。 罗雁只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扯得嘴角更是僵硬。 每当这种时候,她就很想念可以挡在面前的哥哥。 远在京市的罗鸿可半点没想起妹妹,趁着休息日跟几个发小凑一块打牌。 他赢得正起劲,被人从后面拍一下,头也不回:“谁啊,这么不懂事。” 周维方:“你二大爷。” 罗鸿哪能听不出他的声音,说:“我还是你祖爷爷呢。” 又问:“今天不开店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0节 周维方:“有人盯着。” 罗鸿总算偏过头看他:“招到徒弟了?” 别看修车部的生意不起眼,一个月也有个小百块的收入。 周维方早想找个人搭把手,苦于没有合适的,说:“招到了,你说不定还认识,你们厂四车间一个师傅的儿子,挺特别的,姓雷。” 罗鸿本来还想说厂里那么多师傅自己怎么可能个个认得,一听还真知道:“雷师傅前阵子不还琢磨着他儿子顶替,怎么跑你那去了。” 周维方:“顶替家里不就少一个挣钱的。” 也是,现在活路多,不比前两年人人都只能指望着父母。 罗鸿:“你给开多少钱?” 周维方:“十块钱加一顿午饭。” 这条件比起在国营厂做学徒肯定是差些,可现在想进厂哪有那么容易。 罗鸿:“够养活自己就成。” 周维方:“我都才将将养活自己,再多我也给不起。” 罗鸿:“我…” 他光顾着说话,一连下错好几只牌,索性塞给别人:“胖子你打。” 胖子一看:“一手臭牌你给我。” 罗鸿:“到你手里才是臭的,你这人,没眼光。” 胖子踹他一脚:“你放屁。” 罗鸿往后躲:“你口水都喷我脸上了。” 胖子嘁一声,把牌重新理了理。 罗鸿嫌他们大呼小叫的,跟周维方退到角落里:“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打听过了,确实在传以后自行车可以私人分销。” 工人们三班倒,机器一年到头不停歇,各厂的产能飞速提升,因此自行车是目前唯一取消凭票购买的大件。 周维方也是听人说的,毫不客气:“你们厂的关系你得帮我拉拉。” 罗鸿:“放心,拉着呢,我跟谁关系不铁。” 周维方求人办事还刺他一句:“王秃毛。” 哪壶不开提哪壶,罗鸿:“你是不是找死?” 周维方:“跟你说真的,这要能私人分销可是个好机会,你真不出来干?” 罗鸿:“我熬了三年快转正,工资都没挣回本,不干。” 周维方也不能硬劝,只说:“反正你从我这领分红。” 说起这茬,罗鸿:“你要办这事,本钱可得投不少吧?” 周维方:“你兜里没两个子,摆这个表情做什么。” 罗鸿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说:“我妹有,回头你给她分红。” 周维方心里犯嘀咕:“她能愿意吗?” 罗鸿最了解妹妹:“她从来不跟钱过不去。” 那是,自己哪有钱讨人喜欢。 周维方:“我要是帮她挣着钱,她总该给我一点好脸色看吧?” 这人,说几回了还听不懂似的。 罗鸿:“她就没跟你有气,你老纠结这个做什么。” 周维方不跟他争辩:“那你回去问问她。” 罗鸿:“得过半个月,她跟我妈回姥姥家了。” 他现在其实很少在发小面前提起妹妹,因此周维方是初次听闻,问:“就她和婶,能行吗?” 罗鸿:“能。” 又想起好像没跟他提过:“我们雁子以后也是在铁路局上班的人了,提前熟练熟练。” 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周维方:“你炫耀就直接点,要不要买两挂鞭挂你家门口。” 罗鸿:“不用不用,心领了。” 这嘴脸哪是不用,周维方都懒得搭理他,迈出两步又退回来。 一看就是有话说的样子,罗鸿:“怎么还吞吞吐吐的。” 周维方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幕,既怕是泄露人家的隐私,又怕孩子小遇见坏人,左右为难。 罗鸿脾气急:“你倒是说啊。” 周维方含含糊糊:“就是觉得罗雁长得挺快,都是能结婚的年纪了。” 结婚?罗鸿:“她哪有这根筋。” 周维方:“这可说不好,兴许是有没告诉你。” 罗鸿听着话音不对:“你什么意思?” 稍一想居然猜出来:“是不是撞见她跟谁了?“ 周维方松口气:“这可是你说的,我没说。” 罗鸿:“我知道谁了,那小子没戏。” 妹妹前几天见过王同光,连说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周维方就怕小姑娘什么都不懂被人骗:“你把过关就行。” 罗鸿:“压根没把对,我还夸人家挺好的,可惜雁雁不喜欢,没用。” 话到这儿差不多,再下去就是女儿家的心事。 罗鸿不会提,周维方不该问。 不过周维方也算卸下心头的一桩事,扎进人堆里看打牌。 他们这热闹,皖南也正是热闹的时候。 罗雁坐在拖拉机上吃了半斤土才到婆婆家,下车后抱着包左看右看。 正堂里一堆亲戚相继往外走,热络地跟远客打着招呼。 刘银凤一见老娘,眼泪就扑簌簌往下掉,大家就挤上前七嘴八舌地安慰。 罗雁都跟着眼眶一红,心想这趟回来得也值了。 刘银凤是真的高兴,一时之间都顾不上女儿,半晌才想起来有个她,让她挨个跟长辈们问好。 罗雁鹦鹉学舌,还打算死记硬背分清楚谁是谁。 结果只转半圈就已经晕头转向,心里直呼救命。 好在有几个同龄的表兄弟姐妹为人大方,主动跟她搭话。 罗雁最会回答了,礼貌上不叫人挑出错处。 她还周到地给每个人都带了小礼物,顺带送上哥哥的问候。 老刘家世代扎根于农村,算起来只有这一门混得不错的亲戚。 刘银凤又不是空手回来的,自然得到热情招待。 罗雁也没被落下。 大家大概觉得首都是大地方,以为城里孩子没见识过农村什么样,专门领着她“剑走偏锋”——今天上山采果子明天下河摸鱼,安排得满满当当。 得亏带着她的都是同龄人,远没有小朋友那样“刀尖舔血”,罗雁尚能接受。 唯一不接受母女们造访的,大概就是老刘家的鸡鸭们。 短短半个月几乎全军覆没,罗雁都疑心自己来的时候是不是真的见过它们满地跑。 要回家的前夜,她道:“妈,我们好像吃了很多东西。” 人情世故的东西,刘银凤心里有数:“不会叫他们吃亏的。” 娘家兄弟们还没分家,到底比亲妈隔一层,占了便宜就走,嫂嫂弟妹们恐怕有意见。 罗雁也就放心了,往床上一躺,听见推门的声音坐起来喊:“婆婆。” 老人家只有一个女儿常年不在身边,也不知道下回见面是什么时候,母女俩絮絮叨叨又说不少话。 罗雁起初在旁边听着,后来没忍住睡过去,模模糊糊间觉得有人在自己手上放东西,第二天醒来才发现是红包,惊喜道:“妈,我捡钱了。” 要带走的东西就那么多,刘银凤早起收拾了好几遍,本来难掩伤感,被逗笑:“是婆婆给你的。” 她这么说就是知情了,罗雁也就放心大胆地收下。 殊不知连这两块钱的蝇头小利,回京后也被哥哥一扫而空。 - 作者有话说:又攒了一章,那就再更一章。 ps:小王同学很好,但跟雁雁差一点火花。 第28章 罗雁有存款这件事, 是全家人都知道的。 她每个月不领固定的零花钱,但父母想起来就会给她点,再加上从哥哥手里拿的, 日积月累不是小数目。 至于具体数字,罗鸿也不知道。 他从火车站把人接到家,放下东西就打听:“你有多少钱?” 罗雁两只脚踩在地上还飘飘然, 一时没转过弯来,手在口袋里掏啊掏:“三毛六。”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1节 火车上小偷小摸不少,她随身带着的也就这么多, 放在哥哥的掌心:“都给你。” 罗鸿戳一下她的额头:“算了,你睡醒再说。” 罗雁:“我要先去洗澡。” 她洗头洗澡都很慢, 在京市的时候一进澡堂子都得好一会功夫, 但婆婆家只能烧热水,她做客人的又不好意思太折腾, 加上两夜的漫长车程, 这会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快臭了。 刘银凤也知道女儿向来爱干净,整理着从老家带来的东西,说:“快去吧。” 又使唤儿子:“你把这给秀娟阿姨送过去。” 罗鸿应一声,送完之后才发现这只是开始。 刘银凤心里有本帐,忙着这些又挑剔起家里卫生:“你跟爸爸没扫地吗?” 罗鸿直呼冤枉:“就是我不扫, 我爸能没扫吗?” 也是,丈夫比儿子讲究些, 不过到底不如自己照料得仔细。 刘银凤看不过眼,戴上围裙和袖套干活。 罗鸿:“您刚回来,明天有的是时间。” 刘银凤只说:“别挡路,一边去。” 得,想搭把手人家都嫌碍事。 罗鸿索性退到院子里, 坐在矮凳上招狗逗娃。 一帮孩子本来在拿着木头枪玩打仗的游戏,这下火力被吸引,冲着他突突突地喊着。 罗鸿还挺配合的,捂着胸口嗷嗷叫唤。 李红玉玩得兴奋,被奶奶叫去喝口水。 她一张脸红扑扑的:“要是大家一直放假就好了。” 李婶叹口气,擦擦孙女额头的汗没说话。 罗鸿留意到,心知肯定是因为孩子没户口去不了育红班的事情,但他也帮不上忙,提起也只能听几句怨言,只好当作不知情。 但孩子哪知道大人的愁,李红玉仍旧玩得不亦乐乎,跑得稍快些往前一跌。 罗雁正好洗完澡回来,把她捡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小朋友觉得痒,咯吱咯吱笑着要躲开。 看着真是可爱,罗雁扭过头:“你什么时候也给我生个小侄女?” 罗鸿:“再生个你出来,我晚景凄凉啊。“ 罗雁刚刚在澡堂捋清楚一件事,双手拎着东西勉强抱臂:“你是不是有求于我?” 罗鸿差点忘记,起身:“您坐,你在这儿晾头发。” 罗雁像落水小狗甩甩头,扑棱哥哥一身,说:“就这?” 给她尾巴翘的,罗鸿打个千儿:“您吩咐。” 罗雁拨开他:“让开,我要洗衣服了。” 不仅衣服,她把空了半个月的床铺也扒拉下来,母女俩像是陀螺,里里外外转个不停。 罗鸿给妹妹拧被单,一边说:“明儿干不也一样。” 怎么能一样,罗雁:“我晚上睡着多刺挠。” 罗鸿心想得亏当年她不用下乡,不然就农村的条件妹妹哪能撑得住。 他道:“娇气。” 罗雁回击:“邋遢。” 兄妹俩各说各的,像是两只斗志昂扬的大鹅。 还是刘银凤叫吃午饭,他们才短暂休战。 罗鸿只吃一口,就说:“我爸做饭,没有您的好。” 刘银凤一看锅碗瓢盆就知道父子俩这些天估计都是吃食堂:“粮票是不是都用完了?” 罗鸿在车间干的是力气活,定量从来没够过,更别提剩下来。 他道:“我连雁子的都吃完了。” 外头吃就是用得快,不比家里的精打细算,刘银凤也不意外,心里头过遍账:“再两天就九月。” 又想起件事:“妹妹,你开学要准备什么吗?” 罗雁:“得去街道开证明,还要拍证件照。” 入学要交家庭情况认定表,作为助学金评定的依据。 按照京市的标准,罗家的条件算是过得去,罗雁只能评三等,每个月是十块钱。 这个钱作为伙食费是够的,但旁的花销肯定是捉襟见肘。 好在女儿走读,一天里早晚两顿饭大概都会在家吃。 刘银凤:“再买身新衣服,精精神神地去报道。” 罗雁:“我有件衬衫,之前在建红姐那上买的,还没穿过。” 刘银凤:“再买件裙子,照顾照顾她生意。” 罗雁只见李建红天天早出晚归,问:“她生意怎么样?” 刘银凤:“听你李婶的意思是还凑合,能养活自己。” 坊间传闻好些干个体的都成万元户了,但哪行哪业没有普通人,多数人不过混口饭吃而已。 那就好,罗雁:“过得去我不去了,付钱的时候好尴尬。” 给多给少都不合适。 人家是事事愿意找熟人,她是件件都怕跟熟人打交道。 刘银凤:“成,你自己拿主意。” 罗雁哪有什么主意,想想说:“我叫上会芳一起,她会打扮。” 刘银凤:“你上回说她读哪个学校来着?” 罗雁:“语言学院,学英语。” 刘银凤:“一听就洋气。” 罗雁笑:“会芳头疼着呢,说abcd的她念不懂。” 刘银凤:“那她怎么填这个专业?” 罗雁:“她的分数想留在市里,又要读本科,选择压根没几个,当时连机电学院都填了。” 刘银凤:“这是什么学校?” 罗雁:“原来叫首钢技校。” 刘银凤连连摇头:“那得跑到石景山去,多远啊。” 又琢磨:“不过要是将来能分配到首钢,福利肯定好。” 她妈是不管什么学校专业,只关心人家将来分配怎么样。 罗雁:“还有四年,谁说得准。” 刘银凤:“也是,这一年变得就够快的,更别说四年。” 说到变化,罗鸿插一嘴:“雁子你下午出门别往西大街走,说要扩宽,封起来了。” 罗雁点头应,生怕事情办不完,吃完饭揣着从皖南带回来的特产出门。 吴会芳百无聊赖,居然跟一帮孩子们在胡同里跳皮筋,看到人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罗雁:“你先把这个放家里,我们边走边说。” 吴会芳:“等我一会。” 她把撑皮筋的活给别人,来回跑得飞快,推着自行车出来才问:“我们去哪?” 罗雁:“先去照相馆,再去买衣服。“ 一听就知道能忙活不少功夫,吴会芳:“这个暑假没作业,我快把京市的大街小巷踏平。” 逛来逛去也找不出甚么心意。 罗雁:“等开学你有得愁。” “还开学呢,”吴会芳倒苦水,“我妈说我基础本来就不好,让我提前背背单词,天天回来都盯着。” 罗雁:“通知书到的时候阿姨不是挺高兴的?” 吴会芳:“高兴没几天,就开始嫌我考得少。” 又说:“对了,白茹让我遇见你跟你说,她被医专录取了。” 罗雁:“真的吗?那可太好了。” 白茹的成绩是最后几个月她和王倩云一起拉上去的,虽然不求回报,有结果总是好的。 吴会芳:“真的,可把她妈高兴坏,满胡同的宣传自己是如何辛辛苦苦供她上高中的。” 罗雁:“其实我的功劳不多,都是倩云的。” 吴会芳:“她也够厉害的,天天盯着白茹,都没耽误考清大。” 罗雁:“她聪明,基础底子又好。” 虽然不是比较,吴会芳:“你要是家里有做老师的爸妈盯着,肯定比她强。” 罗雁:“我还是更想要我爸妈,不用那么强也行。” 说完猛捏一下刹车:“差点骑过头。” 吴会芳也跟着停下来,说:“我以为去电报大楼那家照相馆。” 一样的设备,电报大楼那家拍出来的就是更好看,不过光等拿照片就要好几天。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2节 罗雁:“后天就开学,来不及。” 吴会芳:“幸好我是前几天去拍的。” 她们停好车往店里走,前后估摸着不到一分钟就拍完。 罗雁屁股都没怎么挨到凳子,付完钱拿到回执单,出来说:“下次还是去电报大楼。” 吴会芳:“这师傅长得好吓人,我都不敢帮你提意见。” 沉着一张脸,活像人人都欠他钱。 罗雁:“算了,重拍还得交一份钱。” 别管是谁占理,人家国营店做的就是这个生意。 吴会芳:“省下来的可以吃冰棍。” 两个人相视而笑,到百货大楼先买吃的,一路晃悠着走。 结果溜达一圈,罗雁看什么都嫌贵,空着手回家。 刘银凤还以为女儿出去大半天能有什么收获,无奈道:“你说你钱攒着不花,要留到哪天用?” 罗雁:“妈,还是您扯块布给我做,实用又好看。” 刘银凤没好气:“少来这套。” 到底拿她没办法:“明天我去买。” 罗雁笑嘻嘻地坐下吃饭,眼神不经意地飘过哥哥。 罗鸿给她夹一筷子菜:“您吃,好吃吃啊。” 嘁,一整天不知道打什么坏主意。 罗雁心想自己那点钱肯定是保不住,哼一声没说话。 兄妹俩打眉眼官司,做父母的不管,只交流着最近半个月胡同里的大小事。 谁家要娶媳妇,谁家要嫁女儿,日子琐碎得都是这些。 罗雁听着没有自己感兴趣的,吃完饭回房间铺床。 罗鸿跟在她后面:“我跟你商量件事。” 罗雁单刀直入:“要多少钱?” 罗鸿反问:“你有多少?” 罗雁压低声音:“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罗鸿心想妹妹还真是没少存,从头到尾跟她讲一遍,末了:“三方这生意肯定不会亏的,你拿分……” 红字没说完,罗雁打断:“我不入股,你自己入。” 罗鸿:“我哪有钱。” 他花销大,月月花个底儿掉。 罗雁从书柜里抽出存折,递给他:“现在有了。” 罗鸿在妹妹的手背拍一下:“别开玩笑,你存十几年了。” 罗雁可不是他这种不记账的糊涂蛋:“里面一共六百二十三块六毛二,有一百是你的。” 罗鸿诧异:“我什么时候放你这的。” 他自己都不知道。 罗雁给他看账本:“这三年你给我的。” 妹妹只要张嘴,罗鸿最少也得给她个一两块,但没想到加起来有这么多:“原来羊毛都出在羊身上。” 又说:“那我也不能拿去入股。” 罗雁:“我借你的,你得按银行利息还给我。至于生意怎么做是你们的事,我不掺和。” 她刚刚说得一本正经,扁扁嘴加上:“我才不跟别人有金钱往来。” 别人还能有谁,不就一个周维方。 罗鸿想想:“行,算我跟你借的。” 又拍拍一下妹妹的头:“以后不说你是貔貅了。” 罗雁只伸出爪子要挠他:“我又不是旺财来福。” 罗鸿往右一闪躲开,存折顺手放进口袋里,轻飘飘又坠得他心头发沉。 - 作者有话说:出现的所有地名都是图方便,如果有考据不到位的地方,当作是架空。 第29章 揣着妹妹借的钱, 罗鸿第二天下班就出现在修车部。 周维方在干活,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客人,回头一看:“你等会, 车人家急着要。” 罗鸿跟在自己家似的,从柜子里翻出一盒高碎泡上,往躺椅上一靠, 好不悠哉。 周维方也没管他,忙完手套一摘洗洗手,拍拍身上的灰:“晚上在这吃点?” 罗鸿:“说得跟有什么满汉全席似的。” 周维方:“饿不死你, 看着会,我去买。” 他平常也是买着吃, 不过一个人怎么都能凑合, 有客人来怎么着得买半斤猪耳朵做添头。 罗鸿点评这顿晚饭:“奢侈,怪不得你攒不下钱。” 这话说的, 周维方冷笑:“你攒下了?” 罗鸿大大方方把存折一拍:“给你瞅瞅爷的实力。” 周维方又不是不认字:“写的是罗雁, 不是罗鸿。” 甭管原来是谁的名字,罗鸿:“现在归我。” 他也不卖关子:“你一直说给我分红我没好意思拿,以后必须要了。” 修车部的生意,仰仗发小许多,周维方心里有数:“本来就该你的。” 罗鸿摆摆手:“不扯那些, 说正经的。我打听了,你这个执照符合分销资格, 用我做担保,再交一部分定金,第一批能给你三十辆车。” 周维方:“部分是多少?” 罗鸿:“一千五,我拿七百,剩下的你想办法。” 他自己还有几十块钱, 凑了个整。 八百块周维方还是勉强拿得出来的,说:“真是混得不如个孩子。” 罗鸿也自嘲:“是够次的。” 两个大男人以茶代酒碰一下,边吃饭边商量着怎么运输和销售,越说越来劲。 罗鸿:“我管进货你管卖,今年挣他一笔大的。” 现在自行车不愁卖,周维方:“头批货走完,这生意就能盘活。” 到底大把钱压着,他道:“亲兄弟明算帐,写个字据。” 本来按罗鸿的性子肯定无所谓,但他一想到是妹妹的钱,点头:“行,你写。” 周维方翻了翻,发现店里就一根手指长的铅笔头:“明天你来,带根钢笔。” 罗鸿:“明天不行,雁雁开学。” 周维方:“得一整天陪着?” 他心想都大学生了,也就离家几公里的事,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的吧。 罗鸿:“我照常上班,晚上全家一起吃饭。” 周维方:“是该庆祝一下。” 又说:“改天有空再写。” 这事本来也不急,罗鸿:“你地方得先拾掇出来。” 三十辆车可不是小数目,怎么摆怎么放都是个问题,周维方:“隔壁也是吴医生的,我跟他说好了,租下来。” 提到人他就想到事儿,从挂在墙上的挎包里掏出一个红包:“他老人家给你妹妹的,祝她考上大学。” 爬墙送东西这一段,后来罗雁还是跟哥哥提过。 因此罗鸿不意外,捏捏厚度:“我得看一眼才能收。” 周维方:“替你看过了,十块,不然我都不敢拿。” 说多,也是好多人一个月的开支。 说少,是因为按吴医生的身家不算什么。 罗鸿权衡轻重,最后还是放进兜里:“中秋的时候我再还份礼。” 周维方扫一眼墙上的挂历:“也就半个多月了,最好赶在中秋前车能到位。” 逢年过节总是消费的高峰期。 罗鸿想也是,借力站起来:“那就先按刚刚说的做,我回了。” 他大概是心情激动,自行车踩得格外有劲,像是阵风跑进13号院。 旺财来福听见动静吠吠两声,认出是谁晃着尾巴绕这车转。 罗鸿:“今天可没吃的给你们。” 小狗估摸着只听得见“吃”这个字,前腿腾空往前扑。 罗鸿的衣服都蹭上好些狗毛,摆脱之后边拍边往家里走。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3节 罗雁见哥哥回来,说:“厨房有排骨汤。” 罗鸿:”妈今天还买排骨了,怎么没吃完。” 罗雁:“你没听懂,我说的是字面意思是,只有汤。” 得,能给剩碗汤也不错,正好溜溜缝。 罗鸿捧着碗,靠在厨房的门框:“爸妈呢?” 罗雁:“厂里今天放电影。“ 免费电影,人人都带着椅子去看热闹。 罗鸿:”你怎么没去?“ 罗雁:”蚊子专门咬我,烦人得很。“ 她不爱出门,皮肤自然白皙,大概蚊子也看出她细皮嫩肉,每次准要来上一大口。 罗鸿:“我看你是嫌人多。” 国棉八厂的职工们几乎都住这一片,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见面总要打个招呼。 这确实也是原因之一,罗雁不否认,又翻一页书。 罗鸿倒是主动跟她汇报:”我刚刚去三方那商量了一下,车……“ 罗雁听个囫囵,正好手边有钢笔,递给哥哥:”随身带一个,肯定有用的。” 她用东西都爱惜,好几年还跟新的差不多,只有两道细细的划痕。 罗鸿:”你留着自己用。“ 罗雁耸耸肩:”爸说给我买新的。“ 送给女儿的大学礼物。 罗鸿心想去上大学用点新的也好,接过来塞进裤兜里,正好摸到红包:“对了,这个吴医生给你的。” 哥哥拿回来的,罗雁就不会去想合不合适,坦然地收下。 罗鸿仰头把汤喝完,看到剩下的那点油花,他加水晃晃之后走到院子,倒进小狗的碗里。 旺财来福也不嫌弃,毕竟这年头,有总比没有的好。 它俩头扎在一起,你撞我我撞你毫不留情。 罗鸿在旁边看够热闹才回家,发现妹妹已经进房间。 罗雁早早熄灯上床,也许是出于对新生活的未知,竟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连父母几时回来都知道,眼睛半睁不睁地听外面窸窸窣窣地动静,也不知道几时才终于睡过去。 结果第二天起得也很早,连室外的光都还没从窗帘的缝隙钻进来,罗雁就醒了。 她掀开被子起身,坐在床沿发呆,不知为何觉得脑子也是空的,静静看着窗好久,莫名笑出声,对着空气问候:“早上好。” 自然是没人能回答,连尾音都很快飘散不见。 不过罗雁的心情立刻大好,活力满满地换衣服去洗漱,空余得连早餐都准备好,自己先边吃边晃着腿。 刘银凤一出房门就看她老神在在的样子,抬起手腕:“这才几点啊?” 罗雁嘻嘻笑:“妈妈早上好!” 刘银凤想起孩子上小学的第一天。 那时刚复课,胡同里好些人家其实是不让孩子去学校的,同龄的小朋友们成天在外头东奔西走,但女儿从小跟其他人不扎堆,成天看她一个人坐着,当妈的难免心里难受,想想还是送过去。 一晃十年,孩子居然要读大学了。 这日子过得够快的,刘银凤感慨万分:“好,好,早上好。” 她今天也要陪女儿去学校,特意穿了身漂亮衣裳。 母女俩携手出门,在胡同口坐了公交车。 车上遇见邻居,刘银凤昂首挺胸跟人家絮叨。 罗雁觉得整车的人估计都知道她考上交大这个好消息,往角落里缩了缩。 这孩子,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刘银凤收住话头,正好到站,从早高峰的人群中把女儿扯出来:“下了。” 公交站就设置在校门口,刘银凤抬头一看,第一次发现:“怎么是叫北方交通大学。” 这几个字她倒是认得的。 罗雁也是填志愿的时候才知道前缀不是京市,收到录取通知书后又查了一点校史,说:“原来叫中国交大,后来才改的。” 刘银凤:“还是原来的名字好,气派。” 罗雁:“人家其它交大不同意啊。” 刘银凤哪晓得这许多:“怎么还有别的?” 罗雁给她妈解释,母女俩慢慢往里走,看到有人举着“新生报道直走50米右转”的牌子,停下来张望着。 举牌的男人看上去年纪不小,刘银凤为表礼貌,用手指着:“老师,是在那栋楼报道吗?” 男人回头一看,先点头表示同意,又解释:“我也是学生。” 学生?这长得真够老成的。 刘银凤:“真不好意思。” 她也算见过大风大浪,当然不会为这种小事尴尬。 倒是罗雁有很容易替别人想找个缝钻进去,嗫嚅:“学长好。” 人家也没放在心上:“没事,我本来就三十几了。” 恢复高考的头两届,在招生上对年龄放宽,据说还有母女、父子同时入学的情况。 不过今年政策收缩,来报道的都在二十左右的年纪。 罗雁很明显能看出哪些人是新生,尤其是扛着大包小包的。 母女俩双手空空,很具备助人为乐的精神,远远看一位小个子姑娘快被压塌,赶紧过去搭把手。 女孩操着一口方言味的普通话:“谢谢谢谢谢谢!” 罗雁只好回:“没事没事没事。” 一问一答,两个人都笑起来。 但指望女儿多搭几句话是不可能了,刘银凤主动问:“闺女哪里人?” 闲话几句基本情况,到报道处,大家才各自按照学院排队。 罗雁站在运输学院的队伍里,挥着扇子,一边说:“妈,我看没这么快,您还是先回去吧。” 刘银凤:“不打紧,我今儿也没事做。” 太阳晒而已,她什么苦没吃过。 罗雁不再劝,只说:“那中午不做饭,校门口有家店,茴香饺子据说一流。” 刘银凤嗔怪:“来上学还是来惦记吃的?” 罗雁:“学好我也得吃好才行。” 女儿倒是从不亏待自己,这样也好,刘银凤:“行,吃吧。” 罗雁搓搓手期待着,霎时连呱噪的蝉鸣都不觉烦。 - 作者有话说:周末快乐! 第30章 说慢, 队伍前进得也挺快。 罗雁母女俩一点一点往前挪着,才发现住宿和不住宿是分开走。 人群里一下变得泾渭分明,甚至还出现熟悉的面孔。 罗雁没有打量别人的习惯, 但人家认得出她,惊喜道:“罗雁!” 罗雁愣了愣,得亏的记忆力好, 费劲扒拉出这位小学同学,说:“劲红。” 把姓氏省去,显得不那么生分。 陈劲红没想到她还能记得自己, 热络道:“好巧,我们居然在一个学院。” 罗雁:“是啊, 你是哪个专业?” 陈劲红:“铁路运输, 你呢?” 罗雁:“运输管理。” 管理两个字,听上去好像更有领导范。 陈劲红心想不愧是从小做班长的人, 说:“那可惜了, 我们没法在一个班。” 罗雁附和:“是啊。” 客套话嘛,总是要说说的,她觉得对方也是,毕竟自己在小学时因为认真地跟老师汇报情况,几乎被多数人讨厌。 但陈劲红好像忘记了, 或者说想起来也觉得无伤大雅,注意到有大人在, 还打个招呼:“阿姨好。” 女儿的小学是在厂附小念的,就读的多数是职工子女。 刘银凤看着她眼熟,试探性问:“你是铁燕家闺女吧?” 陈劲红倒是意外她能认出自己,说:“我妈调到服装厂很久了,阿姨居然还记得。” 刘银凤:“你妈可年年都是厂里的先进分子, 劳动标兵。” 大小是个名人。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4节 一提起妈妈,陈劲红也觉得与有荣焉,骄傲都写在脸上。 本能地,罗雁觉得她大概是极好相处的人,笑容里的伪装性少几分。 陈劲红也笑,顺便提及几位知情的小学同学近况。 同为子弟,大家其实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左右都是住在附近几条胡同里,稍有点风吹草动肯定会传来。 可罗雁跟多数人实在没有多少交集,反而知道得不比三年级就转学的陈劲红清楚,只能当个听众。 陈劲红看她头时不时点一点,已经有些记不清她童年的样子。 两个人也算聊得有来有往,刘银凤见状,跑到学校供销社买冰棍。 她一路小跑回来,都挡不住冰有消融的趋势。 陈劲红看着心想再推两句真要化成水,爽快接过:“谢谢阿姨!” 大大方方的孩子讨人喜欢,刘银凤:“不客气,难得今天能遇见。” 确实凑巧,不过缘分也很短暂。 很快就到罗雁的顺序,她把入学材料都拿出来,先问候:“老师好。” 这次没叫错,对方仔细核对后,在名单上翻了翻:“罗雁,运输管理二班,明天早上八点到一教的203集合。” 罗雁:“一教在哪里呀?” 老师:“你现在面朝的左边是一教,右边是二教。” 她一早上重复很多遍这句话,再说难免不耐烦。 罗雁听她声音都是哑的,想想还是礼貌道:“谢谢老师。” 刘银凤倒不觉得人家态度差,她经历过旧社会,哪怕这么乖巧的女儿,年年送到老师手上都会来一句“要是不听话您尽管打”。 罗雁自然没被打过,但她哥上学时可没少挨批。 三岁看老,从那时刘银凤就知道儿子的成绩没指望了。 走出远一些,她感慨:“一样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跟哥哥两个样。” 罗雁试图讲科学:“妈,我们的基因组成是不一样的。” 刘银凤:“什么鸡?” 罗雁敏锐意识到她说的跟自己不是一个字,也没敷衍过去,尽量简洁明了地解释。 刘银凤的文化水平听着觉得跟天书差不多,心想兴许怨不得儿子,是从她这儿根上就有条笨筋。 她道:“你哥以后得娶个聪明媳妇才行。” 嗯?怎么好端端的换话题。 罗雁揶揄:“太聪明能看上哥哥吗?” 女儿话是这么说,其实天底下哥哥第一好,连爸爸都得稍稍往后挪。 刘银凤:“能有媳妇不错了。” 母女俩调侃着不在场的人,吃完茴香饺子才回家。 罗雁一进门先把风扇打开,对着满头汗的头吹一吹。 刘银凤见状:“当心得头风。” 罗雁连椅带人往后退两步,乖巧得像是育红班时领点心,两只手放在大腿上。 刘银凤绕过女儿,在柜子里翻了翻,说:“我出去一趟。” 罗雁也没具体问她去哪,自顾自翻出书,趁着还没开学想把这一本武侠小说看完。 看得那叫一个废寝忘食,吃晚饭时也没放下。 罗鸿临下班耽误一会,到东来顺的时候锅都烧开了。 他不轻不重在妹妹后脑勺拍一下:“怎么第一天就开始用功。” 罗雁正看到精彩部分,一颗心都跟着揪起来,不满道:“天天打我。” 提起这个罗鸿要翻旧帐,手腕一翻:“这是谁划拉的?” 他手肘往下两公分有道五寸长的疤,是罗雁九岁时拿着剪刀没站稳弄到的。 她哼哼唧唧:“过河拆桥。” 拆什么桥?做父母的不明所以,但心知孩子们的秘密不止一两桩,说:“快点吃,肉还堵不上你们的嘴。” 倒是罗鸿看一眼书的封面:“这本是借的,你放好,别待会溅到。” 罗雁把书收进挎包里,一边听父母说话。 国棉八厂和服装厂是一衣带水的关系,罗新民一听媳妇提起王铁燕就有印象,说:“她现在可是板上钉钉的副厂长,就等前面的人退了。” 刘银凤:“我记得她跟我年纪一般大,升得这么快。” 罗新民:“她还是全国劳动模范,以前在大会堂接受过主席表彰。” 好厉害,罗雁眼睛睁得大一些,但渐渐对后面提及的人事物失去兴趣,收回视线,只看得到眼前的麻酱。 罗鸿问:“新学校感觉怎么样?” 罗雁认真想想:“暂时没感觉。” 就这五个字她还琢磨半天,简直是浪费别人期待的时间。 罗鸿没好气:“我明天再问你,最少要说满一百个字。” 罗雁皱皱鼻子,隔天晚上还真的汇报了:“我们班有三十二个同学,男生比女生多两个。最远的一位来自海南,她给大家分了椰子糖。还挺好吃的,市里没见过。老师说我们专业会学得杂一点,第一学期有十门课,分别是测量学、高等数学、大学物理、线性代数、会计学、统计学、经济学、交通工程学、体育、思想政治。我看了课表,晚上也要上。” 罗鸿快被她这个学那个学的绕晕了,只捕捉到最后几个字:“晚上?上到几点?” 罗雁:“最迟八点。” 听上去还行,罗鸿:“几个晚上?” 罗雁:“除了星期六。” 全国现在都是六天制。 好家伙,罗鸿:“我还以为考上大学就轻松了。” 罗雁:“我肯定轻松不了,得争取分配到好单位。” 她言出必行,在开学第一天就正式进入状态,但很快发现从前的老办法不管用。 原来她念书都听老师指挥,课堂上的东西反复咀嚼就能掌握,但大学给予更多的自主性,加上恢复高考到现在才没多久,各校的教学还没走向系统化的轨迹上,老师们的风格也没有统一规范。 简单来说,就是需要大量的自学。 自学,对罗雁而言是个巨大挑战。 她手忙脚乱地应对,把仅有的休息日都消耗在学校图书馆。 外面秋意潇潇,她看不到。外面北风呼呼,她也不知情。 任时间如白驹过隙,她仍旧嵬然不动。 —— 一转眼,就是1980年的元旦。 京市的学校放寒假早,元旦正好撞上第一个学期的考试周。 难得的一天假日,罗雁本来打算在家复习功课,被哥哥“强行”带出门。 她裹着围巾,戴着手套,顶着帽子,吸着鼻子:“我们这是要去哪?” 罗鸿:“去拿钱,然后吃京市饭店。” 一说吃,罗雁也不觉得冷了,两只眼睛亮亮的:“真的啊?” 怎么不问问前半句,罗鸿:“今天是第一次拿分红,猜猜多少钱?” 哥哥跟周维方卖自行车的生意做得怎么样,罗雁其实是不甚清楚的。 她举起左手,张开五根手指,像是怕被人听见,只问:“有这么多吗?” 罗鸿一时拿不准她猜的是几位数,把小拇指往下掰,说:“四百。” 罗雁:“这么多!” 她越说声音越小,喜意从眉梢蔓延开来。 罗鸿顿生成就感:“是不是值得来一趟?” 罗雁连连点头,倒开始嫌他走得慢,在前面拖着拽着:“你快点。” 昨天刚下过雪,要不是罗鸿下盘稳,早摔个底朝天。 他道:“钱又不会跑。” 罗雁理直气壮:“我会跑啊。” 罗鸿没好气:“你跑你跑,最好能跑过公交。” 罗雁哪有这本事,但心情正好,不跟他计较,哼着歌到修车部。 现在说是修车部已经不准确,门口换上了自行车行的牌子,店面一气占三间,可以说是鸟枪换炮。 罗雁快有半年没来过,好奇地左右打量。 周维方先看到的发小,才看到罗雁,愣了愣神才打招呼:“来啦。” 罗鸿跟他没那么多要寒暄,罗雁也只客气地点个头当作回应。 只有周维方接着:“我就猜你该来了,中午怎么说,搓一顿?” 按理说今天是该庆祝,但罗鸿未免迟疑,偏过头看一眼妹妹。 罗雁生怕显得自己不诚心,还把围巾往下拉,露出上扬的嘴角:“好啊!” 说真的,周维方还是第一次得到这种热情的态度,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但罗鸿是心知肚明:他早说过,妹妹是从来不会跟钱过不去的。 他乐见这种情况,说:“看来今天这顿京市饭店有人请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5节 修车的钱还是周维方自己挣着,现如今也算腰缠几贯,半点没犹豫:“成,我换身衣服。” 等他的间隙,罗雁摸摸边上的新自行车,小声说:“店里还请工人了?” 罗鸿:“两个都是学徒,跟三方学修车的。” 学徒也得给发钱,可见挣得确实不少。 罗雁还待再问,余光看见周维方靠近,抿住嘴不说话。 她稍微一用力,嘴角的酒窝特别明显,叫人忍不住想戳一下。 周维方把手放在背后,觉得大概是太久没见,看罗雁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暗自打量着。 罗雁察觉到目光,冲他笑一笑以示友好。 周维方下意识地偏过头想躲,到底还是定住了。 这瞬息之间的一幕罗鸿没看见,自顾自迈开腿,一边回头催促:“还不走吗?” 罗雁紧随其后,蹬蹬蹬踏得像马蹄子。 周维方手在心口处按按,说:“来了。” 不知为何,他觉得心跳得有点快。 - 作者有话说:晚上回来又攒了一章,那就再更一章。 祝大家周末快乐!! ps:稍微用了一下时间大法,不然还要好久才能进入到书名里的八十年代。 第31章 京市饭店是如今市里的第一高楼, 一共有十四层,前几年只接待外事活动,不过现在也对国人开放, 但大家一般不敢来,因为太贵了。 贵到罗雁看一眼菜单,都倒吸口凉气, 黑白分明的瞳仁颤一颤,望向哥哥。 罗鸿向来是手指头像沙漏,瞟一眼价格:“点吧, 反正有人请客。” 就是别人买单罗雁才更不好意思,把菜单翻来翻去像是拿着烫手山芋。 周维方给她添上茶:“没事, 想吃什么尽管点。” 罗雁欸欸欸叫停:“这个茶收钱的。” 她指着扉页上的一行小字, 又不想让服务员听见,往他的方向靠一靠:“你看, 一个人两块。” 周维方补胎收一毛, 心想这得干几天才够喝杯茶,说:“也不是总来,难得一回,点吧。” 罗雁索性推给他:“我下不去手。” 周维方倒是能张开嘴:“葱烧海参,宫保鸡丁, 京酱肉丝,胡椒牛里肌扒, 炒鱼片……” 罗雁眼前好像有一串数字在跳,急得去拽他的衣服:“太多了,哪吃完得。” 这地方高级,她不想显得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每个字都是轻轻跳出来的, 眉梢里却全是警告,不过大概反应过来有点不合适,收回手眨巴眨巴眼。 约莫是刚刚外面太冷,她的眼睫毛上挂着霜的,一到室内就化成水珠,动起来微微颤颤往下掉,变成一点泪花。 周维方记得她小时候就挺爱哭的,但性子要强怕丢人,从来不许自己扯着嗓子,眼泪向来无声无息成串滑落。 越是这样,越比人家撒泼打滚的看着可怜,铁人来了都扛不住。 他心里万般变化,罗雁哪里知道,只是见他不回答,把视线移到哥哥身上。 罗鸿眼神示意没关系,还在那“火上浇油”:“还差点汤汤水水,来个燕窝润润喉吧。” 周维方回过神来:“行啊,待会留你抵账。” 罗雁心想不把自己留下就行,也看出他们俩都是有钱烧的,手肘靠在桌面上撑着下巴不吭声。 周维方:“刚刚那几个有你不吃的吗?” 罗鸿代为回答:“她啥都吃,不挑食。” 罗雁点点头表示默认,在他们点菜的间隙,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周围。 餐厅的面积很大,天花板离地有四米,长长的吊灯垂坠,在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下折射。 来往的服务员都彬彬有礼,客人们下意识地压低交谈的声音,生怕影响别人。 罗雁第一次知道,原来安静也是明码标价的东西,另一只手莫名想握住点什么,只抓住一把空气。 罗鸿看到,拍一下妹妹的手背:“痒痒了?” 罗雁方才还念叨着要优雅要优雅,忍住没回击,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她生得好看,做这种表情也可爱。 怪不得发小总是逗妹妹玩,周维方想换做自己的话也忍不住,两只手相互摩挲着,忽然问:“雁子,你们学校是不是有进修班?” 罗雁听到自己的名字,表情有些微的变化,好像多出一层膜:“有,但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周维方跟人精似的,哪能看不出来,不自在地舔舔嘴:“那我回头问问别人。”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罗雁:“我帮你问,要上哪门课?” 周维方:“会计。” 又加一句:“店里以后哪怕请人管账,我自己也得过一手才行。” 跟生意有关,那罗雁更得上点心:“好,我明天问问。” 周维方礼貌道:“谢谢。” 罗雁:“不客气。” 又装上了,罗鸿就看不惯他们俩来来去去的,正好上菜,大手一挥:“多吃饭,少说话。” 罗雁贯彻执行,但俩男的嘴压根停不住,聊得都忘记在场还有个人,提及某件事时齐齐顿住。 什么意思啊?罗雁本来是漫不经心地听着,松散的坐姿也收紧:“怎么不讲了?” 风花雪月的事情,人家敢做罗鸿都说不出口,敷衍道:“小孩子别瞎打听。” 又来又来,罗雁撇撇嘴:“哼,我还不稀罕。” 她在哥哥面前顶有性格,大概仍觉得不解气,在桌子底下踩一下。 可她伸错了脚,狠狠碾过的是周维方的鞋面。 他无端被卷入这场兄妹纷争, 疼得嘴角抽抽,拳头使劲攥着才没喊出声。 罗雁也察觉出不对,低头看看短促地啊一声:“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尴尬就容易不知所措,捶一下哥哥:“都怨你。” 罗鸿还觉得无辜呢:“我怎么你了。” 罗雁气焰嚣张不起来,声势也弱:“我踩错人了。” 丧眉搭眼的,谁能批评她。 周维方皮糙肉厚的,说:“不打紧。” 人家大度,罗雁不能也跟着轻飘飘过去,张嘴又要道歉。 周维方听她的客套话听都累了,比个手势:“打住,咱别再来这套了,行吗?“ 罗雁觉得他语气不太好,但想想还是应下,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她惯常不做声,连周维方都习以为常。 他敏锐注意到一件事,把桌上鱼片和宫保鸡丁换个位置。 天气冷,罗雁就愿意吃点辣。 她嘴唇动动说句“谢谢”,连夹两大筷。 周维方心想要是自己再说句话,又是一通没完没了,索性闭上嘴。 倒是罗鸿:“她夹得着,别惯坏了。” 哥哥反对的,罗雁都支持。 她吃得更加起兴,结果吃完几乎走不动道,两条腿慢腾腾地往前挪。 罗鸿笑话:“怎么跟蜗牛似的。” 罗雁挥着拳头往前一砸:“早晚叫你好看。” 罗鸿躲开了,没想到妹妹整个人也向前倾。 得亏周维方伸出手,拽住她的胳膊:“小心。” 罗雁失去重心,下意识地借力,仓皇之间还有顾忌,只拉住他的小拇指,站稳之后赶快松开手。 周维方调节气氛:“下回多拉两根,差点脱臼了。” 罗雁给面子地笑笑,看哥哥凑近给他一肘子。 罗鸿自知理亏,放十块钱在她的手里:“你自己回家,我们还有事。” 罗雁其实也没真生气,跟着他们走到公交车站。 但她闻着尾气的味道不舒服,怕在公交上把胃里的存货颠出来,摆摆手说再见,慢慢往家里走消消食。 罗鸿和周维方站在原地,看她像小鸭子一样啪嗒啪嗒地走,很有默契笑出声。 罗雁不知自己在被“嘲笑”,走出二里地才觉得舒服些,加快脚步。 她本来是想回去复习的,结果手在口袋里一摸,发现出门得太急没带钥匙。 父母今天都不在家,回去也是大门紧锁。 罗雁拐个弯,去找陈莺莺玩。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6节 陈家正好有客人在,一开门涌出股烟味。 罗雁屏住呼吸,说话的时候都觉得五脏六腑被浸透。 陈莺莺一看她如释重负,说:“妈,我跟雁雁出去一趟。” 罗雁倒是舍命陪君子,只是陪她跑出二百米:“等会等会,我肚子疼。” 陈莺莺想当然:“你来事了?” 罗雁边走边跟她说中午的事,末了咂舌:“吃了五十块钱,我心头疼了。” 甭管是谁付钱,那都是真金白银。 陈家的境况比罗家好些,但陈莺莺也没去过京市饭店。 她道:“好吃吗?” 罗雁:“好吃!” 陈莺莺摸摸下巴:“下次有机会我也去搓一顿。” 又自我否定:“算了,贵得很。” 罗雁:“等我们上班领工资,攒攒钱应该去得起。” 陈莺莺在第二医学院读临床,本科一共要五年。 她道:“我现在对自己能不能毕业很怀疑。” 两个人的学校不在一个方向,又是同样对课业很重视的性格,算起来有一两个月没见过面。 罗雁:“很难吗?” 陈莺莺哀嚎:“课太多了,还得读英文教材,看得我头昏眼花。” 罗雁:“英文教材?” 陈莺莺:“对啊,老师说国内的版本跟不上,这一套又还没翻译好,让我们先看着。” 说得容易,用中国话她都未准能听懂,看英语更加像天书。 罗雁都替她觉得难:“怪不得你好久没去找我玩。” 陈莺莺:“要不是今天家里有人,我肯定也在图书馆。“ 又顺势:“你刚刚看到那个穿蓝衣服的吗?就是我二叔。” 她二叔家的事,罗雁略有耳闻:“又来借钱?” 陈莺莺:“嗯,说我堂哥要结婚。 她拧着眉:“我二哥也快结婚了,家里哪有余钱。” 罗雁:“那你爸妈怎么说?” 陈莺莺:“估摸着会答应,他俩简直是善财龙女。” 父母自己可以说,别人总不好跟着讲。 罗雁只能用匮乏的词汇也跟着骂骂陈家二叔,两个人迎风绕着护城河走一圈。 中途看到有大胆的孩子在薄冰上走动,罗雁憋了又憋:“谁家小孩,快上来。” 多危险啊,掉下去可不得了。 大人一叫,几个小朋友们一哄而散。 陈莺莺回忆:“我小时候也敢在上面跑。” 罗雁:“兴许你也被我喊走过,我一年四季在这儿逮我哥。” 罗鸿净干这些要命的事,没有妹妹在不知捅出什么娄子。 陈莺莺笑:“那我当时肯定嫌你烦。” 罗雁:“别说是你,连我哥都躲我。” 兄妹俩天天打游击战,斗争经验十分丰富。 陈莺莺不止一次听她提过小时候的事,说:“但他现在很疼你。” 罗雁:“气人也是真的气人。” 陈莺莺忽然叹口气:“珍惜吧,我觉得我二哥自从处对象,已经变得像我大哥一样。” 是人,被挪到稍次之的位置都会不舒服。 罗雁不敢说自己肯定不会,也跟着叹口气。 两个人忽的惆怅起来,方才轻快的脚步也变沉重。 - 作者有话说:我们雁雁是一款对周维方开窍很慢的姑娘。 ps:只前进了半年,雁雁还是大一。 第32章 好朋友见面, 聊东聊西的时间过得快,加上京市一到冬天就成日里阴沉沉的。 不到五点,罗雁就说:“我们回家吧。” 一说回家, 陈莺莺一下午没停过的脚开始发软:“行,考完试再出来玩。” 两个人各自搭公交回家。 罗雁先上的车,隔着窗户摆摆手, 快到胡同的时候瞧见父母在路边走着,情急之中:“师傅,有下!” 如今京市的公交都停得很随意, 司机猛踩一脚刹车,一边说:“要下车早点说!” 罗雁心想也就是我今天勇敢一回, 搁平时哪里敢喊, 夹着尾巴赶紧下车。 她还没站稳,车就已经一骑绝尘。 罗雁跑得也快, 蹿到父母跟前:“妈!爸!” 女儿突然出现, 把两口子吓一跳。 刘银凤嗔怪:“你这孩子,倒是先出点声。” 罗雁吐吐舌头,看她妈手里拎着盒点心:“怎么又带回来了。” 刘银凤无奈:“新买的。” 他们今天是去拜访丈夫的老领导,这要是提过去的礼物被拒之门外,哪能坐一整天。 罗雁仔细一想也是, 龇着白牙:“那肯定是买给我吃的。” 就她最知道,刘银凤也没反驳。 倒是罗新民:“现在点心不要票, 想吃就吃吧。” 这还是上个月的新闻,稻香村一夜之间大排长龙。 罗雁骑着车路过几次都嫌挤,一直没解这个馋。 她道:“今儿人不多吗?” 罗新民:“就是今儿人才少。” 谁家过节不是提前十天半个月的备好。 也是,罗雁捋捋被风吹散的头发,跟父母分享自己今天都干了些什么——不过还是隐去部分, 毕竟有些事得哥哥亲口说才行。 一家三口边说边往家里走,到门口纷纷停住脚步。 罗雁奇怪地看父母一眼,两口子也看她,异口同声道:“你/你们也没带钥匙吗?” 罗新民平常就是不带的,他一般到家都有人。刘银凤是今天出门正巧没捎上,笑道:“得,只能等哥哥了。” 罗雁的腿扛不住,靠着门:“我现在一步都走不动了。” 等一时半会的倒还好,刘银凤:“你哥不会半夜里才回来吧。” 罗雁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他下午去哪。” 女儿都不知道,夫妻俩更是一头雾水。 罗新民弯下腰看看锁:“要不我敲开?” 刘银凤拍他一下:“又说胡话,哪有砸自己家的。” 听上去是不合适,罗新民:“雁雁,要不你想想哥哥会在哪。” 罗雁都不用想:“我去给周维方打电话试试。” 刘银凤:“你还会背他们街的号码?” 市里的通话现在还算方便,每隔几条街就有一个电话亭,但大家平常用都得翻着电话本,不是熟悉的地方哪里记得住。 罗雁:“您忘了,四中也在这条街上。” 学生们联系老师都是打这个。 女儿才毕业半年,刘银凤还真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行,你跑慢点。” 罗雁哪里跑得动,连抬腿跨过门槛都费劲。 罗鸿远远就认出妹妹笨拙的身影,朗声道:“大晚上去哪啊?” 罗雁也听得出哥哥的声音,扶着门框:“找你!我们都没钥匙。” 罗鸿故意吓唬她:“我也没带!” 他总是丢三落四的,罗雁毫不犹疑,喃喃道:“这下真得撬锁了。” 不过等哥哥一走近,她就看到人家手里晃悠着的钥匙,说:“又耍我!” 罗鸿:“是你太好骗。” 罗雁气得嗷呜嗷呜的,跟父母告状:“哥哥欺人太甚!”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7节 是呢是呢,甚甚甚。 刘银凤敷衍两句,哈着冷气:“今天真是都马大哈,偏偏哥哥带了。” 什么叫偏偏,罗鸿推开家门:“妈,我怀疑您对我有意见。” 刘银凤打开客厅的灯:“不用怀疑,就是有。” 直白得罗鸿都无话可说。 他倒杯热水抿一口:“妈,晚上吃什么?” 刘银凤:“我跟你爸都不太饿,你们想吃什么?” 罗雁的嘴巴已经在咀嚼,含含糊糊:“我吃点心配茶。” 罗鸿:“那不折腾了,我也吃两块就行。” 点心可比饭菜实在,里头油盐糖一个不缺,当正餐吃不比下馆子差。 刘银凤唯一反对的是:“晚上别喝太多茶,我煮蛋花汤。” 这两样搭起来有点怪怪的,罗雁吃完总觉得齁住了,捶捶胸口。 砰砰砰砸好几下,罗鸿:“你以为自己是鼓啊?” 罗雁咳嗽两声,摆摆手:“我今天真的吃太多东西了。妈,帮我拿一下山楂片。” 吃多了,再吃点别的来助消化。 罗鸿就没听过这个理,说:“你饭都吃哪去了,长得还瘦巴巴的。” 罗雁猛地撸袖子:“看看我的手腕,这能是瘦子吗?” 她愿意人家说她身上有肉,听着特别的幸福。 罗鸿恶狠狠一笑:“给你拧断,不费吹灰之力。” 罗雁手戳在他脸上:“挠死你。” 大晚上的,刘银凤有忌讳,敲敲桌子:“好好讲话。” 差点忘了死之类的字眼是不能提的,罗雁捂住嘴,只露出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 其实女儿小时候也会惹父母生气,但她光看着就比别人孩子招人疼。 刘银凤压根没怎么批评过她,手指在虚空点点。 罗雁嘻嘻笑:“我复习去了。” 但大概是今天过得太丰富,没看几页书她就犯困,匆匆洗漱后上床,第二天准时起床去上学。 早上有两堂高数课,罗雁放学本来要去图书馆复习的,想起件事,绕道行政楼。 教务处的门只开着一道缝,里面有几个老师在说话。 罗雁小心翼翼地敲敲门,得到“进来”的许可才推开。 有位女老师主动问:“同学你找谁?” 罗雁:“老师好,我来咨询一下进修班。” 一提进修班,老师的态度微妙:“你是哪个单位的?” 罗雁:“我是运输学院的,来帮别人问一下怎么报名。“ 老师:“开学前半个月公告栏会贴招生启示,你到时候留意一下就行。” 罗雁:“那报名资格有要求吗?” 老师:“这个说不好,每学期都不一样。” 说态度差吧,好像每句话都有回答。 说态度好吧,眼神语气都叫人心里刺挠。 当然,这种事罗雁不太放在心上,只怕会耽误周维方的学习,晚上回家的时候专门从自行车行路过。 周维方正好在给客人做介绍,用口型示意她等一等。 罗雁老老实实站边上,等他忙完把情况如何告知。 周维方:“正好,我这阵反正也腾不出手,等过完年再说。” 罗雁本来还觉得没帮上忙,听他这么说松口气:“那我回家了,再见。” 周维方叫住她:“等会。” 罗雁不明所以,看他半个身子探进阁楼里,摸摸索索翻出两包奶片:“给你的。” 罗雁手藏在身后:“不用不用。” 周维方:“拿着,朋友给我寄的,你哥说你挺爱吃。” 哥哥的嘴巴真是到处漏风,罗雁心想要是说一句“我不爱吃”也不体面,掏掏包拿出本书:“那这个送你。” 周维方念出来:“《会计学原理》,你的课本吗?” 罗雁:“课外书,我自己买的。” 特意强调“买的”两个字。 哪来的不重要,周维方:“你随身带着肯定是用得上的。” 罗雁:“学校图书馆也有,我可以借来看。你留着方便。” 周维方:“自己有不是更方便?” 罗雁说不过他,只能用眼神表达坚定的意志。 周维方无奈:“是不是非得一手交书一手交奶片?” 罗雁铿锵有力地点头。 行,周维方微不可闻叹口气:“这书我不一定能看懂。” 学习,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罗雁很愿意积极帮助别人进步,就像高中时对待白茹一样。 她道:“不会的话可以问我。” 周维方挑挑眉:“真的?不嫌我笨啦?”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罗雁为自己正名:“我是嫌你们不专心,不是笨。” 现在学习能专心吗?周维方又想叹气了。 他也不知道这两天怎么回事,捏捏鼻梁:“我尽量。” 罗雁还以为他是为学习头疼,心想如果在一开始就受挫是有点难以为继。 她道:“我还有本笔记,不过要考完试才能给你。” 周维方心想要是不学好都对不起她的积极,沉重点点头。 罗雁顿时觉得做成一件大好事,挥挥手:“再见。” 她倒是轻快,周维方脑瓜子都快转不动了。 他尝试着翻开这本《会计学原理》,只看两页就意识到这玩意是一座崇山峻岭,准确来说是第一座。 以他的文化水平能把上面的字认清楚就不错了,合上书想丢一边,手又轻轻放下:“人家看得懂呢。” 小徒弟正好来问师傅件事,没忍住:“人家是谁?” 周维方回过神:“有事说事。” 徒弟用手指:“那车我转不动。” 周维方:“放着我弄,你俩下班吧。” 夜里都是他看店,丁零当啷只有工具敲来打去的声音。 店里现在面积大,回音更加清晰,衬得人格外形单影只。 周维方左右看看,觉得自己兴许只是寂寞而已。 他排除掉那些纷杂的念头,又实在干不下去活,索性把书又拿起来看。 看三十秒,他心里就只剩下对学习的敬畏之心和对罗雁的佩服之情。 罗雁倒不知道书在他手里暂时只有这种作用,沾沾自喜于今天又日行一善,还拿出来给哥哥上发条:“人家周维方都开始进步了。” 罗鸿和周维方不愧是秤不离铊的好兄弟:“你那本书糟蹋了,他看得进去才有鬼。” 罗雁头回维护道:“哪怕看一页,都不算浪费。” 在学习上,罗鸿跟妹妹实在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干笑两声没说话。 但心里想的其实是:周三方发的是哪门子疯。 - 作者有话说:攒了一章,就可以再更一章。 晚安! 第33章 周维方的疯, 大概是在他的野心里滋生的对金钱的渴望。 初具规模的自行车行给他太多的信心,人在一定的成功之后难免膨胀,但碍于政策对个体户仍旧有种种限制, 他想努力都暂且只能被束缚着,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各种天马行空的设想。 什么都干不了的时候,就积累一些将来用得上的东西。 他的这个思路其实是非常对的, 但未免叫熟悉的人毛孔悚然。 几天后周玉瑛来给弟弟送红烧肉,看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静悄悄凑过去:“看什么呢?” 人吓人, 吓死人。 周维方倒吸口气:“二姐,你倒是出个声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8节 周玉瑛顺从来一句:“声。” 周维方哭笑不得, 把书放一边:“你怎么来了, 今天没出摊吗?” 周玉瑛:“大姐在,最近天冷, 街上人少, 我们仨轮班。我做了肉,给你拿一点过来。” 又瞟到封面上的几个字:“居然是正经书。” 她的话少归少,每一句倒是清晰明了不浪费。 周维方:“什么叫居然?” 周玉瑛改口:“果然。” 听着更不对劲了,周维方跟自家二姐真是说不到一块去,摸摸还热着的饭盒:“你吃了吗?” 周玉瑛:“没, 我想在你这吃。” 周维方:“那你等会,我去买点饭。” 周玉瑛踏踏实实坐下来等, 把围巾摘下来放在椅背上,余光里瞧见两个人忙碌着的学徒工状似无意地打量她,想想笑一下。 人家也跟她点点头表示打过招呼,双方没搭一句话。 周维方左手饭右手菜,撞开门帘回店里, 一边喊着:“烫烫烫烫烫。” 周玉瑛想帮他接一下没找到块干净的布,索性扯起衣服的下摆捧着。 周维方闪过她:“别糟蹋东西了。” 又说:“你俩吃饭去,我看店。” 店里管一顿午饭,徒弟们平常都在隔壁的饭馆里吃。 大概也看出他们应该是有话说,摘了手套出门去。 周维方把盘子都放好,从挂在墙上的沥水篮里抽出两双筷子:“又跟妈吵架?” 周玉瑛:“没有,老大一家回来了,我不想给他们吃。” 比起得到工作的二哥,周家姐妹对大哥更是不服。 因为他是家里唯一没有下乡的孩子,过去很多年里在父母身边占尽好处,又在弟妹为工作开战时马上从家里搬走躲清静,还美名其曰是腾地方。 周维方回城得最晚,只知道哥哥姐姐们各自吵过好几架。 他道:“他跟大嫂今天都不上班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周玉瑛动筷子:“妈叫回来的。” 好吃好喝的都不忘大儿子的一家四口,也不看看是谁买的肉。 哪怕是亲妈,周维方有时候也很难讲出什么好话。 他无奈摇摇头,又问:“那大姐中午吃什么?” 周玉瑛:“我肯定是先给她送。” 周维方:“你就一定要加肯定两个字?” 好像是怪失礼的,但周玉瑛也没有跟弟弟道歉的习惯,说:“还有一个事要问问你。” 周维方以为刚分到手的那点钱要捂不住,做好心理准备:“什么事?” 周玉瑛:“你还记得王德林吗?” 周维方从小在胡同里乱蹿,方圆十里地也算摸个门清。 他道:“记得,磊子他大哥嘛。” 周玉瑛:“他跟大姐示好,大姐拿不准,想让你去打听打听。” 什么玩意?周维方:“不行不行,那小子我看挫得很。” 其实他对人家压根没多少印象,只是脱口而出。 周玉瑛还一本正经地跟他分析:“人家有工作,家里就兄弟两个,长相还过得去,父母也是职工,我跟大姐都觉得不错。” 说实话,周维方的条件没人家好,想挑剔一时半会还真找不出来毛病,啧一声:“行,我回头问问。” 又道:“得亏不是磊子,我想到有可能要叫他姐夫,浑身不得劲。” 周玉瑛:“那你以后不能在发小的姐姐妹妹里找对象。” 她本来就是接一句,看弟弟脸色微僵,问:“真找了啊?” 周维方:“没有的事。” 他只是想到:自己跟两个姐姐从小其实关系平平,但提起大姐要嫁人心里还是有反应,而罗鸿跟妹妹的感情可是众所皆知的。 那一瞬间的悸动在此刻终于被他压下去,不吭声地吃着饭。 周玉瑛今天来的目的都已达成,吃完收拾好东西要走,再嘱咐一句:“记得打听。” 周维方:“我肯定上心。” 周玉瑛对弟弟还是信得过的,踩上自行车回家。 在胡同口,她遇见抱着脸盆的罗雁,跟人家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罗雁最喜欢这种不寒暄的街坊四邻,无端地松口气继续走。 刘银凤看女儿进屋,顺手摸摸她的发尾:“怎么不烘干再回来。” 罗雁:“人太多了。” 冬天的澡堂是这样的,大家尤其贪恋温度,在里面待得整个人发白。 刘银凤:“可惜家里有房,不然你爸也能分上新楼。” 国棉八厂刚启动新的宿舍楼项目,据说每间房都要配套厕所,不过这些都跟罗家没关系。 罗雁:“等我毕业,说不准就能分上。” 刘银凤:“那也是你结婚后了。” 各单位住房紧张,甭管是什么级别,未婚最多就是住个集体宿舍。 结婚?事情还远着呢。 罗雁靠近煤球炉子,甩着发丝:“我还是先想想期末考。” 女儿见天的心里就惦记考试,有时候也叫刘银凤发愁。 她是个传统的人,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再正常不过,眼看儿子至今没起过什么心思,生怕小的也一样。 这样下去可不行,刘银凤心想琢磨着,晚上进儿子房间:“你跟妈说说,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 罗鸿日子过得正潇洒:“我最近在忙事业。” 刘银凤:“你都转正了,还有什么好忙的。” 没见过哪个厂开除职工的,一辈子多稳定。 罗鸿:“反正就是有事,您别操心了。” 说完推着妈妈走。 孩子不爱听的话,刘银凤忍忍就不说了,只是跟在客厅的丈夫嘀咕。 罗新民年轻的时候也着急,生怕自己孤苦伶仃一辈子。 老来却意识到缘分这种东西真是急不来的,说:“孩子随我,没那么早。” 这种事哪有随谁的,刘银凤没好气:“惯吧你就。” 罗新民也不反驳,只说:“雁雁都睡了,我们也睡吧。” 罗雁睡得早,是为隔天的考高数养精蓄锐。 她出门的时候朝气蓬勃,还觉得天晴朗得十分吉利,开开心心地到学校。 这门课是整个学院大一新生们的基础课,因此几百名学生被打散分配在不同的考场里。 罗雁在走廊遇见的陈劲红,先开口叫她的名字。 陈劲红本来皱着眉头在翻书,看到是她露出笑:“好久不见。” 不同专业的人,一个月碰不见几回面,她这么说倒也没错。 罗雁:“你也在303考试吗?” 陈劲红点点头,又一拍手:“正好,你帮我看看这道题怎么做。” 罗雁看完题干,手在虚空中写写画画,但觉得差点意思,还是拿出纸和笔:“我算一下。” 她靠着墙计算,越写越有些拿不准,喃喃道:“好像不对。” 陈劲红:“没事没事,我问问别人。” 她随手一招:“周修和,你来看看这个题。” 被叫做周修和的男生大概是很怕冷,衣服穿得厚重不说,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道:“我现在脑子转不动。” 陈劲红听他的声音:“你嗓子怎么回事?” 周修和:“感冒了。” 他把自己包得太紧,说两句话有些喘不上气,把围巾往下拉一拉。 把陈劲红吓一跳:“你脸色好难看。” 罗雁偷偷瞅一眼,心想看样子确实是烧得不轻。 周修和当然更知道自己的身体,把围巾又拉上去,往后退两步:“别传染给你们了。” 传不传的倒无所谓,陈劲红自觉身体素质不错,抱着对同学的关心:“你去医院看过没有?” 周修和费劲道:“考完就去。” 除此之外也没办法,陈劲红都怕他再讲两句晕过去,说:“我给你找个椅子坐着。” 很巧合的,周修和的身子歪了歪。 罗雁以为他要倒下去,伸出手拽一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49节 周修和眼前都快出幻觉,只看得出是个女生,哑着嗓子:“谢,谢谢。” 另一边几个认识他的男生赶紧过来扶住他:“修和,我看你还是跟老师说一声,缺考吧。” 周修和:“我,我能考。” 罗雁心想脾气够倔的,但也轮不到她说话,眼看有人接手往旁边让一步。 大家劝了劝周修和没劝动,开考之后把他送到位置上。 罗雁的座位跟陈劲红正好前后挨着,忍不住说:“他这样能考好吗?” 陈劲红:“不好说,不过平常小测他在我们班都排前三。” 罗雁还待说些什么,看老师已经站在讲台上抿紧嘴,又往周修和的方向看一眼。 卷子挨个往后传,周修和已经趴在桌上看题目,笔慢慢地动着。 真亏他还能写字,罗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额头,甩甩脑袋把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抛掉,在卷子上写自己的班级姓名。 她做题不快不慢,写完后细细检查,掐着交卷的时间搁笔。 卷子刚收上去,陈劲红就回过头:“你最后一题答案是多少?” 罗雁说完,两个人同时流露出一丝胜券在握。 陈劲红笑:“本来还想说中午可以一起去食堂吃饭,不过我是班长,还是陪周修和去一趟医院比较好,他们男生基本都是外地的,对市里不熟悉。” 罗雁:“下次再吃,你们慢点啊。” 陈劲红这才指挥着两个男同学把周修和架走,一行人浩浩荡荡。 这幅场景看得不知情的人摸不着头脑,有同班的女生于思思好奇道:“罗雁,他们是怎么回事?”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罗雁:“好像是感冒了。” 病得都走不好路,于思思笃定:“肯定是被高数逼的。” 罗雁忍不住笑:“可能是。“ 于思思哀嚎:“我以前是文科生,真的吃不消。” 她压根都没填本专业,也不知道怎么录取到这儿的,收到通知书的时候天都塌了。 现在的录取制度相对比较自由,各校招生办都有很大的自主权,很多事情确实谁也说不清。 罗雁安慰:“没事,我们慢慢进步就可以了。” 于思思从前也是同学里的佼佼者,读大学后只觉得处处在退步,好似别人都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里,她还在学着怎么憋气。 她道:“我感觉自己是完蛋了。” 罗雁只好翻来覆去讲那几句干巴巴安慰人的话。 一起走出教室后,她道:“我去食堂,你呢?” 于思思:“我也去。” 顺理成章的,她们一起吃午饭。 于思思性格活泼,一连串话没停过,后知后觉:“你会不会嫌我话多?” 罗雁其实是想安静吃会饭的,但还是说:“不会。” 于思思:“还是你人最好,她们都让我少说点。” 说完自己解释着“她们”里都有谁。 罗雁有些后悔了,心想刚刚应该提出要去图书馆的才对。 她开学后还没交上的朋友,只勉强能把班里人认齐,在这儿听不熟悉的同学的坏话,实在是如坐针毡。 但于思思半点没察觉,仍旧滔滔不绝。 罗雁只好吃得更快些,找出个体面的借口:“我要去复习了。” 图书馆果然不在于思思的领域里,她听见这三个字就犯怵:“你去吧,我还没吃完。” 罗雁喜出望外,也不敢来句“要不我等你”的客套话,夹着尾巴走了。 - 作者有话说:存稿按成发布了,提早了一会。 第34章 到图书馆, 罗雁真是通体舒畅。 她闻见书的味道都笑出声,找个空位坐下来复习。 中间有个地方她搞不懂,把书反扣在桌面上去找答案。 说实话, 这种学习模式一开始让她疲惫,久了渐渐咂摸出一点乐趣,好像每天都能挖到宝藏, 连找书的时候都像只花蝴蝶来回穿梭。 一直待到天黑,她才离开这片宝地。 外面北风呼呼吹,还飘着几粒雪。 罗雁骑车的时候把握不好方向, 没敢用力踩脚踏,本来就前进没几步, 倒被风吹得往后退, 连校门口都没出去。 这叫什么事啊,她来了气, 敲一下车把手:“人善被车欺。” 结果车也闹脾气, 没几步路就罢工,车链条直接掉了。 罗雁蹲下来研究半天也弄不清楚,索性把车停回车棚,到校门口搭公交。 等车的时候有辆车停在她面前,乌泱泱下一批人。 罗雁让开位置想让人家先走, 捕捉到一句“明天给修和拿过去”。 这个名倒不常见,罗雁顺着望过去, 在一堆人里找不到陈劲红,从语境上判断周修和估摸是住院了,把目光移到远处。 结果看来看去,3路车就是不来。 罗雁被冻得直吸鼻子,凑合上辆车, 从离家一里外的胡同走回去。 一通折腾,她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 罗鸿就在院门口等着,看到妹妹:“读书也要记得时间,我以为你怎么了。” 罗雁更委屈:“你没看出来少了什么吗?” 罗鸿恍然大悟:“车呢?” 罗雁硬邦邦:“坏了!” 罗鸿:“一年坏好几回,干脆换了。” 罗雁是被车气得够呛,也没动过换它的心思,说:“我骑十几年了。” 罗鸿:“那不然能坏吗?” 罗雁:“修一修就好了。” 兄妹俩谁都说服不了谁,进屋等父母拿主意。 刘银凤心里有本帐。 上个月刚出台的文件,全市各行业人员的工资从80年开始都有不同幅度的上调。 丈夫的工龄长,又是参战过的老革、命,如今能领小一百块。 女儿上大学有助学金,儿子转正后自己提出交十块钱给父母用,两项加起来,一年就能多结余一辆车的钱。 怎么算,家里都是宽裕的,但能不换肯定是最好的。 刘银凤:“先修修看,再坏一回就换。” 妈妈拍板,兄妹俩都不反驳。 罗鸿:“车在哪?我明天拉去看看。” 罗雁:“不一定牵得走。” 罗鸿:“没事,我先去看看再说。” 罗雁:“不急,正好你这几天上夜班,咱俩还能错开用。” 她倒是规划得挺好的,罗鸿:“车天天要用,我明早下班去看看。” 罗雁把车钥匙给他,告诉他车停在哪。 罗鸿接过来塞进口袋,吃完饭先睡一觉才去上夜班。 他路上肯定会路过发小的店,看到灯还亮着停下来唠两句。 周维方活干得正犯困,打个哈欠:“明儿路过给我送俩包子呗。” 自行车厂食堂的包子小有名气,罗鸿:“不顺路,我得去一趟交大。” 周维方:“雁子怎么了?” 罗鸿:“她没怎么,车坏了,我去看看怎么弄。” 他一个学电焊的,周维方: “专业的在这儿呢,班门弄斧。” 给他能的,罗鸿也不客气,把车钥匙丢给他:“在离门最近的车棚里,你能认得吗?” 周维方:“认不出来我就挨个试。” 罗鸿:“回头再让人当贼抓起来。” “你吃完肉包上交大门口等着,我让雁雁过去给你指。” 周维方:“行。” 两个人商量定,各自去工作。 罗雁第二天知道也没意见,只是听完从房间里翻出了会计学的笔记揣进包里:“我走啦。“ 她骑哥哥的车不顺脚,还嫌座椅特别高,哼哧哼哧地费力踩着才到学校。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0节 周维方到得早一点,隔老远就看到人,等她靠近:“罗卜这个车你骑着太大了。” 罗雁点点头表示赞同,说:“车在学校里面。” 周维方:“你带路。” 罗雁下车带着他朝里走,在车棚前停下来,伸手一指:“就是它。” 一夜过去,她的自行车已经被堵在里面。 周维方从夹缝之中无法靠近,说:“行,我来弄,你上学去吧。” 这怎么好意思,罗雁:“今天不上课,我跟你一起。” 看她的样子也不适合搬搬抬抬,周维方:“不用,别耽误你复习了。” 真奇怪,罗雁听出一丝他很想赶自己走的意味,眉头微蹙。 但她很讲礼貌,还是坚持己见:“不会耽误的。” 周维方呼一口气:“行,咱俩一起。” 好像特别不情愿似的。 罗雁记得上回见面他还好好的,想了一下没想明白,索性不吭声。 周维方习惯她的沉默,说:“我抬前你抬后。” 罗雁嗯一声,把袖子往上卷一点。 周维方发现她手腕间系着东西,不经意道:“现在学生流行红绳?” 罗雁流露出一点不好意思,随便应道:“对。” 周维方没错过她的表情变化,心想红绳这玩意实在给不了人情啊爱啊以外的想象。 他道:“挺好看的。” 罗雁又高兴起来:“我自己编的。” 周维方:“手艺不错。” 做人得礼尚往来嘛,罗雁也想夸他一句,但从这个话题里延伸不出,只好说:“谢谢。” 这下轮到周维方不开腔了。 他心想自己和罗雁确实没有太多的话题,人生的过去和现在无法重合,明明白白不同世界的人。 尤其是站在这座校园里,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也正是在校园里,罗雁想起来:“书你看了吗?” 周维方如实:“看了,没怎么看懂。” “那你拿着我的笔记一起看,会简单点。” “会计学考完了?” “嗯。” “那什么时候放假?” “下下礼拜。” …… 两个人一问一答,手上没停下来,没一会就把罗雁的车挪出来。 周维方带了工具箱,稍微检查之后:“我先把链条锁上,推……骑回店里再说。” 他改口得挺快,罗雁没听出来,但还是担心:“能骑得到吗?” 周维方:“可以,就几里地的事。” 他说得信誓旦旦,罗雁也就不疑有他:“好,那你慢点。” 注意到他的手蹭黑了:“要洗洗吗?” 周维方:“不用,没肥皂也洗不干净。” 又说:“剩下的我自己来,你忙你的。” 修车罗雁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把笔记本放车筐里:“辛苦了,再见。” 她解决完这件事轻松许多,拍打着身上的灰走人。 等看不见背影,周维方不再假装鼓捣,半拉半拽把车带回店里。 大冬天里,他累出一身汗。 两个徒弟见“收”回来一辆车,自己估价:“师傅,这值三十吗?” 周维方没好气:“值三百。” 他坐下来先喘口气,休息完翻出前几天收回来的一辆旧飞鸽。 徒弟又搭话:“不是说这车还挺好的,零件先不拆吗?” 周维方:“不拆,我修一修。” 徒弟:“修它干嘛?” 不是,怎么什么事都问。 周维方:“有用。” 徒弟:“什么用?” 周维方终于忍无可忍:“干你们的活去。” 再亲和那也是师傅,发起火来大家赶紧躲。 周维方总算得到片刻清净,稍微拾掇一下把飞鸽骑到罗家去。 罗鸿在补觉,被叫醒后茫茫然。 周维方也没跟他废话:“这个车小,你妹骑着正合适。她那个我看了,修得费点功夫,过几天再来拿。” 交代完这句他就走,不知道的以为谁拿刀在后面追。 罗鸿都没醒过神,挠挠头也没细想,转身回去接着睡。 罗雁不知自己即将有辆“新”车,在图书馆里认真学习。 看着看着有人从背后拍她一下。 罗雁回过头,眉眼笑得弯弯,小声说:“劲红。” 陈劲红在她对面坐下来:“今天可以一起吃饭了。” 哥哥要十一点多才去上班,在外面吃个晚饭肯定来得及。 罗雁点点头,继续看书,在差不多的时间起身去吃饭。 在外面可以大声说话,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罗雁不免提及:“昨天那个男生还好吗?” 陈劲红:“在住院打吊瓶。” 罗雁:“果然。” 什么叫果然?陈劲红问出声。 罗雁把昨天公交车站的事情说给她听。 陈劲红:“那应该是我们班的人没错,昨天下午好几个人去看周修和。” 罗雁:“他人缘还挺好。” 陈劲红:“他们住宿生都挺团结的,毕竟是在异乡。” 这倒是,出门靠朋友嘛。 罗雁:“我们班的也是,住宿生都同进同出。” 一个宿舍里朝夕相处地住着,肯定比走读的同学有感情。 陈劲红:“可惜我不符合住宿资格,不然我也想试试。” 本地人也能住宿,不过对家庭住址有要求。 罗雁:“好像说要盖新宿舍楼,以后所有人都住宿。” 政策什么的先不提,陈劲红:“得,又要上劳动课了。” 学生们是好劳力,在哪里都是不变的道理。 罗雁跟着叹口气,摸摸光滑的手:“我们也算能文能武了。” 她动作幅度不大不小,正好露出一节手腕。 陈劲红眼尖:“你也编了红绳。” 又给她看自己的:“我还以为只有我迷信。” 前阵子不知道哪来的传言,说在夜里十二点亲自编红绳绑在手上可以考高分。 罗雁本来是不信这些的,鬼使神差也做了,不好意思道:“没办法,大家都太厉害了。” 陈劲红:“我们班也是,从早到晚都在读书,我本来以为自己是天之骄子,现在一看什么都不是。” 人嘛,有相似之处总会更亲近。 罗雁摸着手腕想:陈劲红应该就是她在大学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5章 吃过饭, 罗雁就回家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1节 冬日里的夜晚,街上没有几个人,多数店铺一到八点就停止营业, 大家只好在家里打发时间。 像罗鸿这样有精力的人不多,哪怕要夜班也得去别人家溜达溜达。 罗雁到家的时候看只有父母在客厅,问:“我哥还在睡?” 刘银凤:“不知上哪玩了。” 黑灯瞎火, 北风萧萧,外头到底有什么好玩。 罗雁真是想不明白,又问一句:“门口怎么有辆自行车, 我还以为家里来客人。” 这事儿子出门前提过,刘银凤:“哥哥说让你先骑着。” 罗雁想也知道是从哪来的, 把哥哥的车钥匙放在桌上, 顺便抓一把瓜子坐下来嗑。 尝一口她觉得味道比平时的好,问:“妈, 这是哪买的?” 刘银凤:“你秀娟阿姨自己炒的, 好吃吗?” 罗雁:“好吃,我以前都没听说她还有这手艺。” 两家是常来往的,一年到头都在互送东西。 刘银凤:“刚折腾出来的,说趁快过年想去摆摊。” 罗雁:“那生意肯定特别好。” 刘银凤笑:“秀娟阿姨听见了肯定高兴,她还怕卖不出去。” 话音一转:“她家孩子多, 眼看都要结婚了,能挣一点是一点。” 多是相较罗家而言的, 毕竟现在四五个孩子的人家比比皆是。 罗新民插一句打听:“她家老三说的谁家闺女?” 刘银凤对这些新闻信手拈来:“三车间……” 现在一家三代人同厂工作再正常不过,大家说亲自然更倾向于认识的人家。 罗雁小时候也总觉得自己将来会嫁进胡同的某户人家里,现在想想莫名地笑出声。 一笑吸引父母的注意力,问她:“怎么了?” 罗雁收起那些天马行空的念头:“没事,我去复习了。” 她坐在书桌前没多久, 就听到院子里哥哥说话的声音。 “是我,别叫了。” “没有吃的,你俩消停些。” “尾巴打到我了,旺财你是不是欠揍。” 罗鸿和两条小狗都有这么多话说,跟妹妹更加喋喋不休。 他推门进来的瞬间:“看到你的‘新车’没有。” 罗雁:“看到了。” 又问:“旧的要修很久吗?” 罗鸿:“过几天。” 他说得轻巧,罗雁还以为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没想到居然在半个月之后,罗雁去学校考最后一科思想政治的日子。 这门课她学得最好,日积月累的经验最丰富,连复习都格外松散,可以说是轻装上阵。 刘银凤知道女儿过了今天就放假,问:“中午回来吃饭吗?” 罗雁:“不了,我们班今天有活动。” 同学们要提前一起过个年再各回各家。 有活动好,胜过成日里在家念书。 刘银凤掏口袋给她拿钱:“跟同学好好玩。” 罗雁每个月有十块钱的助学金,只负担她在学校的午饭,平常再买两本书就不剩什么,理所当然地接过:“谢谢妈妈~” 家里就两个孩子,不给他们花还能给谁。 刘银凤比手势示意她快点出门:“不谢不谢。” 罗雁是快迟到了,一着急连帽子都忘记拿。 刘银凤追出去两步,连女儿的背影都看不见,只能无奈地摇摇头,拿着帽子往回走。 李婶全程目睹:“我看雁雁有时候也风风火火的。” 可不,刘银凤:“性子其实急得很。” 又看她在晾被子:“今儿天也不怎么好,你这能干吗?” 李婶:“红玉她妈明天到,不洗不行。” 刘银凤:“前几天不说来不了吗?” 市里今年对外来人口管得更严,有介绍信都不一定能行。 李婶:“建军不知道找谁办的证明,说是能住到正月里。” 提起这个儿媳,她就忍不住想叹气。 刘银凤哪能不知道她的心事,说:“虽然是离婚了,可孩子感情好,就让他们看着办吧。” 李婶:“感情好能当饭吃?我现在看到红玉也发愁,再不上学就真耽误了。” 孙女没有户口,将来总是要跟着妈妈回农村,可她心肝肉似的带了一年,越发脱不开手。 孩子的事,刘银凤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安慰:“兴许以后政策能有变化,说不准的事。” 谁知道呢,李婶叹口气: “听天由命吧。” 李建红正好听见,忍不住反驳:“什么命不命的,人都得靠自己。” 母女眼看要争起来,刘银凤赶紧做和事佬:“建红这么早出摊?” 李建红对她还是客气的:“今儿我同学结婚,我去帮忙。” 怪不得这么早,刘银凤:“婶儿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 人到年纪,遇见谁好像都躲不过这句,李建红习以为常:“过两年一定请您。” 说完出门了。 女儿一走,李婶又有抱怨:“我要敢问她结婚的事,立刻摆脸子。” 李家的事,大家都知道怎么回事。 但大概是李建红现在也能挣上钱,人人都觉得她不该再跟父母针锋相对。 刘银凤倒觉得话不能这么说,戏文里都唱了:覆水回收万不能。 但她又不缺心眼,当着人家的面当然说:“母女哪有隔夜仇。” 李婶:“不是个个像你们雁雁一样贴心的。” 只要是夸自家孩子的好话,刘银凤照单全收,又寒暄两句才去忙活自己的事。 -- 学校里,罗雁在考试。 她写政治卷子手到擒来,空出大半个小时来发呆,眼神涣散得犯困,打个哈欠都挤出一点泪花,眼前一片雾蒙蒙。 好不容易挨到考完试,教室里的气氛一下活络起来。 等老师走,班长在讲台上敲一敲:“十二点‘张大嫂’门口,大家都别迟到。” 张大嫂的饭馆就开在学校后门的胡同里,因为物美价廉,成了学生们搞活动的首选。 全班此起彼伏的应声,你叫我我叫你好不热闹。 罗雁虽然没有特别要好的同学,但跟谁也都还过得去。 有位女同学季宁看她愣愣站着,问:“罗雁,你走吗?” 罗雁:“我得先去图书馆还书。” 不然等开学就超时了。 季宁:“没事,反正还有时间,一起走吧。” 罗雁:“好。” 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往外走,聊得五花八门。 中途有人问:“罗雁,你上次穿的那件横条纹毛衣在哪买的呀?” “横条纹?”罗雁想了想,“在三贝勒府门口的摊子上买的。” 问话的钱荣燕家在外地,来京半年顶多去过些名胜景点,一听:“那我估摸找不到。” 罗雁:“你要是想买,我可以带你去,摆摊的是我们院邻居,卖得划算。” 钱荣燕犹豫:她是想给家里妹妹带一件的,毕竟老家见不到这样好的款式,但又跟罗雁不太熟,不好意思麻烦人家。 还是季宁推一把:“我也想买新衣服,能捎上我不?” 罗雁:“当然可以。” 季宁:“那择日不如撞日,就待会吃完饭?我明天一早的火车回家。” 她在几个人里算是领头羊,一开口几乎都响应。 倒是罗雁很少跟这么多人一块出门买东西,不免替自己担心。 但她现在也算是骑虎难下,只能在心里嘀咕着。 一行人还完书到饭馆,她心里还琢磨这事。 开学大半年,同学们相互也有个了解,都知道她性子静,看她不说话也没觉得奇怪。 等人到齐,包厢里更是一团乱,谁也没工夫注意她。 班长做人周到,看她一个人在角落里不吭声,绕了半圈过来说:“我们碰一个。”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2节 罗雁举起汽水,用提前打好的腹稿:“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班长:“也祝你新年快乐。” 又顺势跟她聊两句别的。 人家问,罗雁就答。 只是她坐着人家站着,一直仰头多少有点不舒服,手在脖颈后面捏一捏。 班长洞察细节,自己把话题结束,去照顾其他同学。 不过他这一带动,平常不怎么说话的人也跟着端杯子过来碰一个。 罗雁一肚子的汽水晃荡,急着想去上厕所。 她走得快,掀起门帘的时候没收着劲,把别人砸个正着,赶紧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对方捂着鼻子:“没事没事。” 罗雁看他有点脸熟,名字到嘴边蹦不出来。 对方看她就很陌生,只侧过身让她先走。 罗雁又说一遍“不好意思”和“谢谢”才走,无事一身轻后想起来他是上回生病的那个周修和。 周修和上次病得晕晕乎乎的,压根不记得两个人还碰过面。 他找到舍友们所在的桌子坐下来,先倒杯茶水润润喉,问:“还没上菜吗?” 舍友甲:“这人多的,且等着。” 周修和:“我们能等,祥子五点的火车可等不了。 他左右看不到服务员,起身四处找着,一路找到厨房门口去。 厨房里倒有人,可惜都腾不出手,问:“您自己端过去成吗?” 周修和:“行。” 他答应得爽快,但高估自己的皮糙肉厚程度,手烫得受不了,走出几步就赶紧放旁边缓缓,摸口袋找有什么东西能垫垫的。 罗雁正好看到了,不能不帮忙。 她回包厢从书包里的作业本撕几张,递给他说:“用这个吧。” 突然出声把周修和吓一跳,回头看是她,说:“谢谢。” 罗雁笑笑表示不客气,回去接着喝汽水。 她饭是真没吃几口,下午越逛街就越饿。 偏偏别人都很有兴致,在李建红她们的摊子面前就挑了个把小时,还意犹未尽要去西单大楼。 罗雁是真的扛不住,小声跟季宁说:“家里晚上有事,我得先回去了。” 季宁:“好,那你慢点,开学见。” 罗雁跟大家一一说再见,慢慢地往家里走。 看到女儿刘银凤不惊讶,但看她又是走回来的,问:“车又坏了?” 罗雁稍微解释几句,最后说:“她们都没车,我们一块坐的公交。” 不是坏了就好,刘银凤松口气:“毕竟是别人的。” 又想起来:“三方让人捎口信,说你的车修好了。” 罗雁在柜子里翻着饼干,一边说:“我垫一口再去学校拿车跟他换。” 刘银凤:“中午不是下馆子吗?” 罗雁咽一口饼干:“光喝汽水了。” 她跟妈妈分享今天的事情,叽叽喳喳话倒不少。 刘银凤给她倒杯水:“顺一顺,别噎着了。” 罗雁:“我现在不想喝东西。” 她就这么干巴巴吃着,填满半个胃后:“我现在去学校。” 到底是别人店里的东西,刘银凤也主张趁早还的好,嘱咐一句:“记得给修车的钱。” 给钱的事,对罗雁来说也是个难题。 她琢磨着待会要怎么撒腿跑,把自己裹得像粽子又出门了。 - 作者有话说:自从开始更新,在网络上就很活跃,生怕别人不知道我痛改前非了。 我发誓:这本一定会拿到全勤的! 第36章 大概是吃饱有劲, 罗雁从学校到车行骑得特别快。 她脸也不知道热的还是吹的,两颊阵阵泛红。 周维方听见她小口喘气,说:“你坐下来歇一歇。” 罗雁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捏着钱, 摆摆头:“不了,我拿车就走。” 又从右边口袋掏出钥匙:“这个还你,你检查一下车有没有坏。” 周维方开玩笑:“没事, 坏了让你哥赔。” 罗雁觉得这个主意好得很,跟着笑一笑。 她眉眼生得确实好,尤其是真心实意高兴的时候。 周维方摊开手让她把钥匙丢在自己掌心, 说:“你也检查一下修好没有。” 罗雁哪会检查,听他这么说蹲下来转两下踏板, 仰起头:“好了。” 得, 这半个月白干了。 周维方几乎把所有能换的配件都换了,心想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抬手在眉毛处碰碰, 也没解释,只说:“行,那你回去吧,路上慢点。” 罗雁估算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左手蓄势待发, 结果才掏出来一点就被逮个正着。 周维方:“你要拿出来的是钱,半夜我都得顺着你家门缝塞进去。” 罗雁僵住, 搬出父母做借口:“我妈说要给的。” 周维方:“那我也会塞回去。” 罗雁觉得他真能干出来这事,眨巴眨巴眼:“那多不好意思。” 周维方本来想说没关系,转念一想,问:“你急着回家吗?” 罗雁心想这么问肯定是有要自己帮忙的地方,连连摇头:“不急。” 周维方:“正好你那书我有些地方看不懂, 给我讲讲?” 罗雁:“当然没问题。” 她其实想过这是不是人家临时想出来的“等价交换”,但再一看就打消怀疑。 周维方做了不少笔记,一翻开密密麻麻的。 他自嘲道:“我这都不叫有些不懂,是懂的只有一些。” 学习嘛,得有个过程。 罗雁鼓励:“你人聪明,肯定一点就通。” 周维方发现了,她好像一说起学习的事情就格外善良和有耐心,连措辞都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打压别人的积极性。 他道:“你待会就会觉得我笨。” 这一串铺垫,闹得罗雁心里直打鼓:“我先看看你笔记本,组织一下语言再跟你讲。” 周维方给她拿凳子,摆上零食和茶水:“你看,我修个车再过来。” 他只要不在旁边,罗雁的心理压力就没这大,还能小声地练习。 她向来认为教书育人是件非常神圣的事情,平常哪怕教同学写作业都慎之又慎。 周维方余光里看她认真的模样,把自己的动作放小点,同时在心里庆幸两个徒弟已经下班了——不然就那俩没眼色的东西,指不定说出什么叫人尴尬的话。 当然,现在的气氛也没好到哪去。 本来他已经说服自己:男大当婚,他春心萌动是正常的事,毕竟罗雁长得那么好看,又是他为数不多熟悉的女孩子,但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妹妹,尤其还有罗鸿在中间,心动一动压下去就算了。 但他没想到人生居然完全不由自己做主,做的每件事都跟中邪一样,包括刚刚把人留下来。 越想,周维方越后悔,烦躁地抓一把头发。 罗雁心思全在书上,哪里知道他在干嘛,自顾自写写画画。 等周维方修好两辆车,她才说:“我看完了。“ 周维方:“我洗个手就来。” 他说得轻描淡写,实则用刷子用力地搓着。 罗雁光听声音都疼,再一看他指尖都脱皮了,说:“你这不用涂药吗?” 周维方下意识地背着手:“不用,天天摸机油好不了的。” 戴手套干活不方便,他也懒得用。 罗雁心想他这店才干一年,以后十年八载的说不定手就烂了,忍不住想说两句,但张嘴又憋回去。 周维方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说:“还是你有什么秘方吗?” 秘方,罗雁没有。 她从包里掏出雪花膏:“这个说不定有用。” 没开盖子,周维方都闻见香味了,找借口说:“挺贵的,你留着用吧。”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3节 不贵显不出自己的诚意,罗雁:“没事,你试试看。” 周维方忽然觉得她说话爱看着别人也不是个好习惯,后槽牙一使劲:“行,我试试。” 他伸手从瓶子里kuai一点,两只手蹭来蹭去。 那些裂开的细小缝隙里其实有点刺痛,但都被他忍住。 罗雁没从他的表情里看出端倪,把注意力转移到书上,指着说:“我从这儿开始讲。” 这里没有黑板,两个人看同一本书,理所当然靠得近一点。 周维方敏锐察觉到她浑身除了雪花膏的香气,还有一丝淡淡的糖果味。 他往右侧一点想躲开,结果钻进来的风也专门往他的方向飘似的,压根不肯放过。 罗雁察觉到他的走神,敲两下桌子作为提示。 还真别说,周维方觉得挺有自己上学时的感觉,不自觉地坐直坐正。 罗雁满意了,手指慢慢往下移动:“再看这句,意思是成本只作为核算的……” 周维方就算是心在焉,都被她后面的长串话绕得晕头转向。 罗雁也看出来他的基础比起班里同学还是太差,心想一样的讲解未必能被吸收,说:“要不今天先这样,我回去重新整理笔记再来。” 再来?周维方内心天人交战。 他一方面告诉自己别离人家太近,一方面又克制不住想要靠近,一时没拿定主意。 罗雁只当他是不好意思麻烦自己:“我放假了,很有空的。” 周维方看着她的眼睛怎么都说不出来“不用来”三个字,说:“好,辛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又把桌上的零食收起来:“这些带回家吃。” 罗雁设想很久的“逃跑”这一刻总算实现,不知道的以为是从店里抢了辆车。 周维方哭笑不得,在后面跟一句:“慢点!我不追你。” 刚修好的车太顺滑,罗雁都已经蹬出一里地。 她没使什么劲就到家,样子轻快得很。 刘银凤看女儿高高兴兴进门,问:“路上捡钱了?” 罗雁:“不用买新车,也等于是捡到了。” 刘银凤没忘了问:“那你给钱没有?” 罗雁:“还是让哥哥跟他结,这活我干不了。” 刘银凤还以为她是推推让让才用这么大半天,无奈道:“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罗雁:“等哥哥结婚了。” 罗鸿一进家门就听到这句话,没好气:“你生怕妈不念我是吧?” 罗雁吐吐舌头,凑到他边上:“我跟你说,刚刚……” 刚刚的事情可真不少,罗鸿听着觉得发展似乎都在意料内,但走向又好像有点奇怪,嘶一声。 罗雁还等着他说话,看他光嘶不吭声,问:“你是蛇精吗?” 一跟妹妹斗嘴,罗鸿的脑子就转得最快:“嗯,明儿我就在你被窝里蜕皮。” 罗雁光想都觉得吓人,砸一下哥哥:“不要老是吓唬我!” 罗鸿敷衍:“行行行。” 又难免说一句:“要是太勉强就不去了,我跟他说。” 罗雁:“他真心想学,我就不勉强。” 她不会主动好为人师,但学习的事情能帮则帮嘛。 罗鸿奇怪:“你不是对人家有意见,还这么积极。” 罗雁:“不管谁想学,我都尽力教。” 像是她会说出来的话。 罗鸿早知道妹妹有一颗普渡众人上进的心,拍一下她的头:“好样的,回头让他交学费,也算你的第一桶金。” 罗雁称之为“馊主意”,辫子一甩进厨房给妈妈打下手。 留下罗鸿在原地思考这件事,只是有点捋不清,吃过饭去一趟车行。 周维方才在吃饭,看到他招呼:“吃点不?” 罗鸿拉过凳子坐下,开门见山:“雁雁的车修多少钱?” 周维方骂他:“滚蛋,拿回去。” 罗鸿:“我走个过场嘛,也没真打算给你。” 他知道发小不会收,继续第二个问题:“雁雁说她下回要来给你讲课?” 他们兄妹还真是没秘密,就这么一会都传遍了。 周维方筷子一顿:“嗯,她要不方便不来也行,没事。” 罗鸿:“你真想学?” 抛开罗雁来这件事,周维方:“嗯,以后肯定用得着,我这基础太差。她给我讲一遍,我再专门去学一遍估计才勉强能懂。” 罗鸿啧啧两声:“那你完蛋了,雁雁教人是教不会绝不放弃的。” 恢复高考那年他不过说一句“要不我也试试”,妹妹整个人就像打鸡血了,折腾得他差点有家不敢回。 周维方还以为他是看出什么端倪,松口气:“我本来就打算一定要学会。” 那是他没见识过罗雁的手段,罗鸿忽然生出一点看热闹的心思,摸摸鼻子:“好自为之。” 又强调:“对她一定要态度好,受不了也得忍着。” 周维方欲盖弥彰:“你妹妹,我肯定忍。” 那就行,罗鸿交代完正事,跟他说起些闲话。 临走的时候周维方把罗雁没拿走的零食给他,说:“孝敬老师的。” 罗鸿跟他不用客气:“够尊师重道的,以后叫声师伯来听听。” 周维方:“叫你大爷。” 罗鸿什么便宜都占:“大孙子客气了。” 周维方给他一脚,等人走忽的有些头疼。 他现在完全拿不定主意,但仔细一想,就发现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以他对罗雁浅薄的了解,都能判断得出她将来会喜欢哪类人,心想在这儿纠结实在荒谬,盯着掌心自嘲笑笑。 另一边,罗雁也在想他的手的事。 她睡前照例要涂雪花膏,看到瓶子里空掉的一小块,喃喃道: “刚刚应该把这个留下的,人家车给我修得还挺好的。” 别人不知道,罗雁天天骑最清楚。 她那车原来简直风烛残年,现在几乎是返老还童。虽然她不懂究竟要多少钱,但也知道像这种大件绝不便宜,光从工期就能推断出一二,越想越过意不去。 尤其是哥哥回家还来雪上加霜,敲门之后推开说:“三方孝敬你的零食。” 罗雁正发愁呢:“你怎么还拿回来?我这人情都太重了。” 什么人情,罗鸿压根没把这当回事:“记我账上就行。” 反正他跟发小之间本来就里理不清楚,谁帮谁都是尽心尽力的。 话是这么说,可得到好处的是罗雁。 她没办法那么心安理得,只能瞪着哥哥。 罗鸿把东西放她桌子上:“行啦,眼珠子掉出来了,给你你就拿着,退回去更不像样。” 罗雁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无奈地垂着肩,同时心里盘算着:下回,我也得给周维方带点东西。 - 作者有话说:每天都在我就更一下和我再更一下之中纠结,存稿真的不多啦! 第37章 送礼这件事, 罗雁是没什么心得的。 她对周维方又不了解,细细思索后决定去店里给他挑两本更基础一些的书。 结果刚要出门,天空就飘起小雪。 罗雁靠着门框看, 左脚在门槛外,右脚在门槛内,颇有些举棋不定。 刘银凤从外面回来, 看女儿犹犹豫豫的,问:“怎么了?” 罗雁:“我在想要不要出门。” 刘银凤:“这雪也下不了多大,去转转吧。” 人家是生怕孩子不着家, 她是恨不得姑娘从早遛到晚。 罗雁观察着天气,到底骑上自行车走了。 原来她的车在雨雪天气里就容易歪, 车把完全不听使唤, 今天这刚修过的就是不一样,顺顺当当到图书大厦。 正是京市最冷的季节, 室外没有多少可去的地方, 大家也不想花太多钱,一下对知识充满渴望。 原本宽敞的楼梯被看书的人占得只留窄窄的过道,罗雁走得小心翼翼,到三楼才松口气。 三楼都是些专业类的书籍,枯燥得多数人都不愿意用来打发时间。 不过罗雁上大学之后是常客, 挨个书架找着自己的想要的,时不时抽出一本来翻两页。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4节 转了大半圈, 她找到几本合适的,在,只是一时定不下哪个更好,双手抱臂靠边站,脑子转来转去地分析。 周修和看到她的时候, 就是大致这么个情况。 他一眼认出是昨天在饭馆见过的女生,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又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想想还是决定只笑一笑当作问好。 罗雁眼神是看着前方的,但心思飘在别处,压根没瞧见人家在冲她笑,更别提给出反应。 搞得周修和颇为尴尬,拿不准究竟要不要再笑一下。 踌躇之间,罗雁已经下定决心买哪本,眼神渐渐聚焦,定睛一看两米外有人,嘴角拉出一个礼貌的弧度。 看来是认出自己了,周修和往前走两步:“好巧,昨天谢谢你。” 罗雁:“你昨天谢过了,不用客气。” 她最会说客套话,但完全不擅长跟几乎陌生的人沟通,原来自然垂在腿边的手捏成了拳。 周修和也很少跟女孩子说话,怕人家觉得他轻佻,说:“那不打扰你了,再见。” 罗雁也说一句“再见”,紧绷的肩膀跟着往下垂。 她返回找到要给周维方的书,先拿出来抱在手上,再绕到更深处一点的位置,打算找两本寒假可以精进课业的书。 交通运输类的专业,在全国几乎可以称得上冷门,整个京市那么多学校,也只有交大开设。 自然的,摆在架子上的书并不多,站在过道里左右看就尽收眼底。 因此,罗雁又在这看到周修和实在不足为奇。 她提前摆出社交用的表情,一边在心里祈祷:别看我别看我别看我。 但地方就这么大,周修和哪能注意不到边上多个人,眼神自然地飘过去,心里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又觉得合理:毕竟他们昨天是在本校学子最热衷去的张大嫂饭馆遇见的。 罗雁其实想逃避再寒暄一出,把视线固定在书上,架不住别人的目光太明晃晃,只好再笑一笑。 周修和现在已经猜测出她是校友,想想还是搭个话:“你也□□输吗?” 罗雁心想以他上次的状态,对自己没印象实属当然,说:“嗯,运管的。” 周修和倒也不笨,从这句话判断觉得她好似知道自己,问:“我们是不是上课的时候见过?” 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罗雁:“考高数的时候见过。” 怪不得自己对她没印象。 周修和心想不会大家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吧,解释一句:“那天我发烧,事情记得不太清楚。” 罗雁接话太快:“我知道。” 又补充一句:“你跟劲红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当时旁边有人吗?周修和不自觉地思索,但眉头全是皱给空气看的,怎么想脑袋里也空空。 他索性跳过这一茬,说:“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周修和。” “我叫罗雁。” 罗雁?周修和在心里默默念一遍,觉得应当在后面加几句话,然后蹦出一句废话:“你也来买书吗?” 这种傻话,罗雁也对答如流,只是嘴角好似不受控制,说话时习惯看着人的眼睛微微下垂。 周修和尴尬道:“那,那你买吧。” 罗雁头更低了。 她觉得此情此景实在太逗乐,怕一张嘴就压不住,只点点头。 周修和只觉得丢人,一张脸皮快烧透,心想还是自己还是回学校吧,礼貌性再说一次再见。 他走,罗雁总算可以好好挑书。 不过这两排架子她已经看过很多遍,实在找不到新上的,只能抱着唯一的收获去排队付款。 收银员认得她,热络打个招呼:“有几天没见你,学校放假了吗?” 罗雁:“放了。” 人家忙得很,也就能问上这么一句,倒不用罗雁搜罗着要聊些什么。 她把新书放进包里,下楼后发现雪还在飘,稍一犹豫还是先去一趟车行。 周维方看她冒雪而来,搁下手里的活:“你也不怕感冒了。” 又给她拿纸:“擦擦。” 说这几句,罗雁好像从他身上看到哥哥的影子,心想兴许是近朱者赤。 她摘下帽子把打湿的几缕后往后拨,说:“不用倒茶,我就是来把这个给你的。” 周维方看一眼封皮上的字:“让你哥上班的时候捎过来也一样,大冬天的。” 他平常干活也没那么多讲究,手在裤子上蹭两下,接过书:“这是新的啊?” 罗雁:“嗯,上回那本先不看,这本会讲得……” 用哪个词能显得不像说别人基础差呢?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索性含糊带过。 周维方又不是听不出来:“捏厚度就知道比你那本《原理》简单点。” 罗雁好声好气:“慢慢你都能看懂的。” 她已经完成来的任务,迫不及待想回家。 周维方哪能让她就这么走,看一眼书背面的标价:“等会,拿了钱再走。” 罗雁蹭蹭往后退 ,手也藏在腰后,拒绝的意思表示得很明显了。 周维方:“必须要。” 谁规定的必须,罗雁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但周维方拉住她的车后座:“你别骑出去把我带摔了。” 罗雁骑车都从来不带人,生怕出什么危险,被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动,咬着唇。 这要小时候,过三秒她眼泪就该掉下来了。 周维方无奈道:“那换个条件,你在这坐一会,雪停再走。” 罗雁嘟嘟囔囔:“雪又不大。” 周维方:“以前一下雪就不让出门的是谁?” 罗雁:“那是因为你们不好好穿衣服。” 嫌多套一件棉衣影响上蹿下跳,一点小毛病也不放在心上,有年生生烧出40度来,难兄难弟一起在医院打的吊瓶。 周维方也想起来,不自在摸摸鼻子:“现在知道保暖的重要性了。” 罗雁上下看他一眼,没忍住哈一声。 周维方穿得是不多,解释:“我干活不冷。” 哼,仗着年轻造吧,老来等着瞧。 但罗雁觉得话到这份上再非要回家,显得自己言行不一。 她道:“那我等雪停。” 周维方给她拿凳子,示意她坐得离炉子近一点。 人本能地靠近热源,罗雁搓搓手坐下来,眼睛有些无聊地转悠着。 周维方见状,踩在楼梯上,大半个身子探进阁楼。 罗雁有些好奇地伸长脖子,看他抱下来一打书,眼睛跟着一亮。 周维方:“我这只有这些杂书。” 罗雁:“杂书我也爱看。” 只是平常顾不上。 周维方把书放桌子上:“那你自己挑,带回去都行。” 又给她倒水拿吃的,说:“杯子是新的。” 罗雁已经翻开一页,敷衍地嗯嗯两声。 周维方不由得笑,回过身看两个徒弟探头探脑地瞪他们一眼。 得,师傅的好脸色可不是谁都看得到的。 徒弟们缩头缩脑,但只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说话。 大徒弟:“这要不是师娘,我头砍下来让你当椅子坐。” 小徒弟:“你没处对象你懂个屁,一看就不是。” 公说公有理,声音一下子没控制住。 周维方敲一下他俩的后脑勺:“很闲吗?” 不敢闲,不敢闲。 徒弟们讪讪各干各的活,快吃午饭的时候倒很有眼色:“师傅,我们先去吃。” 这倒提醒了周维方,转向罗雁坐着的地方。 她一直保持着坐下来的姿势,估摸是看到什么精彩之处,表情跟着变化。 怪不得罗鸿说他妹妹一看书就两耳不闻窗外事。 周维方先掀开门帘看一眼外面,才过去问:“中午就在这吃吧。” 罗雁腾一下站起来:“我回家吃。” 那眼睛瞪的,像是怕谁硬留她。 周维方还真没这么想,说:“路上有雪,骑车慢点。” 罗雁微不可闻松口气,把手上的书放下。 周维方:“带回去看吧。” 罗雁看到一半,不看完实在抓心挠肝,说:“我明天让我哥捎过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5节 周维方:“没事,想看的都拿走。” 算了,一看就停不下来。 罗雁:“我还有寒假作业。” 天大地大,她的学习最大。 周维方毫不意外,帮她掀开门帘:“书我会看,不过这几天事情比较多,估计没工夫。” 他现在肯定是赚钱放第一位,罗雁:“反正你不懂的随时找我都可以。” 她对别人的学习真的很上心,这种关心让周维方几乎错以为大家是好朋友。 幸好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等她走莫名叹口气。 罗雁又没有愁的道理,高高兴兴到家吃了一大碗饭。 刘银凤有事要出门,交代她:“妈妈下午要去大剧院看戏,跟你杭杭阿姨去吃小馄饨。晚上你做个蛋炒饭就行。” 罗雁大声应,结果下午看课外书看得差点忘记时间。 罗鸿先下班到家,推开门看只有妹妹在家,问:“妈呢?” “出门玩啦,”罗雁捧着书一动不动,“就最后几页,我看完炒饭。” 罗鸿饿得能吃半头牛:“看你的吧。” 他掌厨下手大方,油花滋啦乱窜,还开了个午餐肉罐头。 罗新民没进门就闻见味,说着“今天有什么喜事吗”迈过门槛。 罗雁答:“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什么意思?罗新民到厨房一看,问:“你妈呢?” 罗鸿:“出门玩啦。” 这样啊,罗新民:“你多放点辣椒。” 得,家里是两只猴子。 罗雁总算看出来哥哥随谁了,摇摇头又翻一页。 罗鸿还以为她是在预习下学期的功课,吃饭的时候才发现不对:“你这也不是课本。” 罗雁:“我也没跟你说是啊。” 是自己想当然了,罗鸿凑近蹭着看几行,说:“你看完给我也看看。” 罗雁:“我跟周维方讲好明天还给他的。” 跟谁?罗鸿又嘶一声:“你今天去店里了?” 罗雁:“对啊,人家修车不要钱,我去书店给他挑了本《会计一级》。” 这书名起得,一听就很入门。 罗鸿心想像是妹妹会做的事情,但挠挠脸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罗新民倒觉得女儿坦坦荡荡的不像有什么事,还夸她:“雁雁现在很会礼尚往来嘛。” 确实是往来了,但感觉来来往往得有点太频繁。 偏偏捋起来逻辑没有丝毫问题,叫罗鸿觉得是自己太疑心病。 他想:那丝古怪应该是错觉。 又说:“没事,我看完再给他就行。” 反正他俩好得穿一件裤子,爱怎么样怎么样,用不着罗雁来考虑答应。 她无所谓地点点头,下一秒表情都变了:“这是上册!!” 罗鸿幸灾乐祸:“你借的时候没发现吗?” 罗雁笑不出来,垮着一张脸:“我就说不对,怎么越往后越没有要结局的意思。” 罗鸿乐归乐:“行了,明天我路过帮你问问有没有下册。” 罗雁:“下册又得看一天,我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写作业啊。” 罗鸿逗她:“成,那不管有没有,我都跟你说没有,省得占用你时间。” 罗雁有多少命门,都在哥哥的手里,没好气地踢他:“早晚要你好看。” 如果她看不到结局,这个年都要过得不安生了。 她也没等早晚啊,这不就动脚了。 罗鸿:“求人办事是这样的?” 罗雁昂着下巴:“我自己去!又不是不认路。” 哟,挺有骨气。 罗鸿摆摆手:“去去去。” 罗雁气得要去掰他的手指,兄妹俩险些掀翻桌子。 得亏一人就一碗炒饭,罗新民捧着自己的往外挪一点,惦记着媳妇几时回来。 第38章 刘银凤今天玩得尽兴, 吃过晚饭还去逛街买了双鞋。 她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地换上,踢踢踏踏踩着到处展示,分享自己是怎么从排队的人群里抢到的。 剩下的一家三口听着热闹, 一边给老婆/妈妈当捧哏。 刘银凤大为满足:“可惜不让换,不然给雁雁也买一双。” 罗雁:“不用啦,我不缺鞋穿。” 家里人给得多, 女儿的需求就越发少,很少自己买除了书以外的东西。 大概如此,刘银凤更要说:“还是得买一个过年穿。” 罗雁脚上这双穿了三年都好端端的, 可有可无:“也就过年穿一天新鲜。” 她小时候还挺爱打扮的,光辫子就折腾出十几个花样, 长大倒是成日的素面朝天的。 刘银凤仔细端详:“我看现在年轻小姑娘都涂口红, 画个眉毛。” 罗雁:“眉毛还好说,我可不想吃口红。” 她总觉得会闹肚子。 看看, 看看, 谁家姑娘会想这些。 刘银凤按一下女儿的额角:“得亏妈把你生得好。” 罗雁也摸摸自己的脸蛋:“天生丽质。” 还真敢说,罗鸿:“明儿我就帮你宣传出去。” 罗雁还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反唇相讥:“哼,你是没有我好看嫉妒了。” 罗鸿:“我一男的,要那么好看做什么。” 罗雁:“当然有用, 人家周维方……” 怎么还停住了,家里的人目光都跟过来。 罗雁不得不说完:“周维方的修车部刚开业, 我们学校好多女生在讨论他。” 人家往门口一站就是招牌,没多久就打开知名度。 罗鸿来了兴趣:“还有这茬,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罗雁:“你肯定会告诉他,大嘴巴,这是我们女生之间的秘密。” 又说:“讲出来也不好听, 好像人家是靠色相,但人家有真本事的。” 妹妹是这样的,做人钉是钉铆是铆。 她固然不喜欢发小的冒险精神,骨子里也反对开店这种投资主义,却仍旧能从最客观的角度来评判。 罗鸿就做不到,他这人帮亲不帮理。 他道:“谁大嘴巴了?你多少秘密都是我守着的。” 罗雁说不出话来,父母也不追问儿子手里握着女儿什么“把柄”,自顾自跳过这个话题,说:“三方他二叔,去油田得有一二十年没回来了吧,比他还英俊。” 周维方的长相是时下流行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乍一看像是好几个演员的五官各凑一部分。 比他还好看,罗雁不由得好奇:“油田也不远,怎么一直没回来。” 刘银凤:“他结婚的时候,三方爷爷奶奶都不同意,闹了别扭。” 她对这些往事如数家珍,末了叹口气:“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 罗新民也附和:“孩子喜欢就让他结嘛。” 这话怎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罗鸿:“爸,将来我找个什么样的都行?” 刘银凤听儿子的话音不对:“犯过法的可不行。” 罗鸿:“这街上能有几个人犯过法?您要求够低的。” 刘银凤:“能找到对象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 罗鸿才不中他妈的激将法:“嗯,我找不着。” 这倒霉孩子,看着就来气。 刘银凤给他一个白眼:“边儿去, 别跟我说话。” 罗鸿还嬉皮笑脸的:“妈,生气上火。” 刘银凤现在就上火,随手找东西想抽他一顿。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6节 罗鸿见势不妙躲出去,说:“记得给我留门。” 成天的就跟他那帮发小裹乱,刘银凤:“咱胡同里当龄的姑娘也不少,他怎么不知道跟人家玩玩。” 罗雁:“他吓唬我的时候都算懂礼貌了,人家外头姑娘谁理他。” 也是,都怪这小子不争气。 刘银凤捶一下孩子他爸:“都跟你学的。” 罗新民:“那没学成,我这不讨着媳妇了。” 当女儿的面说什么胡话,刘银凤警告地看他一眼,撵着他回房间。 罗雁一个人坐在客厅也没事干,洗漱后钻进被窝里看书。 她连一根手指都不想露出来,要翻页的时候就用下巴蹭一蹭,还自觉找到一个绝佳方法。 结果第二天起来一照镜子,下巴都是黑黑的。 她用肥皂都洗不掉,跑去找妈妈求助。 刘银凤听完始末,笑得:“怎么跟哥哥似的,净干傻事。” 罗雁为了配合妈妈的身高,整个人是屈膝蹲着,嘴巴还撅得高高的,生怕人家看不见她下巴一团黑。 她嘟嘟囔囔:“我还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刘银凤也没给她搓掉,用指甲抠了抠,结果只把周围的一圈皮肤挠得通红,说:“估计要多洗几遍才行。” 这么麻烦,罗雁:“算了,我围巾一挡别人也看不见。” 刘银凤:“你今天要出门?” 罗雁:“我想去学校图书馆写作业。” 这样她查资料更方便。 刘银凤:“哥哥一放假就跑没影,早知道让他带你玩了。” 天天写作业也不是个事。 罗雁小声告密:“不是去玩,去参加婚礼的,不敢告诉您。” 刘银凤还能看不出女儿的小心思:“你就帮他说话吧,大不了我以后少絮叨两句。” 罗雁:“可以改成打他,他皮糙肉厚不怕。” 刘银凤嫌弃:“我打他还嫌手疼。” 又问:“中午回来吃饭吗?” 罗雁想想摇头:“学校图书馆要从除夕一直关到开学,我趁年前多学一点。” 刘银凤给她拿一块钱:“吃饱才好读书。” 罗雁从没亏待过自己这张嘴,临走在口袋里塞把糖。 还没出院子,她就分出去好几颗。 李红玉攥在手里没舍得拆开吃,说:“我要等妈妈来一起吃。” 多懂事的好孩子,罗雁哄她:“没事,姨姨再给你一个,这样你跟妈妈就都有了。” 这显然是更两全其美的好方案,小朋友的内心也抵挡不了糖果的诱惑,咽口水,但还是试图说服自己:“妈妈晚上就到家啦。” 说实话,大概家里其他人不想惹孩子哭,罗雁平常很少见她提起妈妈,还以为是小孩子忘性大。 现在一看,发现年纪再小的娃心里都是有数的,摸摸她的头。 李红玉甜甜笑,把宝贝的糖果放在口袋里,跟大家一起追着小狗玩。 旺财来福现在已经长得初具规模,稍微用点力能把几个小的撞飞。 但它们又很通人性,一直把力气控制在刚刚好的范围里。 说实话,罗雁觉得它俩比院里好几个小孩都聪明。 但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推上自行车出门去。 一放假,学校里的人显然变少,平常喧闹的操场也变安静。 但还是有零星几个人在打球,丝毫不惧严寒。 罗雁看着都冷,把围巾裹得更紧匆匆路过,进到室内才好些。 她找一个不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从包里把作业拿出来摆上,搓搓手才拿起笔,慢慢地写着字。 只是写没几行她忽的精神涣散,想到昨天看的那本没有结局的上册,喃喃道:“希望今天能有下册看。” 另一边,罗鸿正在帮妹妹借这本书。 他中午要去吃喜酒,不过不用到得太早,趁着有时间去找发小坐坐。 周维方在吃早饭,腾出个包子问:“要吗?” 罗鸿哪好意思跟劳动人民抢口粮,单刀直入:“雁雁昨天从你这借的那本书有下册吗?” 周维方惊讶道:“那个还是上下册?” 他的闲书太多了,自己都没看完。 罗鸿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大事不妙,一拍大腿:“完了,不会你也没有吧。” 周维方把包子囫囵叼在嘴里,含含糊糊:“我上去找找。” 急什么,罗鸿:“吃完再找。” 周维方随便嚼两口咽下去,捶捶胸口:“吃完了。” 有这么急吗?罗鸿挠挠后脑勺,看他先是站在梯子上,后来索性整个人都进阁楼。 上面的地方可不宽敞,像他这么高的个子只能弯腰走,因此平常不到睡觉的点都不上去。 罗鸿在下面喊:“找不到就算了。” 隔着一层,周维方的声音传过来也不真切。 他道:“我肯定找得着。” 罗鸿心想那估摸着就是有,只是一时半会不知道放哪了,说:“行,我晚上再来。” 走得倒是轻松,留下周维方翻箱倒柜。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居然从柜子顶上摸出来了。 他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放这的,拍拍上面的灰,又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自己笑出声,嘴里还哼着“学习雷锋好榜样”之类的歌。 但他可不是圣人,做好事可是有所求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39章 周维方这人, 打小只能用横冲直撞四个字来形容,这点从他的启蒙读物是《水浒传》就可见一斑。 然而上山下乡确实锻炼人,南疆的漫天风沙扑簌簌地转悠, 到底还是雕砌出他的形状,最起码他现在懂得徐徐图之四个字怎么写。 再说难听些,罗雁现在能不讨厌他就不错了。 周维方有自知之明, 列出个大概的计划,再见罗鸿时暂且不动声色。 -- 下午,罗鸿吃完喜酒来拿书。 他喝了几杯, 到车行正好头昏眼黑,不见外道:“我在这躺一躺。” 周维方在干活, 忙完才有空跟他瞎扯两句:“你这酒量不行啊。” 罗鸿四仰八叉歪在人家的躺椅上, 自然得像是在家:“领导爱喝,可不得陪一点。” 又说:“今年的指标我可是拿下了。” 周维方:“我还以为你是去参加同事婚礼。” 罗鸿:“是同事啊, 不过他爸正好是销售部主任。” 想做代销哪有那么容易, 没有厂里的关系压根拿不下来。 这门生意没他根本不行,周维方心里有数。越是这样,事事更加要小心翼翼。 他道:“今年你多占半成利。” 又在说什么胡话,罗鸿:“店里的事我也没管过,还是按原来的分。” 两个人都不肯多占对方一点便宜, 几句话没能说服对方,各自偃旗息鼓, 转移话题。 周维方:“书待会记得拿,里面有道题,麻烦罗雁帮我写一下思路。”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罗鸿:“别待会了,给我吧。我还是回去正儿八经睡一觉, 你这叮当响,吵得我脑瓜子嗡嗡的。” 还挑上了,周维方给他两脚:“滚滚滚。” 罗鸿当然是用走的。 他到家的时候天还没黑,看妹妹坐在客厅把书丢给她:“你不会在这儿等一天吧?” 怎么可能,罗雁:“学校说要省电,图书馆只开到三点。” 合着她今天也没耽误什么事,罗鸿:“早知道再馋你两天了。” 罗雁斜眼瞪他,迫不及待翻开书。 这点微末的攻击力罗鸿不放在心上,还把妹妹的头发打乱。 罗雁拍掉他的爪子:“你把烟酒味也蹭我头上了。” 罗鸿:“就你鼻子灵,我没闻见。” 但其实自己心里也嫌弃,索性把两条长凳拼在一起,将就着在炉子旁边凑合一下,没一会就打起呼噜。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7节 罗雁偏过头看一眼,心里觉得不够暖和,从他房里翻出件大棉衣给他盖上。 做件好人好事,再对着空气拳打脚踢。 刘银凤从外面回来,一看这情形,忍不住:“怎么不在床上睡。” 罗雁附和:“就是,找罪受。” 刘银凤无奈摇头,从柜子里数出十个鸡蛋:“你赵阿姨身体不舒服,妈妈去坐一坐再回来。” 罗雁嗯一声,又想起来:“刚刚王阿姨来找您,但没说是什么事。” 刘银凤也琢磨着会是什么事,提着竹筐出门去。 拐过影壁,她顿住脚步惊喜道:“三妹到啦,怎么没叫建军去接你,这大包小包的。” 郑三妹从老家来一趟京市不容易,中途得经过二十个城市,遇上天气不好路途就耽搁了,给报的时间自己也说不准。 她道:“车到早了。” 刘银凤帮她搭把手,又喊着:“红玉你快看是谁来了。” 李红玉本来在院子里瞎跑,听见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手臂伸得长长的跑过来:“妈妈妈妈妈妈!” 这叫的,刘银凤都跟着眼眶一红,更别提孩子是郑三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说的都是些方言。 刘银凤听不懂,但不耽误她安慰两句。 不过她急着办事,也不夹在人母女团聚的中间,看一眼手表抓紧走。 倒是罗雁跟人家聊了好些。 她是听见声音院子里的声音探出头看的,认出是谁:“嫂子到啦。” 不好说来了,显得人家像是外头的。 丈夫寄来的几封信里,都说罗家兄妹对女儿很是照顾。 郑三妹投桃报李,从包里掏出一大袋柿饼:“自家晒的,不值什么钱。” 谁没缺衣少食过,能送吃的那都是大礼了。 罗雁没推让,拿出一块咬一口:“比在店里买的甜。” 郑三妹:“乡下东西,你不嫌弃就好。” 又低头看扒拉着自己大腿的女儿,摸摸她圆润的小脸蛋。 罗雁看着都替她欢喜:“红玉一早就在等妈妈了。” 郑三妹无端叹口气:“来一趟首都不容易,大队说这边不同意不给开证明。刚刚下火车就查我,差点又给我拧回去。” 罗雁知道现在管得严,但她接触过最多的外来人口是大学同学们。 学生们往来畅通无阻,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这种阵仗。 她道:“待会是不是还得去街道登记?” 郑三妹:“这我还真不知道,得等建军下班回来。” 又说:“最多到正月十五,我肯定得……” 后半句她不说是怕惹孩子哭,但罗雁听得出意思:“我听说现在有结婚证能办户口?” 别看郑三妹人在外地,对这些知道得比她多:“建军是离婚才回城的,别说我俩现在打不了结婚报告,就是开得出,户口政策也落实不下。” 这些知识罗雁用不上,很多也只是道听途说,嘴巴微张:“好麻烦。” 麻烦,意味着从千丝万缕的线头里抽丝剥茧。 但现在是压根连方向都找不到,由不得郑三妹不叹气。 罗雁最不擅长安慰人,只好又哑巴了。 正好李建军接到消息早退回家,喊一句:“秀秀。” 嗯?谁是秀秀? 罗雁还左右看两眼找,发现是郑三妹答应了,心想怎么这么好的名字不拿出来用,怪可惜的。 但这并非郑三妹的大名,而是他们夫妻间独有的称呼。 她看到丈夫也高兴,说:“不是让你下班再回来。” 李建军:“我……” 我什么?罗雁耳朵支起来,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杵这儿听的,打个招呼回家,坐下来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 罗鸿醒来就看到这一幕。 他搓着眼皮醒醒神:“捡钱了?” 罗雁被哥哥吓到,肩膀跟着抖一下,没好气:“你说话之前能不能让人有个心理准备。” 罗鸿:“看你怂的。” 他说着话要起身,结果忘记躺的不是床,使劲的方向不对,整个人在地上滚一圈。 罗雁幸灾乐祸:“该。” 她眼睛盯着书,善良地伸出援助之手。 罗鸿就势打一下妹妹的手,自己撑着站起来,把也掉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拍拍:“你倒是给我拿件旧衣服盖。” 罗雁:“下次冻死你!” 哎呀,罗鸿丢给她一个红包:“我人好,以德报怨。” 这个红包是回礼,有些省事的人家会直接用来代替喜糖。 罗雁不用拆开也大概猜得出里面有多少,说:“一毛钱,你讲得像是一百块。” 还一百,给她美的。 罗鸿随口:“等你结婚我给你随。” 罗雁瞪着大眼睛:“我结婚你就给一百?” 哟呵,现在都开始研究起嫁妆有多少了。罗鸿给自己倒口水喝:“放心,最少给你加个零。” 又好奇:“班里有没有跟哪个男同学走得近一点?” 罗雁摇摇头,翻一页书:“有你会不知道?” 也是,罗鸿:“将来你谈对象,记得拎回来让我看看。” 又不是菜市场买鸡买鸭,罗雁撇撇嘴:“你先操心操心自己。” 罗鸿:“小小年纪,别跟妈学。” 妈妈有时候是爱念叨两句,说得多确实叫人不高兴。 罗雁:“她在家时间多,闲着不就想带孩子了。” 罗鸿:“欸,我昨天看到秀娟阿姨在胡同口卖炒瓜子,让妈也去摆个摊呗。” 罗雁:“摆也就一个月,还不如找个长久的营生。” 一说这个,罗鸿不自觉摆弄桌子上的东西:“你说,怎么就没有父母顶替子女工作的?” 罗雁:“我估计全市就你一个人琢磨这件事。” 又瞪大眼睛看他:“你想干嘛?” 现在车行的生意还得靠罗鸿在厂里走关系,他短期之内肯定还得待着,但时间一长的事谁说得清楚。 他道:“不干嘛,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罗雁狐疑看他一眼:“反正你自己看着办。” 她愿意把钱借给哥哥做生意是出于兄妹之情,压根没想过他真能挣多少钱,哪怕看到钞票也只当是个添头,骨子里还是觉得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最好。 稳定,踏实。 人活一辈子,能实现这四个字已经远胜许多。 可这完全是罗雁的个人之见。她知道和哥哥完全无法达成一致,也明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人身上是不可能的。 事不可为,何必庸人自扰。 将来天塌下来,也是大家一起顶着。 罗雁自觉前途一片大好,还挺乐观地想:等我毕业,怎么都兜得起。 罗鸿不知道妹妹想得这么远,自顾自剥着花生,很快就一桌子全是壳。 罗雁觉得他嘎嘣嘎嘣的像是老鼠,抬起头:“红玉妈妈刚刚送了柿饼,你吃点那个。” 罗鸿继续嘎嘣嘎嘣:“总算到了,建军天天盼着。” 母女分离,夫妻何尝不是。 罗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可以一家团聚。” 罗鸿:“难,不过要是肯花大钱的话也不是没机会。建军攒着呢,但他自己现在都没转正,还得花上几年。” 又感慨:“他小时候怂了吧唧的,这事做得算爷们。” 说实话,离婚回城的人太多,能做到像李建军这样有情有意的可没几个,手脚快一些的再娶都揣上老二了。 但事情都有两面,李建军牺牲的是姐姐的利益。 罗雁推己及人,觉得如果是哥哥结婚之后也这么做,那么自己一定特别伤心。 她光想想就叹气,把书往后再翻一页:“咦,有个纸。” 说着话用手先把纸条挡住,唯恐冒犯别人的隐私。 这句话唤起罗鸿的记忆,他腾出嘴:“对,三方说有道题让你看看,我差点忘了。” 有问题,就证明书看进去了。 罗雁很是欣慰,但还是先放一边:“我晚点再看。” 罗鸿:“嗯,写好放餐桌上,明天我上班拿过去。”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8节 又嘀咕:“我怎么感觉自己像信差。” 这么一说是挺像的,罗雁:“反正你天天路过,顺路的事。” 话是这么说,罗鸿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他摸摸下巴没吭声,拍拍手上沾着的花生壳细屑,拿起一块柿饼,不过琢磨半天仍旧没头绪。 他彻底不说话了,罗雁总算可以安静看书。 一直到半夜,她才看到大结局,有空把周维方给的题目写好。 第40章 罗鸿一语成谶, 接下来的几天他充当的就是信使的工作。 早上出门的时候拿走妹妹给的答案,晚上回来再带着一个新的问题。 虽然以前他向来给自己的定位就是妹妹和发小们的连接点,但头一次身体力行实现这三个字, 总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 一说,罗雁就反问哥哥:“哪里奇怪,不许人家现在好学吗?” 那也太好学了。 不过这话不能当妹妹的面说, 不然趁机就得给自己上一课。罗鸿可是领教过太多次,捏捏后脖颈:“可以可以,太可以了。” 一听就是敷衍, 罗雁嘁一声:“出去吧你,我要写作业了。” 白天写, 晚上也写。 罗鸿敲一下妹妹的脑门:“这都几天了, 还没做完?” 罗雁:“只要你愿意,就没有写完的时候。” 这话罗鸿接不下去,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跑得带起一阵风, 罗雁下意识地瑟缩:“门给我关紧一点!!” 罗鸿帮她用力摔上,把客厅的父母吓一跳。 刘银凤:“大晚上的,你轻点声。” 罗鸿:“知道啦,下次注意。” 转身回自己的房间。 “下次下次,”刘银凤嘟嘟囔囔, “每次都答应得很好。” 罗新民:“改天我说说他。” 刘银凤对他也没好气:“改天改天,儿子都是跟你学的。” 罗新民惯孩子:“亲生的, 肯定像我。” 倒叫刘银凤接不下话:“别跟我嬉皮笑脸的。” 罗新民只好绷住脸给她看:“这样行吗?” 行,哪能不行。 刘银凤:“我看你能憋到几时。” 都不到一分钟,罗新民的嘴角就松弛,不由自主地要往上翘。 但他年轻的时候其实是出了名的苦大仇深,成日里仿佛全世界都得罪过他。 刘银凤经人介绍认识他的时候还以为他脾气特别不好, 结婚之后一度战战兢兢。 毕竟别说是在乡下,京市打老婆的人也有得是。 真是没想到,一眨眼过去二十多年,夫妻俩的地方掉个个。 刘银凤自己婚姻算顺遂,自然希望儿女都有好归宿。 她道:“今儿我遇见小陈,她说她弟弟在理工念书,话里话外跟我打听雁雁呢。” 女儿才多大,罗新民:“你看她的样子像是开窍吗?” 刘银凤:“总要遇见合适的她才有机会开窍吧?不过我也没答应,大学生又不让处对象,别回头耽误她毕业。” 各校抓男女关系的手段,连她都有所耳闻,但是却不禁止在校生结婚,也称得上是一件奇事。 一双儿女是夫妻俩的心肝,罗新民知道媳妇肯定不会瞎应承。 他道:“咱姑娘样样好,不着急。” 刘银凤:“雁雁我肯定不急,我现在就愁你儿子。” 她一拍桌子:“我看他这样两三年也是没指望了,咱不如买台电视。” 电视?这不错。 罗新民:“家里钱够吗?” 他在家是不管钱的,具体有多少也说不出来。 夫妻俩能办到的事,一直替儿女周全好。 刘银凤:“肯定够,本来是留着给你儿子结婚的。” 罗新民好笑:“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了?” 刘银凤拍他一下:“我倒想塞回肚子里,省得看了来气。” 往好处想,罗新民:“咱们马上要有电视了。” 刘银凤:“你这么说的意思,是能弄到票?” 罗新民:“能,我淘换几天。” 他在单位三十年,到底有几分薄面在。 刘银凤:“那赶紧的,过年人家来串门就能显摆上。” 这话说得实诚,谁不想在外头有面子。 罗新民左右看:“那还缺个新柜子。” 是得有个新柜子,刘银凤:“我明儿研究研究。” 夫妻俩第二天一早就围着客厅的五斗柜挪腾,罗雁本来要出门,见状把抬起的脚又收回,问:“妈,爸,你们干嘛呢?” 刘银凤一脸兴奋:“我跟你爸商量着在这摆个电视机。” 电视?? 罗雁知道家里有存款,但还是意外道:“怎么忽然想起来买。” 儿子还没出门,刘银凤故意大声说:“反正不娶媳妇,花了干净。” 这可太好了,罗鸿咬一口包子:“您以后大把时间看电视,别惦记看孙子。” 他进一趟房间出来,说:“我出一百。” 刘银凤诧异:“你居然还有一百块。” 她算账门清,知道儿子没转正前肯定是月月不剩钱的,转正后加夜班补贴最多拿三十五,现在每个月还往家里交十块,留在手里的钱跟之前的差不多,按理不该有这么多钱才对。 罗鸿也没打算一直瞒着,说:“我在三方那入股了。” 父母居然不觉得意外,刘银凤甚至很快猜测出:“妹妹也有份?” 罗雁憋不住笑:“妈,您就这么坚信我哥口袋里是空的?” 刘银凤:“他那手指缝有三丈宽,能存下什么。” 哪有这么夸张,罗鸿:“那是我挣得少。” 三十五还嫌少?刘银凤:“够养活一家四口的了。” 市里今年的救济金可是按一个人每个月七块的标准发的。 罗鸿:“那得看是什么小孩,罗雁这样的最多半个。” 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罗雁理直气壮:“我爸爸妈妈养得起。” 给她骄傲的,下巴抬得高高。 刘银凤本来蓄起气势要教育儿子几句,没忍住:“那是,全家可着你一个宝贝。” 罗雁撒撒娇,到底帮哥哥把事情糊弄过去。 兄妹俩一起出门,她道:“你要交代倒是提前跟我打个招呼啊。” 罗鸿:“我这么大人,最多也就骂两句。咱妈只要不涉及结婚,也就雷声大雨点小。爸更不用说,几时发过脾气。” 要不能养出他的性子来。 罗雁揶揄:“我哪有您跟爸妈的作战经验丰富。” 论起这个,罗鸿:“不是我不谦虚,从小……” 谁要听他这些“英雄史”,罗雁用力一踩脚踏:“上你的班去吧。” 她自己则到学校图书馆,照旧找个喜欢的位置坐下来。 按理说放假了,学校的图书馆没几个人,她找的地方又僻静,有时候一整天方圆三米都只有她一个人。 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坐下没多久居然就有个男生坐在她斜对面。 马上换地方,好似没必要。 罗雁又不是没见识过人山人海的图书馆,期末考那阵自带板凳来复习的都好些。 她只是眉毛动一动,笔仍旧唰唰写。 写着写着,罗雁觉得有些不对劲,眼睛微微一瞟就发现那人已经快从斜对面挪到自己的正对面。 她是从小漂亮到大的姑娘,这种场面自然碰见过几回,当机立断地收书包。 一动,对面的人立刻说:“同学,你好。” 罗雁手在桌子底下握成拳,警惕道:“有事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59节 对方:“我是机械学院的xxx,不是坏人,就是想跟你认识一下。” 罗雁:“不好意思,不太方便。” 对方一听答得这么礼貌,说:“好意思,方便的。” 哽得罗雁的眼睛也圆睁,一时找不出回句什么,但眼睛里两簇小火苗一烧一烧的。 周修和正好看到这一幕。 虽然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但看女生的表情也知道有为难之处,把笔一丢走过去:“罗雁,你高数作业写了吗?” 两个人都是天天来图书馆的,最近偶尔碰见了也会点头打个招呼。 因此罗雁回过头看是他,虽然也称不上信任,心态上总是依赖些,说:“快了,你呢?” 周修和:“也差不多,咱俩对个答案呗。” 他本来就长得高,站着更给别人一种压迫感,状似无意道:“这是你们班同学吗?” 罗雁立刻撇清:“不认识。” 对方就是再厚脸皮,听到这也得换地方。 人一走,罗雁松口气。 周修和也没问她刚刚怎么回事,只说:“我基本每天都来,有事尽管找我。” 罗雁本来是坐着的,为表郑重站起来:“谢谢你啊。” 她身量也只到周修和的肩膀处,说话的时候得仰着脸。 不知从哪打来的一束阳光,正好反射在她眼睛里,悠悠的像是明月。 周修和不由得奇怪:这样的女生,自己原来怎么会没印象呢。 他向来守礼,觉得有这种想法就已经是逾矩,更加客气道:“没事,大家都是同学。” 他说完回自己的位置上,丝毫不拖泥带水。 罗雁忍不住偷偷打量两眼,发现他的坐姿很端正挺拔,宛如青松。 再看一眼,“青松”也正好在看她。 四目相对,罗雁有些不好意思。她咬着嘴唇笑笑,赶紧坐正了继续看书,只是不知何为总有些心神不定,不到平常吃午饭的点就想走。 收东西的时候她摸到口袋里有东西,抬脚特意往周修和的方向一拐,在他面前放下两颗糖果。 也没想到要说什么,索性伸手指着它俩示意。 周修和笑笑,剥开一颗放进嘴里,用眼神说谢谢。 说来奇怪,他人长得很正派,一看就是成绩好守规矩的类型,然而眉目间却有些轻佻,眼尾像被谁往上勾了一笔。 罗雁微微地摆摆手说“再见”,觉得这种不开口的交流挺有意思的,走出几步路回头看。 周修和好像一直在看她,眼神却忽然不知道该往哪放。 罗雁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有点慌乱,看他也是如此一下子好受许多。 她尚且不能领会这种得意是源自何来,不过心情大好,辫子都跟着一跳一跳的。 发丝好像是扫过周修和的心间。 他不用搭手腕数就知道自己的心跳得比平常快很多,捏着剩下的那颗糖笑出声。 -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了一锅炖了吧。 第41章 寒假的学校食堂选择很少, 只开放两个窗口,仅有的几样菜看上去像是热好几回,只是价格仍旧不变。 罗雁已经算得上是不挑食的人, 看来看去没多少食欲,又懒得再折腾,只点看上去还算新鲜的大白菜。 打饭阿姨好像也觉得放着浪费, 给她盛一大勺,还说:“孩子多吃点啊。” 罗雁不好意思拒绝,坐下来之后深吸口气, 自我鼓励:“我能吃完的。” 可惜语言的力量太脆弱,没能给予她强壮的胃口, 到后面简直是味同嚼蜡, 还得一口一口往里塞——没办法,浪费一粒米的事情她都做不出来。 周修和到食堂看她在吃饭, 点个头当作打招呼, 坐在几米之外。 等他吃完,看人家还在吃,心想也许是女孩子都比较细嚼慢咽,路过的时候看她面有难色,问:“你不舒服吗?” 罗雁如实相告:“我有点吃不下。” 杜绝浪费是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四个字, 周修和一下知道她的为难之处,问:“你怕狗吗?” 狗?罗雁微微摇头:“我们院里就有。” 周修和:“我们宿舍楼有一只, 平常吃百家饭的,最近放假估计饿得慌。” 罗雁觉得这主意不错,把饭盒盖上:“那我拿给它吃。” 周修和:“它的碗在楼道里,我跟你去吧。” 其实是很顺理成章的提议,换做哪一个同学他都会这么说, 但他现在就是很心虚,嗓子发干想咳嗽。 男生宿舍楼罗雁进不去,想想还是说:“那麻烦你了。” 周修和:“不麻烦,我正好回宿舍拿个东西。” 两个人一起往外走,罗雁往左跨一步跟他保持距离,后知后觉气氛有些尴尬,想着找两句话说一说。 她道:“小狗有名字吗?” 其实她本来想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周修和为什么还在学校。 毕竟寒假连着一年最重要的过年,尤其这是大学的第一学期,学生们都是一考完试就迫不及待地回家。还没元旦,罗雁就听班里人都在讨论买火车票的事情。 只是她向来对别人的隐私保持最大程度的尊重,也怕戳中人家什么伤心事,到底憋回去。 周修和不知道她有所顾虑,答道:“有,舍管叫他小灰。” 罗雁:“那肯定是只灰色的狗。 周修和:“据说原来是白的,但我来的时候它就是灰的了。” 罗雁笑:“那是不是它小时候叫小白?” 周修和还真没想过这个:“我也不知道,待会可以问问张大爷。” 又解释:“他是我们楼的舍管。” 尽管这句有些画蛇添足,罗雁还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这样啊。” 心想后面总不能问问张大爷的年方几何、家住何处。 好在周修和自己找出个新话题:“你们作业多不多?” 罗雁:“我觉得还行,你们呢?” 一问一答,打发掉从食堂到宿舍楼的这段路。 周修和口中的“小灰”今天被舍管拴在门口,在有限的范围里跑来跑去。 大概是认得楼里住着的所有人,亲切地冲着周修和摇尾巴。 对罗雁就显得没那么友好,汪汪叫了两声。 声音吸引舍管大爷,出来看到人说:“小周啊,怪不得你放假还不回家。” 周修和赶紧说:“您别瞎讲,我们就是同学。” 现在谁敢大张旗鼓地说自己处对象,教务处的人天天打着手电筒到处抓人,张大爷一脸的了如指望:“你说同学就同学。” 说完也不再这儿杵着,回值班室继续听收音机。 周修和反驳他也听不见,只能扭过头道歉:“不好意思。” 好像没什么需要道歉的地方,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 “没事,”罗雁也不太介意,只把饭盒递给他,“你倒给它吃吧。” 小灰有自己的碗,闻闻味道大概觉得挺合胃口,整张脸埋进去。 罗雁看着觉得它可爱,半蹲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下次我再来给你送吃的,别冲我叫了行吗?” 小狗哪听得懂人跟它打商量,自顾自饱餐一顿,连头都不抬。 周修和替它发言:“小灰叫归叫,不咬人的。” 否则学校也不会允许它住在这儿。 哪怕只有一点几率,罗雁都不会大胆挑战,她仰起头:“没关系,多来几次我们就熟了。” 停顿一秒又说:“你拿完东西还要回图书馆吗?” 拿东西还真不是周修和临时编出来的,他道:“回,你等我一下。” 他一步上三个阶梯,蹭蹭蹭跑没影。 也不知道他是住几楼,来回只用几秒钟。 罗雁听他呼吸急促,说:“不着急,喘喘再走。” 周修和面色潮红,还逞强:“我,没,事。” 一句话都分成三瓣说了,罗雁:“你住几楼啊?” 学校的宿舍都是解放前的老建筑,最高也不会超过五层。 周修和不幸住的就是最高处,举起左手示意。 罗雁既不能帮他拍拍背,也找不到水帮他润润喉,两只手迷茫地拿捏着空气:“你缓缓再说。” 周修和半弯着腰,两只手撑在大腿上,深呼吸几回之后站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糖:“给你。” 罗雁眨眨眼,两只手并拢摊开,反应过来:“你就是上去拿这个?” 周修和居然下意识想“撒谎”,但还是说:“我出门的时候忘带钱,晚上要去买东西。”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0节 罗雁也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哦一声,慢慢剥开一颗糖。 周修和好像有所察觉,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现在回图书馆吗?” 还是写作业要紧,罗雁把饭盒表面的油渍擦擦放回包里,说:“走吧。” 宿舍楼离图书馆近,周修和还没想到再跟她聊两句什么,已经到达目的地。 他谨记男女之间的分寸,仍旧坐在上午的同一位置。 罗雁也没换地方,坐下来摊开书,一直到三点,管理员喊着“要关门了”。 本来就稀稀拉拉没几个人,罗雁收拾好东西背上包,跟周修和对上眼,笑一笑。 两个人前后脚地往外走,在门口说一句“明天见”就分开。 室外罕见地有一点阳光,黄扑扑的天散开几分。 罗雁难得想晒一晒,索性推着车漫无目的走一走。 走得远了,居然路过自行车行。 赶巧,周维方就在店门口扫地,眼睛无聊地四处转悠。 他第一眼还拿不准,但认出罗雁的自行车,往前小跑两步:“车坏了?” 罗雁捏住刹车,脱口而出:“吓死我了。“ 周维方往后退:“对不起,我以为你是来修车的。” 罗雁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走到这儿,说:“我就是溜达溜达。” 溜达到这儿?周维方心中一丝窃喜,把围巾往下拉一点方便说话,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拽上去。 罗雁这时候倒眼睛尖,问:“你脸怎么了?打架了?” 周维方无奈:“没有,摔的。” 罗雁不太信,上下打量他两眼。 周维方有心在她这儿树立新形象,说:“我对天发誓,最少有五年没跟人打过架。” 又扯下围巾凑近给她看:“这种划痕能是打出来的吗?“ 罗雁还真的仔细看:“像是指甲挠的。” 还正好划拉在眼角下。 周维方急了:“真是摔的,我就这么跨过门槛,然后往前一扑……” 说话就说话,怎么还演起来,罗雁虚抬起手:“行行行,我知道,你小心点儿,别又摔了。” 周维方强调:“真是摔的。” 这么大一人,摔倒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怎么还嚷嚷。 罗雁:“你伤口别闷着,容易发炎。” 周维方从小皮实,身上磕磕碰碰的疤不在少数,这点小事不放在心上,但还是顺着说:“好,我等下上药。” 他这种小时候手指切掉老大一块肉还笑嘻嘻的人现在会给这种小伤上药?罗雁才不信,想法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周维方手挠挠额角,转移话题:“现在有空吗?正好今天的题你哥还没带走。” 罗雁走了一个多小时,太阳已经几乎不见踪影,脚一停下来好像往前迈也费劲。 她道:“有空。” 周维方手往前一伸:“请。” 学习态度不错,还知道尊师重道,罗雁骄矜道:“不用客气。” 其实高兴得手指头在腿边打着节奏。 周维方还有更客气的,进店里后开一瓶汽水:“专门给您备的。” 开都开了,不喝也浪费,罗雁走这么一茬路,确实口干舌燥。 她小口小口地抿着,用余光看着题目,看完说:“你这个利润应该再减去……” 巴拉巴拉一长串,周维方勉强能跟上,听完仰头看着天花板捋一捋。 罗雁才发现他下巴青了一块,问:“你店里有红花油吗?” 周维方紧张道:“你怎么了?” 罗雁反瞪他:“你觉得会是谁怎么了?” 她是下意识的举动,马上注意到不合适,说:“你下巴青了。” 青了?周维方伸出手用力按按:“没觉得疼啊。” 得,人家都不操心,自己上赶着做什么,长一次教训还不够吗? 罗雁喝掉最后一口汽水:“还有别的题要问吗?” 周维方:“今天忙,只看了这么多。” 又要上班,又要学习,时间确实不轻松。 罗雁一下觉得他也不容易,说:“那你忙,我回家了,下次见。” 周维方直接定好下次:“后天你有空吗?我去找你就行,天冷。” 在店里他还能节约点时间,罗雁:“没事,我反正每天都要去图书馆的,三点半过来。” 周维方也没再坚持,等人走顺手在日历上划拉一下,把这一天圈起来。 - 作者有话说:临时又改了一下 第42章 罗雁前脚走, 后脚刚下班的罗鸿就路过车行。 他连车都不下,直愣愣撞开门帘,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伸出手:“题来。” 周维方:“今天不用了。” 他说的是“不用了”,而不是“没有”。 但罗鸿没有品出这细微不同,两条腿在地上蹬让车倒着退:“走啦。” 周维方喊住他:“明天也不用。” 罗鸿反倒不急着走了, 劝他:“要学就好好坚持,别让雁雁觉得你半途而废。” 左手是妹妹,右手是发小, 他其实一直希望两个人能好好相处的,但又知道勉强不得, 现在抓住机会, 倒是用力“撮合”。 周维方心想你是不知道我学习的决心有多少,说:“不是, 是后天她来一起讲。” 嗯?罗鸿:“她跟你说后天来?” 周维方:“嗯, 她刚刚从门口路过。” 从这路过能从哪?罗鸿想不出来,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你下巴怎么红一块紫一块的。” 周维方:“那是红花油。” 天爷啊,多金贵的人。 罗鸿:“您是伤筋还是动骨,我怎么没瞅出来。” 周维方手里拿的要不是扳手就扔过去了:“信不信我给你砸个伤筋动骨。” 罗鸿上半身趴在车把手上,继续调侃:“你这张脸可值不少钱, 应该涂的。” 值什么玩意?周维方:“你给我钱吗?” 罗鸿啧啧,无愧于妹妹那句 “大嘴巴”的评价, 说:“雁雁说你开业的时候,四中好多小姑娘都冲着你来的。” 周维方心中一动:“我还以为是罗雁觉得我长得不赖呢。” 罗鸿戳破他的那丝幻想:“那没有,倒是说你挺能干,不对,是厉害, 好像也不对,原话什么来着。” 周维方都快跑去晃他的脑袋让他快点想起来,捏着扳手:“是什么?” 罗鸿耸耸肩:“忘了,反正是夸你。” 说完居然就走了,只留下周维方在原地抓心挠肝,最后恶狠狠:“我忍了。” 不忍能如何?这个节骨眼得罪他吗? 罗鸿可不知道自己现在闯什么弥天大祸都能被无罪释放,接着往家里骑。 他在院门口遇见个发小,停下来唠几句,忽的觉得人家的眼神不对,察觉到旁边有个影子回头看:“你怎么在这儿?” 罗雁心想自己抱着脸盆,为什么还不显而易见吗? 她先跟别人打招呼,又给哥哥来一拳:“我要过去。” 罗鸿往边上让一让,跟发小“抱怨”:“这丫头,现在脾气大着呢。” 发小:“别得便宜还卖乖,谁家还有比雁子听话的妹妹?” 听话?谁听谁的可说不好。 罗鸿拉长音:“一言难尽啊。” 发小也给他一拳,说两句“改天再坐”之类的话才走。 罗鸿进院里把自行车停好,从家里敞开的门往里看,说:“妈,您今天干了多少活?” 刘银凤一整天把客厅里的家具重新摆过,双手叉腰:“是不是宽敞许多。” 罗鸿:“最大的黑白电视也才18寸,能占您多少地方?” 刘银凤:“那街坊邻居要来看,总得让人有个位置坐。” 够未雨绸缪的,罗鸿:“电视什么时候能到家?”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1节 刘银凤把目光转向丈夫:“得问你爸。” 罗新民:“过年前我肯定让你看上。” 等会,什么意思啊。 罗鸿敏锐指出:“合着这电视只给我妈看,我们不行吗?” 臭小子,就他成天的钻这些鸡毛蒜皮的空子。 罗新民:“看看看,全家一起看。” 爸爸好脾气,妈妈可憋不住。 罗鸿躲开他妈丢过来的抹布,往妹妹的房间一钻。 罗雁在收拾衣柜,上半身钻进柜子里,听见声也没回头。 罗鸿自顾自说话:“你干嘛呢?” 罗雁:“妈让我找找有没有旧衣服可以送人的。” 罗鸿:“送谁?” 罗雁:“我没问。” 她陡然转过身:“不过我猜是彤彤,她爸够不是东西的,这么冷的天都没给她穿棉衣。” 彤彤家是典型的有后妈就有后爹,小姑娘家家谁看着不可怜。 罗鸿:“找两件好点的,暖和一些。” “新的都太大了,她才十岁,怎么穿?”她翻来翻去只找到一件,拿在身上比划,“这个还算合适。” 她还抛出一个询问的眼神,罗鸿坦诚摇摇头:“我能知道十岁该穿多大吗?” 也是,问了等于白问。 罗雁把这件先放一边,在柜子里刨来刨去,不知怎么忽然把所有东西都拿出来,压得满满一床都是。 罗鸿本来坐在椅子上,被迫挪到墙角去腾出地方,说:“我发现你衣服也不多,全是些杂七杂八的。” 罗雁不乐意:“每件都是有意义的。” 什么意义?罗鸿随手拿起一个:“你这发卡都坏了。” 罗雁:“那是爸爸给我买的生日礼物。” 说起生日,罗鸿:“我小时候就没过过几次。” 罗雁冷笑:“那是因为你年年都仗着生日不会挨打为所欲为。” 罗鸿:“最后不还是都挨打了。” 原因各有不同,但仔细想来没有一次是冤枉的。 “那是你活该。” 罗雁对哥哥的“罪行”如数家珍,一张嘴能讲出千八百条。 罗鸿可不敢惹她,伸出手五指张开:“停,不翻旧账。” 罗雁双手叉腰:“新账也有啊,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厂里跟人吵架了?” 也就这两天的事,罗鸿预料过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没有想到妹妹会先听说,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罗雁:“我刚刚在澡堂遇见刘大妈,你猜妈最迟哪天能知道?” 罗鸿有理:“王秃毛烦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罗雁当然知道:“吵就吵,你都没跟我说,我有什么可都是马上告诉你的。” 罗鸿理亏,听妹妹又接一句“你肯定跟周维方说了”,笑出声:“不是,这么多年你还计较啊?” 罗雁小时候不喜欢周维方的最大原因,就是老觉得他跟自己抢哥哥,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哥哥对他更加友好。 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委屈,说:“谁叫你总跟他玩不带我。” 带她还能玩吗?罗鸿:“平心而论,你也有责任的。” 又好声好气:“有一个全世界只有你知道的秘密。” 罗雁抓住哥哥的把柄太多,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罗鸿提醒一个字:“程。” 罗雁:“这事他居然不知道?” 露出窃喜之余又想到是哥哥的伤疤,神色微敛。 罗鸿其实已经不在意了,说:“还有我的钱放哪他也不知道。” 罗雁嗤一声:“你那仨瓜两枣,他不至于惦记。” 罗鸿领到第一笔分红,绝大多数都用来偿还妹妹的本金。 他自己留的那点,今早也已经拿给他妈用来买电视,这会说:“你错了,连仨瓜俩枣都没有。” 罗雁大气掏出五毛钱:“给你,不用找了。” 够在食堂吃两顿午饭的,罗鸿也不为拿妹妹的钱不好意思,高高兴兴地揣兜里。 又看她还在继续翻箱倒柜,说:“我出去了,这都没地方站。” 罗雁左右看看,终于意识到自己一时兴起的整理是个错误决定。 她光是把这些东西重新整整齐齐放进去都用了大半夜,往床上一瘫提不起劲,再醒来就已经到吃午饭的点。 刘银凤看女儿出房门,说:“我还想你再不起就进去叫你。‘ 怕她白天贪眠,今晚又不知道要熬到几点。 罗雁扒拉着门框打哈欠:“一晚上给我累得够呛。” 刘银凤:“哥哥说你三点多才睡,让我不要叫你。” 她手里织着毛衣:“你放边上今天再弄也一样。” 罗雁:“那样我心里难受。” 女儿就这个脾气,刘银凤也拿她没办法:“你先吃点饼干,我这两针打完再做饭。” 罗雁肚子饿得咕咕叫,洗漱后赖在妈妈边上撒娇。 母女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刘银凤猛地想起来:“早上莺莺来找过你。” 罗雁拍拍手上的饼干屑:“那我吃完饭去找她玩。” 喝口茶说:“那今天要晚上才能写作业了。” 刘银凤在女儿大腿上拍一下:“妈妈现在看你都脑壳疼。” 成天的惦记作业,看着都快走火入魔了。 罗雁吐吐舌头不敢搭腔,心想:反正就差两页,要不写完再去找朋友玩? 但她直觉陈莺莺应该是有事找自己,到底还是把作业的事搁置到一边,影影绰绰却觉得仿佛遗漏掉一些东西,但大概是没睡够,完全想不起来。 而此刻,周修和守着那句被她遗忘的“明天见”在图书馆频频张望。 一个早上过去,他终于意识到那大概只是客套话,若有似无叹口气。 - 作者有话说:预祝周末快乐! 第43章 吃过午饭, 罗雁蹬着自行车去找陈家。 陈莺莺就在院门口坐着晒太阳,远远看到她蹿过来,张开双臂挡住:“雁雁!!” 罗雁赶紧捏住刹车:“我这没刹住车就撞到你了。” 陈莺莺嘻嘻笑:“我一直在等你。” 罗雁:“你早上就应该叫我起来。” 一敲门肯定会醒。 陈莺莺:“你难得睡懒觉, 也不是那么着急的事情。” 她眼睛都冒出小火花了,罗雁琢磨着到底是什么事情,问:“去你家还是去哪?” 陈莺莺:“你等会我推个车, 我们去北海。” 北海公园?罗雁:“我还没去过呢。” 地方是前两个月才重新开放的,里面还有个仿膳饭庄,菜单一水的宫廷菜肴, 价格比起京市饭店也不遑多让。 陈莺莺极力推荐:“挺好玩的,我们可以上白塔。” 罗雁顺嘴:“你什么时候去的?怎么没叫我。” 陈莺莺垂着头, 也不知是吹的还是怎么着, 耳根子都发红。 罗雁反应过来:“跟他去的啊?” 这位“他”,就是陈莺莺的高中同学何家昆。 她一听这种意有所指都害羞, 轻轻推一下:“我等下跟你说。” 两个人在公园找了个僻静的好地方, 坐在长椅上要促膝长谈。 罗雁都摆出倾听的架势了,见好友一动不动,用肩膀撞她一下:“还不好意思呢?” 陈莺莺咬咬嘴唇,双眼亮晶晶,十足的少女怀春模样, 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围巾:“他送给我的。” 罗雁也伸手摸一下:“好软和,感觉不便宜。” 又流露出一丝欲言又止:“你不是说他……” 陈莺莺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嗯, 他攒了好久的钱,还给人补课。”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2节 何家昆家境一般,但胜在成绩好,现在在清大学土木工程,据说在系里也是名列前茅。 人嘛, 只要努力都是良好的品质。 罗雁天然对成绩好的人高看一眼,夸:“对你还是挺用心的。” 陈莺莺踢踢踏踏晃着脚:“其实我本来觉得我俩应该是要断了,他这学期很少找我,连放假都没消息,结果昨天他突然叫我出来。”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跟我说以后不联系,我绝对不能掉眼泪,多丢人啊,结果是送礼物。可把我气坏了,我说‘你这样搞我一点不惊喜’,我心里更委屈。” “明明心里惦记我,还一直不告诉我在忙什么,我都以为他跟别人好了。” 这个怀疑,上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提过。罗雁还附和了一句:“男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现在想想也尴尬,挠挠脸:“千万别让他知道我还骂过他。” 陈莺莺笑:“没事,我自己骂得最多。” 她凑得近一些,压低声音悄摸摸:“我俩牵手了。” 罗雁眼睛瞪得圆溜溜:“你先的吗?” 陈莺莺下巴微抬:“当然不是,我说我要走了,他自己拽我的。” 拽,听上去那点旖旎气氛完全烟消云散。 罗雁:“你确定是牵吗?” 陈莺莺两只手交握给她看:“是这样的。” 罗雁跟着模仿,只感受到自己的体温,不由得好奇:“被男生牵会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陈莺莺想了想:“心跳得特别快。” 这话太耳熟了,罗雁调侃:“你哪回看到他不快。” 还想还真是,陈莺莺耸耸肩,转而道:“你别光笑话我,等以后你有喜欢的人就知道。” 喜欢的人?罗雁讨教道:“有的话是什么感觉?” 陈莺莺也不能完全形容出来:“应该是一看到他就开心吧。” 她其实也拿不准:“反正你有,你就知道了。” 罗雁好笑道:“这跟大人老是说‘你长大就知道’有什么区别。” 陈莺莺:“真的是这样。” 不过她也像想不出来,说:“真好奇你以后对象是什么样。” 罗雁看着水面飘过的一只野鸭子:“到时候第一个告诉你。” 够义气,陈莺莺又嘀嘀咕咕说些别的,两个人坐到阳光消失不见才各自回家。 室外的风吹得罗雁鼻头通红,一到家赶紧贴着炉子搓搓手。 刘银凤:“说明天还要冷,记得多穿一件。” 罗雁点头应,等手暖和就去写作业。 才写没几题,外面居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声音很陌生,罗雁也听不出来是谁,但还是高声答应:“来啦。” 刘银凤先女儿一步开门,看清人后面露迟疑。 对方也是一怔,问:“你好,请问这是罗雁家吗?” 话音刚落,罗雁跟来人打照面,诧异道:“思齐姐。” 刘思齐松口气:“我还以为找错了。” 罗雁侧过身:“没错,进来坐啊。” 刘思齐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是来拿东西的,你哥说他抽屉里有两瓶酒。对了,他给你写的纸条。” 哥哥的字不咋的,甚至可以说是丑,上头龙飞凤舞言简意赅就俩字——给她。 倒省去罗雁思考和判断的时间,她道:“好,我去拿。” 刘思齐就站在门外,礼貌地冲同事妈妈笑一笑。 刘银凤展现出极大的热情:“进来坐进来坐,阿姨给你倒茶。” 刘思齐正不知所措之际,罗雁已经飞速出现,两只手一抬:“是它们吗?” 刘思齐:“没错,那我先走啦,再见。” 又礼貌补一句:“阿姨再见。” 人走,刘银凤还看着小姑娘的背影,一边问:“那是谁家的闺女?” 罗雁:“我只知道是哥哥的同事,吃饭的时候见过。” 刘银凤不由得打听:“结婚没有?” 罗雁无奈喊一句:“妈。” 得得得,不问不问。 刘银凤:“反正要买电视了,我不催。” 到底还是没憋住:“她跟哥哥很熟吗?” 罗雁反问:“您几时见过哥哥跟女孩子来往。” 儿子那个狗脾气,对妹妹已经算软和,就这还天天逗得她跳脚。 刘银凤彻底死心,念叨着“电视电视”继续打毛衣。 不过罗雁觉得哥哥晚上回来还是逃不脱盘问的。 妹妹猜得出来的事情,罗鸿当然也有所预料。 他一下班就看到他妈笑得古怪,说:“人家有对象。” 刘银凤白儿子一眼:“人人都有,就你没有。” 罗鸿不跟她争,敲两下妹妹的房门推开,说:“你明天得帮我办件事。” 罗雁侧过头:“什么事?” 罗鸿把票和钱递给她:“去和平买两瓶酒,带去给三方。” 罗雁也没问他们要干嘛,觉得那些复杂的来来往往自己理不清,只再确认一遍:“是今天思齐姐拿走的那种吗?” 罗鸿点头:“对,别买错了。” 罗雁扁扁嘴:“我又不是你。” 又问:“着急吗?是要早早的去,还是我自己看着办。” 妹妹做事就是这样,每丝细节都要对清楚。 罗鸿:“你明天讲题带过去就行。” 罗雁摊开掌心:“跑腿费,我明天要下馆子。” 罗鸿在妹妹手上拍一下:“这钱买完酒本来就有剩。” 还挺自觉的,罗雁满意点点头,把明天的计划重新调整。 她早上照旧去图书馆,按往常的习惯坐下来,然后朝右前方张望,心想周修和今天居然来得比她晚。 兴许是睡迟了? 罗雁才这么想着,周修和就出现。 他一进图书馆就朝着罗雁的方看过来,绽放出一个笑容,往前蹭蹭走两步,打招呼:“早上好。” 罗雁:“早上好。” 周修和犹豫着要不要问她昨天怎么没来,想想还是憋回去,毕竟大家还不熟。 他唯一显得大胆一点的举动,就是坐在了离罗雁更近的地方。 说近,中间也还坐得下四五个人。 说远,甚至听得到她翻书的声音。 周修和从前不知道自己的耳朵有这么灵敏,居然能从每一样动静里判断出罗雁在做什么。 他心想这样实在不是君子所为,想换地方又觉得更加失礼,只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书上。 但越是这样,他越是静不下心,眼睛一闭企图清空脑袋。 罗雁一看书就很难察觉到外界的事情,压根不知道旁边的人坐立难安。 一直到眼睛有点不舒服,她才意识到要休息会。 她把笔压在书的中间作为书签,站起来扭扭腰再喝口水,视线左右飘动的时候发现周修和在看她,不好意思地把手垂在腿侧,小声说:“吵到你了吗?” 周修和一早上根本没写几个字:“没有。” 他一直在琢磨着再搭句什么话好,从包里抓出一把糖,一手拼命向前倾,一手拽着桌子生怕倒了:“尝尝这个。” 为什么不走过来呢? 罗雁觉得怪怪的,但还是伸出手拿了一颗:“谢谢。” 周修和:“都是给你的。” 现在多数东西都还要凭票购买,按照京市的规定,外地学生们是没有副食品供应本的。 那他手里的糖,要么是家里人寄过来的,要么在百货大楼的免票窗口高价买的。 但不管是哪一种可能性,罗雁都不能拿。 她道:“我吃一个就行。” 周修和也不能强求。 他这人家教太好,做事难免想得太细,把分寸两个字刻在骨子里,收回手:“大家都是朋友,不用太客气的。” 他话是这么说,罗雁还是觉得自己把气氛弄尴尬了。 她下意识地摸摸口袋想找点回礼,结果半天也没掏到什么,只好悻悻坐下,说:“明天我也给你带吃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3节 这次总不是随口说的吧,周修和心中一喜:“好,明天见。” 这样一说,像是什么郑重其事的约定。 罗雁心想:待会买酒的时候也找点好吃的零食吧。 - 作者有话说:果然我就不适合有存稿,越看越觉得不顺。今天先这样,明天见~ 好奇怪,为什么第一遍发的时候最后几行不见了。 第44章 明天的计划明天再说, 今天罗雁还有几件未结之事。 快到吃午饭的点,她收拾东西要走人。 周修和心中一动,问:“你去食堂吗?” 罗雁是个不爱迟到的人, 跟周维方说好三点半,就只会早不会晚。 她刚刚写作业耽误不少时间,从学校到和平里也得个把小时, 买完酒再到车行又是一茬路。 这样算下来,午饭兴许只能在路边买个包子凑合凑合。 她道:“我待会有事,不去食堂了。” 这样一听, 就知道她下午不来,周修和:“那明天见。” 罗雁摆摆手说“再见”, 走出图书馆的时候莫名回头看一眼, 总觉得这座知识的殿堂好像加入其它的意味。 她形容不出来,只知道自己心情不错, 三步两步地跳下台阶, 跨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 一路基本都跟她计划的没区别,除了没有吃包子。 今儿也不知道犯的什么冲,每家店剩下的馅不是韭菜就是茴香。罗雁抱着“再往前看看”的心态,空着肚子一路到车行。 踏进车行前,她闻着不知哪飘来的香味, 下意识地咽咽口水。 周维方虽不知情,但把酒放进柜子后, 照例给她拿了汽水和饼干,说:“等我一下。” 他手头还有两辆车急着修。 罗雁坐下来只天人交战不过三秒,手指就顺着饼干盒子摸进去。 吃一口,没尝出什么滋味。 再吃一口,好像还是差点意思。 罗雁不知不觉吃掉大半盒, 意识到做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愣愣地眨巴眨巴眼,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用手想把饼干盒挡住。 周维方没看懂这个举动,问:“怎么了?” 罗雁咬咬唇:“我,我吃得太多了。” 按理在别人家做客要守规矩的。 周维方笑:“本来就是给你吃的。” 不过想到她的性子,皱眉:“你中午没吃饭吗?” 罗雁眼神闪烁:“吃了。” 看,她连小谎都不会撒。 周维方:“那就是没吃。” 罗雁本来就觉得不好意思,被拆穿更加羞恼,眼睛微微下垂,嗫嚅着:“我买一盒还给你。” 她在讲题这件事上很积极,一度让周维方以为大家起码算是朋友,然而这种泾渭分明,实在叫人头疼。周维方拉过椅子坐在她面前:“不用跟我客气,不过怎么没喝汽水,不噎吗?” 罗雁跟他平视,说:“我有水杯。” 心里还是把这笔账记下。 看,人家有的东西就不稀罕碰你的,多有原则。如果这原则不是冲着自己,周维方一定觉得是种好性格。 他道:“那要添点水吗?” 一说水,罗雁有点想去厕所,她手指不自觉地捏紧:“先讲题吧。” 周维方把书摊开:“今天问题比较多。” 岂止是比较多,简直如滔滔江水,罗雁越讲手越捏着大腿,连脚趾头都在用力。 周维方还以为她是渴,把汽水瓶撬开推过去。 罗雁实在受不了,后槽牙都咬紧了,小声说:“我要去厕所。” 她蹭蹭蹭跑没影,撞得门帘直晃荡,回来的时候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周维方更不会让她尴尬,笔在书上划拉两下:“这句什么意思?” 罗雁顺着看过去,先看见他的食指关节处有个伤口,像是被割掉一块肉。她看着都觉得疼,倒吸口气。 周维方平时磕磕碰碰太多,这种天气里手脚也僵硬得没多少知觉,一点小伤压根不当回事,看她龇牙咧嘴地才反应过来,把手翻过来。 人家不想让看,别问兴许好一点。罗雁自觉是懂礼貌的人,自顾自把剩下的部分讲完。 周维方松口气之余更想叹气,居然觉得这种徐徐图之未必有效。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暂且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这点分心罗雁没看出来,反而觉得他还挺认真的,自觉付出有价值,心满意足地夸两句:“你进步很大。” 还别说,她挺有做老师的架势。周维方:“师范没录取你可惜了。” 罗雁:“幸好没录,我可不想做老师。” 妹妹填志愿的事情,发小没有提过几回,毕竟这事远超俩人的知识范围。 因此周维方并不十分清楚她的选择偏好,问:“为什么?” 罗雁意有所指地看他一眼:“强扭的瓜不甜,我只教愿意学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她谁都改变不了,再多“为人家好”的话也未必会被采纳,夜里天天能气得在被窝里拳打脚踢。 周维方从她的眼神里读懂一些,不自在地咳嗽:“我承认以前不懂事,不知道读书有用。” 他家里哥哥姐姐早早下乡,轮到他的时候本来可以不那么着急,起码等初中毕业后再考虑,但他当时觉得学校不适合自己,主动去知青办报的名。 罗雁是劝过他的,不过没被当回事。 但接人家的短没意思,于现状也没好处,她道:“现在学也来得及。” 周维方:“就是学得慢,耽误你时间了。” 这种时间罗雁愿意浪费,微微摇头表示没关系:“慢慢来,学扎实就好。” 又怕他对学习失去耐心,说:“你还是挺聪明的。” 周维方在学习上天赋几何自己心里有数,论对人情世故的把握倒是一流。 他直接把桌上的饼干盒盖起来,往人家包里一塞:“多亏罗老师教得好,这辛苦您带走,算我孝敬的。” 又辛苦又孝敬的,罗雁被高帽子一戴,还真想不到合理拒绝的借口。 但她无论如何也要找出一个,眼睛左右转着。 还没想好,罗鸿突然出现:“雁雁是不是在这儿?“ 罗雁蹭蹭两步跑到哥哥边上,凑在他的耳边说两句话。 罗鸿屈指在妹妹额头弹一下:“没事,拿着回家吃。” 只要有哥哥在,罗雁就可以心安理得当小孩,把所有苦恼的问题都丢出去。 她道:“一起回家吗?” 罗鸿:“等会,我跟他说件事。” 扭过头:“老何说行,但我还是觉得老陈好一点,我再磨磨看他能不能答应。” 谁是老何?谁是老陈? 罗雁耳朵支起来,看在场好像只有自己不认识,扁扁嘴:她说什么来着,全天下就数他俩的秘密最多。 周维方不知道这惹她不高兴,又蹦出两个名字来:“张三李四我搞定了。” 谁是张三?谁是李四? 家长怎么回事,这名儿起得也太敷衍。 罗雁替陌生人抱不平,手不自觉地叉在腰间。 周维方余光一直在看她,却完全没有头绪,只好给发小递个眼神。 罗鸿一看妹妹板着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道:“平常跟你说你又不耐烦听,现在还生上气了?” 罗雁振振有词:“没错,我就是这样难伺候。” 罗鸿无话可说,顺手揪揪妹妹的头发,说:“回家。“ 罗雁狠狠在哥哥肩膀上拍一下,又不能像他一样来去如风,别过脸:“回见。” 周维方摆摆手,等他们兄妹走把下午没干完的活忙完,才想起来吃晚饭。 这个点,罗雁都已经趴在被窝里了。 她两只手藏在枕头下,需要翻页的时候伸出来。 刘银凤进女儿房间就看到这一幕,摸摸窗户纸:“明天叫哥哥再给你糊一层,怎么感觉漏风啊。” 罗雁翻身坐直:“我不冷,就是觉得这样舒服。” 她坐着也得用下巴夹着被子,唯恐钻进去一点风。 刘银凤好笑道:“就你最怕冷,哥哥的棉被都没这么厚。” 不是,偏心好歹藏着掖着点。 罗鸿敲敲分开两间房的那块木板:“妈,您也说得小点声。” 刘银凤:“又不是故意克扣你,你自己不冷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4节 又说:“等你娶媳妇,有的是新被子给你用。” 罗鸿大声道:“后天新电视就进门了,别惦记那没影的事。” 刘银凤:“你再给我顶嘴,皮给我绷紧了。” 又把话绕回进房间的目的:“你倩倩姐后天相亲,想跟你借那件呢子大衣穿。” 相亲别说是借衣服,有些人家借锅碗瓢盆撑场面的也有。 罗雁倒不心疼没穿过几次的衣服,只是搓搓手:“那个薄,多冷啊。” “以为人家都跟你似的,”刘银凤知道女儿肯定会答应,打开她的衣柜:“呀,收得我都不知道东西放哪。” 罗雁趴在床沿,想把底下的箱子拽出来,但她跟力的方向正好反着,怎么使劲都没拉动。 刘银凤:“我来我来。” 她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件,一边说:“你穿多好看,可惜没穿过几回。” 罗雁:“等开春我就穿。” 开春她估摸着就忘记这事,不过刘银凤也是顺嘴一提,把箱子重新推回去放好,瞥见女儿桌上有个盒子,说:“高什么奶饼干,哪儿买的?愿意吃妈妈回头买两盒放家里。” 罗雁今天倒不光是饿,说:“高钙奶饼干,挺好吃的,但我也不知道哪买的。” 刘银凤:“没事,百货大楼肯定有,找找准知道。” 又说:“早点睡,眼睛都看坏了。” 罗雁乖巧地躺好:“那您帮我关灯。” 要不说女儿好,长大也会撒娇。 刘银凤万千感慨,带上门回房间去。 罗雁眼前陷入黑夜,昏昏欲睡前冷不丁听到旺财来福在大喊大叫,翻个身用被子把耳朵也挡住。 下一秒,外面就有人大喊着“抓贼啦!有贼!”。 此声完全不亚于春日惊雷,整个院子都震动了,罗雁急急套好衣服,探出头跟哥哥对上眼。 罗鸿示意她到父母房间待着,拎上家里常备的木棍,拉开一点门缝钻出去。 过了会他回来宣布:“就是个小毛贼,抓到了。” 剩下的一家三口齐齐松口气,却没想到这是一段不平静的开始。 - 作者有话说:明天再加更。 第45章 小毛贼的详情, 罗雁是隔天吃早饭时才知道的。 刘银凤今天买的豆浆和糖火烧,自己咬一口说:“雁雁,你记得刘成不?” 刘成?罗雁虽然跟多数人都不太熟, 但胜在记忆力还不错。她道:“小学跟我一个班的是吗?” 刘银凤:“对,昨晚抓的就是他。” 啊?罗雁瞪大眼睛:“我记得他很内向很老实的。” 平常闷不吭声,有些调皮的男孩子总是爱欺负他。 刘家就住在后头斜街, 家里也有人是国棉八厂的职工。 大家都是街里街坊的,刘银凤叹气:“他插队回来得有小两年了,一直没正经工作, 只能做点散活,说是前阵子对象吹了, 一时冲动。” 谁做人没难处, 罗鸿:“对象吹了就能偷东西?咱胡同有几个富户。” 刘银凤:“急着挣钱嘛。” 这急的方向也不对,罗新民可惜:“年纪轻轻的有案底, 以后更毁了。” 说的就是这个, 刘银凤:“刘成他妈现在跟街道的人闹呢,说她儿子是初犯,别判他。” 这事暂时还没到派出所,转圜的余地不少。 罗鸿对初犯这俩字有异议:“这阵子没少闹贼,她说不是街道也不能信吧。” 临近年关, 小偷小摸多起来,尤其是这一二年待业青年多的大问题仍旧没有彻底解决。 往前几年京市可以称得上夜不闭户, 现在治安肉眼可见的变差。 刘银凤:“当然不信,现在丢东西那几家也围着街道,让赔钱。” 她嘟囔着:“我寻思咱家就丢个脸盆,还是不去了。” 家里是有个脸盆丢了好几天,但罗雁觉得是刘成偷的可能性太小。她道:“翻墙就为了个脸盆?院里又不是没有比它值钱的。” 刘银凤想想也是:“那肯定是谁顺手摸鱼, 别叫我逮到了。” 丢点小东西不打紧,罗鸿只说:“雁雁,你晚上睡觉窗户一定要锁好。” 罗雁的房间采光好通风好,大大的窗户正对着院子里。她这人最不禁吓唬,被哥哥这么一说:“要不咱俩换房间?” 罗鸿:“就隔一块木板,有事我也知道。” 这倒是,罗雁咬一口糖火烧,叮嘱:“你可千万别睡太死。” 罗鸿拍一下她的脑袋,难得没逗妹妹玩:“放心吧你。” 罗雁从小在哥哥的羽翼下长大,倒不十分担心。她擦擦手站起来:“我去学校了。” 抬脚想起件事,在放零食的柜子里翻翻找找。 知道的去学习,不知道的以为去踏青,罗鸿实在憋不住:“这还没过年,家里快被你掏空了。” 刘银凤从元旦就开始给家里囤年货,柜子里往上垒多少,女儿就能吃掉多少。但她买就是给孩子吃的,明目张胆道:“就吃,别理哥哥。” 罗雁理直气壮,下巴微抬:“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罗鸿:“吃这么多也不见长肉,不晓得都吃哪里去了。” 罗新民也给女儿站台:“读书耗脑子嘛。” 得,就这么一对门神,罗鸿啧啧摇头:“得亏她骨子里是好的,不然能给你俩惯坏了。” 话反了,就是因为女儿乖巧懂事,做父母才无条件认为她做什么都行。 刘银凤没好气:“你都没惯坏,还能轮到妹妹。” 家里孩子少,罗鸿又是第一个,从小到大更被父母小心翼翼地对待。 尤其他在陕北插队的那些年里,家里月月两个包裹没断过,比起其他知青们生活宽裕不少,父母也积极为了能让他回城奔走。 妹妹过得好,全凭自己争气,论付出,父母其实对他更多一些。 这些罗鸿心里都有数,他道:“这不全仰仗您打出来的嘛。” 刘银凤:“你还怕挨打?哪回不是前脚打完你,后脚……” 别翻旧账了,罗鸿打断:“罗雁,一块走。” 罗雁本来还想看一会哥哥的热闹,把饼干揣进包里,耸耸肩:“咱俩不顺路。” 再不顺,也得在胡同口才能左右拐。 罗雁往学校去,路过街道办事处看见一堆人围着,眼神没敢飘过去。 有时候她觉得看这种热闹也是一种残忍,无声地叹口气。但说到底,世界上这种事情太多,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 罗雁谁都帮不了,只是心情难免沉重,尤其是脑海里总有刘成模模糊糊的影子,好像连自己的快乐也成为一种负担。 到图书馆,她才把这些纷杂的念头甩走,坐下来翻开书,心想周修和今天又来晚了。 周修和今天来得确实迟,十点才在她旁边坐下,中间礼貌地隔出三个人的位置。 罗雁察觉到,偏过头看一眼,冲他笑,小声说:“早上好。” 按时间都快中午了,周修和解释一句:“我刚刚遇见高老师,他让我帮忙登成绩。” 全院有几门课都是同一位老师,高老师教的就是高数。没有学生对成绩不关心的,罗雁眼睛不免亮起来。 周修和:“我帮你看了,90.” 光看数字也说不好,得有排名才清楚。罗雁一入学别的不关心,每次有随堂测验都偷偷研究别人的分数。她也想知道周修和的,问:“你呢?” 问完才想起来人家考试那天发烧,自觉失言。 周修和:“79。” 他看罗雁的表情就猜出她在想什么,乐观道:“比补考好,补考只能记及格。” 这倒是,罗雁:“你发挥失常也不错,平常成绩肯定更好。” 周修和不谦虚,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自信道:“是,可惜发烧了。” 居然坦坦荡荡承认,罗雁不免高看他一眼。 因为比起“哎呀我也不是很厉害”这种说法,她更喜欢说“我很努力,我很聪明,我的成绩就是很好”,她向来也认为自己值得一切高分数,说:“南方人到北方,是太冷了。” 岂止是冷,周修和忍不住叹气:“我们广州过年都只用穿两件。” 广州啊,离京市好远好远,火车顺的话也得三天。 这眼看就快过年,看样子他是不打算回去了,即将阖家团圆的日子里,罗雁看他总有种不忍心,说话的时候特意避开他家里人的相关事宜。 周修和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塑造了可怜的形象,顺着说起几句广州的风土人情。 图书馆今天没几个人,大家都恨不得离十万八千里坐着。 但他怕影响别人,还是凑得近一些,压低声音,上半身往□□,手肘撑在桌面上。 这个姿势久了,罗雁都怕他扭到腰。 正好她想跟人家分着吃饼干,想想说:“要不我们去会议室?” 会议室是学生们的叫法,其实也是用来看书的,只是离书架们远一些,可以说话和吃东西,期末的时候好多人从食堂打包饭菜边吃边复习。 周修和收东西表示同意,两个人挪一个地方坐,中间仍旧隔着几个位置。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5节 罗雁从包里拿出饼干盒子推过去:“尝尝这个,超好吃。” 周修和也没推,不过只吃一块就停手。 罗雁期待着他的反馈,问:“是不是很好吃?” 大概觉得这么问像是不给人选择的样子:“不好吃也可以说的。” 周修和:“好吃。” 又发现:“这是从皖南买的?” 他怎么知道,罗雁:“嗯,我妈妈是皖南人,婆,我姥姥寄来的。京市没有呢,广州有吗?” 周修和:“我父母都在铁路上工作,跟车全国跑,经常带一些当地的特产。” 原来如此,罗雁脱口而出:“他们正月也出车是吗?” 周修和:“对,不过他们专门排了班,我们一家三口正好能在京市过除夕。” 又说:“我们家亲戚基本都游过去了,我爸妈就我一个,我寻思除夕后再回广州也行。” 游过去?罗雁没听过这个说法,好奇道:“什么叫游过去啊?” 这事在老家不稀奇,周修和不避讳:“从广州能游到香江,去的人特别多。” 罗雁想象不出到底有多近,心想叫自己在护城河里扑腾两下都费劲。 她道:“听上去好危险啊。” 周修和:“是,我爸妈当时有我,没敢去,家里大部分人都去了。” 一道江水,从此天人永隔。 虽然现在家里有海外关系已经不是大问题,但罗雁出于谨慎还是没细究,只说:“那你们初一可以去逛庙会,可热闹了。” 周修和哭笑不得:“我爸说要去爬长城。” 罗雁上一回爬长城都是快十年前的事了,她倒吸口气:“大年初一这么拼吗?” 周修和:“这还只是早上的计划,下午他说逛颐和园。” 他说完自己都笑:“我们仨就算是王进喜,都不能这么折腾吧。” 罗雁也笑:“叔叔从长城下来应该就会放弃这个想法。” 周修和心有戚戚焉:“最好是,不过我妈肯定不会同意的。” 罗雁:“这要是我,从长城下来得连着缓三天才够。” 外地人刚来京市,有时间肯定都会去一趟的。 周修和:“我刚开学的时候去过,我们班本地人带的路,天黑都没下来,夜里打着手电走的,第二天险些没撅过去。” 罗雁:“我小时候……”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聊天,到点还一起去吃饭——碍于学校的规定,在食堂也分开坐。 虽然放假教务处的老师不一定有空到处巡逻,但小心为上肯定是好的。 只是这样一来,好像平添几分暧昧的气息,仿佛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罗雁跟周修和还是隔着一张桌子面对面坐着,吃着吃着都觉得不好意思,避开对方的眼神。 周修和垂着眼轻轻呼口气,无故地戳着块土豆,把它捣成泥,小声给自己鼓劲:“今天表现不错。” 也不单靠他表现,因为很多事情是勉强不来的,尤其是以罗雁的性格。毕竟她很少有能跟人讲这么多话的时候,更别提是在异性面前。 这丝微小的细节让她敏锐意识到不同,对自己的了解又让她觉得现在这暂时应该称不上是喜欢。 要叫什么呢?罗雁在心里换好几个词,最终选择定为欣赏。 简简单单两个字,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 只是这种情绪,最多只能占用她几个小时。 下午,罗雁仍旧选择写作业。 周修和也赶着在年前把报告赶出来,从书架上翻出好几本大部头。 罗雁挺喜欢这种各自有事忙的感觉,仿佛一切都欣欣向荣。 明明是寒冷的冬季,却叫人觉得春暖花开。 周修和只感受得到冷,一出图书馆就打喷嚏。 管理员一分不差地把门关上,铁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罗雁回头看一眼,说:“你赶快回宿舍吧,我也回家了,再见。” 周修和:“明天见?” 他的语气更像是询问,罗雁想想:“嗯,明天见。” 她说着话伸出手把头发拨到耳后,自己觉得莫名其妙,到家还没想通这件事,以至于都没看到门口上着锁,用力一推没推动才发现。 罗雁掏出钥匙打开锁,一边琢磨着妈妈会去哪,在客厅坐着听收音机。 刘银凤进院里就听到动静,喊着:“雁雁,来给妈妈搭把手。” 罗雁腾腾小跑两步拉开门,看她妈不知道抢回来多少点心,说:“妈,稻香村又不是以后不开了。” 刘银凤:“要给婆婆和舅舅寄的。” 往年她不敢这么大手笔,但今年不要票,娘家这几次寄来的东西又不错,她想想还是狠下心。 人情的事,父母有一本帐,轮不到罗雁来置喙。 她只需要负责帮忙拿进来放桌上,就可以进房间看书了。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但是要晚一点[墨镜] 第46章 晚上, 罗家饭桌上的主题依旧是刘成。 刘银凤今天搜罗到最新进展:“不知道谁告到派出所去,人已经带走了。” 那这事几乎成定型,只看最后怎么判。罗雁:“怪不得我下午回来, 街道门口没人。” 刘银凤:“好些是去浑水摸鱼,我看不一定都是刘成拿的,就是想赖在他头上。街道也觉得不止他一个, 说最近要多组织巡逻。” 又说:“罗鸿,我给你也报名了。” 要巡逻人肯定要人手,家家户户都得去凑热闹, 不然一条胡同住着,以后你家有什么事谁还来帮忙。 罗鸿:“行, 正好我最近不用上夜班。” 刘银凤:“反正人多, 最多一两回。” 又叮嘱一句:“有事你可别真硬上。” 三岁看老,罗鸿小时候有过“劣迹斑斑”, 长这么大要是说出门喝酒, 他妈都要来一句“喝完不许跟人打架”。 他道:“行,我现在比谁都怕死,肯定先保护自己。” 这嘴,讲这几句话也不中听。 刘银凤嫌弃:“大晚上的,说话讲究一些, 都快过年了。” 差点忘了“死”这个字是忌讳,罗鸿可不敢再顶嘴, 生怕再挨顿骂。他道:“说到过年,妈,今年怎么没见你买鸡。” 往年进腊月,刘银凤就会着急忙慌地上郊区买只鸡回来备着,生怕临近除夕买不到。 罗雁都没有哥哥这么心细, 这么一想还真是,疑惑地抬起头。 刘银凤天天都有新闻跟家里人分享,没想到忘记提这一茬:“菜市场现在能卖活的了。” 原来市里是不让卖活的,都是直接从屠宰场里运来,有的在冰库里不知放多久,大家平时吃着不挑剔,逢年过节还是讲究个新鲜。 罗雁:“那省事了,不然咱家厨房年年都跟鸡窝似的。” 一只鸡她都受不了,罗鸿:“得亏没让你下乡。” 罗雁说好话:“谁叫我有好哥哥呢。” 按照当年的规定,一家只能留一个孩子在城里,罗鸿下乡头两年本来有机会回来的,出于替妹妹考虑,才一直拖到77年。 哟,今天嘴够甜的。 罗鸿:“你别又是想跟我要钱。” 罗雁:“本来不要的,现在要了 。” 她理直气壮伸出手,被哥哥拍了一掌,假惺惺地哭起来。 罗新民当和事佬:“咱不要他的,爸爸有。”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罗鸿跟着伸出手:“我也要。” 罗新民好脾气:“给,都给。” 他还挺公平,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零零碎碎地数一数分成两半:“正好,一人十块八毛二。” 罗雁迅雷不及掩耳从哥哥那堆抢走八毛二,快速地揣进自己兜里,带着“你要是敢抢回去我就咬你的表情”。 罗鸿来劲了:“光天化日,我还治不了你了。” 兄妹俩都没吃完饭就大打出手,刘银凤把最后几块肉倒进丈夫碗里:“你都吃了,养得他们有力气没处使。” 罗新民分几块给她,夫妻俩吃完把碗筷给收拾了,听见敲门声说:“消停些,有人来了。” 罗鸿拍拍身上的灰去开门,看清是谁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这话说的,够没礼貌的。 罗雁仰起脸从哥哥的脖子往外看,心想果然是周维方。 周维方的角度看得发小一家四口,跟长辈先打个招呼才说:“我来叫罗卜出去喝一杯。” 罗鸿晚饭本来就只吃一半,刚刚打架又消耗不少,侧过头问妹妹:“你去不去?”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6节 周维方下意识要拦,表情及时地控制住。 但罗雁太熟悉了,心想这绝对是他闯完祸要找人一起善后的样子,当作没发现说:“去。” 周维方捏捏后脖颈,看着她戴好围巾和帽子,咬着牙:“你嘴够快的。” 罗鸿没听清:“你说什么?” 周维方微微笑:“没什么。” 笑得怎么阴森森的,罗鸿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能样样猜得准。 他道:“那走吧。” 大晚上的,罗鸿不敢像白天一样叫妹妹自己跟在后头走,兄妹俩中间隔一个拳头。 周维方跟他们并排,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事情。 一直到三个人在小饭馆坐下来,他都抓心挠肝的。 罗鸿也品出来一丝不对,可这大晚上的,他也没地方打发妹妹,眼神左右看。 哼,罗雁难得来脾气,先挑明:“我今天偏要听。” 其实叫她知道也没关系,但难免给人留下做事不严谨的印象。 周维方现在正杜绝这事,吞吞吐吐道:“昨天不是,那什么,抓了个贼。” 罗鸿:“也偷到你店里了?” 周维方叹气:“不是,我收了他一辆车。” 他解释来龙去脉:“他跟我说是从郊区收回来的,赚个一两块差价。我以为他就是给自己找个活干,也没多想,但那是他偷的。” 罗鸿:“派出所找你了?” 周维方:“下午来过,幸好我收进来每辆车都有登记,上面也有他的签名。不过说我这是收赃,要罚款。” 罚钱算是小事了,罗鸿敏锐意识到他担心的是什么,说:“是不是影响你续执照?” 现在的个体户每年都要去重新登记,执照是一年一续。 周维方:“倒没有说,但我觉得是个事,还是来跟你说一声。” 确实是个事,罗鸿没好气:“不是,你以前没少罩着刘成,他交代你交代得够快的。” 这一片胡同里年纪差不多的孩子,有事都是周维方出头,像刘成这种受欺负的性格,他以前真是没少帮。 他道:“我还寻思他不容易,多给算一块钱。” 一块钱就一块钱,没事瞥我做什么? 罗雁心想他要是不仗义,也不能从小在胡同里称王称霸,眨巴眨巴眼:“所以出入账做得详细是有好处的。” 出入账这事,周维方刚开始弄没多久,原来店里就他一个人,件件做得都像草台班子,全靠自己心里那本帐。 现在遇上事才发现,还真是得落在纸头上。 他看罗雁的表情不像对此事有任何看法的样子,松口气道:“罗老师教得好。” 罗鸿不客气地答应:“爱徒请起。” 有他什么事啊,周维方想抡他一拳,力气又收住,正正经经地放好。 育红班的时候都不见他坐得这么板正,罗鸿:“你鬼上身了?” 周维方心想你现在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我给你留三分面子,改天给我等着瞧。 他咬咬后槽牙:“说正经的,明天你上点心多打听打听,我也去一下工商局。” 罗鸿:“行。” 两个人盘算着四面八方用得上的关系,罗雁插不上话,慢腾腾地吃东西。 吃完她觉得无聊,盯着某个点发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周维方不由得琢磨:她在想什么呢? 罗鸿讲着讲着发现他没声了,敲敲桌子:“不是,我跟你说话呢。” 周维方敷衍:“说说说,没人不让你说。” 不太对,不太对。 罗鸿现在越瞅他也觉得怪怪的,说:“店里不会还有别的事吧。” 周维方:“别瞎说啊,就这一个都够我头疼的,讲点吉利话。” 罗鸿双手合十四处拜拜说:“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他们俩什么时候开始讲究封建迷信,罗雁:“哈,哈。” 嘲笑谁呢,小丫头。 罗鸿揪住妹妹的脸,勒令:“你也拜。” 罗雁马上拍掉哥哥的爪子,脸颊还是晕起一片红。 她摸摸自己的脸:“知道啦知道啦。” 一个字比一个字还大声,罗鸿拿捏妹妹:“大家都在看你了。” 罗雁最怕这个,抿紧嘴瞪他,光哼哼哼不说话。 多可爱啊,周维方没忍住笑。 罗雁以为他也是嘲笑,分一丝瞪人的余光给他。过一会想起来不合适,气鼓鼓地看着桌面。 周维方按捺住想戳戳她脸的手:“我也惹你了?” 罗雁哼一声作为回答,手揣在口袋里拒绝不说话。 看着更可爱了,周维方顺着她:“我认错,我道歉。” 嗯?他有这么好说话吗? 罗家兄妹对视一眼,好像都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仔细说来,他们仨其实算一起长大的,毕竟罗雁就是哥哥的尾巴,哥哥又是周维方的左膀右臂。 这种连带关系里,她就是最细枝末节的那处,只记得周维方从小对自己很是不耐烦。 但现在伸手不打笑脸人,她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 周维方也不是当真,只是希望事事都给她留一个好印象。 他道:“我这不是尊师重道嘛。” 一讲,好像又有道理。 罗雁挠挠脸:“感觉我辈分都大了。” 罗鸿向来不放过这种机会,说:“我不介意。” 周维方现在也不介意他占这种口头便宜,甚至巴不得成真。 他抬起手腕看表:“挺晚的了。” 罗鸿带着妹妹,在外面从不溜达到太晚:“差点忘记时间。” 他率先站起来:“明天晚点我再去找你,要是有事你直接给厂里打电话。” 周维方应一声,看他们兄妹走远才自己回店里。 他手里头还有活没干完,忙到夜里两点多,才睡下没多久,又得起床去工商局先把今年的执照续了。 续执照和办执照需要的材料不一样,窗口的人翻看后说:“你少一个份街道证明。” 周维方也是第一次办这个手续,问清楚是什么样式的再跑一趟街道。 结果从这儿开始他就被踢皮球,来来回回跑好几个单位,一整天居然没把事办下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封建迷信的心理作用,夜幕降临,周维方总觉得这事办得不会太顺当。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7章 周维方的直觉没有错, 他续执照这件事就卡在刘成的案子上。 因为最近胡同里的小偷小摸的事情不少,登记在册的金额累计起来不是小数目,其中有部分刘成承认了, 但很大一部分他坚称不是自己。 既然这样,就得一件一件去排除嫌疑。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理起来就好像无头苍蝇,加上过年本来就是突发情况频发的时候, 派出所一时抽不出人手。 但一天不结案,周维方就一天都是案子上的一环,派出所不肯给他开证明, 说他兴许还有更大的销赃嫌疑。 把周维方给气的,深觉得自己是无妄之灾。 罗鸿也跟着着急上火, 毕竟他才领到第一笔分红, 还花大力气刚在厂里把今年的分销权拿下,连着两天一下班就去车行。 两个臭皮匠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量半天, 罗鸿才回家。 他看到家里还亮着灯心里一惊, 心想消息难道传得这么快? 不过他一推门看到一家三口都在就知道是想错了,自己说:“我都忘了电视。” 还好意思说,刘银凤:“叫你今天早点回来弄,还是人家建军帮着拉的天线。” 罗新民的腿脚不方便,压根爬不上房顶, 每逢这种时刻难免郁郁,仍旧给儿子打圆场:“工作重要嘛。” 罗雁给哥哥使眼色, 示意自己已经帮他打过掩护。 罗鸿顺着说:“师傅让我加班,我也没办法。” 刘银凤就是说一句而已,问:“饿不饿?给你弄碗面条吃。” 罗鸿:“不饿。” 又凑近看电视:“这也没影儿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7节 里头就白花花的一片,刘银凤给儿子看手表:“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一过十点,哪还有节目看。 罗鸿:“我没注意时间。” 又笑:“以后您跟我爸要晚睡早起了。” 刚刚他要是没进来, 刘银凤就已经关上电视了。 她把插头拔掉,盖上一块漂漂亮亮的花布:“我可熬不住,你们也早点睡。” 夫妻俩进房间,留下兄妹俩在客厅。 罗雁扫着地上的瓜子壳,压低声音问:“很麻烦吗?” 罗鸿糊弄:“不会,能搞定。” 妹妹也帮不上忙,何苦叫她跟着发愁。 罗雁看他的表情没看出端倪,虽然有所狐疑,也没追问,只说:“要用钱的话自己去我房间拿。” 罗鸿给妹妹一个脑壳崩:“不会跟你客气的。” 罗雁稍稍放下心:“睡了。” 她一回房间,罗鸿胡乱抓着头发叹气,但心知发泄没有用,洗漱后也躺下,隔天一大早出门。 罗雁起床的时候发现哥哥就不在,还得在父母面前打马虎眼。 儿子成天的不着家,刘银凤也没觉得不对劲,而且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新电视上。 还不到八点,她就已经搬着板凳坐着等。 罗雁要走的时候跟她妈说一声,人家压根没听见。 她心想:挺好,起码她这两天没功夫琢磨哥哥在干嘛了。 罗雁是想琢磨也琢磨不出,索性不浪费这个时间,照旧到图书馆报道,坐下来的时候她在思考:怎么周修和到得越来越晚了。 周修和是故意晚的,这样方便他每天不经意地靠她更近一些。 现在两个人仅保持着一米的距离,一扭头就能看到对方。 罗雁确实没发现他的小心思,看他来了打个招呼:“早。” 周修和也回一句“早”,坐下来摊开书,看两个字没忍住想跟她说话,扭过头看她认真的样子又不好打扰。 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被罗雁逮个正着。 她道:“怎么了?” 周修和没想到她会突然转头,结巴道:“没,没事。” 罗雁:“嗯?” 话音轻佻上扬,眼睛也睁得更圆一些。 好可爱啊,周修和心动如擂鼓。 他从前向来认为以貌取人是世界上最肤浅的事情,没想到原来自己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实在是人之常情,周修和自觉再顺理成章不过,把书推过去:“这题我看不懂。” 罗雁一看还挺难,反而笑起来:“我算算。” 她在草稿纸上唰唰写着:“应该是把这个圆的面积……” 从小到大,周修和向来自认在学习上有天赋,从罗雁的身上看到一个叫做势均力敌的词。这种竞争不会让他渴望胜利,只希望大家都一直一起走下去。 他听完:“谢谢。” 罗雁只笑笑,过会有看不懂的地方也问他。 全院大一的课程其实都设置得差不多,因此两个人的作业有很多交叉的部分,又都属于学得不错的类型,有不懂的地方一问对方都能给出答案。 罗雁从前自己埋头苦学,头回知道什么叫一人计长,两人计短,心想要是以后大家都一起学习就好了。 这个念头刚一闪而过,她就觉得不好意思。然而少女情怀,总是一下一下悄悄跑出来,戳得她心不在焉。 两个“各怀鬼胎”的人眼神都放在书上,实则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心虚得看对方一眼就赶紧挪开视线。 即便寒假作业已经写得差不多,罗雁还是在图书馆坐一整天才回家。 一进门,她道:“妈,我怎么觉得早上出门的时候您也是这个姿势。” 刘银凤从电视上分出一丝精力给女儿:“快来快来,播电视剧呢。” 罗雁其实兴趣不大,因为她喜欢从头看到尾。 不过她很愿意给妈妈捧场,捏一把瓜子也坐下。 罗新民下班回来就看她们母女盯着屏幕,把帽子挂好,拍打着身上的灰。 声音吸引刘银凤的注意力,她呀一声:“我还没做饭呢。” 罗新民:“不做了,咱们晚上买着吃。” 罗雁看得出她爸对电视剧的兴趣也很大,主动请缨:“我去买,我坐得屁股疼。” 她拎着饭盒出门,边走边活泼地甩两下,拐个弯看见周家姐妹赶紧收敛。 周玉瑶道:“雁子这是去哪?” 罗雁:“去打饭。” 双方寒暄两句,各走各的路。 走出两步,罗雁回头看一眼,发现周家姐妹应该在说什么开心的事,笑着推搡着对方一下。 罗雁不由得想起周维方。 她向来觉得家人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支持,但以她有限的见识来看,这其实是极少数。 哪怕血脉相连,人和人之间好似也需要很多缘分才能在一起。但周维方跟家里人好像就没什么缘分,以至于下乡的时候毅然决然报名去边疆。 边疆的风沙里,他会想家吗? 罗雁的脑海里蹦出这个念头,不过寻思周维方大概不是这样伤春悲秋的类型,耸耸肩往前走。 周维方不知道自己在被惦记着,依旧跟罗鸿在店里开小会。 他道:“最差的结果就是以你的名字重新办个执照。” 罗鸿头疼道:“那我就得从厂里走。” 职工们是不许干个体户的,且不提跟父母难交代,他自己心里也过不了关,说:“我起码得成个万元户,才有脸跟我爸妈说。” 周维方想得更深:他既然对罗雁有意,罗家人就一个都不能得罪。发小这厢要是真辞职,他多少也算是罪魁祸首,将来怎么找补都很难了。 他强调:“所以我说这是最最差的办法。 罗鸿头疼地搓揉着头发:“你今儿不是去找刘成他哥,怎么说。” 周维方:“答应帮我递话让他快点认,不过怎么着也得年后了。” 赶上过年这俩字,天塌下来好像都得等除夕过才行。 还有几天就过年,喜气洋洋的日子偏出这个事。 罗鸿:“执照也是年后过期,再看看吧。” 能想的办法他俩都想了,现在只能等转机。这种听天由命的感觉不好受,尤其是在过去一年的顺利之后。 周维方看着空气,好像无形之中面前有一道天梯——他怎么都登不上。 忽的,罗鸿拍一下桌子:“别愁眉苦脸的,兴许这是老天爷帮我下辞职的决心,这工作本来就干得天天受鸟气,我爸妈顶多说两句。” 他其实不怕面对父母,只是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家里为这份工作曾付出的东西。 周维方怕他一时冲动:“别,这座小庙还供不起咱两尊大佛。” 又道:“不说了,先吃饭。” 罗鸿在这儿蹭一顿饺子,推着自行车溜达溜达回家。他远远就看到妹妹在院门口转圈,说:“你干嘛呢?” 罗雁打个喷嚏:“家里人太多了。” 现在谁家有电视,谁家就得客似云来。都是些胡同里的街坊邻居,父母也不好说什么。 罗鸿没进门都知道家里能有多热闹,想想说:“等着,带你去麻雀家玩。” 他把自行车停好,顺便跟父母交代一句才出来。 兄妹俩沿着胡同走个几百米,就到麻雀开的借书店。他搜罗来好些连环画和小说,满满当当摆着好几个书架,平常能养活自己,但这个点没生意,他无聊得晃着脚,看到人:“来来来,咱俩好好唠一唠。” 又手一指:“雁子,这基本都是新到的武侠小说,想看哪个自己拿。” 罗雁规规矩矩地叫他的大名,在后面坠上个哥字问好,然后熟门熟路找到凳子,坐下开始看书。 发小的妹妹向来是这个性子,麻雀把手里的烟掐掉,一边说:“你这两天见过东来没有?” 以另一位发小东来为话题,两个人大聊特聊。一直到十点,罗鸿才带着妹妹要回家。 罗雁把手里看一半的书放回原位,被麻雀阻止:“没事,你拿回家看。” 罗雁把征求意见的目光投向哥哥,罗鸿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烟放柜台上:“走啦。” 借一本书也就几分钱的事,不过做哥们的推来推去没意思,麻雀抽一根点上火:“慢点啊。” 兄妹俩走得不远,他听到罗雁说:“抽烟对身体不好。” 接下来再说的话,麻雀就听不清。他吐出个烟圈,把剩下半截烟碾了,看一眼今晚的月亮,感叹:真是明月高悬啊。 淡淡的月色之下,罗家兄妹回到家。 刘银凤安慰女儿:“也就几天热闹劲,过几天大家就不好意思来了。” 罗雁能理解:“没事,哥哥说明天带我去玩。” 有吗?罗鸿望向妹妹,看她冲自己眨眨眼,安排说:“嗯,明天你在三方那等我。” 这倒不是随口编的,反正也不干什么不能带她的事情。 周维方这几天估计顾不上学习,连写问题的小纸条都没有了。 罗雁心想早早到车行好像也没事干,决定踩着哥哥下班的时间到。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8节 她比个手势表示知道,洗漱后回房间,点灯熬油把带回来的半本书看完。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8章 看完的书, 罗雁早早拿去还。 麻雀今天才刚开店,打扫着巴掌大的地方,看到她笑:“你不会一晚上没睡吧。” 罗雁把书放柜台上:“睡了, 我看得快。” “又不着急,”麻雀放下扫把,拍拍身上的灰, “那再挑一本。” 罗雁小幅度地摇着头:“我作业还没写完,不能再看了。” 像是她会说的话,麻雀:“行, 想看就来,哥不收你钱。” 罗雁客套应一声, 骑着自行车走了。 她的背影拐个弯就不见, 麻雀把书塞回架子上,左右看着这方寸之地, 掸掸尘土:“别想了。” 想的是什么, 罗雁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她照旧到图书馆报道,进门的时候管理员道:“同学,明天我们就放假了,要借的书今天要抓紧。” 嗯?怎么比本来公告上的日期提前了。 但罗雁习惯性服从安排,哪怕心里有疑问也没说出口, 点点头表示知道,还说:“好, 谢谢。” 她坐下来的时候心里还琢磨着这件事,不过前后左右看看马上知道答案。 毕竟和刚放假的时候相比,这两天来的人已经只剩个位数。 坚持着的其中之一,就有周修和。 他显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明天没地方去了。” 罗雁听他提过放假的时候宿舍楼白天不供电, 房间里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建议道:“可以去市图,离学校不远。” 周修和倒不纯粹为学习可惜,看着她问:“你去吗?” 罗雁犹豫一下:“人特别多,我肯定占不到座。” 为这,她每次都是借完书就走。 周修和:“我去占,给你留着。” 别说是一个座位,天上下刀子他都得争取。 在学校见面和在学校以外的地方见面,于罗雁而言是两个概念。 她现在想的已经不单是去不去市图的问题,纠结着没有立刻回答:“我想一想。” 周修和已经意识到自己太迫切,说:“好,不着急。” 但他心里其实是急的,看两页书就偷偷打量身边的人。 罗雁的表情和平常一样,视线一行一行往下扫,遇到什么难处会习惯性地咬嘴唇,摆弄着手上的笔。 看样子,想的事情应该都和自己无关。 但其实罗雁是已经决定好了,在中午一起去食堂的时候他再一次问起时,答:“去,我正好有两本书要还。” 至于是不是真的正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反正周修和更希冀于不是,怀揣着这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克制住自己的笑容不要太明显,说:“好,那我先去占座等你。” 占座这种事,实非罗雁所长,毕竟越是人群里争先恐后的地方,她越会连连后退,说:“人超级无敌多,估计没那么容易,你给自己占就行,我也可以在家学。” 周修和:“别啊,大家一起还有个伴。” 话说得好似太暧昧,他补一句:“有不懂也方便问。” 没错,一切都是为了学习。 罗雁试图说服自己,却仍旧很难忽视心底的小小的期待,甚至打算翻出件压箱底的衣服穿,眼睛也多出几分神采。 她看上去是高兴的样子,周修和又给自己增加无数幻想,不知不觉地走路同手同脚。 罗雁只觉得他看上去有点别扭,却一时没发现是哪儿不对,多瞧两眼。 周修和顺着她的目光看自己,一下看出来问题所在,猛地停住脚步想调整。 但他迈出哪只脚都好像有点奇怪,最后茫茫然地站着,挠挠头:“怎么还不会走路了。” 罗雁没憋住笑,礼貌地别过头,肩膀一动一动的。 周修和也跟着笑,不过好歹找回一点人的本能,往前走两步:“现在行了。” 行是行,但罗雁觉得更好笑了。 可她低着头越是想克制,越是管不好自己,捂着嘴都藏不住眼角眉梢溢出来的开心,说:“我不是笑你。” 周修和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放肆的表情:“没事,能让你笑一笑也很好。” 倒叫罗雁觉得不好意思,抿着唇偷偷看他。 周修和发现也假装没看到,只是不经意地把腰板挺得更直,肩膀向后打开。 罗雁不合时宜想起动物园里开屏的孔雀,又因为“开屏”这个动作的背后含义,拇指和食指悄悄捏紧。 这种没有过的感觉,让罗雁觉得特别有意思,又想笑了。 她开始有一点点理解上次陈莺莺说的“一看到他就开心”是什么意思,一颗心扭扭捏捏得不像自己,打量起眼前光秃秃的树。 周修和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再看她一眼,完全藏不住少年心事。 谁也没有再说话,又好似说了很多。 从图书馆到食堂的这段路,比起平时也漫长许多。 -- 吃过饭,他们仍旧回图书馆。 考虑到明天来不了,先把正月里想看的书借走。 按理借书数量是有限的,不过管理员给他们“开后门”:“多拿几本没事,开学记得还就行。” 寒假时间长,罗雁想着在家也没事干,在书单上又几本。 数量太多,快闭馆的时候周修和先把她的搬出去,放进停在门口的自行车车筐里:“这样还骑得动吗?” 罗雁:“可以的,谢谢。” 周修和:“那你慢点,明天见。” “嗯,明天见。” 罗雁不知为何咂摸着这三个字回到家,把一摞书都搬进房间里放好。 在客厅看电视的街坊四邻跟她打招呼:“雁子回来啦,放假还这么用功。” 罗雁挨个叫人,但实在招架不住此情景,连口水都没喝,匆匆又出门了。 这个时间点哥哥还没下班,她索性慢慢地走到车行,到门口又看一眼手表才掀开帘子,看清里面的情形脚顿住。 周玉瑶本来是背着门站着,察觉到一丝风钻进来,还以为是有客人,正打算先放弟弟一马。 结果回头看是罗雁,说:“雁子来啦。” 气氛好像不太对?罗雁跟她打招呼:“玉瑶姐。” 又稍稍头一歪,看向“犯人”一样站着的周维方。 周维方不知道她要在这儿等哥哥,想到最近也没什么题目给她,问:“车坏了?” 罗雁看出他现在很需要解围,尴尬地摸摸发尾:“我没骑车。” 那她这是来找自己的?周维方才生出一丝期待,下一秒就被扼杀。 罗雁道:“我哥说他晚上过来。” 果然是自作多情,周维方让出位置:“那你坐着等一会,他应该快下班了。” 椅子夹在他们姐弟中间,罗雁总不好插过去,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还很有眼力见地往后退一步。 到底有外人在,周玉瑶瞪弟弟一眼:“就按我刚刚说的办。” 又换上一副亲切的笑容:“雁子你坐,我还得回去看摊,就不跟你唠了,改天家里坐。” 罗雁也跟她讲两句客套话,等人走把目光移到松一口气的周维方身上。虽然止不住的好奇,但没有多嘴问。 倒是周维方解释:“我大姐处了对象,就在派出所上班。” 所以呢?罗雁只知道执照暂时续不上,但具体问题在哪不清楚,看着他眨巴眨巴眼。 周维方继续:“我本来没想找她帮忙的,男方家里本来就条件比较好,别显得女方家里一屋子拖后腿的。” 这话还挺体贴的,毕竟也只是姐姐刚处的对象,求人办事难免不妥。罗雁:“但是玉瑶姐先知道了,才来骂你?” 怎么一说自己挨骂,她好像特别高兴似的,周维方敏锐指出:“你笑得挺开心哈?” 罗雁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那就是执照的事能解决了?” 周维方:“能。” 罗雁眼珠子转转:“但我看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周维方:“我就是怕人家帮了忙,心里对她有意见。” 罗雁诧异道:“看不出来,你心思还挺细。” 周维方看她一眼:“你哥讲的。” 前面还有几句,诸如“雁雁眼光高,将来一定会挑户好人家,找一个跟她一样进机关的大学生,我们做兄弟的帮不上忙,也没有拖后腿的道理”。 但这种细腻放在周家姐弟身上,罗雁得夸一句好,说到是哥哥就皱皱鼻子:“那只能证明这男的不真心。” 周维方:“毕竟我跟我姐的关系不像你和萝卜。”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69节 他们姐弟情分有,但从小就不十分紧密,中间又有十年时间里天各一方,连书信来往都很少,现在乍然要找人办事,他也怕自己分量不够,索性不开口省得大家尴尬。 也是,罗雁昨天看到周家姐妹言笑晏晏地路过,还在心里想过这件事。现在有些不好意思,心想过两天应该去人家的摊子上买点东西当作赔礼道歉。 周维方不知她在想什么,只看到她走神,伸出手挥挥:“琢磨什么呢?” 罗雁抬眸:“你明天要看书了。” 还真是叫周维方猝不及防,他想起“拜师”前发小的警告,似笑非笑:“知道了。” 罗雁语重心长:“太久不看会忘记的。” 她小时候说话就是这个调调,周维方不止一次嫌她烦。结果多年后他透露出对学习的兴趣,她仍旧愿意给予最大程度的帮助。 周维方不得不承认,他一开始确实是见色起意,然而现在不仅如此。 他道:“我现在就开始看。” 很好,罗雁给他竖一个大拇指,掏出随身带的书,坐下来等哥哥到。 罗鸿下班到车行,就看他俩十分的有闲情逸致的样子,了然道:“事情解决了?” 周维方:“我大姐来过。” 怪不得,罗鸿:“等大姐结婚我给她拿个大红包。” 周维方还给他架秧子:“没个三五十可不行。” 又把书合起来:“走,吃顿好的去。” 什么就走,罗雁余光中一直盯着他,敲敲桌子:“你把这章看完了。” 看一半算怎么回事。 周维方老老实实地把书又翻开,听到发小的嘲笑声说:“我觉得你哥也得好好进步进步。” 话音刚落,罗鸿拍他的后脑勺:“有你这么见不得人好的吗。” 罗雁斜哥哥一眼:“我要是能叫动他,他现在也考上大学了。” 快饶命吧,罗鸿:“我就是读死了,连中专都够呛。” 罗雁:“你都没读怎么知道。” 罗鸿:“因为我有自知之明。” 罗雁没好气,难得说一句粗口:“你放屁。” 讲完抿紧嘴,双手叉着腰。 反正在这件事上,谁都说服不了谁。 罗鸿撸起袖子:“有什么活,我给你干了。” 指使他周维方可不会过意不去,随手一指:“那个车杆松了,帮我焊上。” 罗鸿闲着也是没事干,焊完还顺手补两个车胎,一边说:“我爸还有两瓶好酒,明天给你拿过来。” 到底是托人办事,礼不能废。 送肯定是要送的,但拿罗叔的东西不合适吧。 周维方:“我另外买就行。” 费那钱做什么,罗雁难得加入这些人情世故的讨论:“没事,我爸也不喝。” 最后也是便宜她哥的肚子里。 连她也这么说,周维方不再拒绝,打听道:“咱叔好点什么?下回我提过去给他补上。” 爸爸的爱好?罗雁没品出他话中的深意,说:“练大字,下棋。” 周维方:“一听就有文化有内涵。” 怎么夸人像骂人,罗鸿:“你在影射我吗?” 周维方:“说你还要影射?” 罗鸿蹭到机油的手往他身上一拍:“你别废话那么多,快点看完。” 周维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老师”:“看完了。” 罗雁:“都看懂了?” 周维方指给她看:“这不太懂。” 有不懂,就证明确实看进去了。 罗雁凑近扫一眼,解释:“实际成本应该在经营中……” 罗鸿跟着听一听,觉得这不像是人类的语言,心想好端端的字凑成这种组成,仓颉再世都未必能理解。 他比圣人更加不如,摇摇头开始放空。 等叫他吃饭他才回过神,比听讲的人还如释重负:“快走快走。” 罗雁啧一声,在后面冲哥哥挥拳头做发泄。 瞥见周维方在偷偷笑话她,脸一绷。 天地良心,周维方真不是笑话,是觉得她很可爱,赶紧收敛,把店门给关上。 三个人也没走多远,就近找了家小馆子。 等菜的间隙,罗鸿道:“要不明天还是我跟你去找一趟德林,别显得人情都担在你身上。” 德林?名字好熟悉。 罗雁想了一想,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玉瑶姐的对象是德林哥。” 虽然都是这一片胡同里年纪差不多的人,但她跟王德林应该也不熟吧,怎么管人家叫哥倒是顺嘴。 看样子全世界就自己没轮上这句哥,周维方忍不住叹口气。 叹什么气啊,罗鸿:“人家肯帮忙,对大姐肯定是上心的。” 又不放心道:“是他主动提的吧?” 周维方:“对,不然我姐哪能知道。” 那就好,罗鸿知道他是受自己的话影响,摆弄着碗筷开玩笑:“你可是未来小舅子,人家可不得讨点好印象。” 说起这个,周维方意有所指:“以后有你做大舅子的机会。” 他未雨绸缪,觉得自己将来也不好过这一关。 罗鸿扫一眼妹妹:“能过她这关就不容易了。” 妹妹的性格她最知道,长这么大连交朋友都有很高的标准,到现在数得出来的不过那两个,更别提要过一辈子的对象。 罗雁听着话头不对:“说得我很难相处似的。” 罗鸿:“我是想不出来你将来会找个什么样的。” 罗雁也跟着想,脑海里渐渐冒出个模糊的影子。 如果这会没有外人在的话,她大概会跟哥哥提一提周修和,听一听他的看法,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她只撇撇嘴道:“那证明你想象力匮乏。” 罗鸿敷衍:“嗯嗯嗯,我匮乏。” 没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聊起别的。 周维方没蹭到几句有用的话也不失落,只观察着罗雁的表情,没看出任何情窦初开的意思,在心里暗自松口气,接着罗鸿的话。 谁说话,罗雁就看着谁,视线移来移去,忙得不可开交。 真是怎么看怎么可爱。 周维方心想:自己小时候不仅不爱读书,眼睛居然还是瞎的。 他琢磨着这些有的没的,服务员来上菜,几个盘子赶紧随便放下就赶着去忙别的事。 周维方把两个菜的位置对掉,虽然没说话,但都知道是在照顾谁。 罗雁冲他笑一笑,夹一筷子青椒炒肉开始吃。结果刚咬一口,就被辣得捂着嘴咳嗽。 罗鸿想给妹妹拿汽水,发现也被人抢先了,狐疑地看发小一眼。 周维方只顾着撬开瓶盖,说:“顺一顺。” 罗雁仰着脖子喝两口,把那股辣劲压下去,吸吸鼻子,还不忘说:“谢谢。” 周维方:“不用跟我客气。”他把目光从她身上挪走,发现罗鸿一直盯着自己看,说:“我脸上有东西?” 罗鸿心想应该自己是多心了,毕竟发小向来是热心肠的人,从小对妹妹已经算是很友好。 他道:“没有。” 周维方的肩膀微微地放松,心想他大概是没有看出端倪。 反正罗雁是真的连一丝起疑都没有。 她这两年惯常跟着哥哥出门,赖于他的好人缘,在他的发小里向来是被照顾的那个。 她自己不觉得周维方做得多特殊,静静地小口吃着青椒炒肉,吃得满脸通红,被外头的风一吹才稍微降下去。 罗鸿看妹妹都快挂着泪花了,笑:“你就非得吃?” 罗雁呼呼吸着气:“好ci。” 她现在嘴都火辣辣的,普通话的翘舌平舌都说不清楚。 罗鸿可不同情,笑得越发的猖狂,被妹妹捶下才正色,看一眼手表:“回家吗还是?” 罗雁:“咱家下午就好多人。” 她这进门要是躲进房间里,多少显得不合适。 罗鸿知道她的意思了,对着买完单出来的周维方说:“打牌不。” 要罗雁说,应该让周维方多看几页书。 但她在对哥哥的“失败教育”上学习到很多,现在意识到过度的压力很容易让人失去兴趣,没有出声反对。 周维方更没有理由拒绝,三个人回店里支起桌子打发时间。 中途有客人来,周维方就起身干活,两边都不耽误。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0节 一直到快十点,罗鸿道:“得回去了。” 罗雁没骑车,侧坐在哥哥的车后座,腾出手跟周维方挥挥。 她怕冷,围巾几乎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月色下更加温柔。 周维方只对着她说话,声音也不像平常粗犷:“慢点啊。” 但如果他知道接下来兄妹俩的对话,是很难有好心情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49章 罗雁是个对家里人没有多少秘密的小姑娘, 尤其是在哥哥面前。 她自觉事不可与人言,在车后座随风摆的时候道:“我跟你讲一个事。” 罗鸿没回头:“什么?” 大晚上的,路上已经没几个人, 连路灯都只很吝啬地照亮面前的三寸之地。 少女的心事,连摊开在幽暗之间都叫人羞怯,罗雁咬咬唇:“要到家才能说。” 哟呵, 神神秘秘的。 罗鸿来了兴趣,猛踩两脚自行车,刚进院门就要问。 罗雁不好意思地推他:“进去再说。” 妹妹几时有过这个样子?罗鸿竟想不出来, 狐疑看她两眼,到底又憋几秒。 父母在客厅收拾着街坊四邻看完电视后留下的“残骸”, 把多余的板凳堆叠放好, 看到一双儿女说:“把门锁上。” 罗雁顺手反锁,拽着哥哥进房间。 夫妻俩瞅着, 对视一眼, 暗自嘀咕:“还是得生两个,到底有个伴。” 至于孩子们说些什么,他们是不追问的。 但罗鸿要问,他一路被妹妹吊足胃口,四仰八叉地坐在她房间的凳子上, 一只脚恨不得踩到墙面上,挑挑眉:“说吧。” 怎么一副流氓样子, 罗雁看不惯,拍一下哥哥的小腿:“放下来,都给我踩脏了。” 罗鸿啧一声以示催促。 罗雁道:“我明天要去市图。” 她哪天不去图书馆,这有什么值得一提的,罗鸿敲一下书桌:“别铺垫了。” 拢共也就是一句话, 罗雁把剩下的那半补上:“跟一个男同学。” 跟什么东西?罗鸿满腹疑问:“你们班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就你俩去?他叫什么名字?” 罗雁一一解释,然后眨巴着大眼睛等哥哥的评价。 罗鸿没什么好说的,只在听见“广州人”三个字的时候眉头稍微一皱,很快又消散开来,只说:“明天我送你,正好我休息。” 妹妹生得好,由此衍生出无数烦恼,他不见见是什么样的人,到底放心不下。 罗雁本来就对家里人依赖,说出来也有想听听哥哥意见的意思,自然不会反对,只是觉得少点什么,眼珠子转转。 罗鸿莫名拍一下她的头:“早点睡吧你。” 他说完回房间,夜里做了个梦,梦见妹妹毕业后远嫁他乡,醒来惆怅叹息。 从理智上,他支持妹妹的一切选择。 从情感上,他对周修和已经有先入为主的不满,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毕竟他们只是要一起去图书馆,说不准最后也和上回那位一起去动物园的王同学已经音讯全无了。 第二天,罗鸿就是抱着这种心态送妹妹去市图书馆的。 兄妹俩一起骑车,在目的地的大概三米外,罗雁说:“我看到他了。” 市图门口一年四季人都没少过,但罗鸿还是准确判断是哪位是周修和。 一是他生得不错,身姿挺拔中带一丝书生意气,二是他两只眼睛本来像探照灯似的转着,现在凝成一束光都朝向妹妹,本来要打招呼的手看到有旁人在又收回。 还是罗雁先叫他:“等很久了吗?” 周修和:“我也才刚到。” 眼神又往她身边的男人飘,下意识站出一个军姿。 罗鸿比他其实大不了两岁,但两个人的人生经历截然不同,只打个照面他就知道周修和此人不是作奸犯科的样子,放下心。 他没摆出什么正儿八经的架势,毕竟事情还不到那份上,点个头表示打过招呼,扭头跟妹妹说:“十二点吃饭,别迟到了。” 他等下要跟周维方去办执照,中午要请周玉瑶和王德林吃饭,本来是不准备带妹妹的。 但临时起意想让人知道妹妹中午是有人等着的,不要憋什么坏念头,还是有此一说。 虽然突然,罗雁还是点点头,等哥哥走解释一句:“我哥正好要在附近办点事,我俩就一起出门了。” 果然是哥哥,周修和刚刚也是这么猜的,说:“你们兄妹俩不太像。” 罗雁:“嗯,他像我爸多点。” 她把书包从车筐拿出来,下意识地担心:“人好多,不知道有没有位置。” 周修和:“我占座了。” 嗯?罗雁看手表,心想自己没迟到啊,说:“你这得几点出的门?” 周修和:“学校离得近,自行车很快的。” 两个人边说话边往里,走到周修和提前占好的靠墙位置。 他还做了伪装,在桌面摆着书,摊开的笔记本和没有盖上的笔。这样一看,谁都会觉得主人是暂时离场,但阻止不了他们把这些东西挪到边上点。 周修和生怕人家觉得他居心不良,赶紧说:“我刚刚占的地方没有这么窄。” 罗雁:“能有位置就很好。” 但坐下才发现自己说早了,因为真的很窄。 她的左手撞着墙,右手随便一个动作都会碰到周修和,整个人连坐直都很难,肩膀歪着。 周修和是朝另一边歪,心想得亏自己的右手边是个男的,不然估计会被当流氓抓起来。 他道:“是不是太挤了?” 人家起个大早,罗雁当然不能说出心里话,她别扭地用左手翻开书:“不用。” 居然也就这么勉勉强强看起来。 两个人离得实在太近,周修和都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心头一阵紧张,酝酿着要说些什么,偏过头看,发现人家已经在做题。 他茫然地张嘴又合上,索性也不吭声,只是难掩失落,心想:她好像真的是来学习的。 罗雁其实没有他想的镇定,一颗心也砰砰跳。 但她到底是女孩子,矜持内敛那套仿佛与生俱来,还猛然想起人人都夸她有个好看的小酒窝,不经意地抿抿嘴。 无声之中,好像是一场较量。 最后还是周修和没忍住,随便找出一道题目问:“罗雁,这个怎么做?” 可算说话了,罗雁悄悄松口气,都不用专门凑过去,头稍微偏一点,都能数清楚他有几根睫毛了。 她突然地就结巴:“我,我看看。” 罗雁的脑子仿佛一下子无法运转,愣愣地看几秒才找回思路,迟疑道:“这题吗?” 周修和方才没仔细看,定睛一瞧也觉得这个借口找得太勉强,硬着头皮:“呃,嗯。” 行吧,就当他是难题做多了看到基础题一时绕不过来。 罗雁小声地用一句话解释完,还问他有没有听懂。 周修和:“懂,懂了。” 又不知为何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 罗雁:“还有哪里不会吗?” 周修和心想再装下去估计自己在她眼里就要成傻子了,说:“没有了。” 哦,罗雁把目光挪回书上,习惯性地用右手翻页。一动,手肘就撞到人。 她道:“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周修和同时也说了这句,两个人的话音几乎是叠在一起,默契得叫人尴尬。 罗雁眼睛顿时有些不知道放哪好,微微垂着头。 男人,我是个男人。 周修和在心里告诉自己,深吸口气才说:“你下午有事吗?” 罗雁:“没有。” 周修和:“那你想去看电影吗?” 又补充一句:“我妈明天到京市,我得陪她去办点事。” 如果只有前一句,罗雁大概还要再犹豫一下,但想到他接下来估计都要和父母在一起,初三就回广州,鬼使神差地点头:“好,不过我中午要跟我哥一起吃饭。” 周修和早上自然也听见了,有所预料,说:“没关系,不着急的,你慢慢吃。” 中午那顿饭还有别人,估摸着肯定不会快。 罗雁保守一点,跟他约好三点在电影院门口见,还事先声明:“也许还会再晚一点。” 只要会来,哪怕是天崩地裂周修和都会等着。 他道:“没事,你几点来都可以。” 这年头,男生约女生去电影院,意味本来就很显而易见。因此他的每一句话,落在耳朵里都像是有感情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1节 罗雁摸摸发红的耳朵,不好意思地嗯一声。 周修和暗自窃喜,露出个傻笑来。 罗雁两只手捏着,更添三分羞意:“不许笑。” 三个字被她说得像撒娇,周修和心头一颤:“好,我不笑。” 他刻意想绷着脸也掩盖不住真实的情绪,罗雁只好假装没看到,坐直:“我要写作业了。” 也不知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周修和有了下午的约定做打底,也能定下心神写几个字。 两个人没有再说话,一直到吃午饭的点。 罗雁要去跟哥哥会和,把书包放进车筐里,说:“下午见。” 周修和砸吧着这三个字回宿舍的换衣服的事情先不提,只说罗雁这边。 她沿着街来回兜一圈才找到哥哥说的那家饭馆,在店门口没看到熟悉的自行车,无聊地在原地边转悠边等,看到周维方出现的时候还有点高兴,说:“我还以为找错地方了。” 又问:“我哥呢?” 周维方:“厕所。” 早知道不问了,罗雁换个问题:“执照办好了吗?” 周维方:“好了。” 还从挎包里拿出来给她看。 罗雁老是听人说执照执照,倒是第一次见长什么样,拿在手里前后左右地转悠着看:“就这么薄薄一张纸,好费劲啊。” 这可来之不易,她赶紧还回去:“你放好了。” 周维方把它重新放回包里,说:“进去等吧,外面冷。” 罗雁搓着手跟在他身后,进包厢后觉得暖洋洋,把外套脱了放在椅背上。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本来想穿那件人家相亲都要来借的呢子大衣,被风一吹立刻反悔,马上回房间换成棉大衣,但里面的搭配没换,仍旧是件粉色的毛衣。 周维方很少看她穿这么鲜亮的颜色,没忍住多看两眼。 罗雁注意到,低下头看看自己,骤然意识到他也是个男的,征询他的意见:“我穿得很奇怪吗?” 周维方:“不会,很好看。” 虽然他也是个男的,罗雁却不将这句当成是男人的赞美,只满意地摸着衣服的下摆:“那就好。” 为什么是“那就好”,周维方觉得这句有点奇怪,但还没来得及问,罗鸿就进包厢,说:“我们是不是去门口等着好一点。” 礼多人不怪嘛,周维方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站起来的同时看罗雁也跟着,说:“ 小孩不用。” 罗雁还挺默认自己是小孩这件事,保持着一个要站不站的姿势看哥哥。 罗鸿还没说话,今天的客人已经推开包厢的门。 说是客人,其实谁跟谁都不陌生,连罗雁都能跟王德林寒暄几句。 大家客套完坐下来,周玉瑶的一边是对象,另一边自然是在场的另一位女生。 她不管男人们聊些什么,摸着罗雁的毛衣袖子:“你这件衣服挺好看的,哪儿买的?” 罗雁:“我妈织的。” 周玉瑶笑:“我还想着也去进两件回来卖。” 罗雁:“我看今年都流行穿绿的。” 大过年的,也不能欢天喜地的日子里穿得绿油油。 周玉瑶:“过年还是得粉的红的卖得动。” 也是,两个女生顺着最近什么款式时兴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 周玉瑶还是挺喜欢罗雁的,觉得这姑娘脾气好,心地也好,摊子开业的第一单是人家照顾的,偶尔也介绍同学来。 人心换人心嘛,她留意到别人偶尔接不上话也不在意,主动体贴地再换一个好接的就行。 人家这样,罗雁自然跟她聊得来,不过分出一丝心神听哥哥他们说话。 都是一片胡同里长大的,王德林虽然比周维方和罗鸿大个几岁,但谁还能不认识谁。 他的性格也粗犷,说:“别谢来谢去,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有时候也得说两家话,周维方心里有数,还没上菜先喝一杯:“那我不多说了。” 罗鸿也是一饮而尽。 王德林拦住他们:“你姐瞪人了,意思意思就好。” 看样子在这段关系里,姐姐拿捏他拿捏得死死的。 周维方总归是松口气的,放下杯子:“我也不敢惹她。” 周玉瑶揭弟弟的短:“你从小怕过谁?” 话音刚落想起件事,看一眼罗雁,说:“吃饭就好,喝那没用的玩意做什么。” 本来也只是礼数,周维方把酒瓶放边上,也看一眼罗雁。 嗯?为什么都看我? 罗雁有些茫然然,喝一口汽水笑笑。 她其实是大姑娘的面相,但表情里总是带着三分孩子气,让人看着就想多照顾一点。 周玉瑶没有接着往下说,倒不是在乎弟弟的面子,而是怕罗雁脸皮薄,压低声音:“三方小时候一听你的名字就抱头鼠窜。” 这四个字是夸张了,罗雁:“应该是怕我拦着他们闯祸。” 怕这个字,跟弟弟本身就不相符。 周玉瑶倒没把他俩串到一起,只单纯觉得这事怪有意思的,转而说起些别的。 看样子,她俩还挺处得来。 罗鸿是不意外的,他既然能带着妹妹出门,就知道她能应付何种场面,只是平常不喜欢,能躲则躲而已。 周维方则是想些有的没的,要不是服务员来上菜,连结婚后要给孩子起什么名都想好了。 但他自知八字没一撇,连在这种人多的时候正当照顾她的理由都没有,无声地叹口气。 罗鸿不知道发小的惆怅,趁着别人都在说话,抽空问妹妹一句:“早上没什么事吧?” 罗雁:“我们下午要去看电影算事吗?” 看来她早上过得挺开心的,罗鸿:“不算,吃你的饭吧。” 问的是他,不想听的也是他。罗雁耸耸肩,吃一口菜发现里面混了生姜,愁眉苦脸咽下去。 周维方坐她斜对面,看得一清二楚的,不动声色把一道宫保鸡丁转到她面前。 罗雁只以为是凑巧,连吃两口压压嘴里的味道,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有些事,只是做的人更需要而已。 周维方不需要谁知道,自己心里高兴就行,嘴上应着未来姐夫的话。 大家你和我聊,我和她聊,一顿饭吃到两点多才散场。 