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宝殿网上办事处[网游]》 第1章 《凌霄宝殿网上办事处[网游]》作者:如事生【完结】 简介:殊无己x秦不赦 殊无己,臭名昭著的妖道,姿容胜雪,桃李满天下 最终却落得个众叛亲离,被大义灭亲的下场 一朝重生21世纪街头,他发现一款叫《海尽天劫》的修仙游戏里有个高人气角色,跟他同名同姓同脸,甚至成了全国景区的吉祥物,地铁站里循环播放他念咒的配音,挂件、抱枕、手办铺天盖地,在网上被各种同人女疯狂yy 他走在路上,被当成coser到处被集邮,被当成精神病扭送医院,被霸总粉丝强取豪夺(倒没有) —— 秦不赦,披着霸总马甲行走人间的天帝陛下,活了三千六百多年还是个热衷收集殊无己手办的氪金狂魔 第一次见到本尊时,他脑子里闪过一百句霸总台词: “谁允许你擅自离开的?” “你逃得掉一次,逃不掉一辈子。” “男人,招惹了朕,迟早要付出代价。” 但最终,他看着少年时代阔别千年、却面容如昔的老师,只能说出一句: “无论到了哪里,世道如何更替…… 师尊在前面走,弟子在后面追便是了。” —— 师徒年上 清冷温文过刚易折 x 霸道随性毒舌深情 道长 x 天帝 因为写出来发现师师徒徒含量超高遂编辑了文案……总之是个轻松的口水文 内容标签:重生 游戏网游 现代架空 美强惨 主角视角殊无己互动秦不赦 其它:反穿 一句话简介:你愿意等我三千年吗? 立意:不要沉迷网络游戏,珍惜眼前人 第1章 殊渺 殊无己醒来的时候,鸿雁滩的钟楼刚好敲过十二点。 他躺在宋耀山广场的鹅卵石长椅上,全身上下硌得发痛,僵硬了一会儿,没能坐起来。 天色阴沉,淅淅沥沥下着雨,他一头长发海藻似乱七八糟地纠缠着,道冠掉在地上,杏黄色的道袍皱巴巴拧成一团,又冷又湿黏。 他花了好一阵才把自己从头到脚理顺了,撑着椅子爬了起来,肚子叫唤了一声。 殊无己有些饿,他要去化缘。 殊无己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在他记忆的终点,名叫“殊无己”的妖道已经死了。 背负着数十条重罪,拽曳着一身朽骨,拖泥带水,神志不清地给人负在背上,他看不清也记不清那人是谁,就记得自己一口一口往那华冠丽服里吐血,耳边尖厉的耳鸣,眼前飞蚊似的雪。 万幸,他在把五脏六腑吐出来前就死了,死后仿佛听到哭音,魂归云海,又仿佛梦入黑甜,万事不闻。双目一闭,呼吸一止,再醒来的时候就在这张长椅上,周围的一切都与以前所熟识的大相径庭,往日里可以只手遮天的妖道如今竟不知该敲开哪扇门去化缘。 殊无己呆坐了片刻,举步走向面前唯一还算有点人气的黑色方形居室,捋了捋道袍,将拂尘搭在右臂上,抬手叩了叩材质不明的窄窗。 ——现代人都知道,他试图化缘的小屋是一辆还没熄火的迈巴赫。 玻璃窗被摇下来,露出一副黑墨镜和一身笔挺的黑西装,黑墨镜上下打量了殊无己,像看到了什么跳大神的怪胎,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这位老丈。”殊无己温声道,“贫道姓殊名渺,道号无己,自三叠山三清观来。因缘际会,滞留此处,又囊中羞涩,斗胆想请老丈施个方便。福生无量天尊。” 被称为老丈的四十岁司机面色青白,摇起车窗就想走人,一旁副驾上的女子却抓住了他的小臂,轻轻摇了摇。 “你又要做活菩萨!”黑墨镜恨恨地看了太太一眼,“不知哪里跑来跳大神的流浪汉。” “他好帅嘛。”女子眯着眼睛笑起来,点亮手机屏幕,正是方才打开车窗时抓拍的殊无己,照片中的杏袍道人鹤发童颜,眉如远山,目似清泓,衣着虽脏乱,气质却清贵和雅,叫人忍不住心生好感,“你看他cos殊掌门cos得多像,三清肯定玩得溜,你送他去收容所呗,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玩得溜就不会在路边讨饭了。”黑墨镜拗不过自己的太太,呸了一声拉开了遮光帘,就见殊无己大概是知道化缘无望,已走到了广场前,站在最高处的台阶上凭栏远眺,他背负双手,仙风道骨,倒真有点像《海尽天劫》游戏里新登场的三清掌门,甚至真人比建模还要精细些。 黑墨镜按了两声喇叭。 殊无己垂目一看,轻飘飘从台阶上跃下来,鹞子点水似的落在车前,彬彬有礼地探身相问。 黑墨镜愣了一下,道:“上车,我送你去收容所。” 殊无己茫然:“那是何处?” “去了你就知道了。”黑墨镜不耐烦道,“就是你们这些打游戏打得一夜之间倾家荡产的人该去的地方。小年轻,有妄想症就赶紧治,别以为自己真把自己当殊无己。” 殊无己:“?” 最终他在黑墨镜的瞪视中拉开迈巴赫后座的车门上了车,黑墨镜透过后视镜冷冷地睨了他一眼,一脚踩下油门,漆黑的座驾咻得驶出数十米。 殊无己有些新奇,笑问:“老丈的居室可是施了术法?竟有腾挪万里之势。” 黑眼镜就当他有病,没理他。 倒是副驾驶上指甲印了紫蝴蝶的贵太太回头笑着反问他:“你知道什么术法?御六气还是混元桩?” 她口中所提的“御六气”和“混元桩”都是《海尽天劫》中三清门的技能,殊无己却淡笑应道:“你口中所言不过是些入门子弟的拳脚功夫,真要冯虚御风遨游天地,单单这些却是不够。” 他说得一本正经,把紫蝴蝶逗笑了:“咱殊掌门确实超凡脱俗,算半个仙人,你入戏还挺深。话说回来,小伙子,来合个影不?你这妆造哪儿做的啊,效果咋这么好,生图赶得上人家正片了!” 殊无己:“何为合影?” “得了你,差不多点。”黑墨镜嗤道,转而对紫蝴蝶说,“你也是,不是都拍过了,还合什么影。” 紫蝴蝶不听,笑嘻嘻地把一脸茫然的殊无己拉到自个座位背后,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咔嚓一声拍了张自拍,十指翻飞间迅速地给自己加了个美颜,顺便发朋友圈:[龇牙][龇牙]路上捡到了殊掌门,掌门盛世美颜是真的。 殊无己瞧着照片里自己被定格的脸,微不可觉地挑了挑眉。 ------------------------------------- 大概是因为黑墨镜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接下来一路迈巴赫里没有人说话,殊无己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一时分不清这天翻地覆的景象是真是幻,所幸他素来讲究顺势而为,倒也能在这光怪陆离的新世界中找出几分释然与自在。 二十分钟后,迈巴赫下了高架,从新城进入旧城,碾着颠簸的石道驶到银杏巷子前,熄了火。 黑墨镜在一颗合抱粗的老银杏前降下车窗,点了一根烟。 紫蝴蝶道:“下去吧,到地方了。” “什么地方?”殊无己问。 “老银杏巷子。”紫蝴蝶道,说罢她又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别多事。”黑墨镜将烟蒂捻了,点了点正对老银杏的青石小道,“打那弄堂进去,一直走,看到三十三号就进,左拐直接上三楼,挂了‘街道办事处’一牌子的地方就是,那里会有人给你安排住处,运气好还能有活干,以后踏踏实实做人,总不至于混成现在这个样子。” 殊无己这才明白过来,车里两人是好心帮他的意思。 “有劳。”他点头道了谢,干脆利落地下了车,便往黑墨镜指的地方去了。 车子并没有在他走后立马发动。 车内安静了片刻后,紫蝴蝶忽然道:“他真的是一级失业者吗?” 黑墨镜道:“还能是什么。看长相也就二十出头吧,还中二病病得挺重。” “可惜了一张俊脸。”紫蝴蝶叹气,“做苦力活得长吗?” “人均期望寿命也就五十出头点,活得长干什么。”黑墨镜又往嘴里塞了根烟,没点,他转头道,“朋友圈删了,当你老公死的啊!” 紫蝴蝶给了他一胳膊肘子,咯咯笑道:“知道了,老醋坛子。” 她伸手去摸衣袋里的手机,不料摸了个空。 她不以为意,又往身旁探了探,仍没有找到,这下终于有点急了,前前后后查了几遍,四围空无一物。 “怎么了?”黑墨镜皱紧了眉头。 “手机丢了。”紫蝴蝶咬牙,“还殊无己呢,原来是个扒手!” ------------------------------------- 殊无己并没有依言去三楼,而是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盯着顺手牵羊来的手机摆弄。 这个会发光的小方盒适才通过某种法术留下了他的影像,可能会招致危险。 第2章 他效仿紫蝴蝶用手指点了点屏幕正上方的绿色图标,弹出一个对话框来,群聊名称是:“福生无量天尊”,备注“三清门官方门派群”。 殊无己眼睛一亮,这算是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认知范围内的东西。 就是这些道友的发言内容看起来有些奇怪: 陈道乾:放两个道歉喇叭就想完事?开什么玩笑? 王道坤:屠城,我举双脚建议屠城 道法自然:大师姐三天没上线了嘤嘤嘤 赤心の火热爱:屠城带我一个 道姑周梦瑶:屠城带我一个 陈道乾:白鹿青崖那边说了,不把骗婚gay杀进收容所誓不罢休,淇水汤汤还捧着死渣男不放,干脆把他们一起屠了。 道法自然:嘤嘤嘤我打不过渣男,大师兄来吗@1哥 道姑周梦瑶:@1哥大师兄带队! 殊无己的屏幕上跳出一行小红字:“有人@你”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顺手点了点小红字,屏幕上弹出一个对话框。 光标移入对话框内,他的眼前展开一副虚拟键盘,莹莹蓝光投射在空中。 殊无己茫然地戳了戳。 贫道求大1:&#(!&rt@(g) 陈道乾:? 王道坤:? 道法自然:???? 赤心の火热爱:大师兄怎么在脸滚键盘?? 道姑周梦瑶:[语音信息]大师兄你不方便打字就语音呗~~~~ 清甜的少女声从盒子里传来。 殊无己有些懵,下意识应了声:“什么?” 他的设备仍停留在输入界面,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转化成语音信息发了出去。 群消息飞快地刷了起来,感叹号刷了满屏。 道姑周梦瑶:[语音信息]卧槽大师兄真的说话了!!!大师兄竟然真的是男的!声音还超好听! 赤心の火热爱:我惊呆了!!我一直以为是人妖来着的…… 王道坤:我也以为…… 清风明月:那个,你还求大1吗? 道姑周梦瑶:??? 道法自然:??? 陈道乾;??? 王道坤:??? 殊无己一句话也没看懂,干脆随心所欲地把这串“???”顺着周梦瑶说他声音好听的意思当成了夸奖。 贫道求大1:[语音消息]谢谢。 清风明月:啊我死了。 清风明月:这是我泡到大师兄的意思吗? 道姑周梦瑶:[语音消息]清风你做什么梦啊,你是大1吗? 清风明月:我不是吗? 陈道乾:等等等等,我们是在说屠城的事吧? 道姑周梦瑶:哦对,把正事忘了,大师兄,我们打算跟白鹿青崖一起屠了,你来吗? 贫道求大1:[语音消息]屠城?这是为何? 道姑周梦瑶:因为他们捧着渣男啊,欺骗大师姐感情。 贫道求大1:[语音消息]…… 贫道求大1:[语音消息]诸位三清门人,我辈既是修道之人,理当是道则进,非道则退。以怨报怨,滥造杀孽,后辈必受其祸,还需三思后行。 殊无己说完这段惯常训斥门人的话才想起来,眼前这个群聊不是他执掌了百十年的清泓观,而是一个未知全貌,聊天信息他都看不懂的神秘门派。 果不其然,群里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他要撤回信息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他还没有掌握这项高端功能。 三分钟后。 道法自然:…… 清风明月:…… 陈道乾:…… 王道坤:…… 道姑周梦瑶:……大师兄,你你你在玩梗吧? 赤心の火热爱:大师兄可能被人魂穿了……我就说他怎么可能发语音。 道姑周梦瑶:我也觉得倒是魂穿的可能性比较高…… 清风明月:魂穿+1 殊无己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没再接话。 他很想说一句“无心之言请勿在意”,又觉得屠城这样的大事迫在眉睫,他身为三清掌门人理当管上一管。 所幸几百来号人的大群里很快就忘了突然神经失常的“大师兄”,开始兴致勃勃地讨论屠城约架的具体事宜,殊无己一边低头关注时事信息,一边漫无目的地信步闲逛。 不知不觉间他又绕回了银杏小院中,迎面便见一辆杀气腾腾的迈巴赫。 车门打开,俩黑衣保镖冲出来,在殊无己反应过来前把他扑倒在地,紫蝴蝶袅袅娜娜下车,夺回手机,啐道:“好心帮你,你非要自寻死路,好啦,收容所也别去啦,去蹲号子吧,班房也有游戏打的。” 黑墨镜倚着车门,得意洋洋地给了他一个眼神。 殊无己倒并未惊慌,他心知周围一圈都是没修行过的普通人,自己也不便大动干戈,便安分地任人捆着,只是抬头问道:“请问夫人,可知道太平天街在何处?” 太平天街正是方才群聊里那群三清门人最后商量出来的约架地点,原话说的是“太平天街复活点”,但殊无己不知这复活点是什么意思,干脆省了,留下更像地名的前四个字。 紫蝴蝶看白痴似的看他:“太平天街在漠北啊,看地图找传送点你都不会,还cos殊无己,假粉吧。” 说罢一挥手:“走走走,送派出所去。” 殊无己大概能猜出派出所是个与“衙门”相类的地方,心中毫无波动,手里暗掐了个诀,准备找准时机抬腿便溜。 黑墨镜和紫蝴蝶双双上了车,一个保镖按着他,另一个保镖准备打电话报警,殊无己思忖时候正好,微微一动打算脱身,不料就在此时另一银灰色的“移动房屋”不知从何处驶来,尖啸一声刹停在广场,溅起一地积水,泼了殊无己一身。 殊无己:…… 迈巴赫上刚上车的二人又下了车,方才还一脸凶相的黑墨镜小跑到银色跑车前,恭恭敬敬地弯腰拉开了车门。 紫蝴蝶娇笑一声:“老板怎么来啦,今天不是开过会了。” “有点事。”车里坐着的人说道。 殊无己一怔,低沉悦耳的声音有些耳熟,但他确定自己并没有这样的熟人。 不是熟人,便可能是死敌,他干脆拿袖子抹了抹溅到耳畔的泥浆水,在脸上涂了一大片污渍。 只见不远处一双素白缎面的锦布鞋踩在青石板上,上边隐隐绣了龙纹,在现代是极罕有的款式。 不仅如此,跑车中下来的男人穿着一身月白唐装,袍角刺了青莲,领口系着珍珠盘扣,在简陋陈旧的银杏老巷中瞧着有些珠光宝气,称不上花哨,反倒是庄重典雅的好看。 男人关上车门,低头正对上殊无己的眼神,目色利如并刀,锋芒毕露,瞳孔里似藏了碎霜,又冷又厉。 “闹什么呢?”他问黑墨镜,不说话倒还好,一开口便有些刻薄,“唱大戏唱到凌霄宝殿?这乞丐是什么东西?” 黑墨镜忙道:“烟烟在鸿雁滩捡到的流浪汉,本来打算送来收容所,没想到他是个扒手,想偷烟烟手机,就先给抓起来了。” 男人皱眉,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懒得多问一个字。 两个保镖架着殊无己便要走,殊无己回头看了男人一眼,似有似无的熟悉感又涌上来,但男人的面容确实英俊而陌生。 肖紫烟摆手笑道:“老板,这小鬼在宋耀山广场一本正经cos殊无己,你可别说,学得老像了。” 她似是刻意加重了“殊无己”三字的读音,殊无己察觉,男人搭着车门的手指僵了僵。 肖紫烟自然也发现了,嘴角一抽:“我就随口说说,您可别较真……” “你要进收容所?”男人打断了她,转身问泥猴似站在银杏树下的殊无己。 殊无己彬彬有礼道:“是两位好心人送贫道来此处。” 男人微微一怔,转头看向肖紫烟。 肖紫烟没搞明白自己怎么被老板瞪了,嘟囔道:“不是说了是鸿雁滩捡的嘛。” “那就来。”男人道,冲殊无己点了点头,“跟我上楼。你叫什么名字?” 殊无己本想再次报上名号,但又想到三清门那个莫名其妙和自己同名同姓的掌门,话到嘴边一转,轻咳一声:“贫道殊渺。”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故人 男人没有说话。 男人没有说话。 殊无己觉得气氛有些奇怪,照理来说知道无己妖道名号的人不少,但知道他本名殊渺的,实是少数。 过了片刻,男人才道:“知道了。走吧。” “哎哎哎。”肖紫烟忙冲他连连挥手,“秦老板?秦老板?醒醒,这是个小偷,偷我手机登我账号在三清门派群里约炮,你清醒一点,忍一忍你的收集癖,别啥殊无己周边都往家里搬好吧?” 被称为“秦老板”的男人不理她,有些不耐烦地一脚踢开了小楼的窄铁门,头也不回走了进去。 按着殊无己的保镖面面相觑,殊无己心中疑惑,想了想,还是抱歉地冲肖紫烟笑了笑,疾步跟上。 第3章 小楼门口便悬着电梯,一扇半锈的栅栏门随着机体的运作哐啷作响,简陋得不像客梯倒像货梯,秦老板眼皮都没抬,绕着走进门后的楼梯间,大步流星地往上走。 殊无己慢条斯理跟在他身后,身上全是泥浆水,步伐却飘飘然,好似足不沾地,鞋不染尘。 确定秦老板身后那群跟班没有上楼后,他才问道:“这位……秦先生,敢问名讳?” 秦老板置若罔闻,自顾自走上了三楼,揭开“街道办事处”的门门牌,掏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殊无己停在门口,他身上泥浆水滴了满路,不欲沾湿了眼前的红木地皮。 “不是我家,是办公场所。”秦老板察觉到他的迟疑,道,“进来吧,有人打扫。” 殊无己这才迈进屋内,房里没有客厅,进门便对着会议室,鞋柜后简单撂了张会议桌,用的是老旧生斑的木头,但很干净,从痕迹上看,经常有人使用。 门厅两旁摆了两盆富贵竹,电视柜的位置搁了一幅字,上书:“灵明洞彻,湛寂常恒”八个大字,龙飞凤舞,写得潇洒肆意。笔墨干脆利落,无一丝冗余,殊无己没来由地相信,这便是眼前人的手笔。 秦老板穿过门厅进了偏室,领他到一张办公桌前,翻了几扇橱门才找出一纸文件袋,从里面抽了一叠空白表格丢到殊无己面前,说:“填。” 他对这里的办公设施似乎并不熟悉。 殊无己多看了两眼,继而低头看向桌上的表格: “一级失业人员救助申请及工作意向填报表——老银杏街道海尽天劫事业单位” 下边受理人员签字处已经签好了名,盖了红头公章,殊无己认出来签的名字是“肖紫烟”。 也就是说这里的老大正是刚才从路边把人捡过来的肖夫人,而不是面前这位叫所有人都毕恭毕敬的秦老板。 “我若填了,会如何?”殊无己问。 “会在老银杏区划给你安排住所。”秦老板顿了顿,道,“如果你没有意见,就住这栋楼。” “这栋楼就是肖夫人说的收容所?” 秦老板这回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殊无己想了想,便在桌前坐下,问:“可有毛笔?” 他原本没抱多大希望,秦老板倒是真从书柜中取出一整套笔墨纸砚,解了袖口的盘口,将衣袖微微挽起,露出半截小臂。 殊无己一怔,便见他单手撩来了银质砚滴,往砚台里点了点,骨节分明的手指捺着墨块,银钩铁划地垂直着研起来。 从研磨的架势就能看出对方一贯没什么耐心,平时大概不常做这样的事,殊无己刚想出口谢绝,手中便被塞入了一只含满墨汁的笔。 “写。”秦老板干脆利落地坐回办公桌后。 殊无己礼貌道了谢,端端正正在姓名处写下“殊渺”两字。 紧接着他跳过那一串不知所云的民族、身份证号、出生年月,在年龄一行后写下了五百一十八,这是他死去那年的岁数,如今却不知又过了多久,他写不出更精准的数字。 联想到黑墨镜与肖紫烟的反应,殊无己猜测秦老板会嘲笑自己,便抬头看向对方,不料后者只是神情淡淡地垂着目,眼里似乎又有几分浓墨重彩,不仅没有哂笑,还收起了方才在外边的慵懒不屑。 殊无己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握着笔的右手,苍白修长的手指上,五片漆黑如鳞的指甲分外显眼。 殊无己皱了皱眉,搁笔拢袖道:“其余部分恐怕一时无法道明。” 秦老板点头:“无妨。”说着他凑下身,手指点了点性别,“男”。 至此他声音中才有了几分隐隐的笑意,仿佛适才的凝重都是错觉。低沉的嗓音将这不带恶意的戏谑藏得很好,用现代人的措辞来讲,有几分性感。 殊无己照他说的填了,又见他指了前工作单位一栏道:“慈云省崃山市清江水区永広路307号三叠泉山清泓观。” “你从何处得知?”殊无己问。 “肖紫烟说的。”秦老板头也不抬,“别的我会帮你处理,你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拍个证件照,手续就办完了。” 殊无己:“?” 秦老板没有多说,直接起身上前,拉着他的手腕把他带到一扇门前,门牌上写着“盥洗室”。 殊无己右腕被捏得有些发疼,尤为敏感的指甲无意间触到对方的手掌,火热的触感与过快的心率顺着对方的脉门传过来,秦老板此刻并不平静。 殊无己心道,大约是当真很没耐心。 没耐心的秦老板却低声和他解释:“文件上送需要留下你的照片……就是画像,你身上淋了雨,不大齐整,不好入镜,进去洗一洗换身衣服。” 说着仍挽着衣袖,亲手替他放了热水,虽一字不语,却照着他的面演示了一下开关水龙头。 殊无己怔然,轻道:“谢谢。” “无妨。”秦老板转身退出屋外,“你自便。” ------------------------------------- 殊无己不需要沐浴,他修习过洁身咒,弹指间就可以把自己捯饬干净。 但他还是躺进了狭小的浴池里,任微烫的水没过头顶。 他在水中可以自如的呼吸,烈火也不能灼伤他的身体,他是走邪魔外道的无己真人,有人誉他半仙,有人斥他恶鬼。 但他并不在乎,漂泊红尘五百年,登过凌霄,下过幽冥,这世间能叫他牵挂动容的事物,早已荡然于烟尘。时代的更迭,世间万物的更替,在他眼中更如云雾飘过一般,他并不觉得荒谬可笑,只是有些疲累——死而复生的疲累。 他将漆黑的指尖浸入水中,热水可以轻微的缓解疼痛和疲累,尤其是其中还带着萍水之客微末的善意。 殊无己沐浴完毕,简单擦了擦身,罩回那身杏黄色的道袍。 湿发不便束冠,便披散在身后,他出门寻秦老板,只见秦老板正拿着一只喷壶,专注地站在陈列柜前,悉心喷洒擦拭。 殊无己走近一看,嘴角一抽。 陈列柜里摆满了模型。 ——殊无己的模型。 秦老板转身看到他,愣了愣,点头道:“洗好了?等我一等。” “这是何物?”玻璃柜里大大小小不同材质的几百个模型,从衣着到面容都与自己一般无异,举着拂尘的,闭目养神的,诵经讲道的,乘鹤而行的…… “殊无己手办。”秦老板道,“就是你cos的那个角色,海尽天劫的三清掌门。” 殊无己:“……”原来肖紫烟说的收集癖就是这个。 殊无己:“你喜欢他?” 秦老板低笑一声:“喜欢。喜欢很多年了。” 他承认得非常坦率,动作上也十足的爱惜,大概是将十分的耐心全倾注在了上面,每一点灰尘都被拂拭得干干净净。 “不存在的偶像,不值得倾注心血。”殊无己随口道,言语间倒没有劝阻的意思,只是堪称冷酷地点评。 秦老板停下动作回头看他,倒也没生气,反问道:“你又怎么知道不存在了?——好了,拍照去吧。” 说着秦老板拿起一旁准备好的白衬衫递给他:“套一下。” 殊无己一看便知道这是对方的衣服,较自己体格略大了些,即便他穿着道袍,也能端正地扣上最上方的领扣。 秦老板打量了他片刻,走上前将他的长发从领口捋出,捡了笔筒里的皮筋,给他一束扎在身后。 殊无己不太习惯被束缚的感觉,哪怕是头发,正想解开,对方便懒洋洋地冲他扬了扬手机,示意他看过去,咔嚓一声,便留了影。 “好了。”秦老板道,“脱吧。” 殊无己不疑有他,当即将衬衣脱下来,准备还给秦老板时发现衬衣后头被他的湿发洇湿了一大片。 他缓缓收回手,问道:“我回去洗干净再还你?” 秦老板一挥手:“成。”顺势往门外走去:“跟上,带你去住的地方。” 殊无己习惯性地道谢后跟在他身后外出,完全没有注意到方才秦老板给他拍的根本不是什么“证件照”: 换了新桌面壁纸的屏幕上,白发道人侧对着微微放晴的天空,素来平淡无波的眼睛里罕有地划过一丝茫然。他身上还沾着水,显得皮肤白得剔透,沾湿的白衬衣紧紧贴在皮肉,勾勒出颈线与锁骨,几缕银发黏在耳畔,半遮半掩,好似一捧亟待采撷的含露芦花。 殊无己很美,古来有人赞他“翩似惊鸿影,渺若云中仙”,有人曾经千金求他一幅画像而不可得,因为妖道鲜少留下身形踪影,凡他留影处,皆可能带来祸患灾厄。 而此时,他的身形面容就这样停留在秦老板的桌面上,任人擦拭抚摸,仿佛触手可得。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注册 秦老板亲自给殊无己安排了住处,在办事处会议室小楼的顶层。殊无己怀疑这是办事处的伙计住的地方,方便快捷,随叫随到。 第4章 房间很窄,只有一室一卫,卧室内满满当当填了一张床后便没有多少空地,要侧身紧贴墙才能进出通行。 殊无己倒是不在意,幕天席地他能习惯,方寸一隅只要够容身他也能躺得很舒坦。 秦老板交代了他被褥等用具的位置,留了一本《老银杏社区无业人员居家守则》给他,道了别就打算离开。 窗外下雨,秦老板没带伞,便从衣柜里捞了件长风衣往肩上披了,也不系扣,随手戴了顶天鹅绒阔沿帽,翩然出门,仍旧是走楼梯,长腿一迈,三阶并作两阶走。 殊无己看不到他的模样,但能听到轻快的步伐,他觉得有些好笑,这秦老板身上有一股年轻劲,尽管从气韵看,他并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年轻。 殊无己走到窗前,目送那抹黑影上了车后,缓缓拉上窗帘。 人走干净了。 只见他轻轻一拍手,荧光一现,仙力汩汩溢出,室内“簌”得一声亮堂起来,头顶上吊着的几个悬柜柜门纷纷打开,物件被一股无形的力托着,飘了一室。 殊无己不喜欢理东西,喜欢所有物件不分类别地飘在身边,信手拈来。 走到镜前,解开腰带,将道袍、里衬褪了,布料一离手便与其他物件一道在屋内飘着,他赤身露体地躺上了床,长长的银发铺在精瘦的身体与浅灰的床褥上,像覆了一层雪。 殊无己不喜欢穿衣服,他喜欢裸着。 然而,在他躺上床的一瞬,似乎有什么机括被触动,发出“滴——”的一声长鸣,蓝盈盈的光罩穹庐似把他扣在里面,枕边墙面伸出两根不知名金属杆,末梢覆着薄片,在禁锢住他脖颈的同时贴上了他的头顶。 殊无己有些诧异。 与此同时,一个柔和的女声在他耳边响起: “全息网游海尽天劫欢迎您,玩家1933729,正在为您进行体型扫描与脑波投射……” “扫描已完成,默认自动进入灵海世界。” 殊无己只觉眼前一黑,下一瞬,苍蓝的海洋幕布般铺开在他的面前,他赤着身体站在海滩旁的乱石滩上,鼻端嗅到海风的腥气,海浪冷冷地卷着他的脚踝,撩动似的升起又退去。 殊无己惊讶地问道:“我现在身在何处?是何术法使我瞬移至此?” 女声答道:“您在您的床上,1933729先生,现代社会不相信魔法,是科学的力量将我呈现在您的面前。” “你?” “我是海尽天劫,即你现在所处的虚拟世界的智能人格,第一百二十五代ai系统。”女声道,“我将为您提供包括新手指引、充值提现在内的所有流程引导,让您愉快无阻地在海尽天劫中享受余生。” 殊无己不语,他不相信“智能人格”,但相信自己的眼睛。 阖上双目,聚起灵识,细小的电流在眼皮上跳动,殊无己“看到”,正如女声所言,眼前的波涛浪涌尽管逼真过任何一种幻术,但仍是假的,它们由上亿细小的微粒构成,成像在视网膜之上,对光与脑倾尽所能地玩着把戏。 女声道:“一分钟后,您将进入海尽天劫世界,鉴于您是初次登陆游戏,我将为您创建角色并进行职业匹配。” “游戏?”殊无己抬了抬手,道,“抱歉,我恐怕无暇置身其中。可否劳驾送我回去?” 女声微微一顿,答道:“登出请求无效。经系统核查,您的身份信息属于旧城区老银杏街道一级无业人口,根据《劳动法》规定,人力市场饱和期,一级无业人口每日需在游戏内停留至少十工时,至多十五工时的工作时间,否则无法脱离系统。” 殊无己直问道:“这究竟是游戏,还是工作?” 女声道:“是义务。” 说罢又道:“游戏载入完成,为您匹配的职业是:三清道门。道长,请——” 刹那间,殊无己光影腾挪,海浪消弭,烈日隐于云后,降于西山,换而繁星缀满星空,朗月泼下满地银辉。 继而脚下开始隆隆震颤,只见地面耸起,高山拔地,一阵云蒸雾绕后,耳畔风声渐渐变成了溪水淙淙,鸟鸣啁啾清脆可人,身前现了一丛翠竹,周边一片山明水秀。 三清观便立于这清峻山色中,殊无己的视角由平视变为俯视,数百三清弟子整齐列队门前,口中齐念:“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琅琅有声,吐气悠长。 最后镜头飞跃过丰神俊朗的弟子列队,俯冲至三清大殿,停于三清神像前,殊无己方站定,便见身披玄金道袍的三清掌门回过身来,一抬拂尘,启唇道:“福生无量天尊。” 殊无己一惊。 三清掌门竟真与自己有一张八九分像的脸,而角色身旁的空中浮现出一行金色小字: 三清掌门殊无己 殊无己总算彻底弄明白肖紫烟等人的反应,尽管在看到秦老板一柜子人偶时便已经隐隐猜到原委,但亲眼所见之时,哪怕是他自己,也禁不住哑然失色。 就在这时,画面凝滞,色泽褪去,转为灰白,女声复又响起:“请设置您的昵称。” 殊无己道:“殊无己。” 画面震了震,果不其然,女声道:“用户名已存在。”还未等他改口,又补充说:“另包括‘殊无己的老婆’、‘殊无己的老公’、‘殊无己小迷弟’、‘殊无己的底裤’等二百一十五个昵称已被注册,请玩家更换名称。” 殊无己:“……” 他活了几百年,头一天有一种“全世界都在和我开玩笑”的感觉,只得低叹一声,道:“殊渺。” “叮——”的一声脆响后,女声带着喜意:“用户创建成功,即将进入海尽天劫世界!” “且慢。”殊无己道,伸手点了点自己的赤裸的身体,苦笑道,“你得先给我件衣服穿。” 说罢身前便白光一晃,他发现自己下身多了条底裤。 “恭喜您获得新手装素白锦。” “正在随即为您匹配传送点……” “您的传送点为:漠北-太平天街。” “传送将在三秒后完成:” “3。” “2。” “1。” “您的游戏生涯从此开始,祝您好运,游戏愉快!” 呼啸的光影,腾挪的日月,在快到让人不及反应的旋转后,扑面而来的是滚滚黄沙。 殊无己在漫天的黄沙中睁开眼。 太平天街位于漠北白云镇,其传送点也正是漠北唯一的复活点。 海尽天劫的老玩家都知道,太平天街并不太平,因为这个复活点方圆百里不设安全区,简言之,白云镇约等于官方钦定的约架点。 所以传送到这里的新手玩家可以说都是倒了血霉,但殊无己显然意识不到这个问题,他穿着一条底裤,头顶金光闪闪的称谓:“修为:35”,气度悠然地站在“白鹿青崖”与“淇水汤汤”的腥风血雨间。 两个帮会已经过了叫骂阶段,正在血拼。 场面异常火爆,因为战场就踩在复活点上,尸体变成活人又变成尸体,暗红的血渍溅得满地都是,战场自我清理的效率赶不上玩家生而复死的速度。 白鹿青崖的帮主“问情天”的角色是“血影”,绝对的pvp强势职业,金瞳赤眉的面上长长两条血痕,左手握着门派主武血鹰刃,右手擎着悬满倒刺的副武摧玉鞭,刃面上凿一颗流光溢彩的十八级夺魂石,就差把“我平a一下两万八”几个字刻在上面。 既然是游戏,自有机制昭告天下此人是个氪金巨佬,他方圆十米百草枯萎,是血鹰的累充开放被动技能“天心折”,累充开放技能在正经的pvp对战中撑死了算个花架子,存在意义就是平时走在大街上装逼,白鹿青崖此时显然将其用于示威。 但殊无己看不明白这些道道。 他看得懂实力强弱,灵力寡薄,但看不懂黄金富贵,只觉得丁零当啷的有些晃眼睛。 如果此时有人告诉他这金碧辉煌的阵仗名为“钞能力”,他大概也会淡笑一声,斯文地回敬一句:“就算是玉帝本人也一样被我揍过屁股。” 于是修为35的妖道步若流云地朝修为35000的问情天走了过去。 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裤衩,端着“悬崖勒马为时未晚”的悲悯姿态,抚着拂尘走了过去。 焦灼的战况并没有因为裸男的加入而缓和,两帮人杀红了眼睛,也没心思顾及这个裸男长得有多像npc。 五岳的剑光,血影的鞭痕,珠沫的海潮,菩提的花叶,甚至还有三清的气浪通通往殊无己身上招呼,不是针对,只是顺便,红橙黄绿的特效跟迪厅灯光似的电得人眼睛疼。 殊无己看着这些光线粒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躲得必要,习惯性大宗师一般轻抬拂尘一架…… 然后他就被一个击飞弹上了天。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秦不赦 “您已经死了。” “您已经死了。” 清脆悦耳的女声道。 第5章 “您会立刻在就近复活点复活,复活代价是扣除3%的修为。” “海尽天劫友情提醒您,您的账号属于‘人身绑定’号,若修为归零,您将失去玩家资格,请千万小心。” “您已复活,祝您游戏愉快。” 殊无己听到“就近复活点”五个字时就已经隐隐觉得不妙,果不其然,白光闪过后,他的身体从空中降落,然后轻飘飘停在了白鹿青崖帮主问情天面前那片枯萎的草地上。 这正是他刚刚暴毙的老位置。 殊无己:“……” 问情天可能是杀人杀过瘾了,这回儿眼睛没这么红,看到他id边上帮派称号一栏是空的,又看到他修为只有33,马上反应过来是被误伤的萌新。 他开口道:“萌新吧,传送到这里够倒霉的,我把你丢出去?” 说罢长鞭一抖,卷了殊无己的手腕,一牵一扯,把人甩出了交战圈。 问情天要不就是忘了自己是红名,要不就是根本不知道35修为有多脆。 殊无己只觉腕上一痛,低头一看鞭子碰过的地方血流不止,头顶上生命直线型下跌,在他被甩出战圈的同时,可怜兮兮的三百点气血只剩下20,正好,砸在地上的余震顺利让它归了零。 “您已经死了。” 女声响起,殊无己蹙眉半晌,抬手勾了右上角的不再提醒。 他看了眼自己的修为,果不其然又少了一点,变成了32。 殊无己心中一凛,只觉诸事不清,不能贸然让修为归零。然而事与愿违,刚做好这样的打算,他就很悲惨地发现自己一复活又开始掉血,而他头顶的毒条消耗得极其缓慢,足够他再死个十几二十次。 这是问情天兵刃上那颗夺魂石的附带效果“附毒”,造成伤害后整整一分钟内持续掉血,不被复活、净化、治疗等任何技能打断。 殊无己按了按手腕,伤口没有像第一次复活时一样消失,仍旧血流不止。 他脸色有点发白,三秒后,不用女声提醒他也知道自己不幸地又死了一次。 修为照旧扣除百分之三,这回他明显地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一瞬间的目眩后,四肢百骸间少了一股力,尽管身上并没有明显异常,但仍能感到略微的疲惫。 殊无己又站了起来。 他扬起眉,甩了甩不存在的袖子,抬起拂尘准备转守为攻,海尽天劫察觉到他的攻击意图,盈亮的攻击面板在他面前展开。 三清门共有八个技能,算上轻功和累充开放共十个,大抵就是肖紫烟提过的“御六气”、“混元桩”之流,殊无己轻扫了一眼,只觉一个也看不上,直到一个“自创宗门”的光标弹出,他想也不想点了上去。 女声响起:“自创宗门模式已开启,您可自由定义招式开创武学流派,伤害数值视您自身面板与招式杀伤力而定。” 殊无己一顿,看了眼面板: 气血:300(持续下降中) 内功:100-300 内防:0 外防:0 暴击:0 暴抗:0 …… 后面一串都是0。 殊无己看不懂阿拉伯数字,但看得懂〇,知道这个圈是什么意思,也大概能猜到问情天面板数值后面一连串的四个圈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打不过,等死吧。 就在他研究面板这一会,毒条不晓得杀了他多少次次,再从复活点爬起来的时候他的修为已经只剩下15。 那种精神力被抽离的感觉更明显了,尽管对于殊无己而言远远到不了耗竭的程度,但是他还是有失身份地腿软了片刻。 他阖上双目,再睁开眼睛的一瞬目中闪过一丝冷光,先前伪作的温文和雅风清月明撤了个干净,妖道思忖照自己从前的老路走: 劝架劝不合,恶人不行善,卖力划不来,不如全杀了。 他将控制页停留在“自创宗门”一栏,脚下虚虚踩了个步法直绕向问情天背后。 他身法奇诡,四面而来的技能特效没一个擦到他的身体,只觉一晃一闪,雪发纷飞,白影已腾挪至问情天半步之内。 问情天自然没把修为35的萌新放在眼里,心里还觉得好笑:三清不是远程输出吗,跳那么近想干嘛?抡拂尘打人? 殊无己看都没看他一眼,这妖道素来有通天之能,平素温温和和不冷不热,发起疯来天帝的耳刮子照样打,偏偏又有一副纳天地灵力于己身的天赐体魄,天生适合修道,为世道所独宠。 殊无己的血条在他靠近问情天的同时又见了底,他抛起拂尘进入死亡状态,三秒后借诸复活点原地复活,修长素白的手指正好搭上拂尘的手柄,白肤雪扫衬得五片指甲漆黑如墨。 甫一落地,他便欺身上前,一脚踏在沙尘中凸起的土壁上,聚灵力于丹田,又汇入四肢百脉,拂尘一抖,一技能未放,竟直直将那略尖木质帚头自背后刺入问情天的心口! 咔嚓一声,价值数百万的护心镜竟然当场崩裂,问情天茫然低头,只见自己外防破万的金装上衣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半截拂尘从血洞中弹出,银须挂着血丝,垂在他的身前。 画面静止了片刻。 打架的两拨人都惊呆了。 问情天,被三清的拂尘,捅死了。 头顶公告栏飘过击杀讯息的时候众人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惊鸿照影!玩家[殊渺]在漠北太平天街触发了‘天地灵气之精华’,获得buff诛心提升100000点,持续时间一分钟。” “玩家[殊渺]使用自创技击杀了玩家[问情天]。” 殊无己自然没有看公告,看了他也看不懂,更不知道周围的人为什么会瞠目结舌。 他殊无己都出手了,大动干戈地亲自出手了,哪里有不死人的道理? 奇怪什么。 然而下一秒,他的脸色就不好了。 他发现自己还在掉血。 三秒后。 “玩家[殊渺]死于中毒。” 修为还剩3点,毒条还有15秒。 他完了。 周围哄然,问情天复活了,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白鹿青崖的帮众也惊醒了,撸起袖子准备给帮主报仇,惩治一下这个踩了狗屎运的不长眼蠢货。 殊无己不担心这些不入流的攻击,只对头上的毒条不堪其扰,便转身问问情天:“你这毒可有解药?” 问情天:“?” 问情天确信杀了自己的人是个白痴,这样一来更觉耻辱,当下拔出血鹰一剑刺去,殊无己闪身避开,他立刻开了个硬控长鞭甩向对方脚踝,不料殊无己趁势凌空跃起,身形消失在半空。 问情天一愣,回想起方才被背刺时对方一言难尽的走位,心中一寒,然而下一秒公告栏就出现: 玩家[殊渺]死于中毒。 瞬间,殊无己再次原地复活,轻飘飘如一朵白云般在问情天剑上一点,借力跃至他的肩头,双足踩在他两边肩膀上,猛一股威压愣是按得他跪倒在地。 殊无己神色淡淡,脚背抵着问情天的咽喉,逼问道:“解药在哪儿?” 问情天破口大骂:“你有病吧,附毒有个屁的解药?你倒是找个奶妈给你开净化啊。” 他一刀往自己头上劈去,下一秒,咔嚓一声,殊无己双足捺着他的脑门一旋,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两人的身影双双消失,公告栏弹出: “玩家[殊渺]使用自创技击杀了玩家[问情天]。” “玩家[殊渺]死于中毒。” 殊无己耳边响起一声警铃。 画面一震,系统女声道:“警告,您的修为值仅剩1点,请务必谨慎游戏!” 语毕,怕他听不见一般,又重复了一次:“警告,您的修为值仅剩1点,请务必谨慎游戏!” 殊无己看了眼还剩5秒的毒条,无奈道:“能劳烦让我多死一会儿么?” 女声顿了顿,道:“无效请求。” 说着他被踢出了死亡状态,一阵白光后高调地在原地复活。 殊无己垂首看了看自己五片漆黑的指甲,心道:好巧不巧,这回又是被毒死的。 毒条每走一秒,他的生命值掉去80点,五秒毒条对一个哪怕修为350的菜鸟来说都不过是杯水车薪,被毒条活活毒到销号恐怕是海尽天劫开服以来的头一回。 殊无己一边侧身躲开几个技能,一边考量销号后可能面临的局面,双目虚虚望着远方,有点心不在焉。 5秒。 4秒。 3秒。 生命值还剩60点。 50、40、30…… 降到25点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剑鸣,殊无己蓦然抬头,只觉此情此景有些熟悉。 下一瞬一束柔光倾洒在战场上,青天白日下忽然出现了一轮月亮,聊天频道开始疯狂地刷惊叹号。 殊无己却眼前一黑,似是什么东西兜头把他罩在了里面。 他伸手一触,“叮——”的一声脆响,面板界面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第6章 气血:24380 内功:100-300 内防:380 外防:380 暴击:0 暴抗:5800 修为:1029 界面上浮现出一行小字:“获得通用防具[斗篷-对长风]。” 与此同时毒条走到了尽头,殷实的气血值这回稳如泰山一动不动,殊无己拉下斗篷,正要道谢,却微微怔然。 面前救他性命的是个熟人,今天才认识的熟人。 秦老板侧身倚坐在坐骑“踏月行”之上,身穿一副轻甲,长发高高竖起,银冠熠熠生光。 他的面容与真实长相一般无二,只额头多了一烟青色莲花印痕,显得尤为俊美。相比白天的唐装,这样的古代装束更适合他的面容,尤衬得他鬓若刀裁、目若朗星。 这些却不是最引人注目的,真正流光溢彩的是他的头衔: [千秋一古] 秦不赦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英雄救美 名为“秦不赦”的玩家隐藏了修为,但不妨碍一众喽啰惊掉下巴,“千秋一古”属于全服称号,顶着这个头衔的玩家整个海尽天劫大概只有个位数。 那轮无论何时都悬于半空的明月是五岳剑宗的累充技能“逐月华”,秦老板端坐月下,坐骑是月亮、技能是月亮、衣袍披风上银丝绣着月亮,整个人亮闪闪的,字面意思上的“披星戴月”。 围观群众眼巴巴欣赏王霸之气,唯殊无己依旧温和沉静,他解开披风,露出半身雪白的皮肉和一条寒碜的白底裤,一边道谢作揖一边双手奉着锦衣还给秦老板。 秦老板盯着他,余光触及四围的人群,眉头突然皱得死紧。他接过披风,反手兜头给殊无己裹了个严实,动动手指,弹出了一个共乘邀请。 殊无己:“?” 秦老板看他没反应,耐心很快就没了,啧了一声就把他拉上了月亮。殊无己脚下一轻,紧接着视网膜上浮现了一行字:您已进入共乘状态。 斜月腾空,轻风拂面,秦不赦按着他肩膀的手掌并没有用几分力,但殊无己没有挣开。 他想:权当欠对方一个人情。 踏月行飞出数里,秦不赦才松了手,一言未发,垂目替殊无己系上斗篷的系带。 他的手指很长,很漂亮,但不柔软,节骨微突,覆有薄茧,与妖道润玉羊脂一般的手掌不同,一眼便知是男子的手。 他的动作很轻柔,轻巧拨弄绸带的姿势与精心擦拭人偶时相类。 殊无己一顿,忽然将手按在对方的腕上,同样柔和且不容置疑地将其推开,道:“无功不受禄,秦先生。” 秦不赦倒也没生气,只看着他,正色道:“修为归零会死的,你要是总运气不好,怎么办?” 这句话说得一点没错,殊无己平生不知道运气两个字怎么写,他从头到脚只有晦气。 殊无己皱眉:“何为‘死’?” “不仅仅是角色生命归零,你在收容所的身体也会出现问题。”秦不赦道,“这早就不只是游戏了——你没有看我给你的居家手册吗?” 殊无己道:“尚未来得及。” “就算有时间你也不会看的。”秦不赦挑了挑眉,言之凿凿,“罢了,你不要我的衣服,那我把扳指借你吧。打副本掉的,不值几个钱,拿来保命足够了。你下次刷到了还给我就行。” 说着他轻描淡写地褪下了左手食指上的白玉扳指递过去,殊无己这回没有推脱,而是道谢后接下了。 微凉的触感十分真实,羊脂玉油润纯美,上面雕的是白鹤舞月,殊无己微微一笑,效仿对方将扳指戴在了食指上。 “大了。”秦不赦道,顺势握着殊无己的手腕,替他改戴了拇指。 这个动作其实有些暧昧,但殊无己意识不到,秦不赦也表现得很庄重,即便眼前人披着他的外衣,带着他的戒指,乘着他的坐骑,他也没碰到任何有失分寸的地方。 戴完扳指他又松了手,背靠弯月,略带笑意地问:“怎么什么都不穿就进来了,有裸睡的习惯吗?” 殊无己颔首,既不羞窘,也没有解释,他再次解下外袍还给秦不赦,这次对方接下了。 他的修为直线降到了300点,气血少了大半管,秦老板没骗他,这枚扳指的价值确实远不如那件外袍。 秦不赦调出了他的面板,查看片刻,道:“有气血食品么?” 殊无己茫然摇头。 他困惑发怔的时候两篇芦花似的睫是下垂的,尘帚一般颇为可爱,秦不赦眯眼看他,凌空点了点,气血食品架跳了出来。 他选择了赠与。 殊无己掌心即刻出现了一只纸包,展开一看,是一包莲花酥,炸脆的花瓣薄如蝉翼,酥皮微蜷,甜丝丝的果酱味立刻逸散在空气中。 “味道不错。”秦不赦说,“虽然是假的,但可以一试。” 殊无己心想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秦老板跟他装老成,实际上背地里玩木偶、吃甜食、下楼梯一步两个阶儿,实在还是欠收拾的年纪。 然而他确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吃过东西了。他死前因为中毒,吃什么吐什么,几个月没有沾水米,一觉醒来又到了这个光怪陆离的异世,除了一嘴巴泥水和车尾气更是什么也沾过嘴唇。 很多人忘了,殊无己虽然剑指天地、脚踏九州,但至死仍是半仙之身,他是会饿的。 殊无己盯着手里的糕点看了会,最终没有拒绝这份善意,他拾起一枚酥饼送入口中,脆薄的酥皮碎在舌尖,芳香宜人,馅料松软入口即化,花蜜似的甘甜无比。 “色味俱佳。”他温声说,“多谢。” 他又启唇咬下一片酥皮花瓣,有点艰难地用指腹托着点心,不想让漆黑的手指碰到手里的食物。秦不赦看了半晌,在目光显得失礼前垂目摆弄起腰带上系的龙凤佩。 “退出以后下楼去我那儿,让我给你煮碗面吧。”秦老板低声说。 “什么?”殊无己正在走神,全没听清。 “没什么。”秦不赦说,“游戏内的食品会给你饱腹的错觉,不要耽溺。” 殊无己淡淡一笑:“秦先生过虑了,贫道不是贪于口舌之欲的稚子顽童。” 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想起来秦不赦办公室里满柜子的玩偶,忍不住提点:“倒是秦先生似是执迷于虚拟角色,易生心障,务必小心。” 秦不赦没再说话,而是看了眼别处,转移了话题:“下去了,先做身衣服。你这个样子有碍观瞻。” “去哪里?”殊无己问。 “盛昌城,燕雀坊。”秦不赦调出地图,勾选了一个传送点,“做衣服的地方,专治裸奔玩家。”说着嫌弃似的瞥了一眼对面的裸男。 殊无己无奈:“秦先生,我身上并无购置成衣的盘缠,我不想再欠你人情。” 秦不赦没看他,只道:“没事,不借你钱。打造装备不需要花银两,凑够原材料就行。” 他说着从包裹中掏出一袋“无痕绸”一包“琉璃珠”,睁眼说瞎话地解释:“材料平时去山上挖土杀羊就会掉落,如果要算账,你以后挖回来还我就行。” 殊无己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无甚大碍,便应下了,只是他不知道挖土杀羊虽然会掉金装材料,但掉率只有万分之一。秦老板满袋子的材料当然都是从游戏市场真金白银竞拍回来的,无痕绸最低市价四十五万银两一匹,琉璃珠六十八万一颗,折合人民币四万五和六万八,照他现在的身家,过一百年说不定可能还清。 —————————— 说话间,踏月行飞到了盛昌城,与漠北截然不同的景象映入眼帘。叫卖呼和说书唱戏之声不绝于耳、锦衣玉带的王孙公子骑在街上斗鸡走狗,大红灯笼从街头挂到街尾,一条金秀河横贯东西,画舫笙歌相接不绝。 殊无己一个披头散发的裸男走在这锦绣人间多少有点奇怪,然而他很快发现这里的“少侠”“公子”都不是什么正经人,走过路过一个个满面邪笑地看着他,有人问他“能不能给个捏脸数据”,有人故意摔跤想往他身上跌,还有人神神叨叨地问他顶着这张脸裸奔是不是想让殊掌门做受。 他问秦不赦:“他们与殊无己非亲非故,为何要给他做寿?” “……”秦不赦说,“自然是希望他福泽绵长,寿比南山。” 殊无己哂笑:“平日里咒殊无己死于非命的不少,做寿实是闻所未闻。” 秦不赦没说话,转头打开了燕雀坊的门。 视野一晃,他们直接进入了铺子内堂。秦老板自己准备了材料,自然不看挂在门口的成衣,而是从背包里调出几卷成衣图纸,摊开在殊无己面前,简短地解释道:“三清门的金装有三种,一套pvp一套pve,还有一套没什么用,但是很漂亮,可以炫富。” 殊无己当然听不懂什么pvp、pve,他安静地抱着手臂,用目光示意对方继续解释。他脸上分明礼貌温驯,姿态却傲慢得理所当然,好像眼前这个贵气凛然的“千秋一古”也不过是他座下三千弟子之一罢了。 第7章 秦不赦抿了抿唇,熟练地长话短说:“刚才也跟你说过了,这游戏的修为会影响阳寿。提升修为的常规方法有三种,杀人,打怪,傍大款。你选第一套衣服杀人快一点,选第二套打怪快一点,选第三套傍大款快一点。” 殊无己拧着眉头,显然是被后世的礼崩乐坏震撼到了,他习惯性地抚摸着手里的拂尘,因为刚才死了几次,拂尘的耐久度下降得很厉害,现在还处于破损状态,沾着问情天的血,然而这妖道却仿若浑然不知。 就在秦不赦揣摩他还能把这张人皮披多久的时候,他忽然松开眉头,释然一笑。 “今日既是秦先生带贫道来的此地,便说明缘分如此,道法自然,秦先生比贫道熟悉这些,还是交由秦先生决定吧。”殊无己轻掸拂尘,了然地点了点头,目光明澈,“——你选,我穿便是。”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该吃饭了 秦不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脸上神色平静,心中却道果然如此。 这人自千年前起就是这副德行,从不在小事上拿主意,抛给你了,就是让你去做,从此不闻不问。搞砸了,他自然来兜底,搞得好也不会多夸你一句。就算卖了命在他眼前刷存在感,除非他想,否则绝不会记得你。 秦不赦轻叹了口气,调出面板比划了几下,三个方案一套都没选,而是选择了自定义模式。 没多久,一套华美异常的道袍逐渐浮现在两人面前。 殊无己意外地看了秦不赦一眼。他当然认得,眼前这衣裳就是三清观掌门身上披的那件流金鹤氅,秦老板做了一些细微的改动,但大致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的变动是袖子变得更长,几根透明的翎羽垂落下来,将将能盖住他漆黑的指尖。 殊无己微微挑眉。 秦不赦盯着他的手看了几秒钟,不问自答:“三清是远程输出,把衣服做长一点,看起来技能会范围比较大,比较唬人。” 殊无己:“……” “哦,”秦不赦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美甲不错。” 殊无己:“……秦先生说笑了。” 他说着走进那套悬在半空的衣服里,透明的道袍瞬间化为实体,严丝合缝地罩在他的身上。凌乱如雪的长发整整齐齐地束入金莲冠中,高竖的领口和璀璨的纱罩并未显得俗气,反倒是衬得尤为他更为清寒冷冽,仿佛下一秒要位登三仙了一般。 他眼前跳出一行字。 【您获得金色套装:斩红尘,您的面板属性调整如下。】 气血:90030 内功:7000-34000 总修为:15230 陡然变长一截的数字让他立刻意识到这件衣服绝不像秦不赦轻描淡写说的那样便宜,他刚想问,秦不赦身上突然发出了叮咚的乐声。 秦不赦低下头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说:“我有事儿,要下线了——你别玩太久,早点出去看看用户手册,免得怎么死都不知道。” 殊无己盯着他,慢吞吞地道了声多谢。 “你现在还没有副武器,用不了你那精妙绝伦的明光剑法。”秦不赦随口说道,“回去先对着用户手册学一下,过一下门派剧情,把基础招式学全了,就不用动不动用拂尘捅人了——走了,下回见。” 他一说完话就准备退出,忽然,眼前换了一身新衣,卓然玉立的白发道人开口喊住了他:“秦先生。” “怎么了?” “衣服很好,感激不尽,我欠你一个大人情。”殊无己淡淡地微笑了一下,但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里带着几乎微不可察的警告,“只是莫把贫道和旁的搞混了。” 秦不赦皱了一下眉,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就“叮”一声下线了。 ------------------------------------- 秦不赦走后,殊无己效仿着他的样子,打开了面板,找到一个类似八卦盘的图标。他点了一下,清脆的机械音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请问您是否回到门派?】 “是。” 眼前的景象消散了。他先是听到了淙淙的溪流声和悉索的竹叶声,一阵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芙蓉熏香味弥散开来,耳边传来弟子们打坐念书的声音,还有人在练习肖夫人提过的基础功法“御六气”、“混元桩”等。 当他睁开眼时,人已经站在三清观的金顶前。只见琼楼玉宇,巍峨矗立,香烟袅袅,殿前立着那个熟悉的人物模型,前方密密麻麻地跪满了弟子,团蒲上满是虔诚的身影,一旁似乎还有人排着队等待下拜的位置空出来。 殊无己心中惊讶,当年他在位时,三清观已是天下第一道观,却远不如现在香火旺盛,亦未曾过有如此千人膜拜的盛景。 但没过几秒钟,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些人明显不是他过去精挑细选的、品貌端正的三清弟子,反倒更像肖夫人发光盒子里那些讨论屠杀劫掠的不良肖小。 【芳心纵火犯】:最后还是没抓到人是吧?行啊,下次我们去五岳堵他! 【芳心纵火犯】:我就不信那死渣男不准备回门派了。 【贫道求大1】:真的烦死了!要不是我手机被偷了,没赶上趟,你看这家伙能不能逃掉。 【道姑周梦瑶】:大师兄,我还以为你被魂穿了呢。不知道那死渣男怎么回事,怎么找来的秦不赦?你是没看到画面,秦不赦技能一放,大家全忙着追星了,谁还管那个什么渣男啊? 【贫道求大1】:呃…… 【贫道求大1】:他倒不是来帮渣男的。 【道姑周梦瑶】:啊? 【贫道求大1】:他是来追男神的。 【道姑周梦瑶】:什么鬼?他现在不是修为榜第一吗?他的男神是死渣男?他瞎了啊?不是,他是基佬? 【贫道求大1】:……我还是别说话比较好。 【贫道求大1】:马上就开新主线了。我们准备开荒,要带的举个手啊? 【黯嘫吢誶ㄨ】:你们一边去拉群讨论,让让位子,轮到我来看殊无己的裙底了。 【铁马冰河】:让让位子,轮到我来看殊无己的裙底了。 【乾清宫守夜人】:让让位子,轮到我来看殊无己的裙底了。 接下来的场景更加混乱,一群坐在蒲团上的弟子们一轱辘吻了上贫道求大1,又是磕头又是卖艺,另一群终于占到位置的虎狼子弟扑向蒲团跪下,对着远处的掌门人喊老婆的喊老婆,喊daddy的喊daddy。三清观前一时间群魔乱舞,伤风败俗。 殊无己看不下去了。他叹了口气,绕开这群喧闹的玩家,走到了三清掌门人模的面前,仔细端详着这尊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塑像——他现在确定此人只是个塑像,但凡有一丁点像他本人,就该把这满堂妖孽拖出去挨个儿鞭打三十了。 然而这塑像做得未免太像了。 殊无己可以确定,做这个人偶的人就算不是他旧识,也至少见过他本人。 可又是谁呢?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忽然伸手抓住人偶的衣袖,掀开袍子,露出手指。只见塑像的指尖是一片近乎透明的洁白,与他漆黑的指甲截然不同。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交互。 玩家【乱花浮雪见人来】拍了你一下。 【乱花浮雪见人来】:你干嘛? 殊无己:“嗯?” 【乱花浮雪见人来】:掌门是大家的,你别随便动手动脚的。 殊无己:“……” 【升官死老公】:算了,谁还不是掌门的迷妹呢? 【升官死老公】:我刚加入三清的时候,也整天在殊掌门面前打坐。 【乱花浮雪见人来】:那也要按顺序排队,懂不懂? 他指了指前方那堆穿模严重的巨型不明物体。殊无己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群玩家挤在一起,人模和人模都重叠了,像一只巨型蜈蚣一样,几百只手争先恐后地拽着掌门塑像的手试图交互。 殊无己盯着那忽明忽暗的交互按钮,忍不住也伸手点了一下,他难得的运气极佳——按钮一下子亮了。 眼前的塑像睁开了眼睛,雪白色的睫毛微微颤抖,目光澄澈温和。 “殊掌门”扭头看向他,微微颔首,启唇道:“福生无量天尊。” 殊无己同样还礼:“福生无量天尊。” 突然,交互卡死在了这里,画面变得灰暗,引导音和界面同时跳出: 【请通关门派剧情以解锁更多互动。】 【注意,门派剧情较长,需确保玩家体能充足。现检测到您的身体状态处于低能模式,暂时无法开放剧情,请继续自由探索。】 话音一落,他又被弹回了门派入口处,与殊掌门的交互也被强制终止了。 殊无己想起秦不赦临走前的话,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眼这座必须清理的门户,叹了口气,摸索着找到下线的按钮,离开了游戏界面。 ------------------------------------- 第8章 像一场梦一般,光怪陆离的游戏世界消失眼前。 殊无己回到了狭小的阁楼里,然而对他来说,眼前的瓷砖地板、水泥墙面、金属卡扣和自动折叠的舱位,比游戏中的世界更加光怪陆离。 还没等他坐起来,耳边就传来了敲门声。这间屋子的隔音不好,他能清楚听到黑墨镜在门外嘀咕。对方似乎已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他站起身,随手扯过外袍披在身上,简单地用腰带束了一下。又想到入乡随俗方显礼数,他拿出秦不赦给他的那件衬衫套在外面,这才打开门。 “让你久等了。”他温和地看着黑墨镜的双眼,缓声说,“请进。” 黑墨镜一眼就瞧见了那件典型的某人风格的高定衬衫,眼睛直了直,下一秒立刻摆手:“呃,不用了不用了,就是说……现在是饭点,我来送午饭。” 殊无己这才把目光移到他手上。黑墨镜端着一只不知是什么材质、光可鉴人的碗,贴心地揭开盖子,里面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纯素的,却鲜香无比。 “这是养济院的伙食?”殊无己淡淡一笑,黑墨镜却没来由从他脸上看出了一行字:你最好别拿我当傻子。 “其实不是日常伙食,但是你刚来,脑子好像又不太清楚……”黑墨镜挠了挠头,说出了大实话,“所以我们中午做工作餐的时候给你留了一碗。” “谢谢。”殊无己诚恳地道谢。 ”游戏里的很多道具是可以换钱的,如果你运气好或者实力特别强,很快也就不差这点接济了。”黑墨镜好心告诉他,“——还有,这些东西也要放在你那里。” 说着,他从身后的包里面掏出了一大堆丝帛制品、锦袍被褥、香炉手串玉佩罗盘等等,好像打翻了一只上世纪的百宝箱似的。 “这又是何意?”殊无己蹙眉。 “本来就是从你这屋拿出去的。”黑墨镜显然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你这个屋子以前是杂物间,里面都是老板收藏的一些,呃,游戏周边。因为你来所以才临时搬空了,现在别的地方放不下了,还是得和你挤挤,你平时随便用,成不?” “自然可以。”殊无己平静地说,只是那漆黑的眼神让黑墨镜万分心虚,“我本是受你恩惠,岂能挑三拣四。” 说着他就接过了最上头那杆质地古朴、明显是上了年头的拂尘,轻巧地甩了甩。 “那你休息,我不打扰了。”黑墨镜赶紧关门离开,他总觉得这神经病安静地盯着人看的时候比他老板还要瘆人,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拂尘捅进他的脑壳了。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门派剧情 殊无己安静地吃完了面,打开那本厚厚的《海烬天劫用户使用手册》,坐在窗前读了起来。 然后他睡着了。 殊无己不喜欢循规蹈矩,从小修行就是读了两行就顺推整套功法,活到五百多岁一半靠天赋,一半靠命大。 他师父没少拿着戒尺想帮他改了这臭毛病,他自己当了师父以后也没少拿着戒尺整治那些想效仿的门生,然而他本人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练着练着就跳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阳春面的滋味太过熟悉,他梦到了前世死前的景象。 蓝蝎毒发,十片指甲都化为漆黑,已经无药可救。他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耳边也嗡嗡的听不清声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一会重一会轻,似乎有人把他从三界六道的围攻圈里抢了出去,但他完全记不清经过。 过了好一阵子,回光返照一般的,天地安静下来。 温热的触感让殊无己意识到有人背着他,柔软的锦缎抵着他的脖子,他一张嘴,就往别人领子里吐了一兜子腥臭的毒血。 殊无己:“……” 那个人的脚步停顿了一下,接着,有什么冰冷的东西送到他的唇边,他依稀分辨出那是水。 “不必了。”他哑声说,“迁延时日罢了,又是何必。” 对方没有说话,收起了葫芦,继续往前走,他走得很慢、很稳,好像稍微用点力,背上的人就会碎掉似的。 殊无己闭上眼睛,微微张开嘴,呼吸着林间的雾霭,冷冽的水汽沁入心脾,短暂地化解了沉积多年的刺痛,他开始听到鸟叫和瀑布飞泻的声音,兔子啃草叶的声音,一群群的鹅在长草丛中走过的声音。 “这是蓬莱仙山么?”他低声问,其实他想亲眼看看眼前的景象,但已是做不到了。 背着他的人终于“嗯”了一声,这声音似曾相识,他却想不起来。 殊无己轻笑了一下。 “根本没有蓬莱仙山。”他说,尽了为人师表的最后一次职责,“海阴侯逃至东海躲避仇雠,以奇门遁甲御敌,又编出山泉可使人长命百岁、五毒不侵的谎言鼓舞士气。蓬莱仙山只是一处荒岛罢了。” “我知道。”那人答道,仍然在往前走。 殊无己无奈地摇了摇头,呼吸逐渐变得又细,又长,最终,他轻轻地问:“值得吗?” 他不清楚这个问题到底是在问对方还是在问自己。没有人回答他。又过了一会儿,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放平了,枕在一个温暖的地方,天上下雨了,他尝到了海水的味道。 他昏昏沉沉地松开了抱着那人脖子的手,意识消散前,他才意识到落在他身上的不是海水——有人伏在他胸前,抱着他无声地痛哭。 ------------------------------------- 殊无己寅时就醒了,正是打坐吐纳的好时间,但他对着满屋子的水泥地兴致缺缺,最终决定回到游戏世界里。 金属传感器再次贴上他的大脑,这次他穿着道袍进了游戏,轻飘飘地落回了三清观门前。 殊掌门的人像仍然伫立在夜色下,像一尊雕像一样守护着身后的宗门,金袍鹤氅,玉冠银尘,面如美玉,双眼寂寂如秋水。 蒲团上打坐的“弟子”人数倒是比白天少了很多,门派频道安安静静的,只是偶尔跳出一两条通知。 殊无己面无表情地从打着哈欠的弟子身上踩过,要是过去有人在晨功的时候打瞌睡,他手里必定会提一根戒鞭,一个个抽过去,但现在他没这机会了。 他重新点亮了互动的按钮,这一次,系统自动打开了“门派剧情”的界面。 【第一章 初入三清】 眼前的画面暗了下去,下一瞬又亮了起来,殊无己感到脚下腾空,他定睛一看,一只巨雕正驮着他向下俯冲,背后硬硬地硌着什么东西,他想扭头,就听到一个冷峻的声音: “不要动!” 一双手扣住他的肩膀把他往下压,让他伏在雕背上,与此同时,一道漆黑的剑光擦着他的耳鬓闪过。 “珈蓝剑法。”他皱眉说。 “你认出来了?”身后的男人也压低身子,扯着束雕的缰绳飞出了剑阵,这才松开了他,他转过头,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他不久前见过类似的相貌,只不过这个人比秦不赦看起来要老上十几岁,面颊也更为凹陷,“大哥说你耽溺玩乐,不学无术,看来也并非如此。” 殊无己挑了挑眉。 男人英俊瘦削的脸旁飘出一行字【五岳长老 秦万仇】 “我们要去何处?”他问。 “去见你将来的师父。”秦万仇的眉头始终紧锁在一起,却在提到下面那个人名的时候略微舒展,“三清道祖,殊无己。” 殊无己叹了口气。 “殊道长御下极严,我劝你不要跟在家里似的,整天不务正业。”秦万仇警告他,“否则非得给你揭下一层油皮来。” 殊无己当然没被吓到,反倒是笑了:“合该如此。” 秦万仇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云消雾散之时,巨雕徐徐下坠,秦万仇抱着他,从雕背上一跃而下。两名三清弟子已守在门前,见了二人,躬身行礼道:“福生无量天尊。” “两位道长安好。”秦万仇抱了抱拳,看见自己的“大侄子”正抱着双臂、歪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忍不住伸手一拍他的背脊,“成何体统?” 殊无己扫了他一眼,就被按着鞠了躬,他心里无奈,只觉得眼前两个小道士挺像过去给他提着袍角捧着拂尘的那俩童子,又觉得不至于如此巧合。 “掌门人今日午时出关。”左首的小道士道,“两位请到内间喝茶。” 秦万仇道了谢,就要接着提溜殊无己,殊无己瞬间往旁边平移了两米避开,率先走向堂内。 “你叫什么名字?”他垂眼问了问正在煮茶的道童。 “我叫溪云,他叫山风。”道童说,“里面坐着的是我们的大师兄,纪望春。” 殊无己怔了怔神。 他记得纪望春这个名字,几百年前他刚继任三清掌门的时候,似乎是有这么个徒弟。 但…… 他眉尖微蹙,这时候秦万仇也惊天动地地走了进来,大马金刀地望堂前一坐,举起茶盏就仰起脖子咣咣地喝,都没注意到纱帘后面的蓝衣道人。 第9章 当纪望春提着拂尘走出来的时,秦万仇差点把水喷出来。 “失、失礼了,这位——” “贫道纪望春。”纪望春微微欠身,“乃三清观一百一十五代弟子。” “在下秦万仇。”秦三叔掐着手指算了算,“你是殊掌门的门人?” “正是。”纪望春微笑。 “这是我们大师兄。”山风、溪云再次强调,“是师尊的座下首徒。” 殊无己了然,他想起来了,纪望春确实是他第一个收的徒弟。 但遗憾的是,“第一”对他来说,没什么特别的,他几乎忘了纪望春,就像忘了来来往往的千百门人一样。 然而纪望春却没有放过他,而是盯着他问:“这位就是……” “殊渺。”殊无己温声道,毫不在意地朝过去的徒弟行了个礼,“福生无量天尊。” “小渺想拜在掌门人门下。”秦万仇往前走了一步,把这个不识抬举的侄子挡到身后,接着从怀里摸出一条带血的丝巾,双手捧着递给纪望春,“道长……” 他话还没说完,声音已经哽咽了:“这是我二哥——” “令兄的事,家师已经知道了,还请节哀顺变。”纪望春点了点头,却没有接过血书,“但家师准备闭关十载,恐怕无法照料令兄的遗孤,依我看,这位殊道友若愿意拜在张师弟门下,也是不错。” “张望山?”殊无己打断了他们,两人瞬间惊讶地看向了他。 “不拜。”殊无己徐徐道来,“张望山德性惫懒,沉溺酒色,不日将被逐出门户,横死山下,我拜他做甚?” 秦万仇:“?” 纪望春:“?” 纪望春:“那么孙师妹一向勤奋苦修……” 殊无己接着道:“但天资平平,下个月就要葬身敌手。” “李师侄年纪虽小,却是天资聪颖——” “可惜运气太差,胆子又小,元武年十月被山中老虎咬死,还是不拜为好。” “你!”纪望春的脸变成了青色,秦万仇看他的表情更是要吃人了,“那你想拜入谁的门下?” 殊无己抬眸看向纪望春,恳切道:“我既然不记得你了,想来你没有半路横死,或许拜你为师,方是良策。” 纪望春牙都快咬碎了,却假惺惺地说:“我是师门首座,要收入室弟子,还需师尊首肯方可——” “此乃谎言。”殊无己微笑道。 “好了,你闭嘴吧!”秦万仇咆哮道,“再这样哪里来的回哪里去,就当你爹白死了!” 他说着突然脸色一变,“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众道童一阵惊叫,围了上来,给他点穴喂药。 然而为时已晚,秦万仇双目暴突、舌头发青,已是中毒身亡之象。 殊无己目色一凛,他慢吞吞地捻着拂尘,忽然想起来为什么纪望春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了。 ——他的一片指甲是因为这个好徒弟黑的。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出关 “秦长老不行了!”溪云大喊,“大师伯,你有什么法子吗?” 纪望春双眉紧皱,微微摇头:“我去请师尊出关。” 他说着就拔腿往外走,殊无己立刻跟了上去,不顾身后两小童的呼喊。 纪望春脸色一沉:“殊道友不留下看看您叔父吗?” “他已经死了。”殊无己平静地说,“你下的毒?” 纪望春:“?” 殊无己斜抱着拂尘,就这么看着这个大弟子脸色从青变红,做出一副怒急攻心的样子:“殊渺,我三清观好心收留你们叔侄,你不要血口喷人了!” “嗯。”殊无己点点头,温声道,“所以是不是你下的毒?” 纪望春额头上青筋暴跳,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奈何往来弟子不断,他强作镇静:“你有何凭证,说我杀人?” “没有。”殊无己说,“但你走反方向了。你师父闭关的地方在那里。” “……”纪望春倒抽一口冷气,压低声音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殊无己淡笑了一下:“一时半会说不清。你现在是要去望仙泉洗掉手上的毒吗?你把毒药抹在了杯口,自己喝之前用手抹去了,可是如此?” “我是要去后山。”纪望春的脸色阴沉下去,“因为后山没人。” 他说着,“唰”的一声拔出剑,剑锋蓦地贴上殊无己颈侧,他面容扭曲:“——正好除了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贼。” 殊无己露出了一个茫然的表情,当然不是被吓得,纯粹是被自己的徒弟喊“小贼”让他震撼得有点花容失色。 “叮——”一声后,眼前画面一荡,游戏进入了战斗模式。一个轻柔的指导音开始介绍三清的技能构成: 【三清门,以气御敌,以剑除贼。主武器:拂尘,副武器:长剑,两套功法自由切换。】 【您获得初阶武器:探虚尘(试用)、明玉剑(试用)】 【目标:从纪望春手下逃生】 殊无己微微蹙眉,好像不理解“逃生”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他一侧身躲过袭来的剑锋,抽出从天而降的明玉剑,一个斜劈,架住袭来的利刃。 “你急于求成,贪多求快的老毛病倒是分毫未改。”他沉声呵斥,倒转剑势,刺向纪望春肋下破绽,“若是抢到先机倒也罢了,若他人胜过你,你又如何能脱身?” 纪望春忙矮身招架,他双目赤红:“你怎么敢说和他一样的话?”说着更是将手中长剑舞得如疾风骤雨般。 殊无己叹了口气,又一个诡异的斜身,将剑刃点向纪望春的手腕,纪望春大惊,猝然回防,看看驾住了这一下。 要输! 他露出震悚无比的表情,狼狈举剑挡住攻势,然而下一秒,“噼啪”一声,殊无己手里的明光剑“锵”一声断了。 纪望春:“……” 殊无己:“……”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半截断剑,还没想明白原因,“噗嗤”一声,纪望春已一剑捅进了他的胸口,脸上露出了小人得志的笑容。 【您已经死了。】 殊无己被弹出了战斗界面,熟悉的播报声再次萦绕在他耳边。 【注意,纪望春是强力型对手,您目前的修为无法应对。】 【游戏提示:本章的目标是在超强boss纪望春手下生存30秒,请擅用位移技能,如探玉虚、御六气等。战斗将在5秒后重新开始。】 “此言差矣。”殊无己恳切地试图和系统对话,“纪望春资质平平,又急于求成,将剑舞得如此之快方能入眼,与‘超强’二字无涉。” 没人理他。 等他文绉绉一通话讲完,战斗界面已经重新亮起。纪望春目眦欲裂地拔剑砍向他,神色状若恶鬼。 “你已走火入魔。”殊无己边闪身边道,“再不清醒就迟了。” “与你何干!你又是什么人!”纪望春大叫,“你以为你是殊无己吗?” 殊无己一时无语,他瞥见右上角三十秒倒计时,脚下踏开步法如游云般化解了袭来的攻势。然而纪望春破绽百出的招式让他实在忍无可忍,他手指一动,柔软的拂尘卷上前去,缠住了不肖弟子的手腕,再一扯,就要将剑从对方手中卸出来。 没有任何力劲顺着拂尘上传来,殊无己暗道不妙,果然,下一瞬,“嘶啦”一声,拂尘被剑削成了两节,在他手里秃剩下一根手柄。 “啊啊啊!!!”纪望春咆哮着冲来。 【您已经死了。】 系统提示再次响起。 【请妥善使用探玉虚、御六气等位移技能。】 殊无己深深吸了一口气,五秒后,他手里拿着一根光秃秃的棍子再次出现在纪望春面前。 纪望春:“啊啊啊!!!” 殊无己只觉得魔音贯耳,他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要收一个会在挥剑时大喊大叫的夯货做开山弟子,相比担心性命,他更担心自己老脸丢尽。 他想了想,念了个诀,把自己的双手捆在了背后,然后朝眼前的大徒弟点了点头:“我就这样跟你打。你静一静心,不要如此浮躁,实在有失三清观的颜面。” 纪望春:“……” 纪望春:“啊啊啊!!!” 殊无己倒抽一口冷气,干脆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念起了《静心诀》。 这三十秒比当年被三界围攻的三天三夜还漫长,殊无己遛狗似的遛着纪望春,从庭前遛到廊下,又从廊下溜到院子里,忍住了几百次抬脚把他踹进池水里的欲望,终于熬到一声亢亮的钟鸣。 战斗画面终止。 【恭喜您完成任务。】 【恭喜您获得奖励:探虚尘(永久),明玉剑(永久)】 于是殊无己看着两截短剑、一根秃棍被收进了他的包袱,他摇了摇头,试图施咒解开绑在背后的双手。 【您不在战斗状态,无法使用技能。】 第10章 殊无己:“?” 太和钟又响了一声,随着钟声绵延,越来越多的弟子从室内出来,后院不再空无一人。 “师尊出关了。”纪望春抬起头,咬牙启齿地说,“算你好运。” 说着他走到殊无己面前,盯着殊无己被绑在背后的双手看了几秒,突然露出了一个怪异的微笑。 “山风、溪云,过来!”他喊道。 两小童连忙跑来:“大师伯。” 山风看了殊无己一眼:“大师伯,他怎么了。” 纪望春做出了一个凝重的表情:“此人谋害秦长老,逃至此地,被我当场拿获!你们且看他的手。” 殊无己:“……” 山风溪云凑上前看了眼妖道漆黑一片的手指甲,惊叫:“是他下的毒?” 纪望春沉痛地点了点头:“我观他神色有异,才追来此地,谁知道他竟试图用望仙泉洗去手上毒粉,幸好我及时出手,将他擒拿,否则就被他毁尸灭迹了。” 殊无己几乎要被他的不要脸逗笑了。 “他为何这么做?”两童子不可置信,“秦长老是他亲叔叔!” “五岳宗门秘事,我们无从得知。”纪望春面色高深莫测,“但师尊与他秦家祖师爷交好,事情又发生在我们三清,理当将他锁拿了,押至正殿,由师尊处置!” 殊无己凉凉地看着他们一唱一和,拿了锁链来锁拿自己,两小童推着他往前走的时候还露出了又恨又同情的表情,好像那位出关的殊掌门必然会将他挫骨扬灰似的。 ……然后他略一回忆自己的行事作风,又觉得未必不会如此。 “我确实得向你们道一声歉。”他忽然充满歉意地道。 三人一齐扭过头,用见了鬼似的表情看着他。 “你们掌门早年确实姑息养奸,刚愎自用,不分青红皂白。”他叹了口气,“否则也不会落得道亡人陨、宗门遗臭的下场。” ------------------------------------- 正殿前百级石阶两侧已经站满三清弟子,众人面朝大殿,几个掌门亲传弟子穿着蓝袍站在最前列,首席空着的位置是给纪望春留出来的。 纪望春朝师弟师妹们点了点头,接着吩咐山风、溪云把殊无己压跪在面前的蒲团上。殊无己杏色的道袍上还有几个黑漆漆的脚印,是刚才口出狂言后被三人踹出来的。 他朝疑惑的张师弟、孙师妹解释:“此人是谋害秦万仇秦长老的凶手,此事干系重大,要请师尊亲自发落。” 两位师弟师妹都郑重点头。 殊无己盯着这两个蠢徒弟,一时间话都懒得说了。 钟声又响了数次,紧接着,天边忽然飘了几点雨,又瞬时雨过天晴,虹光霞霁,百鸟和鸣,一番吉兆过后,正殿大门洞开,那个常年站在殿前受万人膜拜的白发道长手持拂尘,腰悬长剑,徐步走出。 殿内数排烛火随着他的脚步齐齐倾斜,如同万灵朝拜,他的脸一半在阴暗中,一半被明光照亮,面如璞玉生辉,目有星移斗转。 即便是外门弟子、善男信女也为这样的景象诚信拜服,众弟子齐声唱喏: “恭迎掌门出关!” 殊掌门的目光缓慢地从众人身上划过,最终对上了跪在地上地殊无己。 “多礼了。”他轻声说,挥了挥手,一阵清风扶起众人,包括被纪望春死死压着的殊无己,“道门安否?且述要事。”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妖道 众弟子目光汇聚在纪望春身上,这个场合论资历只有他有资格开口。纪望春深吸了一口气,酝酿出两眶热泪,殊无己无语地移开了视线。 他懒得听对方信口雌黄,只是闲闲地背负着双手,垂着眼睛,看地上汉白玉砖雕刻出的阴阳鱼纹路,耳畔传来几声鹤唳,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但那些记忆十分遥远。 殊无己是个半仙,他没法像寻常仙人那样记住五百年里发生的所有事。他挑着记,记那些死于非命的人的名字,先替他们雪了恨,才能把人忘了。 有人问他,为什么修了这么多年道还会放不下江湖恩怨。他回答说,世上终究还是没悟性的人更多,不替他们“放”了,又如何叫人“放下”? 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秦万仇的名字,却没有结果。 他叹了口气,这游戏里的终究不是真事儿。 这边他在绞尽脑汁,那边殊掌门听完了徒弟的满口胡言,转头看向他,问:“是你杀的秦万仇?” “不是。”他说,“是你徒弟杀了秦万仇。” 众人脸上都显现出异色,要不是有殊掌门坐镇,这会应该已经鸡飞狗跳了。 殊掌门却只是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自己的大弟子:“望春,可是你杀的秦万仇?” 纪望春急道:“师尊,你不要听他胡言乱语。”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殊掌门盯着他,淡淡地问,“可是你杀的秦万仇?” 单是被那双漆黑的眼睛盯着,纪望春便已经两股战战,他这辈子撒了这许多谎、骗了这么多人,就为了这一天,然而对上殊无己的时候,他仍然结结巴巴地像个刚拜入师门的孩童。 “不,不是。”他颤声说。 “我知道了。”殊掌门点了点头,“望春,为何说谎?” 纪望春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局面变得极混乱,纪望春惨叫一声,双膝霎时卸了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师尊,望春不敢有半句谎言,您老人家明鉴!” “我众多弟子里,平素只有你最爱说谎。”殊掌门纠正了他,“你说谎时是何模样,我岂有分不清的道理?” 这下一旁的张望山也看不下去了:“师尊,岂能为了一个外人,无凭无据就怪罪大师兄!” “要何凭据?”殊掌门转头看向他,微微蹙眉,“我心中既已辨明真假,何必再浪费时间?” 彼时一阵惊雷落下,将妖道的双眼映得黑白分明,他蛮不讲理、斩钉截铁的样子让纪望春的心凉了半截。 “师尊,您养育我十数年……”他颤颤巍巍地说,“望春虽资质愚钝,不得偏爱,却始终视您如父,尽心侍奉。这十余年的师徒之情,为何……您竟不曾有半分迟疑,便疑我至此?” 殊掌门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就当众人以为他被纪望春的措辞打动了的时候,他才为难地开口道。 “你并非天资愚钝,望山较你更为不及。”他说,“至于养你十余年,这和你今日说谎有何关系?” 张望山:“……” 纪望春:“……” “按门规来吧。”殊掌门温声说,“你滥造杀孽,就在这儿自刎谢罪。我会将你的首级与秦万仇的尸身一起送回五岳。” “师尊!” “师尊万万不可啊!” “师尊,大师兄冤枉!” 纪望春好像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般,饶是他知道殊无己此人冷心冷性,此番必有一场恶战,却没想到这十多年来朝夕相处的师尊,一句话不多问、一样证据不看,便当场定了他的罪,要他拔剑自刎。 就连他从来看不上的张望山、孙望尘都在哭着为他求饶呢,可殊无己…… 殊掌门好像怕他听不懂人话一般,亲手拔出佩剑,倒转剑身,递到他眼前,乌沉沉的眼睛好像在指责他:既然听见了,为何不照做? 纪望春颤抖地接过剑柄,紧接着目眦欲裂地发出一声大叫:“啊!!!” 众人感慨不已,然而一下秒,他们就发现这声尖叫并不仅仅是纪望春的濒死惨叫。 “悉悉索索”的越来越响,泥土、砖缝、水池里,密密麻麻的蓝色毒蝎从缝隙里爬出来,被纪望春的吼叫声惊动,逢人便蛰咬不休,离纪望春近的几人更是转瞬间满头满脸爬满了毒蝎,不肖几息就和秦万仇一样没了动静。 殊掌门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彻底激怒了纪望春。 “你在惊讶什么?”他咆哮道,“既然在你心里,我只是个满口谎言、无恶不作的小人,你现在又在惊讶什么?” “殊无己,我是你第一个弟子,旁人如何艳羡我!可你自始至终对我只有一句话,‘急于求成,贪多求快’,‘急于求成,贪多求快’,但凡你夸我一句,我又何至于此?” 殊无己坐在蒲团上,看着殊掌门露出了和他如出一辙的无语表情,紧接着抽出腰间的长剑。 终于,画面又凝滞了。 【触发新任务:协助殊无己,消灭所有蓝蝎。】 【注意:此任务为全服合作任务,请与同门合作消灭蓝蝎100000只。】 播报结束后,殊无己被抛到了战场正中央,密密麻麻的蓝蝎扑面而来,他拔出只剩一根光棍的拂尘迎战,长袖一拂,甩出一个“横扫六合”,眼前瞬间闪过一片绚烂的白光血雾。 ……以及密密麻麻的“-1”“-0”。 殊无己眉头直跳,他又施了一个“分花拂柳”,蝎子们从善如流地分到两边,接着毫发无损地从左右各自袭来。 第11章 如果他再熟悉一点游戏用语,他大概会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做“刮痧”,任他怎么施咒眼前的蝎子都只多不少,他再次确信这个游戏比天兵天将更难对付。 就在他罕有地感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右上角的通讯键忽然亮了。 一条陌生人消息弹了出来。 [陌生人]秦不赦:你在做门派任务? 殊无己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还是不会打字,只能发语音消息:“嗯。” 末了又问:“你如何得知?” 秦不赦给他发了两张截图,都是系统播报: [三清门]殊渺已在全服任务“剿灭蓝蝎”中奋战十五分钟,快来加入我吧!还有99999/100000只蓝蝎等你来杀哦。 [三清门]殊渺已在全服任务“剿灭蓝蝎”中奋战三十分钟,快来加入我吧!还有99996/100000只蓝蝎等你来杀哦。 殊无己:“……” 殊无己:“三十分钟是多久?” [陌生人]秦不赦:一炷香。 [陌生人]秦不赦:早上是人最少的时候,一个人打太慢了。 [陌生人]秦不赦:要帮忙吗? 殊无己说:“这是本门内务,外人不宜插手。” [陌生人]秦不赦:嗯。 殊无己没明白这个“嗯”是什么意思,没过几分钟,一个身穿蓝绿色上下装、浑身绫罗绸缎还露着肚脐的三清弟子从天而降,门派频道出现一行金灿灿的大字: 【贫道求大1加入了副本】 殊无己:“这位是……” “哈喽。”贫道求大1打开了麦克风,肖紫烟清脆的声音从玉树临风的道长嘴中泻出,“妈的,困死我了,遇到黑心老板是这样的。” 殊无己慢吞吞地回想起了那个迈巴赫里穿得像紫蝴蝶一样的女士。 “原来是尊驾。”殊无己点头示意,“福生无量天尊。” “哈哈。不用客气,以后我就是你大师姐了,教你一招哈,”肖紫烟笑着说,抬手挥出一个殊无己最看不上的入门技能“御六气”,密密麻麻的毒蝎瞬间少了一半,“学会了吗?” 殊无己讶然:“肖夫人修为惊人,竟能将御六气施展得出神入化。” “……”肖紫烟叹了口气,同情地解释道,“这不叫御六气,这叫钞能力——孩子,你还有的学呢。” 她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用钞能力解决了满地毒蝎。战斗任务结束,贫道求大1的身影消失,殊无己再次回到了个人剧情里。 只见殊掌门浑身笼罩在彩云金光之中,面目如玉相佛面,低眉信手一拂,那些污秽毒物便如潮水般褪去。 几个被蛰咬中毒的弟子仍在满地打滚,殊掌门亲自上前,一一施法喂药,症状更严重的,他便亲自覆上唇去,吸出毒气,又哺以灵药。 张望山神色苍白:“师尊,大师兄——纪望春好像跑了。” 殊掌门停下了脚步。 “一切自有缘法,他必将自食其果。”他冷冷地说,“不必管他。” 殊无己却暗自摇头。 此时不管,将来可就晚了。 就在他沉思之际,殊掌门的脚步停在了他面前。 “秦万恩手书中说你欲拜入本座门下,可是如此?”殊掌门垂眸看着他,虽是问句,却没留什么拒绝的余地。 殊无己无奈应“是”。 “我本不欲再收弟子,然首徒叛出,座下空出一个位次,此番有缘,你从此便跟着我吧。”殊掌门说,“你父亲和叔父的后事,我会为你料理妥当。” 殊无己:“……多谢。” 众人均是投来艳羡的目光,然而殊掌门再次开口时却是语出惊人。 “既入我门下,就要守我的规矩。”他淡淡道,“你方才在前院出言不逊,辱及我多位弟子。先去戒律堂领三十鞭。”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三十鞭 殊无己:“……” 他从当上三清掌门后就没受过这种奇耻大辱,即便中毒遭人围攻时,他也是准备站着死的。 两个系着黄腰带的弟子把他从大殿前拖走,押进偏院,按在石凳上,提着两只泡着荆条的木桶就走了过来。殊无己下意识要念咒,冰冷的系统音打破了他的幻想: 【您不在战斗状态,无法使用技能。】 他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时候两个弟子已经走过来按住了他的肩膀,另外两个要按他的腿,一左一右两名身形粗壮的火工道人从桶里抽出荆条,照着他面前一甩,“呼哧”一声,甩掉刑具上的水。 殊无己的眼神飞快地从他们身上掠过,火工道人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同情地笑了笑,然后走向他的身后。 就当他怀疑自己的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时,余光中他瞥见一个小小的,生怕你能看见的“跳过”按钮。 殊无己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点了上去。 【精彩剧情不容错过,您确定要跳过吗?】 殊无己面无表情:“跳过。” 眼前的画面一下子黑了下去,殊无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被传送回三清观门前,进入了门派剧情的结算页面,探虚尘和明玉剑自动修复后,出现在他的武器背包里,还有一个崭新的称号:[鞭数十,驱之别院] 殊无己无语地关掉结算界面,接着弹出的是留言板,第一条点赞最多的留言只有金光闪闪两个大字: 三清打杂弟子:爽吗?[微笑] 殊无己:“……” 春风十里:[微笑][微笑][微笑] 春风十里:顺便一提,隔壁五岳派的入门礼物是一套新时装[微笑] 三清打杂弟子:那么我们的入门礼物是什么?[微笑] 七日:那么我们的入门礼物是什么?[微笑] 不见岳:那么我们的入门礼物是什么?[微笑] 用户已被封禁:谢邀,很爽,谢谢殊掌门,正在无限循环播放中[热吻][热吻] 不见岳:诡计多端的m。 殊无己的娇妻:不要再说了,平心而论,你们就真的没有爽到吗? 下面附着一张截图:殊无己抱着头顶[殊无己的娇妻]之人,低头吻着他的嘴唇,雪白的长发垂下来,罩了“娇妻”一身。 不见岳:震惊,怎么卡出来的。 殊无己的娇妻:[害羞]只要故意让蝎子咬中嘴唇就好了。[害羞][害羞][害羞] 不见岳:…… 用户已被封禁:…… 滴滴答答的风:…… 用户已被封禁:突然理解纪望春,他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用户已被封禁:爱上了一个上一秒亲嘴下一秒就用鞭子抽人的毒妇。 殊无己摇了摇头,不忍直视地打开了留言板,用他刚刚摸索出来的办法一笔一划慢吞吞地敲起了输入板: 殊渺:伤风败俗 殊渺:尔 等如此安能得道 他慢吞吞地把留言发了出去,接着就在这留言板前打坐,等待回复,然而这群同门好像没看到他似的开始往更限制级的方向聊得火热,他忍不住又发了一遍,紧接着: [殊无己的娇妻]给你点了一个踩。 殊无己:“?” 殊无己的娇妻:我要写我日殊无己的黄文了,想看的扣1。 殊无己大受震撼,他甚至觉得有必要把这些名字记到他那份用于复仇的名单上,等他重登三清掌门之位后,一个个逮出来清理门户。 然后他得把鞭刑废了。 就在他面沉如水地记名字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横生出来,关掉了他眼前的留言板。 他抬起头,秦不赦正背着月色,站在他面前。 秦老板没再穿那身浮夸的轻甲,而是换了一身剑袖骑射服,衣白如雪,衣袂翻飞间隐现深蓝色莲纹滚边,干练异常又不失雍容。 他朝殊无己点了点头,算作是打招呼。 殊无己困惑道:“你为何会在三清观?” “打坐。”秦不赦言简意赅,“在不同门派打坐可以获得不同的属性加成。现在这里人少。” 殊无己了然,又略觉不悦:“你是五岳弟子,也知晨起早课,三清满门却睡得一个醒着的都没有。” 秦不赦闻言笑了,剑眉舒展,看起来又是更年轻了几分。 “我师父很严厉。”他说,“寅时晨功,晚一息也不行。” 殊无己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他从秦不赦眼里看到了几分莫名其妙的雀跃。 “坐打完了?”他问,“可还有何话要说?” “没。”秦不赦说,“辰时将至,每天的主线任务会在山下的半壶酒馆发布。如果你不急着下线,我们可以一起过去。” 殊无己看了他一眼:“自然可以。我对此处不熟,要麻烦秦先生带路了。” “左上角有地图。”秦不赦说,“你点开它,找到‘淮阳’一带,有座‘万顷山’,山顶上有一个门形的图标,那个东西和传送咒效果类似……” 第12章 他还没说完,白发道人已经“唰”的一声消失在了眼前。 秦不赦摇摇头,提起剑也跟了过去,传送阵亮起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了不妙。 万顷山在下大雪。 他吐出一口气,水珠立刻在空中凝结成了冰粒,他转头去找殊无己,却没找到任何人影。 秦不赦点开坐骑“踏月行”,踩着月亮飞快地驰向万顷山的复活点绝顷寒潭,果然在漆黑的水潭边找到了正在光速掉血的殊无己。 殊无己的脸色惨白异常,他倒是不怕痛,就是这彻骨的寒冷让他想起了毒发肺腑的那段时日,好像全身的骨头和血液都被冻成冰碴子,脚趾踩在地上都不敢踩实,好像一用力,人就要碎了。 一只光滑的葫芦送到他的嘴边。 秦不赦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沙哑:“喝。” 他知道这个大概又是什么“气血食品”,他看着自己又要归零的生命值,抖若筛糠地想接过酒葫芦。 秦不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硬是把壶嘴塞进了他嘴里,逼他就这么仰着脖子喝了两口热酒。 血条一下子回满了,但因为负状态【寒冷】仍然让他不停地掉血。 秦不赦这才把葫芦塞进他手里:“慢慢喝。” “这酒——”殊无己嘴唇微颤。 “是素酒。”秦不赦飞快地接话,好像根本没耐心听他把话说完,“不值几个钱。” 殊无己点了点头,他看到自己雪白的头发上都结着冰霜子。 “我身上没有解除寒冷状态的功能食品,要去半壶酒馆做一些。”秦不赦说,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你……随我一起下山。” 他再次招来踏月行,想拉殊无己上去,系统又无情地打断了他的邀请动作:【邀请对象处于虚弱状态,无法使用轻功、奔跑或骑乘】 秦不赦:“……” 殊无己温声道:“秦先生,何须沮丧?你自可先行一步,贫道随后便到……可届时再还你这酒壶。” 他说着便抬起腿,然而被冻住的小腿跟踩了高跷一样,花了整整一分钟才落到地上。 秦不赦又叹了口气。 殊无己心知这后生大约是该不耐烦了。 然而下一秒,这人就在他身前半跪下来。 殊无己讶然:“秦先生?” “上来吧。”秦不赦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对方的表情,“我背你下去。” ------------------------------------- 殊无己没有犹豫太久,他担心这一口口的酒喝下去还没到山底下,他就要喝醉了。 他带着寒冷的debuff,像树懒一样慢吞吞地张开手臂,慢吞吞地用双手环住秦不赦的脖子,冰块似的手沿着秦老板脖子和衣领相接的地方滑下去,他注意到秦不赦明显颤抖了一下。 他刚想道歉,秦不赦就抓住他的小腿,托着他站了起来。 “你……抓紧一点。”秦不赦低声说,眼神却看着地面,眼皮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殊无己只觉触手温暖,与秦不赦相贴的地方热意从对方身上源源不断的渡来,那种搅动五脏六腑的阴寒逐渐消散了,让他的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而是颇为放松地靠在秦不赦的肩头。 他看着自己的呼吸吹乱了秦老板未完全束起的碎发,总觉得此情此境十分熟悉。 “怎么了?”秦不赦低声问。 “秦先生功力深厚。”殊无己答非所问,“连衣裳都是温暖的。” 秦不赦没接话,只是脚下走快了些。 “我三清心法中有一门玄阳功,亦能有此功效,只是我座下弟子大多不肖,未能炼成。”殊无己继续说,“不知秦先生家学为何?” “……”秦不赦沉默了两秒,最终说,“没什么家学,只是钞能力。” 殊无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想起了什么。 “你面容与那门派剧情中的秦万仇相似,你们又都姓秦,可是有何渊源?” “他是我叔叔。”秦不赦这回答得很快,“……他很有钱,也很喜欢这个游戏,就让制作人把他的脸给做进剧情里了。” “原来如此。”殊无己微微一笑,“既然你才是秦万仇的侄儿,为何不入三清观,反要去那五岳派?” 秦不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就在殊无己怀疑自己问错了问题的时候,秦不赦忽然低笑了一声,细微的震颤从背后传来,让他也跟着感到一阵酥麻: “因为不想再平白无故地挨一顿鞭子。”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美食 半壶酒馆里噼里啪啦地烧着火。 秦不赦把寒冷状态叠满,冻成一具冰雕的殊道长搁在长凳上,自己则在包袱里搜寻可以制作驱寒食品的材料。 殊无己直挺挺地躺在那里,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招子能动。别无他法,他只能盯着不断跳动的当前频道看。 善良的丘比:[惊讶][惊讶] 月影寒潭:大师兄! 善良的丘比:大师兄在跟谁2/5 七星海棠:我要跟大师兄合影!! 殊无己自然不知道他们说的大师兄是谁,直到穿着各色衣服的玩家围在他们桌前,像看展览一样盯着他们看,“咔嚓”“咔嚓”的照相声四起。 秦不赦浑若不觉,仿佛早就习惯了。 善良的丘比:大师兄称号太亮了,走到哪儿都那么显眼。 善良的丘比:[热吻] 秦不赦:“……” 殊无己就看着秦不赦默不作声地把头上那个浮夸至极的称号给撤下了,接着又在灶台前捣鼓了会儿,端回了一碗色泽诡异的汤。 殊无己抬了抬眼皮:“这是什么?” “蝎子汤。”秦不赦说,“找了一下,暂时只有这个。” 殊道长的眉头皱了起来。 “知道你不食荤腥。”秦不赦安慰道,“没关系,这些蓝蝎十分歹毒,吃了它们,也算是让它们难得做一件好事。” 殊无己:“……” 秦不赦也没再问他,料定了他没意见似的把他的头微微托起来,旁若无人地舀起一勺蝎子汤送到他唇边。 殊无己拧着眉头把那浓稠的不明液体喝了下去,出乎意料,味道竟然鲜甜异常。 他平素喝汤不超过三口,秦不赦喂完三勺后,颇有默契地放下汤碗,开始给他剥碗里的蝎子肉。 此人手指修长灵活,剥蝎子跟剥虾一样熟练,先用甲背把漆黑的毒囊挑出去,拧着蝎尾,将晶莹洁白的肉挤出来,又如出一辙地喂进他嘴里。这肉味道比虾蟹更清甜,肉质也更紧实有弹性,吃了数枚后,他脏腑间突然火辣辣地暖和起来,那种极阴毒的寒意很快就被驱散了。 秦不赦见殊无己能坐起身来了,便停下了剥蝎子的手。 “想不到秦先生还会料理此物。”殊无己笑道。 “有人说,凡毒蛇出没之处,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秦不赦道,“蓝蝎之毒入脏腑后无药可解,我就想这蝎肉或许可以药用也未可知。” 殊无己的动作一顿:“秦先生有熟人中了蓝蝎之毒?” 秦不赦没答话,只是点点头,手上又同时烫了两壶素酒,斟在面前的杯中,示意殊无己共饮。 殊无己举杯示意,热酒入腹,身上更是津津冒起细汗,倒是反观面前之人,从始至终清凉自若,冰天雪地里不见他冷,红炉烫酒也未见其热。 一阵暖风吹来,游戏里忽地发生了季节变换,窗外冰雪消融,紧跟着草长莺飞、百花齐放,漫山遍野的豌豆花如朝霞云雾般在晨雾中摇曳。 秦不赦招来小二,把蝎子的做法由煲汤换成煎炸。炸过的蝎子去了壳、尾针和毒囊,晶莹剔透的白肉缩水成虾尾状的弯月形,极其酥脆,落地可弹,用竹签串了下酒,堪为一绝。 殊无己有些恍神,他靠在椅背里,手里端着酒,第一次专注地、审视地看向秦不赦。 “怎么了?”秦不赦自然而然地问。 “你以前认识我?”殊无己道。否则怎么能伺候人伺候得如此熨贴? 秦不赦的动作略一停顿,接着他笑了起来:“认识啊。你是殊无己么。” 殊无己:“……” 殊无己:“算了。” “一会儿辰时钟响,脚夫王六会带你进主线第一章 。”秦不赦换了个话题,“这些剧情我都走过了,没法跟你一起。不过,有一点我不得不再跟你提一嘴。”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殊无己抬起头。 “——别随便让自己死了。”秦不赦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冷峻。 “你说过,”殊无己蹙眉道,“如果修为归零,在现实中也会死去。可当真?” 秦不赦点点头。 “这究竟是为什么?” “一言难尽,或许和某个人的什么目的有关——”秦不赦干脆地说,“——这事我会去查,你别管。”他看了殊无己一眼,露出了一个颇为遗憾的表情:“你现在派不上什么用场。” 第13章 殊无己:“……” “修为没那么容易归零——在副本战斗中死掉也会掉修为,但是掉得很少,没什么危险。”秦不赦凉凉地说,“只是万一遇到江湖仇杀,就不好说了。” “贫道乃方外之人,必不会轻易结怨。”殊无己试图辩解。 然后他看到秦不赦眉头一跳,嘴角压着,似乎在忍笑。 这人确实欠收拾。他确信。 “我自然信你。”秦老板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尽可能体面地说,“你只要闭嘴不说话,没有人会主动来打你的。” ------------------------------------- 殊无己再次被传送进主线剧情中。 他没有回到三清观,而是出现在一家拥挤的药铺中,抬头一看,匾额上书三个大字“永济堂”。 “你醒啦?”一旁的小厮殷切地看着他,“昨天看到你晕倒在路边,杨大夫就把您捡回来了,怎么着,屁股还痛不痛?” 殊无己:“?” “嗳,你看你头发眉毛都白了,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小厮推了他一下,“我们这铺子平均每天看四五十个个三清观的屁股,好家伙,你们掌门到底是什么变态啊。” “我没事。”殊无己快速地坐了起来,打住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话头,“掌门自有苦衷。” “行吧。”小厮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背,“你师姐给你留了一封信在这里,你先看看吧。” 殊无己接过信笺,缓缓展开: 师弟亲启: 见字如晤。 你身上带伤,脚程不便,我等奉师尊之命先行一步,前往五岳派为秦长老报丧请罪,再暗中查探掌门之死的真相。你且安心养伤,待伤势稍缓,再循路赶来会合。 此行凶险未卜,望你谨慎行事,勿要逞强。 师姐孙望尘 殊无己盯着落款处的名字,沉默片刻。 他记得孙望尘这个徒弟。这孩子天资平平,不太引人注目,他当时收她入门也是因为…… 是了,是因为他的好徒弟纪望春纠集徒子徒孙,三番五次捉弄那个女孩。 彼时他下令狠罚了纪望春,要将他逐出门外,但纪望春一哭二闹三上吊,八十九岁的苍发祖母要一头碰死在他脚下的玉阶上,他实在嫌烦,又破天荒地发了次善心,才又给了纪望春一次机会,同时把孙望尘收为亲传弟子,倾心相授,既叫她能自保,又给纪望春添些不痛快。 纪望春倒是乖觉,挨了顿狠的后洗心革面,从此对孙望尘极尽疼宠,二人化干戈为玉帛,后来也算是成了一段兄妹情深的佳话。 殊无己向来不在乎小辈间的打打闹闹,然而此时置身其中,才缓缓品出不对劲来。 如果这游戏剧情也与当年相类似的话……孙望尘就要死在五岳派了。 “倒茶。”他忽然说。 小厮:“啊?” 他脸色微冷,吓得那小厮连忙提着茶壶冲上来给他泡茶,惊慌失措间热水泼了他一袖子,他眉头一跳,小厮忍不住连连道歉。 “无碍。”他道,声音里略带歉意,“我只是习惯了。” 小厮这才反应过来,嘀嘀咕咕地说,端什么架子,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三清掌门呢。 殊无己叹了口气。 “五岳派秦掌门的死,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他放缓了声音,温声问。 “哎唷,这可不敢不知道啊。”小厮听到有八卦,马上就来了劲,“这五岳派啊,是江湖至尊,五大门派都受五岳掌门令统一调度……” “我怎么不知此事?”殊无己皱了皱眉。 小厮稀奇道:“你谁啊你,你凭啥就得知道?” 殊无己无奈地摇摇头。 “前些日子,上面,”小厮指了指天花板,压低了声音,“我是说,钦天监,得到了一条密信,说有大凶之物现世,影响国运,故施法镇压后送到了五岳秦掌门处——要知道,这天地下功夫最高的两个人,一个在北,是五岳掌门秦万恩,一个在南,是三清道长殊无己,殊无己一向不管俗世、人嫌狗厌,这事儿自然就落到了秦掌门的手里。” 殊无己:“然后他就死了?” 小厮猛一拍大腿:“可不是吗?他在得到那‘大凶之物’后,忧惧多日,闭门不出。几个月后,有人发现秦掌门吊死在了自家的房梁上……那传闻可恶心了,说是他全身上下都同被烈火焚烧过的焦尸一般,舌头伸得老长老长,要不是他刺了五岳掌门令的那块皮肤没烧干净,谁能认得出那是他呀?” 殊无己忽然放下了茶杯。 “怎么了?”小厮吓了一跳。 “这事儿我似是听说过。”殊无己冷声道。 “那咋了?”小厮不解,“这么大的事儿,流传这么广,听过也不奇怪吧!” 殊无己摇了摇头。 他拂袖站起,示意小厮不必再说。 他岂止听说过。 在他的记忆里,这事情真实发生过,只不过不是什么江湖传闻,死的人也不是五岳掌门,而是九重天上凌霄宝殿太虚高圣帝尊。 高圣帝尊受烈焰暴死于九霄之上,浑身上下唯余额头一块有紫色莲纹刺印的皮肤尚存。 而这是他殊无己身败名裂,沦为“妖道”的开始。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御前会议 秦不赦退出游戏后,敲着二郎腿坐在老板椅里闭目养神。 全息屏幕左下角的对话框一直跳个不停,他懒得搭理,海烬天劫的界面也被他用某种方式最小化了,人物模型泡在护城河里挂机,吸引了一堆打卡路人。 肖紫烟还在给他弹消息,他动动手指,打开了腾信会议。 [玉虚昭德统御帝君]:人到齐了吗?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到齐了。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参见昭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北斗七元解厄星君]:昭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命文昌帝君]:昭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都丹霞老君]:昭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等一下,你们不觉得喊万岁好像是在咒我们陛下早死吗? [玉虚昭德统御帝君]:…… [玉虚昭德统御帝君]:[微笑][再见] [玉虚昭德统御帝君]将参会昵称修改为[秦昭] [秦昭]:顶一长串名字不嫌累眼睛?都给朕改了。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不行啊陛下,工作的时候要称职务[吐舌]。 [北斗七元解厄星君]:肖紫烟,说正事。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好的嘛。 [司命文昌帝君]:我有一个问题。 [司命文昌帝君]:[举手] [司命文昌帝君]:我们非得用腾信会议聊正事吗? [北斗七元解厄星君]:……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忍一忍啊babe们,敌在明我在暗,我们几个大罗金仙聚到一起,或者用灵符传讯,很容易被截获的啦。 [司命文昌帝君]:……腾信会议很安全吗? [秦昭]:不安全 [秦昭]:但他是个因循守旧的老古董。放心。 [北斗七元解厄星君]:年轻就是力量啊。。。 [玄都丹霞老君]:陛下,你确定那个人还活着? [秦昭]:嗯。 [秦昭]:三天内把他找出来。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靠,你就坐在你那个老板椅里说风凉话。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有本事自己去找啊。 [司命文昌帝君]:陛下到底为什么觉得……呃,他还活着? [秦昭]:……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哎,还不是因为 [秦昭]:我遇到殊渺了。 [司命文昌帝君]:啊?? [玄都丹霞老君]:啊???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哎。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三千六百分之一的可能哦。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功夫不负有情人 [司命文昌帝君]: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仙子 [秦昭]:都闭嘴。 [秦昭]:殊渺的毒还没解。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蝎子肉没用吗? [秦昭]:没用。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本来就不可能有用,那傻逼是用魂魄当引子下的药。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不过你下次可以试试带他去云南吃点菌子,感觉那个比蝎子毒。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不是,比蝎子灵。 [秦昭]:你先去吃一遍,写个书面报告给我。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 [司命文昌帝君]:所以,我们可以确定做手脚干涉凡人寿元是那个人的手笔了?他也一直躲在《海烬天劫》里? [秦昭]:多半是。 [司命文昌帝君]:为什么?他如果一直在,为什么从来不露面? [秦昭]:谁知道? [秦昭]:或许他早就露面了。 第14章 [秦昭]:只是我们没认出来。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陛下有什么线索吗? [秦昭]:npc [司命文昌帝君]:?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 [秦昭]:如果我是他,我会藏在npc里。 [秦昭]:他挨了那一剑以后一直很虚弱。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怪不得你一直号召我们网游戏里多充钱充大钱,原来早有想法? [秦昭]:哦,那倒不是。 [秦昭]:游戏是我入股的,你们充钱我有分红。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艹。 [司命文昌帝君]:……所以为什么他会藏在npc里?只有我一个人在认真思考吗? [秦昭]:很简单。因为他很蠢。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 [秦昭]:如果他是玩家,早就蠢出名了。 [秦昭]:你走在大街上,看看哪个蠢货脖子上长着猪脑袋,就是他了。 [玄都丹霞老君]:陛,陛下,净口啊。 [秦昭]:福生无量天尊[微笑] [司命文昌帝君]:至少他一直以来藏得挺好的,否则我们不会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 [司命文昌帝君]:陛下,您是有什么新线索吗?突然要我们3天之内做出结果来?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那还用问啊,因为殊渺呗。 [司命文昌帝君]:[思考]我知道了,是因为殊渺进入海烬天劫的事一定会引起那个人的注意,他会想办法采取什么行动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呃,不是。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我感觉是因为不杀了纪望春,他害怕殊渺会毒发。 [秦昭]:肖紫烟。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好了,我闭嘴。我知道你脸皮薄。 [秦昭]:他不会毒发。 [玄都丹霞老君]:……陛下? 秦不赦揉着眉心往后靠了点,他动动手指,又弹出一行消息。 [秦昭]:重点关注下殊渺这几天要走的剧情。有必要可以开小号。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你自己不开? [秦昭]:不了。 [秦昭]:他已经认识我了。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哦。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其实你可以开个女号吻上去的。我确定以殊无己的粗线条程度,你性转以后他肯定认不出来。 [秦昭]:[拳头][火焰][拳头]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不好意思哈。 [秦昭]:@全体成员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都散了吧散了吧,没啥事儿了。 [瑶光圣母紫霞元君]:哎,昭帝陛下,你上游戏看看,殊无己站在你后面。 [秦昭]:[冷笑]你想耍我玩? 他一句话刚打完,屏幕上忽然跳出了特别关注的声效。 “秦先生。”杏袍道人站在岸上,微蹙着眉头,低头看着他问,“为何泡在水中?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 腾信会议里瞬间炸开了锅,肖紫烟摩拳擦掌地开始号召些什么事来,秦不赦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只飞快地打了一行:“下了,退朝”,完全没注意到那群阴阳怪气的同事正在讨论上线围观的头等大事。 “刚外面有点事,在挂机。”他回到游戏里,也没管泡得湿淋淋的人模,轻轻一跃,一个燕子点水飞回岸上,单手抓住打湿头发一把扎起,“你不是在过主线么?怎么突然出来了?” “突然想到了一点事情,”殊无己平静地说,“想问问你,就来找你了。” 秦不赦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他抬起头,一双修长凌厉的眼睛竟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怎么了?”殊无己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秦不赦叹了口气。 “没事。”眼睛又垂了回去,他没看殊无己,而是仔细整理起了胸口的盘扣子,“你想到了什么?” 殊无己审视了他一番,才缓缓道:“我记得您曾提及,令叔参与过游戏的设计。” “是。” “那么秦先生理应认得那……‘剧本’的编撰之人?”殊无己问道,“贫道有事相询,不知秦先生可否请他前来一见?” 秦不赦皱了皱眉。 殊无己道:“可是不便?” 秦不赦最终说:“我并不识得——” 他话未说全,就意识到不妙,长长地叹了口气:“抱歉。” 殊无己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一双黑眼睛却明明白白地在问:怎么不继续说谎了? “暂时不方便给你引见。”秦不赦道。 “也罢。”殊无己倒也没生气,“贫道也不喜欢强人所难。” 秦不赦张了张嘴,没接话。 “既如此,贫道告辞了。”殊无己朝他欠了欠身,轻轻一掸拂尘,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他准备下线的前一刻,隔着护城河的对岸忽然穿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唱喏: “臣等恭送陛下、殊妃娘娘——” “陛下德配乾坤,娘娘仪隆日月,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殊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只见对面岸上站着一大群花里胡哨的玩家,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做着游戏里自带的[磕头要饭]的动作,黑压压一片好不震撼。再加上一个个头顶着的都是[大罗金仙]、[绝世丹士]之类的金色传奇称号,为首第一个id极为熟悉,正是两人都熟识的“贫道求大1”。 秦不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个眼刀甩在肖紫烟身上。 殊无己不解其意:“他们在做什么?为何下拜?所谓陛下淑妃又是什么人?” “没什么人。”秦不赦冷冷地道,“在唱戏呢。”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白月光 殊无己没从秦老板那儿问到什么,只得独自回到主线剧情中。 游戏中已经入了夜,小厮给他在永济堂的二楼通铺上找了个位置,他试图拒绝——殊道长一向喜欢清净,让他跟一群光着屁股的三清弟子挤通铺,他不如到外头找棵树悬在上面睡。 然而他刚走出永济堂,眼前一黑,画面一闪,他就又被传回了"人才济济"的通铺里。 【您处于主线剧情中,无法离开剧情场景】 殊无己皱了皱眉。 他熟能生巧地打开了总是有人议论纷纷的当前频道,一目十行地扫视着玩家信息。 一如既往,这些消息非常奇怪。 【我又回来啦】 【十周目】 【天知道这个剧情我走了多少遍。殊无己,你这个磨人的小妖精】 【能不能快进,我不想再打那个吸血大蝙蝠了,我想直接快进到双人标间剧本】 【吸血大蝙蝠攻略:先用御六气拉开距离,再甩光剑,闪避闪避闪避,把他拉到柱子旁边,那有个死角卡住,然后平a控制大招不断循环慢慢磨死】 【好家伙,这里有老实人大家来笑话他】 【好家伙,这里有老实人大家来笑话他】 【好家伙,这里有老实人大家来笑话他】 【上面那个做攻略的,你忘了说一点,要这样把大蝙蝠磨死需要花八个小时。】 【不要理那个骗子,信我,被吸血大蝙蝠咬死,有摸脖子福利剧情】 【楼上我相信你】 【但是会掉修为吧,太冒险了,掉修为容易低血糖啊】 【多吃点巧克力再来打游戏】 殊无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息,正如秦不赦所说,修为确实与精元存在些许联系。 他没来得及多看,小二就熄掉了二楼的灯,喊:“睡觉了哈,睡觉了哈,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再不睡觉,屁股好不了了!” 通铺上的玩家们发出异口同声的□□。 殊无己无语地摇头,熄灯也不影响他对着泛黄的不知道搁过多少人光屁股的被褥皱紧眉毛。 【您需要躺下入眠以触发接下来的剧情】 系统无情地提示。 殊无己沉思了两秒,最终吹了口气,用了一个他自己从来看不上的御风诀。 打着旋的风被他精妙地控制在床铺上方,轻轻地托起他的身体,让他能跟被褥保持距离,又不会显得异常。 他躺上去,轻柔的风拂过脸侧,将他雪白的长发微微吹起 寂静中,他忽然听到了隔壁床铺传来了一声嘟囔:“怎么好像有鬼在对俺的屁股缝子吹冷气呢。” 殊无己:“……” 他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周围的一圈人全部打晕,然而没等他做出决定,哐当一声巨响,六扇木头糊的窗棂“噗嗤嗤”地齐声折断! 当前频道再次陷入了疯狂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来了来了来了】 【我的脖子已经饥渴难耐了】 【快来一刀捅死老子】 殊无己简直莫名其妙,这时候系统夸张的战斗提示音再次响起: 第15章 【有人夜闯永济堂】 【你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气,对方来者不善】 【您已进入战斗状态,对方是你前所未见的强大对手,修为甚至高出纪望春百倍,你只能奋力一战……】 【目标:?】 在系统播报的时候,殊无己已经借着御气决的气流,如流云一般向后滑开。 不少受伤的同门连来人的面目都没看清就已流血倒地,那人不知道是何门派,穿着一身漆黑的斗篷,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身形却有一丝熟悉。只见他漆黑如蝙蝠的衣袍上叮叮当当挂满了各种白骨制品,手里拿着一对状如满月的弯刀,看起来像是个魔道中人。 他手起刀落,锵锵两下就劈开了窗棂和门栓,接着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冲进来,一个扭身又杀了一批弟子——他的目标似乎非常明确,直直奔向殊无己所在的位置。 殊无己眼眸微垂,丝毫没有恐惧之色,只是略带惊讶。 “你是谁?”他问,“为何冲我而来?” 对方显然没有回答的想法。 如果殊无己更了解这个游戏一点,他会发现,这是一个被设置为只能屠杀而无法交互的npc。 npc没有预料到有人快到能躲过他的技能,扭头一个回旋又一刀刺向殊无己的脖子。 殊无己略微了解了这个游戏完全不公平的修为机制,他没再用武器跟这个所谓的吸血大蝙蝠正面交锋,而是频繁挪动着脚步,即便没开任何技能,也轻巧地躲过了所有快得不可思议的连招。 然而,这次的战斗任务和对纪望春的那次又不同:左上角并没有胜利倒计时。 殊无己想起来,任务目标从一开始就没有写明。 他尝试捏了一个剑诀打在大蝙蝠的身上,然后看着大蝙蝠的血条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地往后移了一点点。 殊无己叹了口气。 他颇为挫败地想起了刚才当前频道聊天的内容,又想起了秦老板言辞恳切的嘱托,最终打开个人面板看了一眼。 他现在的修为是16000多,死一次,不至于让他丧命。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吸血大蝙蝠毫无感情地飞到半空,高高举起了闪着蓝光的大弯刀,在一个足足有5秒钟的前摇后,一刀劈向殊无己的脖子。 【任务结束】 系统提示响起。 殊无己注意到,这次的提示并不是【任务失败】或者【任务成功】。 就在他想再次打开当前频道一问究竟的时候,他眼前突然闪过一阵柔和的白光。 他以为又要被传送回复活点,但很快他就意识到,系统也没说那句烦人的【你已经死了】。 他没死。 他看了看自己的脖子,锋利的弯刀只划破了一层皮就掉在了地上。在一阵散发着幽檀清香的风拂过面庞后,他看到面前熟悉的道袍和窗户外狼狈逃走的背影。 “可还好?” 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殊无己抬起头,眼前站着那个救他一命、并且把吸血蝙蝠打跑的人。 此人立于清风朗月之下,换了一身雪白的鹤氅,此时两袖正迎满了风,鼓鼓囊囊地飞起,像两片招摇的蝴蝶翅膀。 殊无己想说点什么,却没有办法开口。 他好像进入了灵魂离体的状态,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跟突然出现的殊掌门四目相对。甚至连角色的面容似乎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您......”他看到自己的身体说。 他只说了一个字就闭上了嘴。殊掌门用两根冰冷的手指按住了他喉咙口鲜血淋漓的刀伤。 “禁言。”殊掌门垂下眼睛,“凝神屏息,不要抗拒我。我给你治伤。” 【不要抗拒我[口水][口水]】 【不要抗拒我[口水][口水]】 屏幕上飞快地闪过弹幕: 【哎我游自由度太高都忘了还有剧情模式......但是你这个剧情模式来的不太是时候,快放我下去亲、自、体、验——】 【我是隔壁菩提门开小号过来看热闹的,听说三清弟子跟他们掌门之间有很多不可不说的爱恨情仇,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痴呆]】 【天哪,我不会抗拒你的殊掌门,你就坐上来自己动动吧】 【被你们这群人的尺度震撼到了】 殊无己也觉得自己被震撼到了。他难得地试图回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高圣帝尊死后发生了什么? 他去过天庭吗? 他去过。 殊无己的表情慢慢地冷下来,不仅去过,他确实是跟当时刚入门的小徒弟一起去的。 那个徒弟是谁? 他不记得了。但眼前的剧情提醒了他,这个徒弟应该是高圣帝尊秦汩的独子,后来的天庭继承人,也就是后世的昭帝。 他跟这个徒弟缘分并不深,甚至不如纪望春——至少是他的首席大弟子,也不如孙望尘——死在那样重大的场合,让他此生难忘。如果他没有记错,他跟那位年少的昭帝,甚至没做满一年的师徒。他已完全不记得对方的长相和名字了,只大概记得有一个"昭"字。 游戏里,殊掌门的指尖在年轻的昭帝脖子上停留了一会儿,伤口便已消失于无形。 秦昭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刚才被触碰过的地方,疼痛也已消散,只留下淡淡的凉意。 “您为何来此?”他沙哑地问道。 “你该唤我师尊。”殊掌门平静地纠正,“礼数。” 秦昭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头。他表现得不失敬重,却始终没有开口。 “你家中陡逢骤变,我知你心有不甘。”殊掌门道,“先睡。” 秦昭眨了眨黢黑的眼睛,似未反应过来。 “你父亲与我是旧友。”殊掌门说,“我今夜算到此事必不会就此了结,便决定亲自带你去一趟五岳。也算对你三叔之死有个交代。” “怎敢劳您大驾。”秦昭的语气仍是恭敬中带了几分不冷不热。殊无己总觉得他这欠收拾的态度有些熟悉。 “睡。”殊掌门再次命令,顿了顿又补充,“先趴下,衣服脱了。” 秦昭瞪着他,脸上泛起隐忍的怒意。 “给你疗伤。你这般模样,路上走得慢了,倒是拖累。”殊掌门重复道,“礼数。” 秦昭与他对视两秒,终于败下阵来,硬邦邦地在榻前跪下,解开腰带,脱掉外袍趴在床沿。 殊掌门抬起拂尘轻轻一扫,银须探进徒弟松散的里衣。秦昭脸上顿时露出不自在的表情,他吸了口气,额头渗出汗珠,但痛苦的神色已明显消退不少。 弹幕猛地刷过: 【完蛋了,就这么被殊无己狠狠捅了】 【不是吧,你们三清……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你好,我是血影教的,谁能告诉我为什么我们任劳任怨做杀人任务推主线时,你们在跟掌门搞黄色】 【前面的差不多得了,明明是正常师徒情】 【对啊对啊,我们殊掌门只是面冷心热】 殊无己颇为赞赏地给这条弹幕点了个赞,结果后半句紧接着: 【大晚上跑到徒弟房里用棍子捅他,然后催他睡觉】 殊无己:“……” 【不对吧】 殊无己这次学乖了,冷眼旁观没再急着点赞。 【看殊掌门那张脸,他应该做0的呀】 殊无己:“……” 终于,剧情里的殊掌门拂袖熄灭烛火,秦昭也安分躺回床上。医馆里的人不是被杀就是逃跑,他找到了间还算干净的单间,终于睡上了柔软的床褥。 “师尊。”他不情愿地唤了声,“您睡哪儿?” 殊掌门垂眸扫他一眼,秦昭立刻意识到自己问错了——缥缈如谪仙的殊无己显然不需要睡觉。 然而答案出乎意料。 “我在此处歇息。”殊掌门道。他轻点拂尘,金光闪过,一团若隐若现的云雾停在床前。殊掌门侧坐云上,然后……他当着秦昭的面慢条斯理地解开腰带、鹤氅道袍与束发的金冠。 弹幕: 【我跟建模一样目瞪口呆了】 【这是不付费能看的吗?】 殊掌门沿着祥云靠下,银白长发如瀑布倾泻,在幽暗厢房内仍隐隐泛着流光,好似夜明珠映照下的白绸,柔软地垂落,末端甚至洒在了地上。 【看到殊无己头发上流动的光了吗?我口水就这样流】 【我口水就这样流】 【我口水就这样流】 【主创绝对是殊无己梦男,我拿项上人头担保】 【谢邀,大战血蝙蝠15分钟的剧情不如这2秒的头发精良[微笑]】 秦昭显然和弹幕里那群人一样看呆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景象。 “您要在此……”他生生把“宽衣解带”四字咽了回去。 “我不喜束缚。”殊掌门声音淡淡,“睡吧。” 第16章 【你猜睡不睡得着[微笑]】 秦昭确实没有睡着,先睡着的竟然是看起来完全不需要睡觉的殊掌门。 年轻的徒弟在床上直挺挺地躺了一会儿,双目有些涣散地望着远方,他好像还没有从一天之内如此多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暴毙的父亲、被杀死的叔叔、误入的师门、一顿没头没尾的鞭打、暗杀。 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一天之内,然而此刻他的新师父如云中月般停留在他的床边,微乎其微地散发着恒娥似的光辉,平静得好像一切血海深仇、盘根错节都会像呼吸那样自然地发生,自然地解决。 秦昭仍然没有睡着。 最终,他静悄悄地从被窝里爬出来,拿起放在床头的半截蜡烛,走到殊掌门的身边,悄悄施了一个咒,点燃了烛火。 【喂,小心你的手,别盯着看了】 直到弹幕刷过的时候,殊无己才发现,这个年轻的小徒弟拿着蜡烛站在他的旁边,安静地站了很长时间。游戏中的时间流逝的速度显然与现实中不同,蜡烛融化得很快,蜡泪一滴一滴地,像血一样落在秦昭的手和脚背上,他像是毫无知觉一样站在那里,看着殊掌门平静的睡脸。 ------------------------------------- 殊无己在这段剧情结束后离开了游戏。 他又感到饥饿了,他确信这个游戏对身体的消耗比看上去更强。 他打开居家手册,在里面找到了类似用餐的字样。这本手册详细得令人发指,甚至给他画清楚了怎么打开电子显示屏,怎么找到语音通话的界面,用箭头标明该点哪几个按钮,该拨哪个号码。 殊无己对着册子找到了一块巴掌大的电子砖头,按照要求打开了屏幕,点击一个绿色的app,输入一串符号,再把跳出来的用户加为好友。 这个用户的头像是纯黑的背景加上一只夜光蝴蝶,名字就一个昭字。 殊无己终于产生了一点怀疑,但他确实不知道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还能去什么地方化缘——上次他跳到一辆移动的黑色房子上,差点酿成一桩惨剧。 按下通话后,对面很快就传来了秦老板的声音。 “喂?”秦不赦冷冷清清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他听起来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秦先生?”殊无己讶然,“……大约是有什么误会。” “嗯,饿了?”秦不赦干脆利落地问,“想吃什么?想吃面疙瘩还是炒饭?” “不劳烦您。”殊无己拒绝,“此处想必另有化缘之处。” “没有,别想了。”秦不赦冷酷地否定了他的猜测,“这事就是我该做的,别推了——或者说你想不想出来走走?” 殊无己怔了怔。 “怎么了?” “倒未曾想过。”殊无己道,“来到此间之后,快忘却天地之宽广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 “秦先生?”殊无己轻声问。 “开门。” 不用他说,殊无己也察觉到门口突然出现的动静。 他起身,披了道袍打开门,果然看到秦不赦换了一身漆黑苗银边的短褂,外面套着夹克,下头搭着牛仔裤,一身新旧混搭的流派看起来倒是意外的和谐潮流,看起来充满了年轻劲儿。 “带你出去转转。”秦不赦道,全然没顾及他的反应,“本来想下厨给你做点什么吃,但想到你还没有出过门——你不是最讨厌被困着吗?” 殊无己很想问他怎么知道的,但又很快想起了刚才过过的剧情。 “你……”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干脆就全不问了。 无己真人对这些所谓的尘缘往事、红尘是非,向来是没有那么在意的。 ------------------------------------- 秦老板没有带殊无己去什么高端场所,只是到了楼下的摊子,给他叫了一碗馄饨。 殊无己端着馄饨也没有急着吃,只是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在他眼里这些穿着polo衫,或者连衣裙,甚至吊带裤的,都是奇装异服、礼崩乐坏的后生,倒是眼前的秦老板,还算是保留三分古典的韵味。 他淡淡一笑:“秦先生真是礼数周全之人,对我这样的流民也是关怀备至。” 秦不赦嗤笑了一声。 “你看起来特别活不长。”他诚恳地看着殊无己,说,“如果我不请你吃饭,我怕你真的饿死在家里。” 殊无己也没生气,只是静静地看着秦不赦。 这下轮到秦不赦移开视线了。 “你认识一个叫秦昭的人吗?”殊无己突然问。 “……怎么了?”秦不赦的手指动了动,“你认识他?” 殊无己摇头:“是他做的这个游戏,是吗?” “不完全是。”秦不赦并没有隐瞒。 “他恐是会些法术。”殊无己道,“如果是他做了这个游戏,暗害旁人的寿数,我恐怕要清理门户了。” “……”秦不赦无奈地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你知道什么?” “此事的始作俑者另有旁人。”秦老板道,“只是此人行踪诡异,我们尚未查到他的真实身份——但不是秦昭做的。” 殊无己蹙了蹙眉。 “馄饨要凉了。”秦不赦打断了他即将出口的疑问,转移了话题,“这家店跟我们有合作,没有时间布施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化缘,想吃什么直接跟老板说。” 殊无己礼貌地欠了欠身:“多谢。” “不用谢!都是道友!”老板豪爽的声音从摊子后面传来,还挤眉弄眼地朝殊无己笑了笑,“是不是啊?掌门人?” 风把门帘吹起来,殊无己注意到此人身上穿着一身画满三清掌门大头贴的痛衣。 殊无己:“呃……” “收留所的福利很多,不只是这个。”秦不赦的嘴角压了压,仿佛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过几天会组织团建,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一起来。” “那是何物?” “简单来讲就是一个部门一起去修行。”秦不赦低下头,轻轻把玩着自己的袖扣,“不是在游戏里,而是在现实中。今年我们准备安排去三清观。” 殊无己哑然,但谁也没法忽视,那双一直平静如水的黑眼睛,像夜空中升起的孔明灯一样,悠悠地亮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霸道 他们吃完了饺子,慢悠悠地往回走。 秦不赦依旧走在前面,殊无己在后面跟着,安静地打量着周围零零散散的商铺,骑着那种古怪的两个轮子的车子来来往往的人,还有飞动的黑白色的房子。 秦不赦每走几步就会放慢脚步,用积水或金属的反光看看背后的人有没有跟上来,好像殊无己随时可能就这么消失似的。 在殊道长沉迷游戏的这两天里,崃山市下了几天大雨。这本是夏去秋来的季节,一场雨凉过一场,积水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像一颗颗碎掉的银钱。 一辆大巴车忽然加速贴着人行道驶过,倏地溅起一大片积水,秦不赦转过头,正好看到殊无己如临大敌地举起拂尘招架。 他只觉得好笑,扭头在路边买了一把长柄伞,递给殊无己:“下次用这个,没那么引人注目。” 殊无己感激地接了过来,忍不住问:“这些房子为何会突然冲撞人群?可是被人施了妖法?” “他们在追逐竞驶。”秦不赦说,“没注意看后视镜。” “实在荒唐。”殊无己皱了皱眉,“此邦之民未娴礼教。” 秦不赦刚想接话,叮铃一响,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他拿起手机放在耳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那边是黑墨镜的声音——倒不是殊无己故意偷听,实在是此人嗓音洪亮。 “找不到人啊,老板。”黑墨镜大声道,背后还传来了电闪雷鸣、刀砍斧劈的音效。 “继续找。”秦不赦冷冷地说,“找不到不准回来。” 黑墨镜“哎呀”一声:“纪望春的小子不应该有这本事,你说是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你说呢?”秦不赦反问。 黑墨镜沉默了一下:“不会是那个谁吧?那个人不好对付呀,是不是要跟殊.....” “不。”秦不赦飞快地打断了他,“不要闹大动静。我能处理。” 黑墨镜似乎是咕哝了几声:“但不论怎么说他都......” “好了,下次再说。”秦不赦的语气听起来很没耐心,“过几天把第一章 的所有npc都清理一下,也别惊动了他。” “诶?这怎么......” 黑墨镜的疑问还没有说完,秦不赦就已经挂掉了电话。 他一收起手机就对上了殊无己澄澈的双眸,略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殊道长倒是没问什么,继续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回到了街道办事处的老旧大楼。 第17章 秦不赦一边拉开铁栅栏的门,一边说:“你先回吧,团建的事情,你有兴趣过几天可以联系……” 他还没转过身,就察觉到一道疾风从背后袭来。 秦不赦立刻侧身躲开,朝他攻来的正是刚才亲手送出去的那把长柄伞。 殊无己面色一如寻常的耐人寻味,手上攻势不断,虽然拿的是长伞,伞尖点出的却是一套无己道长成名已久的剑法——明光十三问。 明光十三问从道家经典的两仪剑法中脱胎而来,不像两仪剑法那般浑然天成、以守为攻,招式反倒像一条伺机而动的银蛇,盘旋扭动的剑光如蛇神舞动,破绽漏现之时,蛇信长吐,突袭而上。 秦不赦立刻侧身避开,紧接着那伞尖端朝着他的侧脸划来,直指他的膻中穴。他一个后仰,背贴在了铁栅栏上,殊无己反手换了一式抽他前胸,硬是要逼他出招招架。 秦不赦当然知道殊无己这么做的目的,他只迟疑了一瞬,就抬起手臂,硬生生吃下了这一杖,手掌向前,顺势紧紧地抓住了殊无己握伞的手腕。 殊无己看着他,缓缓地松开了手,长伞“哐”一声落在地上,他睫毛微垂,脸上略有愧色:“抱歉,多有得罪了。” 秦不赦盯着他看了会儿,才慢吞吞地放开了他,那只纤细修长的手腕上,被他抓出了五道刺眼的红痕。 “没事。”他说,视线垂着,声音懒洋洋的没有精神,“染上网瘾是很容易这样,走在路上就想放技能。” 殊无己:“......” 他突施奇招,本该出其不意,却最终没能试出这位秦老板的家学渊源。秦不赦宁可被他抽上一下也没用任何法术,更看不出他是否是仙门中人。 刚才黑墨镜在电话里确实提到了纪望春的名字,殊无己自然不会傻到觉得这只是个巧合,故而有此一试,结果却未如他所愿。 他轻叹一声,连秦不赦跟在身后上了楼都没有注意到,直到秦老板像未成年监护人一样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有劳相送。”殊无己礼貌地点了点头,双手捧着伞要还。 “不必了。”秦不赦嫌弃地挑眉,“十块钱一把,我不用这么便宜的。” 殊无己蹙眉给了他一个不赞同的眼神。 “那……”秦不赦舔了舔有点干涩的嘴唇,“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再联系。” “等一下。”殊无己点点头。 他拔步欲走,忽然,背后的妖道又叫住了他。 殊无己道:“伸手。” 秦不赦一愣,下意识地照做了。 殊道长伸出二指,漫不经心地轻轻在他手臂上划过,好像只是不小心碰到了一般。 一阵熟悉到有些奇妙的暖流从他的四肢百骸划过,他只觉自己好像被一下子拉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他的手臂不痛了。 ------------------------------------- 这次殊无己没有再急着重回游戏里,而是盘腿坐在床上,闭上眼睛,凝神调息了一会儿。 他花了点时间做心理准备,才深吸一口气,进入游戏,回到三千年前去扮演自己曾经的徒弟。 他一醒来就看到了殊掌门,在客栈里,白衣道人举着拂尘命令他去弄点吃的。 “尊驾应自去伙房。”殊无己认真地说,“我未曾修行过庖厨之道。” 殊掌门只是合着双眼,就像没听到一般。 殊无己无语地站起来,只听系统叮一声播报: 【请完成任务:给师傅做一碗阳春面】 接着他发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这双脚都只能走向伙房的方向。 伙房里,火工道人正在那里叮叮咚咚地敲打着什么,看到他来,就憨厚地笑了笑:“来了啊,先帮我把火生一下。”说着指了指地上的木头。 殊无己抱着手臂站在那儿,完全没有动弹的意思。他平素弹指即可生火、调水、引雷霆、降甘露,岂有在这里砍柴生火之理。 火工道人耐心地等了他10秒钟的时间,见他无动于衷,突然提着锅铲就冲了上来。 【npc已进入愤怒红名模式】 火工道人:“啊啊啊,好小子,刚加入三清门就摆谱,看我教训你!” 殊无己举起拂尘想招架,却架了个空。 【目前不是战斗状态,您无法使用技能】 他心道不好,果然,下一秒火工道人一锅铲抽在了他头上,把他抽飞出去。 【您已经死了】 【恭喜您触发成就:做菜杀自己】 殊道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甫一复活就冲着火工道人冷声道:“你怎如此不知礼数?岂有袭击不抗之人之理?” 火工道人一边挥着蒲扇,一边提着锅铲,摇头晃脑,嘴上只会来来回回喊一句:“帮我把火生一下”,接着又进入愤怒倒计时模式。 殊无己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伸手去拿一边的斧子。不料他太久没有试过此等粗笨之物,又用不了术法,竟然不知寻常斧头能有多重,一时半会没拿起斧头,反倒被带着险些摔倒。 路过的三清同门刚巧看到,直呼:“哎,又遇到一个玩人妖号的小妹妹,连个斧头都拿不起。” 殊无己:“不,我……” “没事儿,大哥带你啊。”热心的同门干脆走进伙房,当着殊无己的面,轻松地提起斧头,甚至颠了颠斧头把子,接着抡圆了胳膊,超经意地露出肱二头肌,在一个特别冗长的前摇后,才劈开了眼前的木头。 殊无己:“……” “怎么样?叫声哥哥帮你把面一起做了?”大哥爽朗地笑了起来,“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是不是不会煮面啊?” “不会。”殊无己放弃了解释,干脆直接坦白。 他声音清清冷冷,大哥似乎脑补了什么,越发来了劲儿,给他刷刷地起锅、烧油、煎葱头,最后把面煮了。 【恭喜您获得任务道具:阳春面】 【恭喜[殊渺]触发成就:手无缚鸡之力】 【恭喜[殊渺]触发成就:万事靠人带】 连着三道提示音全服播报,殊无己百口莫辩。 殊无己:“我不……” 即便是被诬陷祸乱三界六道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无语过。 …… 回到厢房后,他再次进入了剧情。 比画面先亮起来的是弹幕: 【约会时间到!】 【约会时间到!】 【约会时间到!】 “师尊,你要的面。”秦昭端着面站在小桌前。 “嗯。”殊掌门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睁开眼睛,雪白的睫毛仍旧覆盖在脸上,如收起的羽翼一般,“自己吃。” 秦昭愣在原地。 “怎么?吃饭要教?”殊掌门这才睁开双目,清丽的五官轮廓因为这双陡然睁开的眼睛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不用。”秦昭这才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开始吃面。 他的嘴唇始终干裂着,碰到面汤的时候还哆嗦了一下——他不像殊无己那样是半仙体质,本身就是鼎盛至极的仙家世传,本无需用食。 然而热汤入腹的时候,他仍然感受到不同,似乎连时间都变得缓慢了下来。 殊掌门就这么耐心地看着他,等到他一碗面吃完,才再次开口: “我三清门入门功法有一套和气功,一套两仪剑。你若天资愚钝,这几日也该把这两套功法练会了……但你若小有天赋,可直接学玄阳功与明光剑。” 掌门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他表态。 秦昭弄不清这问题是不是个陷阱,他多少有点怵眼前这人——毕竟殊无己秉性古怪,若自认天资优良,弄不好又要被以狂妄自大为由拖出去挨打。 “两仪剑已是至上功法……” 他话说了一半,殊掌门就打断了他。 “我会在到五岳前传你玄阳功与明光剑。”殊掌门毫不留情地替他做出了决定,语气仍旧慢条斯理,却愣是说出几分专断无情的味道,“不论天资如何,你都必须学会。”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惊鸿 玄阳功与秦昭家传心法俱是至阳至刚的功法,秦昭学起来不难,姑且搁下不表,但这明光剑法却是结结实实让他揭下一层油皮。 “站稳。”殊掌门单手扶着他的腰,眉目低垂,漆黑的眼睛一丝不苟地看着下方,秦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是自己的鞋尖。 他脚下频频踩空,几乎要从梅花桩上落下去。 “静心。”殊掌门冷声道,“不要盯着看,气沉下去,拔剑。” 他似是不满秦昭学得太慢,揽着他腰的手挪到了肩头,掰着他的肩膀几乎将他半个人搂在怀中,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右手手腕,“锵”的一声拔剑出鞘,明光剑银光一闪,眼前落下的雪柳叶便纷纷碎成两片。 “学。”他言简意赅,“若还学不会,我要记你一次。” 第18章 秦昭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只是依葫芦画瓢地记着刚才的感觉挽了个剑花。 他确实天赋异禀,只试了一次,便将这个起手势学了个七八分像。 殊掌门紧皱的眉头微微松开。 “学下一式。”他没有夸奖,也没有其他表情,只是抬头看着秦昭,轻声问,“还要抱着你吗?” 殊无己不看也知道弹幕这个时候已经刷疯了。 他一心二用,试图想起那个叫秦昭的徒弟究竟是个什么人,却一丝一毫也无法忆起,这不合常理——如果这个弟子当真聪颖到能在短短几天内学会明光剑法,他不至于昏聩如此,把人忘得一干二净。 但满屏的弹幕打断了他的回忆。 【哎呦,我的妈呀,这个高速转身】 【你以为是在学剑其实是在跳国标哦】 【热知识:去衣柜里换一身紧身皮衣,来走这段剧情,能够拍出抱着殊无己跳钢管舞的效果。】 殊无己:“......”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剧情里动作越来越快的二人。秦昭学得快,殊掌门就教得更快。十三式很快学完了,他们开始对练,殊掌门让秦昭出招,然后信手拈来地格挡。他的速度控制得很稳,秦昭快,他就只比秦昭快一点,让秦昭能追上他,却碰不到他。满天雪柳中,他在梅花桩上腾挪,像一只鳞翅摇曳的玉蝶,翩飞着躲避了所有刺来的剑招。 【这操作有点超乎我的理解范围了】 【这是我吗?我有这么骁勇?】 【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主角错过了好几个扑进殊无己怀里的姿势】 【好了,别走剧情了,该我上场表演了】 【前面的轮到你上场的时候别哭】 殊无己还没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忽然脚下一沉,他又被拽进了剧情里。 【任务[三清炫舞]即将开始:跟上师傅的节奏,学会明光十三问吧】 殊无己:? 一行他看不太懂的倒计时结束后,梅花桩突然变成了透明的光阶,与此同时他耳边响起丝竹铜磬之声——此曲名为《百鸟朝凤》,通常在僧人道士还俗成亲之日演奏,殊无己做了近百年的三清掌门,听过不下十次,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这首乐曲会在此时响起。 他还没反应过来,脚下的光阶就消失了,他陡然从空中坠落。显然,他又没法使用法术。 一只修长的手掌捉住了他,殊掌门像提一只鸡仔般把他提了起来。 “莫要分心。”殊掌门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记一次。” 殊无己仍然不明就里,第二次光阶消失的时候,他立刻闪身跃向右侧,然而殊掌门的剑刃却擦着他的发丝扫过,将他从光阶上扫落。 殊无己:…… 殊掌门又一次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 这一次殊掌门的脸色就有点难看了,连警告都没有,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明确在说:“再记一次。” 【温馨提示:请跟着音乐的节奏选择光阶落脚,同时要避开师傅的技能哦!】 殊无己忍不住反驳道:“练剑就练剑,如此岂非成舞乐?” 系统自然没有理他。 弹幕里终于没有再幸灾乐祸了,满屏的如丧考妣: 【不是,我不想玩音游,说好的抱着飞呢?】 【说好的钢管舞呢】 【抱头鼠窜体验卡】 【有没有人知道被记太多次会怎么样?】 【举手。会被逐出师门】 【真的假的?】 【真的。亲亲师傅还会告诉你:三清观不养蠢人。然后这条线你就be了,前面全部剧情重新走,可能会被分到别的门派】 【我大为震撼】 【......现在完全理解纪望春了】 殊无己发弹幕澄清道:“若实在若根骨未契,入三清亦是虚掷光阴。只是此等手舞足蹈绝非我门考校之规,切勿轻信戏言。” 自然没人理他。 他第三次从梅花桩上掉下去的时候,画面再次切换,镜头非常慷慨地给了殊掌门的脸一个特写。 只见白发道人从天而降,剑柄轻挑,抵住他的背,就将整个人轻轻掀起。此时一阵风吹来,飞絮拂面,道长未束起的雪色长发临风飞舞,与洁白衣袂如两团晕开的墨一样融在了一起,正如传言中一般,乃是“拂去身上雪,又披月色来”。 “若仍不能心静,便闭上眼。”殊掌门缓声道,“记得步法?” 殊无己自然记得。 他对明光剑法的熟悉,比起眼前之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论起静心,更是何须旁人道哉。 他徐徐回过味来,略一侧身,从殊掌门面前后撤,踩到了脚下光阶——凝神贯注之时,乐声已无法入耳。 他听着耳畔的剑风,剑刃一颤,他就知道对面要用什么招式,也知道对面想试的是什么招式——他曾经这样教出过无数弟子,其中有登封大能,亦有无能败类。当他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肢体记忆便已经支配了他的五感,无需看,无需听,无需想,无需反应,他能使出比这个系统模拟的殊掌门更快、更锐意凌人的明光十三问。 剑刃交锋的那一瞬,寒光四溅,嗡鸣乍响,似有两条银龙交缠一般,发出爆裂之声,二人齐齐后退。 画面重新从操作模式转变为剧情播放。 “今日之事已毕。”殊掌门收剑入鞘,静静地盯着眼前的人。 月亮正好从他背后升上中天。 从秦昭的角度看,白衣道人立于月前,一身道袍,手持拂尘,眉眼睫毛低垂,那圆月一半被他发髻挡着,正好成了菩萨背后的头光,映得此人肌肤生辉。 就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的时候,“菩萨”忽然惊天动地地一抬嘴唇,极浅淡地露出一个微笑: “悟性甚佳,不负我望。” 【......】 【我受不了了】 【纪望春:臣妾此身,从此分明了。】 【殊无己,你告诉我,你也这么夸过我们纪望春大师兄吗?回答我。】 【殊无己,你告诉我,你也抱着纪望春跳过国标吗?回答我。】 【殊无己,你告诉我,你也抱着纪望春、张师兄、孙师姐跳过国标吗?这单是我一个人的待遇,还是人人都有的?你也曾这样扳着他们的腿,教他们如何劈叉吗?殊无己,你回答我。】 【都别刷了,师父是正经人[微笑] 所以现在是不是该谈恋爱了?】 【所以现在是不是该谈恋爱了?】 很显然,主创没准备让任何人在现在谈恋爱。 他二人从梅花桩下来的时候,殊掌门仍然如足不沾地般轻若翩鸿,秦昭却多少有点步履迟缓。 他抱着掌门的明光剑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问:“师尊,你要去市集上吗?现在夜深,恐是没什么人了。” 殊掌门没有回答,只道:“跟着。” 他只轻声说了两个字,秦昭的心却就这么稳了下去。他点了点头,像抱着什么宝物般抱紧了怀里那柄玉色的长剑。 殊掌门走进夜深无人的街坊,无须持灯,身上自如点了火般明亮。 他让秦昭等着,自己只身走进市坊,再出来时,手里提着一对装在竹笼里大雁。 卖鸟的老汉傻傻地看着这仙人似的道长拈棋子般拈着铜板搁在他面前,想说不收他的钱,却不敢。 秦昭顺手接过师父手里的竹笼:“此为依例放生之物?” 殊掌门点点头:“日行一善。” 他们又行数里,待至夜深林静之时,殊掌门将鸟笼挂在树上,打开笼门,让那对大雁扑腾腾地挤出竹笼。大雁一刻未歇,便往远处飞去。 “师尊。”秦昭忽然开口,欲言又止。 “说。” “这双大雁已然离群,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它们自有命数。”殊掌门神色如常,“自在投死,总好过笼中待毙。” 秦昭没有接话。 “饿吗?”殊掌门突然问。 秦昭呆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师傅,仙体是不会饿的。 “我饿了。”殊掌门没等他回答,就极自然地道,“前方二里外是三清观一处脚庵,去那里休息。” 秦昭忙点头称是。 他想了想又道:“您吃面吗?我今日已学会了,可以去借伙房给您做。” “如此甚好,多谢。”殊掌门竟真一本正经地谢了他,秦昭的心又莫名其妙地一阵心乱,然而对方下一句话就让他马上又心若死灰,“正好,有时间算一算今天记了你几次。”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教训 脚庵人烟稀少,统共只有三进,住持和火工道人在东西厢房睡得正酣,隔大老远都能听到隆隆的鼾声。 夜枭在树枝上发出尖锐的鸣叫,偶有翅膀扇动的声音,除此之外,一切静得落针可闻。 殊掌门走在前面,穿过练功场进了正屋,秦昭神色复杂地跟在后面。 第19章 正屋中央供奉着三清老祖的神像,老祖眉须俱白,垂至胸前,神色和蔼地半闭着双目。 像前摆了两个蒲团,殊掌门没有下拜,只是揖了一礼。 秦昭倒是识趣儿,端端正正在蒲团上跪了。 殊掌门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端着手里的拂尘,慢条斯理地在他周围踱了半圈。 待到眼前人有点心慌意乱的时候,他才徐徐开口。 “本座倒也不是非得罚你。”他淡淡地说,“你天资优异,又能苦心修习,本当嘉奖。” 秦昭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脊背倒是绷得更直了。 “但你心思未定,却无可辩驳。”殊掌门话锋一转,“我知你年方弱冠就陡逢变故,不免觉得前路茫然,宿仇未泯——若这般强修艰深心法,假以时日,必将走火入魔。” 他难得说着许多话,秦昭怔怔听着,也不知听进去多少,只俯首道:“谨遵师尊教诲。” “要不系尘缘,屏除物欲,谈何容易。你年纪尚小,我也不苛求你,不妨借你一臂……”殊掌门垂眸笼袖,声音愈来愈低,末了竟难得带了些悲悯。 就在秦昭惊讶之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劲风,紧接着,背上炸开一阵撕裂的疼痛。 他一时未做好准备,险些惊呼出声。 没等他反应,第二下便如疾风骤雨般袭来。秦昭咬紧牙关,当他意识到抽在背上的是殊掌门的拂尘时,他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 那拂尘被变作一根细长漆黑的藤杖,握在殊掌门霜白的指尖,时不时转动着角度。 殊掌门脸上依旧神色平静,他抽人的时候不教训人,而是安静地做事,垂着眼皮丈量着面前受捶楚的皮肤,一棍棍紧挨着,确保哪怕是大罗金仙,也能每一棍都恰到实处地吃到痛处。 秦昭的嘴唇要咬出血来,他兀自忍着一声不吭。 仙体虽不易受伤盗汗,但仍是会伤筋动骨地疼痛。抽他的人是他师傅,他不敢用力相抗,全身的力气都用来放松背上的肌肉。每一杖下去,他的身体就微微地前倾,然后像脚底坠了水银的不倒翁一样,直直地跪立回蒲团上。 殊掌门对他的表现甚为满意,但手上的力气却未有半点松懈。炉中三炷香尽数燃尽之时,他才收了手,将藤杖在徒弟背上轻轻一点,示意这一场惩戒结束了。 秦昭陡然脱了力。 他弓起背,拳头撑在地上,伏了良久,才慢慢地直起身来,哑声道:“……多谢师尊。” 殊掌门看着他,没有说话,而是将藤杖变回拂尘,伸到秦昭面前。 沉静的目光似乎在问:起得来吗? 秦昭犹疑了一瞬,便用双手抓着拂尘柔软的须子,就这么借着力站了起来。这拂尘须子柔软如绸缎,虚渺如流水,却从那一端传来一股似有似无,不可抗拒的力量,如一阵风般将他带起。 他抬起头,漆黑的双眼略带恍惚地看着殊掌门。 “你心静了。”殊掌门看着他,微微一笑,“正该如此,与其怕前路未卜,不如直接怕我。” ------------------------------------- 殊无己若有所思地从这段剧情里退了出来。 即便是旁观视角,他也能察觉到自己对秦昭与旁的徒弟不同。 当了几百年掌门,聪明的弟子带过不少,驽钝的更是比比皆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稀罕,稀罕的是合拍的,合心意的。 秦昭显然很合他心意。 他却一点不记得了。 他仍然茫然未解,却来不及细想,一团翠色祥云突然挡住了他的视野,久违的系统音再次响起。 【恭喜您通关第一章 主线:初入三清】 【是否进入第二章 ?】 殊无己想都没想就选了“是” 祥云缓慢地流向他,包裹住了他的身体,夜色、庭院、秦昭和殊掌门都消失了。 殊无己感到脚下生风,那种被传送阵托行的感觉再次出现。 紧接着,他眼前浮现出另一行龙飞凤舞的毛笔字,这章的标题字体与上一章不同,更为棱角分明、锋芒毕露: 【第二章 ·五岳争锋】 天气一下子变得酷热。 天空中出现日月流转、春夏交替的景象,最后定格在烈日暴晒的盛夏,旁边冷峻凛冽的险峰也变成了巍峨挺拔的太山。 太山为五岳派立宗之地,相较于三清观周围簇生的松柏和光秃秃的石壁,太山则是树木丰茂,樟柏栾楸一应俱全,绿荫遮天,贩夫走卒往来不绝。不少坐着滑竿的达官贵人走走停停,提笔吟诗,甚为喧嚣。 五岳弟子穿着青衫,御剑飞行,在山道中上上下下,忙碌不已,且多面露愁态。可见即便喧闹如初,来客不断,这五岳派依旧深陷内忧外患之中。 【欢迎来到五岳】 【欢迎来到五岳!】 【欢迎来到刚入门就死了师傅的五岳!】 殊无己扫了眼弹幕,颇有兴致地在山脚下转了一圈。 山下处处挂着白幡,秦万恩之死轰动江湖,即便是山门前的酒家,也有颇有几分因丧葬而致的萧条。 然而,酒家里几个靠窗而坐的江湖人却面有挑衅之色。 殊无己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他从来就没有什么八卦的兴趣。 他听力极好,能远远听到市坊人家用借他“妖道”的名号止小儿夜啼,所以早就习得了听而不闻的本事。 但很显然,这个游戏处处用心险恶,针对于他。 【系统任务:请向酒馆中的少侠们打探消息。】 殊无己叹了口气。 他调头走向酒馆,与此同时,那桌靠窗的武人开始说话了。 领头那个头上裹着蓝布的方脸汉道:“七月初七,五岳派要选新的掌门人,已经发下了江湖帖,邀各门派前去观看,你们有没有人要跟我一起去的?”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铁券。 旁边那个绿衫瘦长个立刻接话:“怎么说?父死子继,兄终弟及,他儿子还在,如何要选新掌门?” “这是选掌门,又不是当皇帝。”方脸哼了一声,面露不屑,“更何况五岳派是江湖五大门派之首,五岳掌门就是‘天下第一人’,若是找了个不肖无能的儿子继任,何人能服?” “原本他弟弟秦万仇倒是有机会,”另一个声音纤细的黄衣人开口,“只是听说此人被一个三清弟子暗杀了。” “此话当真?”其余人惊道,“这三清弟子竟有如此胆量?” “哼,区区一个弟子如何敢谋杀秦万仇?又怎么可能全身而退?”黄衣人话中有话,“还不是仗着背后有人。” 其余几人将信将疑:“该不会是那位……可他如此身份,怎会做这般卑劣之事?” “正是如此身份,才不能以常人之理揣度呢。”黄衣人道,“他与秦万恩齐名,实力相近,分据南北,结果秦万恩被奉为五派之主,他却只能守着个鸟不拉屎的破庙……我看他早盼着秦万恩死,这第一把交椅好落到他三清观头上呢。” 殊无己:“……” 他这才迟钝地意识到这群少侠在讨论的人是谁。 这剧情他倒是无比熟悉,当年有人诬蔑他杀了高圣帝君,用的理由他已经忘了,大抵也是万变不离其宗。 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与千年前相比,他倒是更不在意了。 然而有些人却逼着他要在意。 “叮”一声响,那个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任务:出手教训这群对师尊不敬的江湖中人】 画面一转,殊无己无奈地看着自己的双脚不受控制地走到桌前。 他抬起剑柄,也不拔剑出鞘,手起剑落,一气呵成,一招明光剑起手式斜挥而出,剑鞘重重在黄衣人的脸上抽了一下! 他猝然发难,一时间竟没人反应过来,只见黄衣人圆滚滚的脸颊上缓慢地浮现出一道鲜红的印痕。 殊无己大受震撼,如果他的徒弟真用这种方式用他教的剑法,他只能说昨晚还是打得轻了。 很显然,能打人的那位并不在附近,这秦昭像脱缰的野狗一样,冷冷地朝着这一桌五个人笑了一下,斜鬓飞眉间甚至流露出几分邪肆:“你们一起上吧。” “你是什么人?”黄衣人又惊又怒。 秦昭显然懒得再多说一句话,只是抱剑而立,脸上写满了不耐烦。殊无己这才想起来,这大少爷似乎确实是个桀骜不驯、不学无术、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 只是跪在他面前挨打的时候顺服得像只母鸡似的。 他越发怀疑自己是不是调教出了什么混世魔王。就在这时,他被拽回了剧情中,画面变回了战斗模式,三个人各自掏出兵刃,齐刷刷地朝他扑来。蓝巾方脸的壮汉拿着一对双手剑,青衫瘦长个用的是一支判官笔,而黄衣人的兵器最为出人意料,是一对比他两个头还要大的巨锤。 【任务:使用明光剑法击退敌人】 第20章 殊无己看着自己手里的拂尘消失了,技能板上两套共十三个技能依次亮起,都是通关第一章 后增加的。 殊道长颇为嫌弃地看了看这样式吓人却稀松平常的招式,把剑放在了一边,转而拿起了一旁角落里的墩布,握着墩布柄,将沾着菜叶、气味异样的另一头对准脸色发青的三人。 他端端正正地使了一个正确的起手式。 “适才的招式用得不妥,实在莽撞,尚请海涵。”他温声道,“这招起手式,本为见礼之用,敬祝诸君宗门安泰。”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准备旅游 黄衣人勃然大怒,提着他那两口流星锤就往殊无己头上砸去,殊无己立刻如鬼魅一般向后飘开,不格不挡,墩布直直一刺,使了个一个删繁就简的四两拨千斤,沾满残秽的墩布头就向前碾在了黄衣人的胸口。 黄衣人:……? 殊道长颇为诚恳地指教道:"于修道不精之人而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你本事不精,叫你用流星锤,实在兵行险着。此乃你师傅之过失。" 他这墩布伤害不大,但侮辱性极强。黄衣人脸色涨红地看了他半晌,头顶上忽然冒出了一行"-10000"的数字,然后应声倒地。 【您解锁了技能"嘲讽"】 【您使用"嘲讽"击败了黄衣弟子】 殊无己皱眉不解,他不知为何只是指出别人的障门,就成了嘲讽,当世之人实乃修行不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剩余两人连忙搀住委顿在地、舌头外伸的黄衣人,扶着他在后面坐下,又惊又怒地喝道:“妖孽!侥幸一胜,安敢在此口出狂言!” 紧跟着,长剑和判官笔再次舞得像流星一样袭向殊无己的面门。 这招式里头的破绽在殊道长眼中跟鱼都捞不上的网眼一般。殊无己手腕微抬,墩布往前一甩,竟然脱手向二人撞去。 二人面露喜色,正欲一哄而上,不料那墩布团团布料陡然打开,每根布条都呼呼生风、盈满真气,如判官笔的笔锋一般,斜着劲风从左至右写了个银钩铁画的"一"字——从方脸的左耳开始藏锋,一路行笔到蓝衣人的右耳收势,提笔出锋写了个雁尾。 霎时间,青黄的菜汁从“一”字上淌下来,眼泪鼻涕似的在二人脸上淅淅沥沥地滴落。二人脸色从红变黄再变绿,连话都说不出来,牙齿直磕碰,膝盖打弯。 殊无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拢着袖,正准备开口讲讲判官笔的使法,这二人头上又出现了两个"-10000"的大字。 【恭喜您再次成功使用"嘲讽"击败了二名弟子】 殊无己:“……” 没等他开口澄清,战斗画面就结束了,客栈里剩下一群面有菜色、神色惶恐的客人,有几个不付账就从后门溜了,小二傻乎乎地看着,也不阻拦。 殊无己收起墩布,礼数周全向小二递去,小二哪里敢接,只是摇头讪笑。 殊道长思忖片刻,难得情商在线地找了个话题:"这位童子,我欲上山,参加五岳派的大会,可否请您引路。" 小二“啊”了一声,显然不想开口,实在这尊大佛堵在门前迟迟不走,才不情不愿地问:"你……你有那江湖帖吗?" 殊无己皱起眉头,摇了摇头。 "那你来自何门何派,可有掌门手书?" 他又要摇头,突然镜头一闪,他立刻意识到,这是又进入了剧情动画中。 他再次看到了老朋友弹幕们: 【虽然没有画面,但我已经闻到香风了】 【我也闻到了[偷笑][偷笑][偷笑]】 【好香好香,墩布的味道都闻不到了。】 殊无己刚想发一条消息说“此间无味,前面留言之人应当去看看大夫”,下一秒,他就又一次无语地发现,一只熟悉的手出现在了镜头的正中央。 【大家看看,我师傅可以当手模吗?】 【大家看看,我老公可以当手模吗?】 【大家看看,我主人可以当手模吗?】 虎狼之词飞速闪过,镜头正从那透着青紫血管的苍白手腕一路移到修长的指尖——殊无己再清楚不过这是谁的手。 他的手指比常人稍长一点,手指虽细,指节却尤其的硬,弯曲的地方看起来尤为锋利,加之整只手都没什么肉,一直到指腹的地方才有细微的圆弧线。 现下,这只手里拿着一块腰牌模样的镂金铁块,显然就是小二口中所说的铁券。 秦昭慢吞吞地抬起头,殊无己确定他从此人波澜不惊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心虚。 “拿着。”殊掌门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惹事了?” “没。”秦昭轻飘飘地说,“在帮店里的人打扫卫生。” 说着他挥了挥手里的墩布。 【嗯嗯,打扫得可好了,拖布都在人脸上抹干净了】 【对,店里的菜汤香薰就是打扫的时候喷的】 【能别说谎了吗哥,还是你真的觉得挨抽很爽】 殊掌门抬了抬眼皮,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目光。这一路上他已经对这个徒弟了如指掌,深知此人乖觉的皮囊下面是什么样的货色——说白了就是欠抽。 但他没说话,只是把铁券递了过去。 秦昭低下头,双手接过了。 “您要去哪儿?”他看着准备离开的殊掌门,问。 “我不喜人多,”殊掌门淡淡道,“且另有要事去做。你既已学好剑法,好好活着便是。” “山上危险。”秦昭犹豫了一下,道,“我身在五岳长在五岳,如今要回家,却还要仰仗这铁券。” 他的语气很平静,倒没有什么哀愁的意思,似乎只是极隐晦地提示殊掌门小心,但殊掌门却听得微微蹙眉。 “怎么?”他冷冷地质问,“以三清掌门门人的身份上山,委屈你了?” 【捉虫:这里应该是以三清掌门内人的身份上山】 【对的,文案这边是打错字了,我已经写问卷反馈了】 【就是打错字了,我是键盘,我可以作证。】 秦昭一怔,却好像真的被安慰到了一般,神采飞扬地微笑起来。 “您一路小心。”他轻声道,“此间事了,我便回三清拜见您。” 殊掌门却不置可否,也不道别,飘飘然便欲离开。秦昭好像还没反应过来,匆忙跟上时踉跄一下。 弹幕忽然刷了起来: 【前方高能】 【前方高能】 【前方高能】 白袍道人已经足尖离地,像一只鹤一样将欲腾空而去,然而临走前,他的身形略略停顿了一下,那只可以当手模的手轻轻擦着弟子的鬓边,抚过对方的发顶。 “安生待着。”他道,“莫让我丢人。” 紧接着,殊掌门便如流云一般被风卷走了。 ------------------------------------- 殊无己在和自己告别后就被迫离开了游戏。 原因无他,刺耳的铃声不断使他眼前的画面一会失真一会卡顿,上太山的路变得格外难走,系统连着三次提示他有电话接入终端。 他起初还不知那是什么意思,全当耳边风听了。但那铃声和系统音不依不饶地吵了他将近一个时辰,甚至转成了外放。一路上都有人挤眉弄眼地提醒他:“殊掌门,你电话响了哦。” 他不得不询问系统缘由,系统替他接通了电话,紧接着他就被弹出了游戏。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嘿,网瘾少年。” 是肖紫烟。 “肖夫人?”殊无己礼貌地说,“有何贵干?” “没事儿啊。”肖紫烟懒洋洋地说,“我是你的人肉防沉迷系统。你已经在游戏里呆了超过八个小时了。你知道正常人除了打游戏以外,还需要吃饭和睡觉的吗?你知道熬夜不吃饭打游戏是会猝死的吗?” “……”殊无己一时失语,“多谢。” 倒不是他真有网瘾,只是游戏那端的世界更令他熟悉怀念一些。 “哎。”肖紫烟唉声叹气道,“这系统早就被坏人入侵了,你懂不懂?你每天呆在里面24小时,早晚会变成肾虚男的。” 电话那边安静了几秒钟,接着,她听到殊无己温和轻缓的声音传来:“我已自诊过,并无肾虚之象。” 肖紫烟:“……算了。” “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考虑考虑我们。”她换了个说法,继续道,“有些黑心老板呢,发现你上网超时以后,催着我们轮着给你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才把你弹出来。” 殊无己意识到她说的是谁,感激道:“秦先生照顾流民可谓无微不至,贴心非常。” “噗。”肖紫烟突然嘎嘎地笑了一声。 殊无己:“?” “没事儿。”肖紫烟收起了笑,“那谁给你提过团建的事情没有?” “去三清山的事?”殊无己马上反应了过来。 第21章 “嗯。”肖紫烟道,“现在名字叫三叠泉山清泓观。我们准备今天晚上就出发,在车上过夜,明天一早就能到山上看日出了。所以你要去的话最好先睡一会儿,不要再泡在游戏里了。” 不得不说,殊无己实在有些心动,然而与同门弟子外的人一起出游,几百年来也是头一遭,他再不通俗务也知道不可能有人像秦昭那样鞍前马后地伺候他,倒是有点不知如何开口。 “哎呀甭客气。”肖紫烟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喋喋不休地劝道,“你那衣服也不用带,那边有道观,虽然可能和你想象中不一样……只要肯花钱捐功德,三清的旧衣服不缺你穿的,素斋也不缺你吃的。非要带的话带上防晒霜和凡士林,你看这秋老虎还是挺厉害,天干物燥又容易开裂。面膜也可以带几张嘛,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和秦老板那样不吃这一套,我倒是觉得很享受的啦……” 殊无己不知道她在叽哩咕噜地说些什么,只是安静认真地听着,直到一个声音打断了喋喋不休的肖紫烟。 “殊渺。”秦老板声音传来,仍然是那种微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晚上来接你。楼下等着。” 没等他回复,“滴滴嘟嘟”的忙音响起,对面已经把电话挂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8章 故地 来接殊无己的不是什么大巴车,而是一辆低调的14座sprinter。 殊无己早早候在楼下,杏黄的袍子和满地落叶溶在了一起,他正低着头,轻轻地用拂尘扫去袍子上的碎叶。 肖紫烟本来还在车里摸摸索索,嚷嚷着“第一次看到老大开这么不起眼的车子真稀奇”,当车窗框住这画面时,即便是最挑三拣四的紫霞仙姑也眼前一亮。 “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仔细看真人。”她转头看向躺在后座养神的秦不赦,“果然是建模无法复刻的脸啊。” 秦不赦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没搭理。 倒是黑墨镜嘲笑她:“你一开始还把人当coser。” “我的问题。”仙姑难得主动认栽,“我说什么化妆品这么服帖,原来是殊氏驻颜术。” “闭嘴。”秦老板忽然说。 肖紫烟连忙捂住嘴巴。 “你戳到某人神经了。”黑墨镜的声音也阴恻恻的,“半人半仙,不应该青春永驻的。” 秦不赦目光冷冷地看向窗外,动作颇大地拉开车门,发出“砰”一声响。 “这么大人了还这脾气。”肖紫烟咕哝了一声。 “秦先生。”那边殊无己注意到打开的车门,举步走来,行了个礼,“福生无量天尊。” 秦不赦点点头,收回迈出车门的长腿,继续靠回椅背里。 殊无己在这黑洞洞的“厢房”门口站了会,才微皱着眉,弯腰钻了进去。 “来啦宝贝。”肖紫烟立马换上一张嬉皮笑脸,“晕车不?想坐前排还是后排?” “多谢体谅。”殊无己温声道,“客随主便。” 话虽这么说,他的目光却落在秦不赦身上,“秦先生看起来精神欠佳,可需要贫道替你诊一诊?” 肖紫烟一听到这话,就想起来他刚自诊过肾虚,忍不住噗嗤一笑。 “不必。”秦不赦稍微坐直了点,但仍然垂着眼皮,“只是要花点时间养精蓄锐。” “嗯嗯,养好了憋一发大的。”肖紫烟替他鼓劲。 秦不赦就当没听到。 殊无己只觉莫名其妙,但也懒得深究,只是按照秦老板的指示,坐进了车厢里的最后一排。 黑墨镜打开车窗,把嘴里的烟头丢了出去,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老君和文昌已经在那边等了。” “老君?”殊无己抬起头,“是哪位老君?” “呃。”黑墨镜说漏了嘴,尴尬地笑了下,“是王老君,姓王名老君的一个小伙子。” 肖紫烟一边吃吃笑,一边点开手机,长长的美甲在屏幕上敲得噼里啪啦响,安排同事们圆谎。 “黑房子”很快上了高架,一溜烟在空无一人的快速通道上疾驰,殊无己身边的窗略微打开了点,风声呼啸,吹得他发丝凌乱。 “凡人亦可由通天之能。”他凝望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绿树方塘,“如此逐电追风,从前未曾见过,” “是,人类的发明是好用。”黑墨镜赞同地点点头,“你看那驱邪咒吧,还得一个一个念,哪里有用机关枪扫来的方便——还有那什么传讯咒通灵符的,拉个腾信会议多省事儿啊——” 秦不赦轻咳了一声。 黑墨镜闭上嘴。 殊无己兴致盎然地听着,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从袖中取出一沓黄符,递给了副驾驶上的肖紫烟。 “这是什么?”肖紫烟明知故问。 “三清护命玄符。”殊无己道,“我命里常带凶兆,怕牵连同行诸位,此符可以避祸。” 肖紫烟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接过黄符。 车厢里沉默了几秒钟,秦不赦闭着眼睛,靠在车窗前,不知听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可是有什么不妥?”殊无己蹙眉问道。 “没没没,谢谢啊。”肖紫烟笑了一下,塞了一张在黑墨镜怀里,另一张则塞进了自己的手机壳,“听说你们三清护命很灵的。” “护数日周全,绰绰有余。”殊无己道,“秦先生?” 秦不赦抬了下眼皮,一张黄符伸到他面前。 “他就不用了。”肖紫烟忙来救场,“我跟你说,他小时候有高人给他算过,至阳至刚,大富大贵的命,一辈子无灾无厄,要什么有什么,你命再硬都克不了他。” “当真?”殊无己将信将疑,“我观人多年,却未见过此等命数。” 他的手仍然执着地伸在那儿,有点尴尬,肖紫烟冲秦不赦挤眉弄眼了会儿。 秦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了那张黄符。 当他的手指碰到符咒的那一瞬,忽地,一阵耀眼的白光从接触的地方亮起,紧接着,符纸卷起,被吞噬入凭空产生的白焰之中,几秒就化为了一地灰烬。 殊无己双目微瞠:“这是为何?” 秦不赦转过头继续看着窗外:“三清门不会庇护我。” 殊无己蹙着眉,忽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他正色盯着秦不赦的脸,初次见面时都没打量地这么仔细过。 “你被三清逐出师门过?”他冷声问。 前座紫霞仙姑和解厄星君一齐缩了缩脖子,暗道完了。 秦不赦动作顿了一下,无奈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殊掌门下意识提高了声音。 他来此世后一向温和疏离,又欠了秦老板不少人情,在对方面前更是客客气气,鲜少有这样威严毕露的时候。 肖紫烟嘀咕:“天哪,原来发起飙来真的是那样的。” 黑墨镜:“你别捣乱。” “哎,不要生气。”热心的紫霞仙姑执意要解围,“这不是富二代拿钱砸道观,得罪了里面清高的……” “紫烟。”秦不赦制止了她的胡编乱造,转头对上殊无己质问的目光,“我擅作主张,轻举妄动,不尊师命,被逐得不冤。” 殊无己盯着他的眼睛,只见其目光沉稳,双眼澄澈坦荡,神色才逐渐和缓下去。 “倒不至于罪不可恕。”他斟酌道,“你师从何人?贫道或可替你问上一问。”也算是还了人情。 秦不赦眉毛一扬,神色讶然,颇有些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殊无己耐心地等他答复,等了半天,却只等到一个“哦”字。 殊无己:“……?” “算了。”秦不赦摆摆手,笑了一下,“他不会开后门的。” ------------------------------------- 一路上几人都不多话。 秦不赦始终靠着椅子假寐,没人敢打扰他,殊无己闭目调息,黑墨镜认真地开着车。众人皆是一言不发,肖紫烟那张巧嘴也就没有用武之地了,只能也歪着脑袋鸡啄米似的睡下。 进入崃山市的时候,几人终于陆陆续续地醒来,彼时朝霞满天,天空璨然,黑墨镜按下遥控键将四侧车窗都降了下来,暖融融的光线透进车厢里。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肖紫烟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扭过头去偷窥后排坐着的两个人。 秦不赦仍然在睡觉,殊无己却早就醒了,正支着下巴坐在窗前,看着远处起伏连绵的山脉。 似曾相识。 殊无己太熟悉这个地方了。 五百年里,他几乎认识山中每一块石头。他喜静不喜动,门下的弟子来了又走,始终陪伴他的只有这山里的草木石头。草木枯荣,却年年相似,石头不腐不蠹,似千年不改,至今仍是他唯一的旧友。 大约是因为这些似曾相识的石头树木,穿行其间的风也裹挟着千年前的气味。殊无己闭上眼睛,他好像回到了上次站在这里的时候——站在三叠泉山最高的中峰上,手里拿着断成半截的明光剑。 第22章 他的脚下,两刃山峰断面陡直光滑,似被巨斧破开般,凛凛对峙。两峰之间的峡谷地下浓烟蒸腾,犹如炼狱深渊,怨气冲天的鬼魂正在爬上来,试图拽住他的脚踝。与此同时,各大门派的修行者站在剑上,要取他性命,天庭更是对他下了十三道诛仙令。 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十指连心处传来的剧痛,蓝蝎之毒深入魂魄,让他呕血不止。 殊无己陡然睁开眼睛。 车厢里温暖舒适,但他的指尖却仍然隐隐泛着酸涩。他没有忽视这一点,他只是——至始至终就没那么在意。 “怎么了?”秦不赦似乎被他动静弄醒了,坐直身体转过头来看他。 “无事。”殊无己叹了口气,“我在找一处形若天劈的山峰。” 秦不赦微不可觉地皱了皱眉。 “哦,你说的是情人崖。”肖紫烟轻松地道,“老公,你往那边拐一拐呗,前面驼峰岭那儿右转一下,有个服务站,从那里正好能看到吧。” “情人崖?” “哦,那两片山的形状不是很像被剑劈开来的吗?所以就有了很多凄美的传说。”肖紫烟意味深长地说,“什么有情人至此远隔天涯,什么烈女缠郎在此地被生生分开,故事可多了,不知真假,说不过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黑墨镜一打方向盘拐进了前面的高速服务站。车一转弯,殊无己就看到了那两片郁郁葱葱的山峦,中间确实天开一线,但与他记忆中光滑嶙峋、锋锐削人的石壁不同,如今两座山峰郁郁葱葱地长满了树木,宛如两个披着绿绒的巨人。 “哎,每年来这里都觉得它们之间的距离会近一点。”肖紫烟笑了起来,“是不是啊,秦老板?” “巨榕松枝叶可以生长很长。”秦不赦见怪不怪地说,他移开视线,似乎不想盯着这个地方看,“只要时间够久,总会碰上的。” 作者有话说: ---------------------- 第19章 温泉 三叠泉主峰在情人崖后面。 三叠泉主峰在情人崖后面。 汽车驶过情人崖中间的峡谷时,殊无己不自觉地凝神静气,然而千年时间足以将此地曾聚拢的煞气涤荡一空。曾经蔓延着滚滚烈焰的峡谷深处,现在绿草成荫,鸟语花香。路边的草地上,凡人来来往往,谈笑风生。 殊无己问:“这些人是谁?为何在此处安营扎寨?莫非此处另有险情?” 肖紫烟:“他们在露营,亲爱的。” 殊无己摇头:“我确实看到草中隐蔽之所有人持火铳伏击。” 肖紫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差点没绷住:“呃,那是望远镜。他们在观鸟。” 殊无己抿了抿嘴唇,没再说话。 他提醒自己不能犯蠢丢人,再看到什么稀奇古怪之物也不愿出言评价——直到看到情人崖之间那些钢铁架成的腾蛇蛟龙。 他忍不住再次出声相询:“这是什么阵法?所困是何妖物?竟发出如此凄厉的哭号之声,我过去从未见过。” “这个是过山车。就是一群人把自己绑在那个铁盒子上面,然后吓得尖叫,据说很解压。”黑墨镜听不下去了,擦着额头的冷汗解释,“其实这上面修了一个游乐园,全是这种设施,还是我们老板投资的。” “海尽天劫主题wonderland。”肖紫烟笑了起来,“确切的说是殊无己主题的wonderland。你要是登顶的话,能看到那边有一座超大的殊无己雕像,汉白玉的,我们老板捐的,放在这里镇邪。” 殊无己:“……” 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向秦不赦,眼神明显在问“你怎么能做这样蠢的事情?” 秦不赦闭着眼睛不说话,好像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好解释的。 “还有更搞笑的事。”肖紫烟兴致勃勃地继续八卦,“当时投资人里面有一个墨西哥人,大概是有点脸盲,中文又不好。大因为文化冲击加上翻译有歧义,一直觉得那个雕像是老板的女神。每次开口闭口都喊它塞尼奥丽塔(se?orita)。” 殊无己:“……” 他再次无语地看向秦老板。 秦不赦摊了摊手,露出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好像无理取闹的反倒是他似的。 他们插科打诨地穿过了情人崖,到了三叠泉山。 门前一个背着葫芦的年轻人立刻迎了上来,他看起来二十来岁,右边脸颊上还贴了一块膏药。 “老板你来啦。”年轻人生了一张娃娃脸,眼睛水汪汪的特别大,跟两颗鹌鹑蛋似的挂在脑门上。他意思意思地冲黑墨镜和肖紫烟打了个招呼,就殷勤地拉开后座的车门。 “您就是殊渺殊先生是吧?久仰大名,久仰大名。”他笑嘻嘻地唱了个喏,“我叫王老君,嘿嘿。” “福生无量天尊。”殊无己行了一礼,凑近时,他只觉扑面而来一阵丹药的清香,忍不住多看了这王老君两眼,“阁下师从何处,可懂丹术?” “呃,我就是个实习生,跟老板打杂的。”王老君挠了挠头,“主要负责医疗急救这块,会开中成药,你要是身上有什么不舒服,随时找我看。免费给你开单方哈。” 殊无己点头道了声谢。 等他们彻底寒暄完,秦不赦才从车里走出来。王老君一看他的脸色,就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表情。 肖紫烟眨了眨眼睛解释道:“老板这几天都没睡好。” “哦。”王老君读懂了她的示意,“那老板,你先跟我到医务室里看看吧——紫烟你们今晚什么安排?” “先泡温泉。”开口的却不是肖紫烟,而是秦不赦,他注意到殊无己不解的表情,开口解释道,“此间峡谷深处有不少天然药汤,传说灵气充沛,能排虚解毒,难得来一次,多去泡泡。” 殊无己自然道好。他本来就亲自然,不喜束缚,苦那些砖头垒成的小浴缸和突然喷热水的金属管久矣。 只是其余众人却好似并不如他那么轻松。 “这么快啊。”王老君问,“你确定?” 肖紫烟跑来瞎凑热闹:“对呀,这么快呀。亲密度才几啊?就洗鸳鸯浴了。” 秦不赦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们。 王老君也没多问,就急匆匆带着人进了医务室。 “行吧,既然是老板的要求。”肖紫烟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我带你去泡温泉呗。” ------------------------------------- 那边自去泡温泉了不提,这头玄都丹霞老君一把人领进屋子就拉下了脸。 “你搞什么?”他冲着帝君劈头盖脸一顿抱怨,“跟我说过一声没有?就自己去试了?” 秦不赦一声不吭,只是在椅子里坐了,伸出手臂搭在桌子上的脉枕上。 王老君撩起他的衣袖,往他脉上一摸,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皱起。 “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秦不赦这才慢吞吞地开口,“没什么问题吧?” “算你命硬。毒基本上都代谢掉了。”王老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从袖子里掏出了一瓶万花解毒丹,“以防万一,还是吃了。” 秦不赦随手拿过药瓶,倒出五颗漆黑的丹丸送入口中,扬起脖子就干脆利落地咽了下去。 “下次还是别做这事了,又不是一般的毒,随随便便就吃了。” “我总得先自己试一下。”秦老板无所谓地说,再次固执地强调,“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 “你到底哪里来的底气?”王老君被他气笑了。 “不知道。”秦不赦抬了抬眼皮,“可能是因为身体比你好,钱比你多,还比你多三千年的修为?” 王老君:“……” “虽然都是蓝蝎,但殊无己被人下的毒到底还是有点不同。”他最后苦口婆心地劝了一句,“就算有灵泉当引子,也不知道在别人身体里会是什么反应。” “嗯,一点点来。”秦不赦敷衍地说,“你待会儿找个借口过去,给他吃两颗大酿丹。” “你有病吧,就我自己都不舍得吃。”王老君只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再说我找什么借口?我也想追他,也想跟他一起泡温泉?” 秦不赦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得他心里发毛。 就当他以为此人要恼羞成怒发作的时候,秦老板露出了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摆摊?” 王老君:“?” “你不是要借口吗?”秦老板平静地说,“实习生摆摊给人义诊,提高知名度,这不是挺常见的。” 王老君:“……” 他算是彻底放弃跟这个我行我素的昭帝陛下对话了。 ------------------------------------- 露天汤池里只有殊无己一个人。 他靠在石壁上,银色的长发颇有几分像在石缝间流动的月光。 他效仿着画像中现代人的模样,把长发用毛巾盘在头顶,然而他的头发过于柔滑,不多久那发巾就松松地搭落在肩头,头发跟兜不住的泉水一样一丝一丝地往外漏。 第23章 汤池周围都是三叠泉山出名的百年老松,松枝虬劲,松针散发着幽冷的清香。草地上丛生着火红的石蒜和紫色的返魂草,再往远处寒潭前面摇曳着马鬃似的白色芦芒。看不见水鸟的身形,却能听到夜鹭入水、鱼尾击浪的声音。 一切都显得自在惬意,汤泉饱含的灵气甚至让殊无己指尖常年累月的胀痛感都减弱了。 他闭上眼睛,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没看。即便身后有人下了水,他也过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秦先生。”他打了个招呼,却没有站起来。自从知道此人曾经是三清弟子后,他就很难再对他客气了——既然至少是徒子徒孙,那也没必要当做外人。 有个老友曾经嘲笑过他,说他殊无己就跟只母鸡似的,鸡崽子跑到了羽毛下边,不管是斑鸠还是燕雀还是杜鹃儿,先养了再说。他当时还不以为然,现在跨过了三千多年的变迁,却是深有感触。 秦不赦“嗯”了一声,明知故问:“怎么只有你在这里?其他人呢?” “肖夫人说与她夫君需要‘私人空间’。”殊无己直接引用了肖紫烟的说法,又问,“你的失眠治得如何了?可需我替你看看。” 这一次秦不赦没有拒绝,而是老老实实地伸出了手臂。 他们并肩坐在一处大石前,靠得前所未有的近。殊无己就像入睡前一样什么也没穿,秦老板却披着一件外袍,只露出颈口胸口的皮肤和用来把脉的一截手腕。 “脉象略虚,却无甚大碍,服些宁神的汤药,好好休息便可。”殊无己沉吟道。 他已经诊完了病,手指还没有离开秦不赦的手腕,秦不赦也就这么保持着姿势,没有一丁点抽手的意思。 他们皮肤相接着,殊无己忽然笑了笑,让秦老板的心跳活生生漏了一拍。 “怎么了?”他低声问,话尾里带了点气音,水声掩盖之下殊无己没有听出来。 “肖夫人白日里盛赞你的命数,我还道是玩笑。”殊无己道,“如今一看,倒确实是天皇贵胄的命数,至阳至刚,至情至性,虽然执念深重,但——” “但什么?”秦不赦轻轻地问,好像无所谓答案是什么似的。 殊无己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莞尔道:“但终会得偿所愿的。”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度假 秦不赦的黑眼睛暖融融的亮了起来。 “当真?”他轻声问。 殊无己含笑点点头:“我虽然不常掐算,但也从未算错过。” “既如此,你说了我的吉祥话,我应该给你些谢礼。”秦不赦道,“只是想来你也不喜欢身外之物——这样吧,我给你按按?” “你会?”殊无己讶然。 “我会。”秦不赦说,也不避嫌,“我以前经常给我师傅按。” 殊无己听他这般说,就更没有拒绝的意思了。本来还想着这一路,必然没有人手拿把掐地伺候着,不料竟真捡回了一个三清出身的门人。 他侧靠在石壁上,偏了偏头,示意秦不赦过来。 秦不赦自然而然地把手放在了他的头顶,从百会穴开始,沿着玉枕、大椎一路按下来,一边按一边轻轻地揉捏着。 他的手指力道不弱,指尖带着能侵入皮肤的热意。 “学过玄阳功吗?”这是殊无己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秦不赦这次如实答道:“原本学过,只是离开师门后便不敢再练了。现在所习是我家的家传功内功……但终究是修习过,调息运劲的习惯总是相像。” 殊无己深感可惜:“我门下弟子一代不如一代,许久没有人能大成玄阳功,难得你天资异禀,竟能学会——你师父竟也不觉得可惜吗?” “他才不可惜。”秦不赦似乎被逗笑了。 殊无己更想问问他做了什么,但此等糗事想来秦不赦这样的天之骄子不愿多说,他也就没再多问。 倒是秦老板自己慢吞吞地开了金口。 “我不怨他,也不后悔。他比我更……别无选择。”他的手指已经从殊道长的脖子按到了肩头,力道得当地拉着两肩的经络,每一下方位都恰到好处。 殊无己沉默片刻:“可是三清有什么劫难?” 秦不赦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回答。 他又隔着毛巾按了一会儿,停下动作,用眼神征求了许可才把殊道长身上盖着的最后一片布揭了下来,两指并拢,顺着那苍白的脖子开始沿着脊椎往下揉捏。 殊无己被他伺候得舒服,一时间有些昏昏欲睡。他不太习惯就这么在外人面前睡着,然而熟悉的山、熟悉的泉水、熟悉的手法让他彻底放松了戒备。 “殊渺?”秦不赦低低地喊了一声。 “……嗯。” “您睡一会儿吧。”他忽然用做弟子时的语气说,“一会儿我伺候您更衣歇息便是。” 殊无己本就昏昏欲睡,一时间分不清是梦是醒,便如他所说的那样,枕着湿滑的石头,呼吸平稳地闭上了眼睛。 秦不赦的手又回到了他的头皮上细细的按抚,又过了会儿,直到确定他睡熟之后,才捧起那双指尖漆黑的手。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借着草木的阴影和林泉的气味,缓缓地划开了自己手腕。 ------------------------------------- 殊无己在寅时准时醒来,身上已经换上了那身标志性的杏黄色道袍。 他飘飘然进了院子,没有如往常一般习练晨功,而是沿着三叠泉山的山路,不疾不徐地踱上山去。 汤池在半山腰,他们住在靠近汤池的客栈里,再往上走数百级台阶便能到三清观的大门口,只是此时门前搭满了脚手架,旁边贴了维修告示,说清泓观处于装修中,暂不对游客开放。 殊无己皱了皱眉,最终提了一口气轻飘飘地飞起来,越过了脚手架和深蓝色的橡胶栅栏,自上而下审视着他曾经的故土。 然而第一眼就让他大跌眼镜。 从山门到道观的108步台阶两侧,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售卖开光法器的摊位。千年雷击木高功加持8888一颗,免费算命8888一次,不准不给钱,金龙香8888一炷,旁边还放着宣传小视频,小视频里穿着三清道袍的主持人正在歇斯底里地喊麦:“现在在拍的是明年三清的头香,宝宝们。现在我们出价最高的是德润的王总,出价888万。888万一次,888万两次,888万三次成交!”紧接着锣鼓喧天,视频回到开头,开始循环播放。 殊无己这才理解昨晚提到三清的时候,秦不赦那讳莫如深的态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克制住拔剑在这山上再劈出一道峡谷的欲望,脚步沉重地登上台阶,前往三清正殿。 正殿倒是比以往更加富丽堂皇,墙柱天顶都重新粉刷过漆,墙壁上新雕了大件式样的浮雕。三清老祖的雕像均已重塑过,门前的功德箱换成了透明的,里面满满地塞着纸币。 只是寅时已至,却没有一人在此处修行。倒是几个穿着蓝背心的工人,揣着烧饼蹲在地上,一边吃一边嚷嚷着马上要上工了。 殊无己听到他们说要把前面的牌坊拆下来,把字换成鎏金的再装上去。又说只要这道观在不停地装修,香火钱就会更加源源不断。 殊无己叹了口气,他现在倒是理解为什么秦不赦被逐出师门,却说不后悔。 恐怕此地已经没有真正的同道中人。 他不愿再往深处走,摇了摇头便准备下山,正好撞上迎面走来的秦老板。 秦不赦惊讶道:“怎么不上去了?” “此处已经不同往昔。”殊无己平静地说,“不必再去。” 他说完才注意到秦不赦的脸色有点苍白,又问:“失眠之症还未好?怎么这么早出来?” “是晨功的时间了。”秦不赦道,对自己的身体绝口不提,“多少有地方还值得一看。陪我走走?” 殊无己自然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他让秦不赦带路,他们没有从正殿走,而是七拐八歪地沿着荒废的石阶往山上去。 “这是藏书阁的方向。”殊无己问。 “嗯,我在那留了个院子,还算是维持了过去的样子。”秦不赦道,“藏书阁倒是已经从头到脚镀了一遍金了,你最好别太期待。” 殊无己失笑,忽然也就没那么在意了。 “道法自然。”他喃喃地说,“人事变迁至此,我本不该因循守旧。” 他们又走数十步,秦不赦指了指几米外的一处鱼塘:“当年的放生池还在,你还记得吗?” 殊无己自然记得。他有每日放生的习惯,从市场上买了鱼,便取一尾放在这里,又或许山下潭中有人垂钓,他便会偶尔问他们讨要上一尾,放生在此处的池中。 往日里他常在这放生池边读书小憩、打坐,想来秦不赦有同样的精力。 “难为你了,能留着这地方。”他说,“从前就有人往池子里丢铜板,我还以为现在已经被填满了。” 第24章 “只要在游客区造个更大的,养满锦鲤就行。”秦不赦嫌弃地说,“那几头鲤鱼已经快比你肥了。” 他们一前一后,终于到了藏书阁下方。 秦不赦没看那金光闪闪的藏书阁,而是绕过残墙,钻进月门,进到后头一处幽深的小院里。 小院门扉斑驳、无匾无名,只有风吹过松枝发出的窸窣声响。 殊无己恍然:“这是我曾经闭关清修的地方。我从未将此处告知旁人,你竟也能找到这里。” 秦不赦笑了下,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殊无己总觉得他眼中有几分得意。 此地一砖一瓦、一墙一灰,一如过去他被迫离开时一样。甚至床铺上的枕席,仍然铺展着,似乎有人常在使用一般。 小屋旁有一茶亭,摆着成套茶具。旁边一棵合抱粗的老银杏,正在慷慨地撒下金片似的叶子。茶杯上已经有了细小的裂纹,看起来实在是上了年头,虫子在那些油彩的裂缝里安了家。 殊无己在茶亭里坐下。他刚抬起手,秦不赦就递给了他一卷书,正是他早晨通常会抄的《太上玄门早课经》。里面的内容非常粗浅,他也早已烂熟于心,但这卷书他却始终好好收着,逐字抄写磨练心性。 “你想……”秦不赦刚想开口问他是不是要人研磨,忽然,一阵嘈杂的声音打破了清静的氛围。 “surprise!”肖紫烟大叫着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防贼用的高功率手电筒,照出巨大光柱,把整个小屋映得透亮,“捉奸!” 殊无己:“?” 秦不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打人的冲动。 他没好气地问:“你不是喜欢睡懒觉吗?怎么一大早就跑来这里?”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好吧。”肖紫烟说着拍了拍王老君的肩膀,“咱们小实习生一晚上没睡好,急着给你诊脉。结果你一个睡不好觉的,一大早没躺在床上,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我想你可能在这里,就赶紧过来抓你啊——给我加工资。” 秦不赦皱眉:“都说了我没事。”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殊渺昨天给我诊过脉了。” “我昨天也给你诊过脉了呀。”王老君不服地大喊,“你不信内行信外行?而且你看看你自己的脸色,比昨天还差了。” “算了,不用管他。”肖紫烟倒是轻松,“来都来了,我有个提议……” 秦不赦有种不好预感,但如果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比他的剑更快,那大概就是肖紫烟的嘴。 “这地方人杰地灵的,适合搞烤肉派对。”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秦老板,别在那伺候笔墨了,你过来给我们刷肉酱吧。” ------------------------------------- 不过多时,王老君扛着大包小包的炭火烤炉也钻进了院门,另一个瘦高个拿着两袋食品,冲他们腼腆地笑了笑,自我介绍说叫文修华。此人正是秦老板工作群里的司命文昌帝君。 殊无己盯着他们架锅烤肉的动作看了会儿,接着转头用疑问的眼神看了看秦不赦。 秦不赦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群人一贯喜欢看我难堪,你不必放在心上。” “谁叫你老休息日差遣我们。”肖紫烟像兔子一样嚼着嘴里的生菜,“你看一下我们文修华,这两天帮你杀贼杀的,脸都瘦了一圈。” 文昌帝君腼腆地挠了挠脑袋,他看起来很害羞,犹豫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向殊无己鞠了个躬:“久闻大名,殊先生。殊先生喜欢吃什么?” “我不吃荤腥。”殊无己说,“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肖紫烟。”秦不赦拧着眉道,“这是清修之所,要玩出去玩。” 殊无己却笑了,抬手挥了挥袖:“无妨。这一路受你们照拂良多,就当我做东又如何?” “知道了知道了,账本来就记在老板名下,和老板娘做东都没什么区别。”肖紫烟根本没打算给秦不赦面子,甚至油嘴滑舌地绕到殊无己身边,要让他过来一起烧烤。 “你不吃荤?给蔬菜刷油总会吧?还是你连油都不吃?”她连珠炮似的说,“说老实话,其实我们这顿饭安排的是庆功宴。这几天文修华一直在海尽天劫里面出差,现在也算是打扫干净了一个角落,本来就应该吃顿大餐,好好犒劳他一下的——但我们都是有钱人,不差这一两顿大餐吃的,只想让老板老板娘伺候伺候。” 殊无己还没来得及问谁是老板娘,一阵浓油赤酱的味道便飘到了鼻端。 院门里又进来一个人,这次是黑墨镜。他抱着一只硕大的金属盘子,里面装满了炸物。 “唉,你们听说没有?楼下有摆摊子卖炸鱼骨头的。这东西可香,我可爱吃。”他声如洪钟,“正好附近有个水塘,我就弄了点去炸了,味道真他娘的不错。” 秦不赦:“……” 殊无己:“……” 殊无己:“算了,一切自有缘分。” 他倒是抱着入乡随俗、客随主便的觉悟挽起了袖子,准备听肖紫烟的指挥行事。肖紫烟看了他的手一眼,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 “哎?”她叫道,“你什么时候做的新美甲啊?这个晕染好好看哦。” 殊无己低头一看,微微一怔。 他指甲上靠近指尖的部分颜色变淡了不少,几乎恢复了透明,而指根也变成了浅淡的灰色。 他茫然失神。蓝蝎毒是纪望春用魂魄给他种下的,至今无药可解。他早把自己这副身躯皮囊当成了放生池里的鱼,一切自有缘分。 但是似乎事情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转机。 然而思来想去,除了昨夜的灵泉,也没有什么其他事物会有此功效。 “唉,老王过来看。”肖紫烟扭头招呼王老君,目光与殊无己错开时却有了几分凝重,“你看这个颜色好不好看?” 王老君更是演都懒得演,一路飞奔过来,看了一眼就大叫道:“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他喊得太夸张,秦不赦一个眼刀甩过去,眉眼间竟真有几分动怒了。 他马上转变口风,嘴角还咧着,脸上肌肉十分僵硬:“……这么丑,这么非主流的颜色,你怎么敢往手上做的?” 肖紫烟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殊无己满脸莫名其妙。 “没什么没什么,开玩笑的。”肖紫烟好心地打圆场,“就我们单位有个说法,这种半灰不白的美甲会招来不幸。”说着她警惕地瞥了秦不赦一眼,“比如说死老公什么的。” 殊无己仍不明所以,只得歉道:“实在抱歉,我本不知还有如此说法,扫了大家的兴致。” “没有的事。”秦不赦冷笑一声,“别听她瞎说。” “对,问题不大的。”肖紫烟灵机一动,马上有了主意,她打了个响指道,“你过来你过来,你看姐姐这儿正好带了美甲工具包。你把手伸出来,我给你做几个花样,马上就转危为安了。” 黑墨镜也跟着说:“你们去吧,烤肉的事就交给我和文昌就行。” 趁着肖紫烟把殊无己拉到一旁,王老君给秦不赦使了个眼色,让他也跟自己走到一边的藤萝下边。 “你吸走了多少?”他面色不善地问。 “我有分寸。”秦不赦云淡风轻地说,拒绝了王老君伸过来把脉的手。 “你最好真的是。”王老君冷笑了一下。 “真的。”秦不赦淡淡道,“我唯一感谢我父亲的一件事,就是给了我这副仙体。” 王老君面色一顿,惊讶地看着他。 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听到秦不赦提到自己的父亲。 “而且,”秦不赦抚平了袖子上的褶皱,隔着藤萝的阴影看向在一旁摊着手任人摆布的殊道长,微微一笑,“昨天殊渺给我算了一卦,说我的好日子在后头,我不会让自己这么轻易地死了。” ------------------------------------- 肖紫烟在那儿往殊掌门的指甲上画锦鲤和小白兔,反复强调烟熏酷女郎的黑白灰风格就要配带反差的可爱小动物。 殊无己哭笑不得地任她弄。他的指尖虽不如平常那般疼痛,感觉却仍然尤为敏锐。圆头笔在指甲上轻轻刷过的时候,他痒得连指尖都想蜷缩起来,但又不想在小辈面前露怯,只好拽着袖子硬忍着,只盼着肖紫烟赶紧弄完。 然而这几个不想做体力活烤肉的纨绔仙君一个个都想跑过来当甲方,一会儿让做个跳色,一会儿让贴个金属水钻。昭帝陛下与王老君谈完后,更是走过来发表重要指示。 “你在这边用金丝镂一条鱼。”他指了指殊无己的无名指指甲,对着肖紫烟颐指气使,“把金丝拉得细一点,水波画出来,然后中间填上异色琉璃。” 肖紫烟:“……你在逗我笑是吧?” 秦不赦不理她,而是嫌弃地看了她已经做完了的几个指甲,怎么看怎么不满意,指着她画的最多的那一个说:“俗。兔子是大耳蠢物,不如去了。”顿了顿又道,“小指甲面狭小,你在上面作画,只觉拥挤,并无美感,实在贪多贪足。” 第25章 饶是肖紫烟一个脸皮够厚的也被他说无语了。 秦不赦还低着头,自然而然地接过了殊无己的手,一片一片指甲地往前看。在他还要继续评价的时候,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哼。他抬起头,只见殊掌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没来得及说什么,那边《太上玄门早课经》已被卷成筒状,往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抽了一下。 几位仙君一概瞪大了眼睛,齐刷刷地伸手捂住了嘴。 “再敢饶舌,”殊无己慢条斯理地收起了书,往后头的院子指了指,“就到廊下去罚跪。” 秦不赦的嗓子直接哑了。肖紫烟看着他百年难得一见的表情,忍了半天都没忍住,终于指着他的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大笑起来。 作者有话说: ---------------------- 第21章 打副本 小院里杯盘狼藉,一直到傍晚时分,一群大罗金仙吃得脑满肠肥,满嘴流油,才思忖着收摊。 殊无己坐在凉亭里看书,好似没有什么东西能打扰到他似的。而秦不赦假装早起练功,实际上一整天惫懒得很,靠着石头昏昏欲睡。 “晚上有什么安排吗?”肖紫烟走到石头边蹲下,推了推打着哈欠的老板,“去唱k吗?还是去酒吧?” “不去。”秦不赦眼皮都懒得抬,“继续泡温泉。” 没等殊无己发表什么观点,其余几人异口同声喊道“不能再泡了”,王老君还补充了一句:“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准再泡了。” 殊无己被他们的动静惊动,困惑地从书卷里抬起头:“怎么了?” 肖紫烟正被自家陛下气得头疼,懒得理他,挥了挥手:“小孩子一边玩去。” 殊无己:“……” 其余人:“……” “我有一个提议。”黑墨镜默默地举起了手,“正好大家都在,干脆带殊渺过一下那个最新的绝境地狱本呗,我看他还穿着新手村破烂,这不正好凑一身新装备。” 秦不赦看向殊无己。 殊无己没太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大致知道是和游戏有关的事,也就没有反对。于是秦老板一个电话打到山下,很快就有载着全套影像设备的房车开上山,车上下来两排人都穿着带《海尽天劫》logo的深蓝色制服,雷厉风行地帮他们调试设备,又颇有军队作风地飞速撤离,临走前还齐刷刷地鞠了个躬,祝他们享受游戏。 “我跟你讲讲攻略吧。”其他人调起了装备,只有王老君一个奶妈没什么压力,就拉着殊无己讲游戏机制,“我们要打的这个是最新的15人本,但6个人就可以开,一般推荐配置是一个t一个辅助两个治疗三个输出,但我们这个团队一直比较呃——暴力,除了我玩奶妈,其他人都是标准的暴力输出,没有承伤也没有辅助……” “别开玩笑了。”那边肖紫烟一边换装备上的宝石,一边笑了一下,“秦不赦下本的时候谁会带t呀?谁t仇恨都在他身上。没办法,有的人就是天生太招人恨。” 秦不赦懒洋洋地睨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殊无己顺势看过去,发现秦老板也没在认真换装备,而是在衣柜里慢吞吞地挑时装,手指在那深鎏金的箭袖锦袍和雪白的薄纱长衫之间移来移去。 殊无己:“……” “这个副本的boss你也认识。”王老君翻了个白眼接着说,“就是那个纪望春。他的魂魄已经被毒蝎吞噬大半,现在和见人就咬的疯狗没什么区别。本里有三个阶段,第1阶段就是他会拼命吐毒液,这个毒液净化不了,只能躲,而且没有轨道提示,你看到他往后仰的时候,就从他面前躲开就行。” “多谢。”殊无己移回目光,认真地听了起来。 “第2个阶段他会释放火焰巨盾,随机选定一个人控住,然后对其他人造成持续伤害。一般来说只要控制的不是奶妈就没什么压力,因为我们输出很多,破盾很快。这阶段也不怎么容易造成伤亡。” 秦不赦倒是突然插嘴:“你把复活技能留到二阶段后。”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王老君干笑了一下,“哈哈,殊渺,要是boss点名到你,你就不要抵抗了死一下吧。我也不治你了,复活给你留着。” 殊无己认真思索道:“既然对方是纪望春,那么点的应该是我。” “……也不一定。”王老君心想,你未必是最讨人嫌的那个,“最后一个阶段操作上难度最大一点。纪望春濒临入魔,倒计时15秒钟,要弹清心静念曲驱邪。玩家头顶上会轮流出现音符,在光标消失前一定要跑到古琴前弹响对应的那根弦。只要错一个音,团灭技能就会启动,修为再高也没用,照样死……” “接下来就是前面那几个阶段不断循环。当然还是有时间限制,总时长超过一个小时自动团灭,不过我们应该不存在这个问题。” “……”殊无己沉默了一下,淡淡地一笑,“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处,那接下来便请各位多关照。” 几人哪敢关照他,直道:“您谦虚了,您谦虚了。” 只有秦不赦抱着剑靠在一边,瞅着殊道长,心知此人多半又走神了。 ------------------------------------- 所有人准备好后,肖紫烟创建队伍打开了副本。 一阵阴风吹过,仿佛进入了梦境一般。眼前出现的竟然仍然是三叠泉山的景象,只是这树木枯死大半,空中尘土飞扬,鼻端泛起焦臭味。 游戏里的三叠泉山还没有分成两爿情人崖,只是一座料峭嶙峋的巨石山峰。