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棠纪事》 晚棠纪事 第1节 本书名称:晚棠纪事 本书作者:二川川 本书简介:清醒女大vs京圈权贵 年龄差8岁 夏清晚初次见叶裴修,是在某场饭局上。 无意经过时,她听几个名媛大小姐眉飞色舞地嘀咕说,叶先生来了。 待进到室内,不用旁人指,她一下就分辨出了哪位是叶先生。 璀璨水晶吊灯下,高大沉稳的男人微低着头听同伴说话,举手投足高贵儒雅风度翩翩。 英俊无双的皮囊、宽肩长腿的好身材,偏偏眉眼间不见风流,只有孤傲的清寂。 后来,只言片语逐渐重叠,她才知那位高贵英俊的叶先生,就是那位身份贵重的叶先生。 不可言说的贵重男人和初出茅庐的女学生,说起来不过是风流韵事一桩。 他们不会有未来,夏清晚早就清楚。 毫不意外,两年后她说想离开,叶裴修沉默片刻,无波无澜地说行。 - 也是到很后来,叶先生为了她,和家里闹翻抛弃一切跑到非洲去,人们才知,那高高在上的叶先生从始至终视她为珍宝。 非她不可。 阅读提示: sc、he、慢热、老房子着火。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边缘恋歌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正剧 主角视角:夏清晚 叶裴修 一句话简介:(正文完结)清冷女大&位高权重 立意:我心中有成群的大雁飞过 第1章 暮春时节,上京下了几场雨。 日落之后的蓝调时刻,西城大院深处寂静清新,绿树阴阴掩映着零星几处独立院落,公共区域的散步甬道被春日竞开的花木围簇着,很有曲径通幽之意。 夏清晚熟门熟路抄近道从小径穿过。 雨后湿漉漉的路面泛着细碎的闪光,娇媚的垂丝海棠落了一地粉紫色花瓣,有的也落在路边小水洼中,粗略一瞥,那景象倒像是古时姑娘妆奁上的螺钿。 夏清晚小心地提起裙摆走过,宽松的针织衫衣袖擦到树梢,拂落零碎花瓣,无声落在肩上。 小径尽头,从挤挤挨挨的月季丛罅隙里透出院内大路的光亮来。 大路上,一辆漆黑的车匀速驶过,轮胎碾过潮湿的路面,带起一阵迸溅的水珠。 夏清晚从小路里绕出来,来到一处蔷薇花墙的院门前。轻轻叩响,一个头发花白的佣人在围裙上擦着手迎出来,边开门边笑,“小姐,来的可巧了。” “怎么?奶奶又闹脾气了?” 夏清晚笑着说。 声音恰像这时节傍晚的雨,清冷中带着一丝疏淡的柔婉。 “这回却不是,”佣人喜奶奶笑说,“还是老太太亲口对你说罢。” 两人步入室内。 喜奶奶往厨房去备餐,夏清晚在玄关换了鞋,缓步往侧厅去。 侧厅不像是寻常人家用来会客的场所,倒像书房。处处累着书本古籍,一张黄杨木长桌横在窗前,上面摆着插满毛笔的笔筒,几张雪浪笺散着,一角被镇纸压平。 离长桌不远,另一扇窗前的圈椅上坐着位老太太,花白头发衣着朴素,戴着眼镜,正低头看手里的报告。 “奶奶。” 老太太抬头。 眼前的女孩亭亭玉立,穿着一袭白裙,外面罩着件轻薄的月白色针织衫。 老太太夏惠卿微蹙起眉,“穿这么单薄?”边说着,边随手把报告收起来,装进文件袋。 夏清晚解释,“中午温度高,下午上完课就直接过来了,没来得及回宿舍加衣服。” “上楼去换个长裤加件外套再下来。” “好。” 夏清晚不多分辨,听话上楼。 换好衣服下楼,正巧喜奶奶在布置餐桌准备开饭,瞧见她换了装束,就了然地笑道,“老太太让换的?” 夏清晚点点头,走过来帮着摆盘。 夏家老宅里只有夏老的遗孀夏惠卿常住,夏惠卿不喜吵闹,住家的佣人也只喜奶奶一个,喜奶奶年岁渐渐大了,偶尔三病两痛,由是,夏清晚在时,经常帮着做些简单的家务。 喜奶奶知道她素性乖巧,嘴里便一叠声嗔着让她放下别动。 说起来也可叹,老太太夏惠卿年轻时孤傲冷淡,年纪上来了眉眼间添了份慈祥,对待自己的小孙女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严苛。 