周玉瑶和王德林一起走的,背影将将看不见,罗雁就迫不及待:“我也走啦。” 罗鸿交代一句“晚上要回家吃饭”,别的也想不出要说什么。 倒是周维方奇怪:“她这是急着去哪?” 罗鸿:“跟同学去看电影。” 周维方是知道罗雁早上去图书馆的,但只以为是她自己,这会说:“难得看她跟同学出去玩。” 罗鸿像是咬着后槽牙:“以后只怕不怎么难得了。” 周维方:“什么意思?” 妹妹说自己大嘴巴,其实是不尽然的。哪怕是定下来的关系,只要一天没结婚,罗鸿就不会拿出来说。 他含含糊糊道:“过年嘛,谁不玩。” 这倒是,周维方:“玩一玩挺好的。” 罗鸿皮笑肉不笑,摸出口袋里的烟:“来一根。” 他平常是不抽的,但身上总要备一包,这会心里烦得很,自顾自点上。 周维方推开他的烟盒:“执照都办好了,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罗鸿吐出一个烟圈:“你去过广州吗?” 周维方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还是照实说:“没有,不过今年兴许去一趟,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赚钱路子。” 罗鸿本来只是随口一说,来了兴趣:“车行的生意不够你折腾了?” 周维方:“一个月三五百,得折腾到什么时候去。” 他不混出点样子,自己看自己都没意思,还指望谁能看上他。 罗鸿向来知道他有野心,也不意外,把烟头掐了,说:“到时候要是能请假,我也去看看。” 如果妹妹真的跟周修和处对象的话,他总得知根知底。 虽然目的不同,但两个人也算粗糙规划好一趟广州之行。 第50章 罗雁不知道哥哥对“广州”两个字的反应这么大, 因为她压根想得没那么多。 她的人生离结婚两个字还非常远,截止目前也只写好下学期的学习计划。 再说,计划这种事怎么赶得上变化。 好比今天, 罗雁早上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她下午要跟男生去看电影。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2节 但周修和是有所准备的。 他比约定好的时间早到影院,跟人打听好哪部片子最适合带女孩子看,在门口的小摊上买好新鲜出炉的爆米花, 站在风来风往又显眼的地方翘首以待。 不过罗雁到的时候第一眼没看到他。 她停好自行车,沿着到影院入口的阶梯往上走,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过头:“咦, 我以为你在检票厅。” 看他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说:“外面多冷啊。” 周修和本来就没有京市人抗冻, 刚刚又回去换了身好看但是不保暖的衣服, 还逞强说:“还行,外面有太阳。” 就这点微弱的光顶什么用啊, 罗雁:“我们往上跑两步, 驱驱寒。” 她一步两阶梯往上蹦,周修和跟着她的节奏。 两个人在售票口站定,脸上都多出一丝血色。 周修和跟她商量:“马上开场的是《小字辈》,再等十五分钟有《瞧这一家子》,你想看哪个?” 现在一年到头上映的片子不超过两位数, 影院年头到年尾的排片都差不多。 街上的娱乐活动就那几样,连罗雁这样出门少的都看过这两部。 她道:“《小字辈》大礼堂天天放, 我们等一等吧?” 这样一来,还能聊十五分钟。 周修和其实也偏向后面这部,买完票说:“我们去里面等。” 室内的温度升高,暖和得叫人想打喷嚏。 罗雁揉揉鼻子,不知为何觉得有些尴尬。 周修和先找话:“下次见面估计就是开学了, 提前祝你新年快乐。” 罗雁:“也祝你新年快乐。” 她说话的时候习惯看着对方的眼睛,尤其是在这种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时候,给人一种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的错觉。 周修和不自觉生出许多的希冀,说:“我可以给你写信吗?” 嗯?一封信从广州到京市不知道要多久,说不准开学罗雁还没收到。 她犹豫一下还是没拒绝,掏出纸和笔:“我给你写地址。” 周修和当然知道她收到的时候不知是何日,然而少年人的情窦初开本来就是愚蠢的。 他珍而重之把纸放好,顺手还满意地拍拍口袋。 罗雁看着不知怎么想笑,霎时间对影院的天花板生出兴趣,仰着脸看。 周修和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把爆米花递给她:“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罗雁:“我不挑食。” 又说:“下次我请你看。” 周修和的注意力在“下次”两个字看,自动忽略后面的部分,只顾着点头。 罗雁也满意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都觉得时间在扯闲篇里过得最快,十五分钟只在几个呼吸间,马上就能检票入场。 他们的位置在中间,是非常适合观影的座位,罗雁看得起劲,快散场才想起来边上还有个人,扭过头看一眼。 周修和一整场心不在焉,对上她的视线笑一笑,其中蕴含着一丝无奈的意味。 罗雁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种抱歉,凑近一些压低问:“你觉得不好看吗?” 幽闭的空间里只有幕布发出的光,明明灭灭像是某种信号,和周修和的心跳声几乎成同样的节奏。 他道:“我本来很爱看电影的。” 那为什么今天不看电影光看我呢?罗雁的脸腾一下红了,哦哦两声,假装镇定地直视前方,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应该没说错话吧?周修和偷偷地看她两眼,发现她的手悄悄在心口处按了按。 为什么呢?是不是她的心跳也在为谁不受控制? 周修和一阵狂喜,突然对眼前的电影生出巨大的兴趣,余光却难以自持。 这剩下的几分钟,罗雁也没能看进去。 她甚至忽略周围的事情,被周修和叫了一声才意识到结束,被人群裹挟着往外走。 周修和道:“你晚饭回家吃吗?” 这个是哥哥特意交代过的,而且日暮西斜,罗雁大晚上也很少在外面晃荡。 她道:“嗯,回家吃。” 周修和虽然遗憾,但也不能强求:“那我送你回家?” 罗雁都能想象自己跟一个男生一起走到胡同口能传出多少热闹,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 周修和只是想磨磨蹭蹭地跟她多待一会,结果两个最合适的借口都被否决,绞尽脑汁想着第三个。 罗雁看他一眼,走到自行车前莫名其妙说:“有点撑。” 周修和敏锐意识到这是个好机会:“那我们走一会,消消食?” 罗雁:“行,正好走到路口,你回学校我回家。”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有意无意越走越慢,可惜这一段路不过几百米。 周修和不得不说:“开学见。” 罗雁:“嗯,开学见。” 按理说完再见应该走,不过她跨坐上自行车却没马上踩,总觉得应该再说点什么。 周修和等着她说话,等了一会只有沉默,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罗雁也不知道,但是笑得很好看:“周修和,我走啦,再见。” 这应该是周修和第一次听到她连名带姓叫自己,每一个平仄仿佛都有新的韵律。 他头回觉得父母给起了个特别好的名字,看着她的背影,忽觉得京市光秃秃的树和灰扑扑的天自有意境。 心情好,就是看什么都顺眼。 罗雁连进胡同遇见嘴最碎的吴大娘,都能高高兴兴跟人家打招呼,不用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踩着自行车像一阵风飘进13号院。 旺财来福看见人回来就一蹦三尺高,绕着自行车兜圈子。 罗雁没从口袋里摸出什么,蹲下来摊开手给它们看:“我今天没带吃的。” 旺财来福闻着她的手,狗脸上写着“心如死灰”四个字,垂着尾巴走了。 成精了这是,罗雁笑出声,推开家里的门,松口气:“今天没人。” 就刘银凤一个人在看电视,她听见女儿说话,头只歪一点点,视线固定在屏幕上:“回来啦。” 罗雁撒娇:“妈,您倒是看看我。” 刘银凤敷衍地看一眼:“等会啊,这正关键呢。” 看吧看吧,罗雁无奈,抱上自己的脸盆:“我去澡堂了。” 刘银凤含含糊糊地应着,叫人疑心她说不准都没听清。 得,罗雁带上门往外走,在胡同里被玩兵抓贼的小朋友们撞得后退。 她倒是不怎么疼,就是觉得危险,说:“慢点慢点,别摔着了。” 小孩哪管这些,跑得更加的尘土飞扬,兴许心里还觉得这个大人烦。 罗雁小时候会觉得委屈,心想怎么大家都“不听话”。 但长大后渐渐发现那才是孩子的天性,自己反而是多数人中的异类,学会掩藏真实的想法。 她可不想现在还讨人嫌,管住蠢蠢欲动的嘴,接着朝澡堂走。 走没几步,遇见郑三妹母女俩。 李红玉在妈妈身边就娇气,一天大半时间都要抱,好似害怕松开手她就不见。 唉,这都叫什么事啊。 罗雁心中不忍,面色如常道:“红玉跟妈妈去哪里玩啦~” 李红玉的上下牙被麦芽糖黏住:“找姑姑。“ 就这仨字,她说得都费劲,但因为年纪小,又显得十分可爱。 郑三妹擦掉女儿脸上的口水,说:“我们刚刚去给她姑姑送饭。” 又突兀来一句:“还是京市好,我们那还不许摆摊的。” 新政策,在京市总是落实得最快,罗雁也听一些外地的同学提过,说:“过两年应该就可以了。” 郑三妹:“我们镇领导干什么都慢,人家两年,他们最少要五年。” 又无奈道:“光靠工分,我来一趟京市的路费都够呛。” 提起这个,罗雁:“我听说有的地方开始搞分田到户了。” 她的听说,其实是来源于上次婆婆寄来的信里,说大队有意学习凤阳的先进经验,但又下不定决心,最后如何决定的,她也还不清楚。毕竟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要冒上许多风险。 像郑家所在的大队,是没人有这个魄力。郑三妹压低声音:“是有风声,但也没个准话。” 从她这幅神神秘秘的姿态就能看出,此事暂时无法成为主流。但罗雁觉得迟早的事,就像京市现在办个体执照的人已经越来越多,甚至有传言连雇工数量的限制也要取消。 不过她毕竟不是拍板拿主意的人,只说:“希望能早点吧。” 郑三妹又附和两句,才抱着女儿回家,母女俩不知在说什么开心的话,老远还听得见李红玉的笑声像清脆的铃铛。 满院子的小孩子,罗雁最喜欢的就是她,每次分糖都偷偷多给她一个,回头看一眼也心情颇佳,哼着歌接着走。 等她洗完澡出来,天色已经大黑,风吹得她半干的头发凉飕飕,像是马上要结成霜。 罗雁冷得不行,蹭蹭蹭赶紧往小跑,进家门才松口气。 罗鸿已经到家在看电视,被妹妹的样子吓一跳:“怎么了?” 罗雁茫茫然看他:“什么怎么了?” 罗鸿没好气:“你这样跑进来,是想吓死谁。”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3节 倒不是他想得多,是妹妹有两回还真被人跟到家门口过。 这些事给罗雁留下的阴影,还没给哥哥的来得多。 她吐吐舌头:“我就是冷。” 罗鸿:“现在知道冷了?早上是谁还要穿呢子大衣出门?” 哥哥说话阴阳怪气也不是头一回,罗雁已经习惯,哼一声不说话。 罗鸿拍拍椅子示意她坐下来,问:“你明天有事吗?” 罗雁:“没有,我明天开始放假。” 学校放假半个多月,她这才要给自己放寒假,这种学习精神真是可歌可泣。 罗鸿:“正好,明天跟我去吃喜酒。” 吃喜酒哪还有带人的,又不是自家的事,除非是特别特别亲近的人。 罗雁问出一句匪夷所思的话:“周维方结婚吗?” 瞎说什么呢,罗鸿:“是侨生。” 比周维方要结婚还不可思议,罗雁瞪大眼睛:“侨生哥?” 罗鸿:“嗯,前几天发的帖子,赶上车行的事,我一直忘了跟你提。侨生说让我带上你。” 罗雁:“那我必须得去。” 又很是期待:“帖子上有我的名字吗?我要准备上礼吗?” 没见过盼着给红包的,罗鸿好笑道:“不用你,咱俩算一个。” 刘银凤正好从厨房端菜出来,问:“什么一个?” 兄妹俩没先急着回答,很有默契问:“我爸怎么还没回来。” 说起丈夫,刘银凤手在围裙上擦擦:“儿子,你去厂里看看。” 冬天路滑,别是摔了。 罗鸿也想到这茬,不过没多久就去而复返,说:“回来了。” 他是回来报信的,他爸还隔一会才进门。 罗新民把外套挂在门后,拍拍裤子上的灰,先问:“雁雁,你明天干嘛呢?” 我现在这么受重用吗?罗雁乖巧举起手:“报告长官,我明天晚上要跟哥哥去吃喜酒。” 罗新民道:“那就是白天没事,科里发了提货券,你去一趟罐头厂领回来。” 刘银凤听见,把碗筷摆好:“我去我去,不用她” 罗新民揶揄:“这不是怕你舍不得电视吗?” 刘银凤不好意思:“我就这两天新鲜嘛。” 一说,全家人都笑了。 罗雁倒是挺积极的:“没事,罐头厂又不远,我自行车驮回来省事。” 女儿这么说,刘银凤也没再继续反对,只道:“行,吃饭吧。” 一家四口坐下来, 刘银凤不免问起:“明天晚上去哪吃喜酒?怎么还能带妹妹。” 罗鸿:“侨生结婚。” 谁?这名字好陌生。 夫妻俩对视一眼,还是罗新民先想起来,说:“你那个……的同事?” 中间省略的是不会说话这四个字,罗鸿也没帮忙补上,说:“对,他朋友少,让我带着雁雁去壮壮人气。” 还有一茬,是妹妹有一次帮他跟人吵过架。 罗雁生来没几次跟人争得面红耳赤,帮何侨生那次是罕见例外。她实在见不得有人因为残疾受欺负,看到就腿比脑子先有反应冲过去,但她的嘴也不灵。幸好是跟哥哥一起出的门,否则被气哭的人就要变成俩。 父母虽然不知情,但也有同样的心理,说:“既然请了肯定要去,多给人家帮帮忙。” 罗鸿:“他不爱麻烦人,也没请谁,说就在饭馆摆一桌。” 就一桌?刘银凤也生了女儿,心想换自己肯定不愿意,说:“女方能同意?” 罗鸿:“新娘带个孩子。” 二婚,不大办也在情理之中。 刘银凤了然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倒是罗雁恍然:怪不得一直怕将来也生出个哑巴孩子的何侨生要结婚,原来是这样。 她道:“孩子多大?男孩女孩?我明天给ta买个玩具带去吧。” 这主意不错,罗鸿:“五岁大的男孩,你买,我报销。” 又说:“五点你在厂门口等我。” 罗雁点头应下,把明天的日程重新规划一遍,瞥见她妈老是越过她的脖子往后看,挪着屁股:“妈,您干脆坐到电视前吃饭好了。” 那怎么行,吃饭就要在吃饭的地方。 刘银凤也有自己的一套规矩,草草扒完剩下的几粒米,还说:“等我看完我再来洗碗。” 哪用得着她啊,剩下三口人就把这些活都干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51章 腊月二十七, 是罗雁“放假”的第一天,她给自己安排一堆事情,早上出门先去找吴会芳玩。 不过吴会芳正好不在家, 她本来要铩羽而归,结果还没出胡同,就撞见了高中同学白茹。 白茹手上拎着两瓶啤酒, 看到她大喊:“罗雁!!” 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罗雁捏住刹车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 又隐约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摸着后脖颈却想不出来。 白茹不给她想的时间, 急匆匆说:“你等我一下,我先把这个拿回家。” 说实话, 虽然在高中的最后一学期两个人是同桌, 罗雁也很热心地帮她提高成绩,但大家关系只比一般同学好一点, 她想不到白茹为什么突然这么热情, 不过还是点点头:“好,那我在这等。” 白茹这才往家里跑,过了会推着自行车出来,说:“我们去北海公园吧,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搞得罗雁摸不着头脑, 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一段两人曾经关系很好的记忆缺失,但对她还是没存什么戒心, 一路跟着走。 白茹一马当先,在公园门口买了两瓶汽水,找了个离门口最近的长椅,兴致勃勃道:“罗雁,我现在真的特别谢谢你们帮我考上中专。” 原来是这个, 罗雁一下觉得汽水也受之无愧,笑:“是你自己争气。” 白茹摇摇头:“我一点也不争气,如果不是你跟倩云的话,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 她的成绩上中专都是刚过线,考没考上于她而言是一道大关。 有这么多的感慨,一定是现在的生活和以前的相比天差地别。罗雁道:“看来你在医专很开心,我也替你开心。” 白茹跟她仔仔细细说:“我们家条件差,我的助学金评定是一等,每个月有十八块钱。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每个月能支配这么多钱。” 家庭也是社会的缩影,有钱有权的人就会被高看一等。刚考上医专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自己跳脱出何等境地,慢慢地才察觉出,作为老白家目前学历最高的人,她好像也掌握话语权。 罗雁听她絮絮叨叨说一些诸如“我现在不用谁养,还可以攒点钱给我奶奶花”之类的话,也由衷地替她高兴。 尤其是在最后,白茹说:“我都想好了,快毕业的时候我再去参加考试,争取再继续念大专,这样我可以分配到更好的医院。” 那些家长里短的故事,罗雁听过就算,但这句她是大力支持的,说:“太好了,说不定等你大专毕业,还可以考本科。” 现在的政策只允许中专生在通过考试后升读本校的大专,但谁也说不好四五年后会不会改。 白茹听她这么一说,大笑起来:“你跟倩云说的一模一样。” 她跟王倩云要好,时不时都会见一面。 不像罗雁跟王倩云的性情相近,但做朋友总是差点缘分,毕业后连她的近况也只是断断续续听闻,说:“我们都很看好你。” 白茹顿觉压力大,又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放假的时候就想去找你,但又怕太冒昧,今天太巧了,我真的特别特别想跟你说谢谢。” 罗雁的表情跟她一样真挚诚恳:“你不用这么客气的,我也特别特别为你高兴。” 再说下去,就陷入客套了,白茹在几秒钟的安静之后,忽然问:“我刚刚是不是吓到你了?” 罗雁终于意识到她和从前有什么不一样,那个偶尔会显出怯懦和迷茫的少女,现在几乎看不见影子,像是一块石头在多年的打磨后露出一丝圆润的质感。 她道:“也不是吓到,我就是一路上都在想你要跟我说什么。” 其实说得再委婉,本质上还是吓到,白茹吐吐舌头:“我一看到你就兴奋,什么都顾不上。” 又道:“突然把你拉到这儿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也没问你待会还有没有事。你要是忙的话直接说,没关系的。” 罗雁看出来她确实不会介意:“今天是有点事,下次,下次我们再出来玩。” 这句下次,白茹觉得应该是客套话,她也没深究,说:“没事,你去忙吧。” 罗雁还真不是找借口,跟她说再见之后直奔车行。 本来她迟到,周维方就已经在门口左顾右盼了,看她火急火燎的样子,吓一跳:“出什么事了?” 罗雁大喘气:“我,我迟到,了。” 周维方知道她向来守时,说:“没事,刚刚有客人,你来也得等。” 自己等和别人等在罗雁这儿是两个概念,她顺口气:“我,我缓缓。” 大冷天的,她急得额头都快冒汗了,周维方用手挥挥给她扇风:“先坐一会吧。” 罗雁点点头表示同意,进店里坐下休息几分钟,撸起袖子:“哪不会?我看看。” 一副干劲满满的样子。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4节 虽然她平常也对讲题满怀热情,但今天又有点不一样,周维方不禁问:“你好像很高兴?” 罗雁亮着一双眼睛,心想真是立一个典型的好时机,难得幽默道:“我刚刚去见你师姐了。” 谁?周维方还以为是自己没听清,微微往前倾:“你说什么?” 罗雁强调:“理论上来说你们都是我的学生,但她入门比你早。” 周维方平常只拿尊师重道当献殷勤的借口,心想要是真让她把名分定下来还得了,可又不能说“谁想当你学生”,现在觉得真是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欲言止了又止,无奈道:“师姐近况如何?” 真喊起来好像又怪怪的,罗雁:“还是用前辈这个词比较合适,总之,她是一只迷途知返的羔羊。” 白羔羊的故事在经过合理的艺术加工后变得可歌可泣,其跌宕起伏让周维方以为在剧院看完了一出戏,尤其是最后硬加上的那句名言警句——黑发不知勤学早,白发方悔读书迟。 周维方听完都摸摸自己的头发:“我真的改好了。” 他近期的学习态度是很良好,但坚持才是一件事里最难的部分,罗雁不免担心他会半途而废,说:“我只是觉得她的故事很有鼓励作用,想让你知道一下。” 其实这种故事,世界上总是大同小异,对听的人作用并不大。连当事人,也是在得到好处之后才有幡然悔悟这四个字。 周维方何尝不是下乡之后处处碰壁,才有了今天的觉悟。 他道:“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学的。” 又撺掇:“我觉得你哥也应该听听。” 算了吧,听了也是左耳进右耳出,罗雁:“有那时间我不如多来见见你。” 这句话里的“见见你”代指的是讲题这件事,但落在周维方的耳朵里完全不一样,他的心头荡漾,都开始走神了。 罗雁挥挥手把他拉回来,看一眼手表:“我午饭不能再迟到了,我们快一点。” 周维方刚立过保证,积极把书拿出来,指着说:“这两页我都看不懂。” 罗雁稍微捋了一下才开始解释,中间时不时停下来看他的表情,确认他真的听懂了才继续。 她这么认真,周维方哪敢不好好听,两个人占据车行的一隅,在徒弟们叮叮咣啷的修车声中上课。 罗雁没那个力气扯着嗓子喊,又怕他听不清,不知不觉凑得更近。她的注意力全在书上,专心致志得毫无杂念。 周维方实在很难做到,毕竟心上人就在旁边,却也又一次认清事实:他在罗雁眼里,充其量也只是个学生。 罗雁以为他是听不懂才沮丧,还给他找理由:“这两页太多了,我还没怎么捋清楚,回头再跟你讲一遍。” 周维方:“没事,我自己多看两遍就行。” 罗雁急着要走,也不管他说的是什么,随便点头。 她中午约了陈莺莺吃砂锅居,到的时候正好踩点,好在人家迟到了一会,给她一丝喘息的机会,不过一见面,她就说:“我今天早上可太忙了。” 点菜以后她先言简意赅地讲了早上的事,又含含糊糊提及了周修和。 陈莺莺一听眼睛都亮了:“是个什么样的人?比动物园好吗?” 她成日里动物园动物园的叫着,罗雁都得想一想才能记起王同光的大名,说:“人家有名字的。” 陈莺莺理直气壮:“你以为京市很大吗?连名带姓被别人听见更不好。” 也是这么个理,罗雁跳过这一茬,说:“长得不错,成绩也好……” 陈莺莺不听这些,说:“能用上这些词的人太多了,最吸引你的特别之处呢?” 罗雁想想:“可能是他父母工作的关系,他很独立。” 周家父母常年跟车到处跑,儿子早早就自己生活,衣食住行全能够打理,比一般没出过社会的学生们少一丝幼稚。 陈莺莺恍然:“那你们互补了,你正好不独立。” 罗雁不否认自己确实很依赖家里人,说:“跟他说话也舒服,而且我们的解题思路总是差不多。” 陈莺莺莫名鼓掌:“我现在觉得咱俩的思路不一致了,你挑对象又不是挑班长,看解题思路做什么。” 罗雁:“有个能跟你同时写出一样答案的人,不觉得很有默契吗?” 陈莺莺:“很默契,但是不浪漫。任何跟学习沾边的事情,现在都让我心如死灰。” 罗雁:“那完了,我俩见面的时候都是在学习,不能说给你听了。” 陈莺莺忽然感叹:“我现在觉得你跟图书馆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由语境上判断,罗雁觉得图书馆应该是好友给周修和起的代号,不知怎么觉得十分贴切又好笑:“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我俩挺合适的。” 陈莺莺马上唱反调:“也不能这么轻易下判断,要慎重,万一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你太单纯了,有的男人是……” 谆谆教诲,罗雁都听进去了,心想等开学后她会好好观察的。但她掰着手指头一想还有半个多月,莫名地叹口气:“先不说这些,陪我去买个东西。” 陈莺莺陪着她在百货大楼逛了一下午,最后两个人绕回一楼的柜台买一只拧紧发条就会跳的铁皮青蛙。 这只青蛙做得十分逼真,罗雁付完钱都不敢放在掌心,赶紧搁进书包里,说:“小孩真的不会被吓哭吗?” 她看着都头皮发麻。 陈莺莺打包票:“不会,我侄子就有一只,天天玩,最近那个小朋友都有。” 罗雁半信半疑,但也没找到别的更合适的,还是带着它去跟哥哥会和。 -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周末快乐~ 忽然发现时间写错了,把35章雁雁期末考的日子往前挪一点,不影响大家看哈。 第52章 罗鸿知道今天有事, 下班也没跟其他同事扯闲篇,换身干净衣服往外走。 罗雁站在厂门口的角落里等哥哥,怕他看不见自己, 伸长脖子翘首以待,用围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 哪怕是罗鸿, 都是到跟前才认出妹妹,说:“你有这么冷?” 罗雁:“你们厂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挨个打招呼我好累的。” 罗鸿:“你以为你是美国总统呢?人人都会跟你打招呼。” 罗雁把围巾往下拉一点:“看看我这张漂亮脸蛋吧。” 她前两年还挺经常来厂里参加一些家属活动, 因为自行车厂的效益好,看元旦晚会还给观众们发一斤瓜子, 但多来几次就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不自在, 能躲则躲。 妹妹再漂亮,罗鸿的记忆里也永远是她挂着鼻涕哭的样子, 说:“放心, 你一考上大学,我们车间的人已经不提你了。” 虽然大家口头上都说没有阶级之分,但人人心里知道,大学生和工人们是很难谈到一起的。 工作不代表人的一切,罗雁也没觉得大学生就高谁一等, 只是对不带恶意的示好感到无所适从,每次拒绝都要措词许久, 闻言松口气:“那就好。” 罗鸿按一下铃铛催促:“走吧。” 他的铃铛里面应该是生锈了,一响起来像是破锣嗓子,呕哑嘲哳难为听。 罗雁的耳朵像是被谁扎了一下,皱皱眉:“你天天在车行,干嘛不把这破铃换掉。” 罗鸿来劲了, 使劲又按两下:“要的就是这个响。” 罗雁给哥哥一个白眼,率先骑上自行车往前走,但没几米就想起来自己不知道喜酒办在哪,只能停下来等。 罗鸿就知道会这样,路过发出两声嘲笑。 罗雁只能在后面骂他,用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词。 罗鸿权当没听见,到某个路口的时候发现妹妹忽然超过自己,问:“你知道是哪?” 罗雁一脸聪明样:“往右拐不就是弘扬哥的饭馆,肯定是你推荐给侨生哥的。” 她一马当先停在张宏扬开的饭馆门口,又有些不确信,因为门口一点喜庆的氛围都没有——哪怕只办一桌,好歹也挂块红布啊。 还是张宏扬看到发小妹妹,招呼说:“雁子也来吃喜酒吗?里头108.” 又看到发小随后而至,说:“你工友事办得简单,菜色倒是好,晚上十六个菜呢。” 罗鸿只给推荐了地方,倒没问过菜单是怎么定的,说:“那你记得给人家打个折。” 这还用他说,张宏扬:“我还能给你丢脸吗?” 罗鸿捶一下他的肩,和妹妹一起进包厢,先后跟新人打招呼。 何侨生不会说话,比划的手势大家也看不太懂,为表达自己的欢迎之情,用力地握一握罗鸿的手,考虑到男女之别,给罗雁竖个大拇指。 罗雁知道他听东西比较费劲,慢慢地说:“侨生哥,恭喜你,祝你跟嫂子百年好合。” 又把头转向新娘陈娇:“嫂子好。” 陈娇也是个内向人,说:“谢谢。” 张罗着让他们坐。 兄妹俩挨着坐,罗雁的左手边就是个小男孩,她猜应该就是何侨生的继子,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不知道本来在跟谁闹脾气,哼唧往妈妈身边一躲。陈娇只好替儿子解释:“不好意思,孩子不懂事。东东,不能这么没有礼貌。” 才五岁大的孩子,听说生父已经去世,现在又要跟妈妈走进新的家庭,哪怕是闹脾气,好像也情有可原。 罗雁对小朋友有全世界最大的善意,从包里掏出玩具:“这个送给你好不好?” 东东还记得自己现在是在不高兴,但眼睛止不住地瞅着,听见妈妈说“不用不用”,小脸都皱巴巴的。 那都是大人的客套话,罗雁又说几句,把铁皮青蛙塞进小孩的手里:“拿着吧。” 东东暗自窃喜,露出个偷偷摸摸的笑容,说:“谢谢阿姨。” 嘴还挺甜的,罗雁捏捏他的脸:“你好可爱。” 东东立刻喜欢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阿姨,哒哒哒去继父的口袋里掏糖果。 何侨生长得高,半蹲下来方便他掏,看他“借花献佛”跑到罗雁面前,无声笑了笑。 看样子他们的关系还不错,罗雁方才还担心东东甩脸子是因为这桩婚事,现在放下心来,跟小朋友玩得像一对忘年交。 两个人早早吃完饭,还要到外面去玩一会。 陈娇倒不是担心,只怕给人添麻烦,说:“东东,好好坐着。” 小孩吃几口就饱了,哪里坐得住。 罗雁好脾气:“没事的嫂子,我也想出去透透风。”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5节 罗鸿知道她是嫌烟味烦,也帮忙搭腔:“让他们去吧,就在门口转转。” 到这份上,再说不行好似对人家多不信任,陈娇给儿子整整衣服:“听姨姨的话,别乱跑。” 东东估摸着在陌生环境里也害怕,只敢在饭店门口跳来跳去。 罗雁负责看着他,都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周维方知道她不禁吓,先咳嗽两声以示提醒。 结果罗雁也没抬头,只当是路人甲乙丙丁,心想自己别被传染就好,把围巾拉得更高一点。 得,周维方只好出声喊她的名字。 罗雁猛地抬起头:“是你啊。” 嫌他挡住自己看孩子的视线,往右跨一步。 周维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奇怪道:“谁家孩子?” 罗雁:“我哥的工友。” 哦,又跟着哥哥出门吃饭了。 周维方本来是来找张宏扬说点事,现在也不着急,站她边上,不动声色挡住吹过来的风。 罗雁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不进去吗?” 周维方假模假样进去一趟,过了会出来说:“宏扬在忙。” 快过年了,饭馆的生意是最好的。 罗雁也没起疑,注意力全在东东身上,发现他跑到自行车棚里,提醒道:“东东,不要在里面玩。” 越不让做的事,小朋友越是要钻进去,罗雁想把他拎出来,一下找不到合适的角度。 周维方腰一弯,把东东举起来。 他倒是敢上手,小朋友又不认识他,吓得脚哇哇乱踢。 罗雁赶紧把孩子接过来:“你别吓唬他。” 好声好气地解释:“叔叔不是坏人的。” 东东趴在姨姨的肩膀上,只露出一点眼睛用来观察。 周维方心想这可不像被吓到的样子,摸口袋居然找出一颗糖,说:“叔叔给你道歉行吗?” 他现在倒是好脾气,罗雁轻轻拍着东东的背:“叔叔不是故意的。” 又给周维方使眼色,示意他别跟孩子计较。 东东一整天吃得牙都快坏了,半点不稀罕,把头扭向另一边。 周维方不愧做过孩子王,收服这种年纪的小男孩手拿把掐,不知上哪扯来一把草,编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 东东手没伸,眼睛却黏着不动,明摆的拉不下脸。 罗雁给他递台阶:“拿着吧,叔叔给你的。” 东东顺坡下,很快拿着蚂蚱跑来跑去,罗雁看着,脱口而出:“多少年了,你哄孩子还是只有这招。” 周维方小时候编的一百只蚂蚱里,有九十只都是给她的,说:“赶明儿我学点别的。” 罗雁漫不经心:“挺好,以后有孩子用得上。” 周维方看她一眼:“我也觉得用得上。” 罗雁没跟他对上视线,只是觉得他的语气怪怪的,瞥一眼没说什么。 周维方继续搭话:“听说你昨天你去看电影了?好看吗?” 昨天?罗雁想起来就开心,笑盈盈:“好看。” 周维方只以为她这一秒的好心情是因为电影确实好看,殊不知她是想到跟谁一起看才发自肺腑笑出声,问:“看的什么?” 罗雁刚要说,东东就跑过来说要找妈妈,她顾不上回答问题:“我先带他进去了。” 得,周维方一肚子话都吞回去,无奈道:“去吧。” 罗雁抱着东东交到他妈妈手上,陈娇不知情,摸摸儿子的后背看有没有出汗,说:“姨姨还给你编了蚂蚱,真好看,你有没有跟她说谢谢啊?” 东东嚷着纠正:“是叔叔。” 叔叔?陈娇知道这家店是罗鸿发小开的,只当就是那位老板送的,也没多问。 但罗鸿知道张宏扬手笨得像驴,问:“谁啊?” 罗雁:“周维方。” 说完轻轻地咳嗽一声。 这包厢里烟雾缭绕的,有几个客人罗鸿也不认识,没办法说什么。 他道:“他还在外面吗?在的话你出去待会,有事叫他。” 罗雁嗯一声,往外走看到张宏扬和周维方不知道在说什么,冲他们点点头表示问好。 张宏扬也跟着点一下,接着说事情:“明天我三叔……” 后面的话周维方没听进去,找借口:“我去个厕所。” 张宏扬信以为真,还拉开抽屉问:“要纸不?” 周维方演戏演全套,随便抽两张塞进口袋里,出门看罗雁在原地转圈,问:“要回去了?” 罗雁:“没呢,他们还在喝。” 新郎官说话不方便,大概觉得用酒最适合表达感情,杯子一次又一次地举。 发小的酒量周维方心里还是有数的,说:“没事,待会我给你们送回去。” 罗雁也担心等会哥哥走不了,不过还是问:“你忙吗?忙的话我自己也行。” 周维方:“不忙。” 因为是哥哥的事情,以他们的交情,罗雁没有再推脱,只说:“谢谢。” 大概觉得无聊,眼睛四处看来看去。 周维方刚刚咽回去的那些话题又可以重出江湖,问:“你明天要去图书馆吗?” 罗雁一听这三个字,就想到陈莺莺给周修和起的代号,本来清清白白的学习胜地好似也沾上一丝暧昧的气息,有点不好意思:“不去。” 怎么感觉她脸有点红,周维方建议:“外面冷,你要不进去等?” 罗雁皱皱鼻子:“里面都是抽烟的人。” 周维方下意识:“我不抽。” 这句有点莫名其妙了,罗雁:“哦,挺好。” 又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冷?你在里面等吧,要走的时候我再叫你。” 周维方:“我不冷,店里喝酒的男人多,你一个人站这也不安全。” 罗雁想想:“那我还是进去。” 周维方情急之下伸手拦住她:“不用,你踏踏实实在这儿待着吧。” 罗雁其实也不想进去,难得多问一句:“我刚刚看你跟宏扬哥在说话,说完了吗?” 这个可以跟她说说,周维方:“弘扬他三叔去福建公干,我请他帮忙买点好茶。” 罗雁了然点头,至于他买茶叶要做什么,就不是她该问的事情了。 周维方倒是上赶着说:“要过年,有些人情得走走。罗叔不是也爱喝茶,到时候给他拿两盒。” 一说走人情,罗雁就觉得自己是小孩,心想收不收的有父母和哥哥做主,只淡淡地嗯一声。 语气好像太冷淡,她道:“车行过年会放假吗?” 周维方:“就停除夕,正月里大家都愿意花钱,多做两单生意要紧。” 说实话,在这一点上,罗雁还是挺欣赏他的——就像她自己努力学习一样,每个人为更好的生活而付出本身就是一种美好品质。 她送上一句祝福:“你将来肯定会发大财的。” 周维方笑:“借你吉言,到时候给你拿个大红包。” 罗雁也没当真,忽然可惜道:“应该带书的,现在还能讲讲题。” 月华如水,良辰美景,她说她想讲题。 周维方刚想叹息,就见门帘被撩开,露出张宏扬的脸。他用那张该被缝上的嘴嚷着:“我还以为你掉茅坑了,去半天不回来。” 周维方对他怒目而视,听见罗雁在偷笑更是无奈,忍了又忍,说:“你忙你的去。” 张宏扬又要上菜又要收钱,确认他没事之后也就安心了,转头去忙自己的事情。 徒留一个尴尬的周维方,摸摸鼻子:“你大大方方笑吧。” 罗雁努力绷着脸:“我没有在笑。” 是是是,嘴角上扬不是笑,眼睛弯弯不是笑,周维方还能说什么:“嗯,你没笑。” 他一说,罗雁更想笑了。 她别过脸,掩耳盗铃想背着人,结果一抖一抖的肩膀完全藏不住。 行,好歹能逗她一乐。 周维方心想反正自己在她这儿也没什么好形象了,无奈地看着。 罗雁笑完才觉得自己有点没礼貌,诚恳地跟他说不好意思。 周维方反而心里有点小疙瘩,说:“真觉得不好意思,以后就不要跟我这么客气,成吗?” 真奇怪,罗雁居然听出一点请求的意味,一时之间不好用套话敷衍,说:“我习惯了,尽量吧。” 能有这句,也算是进步,剩下的徐徐图之嘛。 周维方心情颇佳,等发小喝完酒出来,任劳任怨地扛着他回家。 - 作者有话说:我真的不适合存稿,在发布前就会越看越觉得不顺。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6节 第53章 盛情难却, 罗鸿今晚没少喝,走路都成不了直线。 周维方一路拖着他走,不禁说:“得亏今晚我在, 不然你怎么办?” 罗雁倒不担心:“宏扬哥会给他扛回去的。” 一样是发小嘛,赶上谁就是谁。 要说周维方没有一丝邀功的想法,那是绝无可能的, 但听她这么忽然的警惕起来,说:“客人都走他还得回去洗洗刷刷到半夜,下次要是有这种事给我打电话就行。” 多麻烦啊, 罗雁看一眼哥哥:“他不总是喝这么多的。” 哥哥爱交朋友,成天的在外面玩, 但喝得醉醺醺的次数一年就那么两回, 今天要不是在张宏扬店里,他也不敢喝的。 周维方:“有一次你都难办。” 意有所指加一句:“我就不会喝这么多。” 好意思说, 罗雁:“抽烟喝酒都是你俩一起学的。” 十二三岁的年纪, 以为这样就能变成大人,大晚上的为赋新词强说愁,爬到屋顶对着月亮碰杯子,结果两个人脚滑一起摔下来,最后一个吊着手一个吊着脚。 他现在想起这段, 都觉得自己在罗雁的记忆里应该只有很多的糗事,尴尬道:“那时候小, 不懂事。” 但其实罗雁想起的是另外一件事,莫名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周维方看见了,还以为她是想念叨两句:“想说什么就说吧。” 罗雁事先声明:“那你不许跟我哥说我问你了。” 周维方立刻答应:“绝对不会告诉他。” 什么发小,这时候能当饭吃吗? 这事在罗雁心里憋了很多年, 说:“你俩吊着手脚还要去打架,是因为我吗?” 周维方从小打过多少架,多数的起因自己都记不清,但这桩还真有印象,不觉有些犹豫。 罗雁一看就知道,说:“果然。” 到底是女孩子,有些话说得含含糊糊:“陈二耍流氓进去了,我就觉得不对劲。” 周维方:“罗卜不讲,是怕吓到你。” 那几年是大停课,全胡同的学生都放大假,成日的由东奔到西,他俩是其中的主力,每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研究如何背着罗雁闯祸。 也因此,没能早早发现陈二是个狗东西。 这事,罗雁自己更发现不了。 她才九岁,顶多知道男的跟女的长得不一样,哪里懂那些落在身上的目光有多么的不怀好意。 但周维方跟罗鸿看得出来。 俩人从小哪偏僻往哪钻,公园里的野鸳鸯都不知见过多少,一看就知道陈二不对劲,手脚不方便都要专门打他一顿才解气。 得亏陈二年纪只比他们大两岁,人人都只以为是少年人逞凶斗气,谁也没往这茬想。 连罗雁都只以为他们是闹不和,这倒无意中歪打正着,因为她小时候帮亲不帮理,和哥哥有过节的人都帮着讨厌,打那以后走路都避开陈二十里地。 想到这儿,她说:“我以为你俩一直跟着他是想再打他一顿,后来是你们把他举报进去的吧?” 周维方无奈道:“前半句还真是符合我在你心里的形象。” 罗雁露出个“不然呢”的表情,时隔多年后郑重其事:“谢谢。” 周维方从没把这当作需要得到她感激的事情,即便是现在,他也不会拿出来邀功。 他道:“别人贱是别人,你该干嘛干嘛,罗卜就怕跟你说了你又不出门。” 罗雁小时候虽然文静,但仍和大多数小朋友一样喜欢在外面玩,不然也不会天天跟在哥哥后面跑。 但她早早出落得婷婷袅袅,那一阵又不太平,做父母的放心不下,常常把她拘在家里。 她从小会体贴大人的不容易,到最后反而是自己把自己拘住。 为这,罗鸿其实是有意见的。 可稚子抱金于闹市,不是他觉得这样做不对,就可以保证妹妹的安全。 因此,罗鸿回城后能带上妹妹的活动都捎她一个。 罗雁其实猜得出缘由,自嘲笑笑:“知道我怂,不禁吓。” 周维方小时候也觉得她怂,心想小姑娘实在烦人,稍有点风吹草动就咋咋唬唬,碍于发小的面子又不能说什么。 但他现在看着全是可爱,说:“这叫有安全意识。” 也许是刚刚聊的这一桩事,罗雁对他生出几分亲切,连语气里都生出几分娇嗔:“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维方自知理亏:“是我有眼无珠。” 罗雁:“算了,我也知道我小时候烦人。” 她云淡风轻说出来,仿佛往周维方心尖上戳一下:“我错了,我不该说你烦。” 他最近“对不起”之类的话还真是挂在嘴边,罗雁也不能斤斤计较,大方道:“没事,我也很经常在心里骂你。” 哪怕哥哥也有份把她丢下,但她心里就是只讨厌别人。 她平常显得太乖巧,很少有这种狡黠的一面,周维方心想自己大概是少数有幸看到的人之一,说:“行,扯平了。” 又正儿八经:“不说让你管我叫哥,以后好歹拿我当个朋友看吧。” 有些事,做起来一回事,被人戳破又是一回事。罗雁没想到他居然发现了,不好意思地顾左右而言他:“呀,到了。” 周维方一路上故意装着走不动,拖拖拉拉“偷来的”几分钟,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他道:“嗯,到了。” 进门,刘银凤夫妻俩披着衣服出来,又是好一通客套话。 罗雁把被子往哥哥身上一丢,送周维方出院子。 她有心口头上表示一下,酝酿半天实在叫不出来,嘴巴张张合合的,最后还是只说:“再见。” 周维方莫名想摸一下她的头,忍住说:“进去吧,外头黑。” 照理应该客人先走的,不过罗雁也知道他的顾虑,摆摆手顺便把院门从里面拴上。 周维方盯着那一丝缝隙看一会,回饭馆去骑自行车。 店里今晚生意好,张宏扬在洗碗拖地,只跟他说一句“明天来拿东西”,就去忙自己的事情。 周维方骑上车回车行,看到门口贴着张纸条,上书“后天回家吃饭”六个大字。 他从字体判断应该是自家二姐,心想除夕是该回家吃个饭,把字条扯下来,进店把明天人家急着要的车修完,居然熬了个大夜。 天亮,两个徒弟来上班,给师傅都捎了早饭。 周维方左手包子,右手火烧,吃完更犯困,说:“我上去眯一会,有事叫我。” 大徒弟:“得嘞。” 小徒弟:“成呢。” 他俩一天到晚的唱双簧,不知道的以为店里有哼哈二将,但好在干活是靠谱的。 周维方也不担心,打个哈欠,简单洗漱后慢腾腾地爬上阁楼。 二楼是他另外搭出来的,层高不足以容纳一个人站直,床铺自然也很草率,是他自己用木板搭的架子。 这种东西,保暖的效果肯定差,他下面铺两层,上面盖一层,勉勉强强才能睡人。 不过条件虽然差,有一样好处是实打实的,那就是夜里有客人的话特别方便。 车行现在也算打出名头,比起去便民服务点看脸色,多数客人哪怕绕几步路都愿意来这。 赚钱嘛,哪有挑主顾大小的。 就是半夜三点敲门让补个车胎,周维方都乐呵呵的。 大家也就图个这,因此修车的生意倒是蒸蒸日上。 周维方满打满算才经营快一年,除开压在货上的钱,手里攒了快三千。 这钱说多,离万元户还远着。 说少,好些双职工的家庭也得存上几年。 但周维方是不太满意的,尤其在有心上人之后。他左右看看这简朴的环境,只觉得被窝都是凉的,架不住身体的困倦,琢磨没一会就睡着了。 这个点,罗雁已经起床。 她洗漱后在客厅吃早饭,听妈妈安排着今天要干的活。 刘银凤:“等会你把窗花和对联贴了,太阳不错,被子晒一会……” 明天就是除夕,家里的事情一下变得紧凑,她难得使唤女儿两句。 罗雁记忆好,做事也有章程,按照更方便的顺序把这几样重新调整好,戴上袖套。 家里一阵叮叮咣啷的,罗鸿睡得也不安稳。 他扭着脖子从房间里走出来,还挑刺:“谁给我扔床上的,好歹给我放个枕头,这给我睡得都落枕了。” 罗雁正好在擦窗户,拿抹布砸哥哥:“要不是周维方,昨晚我就让你在饭馆打地铺。” 罗鸿有点影影绰绰的印象,捏着后颈:“对,好像是他给我拖回来的。“ 然后低头闻闻自己的衣服,有些受不了,说:“我去洗个澡。” 罗雁拽他:“不行,你也干完活再去。” 罗鸿:“那你好歹让我先吃个饭。” 罗雁盯着他快点吃,然后把扫把塞进他手里:“妈说一点蜘蛛丝不能见。” 四合院的房顶都高,罗鸿踩着凳子才能够得到房梁。 他拖着长条凳在家里走来走去,想说话一张嘴吃进去的全是灰,索性不吭声。 还是罗雁不习惯他的安静,问:“你下午要干嘛?”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7节 罗鸿今明两天都放假,大年初一就得去上夜班:“洗完澡出门去拜年,你去不去?” 罗雁昨天还有件事还没做:“我去找会芳。” 她有地方玩就行,罗鸿呸呸吐掉两口灰,听见外面像是有人在喊,说:“好像是叫你。” 找我?罗雁下意识以为是吴会芳,拍着手往外走,结果发现是邮递员,说:“张哥,您叫我?” 邮递员在这一片胡同里送了快二十年,跟谁都是熟门熟脸的,说:“对,你的信。” 又看着邮戳:“怎么市内件也寄,划不来。” 罗雁本来就想不出会有谁给自己写信,听见市内两个字更是茫然,签收后拆开看,发现第一行就写着——罗雁,你好,我是周修和。 周修和?罗雁先翻到最后看有没有落款时间,心想果然是他看完电影回去就写的,捏着信纸笑一下,视线又往上移。 其实里头也没写什么,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絮絮叨叨,末尾还洋洋洒洒地写满新年祝福,什么学业顺利,家和万事兴都用上。 罗雁心想可惜,早知道应该留一个周修和的地址,哪怕他不一定能收到,也是一份心意。 她把别人的心意妥帖收好,仔细地放进口袋里,一转头看到哥哥靠着门框似笑非笑,拍着心口:“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出声啊。” 罗鸿啧啧两声:“你知道你现在表情上写哪几个字吗?” 他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情书吧?” 罗雁像是上课开小差被老师逮个正着,手背在身后:“就是一封信。” 一封信,她连屋都舍不得进,非得在这儿吹着风看完? 罗鸿嗤之以鼻:“我看这回这个有戏。” 罗雁一双大眼睛亮堂堂,到底谈及心事有些羞怯,只冲哥哥笑笑。 没否认,那不就是承认了。 罗鸿说着什么“儿大不由娘”,被他妈听见。 刘银凤买菜回来,还以为是叫自己,说:“你说什么?” 罗鸿:“说有男的给你姑娘写信。” 写就写呗,家里隔三差五就来一封。 刘银凤不以为意,只顾着高兴:“看看我今天这鸡买的,多肥啊。” 她展示一圈,屋里就多出两根鸡毛。 罗鸿急道:“妈,我这打扫卫生呢。” 刘银凤:“我光看见那你闲磕牙了,快点干活。” 行,干活,罗鸿用力扫两下地:“让您见识见识。” 刘银凤嫌呛得慌,进厨房烧水准备杀鸡,中间不忘打开电视听个响。 罗雁还以为妈妈今天会忙得顾不上看,实在没忍住笑出声:“这电视投在我们家,也算物有所值了。” 电视声把她的话音盖过去,刘银凤没听见,自顾自忙活开来。 罗雁先甩走脑海里那些纷纷杂杂的念头,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干完,躲回房间里把信再看一遍。 看完,她觉得周修和的字写得也不错,提笔想回一封信——寄不出去没关系,可以开学的时候再给他。 罗鸿进妹妹房间的时候就看她奋笔疾书,不见外凑过来看。 到底是女孩子家的心事,罗雁下意识地盖住,眼睛滴溜溜地转着,讨好道:“要我干点什么啊?” 罗鸿没好气敲一下她的手:“脏得要死,邋遢。” 罗雁想是该去洗个澡,用书把写到一半的信先压住:“我拿衣服。” 兄妹俩结伴去澡堂,但罗鸿洗得快,回家放完东西就出门了。 罗雁是恨不得搓掉三层皮,一张脸蒸得通红,被风一吹热气稍减。 她一边拨弄头发一边往家走,结果遇见了吴会芳。 吴会芳捏住刹车:“雁雁,你昨天去找我了是不是?” 罗雁:“对,但你家里没人。” 吴会芳:“去我姥姥家了,还是白茹跟我说,我才知道你去过。” 怪不得,罗雁笑:“我们真有默契,我本来还要再去找你的。” 那是,吴会芳跳下来推着车走:“咱俩谁跟谁啊。” 两个女生一起回罗家,凑在房间里说着话。 罗雁也跟她分享周修和的事情,最后不好意思说:“他还给我写信了。” 吴会芳一脸揶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罗雁轻轻地推她一下:“我也没想到他会写得这么快。” 少女含羞带怯,眼角眉梢仿佛多出一丝往日没有的风情。 吴会芳:“他看你神魂颠倒是理所当然的。” 罗雁摸摸自己的脸:“有点肤浅,不过我现在才发现,我也肤浅。” 周修和要不是长得好看,帮她解围的瞬间,她的心好像不会跳得这样快。 吴会芳笑得不行:“那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过内在也得好好考察。” 是,是得好好考察。 罗雁摸着下巴想:怎么考才好呢? - 作者有话说:周日快乐啊,今天又喝了一杯免费的奶茶[星星眼] 第54章 罗雁接触过的男生太少, 掰着手指头几乎可以数清楚。她也想不出挑对象要个什么章程,晚上还是腆着脸去哥哥房间问他。 罗鸿倒是直接:“能让你高兴的就行。” 这算个什么标准,罗雁:“说了等于没说。” 罗鸿:“你又不傻, 合不合适你自己会不知道?” 他哪怕有千八百条标准,都抵不过妹妹喜欢这一条。 罗雁觉得他这是敷衍,辫子一甩要走人。 罗鸿叫住她:“我就提一样, 一点委屈你都不能受。” 这话说的,罗雁:“我又不是慈禧太后。” 罗鸿冷笑:“你在家也跟慈禧差不多了。” 罗雁冲他翻一个白眼,耳朵动动说:“周维方叫你。” 她还听的出来, 罗鸿:“耳朵这么尖?” 罗雁挑挑眉:“因为我年纪轻,耳聪目明。” 说谁老呢, 罗鸿拍一下妹妹的后脑勺, 从她旁边挤过去,拉开房间的门, 应声道:“来了。” 周维方是两手拎着东西来的, 进门看长辈不在,心想这殷勤也不用献了,把东西塞进发小手里:“叔婶出门了?” 罗鸿也不跟他客套,泡上一杯碎高沫:“去给我爸的老班长拜年。” 父母年年都要去的。 周维方大剌剌坐下,又跟罗雁打招呼:“我带了题来的。” 他做好了两手准备, 心想讨好不了长辈也能干点别的。 罗雁给他拿瓜子花生,才凑过去看他题目, 说:“我捋捋。” 她捋的间隙,两个男人在说话。 罗鸿道:“你今晚就住家里?” 周维方:“我大哥也回来了,哪有那么多地方,我回店里方便,明儿再过来。” 家家住房都紧张, 赶上过年过节一地板都是人也正常。 罗鸿:“要不在我这凑合一宿。” 周维方:“不用,夜里兴许还有生意呢,再赚几毛好过年。” 说实话,家庭情况不一样,罗鸿虽然也想挣钱,但确实比不上他这个拼劲。 他道:“行,周老板明年肯定发大财。” 周维方拱拱手:“借您吉言。” 别说这些没用的话,罗雁伸出手在他俩中间比划一下:“我上次给你那本《经济学概论》你是不是还没开始看?” 她上回是给了本书,但周维方现在哪里看得转,心虚道:“最近比较忙。” 忙,学习也得有章法。 罗雁:“会计是一门大学科,不是只懂得加减乘除就行的,你要配套看才行。” 周维方受教:“看,我回去立刻就看。” 罗雁勉强满意,在桌子上拍一下:“我先给你讲这个。” 看看这气势汹汹的架势,罗鸿:“我跟你说什么来着。” 周维方告状:“说雁子的坏话了。” 罗雁想也知道哥哥编排的是哪些,给他一拳:“我是负责任。” 罗鸿摆摆手:“我无福消受,您两位请。” 他坐到一边看闲书,半点没有融入这种学习氛围的自觉,还翘着脚。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8节 舒坦得罗雁都看不下去,批评他:“你坐好了。” 罗鸿:“别挑刺啊,人在家就是应该自在点。” 罗雁还真无法反驳,小声地嘟嘟囔囔。 周维方见状,在书上划拉一下:“我刚刚没怎么听懂。” 好在还有一个虚心好学的,罗雁稍感安慰,又讲一遍之后说:“今天先这样,你回去自己顺一顺。” 周维方的脑子里乍然塞进去太多的知识,一时之间还真没法融会贯通。 他把书合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个红包:“给你的,新年快乐。” 嗯?往年也没有这个规矩啊。 罗雁下意识地看哥哥。 罗鸿看样子早就知情,点点头:“学费,拿着买糖吃吧。” 哥哥这么说,罗雁也就受之无愧,高高兴兴地把它放口袋里:“你等会,我也有新年礼物送你。” 她跑进房间里翻找出两本初中课本,说:“你有空也可以看看。” 周维方心想自己本来只是想学学算账,万万没料到学习居然是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情,似笑非笑:“行,谢谢。” 罗鸿就放肆得多了,评价说:“恩将仇报。” 什么意思啊,罗雁瞪哥哥:“我的书有笔记,好几个人想要我都没舍得给。” 她什么都留着,房间里就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多,罗鸿到底是站在妹妹这边,生怕发小不懂这份礼物的价值,说:“这个是真的,她宝贝得很。” 周维方:“我肯定好好收着好好看。” 他随便翻一页就能看到密密麻麻写着字,揣在怀里都怕是怠慢,说:“早知道应该给个大红包。” 罗雁语重心长:“只要你学进去,我给你红包都行。”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怕答应的事超出自己的范围,小声加一句:“但只能是小红包。” 发小一直说妹妹是财迷,现在能给个小红包,周维方还觉得挺荣幸的。 他道:“罗老师下血本了。” 真奇怪,明明是很正式的称呼,他念起来就是怪怪的。 罗雁忽略心中的一丝怪异之感,说:“你们聊,我回房了。” 周维方哪有什么要跟发小聊的,跟着站起来:“叔婶不在,我也先回去了。” 他要走,罗雁想起件事:“你店里贴窗花吗?” 罗鸿插一句:“他店里就没窗。” 罗雁:“别咬文嚼字,谁规定窗花只能贴在窗上。” 又说:“我今天剪了好多,你要吗?” 要,周维方什么都要。 他回店里就放在床头,一晚上睡眠好得不得了。 这玩意对罗雁没作用,但也不耽误她一夜好眠,第二天早早被鞭炮吵醒。 旺财来福还以为是什么,汪汪叫跟着添乱,被好几个人呵斥住。 罗雁从其中分辨出她妈的声音,掀开被子起床,换好衣服到院子里洗漱。 刘银凤在洗猪耳朵,看见女儿说:“怎么不多睡一会。” 罗雁被猪脸眼睛处空荡荡的窟窿吓一跳,半眯着眼睛:“妈,您多早去的菜市场,怎么没叫我一起。” 刘银凤:“有你爸呢。” 又说:“今儿换个菜单,省得你们说年年除夕都一样。” 除夕吃什么无所谓,正月里少吃点剩菜剩饭才是正经的,但罗雁知道说出来也不能阻止她妈在今天做上一桌子大菜,说:“我没有抱怨,都是哥哥。” 刘银凤也不能光护着女儿扭曲事实,看她一眼:“真没有吗?” 罗雁嘻嘻笑,两只手指捏着:“就一点点。” 刘银凤也没生气,只说:“今天片只烤鸭吃。” 这种菜,家里是肯定做不了的,罗雁刷着牙,含含糊糊道:“我吃完早饭去买。” 哪用得着她,刘银凤:“你没看爸爸不在家。” 罗雁不免担心:“这种天,我爸的脚站得住吗?” 全聚德今天肯定是大排长龙,一两个小时能买到都算快的。 刘银凤:“没事,不让他去他心里也难受。” 爸爸的脾气,全家都知道。 罗雁吐出一口牙膏:“不行,我待会还是去看看人多不多。” 一年就这么一天除夕,哪有不多的道理。 刘银凤:“去吧去吧,顺便切点红肠回来。” 今天的菜单还真是跟往年都不大一样,罗雁洗把脸,被冷水冻得龇牙咧嘴的,进屋去吃早饭,一边喊着:“哥!!起床了!” 除夕不能睡懒觉,罗鸿不想起也得起,他搓揉着乱得像鸡窝的头发,很快就发现家里少个人,问:“爸呢?” 罗雁:“在排队买烤鸭。” 大概同样是男人,罗鸿更能理解他爸的心理:“让他排吧。” 他洗漱完拿起桌上的包子咬一口,看妹妹在戴围巾,问:“你去哪?” 罗雁:“买红肠,顺便看看爸排到哪了。” 哪样是顺便大家都知道,罗鸿看一眼外面的天气:“冷得很,我去,正好我要去发红包。” 他边说话边摸口袋,从柜子里也没看到多余的红包壳,说:“昨晚三方给你那个,壳子我用用。” 罗雁第一次收到学费,自认还是很有意义的,愁眉苦脸:“你找妈要,妈肯定有。” 又说:“你知道他给我包十块钱吗?” 罗鸿还真不知道:“挺大方的。” 罗雁也就能从家里人手里拿这么大的红包,未免惴惴不安:“我觉得太多。” 罗鸿其实也觉得多,心里想好回头自己另外还一个,嘴上说:“没事,他今年发财了。” 罗雁悄悄打听:“他是万元户吗?” 满大街都听说谁谁谁成万元户,实际上哪有那么多,罗鸿:“要过两年。” 那也很了不起,罗雁还没见过那么多钱,咂舌:“有一万,都能咱们院买下来了。” 这年头,有钱也没地方使,周维方:“别说是买,想租个房子都难。” 市里空着的房子,几乎都在房管局手上,各单位尚且不够分的,哪来的余地租给私人。 说得也是,要不怎么人人都想进单位。 罗雁又说两句,帮着哥哥从柜子里找到个空红包。 罗鸿挨个往里面装好一毛钱,路过他妈的时候问一句:“除了红肠还要买别的不?” 刘银凤:“有想吃的你就买。” 罗鸿心想买得太多还不知道要吃到哪天去,说:“我看红肠就挺好。” 刘银凤还在弄猪头肉,哪有功夫搭理他说什么,挥挥手:“行,去吧。” 罗鸿骑上自行车出门,像散财童子一样沿路给几个有孩子的朋友家发红包——也不多,满打满算还凑不够十个。 人家倒也不推,还打趣他:“明年该给我一个还礼的机会吧。” 罗鸿说着“有机会有机会”,实则把自行车骑得飞快跑了,一溜烟就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 作者有话说:想想还是决定今天更到二十万字,哦耶。 第55章 对结婚这件事, 罗鸿是真的没什么想法,他挺享受现在能成天玩的生活,但逢年过节的, 人人见到他不管调侃还是催促,总是要提一句,搞得他偶尔都在心里庆幸老罗家的亲戚不多, 不需要面对别人的狂轰乱炸。 但这个念头仔细一想,又觉得自己挺不孝的,罗鸿赶紧忏悔, 对着爷爷奶奶埋骨之地的方向鞠躬——老人家的坟原来在故乡,建国后他爸花大力气迁到京市公墓里, 每年的清明冬至, 全家都要一起去一趟。 罗鸿对长辈的所有记忆,也只有两块冰冷的墓碑, 连他爸本人都因为双亲过早离世, 脑海里模糊的影子在几十年后,唯余幼年失怙的遗憾。 思及此,他在新年佳节里也不由得心情沉重,踩着自行车往全聚德走。 这样的日子里,卖烤鸭的窗口大排长龙, 人绕着路口兜了三圈。罗鸿远远就瞅到他爸,但流露出一丝想过去的神情, 就被其他人当作想要插队怒目而视。 他怕自己要是再往前挤两步兴许会被围攻,只得悻悻站在路边,伸长脖子往里看。 看着看着,有人喊:“罗哥。” 罗鸿回头看,居然一下子认出只有一面之缘的周修和, 礼貌道:“小周啊。” 周修和本来还怕是自己认错,松口气之余目光悄悄地左右找着想见的那个人。 打量得罗鸿想忽视都很难,说:“就我一个,你也来买烤鸭吗?” 周修和被戳中小心思,更加热情道:“对,我买了俩,罗哥你拿一只走。” 父母来京市过年,自然是住在招待所,开火做饭不方便,今天这顿团圆饭都得买着吃。 别别别,大家又不熟。 罗鸿摆摆手:“不用,我爸里面排着呢。” 长辈也在啊,周修和下意识地站出军姿,两只手都无所适从。 怎么?还想见见家长。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79节 罗鸿看着他,心想自己也不能赶人走。 好在周修和也知道不合适,下一秒:“那我先走了。” 说要走,脚也不迈开,脸上都写着欲言又止四个字。 罗鸿心想大过年的就当积德,说:“她收到你的信了。” 虽然没有明确指出,但大家都知道这个她是谁,周修和大喜过望:“谢谢罗哥,祝你,呃,您和叔叔新年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罗鸿收下这串祝福,莫名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一会,没发现他爸已经溜达溜达到跟前。 罗新民:“上这找我来了?” 罗鸿接过他爸手里的东西:“哪能啊,我妈让我出来买东西,正好遇见一熟人。” 满京市的,就没有儿子不熟的人。 罗新民:“行,你买去吧,我坐公交回去。” 罗鸿把烤鸭放进车筐里:“成,您慢点。” 他也算是顺利完成今早的任务,买完红肠跟他爸前后脚进的家门。 罗新民在客厅坐下休息着,把电视的声音调小一点,说:“奇怪,妹妹呢。” 刘银凤在厨房干活,探出头:“说要买糖葫芦,你进胡同的时候没看到吗?” 罗新民:“没等到6路车,我从斜边穿回来的。今儿这车堵的,乱七八糟。” 还是那句话,过年嘛。 罗鸿给他爸倒杯水,交代一句:“我出去一趟,妈,帮我下碗饺子。” 他拎着饭盒刚要出门,罗雁正好捏着只剩一颗山楂的糖葫芦进门,她咬掉最后一口,把签子扔进炉子里物尽其用,一边说:“你去哪?” 罗鸿:“不带你。” 罗雁从他的语气判断出真实意思,巴巴跟在他后面:“我偏要去。” 罗鸿也没说不行,兄妹俩沿着胡同走,他漫不经心道:“我刚刚在全聚德看见小周了。” 小周?罗雁反应过来:“周修和吗?这么巧。” 巧是一回事,罗鸿:“我怎么看你挺遗憾的。” 罗雁不好意思笑笑,把视线挪开假装在看天空,心里确实在想:早知道我去了。 罗鸿还能看不出来,没好气:“怎么,不让你吹风还有错了?” 罗雁表忠心:“您怎么会有错,做什么都是对的。” 还知道谁是大小王就好,不过有件事罗鸿好奇:“他不是广州人嘛,怎么没回去过年。” 罗雁:“他爸妈都是铁路职工,正好能排班在京市停两天,他年后才回。” 铁路可是好单位,还是双职工家庭里的独生子,看他选的专业就知道,将来跟父母进一个系统,前程好歹有份保障。 罗鸿自己心里有个打分表,说:“不错。” 什么不错,罗雁看哥哥一眼:“啥?” 啥啥啥,罗鸿:“你怎么那么多问题。” 到底谁问题多,罗雁用口型骂人,才想起来问:“我们是要去给谁送饺子?” 罗鸿:“给成子,他今天值班。” 陈成就在国棉八厂的保卫科上班,他坐在岗亭里盯着外面看,看到发小摆摆手。 罗鸿从窗口把东西递进去:“热腾的,你对付一口。” 陈成给他展示自己有多少饭盒:“让你们挨个对付的,我今儿吃完三天都不用吃饭了。” 罗鸿长得高,头微微朝里探:“你这吃得比我都好。” 罗雁没有哥哥的个头,踮起脚尖也想看到底有多好。 陈成调侃:“雁儿,听哥一句,回去多吃点,看还不能蹿一蹿。” 罗雁斜眼:“我明天就二十一了,还能往哪长。” 陈成:“有机会,别气馁啊。” 他还记得职责所在,说话的时候余光也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突然笑出声:“又来一个。” 罗家兄妹一起回头看,看清是谁称呼不同打招呼。 麻雀提溜着饭盒:“得,我还来晚了。” 罗鸿让出一点位置给他:“你是大晚特晚,人家吃着满汉全席呢。” 麻雀看一眼:“你这伙食真不错。” 陈成可汗大点兵,把几个发小的名字都数一遍:“弘扬给的炒肝儿,三方拿的……” 一溜报菜名,罗鸿咽口水:“说得我都饿了。” 陈成:“都回吧,明儿上我那喝茶。” 罗鸿也不矫情,先迈开腿示意妹妹跟上,又一边跟麻雀说话:“你店里停几天?” 麻雀:“今天我都没停,待会那帮小孩一拿到压岁钱,就得上我这花。” 他店里大半是连环画,都是小朋友们的最爱。 逻辑是没错,罗鸿:“怎么你一形容,说得自己像是什么抢劫犯。” 麻雀:“你文化水平不够就想点好词吧,妹妹,给你哥好好熏陶熏陶。” 罗雁耸耸又摇头:“熏陶不了。” 罗鸿心想自己跟这俩字是没什么缘分,正好到13号院门口,他虚踹一脚发小:“回你那自己熏陶吧。” 麻雀笑笑,自然地扫罗雁一眼,拍着身上不存在的灰:“下午打牌不?” 罗鸿:“打,我吃完饭过去。” 麻雀随意挥一下手就走了,兄妹俩也回家。 父母在厨房里忙活着,看到儿女说:“能开饭了。” 午饭吃得简单,只有饺子, 罗雁吃得急,咬一口被烫得吐着舌头,张着嘴往肚子里吸空气。 刘银凤挥两下手给女儿送着风,说:“小心点。” 罗雁含含糊糊地应着,但丝毫不耽误她接着吃,一边听大人说话。 罗鸿也算大人之一。 他道:“初三是不是好几家摆喜酒?” 得亏他提醒,刘银凤:“你能跟人调个白班吗?” 大正月的,上哪儿调去。 罗鸿:“没事,我吃完再去上班就行。” 那多累得慌,刘银凤把目光转向女儿。 罗雁了然道:“哪个分给我,我就去哪个。” 今年初三是个特别旺的大好日子,家里收到的请柬有好几张,去这家不去那家都显得得罪人。 刘银凤:“行,那你跟秀娟阿姨去陈癞子家?” 秀娟阿姨人是很好,但她这人老发表一些不符合罗雁思想的的言论,实在聊不到一块去。 她道:“别的呢?” 别的?刘银凤:“要不跟你李婶去王胖子家。” 李婶啊,罗雁犹豫一下点点头,但看得出来,她大概也觉得挺勉强的。 罗鸿插一句:“建军跟王胖子是拜把子的兄弟,他们三口子肯定要去的。” 罗雁大喜:“正好我可以跟红玉坐一块。” 听听这叫什么话,罗鸿:“等你以后要自己走人情可怎么办。” 罗雁:“硬着头皮呗,我又不是真的干不了。” 她在家被娇惯,人人都愿意以她的想法为主,事事考虑她高不高兴,然而她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不尽如人意,下巴一抬:“别小瞧我。” 罗鸿摇摇头:“很难高看你。” 罗雁在桌子底下踩哥哥,咽下最后一口饺子,把碗收进厨房里。 刘银凤喊:“放着我洗。” 罗雁搓着两只手往外走,嘻嘻哈哈道:“妈妈辛苦了。” 女孩子嘛,趁还在家就该轻轻松松过日子。 刘银凤好脾气:“玩去吧。” 罗雁也没什么好玩的,回房间摊开纸和笔,在昨天写好的回信上,又续上几句——我哥说他今天遇见你了…… 写完自己觉得十分满意,抚平上面的褶皱后,用书压着放好。然后把手肘靠在桌面上撑着下巴,看着外面突然想:不知道周修和的下一封信什么时候会来。 -- 周修和的下一封信来得也很快,就在大年初二,仍旧是市内件。 不过罗雁拆开看就知道他这会已经在回广州的火车上,无端地掰手指算还有几天开学。 算得太认真,背后有人都不知道。 罗鸿昨晚上夜班,几乎一整天都在补觉,醒来想喝杯水,一出房间就看到妹妹坐在客厅里背对着自己。 他故意放慢脚步想吓她一跳,说:“你干嘛?” 罗雁的心都跟着腾一下,回头怒目而视:“吓死我了。” 罗鸿直言不讳:“嗯,我故意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0节 又瞟一眼:“天天写,邮票多烧的。” 罗雁竖起手指头示意:“隔了三天。” 罗鸿拍掉她的手,从桌上拿一块饼干:“中午吃的什么?” 他中午没能起得来吃饭。 罗雁反问:“你说呢?” 除夕夜的剩菜剩饭,还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罗鸿趁妈妈不在家,说:“我得给自己煮碗面条吃。” 他的面条那叫一个丰盛,罗雁都闻见煎鸡蛋的油味了,把信收起来,喊着:“我也要吃。” 真是哪有吃的哪就有她,罗鸿:“吃完帮我干个活。” 罗雁挪到厨房门口:“什么活?” 罗鸿:“厂里出了新规,每个人都要抄一遍。” 怎么小时候帮他抄书,长大还得帮他抄。罗雁:“这个要求不合理,你们厂多少人字都不识几个。” 字都不认识,抄一遍怎么还能记得住,简直是浪费纸笔。 罗鸿:“领导发话,不合理也得抄。” 这都什么领导,罗雁嘀嘀咕咕两句,反应过来:“不会是一人发一本吧?” 想得挺美,发的那都得厂里出钱,罗鸿:“我问人借了一份,在包里。” 罗雁:“知道啦,晚上给你抄。” 罗鸿突发奇想:“你是先抄还是先写回信?” 写信又寄不出去,哪天写不都一样。 罗雁理所当然:“肯定是抄书。” 很好,罗鸿把大的那个鸡蛋盛进妹妹的碗里:“给你了。” 罗雁夹起来吹凉,刚咬一口就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赶紧想把碗塞到哥哥手里。 罗鸿没接。 他的方向是正对着门站的,朗声道:“妈,我举报,罗雁罔顾咱家必须吃剩菜到初七的纪律,偷偷煮了面条。” 什么人啊他,罗雁撒娇:“妈,不是我,我舍不得放这么多油。” 剩菜原来也是大鱼大肉,刘银凤觉得热着吃一样香,不过孩子们老觉得热过之后有股味道,她道:“你们不吃我跟你爸吃。” 话音一转忍不住:“罗鸿,油不要钱的啊。” 罗鸿嬉皮笑脸地吃面条,吃完说:“我出去一下。“ 晚上还是夜班,刘银凤:“别玩得太晚。” 罗鸿大声答应,走之前嘱咐妹妹一句:“抓紧了。” 他比领导还领导,罗雁在哥哥后面扮鬼脸。 刘银凤虽然不知道他们兄妹俩打什么哑谜,但是鼓励:“你倒是当面骂他呀。” 罗雁摸摸口袋:“人家刚给我发的大红包,我有点不好意思。” 说起这个,刘银凤难得问一句:“车行的生意很好吗?哥哥到底是赚了多少钱。” 罗雁在嘴上拉拉链:“他没说,我不能说。” 就知道他俩是一派的,刘银凤:“我看他现在手里阔得很,不行,还是得让他多存一点。” 儿子原来只有工资,他们夫妻是不管的,心想反正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但现在眼看钱多了,不免忧心忡忡。 罗雁:“那让他多往家里交一点,您给放起来。” 刘银凤:“我不给他存,这么大人,存不下也是他的事。” 又过一年,她现在还是只有桩心事:“等以后结婚,有人管他。” 罗雁给妈妈帮腔两句,吃完面回房间帮哥哥抄东西,写着写着她觉得脖子有点疼,甩着走到客厅。 刘银凤在看电视,看女儿像是闲着没事干的样子:“雁雁,你帮妈妈去秀娟阿姨家拿个花样子。” 罗雁反正也是要动一动,应下来往外走。她寻思离得近,没有戴帽子和围巾,被风一吹整个人都瑟缩成团,走到21号院门口就开始喊:“秀娟阿姨在家吗?” 这声没把住西厢的王秀娟喊出来,但传到住正房的周家,被难得在家的周维方捕捉到,他立刻站起来:“妈,我回店里了。” 于水兰:“你吃完再走。” 周维方:“不用。” 他说完就走,正赶上罗雁拿到她妈想要的花样子要出院门,赶紧叫住她。 他虽然是住这院,但罗雁有一阵没在胡同里见过他,居然下意识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说完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尴尬地捂住嘴。 看看她这双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周维方:“刚跟我妈从姥姥家回来。” 怪不得,罗雁边抬脚边往外走:“那你现在是要回店里吗?” 周维方:“不是,就是听见你声音,正好问个题。” 罗雁:“你过年还看书了,真棒。” 这语气怎么跟哄小孩似的,周维方心想:也无所谓了。 他道:“没看多少,就一个地方不懂。” 罗雁搓着手:“那回我家讲,我好冷。” 周维方懊恼于自己居然没发现她穿得单薄,下意识把围巾解下来缠住她的脖子。 罗雁吓得眼睛都瞪大了,定定看他。 周维方尽量装做镇定:“你不是说冷嘛。” 罗雁一时无法反驳,但还是手忙脚乱把围巾还给他:“跑两步就不冷了。” 她蹬蹬蹬向前跑,那股浮上心头的古怪之感也跟着被冲散,回过头:“你快点,我晚上还得帮哥哥抄东西。” 周维方捏着她用过两秒的围巾跟上,进罗家门后跟长辈打招呼。 刘银凤没想到女儿还带一个,说:“三方来找罗鸿吗?他不在家。” 周维方解释:“我是来找雁子的。” 找女儿,刘银凤一下子警惕起来,眼神都带上两分审视。 罗雁不知情,自顾自问:“哪里不懂?” 周维方都记在随身的本子上,掏出来给她看。 罗雁翻开看,思考几秒之后解释:“你这一项应该算在固定资产里,把……” 周维方总觉得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在自己身上,等她说完大声道:“听懂了。” 懂了就好,罗雁眨巴眨巴眼看他:“你要等我哥回来吗?” 周维方知情识趣,扭过头:“婶儿,我先走了。” 刘银凤回过神:“行,慢点啊。” 等人走问:“三方这是?” 罗雁:“在学习。” 学习?刘银凤咂摸着这两个字,到底还是被电视吸引注意力,暂时没空细细琢磨。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56章 女儿的事, 在刘银凤心里自然是头等大事。 她一时半会能忽略不对劲,有空了再细想仍旧觉得不对,等儿子回家问他:“三方怎么跑来跟妹妹学习?” 罗鸿理所当然:“全胡同还有谁的成绩比雁雁好?” 这还用他说, 刘银凤是想问:“他怎么好端端的想起来学习。” 儿子跟周维方打小一起占班里的倒数一二名,她被老师叫家长的次数不知道有多少。 罗鸿虽然不学,但觉得这个话说得十分没道理:“妈, 人家想进步有问题?” 刘银凤心想再说下去好似自己瞧不起人家能上进似的,但仍旧嘀嘀咕咕:“那雁雁是大姑娘了,不得仔细点。” 敢情是琢磨这个, 罗鸿笑:“三方不会喜欢妹妹。” 他本意是想说自己太了解发小的性格,知道他将来肯定要找个能扛得住一块做生意的, 结果没措辞好, 戳了刘银凤的心窝子:“你妹哪儿不好了,他周维方眼睛是瞎的。” 罗鸿:“我说人家没有这个意思, 您看您又不干。那我换句话说, 您觉得雁雁能喜欢三方吗?” 刘银凤想想女儿那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样子,迁怒地一巴掌拍儿子背上:“你看你不结婚也就算,把妹妹也带坏了。” 八竿子打不着她都能扯到结婚上,罗鸿反手揉两下背:“您还真别愁,兴许她比我早。” 什么意思?刘银凤又给儿子两下:“妹妹最近跟谁走得近了?” 罗鸿心想自己啥事也没干都快被打出内伤, 说:“您还是问她去吧。” 问就问,刘银凤喊:“雁雁, 你出来一下。” 罗雁在房间里抄书,探出头:“怎么了?” 刘银凤:“跟妈说说,最近认识什么新朋友吗?” 新朋友?罗雁有点扭扭捏捏:“有,是劲红他们班的一个男生。” 她倒不是因为在妈妈面前提及这件事不好意思,而是想到周修和这个人不自觉地面红耳赤。 刘银凤哪能看不出来, 心想这男孩应该有戏,她只要知道这个就行,说:“成,那你自己看着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1节 罗雁鞋底板碾来碾去:“我们还没处呢。” 看看她这样,刘银凤斜一眼儿子:“就数你不争气。” 得得得,又是我。 罗鸿生怕他妈再给自己来两拳,提醒:“我爸快回来了。” 刘银凤都懒得说他:“我去做饭,你们还吃不吃?” 罗鸿寻思她那也不能叫做饭,说:“我不饿。” 罗雁跟着举手:“我也不饿。” 那就省事了,刘银凤转身进了厨房,心想快一点还能赶上放电视剧。 剩下兄妹俩对视一眼,一个回房间补觉,一个继续去抄规章。 罗雁写字速度快,赶在哥哥上夜班之前就抄完了。 罗鸿塞进包里,说:“明儿下班给你带吃的。” 他说完就出门,路过车行的时候看灯是亮着的,停下来掀开帘子一看:“还读呢?” 周维方把书反扣在桌面上:“有个客人说晚点来取车,现在手头没活,我寻思干等着不叫事。” 看看人家这争分夺秒的精神,罗鸿心想真应该叫他妈来看看,本来要说的话改成:“那你看着,我上班去了。” 周维方以为他就是路过打个招呼,也没当回事,等人走把书又拿起来。 看了几页,他多少有点耐不住,毕竟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性子,索性先停一会,起身溜达溜达暖暖身。 晃悠着晃悠着,目光不自觉落在今天罗雁戴过的围巾上。 他一路是捏着回店里的,总觉得拿在手里都烫手,碰一下都怕生起一些不该有的念头,然而不碰,好像也觉得上面有股香气。 周维方今年二十四,是个身体再正常不过的男人,他挠着头发打套拳,深吸两口气。 客人进来一看这架势,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加班了一会。” 周维方:“没事没事,我们这二十四小时开着。” 客人蹲下来看看自己的车:“要说还是您这服务强,上回便民服务点的老刘头,给我一顿呲牙。” 周维方:“人家修得多也不涨工资,肯定不乐意。我这儿乐意,您有事随时招呼。” 其实就是个小修小换,赚到他手里拢共一毛钱,但谁家生意不是这么一单一单攒起来的。 多多益善,少少不拘。 周维方热情地送人家走,刚要把门拉上又来一单——这车坏得厉害,客人磨了半天从他这买辆新的走,算上拆旧车的利润能有个二十块。 这个利润得细分,一部分是卖车的,里头有罗鸿的分红,一部分是修车的,归他个人。 怎么算怎么分,做账本是有大讲究的,周维方不能光靠心里有数,每笔都要落实在纸上,罗鸿不看帐,他每个礼拜都逼着人家看一次。 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嘛,哪怕以后做一家人都得算清楚。 一家人。 周维方光想着这三个字傻乐,关好店门爬上阁楼睡觉。 -- 罗雁这一晚睡得不错,就是醒来后觉得右手疼,高举着它跟哥哥要医药费。 罗鸿吃着早饭:“不是,你哪天写的作业不比这点规章制度多,现在赖我。” 罗雁比划着:“我都好几天没写作业了。” 罗鸿嗤笑:“嗯,光写信了。” 现在全家都知道最近她最近跟一个男生走得近,罗新民昨晚听说一直憋着没问,现在忍不住:“雁雁,男人得好好挑,不着急的。” 罗雁瞥哥哥一眼:“我不急,我要比罗鸿先结婚,他就得打光棍了。” 这丫头,罗鸿没好气:“我还专门给你买的牛肉馅。” 每个比猪肉的还贵五分钱呢。 罗雁晃着手腕给他看,意思是本来你就该给我买的。 罗鸿拍一下妹妹的爪子:“找揍。” 刘银凤:“自己不争气还说别人。” 她也不喜欢成天跟儿子念叨这事,撇撇嘴:“今天晚饭你自己做,少给我放点油。” 三口子都要去吃喜酒,也就剩罗鸿看家。 他道:“一滴油不放,我上外头蹭一顿。” 儿子朋友多,反正饿不着。 刘银凤也不管,只交代一句:“别喝酒。” 罗鸿:“我在您眼里就这形象?我晚上上夜班的。再说,最近领导抓得严,恨不得按秒掐表。” 连罗新民都听说他们自行车厂的事情,说:“换了新厂长,人家肯定要做点事的,这一阵过去就好。” 罗鸿也就是抱怨两句,两个馅饼下肚更困得睁不开眼,擦擦手站起来:“我去睡会。” 罗新民抬手腕看表:“我也快迟到了。” 刘银凤正好也要出门,说:“一块走。” 眨眼间就剩罗雁自己。 她把桌上掉的馅饼渣扫了,突然觉得没事干,眼珠子转悠半圈,从哥哥挂在门后的外套口袋里摸出盒烟,揣在自己兜里出门——想去借两本书看。 麻雀店里正没人,歪坐在躺椅上翘着脚,看到她进来赶紧站好:“雁子来啦。” 罗雁问句好才说:“我想借两本书看。” 其实街上也有别的店,但她喜欢的那类小说在这儿最多,回回来还都有新的。 麻雀让出地方:“说什么借不借的,想要哪本随便拿。” 又问:“你哥今儿上班了?” 罗雁:“他刚下夜班,在家睡觉。” “那晚上王胖子家喜酒,他去吗?” “我去。” “你自己一个人,能行吗?” 能行吗?连他都要问这句,罗雁心想自己平时在别人眼里的形象大概是不怎么样,说:“不是一个人,建军哥他们一家也去。” 差点忘了,麻雀:“建军跟王胖子是拜把子的兄弟,那正好,晚上我还能跟你们拼一桌。” 比起跟不熟的人,当然是认识的人更好。 罗雁找到自己想要的书,挥一挥:“那我晚上还。” 麻雀:“不着急,慢慢看。” 罗雁一手抱着书,一手放在口袋里做准备。 麻雀看出来:“你别给钱,收了我成什么人,还有什么脸见你哥。” 罗雁把哥哥的烟放在他柜台上:“那你肯定不能让他知道,我从他口袋里偷的。” 她表情狡黠,还竖起手指在面前嘘一声。 麻雀笑:“行,我偷偷抽着。” 又道:“这可是牡丹,你多拿两本,要不亏了。” 罗雁:“我就看这些,过两天得预习下学期功课了。” 看吧,大家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麻雀:“行,反正我这店开着,随时都能来。” 罗雁嗯一声说再见,大概是急着回家看书,蹦跶蹦跶着走。 麻雀把那包烟在手里抛两下,心想自己估计是放烂了也舍不得抽,放进口袋里又掏出来——怕回头散烟的时候发错,到底还是先存在抽屉里。 罗雁不知道一包烟对他的意义,一路蹭蹭蹭小跑到家,坐在炉子旁边看书。 这一看,哪还顾得上是几点几分。 刘银凤办完事到家,看女儿窝在沙发上看书,把灯打开说:“屋里暗得很。” 骤然亮起,罗雁还有点不适应,眯着眼睛:“我感觉还行。” 又不差这俩电费,刘银凤:“中午想吃什么?” 罗雁:“热菜就行,晚上要吃喜酒呢。” 也行,不爱吃她就少吃点,晚上还有顿好的,刘银凤:“那我就蒸点饭。” 罗雁从书上挪起头点点,听到哥哥房门吱呀一声,视线往后移。 罗鸿半睁眼睛,路过妹妹扯一下她的头发,出门上了个厕所,回来的时候清醒大半,喝杯水,伸长脖子看妹妹在干嘛。 罗雁给他看封面:“刚借的。” 麻雀店里的书,封面上都有个章,罗鸿一看就知道。 他道:“给钱了吗?” 罗雁定定看着哥哥笑:“给了。” 怎么笑得稀奇古怪的,罗鸿:“你做什么坏事了?” 罗雁:“哈,你自己猜。” 罗鸿又扯一下妹妹的辫子,打个哈欠:“懒得猜。” 没意思,罗雁拍开他的爪子:“一边去,别打扰我看书。” 说得挺正儿八经的,还不是在这儿打发时间。 罗鸿打个哈欠:“我再睡一会,中午别叫我吃饭。”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2节 午饭当真没人叫他,任由他一觉睡到吃晚饭的点。 他睡醒看看手表,头一次觉得家里还挺安静的,出房间去洗漱醒醒神,然后把门锁上去找饭辙。 一路走一路溜,还是转到车行。 周维方在干活,看到他说:“来啦。” 罗鸿:“来你这蹭顿饭。” 徒弟下班早,周维方正愁没人管自己的晚饭,说:“你去给我买点。” 得,来这找使唤了。 罗鸿:“早知道我还不如去吃喜酒,正好雁雁也不想去。” 喜酒?周维方放下扳手:“她自己去?” 罗鸿:“估摸着是跟建军一家子一块走的。” 那就好,周维方放下心:“买点饺子就行,我要猪肉白菜的。” 还点上菜了,罗鸿给他个白眼,倒也没说什么去买饺子。 买回来他自顾自先吃,吃到一半周维方才有空坐下:“这几天生意不错,卖了十七辆车。” 每辆车的利润有个十块八块,加起来就不是笔小数目,罗鸿:“那过两天我再送几辆过来。” 左右看看忽然挑剔起他这地方:“我看你也挣了不少,还是找个像样的地方住。” 周维方下乡的时候住过地窝子,有片瓦遮顶对他来说都算条件不错。 他道:“等结婚再说,直接弄套好的。” 结婚?罗鸿:“你有对象了?” 周维方:“这不还没有,才窝这儿嘛。” 也是,罗鸿吃掉最后一口饺子,拍拍发小的肩:“将来谁跟你,谁享福。” 然后拍拍屁股上班去了。 - 作者有话说:我真心的快编不出名字了,有些咱们就暂时用一下代号吧,不影响理解就好。 第57章 罗鸿的夜班从大年初一一直上到正月十二, 最后一天上完浑身都有劲,大早上嚷嚷着要去看电影。 罗雁吃着早饭,看一眼哥哥:“闲得没事就睡觉去吧。” 罗鸿虚握着拳跟妹妹挥一下:“本来不带你, 现在你非得跟我去不可。” 罗雁最近在预习功课,但没有复习的时候那么紧张,想想说:“那你中午要请我吃饭。” 罗鸿打个哈欠:“行, 不过我得眯一会。” 他吃完也没回房间,索性在沙发上蜷缩着。 刘银凤看不下去,说:“你回屋睡呗。” 罗鸿含含糊糊:“懒得换衣服, 别让我躺太久,不然晚上睡不着。“ 偌大一个人可怜巴巴地缩成团, 家里人看着都不忍心。 刘银凤轻手轻脚地收拾桌子, 罗新民蹑手蹑脚地出门上班,罗雁给哥哥盖一件外套, 看一眼手表回房间看书。 看没多久, 她出来把哥哥推醒。 罗鸿迷迷糊糊睁开眼,跟本能斗争了三秒,突然跳起来:“走。” 兄妹俩刚要出院门,拐过影壁就看到邮递员。 罗雁心中一动,顿住脚步。 果然, 邮递员看到她说:“有你的信。” 罗雁能有几个给她写信的人,接过来的时候兴高采烈, 瞅一眼哥哥不知怎么假装一本正经。 装给谁看呢,罗鸿:“拆吧,看完再走。” 周修和这封信跟前两封隔得很久,但以今天能收到来推算,大概是他刚到广州就寄出的, 因为写的都是他在火车上的事。 四天三夜的车程,居然能有这么长的内容,罗雁也很吃惊。 她不习惯让人家等,哪怕是哥哥也不例外,草草看过后收起来。 放进去好像生怕谁偷似的,摸摸口袋。 罗鸿调侃一句:“怎么不放鞋底?肯定没人偷。” 罗雁不好意思笑笑,撒娇一样:“哥~” 罗鸿拍一下妹妹的脑瓜子:“女大不中留。” 又道:“别几封信就被人骗走了。” 周修和寄来的确实只有几封信,不过是从今天开始一天一封,以至于叫人怀疑他回广州之后只做这一件事。 罗雁写回信都来不及——因为她的生活没有那么多可以大篇幅用来分享的部分,对比起来显得很没诚意。 但她觉得自己很有,正好瞥到墙上的日历,腾地站起来。 大白天的,家里只有母女俩在。 刘银凤被女儿吓一跳,问:“怎么了?” 罗雁:“妈,我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出去就出去,怎么一惊一乍的。 刘银凤盯着电视:“行,你骑车慢点,天黑得回来。” 妈妈不问出去做什么,罗雁也没主动提。 她戴上围巾和帽子,进房间里把所有的回信都揣上,奔向火车站。 罗雁只知道周修和的火车是正月十六下午到,至于几点几分完全不知情,到窗口问了一下。 工作人员说:“下午是有一趟广州始发的车,得两点多。” 罗雁看一眼手表,先在附近吃过饭,掐着大概的时间在出站口等,但兴许是路上在哪耽误了,她等个把小时也没看到人。 她被风吹得两条腿都是僵的,原地蹦跶得像只兔子,看到要等的人反而有点放不开,连挥挥手示意自己在这儿也不好意思。 周修和猜不到她会来,拎着大包小包往外走,冷不丁察觉到衣袖仿佛被谁扯住,还以为是贼,手肘下意识地往后撞。 他力气不小,得亏的罗雁穿得多,但架不住她心里委屈巴巴,说:“周修和。” 周修和一听声音就认出来了,匆匆回过头,手上的东西一扔:“罗雁,你没事吧,我不知道是你。” 他两只手举着也不敢碰她,眼睛上下的打量着。 罗雁没出过几次远门,但听过很多关于火车站的故事,说:“你东西赶快拿好。” 周修和这种铁路子弟当然更知道。 他看这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勉强用一只手拎着所有东西,没敢拽她,但虚虚护着说:“那边人少,我们那边说。” 罗雁跟着他走到稍微空旷点的广场上,短短几步路心里规划着待会要说点什么,后知后觉自己好似太主动,两只手扭来扭去。 很快,周修和的话就冲淡她那一点后悔之情,他站定之后嘴像激光枪:“刚刚打疼你没有?我不是故意,对不起。你来多久了?冷不冷?这天肯定冷,饿不饿,你吃过东西没有?” 说着话还蹲下来翻包:“我给你带了广州特产还有书,广州那边的武侠小说可多了。” 他蹲着说话得仰着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莫名的,罗雁觉得有点像院子里的旺财来福,忍不住想摸摸他的头。 她的手举起来又没好意思碰,顺势蹲在他对面回答:“不疼,不冷,不饿。” 两个人的视线平齐,对上的瞬间又各自移开。 周修和摆弄着行李都忘了要干嘛,想起来自己现在的样子,把每根头发丝往后顺:“你,我,那个。” 哪个呢?罗雁睁着大眼睛等他说话。 周修和深吸两口气,想装出一点成熟稳重的样子,到底还是没憋住,咧着牙傻乐:“我现在好高兴。” 罗雁也跟着笑,眼睛转来转去就是不看他:“我们站着说吧,蹲久了我头晕。” 周修和伸出手想拉她,罗雁没好意思,只拽住他的袖子借个力,站稳之后咬咬唇:“我也很高兴。” 声音放得很低。 周修和清晰听见了,忽然开始掏随身的挎包:“绿豆糕你吃吗?” 一路颠簸,绿豆糕都碎成渣了,他一打开也觉得卖相不好,尴尬道:“本来不长这样的。” 罗雁还是很给面子地捻起一小块吃:“很甜。” 周修和连忙:“我还给你带了别的。” 眼看他又要蹲下去,罗雁连忙说:“别掏了,我都怕待会有人抢你。” 周修和路上怕丢,把给她的东西压在中间,一时还真不方便拿:“我回头给你。” 罗雁嗯一声点点头,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一打纸:“这个给你。” 周修和手在衣服上擦擦才接,想要翻到正面看一眼。 罗雁紧急按住他:“你回宿舍再看。” 她没用实劲,掌心离他的手还有一丝空间,然而周修和居然还有种被她的体温灼伤的错觉,说:“我也有信给你。” 他在火车上写的,本来打算下车后寄出去。 两个人交换完信件,面面相觑不吭声,还是周修和先说:“我送你回家。” 罗雁:“你大包小包的,应该是我送你到校门口。” 后天开学了,教务处的老师们肯定又睁着眼睛四处看,一男一女在学校里单独走着可是大忌,她最多也就送到校门口。 周修和坚持:“我送你。”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3节 罗雁直视他的眼睛:“我。” 周修和拗不过,无奈道:“好。” 躲开她要帮自己拎东西的手:“我自己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走边说话,坐上到学校的公交车。 这趟车人不少,左右挤着,把他们几乎压一块。 周修和上半身尽量往后靠,给她腾出点站的地方。 罗雁跟他面对面,双手抱臂在身前,一只手臂不可避免地贴在他肋骨处,垂着头不吭声。 周修和一低头,就能看到她红红的耳朵。 他道:“你明天有事吗?” 罗雁仰起脸:“没有。” 周修和:“那要去市图吗?” 啊?罗雁嘴巴微张,头一次因为要去图书馆有点失落。 周修和反应过来:“或者,我们去公园转转?” 他紧张地咽口水,眼神里全是期待。 罗雁犹豫两秒:“你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一天。” 周修和:“我是卧铺,一点也不累。” 罗雁也坐过卧铺,心想广州可比皖南还要远,指着自己眼睛的下面:“你这儿都青了。” 周修和抬起肩膀蹭一下自己的眼睛,好像能把这一圈青黑擦掉:“天生的。” 罗雁:“胡说,年前明明不这样。” 四天三夜,周修和是一路生生熬过来的,还想犟一句嘴,没忍住想打哈欠,憋得眼角冒泪花,别过头看窗外,小声说:“就去一下嘛。” 罗雁听出来一点撒娇:“那就下午,白天你睡迟一点。” 周修和用力点两下头,看到学校大门出现在视线里,喊道:“师傅,有下。” 司机猛地踩住刹车,罗雁一时站不稳,前后晃两下栽进周修和怀里。 她两只手在胸前,额头正好磕到他的下巴,慌得扒拉开人群先下车,一颗心快得要从喉头钻出去。 周修和脑子也僵了,但好赖还记得东西,拎着包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在公交站台说再见,都等着对方先转身。 罗雁:“你回宿舍吧,我自己等车回家。” 周修和:“我等你上车再进去。” 罗雁远远一看:“不用等,车来了。” 她被人群裹挟着上车前:“明天下午两点,北海公园门口见。” 周修和大声答应,等这辆车完全看不见才进学校。 熟悉的冷空气在这一刻袭来,完全侵扰不了一颗火热的心。 罗雁也好不到哪去,红着一张脸到家。 刘银凤仍旧保持着女儿出门前的姿势,听见推门声漫不经心道:“这么早回来啊。“ 罗雁急着回房间看信,含含糊糊应一声就进屋。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看,发现里头还夹着一片花瓣。 周修和在信里这样写——本来从家里带出来一枝蝴蝶兰,车过上饶时被一个小朋友扯坏了,只捡起来这么一片还算干净的花瓣。等京市开春了,我再送你更好看的花。 罗雁喃喃:“不用等开春了。” 因为她已经收到最好看的花了。 - 作者有话说:[裂开]宣布一个悲伤的消息:我的存稿们正式退出历史舞台,明天开始边更边写,但我发誓,今年我一定会坚持全勤的! 第58章 晚上, 罗雁跟哥哥说自己明天要跟周修和去北海公园玩。 罗鸿倒是敏锐,马上捕捉到:“你们什么时候约好的?” 罗雁眼睛四处飘,最后盯着鞋尖:“我今天去火车站了。” 很好, 罗鸿冷笑一声:“我下乡回来的时候都没让你去接。” 火车站龙蛇混杂,每趟车几乎都不准点,他不想家里人白等, 故意没说到达的时间。 罗雁赶紧解释:“不是他让我去的,是我自己忽然跑去的。” 果然是女大不中留,罗鸿更没好气, 但照例嘱咐:“天黑必须回家,不许去没人的地方。” 罗雁也知道什么叫防人之心不可无, 所以才去哪都要跟哥哥交代一声, 重重点两下头。 罗鸿稍微放点心,又从口袋里掏出五块钱:“拿着明天花。” 罗雁揣着钱露出个讨好的笑容, 吃饭的时候还给哥哥夹菜。 罗鸿嫌弃地看她一眼, 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 兄妹俩又打什么哑谜,父母对视一眼倒没问,只说起:“雁雁你后天开学吗?” 罗雁:“嗯,后天早上领课本,下午开始上课。” 女儿一开学, 刘银凤才有种年过完的感觉。 她道:“也不知道这学期课多不多。” 罗鸿插一嘴:“不多她也闲不下来。” 这倒是,刘银凤鼓励:“平常也多跟同学出去玩玩。” 罗鸿听见这句又发出奇怪的笑声, 惹得父母多看他两样。 刘银凤:“你怎么阴阳怪气的。” 罗鸿耸耸肩:“因为我就是这种人。” 刘银凤想想也是,没搭理他,自顾自吃着饭。 罗鸿觉得有点没趣,又去逗妹妹,最后被踩了一脚才舒服。 罗雁吃完饭还跟哥哥比划两下才回房间预习, 猛然想到件事情又跑去找他,说:“你问周维方没有。” 罗鸿一拍脑袋:“今儿太忙,我都忘了。” 怪不得他回家没有提起,罗雁撇撇嘴:“算了,我明天自己去问。” 她第二天一早就到车行,周维方正好在吃包子,拳头那么大的他一下子塞进嘴巴里,看到人进来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只能拼命打手势示意她先坐。 罗雁都怕他噎着,坐下来说:“你慢慢吃。” 右手已经捏着做好准备,等着他噎着的时候来上一拳。 周维方看出一点跃跃欲试,努力把包子顺下去之后:“怎么觉得你很想打我?” 罗雁把手背在身后摇摇头:“没有啊。” 为了增强话的可信感,瞪着无辜的大眼睛。 周维方喝口水挑挑眉:“是吗?” 罗雁摆架子:“我今天来是有正事的。” 一说正事周维方就知道是进修班的事情:“我还是报每周两次课的那个。” 罗雁前两天专门到学校帮他看的公告,说:“行,正好我后天开学,到时候帮你报名。” 周维方摸口袋给她拿学费:“麻烦你了。” 又说:“来都来了,帮我讲两道题?” 罗雁是下午才有事,点点头:“行。” 她这一讲有点久,眼看要到吃午饭的点,周维方索性说:“中午就在这吃。” 罗雁:“不用,我回家吃。” 周维方见留她不住,从柜子里拿出盒饼干:“那这个给你。” 自己要帮他跑腿,罗雁受之无愧,放进车筐里:“走啦。” 她呼哧呼哧到家,正好赶上吃午饭。 刘银凤从厨房端菜出来,看到女儿说:“巧了。” 罗雁洗洗手就能坐下来吃,边吃边瞄手表。 刘银凤没发现,只是觉得她今天吃得特别快,等看她吃完马上去换漂亮衣服,才反应过来:“下午有事?” 罗雁对着镜子编麻花辫,扭过一点头:“约了同学去公园。” 同学?刘银凤明白了:“写信那男孩?” 罗雁轻轻地点两下头,转过正脸给妈妈看:“这样穿行吗?” 刘银凤:“我姑娘,穿什么不好看。” 又叮嘱:“天黑就得回家,知道吗?” 罗雁乖巧答应,笑眯眯说:“妈妈再见。” 女儿甩着辫子出门,引得刘银凤一阵感慨:居然比哥哥先开窍。 一说这个她就想对儿子翻白眼,把餐桌收拾干净。 罗雁不知道哥哥又被自己“牵连”,走到胡同口等公交车,比约定的时间早十五分钟到公园门口。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4节 周修和已经到了,看到她挥挥手。 罗雁往前跳两步到他面前,把围巾往下拉一点,看着他欲言又止。 周修和:“怎么了?” 罗雁想想还是说:“下次出门你不要到得太早,我很怕人家等我。” 周修和来得早是为表重视,既然她不喜欢,当然要改:“好,我以后会准时的。” 罗雁看他面色无虞,不由得松口气。 她向来觉得人和人之间明确交流会更好,架不住语言的真谛是婉转,常常因为把握不好其中的尺度而为难,但她现在觉得在周修和应该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却难免揣测他会因为直白的沟通方式不高兴。 周修和当然不会,甚至隐隐也松口气,毕竟因为喜欢而带来的小心翼翼,叫他也有许多的不知所措。 他道:“罗雁,你喜欢什么不喜欢,都直接告诉我就好。” 罗雁笑着点点头,又跟他拉开一点距离。 公园里也不许年轻男女走得太近,否则保卫科的人立刻就会过来,但这种若远若近恰恰增添无数暧昧,连地上的影子都像是重重叠叠。 两个人绕着湖慢慢走着,一边说话。 周修和:“我昨天把信看完了。“ 罗雁笑:“幸好我写得少,不然你得几点才能睡。” 她觉得字数多少体现诚意,解释说:“我每天基本都在家,能写的东西不多。” 周修和:“我就回去十天,天天在外面跑。” 他说跟同学聚会,说亲戚从香江来探亲,说广州热闹的夜市。 那些信里写过的事情再提起一遍,又补上无数的细节。 罗雁听得入神:“广州好像很好玩。” 周修和:“好玩,好吃的也多,而且一点都不冷,不像京市。” 说冷,就有一阵风吹过来。 罗雁搓搓手:“现在是三月,马上要刮沙尘暴了。” 沙尘暴这三个字,周修和只在书上见过:“很厉害吗?” 罗雁:“一吐一嘴灰,最严重的时候一米外的人都见不着。” 这叫什么天气?周修和不由得吹捧起故乡,但话音一转:“不过天气热,夏天晒得要命。” 罗雁若有所思地看看他的脸。 周修和一下就看懂意思,说:“高考完我天天在外面打篮球,不然本来我挺白的。” 是吗?罗雁微微抬起一点下巴,大概是想表达“能有我白吗”的意思。 她这个角度的五官棱角更为分明,脸颊像是个绵软的馒头,周修和按捺住想戳一下的手,说:“当然没有你白。” 罗雁:“我出门少,不怎么晒的。你很喜欢打篮球吗?” 周修和:“嗯,我们宿舍的人都打,就在学校东边的那个小操场。” 小操场?罗雁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捶两下:“我好像只从那里走过两次。” 周修和看见了,提议:“要不坐一会?” 两个人就近找了个湖心亭面对面坐着,罗雁把脚往外伸一点,两只手反着撑在石凳上,肩膀微微向前倾。 周修和看她穿得单薄:“会不会冷?”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也正正好,罗雁:“走得都快出汗了。” 她左看看湖里游来游去的两只像是鸭子的动物,右看看光秃秃的树,不知怎么的就是不看对面的人。 周修和倒是一直在看她,安静一会才问:“你周日有空吗?” 周日不用上课,但罗雁向来是学业为重,说:“我一般周日都在学校图书馆。” 开学后的学校图书馆人太多了,几乎三步就能遇到一个熟悉的同学,周修和私心里想离她近一点,说:“你想去市图吗?” 罗雁:“市图的位置难抢。” 周修和斩钉截铁:“不会的,我给你占座。” 罗雁自己最不喜欢占位置,犹豫着:“会不会太麻烦。” 周修和连连否认:“不会不会,一点都不会。” 却不否认自己的想法:“只要你能来。” 罗雁点点头,还给自己找理由:“市图的书比学校的多。” 周修和跟着附和,莫名的又傻笑起来。 他一笑,罗雁就觉得不好意思,好像心底某一处有东西在破土而出,压根不受控制。 她轻轻地踢一脚周修和的鞋:“不许笑。” 周修和立刻抿住嘴:“下周日早上九点,市图见。” 又道:“不过我们在学校应该也有机会见。” 罗雁做惯好学生,顿时有点紧张:“我们在学校就不要说话了。” 这话一出,周修和定定看她。 罗雁被看得茫茫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学校只管那些处对象,他们又还不是,这样说仿佛是暗示自己要跟他处对象一样。 她可还没有这个意思,腾一下站起来:“我要回家了。” 周修和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老师知道的。” 罗雁哪里敢问他“不让老师知道的”是什么事,假装找路:“大门在哪边呢?” 周修和抬手一指:“在那。” 罗雁蹬蹬蹬往前走,余光注意到有个影子紧随其后。 周修和送她到公交车站,把整个包都给她:“里面是我给你带的礼物,有点重,要不我送你回去?” 罗雁可不想遇见哪个街坊邻居:“我自己回去就行。” 她把人家的包背在身上:“明天我偷偷还给你。” 偷偷两个字,让周修和有点想笑,还给她出主意:“你就放在自行车筐里,我自己去拿。” 也行,罗雁很少有这种“背着人”的时刻,一颗心噗噗噗已经快跳出来,又有点兴致勃勃。 - 作者有话说:明天二更~ 第59章 隔天, 罗雁跟周修和在停车棚碰面。 两个人一看到对方就假装不认识,视线看天看地就是不直视前方。 罗雁把他的包放在自己的车筐里,锁好车就背着自己的包进教室。 等她走出五六步远, 周修和若无其事地过去拿上自己的包,从重量判断出里面好像有东西。 他霎时有一种地下党交换情报的错觉,实在憋不住想笑。 罗雁也觉得挺好玩的, 哼着歌去教室,跟一个寒假没见的同学们打招呼。 大家交换着假期生活,不由得聊起学生们共同关注的事情——成绩。 罗雁擦擦桌椅的灰尘后才坐下来, 女同学季宁跟她搭话:“罗雁,老师又叫你帮忙登成绩吗?” 罗雁摇摇头:“没有。” 心想等放这学期期末考后她干脆自告奋勇, 省得揪心一整个假期。 她没有, 别人有。 季宁住宿,昨天到学校就听说了一堆的小道消息:“听说线代不及格的人可多了。” 罗雁其实不担心自己, 不过还是跟着附和:“不会是我吧。” 季宁也忧愁:“最后一题我的答案跟谁都不一样, 感觉是我,放假我天天看书,就怕要补考。” 罗雁已经忘记卷子的最后一题是什么,努力安慰:“不会的,兴许是谣传。” 季宁煞有其事:“路运的xxx是教务处xx老师的外甥, 他知道好多人的成绩。” 罗雁能把本班的人认清楚就不错了,路运专业的xxx更是闻所未闻, 露出迷茫的表情:“谁和谁?” 季宁跟她讲一遍,还附赠一条新闻:“你注意看姗姗和国良。” 罗雁假装不经意地回过头看一眼又坐正:“他们怎么了?” 季宁眉头一挑:“在处对象。” 嗯?罗雁惊讶道:“什么时候的事,上学期还没听说。” 是她没听说而已,季宁:“大家都知道。” 讲完觉得好像把罗雁排除在集体外,补一句:“我们天天在宿舍说这些。” 说到宿舍, 罗雁也知道一件事:“好像说新楼能住人了。” 新楼其实不算新,只是建到一半的时候因为各校停摆而停工,恢复高考后学校又继续工程,去年刚刚完工。 季宁:“据说是每个宿舍可以少住两个人。” 两个人对拥挤的现状根本没有多少的缓解作业,她道:“16-2还有14呢。” 罗雁大概知道一间房有多大,但完全想象不出来要怎么塞进去这么多人:“希望学校多盖几栋楼。” 季宁还待说什么,就看到班长抖着一张纸出现:“有谁要看排名吗?” 有谁不想看?连罗雁都站起来,伸长脖子往里看,但她完全挤不进核心区,只得原地叹气。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5节 好在还有乐于助人的同学们,瞥一眼说:“罗雁你是第七名。” 罗雁喜笑颜开:“谢谢~” 至于考几分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大家还是要关注分数的,教室里顿时都是叽叽喳喳的讨论声。 班长喊着“看完的同学去搬书”也没人搭理他。 罗雁心想自己也没事干,问:“去哪里搬? 班长也没看清是谁问的,说:“学委在楼下。” 罗雁跑下楼,哼哧哼哧地搬回一摞书。 她上楼的时候遇见周修和,悄悄地对他摇摇头。 周修和只能把手收回去,被舍友们推搡着去领书。 罗雁默默跑了两趟,班长才组织起更多干活的人。 人多,很快就把书发下去。 罗雁把它们都装进包里,抄完新学期的课表去教务处帮周维方报名。 教务老师给她一张表:“把基本信息填一下。” 姓名、性别、出生年月日、家庭住址、文化程度、政治面貌,罗雁没看到表之前还以为会有填不出来的,写完自己都惊讶,递给老师:“我填好了。” 老师又给她一张空白的听课证:“名字再填一下。” 罗雁端端正正写好周维方三个字,又贴上昨天从他那里拿的照片,看老师盖完章再确认一遍:“每周三周五的晚上在302上课对吗?” 老师:“嗯,一共四十节课,期末要及格才给发结业证。” 话的重音落在“及格”两个字上。 罗雁心想周维方要是只考及格可不行,把听课证和书给他的时候强调:“里面有好多都是你学过的。” 周维方闻弦歌而知雅意:“我争取考个前十。” 罗雁给他鼓劲:“前三也是很有可能的。” 生怕他不努力,说:“你要是前三,我请你吃涮羊肉。” 涮羊肉?周维方倒不冲这顿饭,只为她这个人。 他心想到时候肯定有发小,琢磨着怎么打发他走,流露出一点胜券在握。 这就对了,罗雁:“周三晚上我也有课,到时候带你去教室。” 怎么有种领小孩去育红班的感觉,周维方:“会不会太麻烦你。” 罗雁:“没事,快六点你在校门口等我。” 她抬起手腕:“我得回家吃饭了,下午有课。” 周维方送她到门口,等人看不见背影才仔细打量起自己的听课证。 上面的照片是他回城的时候拍的,明明才过去一年,看着好像有很多不同。 他感慨着时光飞逝要把它收起来,发现名字的字迹有些熟悉,恍然道:“她写的啊。” 师傅一有点动静,两个徒弟就得凑过来问:“写什么?” 周维方把听课证夹在两掌之间,再说一遍:“今天开始你俩得轮流十点下班了。” 不单单为他要去上课,主要是忙不过来。 这事前几天就商量好了,上夜班的人有加班费和餐补,徒弟们当然没意见,点点头接着干活去。 周维方也把东西放好,把昨天收回来的旧车拆了。 -- 另一边,罗雁刚刚到家。 她进房间先包书皮,在内页写上班级和姓名。 写到一半,刘银凤喊:“雁雁,吃饭了。” 罗雁高声答应,先把下午要用的书塞进包里,在餐桌前坐下。 刘银凤夹一筷子菜说:“这学期课多不多?” 罗雁:“还是从早上到晚。” 刘银凤:“那你晚上放学就回来,别到处耽搁。” 罗雁嗯一声,给妈妈展示自己的袖口:“这儿有个洞。” 刘银凤:“那你下午换一件,我给你缝上。” 罗雁还提要求:“要一朵花。” 行行行,刘银凤通通答应,又问:“今天发助学金没有?” “还没呢,估计得等两天,”罗雁想起来跟妈妈分享,“我是年级第七。” 运管专业有三个班,拢共百来名同学,这个名次她还是挺满意的。 刘银凤大字不识几个,哪怕女儿在学校排倒数,她都觉得已经是很了不起的大学生。 她道:“我姑娘就是厉害, 等礼拜天给你做好吃的。” 罗雁掰手指头报菜名,说完自己吸溜口水。 刘银凤笑:“这个过年也没饿着你,柜子我看都空了。” 年前不要票的东西多,她不要钱似的买了一堆。 罗雁两只手比划:“我吃得超级多。” 吃这么多,肉到底长在哪,刘银凤捏一把女儿的脸:“还是太瘦。” 罗雁自己也奇怪:“我吃得多动得少,这要是只猪得长几斤膘。” 刘银凤:“哪有你这么打比方的,不过要是你这样的小猪可就亏了。” 可不,亏大发了。 罗雁:“幸好我不是猪。” 她还能是怎么的,谁家小姑娘天天拿猪跟自己比,刘银凤:“那咱也是珠宝的珠。” 珠?罗雁突如其来想:以后如果生女儿,这个字就很不错。 刘银凤不知道未来孙女的名字已经定了一部分,说:“差点忘了,今天还有你的信,在沙发上。” 妈妈笑得罗雁不好意思,扒拉掉碗里剩的几粒米跑去拆开看。 纸上的内容,其实周修和昨天也或多或少提过一点,看起来并无多少新意。 然而罗雁仍旧津津有味,一边想:周修和有看到我的信吗? 周修和早上拎起包就知道里面有东西,打开一看果不其然。 他无暇关心糖果是什么味道的,躲在教室的角落里把信看完,挡住舍友的视线。 大家一看他神神秘秘的,越发要凑过去揶揄调侃。 周修和只当没听见,闭口不言,把东西收好。 他把这封信和昨天收到的放在一起,回宿舍后觉得放哪都不合适,好像会被满屋子的臭男人隔空熏到,捏着四处转悠,最后还是趁没人把它们和自己的钱放一起。 罗雁也把信都藏在空的饼干盒子里。 她本来就很爱收集回忆,连小时候的旧发卡都一直舍不得丢,不过其它旧物们现在都压箱底了,装信的盒子倒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时不时翻出来看一眼,仿佛是睡前故事一样。 她把最新的这封也放进去,盖上之后晃晃盒子,有一种攒了很多钱的满足感,乐颠颠上学去了。 - 作者有话说:紧急制作二更中 第60章 下午, 罗雁一到学校就遇见周修和。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表示打过招呼,假装不认识路过之后悄悄地松口气,但心里诧异:原来不同专业的人, 也有那么多的见面机会,那是不是上学期我们之间有很多的擦肩而过呢? 周修和也在琢磨这事,晚上跑到罗雁他们班同学的宿舍打听:“你们班课表我看一眼。” 大家都住一层楼,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人问他:“看这个有啥用?” 周修和找好借口:“看看你们班的物理排哪天,我想去旁听。” 听上去还挺合理的, 别人也没怀疑,只是看他居然还抄起来, 问:“抄他做什么?” 周修和含糊敷衍过去, 回宿舍拿着它跟自己的对比,第二天在食堂吃完早饭, 就迫不及待地去教学楼。 罗雁不知道人家的精心安排, 只知道一上楼就看到他,左右看看好像人还不多,路过的时候说:“早上好。” 周修和:“早上好。” 又压低声音:“我们下午也在隔壁教室上课。” 罗雁若有所思看他一眼,露出个大大的笑脸进教室。 其实学校虽然严防死守,但不禁止同学之间的正常相处, 像这样问好压根没问题,架不住他们做贼心虚。 也许是开学了, 罗雁后知后觉处对象是一件违反规定的事情。 她倒不是把校规校纪奉若神明,只是怕影响到将来分配工作,不由得对周修和这个人也迟疑了。 周修和还不知道自己被放进“待定”的队伍里,坐在教室里心情大好。 其他舍友吃完早饭来上课,奇怪道:“你也没什么事啊, 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 周修和一本正经:“急着来预习。”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6节 他学习态度向来好,大家都知道,虽有狐疑也没多问,自顾自说些别的话。 周修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上课铃一响专心听讲,下课铃一打就到走廊上溜达。 两个班这堂课的教室紧挨着,罗雁站起来活动身体的时候就看到他,淡淡笑一笑,神色收敛得很快。 周修和也没敢一直盯着她看,只是眼角余光挪不开。 或许是因为周围的人太多,又或者是想到在做一件“偷偷摸摸”的事情,罗雁的心莫名跳得很快,却又压不住那一点点的窃喜。 这种“鹊桥相会”只有短短几分钟,很快又是下一节课。 罗雁的心情就这样起起伏伏一整天,晚上回家后抓着哥哥说:“我问你件事。” 罗鸿本来歪在沙发上看电视,被妹妹一拽险些滚在地上,说:“急哄哄干嘛呢,摔了你赔。” 罗雁推着哥哥进房间:“赔赔赔,给你千八百块行不行。” 什么话,还只有他们兄妹能知道。 刘银凤跟丈夫说:“十有八九跟写信那孩子有关系。” 女儿向来做不做什么事都有分寸,但为人父母的,总是怕她受伤害又怕限制她太多自由。 罗新民道:“咱们就别管了,也别说她,再弄得像之前一样。” 所谓的之前,是女儿上初中的时候。 罗雁十三四岁就出落得亭亭玉立,还没有像现在一样天天在家不出门,有一阵背后老是跟着一帮半大小伙子。 夫妻俩向来宝贝孩子,又只有这么一个闺女在身边,生怕她出点什么事,进进出出都得跟着,一天念叨百八十句。 心是好的,事是错的,论起来闺女现在不爱出门全赖他们,连儿子回城后都抱怨过几句。 刘银凤现在想起来也后悔:“行,不掺和。反正有大事姑娘会说,她心里也有数。” 罗雁就是太有数了,现在才有许多烦恼。 她问哥哥:“我觉得现在也不是处对象的时候,万一被学校知道就完啦。” 罗鸿:“你要按我的性格说,还是按你的?” 罗雁眼珠子转转:“你的,你有干坏事的经验。” 后面这句就非得加是吧,罗鸿没好气敲一下妹妹的额头:“是我,大家都有意思我就处。” 罗雁:“说得简单,会被处分的。” 她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眼看前途一片光明,她承担不起这种后果。 罗鸿只知道学校抓得严,第一次仔细问:“哪种程度才会被处分?” 罗雁:“夜里钻……那什么。” 到底是兄妹,说起这种话题总得支支吾吾的。 罗鸿能听懂就行,问:“拉个手不管?” 罗雁:“也管,老师天天打手电筒在操场上巡逻,第一次警告,第二次写检讨,第三次才记过。” 罗鸿:“也就是说只要不是现形就没关系。” 罗雁:“应该是,不过我也是听说的。” 罗鸿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犯罪分子”,说:“那你们在学校别说话,也别让任何人知道你们认识。” 又郑重道:“你肯定做得到,他要是连替你的前途想一想都做不到,也趁早离他远一点。” 罗雁想起个词:“那这是不是算一个考验。” 罗鸿:“算,当然算。” 罗雁略一犹豫:“那我下次见面跟他说。” 罗鸿捕捉到妹妹这一刻的迟疑:“就因为你对这个人是拿不定主意的,我才让你们继续接触。” 他很少这么正儿八经跟妹妹说话,自己都觉得奇怪,接一句:“反正别让人发现就行,实在不行见面的时候我杵你俩中间。” 他愿意,罗雁还不愿意呢,嫌弃地皱皱眉。 罗鸿:“哈,你以为我很有空吗?不懂感恩。” 罗雁捏着嗓子跟哥哥说谢谢,“礼貌”地请他出房间。 罗鸿帮妹妹带上门,看父母齐齐望过来,给他们一个“放心,没什么事”的眼神。 两口子就把视线放回电视,假装自己本来也不怎么关心。 罗鸿觉得好笑,说:“我出去转一圈。” 儿子虽然不着调,但夜里头爱去哪就去哪。 刘银凤更不管了,还挥挥手催他快点走。 罗鸿其实本来没想好要去哪,就是在家里坐不住,走出院门有灵感,直奔车行去。 他到的时候发小正在骂小徒弟,看到有人进来到底给留点面子,撂下一句:“给我好好干。” 小徒弟松口气,老老实实蹲下来看车到底坏在哪。 周维方暂时不管他,拉过椅子坐下:“今天挺闲啊。” 罗鸿熟门熟路从柜子里翻出花生瓜子:“没地方去,上你这唠唠。”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忽然提及罗雁。 周维方:“她这一开学就要忙起来,我都不好意思问问题了。” 罗鸿呸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放心,她再忙也不会放过你的。” 周维方下意识说出心里话:“那就好。” 亡羊补牢加一句:“没人督促,我读起来也有点没劲。” 没劲才像是他,罗鸿:“你还真去进修班报名了?” 正好人来,周维方给他看最近的账本,说:“不学我连做这玩意都费劲。” 罗鸿随便翻了翻就放旁边,被发小踹一脚才不情不愿看起来。 周维方:“交情归交情,亲兄弟都得明算帐。” 罗鸿也知道这个道理,耐下心:“行,我好好看。” 这下悠哉嗑瓜子的变成周维方,他还故意翘着二郎腿晃悠。 罗鸿本来看得就烦,被他晃得更没好气:“早知道去麻雀那找两本书看了。” 周维方无情地嘲笑两声,想到将来还是觉得对发小客气一点的好,赶紧收敛。 罗鸿已经无暇顾及他是怎么样,一页一页看完手把账本往前推:“半个月之内老子绝不会来了。” 爱来不爱,周维方又不盼他,在心里偷偷加一句:你妹来就行。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1章 周三, 周维方到交大去报道。 他早早吃过晚饭就出发,远远看到罗雁在校门口转悠,猛地踩两下自行车冲到她跟前:“等很久了吗?” 罗雁别开脸打个喷嚏:“我也刚吃完饭。” 周维方:“你们食堂伙食怎么样。” 说到食堂, 罗雁:“你吃吗?我还有饭票。” 凭票吃饭有补贴,不过进修班的学生们没有票。 说句实话,周维方站这儿都感觉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开放的大门口仿佛无形中贴着“非请勿入”四个字。 他不自觉浑身刺挠,说:“不用,我吃了再来。” 罗雁也就是顺嘴问一句:“也行, 下次你可以直接把车骑到2教楼下,方便。” 她指着路, 把人领到教室门口, 看手表:“我也得上课,走啦。” 周维方赶紧问:“下课请你吃宵夜。” 看她已经作势要摇头, 补一句:“我今儿肯定听不懂, 你还能帮我过一遍。” 这么一说,罗雁难免犹豫,不过想起来:“我是两小节,你要三小节呢。” 放学时间差一个小时。 那是够晚的,周维方:“要不周日, 你放假。” 周日啊?罗雁不由自主地笑:“行,不过得晚上, 我白天有事,正好我哥下班。” 周维方就知道肯定会带发小一个,说:“行,周日见。” 罗雁嗯一声就撒腿跑,踩着上课铃进教室, 在前排坐下来,喘两口气,看老师进来赶紧憋住。 晚上讲城市道路规划,老师展示了张手绘的京市地图,每条路的名字都写得小小的,罗雁视力没那么好,得随着老师的手伸长脖子看。 看了两小时她觉得脖子有点疼,放学后捏着颈子往外走,骑着自行车马上回家。 女儿到家,刘银凤就扭过头说:“今天还有你的信,放你屋桌上了。” 罗雁应一声表示知道,先回房间拿衣服,说:“我去洗澡。” 罗鸿歪在沙发上:“十点我去接你。” 十点胡同里几乎不见人,黑漆漆的最容易出事故,罗雁也没说不用,趁着街头巷尾还有灯亮着往外走。 这个点,澡堂里的人不少。 罗雁被蒸腾的热气熏得面红耳赤,洗完在换衣间烘干头发,看时间差不多往外走。 罗鸿比妹妹还掐着点,双手插兜蹭蹭蹭跑过来,吸着鼻子问:“饿不饿?麻雀说涮锅子吃。”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7节 罗雁一来是不太饿,二来是:“你去吧,我在人家连烟都不好意思抽。” 罗鸿还能不知道她:“晚上吃饱了吧?” 说什么大实话,罗雁踩他一脚,到院门口自己进去。 罗鸿接着往前走到麻雀的借书店。 他到得最晚,一圈发小已经先吃上,看到他一个人进来,麻雀问:“不是说去叫雁子吗?” 罗鸿随便说一句:“她晚上还有作业。” 夹一筷子肉扭过头:“你今天是不是上课来着?” 周维方也是才到没多久,说:“嗯,刚放学。” 就这仨字,惹得人人都憋不住笑,其中以李建军拍桌子最厉害:“真想不到三方有一天能说出这句话。” 他们当年可都是一起逃学的好伙伴。 这还二十几年的发小呢,都什么人啊,周维方:“你再敲两下,这破桌子该塌了。” 说谁破,麻雀:“你有好桌子,下回上你那吃去。” 周维方:“去就去,我下回多切五斤黄瓜条。” 五斤,给他烧的。 麻雀:“行,再整点鲍参翅肚。” 周维方:“还有八斤燕窝吃不吃?” 麻雀:“吃。” 又漫不经心道:“进修班难不难?” 周维方抿一口酒:“第一天上课,老师也没讲什么。怎么,你也想上?” 麻雀:“我寻思还是学门技术吃香,老在这看店也不叫事。” 这店哪儿不好了,李建军左右看:“你这一月又不少挣。” 他现在最为钱发愁,杯里的酒一口干。 麻雀知道他烦心,说:“这红玉也能上学了,说不准哪天户口放宽,弟妹就不用回老家了。” 媳妇在京市只待到正月十五,李建军就把她送上火车,他这两天冷被冷灶地过着,摆摆手:“哪有那么容易,没落户的知青还有多少。” 他不想提这个,转而说:“红玉的事,多亏罗叔了。” 罗鸿:“客气什么,孩子上学是大事。也是厂里育红班今年还有名额,不然他哪使不上劲。” 李建军举起杯子跟他碰一下:“话不多说,兄弟干了。” 吃到最后数他喝得最多,被周维方和罗鸿一左一右扛回去的。 罗雁还在看书,听到院子里闹哄哄的以为是哥哥醉了,透过窗户瞄一眼放下心。 过了会她听见哥哥进屋的声音,探出头看一眼:“建军哥喝这么多。” 罗鸿:“他这两天的心情不太好。” 他说完话抱着盆去洗漱,罗雁也缩回房间里,大概是她最近也情窦初开,很能理解李建军的惆怅。 她把书桌收拾好,躺在被窝里又看一遍周修和的信。 这一封是他正月初九写的,说按老家的规矩要拜天公——仪式比起建国前不大,比起过去那些年已经算很热闹。 罗雁想象着锣鼓喧天的场景,把信收好放进饼干盒子里,根据周修和回京市的时间掰着手指头数:应该还有三封信。 罗雁所料不错,接下来的三天都有她的信。 她给每封都写了回信,在周日揣上一起出门。 刘银凤看女儿扎辫子就知道她今天要干嘛,只叮嘱:“天黑前回来。” 罗雁想起来:“我晚上跟哥哥出去吃。” 跟谁?罗鸿:“你有几个哥哥?” 罗雁才反应过来没跟他提过,张着嘴:“你不会晚上有事吧?” 罗鸿:“那倒没有,在哪见?” 罗雁也不知道要去哪吃,说:“车行。” 嗯?罗鸿:“怎么会是在车行。” 罗雁往自己身上缠围巾:“周维方说他请客。” 罗鸿一猜就是跟发小去进修班的事情有关,也没觉得请妹妹捎上自己有什么不对,喝掉最后一口粥:“我下班过去。” 他刚要站起来被妈妈拽住,奇怪道:“咋了?” 刘银凤看女儿走远才问:“三方请客,怎么是妹妹先知道?” 罗鸿匆匆解释几句,急哄哄道:“妈,我上班要迟到了。” 刘银凤没再拉住他,转过头看向丈夫:“你不觉得奇怪吗?” 罗新民想了想:“跟上学有关系,雁雁肯定上心。” 是吗?刘银凤摆弄着桌上的碗筷:“儿子这一圈发小,我都数得出来有几个对雁雁有小心思。” 一家有女百家求,女儿有人喜欢再正常不过,只要不是那等子耍流氓的货色,缘分他们全凭儿女自己定。 这事,夫妻俩也说过好几次。 罗新民:“要真是在咱胡同里挑,我倒觉得三方人不错。” 刘银凤:“行什么行,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罗新民:“我也说了是矮个里拔高个,再说,不还有写信这孩子吗。” 提起这个,刘银凤也不大满意:“外省人,将来姑娘跟他走吗?” 罗新民:“你可别当雁雁的面讲,她难得有个喜欢的,大不了咱们将来跟她走。” 反正他也是飘来京市的,根随儿女扎呗。 刘银凤:“那儿子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罗新民叹口气:“算了,等孩子真成再说。” 罗雁跟周修和,暂时是成不了的。 她组织好了言语,一见面就严肃道:“我们换个地方行吗?我有件事跟你说。” 周修和看她的表情,不由得心里揣测是什么话,说:“那去紫竹院?” 紫竹院公园就在市图隔壁,两个人拐个弯就到。 罗雁在这短短的百来米路里又琢磨了一遍措词,等左右没人的时候说:“周修和,我们可以约法三章吗?” 周修和也没问内容,先点头:“可以。” 罗雁:“第一,我们在学校要假装不认识。” 周修和等着她的第二,半天也不见她说话,问:“还有呢?” 罗雁:“总结起来就这一样。” 她手在挎包上摸来摸去,说:“我们都要顺利毕业。” 周修和:“那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件事?” 罗雁仰起脸看他:“什么?” 周修和:“是不是只有我需要在学校装作不认识你?” 很多事,不说有不说的默契。 罗雁咬着嘴唇点点头,踢一脚路边无辜的石头。 周修和喜上眉梢,莫名地在口袋里翻来翻去。但他今天其实也没带什么,末了原地蹦跶两下:“罗雁,等我们毕业,我有很多话跟你说。” 那些话是什么呢?罗雁现在开始期待了。 - 作者有话说:磕一个吧。 第62章 在市图待了一天, 赶在日暮降临前,罗雁到车行去找哥哥。罗鸿到得早一点,边跟发小说话边看手表, 时不时地看看门口。 周维方不明所以:“你急什么?” 罗鸿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男人,眼看天黑皱着眉:“没什么。” 周维方太了解他:“不对,你肯定有事。” 罗鸿正要敷衍过去, 看妹妹进来松口气:“迟到了啊。” 瞎说,罗雁:“我从来不迟到,是你自己早退吧。” 罗鸿也有理:“我今天是加班, 活干完就走了。” 大家约好的确实是他下班时间见,但罗雁还是哼一声:“这又不赖我。” 罗鸿:“赖我, 成吗?” 罗雁点点头, 这才跟周维方打招呼,第一句就是:“上学第一周感觉怎么样?” 问法有些奇怪, 周维方摸摸眉毛的位置:“还行, 讲的内容不算多。” 一开始嘛,总得循序渐进,罗雁:“我们会计学也是吴老师教,她人挺好的,喜欢学生问问题。” 但学生更喜欢…… 周维方在心里念叨都有些意犹未尽, 说:“下课都九点,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问。” 罗雁:“没事, 可以问我。”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8节 怎么一来就说这些,罗鸿拍两下桌子:“禁止聊学习,晚上吃什么?” 周维方忽略他,问:“雁子想吃什么?” 人家请客,罗雁不知道说哪家才合适, 把求助的目光递给哥哥。 罗鸿半点不见外:“我想吃烤鸭。” 他还挑上了,周维方忽略这句话,把目光递给罗雁。 罗雁盘算着去一趟全聚德得花不少钱,给哥哥一肘子:“简单吃点就行。” 周维方:“那怎么行。” 看出她不想拿主意,心想那就选贵的以示诚意:“就这个吧。” 人家拍板,罗雁向来不太给出意见,默默地点个头,又从包里掏出两本书:“这是我从市图借的,你可以看看。” 周维方接过来本来要放桌上,想想还是搁置在阁楼。 罗雁提醒他:“借书期一个月。” 一个月?周维方现在待阅读的书目太多,从早到晚要干活,问罗鸿:“你不是说给我找找人吗?” 罗鸿:“你要找个合适的人,哪那么容易。” 两个徒弟都是修车还凑合,能干点基础活,但活泛上差点意思。卖东西嘛,还是得靠一张嘴,拉得下脸。 周维方想招人有一阵了,说:“也有几个人来找工作,都差点意思。” 罗鸿:“宁缺毋滥。” 还用上成语了,罗雁多看一眼哥哥。 罗鸿捕捉到,没好气:“不是,我在你眼里水平就这么次?” 罗雁耸耸肩,率先撩开门帘骑上自己的自行车。 罗鸿和周维方跟在后面,讨论着车行的事情。一直到全聚德门口,他们才停下来。 罗雁一看这种人多的架势就往后缩,鼓捣着让哥哥去冲锋陷阵,罗鸿揪一下她的头发:“你还真是用人朝前啊。” 罗雁拍哥哥马屁:“您可真是文采斐然。” 损谁呢,罗鸿:“跟您大学生可比不了。” 他说完扎进排队的人群里,被挤得快看不见。 罗雁在阴阳怪气这一关败下阵来,只好在哥哥背后比手画脚,周维方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给她出主意:“要不你打他一下,赖我身上。” 罗雁颇有些心动,眼睛转了转:“这个机会还是留到下次。” 下次这个词,可真是叫人充满遐想。周维方:“你们课是不是很多。” 罗雁啪嗒掏出课表:“我周四下午有时间。” 是有,不过也就俩小时的空余。周维方:“你这等于只有周日放假。” 罗雁:“我周日白天都要去图书馆。” 她跟周修和说好了,以后这一天都在市图碰面。 图书馆?周维方有个好主意:“那下回我也去,正好不耽误你学习。” 啊?罗雁迟疑一下才点头:“也行。” 周维方察言观色:“是不是不方便?” 罗雁心里是觉得怪怪的,但要叫她说一句“我是跟男同学一起去”又有点不好意思,想想说:“图书馆不让大声说话。” 她讲题的时候气势可足了,偶尔还要拍两下桌子,周维方调侃:“是限制你发挥了。” 看她眼睛瞪圆了特别可爱,说:“不过星期天街上人多,店里忙,我得等招到人才好出门。” 罗雁心想那短期之内他应该是不会去,那暂且不用想怎么介绍周修和这个人,说:“那你有空去的话跟我说。” 这算是约会?周维方顿生期待,瞥到发小在人群里招招手,说:“有座位了。” 罗雁挤进店里,挨着哥哥坐好。周维方坐他们兄妹对面:“想吃什么随便点。” 罗雁觉得这 话应该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想吃宫保鸡丁。” 周维方在纸上先写下,目光移动:“你呢?” 罗鸿信口雌黄:“先来两只鸭子。” 周维方不搭理他,自顾自写着,问:“雁子喝汽水吗?” 怎么光问她,罗鸿:“来一斤二锅头。” 周维方继续无视,写完点菜单去找服务员。 罗鸿看他带回来三瓶汽水,啧啧道:“你请客也不能这么不尊重客人吧。” 周维方似笑非笑:“你是沾光的,有得吃不错了。” 就是就是,罗雁难得站他这边,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哥哥。 罗鸿摆好碗筷:“得,我现在是吃人嘴软。” 罗雁也不怎么理直气壮,尤其是上菜后自己在心里加加减减一番后,心想早知道就去饺子馆凑合吃点。其他两个人倒是吃得挺开心的,一边吃一边说着话。 罗雁多数时候是静静听着,只在吃完后问一句 :“今天没有题吗?” 周维方心想这要是没有她估计晚上睡不着觉,说:“有一个。“ 简单得罗雁站在路边就能讲完,说:“就这?” 周维方深刻反省:“忙,看得不多。” 哦哦,罗雁:“还是工作要紧,慢慢学就行。” 不挣钱人怎么过日子。 周维方当作是关心,往右跨一步挡住她面前的风,罗雁看他一眼笑笑,等哥哥上完厕所回来,说:“那我们回家了。” 周维方:“好,慢点。” 兄妹俩往家里骑,罗鸿问:“今天没去哪里玩吗?” 天寒地冻的,罗雁:“这学期多加了两门课,哪有时间。” 又跟哥哥讲今天的事情。 从罗鸿的角度来看,觉得是妹妹先表达了好感,心里有点不乐意,但有些话总是得说在前头。“说好就行,”他为妹妹操心,“不过你们天天读书,学校也逮不到什么。” 就像倒座房的建军哥虽然程序上离婚了,但大家都管郑三妹叫嫂子一样。罗雁现在也从关系上默认以后会和周修和处对象,心想:那不然要干嘛? 她于男女关系上并非一无所知,偶尔在杂书上也会看到一些叫人面红耳赤的东西。但叫她想想其中之一是自己,一颗心就一直不住狂跳,大声道:“人就是应该好好读书。” 也没人不让她读,怎么还嚷嚷起来。罗鸿小声道:“这样也好,让人放心。” 罗雁没听清哥哥说的话,问了一遍。 罗鸿只敷衍过去,送她到院门口说:“你自己进去,我有点事。” 罗雁也不问他要去哪,到家帮他跟看电视的父母交代一句。 儿子刘银凤是不操心的,只说:“我还以为哥哥让你自己回来。” 罗雁:“怎么会。” 她把围巾挂在门后,打开放零食的柜子翻腾。 刘银凤见状:“晚上没吃饱吗?” 罗雁拆开山楂片:“是吃太饱了。” 她在客厅里溜溜哒哒消消食,一边跟父母聊天。 罗新民对电视没有那么的全神贯注,说:“我写了一篇要发在厂报上的文章,你给爸正正。” 他是建国后才识的字,在后勤写写算算不成问题,但也挤不出太多的墨水。 罗雁小时候还经常帮她爸挑工作报告上的错别字,说:“行啊,在哪儿?” 罗新民:“我们房间桌上。” 罗雁进父母房间拿,一字一句慢慢校正,看完问:“爸,我直接在上面改?” 罗新民:“好,你字写大点,我这一阵眼睛花。” 他这眼看奔六十的人了,夜里看东西越发费劲。 父母在衰老的事实总是动人情肠,罗雁心拧一下,也没表现处太多的伤感,只把每个字都尽量写得最大。 罗新民提醒女儿:“雁雁,头抬高一点。” 罗雁坐直坐正,笔哗啦啦地动着,一边说:“等厂报刊了,您得带一份给我看。” 罗新民:“我就是凑数的,不过我们厂有几位小年轻文采可是一等一。” 罗雁:“那也是我爸写得最好。” 嘴还挺甜,刘银凤揶揄:“再夸两句,你爸那得私房钱全归你了。” 还有这种好事,罗雁巧舌如簧,从她爸手里拿到两块钱。 罗新民顺便关心一句:“平常钱够花吗?” 罗家当然称不上大富大贵,但这些年罗雁还真是衣食无忧。 她道:“我还能少钱花吗?” 罗新民当然知道,只不过为引出后面一句:“不够跟妈妈说,跟同学出门该花花。” 罗雁听出他的意思:“我们中午吃的面条,分开买的。” 都是学生,合该这样,再说,花了人家的钱以后哪还掰扯得清楚,两个孩子又不是说准了将来一定要结婚的关系。罗新民知道女儿心里有数,不再多说这件事,只道:“行,睡觉去吧。” 罗雁洗漱后回房间,窝在被子里又看一会书,听到哥哥回家的动静才意识到已经很晚,拉上灯躺下睡觉。 - 作者有话说:酝酿一些修罗场(bu shi)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89节 第63章 隔天是周一, 罗雁早上九点才有课。 她难得睡了个短短的回笼觉,在爸爸和哥哥要出门上班的时候才起床。 女儿的课表也贴了一份在日历旁边,刘银凤没有扰她清梦, 看人出来说:“早饭在桌上,妈妈出门一趟,碗不用收, 放着我洗。” 罗雁人一歪,靠着房间的门框应声,其实也没怎么听清她妈说的是什么, 醒醒神后才意识到大家都出门了。 她打个哈欠喃喃:“居然只剩我。” 这句话没人能听见,只剩下淡淡的回声。罗雁抱着脸盆去洗漱, 跟洗衣服的李婶打招呼, 腾出手跟小狗闹着玩,一边说:“红玉去上学, 你俩是不是寂寞了?” 小狗哪里会讲话, 倒是李婶说:“别说它们,我都觉得安静。” 孙女去年是她带的,进进出出都跟着,现在乍然闲下来,心里也空落落。 罗雁顺势问:“红玉上学还适应吗?” 李婶:“高兴坏了, 到育红班门口自己跑进来的,还说‘终于可以跟大家一起上学’。” 这一条胡同里住的基本都是国棉八厂的职工, 同龄的孩子们理所当然都在同一个育红班上学,孙女只有在放学的时间才能跟大家一起玩,一直都盼着也能去学校。 得亏是去上学了,不然这话叫人听着心里都发酸。 罗雁笑:“那比我有出息,我头天上学是哭着进去哭着回来的。” 这话说得太讨人喜欢, 毕竟方圆三里地谁不想要她这样的姑娘。 李婶夸张道:“以后能有你一半,老李家祖坟都冒青烟了。” 罗雁:“肯定行,红玉一看就机灵。” 李婶拧着衣服:“不是我自夸,她现在都能数到一百了……” 她说着孙女的好,罗雁附和几句,擦把脸进屋吃早饭,顺便把收音机打开听新闻。 “今天下午,为纪念国际劳动妇女节的70周年,首都体育馆将举行军民联欢大会,届时,总书记胡……” 妇女节居然有70周年了,罗雁以前还以为是建国后才有的节日,她往回数,自言自语道:“那就是1910年的事。” 她算出这个也没当回事,没想到上课的时候老师居然提问:“有哪位同学知道妇女节是什么时候设立的?” 罗雁从小到大都是积极回答问题,务求在老师眼里落下好表现,脱口而出:“1910年。” 老师很是满意:“没错,在过去的70年里,妇女的地位大大提高,多数人从家庭走到工作岗位上,我希望在座的女同学们也能……” 后面还有好长一串,罗雁都听进去了,以至于下课在走廊看到周修和,有一种“我在学校谈什么情情爱爱的”无地自容之感。 周修和看她神色淡淡也没多想,只当是在学校要避嫌,偏过一点头跟同学说话。 罗雁要去厕所,跟他擦肩而过,回来的时候遇见陈劲红,停下来说:“初八那天我在王府井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但一眨眼就不见了。” 陈劲红回忆:“真就是我,我姨婆家在附近。” 罗雁:“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陈劲红:“没错。” 两个人在走廊上唠几分钟,上课铃就敲响了。 她们分别进教室,目睹全程的周修和顺势跟上,掩耳盗铃问:“班长,刚刚那女生是谁啊?” 陈劲红:“我小学同学。” 周修和没话找话:“小学同学还能考到一个大学,好巧。” 巧归巧,但他这话说得好突兀,陈劲红警惕起来:“你打听她干嘛?” 周修和:“我就问问。” 罗雁生得多漂亮,看一眼就对她好奇实在正常,陈劲红可以理解,举起手摆摆:“无可奉告。” 她眼里都写着“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见色起意的货色”这句话,周修和也不好解释,只能尴尬地笑笑。 还知道尴尬就好,陈劲红点到为止,坐下来翻开书。 老师进来了,周修和更说不了什么,轻轻拍一下自己的嘴:“就不该问。” 罗雁不知道他已经被人当成“流氓”了,仍旧好好地听着课,放学后到食堂去吃饭,然后抓紧午休的这点时间到图书馆。 周修和也在图书馆,看到她眼睛一亮,但左右看看就发现好几个熟悉的同学,抬起的脚又收回去,假装不经意地跟着。 罗雁倒没看到他,只在几个书架里来回转着,伸长手想要够高处的书,踮起脚尖。 周修和忽然出声:“我帮你拿。” 罗雁最不禁吓,肩膀一抖,拳头都捏紧了,眼睛睁得更大了。 真是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周修和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 罗雁往后退一步,实诚道:“我胆子特别小。” 周修和在心里记下这件事,说:“下次肯定不会了。” 罗雁嗯一声,往后又退一步。 周修和也知道要避嫌,帮她把书拿下来自己找位置去了。 罗雁就是来找两本书的,填完借书登记之后在操场的台阶上边晒太阳边看,掐着点去上课。 上课、下课,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又是周日。 罗雁早起本来穿的是件厚棉衣,到院子里绕一圈觉得天气还不错,回房间换衣服。 刘银凤看着,调侃姑娘:“那句话怎么说着来,女什么什么容。” 罗雁当然知道是哪句,脚尖在地上碾一碾,顺顺凌乱的发丝:“我出门啦!” 刘银凤:“慢点。” 转过头一看儿子杵着,问:“你今儿不出门?” 罗鸿今天不上班,打个哈欠:“出,晚上没那么早回来。” 刘银凤只叮嘱:“你少喝点。” 罗鸿:“我一年喝的也不到十次,您回回都得来这一句。” 好似他是什么大酒鬼。 还不高兴了,刘银凤:“行行行,下回不说你。” 她伸出手虚空点点:“早晚有人管你。” 又来又来,罗鸿:“人家三方他妈就从来不说。” 他以为是什么好事啊,刘银凤:“二平到现在还没说上媳妇,你周婶火急火燎的,还有玉瑶玉瑛也到年纪了,钱紧得很,能顾得上三方?你别得便宜还卖乖,以为都跟你似的家里样样备着。” 得,说来说去自己更理不直气不壮,罗鸿把挂在架子上的毛巾扯下来:“再说我都得弯腰走路了。” 儿子这么讲,刘银凤反而不絮叨了:“不说你不说你,玩去吧。” 罗鸿:“我今天是有正事。” 正事?刘银凤:“好好好,你忙去吧。” 罗鸿今天真挺忙的,要去帮同事何侨生新分的房子里帮忙。 何侨生不会说话,看到他一顿比划。 陈娇在一旁帮丈夫翻译:“他问你怎么来了。” 罗鸿:“还说呢,不是我昨天遇见房管科的人,都不知道你们要搬新房子。嫂子,这多见外。” 陈娇把口罩往下扯:“我们寻思地方也不大,自己弄弄得了。” 罗鸿:“不大也是活。” 他捶一下何侨生的肩膀,左右找着工具,最后把陈娇手里的抢过来:“嫂子您歇着。” 何侨生憨憨笑两声,比划着让媳妇去买两瓶水回来。 陈娇解下围裙,牵上在院子里四处跑的儿子东东,说:“你刚刚有没有跟叔叔问好?” 东东还记得在亲妈和继父的婚礼上见过的人,问:“姨姨怎么没有来?” 陈娇:“那你待会问一下罗叔叔。” 东东从供销社跑回来的时候真问了,在前头还加两个字:“罗叔叔,漂亮姨姨怎么没有来?” 罗鸿双手拍拍,捏捏小孩的圆脸蛋:“哟呵,小小年纪,还知道漂亮不漂亮了。” 东东还挺会拍马屁:“你也是漂亮叔叔。” 陈娇替儿子解释一句:“他就会这一个词,夸谁都用。” 罗鸿:“那得跟你姨姨好好学学,多读书,多会几个。” 东东仰着脸:“我有上学的。” 罗鸿逗着他背两句诗,冷不丁听到陈娇说:“我也好久没见雁子了,晚上叫她,咱们一块吃个饭。” 她跟妹妹也就婚礼上见过一面,罗鸿:“不用,跟我客气什么。” 何侨生就是要客气,拽着他的手,大有他不答应不松开的架势。 还真别说,力气大得罗鸿拧不过。 他道:“行行行,再给我胳膊折了。” 何侨生这才满意,手打个圈,意思是继续干活。 分给他的是一间房,充其量不过十平方,里里外外拾掇起来快,一早上就搞定了。 何侨生夫妻俩要留他吃午饭,被他拒绝了:“我是真的有事,晚上一定到,成吗?” 陈娇给儿子使眼色,东东就拽着叔叔说:“姨姨也要来。” 这乌溜溜的眼睛转着,罗鸿摸摸他的脑袋:“成,肯定叫她。” 妹妹今天要干什么,罗鸿掌握得一清二楚,路过车行的时候停下来,从门帘中间钻进一个脑袋:“三方,雁雁来了你让她到八条胡同的川菜馆找我,有饭辙。” 说完就走,周维方嘀咕:“饭辙?那我晚上这题又没得讲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0节 师傅的心事,俩徒弟反倒比人家过命的发小知道点,鼓捣着:“下午我俩都在呢,您忙您的。” 周维方犹豫一会,去市图的念头很快占上风。 他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对着镜子看自己有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在包里装进两本书和笔,像模像样地出门了。 他知道市图在哪,踏进这个门还是第一次,有点摸不到方向,左右没看到罗雁在哪,心想按她的性格约莫是个角落地方。 他沿着边边走,一楼没找到又上二楼,琢磨着别是上哪玩去了,伸长脖子张望着。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 周维方的视线定格在右前方,莫名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发现上头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蹭到机油,低声道:“换来换去都一样。” 他下意识想要转身走,深吸两口气脚步顿住,摸摸耳朵捏捏鼻梁,咬咬牙挤出一点假笑来。 说假,罗雁倒没看出什么对劲,只是回头的瞬间脱口而出惊讶道:“三哥?” 是了,她小时候也曾经跟在自己后面,一边跑一边喊“三哥”。 周维方知道大概是喊给她旁边那个脸色放晴的男生听的,把发小刚刚那句话转述一遍,说:“也不知道他急什么,一下没影了,我正好要出门收车,索性来给你讲一句,省得你再跑一趟。” 要不是他说收车,罗雁都想留他一起学习了。她道:“那你忙,我改天再去。” 眼神往周修和身上飘一下,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介绍一下他。 周维方假装刚刚没看到他俩头挨得很近说话,不知道他们是认识的,自顾自:“行,走啦。” 他走得潇洒,周修和却一直盯着他的背影看,或许是出于“同类”的直觉,他下意识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罗雁只当他是好奇,解释说:“我哥的发小,我跟你说过的,在咱们学校上进修班。” 她是说过,但没有任何一句提过这位发小生得如此的叫人印象深刻。不过换个角度想,也许他这种锋利的特质,于罗雁而言也不重要。 周修和收回目光:“怪不得你叫他哥。” 罗雁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叫了,短促地啊一声,后知后觉有点怪。 周修和:“怎么了?” 罗雁摸摸脸:“没事。” 又小声说:“他应该没看到你吧。” 周修和:“我这么大一个人。” 罗雁在桌子底下踢他:“你知道我的意思。” 周修和:“肯定没有,不然他总得问一句吧?” 但莫名的,他笃定这位三哥看到自己了。 罗雁没有这种笃定,把书又翻一页,过了一会偏过头跟周修和说话。 两个人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看上去聊得挺好。 挺好,周维方从书架后面绕出来,头不小心在架子上磕了一下,在心里撒气:狗屎书,凭什么摆这儿。 但再不服气,说到底,人家才是合该在这儿的。 - 作者有话说:改了又改。 第64章 兴许是无缘无故骂了书, 周维方刚出市图就跌了一跤,屁股着地往下顺俩台阶。 衣服穿得多,人没什么事, 但他不想起来,脚往前一伸戳着,弯着腰长舒口气。 大概是这种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 有路过的热心人士问:“同志,你没事吧?” 周维方强撑着笑:“没事,谢谢。” 路人不太信:“我看你这脸色不太好。” 不太好吗?周维方摸摸自己的脸:“真没事, 谢谢您啊。” 路人的热心肠到此为止,正好一圈风刮过, 周维方觉得一阵凉飕飕地, 倒吹得他清醒一点,借着力站起来, 脑子空空地回店里。 俩徒弟看师傅这么快回来, 交换个眼神没敢搭腔。 倒是周维方问:“刚刚有生意吗?” 大徒弟:“来过一个,不过没谈成。” 生意哪有一定成的道理,周维方嗯一声表示知道,在架子上四处摸着。 大徒弟小声道:“你说师傅摸什么呢 ?” 小徒弟鼓捣他:“没出看出心情不好吗?当心挨骂。” 其实他们俩不用夹着尾巴做人也没关系,因为周维方压根无暇顾及。 他就是心里闷, 四肢下意识想做点什么,过了会觉得这样不叫事, 索性蹲下来干活。 罗鸿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他大摇大摆地撩开门帘,熟门熟路地找杯子:“渴死我了。” 他喝完水还找东西吃,觉得怎么没人说话有点奇怪,垂头:“你咋蹲得像乞丐。” 是,自己跟乞丐也差不多, 周维方苦笑:“你刚刚上哪去了?” 提到这个,罗鸿有很多话要说,他把嘴里的饼干咽下去,捶两下胸口:“我不是想给家里添台冰箱,同事亲戚家里有个旧的,说好今天去看看,结果到了跟我说不卖。他大爷的,我生生骑到东直门,累死个人。” 周维方看他使劲扒拉柜子里的那点存货,说:“中午没吃饭?” 罗鸿:“气都气饱了,我寻思晚上要……哦,对了,晚上雁雁跟我去吃饭,待会我自己去市图找她。” 他一提,周维方没好气:“迟了,我刚刚去过了。” 啥?罗鸿喝两口水把饼干顺下去:“去过哪?” 周维方撑着地站起来,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市图。” 嗯?罗鸿陷入自我怀疑:“我刚刚没让你跑一趟啊,还是我说错了?” 周维方不确定他知不知道罗雁是跟男生一起在市图,莫名叹口气:“我正好有事路过。” 罗鸿先问:“什么事?” 又问:“那你找着雁雁?” 周维方只回答后面的:“找到了。” 罗鸿:“那省得我跑一趟。” 他说完这句眼睛一转,问:“就她一个吗?” 看样子他早知道,周维方:“还有个男生。” 说完这句余光里瞥见俩徒弟往角落里挪,自嘲笑笑。 罗鸿信他看人的眼光,问:“感觉怎么样?” 周维方硬邦邦:“不知道。” 罗鸿总算看出他有点不对劲,问:“ 你怎么怪怪的。” 周维方随便找理由:“肚子疼。” 不早说,罗鸿从兜里掏出纸:“去吧去吧,不用在这儿招待我。” 周维方咬着牙:“谢谢哈,我不去。” 他这一下午五脏六腑都不得劲,这会连心口都像是有把无名火在烧:“那男生是她同班同学?” 既然他都见过,罗鸿索性说了:“不同专业,也是读大一。” 周维方:“之前没听你提过。” 罗鸿:“没定的事,就是交个朋友,认识也没多久,等要结婚再给你发帖子不迟。” 最后这一句简直是扎在周维方的心窝上,他道:“认识没多久?你打听清楚了吗?” 罗鸿:“不是本地的,我也就知道个大概。不过雁雁也是大姑娘,事情能自己做主。” 妹妹在感情上是很单纯,但绝不是什么傻子,想骗她可不容易。 但周维方担心:“外地的?多远?我替你跑一趟。” 他怎么看着比自己还着急,罗鸿:“先不用,兴许过阵子就不来往了。” 不到要结婚的时候,不必搞得太兴师动众。 周维方抓住最后这几个字的一线希望:“是,她才多大,又不是一辈子定了。” 可不,罗鸿可算找到倾诉的机会:“你说咱京市这么大,怎么没点好男生能入她的眼。” 周维方摊开掌心看自己的掌纹:“你觉得哪种叫好?” 罗鸿还真想象过:“读过书,跟她能说上话,有份正经营生,家里人口简单点。” 巧了,周维方一条都不符合。 他又想叹气了,烦躁地甩甩头:“祝你心想事成。” 怎么祝福得如此阴阳怪气,罗鸿盯着他看,突然问:“店里出什么事了吗?” 要说周维方的情绪内敛到叫人一无所觉,他自己也知道不可能。 与其说他藏得好,不如说发小的脑海里从不存在他和罗雁可能有关的一丝苗头。 诚然,事实也是如此。 周维方:“你说点吉利话。” 罗鸿拍拍自己的嘴,四处拜拜:“百无禁忌,大人不记小人过。” 说完悠哉悠哉地又吃一口饼干。 周维方现在看他不太“顺眼”,问:“你没事做?”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1节 本来买了冰箱,罗鸿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耸耸肩:“是挺闲的。” 周维方气不打一出来,有一种不想知道真相的自欺欺人,心想你今天要是不来嘱咐一句,我能好端端地跑到市图去? 他道:“那就干活。” 罗鸿领分红,责无旁贷。 像补车胎换链条这样的小活他手到擒来,没一会就蹭得脏兮兮,心想得亏今天穿的不是什么体面衣服,一边跟发小搭话:“我妈说你二哥最近在相亲?” 周维方自己的事都不知道落在哪,哪有空管别人,漫不经心道:“回城后一直在相。” 他二哥眼看已经是三十的人,这个年纪哪怕在京市也算是很大,父母特别为之忧心,不过一直没有合适的。 罗鸿好奇:“就没顺便催催你?” 周维方:“没有,我也难得回去两趟。” 家里孩子多,经济一直紧张,父母忙着挣钱,他几乎是放养长大的,唯一被管束的时候也是闯祸了挨揍,以至于下乡那年去新疆都走得没心没肺。 家家的情况不一样,但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罗鸿不免道:“也好,省了一桩烦心事。” 周维方:“婶子又催你了?” 说催,好似有逼迫的意味,罗鸿换个词:“她就是想趁年轻抱孙子。” 周维方:“也有道理。” 还附和上了,罗鸿:“你站哪边的?” 他兀自抱怨:“我觉得现在日子挺好的,下班愿意去哪玩就去哪,结婚肯定要陪老婆带孩子,我想想都头大。” 换个角度想,周维方:“看不出来你是带孩子的人。” 什么意思,罗鸿:“罗雁我带得不好吗?” 周维方嘴角抽抽:“你小时候带她做过几件正经事?” 罗鸿一时还真想不出来,说:“你别想撇清,也有你一份。” 又道:“我现在真是感慨,老觉得她什么时候还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跑的小丫头,一眨眼快嫁人了。” 周维方很是敏锐:“没成呢。” 早晚的事,罗鸿:“我不怕告诉你,原来我一直以为雁雁的心里只有学习,但她对这个男生真的不一样,我觉得将来能成。” 这可不是周维方想听的话,他一时分心,锤子砸在手上,倒吸口凉气。 俩徒弟连忙围上来“尽孝心”,还谴责地看一眼二老板。 罗鸿被看得莫名其妙,不过也没顾上细想,问:“没事吧你?” 周维方现在可以不用掩饰表情了,他难掩颓唐:“疼。” 连他都喊疼,这得是砸得多厉害。 罗鸿下乡的时候有个跌打损伤都是自己治,撸起袖子:“我看看骨折没有。” 周维方正好砸的是中指,直愣愣竖着朝他,颇有些“公报私仇”的意味。 罗鸿没看出来,只研究一会说:“没折,不过我估计肯定得肿,你不是有红花油之类的东西。” 一声令下,徒弟们恨不得给师傅的全身都撒上药。 周维方被这味道熏得一张脸皱巴巴,说:“我现在脑壳也疼。” 罗鸿还有兴致开玩笑:“好悬没砸脑门上。” 周维方心想你的嘴比那锤子还要命,看眼手表:“你是不是该走了?” 罗鸿抬起手腕:“还真是。” 他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徒留周维方心烦意乱,说:“我出去转一圈。” 徒弟们保证:“我们一定看好店。” 周维方掏出两块钱放桌上:“晚上吃点好的。” 这年头,给人当徒弟其实是件辛苦事,但在车行的待遇还真不错。 徒弟们面面相觑,说:“师傅人多好啊。” 这句周维方没听见,只沿着几条胡同来回转悠。 罗鸿更听不见,他已经踩着自行车到川菜馆门口了。 罗雁来得比所有人都早,身边还站这个周修和,她看到哥哥先偏过头说:“我哥来了。” 周修和:“我打个招呼再走。” 罗鸿也看到他了,亲切礼貌地称呼人家为“小周”。 两个人点到为止地寒暄,罗雁却莫名觉得暗流涌动,视线在哥哥和男同学之间来回转。 罗鸿按住她的脑袋,说:“今晚别人请客,下回有机会再请你吃饭。” 周修和听出意思:“应该我请您,那我就先走了。” 罗雁跟他挥挥手说再见,才有空问:“谁请客?” 罗鸿解释两句,目光盯着周修和的背影,吹毛求疵:“也不知道回头看一眼。” 啊?罗雁眨巴眨巴眼,与生俱来的敏锐让她意识到还是不为任何人说话为妙,默默地抿紧嘴巴。 - 作者有话说:已经接受了大周和小周的叫法。 第65章 晚饭是何侨生夫妇请客。 他们一口气点六个菜, 每份里头都带肉,琳琅满目这么一摆,罗鸿道:“你们要再这么客气, 以后别来往了。” 何侨生手比划着,大概意思是吃不完的可以打包回去吃,不浪费的。 罗鸿:“你现在有家有室的人了, 该省省着花。”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何侨生的手势越发的眼花缭乱,配着忍俊不禁的笑:【你自己都不省着花, 还好意思说我。】 人家是客人,陈娇手肘撞两下丈夫示意。 不过罗鸿无所谓, 说:“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 两个人一个动嘴, 一个动手,居然还挺聊得来。 罗雁虽然看不太懂人家的手语, 但从哥哥回答的话也也能猜测出两分, 头小幅度地左右移动,一边给东东夹菜。 儿子非得赖着人家身边,陈娇颇为不好意思:“雁子你自己吃,别管他。” 罗雁好脾气地笑笑:“没事,我也爱跟小孩玩。” 孩子更能分辨出善意与否, 正因如此,儿子才见过她一面, 时不时都得翻出来念叨两句 。 陈娇:“他隔三差五就得问你什么时候来家里玩。” 东东补充:“还有蚂蚱叔叔。” 蚂蚱?小朋友忘性大,他居然还能记得上次周维方送过他一只草编蚂蚱。 罗雁也没纠正,反而觉得这样叫挺好玩的:“下次带你去找他玩好不好?” 东东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大人很多时候说下次是敷衍的意思,撅着嘴:“今天去嘛。” 陈娇在儿子的手背拍一下做警告:“老实点。” 也不是什么大事, 罗雁:“没事的嫂子,正好我待会也要去找他一趟,你们不是还要去新家打扫,晚点我们给他送回去。” 陈娇刚要拒绝,罗鸿就已经说:“嫂子不放心?” 陈娇无奈:“肯定放心,就怕给你们添麻烦。” 罗鸿:“麻什么烦,我跟侨生可是铁哥们。” 何侨生点头表示同意,大家吃完饭分头行动。 罗家兄妹带着东东去车行,路上一边说着话。 罗鸿:“三方找你讲课,真的是大错特错。” 盯得紧紧的,叫人一丝偷懒的空隙都没有。 罗雁:“我是怕他没听懂,在进修班跟不上。” 学不会这件事是最打击人的学习积极性的,一次跟不上很快就会落后。 罗鸿腾出手竖大拇指:“教育界失去你,是失去一颗明珠。” 他骑着自行车,这么一动两边就失衡,东东在后座紧张地抱着罗叔叔的腰,吓得哇哇叫。 罗鸿:“别怕别怕,叔叔不会让你摔着的。” 一说,东东更害怕了,勒得罗鸿的晚饭都快吐出来。 到车行门口,他长长舒口气:“下来吧。” 东东自己跳不下来,罗雁停好自行车抱他,用肩膀撞开门帘,嘴巴张了张一时不知道怎么称呼周维方。 叫三哥吗?她现在叫不出来。 连名带姓吗?好像也怪怪的。 徒弟们都下班了,只剩刚从胡同里转悠回来的周维方。 他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客人,回过头看到是她,眼神定定,很快回过神来:“吃完饭了?” 罗雁就此含糊省略掉称呼的部分,说:“嗯,还有时间,来看看你有没有不会的题。” 又道:“还记得东东吗?他想找你玩。” 东东倒不见外,张开双臂道:“蚂蚱叔叔。” 谁?周维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是叫自己,说:“记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2节 他拍打着身上的灰:“叔叔脏,等会抱你。” 东东迫不及待地扑腾着,被罗鸿率先拎走:“跟我玩一会,大人有正事要办。” 说完把他带到外面就跑两圈。 罗雁手上一空,顺势抱臂问:“有题目吗?” 周维方心想她来店里当然是只有这件事,自嘲笑笑:“有,我洗个手。” 他今天笑容的弧度好淡,仿佛嘴角在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提起。 罗雁想兴许是有什么烦心事,决定待会说话的态度更温和一点。 她讲课本来就很有耐心,一字一句地掰开揉碎,从周维方的左耳朵钻进去,又从右耳朵飘出来。 他几次努力想听清楚说的是什么,最后都是徒劳,长舒口气:“罗雁,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怪不得,罗雁:“我就说你看着不对劲,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看医生。” 周维方直视着她,又像是透过她看向更远的地方,说:“不用,很快会好的。” 他做人再没规矩,也知道先来后到四个字怎么写,更何况他从始至终连队伍里都没挤进去,唱的一直是独角戏。 罗雁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没发现什么特别的,说:“有事你们也都说没事,跟我哥一个毛病,不要仗着年轻不当事,以后……” 她自觉说教的意味太重,后面的话憋回去,不知怎么的还有点小心翼翼。 这一刻,周维方觉得她不喜欢自己是很有道理的,毕竟他小时候对她也没有太多的温柔。 他道:“有些事真是后悔都来不及。” 啊?罗雁还以为他是附和自己省略的后半句,说:“没错,所以现在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左右看着:“你这店里,我坐在炉子边都觉得比较冷,一看就不保暖防风,你还住阁楼,肯定是着凉了。” 周维方只听到她觉得冷这句,拽下挂在墙上的外套,捏在手里又觉得不合适:“回头我专门给你备个小毯子。” 罗雁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自己盖着就行,现在倒春寒,你晚上几件被子?” 周维方:“一件。” “我就知道,”罗雁还要说什么,忽然猜测也许是周家父母没有给他准备太多,毕竟这年头弄一床厚实的新棉被也不容易,压低声音,“明天我给你拿床新的,反正我哥还不结婚,暂时用不上。” 她还竖起手指嘘一声,露出个你知我知就好的表情。 周维方:“那等他结婚怎么办?” 罗雁一本正经:“我就跟我妈说是他偷走的。” 以兄妹俩的风评来看,周维方:“看来他要挨顿打。” 罗雁:“肯定不会,他要结婚,我妈能把他供起来。” 周维方:“行,到时候我给你作证。” 虽然明知是说着玩的的,罗雁也很给面子笑起来:“你俩不是好得穿一条裤子的时候了?“ 周维方:“我现在比较尊师重道。” 他心忽的往下一沉,问:“今天那个男生,是你同学?” 咦,罗雁:“我以为你没看到他。” 周维方:“看到了,怕你脸皮薄,没敢当面问。” 是有点不好意思说,罗雁耳朵都飘红,嗯一声:“是好朋友。” 1980年,说一男一女是好朋友,什么关系不言而喻。 周维方掐一下掌心,越发的提不起劲,却还是想问个明白:“你觉得他哪里好?” 罗雁略显疑惑:“为什么这么问?” 是了,不该自己问的。 周维方:“好奇。” 是吗?罗雁摸着垂在胸前的麻花辫:“我也说不出来。” 她心想跟他讨论周修和实在奇怪,转移话题:“你不舒服上楼躺一会?让我哥看店。” 说完也不容拒绝,朗声把哥哥叫进来。 罗鸿带孩子一小会,看上去就被折腾得灰头土脸的,说:“讲完了?” 罗雁手一指:“他不太舒服。” 罗鸿把头扭向发小:“你下午就不对劲,要不要去医院?” 有些谎话开个头就不好收尾了,周维方现在是真头疼了,说:“没事,我歇一歇就行。” 罗雁觉得男人在女人面前都爱逞强,自认跟周维方还没有熟悉到某种程度,索性说:“东东,姨姨带你去买糖吃。” 又给哥哥使眼色。 罗鸿领会到,等妹妹走说:“你要不是病了就是有事,说吧。” 周维方随便找借口:“你还不知道我,一看书就头疼。” 放屁,罗鸿:“多久没见你犯这种毛病,学得多积极啊。” 他往坏处一溜猜,连周维方是不是在外面欠人钱都说出来。 周维方:“不是,你怎么净往作奸犯科说。” 罗鸿:“你现在自己照照镜子,我真是一句好话都说不出来。” 周维方只好承认:“是有事。” 罗鸿一拍桌子:“别磨磨唧唧的,天塌下来不还有兄弟。“ 越是这样,周维方越是不能告诉他,编出一个:“是我爸妈,不提也罢。” 周家父母,说起来还真是一箩筐的捋不清。他们人并不坏,但要说好也很难夸出口。 罗鸿表面顺理成章地相信,心底仍旧犯嘀咕。 周维方只当糊弄过去,摆弄着方桌上的几本书。 罗雁悄悄从门帘的缝隙往里看,看他俩相顾无言的样子,心想要不要进去呢? 她犹豫的功夫,东东已经喊起来,蹦蹦跳跳往里走。 周维方从柜子上方给他拿零食,说:“太晚了,吃一点点就好,剩下的带回家明天接着吃。” 东东自来熟地坐在蚂蚱叔叔的腿上,吃饼干吃得脸上嘴边全是渣渣。 罗雁关心“病人”,伸出手:“东东过来,姨姨抱。” 周维方:“没事,就让他坐这儿吧。” 罗雁没看他,反而给哥哥递一个眼神。 罗鸿也在吃饼干,说:“真没事。” 行吧,罗雁也不再操心,用水打湿手帕的一角,弯下腰把小朋友脸上的饼干渣擦干净,两只眼睛转着看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她在看东东,周维方在看她。 罗鸿起先没发现这是个三角关系,又看一眼才觉得不对。 那些古怪的细枝末节在此刻终于串起来,凝结成一句:我日,原来我是个瞎子。 - 作者有话说:哥哥以前是“真瞎”,以后是“装瞎”。 第66章 发小喜欢妹妹这六个字, 对罗鸿来说并不罕见。 他刚回城那阵子带妹妹四处串门,十七八岁的姑娘,出落得漂亮, 多走两趟好些人就心猿意马。 但那种见色起意没有维持太久,也没有谁不长眼色的过分骚扰,因此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如果把发小两个字替换成周维方的名字, 罗鸿就不得不慎重对待。 他生怕是自己多心,不动声色地观察着。 越看,他越觉得自己发现的就是真相, 忽的仰天长叹。 罗雁在逗东东玩,目光追逐着小朋友跑, 听见声扭过头:“怎么啦?” 周维方也跟着看他, 下巴抬一下。 现在知道看过来,刚刚两只眼睛都黏哪儿了?罗鸿只觉得头疼, 没好气:“我要拉屎。” 说完就走, 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一会。 罗雁看他走得急,愣了一下:“他不会没带纸吧。” 周维方:“他兜里有。” 罗雁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但跟别的男生讨论哥哥上厕所带没带纸的事又有点奇怪,心想要是过会不见人再让周维方去“救”好了,点点头没说话。 周维方倒不怎么关心这个, 说:“我看你对小孩都很有耐心。” 罗雁:“嗯,我觉得他们都很可爱。” 东东听出来是在夸自己, 仰起脸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罗雁捏捏他肉肉的脸蛋:“坐一会好不好?” 小朋友多有活力,压根不带休息的。 店里东西太多,周维方怕他磕着碰着,只能跟在后面转。 罗雁见状:“你现在也很有耐心啊。” 周维方心想这意思就是说自己原来没什么耐心,问:“我小时候是不是对你很凶?” 罗雁摇摇头:“不会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3节 又笑:“我哥在你这面子最大, 谁都烦我,你已经算很客气了。” 她小时候爱哭爱告状还管得宽,谁都不愿意带她玩,算起来除了哥哥,有大半时间就是跟在周维方屁股后面跑。 周维方可没记得自己那么多好人好事,心想哪怕没有那位男同学,大概怎么着也轮不到自己。 他道:“你小时候也挺可爱的。” 啊?罗雁很经常被人夸,但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还没琢磨出来,想起来:“我哥还不回来。” 话音刚落,罗鸿撩开门帘。 他在外面吹了会风,现在已经冷静许多,起码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说:“雁雁,东东得睡觉了。” 东东还在兴奋期,不知道从哪翻出个篮球当足球踢,听到要回家才开始闹觉,拼命地揉眼睛,头一垂一垂的。 罗鸿的自行车后座没有装椅子,为难道:“这他自己坐不了吧。” 罗雁:“要不公交送过去?” 何侨生家跟罗家以车行为中间点是反方向,她道:“我在这等你回来。” 她这样安排是没错,但现在罗鸿不会放他俩独处了,说:“三方你这有绳吗?我给东东背上。” 可拉倒吧,周维方:“你以前背雁雁,差点给自己勒死。” 罗鸿:“我那时候才几岁,当然不会背。” 又扭过头:“你知道你以前多难伺候吗?不背着不睡觉,到点又一定要睡觉。妈出趟门你嚎的,跟家里杀猪似的。” 罗雁拒不承认,无辜道:“证据呢?” 罗鸿习惯性:“我这儿有证人。” 周维方立刻道:“没有。” 得,忘了他现在靠不上了。 罗鸿翻个大大的白眼:“绳子,快点。” 周维方:“我这儿只有麻绳,你待会再给孩子勒着。” 罗鸿也知道这不是办法,无奈道:“行吧,我先送东东,再来接你。” 最后几个字是对妹妹说的。 大晚上的,罗雁尽量不自己回家,老老实实地答应。 但她觉得哥哥今天好像格外的不放心,走一步得回头看一步。 周维方也发现了,心里一咯噔,面色如常道:“我也还有车没修完,不着急。” 罗鸿心想你当然不着急,抄起东东往外走。 小朋友趴在罗叔叔的肩膀上,上一秒甜甜说再见,下一秒就已经睡着。 罗雁笑:“这都困得厉害了,还说不想回家。” 她说完自己也打个哈欠,拉过椅子坐下,手撑着下巴,眼睛要闭不闭的,又猛地惊醒:“你忙你的。” 周维方坐在她对面:“要不讲会题?” 一说这个罗雁就精神了,不过还是说: “没事,你今天不想学就先放边上,我过两天再来。” 周维方已经缓过劲来,想明白一件事:处朋友这种事算不得一辈子,但他如果不保持一个好形象,那就永远轮不到他。 罗雁还真从他身上看出一点“身残志坚”,难得过界多问一句:“你今天是有什么事吗?” 周维方苦笑:“是,心情不太好。” 人嘛,谁没有情绪。 但罗雁不擅长安慰,问完反而自己卡住了,嘴巴张几次都没憋出什么。 周维方知道她的性子,被逗笑:“没事,心意到了就好。” 罗雁一本正经:“我是特别有诚意想要帮你排忧解难的。” 周维方:“非你莫属。” 嗯?好似有些答非所问,但也无所谓了,罗雁翻开书:“今天给你过两页就好。” 她的两页里塞进去好几个知识点,等哥哥回来还没讲完。 罗鸿现在看发小,从他眼里读不出一点对知识的渴望,心想他突然开始学习的动机也变得可疑,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真是一只好鹊桥。 不过转念一想,妹妹也不是他的织女。 别说妹妹,哪怕以罗鸿跟周维方的交情,也不认为他适合做自己的妹夫。诚然他品行好,为人仗义,但那都是做哥们的标准,谈婚论嫁又是另一回事。 可这么一挑剔,罗鸿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 罗雁背对着哥哥不知情,甚至连他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讲完回过头看一眼,诧异道:“你吓我一跳。” 罗鸿敲着表盘提醒:“回家了。” 哦,罗雁腾地站起来,临走之前嘱咐:“你这一章多看两遍,捋一捋,我下礼拜天来要考你的。” 快别来了,罗鸿:“你下礼拜有事。” 啊?罗雁:“有什么事?” 罗鸿揪着她后脖颈:“你忘了,咱妈生日。” 对哦,罗雁一边被哥哥拖着走,一边说:“那我看哪天有空再来。” 就非得来不可,罗鸿又没有那么多合理的借口,说:“你也让学生喘口气。” 罗雁振振有词:“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就她有文化,说起来一串一串的。 罗鸿敲一下妹妹的脑门,回过头:“明儿我下班给你送链条过来。” 周维方嗯一声,盯着兄妹俩的背影若有所思,但他今天耽误好多事情没做,一时半会也顾不上,忙活到大半夜才歇下。 半夜,罗雁睡得好好的,全然不知哥哥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事情,记忆越跑越远。 罗鸿记得自己七八岁的时候长过一次水痘,因为会传染,家里人把他隔离起来。 他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是什么大病,隔着窗户跟发小“托孤”:“以后雁雁就交给你了。” 这算不算一语成谶呢?罗鸿烦得挠头发,只好安慰自己:“喜欢过雁雁的人那么多,感情这种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兴许就是一阵一阵的。” 但他又太了解发小,知道他是个咬定青山不放松的人,从眼神就能看过出来起码他今天还没打算放弃。 可不放弃要干嘛?默默守候还是伺机而动?这两种可能性都叫罗鸿头疼,下定决心:不行,以后还是让他们少见面。 罗雁不知道哥哥在亲情和友情之间的左右为难,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看他眼眶发青,说:“又看小说看到几点?” 罗鸿神神秘秘:“人生,比小说更精彩。” 什么乱七八糟的,罗雁放下碗:“我上学去啦。” 脚步轻快,全无烦恼。 罗鸿叹口气,被他妈敲一下手背:“大早上的,干嘛呢!” 罗鸿:“妈,您今年生日咱好好过过。” 刘银凤:“又不是整寿,有什么好过的。” 往年也没大办,顶多是晚饭多炖个猪蹄。 罗鸿:“因为您儿子今年有钱烧的。” 他是烧的,但刘银凤也没有拒绝的理由,说:“行,那就下馆子搓一顿。” 妹妹的课多,能去车行的也就只有周日,罗鸿想先把这周对付过去再说,放下碗:“我也上班去了。” 也许是为人母的直觉,刘银凤扭过头问丈夫:“你儿子肯定有事。” 媳妇一到这种孩子可能犯错的时候就总是“你儿子你儿子“的,罗新民:“大事他会说的。” 刘银凤嘀嘀咕咕:“我还不稀罕管。” 又说:“你不上班你洗碗,我去一趟街道。” 罗新民很愿意干一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吃完饭慢悠悠地干活。 倒不是他偷懒,是一只手怎么也快不起来。 刘银凤从街道回来,路过院子里的水池也不凑过去看进度,自顾自地进屋打扫卫生。 夫妻俩各忙各的,一整个白天就这么过去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双更,八月份,冲冲冲!! 第67章 晚上, 罗雁八点下课。 她有点听不明白的地方,连问题目都挤不到讲台的最前面,只好抱着书先等着。 等待之余, 她眼睛四处看,发现周修和在走廊上晃荡。 两个人的目光交错,悄无声息地又收回。 这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叫罗雁的心跳得很快, 仿佛周围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看自己,赶紧看两页书缓缓神边等着。 等轮到她,教室里已经只剩她。 男老师为避嫌, 讲完题就走,背影那叫一个风风火火。 周修和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我这次没吓到你吧。” 罗雁就知道他还没回宿舍, 说:“没有。” 眼睛紧张地左右瞟。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4节 这个点, 教务处的老师们是一定会打着手电筒来巡一趟的。 周修和也知道,说:“我就跟在你后面, 不然太晚了。” 罗雁看一眼时间, 心想今天确实没少耽误,赶紧把门窗和灯都关好,背上书包朝外走。 空荡荡的走廊上两个人的脚步声相应和,回头一看只能见到模糊的影子。 要是不知情的情况下,罗雁早就吓得飞奔了, 但她现在知道是谁,边走手指边绕着头发玩。 一路到车棚, 她掏钥匙打开锁。 周修和靠近说:“我送你到胡同口。” 罗雁:“不用啦,待会宿舍都要锁门了。” 周修和显然是早有计划:“但我想送你,我都专门把车停这儿。” 他居然还卖可怜,罗雁瞥一眼手表:“行,我们骑快一点。” 她骑得是很快, 刻意拉开了距离,不过拐个弯后忽然慢下来。 周修和猛地追上她问:“你周日想看话剧吗?” 最近全城最火的话剧就那一部,罗雁:“不好买票吧?” 周修和:“我有票才敢问的。” 罗雁:“几点?我妈生日,我得早点走。” 周修和:“四点就散场,早上我们还是在市图见。” 也行,罗雁:“你回去吧,这儿已经是我们街道的范围了。” 那些戴红袖章的老人家白天夜里睡不着,别提多有到处走的热情。 周修和嗯一声,还是在看到她拐进胡同之后才走。 他急着回宿舍,没看到罗雁悄悄又探出头看一眼。 大晚上的,谁在这儿跟做贼似的。 胡同里的老大妈喊一声:“在那干嘛呢!” 吓得罗雁抖一下,拍着胸口:“陈大妈,是我。” “害,”陈大妈的手电筒扫过,“我当谁呢,怎么今儿这么晚?” 罗雁:“在学校做了会作业。” 陈大妈:“多老晚,有作业还是跟家写,小姑娘家家的,不安全。” 罗雁清脆应一声:“知道啦,谢谢您,那我回家了。” 胡同里没几盏灯,陈大妈用手电帮她照着。 那点不明不暗的光其实作用不大,但人心里确实暖洋洋的。 罗雁进家门,先跟父母说这件事。 刘银凤先嗔道:“你爸都差点去学校接你了。” 罗雁把围巾挂好:“有人送我回来。” 还能有谁,刘银凤:“那就好,对了,你桌上有信。” 她是精打细算的人,说:“有话见面说得了,这多花钱。” 罗雁有点不好意思:“我也说了,他自己想写的。” 小年轻,这看上去也不像会过日子的人,好在大学生毕业总有份好工作。 刘银凤笑笑不说话,又嘀咕:“你哥怎么还不回来。” 罗雁:“在车行吧,他昨天说要去送链条。” 刘银凤:“上两份班,我看早晚也吃不消。” 她心里是不赞成儿子去车行的,为人父母的总是保守一点,只盼着他有份按时按点的工作,但孩子长大哪里管得住。 罗雁也知道,说:“总比到处串门强一点。” 串门当然不是错,但儿子交朋友,刘银凤总觉得有点良莠不齐的,胡同里什么打架的、打牌的都跟他一块混,成天称兄道弟的。 这样比起来,她道:“也是,最多就是亏点钱。” 这话说的,罗雁眼睛亮晶晶:“妈,咱家有很多钱吗?” 刘银凤:“有多少你还能不知道?” 他们夫妻俩觉得将来都是儿女的,人这一生也说不好哪天有意外,因此那点家底向来是交代清楚的。 罗雁惋惜:“我还以为咱家也有小黄鱼呢。” 前两天胡同里有个大新闻,说17号院的老张家有两块藏了好几十年的小黄鱼,人家一下变万元户了。 刘银凤:“妈妈只有对银手镯,以后给你做嫁妆。” 建国后金子就是由人行统收专营的,因为资源紧张,几十年来只许卖不许买,更别提弄点金首饰。 “不用不用,”罗雁挤眉弄眼,“那是我爸给您买的。” 罗新民接话:“爸以后也给你买。” 罗雁高高兴兴:“我又赚到一点。” 她咬着桃酥回房间,一边吃一边看周修和的信。 上面其实不超过一百个字,毕竟一天到晚除了上课好像也没有太多内容,但他仍旧想马上分享,虽然送到罗雁手上也已经迟到。 不过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世界上很多事情的分量,都不是能简单衡量的。 罗雁觉得心意宝贵,看完后写了回信,一张纸上面有大片的空白。 她想想在角落里画了朵花,还配上一首诗,是她最近看到还挺喜欢的,内容和情情爱爱无关,但写到一半有点不记得,跑到客厅里去找报纸。 罗鸿到家就看妹妹东翻西找的,说:“怎么又饿了,天天吃。” 罗雁:“我是找精神食粮。” 行,精神去吧。 罗鸿:“那这烧鸡我自己吃。” 罗雁才看到他手里有东西,殷勤道:“您坐您坐,我给你倒水。” 罗鸿大爷似的坐下来,漫不经心道:“你最近跟小周怎么样?” 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 罗雁:“挺好的啊。” 罗鸿今天下班去车行,除了送链条还侧面打听发小到底是怎么想的。 虽然他不敢太直接,凭借多年来的交情也看出他目前还没有放弃的意思。 但看得出,罗鸿也只能当作不知道,毕竟妹妹现在已经有要好的男同学。 他道:“行,吃吧。” 什么就行了,罗雁:“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罗鸿冷笑:“你没有这个慧眼。” 说谁没慧眼,罗雁瞪着大眼睛:“你个小眼睛,还敢说我。” 眼睛大有什么用,罗鸿露出个高深莫测的表情,扯下一只鸡腿。 罗雁不搭理他,吃点东西就洗漱回房间,然后才想起来信还没写完,又出去翻报纸。 罗鸿看她进进出出的,问:“干嘛呢?” 罗雁:“前天的报纸在你那吗?” “算了,你也不看报纸。” 罗鸿老神在在:“我是不看,但我知道在哪。” 罗雁:“在哪?” 罗鸿指着炉子:“我点火用了。” 罗雁没好气:“家里那么多就报纸你不用,非得用新的。” 罗鸿:“前天的还叫新?” 罗雁双手叉腰:“我说是就是。” 罗鸿:“接着喊,再把你爹妈喊出来。” 父母已经在睡觉,罗雁捂着嘴瞪哥哥,脑子怎么转都想不起那首诗的后半段,只好如实写下这段插曲,钻进被窝里睡觉了。 睡到一半,胡同里有人喊着“着火了”。 罗雁还以为是做梦,睁开眼都没反应过来,愣了会才抓起床边的外套穿上,匆匆打开房间门。 罗鸿比妹妹速度快。 他站在家门口往外看,没有发现火星子,跟院子里的邻居们面面相觑。 刘银凤都把存折揣兜里了,看儿子还站在门口,说:“哪家着火?” 罗鸿:“没发现,我出去看看。” 他到胡同里左右看,也没发现任何的端倪,跟其他街坊邻居打个招呼:“吴哥,看见是哪着火了吗?” 吴哥:“没有,但听见声了来着。” 大家议论纷纷,也没讨论出个头绪,各自回家了。 罗鸿把家门锁好,说:“什么也没有,睡吧。” 什么都没有,才更叫人觉得莫名其妙。罗雁再躺下就睡得不怎么安稳了,早上起来连连打哈欠。 刘银凤骂道:“大晚上不睡觉,捣什么鬼,给人折腾的。” 罗雁估摸着应该是谁在恶作 剧,说:“兴许晚上还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5节 居然还真的叫她说中,夜里街道的人就逮住俩为非作歹的男孩—小华和小兵。 罗雁早起才知道这件事,揶揄道:“他俩往前十年,就是我哥跟周维方。” 罗鸿否认:“我俩可没有这么闹腾。” 罗雁啧啧摇头:“也没好到哪里去。” 罗鸿心想发小的不放弃大概是很难有什么好结果,在心里琢磨一遍,路过车行的时候专门停下来唠两句,提起两个小孩的事情。 周维方在吃早饭,还以为他就是来分享一点胡同里的新闻,说:“一顿好打肯定是跑不掉了。” 罗鸿:“可不,连我妹那么喜欢小朋友的人都说该好好教育了。” 又漫不经心道:“雁雁说咱俩小时候就这讨人嫌的德性,有吗?” 周维方头疼:“她用的是讨人嫌三个字?” 罗鸿内心颇为纠结,到底觉得快刀斩乱麻,添油加醋道:“差不多。” 就这种印象,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扭转过来。 周维方顿觉得长路漫漫:“人一辈子还真的是一件坏事都不能做。” 谁让他感叹了,罗鸿恨不得晃着他的肩膀说:别努力了,雁雁不可能喜欢你的。 到嘴边的千言万语又吞回去,有气无力:“上班去了。” 一大早就是这么“晦气”的消息,周维方现在看发小也不怎么顺眼 ,摆摆手:“快走。” 等人走暗自嘀咕:“不行,我得做几件好人好事。”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紧急打字中。 第68章 说到好人好事, 周维方自觉从小到大没少做。 什么捡到一块钱上交,拳打小流氓,罩住胡同里一片小孩不被勒索, 数起来还真是一箩筐。 但这些不能当作正儿八经的事讲给罗雁听,因此他只能发掘出一点新的,只是一时绞尽脑汁想不太出来, 在店里来回转悠。 大徒弟来上班,撞开的门帘正好打在师傅的脸上。 周维方捂着眼睛:“你一天天的能不能小心点!” 大徒弟自知理亏:“哥你没事吧?” 周维方眼睛水汪汪的,摆摆手:“干活去。” 大徒弟夹着尾巴开工, 一边小心地觑着师傅的脸色。 周维方自己缓过劲来:“得亏是我,换了客人你怎么办!” 他批评两句也就不再提, 心想还是得找一个机灵能办事的, 琢磨一会在架子上找到块木板写招工启示,到三贝勒府门口的摆摊点去找他姐。 大早上的, 周家姐妹在摆货, 看到弟弟也没停下来,只说:“来啦。” 周维方帮她们把货都从木板车上卸下来才说:“这个你们帮我挂一块,顺便留意一下有没有谁家孩子找工作的。” 周玉瑶接过来一看:“行,不过你这生意不错啊,怎么又招人。” 周维方:“是有点转不开, 我最近还在上夜校。” 上什么玩意?周玉瑶:“你?” 不是,她表情未免也太惊讶。 周维方:“我不能学吗?” 能, 当然能。 周玉瑶露出个微妙的笑容:“祝你及格。” 周维方:“别瞧不起人,我说不准能考全班前三。” 周玉瑶敷衍着:“嗯嗯嗯,前三。” 下一秒客人来,什么都顾不上。 倒是周玉瑛挪到弟弟旁边:“你在哪上的夜校?” 周维方:“交大。” 周玉瑛:“贵不贵?” 周维方听出一点意思,竹筒倒豆子:“我学的是会计, 一学期二十,每周两次课,你想去吗?不过现在满员了。” 这样,周玉瑛不吭声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周维方有个“偏见”,那就是安静的人适合学习。 他心想自家二姐正好符合这个条件,说:“你想学什么,我帮你打听。” 周玉瑛看弟弟一眼:“我没想学。” 周维方:“那你这个眼神怎么这么奇怪?” 周玉瑛:“我以为你是瞎讲的,没想到真有这回事。” 真是一大早的,在哪都被气得够呛。 周维方:“不是,我在您眼里是个什么形象?” 弟弟是什么形象呢?周玉瑛其实想不太起来。 因为她从小是跟在大姐后面长大的,两个女孩子自成一派,跟哥哥弟弟们都不太凑一块。 她道:“嗯,比较调皮捣蛋?” 周维方今年二十四,还被人用调皮捣蛋形容,尴尬得找不着北。 他道:“看来我在谁眼里都没落着好。” 周玉瑛敏锐道:“还有谁?” 二姐也是女生,说不准能给点有用建议,周维方生怕人家看不出是撒谎,欲言又止道:“没有谁。” 周玉瑛往后退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弟弟:“你犯桃花了。” 周维方:“单方面犯。” 周玉瑛笑了一下:“谁啊?” 周维方:“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你挑对象看什么条件?” 周玉瑛自顾自猜测:“看来是我认识的人,咱们胡同里的?” 正好周玉瑶忙完过来,问:“什么胡同里?” 周玉瑛如实转告:“他的心上人,咱们胡同里的。” 周维方:“我没说是!” 周玉瑛:“你表情说了。” 周维方摸摸自己的脸,心想连发小都没看出来,她怎么会知道的,真是神了。 他道:“就当是,反正就是她记得我小时候的事迹,怎么办?” 周玉瑶是有对象的人,恍然道:“怪不得你去上夜校。” 周维方澄清:“我本来就想去学的,不是,在你们眼里我就不能好学?” 如果他大停课那阵不天天欢呼的话,周玉瑶也会信这话的。 但若干年后她听起来真的觉得很没有说服力,敷衍道:“说说是谁呗。” 周维方:“成了会告诉你的。” 周玉瑶不太满意,但还是说:“你要是奔着结婚去的,那就得有房子住,有稳定收入,叫人家觉得靠得住。” 周维方:“那如果她现在有对象呢?” 周玉瑶吓一跳:“她能踹了别人跟你好,将来也会踹了你,少做这种丧良心的事。” 一盘凉水浇下来,周维方垂头丧气:“放心,她不会踹了别人跟我好的。” 意思是人家结婚了?姐妹俩面面相觑,纷纷觉得弟弟是走上歧途,给他好一顿说教。 周维方也解释不了,只好拍胸脯保证绝不会破坏别人的家庭,最后落荒而逃。 他到店里还仿佛两个姐姐的声音在萦绕,脑瓜子嗡嗡响,坐下来喝水口歇一会,看到门帘动了站起来,然后愣住。 罗雁冲他笑笑,说:“我带同学来买自行车。” 周维方才看到她身后还有一个女生:“随便挑,雁雁的同学,肯定最低价给你。” 女生说了句谢谢,绕着自行车们转来转去,大徒弟很主动地凑过去做介绍。 周维方心想还算有眼色,问:“今天这么早放学?” 罗雁:“老师生病,调课了。” 又压低声音:“季宁住宿,认识的人多,好多人都想买自行车。” 她想小声说话就得凑得近一点,近得好像能闻到她发间一缕淡淡的香味。 周维方掐住手指:“看来是笔大生意,回头我得请你吃饭才行。” 罗雁倒不为吃饭,只是觉得自己专门把同学带来,也得让人家满意才行,说:“你比较会讲,你去介绍。” 周维方:“看来我在你心里还是有优点的。” 这叫什么话,罗雁:“当然有。” 一早上的,周维方听见这句话最开心,心想无论如何也得把这桩生意谈下来。 但不用他太舌灿莲花,季宁自己就已经自己选好一辆,问:“多少钱?” 周维方:“一百七。”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6节 这年头来来去去的就那几个牌子,价格在哪卖得都差不多。 季宁从开学就琢磨这件事,心想在这儿买能便宜三块钱,说:“我没带这么多钱,明天来买行吗?” 罗雁比老板急着想成交,说:“没事,来都来了,直接骑走吧,钱我帮你带过来就行。” 说完觉得自己不该替人家拿主意,偏过点头:“行吗?” 周维方犹豫一下才说:“当然行。” 季宁看出来了,但她也想少跑一趟,把口袋掏个精光,还把学生证押上,说:“一百四十三块六,还差你二十三块四,我下午就给罗雁。” 一看也是实诚人,周维方:“没事,我先给你把铃和筐装上。” 这种事,哪里用师傅出手,两个徒弟好像是一直在蓄势待发,马上围过来。 季宁也站在边上看,只有罗雁往后退,还偷偷拽一下周维方的袖子:“不好意思,我刚刚不该这么说的。” 周维方:“我刚刚犹豫是怕你为难,万一她不给,你不好意思要也烦,觉得过意不去又烦。” 罗雁自己都没想到这种可能性,说:“我觉得她会给,犯不着吧。” 她的世界单纯,觉得人犯错要道歉,买东西会付钱,一切都是那么的天经地义,但周维方的世界里,事事都有最坏的可能性。 他没有戳穿,说:“肯定的,不过没给你也别烦,跟我说就行。” 罗雁:“我确实也处理不了。” 她不由得后悔自己刚刚嘴太快,好像揽了一桩麻烦事。 周维方:“没事,有我呢。” 罗雁看着他眨眨眼,一时不知道怎么接,心头还泛起一丝古怪感。 出于此,她拿到钱后没有自己送到车行,而是晚上放学后让哥哥转交。 罗鸿听完事情的始末,心想自己刚要拦着不让他们见面,没想到开个头居然就失败了,喃喃:“难道这是天意?” 罗雁没听清:“你说什么?” 罗鸿:“没有,我就是挺好奇你怎么会带同学去车行的。” 罗雁:“是她听说我哥哥在自行车厂,先来问我的。” 又喜滋滋道:“季宁人缘可好了,她们住宿生天天串门,说不准能给店里拉好几个单子。” 罗鸿顺着夸妹妹两句,隔天上班路过车行把钱给发小。 周维方看到他掏钱,藏住那一点失落,说:“学生证,记得让雁雁捎给她同学。” 罗鸿假装没看出来,把东西揣好就走,骑出二里地自言自语:“我这不是鹊桥,压根是王母娘娘啊。” 他也不想干这活,烦躁地甩甩头,只盼着发小可以快点移情别恋。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69章 在阻止发小继续喜欢妹妹这件事上, 罗鸿实在是用心良苦,他甚至跟跑到妹妹房间宣布自己要加入学习小组,表达想要积极进步的精神。 就是表达得十分的勉强, 脸上都写着“我也是逼不得已”这几个字。 罗雁奇怪道:“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疯?” 罗鸿不乐意:“我就不能好学吗?” 罗雁冷笑:“不能。” 罗鸿敲一下她的后脑勺:“就冲你这句话,我学给你看。” 可拉倒吧。 他刚回城的时候赶上恢复高考, 罗雁恨不得天天抱着书在哥哥后面追着跑,兄妹关系都险些破裂。 有这种前提在,他现在豁然上进, 实在叫人不得不防。 罗雁警惕道:“接着编。” 罗鸿确实编不下去了,胡说八道:“你一个小姑娘, 老是自己去找三方不太好。” 一说这个, 罗雁:“谁又传什么闲话了?” 世界上哪有秘密可言,胡同里哪怕没有蛛丝马迹的事情, 在大爷大妈嘴里也能杜撰出一箩筐的有始有终。 罗鸿顺着:“是有那么几句, 反正你要去的话就叫上我,我闲着也是闲着。” 罗雁点点头,把面前的书又翻一页。 上面的汉字罗鸿都认得,但中间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号他完全看不懂,更别提中间还夹杂点英文。他随意一瞥妹妹的书桌, 视线移到她的书柜上,一连串的书名像是砖头砸在他的脑门上, 叫他晕头转向的,想:发小跟妹妹的距离,应该就是自己和这些书的关系。 然后挠着头出去了。 罗雁分心看一眼哥哥的背影,头左歪一下右歪一下,完成这套动作后没思考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摩挲着书页的一角:“怪怪的。” 但她说不出来奇怪在哪,在草稿纸上划拉两下继续写,很快就忘记这事,倒是睡前还一直惦记着解不出来的高数题,半夜还梦见自己被无数的符号曲线埋在最底下,一晚上都在梦里逃跑。 跑得她起床后比睡着的时候还累,吃早饭的时候萎靡不振。 刘银凤:“你们老师怎么天天布置那么多作业。” 罗雁:“我们其实没什么作业的,都靠自觉。” 论自觉,谁能比过女儿。 刘银凤:“那也不能学到太晚。” 罗雁:“我算早的了,听说住宿生都打手电筒学到十二点。” 大家都很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 刘银凤:“我还当考上大学就闲了。” 罗雁跟妈妈吐苦水:“能考上一个大学的人水平都差不多,您就想象我们班有三十几个我,我要想考好,得有多努力?” 刘银凤心疼道:“妈回头弄两只鸡,炖点汤给你补补。” 一说吃罗雁来劲了,还提要求:“还想吃笋。” 刘银凤:“等哪天下过雨就给你买。” 雨后才有春笋嘛。 雨不雨谁也说不好,但今年的沙尘暴已经来势汹汹。 罗雁不过是骑车到学校,就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把围巾拉下来生拍拍脸。 拍着拍着,她注意到棚里有辆自行车长得很像周修和的,不动声色地把上锁的车又打开,推过去停在旁边。 凑近看,她能看到车把手上有个小小的周字,心想果然如此,又锁好车去教室。 她到的时候先把学生证还给季宁,两个人聊几句话,老师进来才分开。 第一节上的是交通概论。 这门课有个提前布置好暑假作业,那就是要一份公交追踪报告——从站点、途经范围、乘客等方面来分析这路车的设置意义。 罗雁一听这种作业头就大,因为这种社会调查报告根本不是她的强项,她更适合在规定范围内写写算算。 但她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老师布置的任务无论如何也要迎难而上,最后大概率都能做好。 也许是有这个结果垫底,罗雁的烦恼不过片刻,把注意力都放在课堂上,课间的时候才站起来活动筋骨。 一整天她的课都是满的,晚上放学后松口气,被迎面吹来的风沙扑头盖脸,垂着头往前走。 周修和看她一头撞进车棚,咳嗽声作为提醒。 罗雁半点不意外会在这看到他,左右看没有人,说:“其实我自己回去就行。” 周修和:“我今天都没看到你。” 他怕有人突然出现,声音压得很低,缱绻得像是在耳边。 罗雁捏捏耳垂,小心翼翼伸出手戳他一下,用眼睛撒娇。 周修和心情大好,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指尖。 罗雁把手背在身后,结结巴巴:“走,走吧。” 两个人前后脚出校门,慢慢地变成并排骑车,一边说着话。 短短的两公里,让罗雁第一次觉得当时填志愿的时候不该填离家这么近的。 到路口,她先停下来说:“你回去慢点。” 周修和嗯一声,帮她把围巾往上拉,遮住大半张脸:“风大。” 他指尖隐约蹭过一点罗雁的鼻梁,让她某一块皮肤的存在感十分突出。 她两只手垂在腿侧捏紧,眨巴眨巴眼,不知怎么嗓子也夹紧,把两缕乱七八糟的头发往后拨弄,说:“明天见~” 周修和等她的背影看不见才回宿舍,一口气跑上五楼,推开502的门。 他们宿舍是本班男生的驻扎点,打牌的吹口琴的读书的什么都有。 大家看到他回来,三三俩俩的打招呼。 周修和急着去澡堂,随便应几句,抱着盆往外跑,剩下的几个人顺势讨论起这件事,说:“咱们班现在还坚持天天洗澡的南方人,就剩老周一个。” 北方天气干,三月的温度又还很低,加上学校发的澡票有限,多数南方人们已经改变生活习惯。 但周修和爱干净,哪怕没出汗也要去冲凉,到月底还得跟人换澡票用。 男生们从洗澡差异讨论到粽子吃什么馅,等周修和回来的时候场面已经一片混乱。 他被不知道谁的枕头砸个正着,没抓到“凶手”,只好一起加入这场“战争”。 集体环境总是热闹,胡同里也不例外。 罗雁还没到院门口就看到一堆人聚着,还以为是出什么事,急哄哄往里钻。 街坊邻居给她让出地方,一边说:“雁雁回来啦。”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7节 罗雁一一答应,跟众人一起把目光落在倒座房,从嘈杂的话里分析出一件事,那就是李婶跟建红姐又吵架了,至于原因还暂且不得而知。 她把车停好进家门,看客厅只有她爸在,猜测她妈应该是去劝架了,小声问:“怎么回事?” 罗新民:“建红处对象了。” 罗雁马上捕捉到关键:“是跟谁?” 罗新民:“二茬子。” 罗雁不喜欢叫别人的小名,但一时居然没想起来这位二茬子的大名,省略掉说:“建红姐她们摆摊好像就是跟他拿的货。” 二茬子在丰收胡同可是个名人,因为投机倒把进去过两次,改革刚开放他就抓到商机,是市里最早的万元户。 但人有过案底,在长辈眼里就不是好对象,怪不得会闹起来。 罗雁终于在几秒里想起二茬子的姓氏,说:“现在政策不一样了,洪叔人还挺好的。” 那几年物资紧张,胡同里基本家家都私下里跟他买东西,他收的都便宜些。 罗新民不知怎么的乐:“你管他叫叔,管建红叫姐,这都差辈份了。” 罗雁:“我知道建红姐比我大六七岁,但洪叔我真不知道,不过一直都叫叔。” 罗新民估摸着:“应该就三十出头,他也是年轻的时候耽误,不然孩子都能上初中了。” 罗雁:“那跟建红姐最多差四五岁,但他看上去有点……” 罗新民:“劳改过两回,风吹日晒的,当然显老。” 也是,罗雁:“我就记得他小时候总有那种彩色的糖吃,给胡同里每个小朋友都发,每次周维方都能拿最多,洪叔说他将来能干大事。” 但周维方说吃甜的一点不爷们,因此都便宜罗雁了。 罗新民:“还真别说,他俩有点像。” 罗雁:“我看周维方也快成万元户。” 罗新民每个月一百块的工资,在胡同里都算是高收入人群。但现在的个体户犹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他道:“社会变了,兴许以后大家都去做生意。” 罗雁:“也不是谁都能做成的,您闺女我多聪明多漂亮,但您看我能做生意吗?” 罗新民给女儿捧场:“能,当然能。” 罗雁:“我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性格就压根干不了这事。 罗新民:“等你毕业,比做什么生意都强。” 稳定、体面,多好啊。 罗雁自己也很满意选好的这条路,跟她爸又闲聊几句,回房间看书了。 但院子里人那么多,她也很难静下心,只好支着耳朵听李家母女吵架,吵得摔凳子砸碗的,边上还有一堆人七嘴八舌地劝。 这种声浪中,还能听到李建红在喊:“我就是要嫁给他,你该管的时候不管我,现在知道有女儿了!!” 家家的情况不一样,李建红会说出这种话也情有可原,但罗雁就是想叹息,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托着腮看着窗户发呆。 一直到她妈回来,她才从房间探出头。 刘银凤在李家一通劝,说得嗓子都快干了,先喝一大杯水:“我看这两天还有得吵,雁雁,你要是想读书就在学校多待一会,再让哥哥去接你。” 罗雁手指在门框上抠抠:“有人送我回来。” 差点忘了,刘银凤又喝一口水:“但也不能太晚,知道吗?” 二十出头的男孩子,心里想的什么谁不知道,她就这么一个宝贝姑娘,怎么防都不为过。 罗雁自己就很有安全意识,说:“知道啦!” 刘银凤对女儿还是放心的,又说起李家的事情:“二茬子现在可真是发了,在二条胡同有个小院子,独门独户的,还买上摩托车了,条件是真不错。人也不错,以前他三斤地瓜就给换一斤富强粉,比别人家划得来。” 又道:“其实谁没有搞私下交易,也就是他判过,你李婶才有意见。” 说到这儿,罗鸿推开家门,环顾四周道:“开什么会呢?” 刘银凤:“下班了,吃饭没有?” 罗鸿:“吃了。” 刘银凤猜也是,只是难免要问一句,接着说刚刚的事情,看儿子一点都不惊讶,说:“你早知道他俩处上了?” 罗鸿:“知道啊,妹妹也知道。” 瞎说!!罗雁:“我不知道。” 罗鸿:“上回在车行我们提过一嘴,我以为你听见了。” 罗雁:“我在看书,谁听你们说话。” 行,她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罗鸿拍拍身上的灰:“下回我们就说你坏话,看你能不能听见。” 罗雁对着空气挥一拳,觉得不够解气,哒哒哒跑过去捶哥哥两下,然后躲进房间里关上门。 罗鸿在外面叫嚷着要揍她,人倒是没动。 刘银凤白一眼儿子,坐下来跟丈夫说着什么。 罗鸿凑过去想听,发现他妈马上不吭声,奇怪道:“什么秘密我不能听?” 刘银凤:“哦,就许你跟妹妹成天嘀嘀咕咕,不许我们大人有自己的事?” 罗鸿还真无法反驳,悻悻:“行,你们聊,我去洗澡了。“ 儿子一走,刘银凤:“你明天赶紧跟李科长说这事,不然得罪人了。” 李科长的侄子也到结婚的年纪,本来罗新民要给他跟李建红牵个线,心想得亏是还没定好见面的时间:“一早我就去说。” 夫妻俩说些有的没的,看时间差不多去睡觉,习惯性把家门反锁了。 罗鸿洗完澡回来发现推不开,敲妹妹的窗户:“雁雁,开个门。” 罗雁开了门摊开手:“辛苦费。” 辛苦什么?罗鸿打她一下:“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罗雁也不要命,只在哥哥脚上狠狠碾过,哼哼唧唧地回房间了。 - 作者有话说:二更还差一点。 第70章 罗雁晚上没怎么看书, 躺在床上有点不安心,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床看一会。 罗新民起夜, 看姑娘房间的灯是亮着的,轻轻敲门催促:“雁雁,要睡觉了。” 罗雁被她爸吓一跳, 仅有的瞌睡虫也跑飞,但还是说:“马上睡。” 罗新民这才披着外套朝外走,回来的时候又看一眼女儿的房间。 罗雁已经钻进被窝里, 就是眼睛瞪得老大,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也不知道。 隔天她八点要上课, 起床一看时间有点来不及, 喊了两声发现家里空无一人,洗漱后匆匆拿上俩包子, 锁上门就跑。 跑得太快, 绕过影壁的时候险些撞到人,生生刹住脚,整个人往后倾:“建红姐。” 李建红看上去心情还不错,说:“上学去啦?” 罗雁:“嗯,我快迟到了。” 李建红给她让出路, 一边说:“慢点。” 罗雁哪慢得起来,到教室正赶上打铃。 也不知道是不是一路火急火燎的, 她脑瓜子嗡嗡响,大半堂课一个字都没听见去,下课后吃完包子才缓过来。 女同学钱荣燕坐她旁边,说:“走读也不容易,每天都要这样跑来跑去。” 罗雁捶捶胸口, 把包子顺下去才说:“我今天睡过头了,紧赶慢赶的。” 她到这会才有空琢磨家里人一大早不知道都去哪了,想了一会没想出来,晚上回家看到她妈就问。 还说呢,刘银凤:“我去买菜,你哥跟你爸就去个厕所,回来一看门锁着,连饭盒都没拿就去上班了。” 呀,闯祸了。 罗雁捂着嘴偷笑,一边说:“倒座今天好安静。” 当然安静,刘银凤:“建红搬出去住了。” 啊?罗雁:“住哪里?就她自己吗?会不会不安全?” 她倒挺会替别人操心的,刘银凤:“我也不清楚,反正拎着个包就走了。唉,就那么小小一个包裹。” 为人父母的,看着都不忍心。 罗雁也不知道接点什么话合适,跟着叹口气。 母女俩面面相觑,听到动静同时朝着门的方向看,一左一右伸出手,略显迟疑地看着扶罗新民的生面孔。 生面孔做自我介绍:“阿姨好,罗叔跟我爸喝多了,我送他回来。” 刘银凤知道丈夫晚上在谁家,了然道:“小李是吧,进来坐进来坐,雁雁,给客人倒杯水。” 罗新民酒气熏天,斜靠着门框,听到水这个字:“凤儿,给我倒杯茶。” 刘银凤拍他一下,自己撑着丈夫的重量,把他往房间里拽,一边说:“雁雁,你招呼一下。” 我啊?罗雁比客人还拘谨,两只手往前一伸:“您坐。” 小李:“不用不用,现在也很晚,我先回去了。” 罗雁跟他客套几句诸如不好意思添麻烦了之类的话,刘银凤也探出头说“下次来家里玩啊”,把礼数做足了。 等人走,罗雁端杯水进去给她妈。 刘银凤接过先放床头:“我给你爸换身衣服。” 罗雁往外走,顺便把父母房门关好,心想跟他爸要好的人好像没有姓李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8节 想得太入神,一头撞到她哥。 罗鸿真没想到她能撞上来,说:“失魂落魄干嘛呢?” 罗雁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罗鸿:“刚刚。” 他鼻子灵,像小狗一样到处闻闻,说:“谁喝酒了?” 罗雁头还朝父母的房间示意一下,说:“咱爸。” 罕见,罗鸿:“出去喝的?” 罗雁:“反正是醉着回来的。”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她非得拐个弯说话。 罗鸿伸出手指推一下妹妹的脑袋:“本来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现在算了。” 罗雁刚要追问,听见声音回头看:“妈,刚刚那是谁家的人?” 刘银凤:“工会李科长的儿子。” 罗雁:“我爸什么时候交的朋友,都能在人家家里喝酒了?” 没牵成的红线,不提也罢,刘银凤随口:“刚调来的,走动走动。” 说完又倒一杯水进房间。 罗雁把视线转向哥哥:“好消息是什么?” 罗鸿拿腔拿调:“你猜。” 罗雁:“我猜你憋不了多久。” 哟呵,还敢挑衅,罗鸿拉过椅子坐下来:“那你今天等着瞧。” 兄妹俩无声对峙,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说:“今年五一的劳动标兵是我。” 他成日里骂骂咧里去上班,该干的事情却从不含糊。 罗雁夸张地给哥哥鼓掌,说:“到时候我去看表彰大会。” 罗鸿两只手往下压压:“谦虚,低调,小事一桩。” 明明他自己眉飞色舞的,罗雁:“装相。” 罗鸿双手抱臂:“我还寻思二十块钱奖金分你一半呢。” 罗雁立刻换上谄媚的表情,还给哥哥捶捶肩膀。 罗鸿抬起腿,被妹妹踢了一脚,整个人一歪,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他道:“到时候我一瘸一拐领奖,能好看吗?” 罗雁:“那我扶你上去,肯定比你一个人站那好看。” 罗鸿:“是是是,都知道你有漂亮脸蛋。” 罗雁跟哥哥拌两句嘴,想起来问说:“建红姐搬出去住了,你知道她住哪吗?” 罗鸿:“大概知道。” 罗雁只是随便问的,没想到他真的知道,说:“这胡同里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 罗鸿:“我是猜的。三方她姐也要搬出去住,地方还是我帮着找的,估摸着是一起。” 罗雁:“那就好,三个人有伴,不过玉瑶姐她们怎么也要搬出去住?” 罗鸿:“二平要结婚了。” 罗雁:“前两天不还说他老是相亲不上。” 罗鸿:“你也说是前两天,人家隔天就中了。” 多久?罗雁觉得不可思议:“见过一面就要结婚?” 罗鸿竖起手指嘘一声:“没错,别让妈知道了。” 罗雁瞠目结舌,说:“那你太不了解妈,你要是只见一面就要结婚,她肯定不会同意。” 婚姻是大事,就是再想抱孙子也没有这么仓促的道理。 罗鸿想想也是:“咱妈还是有谱的。” 罗雁下意识看一眼父母房间的关着的门,说:“我以为你是拍马屁给妈听。” 罗鸿跟她讲话都觉得噎着了,摆摆手:“读你的书去。” 是得读书了,罗雁洗漱之后才回房间,隐约间听到哥哥出门的声音,心想不知道又跑去哪里玩,结果没一会就听到他回来,而且好像是在跟谁说话,探出头看清人是李建军又悄悄缩回去。 李建军没看见,接着跟发小说:“你跟二茬子有来往,帮我多打听几句。我跟我姐现在是说不上话了,她一看我就烦。” 罗鸿给他倒茶:“洪哥人不错,就是年纪大点。建红这么大的人,自己有主意。也劝劝你妈,听说婶子昨晚说话那叫一个难听。” 李建军苦笑:“我一说她,她就拿顶工作的事情压我,我两面都不讨好。现在想想,当时还不如干个体。” 罗鸿:“你有老婆有孩子的,还是工作保险点。”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站在谁的角度看,都觉得谁也不容易。 李建军跟媳妇感情好,分居两地也不影响,闺女他也当宝贝似的捧着。然而他也是个普通人,到现在发现自己事事都周全不了,说:“人这一辈子,真是累得慌。” 罗鸿拍拍他的肩:“要不陪你喝点?” 李建军摆摆手:“红玉昨晚吓到了,晚上得我陪着睡,改天吧。” 罗鸿送他出门后反锁,去找妹妹说:“我给你建红的地址,你过两天有空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都是女孩子住,我去不合适。” 罗雁点着头:“那我要带什么乔迁礼物吗?” 罗鸿:“肥皂什么的,带两块。” 这年头,走人情都是这些平常用得上的东西。 罗雁听哥哥的安排,说:“我星期四下午有时间,三点半才上课。” 罗鸿:“那正好,不然饭点去人家还得留你。” 罗雁比他更怕被留客,脑子里提前预演好怎么撒腿跑的情况,连梦里都没忘记这件事,星期四出发前又在心里过一遍。 不过她想了好几种,就是没想到主人们不在家,倒是出乎意料的周维方在。 周维方比她还震惊,摘掉干活的手套:“你怎么来了?” 罗雁:“我来看看建红姐有没有要帮忙的。” 然后反问:“你怎么在这?” 周维方:“我姐也住这,她们搬得太急,这房子还没修整好,我来给窗户换玻璃的。” 又补充:“她们今天进货,过会也该回来了。” 罗雁:“那我等一会,要给你搭把手吗?” 周维方:“不用。” 他到底不是主人,尴尬道:“你坐一会,我也不知道杯子在哪。” 罗雁看出他的无措,说:“不用客气,咱俩谁跟谁。” 一派哥俩好的架势,周维方哭笑不得,最后无奈地在心里叹口气。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1章 周维方今天是来帮他姐换玻璃的。 旧的那块已经裂开了, 细细密密像是蜘蛛网,他怕拆的时候出问题,说:“罗雁, 你往外站一站,小心磕到。” 罗雁多有安全意识,一路都快退到院门口了。 周维方笑得不行:“你刚刚不是还要给我搭把手?” 罗雁多有理:“你让我出来的。” 行, 周维方给她拿凳子:“坐着吧,还能晒晒太阳。” 今天天气不错,连影子都照得十分清楚, 罗雁自在地晃着脚,还从包里掏出一本书看。 周维方看她一眼, 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把窗户拆下来。 他刚要松口气, 想到院子里把玻璃彻底敲碎,结果有个角不知在哪磕了一下, 渣子哇啦哇啦碎一地。 罗雁听见声, 下意识往前蹿几步想要抢救一下,但手在虚空中到处摆弄,一时之间不知从何开始,踩着门坎进退不得:“你没事吧?” 周维方:“没事,你扫帚递给我一下。” 罗雁左右看, 发现扫帚就在门口,伸长了手递给他。 周维方接过来, 一边扫一边说:“你下午不是要上课吗?” 罗雁看一眼表确认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才上。” “中午在学校吃的饭?” “嗯,吃食堂。” “吃的啥?” “炸鸡腿儿。” “好吃吗?” “好……”不对,怎么他一直在提问,罗雁莫名觉得有点不公平 ,“现在到我问你了。” 周维方就是想找点话跟她说, 谁问谁根本无所谓:“行,你问。” 问点什么好呢,罗雁:“你中午吃的什么?”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99节 “饺子,西葫芦馅的。” 他一提,罗雁也有点馋饺子,心想晚饭就吃这个:“好吃吗?” “一般,这家皮太厚,不过离店里比较近。四条胡同有一家新开的做得不错,你吃过没有?” 罗雁平常除了学校就是在家:“没有,下次我去试试。” 周维方突然心一咯噔:“跟你那位男同学去?” 罗雁以为他是建议,想想说:“算了,离家太近,不想遇见熟人。” 周维方好受许多,漫不经心地打听:“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去哪玩?” “这个你比我知道吧,我又不出门玩。” 周维方把扫起来的玻璃渣子倒进垃圾桶里:“那他也跟你一样喜欢图书馆?” 罗雁觉得这问题有点过界了,心想大家聊聊吃什么喝什么就好,含糊嗯一声。 她以为自己的情绪藏得很好,其实都写在脸上,周维方会看脸色,转而说:“上次你从图书馆帮我借的书看完了。” 罗雁:“明天我哥路过的时候你让他捎回来。” 又问:“有不懂的吗?” 周维方心想她喜欢的也许就是读书好的类型,说:“能懂。” 罗雁夸他:“进步很快。” 两个人又说几句话,周玉瑛和李建红一起回来了。 罗雁跟她们打完招呼说:“我来看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李建红:“不用不用,就这么巴掌大点地方。” 她们租的是一间南房,劈成两半,里面住人,外面一张八仙桌,所有家具扫一眼就能看完。 周玉瑛知道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跟她寒暄一句,拉着弟弟进去装上下铺。 罗雁坐下来跟李建红唠几句,看没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说:“那你们忙,我下回再来找你玩。” 她拿出两块油纸包着的肥皂,李建红也没推,笑着说:“等收拾好叫你来吃饭,不许不来。” 罗雁重重点两下头,又跟周家姐弟说再见。 周维方在拧螺丝,停下来擦一下额头的汗:“你慢点啊。” 人都走了,他还盯着看。 周玉瑛抬起手在弟弟面前挥挥:“回魂了。” 周维方收回目光,察觉到他二姐的打量,假装若无其事。 周玉瑛这个人,典型的嘴上不说心里有数,她看什么都很敏锐,问:“是罗雁?” 周维方装傻:“什么?” 他不愧是从小有丰富的糊弄人经验,周玉瑛没再看出任何的端倪,自己想想也觉得不太可能:“没什么。” 周维方还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这儿给我扶着点。” 他在这儿忙活的时候,罗雁刚到教室坐下翻开书。 还没上课,班长趁着人齐开个小会,说:“咱们班要组织一次春游,大家来举手表决要去哪。” 春游?罗雁看看窗外,心想这可不是京市出门踏青的好季节。 但她这人向来不提出太多的反对意见,在这种时候更是随着大流走,只是眼瞅着投给爬长城的人多些,赶紧把手缩回来。 不过少她一个,也不耽误众志成城,最后还是定的爬长城,日期暂且未知。 罗雁隔着裤子摸摸自己两条细细的腿,低声道:“你要受苦了。” 多数人还是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罗雁有时候觉得自己也挺奇怪的。 她虽然跟多数同学不怎么说话,但集体活动从来不缺席。她喜欢热闹的氛围,哪怕常常也与自己无关。 晚上,她还在回家路上试图跟周修和描述这种心情。 周修和:“大家一起去,也是种回忆。” 没错,就是回忆。罗雁:“不过怎么非得去长城,我这小胳膊小腿的。” 周修和:“什么时候去?到时候我也组织我们宿舍去。” 罗雁:“别,万一让人家看出来。” 周修和故意问:“看出来什么?” 罗雁单手捏着车把,另一只手拍他一下:“好好说话。” 周修和笑:“反正我一见你肯定藏不住。” 谁问他了,罗雁不好意思,用力踩两下脚踏:“你回吧,明天见。” 周修和掉头回学校,罗雁往右拐进胡同,被跑过去的老鼠吓得惊魂未定,进家门跟家里人比划:“这么大一只呢!!” 刘银凤好笑道:“哪有一米长的老鼠。” 罗雁两只手的距离收窄:“最少有这么长。” 罗新民:“南方才有这么大的。” 什么!罗雁浑身冒鸡皮疙瘩,甩甩脑袋,一下子对去澡堂的这段路也充满不安,抱着盆扭过头看哥哥。 罗鸿认命道:“我送你去。” 罗雁笑得花枝乱颤的,走到外面跟他分享下午的事情。 罗鸿皱眉:“怎么三方也在。” 这话说的,罗雁:“我怎么听出一点嫌弃。” 罗鸿干巴巴:“是惊讶。” 胡说八道,罗雁一点都没听出来,摸着下巴:“你俩吵架了?” 自己又否认:“不太可能。” 就是因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的发小关系,罗鸿才觉得为难。 他莫名的叹口气,下巴一抬:“进去吧,一个小时我来接你。” 罗雁嗯一声,走两步又回头看:“等着瞧,我下次也要有一个事不告诉你。” 小丫头片子,横了吧唧的,罗鸿敷衍道:“嗯嗯嗯,我好怕哦。” 气得罗雁飞奔回来打他,这才重新进澡堂。 罗鸿:“不要在里面跑,当心摔了。” 他没说罗雁也不敢啊。 她是个怂人,亦步亦趋往里走,把自己搓得连额头都是红的,才在换衣间烘干头发。 这地方是全胡同的新闻台,大家故意压着声音都避免不了四散开来。 罗雁听见有人在议论周维平要结婚的事情,悄悄地竖起耳朵听——她主要是好奇人家见过一面怎么就能结婚这件事。 但人家的重点不在这上头,反而把议论起房子、三转一响之类的。 罗雁听着听着生气了,心想凭什么周维平要结婚,妹妹们就要搬出去。甚至还替周维方操心,寻思他以后结婚要住哪? 不过周维方自己有本事,攒几年肯定能买个院子。 这么想着,罗雁提上脏衣服要回家,在澡堂门口左右张望找哥哥。 罗鸿迟了会才来,跟妹妹说:“家里有客人,你要不要在外面转两圈?” 罗雁:“这么晚了,谁啊?” 罗鸿:“陈叔。” 这位陈叔是个老烟枪,罗雁都仿佛闻见味了,皱皱鼻子:“那我们去吃点东西。” 哟 呵,罗鸿:“你请客吗?” 罗雁给他看自己空空的口袋:“我来洗澡,能带钱吗。 得,罗鸿:“吃点什么?” 快十点了,街上开着的店也没几家,罗雁毫不犹豫:“芝麻烧饼。” 烧饼上面撒着厚厚的的一层芝麻,咬一口就往下掉碎渣渣。 兄妹俩买完就站在路边吃,被烫得直吸凉气。 周维方路过的时候看一眼,捏住刹车停下:“你俩吃宵夜呢?” 偌大一个京市,怎么就这么巧啊。罗鸿:“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问的,周维方:“我还不能回家了?” 罗鸿还真忘了他的家也在丰收胡同,挑眉:“行,回吧。” 周维方:“会不会做人,不说请我也吃一个。” 他跳下车,买完加入这个吃饼的队伍。 罗鸿三两口已经吃完了,看妹妹还在小口小口地咬,嫌弃道:“小鸡啄米呢。” 罗雁都咆哮了:“烫!!” 行行行,罗鸿不敢惹她,转而问:“你晚上睡家里?” 周维方晃晃头:“我姐说有几样东西落在家里,让我来拿的,待会我还回店里。” 罗鸿:“她们收拾好了吗?我明天正好不上班,有空。” 周维方:“我姐跟建红都有对象,用不着。” 他也就下午忙活了一会。 罗鸿:“那我躺一天,下礼拜又要上夜班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0节 嗯?哥哥的排班表是有规律的才对,罗雁:“怎么是你夜班。” 罗鸿:“有个同事他老婆快生了,我们换换。” 罗雁了然点点头,又轻轻地吹着烧饼,拍掉围巾上的碎渣。 周维方跟她搭话:“好吃吗?” 典型的没话找话,罗鸿在心里翻个白眼,说:“就没有她觉得不好吃的东西。” 罗雁点点头表示赞同,偏过头打个喷嚏。 罗鸿以此为借口,说:“风大,别给吹感冒了, 回吧。” 周维方一手饼一手推着车跟他们兄妹一起往胡同里走,路上还要跟罗雁探讨一点简单的“学术问题”。 罗鸿实在拦不住,破罐子破摔地望着天。 罗雁以为哥哥是面对知识的无力之情,当作没看到,只跟周维方说话。 周维方更顾不上他,恨不得把这几百米走出几公里的长度来。 但路就这么长,很快到21号院门口,周维方只好先回家。 剩下兄妹俩继续走,罗雁没忍住:“你看看人家,现在多积极好学。” 积极?好学? 罗鸿现在觉得发小一开始说要学习的目的就不纯,冷笑两声。 笑得阴森森的,配上这漫天乱卷的狂风。 罗雁觉得慎得慌:“走快点。” 罗鸿被妹妹拽着走,到家发现客人已经不在,父母也回房间了。 兄妹俩又闲话几句,也各自睡觉去。 -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亲亲] 第72章 隔天, 是个漫天黄沙卷的坏天气。 罗雁出门上学,骑出两步眼睛就被迷得睁不开,眼眶里泪花打转。 她腾出手用力擦, 到学校的时候两只眼睛都红红的,不知道的以为受什么大委屈。 周修和在走廊上等着跟她打个招呼,看到的时候心里一惊, 往前走两步:“怎么了这是。” 这会正是上课前最热闹的时候,罗雁随便扫一眼都是能叫出名字的同学。 她下意识想要躲起来,快速道:“没事, 风吹的,我进教室了。” 说完就走, 恨不得背影都写着“我们不认识”几个字, 避嫌得叫人生出尴尬。 周修和有点不舒服,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不对, 他自我安慰着:“都说好的了。” 是说好的没错, 但罗雁缓过神来也发现自己刚刚不太礼貌,目光往窗户外面飘。 周修和早上的课四楼上,这会已经连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罗雁琢磨着今天应该找机会跟他道个歉,下课后在走廊上频频张望。 老师拖堂, 课间十分钟几乎灰飞烟灭,周修和没有上下跑的时间, 刚站起来伸个懒腰又得坐下。 人嘛,犯错的时候就容易多思多想。 罗雁回忆着刚刚说完话后周修和的表情,却发现自己跑得太快,好像没注意看。 她越想越抱歉,放学后在楼梯口迟疑着, 一会假装找东西,一会蹲下来系鞋带的。 周修和跟舍友们一起下楼梯,一拐弯就看到她偷偷摸摸地发顶,没忍住笑。 舍友看他一眼:“笑什么?” 周修和:“没什么,你们先去吃饭吧,我有点事。” 舍友:“要不要给你带饭?” 周修和:“不用。” 他就这样顺理成章的落在后面,用力地咳嗽两声。 罗雁仰起脸看到他,悄悄地使个眼色,带头在校园里七拐八绕。 得亏是她,不然周修和都以为自己要被拉去卖了。 他也不知道最后要停在哪,一路左右看着,都没发现罗雁已经停下来回过头,直愣愣地撞上去。 罗雁捂着额头看他,眼睛圆溜溜的。 周修和伸出手在她手背上碰一碰:“撞疼没有?” 罗雁的手背发烫,却没有躲开:“不疼。” 她咬咬唇:“对不起,我早上不该那么说话的。” 周修和心想,不知道是不是她很爱咬唇,看上去总是红艳艳的。 他分了下神,才说:“是我的错,我忘了人很多。” 罗雁觉得做人得有担当,犯错就是承认,说:“是我的。” 周修和笑出声:“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不争啦。” 又问:“眼睛还疼不疼了?” 罗雁瞪大了给他看,一边抱怨:“三月的天气最讨厌。” 正好一阵风刮过,周修和抬起手挡在她的眼前,说:“确实烦人。” 他的指腹落在眉眼之间,罗雁的睫毛好像扫在他的掌心。 她一下子不知道说点什么,结结巴巴道:“我,我要去吃饭了。” 再隐蔽的角落,也是在学校里,周修和:“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罗雁忍不住回头看。 周修和冲她笑笑,忽然觉得这天气不怎么讨人厌。 罗雁的心情也不错,给自己打一份青椒炒肉,找了个空位置坐着吃。 周修和坐在她斜对面,假装大家是一起吃的饭。 他想到这种地下工作还要坚持四年,忽的有些头疼起来。 罗雁浑然不知,吃完趁着还有点时间想去图书馆。 周修和要回宿舍拿下午的课本,跟她擦肩而过的瞬间:“晚上见。” 罗雁嗯一声。 虽然最近每天晚上都见面,但她确实在此刻生出更多的期待。 她揣着这种隐秘的喜悦,一下午的心情都不错,放学后还去小操场看周修和打球。 周修和一开始没发现她,中场休息的时候才看到,想走向她的脚收回,挑挑眉,单手投进一个球。 他眼尾是向上挑的,乍一看颇为风流,又不违和地夹杂着好学生的气质,在运动的时候更添三分意气风发。 别说,长得怪好看的。 罗雁摸摸有些发红的耳根,看时间差不多,急急想要跟他对上眼。 周修和晚上没课,但对她的课表了如指掌,瞥一眼手表,在大幅度地运球之中藏了微不可见的点点头。 罗雁翘起大拇指朝着教学楼的方向指,看他接收到信息才走。 一路连蹦带跳的,像只活泼可爱的小兔子。 最起码,落在周维方眼里是这样。 他来上进修班的课,怀揣着期待在走廊上溜达,等人靠得不近不远,喊:“罗雁。” 罗雁一抬头,从围巾中露出大半张脸:“好巧。”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周维方装作不知道:“你在几楼上课?” 罗雁:“三楼。” 周维方顺理成章:“那顺路,一起吧。” 罗雁点点头,一边问他有没有预习。 还真是三句不离学习,周维方:“有。” 他想聊点别的,说:“我晚上也回家,放学一块走?” 罗雁的手指绕来绕去,不好意思道:“我跟人约好了。” 周维方提前排练好的词全部卡壳,淡淡笑一笑:“行,那你们自己慢点。”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两个人已经上到三楼。 罗雁拐个弯看到老师,微微鞠躬打招呼:“老师好。” 老师的视线在他们之间转一圈,应个好就走了。 周维方好奇:“哪科的老师? 罗雁:“教务处的。” 周维方:“我以为教务处的老师都是坐办公室的,但怎么感觉他在巡逻。” 罗雁:“就是巡逻,抓处对象的。” 那到底是这位老师眼里,他们俩站一起没有任何关联?还是因为罗雁落落大方的态度,让老师不放在心上? 这两种对周维方而言都不好受,叹口气。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1节 这一下是叹出声的,罗雁还以为是他进教室前的准备动作,捏着拳头鼓励:“加油。” 周维方也没解释,跟他说再见后进教室。 罗雁要一直走到走廊的最里面。 她还没坐下,有位女同学于思思凑过来:“刚刚跟你站一起的帅哥是谁啊?” 于思思这人,是出了名的大嘴巴,为此得罪大半个班的人。 罗雁对她有警惕心,图省事说:“我哥。” 于思思一喜:“他是哪个专业的啊?” 罗雁:“进修班。” 于思思霎时失去兴致,心想生得再好也不行。 她流露出一丝失望,不再搭话,倒叫罗雁有些不高兴,心想进修班怎么她了,板着脸。 于思思也看出来,讪讪道:“我没有别的意思。” 罗雁不擅长跟人吵架,撇撇嘴绕过她,找个空位坐下来。 她的前面是季宁,回过头:“于思思跟你说什么了?我看把你气得够呛。” 罗雁不想把周维方作为谈资,只含糊道:“是我不爱听的话。” 季宁安慰:“别理她,她这人就是讨厌。” 跟她嘀嘀咕咕于思思在宿舍有多招人嫌。 罗雁上学期就听说过一些,但她跟多数人都没深交,也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 现在一听,暗下决心:下次她说话我都要当没听到。 季宁想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上课铃一敲坐直坐正了。 罗雁的目光也追随着老师,被灌进一脑子的经济地理,课间的时候还没捋顺。 倒是季宁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问:“我刚刚看到一个人好脸熟,像是你发小。” 罗雁当时领她去车行,心想没必要解释一大堆,索性就说周维方是自己的发小。 她自认为从某种程度而言确实是,说:“是他,他来上进修班的。” 人看着桀骜不羁,性子倒是沉得住,季宁:“我就说没看错。” 她只是问一句,就扭过头跟其她同学聊天。 看看,一样是人,她相处起来就是让人舒服。 罗雁心里更不喜欢于思思了,回家路上还跟周修和抱怨:“进修班怎么了?那也是人家上进。” 所谓的人人平等,其实是个口号,现实世界里按照学历、工作、财富、权势就是划分出无数的阶级。 但周修和不会说这种让心上人更不高兴的话,附和:“就是,说不准人家学得比她好。” 罗雁还是很客观的:“现在肯定不行。” 但话音一转:“以后可不好说。” 她在心里给周维方列出新的学习计划,整个人浑身是劲,比平常到家更早。 客厅里只剩罗鸿看电视,他看妹妹一头撞进来,说:“谁惹你了?” 罗雁喝口水跟他说,最后放下宣言:“我要让周维方考第一!” 于罗鸿是惊,下意识想要拦,但想到读书是件正经事,又憋回去。 - 作者有话说:二更紧急制作中。 第73章 罗鸿现在的心情就是十分纠结。 他当然知道拉开发小和妹妹的距离更好, 但实在很难自然地做到这一点,因此只能说:“你也得看看人家三方愿不愿意。” 也是,周维方还要开店, 一天的时间有限,罗雁也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同学对进修班的贬义,摸着下巴, 想出个自认为绝妙的主意:“你去跟他打个赌吧。” 