由于失了树木的掩映,像一条晒干的死鱼一样陡峭地插在黄土泥石之间。 随着镜头的晃头,脚底下传来訇然巨响,一只庞大的、漆黑拂袖的白骨手掌从峡谷中伸出,按在他们眼前的地面上。从那蛄蛹螯甲似的身体中探出来的,正是纪望春半边腐烂半边完好的脸。 “是不是以为我已经死了?”纪望春嘶嘶地道,然而当他的视线环顾过所有人后,那张怪脸上的表情从得意洋洋变成了失望,“殊无己在哪里?我不要跟你们说话,告诉我殊无己在哪里?” 他挥起大掌喷出毒液,游戏进入了战斗模式。 正如肖紫烟所料,第一口不偏不倚地喷向了秦不赦的脸。 秦不赦在肖紫烟嘎嘎的笑声中闪身避开,他最终穿了那身镶着金边的剑袖侠客装,一头长发高高竖起,手里的剑柄上缠着纯金的莲花,一剑下去就将蝎子的口器直接削下来一半。 “开始了开始了。”肖紫烟马上开始指挥,“老公给个盾。秦不赦你把他的脸拉背面去,丑得有点吓人了。” 与本人反差很大,黑墨镜的游戏角色是一条身材袅娜的鲛人,门派是珠沫,一个输出兼辅助的功能性角色。他跟高大威猛露肉的肖紫烟靠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颇小鸟依人,抬起手掌吹了口仙气,秦不赦就被一个七彩的泡泡罩在了里面。 同样反差很大的是文修华。外表斯斯文文的文昌帝君这会儿在玩刺客血影,进本之后一句话没说,光负责大砍大杀,砍蝎子脚跟吃螃蟹似的,副武器血爪扑上去一扯,连虾线都跟着扯出长长地一条。 殊无己再次感叹这个游戏有辱斯文。这时王老君拉住他喊道:“你过来点儿,你三清是远程输出站这么近干嘛?跟我一起在后面刮痧就可以了。” 王老君玩的菩提是海尽天劫唯一的治疗职业。菩提都是男号僧人,到了王老君这儿,自然成了一个粉头粉面圆咕隆咚的小沙弥。小沙弥奶量巨大,一抬头一抬手一拈花,秦不赦掉了一半的血条就立刻补满。 “我等如此躲在背后偷袭,让秦先生一人正面交锋,总觉得不太好。”殊无己微微蹙眉。 肖紫烟听到他们说话差点喷出一口水:“你要不过去跟他并肩作战试试?” 殊无己自然愿意一试,然而刚走进纪望春的毒风范围,一阵腥臭扑面而来。他还没反应过来,画面就黑了。 殊无己:“……” 秦不赦的眉头一跳,转头冷道,脸上还带着蝎子的血痕:“你们在干什么?” 肖紫烟嬉皮笑脸地说:“没事,老君给他拉起来。”又大声喊,“老板,这不是要让你展示展示男人的雄风吗?在外面挨打多不容易啊。” 王老君马上开了一个千叶莲蓬。殊无己原地复活并且获得了三秒金身。 他刚睁开眼睛,秦不赦就揽着他的腰将他甩出十米之外,一边扔一边提醒肖紫烟:“你的婚假还在我手里没批呢。” “……” “你们当老板的真该死啊……”肖紫烟咬牙启齿,“唉小殊,你就算了不要打了。教你一个法儿,你躲后面那个石头缝缝里面,那儿离战场近但是跟boss互相打不到,是个吐槽位。你就在那给我们老板挑挑刺,让他不痛快就行。” 殊无己:“……” 他自然没有在旁边坐享渔翁之利的习惯,然而没过几秒钟,一道金光闪在他身上。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前就闪过了一行字: 第26章 【boss点名了玩家殊渺,请治疗职业的玩家及时救助】 王老君还没来得及开技能,他脆得像纸糊的一样的血条又消失了,他屏幕再次灰了下去。 这次没人顾得上救他。秦不赦硬扛着boss的群伤,轻剑换重剑又换轻剑,一套飞快的连招打出了五岳能打出的全部伤害,文修华的血鞭舞得跟螣蛇吐信似的,肖紫烟也是躲在远处尽心尽力地丢那几手不入眼的假玄阳功。一阵火星四溅、噼里啪啦的金属交锋声后,boss的盾在几秒内轰然碎裂。 秦老板喝命:“复活。” 千叶莲蓬的光芒再次亮起。殊无己又被拉了起来。在纪望春切换形态之前,秦不赦上前一步拎着他的衣领把他塞进了肖紫烟提到的那个石头缝里。 殊无己:“……” “马上三阶段了,纪望春的群伤会变得很高。”王老君快速道,“殊渺,如果待会儿点到你去弹琴,你就先开个三清门的金身技能。我这边复活技能cd会越来越长,可能来不及拉你。” 他声音急切,殊无己自然也认真起来:“什么是金身?” 王老君:“?” “就是我们门派第二套技能面板上那个八卦的图标……”肖紫烟凑上来教他,结果也是大跌眼镜,“你没带技能?” 殊无己再次皱眉:“我用不惯那些粗糙的招式。” 他们还想说点什么,弹琴的音符图标已经跳出在肖紫烟头上。肖紫烟的额头青筋暴起,开了两段位移冲到琴弦前,在琴上泄愤似的拉了一下,差点把琴弦拉断。 纪望春进入短暂的虚弱状态,秦不赦一剑又削下他另外一对足肢。他面对着眼前的巨蝎,一边拉仇恨一边远程指挥:“老君和紫烟反复开沉默,把他的技能速度压下来。解厄把我的护盾关了。殊渺你什么也别管,活着开玄阳功就行。” “玄阳功有加伤的buff吗?”黑墨镜一边看向肖紫烟。 肖紫烟将信将疑地调开技能面板,恍然大悟:“确实能给同队的五岳增伤5%。好家伙,原来这么早就开始公器私用了。” 殊无己自知理亏,老实照做。他弃了长剑,反而用拂尘甩出一道内劲打在boss身上不痛不痒,却使秦不赦的两柄长剑一齐泛起了翡翠似的荧光。 黑墨镜依言关掉了秦不赦身上的盾。因为不断衔接的沉默技能,纪望春攻击的动作变得迟缓,点名的次数也变少。第二次点到王老君时,王老君知道了老板的战略,没有立刻去拨弦,而是等到倒计时的最后一秒才一个一苇渡江滑到古琴前拨了一下。 殊无己看到秦不赦的血条下降得飞快,与此同时增加的是他的爆发性伤害。秦不赦金色的华服随着扑面而来的刀刃和爪击一条条碎开,脸上臂上擦出道道血痕,然而他身上的剑意越发凌厉、锐不可当,衣袍猎猎如啸,每一剑都要让纪望春缺胳膊断腿。 纪望春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第三次点名终于点到了殊无己。 秦不赦冷声道:“别动,待在那儿。”紧接着他不躲不闪地冲进了boss攻击范围,踩在毒圈上,正面迎上了纪望春的脸 【队友秦不赦血量低于30%,触发特技[狂战],血量每降低5%,伤害增加30%】 只见秦不赦身上的金衣、手里的剑影、头顶的雀翎像是融为了一体。他的衣裳破损越多,脸上的血迹越浓,眼底的光芒越是炽盛。呼呼的狂风令他破碎的袍袖和张扬的长发飒飒连成一片——殊无己认出,尽管手里拿的是五岳剑,但他的的确确使是三清明光十三问,用的是玄阳功至阳心法。 一声尖锐的爆碎声后,纪望春巨大的身体在魔化之前轰然倒地,碎成了千百碎片。 【恭喜您击败对手[纪望春]】 【取得成就[血海深仇随风去]】 战斗画面消散,殊无己还没听清队友的欢呼,又被扔进了剧情动画里。 剧情动画却有点出人意料。 席卷着大片灰尘的风中,没有人因为打败纪望春而高兴。人们穿着各色的袍服,目光警惕地逡巡,互相质问,鹰视狼顾。 他们好像在找什么。 直到头顶的悬崖上出现了一缕白影,一切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一身素白的殊掌门站在山崖之巅,他没有束冠,三清掌门的外袍也脱下了,只着里衣,全身因为暴雨湿透,手里提着一杆光芒如月的银白长剑。 “殊无己,出来!有本事下来!” “你不下来,我们就要上去了!” “殊无己,你还敢出现在我们眼前?” “殊无己,纪望春已经伏诛,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殊无己垂着双眸安静地站着,等他们全部说完,才将剑刃抵在地上,皓腕一抖,剑锋轻轻地在石面上画出一条长长的细线。 “越此线者死。”他的声音轻而极冷,仿佛冰神雪魄撞碎了一地,又不轻不重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你们敢来便来吧。”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v了哦,明天(27号)发 第22章 劈山 “你算是什么东西?”有人暴喝。 “他入魔了!快拿下他, 为秦掌门和秦长老报仇雪恨。” “小?心?他可能会妖法?。离他远点。” 一群人七嘴八舌,却没有一个人敢率先迈过?殊无己划下的那条线。殊无己冷淡的目光扫视过?他们的头顶, 突然抬起剑刃,平举在?身侧。 众人齐齐后?退了一步。模样何其胆怯,实在?令人发笑。 殊无己却没笑,黝黑的眼睛背着光,如脚下幽暗的深渊一般。 又一阵狂风呼啸,他的剑刃燃起炽热的白焰。玄阳功的至阳内劲将剑芒映射得幽光崚嶒。宽袍大袖因为运功而彻底鼓起。他往前走一步, 靴子底下就沙土崩裂,四围险壁丘峦崩摧, 石子泥沙纷纷落下。 他走一步,众人就退一步。 殊无己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堪称冷冽的笑。下一瞬,他手起剑落,玄阳功与明光十三式融会贯通,一道炽烈的长虹从天而降,如惊雷劈落。紧接着天崩地?裂,海枯石摧, 烟尘笼罩住了所有人的视野,只有殊掌门始终如一缕幽幽白月般, 隐耀于山头。 嘶鸣声、嚎叫声、鸟兽奔逃之声、烈焰席卷之声,众人失足落下峡谷的呼号求救之声, 嘈杂的音序如怨鬼啾啾,不忍卒听。 这种地?狱般群魔乱舞的景象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烟尘才缓缓散去。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原本矗立在?山群中?的险峰,自殊无己划下的那道线开始,被硬生生自上而下劈成两?半!峡谷中?燃起巨火, 殊无己衣袍被烧去一半,露出雪白的胳膊,几乎要与那银白如霜的剑刃融为一体。 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垂着眼双目,芦花似的睫毛覆盖在?面?颊之上。 慢慢地?,两?行泛着剧毒幽光的鲜血从他的眼角滑落。 伴随着如杜鹃啼血一般萧瑟的消音,弹幕又一次稀稀拉拉地?跳出来。 大概是因为这个绝境副本通过?的人还不多,弹幕的数量少得稀奇。 【呜呜呜我老公要下线了】 【主创你告诉我女主角是不会死的是吧??】 【等等,所以情人崖之所以是两?半,是殊无己劈出来的吗?】 【呃,说实话,我一直以为是主角死了师父以后?哭出来的】 殊无己给最后?一条弹幕点了个踩。 画面?逐渐隐去,副本进?入了结算画面?。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肖紫烟打破了沉默,表情看起来有点尴尬:“唉,看了这么久剧情,忘了你是第一次打,不能跳过?了。” “无妨。”殊无己温声道,目光却落在?一边的秦不赦脸上。 秦不赦安静地?抱着剑侧坐在?大石上。他的衣服已经从战损状态修复回完好无损的样子,只是嘴唇仍然有点发白。 他注意到?殊无己的目光,长腿一伸,身形从高高的石头上落下下来。他身量颀长,上下将近两?米的巨石基本上都不怎么需要跳跃。 殊无己还没来得及问他怎么了,他就打了个哈欠,道:“有点困,东西你们看着分?。我先下了。” 王老君探出头来问:“要给你开点药吗?” 他摆了摆手,转头就消失了。 “总觉得我家老板又叛逆期了这几天。”肖紫烟咕哝道,但很快又神采奕奕起来,“来来来,我们来分?赃——哎呀,一眼望过?去一个三清的都没有,这个本真是抠门。” “你就别拿了呗。”黑墨镜嘲笑他,“你还缺这点东西?” 说着他游到?宝箱前翻了翻,拿出一对珍珠耳环戴在?了自己的耳坠上:“这外观倒是挺好看的。哎哟,血影掉了一个白头发。” “真的吗?”文修华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分?赃,“唉,我缺个戒指,刷了好几次都不掉啊。” 第27章 “哇!”肖紫烟忽然兴奋地?叫起来,“有这个有这个!” 接着她便从宝箱里?抽出一条紫色的纱丽,这一大片软烟罗包在?身上香肩半露,流光溢彩,妩媚多姿。但是她像烫手一样把这件衣服甩开:“哎呀,我放弃!我不要这个,我这是个猛男号呀。” 虽然是通用时装,但副本里?的掉落是按门派分?配的,她这边一点了放弃,紫色纱丽就自动出现在?了殊无己的背包里?。 【您获得了时装:妾本多情。】 殊无己:“……” 他只觉得手里捏了件大姑娘的衣服,有点像烫手山芋,一时间不知道该点什么,结果倒计时结束后?,新时装默认自动试穿,直接换到了他身上。 众人:“呃……” 肖紫烟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嘴巴才没有狂笑起来。她憋了足足五分?钟,直到?脸变成绿色,才从嘴巴里?挤出字来:“你别说你还真别说,你挺适合露肉的——啧啧这肩膀这胳膊比我化了妆还白两?个度。” 殊无己无奈地?动了动肩膀,身上叮叮咚咚的金银配饰就像鸟儿唱歌似的响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脚上的鞋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从脚踝就开始缠在小腿上的金纱和铃铛。 “……我总觉得再多看,有人要给我穿小?鞋了。”王老君喃喃地?说,率先退出了游戏。 “无福消受,无福消受。”肖紫烟也嬉皮笑脸地挽着她老公下了线。 人群作鸟兽散,殊无己还是不知该怎么换掉身上这一身曼妙的纱丽。 他哭笑不得地?站在?原地?,盯着情人崖上新生的剑痕一时无语,慢慢地?,倒是对此地?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松快感来。 ------------------------------------- 殊道长人生中?的第一次团建就在?嘻嘻哈哈中?结束。 他虚心?求教了多人,才从性子憨直的解厄星君那里?学会了怎么把纱丽换回道袍。秦不赦听到?时还靠着车窗假寐,懒洋洋地?抬抬眼皮问众人发生了什么。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没人敢说话。 最终倒是受害者殊无己淡笑着发话说“无碍”,他才安静地?躺回了椅子里?。 为了不堵车,他们又一次选择在?夜幕落下的时候启程。殊无己看着铁盒子来来往往的窗外,这会儿心?境却是大不相同了。 “回去后?有什么打算吗?”秦不赦好像看穿了他的所想,轻声问。 “大约会出去走走。”殊无己顿了顿,“自然,继续走主线仍是首当其冲的要事。” 秦不赦笑了一下,没有答话。 他们在?后?面?嘀嘀咕咕,同排的王老君自告奋勇地?往前坐了一排,坐在?了文修华旁边,把最后?一排座全让给他们。 “倒是你,”殊无己突然道,“可有回三清的打算?” 秦不赦一怔。 “我瞧你本事练得不错,又品行端正,比旁人也更勤勉。”殊无己对他看得顺眼的人从来不吝赞美之词,“现在?三清虽然大不如前,但人在?,道在?,先祖牌位在?——你师父若不要你,便转记我名下如何?”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车厢里?突然变得极其安静,好像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八只耳朵在?那里?听。 秦不赦的呼吸仍然平稳,但心?情却远不如面?上看起来这般平静。他动了动嘴唇,好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殊无己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颔了颔首:“也罢。” 秦不赦移开视线,重新将头靠在?车窗上,闭上眼睛。 “那个......”肖紫烟怯生生地?张了张嘴。 “你别说话。” “不必多言。” “师徒俩”不约而同的打断让她满脸无语地?闭上了嘴。 “不论名分?如何,我这辈子都是我师父的弟子。”秦老板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开口?,声音低沉轻柔,像是在?解释,又完全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与他人在?哪里?、所属何门何派、认不认我都没有关系——你的提议......实属没什么必要。” 他这个借口?倒是十全十美,既给了殊道长体面?,又显得忠孝可嘉,殊无己哑然失笑:“这样说来,倒是我唐突了。” 秦不赦笑着摇了摇头。 “无妨。总有一日......” 他停顿了很久,没有往下说。 殊无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转过?头去看他,却见?他双目一闭,呼吸平稳,竟在?突然间又睡着了。 王老君“哎哟”了一声。 他转过?头,将手里?的一只净瓶递给了殊无己:“老板的那个——呃,失眠症,这两?天又更严重了,让他睡一会儿也行。你给他吃个药,免得路上又难受了爬起来呕吐。” 殊无己点点头接过?玉瓶,从里?头倒出一颗金光灿灿的丸药。 这药丸如一节手指那般大小?,倒是不易服用,寻常吃起来必然是要细心?研磨成粉,随水送服。 但殊道长向来不怎么讲究这个。 他看了看昏昏沉沉的秦老板,叹了口?气,便自然而然地?将丹药含于口?中?,俯身凑上前去,按着秦不赦的后?颈,令他抬起头,贴上了他的嘴唇。 其他人:!!!!!! 肖紫烟:?????? 她脑子还没转过?来,手指已经打开手机,疯狂地?在?同事群里?发别人看不懂的弹幕。 肖紫烟:我发誓秦老板醒来会因为错过?这一幕而暴跳如雷,进?而收购全世界所有的安眠药公司并且第一时间让他们破产。 殊无己自然没有注意到?他们丰富的内心?戏。将丹药哺入后?,他就着这个姿势渡了一口?真气进?秦不赦口?中?,催使丹药融化。 他们嘴唇相贴,他始终扳着秦不赦的下颌,迫使后?者维持一个仰头向上的姿势,直到?药剂被一滴不剩地?咽下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殊无己慢条斯理地?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对上前后?左右投来的各色目光,他轻轻掸去袖上的灰尘,满脸疑惑地?问:“怎么了?” 第23章 藏头 一直到殊无己?被送回?老银杏街道, 秦不赦都没有醒来。 车辆停稳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王老君跟文修华打开?了电脑,低声讨论了一会?儿关于晨会?的事情。 殊无己?识趣地开?口道别,谢过了他们这一路的照拂。 “没事儿。”肖紫烟爽朗地说,“下次团建还带你?一起。到时候你?级别高一点?了,可能就?要靠你?带我们过副本了。” 殊无己?自然道好。 他刚下车,迎面就?走过来一个从头到尾裹着?黑衣服的保镖, 此人看起来已?经在老树下等了很久,手里还牵着?一条面貌尤其丑陋的恶犬。恶犬张大了嘴, 泛黄的牙龈散发着?腐尸般的臭味,哈喇子随着?尾巴的摇动不断流在地上。 “哎,你?怎么?把它牵来了。”肖紫烟惊讶地问。 保镖恭恭敬敬地道:“是秦先?生的吩咐。他说了,你?们一回?来就?直接去地下室。” 肖紫烟“哦”了一声。 她见殊无己?仍然目光定定地瞧着?那条狗,笑着?介绍道:“这叫地狱三头犬,外国友人送给?我们老板的见面礼。” 殊无己?露出了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竟是域外之物,怪不得我从未见过。” 地狱三头犬看到他,“啊啊啊呜”地咆哮了一声。他淡淡一笑, 用拂尘虚空一点?,那凶物竟然就?老老实实地委顿在地, 夹紧腿摇尾巴。 连保镖都露出了稀奇的神色。 “后会?有期。”殊无己?再次礼貌地与众人道了别。 隔着?车玻璃,他看到秦不赦已?经醒来了, 秦老板还是懒洋洋的,没有下车,只是远远地朝他点?了点?头。 保镖吹着?口哨,驱赶着?手里的三头犬,把它也赶进了车里。车门一关, 一群人就?这么?一溜烟地离开?了。 ------------------------------------- 殊无己?的精神倒是超乎寻常的好,指尖的疼痛消失了十之八九,他难得感?到如此自在。他在露台上负着?双手吹了一会?儿风,才再次进入游戏。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游戏里的人似乎少了很多。 世界频道正在讨论这个问题。 【动态维护终于结束了,天知道我排了多久的队才进来。】 【我的大月卡已?经漏了好几天了。】 【这两天主?线基本上做不了一点?。听?说前三章的npc都被刹月阁的人拖出去杀了。刹月阁到底在动什么?脑筋……杀npc有什么?好处吗?】 【吃饱了闲的。不过已?经紧急修复了主?线npc可以被杀死的bug】 殊无己?不知道bug是什么?意思,但从众人的言论中,他推测出是这个游戏设计中出现了一些?故障,有人利用故障制造麻烦,但在他们团建的这几天里,故障已?经被修复了。 第28章 他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继续进入了第二章 剧情: 【欢迎您回?到主?线第二章 五岳争锋】 【您已?传送到目标地点?:太山·试剑堂。注意,请不要暴露身份】 【获得临时遮挡防具:斗篷】 嘈杂的人声一下子涌入耳中。 殊无己?身上杏黄色的道袍换回?了浅蓝色的弟子服饰。系统塞给?他的斗篷自动披在了肩头,他的五官被掩藏在兜帽的阴影中,看起来怎么?也不像个光明磊落之人。 所幸来来往往都是牛鬼蛇神,他倒也不是特别引人注目。 五岳派的执勤弟子核查他的身份,他就?出示殊掌门给?他的铁券,别人一看到上头镌刻的三清掌门印信,便立刻毕恭毕敬起来,自不会?多做阻拦。 太山试剑堂位于半山处,平素是待客比武最多的地方。十二根盘龙金柱撑起穹顶,三十六盏错金蟠螭灯自穹顶垂落,灯芯燃着?天家御用的龙涎香烛。 这一番用度明显是逾制的,殊无己?却清楚这是为何。 这个游戏剧情说的是五岳派,实际上讲的却是天庭旧事——高圣帝尊暴死的血案。 当年高圣帝尊秦汨与这五岳掌门死状一般无二,他曾经亲自来探查死因之事,也确如现在发生的一般——他的弟子们先?他一步到达大殿,他不愿掺和?这些?利欲熏心、喧闹滔天的争门夺位之事,便另去办了要事。 等他回?来的时候,大势已?经去了一半。 就?在他思索的这一会?儿,众宾客已?经依次落座于大堂中。几个维持场面的侍剑弟子正在为众宾客介绍珐琅剑器架上所展示的各类名器。殊无己?却没注意这些?奇珍异宝,他的目光落在正北方寒玉凿成?的掌门主?座上。 掌门已?死,座位上自然没人,背后那幅清气逼人的题字却仍然挂在那里,这“试剑问心”这四个字,还是当年他送给?秦汨的。 殊无己的眉头微微拧起。 他的朋友本就?不多,称得上亲密的更是屈指可数。然而他与秦汨的关系又并非“亲密”二字可以概括,更不仅仅是武学修为上的齐名。 天道运行以玄门为纲,三清与帝门世代交好,渊源深厚。历代三清掌门飞升证道后,皆位列仙班尊位,即便是天帝陛下亦需以礼相待。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项传统——帝门一脉每位新帝登基之前,都需赴三清门下修习一年半载,以参悟天道,明晓治世之理。 秦汨前往三清修行之时,三清掌门还是殊无己?的师父玄都道人,他挂在玄都名下,殊无己?都要客客气气地喊他一声师兄。 他二人性格一个烈如火,一个冷如冰,却都是不走寻常路的离经叛道之辈。殊无己?修行喜欢靠推演,秦汨就?喜欢纯靠直觉。两人都不爱认真读书,把修道大事做得跟游戏一般,因而从小?没少肩并肩跪着?挨打挨骂。 与他那个模范好徒弟的昭帝儿子不同,秦汨豪迈得有几分邪性,狐朋狗友更是上天入地比比皆是。他回?天界登基之后,几次三番在宫中宴饮,殊无己?都没有应邀前去,只因妖魔鬼怪太多。 最终秦汨娶了这些?妖魔鬼怪中的一位冰雪妖魂,名叫白千秋,生下了独子,起名秦昭。 殊无己?依稀记得秦昭满月之时他是去了的,仪式繁琐,人群嘈杂,他题了那副字作为贺礼后就?拂袖走了。后来为了秦昭拜师的事情,高圣帝君似乎又邀请他来过一次。他已?记不真切了。 总之这些?事儿一概没往他心里头去,待到再见面时,已?是秦汨被“大凶之物”咒死之日。 “诸位来客,多谢各位光临敝舍。”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一个白须老头从堂后走出来,手里拄着?一根拐杖,嘴里镶着?一颗金牙,旁边浮现出几个小?字:五岳派长?老·鹿文潜。 鹿文潜朝站起来的众宾一一见礼,接着?道:“各位都是武林豪杰,江湖中名气响当当的朋友,特来千里奔波而来,却是为了掌门无端横死之事……实在是呜呼哀哉!然而鄙人另有一事,今日必须公诸于世:我掌门秦万恩,并非被什么?大凶之物诅咒横死,而是为他人所害!” 弹幕立马骚动起来。 【欢迎来到——大型胡扯现场】 【好恨啊为什么?是剧情模式,我现在只想一拐杖把这个六文钱抡死】 【热知识:前摇越长?屁越多】 殊无己?挑了挑眉,大约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众人哗然。这时,在鹿文潜的指引下,一个袅袅娜娜的白衣女子从屏风后走出来。 众人一眼就?认出这是秦万恩的妻子白夫人。 白夫人穿着?孝服双目含泪,用手绢轻轻地擦着?眼眶。一头雪发高高盘起,簪了几朵白色的珠花。她本是冰雪凝成?的精魂,此时出现在这个厅内,更像是一尊冰雕一般。 【这个姐姐我是见过的】 【被你?发现了,我和?我爸爸都喜欢清冷美人[亲嘴][亲嘴]】 “我夫君是为他人所害。”她一开?口就?是咬牙切齿,声音冷冷清清却振振有词。 “敢问夫人为何如此笃定?” “什么?人能害得了秦掌门?” “我丈夫绝非悬梁自尽之人,更不可能怕什么?诅咒。”她冷声道,“更何况,他留下了东西给?我们。” 【好了我看不下去了,你?也和?六文钱一起抬下去吧】 【回?家吧美女,回?家吧】 【第一次打到这里,你?们是什么?意思?】 众人忍不住屏住呼吸,听?她往下说。 只见她从发髻上拆下一支珠花:“此物是在我夫君死前一日出现在我妆奁内的。他素来是喜欢烈火烹油、繁花着?锦之人,却给?我买了这支素钗......在他死后,我睹物思人,日夜把玩这几颗珠子,无意中发现这珠中暗有玄机,竟藏着?一张纸条。” 【并非无意。】 【信的人打开?v转我六文钱谢谢】 弹幕刷过时,纸条已?经从众人手中传过。 “几位不乏认识我夫君的人,且看这是不是他的字。”白夫人说得芙蓉泣露。 殊无己?冷眼看着?字条出现在镜头中。不用细看,他也知道这确实是高圣帝尊秦汨的字。 然而这纸条却残缺不全,上面只有一个字:“杀”。 “什么?意思这是?高圣帝尊真的是被人杀的?” “他知道自己?会?死?但为何要提前将信息藏于珠中?而不是求助于人?” “想来的这贼人本事太高,连我夫君都有所忌惮,怕打草惊蛇,故留下纸条,以防万一。”白夫人咬牙切齿道,“我这还有另一件遗物,请各位细看。” 她从怀中取出秦万恩死前留下的血书,几天前,秦万仇带着?秦昭和?这封血书上三清求师,然后它最终又和?秦万仇的尸体一起回?到了五岳。 纸上云: “三清掌门真人无己?师弟如晤: 五年前太山一别,未料杳无相见之期。今恐时日无多,唯怜犬子年幼。 珠玉易得,佳徒难求,犬子天资甚佳望,若蒙收入门下,某九泉之下亦当感?念。 密托此事,恐宗门乱事祸及小?儿,望勿与他人言。 信必不负我所望。 愚兄万恩拜上。” “此信看起来并无异处啊。” 【我看这异处是大大的有】 【嗯嗯,就?差把“我是藏头诗”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我与先?夫朝夕不离,岂会?不知发生过什么??殊真人一年前刚来过太山,我夫君高兴了三天三夜,与他把酒言欢,岂会?弄错时间?”白夫人含泪道,咬破手指,洁白的指尖沾着?鲜血,在信中圈出了每句开?头的第一个字,正是: “五珠密信。” 殊无己?抱着?拂尘,平静地用目光扫过她圈出的每一个字,他还没作何反应,弹幕已?经急飕飕地刷了起来: 【信的人可以去看脑科了】 【这个寡妇不会?读藏头,让我来教教你?。其实从最后一行挑几个字往上看,藏的头应该是"我是狗咬殊无己?"[阴险][阴险]】 【秦家人都跪下来给?我师父磕一个吧[微笑]】 饶是殊真人修养再好也忍俊不禁,他缓缓地将视线从弹幕上移开?,画面凝固在这封血书上。 系统发布了新任务: 【请找到剩下的四颗珍珠】 第24章 初遇 发布任务的指令一结束。殊无己就被传送到了试剑堂外的青霄广场上。 【获得道具:五岳派布局图。】 【请依次点击各地点获得提示, 找到隐藏在五岳派各角落的四颗珍珠】 话音落下,一张发光的卷轴在殊无己眼前展开。 卷轴上绘制着太山从山腰到山顶的路线和?建筑布局。 第29章 最底下是他已?经走?过的登云阶, 往上经过炊事房和?百草堂,到达山腰处就是刚才他们议事的试剑堂,再?往上靠近山顶处,则是五岳派处理宗门事务的青霄正殿,殿后?就是秦家内宅。 内宅和?正殿之间有一方听雨池,旁边有一株千年?老银杏树, 名曰“不问年?”,此时正在散发着金色的光晕。 殊无己伸手触向发光的地方。果然, 图标左上角跳出?一行提示。 “倦鸟穿云返,巢中黄口?啼。” 殊无己怔了怔。 一股微妙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他没有使用地图传送,而是直接驾起一片云,轻飘飘地飞向山顶。 那?棵古老的银杏树果然如同记忆中一样,即便飞在空中也能一眼望见,它?方圆十米有如一口?金色的泉眼,伸展的枝条和?庞大的树冠融汇成霞光一般的金色,即便在盛夏, 也没有一丝绿意。 殊无己精准地落在了枝条上,老树的枝桠间果然有一个硕大稀疏的鸟巢, 巢中有两枚青壳蛋,各如拳头般大, 幼鸟尚未破壳,大鸟却不知去向。 他记得这里。 模糊的记忆伴随着游丝不绝的背景音乐浮现在眼前。可能是因为他跟秦汨的关系实在亲密,又或者是因为这几天秦昭频频出?现在游戏里,他开始依稀地想起了这个和?他只有露水因缘的徒弟。 秦昭的面?容仍然像雾里看花一样不真切,但他的的确确想了起来, 他第一次见到秦昭,不是在三清拜师的时候,而是在这里。 在这棵寿命万年?的银杏树下。 彼时秦昭正是束发之年?,因其帝尊独子的身?份,身?旁已?然狐朋狗友围了一群。 他年?纪轻轻却贵气十足,身?穿一身?玄黑的广袖袍,外头罩着银色的月魄纱,腰间系一根紫薇束带,手里拿一把折扇,没有展开,只是慢吞吞地捏在指间把玩。 前面?浩浩荡荡一群年?纪差不多的少年?少女,有做书童打?扮的,有做武侍打?扮的,一看便是众仙官仙将的子嗣。嘻嘻哈哈一路说个不停,比划不休。 只有秦昭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懒洋洋地垂着眼帘,一言不发,只偶尔被逗得轻笑出?声。 这群年?轻人喝了些酒,便开始互相抛接千年?老树落下的百果,不知何人率先起意,提到了树上那?一对流彩苍鹭。 这流彩苍鹭不同寻常,青灰的尾羽上有两条长长的银白?色的月光翎,飞起来极其美,又有说这是道家三清的神鸟,只是总是隐匿于?深山密林之间,百年?难得一见。 几个少年?忍不住起了猎奇之心,便在树下等起来,想看一看这苍鹭的真容。 然而十五六岁的青年?男女能有什么耐心?不多时,几人便捡起石块,掐起法咒,去打?那?颗垂垂老矣的银杏树。 离秦昭最近的那?个武生仙童突然提议:“既等不回?母鸟,我们去掏他两枚蛋也无妨,听说这神鸟颇具灵性,若是幼子被擒,母鸟焉有不回?之理?” 秦昭只觉此想法甚是幼稚,不欲凑这个热闹,只挥挥袖让其自便。 少年?们顽闹,他便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大石上,研究起了扇面?上新绘的剑咒符文,别人问他要什么,他就点头,要跟他说什么,他也不理睬。 老银杏枝叶咔嚓咔嚓发出?数声脆响,他抬头看一眼,见枝条折损却无人受伤,便也不多管,只是嘴巴淬了毒似的讥讽几人,别贪玩太过,忘记了看好自己的小命。 一同拉来扯去之后?,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一枚青壳蛋终于?被那?剑气击中,摔在地上咔嚓一声,裂了一条缝隙。 众人拍手叫好,只等着那?大鸟闻讯赶来。 不料没等来鸟,却先等到了一句由远及近的训斥。 “流彩苍鹭三百年?生一次蛋,一次不过两枚,孵化逾百年?,尽耗十年?修为……尔等蔑视生灵至此,不怕来日遭报?” 这声音冷冷清清,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众人东张西望,一时间都没有发现人影,最初起事的仙童抱怨道:“你不说我不说,又有何人知晓?它?有两枚蛋,我们给它?留了一枚,也不算太坏,是吧?昭哥?” 秦昭这才抬起头,正打?算开口?,忽觉迎面吹来一阵清风,扼住了他的话头。 那?个百米开外的声音骤然之间就近到了他头顶,眼前形影一晃,再?定睛看时,已?出?现了一个雪发白?袍的道人。 “你是秦汨的儿子?”道人薄唇轻启,俯视着,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里却什么也没有映出?来,“既如此,此地此事,当由你做主。” 秦昭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个道人。 他确实听父亲提起过这个常来天庭做客的半仙真人,却是第一次与之正面?相会,自然也是第一次知道此人姿容竟然艳胜至此,以至于?连对方说的话都没有听清。 然而这道人显然也不是什么有耐心的,尤其是在教化纨绔这件事上。 他没问第二次,只是略拢衣袖,将拂尘放在一边,从坛边捡起一根被他们用咒力打?下来的银杏枝条。 “动手吧。”道人淡淡地说。 “什么?”秦昭没懂他的意思,周围一群人更是云里雾里。 “尔等恃强为道,轻弄众生,想来自诩参透强弱之机——那?便动手吧。”道人一挥树枝,他腰间的长剑便似乎被挑衅了一般嗡鸣着想要出?鞘。 秦昭再?桀骜轻狂也不会在此处跟这位鼎鼎大名的三清仙长动手。他按住长剑,略见一礼,低声道:“真人笑话了。您是远来贵客,又是长辈,晚辈岂有与你动手之理。我认输便是。” 白?发道人这才不吝给他一个目光,点点头,声音却依旧冷酷:“既认输,那?便听凭处置。你跪下,朝那?枚残卵磕头赔罪,并跪候此处,待母鸟归来,还它?十年?修为。” 秦昭脸上一下子变了颜色。 他是帝尊独子,从小更是秦汨像眼珠子一样宠大的,别说一颗鸟蛋,即便对着天地君亲师,他也不常屈膝。 一群战战兢兢的仙童此时也是怒目而视:“你在胡说什么?这只是一颗鸟蛋而已?!况且又不是昭哥——” 道人像什么也没听到一般,手腕一抖,树枝轻轻点出?,柔韧的枝条却带着千钧之力扑面?袭来。 秦昭猛地睁大眼睛,拔剑相抗,两兵相接的瞬间,他整个人弹飞出?去,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你这算什么?你都多少年?道行了?”那?个武生大叫,“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他还想接着骂,就听到地上的秦昭发出?一声痛呼,只见这道人如一朵云一般飘过去,一脚踩在他的背上,抬手就是一棍重重地抽在太子爷的臀部。 几个人的脸色唰一下变得又红又白?,想破口?大骂又不敢。 “道歉吗?”道人声音和?缓地问,仿佛不是在刑求,而是在诵经讲学一般。 秦昭哪受过这等大辱,即便自知理亏,也咬紧了牙关再?不愿意开口?——下场就是一顿枝条不急不徐地抽在他臀上,枯枝本就锋利非常,这道人又半点劲都不收着,打?在他身?上如滚油灼肉似的疼,羞耻更是让他闭紧了双眼。 他把嘴唇都咬破了,只怕自己真像个黄毛小儿一般被长辈打?得哭哭啼啼,心下又是骇极,不知该如何收场。直到此刻他才知道,父亲常挂在嘴边的殊真人,极美的面?孔之下,动起手来竟如此狠毒。 “别打?了!”几个随行的小孩忍不住先哭了,“不是昭哥惹的事!要来看鸟是我想出?来的,对树施咒是伯彦提出?来的!” 那?个叫伯彦的男孩两股战战,捂紧了嘴大气不敢出?一口?,只怕这吓人的刑具转头就会对准自己的屁股。 可是这人却依旧对他们熟视无睹,挥鞭的动作不曾停下。 他大发慈悲地开口?问秦昭:“此处可是你家?” 秦昭说不出?话来,只能闭着眼睛点头。 “此人可是你客?”道人又问。 秦昭接着点头。 “你是太子,他们是逢迎之辈,而你连枝上一雀尚不能护。纵容轻慢之罪,尤甚亲行不义。”殊真人冷冷地道,“如此如何执掌天下?我让你认错,当是不当?” 他说“当是不当”这四个字时,每吐一个字便是加力一下狠打?,直打?得秦昭脸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他心中早已?服软,想要认错,却实在是碍于?颜面?,无法开口?。 身?后?传来一阵湿凉,他怀疑自己流血了。然而责打?却未曾停下,直到那?根生脆的树枝折为两断。 道人将枝条扔开,手指轻点一旁的伯彦:“用你刚才的咒法再?打?一根下来。” 伯彦看着脸色苍白?、嘴角泛血的秦昭,直吓得直接跪下,嚎啕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动。 第30章 道人就这么站在那?儿,一只脚仍然踩在秦昭的背上,没有任何让步的意思。 “昭哥……”伯彦恳求地喊道。 秦昭蜷缩了一下,身?体痛得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他艰难地抬起头,正对上殊道长两行如冰泉般泻下的目光。 他只觉心中怦然直跳,一瞬间也忘了什么朋友、什么太子、什么羞耻。他推着地面?,想把自己撑起来,背后?那?只靴子并没有为难他,从他身?上移开了。 “我知错了。”他跪正了身?子,垂下眼睛不敢看那?人,朝那?老树的方向一个一个头磕下去,声音沙哑地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我认错。” ----------------------- 作者有话说:22章开奖了~中奖的宝宝们记得填一下地址,月底左右寄,选择点梗的wb私信我@因为太无聊所以起坐一会的临时号 第25章 邀明月 再后来殊无己便带着秦昭去见?了他的?父亲, 一群顽童早作?鸟兽散,太子?爷一路上羞愧得抬不起头, 连跟在他身后的?步子?都是小心翼翼的?。 他没再申斥什?么,倒是秦汨,看到自己的?儿子?被收拾得走路都一瘸一拐的?时候,忍不住抚掌大笑:“这世上总算有个治得了你的?人了。”接着又转头问他:“阿渺,这个徒弟你收不收?”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答的?,大约说的?是“时候未到”之类的?托词, 只记得当时安静地站在那儿扮雕塑的?秦昭忽然抬起头来,一双黑眼睛像新开刃的?刀锋般, 耀耀夺目。 殊无己叹了口气。 他伸手捧起一旁鸟窝里那颗本应该碎去的?青壳蛋,果然蛋上泛起一阵莹莹白光,接着出现了一道裂纹,一颗珍珠从缝隙中掉落出来。 殊无己捡起珍珠,用?手轻轻一捻,便知其中确有机括。 系统却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集齐四颗珍珠后才能将其打开】 紧接着,地图再次展开在他的?面前。 这一次泛光的?小点出现在了内宅前院的?听雨轩中。 听雨轩是一方水榭,坐落在听雨池上, 池中莲叶接天、锦鲤无数。这里的?荷花与不问年的?银杏一样,也是不分季节地盛放, 终年红艳如血。 提示语仍然是一句诗: “红焰摇花影,醉卧水云身。” 殊无己大概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任由?系统将他传送到听雨轩,果然,出现在眼前的?画面仍旧与往事相去无几。 幽幽夜幕之下?,殊掌门正与秦汨对饮。 高圣帝尊大马金刀的?坐着,手里拿着一只琉璃杯, 开怀畅饮。殊掌门则侧立在桌旁,还未被剧毒侵染的?洁白指尖端着玉盏,偶尔啜饮。 一边侍立的?是秦昭,秦昭的?体态样貌比掏鸟窝时更修长成?熟了几分,但仍是少年身形,想来时间相隔并不久远。 殊无己不需要和npc交互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高圣帝尊似乎已?经有些醉了,一边用?力地拍着秦昭的?肩膀,一边指使少年给白衣道人灌酒,说这辈子?一定要见?到殊无己醉一回?,又对殊掌门说:“说话算话,今天我不用?法术,你也不能用?。” 殊掌门不置可否,只是在秦昭躬身给他加酒的?时候,文?质彬彬地点头致谢。 秦昭黝黑的?眼睛始终盯着他,模样有几分怪异。 在他第三次以添酒为名盯着殊无己看的?时候,殊无己终于忍不住了,将手搭在杯口,制止了他倒酒的?动作?。 无意间,秦昭的?手指擦过?他冰冷的?手背,像受了什?么刺激般夸张地抽走了。 殊无己只觉有些好笑,便微笑问:“你这般盯着我,可是有话要说?” 说完他又觉得不当,便补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秦昭忽然皱紧了眉头。 殊无己只觉得莫名其妙。 这时候秦汨大笑着接了话:“昭儿,他不记得你了。” 秦昭猛地转过?头。 “这小子?被你教训过?一顿,”秦汨接着道,“大概是一年前你来这里的?时候,收拾得可惨。现在在记仇呢。” 秦昭狠狠地给了他爹一个眼刀,摇头解释:“并未记仇,只是有些惊讶——你仿佛不认识我一般。” 殊无己了然,只淡笑道:“似有此?节,只是年深日久,我也记不真了。” “他是忘干净了。”秦汨摇头晃脑地举着他的?酒杯对着月亮,看着月色穿过?琥珀琼浆后投下?的?影子?,“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你是只长了一岁,可他殊掌门三百多年新收了多少弟子??打罚了多少膏粱?怕是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秦昭安静地听着,没有说话,眉目间竟是有些怔怔。 “殊师弟是半仙之身,”秦汨看着自己的?老友,“不懂此?道的?人,以为他会?羡煞我们这些方外真仙,懂的?才知道,什?么大罗金仙?要被我殊师弟这样的?凡人世代记住,才算是了不起呢。” 他喝了口酒,又挑了挑眉问道:“殊师弟,三百多年,以凡人血肉谋生?,不嫌太长?你早已?有飞升之机了吧?” 殊掌门却只是摇头:“我不飞升。” “为什?么?”这次提问的?却是秦昭。 少年站在殊掌门的?面前,年岁未足,身量却已?与殊掌门一般高了。 “我不用?记得那么多东西。”殊无己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凡人寿数仅几十,深恩旧义、血海深仇自会?如屋檐接水般,代代相承,至于留不下?来的?,何?须执着?” 他说得极其轻巧,秦汨却是不以为然。 “你就是清心寡欲的过了头。”帝尊摇摇头,道,“我仙家有一法器名叫照心镜,就该让你这样的?人拿去照照,看看你真的?是不是那么无欲无执。昭儿,添酒。” 秦昭听话地再次往殊掌门的杯子里倒满了酒。壶中的酒将饮尽,他却没添给父亲,而是重新拿起一只酒盏,盛满琼浆。 “秦昭敬真人一杯,”他对殊无己举起酒杯,眉眼舒展,在皎皎月色下?倒有几分少年人的?顾盼神飞,“将来许是要投在殊道长门下?,希望殊道长有朝一日能记得住我。” “你叫秦昭,那我便随你父亲,唤你昭儿。”殊无己却没有接过?这杯酒,只是眉眼微垂地盯着酒盏,睫颤似雪,含笑问道,“昭儿,我且问你,这是你的?拜师酒吗?” 秦昭一愣,这个问题倒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臭道士逗你玩儿呢,尽讲老头笑话。”秦汨嗤笑,“若是拜师酒,他不收你,当然可以不喝。若不是拜师酒,你不是他徒弟,更不需要记着,也更不用?喝了。” 秦昭面色微红,手有些尴尬地停在那里。 殊掌门逗得乐了,倒也不打算为难后辈,伸手截住了他试图收回?的?手腕,接过?酒杯,干脆利落地抬头饮尽了。 这一刻他们靠得极近,在秦昭眼里,竟是比当时挨打时更亲近一些。 殊无己有一半凡人之体,又和帝尊约好了今夜不用?仙法,一时间酒劲竟上了脸,急饮后双腮泛起一阵粉红,在少年人眼里看来竟比一旁的?莲花更艳。 他自己无所察觉,只是随手将酒盏放在一边的?桌上。 连秦汨也意识到今日好友是喝得多了,忙令秦昭:“喝不得了,喝不得了。将‘你师傅’搀到那边亭子?里歇着去。” 秦昭依言去扶殊掌门。殊掌门没跟这个半只脚跨进自己门下?的?小辈客气,半边身子?依靠在人背上,示意对方把自己搀到湖心亭中靠近水面的?两块大石前,斜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一时间清风袭来,菡萏摇曳。殊道长的?影子?和月影一道投落在湖心中央,一时间竟分不出彼此?。 秦昭是此?间唯一一个清醒的?人,此?时却也像醉了一般,静静地站在亭前,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 ------------------------------------- 殊无己穿过?把酒言欢的?npc们,走到亭中,伸手攀过?那株长得最高的?红菡萏。 果不其然,被锦缎般的?花瓣包裹的?花心中掉出第二颗珍珠,在他掌心熠熠生?辉。 他将珍珠收于怀中,这次无需提示,他也知道第三颗珍珠该去哪里找了。 他甚至提前知道了这四颗珍珠里藏着的?答案,毕竟每一颗珍珠都跟他有关。 殊道长靴下?生?风,穿过?九曲桥、花园和住宅正门,直奔进了中庭演武场。 踏上青石砖的?一瞬间,剧情就再次触发了。 秦汨不在,场上交手的?人是殊掌门和秦昭。殊掌门当然没有认真跟小辈动手,手里执着一根柳枝,而秦昭拿的?是那把曾经被打落在地的?长剑。 殊掌门下?手依旧迅速果决,脸上的?表情却不如上次那般冷酷严厉,反倒是流露出几分满意之色,比试也逐渐成?了喂招,多了几分撩拨指点之意。 第31章 “你根骨比你父亲更好些。”秦昭气喘吁吁地收剑后,殊掌门评价道,目光却落在那柄剑柄上,“——我想起来了。” “什?么?”秦昭还没反应过?来。 “流彩苍鹭。”殊掌门言简意赅地道,“后来怎么样了?” 秦昭动作?一顿,却没有回?答,因为一对尾羽闪烁、华彩异常的?大鸟适时地从演武场顶上飞过?,代替他给出了答案。 殊掌门一直以来运气不佳,倒是第一次看到这种美丽端方的?三清圣鸟,他面露惊艳之色,再转头看向秦昭之时,眉眼间也多了几分喜悦:“你想办法治好了?” “我家传九曜续脉诀,辅以日精月华之调和,能修复损伤。”秦昭轻描淡写?地说,但殊掌门自知复生?残卵必不会?像他说的?这般简单,秦昭似乎并不想以此?邀功行赏,而是略略错开了他紧追的?视线,“……我已?不与那些人来往。” 殊掌门笑了起来。 他一向情不外显,笑怒喜悲皆作?寻常,倒是第一次笑得这般美目舒展、月霁风清。 他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秦昭的?发顶。 “明年此?刻,你父亲若再邀我来此?。”他说,“就去书斋敬我一杯茶,做我徒弟吧。” 秦昭怔怔抬起头,殊无己没听到他答了什?么,画面就又一次被风吹散了。 殊无己捡起地上的?剑鞘,一颗珍珠从鎏金的?装饰上掉落下?来。 他捡起珍珠。 【恭喜你已?经找到了三颗珍珠!】 【第四颗珍珠没有诗句提示哦,请根据对话提示找到真相。】 殊无己略一回?顾刚才的?对话,就猜到了答案。 这次他没有急着赶过?去,而是举步穿过?演武场,走向内宅,目光一寸寸掠过?眼前越来越熟悉的?景致,最终落在书房的?门口。 书斋的?檐额上高悬着高圣帝尊亲笔题写?的?“止水明烛”匾,里头布置着一张榆木翘头案,四把灯挂椅,博古架上更是摆满了各种稀世奇珍。 殊无己将里头陈设打量多遍,都没有任何?新的?剧情和npc出现。 他略作?沉吟,最终走到最前方的?主?案前,果然桌面上摆着一只样式质朴的?茶杯。 他揭开杯盖,里面盛满了没有人喝过?的?、早已?经凉透了的?茶汤,顶上赫然漂着最后一颗珍珠。 他心中了然。 ——这场拜师礼最终成?为了空谈,秦汨没有在一年后邀请他,他也没有再前往天界。 因为秦汨死了。 第26章 群攻 五颗珍珠一起发?出光芒的时候, 所有像梦境一样的幻景都消失了。 殊无己?被?传送回?了试剑堂中。因为玩家任务而静止的npc人模们再一次动了起来,像是一出戏班子又准备好了开演。 “托这位少?侠的福, 真相马上就要水落石出了。”鹿文潜捋着?胡子走了出来,将五颗珍珠整整齐齐的排在案首,“请各位掌门人共同上前细看,以免旁生枝节。” 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老一同围在上首,殊无己?则背着?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从第一颗珍珠中取出的“杀”字条此时被?镇纸压在一边, 白夫人用同样的方式打开第二颗珍珠,自己?未先看, 而是摊开在了所有人面?前。 字条中是一个“殊”字。 全场哗然。 “这……这是做不得?数的。”有人深吸一口气。 菩提门掌门方丈静海口念佛号,缓缓摇头:“诸位且耐下心来,细观全貌。” 白夫人面?无表情的打开了第三颗珍珠,里面?是个“我”字。 已经有人低声念叨起来:“殊杀我……殊杀我……” 其中含义再明确不过,当世能杀秦万恩的人能有几个? 另外两张纸条从白夫人手中掉落之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请将这五枚字条拼凑成句子。】 殊无己?看着?眼前的光屏,面?色冷淡,相比字条上的内容, 他更?在意的是这几个字的笔迹。 高圣帝尊字如其名,行?笔大开大合、字迹刀削斧劈, 写在小字条上虽然是拘着?写法,但运笔着?墨仍如寻常一般, 起笔饱蘸浓墨,收笔飞白横扫,力透纸背。 殊无己?盯着?那几个字,微微怔然。 那的确是秦汨写的。 模仿笔迹对?他们而言都是信手拈来之事,然而有些刻意为之的习惯, 却除他二人外无人知晓——例如这“殊无己?”三字中的“无”字,底下四?个点,秦汨只有在写他的名字时会?刻意连成一线,拖锋如剑痕,一边写一边还喜欢嘲笑他,说他的性子像这笔短刀一样,出刃必见血。 就在他观察思索之际,游戏的倒计时走到了终点。 系统没?为难他,五个字自动连成一句,所有人都早已心知肚明的: “殊无己?杀我。” 只见堂内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似都有些不知所措。 静海方丈缓缓摇头,长长的须眉也跟着?一起摇晃着?:“殊道友并非如此心狠手辣之人,此中恐有误会?。” “白夫人,这真是秦掌门的字吗?可?是有人伪造?” 白千秋冷笑抬头,眼神讥诮:“这珍珠玄机是我发?现的,唐长老是说,是我伪造字条,污蔑殊无己?吗?” 那唐长老立刻不敢说话了。 “我与?殊无己?无冤无仇,”白千秋低头垂泪,“连面?也不曾见过几次,亡夫新丧,我为何要急着?诬陷于?他?” 这话倒是不假。殊无己?自知与?白千秋确无私交,在进入这段剧情前,他甚至没?有仔细打量过这位姿容倾城的天?后娘娘。 秦汨鲜少?跟他提自己?的私事,他只知此二人夫妻恩爱,新婚燕尔时更?多少?有几分“从此君王不早朝”的态势,即便过了几年激情退去,秦汨偶尔提及夫人时,也是嘴角含笑,志得?意满,口吻间既是挚爱,又是至交。 【请选择你?的应对?方式】 系统的声音忽然响起,他眼前出现了两个选项。 【1.暴露身份,为殊无己?澄清。2.继续观望。】 殊无己?想都没?想就选了继续观望。 画面?卡了一下,系统弹出的字突然变成了红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可?恩将仇报,任由旁人诬蔑师尊?】 【请重新选择你?的应对?方式】 【1.暴露身份,为殊无己?澄清。2.继续观望。】 殊无己?:“……” 他的手指抬起了又想放下——当年即便是他本人遭此围攻的时候,他都不屑于?澄清任何事情,遑论此时。 他又选了一次继续观望。 【你?可?有良心?!!】 这次的字不仅是红的,还换了个更?张牙舞爪的字体,加粗斜体再加上下划线。 他一脸无语地更?换了选项,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出现在了大厅中央。 剧情模式启动了。 “娘,鹿伯伯。”秦昭解开斗篷递给一旁的仆从,“事情还未查清,不宜大肆宣扬。” “昭儿!”白夫人厉声喝道,“怎么?你?去了一趟三清,就连娘的话都不听了吗?” 秦昭沉默一瞬,便解释道:“殊道长对?我们一家从无谋求算计,仅凭几颗珍珠,不能就此论罪。” “那你?说这是不是你爹的字?”白夫人盯着?他,步步紧逼,“此时不论罪,更?待何时?那妖道有本事能与?你?父亲齐名,现在我们四?派三门十二帮齐聚一堂,若不共谋大计以诛邪,难道各自回?去,一个个洗干净脖子让他杀了去?” “白夫人说的是啊!”当下有人听了也惧道,“这妖道不知使得?什么本事,竟让秦掌门这样的豪杰畏惧至此,只敢以珍珠传密信。” “这便是不合理之处。”秦昭提高了声音打断了此人,冷冷一眼睨过去,质问道,“若有人要害我父亲,他岂有不声不响坐以待毙之理?你?是说他毫无还手之力,惶惶不可?终日却不敢求救于?人,倒先在珠钗中写了遗书?鹿伯伯,你?最知我父亲,我问你?,父亲可?是此等无胆无能之辈?” 鹿文潜显然没想到他言语竟如此尖利,再欲辩驳,秦昭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转头看向白千秋沉声道:“娘,纸上确是父亲字迹,然父亲与?殊掌门多有书信往来,找出这些字并非难事——他为何有意要将字裁开置于?珍珠之中?岂不更方便别人偷梁换柱?娘认为父亲是如此疏漏百出之人?” “昭儿!”白千秋怒道。 秦昭同样没?与?她对?峙,他的视线从白千秋、鹿文潜身上扫过,又落在当堂宾客上。他从中找出了最德高望重的静海方丈。 “大师!”他高声道,“你?与?我父亲也是深交好友,你?认为我父亲的本事,与?殊掌门相比如何?” 第32章 “阿弥陀佛。”方丈双手合十,“各有千秋,不相上下。” “你?若与?我父亲合力,对?阵殊掌门,胜算如何?”秦昭追问。 方丈微微一笑:“不敢打诳语,但当能全身而退。” “菩提门有一苇渡江的轻身功夫,若我父亲有求于?你?,你?可?于?几日赶到?” 方丈没?有再答,只是高念佛号。 他们虽未把话说完,但在场众人已经心如明镜。秦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若有这买珍珠写遗书的时间,不如早点找江湖友人求救。 堂下议论纷纷,局势竟有扭转之势。 白千秋双唇紧抿,五指紧紧握着?手中帕子,一双修长的眼眸死死盯着?秦昭的后背,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叱喝从远处传来: “何人在此血口喷人,辱我师门?” 只见一众穿青白亮色道袍的男女弟子整整齐齐走进来,为首是一对?青年男女,正是张望山与?孙望尘。 “师弟,想不到你?竟先一步到此。”孙望尘抬头看到秦昭站在上首,当即性子直爽地开口道,“这儿有一半是你?家事,你?看你?是过来,还是待在你?娘那里?” 她的语气极不客气,有几分挑衅的意思在。 殊无己?看到眼前又出现两个选项: 【1.留在五岳 2.去三清门】 这次他倒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然而,就在抬步的那一瞬间,变故陡生。 只听“嗖”的一声,一道冰冷的银光擦着?他耳边闪过,紧接着?随之响起一声短促的痛呼。 孙望尘不可?置信地看向他身后,他猝然回?头,只见白千秋雪袖微动,露出袖中半截泛着?荧光的手/弩。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孙望尘就这么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喉头插着?半支弩箭,血如泉涌般从嘴角和伤口处涌出。 张望山大声喊道:“孙师妹!” 然而孙望尘双瞳已经涣散,大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像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被?杀了。 与?此同时,秦昭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你?看我做什么?”白千秋苍白的皮肤上晕开一片水红,她双目含泪,“你?早不认我做你?的娘亲了,是不是?你?在这里替外人说话,替害死你?爹的仇人说话,还想站到那一边去。你?不如也和你?爹一起死了吧。” 说着?她又是抬手一箭,竟然直奔秦昭的命门而去。 索性秦昭有所准备,才不似孙望尘那般一击即死。但来自母亲的发?难仍然让他脸色苍白。 “嘴上都是道理道理,我丈夫的字是一次写成的还是别人拼凑而成的,我岂有不知之理?旁人拿来攻讦我倒也罢了,你?是我亲子,安敢如此?” 白夫人又是一抬手,箭未射出,倒是一旁的鹿文潜死死按住了她,她口中仍然高叫: “你?忘了你?父亲死那天?,你?是怎么被?你?叔叔救出去的吗?多少?人在追杀你?们?多少?门派虎视眈眈惦记着?你?父亲的死,想分一杯羹呢?又在这堂上演起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可?是笑话?”白千秋恨得?银牙咬碎,“殊无己?又是什么东西?他门下大徒弟用魔功剧毒杀你?叔叔,其他未得?真传的弟子一个个都是一碰就碎的废物。你?又知道他些什么?” 她连珠炮般尖锐的呼声,如风吹峭壁,直教秦昭面?无人色。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满堂宾客颤栗不安,直到一只手按在秦昭肩膀上,将他拂至一边。 众人瞠目结舌,竟没?有一人看清这人是怎么进来的,又为何敢置身于?如此险境。 “知道贫道什么?”殊掌门声音徐缓地问,目光定定地落在地上孙望尘死不瞑目的尸身上,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谁来说?” 第27章 大乱斗 只见他穿着一身雪白的道袍, 一手横抱着拂尘,另一手提着一撮头发?模样的物事, 察觉到众人的目光,他便将这东西往前一丢。 那东西像球一般滚了?两圈,不轻不重地落在白千秋的脚下。 几人定睛一看,竟是?一颗人头! 从五官看起来此人模样只有二十来岁,是?个在座多数人都不认识的晚辈。 “这是?何人?” “好?像……好?像是?纪望春。”有年轻弟子道,“似是?在江湖大会上见过。” “正是?纪望春。”张望山叫道, “我师尊为秦长老枉死?一事四处奔波,终擒此逆徒, 取其性命。只是?尔等?枉为江湖前辈,竟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污水往我师尊身上泼,还杀了?我师妹!” 众人鸦雀无声,方才就算有人想?上前分辨,这时候见了?这么一颗人头也不敢多话了?。 静海方丈叹了?口气?,往前迈了?一步,与殊掌门互相见过礼后, 才将珍珠一事细细说了?,又将五张字条取来, 递给殊掌门看。 殊掌门没有接过纸条,只轻飘飘看过一眼, 表情好?像在问?“就这?” 不了?解他的人自然会觉得他态度轻蔑、傲慢至极,静海方丈却心知,殊道友这眼神?的意思是?说,此物既不足以为证,便不值一辩。 他低念了?一句佛号:“纪望春已死?, 殊掌门自然无偏袒之嫌,只是?秦掌门一事……” “他自然没有偏袒之心,却是?有灭口之嫌了?!”一旁安静许久的白夫人忽然开口道,“纪望春一个小?辈,与我小?叔子能有什么恩怨?若不是?受你指使,怎会赔上性命做出这样事来?你有何解释?” 殊无己未作回答,他轻甩拂尘,缓缓转身看向?白千秋,问?道:“你又有何解释?” 白夫人气?笑了?:“我夫君死?于?你手,你竟要我辩解,荒唐!” 殊掌门长眉一扬,静海方丈暗道不妙,正欲开口,就见那一抹雪白的身影瞬间消失了?,再出现?时,已如一朵云一般飘在白千秋的身前,拂尘一端重重击向?她?的天灵盖。 “殊掌门,切莫动手!”静海方丈高呼一声,脚下使出一个一苇渡江,身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和鹿文潜一左一右举起兵刃相拦,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额头上此时终于?紧张的落下汗来。 “事情尚未分明,怎可再造杀孽!”他祭出手里的菩提念珠,长长的一百零八颗佛珠缠绕在殊掌门的拂尘之上,“殊道友,老衲不信你是?会滥杀无辜之人,不妨坐下来把事情谈清楚,再行定夺!” “她?丈夫的命是?命,我徒弟的命就不是?命?”殊掌门冷冷地道,“秦万恩兄弟之事要问?我,可以。但一命抵一命,我先杀了?她?,我们再谈。” 话音未落,他已拂袖抽身,任被?佛珠缠住的拂尘落在地上,弃而不用,与此同时那柄金光灿灿的明光剑脱鞘而出,飞入他手中,剑刃再一次指向?白夫人的咽喉。 这一串动作快如蛟龙腾云,剑颤嗡鸣如鹤唳清霄,即便是?静海宗师也未能反应过来。 静海方丈高念佛号,紧接着响起剑刃相交之声。 然而血溅当?场的事情却并未发?生。 殊掌门看着眼前手握剑鞘、护住母亲的秦昭,挑了?挑眉没有说话,眼神?分明在说“让开”。 “师傅!”秦昭见他收了?剑,立刻丢下剑鞘,双膝跪下,“师傅,我娘亲乍逢变故,受凶徒蒙蔽,生了?误会,一时心急才有此祸。孙师姐之死?我们无可辩驳,但乌鸦尚有反哺之心,父母待我恩重如山,求师傅准我以时日查明真相,再代母亲受死?,可好??” “小?贼!”殊掌门还未发?话,白千秋已在一旁喝骂道,“你既还叫这奸人师傅,便不是?我儿子。你跟他一起拿剑把我杀了?便是?。” 秦昭置若罔闻,只是?直挺挺地跪着,全身上下只有发?丝在微微颤抖。 “让开。”殊掌门背着手走开一步,没受他这个礼,垂落的眼神?中颇带有几分铁面无私的冷酷,一如回到那日令纪望春自杀之时。 秦昭恍然想?到,纪望春与他几十年师徒,尚没有留情的余地,何况自己。 果听得师尊冰冷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你母亲杀我门人,非你指使,与你何干?我只杀她?,不要你代。” “师傅!”他执意不让,下一瞬那拂尘便对准了?他的额头,一阵劲风拂面而来,他未及招架,身体便被?重重撞开,幸而静海方丈拉住了?他的肩膀,他才没被?一下掼在墙上。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殊无己眉头微拧,他只隐隐记得自己最终未杀死秦汨之妻,孙望尘之仇至今未报,所以他将这个徒弟记得尤其真切,然而个中细节,却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就在此时,他感到脚下一轻,身体忽然被?弹出了?厅堂,眼前的画面再次变成了静态。 【副本:「恩仇新试剑」已解锁】 第33章 【副本等?级:20级以上,人数:5人】 【请与好?友组队,协同静海方丈,结束这场争斗】 ------------------------------------ 殊无己这边进副本通宵大战,那边秦老板团建结束也没歇着。 实际上他们没有开出太远,一车人在老银杏街道拐了?两圈,最后找了?个地下停车库,又牵着狗兜兜转转走进了?街道办事处位于?另一栋老楼里的地下室。 秦不赦只带了?肖紫烟,肖紫烟卖力地扯着狗绳,才没让这条外国狗的三个头打起架来。 他们走进一扇铁皮门,门上贴着一块破破烂烂的铭牌,写的是?“审讯室”。里头的警卫一看到秦不赦进来,就站起来行了?个礼,然后退出门外。 秦不赦慢条斯理地走进去,肖紫烟带上了?门,等?老板坐稳了?,才开始似笑非笑地打量这个坐在审讯桌前的犯罪嫌疑人。 这人白须金牙,蜡黄脸、厚眼袋,竟然正是?游戏第二章 里的npc鹿文潜。 “鹿文潜”看起来比建模憔悴得多,显然连日连夜的疲劳审讯没让他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看到秦不赦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眼睛里不免放出光来:“昭儿,你总算来了?。” 秦不赦顿了?顿,接着发?出一声很淡的嗤笑。 “这是?你能叫的吗?”他轻声问?。 这人露出一抹尴尬之色,他艰难地抓了?抓额头,才勉强低头道:“见过昭帝陛下。” “角仙。”肖紫烟笑吟吟地站在一旁,手里拿着方才警卫递给她?的一卷纸,“这罪状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 《海尽天劫》是?天庭旧案改编的江湖故事,正如天庭帝室化名五岳,高圣帝尊秦汨在游戏中化名掌门秦万恩,“鹿文潜”的真实身份自然也不是?鹿文潜,而是?云章侍诏鹿角笔仙,司丹青测算之道。 鹿角笔仙目光浑浊,没有理她?,目光仍旧定定地落在秦不赦脸上:“你小?时候,我曾教你算数,你还喊过我几声老师,你可还记得?” 秦不赦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是?懒懒地看着他。 “现?在套近乎有点太晚了?。”肖紫烟道,“陛下已经算是?很念旧情的了?,不然不会亲自过来见你——好?了?,我们俩这次来就确认几件事,你在《海尽天劫》里利用算法藏了?不少?罪人吧?纪望春也在里面,你们背后那个人也在里面是?不是??” “我不会说的。”鹿角笔仙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 “哦。”肖紫烟脸色不变,接着问?,“那你承认那些残害寿元的bug,也是?你设计的了??” 鹿角笔仙抱着手臂,抬起下巴。在提到自己的作品时,他显然有些志得意满。 “行了?。”秦不赦站起身来,掸掉外套上的灰尘,“你既然自认犯了?天条,戕害生灵,干预凡人命数,那便是?罪当?一死?,无需多问?。” 他说着转过身,举步欲走。 鹿角笔仙见他真要走,立马也急了?起来:“昭儿!” 他大叫:“你让这女?的出去,我跟你好?好?谈谈。你就不想?知道我们的目的,还有你爹——” “你要的条件我给不起。”秦老板平静地说,“我现?在只需要你依法伏诛。” 他拉开了?审讯室的门。三头犬似乎预料到了?要发?生什么,整个背脊都弓了?起来,三张大口洞开,大滴大滴地流着涎水,这会儿倒是?不打架了?,做出一副一致对外的样子。 “我没有签字画押!照例还要三司会审——” “哎呀,时间紧急,讲究不了?那么多了?。你算数这么厉害,要是?跑出去了?,我们怎么抓得住其他人呀?”肖紫烟wink了?一下,翘着粘满水钻的指甲解开了?三头犬脖子上的绳圈,“这个小?宝贝是?外国神?兽哦,到时候要是?有人投诉了?呢,我们就把它当?做涉外案件移送到上帝那里去,你自求多福吧。” 鹿角笔仙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还能如此无赖。 他挣扎着想?从那张审讯椅上站起来,口中大喊:“昭儿!昭儿!我跟你多少?师徒一场——” “少?攀近乎了?。”肖紫烟冷笑了?一下,“都说了?秦昭这名字是?你能叫的吗?我帝君名讳上不下赦,连起来是?什么意思,你好?好?读读,看不懂吗?” 她?说着也跟着走出审讯室,砰地一声关上门。 里头瞬间传来惊恐的惨叫声: “放我出去!” “别过来!” “秦不赦!天地君亲师,你叛父弑君,欺师灭祖,天地不容!” “你会不得好?死?的!” “别过来!!” 那凄厉的声音听得肖紫烟直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颇有点担心地看向?秦不赦,只见秦老板正懒洋洋地靠在墙壁上玩手机,屏幕上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 “你……” “帮我个忙。”秦不赦道。 “行,没问?题!”肖紫烟摩拳擦掌,“十八般酷刑,我样样在行。” “没那么夸张。”秦不赦皱了?皱眉,“你下午去一趟市场监管局,投诉一下这家‘老谷灼水饺’,他说他们做的是?素斋,但偷偷用猪油。” 肖紫烟:“……” 肖紫烟:“就这?” “嗯。我打了?投诉电话,一直是?忙音。”秦不赦打了?个哈欠,“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身体——” 肖紫烟话没说完,就听到秦不赦身上传来一阵马林巴琴的默认铃声。 秦不赦立刻接通了?电话:“怎么了??” 肖紫烟通过他接电话的速度一下子就判断出了?打电话的人是?谁,立马切换成八卦模式,两只耳朵竖得尖尖的。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显然还不习惯用电话这种工具。 “我遇到了?一些难处。”殊无己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秦老板马上站直了?,嘴唇微微抿起:“出什么事了??” “第二章 这个副本我打不过。” 秦不赦:“……” 肖紫烟:“……” 她?憋笑憋得有点难受。 “你等?一等?,我上线。”秦不赦快速说完,挂掉了?电话,对着一旁紫霞仙君一抬下巴,理所当?然地颐指气?使道,“去开车,马上回办公室。” 第28章 异火 殊无己?一脸莫名其妙地站在组队等待界面。 他倒不觉得自己?真的打不过这个?副本, 只是?要凑齐五个?队友却?比登天还要难。 他按照系统推荐的开了自动匹配,结果传送进来的人个?个?奇形怪状、奇装异服, 不是?盯着他的脸看向他索要脸码,就是?对着他叽里咕噜地说一些听不懂的话。 比如: “你?会拉怪吗?你?准备拉谁。” “你?今天奖励次数还有吗?” “这什么队伍配置?你?这不带奶怎么打?” 殊无己?:“……” 他除了念“福生无量天尊”之外给不出什么回答,于?是?匹配进来的队友一脸无语地进了退,退了进,大半个?时辰才将将凑齐五个?人。 结果一打开副本,他就被眼前高高矗立的殊掌门?和白千秋的建模震撼到了, 还没来得及弄明白队友的指挥是?什么意?思,就被乱刀砍死, 踢回复活点。 队友显然缺乏毅力,很快就骂骂咧咧地走了,最后一个?好心人拉黑他之前还友善地提醒了一句:“傻逼,打之前先看攻略。真以为?自己?是?殊无己?啊。” 他还没来得及道?谢,对方?就消失了。 殊无己?在原地安静地站了半分钟,认真地考虑要不要和这个?副本就此别过,转念之间又想到自己?还有一个?能一柄剑手撕纪望春的徒孙,便干脆照着上次的法?子, 一个?电话打给了秦不赦。 人来的非常快,秦不赦好像跟他一样不用睡觉似的。 秦老板这次没臭美地换一身新时装, 还是?穿着初次见面时那身五岳派榜一专属轻甲,头发高高扎起, 显得眉眼极其英挺。 殊无己?莫名觉得他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叨扰你?了。”殊道?长礼貌地行了一礼,“本不该深夜打扰,是?我实在好奇后事如何。” 秦不赦只“嗯”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别在意?。 殊无己?注意?到, 秦不赦进房间后,匹配到的队友就再没出去过,一群网友喜笑颜开、前倨后恭,也不问t不t奶不奶的,已经开始盘算躺赢后可以做什么新装备了。 他无语地摇了摇头,刚想问问关于?队伍配置的事,对方?就率先发号施令。 “点一下我头像。”秦不赦道?,“有一个?移交队长的选项。” 殊无己?照做了。 【秦不赦成为?新的队长】 第34章 秦老板懒洋洋地打开了成员管理的面板,手指轻弹了几下,像掸掉灰尘一样把其他人踢出了队伍,然后在殊无己?反应过来之前选择了开始副本。 殊无己?:…… 殊无己?:“这可行吗?” “没事。”秦不赦解释道?,“虽然是?5人本,但其实只要组队就可以进。” 殊无己?隐约觉得自己?问的不是?这个?意?思,但一时半会儿也挑不出错来。 空气墙竖了起来,殊掌门?和白千秋像两座光之巨人一样的人模出现在二人眼前。 殊无己?颇为?看不下去地移开视线。 “我给你?讲讲怎么打。”秦不赦没急着开怪,而是?罕见地耐心解释道?,“你?修为?不高,但要过这个?本只要懂机制就够了——这两个?boss相比弄死你?更想弄死对方?,所以没有什么高伤灭团技能。不过我们的目标也不是?打boss,而是?要把他们拉开。任何一方?死,任务就失败了。” 殊无己?听懂了:“不能让白千秋死?” “……也不能让殊无己?死。” 殊无己?的眉头跳动了一下,表情好像在说“你?说谁会死?” 秦不赦笑了一下,没跟他多说:“总而言之,这个?副本重点在拉怪,两个?人就够打了。你?想办法?拉一个?人到东南角,我拉一个?人到西北角,撑过8分钟的倒计时,自动通过。” “我明白了。”殊真人豁然开朗,“这么说来倒是?不难。那就劳烦秦先生把这位——殊掌门?——拉开吧。” “还是?你?去拉这位——殊掌门?吧。”秦不赦抱着手臂道?,“我修为?太高,怕手滑把他杀了,白千秋的血厚一点。” 殊无己?沉默了两秒才叹了一口气:“实不相瞒,这位——殊掌门?,伤害略高,刚才两次都把我杀了,让你?见笑。” 秦不赦忍不住笑了一声,对上殊无己?漆黑的双眼时才慢慢收敛了表情:“好吧,你?等等,我换换装备。” 说着他便当着殊无己?的面打开了衣柜,一件一件把自己?高攻高伤的武器卸了,慢条斯理地挑出那些圆盾、金丝甲、护心镜塞在装备格里,手里的金武宝剑也塞进了剑匣,随手拿出了一只平底锅。 殊无己?:“?” 秦不赦解释道?:“这个?打人没那么疼。” “开始吧。”没等殊无己接话,他就一锅往殊掌门?身上抽去,“有什么不懂的,边打边说。你?自己?摸索着,不会的直接问我。” 殊无己?:“……” 他眼睁睁地看着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模被秦不赦一平底锅抽掉了半管血,再次怀疑这个游戏的制作人跟他有什么血海深仇——想了想又觉得跟他有血海深仇的人实在太多,还做不了排除法。 秦不赦闲庭信步地挥舞着锅柄,完全没像前几轮的队友那样被殊掌门的剑招逼得满地乱跑。殊无己?注意?到他只是?防守,除了开头开怪的一下以外几乎不怎么进攻,但仇恨拉得极其稳。他走到哪里,殊掌门?的人模就跟到哪里,这种像被狗一样遛的感觉让他颇为?不爽,即便被遛的不是?他本人。 没过多时秦不赦已经把boss拉到了试剑堂的东北角。就在他斟酌打量之时,一旁的白千秋也冲了过来,一发连弩直接射掉了他半管血。 他连忙凝神屏气,身形一飘退往另一个?角落。 白千秋伤害比殊无己?低,技能多是?远程,用弩箭射击或使?用绸缎抽打。他身法?轻盈,要避开这些技能没什么难处,只是?每每闪躲之时,白千秋便蠢蠢欲动地要往殊掌门?的方?向去。 "想办法?别让她过来。"秦不赦的声音远远传来,他没怎么大声说话,但音量不轻不响地传入了他的耳朵,"不要光顾着躲,控制下仇恨。"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要选择性挨打。 殊无己?沉默了两秒,脚下的步子停了一下,就在这一瞬,白千秋一绸缎抽来,直接把他打到了秦不赦的脸上,血量一下子进入了危险模式。 秦不赦展臂接住了他,闪身避开殊掌门?劈来的一剑,只觉得头皮发麻:"......你?好像误会了我的意?思。" 他是?说偶尔可以在控制血量的前提下吃几个?平a,不是?直接往大招上撞。 殊无己?靠在他臂弯里,面色却?是?诚恳:“我下次注意?。” 秦不赦来不及多说,先把他推开,紧接着一甩袖祭出一张金钟罩将他罩在里面,自己?则拔剑对上从试剑堂另一端赶来的白千秋,拉过仇恨又将人带远。 他们一瞬间互相换了对手,金钟罩碎去的时候,殊无己?闪身避开劈来的明光剑。对上熟悉的功夫,他很快得心应手起来,两道?白影登时如游龙戏凤一般,电光火石间纠缠在一起。 “撑住。”秦不赦沉稳地道?,他一边格挡一边信手打开技能面板,找出八百年没掏出来的护盾技能装备上,顺手开给自己?的队友,“就这么跟他打,能撑到倒计时结束。仇恨和拉怪的事交给我。” 殊无己?没有回答,与面前的建模打得不可开交。他看着自己?身上的护盾被击破,紧接着金钟罩又套了上来。秦不赦拿着平底锅溜怪的同时,还能游刃有余地给他卡着cd加各种buff,让他毫无顾虑地只攻不守。 在最后一个?护盾碎开之前,他们头顶上的倒计时走到了终点。“砰”的一声,两尊人模被彻底分开,副本进入了剧情动画中。 秦不赦消失了,这个?动画他显然早已看过多遍,只剩下殊无己?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在原地呆着,看着试剑堂里的群英再次活动起来。 静海方?丈和他的三个?弟子正?拦着殊掌门?,而秦昭死死地挡在自己?母亲身前。 忽然,白千秋伸手搭在了儿子的肩膀上,另一只手轻柔地按着他的背。 秦昭疑惑地转过头,然而在他看清任何东西之前,一阵血花在眼前炸开,一只弩箭直接从他的胸膛里穿过,刺向殊掌门?!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身体重重落下,然后才感受到椎心刺骨般的剧痛。静海方?丈的人也震惊得忘了动作,甚至殊掌门?也露出了惊怒的眼神——那杆银丝拂尘用力一甩,一道?劲风将弩箭弹开,拂到秦昭身前时却?变得柔和,卷住了秦昭,将他从白千秋的身前扯了开去。 白千秋嘴角闪过一丝微笑,她忽然张开双臂,一道?纯白的火焰猛地从她的脚底开始燃烧。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她的身体被点燃了,像悬在蜡烛上的火焰树叶一般,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之声。 “快救火!快救火!”有人大喊。 然而无论什么样的咒语法?术或水,都没有办法?消灭白千秋身上燃起的火焰。这个?女?子就这么颤抖着在空气中燃成了一具焦尸,死状与她的丈夫如出一辙,地上只剩下几块零零散散的皮肤。 “是?......是?你?......”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许久,终于?有人慢吞吞地反应过来,想起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白千秋陡然发难,殊无己?痛下杀手,施法?燃起一场妖火,将她焚烧殆尽。 “殊无己?!是?你?做的?” 有人大叫。 “我看到了。”鹿文潜面色青白,“就是?你?一拂尘点起来的火,妖人!你?到底干了什么?” 五岳众人一拥而上,却?在冲向殊掌门?前停住了脚步,似是?被他冰冷的气势所震慑,他们转而开始施咒救治伤痕累累的秦昭。 灵丹妙药像刷石膏一般撒在秦昭的伤口处,鹿文潜一边哀嚎,一边用仇恨的目光看向殊掌门?,仿佛将人打成这样的是?他一般。 殊掌门?冷眼看着这一切,一句话也懒得多说。 “回三清观。”他的脚步顿了顿,最终恹恹地道?,“多留无益。” 然而张望山脸上竟也露出了迟疑的表情,殊掌门?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回......回三清观。”他这才结结巴巴地传令下去。 几排弟子陆陆续续地撤出,其余人等均是?敢怒不敢言,就连静海方?丈也露出了狐疑之色。 在见识了这无药可解的异火之后,众人即便心中各怀鬼胎,一时间也无人敢阻拦。 殊掌门?是?最后一个?走出试剑堂的。他依旧横抱拂尘,拂袖而去,头也不回。 仿佛此间一切都只是?粘在袍子上的一块脏东西。 第29章 何以解忧 画面?暗了下去, 但剧情动画并没有到此结束。 在视线亮起来之前,殊无己先听到了夜雀的鸣叫声, 紧接着一股露水的味道涌上鼻端。 秦昭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醒了过来,胸口缠满了绷带,堪堪不再流血,脸色更因为?失血过多苍白一片。 服侍他的人已经被他全部喝退了,他也拒绝见鹿文潜等?人,对外给?出的借口是伤势严重?, 无心?见客。 第35章 事实上,他只?是在心?有灵犀地等?人。 …… 到连更漏都要睡着的时候, 一阵细微的破空声忽地从远处传来。 “嘎吱”一声,杏袍白发的道人冷着一张脸推门进屋,他脚步如云,一路上没惊动一个守卫,仿佛夜闯五岳派像回自己家一样简单。 “师傅。”秦昭支撑着想坐起来,那人已经到了他的床头,在床沿坐下。 “我来接你回三清。”殊掌门语气平静,声音里却充满了不容置疑, 似乎就没想过徒弟可能会拒绝。 秦昭看着他,没有回答。 殊掌门皱了皱眉:“你不愿意?” 秦昭连忙摇头。 殊掌门叹了口气。 “人死如灯灭。”他言简意赅地解释道, “此地不足留念,你何必留着。” 他说这话时眉眼间?流露出罕有的恹恹之色, 秦昭一时间?竟是看怔了。 殊真人对自己的徒弟从来不吝训斥,平时也颇好为?人师,只?有烦一个人、一片地到极致的时候,才?会连恶语都懒得说一句。 “我若走了,谁留在这里查清这些事?”秦昭沉默半晌, 终道,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了师父放在床沿的手背,“他们最怕无缘由的祸事,只?急着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 “那又如何?”殊掌门双眉微蹙,眉眼间?却是真的不在乎,“你是怕离开了就找不到害死你爹娘的凶手了?” “我更怕流言如刀,伤人性命。”秦昭温声道,他说得很慢,许是因为?陡遭变故,他而今的样子与平时那副没耐心?、吊儿?郎当的腔调大相?径庭,“况且幕后之人必另有图谋——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我爹在得到钦天监送来的‘大凶之物’后便举止有异,那东西我虽然从未见过,但多半还?藏在此地,最好还?是要找机会探访一二?。” 殊掌门垂目听着,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收回了被对方?抓着的手。 “既如此,你可从中自取方?便。”他过了一会儿?才?站起了身,取过搁在一边的拂尘,“我先走一步。” 秦昭的手还?半抬在那儿?,欲言又止。 当殊掌门真的举步将去的时候,他终是忍不住开口了。 “师尊……不论别人如何,我是最知道师尊为?人的。”他哑声道,“若有师弟师妹受惑于浸润之谮——” “年轻人道基尚浅,心?旌浮动,实属寻常。”殊掌门停下脚步,转头瞥了他一眼,“我还?不知道这个,要你哄不成?” 秦昭慢吞吞地扯出一个微笑,双目漆黑幽亮。 他心?中清明——殊掌门穿着杏黄里衫,一头雪发解了一半束了一半,身上又携风带露,分明是无法入眠,徘徊而来的模样…… ……分明是确实被张望山那个眼神伤了心?,缺人哄了。 一个对视间?二?人已心?照不宣,殊掌门别开视线,忽然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秦昭床头。 “师傅?” “前路未卜,如有人阻你妨你,杀之不赦。”殊掌门轻一拂袖,声音清冷,“拿我剑去,造什么杀孽,都记在我头上,我替你兜着便是。” 直到簌簌的夜风声被系统音打断,他也没有急着离开。 ------------------------------------- 【恭喜您通过副本「恩仇新试剑」】 【取得成就[满纸荒唐言]】 【取得金色武器[明光剑·进阶]】 殊无己看着手里新出现的那柄崭新的长剑——他这辈子共有三柄佩剑,均未起名?,眼前这柄是他当弟子时用的旧剑,最为?锋利花哨,剑鞘刻九枚错落银杏,叶脉以银丝嵌填,自护手至剑身中段,金叶由密渐疏,华美无比。 他继位为?掌门后便不再用这柄剑,成大能半仙之体后更不拘泥于宝剑,而是飞花摘叶、随取随用了。 他记不真切这柄剑被他送给?了什么人,但此剑确实是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到他的手里。 他轻轻挽了个剑花,轻薄的剑身轻“嗡”了一声,仿佛也在对他一诉思念。 他将剑收入鞘中,转头才?发现秦不赦正安静地在一旁看着他,目光定定的,似乎看入了神。 “怎么了?”他挑眉问。 “没。”秦不赦笑了一下,“这把剑还是拿在你手里比较合适。” 他说着看了看屏幕右下角,又道。“很晚了,你这一章也已经打完了,早点休息吧。” 殊无己了然地点点头,随口问道:“你的失眠之症......” “已比昨日好多了。”秦老板这次倒是配合地伸出手腕,殊无己顺势搭了上去,肢体相?触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刚才剧情里那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 他皱了皱眉,总觉这联想来得微妙,想抓住什么,但这念头已如闪电般飞快地消失了。 “怎么了?”秦不赦轻声问。 他回过神来:“无甚大碍。” 又颇感?歉意:“明知你不易入睡,还?将你喊来,是我冒昧了。” 秦不赦打了个哈欠,“没事,我是老板,我可以白天补觉。”他挥了挥手,“早点下线,少看留言板。” 说着,身影就消失了。 殊无己在原地站了会。 他本来还?忘了留言板这回事,秦不赦一说,他醍醐灌顶地想起了那些飞来飞去的弹幕,心?想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便找到那个卷轴状的按钮点开细看。 第一句话就是: 【第一把橙武就是师父的嫁妆,鞭子没有白挨吧[阴险]】 【怕你们三清门的身在福中不知福,告诉你们我们的通关奖励是蓝色品质的。】 殊无己:“......” 【憋死我了,终于能说话了。】 【这两段剧情为?什么不能发弹幕?!!和客服反馈过了没用。】 【好像说是资方?里有殊无己梦男,怕有人拎不清剧情跟着骂殊无己就给?关了。】 【?】 【?】 【?】 殊无己:“?” 【所?以这是一个只?许意淫殊无己的世界对吧?】 【这其实是一出披着武侠皮的救风尘......】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殊无己面?无人色地刷完了留言,他差点又控制不住要给?秦不赦打投诉电话,但最终还?是面?无表情地关掉了留言板,退出了结算界面?。 【恭喜您通关第二?章主线:五岳争锋】 【您需要达到30级才?能开启第三章 主线:血海寻踪】 ------------------------------------- 殊无己被扔回了万顷山的任务发布点,半壶酒馆。 万顷山现在是夏天,窗外蝉鸣不断,室内酷热不堪。这个时间?酒馆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一群npc在了无生趣地洒扫庭除。 台阶上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流浪剑客npc,正在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手里拿着一只?酒葫芦,头顶上冒着一个金色的问号。 殊无己徐步上前。 “这位道长有何吩咐?”剑客转过头来看着他,斗笠下的脸露了出来,“在下江北野,流连此地多年,以向导为?业,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殊道长心?中问题倒是不少,然而真要他问起来,却又不知从何开口——就像他素来不喜欢跟别人解释一样,他也不喜欢追着人刨根问底。 “道长?”江北野了然地看着他,爽朗一笑,拿出酒壶,“若逢滞碍,不妨浅酌一口澄心?酒。” 殊无己并不知道这是mmo里常见的任务引导npc,但仍然道谢接过了葫芦,浅饮一口。 一阵热意涌上喉头,他的脸颊微微泛起了红色。 “爽快爽快!”江北野抚掌笑道,“如想尽快提升等?级,可在醉酒模式下四处看看,或许有什么奇遇也未可知——道长再喝一口?” 殊无己对什么奇遇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倒是慢慢品出了这个npc是以他饮酒为?条件提供线索,便又喝了一口。 “加入帮派,完成帮派任务,也能提高角色等?级。”江北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再喝一口?” 殊无己无所?谓地笑了笑,仰头将酒又饮尽一半。 “城北出现几桩怪死血案,可前往调查。”江北野顿了顿,“再喝一口?” 殊无己叹了口气:“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此杯中物?” 江北野大笑一声:“人生在世,唯美酒美人,方?可解惑。常言道酒后见真情,你若不饮酒,如何真心?相?问?我又为?何要真心?相?答?” 殊无己不置可否,仍对这引人昏昏的杯中物颇为?不屑,但还?是举杯饮尽了最后一滴酒浆。 “好!好气魄!”江北野叫道,“现在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了,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一壶酒,只?够换一个问题,你不要多问。” 殊无己一怔。 他倒是想只?问一个问题就一了百了,比如问出这游戏剧情的编撰之人,把人找出来,审明一切真相?,或者问所?谓的秦万恩和白夫人究竟死于何人之手,兴许也能让这桩绵延千年的血案真相?大白。 第36章 但这些问题到底不该是从路边的一个酒鬼嘴里听来的,他惯不会听信道听途说,也讨厌流言蜚语先入为?主。 ——思来想去,在这个静谧无声的深更将旦,伴着烈辣的酒浆,他似乎只?有一个问题想问。 “秦昭。”他轻轻地抚摸着拂尘柔软的须子,低声问,“你知道秦昭在哪里吗?” 第30章 夜路 殊无己?倒是没想到, 这随口一问就把江北野问宕机了。 江北野粗犷爽朗的脸上露出几分欲言又止,既不像知道, 又不像不知道,倒似是给人?下了什?么咒。 殊无己?眉头一皱:“阁下稍安勿躁,贫道略通辟邪之法……” “此?事我无权透露。”江北野打断了他施咒的动作,喃喃道,“总而言之,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你?换个问题问吧。” “他确实在此?地??” 江北野像一个陷入了bug的程序般开始循环播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殊无己?又问:“你?知道他?” 江北野:“远在天边, 近在眼前。” 殊无己?:“……” 他轻轻叹了口气,放过了这个可怜的npc。 只见他脚步一离开对话范围,江北野的动作就刷新重置了,酒壶里重新装满了酒,江北野察觉到他的视线,又举起酒壶笑道:“若逢滞碍,不妨浅酌一口澄心酒。” 殊无己?摇摇头,在这冷冷清清的酒馆中又兜了半圈, 最终选择了下线。 ------------------------------------- 殊道长重新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醒来。 阳台上,窗户仍然洞开着, 天边已经微微泛起浅橙色,叽叽喳喳的鸟叫一阵阵涌入耳中。 收容所给他配的手机正搁在他手边, 里面只存了秦不赦一个人?的联系方式,但他确信这东西不止给秦不赦打电话一个功能。 殊道长重新换上道袍,束上冠。 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正如团建回来时他跟秦不赦说过的那样,他打算出去转转。 站起来的一瞬, 他忽然感到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头顶传来一阵晕眩之感,他为?自己?诊了诊脉,竟是略有?醉酒之状。 殊无己?讶然,他只在游戏里喝过酒。 他隐约猜到此?事应该和秦老板一行人?正在查的案子?有?关,便抱了几分“试一试”的心态,任由这症状维持着,也?没用仙法从窗口跳下去,而是老老实实地?走?了楼梯。 窄小的青石板路出现在面前,黑黝黝的不知通往什?么方向。两边的路灯幽幽地?亮着,投落的光芒只能照清一两米开外。 殊道长抬头看向两边矗立的筒子?楼,觉得这连绵不绝的楼房似比过去的山还高,将天光遮得一点不剩。 天变得很远,星月均是模糊得看不清楚,即便已到了黎明时分,这个世界依旧黑洞洞的,在汽笛鸟叫蝉鸣的嘈杂声中睡得黑甜。 他又一次产生了心中空荡荡沉寂之感,忍不住开始想念在三?叠泉山,与秦不赦一起走?在那道观的小路上时的情景。 于是他再次打开手机,颇为?笨拙地?调出了手写输入的面板,一笔一画地?在对话框里写道: “三?清门,怎么去?” 消息发?出去了,对面却没有?回复。殊无己?也?不觉得奇怪,秦不赦刚睡下不久,若是被他一个消息弄醒,他倒要不好意思了。 他继续随意点击着屏幕上的不同图标。 殊真人?一向天赋异禀,最擅长举一反三?,一旦会发?消息了,大?部分软件该怎么用也?能触类旁通。 他打开屏幕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图标,最先吸引他的便是搜索引擎。 空白的对话框里,有?一行字在跟他面面相觑: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殊无己?盯着这个输入框,出了神,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写了一行: “我该去哪里?” 网页上飞快地?跳出了一大?堆相关词条,为?首第一条就是: 【小长假避雷必看】三?叠泉山清泓观千万别去!网友实测:道士假借算命行骗,出口还有?强买强卖,简直进去容易出来难。 殊无己?:“……” 他轻轻地?吸了口气,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对话框里打:“为?什?么三?清会变成这样?” 这次跳出来的总算不是营销号了,却全是游戏《海尽天劫》的剧情讨论帖。 【三?清会没落纯属活该啊——打完最新的主线有?感。】 【接三?清派灭门[微笑][微笑]】 殊无己?:“……” 他有?点不想点开来看了,对继续检索也?失去了大?半的兴趣。 在关掉浏览器之前,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他在检索框里输入了“秦昭”两个字。 这一次进度条转动得很慢。 可能是突然的信号波动,网页上一时半会儿什么也没显示出来。倒是现实中,刺耳鸣笛让殊无己的视线移开了屏幕。 一辆头顶着“taxi”字样的小轿车停在他面前,前置大?灯照得他眼睛疼。 车窗慢吞吞地摇了下来。 “小姑娘,怎么回事?不是刚刚送你回来吗?送错地方了。”司机叼着烟,操着一口北方口音,“太晚了不安全,别在路边站着——你忘带钥匙了吗?” 小姑娘? 殊无己?皱了皱眉,知道对方认错了人?,开口想澄清:“并非……” “哎,你?听你?嗓子?都被风吹哑了。”司机马上打断了他,“你?这个手机怎么和上车的时候的不一样?是不是拿错了别人?的?我说怎么还站在路边发?呆呢?我送你?回去换回来?” 殊无己?刚想解释,车门已自动在他面前弹开,好心的司机扭过头,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不忍拂了好意,又确实无处可去,道家素来讲求缘法自然,他只犹豫了一下便坐进了车里。 “唉,这就对了。”司机在前面絮絮叨叨地?说,“送你?回来的时候就告诉你?了,你?住的这一片地?方地?段不太好,流浪汉特别多,最近还传说老是有?失踪案,这个点不适合在外面乱转,还不如和你?朋友们一起待在酒吧里呢。” “酒吧?”殊无己?挑了挑眉,“酒馆?” “差不多吧。”司机挠了挠脑门,“搞不清你?们这些小年轻的,搞什?么cosplay大?会搞到这个点,父母不担心啊?也?不出来接接你?们,让你?一个女孩子?的大?半夜在这种?街道上走?。” 殊无己?没有?说话。 托肖紫烟的福,cosplay这个词他倒是熟悉。他大?概猜到,不久前应该是有?个打扮成殊无己?的姑娘被这个司机送到了这里。 见他陷入了沉默,司机也?识趣地?不再多话。出租车一路飞驰着,方向与当时去三?清观团建时相反,更接近殊无己?一开始醒来的鸿雁滩和宋耀山广场。 进入市区的时候,两边高楼的形状数目也?变了,不再像筒子?楼那样灰扑扑的如鸽子?般蹲着,万千玻璃幕墙像拔地?而立的利刃般高高耸立,处处反射着眼花缭乱的灯光,一扇窗户透出的灯光能够在不同的楼间反复跳动,折射出火彩般的景象。 街上摇摇晃晃的人?也?越来越多,靠近酒吧一条街的位置时,哪怕坐在车里也?能闻到酒味。 司机在一家国风酒吧前停下车,殊无己?抬头就看到了酒吧金碧辉煌的霓虹灯招牌:“海尽天劫七周年快闪主题酒吧”,旁边还立着一块巨大?的殊无己?立牌。 司机盯着立牌看了会儿,又转过头看了他一会儿,啧啧称奇:“这么一看,你?扮得是真的像啊。” 殊无己?:“……” 他沉默片刻,车门在他面前自动弹开。 他颇为?感激,又想到自己?身上并没有?带车钱,便摸了摸袖子?,从中取出一张剩下的黄符。 “这一路多谢你?,还请收下。”殊无己?声音温润地?说,“放在车中,可保一路平安。” 司机颇为?好奇地?接过,心直口快地?道:“这个是不是你?们说的什?么二次元周边啊?我知道的,你?们这些小娃娃玩的这种?东西有?时候还挺值钱的——不会太贵重吧。” “无妨,多得是。”殊无己?微笑,总算遇到一个识货的,他颇为?欣慰。 “那我挂在闲鱼上卖了可以吧?” 殊无己?:“……自是也?无妨。” 他道别司机下了车,犹豫了几秒才走?进了这家快闪酒吧。 打着瞌睡的前台看到他进来,没精打采地?对她?指了指楼上:“水云间那间4楼。你?朋友都喝醉了,给他们家长打电话来接哈。” 殊无己?茫然走?了一圈,没看到楼梯,便想出门从窗口飞上4楼。 前台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看你?也?醉得差不多了。”说着就领着他走?到一间牌匾上挂着“电梯”二字的小门前,按开镶满水钻的按键,替他刷了4楼。 第37章 电梯门缓缓关上,电梯里只剩下殊无己一个人。 鸿雁滩寸土寸金,快闪酒吧占不了多少地,电梯更是狭小异常,且上头的灯忽亮忽暗,更添几分阴抑。 殊无己站在里面浑身难受,他想到老银杏巷子里的老楼似乎也有这种叫电梯的房子,但秦不赦送他回家时从来没有用过。 “叮”的一声响后,电梯门打开,他面前出现了一条深红色的走廊,扑面涌来浓郁的熏香味和酒气。 他颇像一个误入盘丝洞的苦行僧,拧着眉头往前走,直到找到那间名叫“水云间”的屋子。他还没来得及推开门,里头就传来“一、二、三”的吆喝声和大笑,听起来都是年轻男女。 他礼貌地敲了敲门,那群醉汉显然没有听到,他又敲了两下,虚掩的门自己打开了。 “叨扰了。”他一边迈进门内一边开口,“贫道……” 屋内的景象让他哑然失声。 桌上堆满了啤酒瓶,地上放了好几副扑克牌,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卡拉ok屏幕里还在放“出卖我的爱背着我离开”,正在歇斯底里唱歌的那个人和他穿的一模一样,头戴金冠,身披金袍,一头白发,手里拿着拂尘在乱甩。 除此之外,做殊无己打扮的起码还有五六个,其他也有打扮得像静海方丈的、像秦万恩的、或者像人鱼的,穿着主角入门弟子服的也有那么两三个。 就在他目瞪口呆的时候,一双热烘烘的手凑上来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向了酒桌。 “我说你怎么喝了两杯就说不舒服要回家。”那个穿得和他一模一样的“殊无己”说,“你这个绿茶,原来是回家补妆了。” 第31章 亚文化 殊掌门修炼五百多年没遇到过这等群魔乱舞的景象。 他后背紧紧贴着门板, 手里掐着清心诀,偏过头躲开那只拧向自己脸颊的手。 “这到底是什么定妆, 这么好用,都给你定成水光肌了。”那个假殊无己嘴里嘀嘀咕咕地念个不停,“——你刚才是不想跟我们玩儿,怕惩罚,所以故意装醉是吧?嘿嘿,我跟你说你逃不掉的。” 说着她像霸道总裁惩罚落跑的娇妻一样, 单手锁住殊掌门的两只手腕,把人往酒桌最正中间的位置拖, 又抬手甩出一本《大上感应篇》,说:“愿赌服输啊,刚才说好了谁喝到最后一杯酒就要念这个的。” 殊掌门无奈地任人抓着,拉扯间他已意识到这姑娘并非修道之人,手无缚鸡之力,他倒是怕自己一动手就把人两条胳膊给卸下来。 “姑娘若想听太上感应篇,贫道背给你听就是了。”殊道长诚恳道,“太上曰:祸福无门, 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coser愣了一下, 接着爆笑出声。 “操了,你入戏太深了吧。”她再次把本子摊开塞到殊无己面前, “你看这是《大上感应篇》,不是《太上感应篇》。” 殊无己:“……” 其他几个穿得人模狗样的coser也围了上来,起哄说:“你装傻也是没用的,上一轮喝醉的时候你已经暴露黑历史了,这是你初中的时候语擦殊无己的记录。” 殊无己:“……” 他一个字也没听懂, 但仍然感到了毛骨悚然。 “你别耍赖啊,说好了赌注是当众念语c记录的。”一个假秦万恩把麦克风塞到了他手里,“你看你妆都画好了,粉墨登场,来一个来一个。” 众人跟着喊:“来一个来一个。” 殊无己:!!! 他颤颤巍巍地接过《大上感应篇》,翻开第一页,就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冲击。 《大上感应篇》第1页云: (寒夜观星,松风入袖) 殊无己:【皓腕一番,拂去手背上落了梅花点点,唇角微勾,态生两靥之姿,笑容却冷若冰霜。拂尘轻掩着身前的春色。】秦郎,你我一别已多年……我从未想过你还能活着回来。【嗓音如浸了冰的瓷,银须忽地后撤,扫过枯枝积雪,露出遮挡在宽袍大袖厚的一身春色,如凝脂般的雪肤上竟夜落着点点玫红】 【雪花落下,嘴角的笑容转为凄然,三分委屈,三分哀怨,三分别离苦,竟有一分别后重逢的喜悦。】你怎敢将我留在这群豺狼虎豹之间,任人欺辱?【眼眶急转微红,双腮粉如牡丹,似有似无的泪珠如芙蓉泣露般,露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来。】 殊无己“啪”一声把书合上,闭上眼睛捏了个太极印,念了声“福生无量天尊”。 这群嘻嘻哈哈的同人女和coser说什么也不放过他,一边推搡一边说他现在这副样子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贞洁烈女”,表面冰清玉洁,实际欲迎还拒。 殊无己被这群乱用词语的语c人骇得不轻,他觉得这群人都欠渡,但又不知道这是不是千年后的常态,该改一改性子入乡随俗的是不是应该是他自己。 三四支麦克风一起对着他的嘴,好像他不念这个炸裂的台词就不准备放过他似的。 他实在没办法,才对着话筒苦口婆心地劝导:“诸位沉迷酒色,又耽溺于口舌之快,实在不利于修身养性,未免太仗着年轻肆意造作了——” 包厢里诡异得沉默了两秒钟。 殊无己以为他的劝解有用,便提起精神,接着点拨道:“——若他日气亏神散,那便为时已晚,还需趁早克己修身,戒骄戒躁。” 众人:“……” “噢——” 为首的同人女突然发出一声恍然大悟的惊叹。 “长进了啊,宝贝。”她夸张地说,“你现在已经完全入戏了,台词进步好大,再也不是那个为了草来草去而ooc的语擦女了。” 殊无己:“……?” 他有点脱力。 “而且还带上点演技了。”另外一个cos血影教徒的少女道,“你这是不是练过唱戏呀,你看这小挥手小步子迈的,还带了点身段在身上的。” 殊无己决定不再忍受这一切,他艰难地往旁边走了两步,用拂尘挑起窗帘,打算不管三七二十一跳窗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在他迈步之前,那群妖魔鬼怪又大叫起来。 “对对对,就是这样,就是这个姿势,把拂尘再举起来45度,然后表演一下那个——” 殊无己:“?” “对,那个名场面,难得你今天状态这么好,不要浪费了。”另外有人掏出手机准备拍摄,“就是那个,表演一下那个。” 殊无己:“?” “哎呀,这个这么重要的词你怎么能忘呢?我演示一遍哈。”假殊无己干咳一声,动作浮夸地甩起了拂尘,爆喝一声,“孽徒!” 殊无己被她的声音震得后退了半步。 那人显然演上了头,摇头晃脑地继续喊道:“我一心为你着想,你怎么又敢以身试法?你跪下,为师给你两个大耳刮子尝尝!” “不是不是,哪有大耳刮子,你自由发挥得太多了。”另一个假殊无己拦住了他,“原台词是:我命令你立刻动手,再退一步,从此我们恩义断尽,别怪我对你不留情面!” 殊无己猛地感到心里震颤了一下,紧接着又是一阵莫名其妙。 ——他确信自己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即便说过,也不可能浮夸至此。 另外一边cos弟子的几个人也来了劲,过来凑热闹接戏。 “师傅!!”该弟子发出哭丧一般的嚎声,“你什么时候要赶我走都行,只有现在不可以,师傅——离开你我该怎么活呀!!” “停停停停停,ooc得妈都不认识了,咔!”一开始提议的同人女道,“不知道串戏串到哪里去了——还是你来。” 她又伸手指向殊无己:“念语c和表演名场面,你总得选一个吧。” 殊无己面无人色。 他没打算在念语c和表演名场面中选一个,他打算念个诀,把所有人打晕,然后大奏三天清心静念曲,给这一屋子年纪轻轻就误入歧途的妖魔鬼怪驱邪。 然而没等他施咒,又一阵酒劲涌上脑门。 江北野给他的酒后劲实在太足了。 殊无己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忽然意识到这倒也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他干脆任由自己膝盖一软,倒在一旁的沙发里,昏昏沉沉地进入了假寐的状态。 几个coser立刻走过来试图摇醒他,他只当不知道。紧接着,她们开始摸他的头发,捏他的脸。 “这好像是真醉了。” “本来就差不多醉了,还回去补妆。”另一人道,“你看这都入戏入疯魔了。” 装醉中的殊无己:“......” “可怜的妹妹。”假殊无己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脸,又惊讶地道,“唉,这个定妆实在太好了,持妆效果一流,你看我手上都没粘粉的。” 第38章 其他几?个人也过来看了看说:“你别说,你看这假毛,感觉比我这真的还好使。” 殊无己不适地动了动。 “好了好了算了算了,叫人来接吧。妹妹——你家里人电话有?吗?”同人女大声喊道。 殊无己微微掀开眼帘,就见对方已?经掏出了自己怀里的手机,看着屏幕上弹出的一条消息。 【昭:怎么?了?】 秦老板估计睡醒了。 这部手机没?设锁屏密码,一碰对话框,就自动点?开了聊天界面。 同人女惊讶地看着他只有?一个好友的账号:“不是吧,妹妹,这么?恋爱脑,还给男朋友搞专属账号,太浪漫了吧——” 她说着飞快地在对话框里发出一个定位。 昭:? “你女朋友喝醉了,来这个地址接她。”她发了一条语音。 那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对话框顶上“对方正在输入中”持续了整整有?三分钟的时间。 殊无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扶着桌子站了起来,面无表情?地从对方手中拿回手机。 同人女有?点?茫然?地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反应过来:“这不是你男朋友?不会?是你长辈吧?” “不是。”殊无己飞快地否认了,“秦先生才是我的小辈。” 他又思考了一下“男朋友”这个词可能的含义,大约推断出这个时代的人比较严谨,会?把男性?的朋友叫做男朋友,女性?的朋友叫做女朋友,于是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也可以说是男朋友。” ------------------------------------- 一群人看殊无己都醉得语无伦次了,就也没?再为难他。 殊无己继续靠在沙发椅里养神,听着重新运作起来的卡拉ok和碰撞的酒杯,大声的嬉笑,这会?儿倒是没?觉得那么?吵闹了。 ——只要不把他推到舞台上,他一向不介意年轻的孩子们适度打打闹闹。 当窗外响起巨大的摩托车引擎声时,天已?经亮了大半,包厢里面这群龙精虎猛的后生终于开始偃息旗鼓地睡倒成?一片。 殊无己这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挑开窗帘,果然?看到秦老板正在楼下停车。 秦不赦今天开着一辆confederate,蜿蜒虬结的排气管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衬着他身上的宽肩皮衣也锃光瓦亮,他下身穿着一条黑色马裤,脚上踩着戴着铆钉的高筒靴,更衬得一双腿有?两米那么?长。 “你男朋友帅成?这样。”困得流着哈喇子的同人女半张脸埋在窗框上,强撑着精神往下看。 与此同时,秦不赦像远远地听到了上面的动静一般,抬起头来,一双深黑的眼睛如他身上装点?的金属锐物般,灼灼逼人地看了上来。 殊无己朝他点?了点?头,倒是没?把心?思放在看帅哥上,而是搀起了一旁路都走不稳的姑娘。 “让他先送你回家。”殊道长平静地道,“他是个还算可靠的男朋友。” 第32章 温存 殊掌门走出电梯的时候, 秦不赦正很自觉地在柜台前结账。 殊无己听?到他言简意赅地让把四楼最?吵的那个?包厢续两天,看紧一点, 等里面的人?都睡清醒了再让人?走,前台则瞅着他手里的金卡发呆,不太确定店里刷不刷得了这种高级货。 秦老板依旧没什么耐心,盯着那小机器看了会,颇不耐烦地问:“能签单吗?我是股东。” 殊无己走到柜台前时他刚刷刷签好字,转过头看着衣衫狼藉的白发道人?, 生人?勿近的冷凝目光忽地就轻盈起?来。 秦不赦笑了一下:“怎么才几个?小时,就搞成了这个?样子?” 殊无己看着他, 没有回答,眉心还因为宿醉蹙在一起?。 他伸出手臂,秦不赦得心应手地上前扶住了他,皮夹克上还带着露水的凉意。 “我带了解酒药。”秦老板让他搭着自己的小臂,另一只手去摸兜里的药瓶。 殊无己摇摇头,轻轻搭住他的臂弯,制止了他的动?作。 “并无大碍。”他低声说,“不必仰赖丹药。” 秦不赦盯着他看了会, 眼神中颇有几分探究的意味,但他知道, 这世上向来只有殊无己盘问别人?的份儿。 他领着殊无己到了那辆confederate面前,殊掌门花了点时间?去找马鞍在哪里, 秦不赦任他皱着眉头琢磨,过了会才扶着他侧坐在单人?鞍座的后端。 “踩着这里。”他指了指下面焊满防滑钉的金属脚踏,殊无己依言踩上去,紧接着秦不赦就握着他的小腿,打开他的膝盖, 让他的双腿顺势压进油箱两侧的凹槽,整个?人?像卡扣一样“哒”得一声扣进了油蜡皮的座位里。 “头盔就不戴了吧。”秦不赦微微一笑,帮殊道长把前额被?风吹得凌乱的雪发捋到脑后,“嗯……我会稍微开快一点。” 殊无己没意识到他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当confederate在一阵巨大的爆鸣声中飞驰而出时,殊掌门才缓慢地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当代年轻人?的疯狂。 他不是不能飞得更快,但他从?未刻意让气流、雨露这般急切如鞭打般擦过裸露的皮肤,也从?未以流星般的速度以血肉之躯在巨大的黑铁方盒之间?钻来钻去。 如果他会判断引擎声浪、风压和转速,他会知道这个?速度对于confederate的驾驶者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但他以凡人?之体还是感到了头晕目眩——这个?世界谁又不是凡人?之体?但这群人?好像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刺激。 秦不赦的肩膀和手臂仍然是松弛的,他聚精会神地看着前方,却没有忘记跟身后的殊道长说话?。 “感觉怎么样?”他的声音即便在疾风中,也像定海神针般清晰地传来,他解释道,“快到第一波早高峰了,容易堵,开它比较方便。” 殊无己把斥责的话?压了回去:“……无妨。” 他的思?绪被?当着脑门冲来的风吹得细碎,但既然秦不赦这个?小辈都没有用咒法?格挡,他自然也不打算表现得异于常人?。 秦不赦却趁他头晕目眩的时候开口了,似乎蓄谋已久。 “怎么一个?人?出来和朋友喝酒?”他语气不咸不淡地问。 “并非朋友,只是萍水相逢。”殊无己道,“机缘巧合,被?人?误认了。” 秦不赦“嗯”了一声。 他没再问什么,倒是扭头介绍起?了沿江的风景。 鸿雁滩地处三江,他们目前正在横穿的那条叫越江,宋耀山广场和老银杏街道分别在江左江右,而他们正在开往越江地下通道。 “从?江底过江?”殊无己讶然。 “也有渡轮和升降桥。”秦不赦道,“只是现在时间?还没到,如果你不介意——” 他迟疑了一下。 “怎么?” “我在附近有一套公寓,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那里等一等,换一身衣服。”秦不赦透过棱形镜看了眼身后的道长,“到六点半码头有人?了,可以去江边坐渡轮,穿过扎西夫桥,隔着江看一看鸿雁滩。” 殊无己一怔,他听?出秦老板这是在邀他同游了:“如此?不会太叨扰了吗?” “没,孝敬你么,应该的。”秦不赦加快了速度,声音也被?风吹得轻飘飘的,他又笑了一下,睨了眼殊无己被?啤酒浸湿的袍子,伸手在鼻子边挥了挥,“一股味儿,正好先给你洗洗。” ------------------------------------- 殊无己看到江边那一幢全层落地窗的玻璃楼时,第一反应是问:“这整幢楼都是你的?” “不是。”秦不赦摸了摸鼻子,“我家在底层,不用坐电梯——你过来,看这里。” 殊无己茫然地被?他拽了过去,只见秦老板十指如飞地在触控板上按了几个?键,又托着他的下巴,轻轻调整了一下角度,让他的眼睛正对着面板上的小孔。 “人?脸录入成功。” “欢迎回家。” 防盗门应声打开,入目是一间?没多少烟火气的房间?,只有扔在玄关的摩托车钥匙、皮夹克和头盔能体现出这里确实有人?在住。 转进室内后,只见一整面大理石电视墙上挂满了形形色色的海尽天劫周边,电视柜上放的还是殊无己手办——殊掌门经历了一整晚的蹉跎,倒是已经能含笑应对一大群扑面而来的自己了。 “随便找个?地方坐。”秦老板没有表现出丝毫得不自然,当狂热粉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举重若轻,“我去给你放点水洗澡——要喝点什么吗?” 殊无己摇了摇头。 秦不赦却没理会他的客气,而是又迈着长腿上了楼,过了一会,提着一小只紫砂茶壶快步走了下来。 “三清的老君茶,挺能醒酒的,你自己看着泡。”秦不赦走到茶桌面前蹲下,“指了指台面上的白瓷加热器,按这里可以烧水,你用不惯的话?,下面还有火炉和碳——” 第39章 他说着想到什么,又站起?来把窗拉开了,这才挽起?袖子准备去浴室。 殊无己全程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不论他说什么都只是淡笑地点点头,一副客随主便的好好先生模样,秦不赦却深知殊真人?这副随和善与的表象下有多难伺候,但他没想到的是—— 当他带着两袖湿漉漉的热水从?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殊掌门已经睡着了。 桌上的茶汤还在煮着,蒸腾着热气,弥漫出浅淡的三清山特有的云雾香。 殊无己轻易不会入睡,但他今晚铁了心要和游戏里带出来的醉酒debuff作对,又误打误撞被?一群小孩闹了一整夜,被?引擎的轰鸣和疾烈的狂风撕扯了一路,此?刻回到云山雾罩、芙蓉清幽似的茶香中,竟如孩童回到慈母的怀抱般,酣然而眠。 他即便是睡着了,也坐得端正,一头被?风吹乱的银发已经理得服帖齐整,双膝并拢,拂尘平放在两腿之上,双手交叠,搭在拂尘中段。 秦不赦看着又不免微笑,他想起?了肖紫烟爱刷的那些?盘点小猫揣手端坐的帖子,总觉得眼前的画面很适合拍下来发帖——就是真这么干可能会挨打。 “殊渺?”他低声喊道,“洗澡水好了。” 殊真人?竟没醒。 他低叹了一声,走上前,轻轻拍了拍殊无己的肩膀。 后者维持着端正的坐姿,一个?90度旋转,直挺挺地倒进了沙发里。 秦不赦:“……” 他忍笑把人?放平,犹豫了一下,最?终伸手解开了殊无己松散的腰带。 “从?没见你这么臭过。”秦不赦喃喃道,将手伸向他胸口被?酒浆弄脏的那一大滩污渍,试图施个?仙咒替殊掌门去去味。 然而,一阵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两根手指搭住了他的脉门,捉住了他的手腕。 “秦昭。”殊无己仍然闭着眼睛,声音却如寻常一般平稳清冷。 秦不赦目色一凛,他动?了动?嘴唇,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辩解无数。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听?眼前人?又念了一声:“秦昭。” 捉着他的手指也松开了,软绵绵地垂回了身侧,殊掌门双目紧闭,长睫低垂,仍然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是在说梦话?。 秦不赦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就这么维持着这个?姿势在沙发前跪坐了半个?钟,最?终放弃了对师父用咒的想法?,而是搬来了几千年前做弟子时常用的马扎,端了盆热水在沙发前坐了。 他身量已足,长手长脚的,坐在小凳上有点别扭,但他自己并不在意,至始至终垂着眼睛,像一个?手艺人?那样专心致志、精雕细琢地整理着殊掌门的头发。 皂荚的香气和茶香混合在一起?,这悠远的气息似乎有形迹一般,遮住了摩天大楼和落地的玻璃窗,遮住了天边的航迹云,跳动?的信号灯,和随着晨光降临缓缓升起?的钢铁悬索桥。 殊无己的双手不知何时又交叠回了胸前,偶尔也会因为头皮上传来的动?作皱一下眉头,秦不赦揉搓他发丝的十指时不时接触到他冷冰冰的耳垂。 “别闹了。”他忍了很久终于用很低的、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的声音劝谏道,“伺候您洗漱呢。” 第33章 约会 殊无己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他从头到脚都已经被?打理过了?, 衣袍也换了?一身,十分清洁干爽。 润物?细无声的秦老板倒像个没事人那样坐在茶桌边, 手里弄着他那不伦不类的功夫茶。他没什么耐心,手法也很次,纯粹是浪费了?上好的茶汤。 秦不赦看到他醒来,手上动作没停,只是点了?点头:“你的发冠在那边。” 殊无己道了?声谢,又缓缓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巳时了?。” 殊无己叹了?口气, 心道饮酒误事。 “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秦不赦突然说, “反复提一个叫秦昭的人。他怎么了??” 殊无己蹙了?蹙眉,语气中略带歉意:“我?不记得了?——可有打扰到你?” “没。”秦不赦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是想到你曾经问过我?这个人,如今又提起,怕是有什么要事,不知我?能不能帮上忙。” 殊无己动作一顿。 他倒是忽然想起了?什么。 “秦先生。”他若有所思地问道,“‘不赦’可是你本名?” 秦不赦的眉头跳了?一下:“是, 怎么了??” 殊无己指了?指微信界面:“我?见你在这‘图谱’中记有一个‘昭’字,你又姓秦, 曾经拜过三清门?下,倒是符合秦家的传统——你可否查明族谱, 看看家中可曾有过姓秦名昭之人?” “......” “没有。”秦不赦干脆果?决地说,“我?记得我?家族谱里都有哪些名字,并没有叫这个的长辈。” 殊无己颇感遗憾地叹了?口气,又追问:“是否可能是旁系分支?或是除名?” 秦不赦惊讶于?他的锲而不舍:“怎么了??” 殊无己沉吟道:“以他的年龄,若当真年岁未终, 算算如今也该儿孙满堂了?——你若是他的后人,一些事情查起来倒是方?便。” 秦不赦:“......” 秦不赦:“你觉得他有后人?” 殊无己茫然地看向他:“三千六百年已过,如何能不成家立业?难道仍然心智未开,或是身有隐疾?” 秦不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帮你留意找找。”他过了?很久才说,即便殊无己都听出他的语气毫不诚心。 “罢了?。”殊真人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对镜束冠,他手指轻拂,那些银白色的发丝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梳进了?发冠里,“倘若他确在此?世......终有一日?会前?来拜见我?。” 秦不赦一愣:“为什么?” “他一向是个知礼数的弟子。”殊真人淡笑?了?一下,忽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秦老板,“倒是另有一句话?,我?想跟你说很久了?。” 秦不赦的瞳孔微微缩紧,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来,了?解他的人自?然会知道这个反应对他来说已经算是夸张了?。 “请说。”他诚恳地道,“您不必对我?客气。” 殊无己的目光滑下去,扫了?一眼他身上的穿钉带铆的皮夹克。 “不论是不是你长辈,”殊掌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秦昭都不敢在我?面前?穿成这样。” ------------------------------------- 他们买完票坐上渡轮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秦不赦选了?一个在甲板上面对面的座位,此?时正颇为尴尬地扭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他从头到脚换了?一身衣服,内搭穿了?件轻复古的衬衫款中衣,外头套了?件翠青色的圆领外袍,盘扣没系,很时髦地像开衫那样敞着。 于?是殊无己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看不惯,干脆亲自?伸手,从下往上给?他一颗颗系上。 整个过程中秦不赦始终垂着双眼,目光落在湖面上,余光却不可避免地看到那双贴近自?己领口的修长的手。 “别看我?了?,看看桥。”秦老板叹道,低头翻找出了?桌子下配的饮料柜,饮料柜空空如也,他便又转身按铃呼叫服务员,“这是个世风日?下的时代,我?怕你看多了?想抽我?。” 殊无己被?他逗得莞尔,却还?是严肃地纠正了?他:“我?只教训我?的亲传弟子,你不知是哪一辈的徒孙,俗世常有‘隔代亲’的说法,我?不会打你。” 饶是秦不赦定力再?好,这一刻脸色也有点瞬息万变。 好在服务员适时地抱着两份酒水单走了?过来,让他们点饮料,单子上全是鬼画符似的英文,殊无己一个字都看不懂,索性把事情都交给了秦老板。 “一杯冰可乐。”秦不赦又指了?指对面,“给?他点一杯冰汽水三分糖去冰。” 服务员带着对客人口味的尊重祝福离开了?,而渡轮慢吞吞地驶向扎西夫桥。 扎西夫桥是一座塔桥,桥两端两岸矗立着古堡似的高层石灰岩建筑,在殊无己看来如两座烽火台一般隔江相望。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嗡鸣,一艘货船在汽笛声中驶向桥面,如同?对唱一般,扎西夫桥发出了?“咔啦咔啦”的金属摩擦声,桥面如城门?般打开,两端上翘如羽翼,又似张开怀抱,拥千帆入怀。 他们的渡轮有幸沾了货轮的光,也跟着驶入这洞开的两臂之中,相比两岸光怪陆离的玻璃镜面楼,扎西夫桥古朴的岩壁倒是充盈着岁月的尘土味。 “这座桥大概修建于?二百年前?。”秦不赦注意到他的目光,缓慢地解释道,“如今也算是一件历史文物?了?。” 第40章 殊无己轻轻地嗯了?一声,颇有些出神地看着越来越远的鸿雁滩天际线。 “那些会亮的彩灯是太阳能灯……借助太阳的能量,可以一整天亮着。”秦不赦低声道,“大约在一百年前?开始普及——多层复合玻璃差不多也在这个时间出现,它们可以让楼房造得很高,因为能对抗风压。” 殊无己听得很认真。 摩天大楼在太阳光的反射下散发出和夜间不一样的光束,他突然意识到三清的没落似乎是一种历史的必然。 “此?处之人,较之修心,似是更专注于?格物?。”他轻声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秦不赦哑然不语,只是轻轻地握住了?殊掌门?的手。 殊无己垂下雪白的睫毛,视线落到那两只相叠的手背上,熟悉的感觉再?一次涌上心头,他没来得及说什么,服务生刚好又端着两杯饮料走了?过来。 他把冒着水珠的可乐罐递给?了?秦不赦,又把冰汽水放在殊无己手边,最后视线扫过两人握在一起的双手,又一次露出了?尊重祝福的表情。 秦不赦神情自?若地收回了?手,单手扣住铁环,拉开了?易拉罐,汽水罐发出一阵气流喷涌的嘶嘶声。 殊无己好奇地看向他,紧接着发现自?己的杯子里也同?样冒着诡异的小气泡。 他试探性地抿了?一口,一股冰甜酸爽的气劲冲进了?他的喉咙,把他辣得直咳嗽起来。 秦不赦忍不住轻笑?出声,凑过去轻轻拍着他的背:“怎么反应比喝酒还?夸张?” 殊无己扫了?他一眼,把杯子推开了?一些,指责道:“胡闹。” “嗯,就是胡闹,不想跟你隔代亲。”秦不赦仍在微笑?,端起自?己手里的易拉罐,也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这大概是三百多年前?的化学产品——现在想来都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变化却如同?天翻地覆一般。” 殊无己没有说话?。 船慢慢地靠向岸边,鸿雁滩越来越远,隔着暗看去天际线就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星河。 “我?以前?很久都不明白……为什么殊无己不愿意飞升。”秦不赦的目光也同?样落在遥远的对岸,喃喃道,“一直到后来才渐渐懂了?——仙庭至高至远,日?升为呼,日?落为吸,一百年、二百年都在眨眼之间,雕梁画壁、摩天竞秀更不过是奇技淫巧,不值一提。” “……但他不喜欢这样……他宁可一次次忘去,再?一次次习得,日?夜熬心,明志证道。” 殊无己怔然,显然没想到秦不赦会突然说这样一段话?。 他沉默了?许久,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柜子一柜子的雕像。 “这是你喜欢他的原因?”他问道。 “嗯?”秦不赦一愣,忽然微笑?起来,回答得出人意料,“那倒不是。” 他又对着风喝了?一口手里的汽水,没看殊无己,靠着栏杆自?顾自?笑?得月霁风清。 “喜欢似乎也不是那么复杂的东西。”他斟酌着道,眼皮垂了?一下,“殊无己哪怕只坐在那呼吸,我?就喜欢得不行了?。” ------------------------------------- 靠岸的码头离老银杏街道不近不远。 秦不赦考虑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把殊无己带到了?路边,替他叫了?网约车。 “我?把我?的地址存在你备忘录里,如果?要来找我?,就可以这样叫车。”秦不赦一边点击着屏幕一边缓慢地解释道,耐心得不像他自?己,“司机会到标明的地方?来接你——你看,沿着这个箭头走就可以。” 他拉着殊无己的手腕去找最新的上车点,还?隔得远远的,他们已经能闻到银杏叶散发的气味和白果?烘烤后的苦香。 在快到上车点的时候,殊无己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目光冷厉地看向秦不赦,果?然,秦不赦的表情也和他一样凝重。 他们都没有前?往上车点,而是不约而同?地往反方?向走去,转进一个偏僻的胡同?里。 只见巷子深处的银杏树坛边,正倒着一个穿着道袍的黄色身影,一柄拂尘落在地上,沾满了?露水,显然是深夜时分就已经遗落在此?了?。 殊无己走上前?去,扶起倒着的人。 这是一个cos成殊掌门?模样的女孩。 秦不赦拧紧了?眉头,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殊无己闭了?闭眼睛,放下搭着女孩手腕的手,低声念道: “福生无量天尊。” 第34章 帮会 “你查出来是什么结果?”秦不赦问。 “心悸而死, 乃是经年旧疾,并?非为他人损害。”殊无己将女孩的手放回身?边, “理当请她家人前来收殓。” 秦不赦不予置评,熟练地打开手机叫了救护车和报警,电话打完才道:“她没有家人。” 说着伸手指了指coser散落在地上的钥匙圈:“收容所的。” 殊无己沉默了。 突然,尸身?前传来了“叮咚”一声。一个什么东西?在地上亮了起?来。 殊无己低头一看,是这姑娘的智能手机,锁屏界面上攒了一连串的消息: [猎冶盟-江秋逸]:妹妹, 到家了吗? [猎冶盟-江秋逸]:妹妹你回个消息啊。 [猎冶盟-江秋逸]:妹妹过好几个小时了,你睡着了是吧? [猎冶盟-江秋逸]:别吓我啊。 [猎冶盟-江秋逸]:那男的是你男朋友吧? [猎冶盟-江秋逸]:妹妹? [猎冶盟-江秋逸]:再不回我真的要报警了。 熟悉的语气让殊无己意识到了屏幕对面的人是谁, 他伸手翻开了女孩的包,果然在里面看到了一本熟悉的《大上感应篇》。 “是她……”他轻叹一声。 昨夜被司机拉上车前,若是能多问几句—— 他扭头看向秦不赦,只见秦不赦始终安静地站在一边,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所觉察。 “你知?道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莫非她并?不是心疾而死?” “……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事吗?”秦不赦没有直接回答,“关于海尽天劫中的修为和寿数的。” “还请明示。” “猎冶盟是个帮会的名字。”秦不赦道, “她是个流民,每天会花很多时间在游戏里——我们遇到过很多类似的情况。” “你们从未出手制止?”殊无己几乎疾言厉色地问道, 适才的温和客气荡然无存。 “并?非如此。”秦不赦微微垂下眼睛,“我们做了些事情, 只是尚未‘根除病症’。” 殊无己目光沉沉地盯着他,这场审问还没有结束,但秦老板似乎已经没有继续解释的打算了。 “你能告诉我什么?”最?终,殊道长平静地问。 秦不赦的嘴角压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们对视了几秒钟,当救护车警报和警笛同时逼近的时候,他终于选择败下阵来。 “抱歉——暂时不能让你插手这件事。”秦老板一边说一边取出手套戴上,头也?不回地走向正在抬着担架冲过来的医护人员和警察,“李队长。” 殊无己转过身?,只见秦老板熟稔地跟那几个从花盒子?里走出来的衙役打起?了招呼,甚至象征性地碰了碰手,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又麻烦您了……是,那是我朋友……他跟这事情没什么关系,麻烦您找几个人送他回去……是,就住附近。” 紧接着就有两?个穿着古怪的差役走过来,颇为客气地请他上车。 他迟疑了一秒,最?后还是放弃了跟此地县衙起?冲突的念头,沉默地离开了正在拉起?封锁线的现场。 ------------------------------------- 殊无己坐着警车回到了住处,一路上送他回来的社恐警员结结巴巴地劝他少打游戏,不要太沉迷,最?近打游戏猝死的人实在太多。 他想?问几句,但对方明显不知?道什么隐情,只是抓耳挠腮地翻来复去说染上网瘾不好。 殊掌门也?就不多言了,他回家关上门就登录《海尽天劫》——这俨然已是他用的最?熟悉的现代高科技设备。 他的角色还在半壶酒馆里。 不同于半夜,酒馆里现在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费了点?力气才找到了被人群淹没的江北野。 江北野还是老样子?:“若逢滞碍,不妨浅酌一口澄心酒。” 殊无己没有喝酒,而是直截了当地问:“我想?查一个人的动向,该怎么做?” 江北野思考了两?秒,道:“你可以通过添加好友的方式,看他的个人空间日志。” “如果她已经死了呢?” 这下连npc都有一点?疑惑了,好在ai角色没有什么真情实感,江北野很快又没心没肺地笑起?来道:“那么你可以查看帮会成员手册,里面有每位成员近期完成的成就。” 殊无己心中立刻想到了三个字:猎冶盟。 第41章 他随即追问道:“怎么加入猎冶盟?” 江北野托着下巴沉思起来,就在他沉默的时候,他的头上出现了一个搜索框。一圈进度条正在转动,显示:“正在为您检索帮会,猎冶盟”。 “有了。”江北野一击掌,“猎冶盟乃是天下排名第二十五的帮会,帮主‘放开那只烤鸡’少侠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盟中现在尚有名额空缺,只是需要成员引荐,方可加入,不知少侠你可有盟中好友?” 殊无己思索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江秋逸。” 检索框中的搜索词条变成了“查找玩家:江秋逸”,很快一个圆头圆脸的道姑人模就跳了出来,果然是个三清弟子,头衔写的是“猎冶盟副盟主”。 “原来少侠是副盟主的朋友!”江北野笑道,“你可以添加她为好友,点击邀请链接加入帮会。” 于是殊掌门低眉垂目、不耻下问地咨询起了怎么加好友,这江北野倒是比任何一个玩家都要有耐心,手把手地教他找到了申请按键,帮他发出了系统默认的验证信息。 【殊渺】:“手滑点错了…才怪!你的主页太好看了,想偷偷存进我的‘心动收藏夹’~” 殊无己:“……” 他想问问江北野这条消息能否收回,对面已经飞快地通过了好友请求。 【江秋逸】:“你开小号了?” 【江秋逸】:“妹妹?” 【江秋逸】:“吓死我了!!” 【江秋逸】:“你一直不回我微信,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江秋逸】:“说起来你怎么突然玩起妖号了?试新脸码吗?” 【殊渺】:“……” 殊无己还没写几个字,聊天框就像被轰炸了一般震个不停。 紧接着右上角跳出了一条“邀请您组队”,他习惯性地点了同意,几秒后边上出现了一个人,正是江秋逸。 “hellohello。”江秋逸微笑着道,本人脱离了酒醉状态和聊天轰炸模式后竟是一个颇为温柔含蓄的姑娘,“昨晚回去没事吧?我和蒋哥一上午都在后悔让莫名其妙的男的把你接走了。” 殊无己沉默了片刻。 他很想开门见山,但免不了又是一番解释,显然现在不是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上的时候。 “我想加入猎冶盟。”他说,“您可以引荐一下吗?” 江秋逸愣了一下:“可以啊,当然没问题,你等我一下。” 她在那儿一边找邀请链接,一边温声劝导道:“不是我说你,你最近有点太肝了——我知道跟清风阁的事情搞得你很不痛快,但既然都开小号了,也该过了这个坎儿了。下次帮战我们多杀几个,争取把旗抢回来。” 殊无己微微皱起眉。 他没来得及多问,江秋逸那边的邀请信息就弹了过来。 他随手点了同意,下一秒,角色就自动脱离了组队模式,离开了半壶酒馆,传送到了一块像演武场一样的地界。 空中浮现出四个字:帮派驻地。 【恭喜您解锁帮派玩法,您可以自由探索帮派任务。大量经验、金色道具、华美时装等你来拿哦!】 系统轻声细语道。 殊无己不了解mmo,不知道社交攀比和资源焦虑才是此类游戏真正的消金窟,大抵也不会理解为什么系统的声音到了这个时候会变得格外的轻柔甜美。 他对玩法没有太多兴趣,上手就找起了江北野提到过的帮会成员手册——这东西并不难找,就供奉在大殿上,是一本象牙雕刻的书,封皮上用土到极致的金笔写了五个大字: “成员排行榜”。 殊无己面无表情地把书翻开,第一页果不其然就是盟主,顶上第一行不是id,而是修为段位【至臻之境-化神期-千秋不二-放开那只烤鸡】,本周在线时间72小时。 和封面类似,这页书纸也是镀金的,打开闪瞎人眼。 殊无己拧着眉头翻到第二页,纸张立刻变成了白银材质,包括江秋逸在内的四位副帮主忝列其中,都是【登峰之境】的段位,在线时间50到60小时不等。 殊无己粗略地扫过这四张脸,基本确定里面没有他要找的人。 他一页一页翻着书,从黄金翻到白银,终于在白银的最后一页看到了一个id叫【人狠话不多】的刺客少女,这张脸和现实中至少有八成相似,然而现在是灰色的——也不可能再亮起来了。 她的上周在线时间是137小时,旁边还有一行备注:超出平均时长200%。 殊无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仔细地看起了【成员志】一栏中冗长的成就清单。 …… 10月14日22点【人狠话不多】参与帮战夺旗,获得了第21名的好成绩! 10月15日凌晨23点【人狠话不多】开启主线第4章 【断山为誓】 10月15日凌晨5点【人狠话不多】发起劫镖,成功截获【清风阁】镖银20万两! 10月15日凌晨5点20分【人狠话不多】向【三清掌门-殊无己】赠送礼物【刍狗】,好感度达到惺惺相惜! 10月15日凌晨5点25分,【人狠话不多】今日第5次惨遭悬赏!仇家【清风阁-林景凤】表示:杀你比打野怪还轻松! 悬赏令·终结!【人狠话不多】的人头已被【清风阁-飞呀飞呀我的骄傲】斩落马下! 10月15日凌晨6点,震撼三界!【人狠话不多】开启【乾坤宝匣】,竟获稀世时装【至尊·九天玄凰】!此等气运,莫非天道私生子?! 全服仅此999件!【人狠话不多】竟开出了【飞崖·至尊坐骑】!尔等凡人,速来膜拜! 【人狠话不多】含泪开启第100个宝匣,结果喜提【破旧草鞋】x1……系统都看不下去了! …… 殊无己没有再往下看,他大概只看懂了几行字,云里雾里,但这也足够他找到矛盾的焦点了。 他重新一板一眼地打开搜索框,慢吞吞地手写输入了“清风阁”三个字,点开了他们帮主“林景凤”的个人主页,和“放开那只烤鸡”一样,同样是至臻修为的纯金界面。 他眯着眼睛花了点时间才从璀璨的金光中找到了添加好友的按钮,很轻地点了一下,删掉了系统默认的那行:“大人,您已被列入‘本年度最想认识的人’名单,请问是否通过申请?>3”,一笔一划写道: 林先生您好有事相商 今日午时想约您一战 第35章 刍狗 林景凤并没有理会他的申请。 殊无己再次困惑地点击添加好友时, 系统无情地跳出一句:“由于对方的设置,你无法添加该玩家为好友。” “这是何意?”他问。 “意思就是他把你拉黑了。”江秋逸好心地解释道, “不过这很正常,互相劫了几次镖以后,清风阁现在只要看到我们帮的人就会拉黑,我们也差不多。” 殊无己:“……” “没事儿。”江秋逸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帮战的时候都会见面的,好好表现哦——不过不要太较真了, 游戏嘛。” “帮战上可以杀了他?”殊无己忽然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这个号的修为……还是不要上去送死比较好。”江秋逸同情地说,“可以试试绕后去偷对面的旗帜, 冲正面的话,你大号也试过,就是白掉修为。” 殊无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别太要强了,妹妹。”江秋逸好心地劝道,“除非氪成秦不赦那样,不然肯定会有人比你修为高的,就算是秦不赦,在帮战也不一定不会死啊。” “你们杀过秦不赦?”殊无己讶然。 “呃, 那倒没有。”江秋逸的表情有点尴尬,“他也不是每次帮战都打, 只是偶尔来挂个机,刹月阁的人会借他的号守旗。”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有一次他忘记开自动技能, 被场地debuff毒死,刹月阁副帮主,那个叫‘贫道求大1‘’的,把他的尸体拴在旗杆上,光是靠特效就烧死了不少人。” 殊无己:“……” ---------------------------------------- 殊无己没有干等到晚上8点。 他退出了游戏, 又一次拿起了《用户手册》。 他记得,刚注册账号时,《海尽天劫》系统曾经为他宣读过用户手册的一段内容,这或许与眼下的【人狠话不多】的猝死有关。 那段话就印在用户手册第一页最下方: “根据现行《劳动法》第三十二条,人力市场饱和期,一级无业人口每日需在游戏内停留至少十工时,至多十五工时的工作时间,否则无法脱离系统。 游戏开发者、运营者或其他参与经营、有实际控制权的工作人员,有义务保证玩家进行游戏时身体各项数值维持正常稳定,否则应立刻采取强制退出措施。” 第42章 殊无己马上想到了【人狠话不多】超过20个小时的每日在线时间。 他皱着眉头继续翻开《用户手册》,中英对照版的“instruction”在他眼里全然就是一堆扭曲的爬虫,他艰难地看了两眼,就再次打开了搜索引擎。 他刚写下“三十二条”四个字,智能检索就像会读心术一样,匹配到了他需要的词条: 【《劳动法》三十二条立法依据】 智能搜索正在为你生成答案中…… ai生成的字眼跳出在屏幕上: “《劳动法》三十二条的合法性基础在于,以《海尽天劫》为首的‘沉浸式数字平台’已被国家认定为可转化劳动力承载体,人类在脑机连接过程中产生的所有情绪驱动、思维决策、共感互动等,都能够被实时采集、格式化,转化为用之不竭的生产能源。据此,《海尽天劫》已成为当前最大的群体性工作平台。 在现实物理岗位已饱和,传统就业形态无法容纳全部一级无业人口的当下,为避免群体性精神内耗、极端事件的产生,《劳动法》三十二条的定立具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 如果您想知道更多相关信息,可以咨询专业律师为您提供服务。【广告位招租】” 殊掌门:…… 饶是他再天赋异禀,这段文字对他来说还是有些晦涩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勤勤恳恳地把对话框里的东西全部删除,又指风凌厉地写了句: “若想通习此中道理,读懂用户手册,当从何书入门学起?” 五分钟后,他从秦不赦留在此屋中的杂物堆里找到了网站给他推荐的“参考教材”:《大英百科词典》。 他眉心微蹙,如同打开一本武功秘籍般打开了它,将宣纸铺开在书案上,研了墨,正欲一边读背一边抄写—— 然而笔尖悬在空中半天没落下,殊掌门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在宣纸上写出了一个歪歪扭扭的“abandon”。 …… 一个小时后,殊道长明白了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挫败地躺回了启动装置,决定回到他唯一熟悉的游戏里去寻找真相。 脑机接入后,熟悉的画面平铺在眼前,帮派驻地微风摇曳,清香袭人,十年如一日的安静祥和。 帮派任务已经被一抢而空了,殊无己没什么可做的,反倒被管事npc塞了一把帮派每日保底工资:一笔50宝钞的巨款。 紧跟着帮派商城弹了出来,管事殷切地向他介绍各种产品——从50000宝钞的橙武到500宝钞的外观他一样都买不起,管事盯着他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直到出现了几个可怜巴巴的灰色小破烂,购买的按键才亮了起来。 管事抱着“蚊子肉也是肉”的想法,连小垃圾都推销得唾沫横飞: “这串菩提佛珠是静海方丈的挚爱,可增加50点好感度……这颗莲子是孙师姐曾经最喜欢的……这是三清大弟子纪望春的钥匙,大师兄好像又把钥匙落在家门口了,等着你拿过去送给他……” 殊无己没听他的絮叨,目光被一只草扎的小动物吸引了视线。 这小东西扎得并不好看,乍一看像一只翻着白眼、横眉怒目的小狗,五官歪歪斜斜的,四只脚高低不平,站都站不稳。 但他总觉得这东西有几分眼熟。 没等管事向他介绍,他就出手把它买了下来,只花了25点宝钞。 “恭喜您购买了神秘礼物【刍狗】。”管事惊喜地说道,“不知道它能增加哪位侠客的好感度?可拿去永济堂送给掌柜试试。” 永济堂…… 殊无己轻轻地摇了摇头,按下使用按钮,眼前的景色一闪而过,他的身体轻飘飘地落回了三清山脚下的医馆永济堂。 永济堂还是那个熟悉的大通铺,躺满了刚挨完打的新入门三清弟子,当前频道叽里呱啦地讨论吸血蝙蝠该怎么打的问题。 殊无己这次总算轻车熟路地走向柜台。 柜台前也排满了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只草扎的小狗。 殊无己:“……” 他隐约觉得不妙,当npc注意到他手里的东西时,剧情触发了。 “少侠手持何物?” 【请说出暗号】 殊无己当然不知道暗号是什么,他瞥了一眼左下角滚动的频道,抄作业似的念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npc点头道:“原来是少侠,东西我收下了,少侠稍作休息,我去去便来。” 殊无己一头雾水地被小二拉着在桌前坐下。 一张八仙桌上坐了十六个人,都是神色各异的玩家。 “所以触发率到底是多少?”同桌的一个五岳可怜巴巴地说,“我已经浪费了五只狗了,这玩意看着比别的便宜,实际上贵得离谱。” “三清门弟子触发的概率会高一点。”他旁边的人一边查攻略一边说,“好像说是殊无己比较护短。” “和剧情阶段也有关系,要是你已经过了第五章 ,这个剧情就触发不了了,毕竟——” “你不要给我剧透!!!”五岳弟子哀嚎道。 “也有人说殊无己午睡的时候来会比较好……” 他话音未落,掌柜的突然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十六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矮小的npc,像一群睁大了眼睛等皇帝翻牌子的妃子。 殊无己惊讶地发现,这掌柜竟是冲他来的。 “这位少侠请跟我来。”掌柜冲他躬了躬身,“我家主人邀您一叙。” 【恭喜触发好感剧情:镜花水月】 【您成功向三清掌门-殊无己赠送礼物「刍狗*1」,好感度达到萍水相逢!】 殊无己无语地看着那只耷拉着耳朵的草编小狗,倒不觉得这会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掌柜引他从后门出去,画面晃了一下,四面八方的玩家突然全部消失了。 他进入了专属剧情。 “往这儿走,山路陡峭,还需小心脚下。”掌柜的说,“夏日炎热,四处都是蛇虫鼠蚁,少侠进出时更要多加小心啊。” 他似乎话中有话,殊无己静静地点头致谢。 他们沿着蜿蜒的山路在山间穿行,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终于到了一处僻静的竹林前。 竹影横斜,三五成簇,伴随着簌簌声随风而动,清气远播,碧玉潇湘的竹竿上凝着一股昭昭日月似的微光。 殊无己的目光深深地投进这篇熟悉的竹林里,只听身旁掌柜的忽然开口道:“少侠请吧。”顿了顿,又道,“前方布有阵法,请务必小心前行。” 殊无己颔首道:“多谢提点,不劳忧心——此地,我应当认得。” 他岂止是认得。 这是他曾闭关百年的清修之所,春笋化竹,新篁成碧,均是他亲手所栽、亲眼所见,百年来这片竹林经过雷霆风雨,承受月华朝露,方布成今日阵法。 多数三清门人只知他闭关,具体何时、何处却是全然不知,即便是亲传弟子,能进来此处的也是少之又少,只能通过击鼓鸣磬求见掌门。 殊无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游戏的制作者能做出这样的场景,同时,他再次想到了一个失踪已久,却似乎无处不在的人: 秦昭。 第36章 帮战 “既然来了, 又为何迟疑?”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竹林深处传来。 殊无己无奈地摇摇头,拿着小狗, 举步踏进了这个闭着眼睛也能解开的阵法中——若是换了其他玩家,此处又是一重劫难,不对着攻略从头抄到脚,恐怕谁也见不到竹林深处的庐山真面目。 碎光从竹影横斜间漏下,斑驳的光点自成卦象,绕过最后一丛潇湘竹, 那扇记忆中熟悉的月门出现了。 殊无己伸手在门上轻叩。 “直接进来吧。”声音再次响起。 踏进院门的那一瞬间,视野便不受控制地转换了角度——走进小院的人不再是他, 而是秦昭。 秦昭恭敬守礼地在小院门口拜了一拜,解下佩剑放在石几上,才走进屋内。 煞风景的弹幕忽然刷了起来: 【前方高能预警】 【直男可以退出了】 【直男说他也不是不可以】 【破阵破累了吧?该过来领福利了^^】 角色矮身进屋的时候,眼前暗了暗,紧接着又亮堂起来。 只见窗前软塌上,殊掌门手里拿着一卷书,侧卧着靠在栏杆上午歇,身上没有穿外套, 没有穿道袍,甚至没有穿里衣, 只穿了两片素纱小褂,雪白的长发披散在床铺上, 如花落在水池里一般绽开。 “师父。”秦昭低低地喊了一声,目不斜视地看着脚下的地板,把草编小狗放在了窗台上。 第43章 【目瞪口呆。】 【不知道主创为什?么要让这?么一个?角色成为媚宅担当。总之?臣退了,臣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给老哥整恐同了。】 殊无己也是惊讶非常,不过他惊讶的原因是, 在?这?段剧情里,他竟已和秦昭如此熟稔。 他是不喜欢和衣而卧,但即便对最宠爱的弟子,也不大可?能以如此不体面的姿态相对——常人看不出,他倒是怀疑连自己这?身小褂都是为了见秦昭才穿上?的。 “坐吧。” 殊掌门可?能是全场角色连带弹幕里最神情自若的人。 秦昭点了点头,这?小屋里自备有座椅,他却没坐,而是从角落里翻出了一只马扎,端到师父的床前坐下?。 他本就身形修长,坐在?马扎上?多少有点束手束脚,他浑然不觉地坐正了身子,开始汇报: “我追着那人去?了一趟西海,”他轻声说,“但没找到人,去?晚了一步,被他逃脱了。” 殊掌门眉眼微垂:“将你所见所闻一一说与我听。” 秦昭颔了颔首,便将自己从五岳出发?,前往西海渡口,上?春芳岛查探消息的一路行?踪,连带着细枝末节都细细讲了。 【这?主角能处啊,进青楼探消息的事儿也说[滑稽]】 【我感觉我在?面对一个?查岗的妻子[可?怜][可?怜]没有办法不细细交代。】 【一个?穿着吊带内衣查岗的妻子】 “停。”殊掌门开口打?断道,“你对那艄公说要上?春芳岛?” “是。” “错了。”殊掌门道,“‘春芳岛’乃珠沫在?武林盟中所用?的江湖官号,你与当地百姓以此名相称,自然也暴露了查探的身份。” “照您所言,莫非那恶人当时就在?附近?”秦昭微微坐直了问?道。 “你再仔细道来。”殊掌门半闭着眼睛道。 似乎是为了避免在?好感剧情中透露太多信息,镜头缓缓转为俯视角,殊无己不再能听清殊掌门与秦昭的对话?。 他只看到秦昭在?那儿嘴唇一张一合地说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一双黑眼睛却是时而期许殷切,时而忐忑不安。 殊掌门的视线没怎么在?徒弟身上?停留,但听得很认真,一个?字的错漏也未曾放过——每每他眉头一皱,将卷起的书轻轻敲落在?床沿,秦昭便会?一下?子坐直身子,抿紧嘴唇,如临大敌地应对即将面对的质问?。 【兴致勃勃而来,兴致缺缺而去?了】 【所以穿着内衣还是只教?书吗……】 【其实我还是不太懂,听他们对话?好像要天下?大乱的样子,为什?么我师父还在?床上?睡午觉】 【上?面的不懂就别说话?了谢谢】 殊无己的想法却和上?边那条弹幕完全一致——他既然会?亲自奔赴万里去?砍纪望春的头,就没道理这?个?时候大白天躺在?床上?对徒弟指指点点。 镜头再次切换的时候,已经到了日影西斜的时分,他终于又听到了秦昭的声音: “师父,”秦昭似乎欲言又止,“新学的剑法我有几式不太明白,想请您演示——” 殊掌门却未起身,只道:“你去院中舞给我看。” 秦昭没有动。 “怎么,撒谎?”殊掌门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到底是哪一式学不明白?” 秦昭没有再说话?,他从马扎上?站了起来,在?床沿坐下?,别开视线,手却紧紧地握住了师父的手腕。 殊无己忽然叹了一口气。 他的疑问已经有了回答——那只平摊在?被褥上?的瘦长的手掌上?,有两片指甲已经变成了黑色。 ------------------------------------- 殊无己被弹出剧情的时候,八仙桌前的那一群人还在?苦哈哈地凑代币换小狗,把小狗送给掌柜的,再苦苦等殊掌门的召见。 殊无己忍不住好心劝谏:“山中并无甚珍宝,不过是与殊掌门的一面之?缘,不必太过执迷。” 五岳弟子没好气地打?断了他:“执迷个?屁,老子又不是男同,凑不齐五个?殊无己好感任务打?不出第五章 的真实结局,影响修为境界飞升。你以为?” “这?个?人在?变相晒欧。”另外?一个?人道,“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要开红打?你了,就算这?里是安全区,信不信我们可?以监狱见。” 殊无己:“……” 他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无奈地走出了医馆,正巧这?时候绿油油的帮派频道弹起了消息,一直没有出过面的帮主【放开那只烤鸡】开启了全员禁言正在?刷屏,为晚上?的帮战筹谋部署。 【放开那只烤鸡】:全员警戒。这?一次帮战刹月阁会?参加。[微笑] 【放开那只烤鸡】:不要再在?意清风阁那种小喽啰了,我们的目标是不要输得太难看。 【放开那只烤鸡】:但是!刹月阁不是不可?战胜的! 【放开那只烤鸡】:毕竟秦不赦不一定来。 【放开那只烤鸡】:当然就算他来了,咱们也不怕! 殊无己挑了挑眉。 【放开那只烤鸡】:跟新人解释一下?,帮战本质上?是天地鬼三个?联盟之?间打?,根据在?联盟内部的排名分配奖励。我们跟刹月阁不是同一个?联盟,刹月阁是天玄盟魁首,也就是说我们只要拿到了地支盟第一,我们就等于刹月阁。 【放开那只烤鸡】:我就等于秦不赦! 这?时候殊无己收到了一条私信。 【江秋逸】:哈哈,别当真,我们没想过跟他们比,听听得了。 【殊渺】:我们确实不会?输给秦不赦 【江秋逸】:…… 【江秋逸】:……我以为你想开了才练的小号。 【江秋逸】:……原来是胃口越来越大了…… 殊无己没当真,继续认真地看着帮主的战略部署。 【放开那只烤鸡】:老规矩,我,还有修为比较高的长老会?拉几个?人去?正面战场夺旗冲锋。还是从南往北打?,趁大家状态最好的时候,先把南面最厉害的笑笑帮收拾掉,中间在?万古岭那边补一波状态,修一下?坏掉的装备,再从水面过去?绕后轩辕城找清风阁。我们几个?里面鲛人很多,渡水有buff加成,他们搞不过我们。 【放开那只烤鸡】:然后副帮主负责塞北。塞北那边的点抢起来会?比较方便,秋逸带几个?三清门的过去?扫荡一下?,塞北的地形比较崎岖,适合三清这?种手长的门派,躲在?后面狙人就行?,很好守,每个?点位留两三个?人。 【放开那只烤鸡】:新加入帮派、修为还不够的新人先忍一忍,不要跟我们一起冲锋,免得像多多那样被对面抓住了盯着打?,修为都打?没了,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放开那只烤鸡】:……等等多多的小号是不是放进来了。多多,我不是针对你啊,我只是说你们都憋着点,慢慢来嘛。 【放开那只烤鸡】:最后最难搞的还是刹月阁。我感觉这?帮老板已经很久没有插手江湖纷争了,不知道今天怎么吃饱了撑着报名了帮战。他们没什?么固定的选点,不知道会?从哪里开始。总之?我祝他们好运吧。 【放开那只烤鸡】已解除全员禁言。 【阿弥陀佛么么哒】:帮主英明。 【阿弥陀佛么么哒】:我帮英明帮主翻译一下?最后一句话?:祝我们好运吧。 【让我飞升】:祝我们好运吧。 【江秋逸】:祝我们好运吧。 【奴家好怕怕】:祝我们好运吧。 【放开那只烤鸡】:…… 【放开那只烤鸡】发?送了一个?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阿弥陀佛么么哒】:谢谢老板! 【阿弥陀佛么么哒】:等等怎么只有10宝钞。 【江秋逸】:……能不能有点出息 【放开那只烤鸡】:哈哈,剩下?的等我们干掉秦不赦再发?。 【让我飞升】:…… 【阿弥陀佛么么哒】:…… 【殊渺】:好的我可?以去?杀秦不赦 【放开那只烤鸡】:……啊? 【放开那只烤鸡】:你谁啊。 【江秋逸】:这?是多多的小号哦 【江秋逸】:多多越来越人狠话?不多了!【飞吻】【飞吻】 频道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殊无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说错了。 系统恰如其分地在?这?个?时候弹出了一条提示:您的好友秦不赦已上?线。 紧接着好友图标上?出现了几个?红色的数字,秦不赦似乎给他发?了消息。 他没来得及点开,时间从七点五十九分变成了八点,眼前的所有景象、系统界面都消失了。 帮战开始了。 ------------------------------------- 第44章 天空应景地变成了黑色,背景音里隐隐传来战鼓隆隆的声音。 正式开打?前有十分钟的准备时间,猎冶帮众齐刷刷地站在?城墙之?上?,清一色地换上?了地支盟青黄两色的弟子服。 殊无己第一次看到了帮主【放开那只烤鸡】的本来面目。 此人也是一个?五岳弟子,身材高大挺拔,不输给秦不赦,五官比秦不赦更粗犷一些,言谈举止也颇为豪迈,虽然偶尔有点招笑逗乐,嘴里却一句脏字也没有。众人围着他调侃,显然这?个?帮主也算是颇有声望。 这?时候一个?扎着双马尾的人鱼姑娘走到他身边,称号显示她正和【放开那只烤鸡】同队,正是刚才提到的冲阵队伍的一员。 姑娘好像和他很熟悉,问?道:“多多,身体怎么样了?” 殊无己回礼道:“尚可?,有劳挂念。” “没事儿,这?次冲锋就像帮主说的,你别去?了吧,或者跟秋姐他们去?塞北也可?以。你以前没玩过三清,可?能技能还不是很熟。” 殊无己感激她的好意,却道:“我仍想借此机会?,会?一会?清风阁的阁主。” 姑娘的脸色微变:“算了吧,他们跟一群疯狗似的,犯不着计较——交给我们,帮主会?教?训他们的。” 殊无己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并未答话?,而是反问?:“帮主似乎视秦不赦为大敌,可?是有什?么过节?” “哈哈,能有什?么过节,他怎么充钱都超不过秦老板,你看他头衔那个?‘千秋不二’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姑娘笑着说,“连头衔都得把‘万年老二’的‘二’字塞在?里面的,这?游戏够损的。” “争强斗胜,徒损心智。”殊无己诚恳道,“你既劝我不必执着,为何不劝劝他呢?” “唉,他们有钱人不一样,我们拿命肝也肝不成他们那样啊——人家的时间宝贵的很,又不会?跟你一样为了游戏拼命。”姑娘鬼鬼祟祟地说,“你看秦不赦都多久没来打?帮战了——听说他每耽误一秒钟就会?损失上?亿万的流动资金!” 殊无己:“……?” “恐怕是以讹传讹。”他推测道,毕竟秦不赦能抽空陪他打?副本、泡温泉、坐游船,想来他的时间必不可?能这?么值钱。 “谁知道呢?”姑娘耸了耸肩,“不过他这?个?号也挺邪门的,五岳派修为榜前几都在?使劲充钱,但怎么充都没人打?得过他,我们帮主快急死了。” 殊无己道:“秦先生家学丰厚。”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这?么关注他了呀?”姑娘忽然道,“你不会?也变成他的迷妹了吧?” 殊无己:“?” “哎呀,我跟你说没结果的,千万不要被他们骗了。”姑娘道,“这?个?游戏整形太贵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只是微整或者只买个?脸码,但这?些有钱人只要猛猛砸钱,就可?以随便改头换面,变年轻变帅变出腹肌人鱼线——秦不赦的脸八成是整的,现实中哪有人帅成那样啊?多半是个?啤酒肚中年油腻男,改头换面来游戏里一展雄风——你千万不要犯傻啊!” 殊无己哑然失笑,终于忍不住替秦老板澄清了一句:“虽略有不同,但秦先生的真实相貌并不输于游戏。” “真的假的?你见过他?”姑娘目瞪口呆,“现实中也整过了吧?不是都说‘上?帝给你打?开了一扇门,就会?给你关上?一扇窗’吗?哪有好处占尽的道理啊。” 殊无己耐心地纠正了这?个?错误的观念:“姑娘,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世间从无‘占尽好处’之?说。” 姑娘见了鬼似的看了他一眼,问?:“那你怎么被人打?得修为归零了呀?因为你不够努力吗?” 殊无己:“……” 他还没想好怎么解释,10分钟的准备时间便已结束。 【放开那只烤鸡】仰天长啸一声,带队从高高的城墙上?跃下?,翻身上?马。他一骑当先,整支人马在?四起的烟尘中奔往最南面的向?阳城。 江秋逸的队伍也做好了出发?的准备,江秋逸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用?目光问?他要不要进来混分,他轻轻地挥了挥拂尘,摇了摇头。 江秋逸只道他玩游戏玩累了打?算休息,也不勉强,点点头就带着人进了传送阵。 城墙上?的人一下?子走掉了大半,只剩下?几个?稀稀拉拉的小号,木头人似的站在?那挂机。 殊无己展开地图,记清了轩辕城的位置,雪袖一卷,使出了一个?腾云咒。 一朵五色祥云凭空而来,幻化?成一只仙鹤的模样,俯首帖耳地立在?他面前。 他站上?鹤背,一手持着那杆崭新的明光剑,一手抚摸着拂尘银须,面色平静温和,却如那尊常年立在?三清观前的人模一般,染上?了静极以至无尘的寒气。 仙鹤发?出一声清唳,俯身便往清风阁冲去?。 第37章 一剑挑一门 那边秦不赦一早看到了?殊无己参加帮会报名帮战的事情, 连着发了?几?条消息都没有人应答,便弹了?个语音通话过去?。 对面过了?好一阵子才接, 多半是因为?不知道?怎么接通讯。殊无己的声音远远的传来,伴随着呼啸的风声,好像在天上飞似的。 “秦先生,有什?么事吗?” 妖道?的嗓音温和疏离,不疾不徐,秦不赦却?愣是听出了?几?分催促的意思。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可能简短地说:“你要参加帮战的话,有几?个点要注意。” “洗耳恭听。” “帮战的对战模式和副本不一样, 自由度很高。每隔一段时?间地上会生成?随机的增益,外观上来看就是不同颜色的光点。”秦不赦道?,“简单来讲,绿色的能够治疗,黄色的加生命上限,其余都是不同种类的增伤,紫色的沼泽不能踩,不然会中毒, 持续掉血。” “我记下了?。”殊无己的声音清清冷冷地传来。 “角色被击败后会掉装备,掉落的装备任何门派的玩家都可以拾取, 因此在帮战中的修为?上下浮动的阈值很高,也就意味着你可以打败修为?比你高很多的对手。”秦不赦停顿了?一下, “这也就是帮战很容易结仇的原因。” “有话还请直言。” 秦不赦无奈地叹了?口气:“尽量少得罪人,殊渺——然后我上次送你的衣服记得穿上。” 对面说了?一声“我自有分寸”,接着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挲声,秦不赦有点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把电话挂了?,紧接着那边传来了?一声很淡的轻笑。 “这衣服很贵, 是不是?”殊无己问。 秦不赦:“……” 秦不赦:“其实?我颇有家资,你不必在意。” 这次很久都没有新的动静传来,秦老板还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秦不赦无奈地关掉对话页面,盯着好友界面看了?好一会儿,才转头问肖紫烟:“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在生你的气?” 肖紫烟:“?” “一般来说我对八卦这个还挺感?兴趣的,”肖紫烟道?,“但是考虑到问这个问题的人是你,我感?觉实?属有点太当局者迷了?——我浸淫语c圈多年,可以帮你演一下殊无己生气的正常表现。” 秦不赦盯着他,挑了?挑眉,没说话,挑衅之色却?溢于言表。 “跪下。”肖紫烟忽然疾言厉色道?,把周围的帮众都吓了?一跳,“说说,你这几?天都犯了?几?次错误?” 秦不赦:“……” 刹月阁众人:“……” 刹月阁众人:“帮主和副帮主在玩情趣play?” 肖紫烟一秒变脸,她挠了?挠头,不解地问:“怎么了??都什?么表情啊?我演得有问题?” “没问题。”秦不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出发吧,去?轩辕城。” “嗯?怎么突然决定了??你不是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吗?” “我刚刚打电话给殊渺,他答应我尽量少得罪人。”秦不赦垂着眼皮慢条斯理地系上披风的领扣,“看了?你的语c,我感?觉应该是骗人的。” ------------------------------------- 官道?上,清风阁众人还在嘻嘻哈哈,丝毫没有想到自己已经被几?十双神仙眼睛盯上了?。 他们的先遣队总共有15人,帮主林景凤是队长,职业是血影,修为?榜排行前?10,副帮主龙骑士是个满身肌肉菩提奶爸,目前?是菩提门大师兄。 这支15人的队伍只配了?一个奶妈,足以体现大师兄的含金量,以及清风阁骨干战将的自信。 林景凤骑着一匹照夜玉狮子,头发高高地扎起?,一条围绕着紫色闪电特效的鞭子缠在手腕上,背上背着两柄交叉的淬毒利刃。他一边跑一边嘴上也没停下,几?个人在嘻嘻哈哈地讨论把【人狠话不多】修为?打到原地归零的丰功伟绩。 第45章 “笑死我了?,垃圾帮派卡bug占了?点便宜真以为?自己是老大了?。”林景凤嘲笑道?,对身边另一个副帮主【小?生有礼了?】说:“小?生你再多写几?封投诉信反映反映,对于这种情况,我们一定要严查。” 【小?生有礼了?】是个三?清弟子,穿着一身书生时?装,手里拿着三?清主武器探虚尘,用了?判官笔的外观,看起?来像拿着一只毛笔似的。 他一边拱手一边说:“是的是的,一定要举报。要求上面以零容忍态度开展清网漏洞围剿行动,建立不敢bug不能bug不想bug的长效机制。” 【龙骑士】:“行了?行了?,回去再搞这个——也别这么欺负一个小?姑娘,我在猎冶盟的朋友说,都逼着人家弃号重练了。” 【林景凤】:“我也听说了?这个事儿,妈的笑死了?,垃圾小?号今天还加我好友,要跟我约架,说话的态度跟古风小?生似的。傻逼。给我拉黑了?。” 【小?生有礼了?】:“她小号叫什么?” 【林景凤】:“谁记得那回事?只记得是个人妖号,好像是三?清的,打开面板一看全是空白。失心疯了?她。” 【小?生有礼了】:“……是不是叫殊渺?” 【林景凤】:“好像是?你怎么知道?的?” 对方没有回答,但林景凤马上就知道?答案了?。 只见他们前?面十米开外正站着一个三?清掌门下凡般的金衣道?人,隔着烟尘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那身金光灿灿的装束—— 头顶束着金莲鹤羽冠,脚下踩着登云靴,宽袍大袖如金云缭绕,外罩的白色纱层自带烟雾特效笼罩在周身,远看倒像是冰块在寂寂释放寒气。 此人怀抱拂尘而立,腰悬细身长剑,一头银发如练垂下,身形挺立如松柏,眉目如美玉待琢,轻盈盈往那儿一站,竟有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小?生有礼了?】:“帮主,我们好像被他包围了?。” 【林景凤】:“放屁,包围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他话音未落,清风已拂至面前?,轰然一声,四面空气墙竖起?,毛笔大字铿锵有力地砸在了?屏幕上: “玩家【猎冶盟-殊渺】向【清风阁-林景凤】等15人发起?挑战。” 【龙骑士】:“这人疯了?吧……” 他刚说完话,对面的殊渺竟仿佛听到了?一般,朝他点点头,礼貌地说了?声:“您好。” 【龙骑士】:“?” 紧接着在他眼睛都没来得及眨的时?候,冰冷的拂尘已经扫过他的面颊,卷住他的脖颈将他拽下马去?。 他震惊地看着如一只金鸟般从自己身上掠过的白发道?长,更?震惊地看着-1000,-2000的超低伤害,震惊地打开了?殊无己的面板,发现对方的修为?还不到自己的零头。 其他人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表情慢慢地从震惊变成?了?轻蔑。 殊无己却?对他们的情绪浑然未觉。 他也没跟龙骑士继续纠缠,明光剑铮然出鞘,目标正是【龙骑士】背后躲着的【小?生有礼了?】。 【小?生有礼了?】:“啊?为?什?么是我?” 众所周知,殊掌门一向护短,但当他教?训人的时?候,定然会从千军万马中第一个揪出他的门人。 好在这并不是一场单挑,从人数上看优势仍然在清风阁。【龙骑士】从马下爬起?来的那一刻,林景凤的摧玉鞭已经抽了?出去?,他用了?一个超大范围的扫射技能,鞭子上的倒刺化为?无数暗器,朝殊掌门的身上袭来。 与此同时?,菩提的护盾罩在了?清风阁众人身上,【小?生有礼了?】连用三?个位移技能向后拉开了?足足20米距离。 殊无己却?连头都没有回。宽大的袍袖风吹浮云似的轻轻展开,舒展摇曳间,柔软的衣袖如乾坤袋一般整个罩住了?所有飞来的暗器,又轻轻一拍,倒刺尽数原路返回,把林景凤的血条深深炸没了?三?分之一。 “这什?么技能?”林景凤震怒,“你又卡了?什?么bug?” 殊无己没有理他,目标仍然是已经惊恐到开始东逃西窜的【小?生有礼了?】。 【龙骑士】给帮主回满了?血,转头一个金刚杵打过去?试图硬控住对方,然而这道?人飘摇诡谲的步伐好似是专门为?他的技能所设计的一般,轻飘飘绕开了?所有的光柱,连节奏和呼吸都没有乱一下。 “这不是bug,这个已经是开挂了?吧?谁举报一下?” “已经举报了?,已经举报了?。” 【小?生有礼了?】的位移技能已经用完了?,只能开始硬着头皮正面招架,林景凤拔出血鹰刃,带着三?个五岳提着重剑冲上去?准备近战交锋。 殊无己点点头,终于转过身用起?了?手里的长剑,他已经了?解这个游戏的修为?机制,没有跟任何人兵刃相交,而是使?出了?一招明光十三?式中最简单的“摘星赴月”—— 剑尖如雪点般分花拂柳,从天罗地网般的技能特效中精准地找到了?持刀握剑的手腕,灵蛇般一点一收,持续数次—— 只听得几?声惊叫接连不断地响起?,叮叮咚咚几?声,兵刃掉了?一地,几?人的右手手腕都在这一瞬间鲜血长流。 【小?生有礼了?】吓得连官话都不会说了?,直接吼了?句:“卧槽啊。” 殊无己皱着眉头看了?看他,抬手甩去?剑上的血渍,道?:“净口。” 【小?生有礼了?】大喊:“师傅我错了?”,几?乎弄不清眼前?这个到底是玩家还是剧情里那个冰魂雪魄的殊掌门。 殊无己被他逗得莞尔:“你不是我弟子,怎敢这么叫?”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间隙,他已经面无表情地点开了?【小?生有礼了?】的面板,在确认对方的修为?足够死上几?百次的时?候,他手指微微一动。 【小?生有礼了?】看到拂尘的须子在眼前?炸开一朵银花,下一秒,耳朵中传来“咔嚓”一声,他的脖子已经被绞断了?。 第38章 卡bug 林景凤背后猛地涌起一阵寒气?。 “退后。”【龙骑士】大喊, “到治疗范围里来?。” 几?个人这才反应过来?,像玩老?鹰捉小鸡似的躲到了他们奶爸的背后。 在《海尽天劫》中, 理论?上?确实存在忽视修为、通过致命伤直接将人一击毙命的可?能,但可?操作性和容错率都?很低,想靠这个以下克上?大概率会?被反杀。 “操了,这个人不会?是什么专职杀手吧?”【小生有礼了】的尸体还躺在地上?,头顶不停冒出对话框来?。 他尸体旁边爆了一地金色装备,殊无己在那里皱着眉头挑挑拣拣, 竟然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拦他。 他最终拾起了地上?那只判官笔,【小生有礼了】扼腕痛惜, 这是他所?有装备里最贵的一件。 “使判官笔,关窍在于?凝气?笔尖,打穴封脉,飘逸灵动。你身法这般笨重,不应以此为器。”殊无己心平气?和地教导道,“许是退出三清,另择他门为好。” 【小生有礼了】:“......” 他无语良久,气?得连写了十几?页举报信, 投诉的按钮都?按冒烟了,还是没收到受理邮件。 林景凤和龙骑士对视了一眼, 龙骑士看?了一眼对面的敌人,默不作声地换上?了一副中世纪骑士专用的全包式钢盔, 前面带着可?掀盖的面罩。 他把?面罩拉了下来?,把?自己彻底包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钢铁大罐头。 “那个......我要开始盲奶了,你注意点?,不要走出我的奶量范围。”龙骑士说。 林景凤:“?” 林景凤:“大哥你......” 龙骑士:“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是奶爸, 我活着你才能活下去。” 林景凤:“......你眼睛都?包住了怎么知道我的眼神??” 龙骑士:“可?能是因为‘火辣辣的视线’?” 殊渺:“战术可?议完了?” 林景凤被这突然插入的冰凉嗓音冻出一身鸡皮疙瘩,他一受刺激,当即架起手里的血影刃,两?把?尖刀摩擦了一下,兜头就往殊无己身上?劈去。 他一边劈一边指挥:“别看?热闹了,快动手,尤其是你们珠沫和三清的,躲在奶爸后面,远程技能放起来?啊!” 然而他喊得在大声都?于?事无补,殊掌门脚步一侧避开了全部伤害。 紧接着,笔尖指出,在他臂侧的麻筋处隔空一点?,一阵气?劲袭来?,柔软的笔尖散开又聚起,在空中写了一个标准的半包围横折钩,提钩之处又恰好落在他的膝弯。 “扑通”一声,林帮主当街跪了个正着,就差一个头磕下去了。 殊无己没看?他,而是低头问地上?【小生有礼了】的尸体:“学?会?了吗?” 第46章 【小生有礼了】咬紧牙关,手指飞快地在那儿写着第33封投诉邮件,结果系统弹窗跳出来?:“您的操作已频繁,请稍后再试哦。” 【小生有礼了】:“啊啊啊!” 林景凤眼睛通红地大喊:“奶爸放狗链!” “狗链”是菩提技能【戒索】的俗称,可?以连接附近5个单位,为他们提供两?秒霸体以及持续的恢复效果。 巨大的盔甲人身上?射出五条锁链,双腿酥麻、跪在地上?的林景凤一下子跳了起来?,猛地后撤,再次射出一兜暗器。 旁边的五岳珠沫也学?乖了,开始放远程技能——放远程技能最多被躲开,一旦贴脸了就是要被当狗一样打。 然而,殊无己的身影却忽然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这是什么技能?我不知道的氪金特技吗?” “快录屏快录屏,录完屏举报他。” 金衣道人再次出现时,只听一声尖叫,比武场中央的那副巨大的盔甲竟然被单手提了起来?! 龙骑士:“?????” “我方才查阅卷宗,说多人作战,必须先斩菩提。”殊掌门温声道,“得罪了。”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那细长白净的胳膊提着几?百斤的钢铁大罐头腾空飞起,覆面的盔甲也随之掀开。 龙骑士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殊掌门如?观音般俯视众生的眉目和乱飞的银发,他没来?得及思考这个修为只有自己零头的人准备怎么劈开这身铠甲——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整个掼进了地面上?紫色的沼泽里。 场地debuff无视一切攻防,按比例扣血,饶是龙骑士血条厚如?城墙,三秒后也惨叫着化为一阵青烟,大罐头融化成了几?块破烂的铁皮。 清风阁众人:“......” 林景凤自暴自弃地转过头问众成员:“怎么样?拼了还是投了?” “不是,这挂太扯淡了——” 话音未落,陡然出现的半截刀刃说明根本就没有“投”这一个选项。 林景凤被当场割喉,殊无己右手换上了龙骑士掉落的钢铁护臂,左手拿起从林帮主那儿新鲜夺下的血影刃,临时修为已经飙进了全服前十,像一个活体切割机一样闪身进了人群中。 “投投投投投!投啊!” “卧槽,这个不是帮战,这个是水果忍者吧?” “谁有手投一下啊我手没了。” 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血淋淋的结算界面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殊渺】:15-0-0 【清风阁】已无幸存人员,本场挑战结束,时长3分54秒。猎冶盟获得积分1500。 空气?墙落下,满地的尸体逐渐消失,一脸愤懑的清风阁帮众被传送回复活点?。 同样莫名其妙的还有猎冶盟众人。 【放开那只烤鸡】:“?发生了什么?哪里打起来?了?” 【放开那只烤鸡】:“秋逸,你们在塞北遇到清风阁了?” 【江秋逸】:“......我还想问你来?着。” 【殊渺】:“抱歉,杀了几?个人。” 【殊渺】:“可?否告知这些人死后都?去了何处?” 【放开那只烤鸡】:“......” 【江秋逸】:“......” 【江秋逸】:“你想堵复活点??” 【殊渺】:“只是想与他们相约一谈,并无他意。” 【放开那只烤鸡】:“?” 【放开那只烤鸡】:“多多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放开那只烤鸡】:“复活点?在轩辕城门口,但那边是他们大本营,建议你不要一个人……” 【玩家殊渺已退出当前频道】 ------------------------------------- 【小生有礼了】确认眼前是令人安心的城楼后,才按下了复活的按钮。 然后他一睁眼就看?到了雪发金衣的道长。 他第一反应是干笑着问:“谁把?npc拉这儿来?了?” 一旁的珠沫【茉莉蜜】用尾巴指了指道长头上?的id。 【小生有礼了】看?清这杀神?的名字后,“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你你你怎么还来?堵复活点?了?”他发出一声公鸡打鸣似的叫声,“帮主!帮主!” 林景凤躲在安全区里,假装自己是个聋子,什么也没听到。 倒是副帮主龙骑士走了过来?,充满狐疑地问:“你真的是【人狠话不多】的小号?你刚刚是不是开挂了?” 殊无己却摇了摇头,抛出了一个震彻四座的回答:“她去世了。” “什么??”龙骑士震惊地问道,紧接着警觉地问,“你不会?觉得是我们的原因吧。” 殊无己摇了摇头,对面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听他声音平和地说:“我在请你们解释。” “我的老?天爷,这他妈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一直竖着耳朵偷听的林景凤“嚯”地一声站起来?,加入了对话,“她自己卡bug卡疯了,每天吃喝拉撒都?在游戏里,一不休息二不睡觉,还到处不要命的跟人较劲,怎么成了我们的错了?” 殊无己的眉头微微皱起:“我刚才并未明说她是因何去世的,你又如?何得知?” “还能因为什么?她每天在游戏里面待二十几?个小时,身体早就搞垮了。”林景凤嗤了一声,“这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为何能在此地待二十小时?” “都?说了是卡bug,殊无己的好感任务你做过没?看?你这张脸应该做过吧。”【小生有礼了】插嘴道,“先换狗,换了狗以后去医馆刷任务,任务完成之后不要领奖励,直接退出,有概率直接卡在竹林里面。因为竹林里时间是不会?流动的,你从竹林传送回帮里以后,系统时间就会?卡在每天任务刷新重置的时间。” “这么做有何意义?” “任务重置了就可?以刷宝钞了啊——把?帮派道具买完之后,多出来?的宝钞可?以兑换刀币,虽然汇率很低,但刀币不是只有充钱才能获得吗?所?以很多氪不起的会?这样曲线救国,毕竟你要开那些乾坤宝匣什么的只能用刀币,好的装备和技能都?在宝箱里面。” 殊无己沉默地将这些情况记在心中,又问:“那你们又做了何事?” “我们真啥也没干,亲爱的。”龙骑士无奈地摊了摊手。 “最多不过是悬赏了她几?次,又在帮战上?针对了她几?次。”林景凤叫冤喊屈,“而且是她先开始的,她卡bug提了修为,然后就来?劫我们的镖试水,被我们报复以后又越来?越上?头,每天都?坐在永济堂刷狗——说实话我们是在救人好吗,你看?我们小生写了300封投诉信,才把?那个bug给修复了。” 殊无己挑了挑眉:“已经修复了?” “是啊,就这两?天的事。”【小生有礼了】道。 殊无己沉默了片刻,目光从众人脸上?扫过,用接近冷酷的表情审视了每个人。 “若真是如?此,倒是贫道无礼了。”他最终不轻不重地说道,“待真相大白,我也让各位杀我十五次,如?何?” 几?人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最终是【龙骑士】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问题:“所?以你真没开挂?” 殊无己还没来?得及问“开挂是什么”,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他确实没开挂,别写投诉信了。” 声音从高处传来?,林景凤一抬眼,就忍不住懊恼地拍起了自己的脑门,心道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才能倒霉成这样。 【小生有礼了】讪讪地收起笔,往后退了一步。 只见高处站在屋檐上?的正是高矮错落、衣香鬓影的刹月阁超模天团,秦不赦站在正中间,脚踩着他的标志性的踏月行,正懒懒地看?着他们。 “……你们来?干什么?”林景凤无语地喊,“秦帮主也差这点?宝钞了?” “本来?有别的事,现在应该就是来?拉仇恨——呃不是,来?打帮战的。”【贫道求大1】满身金银珠宝,左右两?条大花臂抱在一起,花式转着手中的拂尘柄,“是不是啊?老?板。” 秦不赦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只是点?点?头。 “既然我们刹月阁报名了,那肯定是要拿第一的。”他抬起手招了招,无情地下达了命令,“杀人夺旗,一个也别留下。” 第39章 ptsd 殊无己马上就见识到?了一场传统意义?上的群殴。 确切地说, 是一场传统意义?上的单方面群殴。 修为碾压的战场没有多少观赏价值,轩辕城门口很快就像挖掘机碾过一样尸横遍野。 刹月阁的帮战风格一向被称为“蝗虫过境”, 别家都是按地理位置布局作战,他们偏要反其道而行之,撞到?一个门派就逮着使?劲薅,杀的人不敢出?复活点,所有旗点自然就尽收囊中了。 第47章 秦不赦从头到?尾没出?过手,安安静静地靠在一边站在翻清风阁的布点图, 偶尔简短地指点两声,话不多, 效率确实很高。 殊无己盯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很多年以前缀在一群纨绔后边,冷眼?指挥着旁人掏鸟蛋的小太子。 秦不赦注意到?他的目光,慢吞吞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怎么了?” 殊无己蹙眉问?:“你先前让我少得罪人,自己手下行事却如此?凶狠,就不怕他们记仇?” “无妨。”秦不赦笑了一下,再没有多年前掏鸟蛋被抓包时的窘迫, “江湖上早有惯例,帮战遇到?刹月阁就当运气不好, 忘了这回事就行了。” 说着他看了看地图,眉毛一扬, “要不要跟你们帮的人说一声我在这儿?” “你想见他们?” “叫他们别过来?。” 殊无己:...... 他看了一眼?面如菜色的清风阁众人,叹了口气,低下头一笔一划地在帮派频道发消息。 【殊渺】刹月阁在轩辕城 【放开那只烤鸡】? 【放开那只烤鸡】你自求多福吧 【放开那只烤鸡】孩子,你已经被大部?队牺牲了。 殊无己无语地离开了频道。 他转头看向秦不赦,又问?:“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秦不赦欲言又止。 “怕我被人记仇?”殊无己淡笑道。显然, 他想到?了刚才肖紫烟的宣告。 “.…..嗯。”秦不赦垂了一下眼?皮,“他们实力不怎么样,但难缠,如果出?去了还被惦记上,很容易被围追堵截。” “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殊无己不解。 “离开了帮战战场手段就很多了。”秦不赦无奈地解释,“......比如说在你挂机的时候给你泼粪,往你的道具食品里下金汁。” 殊无己:...... 他少年成名,地位显赫,往来?不论敌友都是有点身份的人,对此?等下三滥手段连听都没听说过。 “所以我们的原则是尽可能把矛盾解决在战场上,”秦不赦道,“帮战死亡对修为的折损很小,装备掉落也只是临时的——到?大世界就是另一回事了。” “..…多谢指教。”殊无己认认真真地谢过了,继续转头看向血肉横飞的战场,沉思片刻,忽然问?,“既如此?,帮战之中各凭本事,正常厮杀,想来?也无碍于情谊?” “一般来?说是这样——” 秦不赦话音未落,忽然一阵劲风朝他袭来?—— 这风不来?自别处,正来?自于面前升起的空气墙。 在围观群众的起哄声中,秦不赦脸色一变。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那行突然跳出?来?的“玩家【猎冶盟-殊渺】向【刹月阁-秦不赦】发起挑战”,方才玩世不恭的慵懒之态一下子消失了。 殊无己也没像刚才对付清风阁那样直接飞身上去缠斗,而是慢条斯理地拔出?腰间长剑,剑尖轻颤,挽了个剑花,使?了个对同?门见礼的起手式。 秦不赦仍然定定站在原地,没有拔剑也没有说话,看表情竟然像是在走神。 殊掌门立刻不满起来?。 “秦先生。”他出?言提点,声音冷冽,“既是常规比试,有何?不妥?” 后边肖紫烟和?王老君正在面面相觑,王老君一跺脚,“哎呀,完蛋了,这真是......” 秦不赦这才像个反应慢半拍的老头一样“哦”了一声。 然后他开始脱身上的衣服。 殊无己:? 当秦老板慢吞吞地脱掉镀金缀玉的护腕、镶珠嵌宝的扳指、解开斗篷、摘掉冠冕,伸手开始解腰带的时候,殊无己终于开始明白此?人在做什么。 “秦不赦。”他冷声道,“不论你现在是何?门派,我要考校你,你竟敢不全力以对?” 秦不赦的动作一顿。 “莫非你轻看于我?”殊无己又问?。 “并非——” 秦老板的脸色突然难看得有点异样,殊无己不知自己怎么戳中了他脆弱的神经,但对小辈的爱护还是让他本能的缓和?下了语气,于是他说:“我对你颇是喜爱——” 秦不赦:“?” “——所以休要让我失望。” 剑芒随着话音落下横扫而来?,这以喜爱为代价的剑招比刚才吊打清风阁时还要狠辣些。 秦不赦狼狈地踉跄躲开,他的手指在腰间的剑柄上按了几秒,最终背到?身后,抽出?那柄尘封已久的主武器重剑【踏雪惊风】。 场地上顿时结了一阵白霜,然而秦老板倒是有点后悔自己为了这个浮夸的特技往这个兵刃上花了这么多钱。 他抬手回了个起手式,同?样是正统无比的明光十三问?,相比殊无己浑然如呼吸般的驾轻就熟,他的剑尖自有三份凝重。 斗殴的两伙人此?时也收手回头,开始幸灾乐祸地围观。 然而场中二人谁也没有先出?剑。 高手过招,从不在招式往复,机巧变幻,殊无己也没觉得以秦老板现在的实力还需要自己教徒弟那样手把手地喂招。 他缓缓闭上眼?睛,再睁眼?时,踏雪惊风的无声剑法?已经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的眼?前,正是十三问?中的【圆融式】。 此?式讲求圆融一体,天地回归混沌之初——凡为剑招必有破绽,而圆融式和?光同?尘,锋芒内敛,破绽藏于万千变招之中,如渊渟岳峙,接近无懈可击。 殊无己露出?一个罕见的惊艳眼?神。 他脚尖微动,却最终未选择避开,而是直接挺剑相迎。细身长剑擦着踏雪惊风厚重的剑背,霎时间火星四溅,两柄兵刃交叠时发出?一声惊弦骤断般的剑鸣。 他像一直以来?当老师时做的那样,用?剑招指出?了这招【圆融式】中唯一的破绽! 金光灿灿的细身剑以凛然锐意死死压制住剑身下的另一杆兵刃,剑尖直指对方虎口,顿时,所有的后着、变招都因?为这一剑变得无力可施。 秦不赦目光一沉。 他向后一个撤步,重剑忽然脱手而出?,他双指一推剑柄,踏雪惊风在空中一个九十度旋转,他猛地一闪上前,反手握住转至另一侧的剑柄——这回他用?的不是三清剑法?,而是五岳重剑里的招式“回马斩”,重剑如刀锋般劈刺而出?,同?时甩出?一道青色剑芒。 “结束了。”肖紫烟突然可惜地叹了口气。 众人还不明就里,只见殊无己回剑相格,然而这一斩击如同?北风卷地般,“咔嚓”一声将细身剑折为两段。 殊无己只觉身上一轻,屏幕变成了黑色,再睁眼?时,人已经在复活点里面了,被劈成两截的尸体还躺在擂台中间,等他彻底复活后才逐渐消失。 殊无己:...... 他大概理解了为什么其余玩家视刹月阁如蛇蝎——即便他全力以赴,也难以保证自己能在兵刃相接前斩断秦不赦的脖子。 他抬头望向刹月阁的方向,却看到?那群帮众也在群龙无首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对他讪讪一笑。 “秦先生呢?”他问?。 没人理他,每个人都好像在逃避什么。 肖紫烟只好硬着头皮出?来?打了个哈哈:“刚才好像下线了。” 殊无己:“?” 无论如何?,跟长辈过完招一句话不说就直接消失都有点太不知礼数了,他刚想说什么,肖紫烟就打断了他。 “你别怪他,他就是有点旧疾复发。” 殊无己一怔:“秦先生有旧疾?我与他把脉时,未见他身上有任何?积病。” 肖紫烟:“嗯嗯,是一种新发明的病,叫ptsd。” 殊无己完全没听懂,还想再问?时,肖紫烟已经开始兢兢业业地捡老板突然强退爆出?来?的金币了。 “不是什么大病。你去见他一面就自己好了。”肖紫烟一边捡一边敷衍道,“他现在应该在越江吟那边的房子里,你上次去过的,他估计打算在里面装死好几天——你要是去见他,帮我扇他两巴掌。” “这倒不是难事,”殊无己思索道,“只是贸然打扰,实在有些失礼。” “怎么会是贸然呢?”肖紫烟忽然咯咯笑起来?,“你就说关于玩家猝死的事情查到?了点新情况,要跟他谈谈不就行了,对了,还不放心的话带好伴手礼。” “伴手礼?” 肖紫烟神神秘秘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站起来?,在对话框里给他发了一个当日达网购链接,顺便附了一段网购使?用?教程。 ------------------------------------- 殊无己在当晚抵达了不久前刚拜访过的公寓。 从落地窗前看,里面黑漆漆一片,似乎主人并不在家。 殊无己却注意到?,纱帘背后透出?了一团极微弱的光晕。 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刚“网购”的东西?,并不理解肖紫烟为什么非要他买这个。 第48章 这是海尽天劫的畅销周边之一,一条廉价的挂着木条编织小狗的手机链。 第40章 毒发 殊无己准备伸手敲门的时候, 门锁上的人脸识别系统已经捕捉到了他的脸。 大门在“欢迎回家”的声音中打开了,紧跟着客厅里传来了微弱的动静。 殊无己也没开灯, 朝着那团微弱的蓝光走去,只见一个黑影矗立在一边,正对着他的方向转过身,惊讶地看着他。 秦不赦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手里还拿着锅铲。 “你在......”殊无己讶道。 “如你所见,煲汤。”秦不赦道, “——你怎么来了?” 他说着才想起来要开灯,抬手拉开了灶台上的顶光, 只见煤气灶冒着蓝色的火焰,锅里咕嘟咕嘟炖煮着冬瓜排骨虾仁,旁边还搁着一碟凉拌苦瓜,一碟清炒空心菜。 殊无己:“......” 他感觉被骗来探病的自己像个傻瓜。 “紫烟说你旧病复发,让我来看看。”他停顿了一下,才说,“都是清热泻火之物,怎么?莫非你的旧疾是什么肝火内郁之症?” “别听她瞎说, 我没事,就是突然有点气闷。”秦不赦倒也坦诚, 目光突然落在殊无己手里的小狗手机链上,讶道, “这是送我的?” 殊道长“嗯”了一声。 令人意外,一贯披罗曳绮的秦老板倒真被这小玩意哄得受宠若惊,脸色一下子亮了起来,眉宇生辉。 他含笑道谢接过了,也没拿出手机, 而是像戴玉佩那样郑重地系在了腰带上。 “没想到你来,不知道怎么招待你。”他声音温和地说,哪里还有什么旧疾复发的样子,“刚好做了菜,我请你吃晚饭吧。” 殊无己自然道“好”,秦不赦引他在餐桌前坐了,挽起袖子给他盛饭布菜,又递了筷子。 殊无己却没急着吃。 “我许久不见门人,有些技痒,才迫你与我过招,未想惹你生气。”殊掌门端坐在桌前,语调柔和地道了歉,接着又话锋一转,不轻不重地斥责道,“只是你不辞而别,实在令人忧心,这般失礼之举,日后当以为戒。” “抱歉。”秦不赦低下头,态度倒是诚恳,嘴边的笑也是一刻都没有消失,“下次不会了。” 殊无己瞥了他一眼,两人对坐着安安静静地开始吃饭,默契地食不言寝不语,一顿斋饭吃下来连碗碟碰撞声都没响一次。 “你找清风阁查的事情,弄清楚了吗?”秦不赦不经意地问。 “他们也不知全貌。”殊道长眉头微蹙,从怀中取出那本已经翻阅多遍的《用户手册》,“此中我尚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已做了批注,还想请你解惑。” 秦不赦“嗯”了一声接过册子,却没打开看,而是直接搁在了一边。 殊无己面露疑惑之色。 秦不赦挑了挑眉:“反正你应该一个字都看不懂吧。” 殊无己:“......” “嗯,不是你的问题。”秦不赦笑了笑,摸索着打开了一边的洗碗机,一边对着机身上的图示说明把碗往里面放,一边答殊掌门的话,“有的东西写出来就是为了让人看不懂的,以前叫‘法不可知,威不可测’,现在倒不再是‘秘而不宣’,而是‘宣而不解’了。” “这里面说的到底是什么?”殊无己皱眉问道。 “脑神经能量转化的流程和使用说明。”秦不赦解释道,“也就是怎么使用人脑在接入计算机后产生的能量——你不需要做什么,只是在这个‘游戏’里生活、思考、做梦、回忆,这些能量就可以被转化成可以利用的能源——现在最不缺的就是会呼吸的人,集腋成裘、聚沙成塔,微小的能量攒多了,就可以吊起千斤起重机,供应整个街区的用电。” “这是真的么?” “或许?”秦不赦掀了掀眼皮,尽可能缓慢地说,“十八世纪的时候人们就发现动物体内有电,两百年前,他们又相信人身体的脏器之间通过制造一种物质来传递信号。他们利用这些发现,探索人体的运作本源,诊疗疾病、延长寿命。” “正如修真之人能以自身之气引动天地能量,又能受雷劫之锤炼,乍听之下,此言并非全是谬谈。”殊无己斟酌道,“只是为何会闹出人命?” 秦不赦却沉默了片刻,才道:“我却总觉得不然——” “为何?” “以人体为薪柴,榨取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量,直至力竭却不死,每日循环往复......”秦不赦轻叹了一声,“我总觉得此举有违天道,似有人暗中操纵。” 殊无己一怔。 “你心中已有一人。”他道,“此人是谁?” 秦不赦却又不再多说。 殊无己睨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又不想让自己插手了。 “事情尚未明晰,我还不能妄下判断。”秦不赦最终低声道,“更何况天地不仁,当以万物为刍狗,乞惜升斗之民的性命?” “这才是误读。”殊无己道,“天地以万物为刍狗,岂不也是天地以万物——” 他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总觉得身体似乎发生了什么变化,但仍旧习惯性硬撑着笔直坐在原地。 ——天地以万物…… 有一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殊掌门脑海中浮现出千年前三清观金顶之上的画面。 彼时他正站在高处检查蜡祭所用之刍狗,众弟子已将草扎的小狗以此按卦象摆放在祭坛之上,夜风将草牲吹得东倒西歪,殊无己看到里面还站着一个人。 这人的面容被高耸的白茅麦秸遮住了,看不真切,但殊无己就是知道,那是秦昭。 “你心中有事。” 说话的却不是秦昭,而是他自己。 “师父。”少年转过身看向他,锐利的五官似乎明晰了些,“弟子睡不着,出来走走,看看祭礼的准备。” 殊掌门却对他的答复并不满意:“你为何心中有事?” 秦昭沉默了一会。 “你若不说,我便走了。”殊无己道。 “我今日见到纪师兄。”秦昭开口道,“他说他是师尊修行路上收的第一个徒弟,师尊执鞭望北,称他故土如今已冰消雪融、枯木逢春,从此可改以望春为名,以昭向荣之期。” 殊掌门静静听着,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猜道:“你怨我没给你取个新名字?” 秦昭愣了愣,失笑。 “看师尊表情,应该已经忘了。”秦昭低头道,轻轻地用鞋尖拨了拨地上扎堆的草扎小狗,“我曾有三次以为自己能拜入师尊门下,第一次在不问年下,第二次听雨轩敬酒,第三次你在演武场予我一年之期,但真到我拜师入门那天,师尊似乎一次也不记得了。” 殊无己浑然不解:“那又如何?” “夜长梦杂,不免总想到十年后,百年后,千年后,月有阴晴,人有离别,倘使某一日师尊也会站在我面前,问我一句‘你是何人’,不免感伤。”秦昭轻声道,“道法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师父眼中,我们这些弟子便与此间堆叠之柴木无异吧?” 殊掌门似乎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许多话,一时间竟没有答话。 再开口时语调仍是不以为然:“在我眼中,万物万民、妖魔神鬼,确皆与刍狗无异。” 秦昭并不意外地“嗯”了一声。 殊掌门却淡淡一笑:“——歪嘴斜眼,潦倒精神,无一寸完璧,缺憾而可爱,未盈而无穷。” 秦昭抬起头,怔怔地望向他。 “我不飞升为仙,故而次次忘却,又能次次学、认、识、辨世间万物,又能认得你,认得秦汨,认得望春,认得三清的一山一水,此中其乐无穷,何必以无情道取之?”殊掌门低声道,说出的话却仿若玩笑,“你若想百年千年后还让我能惦记着,不如一辈子不出师,一辈子当我徒弟,可好?” 这个要求无理得几乎不像是他提出来的。 殊无己惊讶地等待着秦昭的回答,然而他没有等到,芦花如雪舞般飞过,闪回结束了,他的视线又一次变得模糊。 眼前相对的两人化为万千飞蚊,消失在尘火中,他忽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心口处传来,紧接着是骤然冷却的背脊。 手指——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不久前刚刚颜色稍褪的指尖又一次变得漆黑,不知是不是因为十指连心,胸腔传来的割裂之痛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劈开。 “殊渺!” 是秦不赦的叫声。 秦不赦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试图将他从记忆和剧毒的迷局中拖离开。 第49章 他背上已经?泛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双目几不能视物,喉头传来一阵阵腥甜。 隐约中他闻到了血腥味,但这?味道并不来自于他自己,而是从?眼前人身上传来的—— 只?见秦不赦割开了手腕,将鲜血淋漓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之上,血流不止的腕部正好对着他漆黑的指尖。 腕血为心?脉之末,算是心?头血的半分,灵气充足,此时如活物般沿着他的手指流过,一点点拭去他指甲盖上的漆黑的魂印。 秦不赦单手捏诀打在自己的小?臂上,催使灵血汩汩流出?,又沿着伤口?流回腕脉。殊无己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这?么做意味着什么。 “秦先生,住手。”他厉声道,“你见识浅薄,不知这?毒有多凶险——” 秦不赦施咒地动作一顿,忽然抓住他另一只?手,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沾着血污的手指很快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污痕。 殊无己感受到指尖传来的搏动:“秦先生?” “这?是我的人迎脉,你按着这?里。”秦不赦垂着眼睛不看他,声音沙哑地道,“在它停下?来之前叫住我。” 第41章 玉生香 他既这么说, 自然是舍命相救的意思。 殊无己怔然抬头?,只觉指尖沉重, 要抬起来都艰难,所?触肌肤一秒凉过一秒,而秦不赦本人如石雕佛像般,面色沉冷,恍如不觉。 “秦先生……”他喟叹道,“此毒早已深入魂魄, 即便如此也不过是迁延时日,治标不治本, 大可不必为之自伤身体。” “算不得自伤,最多不过略有些刺痛。”秦不赦手上动作未停,适才一闪而过的焦躁不安已经消失了,他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平静,“两?个人一块痛,不比放任一人死去好些么?换了你你也会这么做的,殊渺……不要任性。” 殊无己无言地移开了视线。 随着指尖颜色的消失,他身上的阴寒疼痛感也渐渐褪去, 他缓慢地将逐渐恢复气力的手指从秦不赦颈间移开,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低头?吹了口气,替他治愈了伤口。 秦不赦将手收回袖中?, 脸色略有些苍白。 殊无己却忽然想起了什么。 “那日在三?清山温泉池中?,我?指尖之毒突然褪去。”殊道长低声问?,“——也是你做的?” 秦不赦没回答,然而沉默本身就是变相的答复。 殊无己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你是晚辈, 本当是我?照拂你才是。” “我?比你大。”秦老板忽然面无表情地说。 殊无己:“?” “你不是登记的五百一十八岁吗?”秦老板道,“我?比你大上几轮,不用想着照拂我?的事?。” 殊无己讶然,他还要多问?,对方已经颇为不耐地挥挥手。 “我?仰慕你的时间比你活的时间还长,舍命救你也是求之不得的事?。”秦不赦站起来,把不久前?点亮的灯都熄了,“闭眼调息,好好休息——你想睡沙发还是床?” 第二日一早秦不赦就把殊掌门送回了家。 临走前?秦老板犹豫了一会,终是开口嘱托道:“你要查案,我?不拦着你,但?以前?的事?,却是不想起来为妙。” “何出此言?” “用魂魄下的毒,通常也作用在魂魄之上。”秦不赦道,“人的记忆亦由魂魄掌管,你损失了一部分记忆,便是部分‘爽灵’处于?离散状态,毒性也随之离散——若强行收拢聚齐……” 他停下话音,殊无己却立刻明白了言外之意。 “多谢提醒,”他温声道,“只是若不厘清往事?,未知事?情之因果脉络,恐怕难以明辨现在的局势。” “嗯,不能回忆,但?可以学。”秦不赦挑了挑眉,“海尽天劫的主线由往事?改编,虽不尽然相同,但?你知道了这些情况,也足够推演现在的局势了,比自己想起来要安全。” 殊无己恍然:“这便是游戏剧情如此安排的原因?” “原因之一。”秦不赦道,“……还有其他的,你会慢慢知道。不必急于?一时。” 他说着移开了视线,道:“我?这几天公务繁忙,会住在这栋楼的办事?处休息室——你刚来登记的地方,还记得吗?” 他顿了顿,怕殊无己听不明白弦外之音,又补充道:“如果有毒发之兆,切莫勉强——” “秦先生,”殊无己忽然打断了他,“你身上还痛吗?” 秦不赦抿紧了嘴唇,过了几秒才点点头?。 “我?身上亦然。”殊无己温声道,“你既然已与?我?同饮一鸩,共尝苦楚,我?岂能与?你拘泥客套——自当不辜负你的心?意。” 说着,他抬起手,轻轻地替秦不赦理了理鬓角。 秦不赦几乎微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垂下眼睛,伸手覆盖住了殊道长因毒发而冰冷如霜的手背,一句话没说,只是如遥远的记忆中?一般,用额头?很轻地贴了贴师尊的手掌。 ------------------------------------- 殊无己回到游戏中?的时候,迎面弹出来的是他还没来得及领的帮派贡献奖。 他杀了十五个人,死了一次,在夺旗占点上无甚功绩,奖励自然也颇为磕碜,除了屈指可数的宝钞以外,唯一上两?位数的就是20只礼品道具“刍狗”。 殊无己盯着那简陋的小狗图标看了会,又一次去了永济堂。 这一次好运仍旧眷顾了他,他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跟着掌柜的去了殊掌门清修的竹林里,窗台上摆着的小狗也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殊掌门这次没躺在软榻上,而是在闭目调息,察觉到他来,也没有任何反应。 “师尊,”秦昭喊了一声,“我为您护法。” 殊掌门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只见秦昭脱去了外袍,上了榻,盘腿而坐,双手抵住师尊的后背,用的是他家传的九曜续脉诀,至阳至烈的内劲顺着他的掌心?注入殊掌门的体内。 殊掌门睫毛微动,双手掐诀,将内力引至丹田。 从殊无己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他手指上颜色斑斑点点,有一半指甲已经化为漆黑。 “咱们离开三清观吧。”秦昭忽然低声说,“这里全是纪望春留下的东西——” “慎言。”殊掌门厉声斥道,继而接着指点道,“气循任脉上行,过气海、膻中?至百会,再?引入督脉。” “是。” 秦昭聚精会神地照做,九曜功的内劲灼烧过殊掌门的经络,倒是将毒气压下去不少,只是殊掌门半仙之体难承这脱凡出世的仙家内功,不复往常清凉无汗,额头?上不多时便汗水连连,杏色的外袍和白色的里衫都因汗湿黏在皮肤上。 “昭儿。”他眼睛仍然闭着,眉头?紧蹙,“你腾一只手出来,帮我?把外袍脱了。” 秦昭低声应了,一只手从他瘦削的脊背上滑下去,绕到他身前?,仔仔细细解了腰带,那不过是个寻常系结,秦昭却错试了几次,才将它抽出。 白色的罩纱滑落下来,接着是略潮湿的道袍,最终只剩下贴身素衫,殊掌门轻轻吐出一口灼热的气息——这一气散,他全身也失了力气一般,缓慢地靠落在秦昭的身上。 “师尊,你还好吗?”秦昭揽着他的肩膀,扶着他靠在床上,双目未曾离开他的手指,满眼俱是关切。 “无碍。”殊掌门低声道。“下个月就该出关了。” 秦昭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殊掌门目光凝凝地看着窗外的竹林,将拂尘化为一柄小扇,轻轻地扇风纳凉。秦昭见状接过了,托起师父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极克制地一下下扇着。 他全程不敢看身边的人,只觉得温热的呼吸吹拂在颈间,鼻端萦绕着芝兰似的气息,银雪洁白的发丝随着风,一下一下拂起,骚扰着他的视线。 “你可听到?”殊掌门忽然轻声问?。 “什么?” “蚊蝇之声。”殊掌门闭上眼睛。 秦昭仍然不解,过了片刻,才勉强接道:“盛夏暑重,蛇虫鼠蚁确实猖獗。” 殊掌门摇头?道:“都是贪血肉、渴腐食之物,寻常怎会进得了我?的清修之所??” 秦昭的动作一僵,继而大恸:“师父……” “你要记得。”殊掌门道,“众生化道,道化众生,万物为刍狗,非我?以人,亦人以我?。” “师父,你不要再?说了——” “凡天下动乱时,白骨遍露于?野,无论是你的父亲、母亲,还是你,你的师父,与?它们并无不同,你要想明白这一点。”殊掌门的声音越来越轻,“你要想明白这一点,才是我?最好的……” “最好的……” 这句话到最后都没有说完,殊掌门在秦昭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第二只刍狗从殊无己的背包中?消失,系统提示【您成功向三?清掌门-殊无己赠送礼物刍狗*1,好感度达到惺惺相惜!】 第50章 紧跟着屏幕上又跳出来一行:【检测到您背包中?还有剩余同名道具,是否继续使用?】 殊无己沉默地选择了是。 他再?次出现在竹林中?,暑意似是更盛。 然而不知道屋中?二人这段时间又如何交心?了,屋中?郁结之色竟然一扫而空。 殊掌门还是坐在软塌上,仅着里衫,这回同样只穿着里衫的还有秦昭。 秦昭正抿唇微笑着,双目灿灿,手里拿着一只银筷子,捏筷子的两?指做的是持剑之势。 殊掌门坐在一旁,单手支着面侧看着他,依旧神情淡淡,眼底却也带着笑意。 “一气贯元。”他忽然道。 秦昭手中?筷子飞快一点,一只长脚花蚊子被他从空中?打下来。 “不错。”殊掌门首肯道,接着又抽一式,“抱朴守拙。” 筷子在空中?一凝,接着转了个圈收回。 “澄怀观道。” “云开一线。” “明光照夜。” 他念一句,秦昭便使一式,到地上斑斑点点落了不少飞虫时,秦少爷实在忍不住笑弯了腰。 “何其精妙的后着,用在蚊子身上,它又能懂什么?暴殄天物了。” 殊掌门也抿嘴扬唇,一时间苍白如纸的面容竟也笼罩在明光之中?,竟看得秦昭痴了。 “圆融并济。”他又道。 秦昭仍没反应过来。 “圆融并济。”他板了脸,又说了一遍。 秦昭这才斜斜刺出一招圆融式,这招式自然使得七歪八斜,令人目不忍视。 蚊子颤颤巍巍地从这“天下第一剑”底下逃开,殊掌门似笑非笑地看着秦昭道:“你好让我?丢人。手伸出来。” 秦昭默默地放下筷子,伸出手。 殊掌门拾起这副筷子的另一根,搁在他手腕上,轻声问?:“错几次了?” “三?次了。”秦昭道。 话音一落,那筷子就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腕上敲了三?次,以示惩戒。 这责罚与?搔痒无异,殊掌门自己罚完都不觉莞尔,“事?不过三?,下次再?使这一招时——” “必不会让师尊失望。”秦昭默契地接道。 殊掌门将筷子扔回箸筒,一双筷子又合为一对。 秦昭看着又一次闭上眼睛的师父,唇角的笑意缓慢地消失了。 再?无人提及殊掌门的双手,但?十片指甲中?,完好的已仅剩唯一了。 第42章 废墟 笑闹声彻底远去后, 系统再次跳出?了道具使用的弹框。 第四只刍狗把殊无己带到了一个他?不久前刚刚回想起来的地方。 