上到为人做事考学读书,下到穿戴用度闲暇交友,一一都要过问。 也亏得夏清晚这么小小一个人儿,倒耐得住老太太那古怪的脾气。 喜奶奶如是想着,偏头看过一眼,小姑娘生就一双古典内敛的柳叶眉,长睫掩着一双沉静恬淡的秋瞳,像极了春日傍晚,垂柳拂过的寂墨的一汪潭。 摆盘上菜完毕,夏清晚扶着椅子靠背,等夏惠卿落了座,方拉开椅子坐下。 夏家家规严格,饭桌上素向没人讲话。 寂静的一餐饭后,夏惠卿向夏清晚说,“陪我散会儿步吧。” “好的。” 奶奶夏惠卿说完,先起身去了侧厅,夏清晚帮着喜奶奶把残羹冷碟收拾到厨房,在厨房水槽边,喜奶奶忍不住笑着压低声音吐槽了一句,“要不是知道老太太今儿心情不错啊,光看这架势,还以为她要在散步的时候教训你一顿呢。” 逗得夏清晚也笑起来。 夏惠卿当了三十年教授,在职时就是出了名的严苛,退休后在家里依然保持着当年的风范,沉静严肃不苟言笑。也就在她的老闺蜜梁奶奶面前,会露出点小儿女的言谈和举止来。 今儿夏慧卿心情好,想必是梁奶奶来过了。 夏清晚在厨房洗了手,站在客厅玄关等夏惠卿。 稍倾,夏惠卿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檀木盒从侧厅走出来,祖孙二人走出客厅,来到前院。 花木扶疏掩映的石子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慢慢踱步。 夏惠卿开口,“今儿你梁奶奶来过一趟。” 夏清晚从夏惠卿口里听到过许多次梁奶奶的名字,知两位老人家的友谊自总角之时延续至今。至于其中细节,夏惠卿则讳莫如深不愿多提。甚至,两位老人家的友谊也只有夏清晚这一个自幼父母双亡的孙女和住家的喜奶奶知道,至于夏家其他人:夏清晚的大伯和姑姑则一概都不知情。 “你梁奶奶说,前几日她孙子差人打扫旧书阁,从里面翻出一本旧书,1958年范文澜版的《文心雕龙注》,你梁奶奶想着你做学术应该用得上,特意送来了。” “谢谢奶奶。” 夏清晚在京大汉语言文学专业读大一,正需要此类书籍。 “另外……” 夏惠卿说着停下脚步,打开手里的檀木小盒,从中取出一个玉镯,托起她的手腕,“这只手镯是许多年前你太奶奶的闺蜜送给我的,奈何当时时局动荡,家里人仰马翻,不知丢到了哪里,也是碰巧在旧书阁里翻出来……” 夏惠卿拍了拍夏清晚的手背,“好生戴着。” 那只翡翠白玉镯莹润如酥,通透细腻,一看即知是难得一见的上好玻璃种。 夏清晚反握住奶奶的手,一时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满腔滞涩,无法言说——夏慧卿说过,这只手镯,原本是要送给夏清晚的妈妈的。 夏惠卿倒是难得笑了一下,说,“本来应该送给你妈妈的,现如今送你也是一样。” 夏清晚低下头。 一时间,祖孙二人都没讲话,寂静如帷幕四合,拢住这方小院。 夏惠卿说,“你回屋吧,我自己走走。” “……嗯。” 夏清晚没抬头,听到奶奶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她又强撑了片刻,眼泪才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父母的事,一直是夏家讳言的话题。 当年,夏家也是诗礼簪缨世家,夏老和夏惠卿共有子女三人:大儿子夏长平、大女儿夏长柳、小儿子夏西里。 小儿子夏西里最受宠爱和栽培,奈何他无志于学业功名,大学时私自辍学搞摇滚乐队,把夏老和夏惠卿气了个半死。 后来,夏西里的乐队南下巡演时结识了宋南乔。两个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 宋南乔也出身南方书香门第世家,出身虽好却“不务正业”的夏西里,当然难得岳父岳母青眼。毫不意外,两个人的感情遭到了夏家宋家的一致强烈反对。 