罗鸿:“我才不去。” 罗雁又是老一招,要哭不哭的表情看着哥哥。 罗鸿败下阵来:“你别后悔。” 等哪天她知道了,估计躲都来不及。 罗雁还是那句话:“只要他想学, 我就不后悔。” 大家根本不在一条绳上,罗鸿跟她无话可说, 心烦道:“回你的房间读书去。” 罗雁还有话跟他说:“明天去哪吃饭?” 罗鸿:“寿星说吃老莫。” 明天是妈妈生日, 罗雁压低声音:“你请客吃饭,我给妈妈买了礼物。” 其实往年一家四口的生日都是不怎么过的, 最多就是煎两个鸡蛋。 罗鸿那天提起只是忽然想到, 这会说:“买多少钱,给你报销。” 罗雁:“我送的,我自己花钱。” 罗鸿:“行,反正全家你最有钱。” 罗雁锤哥哥一下,说:“那今年爸的生日也要过。” 为人子女的, 也要一碗水端平。 罗鸿点点头,又想起件事:“也给你过, 大家都过。” 罗雁点名:“那我要吃东来顺。” 又想起件事:“你记得清明排休息。” 每年一家四口都得去给爷爷奶奶上柱香,罗鸿怎么会忘记,只是感慨:“又一年过去了。” 日子过得就是这么快,罗雁也顿觉得光阴似箭,说:“一寸光阴一寸金, 我要去读书了。” 罗鸿彻底不想跟她说话,翻个白眼。 看在暂时有求于人的份上,罗雁当作没看过,说:“打赌的事情记得。” 罗鸿才不用搞得这么复杂,第二天路过车行,说:“你结课的时候记得考第一。” 话说得轻巧,周维方:“是我记得就能的吗?” 罗鸿:“雁雁说你能,你考好了她肯定特别有成就感。” 他向来疼妹妹,周维方也没起疑心,或者说他只想到自己在罗雁面前的印象分,说:“我争取。” 罗鸿:“我会跟她说是你非常渴望考第一的,别说漏嘴。” 周维方比个手势让他放心,又生出一点压力,毕竟他的基础真的很差。 罗雁不知道哥哥解决事情的办法如此简单,正在市图挑着书。 周修和在占位置,看她搬了一堆书回来,简略看一眼说:“这是你看的?” 罗雁:“是给周维方带的。” 她也就是第一次在周修和面前叫过“三哥”,后来都是连名带姓的称呼。 她提过的男生,除了亲哥也就是这位周维方,因此周修和明里暗里打听过,得知此人的情况后就没多想。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罗雁喜欢的人的类型,从某种程度上并不觉得周维方有威胁,或者说是一种轻视。 罗雁也不知情,粗粗找出几本更适合周维方现在程度的书,连自己的作业都没顾上写。 周修和提醒:“我们下午要去看话剧。” 说起这个,罗雁小声道:“你哪里买的票?我哥说现在卖得可贵了。” 这部话剧好评如潮,据说连几位领导人都点名要看,因此售票窗口天天都是大排长龙,衍生出倒买倒卖一条龙。 周修和自己当然是没时间去排的,说:“咱们学校有人专门倒这个。” 罗雁吓一跳:“这违反校规吧。” 校规这种东西,也不是对人人都有用,周修和:“能挣钱嘛。” 钱对每个人的意义不一样,罗雁自己不会冒这个险,但也理解有的人很需要。 她好奇道:“一张挣多少钱?” 周修和突然心虚,看远看近就是不看她:“我说,但你不能给我钱。” 罗雁想想:“那你别说,我当不知道比较好一点。” 说话还捂着耳朵。 “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也很可爱嘛,周修和:“好,不说了,写作业。” 罗雁拿起笔开始写,快到吃午饭的点才停下,到管理处去填借书单。 这么老些书,看剧的时候自然也不好丢在车筐里,罗雁只好带着它们进场。 周修和当然不会让她出力,说:“我来拿。” 罗雁有点不好意思:“挺重的。” 周修和:“就是重,才更要给我。” 罗雁也就没再推让,因为哥哥说了,照顾不好她的男人不能要。 周修和都没想到自己要是没眼力见一点,就要成为不能要的男人了。 他抱着书有点不方便,说:“雁雁,票在我书包的夹层里。” 罗雁打开他的包拿,因为不确定哪个才是,把夹层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放在手心里看。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2节 周修和的夹层里的票可不少,毕竟出门在外光有钱不行。 其中还夹杂着一张全家福,看上去不像是最近拍的。 罗雁礼貌道:“我能看吗?” 周修和:“当然可以。” 罗雁捏着照片跟他反复对比,问:“这是哪年的?” 周修和:“初中毕业的时候。” 他们一家三口常年分居,来京市入学之前他专门带上的。 罗雁掐指一算大概是五六年前,说:“跟现在像又仿佛不太像。” 周修和:“当时个子比较矮。” 比起个子,区别更大的是他的眼睛。 罗雁手在虚空中比划一下:“以前你的眼尾还比较平。” 周修和倒没怎么注意,亲昵道:“你看得好仔细。” 惹得罗雁脸红,把照片还给他说:“快迟到了。” 他们到得其实挺早的,架不住排队入场的人特别多,加上这场另外又加了好些凳子,光找好位置坐下来就费一番功夫。 罗雁本来是坐左边,快开场的时候他右手边来了个中年男人,人没坐下烟味就飘过来。 她靠近小声道:“修和,我们能不能换一下?” 靠得太近,像是在周修和耳边说话。 他偏过头,瞳孔里映入罗雁的五官。 她的眉毛弯弯的,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嘴唇红红的。 在这种半明半暗的灯光之间,周修和心猿意马。 罗雁也意识到太近,戳一下他的手臂:“行吗?” 周修和站起来:“行。” 他忘了自己大腿上放着书,一动稀里哗啦掉一地。 罗雁赶紧捡,一本一本看有没有损坏。 周修和在旁边陪小心,罗雁:“没事,都没坏。” 两个人换了位置,周修和才问:“为什么要换?” 罗雁怕被当事人听见,把他往自己这边拽,说:“有烟味。” 男生宿舍抽烟的太多,周维方没有那么敏感。 他动动鼻子:“好像是有一点。” 罗雁:“是非常多。” 周修和心想幸好自己不抽烟,说:“那你现在还能闻到吗?” 罗雁扁扁嘴:“还是有,但也没办法。” 人家是被烟腌入味,也不是在这儿抽。 周修和确实不好说什么,用手给她扇扇风:“这样呢?” 如果要形容他现在做的事,最合适的词是螳臂当车或者杯水车薪。 然而罗雁很配合,笑眯眯:“闻不到了。” 周修和也笑,不过想起件事,从包里翻出个香袋:“你闻这个。” 罗雁闻着觉得是干花的香味,说:“这不像男生会随身带的东西。” 周修和:“我妈给的,说能防蚊子,结果该被咬还是被咬。” 罗雁看看他的左脸,再看看他的右脸:“没见被咬啊。” 周修和:“去年开学给我的,我一直放在包里。” 他包里杂七杂八什么都有,连上学期的草稿纸都能翻出来。 罗雁:“可能只除广州的蚊子,我妈每年都买蚊香,特别有效,下次我给你带。” 周修和还真没从这个角度想过,说:“京市的蚊子倒是挺喜欢吃我们外地货的。” 这句话的形容有点好笑,罗雁没憋住,捂着嘴只露出一双滴溜溜的眼睛。 周修和没忍住,轻轻在她额头碰一下。 罗雁眼神闪烁,不好意思看他,索性一本正经地坐直:“快开始了。” 这出剧不愧是轰动全城的,好看得罗雁全程都顾不上别的,一会笑一会哭的。 她眼泪一掉下来,周修和就给她递纸。 罗雁看得正投入,接过之后紧紧攥着,泪珠一串串。 周修和只好自己动手,纸巾在她脸上轻轻按一按。 罗雁一时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才别过脸泪汪汪的看他。 可怜哦,怎么哭成这样,周修和啼笑皆非:“你自己擦,我怕戳到你眼睛。” 罗雁胡乱抹两下,后知后觉有点丢人:“是演得太感人了。” 是是是,周修和本来就凑得近,这会更像是紧挨着,说:“要不是顾着看你,我肯定也哭。” 这么多人呢,罗雁总觉得有人听见,耳根子也红了,斜他一眼。 她要是照镜子,就知道自己这幅面红耳赤眼尾发红的样子有多好看。 周修和咳嗽一声,悄悄握住她的手。 罗雁吓一跳,先是左右看看,然后眼睛直视前方,背挺得僵硬,但手没有躲开。 周修和的心其实也跳得很快,用包挡住了两个人的手。 最后的十几分钟里,罗雁都看得心不在焉的,等演员上来谢幕,手指动动。 周修和知道意思,松开手。 两个人走出剧场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也不好意思看对方,对上眼就目光游离。 还是周修和先说:“我送你到老莫行吗?” 反正一家人都知道他,罗雁点个头,三两步跳下台阶。 周修和低头看,觉得自己今天穿的衣服还算体面,这才跟在她后面走。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4章 老莫的全称是莫斯科餐厅, 十年前连门童都是外国人,不过现在已经是国营餐馆。罗雁很小的时候第一次来,据说被吓哭了。 她跟周修和讲:“我妈说我哭得可厉害了, 因为没见过金发碧眼的人。” 周修和今天算是见识了她有多能哭,调侃:“跟今天比呢?” 罗雁倒不觉得哭是丢人的事情,扬眉:“小巫见大巫。” 哭这件事, 于很多人而言都不好意思承认,仿佛那意味着人性里软弱无能的部分。换做是周修和,肯定不会这么坦荡荡。他道:“下次我出门会多带纸巾的。” 罗雁轻轻推他一下, 看眼时间:“你回吧,我家里人应该也快来了。” 周修和是想陪她再等一会的, 但见家长毕竟是件很正式的事情。他道:“那你自己小心, 明天见。” 罗雁跟他挥挥手说再见,犹豫着要不要先进店里占个座——吃饭的人多, 坐下来就得单点, 脸皮厚一些也能扛一会,但她架不住。 正犹豫着,刘银凤也到了,她远远看见女儿喊道:“雁雁。” 罗雁回过头,往下蹦两个台阶:“妈妈!” 怎么毛毛躁躁的, 刘银凤:“你取号了?” 罗雁上回来老莫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说:“现在都能取号了?” 刘银凤:“能, 会给个号码牌。” 这种按号叫人的方法,十分的适合罗雁的性格,她道:“那我去取。” 蹭蹭蹭又往里跑,不一会出来给妈妈展示:“我们是18号,好吉利啊。” 还真是个好兆头, 刘银凤:“今儿我一声乌鸦叫都没听见。” 京市的乌鸦,那真是多如牛毛。罗雁一直都很怕所有黑色的生物,包括但不限于乌鸦、黑猫和黑狗。 她下意识地抬起头左右看找有没有,一边说:“我们下午看话剧,可好看了。” 家里没有电视之前,刘银凤每个月也会去看看戏之类的。她道:“等人不多我再去。” 罗雁觉得也不知道哪天就不演,决定自己先把票买好,给妈妈一个惊喜。她换个话题:“也不知道我爸先到还是我哥。” 父子俩今天都要上班,刘银凤:“肯定是你爸,他离得近。” “但是公交堵车又慢,我哥那车骑的,快飞起来了。” 刘银凤突发奇想:“要不要打个赌?” 罗雁竖起一根手指:“一毛钱。” 母女俩就着这个赌约翘首以待,罗新民到的时候就看到一悲一喜两张脸。他道:“哟,雁雁这是怎么了?” 罗雁的脸皱巴巴地解释,几秒之后看到哥哥说他不争气。 自行车厂离得远,罗鸿已经是紧赶慢赶了,揪着妹妹的后脖颈:“看在你支持我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他还大度上了,罗雁伸出爪子挠他,兄妹俩吵着架,父母就在一边看热闹。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3节 罗新民想起件事:“那天李科他儿子送我回来,见过雁雁?” 刘银凤:“见过,怎么了?” 罗新民:“下午专门来打听咱雁雁,我给推了。” 又说:“小伙子条件不错,插队的时候靠推荐上的大学,现在在机械厂做工程师。” 刘银凤:“我看他也是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夫妻俩说着话,听到叫号停下来,一家四口跟随者服务员的引导坐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 店里的天花板很高,有巨大的水晶吊灯,立着四根金色雕花大柱子,连餐具都是银质的。 刘银凤就是想要这种金碧辉煌的体验,摸着暗红色的方形餐巾,说:“看看,多气派啊。” 罗新民:“我现在涨工资了,一年两三趟咱们还是来得起的。” 刘银凤咂舌:“那也吃不消,两个人也得吃十块钱。” 不是,怎么就两个人了,罗鸿提出质疑:“我以为这个咱们里面有我跟罗雁。” 罗雁嫌弃哥哥没眼色,笑嘻嘻:“当然不带我们了。” 老夫老妻的,被儿女这么一调侃,刘银凤都有点不好意思:“点菜点菜。” 老莫就这么几道招牌菜,罗鸿全点上了。 等菜的间隙,罗雁问他:“你事办得怎么样?” 说的是让他去跟周维方打赌的事。 罗鸿双手抱臂:“您是哪位领导?” 罗雁只好谄媚地给他捶捶肩:“您是领导,您说了算。” 罗鸿的肩都快被捶脱臼,说:“妥了。” 罗雁假惺惺地夸奖:“就知道我哥厉害,什么事都搞得定。” 拉倒吧,罗鸿:“我看你在心里偷骂我。” 罗雁确实骂了,但理直气壮:“你少冤枉人。” 兄妹俩眼看又要打,刘银凤赶紧拦:“人家这锅碗瓢盆可贵得很。” 说到这个,罗鸿:“好像说叉子丢得太多,以后不用银的了。” 刘银凤把玩着餐具:“可惜,多好看啊这些。” 罗新民:“这我可就买不起了。” 刘银凤:“买这玩意,放家里等贼偷呢。” 又好奇:“你说这得多少钱买?” 一家四口研究完刀叉又研究高脚杯,嘀嘀咕咕个没完,饭也没少吃。 刘银凤吃得撑了,等儿子结账的时候说:“我跟你爸溜达着回去,你跟哥哥骑车。” 罗雁应声好,等哥哥出来跟他说,罗鸿把找零的钱给妹妹:“那你得跟我去趟侨生家。” 说到何侨生,罗雁就想到东东:“路过百货大楼我得给东东买糖,上回说好的。” 妹妹从来不说哄孩子的话,罗鸿难得反省:“我以前真是没少敷衍你。” 他说到没做到的事情可多了,罗雁都数不过来,她印象最深的:“有一次你跟周维方骗我是玩捉迷藏,结果趁我数数的时候跑了,我睁开眼就剩张小纸条,拢共五个字就有三个错别字。” 罗鸿:“有这么多吗?” 罗雁铿锵有力:“有,亏你俩还是三年级。” 那阵子学校已经不怎么上课,罗鸿大半天时间都在外面晃荡。他对自己的文化水平没有辩驳的地方,却下意识替发小说一句:“三方现在还行。” 这倒是,书上也说要用发展的眼光看待事物。罗雁:“是好很多了。” 罗鸿又唱反调:“也一般吧。” 他倒不是想抹黑发小,是想到自己也没必要帮他在妹妹面前塑造好形象,但在友情这一关上过不去,迅速改口:“其实还行。” 罗雁批评:“你这人怎么前后矛盾的。” 罗鸿心想那是因为你不懂我的纠结,冷笑道:“走快点。” 罗雁小跑跟在哥哥后面,骑上车也落后几步。 大晚上的,罗鸿没敢离她太远,但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就是快,兄妹俩居然追上走出一段的父母。 就这,刘银凤还嫌他们快:“慢点你俩。” 罗鸿头也不回地挥挥手路过,罗雁跟爸妈说了句“我们要去串门”,哼哧哼哧地追上哥哥:“我骑不动了!” 罗鸿慢下来:“你围巾拉得太高,肯定喘不过气。” 罗雁:“都跟你似的,一路上得吃下去多少沙子。” 罗鸿:“哪有这么夸张。” 他在京市长大,这种天气已经习以为常。 罗雁也习惯了,但觉得人没有必要自找沙子吃:“你皮糙肉厚呗。” 罗鸿不觉得是贬义:“这才是爷们。” 罗雁:“嗯嗯嗯,就你最爷们。” 忽的夹着嗓子:“哥哥~有个事非您莫属。”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罗鸿无奈:“什么事?” 罗雁:“我想买话剧的票给妈,你认识谁倒腾这个吗?” 她自己肯定是没时间去排队的,请周修和帮忙买,到时候钱的事又得撕扯。 罗鸿认识的人多,说:“知道了,我明天买。” 罗雁强调:“我出钱哦。” 罗鸿加价:“还有我的跑腿费。” 罗雁“骂”他狮子大开口,买糖的时候给他一颗,说:“两清了。” 罗鸿:“你哥就值这么点?” 罗雁重重点头,被哥哥掐住脸,含糊不清地骂他,兄妹俩一边拌嘴一边到何家。 何侨生蹲在地上跟继子丢沙包,看到客人比划两下。 罗鸿:“成了。” 什么成了?罗雁好奇地想知道,不过被东东一缠也顾不上。 东东好像是想炫耀,拉着她跑到胡同里给其他小朋友们看,一边说:“是我姨姨哦。” 罗雁帮他充面子,拿出糖分了一圈,心想得亏是买得多。 此举无疑是让东东昂首挺胸,下巴翘得高高的。小孩做这种事就很可爱,罗雁捏捏他的圆脸:“玩去吧。” 她自己站得不远不近地看着。 过了会,罗鸿聊完事情出来,何侨生夫妇送他到门口,顺便把儿子领回去,罗雁才想起来问:“你刚刚说什么成了?” 罗鸿:“东东上学的事。” 这年头办户口得排队,东东的户口还没挪到继父的名下,因此暂时上不了自行车厂的育红班。好在罗鸿在厂里人面广,这些天一直帮忙跑着,今天总算把事情办下来。 罗雁:“那就好,不然按嫂子的户口回石景山念书,也太远了。” 又说:“现在办完你的事,我们从车行路过一下,我帮周维方借了书,好重。” 不管是谁读书的事,她都够起劲的,罗鸿试图阻止:“没事,我明天拿过去。” 罗雁:“反正回家也顺路,而且他说不定晚上可以看两页。” 罗鸿说不出话来:“大晚上的不好好睡觉,看什么书。” 又撇撇嘴:“正好送过去催眠,他看两页估计就困了。” 罗雁没好气:“那是你!” 罗鸿心想没有你的话周维方跟我也没什么两样,不吭声。 罗雁权当他是说不过自己,露出大获全胜的得意洋洋。 罗鸿更是说不出话来,仰天长啸。 第75章 兄妹俩到车行的时候, 周维方在热饭。 他晚饭吃到一半来了客人,之后就一直没顾上吃,等有空一摸, 饭菜已经凉透。 店里就一个烧水的炉子,他有口小小的锅,图省事把两个菜倒进去, 连馒头都掰碎一锅烩。 罗雁好奇地凑近看,表情没控制好:“这能吃吗?” 周维方:“能,我不挑食。” 他自觉卖相确实不好, 往右跨一步挡住她的视线,说:“你们坐。” 别坐了, 罗鸿:“不坐了, 我们来给你送个书的就走。” 急什么,罗雁假装问:“听说你想考第一?” 周维方比她会装样子, 说:“嗯, 是我。” 罗雁把书放桌上,顺理成章道:“这些你要是看完,肯定可以。” 她语带鼓励,周维方硬着头皮:“我争取。” 也不能把人逼得太紧,罗雁:“那你加油, 我们走啦。” 兄妹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留下沉甸甸的知识们。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4节 周维方吃着自己的一锅烩边看, 翻几页之后顿觉前路一片灰暗。但他也不想叫罗雁失望,只好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架势。 这六个字,于罗雁其实是习以为常的事。她今天没写多少作业,到家后写到半夜。 罗鸿起夜看妹妹房间的灯还亮着,敲门问:“要不要去厕所。” 罗雁刚喝了水, 小声应:“去。” 兄妹俩快去快回,妹妹一路在打哈欠,罗鸿忍不住说她:“早知道吃完饭先送你回来了。” 罗雁自知理亏,但是撒娇:“我也想在外面玩一会嘛。” 罗鸿趁机:“我看你时间也不够用,要不三方的事先放一放。” 那怎么能行,罗雁:“我刚说要让他考第一,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 她对哥哥太了解,忽的发现:“怎么觉得你是不想让我去车行。” 罗鸿倒打一耙:“是你想太多,我睡了。” 罗雁太困,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也没仔细想,回房间躺下就睡,第二天到学校接着写,抓紧每个课间。 周修和一整天在走廊走来走去想要跟她偶遇,结果只看到从不抬起的侧脸,晚上送她的时候问:“你今天忙什么呢?” 罗雁向来是好学生,这种临时抱佛脚的时候是少数,自己提起来都觉得是犯错,说:“写明天要交的小论文。” 周修和知道她对学习的重视,后悔:“早知道昨天不拉着你去看话剧了。” 罗雁微微摇头:“我自己想去的,本来以为来得及,结果好难。” 最后两个字她拉长音,像是一种撒娇。 两个专业的课程有很多共通之处,大一的学科设置也差不多,周修和:“写完了吗?要不要帮忙?” 罗雁:“写完了。” 又跟他讨论自己的小论文题目。 在学习上,他们向来很有共同语言。罗雁难得没有着急回家,捏住刹车跟他在路口说话。 说到一半,有辆自行车停在旁边,上面的人说:“雁雁。” 罗雁偏过头看是哥哥,喊了一句。 周修和下意识地整整衣领,打招呼:“罗哥。” 罗鸿礼貌地跟他点点头:“麻烦你送雁雁了。” 周修和:“不麻烦,应该的。” 就这么两句话,谁跟妹妹在一起都该这么做,罗鸿不会因此觉得他特别好,又寒暄两句,随后朝向妹妹:“要回了吗?” 罗雁嗯一声,跟周修和挥挥手说再见。 罗鸿刚刚遇到他们的地方已经离丰收胡同很近,别人一走就提出意见:“有话换个地方说。” 这世道,对女孩子多有苛刻,不是结婚对象谁也不会大大方方拉出来见人。 罗雁:“知道啦。” 兄妹俩前后脚进家门,刘银凤问:“晚上哥哥接你的?” 罗鸿调侃:“有别人殷勤,哪轮得到我。” 罗雁脸一红,一拳砸在哥哥的背上,然后快速躲进房间,罗鸿在外面威胁她几句,坐下来跟父母闲聊。 也不知道说什么,罗雁听见客厅里笑得挺开心的,把书反扣出来凑热闹。 罗鸿说的是家长里短的新闻。 他朋友多,胡同里稍微有点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说起来也算如数家珍。 刘银凤平常跟儿子能讲的话其实更多些,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父女俩则是静静坐着听,听到不熟悉的名字对视一眼,莫名都笑出声。 下一秒,外面一声惊雷,罗雁被吓一跳,抱着妈妈的手臂,刘银凤握着女儿的手,感慨:“这雨下来,就开春了。” 一场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个把月,到四月底才算消停。 京市的春天年年都是这样短得叫人握不住,马上就有一点夏天的味道,早起能看到艳阳高照。 罗雁出门上学的点还不怎么晒,吃午饭的时候就开始捡着树荫走。 周修和远远就看到她在躲太阳,假装自然地靠近,咳嗽一声提醒。 他们现在在学校装不认识越发的得心应手,像这种光天化日里压根不搭话,因此罗雁奇怪道:“怎么了?” 周修和确实是有事,问:“五一要不要去看电影?新上的。” 劳动节放假一天,但罗雁早有安排,说:“早上要去看我哥的表彰大会,下午约了朋友。” 表彰大会这事周修和知道,但约了朋友他是初次听闻,说:“和谁啊?” 罗雁:“晚上跟你讲。” 这里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周修和嗯一声先走了。 他刚刚是要回宿舍,只是碰巧遇见罗雁,这会仍旧按照原计划。 宿舍里一堆人在,大家各说各的话,忽的有人提起五一要去哪里玩,所有人统一加入讨论,周修和也插一句。 舍友甲奇怪道:“你不用约会吗?” 舍友们虽然不知道他跟谁走得近,但一个屋子里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隐约也知道他是在处对象,每周日都去见姑娘。 周修和:“她有事。” 得,舍友们纷纷调侃一句“怪不得”,还有的说:“你这不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周修和跟罗雁其实天天见,但也没解释,只转移话题:“要去哪玩?” 这个大家更愿意讨论,七嘴八舌地贡献想法,最后也没定下来。 晚上,周修和问罗雁有没有什么好建议。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走在路上,罗雁想了想:“我一时还真说不出来,不过你不是想看电影吗?” 一帮男人看电影有什么意思,周修和:“我想留着跟你一起看。” 罗雁笑得甜甜的:“我也想跟你看。” 又说:“但是莺莺昨天打电话给我,说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她朋友少,仅有的几个名字周修和都听过,不过还是确认:“读医学院那个?” “对。” 周修和:“那行,你们好好玩。” 又带点委屈:“但是五一的下一个礼拜得陪我了。” 罗雁摸摸脸,有些尴尬道:“我这个人比较一碗水端平。” 她拢共两个朋友,每次跟其中之一见完面,就会觉得也该跟另一位联络联络感情,说:“我那周要去找会芳,下午陪你行吗?”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还带着一点撒娇的意味,周修和还能说什么,只是有些笑不出来。 罗雁见状,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小拇指:“好嘛。” 周修和顺势跟她十指紧扣:“好,都听你的。” 这都快到胡同口了,罗雁抽出手,在他手背轻轻拍一下:“走啦。” 周修和只顾着笑,顿住脚步:“明天见。” 罗雁也在笑,进家门的时候表情还没收敛。 刘银凤调侃女儿:“捡钱啦?” 罗雁笑嘻嘻喊一句“妈妈”,抱上脸盆要去洗澡。她刚出院门就看到哥哥:“回来啦,你要去澡堂吗?” 罗鸿原本板着的脸挤出一点笑:“不去,我还要出趟门。” 罗雁对哥哥太熟悉,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罗鸿没想到她这么敏锐好,瞬息之间已经伪装好:“别人的事,就不跟你说了。” 罗雁还是很尊重别人的隐私,哦一声继续朝前,走出几步又回头:“我随时有空帮忙。” 罗鸿笑:“放心,我还能怕麻烦你吗。” 罗雁想也是,这回终于大步向前,看背影心情还不错,辫子一甩一甩的。 罗鸿见糊弄过去,松口气拐进院子里。他到家就进房间翻腾着,马上又要出门。 在客厅看电视的父母看儿子来去匆匆的,问:“这么晚还去哪?” 罗鸿:“有事,给我留门就行。” 儿子成天跑来跑去的,夫妻俩也没追问究竟是什么事,更没看见罗鸿背过父母不自觉地拧眉。 他捏着口袋里的钱,看着外面夜色沉沉,心也跟着沉下去。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6章 罗鸿揣着钱到车行, 总算可以光明正大骂脏话。 他前半生在街头巷尾的积累全部用上,这些年因为略有些教养被掩藏的不文明全面暴露,一连串地说个不停。 等他骂完, 周维方才说:“过半个月,咱俩打他一顿。” 这个他,指的是罗鸿的同事王秃毛。 两个人积怨已久, 此前还大打出手过,这次还竞争同一个劳模的名额。 公示表刚贴出来,王秃毛就在车间上蹿下跳的, 觉得十分的不甘心,找了快一个月总算抓住罗鸿的痛脚, 那就是他走人情帮车行在厂里赊账了。 这年头, 自行车根本不愁卖,因此厂里几乎不给什么帐期, 除了少数几个大的国营店进货量太大可以有政府做担保, 其他人都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像周维方这样的个体户,自然更得银货两讫。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5节 但一辆车的进价得百来块,就要几辆车厂里也不给批条子,钱都压在货上肯定是负担不起的,所以车行打从做这个生意开始, 就是靠罗鸿的周旋,才能够每回进货都只付一半钱, 卖完一批车再结尾款。 这事算不上违规,罗鸿的面子还没那么大,可较真起来也是钻空子。 一旦有人嚷嚷出来,他的面子自然更加不值钱,人家不愿意沾上一点“帮职工挖墙脚的风险”, 催着赶紧结账,并且表示以后都得给全款。 钱这座山压下来,罗鸿措手不及,又对发小抱歉,说:“我自己收拾他,就是给你添麻烦了。” 周维方:“别给老子讲这种屁话,就说你能拿多少。” 罗鸿:“八百五。” 周维方:“那够了,我再凑一凑三千还是有的。” 罗鸿烦的不是这个,说:“这回够了,下回怎么办。” 周维方唯一的办法就是:“借。” 一口气要借几千块,哪有这么容易,罗鸿:“我看不行还是我回家拿。” 周维方对罗雁还没死心,这个选择自然就要摆在最后面:“行啦,我来搞定。” 罗鸿:“那不行,有债也是咱俩一块扛。” 周维方捶一下他的肩,想起来问:“没影响你评劳模吧?” 罗鸿:“倒没有,就是本来我上台发言的环节取消了,幸好没跟家里提过,不然还不知道要怎么圆过去。” 他其实还挺期待这事的,尤其是父母都要去看表彰大会,尽管他嘴上总是默认妹妹的优秀,但难得有表现的机会,整个人抖擞精神。 周维方还帮他看过发言的稿子,两个臭皮匠改了半天,这会勉强说:“好歹能把丢人的稿子藏起来。” 罗鸿掏出来拍桌上:“写这玩意还怪费劲的。” 他能有多少文化水平,肚子里的墨水晃一晃凑不够二两重,加上发小也不怎么压秤。 周维方帮他宽心:“哪天你做领导,讲话能讲得你心烦。” 罗鸿啧啧摇头:“这班上的,我看是撑不到做领导那天了。 周维方忍不住笑:“你天天说不干,结果还成劳模。” 罗鸿:“我领工资了总得好好干。” 在其位谋其职,他做人还是讲道理的。 周维方竖起大拇指,问:“喝点?” 他到隔壁的餐馆炒两个菜,还带回来一升散啤。 罗鸿是个不爱抱怨的人,骂过也就算事情过去,转而说起些有的没的。 周维方有几天没见过罗雁,状似无意地问起。 罗鸿哪能听不出来,犹豫一下还是说:“她还能干嘛,周一到周六上学,周日跟同学去图书馆。” 周维方:“看来她跟同学发展得不错。” 罗鸿真是不想做往他心口扎刀的人,含含糊糊:“还行。” 可不把话说起死了,周维方的眼中就燃起两簇小火苗:“哪里不行?” 罗鸿:“我也没细问,反正她天天挺开心的。” 周维方也不知道说给谁听的:“开心就好。” 罗鸿转移话题:“对了,咱姐下个月结婚是吧?” 大姐周玉瑶和王德林的感情进展稳定,上礼拜见过父母后开始谈婚论嫁。 周维方:“对,本来她还说不着急,结果我妈一提我二哥刚办完喜事,再办一场怕冲了,她立刻说结。” 站在封建迷信的角度上来看,罗鸿:“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也不光为赌气,周维方:“再拖一年,王哥都几岁,人家下面还有弟弟。” 说起这个,罗鸿:“等你二姐也有对象,该你了吧?你想找什么样的?我妈牵桥搭线特别有一套。“ 他当然不是那种爱催别人结婚的类型,本意也是希望发小能够移情别恋。 但周维方注定是要叫他失望的,说:“我还有得等。” 等什么?难道真等到妹妹结婚那天? 罗鸿自己没有这种经历,也想象不出来什么样的感情能驱使人在漫长地等待中。 他在心理上有一秒站在发小这边,想要说出点帮他鼓劲的话,但觉得给太多的希望也不好,挠挠脸。 周维方自己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调侃:“什么时候到你?” 罗鸿双手一摊:“看我这两袖清风的。” 周维方不会说什么你爸妈肯定备着之类的话,他太了解发小的个性,说:“今年再挣,回头我们也去拜拜之类的。” 罗鸿:“有道理,选个黄道吉日。” 他明天要上班,又说几句后回家,发现妹妹的房间灯还亮着,敲门问:“你干嘛呢?” 罗雁活力满满:“明天高数有期中小测。” 她鼻子动动闻见味:“又喝。” 罗鸿两只手指一比划:“就喝了这么一点。” 罗雁嘁一声,翻个小小的白眼。 罗鸿薅一下她的头发,看一眼时间发现这个点澡堂已经关门了,在家简单地冲个凉。 罗雁出来喝水,看哥哥在擦头发,说:“你用的冷水?” 罗鸿假装没听见,但还是被妹妹一巴掌拍在背上,他龇牙咧嘴:“杀人啦。” 罗雁:“你要是再这么用凉水,不用我杀你。” 她逮住哥哥絮叨个没完,罗鸿应着“知道啦知道啦”,把躺椅挪到院子里,也不管头发干没干,躺下就睡。 夏天在户外睡觉的人是不少,但这会才是四月底。罗雁想把他叫回来,凑近一听发现哥哥都已经在打呼,给他一拳说:“少装样子,你又不打呼的。” 罗鸿被揭穿也不尴尬,反而呼噜声越发大。 罗雁没办法,只能骂他两句,第二天跟妈妈告状。 儿子火气旺,从小就怕热。 刘银凤:“我今天把风扇洗一洗,你搬屋里用。” 罗鸿欸一声,对着镜子在弄自己炸成鸡窝的头发。 罗雁路过哥哥,说:“该剪剪了,下周还要上台领奖呢。” 这话提醒了刘银凤,说:“儿子,你过来试试这个衣服。” 罗鸿本就一顿的手更加迟疑,回过头:“非年非节的,还做什么新衣服。” 刘银凤拿着衣服在儿子身上比划:“年年过节,又不是年年领奖。” 罗鸿现在就后悔跟父母铺垫得太早,心想别再出点什么意外,连自己领奖的资格都取消了。 他提心吊胆地好几天,总算是到五一。 表彰大会九点才开始,罗鸿先出门。 他一到厂礼堂的门口就撞见晦气的王秃毛,捏了拳头绕过他。 王秃毛现在就抱着想让他动手的信念,出言挑衅:“哟,我当是谁呢。” 罗鸿本来是想忍的,可什么都没做就被师傅呵斥:“行了,别给我丢人现眼的。” 师傅性子霸道,不许徒弟们提意见,有点像旧社会的皇帝,还乐意听王秃毛这个太监的谗言。罗鸿虽然转正了,但还是在人家手底下做事情,深吸两口气反而冷静下来,权当眼前是跳梁小丑,笑着去彩排了。 倒把王秃毛气得够呛,余光里看到罗雁,计上心头。 罗雁是骑车出门的,比坐公交的父母到得早些。 她来自行车厂里是熟门熟路,还间隙跟人打招呼,眼神一转看到王秃毛,把表情收敛了。 王秃毛当然认得她,也没给什么好脸色,在边上说些阴阳怪气的话。 罗雁大概知道是想说给自己听的,但人家又没指名道姓,她总不能上赶着认领,只好往旁边挪一点等着父母。 王秃毛看她没反应,更加得寸进尺,说话都开始夹杂着脏字,冷不丁被人推一下。 罗雁认出挡在面前的人,说:“侨生哥。” 何侨生回过头冲她点一下,对着王秃毛就没什么好脸色。 王秃毛也不怕他,说:“哑巴你敢推我。” 哑巴两个字,让罗雁的怒火熊熊燃烧,她最恨别人拿这种事说嘴,手指往前一戳:“就你长了嘴!不说人话。” 这么一嚷嚷,有认识罗雁的人注意到此处,过来说:“老王,你别太过分啊。劳模是厂里定的,你已经搅和了鸿子的事,现在还欺负人家小姑娘算什么东西。” 就是,别人也纷纷附和,把王秃毛说得抱头鼠窜,显见得罗鸿的好人缘。 罗雁还知道礼貌两个字怎么写,跟其他人说谢谢,不过也捕捉到关键信息:“搅和我哥什么事?” 她不知道吗?被问到的人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不知道怎么敷衍,索性跑了。 跑得就剩一个何侨生。 都是一个厂里的,他当然知道内情,见目光转到自己身上,头回庆幸自己是哑的,两只手挥挥。 罗雁也不为难他,正好看到父母来,换上一副表情,给双方做介绍。 何侨生指指自己的咽喉,又跟长辈点点头表示问候,一通手语表示得去忙了。 罗家夫妇自然不会留他,等人走问女儿:“看到哥哥了吗?” 罗雁:“不知道,我们先进礼堂站着吧。” 自行车厂的礼堂不大,仅有的位置都安排给职工,家属们想看只能站着。 一家三口找了个看得清舞台的位置,一边试图找找儿子/哥哥在哪。 罗鸿也在找他们。 他刚从工友那里知道方才礼堂门口的事,远远看到就直奔妹妹来,压低声音:“没事吧?”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6节 罗雁微微摇头,看哥哥两只眼都冒火光:“没事的。” 生怕他再跟人打起来。 罗鸿咬着后槽牙:“这个狗东西。” 现场在调试话筒,父母没听见兄妹俩的耳语,罗雁拽着哥哥走出几步路,问:“他是不是给你捣乱了?” 罗鸿还想糊弄过去,罗雁就委屈巴巴:“我虽然帮不上忙,好歹能帮你骂他几句吧。” 罗鸿笑:“你能骂什么?” 罗雁嘴巴动动没憋出来,瞪着哥哥。 罗鸿跟她讲完始末,看妹妹气得眼睛更圆,说:“反正他再怎么搞,劳模都是我,已经气死他了。” 这倒没错,不过罗雁还说:“我有钱啊。” 台上领导都开始讲话了,罗鸿:“知道知道,回家再说。” 罗雁嗯一声,挪回父母的身边。 刘银凤忍不住问:“又嘀咕什么呢?” 罗雁帮哥哥打掩护的经验丰富:“说得可多了。” 她随口编出几个,刘银凤倒也没起疑心,只是高兴:“拿这个劳模,你哥很快就能评二级了。” 各行各业的工人基本都分八级,刚转正的是一级工,很多人干几十年充其量能熬到三级。 罗雁也替哥哥开心,但不知怎么的又有点隐忧,听到主持人念到哥哥的名字伸长脖子看。 罗鸿知道家里人在角落里看着自己,领奖的时候冲着他们的方向挥挥手。 父女俩的视力都不太好,只有刘银凤激动道:“看见了看见了。” 在哪?罗雁踮起脚尖,结果还是什么都没瞧见。 刘银凤:“都下台啦。” 罗鸿下台就直奔此处,给家里人看自己的奖状,让他妈先捎回去。 罗新民站这么一会脚就不太舒服,拍拍儿子的肩:“晚上我请客,上东来顺搓一顿。” 罗鸿:“成。” 他送父母上公交,回头等待妹妹的审问。 罗雁没提别的,只说:“钱归你,我走啦。” 她还约了陈莺莺一起吃午饭。 越是说得轻飘飘,罗鸿越往心里去,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跑到车行去找发小。 周维方看他的脸色还以为是表彰大会出什么意外,说:“出事了?” 罗鸿:“没有,就是想跟你商量个事。” 还商量,用词怪客气的,周维方给他倒茶:“说呗。” 罗鸿:“你上回说交大那个铺子什么情况?” 周维方去上进修班 ,除了知识还收获别的。 出于做生意的敏锐性,他很快意识到学校附近是开一家车行的好地方,还给保卫科的人散几包烟打听过,这会原样转告:“有个十七八平,产权在学校后勤,应该不难租。” 他说不难,那就是十拿九稳的事情,罗鸿:“ 那你帮我租下来。” 周维方:“地方我觉得不错,光教职工就有多少,生意肯定能做。但是你得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 说来奇怪,罗鸿在这件事上思考过很多回,辗转反侧不是一两次,但今天十分的坚定,说:“真干不下去了。” 父母希望他有份稳定的工作,妹妹的性格也偏保守,工作上的很多不满,他都只讲给发小听过。 周维方没再劝他,但是说:“也跟家里商量一下。” 人一旦下定决心,就有些迫不及待,罗鸿:“我今晚就说。” 周维方:“不等执照办下来?” 罗鸿:“那也太先斩后奏,回头我真没法交代。” 当然,他晚上这关也怕不好过,自己在那演练半天,揣着一兜子思想准备到东来顺。 罗雁到得最早,手里捧着本书在店门口等家里人。 罗鸿把车停好,先跟妹妹透个底。 罗雁几次欲言又止,却居然有种这一天还是来了的感觉,长叹气:“待会我帮你跟爸妈说好话。” 罗鸿要的就是这句:“没白疼你。” 兄妹俩嘀嘀咕咕商量着怎么打配合,余光看到父母来假装什么事都没有。 刘银凤不知道儿子即将给个“大惊喜”,吃着涮羊肉还展望未来:“说不准儿子以后能评八级工。” 听得罗鸿心惊肉跳的,尴尬笑笑。 到底是亲生的,刘银凤看他一眼,狐疑道:“你怎么笑得像做贼。” 罗鸿有好些年没有这种闯祸后的心虚之情,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我哪有。” 这下连罗新民都看出来,夹一筷子肉:“跟爸妈还藏着掖着,缺钱花啦?” 罗鸿怕他这筷子肉也吃不下去,说:“真没有。” 不知怎么的,罗雁觉得他想辞职的决 心在渐渐消退,多年的兄妹之情让她在此刻有所领悟:或许哥哥不是今天才不想干的,是因为父母,甚至包括她才一直在忍耐。 她忽的些许自责,抢先道:“是有事。” 罗鸿看一眼妹妹,还给她使眼色。 罗雁轻轻推一下哥哥:“爸妈也会支持你的,说嘛。” 一句话,叫父母正襟危坐,罗鸿已经箭在弦上,索性豁出去了:“我想出来干个体。” 刘银凤的第一反应当然是反对,她那个不字已经落在齿间,却不知怎么的说不出来。 倒是罗新民蹦出句:“要是干不好,过两年还能接我的工作。” 兴许是有句话垫底,刘银凤表情居然也松弛了:“行,你干吧。” 说实话,罗鸿知道父母最后会同意的,但没想到是如此轻飘飘,自己都怀疑起耳朵是不是出问题,偏过头看妹妹。 罗雁一脸自豪:“看吧,我就说爸妈会支持你的。” 女儿一派的信赖,刘银凤拍一下她的手:“你都先把话说了,我还能摇头吗?” 到底没忍住说出点心里话:“三方回城以后,你心思也跟着活络起来,当我和你爸没看出来?” 罗鸿觉得他妈话里不是没有怪罪于人的意思,撇清:“跟他没关系。” 不管怎么样,孩子稍微有点“不好”,为人父母的总是第一时间替他开脱,挑他身边人的毛病,刘银凤嘴上不说,心里终究对周维方有点意见。 她道:“你也大了,自己拿主意就行。” 话是这么说,她哪能少操心,到家之后盘问个不停。 罗鸿把大概的计划一说,熟练得不像临时起意。 刘银凤看出来了:“这是琢磨多久了?” 她现在缓过劲来,倒是有一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罗雁坐在妈妈旁边撒娇:“不要说他嘛。” 刘银凤想起女儿小时候的样子,无奈道:“待会连你一起揍。” 连罗鸿都没吓住,说:“我这辈子真是没别的,命好,会投胎。” 别以为说两句好话就能揭过去,刘银凤:“最该打的就是你。” 罗鸿头凑过去让他妈打,刘银凤也不客气地拍两下,然后说:“开店要多少钱?” 罗鸿:“暂时不缺,东西都是三方那里现成的,就差办个执照。” 刘银凤虽然也不想掏口袋,还是说:“那不行,亲兄弟也得明算帐,做生意该花的钱得花。” 罗鸿:“有,我俩有一本帐的。” 比起钱的事,罗新民更在乎:“不管在什么岗位上,你都好好干,千万对得起良心。” 要不罗鸿能拿劳模呢,像模像样敬个礼:“绝不辜负首长的信任。” 罗新民:“首长给你掏一百块钱,多的没有了。” 要放平常,罗雁肯定得跟一句“我也要”,今天难得的没开口。 但罗新民怎么会忘记女儿,说:“你也有。” 罗雁几乎没拿到过这么多钱,瞪大眼睛之余手肘捅捅哥哥:“你快说求求我。” 罗鸿:“这么温馨的时刻,你不该主动给我吗?” 罗雁:“你太不要脸了。” 眼看兄妹俩又吵起来,父母洗漱后先回房间,但夫妻俩注定是一夜未眠,甚至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得安心。 这个,不说为人子女大概也猜得到。 罗鸿对着长吁短叹,倒叫罗雁想起件事:“你不会一辞职就把王秃毛打一顿吧。” 在她心里自己就是只会动手的人?罗鸿:“他跟师傅也没少沾厂里的光,我是不说,不是不知道。等着,过半年我就举报他。” 这也算他是卧薪尝胆了,罗雁松口气:“只要不打架就行。” 又有些高兴:“店开在我们学校,中午我就能给你送饭。” 还说呢,罗鸿:“我怕有个干个体的哥哥给你丢人。” 这年头,确实不是件体面的事情。 丢什么人,罗雁批评他:“又不偷不抢的,你这个想法很不尊重劳动人民!今天可是劳动节!” 好大一顶帽子,罗鸿戴不住,十分诚恳地道歉。 罗雁勉强代表劳动人民原谅他,又说两句话去洗漱。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7节 客厅里只剩罗鸿,看似孤单,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 - 作者有话说:太难写了这章,我改了好几个版本的,最后还是决定以一种温和的方式让罗鸿辞职。 ps:用一场雨跳了一个月的时间呢~ 第77章 有家里人的支持, 罗鸿紧锣密鼓办起辞职这件事,结果第一步就卡住了。 他刚在人事科打报告,厂里几位领导就纷纷过问, 因为这年头主动离职的人在全市都算凤毛麟角,传出去不知情的还以为自行车厂怎么着人家了。 罗鸿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是自己的选择,结果压根没人相信。 而且领导还得知他跟王秃毛的矛盾, 断定肯定是受欺负,狠狠把王秃毛骂一顿,又罚他写检讨又取消他明年的评优评先资格。 就这, 罗鸿还是坚持要走,但谁也不肯盖章, 生怕他后悔回来闹, 折中先给他批半个月的假。 他只好率先闹起来,每天早上到人事科的门口蹲着, 下午到交大去收拾店铺。 铺子的位置在交大门口, 挨着保卫科的值班室,拢共有十五个平方左右,每月的租金是三块钱。 这地方原来是放杂物的,有几年里头甚至住着人,后来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用处都有, 于是罗鸿租下来的时候是带着一屋子垃圾的。 说垃圾,还是客气的。 罗鸿头回打开门就看到一窝老鼠, 活的死的都有,连他这样胆子大的人都吓得不轻,自己硬着头皮慢慢打扫。 罗雁本来还很积极要给哥哥送饭,得知此事后坚决不肯靠近半步,倒是刘银凤想来给儿子搭把手, 也被拒绝。 但发小要来,他是拦不住的。 这天正好是周三,周维方晚上有课,下午忙活完手里的事情来帮忙。 他还没进屋就被漫天的灰尘扑一脸,探进头:“你这是扫地还是吃灰呢?” 罗鸿全副武装,连耳朵都用两团纸堵着,喊了两声他才听见,回过头:“你啥时候来的?” 周维方呸呸两声吐掉进嘴的灰:“刚到,还有口罩吗?” 他本来也不是讲究的人,但觉得这儿的空气都不怎么干净,说句话都皱眉。 罗鸿还找他呢:“这就是你说的风水宝地。” 扫帚一立,愣是站出点杀气腾腾的气势。 周维方:“有地方不错了,不长这样轮得到你。” 也是,罗鸿把备用口罩给他,两个人不再说话,过了会浑身是汗,到外头去歇一会。 周维方到隔壁值班室去借点水洗手洗把脸,整个人精神许多,接过发小给的汽水,牙一咬撬开瓶盖。 罗雁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不知怎么的牙疼起来:“哇,铁齿铜牙。” 周维方下意识递给她:“喝吗?” 罗雁用水灵灵的大眼睛里装下“咬开的你给我”这几个字,略有些嫌弃。 周维方才反应过来,失笑:“下课了?” 罗雁:“上体育,现在自由活动。” 然后看眼哥哥往后退一步。 罗鸿没好气:“你信不信我待会爪子抹你脸上。” 罗雁又退一步:“我可是来拿饭盒,晚上给你打饭的。” 罗鸿:“我要肉就行。” 还就行,罗雁翻个小小的白眼:“美得你。” 又略带一点和颜悦色问:“你呢?” 这个你指的是周维方,他道:“你看着打,我不挑食。” 罗雁拿他当客人,打菜的时候专挑荤的点,一摆特别的丰盛。 罗鸿在值班室借的桌椅摆在店门口的树下,看妹妹跟着坐下来,问:“你也在这吃?” 什么话啊,罗雁:“我打的饭都不让吃了?” 罗鸿下巴一抬:“我这不是怕人多你不好意思嘛。” 正是放学的时间点,店的位置又是多数学生的必经之路,随便谁都会从他们的简易餐桌旁边路过,眼神无意识地扫过。 罗雁脸皮薄,腾地站起来:“再见。” 跑得还挺快,周维方盯着她背影的目光收回,挪到发小的身上。 罗鸿假装自己不是故意打发妹妹走的,夹一块红烧肉说:“吃啊,你不是六点上课。” 周维方没被食物分散注意力,看着发小沉默一会。 看得罗鸿心里发毛:“你盯我做什么?” 周维方把猜测憋回去:“没什么。” 两个人安静地吃饭,吃完周维方去上课。他在走廊遇见周修和,不由自主地盯着他看。 大家就是两个月前在市图有过一面之缘,冬天里的衣服又层层叠叠。 周修和没能认出他,更没有发现有人在看自己,跟同学聊着天。 意气风发少年人,怎么看他都配得上罗雁,但周维方就是不想放弃,手不自觉地捏紧,转身进教室。 另一边,罗雁也刚坐下。 她今天专门带的糖果,给前后左右的同学都分了点,光明正大地给哥哥即将开业的店做宣传。 季宁大包大揽:“回宿舍我也帮你宣传。” 罗雁高高兴兴跟她说谢谢,换个位置接着发糖果。 人一走,别的同学议论起来:“罗雁她哥不是职工吗?怎么忽然开店了。” 季宁其实也觉得奇怪,但她人缘好不是没有原因的,想想说:“兴许是堂表哥?” 谁能想到有人好好的正经工作不要出来干个体,大家纷纷接受这个说法。 这在日复一日的学习生活中也算是件新鲜事,到下一个课间,全班基本都知道了。 说实话,罗雁在本专业也算是不大不小的知名人物,谁叫她成绩优秀人又漂亮,哪怕只是从走廊路过瞟一眼教室,长眼睛的都会先看到她。 本届学生都是岁数差不多的少男少女,处于情窦初开的好年纪,男生宿舍每次聊起女孩子来,她的名字总是赫然其中。 正因如此,晚上周修和回宿舍时,这新闻就已经传到他们专业了。 他刚送完罗雁,听到心上人的名字笑笑,还有一种暗藏的得意,拉过椅子坐下。 舍友们依旧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不过话题已经变成什么自行车最好。 周修和索然无味,拿上衣服去澡堂。 -- 罗雁不知道自己小小的宣传有大大的效果,等哥哥到家仍旧跟他邀功。 罗鸿拍着身上的灰:“行,给你记账,回头给你分红。” 罗雁喜滋滋地假客气:“不用不用。” 罗鸿顺着她说:“行,省了。” 罗雁马上说不行,想捶他一下又收回来,改成用脚踹他。 罗鸿往右一跳躲开,望向看电视的父母:“爸,还是不签字。” 儿子进自行车厂,是罗新民走的老战友的关系,但人情这种东西是越用越薄的,他轻易不去麻烦人,这会问:“地方打扫完了?” 罗鸿:“还没,但是现在新规定是办执照要审核,最少一礼拜。” 他一天是职工,一天在工商局那儿就审核不过去。 罗新民不太懂这些,问:“本来是几天?” 罗鸿:“第二天。” 这样,罗新民:“明天下班你在厂门口等我,买两瓶好酒,上老陈家坐坐。” 罗鸿本来是想自己解决的,但拖一天耽误的全是钱,再磨蹭下去学生们该放暑假了。 他点头答应,又跟妹妹说:“你再跑两趟保卫科的人该认得你了,以后让小周跟得别那么明显,回头给他逮起来。” 很明显吗?罗雁还觉得距离拉得挺远的,说:“知道啦。” 罗鸿习惯性想拍拍她的头,一抬手想起自己的掌心是脏的,说:“我去洗澡了。” 儿子一走,刘银凤跟女儿打听:“你哥真不缺钱吗?” 罗雁:“不缺吧,没跟我拿。” 儿子跟父母兴许还不好意思张嘴,但和妹妹肯定不客气的。 刘银凤放下心,但也嘀咕:“老婆本最好别用。” 罗雁:“您放心,我哥肯定能自己挣着钱的。” 刘银凤可没这么乐观,只是她讲究个吉利,扫兴的话不提,只说:“你就向着他吧。” 罗雁理直气壮:“我就这么一个哥哥嘛。” 刘银凤:“得亏就一个。” 孩子少,儿子哪怕捅破天,还有父母做后盾。 罗雁笑盈盈:“是幸好有一个。” 说完进房间看书了。 儿女感情好,对父母来说是幸事。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8节 刘银凤还能说什么,只是扭过头跟丈夫叮嘱:“你明天也跟儿子多打听几句,别让他钱不够用。” 罗新民说好,但他不太懂什么叫打听的委婉性,第二天是直接把媳妇给的钱送进儿子的口袋。 罗鸿想给他爸塞回去:“不是,我真的够用。” 罗新民拦住他:“以后都是你跟妹妹的,用得着就拿走吧。” 又说:“放心,你有的妹妹以后也有。” 罗鸿故意开玩笑:“不给她也行,都给我就成。” 罗新民还能不知道儿子什么德性,说:“你答应也行啊。” 罗鸿难得被他爸噎住,推着自行车:“再让她听见该挠我了。” 父子俩边走路边说话,在老陈家吃完饭喝完酒,把事情也办妥了。 隔天,罗鸿总算拿到自己的离职证明。他捏着一张薄薄的纸在厂门口感慨万千,忽的感受到一阵风在面前打个旋儿。 那风,大概也想送他上青云吧。 - 作者有话说:制作二更中 第78章 拿到离职证明, 罗鸿先去办执照。 他带齐所有材料到工商局办手续,等办事员看齐不齐全的时候一颗心吊起来。 大概是老天爷肯放过他,这一关倒是有惊无险, 人家给一张取执照的回执说:“下礼拜来拿。” 罗鸿松口气,又到店里去忙活。 他今天要刷墙,戴上口罩干会活就累得满头大汗, 到马路边呼吸一会新鲜空气。 罗雁来的时候就看到哥哥在大口喘气,说:“你好像小狗。” 旺财来福夏天里也这样。 罗鸿给妹妹翻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不用上课吗?” 罗雁:“十一点,放学了。” 又没好气:“我是来给你帮忙的, 态度好点!” 罗鸿把口罩戴上:“热得要命,又脏, 你还是算了。” 罗雁打扫卫生的时候不来, 是觉得会从哪个角落里蹿出蛇虫鼠蚁,但区区刷个墙而已, 她自觉能够胜任:“我没有那么娇气。” 罗鸿挥挥手打发她:“行啦, 读你的书去。” 不过还是分配给她一个任务:“十二点半给我送饭。” 罗雁还要说什么,被哥哥推着走。 她只好去图书馆写作业,忽的闻到一点熟悉的味道,抬头看。 周修和就坐在她斜对面,趁着没人注意丢过来一张纸条。 罗雁拆开看, 上面写着:【你吃午饭了吗?】 罗雁觉得丢纸条这种事情太引人注目,微微摇摇头。 周修和用口型说出“待会一起走”五个字, 得到同意后开始看书。 但说是一起走,他俩前后拉开着距离,连吃饭都是分两张桌子,只是时不时给对方一个眼神——还得是假装不经意的那种。 罗雁有时候觉得这样挺好玩的,总是忍不住地要偷笑。 但少年人的感情真挚又热烈, 周修和常常觉得自己快藏不住了,在心里叹息。 罗雁不知道他的想法,率先吃完后经过他的桌子,压低声音说:“我走啦。” 她给哥哥带一份,送到后就被“驱赶”,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什么专门添麻烦的人。 罗雁偏不走,还说:“就他能来。” 这个他,指的是才到没多久的周维方。 他手里拿着刷子,有一种会波及自己的错觉,悄悄往后退两步。 殊不知正是因为他在,罗鸿才更要妹妹走。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越是千方百计地想要隔开两个人,越是起反作用,自暴自弃道:“行,你干吧。” 罗雁这才满意。 但她下午有课,只帮会忙就得去教室,边走边用手指甲抠衣角的漆。 一时不察,险些撞到人。 周修和本来以为她会刹不住车,手都做好扶她的准备,说:“你小心点。” 怎么还倒打一耙,罗雁:“你不站这儿,我还撞不着。” 周修和:“是,我的错。” 知道就好,罗雁没再跟他说话,自顾自往教室走。 周修和心想得亏现在走廊上没人,不然她连刚刚那两句都不会说。 诚然罗雁一开始就开诚布公地跟他说过在学校要装不认识,但周修和真没想到她能做得这么彻底,手在鼻梁处捏捏,晚上送她回家的时候,小心翼翼提出:“其实我们偶尔在学校说两句话也不碍事。” 男女生之间的关系界定的确没有那么严格,同学之间说说笑笑也没关系,但架不住罗雁心虚,很是严肃道:“我们说好的。” 觉得好像太硬邦邦,撒娇道:“说好的嘛。” 这一招谁能吃得消,周修和无奈道:“好,都听你的。” 伸出手摸摸心上人的头。 罗雁把头发拨到耳后,带有一丝朝他靠近的意味。 周修和霎时忘记在学校的那些见面不识,但考虑到这会已经快到胡同口,他收回手:“回吧,明天见。” 罗雁也怕耽误太久遇见熟人,把车骑得飞快,任凭五月的微风吹散脸上的红晕,到家之后愣是看不出一点端倪。 只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完全瞒不过自己。 -- 七天之后,罗鸿拿到个体户执照,在吃早饭的时候隆重宣布:“我明天就开业。” 刘银凤骨子里还有点老传统,说:“怎么着也该从老黄历上挑一个好日子。” 罗鸿:“万一黄道吉日在下个月,我不就又耽误了。妈,一寸光阴一寸金。” 刘银凤白他一眼:“我是没念过书,也知道这话不是这个意思。” 罗鸿:“咱从字面理解就行,分析那是他们文化人干的事。” 被他一讲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刘银凤说不过,看眼日历:“明儿是18号。” 罗雁连着念:“5月18,听着也很顺啊。” 这念得快一点,就成了“我要发”的谐音,刘银凤一下又满意了,说:“这是老天爷给的好日子。” 罗鸿天天里里外外跑,自觉怎么着也该算人定胜天,但看他妈一眼没敢顶嘴。 他辞职的事这两天在胡同里传遍了,人人都认为罗家父母实在是惯孩子得不成样,很是有一些不好听的话四处跑。 跑到刘银凤跟前,她还跟人吵起来,只是没在儿子的面前念叨而已。 罗鸿也就假装不知道,说:“那就这么定了。” 刘银凤:“你是老板,你说的算。” 罗老板架势捏起来,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罗雁喊他:“你倒是等等我。” 罗鸿:“我早上办点事,下午才去店里。” 罗雁快迟到了,哪有功夫问他什么事。 她急急忙忙到学校,才坐下来喘口气,班长挪到她面前问:“罗雁,有件事求你。” 班长人挺好的,平时对罗雁又关照。 她道:“什么求不求的,能帮我肯定尽量帮。 班长:“七一的红歌比赛,你做咱们班领唱成吗?” 领唱?那得站在最前头。 罗雁的毕生愿望就是在这种活动里和人群融为一体,为难道:“我唱歌也不怎么好听。” 大合唱,谁听得出来一个人的声音。 班长实诚道:“你往那一站,咱班就加分了。” 罗雁被很多男生夸过,但很少见这种只有欣赏不带任何杂念的眼神。 她实在有点不好拒绝,说:“那我试试?” 班长一拍桌子:“行,中午我们就排练起来。” 这个比赛刚通知的,运管二班定的曲目是《我爱祖国的大草原》。 罗雁不怎么会唱,课间的时候在角落里争分夺秒地练习。 她实在羞于在众人面前展示歌喉,但是中午排练的时候又非唱不可,闭着眼索性豁出去了。 可其实混在人堆里,谁能听得清楚。 班长反正是没挑出什么错来,毕竟有问题的地方实在太多。 他点名:“xxx,你都不在调上就小点声。xxx,你站直了,别跟流氓似的。还有xxx,只让你唱歌,没让你跳舞,哪来这么多小动作。” 这一轮说完,下一轮又有新的毛病,一整天的休息时间没练出什么,大家嗓子就已经哑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09节 罗雁唱得挺卖力,晚上回家路上跟周修和说话的时候提不起什么劲。 周修和心疼道:“练习还是收着点,力气留着比赛用。” 罗雁这人,分给她的任务从来都是认真完成。她道:“我就是今天带的水少,明天多喝水就好了。 学校就食堂供应热水,她一直怀疑大爷大妈们用炒菜的锅来烧水,觉得喝起来有股子怪味,因此每天只喝从家里带的。 周修和当然知道,说:“食堂的热水你不是喝不惯。” 罗雁跟他分享好消息:“我哥明天开业,以后可以去他那接水。” 周修和现在每天路过店的位置都会看一眼,对装修进度了如指掌。 他道:“明天不是周日吗?” 罗雁想起来件事,尴尬道:“我明天早上去找会芳,下午得来排练。” 本来说好她上午找朋友,下午和他一起去市图的。 周修和苦笑:“没事,我们班得练一整天。” 他们班班长陈劲红,向来是不做则已,一做就要最好。 罗雁的性格也是偏这类,但向来只对自己高要求,叮嘱一句:“那你要多喝水。” 周修和说好,两个人又聊些别的,快到丰收胡同才分开走。 罗雁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找水喝,灌下去一大杯擦擦嘴,跟父母说今天学校发生的事情。 刘银凤:“合唱比赛?这不得比一整天。” 罗雁:“就大一参加,好像是二十七个班。” 他们这届的录取学生还不到四位数。 刘银凤替她算:“一个班就当十分钟,也得半天。” 罗雁:“还没通知几点开始,不过肯定是晚上,白天在大操场能把人晒中暑了。” 露天的好,刘银凤:“到时候我跟你爸去看热闹。” 罗雁:“行,快到了我跟您说。” 话音刚落,罗鸿推开门到家,就着妹妹的尾音问:“说什么?” 罗雁又重复一遍,看哥哥手上提两挂鞭,往后躲:“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她说这话是因为哥哥有“前科”,有一年不知怎么的把炮炸在家里了,那天晚上他屁股比鞭炮屑都红。 妹妹一翻旧帐,罗鸿就理亏:“小心,我肯定小心。” 罗雁丢下一句“希望吧”,抱着脸盆就跑。 罗鸿“气不过”,嘟嘟囔囔:“待会我就放你床底下,吓死你。” 大晚上的,说什么死不死。 刘银凤:“别再让我听见哈,讨点好彩头。” 罗鸿把东西放下拍拍嘴巴子:“我错了。” 知错就好,刘银凤下巴一抬:“你要的东西都在那了。” 罗鸿本钱没多少,能省自然省,只要家里有的东西坚决不买。 他看一眼道:“妈,我没要被子。” 刘银凤:“万一哪天睡午觉的时候冷呢?” 这个天?罗鸿看一眼窗外:“我觉得吧,不太可能。” 刘银凤:“让你拿你就拿。” 罗鸿当然得听话,第二天扛着这床被子出门。 周维方大早上来帮他搬东西,问:“不是,你开业拿被子做什么?” 父母已经去胡同口搭公交了,罗鸿大声说着“坏话”:“我妈觉得我会冷。” 说完,脚被妹妹狠狠踩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的,不过这倒提醒了罗鸿一件事——他正月里在妹妹的提醒下给发小送过一床被子。 当时罗雁说:“他爸妈是不是没去他店里看过,一看就知道他被子不够厚。” 妹妹是爸妈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自然觉得为人父母会为子女事事妥帖,殊不知家家户户的孩子多,样样顾不上才是常态。哪怕罗鸿,都未及她的细心能发现。 他道:“你哥我的命就一条,下脚轻点。” 罗雁斜眼看他,不知怎么的对周维方抱歉。 也就是她,才会想这么多。 周维方自己都没觉得被刺痛,说:“这看着跟给我那个差不多。” 罗鸿:“都是我们老罗家的东西,当然一样。” 他说着话把东西都捆到后座,周维方也是一样。 两个人哼哧哼哧地骑着,罗雁游刃有余地跟在后面,到的时候一滴汗都没流。 罗鸿不能只有自己狼狈,搓两下妹妹的头发才“解气”。 罗雁把头发重新散开扎好,一边想用脚踹他。 罗鸿提醒她:“有人在看你,注意形象。” 谁啊?罗雁左右看,发现了站在路边的周修和。虽然是周日,但毕竟是在学校门口,她心有顾忌,只悄悄地挥挥手。 罗鸿也看到了,余光扫过假装在忙里忙外的发小纠结一会,到底还是喊一句:“小周来啦。” 周修和这才大大方方走向前:“恭喜罗哥,我来捧个人场,看看有什么帮的上忙的。” 罗鸿礼貌道谢。 他其实是个敞亮人,但这会特别的不自在地,摸着后颈:“不用,我这也弄得差不多。” 眼看他们又要说一箩筐的客套话,罗雁制止:“你们不是八点排练吗?要迟到啦。” 不管几点有事,周修和觉得自己总得来露个面才行,他顺坡下驴看手表:“是快迟到了,那我先走。” 他前脚走,罗家夫妇后脚下公交。 他们穿过马路来到儿子店门口,双双抬起头看:“还有名字。” 罗鸿挂的是鸿图车行的招牌,既嵌合他的名字,又有大展鸿图的意思在,自觉还挺有文化的,说:“怎么样,不错吧?” 他这里地方不大,只够在门口摆着六辆新车,另外挂上写着“修自行车、补胎”等字样的木牌让路人看。 刘银凤当然是夸:“很像模像样了。” 罗鸿自己也很满意,说:“我要放鞭炮了,都小心点。” 他在一片硝烟味中给自己鼓鼓掌,仿佛看到未来红红火火的事业。 罗雁则是又捏鼻子又捂耳朵忙得不可开交,不过唇角微微地往上翘,显见得心情不错。 周维方偷偷打量她,状似无意地往右跨一步,挡住所有可能飞过来的碎屑。 罗雁只当他就是想站那,还很体贴地给人家让出一点地方。 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啊,周维方在心里想,眼神里的东西叫人形容不出来。 罗鸿反正是没这个文采,挥挥手扫去眼前的余味,对着围观的人群做宣传。 大家都爱凑热闹,但车行卖的不是大白菜,顶多也就看一眼。 乍一看人多,好像这生意也不好做啊。 刘银凤怕自己讲出什么扫兴的话,坐这儿又止不住地盼着有生意,想想说:“我跟你爸先回去。” 罗雁也说:“我约了会芳,中午来给你送饭。” 一家三口都走了,罗鸿扭过头问:“你不走?” 周维方拉过椅子坐下:“我今天是作为前辈,来给你镇镇场子的。” 哟,比想象中的不重色轻友一点嘛。 罗鸿:“行,万一早上客似云来,你还能帮帮忙。” 客人,一早上拢共就两个,一个补车胎一个掉链子。但罗鸿朋友多,人人都来转两圈,一早上他店里就没空过,泡茶的水烧个不停,嘴巴也一刻没歇过。 另一边,罗雁也在跟好友分享近况。 她开学后跟吴会芳只见过一次面,这会说起来话有一箩筐,其中提及周修和的部分最多。 吴会芳上次听她说周修和就已经很好奇,这次听了忍不住摸着下巴说:“什么时候我能见见这位周同学?” 罗雁朋友少,把见父母和见朋友两件事摆在同一个高度。 她道:“再过两年。” 吴会芳撞一下她的肩开玩笑:“到时候就是结婚了吧?” 罗雁忍不住想象自己跟周修和的结婚的样子,捏着发烫的耳朵没否认。 看来这位周同学的魅力够大的,吴会芳颇有些羡慕:“怎么我们学校就没几个好男生。” 语言学院的男生数量屈指可数,她压根就没机会认识谁,偏偏这个年纪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搞得她偶尔还挺郁闷的。 牵桥搭线,罗雁不擅长,但她很会说一些积极向上的话:“那就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你不是差点挂科吗。” 这话也就是她来说,才不显得讨人厌。 吴会芳哭丧着脸:“你说好端端的中国人,学什么洋文。” 罗雁现在也要学英语,但强度跟她这种英语专业的学生肯定不能同日而语,说:“我也觉得好难。” 她高考前抱的顶多是佛脚上的一根脚趾头,还不足这门学科的九牛一毛。 吴会芳找到共鸣,大吐苦水,还顺便说些班里同学的恩怨情仇。 两个人在公园说得尽兴,吃午饭的时候嘴也没停过。 罗雁吃完,还给哥哥带一份。 点单的时候她想到周维方大概是还在,把菜的数量翻番。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0节 吴会芳诧异道:“你哥能吃这么多?” 罗雁解释:“还有他发小在。” 说到发小,吴会芳就知道了:“修自行车那位靓仔?” 周维方的车行就开在四中边上,他的脸在那一届女生口中也曾引起过一点讨论。 这两个字还是刚刚罗雁教她的,笑道:“你还挺会学以致用。” 吴会芳嘿嘿一笑:“我现在会的方言可多了,不过都是骂人的话。” 她就不好展示了,免得“玷污”好友的高素质。 罗雁:“我唯二会的两句皖南话,也是脏话。” 她妈平常也很少说方言,只有特别生气的时候才会一长串地讲,其中有几个词最能体现她心情的,语气激烈,儿女自然有印象。 吴会芳心想这辈子大概没机会听她说一次,寻思班里有哪位同学也是皖南人。 罗雁不知道她在这种事上如此“好学”,拎着装满菜的饭盒说:“走吧。 两个人各走各的。 罗雁去给哥哥送饭,看到周维方说:“就知道你在,我特意打好多饭。” 周维方权当是一种特别关心:“那我可得多吃点。” 客人吃撑是好事,罗雁笑眯眯:“你吃,尽量吃。” 罗鸿看不下去,催促说:“你下午不是要排练。” 大中午的,艳阳高照,罗雁坚决不肯到得太早,她没听出哥哥的言外之意,反而坐下来等时间到。 周维方看发小一眼偷笑,问:“排练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一问罗雁就一答。 罗鸿在旁边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看手表,试图终止这些对话。 次数一多,罗雁也察觉出什么,狐疑道:“支走我你俩又要干嘛?” 周维方迅速撇清:“这里面可没我什么事。” 否认得越快,罗雁越觉得有猫腻,一拍桌子:“给我老实交代。” 罗鸿大声喊冤,可惜他前科累累,怎么说妹妹都半信半疑。 罗雁看他俩就是一副随时会踩地雷的样子,狠狠警告一番后看时间差不多,这才带着水杯进学校。 她一走,周维方和罗鸿的发小情也宣告破裂,但谁都不先开口说点什么,即便有些事大家心里已经是心知肚明。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79章 罗雁到的时候, 在集合地没发现任何的同学,还以为是自己来得太早,结果等了一会发现不对劲, 四处找着班长在哪。 转悠半圈,在树荫底下找到他。 班长得意道:“快来快来,我给咱们班占了个风水宝地。” 还确实是宝地, 几棵大树连成一片的阴凉处,隐隐预约有丝风吹过。 罗雁:“你在这儿站多久啦?” 班长挥挥手驱散热气:“没多久,你是不知道, 到处都是排练的人。” 周日的教学楼上锁,学校里的阴凉处的空地没多少, 他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一处。 罗雁看看太阳, 觉得他也不容易,从包里掏出折扇, chua一下打开:“用这个。” 班长也没客气, 正反面一转,念出扇面上的字:“心静自然凉,你字写得还蛮好看的。“ 罗雁静得下来,正儿八经地练过书法,但这把扇子不是她写的:“是我爸写的。” 班长:“叔叔好文采。” 他猛地扇两下, 忽的压低声音:“你看那边铁运的,人家练一早上了。” 铁路运输专业有三个班, 罗雁顺着看过去,在队形里找到周修和。他唱得都有点没精气神了,两眼空空地看着前方。 罗雁觉得有点想笑,垂着头肩膀耸动。 班长不明所以,自顾自分析:“这绝对是劲敌, 不过咱们班的目标是不能倒数,勇争中流。” 这目标,怎么好似没什么志气,做惯好学生的罗雁猛地燃起斗志:“我觉得咱们班还是很有希望的。” 这一点希望,在正式排练十分钟后灰飞烟灭。 全班三十二个同学的合唱,不知为何叫人听出三十三种调子,班长试图揪出到底是谁在捣乱,像只地鼠一样来回蹿,结果什么都没发现,绝望地往地上一坐,被烫得捂着屁股跳。 人人都没憋住笑,罗雁忍得难受,看看天看看地转移注意力。 她目光逡巡着的时候,对上周修和的视线,两个人隔空笑笑,很快挪开。 班长也被其他同学拽起来。 他认为屡战屡败才是好汉,撸起不存在的袖子:“我就不信了。” 大家也不信班里人能这么没默契,一遍又一遍地磨合,最后勉强汇合出七个调子来。 日暮将落,班长哑着嗓子:“明天我们接着练习。” 一解散,罗雁就冲到哥哥店里,招呼都不打先猛猛喝水。 周维方很有眼力见,看她一张脸晒得通红,大蒲扇微微晃动。 倒是很积极嘛,在补车胎的罗鸿斜视发小,拍拍手站起来跟客人说:“好了。” 客人用力摁两下车胎,给完钱骑着车走。 罗鸿把这一角三分放进铁罐子里,晃晃动静给妹妹听:“听见没?” 罗雁很给面子:“听见了。” 其实今天就做了五毛钱的生意,一动就是轻飘飘的。 但罗鸿的心情不错,只是瞥见发小还在扇扇子,说:“她罗雁是什么慈禧太后吗?” 罗雁本来没发现有人在给自己扇风,扭过头惊讶道:“谢谢!” 周维方还是那句话:“尊师重道,应该的。” 狗屁,罗鸿在心里反驳句,拍拍膝盖上的灰:“雁雁,该打晚饭了。” 一个客人,一个看店。 罗雁倒不觉得使唤自己有什么不对,拿上饭盒往外走。 周维方盯着她穿过马路,忽的笑一下:“她一个人拿不回来吧。” 说完就走,这是装都不装一下了。 但不说破有不说破的难处,罗鸿总不能拽住他,只好哎呦喂地叫唤两声,邦邦给空气来上两拳。 罗雁打饭回来,看哥哥坐着跷脚,说:“你还挺悠哉。” 罗鸿冷笑:“不然呢?” 怎么心情又不好了,罗雁:“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罗鸿:“你认识几个男人?” 罗雁扁扁嘴:“多着呢。” 她把饭盒盖都打开,接过周维方给的筷子坐下来,三个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 吃完,周维方拿出准备已久的书:“攒好几天了。” 哥哥开店,他跟着忙活,罗雁投桃报李,更加有几分耐心。 她讲到一半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回头看露出个大大的笑容,站起来:“劲红。” 陈劲红一张嘴嗓子里头像塞棉花,说:“我还以为看错了。” 罗雁给她做介绍:“我哥刚开的店。” 陈劲红小时候跟罗雁读一个班,曾经也是国棉八厂的子弟,手一拍:“啊,我想起来了,他们以前都送你到教室。” 罗雁上小学的第一天,就被同班的男生扯辫子扯到失声大哭,到家的时候眼睛肿得像核桃,因此哥哥下乡前都管接管送。 她想到这些,一时没注意人家用的是“他们”,点点头。 陈劲红了然,懂礼貌地打招呼:“罗大哥,罗二哥。” 等会,哪来的二哥?罗雁扯扯她的手:“我就只有一个哥哥。” 啊?陈劲红目光转向站在罗雁身后的另一个人,有些尴尬,压低声音:“我怎么记得他也送过你。” 她知道罗雁有哥哥,但具体情况不太清楚,想当然地就以为现在店里的两个都是,根据那点朦胧的记忆拼凑出哥大概。 罗雁解释:“是我哥的发小。” 陈劲红恍然,说一句不好意思。 罗雁:“没事,他也算我哥。” 也算这两字,用得可真是…… 周维方胸口闷闷的,罗鸿替发小掬一把泪,主动说:“车坏了?” 陈劲红才想起自己是来修车的,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踩不动。” 罗鸿:“我看看。” 看吧,反正人家是专业的。 陈劲红站在原地跟罗雁说:“你们班是不是今天也排练?” 罗雁:“嗯,就在你们班边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1节 陈劲红其实下午看到她了,直白道:“你们班练得真是……” 未尽之意一目了然,罗雁尴尬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合上。” 她们俩聊着天,周维方把茶杯都洗一遍,一边说:“罗雁,让同学坐坐。” 罗雁啊一声,拉开椅子:“劲红你坐,我都忘了。” 陈劲红觉得这车估摸着要修好一会,坐下之后看到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初中课本,说:“你们是不是在忙?不用管我的。” 周维方给她倒水,顺势把课本放一边:“不忙,你们聊,我也得回店里了。” 罗雁仰着脸冲他笑笑,轻轻地挥挥手。 这个姿势,叫周维方想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 他把手插在裤兜里,路过发小的时候踢他一下算是再见。 罗鸿骂了他一句,头朝另一边说:“这个得拆开修,你再坐一会。” 果然。 好在陈劲红也不着急,跟罗雁凑一块叽叽喳喳的。 两个女孩子还挺有话聊,罗鸿说“修好了”的时候都觉得是一种打扰。 他两只手漫不经心在裤子上擦一下:“钱就不用了,头回给打折,下回该多少多少。” 陈劲红觉得不太合适,手还在口袋里搅和着。 罗鸿:“真不用,你这不用换零件,也就是个手工费,帮我多宣传宣传就行,新店开业嘛。” 罗雁接收到哥哥的眼神信息,按住陈劲红的手:“没事,你回吧,天都黑了。” 再拒绝,好像也显得生分。 陈劲红推上自己的自行车:“那我走啦。” 店里就剩兄妹俩,罗雁:“我得回家写作业了。” 罗鸿看眼时间:“行,你自己慢点。” 七点多,京市正是热闹的时间,二、三、四个轮子的交通工具挤成一团,行人们无视交规面不改色地马路,猝不及防得罗雁捏住刹车后往右一歪。 她反应慢,好在身体还有本能,但刚站稳车后面又被人撞一下。 哐当一声,罗雁整个人朝前倾,心想真是祸不单行,边道歉边回头。 对方看着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很快爽朗一笑:“是我撞了你,你没事吧?” 罗雁:“没事没事。” 就这么一句话,双方各走各的,但兴许是对他有印象,罗雁骑出几步路总觉得这个男人是跟着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厉害,速度渐渐地慢下来。 对方不疾不徐地超过她,过了会连背影都看不到。 罗雁松口气,接着往家里走。 但才进胡同口,她居然又撞见对方。 准确来说,是撞见他跟李建军在一起。 罗雁停下来打招呼:“建军哥。” 李建军:“雁子放学啦。” 罗雁嗯一声,就看到陌生男人拍一下大腿:“我就说脸熟,萝卜妹妹。” 说得好似罗雁是那颗萝卜,她摸摸后脑勺的头发:“您是?” 对方:“何磊。” 罗雁诧异道:“磊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磊家就在罗家的斜对面,但他十几年前下乡的时候还不到一米五,这会长到人高马大的一米八,实在叫人认不出来。 他也知道自己变化大,说:“刚回来没几天。” 罗雁拉长音哦一声,看出他和李建军有话说,再寒暄两句先走。 她到家就跟父母说:“妈,我刚刚看到对院的何磊了。“ 这一阵孩子都很忙,刘银凤吃饭的时候也没顾上聊些家长里短,好奇:“见着了?我听你秀娟阿姨说现在长得老像回事。” 罗雁想想:“个高,看上去也壮,还是部队锻炼人。” 刘银凤:“人家现在是连长了,这回专门放假回来找对象的。” 罗雁:“那媒人要把他家的门槛踩平了。” 刘银凤露出个微妙的表情:“你香云阿姨眼光高得很。” 她跟陈香云有矛盾,远的可以说到十几年前,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堆积起来,也称得上是一座山。 罗雁是知情人,可算知道她这两天为什么欲言又止的,说:“她又跟你炫耀了?” 反正儿子不在家,刘银凤跟姑娘咬耳朵:“就显摆她家磊子能,什么领导赏识,要去军校进修啦。” 大家都有儿子,她当然知道什么意思,偏偏正为罗鸿开店的事情心里犯愁,别提多添堵。 罗雁一猜就是:“我觉得哥哥比谁都好。” 知道知道,刘银凤戳一下女儿的额头:“你哥放屁你都说是香的。” 罗雁捏着鼻子皱眉,好像已经闻见味了:“那肯定还是臭的。” 逗得刘银凤哈哈笑,倒不觉得那么烦了:“我也不是拿哥哥跟谁比,就是怕他这生意……” 他们现在还能给儿子当后盾,但那也不是长久之计,说来说去都是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来得好。 罗雁知道父母的意思,要按她自己的想法来,也是少冒险为宜,但到底是哥哥想做的事情,她道:“今天已经有人来修车啦。” 这倒是个好消息,连支着耳朵听的罗新民都不经意地松口气。 父母有忧心实乃正常,罗雁也劝不了太多,又说几句话先去洗澡,在胡同口遇见周玉瑶。 周玉瑶一看到她就笑:“雁子,我正好要找你呢。” 我?罗雁把这个问句都写脸上了。 周玉瑶:“我想请你结婚那天来帮我送嫁,行吗?” 送嫁的姑娘是凑热闹的,一般都是新娘的好朋友,但前提得是未婚才行。 罗雁估摸着应该是她的朋友多数都结婚有孩子才叫上自己,爽快道:“当然可以。” 周玉瑶也没想过她会不答应的可能性,怕她不知道是哪天,说:“下个月8号啊。” 虽然多数人都会挑休息日结婚,但罗雁怕万一,问:“是周日吗?” 周玉瑶:“是的是的。” 罗雁在心里把这天空出来,回家后怕忘记连日历上都写一笔。 刘银凤看女儿在记着什么,凑过来看:“是什么?” 罗雁:“玉瑶姐找我去送嫁。” 周玉瑶今年二十八,胡同里跟她一块长大的基本都结婚了,刘银凤不奇怪她会找女儿帮忙,说:“建红应该也去,你俩能一起。” 李建红前几个月因为父母反对结婚对象的事情搬出去住,家里刚松口,男方姥姥去世了。 按京市的规矩,三个月内是不谈婚事的,因此送嫁的人肯定有她一份。 罗雁知道妈妈是怕她落单,说:“就在胡同里,我能行的。” 刘银凤顺着:“我知道,就是瞎操心。” 实际上是真操心得不得了。 罗雁也晓得自己除学习外有很多叫家里人放不下的地方,只好去做些更擅长的事。 她早知道今天事情多,昨天就把多数作业写完,这会再添上两笔就能睡觉,但还是边看书边等哥哥。 罗鸿回来得晚,才进院子就看到妹妹房间的灯亮着,进屋后说:“雁雁,早点睡。” 罗雁应一声,拉上灯钻进被窝里,沾枕头就睡着了。 罗鸿则是反复数着几张毛票。 他这辈子不是没见过钱,但觉得今天挣的格外不一样,捏在手里都更沉一些,睡觉的时候还藏在枕头底下。 兴许如此,夜里他做了个发大财的好梦,迷迷糊糊说着梦话。 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被吵醒的罗雁没听清。 她心头像是漏一拍,迷迷糊糊地看着一片漆黑,打个呵欠翻身接着睡,但第二天记得问哥哥。 罗鸿哪里记得梦里的事,甚至拒不承认:“我几时说过梦话,你听岔了吧。” 罗雁:“我听得真真的! “瞎说。” “真真的。” “瞎说。” “真真的。” …… 兄妹俩这一顿早饭拌嘴还不够,去上学/上班的路上也没消停。 但吵架归吵架,进校门之前罗雁还是问一句:“你中午想吃什么?” 罗鸿:“凉面吧,天气热。” 罗雁说好,把车骑到教学楼下,进车棚的时候看到周修和站着,确认左右没人问:“怎么了?” 周修和:“晚上我们宿舍有人过生,不能送你回家了。” 罗雁:“没事,我可以等我哥一起。” 其实没有哥哥,她自己回家也行,毕竟上学期都是这样过来的。 周修和笑:“我就猜你会这么说。”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2节 罗雁也跟着笑笑,不过听到有脚步声赶紧摆摆手走。 什么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在学校里处对象呢?她有时候避讳得周修和都觉得自己有多么的见不得人,无奈地叹口气,但还是配合着拉开距离,远远走在后面。 说远,罗雁一回头又能看到他。 她下意识地想要走得更好看些,直着腰挺着背,但越是刻意手脚就越不像自己的,上楼梯的时候差点左脚绊右脚,整个人一歪靠着墙。 周修和加快脚步想看她有没有受伤,结果人家马上就站稳,回头跟他摇摇头。 罗雁人没事,但左肩处蹭的全是灰,自己拍不干净,进教室后找季宁帮忙。 季宁轻轻拍两下发现不行,说:“我使点劲哈。” 罗雁说尽管使劲,但莫名的有点担心起来,左眼闭着右眼睁得还挺大。 周修和在走廊上能看得一清二楚的,自己试了试发现做不到只闭上一只眼,倒是显着抽筋,手掌放在眼皮揉了揉。 罗雁当然也能看到他的动作,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季宁是站在她背后,还以为是被自己“打”哭了,吓一跳:“我太用力了吗?” 罗雁找个借口:“没有,是我比较怕痒。” 拍肩膀也会痒吗?季宁摸摸自己的,心想还真是没怎么听说过。 但她也没怀疑,只说:“拍干净了。” 罗雁脖子向后扭想看,险些抻到,按着后脖颈:“谢谢!” 客气什么,季宁摆摆手,听到上课铃响坐下来。 罗雁坐在她旁边,余光看到周修和撒腿跑,反应过来他早上的课不在这层楼,心想:别迟到才好。 周修和跑得快,进教室的时候老师还没到。他找了空位坐好,喘一会才开始听课。 坐他旁边的同学提醒:“你翻错了,53页。” 周修和连忙往后翻,一整堂课不敢再走神。 另一边,罗雁也在好好听课。 她把听不懂的地方打个问号,下课后抱着书去问老师。 老师讲完她自己还得捋一捋,一整个早上没怎么动过,一直到午休时间,才收拾书包去食堂。 食堂各个窗口人都很多,稍微像点样的菜已经被一扫而空。 罗雁本来想吃点别的,看来看去只好跟哥哥一样选凉面。 送到店里,罗鸿正在忙, 罗雁也没叫他,自己先吃起来,吃到一半看又有新客人,也不知道该不该喜。 反正罗鸿是挺乐的,忙活完洗手吃饭。 他两只手沾的都是机油,搓一搓发现太饿得慌,索性敷衍了事。 哥哥原来在车间做焊工,虽然干的也是体力活,但好歹有个正常上下班的点。 罗雁不免担心:“肯定是上下学的时间人做多,我给你送饭赶上忙点了。” 是她一直嚷嚷着要送饭,罗鸿觉得妹妹积极才没说什么的,这会道:“我自己买着吃就行。” 他走到马路对面就有家小餐馆,罗雁想想:“那晚上就不给你打了。” 罗鸿饿得很,吃得飞快,匆匆点个头表示同意。 罗雁:“你慢点吃,消化不好。” 罗鸿下乡的时候什么苦都吃了,消化早就不好,捶两下胸口说:“知道了,就你养生。” 罗雁还是那套“老了你就知道”,顺便说:“我晚上跟你一起回家。” 罗鸿:“哟,怎么有空了?” “他舍友晚上过生日。” 怪不得,罗鸿喝口水顺顺:“那你多带两本书,我没那么早回去。” 罗雁莫名看哥哥一眼:“人家周维方也是做生意之后开始想学习的,我要不要先找两本帮你熏陶熏陶。” 罗鸿选择用背对着妹妹,不用看也知道在翻白眼。 罗雁也没接着念叨,但她打心里是不会放弃这件事的。 罗鸿也知道,过会说:“国子监除了摆孔子还该加个你。” 罗雁笑盈盈地反击:“哪天我说服你开始学了,确实该摆一个我。” 哟,还挺牙尖嘴利的。 罗鸿放下筷子:“猜丁壳,谁输谁洗碗。” 他手上还有机油味,罗雁皱皱鼻子:“不用,我洗就成。” 一看就是讲究毛病又犯了,不过罗鸿也乐得轻松,往躺椅上一靠睡个午觉。 罗雁不困,帮他盯着门,看有人来狠狠踩他一脚。 罗鸿一蹦三尺高,接待的同时在她后脑勺拍一下。 罗雁在哥哥背后骂人,看时间差不多,把水杯装满去上课了。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新增部分内容,可以刷新重看。 周末快乐! 第80章 下午的天气非常好, 空气里都带着一丝叫人昏昏欲睡的催促,阳光从窗户往教室里照,正洒在罗雁的侧脸上。 她难得的有些犯困, 明明盯着黑板,眼皮却不受控制地耷拉。 连她都这样,更遑论其他学生。 力学老师在讲台上说半天, 环顾四周,敲一敲桌子:“都醒醒神。” 罗雁猛地一激灵,下意识地坐直坐正, 顺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一下,疼得眼睛都瞪得圆溜溜的, 倒吸口气, 对上老师的眼神还得露出个无辜的笑容。 老师也笑:“昨晚都上哪做贼去了?” 有喜欢接话的学生在下面捧场,气氛霎时变得热闹, 罗雁也跟着精神许多。 但这片刻的题外话只能引起些微的兴趣, 很快她又要跟本能作斗争。 一堂课,听进去的内容没多少。 下课铃一响,罗雁就趴桌上了。 这于她而言很罕见,连周修和都知道,因此课间反复地路过, 纠结着要不要问一问。 但他好像也没有问的立场和身份,靠在走廊的栏杆上状似发呆, 一直磨蹭到铃响,看罗雁直起身揉着眼睛,才略放点心回教室。 罗雁不知道自己叫人担忧了,两只手在脸上搓揉着,觉得还不够提神醒脑的, 使劲拍了一下脑门。 本来就睡得红红的,这会看上去更是一整片。 坐她旁边的同学一看,说:“罗雁你没事吧?额头好红。” 罗雁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张嘴忍不住想打哈欠,别过脸把这个哈欠憋回去,才说:“没事,就是好困。” 同学被传染,伸手挡住嘴:“我也好想睡一会。” 老师也看出十分钟的休息,全班的状态看上去都没有好转,讲了半节课索性放弃:“算了算了,今天就到这里,你们看看书吧。” 反正他天天拖课,不愁讲不完。 哪有人看书,趴下一大片。 罗雁也顺理成章,放学铃响的时候活力满满。 她想着还是先把今天的笔记补上,借了班长的坐在教室里写,写着写着听到一声咳嗽, 抬头看。 这会已经没别人,周修和问:“你下午不舒服吗?” 罗雁:“没有,就是犯困。” 那就好,周修和:“我走啦,明天见。” 他们班晚上没课,全宿舍要集体出去搓一顿,给其中一位舍友过生日。 罗雁摆摆手说再见,把剩下的几行字抄上,就着笔记的内容自学。 但自学要是那么容易,人人都不用来学校了。 她闭门造车没造明白,晚上放学后在哥哥店里继续研究,手不知不觉放在嘴里咬。 罗鸿难得逮到她“犯错”的时候,扳手在地上敲敲:“爪子。” 第一遍罗雁没听到,第二遍才反应过来:“知道啦。” 周维方进店里时候正好听到这句,问:“ 知道什么?” 问什么问,罗鸿:“不是,你没活干吗?怎么又来。” 他俩平常说话确实不知道什么叫客气,但这么一开口全是嫌弃的时候也很少。 罗雁奇怪地看一眼哥哥,还是打圆场:“人家是来帮忙的。” 周维方其实是来拿链条的,他店里的用完了,但这会肯定是顺着坡:“没事,我不跟他计较。” 罗鸿都想拿扳手砸他,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我能有几单生意,一个人能搞不定?” 听上去不太积极啊,周维方:“万事开头难。” 看,人家还安慰呢。 罗雁捂住哥哥一看就要说些不中听话的嘴,说:“别理他,你坐。” 给周维方得意的,趁着罗雁没注意挑衅地挑挑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3节 罗鸿冲他竖中指,扒拉掉妹妹的手:“你也一边去,我忙着呢。” 哦,罗雁缩回椅子上,发现周维方在看她倒扣在桌面的书,没吭声。 周维方也不吭声,因为他一个字也没看懂,过了会皱着眉放弃。 罗雁笑一笑:“不用太沮丧,我也没看懂。” 周维方心想大家的“不懂”应该是处于不同的层次里,试探性问:“今天怎么没跟同学一起走。” 他来的时候可没预期会在这儿见到她。 罗雁解释一句,看他的样子不像是带了书,不过还是说:“有题目吗?” 周维方摇摇头,看她抡起手拍在脸侧,问:“萝卜,有没有蚊香。” 罗鸿不知道是妹妹被咬了,撇撇嘴:“你皮糙肉厚的,回你店里娇气去。” 周维方:“有还是没有?” 罗雁以为他跟自己一样都被咬了,说:“我妈应该拿了。” 她起身在架子上找,踮起脚尖想看看高处有没有,脖子伸得老长。 周维方:“你坐,我来找。” 罗雁实在是力有不逮,让出地方给他。 周维方个头高,眼睛一扫就看见,拿下来的同时从口袋掏出火柴。 罗雁:“给我吧,我来点。” 周维方:“不用,再烫着你。” 他点上之后,往罗雁的方向推推,拉过椅子坐下来,无所事事地不说话。 罗雁也不用替哥哥特别招待他,自顾自地看着书。 她垂着头,暖黄色的灯光一打,显得特别的温柔恬静,连几缕碎发都很乖巧。 罗鸿忙完,发现发小盯着妹妹一直看,伸出胳膊从身后锁住他的脖子:“不忙,您可以请回了。” 周维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不忙。” 罗鸿从前就知道他没皮没脸,越发的恶声恶气。 两个人看上去像是要掐起来,引得罗雁仰头看。 但这一眼,她发现站在店门口的周修和,把书放下,穿过斗嘴的两个人,直直朝他过去:“你们吃完饭啦?” 周修和:“刚吃完,我猜你还没回去,来碰碰运气。” 罗雁摸摸鼻子:“你还喝酒了?” 周修和哪里会喝,两只手一捏:“就半杯,凑个热闹。” 又越过她的肩头跟其他人打招呼。 罗鸿点个头示意,余光瞥见发小挤出的笑,心想早知道刚刚就应该给他捆起来送回去,无声拍拍他的肩。 罗雁背对着他们,毫不知情。 但或许是男人的直觉,周修和十分敏锐,指腹划过罗雁耳前的位置:“被蚊子咬了?” 还有人在呢,罗雁轻轻推他一下,嗔道:“醉了?” 为什么不装醉呢?周修和点点头:“嗯,有点晕。” 就说嘛,罗雁:“我送你回宿舍。” 周修和:“不用,就几步路。” 他眼波流转:“老师都在操场上呢。” 一说这个,罗雁就往后退,连带着觉得校门口这段位置也不安全。 周修和似笑非笑地叫她:“雁雁。” 罗雁吐吐舌头,莫名又有种如芒在背的错觉,心想应该是哥哥在看,双手合十眼神撒娇道:“明天再说,你自己慢点。” 周修和今天的小动作特别多,摸摸她的发顶,偏过头:“哥,我先走了。” 罗鸿巴不得他快点,还是得说:“行,慢点啊。” 等人走,兀自松口气。 罗雁回过头正好捕捉到这一幕,问:“哥,你在紧张吗?” 罗鸿尴尬道:“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又快速转移话题:“有没有人想吃点东西,我饿了。” 罗雁举起手:“我也饿了。” 周维方目光扫过她发红的耳垂,胸口处像是刚表演完碎大石,说:“我去买,想吃什么?” 这怎么好意思,罗雁:“不用不用,我去就行。” 倒是罗鸿:“没事,让他去吧。” 他觉得发小现在大概很需要静静。 罗雁听哥哥的话,没有再阻止,仍旧坐下来看书。 看一会她觉得哥哥一直杵自己跟前,问:“怎么了?” 罗鸿能说什么,手有气无力地抬起又落下:“没事,好好读书吧。” 这还用他说,简直是莫名其妙。 罗雁眼珠子转悠着,突然反应过来:“你是不是没钱了?” 罗鸿:“有,你哥富得漏油。” 罗雁才不信:“你又不是不知道钱在哪,自己拿呀。” 妹妹好,发小好,乍一看周修和也算好。罗鸿这一时半会都不知道该站哪边了,揪着自己的头发:“知道知道。” 罗雁本来跟谁说话,就会跟谁对视。但她怕这样给哥哥太多的心理压力,目光仍旧落在书上,话也说得漫不经心,因此错过这一幕。 罗鸿扯下来两根头发丝,痛得龇牙咧嘴的,听见脚步声回头,招呼陌生人道:“你好,修车吗?” 对方:“对,你给我看看这怎么老刹不住啊。” 交大没有便民点,原本最近一处可以修车的地方都在一公里外,因此罗鸿刚开业,生意倒还过得去——挣大钱自然不至于,好赖能慢慢收回点本金。 有人来,罗雁比哥哥还高兴,生怕搅和他的事情,往角落里又缩一点,全然不知这位男客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看她。 周维方买完宵夜回来瞅见,挡在罗雁跟前,警告地看对方一眼。 凶神恶煞的,人家怕挨打,赶紧往外躲着,顺便抽根烟。 烟味不免飘进来,罗雁皱皱鼻子。 开门做生意,人家要抽也不好说什么,周维方递给她一个桃子:“闻闻这个,香的。” 果香淡淡的,罗雁接过来问:“哪买的?这个点还开着呢。” 周维方:“过去一辆三轮车,就剩这几个硬的了。” 罗雁倒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爱吃硬桃,因为中间还有段糗事——她小时候有一次误会周维方在欺负别的小朋友,狠狠地骂过他,后来求和的时候正赶上吃桃子的季节,她巴巴捧着一个去道歉。 那年节,饭都吃不饱,谁家还有闲心买桃子吃,也就是罗家父母看女儿爱吃才舍得。 周维方反正小时候就吃过这么一个,结果咬两口把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一颗牙给蹦了。 那血流的,罗雁吓得大喊:“死人啦!!” 她现在想起那股子天真劲都有点不好意思,摸摸脸。 周维方也想起这茬,另外洗一个给她的时候说:“小心牙。”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罗雁轻飘飘瞪他,说完谢谢咬一口桃:“你不吃吗?” 周维方开玩笑:“我有阴影,吃不来。” 怎么还过不去了,罗雁实在忍不住,踹他一下。 周维方不闪不避,只是想到周修和,笑容又收敛一点。 罗雁没看出来,只觉得这桃真的不错,心想下回要是看到三轮车也买一点,就是不知道周修和爱不爱吃。 周维方只看得到她在笑,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罗鸿修完车一看,也不知道是蹲得太久还是怎么着,脑瓜子嗡嗡的。他按着自己的眉角,用力地拉过椅子坐下。 椅子腿和水泥地摩擦,刺耳得更像是个警告。周维方当作不知情,泰然自若道:“吃啊,看我做什么。” 罗鸿夹一筷子猪耳朵,香得更说不出别的话了。 - 作者有话说:昨天改78章错别字的时候不小心把79章的复制进去,内容重了。所以给78章另外新增了部分,大家刷新后可以重看一下~ 第81章 不管发小如何明示暗示, 周维方还是一直赖到关店的点。 罗鸿知道他那边生意好,趁着妹妹不注意说:“看你晚上能熬到几点。” 周维方心想熬就熬呗,说:“无所谓, 我比较能吃苦。” 况且他也不觉得那是苦。 到底是二十几年来最好的朋友,罗鸿劝一句:“算了吧。” 没明说着哪件事算了,但大家都知道。 周维方笑笑没说什么, 跟他们兄妹同行一段,到路口各走各的。 兄妹俩拐进胡同里,进院门的时候遇见何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4节 虽然都是胡同里一块长大的, 统称都叫发小,但人和人之间总分个亲疏。 罗鸿跟他其实没那么熟, 不过还是惊喜道:“这都多少年没见了。” 何磊也停下来跟他寒暄, 两个人堵住通道。 罗雁不好意思叫人家让让路,只得扶着车把手发呆。 好在他们能聊的也不多, 客套说一句回头坐就结束了。 罗雁松口气, 等人走给哥哥看自己的手臂:“再不说完,我咬成马蜂窝了。” 罗鸿嫌弃道:“你怎么这么招蚊子。” 罗雁还委屈呢:“我要知道,能被咬成这样?” 也是,罗鸿把自行车停好,跨进大开着的家门, 说:“妈,您姑娘要被蚊子吃没了。” 话也不会好好说, 刘银凤:“别说得那么吓人。” 又道:“雁雁,妈妈看一下。” 罗雁对着妈妈好一通撒娇,洗完澡又用花露水给自己腌入味,一时不察用手去揉眼睛,被刺激得眼泪哗哗掉。 刘银凤在房间里帮女儿涂她够不着的位置, 好笑道:“怎么这么马虎。” 罗雁眼泪汪汪地看妈妈,吸吸鼻子。 真是够可怜的,但刘银凤实在想笑,憋着说:“去洗洗手。” 那又得穿背心,罗雁:“懒得动了。” 她拉好衣服躺下,眼睛已经快闭上。 刘银凤帮女儿关灯关门,到客厅看父子俩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凑过去:“说谁坏话呢?” 这话说的,罗鸿:“我们就不能讲点积极向上的东西?” 刘银凤:“行行行,积极去吧,我要睡了。” 罗新民也就是跟儿子闲聊而已,闻言跟着站起来。 夫妻俩也是顺手,把客厅的灯也关了。 罗鸿在一片漆黑中喊:“还有我呢。” 差点把他忘了,刘银凤:“你也早点睡,别浪费电。” 说完没再开灯,进房间把门也关上了。 借着父母房间泄露出来的一丝亮光,罗鸿摸着墙回自己屋。 他睡得没那么早,躺在床上还得再看几页武侠小说,才要闭上眼的时候听到妹妹敲木板,应一声。 这个点还不到半夜,胡同里零零散散还有俩人。 34号院的王大爷把躺椅搬到门口,晃悠着自己蒲扇,有人经过就睁大眼。 罗雁最是容易一惊一乍的,眼睛瞪得比人家还大,心口砰砰跳,小声抱怨:“就上个厕所,危机重重。” 罗鸿:“等哥有钱,给你买个带厕所的房子。” 罗雁:“我不怀疑你以后会有钱,但怕你拿着钱也买不着。” 现在京市能住进那样房子里的都是高干,各单位的房子职工都不够分的,谁还能拿出来往外卖。 这话说得中听,罗鸿:“那给你盖一个。” 罗雁竟一时说不出盖一个还是买一个比较难,上完厕所还琢磨这事呢,说:“我可是当真了。” 罗鸿:“爷们一口唾沫一个钉。” 罗雁越想越美滋滋,回笼觉的梦里都有这一茬,隔天起床还惦记着跟她妈讲。 说起这个,刘银凤:“他还是先想想自己结婚怎么办吧。” 家里这三间东厢房是自家的,罗家人均住房面积一直在京市的平均水平之上。但儿子要是一直在自行车厂,等结婚的时候厂里也会给他分配宿舍,哪像现在…… 她提起来都觉得有压力,看儿子出房间倒不提。 不过家里就这么大,压根也不隔音,罗鸿其实听见了,但还是假装没听到,坐下来吃早饭。 一家四口吃着,刘银凤先喝掉最后一口粥说:“今儿我扫大街,吃完碗放着就行,我回来收拾。” 胡同里有值日表,每家每户都得轮流出人打扫卫生,算起来一年最多两次。 家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每年都是刘银凤来干这活。 她从家里自带工具,听街道刘姐的分配,从55号院门口一路扫到76号院。 好不容易扫完,原路返回的时候看63号院门口堆了煤渣,叉着腰生气:“谁啊,这么缺德。” 当然不会有人出来承认,她只能再扫一遍,甩着手往家走。 还没到的时候她就听到陈香云又在跟街坊邻居炫耀儿子何磊,心想车轱辘话还真是没完没了,半点不掩饰自己的表情路过。 但陈香云偏偏要叫住她:“银凤,扫地呢?” 这不废话吗,刘银凤跟她干过架的事情全胡同都知道,因此也不用装什么体面人,说:“看不出来吗?” 两家是院对院的住着,因此今天也是陈香云家值日。 她道:“不是我说,咱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该叫孩子搭把手就搭把手,我们磊子一早就帮我……” 得得得,刘银凤:“他难得休假,帮你干活应该的,我们这一大家子忙着呢。” 陈香云故意:“罗鸿不是辞职吗,怎么不见他。” 儿子搞个体的事情,胡同里谁人不知。 刘银凤拍着身上的灰:“开店去了。” 陈香云装作第一次听说,诧异道:“开店?不是我说,还是得有份正经工作……” 刘银凤来了火:“你说谁不正经。” 这种时候,谁先生气谁就落了下风,陈香云捂着嘴:“怨我,我说话直。” 有街坊见势不好,怕她们吵起来,也跟着打圆场:“人家好多干个体的都过得不错,现在时代变了嘛。” 刘银凤当然知道多数人都觉得干个体不务正业,尤其是儿子这样从好单位里出来的。哪怕她心里也这么认为,嘴上也得说:“就是,你不看报纸吧?人家南方致富一大片了。” 如果连她都在外面说儿子不好,孩子知道该有多难过。 致什么富,满大街摆摊发财的也就那么几个。 陈香云不屑地撇撇嘴,话里话外都是贬义。 刘银凤哪能忍,索性扫把一扔跟她掐起来。 人倒没怎么受伤,就是心里搓火得很。 胡同里哪有秘密,下午麻雀来找罗鸿坐坐,就跟他提了这事。 罗鸿一下坐不住:“我妈没事吧?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麻雀:“婶子没事,我刚还看她在院门口唠嗑呢。” 那就好,罗鸿放下心,但到底不高兴:“怎么就她嘴碎。” 其实胡同里议论这事的不止一两个,连麻雀都有些理解不了,毕竟这年头一份工作多难弄。 他道:“等你挣着钱,这些乱七八糟的保准没有。” 这些?罗鸿抓住重点:“看来闲话多得很。” 麻雀实诚道:“你觉得能没有吗?” 也是,罗鸿给他倒上茶:“就是我爸妈,心里都有意见。” 再有意见,也没听说闹出什么。 麻雀:“这要是我爸妈,能把我吊起来打得人尽皆知。” 罗鸿:“还真别说,我这辈子没别的,投胎投得最好。” 知道他命好了,麻雀喝口茶,左右打量起来,漫不经心道:“你说在交大门口,我没想到是这么口,雁子这不得天天来。” 或许是因为有个先例,罗鸿最近对发小们提到妹妹这件事特别敏感,看一眼他:“没有,她上大学交朋友了,忙得很。” 交朋友这三个,有很多的理解方式。 麻雀脸一僵:“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本来嘛,罗鸿是不喜欢把这种事拿出来讲的,毕竟还没走到结婚那一步。但这会他心里一咯噔,直接承认:“是。” 麻雀愣了愣:“他们班同学吗?” 罗鸿现在想把周修和夸成朵花,说:“隔壁班的,挺好一小伙子。” 听上去是挺好的,麻雀:“适合雁子,都是大学生。” 他的喜欢,本来也只是自己的事情而已,连争取都没有,何谈失去呢。 他说这句的时候不像勉强,罗鸿疑心是自己现在看谁都像“贼”,叮嘱一句:“你别往外头说哈。 麻雀:“我看上去像嘴上不把门的人吗?” 罗鸿对他还是信得过的,转而说起些别的。 麻雀顺着他的话题聊,看有客人来说:“我回了,店我妈看着呢。” 罗鸿顾着招呼,因此没看见发小上自行车的时候踩个空,泄愤似的踹了脚车后轮。 那些麻雀本来也没期待开始的独角戏,在这一刻落幕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82章 麻雀前脚走, 后脚罗雁就蹿进店里。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5节 她倒是挺会享受的,从柜子里翻出吃的,坐下来给自己倒杯茶, 把随身带着的书摊开看。 罗鸿补完胎,腾出功夫说她:“你不是课表很满吗?怎么又来了。” 罗雁理直气壮:“图书馆人太多了,没有这儿舒服。” 可不舒服嘛, 罗鸿踢她一下:“别给我都吃完了。” 罗雁挑衅似的往嘴里放整块的绿豆糕,腮帮子鼓鼓的,看上去噎得不行。 罗鸿嘲笑她:“偷鸡不成。” 罗雁没空跟他拌嘴, 嘴巴一直嚼嚼嚼,实在咽不下去喝两口茶顺顺, 捶着胸口。 罗鸿笑得更厉害, 被妹妹踢一脚才作罢。 罗雁怒目圆睁,一边说:“对了, 晚上我还跟你一起走。” 罗鸿:“为什么?” 罗雁:“放学我要排练, 不知道到几点,他送的话怕回宿舍锁门了。” 就她那两嗓子还做领唱,罗鸿:“别练了,真不够丢人的。” 罗雁也很有自知之明,但是下巴微抬:“我又不靠唱得好。” 是是是, 知道她生得漂亮。 但罗鸿看妹妹向来没有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总觉得她仍旧是那个哭得眼泪鼻涕一把的小姑娘。 他道:“也就那样吧。” 嘁, 罗雁才不理他,看眼手表:“我去买饭。” 罗鸿今天有想吃的菜:“要个烧豆腐。” 罗雁应声好,提着饭盒走到马路对面的小餐馆。 买完她出来一看,居然发现了卖桃子的三轮车,惊喜道:“奶奶, 你这怎么卖?” 这时节的桃子是第一茬,卖得跟肉差不多价。 老人家:“一斤六毛。” 好贵啊,罗雁在吃桃上是专家,挑桃子就不怎么擅长了。 她略带迟疑地看两眼,老人家已经往草编的兜子里装好几个:“我这肯定甜,不甜你回来找我。” 罗雁也不好意思不要,心想看上去是还不错,说:“行,那您称称。” 一称,居然要两块三。 罗雁觉得不对,一看老人家淳朴的脸又质疑不出来,慢吞吞地掏钱。 还没掏出来,正好从邮局出来,路过此地的周修和斜插一杠,递出一张十块钱:“我给。” 罗雁听出是周修和的声音, 偏过头看他。就这片刻的功夫,摊主已经找好钱。 周修和接过钱和桃笑笑:“走吧。” 他走在前,罗雁走在后,两个人一起到店里。 罗鸿在躺椅上假寐,听见脚步声掀开眼皮看一眼,坐直了打招呼:“小周来啦。” 周修和:“罗哥。” 他也不是来找自己的,多寒暄几句人家估摸着还嫌烦。 罗鸿也只问问人家吃没吃,要不要一起吃点,尽够礼数就自顾自地拿起筷子。 罗雁洗个桃给他:“你尝尝,我昨天吃的可甜了。” 周修和刚吃饱饭,咬一口以为是自己吃撑了尝不出味道,又咬一口,说:“挺甜的。” 真的呀,罗雁一下不急着吃饭了,给自己也洗一个。 周修和只当自己运气不好,结果看她咬完眉头紧皱,说:“也不甜吗?” 也?罗雁:“你不是说甜吗?” 她在一兜里专门挑了个又大又圆的,献宝一样捧到眼前,周修和怎么忍心说不好吃。 他稍微露出一点纠结,罗雁已经知道答案,眨着大眼睛看他:“我们去找她。” 啊?周修和有点不擅长做这个事,毕竟老太太看上去年纪挺大的。 他道:“没事,这几个我吃,回头另外给你买。” 不是谁吃桃的问题,罗雁有点不高兴了,还想到件事,问:“哥,你觉得这有四斤吗?” 四斤?罗鸿放下筷子:“哪买的?我找ta去。” 罗雁想指给他看,结果发现三轮车已经不见了,双手叉腰:“欺人太甚。” 她这样一看就好说话的女学生,一年上个三五次当都算少的。 罗鸿给妹妹出头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说:“下回再看到回来叫我。” 周修和看他们兄妹说话,心想没必要吧。 他是独生子,父母又是双职工,一年到头在火车上跑,每个月领了工资大把全寄给儿子,他不缺钱花,也觉得去掰扯的话未免不体面,欲言又止。 罗雁没空看他,跟哥哥说得义愤填膺。 倒是罗鸿看见了,手指在桌面上划拉着,打断道:“你再不吃饭要迟到了。” 这提醒了周修和:“我们班要排练,我先走啦。” 又拎上剩下的几个桃:“别不高兴了,我吃掉就行。” 罗雁觉得不行,但不想让他迟到,只挥挥手说再见,嚼之无味地吃着那个不甜的桃。 等人走,罗鸿才问妹妹:“想什么呢?” 罗雁:“我不是不高兴。” 她这一刻诚然为这件事皱眉头,然而于情绪上并没有太大影响,反而是周修和的处理方式让她觉得不舒服,但想到是人家花的钱又说不出来。 妹妹的想法,罗鸿猜得到七八分。他倒不是为谁说话,只是就事论事:“小周是读书人,我看也不像是能跟人吵架的样子。” 罗雁久违地想起王同光,心想为什么人家展现出一点过分斯文,自己就不想跟人有来往。而换到周修和身上,她又觉得情有可原,不由自主接受哥哥的说法,想要替他开脱。 她把这个问题抛给哥哥,罗鸿说不出那些酸话,直白道:“你愿意呗。” 罗雁自己翻译一下,觉得更像是说“谁叫你中意他”,有点不好意思,把桃核丢进垃圾桶,端起自己的碗,吃完去学校了。 晚上八点下课,班长组织全班在教室里排练,大家没有站队形,只是一个劲地唱着。 唱到保卫科的人来催促:“同学,我们要锁门了。” 班长刚觉得练出点感觉,可惜道:“明天大家都早点来。” 又叮嘱:“走读的同学回家路上都小心点,尤其是女生,记得结伴走。” 夏天的京市夜晚热闹许多,这个点街上还不算太冷清。 换做罗雁自己放学,也是敢回家的。 她拎上包朝外走,在车棚里遇见周修和。 也不知道他在这儿等多久,正用指甲掐着手臂上的蚊子包打发时间。 罗雁想问他怎么在这儿,碍于旁边有人,装模作样地研究着车锁。 周修和觉得她可爱,瞅到一丝空隙,赶紧从书包里拎出一兜桃,说:“给你,绝对甜。” 他晚上有课,校门口的水果店关门早,也不知道上哪买的,额头都跑出一层汗。 罗雁拿纸巾帮他擦擦,不轻不重在他额角按一下说: “傻。” 周修和一个劲地傻笑:“我送你回去?” 罗雁说好,路过店里的时候跟哥哥说一声,这才往家里走。 周修和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到某个路口骑快些赶上,想起件事问:“昨天店里那个男生是?” 罗雁:“周维方啊,你见过的。” 那次是冬天,衣服厚得层层叠叠,周修和也没一直盯着人家看,这会说:“原来他长这样。” 语气好像有点怪,罗雁:“怎么啦?” 周修和:“没事,就是问问。” 不管他昨天从周维方身上感受到的那丝若有似无的敌意是不是错觉,只要罗雁提起这个人的时候神色如常就行。 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罗雁接受这个说法,快到胡同口跟他说再见。 周修和怕回去宿舍锁门了,马不停蹄往学校赶,背影都卯着一股劲。 罗雁看他两次他都没回头,心想这得是多着急啊,骑着车往家里走。 女儿进来的时候拎着桃,刘银凤忍不住笑:“得,你这两天也别吃饭了,让你吃得够够的。” 罗雁一眼就看到餐桌上也有桃,问:“妈,你多少钱买的?” 刘银凤是当家的内行人,说:“五毛三。” 岂有此理,罗雁跟妈妈告状:“我今天……” 女儿的性子,眼底是揉不进去灰的,偏偏跟人对峙的时候又总是强横不起来,总顾忌着要讲文明礼貌。 刘银凤也知道,哄她两句。 罗雁也就是抱怨抱怨,迫不及待又洗个桃坐在院子里吃——吃的是周修和给她的那兜。 她咬一口,汁水从手腕处往下滑,旺财来福或许是闻见味,凑过来摇尾巴。 罗雁把手举得高高的:“这可不能分你们。” 小狗听不懂,只一个劲地撒娇,露出柔软的肚皮。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6节 罗雁没办法,咬下一小块:“再多没有啦!” 那么一点点,给小狗塞牙缝都不够,它们得寸进尺地躺在地上转圈。 罗雁只好吃得快一点,给它们看自己两手空空。 小狗嗅了嗅,眼睛里写着“失望”两个字,垂头丧气地回窝。 成精了这是,罗雁笑:“下次再分你们。” 洗洗手回家拿衣服和盆去澡堂。 澡堂子无论什么季节都是新闻集中地,罗雁支着耳朵一听就知道她妈今天跟人吵起来,回家后问一句。 刘银凤给女儿看自己的好胳膊好腿:“你妈能有什么事,就她陈香云能打过我?” 话是这么说,罗雁:“我估计哥哥也得知道。” 风言风语传到儿子耳朵里,他别的不说,压力肯定大。 刘银凤自己生的,心里有数,说:“他回来肯定不会提,就当不知道吧。” 罗雁听妈妈的话,回房间看书,困倦慢慢地涌上来,快睡着之前想:哥哥怎么还没回来。 被她惦记着的罗鸿其实早关店了,只是刚进胡同就遇见何磊和李建军。 今天的事何磊当然也知道,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非要拽着罗鸿去吃宵夜。 他们俩关系好,一左一右地架着,罗鸿推不过,这会正在胡同口的小饭馆小酌呢。 - 作者有话说:又在二更制作中。 第83章 何磊是存了赔礼的心思, 一顿宵夜也点够三荤一素。罗鸿拦他两下,看人家是真心实意的,调侃一句:“看来部队的待遇是真不错。” 人家主动提, 何磊顺着说: “害,我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又给他先倒杯酒:“我妈就是爱显摆两句,有得罪的地方我干了。” 罗鸿:“这有什么, 大人都一样,我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阵,在胡同里都横着走路。” 显摆跟显摆也有不同, 何磊知道自家老娘的脾气,那一张嘴真是叫人受不了。 他恭维道:“雁子打小就长着一张大学生的脸, 果不其然。” 罗鸿提起妹妹也全是得意:“别的我不夸, 老罗家生出她,那祖坟简直是熊熊火光。” 他说得风趣, 何磊也跟着笑一笑。 李建军本来还怕他俩冷场自己夹在中间不好办, 这会松口气,跟着举杯:“那我说点什么好,说我姑娘现在能数到十了。” 也行啊,罗鸿跟他碰一下:“我看红玉也是上大学的好苗子。” 李建军:“行,借你吉言。” 三个人边吃边喝边聊天, 一直到人家饭馆要关门,才互相搭着肩走。 走几步, 李建军要唱歌,大半夜的喊了一嗓子。 罗鸿怕待会叫哪家的大爷大妈骂,拽着他赶紧走。 何磊也伸手捂住他的嘴:“什么酒量,这幅德行。” 他是多年不在家,罗鸿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最多半斤,下回你再跟他喝注意了,有时候还咬人呢。” 咬人?何磊啧啧两声:“回头我得防着他点。” 两个人搀着醉鬼走,到院门口,罗鸿:“我俩顺路,你直接回吧。” 大家就住对院,何磊也没客气,说:“行,那我回了。” —— 罗鸿自己把发小送到家,拐个弯进了东厢房。 他进屋的时候悄悄的,结果洗澡时在厨房碰掉个盆,咣当砸出好大一声动静。 刘银凤拿着擀面杖出来看,说:“我还以为老鼠呢。” 这话说的,罗鸿:“您见过这么大的老鼠吗?” 刘银凤困得很,哪有空跟他瞎贫,撂下句:“你兑点热水再洗。” 要搁以前,罗鸿图省事也就用凉水冲冲了,心想病了反正能开病假单,工资又不少一分。 但现在自己做老板,连带着这一副有用之躯都变得金贵,不单把暖壶里的水倒光,临时还又烧了一锅。 不过他忘了把水壶满上,隔天罗雁起床要喝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自己到厨房去烧水,边等边昏昏欲睡。 刘银凤起得比女儿晚一点,看她在厨房里坐着还吓一跳:“怎么了这是?” 罗雁挠挠脖子,掀开一点眼皮:“烧水喝。” 刘银凤看时间还早:“你再进屋躺会,我晾凉了叫你。” 罗雁半眯着眼点点头,回房间睡个小小的回笼觉。 她这一觉更像是醒醒神,过了会自己睁开眼又爬起来。 刘银凤正两个杯子倒来倒去,摸了摸说:“差不多能喝了。” 罗雁喝一口,靠着妈妈的肩膀撒娇。 都是大姑娘了,还跟孩子似的,刘银凤:“行啦,我买早饭去。” 买回来了,罗雁正好洗漱完能吃。她叼着包子敲哥哥的房门:“起床啦!” 罗鸿生生被吼醒的,搓着鸡窝一样的头发打开门,企图把妹妹的头发也弄乱。 罗雁刚梳好的辫子,躲开之后骂他:“一大早的,别找打!” 哟呵,还挺有架势的。 罗鸿:“你现在有点像来福。” 一说小狗罗雁想起来,跑到院子里分它俩吃包子皮。上面还沾着一点油星肉渣,把旺财来福高兴得蹦蹦跳跳。 罗雁自言自语道:“我可是很守承诺的。” 罗鸿听见妹妹说话,还以为是在跟自己,吐掉嘴里的牙膏问:“你说什么?” 罗雁:“我在跟狗说话。” 罗鸿强烈怀疑她这句有骂自己的意思,掬一把水泼她。 罗雁抹一把脸,气呼呼:“不等你了,我早上还要排练。” 一个合唱比赛,还弄得早出晚归的。 罗鸿洗把脸,往自己的饭盒里装早饭,蹬着自行车赶上妹妹,腾出手想拽她头发。 罗雁还以为是陌生人朝自己伸爪子,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名带姓:“罗鸿,我跟你没完!” 罗鸿自知理亏,被她摁着打两下,到校门口的时候说好话:“中午请你吃酱肘子。” 罗雁只哼一声,辫子甩得那叫一个朝天,到教室找个空位坐下来。 班长到得最早,看到她说:“走读的都来了,住宿的才来没几个。” 罗雁替大家说句话:“我们家离学校挺近的,骑车过来比从宿舍走过来还快一点。” 一辆自行车不便宜,多数人仍旧靠两条腿走路。 班长自己就没有,说:“京市太大了,还是得有辆车方便。” 罗雁跟哥哥“置气”,也不耽误替他宣传,说:“我哥就在校门口卖自行车,新的旧的都有。” 这事,全班都知道了。 班长:“等我再攒攒钱,下学期肯定去找他买。” 罗雁:“报我的名字更划算。” 班长一下子觉得她的名字变成钱了,笑笑又说两句。 过会人一多,自然而然地结束话题开始排练,练完正好上课。 排练、上课、下课,时间就这么缓慢又有序地流逝,很快又是周日。 罗雁早上跟周修和在市图碰面,有一种时隔许久的错觉,说:“感觉好久没来了。” 满打满算也有俩礼拜,周修和偷偷勾她的手:“你下周没事吧?” 现在还有个罪名叫有伤风化,夫妻在街上都不手牵手。 罗雁没什么杀伤力地瞪他:“老实一点。” 周修和收回手:“我就是想你了。” 这话说的,罗雁:“我们天天见面啊。” 那都是在学校附近的一亩三分地,大家说句话恨不得隔八丈远,于周修和而言是无异于望梅止渴。 他道:“还是想。” 罗雁不好意思地推他一下,但还是看着他笑。 不用说什么好听的话,周修和都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还是罗雁先说:“进去吧。” 天气一热,市图的人反而不那么多,但空气里还是有几分驱散不走的憋闷。 罗雁早上坐着还好,吃完午饭再进去就受不了,不停地扇扇子。 周修和见状:“要不我们出去吹吹风?” 外头哪怕再热,好歹没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汗臭味。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7节 罗雁迫不及待地收书:“走走走。” 周修和跟上她的脚步,看她突然停下来问:“怎么了?” 罗雁示意他看树荫下:“那是不是那天卖桃的老奶奶?” 周修和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说:“老人家都长得差不多,我认不太准。” 罗雁却已经确定了,蹭蹭蹭往前走好几步。 周修和赶紧拉住她:“这都过好几天,咱连桃都没了,怎么找她对峙?” 话是如此,罗雁还是气不过。但她也知道自己不会吵架,看眼周修和叹口气。 周修和哄她:“不气不气,我们去买冰棍吃。” 这会吃冰山估摸着还有点用,罗雁不吭声,但想到这儿是人来人往的市图门口,挣脱他的手点点头:“走吧。” 虽然她板着脸,周修和还是松口气,结果刚走几步又出意外——有位妇女估摸着是发现缺斤少两,跟卖桃的老太太吵起来。 罗雁这下精神了,一鼓作气跑过去,就着这股莽撞说一句:“上次卖给我的分量也不对。” 年轻小姑娘,一看就是软柿子。老奶奶手都快戳她脑门上了:“上次是哪次,你没凭没据不要冤枉人。” 罗雁吓得往后退,但还是大着胆子跟她争:“就在交大门口,四个桃你收了两块三。” 什么桃这么贵,妇女同志:“就欺负你脸嫩,她桃子里头塞棉花了啊。” 就是就是,罗雁顿时找到同盟,跟她并肩站:“就是差称了。” 老太太一看不行,往地上一坐嚎起来。 刚追上来的周修和最见不得这种,跟罗雁说:“我看算了,她年纪这么大,也不容易。” 什么算了,妇女同志一听不乐意:“你们男同志就会在外面充大方。” 她嗓子都盖过地上嚎的老太太,路人一窝蜂围过来,周修和一生几乎没有这么尴尬的时候,可以说是低三下四道:“雁雁,我们走吧。” 罗雁定定看他两秒,拨开他拉着自己手:“我不走。” 周修和总不能丢下她,无奈道:“那你想怎么样?” 明明是人家缺斤少两,为什么他的语气好像错的是自己。罗雁莫名的有些委屈,咬着唇不搭理他。 妇女同志一看他们这样,心想还以为来了个帮手,眼见的指望不上,自己舌战群儒——除了地上的老太太,还有劝她“算了算了”的路人。 罗雁几次想帮腔都没插进话,一直到派出所的人来问到她才说:“我不是今天买的,有好几天了。” 派出所的人:“那这我们没法给你处理。” 罗雁也知道,摇摇头:“没事,您给那位姐姐处理就行,我就是要个公道。” 这话说得挺孩子气的,派出所的人笑:“学生吧?” 有这么明显吗?罗雁老老实实:“我有带学生证,要登记吗?” “不用不用,下次多长点心眼就行。她这称差得可不少。” 罗雁就是执拗地想听最后这句,说:“谢谢叔叔。” 说完就走,走出几步回过头对着身后的周修和:“我想回家了。” 周修和见她总算搭理自己,说:“雁雁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 罗雁实事求是:“你错哪里了?” 周修和被问住,看她失望的表情说:“我承认,我是真的觉得没必要,而且咱们跟这些农村老太太真的没法说理。” 罗雁觉得他这个话不对:“农村老太太怎么了?哪里都有好人坏人的。” 她现在说什么都是对的,周修和:“是是是,我说错了。” 真奇怪,明明每句话都是顺着自己,但罗雁每个字都不爱听。她脑子现在有点乱,重复道:“今天先不说了,我想回家。” 周修和也感觉自己现在多说多错,无奈道:“好,你冷静冷静我们再说。” 我冷静?罗雁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人。 看得周修和心慌,叫她的名字:“雁雁。” 罗雁没想好说点什么,索性接着往前,去给自行车开锁。 周修和不知为何总有种要失去她的错觉,亦步亦趋地跟着。 罗雁当作没有这个人,骑上车说:“不要跟着我了。” 她颇有些疾言厉色,周修和没办法,只好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消失不见。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84章 罗雁说要回家, 不是随便编的借口。 她每次遇上什么难题第一时间想到的都是家里人,不过沿着马路骑出一段路后脑子清醒许多,心想:我是大人了, 有事也得自己先好好捋一捋。 既然不回家,她就近找了个公园,在门口买根冰棍, 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发呆,把整件事情翻来覆去地想,都找不出自己的错处。 她没错, 那有错的就是别人。罗雁想通这件事,下一个问题就变成:要不要原谅周修和? 少女的情窦初开, 总是叫人更难以下定决心。 罗雁平常也是很有主意的人, 这会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他人也不错”, 一个说“我再也不跟他好了”, 打得有点难舍难分。 她脑瓜子都嗡嗡响,忽的对着湖叹口气,目光追随着游来游去的鸭子们,心想它们可真是自由畅快。 但她也不是孤身一人,猛地站起来决定去找哥哥。 周日老师学生们都放假, 罗鸿正清闲地在躺椅上看小说,看妹妹进来习惯性说:“又来。” 细想觉得不对, 把书反扣在桌面上慢慢坐直:“不是跟小周去图书馆了?” 哥哥一问,罗雁眼睛发酸。 她打小就爱哭,嚎起来没完没了,这会拉过椅子坐在他旁边,吸吸鼻子:“我跟你说……” 才说几句, 罗鸿的眉头就皱起来,像在菜市场买鸡鸭似的,拎着妹妹瘦瘦的胳膊晃荡两下:“没挨打吧?” 罗雁说没有,然后继续往下讲。 罗鸿这下眉头不怎么皱了,倒是捏着拳头在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捶着,表情叫人看不出什么意思。 罗雁一口气说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哥哥:“我是没做错吧?” 这丫头,打小就爱哭,一点委屈不能受,因此十天里有八天眼泪鼻涕一起流。 罗鸿小时候偶尔挺烦她的,总觉得如果是个弟弟的话会好很多,毕竟他也不是生来就会做哥哥的人。 现在仔细想来,是因为父母很好地照顾了他,他又学着大人的样子带大妹妹。 因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如果以后有孩子的话,很难倾注同样的耐心和精力。 这种情况下评判什么对错?他这儿又不是调解矛盾的派出所。所有让妹妹不高兴的因素直接剔除就行,有的是人上赶着。 他道:“当然没错,我是不支持你俩再来往。” 一般来说,哥哥拍板的事情罗雁很少再问问。然而感情就是很不由人控制的,她咬着嘴唇,提一个假设性的可能:“那如果我还是跟他来往呢?” 罗鸿没料到妹妹有此一问,但答案已经千百遍在他心里,叹了长长一口气:“你非要的话,我确实没办法。” 罗雁突发奇想:“可以打我、骂我、把我绑在家里,或者赶出家门。” 胡同里也有几对不为家里人接受的鸳鸯们,大抵都是这样的流程。 罗鸿真是哭笑不得:“你还给自己出上主意了?你看哪样像是我做得到的?” 哥哥做不到,父母更做不到,因为他们都不想叫妹妹/女儿受到一点伤害。罗雁感觉自己决定好了,咬着唇:“我明天就跟他说清楚。” 哪里要明天。 周修和下午从市图回宿舍就坐立不安,正好几个舍友都在,他索性让人帮着参谋一下。 舍友甲:“你就是不帮着吵,也得给人挡着点才行啊。” 周修和也觉得这个是症结所在,说:“我反省了,下回肯定护着她,但这回我怕就哄不好。” 大家给他出主意,七嘴八舌的,最后连负荆请罪都跑出来。周修和没好气:“我看你们也是靠不住,我自己想办法。” 他在宿舍楼下溜达了两圈,憋出个主意,那就是写一封道歉信。写完他到罗鸿店里,想着请他帮忙转交。 罗鸿示意他看身后:“不用了,你自己给她吧。” 罗雁刚打饭回来,手里拎着饭盒。周修和要献殷勤,被她躲过。 罗雁把饭盒放桌上:“哥,我出去一下。” 还去哪啊,也没什么说话的好地方,再说天都快黑了。 罗鸿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接近妹妹的男人,说:“我给你们腾地方。” 他关上半拉木门,自己搬了凳子坐在门口吃饭,连有人问就说在熏蚊子的借口都找好,既保证能随时出现,又不会侵犯人家的隐私。 室内的光线变暗,罗雁拉开灯,两只手捏着裤腿边。 周修和好像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抢先道:“雁雁,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今天不该让你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局面。” 罗雁微微摇头:“其实你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她自己应对得很艰难,怎么能要求每个人都如鱼得水。 她越是冷静,周修和的心就越是往下沉:“我以后会努力擅长的。” 那太难了,每个人的性格都像是一道锁,注定会有打不开的门。 罗雁还是摇头:“没关系的,你不用太为难,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也不好受,眼睛莫名地不敢看人。 周修和的情绪却被点燃:“罗雁,我就做了一件错事,你不能就这么给我判死刑吧。我不觉得为难,再为难的事我也为你做过。” 罗雁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什么叫,再为难的事。”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8节 人和人的理解完全不一样,周修觉得自己是在付出,说:“你希望我们在学校装不认识,我一直都做得很好,但我心里是不愿意的。” 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 罗雁:“这是一件对我们来说都很关键,很重要的事情。” 周修和的语气里居然还有一丝得意:“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 罗雁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很快想到他的父母都在铁路上班,不大不小有点级别,哪怕他的档案上面有个处分,将来毕业分配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她道:“那你有没有替我想过?” 周修和:“当然有,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分配,这都不是大问题。” 罗雁突然觉得他好恐怖,往后退一步:“前提是我们一直做朋友,我现在真是庆幸大家都不知道我们认识。” 她的态度叫周修和觉得自己好像是什么很不好的人,说:“罗雁,我也有自尊的。” 论长相、家庭、学历,他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委屈,自认已经是事事迁就她的想法,说:“你确定,我们以后不联系了?” 罗雁这一秒比他刚来的那一秒还要确定:“嗯。” 行,周修和把信给撕了扔进垃圾桶,转身就走了。 他从门缝里挤出去,脸上比起伤心反而是愤怒居多。 罗鸿看了心里一惊,也从门缝里挤进去,看妹妹不像是受伤的样子,说:“吃饭吧。” 罗雁还怔怔站在原地。 她手背在脸上抹一把,过了会大概觉得还是要哭出声才行,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罗鸿回城后没见过这种阵仗,给她拿一大叠纸。 罗雁抽抽噎噎:“我要白的。” 现在市面上的卫生纸也分好几种,罗鸿店里用的最便宜的粉色那种,摸上去都是粗的。 他道:“今天咱先凑合用一用。” 罗雁讲究毛病又犯了。 她干脆用水洗把脸,肿着一双眼睛坐下来:“菜都凉了。” 祖宗,真是祖宗。 罗鸿:“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话音刚落,有人出声道:“萝卜你干嘛呢,做生意门也不开。” 罗鸿看向门缝的位置:“你还真会挑时候来。” 怎么听着阴阳怪气的,从周维方的角度只看得到罗雁的背影,反应过来:“你们兄妹有话说是吗?那我明天再来。” 听上去更像是他有事,兴许是从小在他面前哭得太多,罗雁有点不知道丢脸两个字怎么写,说:“没有,你进来吧。” 周维方听她说话的声音就不太对,靠近一看自己说话也跟着抖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罗雁搓着两只手在眼睛上按按:“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周维方把目光挪向发小。 罗鸿莫名叹气:“真没事。” 叹着气说这种话有什么说服力,周维方还要再问,罗鸿拖着他走:“外面说。” 他俩出店里的时候把门也给打开,不大不小的空间里顿时一片明亮。 罗雁不太适应地眯着眼,从地上捡起刚刚周修和丢掉的那封信的碎屑,又有些发呆。 这一看就不对劲,周维方一急,拽着发小的衣领:“到底怎么了。” 要不要说呢?罗鸿觉得还是要尊重妹妹的意见,喊一句:“雁雁。” 罗雁知道哥哥的意思,心想既然断了,总得让知情的人也知道,省得以后说出什么让人尴尬的话。 她说完“可以”两个字又陷入失神中,罗鸿看着也愁,说:“她跟小周绝交了。” 拢共七个字,周维方怎么觉得自己有点听不懂:“什么叫绝交了?” 揣着明白装糊涂,心里指不定怎么乐。罗鸿:“你说呢?” 周维方煞气腾腾:“他干什么了?” 罗鸿故意反问他一句:“他跟雁雁吹了,你不高兴吗?” 周维方:“我高兴个屁!你没看她哭成那样吗!” 就他长眼睛了?罗鸿固然心疼妹妹,倒不觉得一定是坏事。 他道:“要有点什么,你觉得我现在还会站这儿?” 周维方头上浇盆凉水,总算想起来自己还拽着人家的衣领,礼貌地抚平上面的褶皱:“那就好。” 现在反应过来要讨好了?罗鸿:“你到底干嘛来了。“ 周维方想起正事:“你不是要453,我刚收回来一辆,不过轴承我看不中用了,你拆下来当废铁吧。” 453是自行车的型号,交大的老师们不知道为什么都偏好这款,骑的多坏的自然也多,零件都有点不够用。 罗鸿说句:“谢啦,但今天真不留你了。” 周维方是不想走的,但觉得罗雁未必希望自己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不放心地点点头。 他走就走,还一步三回头,罗鸿没好气地嘀咕:“那是我亲妹妹,就你操心?” 又高声:“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罗雁懵懵道:“算了,万一待会有人来。” 挣钱也得分时候,罗鸿:“这个点没什么人了。” 结果他前脚走,后脚就有人来要修车。 罗雁红着一双眼睛看人家,说:“不好意思,我哥刚出去,您要不稍等一会?” 对方:“要等多久?我这有点急。” 罗雁也拿不准,刚要四处找找哥哥是不是在附近,倒看见公交站台的周维方,赶紧挥挥手。 周维方是骑着车来的,留下车自然只能搭车回去。 他眼神一直没离开过店门口,马上就发现了,跑过来说:“怎么了?” 罗雁:“这位大哥要修车。” 周维方招呼起来:“哥,哪坏了?” 大哥指给他看:“我这后轮毂嘎嘎响。” 周维方蹲下来看,用扳手敲两下之后说:“您再试试。” 嘿,还真不响了。 大哥:“多少钱?” 周维方:“这不收钱,顺手的事。 不花钱的事都是好事,大哥夸他一句“厚道人”才走。 罗雁一直盯着看是什么情况,问:“你没骑车来的吗?” 她方才也不知道有多么失魂落魄,周维方跟发小说话的时候声音也算不大不小了。 他简单解释一句,找自己找理由:“我等你哥回来再走吧。” 那敢情好,罗雁也怕待会再有客人来。 她不自在地摸摸眼睛,突然想找点话:“你吃饭没有?” 周维方:“吃了。” 哦……罗雁:“那你最近看书没有?” 周维方觉得说点跟学习有关的应该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说:“看了,有两个地方我不太明白……” 一说这个,罗雁确实打起许多精神,连哥哥回来都没发现。 罗鸿只是去买个酱肘子,回来看发小居然在,踢他一脚:“不是走了吗?” 周维方解释:“你一不在就有生意,我还没上车,就来搭把手。” 行吧,这要是再赶人也不合适了,罗鸿给他一双筷子:“吃点?” 周维方理所当然在这吃顿晚饭, 吃完看已经是徒弟们要下班蹬着交接的点,说:“我得走了。” 罗鸿摆摆手催他快走,看妹妹又在摸眼睛,问:“回去跟爸妈说吗?” 当然要说,罗雁:“我连周维方都让你说了。” 落在发小的名字面前是个“连”字,叫罗鸿一时有些感慨,心想得亏他没听见,说:“成,我也收拾收拾,今天早点下班。” 他把自行车都收进店里,又到隔壁的值班室给人散烟交代一句——当时看中这间铺面,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挨着交大的保卫科值班室,哪怕到半夜也有人帮忙看着点。 罗鸿在跟人拉关系这一项上还是很擅长的,忙完这些才锁好门,把钥匙丢进包里。 兄妹俩各自骑车,到胡同口罗雁停下来问:“我眼睛是不是还是很红?” 黑灯瞎火的,罗鸿能看见什么,但也知道她是不想让父母太操心,说:“不红。” 罗雁就信以为真,不过进门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把头低下点,因此错过了哥哥在她身后和父母拼命摆手摇头示意。 刘银凤看女儿这幅样子当然是有很多话要问的,但还是生生憋住了,尽量语气平常道:“回来啦。” 罗雁嗯一声,搬把椅子坐在父母的对面:“妈,爸,我有事跟你们说。” 要不是还有儿子在旁边使眼色,光是这句开场白就够把父母吓死的。 刘银凤没忍住,催促道:“什么事,你快说。” 罗雁:“我跟周修和……断了。” 她犹豫的几秒是留给情绪的,毕竟一张嘴她又有点不好受了。 但刘银凤的脑子里可是闪过比这还差千八百倍的后半句,松口气:“是断了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19节 又道:“能跟妈妈说为什么吗?” 要讲的话,罗雁不知怎么的有点疲惫了。 刘银凤看着都心疼,说:“我不问我不问,你洗洗睡去吧。” 罗雁这一天的情绪太多,求助性地喊一句“哥”。 罗鸿:“行了,你去洗澡吧,我来说。” 澡堂快关门,罗雁抱着脸盆就跑。 那背影还看得到,罗新民就问:“怎么回事?” 罗鸿解释了一遍,最后说:“事是小事,但也看得出来,小周不适合妹妹。” 到底是女人心细,刘银凤:“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大事,我告诉你,将来你结婚就知道,过日子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东西。” 罗鸿:“那更好了,没到结婚雁雁就发现了,好在他们认识不久,感情还没那么深。” 这要是再往后一年,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刘银凤:“在你那哭得厉害吗?” 厉不厉害的,这不一看就知道吗。罗鸿:“反正你们当没看见。” 为人父母,有时候也是不聋不哑不做家翁,罗新民:“你看着她点,有事得说啊。” 罗鸿点头答应,一家三口面对妹妹/女儿的时候尽量装作若无其事。 这种刻意的淡化让罗雁好受许多,只是回房间后看到桌上的铁盒子,忍不住又鼻酸。 那里面装的都是周修和给她写的信,两个人认识的短短几个月里居然有七十六封。 罗雁又数了一遍,想要撕掉觉得下不去手,索性把盒子塞进床底,抖抖被子钻进去。 另一边,周修和也在看信。 他出去一趟又回来后就脸色沉沉,舍友们都面面相觑没人敢问,最后还是有一位跟他比较要好的做代表,问:“没和好吗?” 周修和捏着信纸的手收紧:“彻底吹了。” 他不想在所有人面前显得太丢脸,强撑道:“没事,熄灯吧。” 大家当然也看得出来不全是实话,但还是把灯关上。 眼前陷入一片漆黑,周修和却怎么都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 -- 隔天,罗雁起床的时候先照镜子,捏着自己的眼皮左右看,不甚满意地出房间,看到妈妈还是笑一笑。 可怜见的,刘银凤:“早上我买了好多吃的。” 罗雁知道这是妈妈的安慰,洗漱后坐下来高高兴兴地吃,吃到一半想起来,喊道:“哥,起床!” 刘银凤:“你爸你哥都不在,吴太爷没了。” 罗雁有时候形容胡同就是个小小的村子,一旦有什么红白喜事大家都得参与进来。 她道:“半夜吗?我没听见。” 刘银凤:“天擦亮那会。” 那会罗雁估摸自己刚睡熟,说:“那我要等他一起走吗?” 刘银凤:“等等肯定回来,你不是九点才上课。” 全家就数她背女儿的课表最清楚。 罗雁今天尤其不想早到学校,说:“那我补会作业。” 她昨晚真没什么心思写。 刘银凤帮女儿把两缕碎发往后撩,忽然说:“妈觉得你做得对,有的人就像不合脚的鞋,硬套进去也行,但没必要。” 正因为从家里人身上得到的都是这样的支持,罗雁才更觉得不该为周修和压下心里的那一点不舒服。 她道:“妈,我觉得您特别会比喻,要是好好学习的话,说不准能成为文豪。” 这孩子,谁跟她说学习的事了。 刘银凤拍她一下:“自己好好学去吧。” 是该好好学,罗雁又想起昨天周修和的那几句话,伤春悲秋的情绪淡化。她现在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分开难过,还是为自己好像没有了解过他的真实想法。 又或者,这两种兼而有之。 但无论如何,过去的事情就是过去了,罗雁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后悔。 然而经历过的事情却仍旧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短期之内,她大概都会为此叹息和辗转反侧,甚至连在学校遇见周修和要摆出什么表情都需要提前演练。 罗鸿来叫妹妹去上学就看她对着镜子不知道在干嘛,说:“知道你漂亮,再照就要迟到了。” 迟到两个字把罗雁的所有心神都拉回,她忙不迭地收拾书包,急哄哄地穿上鞋,推着哥哥朝外走。 这样一看,倒有点平常的样子了。 - 作者有话说:本来下午写好了,但感觉有点奇怪,想想又改了一版。 晚安~ 第85章 罗雁是踩着上课铃声进的教室, 坐下来之后习惯性地看眼走廊。 她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期待着能见到周修和,还是逃避的心理,只跟随着本能翻开书。 一看, 她才发现自己居然带错课本。 偏偏今天她左右都是不太熟的同学,要跟人合看一本也怕人家多有不便,因此只能勉勉强强上完一小节再换位置, 去找还算熟悉的季宁说明情况。 季宁往里挪一点,给她让出椅子,说:“我上回也带错了。” 罗雁想起自己早上出门前在干什么, 淡淡笑笑,不知怎么的有点想叹气。 这样一看, 她今天有点不在状态啊。季宁:“你是不是来事了?” 女孩子嘛, 有时候不用特意找就有现成的理由可以用,罗雁轻轻点点头 。 季宁忽的高兴起来, 往她旁边挤一挤:“我传传好运, 这个月还不来,烦死我了。” 罗雁虽然觉得这种东西不像是感冒发烧能相互传,但还是伸出手让她摸摸。 明明是成年人,季宁却觉得她这样做来有几分可爱,说:“你别觉得不可能, 你要是住过宿就知道,来一个能带五个。” 罗雁只有哥哥, 还真不知道女孩子们同住一屋檐下有这种效果,半信半疑:“真的吗?” 季宁拉过边上的舍友帮她佐证,两个人你一眼我一语的,话题一拐绕到食堂的烧猪蹄上。 周一食堂的菜色最好,但罗雁今天不太想去, 因为以往她总是会偶遇周修和。 她道:“我就不去了,我要去找我哥。” 说起她哥,季宁:“你中午都在吗?一班的xx想买车,我跟她去。” 她人缘是真的好,整个专业估计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 哪像罗雁,听着人家的名字连是男是女都没印象,但不妨碍她十分热情道:“我在的。” 周修和此刻恰好和同学一起“路过”,看到她满面笑容,表情僵住,心想她为什么能这么若无其事的样子。 同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调侃一句:“看美女呢?” 周修和嘴硬:“也不是很漂亮。” 同学也没放在心上,搭着他的肩:“是是是,你揽镜自照就行,哪还看得到什么美女。” 周修和被他带着走,心里却在说:我是很看得到她的。 本来他彻夜未眠,把怎么求和的话反复思量好几遍,但看罗雁好似不受影响的样子又说不出来。他实在没办法把自己放到太低三下四的位置,拳头不自觉地捏紧。 等罗雁想起来要看一眼走廊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她没有看到熟悉的人,心想:人和人之间本来应该是没有那么多巧遇的。 她有点松口气,又不由自主地惆怅,手托腮发会呆,听到铃响慢慢地回过神,一早上就这么过去了。 放学后,罗雁去找哥哥。 罗鸿刚打完饭回来,看到她说:“你有口福了,今天是大菜。” 马路对面那家小饭馆,学生们吃得最多,菜色自然得便宜实惠才行,论味道倒是一般。 罗雁心想再好难道还能比得过食堂的烧猪蹄,但鼻子动动闻见熟悉的味道,说:“这附近还卖烤鸭?” 想得美,罗鸿:“人家给送我的。” 其实是周维方刚刚拿过来的,还特意叮嘱他别说是谁。 但罗雁要问:“谁啊?” 罗鸿:“赵钱孙李,你猜?” 哥哥一天到晚在走人情,别人回半只烤鸭也不叫什么罕见事。 罗雁毫无心理负担坐下来吃,一边跟哥哥提起季宁。 罗鸿:“就是上次在三方店里买车那个同学?” 罗雁没想到哥哥还能记得,嗯嗯两声。 有单生意是好事,更好在于妹妹起码在班里过得不错,有人肯卖她的面子。 罗鸿:“她不是本地人吧?快端午了,记得给人家拿几个粽子。” 啊,听上去是比自己想的明天给季宁带饼干好一些。 不过罗雁对农历不太熟悉,问:“是玉瑶姐先结婚,还是先端午?” 罗鸿:“先结婚。” 又道:“差点忘了,你到百货大楼挑点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十块钱左右,送给她。”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0节 啊?京市几时有了新规矩,罗雁:“送嫁不是不用上礼吗?” 不然的话周玉瑶估摸着也不好意思叫上她。 本来是不用的,但罗鸿自有道理:“这回我办执照,王哥也帮忙省了不少事。” 虽然都是街坊邻居的,但大家原来并没有太深厚的交情,还不全是看在发小的面子。 罗雁了然,往自己嘴巴里塞进好大的一包烤鸭皮。 她两颊都鼓起来,眼睛笑眯眯成一条缝,看上去挺开心的。 罗鸿倒不奇怪妹妹这么爱吃烤鸭,但想不通发小为什么要做好事不留名。 他还以为周维方大早上去全聚德排队是为了发动攻势,没想到只让自己沾了光。 想了一会,他觉得这种光以后应该挺有机会沾的,不自觉露出一个“阴险”的笑。 罗雁桌子底下踹哥哥:“又憋什么坏主意。” 罗鸿擦擦手上的油:“都是坏事了,我能告诉你。” 罗雁瞪他一眼,把油擦在哥哥的衣服上。 但她忘了这是干活时候穿的衣服,比起她的手也没干净到哪,擦完仿佛都蒙上一层灰,嫌弃地拍拍。 全世界就她讲究,罗鸿翻个不大不小的白眼,收回来的那一秒看到有几个女学生在店门口,小声道:“你看是不是你同学。” 罗雁看着马路上人来人往的容易吃不好,因此向来是背着门坐的。她微微回过头,两只手平白举着,打招呼:“季宁。” 季宁冲她挑挑眉,倒没有一一介绍身边的人都姓甚名谁,只说:“我们来看车啦。” 罗鸿招呼道:“随便看,雁雁的同学,肯定便宜算。” 他店里地方不大,摆的自行车也不多,也够几个女生翻来覆去地不停研究。 别看罗鸿做生意没几天,已经总结出一点规律:那就是女生虽然问得细,但来的五个人能最少能成交俩。不像男学生,一来恨不得在脸上写着不差钱几个字,每辆自行车都点评的头头是道好像是什么专家,但买的压根没几个。 这点,在眼前这几个女学生身上也得到验证。 她们几个人窸窸窣窣嘀嘀咕咕半天,大概怕被人听见手势也比划不少,最后委派济宁问价格。 妹妹的面子在呢,罗鸿:“一般是卖153,零头直接抹掉,凑个整150,成吗?” 一辆车他本来也赚不上太多钱,厂里的进价就定死在那。 她们来之前显然是细细打听过, 眼神交换后,买车那位女生掏口袋:“成,谢谢你啊!!” 罗鸿:“你来买车,我该说谢谢才对。” 又让她挑车筐,说:“我给你装上。” 车筐其实都长得差不多,但女孩子总能找到自己觉得更好看的那个。 女生挑完,站在边上等一会,然后一伙人推着自行车高高兴兴地走了。 真奇怪,明明大家的岁数差得不多,但罗鸿每次看学生们这样子总有种年轻真好的感慨。 再低头看妹妹,也觉得她就是个孩子。 罗雁也看哥哥,催他说:“快点吃完,当心又来人。” 一顿饭分好几茬吃,对消化不好。 看看这念叨的长辈样,罗鸿敲一下妹妹的头:“啰嗦。” 罗雁伸出爪子挠他,活泼的神情下一秒又有几分怔忪, 罗鸿顺着望过去什么也没发现,但好像也猜出一点,摸摸妹妹的发顶做安慰。 罗雁也不知道刚刚路过的人是不是周修和,心想也许是自己眼花了,毕竟她视力本来就不是特别好。 但这回她还真的没看错,方才一闪而过的确实是周修和。 他吃过午饭后反复做心理建设,还是想来找一趟罗雁,结果看到她和哥哥说说笑笑,就是跨不进去这道门槛,吸气又吐气之后还是走了。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周修和走出几步路回头看,忽然意识到,也许自己和罗雁的缘分就到这里了。 冥冥之中,罗雁好像有所察觉,忽的叹口气。 叹什么气啊,罗鸿:“没听说人家说叹气超过一百次会走霉运?” 瞎说,罗雁:“你那都是封建迷信。” 她自己也不比别人不封建迷信到哪儿去。 罗鸿嘁一声,把剩下的菜都倒进饭米拌一拌吃了。 吃完罗雁洗碗,边洗边说:“我晚上放学在图书馆待一会再来。” 罗鸿:“今天不排练啦?” 罗雁:“明天早上老师请假,要练很久呢。” 连她都说很久,恐怕得是一早上。罗鸿:“我怎么感觉你对合唱比赛很积极。” 当然积极,罗雁:“我是领唱。”诚然她站前头好看的意味大于实力,但事情交给她就是一份责任,她当然得做好。 罗鸿也知道她这种较真的性格,只是没想到长大后比起小时候更甚。 他道:“祝你们班拿第一。” 情形不容乐观,罗雁:“我们班目前刚把调子缩减到三种。” 罗鸿也听她提过,笑:“这找不着调也会传染的是吗?怎么你们班一个赛一个的不行。” 说谁不行,罗雁不服:“还有一个多月,我们在慢慢进步了。” 行,有集体荣誉是好事,起码证明集体也没有把她排除在外。 罗鸿:“成,你们好好练。” 罗雁也捏捏拳大喊加油,自己给自己鼓劲倒是很有一套。 但隔天排练完就蔫了吧唧的,哑着嗓子来店里吃饭。 一张嘴,罗鸿就笑了:“那这个青椒炒肉你吃不了。” 谁说吃不了,罗雁坚强道:“我不怕辣。” 她就爱吃辣的,两口下去倒吸凉气,吸溜着口水:“好吃。” 可不好吃吗,周维方专门从几条胡同外买来的,这殷勤献得堪比雷锋了。 但罗雁没吃出来是哪家店的,还胡乱评价:“比上回我们在二尺胡同吃的好吃。” 瞎说,明明就是同一家。独自掌握着真相的罗鸿似笑非笑:“我觉得都差不多。” 罗雁一派的指点江山:“所以说你不懂美食,只会牛嚼牡丹。” 到底谁不懂了,罗鸿冷笑:“你懂,就你最懂。” 他说话本来就阴阳怪气,罗雁也没放在心上,又夹一筷子别的菜,甜甜笑:“都是我爱吃的~谢谢哥哥。” 别别别,罗鸿受之有愧:“不客气,不客气,明天再给你加菜。” 真好,罗雁刚刚出校门时遇见周修和的一丝丝难过,也跟着烟消云散,期待道:“明天吃什么?” 呃,罗鸿:“反正都是你爱吃的就对了。” 总不能说他也不知道吧。 - 作者有话说:二更制作中。 第86章 接下来的几天周维方都送饭了, 每天都变着法买罗雁爱吃的菜色。 但她都以为是哥哥的功劳,周日吃早饭的时候忽然感慨:“我是一个非常幸福的人。” 听得罗鸿都心虚,不得不替发小张罗, 问:“你晚饭在哪吃?” 罗雁上午约了吴会芳,下午约了陈莺莺,因此不太确定道:“说不好。” 罗鸿:“那要是在外头吃, 随便什么都行,给我带一份。” 妹妹出去玩,怎么还给人派任务。刘银凤:“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不用不用, 罗雁举着手像是上课回答问题怕老师看不见,说:“我买我买。” 还挺积极, 罗鸿喝掉最后一口粥放下碗:“我上班去了。” 要说开店有什么不好, 就是连个休息天都没有。 儿子一走,刘银凤道:“也就比三班倒强一点。” 罗新民:“我看他乐意得很, 不像上班的时候总抱怨。” 也是, 不过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刘银凤:“雁雁,哥哥店里生意怎么样?” 这才开业没几天,罗雁只能大概:“应该比他上班挣得多。” 女儿的话,刘银凤还是信的, 放下心之余不忘来一句:“你哥要是也成万元户,我非得专门放挂鞭给陈香云看看。” 罗雁好奇道:“磊哥相亲相得怎么样?” 刘银凤:“人家妈眼光高着呢, 还没听说定了。” 但她还是客观公正的:“磊子人是不错的,就是想找个能随军的不容易,说他在一个什么海岛上,条件都不太方便。要我说,随军还好些, 在这么个婆婆手底下的话,还有得磨。” 这样看来,何磊这回休假未必能找到合适的对象。 但人和人之间的缘分,谁又说得准呢,罗雁放下碗:“我出门啦。” 刘银凤叮嘱一句:“慢点骑车。” 这会才八点多,太阳还没有高高升起,吹过来的风不带夏日的燥热。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1节 罗雁把车骑得略快,感受着它们从自己的脸上拂过,只觉得分外惬意。 她就以这样的表情到吴会芳家门口,喊好友的名字。 电话贵,罗雁只说要见面,没有说是什么事情,因此吴会芳看她的样子还以为今天早上就是大家一起压马路说点别人的坏话,没想到她一张嘴就是语出惊人:“我跟周修和绝交了。” 也许是事情过去一个礼拜,她现在说起来已经不需要太多的停顿,只是仍旧不免带上淡淡的惆怅。 吴会芳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上回见面的时候她提起来不是还好好的,问:“为什么呀?” 罗雁:“我们换个地方说。” 这时节也没有太多的地方能去,两个人就近到公园里坐下。 罗雁的手撑在长椅上,肩膀微微向前倾开始说。 吴会芳一听,不乐意:“他怎么样,就看着你被人指着鼻子骂。” 罗雁事后回想也一下:“他当时一直站在台阶上,先犹豫了会才追上来的,也没有光看着。” 吴会芳还是谴责:“犹豫有什么用,是我我都会护着你。” 就是因为这样,罗雁:“我想了一遍,觉得谁在都会的。” 她这些谁里,指的是两位好友和家里人。 吴会芳理所当然:“我肯定会的,我吵架多厉害。” 真好,罗雁流露出羡慕:“我就不争气,还差点哭出来。” 她一急,话还没说几句呢,自己委屈得眼泪就想掉。 女生会吵架,总是很容易被冠上泼辣的名头,语意里都是贬义,最常说的一句就是“这么凶,小心将来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虽然威胁不到吴会芳,但她下意识也觉得这是不好的,晃晃脚:“也就你这么觉得了。” 罗雁:“说不好的人都是怕将来说不过你。” 吴会芳笑出声,很快神色微敛问:“那你现在还难受吗?” 罗雁捏着两根手指头笔划出长度:“就剩一点点。” 一点点,那也是难受,吴会芳下意识握住好友的手:“可惜我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不然我马上就能安慰你。” 又担心:“你们在学校还会天天见面吗?” 罗雁摇摇头:“我们不同专业,虽然很多课都是在同一栋楼上的,但如果不专门找对方的话,一般是看不到的。” 以前天天见面的人,要消失在对方的世界居然也很容易。 那就好,吴会芳:“幸好不是同班同学,不然太尴尬了。” 罗雁也庆幸这件事,说:“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她说完自己的事,问:“你最近怎么样?” 吴会芳要分享的可多了,一说就是一长串。 两个女生在公园聊到日上三竿,还一起吃午饭。 罗雁吃饱喝足,把自行车踩得飞快去找陈莺莺。 陈莺莺同样也是尚不知情,一见面就先把她拽进房间里抱怨:“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当初怎么会想不开填医学院呢。” 罗雁安慰半天才说自己的事。 一张嘴,陈莺莺的抱怨全部都噎回去,拍她一下:“你怎么不早说。” 这是罗雁今天说的第二遍,连情绪上的起伏也在淡化。她道:“早晚都是说嘛。” 那不一样,陈莺莺:“跟你这比起来,我的都是小事。” 罗雁:“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很多啦,就是觉得要告诉你们一下。” 当然要告诉,陈莺莺撸着不存在的袖子:“那王八蛋怎么回事。” 一上来先给周修和判刑了,罗雁笑:“万一是我呢。” 陈莺莺:“怎么可能。” 罗雁又重复一遍早上说过的话,果不其然看到好友的义愤填膺。 大家能成为好朋友的原因,就是能第一时间理解对方的想法。陈莺莺对周修和又没感情,连一点点理由都不愿意帮他找,说:“这根本不是读书人的清高,就他上过学吗?” 又拿自己对象举例:“何家昆书念得比他好,我也没见他这样。” 说完她自觉这会不该提起这个,暗自懊恼。 罗雁倒是不在意,只是说:“我们交大也不错的。” 陈莺莺噗嗤笑出声:“反正我现在觉得哪所学校都比我们医学院强。” 这学给她上的,怎么这么难熬。 罗雁:“这么难吗?” 陈莺莺又要大吐苦水了,不过还是先忍住,关心她的情况。 有家人、有朋友,罗雁的心情好上许多,但人生第一次情窦初开的失利还是让她颇为沮丧。 不过一整天这样聊下来,她好似已经忘记有周修和这个人的存在。 眼看时间差不多,她提出告辞。 陈莺莺哀嚎:“我明天还要交作业,不然就跟你一起吃晚饭了。” 罗雁:“还是作业更重要,正好我哥还等饭吃呢。” 等饭吃这三个字,总叫人想起某种小动物。 罗雁有时候也觉得哥哥有点像小狗,偷偷分享给好友听。 这话陈莺莺可不好接,送她出门。 罗雁冲她摆摆手,骑着自行车去买晚饭。 她出门的时候就是带着饭盒的,一路叮铃哐啷响着。 罗雁自觉做人要投桃报李,这一顿选的都是哥哥爱吃的菜。 罗鸿一看,更加的受之有愧,不经意地看向大马路,心想怎么还不来。 下一秒,周维方就出现。 罗鸿招呼他:“吃了没,要不要吃点?” 周维方:“正好,我也带了菜。” 什么正好,装吧他就。 罗鸿撇撇嘴,但也没有揭穿。 罗雁自然不会发现,只往旁边挪一挪让出位置,说:“你来得巧,今天的菜色可好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忘了自己最近刚刚领悟的道理,那就是:世界上是没有那么多巧合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87章 比起周维方带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这件事, 罗雁先意识到的反而是它们更像下酒菜。 她道:“你们要喝点吗?我去买。” 罗鸿狐疑地看妹妹一眼:“这你也积极。” 罗雁诚实道:“我想喝汽水。” 罗鸿给她拿钱:“去吧,买三瓶。” 罗雁有一种小时候帮父母跑腿的快乐,哼着合唱比赛的歌甩着手走了。 看上去心情还不错嘛, 周维方 :“她今天挺高兴的。” 罗鸿:“说得好像你昨天见过她似的。” 得,他现在一听就心气不太顺,周维方觉得还是闭口不言的好, 说:“您请说。” 说个屁说,罗鸿翻个大大的白眼没搭理他,自顾自坐下来动筷子。 罗雁抱着汽水回来看客人不动:“没事, 不用等我,你吃吧。” 有些事, 哥哥做当然无所谓, 一家子对方什么样没见过。 但周维方不行,还先用勺子帮她把汽水瓶撬开。 罗雁有件事好奇很久了:“怎么你用什么都能开瓶盖, 我试过, 就是不行。” 周维方示范给她看:“你往这别一下。” 最后一瓶,罗雁捏在手里半天也没弄懂什么叫别一下,最后无奈放弃。 换到周维方手上,瓶盖就跟自己开的一样。 罗雁露出个惊叹的表情,摸着下巴想诀窍到底是在哪呢。 就一个瓶盖, 有什么好琢磨的。 罗鸿手指在桌面点点:“再不吃要凉了。” 是哦,罗雁拿起筷子。 周维方也没主动找她说什么话, 跟发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自然地提及周玉瑶要结婚的事。 罗鸿:“你是准备拿红包还是 买东西?” 按习俗,周维方未婚,是不用给大姐上礼的。但人情的事不能全按习俗来,因此他说:“我本来是想买的, 但我姐夫那头添置得很齐全。”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2节 王家只有两个孩子,父母都是职工,加上王德林自己上班也有好些年,颇有积蓄。 他在单位刚分的宿舍里置办了大部分家具,连风扇电视这样的家电都有。 比这便宜的,周维方觉得没诚意,比这贵的,又在他的能力范围外。说起来他也头疼。 罗鸿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说:“那还是红包,最实用。” 周维方也这么想:“我是想拿二百给她压箱底。” 那就很多了,罗鸿不免打听:“你哥他们给拿多少?” 周维方:“我没问,但我猜是五十。” 一般人家的礼数,差不多就是这样。 罗鸿:“也算过得去。” 但也就只是过得去,周维方顺势举例:“将来雁子……” 我怎么了?罗雁左右看,发现两个男的表情都有点微妙,喝口汽水眼睛转来转去的。 给她忙坏了,罗鸿漫不经心道:“雁雁结婚嫁妆肯定是多多的,但男方的礼我们也是要挑的。” 嫁妆?罗雁对这些不感兴趣,毕竟她连父母的存折上有多少钱都一清二楚,只需要除以二就知道是多少,默默地又吃起饭。 倒是周维方好似很感兴趣,问:“挑什么礼?” 罗鸿:“头一样,得有正经的房子住,窝窝囊囊的小平房不行,得是里头带厕所的那种。” 说完头一样,他就没下文了。 周维方问:“还有呢?” 罗鸿不客气道:“我现在跟你说不着。” 至于以后,一得看妹妹的,二得看他这头一样能不能做到再说。 周维方也就不问了,但算起账:“团结湖的房子开始卖了,一平四百,最便宜的差不多也要三万。” 这几天京市最大的新闻就是这个,罗雁也听过一耳朵,这会加入话题:“又贵又远,谁买啊。” 她出门少,长这么大几乎只在胡同附近活动。平常提起交大都说自己在西郊上学,更别提三环外的团结湖。 周维方附和一句:“是太远了,不过既然有第一个商品房,以后就有第二个。” 有也买不起啊,罗雁稍微算一下:按今年的工资标准,本科生一年见习期满能领五十六块的薪水,她哪怕省吃俭用就当攒三十,一年下来居然还不够三环外一平方的。 这么一算,罗雁心都跟着凉了,啧啧摇头,然后给哥哥鼓劲:“你好好干,将来我沾你的光了。” 罗鸿在妹妹的额头弹一下:“什么叫沾光,有我的就有你的。” 这话,周维方觉得有一半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当然知道,如果按照发小挑妹夫的标准来看,自己是不合格。他更知道这些不合格在罗雁如果喜欢他的前提下也通通不管用,即使这个如果离他来说也非常遥远,但他仍旧觉得,事情不是这么办的。 目前对他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大概是他觉得以罗雁的性格,短时间不会再喜欢上别的男生,他那套折戟沉沙过的徐徐图之理论还是可以用,因此换个话题,说:“我们期中考了。” 一提这个,罗雁十分期待:“考得怎么样?” 周维方:“我是第三,不过卷子挺简单的。” 说到底是进修班,不以正式学生的标准来要求。 卷子简单不简单,那也是第三。 罗雁:“你不能这么想,考得好就是好,卷子再简单也没见人家考过你。” 她从来不说这种话,觉得在考试里只有会和不会两种选项什么粗心大意之类的统统被她称之为借口。 周维方:“我这不是在你面前谦虚点,不然不成了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罗雁耸耸肩:“你们男人就是想得多。” 得,被嫌弃了。 周维方笑:“等下回我考第一,肯定大声告诉你。” 罗雁也给他加油鼓劲,又继续认真吃饭了。 罗鸿现在看发小就觉得他是水中捞月,看着看着都同情起来。 但周维方自己不觉得可怜,又提起另外的事。 罗鸿跟他唠着,看到有客人放下筷子。 他换完链条再过来,人俩已经吃完了。 罗雁看哥哥的手,敲他的手背:“你倒是洗洗。” 罗鸿在裤子上随便擦擦:“晚上一块洗,再洗我就没一块好皮了。” 机油光用水洗不干净,他成天的搓来搓去,还得用上粗粗的那种棕毛刷,次数一多手指上就留下一直没愈合的小豁口。 罗雁:“我就说得涂雪花膏,你不干。” 那玩意,罗鸿摆摆手:“饶了我吧。” 罗雁一提起这事就要念叨,头一转看到周维方连他也捎带上:“还有你,你看看你这手。” 周维方把手背在身后,自我检讨道:“擦,回去一定擦。” 都是一个德性,罗雁冷笑,看哥哥扒拉完饭菜去洗碗。 周维方不能像他一样理直气壮地坐着,站起来说:“我洗吧。” 罗雁:“刚说完手你又忘了。” 周维方自己皮糙肉厚的,手什么样根本无所谓,但他忽然想起件事——上个月他有天回一趟胡同,撞见周修和送罗雁回来,两个人凑在一块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手趁着夜色掩护悄悄地牵在一起。 周修和的手,大概只有写字磨出来的薄茧子吧,牵着肯定不会硌。 这么一想,周维方也觉得自己确实方方面面都不太行,摊开掌心看。 有什么好看的?罗鸿也看看自己的,忽然说:“小时候有个大师从咱家门口路过,说我的掌纹是大器晚成。” 罗雁回头看哥哥:“那现在够晚了。” 罗鸿今年二十四,觉得自己还是十分的风华正茂,说:“我现在慢慢筹谋,过两年自然会成的。” 罗雁不在这种事上跟哥哥拌嘴,说:“肯定会的。” 又道:“正好现在没人,你学学怎么记账。” 罗鸿才开业几天,无非是在一页写支出,一页写收入。他觉得这样算起来也挺方便的,偏偏妹妹看着不满意。 他摊开本子:“我这帐记得有问题吗?” 周维方看一眼:“没事,事教人,过两个月帐一多他就知道了。” 不整出个样子来,迟早会乱。 乍一听,像是祝自己生意兴隆,仔细一品,还有点幸灾乐祸。 罗鸿锁着发小的脖子:“现在是爷来教你。” 周维方给他一肘子,两个人乒铃乓啷把桌子给推倒了。 罗雁回过头瞪他们:“等会桌子坏了,你俩等着一起完蛋。” 周维方把桌子扶起来,看她洗完碗说:“你作业写完了吗?有空看看我的吗?” 罗雁知道今天行程多,昨晚连夜都写完了,手在围裙上擦擦:“有空。” 周维方是有备而来,为展示积极上进还给她看自己买的两本课外书:“老师推荐的。” 非常好,学习就是要有这种求知精神,罗雁:“那肯定是适合你的。” 周维方也不能一味显得不懂:“十有八九能看懂。”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家。 罗鸿翘着脚在看小说,样子别提多惬意。罗雁想说他两句,但又觉得不好这种比来比去,最后说:“把脚放下来,等会又腰疼。” 下乡时日复一日的繁重劳作,落在罗鸿身上的伤岂止一两处。他自己其实已经习惯了,但还是照做,生怕她念叨起来没完。 罗雁这才满意,敲敲桌子摆谱:“还有你,注意看27页怎么写的。” 这个你,指的自然是周维方了。 他目光落在书上,被灌进一脑门的知识后,晕头转向地回店里。 人一走,罗鸿跟妹妹说:“你再看会书,我十点收摊。” 罗雁把纸和笔收好,忽的有一些表演的欲望,说:“我来练一练歌。 妹妹唱得不能说是十分的难听,但十分地叫人不想听。 罗鸿只差没捂耳朵,盼着有个客人出现来阻止这场“浩劫”。 他的表情越是忍辱负重,罗雁越是要凑到哥哥的耳朵边上。 到十点,罗鸿也没等来拯救他的人,只好悻悻锁门。 兄妹俩一起到家,看到父母同时说:“我们回来啦。” 这样一看,刘银凤就想到儿女们小时候。她道:“这要以前,哥哥都是破破烂烂进门,妹妹就在后面哭。” 罗鸿小时候一是打架,二是路子野,再结实的衣服穿身上不过几天也变成破烂。 但他现在听着这形容,说:“您一说我都像乞丐了。” 刘银凤没好气:“人家乞丐都比你干净。” 这倒提醒罗新民:“有回妈妈不在家,你上厂里拿钥匙,人家不就以为你是来要饭的。” 他当时费好大劲才让同事相信他们夫妻没有虐待孩子,是儿子自己造成这样的。 这么多年了,罗鸿哪能件件糗事都记得:“这绝对是污蔑,哪有这么夸张。” 更夸张的还有呢,养他一个,夫妻俩就已经操碎心。 也许正是如此,女儿出生后他们给予更多的条条框框,这才养出不一样的性子。 至于哪种好哪种坏,都是亲生的骨肉,刘银凤觉得样样好。 她撑着沙发扶手起身:“雁雁要去澡堂快点去,太晚了,我们要睡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3节 罗雁不像哥哥能在家里的洗澡间凑合,赶紧进房间拿衣服,结果看见桌上的东西,惊喜道:“妈!给我的请柬吗?” 差点忘了,刘银凤:“玉瑶下午送过来的,特意说就是让你过个瘾,千万不用上礼。” 罗雁想拥有一张写自己名字的请柬很久了,她一直觉得这是成为大人的象征,以为这是哥哥的手笔,高高兴兴地看他。 但这事,罗鸿也不能领功。 他的确跟发小提过“没见过我妹这种盼着收请柬的”,没想到他真专门给发一张,因此含糊道:“快点拿衣服,澡堂关门了。” 罗雁喜滋滋地放下请柬,路上还跟哥哥讨论:“我也应该给玉瑶姐上一个礼。” 没见过上赶着送礼的,罗鸿:“等以后你上班,人情能走得你烦,还傻乐。” 现在进一个单位基本都是一辈子的事情,一年到头不知道有多少人情账要走。 以后烦,不代表现在不开心。 罗雁哼一声:“看在你做好人好事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罗鸿不自在清清嗓子,说:“咱俩上一个礼就行。” 好可惜,罗雁也想礼单上有自己的名字,但转念一想新娘专门叮嘱过一句,遗憾道:“行吧。” 给她省钱她还不乐意了,罗鸿:“你要是钱花不出去可以给我。” 罗雁翻白眼:“美得你。” 她甩着辫子进澡堂,等她搓完的功夫,罗鸿已经在胡同里看完整本小人书了,无赖地打哈欠。 反正他回家也没那么早睡,罗雁半点不内疚,还生气:“蚊子怎么不咬你。” 她伸出胳膊给哥哥看,上面有两个小红点。 罗鸿:“抹点口水,明天就好了。” 成天支这种瞎招,罗雁:“你以前还让我念咒,要不是我年纪小,我就被街道的人破四/旧了。” 罗鸿心虚,推着她:“走走走,回家了。” 罗雁手上捏着哥哥的把柄是一串一串的,到家以此“逼迫”他涂雪花膏。 香得罗鸿都快打喷嚏,龇牙咧嘴道:“我一大老爷们。” 罗雁作势清嗓子,一个字没说出来罗鸿就认输:“涂,我涂。” 很好,罗雁得意地扬着下巴回房间,倒头就睡。 她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把周修和的事情说了两遍,夜里居然又梦到第三遍。 醒来她莫名的有些惆怅,看着横梁叹口气,掀开被子:“没事的,会好的。” 她并非是后悔和遗憾,而是人付出的感情就是需要一定的时间收回。 这句自我安慰,钻进被憋醒的罗鸿的耳朵里。 他的房间跟妹妹的只用薄薄的木板隔开,想想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出去。 结果门一开,跟妹妹对上眼。他道:“这么早。” 罗雁:“是你每天都起得太晚了。” 她捋捋头发到院子里洗漱,看到李红玉踩着凳子在水池前刷牙,蹲下来跟她说话。 李红玉急着张嘴,结果吞下去一口泡沫,吓坏了:“姨姨我要死了。” 罗雁才真的是被她吓死,等问清楚是李婶吓唬孙女吃牙膏会死之后无奈跟小孩解释。 李红玉半信半疑,跑去找爸爸求证。 李建军没好气:“妈,您跟玉玉好好说,她现在年纪小,什么都当真。” 李婶不服:“五条胡同有个孩子,就是吃牙膏得的阑尾炎,肠子都烂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建军:“建国以来我就没听说过这种事。” 李婶:“那是你见识少,你妈我吃过的盐比你走的路还多。” 李建军:“那您还是少吃点盐吧,对身体好。” 臭小子,说一句顶一句。 李婶养孩子可没那么多讲究,刚要骂他,瞥到孙女又憋回去。 李红玉正是学舌快的年纪,也分不清什么叫好赖话,越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学得越快。 李建军见此一幕,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给闺女洗把脸,送她去育红班了。 李红玉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跟姨姨挥手说再见,笑得比朝阳还灿烂。 真可爱,罗雁也挥挥手,冷不丁后脖颈被哥哥揪住。 罗鸿:“你是晚点去上课,还是早点跟我走?” 他现在也会背妹妹的课表了,知道她周一早上是九点上学。 但罗雁最近有比学习还重要的事情,说:“等我等我,我早上要排练。” 她吃饭吃得特别快,随便咽下去就走。 惹得刘银凤在后面喊:“你的水杯。” 罗雁没顾上,到教室一看自己到得还挺早的,才想到要喝水。 结果一摸包什么也没有,挠挠头干瞪眼。 好在罗鸿听见了。 他给妹妹买瓶汽水想送到教室,进教学楼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不算太干净,是他干活时穿的。 犹豫一会,他还是上楼,就是莫名地一下摸摸手,一下摸摸头发。 正刺挠着呢,看见了周修和。 周修和大概是下意识地想跟他打招呼,很快反应过来还是不要的为好,擦肩而过的瞬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 没了妹妹这根线,大家确实就是陌生人。 罗鸿怕给出多余的情绪会让他误以为是妹妹的意思,因此假装没发现,站在教室门口喊:“罗雁。” 这年头,可没几个男生敢站在教室门口明目张胆地喊女生的名字。 大家纷纷地看来看去,有嘴快的忍不住议论起来。 罗雁也怕被误会,说:“哥,你怎么来了。” 罗鸿:“你不是没拿水。” 兄妹俩简单说几句话,就各忙各的。 罗雁坐回位置上,前桌的女生好奇道:“那是你亲哥吗?跟你长得好像。” 罗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心理也高兴,笑眯眯:“大家都这么说。” 女同学羡慕道:“你爸妈真会生,怎么兄妹都好看。” 罗雁:“我觉得你也很漂亮啊。” 她说话时习惯看人的大眼睛在此刻显得格外的真诚,女同学心情大好,心想自己怎么会觉得罗雁不好接近呢? 为了表达友好,她从口袋里掏出糖一起分享。 罗雁每天上学也都带吃的,跟她礼尚往来,结果牙正被黏得张不开的时候,班长来组织排练了。 她急得嘴巴动来动去的,费劲得都有点抽筋,赶紧喝汽水顺一顺。 但这玩意甜得很,她喝着根本不解渴,中午到店里还是得猛猛灌一大杯水。 罗鸿见状:“别喝了,中午有好吃的。” 最近哪天中午没有好吃的,罗雁:“明天开始还是从简吧,这个月伙食费超标了。” 超标的是自己的没关系,别人的话就不合适了。 罗鸿:“行,明天最后一天。” 罗雁:“明天就随便吃吧。” 这事,罗鸿做不了主。 他今天又没空去转告发小这件事,说:“别操心了,就再吃一天。” 他都拍板了,罗雁当然不会有异议,只是忽然盯着哥哥的脸:“你心虚了。” 罗鸿大声叫屈:“不是,让你吃好喝好你还怀疑我?” 这么一说,好像自己是有点没道理。 罗雁道个歉,洗洗手坐下来,先把筷子递给哥哥:“您先请。” 毕恭毕敬得罗鸿更是藏不住地觉得心虚。 他心想确实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不然自己都快从心理上要为发小摇旗呐喊了。但理智上他不愿意这么做的,毕竟他只会坚定不移地支持妹妹的选择——哪天她选了周维方,再慢慢吃也不迟。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88章 隔天发小来的时候, 罗鸿就跟他说:“再送,雁雁那里我扯不住了。” 周维方没打算让罗雁知道这件事,怕给她太多的心理负担, 也怕让大家的关系变尴尬。 他道:“行,走啦。” 不是,怎么就走了。 罗鸿:“等会等会, 帮我把这个车轴扶住,我焊一下。” 周维方帮他搭把手。 但他本来就是掐着罗雁快下课的时间来的,磨蹭这么一会放学铃就响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4节 不过罗鸿对卸磨杀驴无所谓, 摆摆手:“成了,退下吧。” 他还摆上谱了, 周维方翻个白眼, 到底是没忍住,踹他一脚, 骑着自行车走。 罗鸿差点没站住, 在他背后破口大骂。 罗雁踏进店门就看到哥哥在骂人,左右看:“谁得罪你了?” 罗鸿哑口:“小孩子家家的,别什么事都打听。” 好像他有多大似的,罗雁嘁一声,洗洗手打开饭盒, 眼睛蹭一下发亮,捧着脸笑:“都是我爱吃的呢。” 应该叫周维方也留下来看看这一幕的, 肯定迷得他五迷三道。 罗鸿随手把锤子塞进口袋里,一边说:“别傻乐了,吃吧。” 说谁傻,罗雁嫌弃道:“工装也不是这么可劲造的,非得放口袋吗?” 罗鸿:“顺手, 方便。” 罗雁都懒得说他了,撇撇嘴坐下来吃饭,一边说:“我想好了,给玉瑶姐买条丝巾,我们班今天有个同学戴,说是华侨商店的进口货,超级漂亮。” 华侨商店,罗鸿:“家里有侨汇券吗?” 侨汇券这年头可是好东西,除了能在华侨商店买点进口货,常常还附带粮票、布票等商品券,但那也得是收得到外汇的人家才能去指定的窗口兑换。 罗家没有海外关系,倒腾点侨汇券不容易,大多数都用在罗雁身上,保证她有一盒永远不会空掉的巧克力饼干。 她道:“我同学有,我跟她换好了。” 那行,不过罗鸿操心:“你有空去买吗?星期天人家就结婚了。” 罗雁:“有,后天下午我三点多上课。” 京市的华侨商店有几处,最近的一家骑车过去还不到半小时。 罗鸿:“来得及,那你午饭在哪吃?” 罗雁:“我自己吃。” 妹妹不来,罗鸿就吃得凑合了。 他周四给自己打了份几乎没有鸡蛋的番茄炒蛋,刚拌着饭吃两口,就看到发小晃晃悠悠又来了,没好气道:“今天没人,不用献殷勤。” 周维方:“你小人之心,我是来拿钢条的。” 金属虽然不像前几年管控那么严,但现在买一回还是得批一回条子,他店里的用完了,可不得来这拿——当然,他也不否认自己挑这个点来是有私心的。 罗鸿示意他自己去角落里拿,匆匆又扒两口饭。 这个时间,离饭点有一阵了。 周维方以为罗雁是吃完去忙别的,扫一眼发小的碗:“你中午也给她吃这个?” 什么语气啊,罗鸿:“我这吃的是猪食吗?” 呃,他拌完之后是有点像,不过要是说出来未免显得太不尊重人,周维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罗鸿:“你自己吃的又丰盛到哪去?” 周维方倒不是对自己舍不得,但一天到晚的要干活,他忙起来连三顿饭都保证不了,这会倒有空坐下来:“看来今天生意不错。” 罗鸿:“反正来来回回,有个块儿八毛的吧。” 他上个月中旬才开张,十几天挣的就赶上原来在厂里一个月的工资了。 一开始嘛,能有这个收入不错了。周维方:“你这比我那强点,交大要七月底才放暑假,还有很多学生是不回家的。” 可说呢,罗鸿:“我还以为雁雁上大学能轻松些,没想到课还是这么多。” 周维方调侃一句:“她的性子,到哪能轻松。“ 罗鸿挑挑眉,越过他的肩膀:“听见没,说你坏话呢。” 问谁,周维方回过头看,发现罗雁正站在阳光里。 室内黑,室外亮,衬得她的五官都明暗不清,但声音十分的清晰,说:“光听见你在挑拨。” 挑拨这个词,显得大家的关系还不错。 周维方暗自窃喜,问:“上哪了这脸晒的。” 罗雁用手扇着风,先喝口水才说:“去买东西了。” 罗鸿:“什么样,我瞅瞅。” 好像他能看出好坏一样,罗雁伸手掏包,察觉到一股清凉的风,偏过头说:“不用给我扇,累得慌。” 罗鸿:“没事,他是驴变的,一身劲。” 这么一听,他俩像是在较劲?罗雁反正理不清,虽然觉得怪怪的,但还是先给他们看丝巾: “漂不漂亮。” 漂亮,在哪?罗鸿:“不就一条黄丝巾吗,这么连个花都没有。” 就知道他看不懂,罗雁:“你土老帽,别跟我说话。” 又看向在场的另一人找点支持:“你觉得呢?” 周维方本来晃着扇子的样子就挺狗腿的,说出的话更是谄媚:“非常漂亮,一看就很适合你。” 拍错马屁啦,罗鸿:“是给你姐买的。” 一看就是他出钱罗雁出力,周维方:“花这钱做什么,够见外的。” 罗鸿:“又不是给你的,让你评价了?” 怎么他今天说话夹枪带棒的,罗雁拍一下哥哥的肩做警告,把东西收好放起来说:“我去排练啦。” 她一走,周维方也多留,顶着大太阳回店里。 大徒弟正好在给客人介绍自行车,看师傅回来赶紧让出位置。 周维方一通讲完,好不容易成交这单,喝口水喘喘气,在账本上记一笔,顺便把上个月的盈余算出来——不多不少六百三。 居然是个整数,还挺巧的。 不过这钱虽然看着多,但其实都是给罗鸿挣的。 两个人说好了,从这个月开始各做各的账,两家车行都是独立的生意,省得以后更加的理不清。 因此,周维方得给发小一笔钱才行。 这样一来,以后店里挣的都归周维方一个人了。 他盘算着到年底自己手头能有个六七千块,乍一听是不少,但想到连团结湖的两居室都要三万一套,他又觉得这也不算什么。 还是得找点更挣钱的路子啊。 周维方摸摸下巴,跟徒弟们交代两句,骑车到二条胡同。 丰收胡同大名鼎鼎的二茬子就住这,他有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除了住人平常进货出货都在这,大白天里来来往往的。 他自己拿着算盘把着账,看到周维方说:“哟,今儿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周维方规规矩矩打招呼:“洪哥。” 二茬子大名叫朱天洪,不过这个姓怎么叫都不好听,因此大家都习惯性以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称呼。 但他早年干投机倒把的时候躲躲藏藏的,因此反而是含含糊糊叫他二茬子的多。 他本人倒无所谓,不过人的境遇向来是水涨船高,他现在发财发得人尽皆知,自然谁都跟着客气起来。但他跟周维方的关系一直不错,说:“一看你就有事找我。” 周维方:“是有事,我也不绕弯子,下回去福建能带我一个不? ” 朱天洪现在做的是服装批发的生意,货源基本是广州和福建两个地方,一年到头总得去好几趟。他道:“有什么不行的,你要去我可如虎添翼。” 这年头,坐长途火车就不是件轻松事,到了还得待十天半个月,人生地不熟的,他兜里还是揣着钱的人,巴不得有信得过靠得住的一起。 整个丰收胡同,他还就看好周维方能干事,知根知底的,人聪明胆子大手脚灵活,压低声音说:“哥不骗你,现在想赚大钱还是得去南方瞅瞅。” 这事,大家都知道。但去了跟就能赚钱这件事倒不一定划等号,最后还是看个人能力。 周维方:“我就是去涨涨见识,开开眼,也没想好呢。” 朱天洪:“这可不像你小子说的话啊,倒像罗卜。” 罗鸿是能干,人品他也信得过,但做事顾虑多,总得考虑家里的人想法,要出趟门得思前想后。 周维方:“我这补一个车胎挣五分钱,哪来那么大胆子。” 五分也是钱啊,朱天洪:“我头回做生意,利润还不到一分钱,谁不是慢慢过来的。” 又道:“不过我这刚回来,下次去就得是八九月了,到时候提前跟你说。” 周维方:“行,那你忙,我先回了。” 大家都熟,朱天洪也不用客套地送他到门口。 周维方跨上自行车,结果刚坐下被烫得龇牙咧嘴的 ,心想刚刚忘了停一个避着太阳的地方,只得一路站着骑,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这平地里都使不上劲。 到店里,小徒弟跟他汇报:“刚刚有个人来找活干。” 周维方想招个嘴皮利索能卖车的人不是一天两天了,愣是没找到合适的。他不抱什么期望道:“什么样的?” 小徒弟:“瞅着挺机灵的。” 就他这样的,看谁不机灵。 周维方:“我也没见着,看看他改天还来不来吧。” 小徒弟:“他说晚饭后再来。” 听着像是随口一提的客套话,周维方也没当真,晚饭后见有人进来还以为是客人,说:“您好,修车还是买车啊?” 对方:“我听说你们这招人。” 是他啊,周维方一看就知道徒弟的眼光果然不行,但还是确认说:“你下午来过是吧?” 对方:“对,但是老板不在。您是老板吗?” 周维方:“是,你先坐,我烧个水。” 又询问:“怎么称呼?“ 对方:“张宏民,弓长张,宏伟的宏,人民的民。” 周维方:“小张家住附近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5节 …… 你一问我一答,周维方初步判断,这位小张机灵还是有一点的,就是年纪太小没经过什么事。 要是昨天他来找工作,周维方是不会点头的。但他今天刚跟洪哥说好过两个月一起去福建,到时候得走一阵,店里光靠俩徒弟肯定是捉襟见肘的,想想说:“你来试工吧,一天五毛先给你按天结,管两顿饭,试一个礼拜再说。” 谁开始上班不是从学徒开始的,各厂给的基本都是十八块钱一个月,这个工资又管饭已经是很厚道。 张宏民这时候倒有眼力见:“我晚上也没事,先跟您熟悉熟悉?” 不错,周维方在心里给他加分,说:“那我就先给你讲讲这几辆自行车。” 张宏民摸摸口袋想找纸笔想记一记,发现什么也没有,尴尬地摸来摸去。 周维方:“不用记,你主要记得样子就行,别卖错了就行。” 样子?张宏民瞪大眼睛,恨不得把每辆车的款式都刻在脑子里。 反正这会也没事,周维方讲得更慢一点,看时间差不多说:“先回去吧,明天八点来就行,记得带饭盒。” 张宏民其实还是想展示一点积极性的,不过又怕太积极吓到别人,说:“好,谢谢哥!我一定不迟到!” 他岂止是不迟到。 六点多的时候有人敲门要修车,周维方自己在那丁玲哐当半天弄好之后,才发现门外杵着个人。 他吓一跳:“不是说八点,怎么来得这么早。” 张宏民挠挠头:“我寻思在家也没事。” 其实是他妈一直催,让他早点到扫扫地之类的,给老板一个好印象。 周维方当然不知道这一出,问;“早饭吃没有?” 张宏民:“吃了吃了。” 周维方:“那你坐一会,我还没吃呢。” 他洗漱之后到隔壁去买包子,回来就看张宏民在扫地擦桌子。 这活,本来也是徒弟们天天干的。但货架上头就没必要了,也没人能看得到。 周维方道:“咱店里面子光就成,收拾得没那么精细。” 张宏民:“没事哥,我特别会干家务。” 十六七岁的少年,让周维方看着想起自己刚下乡的时候,心想怪不得人老了是会变得慈祥,咬一口包子问:“你要不再吃点?” 张家孩子多,又都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张宏民早饭虽然只吃得半饱,但还记得店里只管两顿饭,说:“不用不用,我吃过的。” 周维方:“吃过也能再吃,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没饱过。我这人直,让你吃就不是跟你客气。” 话是这么说,张宏民也只好意思吃一个垫垫肚子。 倒是周维方一口气吃八个,吃完说:“我先跟你说说每天固定要做的事。” 说到一半,两个徒弟来上班,看到新人面面相觑。 周维方帮他们互通个名字,说:“小张刚来,你们多照顾着点。” 徒弟们说好,熟练地戴上手套开始干活。 周维方提醒一句:“那辆凤凰先修,人家急着要。” 大徒弟领了这活,左右看一看说:“是就修车轱辘吗?” 有的车坏的不止一两处,但不是每个毛病都影响使用,他要是不用清楚全修了,客人不肯买单时间也搭进去了,一天下来得多白干不少活。 周维方:“还有刹车片。” 得,两处。 大徒弟蹲下来捣鼓着,过会发现弄不好,把师傅叫走了。 整店都是敲来砸去的声音,就只有张宏民自己一个人尴尬地站着,毕竟买车的人不是一直有。 他只好期盼地看着门外,希望赶紧来个人,别老板觉得他没用,试工没几天就把他辞了。 也许是老天爷听见心上,接下来陆陆续续进来几个客人,不过一单都没成。 周维方倒是挺习以为常的,忙完这一阵跟徒弟交代说:“买饭的时候你们问问小张吃什么,晚上你俩看谁值班,我十点再来。” 又转过头跟小张说:“车他俩都能卖,你今天主要是跟着学着点就行。” 说完这些,他上阁楼换身干净衣服回家。 今天是周五,他大姐周玉瑶后天结婚。虽然京市很多嫁娶的老规矩现在都不流行,但婚礼前两天街坊邻居来搭把手,主家请客吃饭是一定有的。 周维方到院门口就看到挂着红灯笼,往里走一路上都跟亲戚朋友打招呼,最后转进他姐房间里,说:“要我干点啥吗?” 他一个没结婚的小舅子,在这种时候可以当小孩子看,充其量也就是跑跑腿。 周玉瑶姐妹俩在剪红喜字,说:“这儿用不上,你去外面问问妈。” 儿子来问,于水兰也打发他走,说:“别在这儿捣乱。” 她忙着安排还要给哪几家送喜饼。 周维方跟只小皮球似的被踢来踹去,绕了一圈又转回房间:“就给我派点活吧,要不我都白回来了。” 周玉瑶:“那你把这拿去都贴上。” 这喜字可不好贴,她一会喊歪了,一会又说还要再高点。 周维方举得手都酸了,眉头跳跳又按捺住。 周玉瑶才肯放过他,说:“算了,就这样吧。” 听听,她好像还挺勉强。 周维方:“您是新娘您最大,尽情使唤吧。” 也许是即将走人生最重要的一步路,周玉瑶生出许多的感慨,看弟弟也有一种别样的情绪,说:“小时候真是不敢想你能这么听话。” 说实话,周维方小时候就没怎么听过两个姐姐的话。 他道:“不带这么揭人短的。” 周玉瑶:“你的光辉事迹,还用专门揭吗?整个胡同谁不知道。” 就是整个胡同都太知道了,周维方现在在罗雁面前才步履维艰。 他从口袋里掏出红包,双手奉上:“不提了啊,不提了。” 周玉瑶倒是不意外他会给自己红包,但是一捏觉得不对劲,当着面就打开看,说:“我看你有钱烧的。” 周维方:“我这是没钱穷的,不然能给你翻个翻。” 周玉瑶给他一个白眼,把红包塞回去:“你还是留着将来娶媳妇吧。” 周维方:“我要差这点娶不上媳妇,打一辈子光棍算了。” 这叫什么话,周玉瑶心想那等他结婚的时候再还回去也行,开玩笑说:“周玉瑛,看见没,想发财还是得结婚。” 周玉瑛笑笑没说话。 她虽然比大姐小一岁,但两个人是当双胞胎养大的,从小形影不离,这两天想到她要结婚,心里总有点不得劲。 连周维方都看出来了,故意说:“二姐你再迟两年,到时候我发达了,给你包个更大的。” 周玉瑛还挺认真的:“那不行,都是姐姐,得走一样的礼。” 倒把周维方噎住,表情不上不下的。 周玉瑶笑,看到有刚来的亲戚过去打声招呼。 都是长辈,周玉瑛也不好再坐着,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朝外走。 周维方跟在她后面,一边小声问:“这是几姑婆来着?” 周玉瑛:“我觉得是姨婆,你看跟姥姥长得多像。” 是吗?周维方没看出来,反正根据父母的指示叫人就行。 不过这种场合,这些认不出来的亲戚们照例要催催还没结婚的晚辈。 周玉瑛大,第一个没逃过,被左右夹击得双眼放空。 周维方过去给二姐解围,主动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也算是一种牺牲自己成全她人。 周玉瑛感激地躲进房间里,等没人的时候跟弟弟说:“有帮得上的尽管叫我。” 周维方本来想说没有,转念一想:“还真有件事。” 周玉瑛大有一种上刀山下火海都没问题的豪情万丈,问:“什么?” 周维方:“你们摊子最近什么样式的衣服卖得好?” 周玉瑛:“啊?你要买吗?” 周维方:“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多数女孩都喜欢什么样的。” 周玉瑛的心眼子又动起来,敏锐道:“你是想从多数里推测出某一个人会喜欢的范围吧?” 行,刚刚被亲戚们围攻的时候怎么不见她这么伶俐。 周维方怀疑她的聪明才智全展示给自己了,说:“就当我是。” 那就是了呗,周玉瑛:“最近穿喇叭裤蝙蝠袖的人多。” 就上个月刚流行起来的,满大街的小青年都这么穿。 周维方都猜得到罗雁会评价这样的穿搭为奇装异服,心想问流不流行好像没什么意义,悻悻道:“算了。” 周玉瑛上下打量弟弟:“你倒是可以穿得好看点,太素了。” 周维方沉默片刻:“我刚刚还专门挑了喜庆一点的衣服。” 原来这一身就是他最喜庆的衣服啊,周玉瑛敷衍道:“挺好的。” 这么不真诚地语气,周维方捏捏拳头说:“二姐,我有时候觉得你是专门气我的。” 周玉瑛露出特别真诚地笑容:“我已经尽量委婉了。” 原来这还是她委婉之后的结果,周维方觉得自己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咬着牙:“那还真是谢谢您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6节 他虽然看上去也不怎么真心实意,周玉瑛还是说了不客气,只把弟弟噎得想骂人,咬着后槽牙又忍回去。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89章 晚上快十点, 周维方要回店里。 他到胡同口的时候遇到罗家兄妹,停下来说:“这么晚才回啊。” 同一时间,罗鸿也问:“这么早走啊?” 周维方先回答:“再晚, 耽误人家下班了。” 他店里能被偷的东西太多了,又不像罗鸿的店隔壁就是保卫科值班室,夜里没人看着可不行。 罗鸿:“我还寻思待会上你家看看有什么要帮忙的。” 周维方:“整个屋子现在全是人, 地铺都打满了。” 亲戚们有不少住得远的,招待所这种东西时下不流行,大家都是能挤就挤。 那是不太方便去了, 罗鸿:“明天缺人不?” 不用不用,周维方:“等我结婚你再张罗吧。” 说结婚就说结婚, 眼珠子往哪儿转呢。罗鸿心想真是多余问他, 没好气:“滚吧。” 这种攻击力,周维方不放在心上, 偏过头:“雁子, 你明天早上几点上课来着?” 其实人家的课表他记得一清二楚。 他们短短说几句话的功夫,罗雁已经跟蚊子打了八架,这会爪子在手臂上狠狠一抓,说:“十点,怎么了?” 周维方见状, 语速也变快:“那你明早能上家里坐坐吗?建红要看摊,一直就我二姐陪着, 说姐妹得双数最吉利,又要未婚又要生肖相合,你正好合适。” 这么一说罗雁肯定是当仁不让,猛地点两下头,又是一巴掌拍手上。 周维方:“回吧回吧, 看给咬的。” 罗雁也不寒暄,摆摆手把自行车踩得飞快,到家先抱着衣服跑去洗澡,再回来涂花露水。 花露水快把她腌入味了,罗鸿在澡堂门口等她半天都没事,说:“蚊子也知道你白白胖胖的,好吃。” 说白白胖胖罗雁没意见,但一说好吃她就不高兴了:“你信不信我咬你。” 信信信,就她龇牙咧嘴的这个样。罗鸿:“睡觉去吧你,妈给你房间熏的,我在这儿都闻见味了。” 女儿招蚊子,刘银凤一到夏天里,隔三差五都得给她熏熏房间,恨不得装一笼子的艾草。 她道:“又不是没给你熏。” 有有有,罗鸿:“辛苦您了。” 这还像句话,刘银凤关掉电视:“都早点睡。” 罗鸿今天刚借了本新的武侠小说,看完随手放在桌子上,妹妹晚上放学来店里找他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拿起来了。 这一看,罗雁就停不下来,大半夜的才睡。 本来周六她是能赖会床的,不过想到昨晚周维方提过的事情,听到客厅里的动静,就从床上蹦起来。 门猛地拉开,把刘银凤吓一跳,下意识看手表:“这才几点。” 罗雁揉着眼睛:“我去玉瑶姐那儿凑凑热闹。” 是该去的,人家还专门给她发了帖子呢。 刘银凤:“那你洗漱,妈买早饭去。” 罗雁精神起来:“我想吃大肉包,大大的。” 哟,一大早的还挺有食欲。 刘银凤:“行,再给你打壶豆浆。” 刚出房间的罗鸿补一句:“我这要是起得晚,豆浆是不是就没我份了?” 刘银凤没好气:“是,我是你后妈来的。” 她不仅这会这么自称,买完早饭到家又来一句:“给你后妈让个路。” 一家四口,罗新民今早起得最晚,听着摸不着头脑:“什么后妈?” 剩下三个人都笑了,罗鸿尤其夸张,偏偏还急着吃早饭,被肉包子呛得不轻。 罗雁一巴掌拍在哥哥的背上:“叫你急。” 罗鸿没被呛死,倒差点被她拍死,腾出手在她手臂上拍一下,顺顺气才说:“杀人要偿命的。” 一句话,又犯了刘银凤的忌讳。 她啧一声斜儿子一眼,只差没给他也来一下。 罗鸿讪讪笑,赶紧转移话题:“爸,听说岳叔叔住院了?” 他消息倒灵通,罗新民:“是,我明天正好去看看他,有事?” 罗鸿:“没有,就是昨天岳明从门口路过,跟我提了一嘴,我怕您还不知道。” 罗新民:“也是刚知道。” 父子俩又说几句话,各自出门上班去了。刘银凤收拾着桌子,看女儿在扎辫子,问:“雁雁,记得把礼也给带上,明儿人多,不一定顾得上。” 差点忘了,罗雁跑回房间拿挂着的丝巾,看上面不免还是有褶皱,说:“妈,是不是要熨熨。” 害,真丝的东西就是金贵,刘银凤:“没事,你待会放进包里又一样了。” 也是,罗雁总不能一路拿着走,不过还是轻手轻脚地放进包里,说:“我出门啦。” 她懒得待会再回来骑车,索性停在周家院门口。 周维方跟她差不多时间到,问: “吃早饭没有?” 罗雁点点头,目光瞥过他的时候说:“你背上蹭到灰了。” 周维方伸着手拍两下,一边问:“现在呢?” 他扑了个空还问,罗雁笑:“ 我来吧,你转过去。” 也不知道是拍的那几下太用力,还是她掌心的温度太烫,周维方的体温也跟着升高,红着耳朵:“好了吗?” 罗雁:“好了。” 她抬头看看天,心想这才几点,太阳也不怎么烈,说:“这个点也不怎么晒啊,你脸好红。” 红吗?周维方不自在地咳嗽两声:“刚刚车骑得太快了。” 哦,罗雁也没细想,跟他一块往里走。 院子里人可不少,罗雁刚转过影壁就差点被撞到,整个人往右一歪。 周维方伸手扶住她:“小心。” 等人站稳他又赶快松开手。 这呼吸之间的接触,让罗雁异样的情绪还没来得及飘起,反而笑眯眯:“谢谢。” 周维方刚要说些什么,听到有人叫他过去搭把手,说:“我姐在里屋,你先进去吧。” 罗雁对周家还是挺熟悉的,她小时候往这儿跑得多,就是有点拿不准周家姐妹在哪间房里,有些小心翼翼地探头。 周玉瑶看到她,招呼道:“雁子来啦。” 罗雁边往里走边说恭喜,看到摊在床上的红裙子说:“好漂亮的裙子,玉瑶姐,你明天穿这个吗?” 周玉瑶摸着裙摆说是,又示意妹妹去给人家拿点喜糖过来。 周玉瑛性子静,擦肩而过的瞬间点个头致意,回来的时候倒是摊开掌心说一句:“我不知你爱吃哪种的,白的这个甜,红的这个有点酸,还有咸口的。” 罗雁:“听上去都好吃。” 喜糖就这种东西没有推来让去的,她统统接过之后说谢谢。 周玉瑛又给她拿凳子,说:“说我姐不能出房间,只能委屈你在这儿坐,地方太小了。” 啊?罗雁诧异道:“为什么不能出房间?” 改革开放,过去十几年里没人提及的陈规陋习再度复苏,虽然不见谁敢大搞封建迷信,但红白喜事总得算一算。 这一算,样样都变得烦人起来。 周玉瑶无奈:“我妈不知道听谁说的,又这样又那样的,我要不知道吧,就当不知道了。知道了,不听又怕膈应。” 是这个道理没错,罗雁怕她们不好意思提,主动说:“我属鼠。” 其实她不说,周玉瑶也不会问,毕竟人家是来添喜气的,问了万一真的属相不合,对谁来说都烦。 她掰着手指头算一下:“你才比三方小三岁吗?我一直以为有五六岁。” 罗雁:“我二十一啦。” 一说年纪,周玉瑶看她就是大姑娘样,比划道:“我记得你小时候就这么高,老跟在哥哥后面跑吗。你乖,萝卜跑得快,都拽着三方蹿出二里地,你还站在门口挨个叫人。” 这么一描述,罗雁都想起来了,说:“他俩性子急,从来不等我。” 周玉瑶:“说话太客气了,我一直觉得我弟就跟那发疯的野猪似的,出趟门还一定要嚯嚯点什么。” 虽然不太礼貌,罗雁还是笑出声,遮着嘴都藏不住眉梢的喜意。 也听到这句话的周维方虽然只看见她的背影,但从一耸一耸的肩膀也猜出端倪:“我还以为你们挺有话聊,敢情都是在说我坏话。” 周玉瑶跟弟弟不客气:“那叫实话。” 罗雁也扭过头看他,不轻不重地点个头。 周维方无奈,不过还是先说正事:“妈要开樟木箱子。”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7节 房间小,放一张上下铺就已经占掉所有地方,因此大部分嫁妆都暂时放在客厅。 人来人往的,要是丢点什么也不好找,所以东西稍微贵重点的基本都锁在柜子里。 钥匙,自然是周玉瑛保管。 她道:“我拿过去吧。” 周维方就是来传个话,侧过身让二姐好往外走,一边说:“雁子,刚出炉的红糖包子,待会你去上学给罗鸿捎两个。” 怎么光说发小,周玉瑶:“你怎么回事,不说给雁子也拿几个。” 周维方:“她不吃甜包子。” 他今天要忙的事情可多了,讲完这句就走了。 留下周玉瑶看着弟弟的背影若有所思,被罗雁叫两声才回过神。 罗雁看快到上课的点,把礼物拿出来,说:“玉瑶姐,我跟哥哥一起买的,祝你新婚快乐,跟王哥百年好合。” 这要是只带一个人的名字,周玉瑶肯定是不会收的,但加上罗鸿就不一样。她想想爽快地说谢谢,又道:“这一看就是你挑的,好看。” 又试着系在脖子上:“也衬我。” 大大方方说好看多好啊,送的人也会非常高兴。 罗雁搜肠刮肚地找一些夸人的词汇,竭尽前半生之所学才提出告辞说:“我明儿再来,今天早上还有课。” 周玉瑶不能出门,看妹妹也不知道上哪去了,叫来弟弟送送她。 周维方给她装一饭盒的红糖包子,压上盖子:“慢点骑。” 罗雁觉得饭盒一定很烫,敞开包口让他往里扔,后知后觉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吃甜包子?” 周维方挑挑眉:“我知道的可多了,猜猜还有什么?” 他用这样的语气和神态,罗雁自然不会有奇怪的联想,皱皱鼻子:“我才不猜,走啦。” 周维方:“慢点啊。” 下一秒,人家一溜烟已经快出胡同口了。 罗雁先到店里给哥哥送包子,她把饭盒倒在桌上子:“周维方让带给你吃的。” 得亏是盖子盖得严实,这么砸一下也没弹开。 罗鸿懒得洗手,抽两张草纸垫着,拿起包子咬一口:“幸好你不爱吃,不然这还轮得到我。” 罗雁没品出他的意有所指,倒是诧异道:“你早上不是吃了五个大肉包。” 这才几点,又饿了。 罗鸿:“你知道我一早上干多少活吗?” 行吧,他是够辛苦的。 罗雁捏着拳头说句加油,不再耽搁,急匆匆去上学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落枕了,头一低就哇哇叫,二更可能会晚一点。 第90章 罗雁跑进学校的时候是怀揣着好心情的, 结果在楼梯上遇见了周修和。 她的嘴角稍微放平,视线不由得看地上,但这些都是下意识的举动, 真正该慌乱的心反而十分平静。 平静?看来这件事对自己来说已经过去了。 罗雁忽的有些惆怅,抬脚又往上迈一个台阶,一步一步朝教室走。 进门的时候她有些恍惚, 不知怎么的撞上课桌。有看到的同学问她:“罗雁你没事吧?” 罗雁回过神笑笑,摸摸撞到地方:“没事。” 其实疼得龇牙咧嘴的,坐下来的时候还倒吸口气。 等课间的时候她聊起裤腿看, 已经是一小块的淤青。 这样的伤处,又要几天会愈合呢? 罗雁不知道, 但她知道都会好的, 把书从包里拿出来。 这么一动,她闻见一股淡淡的香甜味, 凑近闻闻, 自言自语:“不愧是一饭盒的红糖包子。” 现在一饭盒已经剩半饭盒。 罗鸿这么大的个头,干的又是体力活,说夸张些就没有肚子不饿的时候,趁着还热乎一口气吃好几个,心满意足地打个饱嗝, 又喝点茶水顺一顺。 刚吃饱喝足,何侨生抱着东东来访。 父子俩穿着大小不一样款式一样的衣服, 看上去 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罗鸿问:“东东今天不上学吗?” 东东自己跳着回答:“我肚子疼,不用去学校。” 就他这活泼开朗的样子,谁能相信。罗鸿自己就是装病逃学的行家,捏捏他的脸:“真的吗?” 东东有些心虚地看地板,两只手揉来搓去:“真的。” 怪可爱的, 罗鸿示意他们父子坐,才说:“嫂子今天上班?” 何侨生虽然不会说话,耳朵是好的,点点头比划两下,意思是:【店里生意怎么样?】 一说这个罗鸿就来劲,恨不得把账本报一遍给人家听,顺便还问件事:“正好你给我看看这车还有没有救。” 说的是他前两天收回来的二手车。 何侨生在自行车厂可是技术骨干,不见外地拿起工具。 但专业一点的词他比划起来有点困难,从口袋里掏出纸笔。 罗鸿凑近看,两个脑袋扎一块,东东不愿意被“抛下”,使出吃奶的力气蹲在继父和罗叔叔中间,样子别提多可爱。 罗鸿也挺喜欢他的,说:“偷偷跟你讲,柜子上面有你雁雁阿姨的糖果,你可以拿来吃。” 东东显然对雁雁阿姨的兴趣大于糖果,想起来件事,扯着爸爸的手臂晃:“你不是说带我来找姨姨玩嘛。” 何侨生被他晃得头晕,试图用手语跟他讲道理。 但东东这个年纪,连人话都尚且不能领会多少,跟继父交流实在有困难,只能眨巴着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就是这样,何侨生才屡屡在继子面前败下阵来,无奈地叹口气。 罗鸿觉得好笑:“姨姨要十二点才放学。” 十二点,是要多久?东东没有这个概念,只能坐在小凳子上安安静静地等。 他自觉时间过去有一个世纪那么长,问:“罗叔叔,十二点了吗?” 还不到一分钟呢,罗鸿耐心道:“还没有。” 但很快他的耐心就荡然无存,因为东东反反复复地一直问同个问题。 好不容易挨到放学铃响,他道:“东东,你现在可以到门口等了,姨姨马上就来。” 东东蹭蹭蹭往外跑,没看见爸爸和罗叔叔同时松口气。 何侨生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摇摇头,看得出也被磨得不轻。 但罗鸿觉得他结婚后比较有“人样”,说:“我看自从有了东东,你也没心思伤春悲秋了。” 何侨生从前是阴郁的,乍一看仿佛世界都欠他好多钱。他自己想想都觉得有点好笑,比划着跟好友聊起来,不过目光一直追着孩子跑。 东东在店门口看来看去,发现了罗雁就跑过去。 罗雁最后一节课有个地方没弄明白,是边琢磨边往外走的,冷不丁腿被人抱住差点叫出声,看清是谁才惊喜道:“东东,你怎么在这儿呀?” 东东说了好长一串话,说得越快越是磕磕巴巴的。 罗雁抱着他往店里走,看到都有谁在打招呼:“侨生哥。” 何侨生冲他点点头,罗鸿则是说:“你去买两个好菜。” 何侨生赶快拦住,手动得都快飞起来。其实罗雁都看出意思了,但假装没懂,自顾自地抱着东东走。 何侨生总不能拽住她,急得都哇哇叫了。 罗鸿:“行啦,让你们回去吃我成什么人了。” 何侨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比了个拿东西的手势。 罗鸿:“不用她拿回来,好菜人家给送。” 还有这种服务,何侨生自己不太方便,像国营饭店这种地方时基本不去的,哪里知道现在外头的个体饭馆都进步到这种程度,露出个惊叹的表情。 两个人继续聊着,吃午饭的时候也没少“说话”。 罗雁不像哥哥能看懂手语,但从话里能大概猜出他们在说些什么,时不时地插一句,一边照顾赖着她的东东。 东东吃饭的时候特别的乖巧,但吃到一半就有点不老实,莫名地钻到桌子底下。 呀呀呀呀,这桌底下可不怎么干净。罗雁赶紧把他拉出来,哄着:“你乖一点,姨姨给你拿糖果吃。” 东东被糖果吸引,总算肯老老实实地坐下来,但把剩下的饭吃完就开始哼哼唧唧。 何侨生比划着解释:【他困了,我先回去,改天再来】 罗鸿也没多留他,等人走把盘子都给小饭馆腾出来,说:“你送回去吧。” 罗雁捧着它们穿过马路,猝不及防居然又遇见周修和。她现在觉得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巧合的,不过转念一想大家本来就在一个学校,巧遇实在正常不过,仍旧往前走。 倒是周修和回头看她一眼,到底什么话也没有说。 罗雁没有看到他的欲言又止,但罗鸿看见了。他心想自己的眼神够好使的,等妹妹回来的时候,却还是忍住没问。 还是罗雁自己主动提:“我今天看见周修和,好像没有太多的感觉。” 听上去是一件好事,罗鸿:“你怎么挺可惜的样子。” 也不是可惜,罗雁成长的年代,注定她没有读过太多的爱情故事,对男女感情的一知半解都来源于《梁祝》之类的经典。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8节 她总觉得喜欢这种东西是轰轰烈烈的,两个人哪怕分开不说什么生死相随,情绪上也该更加的跌宕起伏。 因此,她总觉得现在面对周修和的时候,应该有一段更长更放下不去的纠结。 总的来说,她觉得自己想开得太快了,快得叫人疑心那曾经是否真的是感情。 这段想法之复杂,三言两语没办法讲给哥哥听,甚至罗雁觉得自己讲完了他也未必能理解,索性说:“你看错了。” 罗鸿就当她是嘴硬,擦擦桌子转移话题:“你明天吃席的时候给我留个座。” 罗雁:“我以为你明早不开店了。” 发小的姐姐结婚,再重视也不至于 关店,况且人家是老京市,家里亲戚不知道有多少。 罗鸿不知想到什么,撇撇嘴:“等三方结婚我才休息。” 怎么一说人家结婚他就这么阴阳怪气,罗雁:“你是不是看别人都结婚,也想结了?” 罗鸿敲一下妹妹的头:“这又不是去粮站抢大米,还一窝蜂的。” 他刚擦完桌子,手都没洗就胆敢碰自己的头发,罗雁真是气得不轻,猛猛给哥哥三拳。 罗鸿夸张地说着“肋骨断了”,看到有客人来才停止叫唤。 罗雁在人前也一派淑女样,坐下来安安静静地看着书。翻了两页,从书里掉出来一片干巴巴的叶子——形状像一颗心,是周修和送给她的。 真奇怪,罗雁那颗自诩已经无波澜的心骤然跳动,下一秒又归于平静。 她忽然意识到,真正会让自己放不下的其实并不是周修和这个人,而是他们之前确实有过很多快乐的时刻。 但那些快乐,终究也会慢慢淡化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周末快乐! 第91章 周玉瑶结婚这天, 罗雁起得倍早。 她打着哈欠在院子里边刷牙边转圈醒醒神,一回头看到站桩的李建军吓得半死,一连串的“妈呀妈呀”的叫唤。 李建军也被她吓到, 尴尬道:“我这不出声吓着你了是不是?” 罗雁赶紧道歉:“不是不是,是我胆子太小。” 又道:“你这是刚下夜班吗?” 李建军微微叹口气:“红玉不舒服,闹了一晚上, 刚睡着。” 女儿一生病就认人,一直哼哼唧唧的,他所有耐心都耗得差不多, 想在院子里抽根烟透口气。 生病了?罗雁关心道:“哪不舒服?要不要上医院看看?” 李建军提起来就苦笑:“这丫头,哄姑姑给买冰棍, 吃完又去找奶奶, 结果我下班回来还说要吃。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吃过了。” 三根冰棍儿一气下去,铁人的肠胃都扛不住。 这本来挺可怜的事, 叫他一说又有点好笑。 罗雁:“红玉够鬼精的。” 可不, 李建军摇摇头,隐约听见点声,说:“好像又叫我了。” 他进屋,罗雁洗把脸揣上钱去买早饭,回来的时候刘银凤才刚起, 说:“你一大早上哪去了?” 罗雁举起手给妈妈看:“早饭。” 刘银凤:“我还寻思起来给你做呢。” 新娘子出门早,送嫁的姐妹也得到得早。罗雁不好意思笑:“我这路上都吃俩肉包了。” 这几天这么愿意吃肉包呢, 刘银凤:“天气热,不然我就买点肉回来包了。” 就这种天,早市买的肉,放到晚上都得臭。 罗雁想起哥哥有一阵来念叨冰箱的事,下意识地摸摸口袋:“妈, 要不咱买台冰箱吧。” 什么玩意?刘银凤:“想吃冰棍了?” 罗雁摇摇头:“我就是觉得家里有一个方便。” 这谁不知道,刘银凤:“就咱家这电路,肯定撑不住。而且最便宜的买下来也得六七百,算了,不方便也这么多年。” 也是,罗雁:“看个电视都快不敢吹风扇了。” 本来夏天里电闸就跳得频繁,有时候半条胡同都能停电,一修还得是好几天。 说到风扇,刘银凤:“晚上热不热?热你就搬屋里吹。” “我屋还行,能透风,但我哥肯定热惨了。” 儿子那屋没有窗,确实是个大问题,但家里就这么大的地方,实在没办法样样兼顾。 刘银凤:“行,那我就给他搬屋里,省得他老想留给谁用。” 罗雁说好,洗洗手上残留的油花,扎好辫子出门去。 她到得早,周玉瑶还在梳妆打扮,看到她说:“雁子来啦。” 又道:“玉瑛,玉瑛你人呢!” 周玉瑛没叫来,倒找着一早上东奔西走的周维方,他探头问“干啥干啥?” 他来也凑合吧,周玉瑶:“你给雁雁拿碗汤圆。” 汤圆?罗雁:“不用麻烦的玉瑶姐,我吃过早饭了。” 周玉瑶:“再吃一点嘛,沾沾喜气。” 却之就不恭了,罗雁点点头,只是从周维方手里接过的时候,略有些迟疑地看他眼,说:“谢谢。” 周维方知道她看出来了,因为这种喜事的时候肯定都得是白白胖胖的糯米汤圆,咬开能甜到心头去。 但就像罗雁不爱吃甜包子一样,她也不爱吃甜汤圆。 因此周维方端来过的,是一碗肉丸子。他今儿有很多事要做,给她之后就走了。 罗雁看他的背影,仿佛抓到点什么,咬一口被肉丸烫得龇牙咧嘴的,原地蹦哒两下都没缓过来,仅有的一丝头绪也跟着跑没了。 周玉瑶看她的样子:“你慢点吃。” 罗雁大口吸着凉气,不好意思地笑笑,一边跟她聊着天。 两个人说没几句,周玉瑛急哄哄跑进来:“妈说什么红包在你这。” 今天得有多少红包啊,周玉瑶:“不都你看着吗?” 周玉瑛一拍脑门:“对对对,我忘了。” 周玉瑶无奈:“你怎么糊里糊涂的。” 周玉瑛一早都忙不转了,哪有空搭大姐的话,扭头就走。 这一下,正撞着李建红。 两个人都蹭蹭蹭地往后退,险险稳住身体。 周玉瑛先说:“建红你坐,我待会来。” 大家都是熟人,李建红也没跟她计较这个,说:“你忙你忙,是我来晚了。” 她现在又不住胡同里,来得已经不算晚了。罗雁怕是自己给别人压力,说:“不像我住得近,溜溜哒哒就来了。” 这形容得有点好玩,李建红笑一笑,跟她打个招呼,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新娘上,先说几句恭喜话。 她们是能合伙做生意,一块租房子的关系,凑一块自然话不少,热热闹闹得像是来了千八百个人。 得亏有她。 周玉瑶下乡多年,在京市的朋友本来就剩不多,今儿能来的寥寥无几,倒显得十分的冷清。 当然,也得谢谢罗雁。 周玉瑶是多么面面俱到的人,偏过头:“雁子,耽误你今天学习了。” 这有什么,罗雁:“我从小到大最愿意看新娘子了!不叫我我都得专门来。” 她说话老是有股孩子气,却只叫人觉得可爱。 周玉瑶正好打扮齐整,站起来给她看:“怎么样?” 罗雁不吝啬赞美:“特别漂亮,王哥真是太有福气了。” 周玉瑶:“那你待会拦门的时候可得跟他多要两个红包,别给他好脸色看。” 罗雁一听,都开始做心理建设了。她最怕这种需要冲在前头的时候,好在周家的亲戚多,真到拦门的时候也用不上她太多。 这种日子,大家就是图个喜庆,谁也没可着要红包的道理。 罗雁也伸手想拿一个,可惜什么都没捞着,看着空落落的掌心。 周维方眼睛多尖,往她手上一放。 罗雁一喜,眨着亮晶晶的眼看他。她知道里面最多一两分钱,倒没什么顾忌地收下了,夹着嗓子说:“谢谢。” 一个红包,给她乐的。 周维方兜里还有好几个呢,通通掏出来给她。 这罗雁可不能要,两只手放在背后。 躲什么呢,周维方:“放心,加起来都不到一毛钱,是谢谢你今天来给我姐壮壮声势的。” 这么一说,倒也不算受之有愧。 罗雁打小就爱拆红包,挤挤眼:“下回有这种好事还叫我。” 周维方:“行,肯定叫你。” 他觉得这会的氛围很好,有心想多说两句,不过现在正是需要他忙活的时候,只得先走一步。 王德林接亲用的是出租车,送嫁的队伍都在自行车上系着红绸子跟在后面,跟李建红边说话边骑着到饭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29节 一看饭店的门,就知道这桩喜事的格调不低。 罗雁心想中午肯定有好吃的,停好自行车往里走,给哥哥也占个位置。 这会还不到开席的点,先来的客人们嗑瓜子、闲聊、抽烟,不一会罗雁的脑瓜子就嗡嗡响,悄悄地捏鼻子。 李建红看她的样子:“你要不去外面转转,没事,我占着座。” 罗雁颇有些心动,压低声音:“那麻烦你啊建红姐,我就去透个气。” 她是真受不了里面那股味,到外面大口地呼吸。 周维方在门口等客人,过来跟她搭话:“怎么出来了?” 罗雁看他耳朵上别着根烟,嫌弃道:“都是你们这些人。” 周维方解释:“我没抽,但今儿真没办法的事。” 他见人总得发点什么才行。 人情世故的道理,罗雁也知道,心想自己这火撒得有点不礼貌:“不是说你,我说他们。” 周维方:“没事,你想说我就说我。” 什么意思?罗雁无端地摸摸脸,眉毛也跟着一蹙。 周维方不想惹她反感,接一句:“毕竟我今天还有求于你。” 这样啊,罗雁:“什么事?” 周维方:“我今天铁定是要喝多了,这钱包和钥匙先托给你,别丢了。” 喝醉酒最容易丢东西,罗雁自觉这是个大任务,说:“保证看好。” 她还敬礼了,周维方笑一下,余光看到有客人,说:“我先过去忙。” 去吧去吧,罗雁轻轻地摆摆手,往后退一步躲躲太阳,心想反正也是无所事事,晃晃悠悠地等哥哥。 没多久罗鸿就来了,他车骑得快,额头冒出一层汗,喘两口气:“哟,等我呢?” 给他美的,罗雁:“等你是捎带手的事。” 罗鸿搓揉着妹妹的头发,抬起手的时候带起一点机油的味道。 罗雁没躲开,还伸出手指嘘一声:“分你点好东西。” 罗鸿看妹妹掏出一打红包,说:“你拦门的时候抢了这么多?” 他自己都露出这种不置信的表情,自然是想想也知道不可能。 罗雁:“是周维方给我的。” 罗鸿伸出去的手又收回来,干巴巴道:“这可是人家孝敬老师的。” 什么呀,罗雁余光盯着周维方,赶紧也塞几个到哥哥的口袋:“你给我说得有点心虚了,就是给你沾沾喜气的,回头加倍还我。” 罗鸿也还她一句想得美,兄妹俩边拌嘴边往里走,路过周维方的时候停下来,拍拍他的肩。 怎么觉得这一下满怀同情呢,周维方奇怪地看他:“你干嘛?” 罗鸿笑得古怪:“没事。” 周维方多了解他,但这会真没空细想,只说:“我看你闲得很,跟我站在一块‘陪笑’吧。” 什么叫陪笑,罗鸿:“不是,能不能用点好词。罗老师,您不管管?” 罗雁捂着耳朵自顾自往前走,谁也不搭理。 这丫头,罗鸿来一句:“这是嫌你朽木不可雕了。” 说谁朽木,周维方伸手锁住他的脖子:“你是不是找抽。” 罗鸿现在一点愧疚心也没有了,说:“你猜雁雁刚刚给了我什么?” 周维方只是视线没有直愣愣瞧着,其实余光一直在注意。 他道:“不用显摆,我瞅着了。” 哎呀,一听他也挺可怜的。罗鸿:“你这放眼望去都是人,不过我觉得吧,还真就我们雁雁最好。” 哪怕是劝发小,他也挑不出妹妹的缺点来。 全天下谁不知道呢,周维方都后悔把他留下来了,礼貌地说:“你滚吧。” 这是扎着心窝子肺管子了,罗鸿讪讪笑:“您忙,您忙。” 一溜烟地蹿进饭店里。 罗雁还以为哥哥没那么快,看到她把自己的包拿起来,拍拍椅子:“你坐这儿。” 这一桌都是胡同里的街坊,罗鸿先跟其他人打完招呼,这才坐下来,跟妹妹小声地说:“这阵仗够大的。” 罗雁:“听说加起来有五十桌。” 罗鸿:“嚯,那这礼收得回来吗?” 兄妹俩凑一块嘀嘀咕咕地讨论起来,倒替新人盘上账了。 - 作者有话说:周末快乐,晚安~ 第92章 新人的账, 宾客们也就提一嘴,好吃的饭菜,才是大家真正在意的。 罗雁还是头回来这家店吃喜酒, 吃到一半跟哥哥说:“你以后结婚也来这儿办,好吃。” 不是,罗鸿:“我结婚的时候你还能有功夫吃吗?” 好像也是, 罗雁顺势瞥一眼端着酒杯站在姐姐姐夫前面的周维方,说:“我可没有办法帮你挡酒。” 就她那一口倒的出息,罗鸿:“我能指望你啥啊?” 罗雁想想:“我有钱啊。” 哎呀, 这话说得厉害。 罗鸿伸手:“先给点。” 罗雁给他一巴掌,看到敬酒的队伍快到这儿了, 用手肘鼓捣哥哥。 罗鸿给杯子里满上茶, 等人到一桌子人都站起来说点恭喜话。 新郎王德林举杯子,着重点名:“萝卜你这诚意不够啊。 罗鸿换上酒:“哥, 话不多说, 我干了。” 围观群众有喊的,有鼓掌的,还有人架秧子。 毕竟都是这一片胡同里长大,一帮半大小伙子相互都是认识的,有起哄说:“萝卜, 再干一个。” 罗鸿:“今儿主角又不是我,哪天我结婚咱再来啊。” 拢共五十桌的客人, 也不能在这儿耽误太久,大家说说笑笑几句新人们就去下一桌了。 浩浩荡荡的,顶在最前头的分别是一对新人的弟弟。 目前看来是女方这边的酒量略胜一筹,周维方还能走成直线。 罗雁帮人家揣着钱和钥匙,下意识在包里翻腾着找来找去。 罗鸿:“啥丢了?” 罗雁已经摸到了, 摇摇头:“周维方怕喝醉,让我给他看着钱和钥匙,我看看还在不在。” 谁喝醉?罗鸿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放心,这些人都倒了他还活蹦乱跳的。” 罗雁:“我不是担心他,我就是怕给人东西看丢了。” 这句真该叫发小来听听,罗鸿忽的看着妹妹,欲言又止。 罗雁:“你干嘛?” 正好上下一道菜,罗鸿给她夹一筷子炖羊肉:“吃吧啊,多吃点。” 罗雁的人生就是这么容易被转移注意力,更何况是在食物面前。 她轻轻地吹着,一口气吃了好些。 散席,罗鸿要回店里,跟新人打个招呼就走,临走前没忘记问妹妹:“你呢?” 罗雁拍拍包:“我得把东西还给他才行。” 罗鸿疑心发小就是拿捏住妹妹这种负责任的性子,似笑非笑:“行,等着吧,我走了。” 罗雁包里放着书,本来是想下午去学校图书馆的。 她这会背着嫌得累,抱在手里跟哥哥说再见,过会大概是连抱着都累,肩膀都往下耷拉。 周维方送客送得差不多,扭头来找她:“等累了?” 罗雁:“正好消食了。” 又从包里拿出他的东西递过去:“完璧归赵。” 周维方说谢谢,顺势问:“你下午上哪玩去?” 罗雁:“看书。” 那在哪看应该都行?周维方脚莫名地一软,自己又站稳,说:“行,那你慢点啊。” 谁慢点还不知道呢,罗雁左右看发现居然不剩几个人了,问:“你自己回家吗?” 周维方:“我得回店里盯着点。” 店里离这儿可比胡同还要远一茬,罗雁眼珠子转半圈,看他整个人左歪右晃的,说:“那我送你回去吧。” 周维方:“不用不用,我没醉,不耽误你读书了。” 说着没醉,晃得更厉害了。 罗雁心想男人真是天塌下来有嘴顶着,啧啧两声:“不耽误,我今天本来就是空出来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0节 周维方只好“盛情难却”:“那麻烦你了。” 麻烦是不麻烦,不过这种天气推着车在路上走一茬,罗雁的脸已经被晒得通红。 周维方心想自己果然是喝了酒不太清醒,说:“其实我还是能骑车的,太热了今天。” 这怎么行,罗雁:“多危险,且不说你自己可能会摔倒,万一撞到路人呢?” 周维方听着不太对:“我怎么觉得,你的意思是我摔了没关系,路人比较要紧。” 罗雁顾左右而言他:“呃,天真蓝啊。” 主要是周维方在她的记忆里实在太皮糙肉厚,吊手吊脚还身轻如燕也不过平常而已。 周维方:“嗯,云也很白。” 他抬头看一眼,收回目光的时候发现路边有个摊子,说:“正好。” 什么正好,罗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知道是什么意思,催促道:“不买不买,走啦。“ 她哪里喊得动,周维方自顾自挑起帽子:“戴个粉的?” 什么粉的,他眼睛是看不出什么叫颜色吗?罗雁在摊主面前当然不能大声诋毁,靠近一些小声道:“都不好看,我不要。” 最后三个字一说,眼睛瞪得都圆溜溜的,大有“你敢不听话就给我试试看”的意思。 她从小是个很规矩的姑娘,在胡同里收获的一致评价是懂礼貌,但周维方知道,其实她在亲近的人面前最颐指气使了。这也难怪,毕竟全家都疼她,要星星不给摘月亮。 如果人的亲疏可以打分的话,周维方觉得自己现在也是及格以上了。 他道:“行,不买。” 罗雁本来以为需要花点时间说服他,见状心里的不满意稍散,还给他搭台阶:“吃冰棍吧,凉快。” 又考虑起来:“你刚喝完酒能吃吗?” 周维方:“那我吃酸奶。” 酸奶和冰棍被老板放在同一个泡沫箱里,被厚棉被包裹着,打开的瞬间一层寒气往外冒,但拿在手里的时候其实已经不怎么冰了。 两个人就站在供销社门口的屋檐下吃。 罗雁咬一口都觉得是软的,化开的糖水顺着她的手往下滴,急得她大口大口地吃着,嘴巴都快合不上,仰着头嚼。 周维方:“慢点,当心呛到。” 罗雁呜呜哇哇地不知道说点什么,发现实在是说不清楚,摆摆手。 周维方:“吃完再说。” 罗雁嚼得更快了,好容易把最后一口咽下去,这一丝冰凉让她的灵台清明——周维方是这么会体贴照顾人的性格吗? 但她一时半会又有点捋不清,眨巴眨巴眼:“要走了吗?” 周维方:“等会。” 他跟供销社的人借一瓢水:“手伸出来。” 居然都忘了要洗一洗,罗雁摊开手,上半身微微往前倾,视线也跟着往下飘。 从周维方的角度,看不出什么异样,他浇完这瓢水说:“走吧。” 接下来的这段路程,罗雁走得多少有些心不在焉的。 周维方递了几次话头,看她都没怎么接上,问:“是不是走不动了?你要实在不放心就先到店里等我,半小时我肯定到。” 罗雁现在心里多少有点像乱麻,她也有些疑心是太阳晒的,擦擦额头的汗:“那,那你慢点。” 周维方:“好,你可以看会书,楼上枕头底下有本小说,还挺好看的。” 罗雁随口答应,骑上车又不放心地回头看。 她这人责任感重,觉得既然是自己主动提出要送他回店里的,总得有始有终才行。 周维方挥挥手催她向前,盯着她的背影懊恼:“早知道是走路不缠她了。” 罗雁其实也没想到走起来要这么久,到店门口停好车。 张宏民正翘首以待有个客人进来好发挥所长,招呼她:“您好,您是买……” 后面的几个字没说完,已经被大徒弟打断:“师傅家里今天有喜事,估计没那么快回来。” 哦,是认识的人啊。 张宏民心下觉得可惜,又到门口去张望了。 罗雁也不认得他,心想还是不打招呼能省点事,说:“我知道,他就在后面,我等等他。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大徒弟摘掉手套给她倒水,又殷勤地摆上零食。 倒叫罗雁有点不好意思坐,手捏着裤边。 大徒弟看出来:“那你坐,我忙去了。” 罗雁暗自松口气,莫名地有些出神。 说句实话,她对别人的喜欢向来不太敏感,就像是日升日落一样,习以为常的东西谁会惊讶? 然而想到这个人可能会是周维方,她的心里下意识是否定的——和此人好坏无关,纯粹是对事实的否定。 要按她一贯的做法,大概是在察觉之后拿出拒绝的姿态,只需要冷淡些,多数人也就知难而退了。 但周维方是知道难这个字怎么写的人吗?罗雁觉得不是。 她想到这一点就有些头疼,再细想还有哥哥,脸就已经皱成苦瓜了。 周维方进店里就看她愁眉苦脸的,往前走两步问:“不舒服吗?不会中暑了吧。” 罗雁都还想好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吓一跳:“不是说半小时,你骑车了?” 周维方:“没有,我从四中家属院穿过来的,抄的近道。” 罗雁以前偶尔会去家属院找老师,问:“不是只有一个门吗?” 周维方:“今年新开的侧门。” 人一毕业,母校曾经熟悉的东西也会变得陌生。 罗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站起来:“你休息吧,我去图书馆了。” 周维方当然要留她:“外面那么热,我看你脸色也不太好。”他实在担心跟自责,还加一句:“这要中暑我怎么跟你哥交代。” 只是因为哥哥吗?也许是因为拨云见雾,罗雁现在从他的每个表情里都揣测出许多的含义。 她道:“我没那么弱,大拉练的时候我也是排头兵的。” 那也是大拉练的时候,周维方越看她越觉得不对劲,说:“那也坐会,正好帮我讲两道题。” 话到这份上,再说要走也不合理,但罗雁还是打算挣扎一下:“我看你中午喝挺多的,真不用先休息?” 周维方翻开书开玩笑:“要不我讲两道题给你听听?” 看上去确实没什么事,罗雁找不到别的理由了,认命道:“哪里不懂?” 周维方手一指:“这儿。” 罗雁一看书脑子就是清楚的,深吸口气开始讲,不知怎么的有一半注意力却在周维方摇扇子的手上。 快别摇了,她现在是如坐针毡,说:“我不热,别费劲了。” 周维方:“没事,我也热,扇扇凉快些。” 罗雁还能说什么,毕竟人家的每句话乍一听都很合理,而她连占据道理的吵架都占不了上风,更别提这种情况,只好加快语速。 说快,周维方还是每个字都能听得清楚。他没意识到人家的赶时间,讲完这个知识点又翻下一页。 但也许做的是熟悉的事情,罗雁方才不知所措也有所缓解了。 但她自己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件忽视就能揭过的事情,好像真的出现一些头晕眼花的症状。 可她没有意识到,这种慎重也意味着周维方在她心里不是那些随意打发的路人甲乙丙丁。 - 作者有话说:今天只有一更,有点不舒服,明天见! 第93章 这本书周维方看了不少, 问题也没少攒。 罗雁哪怕语速比平常快一些,讲完也费不少功夫,不由自主地长舒口气——倒不是累的, 而是觉得总算可以走了。 周维方会看眼色,问:“你是不是还有事?” 本来是没事,但正当的理由也不少啊。罗雁想出来一个:“没有, 就是还有时间的话,我想去趟市图。” 周维方看眼时间:“这都四点了,你去还来得及吗?” 周日图书馆提早半小时关门, 罗雁都忘了这茬,嘴硬道:“我骑快点的话应该来得及。” 她就是飞起来估计都难, 周维方:“怨我, 耽误你时间了。” 