随着光影的摇曳,他?出?现在?一堆草扎小狗中间, 熟悉的对话又一次在?耳边响起: “你心中有事?” “弟子睡不着,出?来走走,看看祭礼的准备。” “你为何心中有事?” …… 游戏中的秦昭并没有提起纪望春的事,这倒是让殊无己想起来,在?《海尽天劫》中,秦万仇的死、纪望春的叛变、秦昭拜入师门三件事发生?在?同一天, 然而真实的过去似乎并不完全相同—— 他?和秦昭一起度过的时间比他?能想象到的更长。 殊掌门遥遥地看着他?,这次他?站在?秦昭的视角,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白发道人的身影因为芦花的遮掩而模糊不清,声音低柔到无法?辨明远近,微风吹拂,闪烁的金光似乎是闪落在?苇草间的月影,又如同有人对他?伸出?了金袖摇曳的手臂: “你若想一直让我能惦记着,不如一辈子不出?师,一辈子当?我徒弟, 可好?” 剧情没有因为毒发被打断,这一次, 殊无己终于看到了秦昭的答复。 秦昭大步穿过漫天的苇草,他?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双手,抓住了师尊惯常拿剑的那只手,紧紧地攥着。 殊掌门挑了挑眉,并不太明白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意味着什么。 “我会一辈子跟着师父的。”秦昭垂下眼皮,轻轻地说, “不论上?碧落还是下九泉,我都?会永远跟着师父的。” …… 轻易地许诺一辈子显然不是什么审慎的决定。 殊无己轻叹了一声。 显然他?现在?所到之处,三千年前的秦昭无论如何都?难以如承诺中那般跟来。 然而他?完全理解——言过其实本就是年轻人的通病,饶了秦昭这一次罕有的妄语,也未尝不可。 窗台上?的小狗已经罗列的四只,只剩下最后一个空位置。 殊无己停顿了一会,最终摇摇头,甩袖踏进了这个最后的篇章。 ------------------------------------- 这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带着硝烟味的夜色笼罩了一切,子母竹一簇一簇地被拦腰削断,山石的裂缝中隐隐透着幽蓝的鬼火,昔日芳草成茵的草地此刻一片焦黑。 小木屋因为各门各派的刀砍掌劈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殊掌门披过的薄毯此刻破破烂烂地挂在?枝条上?,而那些玲珑的小狗在?这样的灾祸面前自然早已化为尘埃。 大概是制作人刻意为之,这个场景里?没有背景音乐,没有npc,没有任何交互效果,也没有任务指引,好像玩家和大世界并不在?同一个图层里?,只是走进了墙上?的黑白挂画中,不知所措。 殊无己蹙着眉,缓步丈量着脚下的土地,试图弄清楚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当?他?走到第三圈的时候,这个沉默的背景里?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也跟着开始刮风,系统音随之响起: 【请完成任务:废墟修复,尽量使掌门的故地恢复如初哦】 紧接着殊无己眼前出?现了一些漂浮的光点,当?他?伸手触碰时,光点轻轻地晕开,变成了木材、卵石、篾刀、锛斧和墨斗,显然是打算让他?从零开始平地起高楼。 殊无己:“……” 他?沉默了一下,试了试施咒,令人意外的是这次游戏机制并没有阻拦他?,似乎只要能将这块地方复原,他?想怎么做都?可以。 他?全凭着内心的喜好在?断壁残垣上?绘制,一景一物?竟果真能与?被破坏之前全然吻合。他?每复原一处,那处景致便变回彩色,当?这片土地重焕生?机之时,他?的衣衫和头发也全被雨水打湿了。 【叮——小屋重建已完成】 【您已触发“葬剑人”任务,在?完成第五章 主线剧情后,将师父所赠银叶明光剑葬于竹林中,可取得成就“天道诛心”】 【检测到尚未解锁第五章 主线,您可以随时通过任务面板重返此地】 又是“叮咚”一声,灰暗的画面消散了。 大世界的喧嚣和色彩让殊无己产生?了一瞬间的抽离感,他?揉了揉眼睛,朝一旁好奇地看着他?的脸打招呼的玩家们点点头,萦绕在?心头的郁色却?始终难以散去。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定金一看,包里剩下的草扎小狗因为失去作用,被自动扫进了垃圾箱。 殊无己停顿了一下,花了点时间,艰难地操作了一翻,最终把它们放回了物品格里。 与?此同时,一朵熟悉的祥云飘到他眼前,系统用喜悦的预期告诉他?: 【恭喜您已经升到30级!第三章 主线·血海寻踪已对您开放!】 【是否进入第三章 主线?】 ------------------------------------- 点下确认的一瞬间,画卷再次徐徐铺开。 【第三张·血海寻踪】 这一次大标题的毛笔字上?出?现了细长的裂痕,同时缠绕在?标题周围的特效不再是五彩祥云,而是淡淡的红色雾气。 随着凄绝的箫音bgm,殊无己发现自己回到了五岳派山门前。 【请自由探索,在?五岳派寻找钦天监送来的“大凶之物?”】 殊无己下意识看向当?前频道,玩家们正在?抱怨这个搜寻任务的冗长繁琐。 作为故事背景的知情人,殊道长自然不会像其他?玩家一样从零找起,他?略一思索,心中便有了计较: 钦天监乃是朝廷卜算天时星历的所在?,在?《海尽天劫》的主线中,五岳派属于民间江湖门派,因而对钦天监不得不言听?计从——然而,现实中的高圣帝尊秦汨本身便是天庭至尊,自然不可能存在?什么“钦天监”指示。 因此这“钦天监”的原型若要能凌驾于帝尊之上?,那便只能是一件东西?——天道。所谓“大凶之物?”,自然也并非实物?,解读为“大凶之兆”,才更为合情合理。 想明白这一点后,殊无己立刻前往了五岳派后山的混元丹室。 各门各派的丹室往往便是灵气汇聚之地,也是常用的踏卦卜算、请问天命之所,若高圣帝尊无意之间窥得凶兆,混元丹室必当?留有痕迹。 果不其然,丹室门前便是帝尊踏卦用的八卦阵图,丹房大门由整块汇聚灵气的墨玉雕成,呈阴阳鱼状,门后紫气隐隐显现,热浪环绕,周围状似酷暑。 第51章 殊无己拂尘一挥,一道气劲打在?阴阳鱼眼之处,他?的三清心法?本是道门正宗,兼之主角秦氏血脉的身份,玉门轰然洞开。 室内涌出?的却?是与?外界相反的清凉之气,温润沁人的丹药气息一瞬间涌入鼻腔,直指灵台。 殊无己微微皱眉,这与?他?想象的并不一样——无论是外面的紫气云霞,还是里?头的草木清芬,与?其说是凶兆,不如说是大吉之象,无论如何,不应与?眼下接二连三的血案有所瓜葛。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一股与?这祥瑞之地格格不入的阴冷掌风忽然从背面袭来! 他?猛地转身,只见来人裹着从头到脚的黑色斗篷,身形手法?、穿着打扮都?并不陌生?,尤其是当?那形如满月的弯刀出?鞘时,悉悉索索的白骨吊坠发出?风铃碰撞似之声——这正是那只在?永济堂偷袭众人的“吸血大蝙蝠”。 这一次自然不会有殊掌门给他?撑腰,弧形的刀刃绕到他?背后钩割而来,刀锋与?剑刃同时劈刺向血肉,黑衣人连人带刀陀螺似的转动,乍一看如同一座旋转绞车,被刀光密不透风地裹挟着。 弯刀的长处便在?于“刀随人走、攻守兼备”,稍有不慎一条手臂便被卷了进去,绞成肉糜,然而弊端也不外乎如是——圆月刀刃长且弧形诡谲,变招格挡极为不易,一旦手忙脚乱,弧形的刀刃便会对准了自己。 刀风袭至眼前,殊无己丝毫不觉惊慌,他?只是凝目看着对方的招式,眉头一挑,并未拔剑,而是缓慢地将拂尘直直点向对方的前额。 黑衣人显然并未想到,脚步一滞。 但见那拂尘丝极其柔软,簌簌散开之时,如万千柔丝一般,轻柔地攀附在?圆月刀刃之上?,一时半会儿?竟然斩之不断。 弯刀被生?生?往前拖曳了一寸,就是这一寸之机,殊无己左手拔剑,直指对方咽喉。 黑衣人下意识横刀相隔,然而弯刀最忌变招回防,轻薄如纸的刀刃一瞬间变得笨拙无比。殊无己借力打力,将拂尘上?的气劲一收,被拉起的刀刃忽然弹回,刀尖“唰”的一声回转,竟扎进了黑衣人自己的后颈! 黑衣人痛叫一声,脖子上?的吊绳被隔断,叮咚一声一物?坠地,他?无暇拾捡,忍着剧痛将刀刃从自己的身体里?拔出?,戒备地盯着殊无己的一举一动。 “你本擅长使掌,不善用刀。”殊无己平静地说,“选用这种诡谲稀世的武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让人认出?来罢——你莫非是我的熟人?” 黑衣人目光一凛,仿佛被说中了要害。他?后退一步,突然张开袍袖,一阵猩红的烟雾从他?的衣袖中涌出?。 殊无己立刻拂袖挥开烟尘,然而转瞬之间,丹房中已经只剩下他?一人,阴阳鱼大门双双洞开,却?不见黑衣人的身影。 地上?稀稀落落地散落着血迹,殊无己沿着连成一片的血线走到门外,血迹却?在?门口五步处消失了。 他?合上?双眼,听?风寻迹,再睁眼时,已确定丹房前再无他?人。 殊无己一时间无法?确定这是游戏设置如此,还是对方确实身怀秘术。沉思片刻后,他?终是回到丹房中,捡起了刚才被打落在?地的那枚玉佩。 那是一枚血沁玄玉,阴阳篆刻,表面雕作鹰隼之状,下头缀着流苏和一枚泛着温润荧光的琉璃骰子。 殊无己盯着它看了几秒,忽然想起来这熟悉之感来自于何处。 血影墨玉,铁喙霜爪,这是游戏里?血影教的专属图腾。 第43章 漠北血影 【触发任务:观察】 【触发任务:观察】 【请仔细观察获得的重要道具, 找到推动主线所必要的信息】 系统的声音突然响起。 玉佩的图像一下子变得很大,占满了殊无己的视野, 随着他目光的移动,360度地旋转着。 他用手指轻轻触碰了玉佩正?面的鲜红色鹰喙。 【系统提示:这是血影教的图腾】 这印证了殊无己的猜测。 提示第二行显示:【血影教每名弟子都配有?血影腰牌。鹰身不同的部位,代表他们不同的身份】 【还有?三?处特征等待发掘】 玉佩持续旋转,殊无己凝眸细看?,又?点?了点?被切断颈绳的断口处。 颈绳断口处也随之放大,切面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微光。 【提示:这是哪门功法的残余痕迹?】 殊无己没有?说话, 只是皱起了眉。 他知道这是哪种内功留下的痕迹。 此?处系统并没有?要求他答复,而是回到了搜寻界面, 告诉他还有?两处待发掘特征。 他按从上至下的顺序,将目光移向坠在玉佩下面的雪白穗子,只见穗子上有?微弱的光芒流动,质感似乎有?些熟悉。 【提示:这好像不是穗子,而是某种动物的毛发】 【还有?一处特征等待发掘】 最后一件东西当?然是末尾处缀着的那颗晶莹剔透的骰子。 当?那那颗琉璃骰子放大时,就连殊无己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 非仙非魔,非凡非鬼。既像一件极其精巧的雕刻品,又?无半点?匠气, 仿佛天地灵秀造就一般。 细细看?来,这骰子远不止六面, 只是大切面有?六个,面面交界之处更?有?微小的切面无数, 上均密密麻麻刻着甲子乙丑丙寅丁卯等天干地支之数。 若以此?为论,这枚骰子应当?有?六十面。 果不其然,当?他把手指放在琉璃骰子上的时候,系统的提示跳了出来,这次出现的不是骰子的名字, 而是一首诗: 【天地之骰,落启一元; 干支相连,推演甲子。 方寸藏象,虚怀天地; 一掷乾坤,起落无期。】 这诗含义隐晦,殊无己一时竟不能悟会其义,只得将骰子收起,心中却不免怀疑,此?物莫非与高圣帝尊所遇之事有?些干联。 要查明事实,就不得不把这条主线继续走下去。 殊无己现在对《海尽天劫》的游戏路数略摸清了一些,大概知道这线索出现在此?地会有?何作用——按规律,他要去的下一个地方,多半和?从玉佩上发现的线索有?关。 果不其然,眼前忽然浮现出几个包裹在透明气泡中的选项。 【请选择您要前往的地点?:1血影 2三?清 3珠泪 4留在五岳哪也不去】 殊无己沉默了一会儿。 他把手伸向“三?清”这个选项,选项竟然叫了一声逃开了。 殊无己:“......”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最终选择了玉佩明示的血影教。 在他作出选择的同时,一阵凄冷的阴风刮过?,与眼下的季节格格不入。 与第三?章整体风格相匹配的黑红色烟雾再次在他眼前展开,传送阵被启动了,几秒钟后他出现在了一片黄沙滚滚的荒漠中。 地图上出现了此?地的地名:漠北 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血影教总部在大漠深处的银月堡,此?处常有?流沙暗涌,难以前行,雇佣向导是必不可少的选择。】 【请前往胡杨驿集,雇佣向导并购买合适的坐骑】 殊无己:“其实我?可以施咒......” 如他所料,没有?人回应他的一身好本事。 殊掌门无奈地按地图的指示走进?了胡杨驿集。 血影教的营生是拿钱买命一般,以行事诡谲、作风妖异著称,这胡杨驿集地处血影教门前,也透着亦正?亦邪的诡异之处。 只见入口处立着两株细瘦的胡杨树,中间用骆驼的白骨搭起一块拱形牌坊,上有?歪歪扭扭的字迹撰写“胡杨驿集”四个字;胡杨树嶙峋的树枝上挂着或红或蓝的布幡,在黄沙中漫卷飞舞;一旁的水钟里流动着古怪的深绿色液体。 两排做生意的人虽然穿着绫罗熏着香料,却依旧面如土色。 这样的萧条情景实在是有?些熟悉,正?如殊无己第二章 开头初达五岳太山时一样。 殊无己已隐隐有?了预感。 就在此?时,他一只脚刚踏进?市集的街道,一群泼皮无赖般的孩童就围上了他。 “中原来的仙人,赏几个铜板吧,我?能引路。” “中原来的仙人,小子母亲快饿死了,看?你的衣服好像值不少钱,能赏几个铜板吗?” “中原来的仙人,赏几个铜板,我?能带你去找你的同伴们。” “同伴?”殊无己停下脚步,“是何人?” “前几天有?一伙穿得和?你很像的人,也拿着这种白色的须子,说要进?沙漠找银月堡,向我?们问路呢。”小孩说,“你要找他们不?” 殊无己面色一正?:“他们现在何处?” 几个小孩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第52章 殊无己冷声道:“答话。” 小孩缩了缩肩膀。 就在殊无己以为自己的掌门威严起作用的时候,为首的那个小孩突然梗着脖子。 “凭什么听?你的?这里是银月堡的地界,规矩就是拿钱办事。”小孩道,“不给钱,啥也不会让你找到的。” 殊无己:“......” 他倒是不想在这种紧要关头跟小孩一般见识,然而殊掌门出门在外哪里有?拿钱的习惯,他当?徒弟的时候掏钱就是师弟师妹的事情,跟友人出门时靠友人,跟徒弟出门靠徒弟,十根手指上沾不了一分银子气。 “没钱?”小孩道,突然变了脸色,凶相毕露,“没钱就跟那几个臭道士一样,陷在流沙里面吧!你们中原没一个好人。” 殊无己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什么?” 小孩这会儿倒是真有?些被吓到,作势便要前拥后簇地逃开,没走两步就听?到背后一阵风吹来,他们扭头看?去,只见白发道人朝他们伸出手道:“且慢。” “怎么,改,改主意啦?”小孩结巴道。 白发道人却是没为难他们,眼前那只修长?的手摊开了些,隐约可见一把碎银子握在其中。 一群人立刻化恐惧为喜悦,小孩头刚要伸手,就听?对面道:“先告诉我?地方,再拿报酬。” “你要什么地址?”小孩急切地问,“臭道士的还是银月堡的?” “都要。”殊无己道。 “臭道士被我?们引到鼓楼废墟去了,现在大概被流沙困着呢,不过?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小孩一心急,话就说得连珠炮一般,“银月堡我?们也不知道在哪里。自从血影教教主被殊无己杀了以后,传说它就沉入地底了。” “什么?”殊无己讶然。 “血影教教主啊。”小孩脸色涨红了,“被一个中原来的白发妖怪杀了。他们说是个道士叫殊无己。你没听?说这事?” 殊无己沉默良久,一时竟是相对无言。 “什么时候的事?”他低声问,“你细说与我?听?。” “就是上个月,教主在闭关的时候。”小孩本就没耐心,现在更?是愤愤不平,“你们这群道士就是妖妖道道的,不像什么好东西……一开始先是来了一个姓纪的,在这边用他的毒蝎子换各种别的毒物,好像在研究什么毒偏方。后面一个白毛妖怪追了过?来,把姓纪的就这么在大街上杀了,砍了头,弄得血呼啦的好不吓人……” 小孩停顿了一下,挠了挠头:“再后来大祭司发现教主死在银月堡的密室里,已经死了很多天了,估摸着正?好是白毛妖怪来的时候——他们请菩提门的静海方丈来看?过?,方丈笃定了凶手用的是臭道士的家传功夫,好像在密室里还捡到了道士的白毛!” 殊无己:“......” 他一时竟然找不出这个故事里的破绽。 更?何况这样大的事竟没有?一点?传到他的耳朵里。 紧接着,他就明白过?来——现在他扮演的角色是秦昭,而秦昭当?日在众人面前偏袒他的表现已然尽失了人心,五岳众人竟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打算再浪费时间。 “鼓楼废墟怎么走?”他直接问道,点?出了眼下最迫在眉睫的事。 “银子!”小孩不依不饶地嚷嚷着。 殊无己当?即抬起手,五指微微收紧,掌中的银两顿时被捏碎成?米粒大小的碎屑,扑簌簌洒落在黄土中,与砂石瓦砾混在一块儿。 一群小孩大叫着要扑上去分拣,殊无己拂尘微扬拦住了他们。 “先说地方在哪儿。”殊道长?声音温和?平静,“我?走了,你们自由时间挑拣——否则它们就要随风卷去了。” 说着他拂尘一点?,一阵微风卷起黄沙,打了个旋儿。 “别别别!!”小孩哀嚎道,想拿了钱就跑的想法被戳穿,不免悻悻地翻了个白眼。 “看?到街口那条大黑狗了吗?每天午时到未时它会到大漠里去找骨头吃,每天都能叼回骨头。”小孩说,“我?们谁也没去过?那个传说中的废墟,但是既然每天都能找到骨头,说明那儿一直都会有?死人——你要不怕死,午时跟着那狗去就好了。” “多谢。”殊无己点?了点?头,看?了眼水钟,便转身往街口走去。 他一走,几个小孩蹲下来捡地上的银两碎屑,挑挑拣拣半天,才拼凑出了半块碎银。 “我?咋觉得这银锭子摸起来手感这么熟悉呢。”一个小孩突然道,“阿牛啊,这不会是那个你从那黑衣服老头身上偷来的——” 被叫做阿牛的小孩一愣:“怎么可能,我?在兜里放得好好的......”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摸向怀里,果不其然,只摸到了一个空瘪瘪的钱袋。 “那臭道士什么时候偷走的!”他懊恼地大叫起来,“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好了好了,别嚷嚷了,快捡吧。”另一个小孩骂骂咧咧地说,“甭担心,臭道士没法活着回来的……最近大黑叼回来的骨头都是带血的。” 这阴恻恻的话语从拙稚未除的孩童口中说出来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阴风簌簌,铿锵的磨刀声,毒蝎毒蛇在竹楼中蠕动的嘶嘶声,遥远的大漠中传来的祭祀死者?的哀乐逐渐融为一体,似乎有?巨大的无声的脚步在缓慢地逼近。 第44章 急援 几个小孩没?有?说谎, 水钟指向午时的时候,街口?果真传来?了隐隐的狗叫声。 一旁面黄肌瘦的商贩伸长了脖子看了看, 又无聊地低下头,摆弄着手里的一串串铜钱。 殊无己从胡杨树后走出,那头身形细长的大黑狗正呲着牙花在树下徘徊,焦躁地蹬着腿,看起来?常年受饥饿折磨。 它身上?散发着一股奇特的焦臭味,尾巴一绺一绺的毛粘在一起, 倒像是一把马鬃,身形如腊肠一般又细又长, 筋骨却十分?结实,骨刺几乎要从皮肉里透出来?,一双橙黄色的眼睛像是三天没?吃过东西一般,泛着警戒的凶光。 当殊无己低头看向这条狗的时候,狗也正巧也看向了他。紧接着,这狗像是具有?了灵性一般,猛地向后跳了一步,压低了身子, 喉咙里发出咕噜噜的低吼声。 “不必管我。”殊无己声音平静地安抚道,“我不会伤你, 只是想请你带路。” 那狗听到他的声音,更是浑身毛都炸了起来?。 “你不要惹那条疯狗。”刚才探出头的商贩察觉到他们的互动, 忍不住好心提示道,“它是吃人肉喝人血长大的,小心咬你。” “多谢好意。”殊无己却摇头道,“贫道却以为恰好相反,它只是在害怕。” 在他道破这一点时, 系统音忽然响起: 【您需要将好感度提升到50点以上?。黑狗‘东东’才会为您引路。】 殊无己一愣,倒是没?想到这条凶悍如此的狗有?这样一个名字。 “东东?”他试探地喊了一声。 黑狗似乎也呆滞了两秒,紧接着后腿一阵飞快地刨地,喉咙里的吼叫变成了莫名的呜咽。 【东东好感度+10。】 殊无己:? 他显然没?想到这好感度能来?得这么轻松,几乎不符合这游戏的调性,商贩们也用见了鬼的眼神看着他。 他还没?来?得及细问,那狗竟走上?前来?,试探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他雪白的衣角,在他衣摆上?留下一撮灰。 他微微一动,这狗就像犯了错一样,诚惶诚恐地往后退了一步。 “道长平时经常训狗?”商贩好奇地问道,“平时也没?少有?人过来?找它,这恶犬从未对人如此亲近过。” 殊无己摇头:“未曾训过狗。然而道家修行讲究万物相类、皆可为友,故鸣禽走兽确实常与贫道相亲。” “是吗?”商贩撇撇嘴,倒是不以为然,毕竟被这凶狗撵着到处跑的道士也不止一个,“我倒是知道怎么训狗——它既然亲你,你摸它的头试试。” 话虽这么说,他却觉得眼前这个清霜皓雪似的道人不太?可能真的伸手去碰路边的一条长满癞皮疮癣的恶犬。 然而殊无己又让他意外了。 只见道长毫不避讳地俯身摸了摸那瘦骨嶙峋的狗头,蹭了一手的黑灰,触手那癞皮油污之下甚至伤口?未愈、腐臭流脓。 “你这伤看起来?经年积月,既不加重,也不愈合,非同一般。”殊无己皱眉问道,“缘何会如此?可是有?人对你施咒?” 那狗自?然不会回答,只是瞪着一对蜜蜡似的眼睛,几乎是呆滞地看着眼前的道人。 【东东好感度+100】 任务进度有?点太?过夸张,殊无己一时半会儿都没?反应过来?。 那狗顺势对着他抬起了头,他便顺势屈起手指,勾了勾它的脖子,只见狗脖子与脑袋上?相同,也是坑坑洼洼地布满腐烂的创口?。 第53章 “你这伤口?需要剃肉剜疮而医,只是我尚有?弟子陷于险境——”殊无己轻叹一声,“待我回来?,再替你处理,可好?” 他话一出口?,那狗的眼神忽然就凶了起来?。 【东东好感度-50】 殊无己:? 他莫名其妙地松开了手,怀疑自?己把这小东西弄疼了。 所幸好感度扣除之后还是够用,黑狗离了他的抚摸,一撒腿就往大漠深处跑去,跑远了还停下脚步,朝他晃晃尾巴催他。 殊无己立刻快步跟上?。 大漠里的日头极其毒辣,绵延的黄沙中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那瘦小的黑影四?只脚落下的一个个脚印烙出了一条小道。 殊无己紧跟其后,虽然扣了好感度,这狗仍然对他尤为照拂,没?走出几步都要回头看他一眼,等?他跟上?才继续往前走,只是再没?有?如最?开始那般让他近过身。 殊无己也不在意。 他没?使?用术法,依照着游戏的规则,拖着沉重的脚步蹚行在黄沙之中,穿过嶙峋如尖锥般的石林,绕过不可逾越的沙丘,又侧身挤过细如弯月的峡谷。 一路黄沙灌满了他的袍袖,他心想,不知那条狗带着浑身的伤口?,在这样干燥粗粝的狂风中穿梭又是何等?疼痛。 黑狗走到几块摆放如八卦阵一般的沙墙前时停下了脚步,吠叫了几声,忽然消失了。 系统发出了“叮咚”一声。 【恭喜您解锁了地点:鼓楼废墟】 【鼓楼废墟的传送阵已为您启动,您可以通过这里前往任何地方?了】 殊无己若有?所思,心中仍想着那条黑狗离去时奇异的目光。 眼前的黄沙中并没?有?鼓楼,甚至连废墟也看不真切,只有?一堵堵残破的沙墙。 这对殊掌门来?说全然不是难事,八卦阵术自?然也是道门必修,《海尽天劫》用来?折腾玩家的都是他压根看不上?的把戏。 他拂尘一扫,将刻有?六爻卦象的沙壁按“天地水火风雷山泽”的顺序依次推动,游戏界面“唰”的一声出现了一道银蓝色的生门。 他上?前轻轻一叩,瞬间石壁上?的黄沙如瀑布般倾落于地,一道半埋的石阶渐渐浮出沙面,紧接着是墙壁、房梁和?门柱。 不过多时,一座巍峨的殿宇已屹立在面前,殊无己一眼认出门口?两尊面目狰狞的辟邪兽石像——这不是阳宅,而是阴殿。 他眉头一蹙,就在此时,远处随风传来?了熟悉的呼喊与搏斗之声。 他一时没?法把声音主人的脸和?名字对上?,但他知道身陷险境的人是谁。 “望山!”殊掌门忽然喝道。 他腾空跃起,一掌击地,掌风所至之处,黄沙顿时化作柔水,被劲力推开层层回波。 他的声音并不响,却随着荡漾起伏的黄沙,传入每个三清弟子的耳中。 “东面有?人来?了,是来?救援的!”张望山大叫道,“姚师弟带李师侄还有?剩下的人,往那边去,快!” “张师兄,”姚望清咬牙道,“你怎么办?” “你快去,不用管我。”张望山一剑刺出,紧接着两人面色一变,矮身趴下——挡在他们身前的竟然是几名三清弟子尸身堆起的屏障。 又是漫天箭雨朝他们袭来?,张望山气喘吁吁地说:“这一波箭雨结束后,你马上?到东面殿门口?去与救兵会和?,我会在这里挡住——” “不知来?者是谁,若他不能来?救你怎么办?”姚望清含泪道。 “若不是师尊亲临,谁又能救得了我?只要你们都能走了,便是不负了师兄。”张望山咬牙,“你记住,不论来?者是谁,都不要让他来?找我。” 说话间箭雨似乎告一段落,然而两人都听到不远处滚滚黄沙掩映之中传来?的,整齐划一的拈弓搭弦声。这弦索摩梭的嗡嗡声他们已听了数十天,比方?才的万道箭雨更令人窒息。 张望山见姚望清仍然迟疑,干脆伸手将他推出战壕,长啸一声拔出腰间佩剑冲向烟尘深处。 “张师兄!”姚望清大叫一声,自?知已无第?二条路走,立刻带着李修齐、陈修德等?幸存的弟子架起轻功往反方?向跑去。 张望山发出一声长啸,剑身上?燃起一阵金色的火焰,他天资一般,明光十三问只学了一半,然而事到如今,能用出多少都已不再重要,只要能撑到剩下的人离开—— 他突然又想到了无辜惨死?的孙望尘,不免心中凄惶:孙师妹比自?己勤勉,若她能并肩御敌——又或是师尊能亲自?前来?,区区箭雨,怎会—— 他在心里默喊了一声“圆融并济”,宝剑直对着扑面而来?的箭雨,硬生生舞出了一道气墙般的屏障。 凛冽的剑意同样随着黄沙的波纹传回殊无己的脚下。 殊无己立刻知道了险情发生的位置。 明光剑铿然出鞘,他拂尘一掸,“唰”的一声,满地黄沙如潮水避开伯禹般,硬生生在他眼前分?出一条道来?。 匆匆赶来?的姚望清等?人远远就看到了这一缕天神下凡般的白影,姚望清几乎要跪下来?高喊师尊。 然而,在看清来?人的样貌时,他却露出了化喜为悲的失望神色。 殊无己道:“怎么?” “原来?是师弟。”姚望清道,他气喘吁吁,衣衫褴褛,和?身后的一众弟子一样,个个都像是在乱军中侥幸生还的流民,艰难地相互扶持着,“师弟千万不可再往前!那里面有?——有?——” 他一时半会儿结结巴巴竟说不清黄沙里藏着的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里面有?你张师兄。”殊无己冷声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身形却如离弦之箭般飘然飞出。 姚望清还呆愣愣地站在原地,适才还在身旁的身影已经连袍角也看不见一片 冷清的嗓音却从前方?传来?,并非与他商讨道理,而是一句沉稳到不容分?辨的命令: “——跟来?。” 第45章 三千铁骑 张望山衣衫褴褛地蜷缩在地上, 右腿已中了?一箭,鲜血直流。 最?绝望的是, 即便已经被围困十多?天,他仍然不知道远处尘埃中的敌人究竟是什么东西。 “张师兄!”他忽然听到姚望清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的时候,忍不住大?惊失色,“你怎么又回来了??” 姚望清欲言又止,他也不知该自己?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跟着这个“新师弟”一路折返回来。 新一轮拈弓的声音再次响起,张望山厉声喝道:“趴下!!!”说着便挣扎着扑向了?姚望清。 然而什么也没发生。 几声“噗噗”的轻响后, 紧跟着响起了?一连串鞭炮似的弓弦崩断之声。想象中的箭雨并没有袭来,相反, 一道在黄沙中反复闪烁的银白色光芒由远及近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杏衣白发的道人单手抱着剑朝他们走?来,右手提一柄拂尘,身形如轻云流风,没等他们看清,已从无人可过的黄沙陷阱中突围而出。 殊无己?走?到张望山面前?,瞧见他风尘仆仆、左支右绌的模样,不免轻叹一声,问道:“那是何部的军队?怎将你们几人弄得如此??” 张望山一愣:“军队?” 殊无己?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不太理解这个号称是他徒弟的人为什么能在这么长?时间的恶战后还?弄不清对?手是谁。 张望山面上无光,竟然对?着这个新来的“师弟”生出了?几分惭愧。 “你随我来。”殊无己?自然而然地接过了?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 当他注意?到张望山踉跄着伤腿、步履蹒跚之时,皱了?皱眉, 伸手揽过徒弟的肩膀,轻轻一扶一拖,将他横抱起来。 张望山:“?” 他觉得有点?头晕。 紧接着他才发现这头晕目眩并不是错觉——“新师弟”忽然抱着他腾空而起,一头扎进了?那凶险到能吃人的黄沙之中。 他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很快眼?前?就出现了?让他此?生难忘的景象—— 他屏住了?呼吸。 殊无己?将他带到足足有十丈之高的半空中, 连一旁巍然屹立的大?殿都在他们的脚下,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看不到脚下那支军队的尽头。 “这是……什么……为什么……” 张望山语无伦次。 “莫要光顾着惊慌,仔细看。”殊无己?竟然还?有心情考教他,“你觉得这是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我们三清门?不过是一个江湖门?派,什么时候招惹上他们这种——” 殊无己?眉间微蹙,显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他试图纠正,“看他们的布列、穿着、旗帜和仪仗。” 张望山咽了?口唾沫,迫不得已地看向他们这些天噩梦的来源。 第54章 只见黄沙中伫立着数以千计的披甲士兵,乌压压如黑云压境,旌旗蔽空、刀枪如林。 再定睛细看,这些军士穿的是清一色的明光甲、护心镜,最?前?面一排除弓兵之外尚有两列持画戟钺斧的仪仗队,手中高举绣莲纹的绛紫色旗帜,正中以篆书有一个“御”字。 “这莫不是——莫不是皇家?亲军?”张望山震惊道。 殊无己?颔首道:“紫薇莲纹是高圣帝尊秦氏一族的族纹。这是秦家?的亲卫队。”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大?漠深处又怎可能养兵如此?之多??”张望山只觉不可置信,“大?将呢?将领又在何处?” “发问之前?,先细看思索。”殊无己?摇了?摇头,不顾怀中徒弟的反对?,忽然气息一沉,二人从半空中急坠而下。 两排弓兵方才已被他缴械,紧随其后的长?枪兵发现二人,训练有素地抬起红缨枪,直直向他们刺去! 张望山瞪大?了?眼?睛,只见殊无己?却如一朵轻云般,一脚踏在枪尖,轻飘飘地沿着枪身疾走?几步,接着拂尘横扫,将几人的头盔面甲扫落在地。 “这——这是——”张望山惊叫道,“这不是活人!” 只见这些甲胄士兵兵甲之下无血无肉,而是岩石雕刻出的五官和身体,石头雕成的灰白眼?珠转向他们的时候,竟透着森然的杀意?,诡谲得如活物一般。 “你未曾好好读书。”殊无己?道,“《列国志异》曾提到,帝尊之位有三千石甲兵护持,代代相传。现秦汨身死,继位之人尚未抉出,这三千石甲卫仍为亡主效力。” “可他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张望山话说了?一半,便哽在了?喉咙中,他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 殊无己?没有说话,他当然也想到了?原因。 “有原因很简单!”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伴随着尖利的狗叫声——大?黑狗不知什么时候回到了?大?漠中,脖子上却戴着一个项圈,狗绳牵在一旁浑身裹着黑衣的男人手里,“因为你们三清派是他们认定的弑主之仇!他们可没有性命,在新主人选出来之前?,只会像野兽一样,为旧主尽忠至粉身碎骨。” 殊无己?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来人。 这个声音是他第一次听见,但他总觉得耳熟——他没来由地确认此人的声音是刻意伪装,这黑袍之下的人,他一定认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马蹄踏碎沙石激起的尘埃便已将一人一狗的身形掩盖于黄沙之中。 “是骑兵!”张望山喊道。 只见几百骑兵齐刷刷地手持长?矛向他们包围而来,那一匹匹高头大?马竟也全是石头雕刻而成,纹理分明,鬃毛、肌腱都镌雕得栩栩如生,四蹄落地之时溅起的滔天尘埃显示出它们比寻常的血肉之躯要重上数十倍。 与灰白沉郁的石马相对?的是寒光如雪的矛尖,骑兵形成包围之势,围绕着他们飞快地跑动着,矛尖对?准了?正中央的二人,形成一九死无生之阵。 “师弟!!”张望山只觉得肝胆俱裂,一时间除了?喊人竟不知还?能做什么。 殊无己?目光微垂,手指在剑柄上按了?按,却最?终没有拔剑。 刚才短暂的交锋中,他曾试过攻击那些石甲弓兵,但显然在这一关?的游戏设定中,这些军士是不可杀死的,他只能摧毁对?方的兵刃。 他用冰冷的手指节敲了?敲张望山的额头,试图让这个浑浑噩噩的徒弟清醒一点?:“你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啥?”张望山的五官差点?从脸上飞出去,一杆长?矛沿着他的肩头擦过,他大?喊,“跑,跑啊!” “嗯。”殊无己?虽觉得差强人意?,但也是点?了?点?头,“实力悬殊,跑也是上策之一。只是对?方已成包围之势,你若未通晓上天遁地之技法,该如何逃跑?” 张望山:“……” 他没有回答,那黑衣牵狗人却代替他做出了?答复:“速速布阵!” 说着黑衣人猛一拍手,地上的沙被内力卷起,形成一堵沙墙,挡住了?朝他们袭来的骑兵。 殊无己?挑了?挑眉,单手揽过张望山,另一只手臂长?袖一卷,黑衣人立起的沙墙立时随着他的动作向两旁铺散开,将石甲卫的军队分割成两片,依次引向两边。 “巽位扬沙。”他严厉地道。 张望山这才稍微回过了?神,学着他的模样一掌拍出,将背后的沙尘通通击起,黄沙如迷烟一般穿进石甲卫的阵列中,把他二人的身形彻底掩盖。 殊无己?微微点?头,手指一勾,另一排沙墙由近及远一面面拔地而起。 那不知为何对?他们伸出援手的黑衣人也明白了?他的故布疑阵的意?图,朝他们点?了?点?头,便借着沙墙的掩映,牵着狗一路往反方向飞奔而去,石骑兵被吸引了?注意?驾马紧追其后,趁此?机会,殊无己?抱着张望山疾退进了?遮天蔽日的沙尘中。 张望山只觉眼?前?五颜六色,耳畔风呼呼地吹,失血更让他面如金纸,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一阵晕眩,再睁眼?时,人已经被抛在了?姚望清的怀里。 “扶着你师兄,往东面沙墙处去,那里有传送阵法。”殊无己?冷声道,“按序撤离,不必慌乱,这里至少?能为你们拖延半炷香的时间。” 姚望清连连称是,心中无数疑问,无奈无暇开口。 他们快速撤回大?殿门?前?,几个受伤的弟子互相搀扶着,打坐运功,手忙脚乱地试图启动石碑上的传送阵。 殊无己?跟在最?后,确保所有生还?者都已入阵后才踏入阵法。 石碑飞快地转动起来,周围因为阵法的启动变成一片漆黑,头顶五色光芒闪烁盘旋、斗转星移,底下的三清弟子们却灰头土脸、面面相觑。 他们来的时候有三四十人,离开时总共只剩十五六人,几人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不可置信地看着彼此?,好像还?是不敢相信自己?是不是真的脱离险境了?。 最?终第一个开口的还?是殊无己?。 “将你们遇到的事,细细说给我听。”殊无己?道,“为何会被困于此??” “……” 几名弟子互相对?视了?一眼?,最?终开口的是伤势比较轻的姚望清。 “……自五岳回去之后,就有弟子飞鸽来报,说发现血影教的教主死在银月堡。”姚望清低下头,徐徐道来,“杀死他正是我们三清从不外传的绝学——玄阳功和明光十三式,现场还?找到了?……师尊的头发。” 殊无己?面色不变,只是安静地听着:“接着说。” “师尊便让我们前?来调查此?事——不料大?漠中如此?凶险,向导弃我们而去,我们很快就迷路了?,不仅没有找到银月堡,还?被骗到了?这个古怪的地方。”姚望清现在想起来仍旧冷汗直流,“最?开始我们只当此?处是什么遗迹,正好可以歇脚,便分了?两路人马,大?部队在此?休整,一小队出去探路,然而去探路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只有中了?箭的尸体——”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再说。 后面的事情殊无己?大?概能猜到,他没有继续逼问,而是问出了?另一个疑惑:“殊无己?为什么没有亲自过来?” 姚望清:“呃……” “师尊说他另有要事去办。”张望山忽然插嘴道,声音中竟透着几分古怪。 殊无己?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 “你在想什么?”殊道长?平静地问。 “……我不知道师尊有什么要事。”张望山躲开了?他的视线,目光有些颤动,“但是师弟,我有一个别的问题——人有可能说谎,这些石甲卫无欲无私,只知道忠于主人……你说,它们也会说谎吗?” 这个问题突兀又奇怪,众弟子都睁大?了?眼?睛,莫名其妙地看向师兄。 殊无己?却没有说话。他知道张望山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你说……”张望山颤声道,“秦掌门?,还?有别的那些人,会不会真的是师尊杀的?” 第46章 目击现场 殊无己微微皱起了眉。 殊无己微微皱起了眉。 张望山这?个问?题颇为冒犯, 但他并没?有责怪徒弟的想法,因为这?确实是个合理的推测。 “你有此一问?, 说明书确实没?白读。”殊掌门道,“石甲卫确非活物,受血誓制约,为主人精神之延续,它们没?有自己的想法,只会为主人行动, 确实不会有嫁祸他人的意图。” “难道真的是师尊……”张望山不可置信地问?。 “师兄,怎么能把话说的这?么死?”姚望清打断了他, “还有别的可能,比如在我们被困的时候,新的继任者已经选出来了——” 他话音刚落,就迟疑地看向殊无己,或者说看向“秦昭”,毕竟眼前此人正?是原本的秦氏继承人,如果新的继任者已经出现,那么这?位小?师弟的身份就有些尴尬了。 第55章 殊无己却摇了摇头?:“天帝即位, 非同小?可,必是众望归心, 六道所服。若真有此事,必然会天降祥瑞, 昭告三界,不可能无人知觉。” “这?么说来,难道就只能是……” “我还有个想法。”坐在下手的陈修德忽然哆哆嗦嗦地举了举手,“与其怀疑师尊杀人——不如换个角度想,万一是秦万恩没?死呢?话本里不都这?样写吗?这?种尸体的脸被烧毁的一般都是假死, 伪造的尸首,真凶躲在背后害人呢。” 他恨不得化身为说书人的激昂表情倒是缓和?了严肃的氛围,李修齐笑着?骂他:“太山顶上的魂灯都熄灭了,还能有假?况且秦掌门入殓前是四大掌门一起验过的尸,瞒过那几个和?尚尼姑倒也罢了,你觉得他能骗得过师尊吗?” “况且秦掌门没?有害我们的理由。”张望山道,“否则何必在危亡之时,将?他的独子托付至三清?” “可是他那个夫人不是说他的血书是藏头?的吗?” “呸!她那是伤心过度疯了吧——谁会让儿子拿着?藏头?诗去找自己的仇人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始终得不出一个像样的答案,最终目光仍然落到了殊无己的脸上。 “师弟,此番你救我们脱困,可见?你才智不凡。你可有什么看法?”姚望清最终看向了这?个不知何时起一言不发的白衣道人。 殊无己始终只是安静地听?着?,至此才缓缓开口:“你们心中已有答案。” 几人沉默了下去,脸上因方才讨论燃起的亮色又渐渐地暗了下去。 这?世界上能杀死五岳血影掌门后全身而退的人本就屈指可数,更何况用的功夫是玄阳功和?明光剑,所有人心中,都已隐隐有了七八分笃定?。 “不怪你们。”殊无己忽然淡淡地说,转头?看向远处,“殊无己确实最像凶手。” ------------------------------------- 传送阵停止前,没?人再开口。 或许是因为离三清山越来越近,没?有人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位始终站在山顶、安静平和?到似乎没?有任何欲念的殊掌门——没?有一个三清弟子敢怀着?对殊无己的怨怼和?猜忌站在他的面前。 然而阵法消散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布景根本就不属于三清门。 “这?里是?” “张师叔?哎哟!” 脚下的地面忽然一颠,李修齐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这?是什么地方?” 殊无己皱着?眉头?挑开了一旁的杏色纱帘,紧接着?映入众人眼帘的景象更是令人大惊失色。 “海……海上?” “为什么?” “望山。”殊无己问?道,“是谁启动的阵法?” “姚师弟?” “是我,是我弄的,但我没?有——”姚望清百口莫辩,眼睛都红了。 “安心。”殊无己转头?看向他温声道,“知道你不至于犯此错误。” 他一句话就定?了调子,几个弟子都省了互相责怪的念头?。 就在此时,门帘被人撩开,一个艄公打扮的汉子急咻咻地走了进来。 “几位久等了。”那艄公又矮又瘦,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却是精亮,“刚有人说有几个客官在船上等着?出海,想来就是几位道爷。道爷们要去哪里?” 张望山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谁?他在哪里?” “不知道啊,是一个戴着?斗篷的人,看不到长相。”艄公被他突如其来的质问?唬了一跳,“说来也怪,他给你们付完船钱,就腾云驾雾地往海上飞去了,像个仙人似的,飞得快得很,船都追不上!” 殊无己闻言立刻提着?剑走到船头?,转头?看向三清众弟子道:“你们先?回三清,我有要事要做。” 他架起轻功就要往海上追去,不料听?到“扑通”一声,他整个人跌进了海里。 殊无己:? 【当前处于剧情模式,您无法使用技能哦。】 许久没?有出现的系统音不合时宜地提示了他。 殊无己:…… 姚望清和李修齐双双趴在船舷上把他拉了上来,两个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殊无己颇为丢人地低下头?拧起了袖子上的水。 “师弟,你冷静一点,你想去哪儿啊?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往海里跳啊?”李修齐挠了挠脑袋,转头?又看向艄公,“你说的那个黑衣人又是谁?想把我们送去哪里?” 像一只落水鸟一样的殊无己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只是湿漉漉的雪发黏了满脸满身,这?一眼也带着?潮水汽,实在没?有多?少威慑力。 艄公的表情比李修齐还奇怪:“我也想知道你们要去哪儿啊?那人只付了钱让我送一群道爷出海,可没?说把你们送去哪儿。你们来西海渡口都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吗?” “去春芳岛。”殊无己冷冰冰地插了话。左袖子的水拧干了,他开始拧右边的袖子,几个弟子凑上来想帮他,被他用眼神指挥着?,在他身后跪坐了一排,一绺绺拧着?他的头?发。 艄公道:“好嘞,还好有个话事的。” “师弟,为什么要去春芳岛?”姚望清虚心请教。 殊无己道:“此人变动了传送阵法,将?我们送来此处,必有其目的。与近来几位掌门之死联系在一起,你能想到什么?” 张望山骇然:“莫非这?人就是杀害几位掌门的凶手?他是冲着?珠沫派来的?” “可他为什么要把我们也送过来?”姚望清仍然不解道。 殊无己没?有回答,眉头?微微蹙着?,开口却是另一番说辞:“适才叫你们回三清,为何不听??” 脑袋灵活的李修齐忽然反应过来:“小?师叔的意思是,这?是个陷阱。” 他猛一拍手:“非但是个陷阱,还要我们自己跳进去,亲口说出要去春芳岛的话。这?人怎能如此恶劣奸猾!?” 姚望清也恍然大悟道:“他自然是料定?了我们——如果不跟着?他前去,恐怕再难有离真相这?么近的时候。此人心机深沉,实在可怕。” 众弟子互相看了眼,均有些骇然,想到此行目的通往何处,不免各自忐忑不安起来。 “原路折返,时犹未晚。”殊无己轻叹一声,“你们师尊不会怪你们的。” 几人沉默片刻。 “师弟,你是铁了心要去的是不是?”姚望清忽然开口,“那我们岂有让你一人去的道理。” “是啊小?师叔,这?是我们三清派存亡攸关的大事,哪能让你一个人去啊。” 殊无己垂下了眼睛,心中却隐隐猜到此行的结局,然而剧情并没?有给他阻止这?些徒弟的选项,说明三千多?年前的秦昭并没?能拒绝这?份善意。 这?时候年纪最大、安静了最久的张望山再次开口道:“师弟,你入门最晚,却天分最高?,智识胆略远胜过我们——然而我们终是早几年比你入门,其实无论如何……我们都比你更想相信师尊。”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好像仍然在猜忌和?愧疚之间?挣扎。 殊无己看着?他过去的弟子们,最终没?有再说话。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意识又一次被推出了躯体,他不再能够控制这?艘小?船的航向,又一次被迫从旁观者的视角看起了秦昭的故事。 ------------------------------------- 这?一路果然没?有见?到什么黑衣人的踪影,甚至风平浪静得超乎寻常。 春芳岛上,四季如春,远看便是一片粉霞绿云。 小?船靠岸之时,张望山刚想上前请人通报,却猛然止住了脚步。 只见?埠头?上的木板七零八落,如茵的芳草地上血淋淋地踩着?不少脚印。 秦昭抬手拦住了张望山,走在最前面,疾步追着?脚印而去。 “这?里发生了什么?珠沫派弟子呢?”李修齐颤颤巍巍地问?,“不会是……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看那里躺着?的是什么?”陈修德低声道,“这?里不会已经……” “不可能啊,就算是师尊,又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姚望清几乎不敢把话说完。 其人尚处于不可置信的震悚之中,只有秦昭始终安静地查看着?地面。 他忽然转过头?:“东南角有声音。” 其他弟子还没?来得及发问?,脚下土地发出的一阵震颤便已经让他们察觉到了异常。 “这?个功夫是——” “是菩提门的般若莲花掌!”李修齐笃定?道。 “是莲花掌,但是这?内功不对。这?内功是……”张望山脸上仍然不可置信。 秦昭双眉紧皱,冲在最前面,已经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他太清楚这?个内功来自于谁了——那种泛着?金光、令人通体暖热的功法,正?是三清最负盛名的内劲玄阳功。 第56章 他们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决战发生的地方,那地方是一处湖心岛,正?是珠沫有名的“桃花心泉”所在,然而此时孤岛周围的湖水已经全部变成了血红色,鲜红的水面上漂浮着?珠沫派鲛人闪闪发光的七彩鳞片。 岛的正?中央,与菩提掌门净海方丈对峙的,正?是金衣白发的殊掌门。 就在他们抵达的一刹那,殊掌门一掌打在方丈前额,这?位得道老僧如秋叶一般颓然倒下,鲜血从额头?汩汩流出,汇入眼前的血池里。 殊掌门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凝滞了一瞬间?,紧接着?变为冷冽如秋泉的清寂。 金色的袍袖一拂,他就如一只穿云鹤般,在众人面前消失了。 第47章 逆命血煞阵 一时间,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叮咚——】 【触发任务:探索】 没等?任何人做出反应, 系统发布了新的任务。 角色和画面定格在?了原地。殊无己降临在?桃花心泉中?央,被染成红色的泉水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袍。 【请查看此?处布置,尝试找出命案的真相】 任务发布完之后,眼?前出现了两个相距数米的光标:一个光标在?孤岛正中?的菩提树下,箭头方向指的正是静海方丈的尸体,另一个则指向泉水涌出之处的礁石。 殊无己快步走过去, 果然,俯卧在?礁石上、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的正是珠沫派掌门任千帆的尸体。 任千帆如同其?他珠沫派弟子一样生着一头水草般的碧绿长发, 皮肤像石灰一样白,一条粗大的鱼尾从中?截断,断尾处仍然在?汩汩流出鲜血。 这明显是凶手刻意为之,桃花心泉几乎是被这一只鲛人身上流出的鲜血彻底染红的。 他观察完断尾的切面,系统提示就跳了出来。 【截面凹凸不平,好像是戒刀造成的。】 【死因是失血过多。凶手为什?么要放出这么多的血呢?】 殊无己蹙着眉头,没有回答。 他又靠近查看了静海方丈的尸身。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如今双目暴突,颅顶一处淤伤明显就是致死的原因。 【静海方丈确实死于三清绝学?玄阳功】 光标并?没有消失。 殊无己顺着指引看向那?件不知为何湿淋淋的僧袍, 静海方丈的衣服像是在?这桃花心泉的血水中?浸泡过一般,淅淅沥沥的还在?淌着血水。 【血, 但是鲛人特有的粉红色,不属于静海方丈。】 殊无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头将?静海方丈枯瘦的手臂从僧袍中?拉了出来。 果然,只见老和尚的指尖和手掌上都沾着鲛人的血迹,更奇特的是,他的双手手腕、双脚脚腕上都缠绕着一种奇特的红色丝线。 【这是什?么?】 【指尖有血迹,不像是蹭到的。静海方丈为什?么要在?指腹上沾血?】 【好像是为了写点什?么。去书架那?里?看看吧。】 殊无己这次却没有照着指示说的做。 他阖目一算, 以泉眼?之处为阵祭中?心,往四兽镇守方位略行几步,果然在?隐蔽之处看到鲛人血绘制成的阵符。这些符号有一些绘制的比较早,颜色已然暗沉,有些血迹仍然新鲜,上面明显有擦拭的痕迹。 由于桃花心泉的特殊位置,所?有的符文都被混入任千帆鲜血的泉水连接在?一起?,散发着隐隐的红光,细微血线翻涌如蛇——这个以活人为祭品的阵法已经启动了,而阵眼?的位置正是方才殊无己与静海方丈交手之所?。 【请参考书籍,在?卷轴上写出阵法的名称。】 殊无己早已认出此?阵,自然不用查阅,提起?毛笔便在?展开的卷轴上写下了五个字:“逆命血煞阵”。 当他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画面又重新动了起?来,以张望山为首的三清弟子们开始魂不守舍地检查现场。 然而系统却未如往常一般显示出任务成功的字样,而是仍然在?向他提问。 【以下是支线任务:】 【请问杀死菩提掌门·静海的凶手是谁?】 【请问杀死珠沫掌门·任千帆的凶手是谁?】 【你有30秒的时间思考,请将?凶手的名字写在?被害者的名字下方。】 【注意,支线任务失败,不影响您进?入主线下一章哦】 进?度条飞快地缩短,殊道长毫不迟疑地在?静海方丈的名字下签下了【殊无己】三个字,紧接着略一停顿后,他又在?任千帆的名字下写了【静海】二字。 【你确定这是你的答案吗?】系统忽然问。 殊无己感到一阵怪异,但他仍然答道:“逆命血煞阵只能由阵法中?人启动。” 【作答时间已结束。】 系统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并?没有告诉殊无己他的答案是否正确。 一个慌慌张张的弟子从他身边跑过,差点将?他撞倒。殊无己刚要开口训斥,就听到了周围忽然响起?的嘈杂纷乱之声。 四大门派除掌门之外的众人竟然几乎到齐了。 “三清门疯了!” “三清门的人屠杀了珠沫满门!殊无己杀了方丈!” “各位,请听我们解释——” “不要狡辩!船夫早就告诉我们,除了你们,没有其?他活人上过岛。” “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 春芳岛上陷入一片混乱。 三清众弟子面如金纸,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攻讦,竟然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 “多说无益,回三清山。”殊无己冷下脸来命令道。 “可?是——”姚望清欲言又止。 他没说出口的正是三清众人心中?的疑惑。 若杀害静海方丈、筹谋一切的凶手是三清山掌门,那?么回三清山又有什?么用处呢? “他们不会让我们走的。”张望山苦笑,“在?他们眼?里?,他们的掌门人都是我们杀的。” “从丹房走。”殊无己没把时间浪费在?解释上,“春芳岛的丹房在?桃花心泉正下方。你们潜入水中?,丹房里?会有传送阵法。” “可?是我们不是春芳岛的门人,如何启动……” “阵法必然已经启动了。”殊无己打断了他,“否则难道真是你们杀了这满岛的人?” “这么说,还能是春芳岛自己的弟子自己开启阵法把凶手放进?来吗?”众弟子脸上仍然满是不解。 殊无己无奈地摇头,无暇解释凶手多半是静海方丈一事,抬手揪住为首的张望山的衣领,把他直接整个人丢进?了血池里?。 张望山身上本就有伤,扔到水里?如何活动?当即便像旱鸭子似的咕嘟嘟沉了下去。 其?他几人瞪了他一眼?敢怒不敢言,也跟着跳进?水中?。 “他们想逃!”一个菩提弟子大喊道,“水里?有古怪!” 几个急红了眼?的门人也跟着想跳进?水中?。殊无己手指一勾,默念咒诀,忽然脚下的泉水沸腾起?来。 他借着沸腾的水气掩映,也潜入血池之中?。其?余人大骇着后退,均未发现这水只是表面上滚烫,底下仍是清凉一片。 如殊无己所?料,潜入几丈后,画着幽蓝色光芒的大阵仍然在?旋转着。三清弟子像一群迷路的鱼一样互相拉扯搀扶,犹豫一番后,终于盘旋着钻进?了那?闪烁的阵法中?。 “我们会去到哪里??”长久的寂静后,姚望清问道。 张望山想回答,但他马上又意识到对方的这个问题并?不仅仅是表面的意思。 倒是殊无己回答得很果断,他似乎对徒弟们的万般心思视而不见:“空山境。” “菩提门?” 殊无己颔首。 “小师叔的意思是……这个阵法是为了迎接菩提门而打开的?” “是为了迎接静海。”殊无己道,“任掌门并?不知道会引来杀身之祸。” “怎么可?能?!”李修齐几乎大叫出声。 “修为高如任千帆,若来客怀有杀意,必能在?第?一时间察觉。”殊无己平静地解释道,“静海应当是在?走出阵法的一瞬间先发制人,也正因如此?,阵法至今仍未关闭。” “等?等?!静海方丈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李修齐仍在?惊叫。 张望山脸色也有些古怪:“师弟,你可?能不了解静海方丈,他是能割肉喂鹰之人,证佛道而铸金身,绝不可?能——” “既未成佛,便仍有私;既然有私,便可?为恶,何必意外?”殊掌门仍然面色沉静,仿佛静海禅师不是他深交多年的故人。 这种无情透顶的态度倒是让众人联想起?了另外一个此?时无人敢提起?的名字。 “你是因为相信师——殊掌门,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吧。”姚望清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满同情,仿佛在?看一个叫不醒的酒鬼。 第57章 殊无己一怔。 他惊讶地回视着对方,好像不理解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想法。 “姚师弟说的没错。”张望山转过头,半张脸笼罩在?阴影中?,“若殊无己杀静海方丈是为了惩处奸邪,他为何一言不发就走了?我知道他一向不爱辩解,但他把我们扔在?这儿,岂不是有意要让旁人觉得我们是屠灭了珠沫的凶手?” “这不像是师尊会做的事,他莫不是走火入魔了?”陈修德浑浑噩噩地问,“他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吗?” “我还要提一个事儿。”李修齐犹豫地插了句嘴,“你们刚才发现了吧?任掌门的尸身被弄成那?样,是因为有人用他的血布了一个逆命血煞阵。” 张修德“啊”了一声,猛地一个激灵。 “修齐说的不错。”张望山声音冷峻地说,一锤定音,“逆命血煞阵,移他人之命为己命,乃是用于增加寿数的邪术,阵祭之人修为越高,就越能延年益寿。” 姚望清迟疑道:“但是静海方丈本就有不败金身……” “不只是静海。”殊无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有些疲惫地转过身背对着众人,“无论是鲛人、修罗,金身罗汉还是高圣帝尊,都早已锻成仙体——只有殊无己需要靠血煞阵续命,是吗?” 没有人回答。 “不必再多说。”最终打破沉默的仍然是殊无己,“菩提门已倾巢出动,后方必无人镇守,你们到达空山境后,只需避人耳目,返回三清即可?。” “你还让我们回三清?”姚望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过了今日,其?余门派都将?以你们为敌,无论逃去哪里?都无法躲避追杀。”殊无己声音淡淡,他转过头,遥遥地看着这群惶惑不安的弟子们,“三清门有护山大阵庇护,尚能争取些时日,在?这段时间里?,我会设法查清真相还你们清白——因秦汨之故,外人并?不将?我视为三清门人,我在?外仍可?便宜行动。” “但是……” “至于你们掌门。”殊无己一语道破众人心中?的不安,极为浅淡地笑了笑,“纵使十恶不赦之辈,犹守袍泽之义,不至于就此?同室操戈——更何况,他也看不上你们这点寿数。” 第48章 微信转账 空山境安静得一如其名。 除了几名闭关已久的千年高僧镇守后?方, 以及山路上低眉洒扫的几名沙弥,空山境寂无人影, 只有被林间野兽惊起的野鸟,间或扑腾腾飞出森林来。 殊无己?依旧走在最前面,身后?众弟子互相搀扶,众人皆是?一言不发,身上清一色的被血水染得通红。 张望山趴在姚望清的背上,腿上被箭矢射中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 一通折腾下来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正在发着热, 嘴里时不时咕咕哝哝,似乎是?被魇着了在说梦话?。 “他恐怕是?有了心障。”殊无己?轻声道,“带了清心丸吗?与?他服一颗,比寻常的伤药更好用。” 姚望清感激不尽地看着这个无所不知的小师弟,可怜巴巴地说:“小师弟,还好你阴错阳差来了三?清,否则我们遭此变故,早已方寸大乱了, 真不知谁能来主持局面。” 殊无己?沉默着思考了片刻,才道:“若我不在, 自有他人主持局面。只是?因为我在,他不必站出来罢了。” 姚望清被他一本正经的回?答弄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尴尬地挠了挠脑袋。 殊无己?忽然停下了脚步。 “停步。”他轻甩拂尘,调转过头,面对着上山的方向,又示意众人走到他身后?,“翻过此坡, 再?行?至山脚,便可离开空山境,你们可乔装打扮回?三?清去。” “那你......” 姚望清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就见眼前的白发道人脚下所踩山石龟裂出一道细缝来。 “速退!”殊无己?冷声命令道。他拍出一掌,掌风将三?清弟子推出丈远,与?此同时,五道金光从?缝隙中射出,化为一座倒扣的大钟将他整个罩在其中。 眼前突如其来的漆黑似乎让他连听觉和嗅觉都一起丧失,殊无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心知自己?是?中了菩提门的护山大阵“无相金钟”。 【副本:「无相金钟」已解锁】 【副本等级:30级以上,人数:5人】 【支撑足够长的时间,直到三?清弟子全员撤离】 系统话?音落下的一瞬,黑暗中忽然闪过一个巨大的金色掌印,从?上而下,劈头盖脸地落下。 殊无己?闪身至手掌的五指缝间,堪堪避开这一击。 与?此同时,视野的右上角出现了一行?小小的进?度条,进?度条最左边正是?缓慢挪动的三?清弟子的小画像,几个小人正在一点点往最右侧标注着三?清门的图标移去。 殊无己?大概理解了这个副本的玩法。 第二掌袭来时,成?了两?记连发,能躲避的空隙骤然缩小。 殊无己?没再?仓皇躲闪,而是?运起玄阳功,袍袖被罡风灌满,他抬起右手与?从?天而落的掌印相对,轰然一声闷响后?,金色大掌上果然出现了裂痕,血条消去一半。 然而同时出现的还有殊无己?被拍扁的尸体。 殊无己?:“……” 他被传送回?了复活点,五秒倒计时过后?,副本又从?头开始。 殊无己?倒是?理解了这个副本一击必杀的机制。他将拂尘收起,抽出明光剑,随意选了一套入门时习得的快剑,在手掌落下之前,使出一套流星乱雨般的“剑吹雪”,一阵疾电掠空之后?,那手掌总算在落地前碎成?了无数光屑。 殊无己?松了一口气。 然而紧接着,从?他头顶落下来的掌印便成?了三?枚,技能伤害笼罩了全屏,将地面遮挡得密不透风。 殊无己?这才想?起了这是?一个五人副本,他隐隐感到了不妙。 他故伎重施地堪堪熬过了这一关。掌印落下的速度却越变越快,纵使以殊掌门的本事,一人应对这样排山倒海的掌势,仍显得有些左支右绌。 【进?入第二阶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系统的声音听得他眉头紧蹙。 果然他不好的预感很快就成?真了,掌印变成?四枚之后?,随之落下的还有金色大字所组成?的金刚经经文: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殊无己?:...... 系统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 【友情提示,该副本难度较大。尽量携带有群伤技能的玩家哦】 殊无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就在此时,闪闪发光的经文从他前后左右落下,他下意识抬剑相格,瞬间那行?“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就如同千斤坠一般将他的细身剑砸成?两?段。 殊无己?倒抽了一口冷气,目中却闪过一抹火焰般的明色,他运起玄阳功,金色的剑气从?断剑之处燃起,映得他整个人如火凤重生一般。 “......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盘而灭度之。”他缓慢地阖上双目,轻声念起了那些像蚊蝇一样在他眼皮底下乱钻的经文,渐渐地身形竟然也如同这些闪烁的经文一般,星辰般随着呼吸一明一灭起来,“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他竟然在副本里悟得了全新的道法! 在佛修的心修中,讲求世上无一物,万法皆尘埃,这护山大阵自然也是?如此,既是?一,也是?无。若阵中人超出“一”外?,便要归于“无”;但若阵中人化身为“无”,视己?身与?山水天地为一物,那便无有护山之说了。 五枚掌印伴随着通篇经文齐齐落下时,殊无己?的身形消失在明亮的剑芒之中,与?满目金光融为一体。 佛光与?剑光,咒印与?空气,冲盈与?空虚,本无不同,三?清和菩提亦无不同,虚幻与?现实更是?一体双面,川海相合,殊途同归,终皆化为无相。 【恭喜您偷师领悟了菩提技能[寂灭神行?]:使用后?可进?入隐身、免选中状态3秒】 【恭喜您通过副本「无相金钟」】 【取得成?就[万般皆非]】 【取得金色头衔[背锅侠]】 随着播报的结束,殊无己?睁开了眼睛。 他被弹出了副本。 空山境恢复了彻头彻尾的平静,护山大阵好像从?来没有启动过一般,进?度条显示三?清弟子已尽数离开了菩提门的地界。 洒扫的沙弥看到了他,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声音澄澈,目光清明,既没有问他是?谁,也不问他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只说山下有一条化灵溪,山中灵鹿常去此饮水,施主若是?口渴,不妨前往。 第58章 殊无己回了礼道了谢,沙弥便重新埋头扫起了落叶。 他若有所思的在小径上又站了会儿,系统忽然又问了起来。 【请问玩家是否需要更改支线任务的答案?】 殊无己沉默地垂下眼,低声道:“凶手并非静海方丈?” 系统仍然没有回答,却跳出了另外一行提示。 【恭喜您通关第三章主线:血海寻踪】 【是否进入第四章 主线:断山为誓?】 ------------------------------------- 殊无己没有立刻进入主线第四章 。 剧情发展到这儿,他对后面的情节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结合前世残存的记忆,象征着三界六道的四大门派打上三清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他退出游戏,走到露台上。 殊道长在游戏里呆了一整天,此时刚好是昼夜交替、落霞隐去之时,天色渐渐转为漆黑,路灯像被施了法术一般,从远到近的一盏盏亮起。 看着这些奇异的现代设备,他又想到了手机。他从袖中取出那块会发光的砖头,打开不知道为什么右上角戴着红点儿的绿色软件。 【昭:下线了吗?该休息了。】 【昭:身体怎么样?】 【昭:手还疼吗?】 殊无己若有所思地盯着这个名字、这串消息看了会儿,才慢吞吞地手写起了回复: 【殊渺:无碍】 【殊渺:你可好】 对面很快就回了,好像一直都在等他的消息似的。 【昭:别担心,我比你好。】 【昭:你什么时候不疼的,我就比你早一个时辰】 殊无己无奈地笑了笑,想了想,打开另外一个图标操作了一下,又写道: 【殊渺:我要去一趟三清,确认一些事情。】 【昭:怎么去?我送你。】 【殊渺:我已叫了车】 【昭:......?】 【昭:向你转账5000元】 【殊渺:这是什么?】 【昭:没事】 【昭:你点一下那个橙色的框,不然可能会被衙役抓起来。】 殊无己:? 【昭:一定要点,入乡随俗,这是现代的规矩。】 殊无己一头雾水依言照办。 【您已接收转账5000元。】 【殊渺:谢谢,下次换我给你转。】 对面可能是因为有点无语,迟迟没有回复。 屏幕暗了下去。殊无己下了楼,在路边又等了会儿,接他的车才慢慢悠悠开到眼前。 殊无己坐进车里。这一次的司机终于不再是个话唠,黑盒子里面一时间安安静静的,热闹的只有两旁倒退的街景,和窗缝里传来的呼呼风声。 无论在这个金属的年代待了多久,殊无己仍然会偶尔产生错位感,就像他不习惯用手指在玻璃面上写东西一样。 就在此时,暗了的屏幕忽然又亮起来。 【昭:不用了】 【昭:哪天破例再教我套剑法就行】 【昭:福生无量天尊】 第49章 博物馆奇妙夜 这一次殊无己抵达三叠泉山的时候, 已经是深夜将晓,作为黎明前最黑暗的时间, 三叠泉山脚下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殊无己没有再从南山门上山,而是直接从旁辟小径绕到了秦不赦带他去过的小院。 在《海尽天劫》的剧情里,这个小院曾经被摧毁重建过。 殊无己要确认的却不是这件事。 他还记得那个叫做“葬剑人”的任务,要求他在全部剧情结束后将明光剑埋在此处——如果这一切确有发生,那么这柄剑现在应该就在小院的竹林里。 经过数千年的生长繁衍,这片竹林已经成了竹海, 要在里面找一处埋剑之地,几乎与大海捞针无异。 殊无己闭上眼睛试图寻找法器的气息, 却又觉得整片竹林中都隐隐萦绕着灵力,无法判断来源于何处。 他轻轻叹了口气,心中揣摩了一下把竹林翻个底朝天的可能性。 这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也来挖那个剑啊?” 殊无己:“?” 说话的是个环卫工人,正在打着哈欠捡地上的塑料水瓶:“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在这竹林里,还打扮成这样,一看就是打游戏打魔怔了。”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朝路边努了努嘴, 接着道:“你去看看那个,说不定有你想找的东西。” 殊无己顺势看去, 对方指的是山主路的位置,卵石小径上最引人瞩目的就是一旁立着的电子屏大幅海报: “三叠泉山出土, 银叶明光剑原型现世——承古博物馆特展中。” 殊无己:“……” 殊无己:“这是什么意思?” “你想找的剑在博物馆里展览,别费功夫在这边玩泥巴了。”工人言简意赅,“这条路直走右转再右转,早上9点开门,门票200一张。” “是谁把它挖出来的?”殊无己问。 “不知道啊, 但是在那个什么游戏出来之前就已经有人挖出来了,可能是盘下这块地的开发商吧。” “多谢。”殊无己点点头,“福生无量天尊。” 对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只见白衣道长微笑致意后,便转头往博物馆所在的方向走去。 “哎,别急啊,早上9点才开门……” 话音未落,这白发道士就像女鬼一样从山路上飞快地消失了。 “见了鬼了。”环卫工人揉了揉眼睛,“午夜凶铃?” ------------------------------------- 殊无己确实像游魂一样飘进了承古博物馆。 承古博物馆四围都以玻璃为墙面,墙间嵌着仿古的铜立柱,整座建筑古剑似的屹立于半山。考虑到《海尽天劫》的爆火程度,博物馆门口还设了几十个安检通道,闪烁的灯光好像环绕了一排绿眼睛,幽幽地注视着来者。 殊无己自然不认识这些东西,但他隐约能猜到这是类似“守门机括”一类的东西,于是警惕地收敛了身上的气息,无声无息地穿梭过安检口和玻璃拱门,又像纸片人似轻盈盈地从旋转闸机里挤了进去。 博物馆里空无一人,只有巨大的电子地图和文物解说屏幕在大厅里闪烁着,循环播放的解说词正在介绍承古博物馆的上中下三个展厅——银叶明光剑和其他几样镇馆之宝均被陈列在顶层,中层安置的是一些修补后的香炉玉器,地下则是历代文人墨客访三清观寻道时留下的种种墨宝。 殊无己目标明确地往顶层走去,走上楼梯时,他已隐约猜到,此处展览的明光剑多半并非真品。 他自己的佩剑他自然认得,方才竹林里还残存着熟悉的灵气,到了此处却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股威压——这栋宅子多半收藏了其他法器。 承古博物馆顶层是个空中展馆,璃包围,顶上垂吊下许多琉璃吊灯,上百枚圆润透明的灯球如夜明珠般错落起伏地挂在头顶,殊无己的脚步声靠近时,声控的灯光便自球心漫出,逸散的光辉替他照亮眼前的道路。 最先入目的展品就是游戏里颇受欢迎的那些草编小狗,殊无己不禁想起秦不赦收到这小东西时爱不释手的模样,有些好笑。 这些东西大部分是后人仿制,并非由他经手,然而只要后人玩得开心,他便也觉得有几分有趣。 穿过中庭后,玻璃幕墙顺着山道延伸出去,入目便能是三叠泉山的全景,另有一条栈道从幕墙侧面延展出去,鹊桥般将三叠泉山和对面的情人崖连接在一起。 栈道旁的展柜中摆放的正是殊无己此行的目的,银叶明光剑。 殊道长在展柜前安静地站了一会儿,目光没错过藏品的每一寸——虽是仿品,却无论尺寸、花纹、材质都与正品相差无几,与游戏中那个虚幻的数据构成模糊图形不同,每一丝叶脉纹路、掐丝镶嵌,都与那柄曾经被他贴身携带的佩剑别无二致。 无论如何,这个东西都真实存在过。 它不是游戏里人为创造的幻想。 殊无己缓慢将手从展柜上收回,闭目停留了片刻,才转身打算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 不同寻常的脚步声。 花岗岩的地面竟然因为这巨大的脚步声轻轻摇晃起来,金属的展品和玻璃展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玻璃球灯更是哗啦啦撞成一片,一盏接一盏地亮起,一时间整个展厅内竟然亮如白昼。 殊无己凝神屏气,将拂尘从袖中抽出。 这阵脚步声显然并非来自人类——它分明是从通展厅不远处的展坑中传来的! 第59章 随着声音的靠近,地?面?的晃动越来越厉害,红色的警戒线被触及,展馆内同时还响起了?尖锐的警报声。 殊无己暗道不好,他倒是不介意跟博物馆里的展品打一架,只是若惊动此地?的衙役,免不了?又?有一番口舌之争,他无论如何万难解释。 隆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将他包围之时,他终于看清了?走来的是什么东西—— 几十上百石头雕刻而成的重甲步兵手?持长枪、大盾、马刀、重斧,一步步从展坑中走出,粗粝的手?掌扯开警戒线,握着兵器朝他冲锋而来。 石甲卫! 高圣帝尊的石甲卫跨越三千年,攀爬出展坑,向他寻仇而来。 殊无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猛地?后?撤,身形轻飘飘地?越过?了?展柜,往通向情人?崖的玻璃栈道退去。 石甲卫步步紧逼,弓兵列队,枪兵冲锋,盾兵压阵,数量虽不如大漠深处那样?众多,却也是阵列分明,一旦咬死了?他,就决计不肯松口。 悬崖间的玻璃栈道因为陡然之间增加的分量而微微颤动起来,殊无己拂尘一扫,招来轻云托住栈道底部?,才免去栈道崩毁的危机。 他身形轻盈地?躲开乱箭,石甲卫穷追不舍,连招频出,与此同时,闪烁警笛的衙门方盒子也已经在这山下一字排开,寂静的三叠泉山一瞬间热闹起来。 饶是殊掌门此时都有些不知所措,玻璃栈道很快就到?了?头,眼前却不是什么能掩人?耳目、施展开拳脚的僻静之所,而是肖紫烟曾经跟他提过?的—— 《海尽天劫》主题乐园。 殊无己:“……” 所幸深夜的游乐园也已闭园,并无行人?。殊无己再次像逃票的游客一样?闯进闸机里,后?面?一大群抄着兵刃朝他身上招呼的石头人?也纷纷翻越过?闸机追来,再次触动警铃无数。 他加速往游乐园的深处疾行,石头雕刻而成的羽箭射得到?处都是,枪兵踩着他的脚步向前突刺,刀斧手?把挡路的设施劈砍成满地?狼藉。 直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笼罩住了?所有人?。 殊无己:“……” 他在黑影的数十米外停下脚步,无言地?看着那尊几丈高的殊掌门雕像。 汉白玉雕像坐北朝南,一手?捏诀,一手?半抱拂尘,头戴金冠,垂睫低目,俯瞰众生?。 尽管曾经从肖紫烟口中听说过?这个东西,但亲眼所见?之时殊无己仍然无语至极,他倒是想问问秦不赦怎么敢擅自弄出这样?一个东西来。 机会很快就来了?。 玉像前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背对着他安静地?坐着,披着一身龙纹紫色锦袍,难得没有束发,漆黑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背后?,看起来竟有几分古朴的寂静。 秦不赦注意到?他的脚步,转过?身,换了?一个侧坐的姿势,手?臂松弛地?搭在膝盖上,自下而上地?仰望着他,道了?句:“你来了?。” 殊无己忽然意识到?这种寂静感来自于何处了?。 他回过?头,只见?背后?的数百石甲卫忽然没有了?动静,远近错落地?单膝跪在地?上,整齐划一地?微微扬起头看向前方,好像一群野狗忽然被主人?揪住了?缰绳一般,如同雕像般停留在原地?。 殊无己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 他再次看向秦不赦,这一次对方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殊无己几乎气笑了?,“它们怎么停下来了??” 秦不赦摸了?摸鼻子。 “……大概是没信号了?。”他随口道,此时此刻他的表情在殊掌门的眼里看来尤其欠收拾,“博物馆的wifi没覆盖到?这里——连不上网,脱机了?。” 第50章 指吻 殊无己没有说话, 只是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眼?前人。 秦不赦说的话他听不懂, 但他阅人百年,自然分得?清什么是人话,什么是鬼话。 秦老板没有多做辩解,而是突然从?蒲团上站起来,胆大妄为地拉住了他的手。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秦不赦低声道,“好歹在被警察包围前离开这儿。” 殊无己沉默了一下, 勉强地妥协了,任由这位一直以来装模作样的“秦先生”一边拉着他往前走, 一边掏出手机给肖紫烟打电话。 “醒了吗?” “……你看这什么时?间,你说我醒没醒?” “听起来醒了。”秦不赦简短地道,“石甲卫‘稍微’动?了一下,承古博物馆这边有点?麻烦,我需要你帮我协调一下。” 肖紫烟:“你这话说的可大可小,我有点?害怕你说的这个'稍微'。” 肖紫烟:“……好了我知道了,我听到你那边的警笛声了。” 她的声音一瞬间苍老了十岁,但下一瞬又很快神采飞扬地八卦起来: “作为给你加班的福利, 你得?告诉我,到底谁惹您老人家动?了真怒, 连石甲卫都用起来了?” 秦不赦安静了一秒钟,用余光看了看跟在身后的殊无己, 在肖紫烟的催促声中敷衍地说了句“没有,谢谢”,然后挂掉了电话。 殊无己注意到他的目光,与他视线相对,竟然朝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秦不赦脚步一顿, 差点?打了个冷战。 “你要带我去哪儿?”殊无己恍若未觉地问道,声音依旧温良和蔼。 “先在附近避一避,肖紫烟虽然看着不靠谱,手脚还是很利落的。”秦不赦叹了口气?,“你好不容易又来一次三清,不想就这么走了吧?” 殊无己不置可否。 秦不赦说着就将他拉到雕像的基座前,手指飞快地在防盗门上按了几下,全透明的观光电梯从?汉白玉雕像的顶端降落下来,朝他们打开了门。 “进?去吧。”秦不赦伸手按住电梯门让殊无己先走。 殊无己没有跟他客气?,举步走进?了电梯里。 秦不赦跟在后面进?来,选了顶层。透明的玻璃盒缓缓向上升起,随着观景点?的升高,地下高大威猛的石甲卫们逐渐变得?如蝼蚁一般渺小。 秦不赦背对殊掌门站着,垂着眼?皮,一条一条处理着肖紫烟飞快弹出的语音信息。 肖紫烟说话如连珠炮一般,秦老板从?头到尾闭口不言,闷声敲字,殊无己从?这一人一手机中嗅到唇枪舌战的气?息,不免觉得?好笑。 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忽然,上次在秦不赦家里发生过的闪回,又莫名?其?妙地凭空出现了。 更加离奇的是,这次他看到的竟然是秦不赦的记忆。 秦不赦就站在他们现在所站的位置,旁边跟他说话的是肖紫烟。 时?间变成了白天,游乐园人声鼎沸。 即便站在高高的观光电梯中也?能看到脚下的众生相,游客沿着山道在攀爬,孩童在水上乐园踩着冲浪板,过山车里有人在尖叫,殊掌门巨大的雕像上通了铁轨,从?青年到银发的情侣坐着小火车,慢悠悠地绕着它的周身盘旋。不远处,有导游拿着大喇叭说:“摸一摸雕像的手指可以逢考必过,摸一摸雕像的脸可以招财进?宝,摸一摸雕像的腰……” 殊无己:“……” 秦老板没有说话,他的模样相比现在差别?不大,只是神色表情却远不如如今这般轻松自在,眉眼?间似乎有几分疲惫冷恹。 肖紫烟嘀嘀咕咕地翻着手里的项目书,嘴上一刻也?没闲着:“……安迪的小孩都五岁了,我是一点?也?没看出来,说起来,昨天还有个投资人跟我说,想在殊无己的腿上搞一个儿童攀岩公益比赛,差点?没把?我笑死。” 秦不赦闻言动?作一顿,接着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怎么,你不生气?啊?” “我生什么气??”秦不赦看了她一眼?,“你没同意吗?” “我同意什么啊?”肖紫烟稀奇地问,“你就这么让一群人去爬他的腿,亵渎你的女神?” 秦不赦露出一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接着抬起头,对着正前方雕像的脸出神地打量了一番。 “面部设计的时?候是参照了观音和维纳斯的神态表现,比他本人可能更柔和些,但不至于向女神。”秦老板慢吞吞地道,末了还补了句,“而且我是无神论?者,大家能玩得?高兴就好。” 肖紫烟目瞪口呆,显然没想到能从昭德统御帝君嘴里听到“无神论?者”这四个字。 “那您是……?”她小心翼翼地问。 秦不赦不假思索地道:“一个职业?” “呃,世袭制的职业?” “不是世袭。”秦不赦认真地纠正了她,“我付出了无法接受的代价。” 肖紫烟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间没有再开口。 过了很久,她才轻声打破了沉默:“都过了三千多年,还能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事情。” 第60章 秦不赦却没有再说话。 紫霞元君耸了耸肩膀,再次承担起活跃气?氛的职责,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录音笔虚晃一下,举在秦不赦眼?前。 “咳咳,那么采访一下老板——干这一行三千多年了,体验如何?” 秦不赦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连眼?皮都懒得?抬了,表情有点?不耐烦,却仍然配合了她的演出。 “挺好的,学了很多新东西。”秦不赦面无表情地道,“还熬死了很多员工。” 肖紫烟翻了个白眼?,然后嘎嘎笑了起来。 画面至此消失了。 再次出现在殊无己眼?前的是如今的秦不赦。 “怎么了?”秦不赦微微皱起眉,将微凉的手背贴在他的额头上,“你好像在出神。” 殊无己摇了摇头,他仍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看到秦不赦的记忆。 “三千年”这个数字出现在了秦不赦和肖紫烟的对话里,这个数字显然不会是什么巧合——他隐约猜到,他这场跨越三千年的旅行和秦不赦之间存在某种?无法言明的链接。 “……你的手。”秦不赦的声音忽然变了调子。 殊无己低头看去,果不其?然,他左手的五片指甲已经变得?漆黑。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变黑的指甲只有一半,他的右手尚且完好,也?未产生如上次那般钻心的痛感。 “马上找个地方处理下。”秦不赦皱着眉头,声音不容置疑,他随手按下了最近的楼层,让电梯停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一股浓烟忽然扑面而来。 殊无己拂袖掸开烟雾,然而躲在烟雾后居然弹出了一张巨大的鬼脸! 这张鬼脸面皮青白,眉眼?狰狞,五官竟还有些熟悉。 秦不赦立刻迈步走到殊无己身前,抬手一拳就干脆利落地将这张鬼脸打得?嵌进?了墙壁里。 “这是……纪望春?”殊无己忽然想起了这副五官的主?人。 “嗯。”秦不赦解释道,“我忘了这一层是个鬼屋了。” 就在他们说话间,右面墙壁上也?弹出一张巨脸,秦不赦轻车熟路地又是一拳将它打进?了墙面。 殊无己认出这次的这张脸是张望山。 殊掌门:“……” 这两拳明显是开启这个鬼屋大门的机关,不知道设计者跟张望山、纪望春有什么仇,要让这两张脸在这儿被至少一万人次的日?流量殴打。 大门背后更是堪称群魔乱舞,所幸现在是半夜,扮鬼的员工还没开始演出,即便如此,骷髅机关、电动?蜘蛛以及其?他的一些声控道具已经开始到处乱飞乱爬。 秦老板盯着房间里挑剔地看了一圈,最终不耐烦地掀开一口双人棺材,拉着殊无己躺了进?去,又顺势盖上了棺材板。 “这是……” “手给我。” 秦不赦言简意赅地命令道,他一边说一边翻了个身,侧躺在殊无己的身边,摸索着拉过那只毒发的左手:“你也?靠过来,侧卧会舒服点?。” 殊无己照做了,于是他们脸对着脸靠在一块儿,额头顶着额头,手掌对着手掌,殊道长?几乎能看到自己的呼吸刷过秦老板锋锐整齐的眉眼?和鬓角。 秦不赦神情肃穆,目光始终低垂着,一本正经地落在他们交错在一起的手指上。一阵粗略的诊断过后,他作势便要割开自己的手腕。 “且慢。”殊无己忽然出声制止了,直到此时?秦老板漆黑的眼?睛才终于抬了起来,不可避免地与他对视。 殊掌门习惯于这样的注视已久,并未感到异常,只是一字一句地解释道:“我知道灵力?浸润可压制毒素,只是血汗涎泪皆禀先天之气?,你何必执着于用血,次次都要自伤其?身?” 秦不赦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动?作一僵,接着目光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殊无己不解地蹙起眉。 “……我先天无汗,”秦老板迟疑了一下,才道,“一时?半会儿也?流不了这许多眼?泪。” 殊无己摇头笑了笑,索性抬起左手,将指尖伸到秦不赦的嘴边,很轻地蹭了蹭对方的嘴唇,示意张嘴。 他全程没有说话,意思却很明确。 秦不赦面色数变,最终只说了一声:“你……” 他的目光罕见的迟疑起来,干燥的嘴唇在殊无己纤长?冷润的手指上碰了碰,然后得?到了殊掌门一个柔和的、带有鼓励意味的眼?神。 秦不赦:“……” 皮肤接触的时?候他尚且能够保持平静,这个眼?神却猛地让他屏住了呼吸。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在殊掌门反应过来前“嘶啦”一声给自己手腕上割了个血口子。 殊无己:“?” “用舔的太慢了。”秦老板直截了当地说,“……还是老办法比较合适。” 血腥味在狭小的空间中逸散开来,殊无己仍然不死心,锲而不舍地想推销自己新发现的温和疗法:“秦先生,我的身体等得?起,况且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秦不赦啧了一声,漆黑的眼?神中竟然胆敢流露出了几分焦躁:“我缺耐心。” 他没再多做解释,此后也?抿着嘴摆出一副“这事没商量”的态度,继续硬邦邦地将二人的手掌贴在一起。血丝在灵力?的催动?下游走起来,沿着他们的手腕滴落、流淌、交汇,如同一条细长?滑腻的蛇,以一种?微妙的方式连接起了他们的伤口。 棺材里与秦老板家宽阔明亮的客厅不同,他们被迫偎依贴合,唯一的光线来自于殊无己流光溢彩的银色长?发——它披散着如丝线一般包裹着二人,像只柔软的茧,把?有限的空气?变得?更为潮热。 秦不赦每一次呼吸都能吹动?殊掌门银白色的睫毛,他无法多看那双明澈如冰川的眼?睛,只能下垂着眼?皮,无声地数着呼吸的次数来计算时?间。 殊无己注意到他紊乱的心跳声,不免抬手抚了抚他的头发,担心地问道:“你可还好?” 话问出口后,又忍不住斥责:“你这般厌弃纪望春,却为何也?要犯和他一样急于求成、贪功冒进?的错误?” “我没事。”秦不赦的嘴角沉了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解释,“……抱歉。” 殊无己显然不满于这样的答复,而秦不赦也?不喜欢敷衍他的师尊。 “……等得?久了,不免沾染上着急的坏毛病,”他最终低声说,好像是在回答殊无己,又好像在解释给自己听,“我师傅已经很久没有纠正过我了。”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怨忿之意,声音如同秤砣落进?水底一般,平和沉抑。 殊无己蓦地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盯着他——这个表情往往只有他在考教徒弟,或者等徒弟坦白的时?候才会出现。 然而,直到最终他都没从?秦不赦嘴中听到他期待的那两个字。 秦不赦闭上眼?睛,嘴唇微动?,一语双关地给了他另外一个答案: “再等等。” 第51章 旧伤 棺材里安静了很久。 眼看着殊道长指尖的毒素彻底褪去, 漆黑的指甲恢复明澈,秦老板才再次开口说话。 “这下面有?一方灵泉, 刚巧是?从三?清山引过来?的水,对你的身体有?好处。”秦不赦道,“来?都来?了,下去试试吧。” 没等殊无己开口说话,他就伸手在棺材里轻轻扳动了某个机关,底部的木板忽然?朝两侧张开, 二人一起?被倒了下去。 殊无己:“?” 一阵热浪水花溅起?,他二人如下饺子一般被倒进了底下的密室里, 正中间的温泉池刚好接住了他们,“扑通”一声?过后,水里响起?了一声?惨叫。 只?见温泉池里的工作人员画着任千帆的尸首妆,卖力地在被灯光渲染成深绿色的泉水里扑腾,他嘴角粘着一条长长的假舌头,腿套在做成半截鱼尾样?子的橡胶套里,因为受到了惊吓,此?刻正在不停地朝岸边表演“神龙摆尾”。 “别大?惊小怪了, ”秦不赦率先从水里钻出来?,把湿漉漉的长发一把捋到脑后, 出声?道,“是?我。” “老板??”工作人员认出了这张英气逼人的脸, 一时间仍有?点语无伦次,“你也加班啊?” 秦不赦没有?否认,而是?反问道:“还没到开门的时间,怎么这么早过来?了?” “昨天晚上下班晚了,睡在这儿了。”工作人员掬起?一把辛酸泪, “这不早点来?泡泡水,提提神。” “辛苦了。”秦不赦点点头,“今天我把这里包了,给你们一天带薪休假,出去把门关了,转告其他人也早点休息。” 工作人员愣了一下,确认自己听到的真是?“休假”两个字的时候,顿时腰也不酸了,人也不困了,扑棱棱连鱼尾巴都没脱就要?下班。 他临走顺便往老板身后张望了一眼,转头就往手机群里八卦: 第61章 “喜报!老板今天玩大?的,包了个嫩coser一大?早起?来?鸳鸯戏水,给全?体员工放假。有?钱人真会玩,让我们祝老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哈。” 消息刚发出,身后的秦老板忽然?又喊了他一声?。 他“啊?”了一声?转过头。 “加班加累了吧,眼睛都花了。”秦不赦抱着臂看着他,不冷不热地朝他挑了挑眉,“嫩coser”则被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身后,“消息发在工作群里了。” 工作人员停滞了两秒钟,才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打出的“捷报”。 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不是?,你听我解释。” 秦不赦懒得理他,笑骂了声?“滚”。 年轻人连滚带爬地逃走,甚至忘了撤回?群里的消息。 与此?同时,秦不赦的手机也传来?一阵不间断的震动,肖紫烟给他发了七八个咒怨女鬼似的表情包。 紫蝴蝶:亲爱的老板,我这儿再帮你收拾烂摊子,你再给其他人放假,鸳鸯戏水哈。 紫蝴蝶:亲爱的老板,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给我放过假吗?” 紫蝴蝶:亲爱的老板,你知道离职补偿如果按n+1算的话,我给你打了100多年工,你得给我多少?吗? 紫蝴蝶:亲爱的老板…… 秦不赦把手机扔一旁,随手开了个免打扰。 然?而他的窘境却没有?到此?为止。 对付完新老员工之后,终于轮到了那个泡在泳池里的“嫩coser”。殊道长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身白纱道袍已经被水沾湿,长发雪花似的洒落在水面上。 秦不赦垂下眼皮,盯着水里的彩灯看,好像这里面有?朵花似的。 “正好人都被你打发走了,外面又有?肖夫人处理。”殊无己却没放过他,“不如趁此?机会我们谈谈。” 秦不赦眉头微蹙:“殊渺,我……” 殊无己没给他机会解释,而是?直接打断了他,并且打断他的方式和?他想想的并不一样?。 殊无己没问他为什么能让石甲卫听命,也没问他为什么姓秦又为什么微信名字叫昭,更没问他为什么做了《海尽天劫》,又一直以来?有?所隐瞒。 殊无己只?是?语出惊人地命令道: “把衣服脱了。” 秦不赦:“?” “把衣服脱了,让我看看。”殊无己平静地重复。 他没有?多做解释,秦不赦自然?知道这是?让自己别多嘴,老实照做的意思。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听话地低下头,开始宽袍解带。 与他们上次泡温泉时正好相反——上回?是?殊无己像他平时喜欢的那样?□□,而秦不赦穿着厚厚的浴袍,这一次赤身露体的换了后者,秦老板在殊掌门冷如清泉的目光下,慢吞吞地一件一件解开繁复的长袍。 他脱掉外袍的时候停顿了一下,殊无己没说话,他把里衣解了,殊无己还是?没叫停,直到亵衣也解开,对方才有下一步动作。 “您……” 在他开口之前,那只?即便泡在温泉中也依旧清凉的手忽然?贴在了他的胸口,手指贴着他胸颈交界处的肌肉,一点点向下抚摸。 秦不赦再也没法欺骗自己这只是?随便碰了一下,他连瞳孔都缩紧了。 “……殊渺?” 他轻声?地问,接着抬起?头,隔着雾气对上了殊掌门笑意浅淡的眼睛。 苍白的水汽将白发道人映得如一尊冒着寒气的冰雪雕像一般,然?而此?刻雕像唇角含笑,眉眼舒展恬和?,竟似从未有?过的亲近。秦不赦一时之间几乎看得痴了。 “长大?了。”殊无己低叹了一声?,目光顺着手指拂过的地方下落,沉甸甸的好像有?分量一般,“许多事,许多模样?我都记不清了,但只?消用眼睛去看,用手去比,仍然?能感觉到变化……” 他的目光下落,雪白的睫毛也如芦花般扇动着,紧接着,他感觉到指尖炽热的皮肤因为他的言语而颤动。秦不赦顺着他的动作低下了头,好像在隐忍着什么一般。 “这个伤是?你母亲留下的。”当手指落在前胸口,轻轻擦过那个桃核大?小的疤痕时,殊无己柔声?道,“连疤也长大?了。” 秦不赦的牙磕碰一下。 这人却仍然?浑然?不觉地在他身上继续触碰着、抚摸着。渐渐地,清冷的语气中竟带了几分如怨似怪的不满。 “怎么又受了这许多伤?”殊无己蹙眉问道,“这是?哪来?的?” 秦不赦低头,看见对方正轻轻比划着自己侧腰处的一处淤痕,一时间有?点失语。 “嗯?”他不答,殊无己便执著地追问。 “呃……”秦不赦迟疑了几秒,最终如实相告,“不听话,被师傅打的。” 殊无己:“?” “那此?处呢?”手指又指向他从左肩斜挎到右腹那道长长的褐色疤痕。 秦不赦:“……” 秦不赦:“不听话,被师傅打的。” 殊无己:“?” 若不是?他神色坦荡,殊掌门真要?觉得此?人是?在和?自己贫嘴了。 当他手指又开始蠢蠢欲动地滑向其他地方时,秦不赦终于痒得受不了了,抬手捉住他的手腕,制止了他。 “行了,别摸了。”秦不赦道,“除了胸口那个疤,其他都是?师傅打的。” “……”殊无己疑惑道,“你到底有?几个师傅?” 秦不赦道:“两个。” 没等殊无己松一口气,这人又好死不死补充了一句:“另一个是?教数学的,只?有?我打他的份。” 殊无己:“……” 场面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殊掌门无语了半天,才蹙着眉问道:“你到底犯了什么事?” 秦不赦动作一顿,声?音忽然?沉重起?来?:“天理难容的事。” 殊无己却并不相信,他自认深知秦不赦的为人,更清楚这人当徒弟时是?如何的清正温驯——而这些足足停留了三?千多年的旧伤,绝不是?寻常小惩小诫闹着玩的。 “你若真犯了天理难容的事,你师傅还会留着你的命?”他追问道。 “的确是?天理难容的事。”秦不赦几乎执拗地辩解道。 他忽然?转过身,让殊无己看他背上的伤痕。 平心而论,相比他身前那些乱七八糟的长长短短的伤疤,他背上倒是?少?有?折磨的印记,只?有?肩膀上留有?一些像是?被动物挠出来?的抓痕。 殊无己:“……这也是?你师傅抓的?” 秦不赦回?头看向他,无奈地笑了一下。 殊无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不是?故意的。”秦不赦道,他微微垂下眼皮,五官笼罩在阴影中,显得晦暗不清,“当时他在我背上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这只?是?本能。” 殊无己一愣,继而定定地抬头看着他。 “我像个废物一样?,什么也做不了。”秦不赦慢条斯理地重新拉上了罩袍,“我只?能不断地往前走,往前走,期待有?什么奇迹发生?……后来?……后来?我就改了这个名字。” 他没有?再说话,再次看向殊无己时,阴影中的眉眼又回?到了光线里。秦老板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忽然?岔开了话题:“你看完了是?不是?该换我看了?” 殊无己花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禁莞尔:“怎么,我身上还有?什么你没看过的吗?” 说着他便坦然?地解开了身上的衣服,然?而解到一半,秦不赦还没做出什么反应,倒是?他先发现自己身体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只?见他苍白的胸口,靠近心口的位置上,长出了一条约半寸长的疤痕,这个疤痕无论是?形状还是?长度他都非常熟悉——即便没有?记忆这一遭,他也知道是?什么样?的兵刃留下的。 秦不赦定定地看着这道伤,眼神幽暗,神情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殊无己记得他这个眼神,他也记得秦不赦上次露出这个眼神的时候,肖紫烟提过的那个所谓的“陈年旧疾”: ptsd。 第52章 幕后主使 这种诡异的注视没有持续太久。 秦不?赦不?动声色地替殊掌门拢起外?袍, 轻咳一声:“时间差不?多了,回去罢。” 他率先上了岸, 伸手要去搀殊无己,殊无己却仍站在水中?,若有所思?。 “怎么了?”秦不?赦停顿了一下,忽然默契地问道,“还有什么别的事要查?” “我此行?前来,本就是有要事想确认, 实际得到的却比我想要的更多。”殊无己道,“我大约知道这一切的幕后主使是谁了。” 这一言突然得如晴天霹雳一般。 饶是秦不?赦也惊讶地挑了挑眉。 他盯着殊道长清澈透亮的双眼看了会, 思?索片刻,没有问答案,反倒是追问齐了原因:“你是怎么知道的?” 第62章 “石甲卫。”殊无己言简意赅地说,“我相信秦昭不?会让石甲卫攻击我,即便他死了,他也不?会让任何一个继任者?命令石甲卫攻击我。” 秦不?赦没有说话,只是很轻地压了压唇角。 “如果是那个人,所有的事就都解释得通了。”殊无己轻轻地摇了摇头, “只是我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又是如何避人耳目的。” “继续推主线, 你就知道了。”秦不?赦叹了口气,终于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 “……我早该知道,你如此冰雪聪明,若非他掌握了一些无人可解的秘辛,又怎可能瞒得过你去?” 殊无己一怔。 除他早已飞升天外?的师叔伯祖外?,这几?百年没人这般直截了当地夸过他聪慧, 更何况还是小辈。 然而人没有不?喜欢被夸的,殊道长一时间不?觉浅笑莞尔,又顺手把?鬓前垂发往耳后捋了些,露出被水汽熏得晕红的面?颊来。 秦不?赦看得愣了愣,第一反应却是这哪里能多看,当即转过头去,一件件整理起了身上的衣服。 殊无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你为何突然转过身去?” “……没事。”秦不?赦低头认真地钻研着领子上麦穗结围边的珍珠盘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回去,还是留在三清山?” “自然是要去会会这位老熟人。”殊掌门平静地道,拂尘轻掸间,他已换上一身簇新湛亮的道袍,湿漉漉的银发尽数蒸干了,随意地束进冠中?,“你可知道他在哪儿?” “天宽地广,难以?搜寻。”秦不?赦道,“我也找了他很多年,但以?他的本事,正面?交锋或许会逊色,隐匿行?踪却是信手拈来。” “确是如此。”殊无己颔首,“这个叫《海尽天劫》的游戏,也是为了引蛇出洞,可对?” 秦不?赦垂目笑了笑,却没把?话说满:“这也是原因之?一。” “既如此,我便不?必继续留在此地了。”殊无己果决道,“我会去游戏里把?人找出来,你跟我一起。” 秦不?赦眉头一跳,刚想拒绝,就被人打断了。 “我知道你有所顾虑,不?愿让我参与此事。”殊无己盯着他,辞严色厉地说,“我也知道你的顾虑多半跟我的安危有关——但我让你跟着,你就跟着。” 秦不?赦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回绝的话咽回了嗓子里。 他低头看了眼殊无己垂落的五指,只见浅淡的阴翳笼罩其上,始终无法尽除。 ------------------------------------- 殊无己再次上线的时候,没有直接进主线,而是应邀参加了猎冶盟的帮派活动。 江秋逸专程守着他上线,一瞧到他就拉他来参加帮派的一月一次的联欢会,还嗔怪他明明不?是【人狠话不?多】,还非要假装是她的小号。 殊无己自觉有愧,当即解释了那晚误入酒吧的窘境,随即应下了这次活动。 江秋逸拉着他回了帮派驻地,领地一片热闹,人声鼎沸。 【放开那只烤鸡】坐在主位上,拿着酒杯正在迎宾,瞧见他们来便喜滋滋地说:“你们来了?大功臣啊。” 殊无己不?解。 “上次帮战我们拿了第一名?。”江秋逸抬了抬下巴,“多亏了你干掉了清风阁,还有刹月阁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下线了。”说着她压低了声音,“帮主暗地里怀疑其实是你私下拔掉了秦不?赦的网线。” 殊无己无奈一笑,也不?澄清。 “来来来,所以?你不?是妖号是吧?你是男的,是吧兄弟?”【放开那只烤鸡】抓起酒杯,“那我也不?跟你客气,来喝酒,今晚我们来喝个大的,不?醉不?归啊!” 他说着对着一坛酒就点了个“赠予”的动作,没等殊无己接,酒坛子自己塞进了殊道长的怀里。 这时候旁边突然斜出来一只手,单手拎着酒坛,把?酒拿了过去。 “这谁?新人啊?”江秋逸惊讶地问。 殊无己顺着看去,只见来人五官清朗,陌生中?又有几?分熟悉,身上穿着三清弟子的入门服饰,id是一串乱码,全身白板,一件装备也没有,修为更是可怜的只有个位数。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他申请入会的时候报的是殊渺的名?字。”【放开那只烤鸡】重?重?地伸手拍了拍殊无己的肩膀。 “你介绍来的人啊?”江秋逸问道,“同门?你收了个徒弟?” 听到这话的两人忽然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她,江秋逸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嗯。”殊无己先出了声,淡淡地道,“新收的徒弟。” 【乱码】忽然一动不?动地杵在那儿,好像又掉线了似的。 江秋逸连连点头:“我就说,你是该收个徒弟,你那个玩法特别不?一般,好多人求着你出攻略呢……哎,小徒弟,你咋不?说话?信号不?好吗?” 【乱码】好像终于从死机中?恢复过来了,拿起酒坛朝江秋逸举了举,十分突兀地道:“江副帮主,你好,我替我师父敬你一杯。” 没等江秋逸答复,这乱码哥就自顾自地喝了口酒,一脸云淡风轻地又去【放开那只烤鸡】那桌,从左到右一个个敬过去:“鸡帮主,你好,我替我师父敬你一杯。”“副帮主,我替我师父敬你一杯。” 一路敬过去祝酒词都不?带改的,几?个人都一脸莫名?其妙,快听不?懂“我师父”这三个字了。 “……酒桌文化上瘾了?”江秋逸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倒也不?觉得奇怪,毕竟游戏宅里十个有五个奇葩,她转头扯了扯同样莫名?其妙的殊无己,压低了声音道,“跟你说个事儿,既然你也认识多多,大概也听说过她的事情了?” 殊无己点头:“略有耳闻。” “清风阁的人告诉我们,她已经?不?在了……当时我还不?信,后来客服直接把?她的账号密码给我们了,说是她网上公?证过的遗愿,一切虚拟财产留给猎冶盟。” 殊无己知道她话还没说完,便安静地听着。 “所以?这次活动,嗯,我们也是想给多多办一个欢送会。”江秋逸看向远方,露出了一个像惆怅又像释然的表情,“你也不?用难过,大家打算往party那个方向搞的,不?会有人哭丧啊煽情啊设么的……其实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管是我们还是多多,都有心?理准备。” 这倒是出乎殊道长的意料,他略带惊讶地问:“为什么?” “哎呀,大家都有常识——像这样泡在游戏里,身体又不?是一下子坏掉的。”江秋逸说,“一开始是会有点头晕,然后脊柱僵直,感觉自己动不?了,舌头没味儿,木木的,间歇性的心?痛。再到后面?嘛,就是一直都很困,不?想去吃饭也不?想喝水,强制登出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只想马上熬完时间再上线。” 殊无己的面?色凝重?了起来。 他还没有开口,江秋逸就猜到他要说什么一般接着道:“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儿,这都是多多跟我说的情况。” “你为什么没有及时阻止她?”殊无己的声音蓦地严厉了起来。 “毕竟寿命的长短也没那么重?要啦。”江秋逸倒是并不?理解他突如其来的上纲上线,“如果每天老老实实的花八个小时在十五平方米的出租屋里面?喝营养液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到天亮,然后又跑到江湖里去当个只能打打杂赶赶马的npc,每次帮战都只能眼巴巴守着旗子,这才?比较可怜吧……更何况如果运气好,开乾坤宝匣开到橙武,以?后就是不?卖命,日子也能很好过啊!” 殊无己:“但这——” 江秋逸并不?打算跟他继续争论这一点,而是冲他摆摆手道:“飞飞他们来了,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哦……哎呀,这年头像你这么老古董的人不?多了,尊重?他人命运嘛,待会跟我们一起看多多留下来的日志,多开心?一姑娘!” 殊无己眉头紧蹙,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一旁敬完一圈酒回来,仍然保持沉默的【乱码】徒弟。 “这个游戏是你做的。”殊无己忽然道,“你没有插手制止过这件事?” “我制止不?了。”【乱码】平静地说,“这是社会自己的分层和选择,有人需要稳定和精神燃料,有人自愿献出寿命以?换片刻掌控感。如你所讲,这是个格物的年代?,一切只服务于物的交换。” “不?。”殊无己皱眉拂袖道,话语间没有一丝的迟疑,“纵使天下共谋,又岂能违背天理——你思?虑太多,我的徒弟不?该这样。” 他这话说得极重?,眼前的人几?乎吸了一口冷气。 “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殊无己自然知道一棒子敲完之?后该如何安抚。 “……” 殊掌门目光一沉。 “拿命来换金银权势,要么死亡要么得道升天,永无止境的飞升幻觉,这其实很像修真时代?的复归。”【乱码】迟疑了几?分钟,最终移开了视线,缓缓地向殊无己揭示了埋藏已久的答案,“殊渺,这一切都和当年陷你于不?义的幕后主使有关” 第63章 “——也和你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关。” 第53章 奇袭 情况没有允许他们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背景灯渐渐地?暗了下去, 像舞台上幕布被?拉起来了一般。 猎冶盟开始播放【人狠话不多】的生前留言。 “我从?小就有一个闯荡江湖的梦想。我想像传说里那?样提着?剑行侠仗义,饮酒作歌, 签生死?状,挑战绝世武学……在遇到这里的所?有人之后,我的梦想终于开始实现了。虽然?可能?还差一点,但这是我唯一可以弥补的差距了。” 【人狠话不多】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有些虚弱,但仍然?强打着?精神,操着?一口?轻微的播音腔, 试图让人感觉她神采奕奕。 “我大学是学新媒体的,说起来还挺好笑, 当时觉得自己选这个专业挺聪明。失业以后才发现一些我觉得很有意义的事早就已经被?饱和的从?业者证明没有任何价值…… ……开心的时候不提这个! 总之加入大家以后,我感觉每一天都很开心,所?有人都在围着?我给我想办法,告诉我怎么养号,怎么操作,怎么卡bug来提升战力,而不是只在缺廉价劳动力的时候给我狂弹消息,然?后质问我为什么什么也不会……最主要的是我发现这一切并?不像长辈批判的那?样是虚拟的, 我保护了那?些和我一样的失业者,带着?他们一起刷怪, 找秘籍,挖矿, 凑道具,每天打卡发战力互相?激励,然?后发展到线下开一些主题聚会,大家都成了好朋友……我感觉我短暂地?回?到了这个世界上,不再是刚失业那?会没日没夜地?改简历, 改自我介绍,改到自己都不认识自己的时候了。 大家都叫我网名,但总觉得大家都要更认识我一些,每次从?游戏舱里出?去,跟室友像两条斗鱼一样毫无交流的共用一个厨房都让我无比痛苦。我总觉得她看不起我,我也不擅长说话……每次我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对话总是没两句就死?机了。 与之相?比的是帮会越来越需要我,而这里只要勤奋就能?变得更强。这简直是最公平的世界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觉醒来,外面的世界才是一场噩梦啊。我知道我最近有些失控,我总觉得自己的行为跟成为大佬总是差那?么一点,清风阁又总是针对我们,明明修为也没比我高多少——现在是帮派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希望自己至少能?凑齐下一套金装备,做更多的事情——哎上次野外boss也是,只差3%的伤害,‘凤羽法袍碎片’就会roll给我欸!我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好可惜,心在滴血…… 帮主也看出?来我状态不对,让我在帮战的时候负责守点,我知道这是好意,但错过一次周成就对我来说错过的实在太多了。我不知道差的那?些资源要怎么样才能?跟上,因为其他和我同修为的人根本不会在后面守点啊……我只知道我一天也不能?错过,一次也不能?错过,不然?我又变成那?个谁来都能?替代的实习生了。 说了那?么多,可能?是我自己意识到最近好像身体确实有点不对劲……那?如果那?一天能?再和大家一起猜灯谜,开盒子?,逛论坛查攻略的过程中悄悄到来的话,这也是一件快乐事情吧?我的账号就留给随便会玩血影的新人好了,修为没有登峰造极,但都是零氪党一点一点磨上去的,不允许嫌晦气啊!^^ 好了就说这些。 大家晚安!” 柔和的余音过了几秒才彻底消失。 帮会驻地?沉默了一阵子?,接着?纷纷鼓起掌来。 【放开那?只烤鸡】为首的高层帮众一条接着?一条地?在公屏打字留言纪念:“晚安多多”“晚安多多做个好梦”“以后还会再见面的”“明年清明节给你烧点帮派宝钞”。 江秋逸拿餐巾纸擦了擦红润的眼眶,接连叹气:“我还以为我们还能?有好几次线下茶会呢。” 殊无己沉默地?静坐在一旁,面容肃静如雕塑一般。 他不为所?动的样子?多少有点让人心生疏离之感,【放开那?只烤鸡】看了他几眼,最终还是讪讪地?没有上前搭话。 “好了好了,都把鼻涕擤一擤。”【放开那?只烤鸡】清了清嗓子?,夸张地?说,“多多的账号我们讨论了一下,反正就老规矩,谁日活跃高就给谁用——话是这么说,但是大家还是要注意游戏时间?啊,我们不鼓励所?有人都玩命卡bug的。” 其他人嘻嘻哈哈起哄了起来:“你就别说了,你在线时间?不比多多短吧。” 江秋逸笑着?插嘴道:“偷偷告诉你们,帮主已经是个中年男人了,天天这么上网,迟早要谢顶的。” 【放开那?只烤鸡】也不在意她的调侃,嘿嘿地?笑了起来,虚空做了一个端着不存在的啤酒肚的动作。 一旁的人鱼姑娘被?他油腻得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夸张地?说:“再这样我要考虑换一个帮会了。” 短暂的沉闷气氛就这么一扫而空,仿佛【人狠话不多】的死就像爆裂的鞭炮一样,响了一声就消失了。 殊无己皱着?眉头看着?坐在最前面的【放开那?只烤鸡】,烤鸡帮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回?头时却?啥也没看到,那?个身手了得的新人只是平平无奇地?在跟他的小徒弟说说笑笑。 “此事看起来已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殊无己道,“他们很习惯。” “小徒弟”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抱着?双臂懒洋洋地?站在一边,一双眼睛目光锐利地?盯着?不远处的一桌烤鸡米饼。 殊无己察觉到了他随意的姿态下隐藏的谨慎,顺着?视线看去,眉头一扬:“怎么,想吃烤鸡?” “……”【乱码】无奈地?摇头,他怀疑只要自己说是,他师傅就能?给他叫一桌烤鸡,让他当场吃干净,“没什么,就是总有一种奇怪的直觉。” 他的表情看起来不似有所?隐瞒,殊无己就没继续追问。 就在这个时候,帮会频道突然?弹出?了一条消息。 【小生有礼了】gg论坛新攻略贴终于公开了 【小生有礼了】超链接:反复进出?衣柜卡在线时间?法 【小生有礼了】等了好久 “他们又制造了新的bug。”【乱码】立刻道。 “什么?” 他尚未开口?解释,其他帮派成员就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这个bug有点不对啊。”江秋逸说,“除了绕开在线时间?限制以外,就没有其他说法了?如果只是加长时间?不增加资源获取途径的话,那?岂不是更加要肝死?人?” “这次攻略出?得也很晚。”【小生有礼了】说,“大家都怀疑攻略组被?人黑了。” “攻略组换人了。”【乱码】猝不及防地?开口?,“原本的技术负责人不在了。”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乱码】没有回?答,事不关己地?耸耸肩膀,坐回?了殊无己的身边。 “杀了?”殊无己仍然?看着?公屏,头也没回?,只是平静地?问道。 【乱码】微不可觉地?应了声是,脸上神色不变。 “那?这个新的怎么办?” “这种低级的bug很好修。”【乱码】道,“我让文修华处理。” “终是治标不治本。”殊掌门眉头微蹙。 他盯着?那?段蓝色的文字看了会儿,听帮众们“八哥”来“八哥”去了半天也没完全弄懂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这行一抖一抖的蓝色下划线文字,怎么看都像是在刻意吸引人点进去——这种原理和骗老人输银行卡号买保健品差不了多少。 “你先别——” 【乱码】还没来得及出?口?阻拦,艺高人胆大的殊掌门已经顺手点了上去。 “gg论坛”全称“堕落圣域nullcode黑域の攻略殿”,光是这行字就看得殊掌门面色奇异。当他点开链接时,攻略页面并?没有像其他人打开论坛时那?样跳出?来,他眼前突然?出?现了斑驳的噪点和光污染一般的干扰条纹,一时间?,所?有画面都开始颤动。 周围的帮众依旧有说有笑,好像完全没注意到这边发生了什么,又好像这些光怪陆离的切割线只出?现在他的周围。 “殊渺!”只有离他最近的【乱码】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忽然?叫了一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背。 紧接着?他感到一阵强烈的吸力从?背后袭来,一瞬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 他像是被?飓风吹起了一般,被?卷入一个黑洞似的场景之中,在他双脚还没有落地?的时候,万千飞剑忽然?从?背后侵袭而来! 五岳剑阵。 对方这几乎是和他明牌了。 殊无己眉头一跳,从?袖中拔出?拂尘,然?而在他出?手之前,只听身边传来“铮”的一声嗡鸣,这个“新收的徒弟”一只手仍然?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拔剑出?鞘,横剑格挡在他面前。 第64章 明光剑上燃起的炽焰,与这突如其来的剑阵对撞,发出?巨大的爆鸣。殊无己负手立于徒儿身后,金色的双袖被?剑风吹得呼呼鼓起——既然?小辈要先动手,他便依照惯例,只做从?旁指点。 【乱码】这个零修为小号就像纸人一样一碰就碎,然?而“纸人”撕裂的那?一瞬间?,光芒骤闪,这个用户玩了个“一键切换账号”,转眼间?,秦不赦顶着?【千秋一古】的头衔出?现在半空中,踏月临风的身影硬生生地?在这漆黑的空间?里照出?一片亮堂地?。 秦老板不疾不徐地?背过手,拔出?身后重剑,甩袖扬刃,一剑刺于地?面,酷烈的罡风伴随冷冽凝霜的剑意顿时于四壁上震出?万千裂缝,密密麻麻的剑阵如同被?一网兜子?兜住的鱼群般,群龙无首地?爆裂于地?。 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 秦不赦收起兵刃,转头看向?殊掌门。 “这是何地??”殊无己没多说什么,只问道。 “一个模拟攻击的空间?。”秦不赦解释道,“他给你发的链接里有病毒,你的游戏舱被?入侵了。” “这么做意欲何为?” “他不可能?指望这样的剑阵伤到你,最多只是拖延时间?。”秦不赦的脸色异常冷峻,“入侵游戏舱本质上是为了黑掉登出?系统,然?后想办法破坏大脑……如果大脑被?破坏,就算肉身还活着?,也只是行尸走肉了。” 他说着?略带焦躁地?踱了两步,这样的表情即便是前世也很少出?现在此人脸上。 “可是并?无解法?”殊无己挑眉问道,“——令你如此浮躁。” “不,解法容易。”秦不赦的答复却?令人意外,就在此时,一道银白的闪光映亮了他黑白分明的双眼,将他的表情照得如断金冷铁般寒锋凛然?,“只是时逾千年,此人此事依旧致你于险境——实在是……” 他停顿了一下,才道:“令朕烦不胜烦。” 第54章 第四章 殊无己愣了一下, 进而便觉得这突如其来的较劲语气?有点好笑。 他倒也?没多做指责,只?是问?道:“有何解法??” 秦不赦轻咳了一声, 突然凛声道:“御令敕雷公电母至前听命。” 殊无己:“?” 这时候一男一女两?个穿着白色紧身背心、挂着金属铆钉大?链子、头顶紫色锡纸卷的吊儿郎当的青年从天而降。 殊无己:“?” “嗯,这是千禧年迭代的雷公电母。你眼熟一下,不要大?惊小怪。”秦不赦解释道,转而又吩咐,“——你们去施个法?,把游戏服务器断电了。” “……” 三人一时都?有点无语。 “这么简单粗暴?”雷公阴阳怪气?地说, “你这个等于直接拔网线啊,要引起?全球经济动荡的呀, 秦总。” “没事。”秦不赦轻飘飘地说,“给他们个下马威也?好。” 电母看起?来刚刚午睡醒,明显有点不情不愿:“断电以后怎么办?这么多在线玩家在上工呢。” “接备用电源,开离线内网模式,等调试完毕之后,再让他们做数据存档上传。”秦不赦言简意?赅地嘱咐道,“趁断网的这段安全时间,让文?修华去反追踪入侵者——鹿角仙都?死了, 他要是还搞不定,就自?刎谢罪吧。” “大?手笔。”电母了然地点点头。随即两?个人双鼓一震, 天边又一次闪过一道银光,两?个身形瞬间消失在电闪雷鸣之中。 安排完两?人, 秦不赦转头看向殊无己,未等他开口,便神色凝重?地说道:“进入内线模式后,所有联机任务都?会暂停,你其他玩法?还没解锁, 大?概率会被传送到主线里。” 殊无己点头。 “如果有什么不舒服,马上登出。” “为何这么说?”殊无己道。 秦不赦张口欲言,就在这个时候,画面再次剧烈地抖动起?来,如同遭遇了地震一般,包括殊无己在内所有玩家的眼前都?闪过爆亮的银白色电弧。 世?界频道的文?字变得乱七八糟: 【怎怎么回事这这我我是在要渡劫了吗】 【有bbu有buugbug有bubuuugggb】 【我感觉眼前都?是都?都?是是都?重?影重?影重?影重?。】 耳中传来低频率的嗡鸣声,接着是电花爆裂声,紧接着一切陷入漆黑。 “各位玩家,因为游戏受到不明......人士的攻击。我们将在短暂的登出后打开......临时内网模式,期间产生的所有数据......会在故障修复的第一时间进行......上传。我们将尽可能减少对你......游戏体?验的影响。” 系统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后,又发出了“噼啪”一声电流噪音,殊无己有一瞬间闻到了租房里熟悉的熏香味,但他尚未来得及脱离游戏舱,眼前就再次亮了起?来。 他进入了所谓的内线模式。 ------------------------------------- 系统没有给殊无己选择的机会,他一睁开眼,面前就出现了熟悉的行书?字体?。 伴随着烟尘和碎沙、飞灰的特效,第四章 的标题缓缓铺开在他的面前。 【第四章 ·断山为誓】 标题下方的图标,这次变成了一炉快要烧尽的香。 香炉的样式有些熟悉,伴随着北风飒飒,走马扬尘,里头的香火忽然从中折断,余烟袅袅待绝。 殊无己若有所思地垂下双目,忽然,他感到一阵怪异的不适感。 这种怪异感正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 他摊开双手,低头看了看,果然—— 这不是他的身体?,也?不是他一直以来扮演的秦昭的身体?。 眼前是一双伤痕累累、布满灰尘的少年的手,指甲缝里都?是泥污,有两?片指甲似乎是在攀爬的时候磕断了,此时正在鲜血长流。 不仅是手上,手臂上、胸口、膝盖上都?隐隐作痛,尤其是腹中饥饿如附骨之蛆一般难以祛除,脚底更是痛得钻心。 他低头看向脚上穿着的草鞋,这双鞋早就已经在长途跋涉中磨破了两?个大?洞,脚背上的血泡生了脓疮无法?愈合,一个个窟窿似的,看起?来已经几个月了。 他听到耳边有哭声,接着眼前的雾气?散尽了,他看见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他在一片陌生的郊外。 荒草生得很高,一群同他一样衣衫褴褛的人坐在一条脏兮兮的水沟边,正在抢夺着几个果子,每个人都饿得面黄肌瘦,似人非人。 “阿冬。”他听到有人叫他,转过头看到一张疲惫的中年男子的脸,“现在入冬了,草都?枯了。阿叔真的照顾不来你们了。你是个小孩,吃不了多少东西,但你祖母已经病成这样......船上地方也?不够......咱们就把她留在这儿吧。不然我......我也?不能带你一起?走了。” 画面停顿下来,殊无己的眼前跳出两个选择: 【请选择:】 【1.放弃祖母】 【2.带祖母离开,自?寻活路】 殊无己皱了皱眉,他没有立刻选择,而是趁着停顿的时间仔细观察这周围的环境。 不难看出面前是一伙正在逃难的人,从衣着打扮看,至少已经逃荒几个月了,一旁的河流自?北向南流动,看几个人编竹筏磨船桨的模样,多半是想顺流飘下。 在他记忆中,自己继位三清掌门前,正逢割据乱世?,起?义军杀入中都?,三屠都?城,烧杀掳掠,期间便有多次零零散散的灾民南迁。 大?致确定情况后,殊无己便没再多想,立刻选下了“携祖母外逃”的选项。 等他说出答案的一瞬,阿叔脸上的庆幸一闪而过,不知是为了不必亲手舍下老人的性命,还是为了可以再丢掉一个拖油瓶。 男人上上下下摸了全身,接着露出了一个略带尴尬的神情,他抓了两?枚铜板塞进了殊无己的手里:“阿冬啊,叔实在没什么可给你的......刚才路过这儿的时候,我记得有个脚庵,你可以带着你祖母去那边看看……说不定那儿的和尚道士还有余粮。” 他说话时眼神躲闪,自?然是在说谎,地图上出现的名叫【废弃的道观】的光标也?印证了这一点。 殊无己不欲多说,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又问?道:“今年是何年?” “昭启三年。”阿叔奇怪地回答道。 殊无己闻言一顿,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腰间,然而少年腰间既无拂尘,也?无佩剑,他试着提气?,却发现这具身体?毫无功夫,甚至因为饥病交加,连走路都?有些艰难。 他轻叹了一声,只?能出言提醒道:“我可以离开。只?是你们去南方无用。” “什么?”阿叔惊道,“你......路上听到了什么消息吗?” 殊无己自?然没有听到什么消息。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前朝末年之事。 “中郎将残部不敌起?义军,早你们一步仓皇逃窜往南,沿途以百姓为军粮——按脚程来算,你们走不到比他们远的地方。” 第65章 男人露出了震悚不可置信的表情,手指抽搐几下,像是被卸了所有力气?一般,双眼略带空茫地问?:“那咱们这么多人去哪里?往西?” 殊无己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注视了这行人一眼。 “沿水而去。”他最终道,“山野荒滩,渔火孤村,往无人处觅活路。” 阿叔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支支吾吾地表示要和同路人再商讨商讨,殊无己没再多劝,只?是点了点头。 很快他眼前就跳出了新的任务。 【任务:找到祖母,想办法?生存下去。】 他沿着光标指引的路线前去,在草丛中找到被芦苇盖着的老妇人,老妇人瘦骨嶙峋,双目凹陷,张着嘴却发不出气?声,显然已经进气?多出气?少了。 一旁地上零零散散地放了几块燧石、一捧柴火、一柄粗糙磨制的石刀,还有一口破破烂烂的锅。 殊无己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没有取用工具,而是把手指搭在老妇人细如枯柴的手腕上,把起?脉来。 他一触手便察觉是脾胃虚弱、气?虚血弱的脉微之向,心知这是饿出来的。 【请尝试寻找药材,熬制对症的汤药,治疗祖母。】 眼前的几件破烂厨具和火石随着任务发布的声音亮了起?来,殊无己顺势扫了一眼留言板,就看到前面玩家正在抱怨方圆十里,别说草药,已经找不到一颗还有皮的树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个游戏捉弄人的作风倒是一贯如此。 殊掌门慢吞吞地在河边坐了,有些笨拙地擦起?了面前的两?块火石生火。他用惯了术法?,烹调一事仍旧不擅长,叮叮咚咚打了半天石头,接水烹煮之时又差点浇了自?己一脚开水,所幸尽管左支右绌,一锅水倒也?是烧开了。 游戏图标示意?他加入药材,药材的名称处却只?有两?个问?号。 殊无己心中如明镜一般,他俯身捡起?那块打磨粗糙的石刀,将刀尖对着自?己的手腕,轻轻一划,猩红的血便喷涌而出,一股股地洒进了锅子里。 鲜血一碰到热水就变成了褐色的血块,散发出淡淡的腥味,老妇人闻到这味竟饿得呜呜呻吟起?来。 殊无己听到自?己的身体?也?发出了饥饿的哀鸣,他不为所动,只?一言不发地将这血豆腐汤盛出来晾凉,一点点喂给神志不清的老人。 不远处似乎有人发现他们这儿开了灶,也?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有意?无意?地远远观望,却慑于殊掌门凌厉的目光,未敢淌水而来。 祖母喝下血汤,呼吸变得平稳了一些,就在这时,阿叔一行人商量完毕,便准备重?新出发了。 他们没有再过来跟他对话。所有人都?很默契地假装没有看到祖孙二人,互相搀扶着沿着溪流离开。 殊无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任凛冬的风吹在皮肤上,淡淡的血腥气?混杂在风里,已经分?不出来自?何方。 这风并?不陌生,尽管眼下扮演的少年人并?非自?己,但这个故事,显然也?与他有关?。 ------------------------------------- 两?路人马分?头离开后,天气?很快变得阴沉,右上角气?象罗盘的指针指向了【雪天】。 系统适时地发布了新任务: 【请寻找脚庵落脚,避免祖母受冻】 殊无己打开地图,找到【废弃的道观】标识所在的方向,接着将老妇人轻如蝉蜕的身体?负于背上,沿石阶往半坡方向爬去。 行至途中,天空又闪过几道不同寻常的冬雷,北风烈烈是要把他皮肉的伤口都?重?新掀开——这一章节的拟真效果做得尤其真实,这具躯壳的无力感也?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祖母稍微恢复了精神,便开始昏昏沉沉地哭嚷:“阿冬……阿冬……不要管祖母了,阿冬。” 殊无己没有理?会,只?是继续往半山上走。 当道观四翘的飞檐从枯枝掩映中探出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听到了人声。 道观里有来客。 殊无己当即轻身绕进侧边的寮房,将祖母放在矮榻上,盖上油布取暖,自?己则从窗外跃出,勉力操纵着这具虚弱的身体?穿过檐廊,沿着后院与主殿间的风水缝向内窥探。 入目的景象让他双目微睁。 只?见三清道尊雕像前站着三个白衣道人,这三人背对着殊无己,看不清样貌,却不掩仙风道骨、修为有成的风姿。 另有一人面对他们,跪坐于团蒲之上,这人一身浅杏色的道袍,模样不过十五六岁,唇红齿白,一头长发却是雪白如练,高高竖起?。 他背后背着一把金光灿灿、价值不菲的宝剑,即便在灰暗的大?殿中依然流光溢彩,可见此人年纪虽轻,在门中身份地位却非同一般。 ——殊无己自?然无需做这些推断,就算他忘性再大?,也?不至于忘了此情此景。 “无己。”为首的道人喊道,喊得却是团蒲上的少年,他的语气?沉稳中掩忧虑,音色熟悉,正来自?于他的先师,屿璧真人,“你果真心意?已决?” 第55章 明月回头 年?轻的殊无己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地点了点头,看?起?来低眉顺目, 恭顺温驯。然而如果能看?到他面前?的三个道人的表情,就能从三人如临大敌的表情中看?出这份乖顺有多虚假。 “仙途漫长。”右侧的道人是屿璧真人的师兄,殊无己的大师伯成璧真人,“你天资异禀,可能觉得一二仙机错过也就罢了,然总有人奋其一生, 修为练得登峰造极,却总差一缕点化之机——此时若错过了昆仑岛的仙机, 不知下次又是何时了。你要想清楚。” 少年?终于“嗯”了一声。他的声音就跟他的相?貌一样没长开?,脆如珠玉,一颗一颗蹦出来似的:“师尊已空等?了七百多年?,此次莫要错过了。” 成璧真人:“呃,贫道不是这个意思......” 屿璧真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刚要说?话,一旁的师弟空璧真人就声音冰冷地插了嘴。 “不仅是仙机。”空璧真人站得比其余几人都高,又高抬着头, 从殊无己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下巴。他在三清门中主司戒律,此时高高一眼望下来已是威严莫测, “你染指凡尘兵戈,已犯三忌:一忌滥动杀念, 二忌强执是非;三忌逆道而行,背了我?们清静无为的门风。长此以往,如何得道成仙?” 他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但凡换了一个人来,此时早已五体投地, 吓得不敢作声。 然而偏偏他眼前?是殊无己这个硬茬。 “黑山军纵兵屠城,是不义之师。”殊无己平静地应答道,“不杀他们,才是逆道而行。” 他说?完才想起?来补了一句:“谢师叔教诲。” 屿璧真人:“呃徒儿?啊,你这个谢得有点敷衍。” “闭嘴。”空璧真人喝止了他的师兄,“小儿?之谈。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黑山军屠城,你屠黑山军,与之又有何异?” 殊无己抿唇不答。 “回?话!” “对呀,回?你师叔话啊。”屿璧跟着挤眉弄眼。 殊无己抬起?那双熠熠生辉的黑眼睛,静静地回?视他,仿佛在无声地问:不用闭嘴了? 空璧真人被他气得直跳脚,几乎就要抄起?家伙打人,两个师兄一人一边按住了他:“师弟,冷静冷静。” 殊无己这才道:“我?不屠黑山军,他们便以涞阳人为食。屠了黑山军,涞阳人能侥幸得生。” 他一字一句讲得格外详细,还伸出手指比划了一下,仿佛怕他这个师叔不知道怎么算数。 “那别人就不会?来了吗?”空璧真人甩开?旁边两个不着调的师兄,“盛衰有定数,分合乃常态,今天你救了他们,明日你还接着救他们,百年?后,千年?后,每个乱世你都要等?在这儿?,只允许义师相?争吗?” 殊无己皱着眉偏过头,似乎无声地问了句“有何不可?” “徒弟啊......”屿璧真人颤声道,“你......” “师父。”殊无己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语,“弟子已经决定了。弟子不成仙。” 屿璧真人眼睛一白,“咚”地一声倒在地上,一左一右两个道士又大惊小怪地扶起?他,开?始掐他人中,高呼“掌门你撑住啊”。 殊无己:“……” 殊无己温声说?:“师父,别演了,弟子自会?守好三清,你可放心地飞升去。” “演......我?演什么。”屿璧真人又翻着眼睛爬了起?来,“你主意大得很?,我?又能把你怎么样?你......” “我?既然心意已决,便是没有仙缘。”殊无己看?着三位长辈,认真地解释道,“几位师尊若要强命,便是真的逆道而行了。” “……” 最终发话的是三人中的大师兄成璧真人。 第66章 “无己。”成璧真人叹了口气道,“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自然知道你的心志。只是你命带血煞、又过刚易折,我?们几人反复掐算,都说?若安分修道,还则罢了,若强逆天命,终有一劫,神?仙难救......”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其余二人脸上均露出不忍的深色,只有殊无己虽跪在那儿?矮了一头,却身姿挺拔,双目澄如明镜。 “......我?们知道你年?纪尚轻,将来总是变数难料,有我?三人在替你挡得了一阵便是一阵。然而世间缘分终有尽时,现我?三人飞升在即,无法再庇你于羽翼之下......”成璧真人接着说?道,“只有一件事要你记得。我?们千辛万苦求来的、用来稳你命数的那仁寿香万万不可燃尽。你记住,每救得一人,便要让此人送一株写你名字的命香到三清金顶,香若要烧尽,便再去寻人施以援手——只要仁寿香不灭,纵使一生不能得道,至少也能做个逍遥人世的半仙,躲开?你三灾九劫的命数,也不枉我?们几个教你一场,和你这身天纵奇才。” “我?要救人,无关续命。”殊无己道,“师尊们不必担忧。” “哎哟,你就答应了我们吧。”屿璧真人一屁股往地上坐,开?始抓耳挠腮、撒泼打滚,“我?真不想再与你辩经了。尊徒饶了为师吧,就当可怜为师快跪下来求你了,你今天答应了我?,行不行?实在不行为师拜尊徒为师,你看?如何?” 殊无己:...... 其他两个道人也捂着脸背过身去,没眼看?这毫无形象的三清掌门。 “徒儿谨遵教诲。”殊无己终于松了口,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无己驽钝,多蒙诸位恩师经年照拂,恩师所言,无己终身谨记。” 屿璧真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他爬起?来,拍掉膝盖上的灰,终于恢复了最初仙风道骨的模样。 “最后教你一事。”真人笑道,“你既然要行走人间,又要行侠仗义,如此不通世故,难免惹人嫉恨——无己,师父跟你说?过,动手打人前?先要说?什么?” 殊无己最后看向自己的老师。月光透过天井,融融地洒在他的肩膀上和身上,他尚且纤细单薄的肩膀披了一层淡光,显得整个人柔润如春水。 他依言垂目,雪色的睫毛颤了颤,声音清越地应道:“福生无量天尊。” ------------------------------------- 三名道人如同三只夜鸟般,扑棱棱地离开?了这处道观。 很?快,道观中只剩下新上任的少年?掌门,还有窗外偷看?的“阿冬”。 好在游戏进入了剧情模式,避免了殊无己与自己互动的尴尬。 他的意识又飘到了上空,只见年?轻的殊掌门铮的一声拔出背后的长剑,凌厉的破空之声响起?,剑锋擦着风水缝刺进墙壁,吓得后面的少年?连滚带爬地跌了出来跪在地上。 “神?仙饶命。”阿冬连连磕头,“神?仙饶命神?仙饶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你是何人?”殊掌门挑眉问道。 “我?我?我?就是......我?们是逃难的。”阿冬声音颤颤,“从北边来,想到南边去找个地方避避灾。” “只有你一人?” “还有我?祖母,她?生病了,我?们......我?们......”阿冬脸色涨得通红,不知该怎么说?自己被大部队丢下的事情。 “南方不宜去。”殊掌门只是冷声纠正道,“带路。” “去哪里?”阿冬茫然地问。 “找你们的人。” 话音一落,殊掌门便单手拎起?了阿冬的衣领,整个人轻飘飘地如云朵般飞了起?来。 阿冬刚想大声叫自己的奶奶,就见这神?仙似的白发道人拂尘一卷,偏房的老妇人便被一朵柔软的云托了起?来,飘在他们身旁。 “神?仙!神?仙!”他激动地叫了起?来,下一秒嘴上就像沾了浆糊一样粘住。 “休要吵闹。”殊无己冷声道,继续提着他,沿着他指的方向,乘月色疾行。 阿冬被施了禁言咒,一时半会?儿?无法开?口,只得一边粗粗地喘着气,一边呆呆地盯着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人。 殊掌门雪白的长发在风中猎猎飞舞,那只提着他衣领的手腕甚至比他还要细上半圈,眉目间仍显稚嫩,一双寂黑的招子却灿灿如明星高悬。 他的动作比穿云的孤雁还要轻盈迅速,他们很?快就追上了逃难的同村人,后者果然没有听?从劝告,在往南的路上被已沦为草寇的羽林军包围。 “躲开?。”只听?少年?发出一声清斥,拂袖将他轻飘飘地抛掷一旁,那只纤细莹白的手腕转到背后,紧接着白光破空,剑刃震颤,那柄雕工精致的细长宝剑握在手中,竟如一根针般轻盈流畅、得心应手。 军首尚未看?清眼前?这个面如好女的小道士是何许人也,便已在一斩之下身首异处。紧接着这个披着杏色道袍的身影如一枚利刃般破入军中,一进一出之间,便已是长衫染血,剑身通红,为首一行十人,尽数倒地。 “依令行事的,弃兵者不杀。”殊掌门开?口之时,众人皆被这雌雄莫辨的年?轻嗓音吓了一跳。在他不满地甩去剑上鲜血之时,这群人才反应过来,叮叮咚咚地丢掉手里的兵器。 殊无己微微抬起?头,冷冽的目光从每个人脸上扫过,接着单手从卸甲的士兵中拽出一个试图躲藏的鼠须男子。 “我?适才说?的是依令行事不杀。”殊掌门轻声道,耐着性子与对方解释,“你是发号施令的,我?在涞阳曾亲眼所见。” “不不不不,是你记错人了。”鼠须男子尖声大叫,“我?没去过涞阳,也没见过你。你记错人了,你记错人了。” “嗯。”殊掌门点点头,“胡言乱语,罪加一等?。你看?那边。” 他抬手指向涞阳城的方向。鼠须男子趁他一移开?视线,猛地掏出匕首扑上前?去,要与他拼死一搏。 然而那长剑竟像是长了眼睛的软物般从中折返过来,剑尖回?首,“嘶啦”一声,他的视线便被喉咙中喷出的鲜血浸满了。 殊掌门呼出一口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涞阳城的方向空行了一礼。 然后幽幽地补上了师傅临走时教他的话:“福生无量天尊。” 第56章 望春 以阿冬为首的一行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仿佛天神下凡一般的景象。 眼前这位抱着拂尘飘然而来的年?轻道长看起?来未及弱冠, 身量清癯,仿佛能被扑面而来的朔风吹倒, 双目却清冷迤逦,如萃寒芒,长剑虽已收回?鞘中,瞳孔中仍剑意凌霄。 “这位小道长......你是?” “我号无己。”殊掌门简短清脆地回?答,“南边去不得,你们往别处去吧。” “无己真人?……多谢无己真人?。”众人?忙道。为首那名汉子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 “真人?,实不相瞒, 南方已经乱了的事我们也听过传言了,只是口粮紧缺,咱们十几张嘴,是真的走不远啊。” 殊掌门秀眉微蹙,一路上这样的景象他没少见,吃尽了草席、树根和饿殍,终究免不了易子而食的惨状。 “真人?,您本事高超, 求赏口吃的吧。”人?群中有人?哭道,“我孩儿已经发了几天冷汗了, 不知还能再走多久......” 说着说着声?音悲怆,几乎晕厥于地。 殊真人?闻言沉默, 他抖了抖双袖,却找不出任何吃食,只抖出几锭师叔伯临走前硬要?塞在他衣服里的碎银。 几人?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此时正值灾年?,如果没有门路, 银钱又有何用?顶不过买几个菜人?,最终还是要?茹毛饮血。 “士绅官宦处尚有余粮。”殊掌门想了想,道,“我去替你们借一点来吧。” “小真人?,”这时阿冬的祖母忽然开口。老人?不顾众人?眼色,硬撑着支起?身子道,“你养得了我们一日,养不了我们一世,为了这一两?日苟延残喘,去得罪那些豪强士绅,不值当。” 殊掌门倒是不怕得罪人?,只是灾民?遍天下,他确实不可能个个都靠劫富济贫养着。 这时任务栏久违地跳了出来: 【眼下该如何安置灾民??】 画面中出现?了一个道具框,提示玩家将道具拖入其中。 【提示:可以从前面的对话中提取关键词噢】 殊无己恍然。 他熟练地打开了地图,果然看到地图上新标记了一处地点,于是伸手碰了碰那处地名,那地名就出现?在了道具框中。 与此同时,年?轻的殊掌门也发话了: “西海上有一处岛屿,是个清静之所,远离尘世,硝烟不及,并且草木丰茂,山川毓秀。”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卷图谱递给?为首的流民?,“你们中间不乏青壮之辈,丰年?能垦田开荒,自给?自足,欠年?能摘果渔猎,守成有余。我可一路保你们活着上岛,不知你们可愿前去?” 第67章 他所指之处正是屿壁真人辛辛苦苦发现的仙缘福地昆仑岛,三名师叔伯显然没想到,一转眼这好徒弟就把风水宝地卖给了别人。 流民们自是又惊又喜,纷纷想要叩首道谢,殊掌门俱是避而不受。他半句废话也没有,转头就拔剑去问地主豪强“借”过路所需的口粮。 于是这自中原而起、朝西海去的队伍便浩浩汤汤地行进起来,一路上陆陆续续又添了不少人。 正赶上数九隆冬,天寒地滑,殊掌门怕人跟不上,也不再施法,而是借了匹银鬃飒亮的高头骏马,一人骑着走在最前面。 这马矫健不同寻常,又野性难驯,才未被征召入伍。光是马背就比十六岁的殊无己连人带冠还要高,每次这少年道长上下马时,都如一只金色蝴蝶般翻飞上下,众流民无论看多少次都目不暇接。 阿冬年少,祖母又病弱多时,加之他是第一个结识殊掌门的,便总觉得这与他年纪相仿的殊掌门对他比旁人更亲近——殊掌门甚至在路途艰险时允许他和祖母一同上马。 不论前面坐了一人还是两人,殊掌门只需要在后面一勒缰绳,这匹骏马便瞬间温驯如耕牛一般,四蹄生风,跑得比轮车还稳。白色的飞鬃就如乱军中的军旗一般,定人心神。 逃灾的、染疾的、故园焚毁的、不堪徭役的,有老弱病残也有青壮,一路下来这匹白马后往来聚集近千人,然而,最终到达西海渡口的却不过二三百。 冻饿病伤死,殊掌门纵使神通广大,也只有两只手可以施法,一张嘴可以施咒,正他师叔伯所言,他救不了所有人。 渡船靠岸时,殊无己的个头比刚出发时又高了一些,至少头发竖起来看已高过马背。他也稍稍磨出了些耐心,温声细语、彬彬有礼地拿着地图与艄公解释昆仑群岛的方向。 一船十五人,往来二十天,五艘船来来回跑了数月,待到最后一批人出海时,枝头的冬雪也已快融尽了。 殊掌门背负双手立于海边,看着小船颠簸进滚滚海浪中,长睫微垂,面容沉静。 “真人在担心他们?”阿冬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这叫阿冬的少年吃了几天饱饭,人有了力气也有了精神,手脚的脓疮血泡便飞快地好了,筋骨也如柳条抽芽一般,硬邦邦地结实起来。 殊掌门却未察觉这些变化,只是摇头道:“我画了平安符,可保他们一帆风顺——你怎未一起往昆仑岛去?” 阿冬摇头道:“倒不是信不过真人,只是我祖母年事已高,又缠绵病榻,要在海上漂泊数月,又要在荒地新建屋舍,恐怕......老人家终归讲究落叶归根。” 他说得不无道理。殊无己点了点头,略一沉吟便道:“既如此,你二人与我回三清观,在近处寻个地方安置——只有二人,我也顾得过来。” 阿冬大喜,忙道:“多谢真人!” “不必多礼。” “阿冬......阿冬还有一事想求真人。”少年话还没说完,却支支吾吾起来,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殊无己讶然看向他:“何事?” “真人一路上惩奸除恶,救死扶伤,实在是菩萨转世。”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我虽然不才,但也想有朝一日能像真人这样,与真人一起,救人于危难之中。” 殊无己仍然不解,一双黑眼睛定定地看着这个语无伦次的年轻人,看得阿冬越发抬不起头来。 他的牙齿磕碰了几下,最终身体的动作比嘴更快,两个膝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真人,求真人收我为徒!”他几乎是喊出来的,紧接着一个响头重重磕在地上,“阿冬想追随真人,学真人的本事,与真人一起行侠仗义,扫尽天下不平之事!” 殊无己愕然,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答复。 他自己尚不足弱冠,几个月前还被师叔伯们当眼珠子似的养在三清门中,从没想过这一趟游历要捡个徒弟回去。 他刚想开口拒绝,却对上阿冬殷切如火的眼神,又想到这孩子只剩下病重的祖母,一对孤儿寡母纵使能谋得性命,又该如何立足乱世? 几月相处下来,共乘一匹马,共饮一瓢水,也算缘分深重。他轻叹一声,终是心软,低声道:“去那边亭中敬茶吧。” 阿冬大喜,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动作间手脚上撞出多处淤青也未察觉。 他先搀扶祖母在亭中坐下,又请殊掌门坐在上首。自己洗净了手,从包袱中找出了一路上搜罗到的最好的草叶,去山间汲来泉水冲泡——他仍担心这茶会污了仙人的口齿。 久病的祖母此时也精神大好,强撑着身体,乐呵呵地看着忙前忙后的孙子。一双嵌在皱纹中的眼睛感激而温和地注视着他们,老迈的脸上带着雪霁天晴、如沐春风般的笑容。 两个少年看起来年纪相仿,一个貌美些,一个俊俏些,站在一块儿分明如兄弟一般,故而一个跪一个坐地敬茶,看起来多少有几分孩童顽闹似的怪异。 殊掌门倒不嫌这潦草泡就的茶水不好,接过杯子饮尽便放在一旁。阿冬神采奕奕地抬头望着他,又有些愧疚地说:“束脩礼我思来想去,不知送什么好,实在是身无长物,将来定然补给师父。” “我不在意那些虚礼。”殊掌门温声道,搀住徒弟的臂弯,“起来吧。” 阿冬忽然想起什么,猛一拍掌:“有一事师父可能忘了——那三百五十四人,我一一与他们交代了,请他们每人上岛后都替师父燃一支命香,只要人还有一息尚存,香便一刻都不能灭。” 殊无己一怔。 “看师父表情,就知您是忘了。”少年灿然笑道,“以后这事徒儿帮师父记着,师父只管救人便是,徒儿会保师父千岁千岁千千岁的。” “言过其实。”殊无己摇头失笑,“罢了,不说这些——收拾行装,我带你回三清去。” “是!”阿冬大声应道,接着又说,“师父,祖母,阿冬还有一事相请……阿冬现在既是有师门的人了,这样猫儿狗儿的名字也不该再叫,师父,求您给徒儿赐个新名字吧。” 这自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殊无己也无甚不可。他稍加思索,便伸手指向北方: “你们自北都来时,正逢隆冬。”殊掌门的声音清如山涧,“如今数九已过,想来北面也是冰消雪融、枯木逢春,不如便以此为名——” 画面停在这里。一张宣纸铺在殊无己面前,系统音提示道: 【请写出徒弟的名字】 殊无己沉默片刻,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才接过那只悬在空中的笔。 再次写下这个姓名,他落笔依旧行云流水,只是墨迹间再无当年那种清新灵逸: “纪望春。” 第57章 私心 纪望春拜入殊掌门的门下后,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几乎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殊掌门行走天下, 他就跟在后边,一开始学不好骑马,年轻的掌门人耐心地手把手教他,抱着他坐在马背上,牵着缰绳,来来回回地沿着长亭间的九曲桥反复行走。 马蹄哒哒踏过斜桥上的鹅卵石, 纪望春每次都出神默数:三百七十次,三百七十二次, 三百七十五次…… 待到四百四十次,他终于能够纵马跟上御气而行的殊掌门,也终于成长成了凡人钦佩的侠客。 他们饮酒庆祝了一场,纪望春醉倒在师傅的怀里,师傅也含笑垂目看他,又想起来自己得做个严师,便板着脸劝他莫要因一点成就便沾沾自喜。 回三清时,二十来岁的纪望春已是青壮年模样, 然而不知是不是命香作法之故,殊掌门身形长得比寻常人要慢得多, 看起来仍旧未及弱冠,两人再站在一起时, 甚至时常被人认反,要他不断陪着笑脸解释:这个年纪轻轻、芝兰玉树的美少年才是大名鼎鼎的三清掌门无己真人。 无己真人回山坐镇金顶,三清观开始依照惯例广纳贤才。张师弟、王师弟、李师侄、周师妹,纷纷在这个时候拜入了掌门座下。 纪望春作为首席大师兄,此时便是威名最盛之际。 他早入门多年, 年纪虽轻,明光十三问已学了四五招,玄阳心法也入了门。加之掌门新收的弟子个个都是七八岁根骨未定时挑出来的好苗子,一群好玩闹惯了的男孩儿女孩儿进了僻静幽冷的深山里,不免耐不住寂寞,一个个都赖上了他这个大师兄、孩子王。 纪师兄一时间忙得手足无措,又是要教基本功,又是要帮着擦眼泪擦鼻涕,挨个儿许诺带回去看爹娘,还要应付师傅的功课考教。 有时实在疏忽了练功,殊掌门倒也不苛责他,反倒温声对他说:“天资一事,急求不得,从筑基之始便要循序渐进,积腋成裘。” 第68章 纪望春也会安慰自己,他至今仍是师尊最仰赖的首座大弟子?,纵使再来十个百个师弟妹,也是他跟师傅一起?养大的师门骨血。 他越是这般想,便越是苦练,教师弟妹们一次,他自己便在背后练上千次,直到虎口开?裂,指尖出血。 殊掌门不止一次为此训他,质问他为何如此急于求成,又许诺他来日方长。他每次都笑着说“弟子?谨记”,又每次在师弟妹越过他、向师尊讨教那些?他还未领悟的招式时心急火燎。 “我资质不如他们。”他在一次挨训后目光摇曳地说,脑袋垂得低低的,“我练的不是童子?功,筑基之?时已比别?人晚了,我也不是三清门精心带回来的弟子?。” 殊无己闻言眉头微皱,将卷起?的书册放于一旁,漆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提点道: “但?你是我亲自带回来的弟子?。” 纪望春暗下去?的目光每次都能因此亮起?来。 然而越是如此,在发觉自己难有进?益、无法突破时,他就越是如鲠在喉。 殊掌门对他的情况并非不知,下令命他抛开?修道下山修行,又罚他幽居后山静思?清修,然而始终收效甚微,反倒令他因为这些?日子?里耽误的修习焦躁不已,甚至为此他又啃掉了右手手指的一片指甲。 这平白无故生出的邪火无处发泄,所幸他找到了资质甚至不如他的孙望尘,他察觉这寡学疏才?之?辈竟也妄想拜入掌门门下,便再三挑衅折辱,又软磨硬泡地威逼她与自己比剑,二人立下生死状,约定比输之?人要自断一臂,从此不入三清。 然而这事儿终于传到了殊掌门的耳朵里吗,殊真人雷霆震怒,拂尘扫毁了生死状,罚他跪下向孙望尘道歉,见他道歉不诚心,便要将他逐出师门。 纪望春因此在堂前跪了一天一夜,额头都磕破了,嘴唇哀求到脱皮,喉咙无法发出声音,试图换回殊掌门一丝旧情。然而殊掌门身?影岿然不动,直到他的祖母撑着八十九岁的病体,一步步叩上三清山来,白发道人脸上才?终于有了动容之?色。 师徒之?间均未明说,追忆往事时,纪望春才?发现这是殊掌门最后一次对他心软。 往后近百年他都过得胆战心惊,每日忍着不甘与孙望尘上演手足情深的戏码,私下里更是发狠一般苦练那两?套三清绝学。 明光剑他又学了两?式,玄阳功也又上了一层,终是追上了那些?根骨远优于他的师弟妹,然而殊掌门却未因此夸他,只是每每考较时都蹙着眉告诫:“急于求成,贪多求快,招式虽老,根基却不足,如何堪用?” 纪望春咬牙忍着,他知道师尊喜欢谦逊听教的弟子?,且对众人一视同仁的严厉。 然而他愿意?忍,这个无情无义的师尊却并不打算给他继续忍耐的机会。 第三百一十九次三清蜡祭,时隔十数年,殊无己第一次以考教以外的缘由单独召见了他。 他忐忑不安地整理了仪容,进?了师尊的居所,才?知道屋里的帐子、香炉、琴凳、书案都已换了样子?。窗纱从藕色换成了青色,字画也换了别?人的墨宝,没有落款,认不出是哪位大家的手笔。 他几乎失魂落魄地想:师尊从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未经过他这个掌管内务的大弟子?,这些?东西又是谁去?挑选采买的呢? “望春。”冷冷清清的声音从上首传来,他跪在地上抬起?头,眼前金衣鹤领、皓美如璧的殊掌门,已再不复当年少年修士的模样。 “徒儿谨听师尊教诲。”他拘谨地低下了头。 “你师伯无清真人近日云游归来。”殊无己单刀直入地说,似乎对他的情绪波澜视而不见,“前几日他与我提起?你,你们的功夫确是一个路数。”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纪望春反应过来。 纪望春当然不是傻了,他知道“雷霆快剑”道无清的名号,同样一手明光十三问,在殊无己手中如同月照两?江,在道无清剑下却是雷震山峦。 然而纪望春丝毫不在意?这个,他唯一感到的就是五雷轰顶、肝胆俱裂,一时间两?鬓冷汗涔涔,双肩颤颤,额头上竟滴下豆大的汗珠来。 纵使是殊掌门,也为他的反应吃了一惊:“望春,你可是有何顾虑?” “弟子?……弟子?又做错了什么?,还请师尊示下。”纪望春嘴唇颤抖地说。 他一瞬间在脑中想尽了这数十年来自己的一举一动,生怕忘了什么?致命的疏漏:“可是弟子?粗疏大意?,犯了什么?错?还是弟子?始终练功不得诀窍,让师尊失望?” 殊无己眉间蹙起?:“并非如此,我只是想荐你于无清师兄座下,随他修行,于你许会更有助益。” 猜想得到印证,纪望春瞪大了眼睛,咽下了喉咙口的一口腥甜。 殊无己终于注意?到了他过分反常的情绪,口中吐出的言语却没有留丝毫情面:“你的修为已经多久未有寸进?了?” 纪望春本就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是惨淡如金纸,他嘴唇嗫嚅,却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殊无己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来背负双手踱了几步,目光遥遥地望着窗外。 “这并非全是你的过失。”他经年严厉的嗓音,此时竟然柔和了起?来,“这两?年里我也未少反思?。我确实不是一个好师父。” “不!”纪望春惊叫着否认。 “不仅是你。望山、望尘、望姚……若换了旁人教他们,他们此时的修为或许不止于此。”殊无己低声道,“师尊在世时,便常说我只顾自行参悟,不顾教义,不拘书文——你们与我不同,若强自像我一样修行,便极易限于窠臼。” 纪望春还准备再次反驳,殊无己平静冷淡的声音打?断了他。 “至于你,”殊掌门道,“你对自己要求严苛,精益求精,又时常过分鞭策。我若稍加不慎,为你指了一条歪路,恐怕你会越陷越深,滋生心魔。” 他字字一针见血,语气间更是罕有的用心良苦,然而纪望春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纪望春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 一直以来我们都是你的弟子?,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你为什么?突然忧心起?了这些?? 一个答案从他脑海中闪过。他心中的悲愤不平,逐渐化为了阴冷的涩然。 “其他师弟师妹呢?”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超乎寻常的冷静,“师尊也为他们介绍了别?人?” 殊无己挑了挑眉,并不知为何他会有此一问,却并未隐瞒地点了点头。 纪望春紧接着又问:“那秦昭呢?” 殊无己一怔。 “秦师弟呢?”纪望春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看向他的师傅,“您也让他免了修行,回天庭跟随帝尊从头学起??” 他说完就直勾勾地瞪着师傅,只想等?到一个同样的答案。 殊掌门却让他失望地沉默了许久,才?回答道:“我想让他留在我身?边。” 纪望春倒抽了一口冷气:“为什么?他可以留下?他都没有正式拜入门内,今年年满,他就该回去?了。” 殊无己似乎也花了点时间思?考这个问题。 “秦家枝繁叶茂,昭儿不恋权术,他的父亲也不缺传人。”他竟然认真回答了起?来,“而我授业百年来这许多弟子?里,只有他与我心意?相通,一点即透。若他能常伴于我身?边,自然能倾囊相授,传艺衣钵。” 纪望春几乎听傻了眼。 他张口想要论辩——这个姓秦的纨绔子?弟,对人冷淡桀骜、轻傲不群,平素犬马华服、挥金如土,除了一张锦绣华章般俊美的面庞外,每一点都是殊掌门平素最看不上、最厌弃的。怎可仅仅因为天资超群,就不顾人品秉性地成为师尊唯一的徒儿、三清未来的掌门?这不是太无情、太肤浅了么?? 自姓秦的进?山门之?后,短短三年间,殊掌门冷脸动戒法的次数比以往十年加起?来还多,此人竟能如此奸险狡诈,转瞬间便蒙蔽了师尊,让师尊视他为唯一的传人! 殊无己见他经久不答,面上却是颜色多变,不免问道:“你还有何疑问?” 虽是问句,声音却冰冷坠地,不容辩驳。那些?告状的话涌到纪望春嘴边,便再也吐不出来了。 “师尊说过,最不喜权术之?人,才?是最应该执掌权柄之?人。”他费尽心思?地从师父的话里找出了最后一点漏洞,试图劝殊掌门放弃这个念头,“秦昭或许更适合他的帝王天家,师傅还请三思?。” 殊无己哑然。 纪望春这一次倒是确实指出了他自己都未觉察到的漏洞。 他站起?身?来,在窗前缓缓地踱了几步,青色的窗纱使月影变得更冷,也更明澈。 “你说得不错。”殊掌门最终开?口道。纪望春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他接着说,“要留秦昭,也不是为公……” 第69章 “只是我的私心罢了。” 第58章 大义灭亲 游戏剧情随着回忆一起落幕。 画面再亮起来的时候, 已是一片烽火连天的景象。 殊无己面色一凛,他认出眼前正在盘旋弥漫的, 正是三清门的护山阵法“一气?化三清”。 四大门派率众人攻上三清之时,阵法便?已启动。 三清的阵法不如其他门派的有雷霆万钧之势、摧枯拉朽,而是一层洁白的雾气?,如轻盈的纱罩般将群山笼罩。若有人闯山,便?会迷失于浓雾,若心怀恶念, 白雾才会聚为剑影,将其斩杀。 正因形同雾气?弥散, 这阵法范围极广,也极难找到阵眼。群侠鏖战数月仍然摸不到三清派的门口,此?时均有些?力竭神疲。 到第三个?月时,菩提门偕众佛修而来。静空、静尘两位禅师抬来镇寺之宝金刚伏魔杵,以杵震地,声若洪钟,又口念《不空罥索心经》,金刚佛法之下, 雾气?方才开?始散去。 众人涌入山中,将一切疑似阵眼的草木楼阁都砍伐破坏, 三清门苦撑数月的阵法终于变得摇摇欲坠。 “不行了,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若不加固阵法, 迟早要任人鱼肉——更何况岂有干等一辈子的道理??”李修齐焦躁道,“掌门这个?时候在做什么?” “可若我们动手,就是真与三界六道为敌了。”张修德仍然有所迟疑,“我们什么也没做过,菩提门两位禅师也说?, 他们也只是想将掌门带回空山境对峙,查清真相。” “你的意思是我们就这么束手就擒?”李修齐怒道,“还是说?你想放他们进来?” 张修德哪敢承认这个?,不免急得大叫:“我可没这么说?,你别胡言乱语!” “姚师叔呢?”李修齐又问,“他前几天不是去求见掌门了?掌门还是闭关不出吗?” 姚望清闻言看过来,表情略有迟疑。 “怎么了?你见到掌门了吗?” “未曾见到。”姚望青说?,“只听到掌门隔空传音,说?本月就会出关主持大局。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听他的声音,似乎身有不适。”姚望清皱眉道。 “怎、怎么可能?他受伤了?”李修齐骇然,“谁又能伤得了他?” “此?事我也不清楚,也不敢多问。”姚望清道,“或许张师兄知?道些?什么?自从昆山回来后,只有他面见过掌门。” “张师伯......说?起来,我们也许久未曾见到张师伯了。”李修齐疑惑道,“他在哪儿??” 姚望清自然也是摇头不知?。 ------------------------------------- 张望山此?时正在空无一人的酒馆里喝酒。 店家和小二?早已在群侠围攻之日逃得无影无踪,院中几十?坛佳酿无人问津,此?时倒都便?宜了这个?目前辈分最?大的弟子。 他看着自己因为饮酒过度而颤抖的手指,眼神恍惚。 “出来。”他忽然喝道。 院门被人推开?,一个?戴着斗笠的灰衣人走了进来。 张望山没有看他,显然不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了。 “阵法松动了。”灰衣人声音沙哑地说?。 “你的办法竟真有效。”张望山猛地又灌了一杯酒,目光看着桌面上空荡荡的酒碗,双眼猩红,“只是要怎么做......事成之后,其他师弟师妹们才能脱去干系?” 灰衣人却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发出一阵意味深长的冷笑:“你倒是有大师兄的担当了。” “我没想过当什么大师兄。”张望山用鼻子嗤了一声,“我只是比他们更有些?资历,痴长些?岁数,我得护着他们......眼下只有我知?道他们是无辜的。” “你也是无辜的。”灰衣人察觉到他把自己撇开?的意图,出言纠正了他,“纵使无法自证清白,亦可将功补过——灵灯台。” 张望山猛地咬紧了嘴唇。 “怎么,事到临头后悔了?” “非要走到那一步吗?”张望山反问。 “你不会觉得只要把阵破了,他们就会放过你们吧?”灰衣人戏谑地看向他,“大义灭亲,大义灭亲,亲手熄灭了掌门人的魂灯,才叫大义灭亲。” 张望山仿佛被雷劈过一般,僵直着坐在椅上,把脸埋进了掌心。 灰衣人看着他的表情逐渐变得不耐烦,当即从怀中掏出一瓶东西丢给他,直截了当地说?:“这次的份。掺在灵灯台的仁寿香里,静待时变。” 张望山没有伸手去接,而是任由那只瓶子滴溜溜地在桌上转。 “做不做都在你。”灰衣人冷笑,“他没有炼成仙体,阳寿早就尽了,本就是靠着别人供奉的命香在那续命……如今他臭名远扬,命香的供奉也断了,死是早晚的事,就是不知?道你们撑不撑得到那时候——等外面的人着急起来杀疯了眼,你看他们听不听你们解释。” 张望山的肩膀停止了颤抖,他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决定了?”灰衣人笑了笑。 “我可以做。”张望山忽然抬起头,“——但你先让我看看你的脸。” 灰衣人没想到他会有此?疑问,讶然道:“为何突然这么要求?” “我知?道是你,如果?不是你,此?时进不了三清山,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密辛。”张望山道,“但我还是不敢相信你竟还活着,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灰衣人闻言,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大笑,接着声音变得尤为阴冷: “我自然已经死了,死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他慢吞吞地解开?斗笠,露出一张苍白如鬼魅的脸,只见那脸上、颈上生着一块块霉斑似的腐肉,脑袋和脖颈用粗粝的麻绳缝合在一块,缝得歪歪扭扭,远看如裂开?的瓜一般。 然而即便?如此?,这熟悉俊秀的五官轮廓,仍让张望山无法移开?视线。 “纪望春……”他几乎呆滞地喊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你该叫我大师兄。”纪望春露出一个?微笑,又慢条斯理?地将纱布掩回自己的脸上,“自然有高人指点。” “是谁?” “同你我一样......”纪望春站起来,拍了拍他已经化为漆黑、形同枯骨的双手,“想要殊无己命的人。” ------------------------------------- 【请前往灵灯台】 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殊无己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又一次换了人。 他变成了张望山。 【从此?处到灵灯台有三千六百级天梯。根据门规,前往灵灯台不得使用术法、不得借助载具。】 【祝您旅途顺利。】 看不到尽头的台阶出现在他的面前,天梯通向云雾深处。他手里则捧着一炉蓝色的仁寿香,从那泛着幽光的香火中可以看出,纪望春给他的那瓶东西,已经掺在了里面。 殊无己面无表情地往台阶上走,一边走,耳边一边传来张望山不断念诵的《三官感应妙经》: “转诵此?经,至满千遍,大作踊跃,悔过愆尤,断恶修善,即有地官赦罪,所有恶孽愆尤,俱一赦除......” “心心忐忑,尽一皈正,恍恍惚惚,耳目心定,神魂安静,精神复旧,罪灭福生,无量功德,其福无边......” 张望山的声音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越往上走,他似乎越不知?道自己在念什么,越不知?道自己在走向哪里。 行至山腰之时,他听到师弟师妹们惊怖犹疑之声,听到指责师尊十?恶不赦的传言,听到徒子徒孙如惊弓之鸟般各自飞去,以及各派群侠的怨恨詈骂。 他的脑袋越来越昏沉,酒劲终于涌上了脑门,当他看到高悬于崖顶的灵灯台时,眼前已经是泪水朦胧。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里,他已经没有退路。 灵灯台顶上那盏摇曳的掌门魂灯此?时仍然如金莲绽放般光芒万丈,只是张望山清楚地知?道,和上次相比,如今这光芒中已经透出隐隐的黑气?。 金莲灯下摆放着一张巨大的供桌,供桌前是三清历代掌门的牌位,还有一面挂满弟子名牌的挂名榜,再前面则是一筐筐密密麻麻、装满殿宇的命香。 每一根香背后都是殊无己曾经救下的一条性命,旧的燃尽了,新?的源源不断地送上来,从前负责做这个?事的人就是他们的大师兄纪望春。 张望山曾经问过师兄:“师兄为什么每个?月都要上灵灯台?爬那个?梯费时费力,除了年节祭典、拜师入门之日,谁都不愿意过去。” 彼时纪望春总是神秘一笑:“这是我与师尊之间的秘密。况且关乎性命之事,如何不慎重?纵使走断了腿,也是要走的。” 纵使走断了腿......也是要走的。 张望山终于泪如雨下,将那支幽蓝的命香插在香炉之,一阵风吹来,一片摇曳的香火都被染成了淡淡的蓝色。 第70章 不知?是不是因为三千六百级台阶太过累人,他扑通一声脱力地跪倒在地上,无论灵灯台多么烟熏火暖,凛冽的寒意都顺着他的膝盖一路窜上脊背,让他像四肢被冻结了一般,不得动弹。 他怀疑自己失去了知?觉,直到一个?轻柔的脚步声从背后响起。 张望山猛地倒抽一口冷气?。 他不敢回头,但那个?人终是缓慢地走到了他的身前。他闻到了那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他浑身都僵直了,打起精神准备应对即将发生的审讯。 然而对方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脚步声依旧轻飘飘的,若不是因为有伤在身,恐怕连声音都不会发出。在张望山视线无法触及的地方,那人似乎摘下了什么,接着,皓白的五指捏着一块木牌,送到了他的眼前。 与雪白的皮肤相反,那人的指甲已经变成了诡异的黑色。 “拿着。”殊掌门淡淡地说?。 张望山下意识听话?地接过那块刻着自己名字的牌子,他额头冷汗涔涔,显然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意图。 “你......”殊掌门嘴唇微启,又生涩地停顿了一下,动作自然地抬起衣袖,拭去嘴角发黑的血迹,“你可将挂名榜一起带去——我将你们一概逐出师门,就照你的想法,同旁人交代去吧。” 张望山闻言大恸,他想再抬头看一看殊掌门的脸,却总觉得看不真切。 “师尊,我......”他颤声说?,“无论如何,始终是我对不住——” “这里没有你的师尊。”殊掌门打断了他,声音平静冷冽,“离开?吧。” 第59章 断山为誓 不等张望山做出什么反应, 忽然间,天色转暗, 阴云笼罩住三清山,一阵石破天惊的雷声响起,细长的雨线如钢针般从乌云中?砸落。 殊掌门面色微冷。 张望山颤抖道:“难道是......” “护山阵破了。”殊掌门抬起手臂,锵的一声抽出张望山腰间悬着的长剑,长袖一甩,道, “往后站。” “怎么会这么快......”张望山面无人色,“明明还能?......至少还能?撑半年。” 殊掌门没有说话, 身形一闪,便往异响传来的方向掠去。 张望山咬咬牙,没顾上捡掉了一地的名牌,另从剑架上抽出一柄长剑,也紧跟着往殊掌门背影消失的方向赶去。 行?至半路时,他远远看到以姚望清为首的一众弟子已被逼上侧峰山头,脚下正是密密麻麻正在往上爬的剧毒蓝蝎。 对面,血影长老江海峰正带着一众弟子示威:“那边几个?, 立刻束手就擒,或许还能?饶你们性命!” 张望山连忙提剑赶上前去, 挡在一众弟子身前,急问:“阵法怎么破了?” “有、有鬼......”李修齐魂不守舍地道, “纪望春......” “怎么回事??”张望山脸色变得苍白。 不需要其他人回答,他也知道答案了。 眼前这数以万计的蓝蝎并非凭空而?来,只见悬崖边,一双巨螯正从悬崖深处探出,上面同?样?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蝎子。这些妖物正在硬生生撕开三清山的护山大阵。 紧接着, 山脊般的背甲徐徐升起,背甲正上方挂着一颗张望山不久前才见过的人头。 “纪望春!”他目眦欲裂地大喊,“你骗我!你早有机会破阵,却故意引而?不发,骗我为你做事?,如今又背信弃义?!” 纪望春还没回答,众弟子已大惊失色:“张师兄,你、你、你做了什么?” “你们私底下谈了什么?纪师兄为什么还活着,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师弟师妹们连珠炮一般的问题让张望山无地自容。 纪望春没有理?会他,只是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殊无己在哪里?我要亲手杀了他。” “你说过,只要我们大义?灭亲......” “要是早把你们逼急了,统一战线,我哪有现在这么以逸待劳?”纪望春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张师弟,你这么没用的人,难得能?起到点作用也不容易,杀死师傅的功劳有你一个?,还不谢我给你青史留名的机会?” “张师兄,你到底做了什么?”姚望清面色大变。 “我......我......” “黄泉路上,有的是时间讨论。”纪望春吹出一口烟雾状的毒气?,两队螯肢猛地抬起,重重切向他们所站的山崖,“我们师门终于能?在九泉之下重聚了!” 随着他声音尖利的呼喝,一道嘹亮的磬音响起: 【副本:“蓝蝎再临”已解锁,请与师弟师妹们一起消灭天良丧尽的纪望春】 【副本等级:40级以上,人数:5人】 【检测到您曾经通关过本副本,是否需要重新挑战?】 殊无己恍然,这正是当日?在三清山团建时,秦不赦等人带他通关的那个?副本。 他秉着节约时间的原则选了“否”,战斗流程被一键跳过,熟悉的特效消失时,巨大的蝎影已经缓缓沉入谷底。 张望山等人俱是衣衫褴褛,几个?弟子多少都中?了毒,口鼻汩汩流出血来,身上也因蝎子喷出的毒液烧出一个?个?血洞,修为损耗大半。纪望春早已不复人形,他们如今的面貌却也好不到哪儿去。 张望山的剑断了,姚望清嘴里咕嘟咕嘟往外喷着白沫,李修齐双眼泛白正在说胡话,他们互相搀扶着想找个?地方坐下调息,围攻者却没有给他们机会。 “殊无己,出来!” “殊无己,你再不出来,我们把你这些徒子徒孙都杀了。” “缩头乌龟!纪望春这个?妖怪都比你有胆识!” 围攻者满口污言秽语,直到那道身穿雪白道褂的身影轻飘飘地出现在山头。 哪怕是背弃师门的弃徒,在看到掌门这般模样?时也不免自惭形秽,张望山深深地低下头。 殊掌门看也没看他们几人一眼,脚步如云越过他们身前,“嗡”的一声,剑尖在面前的石壁上画了一条长长的细线。 “越此线者死。”他不轻不响地对围攻者道,“你们敢来便来吧。” 就在各门弟子面面相觑之际,殊掌门手中?那柄普通的弟子佩剑上忽然燃起炽烈的白色火光,他雪袖一挥,那火焰便如惊雷劈落般,呈半月形,自上而?下斩落,将他脚下山崖劈成两半! 深渊一时爆发出炽烈如焚的热浪,纵使众人运功施咒,也无法飞过这道白光炽烈的沟壑。他们这才惊觉,天下第一岂是虚名而?已,纵使殊无己近年来足不出户,他们也未曾追赶上他一片衣角。 殊无己右臂的衣袖同?样?被这焰火撩去,此时袒露着一条雪白的手臂,持着剑,看起来弱不盈握,却没有人敢站出来与之相对。 他徐徐开口:“你们亲眼所见,我座下几个?弟子,杀一纪望春仍需苦战,遑论诛灭掌门、屠戮整派……他们无才无能?,不堪重用,本座今日就将其全部逐出师门,你们让出道来,放人离去。” 他一边说,眼角唇边一边流出细细的乌色血丝,却没有人敢因此忽视他言语间的威慑力。 姚望清等弟子呆呆看着师父,像不会动?的木偶一般。 只见师父雪刃一侧,剑芒往侧旁一指,冷声喝令道:“下山。从此不必回来。” “师尊......” “下山。”殊掌门声音越发冰冷,“休要妨事?。” 张望山用力一推师弟,两人终是不再迟疑,搀扶着其他犹如噩梦未醒般的徒子徒孙们,脚步趔趄地开始往下山的山路走去。 殊掌门冷眼看着他们离去,剑刃又缓缓抬起,换了个?方向,指向对面五岳派的一位帮众。 “左手起第一位。”他言简意赅道,“发誓不会追杀他们。” 被点名的弟子一愣:“什、什么?” 殊无己没有多说,血刃一翻,一道凛冽剑意轰然劈开这弟子身侧的断崖,一旁的枯柏直接燃起熊熊烈火。 “你们现在一拥而?上,或许能?取我性命。但?我死前必会斩你于剑下。”殊掌门微微一笑,“发誓。” 那弟子脸色一僵,下意识脱口而?出:“我追杀一群废人做什么?” “很好。”那对着他的剑刃终于侧移一寸,指向左手数起第二位,“发誓。” 他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喉咙里蹦出来,却如阎王点兵一般,剑尖点到之人不论资历老幼、修为高?低,竟然没有一个?敢摇头的。 修真之人所立之誓不同?寻常,假如阳奉阴违,必有天意谴之,一圈下来,几大门派皆有立下誓言者,这群人终是彻底歇了暗中?掩杀的心思。 “这算什么?”有人咬牙切齿地问道,“他只有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怕了他不成?” “那、那我们一起冲上去,把他乱刀砍死?”一旁之人问道,“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越过那条线?” 他这话问出,一旁之人却又没声了。 第71章 众人:“......” “稍安勿躁!”有还算沉稳之人道,“只需静空、静尘两位大师前来坐镇,以菩提神功金钟罩保住后方,我们再趁势攻杀,便万无一失了。” 其余之人连声称是。 他们这儿呼声四起,殊掌门却如一片孤帆般远远站在火海包围的悬崖边,长发披散,面如玉雕,眉目低垂,似乎分?毫不在乎他们有何?筹谋算计。 眼角的血痕再次渗出,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柄早已透支的长剑从中?断为两截,落在地上。 紧跟着倒下的是殊掌门雪片般的身影,他强撑至今,宽袍大袖之下早已形销骨立,如此轰然坠落,竟连尘埃也未曾惊起。 “死、死了?”有人惊问,“是不是装的?想骗我们过去一网打尽?” “此人如此狡诈奸猾,怎可能?就这么死了?定是装的。” “阿弥陀佛,尚需谨慎观察,不可贸然靠前。” 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殊掌门十指染为漆黑,眼耳口鼻七窍流血,灵灯台上所有命香已然一齐熄灭,顶上的魂灯也风中?残烛般,忽明忽灭。 在这微寂的明光中?,系统的播报音听起来也有几分?孤寂萧瑟: 【恭喜您通关第四章 主线:断山为誓】 【是否进入第五章 主线:????】 殊无己:“……” 他沉默着看着这行?字,太阳穴不自觉地轻抽了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第五章 没有名字,又或者说第五章的名字无法在现在公开。然而?无论这一章叫什么名字,他的死都已成定数。这个?名叫《海经天劫》的故事?没有任何?办法修改他的命运。 他没有急着进下一章,而?是先打开了留言板,那些荒诞不经的言论倒颇令人心情明快: 【^^恭喜通关本游最高?血压局。】 【恭喜告别第四章 ·白眼狼列传。恭喜进入第五章·晴天霹雳本纪。】 【谢谢!已经把三清观的门票退订了,钱留着喂狗。】 【所以有没有人透露一下第五章 的名字是什么?】 【回上面:不用透露啦,第五章 既是史上最长章节,也是史上最短章节。你会有的是时间细细享受的……】 【剧透警告:如果你设置了知觉痛感的话,进下一章之前一定要调到最低。】 【……怎么下一章主线是要凌迟我吗?】 “凌迟”这两个?字闪过是,殊无己似乎抓到了一个?微弱的念头,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空白。 他沉默地静坐了一会儿,最终动?作缓慢地打开了第五章 。 第60章 惊变 哀声连天的三清景象消失了, 第五章 的画面飘到了遥远的空山境。 秦昭从?护山大阵中挣脱出来?已是费尽心神,三界六道?倾巢出动包围三清的消息又?已传至耳边, 他不免心焦火燎,唯恐赶之不及。 最负盛名的几大掌门均已身死,纵使殊掌门身上有伤,也?不可能有人奈何得了他,只是一股不祥的预感总是萦绕在秦昭心头?。 就在此时,他耳边传来?一声嘹亮的鸣叫, 一只灰背巨雕俯身向他冲来?,雕背上站着一个熟悉的黑色人影。 他并不知此人是谁, 但?此人在漠北黄沙中,三清众弟子被石甲卫包围的时候,曾替他们解围。 “要?我带你一程吗?”那人开口道?,声音却没有上次露面时那种刻意压低的沙哑,反而熟悉得令人毛骨悚然。 “前?辈。”秦昭拱了拱手,目光沉凝地盯着对方,“敢问前?辈名号?要?带我往何处去?” 那人倒是稀奇地笑了笑:“你师门正在水深火热之中,除了那里你还有何处要?去?” 这?戏谑的口吻带来?的熟悉感更强, 秦昭不免双目微瞠,脸上已隐隐有了惊疑之色:“前?辈难道?......” “够了。”黑衣人命令道?, “上来?吧,我这?坐骑脚程快, 否则你赶过去的时候,可能已经大开杀戒了。” 秦昭强忍着难以言喻的熟悉感,顺势跃上了雕背,与此同?时,他手中的长剑忽然出鞘, 挑向黑衣人覆面的斗篷。 黑衣人竟然不躲不闪,任由他将外袍挑了下来?,一头?夹杂斑白的黑发在风中摇曳,此人露出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轻佻表情,吹了声口哨,巨雕猛一振翅,又?往高处冲飞了几丈。 秦昭怔怔地将剑收回鞘中,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其?他表情。他没有抬头?,只是看?着自己收剑归鞘时有些发抖的右手。 “为什么是你?”他问。 “你觉得会是谁?”黑衣人转身问他。 这?张英俊豪气的脸上比往日多了几分沧桑,原本乌黑的头?发夹杂了点点斑白,皮肤更是苍白如死人,右边额头?到脸颊上划了一道?未有愈合迹象的剑创:“除了我,还有谁会一路提点你?又?有谁会暗中为你指点迷津?” “你为何还活着?”秦昭抬起头?,定定地盯着对方,用一种几乎质疑的口吻问道?,“父亲?” ------------------------------------- “怎么没动静了?千里眼,你过来?看?看?。” “他是不是跑了?这?里是他们三清门的地盘,谁知道?山里有没有什么暗道?密门......” “宋师侄,你要?不过去看?一下?” “师叔,我学艺不精......” “有谁可过去?取下那妖道?的首级,我们便将之奉为武林盟主如何?” “说的是,不必管他五岳派的规矩,现在大伙都在这?儿,不如咱们就定个新规矩,谁杀了这?个恶贯满盈的妖道?,谁就是新盟主!” “正当如此!” “众位施主。”静空禅师忽然双手合十道?,“殊掌门神力天成,不应贸然动作,白白令人涉险——不若我们一同?前?往,老衲可在前?护法,诸位跟在我身后,互为策应,如何?”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均有迟疑之色,然而最终都做不出这?临阵脱逃的糗事,只得点头?应允了禅师的提议。 只见红袍僧人双手合十,脚扎马步,大喝一声,一道?金色的光晕照在众人身上,笼罩延伸往断崖对岸。 两位菩提高僧,一人在前?,一人断后,护持着这?金刚不坏阵。夹在中间群雄手持兵刃,各自架起术法,随时准备迎战。 然而,在众人即将到达另半边断崖之时,金色的护罩忽然消失了。 一面无形的铜墙铁壁拦在他们身前?,殊掌门方才在地上划的那道?细线光芒流转,柔和的阵法如一只看?不见的口袋般,软软地将对面那半座山罩在里面。 “怎么回事?莫非那妖道?尚有一战之力?” “他的魂灯还亮着!他还活着!” “阿弥陀佛。”静空禅师道?,袍袖一张,“速速后退。” 行军至此,最忌讳的便是一个“退”字,然而身怀金钟罩铁布衫的静空禅师尚如此命令,众人自然使出看?家的本事,腾云驾雾地退至山后。 静尘道:“殊无己已然命在旦夕,然而此时更不可轻举妄动。” “此话怎讲?” “这?是三清前?代的三位璧字辈真人共同?留下的护命阵印。”静尘解释道?,“同?寻常护心镜一样,只有在命悬一线方能触动,一旦打开,威力无穷。” “此阵如何破解?”有人急问。 “绝非一时可破。”静尘道?,“曾有言道?,摩罗法相,三璧辉光。那三位真人精通阵法,与先师摩罗方丈的金刚不坏阵齐名天下。要?破此阵,断不如等殊无己毒发身亡来得更快。” “难道我们只能在此干坐着?”议论声不免嘈杂起来?,“倘若他在这?阵里面调息恢复了元气,出来?与我们鱼死网破又该如何?” “照你这?么说,不如我们先行撤退?只要?蓝蝎剧毒不解,岂能容他有反扑之日?” “除恶务尽,方可太平!”有人大声反对道?,“若有愚民再为他供奉命香续命,该当如何?此时放虎归山,我们早晚都落得被这?妖人拿来?血祭的下场。” 一想到珠沫掌门任千帆惨遭血祭续命的景象,众人便不免倒抽冷气。 一时间几人争论不休,既不敢奋力相抗,也?不甘就此拔身离去。三清山上下千百高手围剿殊无己一个伤重濒死之人,竟是沦落得危如累卵,人心惶惶。 ------------------------------------- 而那边雕背上,秦昭仍与他死而复生的父亲对峙。 “你在怀疑我?”五岳派前?任掌门、早应尸身尽毁的秦万恩嘴角微扬,露出了个招牌到有点欠揍的笑,“你怎么不问问,是谁把你父亲逼成这?副不敢以真面示人的狼狈模样?” “谁?”秦昭不可置信地问道?,“你也?想指控我师傅?” “昭儿,这?一路上,父亲已让你亲眼见得种种线索。”秦万恩的表情严肃起来?,“任千帆死于血煞续命阵,静海方丈更是他当着你的面亲手所杀,并且不顾你们遭人围困,任由天下人视你们为大敌。你如今还不信我,还执着于向着这?个外人?” 第72章 “……” 秦昭安静了一瞬。 他对上父亲漆黑如深泉的眼,秦万恩鲜少这?样一本正经地与他说话,竟让他感到了无比陌生。 “不怪昭儿不信。”他斟酌着口吻,用尽量不令人起疑的语气道?,“父亲起死回生一事仍然过于离奇。” “你这?不是不信,而是不孝。”秦万恩的声音蓦地一冷,“你父亲起死回生,你不高兴;你母亲宁可当众自尽,也?要?引起众人的疑心,你却无动于衷。你与那殊无己相处不过一年,难道?你能比我更了解我那师弟吗?” 秦昭只被他一番话说得遍体生寒,从?天灵盖到指尖都是冷得透彻。 “……照您说,他是什么样的人?”过了半晌,他才从?齿缝中挤出这?句话来?,“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须我说。”秦万恩见他语气松动,声音终于和缓了一些,“他师傅屿璧真人便有一句话评他:事事苛求,金必足赤,焉能可得?他要?的东西又?岂是寻常之物?” 秦昭嘴唇一颤:“......他要?什么?” “自然是由他一人,独治万世。”秦万恩道?,“自古世道?,治乱更迭,天数自有定分,我等虽为上仙,却要?尊重这?因?果循环,以万物为刍狗。而殊无己不屑成仙,非要?这?天理轮回、世世代代都照他的一念善恶来?运作——千秋万代,仙人尚且如潮起落,他一介凡躯却妄想永垂不朽,这?岂是常人所能为?” “这?与他杀这?些人有什么关系?”秦昭仍然无法理解。 “因?为我看?破了他的秘密,事关我问卦卜得的‘大凶之兆’。”秦万恩不疾不徐地解释道?,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了一枚骰子,“还记得这?个东西吗?” 秦昭自然记得,他从?怀中摸出一枚一模一样的琉璃骰子,两枚骰子都有六十个切面,分别?刻有天干地支之数,他手中这?枚正是当时在五岳丹房中从?“黑衣人”身上夺得之物。 现在想来?,此物应当是秦万恩故意留给他的。 骰子上刻的另一首诗,与秦昭手中那一枚刻着的正好相对: 【阴阳之骰,合启无穷; 星斗倒转,命数可济。 一抛万劫,生灭随心; 造化逆行,玄秘无穷。】 “这?是什么?”秦昭问,目光紧盯着这?枚骰子。 “甲子骰,这?是殊无己百年修道?间炼得的伴生法器。”秦万恩语出惊人,“如诗中所言,此物专用于窃取他人命数,以成自身之无穷。” “不可能!”秦昭的瞳孔猛地缩紧了,“若真是如此,这?东西关乎师傅性命,又?岂会在你手里?” “因?为这?是为父拼了性命夺来?的东西!”秦万恩陡然高声道?,对独子至今仍然怀抱的质疑极其?不满,“若非我算得天机,所有人都要?被你这?师傅骗了!他常年闭关,治世丰年又?哪有那么多人命给他救?单靠救死扶伤积攒的仁寿香,怎可能帮他延年益寿至此!如今失去此物庇佑,他终是年将不永,原形毕露了!” 秦昭蓦地抓紧两个骰子,嘴唇发白,几乎将掌心掐出血来?:“那其?他几位掌门是——” “我夺得这?两枚甲子骰后险险逃脱,殊无己虽将我打成重伤,却一时无法置我于死地。”秦万恩停顿了一下,道?,“我自知他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于是我便寻来?一句焦尸,伪装成我的模样,邀各大门派的掌门一同?前?来?勘验——待他们前?来?时,再暗中告知真相,并图谋大计,除掉殊无己……然而殊无己始终快我一步,将其?他几人一一灭了口......”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沉痛万分:“但?他这?一路狗急跳墙,倒底是露出不少破绽。几名掌门又?都是高手,被杀前?都逼他使出了看?家的绝学。静海方丈更是让他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如此一来?,倒也?是将他逼到了众叛亲离的绝路之上。” “......”秦昭的双眼默默地变得通红,他颤声问,“那么我呢?你将我送到三清又?是为何?” “你只是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又?自幼孺慕于他,他虽然恨我入骨,却对你无所忌惮。”秦万恩沉思片刻,终于下定决心道?,“昭儿,这?一路我未曾以真面目示你,就是为了让你不露破绽,好取信于他——我观你们相处之景象,如今到了该动你这?步棋的时候了。” “什么?”秦昭哑声问。 “杀了殊无己。”秦万恩一字一句地说道?。 “什么?”秦昭仿佛在梦中一般,他微微睁大了眼睛,重复道?,一个字也?没能听进?耳朵里。 “他现在被三清先人留下的护命阵符所佑,倘若迁延时日,恐仍有反扑之机。”秦万恩嗓音喑哑,语调沉痛,“但?他信任你,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面色惨白的独子:“我们现在马上前?往三清……杀了殊无己。” 第61章 师命 二?人赶至三清山时, 群雄仍枯坐守于山前?,形容憔悴, 杯弓蛇影,听得一点动静便如?临大敌,擅机关阵法者聚在一块儿,引金木火土、布机括毒药,要将?殊掌门所在的那半片山围绕得水泄不通。 雕背上,秦昭站在前?面, 他?的父亲盘膝坐于身后,手中仍旧盘玩着?那两颗号称殊无己伴身法器的“甲子骰”。 “我还有一事想问。”秦昭转过头, 目光落在他?父亲苍白到略显陌生的脸上,“如?今既已万事俱备,殊无己也是?强弩之末。父亲的大计几已得成,为何?不露面于天?下,重新执掌五岳,亲自率人攻上三清?” 秦万恩闻言动作一顿,继而?嗤笑一声:“不要小看了?他?。” “父亲害怕他??”秦昭问。 “也不必激我。”秦万恩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伸手抛出一颗骰子给他?, “我知道你这么问,是?因为还对我心存怀疑, 那便带着?它一起去,看看它倒底会不会认殊无己做主。” “你就不怕殊无己靠它扭转乾坤?” “我已彻底研究此物, 甲子骰需阴阳两枚互相牵引,仅此一枚,即便是?殊无己,也无法力?挽狂澜。”秦万恩说着?,微微一笑, “相比之下,我倒是?更怕你心有所虑,手下容情。” 秦昭低头看着?这枚在掌心滴溜溜转着?的,非金非石,不知何?物铸就的骰子,缓缓收紧了?拳头。 “为爱子排忧解惑本也是?我的职责,至于主持大局,我自会在时机成熟之时出面宣告天?下。”秦万恩带上兜帽,长啸一声,巨雕回头从云间落下,二?人的身形缓缓暴露在群英面前?,引起一阵惊呼,“如?今却是?你要先履行你的职责了?!” 雕背一倾,秦昭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那巨翅卷起的罡风从空中抖落,秦万恩显然?不打算给他?犹豫的时间,他?坠落的方向直指那半片山火环绕的阵法中。 群雄布下的毒火土墙不辨是?非地朝他?袭来,他?连忙抽剑相抗,然?而?在交兵之前?,他?却率先触碰到了?屿璧真人留下的那道无形阵法。 阵法触碰到他?的身体时,忽然?化?为柔泉,毫无防备得如?一双温软的手臂般,将?他?拉入其中。 秦昭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他?自己都?分不清适才与秦万恩那场惊世骇俗的对话里,有几分是?强作镇定?、将?信将?疑,又?有几分是?虚与委蛇、随机应变,只是?在触碰到阵法的这一瞬间,什么是?是?非非、死而?复生、天?下大事,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双足落地之时,他?脑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几乎手忙脚乱地朝灵力?传来的方向跑去,不过几步,就看到了?石壁边双眉紧蹙闭目调息的殊掌门。 堪堪月余不见,已然?物是?人非,殊掌门衣衫残破,口角处鲜血淋漓,一头雪白的长发如?撕坏的雪缎般撒在地上,凌乱斑驳,沾满烟尘血迹。 “师父!”秦昭立刻冲了?过去,“砰”地一声在师父身前?跪下来,伸手将?人从冰冷的石壁上转抱到自己的怀里,左手手掌运起家传功法,贴在殊掌门冷汗涔涔的背脊上,小心翼翼地周转内力?。 内力?行走了?一个周天?,怀中人雪白的睫毛才轻轻颤了?颤,露出一点清漾漾的眸光来。在与他?对视时,这双眼睛才幽幽地转亮了?,好似刻意提着?一口气,只为等他?前?来相见一般。 年轻人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他?紧紧把殊掌门抱在怀里,颤声道:“怎么我一走就弄成了?这个样子?他?们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殊掌门无力?地抬了?抬嘴唇,没有说话。 “若我真来迟了?......”他?接着?道,“我不如?一刀杀了?自己。” “……傻昭儿。”师父这才轻声开口,这句话说得气如?游丝,百转千回,失了?平素的冷峻,听着?却令人柔肠百结,“你杀了?自己又?有什么用?又?不能让我活过来。” 第73章 秦昭的眼泪顿时掉得更凶了?。他?哪里还想管秦万恩说的那些胡话,纵使师尊真的做了?些什么,那些人死都?死了?,难不成还真要师尊给他?们赔命不是?? 殊掌门自不知道徒儿心中突然?出现的那些天?理难容的想法,攀着?对方肩膀的手臂微微用力?,秦昭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把人从怀里扶了?起来,靠在墙边坐正了?,运劲传功的手却未从人身上离开。 “算时间,你本不该在此地。”殊掌门的神志微微回笼了?些,这才察觉到些许异样,目光也渐渐变得清明,“出什么事了?你身上带着什么东西?似乎气息不同寻常。” “反常之事。”秦昭擦干了?眼泪,仍旧跪坐在师父身前?,将?秦万恩死而?复生之事连同那一连串的指控都悉数同师父说了?,并将?那颗甲子骰从怀中取出,双手奉上。 饶是?殊掌门在听到秦万恩尚在人世之事时都?露出了?惊异之色,对于秦昭体己措辞的那段指控却是?神色淡淡、并不在意。 他?接过那颗甲子骰,那颗晶莹剔透的琉璃骰子在碰到他?的掌心时,忽然?发出了?一阵异样的璀璨神光,紧接着?周围燃烧起了?白色的火焰,与白夫人当众焚身的光焰全然?相同。 这确实是?法器认主的景象,原本噬人的火焰在殊无己掌中却是?极其温暖,毫无伤人之意。秦昭轻轻地将?手伸过去,那火苗果然?如?一阵清风般温顺地拂过他?的手掌。 “如?此看来,确实像我的法器。”殊无己平静地说道,“只是?今日之前?,我从未见得此物。” 他?这话说得如?同信口开河一般,然?而?秦昭却点头开解道:“《古兵器谱》上有言,有些法器是?匠人锻造,有些灵器却是?天?生地造之物,虽会认主,却并非朝夕可得——若这真是师傅的法器,又?灵力?深厚,不如?以之为引,治好师父身上的伤,我们也能离开此地,徐谋良策。” 殊掌门却没有回答,仍旧全神看着掌心的骰子。白莹莹的微光将?他?的脸衬得更显苍白,不似活人,如玉璧刻成一般。 “师父.....”秦昭颤声喊道,声音几近央求,“就允了?徒儿这一次吧。” 殊掌门轻叹了?一声。 他?缓缓拉开秦昭始终放在自己身上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单薄的脊背再次挺得笔直,仿佛不曾受过伤一般。 只有与他?极熟之人才能通过那一片晃动的袍角看出他?是?在强撑。 “......” “太?晚了?。”殊无己一字一句地道,撇开看那一身斑驳狼藉的血痕,他?的神情模样已与那素来严苛冷酷的师长全然?无异,甚至较之以往更为冰雪无情,“少算一步,便会步步落后。你能想到的,你父亲不可能想不到,断不能再顺他?之意而?为。” 秦昭忽然?感到了?一阵眩晕。 殊掌门背过双手,转头不再看他?,而?是?以少有的耐心向他?解释道:“你父亲对你说了?这么多,你却对我和盘托出。想来你也知道,我二?人之中,必有一人在说谎。” 秦昭低下了?头。 “事到如?今,你信我,便要与你的父亲为敌,你信你父亲,便应杀我以除祸害。”殊掌门缓缓道来,“这两种情况,你父亲不可能没有想到。” “我......” “不用告诉我你怎么选。”殊掌门打断了?他?,“你是?我的徒弟,无论你怎么选,我知道你都?无愧于心中是?非。但同样,无论你怎么选,你父亲必然?都?已有应对之策。你杀了?我自然?最好,你若不从,他?定?也已外面布好杀招,守株待兔,只待我们一出阵法,便可一网打尽。” “他?未必有此能耐——” “昭儿,你何?时变得如?此轻敌草率。”殊掌门斥责道,“他?为了?取信于你,自然?会以弱示人,且他?必然?深通秘门禁术,否则验尸之时不可能避过我的耳目。他?只在三清学过一年,便可用三清绝学诛杀其他?几位掌门。事到如?今,他?比之我鼎盛之时恐怕也只强不弱。更何?况他?只要略施小计便能获得群雄拥趸,你如?何?敢轻率以对?” 秦昭愧疚地低下头:“弟子愚钝,还请师尊示下……只是?——” 他?没有敢往下说。 殊无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如?果秦昭在此时抬头看向他?的师父,他?会发现师父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不忍之色。 殊掌门平日里最烦与人解释,也不爱与驽钝之人苦口婆心,然?而?今日做的解释却比一生加起来还要多,仿佛秦昭是?一个需要他?从横竖撇点教起的幼童,秦昭自已察觉到了?此中异样,却不敢深想背后的原因。 “你父亲本已身份至贵,却要将?自己折腾得非人非鬼,引我入局。此举定?然?不可能只是?为了?害我。”殊掌门道,“除非是?为了?什么苦求不得之事物。” 秦昭执着?地打断了?他?:“那会是?何?物?我竟不知这世上还有什么能令父亲执着?入魔的东西。” “无论是?什么,都?必须将?其毁去。此物定?然?有通天?改命、扭转乾坤之能,能在验尸时蒙骗我的眼睛,又?能令纪望春死而?复活,断不能落入心术不正之人手中。”殊无己转过身来,低头看向他?最后的爱徒,“——这件事为师要交给你去做,查明真相,不仅要大义灭亲,还要斩断祸源。” “师父!”秦昭猛然?抬头,“昭儿一人断难成事——您——您——” 殊掌门垂下眼睛,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自你入我门下以来,我虽对你严加管教,却未曾以师命强逼你做什么违心之事......”他?的声音轻柔而?悲悯,微微抬手,秦昭腰间那杆他?亲手送出的银叶明光剑脱鞘而?出,飞到他?的手中。 殊掌门调转剑柄,递向秦昭,如?当日强逼纪望春、令其自刎谢罪之时一般铁面无私,说出的话却是?截然?相反: “我要你亲手杀我,取信天?下,抢继天?帝之位,方可与秦汨抗衡。” 第62章 弑师证道 不知该说?是巧合还是心有灵犀, 殊无己和秦万恩这对师兄弟,对这个?夹在中间的少年人提出?了一模一样的要求。 如果说?秦万恩提时?, 秦昭第一反应是荒腔走板,同样的话从?殊掌门嘴里说?出?来时?,对他而言却是晴天霹雳。 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有一瞬间身体?变得很重,甚至无法站立。 他几近惶恐地抬起头,仰望着殊掌门冰冷沉静的眉目、拂霜落雪的睫毛, 一时?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殊掌门与之对视的目光却是不带任何私情?的不容置疑。 “接剑。”他提醒道。 秦昭像是被冰水泼醒了一般。 他猛地摇了摇头:“事?情?远没到这个?程度,师父。眼下我们对敌人是谁、手段为何已经有了眉目, 只消避过这阵风头,待师父养好伤,就?有回旋的余地。更何况……仅凭我一人,如何与父亲……与他为敌?” 殊掌门垂眸看着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的伤养不好了。”他只一句话就?打破了徒弟的妄念,语气中却并无几分悲戚,仿佛只是寻常地想找个?理由说?服对方,“命香尽灭, 毒入肺腑,即便强撑也不过十日之期。你若不信, 可前来搭脉。” 他说?着向秦昭伸出?一只皓白的手腕,秦昭却又是摇头, 咬紧了嘴唇不肯照做。 “你若能承继帝位,不仅可以一呼百应,犹有三千石甲卫可为你所用,也是斩去了秦汨一条臂膀。”殊掌门收回手,接着道, “你不必立刻与他针锋相?对,可韬光养晦取信于他,培植羽翼,待时?机成熟之时?,再图谋乾坤。” 他将后事?安排得如此细致,更是令秦昭心冷胆寒——他深知师父的为人,一件事?情?若是已板上?钉钉至此,便是再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殊掌门见他仍无动作,不免微皱眉头,沉声问道:“你还有何顾虑?不如一并说?出?,让我一一为你解答。” “我……” 秦昭只说?了一个?字便像被黏住了唇舌一样,说?不出?话了。 师父岂能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岂会不知道他为何迟疑?如今非要逼他亲口说?出?,再亲手碾碎,何尝不比令他自戕还要残忍无情?? 然而他不说?,殊掌门却不会因此心软。 “你下不了手,若是因为不愿背着弑师的恶名,”殊掌门缓声道,“我可先逐你出?门,今日我名下弟子尽废,也不差你一个?,就?当?是我不义在先。” 不等秦昭反驳,他就?接着道:“若是因为私情?所致,今日我便断了你的私情?。” 说?着他果断决绝地抬步走到秦昭身前,将长剑弃在他脚下,又亲手从?他腰间解下了那杆剑鞘,握在手中微微一抬,做了一个?二人都已滚瓜烂熟的起手式。 第74章 “我现已重伤在身,修为大损,不如秦汨远甚。”殊掌门道,“你若能打败我,我便随你出?阵,试试你的办法。” 秦昭惊愕地看着他。 “捡起剑来。”殊掌门声音清冷地命令道,“若你连这样的我都无力一战……那便是亲身证明?,别无他路可选。” 铮的一声,画面忽然变为静止。 【副本?:“最后的试炼”已解锁】 【副本?等级:50级以上?,人数:1人】 【副本?目标:打败殊无己,或者杀了他。】 在极其阴冷的风中,殊无己看着自己的身体?像提线木偶般缓慢地捡起了地上?的长剑。 场地正中间站着这一章唯一的敌人:【三清掌门·殊无己】 他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像有点明?白留言板上?说?“这是最短的一章,也是最长的一章”的原因了。 以他对自己的了解,他当?然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这个?副本?只有一种通过的方式。 果然,在他抬起剑的第一个?瞬间,那道明?晃晃的白色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以千钧不当?之势一击击在他胸口。 他的身体?瞬间飞出?二三丈远,重重地砸在一旁的崖壁之上?。 是明?光十三问的第一式,“一气贯元”。 胸口处传来微弱的痛感,此处的游戏通感设计似乎做得特别逼真,当?他再次捡起剑时?,第二式“澄怀观道”便已劈面而来。 他发现和其他副本?不同,自己的血条没有因为受到伤害而减少一丝一毫,反倒是殊掌门一直处于残血状态。 但他的技能根本碰不到对方的身体?。 他们用的招数是一样的,闪避腾挪攻守交替的方式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但对方就?是能比他更快、更残忍、更力胜千钧。 第三式“明光照夜”。 闪烁的剑光如雷霆破海般将他的意识劈为两半,短暂的眩晕后,眼前的景物都出?现了重影,耳边爆发出尖锐的鸣叫声。身上?的不适感花了整整一刻钟才消失,浑身仍然像被车碾过了似的疼。 “你做好决定了吗?”殊掌门用剑鞘指着他,居高临下地问。 秦昭是怎么选的? 他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却是这样的念头。 与此同时?,他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横剑当?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使出?第四式“云开一线”。 然而一眨之息,胸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模一样的转身横剑回劈,他的剑风擦着殊掌门的剑鞘划过时?,震得人虎口发麻、脏腑颠倒的剑意?再次将他重重击飞。 眼前的画面变成了一片白色,过了五分钟画面才回到副本?里。 这时?候久违的弹幕零零散散地飘在了眼前,似乎是为了提醒他什么事?情?: 【友情?提示:当?前的副本?至今没有打败殊无己的通关攻略】 【实际上?这就?是一个?无敌模式的boss……建议不要白费力气了。】 【榜一到现在还卡在第四章 ,懂的都懂】 【越晚杀受罪越多,不建议在这里死磕。】 不可战胜。 殊无己很快就?理解了游戏设计者想要众人体?会到的抉择之苦。然而,与多数人一样,他没有做无用功的爱好。 在第五式到来之前,他丢下了剑。 眼前的“殊掌门”也停下了动作。 “你做好决定了吗?”殊掌门再次问道。 他毫不犹豫地选下了“是”。 没有任何副本?通关的显示,眼前的画面像玻璃一样碎去,游戏回到了剧情?中。 殊无己不喜欢做无用功,但他的徒弟显然没有学到这一点。 秦昭双手紧握着剑柄,气喘吁吁地半跪在地上?,全然是灰头土脸、伤痕累累的模样。但他爬起来时?,双眼仍然灼灼燃着烈火。 他运劲出?招,仿佛真的是想用少年人粗学了几年的招数,打败手把?手教他这些招式的师父,打败在仙道独霸魁首百年有余的殊无己。 多少人殚尽春秋,焚膏继晷,梯山架壑才能望其项背,殊无己从?来都是无法逾越的高山。 重伤又如何,殊掌门要将他打倒在地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久而久之,这已经不像是一场比试,而像是一场酷刑,竟也符合殊掌门“不听话就?打到听话”的行事?作风。 只是此番不是教训顽童,而是一场同时?加注于双方的凌迟。 殊无己想起了秦昭身上?的那些斑驳嶙峋的伤痕,忽然意?识到,这个?游戏似乎还是太短了。 秦昭可能坚持得比任何人都要久。 山谷间的风渐渐变得阴冷,沉闷的雨水从?灰色的云海中打落下来。 殊掌门的脸上?缓缓露出?了疲色,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徒弟用手指抠着崖壁想让自己站起来,五指间浸满了鲜血。 他忽然心口一冷,唇边又渐渐渗出?血渍。 “昭儿,别闹了。”他哑声说?道,“到此为止吧。” 秦昭哆嗦了一下,似乎是因为这冷雨太过湿寒入骨。 “你还小,无力扭转乾坤,不是你的错,只是世事?不会等你。”殊掌门看着他,竟然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难道你想让为师死在纪望春的毒下吗?” 秦昭闻言哑然,忽然之间泪如雨下。 绷了整整一日的这根弦,熬得过酷刑,却终究是在此刻断了。 他跪在地上?,手里仍握着剑,面容却几乎无措,像是受尽了苦楚才求助于神佛的无望之人般,露出?了渴求指引的表情?。 他无声地问他的师父:我到底该怎么办? “昭儿……”殊掌门在这一瞬间也感受到了一败涂地,他丢下剑鞘,低声道,“我是对你爱重怜深,才会以性命相?托付。” “不要再让我……” 最后两个?字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嘴唇微动。旁观的殊无己却是心中微颤。 前头如此多的剧情?都在诉说?他对秦昭的私心,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这私心岂止一点。 “别让我失望”是他对徒弟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然而此时?这两个?字却不是“失望”,而是“难过”。 “不要再让我难过。” 一滴恍有若无的泪碎星般砸落下来,凌迟的最后一刀才会断喉摧心,那便是此刻了。 秦昭低下头,在一道闪电划破苍幕之时?,他忽然发出?了一声非人般的悲鸣。 苍白的闪电晃花了人的眼睛,一瞬间山崖间似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隆隆的雷声又堵塞了人的听觉,眼耳口鼻舌声意?,似乎都淹没在了深渊之中。 画面再次亮起来的时?候,那柄闪闪发光的长剑终于刺入了殊掌门的心口,已经变成灰红色的血液汩汩流出?,沿着剑刃一直流到秦昭的手上?,顺着他的虎口,一滴滴浸染了他的衣袍,打湿了他的靴面。 他想闭上?眼睛,却做不到,而是自虐般逼自己直直地看着,看着殊掌门的身体?如枯叶般颤抖,然后停止。 白发道人最终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右手扶着那柄穿过自己胸膛的长剑,两指轻轻往剑刃上?