无法,宋南乔辞了文工团古典舞的工作,与夏西里两个人双双与各自的家族断绝了关系。 这之后,小夫妻和乐队天南海北巡演,即停即住,倒也潇洒畅意。 不巧,有一日正好和南下巡察的夏老同在一个城市,得知消息的夏老派人去追,小夫妻在慌忙躲避的路上出了车祸。 那时,夏清晚才五岁,成了那场车祸唯一的幸存者。 不久后,夏老在极度的内疚和自责中离世,自此,夏家一落千丈。 又逢时局动乱,夏清晚便被寄养在南方,到18岁高三时,才被夏惠卿接回原籍上京,高考后便在京大念书。 如今也快两年了。 晚棠纪事 第2节 日常里,夏惠卿对这事避而不谈,唯一提过的便是这只遗失的玉镯。 现如今,兜兜转转,镯子竟然找到了。 …… - 雨后湿润清新的主路上,奥迪车子驶过,轮胎溅起轻微的水花,像迸射而开的莲叶。 副驾驶上,梁老太太眯起眼睛回忆,“当时我跟她打了个赌,具体赌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你夏奶奶输了,玉镯就归我戴几天。” 这一戴,就耽搁了几十年。 “您老一直这么丢三落四的。” 驾驶座,白衣黑裤的清俊男人骨节修长的手打转方向盘,漫不经心牵唇打趣。他嘴上一句不落地敷衍着,眉眼间却有几分不太明显的懒倦。 “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啦。”提及旧事,梁心吾忍不住再三感叹,“年纪大了,世事反而越来越复杂,日常连见个面都要再三筹划。” 不止夏惠卿娘家夫家跌宕起伏,梁心吾也是一样。三十年前,她跟叶老爷子离了婚,那时,叶裴修的爸爸刚刚大学毕业。 离婚没到一年,叶老爷子就娶了新人,新任夫人比叶裴修的爸爸只大了五岁。后来,新任夫人又跟老爷子生了两个孩子。 现如今,叶家家族里,也只有叶裴修还和亲奶奶梁心吾保持着联系。 “您要是觉着不方便,我差人隔三差五来一趟也是一样,”叶裴修说,“有我在,总不至于让夏奶奶缺东少西。” “也就你有这个孝心。” 梁心吾笑说。 以前,每次来见夏惠卿,梁心吾都是打车往返。外来车辆进不到大院内,从大院门口到里头夏家老宅小院的路程,可要了腿脚不便的梁心吾的命了。 这个月叶裴修结束地方的任期调回上京来,就理所当然地接了这个差事。他的车,在几个大院都是畅通无阻。 “可是啊,想必你也看得出,你夏奶奶最是心高气傲,你差人隔三差五给她送东西,她是断断不会收的。” 梁心吾叹道,“连带着她那个小孙女儿,也被她教的活脱脱一个不染凡尘的仙女样。” “夏奶奶有个孙女?” “哦对,你还没见过,”梁心吾心里默算了一下,“也难怪,两年前,那小女孩被接回上京的时候,你正好下到地方上去了。” “想必是个横眉冷眼的大小姐。” 叶裴修心不在焉地笑说。 “见了你就知道了。那小姑娘,看起来清清泠泠,话也不多,颇有几分傲气的样子,但最是乖巧懂事,对你夏奶奶百依百顺,孝顺极了,再加上那样的身世,我看了都心疼。” 叶裴修对别人家里的八卦没什么兴趣,没有接话问具体是什么可怜见的身世,过片刻才说,“下次要来,您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把时间空出来。” “真要把我这摊事负责到底啦?”梁心吾佯作惊讶地睁大眼睛,“你这么一个大忙人,在外头呼风唤雨的,真的归我使唤啦?” 叶裴修懒洋洋笑起来,“人都已经被您拘过来使唤了,您老现在说这些?” “那一言为定,下周五。” 作者有话说: ---------------------- 段评已开,欢迎来玩~ 第2章 夏清晚在老宅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陪奶奶吃了早饭,就回学校去了。 路上,她给堂哥夏明州发了条消息,说奶奶有东西要她转交,因此约他见一面。 细究根底,其实要转交的东西是给她大伯夏长平的,但夏长平已经很久没回过老宅,跟老太太之间处于几乎不联络的状态。 