罗雁不爱随口扯谎就是这样,听他一说自己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算了, 下礼拜去也行, 不着急。” 周维方:“市图是不是书多?我长这么大好像还真没去过。” 罗雁没别的,记忆力特别好,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去过一次的,忘啦?” 周维方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忘记自己第一次去市图的场景,沉默片刻, 打哈哈:“还真忘了。” 罗雁也没继续这个话题,说:“现在办借书证还挺方便的, 不用介绍信了,你下次也可以去转转,省得买书。” 周维方用开玩笑的语气:“哎呀,我们这种文盲去了怕露怯,罗老师能给领个路吗?” 罗雁含糊道:“呃, 有空的话。” 她瞬息之间又想到一个新的借口,说:“差不多了,得给我哥送饭去。” 啊?中午散席还挺晚的,罗鸿就是貔貅投胎转世,这会大概也吃不下什么吧。 周维方:“你饿了?我看桌上有几道你爱吃的菜啊。” 虽然他不像是会向周玉瑶提起的人,但在新人家属面前讲菜色的坏话总是不好,好在罗雁也有理:“路走太多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1节 那正好,周维方:“我赔礼,请你吃晚饭。” 很好,罗雁发现自己真是一个不会找理由的人,莫名地来了气:“不啦,我想跟我哥一块吃。” 周维方想起她小时候,有几次罗鸿是跑去找别人玩,费尽心思把妹妹给甩开了。 罗雁多爱哭,蹲在路边嚎到最后只剩眼泪一串串地掉,看着好不可怜。 周维方那点仗义油然而生,只好过去哄她。 罗雁才不领情,气鼓鼓地也是这么说:“我只要哥哥!!” 周维方没办法,只得带着她到处去找,搭上那点本来就不多的零花钱给她买糖吃,还看不到一点笑脸。 因为怎么找都没找到,罗雁老疑心他是故意带着自己绕弯子——这种事,在他跟罗鸿联手甩开妹妹的时候还挺常见的。 现在想想,命运还真是有意思。 周维方还能说什么,顺着:“行,那你路上慢点。” 早知道这么说有效就用这个了,还绞尽脑汁编什么。 罗雁拿起自己的包:“走啦。” 周维方送她到门口,盯着她的背影看一会,忽的扯自己的衣服闻一下,反应过来:“我这一身烟酒味。” 怪不得罗雁一直急着走。 说实话,罗雁惦记着别的事情,心里反而一直忽略了这个。 她骑着车到哥哥店里,就往里冲,看到有客人在赶紧收敛。 罗鸿也没在人前问,等人走才说:“怎么,谁惹你了?” 罗雁在哥哥面前向来是没有秘密的,今天倒是难得的欲言又止。 这能说吗?他们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发小,铁得能穿一条裤子,说出来到底影响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她考虑到这一层的时候太晚,脸色已经摆出来,急中生智道:“刚刚摔了一跤。” 罗鸿:“伤哪了?” 罗雁:“膝盖擦破点皮。” 妹妹到底是大姑娘了,罗鸿也不合适叫她撩起裤腿来让自己看看,说:“那就没什么大事。” 看,在这儿明明挺好糊弄的啊,怎么方才就没个脱身之法。 罗雁摸着脸,若有所思地坐下开始琢磨起周维方喜欢她这件事。 说实话,大概是和周修和有关系,罗雁现在一想起要处朋友就觉得麻烦,在意识到的时候第一想法就是要拒绝和远离,但细想这个人是周维方,她又犹豫了。 一是她自己不想弄得和周维方老死不相往来,二是考虑到哥哥。 罗鸿在陕北插队时同甘共苦过的一位年纪差不多的男知青。男知青恢复高考第一年就考到京市的大学,罗鸿当然要尽地主之谊,有回吃饭的时候带上妹妹。 没多久,对方给罗雁写了篇情诗,可以说是文采斐然。 但罗雁还在上高中,哪有功夫想这些,马上就给退回去。 这位男知青倒也没有多痴情,很快谈了朋友,人家女生听说这件事,就勒令他不许再跟罗鸿来往。 为此,哥哥心里应该是惋惜的,毕竟他以前很多次说过的在陕北共同岁月里都有这位男知青,但后来再也不提。 短短几年的好友尚且如此,更别提周维方了。 可是不拒绝他?罗雁想到这脑瓜子都快转不过来,甚至有点生周维方的气——他干嘛要喜欢自己啊! 她是个大部分心事都写在脸上的人,这会独自坐着表情风云变幻,罗鸿看得一清二楚。 他是手里还有好几个活没能顾得上,忙完才说:“你坐半天了。” 罗雁看手表,有理有据地反驳:“哪有半天,才半个多小时。” 罗鸿不跟他争这个,手在破洞毛巾上擦擦:“发呆半小时,想什么呢?” 连闲书都没翻出来看,压根不是她平常的作风。 罗雁:“你都说是发呆,谁还想事情。” 哟呵,还挺伶牙俐齿的嘛。 罗鸿才不会叫她这样敷衍过去,说:“你知道你现在脑门上有字吗?” 他这连个镜子都没有,罗雁也看不着,下意识摸摸额头:“我不信,你诓我。” 看看她那心虚的样,自己说话都没底气,罗鸿喝口水,敲敲桌子:“难得也有你干坏事的时候,说说吧。” 谁干坏事了!罗雁才不要这样的罪名,叉着腰:“你还说,都赖你们。” 等会,罗鸿敏锐道:“哪来的们?” 罗雁一噎,指着哥哥说:“反正就是,有那么些人。” 罗鸿追问:“什么人?” 罗雁:“别人的事,我不能说。” 真的是别人事?但罗鸿也尊重妹妹需要为别人保密,只是得确认一句:“你没事就行。” 罗雁摇摇头说没有,心想还是暂时当作什么都没看出来就好了,深吸口气:“你晚上想吃什么?” 罗鸿:“不怎么饿,买俩馒头打发得了。” 罗雁是连俩馒头都吃不太下,索性:“那你自己买,我回家写作业了。” 敢情她就是来这儿发呆的?罗鸿总觉得不太对劲,但还是说:“行,慢点。” 罗雁骑着车回家,刚进院子里就看到李红玉在跟小狗玩,问她:“红玉肚子还痛不痛啊?” 李红玉撩起衣服想让姨姨看自己的肚皮,被赶紧按住手觉得好玩,咯咯笑:“不痛啦。” 罗雁捏捏她的脸:“以后别一气儿吃那么多冰棍了,生病是不是很难受?” 小孩记吃不记“打”,李红玉半夜把她爸折腾得半死不活的,自己这会倒是活蹦乱跳:“冰棍儿好吃。” 小孩的记忆力兴许就是只有那么多。 罗雁记得红玉刚来的时候还很会说方言,最近潜移默化也是一口不太熟练的儿化音。 她蹲下来逗着小孩玩,一时不稳摔个屁股蹲。 李红玉急急想把姨姨拉起来,旺财来福也过来凑热闹。 罗雁险些被她们仨又撞倒,堪堪站直后拍拍手上和裤子上的灰。 拍着拍着,有人喊:“雁子,你在家呢。” 罗雁回头看:“玉瑛姐来啦。” 周玉瑛是来给她送糖果的,家里办完喜事肯定是有多余的,退也退不掉,大家就会再给亲戚朋友们分一分。 她在胡同里是没什么朋友,但看到她大哥在拿东西就气不顺,索性自己也装了一大兜子,本来是打算送去给弟弟的,结果刚出门就想到罗雁,拐了个弯来。 罗雁看这分量也不好意思拿,说:“我今儿吃好多了。” 周玉瑛不怎么善言辞,她在姐姐以外的人面前总是安安静静的,手一个劲地往前递,生生把喜糖塞进罗雁怀里:“没关系,放不坏的。” 喜事嘛,再推就显得不礼貌。 罗雁总不好抛回去,先给红玉抓一把,小丫头撒腿就跑去跟小伙伴们分享。 罗雁总算想起来待客之道:“姐我给你拿凳子,坐一会。” 周玉瑛心想现在回去也是生闷气,说:“好。” 家里没人,罗雁掏钥匙开门,从家里搬出两张小马扎放在院子里,又蹭蹭蹭跑进去倒茶。 周玉瑛是不懂茶的,但闻着味有点熟,问:“茉莉花茶?” “嗯!” 周玉瑛:“我平常也喝这个,我弟拿过来的。” 偏偏提及了周维方,罗雁的眼神往下一垂,但仍旧说:“这也是。” 周玉瑛笑:“我就觉得闻着是一样的。” 她跟罗雁其实算不上太熟,本来没想好要聊点什么,摸着发烫的搪瓷杯心想还是得从大家都共同熟悉的人入手,说:“他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批茶,我看见人就发。” 罗雁倒是知道点:“他有个兵团的朋友就是福建人,给他寄了好多。” 周玉瑛跟弟弟其实见面也很少,更别提聊点家长里短了。 她道:“这样啊,我都不知道。” 好像说错话了,人家到底是亲姐弟,罗雁不免尴尬,手在裤腿上蹭了蹭。 周玉瑛心思细:“我们有时候一个月都见不了一次,大家都忙。” 罗雁顺势转移话题问:“摊子生意好吗?” 三个人做一门生意,再好的划下来也分不了多少。 周玉瑛倒想起件事:“我听说三方在你们学校上进修班。” 罗雁:“对,他学会计。” 周玉瑛:“没有基础的人也可以去是吗?” 罗雁听出点意思,有些小心翼翼地措辞:“没有规定,不过可能更适合有一点基础的,结课考试也挺难的。” 周玉瑛听出来了:“那我肯定不行,连初中都没用上完呢。” 罗雁敏锐意识到一件事,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平常给周维方讲讲课的,有时间你也来。” 她倒没想过以后不给周维方补课这件事,毕竟学习肯定得放在第一位。 周玉瑛心动:“你们有固定时间吗?” 罗雁:“一般是周日晚上。” 但中间她有时候会见周维方好几次,现在想起来那些顺理成章好似也很可疑。 那有点不方便,周玉瑛:“休息天出门逛街的人最多。” 尤其现在天气热,七八点正是热闹的时候。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2节 罗雁积极主动:“白天也可以,看你方便。” 麻烦别人哪还有看自己方便的,周玉瑛:“不用不用,其实我就是嘴上说说,真叫我读也受罪。” 她当然知道学习是一件有好处的事情,但知道和做得到是完完全全的两码子事。 罗雁:“周维方也是猛掐自己才念得下去的。” 有几回都拿书打头了还在熬。 周玉瑛:“他从小就倔,要做的事情一定能成。” 一说弟弟的“坏话”她就来劲:“我记得他小时候想买铁皮汽车,攒钱足足攒了三年。” 周家孩子多,十几年前家中还有卧病在床的老人家,日子过得一直不算富裕,平常的零花钱自然是没有的,想买什么玩具得自己一分一分的倒腾。 周维方主意再多,到底年纪也不大,罗雁记得他有时候会去抓知了猴卖。 那年月,不能吃的东西大家都放进锅里,更何况是这种能吃的,竞争一直很激烈。 但周维方当然不会放弃,天天夜里打着手电四处“征战”,就这么一分一分买下他心爱的铁皮汽车。 等会,铁皮汽车。 罗雁想到什么,脸色忽的一变,迟疑道:“他攒了三年吗?” 周玉瑛其实是随口一说的:“好像没有那么久。” 又看她的表情不太对:“怎么啦?” 罗雁尴尬道:“那个车,被我弄丢了……” 她以为是哥哥的,想藏起来让他找不到,结果藏不见了。当时周维方气得要命,看上去像是要打人,自己一直在哭,后来怎么处理的她都不记得了。 不过周玉瑛经她这么一说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事,我还跟我姐说,得亏是你弄丢的,换别人都得完蛋。” 罗雁:“我好像也挨骂了。” 挨骂算什么,弟弟可不是白在胡同里称王称霸的,对女孩向来不知道温柔两个字怎么写,姐弟在家打架也实属平常。周玉瑛记得自己有一次边打边忿忿不平:“你就听别人妹妹的,不听自己姐姐的话。” 周维方双拳难敌四手,被两个姐姐左右夹击,答得很大声:“罗雁对我好!你们对我又不好!” 现在想想,周玉瑛道:“他肯定不会跟你计较的。” 还是计较一点吧,罗雁:“主要是我太能哭。” 这倒是真的,周玉瑛:“你有一次哭了三天三夜。” 说完她觉得是揭别人的短,正打算改个口,听到有人喊着“建军在不在”回头看。 何磊刚好也转过影壁,看到有人坐在院子里,跟认识的人打招呼:“雁子在呢。” 罗雁:“建军哥好像在睡觉,你敲敲门看看。” 李建军昨晚因为女儿心力交瘁,大白天的正在补觉,迟一步打开家门,打哈欠说:“屋里坐。” 不坐了,何磊摆摆手:“部队来信,让我提前归队,就是来跟你说一声。” 李建军醒神:“这么快。” 何磊还有一堆事没干,说:“没办法,走啦。” 这来去如风的,李建军送他到门口,想想还是太仓促,到人家家里看有什么帮得上忙的。 何磊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跟发小聊两句,冷不丁问:“刚刚雁子对面那姑娘眼熟啊。” 李建军:“三方她二姐。” 何磊这次回来,周家姐妹已经不住在胡同里,当然没碰上面。 他道:“怪不得脸熟。” 李建军揭过这一页问:“今天相得怎么样?” 何磊提起来就叹气:“人家姑娘估摸也没看中我,本来还以为这次休假三个月能把终身大事搞定,看来没指望了。” 李建军:“你不是说有希望推荐你上军校?” 这事,何磊只跟他提过,微微摇头:“名额就那么几个,轮到我?悬。” 李建军当然是要说些吉利话:“肯定马上就是你,到时候正好回来接着相亲,老婆事业都有了。” 何磊说借他吉言,把行李都揣上匆匆要去火车站。 正好遇到罗雁送周玉瑛到院门口,双方碰面打个招呼,各自向不同的地方去。 - 作者有话说:明天补更。 第94章 晚上六点, 是家家户户该吃晚饭的时候。 罗雁送走周玉瑛,站在客厅思考了会父母怎么还没回来,又杵在厨房门口琢磨要不要做饭。 还没想出个结果, 父母就已经联袂而至。 刘银凤看到家门敞开着还诧异呢,探头一看:“雁雁回来啦,吃饭没有?” 罗雁:“还没, 您跟我爸这是去哪了?” 夫妻俩提着大包小包的,刘银凤:“服装厂清仓,买了几件衣服。” 这样, 罗雁往炉子里加一块蜂窝煤:“那你们吃饭了吗?” 刘银凤放下手中的战利品,把挂在门边的架子上:“吃了, 我还以为你要哥哥那吃, 早知道回来做了。” 罗新民:“想吃什么,爸给你买去。” 不用不用, 罗雁:“我也不怎么饿, 中午吃撑了。” 女儿这么大人了,吃不吃的肯定听她的,刘银凤不操心:“行,饿了自己找饭辙去。” 罗雁现在是不饿,但预测到八九点那会肯定饥肠辘辘, 脑子里都开始盘算到时候吃点什么好,露出个快快乐乐的笑容。 刘银凤:“傻乐什么, 来试试这件裙子喜不喜欢。” 罗雁进房间试了一下,出来说:“挺好看的。 刘银凤:“成,那我改改。” 大小肯定是不合适的,清仓的东西,她哪里顾得上仔细打量, 更何况她本来就愿意买大的,像前几年布票发得少的时候,她在百货大楼买裤衩都得挑那种能装下两人的回来自己拆成两件。 罗雁对自己的腰身,知道得还没有她妈清楚,说:“领口也低。” 刘银凤:“那我肩膀给你往上提提。” 拿着裙子在女儿身上比划。 罗雁微微地昂着下巴,两只手摊得直直的,余光瞥见她爸把每个柜子都打开,问:“爸,您找什么呢?” 罗新民:“上回你哥买的茶叶搁哪了?” 罗雁只对家里的零食们放哪门清儿,摇摇头。还是刘银凤说:“盒子那天摔完就盖不上,我给腾出来倒玻璃瓶子里了。” 家里放茶叶的玻璃瓶有好几个,罗新民挨个打开闻闻味。 刘银凤小声跟女儿嘀咕:“你爸这样像不像小狗?” 罗雁也觉得挺像的,噗嗤一声:“这可是您说的。” 刘银凤:“我说就我说的。” 家里有缝纫机,缝缝补补的事情她手拿把掐的,又是个急性子的人,说:“妈先把这给你改了。” 缝纫机在父母房间,罗雁跟在妈妈身后往里走,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这孩子,刘银凤一看就知道有事,问:“怎么了这是。” 有些事,罗雁觉得跟哥哥张不开嘴,但在妈妈面前十分的流畅:“我有件事想问问您。” 刘银凤使剪刀的手一停,抬起头:“说吧,想买什么。” 罗雁:“不买什么,就是我今天刚发现……” 怎么话还一顿一顿的,刘银凤心都悬起来了:“你倒是一口气说完。” 罗雁:“我觉得,周维方好像对我有意思。” 害,当什么事呢。 女儿有人喜欢在刘银凤这儿实属正常,儿子的发小里这又不是第一个,她道:“原来不是我多想。” 嗯?罗雁瞪大眼睛:“您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刘银凤:“也不算看出来,就觉得他对你怪照顾的。” 有吗?罗雁:“我自己没发现。” 刘银凤咬断线头:“全家谁不是这样照顾你,你还能觉得稀罕?” 这倒是,罗雁捧着脸:“那您说哥哥会知道吗?” 刘银凤翻腾着针线盒:“连你都看出来了。” 嗯?这个话有点不对,罗雁:“什么叫连我。” 刘银凤想起女儿的糗事:“你上初中的时候,那男孩叫什么来着,拉练的时候要帮你背包,又送你东西吃,你说人家是想在老师面前挣表现,抢你排头兵的位置。” 女儿怎么肯叫人家“得逞”,回家雄赳赳气昂昂地跟父母说自己是如何打赢这场排头兵守卫战的。其实明眼人一瞧,都知道人家为的什么献殷勤。 这桩乌龙,罗雁记得还挺清楚的,挠挠脸有点尴尬的笑。 刘银凤空踏两下缝纫机做预备,说:“不过三方跟你哥的关系最铁,也别说得太直接,省得伤情分。” 罗雁:“我是打算假装不知道,兴许过一阵就不喜欢了。” 这种事她见得也很多,有的前一天还给她写信,抄些诸如“问世间情为何物”的酸诗,第二天被拒绝后一副的“西子捧心”,第三天已经能跟没事人似的。 以至于罗雁一直觉得喜欢这种东西好单薄,像风吹落叶一样缤缤。 还真别说,处理这种事刘银凤的经验没有女儿丰富,她踩着缝纫机:“你自己拿主意。”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3节 罗雁不仅拿准了,还打算也跟哥哥说。 她洗漱后就趴在床上看书,耳朵一直留意着院子里的动静。 罗鸿推开家门就对上妹妹从房间里探出的脑袋,问:“怎么还没睡。” 罗雁招招手:“你来你来。” 大晚上的,神神秘秘做什么。 罗鸿:“这不就咱俩嘛。” 罗雁:“我又不是怕人听见,我都跟妈妈讲过了。” 她爸肯定也会知道的。 什么重大事情,还得她全家挨个通知,罗鸿扭扭脖子凑过去:“说吧。” 虽然自己心里有答案,但罗雁还是决定委婉一些:“你觉不觉得周维方他……” 罗鸿:“他跟你说了?” 罗雁反问:“说什么?” 兄妹俩打哑谜似的来回试探,罗鸿先说:“我还当你一直看不出来呢。” 罗雁瞪着大眼睛:“我也是耳聪目明的。” 罗鸿哈一声:“恕我没看出来。” 又替发小问一句:“你觉得他怎么样?” 罗雁:“挺好的,但这是两码子事。” 她光是想象自己和周维方谈朋友的画面,都觉得十分的不自在。 那就是没戏唱了,罗鸿半点不意外,但出于二十来年的兄弟之情,多问一句:“你觉得他哪里不合适?” 罗雁:“他是周维方呀。我小时候尿裤子……” 话头是断了,可断得实在太晚。 罗鸿笑得几乎满地打滚,被妹妹踹了一脚。 说实话,小时候很多事情,罗雁本来是不记得的。但她今天细细回想许久,才发现自己在周维方面前丢人的时刻可真不少。 她捏着拳头邦邦砸在哥哥身上:“不许笑。” 罗鸿真的忍不住,努力安慰她:“三方肯定忘了。” 这可说不好,罗雁都后悔自己刚刚嘴太快,让哥哥也想起来了,咬牙切齿道:“罗鸿!!” 行行行,知道她真生气了,罗鸿收敛表情:“你觉得不合适,我就跟他说以后没空讲题,他就知道了。” 诚然他也不想做给发小带来这个坏消息的人。 罗雁:“别,你千万别,我自己能处理的,你当不知道就行。” 她两只手绕来绕去:“他不会也因为这个事跟你绝交吧。” 罗鸿敲一下妹妹的头:“三方不是那种人。” 是吗?不过罗雁还是乐观道:“也许改天他就喜欢别人了。” 罗鸿太了解发小,心想这个改天还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但仍旧配合:“嗯,也有可能。” 罗雁就抱着这个可能性入睡,结果一整夜都梦见自己在周维方面前不断出糗,什么眼泪鼻涕糊一脸实属平常。 她醒来赶紧摸摸自己的脸,打扮得体体面面的去上学。 上课之前,先是排练时间。 全班现在已经能唱出一个调子,不过偶尔也会冒出一两个不和谐的小音符。 班长耳朵尖,目光扫视:“谁,谁是犯罪分子。” 反正不是罗雁,她特别理直气壮地跟人家对视,趁这会喝口水,活动一下脖子。 班长没能揪出“害群之马”,看眼手表觉得还是别浪费时间,说:“最后再练一遍。” 练完还有点时间,他道:“今天还有件事,就是到时候我们的服装得统一,大家有什么建议吗?” 有人发言,有人沉默,还没讨论出个结果来,上课铃就响了。 班长只好下台:“大家今天都好好想想,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来找我说。” 罗雁肯定是没什么想法的人,心想到时候怎么决定她就怎么穿,心无旁骛上完课,放学到哥哥店里,看清有谁差点转身就走,但还是硬着头皮往里走。 罗鸿不知怎么的想笑,忍住说:“洗手吃饭,今儿有人给加餐。” 加餐?罗雁把目光挪向周维方,点个头算作打招呼,想想好像太冷淡,加一句:“你今天不上班吗?” 周维方:“正好在附近办点事。” 罗雁现在可不相信什么正好,但还是哦一声,洗完手坐下来拿起筷子觉得沉,先看一眼哥哥。 莫名的,罗鸿想起小时候兄妹俩跟父母去串门,如果有长辈给拿吃的喝的,他们也一定是这样用眼神等着大人的同意。 他道:“快点吃,中午不是还要排练吗?” 嗯?罗雁很快反应过来,大口大口地吃着。 周维方知道合唱比赛这个事,倒也没有起疑,只说:“挺辣的,别呛到了。” 下一秒,罗雁咳得震天响,一张脸涨得通红。 周维方赶紧给她倒上水,一摸杯子太热又觉得不行:“我去买汽水。” 罗雁想拦他也说不出话,只能一直拍哥哥的手。 罗鸿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人家已经冲回来。 罗雁缓过劲来,轻轻地捶着胸口:“我好了。” 周维方把汽水推给她:“买都买了。” 说不喝,好像显得很奇怪。罗雁抿一口,接下来不敢再吃得太快,也不怎么爱说话。 - 作者有话说:本来今天要补更的,欠一下,我想修一下大纲。 明天再更! 第95章 吃过饭, 罗雁就顺着哥哥提前找好的借口进学校“排练”了。 店里多招个人,周维方明显的腾出手,看她走也不着急, 慢悠悠地喝茶。 罗鸿丁玲哐当干着活,一边问:“昨儿我遇见洪哥,问我要不要跟你们一起去福建?” 这一阵忙大姐结婚的事, 周维方也一直没跟发小碰上面,说:“挣钱太慢了,想去南边看看。” 罗鸿:“去一趟得十天半个月吧。” 周维方:“来回火车都得七八天, 最少去个把月,到时候店里的账你帮我看着点。” 罗鸿先是嗯一声, 又觉得不对:“不是, 你这求人帮忙就是这种态度?” 周维方手指头在桌面上点点:“这不是请你吃饭了。” 罗鸿嗤之以鼻:“请的是谁你心里有数。”说完还是想劝劝他:“雁雁这两年肯定不会再谈朋友的,放弃吧。” 妹妹就这性格, 十分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哪天在路上看到只死老鼠,接下来的三个月都会坚持绕路走。 更别提周修和这么大一个人,别看她面上像是缓过来了,心底大约是一时半会跨不过这个槛的。 倒不是说她有多么的用情至深放不下,而是这件事带给她很多不喜欢的负面情绪和结果, 下一次的契机自然就会更遥远。 这个心路历程,周维方是不懂的, 但他同样也知道结果,说:“那不正好,我趁这两年混出点样子来。” 他还挺高兴的,罗鸿嘴角抽抽,忍不住道:“你混得再好, 不见得我们雁雁一定就会……” 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周维方当然知道,头往后仰:“那总比我现在一穷二白强吧?” 唉,罗鸿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他实在不想从自己嘴里讲出些对发小来说太残忍的话,但又怕拖的时间一长他投入的越多,更加的放不下。 用个不像话的比喻,他现在有一种夹在老婆和亲妈中间左右为难的错觉,欲言又止全憋回去。 周维方当然看得出他的不赞成,问一句伤感情的:“你劝我,是因为雁雁对我没意思,还是觉得我配不上她?” 这叫什么话,罗鸿继续用不恰当的例子:“就是世界首富来,我都觉得他是高就罗雁。但哪怕是日本总统,罗雁愿意我又有什么办法。“ 周维方居然笑一笑:“我总得自己试试才死心。” 成吧成吧,撞了南墙就知道回头了。 罗鸿索性逃避:“你的事你自己定,我以后不说了。” 周维方也自然地转移话题,说起去福建的事。两个人又聊一会,他才回店里。 罗鸿说忙,一天的活也就那么多。 他下午还窝在躺椅上睡了会,再睁眼就看到妹妹,打个哈欠:“晚上吃什么?” 罗雁举起手给他看:“食堂开了个卖凉皮肉夹馍的窗口。” 罗鸿在陕北插队那几年吃过最正宗的,对京市卖的或多或少有意见,一会嫌肉给得少,一会嫌面筋…… 可惜这地方不存在任何民主,最后几个字还没讲出来,罗雁就瞪他:“有得吃不错了,别挑三拣四的。” 罗鸿给嘴拉拉链,一边问:“你们学校不给放暑假吗?” 他听来修车的学生们抱怨的。 罗雁:“说是放一个月,但规定开学都得交社会调查报告。我们运输学院占全校一半以上的学生,定的题目都是跟公共交通有关,很多同学家在农村或者山区,不具备这种做调查的条件,只能留在京市。” 罗鸿听她提过一回这个什么调查,说:“就是你得去追着公交跑那个?”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4节 什么叫追着公交跑,罗雁:“是线路设置分析和乘客意见搜集统计。” 害,反正就是这样那样呗。罗鸿:“你们文化人就是爱咬文嚼字。” 罗雁:“这已经很白话了!” 罗鸿冷笑,看到有客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肉夹馍,随手在破毛巾上蹭蹭。 罗雁吃完饭,看哥哥还在修车,把自己的碗筷收拾干净,说:“我去上学啦。” 罗鸿在忙,闲下来才想起忘了叮嘱她件事,生怕回头又忘了,晚上看到她赶紧说:“这两天你就在学校自己吃饭吧。” 罗雁:“他明天还来吗?” 罗鸿:“这我也说不准。” 本来午休的时候待在哥哥店里多舒服,罗雁都有点不高兴了,但也没反对。 不过她在学校,周维方也是要上学的。 周五晚上,他到交大上进修班,在走廊上正儿八经地巧遇罗雁,问:“排练完了?” 罗雁下午还真的是排练,点点头。 周维方:“晚上还练吗?” 罗雁想想还是摇摇头。 她其实不喜欢这种藏着躲着的感觉,好像是自己先对不起谁似的,连嘴角也放平。 周维方敏锐察觉出一点,问:“怎么了?” 罗雁在拒绝别人这件事上,其实很擅长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因为她本身的性格里就有很多这样的部分。 然而在周维方面前她总觉得有些不好,尚且拿捏不准怎么不失礼貌让他知难而退的尺度,一脸无辜道:“什么怎么了?” 不管是不想说还是真没有,周维方都没有继续追问,说:“不排练的话,晚上帮我讲会课?” 这倒是件正事,罗雁:“好,那我在店里等你。” 她放学早一些。 约好了,周维方也就进教室,只是心头止不住的犯嘀咕,总觉得罗雁看上去好像很不高兴。 他有疑惑,晚上见面的时候不免多观察。 但罗雁讲课的时候什么多余的情绪都没有,只有恨不得把所有知识都塞进别人脑袋里的急切。 周维方也没办法分心再想点别的事,勉强跟着她的思路走。 讲完,罗雁喝口水休息。 周维方翻着书捋一捋,时不时问她两句。 两个人坐在一起,乍看上去好像也有点登对? 什么乱七八糟的,罗鸿甩甩头把杂念抛到九霄云外,手上的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一不小心甩脱手,飞去一米远。 这要是再飞远一点,就该砸到人了。 罗雁批评哥哥:“这是工具,又不是玩具。” 罗鸿理不直气也壮:“对我来说就是玩具。” 罗雁冷哼:“你捡个狗屎也说是玩具。” 罗鸿才不在乎被揭短,还伸出手拍一下她的肩,说:“就是这只爪子。” 虽然已经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罗雁还是 尖叫一声,随手一抓桌上的东西丢过去。 罗鸿往右一跳躲开,说:“老赵来了,我出去一下。” 老赵是交大保卫科的副科长,平常最大的爱好就是找人闲磕牙。 但他说一句话要抽三口烟,因此只要妹妹在,罗鸿都是跟他在外面吹风聊一聊。 说是外面,其实离店门也不远,眼睛一扫就能看见室内的人。 但靠得近的还是只剩罗雁跟周维方,她不知怎么的不自在起来,把椅子往另一边挪一挪。 周维方以为她是想躲飘进来的烟味,说:“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反正我回店里也顺路。” 罗雁快速摇摇头:“不用不用。” 她这一下反应其实有点太大,自己意识到后尽量平常道:“我等我哥。” 周维方:“那还得等一会,饿不饿?我去买点宵夜。” 罗雁当然说不饿,但周维方自圆其说:“我倒是有点饿,卤煮你想吃肺多的还是肠多的?” 人在面对选择题的时候思维也会被框住,罗雁眼睛蹭地亮起来:“肺头。” 说完才意识到还有不吃这个选项。 周维方也没给她改口的时间,拿上架子上的搪瓷盆朝外走,走得还挺吊儿郎当的。 罗雁懊恼,拍一下大腿自我批评:“嘴怎么这么快呢。” 老赵聊完去巡逻,罗鸿进来道:“三方又去哪?” 罗雁:“买宵夜。” 得,罗鸿摸摸下巴:“我这一天天还挺有口福的,沾上光了。” 罗雁斜眼看哥哥,大有想拿目光扎死他的架势。 罗鸿无奈:“你自己要等人家结课再说的。” 罗雁也有理:“说好这学期帮他考第一的,我得守承诺吧。” 一码归一码,她做不到出尔反尔,尤其是在学习上。 罗鸿心想全世界估计也就你在乎这个第一名,还待说点什么,但怕发小回来,生生又憋回去。 过了会,周维方双手捧着搪瓷盆进来。 他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是个不带把手的盆,只能撩起衣服的下摆垫着隔热,露出大半截腰。 罗雁也不是故意看的,只是扫一眼就发现,脱口而出:“怎么有个这么大的疤?” 周维方一语带过:“不小心伤的。” 他把盆放桌上,甩甩烫红的手掌:“我再去买点喝的。” 罗鸿把他按在椅子上:“我去吧,不好吃你的又喝你的。” 他也不能真的占人家便宜,尤其还有妹妹这一茬在中间。 周维方也就真坐下,对上罗雁的视线问:“怎么了?” 罗雁是觉得他的伤看上去可不像是“不小心”这三个字能造成的,提口气又没问,心想:算了算了,到底是人家的事情。 可这么想着,她又实在忍不住想知道,只好强行地捂着自己的嘴。 周维方都看出来了,笑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这可是他铺的台阶,罗雁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一下:“你这怎么弄的?” 她不知道,罗鸿知道。 他把刚买回来的汽水撬开,推给妹妹:“人家的事,少打听。” 不能问吗?罗雁乖乖闭上嘴,眼珠子一转不知猜到哪里去了。 周维方维护道:“说她做什么,我回城那天你不也问了。” 罗鸿也有理:“在澡堂我能不问吗?” 又说他:“雁雁是大姑娘了,以后衣服给我穿好了。” 火气怎么这么大,周维方心想兴许是自己太衣冠不整了,说:“下次注意。” 又扭过头跟罗雁解释:“在兵团跟人打架戳的。” 说完这句看罗雁脸颊被蚊子咬好大一个包,站起来找蚊香。 罗雁只听到这,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心想此人实在草莽,脾气十年如一日没什么变。 罗鸿多了解妹妹,纠结一下帮发小开口:“有人耍流氓不成动刀子,他挡了一下。” 要说倒是先把好的放前头啊,这是生怕落下点好印象是怎么的。 原来如此,罗雁方才已经在心里说了 周维方几句“坏话”,这会尴尬地不知道眼睛放哪里好。 周维方不知情,只是觉得罗鸿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说完了,没再补充点细节,给她递筷子:“吃吧,要凉了。” 罗雁接过说句谢谢,余光不知为何又往周维方身上飘一下,发现被哥哥逮住赶紧坐直坐正。 罗鸿只当没看见:毕竟事态如何发展,实非他能左右的。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晚点见。 第96章 吃过宵夜, 周维方急着回店里跟员工交接班,就先走了。 倒是罗鸿临时给客人换刹车片,兄妹俩又蹭一会才回家。 这个点, 街上没几个人,安静得只剩下虫鸣,吹过的风里不带一丝燥热。罗雁额前的碎发飘来飘去, 一路都在惬意地唱歌。 唱的是这次合唱的曲目《我爱祖国的大草原》,来来回回还都是起调子的第一句。 罗鸿听得烦了:“你倒是换一句。” 罗雁:“我只需要把第一句唱好就行。” 她行,罗鸿不行:“你必须给我唱一遍完整的, 给我整得都刺挠了。” 老觉得疙疙瘩瘩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5节 还必须,罗雁哼一声:“命令谁呢!” 罗鸿换句话说:“我听听后面的唱得怎么样, 你也不能在群众里浑水摸鱼吧。” 罗雁清清嗓子, 仍旧从第一句开始唱,不过后面的也没落下。 一曲毕, 罗鸿评价:“怪不得当年文工团没收你。” 罗雁初三的时候学校推荐她去参加了文工团的面试, 让她唱歌她五音不全,让她跳舞她的腰死活都下不去,最后面试官看着她的脸思考很久,还是在名字后面打个叉。 她道:“幸好没去,差一点我就参加不了高考了。” 当时没有恢复高考, 大家都觉得能去文工团已经是条好出路,但比起上大学来到底是相形见绌。 说起来, 人生的很多个拐弯,好像差的就是这一点点。罗鸿:“我本来都要去八厂办顶替手续了。” 那会虽然上山下乡的口号喊得不像前些年响亮,但家家还是得有个当知青的孩子才说得过去。 父母花了点力气把儿子从陕北弄回来,生怕再栽进去个女儿,因此一开始打算的是一个孩子顶替爸爸的工作, 另一个用所有的积蓄和关系换一个份工作。 然而还没等他们走动好,市里就传起即将恢复高考的苗头。毕竟是首都,砸下来一块砖头能碰到仨领导,很多事情都传得比别的地界快。 然而没见报,统统都叫小道消息。 罗雁每天看报纸听广播的时候都失望,一直到十月份才松口气。 现在想想,时间过得真快啊。 她道:“我有时候觉得恢复高考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正好到院门口,罗鸿捏住刹车笑道:“你才多大,很久之前能是多久。” 自己说话也老气横秋的,还好意思说别人。 罗雁抬起车把跨过院门:“就许你为赋新词强说愁。” 罗鸿:“没错,而且不许你咬文嚼字。” 罗雁捏着拳头,不想大晚上的在院子里闹出太大的动静,但一进家门就给哥哥来一拳:“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能文能武。” 罗鸿只道:“快点拿睡衣吧你。” 罗雁赶紧拿东西,勉强赶在澡堂关门之前到。吴大妈一边刷池子一边催她快点,搞得她手忙脚乱的,连衣服的正反面都套反了。 她自己没发现不对,罗鸿乍看妹妹也没觉得,走出几步路猛地一拍手:“你脖子短了。” 罗雁伸手一摸,呆呆道:“啊,衣服穿反了。” 怪不得,罗鸿无情地嘲笑,还进一步发现:“里外也反了。” 嗯?罗雁看看线头的位置,拽着哥哥说:“走快点走快点,别碰见人。” 但夏天里,在胡同里睡觉纳凉的人还不少。 兄妹俩这一路走,着实停下来打过几次招呼。 好在路灯已经关了,只勉强借着一点月色,谁也看不清罗雁的尴尬。 但她自己心里知道,到家之后赶紧进房间把衣服重新穿好,这才到院子里刷牙。 罗鸿已经做好睡觉的准备了。 他的房间闷,这两天都是把躺椅挪到院子,用蚊香把自己围一圈。 罗雁看着心里多少过意不去,吐掉嘴里的牙膏:“要不咱俩换间房?” 罗鸿压根不理她,翻个身:“快点进去吧你。” 罗雁路过哥哥的时候戳他一下,回房间看着自己这不大不小的方寸之地,满意地躺下了,一觉睡到天亮。 天光渐亮,罗鸿在院子里就躺不住了。 他打个哈欠往屋里走,跟他妈迎面相逢。 刘银凤被儿子吓一跳,说:“热你就吹风扇,这一晚上都喂蚊子了。” 罗鸿再打个哈欠:“睡院子里舒服。” 刘银凤拍他一下:“蚊子也吃舒服了。” 罗鸿嘿嘿笑两声,回房间把风扇打开,躺下再睡个回笼觉,把床头的手电筒扫落在地也不知道。 但罗雁听见了。 她猛地抽一下睁开眼,迷迷糊糊摸出手表看时间,翻个身用被子蒙住头,人倒是越来越清醒,慢慢地坐起身,换好衣服起床。 刘银凤看女儿今天的打扮,问:“怎么今儿想起来穿裙子了?” 罗雁不是不爱穿,但平常蹬自行车实在不方便,说:“您新买的,我穿一穿。” 刘银凤绕着女儿转一圈:“改得正合适。” 罗雁提起裙摆行个礼:“谢谢妈妈。” 哎呀,还真是大姑娘了。 刘银凤左看看右看看:“一下子都养到这么大了。” 罗雁:“妈,您说得像是养猪。” 瞎说,刘银凤斜她一眼,问:“早上想吃什么?” 罗雁摸摸肚子:“都行。” “那就给你带俩肉包子。” 刘银凤说完往外走,趁着太阳还没出来,提着篮子去菜市场。 她半道上遇见于水兰,顺其自然跟她同行,一边聊着:“这玉瑶也嫁人,接下来该玉瑛了吧?” 于水兰摆摆手:“得缓缓,这要再办桩喜事,我得上外头借高利贷了。” 都是街坊邻居的,谁家不知道谁。 刘银凤鼓捣她:“你这马上又要当奶奶,不得再热闹热闹吗?” 说到这个,于水兰:“你看报纸没有,说以后一家只能要一个孩子。” 前几年的口号是“一个太少,两个正好,三个多了”,街道、计生办和各国营单位都会动员和鼓励已经有两个孩子的年轻夫妇去做节育。 但今年风向又不一样,渐渐传出个叫什么独生子女政策。 刘银凤哪里搞得清楚这些,说:“怎么规定就怎么来吧。” 也是,于水兰:“我现在是发现了,孩子少也好,多了实在养不起。” 气她的人还多。 刘银凤:“太少也不行,我看两个正好,遇见事能相互扶一把。” 还扶呢,于水兰:“为把工作给平子的事,这一二年闺女就没给过我好脸色。” 刘银凤是疼女儿的人,向来一碗水端平,心想大人自己都没做好,孩子能学到什么呢。 但街坊邻居的,没必要扎人家心窝子,她顺着说几句“等玉瑶有孩子了就知道”的废话,到菜市场才各走各的。 —— 罗雁在客厅一边看书一边等妈妈,听见一点脚步声就抬头看。 她看到第三次才是自己想见的人,把书扣在桌面蹦蹦跳跳迎出去。 刘银凤把饭盒塞给女儿:“快吃,热腾的。” 罗雁打开一看,用两只手指捏着包子的褶皱往嘴里送,咬一口才想起来喊:“哥!起床了!” 这一下没把罗鸿先叫起来,倒是罗新民拉开房门,一脸的惊慌失措:“我这是起晚了。” 什么起晚,刘银凤:“你今儿休息都忘了?” 罗新民都睡迷糊了。 他光听见“起床”两个字,这会才反应过来:“给我吓一跳。” 罗雁心虚道:“要不您再睡一会。” 罗新民后背在门框上蹭蹭:“我再不起,你妈也该嘀咕我了。” 说谁呢,刘银凤:“爱起不起。” 大概是报复,爪子在丈夫背上挠一下,还问:“是这痒不?” 罗新民哪敢说什么,吸口凉气:“是是是。” 罗雁偷笑,又去砰砰砰敲哥哥的门。 罗鸿一边大声应着“起了起了”,一边拉开门:“罗雁,门敲坏你给我换新的。” 罗雁送他三个字:“想得美!” 罗鸿没跟妹妹吵吵,搓揉着头发问:“怎么今天还穿裙子了?” 罗雁转一圈炫耀:“妈妈给我新买的哦。” 罗鸿的目光越过妹妹,大呼不公平:“妈,我怎么没有新衣服。” 刘银凤:“买了让你穿去干活?还不够糟蹋东西的。” 罗鸿本来在厂里上班还有个休息天,偶尔也捯饬一下自己。但现在开店做生意,一睁眼全是成本,哪还有停一停的时候。 他道:“要是生意好,过两个月我也招个学徒。” 刘银凤笑:“你别人家当徒弟的时候怎么说的?说将来要是做师傅肯定不让人家多干活。” 罗鸿:“我也没那么多活让人家干,就是帮我分担分担。” 说完自己觉得不吉利,拍一下脸:“肯定有活。” 正话反话都叫他说了,刘银凤懒得理他。 倒是罗雁大口咬包子催促道:“你快点,我今天车不能骑太快。” 罗鸿索性洗漱后把早餐装进饭盒里:“这样行吧。” 兄妹俩一块出门,在胡同口险些撞上周维方的自行车,好在双方都及时捏住刹车,瞪大眼睛看彼此。 罗鸿惊讶:“大早上的,你这是要去哪?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6节 周维方匆匆:“说我妈在菜市场摔了一跤,具体我还不清楚。” 摔一跤?这可大可小的。罗鸿调转车头:“我跟你一块去。” 不用不用,周维方:“你去也不方便,有事我会叫你。” 他看上去挺着急的,罗鸿也不跟他推脱:“行,那我们先走了。” 周维方挥个手,目光在罗雁的裙摆上停一秒,不由自主地想:她今天是要见什么重要的人吗? 然而他此时无暇细思,只能先往家里赶。 罗家兄妹则是往交大的方向走,到校门口各自分开。 - 作者有话说:迟到了迟到了迟到了[裂开] 第97章 于水兰是在卖鱼的摊子前踩着水摔倒的。 她去的菜市场离家近, 有路过的街坊邻居看见,热心地把她送回家,又帮她给儿女们打电话。 周维方接到信迟一些, 进门的时候看他妈左脚已经包扎上,问:“二姐,这是看过医生了?” 周玉瑛:“李大爷刚走。” 李大爷是这一片有名的正骨大夫, 谁家有个伤筋动骨的事都请他上门问诊,医术是有口皆碑的。 周维方松口气:“怎么说的?” 周玉瑛:“说肯定伤着骨头了,只能先这么固定, 躺上半个月再说。” 半个月?周维方:“那还行。” 什么还行,于水兰喊起来:“这一大家子都指着我呢。” 哪来的一大家子, 周维方:“二嫂我说不着, 家里就剩我二哥跟我爸,俩大老爷们好手好脚的, 饿不死。” 于水兰:“那洗衣服做饭不要人?” 她又不是家里雇的老妈子, 周维方:“这事您别操心了,晚上人齐再说。” 于水兰:“我这就小伤,都叫回来做什么,这不还有你二姐呢。” 周维方品出点意思来:“您是想这半个月让我二姐在这儿伺候着?” 老娘有事,当然是闺女照应着更方便。于水兰:“我这不得上厕所洗澡吗?” 这两件事周维方确实干不了, 扭过头看一眼二姐。 周玉瑛拽着弟弟往后退一步,压低声音:“大姐说要人的话就我来, 她看摊。” 理是这么个理没错,周维方:“你先别答应,晚上再说。” 周玉瑛知道弟弟不会害自己,点点头垂眸不吭声。 于水兰看他们姐弟嘀嘀咕咕的,急了:“我可是你们亲妈, 这还没瘫床上呢,半个月我都指望不上了?” 周维方:“您又不单生我二姐一个,肯定有人管,但不能只有她管吧?” 于水兰还是那套只有二女儿最适合的话车轱辘来回转,周维方没怎么搭理她,倒是意有所指地拍拍床架子:“幸好这屋还没拆。” 老周家能住人的就三间房,其中两间都是只够摆一张上下铺,因此二哥周维平结婚的时候,两个妹妹就搬出去住腾地方了。 为这事,当时也是闹得不愉快。 后来是于水兰夫妇把自己住的房间让给二儿子做的婚房,寻思着他们老夫老妻住一间上下铺就行,另一间还叫女儿们住。 但周家姐妹什么性子,哪肯再回来,周玉瑶只结婚那天勉勉强强从这间小屋出门子。 地方空着也是空着,于水兰索性和打呼的丈夫分房睡,这会就躺在自己屋下铺的位置,闻言有些心虚地不说话了。 总算安静了,周维方看眼手表:“二姐,我去菜市场看看还有没有大骨头。” 周玉瑛:“你要是忙就回店里,这有我就行。” 周维方:“没事,你想吃点啥不?” 周玉瑛随和道:“都行。” 周维方出了门,房间里就剩母女俩。 于水兰道:“我看你还是搬回来住,人家建红马上也结婚,就你一个人住外面也不安全。” 周玉瑛在谁面前都不知道委婉为何物,说:“我想住外面。” 于水兰:“妈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你二哥要结婚,总不能让他们没地方住吧。” 周玉瑛淡淡嗯一声,把于水兰气得倒仰,她实在不明白怎么别人家的女儿都肯退一步,自家的个个不肯让,胸膛起起伏伏的。 周玉瑛跟在姐姐尾巴后面长大的,小时候是爷爷奶奶照顾居多,有记忆来对父母都很陌生。 她跟亲妈独处的机会很少,有时候甚至觉得有点尴尬,手指头在裤子四处划拉。 都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于水兰不觉得生疏,自顾自道:“男孩糙,这要是你爸摔了,我自己照顾着就成,但我这实在不方便,还得是女儿在身边才行……” 周玉瑛这人,自己做事是没什么主心骨的。 她平常听大姐的话,刚刚弟弟嘱咐过的也放在心上,不管她妈怎么念叨一律都用“我听三方的”来回答。 于水兰说得都口干舌燥了,还悲从中来,心想自己这辈子给人当妈当得够失败的,不吭声了。 她不说,周玉瑛更不会说。 周维方买菜回来看她们母女这种“对峙”的架势,说:“二姐,你做饭比我强点。” 周玉瑛去做饭,周维方拉过椅子坐在床边,说:“我先跟您通个气,想让二姐照顾可以,其他人都得掏钱。” 掏什么?于水兰:“就你钱多,这一家人的事还得拿钱。我生你养你跟你拿钱没有?这还没让你们怎么孝顺呢,推三推四的。” 就没有这个理。 周维方没叫他妈绕进去:“光让我二姐孝顺?她摊子上不是没活干的,现在挣点钱不容易。” 于水兰:“那不还有你大姐呢。” 周维方:“合着我大姐一人挣钱俩人花?您自己觉得合适吗?” 他也不用谁说合不合适,晚上开会的时候一锤定音:“二姐看摊的活大姐干,她不用出。我们哥仨一人掏十块,二姐白天来,晚上要是上厕所什么的,爸你看着点就行。” 多少?周维平刚结完婚,兜里不剩几个子:“我哪有钱。” 周维方:“那就你出力,这钱给你。” 像什么话,周维平:“我能扶着咱妈上厕所?” 周维方:“那就出钱。” 不是,凭什么都听他的,周维平扭过头:“大哥你别装哑巴了。” 周维亮不愧是他妈亲生,说:“一家人还得拿钱,也不好看啊。你嫂子得上班,不然她肯定二话不说。” 是吗?周维方:“那让大嫂来,她的假条我搞定。” 他说得有底气,周维亮拿不准这是赌气还是真的,一下子噎住不吭声。 周维方就知道是这样,掏出钱塞进二姐的手里。 周玉瑛放进口袋,两只手向两个哥哥摊开。 都这样了,不给也不行。 周维平气不过,给完一摔门进屋找媳妇了。 爱摔摔呗,周玉瑛权当没听见,说:“那我明儿再来,三方你走吗?” “走。” 周维方送二姐到摊子上,又跟大姐说几句话。 周玉瑶今晚没去就是知道有弟弟在不会叫她们吃亏的,加上这个点正是逛街人多的时候,匆匆道:“你说的算,我这忙着呢。” 周维方也就不在这碍手碍脚,但不怎么的心里憋得慌,提上酒和两斤猪耳朵去找发小。 罗鸿一看他就问:“你妈没事吧?” 他爸今天不上班,父母不知道上哪玩去,他白天打两个电话都没找着人,自然无从得知。 周维方叹口气坐下来:“没什么事。” 没事怎么还叹气,罗鸿手在裤子上随便擦擦:“这是又跟谁吵架了?” 周维方:“没吵,就是觉得没意思。” 他也没什么家不家丑的,心想反正明天整个胡同肯定都得知道,把晚上的事说了。 罗鸿一听,试图安慰:“他们不算脸皮太厚,那脸皮厚的你手都伸跟前了还装聋作哑的。” 周维方:“不是,这种有啥好比的。” 罗鸿撬开酒瓶:“那我说别人家都父慈子孝的,你就高兴了?” 周维方踹他一脚:“我就是觉得没劲,算了,你能懂个屁。” 他不提什么血浓于水,好歹大家做事都得讲良心才行。 罗鸿提醒他:“斯文点啊,一会雁雁就放学了。” 周维方看眼时间:“她晚上不是八点半吗?” 记得还挺牢,罗鸿:“老师有事。” 得,周维方喝口水漱漱口,假装自己一口还没喝。 罗鸿嫌弃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小声提醒:“来了。” 罗雁看到周维方第一句也是问“阿姨怎么样”,得到没什么事的回答后松口气。 但看他兴致不太高的样子,又重新确认一遍。 有些事,在她面前周维方就不想提了,三两句含糊带过,说:“吃宵夜。”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7节 这个点,算什么宵夜。 不过罗雁也不在乎,仍旧拿起筷子,看哥哥一个人在喝酒,问:“你不喝吗?” 这个你,指的是周维方。 他道:“我不爱喝。” 罗雁大略啧一声,眼角眉梢都带着不相信,但自己想到是为什么,低下头又不说话了。 周维方见她沉默,有心多搭两句话,正好想起件事:“你今天这件裙子挺好看的。” 罗雁不由自主高兴:“嗯,我妈新给我买的!” 看样子就是新的她穿出来晃晃,跟见什么人没关系。 周维方松口气,说:“罗婶眼光好。” 人又不在,拍马屁给谁听,罗鸿适时的嗤一声,主要是冲着发小去的。 周维方也知道,挑挑眉。 两个人不知道又打什么暗语,罗雁敲一下桌子:“别老当我面说悄悄话。” 周维方更愿意承认:“骂脏话呢。” 是吗?罗雁半信半疑,但觉得以他俩半斤八两的素质也很有可能,说:“少讲脏话。” 周维方欸一声,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上育红班时天天拿红点点的好宝宝。 罗鸿实在是看不下去,当面骂他一句,结果被妹妹狠狠踩一脚。 他倒吸口气:“我早晚给你踩残了。” 罗雁冲哥哥比划拳头:“没打你就偷着乐吧。” 忽的,周维方想起来了:他小时候,其实是很想要罗雁这样的妹妹的。 虽然很爱哭很爱讲大道理,但会黏在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叫哥哥,遇见事情的时候挺着小小的身躯挡在身前,所以他面上嫌弃她,又总是忍不住照顾她。 罗雁不知道他在想这些,把哥哥又“教育”一遍后自顾自地吃东西。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挂历,在心里头数:还有两个礼拜,周维方就要结课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见! 第98章 周维方对结课考试这件事是很重视的, 因为他还记得罗雁答应考第一的话请自己吃顿好的。 他在乎的当然不是这顿饭,而是想跟她一块吃。 想要实现这个愿望,有两件事是一定要做的, 第一是好好学习,第二就是甩开发小。 罗鸿自己大概也料不到很多年后自己成为这个三人小组里被“丢掉”的那个,更想不到居然是过命交情的发小在“处心积虑”。 但他知道妹妹的想法, 因此接下来几天一看周维方准时到访就望天。 周维方是掐着罗雁快放学的点来的,当然看得出发小的不欢迎。 但他的目的也不是得到欢迎,自顾自做出上进求学的样子。 当然, 这也不是装的。 有没有学习,是最骗不了人的, 罗雁觉得周维方的进步很大, 讲完题一个劲说好话:“这次肯定能考第一。” 周维方二十几的人了,听她还跟哄小孩似的说话, 不自在地挠挠脸。 罗雁则是合上他的书, 翻出自己的开始写作业。 她一干正事,周维方自然不好打扰,转而跟发小说:“华子要结婚你知道吗?” 罗鸿不像他雇得起人,开业以后都是自己从早干到晚,有一阵没听说那些街头巷尾的新闻, 说:“发请柬了?我还没拿到。” 周维方:“估摸就这几天,我中午送饭的时候撞见他跟他对象了。” 罗雁对谁结婚不是很关心, 倒是听见送饭两个字抬起点头。 但周维方没细说这个,继续:“不过马上就农历七月,这要结的话估计没什么好日子,再迟一些我就去福建了,到时候你帮我上礼。” 福建?罗雁脑袋又微微仰起, 把好奇再次憋回去。 这次周维方看到了,跟她说:“我过两个月跟洪哥去福建办点事,到时候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啊,那吃不上了。罗雁心里惋惜,嘴上说:“谢谢。” 然后又拿起笔。 周维方莫名有种她是不想跟自己说话的错觉,一时怔愣,听见罗鸿喊他才回过神:“你说什么?” 罗鸿:“我问你买票没有。” 周维方:“洪哥说他一起买,大概就是八月底走。” 罗鸿:“啧啧啧,这种天气坐火车,人都该臭了。” 都是插队过的人,这种叫什么苦,周维方:“又熏不到你。” 说完这句扭头看,就看罗雁皱着鼻子眼睛滴溜溜地转。 是了,她爱干净,大概是想到那样的画面都觉得闻到了,周维方好笑:“现在还没味呢。” 罗雁用书挡着半张脸,提前跟他说:“你出门在外要小心点。” 这个话音怎么听着有点奇怪,但周维方还是说好,老实得叫罗雁忍不住想多絮叨两句。 她从小就是这个爱杞人忧天的毛病,说:“也少喝酒,少打架。” 原来自己在她心里就这么个形象,周维方:“我真的好些年没打过架了。” 嗯?怎么光提打架不说喝酒,看来他这一趟去福建肯定得喝不少。 但很多事确实是没办法避免的,罗雁只是爱念叨而已,想想说:“反正注意安全就对了。” 周维方说好,看她又低下头,看眼时间:“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说到这个,罗鸿:“我现在才反应过来,到时候我夜里是不是还得去给你看店。” 现在溜门撬锁的人可不少,店里晚上没人不行。 周维方也想过了:“到时候让他们仨轮流吧。” 别,罗鸿:“到底是外人。” 不是他把人想得坏,但大白天的三个人上班尚且有个掣肘,夜里有个谁悄摸摸把地方搬空都未可知。 周维方不跟他客气,说:“其实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罗鸿给他一拳:“滚滚滚。” 周维方也没回嘴,出门跨上自行车。 他一走,罗雁就把书收起来,打个哈欠:“我好困。” 罗鸿洗洗手:“今天生意也一般,回家吧。” 谁知道他刚洗手,立刻就有人要来换轴承。 罗鸿好不容易搓干净的爪子又沾上灰,但还是笑脸相迎,毕竟有生意就是最好的。 倒是罗雁看哥哥这么搓着,说:“你又不涂雪花膏。” 罗鸿敷衍地涂抹两下,就被香气熏得直皱眉:“也就三方能受得了这玩意。” 罗雁:“嗯?” 罗鸿:“不是你让他涂的吗?” 罗雁是说过,但没想到周维方照做不误,趁机说哥哥:“你看看人家。” 看什么看,罗鸿戳她一下:“闭嘴,回家。” 罗雁在他身后哼哼了一路,到家看父母还在客厅,大告一状。 刘银凤拍儿子一下:“别老是欺负妹妹。” 罗鸿扯妹妹脸颊的肉:“就你会告状。” 罗雁口齿不清地骂哥哥几句,进屋拿衣服去洗澡。 等她出澡堂看哥哥不在外面,站着等了一会,看时间越来越迟,想想还是先回家。 走出几步,罗鸿匆匆跑来:“顾着看热闹,差点忘了你。” 热闹?罗雁:“谁家的?” 罗鸿:“张老桥他家婆媳打起来了,一堆人在劝架。” 回去的路上不会经过张老桥家,因此罗雁没有见到这场面。但她妈刚劝架/看热闹回来,讲得是栩栩如生,末了又不免叹气:“说来说去都怨张老桥,媳妇老娘吵一堆,他抱着头就缩一边,有什么用?” 她顺势教女儿:“像这样的男人叫假孝顺,嘴上说不敢跟老娘顶嘴,又说媳妇太凶管不住,传出去人家还可怜他,说他也不容易。不容易个屁。” 罗雁乖巧点头,不过还是有点不解其意,眉头微微地蹙着。 刘银凤摸摸女儿的头发,举个现成的例子:“你水兰阿姨最近天天说三方跟家里人生分霸道,但这么一传,胡同里反而有好几个人想给他做媒,你知道为什么吗?” 罗雁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刘银凤:“都说他能给姐姐撑腰,将来肯定不会让媳妇受委屈。” 但她话音一转:“这也不对,谁说管姐姐就会管老婆,男人,不能这么看的。” 罗鸿听前半程还以为是说发小的好话,目光在妹妹脸上停一会。待听见后半程摸摸脸,没吭声。 罗雁也没什么大反应,只附和了一句:“周维方人是挺好的。” 但人好和喜不喜欢是完全的两码事。 一说谁家年轻人好,刘银凤就想着帮人保媒,那脑子里都牵出十八条红线了。 不过看儿子一眼,心想算了算了,操心别人的事做什么,给他一个白眼,说:“我睡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8节 不是,上文还在说周维方,下文就给自己脸色看。 罗鸿不服气:“妈,您干嘛瞪我?” 刘银凤没好气:“我是你妈,想瞪就瞪。” 这理直气壮的,罗鸿都哑口无言了。 罗雁偷偷笑话哥哥,但敏锐注意到爸爸起身的时候抖了一下,问:“爸,今天脚疼吗?” 倒叫她发现了,罗新民摸摸膝盖:“是有一点。” 刘银凤拍他一下:“你不早说。” 罗新民:“就一点点,明儿就好了。” 他这条腿都坏了几十年,反反复复疼得人习以为常,而且年纪越大越没感觉,偶尔都以为一瘸一拐的那条腿不像自己身上的。 但对家里人来说值得重视。 罗鸿扶着爸往房间走,刘银凤跟着丈夫唠叨两句,罗雁进厨房烧上热水,过会端着盆也进父母房间。 剩下的刘银凤来就行,毕竟当爹的在儿女面前总是不想流露出太多的狼狈。 兄妹俩也没说什么,出屋后回头看一眼,倒不算太担心,知道大概明天也就好了。 果不其然,罗新民第二天就照常能去上班。 罗家兄妹也出门,一个去开店,一个去上学,到校门口分道扬镳。 罗雁才进教室,班长就跑过来:“罗雁,我中午能借你自行车用一下吗?” 罗雁当然说可以,放学后把他领到车棚:“你骑回来的时候还放这儿就行。” 班长急着去办事,也没多客气几句就匆匆走了。 他哼哧哼哧到百货大楼就往里奔,回来看有个男人绕着自行车转悠也没放心上,没想到刚打开锁就被对方拦住,礼貌地问:“您好,请问您认识罗雁吗?” 班长也不笨,猜出他是认得车,把随身带着的学生证都掏出来自证清白:“我们同班,我跟她借的车。” 对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又塞了一兜桃赔礼道歉。 班长急着上下午的课,也没功夫来回推,把钥匙和桃给罗雁的时候跟她讲了,说:“挺高一小伙,年纪跟我们差不多,不像你哥,你哥我见过,你想得出是谁不?” 这样的描述,满大街都是。 但加上这兜桃,罗雁基本猜出来:“我大概知道了。” 班长也是顺嘴:“肯定是你特别亲的人,满大街我看自行车都一样,他居然能认得出来。” 周维方是自己特别亲的人吗?罗雁也不知道算不算,一时都有些晃神。 马上响铃了,班长没空注意她,正襟危坐翻开书。 罗雁也回过神来,把这个问题先抛之脑后。 但晚上一见周维方,她又想起来了,说:“你今天是不是去百货大楼?” 周维方就知道她肯定会问,说:“去给我妈买奶粉的,没想到遇见你同学,他没生气吧?实在不好意思。” 罗雁:“班长人可好了,不会生气的。” 她现在就是夸一只公鸡可好了,周维方都警惕起来,不由自主地打听:“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罗雁:“还行。” 她绕过这个话题拿起笔,说:“今天把最后这几页复习了。” 明摆着是不想提。 是因为这个人无关紧要呢?还是因为太重视呢?周维方开始胡思乱想,又不敢走神,听课听得十分的煎熬。 罗雁倒是讲得挺顺的,最后自觉大功告成,给自己鼓鼓掌。 周维方也给她鼓掌:“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罗雁:“你学到东西就好。” 周维方:“我这次肯定考第一。” 罗雁怕他压力太多,说:“其实你能学,考不考第一都很厉害。” 周维方半开玩笑的语气:“别啊,我这还惦记你要请我吃顿好的呢。” 罗雁是个重承诺的人,当然不会忘记:“行啊,想吃什么任你选。” 还是那句话,吃什么不重要。 周维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在干活的罗鸿,又重新琢磨起:到底怎么才能在这顿饭里不捎上他呢? 大概是若有所觉,罗鸿回过头看一眼,对上发小的嬉皮笑脸,心里不知怎么的直发毛。 偏偏周维方还在散发着自己的“和蔼可亲”,笑得越发的灿烂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明天见! 第99章 罗鸿跟周维方是光屁股长大的交情, 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想什么。 周维方这样一直笑,罗鸿虽然没猜出他的意图,但觉得十有八九是有事情, 索性打发妹妹去买宵夜。 罗雁正写着作业,迷茫道:“我去?” 罗鸿:“你作业写得腰都塌下去了,起来动动。” 叫他一说, 罗雁还真觉得有点不舒服,站起来抻抻:”“那我买点什么?” 大晚上的,罗鸿也不敢叫她跑太远, 说:“这附近能有点什么,都行。” 罗雁说好, 理直气壮地跟哥哥伸手要钱。 罗鸿拍她一下:“回来给你。” 行吧, 罗雁一边顺顺头发一边往外走,猛地掉头回来拿饭盒, 拿在手里晃着玩又走了。 在店里的两个人不错眼地盯着罗雁走到街对面, 罗鸿才问:“你一晚上憋什么坏了?” 周维方:“你刚刚不是也听见了,雁雁说请我吃饭。” 罗鸿泼冷水:“前提是你考第一。” 周维方:“盼我点好吧你。” 又道:“商量件事行不行?” 罗鸿断然道:“不行。” 周维方才不管他拒绝,自顾自:“吃饭那天,你不去呗。” 罗鸿还假装不知:“请你又不是请我,我去干什么?” 周维方:“去了能不叫你?” 道理大家都知道, 罗鸿:“反正叫我肯定会去。” 周维方叹气:“那我没招了。” 不是,罗鸿:“你试都没试就说没招, 我怎么觉得你没什么诚意。” 发小对妹妹太用心,他怕到时候人家脱不开手,不用心,他又不高兴。 周维方:“那我怎么着,把你捆起来出不了门?倒也行。” 他当然是想跟罗雁单独吃饭, 但想也知道发小不会愿意,真要“对付”他是有高明许多的办法,但哪种都不合适。 罗鸿倒是一脸的有本事你来啊,两只手往前递:“捆,你捆。” 周维方给他比一个中指:“我是想让你帮我试探试探罗雁能不能愿意一个人出来,她要肯你没话说吧。” 那还用试吗?罗鸿倒没有马上拒绝,心里还是愿意帮发小走这个过场的,说:“行,明天告诉你。” 周维方语气倒是恳切起来:“务必帮我好好问问。” 罗鸿心想问不问的有什么区别,无奈点点头。 周维方作揖道谢,罗鸿也回个礼,两个人看上去像是在对拜。 罗雁迟疑出声道:“你俩这是在?” 两个男人都站直了,问她:“买的什么?” 罗雁:“只有馅饼,大肉的。” 饼还是热乎的,拿起来咬一口直冒热气。 罗雁被烫得龇牙咧嘴的,把它丢回饭盒里甩着手,但见只有自己咋咋唬唬的,说:“你俩不烫吗?” 罗鸿给妹妹看自己手上的老茧:“以为都跟你似的细皮嫩肉吗?” 他下乡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早到晚的干农活,周维方也不例外,只是没有摊开手给她看。 别说是一个刚出炉的饼,说夸张些,他们就是火中取粟也如探囊取物。 但罗雁想起来哥哥说周维方在涂雪花膏的事,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手上。 周维方注意到,手略微往前一递,开句玩笑:“有点像小时候去育红班老师检查卫生。” 罗雁:“反正你俩从来也不合格。” 什么蛇虫鼠蚁都敢上手抓,每天早上干干净净出门,夜里到家能从口袋里倒出半斤灰。 周维方不自在地看天看地:“小时候,那都是小时候了。” 他还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罗鸿可没有这种概念,油乎乎的手还到处乱蹭。 罗雁嫌弃地看哥哥,吹吹手把饼又拿起来吃,小心翼翼地用一点点地牙齿去碰。 像只兔子似的,罗鸿:“您那宝贵的牙就不怕烫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39节 罗雁现在派得上用场的只剩脚,腾出来踹他两下,自己莫名的却没站稳,我往另一边歪。 周维方眼疾手快扶住她:“小心,没事吧?” 罗雁人没事,但视线落在他刚刚碰过的手臂,欲言又止。 周维方也发现了几个油乎乎的指印,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吃完东西,懊恼之情尽显:“对不起对不起。” 罗雁其实也没生气,还笑一笑:“没关系。” 她笑的时候眼睛弯弯的,两颊的肉微微鼓起,叫人总是想捏一下。 周维方按住蠢蠢欲动的手,忽然有点无处安放它,只好傻笑两声。 傻得够可以的。 罗鸿其实很少见发小这样子,因为他从小在同龄人里一直充老大的,哪怕到现在,人人有事都先找他参详参详。 越是如此,罗鸿越是有些不安。 即便他在妹妹面前说自己跟发小的关系不会受任何事影响,但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一定不会变的事情。 周维方越是喜欢罗雁,哪怕今日被拒绝后尚可接受,将来他有别的心上人,人家也未必会心无芥蒂。 思及此,罗鸿在心里叹气,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 他藏得好,别人自然看不出来。 罗雁也没发现,吃完饼去洗洗手,本来想坐下来再写会作业的,但觉得脖子好像真的有些发酸,原地甩甩手甩甩脚,转得像个大风车一样,几圈之后晕乎乎的,自己扶着墙站好。 罗鸿:“你踏实点吧,我这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再给磕了碰了。” 罗雁没缓过劲来,空着的一只手在虚空中试图抓住点什么,也没看仔细一把拽住能拽到的东西,隔了三秒才反应过来那是周维方的手。 她瞪圆了眼睛,把手收回背在身后。 周维方只道:“你晕车,还是别这么玩。” 罗雁点点头,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地垂眸。 小姑娘脸皮薄,周维方不敢逗她,镇定道:“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 其实车骑出几步路,兴奋得对着空气打好好几拳,险些连人带车都摔了。 兄妹俩当然不知道,还在店里说着话。 罗鸿倒是诚实,跟妹妹直接转述了单独吃饭这件事。 罗雁本来一直在想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让周维方知道自己的想法,现在倒觉得吃饭是个不错的机会,还可以把哥哥撇清。 她道:“那就我们俩去。” 啊?这倒出乎罗鸿的预料:“你确定吗?不用看我面子。” 罗雁故意冷笑:“你的面子有那么大吗?反正你别管了,我现在是大人,能处理的。” 大人才不会一个劲地嚷嚷着自己已经是大人了,罗鸿敷衍道:“嗯嗯嗯,你是。” 什么语气,罗雁斜哥哥一眼,一脸认真道:“你就当作自己不知道就好。” 言语之中又有些抱歉。 罗鸿推着她往外走:“知道啦,瞎操心。” 但心里琢磨着怎么跟发小说,才没有一种即将“死到临头”的告知意味。 可惜这些准备没怎么派上用场,周维方听闻之后是欣喜若狂,在原地转得也是晕晕乎乎的,冷静下来才问:“你怎么跟她说的?” 罗鸿:“我就提到吃饭这件事,又说店里忙,她自己就接话了。” 罗雁向来很会为哥哥着想,这倒像是她会说的话。 周维方不疑有他,拍两下发小的肩:“谢啦。” 罗鸿正心虚呢,赶紧说:“就是一顿饭,普通的饭。” 周维方:“那也是我俩一块吃的。” 说完一拍大腿:“不行,我再来看看书。” 罗鸿头疼地捏捏鼻梁,欲言又止。 周维方发现了,还以为他是不放心,左右看看拿起螺丝刀:“我肯定好好给她领出去,好好送回来。不然你用这玩意捅死我。” 罗鸿心想不用捅,他到时候估计都得“受点伤”才行。 他道:“我要是连你都信不过,这世上就没有信得过的人了。” 周维方故意开玩笑:“那我一说喜欢罗雁你意见还特别大。” 罗鸿:“我不是意见大,是……” 他给发小提前铺垫一番:“我说实话,你知道的,雁雁的性格跟你完全是反着来,你也见过周修和,我不信你没打听过他。” 周维方确实打听过,知道周修和家境不错,生得英俊,成绩好,在班里的人缘也极好,大小是个风云人物。 这样的人,罗雁喜欢他倒不叫人意外。 但要是大家知道她喜欢周维方,恐怕光是侧目都不知道有多少。 周维方也明白其中的差别,说:“我知道,但你也知道我。” 罗鸿什么都知道,还得看着发小去撞南墙,心中难免不落忍。 他忽的觉得妹妹和发小的性格不知怎么像是一场拔河比赛,而自己就是那个中心点——既决定谁是胜者,又不能左右谁获胜。 既然如此,多说无益。 罗鸿无奈摆摆手:“学吧,起码学进去的东西是你的。” 这话说的,周维方:“我不抬头以为你是罗雁呢。” 罗鸿也是一激灵:“我被她感染了。” 什么叫感染,周维方:“你倒是用个好点的词。” 罗鸿冷笑:“就你们文化人懂得多。” 周维方也就是比他多半桶书,哪敢玷污文化人三个字,毫不费力跟他“吵吵”起来。 两个人争得大小声,罗雁放学来的时候一看,把书卷成筒在门上敲敲,模仿老师们的样子说:“整条街就咱们店最吵,不像话!” 架势倒是手拿把掐的,但罗鸿正儿八经没上过几天学,只当妹妹又在教训人。 倒是周维方笑了一下,喊她:“罗老师来啦。” 罗雁自己学着玩是突发奇想,他说完这句反而乐出声,笑得罗鸿不明所以,视线在两个人之间转来转去。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叫他觉得十分微妙,有限的词汇里又找不出恰当的形容,只好暂且搁下。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00章 周维方晚上买了荔枝, 看罗雁来赶紧殷勤地递给她。 罗雁不是没吃过,咂舌:“你哪儿买的,这得多贵啊?” 周维方:“崇文门菜市场, 说是坐飞机来的,贵是贵,买它还得排队呢。” 一年就吃一回新鲜, 京市还是有不少人舍得买的。像罗雁也舍得,但吃别人的就有点犹豫。 罗鸿不犹豫,大剌剌剥一个:“我妈年年买十八个, 从来我就没尝出过味来。” 周维方:“咱婶还挺讲吉利。 他开玩笑:“不会你俩还一人吃八个吧。” 罗鸿拿腔拿调:“我妈一吃就起疹子,我爸最多吃一个, 按理吧我是能有八个。” 后面那尾音拖的, 也不知道阴阳怪气给谁听的。 罗雁斜眼看哥哥:“就是我吃得多,怎么着。” 不怎么着, 罗鸿下巴一抬:“吃吧, 这一大筐呢。” 罗雁这才伸手拿,乖巧得像是串门子时得到大人允许拿糖果的小朋友,因为吃到甜的眼睛笑眯眯的。 周维方心想她果然爱吃,说:“福建好像就产这个,我回来的时候要是还在季节, 再给你们带。” 在京市买他不是舍不得,但罗雁吃起来估计就心里有负担了。 他这几天老说从福建带这个带那个的, 但罗雁觉得自己到时候肯定是什么都吃不上了,可有可无应着,眼睛无聊地四处张望。 这一看,她压低声音:“哥哥哥哥哥。” 两个男的齐刷刷看她,罗鸿问:“咋了?” 罗雁出声但嘴巴不怎么动, 说:“马路对面打起来了。” 他俩都坐在罗雁的对面,是背对着大马路的。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哪需要不动声色,两个人光明正大回过头看:“还真打起来了。” 罗鸿擅长跟人打交道,深觉得远亲不如近邻,开业以后跟这一片街上开店的人都混个脸熟。 他定睛一看:“咦,好像是面馆老张,我去看看。” 罗雁在后面喊:“小心点,别被误伤了。” 罗鸿应声而去,只剩下罗雁和周维方继续吃荔枝。 周维方剥得慢吞吞的,问:“最近没怎么见你排练。” 罗雁笑出声:“我们班长说时间宝贵,别浪费青春了。” 他们班练来练去好像都在倒数水平里游来晃去。 周维方:“你们班长还挺风趣的。” 罗雁嗯一声。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0节 周维方心想,能做班长的人肯定成绩也是好的,如临大敌,确认一遍:“就是上回我在百货大楼见过那个男生吗?” 罗雁:“对啊。” 她的语气倒不像是有什么的样子,周维方见过她曾经是怎么提起周修和这个人的,微微松口气,却又不得不如鲠在喉——可说到底,他现在连问一问的资格都没有。 罗雁哪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吃仨荔枝后去洗洗手,嘀咕着:“还没吵完。” 街对面的喧嚣轻而易举地传过来,周维方:“且吵呢。” 光动嘴总比动手好,罗雁擦擦手上的水:“不管他,复习吧。” 周维方把滴在桌上的汁水擦干净,腾出地方来,刚要再说点什么,外头有人招呼:“老板,我这车坏了。” 周维方:“欸,这来啦。” 哥哥自己倒是凑热闹凑得开心,这干活的倒成别人了。 罗雁无奈摇摇头,等客人走发现周维方的衣服上蹭到机油,说:“你赶紧搓一搓,这都不是干活的衣服,糟蹋了。” 周维方每次来的时候都尽量穿得人模人样一点,今天穿的还是件白色的套头衫。 他低下头看一眼无所谓道:“没事,回去洗也行。” 这种污渍搁久了肯定麻烦,罗雁:“洗一洗嘛,我新买的洗衣粉,可好用了。” 她都这么说了,周维方在水龙头前搓起来。 但他蹭的是衣角,半蹲着洗起来多少不方便,最后不知道怎么弄的,大半身衣服湿答答的,直往下滴水。 罗雁:“你这都没法穿了,我哥店里好像有。” 她在架子上找了找,翻出一件跨栏背心,下意识地闻闻有没有肥皂味,说:“干净的。” 衣服是干净的,但周维方的 心思有点不干净了,总觉得罗雁方才是凑在自己身上闻了闻。 他拿着衣服左右看,没找到什么能挡住人的地方,跟罗雁对上眼。 啊,他要换衣服,罗雁赶紧背过身。但昏黄的灯光正好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连窸窸窣窣的动静都很清晰。 周维方换得很快,不自在地咳嗽一声:“我好了。” 罗雁不知怎么的也尴尬,假装忙碌:“我给你找找有没有衣架,晾一晾。” 周维方:“没事,我摊自行车上就行,待会才能记得带走。” 也行,罗雁坐下来,两只手在裤腿上摸摸才翻开书。 周维方坐在她对面,装模作样地也看几页书,才问:“雁子,这我看不懂。” 罗雁侧过头一点看过去,顺着他的手指一行一行地解释。 罗鸿管完闲事回来也没打扰他们,过了会才反应过来,说:“方子,你刚刚穿的是这件吗?” 周维方解释两句,说:“回头洗洗给你拿过来。” 罗鸿说句都行,就是看发小光着膀子,给他一拳:“嚯,够壮的。” 周维方长年累月地干体力活,一身的腱子肉。 罗雁顺着哥哥的话礼貌地扫过一眼,都觉得虬结有劲,只是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肌肉掐一下会疼吗? 她是实践派,笑眯眯地看着哥哥。 笑得罗鸿汗毛倒竖,问:“你要干嘛?” 这还有人在呢,罗雁无辜道:“ 笑也不行吗?” 罗鸿毅然决然道:“不行。” 他说的可不算,罗雁挑挑眉翻一页书。 罗鸿忍不住:“你有时候也是一肚子坏水,又琢磨什么呢。” 罗雁现在才不告诉他,敲敲桌子:“看过来,别走神。” 还能是跟谁说话,周维方赶紧认真听课,等她讲完才拍马屁:“你这一讲完,我下礼拜考试就有底了。” 五天的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就是周维方结业考试的日子。 他还搞了点迷信活动,大早上的吃一根油条俩鸡蛋。 但这点分量对他来说约等于无,吃完肚子感觉像是空无一物,又怕破坏这个100分的食物结构,生生地忍住了。 偏偏俩徒弟今天的早餐特别的丰盛,一左一右地站师傅边上说着话。周维方闻着味更饿了,催他们:“快点吃完快点干活。” 大徒弟赶紧把拳头大小的包子塞进嘴里,缓慢又艰难地咀嚼着。 周维方都怕把他噎出个好歹来,说:“慢点吃。” 怎么前后不一致呢,大徒弟捶着胸口,目光偷偷地流露出一点谴责,不过敢怒不敢言,勉强咽下去之后去干活了。 雇的人多,需要周维方自己做的事情就少了。 他趁着有空再看两页书,翻着的时候忽然的觉得不可思议,照照镜子想看自己有没有被什么妖怪附体。 正左右看着,有人道:“一个大男人,怎么照来照去的。” 周维方把书倒扣在桌面:“洪哥来啦。” 朱天洪:“哟,看书呢?” 周维方直言不讳:“学习学习。” 挺好,就说这小子将来能有出息。 朱天洪:“我是来跟你说下个月10号出发的,顺便看看你这店开得怎么样。” 他还没怎么来过,现在细细打量觉得还挺像回事的,说:“有模有样的。” 周维方给他倒上茶:“跟您比起来就是小打小闹了。” 话不能这么说,朱天洪:“53年我做的第一笔生意……” 他简简单单说几句,又唠些有的没的才走。 周维方送他到门口,看时间差不多:“哥,要不一块吃个午饭。” 朱天洪:“成啊,在你这蹭一顿。” 两个人也没怎么挑地方,就近选了家小饭馆。 周维方趁着这会打听几句福建的情况,说:“我还没去过南方呢。” 朱天洪:“蚊子多,热,当地人普通话反正说得都一般,你去了有得适应。” 反正是闲聊,周维方:“有啥好吃的不?” 朱天洪:“ 不少,而且有一样好,酒喝得不狠。” 出门在外办事情,上桌总得喝一点,在哪都是没办法的事。 周维方心想还真是个大大的优点,说来说去提到了坐飞机的荔枝。 提起这个朱天洪拍大腿:“咱就是小老百姓,有钱也买不了机票,不然多快,这路上都耽误我挣多少钱了。” 周维方:“过两年指定有,你看现在买卧铺也不用介绍信了。” 以前那可是一票难求,没有点硬关系谁坐得上。 朱天洪顺嘴一提:“放心,我买的绝对是卧铺。” 他出门揣着钱,当然是怎么安全怎么来。 周维方也不是娇气的人:“再苦都不能苦过我在新疆住地窝子。” 那是真的以天为被,以地为铺。 朱天洪:“那边招待所的条件还行,你就带点换洗的衣服,缺的去了再买。” 两个人说些路上的安排。 吃过饭,朱天洪去办点事,周维方则回店里继续看书。 其实进修班的课程内容不太多,毕竟一学期也就那么几节课,学生们的基础又参差不齐。 但不代表每个人学得都很一般,周维方知道也有很认真的同学,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恨不得在最后这点时间把整本书彻底吞下去,临出门的时候心里还犯嘀咕,总觉得有哪几页记不太清。 不过人一坐在考场上,知识瞬间就从他的脑子里统统冒出来,下笔都如有神。 写得顺,他就笑得仿佛已经看到漂亮的成绩,心里开始琢磨着:和罗雁去吃点什么好呢?烤鸭还是西餐?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01章 吃什么这件事暂时没法定, 因为周维方要下礼拜一拿结课证的时候才能知道成绩。 但他没有复习的这个借口,第二天还是往鸿图车行跑——没空手,是带着午饭的。 罗鸿在干活, 一抬头就看到他,锤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说:“雁雁中午不来, 她要扫地。” 扫什么?周维方:“她们学校不是不排值日吗?” 罗鸿:“说有领导来检查,全校都要大扫除。” 得,周维方:“便宜你了。” 罗鸿哈哈哈三声:“这便宜我也不想占啊。” 他吃起来都觉得味同嚼蜡。 周维方自顾自坐下来, 打开饭盒:“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 手上这车也不急,罗鸿借力站起来, 凑合凑合洗洗手, 随便在旧毛巾上一擦,看一眼菜色:“我这晚上还能热一顿吃。” 周维方:“她地得扫到晚上?” 罗鸿:“说要跟同学去买东西, 在外面吃。”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1节 跟同学?周维方只想到一个人:“她们班班长?” 罗鸿说着“女同学”, 拿起筷子:“明天给我带俩轮胎皮。” 周维方:“急用不?明天得给我姐搬货去。” 她妈摔了腿还没怎么好,一直是他二姐照顾着,摊子上就略有些忙不开,早上刚给他来的电话。 罗鸿:“不急,我过去拿也行。” 周维方:“那我后天来。” 爱来来吧, 反正也没几天。 但罗鸿不免过意不去,连眼前的红烧肉都觉得不香了。 周维方多机灵的人, 大概猜得出发小在想什么,难得正经道:“我就是想考一百分都得多做几道题,做了题考六十的也大有人在,只能怨自己没那个命,还有去叫老师退学费的道理?” 罗鸿夹一大筷子肉:“反正今天这顿就当你请兄弟吃的。” 周维方:“我改天是真的得请你吃一顿, 洪哥昨天来了,说下个月10号就走。” 这已经是六月底,所谓的下个月也没几天了。 罗鸿:“你店里有啥要特别交代的吗?” 周维方:“每天的账帮我盯好就行,其他的跟你这一样。” 罗鸿点点头表示没问题,两个人边吃边讨论起福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吃完,周维方就回店里了。 他前脚走,后脚罗雁就冲进来,嚷嚷着:“渴死我了渴死我了。” 罗鸿心想大概没有缘分的人就是这样的吧,说:“扫完地了?” 罗雁先倒口水喝才说:“没有,但是中暑晕了好几个,让我们晚点再扫。” 这天气,能不中暑嘛。 罗鸿拍拍手:“我去买冰棍。” 哥哥从街对面回来,冰棍就已经开始化了。罗雁“穷凶极恶”地咬着,都不能阻止糖水顺着手肘往下一直滴,只能越吃越急。 上一口没咽下去,下一口就追上来,吃完冰棍她比刚跑完步都累,长舒口气去洗手,看到泡在盆里的两副碗筷,问:“中午谁来啦?” 罗鸿:“还能有谁?” 罗雁拧开水龙头,一边说:“要不我明天就跟他说吧。” 罗鸿:“他明儿有事。” 罗雁:“后天也不行,我们要彩排。” 还有几天就是合唱比赛了。 罗鸿此刻非常的纠结,诚然他觉得早知道这件事于发小而言可能放下得更快,但又希望他晚些知道这个坏消息,可以说是左右为难,偏偏又不想在妹妹面前流露,索性说:“你看着办。” 罗雁其实还没想好怎么跟周维方开口,犹豫一下:“那还是等出成绩。” 罗鸿现在就是“掩耳盗铃”,只想装作自己确实不知道这件事,点点头。 罗雁顺手把碗筷也洗了,放在架子上晾干,忽的有些犯困,往躺椅上一靠,迷迷糊糊好像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睁开眼看,醒过神来惊喜道:“会芳?” 吴会芳也高兴:“我就是路过碰碰运气,没想到你真在这儿。” 罗雁打个哈欠站起来抻抻腰,挽住好友的手:“你这是去哪路过的?” 吴会芳压低声音:“我二舅妈家的表姐,今天结婚。 店里地方又不大,罗鸿其实都听见了,心想这位“表姐”大概是一位很有故事的人,说:“你们坐,我出去一下。” 他的出去一下就是在门口的树荫下待着,让吴会芳得意肆无忌惮地分享最近的新闻。 两个人有一阵没见面,要说的话特别多,可惜吴会芳下午有课,叽叽喳喳一会意犹未尽道:“咱们礼拜天再说。” 出门也没什么好玩的,外面天气又热得很。 罗雁:“那你来找我。” 吴会芳说好,着急忙慌地回学校,路过罗鸿的时候还礼貌地和他说再见。 罗鸿跟着摆摆手,扯起衣服下摆胡乱在脸上擦擦汗。 罗雁用扇子给哥哥扇扇风,殷勤没一会就塞给他:“我也得上课了。” 她小跑着进教室,就听到班级里在议论纷纷,耳尖捕捉到什么“衣服”“鞋子”之类的关键词,找个空位置坐下来问旁边的女同学:“大家在说什么呢?” 女同学:“船运二班的比赛服装可漂亮了,说是在外面借的。” 人嘛,总是会有竞争意识,一听这个大家都坐不住,也想在服装上变些花样,刚刚班长就是在征求群众意见。 但全班三十几个人,哪有那么快可以统一意见,毕竟要是置办新衣服,对很多人来说都是额外的支出。 至于去借衣服,这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事情。 一下午的,大家议论纷纷,最后还是决定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穿绿军装,符合《我爱祖国的大草原》这个歌名。 罗雁没意见,就是做大扫除的时候看到班长期期艾艾在自己边上转圈子,问:“你是不是有事啊?” 班长两只手搓搓:“我有个事,不太好意思说。” 罗雁:“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班长:“我听说别的班的领唱,都会稍微在脸上画一画。” 罗雁明白了:“但就我一个人,也有点奇怪吧?” 班长:“你是领唱嘛,就是得辛苦你自己借借。” 这年头谁化妆,大家都是素面朝天的,他觉得罗雁肯定得跟人借,实在不好张嘴。 但罗雁笑笑:“我有口红,到时候拿过来,这样女生都能涂。” 啊?班长:“这玩意可贵了吧。” 罗雁:“没事,我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费。” 这种上嘴的东西她不敢借别人的用,那次去文工团面试的时候专门买了,当时还以为将来总有用得上的一天,没想到在抽屉里放了好几年。 班长一副捡钱的开心样,又有点不好意思:“光让你一个人为班级做贡献了。” 罗雁:“我也是班级的一员嘛。” 听听,听听,多么高的觉悟。 班长兴奋地掏口袋,结果啥也没找到,说:“明天我请你吃饭。” 罗雁:“真的不用。” 两个人一边扫地一边推让,过了会才结束这一串客套。 班长去看别的同学打扫得怎么样,季宁立刻凑过来:“罗雁,我们晚上好像来不及去百货大楼了。” 罗雁看眼时间:“要不明天去?” 季宁说行,又打听班长刚刚跟她说什么。 其实她平常做人很有分寸的,这么一问罗雁心里觉得有点奇怪,但也照实说了。 女生对化妆品好像都有种好奇,季宁道:“京市的口红不用凭介绍信买吗?” 罗雁:“我上初中那会应该是要,后来取消了。” 只有文工团剧院这些平常有演出需求的单位职工才能购买。 季宁:“我们市还没取消。” 罗雁:“不过我买的时候要收工业券的,现在就不清楚了。” 一提工业券季宁又蔫巴了,因为学生们的供应是没有这一项的。 罗雁看她的样子,说:“兴许现在不用,反正我们明天也要去百货大楼,可以问问?” 算了算了,季宁:“不要票也要钱,我还是买鞋吧。” 她就是看中了罗雁的新鞋子,想着也去买一双。 但百货大楼的柜台那么多,罗雁也有点忘记是在哪买的,干脆跟她一起去找找。 两个女生又说会鞋子的事情,被扫地时扬起来的灰堵住嘴。 罗雁一张脸皱巴巴的,偏偏干完活也没有收拾自己的时间,因此晚上放学就风驰电掣骑车到店里,跟哥哥说:“我今天不等你了,我要回家洗澡。” 夏天的晚上,满大街热闹得很。 罗鸿倒也不太担心,说:“行,那你自己慢点。” 罗雁都没等他说好,已经只剩一个模糊不清的背影。 她把车骑得快飞起来,到家跟父母打个招呼就抱起脸盆往外跑,洗完澡才觉得一身轻松,哼着歌慢慢地走回家。 周维方是先听见的歌声才看到的人,喊她:“雁子。” 晚上胡同里暗,罗雁本来是看着地走路的,抬起头问:“你这是要回家吗?” 周维方:“刚从家出来,准备回店里。” 罗雁顺理成章跟他说再见,周维方还有事急着走,有心多聊几句也没办法,只好说:“回见。” 两个人擦肩而过,但罗雁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鬼使神差回头看,才发现周维方还站在原地。 月亮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形又朦胧地隐匿在黑夜里,明明是胆小的罗雁在晚上最害怕遇见的场景,却因为知道这个人是周维方而觉得心安。 大概如此,才觉得拒绝他是很难的事情吧。 罗雁想到这就叹口气,蹭蹭蹭几步跑进院,又像做贼一样偷偷朝胡同里看。 周维方大概是看到她安全到达,已经转身走,也不知道是有多么着急的事情,眨眨眼就不见踪影。 - 作者有话说:腱鞘炎犯了,一整天都在试图语音输入,但不知道为什么念起来有种羞耻的感觉。 明天见!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2节 第102章 罗雁心里有事, 进家门的时候神思不属的,差点被自家的门槛绊倒,往前一倾堪堪稳住身形, 站稳还夸自己:“我真是身手矫健。” 矫健个什么呀,看电视的刘银凤回过头:“你小点心,怎么慌慌张张的。” 罗雁摸着脸笑笑, 注意到:“妈,您今天剪头发了?” 看看看看,还得是姑娘。 刘银凤:“我在这杵一晚, 你爹愣是没看出来。” 坐她身侧的罗新民小声狡辩:“怪不得我觉得今天有些不一样。” 可拉倒吧,刘银凤给丈夫一个白眼, 又说:“我今天去理发, 人家说以后烫头发也不用介绍信了。” 打扮这件事,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视为思想的腐化, 因此和买口红一样, 烫头发也得是文娱单位的职工持介绍信才行。 罗雁平常虽然不怎么倒腾自己,但一听还是挺感兴趣的,摸着发尾可惜道:“校规不让奇装异服。” 前几天有个学生穿了喇叭裤,教务处的老师路过就说他好几句。 校规怎么这么烦,连烫头发都管。刘银凤:“我看人家那海报上的女明星, 叫个什么来着,哎呀卷卷的可好看了。但肯定都没有咱姑娘好看。” 最后一句是对着丈夫说的。 罗新民附和着点点头:“你要想烫, 这不马上要放暑假了。” 京市的大学都是寒假长暑假短,罗雁:“拢共也放不了几天。” 刘银凤揶揄:“就是放一百天,你能歇几天?” 罗雁跟妈妈撒娇:“我作业可多啦。” 没作业她也能找出一百样来,刘银凤无奈摇摇头:“晚上不许写那么晚了。” 罗雁两只手搓来揉去:“我昨晚是看小说了。” 说来也怪,同一本书儿子拿在手上刘银凤就觉得不是什么正经玩意, 平日为没少念叨他这种熬夜看闲书的习惯。 但轮到女儿,她就觉得这孩子太不容易了,连打发点时间都得争分夺秒的,那叫一个心疼:“这熬得眼珠子都黑了。” 眼珠子?罗雁瞪圆了眼睛看妈妈。 刘银凤才反应过来:“错了错了,我是说眼睛下头。” 罗雁伸手摸摸,笑嘻嘻:“没事,也还是很漂亮。” 可不,刘银凤在女儿脑门戳一下,想起件事:“婆婆给你做了鞋垫子。” 今儿刚从她娘家来的包裹。 婆婆做的鞋垫,一水的花红柳绿,罗雁拿在手里:“好花功夫,主要是放进鞋里也看不见,浪费了。” 刘银凤:“她现在也不出工,闲不住。” 罗雁笑嘻嘻:“那我勤快像婆婆。” 刘银凤:“像像像。” 又唠叨她:“头发也不擦干点。” 罗雁毛巾在头发上搓着,到院子里吹吹风逗逗狗,晃荡着脚看到哥哥进来,说:“这么早。” 罗鸿:“一条街都跳闸了,乌漆嘛黑的。” 一到夏天就供电不稳,胡同里吹风扇的人多几家电路都就受不了。 罗雁哦一声,像小狗一样甩着头发。 罗鸿路过在妹妹脑袋上按一下,被狠狠地瞪两眼。 罗雁:“我都闻见你手上的机油味了!” 罗鸿摊开掌心给她看:“胡说,我搓得多干净。” 罗雁:“因为你被腌入味了。” 罗鸿又拍她一下,进屋跟父母打个招呼,带上衣服去洗澡。 他晚上也洗头了,回来跟妹妹一起坐在院子里晾干,兄妹俩小声地说着话。 也不知道说的什么,罗新民透过大开的家门看一眼,说:“还是得生两个,有伴。” 刘银凤:“我看他俩是太有伴了,一看就知道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她这话说得敞亮,半点没藏着掖着,罗鸿回过头“谴责”:“妈,咱说人坏话也小点声。” 刘银凤嗤一声:“实话还不让人讲了。” 说完站起来拍拍衣服关上电视。 罗新民慢慢跟在媳妇身后走,叮嘱句:“你俩也早点睡。” 夫妻俩关上房门,连客厅的灯也不留一个。 就剩月光照耀,罗雁微微仰着头看,嘴巴无声地动着。 罗鸿光听见她窸窸窣窣的,问:“你说啥?” 罗雁:“我练习呢。” 她也是一肚子坏水,说:“唱一遍给你听,我这两天练得可好了。” 罗鸿听她唱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耳朵都快起茧子,捂着说:“一边去。” 罗雁扒拉他的手,才不管哥哥对此有何意见,恨不得趴在他耳朵边上唱。 天爷啊,比那蚊子嗡嗡得还烦人。 罗鸿捏着拳头忍了又忍,还是让妹妹唱完一遍才说:“嗯嗯嗯,有进步,快闭嘴。” 罗雁给自己戴高帽:“我这可是天籁之音。” 罗鸿冷笑两声,下一秒打个哈欠,说:“我睡了。‘ 他就睡在院子里,把躺椅挪出来就行。 罗雁又坐了会,才摸着头发回房间。 但她的发梢其实没怎么干,第二天起床就觉得鼻子有点被塞住,翻柜子找橘子罐头。 刘银凤看女儿都快钻进去了,问:“找什么呢?” 罗雁吸鼻子:“想吃橘子罐头。” 刘银凤摸摸女儿的额头:“不烫,喉咙疼吗?” 罗雁摇摇头:“就是感觉有一点点要病了。” 看吧看吧,刘银凤忍不住絮叨:“昨儿你那头发就应该擦干,以后还是中午洗头,晒一晒正好。” 罗雁乖巧点头说知道啦,洗漱后捧着妈妈刚打开的橘子罐头一勺一勺吃起来。 刘银凤给女儿卧俩鸡蛋,端上桌:“要不今天请个假?” 罗雁给妈妈看自己的指甲盖:“就这么一点点点点的不舒服,我们今天要大排练的。” 她是领唱,多么重大的责任,怎么好不在场。 刘银凤还能说什么,只让她要是严重了赶紧往家里来个话。 罗雁觉得估摸着是没什么事,但哥哥要使唤她的时候就大喊着“我是病人”。 罗鸿就是让她拿个东西,看她生龙活虎的样子:“我看你不是病了,是心眼坏。” 说谁呢,罗雁随手拿起点什么砸他,灰溜溜又跑去捡回来。 罗鸿笑得,自己把东西拿了揣包里,说:“走吧。” 兄妹俩一起出门,快到交大门口罗鸿问:“中午来吃饭吗?” 罗雁说吃,猛地踩两脚让自行车滑进学校,哧溜哧溜到车棚才停下。 停车的时候她遇见陈劲红,两个人一起边说话边往教学楼走。 说着说着,陈劲红流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过转瞬即逝。 罗雁倒是捕捉到了,不过觉得犹犹豫豫要不要说的话大半都是人家其实也不太想讲的,假装没看到,仍旧说着话。 到楼梯口,两个人迎面撞见周修和,双方擦肩而过。 陈劲红的话音戛然而止,下意识地看一眼罗雁。 就是这一眼,让罗雁知道她大概是知道的,恍然道:“你是不是在犹豫问不问他的事?”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大家都知道“他”是谁。陈劲红解释:“我有一次去找xx,在路上看到你们了。” 她小时候也是读国棉八厂附小,也住过丰收胡同附近这一片,因此颇有几个交情不错的发小。 果然,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罗雁淡淡笑一笑,一语带过:“我们现在不说话了。” 啊,陈劲红也不好意思问为什么,倒是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其实罗雁现在提起来已经算是云淡风轻,还说:“他人很好,就是我们不太合拍。” 陈劲红挽着她的手:“我肯定站你这边。” 两个人趁着还没打铃在走廊上聊一会,意犹未尽说好中午一起吃饭。 两个人在校门口的小餐馆吃的,路过车行的时候罗雁跟哥哥说一声。 罗鸿在忙,点个头表示知道,心想还真是难得见她一整天都跟同学一块玩。 晚上,罗雁要跟季宁一起去的百货大楼,自己也觉得今天的行程排得非常满,准确来说,是接下来的每一天。 一直到七一这天。 早上罗雁照常上课,下午全班找了个空教室,为合唱比赛开始临时抱佛脚。 罗雁唱得嗓子都发干,休息的时间猛猛喝水,余光瞥见熟悉的身影,动作变慢,抬起脚往外走。 周维方本来都不打算叫她了,看她出来说:“出成绩了,我寻思顺路来跟你说一声。”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3节 罗雁期待道:“怎么样?多少分?” 周维方给她看结课证。 罗雁还是第一次见,才知道原来分数和排名就会写在上面,满脸高兴道:“你是第一!很棒!” 跟夸孩子似的,周维方都有点不好意思,瞥见她身后的教室里已经有人在朝外看,说:“你先练,比完再说。” 罗雁今天的当务之急确实是比赛,跟他挥挥手说再见,一回头发现好几双八卦的眼睛,眨巴眨巴眼。 倒也没人问她,但私下里肯定要议论几句。 罗雁也知道是避免不了的,莫名地把弄起梳得好端端的头发,站回队伍里。 班长敲敲讲台提醒:“站好了站好了,最后再来两遍。” 两遍又两遍,运管二班站上舞台后的表现还是一般。 罗雁自己也知道唱得不怎么样,下台后还是快快乐乐跑向家里人。 夫妻俩就是来看女儿的,已经在操场上站好一会。‘ 罗新民哪里撑得住,没等最后出分数就跟媳妇先回家。 只剩兄妹俩看节目,加一个不知忽的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的周维方。 罗雁就瞥见有个人慢慢靠近,看清是他松口气,但想起件事,那口气又提起来。 周维方不知道刀悬于颈,只觉得今天的月色十分美丽,月色下的精心打扮过的罗雁更加美丽,看得都有点失神了。 - 作者有话说:让我再酝酿一下怎么写,明天见! 第103章 罗雁今晚说打扮, 也只是涂了口红描了眉毛。 这点微微的改变在夜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仔细一看,五官仿佛更加的熠熠生辉。 偏偏她自己看不见, 又或者是已经习惯路人的视线注目,全然不觉得总有男生在若有似无地打量,自顾自踮着脚尖看节目, 站了会觉得累,手按在哥哥的肩膀上借力。 这劲使的,罗鸿:“你把我栽地里算了。” 罗雁回嘴:“长出一串你有啥用。” 哎呀, 一天天的光顶嘴了。 罗鸿揪一下妹妹的脸,冷不丁被一束手电筒的光照了眼睛, 骂道:“什么人, 这么没素质。” 罗雁也瞥见这束光了,赶紧规规矩矩地站好, 从后颈到腰椎都十分地板正, 说:“教务处的老师,晃手电筒是警告。” 也怨她心里向来是不把哥哥当作有性别的生物,更别提能想到他落在别人眼里其实是一个同龄的男生,这会才意识到,往边上挪开好几步, 同时离哥哥和周维方好远。 周维方本来想趁此机会问问她哪天有空兑现“请吃饭”的承诺,见状索性不说话, 余光倒是一次都没挪开。 也就他有这个功夫和闲情逸致,罗鸿店里还有好几样活,跟妹妹交代两句先走了。 说来奇怪,兴许是三个人同时出现的场景在罗雁的记忆里实属平常,因此哥哥在的时候, 她并不特别意识到旁边站着周维方。 但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即便四周喧闹,周维方的存在感还是十分的突兀,叫人不得不注意。 罗雁偷偷地也看他一眼,收回目光手在辫子上绕啊绕,盯着自己的脚尖有些出神。 周维方还以为她是站累了,说:“要不你找个地方坐一坐,等公布成绩我叫你 。” 罗雁没忍住笑:“我不是在等成绩,我们班肯定拿不了奖的。” 她就是想看一会。 周维方看她也不像在意名次的样子,但还是拍马屁:“我觉得你们班唱得很好啊。” 罗雁心态挺好的:“反正努力了。” 人嘛,总是有力所不能及的事情。 周维方:“评委又不能代表所有人,也会有人觉得你唱得最好的。” 刚刚还带个们字,现在干脆没有了。 罗雁假装没听出来,说:“你考了第一,想吃什么我请客。” 周维方:“我一蹭吃的,你定就行。” 罗雁还真想过,她觉得要选一家贵的,说:“那就烤鸭。” 满京市要请客,再没有比全聚德更有诚意的地方了。 还真是她会选的地方,不过周维方说:“我这都没交学费,还让你破费了。” 他有心以此为借口,下次再叫罗雁出来吃顿饭,这会正巴巴铺垫着。 但罗雁一点也不觉得贵,笑笑:“没事,你哪天有空啊?” 周维方当然是:“哪天都有空。” 早晚都是要说的,早说不如晚说,罗雁想想:“那就明天晚上行吗?我五点下课过去。” 她说完这句不知怎么的心里发沉,一下觉得节目也没什么好看的,手握成拳在腿侧敲敲:“我要回去了,你呢?” 周维方要看的只有她一个,说:“那走吧。” 又补一句:“明天晚上见。” 罗雁淡淡笑笑,慢慢地退出喧闹的观众里往校门口走。 周维方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看她拐进发小店里才往前蹿几步。 罗鸿蹲在地上研究自行车胎,听见脚步声抬头看,问:“散场啦?” 罗雁:“不看了,站得脚疼。” 她拉过凳子坐下,再喝口水润润嗓子。 周维方看她安全到达,推上自己停在车行门口的自行车,说:“我先回去了。” 罗雁冲他摆摆手,等人走把目光移向哥哥:“我明晚跟他说。” 怪不得刚刚发小走的时候高高兴兴的,罗鸿在心里无声叹息,点点头表示知道,只说一句:“尽量再再再委婉。” 罗雁已经措辞好几版,自己又在脑子里过一遍,嘴巴动来动去地练习。 看得出来,她是重视周维方的。 罗鸿见过不少追在妹妹身后跑的男生,自然知道她是怎么打发那些人的,甚至已经有一套非常熟练的流程。 但这其中的区别对待,得到的结果也都是一样的。 罗鸿不由得后悔,心想方才应该留发小吃个宵夜的,很悲观地觉得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大家大概很难保持和从前一样的关系。 这些,也在罗雁的考虑范围内,因此处理起来越发的小心翼翼,比高考的时候写作业还逐字逐句反复地推敲,连梦里都出现一点片段,第二天起床格外的萎靡不振。 刘银凤还以为女儿是昨天参加比赛累到了,吃早饭的时候说:“晚上不是没课,早点回来睡觉,别等哥哥了。” 罗雁虽然事无不可与人言,但觉得周维方毕竟是父母时不时会碰面的人,因此含糊道:“我晚上要跟朋友去吃饭。” 朋友?女儿不就那么两个选项,刘银凤也没细问,只说:“不要玩得太晚,或者让爸爸去接你。” 罗雁摇摇头说自己会早点回来的,捧起碗喝口豆浆心虚地挡住脸。 心虚什么?罗鸿莫名其妙地看一眼妹妹,擦擦手上的油说:“要走了吗?” 罗雁腾地站起来背上包,不知道以为火烧眉毛了快迟到了。 刘银凤看眼座钟:“慢点,还来得及。” 罗雁已经急匆匆地推着哥哥往外走,兄妹俩骑着车出门。 在半道上,罗鸿问:“钱够不够花?” 罗雁拍拍口袋:“有的。” 罗鸿:“多点几个菜,吃点好的,回来我报销。” 那菜市口以前行刑,还能给二斤烧刀子呢。 罗雁今天是准备着多花一点的,下午放学的时候还把钱又数了一遍才咬咬牙出教室——倒不是心疼钱,实在是想多消磨一会功夫。 连到全聚德的这一路,都骑得慢悠悠的。 周维方早到了,手里还拿着个排队用的木牌,站在还算现眼的位置等着,左右张望,看到罗雁挥挥手。 罗雁把自行车停好才走过去,说:“你等很久了吗?” 周维方:“刚到。” 罗雁才不信,但也没有说出口,手拽着包带,忽的生出一点拘谨。 周维方多有眼力见,开玩笑:“有人请客,我肯定是马不停蹄出门了。” 罗雁还真的笑了一下,但想到待会要说什么又有点高兴不起来。 周维方看出她好像有点情绪,使劲地搭着话。 他说一句,罗雁接一句,两个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到进店坐下。 周维方始终觉得她兴致不高,疑心是自己的问题,又想不出是哪里做错了,犹豫两次还是没问。 罗雁把菜单推给他:“想吃什么尽管点。” 周维方倒没推脱,只是点的都是她爱吃的。 罗雁也发现了,说:“这样都不叫我请你吃饭了。” 她两道眉拧的,周维方赶紧解释:“我自己来也都是点这些,招牌嘛。” 合理得罗雁挑不出毛病,摸摸脸没说什么,但不受控制地叹息出声。 周维方听见了,问:“我看你今天不太高兴,不舒服吗?” 罗雁说没有,但目光不由自主着急地看着厨房,却又盼着上菜再慢一点。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两只手无意识地摆弄着。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4节 周维方算是看出来她今天指定是有事,只是不肯告诉自己而已,只好绞尽脑汁想些她会感兴趣的话。 有这么一个人在,场子很难冷掉。 罗雁的话闸子渐渐打开,还说起今天在学校的事情:“我们班是三等奖,班长说是第一个集体荣誉,得好好地庆祝一下。” 周维方:“获奖是得庆祝,好事。” 罗雁:“只要参加,最差也是个三等奖,人人有份的。” 这可叫周维方有点不好往下接着夸,卡壳了一下。 罗雁笑得更开朗,下一秒又慢慢地收敛。 周维方注意到这一点情绪变化,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心想:难得她心情不好是因为跟自己出来吃饭? 他一颗心慢慢地往下沉,面色如常接着聊天。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眼前明明是美食,却谁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 罗雁吃烤鸭的时候都后悔,心想不该定在这儿的。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概她都会在吃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起周维方这个人,就像她现在每天从学校回家的路上也会想起周修和一样,记忆很多时候都是有关联性的。 一想到要同时失去朋友和烤鸭,罗雁更加的悲从中来,又有点生气。 虽然十分的不讲道理,但她觉得周维方如果不喜欢自己,不就万事大吉了。 周维方只看得到她的眼神和表情变化,却实在猜不出什么,只得一遍又一遍地琢磨自己到底做错什么。 好好的一顿饭,两个人多少都有些食不下咽。 周维方本来设想得很好,甚至连怎么顺理成章地约她下一次出门都演练好几十遍,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景,百思不得其解。 吃完这“各怀鬼胎”的一餐,罗雁去付钱,然后拿着找零在路边数好几遍。 周维方问:“错了吗?” 罗雁就是想再拖一会,把钱放口袋说:“我有点撑,走回去行吗?” 这句话,本来是周维方提前准备好从自己口中说的。 但明明是他想说的话,他听完却觉得不太像是好消息,莫名地觉得哪儿不对劲,但还是点点头说好。 这个点,街上的人还挺多的,罗雁不想被路人听见,往胡同里拐了一道弯。 这一拐,周维方心里不详的预感更加强烈,但还是什么都没问,跟着她走。 走到僻静处,罗雁停下来回过头,嘴巴张开又合上。 周维方不舍得看她为难,给递话头:“你是不是有事跟我说?没事,随便说。” 罗雁咬咬嘴唇:“我一直把你当哥哥看。” 跟聪明人说话,很多时候是不需要说得太明白的。 周维方放在车把上的手捏紧又松开,定定看她:“雁雁,你讨厌我吗?” 罗雁听出两分的可怜,用力地摇摇头:“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周维方自己把后半句补足,苦笑:“你晚上就是一直在想怎么跟我说?” 罗雁轻轻地嗯一声。 原来如此,周维方心里头也乱糟糟的,硬挤出两句话说:“那早知道不来吃全聚德了,让你连最爱的烤鸭都没吃好。” 这一句,跟刚刚罗雁想的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诧异之余眼里又迸出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小惊喜。 但就是这一点点,让周维方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浮木,问:“雁雁,我可以继续跟你示好吗?” 类似的话,罗雁也听过很多。 她拒绝过的人不少,有几个也会信誓旦旦地说“不会放弃”的,但也没看坚持做点什么,只在三五天之后就号称打动不了她的铁石心肠,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 男人,不知难也退得很快。罗雁觉得周维方大概会比他们多撑几天,但私以为不会太久。 想到这,她莫名地有点生气,说:“随你,反正都一样。” 周维方以为她是说结果一样,却还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自嘲道:“我撞了南墙,东西北也得撞一撞才死心。” 爱撞撞,看他这脑袋也挺结实的。 罗雁不知道自己在生什么气,翻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周维方还待说点什么,黑暗里有个老大妈喊:“谁在那!哪家的!” 两个人下意识骑上自行车就跑,骑出一段路才反应过来也没做什么坏事呀,对视一眼笑出声。 好心情只维持一秒,罗雁就收回:“我要回家了。” 周维方:“我送你到胡同口,太晚了。” 看出她有拒绝的意思,说:“哪怕我只是你哥的发小,也该送你回去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大晚上的,罗雁不会拿自己冒险,默认着往前骑。 周维方不紧不慢地跟着,看她刹车自己也刹车。 罗雁是还有件事想跟他说:“你能不能别跟我哥讲,他不知道的。” 周维方又不傻,想到发小前几天的态度就知道他必然是知情的,但还是配合:“我绝对不会告诉他。”也看出她的担心:“不管以后怎么样,我俩都是好哥们。” 罗雁倒也没有那么天真,只是希望真的如此,看他一眼又生气了。 周维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反正都这样了,罗雁心想干脆加速他放弃的进程:“就是瞪你,不行吗?”可她没有意识到,这种肆无忌惮是完全在她性格之外的。 但周维方知道,高高兴兴顺着她:“可以,是我的荣幸。” 罗雁才不让他太荣幸,哼哧哼哧往前骑。 这样劲儿劲儿的,周维方觉得她更可爱了。 - 作者有话说:大周:明牌开始。 不好意思我改了好几遍,迟到了! 第104章 猛地骑出一里地, 罗雁就有点后劲不足了。 她速度放慢,享受着夏日里的微风从脸上拂过,回头看了眼, 一时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周维方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她回头拨弄了两下车铃铛。 罗雁权当没听见,收回目光好好看路, 快到胡同口的时候腾出只手背对着挥挥。 夏天里,胡同里乘凉的左邻右舍多。 周维方也怕给她招来点不好听的话,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不见, 自己掉个头回店里。 晚上是小徒弟看店,心想下午师傅捯饬半天头发才兴冲冲地出门, 还以为他会回来得很晚, 见状很有眼力见的什么都没敢问,只报账了。 周维方把几笔账记下, 说:“你回吧。” 小徒弟麻溜地洗洗手要走, 临走前看师傅很像是一颗从角落里挤出来的蘑菇,还是没人要吃会拔起来扔掉那种。 他道:“您要是不舒服上去躺会,反正我回去也没事,我看摊。” 周维方心想自己看上去有这么没劲吗,还是说:“我没事, 回吧。” 但猛地想起件事:“等会,我出去打个电话。” 小徒弟说好, 知道电话费贵也讲不了多久,手还放在车把手上。 周维方确实没去多久,回来后就让他早点下班。 人一走,他撑了半天的那点力气消散,整个人往躺椅上一歪, 还没捋出点思路,就听到有人在门口喊:“师傅,能看看这车不?” 周维方大声应着:“能!” 思绪被这些柴米油盐的东西暂时牵绊住了。 但罗雁没有这种压力。 她到家跟父母打个招呼,洗完澡就坐在房间里细细琢磨,心想晚上明明是拒绝了周维方,本以为事情到这一步就剩花时间来接受变化,结果现在看来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那自己这个把月的天天做心理建设是图什么?罗雁对着空气挥拳头,想想还是决定找点吃的再继续想。 父母刚关上电视准备回屋睡觉,看女儿像小老鼠似的这儿翻翻那儿找找的,好笑道:“晚上不是在外面吃的吗?没吃饱?” 柜子里的零食很多,但没有一样是罗雁现在想吃的,她垂头丧气道:“没吃好。” 刘银凤:“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罗雁现在就想吃点外面的食物,扫眼座钟:“算了,我还是睡觉吧。” 别算了啊,罗新民:“是不是想上外头吃,爸领你去。” 一家三口正说着话,罗鸿推门而入,看他们都站着,调侃道:“这是知道我带了吃的,专门站这迎接呢?” 夫妻俩都是早年吃过不少大苦头的,谁也没有一副好肠胃,大晚上的从来不吃东西。 因此刘银凤只说:“正好妹妹饿着,你俩吃,我们睡了。” 父母进房间,罗鸿一样一样从包里掏东西,摆在桌子上。 罗雁难得不讲究,手都没洗先拿块肉吃,嚼着嚼着去厨房拿筷子,当剑挥着回来的。 给她乐的,罗鸿下巴一抬:“吃吧,都是你爱吃的。” 确实都是罗雁爱吃的,她反应过来:“宵夜怎么买这么多。” 罗鸿犹豫一下:“有人说你晚上没怎么吃。” 嗯?罗雁第一次问哥哥:“你是不是挺希望我跟他处朋友呀?”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5节 罗鸿的表情更纠结了,挠着头发:“说实话,不太想。” 就是因为他得知此事的第一反应是不愿意,才更觉得对发小十分的抱歉。 罗雁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诧异道:“为什么?” 罗鸿事先说明:“不是说他有什么问题,三方方方面面都是没得挑的,我就是纯觉得你俩搭不来。” 妹妹的性格他最知道,从小到大讨厌变化,觉得在一条大众都觉得稳妥的路上就很好,前头无数人有颇多经验可借鉴,何必再去做点什么冒险的事。 但发小截然相反,敢闯敢想,车行才稳定下来,就迫不及待要南下找新的机会。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的,谁敢保证不会起起伏伏。 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将来怎么一块过日子? 罗鸿觉得实在不妥,但知道自己的态度一定会影响妹妹的决定,也不愿意给发小添堵,现在才掰开揉碎跟她讲。 但罗雁的聪明劲都用在学习上,在感情上反而不加思索,全凭当下的感觉做决定——喜欢就处,让自己有一点不舒服就当断即断。 她道:“什么结不结婚的,还早着呢,我都没想过。” 罗鸿:“也不急,你才多大。” 就是就是,罗雁:“我起码要毕业后工作几年再说。” 她往肚子里填好几样东西,喝口汽水问:“他晚上去找你了?”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罗鸿知道妹妹说的是谁:“没有,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罗雁哦一声,嘀嘀咕咕说起晚上的事。 罗鸿倒不意外:“他本来也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那得看是什么事,罗雁:“据我观察,多数男人一开始被拒绝都会有点不甘的,过一阵就会变成拒绝承认喜欢过我,说自己是开玩笑的。” 在这种事上,罗鸿没妹妹的经验丰富,但他自觉对发小还是了解的,说:“三方不会。” 罗雁不高兴了:“你跟谁一边的?” 罗鸿没好气:“我能跟谁,跟隔壁三大娘一边的,行吗?” 罗雁冲哥哥讨好笑笑,有点心虚道:“你俩不会因为这个绝交吧?” 如果事情就停在这一步,罗鸿倒觉得不太会,但再往后的话,谁又说得准呢。 他道:“会,明天立刻绝交。” 这么一说,罗雁反而不担心了。 她把没吃完的宵夜倒给院子里的旺财来福吃,兴奋得它俩大半夜的汪汪叫,被西厢房传来的呵斥骂几句才安静。 罗雁心想是自己的闯祸了,赶紧蹑手蹑脚地回家,进屋之后捡着粘在衣服上的狗毛,总觉得像是雨后春笋吹又生,找出一根还有一根。 罗鸿冲个澡出来看妹妹还在客厅,擦着头发催她:“早点睡。” 罗雁:“马上。” 她回房间再换一身衣服才要躺下,掀开被子的时候把床头的手电筒甩开了。 手电筒咕噜咕噜转进床底,也不知道卡在哪个缝隙里,她压根看不到在哪,只好大半夜把床底的东西都翻腾出来。 床底放了好几个大箱子,里头零零碎碎装着些有用没用的杂物。 罗雁本来捡了东西该把它们推回去的,但今儿鬼使神差用纸巾擦擦灰之后打开其中之一,拿出个小木盒,里面是她小时候的日记。 说是日记也不准确,因为她只在高兴和不高兴的时候来上几笔,再根据心情来决定是捏成团还是折成小船。不过后来为了好存放,都被她重新压平,现在只能通过上面的字来判断当时的心情。 受限于幼年的文化水平,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只能用图案来代替。罗雁随手拿起一张,看了良久喃喃自语:“这写的什么?” 她猜其中有几个频繁出现的符号是自己对某些人和东西的代称,但实在想不起来当时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思路来命名,只研究出应该是哥哥和周维方巴拉巴拉巴拉不知道干嘛了,自己哇啦哇啦哇啦大概是在发脾气,但为什么最后画了朵花呢? 花应该是代表心情好的意思吧?罗雁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又有点抓心挠肝的,从窗户缝隙里往院子看,发现哥哥还没睡,把他叫进客厅想让他也猜一猜。 罗鸿看半天:“你这上头也没我的名,都跟我没关系,我上哪猜?” 罗雁:“只要是红笔的,都是你。” 罗鸿本来挺喜欢自己的名字,叫她一说都感觉变得普通了,说:“合着你不给外面的人起外号,专门在家起是吧?” 罗雁理直气壮:“我那个时候才多大,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清楚。” 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老是想偷看。” 罗鸿年岁渐长,素质也跟着生出来,但不怎么理亏:“谁让你老是边写边骂我……我们。” 这个们里面,从来都是特指他跟周维方的。 罗雁要不是怕把父母吵醒能跟他对喊,这会只能用圆溜溜的大眼睛表达情绪,说:“不该骂吗!” 她抖抖纸:“看看你们,罄竹难书!” 红色还是挺显眼的,罗鸿就是有点看不出:“哪个是三方?” 罗雁双手举着纸给哥哥看:“正方形是他。” 罗鸿略微数了数:“那看来他比我欠骂。” 是人都会护犊子,罗雁:“谁叫你是我哥。” 她帮哥哥美化许多,在事发的时候把更多的错处归咎在周维方身上,现在再想好像记忆里板上钉钉的也都是他的问题,却潜意识里知道好像不是如此。 罗鸿忽的有个猜测:“是不是因为这,你才不喜欢他?” 那他这罪过大了去了。 罗雁先是下意识要反驳:“我没有不。” 又改口:“我说喜欢不是那种喜欢,我看见他跟看见周修和是不一样的。” 罗鸿现在多少觉得是自己连累发小,替他说句话:“你一道题还有好几种解法,怎么就非得是看见周修和才是真正的喜欢。” 他大舅他二舅还都是他舅呢。 这,罗雁确实一时想不出来怎么反驳,最后一跺脚:“我,我就是知道。” 说到后面却有点底气不足,但一想到将来要跟周维方手牵手,古怪之情油然而生,赶紧甩甩头把这个画面赶跑。 罗鸿按住妹妹拨浪鼓一样的脑袋:“行行行,你说的算,快点睡吧你。” 罗雁邦邦两拳砸在哥哥的身上,拍拍身上因为翻箱倒柜沾上的灰,洗手洗脚又洗脸之后回房间,躺下之后却怎么都睡不着。 没办法,现在有一个谜题就在跟前,实在叫她百爪挠心。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好似是睡着了,也说不清到底是回忆还是梦,总之想起来了。 那是大停课时期,胡同里的一帮孩子不到上山下乡的年纪,成天的四处游荡。 有很多现在看来是小事,诸如谁先占的乒乓球桌,谁先发现的吊死鬼之类的,都能引起在小朋友们的世界里引起大骚动,一天群架要打八百场,以周维方和罗鸿为领队的丰收胡同小队常常占据上风,大获全胜。 打就打,但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小屁孩们却全然的不讲道理,有天罗雁打酱油落单,就被突然伸出的一只脚绊倒了。 她走回家的路上眼泪就没停过,嚎得胡同里人尽皆知,气得罗鸿马上领着发小去帮妹妹找场子——打完回来,罗雁还在哭,眼泪多得可以灌溉三亩地。 罗鸿使出浑身解数本来都要哄住了,周维方在一旁捂着耳朵:“就这个哭法,别说长城了,地球都塌了。” 冲这句话,罗雁嚎得更厉害了,在日记里给他狠狠记上一笔,打定主意要有好几天不跟他说话。 结果第二天,周维方拿了一大兜的槐花给跟她道歉。 那几年供应特别紧张,父母再心疼孩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日三餐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这一兜槐花洗干净之后,罗雁足足吃了三天的槐花饼,怎么还记得那点小恩怨,跟他分享自己最宝贝的奶糖,还打算销毁日记。 但她最后没舍得,因为还没上学的小姑娘好不容易倾尽所学写了满满一页纸,可谓是满纸辛酸泪,只好在最后补上一朵小花,权当是一点后记,表示此事的峰回路转。 就是记得她自己都忘了,现在绞尽脑汁想起来,才心满意足地陷入沉睡之中。 - 作者有话说:不行,我还得再出去一趟,晚上要是回来得早就更,回得晚就明天更。 本来差两天这个月就全勤了[爆哭]果然没有存稿的人生是经不起一点风险的!! 第105章 罗雁睡得晚, 起得早。 她醒的时候觉得房间好亮堂,吃早饭跟妈妈说:“我的窗帘越来越薄了。” 刘银凤琢磨着:“我翻翻家里头有什么给你再上一层。” 要罗鸿说,上一百层也不顶用:“您少洗几遍就成。” 母女俩一脉相承的爱干净, 刘银凤一年要洗好几次窗帘,搓得像是对待阶级敌人。 她懒得搭理儿子,说:“一边去。” 怎么没挨打呢, 罗雁乐见哥哥“倒霉”,眼神特别的期待。 罗鸿治不了别人还治不了她,说:“就你那眼珠子转的, 跟黄鼠狼似的。” 罗雁嘁一声;“那得是多漂亮的黄鼠狼?” 是是是,知道她有花容月貌。 罗鸿:“你门牙沾菜了。” 罗雁第一反应是相信, 不过很快想到早上压根没炒菜, 给哥哥一脚放下碗:“我上学去啦。” 刘银凤照例叮嘱一句慢点,看儿子不起身, 问:“你还不走?” 罗鸿理直气壮:“我又不是她的跟班, 各走各的呗。” 刘银凤把空碗垒好,没好气:“你就是想爬着去都行。” 话音的尾风一扫对着丈夫:“你也快点。” 罗新民咽下最后一口馒头,站起来的时候拍拍儿子的肩膀。 罗鸿正好也吃完,跟着他爸一起往外走,小声嘀咕:“我算是看出来, 全家就咱俩最可怜。您看我妈这脾气,是不是越来越着急上火了?” 罗新民不觉得:“她是看你才上火的。” 又打听:“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女孩子?” 呀呀呀, 怎么又说这个。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6节 罗鸿跨上自行车:“您自个儿走着吧。” 他骑得快,没多久就追上先出门的妹妹,路过她的时候挑衅道:“怎么没看见你的壳呢?” 壳?罗雁反击:“你才是乌龟!” 罗鸿充耳不闻,自顾自把妹妹甩在后头。 罗雁急着上学,也没空跟他“吵架”, 但心里一直记着,中午放学风风火火地冲进车行,叉着腰架势还没摆开,看清店里有谁嘴巴就闭上了,眼睛圆溜溜的。 周维方看着倒是坦然,仿佛是在自己家,跟她打招呼:“放学啦。” 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攥紧。 罗雁多讲礼貌,觉得不应一声也不合适,点点头。 从她的表情来看,只有困惑没有反感。 周维方松口气:“我看你气冲冲的,怎么了?” 反正是在他面前,也不用讲究什么礼貌文明。 罗雁:“来打架的。” 干活的罗鸿抬起头:“让你三十招你都够呛。” 三十,好大的口气。 罗雁撸起不存在的袖子,随手找一样东西丢过去“偷袭”。 本来她就没想打中的,架不住罗鸿躲得太快,反而迎头撞上,捂着脑门:“当心我让你掏医药费。” 罗雁讪讪,没什么底气:“谁,谁让你自己撞上去的。” 周维方还给她帮腔:“就是就是。” 不是,行,好样的,罗鸿给他一个白眼:“你现在是装都不装了?” 周维方明明白白道:“嗯,我就是来献殷勤的。” 不是,他说得也太大方了吧,好像是在说要去哪里买大白菜。 罗雁有点不悦,眉头微蹙。 周维方时刻注意着她的反应,一颗心提起来,连表情都难控制。 紧张?那就对了。 虽然罗雁也不知道对在哪里,快速地眨几下眼不说话。 周维方小心翼翼:“昨天害你没吃好,应该赔你一顿烤鸭的。” 他说话,罗雁就已经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但一时半会拿不准主意,把目光投向哥哥。 她来之前,罗鸿跟发小聊过几句,有了一码归一码的共识。他反正吃起来不当作是人家给妹妹献殷勤,大剌剌坐下来。 罗雁摸摸脸也坐下,但所有的情绪都写在眼睛里,还在思量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算怎么回事呀。 周维方一夜未眠,为今天的见面准备好百八十套说辞,每种可能出现的情形都想过,说:“雁雁,先……” 名字自然是人人都叫得的,但从他嘴里跑出来的好像格外的不一样。 罗雁打断道:“不许说话,吃饭。” 虽然有点摸不着头脑,但她肯吃就行。 周维方抿紧嘴,把饭盒往她的方向推推。 罗鸿又给扒拉回来。 就刚刚几句话的功夫,他已经毫不客气地吃好几口,这会见两束目光望过来,还调侃:“我看你们也不饿。” 谁不饿?罗雁拿起筷子不再犹豫,就是吃两口要停下来思考一会,总觉得有哪不对劲。 她不动,周维方也不动。 两个人杵得像是木头桩子,罗鸿“趁机”大快朵颐,吃完拍拍手去干活——人家下午要来取车的。 饭桌上剩两个人,也就巴掌大的地方。 罗雁忽然有点不自在,但转念一想又不是自己喜欢他,顿生出一些理直气壮:谁规定吃人的就嘴软,我偏不。 她吃得坦然,周维方看着开心,只是生怕哪句话不如她的意她就不吃了,不敢吭声。 罗鸿忙活之余偏过头看一眼,也只当没看到——说来说去,他既不会左右妹妹的想法,也左右不了发小的。 罗雁当然也有自己的主张。 虽然她曾被多次示好,但这年头人人都含蓄,男女之间过从甚密还算在作风问题里,因此她只是收到过几封没有署名的情书,偶尔发现一些没有落款的零食,最最大胆的不过是留下约她逛逛公园的小纸条。 那些本也就很轻飘飘的表达,拒绝起来真是毫不费力,没有下文也在意料之中。 但周维方,好像跟这些人都不一样。 罗雁其实也不知道再跟他说点什么好,只是觉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周维方多看几次冷脸应该就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 她索性不说话,吃过饭翻出书看,余光瞥见周维方在收拾桌子,觉得有点不合适,可刚要搭把手又心想:我就是有太多美好品德才如此讨人喜欢的,现在还是暂且缺德一点的好。 周维方会觉得她这样就不讨人喜欢了吗?当然是不会的。 他洗碗之后擦擦手,凑过去:“雁雁,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罗雁对故意冷淡四个字的理解非常的片面,抬着下巴:“不帮。” 周维方仍旧把话说完:“我下礼拜就去福建,迟的话说不定要中秋才回来。我想继续报下学期的进修班,能麻烦你能帮我报名吗?” 哦,这倒是件正经事。 罗雁张罗起来:“招生简章肯定要快开学才贴,我到时候帮你看看。” 周维方跟 她说谢谢,再接一句:“回来给你带好吃做谢礼。” 谢礼就算了,罗雁硬邦邦道:“不用。” 低下头接着看书,一看就有些入迷。 周维方洗个桃递过去,她不加思索就接过来吃,咬一口才觉得不对,吞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还是咽下去,因为自己的不警惕瞪他一眼。 周维方也没想到她会拿过去就吃,觉得这也算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了,说:“还有件事要求你。” 那这桃可以吃了,罗雁又咬一口,示意他接着说。 周维方:“我想在交大图书馆借几本书,温习一下下学期的功课。” 罗雁点头:“什么书?我下午去借。” 周维方:“我也不知道哪几本合适,你觉得呢?” 罗雁还真被问住了:“我现在也说不出来,回头我挑挑。” 周维方又跟她说谢谢,没有再找别的话题搭话。 倒是罗雁奇怪地看他一眼,把吃得干净的桃核丢进垃圾桶,洗洗手说:“我去上学啦。” 她一走,周维方也要走。 罗鸿眼不见他为净,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但知道他明天还会卷土重来的。 -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九月了,本来我的计划是国庆节完结的,现在看来是悬了[小丑] 第106章 果不其然, 隔天周维方还是踩着点出现的。 他记得清楚罗雁的课表,知道她十一点就放学,但等了会都不见人, 摸摸饭盒嫌弃道:“你这儿热饭都不方便。” 罗鸿店里就一个烧水的小炉子,烧一壶水都费老劲,他干着活, 翻个大大的白眼:“我这小庙是盛不下你,请滚。” 周维方啧啧:“你素质够差的。” 这话,正好叫罗雁听见了。 她视线在两个男生之间移动, 还是决定当作没听见,但想起件事:她从小一直不分青红皂白地维护哥哥, 不管谁骂他都要蹩脚回两句看似凶狠实则没有杀伤力的话, 其中尤以针对周维方的最多。 但他俩谁的嘴其实对彼此都没礼貌过,向来是半斤八两, 因此次数一多周维方也来气, 深觉得不公平。 可妹妹是人家的,他也只能忍一忍,只是有天在家跟两个姐姐打过一架,出门后又看罗雁在替哥哥出气,哇啦哇啦把全世界都骂了。 罗雁吓得不轻, 往哥哥后面缩着,眼泪已经蓄势待发。 周维方最烦她掉眼泪, 情绪还没转换过来,带着三分火气:“闭嘴,不许哭。” 这句惹恼了罗鸿,两个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打起来,罗雁想上去扯开也没成功, 反倒自己摔个屁股蹲。 摔得她懵懵的,只记得最后他俩扬言要绝交的,但过没多久就又混在一起勾肩搭背的。 唯余罗雁为哥哥被打这件事又忿忿不平,好一阵不肯给周维方好脸色看。 但妹妹又不是他的,这一招拿捏不了他,反而觉得落下几天清净,压根不拿睁眼瞧人。 结果十几年后怎么着?哼。 罗雁想到这儿,忽的生出一丝“大仇得报”来,自顾自高兴。 这刹那之间的回忆,只有当事人自己知情。 周维方看她笑出声,有些摸不着头脑,说:“看来今天有好事发生。” 罗雁现在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压根也不接茬,但人家买的饭是坐下就吃,半点不见外。 连周维方都诧异,更别提全世界最了解妹妹的罗鸿了。他洗洗手坐下来,旁若无人地问:“你都不推一下的?” 罗雁刻意只把头朝向哥哥:“有得吃干嘛不吃,他自己非要送的。” 这已经是她这会能想到的最没礼貌的话了。 但这对周维方哪有甚么杀伤力,只觉得她脸上写着的“快点生气快点生气”八个字显得更可爱,怕惹她不悦又不敢笑出声,垂下头藏一藏表情。 真难过啦?罗雁又有点过意不去,两只手不自觉地揉搓着,倒像是犯错的样子。 罗鸿看得清楚,踩一脚发小示意他抬起头。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7节 周维方得深吸口气才能把笑憋回去,不过从嘴角眉梢还是泄露出几分,看上去不像受打击了。 也是,他脸皮多厚。 罗雁放下心,夹起一筷子肉,全神贯注得只有眼前的这个碗。 周维方几次试图跟她说话,得到的回应都只有“嗯哦啊”这三个语气词的其中之一,连语调都几乎没变化,恨不得把“拒人于千里之外”刻在脑门上。 罗鸿看着觉得有点意思。 他只知道妹妹拒绝过不少男生的示好,但很少细究过是怎么做的,这会难得发现她确实已经是个大姑娘,看得饶有趣味,还冲发小挑眉,意思是:接着上啊。 想看戏看吧,周维方已经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仍旧绞尽脑汁找话题,最后只有一句“我星期四去福建”得到回应。 罗雁关心道:“我听说洪叔跟建红姐的打算中秋的时候结婚,他来得及回来吗?” 周维方:“结婚这么大的事,肯定来得及。” 又提醒:“你管洪哥叫叔,那他跟建红不就差辈分了。” 还真是,好好的一对新人,被自己叫成两家子了,罗雁察觉到失礼之处,说:“下次我注意。” 她答完这句不肯再开腔,颇有些任你东西南北风的意思,饭吃完把碗筷往前一推看起书。 活当然有人干,周维方收拾干净桌子,还给她上水果。 罗雁咬一口桃,吞下去之后挑刺儿:“不够脆。” 周维方:“我明天买新的。” 嗯…… 罗雁脑袋里全是自己的美好品德和坏主意在打架,最后颐指气使道:“要超级脆的。” 周维方当然说好,一副您要不再吩咐点什么的太监样。 搞得罗雁七分的不好意思,捏着拳头给自己鼓劲,心想:千万不能半途而废。 于是周维方看到的还是只有冷脸,一直到她要去上学,还故意哼一声辫子一甩,走了。 妹妹前脚走,后脚罗鸿就无奈摇头:“她也做得太刻意了。” 反叫人不觉得是冷待。 周维方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觉得她十分的可爱,还心情颇好让发小点菜:“你明儿想吃啥?” 罗鸿马上要去他店里帮忙守夜,半点不觉得受之有愧,说:“好久没吃牛肉了。” 周维方回他一句“梦里吃吧”,拎着空饭盒也走了,但天快黑的时候又出现。 不是,上班也没有这么按时按点的吧。 罗鸿:“你这殷勤得有点过了。” 周维方:“我这马上去福建,不得多跑几趟吗?” 行行行,愿意怎么着怎么着吧。 罗鸿反正谁都管不了,但手上敲敲打打得更用劲。 罗雁放学来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在这儿一下午都没走。 按道理,她应该问一问的,不过还是克制住张嘴的欲望,话也不说坐下来就开始吃饭。 一吃,她眼睛蹭地亮起来。 周维方察言观色,说:“在东四口26号,新开的店。” 罗雁高傲地嗯一声,在心里决定等放暑假的时候轮流和两个好朋友去吃。 但她后知后觉东四口离交大可不算太近,莫名地回过头:“哥,下次你给我买这个。” 罗鸿没好气:“就你会使唤人,知道了。” 看,哥哥也会买的,这压根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 罗雁今晚头一次直视周维方的眼睛,还笑了一下。 她笑,周维方也笑:“把这种宝贵的机会留给我吧,我去。” 罗雁一字一顿:“哪凉快哪待着去。” 说到凉快,周维方给她扇扇风,一边问:“这马上三伏天,你们还不放假吗?” 这个问题恰好是罗鸿想知道的,跟着说:“听说理工放假了。” 哥哥一问,罗雁就得答:“我20号考最后一科。” 那还要半个月,罗鸿:“这都快给你晒成碳了。” 往年这个时候,罗雁已经在过暑假。 她不怎么爱出门,偶有那么几次也是专门挑太阳少的点,皮肤白得一看就是没经历过太多的风霜的,但今年的天气十分的异常,每日里都像是一个大蒸笼,把她晒得够呛,但她不服气地伸出手展示:“我这样叫做碳!” 拳头都快砸在罗鸿脸上了,他往后一躲:“嗯嗯嗯,你最白你最白。” 罗雁才不用诚心,反正听着都认为是好话,更何况还有一个拼命往外找词夸她的周维方。 但他越说越慢,渐渐也找不出什么好词,变得磕磕巴巴起来。 这就有意思了,罗雁笑盈盈托着腮看他,另一只手往嘴里送菜。 周维方搜肠刮肚,最后实在是挤不出别的,苦笑:“我回去一定多读书。” 不管是为什么,多读书都是好事。 罗雁给他加油鼓劲,说完又懊恼,索性连笑也不笑了,恨不得把嘴角也往下拉扯几分。 周维方仍旧找话题跟她说话,说得好了,能被“赏赐”一句简短的回答。 就这样,他看上去居然还有点乐此不疲。搞得罗鸿都想叫发小去看看医生,再看妹妹也觉得她不对劲起来,眼珠子左右转动之后放弃思考,夹一大筷子牛肉嚼嚼嚼。 他吃得倒是挺开心的,罗雁看着有点气不打一出来,踩他一脚。 罗鸿倒吸口气:“我是你哥,不是你仇人。” 罗雁:“咱俩现在就是有仇。” 这话说的,罗鸿都不知道哪又得罪她了,但也没有问的意思,毕竟妹妹有时候被蚊子咬了都得赖在他身上。 掰扯到最后,没错他也得是罪人,匆匆又塞两口饭说:“我忙去了。” 看来今天生意不错,罗雁高兴又不高兴:“你下次又胃疼。” 罗鸿揪一下妹妹的辫子:“知道知道,下次慢点吃。” 罗雁骂他“好心当成驴肝肺”,大概是火撒不尽,扭过头:“你也一样,都别仗着年轻……” 知道自己说过头,抿紧嘴不吭声。 周维方乖巧接话:“我这次去福建肯定是少喝酒,少打架,少惹事。” 罗雁憋不住:“不是,怎么都只是少。” 周维方:“我要是跟你说绝对不,肯定要做到的。但这一路上我也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实在打不了包票。” 谁要他打包票,罗雁嘀嘀咕咕:“说得好像你糊弄我糊弄少了似的。” 周维方尴尬道:“以前是有那么几次……” 见她眼睛越瞪越圆,改成:“是没少糊弄你,但那都是小时候。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 真的吗?罗雁半信半疑,但转念一想,说:“爱糊弄不糊弄,跟我说不着。” 周维方卖可怜:“咱们总还是朋友吧?” 还好意思说,都怨他。 罗雁本来就没几个朋友,稍微把他划进圈子里一点,结果现在搞成这样,斜眼道:“现在不是了。” 得,可怜没卖上,现在连朋友也不算。 这长路漫漫的,周维方再退一步:“那,就当是一个认识的人?” 罗雁用喝酒的架势喝口水,慢条斯理擦擦嘴,气势如虹道:“现在也不认识了。”转身上学去。 留下好哥俩,一个对另一个进行无情的嘲笑。 - 作者有话说:九月的第一天,从拖延症开始。 我本来对自己的计划是每天猛猛更,暑假就可以写完全本,然后计划赶不上变化,感觉这样下去得写到过年了,我的妈呀。 第107章 罗鸿对发小也不光是“嘲笑”, 还得劝他两句:“我看雁雁对你真没什么意思,算了吧。” 周维方不接茬,只说:“走啦。” 罗鸿难得的咬文嚼字, 拉着长音:“忠言逆耳啊。” 周维方还没走远,背对着发小摆摆手,也不知道是真潇洒还是装潇洒。 罗鸿反正该说的都说了, 蹲下来接着干活,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妈, 您怎么来了?” 又问:“我爸呢?” 刘银凤四处瞧瞧:“你爸去老陈家探病了。” 罗鸿两只手在裤腿上随便擦擦,给他妈倒上水才问:“我陈叔怎么了?” 刘银凤:“儿孙不孝, 都是心病。” 她也不坐, 在这巴掌大的地方里绕来绕去,一边跟儿子说着老陈家的事。 罗鸿一边干活一边听, 时不时搭两句话。 母子俩聊着天, 刘银凤发现架子上的东西,话音一转:“怪不得雁雁这两天说上火,她是买了多少零食吃。” 罗鸿撺掇:“那跟不要钱似的买,我看您钱包得对她紧着点了。” 刘银凤给儿子一个白眼:“我能有多少钱给她?不都是你惯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8节 丈夫的工资其实还过得去,但她是当家作主会过日子的人, 再疼孩子也得精打细算,一个月有大半的收入是要存下来, 毕竟以后儿女嫁娶,两口子养老都需要钱。 但罗鸿就不一样。 他现在挣得比他爸还多些,每个月往家里交三十块后还能剩下老些,除开自己两顿饭的伙食费,给妹妹的零花更是大方。 不过他也理直气壮:“我这是上行下效。” 别拽这没用的词, 刘银凤:“我听不懂。” 罗鸿不得不感慨:“妈,怪不得我这书总是念不下去,看来是随了您。‘ 刘银凤语调高起来:“也随了些优点的,这要像你爸还能开上店?” 是是是,反正谁不在就说谁的“坏话”。 罗鸿:“可不,你看雁雁,跟我爸是一样一样的。” 话音刚落,罗新民踏入店门,说:“什么一样?” 刘银凤又不怕他知道:“说雁雁像你,在外面就是俩鹌鹑。” 罗新民笑笑:“反正我在家也是鹌鹑。” 说得好像谁欺负他了,刘银凤斜他一眼,跟儿子说:“你忙你的,我们回了。” 罗鸿应一声,过会见他妈自己急匆匆冲过来,吓一跳:“怎么了,我爸呢?” 一急,站起来的时候没稳住,左摇右晃的。 刘银凤:“没事没事,我就是来拿个盆,街口在卖羊杂汤,你们不是爱吃嘛。” 羊杂汤啊,罗鸿松口气:“妈,差点被您吓死。” 刘银凤只顾着挑他的刺:“大晚上的,说点吉利话。” 她随手拿起放在架上的搪瓷盆,洗洗之后又往外走。 罗鸿喊着:“妈,我要多多的辣!” 知道啦知道啦,刘银凤挥挥盆,不一会端着羊杂汤小心翼翼地进来:“热乎的,雁雁放学吃正好。” 放桌上之后左右看:“你这怎么没有盖,明儿记得从家里拿一个,夏天苍蝇蚊子多。” 罗鸿抬起肩膀擦擦额头:“知道啦。” 他这衣服也不干净,一擦额头都黢黑,刘银凤嫌弃地啧啧两声,想起丈夫还在原地等自己,甩甩从摊主那借来垫着的毛巾走了。 父母向来不吃宵夜,一日三餐都得定时定点的,不然五脏六腑不是这闹腾就是那翻滚。 罗鸿也没留人,看着他妈往外走几步,这才接着干活。 过半小时,罗雁放学。 她一进店就闻见味,发现桌子上有吃的左看右看,眼珠子转得像在思量什么。 罗鸿暂时腾不出手,连头也没抬跟她说:“有宵夜,你看看还热不热。” 罗雁哦一声摸了下盆:“还行。” “那你先吃。” 罗雁嗯一声,把书包挂起来之后洗洗手,从挂在墙上的沥水篮里拿出两双筷子,把哥哥的碗筷先摆好,犹豫一下问:“他呢?” 罗鸿回过头:“谁?”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不是三方买的,爸妈刚才来过。” 这回轮到罗雁觉得奇怪了,因为父母只在开业之后来过,连生意怎么样都不问,生怕给儿子太多的压力。 她啊一声,捏着筷子看哥哥。 罗鸿解释两句,放下手里的锤子,略微敷衍地洗洗手,坐下来说:“你到底是盼着他来,还是盼着他不来?” 他其实本来没想要一个答案,但罗雁还真认真地思考起来。 她按照心肝脾肺肾的顺序享用着羊杂汤,最后很严肃地说:“其实我前一阵,是很生周修和气的。” “为什么?” 罗雁:“他只是稍稍尝试一下,就放弃了。” 人就是这样,周修和如果纠缠不休,她大概也会觉得很烦,但他仿佛走个过场一样来求和,也让罗雁不悦。 罗鸿大概能理解,问:“那如果他一直来找你,你会跟他和好吗?” 罗雁说:“我不知道。” 人的理智可以设想没有发生过的场景,却未必能左右情感在当时是否会被动摇这件事,她也是人生中第一次情窦初开,虽然面上十分的坚决,却也觉得周修和于自己而言是与众不同的。 罗鸿再换一个问题:“如果三方一直跟你示好,你会同意吗?” 罗雁:“我也不知道。” 她能确定的只有此刻的心,却不能为将来打包票。 虽然是一样的回答,但罗鸿觉得是截然不同的走向。起码周修和这个人现在在妹妹这儿是毫无机会了,而发小还有无限可能。 这样一看,周维方居然还有点赢面,真是不可思议。 罗鸿不知怎么的笑出声,说:“人家来你又嫌烦。” 烦吗?罗雁其实觉得这个词用得不准确,可又找不出更为合适的,索性不搭腔。 罗鸿看她皱着眉,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些别的。 他也没能跟妹妹聊几句,很快又有客人来要修车。 罗雁看哥哥忙活,自己吃个半饱之后找东西把羊杂汤盖上,拿出书来复习期末考。 她看得格外的专注,有位客人跟老板搭话:“这你家姑娘啊?放假也这么认真,不像我家,天天就知道玩。” 这话惊得罗鸿差点把扳手砸在脚上,说:“不是姑娘,是我妹妹。” 客人不好意思:“怪不得,我说你俩长得像。” 再像,那也不能像父女啊! 罗鸿当着人家的面说没关系,等人一走就拍桌子:“不是,我有那么操劳吗?” 他之前在陕北插队也有五六年,日出而落日落而息都算是一种奢侈,黄土高原的风沙一阵一阵地熬人,看着自然不显年轻。 罗雁想起这些,跟着拍桌子:“当然没有,什么眼神啊他。” 就是就是,兄妹俩批判了别人一会。 罗鸿就着坏话把剩下的宵夜吃完,连同手上的碎活也了结,说:“回家吧。” 罗雁装几本书进包里,又掏出几本放在架子上。 罗鸿问:“晚上回去不复习了?” 罗雁:“我在图书馆给他借的。” 罗鸿发现件事:“奇怪,三方的名字你就这么不爱喊吗?” 罗雁:“可能是叫得少,老觉得有点别扭。” 又不高兴:“你知道我说谁不就行了。” 她还发上脾气,罗鸿:“行行行,你说的算。” 罗雁振振有词:“本来就是我说的算。” 罗鸿猛地想起他爸晚上说的关于“鹌鹑”的话,锁好门之后分享给妹妹听。 罗雁边笑边回忆:“不过我好像真没见过咱爸生气。” 罗新民人到中年才为人父,战争和残疾两件事的残酷性让他只能感觉到生命的美好,对孩子们的报以最大的耐心和温柔,连儿子的调皮捣蛋都用“这是小事”四个字来概括。 因此罗家父子的关系向来是很好,但罗鸿影影绰绰的记得:“有一次,咱俩都挨打了。” 罗雁踩着自行车,偏过一点头:“不可能吧,还有我?” 什么意思,罗鸿:“理由我忘了,不过我觉得肯定是十分欠打的。” 这话罗雁倒是赞同,可一路上想来想去都毫无印象,一进门就冲着看电视的父母:“爸爸爸爸爸,哥哥说你以前打过我们。” 女儿怎么这么兴奋,罗新民奇了怪了:“你怎么一副盼着被打过的样子。” 罗雁笑嘻嘻:“我觉得肯定是那种好玩的原因。” 还好玩呢,刘银凤:“哥哥带你掏火膛,给你爸吓死了。” 女儿那时候才多大点,人话都听不懂几句,倒是狠狠打几下之后就知道火是很危险的东西,连厨房的门都不往里迈。但儿子就不记得,后来被燎了手才懂什么叫痛,至今手背上还有个小小的疤。 罗鸿听完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说:“就知道不冤。” 他知道就好,刘银凤:“养你那叫一个费劲。” 后来生了女儿,她觉得是老天爷的恩赐,要不是在家里生的,都怀疑是跟人家的抱错的。 罗鸿谄媚笑笑:“您辛苦了。” 这孩子,其实也给父母带来很多快乐。 刘银凤现在就觉得这日子一茬一茬的过去得太快,忍不住又要念叨:“你要是真觉得我辛苦……” 得得得,后面不用听了。 罗鸿打断:“我去洗澡。” 跑得还挺快,刘银凤骂他:“乌漆嘛黑的,你倒是等等妹妹。” 其实夏天的胡同,越到晚上越是热闹,家家院门口都坐着乘凉的人,不像冬天里连吹过去的风都慎得慌。 罗雁踩着月光跟在哥哥后面走,路上时不时停下来打个招呼。 罗鸿也不例外,尤其他的朋友多,一打开说话的闸子停不住,只是想起来还有事,堪堪收住:“等会我去找你。” 他从开店以后就没什么自己的时间,不像以前下班之后还跟发小们打打牌喝喝酒,今天难得兴起,洗完澡把妹妹送回家就要出门。 父母刚关电视,见状还鼓励他:“一直上班也累得慌,玩去吧,明天歇一天也行。” 罗鸿笑得不行:“我算是知道雁雁每次听你们说少看点书什么心情了。” 还真别说,虽然不是在同一件事上,但兄妹俩的性格其实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49节 这种大大的优点诚然叫父母高兴,也不免忧心,说:“要劳逸结合。” 罗鸿应着“知道了”,尾音好像还在飘人就跑没影。 父母对视一眼无奈摇头,嘱咐女儿也要早点睡就进房间。 马上要期末考,罗雁的字典里哪有这俩字,屋里的灯一直亮到半夜。 罗鸿在发小家唠大半宿,打着哈欠敲妹妹的房门:“快点睡,不长个了。” 罗雁嘟囔着自己早就不长个,但还是听话地关灯睡觉。 不过她把书放在枕头下面,期待着知识能跑进梦里,这才躺下来闭上眼睛,很快就进入梦乡。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08章 罗雁对期末考向来是重视的, 在复习上争分夺秒,吃饭的时候也是手不释卷。 她专注她的,罗鸿跟发小聊着天, 分享昨晚出去玩时听说的最近几件新闻。 聊着聊着,忽的压低声音——有些内容是不适合给妹妹听的。 但他就是大声了,罗雁其实也听不见。 她现在心里眼里只有书, 筷子大概地往前一伸感觉夹到什么就要往嘴里塞。 周维方一直留心着,赶快提醒:“雁雁,是姜。” 罗雁抬起头, 自己觉得十分好笑,说:“是姜啊。” 还笑呢, 罗鸿:“你告诉她做什么, 就该让她咬一口,饭都不好好吃。” 罗雁斜哥哥一眼, 到底还是把书收起来放一边, 又说一声“谢谢”。 说完才想起来自己要不礼貌,反应很快冷着脸,还凶巴巴地瞪着眼。 罗鸿真不是想嘲笑妹妹,实在觉得她这一出“戏”太可乐,说:“行啦, 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罗雁哼一声:“嫉妒我眼睛大就直说。” 罗鸿:“你就是眼睛太大才爱哭,我可不想要。” 罗雁本来想反击一句你说谁爱哭, 但转念一想自己人生的所有眼泪几乎全掉给眼前的两个人看了,把话又憋回去。 可余光一瞥周维方居然似笑非笑的,生气:“你不许笑。” 她这样子,叫人看着如何不乐。 周维方使劲把嘴角压下去,甚至伸出手往下拉一拉, 身体力行表达自己有多听话。 罗雁勉强满意,撇掉刚刚那筷子姜丝,夹起肉专心吃饭。没敢吃得太快,怕哥哥用平常自己教训人的那套话顶回来。 罗鸿还能不知道她,伸出手弹一下她的脑门,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点点红痕。 不是,这又不是买西瓜。 周维方斜发小一眼,但知道也轮不到自己插手人家兄妹俩的事,暗自叹息。 这个暗还是挺明显的,起码罗家兄妹都听见了。 罗雁颇有些好奇,却又按捺着不肯问,好在罗鸿没有顾忌:“你叹什么气?” 周维方装傻:“有吗?” 这也不是大事,罗鸿没有细究。 正好有人来修车,他放下碗筷先去忙。 罗雁用空盘子把哥哥的饭盖住,动作间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周维方,说:“你的脸。” 脸?周维方左右各摸一下,摸到一粒米,有点不好意思,心想自己在她跟前怎么没有些伟岸的时刻,尴尬笑笑。 罗雁笑得倒是挺开心,不过片刻就收敛,却又从眉梢钻出些许的欢喜。 周维方跟她搭话:“你晚上想吃什么?” 晚上还来啊,罗雁:“你最近不忙吗?” 周维方:“我马上要出门,这几天少在店里让他们适应适应。” 又道:“学校都放假了,生意也差些。” 他的店左右两边都有初高中,平常上学的日子人多,等快开学才会再热闹起来。 罗雁哦一声表示知道,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倒是略有些阴阳怪气:“我看你也都知道啊。” 周维方:“你爱吃跟今天想吃是两码事。” 罗雁:“但我不跟你说和不跟你说,是一码事。” 她觉得既不说又要吃这件事做得实在“太坏”,颇有些洋洋得意,等着他的反应。 周维方能有什么反应,只试探性问:“吃青椒炒肉?” 罗雁表情藏不住事,眼睛一亮。 周维方再加一句:“我让老板多放辣椒。” 罗雁好像已经闻到辣椒味了,但还在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大概是这么做不符合她的脾性,莫名的还有点心虚。 周维方:“再要个素的,西红柿炒蛋怎么样?” 罗雁权当他是在问空气,压根不搭腔。 不过周维方还是看出来她今天是不怎么愿意吃这道菜,换一个接着问。 在这跟说相声似的,没人捧哏也真是寂寞,罗鸿插一句:“我吃茄子。” 请他是理所当然的,周维方点点头,心里差不多有数了。 罗雁也不好奇晚上会吃到些什么,反而有种隐秘的期待。 她对最近的伙食是挑不出刺的,尤其满意连碗都不用洗的轻松,还有个脆脆的桃可以吃。 周维方千挑万选,听她咬一口嘎嘣脆,都开始担心:“这牙能受得了吗?” 罗雁又咬一口:“我年轻,牙口好。” 周维方长她几岁,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我也没有很老吧。” 他生得好,眉眼间又微往下沉,十几岁时的意气风发衍生出另一种内敛,却仍旧不掩盖那股子少年气,无论乍一看还是再一看都是英俊的。 但罗雁要说:“昨天有人以为我是我哥的女儿,你觉得呢?” 周维方跟罗鸿同龄,在此刻割席:“我看着肯定比他年轻得多,我平常还涂雪花膏呢。” 啊?罗雁目光先落在他的手上,再落在他的脸上。 周维方双手一摊给她看:“手现在确实不怎么裂了。” 他是干粗活的人,一双手免不了生出小豁口,按他的性子当然无所谓,可一想将来也许用这爪子牵着人家小姑娘,自然要精心照料。 罗雁可不知道他的想法有这么多,只说哥哥:“你看看人家。” 看什么看,罗鸿没好气:“上你的学去。” 呀呀呀呀,快迟到了。 罗雁撒腿就跑,跑两口还停下来咬口桃。 有这么好吃吗?周维方也给自己洗一个,咬一口摸摸下巴:“亏她吃得动。” 他不会浪费粮食,硬着头皮吃完觉得腮帮子都疼,洗完碗扣在架子上晾干,说:“走啦。” 爱走不走,罗鸿懒得搭理他,忙完把剩下的凉饭吃了,窝在躺椅上歇一会。 他还开着门在做生意,当然不敢睡得熟,听见有人喊腾地站起来,看清是谁说:“麻子。” 不是,怎么叫得这么难听。 麻雀:“你是不是找抽。” 罗鸿搓着头发:“睡迷糊了,别介,进来坐,你给你泡好茶。” 这还差不多,麻雀:“给你拿个瓜过来。” 他捧着个好大的西瓜,纹理绿得漂亮,罗鸿这样不懂挑水果的人都看得出来,说:“你是哪买的,这么老大。” 麻雀:“我老姑婆自己种的,说今年产量太高卖不上价。她儿子我应该说过,不太聪明,家里挺困难的,我寻思今儿没什么事,去买一车送一送。” 都是亲戚,相互帮衬着是应该的。 罗鸿有点印象,就是摸着瓜觉得:“这天热的,我怎么觉得它要着了。” 麻雀:“我从白各庄一路骑过来的,有得吃不错了。“ 但还是说:“你看能不能找点冰块,降降温。” 冰块又不是大白菜,罗鸿捧着瓜:“对面有口井,我去借一下,你先坐。” 井就是家家户户最好用的冰箱,他在这一片的人情关系处得不错,快去快回。 麻雀已经毫不客气地喝上茶,看他来不见外:“你坐。” 罗鸿给他一脚:“不是,这谁的店。” 麻雀给他展示茶叶:“好的是不是这个,我看它装在盒子里。” 罗鸿呵呵两声:“你还挺会挑。” 看样子是没拿错,麻雀:“你自己说有好茶叶招待我的。” 罗鸿:“那你也省着点,你当这是高沫啊。” 麻雀还振振有词:“高沫我就放少了,喝多嗓子苦。” 不是,罗鸿朝他竖中指:“你这什么富贵毛病。”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0节 麻雀也回他一个,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 周维方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场景,问:“哟,马老板来啦。” 麻雀就姓马,抬手作揖道:“周老板也来啦。” 又看他拎着好几个饭盒:“不是,怎么不见你给我送点好吃的。” 周维方:“那也不耽误你吃上。” 他现在有个最合适的理由,说:“我这眼瞅着要去福建,还得罗卜给我看摊,不得多巴结人家一点。” 这话有理有据,麻雀也没怀疑,只说::“不白吃你的,我去买点酒。” 说什么疯话,罗鸿拉住他:“坐下坐下,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 都是哥们,来来回回客套也没意思。 麻雀顺势坐下,跟周维方面对面,问:“你几时走来着?” 周维方答一句,两个人聊起来。 罗雁来的时候只看到占鹊巢的“鸠”们,差点以为自己走错地方,奇怪道:“我哥呢?” 麻雀和周维方齐齐看她,异口同声:“去买酒了。” 哦,罗雁了然点点头,先跟麻雀打个招呼,到底是还有人在,也跟周维方说话,管他叫“三哥”。 自己这混的,还得沾别人的光才能得一个笑脸。周维方心想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说:“你先吃饭,晚上不是要开班会。” 罗雁中午跟哥哥提过一句,这会看眼手表,也担心来不及。 但要是光周维方在的话倒无所谓,现在还有别人,她哪好意思先动筷。 周维方看她迟疑也明白过来,正好瞥见:“你哥回来了。” 他就一双眼睛,往外看就注意不到里面,没发现麻雀思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但罗雁看见了,只是觉得他们男生的事自己反正也搞不明白,没怎么细细琢磨,只顾着快点吃饭。 罗鸿还给妹妹带了汽水,看她吃得快喝得快,说:“迟一会也不碍事,就是个班会。” 罗雁咽下嘴里的东西:“就是有你这种人,才老是不能准时开始。” 得,好心还被她说一顿。 罗鸿:“行行行,知道你最守时。” 知道就好,罗雁放下筷子擦擦嘴,离席之前说:“马哥,三哥,你们慢吃,我上学去了。” 加上他亲哥,三个男生各自应一声,用不同的话组成共同的意思——让她刚吃饱不要跑太快。 搞得罗雁抬脚的时候都不敢太用力,又仿佛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是什么也没想出来,摸不着头脑进学校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09章 罗雁一走, 剩三个男的边吃边聊天。 罗鸿手肘往左捅一捅:“来一根。” 他其实是没有烟瘾的,平时也不怎么抽,但妹妹不在, 他总有种断线风筝的感觉,跟小时候父母一出门,他一肚子的坏主意就顾涌顾涌往外冒一样。 麻雀从口袋里掏出半盒烟丢给他:“你刚刚当着雁子面怎么不说。” 罗鸿反问:“你没见过她骂人吗?” 麻雀想了想:“还真没见过。” 罗鸿借着烧水的炉子点根烟, 吸一口:“因为她是个窝里横。” 在家嗓门调子那叫一个高,在外头要跟谁吵架眼泪都一串串往下掉。 等会,窝里横?周维方怎么觉得自己见过不少次, 心中暗喜。 麻雀看他笑,把烟盒也丢给他。 周维方一巴掌把它拍回去:“我不抽。” 不抽就不抽, 麻雀自己拿一根点上, 说起:“我最近在店门口添了俩冰箱,发现这冰棍还真是好卖。” 他说的冰箱不是电器, 而是泡沫箱子裹上厚厚的棉被, 天不亮时进回来的冰棍,放到夜里还能凑合吃。 周维方:“借书的都是小孩,现在又在放暑假,你再弄点零食什么的,多多少少挣一笔。” 麻雀:“弄了几罐子硬糖, 不过利润太薄,还有点饼干, 反正一块一分钱,一天估计也就挣一分。” 又嘀咕着:“唉,其实能整点米面粮油是最好的,这玩意有赚头。” 米面粮油全写在供应本上,哪里是私人能卖的, 周维方:“这就暂时别想了,换前几年,你两罐子糖都不好弄。” 都不用太远,就说恢复高考以前,糖票一度紧俏得能跟肉票比。 麻雀也就是说说而已,转而提起其他的,余光瞥见罗鸿还剩老大一截烟屁股就掐断,说:“你大爷的,六毛三一包的大前门。” 他兜里常年带两包烟,拿出哪个是“看人下菜碟”。 罗鸿摊开手给看他:“信不信就这一点点,我妹一放学就能闻出来。” 这丫头狗鼻子转世。 麻雀想想把自己手上剩下那点也掐了。 罗鸿:“你没事,她说不着你。” 这话,还不如不说。 麻雀也知道自己对罗雁来说其实并不意味着什么,笑笑:“抽多了嗓子疼。” 都是男人,有时候说起话来自然沾荤带素的,罗鸿笑得不怀好意:“腰不疼就行。” 这一句,让周维方没有细思从麻雀表情里品出来的一丝古怪,跟着附和揶揄一句。 麻雀让他们滚,“矛头”直指罗鸿:“我看是你寂寞了,婶子最近没给你找对象?” 罗鸿:“我妈就是爱念叨,偶尔催个几句 。” 又道:“不过我数了一下,这没结婚还真就剩咱仨。” 胡同里一块长大的虽然都统称发小,但大家的关系有远有近,他们这一帮常凑一块的加起来小十个,眼下还真就他们仨光棍。 周维方心想他是想成家,也得有机会才行,往剩下的饭里加些汤搅和搅和喝下去,说:“我看你光棍打得挺高兴的。” 罗鸿举起酒杯:“我现在这日子不美吗?” 美,太美了。 周维方跟他碰一下:“我还是祝你有个伴。” 罗鸿听出来是嫌自己碍眼,冷笑两声:“您老还是操心操心自己吧。” 这机锋打的,麻雀没听懂,头左右转着:“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人俩都不应,生硬地转移着话题。 麻雀骂一句也没深究,突然想起来:“瓜瓜瓜。” 罗鸿自己都忘记还有个瓜吊在别人家的井里,一拍桌子:“我还以为进青蛙了。” 又道:“现在也吃不下,雁雁放学我再去拿。” 麻雀假装是顺嘴:“她晚上得到几点啊?” 罗鸿:“就是有班会,再怎么着个把小时也该开完了。” 麻雀本来还在琢磨着几点回家,现在完全不着急了,漫不经心地晃晃腿。 三个人接着有一搭没一搭瞎聊,时间过得非常快。 罗雁开完会看他们仨都还在也不意外,但刚进门眼珠子就上下转一圈,皱皱鼻子,点个头笑一笑当打过招呼。 罗鸿就说她是狗鼻子,假装无事发生,手在裤腿上蹭蹭,心虚得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问:“班会都说啥了?” 罗雁:“安全教育,说铁路班有几个男生去水库游泳溺水了。” 讲这话的时候眼睛往某些人身上瞅,罗鸿读出意思,举起手发誓:“你看我有那功夫吗?我绝对不会去。” 爪子都快戳罗雁脸上了,她下意识嗅嗅,露出个果然是你的表情,一巴掌拍开,眼风往周维方身上再扫一下。 周维方积极检举揭发:“不是我,是他俩。” 有俩人呢,罗雁只讲哥哥也像是指桑骂槐,批评他:“光打小报告,你也不是好的。” 罗鸿拿了瓜回来正赶上这句,笑着重复一遍:“听见没,你也不是好的。” 就他会复读,周维方在隐秘的角落竖个中指,扭过头:“不是,凭啥他有一个瓜,我就半拉瓜。” 麻雀下午是一路发过来的,说:“就那小三轮,你以为能拖多少斤,不服你把店开圆明园去,下回给你放最后一个。” 又道:“有得吃不错了。” “就是就是。”罗鸿帮腔,把切好的第一块先给妹妹。 罗雁双手接过,笑眯眯:“谢谢马哥。” 她高兴的样子看着也叫人高兴,麻雀:“客气什么,爱吃下回再给你拿,我老姑婆正愁卖不出去。” 罗雁又说一遍谢谢,这才咬一口。 汁水顺着她的手肘往下滴,她只得别扭地把手抬高。 周维方见状抽两张纸给她,说:“擦一下。” 罗雁微微摇头:“没事,我待会洗手。” 井水泡过的西瓜太凉,大晚上的她 不敢吃太多,吃完这块就去洗洗手,然后把椅子搬到灯下面看书。 罗鸿倒是吃好几块,说:“这么好的瓜,还能卖不出去?” 有句话怎么说的,灯下看美人。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1节 麻雀一时晃了眼,压根没听清。 罗鸿又喊他一句他才回过神,解释说:“收购站说今年产量太多,他们收不完,按每家每户按人口分配指标,这不就剩得多了。” 这叫什么话,周维方诧异:“没见过收购站还嫌多的。” 往前几年恨不得把青果子也摘走,都填不够本市那点供应的。 谁说不是,麻雀:“反正听说今年搞分田到户的地方都大丰收了。” 这政策是还没落实,但去年小岗村的事情一上报纸,有些胆大的领导干部和饿得慌的农民们私下里已经开始干了,南方有些地方一季稻收上来,产量大得惊人。 谁没在农村待过,说起这个人人有话讲,连罗雁都觉得讨论得不错,悄悄地拉着椅子坐在哥哥侧后方靠近点听。 在场三个男生,两个都注意到。 唯独罗鸿自己不知道,还在高谈阔论,讲到激动处手舞足蹈,手背往后,正砸中妹妹的眼窝。 这一下太快,看见的人谁也没来得及拦住,周维方的手就抓住了空气,蹭地站起来:“雁雁。” 麻雀比他慢千钧一发,弯下腰往前倾一点:“打哪了?” 只有始作俑者罗鸿自己是打中了才知道的,赶紧回过头问:“疼不疼,我看看流没流血?” 罗雁捂着一只眼睛垂着头,本能地眼泪就往下掉,带着鼻音:“没事,我缓缓。” 罗鸿扒拉掉她的手,仔仔细细左右看:“这都红了,还看得见东西吗,告我这是几?” 罗雁没忍住笑:“我这是哭的。” 又哭又笑的,那证明是没什么大事,妹妹不是那种能忍着不舒服的性子。 罗鸿松口气:“我不知道你在后头,吓死我了。” 吓死的何止她一个,周维方跟麻雀的脸色都不太好,说:“还是去医院看看。” 异口同声的,罗雁一时不知道看着谁好。 她习惯跟谁说话看着谁,这会找不到方向,一眨眼眼泪又往下掉,也顾不上说点什么。 罗鸿往妹妹手里塞两张纸,替她发言:“不用不用。” 他方才心里也是慌的,但自己家的孩子自己知道,现在就不怎么担心,甚至还有功夫想:三方急也就算了,麻雀这是几个意思? 不仅他想到了,这句心里话提到的两个人也想到了,不动声色地看对方一眼。 你看我,我看他,他看你,场面一时沉默。 还是罗雁觉得安静,以为是看自己哭他们不好意思说话,吸吸鼻子去洗把脸,说:“我没事。” 现在她是没事,罗鸿有了。 他有个最坏的猜测,眼神在两个发小之间移动,心想:你们说句话啊。 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周维方说:“雁雁,你眼睛好像肿了点。” 有吗?哥哥这儿只有一小块的镜子残片,边缘处用包起来。罗雁一次性只能照着一只眼睛,反复地左右对比着,说:“我自己看不出来,不过现在不疼了。” 她缓过劲来秋后算账:“哥!都怪你。” 是是是,罗鸿:“怨我怨我。” 看在他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罗雁就不计较了。 她在社交上特别注重礼貌,仰着脸冲在场的其他人笑笑,表示自己真的没事,但心中也察觉到一丝异样,顺带扯一下哥哥的衣角。 罗鸿抛掉那些纷杂的念头,找个话题:“这瓜你们还吃不吃了?” 周维方和麻雀又是异口同声的:“吃。” 吃着东西,理所当然的可以不说话。 罗鸿觉得眼下确实只有吃这件事最合适,三个人把偌大的瓜分干净,也把思绪捋清楚。 吃完,周维方率先:“我先回去了。” 麻雀跟着站起来:“我也得走了。” 罗雁跟他俩挥挥手,偏过头看哥哥一眼:“你觉不觉得哪里怪怪的?” 罗鸿斩钉截铁:“没有。” 他把瓜皮们都收拾好,擦擦滴落在地上的汁水,没多少干活的心情,索性说:“我们也回吧。” 这么早吗?不过罗雁向来听安排,收拾好书包想起来:“忘了让他带走。” 她指的是自己帮周维方从图书馆借的书。 罗鸿莫名地想叹气:“明天记得就行。” 罗雁对哥哥的情绪最敏锐,说:“你好像也怪怪的?” 罗鸿收拾好心情,笑一下:“全世界就你不奇怪?” 毕竟他担不担心,都改变不了什么。 罗雁狐疑地打量哥哥两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倒想起来自己今晚没怎么复习功课,催着哥哥快点走。 罗鸿锁好店门,骑车的时候琢磨着:按理是一条道,怎么不见先走的那俩,别是在哪吵起来吧? - 作者有话说:这是昨天的,今天的还在紧急打字中。 第110章 周维方和麻雀其实也是往丰收胡同的方向走, 但他俩在路口很有默契地选择拐弯绕远路,只是谁也没有开口。 还是周维方先唠家常一样说:“你这三轮车哪借的?” 麻雀:“我老姑家的。” 他明显的更按捺不住,在有开始之后顺理成章往后接, 不过在措辞上有些犹豫:“你,那个……” 也许“同是天涯沦落人”,周维方知道他想问什么, 答一个字:“是。” 果然,麻雀长舒口气,感慨道:“我记得你俩小时候最不对付。” 原来在别人的记忆里是这样的吗?此刻的气氛其实不算轻松, 但周维方还是笑一下:“我当年也没料到。” 人生,又有什么事是板上钉钉的。 麻雀蹬着三轮车, 觉得比载着一车瓜的时候还要重, 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闷不吭声。 毕竟是二十年的铁杆发小, 周维方一时也沉默, 但他觉得话停在这儿始终不叫个事,想想说:“我居然一直没看出来。” 麻雀:“我也没想让人知道。” 他声音忽的低起来:“她肯定不会选我,何必多事。” 这要是别的事,周维方肯定得接一句“别这么悲观”,可他此刻真的很难鼓励, 满脸纠结。 麻雀一张嘴说的也不是鼓励,而是:“咱们这种没念过几年书的, 怎么配得上人家。” 喜欢这种东西于罗雁这样的小姑娘实在太随处可见,她有大把成绩优异、年貌相当的同龄人可以挑,怎么可能眼拙到选他这种平平无奇的人。 诚然,周维方也知道这个道理,却不像他一样先盖棺定论, 说:“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不试,大家见了面还能打个招呼说说话。试了,恐怕连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 麻雀苦笑:“人贵自知。” 这样说来,周维方:“那我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什么意思?麻雀本来以为他跟自己一样都是偷偷喜欢,但转念想以他的性格大概也做不到,说:“你比我有机会,她跟你亲些。” 旁观者清,就这一晚上,他都看得出罗雁是怎么分亲疏的。 周维方坦诚道:“我都不知道该不该说借你吉言了。” 麻雀也实在:“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祝你成功。” 即便他已经接受那个人不会是自己的现实,但要光明磊落地祝福发小,仍旧不好受。 周维方腾出手拍一下他的肩:“半斤八两。” 又说句实话:“也不是祝一下就能成的,就像你说的,她大把好男生可以选。“ 麻雀:“起码你敢试一试。” 虽然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但何尝不是他的胆怯和懦弱。 世界上的性格千百种,周维方是撞了南墙也大概率不回头的那种:“不试怎么知道。” 怎么不知道呢?麻雀觉得还是挺一目了然的,但也没有打击发小的信心,只说:“行啦,各喜欢各的吧。我得把这车给我老姑送过去,先走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希望大家以后还是好兄弟。 周维方也这么希望,却也知道世事不会都让如人所愿,无奈地叹口气回店里。 张宏民等着老板回来交班,等得都有些犯困,坐在椅子上前俯后仰的,听到脚步声下意识地精神抖擞,刻意地瞪大眼睛。 周维方跟他开玩笑:“擦擦口水。” 张宏民没分辨出真伪,下意识地擦擦嘴,尴尬笑笑——毕竟是上班时间,总有偷懒的嫌疑。 周维方倒没计较,只说:“我去洗个澡,你再扛一会。” 他从澡堂回来,张宏民就跟站岗似的杵着,展现出良好的精神面貌。 周维方也没戳破,不过想起来叮嘱一句:“过两天我就出门,罗鸿要是有事会来得晚一点,你打个盹没关系,只要店里不丢东西就成。” 大晚上的,也没有买车的客人。 老板已经交代过好几次,张宏民只差敬个礼说好,踢踢踏踏走着正步下班回家。 这孩子,有时候还怪好玩的。 周维方笑笑,想起来行李还没收拾,把柜子里的所有衣服都掏出来,检查着哪些是干干净净没有打过补丁的。 他的衣服也不多,适合穿着见人的就那么几件,挑出来之后手指头戳着数一数觉得有些不够,第二天大早出门要去百货大楼,半道上拐回胡同里看他妈。 于水兰摔伤的脚其实没大好,但她是坐不住的人,一瘸一拐地也要里里外外瞎忙活,看到儿子还要给他做早饭。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2节 周维方拦着:“不用不用,您还是好生歇着。” 于水兰:“歇什么,越躺越动不了。” 又有些阴阳怪气道:“我不干,还能指望谁。” 周维方不吃这套,说:“本来让我二姐给全家洗衣服就没道理,她是来照顾你的,不是来伺候这帮老少爷们的。” 更何况男女有别,也不合适。 什么道理不道理,于水兰:“那是她哥她爸,又不是别人。” 周维方没好气:“她哥她爸自己没长手吗?” 于水兰理直气壮:“上一天班多累得慌,洗几件衣服又不累。” 周维方跟她说话都不够气得呛的,说:“这不,轻松的现在留给您自己,她也回去上班了。” 于水兰跟小儿子说话也是屡屡太阳穴突突跳,给他好大一个白眼:“白把你们养这么大了。” 老周家没饿死过一个孩子,也算养吧。 但周维方总觉得养大不该只是这种标准,然而过去那些年确实风雨飘摇,他好像也无从去挑剔些什么,掏出二十块钱:“我要出趟远门,最少要个把月,您先花着。” 于水兰打听:“去哪?跟谁去?你又要做什么?” 周维方一概不答,只说:“您这腿还是要好好养着,奶粉多喝点,喝完我再买。” 他交代完这几句就走,远远看到罗家兄妹要出胡同,罗雁不知道在跟哥哥说什么,看上去眉飞色舞的。 周维方骑着车追上,奇怪道:“你俩今天这么晚?” 罗雁心情不错,先回答:“今天有天气预报。” 周维方有些不明所以:“什么报?在哪报?” 罗雁:“在《新闻联播》,我们看完才出来的。” 1980年的7月7日,《新闻联播》加入天气预报这个新栏目,在短短的两分钟里播报了京市、上海、广州等八个城市的天气,算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开创,家里有电视的人都守着看。 周维方没有电视,当然没怎么关心过,说:”好看吗?” 天气预报能有什么好看的,但这种变化背后的进步才叫每个国人兴奋,罗雁反正是挺高兴的。但她今天本来就出门迟,这会扫一眼手表:“不说了,我快迟到。” 她急着走,罗鸿倒是有几句话要跟发小讲,说:“你先走,慢点啊。” 罗雁应一声就猛踩自行车,很快连背影都看不见。 罗鸿确保她不会听见才问:“你昨晚跟麻雀去哪了?” 周维方:“大晚上能去哪,各回各家呗。” 语气还挺轻松的,罗鸿都愁一晚上了,说:“他对雁雁,哎哟,不是你们怎么都,这丫头真是,不是你们,哎呦喂。” 周维方居然还笑:“你就跟以前一样当没看出来就行。” 什么叫就行,罗鸿头疼地捏着鼻梁:“他也真是个能藏事的,我看不止一天两天了。” 周维方:“那就证明他不想让谁知道。” 不知道那也是个事儿啊,罗鸿真是搞不懂:“我承认整个胡同的姑娘里就数雁雁最好,但京市这么大,你们眼光不能放远些吗?” 就非得在这一条胡同里转悠,烦死个人。 周维方苦笑:“这也由不得我。” 那由谁?罗鸿没好气:“不然由我?!” 周维方在他肩胛骨上捶一下:“行啦,愁有什么用。” 他还真是看得开,罗鸿嘴角抽抽:“我现在跟你说话就想打人,滚吧。” 又说:“雁雁中午跟同学吃饭。” 周维方也没资格问是哪位同学,说:“晚上吃驴肉火烧不?” 罗鸿:“我看你像火烧。” 说完蹬着自行车走了,活像谁欠他一百块。 人要是能变成火烧就好了,最烦不过被油炸烹煮再吃了。 周维方抓两下头发叹口气往另一个方向走,到百货大楼门前停好车,进去给自己买两身新衣服。 与此同时,罗雁在上课。 今天是这学期的最后一堂物理课,老师讲完还给全班划重点。 她划着划着觉得一本书好像都被包圆了,偏过头跟坐边上的季宁说:“不是,这不就是全都要复习嘛。” 季宁小声附和:“感觉我真的完蛋了,这学期好多我都没怎么懂。” 这课越上越难,知识点密密麻麻的。 罗雁为期末考做的那点准备现在看来真是不足以应对,捏着拳头想:今晚不睡了。 课间的时候她也在看书,听到有人叫自己抬起头朝教室门口看,几步快走过去。 陈劲红就是来跟她确认:“咱俩中午是一块吃饭吧。“ 她们昨天在图书馆遇见的时候说好的,可事到临头也有可能有变动。 罗雁快速地小幅度点着头:“不过我们吃什么啊?” 陈劲红早知她有此一问,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几个小纸团:“抽一个抽一个。” 罗雁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抽一个打开看,说:“饺子。” 交大学生们一说吃饺子就有家常去的店,也不怎么需要琢磨,陈劲红有了答案,赶紧回楼上教室。 罗雁也回去坐好,趁着上课铃还没响又翻几页书,巴不得把所有的知识都强塞进脑子里。 - 作者有话说:我有罪,昨天写到一半好困,我本来想说就眯一会,还定了闹钟,结果一睁眼天都亮了[小丑] 第111章 又灌进一节的知识点, 罗雁准时下课。 老师好像有急事,连课后问答的时间都没给,踩着点走得匆匆, 学生们不由得议论几句,说什么的都有。 罗雁听了一耳朵,背着包到楼梯口等陈劲红。等了一会还不见人, 她一下也拿不准大家约好在哪见,想想决定上楼看看。 陈劲红刚从教室出来,一边跟同学说着话, 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罗雁。 罗雁想喊她的名字,可一抬头就对上周修和的眼, 犹豫两秒没张开嘴。 周修和也看到她, 下意识地偏过头,十分故意地大声说:“总算放学了。” 罗雁直觉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但没弄懂为什么, 索性也不去琢磨,径自拦住逐渐靠近的陈劲红。 陈劲红倒没被吓一跳,顺势挽着她的手:“等很久了吗?” 罗雁微微摇头,跟她并肩走着,说:“陈老师果然在哪个班上课都拖堂。” 陈劲红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问:“你怎么知道我们上线代?” 问完自己尴尬地转移话题:“你喜欢吃什么馅的饺子?” 罗雁其实倒不介意提起周修和,但也只回答后面那个, 说:“不知道今天有没有西葫芦。” 交大门口的饺子店是一对老夫妻在经营,上了年纪精力不济,别说馅料没得挑,能不能吃上都得看腿脚快不快。 陈劲红不好意思道:“怨我,迟了。” 罗雁当然说没关系, 又补一句:“我不挑食,吃什么都很香。” 陈劲红附和:“我也是。” 两个女生说说笑笑往外走,还没到饺子店门口就看到大排长龙,交换个视线:“人多好啊。” 人多,她们也继续等着,被太阳晒得额头出汗才吃上。 店里地方不大,拢共那么三五张桌子,挤得连过道都不剩,煮饺子的蒸汽还源源不断地四处冒。 罗雁被热得一张脸通红,两只手当作扇子拼命扇。 陈劲红也不好受。 她今天穿的还是的确良,这种料子一出汗就会贴在身上,说:“我感觉自己像木乃伊。” 罗雁索性提议:“要不我们去我哥店里吃?” 陈劲红不认生,也是见过罗鸿的,连点两下头:“肯定比这凉快。” 罗雁猜哥哥大概还没吃饭,给他带了一份,捧着个跟老板暂借的大海碗冲向马路对面。 罗鸿在干活,见妹妹风风火火地来,问:“你……” 才长个嘴,就看到跟在她身后的陈劲红,打招呼:“来啦。” 陈劲红跟他问个好,就把自己手里的碗也放下,自来熟地拧开水龙头冲冲手,说:“好烫好烫。” 罗雁的手也凑过去,还呼呼往外吹着气,也没说什么话,两个女生就笑成一团。 乐什么呢?罗鸿哪里搞得懂她们姑娘家家的事,不过觉得妹妹有同学来就得好好招待,搁下手里的扳手往外走。 罗雁余光扫见,问:“哥,你去哪?” 罗鸿:“买汽水。” 陈劲红赶紧说:“不用不用,哥我不喝。” 罗鸿一面拍着裤子的上的灰:“别跟我客气,你们坐。” 他不仅买了汽水,还另外带回来一份凉拌菜。 陈劲红礼貌地说谢谢,拿起筷子看他没有坐下的意思,手停在半空。 罗鸿:“你们吃,不用等我,我还有点活。” 他自打开这店,午晚两顿饭就没准过点。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3节 罗雁已经习惯,率先动筷子说:“吃吧吃吧,不管他。” 人家亲妹妹都这么说,陈劲红也不再讲客套话,转而聊起些杂七杂八的事情。 什么物理老师的对象在财务局上班,女生宿舍楼有人丢了两双袜子,讲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 罗鸿跟着听了半耳朵,忙完洗洗手过来,端起妹妹给自己留出来的那份,挪到门口坐着吃。 其实陈劲红也没聊什么隐私,倒不介意别人能够听见,但这样一来她确实自在不少,心领地冲他笑笑。 还真别说,妹妹交的朋友个个都人情练达,为人处事从来叫人挑不出毛病。 罗鸿寻思也许是她就喜欢这样的人,脑子里莫名跳出周维方,赶紧甩甩头赶走杂念。 罗雁以为哥哥是在驱蚊,从架子上拿一片蚊香点上,一边说着话。 两个女生在这坐一中午,下午携手去上课,看背影倒是一对好朋友。 罗鸿感慨之余也嘀咕:“怎么换一个学校就只交一个朋友,倒是多交两个啊。” 他心里着实觉得奇怪,晚上妹妹来的时候就问她。 罗雁竖起两根手指,又把中指往下弯,说:“我在大学是有一个半的。” 她觉得季宁人也挺好,就是大家没怎么深交。 罗鸿真是为她操碎心,无奈道:“我现在就是在马路上晃一圈,都不止交两个朋友回来。” 罗雁理直气壮:“那我就是这样,有什么办法。” 人和人的性格,哪怕是一母同胞都千差万别。 要什么办法,罗鸿敲一下妹妹拍在桌上的手:“你开心就好。” 罗雁龇着牙冲哥哥,不过眉心慢慢地蹙起,问:“他怎么还没来?” 她都放学十分钟了,周维方还不见踪影。 罗鸿也正嘀咕呢,伸长脖子往外看:“不会路上出什么事吧。” 说得罗雁心里一咯噔,不安地抿着唇。 好在下一秒周维方就出现,说:“真是打雁的叫雁啄了眼,我这车轱辘坏半路。” 他总不能把自行车丢半道上,只得推着走过来。 原来是车坏了,罗鸿:“你再不来,我都得找你去。” 周维方先把晚饭递给他,偏过头看罗雁说:“我特别有时间观念,从来不迟到的,今天是意外。” 爱迟不迟,罗雁虽然偷偷松口气,但板着脸挑刺:“你说你是打雁的。” 周维方:“不是我说,这不俗话,俗话说嘛。” 罗雁“胡搅蛮缠”:“俗话在哪?谁是俗话?我只听见你说了。” 难得地把周维方噎住,一时不知怎么替自己辩解,余光瞥见发小已经要开始吃,说:“你等会,雁雁那个多放了辣子的。” 罗鸿本来以为都是火烧没什么区别,已经放到嘴边了,说:“我口水都滴上去你才说,她心领就行。” 也只能是心领了,罗雁嫌弃道:“不许再给我。” 现在讲究起来,罗鸿:“我小时候嗦一半的冰棍你都吃。” 罗雁坚决否认这件事,恶狠狠咬一口辣子不多的驴肉火烧,忽的上下打量周维方。 周维方心里一紧,问:“怎么了?” 罗雁就是觉得他这么站着有些奇怪,吃相好像也格外的秀气,左看右看没憋住:“你不对劲。” 周维方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没有啊。” 此地无银三百两,罗雁只拿大眼睛瞪他,迫使他慢慢地往前挪。 这下连罗鸿也发现不对劲,一副看热闹的样子:“闯祸了,肯定是闯祸了。” 周维方咬牙切齿:“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还敢说别人,罗雁:“交代你自己的问题。” 周维方老老实实伸出屈起手肘给她看:“就是蹭了一下。” 车坏的时候他刹车捏得太急,整辆车往左歪,他没能稳住摔的。 要按罗鸿来看,压根都不是什么大事,回头结痂就好了。 但罗雁不这么认为,放下晚饭:“你这要消毒。” 她其实不怎么敢见血,小时候掉层油皮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周维方把手放身后:“消毒,肯定消毒,我待会就去卫生所。” 罗雁才不信:“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最多涂点口水。” 不是,周维方得为自己澄清:“那是小时候。” 甭管是什么伤,大家都放嘴里舔舔,也不光他这么干。 罗雁才不管是什么时候,说:“你自己冲冲,给你上点红药水。” 周维方哪敢不听话,垂眉搭眼的别提多乖巧。 罗鸿阴阳怪气他:“现在真是金贵起来了哈。” 周维方还没说什么,罗雁已经把哥哥说一顿:“不上药是什么英雄好汉吗?有一次出点事都不够后悔的,你俩一个德行。” 得,早知道不在老虎头上拔毛了。 罗鸿哪敢跟妹妹对着干,心想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倒让周维方看上“热闹”,就是也没敢挂着笑,生怕自己也被削一顿。 罗雁现在看他俩都不太顺眼,但上药的时候动作还是尽量放轻,带着不知在哪养成的习惯,说:“疼的话忍着点啊。” 跟哄小孩似的。 周维方一颗心化得像是块加水的黄泥,任人搓扁揉圆,嗓子莫名地夹起来:“没事的,我不怕疼。” 罗鸿二十年来都没听过发小这么说话,摸着手臂:“我这浑身都掉鸡皮疙瘩。” 周维方没忍住斜他一眼,心想还是应该早点让发小有个归宿,不然就让他一直杵着也不叫事。 罗鸿哪知道他想“发嫁”自己,还在一边说着风凉话。 周维方忍了又忍,上完药终于憋不住要“揍”人。 他手刚抬起来,罗雁就喊:“不许动,好好吃饭。” 罗鸿顺势往妹妹身后一站,摆足“我上头有人”的架势。 周维方卖出三分的可怜:“他刚刚一直说我。” 这种委屈的语气让罗雁想起院子里的一帮小朋友们,好声好气:“他不对,我批评他。” 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太温柔,迟一步又板着脸。 她只顾着转换自己的情绪,没注意到周维方冲哥哥挑挑眉,两个人仗着个高,以她的头顶为轴线在无声对骂。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12章 吃过饭, 周维方才腾出手修他的自行车。罗鸿也有活要干,两个人各自蹲着,占据店里的一方小天地。 罗雁晚上没有课, 在哥哥店里复习期末考。 她看书的时候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入定一样能坐老半天。 看着看着罗鸿要提醒她:“头抬高,眼睛不要啦, 起来走两步,你看你年纪轻轻腰也不好。” 难得有哥哥可以说教的时候,语调高得特别的理直气壮, 罗雁哦一声起来晃晃手脚,溜达到他俩中间的位置左看右看, 忽然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 伸出手在哥哥的脑袋摁一下。 罗鸿扳手在地上敲两下:“是不是找揍?” 罗雁才不怕他,在哥哥背后挑衅地扬扬眉, 把手背在身后, 得意抬着下巴,眼风一扫发现周维方仰着脸看自己。 也许是这种一上一下的姿态,他看着有点可怜巴巴的,要是有尾巴估计都耷拉着垂在地上,就差呜咽两声。 也没人欺负他啊, 怎么一副委屈样。 罗雁定定看他眨两下眼,犹豫着要不要问。 周维方见缝插针, 手指在自己头顶点一点。 什么意思?罗雁好像懂了:旺财跟来福也这样,撒娇的时候就蹭过来非要摸摸头才行。 只是小狗可以随便摸,人摸了估计就赖上来,更何况她刚刚是拿哥哥的脑袋当西瓜皮敲的,怎么着他也想挨打吗? 这是什么毛病?罗雁虽然不太理解, 但不想惯着他,摇摇头没说话,还瞪他一眼。 如果说自己和罗雁的关系有具体分数的话,周维方觉得大概是80分左右——看上去很高,仔细一想也不多,尤其是这个阶段每多一分的难度,都堪比从0到60。 因此他不意外会被拒绝,低头把螺丝给拧上说:“我得走了,还有点事。” 干活的罗鸿多问一句:“什么事?” 周维方:“去剪个头发。” 他马上要出门,总得收拾得干净利落点。 罗鸿哦一声表示知道,也没说什么让他慢走的话。 倒是罗雁觉得他看上去垂头丧气的,忽的心软,摆摆手跟他说再见。 周维方洗着手:“明天想吃什么?” 罗雁照旧不答,坐下来翻开书,两只手压在桌面上。 这一受力,桌子腿忽然断开,她在惯性驱使下往前倾,想制止自己又没办法,呀呀呀地叫唤。 周维方离她就两步远,眼疾手快拽着她胳膊,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劲猛地没收住,罗雁一脑门就砸在他肋骨上。 他倒吸口气,先问:“疼不疼?”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4节 罗雁捂着额头,一张脸皱巴巴的:“你说呢?” 周维方跟她道歉,又问:“还有撞到哪吗?” 罗雁说没有,头微微一偏看他身后的哥哥,谴责道:“你怎么不关心我!” 罗鸿是听见声就站起来的,一眼看到妹妹没摔着,打个嗝想起晚上那仨驴肉火烧,出于良心给发小留出一点献殷勤的机会。 他道:“我现在比较关心桌子没了。” 岂有此理,罗雁为表愤怒,在自己大腿上拍一下:“我比你这张破桌子金贵多啦!!” 听声音就知道这劲用得有多大,周维方哄她:“是是是,你对自己也轻些。” 罗雁也发现拍得太用力,搓搓手对哥哥仍旧怒目而视。 罗鸿过来捡起断掉的桌子腿,另一只手搓一把妹妹的头发,说:“钉上还能用。” 把罗雁气得嚎:“你没洗手!” 罗鸿还笑:“没事,反正你晚上要洗头。” 简直可恶,罗雁抬脚就要踹他,被他生生躲开。 不过罗鸿也就躲住一时半刻,下一秒就被发小反手擒住。 他不敢置信道:“你这是哥们做得出来的事?” 周维方语重心长:“为兄弟两肋插刀,你义不容辞。” 一副刀子不扎在身上没关系的大方:“打吧,都算我的。” 罗雁把刚刚那脚补上,不知怎么笑得前俯后仰。 行,她高兴了。 罗鸿给发小一肘:“现在你完蛋了。” 两个人“打”起来,一时间飞沙走石,罗雁退到角落里躲着,很有闲情逸致从架子上摸一把瓜子边吃边看热闹。 罗鸿都觉得自己被当猴了,率先停手整整衣领:“我看你俩挺一派的,罗雁,过来修桌子。” 他还大把事情要做,哪有功夫在这儿。 罗雁哪里会修什么桌子,不过帮忙扶着点还是能做到的。 周维方敲一下锤子就抬头看她一眼,罗雁怕他砸到手,说:“你小心点,好好干活。” 她在眼前,好像做什么都很难专心了。 也许是离得近,周维方好像闻到一点淡淡的雪花膏味道。 他道:“雁雁。” 嗯?罗雁看向他:“怎么啦?” 周维方:“可以松手了。” 这么快,罗雁在桌面按两下,到底有些十年怕井绳,不敢太用力,也拿不准到底是好没好。 周维方就不怕,反手一撑坐上去:“肯定稳稳的。“ 稳什么稳,罗雁对坏过的东西缺乏信任,一急把他拽下来:“还嫌今天没摔够啊,摁一摁得了。” 她掌心是热的,温度比三伏天还要高,烫得周维方有种鸡皮疙瘩都在往外冒的错觉,定定地看着她。 罗雁手其实已经收回来了,藏在身后,催他:“再不走,理发店要关门了。” 周维方忽然舍不得走。 但他很快要出远门,明天还有一堆事得安排处理,点点头:“好,我走啦。” 他一走,罗雁莫名长长舒口气,挪到哥哥旁边蹲好。 罗鸿无奈:“往后退点,再给你砸了。” 罗雁乖巧往后退,眼巴巴地看着哥哥。 罗鸿只好停手,问:“什么事?” 罗雁也很迷茫:“我不知道。” 感情的事罗鸿其实不懂,但他冷眼瞧着却觉得妹妹对周维方未必就是斩钉截铁的不喜欢,索性问:“现在这样高兴吗?” 这种单一的情绪很好判断,罗雁重重点点头。 罗鸿:“那不就好了,看书去吧。” 不管是谁在他这始终只有这一个标准,至于发小接不接受这个现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经他提醒,罗雁才想起来自己晚上又没复习几页,那还顾得上琢磨些有的没的,接下来稍稍有和学习无关的念头跑出来,她都得马上赶走。 她认真,周维方自然不敢打扰,只是在即将离京的前一天晚上说:“雁雁,我明天就去福建了。” 罗雁其实也一直记得日子,心想哪怕就当作是认识的人,絮叨两句“在外面要小心”之类的话。 她说一句周维方点一下头,罗鸿不知为何觉得这家小小的店里此刻好像容不下自己,权衡一番后拿起放边上的扫把到店门口做卫生。 周维方心知这已经是给自己机会,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到了给罗鸿留电话,你要是想找我的话就打。” 想得挺美,罗雁抱着自己的书:“我没有要找你。” 周维方:“我留一个,说不准哪天下红雨,你就找我了。” 罗雁还真往外看一看,说:“才不会,不符合科学。” 也不知道指的是打电话还是下红雨,周维方情愿认为是后者,跟她商量:“你打一个好不好?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好吃的。” 说完笑一下:“这个不算,打不打肯定都给你带。” 他都这么说了,罗雁拿腔拿调:“打不打都有吃,我干嘛要打。” 也是,周维方:“那换一个,你提条件。” 什么意思啊,罗雁有点不高兴:“不打就不能提?” 周维方:“能,当然能,你说什么我肯定都想办法给你办。我就是不知道要去多久,想听你说说话。” 罗雁低头哗啦啦地翻开书,也不知在跟谁赌气:“我什么都有,用不着你。” 她说完这句,半晌没再听见对面的人说话,心想好像是有点过分,不安地咬咬唇,眼珠子往上转一点偷偷看,转念一想自己又没说错,霎时理直气壮起来:“而且是你想找我,凭什么我给你打。” 周维方确实有一瞬间被刺痛,因为自己眼下确实给不了她什么好东西,说:“我打到胡同里,张大爷肯定听出我声音。” 话是这么说,罗雁又把书合上:“你有理,也不代表你是对的。” 是是是,周维方:“我哪有什么理,您说的才是理。” 这句罗雁也不满意:“你是说我胡搅蛮缠?” 周维方现在觉得自己好像说哪句都不对,再伶牙俐齿都被噎住,愣愣地看着她,着实是有口说不出话。 罗雁反而高兴了:“叫你小时候一跟我吵架就总赢,活该。” 其实那也不叫吵架,她一张嘴就只会哭,被气得抽抽噎噎的,哪里还说得出几句话来。 可不活该,周维方也后悔:“我最近老是想,以前应该对你再好一点的。” 其实还是有很多好的时候,罗雁随便举例都能想出好几个。 出于这份幼时情谊,她道:“你确定长途电话能打通?” 这年头,打个跨省电话可不容易,半天能转接得上都算运气好的。哪怕京市是首都,胡同里的电话亭都是这两年才能打长途的,再往前些还要专门去电话中心。 周维方:“可以,洪哥说他每天都要跟建红报平安的。” 那地方朱天洪去过几次,算是轻车熟路。 报平安三个字说得罗雁心里一咯噔:“这么危险吗?” 出门在外哪有不危险的,周维方不想吓到她,说:“他们快结婚了,感情正好着呢,肯定每天都要说说话。” 这话说的,好像打个电话就是感情甚笃的象征。 罗雁本来都要答应,想想又觉得不合适,不过也没把话说死:“我暑假作业很多的,看我有没有空吧。” 暑假作业在她心里的优先级肯定是排在自己前面的,周维方觉得没多大希望了,只盼着这一次能快去快回,看她手放在书本上摸来摸去,说:“我不吵你复习了,明天一早的火车,我回去再收拾一下东西。” 他在这,总是忍不住想跟她说话。 罗雁嗯一声,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拽住他的衣角又松开,眼睛不知道看哪里才合适,说:“一路平安,再见。” 起码她还是想再见到自己的,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 周维方俯身,难得僭越地伸出手在她发顶虚虚抚过。 罗雁下意识地闭上眼,只是发现头上好像什么也没有,睁开一只眼看。 表情太可爱了,周维方都想捏捏她的脸,生生忍住:“回来见。” 他不知道,即使捏了,罗雁此刻也会觉得没关系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13章 周维方离京的这趟火车是早上八点出发的。 他天不亮就起床, 洗漱之后再检查一遍行李,把原来就狡兔八窟的钱也掏出来数一数重新放好,吃过早饭后打开店门等着张宏民来上班。 结果他还没来, 倒来了个修车的。 好在周维方要坐长途火车,穿得也很随便,修完看衣服都蹭脏了, 无所谓地拍一拍,顺势往店外一看。 张宏民本来是边走路边吃着早饭,觉得老板这是对自己无声地催促, 赶紧跑起来。 冲得太猛,到周维方跟前都险些没刹住脚, 堪堪稳住。 他这人, 说稳重有时候又十分莽撞,好在工作上没出过什么错。 周维方对他还是放心的, 又交代几句, 提上行李说:“有什么搞不定不了的都去找罗鸿,我不在他就是老板,接下来辛苦你们一点,回来给放假。”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5节 老板提前给发了二十块红包,能抵半个月的工资, 回来还答应再给发一个。 因此张宏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憨憨笑笑。 周维方拍拍他的肩, 背上包坐最早一班的公交去火车站,在进站口前等着汇合。 朱天洪来的时候就看到他,说:“哟,我还以为我最早呢。” 又看眼表:“也快到点了,这俩崽子怎么还不来。” 这一趟出门总共有四个人, 另两个分别是朱国平和李详。周维方都跟他们打过交道,说:“我是想到要出门都有点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 他可不像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朱天洪给他散根烟:“心里有事?” 周维方也没拒绝,接过之后往耳朵上一夹,说:“怕这趟去找不到挣钱的路子。” 听这意思,朱天洪:“最近缺钱花?” 周维方笑:“哪有不缺钱花的人。” 也是,不然谁愿意这么到处奔波。 朱天洪:“哥跟你说,男人还是得多挣点,以后结婚有孩子那都是钱。” 周维方跟着叹气:“可不是。” 他店里挣得还行,但仔细一算连大的家电都得攒攒才能置办齐全,更别提一套像样的房子。 朱天洪七八岁就知道组织胡同里的孩子们抓蛐蛐捡牙膏皮换糖吃,老人们常说他的心眼比一般人多两窍,一听就知道他有情况,说:“这是有对象了?” 周维方也不否认:“人家没看上我。” 是人嘛,总愿意打听几句。 朱天洪来了兴趣,不过看人陆陆续续到齐只得先暂停,说:“走吧,检票去。” 火车票是朱天洪托人买的,因此四个人正好分在一个软卧包间,周维方把行李塞进床铺底下,说:“这花了钱就是条件好,我从新疆回城的时候,硬座给我挤得都想跳窗。” 偏偏连挤到窗边都很难,以至于他都想从车顶钻出去。 长途车朱天洪坐得太多,熟练地从包里掏出扑克牌,说:“这要是硬座过去,最少得躺五天才能缓过劲来办事。” 他中秋节要结婚,当然是能省的时间则省,况且硬座人多,他身上没少带钱,再丢了更是得不偿失。 还五天呢?他堂弟朱国平嚷着:“上回到家我连着半个月走路都是飘的。” 朱天洪说他没出息,洗洗牌:“来吧,打发时间。” 火车上确实也没别的事干,大家除了打牌就是睡觉。 眼看着车一路南行,山川景色逐渐变化,周维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去南边儿,饶有兴致地朝外看。 朱天洪甩出一张牌说:“明天你就没劲看了,只会一直想什么时候到。” 这趟车不是直达的,中间得在鹰潭换乘,到厦门之后还要换大巴才能到目的地石狮,前前后后加起来要五六天。但比起当年从京市到南疆的路途,算起来已经是不值一提。 也许是初生牛犊,周维方觉得自己这一路上都会挺有劲的,说:“我现在就是想到了有什么好吃的。” 还真别说,朱天洪:“海鲜管够,可惜月份太早,等中秋才有好螃蟹。” 周维方可惜的是海鲜这玩意不好运输,不然雁雁肯定会喜欢。他光是想到意中人,脸色就控制不住的有几分喜色。 朱天洪还以为他是馋了:“反正跟着哥出门,肯定让你们吃好住好。” 只要生意谈得顺,这些都是小钱。 周维方是能吃苦的人,但也没有上赶着受罪的道理,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话。 四个人就这么聊着打牌耗时间,午饭的点才停下来。 这年头餐车的供应是最好的,还不收粮票。朱天洪大方,一口气点的全是荤菜。 周维方夹一筷子的红烧肉,寻思:也不知道罗鸿今天给妹妹吃点什么。 —— 罗鸿哪有他的闲工夫,一个人在店里忙得转不开,午饭都是妹妹给他送过来的。 罗雁早上就一小节课,下课后在图书馆复习功课,掐着点去食堂打饭。 交大的食堂有几样比较出名的菜,可惜想吃上都要靠手脚快。但罗雁最缺的就是这一项,轮到她的时候已经尽是些“压箱底”的菜色,什么大量的葱里放少量的豆芽都算是一道。 可她也没有挑选的余地,光是递饭盒慢一点都被打菜阿姨甩个白眼。 罗雁讪讪,心想果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最幸福,拎着饭盒去找哥哥。 罗鸿一早上生意不错,看她进来连停手的功夫都没有,说:“你先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受气了,罗雁没多大食欲,坐下来掏出书:“我也还不饿。” 她这么大人了,不用一日三餐都管着。罗鸿随她去,又修好三辆车才发现:“你还没吃?” 罗雁一看书就容易入神,哪还知道今夕是何年:“我忘啦。” 这也能忘,罗鸿洗洗手打开饭盒的盖子,笑说:“怪不得你不急着吃,这伙食水平真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现在倒是挺有文化的,罗雁斜他一眼:“有得吃就不错了。” 罗鸿是不怎么挑食的,他们这代人本也没有这样习惯。但人生由奢入俭难,他昨天吃的还是两荤两素的齐全样式,今天乍然面对现实,啧啧道:“妹儿,就没有别的男生还想来给你送饭的吗?我再沾沾光。” 谁有周维方这样的天时地利人和,说不要脸一些,也就是他才有这个献殷勤的机会,换一个人都不用罗雁想办法拒绝,罗鸿早把人拒之千里之外。 他也就是开个玩笑,坐下来动筷子:“要不要给你热热?” 这么热的天气,菜凉也就凉了,罗雁:“不用,凑合吃吧。” 她话是这么说,吃一口微不可见地蹙眉,莫名地想起周维方,说:“我们自己也能吃点好的。” 怎么还气鼓鼓的,罗鸿给她拿钱:“你看着买。” 他真是腾不开手。 罗雁惦记着晚饭,面前这顿更吃不下,从架子上找自己的零食,吃了半袋钙奶饼干。 罗鸿忽的想起自己在陕北插队的时候,每个月最期待的就是包裹里有什么好吃的。 他当时还以为是父母从供应里匀出来的部分,回城后才知道妹妹把她那份也偷偷塞进去,生怕他在农村挨一点饿。 想到这,罗鸿又给妹妹拿钱:“饼干快吃完了吧。” 这两年买饼干点心已经不用粮票,罗雁不管在家里还是哥哥店里,打开柜子都没缺过吃的。 她跟哥哥向来也不客气,还提要求:“我想吃巧克力。” 罗鸿索性把钱包都给她:“给我留块儿八毛的。” 罗雁:“我又不是土匪。” 她数出七毛五说:“得亏现在买巧克力也不用糖票了。” 罗鸿:“听说南方好几个地方大丰收,说不定以后连粮票都取消了。” 粮票是还没取消,但也渐渐放宽,罗雁不是不知柴米油盐的人,说:“现在七两票就能买一斤米。” 罗鸿比妹妹知道得多些:“京市供应足,别的地方还是足额收的。” 这个罗雁倒不是很清楚,不过脱口而出:“那福建也收。” 福建?罗鸿看眼手表:“三方估计才到河北。” 罗雁嘟嘟囔囔:“谁管他到哪啊。” 真的不关心吗?罗鸿觉得未必,但没有戳破——还是那句话,事情是以妹妹的意志为发展的。 但罗雁要给自己找理由:“是因为现在是饭点我才想到他的。” 又纠正:“不是想到,是提到。” 嗯嗯嗯,她说什么都行。 罗鸿敷衍地点点头,又扒拉两口饭:“你下午没课,回家还是在这?” 外头好大的太阳,罗雁哪儿也不想去,更何况后天就考高数了,她道:“在这复习。” 她看书,罗鸿挣钱,一下午各忙各的,直到日落西山,罗雁才暂时放下书,活动着筋骨去打饭。 罗鸿在后面喊:“多要点肉!我饿。” 午饭没多少油水,还不够他抡两下锤子的。 罗雁也饿得不轻,看餐牌上的字都咽口水,很克制地点两荤一素,付完钱站边上等,无聊地转悠着眼睛。 这家炒菜馆子离交大很近,食客当然也以学生们为主。 坐得满满当当的店里有两个男生冲罗雁笑笑,看样子似乎是认得她。 可罗雁不认得他们,脑子转来转去也没想起来。 她在记长相这件事上其实有些不擅长,但实在不好过去问一句“你们谁啊”,只好装作认出来的样子也笑笑,在心里喊着:千万别跟我说话。 越是如此,越是事与愿违。 这个小饭馆只有一条过道,两个男生就挨着罗雁要走的必经之路坐着,看她靠近问:“罗雁,你不在这吃吗?” 妈呀,他们到底是谁。 罗雁心里直呼救命,还是礼貌道:“不啦,我哥在等我。” 男生点点头表示知道,倒没跟她再多说什么。 罗雁长舒口气,福至心灵想起来他们是隔壁班的同学——两个班有几门课是一起上的,不过她不知道人家的名字,至于别人知道她的,倒不叫人觉得意外。 她回店跟哥哥提起这段插曲和心理活动,罗鸿说:“早上有几个人来修车,我听她们好像也提了‘罗雁哥哥’之类的话。” 几个小姑娘在一边压着声音讨论半天,最后得出“兄妹俩不太像”的结论。 罗雁向来知道自己在学校还是有一点知名度的,高高兴兴说:“要是大家都知道罗雁哥哥是修车的就好了。” 那生意得多好啊。 “修车的”这三个字,其实很容易带出轻蔑,但从妹妹的嘴里说出来全无此意。 反而罗鸿自己有时候怕人家因为她有个干个体的哥哥多议论几句,说:“要不你把这几个字都贴脑门上。” 那走在路上得有多少人看自己,罗雁光是想象都头皮发麻,搓搓手臂:“我不敢。” 罗鸿评价:“怂。”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6节 罗雁还是要为自己辩解的:“我有时候也很勇敢的!” 确实,罗鸿都能想象要是有人敢当着妹妹的面用轻佻的语气说出“修车的”三个字,她会如何跳脚。 他道:“那是,咱该出手时就出手。” 罗雁其实没出过几次手,印象最深的那次还不争气地未语泪先流了。她现在想起来都丢人,说:“不提也罢。” 不提罗鸿也得笑话笑话她,被妹妹瞪一眼赶紧收敛。 罗雁没好气地踹他一脚,又想起来问:“你今晚就要住他店里吗?” 周维方的店晚上得有人看着点,这件事当仁不让是交给发小的。 罗鸿:“对,我先送你回家,洗澡了再过去。” 罗雁:“不收拾行李吗,毕竟要住一阵。” 有什么好收拾的,罗鸿:“不够折腾的,反正我每天都得回家一趟。” 他连脸盆都不拿,打算早晚都在家洗漱。 罗雁故作嫌弃:“也不用每天回家。” 罗鸿拧一把她的脸:“你一个三餐三点来我这报道的人,还提意见了。” 罗雁有些口齿不清地纠正:“是两餐。” 又说:“我下礼拜就放假了。” 罗鸿想都知道:“放假你也不会少来的。” 罗雁理直气壮:“暑假图书馆不关门,我当然要来。” 行行行,罗鸿看她额头一层薄汗,心想自己倒无所谓,但店里还是得有台风扇才行。 他琢磨着这件事,晚上回家后跟父母说一声——到底是添大件,总得跟大人有个交代。 儿子那地方,刘银凤刚去看过没多久,说:“你店里还是西晒,是该买一个,妈给你买。“ 罗鸿不是来要钱的,不过还是伸出手:“您给我添十块就行。” 刘银凤给儿子拿二十:“买个好的。” 罗鸿应一声,带着自己的睡前读物出门去发小的车行接班了。 - 作者有话说:不行,我决定采取一些逼自己不得不多更的方法。 第114章 周维方出远门之前跟店里人都交代过, 因此罗鸿一到的时候,张宏民就把今天的账交给他。 到底自己不是老板,亲兄弟也得明算帐。 罗鸿把人多留一会, 点清楚后跟他签字确认。 这对张宏民来说也好,毕竟钱的事情再谨慎都不为过。 倒是罗鸿有点不好意思,说:“耽误你下班儿了。” 张宏民:“没事没事, 我家离得近,几步路就到。” 都这个点,罗鸿就也不跟他多寒暄, 等人走远把店门锁好,爬上阁楼躺床上看会闲书。 看没多久, 楼下有人邦邦邦敲门。 周维方的车行门开了有一年多, 24小时能修车的名头已经打出去,夜里时不时有几个客人来。 罗鸿虽然知道, 但还是被这种咚咚咚声音吓一跳, 心也跟着跳得快,大声应着:“来啦!” 这个客人是补车胎的,他干完活瞅瞅自己身上,心想早知道应该带件备用衣服的。 不过好在是夏天,他脱了衣服睡正好, 就是迷迷糊糊间又听到敲门声,忘了套上再去开门。 得亏要修车的是个男的, 说:“奇怪,今儿怎么不是小周。” 周维方的熟人还真不少,罗鸿解释:“老板有事,我顶班的。” 客人了然点点头,又给他发根烟, 主动打开话闸子:“我这破车,一个月得修三回。” 大半夜的,不聊天也困得慌,罗鸿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好不容易把这辆建国前的老家伙搞定,再躺下的时候在心里想:老天保佑,一定要让周维方今晚失眠。 这个“诅咒”从某种程度来说是应验的,因为周维方今晚也没睡。 虽然软卧车厢人少,但明眼人都知道坐得起的人手头阔些,小偷小摸们更爱光顾。 朱天洪出门随身没少带现金,每回坐火车夜里都得有人轮流守着才行。 这回的头一晚是周维方。 他上半夜还撑得住,到后半夜也禁不住犯困,打着手电掏出本罗雁送他的正经书看,翻两页后眼睛都快睁不开,赶紧换上自己带的武侠小说。 一看,精神到天亮。 朱天洪被推着餐车乘务员叫卖声吵醒,说:“还得是你们年轻人,撑得住。” 他其实也才三十出头,一说话老给自己抬辈份。 周维方心想怪不得罗雁之前总是管他叫叔,打着哈欠随手找个东西当书签,把书先放一边:“我也是硬撑。” 一夜没睡可不好受,朱天洪搓搓脸:“吃个早饭你睡吧。” 探头出把乘务员叫住,问:“同志,早上有什么?” 乘务员:“包子、馒头、碴子粥。” 朱天洪一样先来俩,又拿出从家里带的咸菜,说:“建红做的,尝尝。” 周维方就吃出来盐放得挺多的,硬着头皮夸两句。 把朱天洪给乐的:“是不是齁咸?我跟你说,她手艺真不行。” 周维方连喝两口水,揶揄一句:“我看你还吃得挺甜的。” 朱天洪露出个表情:“等你要娶媳妇就知道。” 那再咸也是专门给他做的。 可不,罗雁就是在咸菜里放砒霜,周维方觉得自己也能咽下去:“我还不知道要打多久光棍呢。” 朱天洪:“你要找媳妇还不容易,我可听说了,追你后头跑的女娃可不少。” 周维方:“瞎说,我自己怎么没见过。” 他认识的女孩都没两个。 看他也是个榆木脑袋,朱天洪啧啧:“不知道多少大好姻缘都叫你错过了。” 错过的能叫大好姻缘吗?周维方持怀疑态度,把粥喝了躺下补个觉。 睡之前他看眼手表,心想:罗雁这会应该到学校了。 如他所料,罗雁刚刚到学校。 她早上没有课,进校门就直奔图书馆找位置。 正是期末复习的要紧时候,她转了一圈也没占到座,只能借两本书到哥哥店里看。 罗鸿在扫地,看她来说:“往外头稍稍,暴土扬尘的,再给吃进一嘴灰。” 罗雁往后挪两步,“假模假样”说:“要不要帮忙呀~” 罗鸿看穿她的“虚情假意”:“光说不动手。” 罗雁给他展示自己的裙摆:“我这可是新衣服,看着像能干活的样子吗?” 罗鸿也没指望她,只把扫把挥舞得更起劲,自己的嘴抿得紧紧的,往地上泼点水压一压。 他在这哼哧哼哧地干活,罗雁在外面甩着小手帕扇扇风,看上去倒挺逍遥自在的。 罗鸿看不惯,杵着扫把:“别闲着了,买冰棍去。” 够会使唤人的,罗雁大早上的不想吃冰棍,只买了一根就往回走,看店门口有个小朋友跑来跑去也没当回事,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李红玉。 李红玉也看到她,扑过来抱她的大腿,仰着脑袋一叠声喊:“~” 这孩子,倒有副亮嗓子。 罗雁摸摸她脑袋,顺手把冰棍也给她。 李建军早听到她们说话,看到动作才拦:“雁子,别给她,娃闹肚子呢。” 那就别吃了,罗雁又从小朋友手里把冰棍“抢”回来,看她要哭不哭的样子于心不忍,说:“别哭别哭,姨姨给你糖吃。” 李红玉这才把眼泪憋回去,还作势摸一把脸。 这丫头,明明就是假哭。 罗雁自己可是真哭的熟练工,弯腰捏捏她的小脸蛋,说:“淘气。” 李红玉一个劲嘻嘻笑,被姨姨牵着往里走。 罗雁跟李建军打个招呼,但拿着冰棍有些无所适从,心想早知道多买一根。 但罗鸿就没有这种尴尬,径自从妹妹手中拿走,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罗雁也就不用为难了,从架子上拿零食,一边说:“只许吃一个哦。” 奶糖可是好东西,前些年还得用营养票才能买。 李建军自然不会说什么,只让女儿要跟姨姨说谢谢。 李红玉嘴甜,还说些“我最喜欢姨姨”了之类的话,看得罗鸿都笑:“比雁雁小时候还会哄人。” 李建军夸张道:“她长大要是也能像雁子,我就烧高香了。” 自家的孩子,都得谦虚两句。 罗鸿也不例外,就是咬一口冰棍悄悄给妹妹使个眼色。 罗雁看懂了,把书包放下说:“红玉来,姨姨带你去学校里玩。”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7节 她抱着小孩往外走,心里琢磨着李建军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找哥哥。 不过很快,李红玉就给她解惑,开开心心地分享说:“姨姨,我妈妈要来啦!” 怎么可能?今年首都的人口流动管理更严格了,郑三妹要不是还有个女儿在京市,连过年的进京探亲证都办不下来。 罗雁想不出郑三妹要用什么办法来,但觉得李红玉既然这么说总不是无的放矢,对李建军来的目的倒猜出一两分——既然要办事,钱和关系两样总是缺一不可的。 她的猜测没错,李建军就是来借钱的,说:“厂里招短期工。” 各厂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遇上忙不开的时候就会招一批短期工顶一阵。 一句话罗鸿就明白了:“差多少?” 李建军不好意思道:“差三十。” 他自己还没转正,女儿的户口又不在京市,虽说现在供应卡得不紧,从他的分量里匀出来养个孩子不难,但花销就是一大笔,手里头压根没多少存款。 罗鸿店里也收旧自行车,口袋里还是放一两百块钱备用的。他拿出来数够五十递过去,也没问“什么时候还”之类的,只说:“看来厂里接了个大单。” 李建军:“挺大的,差不多能一直忙活到过年,年前我肯定把你这钱还上。” 短期工按天算钱,一天能有个八毛,他们夫妻使劲攒攒,怎么着也能凑齐这三十。 罗鸿:“没事,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不急用。你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再给我就行。” 李建军知道他不爱多听什么谢不谢的话,只拍拍他的肩尽在不言中,多解释两句:“半年能攒下来的跟办这事的钱差不多,我妈的意思是没必要,但闺女实在想妈,我也……” 矫情的话他说不出口哦,可谁能不想媳妇。 罗鸿能理解:“一家人能在一块,再怎么样都划得来。” 李建军也是这么想的,忽的捶一下桌子:“再熬一年,我就转正了。” 工资比现在能翻一倍。 罗鸿看他苦大仇深的样子,说:“我这桌子刚塌过,别再给我捶塌了。” 塌过?李建军弯下腰看:“你就这么钉回去,今天不塌回头也得塌。” 原来是个劣质工程,罗鸿:“三方弄的,我看他胸有成竹那样还以为没问题呢。” 敢情是在妹妹面前装样子。 发小不就是用来拆台的,李建军:“他懂个屁,你锤子拿过来我给你重弄。” 罗鸿给他递工具,瞥见店门口有人在探头探脑,说:“你弄,有人来了。” 李建军点个头表示知道,把之前打进去的钉子拆出来,忙得热火朝天的。 罗雁带着李红玉在学校里玩得满身汗,寻思领她回来喝口水,看这样子下意识说:“桌子又塌了?” 心里想的也是:周维方这活干得不行啊。 李建军:“没有,不过之前那样修就能顶一阵。” 哦,那还是周维方活干的不行。 罗雁这么想着,不自觉地就笑出来。 李红玉在等姨姨倒水,看她动也不动,拽着她的衣服下摆问:“姨姨你笑什么?” 笑了吗?罗雁摸摸自己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晒,莫名地觉得脸热。 她微微甩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也甩走,取一下杯子冲干净,倒上温水说:“慢慢喝。” 李红玉渴得很,一着急把杯子抬得太高,衣襟都打湿一部分,喊着:“!” 李建军看女儿一眼就知道情况,说:“雁子,我包里给她带了衣服,你帮她换一下。” 带得够齐全的。 虽然红玉才没几岁,大街上这年纪光膀子的小丫头也不少,但罗雁还是找了个两面挡住的角落,快速给她换好衣服,把湿的那件晾上。 李红玉挺着小肚子给姨姨看衣服上绣的小兔子:“奶奶缝的。” 罗雁夸张道:“好可爱啊。” 说完又带着她去外面跑跑跳跳了。 李建军叮呤哐啷把 桌子重新修一边,拍拍手上的灰告辞。 罗鸿留他:“这都快吃午饭了,走什么走。” 李建军还是那句:“红玉闹肚子。” 得,罗鸿两只手随便在裤子上擦擦:“那我不送了,你们自己慢点。” 李建军摆个手,往外走的时候一把拎起女儿。 李红玉扑腾着说不想回家,还是被爸爸带走了。 可怜的小姑娘,车骑出老远都能听到她在嚎。 罗雁笑得。 她两只手挥着给自己送点风,进店里拿起扇子用力地摇,还很好心地也给哥哥扇扇。 罗鸿后背都是湿的,说:“是够热的,下午我就去买风扇。” 他本来打算过两天有空再去的。 店里是该有风扇,罗雁知道他这两天事情多,说:“要不我去呗。” 一台风扇还挺有分量的,罗鸿:“你载得回来吗?” 百货大楼离店里又不远,罗雁:“我当年也当过拉练标兵的。” 这件事她反反复复起码说过八百遍,可见得也没什么别的“当年勇”。 罗鸿:“算了,还是我去吧。你不是明天要考试。” 惨了惨了惨了惨了,罗雁:“我早上又没复习。” 她方才逗孩子还挺开心的,这会想起来要紧事,也顾不上跟哥哥扯闲篇。 罗鸿知道她在乎学习,自己到街对面买点午饭,兄妹俩随便凑合一口。 吃完,罗雁伸手跟哥哥要钱:“我去买我去买。” 罗鸿看这太阳:“晚点去吧。” 晚点那等于今天又没吹上,罗雁虽然也怕晒,但觉得早用早享受,说:“不许磨叽。” 行行行,罗鸿把口袋掏空:“我是怕你中暑。” 罗雁推哥哥一下:“中暑了就都是你咒的。” 她自己也怕,一路上都捡着树荫骑车,到百货大楼门口停下来把带着的水喝光,嘴一抹朝里走。 大夏天的,室内密不透风,只有几台小小的风扇在工作,走出三五步就有一大桶的水放着,很零星的可以看到几块浮冰。 就这,罗雁走几步也满头大汗。 正因如此,家电柜台前没几个人在排队。 罗雁很快买单,费力地搬着新风扇往外走,下楼梯的时候更是磕磕巴巴,生怕摔一跤。 一看,她就是揽客三轮车们的目标人群,大叔大姨们纷纷围上来,恨不得把她和风扇一起按在自家的车上。 罗雁最不擅长应对这种情况,只能无措地重复着“不用不用”四个字,把风扇绑在自行车后座。 到这一步,大叔大姨们才肯放弃,各自散去。 罗雁松口气,使劲把绳子绑得紧紧的,哼哧哼哧骑回店里。 罗鸿一边干活一边张望,看到妹妹回来接手剩下的事,说:“行了,看书去吧。” 罗雁累得也提不起什么劲,坐下来先休息一会才慢吞吞地翻开书,看几页居然开始犯困,心想不好:不会真的中暑了吧。 罗鸿把风扇装好,插上电之后对着妹妹,发现她眼睛都快闭上,问:“怎么了这是?” 罗雁觉得自己应该没生病,说:“红玉好有活力,我光是追在她后面跑都累死了。” 妹妹对小孩向来很有耐心,罗鸿开玩笑:“说不准你将来生个比她还活泛的姑娘。” 不能够吧,罗雁:“女儿像妈妈。”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的性情反而像爸爸多一点,脑子里隐约跳出周维方小时候调皮捣蛋的样子,忽的怔住,喃喃:“肯定要像妈妈。” 罗鸿不知道妹妹在想什么,说:“像你的话最好了,我一回生二回熟。” 罗雁小时候确实是跟在哥哥后面长大的,但对他也颇有挑剔:“你以前没少嫌弃我。” 罗鸿觉得自己挺有理的,说:“以后你也生个爱哭姑娘,你就知道了。” 罗雁:“那我们母女只怕要一起抱头痛哭。” 天爷欸,二重奏?也不知道哪位好汉有福消受这样一对母女。罗鸿觉得发小喜欢妹妹的时候应该是没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不知怎么觉得十分可乐。 罗雁只看到哥哥笑得阴险,说:“又打什么坏主意?” 罗鸿没好气:“你哥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人。” 罗雁重重点头:“你们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 这儿就自己一个,哪来的们。 罗鸿嘀咕着:“我看你还挺记挂他的。” 罗雁装作没听清,大声地说:“不许吵我,我真的得看书了!” 殊不知这种音量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罗鸿也没戳穿,只是觉得:也许周维方这次回来,很多事都会变得不一样。 - 作者有话说:紧急制作二更中,今天一定会日万的! 第115章 还在火车上的周维方不知道发小替他考虑这么远, 准确来说,他脑子现在压根就没有发小,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想的全是罗雁。 昨天他守夜, 大家都知道肯定困得慌,剩下三个人打牌的时候尽量压低声音。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8节 但火车如此热闹的所在,哪里是只靠他们仨就能安静的。 因此周维方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索性坐起身。 可他忘了自己是在上铺,头直接撞到车厢顶,捂着脑门嗷嗷叫两声。 这么大动静, 有谁听不见。 朱国平仰头看他:“我就说让你睡下面,你还不干。” 白天当然是坐在下铺更舒服, 周维方寻思自己睡上面更合适些, 揉着脑袋:“没事,撞一次我下次就记得了。” 还挺乐观, 朱国平:“得了吧, 你个儿高,再小心都比别人容易撞,晚上还是你睡下铺。” 周维方:“晚上你守夜,在下铺方便些。” 睁着眼窝在这上头,跟活生生被钉进棺材板里有什么区别。 两个人原来是见过面的, 但称不上太熟,自然要来来往往地客气几句。 朱天洪却是不耐烦听他俩的酸话, 一锤定音道:“真有贼来,国平你能从上面翻下来逮他?” 朱国平当然是听堂哥的安排,不过还是悄悄犟嘴:“我的身手,没问题的。” 朱天洪确实是看中他身手好。 他其实不太爱带亲戚做生意,但这位堂弟是例外, 毕竟这年头出门在外,安全就是最要紧的事,多少运气不好的人不能囫囵个回去。 但兴许是太能武,他脑子就转得慢些,因此朱天洪还得带个心里头有成算面上闷葫芦的李详,才能把事情给办下来。 只是生意想做大,人手就得多,他心里是很看好周维方的,这次才专门捎上他。 想到这,他主动说起一些福建那边的情况:“石狮那边有个服装批发市场,是当地人自己办起来的,现在论规模在全国能排前三。” 改革开放才多久,连京市都还没建立起像模像样的市场,人家南边儿已经发展得如火如荼。 连周维方都不禁感叹:“靠群众建起来的,那个体户得有多少。” 朱天洪用四个字:“多如牛毛。人家那遍地是小作坊,三五台缝纫机就是一个厂,华侨还多,外资现在慢慢都在搞了。” 前些年一说有海外关系,大家都讳莫如深,现在倒像是件天大的好事,周维方:“今年还要建特区,以后外资肯定多。” 五月份报纸上就提过这事,但到底不是正式的政策,况且这种国家大方向离他们这样的普罗大众太远,大家不过闲聊而已。 朱天洪也没想过挣这个钱,说:“跟外国人做生意?那叽里呱啦的鸟语,我跟中国人说话都费劲呢。等到福建你听听,哎呦喂,我恨不得用手语。” 国家推行普通话多少年,至今成果仍不算显著,别说是一个省,有的地方甚至换个村子都是不一样的语音语调。 周维方想起自己刚到新疆的时候跟牧民们说话,也是鸡同鸭讲,说:“没事,大家只要都认得钱,一切好谈。” 要不朱天洪愿意跟他讲话,两手一拍:“没错,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 他打开话匣子,还传授一点跟人谈生意的技巧。 周维方听得认真,在心里把注意事项都记下来。 两个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半夜时分抵达鹰潭。 鹰潭跟厦门的对开路线每天早晚各有一趟,他们这个时间点到达只能在火车站门口的招待所住一晚。 住宿条件自然是一般,四个人得睡大通铺,好在有热水可以洗澡。 周维方其实还是挺爱干净的,只是在火车上得忍着。 他把自己搓得发红,在带着奇怪味道的床铺上躺下,几乎是沾枕头就睡。 迷迷糊糊的,他觉得有人在掐自己,猛地睁开眼,借着一丝丝窗帘透进来的月光发现是朱国平,敏锐意识到是有情况,手往枕头下一摸。 朱国平知道他也能打,先把他叫醒才去叫另两个,四个人分别警惕地盯着房门和窗户,做好先下手为强的准备。 安静好一会,朱国平说:“走了 。” 朱天洪对堂弟是信得过的,往后一躺:“那就睡吧。” 不愧是走南闯北过的人,马上又打起呼噜。 倒是周维方摸着手臂:“我说国平,下回咱掐轻点成吗?” 给他捏得快青了。 朱国平还想说呢:“我是寻思你嚎一嗓子,妖魔鬼怪都不敢进来,没想到你这么能扛。” 要不是洪哥提前说他这个堂弟人脑子直,没什么坏心眼的,周维方都该骂两句了。 他咬咬牙:“你不也能嚎吗?” 朱国平:“那大老爷们,我跟你说我这辈子就没嗷嗷叫过。” 周维方心想得亏自己手边现在没板砖,不然敲过去看他叫不叫,没好气说:“行,爷们你接着守吧,我要睡了。” 可经此一事,他睡得比在火车上都不安,第二天醒来都迷迷瞪瞪的。 倒是一夜没睡的朱国平十分精神,上车后兴致勃勃地说:“来打牌来打牌。” 在火车上最能打发时间的也就这么一件事,就是打得多也挺没劲的,好在隔天这趟车就能抵达目的地。 还没下车,周维方就看到海,闻见风里吹来的海鲜味,一边整理着行李。 朱天洪来过几次,提前交代:“出站人多,要是走散了就在钟楼下面等。” 他所说的钟楼十分显眼,是个人一抬头就能看到。周维方虽然没走散,但朝外走的时候也刻意看两眼。 他第一次来南方,对周遭的一切饶有兴致,不过还是先牢牢跟着,坐上大巴后才有心思打量。 李详跟他并排坐,难得说句话:“是不是跟家里很不一样?” 他这一路都很安静,据说特长是拨算盘特别快。虽然周维方还没见识过,但觉得洪哥不至于糊弄自己,心想以后有机会可以请教,跟他说话也很客气:“这一眼看过去都完全不一样。” 本地人喜好用红砖,不像胡同里的房子都是灰瓦,路边还种着一些高高大大不知名的树。 上面好像还结了果子,周维方眯着眼看不清楚,指着问:“李哥,那玩意能吃吗?” 李详以为他是饿得饥不择食了,说:“再忍忍,十二点之前肯定能吃上饭。” 周维方哪里是饿,是在找一些到时候能给罗雁带回去的东西,锲而不舍道:“我就是好奇。” 李详:“我也不知道,要不你问问售票员?” 他这人内向,跟谁都很少搭腔,便以为大家都是如此,没想到周维方趁着人没齐开不了车,还真过去跟售票大姐说起话。 常年跑客车的人,售票大姐的普通话马马虎虎能应付,可一旦说得快也叫人分辨不出其中意思。 周维方连蒙带猜,收获一堆想要的信息又坐回来,在心里记下两样水果——芒果和龙眼。 李详看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好奇道:“你们聊的什么?” 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周维方:“我问她本地有哪些好带走的特产。” 天气热得很,多半东西都放不住,李详给他个建议:“带回家的你买点海带紫菜,孩子妈说比在京市买的都好。” 这也不错,干货的分量还比较轻。 周维方道个谢,等车一开什么都顾不上琢磨,因为李详晕车,吐得脸色都发白。 他在边上生生扛了一路,下车后天南地北都快找不到。 李详缓过劲来有些不好意思,说:“我平常是不晕车的。” 这种事,谁都不想的,周维方知道怨不得人,摆摆手:“没事哥。” 李详也不太会说话,讪讪笑。 朱天洪出来打圆场:“走吧,先去招待所歇一会。” 他招手叫来两辆载客的三轮车,操着蹩脚的方言讲价。 周维方虽然听不懂,但是在旁边比划着手指给他助阵。 看看人家这机灵劲,朱天洪心下满意,商量好价格之后说:“走着,哥马上带你吃香喝辣的去。” 中午这顿海鲜确实丰盛,唯一叫周维方不安的是:“国平一个人在屋里,还是我回去换他。” 朱天洪给他倒酒:“不用,看行李就是他的活。” 他随身那么多钱,揣身上不敢,放招待所也不安全,因此回回出门都得有个专门看着的人。再说句小人之心的话,他也只敢把这活托给堂弟。 道理周维方也明白,只是客气话总要讲两句,讲完心安理得地坐下里吃。 朱天洪举起杯子:“今天大家都好好歇歇,明天,咱们要开始忙了。” 他在京市做的是服装批发的生意,货源基本都在广州石狮,来这一趟就是得挨个档口挑。 周维方倒是挺期待忙起来的,就是没想到本地做服装批发的居然有这么多。 他一礼拜几乎是马不停蹄,一双鞋垫子快磨薄了,每天回到招待所只想洗个澡躺下睡觉。 但朱国平白天看钱,一整天几乎都呆在屋里,有大把耗不掉的精力。 他不敢去找堂哥搭腔,又跟李详说不到一块,晚上就死乞白咧地非要拽着周维方出去转转。 周维方半推半就穿上鞋:“先说好,你得请我吃宵夜。” 朱国平:“凤髓龙肝都行。” 周维方跟他开着玩笑往外走,两个人沿着主街瞎溜达。 南方天气热,一到晚上才变得人潮汹涌,到处是叫卖声不绝于耳。 周维方觉得摆摊的人比在京市见得多,卖的东西也有很多不同,原本那点不情愿烟消云散,毕竟他是来找商机的。 