一按。 秦昭的瞳孔缩紧了。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授刃礼,每次考教后,师傅都会以此表明?徒弟达到了他的要求。若是最后一次,则另有一番含义,意?为: 你出?师了。 ------------------------------------- 阵法渐渐隐去,三界六道中人开始能看清对岸的画面。 只见那盏悬于山顶的巨大魂灯渐渐地在秦昭的背后熄灭,最终彻底消散。天边突然云销雨霁,出?现流光溢彩的云霞来,九天玄音仙乐四起,凤凰苍鹭翩翩而来。 流云间洒下花雨,灵鹿驮着仙人,仙娥驾着花车,乍生?出?一片吉兽和鸣的景象。 三界顺服,六道归心。 新帝登基。 游戏里也播放出?轻快的音效,卖了很久的关子这才揭开了面纱,系统音清晰地念道: 【恭喜您通关主线第五章 :】 【弑师证道】 第63章 父子 耳边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不知道是剧情效果还?是服务器断电的影响,殊无己的眼前?再次陷入一片漆黑。 这次的黑暗持续的时间比上次更久, 如果不是刚经历了?一段栩栩如生的死亡回?放,殊掌门可能已经入定或者睡着了?。 他闭着双眼调息,十指微微作痛,身上隐隐又?有?了?毒发?之兆,但这一次,他提起一口真气, 将毒性硬压了?下?去?。 没让毒继续分他的神,他闭着眼睛, 专心地想秦昭的事。 他和秦昭的事。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耳边传来“咔嗒”一声,扣在后脑的金属支撑杆收了?回?去?,游戏舱将他弹了?出来。 第75章 幽蓝的光屏投影在白墙上,文字显示系统修复已完成,《海尽天劫》联网版重新启动,正在将内网数据上传中。 进度条显示上传还?需要十五分钟的时间。 殊无己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 他并?不想马上回?到游戏里?, 而是打开手机,找到了?那个黑色的头像。 他犹豫了?一会才拨出了?号码。 没有?人接。 殊无己怀疑手机坏了?, 根据他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个传声法器响两下?就会有?人应答。 他又?试了?一次, 这次倒是传来了?人声,只是不是他期待的那个人。 肖紫烟的嚷嚷声好像隔着一点距离,对方接是接了?,嘴里?却好像在忙活别的事。 “往那边抬一点,对, 那边,哎不是,那不是有?个折叠床。”肖紫烟指挥道,“丹霞老君呢?有?伤员啊,快点过来,还?在那儿打你的塔防游戏呢?” 殊无己的眉头跳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问谁是伤员,就听到了?诶哟喂哟的呼痛声,这声音他也熟悉,是文修华,从这群人捏造化名的规律来看,应该就是司命文昌帝君。 果然听到肖紫烟喊道:“文昌宝贝,谁把你打成这样?” “你说呢?”文修华没好气地说,“陛下?要用蜜罐抓人,也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守着防呢,大boss就提着青龙偃月刀,骑着赤兔马冲过来了?。” “……什么?刀什么?马,你最近闲书看多了?吧。”肖紫烟翻了?个白眼,才想起来手里?还?有?个电话?,连忙拿到耳边,“嗨,亲爱的渺儿,找我们老板什么?事?” 殊无己:“……” “秦不赦在哪里??”他揉了?揉抽痛的眉心。 肖紫烟干笑了?一声:“他上厕所忘记带手机了?,你要不等等,我估摸着时间挺长,没个俩小时——” “元君。”殊无己温声打断了?她,“慎言。” 肖紫烟语塞,过了?两秒才讪讪想,好几年没人这么?正经八百字正腔圆叫她官号,她倒是没马上适应过来。 “你这么?称呼……意思是我老板,掉马了??”她试探着问。 殊无己静默不语。 肖紫烟猛地有?点发?怵,想了?想还?是老实答了?:“是这样的殊老师,你听我解释,就关于那个黑客,呃,就是给?你发?病毒链接那个人——” “秦汨?”殊无己问。 “哎,你是把主线都走完了?吧!”肖紫烟恍然大悟,“那我长话?短说啊,尽量让你能听懂——就是他们要黑你游戏舱嘛,我老板的意思肯定是不能让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们就启动了?海烬天劫里?面的‘蜜罐’,其实就是陷阱,让他错判了?游戏重启的时间,然后趁他检修接口的时候把他逮住了?。” 殊无己讶然:“你们捉住了?秦汨?”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肖紫烟连忙解释道,“他本人哪有?那么?好抓,哈哈,我们只是追踪到了?他一个手下?的地址,是不是他们大本营目前?还?在排查呢——你要不先休息休息?等我们有?准信儿了?我让老板第一时间回?你电话?,有?什么?情况你们自己沟通?” 殊无己没说话?,似乎在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那我先——” “元君,”殊掌门又?打断了?她一次,肖紫烟发?现此人话?不多,言简意赅,却每次都叫人提心吊胆,“秦昭自己一个人过去?了?,是不是?” 肖紫烟:“……” 肖紫烟:“呃……” “方位?”殊无己又?问。 “这个嘛——” “告诉他吧。”王老君在一边冷测测开口了?,故意说得很大声,“有?些人想一出是一出习惯了?,想以身犯险就以身犯险,说连累别人就连累别人,欠收拾着呢。” 肖紫烟目瞪口呆地转过头,朝他比口型:你告老师呢?多大人了??打小报告? 王老君哼了?一声,继续扯着嗓子喊:“殊老师我加你微信——” 肖紫烟赶紧掐掉了?电话?,感觉今天自己正式从老板心腹大患晋级成老板心腹了?。 殊无己皱着眉头看着突然黑下去?的屏幕,正思忖着现想一个此地也能用上的搜魂咒,微信上的一个小红点突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aaa丹药批发王师傅申请加您为好友。 他手指一动就通过了?,王师傅马上谈过来一个【龇牙】的表情。 王师傅:【发?送定位-坡上人家乡亲乡味农家乐】 王师傅:【向您转账:打车费888元】 王师傅:【向您分享推文:《孩子叛逆期怎么?教??99%的父母都不知道的出掌技巧,不伤孩子只伤自尊!》】 王师傅:【向您分享推文:《忍无可忍,三?招教?你如何优雅地体罚孩子》】 王师傅:【向您分享推文:《妈妈们注意了?!这样打孩子最有?效》】 殊无己:“……” ------------------------------------- 坡上人家乡亲乡味农家乐今天在办独一桌的合家欢年夜饭。 二十人大圆桌铺着红桌布,搁着两坛女儿红,摆了?一整桌的山珍海味,头菜是竹林放养的农家土鸡佐菌子,那鸡炖得一戳皮就爆出一咕嘟油。 秦不赦面无表情地坐在最靠门口的位置,冷眼看着主座上做东的人。 这人他熟,近几年虽然见得不多了?,但依稀还?是能从那张胡子拉碴的老脸上辨认出来,就是他老爸,高盛帝尊秦汨。 秦汨正举着碗,跟几百年没见过肉似的吨吨吨吃着汤泡饭,抬眼看见儿子来了?,脸上立刻堆了?笑,徒手拿了?一只油淋淋的鸡脚,就要往秦老板脸上塞,“来,儿子,咱爷俩好久不见,吃,多吃点。” 秦不赦:“……” 他抬起一根筷子礼貌地推拒了?父亲的盛情,不冷不热地开口问道:“你假装踩进陷阱,是故意要引我过来?” 秦汨无辜地耸了?耸肩膀,又?犯贱兮兮地给?儿子杯子里?倒满酒。 “有?话?就说。”秦不赦道,“说完我就要弑父了?。” 秦汨:“……”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这么?不客气。”高圣帝尊终于无语地放下?碗,撸了?撸额前?乱七八糟的刘海,“这么?多年没看到你,上来就是打啊杀啊的,爹地还?想看看你高了?没,瘦了?没,对象谈了?几个,你倒是就想着抄家伙。” 秦不赦:“……” 他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摸了?摸眼前?酒杯的杯口,然后抬起手,光线下?很明显能看到他指腹沾了?一层闪片似的蓝色蝎子毒粉。 秦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年纪大了?,手抖,不小心撒多了?。” 高圣帝尊唉声叹气地坐回?主座里?,双目忧郁地看着这个跟自己纠缠了?三?千多年的儿子。 “找你来是想和你谈个生意。”他道,稍微端正了?一下?坐姿,试图让自己显得有?诚意,“昭儿,你如今心愿得偿了?,还?非要跟我作对不可吗?” 秦不赦没有?说话?。 “殊渺已经回?来了?。”秦汨好像是怕他听不懂,强调道,“三?千六百分之一的几率,不太可能再发?生第二次了?。过了?这个村,你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 秦不赦垂下?眼皮。 “我师父的遗愿,”他缓慢地说道,“我还?没能完成。” “死脑筋。”秦汨叹气,“人死了?才叫遗愿,人没死,高低还?有?很多更实际的愿望。” 秦不赦没理他,只是转回?了?话?题:“说吧,你要谈什么?条件。” “我不为难你。”秦汨等他这句话?很久了?,“我也知道要是殊无己在这里?,你八成还?是会听他的话?来搞我——我就一个要求,休战。” 秦不赦:“多久?” “多久都行。”秦汨见他松动,立刻接着道,“到你师父寿终正寝,我们再斗,怎么?样,划算不?” 秦不赦眉毛一挑:“你这么?怕他?” “哎,不是怕,原因我们都知道。”秦汨道,“想清楚,这个交易对我们来说是双赢——你至少?可以和他厮守此生,我也有?时间好好休息。” 他说着就想拍大腿,“哎我说当时把你扔给?他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早发?现,你丫的眼睛一闪一闪的根本不是什么?崇敬之情,纯粹是色心,要早发?现我会给?自己挖这么?大一坑?” “这句你说过很多遍了?。”秦老板不理他发?癫,不耐烦地把酒杯信手磕在桌上,“殊渺回?来了?,局势对你不利,你拿什么?筹码和我谈?” “说反了?吧,孩子。我主动找你来已经是让步了?。”高盛帝尊悠悠道,深青色的眼睛忽然锐利地透过碎发?,看向了?他的独子,“杀我,你杀了?这么?多次,也已经习惯了?——但你还?想再杀你师父一次吗?” 第76章 第64章 滚外面去 秦不赦没有?被激怒。 他?用?沉默代替了一切答复, 深黑色的眼?睛在背着光的地方,如同不能透光的石墨一般。 从很久以前开始, 秦汨不再能理解这?个儿子?的想法。 “如果我答应你。”秦不赦拿起一只小酒杯,不疾不徐地用?自己的口袋巾擦去杯壁上的毒粉,慢吞吞地喝了一口,“你犯下的那些事情,我该怎么?向我老师交代?” 秦汨差点被气笑了,显然没想到这?逆子?深沉了半天就问了句这?个。 “小畜生, 你这?么?奸猾,还要我教你撒谎?”高圣帝尊笑骂道, “编个理由,说你手下无?能,找不到我,不行吗?殊无?己手机都玩不明白呢,你让他?自己出马第二天就给人骗到缅北去,还怕瞒不过他??” 秦不赦没搭理,听到“手机”两个字才低头摸了一下口袋,发现手机没带, 他?微不可?觉地挑了挑眉,然后从另一只口袋里掏出一只备用?机, 开始看股票。 秦汨:“……” 看了一会看无?聊了,他?又打开了自己建的主?题乐园官网, 到返图区刷了会今日repo,给几?个cos得比较像的殊无?己coser点赞,用?的大号。 他?老父亲继续眼?巴巴地拿眼?睛瞅他?。 他?叹了口气,关掉了屏幕。 “我深思熟虑过了,父亲。”他?彬彬有?礼地说, “要不我还是杀了你吧——这?样糊弄我师父,会被他?打死的。” 秦汨的脸猛地一冷。 “杀了你,你也?还是会靠甲子?骰复活,师父那边我就说我尽力了,实在不知道怎么?毁掉那个东西——只要甲子?骰还在,他?也?就不会有?事。”秦不赦看起来像是在认真地考虑,“同样是撒谎,这?么?说可?信度高得多吧?” 高圣帝尊闻言,筷子?一扔,冷声道:“看来这?顿饭是没必要往下吃了。亏我还挑了这?么?久的馆子?。” 他?借着桌布的遮掩,伸手握向桌子?底下的刀把。 然而,在他?抽刀之前,整张桌面都如翘板一般被掀了起来,浓油热汤锅碗瓢盆下雨似的往他?身上砸,紧跟着的是破开桌面刺来的一截寒锋! 秦不赦单手举着踏雪惊风刺向他?的父亲,另一只手轻轻一挥,脚下的地板被两只巨大的手掌撕开,正是三千石甲卫中最?庞大的那只“崖盾士”,这?尊石像身长足十米,面如金刚,手持双杵,双手举起重逾千斤的兵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主?人剑刃指往的方向挥去。 “好家伙……”秦汨啧了一声,施了个看起来及其狼狈的矮身术从崖盾士双腿之间?钻过,身形灵活如闪电幽灵,双指夹着一个指诀,就往秦不赦额头点去。 秦不赦避也?不避,踏雪剑一招白虹贯日当胸刺去,便是拼着两败俱伤的局面,也?要再一次了断眼?前之人的性命。 转眼?间?,风云聚变,这?边正是你死我活之势,那边楼下农家乐老板娘还乐呵呵地戴着耳机爆炒鸡杂,嘴里咕哝着刚才领客人上楼的老伴怎么?还不下来。 秦汨迫不得已收掌拔刀回防,双刃交接之时,他?轻声问他?的儿子?:“你真要杀我?杀了我,你的线索就断了。” 秦不赦这?才第一次正眼?看他?,眼?睛里杀气腾腾不似作伪。 二人一招过完,第二招便紧随其后,秦老板面上云淡风轻,手里使出的仍然是弃自己性命于不顾的狠厉杀招。 门口传来“咔哒”一声,似乎是木质门栓被里头的你来我往的剑气震断了,秦汨脚步一顿,忽然猛一收势,任由眼?前夹霜带雪的重刃向颈口斩来。 就在此时,一柄金光灿灿的细身剑忽然斜斜刺出,横亘于二人之间?,一道韧劲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细网般罩了上来,就这?么?四两拨千斤地挑开了秦不赦手里的重剑。 秦家父子?齐齐回头,只见洞开的木门前,无?己真人长身玉立,雪发流辉,手里那杆虚虚平举的银叶明光剑好像没出什么?力,却如能斩开天堑鸿沟一般,势定山河。 秦汨自当年事发之日起就再未见老友,如今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眼?前之人却如千年前一般目色澄明,俊秀如昔。自己与之相比,实在有?些相形见绌了。 他?略有?些晃神,双目定定盯着对方看了会,那人却一眼?不看他?,而是转头看向一旁的秦不赦。 殊掌门的眼?睛平静如秋水,无?怒无?喜,秦不赦却是硬生生往后退了半步,像是本能反应一般。 农家乐老板被殊无己护在身后,这?时候已经被吓晕了,殊无?己没打招呼,先把人抱起来,找了张长椅安顿。 “好久不见,殊师弟。”秦汨率先开口,“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刚才不进来喝一杯?也?没给你添两道菜。” 殊无?己闻言回头,不冷不热地说:“你们讨论怎么撒谎的时候。” 秦汨干笑了一声。 “殊渺——” “秦昭。”殊无?己罕少这么无礼地打断人说话,他?剑锋一转指向屋外,接下来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大跌眼?镜,“滚外面去等着。” 秦汨:“……” 秦不赦:“……” 殊真人吃花瓣喝露水似的活了五百一十八年,口齿是不是芬芳暂且不论,气出脏字来还真是这?辈子?头一次。 昭帝陛下哪里还敢说话,佩剑也?不要了,往地上一扔,转身就往门外走。 路过殊无?己时,对方扫了他?一眼?,又颇为吝惜地赏了他?一句话: “下次再喊这?两个字。”殊掌门说,“这?辈子?你就这?样叫吧。” ------------------------------------- 秦不赦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包厢里才传来桌椅碰撞的声音。 他?倒是不担心秦汨能把殊掌门怎么?样,跟这?个老奸巨猾的父亲斗了这?么?多年,他?对对方的手段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凡能耍诈玩心计,绝对不会硬碰硬。 以他?的本事,要听清里面的对话易如反掌,但既然师父让他?退出来了,便是不让听的意思。 他?安静地找了张椅子?坐下,掏出手机,继续看股票,看了会又打开工作群,@了一下肖紫烟,发了条空白消息。 紫蝴蝶:……干嘛? 紫蝴蝶:冤枉啊。 紫蝴蝶:真不是我。 紫蝴蝶:……等等,你还活着么??你是我老板本人吗? 秦不赦笑了声,关掉对话框,也?没回,任人在那自己瞎着急。 他?看了看表,估摸着师父谈话的效率,干脆提前叫好了回老银杏街道的车。 司机刚给他?弹提示,身后的门就打开了。 秦汨不在里面,出来的只有?殊无?己一个人。 他?马上站直了,欠了欠身。 殊无?己这?次看都没看他?,径直就走楼梯下了楼,到收银台前时才停步等了他?,示意他?帮人把店里的损失赔了。 “外面停着的车是我叫的,您可?以先上去。”秦不赦低头摸卡,想了想不放心,又说,“请在车上等我一下。” 殊无?己这?才看了他?一眼?,也?不回答,转头上了车。 他?没刻意嘱咐什么?,倒是司机有?眼?力见儿,远远看到付钱那个好像还在结账,就继续熄着火等着。 秦不赦松了一口气,匆匆忙忙地整理了一下大衣才上车。 铁盒子?“嗡嗡”一声后,缓慢地行驶起来。 殊无?己闭着眼?睛靠着右侧车窗,仍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秦不赦抿了抿嘴唇。 他?试图回忆起前段时间?自己是怎么?和师父自然如亲友般相处的,又努力追忆了一下三千多年前犯了大错后该怎么?向师父讨饶,思虑半天,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很老套,没有?任何帮助。 “你们刚才都谈了些什么??”他?问。 殊无?己没有?睁开眼?睛,但也?没彻底不理他?,只淡淡地道:“没谈什么?能瞒过陛下您的事。” 秦不赦被噎得闭上了嘴。 司机神色古怪地看了眼?后视镜,怀疑这?次拉到神经病了。 一路上两个人再没说什么?话。 殊无?己仍然闭着眼?睛调息,秦不赦拿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只觉得股票不好看了,逗肖紫烟也?不好玩了,看coser更是兴致缺缺,毕竟本尊现在就在眼?前,眼?神都懒得给他?一个。 农家乐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四十多分钟车程,熟悉的老银杏树就出现在视野中,黑夜里依旧一片流金,像一盏苟延残喘的暗灯。 秦不赦替师父开车门的时候,感觉夜风有?点冷,便把自己的围巾解了下来,展开了,当做披肩拢在了师父的肩膀上。 对方没拒绝。 他?心里稍微安宁了点,跟在人身后,爬着台阶上了阁楼,眼?看着殊无?己已经能颇为熟练地找钥匙开防盗门,然后指纹解锁。 第77章 他?定定地看着那双熟悉的手在现代设备上轻巧翻飞的样子?,竟看得有?些痴——分明已经重逢多日,直到此刻,他?才真正产生了那种令人心潮汹涌的真实感。 门打开了,殊无?己踏进去了半只脚,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要不要就这?么?把门甩上。 他?带着审视的目的转过头,却撞上秦不赦心有?灵犀的双眼?。 秦不赦迟疑了一下,紧跟着后退一步,跪下来,额头贴着冰冷的石阶。 他?喊了声:“师父。” 第65章 饶恕 他们一跪一站, 在?昏暗的楼道里僵持了有两分钟的时间。 声控灯亮了又灭,如此循环了多次, 闪烁晦涩,一如殊无己现在?的心情。 画面似乎和不久前的游戏场景重合了,他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亲手送给?秦昭的剑,而秦昭跪在?他面前,纵使相隔三千多年, 名字样貌气?度皆已不复往昔,跪得却是一如既往的端正?, 表面恭顺,背后?轻狂傲慢、随心所欲、满口谎言、心浮气?躁、行事冲动、假公济私、不知礼数的臭毛病也是丝毫不改。 但秦不赦仍然是沾了海尽天劫的光——殊掌门无论?怎么在?心里记过,少年人浑身血污、挣扎着向他举起剑的模样仍然如烙印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眼皮上,一闭目,一错眼间,就这么明晃晃地、泪汪汪地浮现出来。 殊无己幽幽地叹了口气?,终是让开?一步,示意人一起进来。 秦不赦对师父罕有的宽容颇感惊讶, 却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二人一起进了这间没几个平方米的阁楼间, 门关上后?,殊掌门沿着床沿坐下?来。 房间里没有秦不赦的位置, 他当然也不可能就这么居高临下?地和师父讲话,便干脆重新在?师父脚边跪下?,做出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的姿态。 殊无己懒得骂他,随手拿过一旁的一卷册子,一边翻一边问:“我什么时候逐你出师门了?” 秦不赦一愣, 显然没想到会从这个问题开?始。 事已至此,他也断然不能再说谎,只得低头道:“三清十六戒,第一戒是戒杀无辜,第二戒是戒伤同门,第三戒是戒逆师长,我三条全犯了,无论?如何,不能再做三清门人。” 亲手杀师,确实算得上三条全犯了。 殊无己没有评价,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手里的册子翻过一页,他接着又问:“你家族谱里没有叫秦昭的人?” 这个问题仍然没头没尾,秦不赦却恍然大悟,他师父是把他们重逢以来他说的每一句胡言乱语都?挑了出来,一条一条要跟他对账呢! 他硬着头皮回答:“弟子当时说的是没有叫秦昭的长辈。”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心虚,果?不其然,头顶传来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石甲卫听你命令行事,是因为没信号了?” 秦不赦:“……” 没等他回答,殊真人又翻一页,顿了顿,道:“算上今天,你有十三次对我直呼其名。你以后?都?想这么叫,是不是?” 如果?不是仙人无汗,昭帝陛下?这会儿已经汗流浃背了。 他自然没法?承认自己那些趁师父不记得就口头占占便宜的旖旎心思?,只好使用了那套三千年就很?熟练的连招:磕头认错,请师父责罚,下?次不敢了。 殊无己不理他,把书册放在?一边,沉默地静坐了一会。 秦不赦没法?不心慌,眼前这景象他梦过多回,梦里殊无己垂着眼睛对他如实相告:“我不是你师父,你已经出师了。” “再说说今晚的事。”殊掌门打破了静默,“旁的暂且不提,现在?我只问一句,如果?我不来,你真的准备编个理由把甲子骰的事蒙过去?为了让我长命百岁、颐养天年?” 秦不赦张口就要否认,殊无己抬手制止了他:“想清楚再说。今天你再让我听到一句谎,我此生?不会再见你。” 秦不赦的喉咙一下?子哑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谨慎地道:“我知道您会来——我算好了您离线的时间去找的秦汨,手机也是故意留在?办公室的,我和他们说了,如果?您问什么,都?要告诉您。” 殊无己盯着他,他不避不闪地迎上那冷清清的目光。 “若我果?真没有来呢?”殊掌门仍然没放过他。 “我……” “你会像跟秦汨说的那样骗我。”殊无己帮他回答了。 秦不赦低下?头,很?低地“嗯”了一声。 殊无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眉心又开?始隐隐抽痛了。 “对不起。”跪着的徒弟十分温驯地向他道歉,他倒是一口气?堵在?喉咙口,几百年的涵养都?在?此时耗尽了。 “秦昭。”殊无己喊了他的名字,“三千六百年前,你没有让我失望,现在?你反而做不到了?” 秦不赦怔怔抬头。 不知是不是他太幸运,师父的脸背着光,他不用看到对方失望的神情。 “我当时是尊师命而为……”他艰难地说,“若让我自己选,就算过三百年,三千年,三万年,我都?做不到牺牲师父的事情。” 殊无己:“……” 即便是神通广大如殊掌门此刻也是没辙了,他无言地看着膝下?跪着的弟子。 这孽障如今功夫早就不弱于他,大抵也不再需要任何他教过的功夫,他也再没有什么衣钵可以传承——只是那两只眼睛一张鼻子一张嘴却分明从上到下写满了“不想出师”四个字。 然而这是他亲口答应过的事。 他答应过秦昭,只要他还在?,就许秦昭做他一辈子的徒弟。 殊无己一时力竭,他站起身,走?到阁楼狭小的窗前踱了几步,纤长的人影整个浸润在?被窗幅裁剪过的月光里。 他走?了两圈,最终又回到“孽障”面前,声音平静地道了句:“起来吧。” 秦不赦茫然地抬起头,好像不理解自己就这么被高高地举起,又轻轻地饶过了。 “这几年对你疏于管教,也有我的问题。”殊无己沉静地回答道,指了指床沿,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我知道你委屈。” “不——”秦不赦下?意识地否认。 他确实不觉得委屈,三千多年,自苦自恨是常有之事,却独独没有一丝一毫委屈——亲手杀了师父的人凭什么委屈?纵使有万般理由,他唯一真正?不能赦免的只有他自己。 殊掌门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一般,月色般清淡皎洁的目光落在?他脸上,接着是手指,那只熟悉的、微凉的手掌轻轻抚了抚他的头发,穿过发丝,贴在?他后?脑上,微微用力。 他顺势靠进了师父的怀里,双目微瞠,身体罕有的如雕像一般僵硬。 “回头把名字改回来吧。”殊无己轻轻地搂着他,让他伏在?自己的肩头,手指一下?一下?,缓慢地顺着他驯服的乌发,“师父原谅你了。” ------------------------------------- 这个怀抱似乎持续了很?久,然而和漫长无尽的千年时光比起来,又显得转瞬即逝。 秦昭紧紧地拥抱着师父瘦削的肩膀,他至今仍不理解这副刀锋般单薄的身体为何能这样毫无犹疑地扛下?滔天的欺世恶名,又如此决绝果?断地走?向死亡……若他还是当年那个被迫得道的少年人,如今早该泪流满面了。 殊无己就这么纵容他抱着自己,似乎将?此生?全部的柔情都?留在?了今夜——但当他发现这个拥抱似乎也没有尽头的时候,他无可奈何地拍了拍徒弟的头。 秦昭缓慢地松开?了手臂,往后?退了一人左右的距离。 “你知道我的习惯,揭过的事便已揭过了。”殊无己道,“但该我过问的正?事还是要谈。” “是。” 秦昭应得很?快,殊道长却没有马上接话,而是盯着他看了会,又看了眼这个狭小的房间。 “你在?附近可有居所?”他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道。 “有的。”秦昭说,“沿江路上有一套房子,我平时住得比越江吟那边多,东西也全些。”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师父若不嫌弃,可以搬过来一起住。” 如今话已说开?,自然没有徒弟房产遍地,却让师父挤收容所阁楼的道理,殊无己却一向对身外之物不甚在?意,未置可否,只是示意他带路。 “要准备什么东西吗?”秦昭点开?微信,十指如飞地交待保洁临时收拾下?房子、点了壁炉。 “不必。”殊掌门微笑了一下?,“地方大,施展得开?手脚就行。” 秦昭隐隐感觉不妙,却不好说什么,便故作云淡风轻地转移了话题:“等天亮了,我再回来帮您收拾行李,顺便带您去做几身衣服,也方便平时出门,免得到处都?有人烦你。” “无妨。”殊无己倒是宽容,“我可以穿你的,衣带束紧些便行。” 第78章 秦昭:“……” 他无言地牵过师父的手,领着人离开?这间临时寄居的老楼,沿着金叶遍地的街道,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殊无己照旧惯着他,也不觉得两个成?年人在?凌晨两点的大街上手牵着手踩蚂蚁有什么问题。 秦昭一间间给?他介绍周边的店面,有意无意地总暗示要给?他买点什么,看得出来秦老板彻底摊牌之前已经忍很?久了。他没太当回事,然而看到秦昭那只宝贝似得佩在?腰间的草扎小狗时,又觉亏欠起来。 作为师长,他从没赏过秦昭什么像样的东西——唯一送的那把剑,也硬逼着人拿来捅了自己,从此再没见对方用过。 “昭儿,”他忽然打断了对方,温声道,“我孑然一身,轻便惯了。倒是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师父给?你买,好不好?” 秦昭猛然失语,手指都?因为这句话麻得蜷缩了起来。 昭帝陛下?心想,师父就算今天要打死他,他也认了。 第66章 软肋 见他久久没有回话, 殊无?己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秦昭笑了笑,道:“没事。” 又说:“不用送我什么, 你在便足够了。” 这话说得俗套,殊掌门也没当真,仍自顾自用目光搜捡着道路两旁的灯火,琳琅满目的店名他也弄不明白,金店倒是认识,于是便转头问徒弟:“要不要进去给你打个?长命锁。” 秦昭:“……” 太土了, 太丑了。他面无?表情地想,这是要给他办满月酒吗? “师父, ”他决定摊牌,“你的钱都是我给你的。我每个?月偷偷给你转生活费。” 殊无?己:“?” 他好像以为自己还在做三清掌门,想要什么就能进店里拿了,身后跟着一群香客排着队给他奉贽。 秦昭把他从珠光宝气的橱窗前扯远了点,略低了头,靠在人耳边轻声?说:“您不会玩手?机,脾气又不好,还喜欢跟人结仇, 我不给你钱,你就把自己饿死了。” 殊无?己转过头, 目光震撼地看着他仅剩的这个?徒弟——这人好像生怕自己打不死他。 秦昭说着自己也低笑了一声?,垂着眼帘, 目光深邃柔和,却浑然?是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殊无?己盯着他看了会,便也笑了,很浅地抬了一下?嘴角,斥了句:“贫。” ------------------------------------- 秦昭在沿江路的住所?是套带花园的小洋房, 带一个?有池塘的小花园,不贪好看,池子里头没有锦鲤,养的是肖紫烟喜欢吃的虾子和文?修华喜欢的鳗鱼。 洋房有三层,中西结合的布置,底楼满铺了白色的厚地毯,沙发又大?又软,吊顶却是中式木制,仿宣纸材质的灯罩,桌上的摆台又有几分巴洛克极奢风,混搭得光怪陆离。 殊无?己看了会那尊鎏金镶钻的天使雕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是两个?抱在一起的光屁股小孩,不觉挑着眉头移开视线。 “解厄星君从地中海那边买回来?的伴手?礼。”秦昭解释道,“戴黑墨镜那个?。” 殊无?己了然?地点点头,也明白了这种混搭风的成因:“都是你那些玩得好的小朋友。” 秦昭:“……” 他老师重归师位后辈分意识感突然?变得很强,这让他有点头疼。 他轻叹了一声?,转身拉着师父在壁炉边的扶手?椅前坐下?,自己去厨房泡了杯熟悉的老君茶。 殊真人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的注意力?很珍贵,新鲜花哨的布置并不能让他欣赏太久,剩下?的时间,他一直沉静地注视着他徒弟忙碌的背影。 茶被递到手?边的时候,他并不渴,但仍然?接过来?喝了一口,像是在弥补很多年前缺失的拜师礼。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他意识到不得不谈正事了。 殊掌门垂下?眼帘,随手?指了指脚边,他的徒弟就轻车熟路地跪了下?去。 殊真人没看对方,而是打开手?机,点开了——提醒事项——他居然?学会了用提醒事项! “有点毒发。”殊无?己解释道,“怕忘事。” 秦昭忙去看他的手?指,然?而那些手?指都被有意无?意地半拢在衣袖里,刻意地不让他瞧见。 “您——” “还没让你说话。”殊无?己淡淡地说,“挺疼的,你也行行好,别再叫我烦心了。” 昭帝陛下?无?奈地闭上了嘴。 “秦汨跟我说了些事,他说的话我自然?不会全信。”殊无?己道,“当然?,你说的我也不会全信。你二人如今在我心中半斤八两,拼一块儿许是有几句能捡来?听听的。” “——先问你头一件事,”他顿了顿,声?音忽然?冷肃起来?,“秦汨为什么还活着?” 一上来?就是问责。 这也确实是他师父的作风,三千多年前殊真人赔上性命也只让他做着一件事:杀秦汨,绝后患,他至今未能做成——单这一件,也够他狠狠地挨一顿抽了。 “我无?法做到。”秦昭低下?头,如实认错,“在您回来?前,我已试了三十多次。但每次杀死他后,他都会从某个?角落卷土重来?。” “原因?” “甲子骰。”秦昭道,“那不是件普通的灵器,六十年一个?轮回,两枚六十面骰子,起落一次,便是将一个?轮回的命数借到自己身上,如此?他便能再活一次。” 殊无?己眉间拧紧了,显然?这个东西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纪望春当年死而复生,也是这个?原因。”秦昭补充道,“但不论是纪望春、白千秋、鹿角笔仙、任千帆,或者其他人,借用的都是秦汨的命数。他们的复生都不完整,很难看。” “任千帆。”殊无己喃喃念出了这个?名字。 秦昭点了点头。“是。” “布血煞阵,同时向您和静海方丈求救,在启动阵法后在阵中以极其残忍的方法自杀。”他简短地说,“任千帆从一开始就是秦汨的人。” 殊无?己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师父,不是您的错。”秦昭抬起眼睛,温声?道,“那种情况下?,静海方丈又猝然?发难,任谁都会怀疑他的。” “这不是借口。”殊掌门打断了他,“我心中自有论断。你接着说。” “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杀死秦汨,但这只是浪费时间。”秦昭道,“他每一次复活都会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要重新找到他反而变得更?困难,他利用这些时间修炼,布局,算计,同样也尝试用各种办法来?结果我的性命。” “他伤到你没有?”殊无?己突然?问。 秦昭一愣,继而微笑了一下?,“我身上师傅都看过了。没有新伤。” 殊无?己点点头:“撒谎就掌嘴。” 秦昭:“……” 秦昭:“都治好了——您刚走那会我是躲躲藏藏了几百年,一千年后就只有他躲的份。他现在不是我对手?,我也不会再给师父丢人了。” 殊掌门道:“你倒是厉害。” 这话也不知是褒是贬,秦昭便全当补药吃了,得寸进尺地要求道:“师父,先让我看看您的手?——” 殊无?己没理他,只是盯着他问:“你和他僵持了许多年,竟无?寸进之功?” “不毁去甲子骰,就无?法打败秦汨,即便杀满三千六百次,这灵器也可能会认旁人做主,如此?更?难搜寻。”秦昭只得回答道,“毁去甲子骰的方法,我已有一些眉目,只是尚有待验证,还请师父再给我一些时间。” 殊无?己没有回答。 “甲子骰究竟是什么?”过了一会,他才问,“跟海尽天劫有关?” 秦昭苦笑:“什么也瞒不过您。其中缘由三言两语无?法说清——眼下?还是先让我为您解毒吧。” 殊无?己仍然?没有理会他的请求,却不再遮掩自己的手?指,他低头看了眼彻底化为漆黑的指尖,缓慢开口道:“和我也有关?” 秦昭没有说话。 “也是说不清,是么?”殊掌门轻声?问,“留你这张嘴,除了油腔滑调、欺上瞒下?,还有什么用?” 他闭上双眼,靠着椅背,神情间确然?有了几分疲倦之色。 “师父,明日我把大?家都叫来?,与您仔细解释。”秦昭终于松了口,“只是你的伤还是不要等了——” 他说着就站起来?去握殊无?己的手?腕。 修长挺拔的黑影将白发道人笼罩在其中,殊无?己抬头冷眼看着他,心知这孽障演了这么久的好徒儿,这下?终于是原形毕露了。 他没有动,任人拿住了自己的手?,靠到眼前近看。 昭帝陛下?露出了全然?无?奈的表情,自言自语般道:“……怎么忍这么久了?” “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殊无?己突然?把手?抽了回来?,拿拂尘敲了敲人的肩膀,示意他跪回去,“如果万不得已,又发生当年那样的事——” 第79章 秦不赦的表情蓦地凝固了,他没有说话。 殊真人句句诛心:“我命你杀我第二次,你能做到吗?” “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秦不赦打断了他。 这不算回答,也过不了殊无?己那关,殊无?己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他,双手?交错着放在膝上,任由漆黑的指尖泛着冰冷的幽芒。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殊掌门无?意于延长这场折磨,开口提点道:“我的手?很疼,已经连茶杯都拿不起来?了。” 秦不赦:“……” 他掩饰得很好,但跳动的眉尖显示出他强压着的烦躁心情。 从这场问话开始的第一秒钟他就恨不得师父能像以前那样简简单单地抽他一顿,而不是拿着他的软肋在这儿杀人诛心——他有点后悔让海尽天劫的剧情走得那么快,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准备得那样好。 “我能做到。” 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只要是师命,我就能做到。”他艰难地说,声?音很平稳,但嘴唇微微颤抖,“现在可以让我给您治伤了吗?” 殊无?己低下?头,垂目看着他,终于大?发慈悲地把手?指伸到了徒弟的嘴唇边。 “你可以用舌头。”他温声?道,冷冷清清的眼睛里没有半点绮念,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是什么虎狼之词,“但今晚如果见血,我就马上离开你家。” “听明白了吗?” 第67章 做夫妻 张嘴含住师父的手指时, 秦不赦一直抬头看着师父的眼睛。 清隽明澈的目光从来没有变过,殊真人的眼睛干净到单纯, 从下山出师那年起便一直如?此。 殊无己说话?、做事的方式总是直接简单,一眼能看到底,爱憎好恶亦是如?此。秦少爷这个被娇惯大的金枝玉叶拜入门?下后,没少受罚挨训,待遇落差极大,但他从没自我怀疑过, 也没生过任何怨言—— 因?为?师父从来没有掩饰过对他偏爱。 他轻轻地舔了一下带着锈味的指甲,低下头, 将师父的两只手都?包在掌心,仙力周转间?这双冰冷的手总算有了热度,他又?用嘴唇蹭了蹭,然后轻柔地吮吸起来。 目光仍然炽烈地停留在殊无己的脸上?。 殊无己却没有看他,而是拧紧了眉头,他的手指中毒后本就敏感,被人这样翻来复去地折腾,一时间?酥麻得厉害。 好在是秦昭。他心想, 若是旁人,他也不愿被人如?此长?时间?地亲近。 秦昭含着他的手指时安静得像一条上?了嚼子?的家犬, 倒是没那么气人。他顺着心意,伸手插入徒弟略有些凌乱的头发里揉了揉, 随口关怀道:“这么多年,也未见你成家,本以为?你早该儿孙满堂了。” 秦不赦:“……” 昭帝陛下差点把唇边的手指咬了。 殊无己接着道:“我看你和紫霞元君颇为?亲近,若不是她已有家室,我还以为?——” 秦不赦猛地松开嘴, 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人,生硬地开口:“您别说了。” 殊无己莞尔:“你竟也会害臊。” 又?道:“我师父师伯在时,也会给?俗家弟子?牵线指婚,只是我平素不爱管这些,但如?今既然门?下只有你一人,也该问问你——你做什么?” 秦不赦拿牙尖在他的指甲上?磨了一下,他只觉一阵钻心的麻。 殊无己脸色一沉:“今天不收拾你,你总不舒坦,是不是?” 秦不赦叹了口气。 他松开口,换了根手指含着,声音很轻,却异常坦诚:“我心里只装得下师父,装不下旁人。您别说了。” 殊无己无奈斥道:“这哪里是一回事,难道师父还能给?你做妻子?不成?” 秦不赦:“……” 殊掌门?又?道:“纵使我给?你做了妻子?,将来也总是要先你过身的,难道你就从此不续弦了?” 秦不赦:“………………” 他服了。 他无语地听他的师父一本正?经?地开老头玩笑?,心灰意懒,连说话?的欲望都?没了,只能安静地运功调息,替殊无己疗伤。 用舔的确实费劲,他心平气和地默念了会纯阳功心决,心平气和地像收拾筷子?一样弄干净每根手指,心平气和地向师父请罪告退,最后心态平和地进浴室收拾自己,往里头一待就是大半个时辰。 “您该累了。”再出门?时,昭帝陛下已经?换了一身浴袍,黑发披散,浑身上?下水汽氤氲,“我带您上?去歇会儿,紫——王老君他们明早过来开会,到时候正?式介绍你们认识。” 殊无己迟疑地看了他一眼,最后还是点点头。 ------------------------------------- 他们今日实在说得太?多。 殊无己躺在主卧的床上?时,仍然忍不住想要叹气。 他的徒儿…… 他的秦昭。 他在此世唯一的熟人。 即便是回到他的时代,也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站在他身边的人,唯一一个与他亲密无间?,无须有任何顾忌避讳的人。 落地的窗帘没有拉严实,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秦昭站在次卧的阳台上?——这两间?卧室共用一个大露台,中间?被简单的玻璃房隔开。 秦不赦不跪在他面前时,仍然是那位清贵疏懒、万事不萦于?怀的“秦先生”,眉头微微蹙着,眼尾下垂,似乎在对着电话?里交代什么,偶尔点头,但总是听得多,说得少,视线注视着远方,幽邃如?深海鲸波。 殊无己看了会,没打算推门?出去打扰,反倒是研究起了床头金属支架模样的装置。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游戏还没打完。 他熟练地按下启动?键,熟悉的女声猝不及防地外放响起: “欢迎您回到海尽天劫!” 殊无己:…… 不用看也知道阳台上的黑影也被惊动?了,秦不赦冷恹的表情如?融雪般化开,漆黑的眼睛穿过帘幕的缝隙,给?了他一个满含笑意的眼神。 殊无己两眼一闭上了线。 一进入大世界,任务栏里那个发光的红点就弹了出来: 【您已通过主线第五章 ,触发剧情“葬剑人”】 一阵浓烟升起,他又?一次回到已经?修复过的竹林小屋中。 小屋一如?往昔,桌椅杯碟犹在,只是没有一点人味。 新栽下的子?母竹尚不如?原先茂密,前面已经?挖好了坑,就等着“秦昭”去埋下那柄血迹未干的剑。 殊无己缓缓地走了过去。 这儿没有过场动?画,他却依稀看到了秦昭的身影,满身伤,被他打得如?落水狗一般,一瘸一拐地拄着剑跪在此地,而他的尸身……他的尸身被擦洗得很干净,换上?了金光灿灿的掌门?华服,每一丝头发都?被束进了冠里。 他闭着眼睛,原本蹙起的眉心已经?松开了,心口的伤痕也已不再流血。 秦昭跪在地上?,没有用法术,也没有用工具,只是用手一把一把地把冻土挖开,他的手上?本来就都?是伤,如?今更是伤痕累累,指甲都?折断了。 年轻人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只想让他的师父安睡在这个无人打扰的地方,只是极偶尔地,他要停下来歇一会儿,安安静静地掉一会眼泪。 殊无己又?叹了口气。 纵使他把眼睛哭瞎了,坑也有挖完的时候,秦昭艰难地爬起来,给?自己全身上?下施了个净身咒,才?将师父的尸身负在背上?,缓慢地走上?了这条告别路。 从屋里到竹林前,只有五六十米的距离,但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他总觉得背上?柔软的身躯似乎还是温热的,似乎还能在他颈口呼吸,似乎还有心跳,但每每停下来确认,都?以失望告终。 路很快就走完了,他把尸身放入墓穴中,又?安静地在坟前跪坐了一会。 就当殊无己有点嫌弃地认为?这场丧仪过于?冗长?的时候,他看到他的徒弟俯下身,如?往常撒娇时那样抱住了他的腰,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然后十分庄重地在他苍白的嘴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殊无己蓦地一怔。 原本已经?豁然开朗的事情此时似乎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殊掌门?自幼博闻强识,冰雪聪慧,却也无论如?何不明白,他的徒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吻他。 嘴唇的相贴持续了很久才?分开,秦昭缓慢地坐了起来,手指轻轻擦过尸身的面颊,一下下为?他整理着已经?没有任何瑕疵的头发。 “师父……”秦昭轻轻地说,“事到如?今,虽该让您入土为?安,我却仍然无法轻言离别。” 然后他看着这个不孝徒又?把自己从墓穴里抱了出来。 殊无己:…… “我找了很多人,佛修大士,九殿阎罗,妖魔鬼怪,三清天尊……无论找谁,都?无法令我再见您一面。”秦昭喃喃自语道,“本该到此为?止,但刚才?吻您的时候,我又?想到了一个地方。” 第80章 “昆仑岛。”他顿了顿,接着说,“师祖,还有师伯师叔祖飞升的地方,人人都?说那里有奇缘,蓬莱仙山也有海阴侯死而复生的传闻……” “若是您在,又?要斥我多心了。”他微笑?了一下,“优柔寡断,不切实际,您得给?我记一次过。” “但还是让弟子?……再试一次吧。” 秦昭说着又?哽咽起来,殊无己皱着眉,他何时见过这等水做的模样,更难将这模样和如?今的秦不赦联系到一起。 时至今日,他仍然对徒弟的过度反应感到无法理解。 他是师父,师父走在徒弟的前面,黑发人送白发人,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是秦昭在拜入他门?下的时候就应该接受的事情,相比多情伤怀,秦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但隔着千百年的记忆,他没法训到他的徒弟,于?是只能眼睁睁地原本为?他准备的墓穴中,最终光秃秃地只躺了一柄明光剑。 少年背着他的尸身,在故事的落幕中,徐徐远去了。 【葬剑人·完】 殊无己没耐心看完后面的成就动?画,而是直接强退下了线——赶在他的徒弟还站在阳台上?的时候。 秦不赦不知何时手里拿了一只威士忌酒杯,安静的月夜下,冰球发出嘶嘶融化的声音,烈酒的辛辣平添了几分热意。 昭帝陛下临轩而立,似乎在看着楼下的什么东西,脸色不如?先前那般凝重。 殊掌门?没在意这些,直接推开阳台门?走了出去。 “游戏打完了?”秦不赦转过头,颇为?讶异地笑?了笑?,打趣道,“我看您都?快染上?网瘾了。” 殊无己没有回答,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白天问你想要讨什么赏,你推三阻四的。”殊掌门?道,“现?在想好了么?” 秦不赦一愣,声音有点无奈:“我的想法还是一样,师父在就行了,正?好你也没钱,我也不太?在意那些东西。” 又?补充道:“更何况无功不受禄,我忙活这些年,也没做什么能让师父满意的事情——” 他的话?音被扼断在喉咙里,昭帝陛下睁大了双眼,似乎不能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殊掌门?倾身上?前,一只手陷进了他的头发里,颇为?强硬地让他低下头,紧接着,温凉的嘴唇和他的唇线贴在了一起。 秦不赦僵立在地,好像双腿都?给?浇进了水泥里。 这个吻没有持续太?久。 “昭儿。”他听到师父柔和的声音在耳边回旋,“你的一切都?深合我意,不必妄自菲薄。” 末了,白发道人又?淡笑?着问道:“你不会真的想跟师父做夫妻吧?” 第68章 劝学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 是玩笑?是试探?还是审问? 秦不赦从没对他师父的吻报过什么期待, 他师父可以为了祛毒跟纪望春嘴对嘴,也能?为了让他少?受点伤让他一根根舔自?己的手指, 自?然也可能?为了哄他高兴亲他的嘴唇。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院子?里传来的掌声?打断了。 秦不赦低头看了眼,接着陷入了漫长的无语中。 “好!亲得好!” “再来一个!” “好!” “啪啪啪!” 殊无己:“……” 秦不赦:“……” 秦老板干咳了一声?,冲着他的员工们露出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肖紫烟还那不识时务地拍手,王老君推了推她?,“姐算了算了。” “你看老板的眼神, 我们的加班津贴要没了。” 肖紫烟嘴角抽搐了一下。 秦不赦懒得理他们,冷冷地道, “等我一下,一楼书房见。” 一群神仙顿时像被班主?任叫了办公室似的,露出了不情不愿的表情。 文修华迟钝地问:“带的桌游是不是玩不上了?” 他腿上还有点伤,走路一瘸一拐的,肖紫烟等人照顾他,都?走得很慢。 一行人磨磨蹭蹭到书房的时候,秦不赦已经?坐在他的老板椅上了,眉尖微微收着, 仍然不太高兴的样子?。 肖紫烟瞧着叹了口气,帮着黑墨镜把会议桌拉出来, 几个人依次序坐了,最当中两个位置很默契地让给?了老板和老板娘。 殊掌门坐在了次席, 把首席让给?了他们的主?君。 秦不赦沉默了一下,把座位抽出来,没坐,只是斜斜地靠在一边站着。 “老君。”他喊,“把投影开一下。” 末了又低头问肖紫烟, “做ppt没?” 肖紫烟看了看自?己带来的一兜子?扑克麻将卡卡颂,露出了一个清澈的眼神配七颗牙齿的微笑。 “您叫咱们过来认人,”她?无辜地说,“我按破冰活动准备的呀。” 秦不赦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表,“很好:早上五点叫你们过来破冰?” 肖紫烟倒抽一口冷气:“难道早上五点叫我们过来加班?” “好了好了,”文修华带着伤打圆场,“介绍一些基本情况是吧,我有备用的。” 作为全办公室唯一一个靠谱的人,他艰难地拖着伤腿把ppt考进了投屏设备,一边投一边说:“呃,就是都?是英文的,都?看得懂吧。” 肖紫烟:“……” 秦不赦:“……” 秦不赦:“唉。” 秦不赦:“算了,随便谁用嘴讲一下吧。尽可能?让殊渺能?听懂。” 殊无己全程安静地坐在那,如同老板带在手边的一颗挂件,听到点名才微笑着点点头。在徒弟的小朋友中间他一直努力维持着一种入乡随俗的平易近人,自?然也不会在意天帝陛下因?身份所致的失礼。 “还是我来吧。”王老君说,“肖紫烟废话太多?,修华又有伤——从哪儿开始?” 秦不赦道:“甲子?骰。” “哦。”王老君道,转头看向殊无己,“托陛下的福,这个东西目前的位置已经?固定下来了。” 殊无己摇头问道:“甲子?骰到底是什么?” “如您所知,天生地造的灵器,”王老君思忖道,“你以前不愿意成?仙,命格又不好,你师父师伯找来仁寿香,钻研了一种另辟蹊径的修炼法门,将你的命数和你施善念救过的人绑在一起,所以才让你成?了半仙,这事儿你应该最清楚。” 殊无己嗯了一声?。 “我跟陛下讨论过,”他说着看了秦不赦一眼,秦不赦垂着眼皮,安静地站在椅子?后面,没有插嘴的意思,他接着道,“陛下持保留意见,但我始终认为甲子?骰是因?为仁寿香的存在而出现的——道理很简单,俗话说,一阴一阳之谓道,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天地间出现了仁寿香,自?然就会出现与之相反的甲子?骰。仁寿香是阳,甲子?骰就是阴。” 殊无己安静地坐着,没有说话。 “这只是推测。”秦不赦皱眉道,“先?讲能?确定的事。” 王老君这次没反驳,只道:“简而言之,他俩的功效同样是借命,仁寿香借的是功德信仰,甲子?骰借的是因?果轮回。” “甲子?骰有两枚,每一枚上面都?刻了六十个甲子?,第一枚代表的是年份,第二枚代表的是年岁,六十为数,刚好一个轮回。”他坐直了身子?,认真解释道,“假设我在今日死去,同时我使用了甲子?骰,抛出一个‘甲子?甲子?’,那么我就会在下一世的第一岁重生——这是完全随机的,我们没法在杀死秦汨之前确认他会在什么地方复活。” “同样,骰子?的启动需要条件。”文修华插话道,“就和用仁寿香要救人一样,用甲子?骰要杀人。” 殊无己无声地皱了皱眉。 “而且这个玩意像蟑螂一样难灭,可以远程操控,也可以用在别人身上。”肖紫烟插嘴道,“我们试过把人逮起来,搜了身,关几天再杀,也试过施法诅咒、范围攻击,但是它实在刀枪不入,还会随着主人的心意启动。” “在它启动的同时,会有一个无辜的人因?此丧生。当我们发现这一点后,我们就不再轻易地对他们出手了。” “嗯。”殊无己道,“那昨晚?” 众人齐刷刷地看向秦不赦,秦老板低头喝茶,抬了抬手,随口检讨道,“昨晚是我冲动行事。继续。” “这种敌在暗我在明?的情况僵持了几百年,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剪除党羽,骰子?的启动以秦汨的死为标准,只杀他的手下并不会直接触发效果。”肖紫烟笑了一下,“后来么,后来赶上了科技革命,藏东西找东西都?变得更?困难了。秦老板富可敌国?,不在仙家术法上跟你卷了,任你怎么施咒躲藏,磁场强大?的仙器、法器在启动时都?会引起巨大?的能?量波动,只要有钱,你躲到马里亚纳海沟里面去又有什么用?” 第81章 几人忍不住憋笑起来,肖紫烟接着道,“但同样的,所有的仙器、法器都?可以被人类科学拆解和重构,一颗骰子?可以被打散成?数以亿计的微粒,铺满整个地球。怎么找到它,怎么毁灭它,又变得玄乎其玄起来。” “所以,你们现在打算如何找到它?” “我们已经?找到它了。”肖紫烟笑道,“如果秦汨现代技术学得好,他一定会知道,最终能?不露声?色地把法器藏起来,又不用担心被发现、被窃取的唯一方法,就是联网。” “把骰子?拆成?信号节点,上传到不同的云端服务器节点,成?为某种状态虚拟、但功能?实际存在的神秘法则。”王老君推了一下眼镜,“有点参照区块链的模式,通过网络共识调动编辑,任何篡改都?会被自?动纠正,一检测到外部威胁,它就会主?动加密、重组和伪装,分散到更?多?节点,即便有人试图消灭它,也很难一网打尽。” “……老君,你这个知识有点硬了。”有人忽然插话。 王老君这才看向殊无己,后者仍旧蹙着眉尖,安静礼貌地坐在那儿。 “我翻译一下。”肖紫烟抓了抓头发,“就是藏在网上,很难搞的意思。” 殊无己:“……” “但不论怎么说,我们已经?抓住它了。”一贯不说话的解厄星君忽然道,“只等陛下最后的命令。” 殊无己:“什么?” “活得久,读过书,还是能?占一点优势。”肖紫烟笑道,“刚才说的都?是秦汨的理想目标,但实际上是他早就被我们老板耍得团团转了。” 殊掌门当即转头看向一旁全程假装自?己是棵安静的盆栽的徒弟。 “海尽天劫。”秦不赦垂了垂眼皮,言简意赅地说,“甲子?骰在海尽天劫里面。” “怎么做到的?” “对啊,怎么做到的?”肖紫烟笑得不行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能?做到,老板你解释一下呗。” “很早就跟你们说过了。”秦不赦懒洋洋地回到办公桌后面,陷进他的老板椅,“他是个因?循守旧的老古董,重生一万次也只知道修炼,学不会上网的。” 殊无己:“……” 秦老板抬头正对上师父幽幽的眼神,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多?少?有点像指桑骂槐。 “……”他沉默了一下,硬着头皮接着道,“我跟其他投资商合作了一下,把这个游戏往全民向的定位去做,然后又用了一个——”他停顿了一下,“大?家都?比较熟悉的脚本,吸引他的注意。” “其实并不是大?家都?熟悉。”肖紫烟笑了一下,“只是你们仨的爱恨情仇关联方比较熟悉。” “闭嘴。”秦不赦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剩下的就是心理战了。我没有找到他,但我的游戏会教他上网,教他查攻略,找bug,等他玩熟悉了,通过玩家行为画像找到他的位置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 “找到位置后就好办了,”肖紫烟点点头,“大?数据么,给?他推荐几个编程培训班,给?他推送一些有关云端储存的推文,再制造些机缘巧合,让他接触一些能?把能?量转化为数字化信号的团队,大?不了再中两张彩票,让他觉得自?己有足够的条件把骰子?传上网。当他决定这么做的那一刻,数据会传去哪里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这就是技术压制啊技术压制,啧啧,我们老板早他一百年读大?学难道是白?读的?” 王老君也点头道:“甲子?骰虽然坚不可摧,但当它的形态转化为数据后,就彻底脱离了秦汨的控制。我们成?功把它关在了海尽天劫的vpc里面。” “怎么样才能?毁灭一件神仙想破脑袋都?没法摧毁的东西?答案就是把它变成?置于某个框架下的规则,然后用更?高级的命令让他删除,毕竟一切被编码的东西都?能?被解码与覆写。这就是读书的作用啊。”肖紫烟说着说着把自?己说燃了,情绪上头地要往桌子?上爬,“秦老板让我们拿人类发展当标杆来与时俱进,真的不是学习降级,这是真的有用嘛!” 她?激情演说完低头一看,结果底下点头哈腰困成?了一片。 秦不赦皱着眉头看着手里的笔筒,好像是感?觉丢脸,想装不认识她?。 王老君:“我都?说了不能?让肖紫烟拿话筒,这个麦霸我真的服了……” 黑墨镜一脸“家妻献丑了”的赔笑。 只有殊道长慢悠悠地站起身来。 那双黑眼睛没和任何人对视,肖紫烟怀疑他似乎,确凿,完全,已经?走神了——至少?走神去注意别的事、别的人了。 “我去泡茶吧。你们谈。” 殊掌门温声?道。 他迈着轻柔的步子?离开了。 ----------------------- 作者有话说:老人家:听不懂,放权了,闹去吧 第69章 告白 “所以其实秦汨已经发现?了吧?才会故意把老板一个人?喊出?去?”王老君还?真一本?正经地准备接着?往下谈。 “还?不算太?晚, 真怕他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文修华摸了摸下巴,接着?看向他们的老板, “他给你开什么条件了?” 秦不赦花了几秒才回答道:“没?开什么条件。” 他好像也在走神。 “我们太?上皇还?是这么抠门。”肖紫烟哼哼了一声,忽然站起来,试图把他们老板从沙发椅里拽出?来。 秦不赦莫名其妙:“你干什么?” “陪我出?去抽根烟。”紫霞元君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秦不赦皱着?眉打量了她一圈,最终妥协了。 他们一起上了阳台,肖紫烟擦了跟香草冰淇淋味的女士香烟,细长的薄荷绿烟管在她之间云雾缭绕。 “来一根?”她问?。 秦不赦摇摇头。 “来一根嘛。”肖紫烟劝道, “不用怕有味,你跟你师父表白了吧。你猜他多久不理你?” “没?有。” 秦不赦轻叹了口气, 最终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同事的好意。 “没?有那你们刚才唱的哪一出??”肖紫烟笑问?,“你全程带着?如诗的忧伤,你老师全程带着?如画的愁绪。” 秦不赦被这个恶心的形容呛了一下:“你什么毛病?” “我老公说?的,我可没?这么多愁善感。”肖紫烟道。“所以到底怎么了?” “他知道了。” “然后?” “什么然后?” “不是,他知道了,然后你就这么淡淡地跑过来跟我抽烟了?”肖紫烟翻了个白眼,“玫瑰戒指烛光晚餐,跪下来求婚啊。” 秦不赦:“……” 秦不赦:“他又不是你。” 肖紫烟瞪了他一眼, 突然伸手去抓秦老板的外套。 “你干什么?”秦不赦彻底无语了。 “我看看你下半截还?全乎不,没?给你剁了这不是说?明?还?有戏, 愣着?干嘛,a上去啊!” 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肖紫烟恨不得给自己加封一个大内总管的职称。 秦不赦无奈地后退一步,跟她保持一米的距离。 “他是我师父。”他难得有耐心地跟对?方讲道理,“就算我们之间真的能?发生什么,他首先都是我师父。其他什么都得排在后头。” “同样的道理,”他接着?说?, “和其他一切比起来,不让师父为难都是徒弟最要紧的事,你能?明?白吗?” “我怎么能?明?白?难道你是什么安守本?分的人??”肖紫烟比他还?莫名其妙,“太?扭曲太?诡异了,师生恋果然是要被天打雷劈的啊!!” 秦不赦:“……” “算了,跟你说?不通。”他安静地抽了口烟,火星在他的指尖一隐一现?,把他的眼神映得更为深沉,“天打雷劈我一个就行了,把殊渺骂进去做什么。” …… 他们的事确实无法与旁人?分说?明?白。 秦不赦安静地想着?,把烟灰点在不久前留在阳台上的酒杯里。 刚才那个吻被撞破,脱口而出?的话没?有说?成,殊渺先进了屋,他也跟了进去,拽着?人?的衣袖让人?等一下。 殊渺面色沉静地看着?他,眼睛里仍然没?有太?多的情绪,他没?怎么想就跪了,道歉,说?对?不起。 殊渺喊他起来,说?他今天跪得太?多,没?生他气,有什么事好好说?就行。 他说?,请师父原谅我的不伦之情。 不伦之情。 想来想去,也就这条罪名合适些。 但殊真人?只?是垂着?眼睛,思索了会,就伸手搀他起来,白色的发丝没?有束起,瀑布似的蜿蜒垂落,把他眼前的光都遮尽了。 师父低声问?他:“能?改吗?” 暂不论这一声里有多少纵溺,秦不赦沉默了几息,就说?:“若师父要我改,我就试试。” 第82章 试试吧,试了不成再来讨打,这一关过了,师父也该知道他尽力了,就不会生气了。 殊无己却是摇摇头。 “我不通情事,却也知道七情六欲,人?性常情,如何能?强拗硬折。”白发道人?幽幽叹了一声,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鬓发。 末了,又轻声说?了句:“罢了。” “师父容得下。” “……” 容得下。 他师父又舍予了他一次。 秦不赦只?觉心尖颤颤,五脏六腑间一股酸意涌了上来——他早该知道,除却生死大事、大是大非,他师父什么都能?舍给他。 多年前他还?在三清门下,平日里被严规苛法约束的规规矩矩,背后却迫真没?少摆少爷架子。他知道纪望春逢人?嚼他舌根,却自认对?方没?冤枉他几句。他就是爱锦织罗绮、翰墨丹青,玉箸要镶螺钿的,窗纱要透月光的,喜欢一大群狗围着?给自己使唤,便遣人?偷偷买来山里养着?,御马监新生了神驹,耐着?踏坏几畦菜地也要拉来山里,每日牵着?。 殊掌门自然不喜欢这些,但每次都几近纵溺地容着他。他趁师父闭关,挥挥手差人?把陈设摆件全换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殊无己出?关时也只是静静看他一眼,看得他浑身发毛的时候,又莞尔一哂,放过了他。 后面他跟师父学十?三问?,师父说?当年学这套剑花了二?十?天的时间。 他盯着?师父,问?,“如果我能?学的更快,师父能给我奖励吗?” 殊无己不置可否,只?问?他要什么奖励。 他说?,“想要师傅别再收别的徒弟了。” 少年太?子的黑眼睛执著地如浸在墨水中一般。 “想做师傅的关门弟子。”他说?,“师父的所有要求我都能?做到,师父以后只?教我一个人?,也只?教训我一个人?,好不好?” 殊掌门用不可理喻地眼神看了他一会,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很快发现?了原因—— 他根本?做不到。 无论他有多矜才使气、风头无两,他终究不过是对?无己真人?望其项背的后来者之一,他不该挑战五百年前的殊无己,也不该轻言夸口,犯下他师父最厌弃的好高骛远、急功近利之病。 殊无己冷眼看他白折腾两个月,然后把他叫进了掌门的居室,他扶着?墙挨了一顿抽,后头站不住了伏在桌案上又挨了一顿。 师父从不爱在收拾人?的时候训话,这次却一边抽他一边跟他闲谈。 “你觉得望春跟谁比较好?”殊掌门问?他,“让他跟道清师兄,合不合适?” 秦昭脑袋都蒙了,也不知是疼的还?是惊的。 “瞧见你小人?得志的样子,我倒觉得确实是我没?把其他人?教好。”师父的声音淡淡的,似乎确实带了点深切的愧疚,“以后真的只?伺候你一个,你满意吗?” 秦昭忽然觉得羞愧万分。 他那些花花肚肠,爱恨私欲,在师父眼中不过是可以收容的小儿把戏,他执拗的占有欲,他那些拽着?师父的银发、与他接吻的绮梦,更是不足以一言。 他确实从没?打算过跟师父告白。 他实在太?清楚,只?要他想要,师父就会给他——又不是什么大事。 “又不是什么大事!”肖紫烟闻言大叫道,“师生恋还?不算什么大事!” “只?要是朝着?他本?人?去的都不是大事。”秦不赦无奈地笑了一下,“朝他泼滔天的脏水他都能?接下,更何况一个人?的爱恨,舍了就舍了。” “……”肖紫烟感觉自己听糊涂了,只?是茫然地问?,“那,那你咋办啊?” 秦老板轻轻弹了一下烟头,“你说?呢?” “不知道啊。”肖紫烟无辜地耸耸肩,“我又没?吃过爱情的苦,所有人?都喜欢我。” 秦不赦:“哦。” 肖紫烟:“……” “我倒是一直觉得挺满足的。”秦不赦轻轻地整了一下风衣的衣扣,把只?剩下半截的香烟按进杯子里,又慢条斯理地从烟盒里取出?一根——昭帝陛下即便是抽烟也只?抽味道最好的那一段——打了个响指,烟就烧了起来,“其实如果没?有做这个游戏,他一直想不起来,我觉得也挺好。” 肖紫烟:“……” “想起来了,不认我这个徒弟,也没?什么。我心里认他就行。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做战友,然后等一切都结束了,他可以回去重整三清门,到时候也会有新的门人?。” “你……”肖紫烟忍不住开口道,“你还?是决定——” “我们都知道这一点。”秦不赦温声道,“我不可能?让我师父死第二?次,没?有徒弟会当成这个样子。” 一阵昏黄的光线忽然从栏杆下掀了上来,日出?了。 云彩斑斑驳驳,像裂开的贝母,秦不赦的侧脸被映得很柔和,肖紫烟忽然意识到,尽管外在和性格有太?多不同,但她老板其实很像他的师父。 “三千六百年,也是活得够够的了。”昭帝陛下笑了起来,仿佛这三千六百年一点也没?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你老取笑我师父,其实我早就比他年纪大了。” “那,”她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个——” “怎么?” 紫霞元君捻了捻手指,比了个数钱的动作:“你的遗产——” 秦不赦无语地看向她 秦不赦:“你学过代议制民主制吧,我的政治遗产都走民主选举。” 肖紫烟眼巴巴地看着?他:“那经济遗产……至少有五分之一,那个……” “捐了。”秦不赦面无表情地说?。 “哎!”肖紫烟垂泪,“我以为你早就在正大光明?匾后写下了我的名字,这些年的同事和时光,终究是错付了啊!!” 秦不赦又嫌弃地后退了一步。 肖紫烟忽然端正了脸色,“既然这样,关于?最后的收网……” 话音戛然而止。 秦不赦挑了挑眉,接着?反应过来,转过头。 殊掌门的身影白晃晃地出?现?在玻璃门上,刚沐浴过,只?披着?一件浴袍,腰带松垮垮地系着?。 他轻轻敲了敲玻璃,目色澄明?,也不知都听到了些什么。 秦不赦拉开门。 “昭儿,进来。”殊无己先开口了,他扬了扬手里厚厚的精装书,“有什么事晚点再聊。” “先教我学英语。” 第70章 爱 邮轮的汽笛, 升放的塔桥,零散的犬吠, 咿呀的方言,清晨的声音错杂在一起,总像一场繁复的梦。 殊无己倒不是真的想现在就学英语,他抱着手臂靠在窗边,看着下面遛狗的,晨跑的, 踩着滑板上学去的人们,漫不经心?地听着徒弟解释洋文构词和语法的背景音, 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拣爱听的入耳。 秦昭自然也发现了对方的走神,但师父没?说停,他也不好停下来。 殊无己看了他一眼,忽然问:“同一个词缀能否跨词性?” “可以的,有的词缀有跨词性的功能,可以形成不同词性的派生?词。”秦不赦很快地接道,“比如——” “那为什么同一个词缀在不同词性上意思会不一样?” “词缀不是固定的翻译, 它?的演化历史很复杂,意义也会不断发生?调整。” “我为什么会死而?复生??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禁术?” 秦不赦:“……” “没?有。”秦不赦道, “其实您想问可以直接问的。” 遮遮掩掩的窗户纸捅破了,秦老板干脆收起词典放在一边, “我知道您学什么都很快,与其执着于过去的事,不如想想今后的安排。” 殊无己安静地看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秦不赦很快就说出了他的计划,很流畅, 似乎已经考虑了很久了: “我想可以给?你雇个老师,专门让你学点基础通识,找找感兴趣的方向,最好还是申请个大学去体验一下,我知道以你的聪慧,这些都要不了多?少?时间。” “这儿有很多?值得探索的未知领域,不管是技术还是人文,挖掘泥土还是飞向宇宙,你以前?可能从来没?想过,未来都可以慢慢接触……” “如果都不喜欢,回三?清也可以的,做点宗教研究,回三?叠泉山申请办公场所,剩下的你看不惯的那些就可以慢慢整治了。实在不想管,承古博物馆那儿我也有个位置——” “秦昭。”殊无己轻声打?断了他,“你呢?” 秦不赦一愣:“什么?” “为什么独独没?有提到你自己?” “这都是关于你的安排。”秦不赦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一下,“我很忙,我是老板,有团队和员工要养,还在天庭挂了个虚衔,免不了跑上跑下,不能时时刻刻与你在一起。” 第83章 殊无己的眉尖仍然微微地蹙着。他思索片刻后,追问:“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元君他们一样,做你的近臣?” “……”秦不赦一怔,继而?勉强道,“你是我师父,又?怎么能做我的臣子呢?” “自你继位以来,我自然已经是你的臣子了。”殊无己纠正道,“更?何况,我都可以做你的妻子,为什么臣子就不行呢?” 秦不赦:“……” 他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最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等秦汨和甲子骰的事情都结束了再决定吧。”他艰难地说,“到时候,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设法帮你的。” “昭儿。”殊无己的眉眼仍然笼罩在一阵不明?的雾中,“你看起来不高兴。” 秦不赦没?有说话。 他自认情绪控制得很好,却瞒不过师父的眼睛,倒不是有多?贪生?怕死,只是心?有不甘。 除了传道授业那两三?年,他与师父,总是聚少?离多?。 即便此刻,二人之间不过一拳距离,他仍不敢上前?一亲芳泽——他怕师父会毒发,更?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失守了底线。 “只是有些闷。”他最终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冬天快到了,房子里生?了火,特别不透气。” 殊无己没?有再问,只是深深地看着他,一时间他们相顾无言。 几声犬吠打?破了沉寂,楼下遛狗的人经过了三?四个,殊无己低叹一声,决心?不再逼问。 “走吧。”他拽了拽徒弟的衣袖,“既然闷,就带你下去走走。” ------------------------------------- 秋深处,路上的叶子看着都会发凉。鞋底踩在叶子上,碎得悉悉索索的,跟碾碎刨冰似的,让人从头到家冷得激灵。 秦不赦轻轻地摸索着殊真人冰冷的手指,忽然背对着师父屈下身,低声道:“让我背您走一阵吧。” “怎么?”殊无己不解地挑眉。 “反正这儿也没?人,想再背你走一阵。”秦不赦笑了下,“正好也给?你讲讲葬剑人之后的事情——后面的事情,就再没做进游戏里了。” 殊无己蓦然想起自己那些零星的记忆,心?头一抽,便如其所愿地伏在徒弟背上。 “你真的找到昆仑岛去了?”他的脸颊贴着秦昭的鬓角,呼吸轻吹在对方耳畔,秦昭背着他稳稳地站了起来,他们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找到了。” 秦昭说话的时候,他能感受到皮肤贴合处微妙的震动。 他的徒弟现在是个大孩子了,声音是与记忆里相差甚多的低沉,连带着气息也颇嫌灼热。 “穿过潜蛟浦,东入渤海,到昆仑群岛,朝云最盛的那里就是蓬莱仙山。” “根本?没?有蓬莱仙山。”殊无己不厌其烦地纠正他,“海阴侯躲入山中布以奇门遁甲,又?编造死而?复生?的传说鼓舞士气,那儿只是一处荒岛罢了。” “我知道。”秦不赦又?笑了,“你说过。” 他放缓了脚步,感受着背上几乎没?有份量的身体,幽遂的目光似乎也会到了千年之前?:“但你说错了。” 殊无己一怔。 “那儿不是荒岛。”秦不赦叹道,“那儿是个世?外桃源,男耕女织,渔樵耕读,炊烟袅袅,老少?咸乐。” 殊真人哑然,紧接着,他动作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是的。”秦不赦温声道,偏过头,看着师父的清透的双眼,“你当年救过的那些人出海后,有一些找到了那里,在那边开荒垦田,繁衍生?息,最终竟也形成了村落。” “所以……” “你已经不记得了,但他们子子孙孙都记住了纪望春的话,为你供奉香火,”秦不赦隐去了神情,“……你的寿香其实从未灭去。” 殊无己沉默地闭上了眼睛。 他寿长而?不记事,罕有地产生?了时间踩在脊背上,越过头顶飞驰而?去的感觉。 “你在我背上渐渐地有了呼吸。”秦不赦微微抬起头,“我知道,是那些寿香又?为你借了几息命——但那远远不够,我给?了你致命的一剑,纪望春下的毒也不曾彻底解去,你还是在不断吐血,疼痛,意识模糊,甚至无法认出我是谁,只是在那里小声地胡言乱语……” “我有一瞬间在想,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要痛了。” “昭儿——” “我没?事。都过去了。” 秦不赦偏过头,与他贴了贴面,目色柔和:“走到当年海阴侯驻军之处时,你的反应已经很小了,身体也冷得紧,我把你放了下来,眼前?是千岩万仞,滚滚海水,无处可去,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蠢样子,但你好像很怕我抱着你跳进海里,让我给?你念石头上的壁刻。” “壁刻?” “海阴侯和他的残部流落至此时刻的一些遗言。”秦不赦沉思道,“词不达意,胡言乱语,大多?看不明?白在说什么,但你让我念,我就念了。越念——越觉得不对劲。” “现在想来却是一目了然。上面刻的不是那个时代的语言。”秦不赦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渤海之东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八纮九野之水,天汉之流,莫不注之,而?无增无减。’1” “——昆仑仙山并没?有奇门遁甲,也没?有仙丹神泉,有的是连同四海的归墟——归墟连通天下之流,莫论时空,一端在昆仑仙山之间,另一端——” 殊无己眉头一跳:“在越江。” “是。越江。”秦不赦微微一笑,“你就是在越江醒来的,对么?” 越江鸿雁滩,宋耀山广场。 无己道人浑身湿淋淋地醒来,像是刚从海里捞起来一般。 “你将?我放入了归墟?”忆及往昔,他只觉豁然开朗,“只是为何我的伤能不治而?愈?” “并非不治而?愈。”秦不赦轻声道,“你难道没?有注意到吗?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愿意为你点燃命香的人。” 殊无己愕然。 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叫海尽天劫的游戏。 ——他曾不止一次思索过秦昭为什么要如此纤入微毫地还原他的每一次呼吸和每一根头发,或许是某种思念的图腾,又?或许是诱秦汨入瓮的把戏,但…… “可是我并没?有救他们。”他哑声说。 “这就是我和老君的分歧之处。”秦不赦缓缓道,“我从不认为寿香的运作原理?是以命借命,我更?愿意相信,它?是借助人们的思念和愿望,积少?成多?,来挽留被怀念的生?命。这也就是为什么伟人多?能成仙的缘故。” 殊无己无言地闭上双眼,剔透的睫毛微微颤抖着。 “想要很多?人爱你,这是我这些年一直在做的事。”秦不赦笑了笑,这话有点肉麻,但他背上的是他的师父,他对师父一向赤诚为怀,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一个人能付出的感情还是太?少?了。” 他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遗憾,殊无己默不作声地靠在那双不复单薄的肩膀上,恍惚间,江水潮淋淋的湿气让他感到了些许类似发烧的症状,玉色的双颊微微泛着粉色。 “这么多?年,很难熬吗?” 他忽然软声问。 这么体己共情的话不像是殊掌门最终说出来的。 秦不赦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他最终诚实地道,“或许还好。” “向您希望的一样,敬畏天地,体恤生?灵,再加上一条思念师父。”他说,“我只知道我一直在尽力做些事,至于难不难,不好说,我真的不知道。” 说着说着,他又?笑了起来:“所以师父真的不用勉强自己和我……”他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做夫妻。这是两个人的事,我知道您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 “哪方面的?”殊无己茫然。 秦不赦忽然停下了脚步,把背上的人放了下来。 “我会永远背着我的师父。”他说,“但我更?想抱着我的妻子。” 殊无己眉头微收,仍然不解。 秦昭无奈地拽住了他的小臂,把他拉到自己面前?,揽住他的腰,猛地打?横抱了起来,银色的长发猝不及防地泄下去,在空中涟漪般转了几个圈圈。 殊无己双目微瞠,看着昭帝陛下熟悉的眉眼蓦地在眼前?放大,失重的眩晕感尚未消失,一个裹挟了千年风雨的吻就这么落在了他的嘴唇上。 “我还想吻我的妻子。”秦昭低哑着声音道,嘴唇后面的是牙齿,然后是舌头,这不是普通的触碰,而?是一场浪潮般的侵蚀。 “您觉得行吗?” ----------------------- 作者有话说:1《列子·汤问》 第71章 公平对决 这个吻和任何时候都不太一样。 不是?普通的?嘴唇相贴, 更像一场强硬的?索取劫掠,连舌头都压在一起, 呼吸被?堵在喉咙里,血涌到脑门上,眩晕感?在眼前炸开,殊掌门被?迫闭上眼睛。 第84章 “昭儿……” 他的?声音被?含糊地堵在了嘴里。 秦昭什么时候敢用这种方式向他索求过? 迷迷糊糊中,他下意识勾住了秦昭的?肩膀,拽着昂贵的?织物?, 轻轻用牙齿咬着嘴里温热的?皮肉,紧接着任由?自己?被?卷入这场雨林的?绞杀中。 不知是?什么时候结束的?, 昭帝陛下气息有点不稳,殊掌门的?双脚终于落了地,他睁开眼,宁静地回?视着对方,恢复平静的?目光称得上温柔。 “还好?”秦不赦声音沙哑地问。 殊无己?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秦不赦移开了视线,忽然感?到了一丝挫败。 “昭儿。”殊掌门轻轻叫了他一声,“我多年清心修道,确实不曾有这些念想。” “我知道。”秦不赦完全理解地点头, “没事,我忍得住。” 殊无己?蹙眉盯着他看了会, 又道:“但你既喜欢,也无须时时隐忍, 我怜你爱你岂在一时,既然你欢喜,我自也会跟着欢喜非常。” 他并不知道嘴里说出来?的?甜言蜜语有多如雷贯耳,饶是?秦昭涵养好,也忍不住心花怒放,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应什么,便听?眼前这人接着道:“只是?泄元之事,终属沉湎淫逸,不利修行,不得轻纵。” 秦不赦:“……” 昭帝陛下无奈地叹了口气,最终仍是?想笑,什么也没说,只是?珍而重之地,抬手?给师父捋了捋弄乱的?垂发。 “您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几乎用一种哄小孩的?语气说,“另外还有个事儿也想请示您一下——明儿我让解厄去?把我的?私人飞机开过来?,过些日?子想请您陪我一起去?旅游。” 殊无己?一愣,并不知他为何突然开口说这个:“要去?何处?” “刚刚跟你提过的?,昆仑岛。”秦不赦道,“去?那里度个假,然后处理一下《海尽天劫》的?后事。就当度个蜜月吧。” 他说得简略,殊掌门没听?太明白,但他从来?信得过秦昭的?安排,没怎么犹豫,便点了点头。 “你不再问问?”秦不赦挑眉。 “你带我去?的?地方,自然是?好的?。”殊掌门温声道,“以前的?事我记不清。但那日?你带我游船,确实见闻颇多,令人难忘。当时事发突然,未来?得及向你道谢,现在以我们的?关系,自是?更不必言谢了。” 秦不赦一怔,也想起那日?越江上的?风光来?,然而那场交游终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死难者戛然而止。 他沉默了一下,自觉检讨道:“却是?我考虑不够周全了。我与秦汨斗法,令海尽天劫盛行,又使甲子骰之事掺杂其中,秦汨亦是?为了寻求破解之法,才在游戏中处处制造错漏,扰乱秩序,累得他人无辜受难。” 殊无己?面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 他徐徐正了脸色,颇为沉静地垂下眼帘,没有疾言厉色,也没有说“你救不了所有人”这种宽慰之词,只缓缓道:“妥善抚恤,引以为戒。” 秦不赦颔首称是?,又补充道:“不会有下次了。这场恩怨必定会终结于此。” 殊无己?没再说话。 他向前走了步,长叹一声,迎着朝阳站着。宽大的?袍袖与飞舞的?金叶一样被?霞光照出一片金边,皮肤与长发都如雪一般莹莹润白,整个人颇似一抹无法被?聚焦的?光,好似随时要隐入景中一般。 秦不赦知他又想起了静海方丈枉死之事,自然也说不出劝慰之言,只道:“凡事终有落地之时,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我会陪着你。”殊无己?接了他的?话,转身冲他微微一笑,“回?吧。我瞧你半天魂不守舍,今儿免了你的?早课。不论睡不睡,都回?去?歇着吧。” ------------------------------------- 昭帝陛下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被?许可的?睡觉时间。 神仙自然不需要睡觉,但他抱着师父的?腰,脑袋埋在师父的?颈窝里,一瞬间便成了凡人,一觉睡到了下午。 他裹着宽大的?家居服从楼上下去?的?时候,院子里已是?秋阳高照,暖意袭人。 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坐在草坪上,肖紫烟在教?殊掌门玩卡卡颂,而殊掌门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他的城造着造着就变成了对方的,更不明白为什么全程躺在草地上的?黑眼镜从他手里赢走了最多的?铜板。 秦不赦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师父看。 师父不知道是?被?谁哄骗了,换了身现代的?装束,却穿得七零八落:一身棕榈树花纹的?夏威夷衬衫,外搭洁白的女士修身风衣——大概是穿他的?外套太大,借用了客房肖紫烟的?——银白色的?长发没有束冠,被?一只巨大的欧根纱发圈扎成了个丸子头,松松垮垮地别在脑后,几缕松散的?鬓发垂在耳边,一晃一晃的?。 “你看你筹码又输光了,唉呀,人太好了,玩不过这群老赖的?……”紫霞元君击掌笑道,“算了,回?答问题来?偿还吧。”她说着瞥了眼楼梯上走下来?的?秦不赦,故意大声地说,“问问你呀,我们老板尿床尿到几岁啊?” 秦不赦额头的青筋跳了跳。 殊无己?斯斯文文地答道:“元君说笑了。” “好吧,换个问题——那他挨打挨到几岁啊?” 她话里的?针对意味太明显,殊无己?自然注意到了楼梯上走下来?的?人。 秦不赦朝他笑了笑,没有半分尴尬地走到长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浓咖啡,去?看王老君和文修华下国际象棋。 “这是?昭儿的?事,理当由?他亲口告诉你们。”殊掌门淡笑道,没有落进这群人的?圈套里,“还是?问问贫道的?事情?吧。” “好吧。”肖紫烟撇了撇嘴,失望地随口问道,“那你的?头发是?什么时候白的??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殊无己?倒没有隐瞒:“年少?时练功走火入魔,气血倒行而至。” “诶?”肖紫烟闻言大惊,“你竟然也有翻车的?时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殊无己?平静地笑道,手?上不知不觉地又开始帮敌人建城。 一旁的?秦不赦看不下去?了,握着他的?手?腕,轻轻一抖,拼图落下时转头把肖紫烟的?一颗棋子困死在草坪上。 “我师父就算走火入魔,也能悟出新的?功法,全世界只他一人学得会。”昭帝陛下懒洋洋地说,“不然也不会十五岁就出师了。” “你有病吧?”肖紫烟气急,“谁问你了???” 殊无己?也不赞同地蹙眉道:“昭儿,这一步走的?损人不利己?,还是?重走比较好。” 秦不赦:“……” “算了,你们玩儿吧。”他无语地摆了摆手?,又鼓捣起了一旁的?制冰机,一边弄一边对肖紫烟说,“别折腾我师父。他钱输完了就刷我的?卡,想买什么随便买。” 肖紫烟还没来?得及欢呼,就听?她那沉默寡言的?老公忽然讷讷地开口道:“我看上了最新的?限量款panamera——” 秦不赦的?眉头立刻跳了起来?:“我的?钱从天上掉下来?的??” “难道不是??”肖紫烟震惊道,“好家伙,你都要上天了,还死抠死抠的??” 殊掌门也在一旁不明就里地打起了圆场:“三位何须为这身外之物?徒增烦恼,既然昭儿眼下拮据,无需他帮忙,我画两道符送你们拿去?化缘可好?” 肖紫烟:“……” 黑墨镜:“……” 秦不赦:“……” 秦不赦:“别理他们,他们就贫的?。” 顿了顿他冷不丁又冒出了一句:“玩完了就回?去?都收拾一下,下个礼拜准备出发上岛了。” 他轻描淡写?地这么一说,却让所有人都停下动作,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王老君第一个开口问道:“这么着急?” “不着急。”秦不赦道,“先上岛玩会儿。等大家都调整好了,我再安排场地设备。” “秦汨那边……”文修华小心翼翼地举手?问。他们手?里的?那局棋下了一半,白皇后已经被?黑方的?战车逼近了。 “已经同意了。”秦不赦淡淡地说,没怎么犹豫。 众人终于收了嬉皮笑脸的?神色,殊无己?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久前秦不赦跟他提到的?旅行,与这场销毁甲子骰的?最终战有关。 其余人似乎对这个计划或多或少?均有知悉,殊掌门转头看向秦昭,用目光询问他到底做出了怎样的?安排。 “其实很简单,就是?约了一架。”秦不赦抱着双臂抬了抬下巴,很轻松地笑了笑,仿佛在提午饭吃什么一般,“用游戏术语来?讲,线上开房对决,5v5。” 王老君朝殊无己?解释道:“意思就是?大家都进到游戏里,创造一个单独的?空间,我们派五个人,对方也派五个人,大打一场,直到一方全部阵亡为止啦。” 第85章 这听?起来?十分儿戏。 殊无己?不理解地蹙起眉:“秦汨为什么会答应?论武功,他不是?你的?对手?。” “自然不是?,正因如此,他才会答应。”秦不赦点头道,手?指轻轻地敲着黑白交错的?棋盘,“我允诺了他两件事,立了仙誓,天地见证,无可转圜。” “第一,在这个vpc游戏房间里,所有角色的?数值将?被?调整为绝对平衡。任何修为、装备、技能,都不存在高下之分。” “全凭操作啊,”肖紫烟笑了笑,故作担忧地说,“这让我们这些钞能力玩家怎么活啊?” 秦不赦没理她,接着道:“第二?,任何一方失败了,主将?的?意识将?在房间关闭的?同时,与这个vpc一起被?删除。” 庭院忽然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池塘里鱼虾戏浪的?汩汩水声。 “秦汨自然会答应,”秦不赦慢条斯理地道,“这是?他此生唯一一次,可以取我性命的?机会了。” 第72章 旧物 “你确定?”肖紫烟第一个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质疑, “不是我怀疑你啊……” “秦汨肯定会准备很多阴招。”王老君理解地点点头,“数值一旦拉平了, 就相当于这些年的积累都白费了,我都不敢说稳赢——知道?你急,但也没?必要急成这样。” “咱们陛下自信,心里肯定都已经布局好了。”文?修华干笑着打圆场,“陛下,紫烟, 解厄,老君, 殊老师,还有我,上场的五个人肯定从我们六个里出吧,那么谁上阵,谁留守?” “对方在?场外?肯定也会有动作。”王老君道?,“不管怎么样,留守的最好是个全才,能调得动下面的人——” 他暗示的意思很明显, 生怕他们陛下公司不分,非要让那个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的家属全程置身事外?。 秦不赦还没?说话, 肖紫烟已经皱起了眉:“哪有你这样说的。谁家公司离了董事会转不了了?秦老板狡兔三窟,手下势力盘根错节, 你以为离了我们他就没?其他班子了?” 秦不赦:“……” “有其他班子。”他冷冷地把茶碗盖倒扣在?桌上,“你们是没?那么重要。” 肖紫烟:“……” “但他们几个说的也不是没?道?理,”陛下突然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道?,“这场决斗我不参与——我来坐镇后方。” 众人皆是一愣。 “我没?听错吧?你不当主将??” “不是, 你不会要我去跟你爹拼命吧?”肖紫烟拍案而起,“我可没?答应啊!” “陛下,你——” “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秦不赦简短地说,“只要秦汨想不到我会让别人担任主将?,我们便能胜他半子。” 说着,他轻轻握住那枚陷入危局的白皇后,往前推了一步,势如破竹地在?重围中闯出了一条生路。 “殊渺。”他没?有抬头,视线仍然低垂着,声?音却坚定果决,“你来当主将?。” 众人:“?” 殊无己始终安静地在?一旁听着,没?有表态,但秦昭的这个结论却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为啥啊?”肖紫烟紧张巴巴地问?,“你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鬼上身了?” “殊渺上我的账号去。”秦不赦又补充道?,“我们虽然门派不同?,但练的武学一样,数据读入也近似,他上我的号不太容易被识破。” 他这话并没?有为众人解惑,倒是肖紫烟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一瞬间安静下来,没?有再问?。 “你就不怕他出事?”文?修华还在?穷追不舍,“我是说万一……” 秦不赦笑了一下,转头看向殊无己:“师父,你会输给我父亲吗?” 殊无己却并没?有表现得向他这么游刃有余,而是仔细斟酌一番,才道?:“我有把握。” “嗯。”秦不赦点头道?,“再多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不值一提,我相信他们五个就算一起上,也不会是我师父的对手。” “你滤镜太厚了吧……”王老君喃喃道?,“我没?觉得他比你厉害啊。” “我觉得也是。”肖紫烟弱弱地举起手,“你们要不然现在?开个房打一架,谁赢了谁当主将??” 殊无己倒没?否定这个提议,他从善如流地看向秦昭,对方却自始至终没?有和他对视,似乎在?想别的事情?。 有点反常。 “不用比。”秦不赦平静地说,“师父未必赢,我也未必输。但我比师父多了三千多年的积累,论天赋悟性?,灵活百变,再过三千多年,他也不一定能找到对手。” “除此之外?,在?比赛的最后,我要安排撤场清岛。”他顿了顿,语出惊人,“除了删除数据以外?,海尽天劫的硬件我也要一起全部炸掉,以防残留。事关重大,我要自己牵头。” “……卧槽。”黑墨镜干巴巴地评论了一句。 “我没?意见。”文?修华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现在?我知道?为什么说你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了。我怕你很快就要破产。” 肖紫烟吞咽了一下,愣是没?说出话来。 “都理解了?理解了就散会。”秦老板一摆手,示意这群各怀鬼胎的近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自己走到院子的另一端,打开笔记本准备进入早就预约好的视频会议。 “我总觉得有点奇怪。”他一走,王老君就开口问?,“有没?有人知道?什么隐情??紫烟?” “我?”肖紫烟干笑了一下,“我不知道?啊,可能是你想多了,他就是觉得这样安排胜算更大吧,是不是,殊老师?” 殊无己点点头,并不理解为什么这群人都面露忧色。 “昭儿?的决定并无不妥。”他试图解释,“若撇开修为交手,确实?我的胜面比他大些。” “不是,现在?是这个问?题吗……”王老君快抓耳挠腮了,“他怎么可能让你去替他卖命啊?” “他答应过我。”殊无己平和地答道?,“凡事以大局为先。” “唉算了跟你说不清。”王老君放弃了这场争辩,“我还是回去自己百度吧,修华你跟我来,我们俩先盘一盘。” 文?修华老实?地点了点头,二人离开院子往书房走去。 肖紫烟忽然推了推黑墨镜:“你也去,听听他们打什么算盘。” 黑墨镜憨憨地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秦不赦在?隔壁打电话,说的是英语。 肖紫烟和殊无己相顾无言。 他们上一次这样对坐交谈,还是殊无己刚穿越来、被当成诈骗犯coser的时候。两人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打开话题,面面相觑,有点尴尬。 “殊老师,带学生很不容易吧,”肖紫烟忽然发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评论,“尤其是主意特别大的徒弟。” 殊无己皱眉摇头道?:“昭儿?很好。” “嗯。”肖紫烟同?情?地点点头。 她?思忖了一下,忽然转头对不远处的秦不赦道?,用的英语:“你师父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没?问?过,甲子骰和他复活的关系吗?” 秦不赦皱着眉头看过来,但很快就诚实?地回答了,当然,也是用的英语。 “他不会问?了。”他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这辈子最大逆不道?的一句话,“我编了个理由,已经骗过去了。” ------------------------------------- 时间还很宽裕,倒是不急着开作战会议。 除了老板本人,其余几位神仙都像放了年假那样清闲,肖紫烟不止一次发表重要讲话,暗示大家珍惜美?好的相聚时间,趁此机会多多团建。 没?什么人理她?,只有殊无己,每次都是一叫就应。 在?紫霞元君的视角里,是老人家不习惯新时代,孤陋寡闻寂寞非常,也想体会一下子孙绕膝的天伦之乐;在?殊真人视角却是实?在?不忍拂了小?朋友的面子——他对孩子们几近没?有原则的宽容,他过去的弟子们只把他当成生人勿近的严师,但事实?上,即便是纪望春,在?不触及底线时求他的任何事他都没?有拒绝过。 纪望春可能自己都忘了,他的师父最后还是没?有把他送走。 如同?车窗外?星云般流动的车灯般,往事唰唰地如风飞去,还是黑色的迈巴赫,还是黑墨镜在?开车,这次肖紫烟和殊无己坐在?后座。 两人中间放了一只大塑料袋,里面都是从主题公园买回来的纪念品,塑料袋外?头还沾了雨水,过山车爬到最高处开始往下甩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雨,两个神仙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施法,竟不得不瞪着四只眼睛,任自己落汤鸡似的淋了一身雨。 “天哪,我的纸杯蛋糕……”肖紫烟快哭出声?了,“老黑,怎么变成这样了?不会是你在?下面看行李的时候一屁股坐烂了吧?” 第86章 黑墨镜感觉自己比窦娥还冤:“我,我没?啊,我就是拎在?手里,跑过去接你们的时候晃了一下,又忙着给你们打伞——” 两个淋雨的已经施法烘干了,他这边倒是委屈得要滴出水来,殊无己微笑宽慰道?:“罢了,我方才见到路边有同?样的商铺,元君不必过于执着。” “你又不懂什么叫主题快闪限定。”肖紫烟咕哝道?,“算啦——你买的东西还好吗?说起来你都买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有什么要买的?” “说来惭愧,贫道?也不甚明白。”殊无己叹道?,“一路总有人想问?,我不忍推拒,便买了些。” 肖紫烟凑过去一看,忍不住笑出了声?。 零零碎碎的小?东西把袋子都装满了,大部分是照片,过山车上的摄像头自动拍的,这道?士也不管美?丑照单全收,全掏钱买了。 她?抽出一张合影就着车灯看,照片里是她?和殊无己,两个人的长发被风吹得像倒挂的洋葱头似的,她?镜头感超强地对摄像头比了耶,龇牙咧嘴地有点像有什么精神疾病。殊道?长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见她?笑也跟着微笑了一下,就是看错了方向,镜头只拍到了个侧脸。 “怎么拍成这样都美?啊。”肖紫烟无奈地说,“老板回去要给我加奖金了,看看这照片,啧啧,还有这张……你什么时候跑去和这个‘纪望春’合影的?” 殊无己看了一眼,也觉得无语:“我只是想看看旁边的铺子,这个样貌与望春相像的孩子忽然跑过来抱着我,我尚未同?意,他就拿出了这张画像,要我付钱……” 肖紫烟吃吃地笑了起来,“得,这是被碰瓷了——这个呢?” 她?忽然从购物袋里取出一对酷企鹅耳钉:“这个谁塞给你的?张生生联动铂金款,不便宜啊。” “我买的。”殊掌门道?,“我看到很多年轻人围在?那里排队买,说男朋友会喜欢,我不知道?现在?小?孩子都喜欢玩什么——你觉得昭儿?会喜欢吗?” “……肖紫烟深吸了一口气,”放心吧他肯定喜欢,你回去送给他他能直接刻dna里。” 殊无己没?听懂什么dna,但听懂了肯定喜欢,便不免微笑起来。 肖紫烟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其实?你送他什么他都会喜欢的。”她?难得没?有嬉皮笑脸,“这些年他一直很想你。” “我知道?。”殊无己轻声?道?,“但除了我,他总该喜欢点别的。像以前那样,或者像其他年轻的男孩子那样。” “那你问?我嘛,别自己随便瞎买。这啥,酒心巧克力?他啥时候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啊,都是附近的大学生谈朋友买的。”肖紫烟笑道?,“他现在?喜欢吃什么你知道?不,每次出去必点的几个菜,金玉满堂,八宝素烩,佛手瓜炒百合……” 殊无己的眉头微微收起。 肖紫烟没?有察觉,又道?,“还喜欢收集茶叶,远山云雾老君茶,这个他的商务伙伴都知道?,不知道?送什么就送茶叶,或者古琴谱——你说怪不怪,这个人衣服穿得挺潮,审美?跟个老头子似的……” “他恐怕不喜欢这些。”殊无己温声?打断了对方,眉头微蹙,睫毛沾了露水似的,白茫茫地垂着——他有点难过地看着盒子里乱七八糟的小?东西,“那些都是我喜欢的东西。” 第73章 枕边语 到?了晚上, 夜猫子们倒是难得地摆了期末赶作?业的架势。 当然,众所周知, 加班的总是不包括老板。 秦不赦回到?房间?时,他师父刚沐浴完毕靠坐在床头灯前,膝盖上摊着一本厚厚的西文辞典。 察觉身后有人靠近,对方也没抬头,只道了声:“来了?” 秦不赦“嗯”了声,从背后搂住了他的师父和?爱人, 那些凉丝丝的白发?因为?这个动作?扑簌簌撒下?来,尚有些潮湿, 扰得人发?痒。 他收紧了手臂,见?怀中人并无抗拒,终是没忍住上前亲近一番,于是放纵自己偏过头,沿着殊无己苍白得接近透明?的颈侧吻了一下?。 芝兰清香涌入鼻端,昭帝陛下?在微妙的眩晕中看?到?了师父耳边闪闪发?亮的东西。 一枚耳钉。 师父送给他的耳钉。 几个小时前殊无己沾着一身雨腥湿漉漉地回来,眼睛里?的水波都是潮湿的,瞧见?他, 就伸手递给他一对卡通图案的铂金耳钉,问他好不好看?。 顾不上众人频频侧目, 他当然脱口而出说了“好”,摘了耳垂上价值六位数的墨翠就往上换, 殊无己盯着那对被他随手扔在烟灰缸里?的奢侈品看?了一会?,最?终阻止了他戴耳扣的动作?。 “算了吧。”殊掌门叹了口气?,“还是你自己挑的好。” “我没挑。”秦不赦执着地说,“那个是sales给我配的,没什么好看?的。我只喜欢你挑的。” 隔壁王老君忽然阴恻恻地插了句嘴:“那你品味真不怎么样?。” 殊无己:“……” “师父。”秦昭忽然喊他, 掌心摊开,手里?还拿着另一枚没来得及戴上的耳钉,“你陪我一起戴吧。” “我不在乎样?式。”他盯着殊掌门困惑的双眼,抬了抬嘴角,面上春风和?煦,“你陪我戴,那就比什么都好。” …… 殊无己果真戴上了那枚耳钉。 无己真人平日里?看?见?了穿铆钉的酷guy都会?原地倒退两步,然而戴起耳钉来动作?倒是干脆利落,秦不赦还没反应过来,银针已经穿过了苍白的耳垂,血丝一下?子洇了出来。 “你干什么!”秦不赦吓了一跳,“这么急做什么?戴这个又不是一定受伤的。” 他连忙凑过去看?,师父的动作?却比他快,手指一捻,伤口就消失了,只剩下?铂金的装饰物闪闪发?光地嵌在那儿,像一颗温柔的星星。 …… 事到?如今,星星现在依旧嵌在那儿。 在拂雪杨花般碎散的发?丝间?,嵌在接近透明?的皮肤上,灯光一会?儿照得进去,一会?儿被遮挡得严严实实,那小耳钉也像会?呼吸一样?,一下?又一下?,在他的心头挠痒。 秦不赦又凑过去,放肆地在那片耳垂上香了一口,舌尖又触及了若有似无的血锈味。 “还疼吗?”他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殊无己自然没回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将?骚扰视线的发?丝撩至耳后。 默许的动作?让身后的人越发?变本加厉,他浴袍的腰带被扯松了些,那些细细碎碎的吻又落在雪片云母似的锁骨,然后滑向肩头。 …… 五分钟后,秦不赦迫不得已地从这场单方面的热情中抬起头,用力地揉着眉心。 他的师父像座冰雕雪塑的玉像般毫无欲念,甚至看?完了一篇全英文的序章——尽管不知道有没有看?懂——翻书间?还能斥责他一句:“心浮气?躁。” “我说过很多次,你样?样?都胜过旁人,”殊真人的指尖从序言的最?后一句话上划过,眼眸低垂,“怎么这心急火燎的毛病总改不了?” “……”昭帝陛下?懒得说话,泄了气?似的认命在床沿坐着,有一搭没一搭玩着师父那只空出来的手,“……人都有些改不了的毛病。” 殊无己没理他,视线仍然一刻不离手中的辞典。 “坐过来些。”一直到?秦昭以为?不会?再有回应的时候,白发?道人才?道,眉目依旧低垂着不看?他,声音却温柔宽纵,“先陪我一起看?书吧……” “来日方长。” 秦不赦眉头一跳,最?终从善如流地贴过去,在师父身侧靠坐着,探过头去看?对方手里?的书页。 第一个跳进视线的就是他们的老伙计单词,“abandon”——他师父至少盯着它看?了二十分钟。 昭帝陛下忍俊不禁地把书从人手里?抽出来,道:“别看?了,这样?盯着看?不管用。” 殊无己微微皱眉。 “还是要从字母表开始学,你再聪明也不能平地造出一门语言来。”秦不赦叹道,忽然转移了话题,“——这几天你都没怎么来找我,不想找我学英语也就罢了,也不问关于5v5的事?” “我本早就想问你,”殊无己颔首道,“想着你忙,这些天似乎又不太愿意跟我谈正事事,就作?罢了。” “也不是不想。”秦不赦沉默了一下?,最?终无奈地摇摇头,“好久没和?你日日夜夜地在一起,实际上我一时半会?也反应不过来——每每看?着你时,确实不想说话,只想安安静静地待着。” 殊无己亦有所感,自然也体会得他的心思,只轻轻“嗯”了一声。 “我也颇怀念那些日子在小竹林里?养病的时日。”他说,“你与我汇报要事,事无巨细,我不得不听,但实际上我也不想知道那些烦心事。我只想看?着你,看?你长得怎么样?