夏明州给她回拨了一个电话。 晚上,夏明州常在北官房胡同的会所里活动,而夏清晚正好要参加那附近一家书店办的讲座,由是堂兄妹二人就约定晚上在会所里见面。 听完讲座,差不多九点的时候,夏清晚收拾好挎包,往胡同深处的会所走去。 这里早些年是民房,其中一所四合院被某个显贵买了去,改造成了私人会所,专供上京这帮子弟们闲暇解闷儿。夏清晚曾跟随堂哥来过一次。 迈过二门,里面四四方方一座院落,曲径游廊,太湖石斧凿精镂,在日落之后昏朦的色调中投下黑黢黢的影。 二进院无声无息不显山不露水,顺着往里,再经过一道垂花门,方听见人声。 几个珠光宝气的女孩正站在游廊下抽烟调笑。 “叶先生来了,你们看见了没?” “看见了,”其中一个说,“我出来时候,我二哥正和他说话呢。” 另一个短发的笑说,“叶先生下放地方这两年,我看你们几个比他爹妈都想他。” 这话引得几个大小姐哈哈笑,“谁让他长那么好,你看那身条,啧啧。” “条件这么好,没个正经女朋友不说,连个小的,”女孩比了比自己小拇指,“都没听说他养,诶,你们说他是真君子还是假正经啊?” “我看啊,是他眼光高。” 夏清晚绕到游廊上。 几个女孩都看到了她,只有那个短发的女孩笑着跟她搭话,“清晚。” “向榆姐。” 夏清晚微微笑着跟她打招呼。 短发女孩名叫林向榆,是夏明州的女朋友。林向榆也在京大读书,社会学专业大三学生,比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夏清晚高两届。 “你怎么来了?找你哥?” 夏家老爷子那一辈也曾煊赫一时,是而跟眼前这几个大小姐的家族都曾有过一星半点交情,奈何这圈子最会拜高踩低,自夏西里那一辈没落后,到夏清晚这一辈,在圈子里连个镶边都算不上了。 她堂哥在这公子哥云际的私人会所里,也只有朝上巴结的份儿。 “嗯,他在里面吗?” “在正堂,跟人说话呢。” “那我先过去了。” 经过吸烟区,再往里,遥遥地就能看到灯火通明的正堂,里头人影攒动,低低的交谈声、男人女人的笑声,伴随着杯盏的叮当声,当真是一幅歌舞升平的喧阗热闹像。 她站在门口,隔着一扇百鸟朝凤屏风朝里望了一望。 没看到她堂哥夏明州,反而一眼看见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物。 要说,在方才听到那一帮名媛大小姐的谈话之前,她并没见过叶先生,她的生活三点一线,和圈里众人没有私交,此前甚至从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并没有办法认出他来。 可眼前,璀璨水晶吊灯下,高大沉稳的男人微低着头听同伴说话,举手投足高贵儒雅风度翩翩。 在这满目金装玉裹的人群中还能如此卓尔不群,必是叶先生无疑了—— 只有这样英俊无双的皮囊、宽肩长腿的好身材,才担得起名媛小姐们那样的溢美之词。 也怪不得小姐们议论他到底是真君子还是假正经——那样一个无双的男人,偏偏眉眼间不见风流,只有孤傲的清寂。 环视了一圈也没看到堂哥夏明州的影子,夏清晚退出门外,给他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到了。 夏明州回消息说,等他五分钟。 夏清晚在廊凳上坐下,等待的时候,顺便默背了几道古代文学的名解题。 不经意间一偏头,鼻尖捕捉到一缕幽香。 在上京住了这两年,她能够分辨出来,这是西府海棠的香气。 四月底,正是西府海棠盛开的时节,连苏轼都要在深夜“烧高烛照红妆”,她这等喜花爱花的俗人,良夜得闻此花香,怎能不信步去寻。左右也是干等着,她索性往院落深处走了几步,绕过一株粗大的侧柏,果然寻到了夜色里悄然盛放的一树海棠。 站在树下踮起脚,仰头凑近了花朵细闻,那香气反而没那么明显了。 西府海棠就是如此难以捉摸。 夏清晚用手当扇,将香味扇拢向自己鼻尖。 