朱国平发现他越走越慢也没催,反正他的目的只是出门放风,但看他买了条贝壳手链,立刻打听:“这一看就是给女孩用的。” 周维方承认:“嗯。” 别光嗯啊,朱国平:“谁啊?我认识不?你们处多久了?” 周维方只回答最后一个:“还没处。” 能不能处上还两说呢。 朱国平更来劲:“什么样的?哪儿处不上?我给你出出主意。” 他激动什么,周维方:“我看你不像处过对象的样子。” 朱国平吹嘘道:“那是你有眼无珠,我谈过的……” 就冲这句,周维方基本断定:“看样子是一个也没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59节 朱国平仍旧坚持自己谈过很多个,说着说着却流露出实情:“我要有你这张脸,谈几个都不费劲。” 周维方:“我倒是长了,不也没谈上?原因多得很,肯定不光为长相,不然满大街都得是光棍。” 他这什么意思啊,朱国平:“你是说满大街都是丑八怪?” 周维方:“我没用这词,是你自己往上添的。” 又锁着他的肩膀:“低声些,没看人家斜你了。” 朱国平还嚷嚷着:“谁,谁啊?” 怪不得他就适合看东西,周维方跟他说话都嫌费劲,捏捏鼻梁转移话题:“那是不是卖羊肉串的,走走走,吃点去。” 朱国平脑子就能想一件事,吃上东西就忘记方才打听的事。 周维方松口气,手伸进口袋摸着刚买的贝壳手链,心想:罗雁会喜欢吗? -- 此时,罗雁也在家吃宵夜。 她昨天正式放暑假,今天一整天在电视前都没挪过窝,要不是哥哥回来屁股都不带动的。 准确来说,是哥哥带着卤煮回来,才能吸引她离开沙发,但目光没怎么挪动。 罗鸿看她视线还在电视上,说:“不是,你现在怎么跟妈似的。” 父母都还没睡,听见这句齐齐回头。 刘银凤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找揍?” 罗鸿忙说不敢,手在妹妹面前挥一下:“你的礼貌呢。” 是是是,跟人说话要看人。 罗雁直勾勾盯着哥哥:“你倒是说呀。” 这大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罗鸿:“本来是有一个好消息的,但我看你不是很想听,算了。” 还算了,他这大嘴巴一看也憋不了多久。 罗雁不放在心上,自顾自地吃东西。 罗鸿伸手在妹妹脑门敲一下:“我看你也是找揍。” 罗雁对他怒目而视,转过头告状撒娇:“妈,哥哥又打我。” 刘银凤骂儿子两句,不过也好奇:“什么好消息?” 罗鸿不卖关子,竖起五根手指:“今天我卖了这么多车。” 了不起了不起,刘银凤夸他两句,末了还是要叮嘱:“挣了钱也不要乱花。” 罗鸿也告状:“我哪有乱花的机会,不全被罗雁花了。” 罗雁声音比他还高:“我也没有乱花!” 要刘银凤说,一双儿女要花钱上都不是省油的灯。 她真要掺和进去肯定又里外不是人,说:“你们自己掰扯,我要睡了。” 父母前后脚进房间,客厅里就剩兄妹俩。 罗雁不客气地踩哥哥一脚,伸出手:“见者有份。” 罗鸿:“今天不但不给你,你还得给我掏点。” 罗雁还真掏口袋,把五毛钱放桌上:“就这么多。” 罗鸿急着去给发小看店,直接说:“要买冰箱,还差一百。” 冰箱?罗雁下意识抬头:“妈说咱家这电路撑不住。” 罗鸿当然也考虑过,说:“早晚要改的,回头咱把洗衣机也买上。” 他哪来这么多钱,店里生意再不错,开张也才多久。 罗雁多会算数,一下就发现:“不对,哪怕我掏一百,你买冰箱肯定也差着数。” 罗鸿解释:“二手的,虽然用过七八年,但还是好东西,最要紧是比买新的便宜一大半。” 罗雁觉得奇怪:“好东西人家为什么要卖?” 罗鸿:“工作调动,人家今天来卖自行车正好提一嘴,还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一说是老师,罗雁觉得肯定不会上当受骗,高高兴兴:“咱家要有冰箱了。” 别光顾着高兴,罗鸿:“这事得你跟妈说。” 回头又骂他乱花钱。 罗雁拍着胸脯打包票,又催他:“你是不是该走了。” 罗鸿看眼手表,故意说:“人家的店,我看你也挺上心的。” 罗雁理直气壮:“你自己答应人家的,肯定要做好。” 又找东西扔他,见哥哥躲掉想起上回他被周维方抓住的任自己打的样子,说:“你给我等着。” 妹妹一天要放八百遍狠话,罗鸿也没放在心上。 结果他刚从洗澡间出来就被偷袭,捂着肩膀说:“不是,人家君子报仇还三年不晚,你这不到三分钟吧。” 罗雁笑眯眯:“因为我突然发现人要靠自己。” 难道她就打哥哥不得吗? 罗鸿又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她是怎么得出“做人要靠自己”结论,虽然觉得有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也没细究,甩着还没怎么干的头发去上夜班了。 - 作者有话说:紧赶慢赶!晚安! 第116章 买冰箱这件事, 最后还是罗家兄妹俩一起“挨骂”的。 隔天早上,罗鸿从发小的车行回来,刚进客厅就发现吃早饭的一家三口气氛不对, 看到他爸使眼色慢慢地要往后退。 可刘银凤已经听见脚步声,哪里会放过他,回头说:“还有你, 钱多烧的。” 哪怕是二手冰箱,也得三四百块钱才买得下来。家里的存款是有些,但为人父母的心里盘算不少, 想到将来一双儿女要结婚,多余的一厘一毫都要攒下来。 像冰箱这种大件, 他们觉得不是天天用得着, 毕竟九月一过天气就转凉,到时候谁还开这耗电的玩意。 罗鸿就知道肯定是要挨批评的, 示意妹妹快点说话。 罗雁撒娇救场:“妈, 就买一个嘛。” 多大的姑娘了,刘银凤难得的对女儿没好气:“扭得跟麻花糖似的做什么。” 罗雁嘻嘻笑,扭得更起劲了。 刘银凤在她手上拍一下,无奈道:“知道了知道了。” 意思就是这关过了,罗鸿偷偷给妹妹竖起大拇指, 拿上脸盆去洗漱。罗雁冲哥哥挑挑眉,大意是“我出马什么问题搞不定”。 兄妹摆着表示是早就串通好的, 刘银凤摇摇头:“就知道怎么对付我们。” 罗雁咬一口油条:“就您一个,您是一家之主,我爸说的又不算数。” 能拍板的事情还有没有她多呢。 这孩子,刘银凤笑:“实话也不能当着爸爸面说,要给他留面子的。” 面子?罗新民扒拉一下脸皮:“不当吃不当用的, 要他做什么。” 又说:“现在改电路是不是要去供电站和街道登记?” 刘银凤:“咱们自家的房子,不用那么麻烦。” 胡同里多数住户都是单位分的宿舍,产权不在手上,而且往往是不分电表,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做点事情光走流程就得一礼拜。 但罗家住的东厢房是罗新民早年买下的,事情就简单很多,不过还有个问题。 刘银凤:“就是夏天到处电路抢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人来。” 这两年跳闸还算少的,罗雁记得小时候一天跳得比三顿饭还频繁。 她道:“今年买风扇的人也多了。” 应该换句话说,刘银凤:“今年天儿热,你看看太阳旺的。” 自打电视上开始有天气预报,她每天对温度都格外关注,准时准点守着看。 罗雁倒觉得年年都热,瞄一眼外头:“我今天一定会被晒成碳回来的。” 女儿放假很少出门,一出去左左右右不过那两个朋友,罗新民问:“跟谁上哪玩去?” 罗雁:“跟莺莺,我们要去西单吃蛋卷冰淇淋。” 冰淇淋罗新民还能听懂,寻思应该是跟冰棍差不多的东西,但完全想不出来鸡蛋跟怎么和冰棍放一起,说:“这能好吃吗?” 正好罗鸿洗漱进来,甩着湿漉漉的脸坐在妹妹对面,喝一口粥问:“又要吃什么?” 罗雁重复:“蛋卷冰淇淋。” 什么玩意?罗鸿这几天日忙夜忙,没能跟上城里的风尚,跟他爸如出一辙的思路:“能好吃吗?” 刘银凤都比他们父子知道,说:“土不土,人家只是名字叫蛋卷,不是把煎鸡蛋卷起来。” 父子俩恍然大悟,只是光靠想象还是想不出为何以此为名。 罗雁大概知道,比划着:“反正就是这样一个卷,往里面打冰淇淋。说做这个卷可不容易了,专门从奥地利进口的机子。” 奥地利在哪?没读过什么书的一家三口你看我我看你,将之统称为国外。 这年头,一说进口的大家都觉得是好东西,刘银凤本来不吃冰的东西,也来兴趣:“哪天我们去尝尝。” 这个们里,指的是他们夫妻俩。 罗鸿闻言:“哎呀,就我放不上假。”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0节 一说这个,刘银凤:“你也招个学徒什么的,看看三方,都不用天天自己盯着,能出远门。” 罗鸿本来想说一句“店里挣得还没那么多”,可想到他妈刚把买冰箱的事情放过去,找另外的理由:“合适的人哪那么容易。” 这倒是,虽说满大街有大把的回城待业青年,可很多人还是不愿意给个体户打工的。 要不是自家孩子在干,刘银凤都觉得开店不叫个踏实事,说:“我也帮你打听打听。” 罗鸿一顿吹捧:“您慧眼如炬,觉得合适的肯定没问题。” 不知道拽的什么词,刘银凤:“你妈文盲,听不懂。” 又举目四望:“咱这个冰箱放哪好呢?” 家里统共就这么大地方,住了二三十年后杂物堆积如山,但凡要添一样什么都,对她来说都是个大工程。 罗雁出主意:“放电视旁边?小的柜子可以挪到哥哥店里给我当书柜。” 她倒是安排得挺好的,罗鸿:“你是打算在店里放多少书。” 罗雁两只手画一个大大的圈:“学海无涯。” 罗鸿:“我看是悬崖勒马的崖。” 他光是看摆在那脑瓜子都嗡嗡响。 罗雁不跟他争,只说:“你还知道这俩字不一样。” 罗鸿虚虚捏一下拳头:“待会捶你。” 兄妹俩拌着嘴,做父母的见怪不怪。罗新民充耳不闻,吃完早饭先去上班。刘银凤把空碗筷收拾好先放水盆里泡着,在客厅里研究从哪里腾出地方。 罗鸿见状:“那今儿您收拾,冰箱先在我店里放着。” 又在桌子底下跟妹妹伸手。 罗雁做贼一样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百块钱塞给哥哥,问:“够不够?” 罗鸿说够,把钱揣兜里出门了。 剩下母女俩在家,罗雁看她妈在忙,把碗洗了说:“妈,我出门啦,中午不回来吃。” 刘银凤应一声好,问她:“还有钱花吗?” 罗雁说有,边扎头发边往外走。 她推着自行车跨过院门,看到李红玉就蹲在院门口,问:“怎么蹲这儿啦?” 李红玉捧着脸:“我在等妈妈。” 罗雁知道建军哥要给媳妇办临时工的事,但进展如何不是很清楚,只是替小朋友高兴,摸摸她的头:“那你乖乖在这等,不要到处乱跑哦。” 李红玉:“我哪儿都不去,我要在这等妈妈。” 乖得叫人又有些心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母女才能一直团聚。 罗雁也无能为力,无声地叹口气骑上车,到陈莺莺家门口叫她的名字。 陈莺莺蹭蹭蹭跑出来,先转一圈:“看我的新裙子。” 罗雁夸她好看,说:“那你别骑车了,我载你。” 陈莺莺:“别,回头咱俩再栽沟里。” 两个人并排骑车,趁着太阳不怎么大,到公园找个树荫的位置坐下来聊天。 陈莺莺最近有好几桩烦心事,叽里咕噜说半天才问:“你最近怎么样?” 最近?罗雁觉得自己的生活其实波折很少,想了想说:“有一件事。” 她在好友面前提及周维方,支支吾吾有些不知都怎么形容,说:“我们从小就认识,一想到他喜欢我,我就觉得特别奇怪。” 哪里奇怪,陈莺莺:“这不就是青梅竹马吗?” 罗雁觉得自己小时候跟周维方的关系不能这么概括,磕磕巴巴找不出另外合适的词,妥协道:“算是吧。” 她一脸的纠结,倒叫陈莺莺想起:“等会,你说他会修车,我听着怎么这么耳熟。” 罗雁:“他跟我哥好得穿一条裤子,兴许提过吧。” 不单是这个,但她们每次见面要说万八千句话,陈莺莺一时想不起来。 可越是如此,她越发的抓心挠肝,两只手搓来搓去,恨不得伸进脑子里搅和两下,猛地一拍大腿:“我知道了,他是于荣荣的表哥。” 于荣荣?罗雁听这个名字也挺耳熟的:“是不是你高中同学。” 陈莺莺为自己想起来而兴奋,说:“她以前就一直说她有个表哥长得可好看了,是不是真的很好看啊?” 周维方的脸居然这么声名远播?罗雁想了想:“你见过他小时候照片的,在我桌子上压着,你以为他是我哥的那张。” 那次本来是她跟哥哥要拍合照寄给皖南老家的公公婆婆,结果碰上兄妹俩难得吵一架的时候,谁也不肯挨着谁,倒把跟着一块出门的周维方夹在中间。 陈莺莺细细端详好友的脸,也想起这茬,说:“你俩长得不像,但是都好看,我就以为是一家的。” 罗大哥长得也不错,但放在一起就有对比。 罗雁:“他现在跟照片上长得差不多。” 陈莺莺:“那就是好看的。” 别的不提,起码赏心悦目。 罗雁下意识地点点头,忽的玩弄起柔顺垂在肩膀伤的头发。 端的一派小女儿情态,陈莺莺问:“那你喜欢他吗?” 罗雁叹口气:“我都没想过这个就已经觉得烦。你想,他跟我哥是铁杆发小,我们处对象处得好尚且好说,再像跟周修和一样呢?而且我们还住一条胡同,虽然他不常回来,那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周修和上课的教室我能绕着走,总不能我每天去澡堂的时候也从他家门口绕着走。” 陈莺莺奇了怪了:“你们还没处呢,怎么想的都是分开的事。” 罗雁:“一回生二回熟,我这次总得想得清楚一点。” 她这张好学生的脸讲出“一回生二回熟”这几个字,叫陈莺莺忍不住想笑,但又觉得她说得有道理,肩膀一抖一抖地点头。 罗雁推她:“我跟你说正经的。” 是是是,正经的。 陈莺莺把笑容憋回去:“慎重一点也没错,但如果你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就没必要这么谨慎吧?” 罗雁怔忪,扯着裤腿缝:“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有吧。” 她自己都理不清,索性拍拍裤子站起来:“不说他了,我们去吃冰淇淋。” 陈莺莺自然也跳过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别的。 - 作者有话说:今天先这样,明天日万!! 第117章 罗雁朋友少, 心里对她们都是很珍惜的,因此前一天见了陈莺莺,隔天就去找吴会芳玩。 吴会芳正在房间里背单词, 看她来赶紧丢下书,拉着她往外:“快走快走。” 罗雁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人于水水的大英雄,看到坐在客厅里的吴妈妈了然笑笑。 到底是在客人面前, 吴妈妈忍了又忍,把想翻给女儿的白眼憋回去,问:“雁子, 你期末考得怎么样?” 罗雁:“还没出成绩呢。” 没出吴妈妈也猜得到:“肯定是名列前茅,芳芳, 你倒是跟朋友好好学学。” 她不管说什么, 别人答什么,最后都得绕回这句。 吴会芳嘟嘟囔囔:“当初自己说我考上大学, 我就是老吴家的一号大功臣。” 行行行, 吴妈妈:“一号大功臣,玩去吧你。” 吴会芳早按捺不住,穿上鞋就拽着好友跑。 罗雁鞋底还没踏进去,踉踉跄跄:“等会等会,我要摔了。” 又好笑:“阿姨又不会追出来。” 吴会芳仰天长叹:“你不知道, 这要不是你来,我今天得在家坐牢了。“ 奇哉怪也, 罗雁:“你期末考没及格吗?” 只有挂科才会影响毕业。 两个人推着车走得远一些,吴会芳才跟她解释:“下学期有留学生要来,一对一接待,得成绩特别好才能选上。我妈单位不是有个同事女儿跟我一个学校嘛,人家选上了。” 吴家父母都是文化人, 对儿女的学习向来抓得狠,可惜孩子都不比父母的争强好胜,成绩皆是平平。 罗雁懂了,但是好奇:“哪儿的留学生?我还没怎么见过外国人呢。” 京市到底是首都,有几个国家的大使馆在,往前十几年连老莫的服务员都是一水的高粱阔鼻的苏联人。 但人数少,平常也不怎么见他们在街上晃悠,因此一说外国人大家都好奇。 倒是语言学院是全市现在唯二有外教的学校,吴会芳成绩虽然一般,但正儿八经是跟外国人说过话的。 她还有点见怪不怪,说:“美国人。“ 美国?对罗雁的世界来说太遥远了。 她也只是听过就算,听好友接着抱怨学业。 吴会芳:“今年开始还有公费留学的项目,现在个个卯足劲,四点都有人在楼梯背单词。” 她心知是轮不到自己,但处于这种学习环境中实在压力大。 罗雁都不知道还有这个项目,说:“应该是只有你们学校吧?我没听说过。” 语言学院建立之初就是留学生预备学校,吴会芳:“好像京大清大也有,但名额很少,还是以我们学校为主。” 罗雁:“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挺好的。” 好是好,吴会芳:“我这种笨鸟是飞不出去了。” 她倒着苦水,说到一半提议:“差点忘了,我们去西单吃冰淇淋吧,你肯定也还没吃过。”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1节 罗雁“不敢”告诉她自己昨天跟陈莺莺一起吃过,心虚垂眸:“没,还没吃过。” 吴会芳就知道,跨上自行车:“走走走,据说排队可厉害了。” 窗口前确实大排长龙,前前后后的人在这个炎炎夏日里显得尤为拥挤,乍一看罗雁都不知道今夕是何年,看眼手表发现昨天自己也是差不多的时间到这儿的,说:“会芳,我请你吃。” 这又不是五分钱的糖水冰棍,吴会芳:“不用不用,贵得很。” 罗雁微微摇头,小声说:“没事儿,我有钱。” 都是好朋友,请就是请。 吴会芳高高兴兴:“好耶,那待会我请你吃夹饼。” 两个小姑娘一边往前挪腾一边说着话,罗雁不可避免又提起周维方——主要是她觉得做朋友也得一碗水端平,没理由只叫陈莺莺知道。 吴会芳是知道周维方的,不知怎么蹙蹙眉,可一瞥周围的人实在太多,觉得自己要讲的话没有那么的光明正大,说:“等会我跟你讲。” 嗯?罗雁说好,但心里不自觉犯嘀咕。 一直到她们买上冰淇淋,找个角落位置吃的时候,吴慧芳才说:“雁雁,你还记得我三堂哥吗?” 老吴家祖上五代都是读书人,前些年家里亲戚有好几位都在改造,这位三堂哥也是其中之一。 他在农村许多年,娶了一位不识多少字的当地姑娘,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一家四口度过一段幸福快乐的时光。后来恢复高考,他自己考上了京大,父母也平反,组织上对他们家有补偿,因此老婆孩子能跟着他落户京市。 按理,这已经是非常完美的结局,但所有的裂缝却都由此开始。 吴会芳道:“我三嫂人很好,我三哥也是,但就是这样,他们现在还是闹到要离婚。” 两个人所处的环境不一样,即便是同住一屋檐下,再好的感情也消磨得一点不剩。 吴会芳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雁雁,虽然我成绩一般,但和那些初中毕业就上班的同学,现在聊天也觉得大家没有共同话题。” 罗雁知道她的意思,抿抿唇:“这些我哥也说过,我觉得有道理。” 她现在承认周维方对自己确实是与众不同的,然而些微的好感带来更多的考量,叫她觉得烦躁,仿佛不去琢磨这件事就不用面对。 吴会芳也看得出她说起周维方的时候表情不一样,本来是怕自己刚刚那串话她不喜欢听,闻言:“以后肯定会有你喜欢,方方面面都很适合你的人。” 也许吧,罗雁咬一口已经不太脆的蛋卷:“说不定那个人不喜欢我。” 怎么可能,吴会芳理所当然:“那证明他眼神不好,大缺点,你肯定不喜欢。” 罗雁本来有一些复杂的心情烟消云散,笑说:“有道理 ,不喜欢我的我不要。” 就是,吴会芳撞撞她的肩:“走,我们去买饼。” 两个女生一起吃过午饭,这才各回各家。 -- 罗雁到家的时候看她妈在院子里洗洗刷刷的,搬了把小凳子坐她边上一起干活。 刘银凤手上有泡沫,肘子推推女儿:“不用你不用你,玩去吧。” 这点家务,她一会就干完了。 罗雁没动,说:“也没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是没有,刘银凤下巴朝倒座房的位置动动:“三妹在家,你去走动走动。” 一个人来到离家千里之远的城市,面对不熟悉的人和环境,这种为难之情她太能理解,因此每回人来她都让女儿热情些。 罗雁昨天回来的时候没见到人,心想是该去打个招呼,甩甩手上的水:“那我去一下。” 她这一去,坐下来跟郑三妹聊了好一会。 李红玉趴在妈妈的大腿上听她跟姨姨说话,明明是该睡觉的点,眼睛快闭上的瞬间又猛地睁开。 连罗雁这个外人看着都不忍心,更何况是怀胎十月的亲妈。郑三妹眼眶都红了,拍着女儿的背哄她,说:“本来今天就要去上班的,红玉以为我要走,哭得太厉害,没能去成。” 她这次是来做临时工的,干一天就有一天的工资,但孩子这样她哪里撂得开手。 罗雁安慰说:“这回好歹能待到年后,红玉过两天就好了。” 可转念一想,好歹这个词本身就意味着许多的不尽人意。 等过完年,不还得走。郑三妹现在不敢提这个字,怕女儿立刻就嚎起来,说:“应该可以,但也说不准。” 她是靠临时工的身份办的入京证,每个月得去街道和派出所做居住登记,一旦厂里不缺人她就得回老家去。 罗雁也只能努力说些会有好运的之类的话,实在词穷,再坐一会就回家。 刘银凤已经忙活完在看电视,听见脚步声偏过头看一眼,发现是女儿:“我今天刚买的桃,在柜子里。” 罗雁打开柜子,洗个桃坐在妈妈边上,在嘎嘣嘎嘣中夹杂着一点欲言又止。 这是明摆着有事啊,刘银凤:“怎么?跟会芳吵架啦?” 她虽然这么问,但心里也觉得不大可能。 罗雁摇摇头,大概组织好语言,先说:“我感觉红玉妈妈心情不好。” 她叫嫂子的人太多,指名道姓又觉得不礼貌,索性用一个妈妈最能听懂的称呼。 刘银凤悄声道:“红玉早上哭着闹着要妈妈,又说最喜欢妈妈,你李婶抱不住,黑着脸走的。” 大概是觉得自己对孙女掏心掏肺,结果人家还是最亲妈妈,十分的不舒服。 罗雁一下能理解,却也觉得:“本来小朋友都是跟妈妈最好。” 哪怕她爸这么疼孩子,她遇事也是先跟妈妈商量两句。 刘银凤:“谁说不是,再说,新茅坑总是香的,妈妈好久不见,亲就亲呗。” 她妈有些方言里的话,翻译成普通话讲起来都带些别扭,但意思罗雁是能理解的:“一来就看婆婆脸色,是我我也不高兴。” 可在别人的地盘上,这份憋屈又不能写在面上,只得压在心头。 脸色还是其次的,刘银凤看眼开着通风的家门,悄摸摸道:“上两个月有人来问建军要不要再找。” 李建军是离婚后才回城的,虽然现在和郑三妹以夫妻相称,大家也都默认他们还是一对,但从法律意义上已经算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罗雁都猜得到李婶是什么想法,说:“婶子肯定觉得找个有京市户口的就没那么多事了,建军哥哪能同意,我看得出来,他跟嫂子感情好。” 女儿一脸的愤愤,刘银凤却有别样的看法。 她道:“建军顶替他妈的工作,你李婶的退休待遇就没了。他现在还没转正,工资也就凑合养自己,等于全家都花销都靠你李叔。他们家孩子多少个?别人心里怎么想?” 话是如此,罗雁:“那也……” 她想说些什么夫妻俩可以共同面对的话,却发现实在苍白,肩膀微垂:“ 也是,还是得看看现实。” 现实就是困难重重,烦恼无数,哪怕这对小夫妻对彼此有很深的感情,要抵抗这些暂时跨不去的难关的时候也会想:如果不在一起,是不是一切都解决了。 刘银凤了解女儿,听她的话音不太像只是单纯评价这件事的样子,说:“我看你有心事。” 罗雁想想说:“我得先捋捋再告诉您。” 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说出来也让父母跟着瞎琢磨。 大姑娘,有心事了。 刘银凤虽然想问,还是尊重女儿的意愿,说:“好,反正不管你干什么,妈都支持你。” 罗雁现在都不太支持自己,磨磨蹭蹭地回房间,把桌面上一张写着福建号码的纸捏成团丢来丢去,最后还是展平压在书桌的玻璃下。 其实她记忆力好,这串数字看两遍就能记得,但还是又念一遍,看着窗户眨眨眼拍拍脸:“不管了不管了,先做作业。” 暑期作业不少,最难的一份就是公交追踪报告。罗雁已经选好要调研从家到学校的17路车,猛地一拍手:“我还没办月票。” 她想到就要马上去公交公司办,蹭蹭蹭地跑出门,只在空气里留下一句“我一会就回来”。 这孩子,有时候也是毛毛躁躁的,从这点上看跟哥哥还挺像。 刘银凤无奈摇头,但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过会还不见女儿的踪影,喃喃:“不是说一会就回来嘛。” 罗雁本来是这么计划的,但她在路上遇见了周玉瑶,这会停在路边跟人聊天。 周玉瑶道:“巧了,我刚从你哥店里出来。” 嗯?罗雁看她没骑车,想当然:“车坏了吗?” 周玉瑶:“没有,这不家里今天包饺子,我给他送一点过去。” 弟弟出远门,把店里的事情都托给发小,于情于理她也该去说句谢谢,有来有往才是正道。 罗雁于人情上虽然不是很擅长,但基本的逻辑还是能明白的,于是替哥哥客气道:“要是他出门,周维方肯定也会帮忙,不是什么大事。” 话是这么说,周玉瑶:“我看他店里也够忙的,三方还给人添麻烦。” 罗雁半嗔道:“我看我哥不觉得麻烦,我有时候觉得他俩才是亲兄弟。” 周玉瑶:“他要有这么个兄弟,那就烧高香了。” 她说这句话自然是映射两个亲哥哥的意思,但大概也知道别人不好接茬,笑说:“别说,我小时候老觉得要是能拿他换你多好。” 罗雁啧啧道:“那我妈一天光打孩子,别的事都不用干了。” 她都不敢想谁家同时养这么一对狐朋狗友得过什么“好日子”。 周玉瑶笑得更大声,第一次发现人家居然还挺会说笑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手表:“呀,都这个点了。我还有点事,回头见。” 罗雁跟她挥挥手,骑着自行车往家里走,鼻子很灵地闻到从某个方向飘来很熟悉的香味,顺着过去在卖烧饼的摊子前站定:“阿姨我要四个饼,多少钱。” 摊主麻溜地用油纸包好说:“四毛。” 罗雁迫不及待,先站在路边吃一个。 咬完她就知道这家是周维方买过的那家,嘴巴不知怎么慢下来,心想:他还挺会找好吃的。 但其实周维方这个人是不挑食的,他自己生活得很凑合,要不是哥哥去替他守夜,到现在阁楼里连风扇都没有。 大概因为他本身如此,才为平常的事增加些许分量,但这些能抵消掉两个人不一样的生活状态吗? 罗雁自己也说不出来,吃完饼擦擦嘴边的渣子回家,路过电话亭的时候莫名看一眼,但没有停下来。 得亏她没停,刘银凤知道女儿向来守时间,在家等她都等得有点不安了,看到人才松口气,问:“这是在哪耽搁了?” 罗雁把遇到周玉瑶的事情跟妈妈讲,也提起人家给哥哥送饺子的事情。 刘银凤评价:“你水兰阿姨做事我不说,大亮二平看着也像妈,但玉瑶姐俩没得说。玉瑛你别看也闷葫芦,做事不含糊的。” 她心念一动:“玉瑛好像就比你哥大两岁。” 罗雁一听就知道她的意思,下意识反驳:“不合适。”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2节 刘银凤其实就是顺嘴一提,见缝插针地唠叨两句儿子的终身大事,说:“算了,懒得管他。” 罗雁赶快掏出饼转移妈妈的注意力:“这个特别好吃。” 刘银凤咬一口才说:“得亏我还没蒸饭。” 天气热,剩菜剩饭哪能扛得住放一晚,她一日三餐都是掐得准准的量,情愿有谁七分饱都不浪费。 罗雁趁机:“等有冰箱就存得住了。” 刘银凤现在已经接受家里即将添大件的事实:“后天就有人来拉电,明天让哥哥把冰箱搬回来。” 总归是买了,早一天用早回本。 可她还是心疼钱的,伸手在女儿背上拍一下:“你拿了多少?还够不够花?” 罗雁笑眯眯不回答,只说:“我可有钱啦。” 刘银凤手指在空气点两下,看时间差不多丈夫已经下班,到厨房去炒菜。 罗雁就坐在客厅里看着剩下的那个饼,在爸爸一进门的时候马上分享:“您快吃您快吃,快凉了。” 罗新民都没看清是什么就咬一口,问:“你跟妈妈吃没有?” 罗雁竖起手指:“我吃了俩。” 有这么好吃吗?罗新民是有点品不出好赖的,但冲着女儿的这分孝心也得夸几句,自己拿着饼走向厨房,靠着门框跟媳妇说话。 他道:“老张走了。” 父母讨论起人情往来的事,罗雁回房间整理明天要带出门的东西,目光忽的定格在桌面上,手指放在电话号码的位置一点一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 作者有话说:二更努力中,争取十二点之前,不过应该还是会迟一点。 第118章 接下来的几天, 罗雁都在为暑假作业早出晚归。 她间隙想起周维方这个人就会把那串号码背一遍,路过电话亭的时候脚步都会略显迟疑,但始终没有拿定主意。 这天, 天色阴沉沉的,眼见的是要下大雨。 罗雁早上出门的时候没带伞,生怕待会淋成落汤鸡, 赶紧搭公交回家,一路祈祷着希望老天爷再扛一会。 但天十分的不遂人愿,车行至半路就落下小雨点, 渐渐有摧枯拉朽之势。 罗雁心道不好,下车后捂着脑袋往家里狂奔, 进门后险些刹不住脚。 刘银凤正心里念叨着女儿没带伞这件事, 看她浑身湿答答的,说:“怎么不找个地方躲躲再回来, 赶紧换件衣服。” 罗雁甩着头发进房间:“下的时候我已经在公交上了。” 她换好衣服出来, 喝着热乎乎的红糖水,拿着毛巾擦头发。 就这刘银凤都担心:“别明天感冒了。” 罗雁本来想吸一下鼻子,怕被念叨赶紧忍住,说些其它的话转移她妈的注意力。 母女俩闲聊几句,刘银凤想起件事:“差点忘了, 哥哥打电话问你晚上要不去店里吃饭。” 吃饭?罗雁看看外头的雨:“雨停了我就去。” 她其实是想去的,觉得一定是有好吃的, 在心中暗自祈祷。 这一回老天很给面子,很快就乌云散开,云层中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金光。 罗雁在房间整理自己今天搜集的信息,还是妈妈敲门提醒才知道雨停了,猛地站起来把作业随便塞进包里:“那我现在出门。” 去吧去吧, 刘银凤:“路上滑,慢点骑。” 罗雁也害怕,一路晃晃悠悠地到哥哥店里。 罗鸿没想到她来得这么早,说:“等着吧,饭还没来。” 什么意思?罗雁不明所以:“谁要来吗?” 罗鸿:“没人要来,但咱俩有口福。” 罗雁更觉得莫名其妙,想到个可能性:“他回来了?” 罗鸿放下扳手,手在裤腿上随便擦擦,说:“人没回,饭能到。” 不是,怎么就不能讲个清楚。 罗雁瞪哥哥一眼:“你好好说话。” 行,好好说,罗鸿慢条斯理喝口水:“他让宏扬给我做一桌子菜送上门,说谢谢我给他看店。” 开餐馆的发小张宏扬转告他这件事的时候还说:“都是哥们,弄这么矫情做什么,回来再谢不也一样。” 罗鸿心想自己当然是不配的,嘴上说:“看看人家多会做人,你上回让我去搬东西谢什么了?” 张宏扬骂了句脏话就挂电话。 罗鸿本就在电话亭,顺手往家里打一个捎句话。 因此此刻,罗雁才站在哥哥店里,佯装不知说:“人家是谢谢你的,我还蹭上一顿了。” 谁蹭谁?罗鸿给妹妹一个白眼,等饭菜到齐的时候手按在桌子上:“现在你说谁蹭谁?” 来送菜的是张宏扬店里的员工,还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下意识道:“老板说不用给钱。” 罗鸿本来也没打算给,等人走又问一遍:“你现在看着这份只有你爱吃的宫保鸡丁告诉我,谁蹭谁?” 这人,罗雁打掉哥哥的手:“又不是我买的,我怎么知道。” 话是这么说,不耽误她吃得高兴。 罗鸿冷笑两声,筷子动得也挺快的。 罗雁小心翼翼地瞅哥哥一眼,“漫不经心”道:“出于礼貌,你是不是应该跟人家说句谢谢?” 礼貌?罗鸿故意:“我这人向来没什么素质的,不存在这玩意。” 罗雁在桌子底下踹他:“你好好说话。” 那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罗鸿无可奈何地捏捏鼻梁:“虽然我没素质,但还是决定委托你帮我打个电话说谢谢,行吗?” 罗雁:“勉为其难吧。” 还拿腔拿调的,罗鸿没好气地拍她一下:“自己出电话费。” 罗雁本来应该硬气一点的,但她淋雨之后新换了裤子,只好笑眯眯地摊开掌心:“我没带钱。” 罗鸿才不信,只觉得她是故意讹自己的,说:“我也没钱。” 兄妹俩你争我夺的,罗雁最后还是从哥哥手里“抢到”十块钱。 罗鸿不满:“一句谢谢要十块钱。” 长途一分钟收五毛钱,她这是打算跟人家唠多久。 罗雁理直气壮:“当然不是,我要吃回扣的。” 听听,听听,居然还振振有词的。 罗鸿:“你要进油水部门也是个贪官污吏,雁过拔毛都拔我这儿了。” 这话说的,罗雁:“就是你这儿我才拔的。” 罗鸿气极反笑:“意思还是我的荣幸?” 罗雁重重点头,把空碗摞好泡在盆里,说:“我等会回来洗。” 她有一个听上去十分过得去的打电话理由,走起路来都有风,溜达着来到交大门口的电话亭。 话务员是个老大妈,问:“号码,打哪,找谁?” 现在京市的电话亭都有个毛病,那就是很多不让打长途,因为转接难、线路紧张,有时候甚至要等上一个小时,话务员嫌耽误事。 罗雁看她的态度心里一咯噔,但还是先如实回答。 好在人家没说不行,在接通后把听筒给她,说:“等着吧。” 罗雁一等就是半小时,百无聊赖地捶着腿,心想:要是周维方不在招待所就白花时间了。 好在这个点,周维方是已经回到招待所。 他听到前台喊“周维方,有电话”的时候从床上蹦起来,一着急连鞋都没套上,光着脚跑下楼,一口气有些顺不过来,接过电话说:“是我。” 好像人人都该知道他似的,罗雁故意问:“你是谁呀?” 周维方本来还抱有“万一不是她”的最坏念头,一听声音就确信了,说出自己的名字,笑出声:“怎么觉得念自己的名字好奇怪。” 怪吗?罗雁不觉得,余光盯着手表上转动的秒针:“我们吃完饭了,哥哥说谢谢你。” 周维方:“不用谢,你有吃饱吗?” 罗雁说有,语速忽的快起来:“福建好玩吗?” 周维方这趟来忙活的都是正事,实诚道:“哪也没去,就看到了大海。” 大海也挺好的啊,罗雁:“我还没见过呢。” 周维方顺势:“那下次带你来,不过福建太远了,倒是可以去秦皇岛。” 他说这句的时候信号不太好,话音传得断断续续的。 罗雁也没再让他重复,瞥见话务员一直在支着耳朵听,总觉得聊不下去,眼看快讲过一分钟,说:“你忙吧,我挂了。” 周维方想说自己现在一点都不忙,可是这信号着实地不争气,喊了两遍声音都没传过去,连句再见都没讲通话就断了。 他无奈地拿着听筒,前台不客气地提醒说:“先森,后面还有人要打电话的。” 另一边的罗雁倒是放得挺痛快的,为自己掐准时间而高兴,回店里还跟哥哥说:“九块五的回扣。” 合着就说一分钟,还去这么老半天。 罗鸿:“打个长途够费劲的。” 可不是,罗雁抓抓手上被蚊子咬的包,找出花露水涂着,说:“我都忘了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3节 罗鸿点上蚊香:“很关心吗?” 罗雁坚决道:“是社交,是礼仪,是寒暄。” 罗鸿还能不知道她,摇摇头:“我看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才不是!罗雁拾掇着餐桌,跟哥哥转述:“我都忘了说,那天会芳跟我说……” 罗鸿这几天忙,也没怎么顾上跟妹妹说话,到现在才听到这段吴家三堂哥的故事,沉默片刻:“挺有道理的。” 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只是认为有些对不起发小罢了。 可道理这种事情,知道的人太多,能完全做到的人太少。罗雁从前觉得按照多数人的正确认知去做是对的,头回有些不服气认为:凭什么那样就是对的。 然而这样的念头有悖于她的过往,只存在片刻就被毫不留情地赶走,好像哪种观点都暂时无法说服彼此。 罗鸿看出妹妹的纠结,可也没有办法帮她做决定,但可以帮她转移注意力:“你作业写到哪啦?” 一说这个,罗雁就惆怅:“老师说还要搜集乘客意见,我本来列好几个想问的问题,觉得大爷大妈们最热情也最有时间,我好好拜托应该会愿意帮我。可他们太热情了,一句话有八百字那么长,一个字都不在重点上,我到现在也没搜集到几个有效意见。” 跟人沟通本来就不是妹妹的强项,罗鸿虽然也觉得这个作业对她而言太难,却又认为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说:“慢慢来,还有一个月才开学。” 罗雁:“没有那么多时间,我还得写报告,这些都只是前期的准备工作。” 她说起这个就烦,哪还顾得上琢磨周维方这个人,坐下来继续哼哧哼哧地整理今天的资料。 - 作者有话说:好伤心,本来我十二点之前写好了,结果越看越不顺,又给删了。 这样就不够万字了,但我现在眼睛快闭上了,等我睡醒继续!! 第119章 罗雁在写作业的时候, 周维方在跟朱天洪聊天。 他放下电话之后上楼,先穿拖鞋去洗个脚,这才重新躺在床上。 朱天洪看他兴冲冲地跑出去, 丧眉搭眼地回来,问:“咋的,出什么事了?” 其实罗雁愿意打电话是个特别好的消息, 哪怕只是听到她的声音周维方都十分高兴,他失落的是来不及跟她分享这次来福建的最大收获,说:“没事, 就是罗卜问我店里的事。” 朱天洪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来就是借口而已, 但也没戳破, 只说:“过两天头批货发走咱就回。” 这年头跨越千里之远做生意是件难事,他出发前从京市汇的款迟迟不到, 随身带的钱连定金都不够付的, 人家哪里肯生产。 好不容易钱到了,银货两失的风险又转移到他身上,只能天天到厂里不错眼地盯着,眼看终于要松半口气——剩下半口,得货顺利抵达才行。 毕竟车一路从福建到京市, 路上一千多公里,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地方, 车匪路霸防也防不完,运气差点连人命都得赔进去。 朱天洪想到这就愁,跟即将押车的堂弟交代:“千万别赶夜路,情愿慢一点,能用钱买路就掏, 但也别显大头。实在扛不住东西不要了,命最要紧。” 这事朱国平不是第一次干,啃着刚刚买的鸡爪:“哥,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他虽然平常看上去莽莽撞撞的不太聪明,到底还算靠得住,最主要是身手好,不说能制敌多少,起码遇上危险跑得快能自保。 朱天洪对他还是放心的,说:“老陈也不是第一次给我们送货了,他是跑车的老江湖,你多听他的,别跟人家顶牛。” 他一说起这些长篇大论,朱国平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赶紧转移话题:“三方,你表收齐没有?” 本地作为沿海城市,据说游泳就可以到宝岛,依靠地利之便,衍生出许多别的地方没有的产业。 比如在京市还十分难买的双狮电子表,这里街上就有人三三俩俩的兜售,一块比在首都便宜二十。 二十?好些双职工家庭一个月也就攒这么多,周维方觉得是笔不错的生意,况且这玩意分量又轻,因此把全部积蓄八千块都用在买表上——只是按照本地最近的政策规定,小额民间贸易单次只能交易一块表,因此他只好一家一家地凑,到今天才算把钱都花光。 他道:“齐了,就是不知道回去好不好卖。” 朱天洪给他兜底:“卖不了来找我,起码让你收回成本。” 又说:“电子表是紧俏货,要不是批发不了,我都想弄点。” 周维方其实也不怎么担心的,但话还是得说两句,拍拍装着表的包:“希望吧。” 他怀揣着这份希望登上回京的火车,虽然口袋空空,但是比来的时候还累得慌。 也不知怎么回事,这一路扒火车的人不少,周维方守夜的时候有两次都跟贼对上眼了,手上握着胳膊粗的棍子,总算是平安无事抵达。 兴许是在车上待得太久,周维方的脚落地了像是踩在棉花上,自己走路都有些东倒西歪的,想捶捶腰又腾不出手。 他年轻尚且如此,另两人更是不得劲。 朱天洪道:“也不讲什么客气话,各回各家歇着吧。” 周维方一夜没睡,点点头说句回见,连等公交的力气都没有,又舍不得打出租车,在路边拦一辆载客的人力三轮车。 大下午的,人本来就昏昏欲睡,加上三轮车一路晃,他眼皮子都快跟着闭上,到店门口一激灵,跳下车付钱。 师傅这一出门就是小一月,再见面还怪亲热的。俩徒弟很有眼力见,一左一右围过来帮忙给他拿东西。 周维方甩甩手,路过张宏民的时候拍一下他的肩,说:“吃点我带回来的这个饼,今天你们最后辛苦一点,我先去洗个澡。” 大夏天的坐火车,那味道已经熏了他好久,迫不及待先把自己拾掇干净,就拎着特产出门了。 按路线,他先到两个姐姐的摊子上转一圈,给她们留下些特产,说:“不多,我一个人实在拿不回来。” 其实京市只要肯花钱,什么都能买到,但心意也是值钱的。周玉瑶:“我们自家人无所谓,你好好谢谢罗卜才是。” 周维方点头表示知道,看她们在忙活说:“我还得家去一趟,走啦。” 也没人有空管他走不走,他径自骑上车到家。 于水兰院子门口跟街坊邻居闲磕牙,看到小儿子也是高兴的,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维方说刚到,看她起身走路的样子好许多:“脚好点了?” 于水兰:“早好了。” 她关心两句,进屋之后又忍不住打听:“都说你去南边挣大钱?” 周维方含糊打发,把带回来的东西给她,也没略坐一坐,就去罗家所在的院子里。 这个点,家里就刘银凤一个人在电视,听见叫门回头看:“哟,三方回来啦。” 周维方跟长辈问好,寒暄两句后假装不经意:“就您在啊?” 那点心眼,在大人面前管什么用。 刘银凤周全他的委婉,说:“罗鸿在上班,雁雁出门做作业去了。” 家里没人,另一边地方的概率就更大。 周维方把人情走完,最后到发小店里,没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无声叹口气。 罗鸿听见脚步声还以为是客人,抬头看是他惊讶道:“这就回来啦?” 周维方把手上的所有东西放桌上:“你这什么语气,我可是来准备请你吃顿好的。” 拉倒吧,也不知道是请谁的。 罗鸿翻个白眼:“我要是说她晚上不会来呢。” 周维方:“那我也得在你这睡会。” 他实在有些撑不住,往躺椅上一歪,连罗鸿骂他都没反应。 把罗鸿吓一跳,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研究一会发现人应该还活着,接着敲敲打打干活。 声音再大,周维方都没听见,睡得那叫一个安稳。连心上人来了他都没醒,乍一看叫人疑心。 罗雁今天还是满大街地搜集资料,被晒得有些头昏眼花,就近打算来哥哥的店里吹吹风扇整理一下今天的内容,冷不丁看到躺椅上的人还以为自己眼花,愣愣地眨眨眼。 罗鸿有些看不过眼,扳手在地上敲一下提醒:“回神了。” 好大一声,罗雁向来一惊一乍,抖一下说:“你吓死我了。” 又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罗鸿:“个把小时吧,估计是刚下火车。” 怪不得在这就睡着了,罗雁轻手轻脚,看桌上有荔枝,奇怪道:“怎么会是五颗。” 她倒不是嫌少,只是觉得数字有点奇怪,因为一般大家都会凑个双数,尤其是再加一个就能变成六的情况下。 罗鸿方才也没仔细看发小都拎了点啥,这会腾出手凑过来看一眼,说:“你都吃了吧,我看这快坏了。” 虽然知道哥哥是愿意把好吃的都先让给自己,但这话听着也太不对劲。 罗雁:“快坏了还叫我吃。” 这丫头,怎么还不识好歹。 罗鸿脏兮兮的手在她面前晃两下:“别找揍。” 罗雁生怕被他不小心扫到,脖子往后一仰躲,不见外地看还有些什么吃的,洗洗手坐下来剥荔枝。 兴许是火车太慢,其实周维方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反而没有空运到京市的鲜甜。 不过罗雁吃着觉得味道也不错,看着最后一个说:“哥,你尝尝呗。” 干活的罗鸿略带点阴阳怪气:“这一看就是给您准备的,我不吃。” 罗雁没好气:“明儿我专门去给你买三斤,吃不完你给我等着。” 罗鸿:“行啊,不买不是好样的。” 兄妹俩拌嘴几句,瞥到周维方好像有醒的意思不说话了。 不过他兴许是太困,眉头微动却没有睁开眼。 罗雁少见他这样安静的时候,第一次仔细端详他这张的脸,心想:确实有艳名远扬的资格。 周维方的眉目生得阔朗,从侧面看鼻梁更加高挺,端看面相就知道性格豪爽大方,就是有点黑了——不像碳的那种黑,是稍微兑了点水的巧克力。 忽的,“巧克力”又动了一下,大概是想醒过来,眼皮微微颤着。 罗雁看着觉得他这样还怪好玩的,赶在他睁眼之前移开视线。 因此,周维方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背影,用力地拍拍脸说:“雁雁。” 罗雁回过头,坦然自若打招呼:“醒啦。” 周维方甩甩脑袋让自己打起精神,撑着扶手站起来:“我给你带了吃的,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4节 后面几个字没讲完,就看到荔枝壳,可惜道:“我本来摘了挺多的,人家说连着枝桠能多存几天,结果还是没存住,就剩这么几个。” 原来如此,罗雁:“挺好吃的。” 又道:“你自己摘的?” 周维方:“招待所门口就有两棵荔枝树,在当地多得很。” 他们住了快一个月,已经混出一点脸熟,临走的时候人家叫他尽管摘。 还真是一地一风情,罗雁了然点点头,看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下意识地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周维方:“瘦了。” 听听这说的叫什么话,本来想一直沉默的罗鸿忍不住:“她昨晚在东来顺一个人吃半斤黄瓜条!” 足足能吃半斤呢!罗雁现在想想都觉得超级幸福,皱皱鼻子:“吃的又不是你的肉,喊什么。” 周维方附和:“就是,也不多。” 他倒是很大方,罗鸿冷哼一声:“敢情这三块钱不是你掏。” 妹妹是跟陈莺莺一起去的,因此他是一口没捞着,还尽数往里贴。 周维方:“我求之不得。” 还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罗雁,好像希望下次能“赐”给他这个机会。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罗雁也不好硬邦邦地瞪他,只是微微抬着下巴摆高姿态,语气却是软乎的:“你几点下的火车?回去好好休息吧。” 周维方小憩一会,养出点精神头:“现在不困了,晚上你想吃什么?” 罗鸿又忍不住:“不是说来请我吃饭的?” 周维方:“你也可以点菜,都买。” 什么叫也可以,一听就知道自己不过是陪衬。 罗鸿真是忍无可忍,随手抄起放一边的扫把扔过去。 这一扔,尘土飞扬的。 罗雁蹭蹭蹭往后退,几乎走到店门口去。 周维方把它捡起来靠墙放好,问:“你今天活多吗,要不出去吃?” 这儿干活的还能有谁,罗鸿手一指:“这车待会有人来拿,差不多今天是完事了。” 交大一放暑假,他的生意也变得冷清许多。 反正也还不到吃饭的点,周维方:“行,那就等一会。” 又道:“你选地方,我请客。” 当然是他请客,罗鸿:“老子这一个月兢兢业业的。” 是是是,大功臣。 周维方掏口袋:“给你看个好东西。” 说是给他看,手往罗雁的方向先伸过去。 罗鸿要不是看在晚饭的份上这会已经把他扫地出门了,不过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凑过去看。 这一看,他说:“这表百货大楼不是也有嘛,你千里迢迢就带个这?” 罗雁也想知道特别在哪,头略略一歪。 周维方卖关子:“猜猜多少钱买的。” 既然这么问,那就得往便宜去说。 罗鸿大胆猜测:“三十?” 周维方被噎住:“我给你三十,你买一打回来。” 罗鸿也有理:“你让猜的。” 又道:“那不然六十。” 罗雁觉得不太可能,说:“百货大楼要卖八十五呢,我猜七十五。” 周维方马上说:“猜对了。” 这一看就是十分地偏心,罗鸿放狠话:“不是七十五我把你头拧下来当椅子坐。” 周维方坦然道:“是六十五。” 那怎么算也是自己猜得更接近正确答案,罗鸿也无所谓妹妹是不是在,骂了一串脏话,意犹未尽还竖个中指。 罗雁假装不知情,捂着耳朵看天花板。 这一看,她发出一声尖叫,下意识地往哥哥身后躲。 罗鸿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无奈道:“你平常眼神不行,一看这种虫子怎么就眼尖起来。” 罗雁都没听清哥哥说的是什么,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废话了快点去处理。 罗鸿大懒支小懒,下巴一动:“你去。” 周维方挨骂又出力,还得任劳任怨的。 可他不知道,他背过身把虫子赶走的时候,罗雁一下觉得他高大许多,有种满满的安全感。 - 作者有话说:今天就一更。 第120章 晚饭, 按罗鸿的意思是吃东来顺,以弥补他昨晚什么都没吃上还掏三块钱的悲伤。 但他此话一说,周维方就扭头问:“你昨天吃了今天还想吃吗?” 下馆子还有什么好挑的, 罗雁说都可以,悄悄提示他注意身后。 周维方也知道会被发小“收拾”,就是没想到他这一拳砸在背上还挺痛, 倒吸口气。 罗鸿自己下手是有分寸的,知道多半是装样子,但罗雁哪里知道, 还小声问他:“没事吧?” 没事没事,周维方:“我就是在火车上躺太久, 正好腰酸背痛。” 福建离京千里远, 罗雁自己也坐过火车,说:“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趁着罗鸿在收拾东西, 周维方在杂音掩盖之中凑近说:“我好久没看见你了, 想跟你一块吃。” 他上半身前倾,头微微地往前伸,兴许是靠得太近,罗雁第一次发现他额角有一道非常浅的疤痕。 她因为这种距离而不好意思,随口找个话题, 在自己同样的位置指一下:“你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轮到周维方尴尬了:“呃,我记不得了。” 他身上的疤不知道有多少, 很多压根不知道打哪来的,毕竟是七八岁就敢手一撑越过院子围墙的莽人,因此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调皮捣蛋。 罗雁笑着看他眼神飘忽,不轻不重地哼一声。 周维方越发地心虚,索性看地上, 不自在地咳嗽两声。 罗鸿正好忙活完,看他们俩总觉得在自己背过身的短短两分钟里发生很多事,眼神狐疑地在他俩身上来回转动。 罗雁幼时总替哥哥在父母面前打掩护,练出来能无辜地瞪着大眼睛的看人,看得别人反省是不是自己误会了的本领。 这会,她把这套表演给哥哥看。 罗鸿确实疑心是自己多想,摸摸后脑勺,瞥见说好要来取车的客人靠近,暂时把这一茬撂后头。 等人走,他关好店门,挂上“老板有事,明日营业”的牌子,拨弄车铃喊妹妹的名字。 罗雁是出门做暑假作业的,来来回回地坐公交,所以压根没有骑自行车出门,顺理成章坐在哥哥的后座上。 周维方跟发小并排骑着车,忽然想起小时候——罗雁是十分的安全主义,因此一直到哥哥要下乡之前才硬着头皮学骑自行车。在此之前,三个人一起出门好像都是这样子,但当时他只会一个劲地跟发小说话,现在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后面的小姑娘身上。 他往后多看两次,罗雁就警告:“好好骑车。” 周维方索性骑得慢一点,把她也纳入前方的视线之中。 罗鸿本来还想问问他这次去福建的事,见状什么也不想说了,只哼哧哼哧地踩着自行车,到目的后才腾出手,锁着发小的脖子,从牙缝里挤出“见色忘义”四个字。 两个人“扭打”一团,你推我我撞你的,罗雁生怕被波及,完全不关心他俩的“死活”,离得老远说:“先找个座你们再打。” 要不是她不擅长这种挤来挤去的时候,自己就进去了。 这丫头,眼里真是只有吃的,罗鸿打一下妹妹的手:“你也不是好的。” 罗雁低头一看,本来想借机大做文章的,可兴许是她最近也风吹日晒肤色变化,居然没看出什么红印子。 但这也不妨碍她发挥,手往前一递:“我受伤了,医药费。” 罗鸿捏着拳头:“待会我真揍你信不信。” 信信信,周维方推着他往里走,偷偷冲罗雁挤眼。 三个人在店里坐下来点完单,罗鸿故意说:“请人吃饭也不上点好酒。” 周维方驴唇不对马嘴:“我在福建就喝过三次。” 洪哥在那边有一些关系,到了总得走动走动。 哥哥自打开店做生意,从前最热衷的社交活动基本无暇参与,连发小们之间的来往都少许多,更别提出门吃饭的机会。 他其实不是嗜酒的人,但一到这种时候总是想来点散啤,罗雁也知道,说:“那今天也喝一点。” 周维方这才加点两瓶燕京,说:“不是散啤,够意思吧。” 罗鸿挑刺:“下回给我弄点茅台。” 罗雁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喝完再发一回疯?” 罗鸿第一次跟他爸一块喝酒,是在下乡之前。 罗新民觉得对儿子来说是意义重大的时刻,斥巨资找关系买回来一瓶最好的酒。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5节 结果父子俩的酒量都不太行,一个两杯之后就歪在沙发上,一个拽着妹妹说些车轱辘的话。 罗雁再好的耐心也禁不住一个喇叭在耳边嗡嗡响三个小时,对哥哥即将离家的伤感之情荡然无存。 这段,罗鸿自己是不记得。 他认为这全是妹妹在造谣,至今都全盘否认:“我哪有那么不中用。” 罗雁冷笑两声没说什么,倒是周维方接一句:“要是坐飞机,你就能喝上了。” 飞机?罗鸿:“那得是什么级别。” 周维方:“是难,洪哥打听好几回,都没找到关系。” 航班太少人太多,一般的单位压根办不了这事。 罗雁学的就是交通运输,虽然目前还没有涉及空运,但她自己倒是挺关心这些的。 她道:“今年民航改组了,以后都是企业化,还引进波音飞机,说未来五年全国最少要新增八座大型机场,我觉得以后条件肯定会放宽的,地铁不也是。” 京市是有地铁的,但路线设置就是战备作用,自建成后断断续续一直在试运行阶段,想坐得凭介绍信。 但最近的报纸上写了,今年国庆以后将取消这一政策。 罗雁兴致勃勃道:“到时候我一定要去凑热闹。” 就她这老被人挤得东倒西歪的,罗鸿:“你自己去?” 罗雁笑眯眯地看哥哥:“爸妈肯定也想去。” 知道了知道了,但现在离国庆还有一阵,也不急着说定。罗鸿:“到时候再说。” 他现在有更想讨论的事,问:“福建感觉怎么样?” 风土人情是一回事,周维方:“大家都太会做生意了,我一直以为首都的政策肯定是走在最前头,你看现在街上的个体户有多少,但人家那边是……” 他这一个多月把周边的地方也转了转,细聊的话还真有不少事情可以分享。 罗雁的人生几乎就在以家为直径的五公里内活动,对外面的世界说不好奇是假的。 她听得认真,上菜之后难得没有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食物上。 即便知道专注地看着人只是她跟人说话时的习惯,周维方还是不免有错觉,好像她的世界里此刻只有自己。 他忽的结巴起来,一句话说得颠倒。 罗鸿看眼酒瓶:“没错啊,是燕京,你这就醉了?” 醉什么醉,他真是狗屁不懂。 周维方摸一下口袋的位置,心想待会要怎么支开他呢。 好在不用他想办法,罗鸿自己就要去厕所。 人刚出店门,周维方抓紧时间:“雁雁。” 罗雁嗯一声:“怎么啦?” 周维方从口袋里拿出自己买的贝壳手链,懊恼道:“应该装个盒子给你的。” 现在团在他掌心里,看着略显潦草。 罗雁在卖工艺品的柜台见过类似的款式,但也不太记得是多少钱,犹豫着没有接过。 周维方知道她会有顾忌,说:“不贵的,沿海那边很多,我本来想送你别的,但是都有点贵。不是我舍不得花钱,我舍得的。” 他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不是抠门,忽的觉得这份礼物有些拿不出手。 罗雁倒一下觉得合适许多,往自己手上一套:“嗯,有点膈。” 周维方也试过,说:“是不怎么实用,光好看了,你可以存在盒子里。” 罗雁哼哼:“我可不是什么都存盒子的。” 又道:“确实挺好看的,谢谢!” 她没有摘下来,看到哥哥回来的时候想着:他什么时候会看见呢。 但罗鸿的眼睛偶尔就像是摆设,一直到吃完饭才发现,扫过妹妹的手腕也没说什么。 倒是罗雁的手往背后一藏,冲着哥哥一个劲地笑。 罗鸿手在妹妹额头按一下,说:“明天睡醒去我那一趟,把这一阵的账算了。” 钱揣在他这也不叫个事。 周维方正好也快身无分文了,说:“行,我明儿估计多睡一会,晚点过去。” 就为这句话,罗雁催着他快点走。 周维方本来打算绕一段跟着他们兄妹走的,被瞪一眼赶紧改口:“那我先回去了。” 大家各回各家。 -- 兄妹俩到家的时候发现父母都不在,面面相觑道:“也下馆子去了?” 罗雁耸耸肩表示不知道。 她掏出钥匙开门,开灯之后看到桌上有一张纸条,拿起来扫一眼说:“厂里今天放电影。” 罗鸿也凑过来看,评价:“咱妈的字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好意思说别人,罗雁:“妈连学都没上过,已经很好了。” 罗鸿:“我也没正经上过几天。” 这倒是真的,毕竟他刚上学没多久就赶上大听课,复课后没多久就响应号召去插队,现在能把字认个囫囵都算是努力学习过的痕迹。 罗雁:“说不准你老了,也跟爸爸一样天天练大字。” 罗鸿想想都不信:“我哪有那个耐心。” 正因为他没有,出于父子应该有一些共同之处的普遍认知,罗雁总是忍不住想象他爸年轻的时候大概也很意气风发,只是在战争中失去一只手,不得不跛行世间后才开始沉默内敛, 她思及此就叹气,觉得哥哥的活泼开朗起码不失为一种好的象征,说:“也好。” 嗯?居然没有说自己两句。 但罗鸿也没细思,只说:“走啦。” 罗雁进屋拿衣服,顺便把手链存在盒子里,微微地有些出神,伸出手按按自己的嘴角,心想:笑得太开心了吧。 她的情绪本来就是多数时候都写在脸上的,出澡堂的路上也没有收敛好。 好在罗鸿酒劲渐渐上来,也没仔细看妹妹,对着月亮打哈欠:“晚上别洗头,我快睡着了。” 他这一个月也没怎么睡好,有时候一晚上要起来修车三五趟,头回知道原来夜里的生意还挺好,都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搬到店里住。 但他仔细一思量就知道不行,毕竟铁打的人也不能天天24小时熬着。 罗雁看他的样子,说:“我自己回去也行。” 其实澡堂离家不远,但这会都快十点,罗鸿就怕一次掉以轻心遗憾终身,说:“别废话,快进去。” 罗雁哒哒哒往里走,脚一踩差点滑倒,堪堪站稳后变得小心翼翼,乌龟一样挪腾着。 罗鸿倒不急着进去,付钱的时候还停下来跟大爷聊两句。 他哪怕磨磨蹭蹭都比妹妹早出来,等了一会正好看到有熟人路过赶紧拽住,问:“栓子最近哪儿发财呢?” 栓子拨弄一下车龄:“上夜班儿去。” 得,扯不了闲篇了,罗鸿悻悻撒开手:“回见。” 他眼神四处看着想再随机逮个谁,一直到妹妹出来也没找到,说:“怪哉,怎么最近不怎么见人啊。”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罗雁:“现在是农历七月。” 马上就是七月半,大家多多少少会忌讳。 罗鸿不信这些:“那都是封建迷信。” 话是这么说,猛地觉得吹过来的这一阵风莫名阴森森的,拽着妹妹走快点。 罗雁胆子小,向来不禁这些吓唬,跟着哥哥一路小跑,进家门之后长松口气。 罗鸿笑话她怂,半闭着眼睛去睡觉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罗雁一下觉得外面安静得太过分,仿佛有鬼怪即将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赶紧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使劲闭着眼,耳朵却很清晰地听见一切动静。 她从脚步声能判断出是父母回来了,从房间探出头。 刘银凤一进屋就看到女儿的小脑袋,笑道:“回来啦?” 罗雁点点头:“晚上放什么电影?” 厂里都是老三样,翻来覆去放了快十年。 刘银凤:“老片儿。” 罗雁从小到大看得都会背了:“那还不如在家看电视。” 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罗新民给女儿使眼色迟一步,笑着说:“今儿抄电表。” 罗雁吐吐舌头,讪讪缩回房间里。 躲得还挺快,刘银凤摸着冰箱:“大件好是好,就是太耗电了。” 尤其这玩意一插上就是24小时,她现在听见它响都觉得是钱在跑走的声音,心疼地捂着胸口。 罗新民:“没事没事,这个月开始我的伤残补贴就涨了。 这都不知道要不要归类在好消息里,刘银凤忽的握住丈夫的手:“我这有时候都想,要是你人好好的,咱俩肯定不会结婚。” 罗新民确实曾经怨恨过命运,但也知道:“比起牺牲的同志们,我已经很幸运了。” 又能笑着说:“拿你们娘仨换好手好脚,我都未必觉得值当。” 几十岁的人了,还说这种酸话。 刘银凤推他一下,顺势打开冰箱说:“明天再买点什么好,你想吃啥?” 她觉得冰箱放的东西多东西少都是那些电,恨不得塞得一点缝隙都没有,每天打开一看满满当当的,成就感更是油然而生。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6节 罗新民平常是不挑食的,被问到还有点馋:“排骨汤吧,好久没吃了。” “行。” 夫妻俩闲话两句,锁门的时候罗新民想到:“三方回来了,儿子晚上是不是回来睡?” 怎么没见房间有动静。 还用问,刘银凤:“一进来我就闻见酒味,肯定是喝完睡了。” 奇怪,当年军医也没说自己的五感会有后遗症。 罗新民鼻子动动什么都没闻到,锁上门:“回来就好。” 父母拉上客厅的灯,罗雁的房间里也就看不出那一丝光亮,她终于在这种黑暗之中陷入沉睡。 还没天亮,她听到一声鸡叫。 罗雁迷迷糊糊想:天亮了,但我不上学,我还要再睡一会。 只是她下一秒就觉得不对,因为市里是不允许养活禽的,哪怕偶尔有想留几天再杀的鸡鸭鹅,大家也会把它们的嘴绑上捆在家里。 也不知道是谁家,居然让鸡叫得这么大声。 罗雁嘀咕归嘀咕,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翻个身接着睡。 然而这只鸡十分呱噪,一声接一声地提醒大家天快亮了,甚至听上去像是有一群鸡,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罗雁没忍住起床,到院子里想找找是哪家的人这么没有共信心。 她伸着脖子看来看去,西厢吴家有人要出门上早班,说:“雁子起这么早啊。” 罗雁说句早上好,问:“婶,您听见鸡叫了吗?” 吴婶:“是有,也不知道是谁,回头街道准得找他去。” 刚建国那会市里养活禽的人家其实有些,但60年代闹过一次大范围的鸡瘟,都说这病早晚会染到人身上,尤其像京市这种人口密集,人均住房面积尚且不够落脚的地方,人畜混住是十分的危险,因此市里统一清除过一批,连菜市场都好几年不见活物。 因此这种情况,街道肯定会严肃处理的。 就哪几位大爷大妈,说话谁敢不听。罗雁觉得自己也管不上,看半天确认不了究竟是哪家哪户这么大胆,揉着眼睛回房间。 只是她躺下后再也睡不着,索性起身洗漱。 刘银凤向来醒得早,看到女儿问:“今儿有事?” 平常放假孩子都会赖会床的。 罗雁跟妈妈投诉:“早上不知道哪家的鸡,一直叫。” 一说刘银凤就知道了:“老刘家儿媳妇要生了。” 怪不得,罗雁一听是孕妇也不说人家没公德心,只是仍旧奇怪:“那怎么没把嘴绑起来。” 这刘银凤就不知道:“估摸是忘了,但明天肯定不会叫。” 今儿这么一叫,说不准刘家现在都烧上水了,罗雁忽然有些嘴馋,说:“妈,我想喝鸡汤。” 刘银凤:“行,明天给你买,爸爸先说的今天想吃排骨。” 是应该先来后到,罗雁:“我也爱吃。” 刘银凤调侃:“有什么是你不爱吃的?” 她顺手在女儿的手腕上捏捏,说:“怎么觉得最近又瘦了。” 罗雁竖起手指头嘘一声:“哥哥听见又要我一人吃半斤黄瓜条的事了。” 刘银凤:“不理他,咱能吃是福。” 他们这代人,巴不得儿女都长得白白胖胖的,看着就有一种家里粮仓是满的丰收喜悦之感。 中国人嘛,都愿意讲究个寓意好,要不当时丈夫怎么会买这处东厢房,就是因为它在丰收胡同上。 就是就是,罗雁:“吃得下证明我胃口好,健健康康的是不是,妈。” 可不,刘银凤:“到我这个年纪,想吃还吃不了。” 她在女儿的手背拍一下,洗漱之后先把粥煮上,让孩子看火,自己去买菜。 家里小,罗雁坐在餐桌前也能看到厨房,手托腮不错眼地盯着看,掐准时间把粥舀出来放凉。 等一家三口吃的时候温度就是正好的,罗新民夹一口咸菜问:“哥哥昨晚喝很多吗?” 罗雁:“估计是困,他也好些天没睡整觉了。” 提起这个,刘银凤本来是有点意见的:“一开始我以为三方就去几天,可昨天人家拿那么多东西来,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毕竟儿子是自家的,熬坏那肯定是为人父母的心疼。 罗雁还以为周维方就去哥哥店里,问:“他拿什么了?” 刘银凤:“一些干货,还有两盒茶。” 她寻思儿子确实给人家帮不少忙,没怎么客气就收下,等人走打开一看发现不老少,现在倒不好再退回去。 一说茶,罗新民来了兴趣,放下筷子:“我泡一个试试。” 他从柜子里拿出茶叶,拆开之后说:“还是红茶。” 刘银凤好奇,问:“哪不一样?更好喝吗?” 罗新民:“我也是第一次喝红茶。” 茶叶是出口赚外汇的大头,作为供给的部分实在不多,他也没喝过太多像样的,平常基本用的都是高沫。 罗雁一听,举着自己的搪瓷杯靠近:“爸,我也要一点。” 这么一说,刘银凤跟风:“我也尝尝。” 一家三口大早上的用茶水干杯,搞得刚起床的罗鸿不明所以道:“这是干嘛?” 罗雁解释一句,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喝了,抿抿嘴:“还有点甜呢。” 罗鸿路过妹妹的时候阴阳怪气:“茶甜还是心里甜?” 罗雁给他一拳,回过头看父母都盯着自己瞧,眨眨无辜的大眼睛。 不说就不说吧,总归是儿女大了不由人,夫妻俩只是很默契地放下杯子,寻思这茶喝着也一般嘛。 - 作者有话说:嘿嘿,我今天肯定能更1w+ 周末快乐! 第121章 女儿的追求者犹如过江之鲫, 父母向来知道。 只是他们一般不太干涉儿女的选择和想法,除非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因此仿佛看出一点苗头也不说, 倒是掉转枪头朝儿子,说:“你徐阿姨要给你介绍对象,去不去?” 罗鸿坐下来吃早饭, 漫不经心道:“不去。” 刘银凤不走这个过场不死心,走了更是心死,嘀咕道:“从小也没见你跟哪个女孩走得近, 我这生的是儿子吧。” 还跟女孩走得近?托妹妹这个爱哭鬼的福,罗鸿一直觉得小姑娘是世界上最难缠的生物, 自己一母同胞的撂不开手没办法, 怎么可能还上赶着找麻烦。 等他该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就坐上火车去陕北。 插队那些年, 父母在信中屡屡反复叮嘱他千万不要在当地找对象, 说将来时机合适总会把他弄回家的。 有这种大前提在,罗鸿哪敢对谁动心示好,毕竟他连自己的未来都暂时无法确定地掌握在手上。 回城之后,罗鸿在自行车厂上班,虽然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但自觉还不到能撑起一个家的程度,对相亲这件事一直兴致不高, 说:“妈,其实这个吧得怨您跟我爸。” 这叫什么话,刘银凤:“你结婚我们可是要出钱出力的。” 连罗新民也看儿子,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能编出点什么。 罗鸿:“您看咱们一家四口是不是特别的和和美美。我总结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您跟我爸感情太好, 从来不吵架。可我现在店里这么忙,有时间就愿意出去玩歇一歇,结婚我肯定得在家陪老婆孩子,但那样我不乐意,我不陪,老婆就有意见,您说是不是得吵。那夫妻吵架,孩子能健康快乐长大吗?” 他一串话说完不给父母接茬的气口,继续说:“您跟我爸这榜样立得太好了,我要不是咱老罗家的种,跟别的男人似的下班就去喝酒打牌,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孩子丢给媳妇老娘,这婚也挺好结的。但我做不到,所以是不是怨你们?” 叫儿子这么一说,刘银凤居然觉得有道理,她几度欲言又止,愣是没有想到反驳的角度,更别提罗新民了。 夫妻俩相视而笑,无奈道:“你这高帽戴的,以后都不好意思催你了。” 本来就不该催,罗鸿:“等我觉得自己适合的时候,会结的。” 为人父母的,无论孩子几岁总当他们还小。 刘银凤平常也嫌儿子不够成熟稳重,这会说:“讲这几句倒是挺爷们。” 罗新民用力拍拍儿子的肩,视线正好扫到手表,说:“我再不走要迟到了。” 他急着走,剩下的一家三口都不着急。 刘银凤趁机给女儿做教育:“哥哥这几句话都是对的,有的男人处对象合适,结婚也能过,但将来有孩子未必是个好爹。” 罗雁若有所思点点头,冲哥哥竖起大拇指。 罗鸿双手往上抬一抬空气:“这种时候不是应该有掌声和欢呼吗?” 给他尾巴翘的,刘银凤拍两下手,拾掇着空碗筷,说:“晚上炖排骨,让妹妹给你送过去。” 罗鸿点单:“我好几天没吃点绿的了。” 妹妹一放假,他早晚两顿饭吃得非常凑合,加上觉得在外头花钱吃炒蔬菜非常的不划算,连着几天摄入的唯一能算菜的就是饺子里的胡萝卜馅,但那也不是绿的。 些许小事,刘银凤当然满足:“行,给你拍个黄瓜,不然过去都蔫巴了。” 她要忙活的岂止一日三餐,进厨房开启一整天的家务。 罗鸿喝掉最后一口粥去店里,临走前看妹妹还坐在餐桌前,问:“你今天不用写作业。” 罗雁:“资料搜集得差不多,我今天把初稿写了。” 初稿的意思是,这玩意还会有好几版。 罗鸿心想这大学果然也不是人人都能上的,啧啧摇头出门。 罗雁对着哥哥的背影扮个鬼脸,甩着辫子回房间。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7节 她一整个早上都坐在书桌前,坐得就略有些腰酸背痛不舒服,起身到院子里溜达溜达。 一出现,满院的小孩和小狗们都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吠叫。 罗雁心想自己小时候虽然在同龄人里没什么人气,长大后倒是挺有孩子王的架势,挨个摸摸他们的脸。 有人回应,小朋友们更是叽叽喳喳。 罗雁不经意地捂着耳朵,后知后觉从吵闹中发现:“咦,红玉怎么不在?” 好几个声音一起回答:“跟爸爸妈妈去动物园了!” 以己度人,罗雁觉得小红玉今天应该觉得特别的幸福,由衷为她高兴,但笑得弯弯的眼睛里发现个熟人,往前迎两步说:“会芳!” 吴会芳明显有事要说,捏着好友的手:“走走走,去你房间。” 看这兴奋劲,应该是有什么好消息吗,罗雁被客人带着往自己的房间走,过门槛的时候险些摔倒。 吴会芳虽然着急,经过长辈的时候还知道停下来打个招呼。 刘银凤刚摘好菜要下锅,热情道:“会芳中午就在这吃,你们玩,我炒菜去。” 按理快饭点是不该上门的,但吴会芳实在憋不到下午,这会也不过分客气,大声道:“谢谢阿姨!” 刘银凤说句不客气,这时候庆幸起家里有冰箱,因为夏天里她买菜本来都是定量的,平常像这种突然需要待客的情况多少手忙脚乱。 但她今天一打开肉就是现成的,连带着做饭的时候都有好心情。 屋里,吴会芳也心情颇佳,说:“我大姑要从美国来探亲了!” 大姑?罗雁对好友家的亲戚还是大概有印象的,问:“你居然还有大姑?” 这话其实问得有些古怪,但吴会芳知道她的疑惑,解释说:“我大姑算是,私奔吧。后来很多年都没音讯,连我爸都以为她已经不在人世,没想到她居然去了美国。” 她也一直这么以为,想着死者为大,自己又是晚辈,长辈的隐私没必要拿出来嚼太多舌头。 罗雁能理解,说:“这么多年还能联系上,的确是个好消息。” 但需要第一时间跑来告诉她吗? 吴会芳的重点不是这个,而是掏口袋:“她是托华侨考察队的朋友打听的,人家早上刚来家里,给带了好多东西,看这个巧克力,呀,都有点化了。” 罗雁拆开包装的时候手上也沾到一点,但咬下去的时候笑眯眯:“比华侨商店的好吃。” 吴会芳又掏另一边的口袋:“还有这些。” 看得出她是每样都拿一点,着急忙慌塞兜里就往外跑,罗雁可感动了:“不行,我中午得请你下馆子。” 吴会芳:“下回,阿姨都快出锅了。” 这话说的,罗雁:“不知道的以为是把我妈放锅里炒了。” 听上去好吓人,吴会芳摸摸手臂:“别瞎说,七月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听见喊吃饭纷纷停住。 刘银凤做了三菜一汤,还谦虚道:“阿姨今天也没买什么好菜。” 吴会芳夸张道:“色香味俱全,都能去大饭店当主厨了。” 刘银凤说她嘴甜,一个劲地给她夹菜。 罗雁碗往妈妈的方向推一推:“我也要。” 多大人了,还撒娇呢。 刘银凤给女儿夹一大筷子,哄着她:“吃吧啊。” 罗雁十分满意。 她现在往左看是友情,往右看是亲情,唯独对面的凳子还是空着的,莫名觉得应该填上。 用周维方来填?再想想吧,好像在自己得到的所有感情中他还没到叫人觉得不可或缺的程度。 但罗雁,在周维方心里是的。 -- 周维方昨晚回店里倒头就睡,今天险些没能起来开门,还是张宏民砰砰砸着门才把他叫醒,一脸的大惊失色道:“哥,你还活着。” 这叫什么话,周维方:“跟你盼着我走一样。” 张宏民:“我敲老半天,你再不下来我都要撬门了。” 有吗?周维方摸摸后脑勺:“我才听见。” 又道:“我还是再睡一会吧。” 赶快去赶快去,张宏民:“店里有我,您放心。” 周维方用力拍拍他的肩:“好样的,这个月给你发奖金。” 说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没用,谁出来上班不是为了钱。 张宏民果然一喜,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 周维方爬上阁楼接着睡,楼下一早上敲敲打打也没影响他。只是快吃午饭的点见他还没动静,三个员工一商量,委派张宏民上来看看他。 阁楼的楼梯太直,张宏民一脚踩空,自己呜哇呜哇地叫唤。 周维方想不听见声都难,从小小的洞口探出头看:“没事吧?” 张宏民摸着屁股:“没事哥,我就是来问问你吃不吃午饭。” 周维方确实也饿,关上风扇说:“吃,中午给你们吃顿好的。” 他在隔壁馆子买了八菜一汤,乍一看挺多的,架不住是四个正当年的壮劳力,吃得简直是风卷残云。 周维方自己都没少吃,一边吃一边问过去一个月店里的情况。 那情况可多了,什么事都有。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多多少少都提到罗鸿是怎么来处理的。 真够哥们,但周维方也发现自己一开始想得太简单,因为他本来以为就拜托人家守个夜,没想到白天也状况频出。 这样一来,人家的生意不就耽误了。 好哥们也得明算帐,周维方心里有本帐,下午到发小店里交接完这段时间的账本,把钱数也点过之后先没说什么,只是闲聊。 那话题东拉西扯的,罗鸿直白问:“你是不是就想问罗雁?” 周维方实诚道:“是。” 倒把罗鸿噎住,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周维方笑:“我不打听她你能觉得对劲吗?” 当然不对劲,总不能只在嘴上说喜欢,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但罗鸿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看眼手表说:“你上对面去打俩菜。” 周维方今天其实更主要的是来谢谢他,很大手笔买了四个菜。结果他拎着回来的时候看到罗雁在店里,还说:“我再去买点。” 罗雁赶快叫住他:“我也是来送饭的。” 也这个字,头回让周维方生出我们是一派的错觉,放下手里的菜说:“我去买汽水。” 殷勤得叫都叫不住,罗雁看眼菜色问:“你没跟他说我要来?” 罗鸿洗洗手坐下来,挑眉:“你是希望我说,还是不说?” 这个问题,罗雁很难回答。 不过她坐下来吃饭的时候意识到一件事——自己和周维方好像总是在饭点见面,以至于他们现在对彼此的口味很了解,已经能在一桌菜里安排出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菜式。按照衣食住行这四样人生最不可或缺的东西来看,起码他俩现在有四分一是达成一致的了。 而根据食物在罗雁的人生中的占比来看,甚至可以算是二分一的一致。 那另外的二分一要以什么为基准判断呢?罗雁暂时没想好,只是目光不由自主地上下打量着周维方。 周维方把汽水推给她,还以为自己是有哪里不对,顺势低头看,拍拍衣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的灰。 那么小的地方,他不拍罗雁都不会发现,莫名地笑出声。 难道还有别的地方?周维方把后面的衣服也扯过来看,头使劲地往后扭。 罗雁心想再扭都该成平角了,无奈道:“没有脏,好好吃饭。” 周维方这才拿起筷子,动作一顿反应过来:虽然刚刚自己一句话都没说,但罗雁就是知道他的想法。 这种默契让他心中暗喜,嘴角快翘到天边。 - 作者有话说:晚安,明天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第122章 吃饭的时候, 周维方跟小聊起自己带回来的那批电子表,说:“我刚刚来的时候拐到百货大楼打听了,说正好这几天供不上货。” 店里没有, 他的东西就好卖了。 电子表本来就是最近畅销的玩意,罗鸿:“可惜放假,不然就在交大门口卖, 我发现了,这帮学生是最有钱的。” 罗雁附和:“我那天发现大家连□□镜都买进口的。” 进口上头会贴着广州或者香江的标签,写着小小的洋文, 买的人故意不撕掉,以区别于国产的, 毕竟价格可是贵不少。 罗鸿:“你们学校不是不让戴吗?” 连第一位穿喇叭裤的学生还被教务处警告了。 罗雁:“看到老师就摘下来躲躲呗, 双拳难敌四手,你看现在大街上戴的人有多少?” 仿佛一夜之间, 人人都有一副。 也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哪里拦得住。 罗鸿:“你也买一个戴戴。” 罗雁皱皱鼻子:“长得怪模怪样的,我不喜欢。” 罗鸿说她不懂:“这是流行,是时尚,你还天天看电视呢。”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8节 这玩意就是一部美国电视剧带起来的。 罗雁头往前伸一些给哥哥看:“看见这张脸了吗?我还需要流行时尚?” 确实, 她这样好看的眼睛,遮起来反而是掩其风华。 周维方嗯一声说:“完全不需要。” 问的又不是他, 还抢答上了。 罗雁虽然向来自认生得好,但在他面前这样言之凿凿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眼睛微微往下垂。 倒是罗鸿向来爱在这些事上跟妹妹唱反调,说:“比脸皮厚你倒是第一名,不对, 是光在家脸皮厚。” 罗雁俗称窝里横,说:“那在外面别人随时都有可能打我的。” 她打不赢吵不赢的,回头再受伤的话更加得不偿失了。 周维方听着忽的心里一紧:“有人打你了?” 罗雁翻起旧帐:“除了我爸妈,打过我的人都在这了。” 打过就打过,罗鸿理直气壮:“你不欠揍吗?” 他们兄妹一天打打闹闹三百回,次数多得数都数不清。 但周维方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下意识否认,一脸慌张道:“不可能,我从来没有打过你?” 他打过架的女孩只有两个姐姐。 罗鸿也反应过来:“我也不记得有。” 别看他小时候成天说把妹妹送给收鸡毛的换糖吃,其实最是护短,从不叫人动她一根手指头的。 居然都说没有,罗雁非得跟他们好好掰扯,可她也对事情的起因经过有些模糊,因此尽量地想起细节:“是冬天,我穿得特别厚,你从扫帚上抽了根条子打的。” 可说到后面她自己也没底气:“我哥也在,咦,你怎么会在。” 这话说的,罗鸿:“你问我我问谁?” 又道:“绝对是你记岔了。” 罗雁对自己的记忆力十分地有信心,苦思冥想:“肯定有,为的什么来着。” 她今儿不把这件事想出来绝不罢休,连饭都顾不上吃,喃喃道:“应该是我的错,因为我想起这件事是不生气的。” 有这句话,周维方大大松口气,跟着陷入回忆。 他脑子里的自己好像一直在往小时候跑,居然还真想起来,给发小一肘子提示:“老妖婆。” 骂谁呢?罗鸿刚要回一句,怔忪之后一拍手:“原来是那次。” 他拍自己不过瘾,给妹妹也来一下:“你差点被拐了你知不知道。” 罗雁摸摸手背,微微地摇头:“不知道。” 看看这无辜的样子,还好意思说别人打她。 罗鸿现在说起来都心惊肉跳的:“要不是三方看到你跟人走,你现在都不知道被卖哪去了。” 这样一说,好像自己是有被打的理由。 罗雁其实也不是想跟谁“算账”,只是既然提起来,不捋清楚她今晚肯定睡不着,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周维方没好气地鼓捣发小:“你得先说是你让我打的。” 他可是天大的冤枉! 罗鸿啧一声:“她穿那么七八件衣服,团起来跟个球似的,又不疼,你拢共抽两下,不是也没打得下去。” 他当时是觉得应该让妹妹长长记性,结果半天没狠下心,于是请发小来做坏人。没想到他说得是豪气干云,妹妹一嚎就撂挑子,跑得比被八条狗追都快。 周维方强调:“还没动手你就哭,我压根没敢使劲。” 以他打架的经验来看,这都不能归类到打人里,况且自己也是“盛情难却”,毕竟收了发小半根糖葫芦。 罗雁:“我做人最讲道理,你就是真打了也没关系。” 她可以想见哥哥当时有多么惊慌,或许自己还受到许多惊吓,才会连细枝末节都全然忘记,多年来也不见他提起一分一毫。 周维方心下稍安,看她的表情确实不像生气的样子,心想自己在她这的“前科”还真是一抓一大把,头疼地抓抓脑瓜子。 罗雁顿时心情颇佳,吃一口肉就欣赏一下他的抓耳挠腮,有种在动物园里看猴子的错觉。 罗鸿觉得这事自己有点责任,帮发小打圆场说:“没事,现在你也栽她手上了。” 他想想都觉得世间之事真是妙不可言,喝一口排骨汤:“你俩闲人慢慢吃。” 发小一离席,周维方就蹭蹭蹭挪过来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罗雁挑眉:“反正我是不会为打你道歉的。” 周维方想起来,失笑:“除了你哥你也就敢打打我了。” 罗雁是窝里横,一般只在哥哥头上动土。但她对外十分护短,小的时候压根分不清什么叫闹着玩,一看周维方对哥哥推推搡搡的立刻冲过去挠他。 较真算起来,她才是应该在多年后道歉的人。 可她看周维方现在莫名流露出一点骄傲,奇怪道:“被打你还挺得意。” 周维方竖起大拇指往罗鸿的方向一指:“除了他,就是我。” 这六个字就能让他喜不自胜了。 说话就说话,眼神干嘛黏黏糊糊的。 罗雁有几分羞恼,捶他一下:“吃你的饭,你买的你要吃完。” 她带来的是自己和哥哥的份,本来她妈就已经把饭盒塞得满满,偏偏周维方还另外买四个菜——三荤一素。 如此之多的分量,他哪里吃得完,大声道:“罗卜你也有责任啊,消化一下继续吃。” 谁有责任了,罗鸿头也不回:“我跟你说的买俩菜,你自己充大头。” 他的喉咙已经被“母爱”堵住了,多一口都吃不下。 周维方找理由:“我以为你说的俩是那个,叫什么来着?” 说后面五个字的时候朝向罗雁。 罗雁:“约数。” 没错,周维方:“你自己不说清楚。” 罗鸿自认是文盲一个,而且是非常理直气壮的文盲。 他道:“讲点人听得懂的话。” 倒把周维方噎住,只能说:“那我歇一会再吃。” 在这儿歇?这是打算赖多久。 罗鸿:“不是,你没自己的地方吗?” 周维方:“我本来就无家可归。” 对他来讲阁楼只是暂住而已,还不能称之为家,而父母住的地方本就没有他的落脚处,说无家可归倒也恰当。 他成日里把这四个字挂在嘴边,罗鸿已经听习惯,可罗雁还是第一次听,不知这么的心头一酸,还替他莫名生气。 周维方早已接受现实,觉得他跟父母保持现在的距离就很好,只扭过头说:“不过我以后肯定会买大房子的。” 还笑,罗雁对他也有气:“房子又不是家。” 周维方小心翼翼地试探:“就我一个人住的话,当然不算。” 边说话边看她的脸色。 罗雁还没傻到听不出话音,手绕着头发丝玩,不正面搭腔,顾左右而言他:“正好,我哥也快被赶出家门了,你俩可以凑一块。” 等会,罗鸿:“我为啥要被赶出家门?” 敢情他虽然在干活,耳朵也一直支着。 罗雁:“妈今天打扫房间,翻出来你床底有双不知道哪年的臭袜子,说晚上回去你等着瞧。” 怎么可能,罗鸿:“我就三双袜子换着穿,少一双我能不知道吗?” 罗雁:“所以说是不知道哪年。” 那更没道理了,罗鸿:“她光今年就扫过几回。” 这一说还真是,罗雁:“反正就是有,兴许是哪个脏鬼赖给你的。” 说完想到现在是农历七月,赶紧捂住嘴,只露出圆溜溜的大眼睛,瞥见周维方好像在“笑话”她,哼一声。 周维方哪里是笑话,只是觉得她十分可爱,问:“你明天还来吗?” 罗雁:“不来,快开学了,我报告才动笔。” 京市的大学暑假短,放假开学都很早,她满打满算光是搜集资料已经用半个多月,眼看已经不剩几天。 天大地大,肯定是她的学业最大。 周维方:“那我也不来。” 谁跟他是也,罗雁:“你不是要去卖表吗?” 表要卖,但三天两头看不见她也是抓心挠肝。 周维方本来是打算电子表的生意要能做,自己还是多跑两趟福建,然而一是车行老托给发小也不合适,二是这种长年在外奔波的生活也不叫事,一趟路程所承受的风险比他想象的来得大。 他心想还是琢磨点别的,说:“一天24小时,来一趟的时间还是有的。“ 罗雁双手抱臂:“那也不能拿自己当陀螺转。” 她教育几句要爱惜身体的话,觉得他这一趟从福建回来才是真的瘦了许多:“开学前我都要在家写作业。” 她对作业还真是全心全意,自己什么时候能混到这份上? 周维方还待说什么,就看她蹭地站起来:“我现在就回去写。” 才七点多,大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罗鸿也不担心,闻言只交代一句:“慢点骑。” 周维方趁机提出:“我送她吧,我回店里顺路。” 跟自己说有什么用,罗鸿耸耸肩:“你俩自己商量,我说的不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69节 周维方扭过头:“可以吗?” 罗雁认真想了想,给自己台阶下:“快七月半了。” 七月半怎么了?周维方脑子转得也不慢:“是啊,一个人走怪慎得慌的,咱俩反正顺路,一起走。” 没错,就是顺路。 罗雁在心里再重复一遍,率先往外走。 周维方亦步亦趋,骑车跟在后面。 等他们俩都走,罗鸿才反应过来:“他大爷的周维方,把这摊剩菜留给我了。” 骂了两句这小子十分有心机才过瘾。 但周维方还真不是故意的,主要罗雁一说要走他脑子里就只有这件事,眼里更是放不下别的。 哪怕看不见他的眼神,罗雁好像都察觉到那种直勾勾,捏住刹车。 周维方随即停在她身边问:“怎么了?” 罗雁:“你不要一直看着我,好好骑车。” 周维方诚实道:“我尽量。” 又问:“你要是哪天来找罗鸿,能不能跟我说一声?” 也许他从小到大都是那种斩钉截铁的领头人,这种询问的姿态越发显得可怜委屈。 罗雁:“我也不知道哪天会来。” 周维方:“没关系,我哪天都能来。” 罗雁盘算着还得去图书馆找资料,猛地想起来:“你最近都没看书吧?快开学了。” 书……周维方心虚地摸摸鼻子。 罗雁就知道:“这么有时间,跟我去图书馆温习功课吧。” 一说图书馆,周维方就想到周修和这个人,想到自己是怎么在角落里看着他们言笑晏晏,一颗心仿佛被人揪在手里拉扯。 罗雁是看到他表情些微变化才想起来他在图书馆见过周修和,后知后觉:原来他那个时候就喜欢自己。 她有种在别人伤口上撒辣椒的感觉,说:“呃,算了,你自己有空翻翻吧。” 别算了啊,周维方主动承认:“我从结课考试之后就没看过书。” 什么!罗雁不跟他商量:“我要去的时候提前跟你说,你这样开学怎么跟得上。” 好不容易打点基础,不好好巩固很快又得从头再来,时间不就全都浪费了。 周维方深刻反省:“是,我错了,但实在太忙。” 罗雁脱口而出:“我看你今天就很有时间。” 周维方刚回京,今天一大堆事等着,晚上要不是她来,三口吃完晚饭就会走人。 他道:“雁雁,是你在我才有的。” 罗雁觉得耳朵好像有一点发烫,把碎发捋下来挡住,有些郑重道:“周维方,我还需要再想想。” 周维方知道她要想的是什么,心想起码自己于她而言并不是全无意义的,说:“没关系,慢慢想,你不要有压力,我做什么都是自愿的。” 如果是别人的自愿,罗雁一点压力都不会有的。毕竟她要是总为这些愧疚的话,现在对象都换过一百个了。 然而同样的事,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效果,她承认自己对周维方是偏袒的,但也看得出:“你卖可怜的时候怎么不说。” 卖,是因为有人买。 周维方:“我想让你多看我。” 看,人家都明明白白写脸上。 罗雁斜他一眼:“不许说话了,走吧。” 两个人并排骑车,快到胡同口才各走各的。 罗雁拐个弯回家,发现父母在院门口参与街坊邻居们的热烈讨论,路过的时候戳戳妈妈的腰窝。 吓刘银凤一跳,回头看是女儿,说:“冰箱里有西瓜。” 又眼神示意她别听了赶紧进去。 看来是什么小姑娘听不得的东西,但左不过是一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情。 罗雁也不好奇,车头一抬跨过门槛,进屋去吃西瓜。 - 作者有话说:趁不下雨,我出去溜达一下再回家写。 第123章 这季节的西瓜其实不怎么甜了, 但父母给留的是最中间的一块芯,大概是把籽多的部分也挑走,剩下的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 罗雁用牙签叉着吃正好, 咬一口觉得热气全消,看到旺财摇着尾巴跳进来,好笑道:“你鼻子怎么这么灵?” 旺财蹭着她的腿撒娇, 仰着小小的脑袋,一双眼睛分外的灵性。 罗雁没办法,给它一小块说:“就这么多, 玩去吧。” 旺财还是很懂人性的,吃完之后在地上打两个滚, 发现她不为所动晃着尾巴出去了。 罗雁嘀咕着:“我看你快成精了。” 她怕来福待会也跑进来, 赶紧把西瓜吃完,擦擦嘴抱上衣服去洗澡。 院门口热烈讨论的队伍渐渐壮大, 罗雁经过的时候隐约听见应该是在说厂里的什么事, 不怎么在意接着往前。 等她回来的时候人也没有都散开,只是三三俩俩地凑一块议论纷纷。 一般的情感故事,也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轰动吧?罗雁生起好奇心,到家就问:“妈,你们刚刚在外头聊什么呢?” 刘银凤:“前三门的房子能住人了。” 京市住房一直紧张, 因此市里75年开始就在前三门规划出非常大一块地方建房子,据说全部建成后能为全市提供八千多套的住宅。 即便对几百万的人口来说是九牛一毛, 但和很多人的生活又是息息相关。 像罗雁就很好奇:“不知道有没有咱家认识的人去住,我也想坐电梯。” 刘银凤:“京市饭店不就有。” 女儿又不是没坐过。 罗雁:“我想知道建在家里的跟外头的有什么不一样。” 可她转念一想:“分给厂里的肯定不多,这也要大讨论吗?” 刘银凤:“咱厂就十套,分给谁早定好了。是今儿厂里在传,要是出三分一的钱, 就能把公房买下来。” 三分一就能买下来?罗雁:“能有这么好的事吗。” 刘银凤:“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人都堵到厂长办公室门口了。” 怪不得,可是家里也没有公房,以罗雁对他爸的了解,如果和家里完全没关系,他刚刚应该不会在门口才对。 她把这个问题说出口,罗新民道:“我跟你妈寻思,要是私房变多,咱家就有机会跟人换套大的。” 市里公房居多,他们想倒腾也没处下手。 况且前些年对私房有规定,超过全市人均面积的部分都需要由房管所统一承租再分给各单位,而罗家的房子其实是超标了一点,好在执行得不是非常的严格,因此一家四口一直是这么住着。但现在政策有所变化,夫妻俩自然有别的心思。 罗雁都没想到这茬,一听也是大喜过望:“我还好说,哥哥的房间真不行。” 连窗户都没有,冬冷夏热的。 换房子确实更多是为儿子考虑,他那屋一年四季的不见阳光,长此以往怎么受得了。 刘银凤盘算着:“老王家面积比咱这还小些都卖出三千多,虽然人家是西厢房,但我看咱家也差不多这个价,再添个两千,说不准有机会换一个独门独院的。” 两千?罗雁笑:“看来是真不催我哥结婚了。” 那可是父母的全部积蓄,要留着办他们认为最重要的事。 刘银凤虽然是说了让儿子自己拿主意,不当他面提起来还是没好气:“不管他,让他打光棍去。” 她环顾四周:“你看这屋子窄的,多放台冰箱就把过道占了,幸好我们家都是瘦子。” 罗雁看她妈都规划起新房了,赶紧喊住:“妈妈妈妈,还没影的事。” 可世事本就是无风不起浪,第二天的报纸头条就刊登了这一消息——职工购买本来租住的公房,只需要支付房款的三分一,剩余部分由政府和单位支付,简称三三制。 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饭,罗新民翻着报纸看到这些字念了出来。 刘银凤大喜过望,拍桌子:“这下可好,我今儿得好好打听打听都有谁家愿意买。” 罗雁觉得她更热衷的应该只是“打听”,和房子的关系倒不大,揶揄道:“妈,您哪天不在外头打听。” 在这件事上,罗鸿跟他妈更有共同语言,就是他昨天没能及时同步到家里人的想法,因此只客观发表意见:“我看人不会多,再怎么是三分一,千把块也要吧。” 在这条胡同里住着的没几个级别高的,基本都是普通工人,年轻人还没上几年班肯定没存款,年纪大些的夫妻俩加起来就百来块的工资,可一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一个月能剩十块钱都算会过日子的。 就这样攒,中间还不能有些什么添丁进口的大事,否则都得在外头举债。 刘银凤也知道,说:“实在没有,我们换条胡同住也行。” 等会,自家住的又不是公房,怎么扯上要搬家。 罗鸿问出口,才得到家里的新动向。 说要换房,罗鸿是第一个举手支持的。 可他刚买完冰箱确实没几个钱,猛地想起来:“我出二百。” 剩下的一家三口齐齐看他,在面上写着“你居然有钱”这几个字。 罗鸿解释:“有一百是三方给的。” 诚然儿子去帮一个月的忙刘银凤是有些意见的,但人家又送礼又请吃过饭,按理多少人情也该了解了,再拿钱哪里好意思。 她道:“这可不能要,赶紧给人家退回去。”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0节 罗鸿:“昨晚我就去了,他硬说不是他的。这不胡扯嘛,除了他还有谁会在我包里塞一百块钱。” 他要关门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的,马不停蹄就去找发小,被他车轱辘话挡回来。 人家这是诚意十足非要给,刘银凤评价:“这孩子倒是实在。” 可不,罗鸿:“所以我就揣兜里了。” 之后的人情该怎么走,刘银凤知道儿子有数,没有过多干涉,只说:“真要换,你这二百也不顶事。” 罗雁赶紧举起手:“我有钱我有钱,我比他有钱。” 罗鸿:“就非得强调后面这句?” 罗雁理直气壮:“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还真别说,刘银凤有时候都觉得女儿比爸妈阔,说:“用得上肯定跟你讲,算爸爸跟你借的高利贷,回头加倍还你。” 嗯?罗新民奇怪:“怎么一说借高利贷,就是爸爸。” 刘银凤:“你是一家之主嘛,顶梁柱,可不得是你。” 一家之主这四个字,说得大家都笑了。 罗新民:“真是我当家?” 刘银凤斜他一眼:“你说要吃排骨,我都没先给雁雁炖鸡汤。” 这还不满意吗? 真是好大的主,罗新民擦擦嘴:“那看来今天有鸡汤喝了。” 他要去上班,跨出门槛后扭过头:“我今儿也会在厂里好好问问。” 对对对,大家一起问,多管齐下。 刘银凤交代儿子:“你也去。” 胡同里住的基本都是国棉八厂的职工,为爸爸以后的上班方便,肯定还是住附近是最好的,况且他们一家四口也习惯这一片。 罗鸿:“那我晚上早点关店,回来吃饭再去串串门。” 说到这个,刘银凤:“别的我不管,过两天十四了,也歇一晚。” 前些年说是破四/旧,但老传统的风俗大家还是遵守的,罗鸿:“行,反正肯定也没什么客人。” 他说完也出门去上班,家里就剩母女俩。 罗雁跟妈妈咬耳朵:“我有八百块,就告诉您。” 刘银凤摸摸女儿的小脸:“行,差钱就管你要,写作业去吧。” 罗雁高高兴兴地回房间,一整天都坐在书桌前。 她倒是能静下来,全然不知外面已经为今早的新闻闹得沸反盈天。 快吃晚饭的点,罗鸿先到的家。 他一进屋就喊:“妈妈妈妈妈妈妈。” 这孩子,叫得跟催魂似的。 刘银凤从厨房拎着锅铲探出头:“怎么啦这是?” 罗鸿:“吵起来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刘银凤马上把锅铲塞给儿子,交代一句:“我还没放盐。” 解下围裙就匆匆朝外走。 罗鸿接过这个班,但要放盐的时候有点估摸不准,大声道:“雁雁,你来一下!” 罗雁写作业写得入迷,听见这句才知道哥哥回来,到厨房一看奇怪道:“怎么是你,妈呢?” 罗鸿:“看人吵架去了。” 全然不提是自己回来报信,又说:“你来放盐,反正你不会挨骂。” 罗雁会做饭,但次数还不如当过知青的哥哥多,手往后躲:“我才不。” 罗鸿批评她:“你也太没担当了。” 好像他自己有似的,罗雁给他出主意:“你先不放,妈吃一口就会倒进锅里再炒炒。” 罗鸿大为赞赏:“我早说你一肚子坏水还没人信。” 他扒拉扒拉锅里的菜盛出锅,想起来:“我包里有无花果。” 罗雁:“这就到季节了?” 罗鸿:“不知道,不是我买的。” 那是谁买的不言而喻,罗雁:“他今天还去店里了?” 罗鸿:“说是去卖表路过,您觉得呢?” 罗雁洗一个无花果咬一口:“我觉得人与人之间要相互信任,您说呢?” 罗鸿忍不住想翻白眼:“我就是对他太信任了。” 他自己是不拘小节,对妹妹的事情还是很小心的,替她隔离许多适龄的男生,要不是先入为主觉得是谁也不会是发小喜欢妹妹,哪里会让他们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 现在好了,他想起来都要对自己也翻个白眼,后槽牙都快咬碎。 他这样,罗雁都有点不敢惹他,赶紧在餐桌前端正坐好,看着门的方向等父母回家吃饭。 - 作者有话说:晚安! 我第一遍查的时候三三制是80年,后来发现是82年,所以强调一下:小说会尽量符合现实不太离谱,但有的时候为了情节发展会有一些改动的部分,请勿太过考证, 第124章 前脚到家的是罗新民, 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先吃,你妈还在做和平鸽。” 爸爸回家的路就是会经过胡同口,罗鸿刚才也停下来听了两句, 一边给妈妈留菜一边说:“老赵家真有意思,这房还没买,怎么就吵起来了。” 人性就是如此, 罗新民:“老赵家八个儿子,以前大家都说好福气,子孙满堂, 结果现在八个孙辈得睡大通铺。” 这还不是全部的第三代,只是一家在父母这儿托管一个, 生怕被哪个兄弟多占去一点便宜。 罗雁对胡同里很多人家的状况都不太清楚, 只有些模糊的印象,诧异道:“男孩女孩也不分开睡吗?我记得大的那个男孩上初中了。” 罗新民:“哪有那条件。” 诚然住房紧张是共识, 但罗雁觉得哪怕像自家一样用木板隔开也成, 说:“想想总是有办法的。” 如果是罗新民的话,为儿女当然能琢磨出一百零八计,但老赵家哪有这个力气。任谁好不容易把儿子们都拉拔到结婚生孩子,转身又是一窝孙子孙女从早到晚的在家,说句实话, 上吊都没力气。 别的不说,罗雁一出娘胎就爱哭, 会说话以前天天都是余音绕梁三尺,正赶上罗鸿会跑会跳的年纪,少看一眼就能蹿到屋顶去。光是俩,罗新民到现在想起来都抖一抖。 他刚要说点什么,看媳妇进门, 改成问:“吵完了?” 刘银凤:“哪有完的,不是一天两天的事。” 也是,罗鸿把预留到一半的菜又倒回去,看他爸动筷子说:“等会,别动。” 刘银凤劝架劝半天,端着水杯要喝听见儿子喊这句,以为他是想等自己,说:“就让你爸吃呗。” 罗鸿:“我没放盐。” 明明交代过,这都能忘记,刘银凤:“你这什么记性。” 说完把菜端进厨房回个锅。 罗鸿嘿嘿一笑,罗雁也没忍住垂着头。 这是又干坏事了?罗新民的视线在儿女身上移动,倒没说什么,把筷子先放下。 刘银凤也就是加点盐搅吧搅吧,出来一看谁也没动,说:“愣着干嘛,喝汤啊。” 大家纷纷动起来,一边听老婆/妈妈转述老赵家的人怎么吵架的。 刘银凤道:“他们那是倒座,地方又小,说到时候价格会定得低一点。老两口没钱,想让孩子一人出一点。但说句难听的,将来难道八家分这两间房吗?还不够一身骚的。” 可不出钱的,只怕以后也是要惦记的,可以预见的是非多。 说到这,罗新民分享今天厂里贴出的告示:“没那么快,房管科到时候会挨家挨户测量面积,定价还挺复杂的,朝向,院子大小都有关系。好些人都问防震棚算不算。” 76年唐山大地震后,全国人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住在油毡封顶的简易防震棚里,后来国家解除警戒状态,按理棚子也是该拆掉的。 但隔年开始就是知青的大规模回城,很多家庭慢慢把临时搭建的防震棚越修越像房子,住上一阵,现在就当是自家的房子了。 刘银凤:“哪有这个道理,那又不是正儿八经的房子,要这么说,这些私搭私建得多出多少面积?” 像罗家在自家地盘里做饭的是少数,家家几乎都在院子里另外搭了柴火间和厨房,按这样算的话他们这样原来就是私房简直是吃大亏。 罗新民:“肯定不行,三分之一得单位出,财政压力得多大?” 可架不住有人要闹,总抱着一丝希望。 要刘银凤说:“我看这个政策已经很好。” 罗新民也觉得合适:“我这房买早了。” 他当时一笔伤残抚恤金捏在手上,光是惦记的老战友就不少,东东西西都要借,他寻思再这样下去不行,索性全花光,反而没赶上后来的住宿分配。 刘银凤:“起码咱一家四口宽宽敞敞住了二十几年。” 又琢磨:“不过咱这回还是努努力,看看能不能换一个独门独院的。” 这不容易吧,罗鸿道:“二条胡同有个小园子,都卖了小一万。” 刘银凤倒吸口气:“不是说万元户也没几个,怎么人人都有钱。” 罗鸿:“谁挣钱会在外面大摇大摆的?” 那溜门撬锁的能全盯上。 刘银凤心想也是这个道理,总结道:“反正慢慢找,不着急。” 一家四口边吃饭,话题还是绕不过这件事,吃完饭分头去打听消息,除了罗雁。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1节 罗雁在房间写作业,写到一半起身动动手脚,转到客厅的时候又看到无花果,心想:也不知道周维方第一天卖电子表生意好不好。 -- 周维方下午是直接在百货大楼门口摆摊的。 他也没占地方,在自行车筐上盖一块板,写上价钱放上东西就开始吆喝,凭着亮嗓子吸引无数目光。 倒有那么几个人来讲价,前前后后卖出去三块表。 他心想这么热的天里也算是生意不错,打算回店里看看有没有事顺便吃个饭,晚上接着卖。 刚到,大徒弟就使唤他:“哥,四条胡同17号院有人卖车。” 周维方骑着三轮车出发,到地方一眼看中人家院子里种着的那棵无花果树,问卖家:“王哥,您这果能吃了吗?” 卖家是个实诚人,薅了好几个塞给他:“怎么不能,甜着呢。” 周维方随便擦擦咬一口,顺势蹲下来看车,绕了几圈看看几个重要零件坏没坏,说:“哥,我给您报个实价,60。” 卖家心眼真实在:“我这老伙计还能值60?” 周维方:“是差点意思,要不您再搭我点无花果,我,我妹妹爱吃这个。” 卖家一个劲夸他是好哥哥,从家里找出个兜给他装得满满的。 周维方把自行车扛上三轮车捆好,拎着兜先回店里卸货,急匆匆到鸿图车行。 罗鸿刚好在喝水,看到他奇怪道:“昨晚雁雁不是都跟你说不来嘛。” 周维方把东西一放:“回聊,我还得去卖表。” 他把所有的钱都压这上头,说没有压力是骗人的。 就在这种时候,父母打电话叫他回家商量事情。 说是商量,其实算是通知。 于水兰看儿子们到齐,宣布:“咱家这房子要买下来,你们三个一人出二百。” 二儿子周维平第一个有意见:“妈,您看我像是有二百块的人吗?” 他到现在还没转正,媳妇又刚怀孕,哪来的闲钱。 于水兰瞪他一眼,扭过头:“老大你说。” 周维亮:“妈,我们自己也得买房,还想找您借一点呢。” 这个政策是全京市的,他们一家四口也住着单位公房。 借借借,于水兰没好气:“你妈我像是什么大地主吗!” 她算是看出来,儿子多也指望不上,气得捶一下桌子。 怪哉,周维方道:“您怎么不问我?” 小儿子于水兰是最拿捏不住的,要不是今晚不叫他来不合适,她根本不会和他说。 她本来脑瓜都突突跳,没好气:“问你有什么用。” 确实没用,周维方:“我自己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他俩要是掏我还能掏些。” 什么叫要是,周维平对弟弟有意见不是一天两天,说:“你自己不想拿就不想拿,别扯我们。” 周维方坦然:“就是不想,我掏钱然后你住着?咱俩没这么好的交情吧。” 还出主意:“正好我结婚的钱还没花,拿出来孝敬爸妈了,以后娶媳妇的事我自己办。” 他这么一说,连于水兰都没处挑刺,只能说:“反正买不买我跟你爸都能住一辈子,以后也是留给你们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就因为这个,她才没有让闺女们来。 正因如此,周维方才更不想出钱。 他是真不愿意父母归西那天跟两个哥哥再撕吧,说:“你们商量,我店里还有事,走了。” 转身就走,也不管身后的血脉至亲是怎么议论他。 周维方处理事情的时候不拖泥带水,却不免觉得有些疲惫,跨出院门的时候十分想见一见罗雁,不过还记得扯着发小做大旗,一进院就喊着:“罗卜在吗?” 罗雁一个人在家是关着客厅门的,听声音就知道是谁,探出头说:“我哥不在家。” 院子里还有几个邻居在,周维方大大方方说:“那我等等他。” 罗雁侧过身让他进来:“你坐,我给你倒茶。” 她把门大开着,总觉得好像有人在往里看,递茶恨不得离八丈远,倒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周维方无端绷紧的神经松开,手在沙发上摸摸,笑道:“无花果吃了吗?甜不甜?“ 罗雁还挺好意思挑刺的:“有两个甜,一个涩涩的。” 周维方:“下次我挑仔细点。” 人家给摘的,他也不能挑挑拣拣。 罗雁嗯一声,拉过小凳子坐下,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膝盖处,问:“你在哪买的?我妈说她在菜市场都没还见。” 但凡有什么应季的水果,她妈总会买点给女儿的。 周维方跟她讲了一下下午的事,说:“我看那树长得挺好的。” 罗雁:“我爸说我们院原来有一棵石榴,也长得很好,可惜砍掉炼钢了。” 周维方揶揄:“你是可惜树还是可惜石榴?” 就他知道,罗雁斜眼,注意到座钟的时间,说:“我哥肯定要很晚才回来,你找他作甚?需要我转告吗?” 又抱臂:“不能转告也没关系。” 看样子不是“没关系”,而是“你想死吗”。 周维方定定看她:“我是来找你的。” 他刚刚喊得那么的坦然,连罗雁都相信了,才反应过来:“找我?怎么啦?” 周维方:“没事,就是刚好回家,来看看你在不在。” 今儿胡同里开会的可不止一两家,罗雁觉得也没有什么不能问的:“你们家买吗?” 周维方:“应该不买。” 罗雁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兴致不高,咬咬唇问:“吵架啦?” 周维方:“没吵,就是觉得……” 他找出一个恰当的比喻:“你见过活扣吗?一扯就开的那种。” 他不喜欢回家就是因为这个,总觉得既然是一盘散沙,干脆各过各的,然而时不时又得再意识到一次现实,每次居然是走出家门的那刻是最轻松的。 罗雁大概知道他的意思,看他明明好大一个人,却像是缩在沙发上的样子,说:“你不是跟人家说我是你妹妹嘛。” 蹭蹭还带着椅子往他的方向挪两步,深知自己什么样最可爱,冲着他笑。 果然,来找她是对的。 周维方的心像是三月的后海,冰化开之后水汪汪,被风吹起丝丝波纹,说:“雁雁。” 他最后的话音吞进去了,无端衍生出许多暧昧的气氛。 罗雁心头狂跳,又觉得要是先别开脸的话就输一茬了,故意瞪大眼睛看他。 周维方夸她:“我们雁雁眼睛真大真漂亮。” 谁跟你是我们,罗雁捏着拳头:“别找揍。” 耳根子悄悄红了。 周维方倒不是怕“挨揍”,而是知道哪怕门开着自己待太久也不合适,毕竟胡同里没有秘密可言,简短交代两句自己今天卖表的情况,站起来:“过两天再给你买好吃的。” 罗雁点点头,演戏演全套,送他到门口还说一句:“我哥回来我会跟他讲的。” 周维方仗着背对院子挤眉弄眼地说:“成,谢啦。” 就没有一句正经的,罗雁要不是怕邻居们生疑早打他了。 她在心里把这笔帐记下来,等人走出院子才把门从里面再拴上,进屋接着写作业。 - 作者有话说:今天状态很差,晚安,明天更 第125章 如罗雁所料, 哥哥确实一直到半夜才回来。 罗鸿是悄摸进屋的,看妹妹打开房门吓一跳,有一种做贼被抓到的错觉, 转念一想:不对啊,我又不是贼。 他挺直腰板说:“不是,你怎么还没睡, 看看那俩眼眶黑的。” 罗雁着急道:“我要去厕所。” 她都在犹豫要不要去把她爸叫起来,在房间已经纠结好一会,这会仿佛是看到神兵天降, 推着哥哥往外跑。 也是太急,她上完才发现哥哥身上有烟酒味, 说:“你这是在谁家喝的?” 罗鸿:“在弘扬店里。” 他们这么一大帮人, 在哪都会被说扰民,也就是发小的餐馆里最合适。 罗雁点点头, 问:“那有什么好消息吗?” 罗鸿:“有, 说面积和定价之后还得报送市里审批,最快也得年前才能落实。” 掐指一算,罗雁:“那我们还有小半年可以攒钱,少说可以多出小一千。” 罗鸿拍她一下:“不用你省吃俭用的。” 罗雁理直气壮:“我只打算让你省。” 罗鸿揪她的脸,看她要骂人说:“注意影响。” 大半夜的, 罗雁也不好嗷嗷叫,只能用眼睛死命瞪着。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2节 罗鸿笑得得意, 到家后在厨房里的洗澡间简单冲个凉。他洗完出来看妹妹还在客厅,问:“你干嘛,不睡了?” 罗雁:“不是,我忘记告诉你,你自行车被建军哥借走, 明早你得骑我的车去上班。” 至于周维方来过这件事,她倒没有提。 罗鸿就说刚刚进来总觉得家门口缺点什么,只问:“他车坏了?” 罗雁打着哈欠:“应该是,我没仔细问。” 她说完这句就回房间,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家里人已经都吃完早饭各忙各的。 刘银凤给女儿在餐桌上留了五毛钱,估摸着是不知道她几点起,意思让她出去吃。 罗雁把钱揣兜里去刷牙,居然久违地看到李建红走进院子,打招呼:“建红姐。” 李建红本来神色淡淡的脸露出一点笑,说:“雁子今天在家啊。” 看样子,她应该也是为房子的事情回来的。 罗雁觉得说不准又要吵架,心想人家也不会想要太多的旁观者,洗漱后锁上门走。 她想多花点时间,没有去常买的那家早餐店,转走另外的方向,正好路过麻雀的借书店,冲他点个头笑笑。 正是暑假,小朋友们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小人书。 麻雀忙着应付,也没空多讲一句话。 过会见人往回走,叫住她:“这是去哪了?” 罗雁:“吃早饭。” 虽然在一个胡同里住着,但麻雀其实很少见到她,说:“有几本新小说,挑一挑?” 一看就又停下来了,罗雁些微地叹口气:“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她这么说,麻雀有多少话都得憋回去,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远。 罗雁不知道背后有人在注视,只是靠近自家院的时候格外的小心翼翼,支着耳朵没听到任何声音松口气。 但她转过影壁的时候还是险些撞上急匆匆往外走的李建红,看看刹住问:“姐,走啦?” 李建红礼貌道:“嗯,今天我出摊。” 她看上去好像不是生气的样子,罗雁自觉跟人家的交情还没有到倾诉隐私的程度,想想点到为止,到门口掏出钥匙。 刚拧上,刘银凤在女儿身后喊:“雁雁别锁。” 罗雁:“我也是刚回来。” 刘银凤还以为她才要去吃早饭,走进一些说:“吃完啦?” 罗雁嗯一声推开门,闻到股腥味,说:“妈,今儿吃鱼?” 说起这个,刘银凤:“我本来是想煎豆腐的,正好看这个鱼头不错,寻思干脆烧个汤。” 又给女儿分享:“现在新粮一斤米就收三两票。” 八月底,再北的地方粮食也收上来了,据报纸说今年是全国大丰收,尤其是那些已经先一步开始承包制的农村,昨天的新闻就已经用国家“大力支持分田到户”的字眼。 罗雁:“明年说不准连票都取消了。” 又好奇:“婆婆家是不是也要搞承包制?” 娘家的事情,再怎么从皖南快传到京市也得半个月。 刘银凤:“那得等信来才知道。” 母女俩站在客厅说会话,罗雁顺手拿起柜子上的无花果。 往年也没见她这么爱吃,刘银凤只以为是儿子带回来的,说:“你哥这是去哪买的?很甜吗?” 罗雁犹豫一下:“嗯……周维方买的。” 她征求妈妈的意见,第一次问:“妈,您是不是不太喜欢他?” 刘银凤把菜篮子一放,说:“这孩子不错,但做女婿是二回事。你要按我说,找个读过书的男孩是最好的,你俩以后都进单位,一辈子稳稳的。做生意嘛,钱不钱的妈看不到,就怕以后连累你有个风险。” 可话音一转:“说句有私心的,他有一点好我是认的,跟你哥的关系铁。” 诚然兄妹俩现在关系好,可以后结婚生子,这种紧密的家庭也许会招致另一半的不满。 刘银凤就这么一双儿女,自然希望百年之后他们仍旧可以相互扶持,哪怕对将来的儿媳妇也是一样的考量。 罗雁大概知道妈妈的意思,说:“那就是不讨厌。” 讨厌他做什么,刘银凤感慨:“以前我煮鸡蛋,时不时还给他留一个呢。” 儿子的发小那么多,愿意老是让女儿跟的也就周维方。 罗雁倒回去问:“周修和呢?” 这都什么点钟的人,刘银凤都记不太清了,补一句:“三方还有个好,本地的,知根知底。要真有个不好,你哥打他也方便。” 不过她在女儿的手背上一拍一拍的:“人嘛,能不能过一辈子说不定的,谁能几十年不变,只要现在看人品靠得住就行。愿意处就处,不高兴就不处,结婚还有离婚的,都不叫事。” 罗雁跟妈妈撒娇:“我其实还没想好。” 刘银凤:“慢慢想呗,连这点功夫都等不了的男的,不要也罢。” 反正自家闺女不受委屈就行。 没错,罗雁附和着用力点头,给自己的纠结找出合适的理由,心想:这可是考验的一部分。 她抛着无花果玩,到院子里洗一洗,就站在池子边吃,给旺财来福一狗分一小口,摊开手给它们看:“没啦。” 小狗不相信,仍旧绕着转圈子,尾巴一甩一甩的。 罗雁蹲下来想跟它们“讲道理”,听到电话亭张大爷家的小孙子跑进来:“罗雁,接电话!” 哟,还连名带姓的。 罗雁摸摸他的脑袋:“你叫我什么呀?” 小朋友嘴甜地改口:“罗雁姐姐。” 罗雁嘀咕着谁找自己,小步跟在他后面去电话亭,等着重新接通——因为线路不够,转接中心会紧着有在说话的人用。 等了一会,她才知道是哥哥,问:“什么事?” 罗鸿:“借你的钱用一用,好事!你来自行车厂一下。” 这要没有中间的两个字,罗雁已经浮想联翩了。 她心想得是什么样的好事,揣上钱跟妈妈只交代要出趟门,小跑到胡同口等公交。 罗鸿在自行车厂的门口翘首以待,看到妹妹就伸手:“先给我,我待会跟你解释。” 罗雁不疑有他,看他往里头奔也没追,找了个树荫的地方等,无聊得开始数树上有几片叶子。 罗鸿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妹妹仰着脑袋,说:“雁雁,好了。” 罗雁扭过头等他的下文。 罗鸿:“今天有一批童车,先交钱先得,得亏我刚好来进货。” 儿童自行车其实一直都有,但专门给孩子买的人比较少,产量一直上不去,可越是少,在京市这种大城市反而更抢手,但凡摆出来很快都能卖掉。 连罗雁都知道,说:“怪不得你说是好事。” 罗鸿:“最多半个月,我把钱还你。” 罗雁无所谓地点点头。 她向来不缺钱花,在家随便一伸手都能掏到点什么,说:“你也没说清楚,我以为要办很久,已经跟妈讲不回去吃。” 罗鸿挠挠头:“我只剩两毛八。” 按现在的物价,也就够点一碗素面,还不够谁塞牙缝的。 罗雁瞪大眼睛看他:“我一毛也没有。” 兄妹俩面面相觑,罗鸿提议:“我知道有个可以吃顿好的绝佳地方,不用钱。” 罗雁一听就知道是哪,眨巴眨巴眼:“你说要去的。” 她心里难道就不同意了?罗鸿也没戳穿,示意她坐上来,两个人很快停在周维方店门口。 周维方正好在补胎,看兄妹俩联袂而至,把活让小徒弟接手,过来问:“你们这是?” 问的是们,眼睛里好像就一个人。 罗鸿要不是还得蹭一顿饭,现在就愤而离场了。 他道:“找你吃饭。” 啊?周维方摘掉手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罗鸿终于受不了他只看妹妹,锁住他的脖子:“话怎么那么多,走啦。” 周维方被他拖着走,使劲扭过头问:“雁雁想吃什么?” 罗鸿没好气:“她哥很忙,就近吃点。” 他下午还得找人把自行车们都拉到店里,一堆活等着干呢。 罗雁也说:“我下午还要写作业。” 三个人在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坐下,周维方问:“你俩早上去哪了?” 罗鸿先点菜才解释,虽然言语中极力掩盖事实,周维方还是听出来,挑眉道:“你不会待会还准备从我这再拿点钱走吧?” 罗鸿:“我又吃又拿,还叫人吗?” 罗雁很不给哥哥面子笑出声,被他瞪一眼也不怕,理直气壮:“我现在可是债主。” 罗鸿吓唬她:“没被人欠钱不还过吧。” 这话说的,罗雁:“你以为我是谁要钱都给花的吗?” 话音刚落,周维方望向她,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那我呢”三个大字,垂着头一副不敢问的样子。 罗雁禁不住,下意识摸口袋,面色一喜,在桌子底下悄悄踢他,趁着哥哥去拿汽水,把买早饭剩的三分钱塞给他:“这是我现在全部的钱了。” 周维方在发小看到之前手一握,把硬币捏在掌中,仿佛拿着万八千块,一个劲地傻乐。 罗鸿敏锐发现,狐疑的目光先落在妹妹身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3节 罗雁耸耸肩表示和自己没关系,拉着长音:“我好渴啊。” 罗鸿撬开盖子放她面前,也没追问这一茬,只说:“你下午还去百货大楼卖表?” 周维方:“卖。” 那正好,罗鸿:“你要是看到陈老四在趴活,让他到店里找我。” 陈老四也住丰收胡同,他有辆三轮车,平常就是跑跑货运,没接到活的时候都在百货大楼门口等着。 周维方嗯一声,把刚端上来的两个菜换个位置。 罗鸿翻个小小的白眼:“她有手,夹得到。” 周维方不理她,自顾自:“这家的小炒肉一般,等你有时间我们去外头吃。” 罗鸿忍无可忍,化悲愤为食欲,想到店里还有一堆事,大口地扒拉着,风卷残云之后,看着慢条斯理吃饭的妹妹说:“我走啦,雁雁你待会自己回家。” 罗雁在背后喊:“你吃饱慢点骑车,当心肚子疼。” 看哥哥全然没听进去的背影,说:“你俩都是一个毛病。” 周维方都想把发小逮回来让她好好骂一骂,手在脸上挠挠不敢回嘴,反应过来:“他骑你的车?他的呢?” 罗雁:“建军哥借走了。” 借个车也不是什么值得刨根问底的事,周维方听过就算,只关心她:“作业写得怎么样?” 罗雁被青椒籽辣得吸气,说:“在写第二版了。” 周维方:“这写得手该多累。” 罗雁手上有写字磨出来的茧子,想给他也看看,竖着中指往前一戳,自己愣住,都有点不知所措:“我不是骂你,我是想给你看。” 她可不是不讲文明的人。 周维方其实第二秒也反应过来了,还注意到:“怎么有道疤。” 罗雁不像他们成天磕磕碰碰的,每道伤口的来历基本一清二楚:“削铅笔的时候蹭到的。” 周维方诧异:“你还自己削铅笔?” 他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因为罗雁小时候一直觉得小刀也属于危险物品,尤其是家里还有个更会制造危险的哥哥,深觉得这玩意应该被列为违禁物品。 她道:“我那时候快上初中啦,肯定是自己削。” 语气还挺骄傲,周维方忍俊不禁。 罗雁踩他一脚,用眼神威胁“再笑你给我等着”,说:“我吃饱了。” 周维方付完钱送她去搭公交,等她上车才自己骑着自行车去摆摊。 这年头,京市交通堵的,四个轮子也不比两个轮子快到哪,他骑得快一点就能追上公交。 罗雁坐在窗边的位置看到他,不知怎么有点不好意思叫他的名字,含蓄笑笑。 两个人就这样隔窗相望到下一个路口,才各走各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决定来开始明天的强迫自己更新计划。 第126章 周维方今天还是在百货大楼前头摆摊, 到之后先把发小交代的事情办了,在一堆等活的三轮车中找陈老四。 他视线绕半圈,看见陈老四在几个人凑一块打牌, 过去喊一声:“四儿。” 陈老四还当是谁,扭过头一看:“哟,三方来啦。” 他把牌塞给别人, 过来先给人递根烟。 周维方推一下:“不抽不抽,罗卜让你去店里拿单子。” 到自行车厂取货得凭交钱的单子。 陈老四顺手把烟别耳朵上,说:“成, 我现在就去。” 他反正也要骑一回,喊两句“交大有没有人走”才不甘心地空着车出发。 一走, 边上的三轮车师傅过来打听:“同志, 咱还有别的活吗?” 周维方说没有,在自行车上摆两个手表和价格牌子, 一边跟师傅闲唠嗑——虽然大家原来是陌生人, 但现在反正都在闲着等生意,说说话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也许是这样,这个下午过得特别快。 周维方表也卖得不错,一直到日落时分,回店里看看有没有什么事。 他店里有三个人, 大多数事情都能应付得过去,看到老板依旧各忙各的。 周维方寻思自己闲着也是闲着, 溜达着去水果店。 他的车行挨着医院,因此附近有一家还挺大的水果店,生意一直非常好,营业员们也是出名的态度差,往柜台前一站好像谁都欠钱了。 尤其这个点是人家要下班的时候, 剩下的都是品相差的,周维方看着不太行,问一句:“同志,这无花果还有别的吗?” 营业员:“就这些了,您以为我们这是果园,那么好挑挑拣。” 什么态度,周维方跟人家呛呛两句,大概是看他脾气差又人高马大的样子,营业员在经理的主持下不情不愿地道歉。 就这种国营店里,能有个道歉都已经算胜利。 周维方只能想着以后再不来这家店,寻思要是买不到的话就去找那位卖自行车的大哥,吃个饭又去摆摊。 下午那位跟他唠嗑的三轮车吴师傅还在,两个人现在混个脸熟,热络地搭腔。 说着说着周维方提及在水果店的 事,本来也就是做个谈资。 吴师傅兴奋:“我们家院里就有一颗树,甜得很,你要不?” 周维方:“行啊,明天下午我还来,你带三五斤就行,我看水果店是一斤两毛,咱该多少是多少。” 人家都主动提钱了,自己更没有推的道理,毕竟本来就是想着能挣一点算一点。吴师傅也不怕人家赖掉,反正实在不行还能拿回家吃。 他家在郊区,第二天天不亮还得进城送菜,又聊几句先走了。 周维方一直摆摊到九点多,倒数着还剩几块表回店里,洗过澡才开始交接。 张宏民给老板看账本,看他点完钱之后说:“哥,我下礼拜二要请一天假。” 周维方:“那不叫请假,是该给你们放假了,哪天想休都直接说。” 后面这半句也是跟另一边的两个徒弟说的。 不算请假就不扣钱,张宏民藏不住的喜意。 周维方让他们都下班,看一眼“24小时营业”的牌子还在不在才从里面栓上门,慢腾腾地爬上阁楼,被扑面而来的热气一熏,心想这秋老虎的威力也够惊人的,把风扇拧到最大,倒也还睡得着。 就是睡不踏实,一晚上得起来三五趟。 说实话,要不是干了这行,周维方都不知道半夜有这么多人需要修车。 尤其是天快亮各厂下夜班的点,热闹程度堪比白天。 所以周维方开门早。 他洗漱后去买六个肉包,才咬第一口就有客人,匆匆咽下去开始干活,瞥到对面的水果店在上货。 这年头,地里长出来的一切东西都是统购统销,每个大队种什么要根据安排,收成的时候卖给粮站和蔬果公司,再统一发往市内的各个销售点。 在供应最紧张的那几年,和食物有关的店铺总是掌握着很大的“权利”,因此很多营业员们也比一般地方的傲气,恨不得拿鼻孔看人。 像昨天那种事,每个城镇居民都屡见不鲜。 周维方现在想起来倒不是生气,只是觉得这种日子很快就会过去的——诚然他不懂政治,不懂什么叫社会发展大趋势,但作为一个聪明人对事物发展有基本判断,心想:一旦全国都开始搞家庭联产承包,原来建立在大集体环境下的这一套收购制度很快就会随之瓦解,到时候…… 到时候…… 周维方咂摸着这三个字,忽的生出一个念头,下午出门摆摊的时候顺路到工商局问一嘴,到百货大楼付完无花果的钱跟吴师傅打听:“我记得你们玉柳是种樱桃的吧?” 京市现在的水果种类其实挺丰富的,什么平谷大桃、密云小枣的,几乎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东西。而吴师傅家所在的玉柳,就是以种樱桃闻名。 他以为周维方是一个热爱吃水果的人,说:“有,我们家就有,可惜过季了,明年给你留着。” 周维方现在心里想的这事要是真成了,明年说不准真得找人家去。 他记下人家家里的地址,继续问:“你们村分田的时候是每家分的树?” 那怎么可能,吴师傅:“那些树可值大钱了,一帮什么搞农业的专家、大学问的人种七八年才倒腾出这么一片林子,肯定还是归政府,我们村分的就是耕地,不过几乎家家都有两颗樱桃树。” 周维方:“自家产的也是一定要卖给蔬果公司?” 吴师傅:“那倒不用,水果现在不在统购统销的单子上。但这玩意我们村里人人都有,吃也吃不完。村里倒是有人 收了拉到城里卖,价格也不高。” 但又不是家家都买得起三轮车,进城一趟挺费劲的,这样做更省事。 跟他聊一下午,周维方大概心里已经都有数,就是还缺个人帮自己参谋参谋,收摊的时候往交大的方向拐。 罗鸿一看他就奇怪:“你怎么知道雁雁在这?” 周维方比他还惊讶:“她不是在家写作业吗?” 得,居然是赶巧了。 罗鸿:“说要去图书馆找个什么东西,刚进去。” 周维方一喜:“那正好,我给她新买的无花果。” 又看发小像是要骂人的样子,说:“忙不忙,跟你说个事。” 罗鸿抬起肩膀擦额头的汗,把风扇换个方向,坐下来喝口水:“有屁快放。” 周维方大概说了一下,问:“你觉得能成吗?” 罗鸿反复念叨着水果店三个字,说:“我给你捋捋。第一,你能办下来营业执照吗?” 周维方:“能。” “店你要开在哪?” “我店里往右三间的裁缝铺不开了。” “进货你怎么办?”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4节 “哪个村没有二道贩子。” “你说找就找?” “现在是八月底,马上门头沟葡萄跟昌平梨就上来,我小姨婆就嫁的门头沟,宏民他大嫂就是昌平人,这两样先办着。” …… 罗鸿看自己问一个发小答一个,说:“不是,你盘算这事多久了?” 能有多久,周维方:“我就今早刚想到的。” 罗鸿:“那我看行,做了试试呗。” 两个人说起更多的细节,听到脚步声齐齐停住。 罗雁看自己一进来他们就不说话,狐疑道:“你们又要干嘛?” 看看这不信任的小眼神,罗鸿:“你自己解释,我干活去。” 周维方给她洗俩无花果,说:“您坐,我慢慢交代。” 他事情还没办成,能说的部分也不多。 罗雁刚吃一个半就听完了,咽下嘴里的东西:“我觉得挺好的。” 她是做生意的外行,能说出这句话叫周维方大受鼓舞,问:“哪里好?” 罗雁:“以后就有很多新鲜水果可以吃了。” 周维方似笑非笑地看她:“嗯,最甜的肯定留给你。” 轻佻!罗雁瞪着他:“好好说话。” 周维方心想这已经是自己好好说了,赶紧收敛,说:“我接下来可能有点忙,没法去图书馆。“ 罗雁虽然觉得读书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也知道每个人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说:“没事,你忙吧,开学跟不上我给你补。” 又反应过来问:“那你今年还上课吗?” 周维方一时没办法坚定地点头,罗雁知道意思,更知道他的犹豫显然和自己有很大的关系,摊开手:“我可以教你,但是要收学费的。” 周维方真要给她钱,她就一躲:“我开玩笑的,你这人好较真,讨厌。” 怎么就讨厌了,周维方哄她:“那等店开了,拿水果抵。” 这倒可以,罗雁兴致勃勃:“现在是好季节,杏子枣子梨子马上都能吃了。” 周维方其实对哪些东西应不应季不太清楚,问:“市里还有什么?” 罗雁:“核桃和板栗,不过它俩算水果吗?” 只是年年都见在水果店卖而已。 她都不确定,周维方更不知道,说:“如果让卖,那就算。” 也是,规定说了算, 罗雁点点头:“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还真有,周维方:“到时候进货请你来尝尝,我吃不出好坏。” 只要吃了不进医院的东西,在他这都算好的。 罗雁自觉没人比自己更适合这个事情:“我最会挑好吃的。” 说到这,她看眼手表:“该吃晚饭了。” 周维方自觉起身:“晚上想吃什么?” 罗雁还没答,罗鸿就说:“热得很,我吃凉面。” 三个人简单吃一顿,周维方就要去出摊。 罗雁叫住他:“你忘啦,今天七月半。” 周维方自己是没有这种忌讳的,但被她这么一提醒,倒觉得应该让店里的人早点下班,说:“那你们也要回去了?” 罗雁点着头,拿起书包背好,使唤哥哥拎水果。 还别说,拎着挺有分量的,罗鸿嘟嘟囔囔:“喂猪呢在这。” 说谁是猪,罗雁转身对哥哥怒目而视。 罗鸿伸出手把她的脑袋“扭”回去:“走路看路。” 罗雁拍掉哥哥的爪子,跨坐上自行车,莫名欢快地拨弄着喇叭。 看样子她今天心情不错,周维方:“作业写好了?” 罗雁抓一把空气,得意洋洋道:“手拿把掐。” 大概是她一整个假期都在为这份报告忙碌,因此精神上十分地重视,此时此刻总算能松一口气。 周维方:“那是,你肯定是最优秀的。” 罗雁从不谦虚。 她也认为自己很厉害,骄傲地昂着头,见天色又暗几分,催促:“快走快走,不然妈要骂人了。” 罗鸿刚锁上门:“反正也不会骂你,只会骂我。” 这话说得十分有道理,罗雁手往前一伸:“那您慢慢来。” 罗鸿身手敏捷地骑上车一马当先,头也不回道:“但要是你比我晚点,骂的就是你了。” 什么人啊,罗雁不带脏字地骂哥哥两句,觉得迎面吹来的风也变得阴森森的,说:“我们快点追上他。” 这个我们里,包括了周维方。 他趁着只有两个人在,说:“雁雁。” 罗雁偏过一点头看他:“怎么了?” 周维方:“我接下来都会比较忙,你要是有事,就去店里找我,或者给我打电话,我马上有空。” 他说忙是真的很忙,接下来的几天都不见踪影,但送的东西没有断过。 正是秋老虎最猛的时候,天气预报说京市的最高达即将到35度。 罗雁写完所有作业十分的悠哉,每天都在家一边吃东西一边跟妈妈看电视,直到开学的前一天。 开学对罗雁而言有个仪式感。 她一大早把书包洗干净挂上,就在院子里活动筋骨。 刘银凤买完菜回来看女儿溜溜哒哒的,笑道:“又开始准备工作啦。” 罗雁朝气满满:“让我们以饱满的状态,迎接新的学期。” 行,迎接。 刘银凤:“来吃早饭,别饿着。” 罗鸿刚起床就听到这句,说:“她一天到晚的不是吃就是喝,我看十天不吃都顶得住。” 罗雁冷笑:“饿十天我第一个吃你。” 没什么威慑力地龇着一口白牙。 罗鸿作势要拔她的牙,兄妹俩相互扑腾的时候险些把亲妈撞了。 刘银凤赶紧躲进屋,看丈夫在喝茶看报纸,习惯性问一句:“今天有什么新闻?” 还真有一个,罗新民给她念:“9月1日起,取消肉票。” 刘银凤不敢置信:“你说取消什么?” 罗新民重复一遍,看她的表情,索性举着报纸给她看。 刘银凤要操持家务的人,副食本和粮油证整天拿在手里,对与之相关的每个字都十分熟悉。 她凑近一些看,感慨:“还真取消了。” 其实这事大家都不意外,因为今年的猪肉供应很稳定,只要去肉站跑得勤,一个月也能买着两三回不要票的肉。 但乍一说取消,大家难免觉得恍惚,毕竟在过去的一二十年里都是这么生活的。 罗新民晃荡着空空的一边袖管,千言万语化作一句,:“生活是真的好起来了。” 兄妹俩打打闹闹进屋,听到这问:“什么好起来?” 罗新民把报纸挪向儿女的方向,罗鸿看着立刻提出要求:“妈,我想吃饺子,一丝菜不带的那种。” 刘银凤:“行,今天就有肉,下午给你包,让妹妹送过去。” 罗雁也提要求:“妈,能不能包超级多。” 超级多?家里拢共就这么四个人,要那么多有什么用?但女儿在父母面前向来是很少遮掩的,刘银凤略一想就知道,说:“行行行,吃早饭吧。” 兄妹俩坐下来,非要拿肘子推对方,不安分地吃完这一顿饭。 吃完,罗雁要去给新学期买纸笔。 她想起自己的公交月票还没到期,进屋换身裙子,背着包到胡同口等公交。 到百货大楼的那趟车没来,会经过周维方店门口的先到了。 罗雁好像被一种力量控制,坐在车上的时候努力说服自己:反正是月票,多坐两趟划得来。 可她也知道,心事是藏不住的。 周维方大概也这么想,看到她的时候喜出望外,一着急干活的手在裤腿上擦一擦,懊恼地赶紧藏住。 罗雁笑:“我就是来跟你说,晚上有饺子吃,你要是忙的话我给你送过来。” 周维方:“不忙,一点都不忙。你别跑了,我过去吃。” 罗雁不太信:“真的吗?” 周维方先问:“你待会有事吗?” 罗雁:“就是要去百货大楼买东西,不怎么急。” 周维方洗洗手:“那要不要去看看水果店的样子?就在边上。” 罗雁一只手在裙摆上划两下,假装犹豫两秒:“行。”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5节 两个人一起朝外走,周维方跟她说:“其实也没怎么装修,就是刷刷墙和地板,换了门,摆上货架。” 也就跟车行隔三间店面,他说完这句话的功夫就到。 罗雁一眼就看到,说:“你这个货架怎么跟水果店的不一样?” 国营店的水果都是只让看不让摸的,所以一进门的地方先是柜台,身后才是货架。 想要什么得跟营业员说,看人家心情给你拿哪个。 但周维方的货架是大剌剌地摆着,明摆着是要任人挑选的。 他道:“买东西不让你挑,你高兴吗?” 罗雁这种性子,去买东西受过的气有一箩筐,用力地摇摇头:“特别不高兴。” 她脆生生道:“是我,我就选择来你这买。” 周维方定定看着她:“你来就够了。” 也许是今天穿了裙子,罗雁觉得自己也变秀气。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环顾四周:“什么时候开业啊?” 周维方:“今年天气差点,还有一礼拜才能摘果子,下礼拜天,正好我再拾掇拾掇。” 他白天黑夜地忙活想着早点开业,结果老天爷不帮忙,也没办法。 罗雁:“那我放假,到时候来给你捧捧场。” 周维方作揖说谢谢。 怪模怪样的,罗雁伸手在他肩头戳一下:“正经点。” 周维方没憋住倒吸口冷气,本来想糊弄过去,被瞪一眼立刻承认:“有点晒脱皮了。” 他都没想到自己现在有这么脆弱,只是在山里转了两圈看看果子长得如何就成这样,说:“就是穿着衣服有点疼而已。” 罗雁脱口而出:“那你脱……” 后面几个字憋回去,改成:“你这个衣服一看就不透气,一出汗肯定更不舒服,没有别的吗?” 周维方扯一扯下摆,急中生智:“没有,你待会要去百货大楼是不是?我正好也去买两件。” 罗雁才不信他是正好,说:“还出门,嫌晒得不够吗?” 连他都喊疼,这得是多严重。 再说就该挨骂了,周维方一脸认错的样子,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身后:“我记错了,这是修车的衣服,再找找肯定还有别的。” 罗雁露出个我就知道的表情,问:“那你今天就是很有空了?” 周维方立刻点头:“特别闲。” 他也不是纯粹为罗雁才说的,确实这一个多礼拜忙活得差不多,不但准备好开水果店的多数事宜,连电子表都卖得只剩下十二块,人连轴转到今天,总算可以喘一口气。 罗雁其实对别人撒谎这件事非常的不敏锐,但哥哥和周维方要是一想糊弄人,她总是“慧眼识珠”,上下打量两眼没看出太多的端倪,说:“那你好好休息吧。” 啊?周维方努力自荐:“百货大楼人肯定特别多,我可以帮你排队,我还能……” 罗雁打断:“都不用。” 她无奈道:“能不能听话?这几天好好睡觉了吗? ” 周维方心虚摸摸脸:“肯定能。” 又小心翼翼问:“那我晚上还能过去吃饺子吗?” 罗雁故意看着他不说话,吊得周维方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甚至有点不敢看她,垂头丧气:“雁雁,我真的特别听话。” 他明明是最桀骜的人,哪里是听话的性子,罗雁心软得一塌糊涂,想起他上次委屈巴巴的样子,伸出手碰碰他的头:“好了,回去睡觉吧。” 周维方猛地看向她,得寸进尺:“雁雁。” 真奇怪,他一叫自己,罗雁就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这两个字在他口中格外的不同。 她往后退一步,其实也觉得自己刚刚这么做很大胆,仿佛可以算是某种程度的默认关系。 可要是默认,她总觉得哪道程序缺一点,瞬间有点不高兴,说:“我走啦。” 周维方沉浸在自己的喜悦里,以为是小姑娘脸皮薄,说:“我送你去搭公交。” 刚说完又被瞪了,他理解为是催自己赶紧去睡觉,只能站在店里看着她上车,等车走远才舍得收回目光,摸着头傻笑。 - 作者有话说:实在起不出地名了,大家就当这些都是虚构的,请勿代入! 紧急制作二更中,今天回日万的。 第127章 百货大楼有好几个卖纸笔的柜台, 罗雁有一家常去的。 她文具用得快,来得频繁自然跟营业员混个脸熟,人家给她从柜台底下拿新的笔:“昨天刚到的, 上头那些都放好久了。” 所以说人人都希望家里有营业员的关系就是这个道理,罗雁脑子又不缺根弦,说:“谢谢姐姐。” 多会说话这孩子, 营业员心花怒放:“我都能做你奶奶了。” 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时候,罗雁就腼腆笑笑,付完钱说再见。 她难得来一趟, 想着多逛一会,在二楼转一圈之后买了瓶沐浴露, 说是香江进口的。 罗雁以前没见过这玩意, 但她一看这种瓶装的东西就喜欢,因为香皂一碰水就容易黏黏糊糊烦人得很。 当然, 两者的价格差几十倍。 付钱的时候连她都一阵咂舌, 心想要是一瓶用不久的话下回不买了,回家专门把拆封的日子记一笔,给妈妈闻闻味道,说:“妈,以后我们就用这个。” 香是香, 但一看上面没几个中国字刘银凤就知道不便宜。她这个年纪哪还讲究这些:“我还是爱用肥皂。” 罗雁也只是听营业员说特别好用,说:“我晚上先用用看。” 再好用, 那不也是个洗澡的。 刘银凤觉得不如多买点肉划算,但支持女儿的消费,毕竟现在是花朵一样的年纪,以后再想买都没意思了,摸摸女儿的头发:“喜欢就买。 罗雁:“目前就是对价格不喜欢。” 刘银凤:“没事, 哥哥有钱,回头我从他那‘偷’一点。” 罗雁嘻嘻笑:“我给您望风。” 母女俩说几句话,刘银凤去做午饭,吃完就开始剁馅,罗雁在旁边和面,一用劲整个人恨不得蹦起来。 刘银凤哭笑不得:“行啦行啦,你就是个捣乱的,玩去吧。” 罗雁咬着后槽牙:“我力气大着呢。” 刘银凤揶揄:“再咬,晚上该有人吃到你的牙啦。” 那多吓人,罗雁紧紧抿着嘴,蹭蹭往后退两步。 刘银凤想起来:“我看你哥这两天床头有几本没见过的书。” 罗雁一整个暑假都没看过一本闲书,心想反正明一天是开学第一天,老师也不怎么讲课,犯困就犯困。 不过她还是选了本最薄的,坐在沙发上一直到饺子出锅都没挪过窝。 刘银凤知道他们有三个人要吃,装了好几个饭盒,用毛巾裹好扎上绳,说:“雁雁,再不出门要凉了。” 罗雁这才有动作。 她把书和饭盒都放进车筐里,因为穿裙子慢慢地骑着车。 周维方都到一会了她才到,看到人赶紧解释:“我一直睡到三点多才起的。” 看,不困能一觉睡到三点多吗?罗雁:“你就拿自己当驴使吧。” 说完下巴示意他拿东西。 周维方比她的动作更快一步伸出手,自觉得罗鸿都莫名有点“恨铁不成钢”,心想:应该把一帮发小们都叫到这看看的。 周维方自己不觉得,把饭盒放桌上一一掀开,先夸:“婶儿好厨艺。” 行啦,罗鸿:“我妈又不在这,拍马屁给谁看。” 周维方:“你要是吃过我妈的饭就知道了。” 罗鸿哪里吃过。 老周家孩子多,他们又出生于供应最紧张的年代,家家恨不得勒紧裤腰带,谁会在别人家蹭一顿。 倒是周维方在罗家吃过几次,一直记得:“我小时候吃过最好吃的,就是婶子做的饭。” 虽然罗雁也认为妈妈是天下第一好,但寻思他这个观点大概和他小时候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有关,说:“我妈要是听见肯定高兴坏了。” 周维方:“那你帮我告诉她,我留个好印象。” 什么好印象,罗雁不接茬,给自己倒上醋,一边翻看着剩下的几页书。 周维方继续她来之前的话题,和发小说:“按果蔬公司的统一销售价,利润居然还挺高的。” 水果虽然已经不在强制统购统销的范围内,但价格还是得跟着规定走,周维方本来以为自己要做的是薄利多销的生意,一打听才知道:果蔬公司卖菜基本是没利润的,因为那是每个人都要吃的东西,反而是水果这种非必需品能卖上价。 罗鸿仔细一想也有道理,说:“你找的二道贩子都信得过吗?” 周维方:“谈反正都是谈得挺好的,但只有真合作过几次才说得准的。” 他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跟人家见两次面就能看出底细,但总归是有个彼此都认识的中间人,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哪去。 也是,罗鸿:“定金给多少?” 周维方:“二百块钱顶天了。” 大家都赚钱的事,风险也不能都压在他身上。 罗鸿:“那还亏得起。” 两个人正说着话,冷不丁听到有男生叫妹妹/心上人的名字,纷纷看过去。 罗雁反应只比他俩慢半拍,笑道:“班长。”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6节 班长?罗鸿记得自己见过他一次,大概是不长这样的才对,不过还是放下筷子热情招呼:“同学吃饭没有,来来来,坐下来一起吃点。” 班长:“不用不用,我已经吃过了。” 他自觉在饭点来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来买自行车的。” 买车啊,罗鸿:“雁雁的同学,随便挑随便选。” 他知道开学肯定人多,卖儿童自行车的钱没捂热,转身又进来一批车,现在店里乍一看真是琳琅满目。 班长也不是矫情的人,大大方方道:“哥,有没有那种二手的,我凑合能骑就行。” 罗鸿:“有。昨天刚拾掇好的凤凰,等会我牵过来你试试。” 他东西堆得太满,只能跟隔壁保卫科值班室的人借一点地方暂用。 班长跟着他往外走,不忘和罗雁说一句:“你吃你吃,明天学校见。” 周维方其实也见过这位班长,到这反应过来:“他上学期是不是没有这么黑?” 罗雁一拍大腿:“怪不得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我觉得哪里怪怪的。” 虽然觉得怪,但到底是认出来了。 周维方打听:“看来你们关系不错。” 说不错,其实大家也没有私交。 罗雁其实跟异性想来不怎么说话,想想说:“大概因为他不喜欢我。” 也许因为周维方自己是很喜欢她的男生,一下子听懂了,说:“他从头到尾都把你当同学。” 跟他说话真是不费劲,罗雁戳一下饺子:“有很多男生,我跟他多讲两句话,都觉得我像是喜欢他了。” 因为她生得漂亮,又不爱跟人交际,因此稍微露出一点善良,别人都当是一种爱意,搞得她不厌其烦。 说实话,周维方不由得羡慕起那些人的自信。 罗雁跟他说这么多,他仍旧十分的没有把握,连问一问“要不要和我交朋友的”的勇气都没有,只得暂且按下不表,说:“那证明他们本来就希望你喜欢他们。” 确实如此,所以像班长这样眼神里始终毫无男女之情的,罗雁还是挺愿意跟他友好相处的。 罗鸿当然也知道妹妹在学校的情况,对这位班长有无限的友好,看他试车试得差不多,说:“七十,你拿走吧。” 班长想买车很久了,一直到现在才攒够钱。他对每个型号的自行车都有很多研究,摸着座椅说:“那我占大便宜了。” 罗鸿:“客气什么,雁雁也一直说你在班里很照顾她,以后多帮我宣传宣传就行。” 班长也不扭扭捏捏,付完钱快快乐乐地骑上车。 就这几分钟的相处,罗鸿跟妹妹感叹:“怪不得你老夸他人好,就是我怎么觉得上回见他不长这样。” 罗雁提示他:“晒黑了。” 罗鸿一拍大腿:“怪不得。” 这兄妹俩,反应还真是一模一样。 周维方:“你俩真是不嫌疼。” 在座还能有谁比他不怕疼,罗鸿提起件糗事:“能有您刮骨疗伤的英勇?” 周维方尴尬地咬牙切齿:“就你记性好。” 罗雁扑哧笑出声,举着手:“我也记得。” 周维方大概十岁左右,看了《三国演义》的连环画,认为大丈夫立于世间,就应该向关二爷一样才叫爷们。 正巧“爷们”摔伤了,手臂上好大一条口子,医生建议还是上点麻药再缝,结果他硬是要充好汉,说:“直接缝。” 医生对付这种孩子很有办法,也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根钢针,吓唬说:“不打麻药就只能用它了。” 周维方还强撑着说没有关系,结果人家刚作势要扎就哇哇大叫,至今想起来都深觉得丢人现眼,差点被饺子呛死。 罗雁只好笑得不那么过分,给他倒水说:“小心点。” 罗鸿可没有妹妹的人性,笑得越发的猖狂,险些吓到刚要进店的客人。 他赶紧把饺子塞进嘴里两口咽下去,含糊不清地招呼:“同志买车还是修车?” 他忙他的,剩下的两个人继续吃。 周维方小声道:“你们明天出课表,能给我看吗?” 罗雁不正面回答:“我会贴在店里。” 她自己要看,哥哥也要看,至于剩下的还有谁要看,眼睛长在别人身上,她又拦不着。 周维方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心想无论如何她对自己好歹是亲近并且不排斥的,可也不知道要如何进一步讨她欢心。他好像只能这样笨拙地展示自己的喜欢,等待一丝被接纳的可能。 即便如此,他仍旧高兴,起码世界上有此殊荣的,现在看来只有自己。 罗雁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挥挥手拉回他飘走的意识,说:“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周维方才醒过神来,问:“怎么了?” 罗雁:“我问你被晒的地方现在有没有长水泡。” 其实一开始是长了的,但她既然问的是现在,周维方坦然道:“没有,就是脱皮。” 罗雁听着都疼,说:“我下午蹭破油皮都哇哇叫。” 周维方:“蹭哪了?疼不疼?我看看。” 罗雁的视线在自己的左右手背移动,说:“我现在也想不起来了。” 她当时就是纯粹想在妈妈面前撒娇而已,那一点点痕迹很快就消失不见。 周维方松口气之余调侃:“这要是小时候,能哭两个小时。” 罗雁向来承认自己爱哭,学了生物之后更加的理直气壮:“这是基因,天生的。” 然后音调变低:“哼,这可是会遗传的。” 周维方未必懂什么叫基因,但知道遗传的意思,忍不住想象以后有一个和罗雁很像的女儿。 他道:“那我带着有经验了。” 这个也说带,那个也说带。 罗雁:“最爱惹我哭的就是你们俩。” 周维方心想明知道自己把柄多,怎么还总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都想给自己一巴掌。 可罗雁细细回想起来,其实也没有那么生气,主要是她对自己痛哭的样子也记得很清楚,心想那确实是犹如魔音穿耳,还常常是毫无道理的悲伤。 因此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对彼此都有些抱歉,冲对方心虚笑笑不吭声。 罗鸿又卖一辆车本来心情大好,再回到餐桌上觉得气氛好似又有变化,心想:怎么我老是错过。 即便他已经知道妹妹对周维方的想法有变化,然而将来的走向却还是很难把握,毕竟世界已经玄妙到如此地步,连他觉得最不搭嘎的两个人都互生情愫。 罗鸿一想起来就感慨万分,把剩下的饺子往自己面前扒拉,说:“你们已经吃很多了。” 另两个人一致把饭盒都推向他,气氛一时间倒是十分和谐。 - 作者有话说:迟到啦迟到啦迟到啦。 第128章 大概因为是开学的前一天, 罗鸿店里十分的热闹,一晚上来买车修车的人都很多。 尤其是那些一暑假经受风吹日晒的自行车们,每辆都要大动干戈。 罗鸿忙不过, 正好有个发小在,理所当然逮着他一顿使唤。 罗雁正沉迷于小说的结局,因此周维方干得也是热火朝天, 只是隐隐觉得有哪里奇怪,忽的低头看才想起来:自己晚上穿的可是干净衣服,现在全糟蹋了。 就这, 罗鸿还说他:“穿什么白衣服,啧啧, 不够你洗的。” 他就从来不穿浅色。 周维方一个劲地朝他竖中指, 口型已经骂出一百句脏话。 来来来,骂骂骂。 罗鸿凑近一些挑衅:“有本事大点声。” 周维方欲言又止, 最后给他一拳, 锁着他的脖子:“挺小人得志哈。” 小人,谁小人? 罗雁暂时合上书抬起头,看他俩扭打成一团,提醒说:“别把车撞坏了。” 罗鸿最近多进了货,本来就不宽敞的地方越发的拥挤, 稍微一动确实就有可能磕磕碰碰,可他品着妹妹的话咂摸出不对劲:“不是, 人撞了就行?” 罗雁耸耸肩:“反正你皮糙肉厚的。” 罗鸿捣鼓发小:“听见没,说你呢。” 周维方也给他一肘:“就你细皮嫩肉。” 两个人又掐起来,看到有客人才休战,一直断断续续忙到十点。 周维方急着回店里交班,走之前问:“雁雁, 你明天中午想吃什么?” 罗雁为难地皱皱眉,周维方就知道了,说:“那我看着买。” 帮工一走,就剩下罗鸿收尾。 他把那点活计弄好,扭头一看发现妹妹还在看小说,过去弹一下她的脑瓜子:“挺悠闲啊。” 罗雁语气恳切道:“你别催你别催,我最后一页了。” 什么最后一页,罗鸿明明看见她连着翻了七八页,心想她在这看完回去还能睡个好觉,也没说什么。 倒是罗雁自己蹭地跳起来:“不对,再晚澡堂就要关门了。” 她反而着急起来,跨坐在自行车上喊:“快快快。” 罗鸿锁着门:“你也够听风就是雨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7节 他难得絮叨起来:“你慢点骑车。” 罗雁说着“知道啦知道啦”,想到自己今天刚买的沐浴露越发有劲起来,到家之后急哄哄地回房间拿衣服。 但她再快,也是掐着人家要洗池子的点。 打扫的刘大妈也住在这一片胡同里,看到她说:“没事,你洗你的,我扫我的。” 人家话是这么说,罗雁哪能真的慢慢洗。 她没多久就出来,跟哥哥居然是前后脚。 罗鸿看着她狐疑道:“你这沾水了吗?” 罗雁没好气:“你以为我是你吗!” 又举起手炫耀:“我新买的沐浴露,是不是很香。” 罗鸿虽然没见过这个东西,但一听就知道是干嘛的,说:“再香那也是个洗澡的。” 跟他真是说不着,罗雁:“我要是有个姐姐妹妹就好了。” 天爷,罗鸿光是想象都害怕:“生一对喇叭,这个家还有宁日吗?” 罗雁一时语塞,只好踩哥哥一脚:“你也好不到哪去。” 罗鸿疼得倒吸口气:“那周维方跟我还是半斤八两呢。” 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罗雁下意识要反驳:“我又不是说现在,我说的是小时候。” 现在都开始替人家说话了,罗鸿阴阳怪气地拉着长音:“哟哟哟哟哟。” 罗雁扯扯他的衣角:“哥!!” 行行行,罗鸿搓着妹妹的头发:“就你会撒娇。” 罗雁可太会了,七绕八绕的,最后还从哥哥口袋里拿到十块钱。 罗鸿都怀疑要不是自己只是来澡堂所以没揣太多钱,能全副身家都被她“骗”走。 莫名的,他开始同情起发小,心想以周维方现在这种言听计从的状况来看,将来恐怕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不过依他来看,周维方应该是甘之如饴的。既然如此,自己操什么闲心。 罗鸿喃喃道:“也是他应得的。” 谁?罗雁捏着钱看哥哥,觉得应该说的是自己,坦然钞票放进口袋里,开开心心说:“我睡觉啦,晚安。” 罗鸿忽的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妹妹能够天天开心——这四个字最浅显的意思,就是希望她不要总是哭。 他至今仍旧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可以解释的范围更广。 如家里人所愿,罗雁现在的确长成一个天天开心的人,她连做的梦都很好,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分享:“我梦见我这学期会考第一名。” 说句得便宜还卖乖的话,刘银凤倒没有那么盼着女儿考第一,毕竟孩子现在已经勤学,成绩也名列前茅,将来分配好工作不愁,三不五时还能抽点时间跟朋友们玩一玩。 真要想考第一,那不得头悬梁锥刺股?划不来划不来,委实划不来。 但她也不能打击女儿的积极性,说:“那肯定能,谁还有咱家姑娘厉害。” 那是,罗雁骄傲地坐在椅子上微微晃着,辫子跟着荡来荡去。 罗鸿扫妹妹两眼,难得眼尖发现:“你今儿这件是新裙子?” 罗雁翻个小小的白眼:“我上回穿,你也这么说。” 有吗?罗鸿想不起来,但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都会挨骂,索性装聋作哑地糊弄过去。 但罗雁哪里会放过他,振振有词地批评,出门的时候还追在哥哥后面说。 可算走啦,一早上跟鹌鹑似的罗新民松口气:“我也以为雁雁穿的是新裙子。” 刘银凤方才是不怎么想笑的,这会乐得:“本来就是新的。” 啊?罗新民无奈摇头:“儿子说得没错,妹妹有时候是一肚子坏水。” “一肚子坏水”的罗雁现在正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在踩自行车。 罗鸿只以为妹妹是因为开学而高兴,虽然奇怪怎么会有人这么喜欢学习,但无论如何自己被放过都是件好事,眼看快到交大还加速。 罗雁本来穿着裙子就骑不快,现在更是跟不上。 但开学第一天无非是发发课本开开会,她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到学校。 就这,她都算到得早的。 一整个暑假没人的教室全是灰,在哪个教室集合的学生们就得负责打扫哪个教室。 罗雁反正没事干,掏出带来大扫除的工具——哥哥的旧毛巾,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打湿了。 擦没几块桌子,班里的人陆陆续续到齐,在班长的指挥下分工干活。 人一多,反而尘土飞扬的,但谁也不在乎,叽叽喳喳说着话。连罗雁也不例外,跟季宁凑一块擦窗户。 一早上好像什么都没干,时间就这样流逝。 快到午饭的点,罗雁抱着刚发的课本去找车行,离店门口还有三米远就“哥哥哥哥”的叫唤着。 这一叫没叫来罗鸿,倒是周维方积极地跑出来,很有眼力见地接过她手里的东西,说:“怎么没骑车出来。” 还说呢,罗雁:“今天的自行车停得乱七八糟的,我的被围在里面,挪都挪不出来。” 周维方:“待会我去挪。” 罗雁也怕自己晚上放学不好走,没有拒绝,甩甩手说:“这学期的课好多。” 周维方一入手就知道分量,把它们放架子上,说:“先洗手吃饭。” 罗雁哦一声,才发现:“我哥呢?” 她本来以为哥哥是因为周维方在才没来搭把手, 周维方:“人家喊他上门收车。” 怪不得。 罗雁洗洗手坐下来,不客气地揭开饭盒盖,惊喜道:“有螃蟹。” 农历快到八月,正是螃蟹上市的好季节,周维方:“我今天去菜市场正好看到了。” 菜市场买的?罗雁闻闻味道:“那这是你做的?” 她的眼神一下子从见到食物的期待变成不信任,周维方:“放心,不是我。我店里就一包盐,哪能做这么大的菜。” 这倒是,罗雁放心地动筷子,伸出去的时候想起礼貌,仰起脸看他。 周维方:“不用管我,你吃吧,我还有两辆车要修。” 看她迟疑,催促道:“本来就是专门给你带的,都放凉了。” 罗雁摸摸饭盒的边:“你来很久啦?” 周维方:“我拿到宏民店里炒的,中午客人多,不好意思占他的灶,炒得早了点。” 这是应有之义,罗雁用后槽牙咬开蟹钳:“但还是很好吃。” 周维方拿着螺丝刀:“喜欢明天再买。” 海鲜年年都卖得贵,尤其是螃蟹这种活物。 罗雁:“不用,尝个新鲜就行。” 周维方:“一年也就吃半个月,咱吃得起。” 谁跟他是咱,罗雁不搭腔,只说:“你去菜市场做什么?” 周维方:“去看看人家是怎么卖水果的。” 罗雁其实也很少见过,说:“我妈说菜市场的水果都不太好。” 果蔬公司毕竟是公家单位,品相好的东西自然是先送到国营店里,剩下的才拿出来批发,因此菜市场里摆小摊的那些自然质量稍次。 周维方:“确实一般,但也挺多人买的。” 当然有人买,毕竟供应最吃紧的那几年,连香蕉都必须凭票按根买,大家在困难岁月里锻炼出对食物的包容,但凡能吃下去的都不挑挑拣拣。 罗雁:“等你的店开,也会有很多人的。” “那就借你吉言。” 一说到吉,罗雁跟他分享昨晚的梦。 周维方没想到她连梦里都是学习,哭笑不得:“第一,肯定能考第一。” 罗雁自己知道是不太可能的:“我现在在这吃螃蟹,我们班第一名已经把新书看十页了。” 这都一帮什么人,周维方真是由衷佩服,说:“螃蟹比知识香多了。” 这倒是,罗雁啃得更加津津有味,吃完摸摸肚子想:我今天的收获也不小。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29章 开学第一周, 罗雁在食物上确实收获很多。 周维方美名其曰找人尝尝水果的质量,每天来的时候都带着求人“帮忙”的谢礼——一份丰盛的午饭或晚饭。 罗雁吃完正餐还有饭后水果,加上刚开学还没什么课业压力, 每天都过得美滋滋。 罗鸿颇为“看不惯”,周六下午看妹妹在店里无所事事地看闲书,使唤她:“反正你很闲, 去三方那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他脱不开手,发小的水果店明天又要开业,到底是吃人嘴短, 索性打发妹妹。 罗雁把书倒扣在桌上:“去可以,但我感觉我也不像是能帮上什么忙的人。” 且不说她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就说去了难道周维方还舍得让她干活吗? 罗鸿当然也知道, 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车架,说:“无所谓, 你人到就行。”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8节 行吧, 罗雁心想那就换一个地方看书,把东西塞进包里,还要说:“是你叫我去的。” 罗鸿没好气:“是是是,你是逼不得已,受人胁迫。” 罗雁挑眉笑笑, 把碎发别到耳后,扯着这面大旗走了。 她到水果店门口的时候里头正热闹, 周维方忙着陈列货架,左右乱蹿,灵活得像一只猴子。 罗雁看他跑来跳去的样子挺好玩的,半靠着自行车抱臂,心想他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呢? 周维方是隔了好一会才发现她的。 他忙得晕头转向, 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想喝口水,还没拿起杯子就看到人,惊喜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外面,多热得慌。” 罗雁义正严辞道:“哥哥让我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仿佛有这句话在前面,一切行为都变得合理。 发小说什么,都是以妹妹的想法为第一准则,如果她不愿意,是决计不会叫她跑这一趟的。 周维方一个劲傻乐,两只手在裤子上擦擦,把早留出来的几个李子捧起来:“这些肯定甜。” 他现在确实是挑水果的专家了,罗雁:“你这几天送来的都很甜。” 那就好,周维方慢半拍给她拿椅子坐,说:“这边没水,你等我一会。” 他跑回车行,顺便还拿了别的零食,在暂时空着的柜台上放好。 诚然罗雁也知道自己来是干不了什么活的,但面对此等待遇也有些不好意思,强调:“我是来帮忙的。” 周维方哄她:“你来就是帮大忙了,我干活都有劲,就坐一会,我马上好。” 罗雁吃着他刚洗好的李子,想起来包里有扇子,掏出来给他扇扇风。 这一缕清风和午后的阳光比起来当然是微不足道的,更何况周维方已经是一身汗。 他都没能感觉到,还是回头想看一眼她在做什么才发现。 罗雁下意识地把手藏到身后,眼神尴尬地瞟来瞟去。 真好啊,周维方已经觉得凉快很多,说:“我去给你拿风扇。” 他脚比话快,蹭蹭蹭就往外钻。 这人,明明自己浑身是汗,有风扇怎么不早拿来吹。 等他拿来,罗雁问出口。 周维方给风扇插上电朝向她:“这台是睡觉用的,上上下下烦人。” 阁楼的楼梯太窄了,他偶尔爬的时候都得扒拉点什么才行。 怪不得他不拿,罗雁把风扇扭向他:“我不热。” 周维方也没再转回去,只说:“我本来打算忙完过去的,你晚上想吃什么?” 罗雁咬着李子:“不知道。” 周维方忽的有个想法大胆的想法,铺垫道:“白羊条新开了家涮羊肉,听说特别好吃,可惜这种只能在店里吃。” 罗雁本来是没有太想吃的东西,这么一提反而有些饿了,喃喃道:“确实可惜。” 周维方小心翼翼:“要不,我们去吃?” 我们?罗雁犹豫起来。 周维方往里头加一把柴,在眼神里参杂三分可怜:“正好上回烤鸭没吃好。” 上一回吃烤鸭,罗雁还委婉地拒绝了他的喜欢,结果这才过去三个月,事情居然就瞬息万变。 她其实也看得出周维方是装样子,却仍旧不忍心,只是说:“那我哥怎么办?” 他罗鸿有手有脚的,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周维方压根就没考虑过这个,说:“他这么大人了。” 罗雁咬咬唇:“不是,走的时候我还说过去吃晚饭。” 现在她有点不好意思跟哥哥出尔反尔。 原来是这个,周维方:“没事,我跟他说。” 也行,反正他脸皮厚,被哥哥“阴阳怪气”也无所谓。 罗雁捏捏自己的脸,心想自己可经不住几句“奚落”,但即便没人戳破此举的意味,她内心也了然,鞋底无端地在地上蹭来蹭去。 周维方现在就怕说点什么惹她反悔,看着她偷笑又不敢说话。 不说话,罗雁也是要挑他的刺,娇蛮道:“不许笑。” 好,不笑。 周维方努力憋回去,一着急还在自己大腿上掐一下。 掐什么,那又不是别人的腿。 罗雁斜他:“快干活吧你,我饿了。” 周维方本来就剩一些收尾的部分,忙活完说:“雁雁,我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你等我一下。” 罗雁在角落里吃着零食看小说,头也不抬地嗯一声。 周维方估摸着厚度,觉得应该还剩下不少页,连头发也洗了。 他拾掇好自己,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肥皂味,在罗雁跟前杵着。 罗雁仰着脸求情,竖着手指:“最后两页,让我看完好不好。” 她这样说话,哪怕是开天辟地周维方都敢说试一试,更何况只是这样的小事。 他道:“你看,我去给罗鸿打电话。” 罗雁注意力都在书上,哪还管哥哥会怎么想,倒是周维方有些紧张,等着电话接通的时候心跳得很挺快,尤其是听到发小郑重其事地叫他的名字。 罗鸿对他俩要一起去吃饭这件事没意见,只是难得警告道:“周维方,我就这么一个妹妹。” 言外之意非常明显。 周维方:“不说虚的,但凡有一点不好,我这条命押这了。” 罗鸿不习惯这么严肃,提醒道:“你在她面前少耍点匪气。” 说完就挂,肉疼地付钱。 打和接的人都要钱,周维方手也往口袋里放,结果面色僵住,说:“大娘,我忘了带钱,这表压你这,马上就来赎。” 他洗澡换衣服,忘记把钱从脏的那身掏出来。 压什么表,大娘翻开记账本:“签个名,回头来划就行。” 周维方只看一眼就知道没来销名字的人不少,但这种公家单位本来就每年都有坏账呆帐的空间。 他可不想也成为其中一笔,回车行先揣上多多的钱,再到水果店找罗雁。 罗雁已经看了书好一会,一直盯着手表看,想着他去这么久不会在挨骂吧,见人回来问:“我哥怎么说?” 周维方:“他说他自己吃。” 就这?罗雁不太信:“没说点别的吗?” 周维方:“有也不在电话里讲,得花多少钱。” 这倒是,罗雁站起来抻抻腰:“那现在去吃饭吗?” 吃饭之前,周维方先去销名字。 大娘人还挺好的,约莫着嗑瓜子也无聊,看他们站一起像是对璧人,多说一句:“这小伙子不错,讲信用。” 听着话音,罗雁觉得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下意识地礼貌笑笑,骑出几步路才反应过来人家兴许是把他们当一对了。 早知道应该解释一下的,可是解释得清楚吗? 连罗雁都觉得他们像是,心想:难道就这么默认吗? 这年头,默认是再常见不过的,年轻男女们私下里见两回面,差不多都能够谈婚论嫁了。 即便是周修和,好像也没有正儿八经地说过什么我很喜欢你之类的话,少男少女的心就自动靠在一起。 这样想来,也许周维方也会这样? 莫名的,罗雁觉得差点意思,却又讲不出来哪一点让自己不舒服,只好哼哧哼哧地往前骑。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不高兴。 周维方跟在她后头:“雁雁。” 罗雁回头看他,撒着气:“从现在开始,连名带姓叫我。” 叫什么叠字,好像大家多亲密一样。 周维方不知所措:“雁……” 被一瞪,改成:“罗雁。” 现在舒服了,罗雁满意地点点头,甚至还笑了一下,潜藏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拿捏。 可周维方是越发的不知如何是好,不明白她究竟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试探性地搭话:“明天开业你来吗?” 罗雁盘算着要怎么让他知道自己是不接受默认的,一边说:“来啊,给你捧捧场。” 这样听起来,语气好像也很平常。 周维方拿不定,可好歹是能顺着这往下说,却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太变化多端。 罗雁的情绪确实都藏在眼睛里,她也没怎么想遮掩,看他抓心挠肝的样子,说:“我就是有点事没想好。” 有点事?周维方:“要我帮你想想吗?” 那岂不是便宜他了,罗雁下巴微抬:“不用,我要自己想。” 这样看来,确实又像是平常的样子。 周维方松口气,夸她:“我们罗雁最聪明了,肯定想得出来。” 罗雁现在发现了,跟叠不叠字没有关系,周维方喊她的时候就是黏黏糊糊的,仿佛是凑在人耳边说说话,无端生出缱绻和暧昧。 正如他们现在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可是仿佛这团线又把人捆住。 罗雁居然有点喜欢这种感觉,豁然开朗:管他默不默认,反正都得我点头才算数。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79节 她道:“现在允许你叫我雁雁了。” 啊?周维方哪里知道她的峰回路转,不过还是暗自松口气,配合道:“雁雁。” 罗雁一下子心情大好,很赏脸扯出个大大的笑,跟他说着话。 周维方一颗心终于落地,第一万遍告诉自己:不要急,慢慢来。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30章 周维方所说的那家特别好吃的涮羊肉开在白羊条胡同, 大概是还没到饭点,店里大半桌子都是空的。 罗雁先入为主,悄声道:“这都没人, 能好吃吗?” 周维方还真不敢打包票:“我也是听说的。” 成吧,反正来都来了。 罗雁找个靠窗户的地方坐下来,把略有些散落的头发重新捋捋, 视线落在墙上写着的菜单上:“我们少点几样,好吃再加。” 正好服务员来上碗筷,说:“我们店的肉绝对新鲜, 那羊刚刚还活蹦乱跳的。” 罗雁有一种说别人坏话当场被逮到的心虚,眼神示意对面的人快点说些什么。 周维方接过话茬:“就是听说好才专门来的, 今儿什么肉最好?” 他跟服务员唠两句, 顺便点完单,到墙角拿两瓶汽水起开。 罗雁喝着汽水, 忽然问:“你今天有招到人吗?” 提起这个, 周维方头疼:“我早上就把招工贴出去,倒是来了两个人,都不太合适。” 本来他是打算不请人的,但又怕刚开业凑热闹的人多忙不过来,已经跟自家二姐说好麻烦她来帮几天。结果昨天大姐查出来怀孕, 这样一来人家自己的摊子上就转不开,周玉瑛只好临时跟弟弟说来不了。 一时半会的, 周维方还真找不到谁顶一阵,说:“反正明天先让宏民两边跑着。” 好在两家店离得不远,他多发一份奖金,张宏民也是十分愿意的。 这只能说勉强算个办法,但事情肯定都还是要压在自己身上, 因此周维方道:“我接下来会比较忙,应该都没空过去了。” 那当然是生意要紧,罗雁:“没事,你忙你的。” 她表情不见半点异样,仿佛自己去不去都是件微末小事,周维方不免失落,笑得有点垂头丧气。 正好服务员来上锅,挡住他的表情变化,罗雁没看到,自顾自:“反正我想吃的水果的话,就来找你。” 这句话里,周维方只听后面的四个字,像是新机子被插上两节电池,说:“我每天都给你留最甜的。” 每天?罗雁想了一下:“不用,我也就周二还有点时间。” 这学期的课还是很多,铁人如她看到课表都倒吸口气,心想光是写作业都要磨出八个茧子。 周维方当然是在第一时间背下她这学期的课表,把肉倒进刚烧开的锅里:“说不定过两天就招到人了。” 再怎么招到人,罗雁:“你那天不是说,做生意头三个月肯定是要事事经手的。” 周维方是跟发小说话的时候提过这个的,说:“一两个小时还是有的。” 罗雁板着脸:“一两个小时就不许来。” 来回得十里地,哼哧哼哧还不够累的。 周维方怕惹她生气,纠结着要不要“阳奉阴违”。 他眼珠子一 转,罗雁就知道在琢磨什么,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大概意思是“不听话你试试看”。 其实周维方一直觉得自己是糊弄人的好手,但每次在她面前无论编出多么完美的前因后果好像都会被戳破。 他偶尔也百思不得其解,说:“听话,我肯定听话。” 碰巧服务员经过,听见这句笑了一下。 罗雁一着急,在桌子底下踢踢他:“小点声,你还挺光荣。” 当然光荣,周维方:“你又不是谁都管的。” 哼,现在倒是挺愿意了,罗雁夹一筷子肉:“以前你还给我起外号。” 她小时候极其没有眼色,凡事只分对错,絮絮叨叨的功夫更是一流,稍有人辩驳两句她就大哭伺候——不是故意的,是一要跟人起争执就憋不住。 周维方跟罗鸿好得穿一条裤子,两人挨骂的理由都是一样的。按理前者是有机会跑的,但发小光用“义气”两个字就把他拖得动弹不得,只得咬着后槽牙忍耐,在背后都以“唠叨鬼”三个字称呼罗雁。 不过这三个字他没敢当面喊过,因为怕她又又又又又哭。 可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罗雁很快还是知道了,但一滴眼泪都没掉,此后每每见周维方都企图以鼻孔示人。 可惜她身量不够,倒显得十分的笨拙可爱。 旧账一翻,周维方本来该声弱气短的,不过这一回还挺有底气:“这事我们可是说好扯平了。” 扯平?罗雁想起来了:没多久她就因为在路边劝别的小朋友不要爬树引发一场斗殴,她本人躲在角落里倒是毫发无伤,但周维方一颗本来就摇摇欲坠的乳牙没保住,简直是飞血直下三千尺。 为这,罗雁特别的不好意思,主动跟他和好。但今非昔比了,她现在搅和着麻酱:“我不记得,我不知道。” 把耍赖两个字都刻在脑门上了。 周维方还能说什么,诚恳道:“那我给您加二两黄瓜条赔罪行吗?” 罗雁竖起手指:“要三两。” 看来这家店很合她的胃口,周维方:“等天凉快些我们再来。” 这会店里的人比他们才来的时候多,热气蒸腾得仿若云雾。 罗雁也嫌热:“我扇子还落你店里了。” 周维方一直以为她没拿出来用是不怎么热的意思,挥着手给她带去一点风。 罗雁拍掉他的手:“好好吃饭。” 两个人边说话边吃,买单后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回走。 周维方有件事要先跟她解释,说:“明天早上来的人多,我要是没怎么跟你说话,肯定是熟人都在。” 他要开店,自然人人都得来捧场,毕竟水果店的位置离胡同不远。 罗雁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听他主动要避嫌又不得劲,哦一声。 周维方就是怕明天她以为自己故意不理她之类的才提前讲,结果现在听她的语气也不太好,小心翼翼道:“我说错话了?” 一点没错,罗雁向来自认是很讲理的人,哼一声:“我脾气大不行吗?” 呃,周维方进退两难。 他心想顺着说好像有说她脾气太大的意思,不顺着更加是不行,索性伸出手说:“你打我两下出出气吧。” 好像巴掌只打在他身上一样,罗雁:“那样我也疼呀。” 周维方:“那,那我自己打?” 就他皮糙肉厚,罗雁没好气:“你是不是傻。” 周维方无奈道:“雁雁,我在你这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谁说的,罗雁:“我看你挺会装可怜的。” 几次三番,屡屡得逞,越演越烈。 周维方不自在地咳嗽:“我那也,不算都是装的。” 他道:“但我的心是真的。” 心?什么心。 罗雁觉得下面应该有一句话呼之欲出,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但周维方只努力展示着自己的诚恳,一只手还举过头顶发誓。 谁要听这个呀,笨死他算了。罗雁单手叉腰,眼神无意中扫过手表吓一跳:“都这个点了,快走快走。” 周维方也看眼自己的,奇怪道:“我手表坏了吗?” 才七点,月亮刚刚升起,怎么着都不是急着回家的时候。 罗雁:“今晚澡堂放水要早关门,我再不回就迟了。” 吓一跳,周维方还以为是怎么了,跟她并排骑车,说:“那我送你到胡同口。” 罗雁点点头,倒忘了他们刚刚本来在聊什么,转而说起:“建红姐也给我发请柬了。” 周维方:“那能吃顿好的,洪哥在丰泽园定了好几十桌。” 一说这个罗雁最高兴:“我还没在丰泽园吃过喜酒呢。” 以前那都是涉外餐厅,一般人也去不了。 有些东西,说是攀比也不太准,但周维方就是觉得一个院住着的俩姑娘,将来罗雁结婚的排场不能比这小吧。 他道盘算着这些得多少钱才能办下来,顿觉得自己赚钱的速度还是太慢,再看一眼罗雁又反应过来——什么结婚,他还没有操心这个的资格呢。 罗雁不知道自己提起别人的婚礼就让他的脑子里塞进去这么多的事,眼看快到胡同口,挥挥手:“明天见。” 周维方看着她拐进去才掉头,先回车行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那眉头紧皱的样子,吓得张宏民问:“哥,我记错账了?” 周维方:“没有,我就算算还有多少钱。” 他合上账本仰天长叹,趁着车行还没到下班的点再去趟水果店看看。 另一边,罗雁刚到家。 刘银凤看女儿一个人回来也不意外,说:“快去洗吧,估计关得还要早一些。” 罗雁本来还想跟父母聊几天,闻言什么都顾不得,蹭蹭蹭往外小跑。 罗新民不得不感慨:“得亏她是生在新社会,再早十年可怎么得了。” 又道:“我看雁雁是不喜欢澡堂公厕的,要不咱们还是看看能不能换一套楼房。”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0节 刘银凤当然也知道,可现实不是想就能行的,说:“好房子谁会拿出来换,就算有,那也是得爬七八楼的那种。” 又补一句:“别以为只有你爬不了,我也快五十的人了。” 也是,到底住到楼里去不现实,罗新民:“咱们还是接着找独门独院的房子吧。” 刘银凤居然一时说不出到底是哪个更难,说:“反正慢慢找,倒也不急。” 毕竟他们在这住几十年,真要搬走又有些舍不得。 夫妻俩讨论几句房子、钱的,看电视剧开播渐渐不说话,连女儿洗完澡回来也只扫一眼。 罗雁没叫他们,只是回屋看会书,一直到哥哥回家才第一时间探出头卖乖:“我七点半就到家啦。” 罗鸿嘴上说着“这么大人谁管你”,但其实心里是松口气的——哪怕是穿一条裤子的发小,在他看来也都是男人。 罗雁自然知道哥哥在想什么,笑嘻嘻地合上门,顺手把灯也关掉,躺下后很快陷入沉睡。 - 作者有话说:晚安!明天要支棱起来了 第131章 周维方的水果店开业, 搞得还是挺盛大的,连门前都预备好十八挂鞭。 罗雁是跟哥哥一起来的,一看这架势:“你打算几点放?我躲远点。” 周维方倒没有算吉时吉日之类的, 自己选的时间,说:“八点正。” 那不就是现在了,罗雁说一句“恭喜”, 就捂着耳朵往后退,眼看人都快站到街对面去。 罗鸿大觉丢人:“不是,她都这么大了, 还怂得没边。” 周维方:“都是你小时候拿鞭炮吓唬的。” 少来啊,罗鸿:“咱俩都有份。” 周维方拒不承认, 拿着香往地上一戳, 两个人很有“大将风范”地走远一些,硝烟在他们背后四下散开。 风一吹, 呛得人手放在鼻子下头使劲挥。 罗雁站在树下等味道散一些才走近店门口, 看周维方在跟别人讲话,戳戳哥哥的手:“你还不去上班吗?” 罗鸿本来想说自己再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但目光忽然落在妹妹身上,意味深长道:“也行,反正你在。” 他就是八个人在这也顶多是干点力气活, 哪比得上…… 罗雁最“怕”哥哥这样讲话,鞋底心虚地在地上磨来蹭去, 垂着头:“我,我待会是要去图书馆的。” 爱去哪去哪,罗鸿屈指在妹妹脑门敲一下,过去跟发小说一声:“我走了,留个童工给你。” 碰巧张宏扬在边上, 接话道:“领回去领回去,咱妹妹是读书人,我在呢,还用得上她。” 罗鸿心想:还真就比你们用得上,嘴上说:“你们谁心算能有她快?” 这谁敢说有,但放这儿也实在是大材小用,张宏扬:“块儿八毛的谁算不清。” 他扭过头寻求一点支持者,问:“是吧?” 周维方:“那肯定是罗雁算得最清楚。” 乍一听,好像没错。仔细一听,好像也没错。 但张宏扬就是总觉得哪儿不对,视线在两个发小中间来回转。 转吧他就,罗鸿不搭理,用力地捏一下发小的肩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罗雁哈。” 还连名带姓的。 这一下劲还不小,周维方:“你好歹吃人的也手软一点。” 罗鸿竖中指:“我对你已经很客气了。” 说完就走,张宏扬奇怪道:“你俩打什么机锋?” 能有什么,周维方反问:“你不是要回去切菜?” 饭馆一到周末人最多,张宏扬也顾不上琢磨这点事,撒腿一跑也没影了。 周维方松口气,刚想跟罗雁讲两句话,张宏民在店里喊“老板”。 甭管是凑热闹的还是真心想买的,水果店里都已经快转不开。 周维方只能给罗雁一个眼神,先进去干活,没发现小姑娘不吭声地跟上来。 店里现在挑水果的人不少,老大妈老大爷们是主力军。 罗雁也不知道被谁踩了一脚,心想自己在这好像挺碍事的,寻思还是去图书馆吧。 她刚要张嘴,就听到张宏民在那背什么三三得九,忙得钱都快算不清。 要不?过去帮帮忙。 罗雁像雨后墙角的小草,跐溜一下长出来帮腔,说:“我来称。” 冷不丁多出个人,把张宏民吓一跳,但他也没空琢磨,让出点地方给她。 等周维方从后头仓库里再搬出两筐梨,就看到罗雁帮忙收钱。 她确实算得很快,扫一眼称就知道,噼里啪啦:“二斤三的杏六毛二,一斤五的葡萄四毛九,三斤梨的七毛五,一共一块八毛六。” 价格都在墙上挂着,统共这七八样水果,她只看一遍就能记住,就是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生怕给人算错账。 周维方过去接她的话头,跟客人说:“您给个一块八就行,开张第一天,以后多关照。” 找钱的时候偏过头:“我来,你歇着。” 话音刚落,就被车行里遇见难事的小徒弟叫走了。 罗雁接着“站岗”,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最大的愿望是以后能在百货大楼上班,为此很是练过一阵打算盘的功夫。 她其实觉得这样收钱算钱挺好玩的,可惜就忙刚开店这一茬,很快店里变得冷清起来。 搞得罗雁都开始怀疑刚刚有没有那么多人,揉揉眼睛。 周维方忙完过来,看她的样子问:“昨晚没睡好?” 罗雁微微摇头:“睡得挺好的。” 两个人刚对上这么一句话,张宏民就随便找个借口溜走了,把柜台后面的位置让出来。 周维方挨着罗雁站,看她拨弄着算盘玩,说:“累不累?你坐会,我去给你洗个桃。” 罗雁赶紧喊住他:“你别忙活,我差不多要走了。” “去图书馆?这个点还能占到座吗?” “我借两本书就回家。” 那就是说今儿其实是没要紧事的,周维方看手表:“要不中午来这吃饭?” 他自己能不能吃上都是个问题,况且…… 罗雁问:“我来的话有什么好吃的?” 那可太多了,周维方报一串的菜名。 罗雁光听就知道是哪几家店,心想最近的也有一里地,说:“我不来你还能对付一口,不够折腾的。” 怎么会,周维方:“只要你来,这都不叫折腾。” 既然不折腾,罗雁想想:“那我待会去给你买吧。” 啊?周维方:“不用不用,我去我去,晒得很。” 一件事还两个标准,罗雁:“知道你黑不怕晒,我路上看有什么给你带什么。” 周维方小心翼翼:“其实专门给带一点也行,你给罗鸿送饭都……” 越到后面越小声,但罗雁一字不落都听见了,下意识说:“那是我哥。” 是,人家是亲生的哥哥,自己无名无份的。 周维方:“我不挑食,我什么都吃。” 看,就说他总是卖可怜。 罗雁吃这一套,问:“吃红烧肉行吗?” 是人,都会有食物的偏好。也许是油水寡淡的少年时代留下的阴影,周维方现在喜欢吃扎扎实实的大块肉,浓油赤酱调过的最好。 他想这是不是就算在哄着自己?心满意足地拉开抽屉拿钱:“行,当然行。” 要给钱?罗雁哼一声:“那你别吃了。” 周维方的手拐个弯,拿起饭盒:“我是要把它给你。” 脑子转得还挺快,罗雁用饭盒敲他两下,说:“走啦。” 她前脚走,后脚第二波客人就都涌进来。 周维方扯着嗓子站店门口把张宏民从车行叫过来,两个人恨不得拆成四个人用。 就这,还得眼观八方。 张宏民瞥见有人在浑水摸鱼,小声示意老板看过去。 把所有的水果都摆在货架上的时候,周维方就知道肯定会有人顺手牵羊的。 他不动声色走过去,就站在人家后面说:“梨一斤两毛五,都是夜里刚摘的,肯定甜,您要不是不信先买两个回去尝尝。” 他的重音落在两个上,对方讪讪地去过秤,从包里拿出两个梨。 张宏民也当作不知道,照常说:“六两二,您给个一毛五就行。” 体面一点,这事就过去了,做生意毕竟是和气生财。 周维方也没当回事,继续两边跑着忙里忙外,好不容易坐下来喘口气,刚要闭目养神一会就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蹭地站起来。 倒把陈秀红吓一跳,说:“你这是睡着了?” 周维方:“没有没有,姨你今儿不上班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1节 一说这个陈秀红就兴奋:“我专门来找你的,给你介绍门好亲事。” 这位表姨出名的爱做媒,周维方自打回城后是见她就躲,求饶道:“姨,您看我这哪还有功夫找对象。” 陈秀红:“我跟你说,我这回给你找的特别好,就在边上医院当护士,你从这过去才几步路,对象处得多便利……” 周维方还是那句话:“姨,我这真转不开。” 又转移话题:“您爱吃梨还是桃?这杏儿也不错,给我姨奶捎点。” 陈秀红按住他的手:“你姨奶就剩两颗牙,少折腾她。” 周维方:“那就香蕉,我专门从果蔬公司弄的。” 这玩意本市不产,他只能去果蔬公司批发,为这点货费不少劲。 陈秀红推他:“不用不用,这事要成,你拿个百八十斤我都好意思吃。” 两个人你推我让的,陈秀红都没叫绕晕,还记得:“就看一看,趁现在年轻有得挑。” 不是,周维方哭笑不得:“这水果也是年轻的,您挑吧。” 陈秀红没好气拍他一下:“你跟我在这说相声呢?” 又想到一种可能:“还是你偷偷处对象了?有喜欢的姑娘了?” 因为一些事,周维方对这位长辈向来是敬重的,不然也不会跟她掰扯半天,但对她保守秘密的能力完全不信任,断然道:“没有。” 陈秀红半信半疑:“真没有?” 周维方只想让她快点走,说:“绝对没有,我这有人不得领过去求您掌掌眼?” 既然没有,陈秀红不死心,只是看到门口站着人,自然道:“同志你进来随便挑,我们今天刚开业。” 周维方松口气要招呼客人,定睛一看是罗雁,心想这要是让表姨看出一点端倪,回头出五服的亲戚都得知道,悄悄地使眼色。 罗雁方才就是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现在骑虎难下,索性装作真的是来买水果的样子慢慢挑。 人家挑人家的,陈秀红仍旧不放弃,说:“真是特别好一姑娘……” 要了命了,周维方赶紧打断:“姨,我真不找。” 这小子,陈秀红又嘟嘟囔囔几句,见实在说不动,悻悻道:“行吧行吧,你忙你的。” 周维方提着水果送走长辈,长舒口气,扭过头打量罗雁的脸色,不知怎么的加倍小心道:“我表姨最藏不住事,咱俩要是说一句话,明天她就得去问问我妈你是谁。” 他妈的嘴巴,那更是没把门的。 罗雁刚刚听出来人家是来给周维方介绍对象的,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但一听“你是谁”三个字不舒服了,心想:我谁也不是! 她把饭盒放柜台上:“你吃吧,我走了。” 周维方哪能让她走,一急拽住她,下一秒又赶紧松开:“雁雁,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罗雁头回发现自己还挺会阴阳怪气的,说:“没有啊,您说得都对。” 周维方汗毛都快竖起来,看她又抬脚伸手拦住:“我哪儿不对你说,我都改,我不是故意的。” 别人要是看见这场景,肯定觉得是处对象吵架了。 罗雁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更不高兴,说:“不用,我又不是你的谁,哪儿轮得到我指手画脚的。” 她这话就是明摆着的意思,周维方要听不出来的话就是天下第一大傻子。 可他被惊喜冲昏头,一时之间居然愣住没反应。 罗雁越发懊恼,心想:明明是他先喜欢我的。 她现在其实不像小时候一样爱哭,但这会实在委屈,鼻头一酸,眼眶也红了。 周维方慌得不行:“雁雁我错了,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不愿意,我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我喜欢你,全世界都知道你跟我好。” 罗雁拍掉他想帮自己擦眼泪的手:“谁跟你好了!” 对对对,说反了。 周维方:“我,是我,我想跟你好。” 罗雁手背在脸上一抹:“那你想着吧。” 周维方刚要说话,意识到随时会有人要来买水果,赶紧先把门拉上。 灯光昏暗,他越发的低三下气:“雁雁,我知道这种事该男人说的,我就是怕你像之前一样拒绝我,想过一阵再问问你愿不愿意,我连词儿都快想好了。真的,不信你看。” 他从钱包里掏出张折叠过好几次的纸,展开后双手奉上。 罗雁看得出上面的东西零零碎碎改过好几遍,中间好些部分划掉又重写,密密麻麻叠在一起叫人看不清究竟是什么字,比她考高数的草稿纸还要乱七八糟。 她道:“你这叫快想好了?” 周维方:“我……我写了几版,但是都不太好。” 罗雁十分好奇,给他一个好脸色:“哪里不好?” 周维方更加结巴,还打算顾左右而言他,可一张嘴就把实话说秃噜了:“我怕写得都没有周修和好。” 他知道人家给罗雁写过很多信,自知文采肯定比不上,每每动笔都思虑再三,结果还是在不多的词汇里跳来跳去,到现在扔掉的纸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周修和?罗雁想起在自己床底的那一打信,语气倒是温柔许多:“你是你,他是他,这有什么好比的。” 怎么会不比,周维方苦笑:“把我俩放一块,谁都看得出来好坏。” 罗雁不喜欢他这么贬低自己,说:“人家怎么看重要吗?你又不是要跟他们处对象。” 周维方一听处对象三个字就眼睛放光,下一秒罗雁立刻打破他的美好幻想,说:“我等着看你最后写出来的东西。” 她现在就是要摘星星射太阳周维方都无有不应,尤其是这种可以算明示的话意里,说:“写,我马上写,我肯定好好写。” 他也知道写得如何关系到自己的终身幸福,恨不得现在就去拿字典过来翻,也不知道究竟是多美,乐得傻气呼呼往外冒。 罗雁提醒他:“你这店还开不开了?” 开,当然要开,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周维方同手同脚去把门打开,脑子好像比平常慢很多,看着外头的阳光明媚。 外头有什么好看的?罗雁没发现。 她觉得自己买回来的红烧肉更香,想到刚刚差点就把它们丢下,打开饭盒盖说:“吃饭啦。” 饭,对,还没吃饭。 周维方恍惚的精神被拽回:“是不是凉了?我拿过去热一热。” 罗雁已经饥肠辘辘,哪里等得起,只说:“没有筷子。” 周维方跑回车行拿,还给她带来一杯水。 罗雁喝一口水润润嗓子,再吃一口肉填填肚子,心想:应该先吃饭再吵架的。 周维方想的也差不多,寻思下次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应该让她先吃饭,心思一下子又飘到情书要怎么写上。 用一句古话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就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满心纠结,这顿他最喜欢的红烧肉反而没吃多少,倒是罗雁吃得饱饱的,放下筷子说:“我要回家写作业了。” 周维方送她到店门口,看人骑远才转身。 结果两分钟后罗雁又倒回来,咬咬唇:“虽然我比较善良,但你不许敷衍我。” 她说完就要走,周维方按住她的车把手,定定看着她道:“雁雁,我一辈子都不会敷衍你。” 一辈子可太长啦,罗雁:“那我拭目以待。” 这回她是真的回家了,店里只剩周维方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只剩捧着字典的周维方。 - 作者有话说:改了又改,这一章好难写哦。 晚安! 第132章 从水果店到家后, 罗雁一进屋就一直喊:“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刘银凤在房间里打盹儿睡午觉,被女儿叫得心慌意乱的,匆匆从房间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罗雁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讲, 措辞半天冲着妈妈笑:“我就是找找您在哪。” 女儿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眼睛一转刘银凤就能猜转七八分,说:“你是从三方那回来的?什么好事这么高兴?” 高兴吗?罗雁摸摸自己的脸:“一般吧。” 这眉眼笑的。 但到底孩子的事都是他们的缘分, 不到结婚的时候刘银凤就不操太多心,说:“那就没有,我再迷瞪一会。” 罗雁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回房间, 坐在书桌开始胡思乱想,翻开作业后才好一些。 她写到晚上已经是给自己额外加好些功课, 听到哥哥回家的声音, 小心翼翼地从房间探头。 这丫头,怎么跟做贼似的, 把罗鸿唬一跳:“不是, 你哥的胆子也不是铁做的。” 罗雁莫名地有些心虚,嘻嘻笑。 笑得更叫人慎得慌,罗鸿摸摸自己的鸡皮疙瘩:“有事说事。” 罗雁下午没想好怎么跟妈妈讲,晚上自然也没想好要怎么跟哥哥讲。 但她又习惯性想和家里人分享点什么,因此摸着门框:“就是, 嗯,就是那个吧。” 罗鸿想到什么, 难得在大半夜进妹妹房间,自己坐在她的椅子上,屈指在书桌上敲敲:“你们处对象了?” 罗雁两只手来回摆:“没有没有,还没有。” 那意思就是差不多了,罗鸿倒不意外, 但还是捶一下桌子:“便宜他了。” 他其实该说的都跟妹妹说过,在这件事上却难免要唠叨:“还是那句话,你高兴就行。” 罗雁现在其实是期待更多一点,琢磨着周维方最后究竟会写出什么样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有些走神。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2节 -- 写情书这件事,周维方是十重视的。 他本来觉得词藻不必太华丽,写得真情实感才是要紧的,但罗雁一说等着看,他就想方方面面都拿到一百分,即便知道大概率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也想要更加的万无一失。 因此,他连夜从书店买了好些书回来看,那可谓是古今中外的诗人大集合,垒起来快有人高,水果店里没客人的时候就拿出来看。 那架势,可以说是非常的用功。 周玉瑛来看弟弟店开得怎么样的时候以为他只是看些闲书打发时间,凑近一看感觉不太像:“你这看的什么?” 吓周维方一跳,下意识合上书,正露出封面上的几个字——《元稹诗集》。 周玉瑛的文化水平也就那样:“这字儿是念半边不?” 周维方:“第三声。” 这字儿就是念第八声周玉瑛都不好奇,问:“不是,你看这玩意做什么。” 周维方:“陶冶情操。” 周玉瑛嘁一声:“少讲屁话。” 她看出来弟弟也没打算说实话,左右瞅两眼:“这地方还挺大,开了两天感觉怎么样?” 周维方:“还行,看这样起码本钱能收回来。” 又想起来问:“你今儿不出摊?” 周玉瑛:“检查市容市貌,三天不让摆,我寻思过来给你搭把手。” 有人那可就太好了,周维方白天卖水果,半夜时不时修车,凌晨五点还得起来上货,真是转得比下坡的车轴子还停不下来。 关键他人扛得住,一颗心老是静不下来,说:“来得太巧了,我还真有事得出去一趟。” 周玉瑛:“去呗,我给你看着。” 周维方看眼表:“不急,待会我再去。” 他趁有时间跟二姐交接几句,说:“午饭我让宏民给你送过来,有事你就喊他,最多俩小时,吃个饭我就回来。” 周玉瑛只是不爱说话,到底摆摊有一年多,方方面面都是能照应到的,说:“不用急,你忙你的去。” 又打听:“跟谁吃饭啊?” 周维方:“我找罗卜有点事。” 他俩成天裹一块,周玉瑛不以为意,默默记着每样水果一斤多少钱,摆摆手催他走。 周维方回车行换身衣服,才想起来忘记件事:“柜子下面那兜梨给我一下。” 周玉瑛弯腰给他拿,看他抬脚要走发现:“你这衣服……” 衣服怎么了?周维方低头看:“不好看?” 这个问题也怪怪的,周玉瑛上下打量弟弟两眼:“你为什么第一反应是不好看?” 周维方无意识地舔舔嘴唇:“不是你先说的我衣服。” 不对劲,不对劲。 周玉瑛:“你不是去找罗卜吧?最起码肯定不是男孩。” 周维方现在觉得浑身都刺挠,不自己地抓抓后脖颈:“您不去抓特/务都屈才了。” 这意思就是默认了,周玉瑛平常对别人的新闻不打关心的,这会撞撞弟弟的肩膀:“谁家姑娘,我认识吗?” 她可太认识了,周维方落荒而逃,跑出几步路想起来没带饭盒,又兜回来。 哦,敢情这是要去献殷勤。 周玉瑛:“我今儿反正一天都没事,你晚上回来都行。” 周维方冲她作个揖,骑着车一溜烟儿跑没影。 周玉瑛笑笑,顺手拿起放边上的几本书,只看封面。 看了几本,她大概知道了:弟弟喜欢的约莫是位才女,不然不至于这么投其所好。 其实罗雁在文学上的造诣向来平平,说想要看信是在前天那样的场景里萌生出来的念头,过后才有了许多期待——像是知道有一朵花会开,只是不知开在几时。 大概是心里有事,罗雁下课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发呆。 班长叫她两声没反应,用力地拍一下桌子。 罗雁一激灵,回过神。 她是最不禁吓唬的,容易一惊一乍,这会瞪着大大的眼睛,两只手都攥紧了。 班长连忙道歉,说:“我叫你半天你都不吱声。” 罗雁松开手:“走神了,是有什么事吗?” 班长:“学校国庆后要举办运动会,你有擅长的项目吗?” 运动会?虽然去年没有这个活动,但罗雁向来是学校让干嘛就照着做:“但凡是在操场上,我都不是很擅长。” 班长头疼地抓抓头发:“那你能在八百米、跳高、跳绳这三样里,选出一个勉强能胜任的吗?我这人数实在凑不齐。” 能,当然能。 罗雁想想:“八百米吧,起码我没有被绊倒的风险。” 班长说些什么大恩不言谢的话,扭头对上季宁的视线,问:“跳高和跳绳你选哪个?” 季宁斜眼看他:“我都报三个了,真当我是铁人?” 班长围着她说好话,那架势脑袋都快磕在桌子上了。 不知是不是敏感,罗雁觉得他俩的氛围好像跟普通同学之间不太一样。 可还没等她抓住那一缕直觉,上课铃就敲响了。 罗雁哪还有功夫琢磨别人的事,赶紧坐好听高数。 一节课上得她迷迷糊糊的,放学后边往外走边念念有词。 念到车行门口,她就看到周维方。 周维方是掐着她放学的点买好午饭过来的,在店门口伸长脖子等,见到她笑一笑。 罗雁走近一点问他:“你写完了?” 周维方:“没有,我还在打草稿。” 打草稿好,罗雁交个暑期报告都写个把月,心想虽然时间和质量不能划等号,但草草赶工的东西她可不要:“那就好,慢慢写啊。” 周维方跟太监似的答应一声,说:“中午是宫保鸡丁和吊肘子。” 罗雁才想来问他:“你店里不忙吗?” 周维方解释几句,两个人在餐桌的两端坐下,在同一时间想起店里还有个人,偏过头看。 哟,还知道这有个喘气的呢。 罗鸿撂开扳手,慢条斯理地洗洗手,每一步都恨不得拆成八步来磨蹭。 另两个谁也不敢催他,还很礼貌地等他先动筷子。 罗鸿伸出手在妹妹额头戳一下:“真是难得见你心虚。” 罗雁捂着脑门假哭:“谁心虚了,我是尊老爱幼。” 罗鸿把这个话茬抛到另一边:“听见没,说你老。” 算生日的话,周维方比罗鸿大俩月。 他真是在哪个方面都没办法反驳这句话,只能在心里嘀咕:以后你辈分大,你说的算,我得罪不起。 但摆架子这种事,确实得等以后,罗鸿也只说这一句,自顾自地吃饭,一边问:“店里生意怎么样?” 周维方跟他就坦白许多,说:“刨掉损耗,一天估摸着也有五十块。” 现在大学生毕业一个月也就挣这么多,罗鸿:“那挺好的。” 还差得远着呢,周维方:“光是买一套好房子就得不少钱。” 他这句更多是说给发小听的,罗鸿也知道,虽然没说什么,但看一眼认真吃饭的妹妹,无奈地想:自己不替她操心怎么行。 周维方看出他的意思,总之有两个人才懂的眼神下保证。 倒是罗雁察觉到两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无辜地眨眨眼:“怎么啦?” 周维方只把饭盒换个位置:“这个好吃。” 话题顺理成章地被转移,罗雁自然不追问,也不管他俩打什么哑谜。 毕竟这世上她现在最信任的几个人里,有两个都在这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33章 饭吃到一半, 罗雁提起自己要参加校运会。 不是罗鸿瞧不起人,诚然妹妹身体健康,踩起自行车也是虎虎生风, 但要让她在体育竞技中争高低的话,那名次实在太显而易见。 他道:“你这能给班级争什么光?” 罗雁也有自知之明,说:“项目太多, 我们班人太少,有什么办法。” 周维方问:“必须要报满吗?” 罗雁:“不是,但是参加一项的话就班级加一分, 最后有排名的。” 一说排名,她两只手上下叠着放在肚子前, 用电视里主持人的强调说:“我们班长说, 虽然我们班的音乐造诣不行,体育上还是很有一争之力的。” 提起音乐, 两个男的都从嘴角透露出一丝难以忘怀。 什么意思啊, 罗雁瞪他们:“我们是唱得不好,但努力啦!!”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3节 那可太努力了,罗鸿都觉得自己再过三十年都会记得他们班的比赛曲目,现在一想都满脑子旋律,敷衍道:“嗯嗯嗯, 加油。” 人家是亲哥,周维方这种无名无份的可不敢比, 说:“好好练习一下,起码能比现在快很多。” 又道:“你们班虽然合唱表现一般,但你唱得还是不错的。” 听见没有,罗雁冲哥哥挑挑眉。 罗鸿呵呵两声,心想:我还需要拍你的马屁? 但他也没说什么, 倒想起件正经事:“洪哥结婚你随多少?” 周维方这阵子实在太忙,还真没想过,这会一盘算:“我去福建吃住车票人家都包了,其实我也没帮上太多忙,就是挡挡酒跑跑腿看看包。倒腾表我还挣了笔,你觉得六十还是八十好?” 罗鸿:“我看大气点,八十吧。” 周维方自然不是小气的人,只是看罗雁有些惊讶的样子,说:“没事,以后他也会回的。” 以后的事现在不要说,罗雁踩他的脚做警告。 周维方倒吸口凉气,还瞥见发小在偷笑。 罗鸿那都不能称之为偷笑了,简直是光明正大,还说一句:“活该。” 周维方无言以对,自己转移话题:“你给多少?” 人和人的关系也分远近,罗鸿:“我三五块差不多了。” 按京市现在的行情,一般交情都是五毛钱,他这已经算是没少随。 周维方也觉得:“够可以了。” 不可以也没办法,罗鸿:“我都不知道这个月是什么大好日子,从中秋到国庆拢共五张帖子,下个月还有俩孩子周岁的。得亏我不在厂里上班了,不然光是走人情就半个月工资。” 扭过头看妹妹在笑:“也就你,收请柬还挺高兴的。” 罗雁扁扁嘴:“你们大人不懂。” 大人?只要不是老人就行。 周维方虚长她三岁,已经到了逢年过节时会被四舍五入到三十岁的程度,说:“我也没少收。” 他俩是胡同里是出名的爱交朋友,跟谁都称兄道弟的,从小就跟演《水浒传》似的,恨不得排出一百零八将。 罗雁:“你俩在家门口嚎一嗓子,能跑出来八十个哥们。” 现在就是八个,罗鸿都应酬不上了。 他还在厂里上班的时候一下班就东家跑西家逛的,闲着没事打打牌聊聊天,结果开店以后整个人几乎都被店捆住,忽的仰天长叹:“我这什么时候才有个休息天啊。” 周维方:“我看你这生意挺稳的,也发得起工资了。” 发得起跟能不能发是两回事,罗鸿:“过完年再说。” 周维方知道他攒钱要干嘛:“购房标准是不是快定下来了?” 三三制购房见报一个多月,到现在总算有点事情的眉目。 罗鸿:“差不多,一平方估摸着是一百五。” 即便到时候总价会根据户型和朝向有所调整,但也是大差不差。 说起这个罗雁也感兴趣,暂时停下筷子:“不是要到年底吗?” 罗鸿:“招架不住,天天有人在房管所门口说要上吊,到处都在找关系走后门,市里下死命令,决战三十天。” 任务一层一层往下派,到各单位的房管科手里还能剩几天,那真是紧锣密鼓抓时间,这一礼拜胡同里热闹异常。 罗雁本身就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开学更是顾不上,即便偶有听说也没往心里去,说:“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要搬家了?” 这可说不好,罗鸿:“妈想要个独门独院的地方,难找。” 哥哥说难,罗雁跟着叹口气。 周维方见不得她这样,说:“我也在找人打听了。” 但现在还没个准信。 罗雁也知道这事急不来的,刚要说点什么就看到哥哥放下筷子站起来,对着门口:“修车吗?” 他去干活,剩下两个人吃饭。 周维方的心思也不怎么在饭菜上,压低声音问:“你明天想吃什么?” 罗雁定定看他:“你眼睛是红的。” 有吗?周维方摸摸鼻子垂下头,胡说八道:“可能是长针眼。” 罗雁都笑出声了:“我看上去像傻子吗?” 周维方哄她:“怎么会,我们雁雁天下第一聪明。” 少在这你们我们的,罗雁:“有时间你还是多睡会觉。” 罗鸿那边动静挺大的,正好能盖住周维方的一句:“可是我想你。” 罗雁没有他这么厚的脸皮,踢他一下:“好好说话。” 现在可不是好好说话的时候,周维方压着嗓子喊她:“雁雁。” 这么大一人,怎么还撒娇。 罗雁吃软不吃硬的,想想说:“明天休息后天来,还是两天都不来,你自己选。” 周维方哪有选择的余地,试探性:“能不能商量一下?” 罗雁很是好脾气:“能啊。” 就冲她笑这样,周维方在嘴上上拉链:“我都听你的。” 又自己拉开:“你喜欢李白还是李商隐?” 谁和谁?怎么说话驴唇不对马嘴的,罗雁又没读过几首诗,不过下意识:“李白吧。” 说完她觉得不对劲:“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维方:“嗯……我好奇。” 好奇?罗雁思索两秒就懂了:“你又不是要考科举。” 周维方:“这可比考科举重要。” 罗雁现在越发期待他究竟会写出什么样的旷世巨作,捏着拳头跟他说加油。 周维方确实还没有太多的灵感,总觉得自己能想出来的东西都太俗气,再问一个:“你喜欢唐诗还是宋词?” 这要真能写出古人的一点韵味,不得到猴年马月。 罗雁头微微朝后仰,双手抱臂:“这又不是命题作文,你得自己想。” 周维方就是想得太多,已经连那些什么托尔斯泰拉夫斯基之类的人物都翻出来。 他道:“想,我肯定好好想。” 罗鸿忙完过来就听到这句,说:“想什么?” 周维方:“想你们后天吃什么。” 一说这个罗鸿就来劲:“好一阵没吃炒肝儿了。” 其实他这要求是非常合理的,因为从他店里到交大的路上正好有一家不错的店。 周维方说句行,偏过头:“但你不爱吃炒肝儿。” 所以他来这么多趟,一回都没买过。 罗雁:“偶尔吃一次也行。” 也行,听上去就是也不行的意思。 周维方:“没事,我另外给你带夹饼,你要愿意吃一口他的就行。” 不是,罗鸿:“您看我愿不愿意?” 罗雁罔顾群众意志:“那我非得吃一口不成。” “群众”才不搭理她:“你分别人的去。” 这儿拢共就三个人,别人还能是谁。 周维方肯定是乐意的,小幅度地点点头。 虽然是倒在两个碗里吃,但罗雁不知怎么的不好意思,猛地想起来小时候三个人还分过一根糖葫芦——还是用周维方一分两分卖牙膏皮攒下的钱买的,因为兄妹俩的钱被罗鸿揣丢了。 罗雁那天跟着他俩从长安街的东走到西,两条小短腿都铁杵磨成针,就是等着要买零食,结果闻此噩耗,眼泪立刻蓄势待发。 周维方眼疾手快,马上买了糖葫芦塞进她的嘴里,那力气大的,把小小的罗雁厥过去了。 她摔个屁股蹲,还死死地咬着糖葫芦,化掉的糖汁从嘴角往下滴,叫人一看以为是血。 周维方当场大惊失色,一张脸煞白, 急着要看她有没有受伤,结果整个人摔个脸朝地。 现在想想,还真是什么颜面都在彼此面前丢尽了。 罗雁觉得这些回忆都很好玩,仿佛老天爷在冥冥之中牵了红线,露出个淡淡的笑。 这个笑,是同意的意思? 周维方当然也知道是倒着分,但自觉已经是十分亲近的意思,高兴得拍拍发小的肩。 不是,好端端地捶我做什么? 罗鸿拨开他的爪子:“你要不急着走看会店,我去家属院收辆车。” 罗雁还有半小时才上课,周维方巴不得有一些独处的时间,迫不及待推着发小:“您忙,您忙。” 罗鸿被顺水推舟,走出几步才想起来:“我的工具箱!” 周维方塞到他手里,目送他走远回过头看。 罗雁已经把课本放在膝头,一只手乖巧地按在封面上。 周维方见状,说:“你看书吧,我不吵你。” 其实他也不吵的,罗雁:“我想吃梨。”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4节 早上货一到,周维方就先挑出六个长得特别平头整脸,特意给她带过来的,洗一个说:“我皮削得可好了。” 他还真没吹牛,用刀子削皮居然一点都没断开。 罗雁捏着一整条的皮说:“好厉害,我不会。” 周维方切小块把碗放她面前:“会吃就行。” 罗雁可太会吃了,笑得眉眼弯弯的:“今天的也好甜,上次那个杏我妈也说好吃。” 周维方:“那下次我再给婶儿带。” 罗雁其实说完就知道失言了,悄悄地啊哦一声。 周维方多会看脸色,人情世故拿捏得当,知道长辈们其实是不希望有太多的礼物——到底没到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又在一个胡同里住着,将来万一再掰扯不清,小孩们自己来往是一回事,大人们就别往里头掺和。 他道:“中秋的时候送,到底是过节,去年我不是也送了饼,还是跟以前一样走动。” 真好,罗雁觉得自己都没有什么弦外之音他就懂了,忽然上下打量他。 周维方低头看自己:“怎么了?” 罗雁:“忽然发现你好聪明,就是那种,大人的样子。” 什么叫忽然发现,周维方:“难道我在你眼里一直笨笨的?” “听课的时候嘛……”罗雁故意拉长音,转折后,“也挺聪明的。” 周维方夸张地长舒口气:“那就好。” 两个人又说会话,就到罗雁上课的点。她把下午要用的书带上,临走前强调:“后天见,不许红着眼睛来。” 周维方敬个礼表示知道,等她走在发小这找到一小块镜子残片左右照,心想这眼睛也不怎么红啊。 罗鸿收回来一辆行走不便的旧飞鸽,哼哧哼哧地推进店里,看发小全无搭把手的善良,说:“不是,你臭美什么呢?” 周维方啧啧摇头:“你不懂。” 毕竟人为悦己者容。 罗鸿不懂,也不想懂,挥挥手叫他快点滚。 周维方事情也多,从发小这顺走包烟,说:“办点事,忘带了。” 要不是这辆破破烂烂的车无法独自“站稳”,罗鸿早追上去打他了。 可他撒不开手,只能在后面骂:“你大爷的去找玉皇大帝吗还抽大前门!” 周维方其实就是随便拿的,经他提醒才发现,背对着人比划一个挑衅的手势。 罗鸿又骂一句,心想:行,等哪天你管我叫哥的时候咱走着瞧。 到时候,可就不是一包大前门的事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34章 揣着从发小那顺来的烟, 在半路上买盒点心,周维方骑着车到柳条胡同找人,喊着“陈哥在不在”进院门。 被称为陈哥的人正蹲在院子里啃黄瓜, 看他脸生问:“您哪位?” 周维方:“瘦猴儿让我来的,他跟您提过吧。” 提过提过,陈哥手在裤子上擦擦:“小周是吧, 来来来,屋里坐。” 周维方跟着他进屋,先把礼物送上, 又给人递烟。 陈哥理所当然要客气:“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 你坐, 我烧个水。” 大家是初次见面,寒暄总是避不开的, 两个人几杯茶下肚才说起正事。 周维方:“哥, 我就直说了,我来就是想问问您东西打算卖个什么价?” 陈哥是卖炒货的,什么瓜子花生核桃仁都有,不过以前都是自家做好拿去摆摊卖,干批发还是头一次。 他道:“你跟猴儿是好哥们, 我也不唬你。我们自己卖瓜子一斤是一块七,你要得多的话就一块六。” 周维方当然是打听过的, 没怎么讨价还价,只说:“那就先来二百斤,不过得你们帮我送到店里。” 三轮车两脚的事,陈哥:“行。” 看他表情就知道是不好意思提要点定金,周维方:“我今天出门钱带得不多, 定金我先给一百,剩下的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行吗? 当然行,陈哥给他写一个收款的条子,一边打包票:“后天准给你拿过去。” 谈好,周维方才走,顺手还捎了两袋瓜子,进店之后放柜台上。 周玉瑛正在看自己带来的连环画,看弟弟回来问:“这是买的什么?” 周维方:“瓜子,尝尝。” 不年不节的,买这玩意做什么。 周玉瑛抓一把在手上,嗑一口:“还挺香,哪儿买的?” 周维方解释完,知道她有疑问,说:“到十一月就没什么新鲜水果了,不正好是卖炒货的季节吗?我先摆出来试试。” 还挺未雨绸缪,周玉瑛点点头,忽的视线在弟弟身上上下扫。 周维方真是怕了她洞察力,往后退一步:“我又怎么了。” 周玉瑛拍拍边上那几本厚厚的诗集:“你这张脸不错,手里也有几个钱,想追小姑娘得用自己的优势,你临时抱这种佛脚有什么用。” 她说句扎耳朵的:“人家要是真爱好古诗词,你念到哪天才够入眼的?” 真要说起来有些复杂,周维方不好意思地抓着后脖颈:“我是想借鉴借鉴,给人家写点东西。” 那看这些更没意义,周玉瑛:“咱们没文化的人,越是咬文嚼字越是容易出错。什么叫情书,那都是真情实感。” 周维方啪啪啪啪给他二姐鼓掌:“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有道理是吧,周玉瑛换上另一副表情:“那跟我说说是谁?我认识吗?” 周维方比个手势:“打住,以后能说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周玉瑛是真的十分好奇,把瓜子皮扔进垃圾桶,看里面有仨烂果子,说:“你这摆出来让人家挑,一天损耗得有多少,怪不得一说让妈来看店你不吱声,我看着都心疼。” 她开业前一天临时来不了,本来是跟弟弟推荐了亲妈的,心想反正她闲着是闲着,在胡同也是有名的勤快人,过个称些许小事,总能帮着照应照应。 但周维方当时就没接茬,这会说:“挑肯定要让人家挑的,反正货损都在成本里,只要算起来能挣钱,当没看见就行,做生意嘛。咱妈可忍不了,弄不好还跟人干起来,我供不起这尊佛。” 心思够细的,周玉瑛:“后来大姐也说我不该提,说请神容易送神难。” 亲妈就落下这么一句话,为人子女的说起来总是悻悻。 周维方摇摇头:“不说她,大姐怎么样?” 周玉瑛:“暂时没什么不舒服,就是姐夫比较紧张。” 紧张好过不紧张,周维方:“以后家家就一个孩子,可不得宝贝着。” 以前是提倡只要一个孩子,这个月开始就变成只许,政策以首都为试点城市,街上的标语们都焕然一新。 周玉瑛:“宝贝得大姐都嫌他烦。” 虽然说出来是嫌弃的话,但看得出她还是挺高兴的,毕竟姐妹俩从小感情最好。 周维方掰着手指头数:“十个月,那就是明年六月生?” 周玉瑛说他没常识:“人家怀胎十月是个大概的意思,预产期在劳动节后。” 还说别人,周维方:“你也是才知道吧?” 周玉瑛最近恶补好多怀孕知识,什么科学的不科学的都有,说:“那我也是比你早知道。” 周维方无言以对,打个哈欠:“你难得休息一天,不去哪玩玩?” 周玉瑛说不,看他困得上下眼皮都在打架:“你去睡吧。” 周维方也没跟她客气,在阁楼躺一下午,精神抖擞地起床后,到水果店:“晚上吃顿好的,我请你。” 周玉瑛:“附近随便买点就行。” 附近也有几家不错的馆子,周维方骑车去去就回。 周玉瑛看着菜色:“你平常也是这伙食?” 这看着一点也不随便啊。 周维方:“我平常能吃上就不错了。” 那就好,周玉瑛:“挣钱也别瞎花,我看家里也不剩几个子,以后你结婚有孩子都要靠自己。” 周维方嘶一声:“这不太像你会说的话。” 周玉瑛:“大姐让我委婉告诉你的。” 可她说话向来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觉得弟弟大概也无所谓,于是这么顺带嘴一提。 就说嘛,周维方:“放心,我在给买房攒钱了。” 是该有个房,还有件事……周玉瑛:“老大有来跟你借钱吗?” 周维方眉头一蹙:“他去找你们了?够不要脸的。” 周家老大周维亮没有下乡,工作已经十几年,夫妻俩都是职工,因为那些年父母身边只有他们好事占尽,家底可见的不少,一有事却做缩头乌龟。 诚然,顾小家可以理解,但人心里也有一杆秤。 周玉瑛:“看来真是只找我了,大姐说他是欺软怕硬。” 自家大姐的脾气,估摸着上门能给他打出去。 周维方笑,不过也想起来:“等建红也结婚就剩你一个人住,能行吗?” 周玉瑛:“能,院儿里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姐夫也跟街道的人说过,还有你那个朋友也挺关照的。” 周维方有个哥们就住二姐租房子的那条胡同,说:“那还行,不然你一个女孩子住外头。” 周玉瑛胆子其实挺大的,但到底是女孩子,吃过饭趁天色未晚,说:“走啦,明天早上再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5节 正好店里有人进来,周维方只说一句让她路上小心点。 新来的客人看着被人挑得差不多的水果,提出意见:“这剩的都是歪瓜裂枣。” 不是周维方王婆卖瓜,对面那国营水果店有时候大白天卖的也是这种货色——磕了碰了的,长得也是奇形怪状的。 但做生意不能什么心里话都说,他道:“姨,我们快收摊了,您诚心要的话一斤一毛五。” 大姨嘟嘟囔囔着“不是钱的事,我又不差钱”,手上倒是一刻不停,从矮个里拔出几个高个,一过秤还要抹零。 周维方给她兜里塞一个磕坏的梨:“姨,小本生意,真抹不起了。” 行吧行吧,大姨勉勉强强付完钱,临走前顺手拿个杏,说:“我尝尝好不好,下回再来买。” 都这个点了,卖不出去放到明天更不像样,反正一个杏也不值什么。 周维方大方道:“成,您慢走,有需要再来。” 他回过身看看店里剩下的那些,突然有个主意,喝口水站门口开始喊:“收摊啦收摊啦!所有水果一律一毛五一斤,统统一毛五!!” 这个点街上人不少,喊这么一嗓子人人都看过来,哪怕不进店也多瞧他两眼。 周维方脸皮厚,喝口水润润嗓子接着嚷嚷。 这一招还挺有用,不到一小时基本卖空,比在门口挂什么牌子都有用。 周维方是想法快脑子也快,哼哧哼哧骑着车,赶在百货大楼下班前买回来空白磁带和收录机。 他自己录了一段叫卖的话,第二天早上把收录机摆在店门口打开开关。 周玉瑛来的时候一看:“昨天有它吗?” 周维方一张嘴就不由自主地想按住喉结,说:“本来我也不想买的。” 他又是怎么回事,周玉瑛:“你嗓子昨天是这样?” 快别提了,周维方搓着脸,费劲道:“不是。” 结合上下文,周玉瑛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说:“你这不有梨,多吃几个。” 周维方指指垃圾桶,又竖起手指比划个仨。 他看着实在可怜又好笑,周玉瑛没忍住,笑得前俯后仰的。 周维方用眼神谴责她,拿着自己的纸笔一顿比划。 其实他嗓子没那么严重,就是怕明天会“挨骂”,这会想着省点用。 周玉瑛也不觉得良心不安,放下包:“行,我给你看着,写去吧。” 周维方于是在大白天爬回阁楼,咬着笔头开始苦思冥想,落下第一句——罗雁,你好。 写完他停好久,把你好两个字改成更加文雅的展信佳,结果半天又没动静,只把罗雁的名字也划掉。 毕竟这是草稿,要是没放好落在哪被谁捡到就不好了。 于是一上午,周维方等于只憋出展信佳仨字,气得他把纸团一团扔边上,看时间差不多去买饭。 吃午饭的时候,周玉瑛还打听:“写得怎么样?” 周维方似笑非笑:“革命尚未成功。” 周玉瑛:“有这么难写吗?” 要写本来是不难的,周维方当然也有千百句话要说给罗雁听。 但他越是郑重越是动不了笔,尤其怕和周修和比起来相形见绌。 周玉瑛是不知道这些的,但试图帮帮他:“你擅长记叙文还是议论文?” 周维方能擅长什么,说:“我写过最多的就是检讨。” 以前上六天学,有六天都在后黑板罚站。 得,白问了。 周玉瑛耸耸肩:“爱莫能助。” 周维方批评她:“不是,你就不能再出出别的主意?” 哪还有别的,周玉瑛:“要不你跟我说说是什么样的姑娘,我好给你对症下药?” 她认识罗雁,心思又转得快,周维方哪敢告诉她,含含糊糊转移话题。 搞得周玉瑛越发好奇。 但她不是爱刨根问底的人,顺着弟弟说些别的话。 吃完,周维方回阁楼睡一觉。 他昨晚起来修三趟车,五点天不亮送水果的人就来了,他刚把货摆上就有起早的大爷大妈们光顾,索性就此开张。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看自己的眼睛确实和兔子一样红,也不敢多想什么,闭上眼。 但底下叮铃哐啷干着活,他睡得不算太安稳,还做了个噩梦。 说是噩梦也不太准,就是想起他小时候和发小一起被留堂写检讨。 那几年,大孩子带着弟弟妹妹们去上学是常事,罗雁有时候不想去育红班就会在操场看看连环画,滑滑梯等哥哥,因此一放学就坐他俩对面,托着腮说:“你们写过的检讨比我都高了!!“ 周维方当时回了句:“比你高又不难。” 罗家的好伙食全体现在罗雁身上,她又打小不爱动腾,一张脸格外的圆嘟嘟,个子仿佛也被压下去,小时候一直不怎么长个,深引以为憾。 于是此话一出,她眼泪立刻又在眼眶打转,周维方赶紧捂住她的嘴:“我道歉,我错了,千万别哭。” 罗雁前一秒目睹他为写检讨抓耳挠腮的样子,抽抽噎噎道:“那你也要给我写检讨。” 周维方当时应得挺好的,不过后来大概是拖着拖着就没消息。 梦到这一段,他猛地睁开眼来了灵感,结果起得太急忘记自己睡的是阁楼,脑袋往房梁上撞。撞得他七荤八素的,捂着脑袋先写好草稿。 那字乱得他自己都快认不出来,缓一缓之后定睛看,在心里默读几遍之后仔仔细细地腾抄。 抄完,他喃喃道:“一看周修和那样就没写过检讨。” 兴许是这句话的作用,他越看越觉得这封情书非常好,听到大徒弟在叫自己,小心地用两本书夹住这张薄薄的纸才下楼。 -- 楼下,大徒弟说:“哥,您瞅瞅这车。” 周维方开店这么久还没见过坏成这样的,问:“哥您这是怎么整的?” 客人一拍大腿:“可凶险了。” 他讲故事的同时周维方绕着车转,边转边在心里盘算,然后宣布不幸的消息:“哥,您这修了划不来,要是回收我都只能给十五。” 多少?客人顾不上宣传自己是如何险象环生地活下来,说:“我当年光是跟人家换票,都用三十斤粮票。” 可现在粮票都已经快变成没意义的东西了,周维方好言道:“哥,看在您跟这车的感情,最多我收二十。” 二十?客人不干,愣是推着那堆铁架子缓缓前行,结果推出几步就彻底散架。 周维方看着天把笑憋回去,三步两步追上去:“哥,没砸着吧。” 客人手上就剩个车把手,愣愣眨眼:“现在它还值二十不?” 周维方多会说话:“本来买回来也是要拆掉的,哥您还给我省事了。这样,挑个新的,除了这二十我还给您抹零。” 抹零啊,客人摸摸口袋偷偷说:“能不能待会我媳妇来给完钱,你这零头再给我。” 周维方跟人家勾肩搭背:“能,太能了。” 他先卖车,再来收拾地上的这堆破烂,忙完擦擦汗去水果店看看。 这一看,他给收录机换一卷磁带。 周玉瑛听到喊一天的声音变成“所有水果,一斤一毛五”才看向门口,说:“你这放的什么?” 周维方:“就剩这些也什么人想要,清一清好关门。” 那多可惜,周玉瑛下巴朝着街对面的国营水果店一抬:“人家烂水果也是该卖多少卖多少。” 正因如此,周维方:“所以咱们生意才好。” 这倒是,周玉瑛帮着把剩下这几十斤卖完就拎着包:“走啦。” 周维方叫住她:“你走我成什么人了,下馆子去。” 看他这样子,周玉瑛:“你写完了?” 周维方其实还是有几分不安的,问她:“你说她会不会收到了不喜欢?” 周玉瑛既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他写的什么,哪能给出什么有用的意见。 但她发现件事:“我以为是你单相思,看样子不是。” 周维方还扭扭捏捏的:“她对我,嘿嘿。” 嘿什么嘿,那么大的个子做出此等动作。 周玉瑛嫌弃地摇摇头,但还是说:“那你写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就是因为如此,周维方更想写好。 他道:“我再琢磨琢磨。” 磨磨唧唧的,都不像他。 周玉瑛添一把柴吓唬:“人家要是一直等不到,说不准别人的情书就先来了。” 周维方在心里反驳:他们再会写情书,有我会写检讨吗? 不过他自己也是拿不太准的,吃过饭把二姐送到家,又回阁楼琢磨。 上面地方窄,一般他只有睡觉的时候才待着,今天一反常态,惹得楼下三个人悄悄嘀咕。 大徒弟:“觉不觉得怪怪的?” 张宏民:“他上去的时候好像皱着眉。” 小徒弟:“我怎么觉得还哭了,你看那眼睛红的。” 胡说八道添油加醋,张宏民:“那是没睡好,你要天不亮起你也这样。” 一说是没睡好,大家都觉得有道理,见老板的左腿出现在楼梯上,纷纷散开干活去。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6节 周维方下来后没察觉到异常。 他现在哪里顾得上,抱着衣服去洗澡,洗完回来说:“要下班的时候叫我下来锁门。” 人人都答应一声的,盯着他又回房间。 周维方其实也不太喜欢待在上面的,但他现在很需要一些私人的空间再来看看这封“检讨书”。 念了几遍,他没挑出什么语病,把这张纸虔诚地放在枕头上磕三个头,再抬头的时候想起件事,喃喃自语:“明天罗鸿不能在。” 于是隔天不到吃午饭的点,周维方就出现在发小店里。 罗鸿忙得都不知道现在是几点,看他来还感叹时间真是如流水,眼睛扫过手腕才觉得不对,抬起肩膀擦擦额头的汗,说:“你手表坏了?” 这叫什么话,周维方语出惊人:“哥,咱商量件事。” 罗鸿手上的锤头差点差出去,慌得直摆手:“别别别,别跟我套近乎,咱们不熟。” 周维方才不管他怎么讲,自顾自:“我觉得炒肝儿还是要在店里吃,热乎,香。” 什么意思,罗鸿对发小太了解,说:“所以呢?” 周维方:“所以我请你吃店里的。” 说吃店里的,他手上拎着明显有东西的饭盒,用的词还是“请你”。 罗鸿算是知道了,拉着长音:“我哪有那功夫。” 周维方腾出手重重按着他的肩:“当然有,我出钱,我给你看店。” 钱不钱看不看店都是次要的,但妹妹早上出门不仅穿裙子,那辫子也是编好又拆拆了又编,罗鸿还能说什么? 他道:“我把这车胎补了。” 周维方还挺狗腿:“不劳您费心,我来,我来。” 有人抢着干活,何乐而不为。 罗鸿去洗洗手,走之间没忘记跟发小要餐费。 周维方给得心甘情愿,甚至是双手奉上,等人走远就开始紧张,蹲下来修车转移注意力。 罗雁一进来就看他在忙活,问:“我哥呢?” 周维方:“出去了,说不回来吃饭。” 罗雁以为又是去收车之类的,也没深究,放下书包去洗手。 周维方手头的不是急活,暂且撂一边,手无意识地一直想摸口袋,心想:什么事都没有她吃饭重要,吃完再给她。 诚然他已经尽力想遮掩,但在罗雁面前好像都藏不住。 她吃一口菜就看他一眼,很快发现:“你额头怎么回事?” 额头?周维方心不在焉没听清,加之有些做贼心虚,说:“我嗓子没事啊。” 怎么又跑出来一个嗓子,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罗雁本来是没听出来的,这会支着耳朵:“是有点哑。” 周维方讨好笑笑:“生意好,我说太多话了。” 又摸着额头:“应该是昨天在阁楼撞了一下。” 最后凑近一点给她看:“但我睡得很好,眼睛不红。” 他这样近,视线里就只剩眼前的人。 罗雁总觉得他的眼神和他的性格一样有种锐气,别过一点脸:“看见了看见了,好好吃饭。” 周维方现在也不知道该不该盼着能快点吃完,颇有些坐立不安。 倒是罗雁吃得很好,跟他分享:“我昨天试了一下,八百米居然要跑五分钟。” 周维方虽然不太有概念,但从她用 “居然”这个词能听出来是不尽人意的,说:“没事,国庆后才比,还有时间。” 