了,功夫练得如何,是不是交了新朋友……没有我之后,能不能还像以前一样?意气?风发?。” 第87章 秦昭一怔,忍不住停下?了手里?所有的动作?。 喉结滚了一下?,他别开视线,似是终于忍不住一般吞下?了某种情绪。 “……如今看?来却是样?样?很好,”殊无己恍似未觉似的接着夸他,凝眸遥遥地看?着窗外,“不敢说是我的功劳,但我确实对你满意——只是终究大了,没有小时候那会?鲜活的闹劲,近来总觉得你事事句句都留有余地,好似无论怎样?都不如从前开心。” “师父……”秦昭低声打?断了他。 “不必为?我忧心,有您这样?记挂着……我已经觉得足够了,毕竟——”他又干哑地吞咽了一下?,“来日方长——” 殊无己刚说过的话又被抛了回来,他不免微笑:“也是——你刚才?准备跟我谈什么?” 第74章 人物介绍 5v5的规则非常古典, 来自《海尽天劫》的随机场地,五名敌人, 四名队友,没有职业划分,没有固定技能,没有装备差异,纯粹的肉搏战。 “以防万一,我们会把场地的可?利用资源尽可?能降低。”秦不赦道?, “活动区域也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缩小——这样设计是为了?有意制造冲突,避免无止境的避战——对面纸面实力不如我们, 拖延更容易产生变数。” “在这种情况下,前期的工作量会被压缩到最小,也就是说,现在最主要的功课就是了?解你的队友和敌人。” 他停顿了?一下,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表,递给殊无己。 殊无己并没有急着去看表格上写的玩家分析,而是抛出?了?一个最原始的问?题:“为什?么?是5个人?” “5个人的比赛观赏性、娱乐性比较强,好卖票。”秦不赦刚说完, 就被师父冷冷地瞟了?一眼,便微笑?着改口道?, “——其实是涉及到骰子数据副本?的问?题。” 他伸手斟了?杯茶:“上次开?会他们也给你解释过了?,甲子骰现在以数据的形式储存在vpc服务器里?, 但我们一直没有动手删掉它,因为我们无法判断仅仅是删掉骰子,但放任秦汨这些被骰子复活的人在外?面活蹦乱跳会怎么?样。” “难道?不是复归自然?”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后来我们发现,秦汨游戏账号——你知道?《海尽天劫》的账号是一种对脑信号的转化——代码构成和骰子的结构非常相似。”秦不赦道?,“所以我们怀疑每个被骰子复活的人都是一个简易的活跃副本?, 如果不把他们同步消灭,我们不确定骰子会不会利用这些活跃副本?重新补足完整编码。” “这个东西像寄生虫一样,毁而不灭,生生不息。”他说着叹了?口气,“我们通过对类似代码的监控,筛选出?了?所有疑似活跃副本?的数据,再根据他们和秦汨的接触,推断出?最后的相关人员,总共有五个。” 殊无己挑了?挑眉,这样推论性的说法并不能完全?说服他。 “五确实是一个特别的数字。”秦不赦接着笑?道?,“五个人的比赛不仅观赏性娱乐性强,竞技力也最强,策略丰富,又不会复杂到让人崩溃,每个人都有机会表现亮眼——这是大脑在短时间内可?以高效管理的团队规模上限。” “不仅是游戏,秦汨的顶层心腹团队不会超过五个人,我的也是。甲子骰的复活次数可?以被反复利用多久,是否存在供能上的未知,是否可?能被其他的人窃取,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和我们一样,秦汨的试错成本?不高,他也不会冒险滥用这种力量。” 他说着又握了?握师父的手,轻声道?:“同样,决策总是伴随风险,如果做什?么?决定都要等到板上钉钉才动手,最好的时机就流失了?。师父,相信我一下,嗯?” 殊无己盯着他,叹了?口气。 “没不相信你。”他温声说,“只是觉得我知之甚少,帮不上你的忙。” 秦不赦又笑?了?一下:“那你说的不对。我只是负责拍脑袋做决定,重头戏还在后面。” “讲讲我们的敌人吧,”他又颇为亲昵地挨过去了?一点,“这五个人各自的身份,有什?么?样的能力,我们多少都做了?调查。” “秦汨自不必多说,你了?解他更超过我。我父亲武学刚猛,这几年?又增学了?很多不择手段的江湖招数,但对你来说仍然都不在话下。”他敲了?敲手里?的表格纸,“至于他们二号位,大概率是我的母亲白?千秋。” 殊无己闻言微微蹙眉。 “你对她?应该不是很熟。”秦不赦想了?想,喃喃道?,“其实我也不熟。” 殊无己:“?” “我从小就很少见到她?,起初我以为是她?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不爱见小孩,但后来旁敲侧击,才发现她?似乎并不承认我是她?的儿子。”他忽然提及往事,殊掌门也是略感惊讶,秦不赦笑?了?笑?,解释道?,“倒不是想跟你诉苦,只是想告诉你她?的技能——她?不是没感情,或者不喜欢我,她?只是忘记了?。” “忘记了??” “冰雪魂魄也罢,露水成精也好,”秦不赦缓慢地说,“她?是个应季生死的精怪,朝生暮死,每年?春天死去,冬天复苏,年?年?新生,自然不可?能认识我。” 殊无己愣了?一下,紧接着立刻反应过来:“这岂不是与甲子骰相类?” 秦不赦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我父亲费尽心思也要将甲子骰收入囊中,是纯粹因为野心,还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他轻声道?,“我母亲来自一个每年都在发生轮回的种族,她?每年?都会苍白?如初地降世,忘记我,忘记我的父亲……及冠之前我记得我父亲每年春天将至的时候都会特别难过,喝很多酒,到处寻医问?道?,我的母亲总是在院子里哭,我见不到她?的面,却能听到她?的哭声越来越弱,直至死去。” “然后第二年?,我父亲又开?始重新教?她?牙牙学语,教?她?认那些认了?几百遍的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教?她?在一个自然年?内爱上自己,结果常以无情告终,即使动心,也往往一开?始就结束了?……如此循环往复,一年?又一年?。” 殊无己恍然:“如果有甲子骰——” “如果有甲子骰她?就机会能保住上一世的记忆。”秦不赦点头道?,“这可?能是他们想正常厮守的唯一办法——有时我并非不能理解父亲。” “秦昭。” “我知道?。损人利己的事不能做。”秦昭摇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能理解他的父亲,但恩师的教?戒始终是一根悬在头顶的坚定的指针,逼他确信——无论个人的感情有多么?浓烈,都不应该脱离个人的范畴。 他没接着往下说,转而道?:“我没在游戏里直接见过我娘,她?的账号应该只是在人口普调的时候进行?过简单的录入,后面就没怎么上线。就算是以前,我也很少看到她?施展武学。” “冰雪妖族多以灵活善伪为绝学。”殊无己打断了?他,“相比伤人,更长于自保。” 秦不赦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她?大概率是对标紫烟或者老君的功能性角色,但也未必如此——雨雾类能力扩散范围很广,很容易成为……毒药的媒介。” 殊无己顿了?一下。 “望春……” 他轻叹了?一声。 秦昭好笑?地瞥了?他一眼:“嗯,他们的三号位纪望春,我想我也不用多嘴了?。他师父自然最了?解他。” “我若能了?解他如了?解你一般,我们之间也不至于此。”殊无己摇头道?,“那年?三清决战之后,你和他见过没有?” 秦昭摇了?摇头:“他是这群人里?躲的最好的一个。照理来说,以他过低的智商和过于明显的性格缺陷,我以为他应该是最早暴露的。” “你轻视他了?,昭儿。”殊掌门皱眉纠正了?他的弟子,“望春是个韧性很强的孩子。凡事不肯轻言止步,常能逼迫自己到极处。论其忍耐,未必在秦汨之下。” “许是如此。”秦不赦却不欲与师父多谈及此人,“你要多提防他。三千年?不见踪影,许是已经改头换面,然而蓝蝎毒融入魂魄,无可?更改,恐怕如今仍是以毒攻为专长。” “我明白?。” “考虑到你身上本?来就有蝎毒,最好还是尽早杀了?他,以免麻烦。”秦昭又补了?一句,“如果阵中毒发,老君不在身边,紫烟也略通药石之法。” 殊无己闻言微笑?:“如此说来,我竟还未见过元君的真才实学。” “嗯,她?也是个通才。”秦不赦点点头,难得地没有用嫌弃的语气提起这位左臂右膀,“虽然平时没个正形,但实际上不管是智谋还是勇略都不低。上次跟她?下过本?,你还记得吗?总指挥和补位都由?她?负责。紫霞元君的功法,如朝晖夕霞,讲究变幻莫穷,刀枪剑戟,弓矢流星,别人需要什?么?,她?就能拿出?什?么?。” 第88章 “倒是难得听到你对别人如此首肯。”殊无己惊讶道?。 昭帝陛下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我有什?么?意外?下台了?,我剩下的势力大概率会由?她?来接管。她?比我讨人喜欢的多——你最近不是也觉得她?不错么??你们才认识多久?” “嗯。”殊无己拢袖首肯,“我观之他人与元君相处时,都更能彰显出?各自的本?色来,我若有这般本?事,也不至于最后误人子弟。” 秦不赦眉头一皱:“师父?” “无碍。当年?的事也是我自食因果,不必避讳。”殊无己摇头笑?道?,“丹霞老君的药理我也见识过一些,解厄星君这些日子也与我来往颇多。倒是文昌帝君,他看似沉默寡言,朴素端实,我暂未能见其所长,不如你与我仔细说说。” “文昌自然也是主心骨级别的人物。”秦不赦垂目笑?道?,“他喜欢玩近战,打法很凌厉,上起头来谁都拦不住——但水平不怎么?样,容易死的太快——你到时候也多看着他点。有他在,这场仗会好打很多。” “怎么?说?” “他是我们的技术支援。”秦不赦道?,“生死攸关的比赛,不可?能只有场内的博弈。我们双方在场外?都会动手脚。当然场外?也会有一整个技术团队来应对突发情况。只不过他们无论是感知还是反应,都可?能没有文修华那么?快。” “这也是我最担心的一点。若是公平对决,我自然信你不会输给任何人。但要是出?了?难以预料的bug,这事儿就不能靠你一个人扛了?——只要文修华活着,我就相信他的能力。”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至于和他对垒的,对面的五号位,云章侍诏鹿角笔仙,你还记得他吗?” 殊无己喝茶的动作一顿,面上却无讶异之色:“原来是此人……他确实是秦师兄的心腹。” “老东西阴毒得很,游戏里?那些引人送命的bug基本?上都是他弄出?来的。”昭帝陛下的声音变冷了?一些,“他武学上造诣不如文修华,应该是对面五人中最弱的一个,但他比文修华要谨慎不少,擅长隐匿躲藏、巫蛊毒计,你要稍微当心着点,莫轻易被引了?过去。” “我自然明白?。”殊无己点头道?,“——还剩最后一个人,想必就是任千帆任掌门吧。” “不错。”秦不赦缓缓地正了?脸色,“师父,他是个鲛人。鲛人泪多,情动则泣,泣而生幻,您——” 殊无己闻言了?然,淡淡一笑?:“你担心我有心魔?因为静海的事?” 他语毕侧头看向?自己的弟子,目光如水照长空一般清澈。 秦不赦吸了?一口气,恍然明白?自己是以己心度他人之腹了?。 “我不担心。”他缓缓地说道?,声音温柔,“师父,此事了?结之后,也算是将功抵过,你自也可?以心无芥蒂了?。” 第75章 又度假了 在殊无己?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什么将功补过的说法。 他没有拂徒弟的美意?, 也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看起了列在角色说明背后的战略部署计划。 然后他皱起了眉头?。 “双核打法, 前压,后扰,中线稳定——”他不知所谓地念着这几个黑体字,“风筝流,高机动远程不停拉扯打游击,拉长战线, 避免持续……持续……” “dot伤害。”秦不赦接道。 殊掌门茫然抬起了头?。 “我曾也略读兵书,”他试图解释。 秦不赦忍不住笑了:“没事。” “不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也行, ”他又道,“只要知道对面的技能,就能明白原理——不论是毒雾消耗,还是幻境迷惑,都是突袭游击的骚扰打法,不要盯着秦汨,他不是对面这套阵容的真正核心,大概率只是个负责把我们引进陷阱的诱饵。” “那我们呢?”殊无己?抬头?问道, “可有惯用阵型打法?” “若说是平时,速攻爆发的阵型用得最多。”秦不赦道, “解厄在前面做抗伤和火力?压制,然后你和修华都是高机动输出, 直接想办法闯进去?擒王,紫烟在后面掠阵——但这个打法面对消耗流容错率太低,肯定要调整。” 殊无己?略一思考,便道:“关键在于发现望春的位置,对不对?” 秦不赦赞许地点了点头?:“他确实是关键所在。” 他二人就着比赛的阵容战略又谈了半晌, 不知不觉便又到了月过中天的时候。 殊无己?很缓慢地眨了眨眼睛,依着飘窗靠坐下去?。 秦不赦看了他一眼,紧跟着便收起了桌上写得花花绿绿的图纸。 “进一步的分析就交给分析师和数据库吧,”他微微一笑,“等胜率完全算出来再做决定。真到了战场上,还是要讲究灵活应变。” 殊无己?点了点头?。 “师父。”秦不赦轻轻握住他的手,仔细看了看,十片指甲果?然都泛着淡淡的烟灰色,叹道,“你又难受了,是不是?我瞧你比平时更容易犯困。” 殊掌门没说话。 “还是我草率。”秦不赦低声道,“让你太早地想起来,反倒不好。” “与你无关。”殊无己?很轻地摊开?十指,眼睛终于闭上了,身?体也偎着一旁的靠枕躺了下去?,“我歇一会,你帮我把它……料理了。” 昭帝陛下无奈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兢兢业业地亲起了师父的手指。 ------------------------------------- 殊掌门第一次没赶在晨功的时刻前醒来。 他怀疑秦不赦偷偷给他下了咒,他的徒弟照理不敢这么做,但他同样非常清楚,秦昭此人,表面上规规矩矩跪得比谁都端正,背地里可能压根没拿他的话当?人话听。 当?他推开?会议室的门,注意?到里面的语言一瞬间切换成英语时,更确信了这一点。 “……我只准备让他上前半场,这件事不用多说了。结束以后shawn(肖紫烟)会给你们解释清楚。”秦不赦坐在老板椅里,慢条斯理地说完这句话,游刃有余地抬起头?,朝他笑了笑,又说起了中文,“师父,早上好。” ——孽障。 ——天下第一冥顽不灵的孽障。 殊无己?的眉头?始终轻轻地蹙着,但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秦不赦的背后,与书房隔着一扇落地窗的巨大露台上,一阵陌生?而猛烈的高频嗡鸣声夺走了他的视线。 桨样的巨大金属装饰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拍打着空气?,殊无己?感到脚下的地板也开?始微微震动,落叶和灰尘被小小的旋风卷起,紧接着气?浪扑面而来,直到着陆轮缓缓落地。 穿着墨绿色飞行服的黑墨镜从机舱中一跃而出,超众人挥手道:“都准备好了,来吧,出发吧!” 殊无己?还没反应过来。 “这是直升机。”肖紫烟笑着戳了戳他,“记得上次带你坐过的模拟游戏机不?这个就是个真家伙我们就准备靠它上岛了,大概两?百公里左右基本上都在海上开?,可比御剑飞有意?思多了啊我跟你说。” 殊无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王老君就忍不住摇头?抱怨道:“你们也真不照顾老人家的感受,老老实实飞过去?或者传送过去?不行吗?” “这怎么能成啊!人类文明精粹啊这可是!”肖紫烟立马抗议道,“要不是秦老板把保守派都发配了我真要以为你是余孽了。” 王老君都气结巴了:“我……我这不是担心他晕?” “为何会晕?”殊无己?茫然问道。 “不晕不晕。”文修华打圆场,“我倒是能理解紫烟,殊老师啊,你看过穿越小说没,就那种现代人穿越到古代的,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那个时代人类可以在天上飞诶!这可不得体验一下。” “是该体验一下。”秦老板也发话了,笑了笑,“老君考虑得也有道理,是可能会晕,把你练得静神?丹拿出来,每个人吃一粒吧。” “……”王老君无语了,“你吃什么吃?你也晕?” 他们打打闹闹了一阵子,终于出了书房,一群人起哄着要把殊老师第一个送上飞机。 “注意?脚下啊。”黑墨镜提醒着,一边伸手托了托殊掌门的手肘,让他攀上金属巨鲸般的机身?,“往下,门在这儿,对,小心滑。” 殊无己?在他的引领下轻轻坐在了椅子里,黑墨镜绅士地替他拉上了固定带,他像个任人摆布的洋娃娃般,听话地把两?只手都放在座椅扶手上。 然后他发现自己?是唯一一个老老实实坐着的。 秦不赦找来的这群猢狲像下饺子一样跳进来,肖紫烟屁股没坐稳已?经?打开?平板开?始挑泳装,被强塞了一套童装的王老君拽着她的手臂要跟她拼命。 文修华拿起设备箱里配套的扳手开?了一瓶啤酒,没注意?上来时晃过瓶子,啤酒花咕嘟嘟喷出来,把殊掌门的袍角都沾湿了,殊无己?往后退了退,整个人像壁龛里的观音像一样深嵌在椅子凹陷处。 第89章 “昭儿。”他有点紧张地喊了声,“你坐我边上。” 秦不赦一挑眉,惊喜地问:“你恐高?” 殊无己?无语了,他总不能说我怕熊孩子。 实际上他不说也没人敢抢他旁边的位置,昭帝陛下优雅端方地在他旁边落座,两?条长腿交叠着,把他和那群猢狲隔开?了些。 殊无己?松了口气?。 随着解厄星君操纵控制旋钮的咔哒声,显示器上五彩斑斓的航线数据一片片地亮起来,众人脚下的机身?也开?始轻微晃动。 紧接着,螺旋桨发出不久前刚听到的打击声,殊无己?忽然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像是被推倒在墙上一般,产生?了一种飘然眩晕之?感。 窗外的景象一点点发生?了变化,原本巨大的平台慢慢地变成一张洁白的床单,昭帝陛下的行宫一点点变得如玩具一般,跨越千年的越江则成了一条粼粼的丝带,蜿蜒流向碧蓝的大海—— 归墟…… 殊无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即将回归故乡的荒谬感,过去?他四海为家之?时罕少有思乡念旧之?情,他一向善于也敢于接纳一切新鲜的东西——但他如今才?发现,猝然回首时他竟如此思念那片曾令他众叛亲离,又困他于死地的险秀青山。 “师父。”秦昭喊了他一声。 殊无己?转过头?,一缕清凉的气?息涌到鼻端。 “薄荷油。”秦不赦解释道,“你看起来有点晕。” 殊无己?摇头?道:“我不要用这个。你背一遍清心咒给我听,我就好了。” 秦不赦一愣。 “背给我听。”殊掌门坚持道。 “……好。” 直升机飞了半个小时,跨越了深浅织缎般蔚蓝的海域,在一块孔雀石般缀于海面的小岛上悬停。 秦不赦的清心咒也背了十遍,他师父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他只能一遍遍背着,错过了队友们的酒会ktv、泳装派对和跳伞狂欢。 一直到飞机降落,他才?又轻轻喊了声,“师父。” “我有点想回三?清了。”殊无己?垂眸道,他指的自然不是现在那个贴满牛皮癣的旅游景区。 秦不赦心头?一颤。 “如果?归墟真的能够连通古今……”殊掌门忽然看向他,柔声问,“你会和我回三?清吗?” 秦不赦没有说话。 “昭儿?” “我会。”他这才?反应过来,“等这边都结束后——” “嗯。”殊无己?打断了他,微笑道,“都结束后。” 从别人的视角看就是这对师徒在机舱里令人恶寒地你侬我侬了半天,肖紫烟重重拍了舷窗许多次,才?把这两?人从舱门里拍出来。 钻出舱门的一瞬间,炽热的阳光就有如实质般贴了上来,与即将入冬的时节截然相反,热带气?候裹挟着潮湿的热浪黏上了每个人的皮肤。 殊无己?繁复的道袍立刻就有些穿不上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肖紫烟豪迈地甩掉防晒外套,纱网罩衫,露出一身?震撼道长一百年的比基尼两?件套。 殊掌门猛地后退了两?步。 肖紫烟大笑起来:“刚才?童装买少了,这儿还有个要穿连体童装的。” 王老君:“没少啊,你那一套不是给殊老师买的?” “不是啊。”肖紫烟无辜地眨眨眼睛,“一米五的身?高,就你能穿啊。” 王老君:“……” 殊无己?求救地看向自己?的徒弟,然后发现他的好徒弟早已?换好沙滩裤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上身?只穿着一件敞开?的花衬衫,胸肌腹肌都露在外面。 殊无己?:“……” “建议您入乡随俗。”秦昭朝他眨了眨眼睛,“你穿成这样站在我们中间,全世界都会盯着你看的。” 殊无己?:“……” 第76章 酩酊 殊老?师最终也没?能入乡随俗。 昭帝陛下考虑了一下把他老?师拉进路边摊买沙滩裤的可能性, 最终摇了摇头,一个人进了商铺, 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几?个鸡蛋花形状的魔术贴。 殊无?己偏了偏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他。 “过来些。”他单膝跪下来,撩起师父的长袍下摆,两端抓在一起,折到大腿终端的位置,又反向卷进腰带, 拿魔术贴扣紧。 袖子也做了类似的处理,整件长袍立刻被?束成了齐膝的短装, 下摆服帖,腰线利落,殊无?己抱着手臂瞧了会,微笑道,“你倒是点子多。” 秦不赦没?说话,手搭在他肩膀上,带着他去和同事们会和。 “殊老?师,”趁着秦不赦跟酒保交谈, 肖紫烟拿了杯蓝莓玛格丽特凑过来,目光好奇地?盯着他暴露在空气?里的小臂小腿, “你会像普通人类一样?被?晒黑吗?” 殊无?己闻言一愣,认真答道, “未曾试过。” “试一下试一下!”肖紫烟挤眉弄眼地?怂恿他,拽着他的手臂就把他往一旁的椰子壳躺椅上拉,“您躺这儿,裤管再?卷起来点,还有袖子……待会要是想晒背了就跟我说, 我帮你翻面哈。” 殊无?己:“?” 他有点僵硬地?白生生地?横在那儿,紫霞元君好心地?给他把躺椅的靠背往上调了调,玻璃般的碎浪和一望无?际的天?际线登时在眼前展开,暖洋洋的热意从头到脚地?流淌——他中了毒以后本就畏寒,这下如?面团进了蒸笼,绵绵舒展着不想动?弹起来。 隐约间他听到吧台那边的人在说英语,零零散散的几?个单词,“模仿”、“复写”、“密钥”、“删除”之流,他听不明白,也听不清楚,后面声音激烈了,有点儿像争吵,他支起身?去看,只看到秦老?板不冷不热的表情。 秦不赦注意到他的视线,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小声问,“怎么了?” “在吵架?” “嗯。”秦老?板笑了一下,“他们在争你像瑶柱还是北极贝。” 殊无?己:? “怎么晒都不会变色啊。”秦不赦挑了挑眉,伸手覆上了那截裸露的小臂。 触手温凉的,不仅没?有晒黑,甚至没?留下什么阳光的温度。 “体寒。”秦庸医随口诊断道,“等着。” 过了会他拿了一只勺子过来,送到师父嘴边,“尝尝这个。” 殊无?己略试了口,又甜又辣的触感让他的舌头一阵发麻:“秦昭?” “紫烟调的可乐朗姆酒。”秦不赦笑道,“喜欢吗?” 殊无?己移开视线,懒得跟他胡闹。 “这次挑个你喜欢的。”秦不赦转身?折回吧台,又换了一只勺,这回是咸死人的盐味。 殊无?己:? “薄荷玛格丽特。”昭帝陛下解释道,“下一个给你尝尝……” “秦昭。”如?此几?轮后,殊掌门终于忍无?可忍地?蹙眉道,“你想做什么?” “让你试试我们调的酒。”秦不赦面不改色,伸手探了探师父的额头,颔首道,“您看,稍微热一点了吧。” “再?尝尝这个。”说着他又往勺子上挤了点什么,“最后一次,我保证。” 殊无?己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那丁点绿色的膏状物?含进口中,紧接着,以秦昭都没?反应过来的速度从躺椅上弹了起来。 “山葵也有暖身?的效果?……” 秦不赦还没?解释完,就看见他师父“唰”的一下流下了两行眼泪。 他倒抽一口冷气?,连忙拿起一旁的杯子递过去,师父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紧接着才发现那杯东西就是肖紫烟弃而不用?的高度可乐朗姆混酒。 “……”秦不赦道,“福生无?量天?尊。” 他说着凑过去,没?等师父有机会发作,就扳过对方的脸用?力地?亲了起来,把嘴里那些口味不可名状的烈酒渡出,然后轻轻扫除着柔软的唇舌——吻着吻着一切都变了,他的双手捧住了师父的头,抽出冠上的木簪,把那头三千银丝放出来,凉凉地?撒在了二人身?上。 “师父……”他轻轻喊,“还好么?辣么?暖和么?” 殊无?己压根不想跟他说话,五脏六腑倒确实因为乱七八糟的混酒暖和起来,连带着阳光的热意蒸上头,他靠着秦昭的肩膀,双眼发冷,大脑又开始犯晕。 不对劲。 他想。 孽障。 畜生。 不对劲。 ------------------------------------- 殊掌门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室内。 他并没?完全醉断片,大致记得秦昭把他抱起来的时候说了点什么,可能是英文,又好像是他能听懂的东西,似乎有什么类似海烬天?劫启动?装置的金属物?被?戴在了他的头上,然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窗帘拉开着,那孽障坐在飘窗上,身上还有淡淡的酒味。 第90章 夜间的海域如同悬崖的断面,黑泱泱的,好像陆地?被?凌空切断一般,海风与浪涌相较之白日,此时也变得更像某种动物的巨大鼻息。 秦不赦的眼睛和夜色、黑海融合在一起,透不进光一般,他手里拿着的还是那支别墅里喝过的高度威士忌,察觉到殊无?己醒来,他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 “师父。”他转过头来。 “你有事瞒我。”殊无?己说。 “是我自己工作上的事。”秦不赦解释道,“我必须自己做主的事。” 殊无?己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然后他看到他的徒弟站了起来,高大的黑影把他整个人罩在里面——当秦昭朝他俯下身?的时候,他的眼前仿佛立起了一道密不透风的守护阵。 “您可以把它当做工作压力。”秦不赦淡笑了一下,“——我这两天?靠得太紧,有点勉强您迁就我了。是吗?” “不。”殊掌门摇摇头。 以他对自己徒弟的了解,真正的勉强恐怕现在才要开始。 秦不赦又一次吻住了他,向他索求独属于一人的宽纵,他确信这个徒弟已经借酒壮过了胆,此时颇有几?分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 “秦昭。”他在呼吸交错的时候冷冷清清地?开口道,“我这几?天?是不是太宠你了?” 秦昭的动?作一顿。 但他没?有停下。 他单膝挤进了床榻,躬下身?,谦卑又坚决地?把自己埋在师父的颈窝里。 “您容我一次……”再?开口时他的呼吸都有点错乱,“马上就是最后的决战,让您上去,其实我很紧张。” 殊无?己一怔。 “给他们放假,让大家胡闹,纵容自己对您放肆,都是因为我在紧张。”秦不赦低声央求道,“您都容了我这么多次了,就今晚,再?容我一次,成吗?” 殊无?己抬头看着星云鳞次的玻璃天?花板,深深地?、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容一次? 事实上无?论多少次,他都拿这个孽障没?办法?。 他的默许对秦昭来说罪当不恕,他感到一阵一样?的闷热从布料贴合的地?方传来。 这头他悉心教养却无?法?驯服的烈犬开始在自寻死路的边缘摩擦,他怀疑自己会被?气?得头脑发昏,但事实上并没?有。 他用?冷静的、月光般冽冽的目光看着他的徒弟,这个狗畜生全然变成了返祖的兽类,脱去衣香鬓影的外皮后,在他的衣摆饰品上挤压和摩擦,直到其中的节律彻底超出理智的范畴。 那双漆黑的眼睛一点点混入泥浆似的浑浊,呼吸也沉了下去,听起来喉咙干渴,秦昭至始至终不敢让自己的皮肤直接碰到师父的身?体,好像怕自己弄碎了这尊无?暇的玉像,当殊掌门冰冷的手掌按上他的后颈时,他身?上的热度却超过了此生任何时刻。 “你可以贴近一点。”他师父垂目道,“但不准弄到我身?上。” 那只手仍然搁在那儿,像一个金属的项圈,一条冰冷的缰绳,秦不赦艰难地?应了声“是”,火热的躯体贴上了师父微微曲起的膝盖,但也仅止步于此。 殊无?己就这样?按着他的脖子,看着他一路向上攀登,碎雪似的睫毛下面是一双慈悲的眼睛——他太了解他的徒弟,即便?不通情欲,他也知道他徒弟的一抬眼、一蹙眉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条烈犬什么时候抵达了失控的边缘。 他忽然收进了手里的缰绳。 “停下。”他温声道。 秦不赦茫然地?抬起头。 师父的手轻轻捏着他后颈的皮肤,那点力度并不能阻止任何动?作,但他还是像突然被?束缚住了一般,停下了所有动?作。 “昭儿。”殊无?己问,“有什么事瞒我?” 秦不赦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喘息。 “嗯?” “……没?有。”他的声音非常喑哑,“没?什么要事。” “嗯。”殊无?己点点头,“去收拾一下,今晚就这样?罢。” 秦不赦:…… 他几?乎狼狈地?站起来,拢上外袍进了浴室,把自己掼在了冰冷的花洒下。 冷水把他连人带衣服浇了个透彻,仍然无?济于事,他念了几?句清心咒,念得语无?伦次。 那是师父。他提醒自己,那是师父的命令。就算想把墙捶烂,那也是师父的命令。 这种失控边缘的状态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久到让他觉得油锅已经烹煮了几?千年,他仍然被?撂在架子上上不去也下不来,久到他几?次把水花调大,直到大得如?同在瀑布中一般,两耳都充满了隆隆的白噪音。 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卫生间的门被?咔哒一声轻推开的时候,他的世?界还是一下子宁静了下来。 他从镜子里看到师父衣衫齐整,冠冕璀璨的玉人模样?,而师父也在看他。 他熟悉这样?的眼神?——那是一个有点无?奈的,彻底没?辙的,对着屡教不改、无?可救药的顽童才会露出来的眼神?。 “算了。”殊掌门环着手臂,徐徐说,“饶你一次。” “去吧。” 昭帝陛下的呼吸停止了。 他不需要关掉花洒,不需要停下清心咒,甚至不需要碰自己—— 就这么在师父的声音里释放了。 第77章 前夜 有过?肌肤之亲以后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殊掌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过?去有一本记账本, 每次他的徒弟胡作非为了,他就在本子上?记一次, 等到?还课清算之时,一并该料理料理,该收拾收拾。 这本本子里秦昭一人独占八成,剩下两成其他弟子与往届弟子共分之,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才高八斗”。 到?了现代以后,他的记账本变成了提醒事项, 他设置的提醒时间是?每天——他每天都告诉自己,他跟这个孽障还有无数账要算。 但这账越记越少了。 殊无己察觉到?这点时为时已晚, 不知不觉地?,原本该罚抄书的现在觉得说两句就得了,原本该揍五十棍子的似乎三十棍子也?算严厉,原本该罚禁闭的,眼下觉得三天不理他也?就罢了,至于逐出师门,他对秦昭似乎就没有考虑过?逐出师门,此人即便触了杀孽, 死也?该死在他的门下。 作战会议每天都开?,酒每天都喝, 海也?每天都玩,秦昭像带一个荷包一样把他带在身上?, 也?不在乎他愿不愿意颠簸两小?时去看什么海豚,然而?每晚作战会议结束了,要开?技术会议的时候,这人就哄他说“反正老人家也?听?不懂说,不如早点回房休息。” 他也?不想回去, 就坐在门口茶几边喝茶,里面的语言又变成他听?不懂的,然后激烈地?辩论?,争吵。 殊无己安静地?坐了几天,抄抄经,看看字画,有一天忽然开?悟了:玉虚昭德统御帝君表面上?恭恭敬敬,奉他为座上?尊师,实际上?拿他当嫔妃爱妾,要用时召之即来,一谈正事便是?“后宫不得干政”。 他找了个晚上?漫不经心地?跟秦昭提起这件事,秦昭差点把咖啡喷出来,然后刻意地?跟他就讲了半个时辰的生僻英文术语,把他讲睡着?了,为了证明不让他参与是?因为他真的听?不明白。 一言以蔽之,就是?太久没收拾畜生,作了。 殊无己冷眼旁观,不再徒劳无功地?盯着?那?些蚯蚓似扭动的文字看,而?是?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跑去网吧上?网——什么都看不懂也?无妨,他至少能每天看看海烬天劫的游戏论?坛,或者打开?青蛙过?河游戏,用一根手指一下一下戳着?学?习认识字母。 这个晚上?也?一如寻常,直到?肖紫烟一脸好笑地?敲开?了网吧的门,从一群围着?吃泡面的网瘾少年?里找到?仙风道骨的殊老师,把他请上?一辆熟悉的sprinter。 “要去何处?”他问。 肖紫烟没回答,只是?替他拉开?了车门。 所有人都在,秦不赦一个人占了一排位子,正抱着?手臂假寐。 殊无己忽然反应了过?来了过?来。 “就在今夜?” “明天。”回答他的是?秦不赦,“提前去场地?,车上?睡吧。” 殊无己盯着?他看了会,点点头。 和上?次团建时一样,车辆又快又稳地?行使在棕榈夹道的马路上?,黑墨镜稍微开?了点车窗,让带着?椰香和砂砾味的风吹进车来。 殊无己看着?车窗外形形色色的车灯,他跟车窗之间隔了个秦不赦,于是?便也?不得不看着?他这个早就看腻了的徒弟,那?副深邃的五官才忽明忽暗的彩灯映射间,如同浓墨重?彩绘就一般,即便在小?憩,也?颇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挥斥之感。 “昭儿。”他喊了声。 第91章 “师父?”秦不赦转过头,那双黑眼睛睁开的时候,外头的车灯似乎都不再有颜色了。 殊无己没有说话,只是很深地看着他。 超过任何一次的,很深很深的目光,好像早已静悄悄地看透了宇宙洪荒的秘密,又挟带着千年如一日的、不染一尘的寂静。 秦不赦愣了一下,接着便福至心临地不再说话,而是偏过了头…… 他们默契地交换了一个静悄悄的吻。 同车的人甚至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动作,因此幸运地没有发出任何起哄声,殊掌门闭上眼睛,第一次把车载的古典金曲听进了耳朵,那种旧毛毯一般沙哑缱绻的男声唱道: i said i love you and that's forever and this i promise from the heart i couldn't love you any better i love you just the way you are …… 瞳孔忽然缩紧了一些,他微微发怔地后退了一寸,结束了这个短暂的触碰。 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能听懂每一个单词了。 ------------------------------------- sprinter最终停在了一片灰色碎石铺就的临时停车场上。 天刚微亮,海浪还是灰白色的,敲打着低矮的围墙。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座线条冷硬的灰色建筑物。 “在地下。”黑墨镜走在最前面,他和肖紫烟很有仪式感地穿了牛仔马甲的情侣装,此时难得地没有说笑打闹。 水泥通道中悬着暗黄色的应急灯,如果殊无己看过那几部经典的谍战电影,就会发现此地完全是依照一级防爆的标准建设的。 储存着甲子骰的vpc通过气隙系统与一切网络环境隔绝,服务器通过光纤直连到这里的设备,在胜负决出的一瞬间,除了事先设置好的数据删除以外,硬件也会被一齐炸毁。 “我们会见到对面的人吗?”王老君好奇地问道。 “怎么可能。”文修华解释道,“他们不会露面的,秦汨给了我们一段激活秘钥,到时候我们会帮他接上去,给他们的地址开一个白名单。” 他正说着,黑墨镜忽然在一扇钢制防爆门前停了下来:“老板。” 秦不赦点点头,走过来刷了虹膜,金属味浓厚的机房出现在他们眼前,最前面的就是他们今天的战车——五个金属茧形状的游戏仓,最中间的那个上了不同的颜色,脑补支架位置构成盘根错节似的复杂。 所有人都再盯着那个“茧”看,肖紫烟凑上去,轻轻地敲了敲外头的玻璃罩,神情罕有的严肃。 “出发前,有些要点我再重申一下。”她双目一凛,“首先,有个事情要额外强调——” “主将的事,对吧?”文修华道。 “是。”肖紫烟点点头,用下巴指了指秦不赦,“秦老板不想拿我们的命当赌注,游戏结束时会被自动删掉的只有双方主将的数据,但是——” 她停顿了一下:“对面五个人都是甲子骰的活跃副本,一个也不能放走,明白我的意思?” “是。”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杀人,”肖紫烟道,“每次击杀前都带上修华,他知道怎么把活跃副本冻结在vpc里,避免他们中场脱身。修华,你也仔细着点,这次不是闹着玩的,不能浪,懂?” “明白。”文修华捏了捏自己的左手,“我知道,我们的阵容都输出溢出了,我苟着就行。” 肖紫烟点点头,目光扫向下一个人:“老君,这会儿你用的不是菩提门账号,没有复活技能,治疗要格外小心。还有观察很重要,如果对面鲛人开幻境,你最好要第一个注意到并且通知到每个人,这样才能及时解控。” “知道。”王老君正色道,“你放心。” “至于殊老师,我没什么特别担心的情况。”肖紫烟有扭头看向殊无己,“我相信对面五个加起来都不是你对手,但也请你不要跑得太快,离后援太远——别的不提,线上太靠近鹿角仙的人,都很容易倒霉。” 她说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最后才把手臂架到自己丈夫的肩膀上,声音也松下来:“你嘛,不用我多说,我知道你又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在前面挨最多的打,扛最多的压力,你都习惯了,也不知道怎么喊痛,我就不哄你了——总之,一切都交给我们。” 黑墨镜也拍拍她的手示意安慰。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毕竟说是打游戏,实际上是打仗,还是要靠临场应变。”她最后道,“陛下有什么要说的吗?” 众人看向秦不赦,这才发现昭帝陛下自始至终安静地站在角落旁边的阴影里,像一个深藏功名的幕后角色般,正在逐渐从他的班子里面抽身出来。 “情况特殊,”他没有多说一句话,“以后都听紫烟安排。” “就这?”王老君问。 “就这。”秦不赦耸了耸肩膀,往前踱了两步,在师父身边站着,“待会打完想吃点什么?他们都是神仙,饿不着,你在里面耗这么久估计出来会累,我找人请厨师提前做好。” “喂!”王老君不满道,“还谈正事儿呢,你搞什么啊。” “老君。”昭帝陛下垂下眼皮,淡淡地看向他,目光却十分沉重,“要相信紫烟,就像相信我一样。” 王老君一愣。 殊无己的眉头也微微皱着,他抬头问他的徒弟:“我们进去以后,你要做什么?” 秦不赦整理袖扣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做一些善后部署。”他没看他,只是简洁地说道,“然后等你们赢。” 第78章 减员 秦昭回避的目光仍然停留在殊无己的视网膜上, 陛下每个动作、每个神态都隐藏得恰如其分,但唯独瞒不过他的眼睛。 然而已经没有计较的时间了。 伴随着金属结构的锁合声, 最后一场《海烬天劫》的pvp竞技宣告开始。 支架与后脑相抵时,殊无己感到了一阵与往常登录游戏时不同的刺痛感。 紧接着他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正在随机选择场地中……” 熟悉的提示音在耳边回旋着,音质如同在幽深的地窖中一般,声波反复撞击着墙面,产生久久不断的回声。 画面再次亮起的时候,霎时间风沙扑面, 视野中充斥着苍茫的黄色。 殊无己一下子认出了这个场地。 【漠北,胡杨驿集】 曾经是血影教总部银月堡所在之地, 弯弯曲曲的小道,绵延不断的沙丘,人影碌碌的集市,瘦骨嶙峋的恶犬,以及黄沙中沉睡着时刻待命的三千石甲卫。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边忽然响起了同频道队友的声音。 肖紫烟道:“修华,这个真的是随机的吗?” “我没动手脚。”文修华的声音响起了,“但是不排除对面有干预地图选择的可能性。不过按照先前说的, 我们其实不挑地形,只要场地资源没被动过手脚就可以。” 殊无己问:“你们在哪里?” “我在大漠正中, 这里可能离古楼废墟比较近,我能听到流沙的声音。”肖紫烟道, “你呢?你在哪儿?” 殊无己看着眼前蓝色的布幡:“集市,胡杨树下面。” 王老君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听起来闷闷的:“我在室内。看这个建筑估计是银月堡。我们最好不要室内作战,找个地方出去汇合一下。” “来我这儿吧。”文修华道,“我这边离市集比较近, 但是地方空旷,也不容易遇到流沙。” “那正好,殊老师你先去找一下文修华。”肖紫烟道,“我这边——” 她的声音忽然中断了。 “紫烟?”王老君叫道,紧接也产生了扭曲的杂音,“……连接……切断……作弊?” 殊无己皱了皱眉。 他脚尖一点,身形一闪就向文修华发出的定位疾驰而去。 文修华的位置离他不远。穿过驿站,往鼓楼废墟方向,有片商队歇脚饮水的绿洲。 巨大的食槽现在空着,水源接近干涸,薄薄的草皮也大片地枯萎。 殊无己低下头,看着羊胡草漆黑的草根若有所思。 忽然,一阵不妙之感涌上心头。 “殊老师。”他听到有人大喊,却不是文修华,而是肖紫烟,“其他人来了吗?” 殊无己猛然回头,在对方走近之前,长剑出鞘,剑尖点着沙地画出长长的一条线来。 “请勿近身。”他道,“文昌帝君在哪里?” 肖紫烟的脚步一顿:“你是什么意思?” 殊无己没再说话。一阵湛亮的明光自剑刃之上灿灿亮起,下一秒,他脚下的绿洲忽然化作一片泥沙,泥浆如有知觉般拽向他的脚踝。 第92章 他的身形立刻如白鹤般向后飞退,半悬于空中。 “任掌门。”白发道人斯文地见了一礼,“多年未见了。” “肖紫烟”笑了一下。紧接着,他脸上落下了一层水雾,女人的面庞消失了,露出了任千帆英俊秀美的脸:“好久不见,殊真人。” 话音未落,他一掌击于地面,黄沙卷起千层沙浪,在两人之间横出一道巨大的壁墙来。 殊无己?没跟他客气?,一剑刺出,沙墙立刻崩散溃败。就在此刻,秦汨那柄熟悉的□□裹挟着罡风从他身后袭来。 殊无己?脚尖一点,飘然跃起,整个人如轻云蔽月般在两人天罗地网般的攻势中扭身而出。 “秦师兄。”他连一根头?发丝都没乱,呼吸平稳地点头?致意道,“文昌帝君何?在?”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们做什么?”秦汨大笑一声,“都怪这孩子运气?不好,一开始就和?我们落在了一个地方。” 他说着一挥手?,黄沙分开,一具断头?尸首横陈当场。 殊无己?的瞳孔一下子缩紧了。 他没有浪费一秒钟在反应上,转身一剑就点向秦汨的眉心,同时足下凌空一踏,避开任千帆操纵袭来的水剑。 秦汨横过巨刀格挡,不料那剑尖直接当头?劈下,至刚至阳之力竟震得他手?腕发麻。 “这可不是在游戏里。”殊掌门冷冷地道,剑意威压,直接将这个过去的师兄震得双手?血涌,紧跟着剑尖一挑,那把巨型的□□竟然直接脱手而出,绕过殊无己飞向远处正在掐诀施咒的任千帆,把这人鱼打得直接摔翻在地上。 “……太吓人了。”秦汨擦了擦额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千帆,先撤。” 殊无己自然不会就这么让他们跑了。他袍袖一甩,五道灵符从袖口直飞而出,燎出金色的火焰,将二人团团包围。 任千帆急道:“这功夫破妄断虚,幻境全施展不出来。” “算了,他们三?清的破邪真火从来就是这么霸道。浪费一个阵法吧。”秦汨苦笑了一下,忽然双指一指地面。 一阵黑色的火焰从地底跳起,将二人裹挟入其中,两人竟如瞬间蒸发了一般,化为?水雾,消失于当场。 殊无己?眉头?一皱,并未再?穷追。 他低头?看了一眼文修华的尸体,对方手?臂上携带的设备已被破坏殆尽。 “殊老师!”就在此刻,同样的画面,同样的声音戏剧化地重现了,肖紫烟风尘仆仆地从同一个方向赶来,这次他没有躲避。 “怎么回事?交上手?了?” 殊无己?点头?道:“文昌似已遭遇不测。” “我知?道。”肖紫烟沉声道,“只要?他还活着,通讯就不可能断。他运气?实在太差。” 殊无己?却心道八成是自己?的灾祸命数又在作祟。 “可还能恢复?”他问。 “我试了一下,恐怕不行?。”肖紫烟叹气?道,“如果只是对我们的通讯信号动手?脚倒是没什么,但对方应该是直接修改基础代码,把局内语音整个功能都彻底禁用了。不仅是我们,他们自己?现在理论?上也不能彼此沟通。” “果真?”殊无己?微微皱眉。 “怎么了?” “我观他们配合默契,不似失去联络。”殊掌门道,他伸手?指了指地上发黑的草尖。 “毒?”肖紫烟挑眉道。 “望春故意在此处留下痕迹,引修华查探,令其落入任掌门的幻境之中。”殊无己?道,“白夫人再?以露水替他伪饰容貌,试图诱我入局,最终角仙暗布法阵,令他们脱身。” “照你这么说,他们一定有其他通讯方法。”肖紫烟思索道,“从刚入局时的信号分布看,他们也跟我们一样被传送到了不同的地方,但能这么快就打出combo,发挥场地技能的最大优势杀了修华——情况对我们比较棘手?了。” 殊无己?点点头?。 “我们现在有两个选择。”肖紫烟飞速分析道,“一个是根据刚才的报点去找其他人,一个是就按通讯最后说的那样,在这里等别人来跟我们会合。对方的技能本来就擅长分而歼之,在已经?有折损的情况下,我们不适合分头?行?动。” “你意下如何??” “若在原地等待,便是落入了对方的圈套,把位置暴露给了他们,让他们守株待兔。”肖紫烟道,“他们会在其他人靠近的时候逐一截杀。” “但若离开此地,又有赌的成分。”她接着道,“如果没法及时碰头?……”她顿了顿,问,“您有什么想?法吗?” 殊无己?轻轻转着指尖的拂尘,如同没有听?到她的分析一般,目光低垂着,似乎在寻找沙里的虫子。 “殊老师?” “守株待兔。”殊无己?忽道。 肖紫烟没明白:“什么?” 殊掌门微微一笑。忽然之间,金色的袍袖霎时鼓满了风,白发道长单手?平伸,修长的五指微微张开,霎时间,黄沙拍地而起,遮住视线,再?散去时,他手?中突然拎起了一个人的衣领。 任千帆像是被抓住了尾巴的鱼一样,一边干扑腾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出手?诡谲如幽灵般的妖道。 “你,你怎么会——” “修华不在,杀人前要?做的那个事……”殊无己?没理他,转头?看向肖紫烟问道。 “……”肖紫烟反应了一秒钟,立刻道,“我来。” 她往手?持键盘上快速敲了一段代码,“好了”两个字还没说完,只听?“咔哒”一声,妖道手?中的喉骨就被深深捏断了。 “?”肖紫烟道,“你怎么发现他的?” “既然是守株待兔,那便得守在原地。”殊掌门言简意赅,刚拧死一个人的纤长手?指轻飘飘地收回了袖子里,“不如在附近仔细找找,看看谁才是兔子?” 黄沙翻涌,白发道人一手?抱着拂尘,一手?拿着剑走在前面,剑尖下垂,所指之处黄沙自动分开。 肖紫烟感慨了一声不知?道谁才是活阎王。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耳朵忽然轻轻一动,手?里下意识地扔出数枚袖箭。 “噗哧”数声后袖剑插入了沙中,紧接着传来一个人的低呼:“你谋杀亲夫啊你?” 只见黑墨镜骑着一匹高头?大马风尘仆仆地赶来,脸上沾着灰,手?里还架着一杆还在冒烟的冲锋枪,显然也已和?人交手?过。 “你遇上谁了?”肖紫烟高声问道。 “不知?道是谁。”黑墨镜烦躁地说,“这群人藏头?露尾的,躲在暗处放冷箭。我也不敢随便出击,就优先火力开路闯过来了。” “你做的对。”肖紫烟道,“路上遇到其他人了吗?” “没有,但是我捡到了这个。”黑墨镜低下头?,从口袋里取出了一样东西送到二人面前。 肖紫烟只看一眼脸色就凝重了起来。 那是一颗带血的丹药。 第79章 爆破 “会不会是陷阱?”肖紫烟的第一反应就是质疑,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这个坐标。”黑墨镜在?地图上标了一个点?,“不过是被流沙卷出来的, 不清楚老?君本人是不是在?附近。” “可能?是陷阱,也可能?是报信。”肖紫烟立刻拍板道,“出发,去银月堡。就算是陷阱,我们也不能?再折损一个治疗。” 殊掌门点?头同意。出发前?肖紫烟又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文修华的尸身,取出了一个钥匙扣挂在?自己腰间。 “这是?”黑墨镜惊讶道, “没感觉到有信号啊。” “一个应急装置。”肖紫烟含糊其辞,“陛下的plan b。” 殊无己皱了皱眉, 但情况不允许他?们再多做讨论。三人骑马的骑马、御器的御器,往银月堡的方?向疾驰而去。 “目前?虽然我们双方?各折损了一个人,但我们有点?被牵着走。”肖紫烟一扯马缰道,“不论对方?在?不在?银月堡,接下来我们要想办法?掌握主动。” “怎么做?” “银月堡的地图你还记得吗?”肖紫烟问,“那是一座流沙机关堡。” 他?们简单过了几个计划,殊无己只是安静地听着,全程没有说话。 游戏里时间的流速很快, 几人从驿集赶到银月堡只花了几分钟的时间,然而场景却已经从白天?切换成?了深夜。 他?们远远地停在?一座沙丘后面, 黑墨镜还要往前?,肖紫烟一抬手?臂将他?拦在?了身后。 “听声音。” 黑墨镜脸色一变。 “这是……” “露水声。”殊无己轻声道, “夜间露水更不易消散。” “白千秋在?附近?” “未必。完全可以提前?布置。”肖紫烟道,“我怀疑他?们刻意调快了时间的流速。” 第93章 “我们是不是等到白天?行动更好?”黑墨镜问。 “不。”一向沉默的殊掌门忽然开口,“拖不起。” 二?人惊讶地转头看向他?。 殊掌门叹了口气,伸出自己的手?,只见他?刚上线时还是白净一片的手?指, 此时竟已经全然乌黑。 “时间变快还会加剧毒发。”肖紫烟立马醒悟过来,“如果?老?君已经中毒——” 她立刻作出决定:“按计划来,我们现在?就要进入城堡。” “马上推算一下路线。”黑墨镜道,“血影教最善隐蔽,机关堡的内部道路会因?为流沙产生变化——如果?我们被困在?死?路上,那就完蛋了。” “不用算。”肖紫烟眼神冷静,“知道流沙是怎么形成?的吗?按照现在?空气里的水分含量,流沙的运作频率估计早就变了。” “天?哪,这也是白千秋的绝对主场啊。”黑墨镜惊道,“秦老?板竟然还说我们不用对地图做手?脚,这不是抽到了对我们最不利的地图吗?” “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紫霞元君叹了口气,“又不是只有他?们有技能?——殊老?师。” “请讲。” “把你当快攻流刺客用行不行?”肖紫烟笑了一下,“我帮你排除一切干扰,你要多久能?把老?君找出来?” 殊无己思考了两秒,彬彬有礼地答道:“若能?数十下,自然最好。” “bingo。”肖紫烟轻轻拍了拍手?,忽然俯下身,伸手?按住地面,“解厄。” 她没有多说什么,黑墨镜自觉地伸手?放在?她肩上护法?,只见一阵金光从她五指处涌现出来,瞬时化作九道剑气插入地面。 沙土层层龟裂,炽热的光芒将露水尽数蒸干,连风也不再吹拂。 流沙干涸于地,被带动的齿轮在?嘶哑的哀嚎中停止下来。紫霞元君双手?一抬,巨大的银月堡几乎被连根拔起! 九曜续脉诀。 殊无己一眼就认出了他?家徒弟的家传绝学。单这一招而言,肖紫烟使得并不比秦昭本人差多少。 他?没有浪费时间在?欣赏上,身体如离弦之?箭般冲入沙尘之?中,长剑随之?挥出,那两扇铁链绞合、齿轮咬紧的金刚大门在?此时被生生撕开。 正如昭帝陛下所说,刹月阁这套班子相比解谜算计,从来都更擅长爆破强拆。 “10、9、8……”黑墨镜在?心中默数着,“7、6、5……” “4、3、2、1……” 银月堡在?落地时,殊掌门金色的身影仍未出现。 “不用担心他?。”肖紫烟叫道,“防!” 黑墨镜一瞬也没有犹豫,双手?抬起,即刻撑起一道巨大的屏障,下一瞬就是砍刀撞在气盾上的火花四溅之?声。 “学得不错哦,反应也很快。”秦汨朝他们笑了笑,油腔滑调地wink了一下,“我儿子真是什么都不藏私啊。” 他?说完身形便又隐藏入沙尘之?中,像一只滑不溜手?的泥鳅一般,见缝插针地试图在?他?们力?竭松懈之?时和?他?们打游击。 与此同时,殊无己的身影在?黄沙散去后出现。 “不在里面。”殊掌门确信道,“是陷阱。” 黑墨镜失望却也松了一口气:“纪望春和白千秋呢?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殊掌门摇头。 “既然是陷阱,他?们就更不会在?附近。”肖紫烟解释道,“他?们两个攻击范围极广,又不耐揍,肯定会避开正面冲突,躲得远远的。” “那老?君……” “以他?的性格不会弄险。”肖紫烟道,“他?清楚自己的定位。一发现通讯被切断,又没有被当场擒住,那应该就是躲起来了——” 黑墨镜挠了挠头:“如果?是他?的话……” …… 几分钟后他?们从离银月堡几里外的仙人掌堆里面扒拉出了一颗身高一米五左右的桶状仙人球。 殊无己:“……” 肖紫烟:“……” 王老?君:“……” 丹霞老?君干咳了两声,点?头故作平静道:“我知道你们会找到这里的——现在?人都齐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们进攻了?” 他?也没问文修华,几人对通讯中断的结果?显然心照不宣。 肖紫烟叹了口气:“已经耽搁了太久了,没想到光是汇个合就遇到了这么多麻烦——你先给殊老?师解毒。” 王老?君点?了点?头,手?掌一翻,一股仙草的芬芳蔓延开来,缠住了殊掌门发黑的手?指。 殊无己一挑眉:“只是这样?” 王老?君:“什么?” 殊无己难受地摇了摇头,把那句尴尬的“不需要割腕或者舔手??”咽回了肚子里。 “说起来,这个是怎么落到对面手?里的?”肖紫烟取出那颗丹药。 王老?君干笑了一声:“这不是感觉到他?们过来包抄我,我就故意落了几颗,让他?们以为我被困在?银月堡的迷宫里了。” 殊无己闻言皱了皱眉。 “你不能?怪我啊,殊老?师。”王老?君忙道,“我本来就不是战斗系的……” “你做的没错。”肖紫烟打断道,“殊老?师不是怪你,就是觉得奇怪——对面好像对我们的位置了如指掌,是不是?” 殊无己点?头。 “在?局内语音被彻底取消的情况下,他?们不仅沟通没有受到影响,还完全掌握了我们的位置。”肖紫烟道,“虽然修华不在?我们技术上吃亏,但我不觉得角仙有这个本事,论技术力?他?比修华差不少,和?我差不多,不然我们上次也不会那么轻易的逮住他?。” “对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技能??”黑墨镜发话道。 “我听说有一种连心蛊,一般都是情人之?间用的,能?让双方?心意相通,时时刻刻知道彼此在?想什么。”王老?君插道,“你说他?们会不会线下都用了那种东西??” “不是吧,这得多心大才敢跟人用这种东西?。”肖紫烟吐了吐舌头,转而又正色道,“不会的,秦老?板跟我说过,他?跟对方?立过仙誓,不会在?□□上动手?脚——当然这也是他?们提出来的要求,要不然秦老?板比赛前?去把他?打成?植物人,我们也就胜之?不武了。” “不必多想。”殊掌门道,“交手?过后,自然会有分晓。” “我同意。”紫霞元君点?了点?头,“现在?局面就是他?们最拿手?的消耗打法?,按照作战计划来,我们要么逼他?们出来打团,要么抱团逐个击破。时间拖得越长,对我们越不利。” “和?预想中一样,最大的难点?是找人。”王老?君抱起手?臂道,“说吧,你来做主——网格清扫法?、诱敌法?,还是暴力?强逼法??” “看看时间,再过五分钟可活动范围就会缩小,这是我们第一次主动进攻的机会。”肖紫烟微微一笑,“至于策略,我们这儿最擅长设置诱饵、布控陷阱的已经死?了。你说呢?” ------------------------------------- 天?色又一次地暗了下来,不是因?为天?黑,而是乌云密布所致。 四人站在?高处,都察觉到了空气中酸臭腐毒的气味。 殊无己和?肖紫烟对视了一眼,肖紫烟喊了声:“老?君。” “每人一片护灵叶含在?嘴里。”王老?君简洁地道,“对面又一轮消耗战开始了。” “殊老?师。”肖紫烟笑道,“交给你了。” 殊无己颔首,气息在?体内游走一个周天?,他?运起了玄阳功的心诀,顿时,一阵太阳般的暖意自身上弥漫开来,连周围的队友都感受到了他?蓄势勃发的力?量。 “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掺着剧毒的雨水从乌云中落下,打落在?他?的身上,然而在?触碰到他?皮肤的一瞬间,水分就因?为这至阳的心法?而蒸发殆尽。 就在?这一瞬间,掺在?雨中的剧毒以一种浅蓝色的、薄膜般的微尘形式飘散在?空中。黑墨镜大吼一声,手?中□□喷射出炽热的火线,剧毒的烟尘瞬间被引燃,空气中传来巨大的爆破声! 燃烧产生的强热让空气上升,沙尘和?火焰形成?龙卷风状的巨型风暴,热量反复蒸干雨水、引爆烟尘,一瞬间天?地万物都燃烧在?熊熊火海之?中,火焰龙卷风卷残云地卷向整个游戏版图。 整个漠北转眼之?间化为炼狱,无论是市集、城堡还是废墟,在?这样世界末日式般的天?灾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能?想出这种主意的绝对是游戏恐怖分子……”肖紫烟感慨道。 “最开始谁想的主意?”王老?君压着嘴角问。 肖紫烟看了他?一眼,笑道:“你说呢?” 与此同时,缩圈的时间到了。 场地中形成?巨大的光罩,标示着可活动区域的缩小。 第94章 一错眼间——只要不注意,就会错过——光圈的位置发生了一次闪烁。 “他?们挪圈了。东北角,坐标25 31。”肖紫烟立刻道,“白千秋的体质不可能?在?这种极端环境跑图——圈的位置就是他?们的位置。走,收割时间到了。” 第80章 释怀 幽暗的巷城中, 只有老鼠沿着地?下水脉奔跑发出的声音。 罗陂城位于大漠边陲,为了?抵抗风沙, 所建均是夯土铸成的矮楼,远看如被碾平的蜂巢般,错落排布。 突然,龟裂的地?面上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一条瘦骨嶙峋地?大黑狗竖着尾巴,警惕地?巡逻着每一条街道。它身上伤痕遍布, 常年处于饥饿的状态,看到老鼠爬过时, 尾巴不自觉地?摇动,双眼也忍不住湛湛发出亮光来。 这?个天气太热了?。 瞥了?眼城外龙卷风似的烈火,黑狗张开嘴,吐出舌头,要呕出内脏似的出着气。 像是为了?照顾它一般,旁边多年干涸地?水渠忽然盈满了?清澈的泉水,它发出一声喜悦的吠叫,一头扎进水槽中, 欢快地?大快朵颐。 “多喝点。”它头顶忽然响起?一个无?奈的声音,“一会儿可?能就没得喝了?。” 这?人话音未落, 一阵惊人的热量滔天袭来,嘴边的水份一瞬间蒸干, 黑狗的尾巴垂了?下去,它下意识弓起?背、龇出牙花,目光怨恨地?看着头顶上如火凤般披焰而来的女子。 秦汨朝大黑狗的屁股踢了?一脚,将它驱离现场,紧跟着收起?了?总挂在嘴边的笑意。 他缓缓地?提起?手里的刀, 指向从天而降的紫霞元君。 “真新奇。”他慢悠悠地?说?,“我没想到我儿子选定的传人是个女的,还不姓秦。” “我也没想到。”肖紫烟微微一笑,“我富二代老板的亲爹是个穷鬼。” …… 后头打得怎样烈焰焚城暂且不论,大黑狗只想玩命地?跑。 它身上血呲呼啦的伤口因为过高的温度不断地?迸裂流血,吸引来无?数盘旋的食腐动物——这?不是第一次了?,它总是在这?种魂魄腐朽的气味中苟延残喘,但又每次都能被人从濒死的边缘拉回来。 舌头伸得更长了?,它热得连皮肤都要蒸发,然而每每它快走不动时,路边的水槽、洼地?里,就会莫名其妙地?盛满清水。 当它飞起?四爪踩到一块废弃木板时,卡在中间的半颗石榴果忽然弹起?,打中了?树上的鸟窝,紧跟着鸟窝里飞出一群幼鸟落在屋顶上,扯动了?屋角的铃铛,铃铛顶端悬着的丝线瞬间断裂,中间吊着的石子砸落在杯口。 杯子倒下的同时,蜡烛倾斜倒下,火舌缠住了?浸满火油的绳子,一路消失在地?下。 三,二,一。 爆炸声轰然响起?,穿梭在巷中搜寻鹿角仙的黑墨镜和王老君被一起?炸飞,又被掀起?的地?块砸入地?底。 此时一个拄着拐杖的独眼白发老头步履蹒跚地?从地?窖入口出来,朝着黑狗龇牙笑了?笑。 “你怎么跑来了??”鹿角笔仙皮笑肉不笑地?说?,“差点就把你一起?埋了?。” 黑狗炸了?毛呜呜起?来,鹿角仙拿着拐杖戳了?它两下:“去,去,你这?个npc,我要去看看他们两个死绝了?没,你这?个四条腿的畜生帮不上忙,找别人去。” …… 黑狗继续撒开腿狂奔。 他沿着倾斜破败的路面跑到地?下,在迷宫般的地?下巷道七歪八拐,靠着敏锐的听觉和嗅觉继续寻找水源。 整座城的水都因为那些该死的入侵者蒸干了?,黑狗的眼睛也干涩得分泌不出任何液体,而是泛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它又一次怀疑自己要死了?,求生欲促使它让穿过重重叠叠的障碍,闯到巷道的尽头。 清水所剩无?几。 它停下脚步。 水源附近,一名通体洁白的女子正侧靠在墙边,用梳齿沾了?水,一下下梳着自己柔顺得如丝绸般的长发。 “你来啦。”女子转头看向它,美丽的眼睛里却空无?一物,“来喝水。” 那双纤细漂亮的手掬起?一捧泉水,送到它面前,它狼吞虎咽地?喝了?起?来。 “23 76。”女人没有耐心等它喝完,就松开了?手,它可?怜巴巴地?看着水珠从那些洁白的指尖滴落,它想凑过去再?舔舔石板上的露水,却被女人拦住了?,“不要打乱我的阵法?。” 女子——想也知道,这?就是秦汨三千余年来藏于不可?见人之?处的夫人,白千秋——用她细长的手指点了?石板上的某处,幽幽地?说?:“外头的水很快就耗尽了?,我没法?再?掌握别人的位置,最后一个入侵者在这?——23 76。” 黑狗眼巴巴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你去。”白千秋声音柔和,说?出来的话却阴恻恻的,极其瘆人,“咬死他。你就有吃的了?。” …… 大黑狗又被轰出了这唯一一片安全的地?方。 它烦躁地?用前腿刨了?几下地?面,然后又小马驹似的哒哒往前跑去。 烈火仍然在燃烧,秦汨和肖紫烟在半空中用同样的武学对垒,高圣帝尊似乎并?不想分出胜负,而是以一种夹缠的方式揉身而上,牵绊拖延。 肖紫烟却比他更擅长迁延,云霞般的衣袖长长地?铺开,十?八般兵刃如扑克牌般在她的十?指间闪烁,长袖中变戏法?似的冷不防飞一剑,抽一鞭,扰得秦汨这?个流氓打法?专长的刺客也烦不胜烦。 黑狗懒得管他们的事,然而白千秋和她棋盘格似的露水追踪阵一直在它眼前乱晃,鬼影似的,它呜呜抗议,却无?人搭理?。 露水在棋盘上滚动,它听到白千秋的声音。 “往左。你的猎物在动,很快。”女人居高临下的声音钻进它的脑子里。 它烦躁地?踢腿,试图摆脱这?种控制,但那个冷嗖嗖的嗓音很快就制止了?他:“往左才?会有水喝。” 大黑狗:“……” 它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再?次狂奔起?来,脑袋里的指令越来越快。 “往左。”白千秋的声音也越来越尖厉,“往左!急转,往左!” 大黑狗被她指挥地?头晕目眩,眼冒金星,终于四根稻草似的长腿再?撑不住身体,这?只狗身形一歪委顿在地?。 白千秋放弃似的失声了?。 也不需要她继续报点,大黑狗已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知何时起?,已经不是它追捕对方,而是对方在追捕它。 “秦汨是通过你来保持联系的?” 金衣道人出现在它的眼前,它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明亮的东西。 大黑狗无?力?地?喘了?口气。 “我见过你。”殊无?己眉头微蹙,“你叫东东,给我指过路。” 是,是见过。黑狗的喉咙发出一阵低频的震动,你说?要给我治伤,然后转眼就忘了?。 殊无?己随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净瓶,手一挥,瓶中便?装满了?水,素白的手指轻轻地?将瓶子放在它面前。 黑狗有气无?力?地?“呜呜”了?两声,两条狗爪扒了?会地?,才?扭捏地?用舌头沾了?沾水。 殊无?己微笑了?一下。 卷着黄沙的风令道长袍袖翻飞,金冠蒙尘,他将手按在黑狗的额头上,低声说?出了?一句让它恐惧至极的言语。 “辛苦你了?。”贴在它额头的追灵符闪闪发光起?来,它发现它跑过的所有地?方都发出淡淡的莹蓝色光辉,“望春。” 大黑狗忽然尖厉地?咆哮起?来,然而在它有所举动之?前,像是一只巨大的手掌插进了?地?下,它走过的每寸土地?,都被滔天的气浪掀起?,不管是白胡子老头还是泉水边梳头的女鬼都被巨大的震动掀至空中,整个空间都像被压缩了?一半訇然坍塌。 “多亏你下在我魂魄里的毒。”殊掌门声音平静地?说?,“否则你变成这?样,要追到你也没这?么容易。” 大黑狗神?魂俱裂,它想念咒逃跑,但它被剧毒蚀染的魂魄已经不足以再?维持人类的身体了?,自然也无?法?发出言语,它的伤痕自始至终从未愈合过。 就在这?惊变的一瞬,所有人或自愿或被迫地?从隐蔽之?所显形,肖紫烟瞅准时机,按下手中的钥匙扣,天地?之?间瞬间化为一片漆黑,像是所有的风沙、造景都没有存在过一般,吸去所有光线的穹庐倒扣在众人头顶,把剩下的八人卷入一方寂静的斗兽场中。 黑暗持续了?十?秒钟左右才?开始退去。 “比赛才?要开始呢。”肖紫烟站在殊无?己旁边,黑墨镜和王老君蹲在地?上,互相?治疗着刚才?诱敌所受的外伤。 秦汨则面色冷沉地?站在竞技场的另一端,他的人站在他身后,另有一条狗,已经完全进入了?应激状态般,急躁地?在中线附近痛苦地?徘徊着。 第95章 “它在说?什么?”肖紫烟看向高盛帝尊,嘲笑道,“你听得懂吗?” 秦汨笑道:“你在骂我?” “我听得懂。”殊无?己不识趣地?插入了?对话。 肖紫烟:“……不是,我没想骂人。” 黑狗再?次龇出了?牙花。 “我不杀你。”殊无?己垂着眼睫盯着它,用一种宁静的口吻道,“你犯了?杀戒,我已依律将你处死;受人操控使用禁术,错不全在你;下毒害我,是我没把你教好,错更不在你。” 黑狗一愣。 如同危桥崩毁般,就在这?一瞬间,它拱起?的背就这?么塌了?下去,好像一支蜡烛在低热中熔到了?尽头。 它看起?来一下子老了?十?岁,一贯焦躁暴怒的眼神?也变得寂寂的,没了?神?采。 “去吧。”殊无?己温声道,长辈的架子消失了?,语气斯斯文文,客客气气地?说?,“到你的人那里去——这?是比赛,不必留手。” ----------------------- 作者有话说:今晚八点开插画~有兴趣的宝宝们可以来抽~ 第81章 谁在做局 简单粗暴到不存在任何?干扰的竞技场, 就是最适合这?支“强拆队”的场地?。 黑墨镜慢吞吞地?站起来,步伐沉稳地?向前走了几步, 将他的队友们全部挡在了身后。 “你们看起来倒是胜券在握。”秦汨抱着手臂,似笑?非笑?地?问,“不会真的觉得我们只能打游击吧?” “试试就知道?了。”肖紫烟道?,“……不过看你队友的态度,好?像不是很给你面子的样子。” 秦汨:“……” 他无语地?看了眼平均分布在三个墙角的三个队友,他夫人三千年如一日地?在阴影深处安静地?梳头, 眼睛里写满了想早点收工的恹色;他的老伙计一副见不得光的样子,颤颤巍巍地?缩在墙角, 瘦骨嶙峋地?看着一边的野狗,嘴里咕哝着“别过来”;而他的狗……看起来像别人的狗。 “呃。”高盛帝尊讪笑?了一下,豪迈地?一拍胸膛,“没?事,我相信我们的团魂!” 肖紫烟也笑?,笑?到一半忽然道?:“砍了他。” 秦汨的笑?还僵在嘴角,一错眼间那柄金光灿灿的细身剑已经横在自?己颈间,若不是身体率先做出反应猛一后滑, 他的脑袋已经应声落地?了。 “殊师弟又进益了。”他反手抽出刀来,嘴上仍不忘了饶舌, “怎么?,爱情的滋润让你突破了瓶颈?” “我不曾有过瓶颈。”殊无己平静地?说?, “过去揍你未用全力。” 秦汨:“……” 这?话若是肖紫烟或者他的大好?儿?说?,他也就当垃圾话听了,然而眼前这?个却?是素来只会说?大实话的。 长剑一招未老,见他躲开,便灵活变势, 他忙举刀招架,大喊一声:“千秋。” “……”白千秋幽幽地?抬起头,“废物。” 她的声音像鱼吐泡泡似的轻飘,话音落时,秦汨仓促招架的身形已经消失在原地?。 殊无己眉头一跳,看也未看,反手一剑,与从地?底劈砍而来的刀刃交锋。 秦汨的身体像是从瓶中?钻出的魔鬼般,从地?上的小水滴里钻了出来,偷袭不成,又被壁上的水珠轻快地?吸入。 肖紫烟叫道?:“杀白千秋!” 不用他说?,黑墨镜已经架着火器冲向墙角,然而子弹扫过之处都如打在水面上一般,除了惊起涟漪以外,并无其他动静。 “稀奇。”肖紫烟啧啧一声,转眼又猛叫道?,“小心!” 黑墨镜蓦然止步,侧身躲避,才未被一旁袭来的恶犬扑咬在地?。 强烈的腥臭味让他后退了半步,王老君抬手往他背上贴了一道?符,他才稍微恢复了呼吸。 肖紫烟动作一顿,闪身靠近正在与秦汨缠斗的殊无己,低声道?:“你功夫纯阳,有办法?蒸干那个露水精吗?” 殊无己垂眉与她说?话,单手拂尘挑拨卷刺一秒不落,把?秦汨打得像地?鼠机里的地?鼠一样东逃西?窜:“这?是她生灵本体,并非招来之水,除非身死,不会轻易干涸。” 肖紫烟与他背靠着背,两?卷长绸从袖中?喷涌而出,抽飞左右袭来的恶犬和老翁,卷回同时还缴获了一袖毒血毒针:“这?个物种神秘得很——这?一场打下来,你看应如何?杀之?” “确如传言一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殊掌门一边观察,一边说?道?,“施咒伤魂或许可行,只是颇费时间。” 他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动作一顿。 秦汨大喜,当即一刀劈头而来,然而脚下猛地?一空,只见那拂尘长须自?背后绞住他的喉咙,下一秒就要将他悬颈当场。 鹿角仙忙扔出一把?飞镖要割断拂尘,与此同时白千秋甩出一把?露珠想逼殊道?长回防,紫霞元君冷冷一笑?,一招佛门“金钟罩”从天而降,将全数暗器格挡于外。 三人齐上终是争取到了一秒钟时间,就在这?一秒,秦汨挣开绞首的拂尘,喘着气钻进水泊之中?。 “要杀她,有一法?最为简单。”殊无己接着道?,“只需战满一年即可。” 肖紫烟先是懵了一秒,紧跟着恍然大悟:“露水精朝生暮死,只要把?局内时间调快一年——” “怪不得他们要第?一个杀了修华!”王老君闻言扼腕道?,“我们总不能真的打满一整年吧!” 只见墙角的白千秋如同雪人一般渐渐融化,随之而来的,是整个竞技场都布满了她的身体化成的水泊,其余三人的刀光剑影、毒液暗器,闪烁埋伏于其中?,不知不觉已布下天罗地?网。 “紫烟?”黑墨镜忽然转过头来,“你的表情有点奇怪。” “没事。”肖紫烟强笑了一下,“我只是在想办法?。” “所有人过来!”她叫道?,“抱团站一块,把?他们的攻击都引到一起,殊老师,你反应最快,他们一探头你就把人揪出来杀了!” 殊无己自?然道?好?。 然而,秦汨自?不会令他们如愿。 围绕着众人的水泊静悄悄地泛着涟漪,似乎每个都可以藏身,又处处不见人影。 “这?是想干什么??”黑墨镜烦躁道?,“他们打算一辈子就这?么?拖着?” “这?种情况一出手就会暴露位置,想消耗我们都很困难。”肖紫烟略一思索,道?,“老君,提防一下毒烟毒雾——” 她还没?说?完,王老君忽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口乌血。 “怎么?回事?”肖紫烟惊道?,“什么?时候中?毒了?” 王老君也同样不解:“我没?有……” 他立刻掏出解毒丹吃豆子似的吃了半瓶,脸色才稍微好?了些,几人定睛观察着周围,均为找出这?毒的源头。 殊无己却?忽然面色一变。 “殊老师?”肖紫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脸色也立刻沉了下去。 “元君。”殊掌门深吸了一口气,“手。” 肖紫烟愣了愣,紧接着目光从王老君手上收回,看向自?己的十指,只扫了一眼,又转而盯住了黑墨镜。 ——三个人,六只手,三十片漆黑的指甲。 王老君几乎跳起脚来,他简单地?施了几个咒语,发?现?这?种毒全然无法?被根除后,眉头皱得可以拧死苍蝇:“我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记得这?种毒是下在魂魄上的。” 殊无己补充道?:“是在我的魂魄上。” 王老君叫道?:“他们无论如何?不可能有机会接触我们的魂魄,有我在,他们想在□□上下毒都做不到!” “别激动,没?信不过你。”肖紫烟反应很快,几乎立刻就冷静了下来,“就算没?有你,对面也不可能整整齐齐地?在同一时间给我们每个人下出一模一样的毒来。” 她这?句话的暗示性很明显,哪怕是黑墨镜也听明白了里面的弦外之音。 “是程序员干的?” 肖紫烟点了点头:“状态复制。角仙把?殊老师的debuff复制到我们每个人身上了。” 王老君倒吸一口冷气:“他还有这?个本事?” “如果我们分散行动,不在同一信号域内,谁都做不了这?种数据克隆。但为了把?他们逼出来打团,我们把?所有人都聚在了这?里。”肖紫烟苦笑?,“倒是有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黑墨镜无奈地?看着这?个自?缚手脚的竞技场,深深地?叹了口气,安慰道?:“别怪自?己,秦老板都没?想到这?个情况。” 肖紫烟没?有说?话,她的眉头仍然深深地?锁着。 她不甘的眼神里似乎另有深意。 殊无己目光纯澈地?看着她,紫霞元君移开了视线:“走一步看一步吧。”她顿了顿说?,“就算中?毒,对方也未必能拖死我们,他们会想办法?终结比赛。” 第96章 “只要一露头,就会暴露位置。千万抓紧机会。”王老君补充道?,“我的药再灵,也不够我们四个人吃满一整年。” 他话还没?说?完,众人耳边忽然传来了“咕嘟咕嘟”的,类似沸腾冒泡的声音。 “什么?情况?!”老君叫道?。 只见细细密密的水珠从满地?满墙的水洼里飘出,凝固,汇聚,变成了数以万计的秦汨,如阴兵过境般,一模一样的高盛帝尊举起可剖羊解牛的巨刃,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向他们挥砍而来! 黑墨镜的瞳孔一缩:“伪装术!” 肖紫烟夫妇二人同时撑起防护阵,然而因为中?毒之故,阵法?上立刻就出现?了裂痕。 “找原身!”她立刻道?,“殊老师——” 殊渺还没?来得及说?话,王老君就道?:“没?用的,这?是游戏世界,露水精镜像的不是外貌,而是代码——” 殊无己猛地?反应过来,他最开始能识破任千帆的伪装,是对方故意示弱以诱敌! 就在他们对话的转瞬间,第?二刀劈面而来,护盾应声而碎,他不顾身后人的呼唤,猛地?张开袍袖挡在其余三人面前,猎猎罡风与四面八方袭来的九耀续脉诀正面相抗。 “这?贼老儿?一直在演我们。”肖紫烟呕出一口血,把?手搭在殊掌门背上替他传功,然而依旧杯水车薪。 第?三刀…… 第?四刀—— 殊无己脚下微微一顿,然而第?五刀劈头而来之时,一阵熟悉的黑暗第?三次将他们彻底笼罩了。 没?人知道?这?一刀有没?有砍下来。 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识。 ------------------------------------- 殊无己一睁眼就看到徒弟正微笑?看着他,手里端着一碗茶,熟练地?朝他递去。 他眉头微收,没?有接过,而是朝对方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还没?开口,一边肖紫烟已然大叫起来:“秦不赦!怎么?回事?还没?打完呢!” 秦不赦没?看她,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指了指眼前的观战屏幕。 【现?在为中?场休息时间,倒计时:14:59】 黑墨镜:“?” 王老君:“什么?意思?你场外干涉了?这?不算作弊?” “我没?有。”昭帝陛下平静地?说?,“我和秦汨的赌约是‘不破坏常规电子竞技标准规则’,中?场休息很显然是非常常见的规则。” “不是。”王老君感觉莫名其妙,“我们快被团灭的时候喊暂停,能算中?场休息?” “只要时间到了,又不是外部干扰,就算。”秦不赦的声音淡淡的。 “你给我的那个钥匙扣,”肖紫烟忽然插话道?,“你在里面设置了固定的登出时间,是不是?封闭竞技场打开满20分钟,就进入中?场?” 秦不赦终于微笑?了一下:“孺子可教。” “原来是你给我们做的局!”肖紫烟猛然叫道?,“怪不得我总觉得不对劲!你故意把?我们控制到竞技场里,好?让对方有办法?复制中?毒debuff,然后又在我们快死的时候启动中?场强退——你连我们能支撑的时间都算好?了!” 几人的目光一下子汇聚在了秦不赦身上。 “你想多了。”昭帝陛下面上毫无波澜,“我只是猜到他们必然考虑过被逼团后的杀招,所以在预判的时间点写入了暂停指令。”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扔给肖紫烟,没?允许这?群近臣再过多地?揣摩他的安排。 “这?是?” “控制时间的指令。”秦不赦垂着眼皮,声音平静而冷酷,“下半场开启的同时接入它,系统会在瞬间转满一年。” “那白千秋就……”王老君声音一滞,他什么?也不必再说?了。 白千秋一死,对方所有的筹谋布局都会烟消云散。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们。”昭帝陛下又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没?看任何?人,“考虑到殊渺身上的debuff镜像,他不适合继续参赛,下半场我代他上。” 殊无己闻言一怔:“什么??” “我上你的号。”秦不赦缓慢地?说?道?,“你就在外面休息,看比赛也行,喝喝茶,散散步也行,懂吗?” 第82章 最严厉的惩罚 殊无己还没说什么, 倒是王老君先开口了:“你要?顶号?这会又不算犯规了?” “我和?殊渺同门出身?,他的功夫我都能用。”秦不赦说, “当?时他注册账号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我们的数据读入非常相?似。” “这样说来,”早就game over的文修华在一旁闲闲地嗑着瓜子,“倒确实可?行?,还能顺便?清除掉那个麻烦的中毒状态。” 肖紫烟却难得没有表态,而是看向一旁始终沉默的殊无己:“您意下如何?” 殊无己还是没说话, 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他的徒弟,对方?依旧垂着眼皮, 好像他的靴子上开出了一朵花似的。 “您无须顾虑。”秦不赦最终无奈地笑道,“战况你比我清楚,该冒的险你已经替我冒完了,剩下的只是收割战场而已。对你徒弟有点信心。” 王老君也被说服了,跟着道:“是啊,殊老师,如果没有中毒的debuff,我们也能更有把握。” 然?而殊掌门对徒弟的实力有信心, 但对徒弟的的信誉确实一丝信心也无。 在众人的环绕下,他最终只得轻飘飘地落下一句:“你有把握就可?以。” 秦不赦松了一口气。 “那我去准备一下。”他站起身?来, 拍了拍一尘不染的衣袖,转头还想和?他的老师说点什么。 他老师已经沉默地端着茶杯, 消失在房门背后了。 ------------------------------------- 殊无己在茶水间里安静地坐了一会。 茶叶沉在杯底,他却没有去冲水,而是有点晕眩地半闭着眼睛养神。 就在刚才,他似乎又开始看到奇怪的东西,以致于他甚至无心纠结秦昭那些?昭然?若揭的布局。 就像在主题公园电梯里那次一样, 他看到的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是秦昭的记忆。 零零散散地,如万花筒般涌进他的脑海,秦昭穿着形形色色的服饰,走在沙漠的金字塔前,走在原野的帐篷中间,走在蒸汽弥漫的雾都,走在旧轨横空的山城。他身?边的人也同样千变万化,棕色的,黑色的,白色的皮肤;绿色的,蓝色的,黄色的眼睛。 他听到防空警报,紧接着是巨大的爆炸声和?满地的尘烟,火器彼此扫射,废墟中尸横遍野。 秦昭在一间医院似的建筑物?里焦躁地徘徊着,深黑的眼睛阴郁而疲倦,与他们见面时全然?不同。 他向护士台询问一名?叫“安德烈·李”的战地记者,护士问他和?病人的关系,他没有回答,转头离开了,疾步在苍白的走廊里飞快地查看每一间病房门口的名?牌。 最后,他的脚步停留在手术室前,他像溶洞里古老的钟乳石般沉默地站了会,浑身?都散发着被时间溶蚀的味道,忽然?,他像是站不住了一般蹲下来,深深地把脸埋在了掌心里。 殊无己茫然?地看着这一切,他好像处于一种上帝的视角,无法参与,无法质询,更无法干涉。 直到秦昭的声音打破了他眼前的幻境。 “师父?”眼前的秦不赦关切地看着他,衣冠楚楚,丰神俊朗,完全没有记忆里的倦容,“怎么了?不舒服?手给我看看?” 殊无己摇了摇头。 他慢吞吞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边,反手关掉了茶水间的房门,上锁。 “师父?”秦不赦倒是熟悉这样的殊掌门,他师父在很专注地想事情时,确实总会忘记搭理他,这没什么,这反而证明他们的十足亲密,殊掌门也只会在他面前如此旁无顾忌地出神。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殊无己忽然?伸手扳过他的脸,在他唇边落下一个吻。 秦不赦一愣。 “张嘴。”师父轻声说,他立刻就照做了,微微倾身?,让他们的嘴唇贴合得更为紧密,师父的手挪到他的脑后,抚摸着他的头发,一路滑下来,接着抱住了他的肩膀。 这下子晕眩的就轮到秦不赦了,深邃的目光在师父清澈的眸底沉沉浮浮,他大胆地抱住了师父的腰,嘴挨着嘴,小声问:“师父,到底——” 殊无己没理他,又挨上了他的嘴唇,他闷闷地“唔”了一声,忘乎天地地迎了上去。 然?后一阵铺天盖地的刺痛从他脊椎处传来。 秦不赦猛地后退了一步,眼前一阵恍惚,紧跟着喉头一甜,他扭头喷出一口血来。 毫不留情的一掌! 钻心的劲力正对着他风门穴处的障门,他的授业恩师自然?再清楚不过。 秦昭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他勉力地挣扎了一下,眼前的师尊却朝他伸出了手。 第97章 “手给我。”殊无己平静地说。 他抿紧了嘴唇,但最终仍是出于本能地服从了,然?而触碰到他手腕的不是皮肤,而是一道冰冷坚硬的捆仙锁。 殊掌门慢条斯理地,像拴一条狗一样把他拴在了水箱上。 “肖紫烟告诉你了?”他忽然?颤声问。 “她什么也没说。”殊无己垂眸看着他,“但你不应该把你的师父当?成傻子骗。” 这句话说得很冷很冷,但凡秦不赦不自信一点,他都要?怀疑自己要?被逐出师门了。 “归墟的事,是说谎吧?”师父毫无笑意地抬了抬嘴唇,“我怎么复活的?” 秦不赦移开了视线。 殊无己却没有再问,转而道:“我上次跟你说过,再让我听到一句谎,就怎么样?” “师父!”他愕然?叫道。 “就怎么样?”殊无己紧追着他。 昭帝陛下此生何曾如此狼狈过?就算他师父一掌打死了他,他也不愿意接这句话。 殊无己平静地问:“要?我帮你说?” “不!”他忙道,一向刻薄挑衅的舌头这会跟牙齿打起架来,每个字都像是博弈的间隙里挤出来的,“您此生不会再见我——” 殊无己“嗯”了一声。 秦昭怀疑自己不行?了,这会儿他真?的有点懂纪望春,有点懂这个脑残师兄眼睛里常年盈满的天塌地陷般的崩溃。 “没事。”他师父在看够了他的独角戏后,宽慰他似的说道,“我舍不得。” 秦不赦:“……” 他明白了,师父是故意在整他。 抽他早就不管用了,师父就这样整治他。 “你很好。”殊掌门点了点头,环着手臂看着他,“不想遵师命做事,就干脆让我连命令你的机会都没有,桩桩瞒骗,事事布局。” “我——” “闭嘴。”殊无己冷声喝道,“论年份,论本事你都早该出师,你腿上跪得诚心,嘴里喊得顺口,做起事来却是轻浮冒犯,阳奉阴违——倒像是你不乐意跟我做师徒,是也不是?” “师父!”秦昭感觉真?的要?崩溃了。 “我今日不废了你唯一的原因就是舍不得。”殊掌门低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今天最后一句狠话,“但秦昭,只要?你还喊我一日师父,我就没有让你挡在我前面的道理。” ------------------------------------- 这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几乎让昭帝陛下原地去世?,年岁久了他皮厚了是不怕打了,但事实证明他师父要?想让他生不如死仍然?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 殊无己屈身?靠坐在他身?旁,他风门穴还痛得很,内伤淤在丹田,一口血压在那儿,不肯再吐。 然?后师父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后背。 秦不赦:“……” 还是这么没技巧性?的大棒配胡萝卜,太敷衍了。 他这般想着,缓缓地歪下身?,枕在了师父的腿上。 殊无己笑了一下,又像是撸小狗般,一下下抚弄着他的头发。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秦不赦轻声问。 殊无己的动作一顿,接着说出来的话让秦老板哭笑不得。 “proxy.”殊无己说。 “override.” “mirror.” “purge.” 秦不赦:“……” “别念了。”秦不赦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我不知道你真?的有兴趣学会英语。” “没兴趣,也学不会。”殊掌门无奈地说,“只是发现你有事瞒着我之后,把你说过的东西记下来,去问别人了。” 秦不赦:“……” 秦不赦:“就这?肖紫烟那货真?的没卖我?” “君子待人以诚,你应当?信得过你自己看重的人。”殊无己温声纠正道,“——能确定的原因,其实是因为刚才我又看到了你的记忆。” “我的记忆?”秦不赦不解。 “在跟秦汨他们对战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们可?以在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对彼此的行?动了如指掌。”殊无己道,“起初以为是他们利用望春传讯,但再细思就觉得望春动作没那么快。” 他顿了顿,沉吟道:“他们皆是因甲子骰而活,与秦汨的命数深深地绑定在一起,我想他们是不是也能彼此看到彼此正在经历的事情,就像我能看到你的记忆一样……” 秦不赦没有说话。 “秦昭。”殊无己轻叹一声,最终幽幽问道,“当?年我确确实实已经死了,是你用甲子骰复活了我,对吗?” 第83章 终战 秦不赦轻叹了一声。 这算是安静地默认了。 殊无己问:“害人命没有?” 秦不赦立刻道:“没有。” 他师父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 秦昭这才愿意开始解释:“我第一次杀秦汨的时候——当时有一颗甲子骰在我身上, 他没法从?我身上夺走,我也没法阻止他使用。” 殊无己沉吟了一下:“算是你借了他的东风?” 秦不赦飞快地点了一下头:“骰子会?感受使用者的想?法, 来创建现在我们所谓的’活跃副本?’,不知道是因为我当时持有着它,还是因为我的——思?念——过于强烈,当它启动的时候,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明确的认知,就是你会?在接下来三千六百年中的某一天回来, 我马上意识到我在无意间使用了它。” 殊无己蓦地想?起?了那段万花筒一般的记忆。 “你找过我?”他轻声问。 “嗯。”秦不赦静静地说,“还好, 就是去确认一下这一世的人是不是你。” 殊无己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深知,秦昭轻飘飘的口吻与他在记忆中看到的那些几?乎踏出血印的脚步截然相反。 但现在没有太多的时间留给他们叙旧。 “秦汨呢?”殊无己问,“为什么他能?这么快找到被?他复活的人?” 秦不赦无奈地笑?了下:“他这么不择手段的人,可以让人马上投胎的。” 殊无己:“……” “既如此,”他的面色恢复了庄重,“你就应该知道,我和他们一样,都必须与甲子骰一起?被?删除。你顶了我的号, 难道就能?从?此变成我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秦不赦正色道,“甲子骰既然被?完全数字化了, 你又?怎么知道它不是通过代码序列来识别活跃副本?的呢?” “如果不呢?”殊无己的声音微微冷了下去,“你没有想?过吗?” 秦不赦:“……” 殊无己摇了摇头。 “你想?过。”他叹道, “你不在乎。” “不。”秦不赦稍微坐直了点,他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师父,就算你成为了新的甲子骰的主人,你也不会?滥用它的。你比我聪明, 比我律己,你自会?有办法处置了它——这些—— 他咬咬牙接着道:“——这些和你能?活下去相比,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秦昭。”殊无己打断了他,“你清楚我的答案。” 秦不赦怔怔地垂下视线,握紧的手又?松开了。 “纵使不考虑甲子骰,”殊掌门缓声道,“我也不可能?让你为我赴死。” 秦不赦无声地压紧了唇角。 “你想?说什么?”殊无己温声引导。 “如果这次,我还是像三千六百年前那样无力阻止……”昭帝陛下声音沙哑,“我就随您一起?……”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殊掌门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嘴唇。 “昭儿。”殊无己目光澄澈地看着他,眼底并无意外,“你已经长大了。” 秦昭的瞳孔微微放大。 “你比我更清楚,你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殊无己轻声说,“你一个人走过了三千六百年,如果你觉得责任已尽,后事了了,无愧于天地,无愧于己心,师父自然懂你的所有选择……” 秦昭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只是我自己的责任只有我能?承担。”他说着徐徐站起?来,关掉不断振动的提醒事项,“——你在我这儿已经毫无信用,内伤不会?给你治,捆仙锁你自己想?办法解开。” 他说着,再一次地,将袖中那杆金光灿灿的佩剑放在了徒弟的手边——这是他在恢复记忆后从?阁楼里的那堆“杂物”里找出来的,他的徒弟像做贼似的把?它从?博物馆取出来,悄悄地还到了他的身边。 思?及此,他笑?了笑?,朝秦昭点了点头,继而?转身朝门外走去。 秦不赦猛地往前挣了挣,想?再喊点什么、说点什么,可喉咙像是堵满了絮般,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眼睁睁看着那抹杏色的身影再一次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一次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殊掌门关门前极尽柔和地看了他一眼,像三千六百年前那样,他师父再一次用目光深深地拥抱和告别了他。 第98章 ------------------------------------- 殊无己一个人回到正厅的时候,除了肖紫烟,每个人都表示出了或多或少?的惊讶。 肖紫烟却表现得好像松了一口气一般,他朝她点了点头,她勉强地笑?了下。 “怎么了?不顶号了?”王老君惊讶地问道。 “我已经说服秦昭了。”殊无己道,“不喜欢作弊。” 其?他人:“……” 倒计时还剩十秒,没有人再多说什么,肖紫烟干咳了两声,试图活跃气氛:“要不要我们把?手叠一起?按一下鼓个劲?” 王老君:“……你有病吧,u盘带了没,要是忘了我杀了你。” 肖紫烟气笑?了,她没来得及骂回去,“茧”就再一次启动了。 熟悉的黑暗再次吞噬了每个人,殊无己清楚地听到了耳边系统时间流动的声音。 他什么也看不到,却能?感受到日升月落,春去秋来,朝花零落,雪覆墙苔…… 他想?到了秦昭的三千六百个年月,想?起?那个无法实现的、同返归墟的约定,总觉此生原本?早已无憾,这趟跨越千年的复苏却也算得上不虚此行?。 明光乍亮时,场地超乎寻常的安静。 没有队友,没有敌人,他和他的老朋友、好师兄秦汨,安安静静地相对而?立,秦汨见到他来,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涩的笑?。 “你的人呢?”殊无己问。 “在后面。”秦汨言简意赅地说,“虽然已经不重要了。” “嗯。”殊无己平静地问,“还打吗?” “打啊。”秦汨懒散地耸了耸肩膀,“总得站着死吧。” “尊夫人……” “如你所想?,被?我们的大孝子搞没了。”秦汨干笑?了一下,“你怎么教?出来的人?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 殊无己无语地看着他。 “不过这点其?实像我。”高圣帝尊自言自语地说,“我们就是把?chosen family比血亲更重要啊……我都这样对他了,也不能?怪他不孝顺我。” 殊无己似懂非懂:“你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千秋?” “也不能?这么说,一部分原因吧,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确实不太能?忍受自己在失权这件事——哪个更重要我也不是很清楚。”秦汨叹了口气,“还有一部分是因为你。” 殊无己蹙起?眉头。 “我不理解世界上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人。”秦汨道,“没有私心,没有欲望,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想?法。你知道你很傲慢吗?” 殊无己不解地盯着他的眼睛。 “你看,就是这种眼神。”秦汨无语地说,“你什么都不要,反而?什么都有,让我们这些——很卖力地在求这求那的人显得很可笑?……然后你还反过来审判我们——怎么会?有这种事啊?” “我不曾审判过你。”殊无己感到荒谬,他仍然无法理解,“天地道法自会?审你。” “算了。”秦汨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但我最终什么也没得到,既没有赢过你,也没有赢过我的儿子,唯一实现的只有与妻子长相厮守的愿望,我也不知道是赚了还是亏了。” 他慢吞吞地说完,甚至饶有兴致地给自己擦了根烟。 殊无己礼貌地等他抽完,当最后一抹烟灰落地之时,刀剑相交、火花四?溅,空旷的竞技场再次爆发出巨大的碰撞声! 秦汨与鹿角仙背向而?立,肖紫烟终于拔出了她从?未启出的蛟龙剑,解厄真君也不再玩他的火器,而?是取出了百年伴身的护法金鞭,就连纪望春,身上的疮口似乎也因为真气的游走而?稍显痊愈。 秦汨一改先前的迂回战风,长刀至刚至猛、虎虎生风,颇有千年前高盛帝尊的风范,九耀续脉诀和玄阳功使他浑身灿灿如烈阳,他的刀法是脱胎于明光十三问和五岳重剑,兼具三清门的险变多端和秦氏家传的力破千军。 殊无己仿佛重新看到了他曾试剑对饮的秦师兄,他并未拔剑,揉身而?上,掌风使得袍袖猎猎鼓起?,雪白的长发从?金冠中散出,真气震动时如同卷起?一场风吹雪。 “砰——” 再无阴谋诡计、虚与委蛇—— “砰——” 敌友是非在此刻何其?清楚明了—— “砰——” 刀刃与掌风相接,从?远到近,又?由近撤远—— “砰——” 秦汨也渐渐爽朗地笑?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战得这么痛快过了,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和这个面无表情?却总是语出惊人的师弟一起?做着让师父师伯们起?得跳脚的事情?…… “砰——” 他的发髻也乱七八糟地飞了出去,紧接着是他手里的刀刃,然后是刀柄…… 他闭目仰头,血迹顺着嘴角滑落,膝盖落地,但身体仍然笔直地立着…… 这场持续了三千六百年的游戏终于结束了。 第84章 尾声 一切突然变得很安静。 殊掌门?并不担心他的队友们, 毕竟要?是三?打二都?打不过,他徒弟作为领导真的可以回炉重造一下了。 他安静地站在竞技场的边缘, 感受着什么?东西?在渐渐消失。 一种奇妙的唆唆声像昆虫似的爬进了他的耳道,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被分解,似乎不仅仅是作为程序被删除,还?有更多?的,更多?的—— 【清扫模式已启动?,请玩家登出?游戏】 【清扫模式已启动?, 请玩家登出?游戏】 【清扫模式已启动?,请玩家登出?游戏】 …… 他听到了茧打开?的声音, 他的意识似乎回到了□□里,又似乎没有,他像是没有重量一样漂浮了起来。 “师父!” 他忽然听到秦昭的声音从很远处传来。 茶水间的门?被破坏了,这孩子冒冒失失的,他的手似乎被抓住了,但好像又没有…… 肖紫烟等?人乱七八糟的惊呼好像也很遥远,他感到自己?在离开?,飞离, 他有点意识到那种唆唆作响的东西?是什么?,是时间。 甲子骰彻底消失了。 早该死去之人, 被推回了时间的逆流之中…… “师父!!!”又是秦昭的声音。 他无奈地睁开?眼睛,忽然意识到那声音变近了。 “昭儿……”他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秦昭最后做出?的这个选择。 秦不赦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 张开?手臂,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像流沙似的几乎要?被冲散的身体忽然稳定?了下来,只见秦昭死死地挡在他身前,牙齿咬得紧紧的,仿佛能抵抗这种来自天地的力量。 “这到底是什么??”他听到自己?问。 “这才是真正?的归墟。”秦不赦勉力转过头, 告诉他,“被搅乱的那部分时间在往回流。” 殊无己?一怔。 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因甲子骰诞生的,三?千六百年错误的时光,正?在随着法器的毁坏而?被修正?。 整个世界如同一只被打碎后重新收起的魔方般,一切错误的部分都?在被推翻,重构,推翻,重构—— 太阳因为光速升落而?流动?出?丝状的光带,星星拖长了尾巴,文明在流沙似的侵袭中消灭又倒退…… 最宏大的建筑在宇宙的撕扯中都?坍塌于一瞬,殊无己?闻到了秦昭身上的血腥味,他艰难地抬起手臂,轻轻攀住了徒弟的肩膀。 “算了,昭儿。”他低声道,“挡不住的。松手,回到外面去……” “师父……”秦不赦没有说话,只是沙哑地喊着他的名字,“殊渺。” “殊渺……” “殊渺……” 殊无己?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秦不赦像一尊不可磨灭的雕像般挡在他的身前,他忽然意识到,他的徒弟有整整三?千六百年积累的修为,此时正?打算用来与这三?千六百年的时间对峙。 这些时间像电影一样在他的眼皮上反复闪回着,他看到了秦昭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他的每一世—— 有点好笑,不论是投胎在在蛮荒的拉美大陆,是在冰雪飘摇的极北,在战火飘摇的沙土,还?是在物欲横流的船舶,他的命都?不算好,他一如既往的脾气很坏,嘴巴很毒,严苛到有洁癖般地要?求别人,在每个爱他的人周围都?掀起一场精神瘟疫…… 同样的,他总是活得不那么?长。 他的徒弟就?这样一脚深一脚浅地寻找着他,这一切都?被秦不赦概括于一句单薄的“还?好”之中,然而?此刻,在时间的归墟之中,他终于深切地接触到了那些眼泪和血,那些遗憾和不甘,那些懊恼和失望,以及极度的倦怠和精神的消磨…… 尽管如此,秦昭一次也没有打扰他的转世,只是寂静地看着他们千篇一律地在抗争中死去。秦昭没有搞混过他和任何一个人,然而?每个人的死去都?如凌迟般从他的身上剜下一片肉去。 第99章 上一世的最后,战地记者安德烈·李喷满涂鸦和谩骂的大门上终于传来了一声轻扣,安德烈打开门,看到一个风尘仆仆、神色接近崩溃的年轻人,他问年轻人找谁,年轻人沉默了很长的时间后,只提出来想讨一碗水。 安德烈用他仅剩地左手笨拙地倒了水,再出门时门口空无一人,只有沙地上写着一行字: “祝你平安!幸福!” 殊无己目光颤动地看着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时间里,再出现时似乎又长大了一点,他对那时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紫霞元君说:“我要去上大学。” 肖紫烟问:“怎么了?” “局限于现有的法术,已经没有毁掉甲子骰的办法了。我要去找一个新的视角。” “那你……不再找他了吗?”肖紫烟不忍地问,“如果毁掉甲子骰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现呢?” “……” “那就让我来代他做他会做的事,做他希望我做,命令我做的事。”年轻人说,“他最恨逃避拖延,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是时候——” 他的声音哽在了喉咙里,如果殊无己没有记错,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哭泣。 “——是时候出师了。” 时间的碎片再一次消失在归墟的浪涛中,殊无己的视线已经变得非常恍惚,他不知道是因为他们的力量最终无法抵御时光的侵蚀,还是因为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归墟的尽头,一切都变得很轻,很轻。 像砂砾,像尘土,像花瓣,像月光。 轻到殊掌门怀疑自己只是打了个盹儿。 “殊师弟!” 谁在喊他? “殊师弟!!”那人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恍惚抬头,忽然看到了秦汨的脸。 饶是殊无己也惊愕难言,他差点当场拔剑,然而很快他就发现,眼前的秦汨年轻气盛,脸上没有疤痕也没有皱纹,正神采飞扬地看着他。 “怎么了?呆住了?”高圣帝尊微微一笑,“我问你的话,你听见没?” “这个徒弟,你收还是不收?” 殊无己蓦地转过头,只见风摇菡萏,月在水中,秦昭端着杯酒恭敬地立在他面前,瞧见他的一瞬间也如梦初醒般瞪大了眼睛,甩手扔开了酒杯,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颤抖着翻看。 他也低下头。 ——十根手指都白白净净的,上面什么也没有。 少年人猛地扑到了他怀里,把一边的秦汨都看傻了。 殊无己终于缓缓地明白过来。 错误的时间已经流尽了,他们回到了甲子骰诞生的那天。 而他们都还活着。 “师父……”秦昭哽咽着喊着他。 他缓缓回抱了对方,听着天边悠扬曼妙的仙乐。 那乐声唱道: “桃李春已深,忽而忘今下。 岁寒钟敲几度秋,明月犹识三千载。” …… 殊掌门无奈地笑了起来。 秦昭忙活三千六百年白出师一遭,这下他们真的要做一辈子的师徒了。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紧赶慢赶还是赶在殊老师生日这天完结了!(农历九月九) 写得特别特别开心特别特别顺利的一篇文,两个主角我都非常喜欢,每场对手戏都写得很幸福……(感谢包容我奇葩xp的追文读者,爱你们……准备了制品大礼包,过一会儿会发在微博@因为太无聊所以起坐一会的临时号,欢迎来找我领取) 关于番外,会有个星际未来pa番外《流亡与归航》应该会单开+缘更,本篇大家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留言告诉我~想看的人多就写。 关于新坑,写连载太累了还是等存稿充足再从接档备选里挑一个开,目前还是先填满隔壁《ai》,以及缘更番外。 再次感谢陪伴,爱你们![黄心][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