正堂窗前,正和人说话的叶裴修向外不经意一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纤细的女孩站在树下,全副身心用来细嗅一株昏茫夜色里的海棠花树。 那种清幽淡远的氛围一霎挟裹了他,室内的觥筹交错仿佛一下远了,周遭都寂静下来,像电影里的淡出效果。 约摸三五秒之后,叶裴修收回视线,正巧盛骏驰过来跟他碰杯,三言两语把原本跟他说话的人打走了。 叶裴修抬腕看表,“我要走了。” “我估摸着你也要撤了,”盛骏驰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笑说,“你回京这些天,一直告病不见人,那几号人物好不容易在我这生日宴上逮到你,个个急得眼睛都要冒火星了。” “老乔自己搞不定了,”叶裴修把纹丝未动的酒杯放回案台,哼笑说,“把这烫手山芋扔给我。” 叶裴修月初刚从地方任上调回上京,前一番述职报告述职会议忙了个底儿朝天,下周就要去新单位走马上任。新接手的集团里各派系明争暗斗,年初大会上被上头点名批评之后,乔总经理便引咎辞职,举荐了叶裴修来接手。 “我看呐,”盛骏驰意有所指,“老乔可不敢擅自做你的主,八成是你家老爷子授意。” 叶裴修心里当然门儿清,面上却也不点破,心照不宣地跟盛骏驰对视一眼,彼此无言。 - 夏清晚交给夏明州的是一个小手提箱,据奶奶说,里头装着的是清朝某位文人的真迹。 这件珍贵的藏品,是早些年夏老偶然得的,一直珍藏在老宅保险柜里。 前不久,夏明州回老宅探望奶奶,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说,他爸爸要招待某位对这个文人非常感兴趣的显贵,如果能借得这么个物件,在家里摆一摆,充一充场面,那就好了。 当时,老太太不动声色没有接话,过了没几天,到底还是差夏清晚把东西给送来了。 “辛苦你跑一趟,”夏明州小跑过来说,“奶奶有说什么吗?” “只说用完还回来,别的没说。” “好,到时候我送回老宅。”说完,夏明州默默看了她片刻,倏地一笑又说,“见到你嫂子了么?” 夏明州追了林向榆许久,去年终于追到手,从此以后逢人就说,“这我媳妇儿,快叫嫂子。” 听奶奶说过,夏明州自小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性格,天不怕地不怕,一整个混不吝的刺头小子,可一提起林向榆,他总是会显出几分恋爱脑的憨傻气来。 晚棠纪事 第3节 由是夏清晚也忍不住笑起来,“见到了。” “今儿这身配饰是她给我搭的,好看吧?” 夏明州抬起手展示自己的袖扣。 夏清晚凑近细看,那是一枚常见的链式袖扣,巧就巧在装饰部分是竹节状,颇有几分清风瘦月龙吟细细之感。 “好看,嫂子眼光好,很有格调。” 夏明州粲然一笑,“你嫂子老是说,我身上没有一点咱老夏家的文人风骨,还说,要跟,”他说着朝正堂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里头那帮子人打交道,得在细枝末节上做功夫,拿出点高雅的派头来,才能让他们看得起。” 夏明州刚大学毕业,跟着他爸爸夏长平在集团里做事,日常被他爸耳提面命在圈子里鞍前马后到处攀关系结人脉。在外是风生水起的小少爷,在上京权贵圈子就成了人家权贵子弟们的马凳了。夏明州哪儿受得了这个,一开始百般不愿,后来也不知是受了谁的点拨,放低了身心,踏踏实实做起事来。 “嫂子是你的军师了。” 夏清晚笑说。 她和正堂里那帮人、那个圈层,可以说是无沾无碍,因而没有继续接话,拿手机看了眼时间,就道,“哥,我还得回宿舍,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虽说老宅离京大不远,但去年入学时,奶奶夏惠卿还是让她办了住宿申请,说,一是不想让她把时间浪费在往返路途上,二是,和同学们住在一起,也能锻炼一下为人处世之道,修得个团结严肃活泼的风貌。 