罗雁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个凑人头的,不过习惯性对每件需要做的事情都付出努力,活力满满道:“到时候只要有进步就好。” 周维方总算知道飞蛾为什么愿意扑火,心想换做是自己被烈火焚身也行,说:“肯定有。” 两个人边说话边吃饭,吃完周维方收拾好桌子切好水果,小声道:“雁雁。” 怎么叫得悄悄的,罗雁看向他:“怎么了?” 周维方:“我有东西给你。” 罗雁猜出是什么,手撑在椅子上,上半身微微往前倾:“写好啦?” 周维方忐忑不安地点点头,从口袋里拿出信封。 罗雁可以说是十分期待,打开发现里面是两张对折的纸,先问:“你这是写了多少?” 周维方:“只有一张算是有字的。” 算是有字?难道是画? 罗雁这会不着急了,还饶有兴致地玩起点兵点将,看周维方紧张得都不敢看,动作也放慢。 周维方一颗心倏忽往上提,仿佛都要无法呼吸。 罗雁这才打开其中一张看,结果发现这确实叫“算是有字”,因为周维方只在右下角端端正正签了名字。 她道:“这是什么玄机?” 周维方:“不管你想让我做什么,想要什么,我都答应,我都做到。” 他这两天想过很多,觉得自己能承诺的未必是她想要的,索性把这个决定权交给她。 都答应,都做到?这六个字何其难。 罗雁:“那我要是狮子大开口呢?” 周维方:“那不叫狮子大开口,是我无能。” 他做不到,才是最差劲的事。 罗雁不喜欢这个词,轻轻踢他一下,又翻开另一张看。 这一张的字也不多,内容如下——罗雁,你好。从前是我鼠目寸光、目光短浅、有眼无珠,没有发现你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大方、最可爱的姑娘。现在我知道了,可以求你和我交朋友吗? 诚如周玉瑛所猜测的那样,不管周维方写什么她都会喜欢的。 但她看这个格式实在不像表白的信,说:“你这是,在跟我做检讨?” 周维方跟她讲自己刚想起来的一段往事,说到惹她哭不自在地看看天。 罗雁着实没印象,再看一遍“检讨书”,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周维方心中一紧,不安地舔舔嘴唇。 罗雁都怕自己再不好说他能疯了,手指落在末尾的几个字上,说:“你闭眼。” 周维方十分听话,唯恐指令执行得不到位。但这样一来他的听力也有所提升,能察觉到罗雁在簌簌写着什么。 过了他觉得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罗雁:“可以看了。” 周维方睁开眼,发现罗雁举着“检讨书”。 他昨晚看了百八十遍,第一遍就发现端倪,却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大大的。 罗雁手都举酸了,看他还是没反应,说:“果然是有眼无珠。” 周维方语无伦次:“我有我有,不对不对,没有没有。” 现在要紧的是这个吗?罗雁哼一声:“没看见算了。” 她作势要把纸收起来,周维方按住她的手。 要是以前,他肯定会松开的,但现在一动不动。 罗雁也没动,定定看着他。 周维方深吸口气:“我看见了雁雁。” 看见她在下面写的可以。 看见,就看见嘛。 罗雁抽回手,晃动着椅子不说话,头微微地垂着,视线落在桌面上。 周维方看着她,忽然很想大叫一声,实在按捺不住,索性站起来蹦跶。 有这么兴奋吗?罗雁摸摸自己往上提的嘴角,把略有些褶皱的两张纸抚平,重新放回信封里。 周维方已经稍微平复,靠近说:“雁雁。” 他叫一遍不够,还叫了一遍又一遍。 罗雁都没答应,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手背。 似乎比起言语,这样做他们更能确定彼此就是眼前。 - 作者有话说:这章写得比想象的难。 昨天说好写到51w的,紧急制作二更中,十二点前肯定是来不及,但我写完才会睡的! 提前说晚安。 第135章 两个人的独处氛围, 很快被来修车的人打断。 周维方不由得后悔,心想应该让发小看店,自己带着罗雁出去吃才对。 其实他本来是想过的, 但罗雁今天一整天都有课,学校附近的馆子饭点都是人挤人,比起车行更不像个说话的地方。 想到这, 他无端地叹口气。 客人还以为自己的车没救了,不太自信道:“师傅,我这应该只是补胎吧?”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7节 周维方回过神:“对, 补胎。” 这活他手到擒来,三下五除二就搞定。等客人付完钱走, 他洗完手蹭蹭蹭坐到罗雁对面, 趴在桌子上叫她的名字。 罗雁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假装看书,这会装不下去:“在在在在在, 还要叫几遍呀?” 周维方:“我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他最后两个字的话音很轻, 罗雁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摸摸他的头:“这样呢?” 周维方:“更像梦了。” 罗雁戳在他额头肿起来的地方:“这样呢?” 周维方倒吸口凉气,确实清醒许多。 罗雁没想到有这么疼,手指轻轻地揉两下:“我哥好像没有药酒,你回去自己搓一搓。” 又道:“上面有这么矮吗?能撞成这样。” 周维方哪里知道疼这个字怎么写,一味撒娇:“你揉揉就好了。” 罗雁差点又戳他, 想起来:“你坐好,我宣布一下约法三章。” 周维方坐直坐正:“约法八章都没问题。” 罗雁:“以后会有的, 但今天先说一条。” 嗯?不是三章吗? 周维方也没提出质疑,特别礼貌客气:“您说。” 罗雁:“我顺利毕业这件事非常非常非常重要。” 周维方是看着她怎么辛辛苦苦考上的大学,说:“我绝对不会让处对象这件事影响你的课业。” 罗雁满意点点头,没发现周维方的暗自窃喜。 交朋友这三个字,在1980年的含义太广。诚然她写了可以, 周维方还是要从话中确认一遍自己没有理解错。 他一颗心终于落地,问:“晚上想吃什么?” “你下午不回店里吗?” “不回,”周维方出门前跟自家二姐说好了,略有些惆怅,“明天我就不能来了。” 也许是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罗雁也有点舍不得他,说:“周末我可以去找你玩。” 在水果店也不能叫玩,周维方:“对不起,应该带你去看电影逛公园的,但我最近确实……” 新店开张,肯定很忙,罗雁不觉得有什么:“没事,我会跟别人一起看电影逛公园的。” 说完看对面的人脸都僵了,解释:“我这周日会去找会芳跟莺莺。” 她就这么两个好朋友,连周维方都早有耳闻,说:“你们玩,最多一个月,我把店里的事捋顺了就好好陪你。” 罗雁点点头,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化回头看。 罗鸿抱臂站在店门口提醒:“雁雁,你要迟到了。” 罗雁蹭地站起来,路过哥哥的时候没话找话:“哥,你中午去哪了?” 去哪了?罗鸿冷笑:“没你的事,去上课。” 看来还真是被周维方打发走的,罗雁又不傻,当然能猜得出几分,抱着书跐溜跑没影。 店里就剩俩人,周维方不知不觉站出个军姿。 罗鸿其实是刚回来,连他们说话都没听见,但世界上他最了解的也是这俩人,哪怕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法眼。 他道:“早知道今天中午这么重要,少说应该敲你一顿老莫。” 别说是一顿老莫,周维方:“欠你十顿八顿都行。” 其实妹妹和周修和走得近的时候,罗鸿没有太多感觉。 但轮到发小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最后只是感叹:“人生啊。” 周维方还等着他说出些像样的后半句好拍些马屁,结果他感慨完就没下文,硬生生憋出一句:“好文采。” 罗鸿毫不留情地冲他竖中指:“狗屁。” 周维方:“嗯嗯嗯,你是狗屁。” 这才对嘛,罗鸿真是想象不出他拿自己当未来大舅哥的样子,说:“门在那,滚吧。” 周维方反而往躺椅上一倒:“我睡会。” 这是什么招待所吗他说睡就睡,罗鸿:“下回不仅跟你收餐费,你还要交住宿费。” 周维方闭着眼回嘴:“你这是人能住的地方吗?” 好意思说别人,罗鸿:“你那也好不到哪。” 周维方没再说话,心里却说:雁雁以后能住上好地方就行。 他实在困,都来不及对未来有太多的规划就睡过去。 罗鸿也没管店里多个人在,自顾自营业,一会卖车一会修车的。 周维方迷迷糊糊见他跟陀螺似的到处转,抬起手腕看时间,忽然出声:“晚上让你敲一顿。” 罗鸿吓一跳,锤子差点砸手上,没好气:“你倒是先吱一声。” “我又不是老鼠,”周维方站起来抻抻手脚,路过贴在墙上的课表看一眼确认时间,“我去打饭。” 罗鸿喊着:“挑贵的点。” 再贵,也整不出鲍参翅肚。 周维方参照罗雁的口味点菜,很有良心地给发小添一道红烧豆腐。 他掐的时间准,买完回来罗雁也下课,一进店就说:“好香。” 她一对上周维方的眼神就不好意思地挪开视线,结果反而跟哥哥对视,索性心虚地看地板。 罗鸿弹一下妹妹的脑门:“敢情我饿着你了?” 罗雁连连摇头:“绝无此意,你打的饭最好吃了。” 说完觉得不好,偷偷地跟周维方使眼色以示安抚。 周维方这刚有名有份,屁股还没坐热,心知跟人家亲哥哥肯定是比不上的,只说:“今儿有鱿鱼。” 罗雁冲他笑得甜滋滋的:“我特别爱吃鱿鱼。” 她愿意哄着,周维方就已经通体舒畅,摆好碗筷:“吃吧。” 罗雁洗洗手坐好,趁哥哥还没来给周维方夹一筷子肉,俏皮地挤挤眼。 周维方微不可见地点点头,嘴角恨不得翘到天边去。 罗鸿就迟来一步,若有所思的视线在他俩之间移动,提起:“我中午遇见洪哥了。” 周维方接话的反应慢半拍:“他也去吃炒肝?” 罗鸿中午压根没骑那么远,说:“就在动物园门口,最近那摆摊的人不是多嘛,他说转悠转悠。” 动物园跟交大也就离一里地,周维方:“那你没吃上炒肝?下回我给你带。” 不是,罗鸿无语道:“你被罗雁传染了,怎么满脑子都是吃的。” 罗雁小声反驳:“我还装了很多知识的。” 又嘀咕:“我也没吃上。” 罗鸿这会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发小又要献殷勤,打断:“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说炒肝。” 现在三个人里他说的算,说不许周维方立刻换话题:“那你没跟他一起转悠吗?” 罗鸿:“转了,我看摆摊的人确实不少,都是搭着帐篷的,比三贝勒府像回事。” 周维方总算知道他提起这个的意思,说:“既然洪哥去了,我姐她们肯定也知道了。” 周家姐妹一直在三贝勒府门口摆摊,但最近京市要大力发展旅游业,把好些地方都收拾出来重新规整,连故宫下个月都要开放养心殿,因此有些风言风语说三贝勒府也要重新修缮作为景点。 如果这样,这个摆摊点肯定要暂时取消的。 周维方:“现在只是听说,哪怕要搬也没那么快,我看动物园她俩不一定愿意,挺远一段路的,我大姐又怀孕了。” 这倒是,别看只有几里地,但二环外的地方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出城。 罗鸿:“现在能摆摊的地方也多,肯定还有离家近的。” 虽然只过去一年多,但现在干个体的舆论和周维方要开店那会可不一样。 他道:“据说南方都出卖瓜子的百万富翁了。” 罗鸿知道他也要在水果店放点炒货,说:“兴许下一个就是你。” 周维方说一句“借你吉言”,但还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我混到十万都要好几年。” 罗雁心算快,倒吸口气:“我好像要到七老八十。” 现在大学生毕业是六十块左右一个月,扣掉吃喝能剩的也不多。 罗鸿听妹妹这么一算,心想:那她找个能挣钱的对象正合适,将来总不会吃太多苦。 罗雁自己没想这么多,还在那一个劲地掰手指啧啧道:“怎么会这么久。” 周维方小声:“没事,我有钱。” 罗鸿:“这种话应该大声点,让我也听听。” 不让他听,他不也是听见了。 周维方:“你要借的话我也是多少都有。” 这世上能无条件借钱的已经是过命的交情,罗鸿竖起大拇指:“够仗义,够哥们。” 他俩你来我往的,一打岔,倒让罗雁忘记自己刚刚没接话,一口接一口地吃鱿鱼。 周维方就知道她会喜欢,寻思回头打听打听京市哪里有做得好的海鲜馆子,一边跟发小说话,眼神却往另一个方向飘。 得,看来是自己碍事了,罗鸿往碗里夹好些菜:“我去外面吃。” 嗯?为什么呀?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8节 罗雁抬头看哥哥,结果又被弹了一下脑壳,敢怒不敢言的扁扁嘴。 周维方把手递到她面前:“你也打一下。” 那自己成什么人啦?罗雁轻轻一拍:“这可是你自愿的。” 周维方可太自愿了,手干脆不收回来。 罗雁斜他一眼:“好好吃饭。” 周维方几乎是无声:“我看你就够了。” 即便知道这个距离哥哥是听不见的,罗雁还是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捏着拳头挥舞两下警告。 周维方:“明天就看不到了。” 卖可怜卖得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了,偏偏罗雁吃这一套,只好任由他看。 周维方喜滋滋,把菜都往她面前推。 两个人也不怎么说话,但眼神有来有回的。 只罗鸿一个人坐在店门口,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毕竟从前这个小团体是以他为纽带连接的。 甚至再以后,如果妹妹和周维方结婚,他们才会是彼此最重要的另一半。 想到这,罗鸿忽然开始考虑:要不我去相亲看看? 罗雁不知道哥哥心理上的重大转折,但能察觉到他今天好像有一点不高兴。 周维方当然也发现了,心想肯定是舍不得妹妹,觉得自己要是再问肯定火上浇油,索性当作不知道,等罗雁去上学就走了。 店里一下子安静许多,罗鸿莫名地想叹气。 好在晚上客人很多,倒叫他顾不得伤春悲秋。 一直到八点,罗雁放学。 她连蹦带跳的进店里,看见有人在看看刹住车。 罗鸿当着外人面没说什么,人一走就问:“今天就这么开心?” 罗雁大声宣布最新的好消息:“我的暑期报告是最高分。” 又小步地挪到哥哥身边:“你今天怎么啦?” 罗鸿在妹妹面前向来也是事无不可与人言,说:“你想象我将来娶媳妇了。” 罗雁懂了:“可是上次你好像没有这样。” 罗鸿:“可能是我直觉你跟三方将来能成吧。” 将来?罗雁比哥哥还诧异:“你是说结婚吗?” 一看就知道她仍旧是没想过,罗鸿无奈道:“算了,你现在开心就好。” 罗雁今天可以说是双喜临门,滔滔不绝道:“我都没想过我会是最高分,我们班好多人都写得很好,但这次校刊上就只登我的哦~” 她得意洋洋地拉着长音,眉目之间都是喜气。 罗鸿:“行,给你庆祝一下,明天中午我们也吃顿好的。” 罗雁积极举手:“我去买我去买。” 然后摊开掌心:“你请客。” 巧了,罗鸿把五块钱放妹妹掌心:“周维方中午请我吃饭的钱。” 这是吃的凤髓还是龙肝,罗雁撺掇着:“那你请客也是一个人五块钱的预算吗?” 罗鸿:“不,这是未来三天咱俩的伙食费。” 罗雁立刻把钱放进口袋:“谁跟你是咱俩。” 这丫头,真是找揍, 罗鸿拾掇好地上的工具:“一进屋我就把你卖了。” 罗雁又不怕父母知道,扮个鬼脸:“我自己会说的。” 她现在是一脸勇敢,到家门口就有些期期艾艾的。 刘银凤看女儿扒拉着门框:“这是闯祸回来了?” 罗雁挪到父母跟前:“嗯,我有两件事要说。” 夫妇俩洗耳恭听,听完第一件异口同声道:“没白辛苦一暑假。‘ 罗雁暑假可谓是起早贪黑,写报告写得手上茧子都多出好几个。 她搓搓手说第二件,打量着父母的神色。 到底是亲生的姑娘,夫妻俩多多少少有预料,就是没想到这么快。 他们私底下已经有共识,对视一眼说:“你喜欢爸妈就喜欢。” 罗雁对这个答案不意外,进房间去拿衣服。 她在澡堂都要呆很久,罗鸿趁妹妹没出来回家跟父母开小会。 他道:“我看您二位好像有所顾虑?” 刘银凤拍儿子一下:“你好好说话。” 她道:“我们不是对三方有意见,是觉得太近了。” 女儿要是找结婚对象,他们当然是希望越近越好,最好就嫁在家门口,将来相互照应都方便。 可这只是谈朋友,一切都另当别论。 刘银凤:“都是一条胡同里住着,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雁雁才多大,以后结不结婚还两说,她到底是姑娘家。” 世道总是刻薄些,人也不光是和父母亲人生活在一起的,即便再想为她挡风遮雨也挡不住所有的流言蜚语。 这点,罗鸿确实没想过。 他道:“听您的意思,不觉得他们会结婚?” 刘银凤:“我当然是盼着能的。” 再遇见不好的,再像上回那样哭两遭,他们做父母的看着也不好受。 罗鸿定定大人的心:“我倒觉得能。” 儿子说的话,当然是有根据的。 罗新民:“你拿准了?” 罗鸿:“有个七成吧。” 人这一辈子哪有什么是百分百的,七成已经算是很大的概率。 罗新民点点头,扫一眼座钟:“去接妹妹吧。” 儿子前脚出门,刘银凤后脚:“我本来以为雁雁眼里只有学习,结果人家一上大学就开窍。倒是你儿子,到现在还是个榆木脑袋。” 一到这种时候就“你儿子你儿子”,罗新民好笑:“反正谈不谈都操心,半斤八两。” 这倒是,刘银凤借力站起来:“不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罗新民:“没事,还有我给你管。” 一提刘银凤就想起来要念叨他,絮絮叨叨进房间。 兄妹俩到家的时候客厅已经空无一人,罗雁甩着沾到水的头发打哈欠:“我也要睡了。” 罗鸿拽着妹妹的发尾:“头发还没干。” 罗雁就是洗澡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一点,用毛巾搓两下说:“那我看会书再睡。” 罗鸿松开手,等她进房间才关上客厅的灯。 罗雁一进房间就顺势趴在床上,翻出周维方的“检讨书”又看一遍,心想:要写出这么工整的字也真是为难他了。 周维方的字就像是他的性格,那叫一个飞扬跳脱,恨不得每个字都一笔完成。 这一封倒好,每一笔一画之间都有明显的停顿。 罗雁试图想象周维方是怎么写出来的,翻个身把纸举得高高的再看一遍。 看完她妥帖收好,决定来正儿八经的学习一番。 兴许是受今年重提公费留学的影响,学校在课程上给英语更多的分量。 罗雁是最听安排的人,自然要跟着重视英语。 她对这些叽里呱啦的东西也十分头疼,背十个单词就觉得困意来袭,难得有逃避学习的想法,把书撂一边关灯睡觉。 这一睡,梦里全是英文字母在追着她跑。 醒来罗雁看到英语书都都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仿佛那是块烫手山芋,塞在枕头底下眼不见心不烦,理理睡都乱七八糟的头发起床换衣服。 刘银凤今儿起得比女儿早,看她出来说:“快来,就这一个豆沙包了。” 罗雁洗漱后吃早饭,一边说:“妈,您今天去帮我定个报纸吧。” 刘银凤:“行,叫什么名?” 罗雁:“《中国日报》,您要不记得名就说是全英文的那个,就这份是。” 怎么叫《中国日报》却全部用外国人的话,刘银凤:“这是外国人出的报纸还是我们?” 罗雁:“我们出的,用英文报道而已。” 那得写多少外文,刘银凤:“那是不是卖得也贵一些?” 现在确实是只要跟外国有关的东西都贵一些,罗雁挠挠脸:“报纸也会吗?” 连她都不知道,刘银凤更不清楚,说:“那我待会去邮局好好问问。” 罗雁:“谢谢妈~” 罗新民出房门就听到这句,说:“一大早的,嘴有这么甜,看来是有事。” 这罗雁有意见了:“我本来嘴就甜。” 是是是,罗新民:“从小就你最会哄人。”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89节 他摇摇头去洗漱,吃早饭的时候翻几页报纸,看到些重大的就说一句。 今儿正好有件要紧的,他道:“以后一个月挣超过八百块钱要交个人所得税了。” 超过多少?刘银凤:“那能有几个人交得起。” 罗新民:“我是不行,那不是有儿子嘛。” 罗雁最清楚哥哥的收入,心想恐怕短时间内不太可能。倒是周维方大概够这个纳税标准,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这个新闻。 没看到也没关系,下次见面的时候可以说。 罗雁把这件事先记在心里,喝一口粥喊:“哥!!!!” 石破天惊的,把父母都吓一跳。 刘银凤捂着胸口:“你妈可上年纪了。” 罗雁讨好笑笑,还找理由:“都赖哥哥,谁叫他不起床。” 罗鸿搓着头发走到客厅:“这不是起了嘛。” 罗雁:“不是自觉主动的。” 能起就不错了,还要多自觉多主动。 罗鸿揪一把妹妹的头发:“就你勤快。” 罗雁纠正:“是我们仨。” 罗鸿伸着懒腰:“早知道我是外头捡的了。” 一说这个,刘银凤就想笑:“你小时候可当真了,非要背着妹妹去找亲生父母。” 从那以后,他们再生气都不敢当着儿女讲这种话,哪怕别人开玩笑也要当场制止,生怕哪天推开家门孩子们已经被拐到哪个犄角旮旯。 举凡是丢人现眼的事,罗鸿统统说没印象。 倒是罗雁记得:“哥哥以前也这么骗我。” 一翻旧账她就精神,罗鸿戳一下妹妹的后脑勺:“小气吧啦的。” 罗雁反手要拍他被他躲过,只能委屈巴巴地跟父母告状。 刘银凤又笑:“你小时候也爱告状,结果我们一骂哥哥你又哭又拦。” 怎么跟自己有关的事就是逃不过一个哭字,罗雁手放在眼皮处摸摸:“可能以前哭完了,现在我都很坚强。” 罗鸿一口牙膏都要插嘴:“你在梦里坚强呢?” 就他话多,罗雁气不过,饭也不吃就追上去打。 大早上的,哪来的精神头。 罗新民感慨:“这好手好脚的年轻人就是有劲。” 刘银凤:“好手好脚,有这么夸孩子的嘛。” 罗新民自己倒不避讳:“这可是我觉得最好的事了。” 刘银凤碰一下丈夫空掉的那只袖管:“一起走,我也要出趟门。” 夫妻俩一个去上班,一个去邮局,路过儿女的时候面不改色地绕开,提醒一句:“雁雁,自己看看几点。” 罗雁八点有课,看眼手表拿上书包就跑,不过丢下一句:“你要洗碗。” 剩下的还能有谁,罗鸿大声道:“就你会使唤人!” 他话是这么说,吃完饭还是洗过碗才出门。 刘银凤从邮局回来的时候看什么都不用收拾,心情大好。 她把订报纸的缴费单子放起来,拎着菜篮子朝外走,喊上胡同里来往最多的王秀娟。 两个人一路交换着方圆二里地的最新消息,不可避免提起现下最热闹的房子的事。 王秀娟:“要我说你想换个独门独院是对的,那住着多舒服。” 刘银凤:“想是想,可现在有几户人家是,我想换也没得换。” 王秀娟给她支招:“你找找有没有那种住的人少的院子,说不准能协调出来一套。” 比起只跟一户人家做交易肯定是麻烦不少,但 不失为一个办法。 刘银凤拍大腿:“我怎么早没想到。” 王秀娟:“这拆东墙补西墙的,不是折腾嘛。” 折腾也得试一试,刘银凤手肘碰碰老友:“那你在帮我打听打听。” 王秀娟:“那是肯定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到菜市场,又唠起儿女的事。 王秀娟压低声音:“我这刚知道一姑娘,要不你跟罗鸿提提?” 刘银凤倒是动心 ,只是无奈道:“算了,那臭小子都是白费心思。” 王秀娟:“这有什么,问一问又不碍事,真是顶好的姑娘。” 到底是儿子愿不愿意最重要,刘银凤摆摆手:“我还能再憋两年,想玩让他玩去。” 可她哪里知道,儿子的心思也是瞬息万变的。 - 作者有话说:虽然是半夜,但我做到了! 晚安!虽然已经听到鸡叫了。 第136章 在儿子的终身大事上, 刘银凤向来是矛盾的。 她一方面尊重孩子目前的意愿,尽量不给他太多的压力,但人活于世难免会被自己被旁人的想法所裹挟, 所以偶尔忍不住总要提几句。 因此早上王秀娟和她说有个顶好的人,晚上儿子回来她就提一提,但不过是顺嘴而已, 倒没抱太大的希望。 可罗鸿这两天的想法正有所转变,虽然犹豫一会仍旧拒绝,刘银凤还是在这几秒之中看到一丝不同。 她跟丈夫悄悄交换个眼神, 等一双儿女都出门去澡堂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罗新民:“我看有门儿,过一阵你再问问。” 他结婚生子的时候就年纪大, 身体又多有不便, 尤其是人近花甲,越发觉得很多事力不从心, 打心里是希望趁着自己还能动, 能多帮衬着子女一点是一点,对儿子结婚的事其实一直急在心里。 夫妻俩在很多事上的想法是一致的,刘银凤高兴地搓搓手,又嘀咕:“那这房子还换吗?” 罗新民:“他就是松口也没那么快,一说不换他准能猜到为什么, 明儿就给你尥蹶子。” 什么蹶子不蹶子的,刘银凤鼓捣丈夫:“你儿又不是驴。” 罗新民啧啧摇头:“我看比驴还倔。” 刘银凤无从反驳, 一时之间很有食欲,说:“明早我们吃驴肉火烧。” 夫妻俩一边说话一边看电视,等孩子们回来才回屋睡觉。 罗雁晚上洗头,脑袋像狗尾巴一样甩来甩去。 罗鸿嫌弃她:“不是,你溅我一脸水。” 罗雁:“再说我还吐你口水。” 哎呀, 罗鸿揪着妹妹的脸:“现在这么不文明礼貌,都跟人学坏了啊。“ 罗雁拍掉哥哥的爪子:“我跟你最好,要学也是跟你学的。” 这丫头,真是打小会哄人。 罗鸿:“说好话也不会给你发红包的,头发快点弄干睡觉了。” 九月的京市些微有几分秋意,入夜后吹来的风都是凉飕飕的。 罗雁坐在院子里用毛巾搓着头发,借着客厅的光背单词。 罗鸿凑过来看一眼:“这两天怎么读的都是这些叽里呱啦的东西。” 罗雁:“老师说外语很重要,我们这学期每个礼拜多一堂英语课。” 听听这腔调,罗鸿都有种自己也坐在教室里的错觉,往后退两步:“您背,您接着背。” 一说学习他就退,所以罗雁小时候坚信自己和哥哥必然有一个是父母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并非毫无缘由。 她哼一声往后翻页,听到轻轻的脚步声朝院门的方向看。 李建军夫妻俩携手而归,看院子里有人惊讶道:“你们还没睡?” 巧了,罗鸿:“嫂子不介意我借建军说两句话吧。” 郑三妹:“你们说,我先进去看看红玉。” 也不知道是什么秘密,罗鸿推着李建军到胡同里,两个人嘀嘀咕咕老半天。 罗雁背半天单词看哥哥还不回来,以为他们是上哪玩了,悄悄探头看。 罗鸿逮个正着:“小孩一边去。” 好像人家是专门来偷听似的,罗雁:“我要睡了,你记得锁门。” 罗鸿摆摆手,等妹妹的小脑瓜看不见,继续说:“办一个长期暂住证真够费劲的。” 媳妇这次来,是李建军搭钱搭关系给弄的临时工,到现在还欠着外债。 到底是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再费劲他都想着一家团聚,但凡政策有一些风吹草动就能立刻收到风声。 他们这会说的就是新政策的事,李建军狠狠挠两下头:“愁人啊。” 罗鸿拍拍他的肩:“要不请你喝一杯?” 李建军:“我明天早班。”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0节 那就别在这废话了,罗鸿:“各回各家吧。” 他转过影壁就看到妹妹房间的灯还亮着,站在院子里敲敲她的窗户:“快点睡。” 罗雁不经吓,叽里咕噜骂哥哥两句才关灯躺下。 她向来记仇,第二天一睁眼就想起这件事,吃早饭的时候打他两拳以示报复。 罗鸿只觉得莫名其妙,撸起不存在的袖子:“大早上挑事是不是。” 罗雁昂着下巴看哥哥,把手里的包子三两口吃掉,说:“我去上学了。” 嗯?刘银凤看儿子:“你不跟妹妹一块走?” 罗鸿早上有事:“原来车厂的工友被车撞了,我去看看他。” 被车撞了?罗新民十分关心:“手脚没事吧?” 罗鸿:“据说不大好,估摸着走路会有点拐。” 年纪轻轻的,你说这。 罗新民叹口气:“看看人家有没有什么困难,多帮一把。” 罗鸿点头表示知道,放下碗筷也出门了。 他既然是要探病,总不能两手空空,想着反正医院就在发小水果店边上,顺路去“照顾”生意。 他进店就拿,拿完就要走,结果刚抬脚被热心大妈拦下来:“不是你这小伙子怎么回事,买东西怎么不付钱。” 这个点正是店里人多的时候,其实发小进来的时候周维方跟他对上眼了,这会赶快解围:“那是我哥,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谢谢。” 哦,一家人也不能跟土匪似的吧。 老大妈松开手,看罗鸿走远才说:“亲兄弟都得明算帐,这种可不能惯着,以后店都给你搬空了。” 人家是好心,周维方应一句,给她抹个大零头,戴高帽:“咱社会现在就缺您这样的正义之士。” 给大妈激动的:“哎呀,我这个人就是喜欢路见不平。” 周维方又吹捧几句,忙完这一波知道罗鸿估摸会再来一趟,挑出几个又大又红的苹果放起来。 他猜得没错,罗鸿从医院出来又拐进水果店,作势掏口袋:“刚刚那多少钱来着?” 周维方漫天要价:“三十五。” 罗鸿:“你要我称斤卖了都不值三十五。” 他对斤两估算得挺准,拿东西的时候心里就是有数的,自己拉开放钱的抽屉往里放一块钱。 想给就给,周维方也不跟他推来让去,只说:“帮我把苹果带给雁雁。” 以前还装一句“你们分着吃”,现在是装都不装了。 罗鸿:“你当我是来给你俩当青鸟的?” 周维方对他刮目相看:“你居然知道青鸟是什么意思。” 又两手一拍:“正好,你名儿里有个鸿。” 罗鸿:“我那是鸿鹄的鸿。” 他本来该叫罗鸿鹄的,父母起这名的时候倒不是盼着儿子有多少鸿鹄之志,纯粹是觉得这一听就有种能自由翱翔于天际的感觉,很符合罗新民人生对子女最大的期许——能跑能跳。 但月子里夫妻俩连名带姓叫着总觉得不太顺嘴,索性只保留前一个字,并且决定以后老二是男孩就叫罗鹄,女孩就叫罗雁。 罗家兄妹的名字来源,周维方当然知道,说:“跟雁雁连一块还委屈你了?” 他一副回头我立刻出卖你的表情,叫罗鸿十分扼腕:“见色忘义。” 周维方扫扫柜台上的灰:“我这不是没见着嘛。” 到这,罗鸿才想起来自己是有件正事要说的。 他道:“建军昨天跟我说,如果他媳妇能在市里头找份工作,老板愿意担保的话,是可以办长期暂住证的。” 周维方左右环顾:“你是说我这?” 罗鸿:“我是寻思你反正也要招人,但担保这俩字一听又挺严重的,跟你提一提。” 发小的品行,周维方是信得过的,但是对人家老婆了解不多,问:“你觉得他媳妇人怎么样?” 罗鸿:“性格挺好的,手脚利落,但普通话不太行。” 他知道的也不多,拍拍裤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沾到的灰:“说实话,我就是看红玉这丫头不落忍,过完年她妈又得回老家,一家三口什么时候是个头。” 周维方向来仗义,发小家的事情肯定是要帮的,但做生意总有些条条框框。 他道:“我再琢磨琢磨,熟人请来,多少不好办。” 罗鸿也是替他顾忌,昨晚才没在李建军面前直接提。 他说完正事就拍拍屁股要走,拎着一兜苹果觉得不得劲,非要顺走俩梨,随手一左一右揣胸前的口袋里。 这造型,周维方劝他:“待会给你当变态逮起来。” 罗鸿自己低头看也发现怪怪的,但仍旧嘴硬:“这不正常的嘛,就你心眼脏。” 他话是这么说,转身就取下来了,然后塞进裤兜里。 周维方捏捏额头:“不是,我拿个兜给你装起来,非得这么揣着走是吧?” 罗鸿摆摆手:“别跟她学这种讲究毛病,爷们点。” 周维方:“放心,这话我一定告诉她。” 做哥哥的人跟对象又不一样,罗鸿:“说说说,你俩一对告状精。‘ 听听这词,是一对儿呢。 周维方笑得春花荡漾:“光拿俩不够塞牙缝的,来来来,都拿走。” 罗鸿看不下去发小的这副嘴脸,搓着满地掉的鸡皮疙瘩走了。 这么一耽误,他到店里的时候基本已经快中午,没干多少活妹妹就放学。 罗雁一眼看到桌上的苹果,说:“你早上去水果店了?” 罗鸿:“怎么不能是他来?” 罗雁又不是不知道哥哥早上要去哪:“他店离第一医院最多一百米,你不去才奇怪吧。“ 罗鸿说她是蛔虫成精,提要求:“你打饭的时候看看有没有豆干。” 罗雁拿着架子上的饭盒往外走,在小饭馆门口排队。 这个点,正是学生们最多的时候,尤其这届新生的录取人数比前几届多出二三百人。自打开学,罗雁觉得哪哪都人山人海,排了一会开始想念饭来张口的日子。 又或者,她其实有点想周维方。 好在隔天就是星期天,罗雁不用上学,依旧起个大早。 刘银凤知道女儿要出门,看她磨磨蹭蹭吃早饭,问:“你这都不急着走,怎么这么早起床。” 爸爸和哥哥已经去上班,罗雁轻轻地吹着粥:“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去。” 她好像一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和周维方处对象这件事,总觉得要见面的话哪哪都不一样了。 刘银凤是过来人,顺着女儿的话说:“那就不去,在家写写作业。” 啊?罗雁找理由:“可是都说好了,我肯定要说话算话的。” 真是为这个吗?刘银凤揶揄道:“是,我们小雁儿向来一口唾沫一个钉。” 罗雁更不好意思了,扭来扭去地撒娇。 给刘银凤笑的,收拾着碗筷:“再不吃完要叫你洗碗了。” 罗雁仰头喝完,擦擦嘴把头发再捋捋,对着镜子左右看看,跟妈妈说再见。 刘银凤只叮嘱:“路上慢点,别太晚回来。” 罗雁大声说句好,一路慢悠悠地骑车。 她看到水果店的招牌有些紧张,深吸口气缓缓停下。 周维方打七点营业就一直朝外头张望,因此第一时间就看到她,一分心连账都算错,说:“一毛五。” 客人提醒他:“我这三斤梨怎么会是一毛五。” 周维方回过神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说错了,是七毛五,您给七毛就行。” 客人付完钱走,罗雁才进店。 她莫名地装起样子,在水果前挑挑拣拣。 周维方凑到她边上:“我给你留了,你想先吃桃还是梨?” 罗雁手指绕着头发玩:“都吃。” 周维方去给她洗水果,回来的时候看她在翻柜台上的书,不自在地咳嗽。 罗雁看他一眼:“看不出来你有这么热爱唐诗宋词。” 周维方微微摇头:“我只爱你。” 光天化日的,他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罗雁踮着脚捂他的嘴:“大白天的,你都不怕被人听到。” 周维方的声音含糊不清:“这儿就你跟我。” 他一说话,唇扫过罗雁的掌心,她瞪着大眼睛把手藏到身后,说话乱七八糟的:“那还有蚊子。” 就是有老虎,周维方的手也得先碰碰自己的唇角。 此举更提醒罗雁刚刚干了什么,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快熊熊燃烧了。 她干脆先发制人:“手放下,站好。” 周维方得了便宜更快卖乖,老老实实地站好,还把她搭台阶:“先吃梨,放久就不新鲜。” 这个话题起得好,罗雁不费吹灰之力往下接。然而她的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叫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眼前人。 周维方倒是一直看着她。 他眉目其实生得硬朗些,此刻却柔和得像冰山融雪,片刻不肯挪开。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1节 罗雁招架不住:“也不许看了。” 这……周维方压低声音:“雁雁,我有三天没看到你了。” 又是这招,罗雁:“你当是算虚岁?怎么算出来的三天。” 周维方振振有词:“人家一日不见还如隔三秋,我这算得也不多。” 又道:“我就是想……” 想什么想,罗雁看到有客人来,情急之下拍他的手打断。 周维方那几句黏糊糊的话只好憋回去,心想:是该尽快招个人回来看店了。 - 作者有话说:不行,昨天睡得太晚了,今天我要早点睡。 明天,我将再次努力更新一万五!!冲冲冲。 晚安! 第137章 要招人, 罗鸿正好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他跟罗雁打听:“你跟建军他老婆熟不熟?” 说熟,罗雁其实私底下也没跟人家打过太多交道,但住在一个院子抬头不见低头的。 她道:“还行, 怎么啦?” 周维方解释几句,说:“别的还好,我主要怕不合适或者哪干不好, 辞不是不辞也不是。” 罗雁想想:“那我觉得她应该能干好。” 这么笃定吗?周维方不是不相信她的眼光,只是好奇:“为什么?” 罗雁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他:“为了红玉,她再难都会做好的。” 能有一个留在京市一家团聚的机会, 对郑三妹而言大概上刀山下火海都会硬着头皮。 周维方虽然没有孩子,但好像也能想象那样的心情:“还真是, 那我回头跟建军提提。” 罗雁小幅度地点头, 眼角喜上眉梢:“谢谢!!” 周维方:“跟我还客气?而且为什么是你说谢谢?” 罗雁:“我替红玉高兴啊。” 她说话的同时抬起手腕给对面的人看手表。 周维方知道意思:“要迟到了?” 罗雁中午约了吴会芳吃砂锅居,嗯一声:“下礼拜再来看你。” 等会, 怎么说出探监的感觉。 周维方掰着手指头数:“还有一百年。” 又瞎算, 罗雁啧啧摇头:“周老板的算术需要加强了。” 周维方伸出手虚虚一拦:“周老板已经开始想你了。” 罗雁拍掉他的手:“好好工作。” 周维方掌心朝上:“再打一下再走。” 这什么毛病?罗雁看着他眨眨眼,手到底还是往下落。 周维方没躲也没动,仿佛真的只是想被人打一下。 不对劲,罗雁上下打量他:“什么意思?” 周维方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我本来想牵你的。” 又怕显得唐突,决定还是等下次。 牵……牵就牵呗, 罗雁故作冷静看他:“哦,那你今天错过机会了。” 她把垂在胸前的辫子拨到肩后, 下巴微微地抬着,眉目之间尽是狡黠。 看样子还真是错过了,周维方悄悄拍一下大腿:“雁雁。” 撒娇也没用,罗雁举起左手,五根手指在他面前灵活地晃来晃去。 怎么会这么可爱, 周维方捏捏她的脸。 捏吧捏吧,罗雁伸出手指在他肩头戳一下:“走啦,再见。” 她说走还真是不回头,徒留周维方在原地站着看。 他等背影看不见,顺手把一直贴在门口的招工启示撕下来,本想团吧团吧扔了,仔细一想还是先放边上。 兴许是快到中秋,下午的生意也不错。 来来回回的人多,周维方不到五点就把它那“统统一毛五”的磁带换上。 结果这一招今天不太灵,到晚上七点多还剩几个。 周维方正好没吃晚饭,拿着把小刀一边切坏掉的部分一边吃。 罗雁离得远的时候看到水果店是暗着的,以为他已经收摊,结果骑得近一些才发现他就坐在水果店门口,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还是在发呆。 看着孤零零的,罗雁拨喇叭提醒他。 可这满大街的喇叭何其多,周维方也没在意,自顾自地看月亮。 但他眼里其实是没月亮的,嘴巴也只是机械地嚼嚼嚼,连心里都空空荡荡无一物。 罗雁这个距离看得到他手上有刀,生怕忽然出声吓到他,只好又用力地鼓捣她的喇叭。 这一下,周维方总算有反应。 他猛地跳起来,三魂七魄通通归位,往前走两步:“你什么时候来的?吃饭了吗?你同学回家啦?” 罗雁一个个答:“刚来,吃了,回啦。” 她下午跟陈莺莺在什刹海附近瞎溜达,晚上就在边上吃的,想到回家顺路会经过车行,说:“给你带了好吃的肉夹馍。” 一说吃的还真饿了,周维方:“你等会我去洗个手。” 罗雁本来想给他就走的,看他跑得太快总不能喊出来,心想也不差这会功夫,靠在自行车上等。 周维方来去匆匆的,也不知道是多着急,衣角打湿一片,边跑还边拧。 罗雁看出来他还洗脸了,一动睫毛上有两滴水往下落。 她道:“你慢点。” 周维方站定在她跟前:“你晚上也吃的肉夹馍?” 对对对,肉夹馍。 罗雁赶紧让他先吃一口,期待道:“怎么样?” 吃的东西她是专家,周维方又没吃晚饭,咬一口之后猛点头,三两口把剩下的也吃了。 罗雁看出来:“你还没吃晚饭?” 周维方:“吃了点水果。” 怪不得拿着刀坐这儿,罗雁:“那又不能当饭吃。” 她忽的做贼一样左右看:“还有一个,也给你。” 看样子是给哥哥带的,周维方真是受宠若惊,说:“有饭,店里给我留的,我待会热一热吃。” 那别待会了,罗雁:“你赶快去吃吧,我回了。” 周维方说着好,眼神定定看她脚步不肯动。 罗雁莫名想起来刚刚来时他一个人坐着的样子,心一软,把自行车锁上:“我陪你吃,热透了再过来。” 她进水果店打开灯左右看,发现地上有些叶子果皮什么的,看着实在刺挠,顺手就给扫扫。 刚把垃圾都倒进桶里,周维方捧着饭盒出现,看她拿着扫把说:“待会我自己收拾就行。” 罗雁:“已经扫干净了。” 周维方把饭盒放柜台上,甩甩发烫的手,说:“再给你累着。” 罗雁:“我很能干的。” 周维方:“我知道,但我不是舍不得嘛。” 怎么什么话都说,罗雁这回没捂他嘴,倒是把门虚掩上,心想好歹不会有谁路过听见,说:“吃你的。” 周维方一边吃一边听她分享今天的事,听到陈莺莺的对象何家昆这一茬的时候,眼眉不自觉一沉。 虽然只是一霎那,罗雁还是发现,问:“怎么啦?” 周维方放下筷子:“我记得你说过,他在清大念书?” 他其实记得一清二楚,接着说:“雁雁,我……” 怎么吞吞吐吐的,不过罗雁好像有点明白:“人家是人家,你是你。” 周维方不是因为学历不如人而自卑,而是知道这种差距本身就会带来特别多的问题。 他道:“社会规则就是这样的,如果大家知道是我在跟你处对象,一定会背后议论你。” 罗雁无所谓:“随他们去吧。” 她生得好,成绩好,性格上却没有那么的周到,即便是无意的也常常叫人心生不悦,哪怕说到她面前的都有,背后议论算什么大事。 可对周维方来说很重要:“我是想告诉你,最多三五年,我会让大家觉得我是配得上你的,绝不让你受委屈。” 什么配不配的,罗雁手撑在柜台上,捧着脸看他:“我相信你肯定能做到,但是!” 她还给自己留个气口,手一撑借力,踮起脚尖制造一些居高临下的感觉,说:“日子也是要好好过,我问你,你刚刚吃的是什么水果?” 周维方:“没坏,就是磕烂的,有毛病的我也不敢吃,医药费都不值当。”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2节 那就好,罗雁:“身体要紧,饭不准点吃是没办法的事,其他的不许瞎吃。” 周维方连连保证,看她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手表,把最后几口饭吃掉:“我送你回去,太晚了。” 家里虽然没有门禁,但罗雁要是太晚回去父母肯定会担心。 她也不多废话,点点头,见他从柜台下面拿出几个又大又圆的红苹果,无奈道:“我不要,你留着自己吃。” 周维方:“雁雁,不管咱俩有没有处对象,我都得吃磕碜水果。你不吃,这几个也是卖掉。” 话是这么说,罗雁:“那……你下次也留点磕碜的给我?反正也能吃。” 那怎么行,周维方:“婶儿给你买过差的吗?” 罗雁迅速摇头,一用力两颊的肉也跟着动起来。 周维方:“他们把你当宝贝捧着,我给你吃烂水果。且不说我心里过不过得去,罗鸿知道不得打死我?” 又道:“咱俩不管处没处对象,你吃的都是好的。” 好像,是这个道理。 罗雁本来就不擅长辩论,摸摸脸:“你话真是一套一套的。” 周维方摸摸她的另一边脸:“可我说的都是对的。” 对吗?罗雁迷迷糊糊,大概是想仔细琢磨一番,眼睛转起来。 周维方提醒她:“八点了。” 快走快走,罗雁敞开包让他把苹果放进去,说:“我家现在兜太多了,下回给你都拿过来。” 她包鼓鼓囊囊的,周维方:“挺重的,我背吧。” 一来马路不平坦,放车筐可能有磕碰,二来罗雁想看看他背这个花里胡哨的包是什么样,欣然交出。 周维方把包挂身上就见她一直在笑,说:“你背着就挺好看的。” 一看就知道他不懂,罗雁:“我妈当时买这块布费老劲了。” 周维方确实不懂:“因为上面的花比较多所以贵吗?” 罗雁掐着两根手指比划:“是因为量少。那年整个百货大楼就这么一点点点花布。” 前些年供应紧张,布票恨不得拿手指头量着发,而她有一个花布做的包,受宠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说老罗家的宝贝姑娘,在自己这更是一点委屈都不能受的。 周维方上半身微微前倾:“您先请。” 罗雁把自行车骑得很快,快到胡同口停下来跟他拿包。 周维方东西是给她了,人没走,说:“我正好去找一趟建军。” 罗雁:“你不是说要想想?” 周维方:“下午想了。” 罗雁还以为要多想几天,但知道他做事周全,现在既然说想好肯定是方方面面都考虑过,没说什么骑在前头。 周维方落后几步,但跟她也是前后脚进的院子。 他喊着建军在不在,透过罗家大开的门跟长辈们打招呼。 刘银凤夫妻俩对视一眼,如常道:“三方来啦?屋里坐?” 周维方:“不用不用,我来找建军的。” 他说完这句就跟开门的发小到外头说话,自以为非常的镇定,其实连李建军都发现他奇怪,说:“你什么时候有顺拐的毛病。” 人又没走远,谁能听不见。 罗雁憋不住笑,替他解释:“他平常不这样的。” 毛头小子,再稳重的人到这种时候肯定也是紧张。 女儿进屋都没来得及说什么话,刘银凤问她:“你俩一块回来的?” 回来这件事是次要的,罗雁跑去关好门,跟父母分享周维方的“果子理论”。 刘银凤难得严肃:“这话没错,又不是因为给你吃好的他才必须吃坏的。” 又语重心长:“但凡哪个男生这么跟你讲,都别搭理。” 父母说对,那罗雁就觉得是十分的对。 她最后的一点点纠结也散去,回房间拿衣服要去洗澡。 这番话反而对父母的影响比较大,女儿前脚出门,后脚刘银凤跟丈夫说:“下回人家来,请他喝杯茶。” 罗新民说好,估摸着:“过两天中秋,肯定会来一趟。” 这倒是跟女儿没关系,人家自打回城后礼数就没落下。 刘银凤:“反正正常走动就行。” 说是正常,不免带着一点考察未来女婿的考量。罗新民:“那要不要叫他喝点?” 那就更进一步了,刘银凤:“过年再说。” “行,听你的。” 这会倒是说好听话,刘银凤:“你昨儿撞到腿怎么不讲。” 罗新民:“磕到的是好腿。” 那也是腿,刘银凤拍他一下:“你以为你腿多着呢?” 这话,也就她会说。 罗新民:“下次肯定报告领导。” 刘银凤斜他一眼做警告,过会见女儿回来,问:“雁雁是不是买宵夜了?我老闻见有味。” 完了! 罗雁这才去翻包,发现原来鼓鼓的肉夹馍都快被摊成煎饼了。她试图把它恢复原状没成功,等哥哥下班拿去厨房加热的时候索性用锅铲压一压。 压得太扁,罗鸿都没怀疑过这玩意原来是肉夹馍,吃完一抹嘴:“挺香,下回多买两个。” 罗雁:“我几时能去一趟什刹海?” 罗鸿:“没事,你多说几句爱吃,有人买。” 罗雁拍他一下:“别在这跟我有人没人的,就你了,你去买。” 罗鸿油乎乎的爪子往妹妹面前一亮,待会擦你脸上。 吃人的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罗雁:“下回空气都不给你带。” 罗鸿把她叫回来:“有东西给你。” 罗雁理直气壮地摊开掌心,结果是一颗糖。 罗鸿:“保卫科老张嫁女儿给的,专门给你带回来的。” 他自打开店,跟交大保卫科的人打成一片,甚至好些人连罗雁都认得,有时候在学校巡逻碰见还打个招呼。 这年头,谁喜糖就给一颗,好歹也得是俩。 罗雁一语道破:“你吃剩的吧!!” 罗鸿:“什么叫剩,这叫礼轻情意重。” 罗雁立刻让他知道自己的拳头有多重,捶两下后神清气爽回房间睡觉。 罗鸿滋哇叫两声也去洗漱。 但兴许是他叫得太惨,隔天吃早饭的时候刘银凤问:“昨晚又怎么妹妹了。” 听听这用词,罗鸿:“是她打我。” 罗雁供认不讳:“打的就是你。” 罗鸿照例说她是窝里横,得到一个大大的白眼。 兄妹俩刚要吵嘴,李建军敲了门:“叔、婶,我找一下罗卜。” 大早上,找我?罗鸿不明所以,但还是一手一个包子,嘴里还囫囵塞一个:“走,屋里说。” 李建军经过长辈的时候点点头,一进屋就兴奋:“三方昨晚都跟我说了。” 这小子,办事效率这么高。 罗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那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李建军:“我们俩是一百八十个愿意,什么都不说了,你哪天方便,我作东,搓一顿。” 这饭吃得,罗鸿举起左手:“那送你一个包子。” 李建军:“你自己吃吧,我上班儿去了。” 他喜笑颜开往外走,客厅里仅剩的两个人目光悄悄追随着,然后很有默契地挪到儿子身上。 这事还没落定,看得出李建军也是不欲声张,罗鸿当然要保守秘密:“回头再说。” 刘银凤没多问,只说:“妹妹没拿水杯,你给她捎过去。” 罗雁八点上课,又知道李建军来是要做什么,饭一吃完就去学校了。 她是坐在教室里才发现没带杯子,抿抿唇心想要渴一早上了。 好在罗鸿很快来给妹妹送杯子,难得有机会批评她:“丢三落四。” 罗雁还真没办法反驳,只好嘟嘟囔囔说些什么。 罗鸿疑心:“你是不是在骂我?” 罗雁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我说的是谢谢。” 罗鸿才不信,听见上课铃响摆摆手就走。 罗雁也回教室坐好。 她今天是一整天的课,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放学后还得到操场练习跑步。 才跑半圈,教务处和保卫科的手电筒就晃到脸上,大概是看清只有一个人,又挪到别的方向。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3节 即便守规矩如罗雁,也觉得学校禁止男女生们过从甚密是一件非常不合理的事情。因为大家基本都成年,连她都背地里悄悄处对象,更遑论多数人呢。 七情六欲,是人的本能。 罗雁自觉非常占理,又跑两圈才喘着气去找哥哥,到店里的时候还没喘匀。 罗鸿啧啧摇头:“就这水平,运动会的时候不会最后一名吧。” 罗雁现在就是在为摆脱这件事而努力,被哥哥一说都蹿起来:“我不会的。” 都急眼了,罗鸿哪还敢逗她玩,顺着说:“不会不会,肯定不会。” 罗雁哼一声:“真的最后一名就赖你。” 行行行,罗鸿:“赖吧赖吧,输了请你吃老莫。” 这么好的条件,一时之间还真叫罗雁分不清到底是输好还是赢好了。 - 作者有话说:大话说早了,今天有点意外[小丑]明天我猛猛写。 晚安。 第138章 晚上车行的生意还不错, 罗鸿一直忙到九点多才收工。 罗雁把课本塞进书包,心想今晚回去也不会再看,索性放在哥哥店里了, 两手空空跟着回家。 可这个点,家里居然没有人。 兄妹俩看眼紧闭的大门面面相觑,罗雁掏出钥匙开门, 一边嘀咕:“爸妈呢?” 罗鸿哪里知道,进屋之后没看到留着的纸条挠挠头:“兴许待会就回来。” 父母都是大人,倒也不必过分担心。 罗雁更急的是澡堂要关门了, 回房间拿衣服推着哥哥快点走。 等他们洗完澡回来,就看到父母在门口兜圈子。 罗雁奇怪道:“妈, 你们怎么不进去?” 一提刘银凤就想笑:“我今儿没带钥匙, 你爸也没带。” 她下午出趟门就进不去了,溜达着去找丈夫, 结果他一摸口袋也是空的, 夫妻俩倒不着急,索性一起到外头吃晚饭,在街上闲逛到刚才。 罗雁一边开门一边说:“那您怎么不打电话,放学我就回来了。” 刘银凤:“又不急着做什么,还别说, 现在晚上街里够热闹的。” 现在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夜里大家都愿意在外头多转转。 罗雁:“那晚上吃的什么?好吃吗?” 四口人前前后后往家里走, 刘银凤:“牛肉面,肉炖得太柴,下回不吃了。” 不好吃,那太可惜了。 罗雁:“下回我们去柳儿胡同那家,特好吃。” 这丫头, 一说哪哪有好吃的真是门儿清。 刘银凤:“行,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一起下馆子了。” 原来罗鸿在自行车厂的时候还有个休息天,自打开店几乎是片刻不歇。 他道:“等国庆我也放一天假,雁雁不是要去坐地铁。” 说到地铁,刘银凤踩两脚地:“我还没见过长什么样呢。” 罗新民:“到时候咱们都去凑凑热闹。” 罗雁虽然想去,但不得不摇摇头:“别把我给踩成肉饼才好。” 罗鸿扯一下妹妹的辫子:“那你顶多也就是夹在中间的那个肉,饼是我们。” 听上去总有种血肉模糊的感觉,罗雁搓搓手:“你不要总是吓唬我。” 她趁哥哥不备推他一下就跑回房间,吭哧把门给关上。 罗鸿堪堪站稳:“妈,您跟我爸不管管?” 上哪儿管去,刘银凤:“打吧,过去跟妹妹打一架。” 罗鸿:“怎么还有挑事儿的。” 说谁挑事,刘银凤打他一下:“你就是欠揍。” 罗鸿摸着胳膊肘大喊“折了折了”,被妈妈丢出的拖鞋赶回房间。 罗新民过去给她捡回来,笑道:“明儿再打他。” 刘银凤还知道两句古话:“子不教父之过,打你比较对。” 罗新民想想:“那我再给他叫出来。” 刘银凤嗔怪地拍他一下,夫妻俩收拾收拾也睡下,倒是最早进房间的罗雁睡得迟。 她今夜莫名精神,在床上翻来覆去,寻思难道是因为跑步的缘故?这可不行。她想一想决定把跑步时间挪到早上,隔天吃早饭的时候大声宣布此事。 女儿锻炼一下是好的,起码强身健体,刘银凤大力支持:“明天早点做早饭。” 那多折腾,罗雁:“我买着吃就行。” 刘银凤也没坚持,只看儿子:“你呢?” 罗鸿:“我还是多睡一会。” 这孩子,别以为大人不知道。 刘银凤:“想睡觉别整天看小说看到大半夜。” 罗鸿嘀嘀咕咕:“这电视台要是播到半夜,您也能看。” 刘银凤:“我没这个劲儿,也不看看你妈几岁了。” 罗鸿吹捧她“看着像三十出头”,嬉皮笑脸地拿起最后一个包子:“走,今天快一点还能跑一圈。” 吃完走呗,非得急这一时半会的,刘银凤喊:“当心再给噎着。” 兄妹俩早就跑没影,一溜烟儿到交大门口。 罗鸿去开店,罗雁停好自行车到操场慢慢跑着。 但她早饭没少吃,跑几步有点不舒服,只好慢腾腾地磨洋工。 罗鸿来找妹妹就看到这一幕,笑话她:“啧啧,壮志未酬。” 罗雁下意识摸摸口袋:“我今天什么都没落。” 罗鸿撇撇嘴:“问你中午要不要去四里河吃海鲜。” 这个说话语气,那就不是他问的。 今天是周二,罗雁下午三点才上课,午休时间格外长。她道:“吃,我自己过去就行。” 罗鸿双手抱臂:“我有说我不去吗?” 罗雁笑得眉眼弯弯的:“那我们一起去。” 谁那么没有眼力见,罗鸿:“我忙着呢,哪有空,自己去。” 大概是想力证此点,说完就走。 罗雁是个很相信一点努力一点进步的人,觉得即便是一点点走着肯定也有些微作用,因此坚持在操场绕完最后半圈才进教室。 她到得早,班级里只有两位同学在,看她进来笑一笑,接着大声朗读单词。 这学期真是人人都开始重视英语了,罗雁也一样。 她把早上刚送来的《中国日报》拿出来看,被大篇幅的英语震得一动不动的,自己逐字逐句的阅读,没注意到同学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 过了会她停下来捋捋语法才跟人家对上眼。 对方笑笑,不好意思地提出:“罗雁,你这个看完能借我也看看吗?” 现在市面上能拓展阅读的英语原著太少,学生们想学习翻来覆去都是那两本,只好花大力气在背单词上。 但一份报纸可是有好几张,罗雁抽出一张:“你拿去看吧。” “没事没事,你慢慢看完借我就可以。” 一到这种时候,罗雁措词就会稍微谨慎一点,说:“没关系,我看不完的,生词太多了。” 她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大方的性子,尤其是在和学习相关的事情上,但有几次因为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被人视为冒犯,搞得她常常不知道该怎么办。 好在这位同学没多想,说:“谢谢!我看得很快的,明天就还你。” 这话说的,跟她一起背单词的另一位同学连忙鼓捣她,示意她还是闭嘴吧。 罗雁没看见,只赶在上课铃响前把这一篇报道读个囫囵,从课间挤出时间再细细研究每个单词的意思。 一上午她也就能看这么多,放学铃一响收拾好东西赶紧往外走,把书包先放哥哥店里。 上下学的点是车行人最多的时候,罗鸿看到妹妹也没空揶揄她两句,只说:“慢点骑。” 罗雁大声答应着,要拐弯进四里河前停下来捋捋头发,在饭店门口找个没有太阳的地方等。 周维方来得迟一些,一见到人就道歉:“对不起,比我想象的忙了点。” 罗雁微微摇头,还问他:“中午谁看店啊?我看嫂子今天还是去的厂里上班。” 周维方:“下午我直接关门了。” 啊?罗雁讶异:“这能行吗?” 周维方:“先进去我们再说。” 两个人坐下来点完菜,罗雁就催他快点说。 周维方解释:“我这两天发现有些人早上不买水果,都想等我晚上降价的时候再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4节 “可我是看还剩多少来决定要不要降价的,剩得多人家晚上来的时候还是只能买原价的水果。” “但是生鲜这种玩意放一天,到晚上肯定没那么好看,我这损耗就上来了。所以我干脆今天少进点货,中午我就把售空的牌子挂上去,人家一看,不就知道不一定天天能捡着便宜。” 好像有道理,罗雁点点头:“你心眼真多。” 她词用得不好,但意思是好的,说:“我是夸你。” 周维方也不觉得心眼多是坏话,上半身往前凑一点:“那多夸我两句。” 罗雁戳着他的额头推一下:“坐好了。” 别啊,周维方:“我跟你说个悄悄话。” 有多悄悄?罗雁偏过头把耳朵向着他。 周维方没忍住,捏捏她的脸:“今天有石榴吃。” 这算什么悄悄话,罗雁拍掉他的手:“这又不是面团,天天捏。” 周维方凑过脸给她:“那让你捏回来。” 罗雁又不傻:“那你更高兴了。” 正好上菜,她选个别的“惩罚”:“你剥虾。” 周维方剥一个往她碗里放一个,一边说:“等过完中秋建军媳妇就来上班。” 一说中秋,有件事就绕不过去。 罗雁:“建红姐这礼拜要结婚了。” 周维方:“嗯,到时候我们得去给洪哥帮忙,不过你可以跟我二姐坐。” 按老传统,他大姐刚怀孕不能参加婚礼。 罗雁跟周玉瑛倒不算陌生,但她这会心里不知为何打起鼓,问:“那她知道吗?” 周维方今天就是问问她的意思:“还不知道,我们不是天天碰面,也不是事事都说的。” 罗雁也知道像自己这样什么都跟家里人唠叨两句的反而是少数:“那要告诉她吗?” 周维方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但罗雁到底还在上学,他们又还没开始谈婚论嫁,况且还得尊重罗家长辈希望低调一些的想法,因此他道:“我听你的。” 我拿主意?罗雁没怎么犹豫:“我跟玉瑛姐也挺熟的,不说有种故意瞒着人家的感觉。” 周维方笑:“她是我大姐的耳报神,一个知道就是俩,但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的。” 多好,罗雁羡慕道:“我小时候特别想要一个姐姐妹妹。” 周维方恰恰相反:“你又不是没看过她俩怎么打我的,起码罗鸿跟你打架都是收着劲儿的。” 罗雁:“可是她俩相互不打架啊。” 这话怎么听着有点不对,周维方:“合着打我没关系?” 嗯……罗雁小小声说:“你有时候是挺欠打的。” 人家还在给她剥虾,没过河总不好就拆桥。 周维方:“雁雁,现在咱俩才是一派。” 一派一派,当然是一派。 罗雁哄他:“她们要是现在打你,我肯定帮你。” 就她这点身板,周维方:“那你还是躲一躲吧,受伤我更心疼。” 他怎么这些词能一点不害臊往外冒,罗雁竖起手指嘘一声。 周维方听话地抿紧嘴,过会又张开:“你跑步练习得怎么样?” 罗雁的脸皱巴巴:“勉强,大概是,算了,就是一点进步都没有。” 周维方给她宽心:“没事,本来运动就不是你的强项,我们尽力就好。” 罗雁:“我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但说实话,一想到我要是跑最后一名,好像也挺丢人的。” 不丢人不丢人,周维方:“到时候我去给你垫底。” 这叫什么主意,罗雁:“男女分开比的。” 周维方:“我穿个裙子去,糊弄糊弄。” 且不说哪有人跑步穿裙子的,就他这人高马大的样子怎么糊弄。 罗雁知道他是逗着玩,故作嫌弃:“回头人家知道你是我对象,更丢人。” 听听,咱是对象呢。 周维方也不知道抖给谁看,有尾巴的话都翘起了:“也是,不能给咱雁雁丢人。” 罗雁就是觉得他落在自己名字上的轻重音跟别人不一样,把头发散下来挡住耳朵,说:“我不喜欢鱼刺。” 周维方把刺儿挑一遍,这顿饭吃得那叫一个慢工出细活。 好在罗雁上课时间晚,吃完他们还能在边上的公园消消食。 这天儿,午后的风一吹特别舒服。 罗雁不避着太阳走,专门找能晒得到的地方,可眼睛总有点睁不开。 周维方伸出手帮她挡着点,但罗雁走大步些额头就撞上了,自己一个劲笑。 周维方凑近些看:“没事吧,疼不疼?” 能有多疼,罗雁:“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周维方虽然没说话,但眼神表明一切。 罗雁:“你信不信我现在也哭给你看。” 这要是小时候,她眼泪已经掉两串了。 周维方迭声:“信信信,我真是打小最怕你哭。” 罗雁小时候不懂,以为他是嫌自己吵所以才总是让着,可到这个年纪也明白,这种哭闹其实只对一些人有用。 她道:“所以我有时候是装哭的。” 周维方又不傻:“我知道。” 罗雁下巴微抬:“我知道你知道。” 都快变成绕口令了,周维方:“下礼拜二你想吃什么?” 这还真是个难题,罗雁摸着下巴琢磨,完全没发现周维方带着她在往假山的方向走。 到一个前后不见人的拐点,周维方叫她的名字。 罗雁回过神来看他,视线慢慢往下,落到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一起的手上,第一次觉得可以用硬朗来形容一个人的手。 周维方却觉得她是软的,仿佛自己握着的是一团棉花,一点劲都不敢使,只好僵持着,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杵着站桩。 罗雁手都酸了,用另一只手戳戳他:“再晚我就迟到了。” 公园里不让手牵手走路,周维方只能松开,嘀咕着:“什么破规定。” 罗雁看着空落落的掌心也有同感,但还是急着去学校的心思占上风,说:“下次让你牵个够,走吧。” 周维方小声:“哪有够的。” 他是个二十出头的男人,这辈子又是头一回处对象,恨不得天天尾巴似的追在她后头跑,哪儿有够的时候。 罗雁没听见,蹭蹭蹭蹿出好几步回过头:“快快快。” 周维方大步往前迈跟上她,一边说:“等下我去趟洪哥那,回来给你带晚饭。” 罗雁知道洪哥家住哪,提要求:“我想吃边上那家的红糖粿。” 有甜的,那就再要点咸的中和一下。 周维方:“配豆腐脑行吗?” 简直太可以了,罗雁:“我发现你每次都能说中我爱吃的。” 这事还真不难,周维方:“你不爱吃的东西太少了。” 话虽如此,罗雁:“怎么显得我很馋的样子。” 周维方:“我巴不得你爱吃,一天我能送六回饭,多好。” “什么人一天能吃六顿饭?” 周维方还真知道:“你在育红班的时候,好像差不多。” 罗雁幼时爱哭体现在方方面面,尤其是去育红班这件事上。 她那会已经三岁,乍然离开妈妈的怀抱每天都撕心裂肺,父母为了哄住她,早上会给她单独泡半杯牛奶配一块小饼干。 小朋友们在育红班还有早点、午饭和起床点心,她晚上到家除了正餐,有时候睡觉前还得再要一点小零食。 周维方小时候偶尔会在发小家过夜,跟他一起看连环画到半夜,有一天十分感叹:“我没见过这么能吃的人。” 准确来说,是因为当年供应太紧张,家家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他童年大多数的回忆都跟饥饿有关,有时候看着人吃都胃疼。 说起来,周维方:“以前没少蹭你的零食吃。” 罗雁:“所以现在你给我打饭,很公平了。” 原来命运竟是这样的东西,周维方:“人家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怎么着也得打一辈子。” 罗雁琢磨着:“这叫报恩,感觉你高兴坏了。” 周维方故意把嘴角往下拉一拉:“有吗?” 罗雁斜他一眼:“你自己知道!” 他俩边忆当年边走出公园,骑着车往交大方向走,在鸿图车行前停下来。 罗雁跳下车拿上自己的书就走,自行车跐溜滑进学校。 周维方也是有事要办的,但趁着这会没客人,蹲在发小边上:“我有件事问问你意见。” 他这个表情,罗鸿心里一咯噔:“说快点。”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5节 周维方先叹口气才说:“麻雀。” 这事他不提,罗鸿找一天也要问问的。诚然发小和发小之间也分亲疏,可到底都是一起长大的。 他道:“你准备告诉他?” 周维方纠结好几天了:“说,我像是耀武扬威给人家扎刀子,不说,他早晚也是要知道的,到时候更不好办。” 罗鸿都替他头疼,勉强说出:“他知道也好,早断这份心思。” 又道:“要不我假装无意透露让他知道,这样大家面子上起码都过得去。” 面子上过得去,不代表心里过得去。 周维方:“还是我自己来,再把你牵进去。” 罗鸿:“牵不牵的都牵了,不过这事你别让雁雁知道,跟她最没关系了。” 周维方:“肯定不能让她知道,是我跟麻雀自己选的,她不应该为这事影响心情。” 两人也只在对罗雁保守秘密这件事上达成一致,该怎么告诉麻雀却未能统一。 纠结半天,周维方:“我还得办点事,再想想吧。” 罗鸿这儿也有客人进来,拍拍他的肩不知道说点什么比较合适。 周维方宽他的心,转移话题:“晚上吃豆腐脑配红糖粿。” 这种又黏牙又甜滋滋的东西只有妹妹爱吃,罗鸿:“我不吃,弄点饼啊包子的。” 周维方说着“有得吃就不错了你还挑”,买回来的东西没少他要的那份。 甜口的只有罗雁吃,她咬一口上下牙都快被粘住,费劲地张开嘴问:“你去找洪哥做什么?” 周维方:“他有货运的路子,我要从冀北买一批板栗。” 罗雁眼睛一亮:“糖炒栗子。” 一天到晚的就是糖,罗鸿:“别忘了你的牙。” 罗雁摸着脸心虚道:“我现在看牙医又不哭了。” 哭不哭且另说,周维方:“回头炒好给你拿过来,就吃一点尝尝鲜。” 罗雁哦一声扁扁嘴,把豆腐脑搅得碎碎的。 罗鸿跟发小交头接耳:“我还以为她说什么你都顺着。” 周维方:“那也得分什么事。” 下一秒他来一句:“我让人多炒点不放糖的给你吃。” 罗鸿现在手上是没有趁手的工具,不然少说得拍发小一板砖。 他也实在看不下去两个人隔着自己交换眼神,索性捧着碗踢着椅子,到店门口坐着吃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也没支棱起来,晚安! 第139章 吃过晚饭, 就到罗雁上课的时间。 她收拾好书包,看周维方跟着站起来,问:“你要回去啦?” 周维方:“店里还有事, 这两天估计都来不了,星期天见。” 他的估计没有错,接下来的几天罗雁都没有见过他, 倒是收到过一次水果,是金秋新上的石榴,每个都又大又饱满。 她吃完午饭就会一边看报纸一边剥, 吃完正好去上学。 一直到周六这天。 倒座房的李家周日要嫁女,提前几天就开始张灯结彩。 罗雁星期六下午只有一门课, 三点半放学后就回家, 被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劲吓一跳。 她绕过来来往往的人进家门,先把书包放下才翻出要给李建红的结婚礼物揣兜里。 要结婚这几天, 李建红是住家里的。 她在客厅里跟来打招呼的亲戚们闲聊几句, 看到人来笑:“雁子放学啦?” 罗雁都不知道老李家居然有这么多人,有一瞬间的尴尬,眼神都不知道放哪好:“建红姐,恭喜你。” 李建红看得出来她的局促,说:“走, 我们屋里坐坐。” 这样合适吗?罗雁即便于人情世故上不太擅长,也知道这样撂下满场人不合适, 但还是顺从地跟着人家往房间走。 屋里地方不大,除了床什么都没有,李建红搬把小凳子:“委屈你挤一下。” 李家什么格局,罗雁还是知道的,左右看有些疑惑, 反应慢半拍:“没事没事。” 李建红:“这是刚隔出来,准备给红玉住的,正好我能从这出嫁。”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替侄女的高兴,也有三分的惆怅。 罗雁不擅长安慰人,先送上礼物:“姐,祝你新婚快乐,跟洪哥百年好合。” 李建红嗔怪:“你还是学生,这都破费了。” 到底是这种场合的礼物,没怎么推托就收下。 罗雁也跟她往来几句,犹犹豫豫道:“要不我晚点再来,我看客人挺多的。” 李建红按住她:“不用,我本来就不想跟他们多说话。” 她嘴角显露出一丝嘲讽:“一听说天洪有几个钱,都来拉关系了。” 朱天洪的生意做得确实大,市里头搞服装批发的他是一号人物。 据说人家早就不止是万元户,光是他在二条胡同买下的那处院子就值五六万。 人情冷暖,不过如此,罗雁大概懂了:“这种事确实烦人。” 李建红顺着抱怨几句,但她到底是主人公,想躲着谁也不招待是不可能的,很快又有别的朋友来。 罗雁就此告辞,回家后关上门想看书都有些静不下来,去跟在新人家里帮忙的妈妈说:“妈,我去图书馆了,晚上就不回来吃啦。” 都是一个院子里住着,很多事远亲不如近邻,刘银凤手里腾不开,匆匆说:“行,别太晚回来啊。” 罗雁说好,又绕过人朝外走。 她出院子的时候长舒口气,瞥见李建军和麻雀凑一块抽烟,笑着跟他们打个招呼,骑上停在门口的自行车。 身后,李建军跟发小说:“对了,过两天我请三方、罗卜搓一顿,你也来呗。” 他说完没听见答应,偏过头:“不是你魂儿丢了?” 麻雀回过神来:“搓一顿?什么由头?” 李建军解释完感叹:“方子够意思,担保可是有风险的,一般人谁愿意。我也不能次,咱大吃一顿。” 麻雀缓缓点头:“是好哥们。” 不是,他这是怎么了。 李建军:“你今儿一来就不太对,咋的?” 麻雀转移话题:“嫂子去水果店上班正合适,离家又近。” 一说媳妇的事李建军顾不得琢磨别的,说:“太合适了。我本来还以为是三方想帮帮我,专门去看过,那店里生意特别好,确实缺人。你去过没有?” 麻雀沉默半晌:“开业那天去了。” 又颇有些驴头不对马嘴:“他确实比我行。” 后面这句话说得太轻,李建军没听见,自顾自:“那天几号来着,我怎么没去呢?” 他们俩说些什么,罗雁自然全然不知的。 她这会刚骑出胡同口,在路边停下来拍大腿:“忘了,市图五点关门。” 这会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既然如此,罗雁理直气壮掉转车头。 她到水果店门口的时候收录机已经在喊“统统一毛五”,不过看店的人是张宏民。 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抽空说一句“老板在隔壁”。 罗雁不用蹬的,而是两条腿在地上跟划船似的往前刨。 刨到车行门口,她看周维方正在忙就没出声,等他站起来收钱的时候两个人才对上眼。 周维方一喜,蹭蹭蹭往前好几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叫我?热不热?” 他自己满头大汗,还操心别人。 罗雁腾出手给他扇扇:“刚来,我看你在忙。” 周维方生怕她下一句就是“那你忙我走了”,马上接话:“忙完了。” 罗雁半信半疑:“你确定?” 周维方:“其实还差一点,你能不能等等我?” 罗雁拍拍自己的包:“可以,我带书了。” 她才看几页,周维方把手上的活收尾,低头看眼自己的衣服,说:“雁雁,你再等我一会,我去洗一洗。” 罗雁头也没抬的答应,过会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合上书的同时站起来:“王姐。” 王姐也是一条胡同的住户,看她在这嘀咕:“你哥的店不是开在交大吗?” 得益于从小帮哥哥打马虎眼,罗雁偶尔还是挺会糊弄人的。 她道:“对啊,我哥叫我来跑腿,但三方不在,我等等他。您这是?” 谁都知道罗鸿跟周维方好得穿一条裤子,两人现在又是同行,这个理由还是挺能说得过去的。 更何况谁也不会把罗雁和周维方往一条红线上拴,王姐了然点点头:“我这胎又破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6节 胎容易破也容易补,三两下就完事。 王姐急着去接孩子,说句回见就先走。 罗雁松口气坐下来,心想:我好好一个人,都是被他们带坏的。 这句她原话转述给洗完澡回来的周维方,强调说:“我一看就不是撒谎的人。” 周维方擦着头发:“那怎么能叫撒谎,顶多是……难言之隐。” 一听,比撒谎两个字确实好很多。 罗雁附和:“没错,我也不想的。” 周维方靠近她一点:“嗯,我们雁雁还是好孩子。” 说什么呢,罗雁推他一下,用眼神做警告。 周维方放下毛巾:“晚上想吃什么?” 啊?罗雁:“你不是要去洪哥家帮忙吗?” 周维方:“明儿一早,我陪他去迎亲。” 罗雁弄不太清楚婚礼流程,反正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眼睛一亮:“我想吃西单的羊杂汤。” 要吃龙肉都行,周维方摸摸口袋确定带钱了:“走吧。” 两个人并排骑车,一边说着话。 罗雁头回好奇:“洪哥是不是很有钱?” 具体的周维方也说不出来,但估摸着:“肯定不少,他家底少说一二十万。” 他奇怪道:“怎么突然这么问?” 罗雁:“我刚刚去建红姐那,说他们家亲戚现在可来劲了。” 来劲有什么用,周维方:“建红是个明白人,现在凑上来的亲戚她怎么会帮。” 他摇着头:“再说,洪哥从来不带亲戚做生意,他亲兄弟都没沾上光。” 都在一条胡同里住着,这事倒不是秘密。 罗雁偷偷说:“李婶为这个还嘀咕过,大概说他俩一样的不顾亲情。不过我妈说做得对。” 妈和妈之前的区别当然是很大的,周维方:“不是人人都像罗婶一样拎得清的。” 夸妈妈的当然都是好话,罗雁照单全收,还要跟着也吹捧两句。 她其实嘴巴甜得很,夸人的词都是一串一串的。 周维方心生羡慕,提出要求:“雁雁,能不能也夸夸我?” 他?罗雁在西单大楼前刹住车,把车锁上之后抱臂上上下下地打量。 看得周维方心头一紧,抚平没有褶皱的衣服下摆,不自信道:“我,应该还是有一些优点的。” 罗雁掰着手指头光数不说话,最后两只手在他面前晃晃:“我现在看你全是优点。” 不然怎么会找他做对象。 周维方喜不自胜,像是人家跑步比赛第一个冲破终点线一样,捏着拳头举着手庆祝,还环顾四周。 这是指望谁跟他说一句恭喜吗?傻乎乎的。罗雁对着他撒娇:“我好饿。” 周维方赶紧锁好车,和她一起往羊杂汤店走,想起件事:“国庆节你怎么安排?” 国庆放假两天,罗雁:“一号我们全家要去坐地铁,二号暂时没事。” 周维方扯着她的衣角晃晃:“那二号留给我成吗?” 就他这样,罗雁想摆摆架子逗逗他都不忍心,拉着长音:“行——不过我们去哪里?” 两个人商量着要去哪玩,到店里点完餐坐下来的时候话题已经跑偏,什么犄角旮旯的话都冒出来,仿佛有好几个月没见面,叽里咕噜说着。 罗雁一瓶汽水喝完还嫌嘴巴干,看着装羊杂汤的空碗:“我请你吃奶油烩水果。” 周维方没吃过,但一听烩这个字:“把它俩炖一锅?” 罗雁竖起手指,跟头一起摇摇:“不是哦。” 可爱,真够可爱的。 周维方语气跟哄小孩似的,上半身微微前倾:“那是什么呢?” 罗雁挑眉:“吃了你就知道。” 周维方没吃呢,光看贴出来的价格就已经见世面,心想什么东西要一块二,付钱的时候快速掏出钱包。 罗雁按住他的手:“你不许动,我请客。” 那怎么行,周维方刚要张嘴,看着她的大眼睛愣是说不出来。 等坐下来要开始吃的时候他才有机会:“我以为就是根冰棍的钱,太贵了,怎么能让你掏。” 怎么不能,罗雁:“我都吃你那么多顿了。” 又催他:“你先尝一口。” 周维方挖一小勺。 他前二十几年其实没吃过多少好东西,连菜里头只要有油盐在他这都是美味,更别提奶油烩水果这种高级货色。 除了好吃,他想得更多:“这玩意我店里不知道能不能卖?” 罗雁眨巴眨巴眼睛看他:“我不知道。” 瞧这眼睛大的,多水灵。 周维方搅和着酸奶,:“吃吧,吃完我们去公园消消食。” 到底是消消食还是别有目的?罗雁轻轻在桌子底下踢他。 周维方不闪不避,反而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怎么形容呢,罗雁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大概像是一颗特别好吃的桃子,一只手放在大腿上悄悄捏紧,吃得更慢了。 可这玩意虽然卖得贵,也就一只高脚杯的分量,再慢不过几口的事。 罗雁磨蹭不下去,不知怎么的有些紧张,过会猛地坐直:“走吧。” -- 这个点,天色已经暗下去。 室外的风一吹,周维方问:“会不会冷?” 托他的福,罗雁现在手心都发烫,吹吹风反而好很多:“一点也不冷。” 怎么每个字都咬得这么用力,周维方只好再确认一遍。 罗雁嘀嘀咕咕说他啰嗦,两步一台阶地往下跳。 周维方算是知道为什么有的小朋友一跑一跳父母就得在旁边喊着“慢点,小心点”,然后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现在的心情也不遑多让,生怕她摔一下。 罗雁扭过头看他这样,手一指:“你以前不是能从这一口气跳下去的吗。” 自己跟她怎么能一样,周维方:“我摔折都无所……” 那个谓字被他生生吞回去,心想:不好要挨骂。 罗雁确实不高兴:“什么叫无所谓。” 仿佛他的健康与否十分的不重要,叫人听着不舒服。 周维方:“我错了,谁摔都不行,你看我现在都是一步一脚印走的。” 看她还是板着脸,说:“疼都是喊给别人听的,我不以前也没人心疼嘛。” 罗雁心一软,嘴上说:“谁说的,你以前骨折,哥哥还拿我的麦乳精给你喝。” 周维方长这么大能喝过几次麦乳精,自己都记得数。他道:“你哥是心虚。” 罗雁:“为什么?” 时隔多年,周维方说起来都觉得十分荒谬:“我那是被他骑车撞的。” 啊?罗雁张大嘴:“他没说过。” 周维方:“他哪敢说,婶儿刚同意让他骑车,头天上路就把我撞了。 怪不得,罗雁:“我知道我肯定立刻去检举揭发他,这都什么危险分子。” 周维方趁机:“就是就是,其实好多事都是他做的结果推我身上,我背了好多黑锅。” 拉倒吧,罗雁冷笑:“你俩半斤八两、狼狈为奸、狐朋狗友、蛇鼠一窝。” 不是,怎么没有一个听上去善良一点的动物。但周维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只能生硬地转移话题:“这自行车真多啊,我们的在哪?” 罗雁踩他一脚:“小心我揍你。” 她弯下腰给眼前的自行车开锁,一边问:“去北海逛一逛?” 周维方还记得她上次那句“牵个够”,结果整个北海公园都是人,那些他认为还算偏僻的地方已经被捷足先登,有大胆之士甚至你抱我我抱你。 罗雁看着都不好意思,拉着他快点走。 周维方勉强把这当作是牵手,看时间差不多只能耷拉着肩:“雁雁,今晚不算的。” 罗雁还觉得挺好玩的,毕竟她从幼时就循规蹈矩:“知道知道,又不是我说话不算话。” 算了,知足吧,周维方定定看她:“起码今儿大半天咱俩都在一块。” 又仰天长叹:“再不送你回去,长辈该对我有意见了,真舍不得。” “我们明天不是能见面嘛。” “那么多人,说句话都不方便。” 怎么有种牛郎织女的错觉,罗雁哄他:“很快就星期二了。” 周维方又说几句黏糊糊的话才送她到胡同口,然后拐个弯回车行。 他一进店俩徒弟就说:“哥,你晚上得熬通宵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7节 周维方出门的时候就知道,换件干活的衣服:“没事,你们该下班下班。” 修自行车是门技术活,有些是徒弟们搞不定帮不上忙的。 他自己熬到半夜,没睡多久就起床换身衣服去洪哥家会合。 朱天洪在结婚这件事上是下血本的。 他在出租车公司租了八辆车,接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到胡同口。 周维方坐在其中一辆上昏昏欲睡,一下车立刻抖起精神,进院子的时候更是腰板挺直。 罗雁在房间里陪新娘子,看到他笑笑就别开脸,跟周玉瑛小声地说着话。 周玉瑛还没收到弟弟的“通知”,像平常一样说:“又不是三方结婚,他也乐成这样。” 罗雁莫名脸热,突然觉得嗓子痒,干咳两声。 周玉瑛还关心她:“最近换季,小心别着凉。” 罗雁越发的不自在,趁着人多混乱踩一脚周维方。 人实在太多,堵门的起哄的一窝蜂。 周维方要不是看到她都只当自己是被误伤,一本正经问她:“你也在啊?你哥呢?” 大概是因为周围太喧闹,对此心知肚明的又只有两个人。罗雁总有种做坏事的感觉,趁人不备在他手上掐一下,笑盈盈说:“上班去了。” 周维方吸口气,也不敢叫疼。 罗雁压根没用多少力,斜他一眼挪到客厅,找个还算好站人的地方看热闹,碍于身高踮着脚尖,察觉到边上有人偏过头打招呼:“马哥。” 麻雀笑笑点点头。 他来了有一会,没错过他们的互动,想到水果店开业那天——他本来是去给发小捧场的,结果一到门口就看见周维方和罗雁在说话,光看样子谁都知道猜得到怎么回事,所以他下意识转身就走了。 整整半个月,他都在说服自己接受现实,但他一时半会真缓不过来,无端叹口气。 这接亲的动静太大,罗雁没听清,倒看见周维方在看自己,摆出大家都能看到的笑脸。 周维方这一秒看的不是她,而是和发小对上眼。 也许是默契,只这一下大家心里就都有数。他不知道是该庆幸不需要自己去说出口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表情有些凝重,下一秒又切换回来。 快得罗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想:人家大喜的日子他有什么好凝重的。 她没怎么放在心上,只一个劲地帮忙鼓掌烘托气氛,目送新娘子出门。 周维方是来帮忙接亲的,有什么事也只能容后再想,跟着大部队一起走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离开席还有一会,罗雁问周玉瑛:“玉瑛姐,你要不要上我家坐坐。” 周玉瑛也不想回父母那去给自己添堵,跟着她往东厢房走。 罗雁给客人倒水开电视,两个人坐下来闲聊几句,这才一起出门去吃喜酒。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40章 朱天洪在结婚这件事上下血本, 喜宴定在了原来是涉外宾馆的丰泽园。 据说一桌席就得小两百,因此刚坐下罗雁就开始期待中午会吃些什么。 她跟周玉瑛小声讨论菜单,顺手帮哥哥占个座。 刘银凤和丈夫是跟要好的邻居们坐一桌, 余光扫过女儿知道她到了就好,接着跟别人说话。 罗雁也冲着父母点点头,一边环顾四周:“这得有多少桌?” 周玉瑛跟李建红熟, 说:“好像有五十桌。” 天爷,哪来这么多的客人。 罗雁代入自己:“我将来能请一桌子人都算了不起的。” 周玉瑛:“到时候我给你凑一个。” 呃,罗雁摸摸脸, 不由自主地想找找周维方在哪。 周维方正好也在找她们。 他胸前戴着朵红花,有些急匆匆过来:“二姐, 我有事跟你说一下。” 现在说吗?这么直接?罗雁给他一个眼神。 周维方下意识想摸摸她的头, 想到这是在哪又憋回去,只笑笑:“你坐, 我等会过来。” 周玉瑛以为是跟自己说, 心想怎么又有事要说又等会来的,这不诚心吊胃口嘛。 但她看弟弟瞅着自己,恍然道:“不是让我坐。” 周维方:“我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周玉瑛把包放椅子上,麻烦罗雁帮自己看一会, 跟着弟弟到边上去。 一直到左右都没有人的地方,周维方才开口:“我有事跟你说。” 得亏的周玉瑛耐性极好, 不然光是他这反反复复的开头就够叫人恼火的了。 她道:“你倒是说啊。” 别看周维方在罗雁面前什么话都好意思讲,这会却有点难为情,笑得可以说是扭扭捏捏的。 周玉瑛好像知道了:“情书成啦?” 周维方点点头,被二姐用力拍一下后倒吸口大大的凉气。 周玉瑛:“我这是替你高兴。” 周维方摸摸手臂,龇牙咧嘴:“看出来你真高兴了。” 周玉瑛:“不过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还不能在雁子面前说。” 她看他俩也不像是关系不好的样子。 周维方一个句子分三节:“当她面,她会有点儿,不好意思。” 人家处对象,罗雁为什么要不好意思。 周玉瑛一时半会没转过弯来,眼睛却慢慢瞪大:“是她??” 她视线快速在不远处的罗雁和弟弟身上来回转,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几次张嘴都没能成功,最后“哇喔”一声。 周维方:“你这个语气词是代表什么?” 周玉瑛:“震惊和原来如此。” 还挺错杂,周维方:“反正你知道,大姐知道就行。” “放心,我俩嘴巴严。” 周维方对她们是放心的。 他今天是来帮忙的,这会正是事情多的时候,讲完最要紧的,说:“我干活去了。” 周玉瑛无所谓地点点头,看他大步流星过去跟罗雁说句什么就走,仍旧觉得十分的震惊,乌龟一样挪回座位上。 罗雁抿着唇看她,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腿上。 周玉瑛忽然笑出声:“我现在是既震惊,又莫名觉得特别合适。” 也许是从多年前目睹罗雁一哭弟弟就无能为力的幸灾乐祸中得到的理所当然。 人嘛,处对象的时候谁不喜欢听些诸如登对之类的话。 罗雁:“我早上想告诉你来着,但是……” 周玉瑛可以理解:“没事,他脸皮厚他来说。” 罗雁附和:“确实厚。” 两个人以说周维方“坏话”达成战线统一,罗鸿来的时候看她俩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拉开妹妹旁边的椅子坐下来,不见外地支着耳朵听。 罗雁最是一惊一乍,被哥哥的突然出现吓一跳,捶他一下:“你都不出声的。” 罗鸿捏着肩膀:“我出声你不也是会吓一跳。” 妹妹就这点胆量。 诚然罗雁也觉得很有可能,但对于没有发生的事情拒不承认:“又不一定。” 罗鸿敷衍地嗯嗯嗯,抬眼一瞧说:“有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他也不知道有几个熟人,溜达到上三道菜了才回来。 罗雁吃得正香,催他说:“快吃,凉了。” 吃到一半,新人们来敬酒。 罗雁举着汽水说恭喜,眼神不经意地扫过混在队伍里的周维方。 他已经喝了不少,借着酒劲挤挤眼。 如果不是知情人,也未必能看得出什么。 但罗雁现在左右两边坐着的恰好都是少数知道的人,不由得假装没看见,一味跟新人们说着话。 不过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周维方掉一会队,弯腰凑在发小和心上人中间,说:“没醉,我还吃了碗面条。” 不是空腹就好,罗雁:“喝慢一点,没那么不舒服。” 两个人说这么一句话,周维方就追上大部队。 罗雁知道他酒量好,倒也不怎么担心,只是散席之后不免四处看看人在哪。 罗鸿下午还要开店,扭过头问:“你回家还是?”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8节 罗雁:“回家看书。” 周玉瑛也还没走,听到这句对她为什么喜欢弟弟这件事产生许多的不解。只是缘分这种东西,本就是谁都说不好的。 她道:“我先走啦。” 她走,罗鸿瞥妹妹一眼无奈道:“我跟你去看看人在哪。” 罗雁冲哥哥讨好笑笑,扯着他这面“大旗”去找周维方。 他正拖着醉醺醺的李建军独木难支,看到发小来赶紧叫:“搭把手搭把手。” 罗鸿往前蹿两步,不忘跟郑三妹打招呼:“嫂子我来就好。” 郑三妹抱着睡着的女儿说谢谢:“不知道喝多少。” 今天这样的日子,总是免不了的。 罗雁甚至闻见她身上也有酒味,伸出手:“要不红玉我抱着吧。” 郑三妹是常年下地的人:“没事,她轻得很。” 醉鬼就不一样了。 周维方也没少喝,压根使不上多少力,罗鸿嫌弃他:“一边儿去,光吆喝不出力。” 周维方撒开手,慢慢往后落一步。 罗雁趁机问他:“晕不晕,难不难受?” 周维方:“还行,回去睡一觉就好。” 他看上去确实还行,但罗雁多少有些不放心,小声说:“我送你回去。” 好是好,周维方:“你下午不是要看书吗?” 罗雁:“也不差一时半会的。” 就这么说着话,一行人走到饭馆门口,却忽的犯了难,因为罗鸿是骑车来的。 他没怎么犹豫就说:“我先送建军回去再来骑。” 来来回回,还不够折腾。 周维方:“你上班去吧,我送他们打个车回,直接到胡同口,我能给他拽进去。” 大家几句话商量好,站在路边开始等车。 罗雁看没有自己的事,跟周维方使个眼色:“那我先回去。” 周维方翻译为“我在家等你”,笑得跟路边捡钱一样。 罗鸿都懒得猜他们是什么哑谜,只说:“你慢点。” 罗雁冲着所有人挥挥手,骑着自行车先到家。 她刚进院就看到一帮人在洗洗刷刷,凑到妈妈边上:“你们坐公交好快。” 刘银凤:“我以为你下午在外头玩。”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周维方拉着李建军进来,了然道:“怪不得。” 罗雁假装没听懂,琢磨着要不要到胡同口去等着,哼着乱七八糟的小调。 这孩子,刘银凤给女儿搭台阶:“玩去吧,难得放假。” 罗雁顺理成章往外走,周维方也结束寒暄,状似无意地跟在她后面。 他俩跟地下党接头似的,一前一后上公交了还是不搭话。 罗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特别好玩,看着窗外一直笑。 周维方跟她隔着一步之遥,很是自恋觉得:原来跟自己在一起就这么高兴啊。 他自然是更加高兴,下车后看她还是装作不认识自己,忍不住叫她。 罗雁大笑起来,一边推着他往车行走:“快点上去睡觉。” 周维方本来就黏糊,喝了酒更是不得了,拽着她不放手:“你要走吗?” 罗雁哄他:“不走不走,你上去吧。” 周维方迷迷糊糊被她推到楼梯口,结果第一脚就踩滑了。 这地方本来就窄,罗雁觉得实在不安全,说:“你等会,我上去拽住你。” 俩徒弟一听不太行,也不装鹌鹑了,说:“要不还是我们来?” 罗雁倒是挺自信的:“没事,你们忙。” 她还带着几分对阁楼长什么样的好奇,上去后先环顾四周才伸出手。 周维方还记得不能用力拉她,上去之后往地上一倒 罗雁的个子在上面还能直起身子,拽着他:“你倒是躺床上。” 周维方还是有些讲究的:“我没洗澡。” 也是,不过楼梯口到底危险。 罗雁:“你躺到里头去,别摔了。” 周维方撑着想站起来,力气实在不够,索性匍匐前进。 这都什么呀,罗雁笑得不行,看旁边挂了件薄外套,往他身上一盖:“都不用拖地了。 周维方拍拍床:“你坐。” 坐什么坐,罗雁:“不许说话,闭上眼。今天时间来得及,我去一趟市图,待会给你买好吃的回来。” 周维方大有罗雁小时候一不如意就要哭的架势,但是被瞪得不敢开腔,委屈巴巴:“那你一定要回来。” 罗雁蹲下来哄他:“肯定回。” 周维方半眯着眼点点头,看见她下楼之后总算扛不住,眼皮发沉睡着了。 罗雁还在楼梯口又探头看了眼,这才放心地走。 她想去市图好几天了,在里面一直待到快锁门的点,抱着刚借的书去车行。 店里头三个人正在说话,看到她很有默契的闭嘴,表情却透这一点欲言又止。 罗雁虽然不太会看脸色,但这种明显的“我们想让你问”还是能看出来的。 她道:“是有事吗?” 张宏民作为代表,迟疑道:“老板昨天说今晚放假。” 虽然明天才是中秋节,但架不住今儿是休息日,好些人都专门选今天过节。 罗雁一下子明白:“哦哦哦哦,那你们下班吧,待会我叫他起来锁门。” 别人不知道他们什么关系,店里的三个人最知道,于是摘手套的摘手套,一窝蜂的很快都不见。 罗雁怕有客人来,挂上“今日不营业”的牌子后从里面先拴上门,从楼梯口确认周维方还没醒,就坐在楼下看书了。 才看几页,楼上有一些动静。 周维方睁开眼看身边没有人,慢慢坐起身把盖在身上的衣服丢一边,搓着脸醒醒神下楼。 才刚迈出一步,就看罗雁仰着脸看他:“你醒啦!” 周维方幻想着以后结婚之后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她的场景,乐出声:“你吃饭没有?饿不饿?想吃什么我去买。” 罗雁先跟他说:“宏民说他们今晚是放假的。” 周维方站定拍着额头:“是有这回事,我睡觉之前忘了说让他们到点直接走。” 罗雁赶紧问:“几点是到点?他们快五点多才走的,是不是耽误人家事了?” 周维方:“没有准点,差不多吃晚饭的时候。” 那就好,罗雁松口气,反问他:“晚上喝粥行吗?” 周维方知道这是给自己点的,说:“我给你买米饭,想吃什么菜?” 罗雁按着他在椅子上坐好:“我去买,反正就在隔壁。” 周维方跐溜站起来,看她的眼神马上改口:“那我去洗澡。” 是该洗洗,罗雁后退一步:“去吧。” 周维方快去快回,回来的时候带着一身的肥皂味。 罗雁揭开饭盒盖的时候都忍不住问:“你是吃肥皂了吗?” 周维方自己抬手闻闻:“很香吗?” 不仅是香的问题,罗雁就是觉得心头仿佛有片叶子扫来扫去,筷子都使得不自如,一对上周维方的眼就别开脸,不自在地乱找话题:“晚上就你看店吗?” 周维方看出她的不对劲,但还是顺着:“就我一个。” 罗雁随口一说:“一个人挺好的。” 啊?周维方满脑门子问号,还有点慌张:“雁雁,你,是指哪种一个人?” 罗雁:“我也不知道我刚刚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意有所指就好,周维方舒口气,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眼神偷偷地飘向对面。 这个神态怎么形容呢?大概是罗雁小时候嗓子疼得说不出话但是想撒娇要糖吃的样子。 她左手放在桌面上往前伸:“我说话算话的。” 周维方立刻牵住,别扭地用右手拿筷子,半天也夹不上来一块肉,但还是吃得很开心。 其实此举也是合罗雁意的。 她说不出为什么自己有些抓心挠肝,却知道本能要驱使自己做什么,只是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让她不知该不该遵照内心的想法。 这种事,应该男生主动吧? 罗雁其实不太懂,但她向来不委屈自己,抽出手搬着椅子坐到周维方旁边。 这样一来,两个人靠得好近。 周维方都忘了要再牵她的手,直愣愣地看着她。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199节 罗雁觉得肥皂味更明显了,强自镇定:“快点吃。” 周维方心思怎么可能放在饭上,吃一口看她一眼。 罗雁发现也当作不知道,假装对眼前的菜很关心,但又觉得很好笑,实在憋不住。 你笑,我也笑,就是谁都不说话,好像在比谁吃得快一样。 罗雁吃完理直气壮:“你洗碗。” 碗不碗的待会再说,周维方定定看她:“雁雁。” 罗雁捏捏耳朵:“为什么每次你叫我的名字,跟别人叫起来都不太一样。” 不一样?周维方又重复一遍,叫得自己有些心猿意马。 他微微地屏住呼吸伸出手,把面前人往怀里一带。 罗雁下意识地蜷缩,两只手挡在胸前,半张脸伏于他颈侧。 周维方的手没敢搭在她腰间,只是虚虚一揽。但体温的辐射范围非常大,他仍旧觉得掌心滚烫。 只有几个呼吸那么久,罗雁戳戳他的领口处:“我得回家了。” 周维方握住她的手:“再一会会。” 他在心里数十个数,恋恋不舍松开手:“我送你。” 罗雁觉得有点空落落的,目光落在周维方的脸上,不知想到什么又挪开。 周维方没发现,自顾自从架子上拿东西:“人家送我两盒点心,昨天忘了给你,还给你留了石榴,还有糖,不过少吃一点,不然牙又疼。” 罗雁见状:“你这是打算把家搬空吗?” 周维方朝她走一步:“其实最想被你带走的是我。” 罗雁拉着他的手晃晃:“后天就是星期二了。” 周维方:“那你可以想想要吃什么。” 罗雁刚吃饱,暂时没太多的想法,也不跟他在这儿你侬我侬:“再说吧,真的要回家了。” 周维方照旧送她到胡同口,等她的背影看不见之后,拐个弯去麻雀的借书店。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41章 借书店是小孩子来得多, 这个点基本不见人,但麻雀就住在店里,因此一般都开得很晚。 他正躺在摇椅上发呆, 看到人一点都不意外,手一借力站起来:“来啦。” 周维方摸着柜台:“喝点?” 麻雀自嘲笑笑:“我酒品差,喝完再跟你干起来, 就这么说两句吧。” 要说,周维方一时也不知从何开口,犹豫着问:“你, 啥时候知道的?” “你开业那天,我想着去给你凑凑人。” 一说, 周维方更觉得抱歉:“我想跟你说来着, 就是……” 麻雀怎么会不懂他的拧巴,故作轻松道:“换做是……没事, 我缓缓就好。” 这未必是能就好的事, 但周维方此刻再说什么都是雪上加霜,沉默半晌:“那我先走了。” 麻雀:“行,慢点。” 他看周维方转身,接一句:“你俩好好的。” 周维方嗯一声没回头,骑着车往前, 在胡同口遇见刚下班的罗鸿。 妹妹今天不在店里,罗鸿关门比较晚。 这个点街上本来没几个人的, 胡同里又黑黢黢的,他一拐弯看到发小吓一跳,说他:“你这么晚才送雁雁回来吗?有点不像话了啊。” 周维方:“我去书店了。” 书店,罗鸿腾出手拍拍他的肩:“要不喝点?” 周维方:“今天喝得够多的。” 差点忘了,罗鸿:“那行, 回见。” 他跟发小擦肩而过,到家之后看妹妹房间的灯还亮着,敲敲门:“快点睡。” 罗雁:“我再背俩单词就睡。” 她有自己的学习计划表,虽然停一天也不碍事,可她心里过不去这一关。 罗鸿才不信她嘴里的俩单词,冲凉之后又催她一遍。 罗雁只得关上灯,下一秒人家就警告她:“你开个手电试试看。” 罗雁只得放手电筒放回枕头边,嘀咕着“蛔虫成精了”躺下。 她其实也犯困,一沾枕头就睡着,自然不知道哥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看闲书看到半夜。 罗鸿看得还战战兢兢的,生怕妹妹半夜里要上厕所把自己逮个正着。 也许是心虚,第二天他眼神都躲躲闪闪。 好在罗雁急着去学校练习跑步,也没有空仔细观察。 她三两口吃掉早饭就出门,跟第一天去水果店上班的郑三妹几乎是前后脚。 两个人在院门口还聊几句,郑三妹道:“我这不知道能不能干好。” 罗雁给她鼓劲:“肯定能的,嫂子一看就是机灵人。” 看她忐忑的样子加一句:“周维方人可好了,你别担心。” 有这句话,郑三妹才算定定心,怕耽误她上学也没多寒暄。 罗雁跟她说一句回见就骑车到学校,在操场缓慢地移动,小口喘着气去教室。 她觉得里头热,站在窗户边吹点新鲜的风,人正对着走廊站,就看到周修和走过去。 两个人目光相错,罗雁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但马上就躲开也很奇怪,只得把视线放在远一些的地方。 看得太远,连有人在她面前挥挥手都不知道。 陈劲红叫她两声:“你这是走神走到哪去了?” 罗雁回过神来:“不好意思,我在发呆。” 陈劲红:“我看出来了。” 又压着声音悄悄问:“你们班xx是哪个,我看看长什么样。” 罗雁跟着偷偷摸摸:“第三排的第五个。” 陈劲红假装不经意地看过去:“好像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英俊。” 别人?罗雁好奇:“是谁啊?” 陈劲红:“我们班女生。” 听上去像是有好几个人的样子,不过罗雁赞同她的看法:“我觉得我们班最好看的男生是xx。” 陈劲红来了兴趣:“哪位,我也看看。” 罗雁余光一瞥:“还没来。” 得,今儿是看不见了。 陈劲红:“那我先去上课,下回说。” 她一走,铃声就响起。 罗雁赶紧找个空位坐好,一整天在不同的教室之间移动,晚上放学还得去大礼堂参加活动。 这活动时间长的,罗鸿几次在店门口张望都没等到妹妹,正寻思要不要去学校找找就看到她,松口气:“什么会开这么久。” 罗雁撇撇嘴:“无聊又没意义的东西。” 她为这被浪费的一个多小时生气,第二天两个人一起吃午饭的时候还跟周维方还抱怨。 周维方比她还生气:“我这想见你一会都数着点。” 就是!罗雁:“还不如跟你一块玩。 ” 这词用的,周维方:“还不如?” 罗雁给他夹一大筷子肉:“我的意思是,我特别喜欢跟你玩。” 她展示着自己诚恳的大眼睛,一双眸子亮晶晶。 周维方捏捏她的脸:“最后一个跟倒数第三个字可以去掉。” 去掉?罗雁在心里念一遍,左右看餐馆里的客人那么多,拍一下他放在桌面的手:“不害臊。” 她没否认,对周维方来说就足够了,转而说起:“这礼拜让嫂子适应适应,下礼拜我能腾出更多时间了。” 罗雁:“我早上出门遇见她,她看上去还行。” 虽然才是人家上班的第二天,周维方:“挺厉害的,算账也快,眼里有活。” 那就好,罗雁眉飞色舞:“这样过完年她也不用回老家了。” 不过她想到件事,有些欲言又止。 周维方:“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罗雁也是这么想的:“我听说你妈不太高兴。” 于水兰在二儿子回城之后就把工作给他,至今赋闲在家,平常在街道做点手工活。 她自觉如果小儿子店里需要人的话总该第一个考虑她,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刚得知消息就发好大的脾气。 周维方当然猜得出他妈是这么想的,眉头一蹙:“她去建军家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0节 罗雁微微摇头:“我没听说,估计不会,李婶也不是省油的灯。” 还真是,周维方:“我回头会去跟她说一下。” 他这个语气可不太像只是说一下,罗雁赶紧:“你们别吵架。” 周维方:“吵不起来的。” 诚然他和父母没有多么亲密的关系,但因为手头阔,给家里拿的钱大概也是几个孩子里最多的,加上谁都知道他主意正脾气不好,最多嘟嘟囔囔几句罢了。 别吵架就好,不然显得像是自己挑拨的。 罗雁松口气,问他:“你星期天有空吗?” 周维方:“以后每个星期天和星期二,我永远有空。” 罗雁嗔道:“一问一答就好,休得多言。” 又说:“你想不想去看电影?” 周维方夸张道:“我真是太爱看电影了。” 罗雁在桌子底下踢他一下:“好好说话。” 周维方一本正经道:“你想看哪个,我先去买票。” 罗雁:“不用买,我哥有票。” 这要是发小还在自行车厂上班的时候,平常发个电影票作为福利也很正常,但他现在哪来的票? 周维方问出口。 一问,罗雁先笑个不停才说:“有人来修车,拿票抵账。” 还真是什么人都有,周维方:“那他知道是要跟我去看吗?” 罗雁扁扁嘴:“知道,所以从我这讹走了两块钱。” 周维方立刻掏钱包要给她补上,说:“没事,咱有钱。” 罗雁推开他的手:“你要老这样,以后出来吃饭我们就各付各的。” 周维方知道她不高兴,跟她讲道理:“我挣钱,你还是学生,那肯定是我得多拿钱是不是。” 罗雁哼一声:“反正我说不过你,但你得听我的。” 周维方拿她能有什么办法,把钱包收起来:“那下次我从罗鸿那也讹一点,就扯平了。” 这主意不错,罗雁给他支招:“等会你进店就摔一跤,跟他拿医药费。” 周维方笑:“他不上来踹我两脚就不错了。” 罗雁挑眉:“那我来摔。” 周维方失笑:“雁雁,再给蹭破点油皮,咱们得不偿失了。” 这他就不知道了,罗雁:“我敲诈他那都是顺带手的事,从来不失手。” 她其实书卷气重,光看脸就知道是成绩优异的好学生,但此刻狡黠得也叫人觉得哪怕“做坏事”也很可爱。 周维方:“好,我给你做人证,今天必须敲他一笔大的。” 罗雁连连点头,放下筷子说:“我吃饱啦。” 周维方把剩下的几口菜都吃了:“走吧。” 还有点时间,两个人又在公园里溜达一圈,罗雁才去上课。 周维方理直气壮地在发小店里赖着,跟他闲磕牙。 罗鸿忙来忙去,扭头一看觉得他挺自在的,说:“不是,当大老板的人就是不一样哈。” 周维方抬手作揖:“客气客气。” 罗鸿只气得想拿东西扔他,竖个中指说:“我看你也不怎么忙。” 又使唤他:“你要没事做就去帮我打听打听哪有卖房的。” 周维方:“我一直在打听,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 独门独院这四个字太难了,他路过根电线杆子看到“有房出售”四个字都会停下来看看,至今也没见过符合标准的。 提起来罗鸿就头疼:“我妈也去看了两处,都不合适。” 周维方:“我也急着挣表现,再等等消息吧。” 现在也只有等这一个办法,罗鸿点点头接着干活,不过忽然想起来:“你给我五块钱。” 多少?钱倒是次要的,周维方也不是小气的人,但他就是不明白:“我凭什么给你?” 罗鸿理直气壮:“我为你们创造了一个看电影的机会。” 等会,周维方自认已经是擅长赚钱的人,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不是,合着你两张票打算挣七块,修的拖拉机也没这么值钱吧。” 这丫头,嘴还挺快。 罗鸿:“怎么还给你通风报信上了。” 又说:“这是我修车的合法劳动所得吗?是你俩看电影的机会,难道你觉得不值吗?” 这话说的,周维方还能说不值吗? 他干脆利落掏钱包:“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讹回来。” 罗鸿啧啧感叹:“现在是彻底捏住你七寸了,我们这种没软肋的男人无所谓。” 周维方生平第一次有给人做媒的愿望,问:“你以后想找个什么样的?” 别看罗鸿没谈过,说起来门儿清:“你当初想过以后会谈雁雁吗?” 可见条条框框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不作数的。 周维方一日之内在他这遭遇两次哑口无言,不得不刮目相看:“我现在发现你也是个人才。” 罗鸿:“夸人怎么夸得这么寒碜。” 周维方冷笑:“那证明你本来就寒碜。” 他说话之余看手表,站起来拍拍衣服:“我去买饭了。” 罗鸿:“她五点半放学,什么凤髓龙肝四点半就得去买?” 周维方拍两下发小的肩:“你不懂。” 罗鸿确实不懂,但知道什么叫捎带手:“给我拿俩大肉饼。” 他吃着人家的,晚饭时候特别主动地挪到门口去。 周维方不怕他听见,光明正大告状:“我也被讹了五块。” 嗯?居然有这种事。 罗雁义愤填膺拍桌子,立刻跟哥哥要:“见面分一半,我要两块五。” 罗鸿用力咬口饼:“本来就只收你两块,你还打算从我这挣五毛,你觉得可能吗?” 罗雁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事在人为。” 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在打坏主意,罗鸿把椅子又往外拽一点:“别来挨边。” 罗雁放狠话:“你给我等着。” 他俩不愧是一对,说的话都一样。 罗鸿“阴阳怪气”地又讲几句,最后被妹妹拿毛巾砸头才消停。 这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的。 周维方把毛巾捡起来挂好,说:“明天我要去趟怀柔挑核桃,你帮我看一晚店。” 怪不得下午给钱那么爽快,罗鸿:“我就知道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周维方知道他这么说就是答应了,说:“回头请你搓一顿。” 说到这,罗鸿:“你先把建军那顿吃上吧,他今早又在我面前念叨。” 这么一看还挺忙,周维方想想:“那就星期五,你行吗?” 罗鸿现在拿这种事都当成放假,说:“我哪天都有空。” 两个人说定,周维方还做好计划:“吃完我来接你放学。” 他们几个人难得凑一块,罗雁才不扫兴:“八点下课,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多说话少喝点。” 晚上八点,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周维方担心的也不是安全问题,主要是想再腻歪两句。 不过他想想确实好久没跟发小们聚一聚,说:“行,那你自己小心点。” 罗雁拉着长音说“知道啦”,吃完饭看时间差不多去上课。 留下周维方收拾桌子,连碗都洗好之后,在发小的啧啧声中走。 - 作者有话说:努力打字中, 第142章 按周维方的计划, 他隔天早上就出发去怀柔。 这地方虽然也属于京市的一部分,但距离实在远,他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没转几片地就要吃晚饭。 这样一来,他只得在村里多待一天,又多麻烦发小一晚。 罗鸿倒是无所谓, 接电话的时候说:“你忙你的,吃饭改天也行。” 周维方:“你们能改天,我跟雁雁看电影可不行。” 这话说的, 罗鸿懒得多听一个字,立刻挂断电话回店里, 等妹妹放学来跟她转告一句。 罗雁点头表示知道, 拿着架子上的饭盒问:“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罗鸿说随便,看她真就买两个菜回来, 摇着头:“伙食水平直线下降。”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1节 罗雁瞪他:“有得吃就不错了, 少挑三拣四。” 罗鸿说一句不敢不敢,坐下来拿起筷子。 刚要吃,隔壁保卫科值班室有人来叫:“罗鸿电话。” 哟,今儿电话怎么这么多。 罗鸿还以为周维方是有什么话还没说完,支使妹妹:“你去接。” 罗雁很快去而复返, 转告:“妈让你吃完就回家,说有合适的房子了。” 罗鸿蹭一下站起来, 匆匆扒拉饭。 罗雁:“房子又不会长腿跑,你慢点吃,当心胃疼。” 罗鸿含含糊糊说话:“我还有俩车是待会人家要的,慢不了。” 他快起来风卷残云,罗雁刚吃完他就已经连车都修好了。 罗鸿把店里的事情都收尾, 跟妹妹说:“放学你也早点回。” 罗雁当然也好奇合适的房子是什么样的,下课后飞奔到车棚,从层层叠叠的自行车中费劲吧啦把自己的挪出来,骑上回家。 一家三口正等着她,拍拍沙发示意:“快来快来。” 罗雁来不及坐下就问:“是哪儿的房子?” 刘银凤:“二斜口的7号院,种花儿那个。” 罗家现在住的丰收胡同是主胡同,以此为中心衍生出不少的枝节,大家俗称的二斜口就是其中之一。 罗雁有印象,说:“那不是陈阿婆家吗?” 刘银凤还以为女儿不认识人,说:“没错,他们要分家了,俩儿子打死不肯住一个院。大小住咱们家人正合适,就差雁雁你去搂一眼了。” 她下午在胡同里唠嗑的时候一听说就来劲,直接到人家院里去打听,这一看觉得方方面面都合适,等丈夫下班就把儿子给叫回来,现在就等姑娘点头。 罗雁:“不用看,我同意了。” 她反正也看不出好赖来,只关心:“多大的地方,要多少钱啊?” 刘银凤:“三间北房,连院儿正好要一万,我估摸着能讲一两百的价。” 跟一万块钱比起来,这一两百还真不算什么钱。 罗雁:“那也不够数吧。” 刘银凤算过账了:“陈老大要咱这三间房,能抵五千,家里有两千五,你俩有一千,差的钱我跟你爸去借借,勒紧裤腰带还个两三年应该就够了。” 丈夫的工资有一百多,俩孩子现在都不怎么用花钱了,刨去各项开支她一个月能攒个五六十。 哪里要两三年,罗鸿现在挣的也不少:“以后我每个月给家里交一百。” 他现在不怎么出门玩,也就管自己跟妹妹吃饭,怎么算都是够花的。 做父母的,总希望在还干得动的时候撑起家,但一直欠别人的钱不叫事,罗新民想想:“你拿多少,以后我们都给你补上。” 又一碗水端平:“雁雁也是。” 罗雁坦然道:“妈,您记好了,我是八百哦。” 刘银凤:“行,妈给你记着。” 又左右看着这个家:“真要卖,还有点舍不得。” 一家四口坐在客厅里不说话,看哪里好像都是回忆。 罗雁趴在桌子上:“我还以为今年会在这过呢。” 可不,刘银凤想到自己人生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这,无声握住丈夫的手。 这么多年来,罗新民的右手边永远是媳妇的位置。夫妻俩相互扶持二十几年,也算是风风雨雨。 他道:“哎呀,真是说不出话来。” 罗鸿调节气氛:“往好处想,咱们要有新房子了。” 又伸出手:“这回挑房间得猜拳。” 罗雁故意把手藏在身后:“我才不跟你猜,我就要先选。” 兄妹俩这一出也算是彩衣娱亲了,刘银凤都顾不上伤春悲秋,脑袋往后仰着躲:“说正事呢,不许打架。” 罗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挠哥哥一爪子然后一本正经地坐好。 罗鸿要回击的时候,她就告状:“妈,我哥不听指挥。” 罗鸿揪她的脸:“你真是要叫我揍一顿才行。” 罗雁嗷嗷叫着疼,硬是挤出两滴泪,水汪汪地哭诉:“妈,我哥打我!” 打去吧打去吧,刘银凤敲敲桌子提醒:“你俩还没洗澡呢。” 一说这个罗雁就蹿起来,回房间拿上衣服拽着哥哥往外跑。 罗鸿差点摔个趔趄:“罗小雁儿,澡堂子不会长腿跑的!” 罗雁嘻嘻笑,莫名又叹口气。 妹妹看着清冷,其实是最重感情的,否则不会连小时候的坏掉的发卡都还存着。 罗鸿难得是个温柔的哥哥,说:“等以后有钱,我把这屋再给你买回来。” 罗雁眼睛一亮:“那你得好好挣钱了。” 这丫头,怎么这么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罗鸿:“你好歹跟我客套两句。” 罗雁微微鞠个躬:“谢谢大哥。” 罗鸿搓着她的脑袋:“你还有二哥吗?” 罗雁拍掉他的手:“一个就够我受的了。” 罗鸿原样把这句话还给她,但洗完澡还是站在门口等妹妹。 罗雁今晚没洗头,动作非常之快。 兄妹俩再到家的时候看父母在翻相册,凑过去看。 翻开的第一张,就是罗雁在哭。 她强词夺理道:“我那时候才多大,婴儿都哭的。” 罗鸿冷笑两声:“我都看得出来这起码是三岁,好意思管自己叫婴儿。” 罗雁:“那证明你看得不对!这就是婴儿!” 罗鸿手一指:“你看看你龇出来的这大牙花,谁家婴儿长牙你说说看。” 罗雁语塞,转念一想:“这也不一定是我,说不准是你。” 罗鸿:“是是是,咱家四口人的全家福,大的孩子是我,小的孩子也是我,我分身有术。” 罗雁这下是彻底无话可说了,眨着自己的大眼睛。 总算消停了,刘银凤脑瓜子被他俩这么一左一右的叫唤,哪还有什么忆往昔的伤感。 她道:“行了行了,明天事情还很多,都早点睡。” 罗雁回屋后睡不着,弯腰看自己床底一大堆的东西有些犯难。 这大晚上的,动一样肯定收不了场。 她知道自己什么德性,生怕控制不住手,赶紧关灯钻进被窝里,睡醒之后跟妈妈说:“我房里所有的东西能都搬过去吗?” 当然能,刘银凤一夜也没怎么睡,宣布自己的安排:“那边也是三间房,格局咱们改成跟现在一样,不过屋子变大了,而且哥哥的房间以后就有窗户,也能放下桌子。” 罗鸿:“我的屋要桌子做什么?我一年写不了三个字。” 罗雁也提出意见:“我可以睡里屋的。” 即便有窗户,到底里屋的采光通风就是会差一些,因此罗鸿第一个反对:“说好我先挑房间的。” 什么时候说好的,罗雁:“我先!” 罗鸿才不搭理她,自顾自:“那这且得拾掇的,老陈家先搬吗?” 刘银凤:“这还得商量,最好是这样。” 她双手拍在桌子上:“反正都不用愁,我来搞定,干活的时候会叫你们。” 这个家里,人人都各司其职。 吃过饭,上班的上学都出门了。 刘银凤把餐桌收拾好,独自去拜访陈阿婆家。 卖房在老陈家是件大事,一家子几乎都严阵以待,说来说去都不是怕买家占便宜,而是兄弟俩怕彼此占便宜。 兴许是这样,刘银凤居然讲下来四百块钱的巨款。 她心中一乐,又继续磨别的条件。 整整一天她说得口干舌燥的,终于商定好四件事,等丈夫下班后第一个和他分享:“房子过户他们就搬走,我们多给陈老大二十块,他们一家子会各自找地方挤两个月,让我们规整规整新房子。等我们搬走,陈老大再搬进来。” 罗新民也跟她交换好消息:“我中午吃饭的时候跟老吴借二百块,他同意了。” 刘银凤:“我也跟秀娟提了,她说能腾一百五出来。” 夫妻俩细细数着跟谁借了钱,晚上还要去跟谁借,在心里捋一本帐。 另一边,和发小们凑上的罗鸿也在跟周维方说这件事。 他想着搬家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既然约好时间还是按说好的来吃饭。 哥几个就定在张宏民的饭馆包间里,热热闹闹有一桌子人,你说你的我说我的,谁的声音也不小。 罗鸿的音量不得不跟着提高,和周维方说:“你不用找了,我们房子定下来了。” 不是,自己就去一趟怀柔,怎么事情变化得如此之快。 周维方:“什么时候?” 罗鸿简单跟他解释两句,周维方大概心里有数,说:“还差多少钱?” 这要是以前,罗鸿肯定二话不说跟他借。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2节 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他道:“这回跟谁借都不能跟你,我爸妈第一个不会同意的。” 长辈是什么想法,周维方不用猜也知道:“不是,那就只看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 这种事怎么都拆不开看的,罗鸿拍拍他的肩:“没事,我爸妈能凑齐的,我就是跟你说一声。” 既然如此,周维方:“那干活的时候无论如何叫上我。” 这倒可以,罗鸿:“放心,你肯定是跑不掉的。” 周维方巴不得往里钻,大包大揽:“脏活累活力气活我都能干。” 这殷勤的,罗鸿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不过他面上虽然有些嫌弃,可从心底还是满意的。 - 作者有话说:写得好慢哦,晚安。 第143章 这顿发小们的饭是在张宏民店里吃的, 老板自然是不打烊,一桌子人侃大山到半夜才散。 周维方喝了点,被外头的风一吹清醒许多, 左右看大家好像都醉得不是很厉害,一一落实谁跟谁一块走。 罗鸿跟李建军勾肩搭背的,拍着胸脯说:“都住一条胡同, 也就这么一里地,我看着呢,你走吧, 自己慢点啊。” 周维方看他们还都能走直线,打个哈欠骑着自行车朝另一个方向走, 很快消失在拐弯处。 罗鸿走出几步还回头看, 嘀咕着:“两个轮子就是比腿快。” 李建军瞎接话:“以后我们长八条腿。” 罗鸿:“八你个头,好好走路。” 他也只是微醺而已, 盯着每个人都进家门才拖着李建军走。 郑三妹被敲门声惊醒, 压低声音侧过身说:“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有什么,罗鸿把发小扔床上还帮他说话:“他今儿是高兴的,多敬了三方几杯。” 郑三妹心里有数:“他应该喝的。” 到底是这个点,罗鸿不多寒暄,说:“那我先回去了。” 他出倒座房进东厢房, 到家之后把门反锁上,简单冲凉之后倒头就睡。 罗雁听到一丝窸窸窣窣的动静, 但翻个身也没睁眼看,只在吃早饭的时候问一句:“你昨天那么晚回来,今天居然还起得来?” 罗鸿:“因为我是个热爱工作的人。” 这种瞎话,也就罗新民肯附和儿子:“趁年轻,多努力。” 罗鸿还在那一搭一唱的:“为祖国的发展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罗雁都听不下去, 跟妈妈一起翻白眼。 刘银凤说正经事:“今天去办过户,陈家三天后搬走,新家有什么想添的想要的趁早说,我好弄。” 罗雁:“我房里东西都挺好的,应该什么都不用。” 她没有,罗鸿有:“妈,给我换张床行吗?” 他现在的房间窄,为了留下过道,床连一米宽都不到。夏天里还好说,一入冬被子能占掉大部分地方,翻个身都怕会掉下去。 这点,刘银凤也考虑过:“行,肯定给你换新的。” 罗鸿在那打个千儿:“谢谢您嘞。” 这孩子,真是一天八百出戏。 刘银凤无奈摇摇头,接着说着找谁来砌墙,换什么颜色的地砖之类的细节。 罗雁一听觉得事情比想象的还复杂,积极举着手:“妈,我能干点什么?” 刘银凤把女儿的手摁下去:“你好好上学就行,这些都是我的活。” 她这每天来来回回都是那几样驾轻就熟的家务,干得也实在无聊,现在正缺一件能大显身手的事情:“该干嘛都干嘛,等着住新房子就行。” 罗雁脆生生地答应,扫过一眼座钟说:“我走啦!” 她不仅早早到学校跑步,下午放学后也在跑,累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扶着树休息休息。 周维方来的时候就见到这一幕,用力地咳嗽两声作为提醒。 罗雁哪有空看别的地方,只当是无端经过的路人甲乙丙丁。 周维方只好轻轻叫她:“雁雁。” 罗雁回头看:“你今天不是有事吗?” 周维方忙活一整个白天,就为现在说一句:“这会没事了。” 他没事,罗雁有事:“我还得再跑一圈才完成计划。” 周维方用手给她扇扇风:“你歇一会,我陪你跑。” 罗雁何止要歇一会,但想到件事:“你挪一挪,操场的老师可多了。” 周维方蹭蹭往后退,假装跟她素不相识,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看着天。 两个人隔着三五米站,罗雁喘匀这口气示意他跟上,自己跑在前头。 周维方落后她几步,等两个人前后脚到车行才说:“跑得比之前快多了。” 罗雁扁扁嘴:“不如直接说我之前是乌龟爬算了。” 周维方憋不住笑:“现在换个项目来得及吗?” 罗雁给他看自己的胳膊:“您觉得它能扔得动铅球吗?” 周维方伸手圈住她细细的手腕:“别连人带球飞出去才好。” 干嘛呢干嘛呢,罗鸿敲一下锤子:“你俩要是这么目中无人,去别的地方玩啊。” 罗雁赶紧收回手插进口袋里,拉着长音:“哥哥~您晚上想吃什么呀~” 少来这套,罗鸿摆摆手:“你们自己吃去 ,我很忙。” 再忙也得吃饭,罗雁:“我去给你买回来。” 哪用她啊,周维方:“我去吧。” 他走之前还洗个桃塞心上人手里:“今天的特别甜。” 罗雁还真挺饿的,坐下来边吃边跟哥哥四目相对,率先憋不住问:“你看我干嘛?” 罗鸿:“我在看你到底有多漂亮。” 可他看妹妹本身就不是男人对女人的眼光,怎么看她都是一脸的孩子气。 罗雁扬着脸给哥哥看:“除了漂亮,我优点数不胜数。” 是是是,罗鸿:“尾巴翘天上了啊。” 罗雁理直气壮:“我本来就是很好。” 要罗鸿来说,妹妹最大的优点就是这个。 但她少时因为这种不自谦也凭空招致许多的麻烦,长大后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显露出几分。 他道:“来接你了,别在外面玩太晚。” 周维方觉得这句是说给自己听的,保证:”“八点之前肯定送她回。” 然后把饭盒放桌上:“两荤一素。” 罗鸿摘掉手套,催他们:“还不走?” 罗雁作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其实没走出两步就很是期待地问:“那我们吃什么?” 周维方给她两个选项:“烤肉还是重庆火锅?” 京市的炙子烤肉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但重庆火锅罗雁从来没吃过。 她道:“是很辣的意思吗?” 周维方已经知道她的选择:“听说是,刚开的,在北海公园门口。” 那必须得好好尝一尝,罗雁:“快走快走。” 交大离北海公园六七里地,她又是刚跑完步,骑到最后几乎是使不上力气,停下以后冲着边上的人:“不好吃的话你得让我打两下。” 周维方拿出扇子,chua一下打开:“下回我们还是喊出租车。” 现在全市的出租车都是供不应求,一般人有需要的话都得提前打电话到出租车公司,站在路边干等的话运气不好个把小时也有可能。 “算了,不够折腾的,”罗雁把自行车锁好,才发现他手上有扇子,“你还带这个?” 周维方:“带好一阵了,但最近要入秋嘛,一直用不上,我都忘了。” 罗雁感受着这一丝风,鼻子动动:“我好像闻见辣椒味。” 两个人顺着味找,很快就看到火锅店在哪。 他们运气不错,得到了最后的一张空桌子。但这桌子没人要也是有原因,因为它压根都算不上是一张,生生被老板切掉很大一部分,嵌进突出来的墙角里。 因此周维方和罗雁是挨着坐中的挨着坐,一动就能碰到彼此的手。 罗雁像个小鹌鹑似的缩着,没一会额头就直冒汗。 周维方怎么挥扇子都于事无补,说:“这玩意比涮羊肉还冬天。” 可不,罗雁才吃几口就呼呼吸着气,汽水灌下去大半瓶。 就这,老板还说:“我们已经减麻减辣了。” 罗雁向来自诩能吃一点辣,今天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不堪一击,跟老板要一碗清水涮着吃。 周维方其实也觉得辣,但男人就是爱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争面子,硬着头皮说:“我还好。” 罗雁戳穿他:“你有点咬牙切齿了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3节 周维方还装:“没有啊。” 装吧装吧,看他能憋到几时。 罗雁轻轻地吹着肉,看他头顶都快冒烟了,语调上扬的嗯一声。 还看上热闹了,周维方戳一下她的脸颊:“皮。” 罗雁嘻嘻笑,把肉给他:“这个不烫了,给你吃,怎么样,我对你很好吧。” 周维方:“铭感五内。” 呀,现在会用的词真够多的。 罗雁:“不许阴阳怪气。” 周维方:“我这是发自肺腑。” 最好是,罗雁白他一眼,气势还没铺垫起来就扑哧笑出声:“你嘴巴都肿了。” 周维方没镜子看不到,但想也知道大概是十分滑稽。 他目光扫过罗雁的唇,发现她红得真是诱人,忽的有些怔忪。 他一这么看人,罗雁就有些坐立不安,总觉得耳根子跟着烧起来,说:“快吃点,很晚了。” 可这饭真吃不快,他俩涮着水都要吃老半天,等从店里出来就已经七点多。 罗雁借着窗户玻璃的一点反光左右照照,问:“我脸是不是很红?” 岂止是脸红,嘴更是…… 周维方心猿意马,仿佛被放进锅里煮的是自己,微微舒口气:“太晚了今天。” 怎么驴唇不对马嘴的,但罗雁也没在意,看眼手表:“我们走十分钟消消食再骑车。”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边走边说话,罗雁:“明天中午我们吃烤肉,然后再去看电影。早上你干活,我在家写作业。” 周维方当然都是听安排,又说起:“你哥说你们要搬家了。” 罗雁:“没那么快,最少也要个把月。” “那你们要在院子里种什么水果树吗?我去弄。” 一说这个,罗雁的主意就太多了,还说:“我看搭个葡萄架子也不错。” 按她这么说下来,最少得有一亩地才够用的。 周维方:“以后我买个大的,咱们再种。” 以后?罗雁娇娇哼一声:“看你表现再说吧。” 周维方:“我肯定好好表现。” 罗雁丢下“拭目以待”四个字就坐上车,自顾自地往前骑。 周维方追着她走,快到胡同口才停下来,没有主语地说一句明天见。 罗雁拨弄着喇叭作为回应,呲溜一下就钻进胡同里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又非常非常多倒霉的事情,十月,你对我真的很差!! 晚安,明天见。 第144章 罗雁到家的时候, 看桌上有一个暗红色皮的小本,拿起来翻开:“妈,这就是新的房产证吗?” 刘银凤专门摆出来要给孩子们回来看的, 说:“对,办它还要三块钱呢。” 里头也就薄薄一张纸,上面列着所有人、地址、建造年份和建筑面积等。 罗雁看着:“居然是1923年的房子, 够老的。” 这算什么老,罗新民:“咱家这院儿也快一百年了。” 百年风雨多变化,罗雁想起来就觉得时间宛如大江大河向东流, 人生于世太渺小。 她道:“真久啊。” 就是太久了,刘银凤:“老陈家也不怎么照管房子, 好些瓦都不行了, 窗户也得重新封,得费一点时间。” 罗雁放下房产证:“那家里还有钱吗?” 刘银凤:“放心, 有大人在呢, 反正债多不愁,先修上再说。” 说完她鼻子动动:“你这晚上吃的什么,怎么一身味儿?” 罗雁捏着衣服一闻:“是重庆火锅,我觉得还行,就是辣。” 刘银凤才发现:“我说呢, 你这嘴像是涂口红了。” 罗雁赶快去照镜子,忽然发现自己这样显得肤色越发的白皙, 还真是怪好看的。 她道:“睡一觉就好了,我去洗澡啦。” 去吧去吧,刘银凤看女儿连蹦带跳地出门,跟丈夫说:“你发现没有,她这天天回来都乐呵呵的。” 罗新民:“咱雁儿也没什么不高兴的事, 本来就是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跟男人真是说不通,刘银凤:“看你的电视去。” 说到电视,罗新民:“电线是不是也要报修?” 一说这个刘银凤拍大腿:“就是,咱刚另外拉的电,白花钱了。” 夫妻俩细细数着还有哪些地方是要另外花钱的,一算心底都发愁。 好在他们本来就每个月都能攒下不少,加上儿子的收入,即便是要还利息给别人,最多两年也能还清负债。 两年,换一座能安居的好房子,怎么样都是划算的。 夫妻俩盘完这笔帐,等女儿回来就去睡觉。 罗雁晚上洗了头,坐在院子里晾干,一边背着单词。 罗鸿回来的时候看她在外头杵着,经过的时候按一下她的脑袋。 这人,手怎么这么欠。 罗雁气得:“我刚洗的头!” 她天天都是刚洗的,罗鸿:“怪不得你一年用那么多肥皂。” 罗雁振振有词:“我头发长嘛!” 妹妹长这么大好像就留过一次短头发,罗鸿记得还跟自己有关系,生怕她现在想起来又翻旧帐,赶紧溜走。 哥哥做过的“坏事”一箩筐,罗雁哪能件件都记得。 她背完今天的单词回房间,第二天再继续自己的学习计划。 刘银凤还以为女儿星期天要出门玩,进进出出两回看她还在房间,推门问:“你今天不出门?” 罗雁大大方方:“我跟周维方说好十二点在烤肉宛见。” 那就是中午不在家吃,刘银凤:“那我跟你爸出去了,你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罗雁好奇:“你们要去哪儿呀?” “去拜拜土地爷,换房子是件大事。” 连罗雁都觉得很该拜一拜,等父母走后把客厅的门从里面拴上,回房间写完星期一要交的小论文,这才合上笔出门。 她迟了几分钟,周维方已经取好写着号码的木牌,看她来说:“我们是2号,很快的。” 休息天的人肯定很多,罗雁:“我早饭吃得晚,还不是很饿。” “就放一天假,睡晚一点也好。” 两个人边聊天边等叫号,说起国庆节去哪儿玩的事。 周维方:“北京饭店的咖啡厅也对外开放了。” 咖啡?罗雁听说过没喝过,但也知道:“贵得很。” 周维方:“没事,尝一尝。” 罗雁意动,但是先说好:“我请你喝。” 还没等他说话就撒娇:“就让我请一次嘛。” 周维方还能说什么,捏捏她的脸:“听你的,都听你的。” 罗雁十分满意,正好听到店员叫着2号,说:“到我们了。” 两个人在店里坐下来,就盯着店中央的烤盘。师傅在上面倒上一大盆的羊肉,加入各种调味和佐料,翻动几次后就可以装盘上菜。 罗雁吃了羊肉想吃牛肉,说:“下次我们去吃季家。” 两家烤肉店的特色菜不一样。 周维方点头答应,正好想起件事:“我早上去打听交税的事,人家说我是第一个积极来交钱的,窗口要国庆之后才开始办理业务。” 罗雁:“那你算过要交多少钱没有?” 周维方的账本本来就做得细,笑出声:“两块五。” 超过八百的部分才要交,他正好冒这一点头。 罗雁也笑:“怎么听着有点像骂人,不过车行的生意是真好啊,居然能挣这么多钱。” 周维方摇摇头:“不是车行。” 啊?罗雁惊讶道:“水果店不是才开没几天嘛。” 周维方算给她听:“宏民他们仨的工资就得小两百,而且很多钱都是压在货上,水果店我是进多少卖多少,钱回得快。” 张宏民他们从早到晚都在店里,就这样车行的利润都没有水果店多。 罗雁蹙眉:“那你在水果店得干多少活,肯定很累,你都不说!”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4节 周维方一怔:“没有那么累,不然我能就请嫂子一个人嘛。” 到底是钱的事,他压低声音凑得更近一点:“一斤的毛利也就三分钱,但买的人多,你想,一个梨都得多重了。” 他这几句还算有道理,罗雁:“我知道挣钱要紧,但是……我会心疼嘛。” 周维方就是百炼成钢都化了,握着她的手:“你看我壮得跟牛似的,能不好嘛?” 这儿都是人,罗雁抽出手拍他一下:“好好吃饭。” 周维方是好好吃饭了,但一进电影院就蠢蠢欲动,还没来得及实施,罗雁就先牵住他的手:“怎么这么黑,吓人。” 电影还没开始,放映厅里黑漆漆的。 罗雁用包挡住两个人交叠的手,视线一直看着幕布。 周维方手指在她掌心划拉着,被踩了一脚才消停。 至于电影放的什么,他也没怎么在意。 倒是罗雁看得挺认真的,出来的时候说:“不好看,怪不得人家拿这个抵账。” 周维方两只空落落的手相互摩挲:“那下回我们来看你想看的。” 罗雁哼一声:“你最好是想看电影。” 周维方坦然:“我就想跟你一块,干什么都行。” 他好听话倒是一串一串的,罗雁扔着钥匙玩:“走吧,去溜达溜达。” 离得最近的陶然亭公园是本城男女约会的胜地,与之相对的是紫竹院——据说去那约会的人容易分手。 罗雁是后来才知道这件事的,头一回觉得这种坊间流传兴许是有一些缘由的,因为紫竹院就在市图隔壁,她跟周修和去过好几次。 想到这,她心虚地看周维方一眼。 周维方本来就一直在看她,没错过一点点的表情变化,问:“怎么了?” 罗雁摸摸脸,生硬地转移话题:“哇,好大的鸭子。” 公园的池子里怎么会有鸭子,周维方陪着她“指鹿为马”:“是挺肥的。” “鸭子”大概不喜欢被这么说,用力地扇动着翅膀,溅起一阵水花。 罗雁下意识往周维方身后一躲,有种拿他当挡箭牌的意思。 周维方脸上被洒两滴水,好笑道:“不是,你不是说心疼我嘛?” 罗雁理直气壮:“你不应该更心疼我嘛!” 应该应该,周维方指腹划过她的脸:“我们宝贝没事吧?” 罗雁心口突突跳,有些不好意思看他:“你不要这么叫。” 正话反话周维方还是听得出来的,小声说:“我下次没人的时候再叫。” 罗雁没说好还是不好,只叫他的名字。 一般的连名带姓,好像总有种正儿八经的生分。但这三个字在她嘴里好像平仄都不一样了,更像是撒娇。 周维方哄她:“要不要喝酸奶?” 公园里有几个小摊,他买了之后罗雁边喝边走路,说不清是谁主使的,又拐到了前后不见人的僻静处。 周维方牵着她问:“好喝吗?” 满大街都是的酸奶,他又不是没喝过。 罗雁低头看眼自己碰过的瓶口,恍然道:“怪不得你就买一瓶。” 周维方上半身微微前倾:“雁雁,分我尝一口吧。” 行行行,罗雁耳朵受不了,总觉得像是私语喃喃,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她道:“给你给你。” 周维方按住她的手,靠得更近一些:“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罗雁下意识地闭上眼,又忍不住想偷偷看看。 她头一次发现周维方的睫毛很长,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周维方扫过她的唇,快得自己都没什么知觉,看她没反应又亲一口,手无师自通地放在她脑后。 罗雁这下是真的喘不上气,用力地攥着酸奶瓶子,好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浮木,实在扛不住,偏过头小口小口地呼吸。 周维方的唇顺势划过她的脸,落在她的耳边:“雁雁。” 罗雁真的形容不出现在的感受,放在胸前的那只手抓住他的衣服领口:“你,我……”也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 周维方小狗一样蹭蹭她的脸:“酸奶好甜。” 这说的是酸奶吗,罗雁推开他的脑袋:“我看你是早有预谋。” 周维方又凑过去:“雁雁。” 别叫了别叫了,罗雁抿抿嘴:“你站好啦。” 周维方站得特别标准,双脚合拢,两只手垂在裤缝边。 罗雁轻轻舒口气,那颗狂跳的心平复许多,但站在这儿仿佛刚刚的感觉仍在,叫她视线不知道放在哪比较合适,索性看着地上。 周维方手碰一碰自己的唇,刚叫一声她的名字就被瞪了。 罗雁两只手给自己扇扇风,正好看到手表的时间,说:“我差不多要回家了。” 时间真是如流水,周维方老觉得这才过去没多久,不过还是说:“我送你。” 大白天的,胡同口堆满了人。 罗雁想想:“送到灵境胡同你就往右拐吧,我自己回去。” 周维方腻腻歪歪:“又要后天才能见。” 罗雁踮起一点脚尖,在他脸上碰一下:“现在行了吗?” 周维方两只手搓搓她的脸:“更舍不得了。” 罗雁口齿不清道:“我的脸又不是面团!” 周维方:“面团哪有你可爱。” 罗雁以前觉得自己的嘴已经很甜了,现在发现他哄人更是一套一套的,皱皱鼻子,拉着长音倒数:“三~二~一~” 周维方卡着一的那个数撒开手,一本正经道:“走吧。” 两个人出公园的门还一起并排骑车,只是到灵境胡同后各走各的。 罗雁继续向前,拐进丰收胡同没多久就看到她爸在路边下棋,晃荡两下喇叭打招呼。 罗新民侧过头看:“雁雁带钥匙没有,妈妈不在家。” 罗雁那句“带啦带啦”留在空气里,跟着风一起跑远。 这丫头,有时候也真是风风火火,罗新民重新把注意力挪到棋盘上,没多久就被将一军。 他道:“我这臭手。” 罗雁不知道爸爸已经连输好几盘,把自行车停在门前掏钥匙,开门后进厨房看看,发现炉子上蒸着米饭,一看边上洗好的菜还在往下滴水,心想:那不用我做什么了。 她心安理得回房间看书,过会听到有人回来的动静探出头:“妈,您去哪啦?” 刘银凤:“去你秀娟阿姨家吃花生了,是不是饿啦,我炒个菜很快。” 罗雁:“不饿,我就是撒个娇。” 这孩子,刘银凤系上围裙:“多大人了。” “多大我也是您女儿。” 这倒没错,刘银凤:“行啦,写作业去吧,妈给你做好吃的。” 晚饭确实很丰盛,只有一家三口居然做了四个菜。 罗雁自打开学后几乎没在家吃过晚饭,说:“妈,咱现在天天都是这个伙食标准吗?” 刘银凤:“现在菜市场什么都不要票,是吃得好一点。” 罗雁夸张地吸溜口水:“以后我也要多回来吃。” 刘银凤揶揄:“三方送的饭不好吃了?” 罗雁拉着长音叫妈妈,扭得跟天津大麻花似的。 罗新民也跟着“笑话”:“再扭该掉凳了。” 罗雁接着扭着叫爸爸,过会觉得晃得自己头晕,摸摸脑袋稳住。 光女儿一个在家,就已经够热闹的了。 刘银凤笑,想起件正事:“你有没有不穿的衣服?” 罗雁:“应该有几件,怎么啦?” 刘银凤一说这个就生气:“我看秀草那穿的都不像样,我改一改给她拿过去。” 秀草家有后娘就有后爹,衣食住行自然样样都不好。罗雁最讨厌这种父母,说:“我待会就去找。” 刘银凤:“也不用太新,不然扣起来不让她穿。” 她顺着这个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情,跟丈夫絮絮叨叨说起谁家的谁。 罗雁其实都不太认识,只是听得多有点印象而已,偶尔才能插上那么两句话,吃过饭就回屋接着看书了。 -- 三天之后就是1980年的国庆节,京市作为首都有很多大规模的活动。 罗雁早起就听到不知哪在放鞭炮,说:“不知道的以为过年了。” 刚买完菜回来的刘银凤说:“也跟过年差不多了,今天菜市场人人山人海。” 罗雁:“那应该叫我哥去,他不怕挤。” 儿子今天难得闭店一天,刘银凤:“让他睡晚一些吧。” 罗雁告状:“昨晚又看小说到很晚。”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5节 刘银凤嗔道:“你还好意思说他。” 罗雁小幅度地点头:“好意思,我特别好意思。” 这俩孩子,真是没一天消停的。 刘银凤:“那罚他中午少吃一个螃蟹。” 今天有螃蟹啊,罗雁蹲在厨房里看它们张牙舞爪的样子,拿着根筷子戳两下。 罗鸿起床就看到这一幕,在旁边滋哇乱叫:“咬你了咬你了。” 罗雁最不经吓,一屁股坐地上,愣愣眨两下眼大喊:“罗鸿,我跟你没完!” 罗鸿撒腿就跑,跟妹妹满院子绕着转。 旺财来福还以为是玩,跟他俩后面使劲追。 罗雁哪有哥哥的腿脚,最后还是他自己不跑了才打上人。 罗鸿后背连挨三掌,手想往后够一够摸一摸,结果差点闪到腰也没够着,龇牙咧嘴道:“你够下狠手的。” 罗雁其实手也疼,自己搓来搓去说:“你活该。” 昂着下巴往家里走。 罗鸿洗漱之后进去,看厨房的架势说:“今儿是打算做满汉全席?要我干点啥?” 别在这凑热闹了,刘银凤:“你爸在新家呢,你去那边。” 不是,罗鸿:“怎么还有偷偷干活的,都不带叫人的啊。” 刘银凤:“这不想着让你今天多睡会。” 又道:“你急什么,早饭先吃了。” 罗鸿拿起桌上的包子,囫囵吞着,含糊不清道:“你去不去?” 罗雁知道是问自己的,左看右看说:“我在这择菜。” 择吧,罗鸿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午饭不好吃就赖你。” 罗雁跟斗鸡似的:“赖你赖你赖你。” 生生把哥哥“啄”出家门。 一大早的,鸡飞狗跳。 刘银凤真是哭笑不得,越想越觉得好玩,无奈道:“加起来也五十岁的人了。” 罗雁听见了,说:“妈,哪有这么算岁数的。” 行行行,没有没有。 刘银凤使唤她:“你去摘几颗葱洗了,我包饺子用。” 罗雁是个较真儿的人:“具体是几颗?” 刘银凤:“七八九,都成。” 罗雁择中取一个八,在家门口的花盆里数着数,冷不丁又听到好大的礼花声,心底默默说一句:国庆节快乐。 这句,她是想说给周维方听的。 -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国庆节快乐,紧急制作二更中。 第145章 午饭, 刘银凤做了三荤三素一个汤。 罗家父子忙活回来一看,开玩笑:“这顿吃完咱家日子不过啦?” 刘银凤摆上碗筷:“吃不完明天吃,不然你买的冰箱不就派不上用场了。 一提冰箱, 罗鸿都有些害怕,说:“妈,您今年年夜饭不会仗着有冰箱就变本加厉吧。” 刘银凤敲他一下:“你妈是不识字, 也听得懂好赖话,那年夜饭就是要做得多多的,不然还叫过年吗?” 话是如此, 罗鸿:“那也没有四口人做十二道菜的道理。” 他还敢说,刘银凤没好气:“再过十年, 咱家兴许还是就这四个, 你也是指望不上了。” 罗鸿把妹妹推出来:“这不有罗雁嘛。” 刘银凤:“你妹妹结婚就有婆家了,得, 还少一个。” 怎么会少一个呢, 罗雁:“我要一直在家过年。” 她想到以后要跟陌生人成为一家子,逢年过节要坐在别人家的客厅都开始害怕了,说:“要去婆家我就不结婚了。” 不结婚?做父母的固然疼孩子,但心底并不认同这句话,也许是他们在婚姻和家庭里都有很好的体验, 又害怕将来落下孩子们独留人世间,希望他们都能过得热闹点。 两口子对视一眼, 有心劝一句,但心里又十分愿意女儿一辈子都在跟前,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话。 倒是罗鸿帮发小说话:“放心,你要是跟三方结婚,以后什么节都在自家过。” 真的吗?罗雁眼睛一亮。 不过刘银凤不太信:“你还替人家拿主意了。” 罗鸿用手拎起一个饺子丢嘴里:“反正他自己也不想在家过。” 老周家的事, 自然是人人都知道,但这胡同里比这乱七八糟的有的是,人人都觉得不至于此。不过刘银凤冷眼看着,觉得周维方是个重感情的孩子。 就是因为他太在乎,才更失望。 可对他来说不好,对将来的岳父母…… 算了算了,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刘银凤不去想这些,说:“只要你愿意,就一辈子跟着爸妈住。” 罗雁特别愿意,拍掉哥哥又去拿饺子的手:“把他赶出去。” 哟呵,罗鸿油乎乎的手去拽妹妹:“来来来,看咱俩谁先出这个门。” 怎么又开始闹腾,不会打到七八十岁还不消停吧。 刘银凤现在不怕将来老两口进棺材的时候儿女孤单,说:“这桌子要是给我掀了,你俩今天都完蛋。” 罗雁把手放在身后冲哥哥龇牙咧嘴,罗鸿形容她为:“刚满月的小狗。” 乍一听还挺可爱的,罗雁:“等我周岁你等着瞧。” 罗鸿敷衍地嗯嗯啊啊,坐下来拿起筷子,吃一口说:“妈,喝点?” 下午还要出门,母子俩就分一瓶啤酒尝个味。罗雁光是凑近闻闻都觉得自己要醉了,捏着鼻子:“好晕好晕。” 罗新民比女儿是强上许多的,但也只抿一杯就摆摆手。 一家四口边吃边喝边说,吃过饭收拾好桌子出门去坐地铁。 这可是件新鲜事,离家最近的出入口人头攒动,排队的都挤到两条街开外。 罗雁被家里人围在中间都东倒西歪的,揪着爸爸的手说:“您千万看好我。” 这话其实是反过来的。 罗新民就剩一只胳膊,脚也十分的不方便,但都知道他要强,儿女当然要往另一个方向讲。他领这份情,笑着说:“丢了谁也不会丢了你。” 罗雁小鸡崽子似的跟在爸爸边上走,好不容易进站后发现这队伍还没到尽头,因为一趟列车只有四节车厢,发车间隔时间是五分钟。 这样一来,一趟车能坐的人就不多,好些人是被生生推上车的。 起码罗雁觉得自己就是,她有种被吊起来的错觉,下车出站后说:“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 怎么坐个地铁还坐出了人生新感悟,刘银凤帮女儿顺顺头发:“过一阵人不多再来坐。” 罗雁:“人肯定一直都多,这比公交好,一点不堵车。” 话是如此,刘银凤:“线路太少,光往这一个方向跑。” 罗雁:“二期已经开工了。” 还不知道要建到哪年哪月,刘银凤:“我看又要个十年八载。” 毕竟跟专业多少沾边,罗雁知道一些:“现在有的零件可以国产了,一期的时候是没经验,技术和经济都跟不上,肯定会越来越快的。” 一说这个,罗新民就要附和:“国家肯定是越来越好的。” 他们当年抛头颅洒热血,不就是期待着这一天。 刘银凤当然也盼着,不过说:“先看看晚上吃什么要紧。” 家里最近开支大,罗鸿左右张望着,提建议:“一人一碗面条吧,我是不怎么饿。” 午饭确实吃得太饱,罗雁这个点连一碗面条都吃不下,还匀给哥哥一半。 把罗鸿给撑的,仰着脑袋说话:“不行,我得走回去消消食。” 走就走,怎么这个姿势。 罗雁:“你抻到脖子了?” 罗鸿:“我怕我一低头吐出来。” 咦,罗雁往后退两步:“别吐我身上。” 就是她问题,还好意思说。 罗鸿拽着她:“你必须和我一块走。” 从这回去得有三四里地,罗新民的腿可撑不住,说:“那我跟你妈先回去了,厂里有晚会看。” 一家四口分两路走,兄妹俩看着父母上公交才往前。 走出几步路,罗鸿发现:“拐过去就是侨生家,去不去?” 罗雁也是吃饱了撑的,说:“行啊,我也很久没看到东东了。” 何家三口人正在看电视,看到客人来纷纷起身招呼。 小朋友的反应最为直接,东东只随意地说声“叔叔好”,就兴奋地跟姨姨说:“我有好多新玩具!!”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6节 罗雁弯腰捏捏他的小圆脸:“那姨姨陪你玩好不好?” 东东一蹦三尺高,牵着她进自己的房间。 陈娇把客厅的位置留给两个男人,端着茶和点心跟进来:“雁子我给你放桌子上了。” 罗雁摸着肚子:“嫂子别客气,我这晚饭已经撑到嗓子眼了。” 她一边逗着小孩玩,一边跟主人聊天。 聊着聊着,陈娇问起:“你们大学生可以打工吗?” 打工?罗雁:“可以的,我们学校还有校办工厂。” 陈娇:“有个事,我们领导想给女儿找个大学生补补课,你想去吗?” 补课?罗雁觉得自己是抽不出时间的。 或许眼前人是和周维方没有任何交集的,她略带羞涩道:“我最近在处对象,比较忙。” 真的呀,陈娇自然要打听:“哪家男孩这么有福气。” 罗雁倒也没说得太具体,含糊两句带过。 丈夫口不能言,只有这么几个来往多的朋友,陈娇心里是替他珍惜的,未免交浅言深:“嫂子多两句嘴,你这个年纪处对象是正常的,但结婚一定要慎重。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的。” 罗雁隐约听说过东东早逝的生父不是善类,重重点头:“我知道,谢谢嫂子。” 说到这一句也差不多了,陈娇不再多言,转而聊起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罗雁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心里却暗自琢磨起:结婚,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事情呢? 她向来有事就找哥哥,在回家路上问出口。 罗鸿扑哧笑出声:“我打光棍你问我?” 罗雁:“你是男人嘛,我就想知道结婚跟处对象对男人来说有什么区别。” 罗鸿哪里知道:“你该去问周维方。” 罗雁:“我问你会不会闯祸你肯定说不会,同理可证,我问他也都是好话。” 她不去质疑是真是假,也愿意相信当下的真心如金子一般,却因为想象的是更遥远的以后而苦恼。 罗鸿只当妹妹是因为午饭前的几句话有此一问,说:“我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反正都一样,好就处,不好就不处。现在是新社会,离婚很难吗?” 罗雁反问:“你觉得不难吗?” 罗鸿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你不高兴,哥准让你离得成。” 罗雁莫名笑出声:“人家离婚分孩子,我跟周维方要是分手就分你。” 这叫什么话,罗鸿:“我姓罗,怎么着都得跟你走。” 罗雁:“意思是纯看姓氏,不看交情?” 不是,罗鸿问她:“咱俩不就是一个爹妈生的才有交情的吗。” 就看在这血缘关系的份上,他小时候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嫌妹妹烦人。 道理没错,罗雁还是生气:“所以周维方是你给自己找的好兄弟,我是不得不有的妹妹。” 叫她一说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罗鸿觉得大事不妙,赶紧找补:“怎么会,咱妈怀孕的时候我就天天祈祷要一个妹妹。” 他那个时候才两岁多一点,最多祈祷能多吃两块糖。 罗雁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罗鸿!你欺人太甚!” 瞧给她气的,已经忘了思考婚姻的真谛。 罗鸿心想我这是不是算帮发小又挡了一枪,点头哈腰道:“妹儿,我的亲妹儿。” 罗雁压根不搭理他,一路哼哼哼到家。 罗鸿陪半天小心口干舌燥的,给她开条件:“两顿东来顺。” 罗雁总算开腔:“你有诚意的话起码在后面加个零!” 罗鸿:“加加加,你后半辈子只要吃东来顺都来找我报销。” 这还差不多,罗雁辫子一甩:“先原谅你一半。” 一半……成成成,罗鸿已经筋疲力尽,往沙发上一躺:“不行,我得让三方掏一半的一半。” 罗雁没听见这句呢喃,自顾自回房间拿衣服,踹踹哥哥的腿:“快起来,去澡堂了。” 罗鸿勉强爬起来,现在他打从心底觉得:这祖宗还是得多个人来伺候才行。 - 作者有话说:晚安!我好困哦。 第146章 国庆假期的第二天, 罗雁给自己安排的事情也很多。 她早起先去跟吴会芳会合,两个小姑娘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一边吃早饭一边说别人的坏话。 吴会芳要说的话非常多,包子拿在手上一直没空咬, 叽里呱啦道:“全世界就他何无为最了不起,天天的一张臭脸也不知道给谁看,活像谁都欠他百八十块一样……” 罗雁知道这个何无为是谁, 因为此人的名字太特别,几乎是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更何况好友一年里总要抱怨此人个两三回, 只是疑惑道:“他怎么搬到你们院儿了?” 吴会芳仰天长叹:“所以说是天要亡我,本来我妈就老拿我跟他比, 现在他们家还搬到隔壁, 我真的是活不成了。” 罗雁安慰她:“我记得他是在天津上学,也不是常常回来的。” 吴会芳握着好友的手戚戚焉:“马上就要过年了。” 罗雁笑出声:“千里马也没有这么快的, 这才十月。” 又道:“要不这样, 以后周末我们一起复习,只要你期末考好了,叔叔阿姨应该不会再说什么。” 吴会芳立刻松开她的手:“那我还是被念叨两句吧,那样起码还是活着。” 罗雁佯怒:“跟我学习有这么吓人吗?” 吴会芳啧啧摇头:“你都不让人家走神的。” 这叫什么话,罗雁:“走神还怎么学习呀, 而且你走得太多了。” 吴会芳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又揶揄:“那你不约会啦?” 罗雁鞋底在地面上蹭蹭,摸摸脸想到周维方。 吴会芳用肩膀撞她:“你犹豫了, 我们还是不是好朋友。” 罗雁立刻挽住她的手:“当然是。” 吴会芳也就是开个玩笑,转而说起些别的。 聊着聊着,罗雁提起昨天的事:“我不懂为什么结婚就要在婆家过年,自家亲戚我都难应付,还要去别人家。” 吴会芳深有同感:“我也觉得不公平, 自己在自己家过不好吗?” 反正罗雁想好了:“我哪也不去,就要在家。” 真好,吴会芳:“你爸妈肯定同意,我爸妈只会说你都嫁人啦不能这么任性。” “这怎么能叫任性,我看是他们太……” 到底是好友的父母,罗雁在用词上有所收敛。 但吴会芳无所谓:“特别封建,尤其是我爸,我那位老秀才祖祖的基因应该是全遗传给他了。“ 人家自己都这么说,罗雁就此大肆批判起这些老传统,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 说到最后,罗雁一拍大腿:“我得跟周维方聊聊。” 聊什么?吴会芳:“现在说结婚的事会不会太早?” 罗雁倒觉得:“我恋旧,万一以后才谈不拢那就太伤心了。” 也是,吴会芳点点头,看时间差不多,说:“走吧,我十二点前得到姥姥家。” 罗雁要去北京饭店,跟好友不是一个方向。 她独自骑着车,一边措词,可不知为何越想越生气,看到周维方的时候都气势汹汹的。 这是跟朋友吵架了?周维方夹着尾巴做人:“怎么啦?” 罗雁略显严肃:“我有话跟你说。” 敢情是我的事?周维方真想不出来自己做了什么,但看她表情不太好的样子,忐忑道:“那进去再说?” 杵这儿好像也不叫事,罗雁跟着他往里走。 服务员领他们到位置上,送上菜单在一旁等候。 罗雁还能说什么,只好先点单。 周维方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等菜单被收走心一揪。 罗雁:“之前约法三章,我只说了一条是不是。” 周维方一惊:“我没告诉别人,你们学校知道了?” 罗雁:“没有,我是想说第二条。” 周维方被吓得冷汗都快出来了,松口气:“你说,我肯定都做到。” 罗雁先铺垫:“我们家人少,一直都是四个人。” 周维方静候她的下文,一颗心又慢慢往上提,心想最后不会来一句“不欢迎第五个人”之类的,眼前已经感觉一片漆黑了。 罗雁看他整个人僵住,问:“你有听我说话吗?” 周维方恍惚点点头:“雁雁,我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 罗雁觉得他像是个碎掉之后又被重新粘得不好的花瓶,风一吹又要散开:“你想哪里去了,我是想说,如果以后我们……结婚的话,我也要在家过年过节。” 周维方如释重负道:“雁雁,下次说这种事我们不吞吞吐吐的好不好,我快被吓死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7节 他那口气总算能喘上来:“都听你的,你想在哪我们就在哪。” 罗雁眼睛一亮,但自觉还是很讲道理的:“不是听我的,你想来吗?” 周维方喝口水压压惊,犹豫了一下:“雁雁,我们家跟你们家不一样。” 老周家并没有那么紧密的关系,甚至由种种琐事中衍生出许多的叫人心烦意乱,他甚至每次接到电话的时候都在心里想一句“又怎么了”。 哪怕只是要诉说,他都无端有一种疲惫感,摸着杯壁:“其实我爸妈对我也没有什么很好很不好的,小时候大家都穷,吃不好穿不暖是常态,大人忙着赚钱顾不上,反正犯错了就打一顿,一顿不够打两顿。” “可能我天生反骨吧,老是打不乖,他们大概也觉得我很难教。我下乡的时候……” “我当时其实可以不用那么急着下乡的,毕竟我哥我姐他们都去了,我年纪又不大,但是我爸妈想让我走,说是我这种性子最适合去锻炼锻炼,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我哥要结婚,家里没地方住了。他们也就看重我大哥,长子嘛。” 周维方说到这断了一茬,无奈道:“这些加起来,都没有你掉这一下眼泪来得要我命。” 罗雁掌心在眼睛上按按,咬着嘴唇想憋回去,泪珠还是往下滴,生怕别人看见赶紧垂着头。 周维方拿纸巾在她脸上擦擦:“不哭好不好?不说了不说了,我给你买冰淇淋吃。” 罗雁吸吸鼻子:“可是我也想知道你的事。” 周维方故意逗她:“你那旧账上不是都记着嘛。” 罗雁笑得很淡,伸出手:“牵一下。” 说一下就一下,周维方捏捏她的手指,然后叫来服务员:“你好,我们能换个包间儿不?” 服务员礼貌道:“我们包间需要另外收费十元。” 不愧是涉外宾馆,赚人民币的谁能舍得。 但周维方没怎么咬牙就说行,加一句:“我们还要份冰淇淋。” 服务员给他们领到小包间里,重新摆好餐具倒上茶就退出去。 大概是四下无人,罗雁本来已经消停很多的情绪春风吹又生。 她挨着周维方坐好,把头靠在他肩上,还抱着他手臂。 这要是平常,周维方心里能乐开花。 可他现在真是笑不出来,轻拍她的头哄着说:“其实在兵团那阵我挺开心的,以后我带你去看,那地方大得,天高地阔,放羊的时候往草地上一趟,特别舒服,你想想那是牧区,吃肉多方便,还有……” 罗雁坐直了定定看他,委屈巴巴地抿着嘴。 周维方立刻投降:“这种日子少,兵团是去搞建设的,种树、炸山、开荒,什么都要干。我原来觉得京市干,结果去的头一个礼拜一直流鼻血。那时候经常干活干到一半就往京市的方向看,但是什么也看不到。” 他说到这深吸口气,心想:我居然都还记得。 两个人相望无言,正好服务员来上菜,看这架势什么话都没说放下盘子就出去。 周维方道:“先吃,不然都凉了。” 哄着她:“我喂你?” 罗雁哭腔还没压下去:“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维方:“行,那大孩子咱们先好好吃饭吧。” 罗雁也不想混着眼泪咽下去,就是吃一口看他一眼。 周维方开玩笑:“我这么下饭呢?” 罗雁终于笑一下:“臭不要脸。” 周维方嬉皮笑脸地凑近:“不要了,都送你。” 罗雁捏捏他的脸:“行啊,我要了。” 倒叫周维方一愣:“我怎么觉得像是被调戏了。” 调戏应该是什么样的,罗雁撅起嘴想吹个流氓哨,结果断断续续不成声。 周维方不亲她都说不过去,一脸的痞子样。 罗雁一瞪眼他又变乖,顺眉搭眼的。 她道:“你在兵团不会也是这样吧。” 周维方:“我发誓,我这辈子就喜欢过你一个小姑娘。” 谁问他这个,罗雁:“我就是觉得你回城以后跟小时候有很多不一样。” 周维方:“京市再怎么样,是我们自己的地盘。” 他生于斯长于斯,在小小的胡同里也算一呼百应,十五六岁又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真是没少吃苦头啊。 罗雁其实没见过多少世事,但也猜测得出来,握着他的手。 这回眼泪没有掉下来,周维方还夸她:“很坚强。” 罗雁难得骂脏话:“我坚强个屁。” 看给气的,周维方:“人家不说厚积薄发嘛,我现在确实是发起来了,没白受罪。” 罗雁大概是打开话闸,又说一句:“狗屁厚积薄发。” 周维方实在想笑,捏捏她说脏话的小嘴巴:“我现在真觉得特别好,真的,老天爷总算待我不薄。” 他不满过,愤恨过,少年人的戾气像把刀只扎伤自己,在千里之外的远方渐渐磨平。 罗雁郑重道:“我们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她说的是我们,周维方光是想到这两个字就喜笑颜开。 他幼时常常幻想一个家真正该有的样子,在此刻终于画出一点雏形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47章 按照今天本来的计划, 吃过饭,周维方又另外点了咖啡和奶油蛋糕。 这两样的价格就抵上包间费,罗雁吃一口甜的喜笑颜开, 喝一口苦的龇牙咧嘴,最终确定:“我真的喝不来这个。” 幸好只点了一杯,周维方把杯子平移到自己跟前:“没事, 我喝吧。” 两个人是挨着坐的,他这样要是拿起来喝,不就…… 虽然亲都亲过了, 但罗雁还是给杯子的把手换一个方向,又用另外的勺子递给他一口奶油:“压压。” 周维方还“挑剔”:“我看你的勺好点。” 罗雁戳他一下:“我看你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周维方看着她还红红的眼睛:“没办法, 你惯的。” 嗯?罗雁嗔他一句, 问起:“你明天来吗?” 周维方:“我明早去交税,来得及的话就给你带饭。” 他好像真的很积极交这个钱, 人家一上班就要去, 罗雁奇怪:“我怎么觉得你盼着似的?” 周维方正气凛然道:“给国家交钱不是应该的嘛。” 罗雁还真没办法反驳,只是狐疑地上下打量他两眼。 周维方不自在咳嗽两声:“这总不能是我说算出来两块五,人家就认两块五吧?我猜他们也是要看看账本的,那个什么,能帮我验算验算。” 以后生意越做越大, 万一真挑出来什么账本上的毛病他也好早点改。 罗雁轻轻鼓鼓掌:“聪明啊,我怎么没想到。” 周维方捏捏她的脸:“因为你不是奸商。” 罗雁拍他一下:“少说自己坏话。” 好好好, 不说不说。 周维方:“你明天中午想吃什么?” 罗雁:“我给你带饭,我们食堂新来的大师傅,手艺可好了。” “那你把饭票给我,我去排队,”周维方见她犹豫, 加一句,“要是你放学再去,还能买到吗?” 罗雁谁都跑不过,想想也是,从钱包里拿出饭票数出三张给他:“一张能打两个菜。” 一算又觉得三个人吃那么多菜做什么,抽回来一张:“这样就好。” 周维方捏着两张票,想着以后她管家里所有钱给自己发零花钱的样子,笑出声:“我们小雁儿还真是会持家。” 罗雁:“剩下的可以换钱。” 学校食堂吃饭比外头便宜,但一张票的供应也是有定量的,很多人吃得不够,到月底就得跟有富余的同学换。 虽然她不住宿,可以领的票比住宿生少,但在学校吃得更少,因此向来是换票大户。 周维方知道她有这个习惯,竖起大拇指:“生财有道。” 罗雁扬扬眉:“那当然。” 周维方顺着夸她两句,说:“奶油要化了。” 罗雁赶紧吃,吃完彻底撑得走不动,头往后仰:“好像没说包间能用多久?” 她说完不见回答,偏过头看他。 周维方伸出手,指腹划过她的嘴角:“沾了一点。” 罗雁倒紧张起来,咽咽口水先发制人:“你都没好好听我说话。” 周维方可扣不起这么大的帽子:“听着呢,我去问。” 他问完回来说:“晚上有人定了地方,说五点之前就行。” 罗雁瞥一眼手表:“那不着急了。” 她甚至开始慢悠悠地打量这个地方,看看墙上的画和垂下来的水晶灯。 周维方:“你喜欢这种风格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8节 罗雁微微摇头:“在外面是挺好看的,这要在家得擦到几时去。” 中看不中用。 周维方:“你不用想擦不擦的,就说喜不喜欢。” 罗雁定睛看:“也不太喜欢,看久了晃眼睛。” 下一秒,周维方手掌遮在她眼前:“那别看了,你本来就容易眼睛疼。” 罗雁脑门往前一撞,撞在他掌心,不知怎么觉得挺好玩的,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躲开。 她自己往上撞的,力气当然用得不大,但她皮肤生的白,没一会额头就泛起一层微红。 周维方:“再撞真该疼了。” 罗雁也觉得不好玩了,停下来想起件事:“你给嫂子开多少钱工资啊?”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周维方:“三十五块,每个礼拜休一天。”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听说的都是家里买房买瓷砖花的大数目,罗雁居然觉得不算多,说:“那好像比建军哥高一些。” 周维方:“他还是学徒,转正就好了。” 各厂都是这样的,上班头三年都是学徒,工资只有一级工的一半。 罗雁偷偷跟他讲:“我听李婶念叨,说一个家女人赚得比男人多是要出事的。” 周维方没有她讲文明懂礼貌,直白道:“她这不就是挑拨嘛。” 罗雁:“我也觉得好奇怪,其实她对嫂子本来还行,但自从嫂子到你店里上班之后,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了。” 她对人性真是知之甚少,周维方:“因为嫂子好了,她就不高兴。” 罗雁真的不懂:“都是一家人,我看她也挺疼红玉的,哪怕为孩子想想呢。” 周维方:“婆媳又没有血缘关系的,况且有血缘的也要看缘分的。” 说到缘分,罗雁双手抱臂看他:“我昨天跟哥哥吵了一架。” 他们兄妹俩一天吵八架都是少的,周维方:“要帮你打他一顿?这事我太能干了。” 罗雁反而打他一下:“你俩就是一伙的。” 啊?周维方摸摸手臂还怪委屈的:“我俩最近没合谋做什么。” 罗雁跟他稍微讲两句,叉腰道:“你俩没血缘,但是有缘分。哼,我要是没血缘,那什么都没有了。” 这……周维方想想:“我跟未来大舅哥,那肯定是相当有缘分的,证明老天爷早早定好了要我们做一家人。” 被他一说,罗雁居然觉得有道理,心想:原来命运早有安排吗? 周维方见她不吭声,寻思这算不算默认自己那句“未来大舅哥”,也不敢问,索性一直看着她。 看着看着,罗雁抬眸:“我记得你俩结拜过。” 周维方坚决否认:“那不可能,不然不就乱辈分了。” 瞧瞧这猫踩尾巴的心虚样,罗雁添一把柴:“就是有,而且还不带上我。” 得亏是没带上她,而且周维方分明记得:“是我俩一说要歃血为盟,你就跑了。” 不跑的就是傻子,罗雁:“都跟你俩似的,说拿针扎自己就扎,十指连心呐,得多疼啊。” 兴许是小时候太皮糙肉厚,周维方当时真不觉得,倒是现在指尖一抽一抽的,摩挲着说:“现在我是扎不下去。” 本来就不该扎,罗雁翻他两句旧账。 周维方晃晃她的手卖卖乖才转移话题,两个人居然在这小小的包间里聊了一下午。 罗雁:“比逛公园好,没有做贼的感觉。” 周维方也觉得不错,毕竟他一下午真是没少…… 他道:“下次我们还来。” 罗雁:“算了,够贵的。” 周维方迭声:“不贵不贵,咱有钱。” 罗雁戳一下他的肩:“谁跟你是咱。” 她眼神扫过手表:“走吧,快到点啦。” 两个人拿着自己的东西往外走,在饭店门口就分开。 周维方晚上要去远一些的地方喝喜酒,走之前勾勾她的手指说:“明天见。” 罗雁摆摆手说再见,慢悠悠地骑着车回家。 她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然地拐到新家去。 夫妻俩正在空房子里转悠着,刘银凤看女儿来说:“正好,雁雁你给参谋参谋,跟你爸真是说不着。” 罗雁跐溜挤在父母中间:“参谋什么?” 刘银凤:“你说咱这个地铺什么颜色的砖比较好。” 罗雁摸着下巴:“白色的亮堂一些,不过会不会太显脏,我看最近用红色的也多,不过咱们都要刷绿漆了,红配绿,感觉傻傻的……” 母女俩热烈讨论,罗新民后退一步:“你们说,我回去做饭。” 他虽然就一只手,但多年来已成习惯,慢一些也能做出一顿饭的。 刘银凤只叮嘱他:“冰箱里还有块肉,正好炒个肉沫。“ 剁东西对罗新民而言是最方便的,他到家就噼里啪啦忙活起来,好不容易都出锅后发现一个都不回来,带上门想去催一催。 一家三口在院门口碰见,罗雁奇怪道:“您这是没油还是没盐,我去买。” 罗新民笑:“就差老婆孩子了。” 罗雁十分积极:“孩子也很饿了。” 罗新民:“做得反正没你妈好,凑合点。” 罗雁嘴巴多甜,吃一口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还给妈妈一碗水端平:“物以稀为贵,我爸就是偶尔做一次,我才觉得更好吃的,要是天天做,肯定还是我妈的手艺好。” 罗新民跟女儿唱双簧:“可不,我跟你妈结婚之后,才知道什么叫美食。“ 行啦行啦,刘银凤:“你们父女俩还说上相声了。” 罗雁嘻嘻笑,吃过饭先去洗头洗澡才坐在院子里看书。 看着看着她觉得面前有个影子,抬头道:“红玉也要看书吗?” 李玉红顺势坐在姨姨的腿上,没人问也气鼓鼓地说:“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们玩啦!” 看样子是跟小伙伴们闹别扭了,罗雁忍俊不禁:“行,那以后都跟姨姨一起玩。” 郑三妹落后女儿两步进院门,喊她:“姨姨在念书呢,不许吵她,跟我回家睡觉去。” 李红玉麻花一样扭来扭去,大概是觉得没玩够。 郑三妹才不管,一把抱起轻轻拍她的屁股:“明天再赖床我就揍你。” 怎么扑腾,都没能逃出妈妈的手心。 罗雁心想:这要是我肯定抓不住。 不过她转念一想:我的女儿,应该不会这么扑腾吧。 但她再再转念一想:周维方的女儿可就说不好了。 前后两念一加,罗雁的脸都跟着烧起来,轻轻舒口气甩着脑袋赶走杂念,静下心翻开书。 看到哥哥下班,她才要回房间。 罗鸿拍着身上的灰叫住她:“你们班有没有一个男生,黑黑的,个不高,戴眼镜儿,听口音像是湖南人。” 罗雁就是跟班里的人再不熟也能认清每个人,想想说:“没有,怎么啦?” 罗鸿:“晚上来买自行车的,说是你同学。” 那兴许是觉得有熟人能便宜一点,随便打的名号吧。 罗雁拍拍胸脯:“看看我是怎么给你做宣传的,是不是应该给我发红包。” 这要以前罗鸿也就掏钱包了,但最近真是紧得很,说:“记账,回头给你发。” 岂止他没钱,连罗雁的积蓄都被一扫而空。 她摸摸口袋:“要不我去做家教好了。” 罗鸿拍一下她的脑门:“你将来有的是时间上班,少干那些没意义的事。再说,你本来也不喜欢当老师。” 罗雁小声嘟囔:“可我教得还不错,而且还有钱拿。” 罗鸿郑重警告:“想都别想,没事做就去玩。” 知道啦知道啦,罗雁抱着书:“我睡觉了。” 妹妹走路头发一甩一甩的,罗鸿无奈摇头:“最近脾气还真是更大了。” 罗雁都听见了,回过头:“你说人坏话也小点声。” 罗鸿:“实话都不让人说了。” 罗雁摩拳擦掌给他一下:“叫你说我。” 还真别说,力气也是大有长进。 罗鸿倒吸口气,作势要打她:“今天非得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罗雁一下躲进房间里,关上压根不能上锁的门。 罗鸿只在外面吓唬两句,冲完澡想起件正经事,知道妹妹肯定没睡,敲敲门说:“你明天记得带毛笔。” 罗雁探出头:“要干嘛?” “不知道谁把我门口那块牌子拿走了,这回你写门上,我倒要看看谁拿得动。” 罗雁静得下心,她的字是好好练过的,说:“肯定是拿走当柴火。” 不管当什么,罗鸿:“反正是没了。” 罗雁点头表示知道,转身把明天要带的东西放包里。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09节 她出门比哥哥早,先到车行门口写大字,写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被带沟里了,说:“门一开这字给谁看啊。” 她把笔墨收起来放好,进学校跑两圈,跑到一半看到哥哥,奔着他而去。 罗鸿问她:“你没墨水啦?怎么字儿写一半。” 罗雁反问他:“你开门做生意,谁看得到门上写的什么?” 罗鸿一愣,后知后觉:“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罗雁:“因为你笨。” 罗鸿扯着她的脸:“我看你现在真是欠收拾,再说一遍。” 罗雁还没说,就有个老师呵斥:“那两个同学,你们哪个班的!” 罗鸿松口手跟人家解释“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也没用,两个人还是被带到保卫科。 但保卫科里能为他们做证明的人就很多,谁叫值班室的隔壁就是车行。 老师悻悻,还是教育他们:“在学校要注意影响,兄弟姐妹也不要打打闹闹的。” 罗雁老老实实地说知道了,然后抱着包撒腿往学校跑——再不跑,她今天就要迟到了。 -- 留在原地的罗鸿啧啧摇头,心想以妹妹的“记仇”,中午放学的第一件事就是要跟自己算账。 他寻思干脆出去躲一躲,快到中午看见发小就说:“来得巧。” 周维方心知肚明:“又要我干嘛?” 罗鸿:“摊子留给你,我走了。” 不是,什么就走了。 周维方:“我还没打饭,你自己再看一会。” 罗鸿还挺理直气壮的:“那快点,磨磨蹭蹭的。” 周维方倒不觉得他语气有什么问题,两个人本来就是这么说话习惯了。 但正因为了解,他顿住脚步:“你不像有急事,倒是有点心虚,先说好,我现在可不能帮你背黑锅,我在雁雁眼里没有你这个哥哥值钱。” 这话一说,罗鸿还真不好把事情丢给他,说:“那只能赌了,她最讨厌迟到。早上要是运气好赶上,咱俩都没事。” 等会等会,周维方:“什么叫咱俩都没事,本来也没我的事。” 罗鸿假笑:“因为我是个最讲义气的人,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忘记我的好哥们。” 周维方对着空气指指点点的发泄:“你现在是捏着我短儿了,看哪天你栽我手里。” 罗鸿笑得十分阴险:“哎呀,我这真是过上好日子了。” 周维方踢他一脚:“瞧你那贱嗖嗖的嘴脸。” 说完他拿着饭盒去食堂排队,跟刚放学的罗雁是前后脚出校门的。 他迟一步,一进车行就看到对象在殴打亲哥哥,站一边看好戏。 罗鸿抱头鼠窜:“又不是我让老师来逮住的。” 罗雁:“我迟到啦!我比老师到得还晚!!全班都看着我进教室!!!”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浑身刺挠,仿佛心也叫人挖一块,哪哪不得劲。 罗鸿就知道有此一劫,半天才给哄住,说:“吃饭了吃饭了,吃完再打。” 罗雁瞪着他:“还有一件更糟糕的事。” 说到这,连周维方都往后退两步,心想:别我也遭殃了。 罗鸿是无处可退,硬着头皮:“您请说。” 罗雁:“我墨水盒没拧好,你看看我的包!我的书!” 她要是带着玩意真有用也就罢了,结果是本来不用带的东西,气得眼睛都瞪大了。 罗鸿倒吸口气:“我今儿出门是不是该看黄历?” 罗雁没好气:“该看的是我吧!” 看上去她已经发泄得差不多,周维方:“那我这个好消息还要不要说?” 有好消息?罗雁整理着头发:“什么事?” 周维方:“我早上不是去交税嘛,报社的人也在,说我是第一个来的,问我能不能配合做个采访,我肯定是说能。你想,到时候报纸上一登,水果店不就出名了。” 还真是个大大的好消息,罗雁:“哪家报纸?哪天的?” 周维方:“说明天去我店里,还要拍照呢。” 拍照?这一听确实是件好事,但罗鸿咬牙切齿道:“有这种事你不先说出来救我?” 周维方也假笑:“因为我也是个十分讲义气的人。” 这跟义气不义气有什么关系,罗雁才不想弄明白他俩之间的细枝末节,只洗洗手:“我要吃饭了,哥,你要给我洗包。” 洗,罗鸿保证:“肯定给你洗干净。” 罗雁斜 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低头看着衣服上的两个墨点哼一声。 罗鸿心虚地捧着自己的碗挪到边上,周维方到底还是帮他转移话题,问:“你说我要不要提前准备点稿子之类的?” 稿子?罗雁:“可也不知道会问什么。” 周维方:“总有一些基本问题吧,我下午准备准备,你放学帮我看看?” 这是件正事,罗雁边吃午饭边帮他参谋,就是时不时飞个眼刀给哥哥。 按她记仇的程度来说,罗鸿断定自己接下来三天都没好日子过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48章 能上报纸确实是件大好事, 罗雁一时也顾不上找哥哥“算账”,正儿八经想帮周维方排练。 可周维方想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在她面前一个字都讲不出来,一张嘴自己就想笑。 罗雁急着去上下午的课, 说:“你俩排吧,我走了。” 她不在,事情倒是顺利很多。 就是罗鸿颇有些意见, 说:“不是,你怎么撒谎都不带脸红的。” 周维方:“谁撒谎了,我说我积极响应政策有哪里不对?哪个字错了你说。” 罗鸿一时间无法反驳, 冷笑两声:“我还不知道你。” 周维方双手一摊:“你知道是什么金科玉律吗?别人不用太知道的。” 再说,不说得好听一些怎么能上报纸。 这一下才有点他本人的影子, 罗鸿提醒:“你那流氓的魂儿飘出来了啊, 收着点。” 周维方不跟他多废话,说:“我去剪个头发, 再给你们带晚饭回来。” 他为即将上报纸这件事做足准备, 晚上回去连门口的招牌都擦得干干净净的,恨不得趴在地上擦地,第二天一早换着干净衣服,在门口翘首以待。 报社的人也是一上班就过来,看店里人来人往的, 问:“周同志,看来你们这生意很好。” 周维方趁机推销:“我们都是每天早上刚送的货, 非常新鲜,卖的价格跟国营店一样,甚至有时候更低一些……” 他也不管最后自己的话能出来多少,一通介绍后还张罗着请人家吃午饭。 报社的人没答应:“我们还急着回去写稿子,快的话明天说不定就能登。” 明天?周维方颇为期待:“那我可得多买几份送给亲戚朋友。” 他做事周到, 最后到底说着车轱辘话送出去两兜子水果,把人送走后松口气回店里。 郑三妹一边过秤一边问:“刚刚是不是也拍到我了?” 照片是让周维方举着那张纳税证明站在店门口拍的,他背对着也不是很清楚,说:“我也拿不准。” 郑三妹:“那什么时候登,我也买一份看看。” 周维方:“说可能是明天,不要花那冤枉钱。真有我,我满大街送。” 原来出一份报纸这么快。 郑三妹只在大队的扫盲班识过几个字,平常压根不会看报纸,好在这份工作只要能算数就可以胜任。 她算钱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的,手上再怎么忙也不出错。 周维方现在把店交给她还是很放心的,把卖掉一部分的货补上后就出门了——不是去找罗雁,是去收自行车。 他今儿事情好几件,居然一件都不顺路经过交大。 白天忙得晕头转向的,晚上刚闲下来想着去接对象放学,又来一辆徒弟们搞不定的车。 两个徒弟凑在师傅边上听他说怎么修,不知不觉又过去半小时。 周维方送走这位客人的时候已经快十点,没什么力气歪在躺椅上说:“你们下班吧。” 两个徒弟也快熬不住,只是临走的时候想起来:“哥,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 没吃吗?周维方搓搓脑门:“我都忘了。” 话音刚落,罗雁的声音响起:“连吃饭都能忘?” 徒弟们现在也不关心师傅了,见势不妙脚底抹油。 倒是罗鸿露出个“哎呀这世界真是风水轮流转”的表情,只差在脑门刻着“你等着倒霉吧”几个大字。 但他自己也在妹妹的记仇小本子上,罗雁先使唤他:“你去买饭。” 得,看在没少吃发小的份上,罗鸿也没提出意见,甩着饭盒走了。 唯余周维方期期艾艾,挪到对象边上:“我今天真是一点空都没有,但凡有一点时间就找你去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0节 谁问他这个,罗雁:“你哪怕买碗粥回来喝,也就几口的事,本来胃就不好。” 周维方深深的自我反省和批评,没说几句话就看发小回来。 罗鸿也是帮他解围,说:“你何德何能,还让我给你跑腿送饭。” 周维方:“下回我给你饭里专门放砒霜。” 罗鸿:“放心,要走我也拉你垫背。” 不是,怎么就不能说点吉利话。 罗雁敲敲桌子:“大晚上的,都不要找骂。” 两个男人闭口不言,很有默契地转移话题,说起今天的采访。 周维方简单讲几句,说:“我本来还让嫂子给你带了信。” 罗鸿心想这句应该不是跟自己说的,自顾自找筷子想着也垫一口宵夜。 但周维方看的就是他,说:“别没眼色给拆开,只是写了你的名而已。” 听听这叫什么话,罗鸿:“怎的,我求着你写上去的,你对幌子能不能尊重点。” 这要不是罗雁在,周维方对他会更不尊重,甚至还挑三拣四:“你这打的什么菜。” “不看看几点了,有得吃不错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周维方踹他一脚示意,讨好冲罗雁笑笑。 罗雁还能说什么,无奈道:“都不省心。” 周维方其实有心说两句别的,看发小在欲言又止。 罗鸿本来想置之不理的,最后还是放下筷子:“给你们五分钟,太晚了得回家了。” 说完到外头等着,靠着自行车看月亮。 人一走,周维方就说:“我下午吃了八个包子,不是一直饿着的。我哪能让你心疼是不是。” 罗雁不轻不重拍他一下:“知道你忙,但照顾自己也很重要。” 周维方连连称是,又腻歪两句说:“不过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想我了?” 罗雁:“一整天没消息,你说呢。” 这要平常也就算了,但她总觉得周维方再忙总该交代一下采访的事才对,心里隐约有些不安,等哥哥忙完就拉着他过来看看。 周维方解释:“我打电话了,没打通,所以才写的信。” 现在电话线路就是时灵时不灵的,罗雁怕他下次有这种事肯定千方百计通知上,说:“没事,我会来找你的,正好查查你有没有违法乱纪。” 周维方求之不得:“我太愿意被查了,请组织一定严格监督我。” 花里胡哨的,罗雁斜他一眼:“行啦,你慢慢吃,我先回去了。” 周维方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拽着她的胳膊:“我再看两眼,想你了。” 真是张口就来,罗雁胳膊慢慢往外抽,扣着他的手指几秒:“再不走,我去不成澡堂子了。” 周维方知道她爱干净,恋恋不舍松开手。 罗雁站起来拍拍他的头以示安抚,余光瞥见哥哥是背对着店里的,弯下腰亲他一口,一触即分。 周维方暗自窃喜,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他笑得太明显,以至于罗鸿要走的时候,目光在发小跟妹妹之间移动,蹙眉没研究出什么。 但罗雁自己心虚,踩着自行车催促:“快点快点,我还要洗澡的。” 罗鸿只能追着她喊:“你慢点,来得及。” 从这回家也就两地里,兄妹俩到的时候父母正好关上电视。 刘银凤看儿女进门,指着餐桌道:“雁雁,三方让三妹给你捎的信。” 罗鸿跟着瞥一眼:“不是,还写着我的名呢,怎么就是给她的。” 刘银凤笑:“你妈看上去像傻子吗?” 罗鸿拍马屁:“那是地球第一聪明人,见微知著,管中窥豹。” “你妈没文化,少来这套”刘银凤不搭理儿子的话,只说,“洗洗都早点睡。” 父母回房间,罗雁也顾不上先拿起信看看,洗漱之后才躺在床上拆开看。 其实周维方也没写什么,就是说了下采访的大概内容,叮嘱她明天记得看报纸,在落款写下——我好想你,我好喜欢你。 这几个字,罗雁光是看都有点不好意思,反手把信纸又叠上塞回信封,但脑海里怎么都去散不去这句话,赶紧用被子蒙着头,慢慢居然睡着了。 大概是心里惦记着事,她第二天醒得很早,第一个去门口拿报纸。 刘银凤起的时候看女儿坐在客厅吓一跳,但没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想当然:“要考试了吗?怎么一大早的复习功课。” 罗雁兴奋地拿起报纸给妈妈看:“您快看,周维方好大的版面。” 占了足足有四分之一页,尤其是照片特别的醒目。 刘银凤定睛一看:“真够大的,这写的是什么来着?” 罗雁总结了一下:“号召大家勤劳致富,向周维方学习,诚信交税。” 看这样子,是把他当个典型树起来了。 真不错,刘银凤把自己看得懂的字都看一遍,说:“照片儿拍得也不错,精神、板正,这后头是不是三妹来着?” 罗雁本来没发现,凑近一看:“还真是。” 这孩子,看半天都看什么了,刘银凤调侃:“年纪轻轻眼神这么差啦?” 罗雁也不避讳自己的“偏心”,说:“我本来就是要看他的。” 看吧看吧,刘银凤:“待会我再去给你买一份新的,让你放起来。” 这主意不错,人一辈子能上几次报纸。 罗雁高高兴兴地点头,又嘀咕:“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看了报纸去水果店买东西。” 刘银凤:“肯定有,这还专门提了店名的,门头又照得这么清楚。” 像她这种爱凑热闹的人,一看离家不远的话肯定回去瞅两眼的。 她说得没错,这一整天水果店的生意都特别好。 周维方还生怕别人不知道,还专门录了“为庆祝四方水果店老板登上报纸头条,今天买东西的人都送大苹果一个,祝大家平平安安”的磁带。 收录机一整天都喊着这句话,四方水果店的名字钻进每个路人的耳朵里,名头想不打响都难了。 - 作者有话说:嘿嘿,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晚安啦! 第149章 登报纸的影响力, 比周维方预想的还要大。 接下来的几天店里都是人头攒动的,他进货一天比一天多还差点不够卖的,忙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难得没人的时候靠着柜台歇一歇,说:“知道看报纸的人多,但没想到大家这么爱凑热闹。” 首都现在人口九百多万, 《首都日报》的发行量是每天一百二十万份,可以说每个家庭都有一份,说夸张点上一次报纸就等于被全市人都看过。 可到底只是个水果店, 又不是卖什么新鲜东西的,周维方仔细想想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郑三妹听见, 小声说:“我知道怎么回事。” 她来上班一阵了, 跟周维方已经熟悉许多,说话自然一点, 笑道:“你没发现很多都是年轻小姑娘嘛?” 周维方本来没发现, 可经她这么一说回忆起来:“还真是,本来是大爷大妈多的。” 郑三妹理理柜台上掉的果树枝叶,一边说:“奔你来的。” 我?周维方下意识摸摸脸:“那张照片是拍得不错。” 岂止是不错,郑三妹:“人家说跟那些海报上的也差不多,说你像香江那个谁来的。” 像谁不要紧, 周维方现在就想知道罗雁觉得好不好看。 他掰着手指头数自己有几天没见到对象,仰天长叹道:“十年了。” 郑三妹下意识问:“什么十年?” 周维方随口:“没有, 我随便说的。” 他转移话题:“趁现在没什么人,嫂子你吃午饭吧,我看着点。” 水果店和车行都是管饭的,大家每天都去隔壁的小菜馆打饭,月底的时候周维方会统一去结账。 吃得也不算差, 能打一素和一个带点荤的菜配米饭。 就这伙食,比在老家村里已经高出许多。 郑三妹对这份工作还是很珍惜的,说:“你先吃吧。” 今天是星期二,本来是能约会的日子,但现在什么也干不了。 周维方一时半会没食欲,抻着脖子:“真不用客气嫂子,你去吧。” 有这说车轱辘话的功夫,不如早点吃完早点干活。 郑三妹不跟他客套,拿着饭盒往外走,才迈出脚惊讶道:“雁子,你今天不用上学吗?” 谁?周维方猛地抬头看。 罗雁冲他笑笑,一边说:“刚放学,我来找他。” 他?郑三妹回头看, 她也不是笨人,想想把饭盒放下,说:“我在店里吃完再过来,你们聊。” 人一走,周维方先问:“累不累?吃饭没有?渴不渴?我给你切个梨,今天的甜。” 交大到水果店再怎么不远不近的,骑车也得半小时,罗雁按住他的手:“别瞎忙活,我去给你打饭。”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1节 店里总得有个人看着,周维方拉开抽屉要给她拿钱,就看人家头也不回地走了。 但他不能出店,还是能切切水果的。 罗雁拎着饭盒回来就吃上梨了,说:“你也吃。” 周维方这饭菜的分量,问:“你吃过了?” 罗雁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吃了,不然车骑到一半我都得晕过去。” 她一上午四小时的课,比在操场跑十圈还累得慌。 周维方松口气:“那就好。” 还操心别人呢,罗雁:“吃你的饭。” 周维方刚要动筷子,店里就来客人。 罗雁把他从柜台后面推走,自己站在称面前。 这位客人爱闲聊两句,看他俩的样子说:“爹妈够会生的,兄妹俩长得真标致。” 兄妹?周维方心想我俩明明长得挺登对,但也只能笑笑说谢谢。 罗雁也笑:“你别让我哥知道,上回人家说我是他姑娘,把他气坏了。” 这样一对比,周维方倒是聊感慰藉,不过还是嘟嘟囔囔:“我俩长得不像一对吗?” 罗雁:“那起码人家觉得我们像是一家子。” 说完她就知道周维方肯定高兴坏了,扭头一看他果然嘴角咧到耳后根了。 周维方确实高兴,嘴角往下压一压问:“你那天跟叔叔阿姨有买到合适的瓷砖吗?” 罗雁上个星期天和父母去买新家要用的东西,一整天走得腿都快断了,现在想想都捶捶腿:“定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周维方:“需要我的地方尽管使唤。” 话音刚落,又来客人。 罗雁又不是第一次来水果店,说:“怪不得你忙,这生意是真好。” 好不好的待会说,周维方兴致勃勃问她:“你觉得我报纸上那张照片拍得怎么样?” 罗雁:“挺好的啊。” 才挺好?周维方:“人家都说像明星。” 嗯?罗雁挑眉:“谁是人家?” 周维方:“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坊间传闻。” 还有坊间传闻了,罗雁不妨顺他的意,哄他:“好看好看,比明星还明星。” 周维方:“我不用人家觉得,你觉得就行。” 有人来啦,罗雁推他一下示意他少说点不宜叫人听见的话,等着帮人家过秤。 周维方也看向客人,主动开口:“大娘来啦,今天的枣子好,您多挑几个。” 都是熟客,有时候就多唠两句。 大娘说:“还是你们家的东西像样,我们街的店不行,就是远了点,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周维方:“您住哪?等我这富余了再开一家。” 大娘:“二白条。” 离这估摸着有三里地,对很多老人家来说确实是离家很远的地方。 周维方对附近的胡同巷子了如指掌,说:“行,下个月我就在边上开一家。” 人家只当他是玩笑话,但罗雁不这么觉得,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 等人走,周维方立刻跟她说:“我开店的时候就想好了,生意要是能做,就再开分店。” 这事罗雁也知道:“可你不是说要过半年看看嘛。” 当时是拿不准这门生意行不行,但现在的机会正好,周维方也不怕激进一些:“正好趁现在水果店有点名气,起这名不就是走四方的意思,以后东南西北都给它开上。” 罗雁第一时间想到:“那这开分店要另外去办执照吗?到时候你交税是按人头算还是按店算?现在允许你一个人弄那么多店吗?” 周维方:“分店肯定是能开的,我当时就问过。至于税我也不太确定,回头我打听打听。” 他办事,总归是比罗雁有章程的。 她道:“那你忙你的。” 要挣钱,自然要花时间。 周维方在柜台后面握住她的手:“就是不能陪你了。” 罗雁另一只手戳戳他的肩膀:“没事,放假我就来找你玩。” 她这么一说,像幼时大家在胡同里呼朋引伴,周维方摸摸她的脸,瞥见有人靠近赶紧放端正了。 这一中午的,他俩也没说上几句话。 罗雁回学校还要时间,勾勾他的手指:“自己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知道吗?” 周维方连连点头,但是牵着她的手就是不放。 罗雁给他看手表:“我要是迟到……” 周维方松开手后退一步:“那我小命休矣。” 知道就好,罗雁:“走啦。” 她骑着车回学校,还来得及把水果先放哥哥店里。 罗鸿只看她冲进来又冲出去,无奈道:“慢点!再给摔了!” 罗雁拉着长音喊“知道了”,其实一溜烟就踩着自行车进学校,比老师还早进教室。 她刚坐下一口气没喘匀,就看到班长凑过来,难得有些警惕道:“又有活动?” 班长不好意思地搓搓手:“我呢,是受人所托,来打听一下你哪天去舞会上转转。” 这学期开始跳交谊舞在各大高校都很盛行,交大也在周末开放交大的二楼作为场地,不过去者寥寥,倒是持观望态度的多。 罗雁:“我不去,还不如在家写作业呢。” 早在班长的预料之中,他道:“反正我问过就行,有个交代。” 他要跟谁交代,罗雁也不怎么关心,只笑笑把书放桌上翻开页,提醒:“老师来了。” 班长赶紧回自己的位置上坐好,罗雁也认认真真地看着黑板,放学后东西一收去车行。 一看到人,罗鸿说:“就等你吃饭了。” 罗雁洗洗手坐下来,一看菜色觉得不对,猜测:“妈来过?” 真神了,罗鸿:“我故意不说的,你怎么知道。” 罗雁:“直觉。” 这要别人说罗鸿肯定是嗤之以鼻,但妹妹有时候确实很有眼力见。 他道:“刚走,说是菜都切好了爸喊她出去吃,索性炒了送过来。” 怪不得,罗雁拿起筷子,跟哥哥分享周维方的最新想法。 罗鸿一点不意外:“他这人本来就冲得快。” 刚回城就奔着开店来的,满京市也没几个。 可冲得快,风险也大,罗雁戳着饭:“其实我俩的性格真的差很多。” 要按照她来看,做生意也不是不行,稳稳妥妥往前走多好,毕竟现在每个月已经有一笔不菲的收入。 罗鸿瞥一眼妹妹:“觉得不合适就分手吧。” 他这人怎么这样,罗雁:“我又没有说要,我们都好好的,不是,你……你故意的。” 罗鸿就是故意的:“他现在已经算冲得不快了。” 他其实不太爱跟妹妹严肃地讲话,只微微收敛神色,说:“洪哥有一回说我将来肯定能挣到钱,但挣不了大钱。” 这,怎么听着有点不吉利,而且洪哥看上去也不像是这么不会说话的人。 罗雁奇怪:“什么意思?” 罗鸿:“现在要挣大钱,光冒一点险不够的,但我冒不起。” 一家四口,他不能叫全家人为自己悬着心。 罗雁好像明白了,眼睛一转:“那是不是因为我,周维方也变成不能赚大钱的人。” 如果是这样,她…… 罗鸿心想我对象都没处过的人,一天到晚要在这帮你们分析这分析那的。他道:“不,我是想说,所以现在所有你觉得激进的事情,在他那已经是十拿九稳的程度了。” 但凡风险再高一些,周维方也不会去做。 那看来是大家对激进的定义不一样,罗雁:“你这么一说,好像不怎么用担心了。” 罗鸿:“那个狗腿子会让你担心?” 好好讲话,罗雁:“怎么骂人呀。” 罗鸿:“我难道说的不是事实吗?” 罗雁理不直气也壮:“实话,就一定可以说吗!” 罗鸿屈指在桌子上敲敲警告她:“再讲一遍。” 罗雁抿着嘴不敢说了,吃过饭立刻要溜之大吉,被哥哥拉住洗碗。 洗就洗,她边洗边嘟囔。 罗鸿是听不清说什么,但想也知道,说:“是不是在骂我。” 罗雁说他:“自作多情,我是在背单词。月底有一个英语测试,考得好的可以去上口语课。” 口语课?罗鸿:“就是能跟外国人说话的意思?” 罗雁点点头:“全校只录取三十个人,感觉我挺悬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2节 罗鸿:“我看你是头悬梁锥刺股的悬。” 不过他想想:“考试在前还是运动会在前?” 罗雁:“先武后文。” 得,看来她接下来也是要团团转了。 罗鸿:“忙吧,都忙点好。” 他这话最后反而是应验在自己身上了,因为新家装修总要主人家自己做一些苦力活。 刘银凤再怎么能干,到底年近五十,这几年又没干过太多的力气活,罗新民更是处处不便,最后多数是落在罗鸿身上。 他自然是当仁不让,每天越发的早出晚归,店里家里两头跑。 罗雁也忙,每天对着英语书叽里呱啦一直念,中间只抽出一次时间去找周维方。 周维方跟她分享最近的工作进度:“我找到两间合适的店面,一家在红米胡同,一家在阜门大街,我打算两家店都开起来。” 同时筹备开两家新店,周维方自己也转得跟陀螺似的。两个人明明住在一座城市里,居然鲜有能见面的机会。 他只能每天托郑三妹帮自己转交信给“罗鸿”,靠着来往的只言片语度日。 -- 一直到运动会这天,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罗雁早起穿了件薄薄的长袖,洗漱的时候觉得还是凉,想着再多穿一件。 可她穿着两件吃早饭又嫌热,吃完进屋再换一次。 只是刚坐下,她觉得新换的这件不适合穿着跑步,咬着馒头又起身。 这一早上来来回回的,罗鸿:“你今天是跑步又不是去约会。” 罗雁白哥哥一眼:“约会我还不折腾呢,我这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懂不懂!” 罗鸿失笑:“不好意思,像我们这种光着脚就能跑第一的人还真不懂。” 就他腿脚快,罗雁踩他一脚:“跑跑跑,给你跑飞起来。” 罗鸿倒吸口凉气,到底替妹妹讨个吉利,没脱口而出什么丧气话,只说:“跑完你等着瞧。” 罗雁才不怕他,吃掉最后半个馒头说:“不能再吃了,不然跑的时候肚子疼。” 看看这架势,不知道的以为妹妹是什么种子选手,罗鸿哭笑不得:“我倒要进去看看你第几名。” 罗雁一拍桌子,说出的话十分没志气:“肯定不是最后一名。” 一家三口是不想笑话她也得笑,连罗新民都摇摇头:“雁雁,我跟你妈就不去看了啊。” 不看也好,罗雁:“那我还可以冲得再慢一些。” 诚然名次很重要,但她也有很多的担忧:“操场那个地全是土,特别容易摔,再给我摔出个好歹来,得不偿失。” 罗鸿拍一下她嘴边的空气:“说点吉利话。” 罗雁拍拍自己的脸改口:“大吉大利,百无禁忌。” 又说:“开幕式要七点半集合,我走啦。” 她到学校的时候还早,按照提示找到自己班的位置站着等,一边动动手脚舒展筋骨。 季宁来的时候看她这样,说:“严阵以待啊。” 罗雁难得苦巴巴一张脸:“我真不擅长运动。” 季宁拍拍她的肩:“你就是太好说话,班长找好几个人都不愿意跑八百米。” 罗雁:“他自己报的项目最多,我凑个人头也是应该的,毕竟是集体活动。” 她生得清冷,看人的时候都常常带着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但稍微熟悉的人都知道,她是最热心肠的性子。 季宁也算是知道一些,说:“下次应该让他请你吃饭。” 话音刚落,班长凑过来:“谁请客,吃什么饭?” 季宁没好气:“正好,你说你是不是该请罗雁吃饭。” 他俩熟一点,说什么话都没关系。 但罗雁怕人家当真了,说:“不用不用,都是同学。” 班长掏掏兜摸出一把大白兔:“先给这个管上。” 罗雁拿一块剥开吃,等人渐渐聚齐排好队,听领导们又臭又长的发言。 好在天气好,她站得不算累,只是有些无聊地左右看。 这一看,发现了周维方。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站在一棵大树下,大概是发现她望过来,欲盖弥彰冲着另一个方向挥挥手。 倒是散场的时候罗雁先过去找他,说:“今天老师不会抓的。” 这么多学生一起,男生女生相互说话再正常不过。 那就好,周维方:“你几点比赛?” 还问呢,罗雁:“其实你忙的话这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周维方的手指动来动去,说:“好多天没见,想你了。” 罗雁目光落在他垂着的手上,说:“你下午还有事吗?” 周维方:“今天唯一的事情就是陪你。” 罗雁挑眉:“很巧,我比完赛也没事了。” 周维方:“那中午吃京市饭店?” 这句话更像是某种暗号,罗雁抿着点点点头,听到广播喊“开始检录”,说:“我先过去,你在终点等我。” 周维方知道她的项目早,没想到这么早,说:“那我去叫一下你哥。” 他走得急匆匆地,生怕赶不上。 但检录之后还有很长的等待时间,他俩来的时候罗雁才在别号码牌。 罗鸿不远不近地看着,挑刺说:“怎么有个4,这不能选吗?” 周维方忽的笑出声,回忆起:“我记得雁雁上小学的第一天,老师给她安排的座位在最后一排,你气坏了,说这是欺负人,我当时觉得你脑子坏掉了。” 骂谁呢,罗鸿:“她个儿又不高,凭什么给我们坐最后一排,同桌还长得那么壮实,给我们挤得都没地儿坐了。” 时隔多年,他还是觉得自己十分有道理。 周维方现在也觉得有了,跟发小一起嘀咕怎么学校不能把有4的号码牌全销毁。 罗雁没听见他们这些“傻话”,搓着手在起跑线等。 等到她的时候反而不紧张,一个劲闷着头往前跑。 罗鸿这会倒有闲情逸致评价妹妹的姿势,说:“你见过那种小牛犊子没有,差不多就这样。” 虽然听上去有点像骂人,但周维方居然也觉得有点像。 两个人说几句话,罗雁已经跑完第一圈要经过,喊一句“加油”。 这现场乱哄哄的,罗雁压根没听见。 她甚至连要“小心跑步”四个字都忘了,停下来的时候差点刹不住车。 罗鸿拽妹妹一下才把她拉住,说:“缓一缓。” 罗雁半弯着腰调整呼吸,过了会生龙活虎道:“好了。” 这阵子没白坚持锻炼,罗鸿:“不错,好歹是第六。” 翻译过来就是倒数第三,但只要不是垫底,罗雁就已经很高兴了,说:“走吧,我完事了。” 三个人一起走到车行,她才想起来:“我自行车在学校。” 罗鸿:“骑我的走呗。” 周维方:“我看你也骑不动了,我带你。” 罗雁确实没什么力气,但想到这是在校门口,跟哥哥摆摆手说再见,又朝另一边:“我们走远一点。” 走出三百米,罗雁撑不住,撒娇道:“周维方我走不动啦。” 周维方拍拍自行车后座让她上来。 罗雁坐着有点不放心,用力拽着他的衣服下摆:“你慢点啊。” 周维方:“摔了我给你垫背。” 也不说点好话,罗雁拍一下他的背,问:“你跟果蔬公司谈得怎么样?” 周维方:“算是谈拢了,有点复杂,待会到了说。” 大马路上不适合说钱的事。 他都说复杂,那得是多复杂。 罗雁连想都想不出来,转而说起:“你就穿一件,不冷吗?” “不冷,你冷啦?” “我就差冒汗了。” “那出汗没有?有的话我再慢一点,风一吹该感冒了。” “没有,还挺热的。” “你刚刚那健步如飞的样子,肯定热。” “我也觉得我跑得好快,都飞起来了。” 飞起来?周维方迟疑一秒:“可不,快得很。” 捧哏捧得罗雁心花怒放,即便她知道是哄人的成分居多,但谁找对象也不是为天天添堵的,因此她还是很高兴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3节 第150章 两个人一搭一唱到京市饭店门口, 把自行车停好后,周维方往旁边扫一眼,啧一声“漂亮。” 谁漂亮, 罗雁目光茫然向四周看,最后才发现他说的是辆摩托车,问:“这很贵吧?” 周维方:“日本进口的, 最少八千,有钱还得排队买。” 八……罗雁咂舌,大概算一下:“我就是今年开始上班, 不吃不喝也得十几年。” 但对周维方来说不算太远,他要不是又开分店, 本来也有这么些钱的。 他道:“等过年我争取买一辆。” 这个好, 罗雁:“那你来找我就方便了。” 周维方:“找你我走着去都方便。” 罗雁手肘鼓捣他一下没说什么,两个人走到饭店大堂要一个包间。 服务员领着他们进去坐好, 还没送上菜单罗雁就说:“我直接点。” 反正谁点, 也都是照她的口味来。 周维方一声不吭,视线一直停在她身上,等服务员出去挪到她边上坐,捏着她的手指头玩,一边说:“果蔬公司能下订单, 但要求我每个月进货量不能低于两万块钱,而且得是每个礼拜交一次预付款。” 罗雁没什么概念:“两万块的货要卖多久?” 周维方:“三个店倒是能卖掉, 但是这种叫人家掐着的生意做起来真是束手束脚。” 罗雁帮他想了一下:“但好像暂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毕竟再过半个多月就算是入冬,本地的水果几乎都要下市,只有果蔬公司才有渠道弄到南方的新鲜水果,人家甚至还可以空运呢。 周维方也知道,轻轻叹口气说:“现在只能先这样。” 罗雁看他发愁, 凑近在他脸上亲一口:“这样会高兴一点吗?” 周维方笑:“我一看到你,就已经特别高兴了。” 罗雁故意说:“我看你嘴这么甜,很适合喝咖啡。” 天爷,那玩意就不是给人喝的。 周维方:“咱不花钱找罪受啊。” 也是,罗雁想起件正经事:“你不是还差一个人没招到。” 他这次是想着每家店最少有两个人,一来可以相互看着点,二来也比较转得开,但合适的人哪是这么好找的。 周维方现在是这么打算的:“红米胡同我让嫂子过去,建军上班正好跟她顺路,能送送。阜门大街我跟宏民说好,让他盯着点。车行边上还是我自己来,他俩店里先各有一个帮衬的就行,我这儿再不济还能回车行嚎一嗓子,慢慢招着。” 这样一来,他的雇工就有好几个了。 罗雁掐指一算:“你也就只能再招一个,不然就超数了。” 个体户的雇工不能超过7个,仍旧是白纸黑字的规定,但也不是没有空子可以钻的。 周维方:“车行那叫来学手艺的,不算雇工。” 那倒是,各厂发福利的时候对学徒工也是一笔带过,即便大家都知道最后基本都能转正,但只要还没转,待遇就是不一样的。 罗雁觉得这个说法,但是担心:“你给他俩发的不就是正式职工的工资嘛,会不会叫人说嘴?” 周维方又显出一点痞子样:“我有钱烧的,就愿意给徒弟钱,谁管得着?” 好好说话,罗雁拍他一下:“不许流里流气的。” 周维方怪会卖乖讨巧,一听到敲门的声音就坐好,好像自己向来是个正经人。 罗雁斜他一眼,下巴一抬:“坐过去,好好吃饭。” 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腻歪,周维方非常听话,挪回她对面坐好,问起:“你复习得怎么样?” 罗雁摇摇头:“希望不大,我本来对英语不是很看重的,现在临时抱佛脚,抱也抱不上。” 她向来是跟着学校走,高考的时候考,她就学。大一的时候学校不怎么嚷嚷,她也就把重心都放在别的科目上,结果过了个暑假这门课居然又紧要起来,搞得她手忙脚乱的。 周维方:“既然开课,下学期肯定还会有,你不也说这个口语课是试点班吗?” 就因为是试点班。罗雁好学生做惯了,这种择优录取中当然想拔头筹,却也知道分数是世界上最诚实的东西。 学得不多就是考得少,她一拍桌子:“下学期给我等着瞧。” 知道和接受是两码子事,周维方看得出她多少还是有些失落,说起些开心的事:“我给你搜罗了几棵好树,你想在院子里先种什么?” 罗雁:“经过我的仔细思考,我想要石榴,又开花又结果还符合我妈要的吉利。” 周维方:“行,等开春我就给你搬过去。” 眼下这个季节,不适合移栽。 这一说开春,过年也近在眼前了。 罗雁:“感觉今年过得好快。” 周维方:“快吗?我这几天简直是度日如年。” 又开始瞎算数了,罗雁轻轻在桌子底下踢他一下,给他夹菜,大概意思是“好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周维方可有话说了:“你都瘦了,最近都吃的什么?” 罗雁:“是最近动得多。” 周维方环住她的手腕:“细了好大一圈。” 哪有那么夸张,罗雁:“你怎么跟我爸妈一样。” 父母也成天嘟嘟囔囔,最近早上还专门给她煎两个冒油花的鸡蛋。 周维方谦虚道:“不敢不敢,这辈分都涨上去了。” 还有他不敢的事,罗雁翻出一笔旧账:“你有一阵的口头禅不是‘找老子做什么’吗?” 真奇怪,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娇滴滴的。 周维方:“你哥也说了,他还成天说要跟我姓。” 罗雁:“你这时候出卖他倒是很利落,当心我告诉他。” 周维方大义凛然道:“他最讲义气,没关系。” 罗雁还是那句话:“反正你俩是一对狐朋狗友。” 这话说的,周维方:“那我选后面这个,你比较喜欢小狗。” 还真是什么话都上赶着认,罗雁有时候不得不感慨:“做人怎么能如此没脸没皮。” 周维方:“我要是在你面前都讲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好像也是,罗雁竖起手指在空气中点点,边吃东西边说些杂七杂八的话。 两个人的话题七拐八拐的,又说到新店开业的事情上。 周维方:“这周日就能开一家,你来吗?” 罗雁想想:“下周一就考试了,我路过给你鼓鼓掌就去图书馆。” 那肯定是她的学业最重要,周维方:“也不顺路,别过了。” 罗雁“蛮不讲理”道:“我说顺,它就是顺,你居然还顶嘴。” 周维立刻反省:“小人知错了。” 罗雁不由自主笑出声:“怪不得我哥说我最近脾气越来越大。” 只是最近吗?周维方小声道:“其实一直都挺……” 他后半句赶紧咽回去:“他那都是诬陷,下回我偷偷绊他一脚给你出气。” 罗雁:“为什么是偷偷的?” 周维方夸张地叹气:“人家是我未来大舅哥,以后有的是机会给我使大绊子。” 罗雁虽然没否认,但是说:“那当然,你俩只是穿一条裤子,我俩可是住过一个肚子的。” 讲完她自己也觉得好像用词怪怪的:“总之,他肯定得向着我。” 那可是太向着了,周维方:“自打咱俩处对象,没少跟我放狠话。” 罗雁理所当然地挑挑眉:“虽然我弱不禁风,但我有打手的。” 周维方把自己也加进去:“以后就是左青龙右白虎了。” 叫得还怪威风的,罗雁摸摸下巴:“你以前给自己起的外号叫什么,我忘了。” 周维方小时候爱看《水浒传》的连环画,深觉得真正的男子汉必然要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号,用自己不多的文化水平,把所有能想象到的高大威猛的字眼都加上:“好像是威震天之类的,我也忘了。” 他现在说出这三个字都觉得尴尬,不自在地咳嗽两声。 罗雁忍俊不禁,险些被饭菜呛到,自己拍着胸口顺顺,问:“我哥是什么?” 周维方倒是想说,可实在记不得,一番思索后:“反正跟我这个意思差不多。” 罗雁笑得更厉害,半晌缓住。 周维方捏捏她笑得鼓起来的脸颊:“吃饱啦?” 罗雁坐下来的时候觉得挺饿的,一不小心点得有点多,这会为难道:“我不吃了,你吃得完吗?” 周维方:“当然能。” 他这个年纪,生得人高马大的,平常干的又是体力活,说夸张点简直是不知饥饱,况且京市饭店的菜是又贵分量又不多,他吃完也就是能说个饱字的程度,但莫名的开始犯困。 罗雁看他打哈欠:“困啦?昨晚是不是没睡好,要不回去歇歇。” 周维方又过去挨着她坐,说:“我靠着眯一会就好。” 靠着?不知是不是因为平常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都是小朋友的缘故,罗雁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眼神都十分温柔,但也不失敏锐:“装睡。” 周维方睫毛一颤一颤的,闭着眼说:“真睡。” 真的假的都行,罗雁哄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没说话。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4节 周维方本来是跟她闹着玩的,没想到眼皮真的发沉,也不知过多久猛地坐直,倒把罗雁吓一跳:“怎么啦?” 周维方:“我睡很久了吗?” “最多十分钟吧。” “才十分钟?”周维方喝口茶润润嗓子,“我现在精神百倍,你说你是不是灵丹妙药。” 罗雁伸出手到他面前:“那你咬一口看看。” 她这话自然是开玩笑的,没想到周维方居然真的凑近。 罗雁心想:不会真的咬我吧。 她眯着一只眼睛上半身往后仰,手倒是没躲开。 周维方只是亲亲她的手背,嘴唇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扫过。 人家说十指连心,罗雁现在心就是跳得特别快,甚至连脚趾都开始用力,可又觉得不单单是害羞的问题,把手藏在身后。 周维方才发现她脸很红,假装没看到不揭穿,只问:“你晚上回去吃吗?” 罗雁:“回!我妈说不管跑第几今天都给我买个烤鸭吃,我哥也回。” 她有那么多的爱,却仍旧能看到自己的,真是一种莫大的幸运。 周维方摸摸她的头发:“下回我也给你买。” 罗雁抚着椅子扶手上的绒布:“吃烤鸭没有包间,我觉得这儿最适合约会了。” 她其实也很愿意跟周维方贴一块,看这处小小的空间格外顺眼。 周维方当然是更喜欢,突发奇想道:“我给你扎个麻花吧。” 罗雁半信半疑:“你会?” 周维方:“大概知道是怎么弄的,但没给人扎过。” 罗雁把脸朝另一边,后脑勺对着他:“那你试试。” 周维方本来以为是不难的,没想到她的头发这么滑,一拢就散开。 他又不敢用力,怕扯疼她,过一会放弃说:“原来这么难,我看罗鸿以前挺容易的。” 罗雁小的时候当然是妈妈给扎辫子,但一旦疯跑起来就散得特别快,偏偏她特别不喜欢自己看上去乱七八糟的样子,发型坏了特别容易发脾气。 罗鸿只好学着扎小辫,但他总是控制不好力气,常常扯得妹妹滋哇乱叫。 那时候周维方觉得:养个女孩儿够麻烦的。 他现在不这么想了,说:“我以后也好好学学。” 罗雁也没说学这个做什么,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你要是给我扎个漂亮辫子,有奖。” 一说这个周维方更是兴致勃勃,手绕着她的发丝:“奖什么?” 他真问起来,罗雁还不知道要给点什么,但是卖个关子:“到时候你就知道。” 周维方跟她撒娇:“先跟我说一说呗。” 罗雁铁面无私:“不行。” 周维方缠得更厉害了,罗雁几乎招架不住,用一只手指把他推远一些:“别闹。” 她抬手的时候看到手表,说:“差不多要回家了。” 怎么时间老是过得这么快,周维方迭声:“雁雁雁雁雁雁雁雁——” 那长音拉的,罗雁哄他:“忙完这一阵就好了啊。” 周维方搓着自己的脸,跟她商量:“再待十分钟。” 罗雁也没数,但她猜肯定是不止的。 不过她到家的时候还是挺早的,起码刘银凤没想到女儿是这个点,择着菜说:“我还让他们俩去新家扫地了,没做饭呢。” 罗雁放下包:“那我也去。” 她推开院门的时候看爸爸和哥哥压根没在干活,而且两个脑袋凑一块蹲在墙脚,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吓他们一跳。 但她实在不是干坏事的料,走没两步就被逮住,懊恼地甩甩手说:“就你们耳朵尖。” 来得真巧,罗新民跟跟女儿招招手:“来,看看咱家来了谁?” 谁啊?能窝在这么一个墙角里。 罗雁伸长脖子看:“呀,小狗。” 她哒哒两步跑过去也蹲下来,说:“这才刚出生没多久吧,它妈妈呢?” 罗鸿:“不知道,就它一个狗在这。” 罗雁:“那我们要养它吗?” 是个好问题,罗新民打发儿子:“你去问问妈妈能不能。” 罗鸿跐溜一下跑没影,留下父女俩看小狗。 罗雁大着胆子伸出手碰碰,小狗就一直嘤嘤嘤地叫唤,肉眼可见的抖得厉害。 她道:“爸,您说它是害怕还是冷?” 罗新民也说不好,下意识在身上摸摸:“我找找有什么先给它做个窝。” 还没找到呢,罗鸿就跑回来。 他倒是心细,手上还拿着一条破毛巾,说:“给它裹上点。” 刘银凤落后儿子两步,过来瞅一眼说:“哟,这么小一点,它妈妈呢?” 母女俩说得一模一样,罗新民不由自主笑。 他也蹲不了太久,扶着墙借一把力站起来说:“就它一个。” 刘银凤盘算着:“养着也行,以后毕竟是独门独院的,能看个家。” 大杂院也有大杂院的好,起码一点点风吹草动邻居都能知道,但以后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贼当然更好下手。 妈妈拍板,兄妹俩就张罗着给小狗起名字。 罗雁建议:“你看它是黄黄的,叫黄莺怎么样?” 罗鸿第一个反对:“不怎么样,万一是男……狗呢?” “哼,那你起。” “我看叫黄山,五岳呢,多有架势。” “我不觉得,很普通。” “那也比你的好。” …… 刘银凤听他们兄妹俩拌嘴脑瓜子就嗡嗡响,一锤定音:“都不许说话了,以后它就叫来顺。” 啊?这名儿才真是够普通的。 罗雁看着被裹在破毛巾里的小狗:“黄来顺,你喜欢吗?” 怎么还有名有姓的,刘银凤笑着摇摇头说“我回去做饭了。” 一家三口掐着饭快好的点,捧着黄来顺回家。 旺财和来福兴许是闻见狗味了,扑腾得特别厉害。 兴许是同类之间能交流,黄来顺抖得更厉害了。 罗雁赶紧把它带进家,安置在角落里。 黄来顺睁着黄豆大小的眼睛四处看,呜呜咽咽地叫唤着。 罗雁摸摸它的头:“别怕啊,我们都是好人,给你东西吃好不好?” 黄来顺不大懂人话,缩成一团,给它吃的喝的它才好一些。 罗雁边吃晚饭边看它,说:“我看它很难成为什么高大威猛的小狗。” 罗鸿也觉得:“比雁雁小时候还怂。” 说谁呢说谁呢,罗雁踢他一脚:“你看我现在怂不怂。” 罗鸿吃痛,倒吸口气,手里的烤鸭往嘴里一塞:“你完了。” 他们闹他们的,刘银凤充耳不闻,只跟丈夫说:“明天就来换窗户了,再通风晾晾,我看过半个月就能住。” 罗新民:“那家里也该收拾起来了。” 刘银凤:“我这几天看了一下,没什么要扔的,原样都挪过去就行。” 夫妻俩商量着东西该怎么安置,觉得儿女的声音大得把正经话都盖过去才叫他们收敛一点。 罗雁小胜一场,仰着下巴看哥哥,一边说:“我想好要种什么树了。” 女儿对新家也就操心这么一件事,刘银凤问:“种什么?” 罗雁大声宣布:“石榴。” 这个好,寓意也好,就是人不太争气。 刘银凤扫儿子一眼不说话,但人家自己就知道什么事。 罗鸿:“妈,您又来了。” 刘银凤也有理:“我说什么我就又来了,你这么大一个人杵着还不叫人看了?” 罗鸿投降:“当我没说过。” 自己转移话题:“什么时候种?” 罗雁:“周维方说要开春,但也要种两年才能吃上石榴。” 一天天的,就惦记这些,罗鸿:“你现在又不缺水果吃。” 罗雁:“难道你就没吃吗?” 罗鸿理直气壮:“他家大业大,我吃两个怎么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5节 就是没有妹妹这一层关系,他吃发小的也从来不带手软的。 说到这,刘银凤打断一句:“他这马上要再开两家店的事,胡同里都传遍了。” 赚钱这种事,自然是低调一些的好,但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罗鸿知道他妈的意思,说:“他能处理的。” 处理什么?罗雁脑袋左右转一下,发现只有自己没听懂,嘴巴嚼嚼嚼,把想法和食物都咽下去。 罗新民看着女儿,忽的感慨:“倒正配上了。” 怎么人人说话都驴唇不对马嘴的,但罗雁不想琢磨这些,再夹一块肉嚼嚼嚼,说:“妈,这个好吃。” 刘银凤这阵子最爱念叨一句话:“喜欢就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罗雁想起周维方说类似话时的表情,心想还真是一模一样。 她道:“明天开始我就不跑了。” 一件事结束,另一件事开始,吃过饭她就拿着英语报纸回房间看。 剩下一家三口还在餐桌上,罗鸿说:“等着看吧,马上您就会觉得她还不如去跑跑步。” 女儿就这性子,自己能说什么呢。 刘银凤无奈道:“反正你们我谁都管不了。” 怎么又带上个们,罗鸿放下碗筷:“我出去溜达溜达。” 他难得不在店里,父母连一句“早点回来”都不念叨,只看着还窝在角落里的黄来顺说:“你可不能学他们,要安分一点知道吗?” 又嘀咕:“看这样确实不怎么勇敢,不会贼来了还给贼开门吧?” 夫妻俩谁也拿不准,但还是对这个家的新成员表示欢迎,给它做了个暖和的新窝,泡上一点点点点奶粉。 黄来顺伸着舌头一舔一舔的,吃完没有翻脸不认人,自己悄摸摸地窝到沙发边。 罗新民看完电视才发现它,笑道:“这两天在家走路得小心点,这小东西不出声的,再给踩了。” 刘银凤也低头:“这站着看更小,就让它先在屋里住着吧。” 院子里的旺财来福是不拴绳的,半夜说不定就给它咬了。 自此,黄来顺就是一条有家、有名、有姓的小狗了。 第151章 黄来顺在罗家待了几天, 渐渐对周围的一切熟悉起来,胆子也大许多。 它其实是很亲人的,只要有人在家就会趴在脚边, 尤其是愿意挨着罗新民。 罗新民自己都奇怪,周日这天吃早饭的时候开玩笑说:“它是不是也知道我这腿脚慢,不容易踹着它?” 腿脚慢不慢的先不说, 罗鸿低头看一眼:爸,尿你鞋上了。” 罗新民到底是养过孩子上过战场的人,还挺冷静, 拍一下小狗教育它:“这样是不行的。” 他坦然去换双鞋,刘银凤拖拖地, 夫妻俩行云流水。 看看, 这才是大人。 罗雁扭过头看哥哥:“就你咋咋唬唬的。” 她要是没拿着馒头退三步,这话罗鸿也就不反驳了。 他道:“你好到哪里去了?” 罗雁冲他龇牙, 被评价为跟小狗一模一样, 气得给哥哥两拳,说:“我走啦。” 父母当然知道女儿这么早出门要干嘛,只是奇怪地看着儿子:“你不去?” 罗鸿慢慢地咬着馒头:“三方又不是第一次开店,再说,她去比我去好使。” 夫妻俩想想也是, 倒说起:“这一下子三家店,以后一个月不得挣好几千。” 罗鸿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咽下去:“肯定有, 我这也得努力了,走啦。” 又没人给他压力,罗新民还说:“你现在都挣得比我多,已经很厉害了。” 罗鸿故作谦虚道:“一般,还需再接再厉。” 儿子踩着自行车也出门, 刘银凤嘀咕着:“我看他还是心里比着。” 人嘛,谁心里不比。 罗新民:“鸿鸿是个豁达孩子。” 这叠字叫的,刘银凤笑:“听见又该跟你急了。” 罗新民也笑,提溜着黄来顺说:“走,我们去新家逛逛。”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罗雁已经骑着车到了红米胡同。 她老远就看到周维方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离得近了想给他个惊喜。 结果周维方自己转过身来看到她,摘掉手套说:“这么早?吃饭没有?” 罗雁:“吃了,图书馆要早点占位置。” 又看他穿得单薄,问:“你不冷吗?” 周维方搬搬抬抬的,哪里会冷,甚至额头沁出一点汗。 他伸出手:“你摸摸,热的。” 摸什么摸,罗雁斜他一眼:“当心风吹到你。” 周维方压低声音:“那肯定不能感冒,不然不就亲……” 罗雁都没让他说完,给他一下说:“找打是不是。” 周维方不闪不避,倒是催她:“急着走就去吧,跟我说句恭喜就好。” 罗雁十分真诚地跟他说恭喜,又含糊不清道:“礼物下次给你。” 礼物?周维方眼睛一亮,忍住想摸摸她的脸的手。 罗雁看出他的蠢蠢欲动,往后退一步:“走啦周老板。” 她要走,倒撞见别的熟人,人家自然地问她:“雁子又来给你哥跑腿啦?” 罗雁其实是心虚的,垂着头说是。 好在她本来就是这种话不多又内向的性子,人家也没多说什么,打个招呼就跟今天的正主聊起来。 周维方只能假装漫不经心地看着罗雁骑着车越走越远,这才收回目光跟人寒暄。 开业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算一回生二回熟。一整天倒没出什么意外,就是两双腿像是在走下坡的车轮子,一刻没停过。 但他心里惦记着人,打烊之后看眼手表,想想还是去趟交大。 这个点,罗雁在哥哥店里看书。她听见脚步声以为是客人,抬头的时候说:“老板出……” 下半句改成:“你怎么来啦,晚上吃饭没有?” 周维方:“吃了,你哥呢?” “去厕所啦。” 去得真是巧,周维方明目张胆:“雁雁,我真是太想你了。” 罗雁合上书放在桌子上:“早上不是才见过吗?” 那算什么见,周维方:“拢共也没说几句话。” 罗雁示意他坐,趴在桌子上小声说:“我也想你了。” 周维方顺势趴在她对面,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的,被一声重重的咳嗽警告了。 罗鸿啪啪拍着裤子上的灰:“注意影响。” 又问:“你今天不忙吗,这么有闲情逸致。” 周维方:“一个店雇俩人,怎么都该转得开了,我就是打打下手。” 话是这么说,到底生意是自己的,不盯着点怎么能放心。 罗鸿也知道他这是说给妹妹安心的,扫个眼神过去没揭穿,只说:“别在我这杵着了,你送雁雁回家,我晚上没那么早关门。” 周维方本来是打算安静地陪罗雁看会书的,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问:“行吗?” 罗雁当然行。 她把书都塞进包里,跟哥哥欲盖弥彰:“这样我就来得及洗头了。” 罗鸿敷衍地嗯嗯嗯三声,连头也不回。 罗雁莫名地踮起脚尖悄摸摸地走,还轻轻推着周维方让他快点。 周维方有种小时候背着家长溜出门的错觉,连呼吸几乎都屏住,但表情格外的神采飞扬。 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在骑出几百米后齐齐停下来舒口气,对视一眼笑出声。 周维方总算可以捏一下她的脸:“怎么这么可爱。” 罗雁鼓着脸不叫他捏,憋了几秒自己破功,跟他说:“下次带黄来顺去找你玩,它长得也很可爱。” 她前两天的信里写了家里来了一只叫黄来顺的小狗,但没有提起太多的细节。 周维方现在十分好奇:“小狗有姓已经稀奇了,可它为什么姓黄?” 罗雁一踩脚蹬:“边走边说。” 她骑得不快,说得挺快。 周维方听完先拍马屁:“我看叫黄莺就很好。” 又补一句:“当然,来顺也很好。” 妈妈又不在跟前,罗雁:“你说不好我也不会转告的。” 周维方义正言辞:“我是真觉得不错,多顺嘴啊。” 他看上去还真是挺认真的,罗雁一惊:“你这什么水平,剥夺你以后起名字的资格。”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6节 以后还能是给谁起名字,周维方明知故问:“给谁起啊?” 罗雁难得地单手骑车,腾出一只手拍他。 周维方被打还挺高兴的,就是错开眼看到胡同口又不由得叹息:“怎么这么近。” 罗雁当时报交大就是图近,拐弯之前说:“你快点回去好好休息,眼睛都成乌鸦了。” 像乌鸦吗?周维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眼皮上按按,到车行就开始照镜子,心想:还行还行,但再不睡确实有这个风险。 他难得地早早洗漱后上床睡觉,一夜好眠。 但罗雁没这么早睡。 她临时抱佛脚到大半夜,第二天的英语考试还是不尽如人意,中午放学的时候颇有些垂头丧气。 罗鸿看妹妹进来这样儿就知道考得不太顺,说:“中午有好吃的,高兴一点。” 好吃的?罗雁左右看没见到除哥哥以外的人,问:“你买了什么?” 罗鸿:“他叫三轮车送过来的。” 大家都知道这个“他”是谁,罗雁洗洗手坐下来说:“其实我随便吃点就行。” 罗鸿说她:“嘴都咧到耳后根儿了啊。” 瞎说,罗雁大声道:“我明明笑不露齿。” 露不露的都是笑了,罗鸿跟着坐下来:“这一天天的,真是沾上你的光了。” 罗雁坐在椅子上左右晃动:“没事,沾光不收你钱。” 哟呵,罗鸿:“我看你是够坦然的,跟他真是一点不见外。” 罗雁吃一口菜:“本来是有一点点的,妈说我们没有结婚,不好老是花别人的钱。” 人人都觉得未婚男女在经济上应该更加泾渭分明一些,可她毕竟是生活在一个大大方方谈钱的家庭。 父母的收入存款不避讳,哥哥的口袋永远敞开,以至于她认为亲密关系里,本来就是连钱包都共享的。 更何况周维方有一套理论,那就是钱多不多得看收入,要是按比例算的话,他也就是挣十块给对象花五毛的程度。 按他的说法,罗雁很顺利接受了这种情况,跟哥哥说:“那样没意思。” 罗鸿弹一下妹妹的脑瓜:“没错,男人要是连钱都舍不得给你花,就别提什么上不上心了。” 罗雁觉得也不能这么讲:“用不用心又不是拿钱计算出来的。” 她一张学生气的脸真是天真无邪,罗鸿教妹妹一个最大的道理:“等你以后开始上班,算了你估计也体会不到,你就记住一点,挣钱不容易的,能掏出来给别人花那都是真感情。” 这样吗?罗雁确实不太懂生计之艰,只是上下看哥哥:“你是不是想夸夸自己?” 罗鸿:“我不值得被夸吗?” 太应该了,罗雁说一连串的好话,吃完饭把碗筷推向他。 罗鸿正飘飘然呢,回过神来:“原来是想让我去洗碗。” 罗雁给他戴高帽:“一个全世界最好的哥哥是这样的。” 她就这样捧着脸看人,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谁洗碗谁就是比孙悟空还了不起的人。罗鸿真是打小被这一套吃得死死的,无奈道:“行行行,我洗就我洗。” 罗雁还在背后唱歌:“世上只有哥哥好~” 嘴巴甜是甜,唱得也是真难听。 罗鸿听不下去,说:“你少唱两句就是真的孝敬我了。” 还嫌弃我?罗雁偏要大声唱,看到客人进来才紧急捂着嘴。 可她刚刚那么放肆,别人早听见了,补个车胎而已那嘴角一直都没下去过。 罗雁脸皮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人一走立刻跟哥哥“算账”。 罗鸿深觉冤枉:“我是不是叫你别唱了来的。” 罗雁掷地有声:“我就是不讲理!” 这也算是很理直气壮了,罗鸿能怎么样? 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盘算着哪天从发小身上“剥削”点什么回来。 - 作者有话说:今天出了趟门,先这样,晚安! 第152章 还没等罗鸿琢磨出怎么“盘剥”发小, 隔天他就自己送上门。 虽然是星期二,但罗雁以为他忙得没空来,结果晃晃悠悠到车行的时候居然看到人, 诧异道:“你忙完啦?” 罗鸿在一边吃着驴肉火烧一边说风凉话:“忙算什么,人家下刀子也要来的。” 不是,这嘴里带来的东西还没咽下去, 怎么就开始找茬了。周维方没好气:“你真是吃人的都不带嘴软的。” 罗鸿耸耸肩,一脸“我就是这样,你能奈我何”。 周维方只能用眼神骂他, 一边说:“阜门大街还没开业,两家店现在有四个人看着的, 我就是昨天忙一点。” 又给她拿火烧:“给你加了辣的。” 罗雁才要咬, 罗鸿就叫唤着拦住,说:“我以为你们要去下馆子。” 周维方:“下馆子就不能再吃点了?” 不能, 罗鸿“虎口夺食”:“快点走, 都给我留下。” 他有这么饿吗,周维方:“待会再给你捎别的回来,你让她吃一口。” 就是,罗雁摊开掌心把手举高一些,示意哥哥快点还回来, 然后好像又怕他再抢走似的,咬好大一口。 罗鸿也不管自己手上是不是有油, 屈指弹一下妹妹的脑门:“你这什么眼神,我还真能抢你吃的?” 罗雁一时咽不下去嘴里的东西,猛地摇摇头,半天才用真诚的大眼睛看着人说:“是我太饿了。” 罗鸿懒得理她,摆摆手打发:“那就快去吃饭。” 罗雁把目光转向周维方, 他道:“不急,你吃完再走。” 一个火烧也没多大,罗雁填填肚子就跟着他走,路上问:“你下午也不忙吗?” “你上课我就回去,晚饭不能一块吃了,过两天我再来。” “忙的话就不要跑来跑去的,多累得慌。” 怎么会累呢,周维方偏过头:“我不是哄人的,我一看到你,真的什么都好了。” 他成日里由东到西的奔波,当然不是每件事都顺心,气急了都想跟老虎打一架,但一想到要见她,好像那又都不是什么大麻烦。 罗雁嘴巴也甜:“你来我也很高兴。” 两个人边聊天边骑车,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一直跟着走的,问:“我们要去哪?” “我来的路上看到一家新开的小饭馆,要不要尝尝?” 一说新开的,别管味道好不好罗雁都想去。 她往返于学校和家里也大概是要经过这么些地方的,说:“我前两天好像看见挂招牌了,拐过去那是不是?” 周维方刚说个是,就看她快起来,说:“店不会跑的,你慢点。” 罗雁朗声:“我会跑。” 她跐溜滑过去在饭馆门口停好自行车,但一看人挺多就顿住脚。 周维方落后她两步,好笑道:“不跑啦?” 还笑,罗雁拍他一下推着他往里走,两个人找到个角落的空位置坐下来看墙上的菜单。 这家是夫妻店,点菜收钱上菜就一个三十出头的大姐忙活着。 周维方叫两声也不见有人搭理,刚要再喊第三声,有个刚进店背着书包的小学生说:“叔叔叔叔,您等我一下。” 看样子这是老板家的孩子,罗雁对小朋友总是有一种温柔,连忙道:“不急不急,你自己都还没吃饭呢。” 小学生看样子颇有经验,翻开记菜的小本子:“姐姐我不饿,你们要吃什么呀?” 等会,怎么大家辈分不一样。 周维方不见外摸摸人家肉嘟嘟的脸:“小孩儿,你要是管她叫姐姐,就只能叫我哥哥。” 小朋友改口挺快的:“哥哥你想吃什么?” 够乖的,周维方随身带着糖,抓一把在手上:“哥哥先请你吃一口。” 小孩有分寸,只客气地拿一颗说谢谢,说完有点不好意思地又拿一颗:“姐姐还没回来。” 周维方把糖全塞进他兜里,说:“快给我们点菜吧,饿了。” 才多大的小朋友,多少有些半推半就,悄悄地摸着口袋笑,点完菜拿着纸去厨房找爸爸。 罗雁看着觉得好玩,说:“怎么人家小的时候这么可爱。” 周维方品着:“你像是话里有话。” 罗雁挑挑眉:“没藏在话里,就是你听出来的哪个意思。” 周维方给她撬开汽水瓶:“雁雁,咱做人有时候也不能太诚实。” “那是我的美德。” 周维方一个词拆成两半来夸:“确实很美很有德。” 罗雁轻轻踢他一下,看到上菜把碗筷给挪个地方:“对了,我早上出门的时候好像看到玉瑛姐回胡同了。” 二姐?周维方略一思索就知道:“老李家不是要嫁女儿,那女生我记得跟她以前走得挺近的。” 罗雁就住在胡同里对这些婚丧嫁娶的都不是了如指掌,他一提才想来是有这么回事,夹一筷子菜说:“不是家里有事就好。” 周维方:“最近应该没什么,我二嫂也得过年才生。” 罗雁还真没见过周二嫂两次,只知道她是在暖瓶厂上班,说:“那玉瑶姐呢?”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7节 周维方:“我上次去看她的时候问过,五一之后。” 那要不要走人情还不急着商量,罗雁先把这事放一边,说起些别的话:“阜门那边你打算哪天开业?” 周维方:“我早上又跟人师傅吵了一架,装个门返工三次,到现在还没弄好,一天天的,净磨洋工。” 罗雁:“那要不要换个师傅?我看我妈找的人挺好的。” 周维方:“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这礼拜还不好我就换。” 罗雁忽然笑出声:“我跟你说换很容易,但我自己是绝对不会的。” 她在外头哑巴亏吃过一箩筐,垒起来真是数都数不清。 周维方:“那正好,我最会跟人吵架了。” 一说正好,他又美滋滋的。 罗雁都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容易乐,可不用细细琢磨心就已经是软的,总觉得应该对他再好一点。 吃过饭,她说:“走吧,陪我去买本书。” 买书?周维方跟着她走,八百年难得一次跨进新华书店的门,在几个书架间转来转去的时候,勾住罗雁的手指。 罗雁转的这几个架子就是比较晦涩的专业相关的,左右压根不见人。她也就随他去,只自己一本一本地对着名字找过去,结果一无所获。 她对着满架子的书舒口气,目光落在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上:“走啦。” 周维方不舍地用另一只手摸摸书:“现在忽然觉得知识的味道很好。” 罗雁故意说:“那我给你挑两本?有一阵儿没看过书吧?” 周维方求饶:“雁儿,送我点好东西吧,不送也行。” 罗雁戳他一下:“知识还不好吗?” 好,简直是太好了。 周维方:“是我高攀不起它们。” 又胡咧咧,罗雁手肘鼓捣鼓捣他,顺势看一眼时间:“我快迟到了。” 天塌下来,都不能叫她迟到。 罗雁在柜台登记了自己想要的书的名字,交五毛钱的定金,把取书的条子叠好之后塞进口袋里,这才往学校走。 周维方赶着去办事,没有送她到校门口,在下一个路口就先往右拐。 罗雁直走进校门,上完两小节的课把书往包里一塞,就听见班长说:“占用五分钟,来开个小会。” 开会?罗雁一下子坐直坐正。 班长:“为了庆祝我们班在运动会的排名挤进前十,我提议,这星期六咱们集体出去搓一顿怎么样?” 班级里小摩擦是有的,但整体的关系还不错,一学期总是要出去吃两次饭的。 大家对此都没有意见,就是时间上略有分歧。 罗雁反正是哪天都行,等他们定下来跟着举个手表示同意在下周六聚餐。 商量完,大家陆陆续续往外走,她顺着人流出校门去找哥哥。 罗鸿正嘀咕着妹妹怎么还没来,看到她先使唤:“去打饭。” 罗雁拉着长音哦一声,作为报复,点的全是自己喜欢吃的菜。 罗鸿反正也不挑食,边吃边说件正经事:“你晚上放学的时候要是我不在,就自己开门进来坐着等。” 越往年关走,治安越是不安宁,尤其是这一阵市里还出了两桩大案子。 罗雁说好才问他:“你要去哪?” 罗鸿:“张科长他爸住院了,我去看看。” 他说的是交大保卫科的张科长,车行就在人家值班室隔壁,夜里要不是有他们帮忙看着点,早被偷得底朝天。 这点子人情走动,连罗雁都捋得清楚逻辑:“那我在店里等你。” 罗鸿:“兴许回来得早,也不一定。” 可只要有几率,总要先交代一句。 罗雁乖巧点头,看哥哥手上有道新伤:“你这修车不是修人,怎么又蹭到了。” 罗鸿居然笑一下:“刚刚门口翻了辆三轮车,帮着捡东西的时候弄的。“ 既然是助人为乐,那就没话好说了。 罗雁:“那也消毒一下。” 消消消,罗鸿:“全市除了医院,就咱家的消毒水用得最快。” 要他说:“口水舔两下不就得了。” 罗雁:“都跟你似的,咱们和老祖宗一块茹毛饮血算了,科学进步给谁用?” 怎么讲都是她有理,罗鸿放下筷子,把架子上放药的铁盒子拿下来,看妹妹已经开始龇牙咧嘴了,说:“又不是给你消毒。” 罗雁扁扁嘴:“以为都像你们一样铜皮铁骨吗?” 有个人跟自己连坐也不错,罗鸿:“突然觉得他还挺适合做我妹夫的。” 说句实话,他以前也想过妹妹以后处对象结婚了,会跟另外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人变成亲密的一家人。但现在看来很大概率是自己很熟悉的周维方会成为家里的新成员,以后可真是挨骂都有个伴儿了。 罗雁虽然不太知道哥哥说的合适是这种方面的,但猜得出十有八九,说:“反正你俩臭味相投。” 罗鸿:“不是,你好歹是个大学生,什么高山流水遇知音这种好词儿没有吗?” 罗雁虚伪地鼓鼓掌:“哥,你真有文化。” 这丫头,早晚揍她。 罗鸿象征性地挥挥拳头,吃过饭等着客人来取车。 罗雁确认一下店里的钥匙在包里就进学校。 她在教室里坐下来的点为时尚早,左右聊天的、学习的同学都有,季宁凑过来跟她分享最新消息,说:“学生会正在组织办露天舞会。” 露什么天?罗雁看看窗外:“那只能是这两个礼拜了,迟一些得冻死人。” 哪有这么快,现在社会上对舞会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持两种态度,哪怕是学生们对此也有不同看法,更何况异性之间向来是有一条线的。 季宁:“你晚上路过公告栏看一眼,反对派打油诗都写了好几首。” 本校的公告栏就是自由天地,谁想到什么都可以往上贴一张。 罗雁也贴过一次——批评学校食堂的米饭里小石子太多,但这种家长里短很快被其它更劲爆更有煽动力的消息替代,半天的功夫就找不到了。 她开玩笑道:“说不准是周老师贴的。” 教务处的周老师在举着手电抓学生们谈对象这件事上屡建奇功,封建到甚至一度想要在校规里加上一条男女分班。 据说食堂的周日舞会一开始就是他反对得最起劲,连季宁这么一想觉得很有可能,说:“我看他确实很有嫌疑。” 但一个人的反抗力量肯定是很渺小的,起码罗雁放学后站在公告栏前看了很久,都觉得是不同人的字迹。她摸着下巴喃喃:“怎么人家都这么有文采,我连顺口溜都讲不出来几个。” 为此,她一路是嘀嘀咕咕到车行的,专注到险些撞上紧闭的门。 好在她紧急刹住车,从包里拿出钥匙,进店后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一边踱步一边看书。 听到敲门声她也没第一时间打开,先问:“谁啊?” 罗鸿大声道:“我!” 他回来的路上还买了宵夜,门一开就说:“你吃着,我还有几样活。” 等他忙活完,澡堂已经关门了。 罗雁今晚只能在家里洗澡,洗完甩着不小心打湿的头发在客厅里逗着黄来顺玩。 黄来顺迈着小短腿左右移动着,喉底发出几声呜咽,尾巴甩来甩去的。 这小东西,还挺好玩的。 罗鸿路过的时候伸出脚跟它较劲,看它小爪子刨来刨去就笑。 什么人啊,罗雁说他:“你欠不欠。” 罗鸿就是欠的,连妹妹的头发都薅一把,看她一蹦三尺高说:“别把爸妈吵醒啦。” 真是好人坏人都给他做完了,罗雁只能拿眼睛别他。 罗鸿得意地哼着歌去洗澡,结果乐极生悲,在洗澡间转身的时候撞到墙。 这地方本来就是在厨房里另外隔出来,空间不大,但家里拢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多余的位置也实在没有。 好在马上要搬新家,以后就能宽敞许多。 他这么想着,洗完澡跟妹妹说:“我听说人国外有那种洗澡用的机器,在家能一直出热水,也不知道咱啥时候能买一个。” 爸爸因为身体原因,向来是不爱去澡堂的。可夏天里在家洗一洗还好说,到冬天那水真是怎么烧都不够用的。 罗雁:“只能再等几年看看,好像京市饭店的房间里就是用的这种,可贵了,外头还买不到的。” 外头买不到的东西太多,罗鸿:“现在想办个煤气本都费劲。” 现如今买肉都不要票了,供应也不紧张了,但很多资源还是紧缺的,谁家里要有个在供气站上班的亲戚顶牛程度不亚于十年前在供销社。 罗雁听父母和哥哥提过找谁谁谁再找谁谁谁来办这个事,说:“能办下来吗?” 谁叫她跟着发愁了,罗鸿:“能,搬家准能用上,睡觉去吧。” 罗雁不疑有他,打着哈欠回房间。 - 作者有话说:晚安,今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啦,我们可以开始为过年倒数啦! 第153章 在新家的事情上, 罗雁能干的部分太少了。 她唯二做过的就是去打扫卫生,以及陪妈妈买东西的时候给出点参考意见。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8节 余下诸如讨价还价,和工人们吵架, 拉电线办施工证等需要走关系拉交情的,到她这里都剩下办好了这个结果。 以至于隔天吃早饭的时候父母说起要挑个搬家的黄道吉日,她都惊讶道:“这就能搬了?” 刘银凤:“也就月底的事, 总得选个好日子。” 罗雁对老黄历更没什么研究了,从包子里掐出一点馅给黄来顺吃,一边问:“那能挑到星期天吗?” 刘银凤:“肯定能, 怎么着一家人都得在。” 罗雁倒觉得有点难,说:“没事, 我也可以请假。” 这孩子, 几时请过假。 刘银凤:“且得通风呢,不着急。” 罗雁看哥哥一眼:“我着急, 他晚上打呼。” 兄妹俩现在的房间中间只有一块薄薄的木板, 隔音这种东西当然是不存在的,但这回装修新家,父母觉得孩子都大了,以后结婚哪怕搬出去,说不好是小两口一起回来, 特地在中间砌一堵墙。 罗鸿捏捏自己的鼻子:“我打呼的次数还没有你说梦话的时候多。” 罗雁自己是不清楚的,但据说她确实从小就有这个毛病, 睡觉的时候会含糊不清地嚷嚷。 从前破四旧,刘银凤顶多在院里给客厅里姑娘喊喊魂,不过现在很多东西又都讲究起来,她道:“咱这次好好拜拜床头娘娘,一准保佑。” 罗雁怎么记得:“我听说只有那种小孩夜里老睡不好才拜的。” 欸, 罗鸿插一句:“你这不就算是了吗。” 罗雁掷地有声:“我二十一了!” 罗鸿:“我还二十四呢,就你年纪大。” 二十出头,算什么年纪大。 仔细想想真是好时候啊,刘银凤莫名地看看自己的手,说:“雁雁再不走要迟到了。” 罗雁给哥哥一拳才蹦蹦跳跳走的,罗鸿早上要在新家干点活,快到午饭的点才拎着妈妈做的饭去开店。 罗雁放学一来就能吃上,跟哥哥分享学校里好玩的事:“布告栏又贴了新的打油诗,吵得好热闹。” 就一个舞会,值当这么闹吗? 罗鸿:“你之前不是也去,没投个赞成票。” 市里原来是有四个舞厅的,但之前只开放给华侨和外宾,去年开始慢慢解除限制,高考后罗雁让哥哥带自己去过一次,想看看是什么样的。 可那地方是跳交谊舞的,灯光极暗,渲染出无数的暧昧气息,兄妹俩在里头坐了两分钟就浑身刺挠,立刻落荒而逃。 罗雁现在一回忆,汗毛都竖起来,摸着手臂:“我那是好奇,没见过才想去的。” 罗鸿冷笑:“你的好奇心值十块钱呢。” 一个人的门票就要五块,进去几分钟都是这么个价。 罗雁心虚笑笑,眼睛悄悄地动动,转移话题:“今天又降温了,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十一月初的京市,已经能闻到冬天的味道,她前天都把围巾翻出来洗一洗晒一晒,做好充足的准备。 罗鸿也知道,说:“以为都跟你似的。” 这人,好赖话都不会听。 罗雁哼两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发现哥哥盯着外面的大马路似笑非笑的样子回头看。 周维方把手上的饭盒举高一些说:“看来我来晚了。” 他带的是三个人的份,一摆上就显得太多。 罗鸿倒是不客气,说:“放着又不会坏,热热我晚上还能吃。” 妹妹一直觉得热过的饭菜里就是有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每次都是硬着头皮吃的,倒是他年夜饭好歹能热到初三才吃不下。 他这么自觉主动,罗雁笑嘻嘻:“我给你多带一个馒头配菜吃。” 抠搜的,就一个。 罗鸿懒得理她,搬着自己的小板凳在门口边吃饭边晒太阳。 中午这日头倒是挺好的,不像坐在店里都凉飕飕的。 周维方问:“你要不要晒晒,暖和暖和。” 罗雁微微摇头,问他:“今天怎么有空?” 周维方:“早上去圆明园办点事,本来以为会拖得晚一点,没想到还挺快的。” 怎么跑那么远去了,罗雁:“什么事啊?” 周维方:“不是要重修嘛,里面住的人都要迁出,原来种的树啊草啊不都得挪嘛。有一片小核桃林,老陈想要树,托我去问问。” 老陈是给他店里供核桃的人,老实巴交的性子,怕自己谈得不好,来送货的时候专门提过。 迁出?罗雁咂舌:“那得是多大的工程。” 这座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皇家园林已经变为废墟很久,里面除了几个小厂,还有几千人在居住,大部分地方都改为耕地,养猪的养鸡的养鸭的都有,哪是说搬走就能搬的。 周维方小时候常在福海里游泳,在芦苇荡里摸鸟蛋。他道:“现在已经恢复一小部分了,干得热火朝天的,但肯定没那么快,最少得要十年八年。” 十年八年,对二十刚出头的罗雁来说久得像是一辈子。她咂舌道:“那人家同意卖树吗?” 周维方挑挑眉:“我去还能有谈不成的?” 给他厉害坏了,不过罗雁也这么觉得,说:“我猜也是。” 看看心上人这双带一点崇拜的大眼睛,周维方一颗心美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略有些失神。 罗雁要跟他说正经事,结果叫他两声都没答应,用手指甲在他手背摁一下:“你想什么呢?” 周维方回过神来:“什么什么?” “这是我问你的。” 周维方压低声音:“我在看你今天好漂亮。” 就知道说不出什么正经话,罗雁现在被糖衣炮弹轰得都有些习以为常了,说:“我是问你门好了没。” 周维方:“下午我亲自去盯着,绝对能好。” 他也就是前阵子太忙,没能事事都亲自过一手,这才叫这个师傅错漏百出。 他怎么都有点咬着牙的劲,罗雁提醒:“跟人好好说话,只吵吵别动手。” 周维方乖巧答应,但下午面对装门的师傅的时候可不是这种态度。 世道就是这样,讲文明讲礼貌偶尔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他少做一天的生意就差好几十的进账,跟这些人耗得一点脾气都没有,看旁边有根木棍,双手拿着用膝盖一顶就折成两半,在柜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今儿必须得弄好,能明白吗?师傅。” 师傅哪敢说不明白,心想:看他这样就像是土流氓,算了算了惹不起。 他匆匆干完活就走,根本没花多少时间。 明明利利索索就能干好的事,非得这样返工,差点把周维方气得倒仰。 这要换他从前的脾气,肯定跟人干起来。 但他现在确实没有那么冲动,一是想到罗雁,二是……怂了。 毕竟他现在生意做得好好的,不大不小是份家业,真为这种打架斗殴被判了,所有心血都白费不说,将来流落街头都未可知。 怪不得他小时候老觉得大人胆子小,原来人长大都是如此。 周维方自觉是很好的心得体会,专门修书一封给“罗鸿”。 郑三妹也是个妙人。 她心里当然是有数的,但每次来都是说:“婶儿,罗鸿的信,我给放这了。” 刘银凤自然更当作不知道,只从桌上抓一把花生:“来来来,坐着吃,我今天刚买的。” 李红玉现在对黄来顺的兴趣最大,从妈妈怀里扑腾着要下来,蹲着跟它大眼瞪小眼。 黄来顺悄悄地后退两步,趴在主人的旁边。 这怂狗,真是没法儿说了。 刘银凤批评它:“我将来怎么指望你看家护院你说。” 郑三妹半坐在椅子上,顺势问起:“你们哪天搬家?我让建军过来搭把手。” 远亲不如近邻嘛,这种大日子谁家不来人才会被诟病,刘银凤也没推脱:“到时候肯定跟你们说。” 两个人聊了一会,各自去做饭。 刘银凤一进厨房,黄来顺就很有眼力见地跟上,转来转去指望能捞着点什么吃。 这小狗,心眼儿真不少。 刘银凤跟它说人话:“知道知道,出锅先给你一口,外头玩去,再给烫着。” 黄来顺也不笨,知道煤球炉子是烫的,跑来跑去也知道避开。 刘银凤看着好笑,不过嘴里念叨着:“还是得用煤气,一打就着,多方便。” 说起这事她就看向外头,正看见丈夫迈进家门。 罗新民知道她心里急,先说:“成了。” 他从口袋里拿出煤气本:“真是费老鼻子劲,跟当年买奶粉也差不多。” 刘银凤拿着这个小本左右看:“哎呀我这有几天没摸到这种供应本,还觉得挺好的。” 往年到这个月份,家家户户都得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吃穿用多少都是各种票证说的算,今年眼看是都取消了。 罗新民太了解媳妇了,说:“等不够用的时候,你又该烦了。” 反正刘银凤现在是高兴的,她翻动两下锅里的菜,说:“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能装上煤气管。” 京市现在部分地区是有管道入户的,早一些的就是石景山地区,人家钢厂有这条件。市区的话在焦化厂建成以后,沿着长街也有管道,两边的居民住户早早用上这种方便,那可是不限量使用的。 不像煤气本,一年多少是有定数的。 刘银凤虽然还没用过,但她常年当家,心里自然有一本帐,说:“回头还是得买一车煤,炉子得继续烧。” 卸煤可是个大活,年年都得忙活一整天。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19节 罗新民盘算着:“先把屋里一些小件挪过去,蚂蚁搬家嘛。” 夫妻俩计划一通,吃过饭又领着黄来顺去新家看看,指着墙角说:“看见你的窝没有?” 黄来顺不懂什么叫窝,但是在院子里上刨来刨去,留下一个小小的土坑。 刘银凤还夸它:“干得不错,等种菜的时候你也要这么积极。” 有院子,那肯定是要种菜的。 罗新民提前警告小狗:“不许到处尿,苗会烧的。” 两口子把小狗当小孩一样耳提面命,但黄来顺统统充耳不闻,自己快快乐乐地跳来跳去。 刘银凤看着感慨:“像不像儿子小时候?” 一样的听不懂人话。 罗新民护短:“长大就好,我看来顺挺机灵的。” 还真别说,他一提,黄来顺就蹭着他的腿转来转去,仿佛知道有人在夸它。 刘银凤佯怒:“你这白天跟哈巴儿似的绕着我,敢情都是哄我的。” 罗新民也哄她:“我们是远香近臭,是不是来顺?” 黄来顺嗷呜嗷呜叫两声,跟着他们巡视新领地之后回家。 夫妻俩看电视的时候小狗就蹲在边上,好像它也看得懂似的。 尤其是有人回家的时候,三双眼睛一起看向门口。 倒叫推开门的兄妹俩怔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家看来看去笑个不停。 罗雁缓过劲来,把包挂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看到五斗柜上有封信,捏在手里先放进房间,顺便拿出衣服要去洗澡。 等她洗完才趴在床上慢慢看,看完心想:星期五要开业,那我去不了了。 妹妹没空,罗鸿有空。 他周五大早上就出门去凑热闹,趁着人不多跟发小闲唠嗑:“你这生意不做则已,一鸣惊人啊。” 周维方跟他才不说客套话:“怎么听着酸溜溜的。” 这么敏锐做什么,罗鸿:“你发达不许我眼红了?” 周维方哥俩好地搭着他的肩:“咱俩谁跟谁,你要是想扩店差本钱,我兜里有多少你拿多少。” 罗鸿当然有自己的盘算,跟他透露:“我最近拉关系呢,想在学校找个地方当仓库,不然我这门脸小,想做大生意都难。” 人情上他本来就是强手,周维方:“我看你跟保卫科的人唠得挺熟。” 罗鸿:“我跟谁唠得不熟?” 又理直气壮地摊开手道:“再不走我今儿又少挣一块钱。” 要不是周维方跟他太熟,都该以为他是想跟自己拿那一块钱了。 但周维方知道意思,把今早挑出来最好的一兜水果给他,说:“我本来觉得你跟雁雁长得不太像,但刚刚你伸手那下特别像。” 怎么听着这话有点不对,罗鸿:“你觉得不行?” 周维方:“我觉得特别好。” 大大方方地接受,有时候是比付出更难百倍的事情,但罗家兄妹恰好都有这样的品质,大概在他们眼里,给予本身就很正常。 罗鸿不知怎么的听着有点肉麻,搓搓手上的鸡皮疙瘩:“这话你留着跟罗雁说吧,走了。” 人一走,周维方转身去忙。 他一上午脚不沾地,心想:差的这个店员再招不到,他接下来的约会可都要没戏了。 兴许是老天爷听到这句心声,下午就有人来面试。 周维方跟人聊几句觉得挺合适的,三言两语就定下来——到底得上了班才看得出行不行,试试才知道合不合适。 但店里的员工再多,跟钱有关的事都要他自己过一手,每天门一关算盘就打得没停过,加减乘除算得他心里乱不说,每个店之间还新加了相互调货这一项。 这样一来,那进出帐更是乱得没法看。 周维方像是无头苍蝇一样,终于意识到:自己在会计这一行里,不过是个上过一学期课,看过几本薄书的入门汉而已。 可见,人还是得多学习。 这句话,是在他几天后终于有空约会的时候说的。 正逢星期二,罗雁跟他一起吃午饭,吃完两个人坐在公园隐蔽处的长椅上聊天。 周维方大吐苦水:“我是情愿搬一万斤的水果,都不想翻开这些账本。” 罗雁建议:“那找个有经验的会计呢?” 周维方不是没想过,但摇摇头:“钱的事,我现在压根找不到信得过的人。” 他这三家店一开,加上车行的收入,马上一个月就是小三千块钱。满大街才几个万元户,不是他把人都想得太坏,实在是财帛动人心。 罗雁想也是,但随即笑起来:“正好,我有两本非常适合你的书可以看。” 怎么一脸的幸灾乐祸,周维方捏捏她的脸:“这是正好还是早就给我准备的?” 罗雁笑得更开怀:“专门给你买的,是礼物哦~” 可真是好大的一份礼,周维方:“你这么说,我看着应该会更有劲一点。” 罗雁觉得鼓励别人读书是件非常好的事,说服自己后抿抿唇:“看完也可以再要点别的奖励。” 别的?周维方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罗雁仿佛被某种东西包围,第一次觉得原来视线是四方八面都存在的,眼睛不自觉地往下垂。 她只是动一下而已,周维方都觉得她好可爱。 他道:“什么样的奖励都可以吗?” 他想干嘛?罗雁都有些紧张了。 她两只手放在自己坐着的这块凳子上,点点头看着他等待下文,专注得像是眼前只有这个人。 周维方:“我很贪心的。” 这铺垫的,罗雁的心都快蹦出来,悄悄地掐住手指,心想:如…如果很“过分”的话,我……我…… 还没等她在心里结巴完,周维方就接着说:“你能不能一辈子都这么看着我?” 啊?罗雁心里连哥哥偷偷藏在床底下那几本奇奇怪怪的书里写的的事情都跑出来了,没想到是这样的转折,却不知为何心跳得更厉害。 她道:“确实贪心,一辈子呢。” 周维方:“雁雁,我们要说话算话的是不是?” 明明说的是占理的话,讲得却十分地恳切。 罗雁语气温柔:“我说到做到,前提是你心里也只有我。” 周维方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它是为你跳的。” 罗雁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的心在砰砰砰,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明明是寒冬将至的天气里,却叫人觉得春意无限。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54章 在公园里坐一会, 罗雁就得去上学了。 她到教室的时候就听到大家好像在热烈讨论着什么事,坐下来之后戳戳前面的同学问:“季宁,你们说什么呢?” 季宁兴冲冲地回过头:“舞会定了, 下个月冬至在排练厅。” 看来周老师的大力反对没起到什么大作用,罗雁了然点点头,心想: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平常学校管得严,一说起这种事大家肯定都兴奋。 她道:“那你报名吗?” 季宁有点不好意思:“我,我得先找到舞伴才行。” 或许跳舞是件很单纯的事, 但罗雁觉得如果男女之间没有一些什么的话,大概不太会在此时报名参加的。 她把书从包里拿出来, 也不问人家想找谁一起。 季宁也没有说的意思, 只是含蓄笑笑,视线不知道是看向窗外还是看向哪。 罗雁不是没有好奇心, 她只是尊重每个人的小秘密, 并不去探究到底是哪个方向,但身后同学的议论声是主动一个字不差地飘进她耳朵里的。 同学甲:“又牵手又揽腰的,普通同学能做到吗,这不上赶着给周老师送工作嘛。” 同学乙:“也没说必须一男一女,咱俩去呗。” …… 罗雁一边听着人家说话, 一边想:好像是没有哪条规定交谊舞只能是男女一起跳,但也许是这个项目已经被赋予许多暧昧的气息, 她现在提起来的第一反应也是跟周维方一起。 但牵手也就算了,揽腰…… 罗雁用两只手给自己的脸上扇扇风,看到老师进来赶紧转移注意力。 两个小时的课上完,她收拾好书包往外走,路过公告栏的时候看一眼, 发现“周老师们”还是没有放弃抵制对抗舞会这件事,抗议文写得都十分的文采斐然。 罗雁跟看小说似的看得津津有味,反应过来再不去吃饭晚上上学要来不及之后匆匆走开,完全没注意到旁边有人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她到车行就坐下来吃饭,跟哥哥分享:“冬至要办舞会了,不过不是露天,在大排练厅。” 罗鸿只奇怪一件事:“你们学校还有排练厅?” 罗雁:“听说有,没去过。” 她一天只在这么两个地方来回转悠,那地方又不是上课用的,她哪知道。 真是不叫人意外的答案,罗鸿似笑非笑摇摇头:“吃吧吃吧好学生,多吃点才有力气学习。” 叫他一说,好像这是个贬义词。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0节 罗雁:“你以为做好学生容易吗!” 罗鸿:“别瞎扣帽子,我一直觉得读书是最难的事。” 知道就好,罗雁重重哼一声,把垂在身前的辫子往后一扔。 罗鸿看到她的辫子就想起来件事:“入冬了,你这得去剪剪。” 一到冬天,让头发干就变得十分费事。 罗雁年年就进这么一回理发店,说:“那我星期六下午去,剪完回家帮忙。” 父母看好的黄道吉日就是这周日,老黄历上写的是宜搬迁。 不过一天时间肯定是搬不空这个住了二十几年的房子,肯定得提前一天收拾。 要她帮什么忙,罗鸿:“中午跟同学吃完饭就跟同学玩一会,你这瘦巴巴的也不顶用。” 罗雁:“全班吃饭不就是一起玩了,还要玩什么?” 她对集体活动是很热心的,从来不缺席。 罗鸿最近一逮到机会就说她:“是,只有跟某人在一起才算玩。” 什么某人,谁是某人。 罗雁装作不知道,但也说:“他说他会过去帮忙。” 罗鸿忽然想起来在陕北插队的时候,说:“这要是在农村,他得年年到咱家打谷子。” 罗雁还不至于什么都不懂:“人家那是定了亲的才去,我们又……” 又什么又,罗鸿:“没毕业,想都不要想。” 发小归发小,他也有底线的:“最少他得有套像样的房子。” 罗雁眼睛转转:“这你得跟他说,又不是我去挣钱。” 罗鸿手指在桌上一点一点的:“我是警告你别学人家犯傻。” 傻姑娘总是多得是。 罗雁不服气:“我哪里傻了。” 她有一套很能说服自己的逻辑:“我在家都住最好的房间,将来结婚肯定要比这条件更好,不然怎么对得起你跟爸妈。” 也没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罗鸿住没有窗的房间全凭自愿,但对于妹妹能这么想也十分欣慰,说:“就是这个道理。” 罗雁一挑眉:“现在还说我傻吗?” 行行行,罗鸿认个错,把剩下的几块肉全倒进她碗里:“都给你啊。” 罗雁也不跟他孔融让梨,就是全吃完撑得有些走不动道,在店里来回踱步。 可地方太小,她几乎是往前走五步就得掉头,实在施展不开,索性早点去学校,想着在操场消消食。 结果操场的风太大了,吹得她的辫子都快散开,只能躲进教室里。 她是第一个来的,可以在室内边绕圈边背单词,时不时看看门口有没有人来——倒不是人多就不好意思学习,是怕自己胆小有一惊一乍的毛病反而吓到别人。 看着看着,几个男同学从前门蹿进来。 他们大概是刚打完篮球,坐下来边喝水边大声说话。 忽然的声音低下去了,安静得像是没有人。 罗雁察觉到一丝异常,朝着几个男生的方向看一眼,其中有个人被其他同学暗地里推搡着,鼓起所有勇气问:“罗雁,我下午看你在看舞会的公告,你是想参加吗?” 罗雁微微摇头:“我不参加,只是好奇。” 男生大概是尴尬,说一句“这样啊”就没了下文。 罗雁轻轻舒口气。 诚然她有很多拒绝别人的经验,但每次说完总是有些坐立不安,好在很快就到上课时间,渐渐的教室坐满人。 这一堂是大课,整个专业两个班一起上的。 罗雁在这种热闹里得到很多安定,但一放学仍旧立刻就走。 车行里正有客人,罗鸿在补车胎,看到妹妹来就打发她:“你去对面买个饼,我饿了。” 我去?罗雁倒不是不愿意跑腿,只是奇怪,因为一般这个点哥哥是不太会叫自己在外面蹿的。 但出于兄妹俩多年来的默契,她不仅买了饼,还刻意磨蹭好一会,远远看见这位客人走才回店里。 罗鸿吃着饼跟妹妹解释:“这男的,一礼拜补三回胎,自己扎的还是路边磕的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他这店里能有什么宝贝值当人家这么做?不用脑子想都知道。 罗雁也知道了,跟哥哥说几个小时前的事。 喜欢来喜欢去的,那都是人之常情。 罗鸿觉得无所谓,只是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说:“这一阵放学就过来,别在学校落单了。” 罗雁在这种事上从不跟哥哥顶嘴,因为她自己本来就是最讲安全的人。 她点点头表示知道,咬一口自己的饼:“要回家了吗?” “我收拾收拾。” 罗鸿把放在店门口的几辆自行车扛进来,锁上门之后领着妹妹回家。 黄来顺这两天越发的活泼开朗,门没开呢就跳过来。 罗鸿门一推把小狗砸出去,一家人里有三个都叫唤:“呀呀呀,小点心。” 倒是黄来顺自己生龙活虎的,还以为是在玩游戏,爪子在门上刨来刨去,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罗雁也就越过它走,进屋里去拿衣服。 她晚上洗了头,从澡堂回来后坐在厨房里靠着炉子烘干。 父母在看电视,从刘银凤的角度可以看到女儿长长的头发垂着:“雁雁,是不是该剪一点了。” 罗雁大声道:“我星期六吃完午饭就去。” 刘银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问起:“就在校门口吃吗?” 一整个班的人,去哪里都浩浩荡荡不方便。 罗雁嗯一声:“学校门口的店最经济了。” 学生们虽然都有奖学金,但京市的物价也比旁的高出许多,哪怕成日里吃食堂,加上平常买学习资料、买生活用品之后也所剩无几。 考虑到每个人的家庭情况不一样,这种聚餐的人均标准势必不能太高的。 刘银凤这一阵也没怎么给女儿拿钱花,问她:“还有钱不?” 罗雁自打上大学,每个月都有十块钱的补贴。但她日常所需自己花的部分其实很少,要不怎么能在家里买房的时候掏出八百块。 她道:“有,这个月的十块我还剩了八块。” 一个花得少,自然是另一个花得多的缘故。 刘银凤扭头看向逗着黄来顺的儿子:“还钱的事有我跟你爸,你该吃吃该喝喝。” 罗鸿现在每个月给家里交一百块,自己兜里还能剩五十。这钱要是计算得当一家四口都能养活了,更何况就兄妹两个用。 他道:“我也没吃喝上,倒是你姑娘小日子滋润的。” 罗雁理直气壮:“我就是要大吃大喝。” 又生怕自己不够“野蛮”,伸着手说:“给我五块钱。” 罗鸿:“你们吃饭一人交五毛,到我这就要五块,你哥的钱像是大风刮来的?” 他要这么说的话,罗雁承认了:“我就是大风。” 她从哥哥口袋里“抢”钱的时候没发现零钱,只能“勉为其难”地揣上十块钱:“凑合花吧。” 罗鸿气不过,给她一脑瓜崩:“还给你委屈坏了。” 罗雁才不委屈,喜滋滋地回房间。 大概怕哥哥不够跳脚,星期六这天吃完早饭的时候特意强调:“我要去大吃大喝啦。” 罗鸿今天要在家帮忙收拾东西,指着门说:“快走,不然揍你了。” 罗雁早上还有四小节的课,跟哥哥拌几句嘴就要出门。 她刚打开门往外走几步就退回来,说:“周维方来了。” 这么早,够勤快的。 剩下的三口人面面相觑,又齐齐把目光落在客人身上。 周维方从小到大都是罗家的常客,对两位长辈再熟悉不过。但他这会也算是如履薄冰,带着三分拘谨打招呼。 有点好玩,罗雁看着他笑:“你吃早饭没有?” 周维方:“吃过了。” 哦,那就…… 罗雁回头看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捏着拳头鼓劲:“都好好干,我走啦。” 她路过周维方的时候专门给他一个眼神,小声说一句:“加油。” 众目睽睽之下,周维方只能正儿八经道:“慢点骑车。” 他今天既然是来干活的,人一走撸起袖子就问:“婶儿,我从哪开始。” 来都来了,刘银凤也不跟他客气,说:“一样一样往外挪,先从餐桌开始。” 周维方抬前边,罗鸿抬后边,两个人边走边说话。 一个问:“店里今天不忙吗?” 一个答:“歇业一天我都得来。” 罗鸿倒没说什么不来也行的话,因为人人都知道理解和不会扣分是两码事。 他道:“就是没想到你这么早。” 周维方:“五点上货,我刚摆完就来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1节 他知道罗家是搬到哪个院子,看快到地方说:“门锁了吗?” 罗鸿:“踢开就行,但是你小心点,黄来顺在里头呢。” 家里搬搬抬抬的,就先给它挪这儿来了。 又让踢又让小心,周维方没敢使太大劲,只能用膝盖顶开一点门缝。 黄来顺就一直在门边儿待着,发现进来的是个脸生的人赶紧躲到角落的窝里。 这怂狗,罗鸿说它:“有点出息吧你。” 黄来顺听见这声才走出来,在“新人”的脚边闻闻味道。 周维方一抬脚都怕踩到它,只好走得小心翼翼。两个人把沙发先放院子里,虚掩上门又回旧屋搬下一样。 一整个早上的时间,他俩来来回回地跑,也只够把客厅里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清空,累得坐在地上喘粗气。 刘银凤见状:“他爸,快吃午饭了,你去买几个好菜回来。” 罗新民手脚不便,搬搬抬抬的时候反而帮不上太多忙。 他干的都是些轻省一些的活计,这会单手拎着筐说:“行,你把屋里的箱子先挪出来当桌子。” 刘银凤也是有一把子好力气的,哼哧哼哧往外推。 周维方哪能坐着看,撑着发小站起来:“婶儿,我来。” 刘银凤:“不用不用,你歇一会。” 越说不用,周维方越要干,恨不得在脑门上刻着“我很有劲”几个字。 这孩子,刘银凤说他:“婶儿不是那种客套人,使唤你有什么好客气的,让你歇你就歇。” 周维方连忙说:“没错没错,尽管使唤我。” 行啦,就数他殷勤。 罗鸿拽他一下:“消停点,下午活儿多着呢。” 周维方顺势往地上一坐,悄悄地捏捏腿。 罗鸿也没戳穿他,但有意无意地提起:“早知道不给罗雁报销五块钱,她什么力气都没出,光享福了。” 刘银凤接一句:“你惯的呗,叫她来下苦你舍得?” 罗鸿平常当然不会说什么舍不舍得话,还不够起鸡皮疙瘩的,但他今天话里有话:“难道您舍得?我看这丫头就是一辈子享福的命。” 周维方知道他们母子一搭一唱是说给自己听的,不敢怠慢:“那肯定的,将来自有人给她出力气。” 将来不将来的,几十年的事情谁说得准。 刘银凤只看他现在的态度,心想还算过得去吧。 三个人说话间,罗新民拎着筐进院门。 大家将就着吃一顿午饭,稍微喘口气继续搬。 下午来帮忙的邻居多,事情轻松不少。 罗雁吃过午饭剪完头发到家一看,想给哥哥他们搭把手还被“嫌弃”。 罗鸿:“边儿呆着去。” 周维方:“没事,你当心别磕着。” 但刘银凤有活安排给女儿,小声说:“你先去买些熟食,肉多多的,称上个十斤八斤也没事,回来再去打四个热两个凉。” 晚上肯定是要留人吃饭的,罗雁揣着钱和饭盒就往外走。 周维方只是一错眼就找不见她,左右张望着,手上一个没使劲,重量都往罗鸿身上压。 罗鸿没好气:“回魂了!” 周维方往上一掂量,边走边说:“这箱子够沉的。” 罗鸿:“全是罗雁的书,能不沉吗?” 这么一大箱子书,不得看到地老天荒去。周维方刚收到的那两本到现在都还没空翻几页,心想:今天应该不至于问我的进度。 他道:“这是知识的重量。” 罗鸿骂他净说狗屁话,刚腾出功夫就踹他。 罗新民在新家拾掇东西,见状居然觉得有丝熟悉。他想半天才反应过来:一双儿女平常就是这样打来打去的。 差别是周维方现在有所顾忌,只能在出院门后才锁住发小的脖子作为回击。 你蹬我,我捶你。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到旧家院门口罗鸿挑衅:“接着打。” 周维方朝他竖中指:“你给我等着。” 罗鸿无赖地耸耸肩,率先朝里走。 这眼看也差不多了,刘银凤打发儿子:“你跟三方到街道去借桌椅,再带两筐啤酒几瓶汽水,晚上在旧家吃。” 这年头谁家办事都会去街道借点桌椅板凳。 罗鸿跟周维方刚在客厅把桌子支起来,罗雁就奉命而归。 妹妹把东西一放就要走,罗鸿喊住她:“你干嘛去,急哄哄的。” 罗雁回他:“边儿呆着去。” 说完就走,连对象也不看。 这丫头,真是一等一的记仇。 罗鸿不由得道:“你等着吧,将来你要是开罪她一次,半年都没好果子吃。” 这种将来,对周维方而言简直美好,一听居然笑出声。 罗鸿心想这些处对象的人就是魔怔,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病得不轻。” 又道:“别傻笑了,买酒去。” 一天下来,就没有比他俩再像陀螺团团转的人了。 - 作者有话说:我去买个东西,回来再写二更[亲亲] 第155章 晚饭席开两桌。 刘银凤虽然交代女儿多买点, 但最后来的人比她想象的多,她总不好叫客人吃不饱,索性打发儿子带着朋友们出去吃。 说是朋友们, 拢共也就李建军和周维方两个,加上罗雁路过倒座房生拽上的郑三妹母女俩,六个人在胡同口的小饭馆凑一桌。 桌子是长条形的, 一边能坐三个人。 一边是李建军一家三口,一边是发小两个中间夹着罗雁,她坐下来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对, 目光不经意地左右看看,最后选择盯着墙上的菜单。 周维方问她:“想吃什么?” 罗雁中午就下的馆子, 点的有几道大菜, 这会思来想去居然挤出拍黄瓜三个字。 罗鸿一听就戳妹妹一下:“好好点。” 算起来是兄妹俩做东,一张嘴居然是道素菜, 叫客人们接下来怎么说才好。 罗雁反应过来失礼, 再加一句:“还想吃葱爆羊肉。红玉想吃什么?” 李红玉大字不识,但跟父母下过几次馆子,有一道特别钟爱的菜,被问到立刻说:“我想吃丝瓜。” 这个季节有丝瓜吗?罗雁看着墙上的粉笔字找着。 郑三妹见状,解释道:“是拔丝地瓜, 她说这四个字总串一起。” 罗雁恍然:“我就说,没见过几个爱吃丝瓜的小孩。” 此丝瓜非彼丝瓜, 但李红玉哪里知道,大声道:“我爱吃丝瓜!” 是是是,她爱吃。 李建军摸摸女儿的脑袋:“会给你点的,别嚷嚷。” 李红玉顿时心满意足,从口袋里掏出绳子要跟妈妈翻着玩。 小孩有小孩的快乐, 大人有大人的话说,闹哄哄地点完菜之后,郑三妹一边哄女儿一边跟罗雁聊天:“今天这样算是搬完了吗?” 罗雁:“就差床,黄历说今天忌安床,所以要明天才能动。” 她说这话的时候自然地接过周维方递过来的汽水喝一口,斜斜对上了李建军的视线,不好意思笑笑。 李建军虽然是知情者,但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俩的熟稔,因此像是刚知道一样,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面上仍旧镇定地跟两个发小说话。 都是一块长大的,有什么看不出来。 罗鸿莫名笑出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情况下转移话题。 一行人各聊各的,吃过饭又到罗家的新家里坐坐。 李红玉一见黄来顺就兴奋,跟它在院子里追着玩。 李建军不放心女儿,几个男生索性就在外头站着看。 他余光瞥见媳妇跟罗雁坐在客厅里,总算能说一句憋很久的话:“你真跟雁子处上了?” 他这个语气,显然十分的不可置信。 周维方听着:“你这个话音不太对啊。” 李建军:“我是真想不到会是你俩,萝卜你能想到吗?” 罗鸿冷笑:“我要想到,他还能有机会?” 全胡同都知道他有多宝贝妹妹,要按他的想法估计自然是谁配妹妹都差点意思,这会看周维方的眼神都略显得不太善良。 李建军拍着腿笑:“三方,你没想过有这一天吧。”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2节 周维方给他一脚:“你少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们说话也没怎么藏着掖着,屋里听得是一清二楚。 郑三妹手里抓着一把瓜子,问:“雁子,我老早想打听,你跟三方是怎么走一块的呀?” 罗雁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摸着脸:“我们是一块长大的。” 郑三妹讶异道:“那你打小就喜欢他?” 罗雁猛地摇摇头:“他小时候可招烦了。” 郑三妹自觉还是懂一点男人的:“小男孩都那样,喜欢谁都逗谁玩。” 罗雁:“他是真的嫌我。” 但那不完全是种单一的情绪,和那些友好相处的过往又不矛盾。 郑三妹隐约听说过一些,压低声音道:“建军刚知道的时候吓一大跳,说你俩八杆子……” 后半句多少有些不看好的意思,她赶紧吞回去。 罗雁倒不介意人家这样说,只觉得在意料之中:“我一个妈生的哥哥都得缓好几天。” 妹妹被发小拐走,几天能缓过来都很快,郑三妹瞧得明白:“你哥最疼你了。” 她俩说话的声音不大不小,传到外面更是影影绰绰的。 但这句罗鸿就是听得格外清楚,插一句:“听见没有罗雁,群众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天天还跟我犟。” 罗雁骂他:“非礼勿听!没礼貌!” 罗鸿“针锋相对”吓唬她:“早晚给你嘴巴缝起来,看你多有礼貌。” 谁怕谁!罗雁连哼三声,给客人续上一杯茶说:“也是最会气人的哥哥。” 郑三妹笑出声,往院子里看一眼,觉得这风吹得实在厉害,提高音量:“建军,把姑娘抱进来,明天该着凉了。” 李红玉正跑得高兴,哪里肯听话,罗鸿一抄手把黄来顺也带走她才愿意进屋,一人一狗在客厅里接着跑。 这孩子,到底是在别人家,李建军维护性地先说两句:“皮得很,不知道多闹腾。” 罗鸿说着“由她去吧”,招呼他坐下来喝茶,然后扭头一看周维方已经不见外地拿起杯子,说:“够不拿自己当客人的。” 周维方现在就是有这个底气,连坐下来都能光明正大地挨着对象。 罗雁给他一肘子倒没说什么,大家依旧三三两两的闲聊。 过了会,李红玉开始犯困揉眼睛。 郑三妹看眼时间,夫妻俩带着孩子提出告辞。 客厅里就剩下三个人,罗鸿把电视打开,好像对电视剧有多关心似的。 罗雁会意,偷偷扯一下周维方的衣角,示意他跟自己进房间。 周维方憋了一天,到现在才跟她有一点独处的时间,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蹭蹭:“你都不知道我多想你。” 罗雁把手放在他后脑勺摸摸:“今天辛苦啦。” 累倒是其次,周维方就是吃味:“吴婶说给你留了好对象,人家也是大学生呢。” 下午好些邻居来帮忙,见了面自然就有些家长里短的话。 不过罗雁没听见,这会好奇:“什么大学?” 周维方一急:“什么大学你都不许喜欢他。” 后半句又卖起可怜:“就喜欢我行不行。” 早知道不逗他了,罗雁哄他:“我现在不就是只喜欢你嘛。” 有这句,就够周维方心花怒放了。 他道:“我也在看书,也在进步的。” 一说到书,罗雁顺便问他:“看到第几页了?有没有不懂的?” 周维方还以为她今天不会问,比小时候被老师打手板还紧张,小心翼翼道:“才看了半章,最近太忙。” 读书这件事对每个人的排序不一样,罗雁也知道他忙,所以更加无奈道:“其实你今天不来也行的,嫂子都跟我说了,店里明明那么忙。” 周维方牵她的手:“再忙,也没有你的事重要。” 罗雁戳一下他的额头:“就你嘴甜。” 周维方顺势亲她一下,靠得很近问:“甜吗?” 罗雁故意别过脸:“就那样吧。” 这样一来,周维方的唇几乎快贴到她的耳垂上,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低喃:“可是你的是甜的。” 他现在在罗雁面前一直是顺着的,此刻却摆出一种强硬的姿态,迫使她跟自己对视。 罗雁下意识地闭上眼,只觉得这一刻的他有点像小时候——霸道又恶狠狠。 她几乎有些喘不上气,捏着他领口处的衣服。 明明已经是气息交融,周维方犹嫌不够,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缩,两个人几乎是贴着的。 罗雁到底还是不好意思,一只手挡在胸前,微微仰着脸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忽然问:“你会跳交谊舞吗?” 啊?周维方亲亲她的指尖:“你想报名学校的舞会?” 学校里认识的人那么多,罗雁才不想。 她 道:“我想去舞厅跳一次。” 周维方当然都依着她,说:“那我们下礼拜开始练练?” 看他这表情,明摆的偷着乐。 罗雁拍掉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往后退一步,伸出一根手指警告:“跳不好你就完蛋了。” 周维方把她的手往下放:“我肯定跳好了,不给你丢人。” 罗雁尴尬地咳嗽一声:“但是我可能会有,一点丢人。” 她当年凭此长相去文工团面试都无功而返,可见在唱歌跳舞上是十分没有天赋。 周维方捏捏她的脸:“我从来不知道这俩字怎么写,怎么着我都给你垫底。” 有个陪自己一起的人,罗雁倒不介意会被看笑话,甚至有些期待:“那等我放寒假我们去。” 周维方用力点点头,又摸摸她的发尾:“感觉剪了不少。” 罗雁其实挺爱惜头发的,但冬天里实在没办法:“不好烘干,我湿漉漉睡觉容易头疼。” 头疼可不行,周维方哄她:“等开春又长长了。” 也只能这么想了,罗雁扁扁嘴不说话。 周维方懊恼,心想:自己这张嘴怎么这么不懂事。 他刚要另外起个话题,就听到有人敲房门。 罗雁知道是哥哥,憋着笑说:“催你出去了。” 周维方磨磨蹭蹭,一手放在门把上,脸朝着罗雁的方向侧。 罗雁亲他一下,抢先一步把门拉开,明明看见的是哥哥看电视的背影,莫名就是瑟缩,推着周维方走在前面。 周维方其实也有点尴尬,在发小面前声弱气短,说:“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 明天虽然不剩几样东西要搬,但他愿意来就来吧。 罗鸿抬一下下巴嗯一声,半点没有要起身送客的意思。 倒是罗雁抱着小小的黄来顺送他到院门口,等人看不见关好门跟小狗说:“以后他来,你不能冲他大喊大叫,知道吗?” 黄来顺一脸的懵懵懂懂,但很神奇的是,它后来确实没有冲周维方大喊大叫过。 - 作者有话说:我的本来计划是出去买个东西就回来写,结果路上经过了烧烤摊,吃完散步消食才回来。 今天先这样,祝大家周末快乐,晚安! 第156章 因为床没有搬, 晚上一家四口还是要在旧家睡的。 罗雁洗过澡抱着自己的脸盆到旧家,一进客厅就被烟酒味给熏出去,对着天空深呼吸。 罗鸿落后妹妹两步, 问:“怎么了?” 罗雁后脑勺朝着家门小声道:“好臭。” 晚上是招待客人,很多事也说不得,罗鸿只能教妹妹:“跑快点进房间。” 罗雁一鼓作气往里冲, 但还是觉得自己的头发和床铺上沾染些许。 她把床头的雪花膏拿出来涂,闻着这股味用被子蒙住头。 罗鸿倒是无所谓,看父母房间的灯还亮着敲一敲说:“我锁门啦。” 刘银凤答:“等会, 你爸过去拿东西了。” 罗鸿:“那您待会让他锁,我睡了。” 他今天真是没怎么歇过, 回屋沾枕头就睡着了。 只有父母睡不着, 半夜里还在房间絮絮叨叨说着话。 罗新民靠着枕头坐在床上:“我买这房的时候还是50年。” 那是建国后的第一个春节,他的伤残政策刚刚落实下来, 兜里揣着一笔不菲的补偿金想要回老家定居。 但父母在战乱中早已亡故, 剩下几位亲友的关系都不远不近,大家看他这样回来只当是打秋风的穷亲戚,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现在想来,实乃人之常情。可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人生又遭逢巨变, 心中郁愤难平,回京后在国棉八厂谋得一份工作, 安置下东厢房的这处小家。 此后的三十年里,故乡于他就真的只是一个地名而已。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3节 兴许是年近花甲,他忽然感慨:“过两年我们带孩子回一趟吧,大概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了。” 好端端的,说什么丧气话。 刘银凤拍他一下:“你还得给孩子带孩子呢。” 罗新民想起件好玩的事:“你今天听见儿子跟三方说话没有?” 刘银凤忙得团团转, 上哪听去。 她道:“说的什么?” 罗新民:“说‘你们处对象的就是腻歪又麻烦’,你听听这话音,我上哪给他带孩子去。雁雁也没这么快,她要几时才毕业呢。” 一提,刘银凤笑:“你看今儿三方那卖力样子没有。” 罗新民拉拉被子:“图咱姑娘,卖点力气算什么。” 也不光是为出点力的事,刘银凤嘀咕:“他这一气儿开三家店,你说一个月得挣多少钱。” 喜不喜欢那是女儿考虑的事情,他们为人父母更看重的是其它,如果说一开始对周维方称不上太满意的话,现在倒是渐渐好上几分。 罗新民也差不多:“怎么着得有千把块钱吧。” 赶上他一年的收入了。 刘银凤神神秘秘地摇头:“肯定不止,我上店门口看过,人多的。” 他们嘴上说着“等要结婚的时候再说”,但哪能真等到那会再来考量这些方方面面,早已经桩桩件件都替女儿打听得清清楚楚。 可经济条件是一方面,人品性格又是一方面,夫妻俩只此一女,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罗新民道:“虽然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多少心里有点数,谁知道以后怎么样,再看看吧。” 女儿到底年纪小,万事都还不着急。 刘银凤想也是,说:“先睡,都这个点了。” 他们睡得晚就起得晚,罗鸿难得不上班的日子,听到外面没动静也是躺到日上三竿,只有罗雁起得早。 她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只当父母昨晚是喝多了酒,洗漱后自己跑到胡同口的小店买早饭,边吃边往家里走。 路过旧家的院门,她径自向前来到新家,把客厅里的黄来顺放出来。 它还太小,虽然在院子里给它垒了窝,但十一月底的京市已经算是天寒地冻,谁也不敢放心叫它一个狗睡在外头。 它自己也很乖,现在在窝里不会乱拉乱尿,跑两圈后找个墙角的地方解决,刨刨土再盖上。 罗雁分它吃自己那份早饭,喂过小狗之后又回旧家,琢磨着自己能不能把床底的这几个箱子搬过去。 可里面的东西实在太多,她使出浑身解数只摔了个屁股蹲,愣愣地眨眨眼后决定放弃,把床铺被褥卷起来放好,就坐在床沿边看书边等家里人都起。 不过人还没起,周维方倒是先来了。 他看门口紧闭,犹豫一会还是小心翼翼地敲两下。 动静太小,罗雁有些拿不准是不是自己听错了,趴在房间的窗户缝隙向外看。 她虽然没看清脸,但认得出身形,蹭蹭两步跑去打开门,侧身让他进来,竖起手指嘘一声:“都还睡着呢。” 周维方压低声音问她:“那你吃早饭没有?” 罗雁轻轻点头,看客厅里连凳子也没有,笑嘻嘻:“你要不要把箱子搬出来当椅子?” 周维方听出来这是想让自己去搬箱子,把袖子往上扯问:“哪个?” 罗雁指指自己的房间:“有好几个。” 周维方先往外挪一个,哼哧哼哧过门槛的时候忍不住问:“里头是什么?” 罗雁对自己的东西都是心里很有数的,擦擦箱子上头的灰:“有一样可以给你看。” 周维方兴致勃勃凑过来,在打开的瞬间被灰尘呛一下,伸出手挥了挥。 罗雁躲得比他快,还拿他做了挡箭牌。 周维方回过一点头就看到她在自己肩后露出半个脑袋,似笑非笑:“雁雁。” 罗雁晃晃他的手撒娇,转移话题:“给你看我的日记。” 那能叫日记吗?周维方都知道是记账本,心想自己就不该好奇的,但看上面涂涂抹抹的痕迹也没太读懂,刚要问,就听到吱呀开门的声音。 房子又不隔音,刘银凤窸窸窣窣是听到一点动静的才起的。 她捋捋头发看手表,心想不是人家来得早,是自己起得晚,不好意思道:“这都昨天太累了,你看这也没地方坐,雁雁,快把你哥叫起来。” 周维方自然要说:“没事婶儿,大家都自己人,你们休息好最重要。” 又跟迟一步出来的另一人打招呼:“叔。” 两口子跟他寒暄两句就先去洗漱,罗雁邦邦砸门把哥哥叫起来。 罗鸿探出头,看清外面有谁在,说:“你小子生怕不够殷勤是吗?” 周维方:“已经十点了。” 他店里今天事情多,来得也不算早。 罗鸿是从床上蹦起来就开门的,这会才看手表:“怎么已经这个点了。” 这话说的,周维方:“你问我我问谁。” 罗鸿懒得跟他说话,打着哈欠拿着牙杯路过,眼尖发现摊开的是写着什么的本子,哟一声:“看罪状呢?” 周维方趁机把本子放回箱子里合上盖:“什么罪状,哪有罪状,刷你的牙去。” 看看这心虚样,罗雁戳他一下:“也写了你一点点好话的。” 周维方一本正经:“那太宝贵了,必须得好好存起来才行。” 其实罗雁也不太记得内容,但觉得大抵也没多少好词好句,越过他的肩膀看父母:“我买了早饭,不过有点凉,我拿过去热一热。” 刘银凤摆摆手:“不折腾,垫两口先把床挪了。” 又道:“三方,今儿又得辛苦你。” 周维方开句玩笑:“我巴不得多辛苦一点,回头我才好狠狠宰萝卜一顿大的。” 他从昨天开始半个字不往对象身上引,好像纯粹就是来讲义气的。 这样就对了,即便大家都心知肚明,到底在胡同里得收敛点。 刘银凤心下是满意的,顺着说:“一顿怎么够,让他请你个三五顿都是应该的。” 罗雁积极举着手:“捎上我捎上我。” 这丫头,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罗鸿甩着手上的水进屋,一边说:“回头就扣你零花钱。” 罗雁扮个鬼脸,叉着腰说他:“你别磨磨蹭蹭的。” 罗鸿越发慢条斯理地吃早饭:“有人勤快就行。” 他们发小平常说话怎么随意都无所谓,但做家长的得摆出自己的态度。 刘银凤在儿子肩上拍一下:“你也给我勤快一点。” 罗鸿三两口把凉掉的包子咽下去:“知道啦知道啦。” 他今天穿的是干活的衣服,手在裤子上擦擦。 罗雁看着嫌弃地摇摇头,说他:“有擦手的毛巾你不用。” 罗鸿:“再说我就擦你脸上。” 罗雁往周维方身后又是一躲,露出头冲哥哥哼哼唧唧的。 她不藏这一下罗鸿还不来劲,见状真的撸起袖子要来抓她。 周维方当然要拦,只是“可怜”他谁都得罪不起,到头来反而频频被误伤。 这闹腾的,刘银凤喊一句:“你们仨都给我老实点。” 大家这才开始拆床板。 今早要搬的拢共也就三张床,外加垫在床底下的几个大箱子,不一会儿就大功告成。 但主要劳动力就俩,完事后罗鸿跟周维方都歪在沙发上休息。 刘银凤得把东西都收拢归置,打发没怎么动手的父女俩去买午饭。 罗雁跟爸爸一起出门,走两步忽然问:“爸,我怎么觉得你一早上都在看周维方。” 罗新民理所当然:“爸不得好好看看吗?” 罗雁就是好奇:“那看出什么了?” 罗新民不吊女儿的胃口,说:“看到他给哥哥递剪刀的时候是捏着刀尖的。” 虽然是个好的习惯,但罗雁觉得好像没有那么值得大惊小怪,挠挠脸看着爸爸。 罗新民结婚二十几年,在婚姻生活中领悟出来:“如果两个人连这种小事的习惯都不一样,更别提大事了。” 罗雁想想:“但是我妈说过日子没有大事。” 罗新民想也不想:“你妈说得对。” 罗雁揶揄道:“您什么时候觉得我妈说的不对过?” 罗新民可得多解释一句:“不单单是顺着她,我跟你妈本来在很多事上就是想得一样,只是都由她来说而已。” 如果意见相左的时候太多,又哪来的夫妻和睦。 这话,罗雁摸着下巴说:“我怎么觉得有点耳熟。” 罗新民想当然:“妈妈说过?” 罗雁想起来了:“妈妈说过类似的,周维方也说过。” 这倒值得打听打听,罗新民:“三方怎么说来着?” 罗雁:“就是上次陈老四他媳妇跟老娘不是为房子的事情打架,周维方说这种男人是最没出息的,不是因为所谓的管不住媳妇,是他心里也想要这个房子,还有脸装成是没办法的样子,让媳妇冲在前头占个坏名声。其实他最坏了。” 罗新民点点头,压低声音跟女儿说:“你水兰阿姨两口子的性子,如果跟你处对象的不是三方,我和你妈都不会答应的。” 罗雁眼睛微微一转:“哥哥也这么说。”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4节 自己摊着手:“怪不得我从来不想这些,你们都替我想了。” 儿子看着粗枝大叶的,其实是个心细的孩子,罗新民一点也不意外。 父女俩就这么边说话边走到餐馆门口,一口气点八个菜,还买上几瓶啤酒。 吃午饭的时候,刘银凤先举杯子:“三方今天吃好喝好,千万别客气。” 嗯?怎么妈妈也开始劝酒了。 罗雁记得她没有这个习惯才对,吃一口菜左看右看。 周维方倒是知道这是考察的意思——有句话怎么说,人品即是酒品。 但他又怕罗雁不高兴,先给对象抛个眼神问一问。 罗雁觉得不管父母做什么,都自有他们的道理,也一定是为自己考量的,因此她接收到信号点点头。 这些小动作在座的人看得清清楚楚的,罗鸿拖着长音啧啧两声。 周维方巴不得人人都知道他是有人管的,泰然把杯子满上,先给长辈们敬酒。 可他表面还算镇定,心里其实也在打鼓,生怕哪里表现不好。 这一顿饭吃下来,只有罗雁跟黄来顺是最心无旁骛的。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57章 周维方中午没少喝, 吃过饭晕晕乎乎地还记得要帮忙洗碗擦桌子。 刘银凤哪能让他连这种活都干,说:“不用不用,你坐着歇一歇。雁雁, 给他俩弄个牛奶喝。” 他们夫妻自己就把这收拾了。 老罗家的偏方是喝牛奶解酒,虽然罗雁至今也没弄懂其中的科学道理。 但大概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哥哥每次喝完牛奶是好些。 罗鸿今天其实不怎么醉, 歪在沙发上扭过头看一眼发小还能说风凉话:“叫你逞能。” 周维方喝得不少,半闭着眼不吭声,几乎都快睡过去。 罗雁把杯子里的奶粉搅和开, 左右手都往前递,罗鸿接过后轻轻地吹着, 周维方则是一动不动。 罗雁索性送到他嘴边:“喝一口, 会好一点。” 周维方对她的声音还有反应,微微睁开眼叫她的名字, 另一只手想去牵她。 罗雁戳一下他的脑门:“你不喝我给黄来顺了啊。” 黄来顺也是只馋狗, 早闻见味儿在罗雁脚边转来转去,听见点自己的名字更是一蹦三尺高。 周维方低头一看:“怪不得我觉得有人在拉我的裤子。” 哪来的人,罗雁好笑道:“快点喝。” 周维方现在拿着杯子都以为是酒,举起来一口闷。得亏不是那么烫,不然舌头非起泡不可。 罗雁看他这样:“你上我哥屋里睡会吧。” 罗鸿也说:“躺着吧, 我现在是有大床的人了。” 周维方刚要说不用,已经被对象拽着走。 罗雁知道他比哥哥讲究一点, 说:“直接躺吧,反正晚上要换床褥被子,我妈说新家第一天要睡新的。” 周维方半推半就。 他也实在没有那个脑子再说点什么,唯一能记得的就是横着躺,两只脚还落在地上。 罗雁给他盖被子, 虚虚掩上门,看黄来顺叼着自己的碗在哥哥边上转悠。 罗鸿逗着小狗玩,看它都快急眼才分半杯牛奶给它,说:“也就是现在不用票了,不然你西北风都喝不上。” 黄来顺不知道什么东南西北风,只知道自己今天吃美了,然后下一秒就哇哇吐一地。 罗雁着急地叫:“妈妈妈妈妈。” 夫妻俩还当什么事,出来一看:“它不知道饥饱的,肯定是吃撑了。” 刘银凤没当回事回厨房,使唤丈夫把用过的煤球捣碎后拿出去盖上。 罗新民一边扫地一边说:“今天不许再给来顺东西吃了。” 罗雁心想哪敢啊,用水打湿毛巾给小狗擦擦脸:“听见没,叫你再馋。“ 馋不馋的先放一边,罗鸿瞪着妹妹:“你拿的是我的毛巾吗?” 罗雁仔细一看,把手藏在后面:“我,不小心拿错了。” 罗鸿冷笑:“这可是新的啊,你得赔我。” 赔就赔,罗雁跟哥哥打商量:“快期末考了,我这学期应该还是能进前十,能领一块钱呢,到时候分你五毛。” 哟,罗鸿感慨道:“居然能见着回头钱。” 回什么头,罗雁冲他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先给我买双鞋呗。” 果然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罗鸿抱臂:“不是,买鞋跟成绩有什么关系?” 罗雁太有歪理了:“我一穿新鞋就心情好,心情一好就发挥好。” 罗鸿用“强词夺理”四个字来评价,但也没有拒绝妹妹的要求,只是奇怪:“怎么突然想买鞋了?” 罗雁一年到头也难得替自己在穿衣打扮上花点钱,说:“不买鞋也行,我就是想讹你点。” 得,还不如不问。 罗鸿懒得理她,扭动着脖子说:“自己去包里拿。” 罗雁拿了五块钱在哥哥面前晃 晃:“我心慈手软吧,这肯定比鞋便宜。” 罗鸿嘴角抽抽跟她说谢谢,看父母还在厨房里张罗着什么的样子,问:“妈,您跟我爸要出门?” 刘银凤:“去一趟土地庙。” 搬家是件大事,总要求些庇佑,夫妻俩带上几样贡品就出门。 罗鸿在客厅里看电视,罗雁回房间写作业。 大概她屋里所有的家具都是原封不动搬过来的,恍惚之间总有一种没搬家的错觉。 连做的事情,都固定得没有变化。 就是她才写几个字,院子里有人喊着哥哥的名字。 罗鸿开门看一眼,招呼道:“都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几个发小们说他:“搬家也不叫我们来帮忙,什么德性啊你。” 罗鸿:“就这么大地方,挤进你们我还有地儿落脚吗?” 大家说说笑笑的,在客厅里坐下来聊天。 罗雁探出头问个好,心想:估计周维方要醒了。 她猜得不错,周维方迷迷糊糊听到外面有动静,搓着头发让自己醒醒神,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打着哈欠拉开房门。 客厅里的人都顺势看向他,诧异道:“不是,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三方家呢,他咋从里屋出来的。” 周维方解释两句,引起了一桩“轩然大波”。 左一个:“你就三方通知到位了是不是?” 右一个:“是不是哥们啊你。” 罗鸿脑瓜子嗡嗡响,余光瞥见黄来顺因为这么多人而害怕地缩在墙角,把门打开让它到院子里玩,一边说:“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打不打牌?” 牌桌子支起来,外面的气氛更加的热烈,只有周维方有些心不在焉,偷偷地看着罗雁的房门。 罗雁其实也想问问他现在好点没有。 她把书暂时合上,在脑袋里设想一下,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点门缝。 周维方马上就看到了,放在身后的手朝门口指指,自己先说:“我去个厕所。” 罗雁在心里数十个数,假装若无其事地打开房门,对上哥哥了如指掌的眼神后有些心虚地挪开,蹭蹭往外走两步看到周维方在墙角的柴火间里,做贼一样只露出半张脸。 哪怕客厅的门是关着的,罗雁也一样有种做贼心虚,蹑手蹑脚钻进柴火间关上门。 里头大半地方存着蜂窝煤,本就不大的空间里现在只勉强够两人的落脚之地。 罗雁怎么站都别扭,一张嘴觉得吃进去一嘴煤,快速道:“好点没有?” 周维方点点头,把她的头发拨到肩膀后,摸摸她的脸,手小幅度地张开:“雁雁,抱一下行吗?” 罗雁戳戳他的胸口,揶揄道:“今天这么讲礼貌?” 周维方垂着头:“我怕你嫌有酒味。” 罗雁把脸贴在他的肩膀处,两只手环住他的腰:“一般是会的,但今天,破例吧。” 谁不希望自己是那个特殊和例外,周维方手放在她的腰间,下巴在她发间蹭蹭:“雁雁,你怎么这么好。” 罗雁仰起脸看他:“你也挺容易满足的。” 又说:“你低头。” 周维方头朝前倾,脸边一热,看着她的眼神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 罗雁摸摸他的头哄哄:“下次再亲。” 周维方好端端的一天都要撒娇卖可怜好几次,现在借着那点酒劲更是“无法无天”,哪里是哄一句就就行,说:“还有下下次。” 罗雁顺着他说,等发现自己已经答应给他好几桩甜头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掐一下他的手:“老实点,不跟你说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虽然被撞见的几率不大,两个人还是偷偷摸摸前后脚走的。 罗雁本来要回房间,结果一见黄来顺就蹲下来跟它玩。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5节 周维方路过她的时候也摸摸她的头,笑一笑推开客厅的门。 大家见他回来都说:“怎么去半天,以为你掉坑里了。” 又看罗雁在院子里跟小狗玩,想起来问:“萝卜,你家什么时候新养的狗。” 罗鸿意有所指:“狗没有,猪倒是多一只。” 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周维方拱白菜倒是有一套。 人家以为他是说黄来顺胖,没有谁放在心上。只有周维方的手在发小的肩膀上用力一按,什么话也没说。 罗鸿不动声色吸口气,看妹妹溜进房间无奈摇摇头,颐指气使道:“你烧水去。” 还能是使唤谁,周维方搓着脸进厨房。 剩下的人都看热闹,嚷着:“这是捏着什么短了,说出来听听。” 罗鸿:“那人人都知道还能叫短吗?” 他甩出一张牌转移话题:“晚上到宏扬那搓一顿呗。” 今天是星期天,不上班的都在这了,一说人人都响应,还呼朋唤友要把几个上班的也叫过来。 就这么一帮年轻人,站在院门口就能听见声。 刘银凤跟丈夫烧完香回来看热热闹闹的,说:“晚上都在家吃,我做几个好菜。” 那怎么好意思,说什么客气话的都有,但亲生的儿子直言不讳道:“我们在外头吃着自在。” 行行行,自在自在。 刘银凤只叮嘱:“少喝点啊。” 诚然罗家父母向来是很欢迎孩子们的朋友,可到底长辈们在就是放不开,不一会儿他们就商量去转战张宏扬的饭馆。 临走前罗鸿敲妹妹的房门问:“你去不去?” 罗雁连连摇头:“我作业还没写完。” 她暗自跟周维方使个眼色,权当已经说过再见,没想到他杀个回马枪,借口东西落了又回来正儿八经说一次再见。 人一走,刘银凤就揶揄道:“确实是落东西了,把魂儿丢这了。” 罗雁拖着长音喊妈妈,靠着门框扭来扭去的。 刘银凤好笑道:“行行行,不说你,晚上想吃什么?” 罗雁中午就吃撑了,到现在都还没消化,想想说:“喝粥吧,不怎么饿。” 刘银凤说好,晚上也就没炒什么菜,一家三口清粥咸菜对付一口,度过了在新家的第一晚。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58章 在新家的第一晚, 罗雁睡得特别好。 毕竟以前是四户人家一个院子,什么上下晚班的、夫妻吵架拌嘴的、小孩夜夜啼哭的情况都有。 她的房间窗户又正对着院子,采光通风好没错, 可有时候早上三四点就有人起来洗漱,刷着牙还要ketui的清清嗓。 说来说去,从前是条件有限嘛。 但现在独门独院住着, 门口又不朝着主胡同,大早上的安静许多。 罗雁起床洗漱的时候甚至觉得鸟叫得都特别欢快,叉着腰仰头看。 这是看什么呢?刘银凤顺着女儿的视线望过去:“今儿天也不好, 又要起大风了。” 京市一入冬就是这种天气,小小的黄来顺被吹得一跑一趔趄, 顺势打了个滚。 罗雁真是没忍住笑:“你待会再给吹飞了。” 但黄来顺好似很喜欢这阵风, 也不知道在跟谁较劲,迈着小短腿往前冲。 罗雁还真没听说过有小狗被风吹出个好歹的, 也没管它, 洗把脸进屋吃早饭。 早饭就一家三口吃,刘银凤问:“哥哥昨天几点回来的?” 罗雁“我听见声但没看表,反正早不了。” 刘银凤:“那不喊他,让他睡吧。“ 家里人不喊,罗鸿自己一骨碌爬起来。 就跟他从前在自行车厂一边骂骂咧咧地上班一边拿劳模一样, 开店后他也是能准时就准时到,仿佛有个隐形的老板, 给自己定了点的。 他快快地吃着早饭,看快来不及揣上俩馒头,催促说:“走走走。” 罗雁明明是在等他,叫他一说都以为是自己磨蹭了,嘀嘀咕咕地跟在后面。 罗鸿光看嘴形就知道在骂自己, 拍一下妹妹的后脑勺:“说我什么坏话。” 罗雁抬脚要踢他,被哥哥快速躲过,骑上车追在他后面:“你给我等着瞧。” 听听这狠话放的,路边三岁小孩都不如。 罗鸿自己就在胡同里长大,知道小朋友们多容易学舌,他幼时打群架的时候那嘴巴脏的,真是现在想想都汗颜。 忽的,他猛地捏住刹车,停下来:“行,等你了。” 罗雁给哥哥一拳才心满意足去上学,坐在教室里的时候想起件事,跟前排的季宁说:“不好意思,我忘了带报纸,周末搬家太忙了。” 她周六放学的时候说给星期一给人家带英语报纸的,结果一点都没想起来。 季宁自然说没关系,还问:“搬好没有?你忙你的,不着急。” 罗雁把书从包里拿出来放桌上:“搬好啦,我明天一定记得带。” 学习当然是件要紧事,但现在还有些更好玩的,季宁跟她分享:“你听说了吗?食堂要安大彩电。” 彩电?罗雁诧异道:“学校哪来的钱?” 季宁啧啧摇头:“咱学校穷得叮当响,说是一位华侨捐赠的,还要给食堂换新桌椅。” 即便罗雁去食堂去得少,也觉得不失为一件好事,说:“我还没看过彩电呢。” 胡同里倒是有那么两家人买得起,但她又不是那种去凑热闹的性子,至今都无缘得见。 季宁是住宿生,比她更加的兴奋:“我们宿舍楼出来就是食堂,多近水楼台。” 很多住宿生们其实是很少走出校园的,一来是课业繁忙,二来是学校里几乎提供所需要的一切。因此能有台电视,对大家的生活来说都是一种很好的调剂品。 连罗雁都说:“等装好我也去看看。” 季宁挑挑眉:“我关注进度,装好第一个告诉你。” 罗雁笑眯眯地说谢谢,听见打上课铃后闭口不言。 季宁也坐直坐正,不过在下一个课间要请她:“你要不要去舞会凑凑热闹?” 一说舞会,罗雁就想起来自己要跟周维方去舞厅的事,反问:“你会跳舞吗?” 这玩意,谁会啊。 季宁:“学生会有一个短期的速成班,你去不去?” 罗雁犹豫一下:“还是不去了。” 民族宫也可以学,虽然比起在学校不那么方便,但她觉得对自己来说反而是便利了。 季宁早猜到她不会去,小声透露:“有人让我打听的,你别生气啊。” 罗雁向来觉得被喜欢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只要不是那种出格的打扰都可以算作青春的回忆。 她也悄悄说:“不止你问了。” 季宁一点不意外,又说起班里谁和谁在处对象的事。 真是多亏有她,不然罗雁对班里同学简直是一问三不知。 她的目光微不可见地移动着,放学后揣着一肚子的新闻去找哥哥。 兄妹俩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罗鸿说:“晚上我让三方来接你回家,我今天要晚点关门。” 他两天没营业,想着多多少少补一点工时回来。 罗雁也不说什么我能自己回家的话,因为现在天气冷,晚上八点之后街上的人都变得很少,尤其是快要年底,各种恶性事件又频发。 但她也知道周维方挺忙的,说:“我等你一块回家也行,最近不用天天去澡堂的。” 罗鸿嗤笑:“我一打电话,人家就屁颠屁颠答应了,说晚上给我捎宵夜。” 罗雁摸着脸笑,给哥哥夹菜。 但她没怎么注意看,夹起来的有一大半都是姜丝,还邀功似的说:“您请吃。” 罗鸿难得瞪她:“眼睛长这么大都看哪去了。” 罗雁这才定睛看,赶紧把姜丝都挑出来,不过仍旧说些歪理:“入冬就该吃点姜,祛寒。” 罗鸿:“明儿我就在你每个菜里放姜,我看你还怎么犟。” 罗雁提醒他:“明天是星期二。” 有人送饭,哥哥有阴谋也实施不了。 行,看在明天好吃好喝的份上,罗鸿暂且放她一马,但吃完饭说:“你洗碗。” 这天冷的,罗雁洗完碗搓着手:“那我们今年还买洗衣机吗?没钱啦。” 打从前几个月买洗衣机也不要票,兄妹俩就在嘀咕这件事,但当时不光有钱的考量,还有一个就是没地方放——院子毕竟是公用的,这玩意又要插电,用的时候还要接水管,每用一次就得从屋里抬出来,实在不方便。 可现在家里有自己的院子,从柴火间就能接线到旁边的自行车棚里,上下水都很方便。 但钱上面,就变得不太便利了。 千把块钱的事情,罗鸿一时半会还真掏不出来,说:“只能再等一年。” 罗雁敏锐注意到哥哥有一些闷闷不乐,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我要是早点能挣钱就好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6节 罗鸿拆着自行车的零件一边说:“那我要说早知道不花家里那么多钱回城?” 再扛两年,也就没有上山下乡这回事了。 也不能这么比,罗雁:“肯定是早早回城的好。” 插队的苦,即便她只是耳闻都觉得沉重,更别提父母成日里挂在心头。 罗鸿不爱跟妹妹讲些道理之类的东西,耸耸肩:“那不就对了。” 知道知道,罗雁戳戳哥哥的背不说话。 罗鸿偏过头看她一眼:“没事做就去把外头的地扫了。” 中午的日头正好,罗雁把车行和连着的保卫科值班室的门口卫生都做了。 她这会一点都不嫌太阳烦,忙活完还搬着小凳子坐在外头看书,看见同学还活泼开朗地跟人家打招呼,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哥哥是干个体的。 受前些年姓资姓社的理论影响,现在干个体属于舆论风评不太好,家家户户以工人阶级为荣,尤其是像妹妹这样的读书人,说起来好像天生就应该站在个体户的反面。 罗鸿记得快开店那阵他偶尔跟人提起地方选在交大门口,十个里有五个劝他:“要不换个地方吧,对罗雁影响不好。” 毕竟唯成分论的阴霾还没散去,经历过的的人有隐忧是正常的。 连他自己其实心里都是犹豫的,只有妹妹一直怂恿:“开嘛开嘛,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一起走。” 虽然听上去有种小朋友们上厕所都要手拉手的感觉,但罗鸿内心仍旧泛起波澜,不过也没必要说些肉麻的话。 他自顾自地干活,罗雁认认真真地看书,等时间差不多进学校好好上课。 晚上八点半,她才放学,一边把头发散开又重新梳好,一边往外走。 这种细节周维方哪里看得出来,不过看得出她见到自己心情不错,还朝前蹦了一步。 他只有更高兴的理,说:“买了羊杂,吃一口再送你回去。” 这种北风呼呼吹的日子里,能吃口热乎的再好不过。 罗雁那份还放了多多的辣子,她喝两口汤就觉得浑身都烧起来,呼呼地吹着气。 罗鸿说她:“慢点,没人跟你抢。” 罗雁把围巾扯开一点:“我是冷的,晚上上课这间教室跟进了鬼似的,特别凉飕飕。” 说完她自己害怕,缩着脖子看外头黑漆漆的一片。 这丫头,真是打小就怂,罗鸿上下瞥她:“你恨不得棉被套身上了,还冷?” 哪有这么夸张,罗雁竖起手指:“我才穿三件衣服。” 在十一月底不算多,可她对面的俩人明显的都衣着单薄,笑笑摇摇头。 罗雁认为是嘲笑,各踩他们一脚,大声道:“一直坐着就是冷。” 又说:“马上我们学校也要开始供暖了。” 现在全京市最暖和的学校是清大,据说水汀烧得比京市饭店还暖和,交大目前在建的宿舍楼和教学楼也会引入管道,但他们这届学生能不能赶上就是未知数了。 周维方觉得马不马上的都是其次,说:“好歹教室里烧个炉子。” 罗雁:“说以后新教学楼会有的,让我们克服克服。” 以后以后,周维方啧一声:“那都是放屁。” 这一句罗雁没说不文明,因为她心里也偷偷这么想,即便有很多客观原因,到底现在受罪的是他们。 她道:“还是教室太大太空了,宿舍楼也不烧水汀,但我同学说里面连寒气都挤不进去,没那么冷。” 听上去真是苦中作乐,罗鸿插一句:“我那天听一个来修车的男生说,一屋十二个人。” 一说男生,罗雁难得很是偏见道:“男生宿舍更吓人,本来就什么味儿都有,天冷还不敢开窗。” 罗鸿也是男人,自然要说:“你又没去过,你怎么知道。” 罗雁脱口而出:“人家跟我说的!” 说完眼神闪了闪,垂着头搅和着羊汤。 本来这句话实属正常不过,她再跟男同学不太熟,平常肯定也会聊两句天,可她偏偏自己先摆出此地无银的架势。 罗鸿跟周维方学习上没她灵,这种时候脑子都转得很快,同时想到一个人——周修和。 周维方自认是个洒脱之人,他固然有羡慕别人的时刻,叫他曾生出嫉妒之心的却唯有周修和,因为他是罗雁第一个喜欢的人。 罗鸿不去细猜都知道发小是怎么想的,找个话题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罗雁附和着哥哥的话,不自在地看一眼周维方,心想:自己怎么下意识反应这么快。 又有一点委屈:他难道是生我气了? 还没等她思量出来,周维方很快收敛掉那一点点郁卒,加入新的话题里。 表现看上去还好,心里怎么想的又有谁知道? 罗雁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她不喜欢把太多不舒服的事情藏在心里,尤其是在亲密的人面前。 因此吃过宵夜,在回家的路上她就问:“你是不是生气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指的是什么,周维方停下来看着她:“雁雁,我是气自己。” 他苦笑:“如果大家知道你跟他在一起,大概都会觉得很登对。可是跟我,说不般配的声音一定很多。我老是跟你说以后以后,好像也等于一个屁。” 罗雁把手盖在他手背上:“如果你光说不做,那确实是,但你这不是在朝着万元户努力嘛。” 周维方扣住她的手指,此刻很想证明自己也很厉害,难得狂妄道:“我现在要是只想做万元户,那叫没出息。” 他年前就能实现这三个字。 罗雁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大着胆子亲他一口,说:“忽然觉得你长得好好看。” 周维方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她的:“咱俩长相起码是一双璧人。” 没见过这么夸自己的,罗雁笑出声,下一秒正儿八经道:“如果你因为我跟周修和处过对象觉得不舒服,我们……” 周维方总觉得她这个语气后面要讲出什么能吓死自己的话,赶紧说:“我没有不舒服,我就是想到你第一个喜欢的人是他,有点嫉妒。” 总归是很不好的两个字,说出来都怕罗雁觉得自己特别小人,垂头丧气的。 叫他这么一打断,罗雁都忘了自己本来要说的是什么,接着他的话:“那,你争取做我最后一个喜欢的人?” 那怎么能只叫争取,周维方:“这个位置我死也不会让给别人的。” 大晚上,什么死不死的。 罗雁斜他一眼:“好好说话。” 周维方赔着小心,到底是在大马路上不好腻歪,说:“明天中午想吃什么?” 罗雁:“想吃热乎的。” “那就涮羊肉?” 京市一到冬天,最热乎的莫过于此。 罗雁点点头表示可以,眼尾正好扫过手表,说:“走吧,我今天的单词还没背。” 自打她没考上口语班,对英语的热情程度与日俱增。 周维方哪敢耽误她的时间,马不停蹄把人送到胡同口。 罗雁自己往里拐,习惯性地停在旧家院门口。下一秒她反应过来,踩着脚蹬继续前行,到家后跟父母分享这一段趣事。 只是语气多少惆怅,毕竟那是她二十年的回忆。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59章 也许是感慨颇多, 罗雁这一晚梦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情。 她醒来倒是记不太清楚细节,只知道一整夜都是小小的自己、哥哥还有周维方在跑来跑去。 罗雁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能跑,猛地掀开被子起身后坐在床沿缓一缓。 下一秒她又缩回被子里, 借着一点余温换好衣服才出房间。 黄来顺现在就住在客厅里。 它是一只讲究的小狗,要尿要拉都会到院子里的固定位置,今天大概是很急了, 罗雁一开客厅门它就往外冲,在墙角刨来刨去。 人其实也想去个厕所,就是一看狗这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罗雁想想还是先洗漱, 在脸盆里兑热水,结果一不小心放太多, 被烫得甩甩手。 刘银凤不清楚前因, 只看得到女儿在院子里跟跳舞似的手脚动来动去,还以为她是在活动身体, 自顾自进厨房做早饭。 自打有了煤气, 她起床的时间也晚一些,毕竟现在一打开关就有熊熊燃烧的火,几分钟这水就能咕噜咕噜地滚起来。 趁烧水的功夫,她出门去上厕所。 罗雁跟在妈妈后面走,一边撒娇:“我刚刚烫到了。” 刘银凤仔细一看, 连点儿红都看不到,好笑道:“哟, 好大一个包。” 罗雁也嘻嘻笑,但眼角余光瞥到有只老鼠蹿过去,吓得叫起来。 刘银凤拍拍女儿的手:“没事没事,过去了。” 罗雁长舒口气,一边说:“我们学校也有, 还是在食堂里,您说多吓人。” 刘银凤哪会怕这种,就是担心:“再给学生们吃出好歹来,我跟你说,吃饭的钱是最不能省的,吃好才有力气学习。” 罗雁连声说好,到家之后又跟刚起床的爸爸说:“我看黄来顺天天惦记那几根菜。” 罗新民自己都笑:“我以前还寻思以后退休了种种地,现在一看,真是草盛豆苗稀。” 罗雁扑哧一声:“我哥昨天还说大冬天的 哪来的杂草,险些给拔了。” 罗鸿喝口水批评妹妹:“有你这么当面告状的吗?” 罗雁吐吐舌头,进厨房去帮忙端早饭,把一大盆饺子放餐桌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7节 罗鸿咂舌:“妈,没见过谁家大早上吃这么老些饺子的。” 刘银凤端着饺子汤:“你下乡那天不就吃了。” 罗鸿那会十六七岁,正是长个子饭量大的年纪,又考虑到他下乡之后供应条件肯定不如京市,父母在饺子馅里可是连菜都没怎么放。 他道:“给我撑的,火车一动差点都吐了。” 吃饭呢,说什么吐不吐的。 罗雁斜哥哥一眼,把饺子皮戳开散散热气再丢进黄来顺碗里。 黄来顺吃得美滋滋地摇尾巴,在几个椅子腿中间转来绕去,一头撞上桌子腿,自己晕乎乎地愣住。 罗鸿轻轻踢它一下:“你个傻狗。” 那力气就是逗着玩的,黄来顺嗷呜嗷呜地四处扒拉。 刘银凤现在一天到晚的跟小狗呆的时间最多,出去串门有时候也捎上它,关系不知道有多亲热,说:“你轻点,再给它弄疼了。” 罗鸿嘀咕:“这得亏是没生孙,不然我在这个家哪还有容身之处。” 自己还有脸提,刘银凤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人家拐子也要结婚了,你看看你们一帮发小还剩谁。” 自打家里换房,罗鸿就有块免死金牌。 他道:“那您快点给我介绍一个。” 臭小子,刘银凤:“反正你这两年是别想说媳妇了。” 家里现在还欠着钱,就是有合适的对象也不好意思跟人家提。 罗鸿就知道,嘿嘿笑:“对嘛,儿女情长的咱们先放一边。” 倒叫他称心如意了,刘银凤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摇摇头:“吃完快点上班去。” 她眼不见为净。 别说,还真的快迟到了。 罗鸿在店门口挂的就是八点营业的牌子,和妹妹上第一节课的时间差不多。 两个人一起出门,在校门口分道扬镳。 罗鸿先一步到车行门口,还没掏出钥匙就有个学生说:“师傅,我补个车胎,放学来拿。” 说完就跑,罗鸿险些没记住客人的脸。 好在他看清了衣服,人家来取车的时候假装不经意地上下打量,说:“同学,你这早上没迟到吧?” 客人大吐苦水:“我们老师每节课都早来五分钟,课业抓得可紧了。” 这个老师听着怎么有些熟悉的样子,罗鸿:“教运输经济的李老师吗?” 鬼见愁的名声真是够声名远扬的,学生诧异道:“连您都知道啦。” 罗鸿都不好意思告诉他李老师是妹妹最喜欢的老师,尴尬地捏捏鼻子:“略有耳闻。” 开在校门口的店,知道什么都不叫人意外。学生也没放在心上,付过钱之后就走。 倒是罗鸿惦记着待会要跟妹妹分享,看发小来了先说给他听。 周维方跟对象要去下馆子,但路上给未来大舅哥捎了午饭。 他把饭盒放桌上:“雁雁还喜欢会拖堂的老师。” 蹲着干活的罗鸿拍拍手站起来,目光在发小身上移动着,说:“南辕北辙。” 阴阳怪气谁呢,周维方:“我哪次逃课没叫上你?” 这话说得太大声,被刚放学的罗雁听个正着,她道:“我看你挺光荣的。” 周维方反应过来,痛心疾首道:“至今捶胸顿足,深以为憾。” 罗鸿吃人的也一点都不客气,坐下来夹一口肉:“多说俩词,我看看咱们大文豪最近学问长进不少啊。” 大文豪周维方不客气地朝他竖中指:“你适合看这个。” 爱文明不文明,罗雁拽着他走:“我饿啦!” 周维方顺从地跟着她,离校门口有段路后才改成并排骑车,问:“雁雁,你想去看电影吗?” 罗雁:“行啊,最近有新片子吗?” 她的围巾拉得高,几乎把嘴巴都挡住,讲话的声音也像是嗡嗡响。 周维方听不太清楚:“到了再说。” 罗雁索性只点点头,到目的地停好自行车,就一把扯开围巾:“果然人应该多运动,现在暖和多了。” 周维方放过不少羊,一眼就看出来:“你这是纯羊毛的吧?” 罗雁自己反而不太清楚,微微低头道:“可能是吧,我妈织的。” 周维方夸:“婶儿好手艺。” 罗雁挑挑眉:“替我妈心领了。” 又朝涮羊肉店门口看一眼:“今儿不是工作日嘛,怎么大中午的人还这么多。” 周维方也诧异:“早知道我先来排队了。” 今天午休时间长,中午又有些太阳。 罗雁半点不急,搓着手站在马路边:“你去拿牌子,我晒晒。” 周维方跑过去又跑过来也就是眨眼的事,说:“还有三桌到我们。” 罗雁下意识摸摸他的衣服:“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周维方摊开掌心:“你摸摸,热的。” 罗雁拍他一下:“都是人,安分点。” 周维方一本正经:“我真的单纯就是想让你看看热不热。” 单纯?罗雁假笑:“这俩字不太适合你。” 周维方也不心虚:“一个正常男人,心爱的……” 的什么的,罗雁用眼神迫使他闭嘴,说:“我脸皮薄,你给我收着点。” 周维方给嘴巴上拉链,自己又拉开:“对了,你同学给你打电话了吗?” 罗雁乔迁新居,早在半个月前就给最要好的两个朋友致电,要请她们来家里玩。 但她们不巧都有事,一时半会还没说定时间。 罗雁:“会芳说他们这学期放假早,等考完试再来。莺莺暂时还没有消息,她们医学院的书太多了,她又爱学习,这马上要期末,也不一定能腾出时间。” 周维方积极举手:“我特别有空,特别愿意跟你玩。” 还说呢,罗雁:“我昨天遇见嫂子,她说店里生意特别好,你真的抽得出时间吗?” 周维方压低声音:“我每个月大几百的工资也不是白开支的,再说,你一礼拜有多少时间能见见我?” 前半句说不好就是个剥削无产阶级的帽子,他现在也知道什么叫忌惮,后半句自然也是有些别的意味。 反正罗雁听着是有些可怜,不过说:“我跟会芳见得最多,一年也不过十几次,咱们这个月就不止了吧?” 周维方刚要张口,罗雁就看出他的意思,说:“知道你又是什么如隔三秋,说些正经话。” 周维方呢喃道:“雁雁,现在我想你就是最正经的了。” 罗雁吃这套,只好哄他两句,说:“元旦后就是期末考,马上放寒假了。” 不提期末考,周维方都差点忘了:“得,你要开始复习了。” 罗雁一到复习的时候天上下红雨都不太看,毕竟她将来分配工作还指望着好成绩。她道:“没事,我们可以一起看书。” 她的将来自然是大事,周维方别的没有,事情其实也是很多的:“行,你复习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理账本。” 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男耕女织。 虽然不太适合用来描述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但大体意思是相同的。 罗雁捏着拳头:“很好,我们都在为未来努力。” 周维方多会说话:“那我不一样,我是跟我的未来在一起。” 嘴够甜的,罗雁有时候真的怀疑:“你插队的时候真的没处过对象吗?” 周维方对天发誓:“我那时候一心只有回城。” 罗雁莫名道:“也是,我哥到现在对处对象也没什么想法,你俩像是一路人。” 这可不一样,周维方急急撇清:“我俩早就分道扬镳了。” 罗雁似笑非笑地看他,听见叫号说:“到我们啦。” 两个人同时迈出左脚往店里走,在热气蒸腾中吃午饭。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60章 兴许是现在十二月了, 天气冷,中午吃涮羊肉的人也特别多。 罗雁上个月来的时候还没见这架势,说:“感觉一入冬, 马上要过年了。” 年这个东西,非常的神奇。 即便还有两个月才是春节,但好像大家提起什么事就已经用“过完年再说”来做口头禅。 罗雁就不一样, 她用“等我考完试”。 周维方听着都感叹:“我跟那被胡萝卜吊着的驴似的。” 罗雁噗嗤笑出声:“你还是比驴强一些的,它未必能吃上胡萝卜,我难道会诓你吗?” 周维方哪敢怀疑:“我是怕您贵人多忘事。”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8节 又跟她确认:“说好的, 考完试咱俩去看电影去舞厅去吃老莫去……” 数得这么细致,不过罗雁觉得中间好像混进去一两样自己没听说过的事情, 上下扫了桌子对面的人一眼。 周维方“心虚”, 小声说:“那,新答应一下也行吧。” 罗雁轻轻踢他一下:“我又没说不行。” 又轻哼一声:“我看你现在很会拿捏我嘛。” 这话说的, 周维方:“牛走在前头难道就是牛牵着人?我还不是任你搓扁揉圆的。” 搓扁揉圆?罗雁:“看来你有点委屈?” 周维方:“我巴不得, 我……” 罗雁一看他表情就知道后面又是些大庭广众之下最好别说的话,把肉捞出来放他碗里:“堵上你的嘴。” 周维方乖巧答应,脑门上刻着“看吧,我很听你的话”几个字。 但他太安静罗雁又不习惯,示意他快点说话。 周维方还真有个事要跟她说:“你还记得我跟你提过那个插队时要好的哥们吗?” 罗雁自然是有印象的, 点点头等待他的下文。 周维方接着说:“刚给我来的信,说不想待在兵团了, 打算考大学。边疆你也知道,条件肯定是不行,什么复习材料的我也不大懂,你看能不能帮我找找有什么适合他的。” 这活太适合罗雁,她道:“他上过几年学, 基础怎么样?” 周维方:“我俩一样大,水平差不多也就是个半斤八两,要考估计得费大劲。” 眼下都这个月份,明年的考试肯定是来不及准备了,但有个一年半载的,拿出头悬梁锥刺股的决心,中专也不是没可能。 罗雁向来认为成绩是不会辜负人的,只有一样问题,她道:“那得抓点紧,年纪快超了。” 恢复高考的头两年,对考生们的年纪放得很宽,老三届们三十大几才上大学的也有的是。 到罗雁那届就划定得更加严格,市里也一直有以后只允许应届生们参加考试的风声。 这些周维方还真是不大清楚,说:“我也只能多寄几本书过去,多给他捎点东西。” 罗雁应承下来:“今年的考试范围好像跟我们当时不一样,我打听打听再去买书,回头给你。” 周维方:“别耽误你时间,你列个单子给我,我去买。” 也行,罗雁:“那我过几天写给你。” 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的扯家常,吃过饭又在小公园里溜达一圈。 但下午的天气渐渐有些不明朗的,天边的云看着都十分朦胧,罗雁走着路都觉得冷风直往脖子里蹿。 周维方见状:“你们学校附近要是建个像京市饭店一样的地方就好了。” 人家那暖气烧得足足的,环境好又安静。 罗雁:“就是现在建,也赶不上我毕业。” 她被这风吹得有点受不了,往周维方身后躲。 可这四面八方的,哪里是躲得掉的。 周维方:“要不我送你回学校吧。” 罗雁正有此意,两个人骑车到路口,周维方往右拐去办点事,她自己到哥哥店里等上课时间到。 罗鸿一看妹妹就阴阳怪气:“哟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您大驾光临。” 罗雁蹭蹭两步过去打他,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行,好好说话。 罗鸿问:“今儿怎么这么早。” 罗雁吸吸鼻子:“外面好冷,也没地儿去,他说要去收几辆车。” 几辆?压在上面的可都是本钱,看样子确实挣得不少。那自己也得抓紧了,不然以后妹妹结婚的时候…… 罗鸿目光幽深,看上去像是在思考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罗雁一见哥哥严肃就有点紧张,拽拽他:“怎么啦?” 罗鸿用下巴使唤人:“你给我写个招小工的纸贴外面。” 嗯?这么突然吗?罗雁:“你不是说要省点钱?” 罗鸿:“想省条件也不允许,今天有三辆车因为我没时间搞,人家推走了。” 他本来是想着再支应一段时间,正好还能少开一个人的工资,可老是把客人拒之门外也不叫个事。 店里的事,哪里是罗雁能明白的,反正派给她的任务她老老实实地完成,连个招工启事都要措词一番。 罗鸿扶着额头笑:“不是,您是打算写给哪位大文豪看的?你不要咬文嚼字,那识字多的能来打小工吗?” 好像有道理,罗雁把打的铅笔字草稿擦掉,重新写了一版最言简意赅的——招修车工!招修车工!!招修车工!!! 那感叹号写的,下面的点圆溜溜的。 罗鸿看着总是想起妹妹的大眼睛,下午没什么活的时候在外面溜达着一见就想笑。 不过他能悠闲的时间也就这么几秒,很快又有客人来。 客人等着也是无聊,抬头一看问:“师傅您这招人吗?” 听这话音,罗鸿答:“是,您有朋友最近找活吗?” 客人:“那好像没有,不过我二舅妈的小姨夫就在自行车厂上班,他……” 京市就一个自行车厂,工人成百上千的,罗鸿哪能个个都认识,一点近乎都套不上。 但开门做生意又不是交朋友,他只需要在旁边“是吗”“这样啊”地应和着就行。 就是修完这车他感觉非常累,往躺椅上一歪,打着哈欠居然睡着了。 罗雁下午就两小节,放学来一看哥哥在休息放轻脚步。 可罗鸿压根就睡得不熟,一点动静就惊醒,搓着头发说:“这都几点了。” 又道:“闲这么一会我又想把那纸给撕了。” 个体还真不是谁都能干的,起码他在厂里上班的时候有休息天,一天还只上八小时的班。 罗雁怂恿他:“招一个招一个,你看今天就丢仨客人了。” 罗鸿这想法也是一阵一阵变,他借力站起来说:“你先去弄俩菜,这给我饿的。” 一天到晚就会使唤人,罗雁拿着饭盒出门,在街对面的小饭馆打菜回来,一边说:“我吃完就回家,我们晚上老师请假了。” 看看她这一脸惋惜,罗鸿笑:“要是我,回家我就放鞭炮。” 罗雁斜哥哥一眼不说话,倒是他说:“回家先去洗澡,别磨磨蹭蹭的,最近不安分。” 京市这几天案子也不少,罗雁压低声音说:“最新传言,下学期我们晚上就不排课了。” 治安形势居然严峻到如此程度,罗鸿催她:“快点吃,吃完走。” 罗雁抬手腕给他看表:“不到六点,你看看这街上人有多少。” 不是人多,她都不敢说要自己回家。 妹妹的事,罗鸿哪一件敢掉以轻心。 他道:“得亏你这学校报得近。” 交大的位置刚出二环,虽然大家也都管这叫城外,但因为旁边就是动物园,人还是不少的。 罗雁挑眉:“我就是可着距离报的,是不是很聪明。” 罗鸿敷衍地夸她两句,等她吃完说:“走吧,碗放着我洗。” 罗雁大声说知道了,扭过头又发脾气:“你下次要好好说,你这样像是赶我了!” 罗鸿在嘴边拍一下:“知道知道,下次注意,晚上回去给你带好吃的赔罪,行吗?” 罗雁这才满意,但到家还是要跟父母“告状”。 刘银凤好笑道:“行,回来我就批评他,怎么能这么跟妹妹说话呢。” 就是就是,罗雁还摸摸黄来顺的头:“罗鸿回来你就咬他。” 黄来顺估计就是光听懂咬了,用嘴巴拽着她的裤腿。 罗雁拍一下它:“乖乖的,待会揍你了。” 黄来顺还以为是逗着玩,看她要出门去洗澡还要跟上,结果没能跟着,呜呜咽咽的。 瞧瞧这可怜样,刘银凤把女儿喊回来支招:“你拿个绳给它拴澡堂门口,让老刘头看一眼。大小也是个狗,能给你保护保护。” 罗雁啧啧道:“妈,狗也是会惯坏的。” 刘银凤笑:“让它玩玩去,一天到晚在家也闷得慌。” 黄来顺像是能听懂,上绳子的时候一点也不挣扎,被牵着走路也很稳当,不像平常在家的时候横冲直撞的。 罗雁夸它“乖得很”,进澡堂前跟收费的老刘头拜托了好几句。 不过她到底是第一次带小狗出门,心里总是惦记着,出来看它还好端端的在原地才松口气:“来顺,我们回家吧。” 黄来顺乖巧地跟着走,结果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就跑进来,还试图把院门给撞开,结果撞得自己满头包。 罗雁都得用力推一下才行,说:“你好好吃饭,以后长高长大了就有力气啦。” 黄来顺也只听懂了吃这个字,一进门就咬着自己的碗讨饭吃。 罗雁洗个苹果分它一点,吃着自己的那一半回房间看书。 黄来顺还想跟,这回刘银凤可不会再由着它。 她拍拍沙发:“你过来,雁雁要学习的。” 黄来顺不懂学习,但知道跳上沙发是件好玩的事情,一用劲往上蹿,夹在夫妻俩中间看电视,莫名地汪汪两声。 按狗话的意思,大概是:我好开心呀。 - 作者有话说:晚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29节 第161章 黄来顺在这个家过得确实如鱼得水, 主要还得益于它的聪明。 它现在夜里都睡在客厅,离热气腾腾的炉子不远不近,躺在暖和的旧棉被里, 完全不会乱拉乱尿。 但狗有三急,它偶尔也有憋不住的时候,大半夜的的挠着房间门。 刘银凤夫妻俩上了年纪, 睡眠浅,听这窸窸窣窣的动静还以为是闹耗子,睡眼朦胧地拉开门。 一看, 居然是黄来顺。 刘银凤问它:“你想干嘛?” 黄来顺改去挠客厅的门,一边回头看。 刘银凤迷迷糊糊, 反应过来:“哎呀, 你这小狗成精了。” 她对此事可以说是津津乐道,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提了最少有八次。 罗鸿低头看一眼想咬着自己尾巴玩的黄来顺, 怎么看都觉得它笨笨的。 他道:“您以前带我有这么溺爱吗?” 这话说的, 刘银凤:“全胡同还有比我跟你爸更惯孩子的人?” 罗鸿一时还真想不出来,只是摸摸手臂:“打我的时候我看也没手软。” 刘银凤没好气:“可见你有多欠打。” 罗鸿还真没法否认, 即便很多事的细节他都记不清,可打心里知道自己肯定是理亏的,说:“您那是教育有方。” 就数他会说, 刘银凤把底下那点粥扒拉扒拉到儿子碗里:“我看你这阵子也是瘦的。” 罗鸿:“那是抽条。” 刘银凤拍他一下:“我看你是找抽。” 看,挨打了吧。 罗雁光明正大地笑话哥哥:“活该。” 这丫头, 罗鸿端起碗喝口粥:“待会我就揍你。” 罗雁才不怕,坐在椅子上挑衅地晃来晃去。 她一动,黄来顺就大叫起来。 罗雁还以为是压着它了,赶紧低头看一眼。 倒是罗鸿耳朵更尖一点,说:“有人叫门好像。” 他起身出去看看, 迎进来跟妈妈要好的秀娟阿姨。 这么早就来串门,还真是有些奇怪,毕竟哪有饭点来的,刘银凤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但还是先招呼一句:“哟,你吃过没有,坐下来再吃点。” 吃不吃的待会再说,王秀娟道:“老陈家赶羊回来了,正杀着呢。” 一说杀羊刘银凤就跳起来:“那我得去挑点好肉。” 她连剩下的这点粥都顾不上,只交代:“你们该干嘛干嘛去,桌子我回来再收拾。” 说完就走,提着菜篮子跑得飞快。 罗雁鼓捣鼓捣哥哥:“来猜拳,输的人洗碗。”她自己提的,结果还作茧自缚。 罗鸿作为胜利者的嘴脸十分可鄙,吃过饭抱臂监督妹妹干活,说风凉话:“用点劲,没吃饭吗?” 这小子,待会准被妹妹打。 罗新民哪里管得到他们兄妹俩怎么闹,擦过桌子后先去上班。 儿女们差不多收拾好东西也出发,边骑车边拌嘴——本来到校门口他们是分开走的,结果罗雁气不过,掉头趁着哥哥在开锁,从后面给他一下。 大早上的,又要骑车,因此罗鸿穿得不算少。他不仅不痛不痒,哭笑不得道:“背后偷袭,幼不幼稚。” 罗雁才不管,她觉得打到就是赢了,得意洋洋地哼着歌去上学。 今天是这学期最后一节高数课,老师经不住要求给划了些重点,但也说:“不是没有划的就不会考了,学习还是应该全面发展……” 听这意思,不就等于没有重点。 好在罗雁本来就每章都学得扎实,只是架不住比她更聪明更努力的大有人在。 可她这种程度的学习,在家里人眼里就已经是头悬梁锥刺股。 吃午饭的时候罗鸿看妹妹手不释卷,说:“你就差这几分钟是吗?” 罗雁会的名人名言可多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行,收获去吧。 罗鸿对她的学习是插不上话,但对店里的事还是全然掌握的。 这门口的招工启示贴上之后,接下来的几天倒有那么几个人来打听什么条件,不过都不太符合罗鸿想要的标准。 就这么陆陆续续从80年的最后一个月到81年的元旦后,总算有个合适的人。 罗雁这一天有考试,十一点从考场出门后直奔车行,看哥哥跟陌生人坐着说话,默不作声地拿起架子上的饭盒又出去。 她故意磨蹭了会,再回来的时候果然人已经不在。 还没等她问,罗鸿就说:“今儿这人还行,我看就定他了。” 罗雁这一个月也看他聊了不少人,实在看不出是个什么标准,问:“他很会修车吗?” 罗鸿:“这要是个能人,我也供不起,能补胎上上油就不错了。” 罗雁听着也不难,把饭盒放下打开,说:“我看上次来的那个男生会得比这多。” 会得多有个屁用,罗鸿目光落在妹妹身上:“那男的一看到你眼睛都挪不开,我敢招吗?” 一般人多少会觉得是自己影响了哥哥的正事,但罗雁不太会这么想:“那肯定不行,我以后还要来店里的。” 罗鸿也觉得理所当然,一边吃一边说:“那孩子叫张军,刚满16,明天就来上班。” 罗雁自己也就比人家大五岁,说起来也是老气横秋的:“那还真是个孩子。” 罗鸿一听妹妹说这话就想笑,被瞪一眼更加的肆无忌惮,但想起来件正经事:“三方打电话来说他下午晚点到,让你先进去等着。” 罗雁下午跟周维方约好在京市饭店见,她去那已经是轻车熟路,点点头表示知道。 倒是罗鸿多叮嘱两句:“晚上必须让他送你回家,知道吗?” 他不说,周维方也是很小心的。 但罗雁知道哥哥本来不是婆妈的人,只是因为自己才多多操心,保证说:“晚上绝对不会落单。” 越往年关走,市里的治安越不好,道听途说的事情特别多。 罗鸿不管那些是真是假,只顾得上自家的人,唠唠叨叨又交代两句。 他说一句,罗雁就重重点一下头,最后觉得头好像有点晕,两只手扶着自己的脑袋:“脑花都快给我晃出来了。” 又嘀咕:“有点想吃豆腐脑了。” 多吓人这话听着,罗鸿:“不是,你别什么都想到吃行吗?” 罗雁掷地有声:“不行!” 说话就说话,两只眼睛还瞪得大大的,显得脸也圆圆的。 罗鸿开玩笑:“我看你最近伙食不错。” 前两个礼拜是复习周,罗雁不用上课,一天三顿饭基本都是在家吃的。 她道:“我爱吃妈做的菜。” 得,还真不好再说她些什么,罗鸿闭了嘴,改说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罗雁有一搭没一搭跟哥哥闲聊,吃过饭碗一推抱着书包就跑。 好像有谁会硬拉着她洗碗一样,罗鸿:“你给我慢点,路上车多!” 罗雁比他注重安全得多,况且这天气实在太冷,她哆哆嗦嗦到饭店的时候两只手都红红的,把自行车停好后赶紧进去。 京市饭馆的暖气烧得足足的,罗雁走到包间都开始觉得热,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两层,点了块奶油蛋糕。 周维方姗姗来迟的时候看她已经吃完了,问:“要不要再吃一块?我今天发财了,庆祝一下。” 敢情他来得迟是去挣钱了,罗雁眼睛忽的亮起来:“在哪发财?” 周维方卖关子:“你猜猜?” 前两天见面的时候也没听他提过,罗雁上哪猜去,亲他一口:“我才不猜。” 那就不猜,周维方:“我不是跟你说要买摩托车,半夜到的货,老赵就给我打电话了。我手脚多快,抢到最后一辆。结果一大哥跟我商量加点钱让给他,我也是胡乱张嘴,说加八百,他居然就答应了,当场掏的现金。” 他本来是想让人知难而退的,结果人家真拿出来了,倒叫他骑虎难下,但做人得言而有信,他只能说到做到。 罗雁夸他:“虽然是随便说的,但信守诺言,你很棒。” 棒的还在后头,周维方:“你猜猜他是谁?” 罗雁认识的有钱人也不多,正苦思冥想的时候看他笑得狡黠,反应过来:“你压根儿不是想让我猜,才不亲呢。” 周维方夸她:“我们雁雁怎么这么聪明。” 也不卖关子了,说:“还记得前几天报纸上那个卖菜万元户吗?” 说的是郊区一位农民,在分田到户后到信用社贷款建起蔬菜大棚,一茬韭菜就挣上百元的新闻。 这事妈妈在家念叨好几天,罗雁有印象,说:“一斤韭菜两块七,当季的才一毛五,怪不得这么豪气,八百块说拿就拿。” 京市从前一入冬哪能见到什么绿色菜叶子,年年都是大白菜白萝卜吃上好几个月,今年这大棚蔬菜一上市,卖得都快抢起来了。 周维方也知道,说:“我不往村里也跑得多嘛,多个朋友多条路,中午跟他一块吃的饭,这才来晚了。” 晚不晚的无所谓,罗雁就是吸吸鼻子:“居然没喝酒。” 周维方:“新摩托,他要喝酒了还能骑回去吗?再晚来不及显摆啦。”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0节 人人都一样,罗雁戳戳他:“那你本来是打算先去哪显摆的?” 周维方:“当然是载你去兜风了。” 罗雁其实对摩托车兴趣不大,因为她觉得一定比骑自行车冷很多,但知道他惦记好久了,说:“那下一批货什么时候来?” 这就说不好了,周维方:“只能等通知,不过年前肯定没指望。” 遗憾他肯定是有一点的,可想到挣八百块钱又忍不住笑出声:“我本来要叹口气的,这给我弄的都惆怅不起来了。 罗雁也跟着笑,两个人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挠胳肢窝,半天都停不下来。 -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会稍稍的时间大法一下,写写雁雁的事业线。 晚安! 第162章 说了会话, 罗雁拿出明天要考的交通规划书来看。 周维方也是早有准备。 他随身带了个小算盘噼里啪啦地打着,察觉到自己动静大了就偏过头看一眼,发现身边的人一无所觉。 一开始, 他就不太想用这玩意的,怕打扰她学习,哪怕罗雁一直说没关系。 但只消两次他就知道, 人家是真的没关系。 莫名的,周维方想叹口气。 诚然他知道认真学习是好的,也知道不该打扰, 但就是私心里很希望自己也能得到她更多的注意力。 想着想着,他这边就安静了。 罗雁倒是很快发现, 看他怔忪的样子问:“怎么啦, 愁眉苦脸的。” 她这句话刚说到第二个字,周维方的表情就已经是心花怒放, 叫她怀疑自己是看错了, 迷茫地挠挠脸。 多可爱啊,周维方捏捏她的脸:“没事,就是想到要交的税,有点心疼。” 换谁谁不心疼,罗雁原来以为月收入超过八百是件难事, 结果他之前一家店就做到了,现在三家店加起来更是轻而易举, 算起来得交好几百的税。 她道:“往好处想,你挣得多呀。” 周维方潇洒地把头发往后一捋:“这也许就是有钱人的烦恼吧。” 罗雁鼓捣他:“有钱人,请帮我点一个巧克力蛋糕。” 周维方站起来摸摸她的头:“可以,但下次不许再说‘请’和‘帮’。” 于是罗雁拍掉他的手,颐指气使道:“快点去, 别磨蹭。” 周维方喜欢她这样,说:“得令。” 这人,到底什么毛病啊。 罗雁也想不懂,耸耸肩把书暂时合上,站起来动动手脚。 周维方只探个头跟走廊上的服务员点单,关好门回头一看:“是该休息休息。” 坐久了确实不舒服,罗雁抻抻脖子,猛地抬一下腿往前踢,但她使劲的方向没找对,整个人倒往前一歪。 周维方少时打群架锻炼出来的反应快,眼疾手快拉住她——没拉住,只来得及做了个垫背的。 罗雁等于是倒在他身上,下意识地吸口凉气。 周维方赶快问:“没事吧?哪儿疼?” 罗雁就是觉得胸口朝着他砸了一下,异样感特别明显——不是疼,就是觉得奇怪。 但这种事怎么好说的,她手撑着地借力赶紧站好:“没事,你有没有摔到哪?” 周维方一骨碌爬起来:“没有,你手我看看。” 他把罗雁左右看来看去,说:“得亏是穿得厚。” 罗雁哼一声:“叫你们老说我穿得像熊。” 这话可是冤枉人,周维方:“你哥说的,我没讲过。” 罗雁抬眼看他:“心里也没有吗?” 周维方不得不承认:“我心里想什么你怎么都知道,雁雁,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该栽你手里。” 说话就说话,靠那么近做什么。 罗雁推他一下:“站好了。” 周维方立正站好,听到敲门声说:“请进。” 京市饭店的服务员都是训练有素的,据说要求也很高。他们上菜从不瞎跟客人聊天,只说一句“请慢用”就走。 但到底是外人,人走罗雁才说话,想起跟他分享:“今天有个人来面试,我哥说就他了。” 周维方感叹:“他这人挑的,赶上皇帝选妃了。” 罗雁替哥哥说话:“是因为我才这么慢的。” 可是也奇怪:“市里其实抢劫这种案子比较多,耍流氓的我看也不多。” 因为流氓罪更重,早起来还有递情书后被举报就直接吃枪子的,但抢劫伤人这种还属于可改造分子,情节不太严重的话三五年出来的也有。 这事,周维方其实知道为什么,但也有默契地不提——提了,对那位下乡后被……的女同学好像也是种无形的伤害。 他道:“确实治安不好,听说南边还更严重些,大案不少。” 京市到底是首都,沿着长安街一线日日夜夜都有人巡逻,连街道居委会都抓得很紧,平常红袖章们也是到处走来走去。 但南边不一样,尤其广州是改革开放的第一线,据说人人富得流油,亡命之徒自然更多,连持枪抢银行这种事都有。 罗雁前两天才看到的报纸,现在自然有印象,说:“抢一千五百万,这得花到什么时候才花得完?” 周维方笑:“如果是一天吃两个蛋糕的话,能吃到一百岁吧。” 南边花钱可比京市容易,灯红酒绿的什么没有,满大街的舞厅已经不新鲜了,会铤而走险的人自然不是黄就是赌。 这种事,说出来他都嫌脏对象的耳朵,只道:“巧克力要化了。” 呀呀呀,罗雁赶紧坐下来,一边感叹:“有暖气就是好。” 又操心起来:“这两天更冷了,你睡阁楼能行吗?” 周维方:“能,婶儿送的毯子多暖和啊。” 今年京市流行拉舍尔毛毯,国棉八厂的过年福利就发这个,一人一条。家里棉被都是够用的,刘银凤寻思放着也是浪费,正好那天又收到水果,就让女儿给对象捎过去——人家男孩愿意献殷勤是一回事,自己总不能光进不出。 罗雁就是摸了一下,说:“我听人家说比棉被暖和。”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么个洋人名字,但上面的花色一水儿的大红牡丹之类的图案。 热乎归热乎,周维方小声道:“红艳艳的,我睡上头还以为是自己要结婚了。” 罗雁想象他盖着红牡丹被子也觉得十分好笑,扑哧一声差点呛到,自己拍拍胸口把蛋糕顺下去,说:“你还别说,今年结婚大家都买这个,抢手得很。” 一说结婚,周维方想起来了:“弘扬估摸着也是正月里。” 哥哥串门少,发小们的事情就知道得少,罗雁当然更是无从得知。 她道:“那会在他们饭馆办婚礼吗?” 人家都关心是哪家的人,怎么谈上的,一到她这儿就一件事——在哪儿吃喜酒呢? 周维方揉搓着她的脸:“别人我管不了,等我们结婚的时候,肯定让你吃好的。” 罗雁含糊不清道:“我就没见过新娘子能吃好的。” 听,她默认以后要嫁给自己了。 周维方:“那也是别人,咱不管这些,就让你吃好了。” 罗雁反应过来这个话音不太对,拍他一下:“我们现在是处对象没错,我乐意就行。结婚,我点头没用的。” 结婚是一辈子很大的一件事,她自知很多方面都考虑不到,总得家里人都说好才行。 周维方还是有自信的:“在我这儿最难的就是你,只要你喜欢我你愿意,别的我统统都做得到。” 罗雁戳他一下:“你意思是说我毛病最多?“ 周维方握住她的手指:“是说我们雁雁长得跟天仙儿似的,我这种凡夫俗子,那真是三生有幸,老周家的祖坟……” 停停停,罗雁说他:“油嘴滑舌,不跟你说了,看书!” 她一页一页往后翻,在这吃过晚饭才回家。 黄来顺的狗鼻子一闻就知道有好吃的,立刻摇着尾巴冲上来。 晚上点的烧鸭,有个鸭屁股。 罗雁专门给它带的,蹲下来摸摸它的头:“真是够机灵的。” 刘银凤看着开玩笑:“谁家的小狗真是随谁,顺儿跟你小时候一样一样的。” 跟我?罗雁眨巴眨巴眼。 刘银凤感慨万分,手比划着:“你也就这么高吧,你爸有时候下班了往家里带点什么好吃的,你一下能知道,哒哒就往他怀里跑。” 那时候丈夫年轻,还值夜班,夜里食堂能有个加餐,待遇好那几年一人是一个卤猪蹄。他自己肯定是不吃的,带回来加点水煮煮放面条,全家都能吃点油水。 一提,罗雁有点印象:“还给我们带前门的糖葫芦。” 一串有五个,爸妈和哥哥各吃一个,她能吃俩。 刘银凤比姑娘还记得点:“你哥咬一半,还给三方能剩一半呢。” 那会她就念叨,这么好的哥们,长大也别生疏才好,谁成想现在看来是生分不了了。 罗雁只是啧啧:“他俩的口水都混一块儿了。” 刘银凤突然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女儿,揶揄道:“有时候也混混你的。” 咦呀,罗雁捂着耳朵:“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1节 她掩耳盗铃地跑回房间,临关门上前:“我都忘了问,我爸呢?” 刘银凤:“上你崔叔家下棋了。” 下吧下吧,罗雁把黄来顺挡在外头,自言自语道:“就剩两科了。” 她连着两天考完,出考场的时候长舒口气,连蹦带跳地到车行,快到门口刹住车。 新来的张军抬头看她一眼算是打过招呼,低着头继续闷不吭声干活。 还是罗雁先问他:“小军,我哥呢?” 张军抬起肩膀擦擦汗:“收车去了,没交代话。” 那自己有话要交代,罗雁:“麻烦你帮我跟他说,我中午回家吃饭。” 她自己想得好好的,结果到家门口居然是铁将军把门,推开门居然连黄来顺都不在。 罗雁也就是发现带它出门的那条绳子不在,不然早满世界找狗了。 她估摸着是妈妈领着黄来顺上哪玩了,自己坐在客厅看电视,结果快到饭点还不见人影,心知午饭还是得靠自己。 做饭,她是会的。 可想到要洗碗要收拾厨房就把冰箱门又合上,到外头去找食儿。 外面也不好,风呼呼地吹。 罗雁缩着脖子闷头走,忽然觉得自己的围巾被扯住,下意识就要叫。 周维方赶快说:“你想什么呢,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罗雁吸吸鼻子:“吃糖醋排骨还是吃炒肉片。” 真是天塌了她心里都这几样事,周维方笑:“咱两样都吃,你到小饭馆等会,我送个东西就找你。” 小饭馆就在胡同口,那全都是街坊邻居。 罗雁看他骑了车,说:“我往夹子胡同走,你忙完自己赶上来。” 也行,周维方:“你走慢点,我待会还能捎你一段。” 有个发小受了点工伤,最近在家吊着脚,他拎着营养品去探望一番,坐下来拉会家常就告辞。 可既然进了胡同,没理由不回趟家。 他给他妈拿了十块钱,也是没讲几句话就走。 于水兰嘀咕着:“这一天天风风火火的,半点不着家。” 可她也不想想,这个家里本来就没有小儿子可以留的地方。 但二十四岁的周维方也已经不为这些所困。 他办这两件事没少耽误时间,一路到夹子胡同才追上人。 罗雁都快走到了,说:“你先去看看要不要等座儿,我好饿。” 周维方答应一声往前骑,等她坐下来的时候糖醋排骨和炒肉片正好都上来。 罗雁一边吃一边问:“你刚干嘛去了?” 周维方:“二子不是伤了腿吗,我去瞅瞅。” 罗雁诧异道:“啊?我没听说。” 周维方估摸着:“你最近天天拿着书吃饭,说了能听着吗?” 现在一家人也都是吃饭的时候才凑一块,罗雁想想确实是,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周维方忽然提起:“我记得婶儿挺会做针线活的?” 一说这个罗雁可骄傲了:“看看我这一身,连大衣都是我妈做的。” 她虽然不好打扮,但柜子里随便拿一件穿着都是精精神神的。 周维方记得:“你小时候那衣服领子,每件绣的花都不一样。” 那会谁不是新三年旧三年,但罗雁很少穿旧衣服——倒不是父母舍得花钱,是哥哥穿什么都糟蹋得不成样,到她手里哪还有个好。 她道:“你要做衣服吗?” 周维方:“我以前是不知道这规矩的,早上给我大姐拿水果的时候,她婆婆明里暗里提了,说月份大了,娘家一般会给孩子准备几套衣服压平安。” 嘴上是说着“那都老风俗,我们家其实不讲究这些”,可明明白白就是点名了。 罗雁也不太懂这些,不过说:“给小朋友的东西肯定是自己做的最好。” 周维方也是这么想的,他本来想着去找个裁缝铺子,这会话赶话:“你不是说婶儿也挺愿意找点事做的吗。” 罗雁:“我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你听她天天催我哥结婚,其实就是在家也挺无聊的。装修那阵她倒有劲,一天天风风火火的,平时居委会一有事她最积极了。” 周维方:“所以我就想着,麻烦她帮我做一做。” 罗雁觉得问题不大,但还是说:“我得问问她。” 周维方跟她说谢谢,被瞪一眼改成:“明天开始算放假吧?咱说好的事……” 知道知道,罗雁:“明天我们就去看电影。” 周维方可惜道:“早知道中午一块吃饭,我下午就不安排事情了。” 罗雁倒是轻快,吃过饭就跟他挥挥手说再见。 她没骑车,大中午的叫男人送回去也不适合,毕竟这一片还是胡同附近。 周维方也就没送她,去忙活自己的事了。 罗雁晒着太阳慢慢往家里溜达,发现她妈回来了问:“您中午带来顺哪儿溜达去?” 刘银凤:“新开了个卖什么灌汤包的店,我跟你秀娟阿姨去尝尝。” 又道:“哟,你中午回来啦?” 罗雁嗯一声,跟她讲碰见周维方的事,顺便提起做衣服。 刘银凤答应得挺快,念叨着:“送两套就寒碜了,按理是舅舅们都要送的,但我估计一平二亮也指望不上。四套不好听,我看六套最好。” 六套衣服?罗雁:“就一小孩儿要穿这么多呀,长得挺快的,都浪费了。” 浪费什么,刘银凤:“喝奶的一天不得尿五回,换八套都是少的了。” 这么多,罗雁:“那您得做多久啊?累的话就算了。” 刘银凤四十过半,现在孩子也不怎么用操心,一天的也就里里外外这点事:“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罗雁:“那怎么能叫闲着,三天一小扫五天一大扫,不都是活儿嘛。” 冲这话,刘银凤浑身都有劲。 她拍拍手翻柜子:“我记得家里还有几块蓝布来着。” 罗雁:“里屋不是有粉的,您上回给我做衣服剩的,没事,回头让周维方报销。” 这年头当然是蓝布最便宜,但刘银凤可不是图省钱。 她顺势拍拍沙发让女儿坐下来:“咱家对你跟哥哥是一视同仁,别人家不是。妈今天教你一件事,知道你肯定不高兴,但得听我的。以后上班,同事要是怀孕,一猜男女,你就说准是男孩。送礼呢,也挑些男孩的颜色。” 罗雁确实不高兴:“生女孩怎么了,这些人真讨厌。” 世道如此,刘银凤拍拍女儿的手:“雁雁,现在是计划生育了,你以后肯定进单位,别人怎么想我不管,他周维方的思想得给我端正了。” 罗雁:“我们没聊过这个。” 刘银凤:“聊什么,男人哄人的时候摘星星摘月亮的,你得看态度才知道。” 态度?罗雁眼睛稍微一转:“现在没看出什么不对的。” 日久见人心,刘银凤:“不急,你毕业再说。” 且有两三年呢,总不能装这么久。 也是,罗雁手绕着头发玩:“反正我喜欢女孩。” 她压低声音跟妈妈分享:“男孩,我看十成一个周维方,那我天都塌了。” 到底还是看准了这个人的,刘银凤揶揄道:“我看你挺能拿捏他的。” 那拿捏跟拿捏又不一样,罗雁:“那将来也在儿子面前哭?不够丢人的。” 刘银凤吓唬她:“那女儿跟你抱头哭呢?” 罗雁还挺乐观:“我俩一块丢人,等于都不丢人。” 这孩子,刘银凤真是想象不出来女儿将来为人母的样子:“日子还真是一眨眼就过去了。” 如她所说,时间快得真是一眨眼。 1981年的春节,是罗雁长大后出门最多的一个寒假。她隔三差五去约会,在学习上也没放松,尤其在英语上对自己高强度要求。 没有辜负她的努力,新学期的口语班录取名单她排第一个。 其实她在成绩上向来名列前茅,但能拿第一这件事实在始料未及,倒是大大鼓舞她的积极性,以至于在接下来的两年多里都没有丝毫懈怠。 她在学习和爱情上都双丰收,周维方是在爱情和事业上齐头并进。 1981年水果店生意没有太大的变化,因为雇工人数这一条仍旧是有明确规定。但从1982年的政策全面开放后,他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扩张,一年多的时间里水果店的数量从3变成了9。 罗鸿的进度和他一样是乘以3,不过大家的底数不一样,他看出学生们的生意好做,另外两家分店的选址都在大学门口。 店开得多请了人,他的日子也悠闲许多,又有和发小们打打牌喝喝酒的闲情逸致。 家里靠着儿子还了换房子时欠下的债,父母也不像别的家长气短一茬,可看他过得挺开心的,一时半会不好老催婚,只是时不时仍要提两句:“趁我们还年轻。” 1983年的五一,就是说这句话的日子。 -- 这一天是法定节假日,罗雁不用上课,不过她照常早起,在院子逗黄来顺玩,跟给菜地拔杂草的爸爸闲聊。 罗新民:“今天打算去哪玩?” “我跟会芳要去大剧院看戏。” “我以为你是要跟三方出去?” “他今天有个婚礼,说是给他供水果的大叔娶媳妇,住通州呢,这会估摸都在路上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2节 “那晚上回得来吗?这孩子别喝酒还骑摩托。” 一说摩托,罗雁就笑:“那车就是他的宝贝,跟人碰了擦了都舍不得,哪会一路风霜冒雪骑那么远,村里路又不好走。搭车去的。” 是该宝贝些,罗新民:“六七千块钱的东西。” 又压低声音:“你哥还差多少?” 罗雁有时候帮哥哥理理账,对他的收入和支出也算一清二楚,知道他这两年赚的钱除了压在货上的,就是用来还家里的债,最近刚攒下来一笔钱还给家里添大件——一台一千三百多块钱的全自动洗衣机。 他自己跟朋友玩压根花不了多少,人家都有家有室的,一个月能跟他凑几天,有那么两回他实在没事做,还硬是在妹妹和发小中间挤一天。 两个人也不嫌他是电灯泡,愣是带着满大街溜达。可他自己觉得没意思,后来情愿在家看电视。 罗雁想得多,慢一步回答爸爸的问题:“他店里生意挺好的,买个国产的要不了那么贵,两个月的事。” 哎呀,叫她这么一说几千块钱好像也不叫事了。 罗新民感叹道:“这社会变得真快,我这一百多的工资,好像都干不了什么了。” 罗雁这马上就要分配工作,说起来滔滔不绝:“我还不如您呢,咱京市只是六类地区,工资本来就不高,本科生毕业第一年五十块钱,有补贴也没多少,听说铁路系统是机务段工资最高,但那都是机械班的岗位,而且也不怎么要女孩。我有个学姐去年进的交通厅,要值夜班,不过说食堂伙食好。还有……” 要说工作,罗新民多多少少是能帮女儿想一点办法的。 他虽然因为伤残早早离开退伍,但还是有几位在岗位上的老战友,不然当年也没法给儿子办回城。 他道:“我也去问过你何叔叔,他说虽然现在还是以专业对口为分配,但到时候要是实在分得不好,也有调动空间的。” 罗雁也是想先以分配为主,说:“就看哪个单位要我的档案了,下个月也就公布,最近我们班走动的人挺多的,但人情一用一薄,万一我能分到合适的是最好不过。” 女儿能说出一用一薄四个字,也能让罗新民夸两句。 他道:“你这一要上班,我还有点不放心。单位和学校不一样,你成绩好在学校老师就会看重,但工作不是做得好做得多就一定有回报的。” 罗雁:“我但求问心无愧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妈妈喊吃饭。 罗鸿以这一声为起床号,搓着脸从房间里出来,伸懒腰说:“早上好。” 路过妹妹再搓搓她的脑袋。 一大早的,怎么这么烦人。 罗雁拍他一下:“三十岁了!还不稳重。” 说谁三十,罗鸿:“我才二十七。” 听他这口气,好像很年轻似的。 刘银凤:“四舍五入,就是三十,像你这个年纪,咱胡同还有谁没结婚,别跟我提三方啊。” 罗鸿一摊手:“那我还能提谁?妈,这大过节的我刚睡醒。” 他现在是当了老板,但三家店也不是好管的,起码钱的事就得自己经手,所谓的闲着也就是不用一整天干活而已。 刘银凤也就是提一句。 他们夫妻俩有自己的想法,希望儿女们能成家,但孩子们也有孩子们的意见,在尊重之余忍不住总要唠叨两句。 她道:“知道知道,这不就是过节,我才更要说。现在我说完了,你洗漱去吧。” 罗鸿有时候觉得爸妈是一种走过场的催促,挠挠头去刷牙洗脸,看样子没被多说两句他还挺遗憾的。 罗雁看着哥哥笑,不过还是帮他转移父母的注意力:“你们待会要去公园看唱歌吗?” 今年五一有歌咏活动,就在家附近的公园里。 刘银凤点点头:“中午我们就在外面吃,来顺跟我们去。” 看样子黄来顺今儿又有得开小灶了,罗雁把包子馅留给自己,吃完擦擦嘴:“我先走啦。” 她走,夫妻俩也差不多到时间。大家都是拍拍屁股就走,最后剩罗鸿收拾桌子。 他倒是没意见,还顺便把客厅的地也扫扫才出门找朋友玩。 一家四口,是各有各的地方去。 - 作者有话说:早上的我:不信人类不能日更两万 晚上的我:一万字都费劲 晚安! 第163章 罗雁跟吴会芳约在大剧院门口见, 两人都正值毕业,有一阵没有一起出来玩,凑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可剧院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 她们看完戏在附近找了个家小馆子,坐下来边吃午饭边聊天。 吴会芳道:“你们学校什么时候出通知?” 罗雁:“下个月15号前后吧,具体倒没说, 反正最近什么传闻都有。” 这年头,几乎都是一份工作干到退休,分配到哪个单位跟一生简直息息相关, 吴会芳今天要说也是这件事,她压低声音:“我大概定了, 外管局。” 看对面的人一脸迷茫, 说:“外汇管理。” 罗雁替她高兴:“听上去不错的样子。” 虽然她也不太确定具体是干些什么的。 吴会芳其实也不懂:“我爸妈打听过,说福利待遇都不错。” 那就更好了, 罗雁举起汽水瓶:“我们碰一个。” 吴会芳碰完之后说:“现在我要开始抱怨。” 她提起父母的重心由自己的前程转移到终身大事上, 不免问起:“你打算毕业就结婚吗?” 罗雁也说不好:“他到现在都没买到合适的房子。” 周维方要买房这件事是去年攒够钱就开始张罗的,但他想要那种独卫又通透的大三房,原来在各大家属院都是分给领导们的,且不说产权在不在手上,就是前些年搞三三制的时候买下来了, 人家会轻易卖房吗? 就为这,他托人情走关系, 至今都没有个着落。 现在京市的房价可不得了,吴会芳:“没个两三万能下来吗?” 她反正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只成天里听说谁谁谁倒腾什么买卖挣大钱了,但别说一万块钱,连一百块都掏不出来的人家都大把是。 罗雁摇头:“有价无市。” 诚然她也没有这么多钱, 但现在是揣着钱满京市也找不到套像样的房子。 要吴会芳说:“其实结婚可以不着急买房的,将来你们单位肯定给你分宿舍。” 无非是熬资历,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罗雁摇摇头:“再怎么分最多是个公用洗手间和厨房的小单间,那我不如在家住着。” 吴会芳去过她家,知道她的房间比本市今年的人均住宅面积还大,说:“也是,现在住房太紧张了。” 两个人从住房紧张聊到一位都没什么印象的老同学,讲得口干舌燥,将到日落西山才回家。 家里只有罗鸿在,他看着电视问:“晚上做饭还是出去吃?” 罗雁反问他:“你中午喝多啦?” 罗鸿今天也去喝喜酒,但那就是凑个热闹而已,说:“压根儿没喝。” 又自顾自:“出去吃吧,也不知道三方回来没有,他今天上礼的钱还没给我呢。“ 罗雁:“他去通州,一来一回都几个点了。” 要不说她只知道这附近一亩三分地的事,罗鸿:“今年新开通的城郊线,早上下午各一班,他肯定坐两点那趟回来,不然不得过夜了。” 哪有肯定的事,罗雁:“他说要顺便看看今年的樱桃长得怎么样,兴许就是过夜了。” 得,罗鸿拍拍屁股站起来:“那今儿只能我请客。” 敢情他本来想蹭一顿,罗雁推着哥哥往外走:“越大老板越抠门。” 罗鸿回过头拍妹妹一下:“别以为说我是大老板就不揍你。” 罗雁当然要回击。 兄妹俩锁好门推推搡搡走在胡同里,还没拐弯居然看到周维方,齐齐愣住。 周维方也愣住,摸摸自己的脸:“咋,有东西?” 还真 说准了,罗雁:“你怎么灰头土脸的。” 周维方:“正好有老乡进城,我搭了人家的拖拉机,在北路上换的公交。” 怪不得,拖拉机进城快,但那走的都是乡间小路,罗雁:“你上哪借点水洗洗吧。” 还没出胡同,到哪都是熟人。 周维方洗把脸跟他们兄妹一起走,说:“我要是坐下一班公交,今天咱们就错过了。“ 错过?这词听着怎么不纯洁。 罗鸿嫌弃道:“话里别捎上我啊。” 周维方打着发小的肩:“有你吃的就不错了。” 又道:“我正好有件事跟你商量。” 他俩勾肩搭背地在后头,反而是罗雁走快几步,左右看着挑选晚上要吃点什么好。 挑着挑着,都快走出二里地了。 罗鸿忍不住催:“您是打算待会点八个菜吗?” 什么意思?罗雁有点没听懂。 罗鸿只得解释:“再遛下去我们最少要吃十八个菜。” 饿了就饿了,说话怎么大拐弯。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3节 罗雁随手一指:“那就它。” 得,满四九城地转着,来吃阳春面。 罗鸿拍掉妹妹的手:“我要吃带肉的。” 罗雁把爪子快戳到哥哥的脸上了:“待会我就挠你一块肉下来。” 已经离胡同很远了,周维方也不怕有人看见,握着对象的手:“行,咱俩一块把他切了煮了。” 不是,怎么说得这么详细。 罗鸿给发小一肘子:“你是不是早有预谋。” 周维方松开手:“从我三岁那年被你推个狗吃屎就开始计划了。” 罗鸿竖中指:“我给你挡过砖头你怎么不说?” 周维方:“你那是被雁雁推的,又不是主动。” 嗯?怎么还有我的事? 罗雁夹在他俩的中间,小脑袋动来动去。 罗鸿给妹妹一个脑瓜崩:“我也想起来了,就是你。” 就罗雁不记得,她才不会承认的,说:“兴许是给你脑袋砸坏了你记忆错乱!” 呀,人长得小小的,蹦得倒是挺高的。 罗鸿嘎吱嘎吱捏着手:“来来来,我今天非让你记起来不可。” 周维方扯开他们兄妹俩:“等会再吵,先找个地方坐下来吧。” 罗鸿说他:“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拉偏架。” 这话说的,周维方:“上回你趁我跟雁雁闹着玩戳我腰眼子我还没跟你算账。” 怎么变成他俩算账了,罗雁反正事不关己,倒是找到一家看上去的还不错的店。 进去一问,人家还有包间。 说是包间,其实隔壁的动静还是一清二楚,但好歹没有烟味。 罗雁挺满意的,坐下来翻看着菜单,选了两个自己想吃的,自觉很有礼貌:“你俩再各挑一个,齐活儿。” 真是谢谢她,罗鸿偏要点俩,点完接着翻旧账:“就是你把我推出去的。” 罗雁嘀嘀咕咕:“老黄历了,扯个没完。” 平常最爱翻旧账的是谁?罗鸿冷笑一声:“跟你学的。” 罗雁想反驳,偏过头要拉一个支持者。 这回连周维方都很难站她这边,委屈道:“雁雁,这账还真得翻一翻。”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发小在妹妹面前摆出这种可怜的姿态,罗鸿还是觉得没眼看,小声骂句脏话。 罗雁不管他在骂谁,先发制人:“你骂我!” 没见过急着往自己身上揽的,但罗鸿回忆了一下自己是怎么“帮”发小挡住的砖头的,一下不吭声。 他不说,有人说。 周维方道:“后巷那小胖子不地道,打架打红了眼就拿砖头,我跟萝卜挨得近,你边上看热闹的时候光想着救哥哥,要把他推开结果推错方向了,他脑门正冲着砖头去的。更过分的是,人家砸完你还哭着说‘干嘛不打周维方’。” 后面这句罗鸿得替妹妹解释:“那天不是你跟人吵吵,都打不起来,不赖你赖谁。” 非要掰扯的话,小时候那些个群架就是理不清的线头,周维方用饮料自罚三杯,喝完觉得不对:“奇怪,怎么好像成我的错了。” 罗雁冲他笑笑,他就捏捏鼻子认了:“是,我的错。” 罗鸿同时批评他俩:“少在我眼前你来我去的。” 正好上菜,三个人同时偃旗息鼓,吃过一半话题还是拐到罗雁的工作上。 她道:“命令大家从今天开始不许问了,就等贴公告。” 还给她问烦了,那嘴巴嚼嚼嚼得待会就要咬谁了。 在座的谁敢惹她,俩男的聊起别的。 罗鸿:“洪哥那有消息吗?” 朱天洪现在可是市里头有名的大老板,跟谁都人头熟。周维方要买房的事托他最多,说:“建红眼瞅要生,我也不好意思老去问。” 又道:“我前儿去找我姐,她倒是说我姐夫单位家属楼有人想卖。” 这个不错,罗鸿:“公安局的地盘,安全多有保障。” 周维方:“就是两室一厅,地方小点,我再仔细打听打听,也得看看雁雁怎么……。” 最后的分配两个字生生给吞回去了。 罗雁也咽下嘴里的东西:“其实两室一厅也还好吧。” 那哪行,周维方手一指:“别的不说,这光棍来了得有地方睡吧。” 说谁光棍,罗鸿:“等着我给你找七八个嫂子。” 七八个,给他美的,周维方提醒他:“新中国成立了,你当是旧社会呢?” 爱旧不旧的,罗鸿先放下筷子:“我去厕所。” 他一走,周维方立刻黏过来,把一个红包放对象手里:“今天主家给的。” 他又不是去接亲,虽然罗雁捏着就知道很薄,但也奇怪:“怎么还有给红包的。” 周维方:“人家种水果种反季节蔬菜发大财了,所有客人一律不收礼金,去的还都有红包拿,光凉菜就上八道。” 罗雁喜欢收红包,跟钱多钱少没关系。 她捏着小小的一封乐,手指在他脸上按一下:“下次再亲。” 欠帐,也行。 周维方目光落在她唇间,嘴里说着:“这菜不错。” 罗雁还能不知道他,看哥哥回来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得在桌子底下踩一脚。 周维方眉目间不动声色,罗鸿自然完全不知情。 他也不想知道妹妹跟发小是怎么打情骂俏的,倒成为吃得最认真的那个人。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64章 吃过饭, 罗鸿说要去朋友家打牌,把送妹妹回家这件事交给发小。 周维方自然是求之不得,“趁机”拐着人在公园里溜达一圈。 罗雁被他牵着走, 小声说:“现在约会的人还真不少。” 不像以前,公园里大家都恨不得隔三丈远,当然, 这种情况也只限于在晚上。 不过白天大街上也热闹,年轻男女们的衣着打扮真是时尚潮流,尤其在今年的第一届春晚之后。刘晓庆火的, 连罗雁都买了件红色翻领衬衫穿。 周维方心想在公园算什么,说:“我求你件事。” 求?罗雁空着的那只手戳他一下:“好像哪次我没答应你一样。” 这人, 惯会拿捏。 周维方摸摸后脑勺:“雁雁~” 拉什么长音, 罗雁:“说吧。” 周维方有件事真是在心里憋很久:“等你拿了毕业证,咱能上你们学校溜达一圈吗?” 他藏了两年多, 有回甚至遇见人家跟罗雁示好, 都没敢光明正大过去拦一拦,夜里气得捶床板。 就这?罗雁点点头:“但不许前脚拿后脚就去,跟挑衅似的。” 周维方都替她想好了:“我跟老李借个相机,回头帮你在学校拍几张照片做纪念,叫上叔婶儿, 怎么样?” 这个好,罗雁:“我有件新裙子还没穿过。” 周维方:“你上回不是说要穿着它答辩吗?” 从83届开始, 交大采取论文和论文答辩相结合的毕业考查形式。 罗雁的论文已经定稿交上去了,现在就等着半个月后的答辩,说:“老师建议还是穿得端正一点,我那不是露膝盖了。” 露膝盖怎么不端正了,周维方:“这些人够封建的。” 罗雁也扁扁嘴:“算了, 我的毕业证最重要。” 置这点气,得不偿失。 周维方摸摸她的头以示安慰,说:“拍照的时候我们再穿,再化个妆,烫个头发。” 罗雁笑:“我这一毕业,就要违反好几项校规校纪?” 不过虽然明文规定是这样的,但远不到违反就会被记过之类的,顶多就是教务处的老师警告两句,毕竟法不责众,现在这么穿的学生挺多的。 毕业才违反吗?周维方晃着她的手:“那我们这是?” 罗雁抽回手:“行,明天我就变守法公民。” 别呀,周维方追着她一路陪小心,快到胡同口才把人哄好。 两人说着话,胡同里走出来个刘大妈。 要说他们处对象的事情,在学校里瞒住不难,但胡同里哪有秘密,毕竟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活动区域就这么大。 多多少少都有些传来传去的风言风语,一来二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也差不多了。 兴许是快毕业,连罗雁自己都不太在乎,自然地跟刘大妈打招呼。 刘大妈也是个好打听热闹的,抱着试探的心思:“哟,这是一块上哪儿玩回来啦。”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4节 这答不答的,周维方做不了主,余光望向罗雁。 她道:“就随便逛了逛。” 听这话音,那是板上钉钉处上了。 刘大妈心想明儿在胡同里可是有说头了,兴高采烈地走。 怎么这么高兴,罗雁挠挠脸:“什么意思她这是?” 周维方:“不用半小时,她这道上遇见的每个人,都得知道我送你到胡同口。” 跟这事多新鲜一样,罗雁:“上回你送我不也撞见王大姐啦?” 上回那是出了个流窜作案的畜生,数日之内糟蹋好几个小姑娘,满市风风雨雨,有女儿的人都悬着心,早出晚归都要接送,周维方当然是必须送她到门口的,跟王大姐解释的也是:“罗卜没空,让我一定把人送回来。” 王大姐当时虽然觉得合理,但传来传去的到底有不少风声。 上次是捕风,这次是捉影,是男人就该有个交代。 周维方低一点头:“雁雁,我什么时候能上门拜访?” 上门拜访?好正式的四个字,罗雁下意识:“要来你就……” 她已经是二十四的人,反应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说:“我得问问他们。” 周维方:“那肯定得听长辈的。” 这一圈长辈,把罗鸿也给划进去,罗雁觉得哥哥应该会挺愿意的,说:“行,你走吧,我回啦。” 等看不到她的背影,周维方才转身走——没回家,去找姐姐们了。 周家姐妹现在不摆摊,在派出所边上租着个小门脸开服装店,生意不说太好,也差不到哪儿去。 周维方到的时候两个姐姐都在,凑着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推开门往里走,问:“嘀咕谁坏话呢?” 这小子,来了怎么也不出声,周玉瑶白弟弟一眼:“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又道:“你吃饭没有?” 都这个点了,周维方拉过椅子坐下来,左右看着说:“吃了吃了,虎头呢?” 虎头是周玉瑶快满两岁的儿子的小名,按理也是能去育红班的年纪。但她是跟未婚的妹妹一块开店,所以平时都是姐俩带着。 她道:“你姐夫要回单位拿东西,他非跟着去。” 这店就开在姐夫王德林上班的派出所旁边,离他们单位家属楼也近,平常相互照应方便。 周维方了然点点头,直奔主题:“房子你帮我打听得怎么样?” 就知道他是冲这来的,周玉瑶:“刚要跟你说,没戏。老陈他儿子前阵在南边儿说生意没做成,还欠一屁股债,当老子的才要卖房还钱。可这一阵又听说,人家发大财啦。” 不是,这财也发得太快,周维方:“他倒腾什么的?” 周玉瑶:“挣钱的路子人家会到处说吗?” 也是,周维方悻悻:“那你再帮我问问别的吧。” 问多少套了?周玉瑶没好气:“当年秦始皇建故宫都没你挑剔。” 什么秦始皇故宫的,周维方:“姐,那是阿房宫。” 这宫那宫的,不都一样吗?周玉瑶:“就你有文化。” 又道:“不过是得多上点心,你跟雁子处好几年,人家又是大学生,你要上门提亲总不能连像样的房子都没有。” 一说提亲,周玉瑛提醒弟弟:“是得早点,女孩要名分的,我那天回家,连妈都问你跟雁子的事是不是真的。” 现在虽然不比建国前,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日子拖得一久,对姑娘到底不好。 周维方也知道这个道理:“我在报纸上登买房的小广告,介绍费都涨到二百了,就是没动静。” 人家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太重也会惹来麻烦,他就没敢再把金额往上提。 那这事只能卡在这了,周玉瑶算找出句话安慰弟弟:“要我说不急,总得等雁子分配。” 又语重心长道:“她的工作你也得使使劲,别成天里跟这个跟那个称兄道弟的,关键时候还顶不上。” 周维方应着“知道知道”,往店门口看一眼:“姐夫这东西拿得够久的。” 周玉瑶看出来了:“你找他有事?” 周维方:“我听说今年像建军家这种情况,他姑娘能把户口落下来。” 李红玉眼瞅要上小学,再没有户口只能回老家。 最近是有个知青子女回城的政策,但实行起来难度还是非常大。 周玉瑶支个招:“你还是让建军去问问他姐夫,天洪现在是哪个牌坊上的人物,这点事还不是手拿把掐。” 周维方摇摇头:“他跟建红从回城后就说不上两句话,建军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怎么好意思还给人添麻烦。” 说实话,这要刚回城那年,周玉瑶绝不会提这个建议,但人都是会变的。 她道:“建红现在快当妈了,再看建军就不一样,他当年争来争去不都是为红玉,这些年再怎么麻烦都把孩子带身边,总归是一片父母心。” 周维方想想:“那我回头跟他提提。” 只是想到姐弟俩好些年都不来往,又觉得可能性不大。 周家姐妹跟李建红打回城后一起摆摊,就是三个要好的臭皮匠。 周玉瑛看弟弟眉头皱的,插一句:“放心,就冲红玉是个姑娘,建红会帮忙的。” 哦,喜欢女孩儿啊。 周维方:“我也觉得生姑娘好。” 周玉瑛实诚道:“你先把婚结上再说。” 不是,这人怎么这样。 周维方:“你这嘴一天打算得罪几个客人?还做买卖呢。” 这话说的,周玉瑛:“你又不是客人。” 得,在这真是没法儿呆了。 周维方:“我还是回去睡觉吧。” 他现在不住阁楼,以几家水果店为中心点租了间房子,地方不大,是个杂院,不过里头的人也不多。 他进院子正好碰见邻居,打个招呼后掏钥匙开锁,进客厅就看到自己停在屋里的摩托车,爱惜地摸一摸,这才去洗澡。 洗完他就躺下,刚要睡着就听到一些奇怪的动静,转个身捂着耳朵:“你大爷的,就你们能结婚,老子也结。” 又琢磨起要正式到罗家拜访的事情,在心里列个清单。 与此同时,罗雁也在跟父母提。 两口子把电视的声音调小,盘算着:“端午吧,是个节日,到时候你工作也该分配下来。” 罗雁不知道哪天是端午,看看日历说:“巧了,我们通知是下个月15号左右贴公告,原来那天就是端午呀。” 刘银凤:“也别左呀右呀的,最好早一天贴,也让大家过个好节。“ 罗雁说不好:“最终结果还得看我们的答辩成绩。” 这个答辩女儿解释过几次,夫妻俩还是没怎么听明白。 刘银凤不多问这个,只说:“男孩也是要给个名分的,如果不是你在上学,对象谈个一年半载,三方早该结婚了。“ 谈一年半载,都算时间长的。 罗雁见过很多经人介绍就见过两三次面的,甚至知道有几家头回见面就定亲事。 她对这些繁文缛节的东西不是很清楚,问:“上门拜访不是定亲的意思吧?” 这孩子,都想到哪儿去了。 刘银凤:“哪有这么容易,就是见一见而已。” 罗雁更不明白:“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那哪能一样,刘银凤:“想做女婿,得一步一步来的。” 罗雁嘴巴圆圆地哦一声,心想自己还是更适合回房间准备答辩。 她现在不用去上课,接下来的半个月,除了跟周维方吃过两次饭,她什么也没干,每天只鼓捣这件事,对自己的论文可以说是倒背如流,连涉及的一切文献都几乎了如指掌。 大学四年就剩这一场考试,全家自然跟着风声鹤唳。罗鸿恍惚间以为是妹妹高考那年,在家都不怎么敢大喘气,总算到答辩这天。 罗雁早起就开始梳辫子,换了好几个样式,对着镜子左右照。 刘银凤看女儿折腾,建议说:“扎马尾,露脑门,亮堂堂的多精神。” 今天拿主意的几位老教授年纪都大一些,审美估计跟妈妈差不多。 罗雁听从,扎好之后换上衣服,在妈妈面前转一圈。 刘银凤看着:“漂亮,起码咱这印象分是满的。” 罗雁自己也很满意,整整白衬衫的领子:“主要是您做的衣服好。” 刘银凤拍拍女儿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就你嘴甜。” 一件白衬衫而已,能做出个什么花样。 罗雁嘻嘻笑,看黄来顺冲自己跑过来后退一步:“你今儿别蹭我,蹭我一身毛。” 尤其是她穿的还是件黑裤子。 黄来顺以为她要跟自己玩你追我赶,跑得越发起劲,被刚起床的罗鸿一把捞走:“说不听了你还。” 黄来顺四条腿都在扑腾,嗷呜嗷呜地叫唤,最后还生气了,跐溜躲进自己的窝里。 哟呵,挺有脾气。 罗鸿从自己的早餐里给它分两块肉它才又开始摇尾巴,不过脑袋倒是抬得高高的,十分的“勉为其难”。 罗鸿嘀咕:“这狗真是随你了。” 在座就这么几个人,罗雁掐一把哥哥的胳膊:“叫你说我。” 谁叫她今天有大事,罗鸿无奈道:“放你一马。” 罗雁斜眼看他,吃过饭捋捋头发就出门。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5节 她骑着车到学校,找到今天的答辩教室,站在走廊上跟到得更早的季宁聊天。 季宁道:“你学号还在我后面,怎么来得这么早。” 学号是按照姓氏的拼音来排列的,答辩顺序也是按此来。 罗雁:“早来早安心。”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不过来的也不是在抱佛脚,反而三三两两地说着话,无形之中有一种离愁别绪。 毕竟答辩一过很快就是毕业典礼和分配公布,按现在的政策多数人都是要回原籍的,此后天南海北,再见面的机会恐怕没有了。 想到这,季宁拿出个本子:“罗雁,写一下你的地址和电话吧,以后我们可以联系。” 罗雁翻开的时候看到别人写的,也填上自己的祝福语——鹏程万里,事事顺心。 她道:“这主意好,我也准备一本。” 即便大家都知道这些地址和号码大概最后都会压箱底,但此刻做这件事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学校里的很多流行都是住宿生们带起来的,季宁:“最近大家都在写,你来学校得少,我都没在图书馆看到你。” 如她所言,罗雁一早上陆陆续续填了半个班同学的本子,甚至有别班的男生也来找她——这些人她倒是没有给留下联络方式,不过都写上寓意非常好的祝福句,也算是全了大家的体面。 一直到快十二点,老师们马上也要停下来休息吃午饭,罗雁知道自己肯定得到下午两点之后了,骑着车去找哥哥。 罗鸿开在交大门口的店由保卫科值班室的隔壁搬到街对面,有三间店面宽。 他现在虽然有三家店,不过因为妹妹的关系,平常呆在这多些,因此有一间小小的办公室。 地方不大,但吃饭休息还是没问题的。 罗雁知道里头有人,推开门就喊:“我的饭呢我的饭呢。” 罗鸿本来在跟周维方聊天,见她来起身说:“我去买。” 罗雁交代:“我想吃笋干烧肉。” 还点上菜了,罗鸿没好气:“等着。” 他一走,店里就剩两个人。 周维方问:“还没到你吗?” 罗雁估摸着:“我估计是下午的最后一个,老师本来说每个人二十分钟到半小时,结果早上个个都超过半小时。” 这么久?周维方:“那你中午多吃点。” 吃不吃的还是其次,罗雁在办公室里放了不少备用的文具,先找出一本新本子放包里。 周维方见状:“这是要?” 罗雁:“搜集大家的毕业祝福和联系方式,我早上帮好多好多人写了。” 好多好多?周维方多聪明的人,醋溜溜道:“多数是男生吧?” 罗雁亲他一下:“是呀。” 写吧写吧,那到底只是少年人的恋慕之心,借着这样的时机留下一些些的回忆而已。 周维方不过是想借题撒娇,下巴靠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 罗雁摸摸他的后脑勺:“再让哥哥看到,我就揍你。” 周维方立刻站好,此地无银地后退一步:“你要不要再准备一会?” 罗雁一早上什么正事都没干,说:“已经准备四年了,手拿把掐。” 她对成绩向来是有信心的,反倒是拉起些无用的家常。 周维方跟她闲聊,一边等饭吃。 罗鸿拎着饭盒进来的时候:“你俩这什么眼神,饿得要吃人啦?” 罗雁龇牙给哥哥看:“待会先吃你。” 罗鸿把笋干烧肉放她面前:“再说一遍。” 罗雁笑眯眯假装自己刚刚什么话也没有说,迫不及待地动筷子。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65章 下午虽然是两点开始答辩, 罗雁也算准自己会在很后面,但这种要紧事,自然是到得越早越好。 她吃过饭就出发, 在走廊上瞎晃悠,一转眼居然看到了周修和。 周修和也看到她,犹豫一下走近些, 看样子是想说什么。 其实大家都在一个学校里,平常上课的时候总是会遇见的,甚至大三还有门大课, 老师随机分组把他俩凑一块了——不是只有他俩,但也够周维方暗自运气, 天天撒娇耍赖。 罗雁想起来就想笑, 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 大概是被她也喜欢过,周修和看出点什么, 末了什么都没说, 仿佛本来就只是要跟她擦肩而过。 这样也好,罗雁莫名松口气。 她着实不擅长应对这种事,怕说出叫大家都尴尬的话,赶紧找个不太熟的同学说说话。 即将毕业,再不熟悉仿佛都成为密友, 大家聊起来十分亲热,凑在一起叽叽喳喳的。 罗雁很少有这种时候, 还意外得知许多过去四年里未曾听闻的同学八卦,眼睛亮晶晶的。 诚然她不好说打听这些,可奇闻逸事总是最吸引人的。 一直聊到快五点,才轮到罗雁进去答辩。 她深吸口气,把额前的碎发往后捋捋, 站在讲台上先说自己的名字和论文的大概内容,看着下面黑压压的几十个老师,心想:好大的阵仗。 全系的老师几乎都在这了,不过主要提问的只有几位老教授。 人家是什么学问,随口一说都堪称刁钻。 罗雁从他们的表情上也看不出自己答得好还是不好,听到“好了,下一位”几个字精神恍惚地往外走。 外头还有几个同学在等着,看她出来这幅样子出门连忙问:“怎么样?怎么样?” 罗雁挠挠脸:“应该还行。” 再难的题也是从书上来的,超不出她的学习范围。 人家成绩好,当然是有信心。 同学们有发愁的,有仰天长叹的,因为太吵被维持秩序的老师批评几句。 罗雁生怕波及自己,赶紧夹着尾巴跑,在楼梯口遇见班长。 班长拦住她:“等会等会,后天早上九点记得到学校,开会讨论毕业活动。” 答辩之后到毕业典礼还有半个多月,除开散伙饭这样的常规活动,各班都会有些别的。 罗雁向来在集体行动上不缺席,说:“一定准时到。” 他们不住宿,这学期又不上课,也就这样的日子能一一通知到位。 班长还急着去告诉别人,不跟她多寒暄。 罗雁这才两步一阶梯地往下跳,骑上自行车去全聚德找家里人。 父母到得比她早些,拿着号码牌说:“今儿感觉怎么样?” 罗雁点点头:“挺好的。” 女儿的事情,实在操心也操心不懂。 刘银凤只能关心自己能理解的部分,说:“什么时候出成绩?” 罗雁:“第一批通过的人应该是三天后出通知,没通过的要二辩。” 刘银凤双手合十地拜拜,一边嘟囔:“你哥是上哪去了,还不来。” 罗雁:“我看他跟周维方好像有事情,我没问。” 有事忙就忙吧,刘银凤给女儿看号码牌:“反正也有得等。” 这要一直站着得多累,罗雁四处张望想找个地方让她爸能坐着等,跟路边一位大姐对上眼。 大姐凑过来:“丫头,租不租凳子?” 租凳子?现在饭馆门口连这种生意都有啦? 罗雁问:“怎么租?” 大姐:“五分钱一张。” 什么就五分钱,刘银凤把女儿拽后头,一边讲价,最后成交为一毛钱三张小凳子。 怕他们拿着凳子跑,只允许坐在这位大姐跟前。 罗鸿来的时候就看他们一家三口乖乖巧巧地排排坐,莫名想到育红班的小朋友们放学等家长接,笑着说:“你们这是干嘛?” 罗雁仰起脸:“等你,等号。” 得,罗鸿摁着妹妹的脑袋:“坐好,我宣布个好消息。” 一家三口都看他,听他说:“我买摩托了。” 罗雁左右看找着车在哪,结果什么也没瞅着。 罗鸿的手随她动,不轻不重敲一下:“只交了定金,月底到货。” 现在摩托车太抢手,产量又不高,想交定金都得着急忙慌找关系。 怪不得他跟周维方中午在那嘀嘀咕咕的,罗雁:“都是俩轮子的,我看你骑自行车的时候也没这么兴奋。” 哼哧哼哧踩得都浑身没劲了,哪还高兴得起来,罗鸿:“烧油的能一样吗?” 罗雁:“我只知道是烧钱的。” 汽油每升都得多少钱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6节 钱不钱的,反正都是他自己挣的,愿意怎么花就怎么花。 刘银凤只叮嘱一句话:“千万别给我骑快车,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一说打断腿,罗新民莫名地摸摸自己跛着的那只脚。 刘银凤调侃:“你摸啥,不知道的还以为也是我打断的。” 罗新民年近花甲,能放下的不能放下的都放下了,晃着左边空空的袖管:“我这不触景生情嘛。” 明明不该笑的,罗雁就是憋不住,捂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正好抓到一个转移话题的好机会:“到我们了。” 一家四口在店里坐下来,点单之后都发现:“最近市里有什么活动吗?怎么外地人这么多。” 现在到哪都要介绍信,路霸路抢特别多,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有离开过出生之地,因此外地人哪怕在京市都很新鲜。 这个,罗鸿知道一点:“考察团特别多。” 既然来了,全聚德烤鸭不得不尝。 刘银凤:“就跟上回那些华侨一样?” 罗新民平常读书看报,说:“上回那都是来投资的外商,这回不一样,不是还有个文化交流团嘛,要办什么演奏会的?” 一家四口连个会吹口琴的都没有,演奏会这种东西压根听不懂,更别提花时间去关注,你看我我看你耸耸肩,还是更关心店里的新变化。 刘银凤文化程度不高,看着墙上新刷的标语说:“它这拼音拼得也不对呀。” 罗雁一看:“不是拼音,是英语欢迎来北京玩儿的意思。” 怪不得,刘银凤寻思怎么可能还有人比自己没文化还这么大剌剌地摆出来,说:“今年外国人是多。” 比起改革开放前已经算是人山人海。 一家四口就着这些有一搭没一搭的话下饭,吃完父母去搭公交回家,兄妹俩慢慢地骑车。 本来他俩应该是比较慢的,结果居然比父母先到,两个人手一摊,跟黄来顺说:“你得等会才能吃上鸭屁股了。” 一说吃的黄来顺特别聪明,趴着静静地等。 夫妻俩还没到院门口它就知道,猛地往外蹿。 黑灯瞎火的,刘银凤还以为是黄皮子之类的,险些被它吓一跳,捂着胸口:“你怎么出来的?我没锁门吗?” 怎么会没锁门,罗新民:“肯定是孩子到家了。” 看看人家这两个轮子快的,刘银凤进屋先把给黄来顺带的宵夜放它碗里,一边说:“东四大街堵得太不像话了,现在街上人真是多,怎么快九点还这么热闹。” 五月份正是大家夜里爱出门的好季节,罗雁:“有时候坐车的都不如走路快。” 可不,刘银凤:“到处还都嚷嚷着要修路,一天到晚的,就没几个地方好走。” 现在车多人多,原来的道路设计跟不上新的城市变化,偏偏各方面的资源都很紧张,尤其是京市这样的繁华之所,着实拥挤不堪。 罗雁:“估计得十年八年后才能好一些。” 对他们年轻人而言尚且漫长,年纪大的更不当回事。刘银凤心想自己也未必看得到,进厨房烧上水。 罗雁也抱着衣服跟哥哥出门去澡堂。 夏天澡堂里实在太闷,她洗完出来觉得也不怎么清爽,甩着湿漉漉的头发往回走。 罗鸿后退两步:“你全甩我身上了。” 越说罗雁脑袋越晃,晃的自己都发晕,到家觉得天旋地转的,从柜子里拿出吹风机插上电——这玩意是去年买的,拿在手里发沉,声音很大,价格也不便宜,可实在很适合她这样洗头频繁的人。 不过黄来顺是条怂狗,一听这动静撒腿就躲到院子里。 罗雁真是哭笑不得,吹得半干就把它收起来,坐下来跟父母一起看电视。 最近热播的电视剧是《红楼梦》,罗鸿不爱看这个,躺在房间里看新买的武侠小说。 才看没两页,外头有人叫他去打牌。 他们都是打着玩的,一晚上的输赢最多两毛钱,不过是找个地方凑在一起打发时间而已。 罗鸿就愿意凑这种热闹,踩着拖鞋踢踢踏踏地出门了,走之前还嘱咐黄来顺好好看家。 家里人也不管他几点回来,留了门到点就去睡,反正夜里自有黄来顺在院子里盯着。 不过罗雁半夜里还是听到哥哥进门的动静,她连眼皮都没掀开,翻个身接着睡。 兴许是前阵子太累,她这一觉睡到十点,醒来的时候自己都吃一惊。 刘银凤在客厅里择菜,看到女儿说:“三方来电话了,问你中午要不要去吃饭,你要的话,先给他回一个。” 罗雁挠挠脸:“那我去一下电话亭。” 她打完电话才回家洗漱,换好衣服说:“妈,我走啦。” 去吧去吧,刘银凤:“趁着没上班,好好玩玩。” 上班到底是什么样的呢?罗雁现在还是挺期待的,骑上车走人。 她跟周维方在饭馆碰头,一见面他就说:“我找到房子了。” “在哪呀?” “西大街的邮电家属楼。” 邮电家属楼离罗家现在住的地方很近,直走不到一里地。 罗雁一喜:“那挺好的呀。” 周维方就知道她会喜欢,说:“吃完饭我带你去看看,你要是中意我们就买。” 又道:“你哥已经看过了,他说还行。” 他俩都觉得可以,罗雁心想那就是可以了。 她又不懂房子好坏,吃完饭过去一看,只憋出一句:“窗外这棵树好大。” 周维方失笑,从头跟她讲:“你看,南北通透,厕所厨房都有窗,产证面积就60平,房间虽然不大,但也有三间,这是二楼,上来不会太累,楼下还有个柴火间,可以放点乱七八糟的东西,车棚就在楼梯口。” 好像是挺好的,不过罗雁进厕所一看就吓得退出来,趴在对象耳朵边:“这家人平常不做卫生吗?” 周维方:“这个没事,反正我们要重新装修的。” 话是如此,不过得亏是吃过饭,不然罗雁哪还吃得下。 她微微皱眉去看房间,用脚步丈量着宽度。 兴许是她脸色不好,卖家也看出最后是谁能拍板,说:“您诚心要的话,价钱咱们能商量。” 罗雁最不会讲价,反而把目光递给周维方。 倒叫卖家摸不着头脑:怎么个意思,拍板的不管钱?哪家也没有这个道理啊。 罗雁又不知道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大概说:“这间房最大,我看不到四米宽。” 周维方chua一下掏出卷尺:“量量。” 随身还带这玩意,真是够准备充分的,罗雁拉着一端,低头一看:“我说准了,三米八。” 周维方:“确实不大,但现在房子太难买了。” 他本来是想要两个厕所的,可京市这样的房子真不多,只能退而求其次。 罗雁又不是嫌小的意思,说:“你应该夸我眼睛准。” 周维方立刻夸她,随即问:“那你觉得怎么样?” 一脸小心翼翼地等回答。 罗雁:“挺好的呀。” 买东西说这种话是大忌,卖家立刻换一种“分毫不让”的姿态,跟周维方不断掰扯。 罗雁听他们你来我往的,觉得自己不能光看热闹,忽然把周维方拽到自己后头,说:“不能超过两万块钱。” 她说得大声,但用力地捏着周维方的手。 周维方偷偷笑,敲边鼓:“我们拢共就这么多钱,就这还借了一部分。” 他什么法子都用上,最后敲定了两万块钱整,约好明天去办过户。 罗雁下楼梯的时候还没回过神来:“不再想想吗?” 毕竟这么多钱,定得也太快了。 周维方压低声音:“说句实话,我也找不出别的房。” 这要卖家听见,估计最后那二百块钱就不会答应降了。 罗雁只知道他为买房折腾,具体多折腾真是不清楚,可眼下也听出来一点:“其实不用那么大那么好的。” 她愿意体谅是因为自己,但周维方却不能仗着这个就敷衍了事,说:“我要有钱,把故宫都买给你。” 罗雁含笑点头:“成,我等着你的故宫。” 周维方琢磨:“回头我在门口挂个故宫的牌子?” 别成天瞎鼓捣,罗雁:“当心人家说你思想不端正。” 弄不好就是一顶封建专制主义复辟的帽子。 周维方在这些事上没有她的敏锐和小心,说:“以后我不讲这种话了。” 知道就好,罗雁在楼下往上看:“是那扇窗户吗?” 周维方嗯一声,忽的有一句话想问问她,说:“老地方吃顿好的庆祝庆祝?” 他俩的老地方就是京市饭店的包间,连服务员看他们都有些脸熟,点菜的时候说:“我们有新的冷饮菜单,跟香江的一模一样。” 罗雁翻到最后面一看:“丝袜奶茶,里面有丝袜吗?” 服务员:“没有的,就是个名字。” 罗雁实在好奇,说:“那我们要一杯。” 剩下的她都是照常点单,等人出去后就说:“你怎么欲言又止的?” 周维方是有话想跟他说:“雁雁,我一直觉得应该认真地问问你。” 问我?罗雁看着他:“怎么啦?” 周维方深吸口气:“虽然好像已经是默认,但没有句准话我总有点不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7节 然后?他这话怎么一茬一茬的,中间的停顿好久好久。 不过罗雁也隐约意识到他要说的是很重要的话,没有催促,反而静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周维方其实本来没有为这件事做准备,临时想要措词仿佛都没有合适的,索性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雁雁,你愿意嫁给我吗?” 罗雁只沉默一秒,都感觉他一颗心快蹦出来,脸色一点点的灰下去。 她道:“愿意啊。” 听听最后那个啊,多么的欢快。 周维方总算有点血色,轻轻地舒口气。 罗雁再给他锦上添花:“我刚刚发现,我从来没有想过愿不愿意,因为我一直都觉得我就是愿意的。” 周维方有片刻是呆住的,头回知道欣喜真的会叫人发狂。他脑子几乎都不归自己管,只凭本能在行动,用力抱住她。 罗雁靠在他肩膀上,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 有时候不说话,好像比说话有更多的千言万语。 周维方一味地叫着她的名字,听到敲门声还不想松开手。 罗雁一说“我饿啦”,他反应就很快。 大概对他来讲,自己的任何想法,在她面前都是让步的。 罗雁心软,亲亲他:“以后有的是机会。” 以后?周维方脑海里跑出的东西变得纷杂,那些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暗自想过的画面也一拥而上,拳头捏得更紧,奶茶一上来就先挑出两块冰嚼一嚼给自己降降温。 罗雁只当他是热的,两只手帮忙扇扇。 殊不知这一动,她身上携带的一股淡淡香气也随之而来。 周维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躁动春风吹又生,只得再嚼两块冷静一下,腾出嘴:“不热了,你吃饭吧,待会凉了。” 罗雁哦一声,却隐约觉得他不是因为热的缘故。 只是她单纯的小脑袋哪里想得到太多,更想象不到今夜周维方的梦里,会对她做多少事情。 - 作者有话说:开文的时候:预计60万字。 写到一半的时候:预计80万字。 现在的我:预计一百万字。 真的不能写到过年去,我要努力了!! 第166章 吃过饭, 罗雁就回家了。 她一进门先问:“大嘴巴回来了吗?” 看电视的父母听出意思,看向女儿:“现在不在,不过你哥午饭是在家吃的。” 合着自己前脚出门, 他后脚就到家散播新闻。 罗雁:“不愧是他。” 这种好事,自然是要宣扬的。 刘银凤拍拍沙发示意女儿坐边上,说:“你哥只是猜你会喜欢, 最后定了吗?” 罗雁点点头:“定了,明天他去办过户。” 还真是够着急的,不过大小伙子, 也能理解,不急着想结婚才可疑。 虽然流程还没走, 但夫妻俩现在心里也是默认的, 连女儿的嫁妆要怎么准备都开始盘算了。 罗雁对此不知情,坐下来跟父母边看电视边闲聊, 提及明天要去学校开会的事情。 刘银凤道:“是该好好玩玩, 四年同学,多么难得的缘分。” 玩归玩,罗雁唯一头疼的是:“估计又要去爬长城。” 听说好几个毕业班的学生都去过了,大家的活动总是大差不差。 也就是他们年轻人有活力,刘银凤道:“等到我这个年纪, 想去也爬不了啦。” 罗雁不太清楚自己以后会如何,说:“我现在就爬不了啦。” 她光是想想好像腿都开始酸了, 趁着还不是很晚先去洗澡。 罗新民不放心,送女儿到澡堂门口,在胡同里边下棋边掐时间再去接。 罗雁有时候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尤其是哥哥下乡的那几年,因为冬天里她爸的腿脚更不方便, 赶上下雪天容易走不稳。 诚然她对家里人的照顾习以为常,也知道他们不希望自己有任何负担,因为一家人本就是应该为彼此付出的。 因此罗雁的难受只有一点点,路上如常跟爸爸说话。 父女俩向来有话聊,什么学校的单位的事情都可以讲。 罗新民道:“我们科室的新人,管你陈姐叫陈阿姨,你以后可不能犯这种错误。” 罗雁点点头:“我还是有些眼力见的。” 罗新民:“跟男同事就不用嘴太甜,你稍微给点好脸色,人家就敢当你有对他有意思。” 罗雁人情世故不擅长,但处理男女问题上就十分有经验。 她道:“我很会拒绝男生的。” 罗新民记得女儿上小学时反而是被男生们追在后面跑得最多的时候,因为年纪小还没有流氓罪的概念,小朋友们的表达又很直接。 但女儿比他们更直接,说:“这样是不对的,我要告诉老师。” 她情窦初开的年纪也是如此,以至于夫妻俩有一阵都以为她要很久才开窍,只提防刚下乡的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他千万不要在陕北处对象。 结果呢,儿子眼看快三十了还没着落,女儿的婚事倒是即将提上议程。 罗新民想起来真是感慨万千,说:“这方面我倒是不担心你,工作我也相信你能胜任,但一想到你要上班儿,我还真是愁东愁西。” 罗雁:“我上小学您跟我妈也是这样。” 育红班的事情她就记不太清楚了,但料想也差不多。 一说上小学,罗新民的回忆就多了,到家跟媳妇大讲特讲。 罗雁听着感觉自己的糗事也太多了,赶紧回房间睡觉,第二天好早早起床去学校开会。 说是开会,她也不发表什么意见的,只在最后时刻随大流投票,定下每天去一个景点的行程。 班长把行程安排写在黑板上让大家抄,一边说:“忘了通知,要自己去办公室门口看有没有通过答辩。” 罗雁抄完就去看,得到预料中的结果后心满意足地要回家。 结果在校门口就看到周维方靠在摩托上等,偷偷冲他比划两下。 两个人在拐角的地方碰头,罗雁问:“你办完啦?” 周维方把房产证给她看:“下午我就让人开砸,你对装修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罗雁只有两件事:“要有一张能好好写字的桌子,和放很多书的架子。” 这也不算在装修里,周维方:“没有些比如瓷砖颜色之类的要求吗?” 罗雁想想:“如果我拖地,那就要不显脏的颜色。” 周维方哪舍得:“不用你,我拖地。” 罗雁:“那就你决定。” 谁干家务,一切都听谁的安排,她家就是这样的。 周维方怕自己决定的她不满意,说:“我挑几个颜色,然后你从中间选一个。” 也行,罗雁夸他很有主意,顺便给他看自己刚抄下来的行程表。 周维方打眼一瞧:“这些地方你三年都未必走得了吧。” 罗雁其实也是这么想的,不过给自己鼓劲:“我能行。” 她向来很积极参加集体活动,但周维方没想到有这么积极:“成,那你好好玩,累了就叫我去接你,我正好把装修的事情张罗好。” 他说着话看一眼手表,罗雁敏锐道:“有事?” 周维方:“有,要去一趟三河里,下午有人请假。” 他现在分店多,可缺人的时候还是得自己顶上。 从这到三河里挺远的,得亏他是骑摩托车。 罗雁催他道:“那你快走,慢点啊。” 这到底是要快还是慢?周维方也没问,捏捏她的脸说再见。 一样是两个轮子的交通工具,他的显然 快很多,背影很快就消失不见。 罗雁自己慢慢骑着——没往家里走,先去百货大楼买双现在最流行的飞跃田径鞋,为接下来的毕业活动做准备。 她这双鞋果然派上大用场,毕业活动的第一天还算是能健步如飞。 可她也是靠意志力在撑着而已,到家后连去澡堂的力气都没有,难得自愿在家里洗澡,洗完几步路就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横梁。 罗鸿给妹妹带了宵夜,敲她的门得到一个“进”字,推门一看捧腹大笑:“你明天还能去圆明园吗?” 什么明天,罗雁有气无力道:“我们今天已经去过了。” 本来说好的一天一个地方,结果从故宫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说还有力气可以去下一个,她的意见在群众中渺小不堪,只能硬着头皮一起。 罗鸿也知道妹妹是个什么体力,说:“那明天还出门吗?” 罗雁拉着长音:“不知道。“ 她话是如此,第二天还是坚强地起床。 刘银凤真是哭笑不得,说:“走不动就算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8节 罗雁想想:“算了,一辈子能有几次。” 到底还是咬着牙走了。 一连几天,她整个人都瘦好几圈,总算暂时结束这种疯子才制定的行程,得以在家好好休息,一觉睡到吃午饭。 刘银凤本来连午饭都不打算叫她起来吃,看她自己起来还说:“再睡会呗。” 罗雁打着哈欠:“可是我好饿啊。“ 刘银凤:“那你去刷牙,我给你泡牛奶。” 罗雁用牛奶点心垫吧垫吧几口,又吃下好大一碗放了三个煎鸡蛋的面条,满足道:“我还想再睡一会。” 看给她累的,初中时去郊区大拉练都没这样。刘银凤心疼道:“快去快去,我晚上给你炖肉吃。” 罗雁现在是一抬脚都费劲,歪在床上眼皮渐渐发沉,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年,缓了两天才缓过来,和平常一样早早起来吃饭。 同住一个屋檐下,罗鸿都有几天没跟妹妹正经说几句话,这会总算逮住机会嘲笑:“你是该好好锻炼身体了。” 罗雁刚恢复过来,很有劲地踩哥哥一脚:“我身体好得很。” 罗鸿倒吸口冷气:“你就收拾我最有力气。” 罗雁自顾自地哼着歌挑衅,视线扫过挂在墙上的日历:“时间过得真快,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 罗鸿:“那就是后天出分配?” 这半个多月最重要的就是这件事,罗雁本来都快忘记,现在想起来:“对,都有谁想去看?” 一家子都关心这件事,人人举手报名,罗雁高兴道:“正好周维方可以借到相机,我们在校门口拍张照呗。” 交大虽然在京市,平时想去就能去,但一家四口拍张照留作纪念还是很好的。 罗鸿:“挺好,你人生的大日子,是应该拍一张。” 又揶揄道:“连着三个大日子,今年我看你旺得很。” 三个?一天毕业,一天有工作,还有一天是周维方上门拜访。 这样算起来确实都是很重要的时刻,罗雁:“少说风凉话,妈在瞪你了。” 按老传统,孩子结婚最好是照长幼次序来,刘银凤看别人家娶媳妇尚且要念叨两句,最近看儿子更像是一个大光棍,真是说他都懒得说了,只翻个白眼。 罗鸿现在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嘿嘿笑,结果被亲妈拍了一巴掌。 刘银凤打他都嫌手疼,看他实在不顺眼,说:“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今天跟我一起做卫生。” 别管三方是来过几次的人,正式上门就是应该好好收拾收拾。 虽然兄妹俩都觉得没必要,不过还是任由妈妈安排。 主要干活的当然是罗鸿,他哼哧哼哧连黄来顺的狗窝都打扫了,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居然直接躺在院子里。 罗雁戳戳哥哥:“你应该好好锻炼身体了。” 罗鸿差点用手里的脏抹布扔她,说:“就没见过比你更记仇的。” 又道:“凭什么你对象上门我累,将来我要是说媳妇也是我。” 怎么会呢,罗雁:“到时候你还有周维方可以使唤。” 差点把这小子忘了,罗鸿嘎巴嘎巴捏着手指:“这事我都记他身上了。” 只要不是记自己身上就行,反正他俩的账剪不断理还乱,罗雁当做没听到,还蹭蹭往后退两步,一脸的事不关己。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67章 短暂休息一会, 罗鸿发现刚扫过的院子里又多出几片落叶几朵落花。 他拿着扫把提意见:“这是周维方送的树,为啥不是他来扫?” 树是搬家那年移栽的石榴树,很是对称的种了两棵, 至今还没有结果子,但年年花都开得不少,眼下正是季节。 他不高兴, 刘银凤还是挺高兴的:“看这花开的,意头多好。” 说完斜儿子一眼。 石榴还能是什么意头?多子多福呗。 罗鸿不吭声了,哼哧哼哧地继续扫。 罗雁在旁边看着偷笑, 十分的幸灾乐祸,一边擦着窗户的玻璃。 罗新民值完班到家一看, 可谓是焕然一新:“这一天得干多少活。” 罗鸿歪在沙发上:“您儿子已经快归天了。” 臭小子, 嘴上没个把门的。 刘银凤踢他一脚:“早晚我给你缝上。” 罗雁跨过哥哥那条占道的腿往厨房走,一边说:“妈, 要不晚上别做饭了, 我去买着吃。” 哪里用她,罗新民:“成,你们仨歇着吧,我去。” 他提着筐出门,带上最爱凑热闹的黄来顺。 罗雁光看这小狗回来的样子就知道它肯定是偷吃了, 捏着它的嘴:“吃什么好吃的了?” 黄来顺尾巴摇来晃去的,居然在脸上叫人看出得意之情。 罗雁拍拍它的头:“玩去吧。” 黄来顺满院子扑腾, 尘土就跟着风一起往家里钻。 罗鸿刚拿起筷子,呀呀呀地叫唤:“我刚拖的地,你给我老实点。” 只要是话音,黄来顺都当作是助兴,跳得更加的欢快。 罗鸿深吸口气:“行, 我跟你这狗真是没法儿说。” 话音刚落,黄来顺忽的摆出警惕的架势,两只眼睛瞅着院门。 一看,就是有人在门外。 罗鸿高声道:“谁啊?” 外面的人喊:“萝卜在吗?” 罗鸿听出声了,跟家里人讲:“是建军。” 他往外迎两步,一边说:“你推进来就行。” 来的确实是李建军,他就站在院门口冲着客厅的人打个招呼,跟发小嘀咕几句话就走。 罗鸿把门又合上,回餐桌解释一句:“红玉的户口办下来了。” 即便如今京市多数东西已经不需要凭票供应,但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之间仍旧有一道天堑。像李红玉这种情况能把户口办下来实属不易,罗雁由衷替小朋友高兴:“那她可以在市里上小学。” 在她这儿,就没有比上学更重要的事情。 刘银凤更关心的是别的:“那他们这回可以领证了吧?” 李建军是离婚后回城的,由于种种原因,郑三妹也来京市之后他们一直没领证,哪怕他们感情好,到底不叫个事。 罗鸿:“领,说过两天大家伙一块吃一顿,雁雁你也去。” 罗雁最愿意出去搓一顿,问:“哪天呀?” 罗鸿:“礼拜天。” 明天才是周一,算起来还有好几天。 罗雁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上,吃过饭就洗洗早点睡,然后好早早起床。 毕业典礼可是件要紧事,但实际上也不怎么激动人心,因为又是有很长的领导讲话时间。 六月里这太阳晒的,罗雁用手挡住光,跟站前面的季宁聊天打发时间。 两个人说得口干舌燥才熬到散场,学生们自己到办公室领毕业证书。 罗雁一整个早上就是为了它在熬,拿到手左右看:“好简单啊。” 可不,季宁凑过来看她的:“你这张照片好看,我的拍得像傻子。” 瞎说,罗雁:“没见过傻的大学生。” 季宁跟着笑,忽然伸出手:“抱一下吧,罗雁,也许这是我们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了。” 明天出分配结果,大家看完就各回各家,此后天南地北,除非是至交好友,又能得多少音讯呢。 罗雁本就是眼眶子浅的人,吸吸鼻子:“中午还要吃饭呢。” 中午这顿是运管二班的散伙饭,班长破例让大家点了酒,好些平常看不上滴酒不沾的人都喝了。 罗雁有自知之明,仍旧是举着饮料跟大家碰杯,碰来碰去,她倒成少数没喝醉的人。 这样一来,班长只好对她委以重任:“你把xx送回去行吗?她家就住xxx。” 他居然能记得每个同学家的详细地址,罗雁深感不可思议,答应之后搀着这位女同学上公交。 女同学平时就是安静内敛的性格,喝多了一言不发,就是公交司机一踩刹车她就有要吐的意思,吓得罗雁瞪大眼睛时刻警惕。 好在人家住得离交大不远,还能勉强地指路。 罗雁把她安全送到家,站在人家院门口甩甩发酸的手臂长舒口气,在直接回家还是回学校骑自行车这件事上犹豫,结果一抬眼看到路边有个电话亭,决定碰碰运气。 这年头,找人可不太方便。 周维方要管好几家店,成天里不是在这就是在那的。 罗雁也只能是大概猜测,先给邮电局家属院保卫室打一个,因为他这几天都在那忙装修的事情。 周维方确实在新房里。 他听到楼下有人叫202的有电话没放在心上,过了会反应过来,从窗户探出头:“是找姓周的吗?” 保卫室:“是!”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39节 这儿的电话号码能有几个人知道,周维方一猜就是罗雁,一步三阶梯往下蹦,跟阵风似的往保卫室跑——邮电局有钱,在这也装了电话,收费跟街道的电话亭一个标准。 反正都是贵,罗雁不多解释,重新接通后只说:“我在xx胡同的电话亭,你忙吗?有空来接我吗?” 周维方:“有空,你等我会,马上到。” 他先上楼跟装修师傅交代两句,把身上的脏衣服换掉,就着急忙慌去接人。 罗雁倒不急了。 这电话亭还是个小卖部,她买根冰棍就借人家的小凳子,坐在阴凉处边吃边等,结果人到她都还没吃完。 周维方停在她面前:“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跟同学去吃饭吗?” 罗雁:“吃完啦,我送一个喝酒的女同学回家。” 大下午的,这里又不是什么偏僻之地。 周维方倒不担心安全问题,只是:“你扶得动吗?” 罗雁把吃完的棍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里,说:“她自己能走,不过我们班长你知道的。” 事事周到,准得叫人送一送才安心。 周维方多少知道点,说:“那我送你回家还是?” 罗雁想想:“回家,反正明天还要去学校,自行车放一晚没关系的。” 说起明天,周维方:“有个礼物想给你,咱们从百货大楼绕一下吧。” 礼物?罗雁到百货大楼的路上都在琢磨着会是什么,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一台相机。 她道:“你不是说借吗?” 周维方:“我本来是想去借的,但老李他媳妇脸色不好看,我寻思还是算了。” 这种贵重物品,人家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 罗雁:“其实不拍也行,不至于买一个。” 那怎么行,周维方:“我都跟你说好了。” 又道:“到底是自己的东西用着安心,想怎么拍就怎么拍。” 罗雁咂舌:“可是要一千呢。” 周维方问她:“那你喜欢吗?” 罗雁眼神亮晶晶:“当然喜欢。” 周维方捏捏她的脸:“那就值一百万。” 数他嘴巴最甜,罗雁举着相机:“但我不会用,我们找个地方试试机器吧?” 离这最近有个公园,公园里就有收费拍照的窗口。 周维方随身带着烟,跟人家套两句近乎,师傅就教他们怎么用。 这玩意用起来倒是不难,罗雁就是怕浪费胶卷,举着半天都没按下去。 周维方笑得脸都发僵了,张大嘴活动面部肌肉的时候反而被拍下。 他道:“得,第一张糟蹋了。” 罗雁:“这可是我人生第一次给人家拍照片。” 周维方多会说话:“那太宝贵了,回头洗出来我就挂起来。” 罗雁把相机给他:“你也给我拍一张,但是只要好看的。” 这可太简单,周维方:“我们雁雁什么时候不漂亮。” 这人,罗雁批评他:“舌头捋直再说话。” 黏黏糊糊的,大白天的,边上还都是人呢。 这么眼睛一瞪,更漂亮了。 周维方:“你别动啊,就这样看着我。” 看着他,罗雁莫名有些不自然,两只手交叠放在身前,站得很是端庄,嘴角往上翘。 周维方拍完这张,又请路人帮他们拍一张合照。 罗雁数着:“一卷能拍15张,剩下的明天用。” 周维方:“相机都买了,不差这点胶卷钱。” 或许是马上要分配工作,罗雁最近对钱可敏感了:“你不差我差。” 一卷要13块,洗相片又是一笔钱。 周维方难得在她面前冷脸:“雁雁,你要跟我分你我吗?” 他向来不爱听这个话,罗雁自知理亏,说:“分的话我刚刚就不要这个相机了。” 周维方:“不止是相机,什么都不许分。” 行行行,罗雁哄他两句,话音一转:“但你刚刚好凶。” 很凶吗?周维方道歉:“对不起,是我太急了,我就是不想你跟我生分,一点点也不要。” 知道啦知道啦,罗雁推着他走:“你晚上不是还有事吗,送我回家,我给黄来顺也拍一张,它还没有过照片呢。” 周维方还鼓励她:“拍,什么家里的花花草草,想拍都拍上,咱们先买上三五十卷。” 开照相馆的都不会摆三五十卷,罗雁没当回事,到家后迫不及待给妈妈看自己的礼物:“周维方买的。” 这得花多少钱,要是再往前几个月,刘银凤心里难免觉得不妥,可后天人家上门后这门亲也算是板上钉钉了,因此她只道:“挺好,明天也跟同学们拍拍,以后见面就不容易了。 罗雁盘算着今天买了三卷胶带,心想起码先给全家都拍一下,说:“妈,您别动啊。” 刘银凤在择菜,摆摆手:“这有什么好拍的,别浪费了。” 怎么会,罗雁自顾自:“您笑一笑,我要按了。” 刘银凤赶紧对着镜头笑,等女儿拍完才说:“你倒是等我换身好衣服。” 罗雁:“以后咱们在家就能拍,不用像以前一样专门打扮,明天多拍两张,给婆婆也寄过去。” 这个好,刘银凤:“她上次来信还问了你什么时候毕业,等你结婚,我寻思让她来一趟。” 娘家在皖北,和京市是千里之遥,她之前也邀请过两回,可出门一趟实在不方便,她妈年纪也大,只有外孙女要结婚,老人家是不会拒绝的。 罗雁还是高考后陪着她妈回过一次老家,那也是四年前的事了。 她道:“舅舅他们要是有空都请来,家里现在也好招待了。” 往年吃供应,谁家来一次客人肯定伤筋动骨。 但现在条件好,哪怕是为她妈的心愿,这个钱也应该花的。 刘银凤也想。 她是年近五十的人,即便年纪不大,和血脉至亲们也是见一面少一面。不过这么多人,吃喝路费又不少,她心里算一笔账:“到时候再说,地里也离不开人的。” 罗雁知道妈妈的意思,等哥哥回来专门跟他提。 这钱肯定得花,就是一想到妹妹要结婚,罗鸿心里劲儿劲儿的,形容不出来。 他道:“到时候我来弄。” 罗雁朝他竖大拇指,想起来:“你往那站你往那站,我给你拍张照。” 罗鸿捋捋头发:“不是,我站摩托边上你再拍。” 干什么都不忘他那台摩托,罗雁:“你干脆娶它当老婆好了。” “行啊,你以后管它叫嫂子。” 罗鸿什么话都敢接,结果被亲妈一拖鞋砸背上,还得帮她老人家捡回去。 刘银凤没好气:“晚上你给我睡车棚去。” 活该,天天的上赶着找骂。 罗雁现在是新鲜劲还没过,热心地指挥哥哥:“站直一点。” 她拍一张照够久的,罗鸿现在是看不到成品,说:“洗出来我倒要看看你拍了个啥。” 罗雁要不是手里拿着相机都扔他了,辫子一甩:“你给我等着瞧。” 罗鸿哪天不逗妹妹三百回,跟在她后面:“静候您的大作。” 听听这什么语气,罗雁差点挠他,最后翻着大大的白眼回房间睡觉。 她夜里做了个好梦,醒来跟家里人分享:“我梦见天上掉金子了!” 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财迷的? 不过谁不喜欢好兆头,刘银凤:“那今天肯定能有份好工作。” 罗雁也满怀期待,拍着哥哥的房间门:“你快点。” 罗鸿打着哈欠:“要人家送你还这么不客气。” 什么人家,哪来的人家。 罗雁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我不认识这俩字。” 罗鸿拍她一下:“那把你的毕业证还给学校。” 又看父母已经要出门,说:“您二位这又是?” 刘银凤:“我跟你爸坐公交过去,你们慢慢来。” 罗鸿自然不好磨蹭,洗漱后垫两口就带着妹妹出门。 他们骑摩托,脚程快上许多,不过跟周维方还是前后脚到的交大。 罗雁给他俩都安排上,手一指:“从这到这都是我们学院的,你从前面找,你从后面找。” 还不用怎么找呢,就有热心的同学报信:“罗雁,你是交通局。” 交通局?罗雁大概知道是干嘛的,更清楚的是人家的位置,说:“在阜门北街,那离家很近。” 离周维方准备的婚房更近,他松一口气:“这个好。”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0节 罗鸿也觉得不错,扭头一看父母刚到,赶紧给他俩转达。 夫妻俩对这些单位的权责划分哪里搞得清楚,第一反应也是离家近的好,说:“骑个车过去都不要二十分钟。” 一家四口外加周维方,兴奋之余在校门口拍了好几张照片。罗雁还带上了昨天领的毕业证,让父母举在手里。 刘银凤:“这举着怎么像结婚证似的。” 还真有点像,罗雁眼睛一转:“正好您跟我爸拍一个。” 这也拍一个,那也拍一个。 刘银凤:“多少胶卷够你这么嚯嚯的。” 她话音刚落,周维方就拉开自己的包:“没事婶儿,还有很多。” 罗雁伸头一看:“你还真打算买三五十卷啊。” 周维方:“我不用买那么多,你哥自会买。” 罗鸿是有这个想法没错,哟呵一声:“你还指派上我了。” 明天可就是能上门的日子,周维方哪能在关键时刻得罪他,说:“不敢不敢,您说的算。” 罗鸿当然是趁此机会“阴阳怪气”两句,看时间差不多说:“我送爸妈回去了。” 他们来就是想第一时间看到分配结果而已。 周维方同样为此而来,说两句话留下一书包的胶卷也走了。 只有罗雁还留在学校,跟几位同学吃顿饭,留下校园生活的最后回忆。 - 作者有话说:雁雁要开始上班了,不是那种很强的事业线,可以理解为日常生活的背景从校园到了单位。 努力二更中 第168章 隔天是端午, 也是周维方上门拜访的日子。 刘银凤在菜色上颇为用心,一大早的居然在院子里拔鸡毛。 夫妻俩加一个爱凑热闹的黄来顺,虽然鸡没飞起来, 狗倒是跳得厉害。 罗雁起床的时候一看,蹲在父母边上:“菜市场不是有死鸡,不是, 就是宰好的鸡。” 刘银凤:“我专门让人留的,更好吃。” 一说好吃罗雁就来劲,不过也说:“他不挑食的, 吃什么都行。” 刘银凤:“第一次上门,不讲别的, 规格高一些是应该的。“ 什么过去有多少交情, 从小看着长大都可以放一边,哪怕知道人家不会计较, 自家的姿态也很重要。 罗雁觉得这规格够高的, 刷牙的时候问:“那我要干点什么吗?” 等孩子们起床黄花菜都凉了,刘银凤:“把你哥喊起来就行。” 罗鸿跟周维方是什么关系,洗脸的时候哈欠连天:“要不要我到胡同口迎迎他?” 别说那些没正形的,刘银凤:“你去买点熟食回来。” 罗鸿:“我这一口早饭都没吃呢。” 又没人不让他吃,刘银凤:“吃完再去, 反正你骑摩托很快。” 得,他周维方今天也算是个重要人物了。 罗鸿能说什么, 一早上被指挥得团团转。 忙活到十点,周维方准时登门。 这个时间是有讲究的,来早了主家还没拾掇好,来晚了就是饭点,仿佛就是为来吃顿饭的, 不礼貌。 周维方当然是守礼的,东西也没少带。 罗雁觉得他好大一个人都被手上拎着的东西压得肩膀沉下去,说:“你这买的都什么呀?” 罗鸿也伸手帮他提一点,倒没说什么买得多之类的话。 在他看来,买下整座百货大楼都是应该的。 不过父母不能是这个调调,刘银凤道:“来就来,你看你这孩子客气的。” 客套话车轱辘似的转两圈,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初次见面,但其实连黄来顺都绕着周维方的腿边转,看他坐下来还想趴在人家的膝盖上。 这狗,刘银凤说它:“外头玩去,大人说话呢。” 罗雁头回也把自己算在这个大人里,视线左右移动等着听。 其实说的都是些家常话,毕竟大家平常实在太熟悉。 罗雁还以为今天要说些什么要紧事,才有早晨这么郑重其事的一幕,结果一点区别也没有,搞得她还有点小失落。 周维方留意到,偏过头看她一眼:“怎么啦?” 罗雁总算想起一个词:“你们这些都是繁文缛节。” 这丫头,刘银凤在某些事情上也是老派人,说:“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可到底是从小看着周维方长大的,也不太见外,说:“你们仨坐,我们做饭去。” 周维方腾一下站起来:“我给您打下手。” 刘银凤笑:“以后不会跟你客气的,但今儿不一样,踏踏实实坐着吧。” 就是就是,罗鸿一早已经干不少活,说:“别再给我捎上啊。” 罗雁也觉得没关系,拽拽他的手想示意他坐,愣一下说:“你很热吗?我再给你拿个风扇。” 客厅里现在就开着一台,不过房间里还有别的。 周维方哪是热的,轻轻舒口气说:“我紧张。” 什么东西?罗鸿打小跟他一起长大,两人也算是敢上刀山下火海的主,就没见过这两个字跟他有关系。 可就是因为太熟悉,打眼一瞧还真是看出紧张。 罗鸿拍拍发小的肩:“行,不枉老子一大早给你杀鸡拔毛。” 谁杀的谁拔的?罗雁:“抢功你最擅长。” 罗鸿:“你干得最少你没资格说话。” 罗雁想反驳都没底气,只好嘟嘟囔囔。 周维方道:“我带了桃,早上刚送来的,洗两个给你吃?” 罗雁有时候觉得自己是没怎么进化好的猴子,说:“洗一个就好,中午有好多好吃的。” 别的日子罗鸿不管,今天不一样。 他道:“你自己洗?” 这也是繁文缛节的一部分吗?罗雁乖乖巧巧地去洗,没听见两个男人说的话。 罗鸿问:“雁雁说你后天带她去家里?” 不管来往多不多,都在一条胡同里住着,该上门要上门。 周维方:“我请我姐她俩都来,不会让雁雁不自在的。” 罗鸿要说的就是这个:“你护着她没错,但雁雁看人都看好,她要知道是什么样才知道怎么做。你们以后是一家人,打交道的日子几十年,你能保证一辈子都没有她面对这些的时候吗?” 一辈子的事,有几个人能打包票,周维方不想为赢得他们对这桩婚事的认可盲目承诺,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罗鸿也就跳过这个话题,点到为止,只问起他房子装修得怎么样。 周维方:“快的话国庆就能完事。” 他这几天恨不得吃住都跟那些师傅们一起,没日没夜地盯着。 罗雁吃着桃进来就听到这句,坐下来听他俩说话。 罗鸿瞅着她:“我看你天天快快乐乐的,三方你给她弄点活。” 周维方摆摆手:“就那些装修师傅,个个五大三粗,我跟他们讲话一天都吵三回,她去不得一天哭八回。” 回来谁哄?还不是他。 罗雁拍掉他的手:“凭什么你是三回我是八回。” 该计较的是这个吗?罗鸿说她:“你看看你这有出息的样。” 罗雁哼一声,砰砰敲两下茶几:“我帮你账本理得很好吧,术业有专攻!!” 这个倒是真的,罗鸿:“我也没少跟你发工资。” 什么工资不工资的,罗雁:“好像我不干活就能缺钱花一样。” 多么的理直气壮,周维方看着羡慕,说:“雁雁,你以后也往我兜里伸呗。” 自打处对象,周维方逢年过节都会给罗雁发个红包,她觉得这算正常,反正五块十块的没关系,平常给她买东西她也照单全收。 出去吃喝玩乐这些的也是周维方掏钱,他现在大小是个万元户,哪怕天天吃京市饭馆都吃得消。 但拿钱,就又是另外一回事。 如果是从前,罗鸿第一个就觉得不合适,但这种流程上的东西也有很多具体的改变。 他道:“你知道什么叫自觉吗?这位大小姐能让她自己要吗?得是高高兴兴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 周维方多会顺着走,把钱包都掏出来:“求求你赏赏脸。” 罗雁打开一看里面钱还真不少,一咬牙都钞票都抽出来,数完之后说:“见面分一半。” 能拿一半,也算是大大的进步了。 要不说人还是得有名分才行,今儿这顿饭一吃立马不一样。 周维方恨不得把那点家当都掏给她,但也知道急不来:“以后给我留点零花钱就行。”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1节 以后?好像也不是很以后了。 罗雁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觉得哥哥的目光里都是调侃,把嘴里的桃子都咽下去。 罗鸿倒没再揶揄她两句,只是余光看厨房开始出锅了,说:“端菜去吧。” 午饭做得那叫一个丰盛,周维方吃得好话连篇。 刘银凤趁机说:“你们年轻人都忙,肯定没空做饭,雁雁打小光顾着学习,也没叫她干过多少家务,我这手艺跟人家大师傅是没法比,家常反正还过得去,以后没事就多上家里吃,老下馆子也腻歪。” 周维方赶紧说:“我原来插队的时候都是自己开小灶,会做一点饭,当然,以后得跟您多学学。” 这小子,拍马屁这一天天的。 罗鸿瞅发小一眼也没拆台,倒是唱起黑脸:“雁雁又不是不会做。” 周维方可没顺他这个梯子:“我反正不用按时上下班,时间多,谁有空就谁做呗。” 不管能不能做到,今天反正看的就是个表态,具体的以观后效。 夫妻俩起码听着是满意的,吃过饭主动问:“大过节的,你们不去看个电影什么的?” 本来是没这项安排的,但既然提了周维方心思就活络起来。 罗雁中午吃撑了,也想出去消化消化,说:“那我们出去转转。” 人前脚走,后脚刘银凤就研究起周维方带来的东西,说:“这可不便宜,罗鸿,你再买两瓶好酒,到时候上门的时候让妹妹带过去。” 礼尚往来嘛。 罗鸿就说自己是个劳碌命,不过妹妹的事情在他这本来就是要紧的,说:“行,我现在就去买,顺便去老张家打牌,晚上不回来吃了。” 去吧去吧,大过节的。 两口子收拾完餐桌也出门转悠,路上遇见邻居打听,也如实说。 不过一会的功夫,罗雁跟周维方好事将近的新闻就传遍了。 - 作者有话说:很迟的二更,晚安。 第169章 如果放在罗雁刚考上大学那会, 胡同里的人知道她跟周维方处对象,大抵都会觉得老罗家的姑娘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但现在人家周维方眼看的是挣钱了,诚然干个体听上去不那么好, 可老百姓都是讲实惠的,一说起来倒是——这俩小孩打小一块玩,多有缘分。 这话还不是别人说的, 正正是于水兰。 罗雁头回上门,在周家的客厅里坐着,倒不怎么尴尬, 毕竟大家都是认识的人,更何况还有周家姐妹在。 姐俩挨着她坐, 闲聊着说起她工作的事。 罗雁:“调档案得花点时间, 派遣证上面写的是7月1号去单位。” 老周家就没出过大学生,如今也算是沾上未来儿媳妇的光。 周玉瑶提溜着儿子虎头, 说:“来来来, 叫你姨姨摸摸,看看老王家的祖坟能不能也冒个烟。” 罗雁向来喜欢小孩,把手上的链子撸下来给他玩。 虎头才满两周岁,正是手脚快的年纪,一下子就塞嘴巴里, 拽出来的时候上面都是口水。 周玉瑶拍他两下:“你看你这脏兮兮的。” 周玉瑛在边上说:“我拿去洗洗。” 她俩一左一右把罗雁夹中间,倒把弟弟挤到边上, 周维方正愁被“冷落”,手一伸:“我去吧。” 罗雁冲他笑笑,迟一步才说:“我这天天戴着,上面都是灰,给虎头也漱漱口。” 她自觉这话说得非常好, 在心里偷偷夸自己。 人家客气话嘛,周玉瑶顺着说:“他这张嘴,就差狗屎没捡起来吃了。” 她但凡少看一眼,这小子什么都嚯嚯。 罗雁没敢讲,但心里想:这小孩跟小狗也差不多嘛,区别是她觉得黄来顺趁家里没人的时候肯定是吃过的。 她都不敢细想,自欺欺人当作没这回事,笑着说:“长大就好了。” 长大?周玉瑶揶揄道:“人家说外甥像舅,我看三方十来岁才长出点人样来。” 周维方正擦着链子上的水,说:“您可真是我亲姐。” 这有什么,周玉瑶:“雁子还能不知道你什么德性?” 周维方还真没法反驳,倒是他妈接一句:“你俩打小一块玩,多有缘分。” 缘分确实是奇妙,周玉瑶今天也不跟她妈顶牛,说:“这可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 今天但凡是不太会接的话,罗雁就含蓄笑笑,反正她是新人上门,女孩子不好意思是正常的。 本来她就是胡同里出了名的文静,没人挑这个理,况且也惹不起周维方的性子。 当然,于水兰不单为这个。 她是老派人,自觉孩子成家是她这个当妈的责任,现在能完成一个任务算一个,恨不得在门口挂两串鞭炮昭告天下。 她今儿也是大显厨艺,跟两个儿媳妇在厨房忙活着,端上来一桌子的菜。 周维方一看就知道自己给拿的一百块钱他妈最少揣了三十,但钱对他来说着实是很次要的东西,他只要今天能方方面面过得去,看罗雁吃得开心松口气。 罗雁来之前其实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家里人也跟她说了不少,结果现在全然没有派上用场,不过隐约也知道大学生这个身份为自己赢得很多的礼貌。 人人都说,大学毕业将来都是要当大领导的。 罗雁倒觉得自己没那本事,毕竟成绩好跟能不能做领导压根不挂钩。 但无论如何,她都算顺顺利利地吃完这顿饭,吃完再坐一会就高高兴兴地告辞。 从周家的院子出来,不过两百米就是罗家。 罗雁进门看家里人都在,说:“你们都小瞧我,我今天的表现简直是打一百分。” 哪里是小瞧她,是她在家众星捧月的,可自古以来做儿媳的总是很难。 刘银凤盼着女儿样样都好,说:“那是,我们雁雁哪件事做得差过。” 就是就是,罗雁指指哥哥,又回头指指周维方:“你俩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周维方知道他们一家人肯定有些不方便让自己听的话要说,正好他还要去盯新房装修,又寒暄两句就走。 人前脚走,刘银凤就拍拍沙发:“跟我们讲讲。” 罗雁讲得很是详细,还有些自己的点评:“周叔没怎么说话,就问问我什么时候去上班。水兰阿姨说得比较多,但我感觉她很着急想让我跟周维方把日子定了。他大哥大嫂不太吭声,但他二嫂好像不太高兴。” 至于周家姐妹就没什么好说的,周维方跟她们走得勤,吃饭的时候一般都会带上罗雁,大家处得一直都挺好的。 基本在刘银凤的意料之中,她道:“一平两口子关门过自己的日子,当然不愿意多说什么。二亮两口子现在还住家里,你水兰阿姨给带孩子,估摸着觉得你们一结婚,再有孩子,那他们这家里家外的谁伺候。” 有孩子?罗雁抱着妈妈的手:“到时候您给我们带。” 刘银凤巴不得:“那肯定是我,你爸过两年也能退休了。” 看她的神色,罗鸿就知道马上又有自己的好果子吃,提前说:“我还得去店里,走啦。” 刘银凤还能不知道儿子在想什么,摇摇头:“我还懒得说他呢。” 罗雁抿嘴偷笑,帮哥哥转移话题:“妈,您不是说给我做新衣服吗?” 女儿要上班,当然得有几套体面的衣服穿。 刘银凤已经做到一半,说:“那你鞋买了没有?” 罗雁:“我约了莺莺后天去逛街。” “你不是说她在医院实习很忙吗?” 陈莺莺就读于医学院,本科的学制是五年,现在是临床实习的阶段,忙得已经有一阵不见人。 罗雁也是难得跟她约上时间,说:“就半天,我们一块吃个饭转一转。” 女儿就这么两个朋友,罗新民道:“没事多出去玩玩,正好你还没上班。” 罗雁扫一眼挂历:“就剩十天了。” 十天对于有所期盼的人来说简直是转瞬即逝,很快就是去单位报到的日子。 罗雁想给人留个好印象,吃过饭早早就出门,顺便掐算着上班路上所需要的时间。 到门口,她看到了周维方。 周维方就是来跟她说两个字的:“加油。” 罗雁说不紧张是假的,轻轻舒口气:“我现在心跳得好快。” 周维方哄她:“跟我每次看到你的时候一样快吗?” 这人,怎么老是没个正形。 罗雁斜他一眼:“不跟你说了,我要去上班啦。” 周维方看着她踏进大门,好像灵魂也跟着进去了。 -- 交通局跟另外两个单位是共用一个院子,位于三栋合围建筑的北楼里。 建筑的外立面是很常见的红砖灰顶,一楼是办事大厅,再往上就是办公室,楼梯处有一位保卫科的大叔做登记,看到生人就拦下来。 罗雁给大叔看自己的派遣证:“您好,我是新来的。” 大叔念一下她的名字,说:“人事处在三楼。” 罗雁往三楼走,找到挂着人事处牌子的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敲两下敞开着的门:“您好,我是来报到的。” 声音不大不小,但也够里面的人听见。有位看上去很严肃的女同志说:“新来的是吧?东西都带了吗?” 罗雁一样一样往外掏:“派遣证、毕业证、户口本、街道证明,我都带了。” 她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检查好几遍。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2节 女同志确认无误之后:“你在这签个字,然后去二楼财务处找李姐,就说你是新来的。” 财务?罗雁向来很听安排,带着这一堆东西跑到二楼。 二楼的李姐跟她说:“你是本科毕业,见习期的工资标准是58块,没有补贴跟奖金,但咱们单位有食堂,不要钱,以后你每个月1号来我这领工资和饭票,这个月的票先给你,在这签个字,然后去四楼的后勤处找孙哥。” 罗雁哼哧哼哧又往上爬,四楼的孙哥说:“笔跟本子这些办公用品都是上我这儿领,但是也省着点用啊,年底咱们有统计的。签字吧。” 签完罗雁等着他让自己再去找谁,结果也不见他说话,一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孙哥看她不动才反应过来:“完事了,你上人事处找小王。” 对罗雁来说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人事处的王姐领着她到规划处的处长办公室,介绍说:“张处,您说人不够使,今年局里就这么一个大学生,王局立刻就想到您。” 罗雁跟在后面接一句:“张处好。” 张处是一位干练的中年女性,剪了短短的头发,戴着黑框眼镜,一看就给人种大领导的感觉,但性格不是很严肃,笑着说:“我正盼着人来呢。” 王姐:“那人我交给您了,您忙。” 她走,小小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 罗雁有种面对老师的错觉,手不自主地想放在身后。 一看就是小年轻,张处示意她坐,问:“咱们规划处是干嘛的你知道吗?” 罗雁还是知道一点的:“负责市里的道路规划。” 说起来就四个字,里面的内容可多了。 城市今年要大搞建设,要想富不得先修路,规划处负责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修路,零零碎碎的特别多。 张处也没指望她一个刚毕业的小孩能弄明白,说:“反正你慢慢学着,有不懂的就问。”说完这句她目光忽的在罗雁身上扫一下,仿佛在犹豫什么:“我带你出去跟大家认识认识。” 规划处的人不多,打眼一扫就十几个。 张处朗声道:“这是新分配来的罗雁,慧玲,你带带她。” 被称作慧玲的女生站起来,露出诧异的神色,其他人多多少少也有些眼神交流。 罗雁就是再不懂看眼色都知道必有内情,但还是礼貌道:“慧玲姐好。” 吴慧玲也回一句“你好”,指指边上的位置:“你坐这儿。” 罗雁拉开椅子坐下,略显得有些局促。 吴慧玲跟她拉家常:“你刚毕业吗?多大年纪啦?” 人家问一句,罗雁就答一句,却忽然有种自己是无头苍蝇的错觉,一整天下来好像很忙,又仿佛什么都没干。 五点,她瞅着人家动了才下班回家。 罗家小院里人挺多,家里人和周维方都在。 罗雁一进门人人都看过来,连黄来顺都跑过来冲她摇尾巴。 她道:“感觉还行,就是迷迷糊糊的。” 女儿这样说,父母也就放心了,起身进厨房做饭。 周维方觉得应该过去帮忙,但又想跟罗雁说两句话,一时左右为难。 到底是二十几年的发小,罗鸿抻着脖子站起来:“我去擦擦车。” 明显是给他俩留说话的地方,周维方也就不犹豫了,问:“累不累今天?” 罗雁想想:“就是有点无聊。” 周维方:“刚上班肯定是没活干的,过两天就有事了。” 又问:“中午吃的食堂吗?饭菜怎么样?” 罗雁:“我们饭票是管一荤一素的,还行。” 周维方捏捏她的脸:“要是不爱吃,中午我都去接你,咱们外头吃。” 下馆子当然比食堂好,但罗雁还是说:“过一阵吧,我看大家好像都吃食堂。” 她是新来的,本来就更容易引起关注,自然不愿意搞特殊。 周维方都听她的,知道她晚饭的时候会讲一遍今天的事情,也没多问,只说起装修的进度。 如他所料,罗雁吃晚饭的时候说了很多话。 她讲起自己怎么报到,说起在单位认识了哪些人,谈及中午食堂的菜色。 在座的人都认真听,那些目光落在身上,叫罗雁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 作者有话说:事业线我再捋捋,请不要带入现实,就是小说里才这样的,晚安。 第170章 吃过饭, 现在也算是有名分的周维方可以跟对象出去溜达溜达消消食,再把人光明正大地送回到门口——不能太晚,再晚澡堂就要关门了。 罗雁洗完澡在院子里晾头发, 看着月亮说:“没有作业,心里真是空落落的。” 她把上班理解为另一种上学,总觉得应该晚上也有点事情干。 罗鸿坐在摇椅上看小说, 闻言翻个大大的白眼:“别没事找事啊。” 罗雁用力推一下哥哥的椅子:“这才叫没事找事。” 这丫头,罗鸿好言相劝:“不用加班是好事,你说你怎么不懂呢。” 可他又很了解妹妹的性格, 说:“不然你还跟以前背背单词啥的,打发时间。” 背单词?罗雁原来苦学英语是为在成绩上拔得头筹, 现在又不考试。 她道:“我们上班都用中文。” 罗鸿对付妹妹也很有一套:“你看, 你当时为啥没第一批考上口语班,不就是因为你用人朝前吗?单位哪天需要, 你不就抓瞎啦?” 罗雁竟然哑口无言, 眨巴眨巴眼:“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在工作上可做的事情确实不多,因为这一阵单位里本就没有多少事,吴慧玲把自己手头上的活分给她一些诸如数据整理、核算之类的琐事。 只是再怎么琐碎,工作时间内也都能完成, 甚至还有些富余。 据罗雁观察,大家闲着的时候唠嗑的、纳鞋底的、看报纸的都有。 她学生时代只在领导开大会, 老师开小会的时候走过神,深觉得这种行为十分的不好。 可她又不傻,自知太过格格不入对自己没好处,选择用办公室里那些陈旧材料来打发时间——看一看,也有助于她了解工作。 吴慧玲还以为她是刚来不好意思, 趁着吃午饭跟她说:“张处管得不严的,你不用太绷着。” 罗雁刚要说什么,就看到张处站在吴慧玲背后,抿紧嘴不敢说话。 吴慧玲若有所觉,回过头讪讪笑。 张处没好气:“让你带新人,你倒是教点好的。” 吴慧玲还振振有词:“我是让她学会劳逸结合。” 张处只是看着严肃,其实为人十分的随和,无奈摇头:“等着,我下午去部里开会,活儿马上就来。” 完啦完啦,吴慧玲仰天长叹:“又要出外勤了。” 出外勤?罗雁好奇道:“什么意思呀?” 吴慧玲跟她解释:“咱们处是给路做规划,那路不都长在外头嘛,但凡干点什么都得满大街的蹿。” 又上下打量她这白白净净的模样,说:“半个月之后,连你都得黑成碳。” 七月里的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罗雁暗道不好,心想盼有活也不该来这么个硬茬。 只是她着实无聊了大半个月,隐隐又生出一些期待,领任务的时候一脸的高兴。 还真是小年轻,张处再强调一遍:“这次全市要加装一百个交通信号灯,作为明年大规模铺装的试点,大家对于这个前期调研要上心,每个人针对自己负责片区里的交通情况要有文字报告,并且………能听懂吗?” 中间那些冗长的话,被罗雁总结为——得有一个领导认为合理的加装理由。 她用力地点点头表示知道,散会后被张处留下单独讲话。 张处道:“小罗,来了有半个月吧?感觉怎么样?” 这个感觉具体指的是哪方面?罗雁只能一言以概之:“挺好的。” 张处好像就是为问这一句,交代说:“你是第一次出外勤,跟慧玲好好学,有什么不懂的随时可以来问我。” 罗雁再不通人情都知道领导跟班主任是不一样的角色,自己怎么好随便去麻烦,不过还是先答应下来,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到工位上。 吴慧玲问她:“张处跟你说什么啦?” 罗雁实诚道:“让我跟你好好学。” 就这?吴慧玲不太信,但也没有再追问,只说:“我们现在先去做外勤登记,不然来检查人不在,要扣工资和处分的。而且有登记,才有餐补。” 还有餐补呢?罗雁记得财务处的人说见习期只有工资,问:“我也能领吗?” 吴慧玲:“可以,就是等于把饭票给你换了钱,一餐的标准是两毛五。” 够在小饭馆吃一碗肉丝面的。 罗雁了然点点头,跟着她去楼上的办公室做登记,暗暗记下跟她说话的人是谁,尽量把自己这几天听说的名字和脸都对上号。 她爸说了,在单位里连人都认不清是大忌。 吴慧玲也给他们做介绍,说:“我们处新来的小罗,大学生呢。” 对方:“怎么是你带新人,以前不都是王……” 后半句抓紧咽回去,假装什么都没说。 罗雁后知后觉自己来报到那天为什么大家一听让吴慧玲带她都这么奇怪,因为整个规划处就一个姓王的——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生得一副好皮囊,据说为人十分风流,在男女关系上新闻多多。 罗雁大概猜出张处为何临时改变安排了,微微垂着头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吴慧玲也就不闲唠嗑,带着她回办公室,一边说:“明早我们直接在西单碰头,你自己带一张小凳子。”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3节 西单大街可以说是京市现在最拥堵的地方之一,罗雁深觉得任务重,趁着还没下班把京市城区街道图翻出来看。 这一版是上个月刚更新,罗雁虽然不像哥哥他们是胡同串子,但对附近的街道也算是了如指掌。 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好多地方都改名了。 从前的羊尾巴、狗尾巴、猴尾巴胡同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文雅的名字。 罗雁平日里还是旧名字叫着,心想:以后也得按照图上的叫法改过来。 她在这一一对照到下班时间,把图卷起来放回原处,跟吴慧玲再确认一遍明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两个人一起下楼。 罗雁知道今天有人接,瞥到周维方就说:“吴姐,我对象来啦,我先回去了。” 她刚上班第一天就有很多的“盘问”,尤其领导们最关心她有没有对象,因此她早早和盘托出。 吴慧玲有些好奇这样的大美人会找个什么样的男朋友,看一眼想:是该长这样才行。 周维方注意到视线,冲人家点点头当作打招呼,小声说:“我没把摩托骑到门口来。” 罗雁觉得正好:“我们走过去吃吧,我坐了一天了,想走走。” 她上课还有课间休息,上班倒是一天八小时被钉在椅子上了,坐得她腰酸背疼的。 周维方听着心疼:“你这是上班又不是坐牢。” 罗雁性格就是这样,耸耸肩:“我给自己判的刑。” 又道:“明天开始我们就出外勤啦,不用一直坐着。” 七月是个什么天气,周维方抬头看眼还没完全消停的太阳:“不是,那得多晒。” 罗雁当然也怕晒,但仍旧兴致勃勃:“比没活干好,我都快发霉了。” 她白天准时上下班,夜里还要看看书,就这样都一直嫌弃不如上学的时候充实。 周维方自认也算勤快人,可真是没见过这样的,无奈道:“那你可别中暑了。” 罗雁嗯一声:“我们又不傻,会找阴凉地方的。” 又嘀咕:“晕过去的话,我今年说不定就评上劳模啦。” 周维方赶快打断她这种“恐怖”的想法,连名带姓道:“罗雁。” 知道知道,罗雁晃晃他的手撒娇:“我就是说说而已。” 周维方勉强绷着脸:“说也不行,多不吉利。” 到底还是拜倒在这一招下:“雁雁,是谁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的?” 罗雁乖巧地举着手:“是我,我肯定照顾好自己。” 周维方耳提面命,第二天还是不放心,快十二点的时候专门跑一趟。 罗雁正一个人坐在墙根底下记录交通情况,看他来说:“我还是上班时间,嘘,不许跟我说话。” 要周维方说,他们单位不给她评劳模压根不合理。 他也没站边上干等,跑去买了俩冰棍。 回来的时候正好是午休时间,站马路对面记录的吴慧玲过来看她写的格式对不对,抬眼见周维方眼熟,说:“你是小罗她对象吧?” 周维方还是第一次听有人管罗雁叫小罗,觉得有些新奇好玩。 他在人际上向来是强项,客客气气地打招呼之后送上冰棍,说:“我正好路过,雁雁平常多亏您照顾,一直跟我说您人特别好。” 一根冰棍而已,现在在一个单位上班的人关系都很紧密,毕竟大家大概率以后是几十年的老同事。 吴慧玲不见外地接过,说:“中午我回家吃饭,你们聊。小罗,一点钟我们还是在这碰头。” 午休就一个小时,罗雁挥着扇子:“我现在看哪家店人都多。” 周维方帮她拿小板凳:“我以为你跟同事一块吃,早知道给你带过来了。” 罗雁:“我也是早上才知道,吴姐家就在那。” 她伸手一指不远处的一栋楼,说:“不过你明天可以给我带,明天我就需要自己负责一整个街。” 周维方说好,在目之所及的招牌上逡巡着:“那就吃个拌面?凉快些。” 罗雁边吃边喝冰汽水,说:“其实我觉得午休的时候也应该记录的,这个点人最多。” 可吴姐说还是按照上下班的点来,她不好说什么。 大中午的,周维方知道她积极,但也说:“你要想,吃过晚饭我陪你来,中午不行,你知道今天几度吗?” 虽然工作是没办法评分的,家里人也多次提醒她上班和上学不一样,不是努力就一定有结果的。 但罗雁还是觉得不努力的话就什么都没有啦,撒娇道:“你真好,那我们一块来。” 周维方答应下来,吃过饭给她找个阴凉地方待着才走。 他前脚走,后脚吴慧玲就准时到。 是人都会好打听,还有几分钟才一点,吴慧玲挥着手扇风闲聊:“你对象的店是开在哪啊?” 罗雁说过周维方是干个体的,只是没有具体提及过,这会道:“总店在四中门口。” 她并不觉得有何难以启齿,也知道将来大家总是会知道的,人家问就大大方方说。 有总店就会有分店,吴慧玲听出意思来:“年轻有为啊,我看他跟你差不多大。” 罗雁:“比我大三岁。” 吴慧玲一拍手:“男孩大三岁正好,懂事会疼人。” 罗雁只听说过女大三抱金砖,男大三的好处闻所未闻,不过是人都会在此刻讲出一点吉祥话。 她笑笑说:“嗯,他人挺好的。” 好不好的,吴慧玲比较想知道:“他开的什么店啊?” 罗雁:“水果店,叫四方。” 其实他发家的那间车行也还在开,因为按老传统那叫什么龙兴之地,最好是不要轻易转让的。 叫这名的话吴慧玲就有印象:“是不是在惠安门也有一家?我外婆就住那楼上。” 罗雁嗯一声,多少有点觉得人家问得太详细,反问道:“罐头厂职工宿舍吗?” 吴慧玲:“对,我外公原来在罐头厂上班,我几个舅舅现在也还是。” 三代都在一个厂是很常见的是,罗雁顺着再往下聊两句,看时间差不多说:“姐,那我还是去街对面。” 两个人盯不同方向的来往车辆和行人,数当然是数不清的,只需要对于拥堵情况和周边状况有判断。 罗雁在这个路口,一下午就目睹八桩车祸,虽然都没有人员伤亡,可因为吵架引起更加糟糕的情况。 她在本子上记几句草稿,好在最后写进报告里。 五点,吴慧玲招呼她下班。 罗雁只注意到街上的车和人都更多了,看眼手表说:“我明天自己到复兴门大街是吗?” 那边才是她负责的区域。 吴慧玲:“对,你跟今天一样就行,有什么不懂的下班后来找我。” 又压低声音道:“其实局里定得差不多了,我们的报告也就走个过场。” 人家讲这个话已经算是推心置腹,罗雁又不是分不清好赖。 她认真地说谢谢和再见,把自己的小板凳捆在自行车后座,哼哧哼哧地回家。 一进门她妈就夸张道:“怎么都晒黑了。” 罗雁摸摸自己的脸笑:“您说晒红还合理一些。” 刘银凤坚持己见:“就是黑了,你长得白。” 罗雁对着镜子左右看,只觉得脸蛋红扑扑的,说:“那我晚上喝杯牛奶。” 又道:“我好饿啊。” 瞧这可怜的,刘银凤:“等着,马上出锅。” 她是掐着点进的厨房,端上来的时候丈夫正好也到家。 罗雁把哥哥那份先留出来,结果才吃几口人家就回来了。 妹妹大四最后一学期不用上课,罗鸿过完年开始几乎都回家吃晚饭。 他现在是三家店来回跑,时间自己都拿不准,像今天都是赶得早的。 刘银凤把儿子的菜又倒回去,说:“哟,妹妹本来给你留了好多肉,现在你得自己捞了。” 罗鸿洗洗手坐下来:“没事,与民同乐嘛。” 臭小子,成天耍贫嘴。 刘银凤笑着摇摇头,说起:“对了,你明天早上有事不?帮我去载条羊腿回来。” 罗鸿刚买的摩托宝贝得不行,心想沾上血可不得了,说:“不是,大夏天吃什么羊肉,上火。” 刘银凤:“医生说你爸得多吃点牛羊肉。” 医生?兄妹俩都是一惊:“爸,您不舒服?” 罗新民一副残躯,十分舒服的时候倒没有,说:“没有,你妈自己去问的,人家大夫说我这种的上了年纪反而应该多吃肉,补身体。” 那人家医生说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罗鸿:“行,我明儿去拉。” 用这个字,他也觉得自己的摩托变载货的小三轮,心想回来再多擦两遍吧。 罗新民倒不是不想儿子折腾,只觉得:“按说年纪大消化不好,吃那么多肉能行吗?” 刘银凤说不准:“反正吃一阵再说,现在不要票。” 罗雁也给妈妈帮腔:“这又不是喝符水,没坏处的。” 搁以前,谁敢想一次性买条羊腿回来。 一说喝符水,刘银凤想起来:“老赵家儿媳妇怀孕了,都说看着像女孩,正到处打听哪位神仙灵验呢。” 罗雁原来不觉得胡同里有那么多重男轻女的人,自打计划生育后倒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过。 她道:“这些都什么人啊。”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4节 刘银凤讲这个是想提醒:“都有点魔怔了,你最近别往她家门口过,回头生了姑娘再找你来。” 她见过的人百百种,世界上再离奇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罗雁虽然不觉得一个人真能有这么神奇的想法,可转念一想人哪里经不起万一,说:“那保佑她能生个儿子吧。” 姑娘投胎来,人生得有多少劫难。 刘银凤何尝不是叹口气,不过这种事街坊邻居也只能议论两句而已,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情。 一家四口说这说那的,罗鸿听到熟悉的摩托车声音,说:“来了。” 下一秒周维方就推开院门。 黄来顺认出是他才没冲过去大喊大叫,反而凑过去摇着尾巴。 周维方险些被它绊倒,稳住身形跟客厅里的人打招呼。 刘银凤先道:“三方来啦,你吃饭没有啊,我再给你下点面条。” 周维方忙说:“吃了吃了,晚上跟电工师傅一块吃的。” 刘银凤也就不跟他客套,说:“那你坐一会,雁雁还没吃完。” 罗雁给他看自己的碗:“还有三口。” 周维方只关心:“你慢点,别噎着,不着急。” 罗雁本来剩的就不多,吃完碗筷一放,揣着纸笔打断他的装修进度汇报,说:“走走走。” 这孩子,怎么比三方装修还着急。 刘银凤心想去约会也不差这么会儿,没来得及问他们是有什么事,人家摩托车就已经剩下尾气。 她道:“这吃油的家伙就是快。” 罗鸿也感慨:“确实得买进口的。” 他琢磨着:“等雁雁结婚之后我再换。” 要是平常,刘银凤就叫他少花这种折腾钱,但一说女儿的婚事,她道:“既然家具家电三方都说他来办,那雁雁我们多多给陪嫁就好,反正到时候家里有多少都让她带走。” 罗鸿也正攒着呢,说:“他就是装修再快,我看都定明年五月份好些。我这手头肯定松,天气也好,不然大冬天的,我婆婆多大年纪了,哪奔波得起。” 刘银凤寻思这样也好,说:“那你去跟他说。” 别,罗鸿道:“人家刚帮我一大忙,我抹不开脸,还是您去。” 刘银凤当然是抹得开的,心想:下回我就跟他说。 还在陪对象压马路的周维方尚且不知道自己怎么着急忙慌地装修都没办法今年结婚,兀自快乐地约会。 - 作者有话说:二更努力中~ 第171章 压完马路, 周维方就第一时间得到了婚期要定在明年春暖开花的“建议”。 他本来的计划是国庆前装修好,通风晾晾正好过年结婚就搬进来。 但计划现在是赶不上变化,未来丈母娘的建议当然要听。 周维方道:“到时候婆婆来我安排车去接。” 有这份心就好, 刘银凤:“有需要肯定不跟你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了。” 这三个字也算是给周维方定定心,不过没结婚没领证他总归是不安心的, 委婉提出:“那我先带雁雁去买戒指?” 意思就是想来下定,先把名分搂住了。 去年开始就可以买首饰,有些老规矩又讲究起来, 现在稍微过得去的人家,下定的时候男方都会拿一个金戒指。 刘银凤也打算在女儿的嫁妆里添两个, 说:“行, 选个好日子来吧。” 周维方悄悄松口气,看长辈调侃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 骑着摩托走了。 刘银凤觉得好笑, 等两个孩子都去澡堂,跟丈夫提起:“三方都急在脸上了。” 罗新民虽然也舍不得女儿,但更能理解,说:“他一个人在外边住着,每天推开门冷锅冷灶的, 有对象可不得紧着。” 这种日子,他曾经过了很多年。 刘银凤想想也是, 说:“这马上七月份,肯定没有好日子,要不让他中秋来。” 还有两个月,她也可以做点准备。 这些规矩上的东西罗新民也弄不太清楚,说:“都听你的。” 又道:“本来寻思今年给你补一条金项链, 现在看也是不太富裕了。” 两口子结婚的时候哪有条件,刘银凤有一个银戒指已经是顶天了。 为此去年的政策一出来,罗新民就去买了个金戒指。 刘银凤藏在哪都不安心,说:“也不敢戴出门,有这钱不如放银行,还有利息。” 这治安一天差过一天,什么样的案子都有。 罗新民往好处说:“中央迟早收拾这帮人。” 还真被他说中,第二天的报纸头条就是“从重从快严厉打击严重刑事犯罪”。 一家四口正在吃早饭,罗新民给全家念这条新闻。 罗雁听着这个措辞,说:“看来是要狠狠抓治安了。” 抓一抓也好,自打改革开放整个京市的乱子不知有多少。 远的不说,罗鸿:“咱胡同有几个就该抓进去好好治治。” 罗雁也附和哥哥的话,喝掉最后一口粥,把水壶装满揣包里,说:“我走啦。” 她这外勤出得够积极的,罗鸿叮嘱:“你别靠大马路太近,这阵子有几个小年轻摩托骑得那叫一个疯。” 罗雁:“那都是晚上才出来,白天他们想疯也得有路走。” 这倒是,街上挤得简直不像样。 罗雁盯了一天,觉得交通灯对道路情况肯定是有改善的,但未必没有更好的方案适合眼下的情况,心里悄悄有个主意。 可她从来都是投票的时候随大流,布置什么任务就做好什么,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只当是个日常,在吃午饭的时候跟周维方分享。 周维方听完说:“过街天桥,你脑袋怎么这么聪明能想出这玩意。” 罗雁:“我哪有这本事,全国第一座在广州,人家80年就建好了,我们老师上课的时候讲过。” 那周维方也夸她:“记忆力真好。” 这人,好话真是有一箩筐。 罗雁:“你是蜂蜜当水喝是吗?” 周维方振振有词:“我一看到你就心里甜,嘴也甜,我也没办法。” 这包间又不是那么的隔音,罗雁赶紧拽他:“好好说话。” 周维方凑在她耳边:“我们雁雁耳朵都红了。” 罗雁拍他一下,犟嘴说:“我是晒的。” 周维方不跟她顶嘴,用力地挥着扇子:“这样好一点没有?” 罗雁骄矜地仰着下巴:“等你吃饱再扇吧,比较有风。” 她就是什么表情什么神态都可爱,周维方忽的叹口气:“要明年才能结婚。” 罗雁哄他:“正好装修不用那么急,你有更多时间陪我。” 又抱着他胳膊撒娇:“我是很希望婆婆能来的,虽然我不在她跟前长大。” “你希望的就是我希望的。” 周维方希望罗雁事事顺心,但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他憋得确实搓火,手在脸上指一指。 罗雁:“欠着,我再亲你一脸油。” 她饭才吃到一半。 周维方笑得不怀好意:“欠债要收利息的。” 收就收,罗雁:“我又不是赖账的人。” 周维方不怕她赖,但是怕自己吓着她,咕咚咕咚喝掉大半瓶冰汽水。 那豪气万丈的,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喝燕京呢。 罗雁:“你小心点,别呛着。” 周维方把空瓶放桌上,到底压下去一点,说点正事来转移注意力。 他道:“你想不想学骑摩托?” 罗雁犹豫:“我拍摔了疼。” 她当年学骑自行车都是因为哥哥要下乡才被迫上梁山,打小就怂得很。 周维方:“不会的,我教你,摔了还有个我给你垫背。” 谁说只有他嘴甜,罗雁:“摔了你难道我就不心疼啦?” 周维方心都快化了,不过说:“我是觉得骑摩托没有自行车累,你要是愿意的话就学一学。” 罗雁有点心动又有点害怕,想想说:“算了,你跟我哥天天都要用摩托,我学了也用不上。” 周维方:“只要你会骑,车都是小事。” 他刚买完房,新房光是家电置办齐全都得三五千块钱。 罗雁大概知道他兜里剩多少,说:“我不买,贵得很。” 周维方微微摇头:“不是我买,你哥让我教的,说到时候给你陪一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5节 罗雁相信等自己要结婚的时候哥哥肯定买得起一辆摩托,但还是摇摇头:“我才不要,他自己媳妇都没着落呢,有钱不攒着。” 周维方太了解发小,说:“他反正是通知我有这么个事的。” 罗雁哼一声:“他也就柿子专挑软的捏,有本事来通知我。” 周维方都快被他们兄妹给夹成柿饼了,哭笑不得道:“哎呀,这大舅哥我得罪不起,老婆也得罪不起。” 罗雁纠正他:“你少了定语,是未来的。” 周维方可怜巴巴:“我这婚期都拖到明年了,就让我过个嘴瘾吧。” 罗雁伸出手在他的脑门按一下:“过吧过吧,我还能不答应是怎么着。” 周维方立刻得寸进尺,缠着非让她叫声“老公”来听听。 罗雁叫不出来,即便大家已经是在商量婚事的阶段,但对她来说这是很正式的事情。 她道:“这个我也给你打欠条,等我们结婚我补给你。” 欠条?周维方若有所思道:“那等我们结婚了,不管是什么时候在哪,你都得补给我。” 他这个无论何时何地叫人有些不安,罗雁强调:“只能是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 单独?周维方盯着她看:“绝对是单独。” 他这个眼神,叫罗雁下意识地咽口水:“你,憋什么坏呢?” 周维方理直气壮道:“绝对是合理合法的。” 罗雁不太相信,可也猜不到究竟是什么,眼看快到上班时间也不细想,把剩下的饭菜吃了。 下午她还是在街边观测交通,把所有的情况一一记录好,用休息天把报告写出来,在星期一就交上去。 就像吴慧玲说的,很多事领导的心里是早有定论的,报告不过是走个过场。 但张处还是另外把罗雁叫到办公室问:“说说你这几天的想法吧。” 罗雁把写在纸上的东西精简地说出来,一边观察着领导的脸色。 可惜她在这项上本就不擅长,压根看不出任何的端倪。 张处倒是看她看得清楚,心想:有干劲、有想法、心思简单,确实值得好好培养。 她道:“你的报告我看了,写得很认真,看得出是下了功夫。” 在罗雁看来这就是打分,高兴道:“谢谢张处。” 在任何一个办公室里,都不是只有简单的工作而已。张处是有心想让她做自己的心腹,说:“你好好干,有事儿随时来找我。” 罗雁本来都把过街天桥的事情忘了,此刻突然想起来,显出一点点的欲言又止。 虽然藏得快,架不住对面是人精。 张处:“我还是你老学姐呢,跟你们王老师是老同学,前两天吃饭他专门跟我提,说你在院里也是拔尖儿的学生,跟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罗雁还是犹豫,她向来是不太做出头鸟的,可转念一想自己不过是个见习期的新人,就是提一句有谁会当回事。 既然不当回事,提了又何妨。 她道:“我是那天在西单看着,觉得很适合建一个过街天桥。” 过街天桥?张处:“巧了,去年我就跟局里提过,但预算没批下来,今年我还是打算提。怪不得你们王老师夸你,这样,今年的申请报告你先打个草稿出来我看看。” 罗雁领任务跟执行的时候都特别痛快,出领导办公室就把旧材料都翻出来参考。 吴慧玲好奇地凑过来看一眼,说:“又是过街天桥。” 罗雁跟她打听:“之前也提过是吗?” 吴慧玲压低声音:“你想想那是什么地方,建天桥得封路改道,而且造价不便宜,去年就没通过。” 这样说来,罗雁知道今年的申请要往哪个方向写了。 她又问几句去年的详情,脑子里大概有个草稿,只是还差几样数据作为支撑,到楼上的档案室去找资料。 搜集好自己想要的东西,她终于在上班快一个月的时候,久违地熬夜干活。 - 作者有话说:事业线请勿代入现实,只是部分参考。 晚安! 第172章 罗雁说是熬夜, 其实十二点多也睡了。她早起精神焕发,给人一种第一天要去上班的错觉。 一家三口吃早饭,刘银凤看着好笑道:“就是你爸, 加个班都嘟嘟囔囔的。” 丈夫是老革命,觉悟高,但事情一多起来也烦人。 罗新民就是这几年快退休了事情少, 在单位里才慢慢闲下来的。 他道:“我年轻的时候也很有干劲的。” 得,刘银凤:“那我没赶上你年轻的时候。” 罗新民是三十岁才结的婚,说老自然还称不上的, 但他几乎半生飘零,结了婚唯一的愿望就是老婆孩子热坑头, 下班只想跟媳妇凑一块, 看工作可不就烦人了。 这种话,不好当孩子面讲的, 他道:“没事, 赶上我涨工资就行。” 自打改革开放,这工资年年都变。 刘银凤道:“不是说今年又要涨?” 今年的文件是企业工资改革,只要上缴部分达标的,从第四个季度开始就可以自主调整工资。 国棉八厂的效益一直都不错,厂里是板上钉钉可以推行这项政策的, 但标准到底如何,至今也没有个定论。 罗新民:“估摸着能拖到国庆前再贴公告, 早贴又有人去闹。” 他的工龄满三十年,又是建国前参加过革命的,为国家立过功有过牺牲,公告怎么写都必然不会落下他的。 能在这当口涨一点也好,毕竟女儿结婚是要花大钱的。 刘银凤在心里算着, 想起来问:“哥哥说你不让他买摩托?” 周维方提起摩托这件事的当天晚上,罗雁就跟哥哥说不要。 她本来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嘀咕着:“多贵,我到单位又不远。” 刘银凤是来给儿子当说客的,说:“我还想着以后你也有,我跟你爸出门就多一个能使唤的人。” 罗雁也听出意思来,小声说:“我是怕他以后结婚,我嫂子知道怎么办?” 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考虑这些的。 刘银凤:“谁又跟你瞎说八道了?” 罗雁:“我们办公室里天天说这些,什么妯娌姑嫂的,打得可厉害了。” 诚然她一直想过将来哥哥结婚的事情,可未必能想象到底会发生哪些情况,最近被已婚同事们吓得不轻。 刘银凤没好气:“上班就上班呢,这些人怎么天天闲唠嗑。” 又压低声音:“三方给你买相机你要了,哥哥买摩托你不要,正赌气呢。” 啊?罗雁没想过这个,两只手慌乱地拧一块,反应过来:“怪不得他这几天早出晚归的,是在跟我生气。” 但她也正忙,一直没发现端倪。 可父母都知道,刘银凤道:“你自己跟他讲去,别说是我说的。” 罗雁用力地点点头,拍拍哥哥的房间门:“哥!你晚上去接我呗,我请你吃火锅!” 罗鸿拉开门:“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吃。” 别呀,罗雁绕着哥哥转:“那你请我,我不嫌弃。” 这丫头,生来讨打的是吧。 罗鸿敲一下她的脑门:“还让你嫌弃上了。” 罗雁嘻嘻笑:“那就这么说定了,下班我等你。” 她说完就跑,任凭哥哥在后面喊“你怎么强买强卖”也不管。 罗鸿向来起得稍晚一些,洗漱后坐下来吃早饭,家里就已经剩下母子俩。 他道:“您跟她说了。” 刘银凤:“不是你想让我说的嘛。” “不然呢?”罗鸿喝口粥,“我那脸色都摆给空气看了,几天逮不着人。” 刘银凤也替女儿说话:“你自己的事还没着落,将来你结婚得有套像样的房子吧?我跟你爸帮不上太多,都得靠你自己。” 不管妹妹多大年纪,在罗鸿看来:“这些都不是她要操心的事。” 刘银凤拾掇着碗筷:“那得你自己去跟她说,谁听我的啊。” 罗鸿拍马屁:“谁不知道您在家一言九鼎。” 少来这套,刘银凤只道:“晚上你们不回来,我跟你爸也下馆子去。” 又说:“对了,许老三被带走了,你这几天别在外头晃。” 罗鸿常来往的几个发小都是正派不过,可胡同里难免有些良莠不齐的,住得近总有凑一块打牌说闲话的时候。 不过这种风声鹤唳的当口他肯定不往上凑,问起:“就一个吗?” 刘银凤天天在胡同里跟人闲聊,知道的自然更多,奇怪道:“就他一个,那天报纸说什么从严从快的,我当会逮好几个,看来也是雷声大雨点小。” 罗鸿不这么认为:“我看迟早憋个大的。” 刘银凤自认这些年什么都见识过的,说:“反正咱家都是规矩人,也碍不着什么。” 罗鸿放下碗:“放心,我肯定规矩。” 他一家子人呢,怎么敢行差踏错。 刘银凤:“你我肯定是放心的,就怕你喝酒了在外头叫人撺掇。”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6节 罗鸿擦擦嘴:“我喝了酒只会回来跟黄来顺跳舞,这世上就没有撺掇的事,那本来心眼就坏。” 一说黄来顺它就蹿过来,但上回罗鸿喝大了拉着它一起撒酒疯,这狗可是有好几天不理人。 他道:“你也是个记吃不记打的。” 黄来顺就听得见一个吃字,尾巴晃得更厉害了。 罗鸿薅两把它的脑袋,骑上车出门上班去。 他现在有三家店,店里都雇人,但和钱有关的事情就是得自己过一手才行,因此他天天都是要去转一圈的。 这忙活忙活,那鼓捣鼓捣,白天的事情过得很快。 掐着五点,罗鸿去接妹妹。 他把摩托车停在路边,穿过马路到交通局,靠着门口的大立柱斜斜站着,手里头居然还有本书。 罗雁一下班就看到哥哥这个造型,轻手轻脚地凑过去:“不是,你怎么还带书。” 罗鸿把书卷起来敲一下她的肩:“谁知道你加不加班。” 罗雁:“都跟你说好了,我是那种迟到的人吗?” 说好有什么用,罗鸿:“万一领导临时有事呢?” 罗雁临下班的时候还真去开会了,没法反驳,只能推着哥哥走。 路过的吴慧玲还以为又是她对象来接,定睛一看发现不是,眼中闪过些许诧异。 这要不说清楚,明儿还不知道得传出多少新闻来。 罗雁赶紧解释:“吴姐,这是我哥。” 罗鸿也是一串的“常听雁雁在家说,您对她特别照顾”之类的客气话。 吴慧玲跟着礼貌地寒暄两句,双方道别各走各的。 罗雁坐在哥哥的摩托后座,指挥他:“去帽儿胡同。” 罗鸿在路口往右拐,在帽儿胡同的重庆火锅店停下来:“大家也不嫌热。” 可不,七月的天里,居然还人头攒动的,往里一走热气熏天。 罗雁扇子挥个不停,被底料味呛得喉咙痒,闭着嘴咳两下。 罗鸿看看风向:“你跟我换个座儿。” 罗雁跟哥哥换好,对着墙上的菜单一顿点。 罗鸿打断她:“不是,今天先说好谁请客。” 罗雁理直气壮:“我第一个月工资还没发,谁请客不都是你的钱。” 罗鸿无话可说,“自暴自弃”给自己加两份牛肉,等着妹妹讲点什么。 罗雁向来不藏着掖着,先问:“为啥忽然说给我买摩托。” 也不是忽然,罗鸿:“你嫁妆里总得有个大件吧?家电家具三方都买了,我看来看去也就这还合适点,你能用得上。” 罗雁觉得也不大用得上:“我又不会骑车。” 不会学呗,罗鸿:“都是两个轮子的,会骑自行车你就会摩托。” 罗雁眼睛一转:“那我用你的车学。” 想都别想,罗鸿:“谁教骑谁的。” 他一天擦一回车,谁都别想给它磕了碰了。 罗雁:“那到时候你骑新的,旧的给我呗。” 还新的旧的,罗鸿阴阳怪气:“不是不要?” 罗雁冲哥哥笑:“要,为啥不要。你舍得给我买我就要。” 罗鸿不吃她这套:“饭也不请吃一顿,随随便便你就想出尔反尔。” 罗雁连连点头,额前两缕头发跟着晃:“谁叫你是我哥。” 罗鸿更没好气:“你还知道呢,我以为你都忘了。” 罗雁只好拉着长音叫哥哥,说:“要不我在地上给你打两个滚?” 罗鸿无可奈何地拍一下她的手背:“你打算在这儿给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吧?” 罗雁用力地摇头,脸颊上的小肉跟着动。 她道:“我哥才不会这么小心眼儿,是不是?” 罗鸿放狠话:“我跟你说罗雁,这回我让你混过去了,再有二回你给我试试。” 罗雁夹着尾巴做人:“我错了,绝对没有下回。” 罗鸿斜她一眼没说话,把刚上来的肉倒锅里。 他用的力气太大,辣椒油往外一溅。 罗雁下意识往后躲,说起:“有个事你帮我分析一下。” 分析?罗鸿一听就知道:“单位怎么了?” 罗雁:“我觉得我们领导对我有点热情,也不是,就是那种和善,好像也不对,可以说是比较看重?” 她打个比方:“我刚升初一的时候,第一次月考之后,老师大概对我就是这样子。但我来单位还什么都没干过,你说她为什么?” 哎呀,这小脑袋都开始琢磨起这么复杂的人情世故了。打妹妹一上班,罗鸿就把他们办公室那点事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他道:“你们处里不算你们张处,连你就两个大学生。晋升都看学历,只要你不出大问题,将来路肯定比别人宽。你是刚毕业的,在单位里没派别,她主动提了是你师姐,是你老师的同学,那是想跟你拉近关系。过街天桥这事就是个契机,你抓住机会表现好了,人家以后肯定提拔你,将来培养你做接班人也不是没可能。“ 罗雁在人情世故上是不擅长,但也不至于哥哥掰开揉碎之后还懵懵懂懂,点点头说:“还是你心眼多。” 又问:“那我要怎么办?” 罗鸿:“交给你任务你就做,工作上甭管大事小事你都去找她,多汇报多听取。” 转心眼肯定是转不过人家,倒不如叫别人都认为妹妹是个一根筋。 罗雁有点犹豫:“小事也去吗?” 罗鸿揶揄:“拿出你小时候动不动告老师那个劲头。” 就是因为这样,罗雁才吃不准:“那个时候大家多烦我,我就是总拿捏不好尺度。” 罗鸿:“你们张处是个干实事的人,只要你工作完成得没问题,她肯定不会嫌你烦。” 张处是个什么样的人,罗雁自己都没摸清楚。 她道:“你怎么知道?” 罗鸿:“因为我心眼多。” 罗雁哼一声:“还特别爱阴阳怪气。” 就阴阳怪气怎么了,罗鸿:“我现在还捏着你小辫子呢啊。” 什么小辫子大辫子的,罗雁翻脸不认人:“老说我翻旧帐,你看看你。” 罗鸿把手指捏得嘎嘎响:“今晚我就在你的床底放老鼠。” 罗雁光是想想都吓得要叫起来,气得在桌子底下踩他。 罗鸿都不敢动,生怕不小心把锅给掀翻了。 他道:“你小心点,再给烫着。” 罗雁向来是安全主义,只好偃旗息鼓,跟哥哥聊起别的事。 她话其实也多得很,只是分在谁面前而已。 罗鸿静静听着,吃过饭说:“跟我去趟宏扬那。” 张宏扬的餐馆最近刚刚重新装修好,在准备开业的阶段。 他正干些收尾的活,看发小带着妹妹来,开玩笑说:“你这壮丁还买一送一。” 罗鸿嫌弃摆摆手:“就她,半个劳力都算不上。” 罗雁从后头给哥哥一拳:“小瞧人,宏扬哥,我小活儿还是能帮忙的。” 别别别,张宏扬揶揄:“那三方还能饶了我?” 罗雁不好意思笑笑,还真不知道该接句什么好。 张宏扬也就是说一句,招呼他俩坐在院子里,给客人倒茶。 罗鸿坐下来先把自己揣身上的《倚天屠龙记》塞给妹妹,喝一口问:“你这打算哪天开业?” “赶在下周天吧,再迟一点就七月了,日子都不太好。” “行,到时候给我留一桌。” 发小们帮衬都是正常的,张宏扬:“中午还是晚上?我给你留个好包间,菜单有没有要求?” 罗鸿是有几样小要求,说完又扯些有的没的。 罗雁在看小说,也没管他们在聊什么,只是听到别的熟悉的声音,朝着门口的位置看。 周维方喊着发小的名字进店,结果定睛一看居然有三个人,自己笑出声:“够巧的。” 是够巧的,张宏扬起身要去给他拿椅子,说:“你们不愧是一家人,还挺有默契。” 是很有默契,罗鸿道:“不用给他拿,你看他的样子像想坐吗?” 周维方确实不坐,说:“正好我有点事跟雁雁说。” 跟我?罗雁以为是什么装修上的事情,跟着他往外走,在胡同里的僻静处停下来。 周维方左右看看没人才道:“你说老天爷对我多好,知道我想你,马上就安排我们见一面。” 罗雁戳他一下:“这叫有事跟我说?” 周维方理所当然:“这对我来说就是最要紧的事情。” 最要紧的?从罗雁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宝贝摩托车。 她道:“我要是学车的时候把你车撞坏怎么办?”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7节 这叫什么话,周维方:“我人都是你的,车不也是你的,你撞着玩都行。” 罗雁失笑:“撞着能好玩吗?我可是经不起摔摔打打的。” 也是,讲得不太吉利,周维方改成:“我再怎么喜欢这车,跟你也是比不了的。” 月华如水,他的脸在夜色里也有些朦胧。 也许是这种若隐若现,罗雁心里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伸出手抱住他,一蹭一蹭地撒娇:“我也最喜欢你了。” 周维方克制地亲亲她的脸,粗重的呼吸声慢慢压下去。 只是他越看这黑漆漆的四周越觉得自己要犯错误,也不敢再缠着,说:“我们进去吧。” 到底是在胡同里,即便四下无人,罗雁也觉得是大庭广众之下。 她不习惯在这样的地方腻歪,嗯一声偷偷牵一下他的手就松开。 周维方在心里偷笑,随即问:“你礼拜天有事吗?没事的话咱俩一起去选家具,我让师傅画了图纸。” 本来这一项他是打算简单一点的,因为稍微好些的木工师傅都得提前个一年半载开工,但既然婚期在明年,他自然要样样花心思。 罗雁说没事,两个人讲着这件事回到张宏扬的店里,一本正经得他们刚刚就是去谈论这些。 哪怕不是,谁又能说些什么。 罗鸿反正从来不细想的,只是看时间差不多,说:“我们先回了。” 周维方还有事跟张宏扬讲,看他们兄妹走远才收回目光,被发小好一顿调侃。 可他深以为荣,甚至觉得能有个牵肠挂肚的人,是世界上最好的事情。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73章 到家, 罗雁先洗去一身的火锅味,吃干头发后回房间继续写过街天桥的申请报告。 刘银凤切了西瓜给女儿送进屋,凑过去看一眼:“写这么多字手得多累。” 罗雁都没敢说这才是第一版, 心知之后肯定是还要改的——她爸教的,说不改怎么能显得领导看过了。 她道:“这哪有我写的作业多。” 刘银凤没上过班,单位里这里虚头巴脑的东 西一窍不通, 但转念一想女儿这些年确实没停过笔,放下碗说:“那也早点睡,别熬着。” 罗雁爽快答应, 眼看快十二点倒头就睡。 她睡眠向来也不多,脑子里像是有闹钟, 平常睡过头的时候几乎没有, 第二天七点左右猛地睁开眼。 丈夫和女儿都是八点上班,家里的早饭时间自然是跟着他俩来。 刘银凤今儿买的油条, 看女儿起床说:“快来吃, 热乎的。” 罗雁应一声到院子里去洗漱,腾出脚跟黄来顺逗着玩。 黄来顺尾巴摇的,忽然改变方向朝着院门口的方向跑。 它都听见动静了,才有人敲门。 罗雁夸它厉害,一边问:“谁啊?” 外面的人:“银凤在不在, 街道登记的。” 街道?罗雁拿不准,扭头看向客厅里的看报纸的爸爸。 罗新民冲女儿点点头, 一边把厨房里的媳妇换出来。 刘银凤两只手在围裙上擦擦,冲着客人说:“王姐来啦,屋里坐屋里坐。” 王姐手里拿着个大本子:“不用不用,我待会还要去下一家,上头临时通知, 挨家挨户有几口人都要登记,你看人都叫出来我搂一眼呗。” 又道:“雁子你来填一下家里人的信息。” 罗雁接过本子,用院门垫着写,心里嘀咕:今年也不是人口普查的时候啊? 她都这么想,更遑论别人。 刘银凤问:“这是出啥事了?以前也没来登记过啊。” 王姐也不清楚:“领导这么要求的,谁知道呢。” 事出反常,倒叫人心里毛毛的。 王姐走后,一家四口吃早饭的时候讨论不休。 罗鸿道:“我看跟那个‘从严从快’有关系。” 报纸已经出好几天,市里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大动静。 刘银凤:“我今天再打听打听。” 别看胡同里住的都是普通人,可首都的风就是这样一缕一缕钻来钻去的,在外头转一圈能得到的消息可不少。 一家人也不杞人忧天,吃过饭各干各的去。 罗雁骑车到单位,上班后按照哥哥昨天教的,拿着快写完的申请报告进张处办公室问。 张处面上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大概翻了翻说:“既然广州已经有一个,那应该详细写写,让大家看看先例,心里有个底。” 罗雁也想,可报纸上能查到的东西不多,很多数据都是内部文件,京市跟广州又迢迢之远。 她道:“我能找到的资料都在上面了。” 张处教她:“部里肯定有留档的,你拿着工作证和介绍信跑一趟,去把这些调出来。” 罗雁真是头回上班不知道,恍然大悟道:“还可以这样。” 说完她反应过来在领导面前好像不该这样讲话,抿紧嘴。 诚如罗鸿给妹妹分析的那样,张处确实有意培养一个能干活的心腹,她看中罗雁是新来的学历高,把申请报告这件事交给她就是个考察。 现在看来,起码积极已经算是个优点,总比交代点事情十天半个月没回音来得好。 罗雁确实很积极,吃过饭就哼哧哼哧骑着车带上证明文件去部里。 结果她吃了个大大的闭门羹,档案室的人不咸不淡道:“现在要调档案的人那么多,排队等着。” 等也得有个期限才行,罗雁道:“大概需要多久呢?” 档案室:“这我可说不好,有的找起来得花十天半个月,你下礼拜再来问问吧。” 下礼拜?罗雁哪里等得了,可排队这俩字对她来说就是规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在走廊上思量着。 还没转悠处个主意来,有人叫她的名字。 罗雁回过头惊喜道:“班长。” 班长看她这样,问:“你这是来办事?” 罗雁总算生出一点脑筋,悄悄道:“你在部里上班,跟档案室的人熟吗?” 班长跟她一样也是才分配来的,但大家在交际上的水平完全不能相提并论。 他道:“你等着,我去帮你问问。” 罗雁眼巴巴看着他去而复返,冲自己点点头。 她也懂什么叫礼尚往来,说:“晚上我请你吃饭!” 班长:“你看你客气的,大家都是老同学,晚上我值班,下回有机会再聚,你赶快进去抄吧。” 部里的留档文件是不让带走的,罗雁也不想再跑一趟,毕竟下回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 她不再寒暄,抓紧时间,用只有自己看得懂的字,赶在别人下班之前抄完回家。 她到家就靠在厨房的门框跟妈妈分享:“我们班留在京里的外地人就他一个,三方之前也说一看他就是能做领导的人。” 刘银凤没见过,但觉得说:“单凭他是唯一跟你还算是朋友的男生,我看这孩子就能行。” 女儿能有几个朋友,以她的性格,跟这位大学班长的关系已经可以用很不错来形容。 罗雁大学四年里跟班长确实算是同学里走动得比较多的,她道:“那我要不要专门打电话请人家吃个饭?” 人情的东西刘银凤虽然懂,但她怕犯了人家单位里的忌讳,说:“等你爸回来你问问。” 说曹操曹操到,罗新民跨过门槛:“问我什么?” 罗雁凑到他边上讲完始末,瞪着大眼睛等指示。 罗新民道:“先不用请,你们同属上下级单位,以后见面机会的多得是,难保没有你能帮他的时候,不用急着走人情。” 罗雁虽然不太觉得自己能有帮得上别人的机会,因为她现在连隔壁办公室的人都还认不太清楚,不过还是听父母的话。 罗新民趁机跟女儿说些单位里的人情世故。 罗雁一边择菜一边听,只觉得比上一百节高数课还要复杂,嘀咕说:“有琢磨这些的功夫,还不如好好干点实事。” 谁说不是,可这也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 罗新民只盼着女儿事事都顺利,说:“等你在局里站稳脚跟就好。” 罗雁现在已经不那么天真:“那我也不是只手遮天,还是得一直走人情。” 她认清这是没办法的事,抱怨两句把菜拿进厨房。 刘银凤差这一个就能开饭,说:“你盛饭,你哥估计也快回来了。” 罗雁从柜子里拿出四个碗,刚端上桌就见哥哥用摩托前轮撞开院门。 他把车停在院子里,用毛巾擦擦上头的灰,顺便也给自己洗洗手,正好赶上开饭。 一家四口坐下来,刘银凤想起来:“三方要是没事,你让他也来家里吃饭,反正都是要做的。” 罗雁夹一筷子肉:“他有个在兵团认识的朋友来京市,说要做买卖,这两天陪着呢。” 罗鸿一语道破:“人家不忙的话,你姑娘还会在家吃晚饭吗?” 早快快乐乐约会去了。 罗雁没否认,不过说:“我也很忙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8节 她忙了一礼拜才在星期六把改了几次的申请报告交上去,下班的时候神采飞扬。 周维方来接她,说:“看到我这么高兴吗?” 罗雁说他自恋,提要求:“我想吃大猪蹄。” 周维方对京里什么不精通,有哪些好吃的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他道:“那我们去瓦厂胡同吃。” 罗雁坐在他摩托车的后座,说:“后天是我第一次发工资,到时候我请客。” 后天就是8月1号,一眨眼她上班都一个月了。 周维方十分捧场:“多好的日子,是得好好庆祝。” 罗雁把58块钱的工资安排得明明白白,说:“我还要请会芳跟莺莺吃饭,往家里交十块钱,给我妈买雪花膏,给我爸买两刀好宣纸,我哥说他不要东西,使唤我给他擦车。你呢?你想要什么?” 周维方在饭馆门口捏住刹车停下来,回过头:“想要你。” 罗雁下巴微抬:“我预算就五块钱,你意思是我就值五块钱?” 周维方:“那我倒贴五万,看您能不能勉强要要我。” 什么倒贴,罗雁拍一下他的背,跳下摩托:“一分不给我也要。” 周维方想伸手抱抱她,可现在到底不是合适的地方。 他只能忍住,两个人在人声鼎沸的餐馆里坐下。 罗雁问他:“你朋友回去啦?” 周维方给她扇扇子,一边说:“回了,说要回去收中药,今年放开自主定价了,他们那是产地,一来一回能挣不少。” 现在市面上大多数东西仍旧是政府统一定价,比如他开的水果店,但有些行业已经改由市场来决定。 中药又不是日常接触的东西,罗雁不太懂,问到这儿也差不多,反说起些家长里短的话。 周维方跟她聊着,吃过饭想起:“给你留了桃子,我都忘了拿。” 怎么能把桃忘了,罗雁:“那现在去拿。” 周维方平常都在广安门大街的店里办公,因为这离其它8家店是个中间位置,而且当时能租到的地方最大,可以隔出一间不大不小的办公室。 他们到的时候还是营业时间,不过剩下的水果也不多。 店员们已经在收拾地方,看到老板打个招呼。 周维方本来是自己进办公室里拿的,罗雁站在摩托车边上等,结果没多久人家就叫她说:“雁雁,你帮我看个账。” 月初是报税的日子,罗雁真以为是要自己帮忙,结果一进去如同羊入虎口。 周维方也说不好是天气热还是怎么回事,最近真是夜不能寐,扣着她的后脑勺,手捏着她的衣服下摆不敢动,只能不轻不重地从亲吻中得到些许平复。 罗雁有点喘不过气,靠着他的肩:“等会,你等会。” 可她此刻说话的腔调更刺激人,周维方的理智几乎绷不住,锁住她的腰让她离自己更近,凑在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叫她的名字。 罗雁就是再不通人事,也是二十出头的大姑娘。 她又不傻,一动不动生怕再招惹他。 周维方好半天才把自己压下去,心想再抱下去要出事,撒开手深吸两口气。 罗雁不自在地舔舔唇,伸出手勾住他的小拇指偷笑。 周维方捏捏她的脸,掐自己两下,咬着牙:“不能待这儿了,我们出去走走。” 怎么就走了,罗雁摊开手:“我的桃呢。” 差点又把这忘了,周维方打开柜子拿出来,选出一个看上去最好的:“先吃这个好不好?” 他挑的自然都是好的,罗雁一吃果然又脆又甜,两只眼睛笑眯眯的,像是一道弯弯的月牙,三两口就只剩下个桃核,一下抛进垃圾桶。 周维方夸她:“一看就是个打篮球的好苗子。” 罗雁在各项运动上都不擅长,今天不过是运气好,洗洗手说:“快别拍了,都拍马腿上了。” 周维方左脚往前抬一点:“那让你也拍一下。” 罗雁一巴掌落下来,轻得像是挠痒痒:“走吧。” 两个人在附近稍微逛逛,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周维方送她回家。 罗雁一进门就大声宣布:“我这个月的班上完啦!马上就要领工资啦!” 冷不丁扯这一嗓子,父母笑道:“知道知道,看给你高兴的。” 罗雁当然高兴,说:“这可是我第一次靠劳动赚钱。” 又左右瞅着:“我哥呢?” 话音刚落,罗鸿从房间探出头:“在这儿呢,嚷嚷什么。” 罗雁嘀咕着“我哪有嚷嚷”,说:“走走走,去澡堂。” 罗鸿在胳肢窝夹一本书,先洗完在澡堂门口边看边等。 有邻居路过跟他闲聊:“雁子这好事将近,什么时候吃你的喜糖啊?” 怎么连街坊四邻都要催两句,罗鸿道:“我不急,我这日子过得美得很。” 他晚上还跟发小说好一块吃宵夜,心想我要是结婚哪儿还能这么自由地想去就去,毕竟他知道自己如果结婚有孩子肯定会把注意力都放在家庭上——是父母的言传身教使然,他的性格也是如此,所以自知还不到结婚的时候。 他这样讲,人家就劝:“结婚又不耽误你的事,你也这个年纪,该要个孩子。” 罗鸿直奔三十而去,不觉得自己年纪大,对这种劝说更是左耳进右耳出,也很难有什么礼貌,说:“您别瞎操心了,忙活去吧。” 邻居一讪,心想真是好心当成驴肝,撇撇嘴走了。 罗鸿总算可以安安静静地把这本《书剑恩仇录》看完,领着一脑门水的妹妹回家。 自打家里有吹风机,罗雁头发洗得更勤快了。 她吹得半干坐在院子里看闲书,都没注意到哥哥什么时候溜出门的,要睡觉的时候把院门锁上。 得亏父母也是刚进屋还没睡,喊着:“雁雁,你哥还没回来。” 罗雁说着知道了把门闩拉开,低头嘱咐道:“黄来顺你看好门。” 天气热,黄来顺喜欢睡在院子里。 它在看家护院上是一把好手,过去几年里疑似吓跑好几次小偷小摸,汪汪叫两声好像是在说听懂了。 罗雁对它还是放心的,打个哈欠回房间。 但她也没马上睡,而是拿出英语报纸,看了两篇不长不短的报道,把生词都圈起来记在本子上。 出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即便看上去和现在的生活无关,她在毕业后仍旧坚持英语学习。 或者说她仍旧坚持学习,以自己最习以为常的方式生活。 - 作者有话说:二更努力中,顺便说一件可能没什么人关心的事:所有的金庸小说里我最喜欢的就是《书剑恩仇录》,连大家说不好看的电视剧我都看了好多遍。 第174章 隔天是星期日, 罗雁跟周维方说好去挑家具。 她本来以为是人家木工师傅有个店,结果眼睁睁地看着摩托车朝邮电局家属院去,奇怪道:“要先去房子里拿什么吗?” 周维方:“师傅也去家里, 量量尺寸。” 罗雁哦一声吃进去一嘴风,抿紧了不吭声。 好在家属院离得很近,拐个弯就能到。 周维方在这儿已经混了个脸熟, 结果要进院的时候被保卫科的人拦下来。 他道:“吴哥,你认不得我了?” 吴哥赶快解释:“认得认得,这不街道来的任务, 说所有住户都要登记,我昨天上去都没找着你。” 最近全市都在搞登记, 不知道的以为是人口普查。 周维方拿着笔问:“我租房子那儿也写了, 这儿还要吗?” 吴哥:“要登记房主的。” 周维方写是写,但也弄不清怎么突然搞这一套, 把摩托车停好后说:“都在传是因为要狠抓治安。” 罗雁一拍手:“我昨天忘了跟你说, 我们副局去市委开会,自行车被偷了。” 市委那是什么地方,这帮小偷小摸真是无法无天。 别的不说,周维方:“我刚开水果店那阵,人家撬了锁一看就几筐水果都不稀得偷, 现在也开始偷了。” 水果这玩意沉,一筐也就百来斤, 撑死能卖个十块钱,运气不好还得卖大半天。 偷东西的都是想挣快钱,哪里看得上,况且他基本是当天的货都能卖完,夜里剩的那点品相还都不太好, 因此他在水果店防溜门撬锁这件事上一直做得很稀疏平常,不像车行盯得紧,他从阁楼搬出来之后还专门雇了个包吃包住的小年轻看着。 罗雁一听就知道:“今天又被撬了?” 周维方搓着脸点点头:“东四那家,估摸着是没偷到东西气急败坏,把一筐桃扔得乱七八糟。” 罗雁最爱吃桃,气得叉腰:“这些都什么人啊。” 周维方无奈道:“逮又逮不着,总不能我天天夜里守着。” 别,罗雁对坏人的想象是什么穷凶极恶的,说:“他们好多人都揣着刀的,为一筐桃再把你饶进去。” 往前十年,周维方兴许也就敢了。 可他现在“怂”得很,牵着对象的手走:“可不,划不来,我还等着结婚呢。” 反正是在楼道里,罗雁任由他去。 到202门口,周维方让一步说:“你来开门。” 罗雁下意识地摸口袋,眨巴眼看他:“完了,我也没带钥匙。” 她所有钥匙都是串一块,但今天没骑自行车,出门的时候就没想起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49节 周维方把自己的钥匙塞她手里:“我带了。” 什么意思,这个门非得自己开才行? 罗雁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开门的时候小心翼翼,结果一看,有些茫然地回过头。 周维方笑:“是不是觉得折腾一个月,还跟毛坯似的?” 罗雁缓缓点两下头:“连瓷砖都没有。” 她就买房的时候来过一次,平常只听进度汇报。 一说瓷砖周维方就摇头:“有得等,我看还是换进口的。” 国内今年开始才引进的彩釉砖生产线,产能还跟不上去,他走关系定的货都要两个月之后才能交,进口的也有一样的砖,但价格翻一番。 罗雁心想等就等呗,揶揄道:“反正是明年结婚,花这个钱做什么。” 周维方捂着胸口:“雁雁,你又给我扎一刀。” 这房子是南北通透的,此刻室内一片明亮。 罗雁的角度能看到后面那栋房的阳台,拽着他到通往房间的过道上,把他按墙上。 周维方心跳得咚咚咚的,结果只是被亲一口。 他倒也不是说不好,只是往前走两步,把罗雁挤得贴着墙,唇落在她耳下的位置,呢喃道:“雁雁,下次拉着我来,就像这样好不好。” 罗雁被亲得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偏过头:“我哪里学得来你的做派,小流氓。” 周维方下巴在她发顶蹭蹭,顺势拍拍她肩膀上蹭到的墙灰:“雁雁,还有更流氓的呢。” 罗雁眼睛睁得圆溜溜地看他,听到敲门声说:“人来了。” 木工师傅来得也挺早,一边量着尺寸一边说:“今年都流行打壁柜,做吊柜,我肯定给你弄得漂漂亮亮的。” 柜子这些倒是其次的,周维方:“师傅,现在什么书桌最好看?” 书桌?木工师傅干这么多年,只见过人家关心餐桌的,操心书桌款式的还是头一回。 他道:“要什么花样我都能做。” 读书是件安静的事,罗雁觉得工具也干干净净就好:“不用花,简简单单,然后长一些宽一些的。” 师傅在本子上记下,又拿出几张照片给他们选。 最后款式是罗雁定的,但一说到钱她就开始看着窗外的那棵树发呆,心想:我来讲价,兴许越讲越贵。 这些琐事自然都是周维方来,包括用什么木头,什么时候上门,运费谁来出,定金给多少。 他在这讲得口干舌燥的,罗雁总算发现自己的有用之处,说:“我下去买个水,你们聊。” 她蹭蹭蹭就跑开,周维方只来得及喊:“戴个帽子,太阳晒。” 像这种大的家属院里什么都有,罗雁下楼没几步就能买到汽水,从泡沫箱里拿出来还是冰的。 她在店里把盖子起开就上楼,楼上的讨价还价也基本到最后阶段。 罗雁只负责给师傅递水的时候说一句“辛苦了”,等人走才问:“多少钱?” 周维方:“连工带料一千。” 罗雁咂舌:“是不是贵了点?凭结婚证到家具店买齐三十六条腿才四百七。” 这还是涨过的价格,前几年只要四百。 便宜的当然有,周维方:“那些做工哪有师傅做的仔细。” 罗雁是看不懂好坏的,给他捶捶肩:“辛苦啦。” 周维方捏住她的手:“我骨头硬,当心手疼。” 罗雁:“我哪有这么娇气。” 周维方眉头上挑,表情的意思大概是“没有吗”。 罗雁嘻嘻笑,给他看手表:“知道我娇气,这个点还不带我去吃饭,我可不经饿。” 哟,都这个点了。 周维方赶紧说:“走走走,想吃什么?” 罗雁今天还真有想吃的:“凉皮,肉夹馍。” 这还不简单,周维方把门锁好,带着她去吃午饭。 他下午还有事,问起:“你跟朋友约在哪?” 外面太热了,也没什么能说话的好地方。 罗雁:“她来家里找我玩。” 于是吃过饭周维方送她回家,过了会又拎来一兜子的零食和水果,说:“跟朋友一块吃。” 罗雁还以为他是落下东西,接过之后连名带姓叫他:“你真好。” 周维方的角度能看到未来丈母娘坐在客厅看电视,只能摸摸对象的头:“你高兴就好,进去吧。” 罗雁切了水果就等着吴会芳来,脑袋朝门口一直看,发现黄来顺有异样就喊住它:“来顺!不许叫。” 这样黄来顺就知道来的不是坏人,只是小眼睛一直盯着院门口。 罗雁往外迎两步,把好朋友领到房间里坐着聊天。 吴会芳恨不得钻进风扇里,说:“凉快,这都不知道什么狗天气。” 罗雁用力给她扇扇子:“下次我去找你。” 吴会芳摇摇头:“我们家人太多了,我说谁的坏话都会被听见。” 哪像这儿,想说谁就说谁。 罗雁一听就知道她最近烦恼多多,示意他吃块西瓜降降温,问:“怎么啦?” 吴会芳扁扁嘴:“我们单位有宿舍,我嫂子想让我搬出去。” 罗雁不高兴:“凭什么。” 吴会芳在家是有自己的房间,虽然在放下床和桌子之后也没有多大的空间。 但那仍旧是她的安居之所,对此也十分愤愤:“我爸妈就没同意,说女孩子住外面不安全。” 吴家父母诚然有许多的陈旧观念,但对女儿向来也是疼爱有加的。 罗雁道:“就是,上回纺织厂宿舍楼不是还闯进去俩□□犯。” 幸好是未遂,但也是桩大案子,市里女工多的单位纷纷严查。 吴会芳也怕有这种事,说:“我加班都让我爸去接。” 罗雁夸她做得对,陪着她骂了几句,话题随即东拉西扯,包含什么内容的都有。 两个人边吃东西边说话,一直到太阳快下山,吴会芳道:“马上我就发第一个月工资,我请你去吃法国餐厅!” 法国?罗雁全京市大大小小的餐馆也吃不少,说:“什么时候开的,我怎么没听说。” 吴会芳在外管局,她们单位管的就是外汇,对任何外资的风吹草动都很清楚。 她道:“快的话下个月底,跟法国一家公司合营的,咱也去开开眼。” 罗雁恍然点点头,期待道:“我也快发工资了,我请你吃奶油烩水果。” 一说到人生第一份工资,大家都很激动。 两个女生嘀嘀咕咕的,罗雁送人到院门口还说了半天话。 黄来顺也跟着摇尾巴欢送,不知道的以为它跟人家有多深的交情。 等人走,罗雁蹲下来跟它说:“下次看到会芳不许叫,能听懂吗?” 黄来顺只听到叫这个字,汪汪两声,倒把胡同里的流浪狗吸引来。 罗雁还是有点怕流浪狗的,看它凶巴巴像是要咬人的样子赶紧关上门。但黄来顺觉得自己有一战之力,不服气地隔着门跟人家对叫。 罗雁只好教育它:“打架是不可取的,小狗和小狗之间也要和平共处。” 黄来顺不懂什么叫和平,只知道气势不能输。 罗雁听不懂狗话,可看它像是在骂脏话的样子,拍一下它:“你倒是跟罗鸿学点好的。” 说完心虚地左右看,生怕被哥哥听见。 - 作者有话说:晚安! 第175章 今天是张宏扬的饭馆重新开张的日子, 晚上发小几个都聚一块,闲聊到半夜,酒也没少喝。 周维方跟罗鸿都在, 本来喝得差不多是要走的,结果张宏扬道:“不用不用,我打了个大通铺, 晚上都睡这。” 地方还真个大通铺,上头连草席、枕头都没有,好在现在是夏天, 被子也不用盖。 哥几个都喝得迷迷糊糊的,一歪也就这么将就。 但醒来就遭罪了。 罗鸿这脖子抻不过来, 周维方脚踩在地上腰都捋不直, 余者各有各的疼,都说:“老张, 你这好歹铺个垫子。” 张宏扬自己也不好受, 甩着手:“下回来准有。” 又张罗着让大家吃个早饭再走。 有人今天还要上班,还赶着回去拾掇拾掇。 不上班的也想去洗漱,罗鸿跟周维方都觉得浑身刺挠,各回各家。 罗鸿到家的时候一家三口已经在吃早饭,刘银凤一见儿子就问:“是喝了多少, 这还回不来了。” 罗鸿昨晚其实还是能回来的,但一公里多的路, 他道:“懒得走,宏扬那有地方睡。” 那就好,刘银凤:“我都怕你是睡在半道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0节 罗鸿捏着后脖颈:“我几时出过这样的事?” 他们发小几个都是靠谱的,偶尔稍微喝多的情况都一定会有两个比较清醒负责送人,其中一般都有周维方。 就是因为没出过, 一家人才能安心地在这儿吃早饭。 刘银凤也问起:“三方喝得多不多?” 罗鸿把妹妹一下子仰起来的小脑袋又按下去,说:“他也刚回。” 其实周维方看着好像很莽,但大概因为从小都是发小里领头的,习惯了做大哥,为他们善后收拾的情况反而是多数。 罗雁是不怎么担心的,说:“你都臭了。” 罗鸿自己闻着也有味儿,捏着鼻子回房间拿衣服。 这个点澡堂没开门,他也不耐烦等烧水,凑合用凉水冲冲。不过八月里本来就热,大小伙子倒没什么关系。 但刘银凤看儿子还洗头了,念叨他:“当心头疼。” 罗鸿甩甩脑门的水坐下来吃早饭,问:“晚上吃什么?” 今天是罗雁第一次领工资的大日子,说:“吃老莫。” 罗鸿手指忽然掐算起来:“吃完你搭进去二十块钱,又嚷嚷着要买礼物往家里交钱,那你这个月工资还剩什么?” 罗雁摆出一个最可爱的笑容来:“您猜猜?” 罗鸿真是钱包一紧,挥挥手:“你赶快上班去吧,看你我头疼。” 走就走,罗雁辫子一甩:“都不许迟到啊。” 她的事情,谁敢怠慢。 罗鸿想想说:“爸,下班我去接您。” 罗新民说句好,看时间差不多也出门了。只有罗鸿不着急,悠哉悠哉地跟他妈闲聊,吃完饭还去睡个回笼觉。 这个点,罗雁正坐在办公室里犹豫着要不要去财务处领工资。她看别人好像都还没去,不好意思显得自己很着急的样子,只得一动不动地看材料。 看没两页,吴慧玲交给她一个工作,说:“信号灯的事暂时定下来了,但是需要几个部门的签字回执。” 她说几个,罗雁就以为是一二三这种数字,结果翻开一看居然有十二个,面露难色道:“这些今天有点跑不完。” 吴慧玲赶紧说:“不是,你就去公安跟电力,剩下的我跟小赵一人一半。” 这个工作安排还算合理,虽然大家要跑的数目不一样,不过罗雁那两个可谓是南辕北辙,估摸着今天都得耗在这上头。她正好不想跟太多生人打交道:“那我现在去办外勤是吗?” 吴慧玲也要去,说:“走吧,正好把工资领了。” 罗雁不可自抑地露出一点点笑容,很快压下去。 吴慧玲看得清楚:“上班第一份工资,高兴吧?” 罗雁咬咬唇还是点头:“以前没挣过钱。” 年纪小就是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像吴慧玲上有老下有小的,每个月得先把固定开支留出来。 她一到发钱的日子就开始扒拉心里的算盘,连丈夫那份算上也没多少余额,心想:还是没结婚好。 罗雁不知道人家想那么多,当着财务处人的面把钱点算清楚,揣进兜里仿佛是一万块的架势,背影都透着欢快两个字去出外勤了。 不过一出大楼她就蔫了吧唧的,因为外头的太阳太大了。 她觉得自行车骑过去自己肯定没有回来的力气,走到公交站台想起件事,跑到电话亭给周维方打电话,想告诉他晚上不用来接。 可他惯常在的办公室和装修中的新家两边都没人,罗雁只能留下口信,又拿不准他到底有没有收到,怕他到时候跑一趟接不到人会着急。 从电力局出来,罗雁瞅着边上有个电话亭,一咬牙还是再打一个,心想:原来花工资的感觉这么不一样。 她这回运气好,周维方就在办公室,电话很快接通。 他道:“怎么这个点打电话,你不是在上班吗?” 罗雁:“我出外勤。” 外勤?街道的电话亭就在路边,周维方一看这太阳:“你在哪?一个人吗?结束我去接你。” 罗雁来电力局就倒三趟车,已经被汗臭味和不断踩刹车的司机逼得胃里头翻江倒海,也不逞英雄:“那你能不能现在就来接我。” 周维方一秒钟都不犹豫,说:“你在哪?找个阴凉的地方等我。” 罗雁报个地名,在路边的小卖部买话梅,找老板借了小凳子,坐着边嚼边等。 周维方来的时候就看她这么可怜巴巴的一团,蹲下来说:“怎么了,不舒服?” 罗雁微微摇头:“就是晕车。” 又道:“我们单位过来明明有直线可以走,但是我公交得倒三趟,绕好大一圈。” 周维方心疼得很,摸摸她的额头:“那你吃饭没有?” 一说吃饭罗雁就精神了:“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 得,周维方知道她是没什么事了,就近找一家面馆,说:“我看你这个摩托还是早点学,下回有这种事骑个车,我过来七八公里路也就十五分钟。” 罗雁虽然说好要学,可心里就是有点怕摔,但那种晕乎乎的感觉仍在,她捏着拳头一狠心:“学,这礼拜就学。” 周维方哄她:“学好我给你买礼物,想要什么都给你买。” 罗雁一时半会想不出自己缺什么:“到时候再说。” 她饿得很,面一上来就顾不上说话,三两口连汤都喝完。 周维方都没她吃得快,说:“吃饱没有,要不再给你点一份?” “晚上还要吃老莫。” 她真是一天里对三顿饭吃什么的热情最高,周维方无奈摇摇头,吃过饭把她送到公安局门口,想在门口等她出来。 罗雁没答应:“你忙你的,我得跑好几个办公室,赶上人不在还得等呢,签完我自己过去。” 月初确实忙,周维方是有点脱不开身,再三嘱咐:“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罗雁乖巧地点点头,深吸口气跨进公安局的大门,按人家的办事流程找领导签字,上上下下累得不行,好歹是掐着下班的点圆满完成任务。 五点,太阳还没什么落下的意思,街上正是拥堵的时候,罗雁一看那公交就知道不适合自己,索性拦了辆载客三轮车。 师傅踩着车还很有力气跟人闲聊,路上还介绍起:“您看那边儿,恭王府,我太爷爷就是……” 还真是世道变了,往前十年谁还敢提这些。 罗雁也不知道人家是真是假,不是哦就是啊的捧两句场,脑瓜里其实什么都没放下,被这一阵一阵的小风吹得十分惬意,甚至有点昏昏欲睡,快到地方一激灵,瞪着眼睛看有谁先到了。 第一个到的是刘银凤,她今天没什么事,一路是溜达着过来的。她站在树荫下挥着自己的小手帕,看到女儿招招手。 罗雁付完三轮车的钱蹦哒着朝妈妈跑过去,说:“他们男人就是磨磨蹭蹭的。” 刘银凤帮女儿捋捋头发:“可不,拖拖拉拉的。” 罗雁跟妈妈“赌”:“您说我哥带我爸先来,还是周维方先?” 刘银凤年近五十,眼睛可一点都不花,远远就瞅着人,不动声色道:“我赌三方。” 嗯?罗雁奇怪道:“您怎么不选我哥?” 刘银凤只道:“那我肯定选能赢的。” 这么有把握吗?罗雁刚要说话,就像是意识到什么,回过头看一眼说:“妈,不带您这样的。” 刘银凤笑:“那你自己没看着,不能赖我。” 罗雁就要耍赖:“我还没选,我本来也是要选他的,咱们扯平。” 自家孩子,还能怎么办。 刘银凤拍一下女儿的手背,偏过头:“三方来啦。” 周维方在长辈面前十分端正,还得正正领子再说话,背挺得直直的,两只手好端端地贴着裤腿缝放好打招呼。 罗雁看着就憋不住,头微微仰看着天空笑,冲着周维方挤挤眼。 周维方在长辈面前也不能动手动脚,手微微地捏着,跟未来丈母娘说房子装修的进度。 说到一半,最后两个人姗姗来迟。 罗鸿一到就先发制人给妹妹看手表:“五点半,没迟到。” 罗雁本来确实要说他们到得最晚,现在只能憋回去,不过还是拧一下哥哥的胳膊。 罗鸿倒吸口气:“吃完饭你给我等着。” 罗雁才不怕他,跟妈妈手挽手往里走,后头三个男的也站成一排。 罗新民不例外地问起装修的进度,说:“忙活不过来就让罗鸿去给你搭把手。” 怎么又是我,罗鸿:“爸,一般不都说自己去吗。” 罗新民晃晃空着的那只袖管:“我去能干嘛?” 周维方还没怎么见识过这种大大方方的提及,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倒是亲生的儿子不在乎,说:“可以摆未来老丈人的谱,指指点点一番。” 罗新民现在就想指指点点儿子,说:“都是一家人摆什么谱。” 罗鸿自有一套歪理,父子俩光是上这几步台阶说的话,就赶上周维方过去一年里跟他爸说了的。 -- 一行人在店里坐下来,罗雁负责点菜,点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天。 她猛地想到:“我下午去公安局等签字,听到人家在说什么严打,好像就是报纸上那个。” 最近市里风声四起,街上的小盲流都少很多,刘银凤:“反正咱们都是规规矩矩的人。” 只是说话间视线在儿子和未来女婿身上扫一眼,因为去年严查的是经济犯罪,好多个体户都被调查有没有投机倒把的行为,虽然自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这种事到底不好。 罗鸿给她宽心:“人家新闻都写了,是刑事犯罪。” 刘银凤哪里分得清这些,她连什么叫刑事都模模糊糊的,说:“就是只抓那些杀人放火的?” “还有小偷小摸,打架斗殴这种的。” 一说打架斗殴,刘银凤的眼神又不对了。 周维方心想人果然不能有“前科”,保证说:“婶儿,我们绝对不会的。” 刘银凤反笑:“我这也是成习惯了,以前一有人说哪家孩子怎么样,不用指名道姓我都知道有你俩。”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1节 周维方挠挠脸垂着头,瞥到对象在偷笑,悄悄地牵她放在桌子底下的手。 罗雁本来是最容易一惊一乍的性子,但这次居然半点都不意外,指甲在他掌心划拉一下做警告。 到底这么多人在,周维方很快松开,但吃过饭立刻又活络起来。 罗鸿送父母回家,一家三口也不管人家处对象的,一溜烟连背影都看不见。 倒是小情侣又在公园里溜达一会,周维方才送罗雁回家。 到家,罗雁先给她妈交十块钱。 刘银凤觉得不管谁挣得多挣得少,两个孩子很多事还是一碗水端平的好,照常收下。 下一秒,罗鸿就把自己的钱包扔向妹妹。 罗雁本来反应没那么快的,今天难得的眼疾手快,十分礼貌道:“我就拿三十。” 她本来也没什么花钱的时候,跟周维方出去连买冰棍都不用掏,和哥哥一起更是只有往回拿的份,就这三十够她自己用很久了。 罗鸿无所谓地看电视,想起件事:“记得给我擦车。” 知道知道,罗雁周日大早上就起来哼哧哼哧擦,恨不得给摩托打层蜡。 罗鸿起床一看:“哟,很卖力嘛。” 罗雁手放在身前鞠个躬:“都是我应该做的。” 罗鸿汗毛都快竖起来,搓搓手臂:“你今天学车小心点,别摔了。” 罗雁自己也担心,跟周维方碰上头故意磨磨蹭蹭地聊天:“下周信号灯要开始安装了,这一批是半自动的,红灯的秒数都是设置好,不过哪个方向亮红灯还是控制在交警手里的。” “我交上去的过街天桥申请报告批准了,不过还要做方案,这个不归我们处管,是隔壁的建设处负责项目的施工和设计。” “四环路都要开始建了,三环路通车之后我都还没走过,你说说以后会不会建到九环十环去,还有……”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有一些已经是周维方听过的。 但他很愿意听她说话,手上的扇子微微晃着。 可罗雁能分享的事情也不多,眼看日头渐高,下定决心说:“开始吧。” 周维方拍拍她的头哄她:“没事,不会摔的。” 他自己扶着车把手,让罗雁坐在摩托上:“你拧一点点,它就会动起来。” 罗雁只敢拧一点点的一点点,还问:“怎么不动?” 周维方简直是哭笑不得,从后面环住她,手搭在她手上帮她拧。 也许这样算是在他的怀抱里,罗雁得到些许的心安,看着车动起来说:“它走了它走了。” 周维方都怀疑这车是被自己推着走的,等她适应一些说:“我松手啦,你别怕。” 又道:“你得再拧一点,太慢才会摔。” 罗雁听他的,结果发现这样自己就真能骑着走,喊着:“也太简单了!” 又无师自通地松开手,脚踩地让摩托停下来。 周维方一路是跟着摩托跑的,说:“和自行车其实就是一样的。” 又道:“你多骑两圈,适应一下。” 他们学车的这地方是空地,罗雁可以肆意地溜达,就是太阳一大也受不了,躲在树荫下说:“下周就是我值班,然后可以换一天假去考驾驶证。” 摩托车驾驶证现在考两个科目,一个是交通安全法规,一个是场内驾驶。前者对罗雁来说是根本不用准备的,后者她还得再多练练。 她正在兴头上,休息一会也不嫌太阳晒,结果乐极生悲,刹不住车撞上了树。 周维方往前跑两步,把摩托车先熄火,再看她说:“撞着没有,疼不疼?” 罗雁的速度不快,手一指:“我看它比较有事。” 周维方这辆车不愧是进口的,五金都很结实,连点漆都没掉。他当然也关心车,左右看看说:“一点事没有。” 那就好,到底是五六千块钱的东西。 罗雁心疼地摸摸:“我会好好对你的。” 嗯?周维方听着话音不对,说:“雁雁,这车不用宝贝,宝贝宝贝我吧。” 罗雁失笑:“不是,你跟车还争呢?” 争,为什么不争。 反正举目四望四下无人,周维方搭着她的肩膀卖可怜:“你心里的人够多了,我本来就占不了多少,还能叫一辆摩托抢了去。” 罗雁哄他:“我是爱屋及乌嘛。” 周维方蹭蹭她的脸:“只爱我就好,不用管它。” 罗雁凑在他耳边:“好,我只爱你。” 周维方心满意足地松开手,看时间差不多领着她去吃好吃的了。 - 作者有话说:二更中 第176章 本来按罗雁的计划, 她在星期天学车之后,接下来的一礼拜下班后也要接着练。 不过她的想法从周一开始就没顺利实施,因为政府开始严厉打击各项犯罪, 排第一位的就是耍流氓。 周维方本来是来接对象下班的,两个人刚说上一句话被巡查队警告了。 这种风声鹤唳的情况,他没敢骑车带人, 只能在后面慢慢跟着,让罗雁骑自行车回家。 结果还没到路口,又有别的警察把他拦下来, 质问他:“干嘛跟着人家女同志!” 罗雁注意到后面的事情,绕回来替他解释。 这下周维方都不敢跟着了, 只得先一步到罗家。 刘银凤看他一个人来, 吓一跳:“雁雁不是说晚上跟你去吃饭吗?出什么事了?” 周维方赶忙解释几句,看厨房的样子说:“我再去买两个菜, 我们就在家吃了。” 刘银凤是掐着人数准备的晚饭, 说:“行,米饭就不要买了,冰箱里有馒头我蒸上,你们不是都爱吃。” 周维方答应一声朝外走,在胡同口碰见罗雁, 蹭蹭蹭往后退三步。 罗雁笑得不行:“你上哪儿去?” “我打两个菜,你想吃什么?” 罗雁点名:“要多多的炒牛肉。” 她说完这句就先回家, 乐颠颠跟妈妈说话,奇怪道:“大家都是一条路走着,在我后面的人那么多,怎么光拦他?” 还能为什么?刘银凤一点也不意外:“瞎子都能看出来他眼珠子黏在你身上了。” 罗雁回忆一下:“没有这么夸张吧。” 夸张?刘银凤微微摇头:“你妈也就是文化水平不够高,说得还不够到位呢。” 罗雁这下有点不好意思, 转着眼珠子出厨房,然后一头撞到哥哥,吓得眼睛一闭:“你在这儿你不出声!” 这叫什么话,罗鸿:“我在这儿是理所当然的,你才奇怪,不是去约会吗?” 罗雁这个角度能看到她爸刚进院门,说:“等等爸,说两遍我好累。” 父子俩凑齐一块听这段,对视一眼笑出声。 罗新民到底是见识过风风雨雨,说:“这一段你们仨都一样,下班就回来吃饭,哪儿也别去。” 罗鸿翻身当老板后最大的快乐就是又有跟朋友们聚一块的时间,刚要提出一点点的反对,就看到周维方拎着饭盒进来,一下子变得可接受了,摸着下巴奸笑。 笑成这样做什么,罗雁踢哥哥一下:“你又在憋坏主意。” 罗鸿啧一声:“是有人打不了坏主意才对。” 人家处对象的,当然愿意在外面约会。 罗新民难得说一句:“都跟你似的,打光棍。” 罗鸿歪在沙发上:“国家都开始提倡晚婚晚育了,爸,您这觉悟有待提高。” 一上升到觉悟,罗新民更讲不出别的话,只是说:“三方来啦,坐。” 自己反而站起来,进厨房去干活了。 周维方把饭盒放餐桌上,“入乡随俗”坐在客厅里。 罗鸿率先告知他“噩耗”,说:“从今天开始,咱仨被禁足了。” 什么禁足,罗雁觉得哪怕是为自身考虑也应该主动少外出,加一句:“我是主动的。” 又道:“爸让你也来家里吃晚饭。” 罗鸿纠正妹妹:“你少了定语。” 罗雁诧异道:“你居然知道哪个是定语?” 罗鸿理直气壮说:“因为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语。” 罗雁说他是文盲,兄妹俩互相气不过,隔着周维方打架。 可怜周维方“负伤”最多,一道浅浅的指甲印两边用,朝左是“你看你给我挠的”,朝右是“你看他挠我”。 不是,当着面就这么颠倒黑白。 罗鸿对天呐喊:“一屋子偏心眼,这地方没法呆了。” 罗雁扬起胜利者的笑容,看菜出锅了使唤对象:“你去表现一下。” 周维方当然要表现,吃过饭还积极要洗碗。 刘银凤按住他:“不用不用,上班就够累的了。” 家务对她来说不算繁重,更何况还有丈夫搭把手。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2节 罗鸿揶揄道:“人家在厨房约会呢,你看你这没眼力见的。” 臭小子,一天天的什么话都说。 刘银凤一拖鞋飞过去,说他:“你就适合跟来顺玩。” 黄来顺才在吃晚饭,压根不搭理人的,一张狗脸都埋进碗里,好像怕有人跟它抢似的。 罗鸿都嫌它埋汰,说:“我还是看书吧。” 哥哥在院子里乘凉看闲书,父母在厨房里忙活,罗雁把一兜子花生放周维方手里:“我想吃。” 周维方坐在沙发上剥着花生壳,把仁都给她放在一个空碗里,一边问:“要不你在院子里练练摩托车?” 院子里有柴火间、车棚和菜地,剩下的地方压根没多少。 罗雁:“我爸好不容易种出点菜秧子,碾了算你的还是我的?” 周维方压低声音,一本正经道:“我觉得算你的比较好,你是亲生的。” 这人,罗雁踩他一下:“你不是最讲义气吗?” 周维方也没办法:“我总不能一直做未来女婿吧?” 罗雁眯着眼看他:“难道不是我说了算吗?” 算算算,周维方把放花生仁的碗捧到她面前:“您请吃。” 罗雁喜欢一把一把吃,这些还不够她三口的,但她吃得多也容易肚子不舒服,喝口水说:“不吃啦。” 父母在厨房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刘银凤压低声音:“这丫头,倒是能使唤人。” 罗新民道:“我看三方挺愿意的。” 周维方岂止是愿意,小声道:“明天我还来给你剥。” 罗雁高高兴兴地点头,戳他一下:“是你来我才这么开心的哦。” 罗家样样都好,周维方在这儿什么都舒服,唯一的缺点就是到底长辈跟前,他连坐都不好挨得太近。 他无声地叹口气,眼睛像黄来顺讨吃的时候一样看着人。 罗雁心一软,拉拉他指指自己房间的门。 这不合适吧,周维方现在名分还没落下,下意识地看厨房,偏偏还对上长辈的眼,更是心虚,不自在地咳嗽声。 咳什么?罗雁看着父母,大大方方地牵着对象进房间了。 夫妻俩互相看一眼,倒没说什么,坐下来看电视。 除开搬家那次,周维方就没进过罗雁的房间。 他觉得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莫名地开始咽口水。 罗雁看他这样就想笑:“你紧张什么?” 周维方的目光落在床上也浮想联翩,看着椅子也不得劲,只好把注意力放在满满的书架上,问:“这柜子你用着合适吗?” 罗雁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从最顶上抽下来一本书:“能做得比它宽就好了。” 周维方比划一下大概心里有数,说:“我回头跟师傅讲一下。” 罗雁吧唧亲他一口:“好了,出去吧。” 周维方伸出手抱住她:“你数十秒。” 罗雁脸贴着他的肩,拉着长音数,数完笑出声:“日子要按这么过,确实是度日如年。” 周维方因为她这一点点的纵容已经找不到东南西北了,在长辈面前嘴角都压不下去。 小年轻嘛,愿意黏一块就黏一块吧。 夫妻俩没有那么死板,知道女儿也不会同意什么出格的事,只说:“明天来家里吃排骨,你不是爱吃吗。” 周维方说句好就告辞,第二天拎着一兜子水果上门。 五个人坐下来吃饭,一边说着话。 刘银凤攒了一天的新闻,说:“王老五被带走了,不过他之前偷东西已经被处理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大家还不知道的事。今天街道的人来宣传,让各家有枪的都要上交,那个李老四不是有,他说他坚决不交。还有隔壁胡同的……” 罗雁以前都不知道,诧异道:“咱们胡同居然有这么多违法乱纪分子吗?” 可不,有的连刘银凤也惊讶:“二愣子居然也偷东西,在他家里搜罗出好些赃物。” 看样子前阵子挨家挨户的登记就是在摸情况,罗鸿:“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他平常看着老实巴交的。” 谁说不是,刘银凤从胡同里的说到胡同外的,大家都以为严打会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很快结束,结果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甚至给人一种山雨欲来的错觉。 但生活对大多人来说还是按部就班的继续,周维方期待很久的中秋节,就是在这种氛围中来临的。 -- 中秋节是法定节假日,各单位都放假一天。周维方按老传统,带着父母和姐姐姐夫到罗家提亲。 大家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坐下来自然有话说,纷纷感慨这是一桩天注定的好缘分,仿佛他俩打小就是极为登对的青梅竹马,在回忆中删减了好多部分,硬凑出来一个天生一对。 说得多了,连罗雁都险些信以为真,偏过头鼓捣周维方,用眼神问他:有这回事吗? 周维方再没皮没脸都不好意思承认,用口型答:不是我说的。 小年轻在这儿你来我去的,大家当然是要调侃两句的。 于水兰道:“我们家老三,打小谁的话也不听,还就雁子治得住他。” 这点罗雁是承认的,谁叫她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能往外掉,但大家都知道这一招只对在乎的人有用。 从这个角度想,她突然有个离奇的想法,眼睛瞪得大大的,冷不丁听到点自己的名字回过神来。 于水兰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盒子:“这是给你的。” 罗雁知道有这个环节,也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接过来说:”谢谢阿姨。” 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个不怎么吭声的人,补一句:“谢谢叔叔。” 早上的事情到这一步差不多就结束了,剩下的就是吃午饭。 罗鸿提前在饭馆定了一桌菜,让人家掐着点送过来的。 来的时间正正好,大人们的话已经说得干巴了,坐下来的时候都有点松口气。 罗雁是挨着周玉瑶坐的,才想起来问:“虎头怎么没来?” 一提儿子,周玉瑶就满脸嫌弃:“人嫌狗厌的,来了还得了。” 兴许是罗雁喜欢小孩,她看大多数小朋友都很可爱,说:“都是这样的,下回带他来家里玩。” 今天这亲一定,就算是过了明路。 周玉瑶总算能调侃一句:“他最喜欢你这个舅妈了。” 舅妈?罗雁耳朵有点红,抿着嘴笑笑,到底没有否认。 周玉瑶就是开个玩笑,怎么会让人尴尬,来弟弟出来打圆场,说:“三方,你该管罗鸿叫声大哥了吧?” 一说这罗鸿就来劲,跟自己不是当事人一样起哄:“就是,叫一声不过分吧?我可是给你准备了大红包。” 不过分不过分,周维方早有心理准备,把杯子倒满举起来:“哥,我敬你。” 那罗鸿也就顺势端端当哥哥的架子,捶一下发小的肩:“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你要是敢对她不好,咱俩就没什么交情好讲了。” 明明挺好的话,罗雁鼻头一酸,咬着嘴唇往回憋,眼巴巴地看哥哥。 这丫头,还真是打小爱哭。 罗鸿逗她:“哟,喜极而泣啦?” 罗雁果然立刻气鼓鼓,什么眼泪都掉不下来了,接着跟周玉瑶说话,一顿饭吃得也算是宾主尽欢。 周维方没把自己当客人,吃过饭只让父母和姐姐姐夫先回,自己留下来,美名其曰是帮忙收拾。 刘银凤哪能让他动手:“踏踏实实坐着吧。” 罗雁也拽他一下让他坐在沙发上,说:“你喝了酒。” 周维方中午拢共喝了三杯,按他自己的感觉那就是跟喝了白水没区别,不过还是顺势坐下来,兴奋地搓着腿。 罗鸿把吃完的盘子要给人饭店送回去,看他这样问:“你脚上长虱子了?” 周维方全然没有对大舅哥的尊重,说:“你光棍儿你不懂。” 罗鸿一天天的光替他俩忙活了:“就为使唤你,我将来肯定结婚。” 周维方:“好像你现在使唤少了似的。” 还真是,不过罗鸿也不知道不好意思四个字怎么写,理直气壮抱着一筐空盘子走了。 父母也给他们俩腾地方,说要出门扔垃圾。 客厅里就剩两个人,罗雁想起件事:“你是不是从小对我芳心暗许?” 啊?周维方手指绕着她的头发:“罗鸿一跟人吵架你就扑上去的时候,我就特别希望你是我妹妹。” 说完看小姑娘的眼泪蓄势待发,补一句:“一哭吧,我又觉得还是算了。” 周维方指腹在女朋友眼睛下面轻轻擦两下:“我当时想,你就这么哭我都招架不住,真变成我家的我不得被拿捏得死死的。你看,我是不是说中了?” 罗雁破涕为笑,靠着周维方的肩:“我现在更厉害,不用哭不也拿捏了。” 是是是,周维方:“哪用大动干戈,您给个眼神我就照听照办,哭多伤身。” 又注意到茶几上的木盒,拿起来说:“我帮你戴上。” 定亲男方要送一个金戒指,款式是罗雁跟周维方一起去挑的,她伸出手:“也只能在家戴着过过瘾。” 周维方把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头凑近亲了一口。 人家说十指连心,罗雁觉得触感分外的明显,好像一颗心也跳得很厉害,定定看着他。 周维方想亲她,又想起来自己喝了酒,唇只能落在她的额头,说:“怪不得人家说喝酒误事。” 罗雁伸出一根手指推推他:“大白天的,你想干嘛。” 周维方跟她十指紧扣,说起:“马上铺了瓷砖就能打柜子,房子应该下个月底就能装修好。”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料到,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里,婚房在他的高要求下不断返工,一直到十二月才见到胜利的曙光。 --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3节 十二月的京市,风刮个不停,难得的休息天里,连罗雁都只想赖在被窝里不起床。 刘银凤倒是起得一如既往的早。 她醒来先开门让黄来顺去院子里上厕所,看它在外头跳来跳去说:“这长毛的就是不一样。” 但黄来顺其实也怕冷,过了会就扒拉着门示意想进来,低声地呜咽着。 刘银凤在厨房,第一时间没听见,还是罗雁觉得有动静,起床把它放进来的。 小狗一进来就闹脾气,冲到厨房汪汪叫两声。 刘银凤也听不懂它的话,还以为是要东西吃,吐掉嘴里的泡沫说:“还没做早饭,你等一会。” 又奇怪:“你怎么进来的?” 罗雁打着哈欠说:“我放进来的,您没听见它挠门吗?” “还真没听见。” 黄来顺来家里有两年多,一天到晚跟刘银凤处的时间最长。这小狗养着养着有时候就像自己的孩子,她道:“那这是委屈了,顺儿,待会给你拿肉吃。” 这句黄来顺听得太懂了,尾巴又跟小旋风似的转起来。 罗雁说它:“你真是够谄媚的。” 黄来顺不懂这些高级词汇,仍旧摇得起劲。 刘银凤看着直乐,说:“这天真适合吃羊肉,你今天跟三方出去玩吗?” 罗雁点点头:“他说今天要摆家具了,让我过去看看。” 一般人家装修,都是女生操心多。 女儿倒好,到现在也没去瞅过几次。 刘银凤心想这样也省心,说:“这家具都好了,他也该来商量日子了。” 罗雁现在也知道一些流程。 按风俗,男方提亲之后女方也要到男方家看看的,但周维方房子没装修好,这步一直没能往下走,好在他们预计的婚期就在明年的五月左右,时间还有富余。 只是周维方心里急,又想给罗雁住好房子,在装修上挑刺不少,一拖就拖到这个时候。 罗雁道:“其实也没有那么急的。” 这一阵严打的风还没刮完,女儿这样谨慎的性子就不爱出门,两个小年轻很少约会,平常见面也多是在家里,在家里人面前却难免束手束脚。 刘银凤哪能看不出来,故意说:“不急的话那就再拖一年。” 啊?罗雁瞪大眼睛看妈妈,期期艾艾道:“主要是周维方他吧,就他比较急。” 谁不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刘银凤不逗女儿玩了,说:“等开春选个好日子就办,行吗?” 罗雁还在那说“我都行,我听您的”,在妈妈的视线下终于没憋住,拧来拧去地撒娇。 有时候看她还是那个在父母身边的小姑娘,一眨眼却又是要结婚的大人了。 刘银凤真是百感交集,一抬眼看到丈夫不知什么时候也起床,在这不知站了多久,两个人瞬间读懂彼此眼里的情绪。 罗雁眼神在父母身上移动,想到了周维方,期待着几十年以后,他们也会有这样温馨的时刻。 - 作者有话说:大半夜的二更,好困哦,晚安! 第177章 十点, 太阳出来一点点,周维方踩着这一丝温暖来接人。 家里就罗雁一个人,她坐在客厅里靠着炉子写自己的年终总结的初稿, 听到拍门声搓着手站起来,蹭蹭蹭往外跑两步问:“谁啊?” 周维方大声喊:“雁雁,是我。” 罗雁一开门奇怪道:“你怎么没骑摩托?” 周维方:“宏民今天要跑店, 我让他骑走了。” 张宏民现在算是他的副手,水果店里很多事都归他负责,时不时要每家店都去巡视一下, 即便店跟店的距离再近,一整天下来也是好长一段路, 有辆摩托会方便许多。 罗雁恍然点点头, 侧开身说:“你等会,我去拿钥匙戴围巾。” 她进屋穿上棉大衣, 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叮嘱黄来顺要好好看家。 周维方只看得到她露出的一双眼睛,说:“要不你骑车过去,我自己走。” 现在抓得紧,男女一辆车在路上能被拦下来好几次。 罗雁这种天气也不太想骑摩托,把手放在兜里说:“走路吧, 走走还暖和。” 出胡同口一拐其实就是邮电局家属院,走过去不到二十分钟。 罗雁跟周维方拉开距离, 自己闷头往前冲。 周维方进家属院才敢追得离她近一点,两个人前后脚进新房,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 家属院有供暖管道,锅炉房24小时有人看着。 罗雁摘掉围巾坐在沙发上,摸着皮子说:“这个好贵好舒服。” 今年流行人造革, 家具店里卖得特别红火,但跟真皮的比起来当然是差点意思。 周维方反手关上门笑:“是因为贵你才觉得舒服吗?” 罗雁想想:“这个颜色我也喜欢,往这一放你看看,多有调子。” 颜色款式都是她定的,周维方就负责给钱,夸道:“我们雁雁眼光好呗。” 他说着话就把窗帘给拉上,罗雁自然地张开手让他抱,说:“怪不得你什么都不急,就急这个窗帘。” 前后楼挨得不近不远,但大白天的人家一眼就能看到。 周维方亲昵地捏捏她的耳朵:“雁雁,我好想你。” 罗雁:“你昨天不是在我家吃的晚饭吗?” 昨天是昨天,周维方:“都过去十几个小时了。” “就是睡一觉而已。” 而已?周维方掰着手指头说:“一天二十四小时,你上班九个小时,睡觉八个小时,吃喝拉撒都算上,赶上忙的时候我们就见多少?” 叫他这样一算好像真不多,罗雁微微仰起头看他:“你应该倒数计时,还有四个多月我们就结婚啦!” 具体的还没定,她是大概用五一来计算的。 但在周维方这儿差一天也差很多,他道:“其实四月底也有两个好日子。” 四月底五月初的,罗雁觉得:“我妈都能同意的。” 周维方想听她的答案:“你呢,你愿意吗?” 罗雁直视他的眼睛:“我好愿意。” 周维方说不兴奋是假的,冲着空气打两拳,带起来的那点风还挺舒服的。 罗雁一身的厚衣服,在暖气里就显得没有用武之地。 她站起来把外套也脱了,左右看看说:“不是叫我来看家具怎么摆的吗?我看这都摆好了。” 周维方理直气壮:“请您指导工作。” 指导什么呀?罗雁赖在他怀里:“反正你做事肯定没问题。” 又说:“我昨晚都没空跟你说,我发现上班的开支好大。财务处的刘姐结婚要份子,保卫科的王哥的父亲去世要份子,人事处的陈姐生孩子也要份子,我这一个月不干嘛,光凑份子了。” 周维方忽然想笑:“你原来不是特别盼着收请柬吗?” 他大姐结婚的时候,还是他专门让给她写的。 罗雁捏一下他的手:“我哥笑我,你也笑我。” 周维方只在乎:“那你打他没有?” 岂止是打,罗雁:“我还从他包里偷了钱。” 周维方迫不及待把钱包放她手上:“都给你。” 敢给罗雁就敢拿,她把钱都抽出来都放自己兜里,说:“也就是最近治安好,不然我口袋里不会有超过三十块钱的。” 她被偷过不止一次,尤其是冬天里衣服穿得多,简直是被频频得手。 满大街的小偷小摸几乎一夜之间都消失,周维方:“我姐夫说他们派出所都关不下。” 又道:“本来年前是丢东西最多的时候,最近反而太平了。” 罗雁赞同地点点头,又说起:“让我交年终报告,我发现我干了好多活!” 虽然都是芝麻绿豆大的琐碎事情,可以称为成果的部分几乎没有,但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少,心里偷偷给自己打九十分。 看给她兴奋的,周维方:“明年五一评劳模,没你都说不过去。” 罗雁也认为这种奖项是对自己很大的鼓励,说:“明年不行,我还是见习期,没有办法评优评先。” 周维方改成:“那后年,后年一定得奖。” 这也说不好,罗雁自觉现在成熟很多,说:“也要看跟领导的关系,法规处的王哥就是做人太老实,跟他一批进来的……” 她说着说着都生气了:“怎么光有能力还不行!” 别人的事周维方操心不上,只说:“我们肯定不会让人欺负你的,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罗雁目前为止事没有受到什么不公正对待,只是觉得这本身就是件十分不好的事:“不公平,根本不公平。” 她无非是抱怨两句,因为很多事情他们就是没有解决方法的。 周维方也只是静静听,陪她发泄这一点情绪。 罗雁说完确实好受许多,深吸口气:“到你说话啦。” 怎么还排上顺序了,周维方自然也有很多琐碎的事情——员工吵架闹不和,盘点的时候哪家店少了一百斤的瓜,供应水果的老张家要生三胎了…… 到这,罗雁打断他:“怎么还能生三胎?”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4节 周维方:“他们不是职工,又是农村户口。” 现在计划生育也只针对职工,据说在南方哪怕是职工生好几个的还是很多。 其实喜欢孩子罗雁也能理解,但她知道老张这个人,说:“他要是有俩儿子,绝不会张罗着生三胎。” 确实如此,周维方:“他是重男轻女,这样的人多着呢。” 罗雁忽的坐直了看他:“那你呢?” 其实他们之前也说过这个,但没有太过郑重其事,因为她妈说男人嘴上肯定都说得天花乱坠的,看实际行动才是最重要的,她仔细观察后确实没看出周维方有这方面的倾向,但还是想认真地问一问。 她严肃,周维方哪敢嬉皮笑脸,只是握住她的手:“我小时候一直觉得,我们家应该只要我大哥一个孩子。” 他大哥周维亮是老周家的长子长孙,出生的时候三代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幼时可以说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又赶上家里的好时候。 后来爷爷奶奶生了重病,家里的孩子一个接一个的添,谁还顾得上精心照料。 周维方虽然是最小的,但父母能分给他的实在稀薄,偏偏他生来对感情又有最多的渴望,鸡飞狗跳的童年也大概源于此。 现在想来,他道:“其实都是一样的道理,你看我现在虽然在广安门的店办公,但一说总店还是四中那家,因为那是第一家,对我来说不一样。开店都这样,第一个孩子不得跟宝贝似的。” 说得很好,可是有些文不对题。 罗雁:“我不是问你几个孩子,我是跟你说重男轻女的事。” 是有点跑题了,不过周维方是想说:“男孩女孩都好,像你像我像舅舅都行,只要ta健健康康高高兴兴的,咱就要这一个,我把心肝都掏给你们娘俩。” 罗雁鼓捣他:“说话就说话,这么血淋淋做什么。” 周维方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你摸摸,不掏。” 他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罗雁用力地戳他一下:“你自己照照镜子,脸上写了得逞两个字。” 一说镜子,周维方想起来:“日常用品咱先不买,放着也落灰,过完年再置办。你有什么想要的比较难买的,我先去问问。” 罗雁绞尽脑汁想半天,说:“我只想要热水器。” 热水器这玩意国内刚有,产量非常的少,还只在南边几个城市卖。 周维方到现在还在找路子,说:“搬进来之后我肯定让你用上。” 罗雁爱干净,但去澡堂这事最近真让她烦。上礼拜她遇见两位老大妈,嘀嘀咕咕兴许是说她什么好奶孩子三方有福气之类的话。 她听得不真切,现在想起来都干生气。 周维方看她的表情,问:“怎么了这是?” 罗雁这话顶多好意思转述给她妈听,讲给周维方是张不开嘴的,说:“就是澡堂人太多了。” 周维方觉得还有一些内情,但抓着人家女澡堂的事一直问也显得自己像是个变态。 他道:“不过有热水器找到安装师傅也不容易,就那马桶,全市只有仨师傅能装,我也是到处找关系才装上。” 胡同里的公厕早上还要排队,罗雁现在对婚房的全部期待都在厕所上,眼睛不由得一亮。 周维方瞅着,凑得近一些:“雁雁,我发现了,我跟你说有什么家电给什么彩礼你都左耳进右耳出的,一说厕所你就精神。我问你,马桶跟我你选谁。” 这人什么毛病,罗雁拍他两下:“有你这么比的吗,那当然怎么都是你。” 又看他笑得挺高兴的,没好气:“赢了马桶你也骄傲。” 为什么不,周维方:“它对你来说重要啊。” 罗雁真是不知道说他点什么才好,捧着他的脸让他看自己:“以后不许比,都是你。” 都这样了,不亲简直说不过去。 本来室内就暖和,罗雁甚至有种要出汗的感觉,她微微地偏过头,任由他的唇四处游走,一种形容不出的感觉从指尖处弥漫开来,仓皇道:“要回家吃午饭了。” 周维方哪一次爽快过,黏黏糊糊不肯放手,一直到拖不下去才说:“走吧。” 罗雁把自己又包上,到家两颊的红晕还没散去。 刘银凤在炖羊肉,看他俩回来说:“正好,去把罗鸿叫回来,他在成子家。” 这事周维方一个人就能干,答应一声朝外走,罗雁坐下来跟她爸一起看电视,问:“这是演到哪啦?” 一说剧情罗新民滔滔不绝,半天才想起正事:“家具都好啦?” 罗雁今儿压根也没看,光在那沙发上坐半天。但她答起来不心虚,点点头:“好了,就等你们去看。” 女方家总是要上门去看看的,罗新民:“看哪天三方有空。” 罗雁笑出声:“您说要去,他哪天都有空。” 罗新民大声说:“你几时见我能拿过主意,得听你妈的。” 刘银凤想不听见都难,拿着锅铲琢磨:“要不就下礼拜天,现在请黄老婆看日子要排队的,你们又要在大酒店办,早早定好了心安。” 在大酒店办这事是周维方提的,他不想让婚礼寒碜,花钱挣个面也得让人人觉得罗雁嫁给他绝不委屈,甚至到时候连车队都要花一笔小钱。 罗雁本来是不太理解的,她向来不怎么在乎别人是怎么想的,可她觉得过日子要一条心,既然周维方想花这个钱又有这个能力,自然都听他来的安排。 她只对妈妈的话感到奇怪,问:“黄老婆是谁?” 刘银凤神神秘秘道:“大仙儿,可灵了。” 她知道女儿不信这些,说:“其实就是图她福气好,六十岁的人,没灾没病、夫妻和美、儿女双全、儿孙满堂,爹妈九十几还生龙活虎的,大家都愿意找她看日子。” 这样一说罗雁理解了,她自己也愿意沾喜气,说:“您来定。” 不过还是替周维方说话:“据说四月底也是有几个好日子的。” 这丫头,说完眼睛就在那滴溜溜地转,好像那话不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一样。 刘银凤手指朝着女儿的方向点两下,没说什么权当默认了。 罗雁嘻嘻笑,偏过头还跟她爸转移话题:“他俩怎么还不回来。” 说曹操,曹操到。 周维方跟罗鸿一进屋,中午就开饭了。 刘银凤自觉今天的羊肉炖得非常好,说:“这肉我都是抢的,差一点点被别人先买走。” 自然是人人都跟着夸,话题七拐八拐还是到婚房上。 刘银凤道:“三方,下礼拜天你忙不忙,我跟你叔过去看一眼。” 周维方都不用想:“肯定有空。” 不是,听这意思就是定好了。 罗鸿:“怎么不问问我,我没空啊。” 他没空有什么打紧的,刘银凤:“你都去看过好几次了。” 罗鸿纠正他妈的话:“我是去干苦力的,罗雁去的次数都没我多。” 罗雁偷偷踩哥哥一脚:“说就说,干嘛带上我。” 罗鸿也有理:“不该带上你吗?” 罗雁没法反驳,只得嘴巴动来动去地嘀嘀咕咕。 反正她骂人来回就那两句,罗鸿听着根本无所谓,看她都快跳脚才收起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问起:“爸,我怎么听说厂里发工资要发出个万元户了?” 这一片住的基本都是国棉八厂的职工,可以说厂子里的事就是胡同里的大事,能传来传去也不叫人意外。 但罗新民还是要说:“就你小子耳朵灵,是有这么个事。” 万元户现在不那么罕见,可领工资的可没听说过。 连罗雁都诧异地抬起头,嘴巴缓缓嚼着等下文。 罗新民是快退休的人了,只想安安稳稳过完剩下这两年,平常对这些风风雨雨不爱沾,说:“我也是听说的,这回不是有个绩效工资调整嘛,销售部小王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谈成好几笔大订单。按厂里新规定的标准,得给他发一千三。据说这不是一次性的订单,后头要是有的话,人家一眨眼就成万 元户了。” 为这,厂领导也是议论纷纷,到现在钱还没发下去,眼红的、浑水摸鱼的什么人都有,快乱成一锅粥了。 罗鸿倒觉得这事好解决:“以后不想给可以再改标准,这次不给谁还给厂里卖力,别叫人寒了心。” 周维方也是做生意的人,认同道:“这小王是个人才。” 人才不人才的,罗新民:“领导也有领导的顾忌,这回发奖金的钱是自留款,本来说好用不完年底多发福利的,风声早就传出去,他一人领这么多的奖金,全厂拢共一千号人,群众的意见怎么办 ,现在一毛钱打死人事都有。” 这样一说还真是难办,罗雁反正琢磨不出来,也没那个七窍玲珑心办这样的事,只是敏锐注意到周维方的表情变化,给他递个眼神。 也不是什么需要藏着掖着的,周维方道:“洪哥的厂刚建起来,正愁没有好销售,他要是知道这事,肯定重金来请。” 信息有时候也是钱,他到时候就这么顺嘴一提的事,至于人家怎么决定就不归他左右了。 罗新民跟着说:“现在私营厂福利好,车间有几位大师傅,南边儿花二百块钱请他们去呢,在厂里八级工都拿不到这个工资。” 可到底是离家太远,财帛就显得没那么动人心,可有的小年轻还是很愿意的去闯闯的,现在倒有几个车间露出那么点青黄不接的意思来,实非良兆。 说来说去,改革开放后方方面面都在变,速度快得叫人已经想不起几年前的事。 只是大家聊起来还残存一些记忆,你一言我一语吃完这顿饭。 - 作者有话说:今天一觉醒来看到新增收藏为0,真的感觉天都塌了。 说实话我自己是觉得这一本虽然节奏慢,但写得也没有那么差,唯一给我的安慰就是营养液涨得很快,起码证明还有人在喜欢[求你了] 努力二更中 第178章 吃过饭, 罗鸿跟周维方都要去上班。 家里就剩三口人,罗雁觉得客厅比较暖和,用高凳子当桌子, 坐在炉子旁边继续写自己的年终总结。 还没写到第三条,就听到父母在翻箱倒柜。 她抬眼一看,问:“你们找什么呢?” 刘银凤原地转悠着:“奇怪, 我那写礼单的小本子呢?” 罗雁记得那个本子,每当有什么红白事的时候父母都会翻出来看一看写一笔,用得还是很频繁的。 她道:“没在书桌抽屉里吗?”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5节 本来是该在的, 刘银凤下意识地摸口袋,忽然想到什么, 盯着黄来顺:“是不是你叼走了?” 黄来顺哪儿听得懂, 甚至不知道是在质问自己,自顾自咬着中午没吃完的羊骨头。 刘银凤越看越怀疑它, 在小狗藏东西的几个地方摸来摸去, 结果还是一无所获,嘟囔着:“完了,肯定是叫这狗咬扔了。” 上头是他们结婚这二十几年的人情往来,现在哪里还想得起来。 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罗新民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 开始使劲回忆着上面的细节。 罗雁看父母着急忙慌的样子,也跟着在家里找起来, 眼睛一转发现电视柜下面好像有东西垫着,弯下腰把它拽出来。 这一看,她道:“妈,找着了,肯定是我哥垫的。” 臭小子, 用东西也不看看。 刘银凤骂两句,翻开本子看说:“咱家弄不好就办这一回喜事,方方面面都得到位了,老罗,我说你记。” 记什么?罗雁瞅一眼她爸戴上眼镜认认真真的样子,眨巴眨巴眼:“你们这是在为我结婚作准备?” 刘银凤理所当然又“恨铁不成钢”道:“总不能是你哥。” 罗雁看一眼墙上的日历:“妈,现在还是1983年,您这也太着急了。” 厂里都发84年的日历了,刘银凤:“就剩这十几天,眼儿一眨就过去了。” 罗雁眨两下眼前的场景还是没什么变化,不过也想起来:“那我们年前同学聚会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跟大家说要结婚,让他们都来?” 女儿的事刘银凤都知道,说:“你们刚毕业,感情还在,是要通知的,回头给人家发帖子。” 又道:“你们班长会来事,大家都分配在各个单位,多联系多往来是应该的。” 罗雁倒没想那么多,她纯粹是出于积极参加集体活动的习惯,在心里把这事记下,看父母认真盘算的模样觉得自己也插不上手,接着写年终总结。 其实结婚的虽然是孩子,但一般忙的也都是大人。 刘银凤夫妻俩去看过婚房后就火速让黄老婆定下个好日子——84年4月28日,农历三月二十八,是个星期六。 本来他们是想选个星期天的,结果四月五月宜嫁娶的日子里都没有休息天,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个星期六,把酒席的时间定在晚上。 日子一定,这件大事的筹备拉开序幕。 罗雁这几天回家看她妈在缝棉被,过几天回家看她妈在纳鞋底,再几天回家看她妈在绣旗袍。 连着半个月都是这样,她约会回来总算没忍住说:“妈,您眼睛都红了。” 刘银凤抬起头歇一会:“你爸也念叨呢,我就差这几针了。” 罗雁才不信:“昨儿您也这么说,不许绣了。” 这小脸板的,刘银凤没办法:“知道知道,我这不想着弄完好准备年货嘛。” 往年她都是提前一个月大包小包往家里买,今年眼看都腊月二十都没动静,家里只有些单位发的不值钱的东西。 罗雁故意给她妈找事:“也没有瓜子吃。” 不就是瓜子,刘银凤答应:“明天就买,还想吃什么?” 罗雁数出好几样,忽的觉得有些不对:“我哥这几天上哪了?每天晚上不见人。” 刘银凤这一阵没顾上,还真不知道:“晚饭也没回来吃,你回头问问。” 罗雁仔细一想,基本是从自己的婚期一定哥哥就早出晚归的。她心里大概有数了,大晚上专门不睡觉坐在客厅里等人。 罗鸿到家就看妹妹杵着,吓一跳:“你干嘛?” 罗雁怕吵醒睡觉的父母,把哥哥拽到墙角逼问:“我才要问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罗鸿给妹妹一个脑瓜崩:“给你攒嫁妆。” 这说得明明白白的,罗雁语塞:“你不该藏着掖着,等有一天我发现你在街边乞讨的时候就会潸然泪下了。“ 她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罗鸿:“我弄了张许可证,在西四卖鞭炮呢。” 大过年的,就这玩意利润大。 罗雁一听:“摆地摊吗?这得多冷,我跟你一块去。” 看看她这感动的,罗鸿都有点不好意思说:“是店面,而且我雇了人的,就是晚上过去数个钱。” 主要是许可证不好办,他费不少心思了。 他说得轻松,罗雁心里还是过意不去:“你都给我买摩托车了。” 罗鸿故意道:“你都撞出一个窟窿了,还能做嫁妆吗?” 罗雁那天是躲胡同里蹿出来的一只小猫才撞墙的,人倒没什么事。 她道:“一百个窟窿那也是摩托车。” 真撞一百个谁还能看出车的样子,罗鸿心想得亏不是自己的,说:“总不能只有一辆车。” 罗雁:“妈说家里有一千多,全给我,这还不够吗?” 够不够都是因人而异的,罗鸿:“你就当我是在跟三方别苗头,行啦,睡觉去。” 罗雁就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眼眶不由自主地变红。 罗鸿太了解妹妹,说:“一天赚一百块钱的生意,难道不做吗?” 一提钱罗雁眼睛都瞪大了:“这么挣钱?” 罗鸿点点头,看她丢下一句“好好干”就回房间,失笑道:“打小就这德性。” 主要是收入和付出比起来简直太划算了,毕竟罗雁风里来雨里去的,寒窗苦读十几年后的工资是每个月58块。 她擦掉眼角的那点泪,心安理得地睡觉,不过第二天还是对哥哥格外的殷勤。 这兄妹俩,一天一个花样。 做父母的哪里管得了,吃过饭径自忙活自己的事。 刘银凤总算把孩子的婚事暂时搁置,到街上置办年货,里里外外地做大扫除。 只是年一过,她又把那些针线活拾掇起来,不过没有再点灯熬油地干,到婚礼前最后一个礼拜天才把旗袍做好。 罗雁从没穿过旗袍,上身之后特别的不习惯,低头看自己哪哪都不对,捏着盘扣。 但刘银凤看着女儿是眼前一亮,催她说:“出去叫你爸跟你哥也看看。” 罗雁打开房门探出头,对上两双眼睛慢慢地往外走。 罗新民一看就夸:“人好,衣服也好,真标致。” 好看是好看,罗鸿扬声道:“妈,东西呢?” 刘银凤差点忘了,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两个木盒子,打开说:“我给你戴项链,你自己戴镯子。” 项链是珍珠的,镯子是玉的。 罗雁不懂这些,但也知道不会便宜,手掌在眼睛上一按。 她一哭,父母也快憋不住,只能罗鸿来活跃气氛,说:“又不是天南地北,甚至是一个街道管的,你们这是哪出。” 罗雁手背在眼睛上一划拉,吸吸鼻子:“我本来就爱哭。” 罗鸿顺着她讲,用正事来转移注意力:“你不是今天要去给朋友发请柬吗?” 罗雁这才想起来,赶紧把旗袍换下,风风火火地骑着摩托车出门了。 她早上约的陈莺莺,两个人在第二医学院门口碰的头。 陈莺莺最近要忙毕业的事情,想着把路上的时间省下来,一见好友就说:“幸好你有摩托,不然我都不好意思叫你跑这趟。”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罗雁把车停好:“我就是不会骑,坐公交也能过来。” 陈莺莺嘟囔着:“还是你好,何家昆就不来。” 她跟对象何家昆是高中同学,处对象有好些年,不过两个人在不同的大学就读。 罗雁对见过何家昆两次,也听说过一些他的为人,说:“他们设计院还是这么忙吗?” 陈莺莺点点头:“休息日他也是在画图,我们学校跟他们单位又是对角线,一来一回得四个小时。” 她今天拢共只能抽一个小时跟好友吃饭,四小时她自己都没空。 罗雁一副大人口吻:“工作的事,也没办法。” 陈莺莺不由得想笑:“我发现人一上班就是不一样,雁雁,你以前可不会说这种话。” 罗雁过来人的样子拍拍她的肩:“等你上班就知道了。” 陈莺莺虽然也在医院实习一年,但仍旧是学生心态。 她挽着好友的手到校门口自己最爱的店,路上说:“我现在就等分配了,特别磨人……” 这些烦恼是罗雁去年有的,她恍惚意识到时间有这么快,心中感慨万千。 陈莺莺等老板都上菜才反应过来净说自己的事了,一拍手:“我忘了先恭喜你!雁雁,祝你们百年好合。” 罗雁趁还记得,把请柬给她:“你要是毕业太忙的话不去也没关系的,看你这眼睛熬的。” 陈莺莺开玩笑:“京市饭店,怎么能不去。” 又压低声音:“这办下来得不少钱吧?” 罗雁沉痛地点点头:“一桌菜八十。” 一般人家办喜酒,三十块已经是鸡鸭鱼肉管够,顶体面了。 陈莺莺随随便便一算:“几千块就这么没啦?” 怪不得人家都说干个体的有钱,她难得问一句隐私:“他一个月得挣多少?” 其实现在卖水果的利润比开第一家的时候低,不过四方水果店的招牌还是有点名气的。 罗雁有时候会帮周维方看看账本,说:“反正这个月挣的钱全用来结婚了。” 要这么说,陈莺莺:“那应该的,普通人结婚还花好几年的工资。” 罗雁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我哥跟他也有点较劲,本来我们女方宴可以另外找个普通地方办的,结果他说要一起。” 她算起这个更心疼,因为婚礼跟周维方有关系,他花钱是应该的,但哥哥做什么都是锦上添花。 陈莺莺可惜道:“本来我能吃两顿的。” 不可惜不可惜,罗雁:“今天也我请客。”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6节 那怎么行,陈莺莺:“这是我们学校,我是地主。” 她知道好友是怎么想的,说:“何家昆人不来,工资来了,就当是他请你的。” 他们也谈这么多年了,罗雁:“他要是有空的话,你们一起来呗。” 陈莺莺想想:“他们项目太多了,连轴转,还是算了。” 她提起一直见不上面的对象难免有些闷,换话题说:“你们领证了吗?” 领证得是工作日,罗雁不太喜欢请假:“我们单位有三天婚假,我星期四就可以休息,到时候再去。” 她说起婚礼的各项安排,不得不感叹:“事情好多好杂,幸好都不用我来。” 好友刚跟周维方处对象的时候,陈莺莺多少也觉得有些不登对,但日子一久她也看出来,合适不合适并不是由学历来决定的。 她再次衷心祝福:“你俩肯定会长长久久的。” 罗雁举着汽水瓶说谢谢,两个人再说几句话,陈莺莺又得回学校写论文了。 按照朋友也要一碗水端平的原则,罗雁下午见的是吴会芳。 她俩今天都很有时间,在公园里聊起来更是天南地北,一直到太阳下山才要散。 走到公园门口,罗雁想起来差点忘记今天最重要的事情,说:“请柬忘了给你。” 吴会芳认认真真地翻看,说:“奇怪,我怎么有点想哭。” 一说这个字罗雁都有点憋不住:“我看我结婚也别化妆,到时候花了像鬼一样。” 她本来就爱哭,这种时候压根控制不住自己。 吴会芳端详着好友的脸:“你完全可以不画,到时候我帮你描个眉毛就好。” 这样一来还省钱了,罗雁小幅度地点头,跟她约好婚礼当天见面的时间,骑着摩托回家。 父母都在家,看女儿回来,操心说:“同学的请柬你都送完没有?” 罗雁现在懂得不少人情世故,说:“我让周维方挨个送到人家单位的收发室,也一个一个打电话通知过。” 又道:“明天我再把单位的发了,我这儿就完事啦。” 女儿认识的人也就这么多,刘银凤放下心来,像是喃喃:“就差你婆婆他们了。” 婚礼前事情多,娘家哥哥和侄子又惦记着田里的事,在京市没法多待几天,刘银凤怕招待不周,索性让他们星期四到。 她从一个月前就盼星星盼月亮,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自己结婚的时候。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也轮到她嫁女儿了。 -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是婚礼啦,晚安。 第179章 在婚礼前的最后几天, 需要罗雁做的事情变多了。 她周一上班先把婚假申请单拿去找领导签字,同时诚挚邀请张处吃喜酒,用周维方教的话:“您正好接完孩子带他一起, 省得还得安置他。” 自打她来上班,张处也是处处倚重,毕竟这年头一个能干事的聪明勤快人太难了。既然看重, 那方方面面都要重视。 张处道:“你结婚我肯定是要去的,孩子就不带了,让他在姥姥家搁着, 多闹腾。” 罗雁跟她来回说“没事没事,结婚就是要热热闹闹的”, 再把她上周五交办的工作递上去。 就这活, 别人能磨磨蹭蹭打发一礼拜。 张处心里感慨,等人走翻开请柬一看:“哟, 还真得带孩子了, 没在京市饭店吃过酒呢。” 罗雁在办公室里发请柬得到的反响也跟这差不多,吴慧玲跟她走得最近,感叹道:“你们这得花不少钱吧?” 婚宴的大小事宜都是周维方操办的,罗雁只参与了定菜单。 她实话实说:“我不太清楚,都是我对象定的。” 果然干个体的就是发达, 吴慧玲:“我天天从店门口过都是人头攒动的。” 周维方现在往交通局跑得多,过完年总算在附近寻摸到一处能开分店的好地方, 没几天招牌就挂上去。 罗雁谨记在单位和在学校不一样这件事,不像哥哥开车行时大声宣传,但世界上哪有秘密,很快人人都知道。 既然如此,周维方也不避讳, 上什么应季的水果都会送一些过来让大家尝尝鲜,帮女朋友做点人情。 四方水果店不是块小招牌,毕竟大小数起来有十家分店,因此单位里的人都知道,规划处罗雁的对象有点钱。 但现在看来,可不只是有点小钱了。 罗雁自知议论声肯定不会少,发完很贴心地走出办公室,留给大家说话的空间。 她先到人事处开领证的介绍信,再到后勤处领一个红脸盆,那是单位给新婚职工的福利。 把这些都做完,她给手头工作收个尾,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兴许是有事情要做,周二周三她都没注意到发生什么,仿佛真是一眨眼日子就没了。 周四这天是个大日子,罗雁跟周维方要去领结婚证。 他俩吃过早饭就各自出发,在区政府门口核对带的东西有没有错才去进去。 一楼的办事处有十几个窗口,每个窗口负责不一样的事情。 罗雁填表后在婚姻登记的队伍里前看后看,说:“不会来不及吧。” 周维方早算好了:“婆婆他们的火车是十二点到,只会晚不会早。” 尤其南方这个时候是雨季,半道停下来的几率非常高。 罗雁当然也知道,忽的摸摸心口:“我好像不是着急,是紧张。” 周维方给她看自己的手心:“出汗了。” 四月底的天,风里还有一丝丝的凉意。 罗雁今天只穿着一件红色翻领长衬衫都觉得正好,看他这西装革履的样子笑:“你这还是两件,当然热了。” 趁着还没轮到,周维方解开最上面的扣子,扯开领口散散气。 罗雁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上,不知怎么不好意思看,心想:大概是他这个动作看上去太像流氓,我害怕流氓。 她道:“要不你把外套脱了?” 周维方义正言辞:“我这是一套的。” 他几时这么在乎过穿衣打扮?罗雁:“今天又不拍照。” 结婚照片他们在影楼拍过了,直接带过来就能用。 周维方凑在她耳边:“你不是觉得好看吗?我得让所有人一看,咱俩就是郎才女貌。” 他平常很少穿得这么端正,试穿那天罗雁看得有些失神,就被他逗了半天,这会斜眼过去,又看一眼手表:“办一对要五分钟,那咱们还有十分钟。” 怎么还有十分钟,周维方盼多少年的名分现在总算要受法律保护了,只觉得难熬程度可以算得上是度秒如年,在那儿嘟嘟囔囔:“又一百年了。” 罗雁太了解他,无奈道:“你这算法越来越夸张啦!” 夸张吗?周维方一点不觉得,下意识地牵着女朋友的手。 严打从去年8月开始,到这个月才渐渐要进入收尾阶段。 但他们这个窗口是登记结婚的,亲密的男男女女不在少数,也没谁不长眼说一句。 罗雁其实也想在这个时候靠近他一点,任由他牵着。 两个人又往前走一步,总算轮到他们办手续。 不知是不是特意安排,登记人员也长着一张喜气的圆圆脸,一说话酒窝就跑出来,看得出对这份工作全是热爱。 她先是问几句公事公办的话,核对完照片和证明资料之后笑得眉眼弯弯:“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周维方早有准备,拿出一包喜糖放下:“谢谢您。” 他随身带不少东西,用来应对种种情况,比如用一包烟麻烦边上的大叔替他们拍张照。 罗雁今天是特意带着相机出门的,一点也不吝啬胶卷,说:“麻烦您帮我们多拍几张。” 她跟周维方手里拿着红本本,两个人一个劲地傻笑。 笑完罗雁说:“你保管,别待会到火车站叫人偷了。” 周维方的外套有内口袋,他小心翼翼地放好,不知道的以为是放什么宝贝。 罗雁:“你这表情,我要是贼肯定偷你。” 那周维方也不怕:“我们已经领完了,档案上都有登记的,你就是我老婆。” 说完他凑近一点:“是不是,老婆?” 罗雁没法像他改口这么快,咬咬唇:“我再酝酿酝酿。” 周维方也没催她,只嘀咕一句:“会让你叫的。” 罗雁没听清,看他一眼,一双眼睛真是分外澄澈。 周维方捏捏她的脸:“走吧,去火车站。” 他俩是各自骑摩托去的,因为有几位长辈晕车得厉害,从火车站到酒店可是有一段距离。 罗雁到的时候就看到哥哥的摩托,把车停在它边上,交钱跟看车的大爷拿木牌——这木牌是一对的,大爷会把另一个系在车把手 上,领车的时候得对得上才行。 罗雁怕牌子也丢了,把身上的东西全塞给周维方:“你看好,贼太爱偷我了。” 分明就是看她好欺负。 严打的力度再怎么强,火车站仍旧是小偷小摸的重灾区,周维方把东西都揣好,伸出手:“那你我可得牵好了。” 火车站人太多,不牵着走很容易被冲散,罗雁光是走到出站口就被人踩了三脚,跳着到哥哥面前。 她道:“爸妈呢?” 罗鸿吃过早饭就陪着父母在这儿等,说:“爸站不住了,我让妈找个地方跟他坐坐,这才几点。” 罗雁看他开始甩着腿:“我看你也站不住了,跟他们坐会,我们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7节 罗鸿开始话当年:“我去陕北插队的时候……” 然后话音一转变成:“居然十几年了,这日子过得够快的。” 当年知青们也是在这上车的,罗雁陪着父母送哥哥,怕他不好受,咬着牙一滴眼泪都没掉,回家路上就开始哇哇大哭。 哥哥走后她觉得火车站是世界上最讨人厌的地方,甚至每次宁愿绕路都不肯路过。 现在想想,小朋友真好玩。 罗雁道:“劝你最近少提自己快三十了。” 罗鸿摇着头:“早上连你爸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什么叫你爸,罗雁:“好像那不是你爸一样。” 这罗鸿可说不好:“我看样子很快要被逐出家门了,说好的,你们那书房我随时可以去住。” 住没问题,但周维方觉得如果他敢在新婚头三个月来的话,自己一定会把他扫地出门,露出个“善良”的微笑:“随时欢迎。” 罗鸿识破一切,给发小一拳,瞥到钟楼说:“还有半小时,我去问问这趟车准不准点。” 他去问一趟,再回来就已经过去半小时。 父母再度出现在出站口,凑着脑袋研究女儿的结婚证。 罗鸿可不敢问一句这玩意有什么好看的,只说:“快到了,仔细听听。” 吵成这样,谁听得清楚广播在说什么。 罗雁越努力越分辨不清,按着周维方的肩膀踮起脚尖,支着耳朵。 罗鸿笑话她:“只听说过站得高看得远,没听说过长得高听得远。” 罗雁哼一声:“可不,你俩傻大个杵这,也没听见什么。” 不是,怎么还有连坐之罪。 但考虑到自己有点什么发小也跟着遭殃,周维方没敢反驳,还往后退一步。 罗鸿说他:“没出息。” 周维方理直气壮:“你不怕你惹她。” 这话不对吧,罗雁:“我很凶很吓人吗?” 周维方:“是很可爱很温柔很善良。” 我的天爷,敢说罗鸿都不敢听,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挪远点。 罗雁也有点不好意思,在周维方胳膊上拧一下:“好好讲话。” 周维方还有意见:“现在实话也不让人说了。” 罗雁憋不住笑,娇娇地斜他一眼:“正经一点,待会婆婆就到了。” 她说完这句话又过去半小时,视线里总算出现一些熟悉的身影。 刘银凤激动地想往前走,被工作人员拦下来,只能用力地挥挥手。 好不容易都碰上面,又是大家都听不懂的乡音。 只有陪同而来的大表哥和三表哥会普通话,跟罗鸿说着路上的情况。 可这儿也不是叙旧的好地方,一行人坐摩托的、坐出租的,分头往京市饭店而去。 罗雁载着只有过数面之缘的小舅妈,被她紧紧地搂着腰,把速度越放越慢,比乌龟还慢才抵达。 罗鸿已经领着其他人在办入住,小舅妈下车后用力攥着外甥女的手,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说:“住这儿?得多少钱?” 他们一行九个人,家里肯定是住不下的,胡同口虽然有个招待所,但条件着实一般。 罗鸿想着反正婚宴就在这吃,从家过来也只有一公里多点,索性把住宿也定在这。 贵,肯定是贵的。 但这钱这辈子也就花这回,他用蹩脚的方言跟来的两个舅舅解释,隐约能分辨出长辈说“打地铺就行”之类的话。 罗鸿跟周维方就是再巧舌如簧,语言不通也没办法,只得专门对着两位表哥。 好一通折腾,才算把入住手续办好,大家坐下来吃午饭。 午饭罗雁是挨着婆婆坐的,老人家絮絮叨叨交代很多话。 罗雁其实一句都没听懂,但还是乖巧地点头答应,给她夹菜剥虾,结果亲戚们都笑起来。 她茫然然地眨眨眼,刘银凤跟女儿解释:“婆婆讲生五六个孩子好,你也点头,傻瓜。” 本来就部分人笑的,现在人人都笑了。 但只有周维方被瞪一眼,心想:行,在座只有我跟这件事有关系,我认了。 罗雁知道长辈说这些不过是观念使然,忽然想起来自己包里有相机,说:“我们来拍张照吧。” 这可得好好拍拍,毕竟一辈子也就来这么一趟京市。 下午男人们都去为婚礼的事情做准备,只有刘银凤母女俩陪着亲戚们在各个景点拍照。 罗雁在一天半的时间里用掉五卷胶卷后,终于迎来自己大喜的日子。 星期六的早上,天才蒙蒙亮。 罗雁早早醒来,摸着自己的床沿有些怔忪,深吸口气打开房门。 父母起得比她更早,正在检查女儿的嫁妆有没有问题,看她出来说:“怎么不多睡会儿,今天的事情可多了。” 罗雁打个哈欠:“睡不着。” 罗鸿倒是睡得着,可这种日子也不是赖床的时候。 他搓着脸从院子里进来,说:“今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罗雁没想到自己是最晚的,洗漱后吃着包子听妈妈交代注意事项。 刘银凤:“你包里的这几个红包是敬茶的时候给小孩的,别跟你收的混一块。这些个金子你戴着得看好,也让莺莺和会芳帮你看着点,摘的时候要数对了。这件衣服,是给三方他姥姥的,还有……” 得亏罗雁记忆力好,不然早就晕头转向。 她一件一件在心里记下来,那点子形容不出来的情绪被世俗的东西占满。 等亲戚们来更是不得了,因为舅舅们都给外甥女弄了个金戒指。 皖北穷,老刘家就这么一门富亲戚,过去那些年里被帮扶不少,现在日子好过一些了,无论如何在这种大事上不能含糊。 刘银凤知道娘家是个什么家底,推来让去的。 罗雁不好置身事外又插不进去,冷不丁手里被塞进一个红包。她眨巴眨巴眼发现是婆婆,跟老人家交换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就收起来。 最后,她的左手还是戴满戒指,怕丢了捏着拳头不敢大动作,回房间先把旗袍换上。 吴会芳惦记着要给她画眉毛,来得也是早早的,一看满屋子的人打个招呼,跟着好友进房间说:“我第一次在你们家看到这么多人。” 实不相瞒,罗雁悄声道:“我也是第一次。” 两个人正说着话,陈莺莺也到了。 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之前虽然素未谋面,但中间有人做纽带,很快就能说上话。 画完眉毛罗雁给自己扎头发,麻花辫乖巧地垂在肩侧。 她再别上一个红色的小发卡,涂好口红,自己对着镜子很是满意,眼睛扫过手表的时候又有些紧张。 吴会芳看出了,问:“几点来接亲?” 罗雁:“差不多九点吧。” 又趁着还记得问:“你们想跟着过去,还是骑车?” 两个女生都说:“骑车,不然晚饭还得来你家一趟。” 罗雁猜也是,说:“邮电家属院三单元202,门口贴喜字的那家,我们还要在街上兜一圈,你们要是到得早就等一下。” 两个女生齐齐点头,示意她有客人来。 来的是李建红和郑三妹,人家专门来给她送礼物的。 这种日子也没有推的道理,罗雁照单全收,跟人家闲聊几句,忽然听见鞭炮声紧张道:“是不是来了?” 外面也嚷嚷着来了来了,李建红反应最快,把房间门关上:“三方今天肯定不会吝啬红包。” 沾喜气嘛,凑凑热闹也无伤大雅。 罗雁透过房间的窗户缝都看见周维方见人就发红包,说:“觉不觉得他在冒傻气?” 李建红跟他俩都熟,说:“可不,笑得牙根儿都瞅见了。” 周维方岂止是高兴,早起都恨不得引吭高歌,只在进客厅的时候略显严肃道:“大哥。” 跟着来接亲的一帮发小都起哄:“光叫大哥没诚意吧。” 周维方立刻就掏红包,被罗鸿伸手挡回去,本来想放两句话也没能讲出来,拍拍新郎官的肩,侧过脸让他进去。 剩下的这一关就是房门了,周维方好话说尽,红包给不少,才总算见到新娘子。 他第一次看罗雁穿旗袍,愣了一下就被调侃:“这是都看呆了。” 罗雁也说他呆子,把手往前伸让他牵着。 周维方这时候倒是反应很快,只是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两个人并排站在女方长辈们面前。 按规矩,男方也要敬茶改口收红包。 周维方先敬的婆婆,老人家只笑笑没说什么,后敬的岳父岳母。 刘银凤一张嘴就哽咽:“好,你俩都好好的。” 只这一句,罗雁实在憋不住了,眼泪哗啦啦地往下掉。 她就知道今天会这样,用手帕捂着眼睛。 周维方急急忙忙哄她:“没事没事,明天我们就回来,后天也回来,大后天也回来,天天回来好不好?” 人这么多,罗雁只推他一下:“你敬你的。” 这种时候,周维方也只能先把规矩走完,跟岳父岳母承诺:“我肯定不会让雁雁受一点委屈的。” 罗新民怕女儿哭得更厉害,有什么叮嘱的话也咽回去,轻轻拍两下媳妇做安慰。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8节 敬到最后,还是罗鸿。 他一声不吭喝完茶,半蹲着示意妹妹上来。 男女有别,罗雁几乎想不起来上一次趴在哥哥背上是什么时候,眼泪都快把他的肩头打湿了。 罗鸿逗她:“我这衣服省得洗了。” 又道:“我看你最近重了。” 罗雁抽抽噎噎地反驳:“才没有。” 她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父母,罗鸿像是所觉:“别看了,明天就回来,这儿还是你的家。” 周维方赶紧顺着:“你要是想,咱们天天回来。” 罗雁也知道,可心里总觉得有哪里是不一样的,坐在婚车上终于没忍住回头看。 车队只停在胡同口,按规矩父母只能坐在家里,从她这个角度其实只有哥哥越来越小的身影。 周维方也顾不上还有司机在,什么好话都往外跑,把刚收到的红包都给她:“你数一数。” 罗雁最喜欢数红包,真心实意笑出来,总算意识到还有人在,不好意思的情绪占上风,抽抽噎噎地停下来。 好在婚车要在市里转半小时,她到婚房的时候只剩眼睛还是红的,看到两个好友站在车棚等着露出大大的笑容,示意她们跟着上楼。 吴会芳跟陈莺莺还以为这儿会有很多的男方亲戚,看见空无一人还挺惊讶的,小声问:“你不用敬茶吗?” 罗雁:“晚上开席之前敬。” 本来她接亲后应该去公婆家的,但周维方在那又没有房间,能临时给他腾出来的也是小小的地方,他觉得那不叫家,也不想让罗雁干坐一整个白天,也不管父母同不同意,就这么安排了。 这样安排,罗雁当然是舒服的。 她给好友们倒茶,一边招呼帮忙抬嫁妆的人。 来的都是胡同里一帮发小,谁说话都不见外。 李建军道:“我们今儿就是干活的,三方好酒好菜好烟管够。” 罗雁也就不跟他们客套,只照顾好自己的朋友。 三个女生凑在一起有说不清的话要讲,周维方见状放心,说:“雁雁,我送送他们,再回一趟胡同,有几个亲戚在。” 罗雁仰头看他:“我不用回去吗?” 周维方狡黠一笑:“新娘子在开席之前是不能出房间的。” 合着他早想好了,罗雁到底还是松口气的,说:“那你慢点。” 周维方面面俱到,又跟客人赔礼:“今天实在太忙,招呼不周,水果、饮料、零食都在这,麻烦你们陪雁雁坐坐,改天我专门请您二位搓一顿。” 又道:“午饭我待会带过来,可能晚一点,雁雁,冰箱里有吃的,饿的话你们垫一垫。” 他急着走,交代完这些一溜烟跑了。 屋子里只剩三个人,吴会芳有点拿不准:“雁雁,你不去真的行吗?” 都是最亲近的人,罗雁实话实说:“他爸妈现在对我也不太满意,去了说不定又闹出什么。” 不满意?吴会芳跟陈莺莺都不服:“凭什么?” 如果叫罗雁自己想,大概也是想不通的。 但她有很多高人点拨,说:“我们定亲之后,周维方一礼拜跟我回家吃三顿饭,他和父母的关系向来一般,一年都坐不下来吃两顿饭。胡同里乱七八糟的话传得多,他爸妈就不高兴,儿子到底是自己的,那只能是赖我啦。” 最后这句太常见了,陈莺莺:“我妈也总说是我嫂子挑唆的,但我看我哥也不是个好东西。” 是人都会这样想,罗雁:“上两个月他姥姥过寿,我们一起去的,他舅妈一直说些什么儿媳妇要孝顺,她们以前都是给婆婆打洗脚水,任打任骂不还嘴之类的话。周维方当时差点掀桌子,闹得挺不高兴的。” 闹归闹,吴会芳道:“幸好他跟你是一边的。” 罗雁嗯一声:“我自己其实还好,但他不好受,老觉得我在家从不受气,光在老周家受委屈了。” 她说完这句自己笑:“怪不得我们办公室的人都说,结婚之后就会开始说婆家坏话。” 这怎么能叫坏话,吴会芳:“你们家人口简单,谁家没有这些事,我们还书香世家呢,读书人家里也是一筐子烂果儿。” 明明不该笑的,罗雁没憋住,接着说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从午饭前聊到开席前。 午饭是周维方带回来的,四个人一起吃。 吃过饭他又出去一趟,四点的时候才接上三个人去酒店。 老周家有名有姓的亲戚都在这了,罗雁挨个敬茶改口,也给小朋友们都发了红包。 周玉瑶家的虎头见过小舅妈最多次,不见外地赖着她要抱。 罗雁今天穿这件旗袍是什么事都干不了,只能摸摸他的脑袋:“下次好不好?” 虎头立刻就要耍赖,被他妈一把薅走。 周玉瑶:“你别给我找揍我跟你讲。” 罗雁跟她们姐妹来往最多,问起:“姐夫今天值班吗?” 这个旷日持久的严打,累得各派出所的人没日没夜。 周玉瑶解释:“我让他下班就过来,实在请不了假。” 两人稍微聊几句,就要去门口迎宾了。 两家的酒席是一起办的,罗雁看到家里人就朝他们小跑,周维方怕她摔倒,在边上小心翼翼地护着:“慢点慢点,你这个迈不开腿。” 罗雁跑得磕磕巴巴的,跟妈妈说:“好看是好看,下次不穿了。” 这孩子,刘银凤:“本来就是结婚才穿的。” 那说下次是不太合适,罗雁捂着嘴眼睛滴溜溜地转。 罗鸿看妹妹缓过劲来,心里还是松口气的,不过逗她:“呀,哭包好了这是?” 罗雁向来供认不讳,仰着脸:“我就是爱哭!” 倒叫罗鸿语塞,朝着发小无奈道:“看看我前二十几年过的什么日子吧。” 周维方铿锵有力道:“好日子。” 就不该跟他说这话,罗鸿刚要翻个白眼,注意到认识的人,提醒道:“爸,我刘叔来了。” 五点开始,客人们陆陆续续都来了。 罗雁摆着笑脸迎接,一晚上几乎都是这个表情,连周维方喝多了都没叫她有任何的变化。 她到后面纯粹是脸僵了,送客后拍拍自己的脸。 周维方半是酒醉半是撒娇地靠着老婆,但从他还能站着这件事来看,装的成分大一点。 倒是罗鸿替发小挡了不少,着实是醉得像烂泥,被两个表哥一左一右地拽着。 刘银凤看女儿担心的样子,说:“我们没事,你们怎么回去?” 罗雁:“周维方今天是定了一天的车,师傅还在楼下等。” 又拍拍边上的人:“别装啦。” 周维方一晚上躲酒,看人都走了立刻精神抖擞:“妈,我没醉。” 这声妈可真是叫得铿锵有力。 刘银凤:“行,那你们慢点。” 罗雁摆摆手跟家里人说再见,和周维方手牵手下楼回家。 她一整天见太多人,此刻觉得世界好安静,到家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有点累过头了。 周维方倒是精力无限,问她:“要不要试试热水器?” 一说洗澡,罗雁也觉得自己浑身都是烟酒味。 她进房间拿衣服,洗澡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新婚夜,不由得磨磨蹭蹭。 周维方知道她爱干净,盯着手表的时间转动,在沙发上如坐针毡,索性打开电视转移注意力。 罗雁都快把自己搓掉一层皮,才擦着头发出来说:“你,你去洗吧。” 周维方走路都同手同脚了,强自镇定:“好,你吹吹头发看会电视。” 罗雁自己也心不在焉的,完全没发现。 她越想待会的事情越紧张,匆匆吹干头发跑进房间。 可她坐在床上觉得更奇怪,想想还是到客厅,就这么两个地方不停地来回转悠。 周维方洗完澡出来看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哪知道她方才跑好几趟。 他也洗了头,不过吹两下就干,转过身定定地看着人,把电视和客厅的灯都关了。 借着窗帘透进来的一点光,罗雁察觉到他俯身靠近,两只手下意识抱住他的脖子。 周维方打横抱着她进房间,轻轻地放床上,摸着她的头发叫她的名字。 罗雁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大概感觉到他的轮廓,忍不住想要离他近一点。 她胸口仿佛有一点小火苗,呼吸不由自主地快起来,撒娇一样喊着:“周维方。” 周维方本来是不想吓到她的,但一听她的声音理智就彻底断了线,手被情绪带着走,哄着她:”我轻一点。” 为什么要说是轻一点呢?罗雁其实对一切都是未知的,下意识地抓紧床单,却很快无暇细想。 她催生出自己从前都不知道的情绪,毫无章法地叫着周维方的名字,好像知道他能满足自己的一切。 周维方即便本来有一些残存的理智,在这种呢喃中也几乎灰飞烟灭。他做过的那些梦在今夜一一成真,乃至叫他欲罢不能。 - 作者有话说:我尽力了,二更努力中。 第180章 罗雁睡醒, 不对,她也说不好自己这一夜到底有没有算睡过,睁开眼的时候反正累得慌。 结果她一抬眼看到周维方瞪着俩眼睛看她, 下意识把被子拉高一些盖住。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59节 周维方忍不住想笑,逗她:“雁雁,都看过了。” 罗雁犟嘴:“昨天没开灯。” 确实没开, 周维方手一揽让她离自己更近些,说:“后来不是天亮了。” 后来…… 罗雁只恨自己记忆力太好,憋出一句:“不许说话。” 再说, 今晚估摸着得睡沙发了。 周维方哪敢吭声,但有句话不问不行:“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罗雁现在就脑袋在被子外, 微微摇头, 然后牵一发而动全身,她藏在被子里的手跟着动起来。 她总觉得像是碰到什么, 想躲开又被捏住手。 从窗帘透进来的光叫眼前的事情一览无遗, 罗雁垂着头只能看到周维方胸口被指甲挠出的痕迹,仰着脸又不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 她只能撒娇道:“周维方,我想睡觉。” 周维方深吸口气,顺顺她乱七八糟的头发:“雁雁,想睡觉下次别这么叫我。” 罗雁偏要, 一口气喊七八遍,见势不妙赶紧闭上眼:“我睡着了。” 周维方只舍得捏捏她的脸, 唇落在她额间:“睡吧,我不吵你。” 罗雁确实犯困,迷迷糊糊嗯一声,翻个身被子滑落,露出光洁的背。 周维方都不敢看, 把被子给她盖好,自己去洗个澡。 洗完他手放在房间的门把手犹豫半天,到底还是在餐厅坐着,把昨天收礼的本子拿出来看,数一遍看钱对不对。 罗雁短短睡个回笼觉,这次是真的醒来。 她一看床旁边是空的,一溜烟掀开被子穿衣服,小心翼翼地出房间。 周维方都听到脚步声了,一抬头问:“吃早饭还是再睡会?” 这个点都已经要吃午饭了, 今天是回门的日子,罗雁想象不出来自己要怎么告诉家里人自己赖床了,说:“我刷牙洗脸咱们就走。” 周维方觉得好歹垫一口,泡杯牛奶,两个碗来回倒着晾凉。 罗雁收拾好自己就看他忙活着,问:“那你吃东西没有?” 家里刚办了喜事,什么吃的都不缺。 周维方道:“有,吃了俩喜饼。” 罗雁喝一口温度正好的牛奶,擦擦嘴:“走吧。” 周维方猛地拉住她:“雁雁,换一件衣服。” 新婚头三天都要穿新衣服,罗雁这身也是她妈做的。 她道:“怎么了?哪儿不对吗?” 周维方指指自己领口的位置:“这儿是红的。” 还好意思说!罗雁瞪他一眼回房间换,气不过掐他一下。 周维方现在一被掐就想起昨晚的事,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 罗雁好歹是吃过猪肉的人,吓得撒腿就跑,说:“你快点,我楼下等你。” 她踢踢踏踏往下跑,周维方把准备好的东西都带上,穿上鞋锁好门。 他拐过楼梯的弯,罗雁就说:“怎么还带这么多东西?” 周维方把车把手挂不了的叫她抱着,说:“礼数嘛。” 罗雁不喜欢这个词:“我回家不用礼数。” 叫她感觉自己像是成了客人。 周维方换一个词:“孝敬,就跟你往家里交钱一样。” 这样听起来舒服多了,罗雁也不在这儿多纠结,一个劲地催促着:“快走快走。” 从家属院回胡同都不用五分钟,其实一走到大马路上就都是熟悉的景象。 但罗雁就是觉得不一样,连黄来顺看着都格外的顺眼。 但黄来顺只给她看狗屁股,看样子是在闹脾气。 奇怪了,罗雁喊:“妈,来顺这是怎么了?” 刘银凤从厨房探出头:“昨天拴了一天,一整晚都吊着个狗脸。” 家里办喜事,人来人往的,大门始终敞开着,他们怕小狗跑丢了,只能拴起来。 罗雁觉得吊着个狗脸这句话特别好笑,往它的碗里放吃的,问:“怎么只有您在?” 刘银凤:“你哥刚起床去澡堂了,你爸出去买酱油,你们没遇见吗?” 罗雁说没有,把东西放地上。 周维方更有眼力见,说:“妈,我给您打下手。” 行,新女婿献献殷勤吧。 刘银凤使唤他:“你把这些菜择了。” 周维方更愿意被不见外,跟丈母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问起:“婆婆他们呢?” 刘银凤:“罗鸿在酒店前台给他们报了长城一日游,爬长城去了。” 罗雁都不知道这事,惊讶道:“我婆婆都多大年纪,走得动吗?” 老娘的身体刘银凤心里有数,说:“她在家还能种地,养四五十只鸡呢,硬朗得很。” 又道:“走不动她就不走了,来一趟首都总得去看看。” 也是,罗雁靠着厨房门框:“我哥半夜没闹事吧?” 说曹操曹操到,罗鸿啪啪拍着家门:“你这是在质疑我的酒品。” 罗雁冷笑:“你连人品都没有,还酒品呢。” 这丫头,罗鸿拳头捏得嘎吱嘎吱的,路过周维方的时候用力拍一下他的肩。 打得周维方茫茫然,还怪委屈的:“我又没说什么。” 罗鸿:“那难道我打她吗?” 周维方还能不知道:“本来你也不会打她。” 发小成天就是吓唬妹妹,谁都知道一句话也当不了真。 罗鸿对妹妹确实下不了手,说:“你也是说本来,现在有个你,当然都是你扛。” 歪理,但歪到周维方的心坎上,他心想:没错,我们是夫妻,正该是我。 这样一来,他也觉得顺理成章。 罗鸿还等着他跟自己争两句,现在反倒觉得没意思,说:“对了,下午你去结尾款还是我去?” 今天?周维方看老婆一眼:“我们下午要干嘛吗?” 罗雁当着家里人怎么好意思说出“我想补觉”四个字,又把视线递给妈妈。 刘银凤道:“下午婆婆他们就回来了,我跟你爸打算带他们去西单逛逛,再坐个地铁玩玩。” 又说:“结婚第一天,跟我们凑什么热闹,玩去吧。” 罗雁想想,先问哥哥:“你下午很有空?” 罗鸿昨天喝得实在多,现在胃里还翻江倒海没缓过劲来。 他道:“我是想在家睡觉。” 真好,能大大方方说出来。 罗雁流露出一丝羡慕,但转念一想自己也可以睡,说:“那我们去结。” 谁结都行,罗鸿:“多少钱回头我给你。” 罗雁反问他:“你居然还有钱?” 她的嫁妆多多,掏空家里所有人的积蓄。 这话说的,罗鸿:“就一成尾款,我还能给不起吗?” 那罗雁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兜里一分钱都没有。” 一听她就不懂做生意,罗鸿:“没钱我店还怎么开?” 好像是这个道理,罗雁彻底放心,刚要跟哥哥拌嘴,想起来:“爸买酱油怎么这么久?” 周维方“新官上任三把火”,蹿起来:“我去看看。” 罗鸿都被他这一下吓一跳,说:“你这积极得有点过了啊。” 周维方的过度积极也没能表现上,因为罗新民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道:“遇见老张,说会话。” 罗鸿一听就知道:“我张叔这一退休,逮谁跟谁唠。” 罗新民念叨着:“明年就该是我了。” 他向来是个勤快性子,退下来估摸着该闲得慌。 罗鸿盛情邀请:“爸,到时候您去给我当会计,我给您发工资当私房钱。” 罗新民看女婿一眼:“我可从来不攒私房钱。” 就是就是,周维方立刻表态:“男人要什么私房钱。” 罗鸿对着亲爹也不客气:“跟你俩说话我费劲!” 还费劲,刘银凤从厨房插一句:“我现在看你才费劲。” 又说:“酱油快点拿过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0节 罗新民递给媳妇,一边说:“不过给你当会计,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在后勤上班几十年,出入帐做得向来仔细。 那正好,罗鸿:“等账的事你管了,我寻思倒腾倒腾摩托车。” 摩托?罗新民看向院子里:“这销量能起来吗?” 现在一辆百来块的自行车都是大件,最便宜的摩托都要两三千,谁家能轻易买得起。 但罗鸿觉得:“现在经济发展得太快了,以后买得起的人肯定多,我先把市场占住了。” 这话还一套一套的,做生意的事罗新民确实不懂,任由儿子去。 他道:“那我这下就盼着退休了。” 要刘银凤说早该退休,她端着刚出锅的菜出来:“老陈的伤还没你严重,早几年就办了。” 人跟人的想法不一样,罗新民:“我看不惯他那样。” 丈夫就是这么个人,刘银凤能说什么,从女婿手里拿过他择好的菜:“盛饭拿碗筷了。” 这最后一个菜炒得很快,一家五口坐下来吃午饭。 罗雁瞥见黄来顺摇着尾巴凑过来,说:“不是,你的脾气去哪了?” 小狗在食物面前没有脾气,前脚扒拉着桌腿跳起来。 刘银凤说它:“你等会,没看见烫吗。” 周维方觉得岳母这句话有点好玩,心想:小狗的高度确实是看不见,估摸着只能闻见味,馋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但他就是喜欢罗家这种氛围,夹一块肉吹吹放黄来顺碗里。 黄来顺那尾巴晃的,罗鸿都忍不住说它:“你干脆以后叫周来顺算了。” 越说黄来顺越起劲,还表演了一段作揖。 一家人都吓到了,惊讶道:“它什么时候会的?这是上哪学的?” 谁也不知道,但纷纷夸它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小狗。 一顿饭就在黄来顺的百八十次表演中结束,罗雁悄悄打个哈欠,半点没脸在家里人面前表现出昨晚没睡好的样子, 可父母都是过来人,看出一些端倪,说:“早点去结账吧,别叫人家觉得咱们是拖着。” 罗雁也觉得早早银货两讫最好,从自己房间里拿两本书才走。 他们先到饭店把钱结了,又把昨天拍的胶卷送去洗。 罗雁从娘家出来就止不住犯困,到家还是要先洗个澡。 她洗完澡出来整个人白里透红,看得周维方又咬牙,但看她眼睛都快闭上,说:“你睡,我去趟店里,晚饭给你带回来。” 罗雁嗯一声点点头,一沾枕头就睡着。 周维方这几天忙结婚的事情,店里的事情可不少,尤其是和钱有关的都得在他这过一手。 可他在办公室里坐着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人,又怕回去更忍不住,生生熬到五点,账本一盖去买晚饭回家。 他到楼下的时候看家里的灯是亮的,蹭蹭两步往上走。 罗雁听见开门的声音,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道:“真是心有灵犀,我也刚起。” 周维方两只手抬高点给她看:“有很多好吃的。” 一说还真有点饿了,罗雁抓紧洗漱,脸上的水都没怎么擦干,也坐在餐桌前。 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次数很多,但周维方觉得今天格外的不一样,他戳着米饭:“雁雁,我刚刚在楼下看见灯亮了,特别高兴。” 罗雁知道让他高兴的不是灯,而是有人在等他这件事。 她道:“以后这就是咱们家啦。” 咱们,多好的两个字。 周维方反复咂摸着,露出个很浅的笑。 罗雁却忽的有些心疼,眼睛里都是情绪。 周维方朝她张开手:“抱一下?” 本来说好是抱的,结果他的手又不老实。 罗雁拍掉他的爪子:“你好歹等我吃完饭。” 周维方本来晚上什么都不打算干的,想让她明天好好的去上班。可这话不接他实在枉为人,说:“你吃,吃饱才有力气。” 罗雁不轻不重地踢他一下,说起些无关紧要的话。 倒是周维方有件还算重要的事:“雁雁,以后家里你管钱。” 他还说呢,罗雁用早上问哥哥的那句话问他:“你还有钱让我管?” 周维方除开婚礼的花销,所有的钱都用来做彩礼。 他道:“这个月肯定是没有,但我下个月就有钱了。” 说得罗雁都关心他:“给摩托车加油的钱你总有吧?” 开店账上自然是有钱的,况且店里每天都开门营业。 周维方:“百十来块我肯定有。” 罗雁现在不关心了,说:“比我工资都多。” 又眉飞色舞道:“再两个月我就转正了,以后就有绩效有补贴,加起来一个月有七十呢!” 周维方替她高兴,和钱多钱少没关系,主要是看出她在这份工作里得到被肯定的喜悦。 他道:“雁雁,你是我见过最适合上班的人。” 罗雁和热爱上学一样喜欢上班,把领导给的每个小任务当成考试一样去完成。 她道:“彼此彼此,你也是我见过最适合做生意的人。” 周维方揶揄道:“不会当罗鸿面也这么说吧?” 罗雁假装看天花板:“你说什么呀,我没听见。” 周维方当然不是真的去比较自己跟发小的分量,说:“我说,你待会得亲我一下。” 罗雁一幅刚回过神的样子,笑眯眯地答应。 两个人边吃饭边说话,吃完周维方收拾桌子洗碗。 罗雁把地扫扫,扫完想起自己从娘家带出来的书翻开看。 周维方从厨房出来就看她专心致志的样子,没说话先去洗澡,洗完他过去按住书:“我们早点睡。” 他说的是早点,最后又是好一番折腾。 罗雁“气”得咬他:“骗子!” 这种时候的咬,对周维方来说跟邀请没有任何区别。但他想到老婆明天还要上班,只拍拍她哄她睡。 罗雁眼皮渐渐发沉,迷迷糊糊间好像听见周维方去洗澡了。 她睡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不愧是我老公,真爱干净。 - 作者有话说:想说一下,这本书的篇幅其实已经比我一开始预计的长很多,不管中间的内容怎么变,正文完结都会落在小朋友出生之后。 因为在我看来,育儿必定会使雁雁失去她性格里的一部分,但我希望她一直是父母、哥哥、爱人眼里最重要的人,这也是我一直没有给罗鸿安排感情线的私心。不过番外的话还是会写一点小姑娘的故事,只是不像《真夫妻》那样有很多的占比,如果大家喜欢看养娃的话,就安利一下专栏里的《七十年代真夫妻》好了。 晚安! 第181章 罗雁婚后第一次上班, 好多同事都跟她说恭喜,有些当日没得空去的再补上几句寒暄。 她也和人家说客套话,一早上过得十分热闹。 下午, 规划处全体开大会。 张处是个不爱拖泥带水的人,说:“荣泉、玉水今年撤社建乡,道路级别要跟着提上来。全市新增一百辆公交车, 站点调整和路线设置也得报批。焦化厂门口要……” 每一样虽然都是任务,可其中的关窍可是多得很。 罗雁也上班快一年,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听到把荣泉、玉水两个乡分给自己,表情倒没什么大变化。 看看, 这才是上班的态度。 张处心里满意, 会后单独把她留下来说:“你工作的时候一定注意,咱们这个路能不让村民动尽量不动, 乡政府那边我都打过招呼了, 他们会配合你工作。” 可这种道路改造,一点不搬迁是不可能的,自然闹出事的概率也更大,将来算总账就得落在规划处的头上。 罗雁其实也犯难,但世界上本就没有容易的事, 她道:“我会注意的。” 张处点点头,好似漫不经心道:“对了, 前天你婚礼我看着个人,有点像xx的陈部长?”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罗雁:“是,陈叔跟我爸是老战友,婚礼的时候他也来了。” 她分配的时候这位陈叔叔主动提出关照过, 但罗雁的成绩好,当时是局里主动要的她的档案,入职之后领导也赏识,因此这些关系自然没用上。 老战友?张处咂摸着这几个字,只恍然道:“我就说见过的,没事,你忙去吧。” 她表情实在思量得太过,罗雁的心眼不足以揣度这些,心想:下班后我要问问懂的人。 但今天晚饭是跟婆婆他们一起吃的,罗雁忙着跟长辈说话,什么老公、哥哥的一眼都顾不上看。 一直到回家坐下来,她才想起来问,讲起下午的始末。 周维方道:“她下次要是再有机会见到陈叔,肯定会提一提你的。你们张处一看就精明,她得先确定这层关系到底如何,才会想要不要给你一些优待。” 罗雁扁扁嘴:“我不用什么优待,像现在这样就很好啊。” 周维方知道她不喜欢这些,没有一味地说那就不要,只道:“你们办公室的xx,你说他爸是xxx,你是比他强一百倍,但评优评先的时候领导会看他爸的面子,还是看你的努力?” 罗雁一时语塞,但还是诚实道:“我也没有比他强一百倍那么多,不然肯定是我的努力胜出。” 领导也得考虑到群众意见,不好太明目张胆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1节 周维方真是被她逗笑了,说:“雁雁,你怎么这么可爱?” 还能为什么,罗雁仰着下巴:“爹妈生的。” 她话音刚落,觉得周维方的表情有微妙的变化,骂他:“现在连生都不能说了吗!你就是一个大流氓!” 真是莫大的冤枉,周维方哭笑不得道:“我是想问你,你想什么时候要孩子?” 他们结婚前没有正儿八经讨论过这件事,但这两天他是都做措施了。 一说孩子,罗雁开始掰手指:“现在就要的话预产期在年前年后,那个时候最忙了,而且道路改造这个活我刚接,怎么也得跑上三个月。这样,八月份我们再开会讨论。” 开会讨论?周维方好笑道:“咱也不表决,不都是领导您说了算吗?” 一个人怎么说的算,罗雁嘴快:“万一你生……” 讲到一半她就知道不好,退到沙发的最边边。 周维方也觉得不能轻易饶了她,像是捕猎的野兽一样慢慢靠近,眼神变得幽深许多:“雁雁,你刚刚想说万一什么?” 罗雁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承认:“我,我没说呀。” 没说,周维方戳她的软肉:“是吗?” 罗雁指甲在皮沙发上留下个印子,半闭着眼睛只记得一件事:“我要洗澡。” 周维方倒是很好说话:“行,洗去吧。” 罗雁本来洗澡就慢,今天还故意拖延。 周维方别的不怕,只担心她在里面被闷坏了,敲着门吓唬说:“三分钟不出来我进去啦。” 罗雁红着一张脸出门瞪他:“大流氓。” 天地良心,周维方把她按在过道的墙壁上:“雁雁,还有更流氓的呢。” 罗雁别过脸嘟嘟囔囔:“不知道都在哪学的。” 周维方贴在她耳边:“梦里。” 梦里?罗雁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你,梦,我,你。” 周维方帮她把话说完整了:“嗯,梦里也是你,我待会讲给你。” 听什么听,罗雁戳着他的胸口叫他往后退,说:“快去洗澡吧你,一身酒味。” 哪有一身,周维方:“我就喝了一杯。” 罗雁索性把他推进洗手间,过会听到他说:“我衣服没拿。” 衣服?罗雁进房间帮他拿,递进去的时候是闭着眼的。 人看不见的时候耳朵最敏锐,她听到周维方轻笑一声。 笑什么笑,罗雁对着关上的门扮鬼脸,在客厅溜达着平复心情,把这两天都拉着的窗帘打开透透气。 这一看,她发现阳台上晾的衣服还没收,心想:我什么时候洗的? 她在家的时候家务就干得不多,只有贴身的衣服是自己洗的。但她这两天都是一洗完澡就“睡觉”,现在仔细想想一张脸更红了:难道是周维方洗的吗? 她自己也知道只有这个可能性,等人出来期期艾艾道:“你给我洗的衣服?” 周维方眉头微蹙:“什么你啊我的,雁雁,咱说好不这样讲话的。” 别的可以不分你我,这个罗雁觉得还是要分一分:“那就是我的啊,我自己洗。 ” 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我有点不好意思。” 周维方摸摸她的手心:“行,现在天气热了,给你点适应时间。” 罗雁反抓住他的手,定定看着他半天,憋出一句:“明天放假。” 翌日是五一,罗雁睡到日上三竿。 她很少有这样醒来就是中午的时候,急急忙忙地起床,到客厅发现餐桌上有张字条——我去店里了,锅里有早饭,中午可能来不及回来接你,就在畅春园门口见。 这人,明明也没怎么睡,哪来这么些精神头。 罗雁把锅里的馒头先热上,洗漱后正好能吃,吃完背着包出门。 他们今天要一起去参加周维方插队时的好朋友的婚礼,饭店门口挂着长长的横幅,上面有新郎新娘的名字。 罗雁自己结婚也才没几天,就有一种过来人的心情,饶有兴致地盯着看。 周维方比她来得晚,见人就说:“早饭吃没有?” 罗雁点着头,压低声音过去:“刚刚有个男的想跟我打招呼,我感觉咱们结婚的时候见过,但是我没反应过来,他可能就以为认错,过去了。” 那天人太多,她实在记不得。 周维方光听这么讲也不知道是谁,说:“待会你指指。” 这个罗雁还是能做到的,跟着他去给新人说恭喜,寒暄两句才进场。 一进去,罗雁下意识地闭上眼:“怎么今年大家都爱用彩灯。” 五颜六色的光不停变化,她看着总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但对多数人而言还是广受好评的。 周维方伸手帮她挡一下:“你头低一点,缓一缓。” 罗雁过一会才有点适应,眨两下眼:“好了。” 又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五点钟方向五点钟方向,不戴眼镜的。” 周维方打眼一看就知道是谁,走过去:“老陈,你今儿打扮得还挺像样,我媳妇说瞅见你都不敢认。” 怎么什么话他都张口就来,罗雁配合笑笑,悄悄在他手上拧一下。 不轻不重的,那就是打情骂俏。 周维方偷笑一下,跟朋友们说着话,大家找一张空桌子坐下来,在没开席之前嗑瓜子闲聊。 这一桌陆陆续续都坐满,罗雁一个能说上话的都没有。 好在她就是来吃饭的,一顿饭吃得格外认真。 周维方知道她也不会觉得被冷落,散席之后问:“下次还来吗?” 罗雁甜甜道:“跟你一起我就来。” 周维方捏一下她嘴边的肉:“平常老说我会哄人,你也不差嘛。” 罗雁扬扬眉,觉得今天的天气真不错,说:“我们走一圈吧,我好撑。” 难得的假期,街上的人特别多。 今年各色的店铺都开不少,大家在招牌上都花些心思。 罗雁路过电影院看到贴的海报,说:“我们还没看过这个《南拳王》。” 电影是半个月前上映的,正赶上他们在忙婚礼的事。 既然今天有空,周维方道:“那我去买票?” 一场电影得好久,罗雁盘算着:“今天是不是该到你们家去一趟?” 昨晚她妈专门提醒过,说大小是个节日。 周维方:“咱们没结婚的时候我也不回去的,我们家没这个习惯。” 他也无心去搞什么面子功夫,实在叫人累得慌。 罗雁用力捏捏他的手表示自己在,说:“那我们现在去看电影,晚上在家做饭!正好新家还没开过火。” 父母要陪着长辈们到处逛逛,哥哥要陪着两个表哥买东西,早交代他们小夫妻自己过五一就行。 这个不错,周维方:“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罗雁毫不犹豫:“你做的我都爱吃。” 今天真是小嘴抹了蜜,周维方捏捏她的鼻子:“走吧,买票去。” 他们运气不错,刚买上票五分钟就开场。 罗雁本来是举着汽水瓶的,结果看得都忘记有这回事,散场发现居然还剩下大半瓶,冲着周维方笑。 她一直觉得开封俩小时之后的汽水已经没味道了,虽然每次都会喝完,难免有些扫兴。 周维方知道她的习惯,说:“你先拿着,回家我再喝。” 两个人也没直奔家里去,而是先去一趟菜市场。 可罗雁也就是偶尔陪妈妈来买东西,只勉强能分得清楚五谷杂粮的程度,更别提看称看好坏了。 她有点两眼一抹黑,两道眉不自觉地蹙着。 这个点菜市场关门了,里头都在打扫,地上什么菜叶子血水都有。 周维方知道她爱干净,说:“你看着摩托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罗雁赶紧拽着他:“我想跟你一起。” 反正摩托有收费大爷看着,不会丢的。 她想,当然事事都能如愿。 两个人一起往里走,可惜天色太晚,也没买到什么像样的菜和肉。 周维方看着都有点寒酸,提议:“咱们路上去切点肠吧。” 罗雁:“厨师说的算。” 高帽都戴上了,周维方:“我今天高低得给你露一手。” 不过材料有限,他只能炒个牛肉再炒个青菜。 罗雁第一次在婚房里闻到油烟味,盛饭的时候忽然明白一件事:即便她未曾把自己、父母和哥哥分开看成两个家庭,希望大家永远都是一起的,但有些事还是会悄无声息的发生变化。 周维方看她怔忪,问:“怎么啦?” 罗雁先把碗筷都摆上,说:“就是一种感觉吧,就像你看到家里有灯在等你一样。” 周维方大概懂了:“以后我尽量都给你做饭。” 罗雁:“我也给你做,但是你要洗碗。” 她实在讨厌这件事。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2节 周维方答应得很快,又跟她商量起:“婆婆他们后天回去,你到时候请假吗?” 单位里活不少,但老人家这个岁数,又是为她才千里迢迢到京市的,皖北毕竟遥远,下一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罗雁道:“请一天,我们待会回一趟家,问问妈是怎么安排的。” 他俩吃过饭正好溜达着过去,不过只见爸爸和哥哥在。 罗雁奇怪道:“妈呢?” 父子俩也是刚回来,说:“她想跟婆婆住。” 这也在情理之中,罗雁摸摸黄来顺的脑袋,坐在沙发上说:“后天我也请假。” 确实应该请一个的,罗新民幼年失怙,到这个年纪连父母的印象都模糊,说:“后天早上就在家里坐坐,中午再吃一顿好的,下午送到火车站。东西就不用捎了,提不动,你们回头寄些过去就好。” 罗鸿补一句:“表哥他们今天可没少买,我都快拎不动。” 舅舅们孩子多,孩子们又生孩子,来一趟总得见者都有份,零零碎碎的东西不少。 连哥哥都这么说,罗雁夫妻俩就没多准备什么,在后天把刚洗好的照片带上,送婆婆他们去火车站。 火车站这个地方,总是悲欢离合多。 刘银凤看着老娘的背影,眼泪到底没憋住。罗雁也跟着擦眼睛,握着妈妈的手。 罗新民一看他们母女这样,说:“明年我退休,到时候我陪你回皖北住一阵。” 刘银凤笑一下:“不还指望跟儿子挣私房钱吗?” 这话说的,罗新民:“我不去上班他也得给我拿私房钱。” 罗鸿上眼药:“妈,您听听,我看我爸很有攒私房钱的经验。” 臭小子,唯恐天下不乱是吧。 罗新民佯怒拍他一下,看女儿也笑了松口气。 罗雁吸吸鼻子,从周维方的口袋里掏纸巾,撕成两半一半给妈妈。 刘银凤捏着那半拉纸真是哭笑不得,说:“行啦,回吧。” 周维方跟罗鸿都要去店里,只有罗雁带着父母回家。 黄来顺就一会没看见人,兴奋地一蹦三尺高。 罗雁险些被它绊倒,踉踉跄跄往前几步,进客厅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 刘银凤这两天一直想问问女儿结完婚怎么样,可惜一直没空,现在有时间,先说起:“单位忙不忙?” 罗雁接过爸爸洗好的水果,咬一口说:“接下来会忙一点,得往荣泉那边跑。” 这得多远,刘银凤嘀咕:“看你有摩托,专门让你跑这种活。” 张处大概也有这个考虑,不过根据周维方的分析,罗雁道:“我还是太年轻,年底要是想争先进的得加点份量才行。” 又和爸爸说:“您下回见着我陈叔跟他提一句,我们张处认得他。” 这种人情的事情,一句话大家都懂了。 罗新民又不是白工作三十几年的,点头表示知道,也嘱咐:“你学历好,又正年轻,在事业上是应该多加把劲。” 一说这个罗雁昂首挺胸:“我肯定是最努力的。” 女儿这方面从来不叫人担心的,反而要劝着她多休息。 刘银凤道:“我看你这没几天都瘦了。” 有吗?罗雁摸摸自己的脸,说:“周维方菜做得不错,吃得挺好的。” 有人做饭固然好,但刘银凤也要说:“家务你得分一点,他店里也挺忙的。” 罗雁大声说有,举例:“我早上是扫了地才出门的。” 哎呀,真了不起。 父母拿她当小朋友夸,絮絮叨叨又嘱咐些别的。 罗雁照单全收,走出父母家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 周维方晚上没过来吃饭,忙完才来接她,跟罗鸿嘀嘀咕咕半天生意上的事。 罗雁实在好奇,过去听两句觉得没意思,无聊地打哈欠。 周维方见状,心想反正是一时半会说不完的事,说:“明晚你来家里吃饭,我们再聊。” 罗鸿事情没落定前不想让父母操心,说:“行,最少我要四菜一汤啊。” 还点上菜了,罗雁:“美得你,有个凉拌黄瓜不错了。” 罗鸿无所谓地耸耸肩:“看你俩好不好意思。” 罗雁铿锵有力:“我特别好意思!” 眼睛里写“谁叫你是我哥”几个大字。 罗鸿真是拿她没办法,摆摆手:“带走带走,赶快带走。” 罗雁走是走,要拍一下哥哥的手作为报复才满意,回婚房的路上笑得特别开心。 周维方道:“那明天我就不去接你,先回家做饭。” 他这两天对做饭这件事有极大的热情,还去买了本菜谱回来看,恨不得十八般武艺都摆出来。 男人结婚了都会这样吗?罗雁想不起来还听说过谁也是,但她作为吃饭的那个人,当然是一个劲地夸。 她会的词多,到家后还源源不断往外冒。 周维方听着高兴,马不停蹄开始定明天的菜单。 罗雁洗完澡看他还在那专心致志地翻菜谱,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得劲,靠着墙歪歪站着,咳嗽一声吸引他的注意力。 周维方一抬眼看她,脑子里就只剩一件事,把书合上说:“我去洗澡。” 罗雁扑哧笑出声,抬手挡住不让他过去:“你接着研究呀。” 周维方顺势一拉,把她抱在怀里蹭蹭:“我觉得罗鸿吃点拌黄瓜挺好的。” 毕竟漫漫长夜,他能“干”的事情可多了。 - 作者有话说:努力二更中 第182章 周维方想归想, 招待大舅哥一点都不含糊,做的就是四菜一汤。 罗鸿有事跟他商量来得早,说着话慢慢地进厨房打下手, 等所有菜都上桌的时候看妹妹正好到家,一拍桌子:“不是,合着我招待我自己是吧?” 拍什么拍, 周维方拽着让他坐下:“我也没跟你见外啊。” 罗鸿冷笑:“我跟你见,你们夫妻什么人这都。” 罗雁刚洗好手,擦擦手上的水说:“别把我扯进去, 我将将到家。” 那可不行,周维方也让她坐:“咱俩是一起的。” 罗雁鼓捣他一下没说什么, 闻闻饭菜的味道说:“不错, 越做越好了。” 话得说清楚了,罗鸿指着其中一个盘子:“这是我做的。” 罗雁对哥哥太熟悉, 说:“看出来了。” 看出来管什么用, 罗鸿:“好好夸两句。” 罗雁秉持着谁做饭谁最劳苦功高的观念,叽里呱啦说两句,可怜巴巴道:“我真饿了,咱能吃完再说吗?” 周维方知道她今天去哪,问:“中午没吃好?” 快别提了, 罗雁:“乡政府食堂每个菜里都放姜,说是大师傅自己种的, 我硬着头皮都没吃两口。下午又在做管道登记,我一路走。” 动工之前底下有什么,地上有什么都得写得清清楚楚的,因为随便动一下都可能是大笔的预算往外支出。 周维方赶紧多给她夹菜,说:“多吃点。” 罗雁吃得认真, 但也分心听他们说话。 罗鸿多半也是说给妹妹听的:“现在市里能修摩托的就俩地方,我跟师傅说好了,跟他学半年。” 罗雁多少还是知道点的:“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人家能好好教吗?” 罗鸿:“不好好教我就不给钱呗。” 听听说话这痞气的,罗雁:“你正派一点。” 罗鸿敷衍地嗯嗯啊哦两声,说:“你多吃点吧。” 其实妹妹结婚后他一直挺不习惯的,毕竟兄妹俩多少年来都打打闹闹,此刻不免多出很多的慈爱,拉着她问长问短。 虽然昨天也见面了,但罗雁还是挺愿意跟哥哥说会话的。 兄妹俩凑一块嘀嘀咕咕的,周维方在厨房里洗碗。 他洗完再切点水果端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插两句,眼看挂钟渐渐往后走字有点坐不住。 罗鸿全然没意识到,甚至开始忆当年。 他才起个头,周维方就打断:“哥,您现在也是我亲哥了,咱能不提这些吗?” 罗鸿可惜道:“我本来是打算说点你的好人好事的。” 周维方连忙改口:“那您还是说一说吧。” 罗鸿拿腔拿调:“这怎么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 周维方真是忍无可忍,偏过头征求意见:“我能揍他不?” 罗雁吃着水果眨巴眨巴眼:“不知道,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周维方立刻势如闪电扑过去,两个加起来快六十岁的人扭打成一团。 罗雁生怕自己被碰到,往沙发边上挪一挪,过会说:“这是楼房,邻居该来投诉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3节 到底是公德心占上风,罗鸿摸着后脑勺倒吸口凉气:“你还扯头发,你是不是人。” 好意思说别人,周维方伸出胳膊:“你挠的。” 说实话,罗雁谁都不心疼,还悄悄说一句:“跟猴戏似的。” 两个男人都看她,周维方没舍得说什么,罗鸿可是不客气,弹一下她的脑瓜神清气爽道:“不早了,我回了。” 夫妻俩送哥哥到门口,听到他摩托车发动的声音才关门。 周维方把门反锁好,扭头就撒娇:“他真挠我了,你看我的手。” 多大人了,罗雁只能哄他:“行,我给你吹吹。” 吹得周维方心猿意马,低头看一眼自己。 罗雁顺着他的视线都不好意思多做停留,拍一下他几乎看不见的“伤处”,说:“信不信待会我也挠你。” 周维方巴不得她挠,看一眼对面楼都亮着灯,先把窗帘拉上,然后撩起衣服下摆:“这不都是你挠的。” 罗雁振振有词:“也不能赖我,是你……我都说了……” 这灯太亮了,床上那些话她实在说不出口,舌头都打磕巴。 周维方什么话都敢说:“我只是问你舒……” 罗雁瞪着大眼睛看他:“周维方!” 她惯常连名带姓地叫人,眉眼间虽然没什么杀气,周维方还是心头一颤:“我错了,以后我不讲这种话了。” 看她还是板着脸,小心翼翼挪过来:“雁雁,我真的错了,别不理我啊。” 罗雁戳一下他:“只许在房里说。” 她以为最叫人害羞的不过于此,结果周维方真是什么词都有,夜里缠着她问来问去,不回答还不行。 罗雁只觉得磨人得很,第二天起床才有力气在他胳膊上拧一下,留下个浅浅的红印子。 反正债多了不愁,周维方看自己这一身“伤”,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罗雁也想起些什么,实在没法再跟他待在房间里,一溜烟跑去洗漱。 周维方把衣服都穿好,路过问她:“早上想吃什么?” 罗雁满嘴的牙膏,含糊不清道:“面条儿。” 周维方煎好鸡蛋加水烧开,罗雁就过来拍拍他:“你去吧,我来煮。” 冰箱里有现成的擀面条,是她从娘家带过来的。 水一开她就下面条,再洗点青菜丢进去就能出锅。 周维方洗漱好就能吃,轻轻地吹着问:“你今天还是去荣泉?” “我早上过去,中午回单位吃,下午要开会。” 他们局成天的大会小会不断,很多也讨论不出个什么正经事。周维方道:“我这种性子,在你们单位过不了三天。” 罗雁虽然也不喜欢,但她对于这种规则内的东西没有太多的反抗意识,毕竟打小在学校就是一堆的条条框框,她甚至一度觉得世界就是这么运行的。 她道:“你可不能在单位,我想买一双运动鞋,进口的,要七八十呢。” 这样一讲,周维方问:“所以说,我最适合当你男人了。” 昨晚明明死乞白赖地非要人家叫老公,今天又成男人了。 罗雁疑心他晚上又有新花样要闹腾,索性不接茬,碗一推:“你慢慢洗,我上班了。” 周维方道:“那下班我接你去买鞋。” 罗雁说着知道了踢踢踏踏下楼,一口气骑十几里地到荣泉乡政府。 到地方她一看,干干净净的头盔上又是一层灰。 协助她登记的两位小干事就在一楼的办公室,隔着窗即便看不到人也听得到摩托车的声音,拿着自己的笔记本走出来。 罗雁跟他们核对:“早上我们得把电线杆子数清楚,我好在图上做标记,再去供电所问问能不能动。” 京市,或者说全国都是这么个情况。因为往前些年是军管一切,很多东西都是由部队来负责的,但现在部门渐渐细分,在交割上却没能马上捋清,加上京市的战备级别高,很多看着鸡毛蒜皮的东西都是大麻烦,前期如果不做好调研,一旦开工,谁都没好果子吃。 小干事们都是这十里八乡的人,很多事还是能说清楚的。 可单位里办事情,就是没人敢打包票,需要有各部门的签字,落实在纸上的才是有保障的,很多人都抱怨这点。 罗雁倒觉得流程虽然繁琐但很有必要,只是认为有些部分可以精简。 可她又不是拿主意的领导,一早上不过四处跑腿而已。 赶在十二点,她回到局里吃午饭,是食堂碰见张处,正好汇报一下工作进度。 张处道:“得亏你有摩托,不然光是来来回回都得半天。” 她也知道这样是公家占私人的便宜,说:“我额外给你申请了两块钱的交通补贴,虽然不多,但多少是一点。” 虽然罗雁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但也知道这种局里的钱都是有数的,不管怎么样都是领导的照顾。 她道:“谢谢张处。” 张处说句不客气,接下来也不说公事,只拉拉家常,先问起:“你爸也快退休了吧?” 罗雁其实听出来她是想打听爸爸原来在部队的情况,但她知道得其实也不多,只说:“我爸受伤之后很多事都记不得了,军医说很多战场上下来的人都会这样。” 因为他们曾经看着同袍牺牲,见识过枪林弹雨,也许遗忘不失为一种解脱。 张处感叹一句“老同志都不容易”,也不好意思再问下去。 即便去参加婚礼的人都看得到罗雁父亲是个什么样的情况,可当面提到底大大的失礼。 罗雁现在学会一件事,那就是没话的时候就问问人家孩子最近学习怎么样。 果然一说起这个张处停不下来:“我跟他爸的文化水平都不低,不说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吧,这小子给我数学考六十分。你说他不是不聪明,就是不肯好好学。” 罗雁偷偷在心里觉得,这大概就是不聪明的意思。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也曾经说过周维方要是好好学肯定能上大学之类的话,觉得对爱的人盲目实在可以理解,附和道:“小孩没定性,都爱玩,长大就好了。” 张处也爱听这些,顺便问起:“你满24了吗?” 罗雁:“满了。” 正好有一个好消息,张处道:“那你就符合晚育政策,以后产假可以休112天。” 罗雁还是知道点原来规定的,说:“那多仨礼拜呢。” 可不,这个张处很有经验:“产假可得休好了,你看我这手,就是月子没坐好落下的毛病。” 这年头,大家都是结婚没多久就怀孕,她也是替下属想,说:“你要是查出来就跟我说,我找人跟你换,可不敢乱跑。” 罗雁觉得跟人家说暂时没计划有点私密,只点个头,却不由自主地期待起自己跟周维方的孩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她自己想不够,还要问问周维方。 周维方来接她下班,听见这个问题不假思索道:“我希望像你。” 像我?罗雁调侃道:“那咱家得成吨成吨的买纸都不够擦眼泪的。” 纸不纸的无所谓,周维方:“哭多了也伤身,那还是像我好一点,瓷实。” 但自己又否认:“要是上房揭瓦我也招架不住。” 罗雁吓唬他:“遗传可说不准,也许这俩都集中了。” 周维方想想:“那就给舅舅带,你发现没,罗鸿正好克咱俩。” 这么一说还真是,罗雁笑得奸诈:“我看也非他莫属。” 周维方爱死她现在的小表情,只想抱怀里狠狠亲两口,苦于这里是大马路,过过嘴瘾:“雁雁,我想亲你。” 亲什么亲,罗雁推着他:“走啦,我要买鞋。” 买鞋之前先吃饭,两个人在炒菜馆里坐下,罗雁闻着后厨飘过来的辣椒味都咽口水。 周维方把她爱吃的都点了,再开一瓶汽水,说起:“我托人从保定买了草莓,后天就到。你试试好不好吃,好吃的话我就大批量进。” 草莓?罗雁没吃过新鲜的,一言难尽道:“反正罐头不好吃。” 周维方也没吃过,说:“我定都定了,你吃一个尝尝,万一味道不一样呢?” 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罗雁也抱有这个万一的念头。只是眼下她更期待的是晚饭,一双眼亮晶晶的。 周维方心疼道:“中午没吃饱?” 罗雁竖起手指头:“吃了两个大鸡腿呢。” 得,周维方似笑非笑:“那晚饭也多吃点,还有得忙呢。” 都大晚上了,还能忙什么忙。 罗雁斜他一眼,可心里也知道,自己其实是欢喜的。 - 作者有话说:说起草莓,很多年前我认识一位东北的网友,才知道原来草莓在北方露天栽植的话是夏天的水果。我们南方都是十二月。 ps:保定鸡心草莓是国内最早的本土草莓品种,当然根据我目前查到的资料是这样,如果错误请斧正。 晚安! 第183章 吃过晚饭, 小两口去买鞋。 罗雁平常很少逛街买东西,这一走有点停不下来,但她每家店都是光看不买, 从眼神也看得出没什么想要的。 周维方好几次手都伸进了口袋里,见她这样说:“雁雁,要不要吃点东西?” 罗雁是有些心动的, 可是晚饭吃得也挺撑的,偏偏被他这样一说馋虫勾起来:“我只吃得下一口。” 周维方知道意思:“行,剩下的我吃。” 罗雁迫不及待拉着他往食品柜台走, 买到一个大大的驴肉火烧,咬一口后更想吃, 可肚子实在塞不下去。 周维方看出来了, 把油纸重新包好:“到家你就还能再吃得下一口。”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4节 那为什么要放起来,罗雁:“你趁热吃, 给我剩一口就行。” 周维方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罗雁奇怪道:“为什么不行?” “怎么能给你吃剩的。” 他自己天天吃, 罗雁还能治不住他:“那下次我都吃光把自己撑死。” 什么死不死的,周维方轻拍一下她的手:“说点吉利话。” 罗雁就是被他惯的,抬着手:“打疼了,哄我。” 哄哄哄,周维方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哄着她到家。 罗雁才“勉为其难”道:“今天就这样吧。” 她把最后一口火烧吃了,撑得完全不想动, 躺在沙发上:“我歇一歇。” 周维方把电视打开,让她靠着自己的腿躺,说:“专门买的彩电,也没看过两次。” 还说呢,罗雁:“人家都是晚上看, 你也不看看你晚上都干些什么。” 周维方的手摆弄着她散开的长发:“雁雁,我们刚结婚,我要每晚都看电视,才有问题。” 好像是,罗雁露出一点欲言又止的表情。 周维方捕捉到:“怎么了这是?” 罗雁压低声音:“可能是我也结婚了,我才发现我们办公室的姐姐们说话都,好大胆。” 她没结婚的时候大家一起吃饭,也没听过讲些这样的话。 周维方知道她脸皮薄:“开你玩笑了?” 罗雁摇摇头:“那倒没有。” 那就好,周维方松口气:“你是没听过胡同里的老大妈们揶揄人,连我都不好意思听。” 这个罗雁不信:“你脸皮最厚了。” 周维方本来是往后靠坐着的,忽的俯身:“雁雁,你听听就知道了。” 罗雁捂着耳朵:“不听不听,我要看电视。” 大眼睛圆溜溜的,周维方虚虚在她额头点一下:“看吧。” 他也安静下来,目光不过在电视上停了一分钟,发现罗雁居然睡着了。 得亏这电视是带遥控的,周维方当时为小玩意还多花了一百多。 他把电视声音关掉,但拿明晃晃的灯实在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盖在老婆身上,伸出手在她闭着的眼睛前挡一挡。 罗雁这样也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睁开眼,也不知是梦话还是什么,说:“你掌纹生得好。” 周维方本来在无声地看着电视,一时之间没听清,微微垂头:“什么?” 罗雁也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周维方一看她这个表情哪还记得问,只说:“冲个凉就上床睡吧。” 罗雁嗯一声,才注意到他没穿上衣,说:“我又不冷,都五月了。” 周维方也用同一句,抓着她的手:“不信你摸摸。” 他一身的腱子肉,一碰就是硬邦邦的。 罗雁抽回手:“我还想睡觉呢,不许闹。” 她今天看上去就是特别困,周维方哪里舍得做什么,等她洗完澡催她:“快点睡吧。” 罗雁:“我衣服还没洗。” 洗什么洗,周维方推着她进房间,把人摁在床上盖好被子,到底忍不住亲一口,吓唬她:“不想睡咱们就干点别的。” 罗雁赶紧用力地闭着眼,很快就沉沉睡着,但模糊间知道边上多了人,下意识伸出手想抱抱他。 周维方才躺下,老婆就贴过来。 他固然是喜不自胜,却又无声叹息,只是这种相拥而眠的满足很快比肌肤相亲占上风,他轻轻碰一下罗雁的额头,心想:结婚真好啊。 虽然结婚才没几天,但罗雁现在醒来看到他已经很“脸熟”了。她难得醒得比他早,蹑手蹑脚地起床。 但周维方何等的警醒,早就含笑看着她。 罗雁是回身想关房门的时候才发现的,冲他哼一下。 周维方掀开被子,穿着拖鞋往外走。 罗雁正在研究冰箱,她其实也不太清楚里面都有些什么,扭过头问:“你早上想吃什么?” 周维方:“我下去买,豆浆油条,行吗?” 罗雁觉得很可行,放下这桩事去洗漱,吃过早饭骑着摩托去上班。 周维方收拾好桌子,比她晚几分钟出门。 他最近在找地方开新店,沿着街溜达一早上也没什么收获,只得先回办公室,把最近的账本给算一算。 与此同时,罗雁刚到荣泉乡供电所。 她把地下电缆的位置都标记清楚,又去水站问街边居民们的管道走向,一整天跑得两条腿都细了。 晚上下班,她到娘家吃饭。 女儿现在来一趟,刘银凤都得大显身手,明明只有一家三口都做了四个菜。 罗雁吃得高兴,但也问起:“我哥呢?” 儿子这么大人了,刘银凤:“说这个月忙,都不回来吃,你说忙什么?处对象啦?” 那罗雁知道他干嘛去了,说:“反正肯定不是处对象。” 得,刘银凤早知如此,没好气:“那不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罗雁帮哥哥打圆场,聊起自己的工作。 刘银凤一听女儿在外面跑就说:“怪不得晒黑了。” 罗雁无奈道:“我刚进屋您还说我气色好。” 刚刚是刚刚,刘银凤:“我现在才仔细一瞧。” 连罗新民都笑出声,叫一声媳妇的名字。 刘银凤也觉得自己是过度了,一味给女儿夹菜,问起:“三方最近很忙吗?” “还行,就是今天有点事,也不知道几点才会回来。” 刘银凤担心:“那你一个人在家能行吗?要不晚上在家睡。” 在家睡就要去澡堂,罗雁倒不是由奢入俭难了,主要是她现在这样真不敢叫人看见,她道:“能行。” 刘银凤也就不留她,吃过饭趁着天色早倒催她回去。 罗雁心知肚明:“您是急着去开小会吧。” 这种天气,晚上最适合坐在胡同里拉家常。 刘银凤把丈夫也拉出来:“你爸也要去下棋。” 去吧去吧,罗雁觉得这样反而很好,高高兴兴地回婚房,洗漱后坐在书房整理今天的调研报告。 说实话,结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坐这儿,摸着桌子真是感慨万分,莫名想到好马配好鞍几个字,雄赳赳气昂昂地动笔。 周维方快九点才回来,一开门看客厅灯亮着人不在,喊道:“雁雁。” 罗雁从书房大声答应,听到他靠近的脚步声回头问:“你吃饭没有?妈煮了排骨汤,让我给你带回来。” 丈母娘的排骨汤,当然得喝。 周维方:“吃了,但还吃得下。” 罗雁很是积极:“那我去给你热一热。” 她路过周维方的时候想把他挤开,结果没能挤成,气得戳他:“你挡路了!” 周维方一脸痞子样:“雁雁,听说过买路钱吗?” 罗雁亲他一口:“这样够吗?” 她一看表情就知道这人得寸进尺,说:“还是你觉得不值钱?” 周维方要缠人的那几句话赶紧憋回去,嘴上拉拉链表示自己绝无此意,侧身让路。 这还差不多,罗雁到厨房点上火,看他亦步亦趋跟着,想起来:“小时候过年,我也这样跟着我妈。” 一说过年,周维方想起件事:“有一回咱俩是年前吵架吧,除夕那天罗鸿来给我送吃的,你就在后面跟着,那脸板的,我都以为你要冲上来说‘不许吃我们家的东西’。” 罗雁先否认:“不可能是吵架,我肯定是哭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确实是,周维方:“但不是我惹哭的,我顶多是火上浇油。” 现在知道减轻自己的罪孽了,罗雁哼一声没翻旧帐,等着他的后文。 周维方道:“然后你分了我两个炸丸子,有一个上面有牙印。” 牙印?罗雁快速摇头:“不可能是我咬的。” 周维方立刻改口:“那应该是我记错了。” 其实他没记错,当时还在心里发誓以后对这小丫头好一点,结果她不到正月十五最少哭了有一百次,谁家放鞭炮她都要一惊一乍的,哭得他脑瓜子嗡嗡响,实在招架不住。 罗雁觉得兴许就是自己咬的,但现在是绝不会承认的。 她转移话题:“你晚上忙什么呢?” 周维方:“我本来都要回来做饭,癞子来找我,说跟他媳妇吵架,我劝半天了。” 罗雁凑近他闻了闻:“没喝酒啊。” 那怎么能喝酒,周维方:“喝了回去不吵得更厉害,我没让。” 他在一众发小里打小是领头,现在生意又做得最大,对大家向来多有帮衬,说话还是管用的。 罗雁夸他做得对,把热好的汤盛出来:“但是这可以喝。”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5节 周维方光喝汤觉得少点什么,开冰箱想找找有什么可以配着吃,结果一看满满当当的,问:“你买菜了?” 罗雁理所当然:“妈让我提回来的。” 周维方一看什么肉蛋菜都有,说:“那明晚我给你做好吃的。” 罗雁期待地看着他,一边讲起今天在单位的事情。 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好像重复说给不同的人都变得有意思。 - 作者有话说:今天大概是努力努力再努力[求你了] 第184章 罗雁的工作确实有很多枯燥的部分, 好在她向来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 她接下来跑了一个多月,才把荣泉乡的基本情况摸清楚,把道路改造的方案递上去。 张处翻着这几张纸, 对照着地图比划:“我看从这儿过去可以直通国道,怎么没选?” “这一片地区教委打算用来盖小学的,但是还没开工, 因为产权上有点问题。” 人家都有产权问题了,自己更别找事,张处:“行, 那就按你这个,先给建设处的人看看。” 规划处也就是写个大概, 具体能不能做还得看别的部门意见。 这种来来回回的内部沟通是最磨人性子的, 罗雁天天在单位里开完大会开小会,她开了半个月实在忍不住, 拍着桌子:“你就说哪儿不行, 不要跟我打太极!” 平常好脾气的人一支棱起来,大家都吓一跳,对面嗫嗫嚅嚅道:“也没说不行。” 罗雁自己拍完都愣住,但是抓住机会:“行你就签字!” 什么事一旦签字就等于是落停了,对面一犹豫也签了。 罗雁松口气之余其实心跳得厉害, 但还是板着脸出会议室,蹭蹭蹭几步回工位上。 不到半天的功夫, 她的壮举就传遍整栋楼。 吴慧玲向来消息快,午饭的时候揶揄道:“听说你今天都拍桌子啦?” 罗雁现在想来都有点不好意思,搓着掌心:“我是气坏了。” 就该这样,吴慧玲:“这帮人,就是要这样折腾才显得自己干活了, 就得让他们知道兔子急了还咬人。” 罗雁还有点担心:“以后不会给我使绊子吧?” 吴慧玲:“那你就再拍桌子,你看小赵,跟领导都顶牛,你看谁敢惹她。” 罗雁也羡慕人家的脾气,说:“我学不来。” 吴慧玲一挑眉:“人家妈是哪位,咱能学吗?” 这样一说也是,罗雁其实对人际关系看得不重,觉得只要工作顺利推进就好,甚至隐隐觉得自己颇为英勇,下班后特别高兴,一路是哼着歌到家的。 她进家门一看更高兴,抱起在地上滚来滚去的虎头:“你什么时候来的?舅舅去接你吗?爸爸妈妈呢?” 虎头先告一状:“舅舅打我。” 嗯?罗雁看向周维方。 周维方真是比窦娥还冤,说:“他非要去摸插头,不打他打谁。” 那是得长点教训,罗雁好声好气地教育小朋友,一边听周维方说:“我下午从我姐她们服装店路过,想着进去打个招呼,虎头非要跟我走,我寻思反正也没事,就把他拎回来了。” 什么叫拎回来,罗雁:“这是个娃,又不是塑料袋。” 周维方就这么一个外甥,还是疼得很的,说:“你看着他,我去做饭。” 罗雁长大后向来很得小朋友们的喜爱,虎头也黏着小舅妈,吃饭只要她,一只手使劲扒拉:“不要舅舅喂。” 周维方没好气:“你当是什么人人都要抢的好事吗?” 在三岁小孩的世界里确实是,虎头大声道:“就要舅妈!” 周维方跟他能较什么真,只是跟老婆撒娇:“本来是我挨着你坐的。” 罗雁一下子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有俩孩子,哄他:“让他一次嘛。” 虎头得到全面的胜利,吃过饭又想让舅妈讲故事。 周玉瑶夫妇来接孩子的时候才讲到一半,知道不讲完儿子肯定不走,坐下来跟弟弟闲聊,说:“爸今年要退休了。” 周维方诧异道:“他不是想多干几年吗?” 周玉瑶:“厂里不让,现在要求满六十的都必须退休。” 她爸早六十了,但退没退的工资差一半,因此一直还在上班。 周维方听出意思,说:“你想让我开会商量养老的事?” 市里都这样,父母退休后总得有个章程。 周玉瑶是嫁出去的女儿,父母有什么事现在也不会找到她头上,但妹妹还没结婚,她总得多操点心,说:“反正丑话说前头,其实退休工资也有三十多,他们老两口够花的。这些年钱都贴哪了,大家都知道。别的我不管,你跟玉瑛不能掏这个钱。” 她想起来都不服气:“一样是儿子,老大老二结婚的时候他们尽心尽力,到你连西北风都没有,我看他们是……” 后面的话被王德林咳嗽打断,他劝媳妇道:“到底是长辈,不骂人啊。” 周玉瑶不说又气不顺,改成:“偏心眼还不让人说。” 在座的男人谁敢惹她,周维方道:“我来办,你跟二姐就别回了。” 那怎么行,周玉瑶:“你是比他们凶,那也得有个帮腔的,你二姐就算了,开会叫上我。” 又压低声音:“雁子就算了,老罗家几时见过这种事,不够丢人的。” 周维方也没打算让罗雁一起,说:“那就明早,你们店里早上人少点。” 姐弟俩把这事商量好,那边故事也讲得差不多。 王德林抱着儿子要回家,得到殊死挣扎。 虎头嚷嚷着不回去,还是被父母强行带走。 罗雁还在那说着“没事没事就让他跟我们睡”,人家一家三口已经剩回音了。 她笑着把门关上,回过头一看:“你又憋什么坏呢?” 周维方:“我也要讲故事。” 啊?罗雁只能纵容道:“行,我现在先去洗澡,再来给您讲,行吗?” 周维方得寸进尺:“我觉得一起洗也行。” 罗雁难得说一句:“给我一边去。” 话是这么说,比起上次已经有所松动。 周维方觉得再过一个月自己兴许就能得逞,心想:徐徐图之真是世界上最有道理的成语。 罗雁哪知道他天天在琢磨什么,等他也洗完澡才想起来:“我今天有一个壮举,比所有的故事都精彩!” 壮举?周维方好奇:“是什么?” 罗雁讲完始末,神采格外的飞扬。 周维方一个劲地夸她,也跟她一起骂那些为难她的同事。 罗雁自己会的脏话不多,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很合心意,环着他的脖子问:“现在还听故事吗?” 有人投怀送抱,还听个屁。 周维方本来也不是柳下惠,急急拉着她回房间,毛毛躁躁得像是结婚的第一天。 然而事实是已经一个多月,他在床上简直拿捏得很。 罗雁埋首于他颈间,没忍住咬他一口才沉沉睡去。 隔天是周日,周维方把老婆送到娘家。 父母都不在,只有刚起床的罗鸿在喝豆浆。 他早就听到摩托车的声音,见有个前轮推开院门也不意外,扬声道:“你们吃早饭没有?” 罗雁从周维方身后探出小脑袋:“吃过了。” 周维方把摩托停好,看长辈都不在也不跟发小寒暄,只说:“我去去就来。” 罗雁不放心:“真的不用我陪你回去吗?” 周维方摸摸她的头:“不用,你在这跟来顺玩吧。” 罗雁看着他走,才进屋跟哥哥解释。 罗鸿点着头:“厂里动作这么快,我看才出的政策。” 哪里是才出的,罗雁:“元旦各机关就开始了,我们局有好多人事调整,我跟你说过你都忘了!” 妹妹也就在外面话不多,在家那真是叽里咕噜个没完,连单位门口那两盆花都关心。 罗鸿哪里能件件记得住,说:“下次,下次我一定谨记。” 罗雁斜哥哥一眼,问他修摩托车学得怎么样。 罗鸿夸夸其谈:“你哥我能学不好吗?” 罗雁倒没在这时候跟哥哥唱反调,还说他天资聪颖。 罗鸿也不谦虚,跟妹妹相互吹捧。 此时老周家的氛围可没这么好。 小儿子一说开会,于水兰脑瓜子就嗡嗡响,知道按他的个性肯定会把两个哥哥拎出来。 人的五根手指不一样长短,于水兰自己也承认对老大老二是偏心的。 老大不提了,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老二出生的时候她也还年轻,公婆的身体尚且没那么糟糕,一家人的日子还过得去。甚至连大女儿,她都是巴巴疼过的。可女儿养得再好也是别人家的,父母的怜惜太短,二女儿更未曾得到分毫。到小儿子,真是一回生二回熟,竟然没有一点为人父母的喜悦,只觉得家里又添一张吃饭的嘴。 那时节太难了,于水兰不认为自己曾对不起谁。 她道:“你大哥厂里效益也不好,还有俩孩子。你二哥更别提,到现在还只能住家里。妈知道你有本事,都是一家子骨肉,凡事多……”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6节 周维方的心不是石头做的,打断这些话:“我在兵团快十年,我大哥一次东西都没给我寄过,您觉得那叫一家子骨肉吗?” 于水兰:“你在兵团就一个人,也不是没工资,那会你大嫂没上班,家里全指望他。” 周维方冷笑:“我比您会算账,要不咱打打算盘,看看这些年您跟我爸的工资有多少,花多少,现在还有多少。” 这事他真做得出来,于水兰不吭声了,连开会的时候都像个沉默的桩子。 周维方也只针对两个哥哥。 周玉瑶说是来给弟弟帮腔的,结果半点没帮上,等事情都商量好,姐弟俩走到院门口,她说:“早知道不来。” 周维方:“我就说了,对付他俩我绰绰有余。” 周玉瑶其实不习惯跟弟弟说些很心里的话,此刻不免:“你最重感情了,我不来也不安心。” 一家子兄弟姐妹,说过去那些年里全然没有温情是不可能的,她也曾经跟在两个哥哥后面跑,无声地叹口气。 周维方喉头一哽,仿佛有人往里面塞石头,使劲咽下去说:“没事,你回店里吧,改天来家里吃饭,我最近厨艺不错。” 厨艺不错,周玉瑶半信半疑:“行,改天我带着药去尝尝。” 这叫什么话,周维方:“不信你问我老婆。” 得,那更没什么说服力,周玉瑶:“雁子只有夸你的份。” 她损弟弟两句就走,周维方朝着另一个方向去。 他推开岳家的门,发现只有媳妇在,伸出手抱住她。 罗雁看出他心情不太好,轻轻拍着他的背,也没问讨论出来是个什么结果。 倒是周维方主动提起:“我爸的养老金够他跟我妈日常用的,不够的我二哥补上,要不是工作给他,我妈也不会没退休金,应该的。以后小病老大掏,大病我们仨分,也合理。” 罗雁觉得家不是讲合不合理的地方,怕有谁突然回来,拉着周维方进自己房间,把他按在椅子上。 她结婚一个多月,这里仍然是她在家时的样子。 周维方还没来得及感慨,腿上一沉多了个人。 这样坐着,罗雁比他高出一点点。 她道:“周维方,你还有我呢。” 周维方趴在她肩上:“雁雁,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我也很感动,但是,这个姿势我真的得缓一缓。” 罗雁噗嗤笑出声,贴着他的耳朵说:“要不要帮帮你。” 这里是她的房间,空气里无处不在是她的味道。 从拉上的窗帘透进来的光亮叫一切一览无遗,周维方带着她的手往下走,却只点燃更多的欲望。 罗雁不习惯在这样的白天里,更何况是这种家里人随时回来的时候。她只能允诺更大的好处,叫他草草收场。 周维方在岳家也得装装正人君子,没多久人都回来后更是一脸的若无其事,进厨房帮忙打下手。 刘银凤推他出去:“难得休息,歇着吧,有我跟你爸呢。” 周维方不跟长辈们太多的客套,坐在客厅里跟大舅子闲聊。 罗雁看他现在的样子,严重怀疑他刚刚就是想从自己这里拿甜头。 可说到底,那也是她自愿的。 - 作者有话说:今天就是一整个大更特更 第185章 周维方和罗鸿下午有事, 吃过午饭就走了,晚上也没回来吃。 罗雁在娘家待一整天,和未婚时一样在房间里看书。 她吃过晚饭要回婚房, 父母正好要出门溜达消食,把她送到家属院门口。 罗雁自己往单元的方向走,开门的时候把客厅的灯也开得亮堂堂的, 进书房接着看书。 周维方知道她不禁吓,每次到家都会故意把动静放大。 罗雁一听就知道是他回来,捧着书出来说:“我还差两页。” 周维方只担心她:“你看着点路祖宗, 再给摔了。” 罗雁索性站在原地:“没事,不走路就行。” 周维方哭笑不得, 把宵夜放桌上, 就让她这么站着看完最后两页。 罗雁看完才发现有吃的,坐下来问:“你晚上吃的什么?” 周维方今天太忙没顾上, 照实说:“隔壁店的肉包子, 五个。” 他说是小老板,平常搬搬抬抬这些活也没落下,五个包子罗雁吃起来够呛,可对他来说也就是刚填饱肚子。 她道:“那你快吃,冰箱里有饺子, 我给你下点。” 周维方一听就知道:“妈下午包饺子了?” 又看她手已经放在冰箱上,说:“我买了很多, 明儿再吃,你帮我拿瓶喝的。” 罗雁把汽水起开推给他,顺便咬一口他手里的肉夹馍。 周维方其实买了好几个,可是跟她这么分着吃好像更香,说起:“草莓是不能再卖了, 这天越来越热,从保定过来像样的不剩几个。全是货损,亏都亏不起。但咱们市里有种的,就是不多,卖得也没意思,不过我跟人说好了,上货的时候给你带。” 上个月草莓刚上市,罗雁试吃之后觉得很好,周维方就定了一批。 市里卖这个四方水果店是头一家,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噱头。 只是这玩意实在娇贵,现在路又都修得不太好,一路磕磕巴巴过来本就容易坏,好在五月里还不算太热,勉勉强强还能挑出些能卖的。 可现在六月中旬,京市已经是炎炎夏日。 罗雁道:“麻不麻烦?” 周维方今晚的新毛病,又拿起一个肉夹馍示意她再咬一口才说:“人要是不互相添麻烦,就没交情了。” 适当请人帮帮忙,有时候反而更好。 罗雁大概听懂了,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她头一点一点的样子特别认真,周维方心中一动,问:“吃饱了吗?” 罗雁本来也不怎么饿,但也想起上午的事情,改成:“没有。” 周维方挑挑眉:“行,那再吃点。” 这个语气听着怪怪的,罗雁有种即将被推到菜市口的感觉,大眼睛动来动去的。 周维方就这么看着她拖延时间,眼神渐渐变得有压迫感。 罗雁心想再拖下去大概更不妙,把汽水喝出啤酒的架势:“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说到做到。” 她现在铿锵有力,在洗手间里又是另一个腔调, 周维方终于得逞,怕她感冒都没敢由着性子来,回房间才算豁开了。 等窗外家家户户的灯都变暗,房间里才慢慢安静下来。 == 不管几点睡,罗雁都是要早起上班的。 她出门的时候都穿好鞋了,蹭蹭蹭回来踢周维方一下才走。 周维方心想再被踢十下也是值得的,只说:“你慢点。” 罗雁没好气地说知道了,到单位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她一整天都忙着整理年中大会要用的材料,下班时间还是经人提醒才反应过来,把东西一股脑都丢进包里走。 一出大楼,她就看到周维方,哒哒哒小跑着去找他:“你怎么来啦!” 周维方:“大姐说晚上请客,姐夫升职了。” 这种好消息,罗雁:“我们是不是要买礼物带红包?” 周维方:“不用,我给虎头带了玩具。” 人情的事他说的算,罗雁坐在他摩托车后座上,看这个前进方向说:“吃紫园吗?那你待会右拐走大北桥,可以绕过胡同小学,没那么堵车。” 市里头大大小小的路和交通情况她现在记得很清楚,仿佛自己就是地图上的一个小点。 周维方听她的,也不忘一直夸:“你这脑瓜怎么长的,记性这么好。” 碰巧是停下来等信号灯的时候,隔壁骑自行车的大爷搭话:“刚结婚吧?” 罗雁最不擅长应对陌生人,戳戳周维方腰间的肉。 周维方信口胡诌:“就是看着显年轻,我俩都快四十啦。” 他这个啦随着放行信号飘散在风里,罗雁:“不是,你怎么张口就来,谁四十了!” 周维方:“就是路人,难道我还跟人家做自我介绍?” 好像也是,不过罗雁现在很怀疑:“你不会也这么糊弄过我吧。” 天地良心,周维方:“你从小逮我小辫子最有经验了,能糊弄得过吗?” 还真是,罗雁颇为得意:“我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打什么坏主意。” 周维方到饭店门口停好车,定定叫她看:“现在里面是什么?” 罗雁:“是我。” 又道:“你忘了今天是几号吗?” 周维方确实刚想起来,因为她来事的时候从来没有什么不舒服:“回去我给你煮红枣汤。” 罗雁打小就喝这个长大,现在已经成习惯。 她坏心眼地凑在周维方耳边说:“谢谢老公。” 平常让叫一声得哄半天,现在倒是嘴甜。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7节 周维方无奈道:“你就觉得我这几天拿你没办法,故意的吧?” 罗雁就是逗他,痛快地承认了。 周维方捏捏她的手指,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罗雁抽回手不看他,自己往店里走。 夫妻俩在前台就碰见二姐周玉瑛,问:“就你到了?” 周玉瑛:“虎头说要看鱼,他们都去,我在这等你们。” 她跟大姐一起长大一起开店现在还住一个家属院,感情向来是最好的,这种日子里当然少不了她。 三个人朝着包间走,路过鱼池的时候再叫上一家三口。 晚饭就他们六个人吃,倒显得大圆桌有点空旷。 不过话一多起来,也填得密密麻麻。 王德林在派出所上班,突然出任务的情况多,向来是不喝酒的,只跟小舅子说着自己这次运气好:“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个领导退了,一个一个提拔到我,要不然还得熬两年呢。” 这次的强制退休就是为了队伍的年轻化搞的,据说以后退休年龄还要往下调。 不过再怎么调对罗雁来说也有几十年,暂时没把这放心上,只跟两个姑子闲聊。 虎头晚上也是要挨着舅妈坐,小朋友天马行空,一分钟要讲八百句话。 一手带大他的亲妈亲姨都不胜其烦,叫他多吃饭少说话。 但罗雁很有耐心地每一句都回,看得出是真的喜欢小孩。 周玉瑶道:“等你自己要一个,得跟宝贝似的。” 又说:“转年虎头就去育红班了,到时候你们要是忙,我跟玉瑛都能带。” 她说这话是自知亲妈将来肯定是搭不了手的,作为婆家人还是得给出个态度来,哪怕看在弟弟的份上也是该帮的。 兴许是来往太少,罗雁脑子里真没什么公公婆婆的概念,压根没想那么多,只说:“谢谢姐。” 不过周玉瑶也知道:“你爸妈肯定很愿意帮你带。” 罗雁点着头:“我妈正好不上班,我爸也快退休了。” 人家的父母,就是有再多的事情,也必然是以女儿的事情为先的。 可投胎这种事岂是能比的,周玉瑶摸摸儿子的头,也打听起:“罗鸿还没对象吗?” 哥哥现在又在张罗什么摩托车的事,即便没有这个,以罗雁看来他也是暂时不想的。 她道:“还没。” 周玉瑶自家妹妹都操心不过来,别人家的事也不过问一句。 大家聊聊天吃吃饭,散场各自回家。 到家,罗雁坐在沙发上,脑袋一片空白摸摸肚子。 周维方给她洗好草莓端出来,见状问:“很撑吗?撑的话就不吃了。” 罗雁抬眼看他:“我就是忽然在想,里面有个小孩是什么感觉。” 会是什么感觉呢?周维方更加说不出来,坐在她边上也摸摸,沉吟良久:“好像摸到晚上那个酱肘子了。” 还酱肘子,罗雁给他一肘子,使唤说:“没事做就去扫地,我都看见两根头发了。” 周维方听话站起来:“晚上确实没事做,消耗点体力也好。” 他何止是消耗一点,里里外外做大扫除,累得自己汗流浃背的,想到是在家也无所谓,上衣一脱丢旁边。 罗雁洗完澡出来一看,吓一跳:“你怎么不穿衣服。” 周维方:“我拉窗帘了。” 这也不是窗帘不窗帘的事,罗雁目光落在他身上。 周维方小时候生得瘦,插队后才养出一身腱子肉,被太阳晒得很匀称,动一下胳膊就鼓起来,看着遒劲有力。 他忙活着听见屋里没别的动静,回头一看,逮到老婆仓促间躲开的眼神。 这是看哪儿?周维方也看看自己,心想:行,从现在开始他在家就光胳膊了。 罗雁不知道被发现了,看他洗完澡也是这么出来的,磕巴道:“你,又耍流氓。” 周维方无辜道:“这天儿太热了。” 罗雁把风扇开到最大:“那你就对着吹,好好吹!我要去睡觉了。” 她进屋,周维方就跟上。 罗雁在没有灯的地方会胆子大很多,躺了一会手偷偷地从他锁骨的位置往下划拉。 周维方觉得自己要是放过这种机会就不是人,拽着她的手再往下——到底只过点瘾,就让她好好睡觉了。 - 作者有话说:先说晚安,四更我就不确定是几点啦。 第186章 罗雁确实睡得不错, 醒来后还逗周维方玩,坏心眼地碰碰他的喉结,闯了祸就跑去上班。 周维方自己在家磨蹭半天才好出门, 心想:给我等着。 他偃旗息鼓好几天,卷土重来的架势自然更凶猛。 罗雁周六这天下班到家,看满满一桌子的菜, 问:“晚上有客人吗?” 周维方解开围裙:“没有,快吃吧。” 罗雁意识到不对,往后退一步:“你要干嘛?” 周维方手指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你说呢?” 还吓唬人, 罗雁坐在他对面颐指气使:“我要吃虾。” 周维方剥壳之后放进她碗里,还说:“多吃点。” 罗雁多吃的这点在夜里都一丝不差的消耗殆尽, 到最后都气得咬人。 周维方不以为意, 第二天还专门光着膀子想让她看。 罗雁赖在沙发上骂他脸皮厚,打着哈欠又有点犯困。 她这一晚倒是睡得安稳了, 第二天到单位还挺有精神的。 张处把她叫进办公室, 问起:“小罗啊,你这参加工作有一年了,什么感觉?” 罗雁是去年7月1日参加的工作,所以这个月1号开始已经算转正,在人事处和财务处都做过登记, 当时申请也请领导签字了。 结果现在过去好些天,领导忽然问她, 她心里犯嘀咕,说:“挺好的,领导跟同事们都对我很照顾,我自己也学到很多。” 张处就是用这个作为开场白而已,接着说:“是这样的, 这周日部里有个交通法规的培训班,你看能不能去一趟。” 占用休息时间的事,大家自然都不愿意。 罗雁其实也想在家,但她对任务这种东西的接受态度向来比较好,犹豫一下说:“可以。” 张处松口气,把通知函给她,说:“你到时候一定记得要签到。” 签了,才代表出席。 罗雁在心里记下这事,吃晚饭的时候跟周维方提。 周维方担心道:“那你这周日去培训班,下周日跟朋友玩儿,得半个月不休息了,能受得了吗?” 罗雁是另一个算法:“培训就是学习,学习就是休息,玩儿也是休息。” 周维方瞠目结舌:“学习就是休息。雁雁,我就是你的铁杆儿,也附和不了这话。” 罗雁被他这个表情逗笑,说:“那你再往后数一个周日,看看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周维方掐指一算,想起来:“你事儿得是那个周五来。” 他工作日的时候其实都很克制,只有周六晚上才胡来一点,现在这样一算,扶额道:“雁雁,咱晚上早点睡吧。” 罗雁笑得不行,但也哄他:“就一个月。” 周维方又是那套:“对我来说就是十年那么久。” 现在还有点甜头都嗷嗷叫,罗雁突然想到:“我怀孕的时候你怎么办?” 周维方:“那肯定是冰清玉洁的,再给孩子教坏了。” 这词儿也不是这么用的,不过罗雁有点怀疑他能不能做到,说:“你确定?” 周维方:“雁雁,咱俩处对象三年多,我晚上回去冷被窝里光想你了。现在你在我边上,我看到你什么都好了。” 行,罗雁:“那晚上也光看着。” 周维方撒娇耍赖有一套,夜里还是得逞了。 罗雁自己也是半推半就,毕竟她也才结婚没多久。 但时间如果被切割成几个单位,就会觉得转瞬即逝。 罗雁按照计划,一周去培训班,一周去找朋友玩。 周维方趁她有事的时候就多干点活,不过心里还是惦记着她来事的日子,这天早早回家准备好红枣汤等她下班。 罗雁一进屋就闻见味儿,说:“还没来呢。” 没来?周维方嘀咕着:“不应该啊,你向来很准时的。” 准时也不是在那么精确的几点几分,偶尔晚一两天的情况也有。 罗雁不太在意,说:“可能晚上,可能明天。” 周维方没由来的有个念头,愣愣道:“不会是怀孕了吧。” 怀……罗雁下意识地把手放在肚子上:“你不是都戴了吗?” 这个周维方可以确定,因为她前阵子为道路改造的事情东奔西走,他肯定是严防死守的,说:“每次都有。”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8节 那罗雁觉得不太可能:“兴许就是晚一天。” 可她的表情也有些动摇,喃喃道:“真的假的。” 周维方先扶着她坐下,仔细问:“你来事之前应该有个感觉吧?” 感觉?罗雁虽然来的时候没有特别不舒服,但确实会有点异样。 她想想说:“现在是不太像要来的样子。” 周维方猛地吸两口气,几乎有点喘不上来,说:“明天,明天没来的话我们就上医院。” 罗雁是不太懂,但也知道:“我就算怀了,现在也查不出来吧?” 周维方笃定道:“可以的,协和现在能验血,刚怀上的都知道,一天就能出结果。不对,咱能不抽血就不抽血,那再等一个礼拜。“ 罗雁一翻手看自己腕间的血管,觉得抽一点应该也还好,说:“我等不住,就抽血。” 但是奇怪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维方看上去灵魂已经跑远了,答得还挺流畅:“打听的,结婚的时候我就想,要是哪天你真的突然怀孕了,我不能傻乎乎的什么准备都没有吧。” 然后一激灵回过神来:“先吃饭,不然凉了。” 罗雁天塌下来都不耽误吃饭,只是边吃边看他严肃思考。 周维方在这片刻之间想了很多,说出来的话是:“我们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 罗雁其实也有点震惊,在应该不是和没准是两个可能性之中来回跳,闻言笑出声:“你有什么想法?” 周维方现在脑子也是一片空白,说:“我文化水平不行,得你来。” 罗雁其实想过的:“我本来喜欢明珠的珠,后来发现这个字太容易被起外号了,加咱俩谁的姓念起来都不顺。” 本来?周维方这会倒是能捕捉到关键词:“哪一年想的?我们刚处对象的时候吗?”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一开始就想过要嫁给他。 罗雁忽的伸出手摸摸他的头:“也没发烧啊,你这几句话的前后逻辑,像是烧糊涂了。” 周维方就是有些稀里糊涂的,抓着她的手说:“雁雁,我要当爸爸了。” 停停停,罗雁:“兴许待会就来了。” 周维方用力地摇摇头:“不是的,我觉得就是。” 他说完这句好像终于意识到此刻发生着什么,站起来团团转。 罗雁都快被他转晕了:“周维方,你踏踏实实先吃饭。” 周维方坐下来就开始傻笑,拼命给老婆夹菜:“你多吃点。” 莫名的,罗雁也忽然有种直觉,吃完放下筷子:“我想找我妈。” 对对对,是应该问问过来人。 不过周维方也纠结:“你现在能动吗?是不是应该多休息?” 这叫什么问题,罗雁都不知道怎么答,看着他欲言又止。 周维方也觉得自己有点夸张了,挠挠头:“那我们走路回去?” 正好吃饱了,罗雁:“行,溜达溜达。” 他们溜达着过去,在胡同里把下棋的爸和唠嗑的妈喊回家。 老两口从小两口的表情看出是有事,一进院门就问:“怎么了这是?” 罗雁在措词上比较谨慎:“我可能,好像,也许是怀孕了,但拿不准。妈,明天您陪我去医院吧。” 老两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刘银凤捏着女儿的胳膊上下看她:“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怎么知道的?今天没来吗?” 不愧是亲妈,一语中的。 罗雁:“没有不舒服,没有来。” 刘银凤一拍手:“那准是了,去医院,明天咱就去医院。” 连岳母都这么说,周维方更觉得是板上钉钉,说:“协和挂号要排队,明天我早点去办手续,您跟雁雁晚点出门,省得人挤人。” 这主意周到,要真是怀孕在医院呆久了也容易被传染点什么。 刘银凤:“行,明早我就过去。” 罗新民一听没自己的事,坐不住:“我陪你们一块去。” 刘银凤:“没那么快出结果的,去一下也就回来了,别这么大阵仗。” 罗新民想想自己去确实不方便帮着跑腿,说不准反要照顾,也没坚持,只说:“那你们晚上早点回去睡。” 罗雁笑道:“我是睡得着,你们就不一定了。” 她也有些对未知的担心,可打眼一瞧人人都比自己紧张,尤其是周维方,三魂七魄都不知道跑哪儿去。 周维方确实睡不着,一晚上脑子里有句话跑来跑去,那就是——我要当爸爸了。 即便还没有确切答案,他就已经兴奋不已。 罗雁睡醒看他的样子就知道压根儿没睡着,再看早早一起来的妈妈和哥哥也差不多,失笑道:“不是,你们都来,我爸没抗议吗?” 罗鸿没跟她开玩笑,交代:“我今天店里有要紧事,有事给我打电话,知道吗?” 罗雁说着知道了,乖巧地跟哥哥说晚上见。 罗鸿伸手摸摸妹妹的头,没说什么就走了。 周维方急着去挂号,后脚也出门。 只剩母女俩在家看电视,刘银凤不由自主说起很多女儿刚出生时的事情,末了不免感慨:“一眨眼,你都是要当妈的人了。” 罗雁一直很喜欢小朋友,也做好婚后迎接新生命的心理准备,然而事到临头她自己也迷茫,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刘银凤不是自夸:“我算不算给你打了个好榜样?” 罗雁连连点头:“特别好。” 刘银凤不轻不重拍着女儿的手:“那不就好了,人家不还说青出于蓝,怎么着都比我强。” 罗雁跟妈妈撒娇:“那我还是觉得您最好。” 为人父母,这辈子听到这句就值了。 刘银凤扫一眼挂钟:“差不多,出门吧。” 周维方提前叫的出租车过来接,拉着母女俩到协和门口。 他已经挂好号,连流程都弄明白,说:“咱们直接到三楼抽血,明天下午三点过来拿报告。” 这种等待是最熬人的,连罗雁都觉得是度秒如年。 好在隔天是周日,她也不用请假,一早就坐在家里看挂钟。 周维方也没心思去店里,夫妻俩起床后就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再回胡同吃午饭。 刘银凤做得特别丰盛,已经提前把女儿当孕妇照顾。 罗雁吃饭的时候不想东想西,看大家都心不在焉的也没说什么,心想出结果就好了。 而结果,自然也是如他们所期待的那样。 罗雁,真的怀孕了。 - 作者有话说:上一本《结婚第十年》拖拖拉拉非常久,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断更,我自身的状态也有很多问题,因此开《胡同里》的时候也很犹豫,一直怕没办法写下去。现在看来磕磕巴巴也算快完成了,即便没有那么尽如人意。 再来说说罗雁,就像我新改的简介里写的“一个幸福的小女孩”,这种设定让我想到要写婚后生活和养娃部分是矛盾的,因为做女儿、做妹妹,和做老婆、做妈妈是完全不同的身份转换,在性格上也要有很大的改变,因此从结婚之后,其实就是该完结的时候了。只是因为想要一个小说里的结局,又往后写了一部分。 另外,养娃的部分不会很多,完结之后会在福利番外更新,是对大家一直以来支持的感谢。 这本书的数据其实平平,但每次看到评论都觉得很开心,谢谢大家!争取睡醒再更四章,就是完结啦。 第187章 怀孕这件事, 罗雁接受得很快。 她向来喜欢小朋友,也憧憬过一家三口会是什么样子,虽然有些些的意外, 但还是满心期待地等着ta来。 比起她的平静,全家更像是在沸腾的油锅里加入水。 父母年纪大尚且能稳得住,只嘱咐她先不要声张, 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说,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回家,但丈夫和哥哥看上去都像疯了一样。 罗雁不过是周一去上个班回来, 就发现他俩在家鼓捣婴儿床。 她本来还在奇怪哥哥的摩托怎么在楼下,到家看他俩都在厨房还调侃:“哥, 我这待遇一下子提上来了, 厨师还有俩。” 罗鸿耍贫嘴:“可不,这进门都忘了给您老先请个安了。” 罗雁虚虚一抬手客气道:“不必多礼。” 这丫头, 罗鸿忍不住说她:“脸够大的。” 说什么呢, 周维方:“从今儿起,家里谁都不许说脏话。” ??连罗雁都觉得这也不能算作是脏话,无奈道:“周维方,ta现在还听不见。” 她就是说太阳从西边升起,周维方都会点头, 但此刻略显纠结道:“真的吗?” 罗雁两眼一瞪:“你质疑我。” 不敢不敢,周维方:“你洗洗手, 能吃饭了。” 罗雁本过的就是饭来张口的日子,只是发现自己吃一口他俩就对视一眼,放下筷子问:“你们干嘛?” 周维方:“听说怀孕的人,口味会有变化。” 变化?单位食堂的菜色就是那老几样。 罗雁今天中午吃的也跟从前的差不多,看这一桌子菜说:“没有啊, 都挺好吃的。” 罗鸿松口气,抢先道:“我说什么来着,她这辈子就没有吃不下饭的时候。” 罗雁踩哥哥一脚:“就你长嘴了。”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69节 要平常罗鸿不轻不重也得回击两下,但现在真动不了手,拳头一捏憋回去。 罗雁扬眉笑笑,又夹一块肉。 周维方看她食欲真的不错的样子,问:“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罗雁是个书本主义,她昨天查了一下,现在孩子还只是一个比沙子还小的胚囊。 她道:“你俩倒是跟爸妈学学,怪不得人家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镇定一点儿。” 镇定?罗鸿毫不留情地戳穿:“妈今天就去扯布做衣裳了,爸今早请了假,说要去给爷奶上柱香。” 罗雁眨眨眼笑出声,问他:“你怎么没陪他去,多远啊。” 罗鸿反问:“谁说我没去。” 罗雁越发觉得好笑,险些被饭呛到。 周维方向来照顾她,可现在怕自己没轻没重地拍坏了,举着手愣是不敢动。 还是罗雁拍拍胸口顺着气,也拍掉他的手说:“你们也太小心了。” 周维方瞅着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先交代:“你哥今天带东西来了。” 什么你哥,罗鸿锁着发小的脖子:“你也同意的。” 罗雁狐疑地看着他们俩,放下碗筷盯着他们:“带的什么?” 周维方指着次卧的门,罗雁过去一看,真是哭笑不得:“还有九个月,你们着急忙慌地做什么?” 罗鸿理直气壮:“早晚要买的。” 那也没听说这么早的,罗雁彻底无话可说,心想自己还是好好吃饭吧。 她坐下来又拿起碗筷,催他们:“快点吃,都凉了。” 凉不凉的无所谓,但罗鸿晚上还有事,吃过饭就先走了。 剩下夫妻俩在家,罗雁赖在沙发上看闲书,周维方收拾好桌子切点水果摆在茶几上,说:“雁雁,有桃子。” 罗雁双手捧着书,都懒得伸手,嘴巴一张。 周维方道:“你等会,我再切一刀,太大块了。” 罗雁看闲书的时候比看课本还专注许多,因为不喜欢故事到一半被人打断,只嗯一声。 兴许是到什么精彩处,她两只眼睛都圆溜溜的。 周维方知道她习惯,心知她要看完才睡得着,哪里还敢打扰,喂完桃自己在餐厅坐着算账本。 好在罗雁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今天选的这本篇幅就不长。 她看完才十点,洗个澡正好能睡觉。 周维方以为她都睡着了,结果洗完衣服进来发现她好像还醒着,小声问:“睡不着吗?” “也不是,就是忽然在想我们的孩子会是什么样。” 周维方好奇:“是什么样?” 他说完这句不见回答,扭头一看人已经睡着了,轻轻地摸摸她的脸。 罗雁若有所觉,不自觉地在他掌心蹭蹭。 很奇怪,结婚以来周维方总是欲念横生,此刻却分外平静,心想:要当爹了,别像个毛头小子一样。 但他即将为人父,兴奋劲一点都停不下来。 罗雁每天下班到家都能发现家里多出一点新东西,眨眨眼当作没看到,三个月后才觉得他消停一点。 京市现在提倡优生优育,鼓励孕妇都去做产检。 罗雁也想看看孩子好不好,请了天假去医院。 周维方陪着她一起,先到二楼量血压和身高体重,再去抽血,最后到科室门口等医生叫号。 等的人挺多的,周维方左右看着突然说:“这些里说不好有咱们孩子的同学家长。” 还真说不好,罗雁凑在他耳边:“弄不好还有未来亲家。” 亲家?周维方的眼神立刻变得更不一样,连孩子的性别都还不知道就开始警惕起来。 罗雁摸着肚子笑,小声说:“爸爸是不是像傻瓜?” 他俩最近很爱跟孩子说话,周维方道:“妈妈最聪明了。” 这人,罗雁鼓捣他一下:“显得我很不善良。” 周维方立刻补一句:“不是的,妈妈最善良了。” 罗雁温柔地笑笑,听到叫自己往诊室门口走。 出诊的女大夫熟稔道:“早说你们要来,我还寻思要下午呢。” 罗雁其实也没见过这位阿姨,只知道她是爸爸一位老战友的妹妹,坐下来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周维方热络一点,双方客套几句才开始检查。 说是检查,其实做的也不多。 大夫用一个像听诊器的东西听听胎心,说:“你们现在16周了,孩子很好,健康活泼。” 即将为人父母,听到这句话是最叫人安心的,罗雁眉眼弯弯地说谢谢。 周维方也是长舒口气,又问一些注意事项。 大夫一一都说了,也问:“你们下个月查b超吗?要的话现在就得预约,全国就两台机器,那人山人海的。” 罗雁:“就是能看出小孩的手脚好不好是吗?” 大夫:“对,还能看性别。” 怀孕嘛,哪有不关心这个的。 夫妻俩确实也想知道,说:“那我们查。“ 总好过他们天天在那猜猜猜,数着日子等孩子出生。 大夫就把缴费单开出来,让他们到窗口去交钱,又交代几句,说:“下回直接来找我就行,不用挂号。” 夫妻俩就是想听熟人说一句才安心,虽然嘴上答应了,但决定下次还是挂号。 他们拿着单子往外走,讨论着:“这个b超30?居然还得提前一个月预约。” 工资哪怕涨过几回,这也差不多是很多人一个月工资了。 罗雁虽然念过书,但也想象不出来这个机器是什么原理,说:“你说那个探头就往肚子上一放,就能照到子宫里面,也太神奇了。” 周维方更不懂,揣测着:“跟石油勘探一样?” 夫妻俩天马行空地聊着天一边排队,有个老大妈凑过来搭话,神秘道:“我认识个老中医,比这机器准得很,包你生男孩。” 周维方果断拒绝:”不用。“ 老大妈不死心:“真的,我们邻居家生六个姑娘,他媳妇就是这大夫看好的,老七就是男孩。” 什么叫看好的,罗雁不高兴了,拽拽周维方的衣角。 周维方立刻冲锋陷阵:“我看他们脑子有毛病,重男轻女还拿出来说,你也……” 老大妈没等他说完就跑远了。 罗雁现在舒服了,到家还跟父母分享。 一家人就等着她回来说检查结果,闻言都义愤填膺。 罗新民冲着女婿道:“咱家可没有这种臭毛病。” 周维方立刻说:“我巴不得是女孩,跟妈妈似的多好。” 说完又一碗水端平,觉得孩子在肚子也是能知道的,补一句:“儿子也好,没规定儿子不能像妈妈。” 像谁都好,最重要的是医生说了健康活泼。 刘银凤也算能松口气:“稳稳当当的就好。” 罗雁怀孕以后确实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连食欲都没有影响,照常上下班。 她现在渐渐显怀,不用专门说同事们也看得出来,在工作上多少会照顾她一点,外勤这种活自然是跳过她来安排的。 那剩下都是些书面的工作,她处理起来也算驾轻就熟,比从前更爱上班了,每天到家都高高兴兴的。 她高兴,自然人人都高兴。 周维方看她哼着歌进门,说:“洗手吃饭吧。” 罗雁洗完手坐下,跟他分享今天的事情。 周维方时不时应一句,忽然听见些什么打断道:“可以考驾照?” 轿车到目前为止还是只能作为公车,私人是不能购买的,更别提考驾照这件事。 但现在政策要有变化,罗雁道:“对啊,文件已经下来了。” 周维方一拍桌子:“怎么报名,多久能考下来?” 罗雁刚看过,现在还记得:“得有一位老司机做教练担保,然后学习《交通法规》后去考试,通过后学三个月的机械原理和上路练习,两样分开考,都通过就行。” 她说完才问:“你想考吗?” 周维方点头:“你现在还能骑摩托上下班,月份再大肯定不行,我本来打算去出租公司包辆车的,现在如果能自己考是最好了,我送你踏实。” 可是考了驾照也得有车开,罗雁:“一辆车不便宜的。” 周维方:“咱还是买得起的,不够找罗鸿要,他有钱。” 要?罗雁笑出声:“你现在也这么理直气壮吗?” 周维方跟发小从来也没见外过,盘算着:“我明天就去打听打听,越快越好。” 他打听之后就开始看《交通法规》的书,可以说是头悬梁锥刺股。 罗雁没见他这么用功过,到照b超的日子说:“要不你在家学习,我让妈陪我去。” 学习是学习,周维方:“你一出门我魂跟着走,没两样。” 他们才是孩子的父母,这种时候自然应该是一起的。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70节 两个人到医院就到b超室门口排队,听到叫名字握紧彼此的手。 罗雁还没见过这种,看着机器上的影像问:“大夫,这就是孩子吗?” 大夫也是熟人打过招呼的,仔仔细细指着说:“你看这是宝宝的脚,这是头,这是手,挺好,很活泼。” 夫妻俩视线都跟着移动,确定小朋友好端端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大夫道:“看看这还在动呢,我照照看,咱是个,哦,是个姑娘。” 她后面几个字声音有些低,因为见得实在太多。 但罗雁跟周维方都很高兴:“是女孩?真的是女孩?” 大夫:“一般不会错的。” 罗雁躺在床上提醒:“周维方,相机。” 对对对,差点忘了。 周维方掏出相机对着屏幕一拍,说:“这是咱姑娘第一张照片了。” 大夫笑出声:“估计洗出来黑乎乎,这本来就是黑白的,看不太清。” 还不如她的手绘报告来得清晰些。 周维方连拍几张,说:“没事儿,我们就是做个纪念。” 他伸手把老婆扶起来,两个人兴冲冲地回家宣布即将喜得贵女。 这个本该是私家事,但新闻还是像一阵风一样在胡同里传开了。 - 作者有话说:其实怀孕很辛苦的,但我是作者嘛,我希望雁雁轻松一点。 第188章 胡同里本就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 刘银凤也不知道怎么传出去的,没几天她跟要好的王秀娟一块去菜市场,人家就问她:“要抱外孙女啦?” 刘银凤虽然诧异她怎么知道的, 但还是承认了。 王秀娟跟老周家住一个院里,提醒她:“我看水兰不太高兴。” 女婿的性格,刘银凤还是知道的, 说:“只要孩子好,她不高兴随她去。” 她话是这么说,心里到底犯嘀咕, 不巧走到胡同口还遇见于水兰。 都是亲家,不打个招呼也说不过去, 她停下来问一句:“这是上哪去?” 于水兰神神秘秘拉住她:“我听说雁子怀的是个姑娘?” 这语气叫刘银凤的笑容也变得淡淡的, 说:“是啊。” 小儿子跟家里不亲,有什么事自然不会说。 于水兰也是道听途说, 拍大腿:“哎呀, 怎么是个姑娘。” 刘银凤就是再想着讲礼貌都忍不住,问:“你什么意思,姑娘哪儿怎么你了!” 姑娘当然不好,现在一家就一个,将来儿子的家产不都得归外姓人, 这钱挣起来还有什么意思。 于水兰捶胸顿足,但也知道跟她说不着, 毕竟那又不是她老罗家绝户了,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您忙您的。” 人都走了,刘银凤总不能追上去,到家气还没缓过来, 夜里跟丈夫抱怨:“下回让我听见,我跟她没完。” 罗新民安慰两句,但也说:“别叫三方知道,孩子也忙,倒叫他脸上不好看。” 刘银凤当然不会跟女婿提,可还是那句话,世界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她跟于水兰是在胡同口说的话,周维方平日里来往的一帮发小大半都还在胡同里住着,不过两天好多事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周维方是个什么性子,当天就回了家。 小儿子难得来一趟,于水兰心里反倒有些怯,问:“怎么今天有空回来?” 周维方沉着一张脸:“您进来一趟,我有话说。” 得,果真是一回来就没什么好事, 于水兰琢磨着这一阵家里也没怎么着,甩着手上的水进屋。 周维方把门关上,深吸口气:“我听说您要抱孙女不太高兴?” 那谁能高兴得起来,但于水兰看小儿子的脸色不好,尽量委婉道:“你总得有个香火吧。” 这也就是亲妈,换个人周维方眼前的桌子都掀翻。 他气极反笑,问:“还有什么话,都说了吧。” 于水兰觉得自己说的这都是正理,推心置腹道:“你现在生意做这么大,将来总得留给儿子吧。有个姑娘也行,我看不如叫雁子别干了,你又不是养不起……” 她一说刹不住车,还道:“你也别听他们姓罗的挑唆,他们当然是男是女都好了,又不是老罗家的种,将来没人摔盆的是你。” 挑唆?周维方本来是愤怒的,现在仿佛是一盆凉水浇头上,只觉得十分可笑。 他道:“谁说不是?我还就告诉你,这孩子将来姓罗了。” 那怎么能行,于水兰都蹦哒起来,看儿子的表情仿佛被掐住喉咙,一个劲地哎呦喂。 周维方没有力气跟她掰扯自己是怎么想的,甚至觉得这间屋子里也像是地狱,一刻也待不下去。 他道:“从今天起,别让我听说您讲孩子一个字不好,也不许到雁雁和她家里人面前说什么,否则您跟我爸都别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 于水兰还想说什么,看儿子走远又不敢追上去。 这孩子,她打小就拿捏不住,知道他说到做到,虽然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但蛇打七寸,她有再多的想法也只能憋回去。 周维方是来跟丈母娘赔礼道歉的,看门锁着想着进去等。 他有钥匙,一开黄来顺就扑过来摇尾巴。 周维方摸两下它的毛心情都好很多,也没开里屋的锁,只在院子里坐着等。 刘银凤是出门去买东西了,远远就发现院门有道缝,琢磨着儿子怎么着也不该在家才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才推开:”三方来啦,你这孩子怎么不进屋,这天都冷了。” 十一月里,也就黄来顺皮毛厚,还愿意在外头疯玩。 周维方道:“我就跟您讲两句话就走。” 两句话也是话,刘银凤打开门:“进来说,看给你冻的。” 周维方倒不是很怕冷,跟着进屋说:“妈,我今天跟您表个态,不管我妈是怎么想的,我跟雁雁就要这一个姑娘。” 那到底是他的亲妈,刘银凤不挑拨人家的关系,说:“谁家没有个重男轻女的事,你妈这么想也正常。我们只看你这个人,别的不要紧的。你还专门来说一声,平常够忙的了。” 周维方确实还有事,又讲两句就告辞。 不过他再忙也要回家做晚饭,等老婆下班。 罗雁一进门就是热气腾腾的饭,把外套脱掉挂墙上,说:“有暖气真好。” 又夸一句:“有老公更好。” 这嘴甜的,周维方指指自己的脸:“亲一下吧。” 罗雁亲他一口才去洗手,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问起:“今天车学得怎么样?” 周维方的法规考试已经通过,说:“小菜一碟。” 他这句话的时候跟平常一样,但罗雁就是敏锐觉得他心情有点不大好,问:“谁惹你啦?” 周维方觉得还是要告诉她一下,但怕她太生气,转述的部分已经尽量简化。 罗雁是有点生气,但因为周维方已经都处理好了,情绪很快消散,反而哄他:“你别不高兴了,他们的老观念改不了的。” 周维方给她夹菜:“我现在不生气了,反而平静,我早就对他们没有幻想了。” 会这么说,证明在他心里仍旧为此受伤。 罗雁连饭都不吃了,一个劲地哄他。 周维方固然受用,但他憋了五个多月,哪里耐得住老婆这么撒娇,拽着她的手往下一探:“确定不好好吃饭吗?” 罗雁立刻老实了,不轻不重地踢他一下。 周维方笑一下严肃起来:“雁雁,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商量?罗雁咽下嘴里的菜:“怎么了?” 周维方:“我想宝宝跟你姓。” 罗雁看出他的认真,点着头说:“那要叫罗什么好呢?” 周维方的文化水平,只能想出些现在的常用字。 罗雁觉得寓意虽然都好,可没有哪个叫她有一听就喜欢的感觉。 她道:“姓罗的话,我来看看什么字跟你有关联。” 周维方觉得她有点可爱:“这又不是凑份子,你出一个字我出一个字。” 罗雁理直气壮:“她是爸爸妈妈的宝贝,要显得出是我们强强联合。” 她话是这么说,但因为被限制在这个条条框框里,越是想不出起什么名好一些,连着一个多月苦思冥想,下班就翻着书。 周维方有天进书房看一眼,发现桌上一整张纸写的都是自己的名字,揶揄道:“雁雁,我人就在这儿,不用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也不是这么用的,罗雁:“我研究了一下,周跟维是你们哥仨都有的,只有这个方字是你的。所以我决定从方来入手。” 听上去很有道理,周维方问:“请问您现在有什么思绪吗?” 罗雁:“还有四个月多,不许催我。” 周维方连说不敢不敢,几天后半夜里被她摇醒。 罗雁道:“我想到了,叫罗圆圆!你是方,她是圆,是不是很好!” 罗圆圆。罗圆圆?罗圆圆! 周维方眼睛一亮:“越念越顺口。” 罗雁也觉得好,转天就跟娘家人也宣布。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71节 她起的,自然人人都说好。 只是父母不免再确定一遍,试探性道:“叫周圆圆也挺顺的。” 周维方自然要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姓罗。” 女婿愿意,人人都比他更愿意,罗圆圆的名字就这么定下来。 罗雁每次一念就想到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管自己叫妈妈,心情特别的好。 她月份慢慢大起来,周维方的驾照也考下来。 他掏空家底买了辆小汽车,每天就接老婆上下班。 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罗雁不用骑摩托被冻得搓手。 等冬天过去,四月里天气回暖。 她已经是倒数着预产期在过日子,上下楼梯都变得很缓慢。 全家谁也不放心,索性都搬到家属院住好有个照应,只留下黄来顺看家。 罗雁,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发动的。 她夜里睡得不怎么好,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鼓捣周维方一下。 他立刻蹦哒起来,说:“哪儿不舒服?” 罗雁躺着不敢动:“好像是要生了。” 一说要生,整间房都有动静,不到一分钟大家就出发去医院,跟训练过一百次一样。 罗雁其实有点疼,捏着哥哥的手:“可惜明天吃不了涮羊肉了。” 罗鸿被捏得疼了也不吭声,跟她开玩笑:“要不你从我这胳膊上咬一口解解馋?” 罗雁轻轻地笑一笑:“那我还是更想吃涮羊肉。” 周维方专心致志地开车,也不敢分神接太多话,只说:“以后补给你一万顿。” 罗雁嗯一声,慢慢地用嘴呼吸起来,靠着妈妈才不那么紧张。 到医院,她就被推进待产室。 接下来的事她后来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护士抱着个皱巴巴的小孩让她看,她在心里轻轻说了句:“你好啊,罗圆圆。” 这一天,是1985年的4月17日。 - 作者有话说:每次打下正文完结这几个字的时候是最纠结的,因为我真的很不擅长写结局。 番外的话打算写一写胡同里的童年小趣事,把罗圆圆小朋友放在福利番外。 ps:圆圆这个名字是小红书一位网友建议的,我当时也打算用做小名,但是越念越觉得很顺,好像没有更合适的,于是用做了大名。 第189章 1969年, 罗雁十岁,才上一年级。 因为刚复课的缘故,他们这届新生是历年来最多的。 原本应该坐三四十个学生的教室挤进六七十号人, 罗雁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在门口不敢进去,生怕自己被压成肉饼,抱着哥哥说:“我要跟你去上学。” 大停课之前, 罗鸿带着妹妹上过学。 这年头大孩子带小孩子很普遍,愿意的就跟哥哥姐姐们在教室坐着,不愿意的也可以在操场玩。 罗雁打小性格就安静, 在教室里可以坐一整天。 但那是她小的时候,已经十三岁的罗鸿初具一点少年人的规模, 说:“你去了没地方坐。” 罗雁哭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哥哥:“明明就有, 我可以坐中间。” 她是坐中间了,别人怎么办。 罗鸿无奈道:“凳子就那么长, 你坐中间, 我跟三方原来就只有半边屁股挨着坐,现在我俩都抽条了,你看看你这脸儿圆的,咱仨怎么挤?” 罗雁觉得自己被嫌弃了,更是抽抽噎噎。 罗鸿耐着性子跟她解释:“你现在也上一年级了, 必须得在自己的教室上课,这是学校的规定。” 规定两个字是罗雁的命门, 她用手背擦一下眼泪看着妈妈。 刘银凤点着头哄她:“你就上三节课,放学哥哥就来接你好不好?” 又道:“中午妈妈给你买糖葫芦,行不行?” 罗雁吸着鼻子说好,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室。 女儿到底是要长大的,刘银凤一狠心, 转身就回家了。 但罗鸿还没到上课时间,拉着发小蹲在窗外观察一会。 周维方没好气:“她多大人了,上个小学还哭哭啼啼的,又不是育红班。” 罗鸿也没办法:“她就是爱哭,你拿她有辙吗?” 周维方能有什么辙,只说:“你自己蹲着吧,我要回教室了。” 罗鸿死命拽住他:“别啊,我一个人蹲这儿多无聊,我请你嗑瓜子。” 家里孩子多老人生病,现在又供应紧张,周维方平常就是蹭蹭他的零食吃,接着蹲下说:“我是看在瓜子的份上。” 罗鸿敞开书包让他拿,倒是十分文明说:“别吐地上,这是雁雁他们班的包干区。” 周维方仔细一看:“你书呢?” 什么书?他们停课之前也没正经上过几天学,罗鸿的包里不是弹弓就是自制陀螺,这会才想起来:“哦,忘了,我看你的呗。” 两个打小就是同桌,完完全全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周维方理直气壮道:“我也没带。” 得,罗鸿耸耸肩:“那别上了。” 他们不上有人上,罗雁一早捏着自己的书包,面对着从没见过的老师,在她的安排下坐到教室的最后。 一年级的椅子也是长条凳,罗雁的同桌是个比她高比她壮的小男生,只留给她半个屁股的位置,胳膊一放桌子满满当当。 罗雁觉得他看上去很凶,也不敢碰到他,只能缩成一团。 罗鸿在窗外看着不是滋味,几乎要跳进去:“这不欺负人嘛。” 人家老师还在呢,周维方摁住他:“回头人家给你妹妹小鞋穿。” 罗鸿说着“我看谁敢”,到底撑到下课铃响才跑进去。 罗鸿看着妹妹的新同桌:“你过去一点,一人一半你懂吗?” 大孩子对小孩子有威慑力,人家听话地让出位置。 罗雁崇拜地看着哥哥,从口袋里掏出糖给他。 就这一点糖,现在都得费人情拉关系。 罗鸿剥开纸塞妹妹嘴里:“你自己吃,有谁欺负你你就跟我说。” 罗雁最近在收集糖纸,伸手让哥哥把纸也给自己,因为嘴巴被黏得张不开只能乖巧地点点头。 罗鸿捏一把她圆鼓鼓的脸,飞一样蹿走,和发小一块进四年级的教室。 他俩在这是呼朋引伴,随便就能借到本书。 罗鸿屁股下有针扎似的坐了两节课,一放学就拉着发小去接妹妹。 罗雁谨记哥哥的话,背着自己的书包站在大树下等。 她两只眼睛都看着四年级教室的方向,冷不丁头发被人拽一下,立时哭出声。 罗鸿差几步就到妹妹跟前,见状大怒,飞扑而去:“小罗圈你背信弃义!” 被称为小罗圈的男生也不服:“我打不赢你我就要打你妹妹!” 两个人扭成一团,罗雁下意识地想要救哥哥,被周维方拦住。 她一边抽泣一边说:“三哥,哥哥。” 周维方知道她的意思:“没有两个打一个的道理,会被人看不起的。” 罗雁不知道什么看得起看不起,只知道哥哥在打架,扑棱着就是要过去。 还真别说,这丫头好吃好喝的长大,发起蛮来还有几分力气。 周维方拉着她肚子上还挨了一下,下意识骂句脏话。 罗雁以为是在骂自己,刚擦干的眼泪又掉下来。 周维方喊不来老天爷救救命,只能说:“萝卜,你速战速决!” 罗鸿打小罗圈那简直是易如反掌,三两下就取胜。 他不甚在意拍拍身上的土,哄妹妹说:“没事没事,回家吧。” 罗雁仔仔细细地帮哥哥拍掉身上的土,看他手上蹭破皮气得眼睛圆溜溜的。 罗鸿好笑道:“我又不是输了。” 罗雁扁着嘴:“打架就是不好。” 嗯嗯嗯,不好不好。 罗鸿不跟妹妹辩驳,说:“糖葫芦在家等你了。” 一说罗雁就小跑起来,小辫子一甩一甩,光看背影就知道是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都是一个爹一个妈生的,周维方再看看灰头土脸的发小,啧啧摇头。 罗鸿敏锐道:“你什么意思?摇什么头?” 周维方不搭理他,看到自家院门往里拐。 罗鸿还得往前再走几步。 八十年代胡同里 第272节 他到家的时候妹妹已经在吃糖葫芦,一串五个她能分俩,缺了几颗牙还咬得嘎嘣嘎嘣的。 刘银凤正一脸慈爱地看着女儿,瞧见儿子进屋的样子见怪不怪道:“我给你拿衣服,你就在客厅换,我刚给你洗的被子。” 罗鸿换好衣服去洗洗手洗把脸,把自己的那颗糖葫芦吃掉,等着吃饭。 孩子爸爸中午都是在单位吃,午饭就一家三口。 罗鸿吃完就要往外跑,交代说:“你待会自己来找我!” 罗雁吃得慢,早上的事情还要一字不差都跟妈妈讲。 她讲完才去找哥哥,发现他们几个又爬到树上,说:“哥哥!你会摔倒的!” 罗鸿在树杈间坐着:“不会,你要不要上来?我拉你。” 罗雁才不要上去,心想我摔下来都成肉饼啦,一个劲地仰着脑袋看,嘀嘀咕咕地重复。 周维方实在忍不住,说:“你是麻雀吗叽叽喳喳的。” 此话一出,他就匆匆往下蹿。 但这种灵活度怎么比得过罗雁说来就来的眼泪。 她现在放声大哭的时候少,可安安静静地掉泪显得更可怜,仿佛全世界的人都欠她一句道歉。 周维方就是这全世界里的其中一个,看发小还在看热闹叫他赶紧下来。 罗鸿没动,说:“你赶紧的。” 周维方对付罗雁就一招,说:“别哭了,我给你编兔子!” 他从路边薅一串狗尾巴草,三两下做出兔子的样子。 罗雁捏着一个说:“我还要一个。” 行行行,不就是狗尾巴草嘛。 周维方:“你眼泪先擦擦!” 罗雁用手帕擦一擦,拿着两个小兔子自己玩过家家。 周维方如释重负,刚要再上树觉得背后一凉,回头看:“不是,你还要怎么样?” 他语气不太好,罗雁就又有蓄势待发的架势,哽咽道:“不许爬树。” 她没法把人叫下来,可谁也别想当着她的面往上爬。 周维方咬咬后槽牙,破罐子破摔往地上一坐,朝着树上的发小们竖中指。 罗鸿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笑得最为放肆。 罗雁抬头冲哥哥哼一声,接着玩自己的过家家。 九月中午的太阳还是有点晒的,周维方看她脸红红的,说:“你蹲过来点,给你晒中暑了。” 罗雁摇摇头:“有吊死鬼。” 吊死鬼是一种长在槐树上的小虫子,夏天里最为常见。 周维方知道她胆子小,说:“有我就给你逮走了。” 也是,罗雁小步挪着,怕他不能逮得及时,就蹲在他边上。 这么爽快,周维方:“我还以为又要跟你磨牙呢。” 罗雁打小跟在他跟哥哥屁股后面长大,抬眼说:“你不会用虫子吓唬我。” 周维方哪里敢。 他平常说两句这丫头都哭得够呛,但跟她看到虫子的阵仗比起来都是小巫见大巫。到时候别说是两只狗尾巴草兔子,两万只都哄不好。 他不再说话,但罗雁有话说,她小心翼翼道:“三哥,我能不能再要两只兔子?” 周维方心里想着凭什么,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不出来,烦躁地搓着头发:“等着。” 罗雁今天笑得最开心就是这会,脸颊的肉挤得鼓鼓的,眼睛也弯弯的。 周维方两根手指在裤子上蹭干净了,捏一下她的脸。 罗雁眨眨眼,把另一边的脸也凑过去,说:“再再要两只。” 她这脸真是生得跟肉包子似的,一想周维方都有些饿了,下意识地咽口水。 罗雁最懂饿是什么样子,从口袋里掏出油纸包着的点心给他。 这一看就是她下午的零食,周维方:“不用,你自己留着吃。” 罗雁学着哥哥早上的样子,把点心塞进他嘴里。 可她向来很礼貌,明明是给人家吃的,还说:“对不起。” 周维方嚼吧嚼吧吞下去,把这一片的狗尾巴草都薅秃了。 这天夜里,罗雁是跟一大帮狗尾巴草兔子们一起睡的。 - 作者有话说:【全文完】 剩下的都是福利番外啦,明天开始更新罗圆圆小朋友。 大家可以在本章留言,有一份小小的完结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