可事实上,老太太忽略的地方在于,现如今的学生关系早已不像她年轻时那样,一朝同窗便一世为友互相扶持,现下,同窗之情早已疏离至极了。二有,自父母去世至被接回上京之前,夏清晚就一直被寄养在老师家中,从小学到高中,光寄养的家庭都换了三个,一直过着寄人篱下谨小慎微的生活,现在终于被接回上京,她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温暖。 但是对于奶奶的安排,夏清晚也没多说什么—— 她再明白不过,对于奶奶她老人家而言,严格培养孙女的重要性,显然大过了对失怙孙女的抚慰。 夏清晚生性要强,不愿意在长辈如此严厉的要求之下,显露出一丝一毫需要温情的软弱模样来。 “好,好,”夏明州还是笑模样,“你去吧。” 夏清晚从另一边游廊离开,走出没几步,忍不住回头朝那灯火通明的正堂望去一眼。 那位叶先生不知还在不在? 扭过头,脚下步子却没停,一个没留神,差点撞上一个人。 她回过头来,正要说抱歉,抬起眼,却微微怔住。 面前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正是方才正堂内那位叶先生。 这时候,她莫名又闻到了那一缕幽长难以捉摸的西府海棠香味。 叶先生半垂眸看着她,礼貌地半侧过身,请她先过。 好巧不巧,她也已经往后退了一步侧过身。 游廊宽度足以让两个人并排同时通过,这两个人却莫名互相谦让起来。 倒僵持在那里。 昏暗的游廊下,彼此无声对看了几秒钟,末了,是夏清晚礼貌点了下头,先走了过去。 一直到穿过垂花门,穿过二进院来到前院,她的脚步才微微放松下来。 胡同深处万籁俱寂,她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 好生奇怪,仔细一想,两个人竟然从头至尾都没说话。 明明对视了那么久的。 第3章 五月初,叶裴修走马上任。 白天,就职大会之后,接着是各种碰头会议、聚餐饭局,叶裴修忙得连口正经饭也没吃。 晚上十一点,终于被秘书王敬梓搀着离开饭店。 一众人送到门口,眼瞧着叶裴修上车,倚靠在后座,闭眼揉眉。有伶俐的,拉住正绕过车头往驾驶座走的王敬梓,说,“王秘书,我看叶总醉得不轻啊,麻烦您回去给煮碗醒酒汤,让叶总喝了再睡。要不然明天宿醉起来可了不得。” 王敬梓笑说,“放心吧。” 黑色奥迪车驶远,门口的人也都稀稀拉拉散去了。 二十分钟后,内城深处,车子拐入一处苏式园林风格的院落,在月洞门外专属的停车场停稳。 王敬梓打开后车门,叶裴修迈腿下来,稳稳当当地往月洞门里走,王敬梓锁了车疾步跟上去。 很久以前,这座宅邸曾在叶裴修的太爷爷名下,当初危难时期,爷爷把太爷爷名下数栋房产悉数上交国家,只留下了这一处。 这里曾被抢过砸过烧过,在叶裴修出生那一年才整体翻改整修。倚着原本的建制,落成三进三出的苏式园林风格。现如今,茂林修竹绿意盎然,几座白墙青瓦的苏式建筑隐映点缀其中,亭台曲水,游鱼数尾,仍自有一派宁静祥和的禅意。 叶裴修脱掉西装外套,洗过手,接了王敬梓递来的温水喝了半杯,拿过鱼食盒,推开落地窗门。 他回上京已经一个月了,这栋宅子却依旧没什么烟火气。古董名器安静伏着,浸透了岁月。 王敬梓熟门熟路煮上醒酒汤,刚开火,手机就响了。 这通电话讲了五分钟,挂断之后,王敬梓穿过敞开的落地窗门,从室内走出来。 叶裴修背身站在池塘边,一手拿着鱼食盒,一手已经捻了些许,却迟迟没有往下撒。 已近午夜,天色如墨,大片灰云遮拢了月光,空气有些闷,鱼儿争先恐后浮在水面汲取氧气。 王敬梓抬头看了看天,“……方才太太给我打电话,怕这会儿你刚从饭局下来喝多了,嘱咐我好生照顾你。” 叶裴修没说话,往侧后面看了一眼。 王敬梓立刻心领神会,把楠木交椅从檐下搬过来,放在他身后,又道,“太太还说,她娘家那边的裴二小姐,今秋要到上京来读书,问说看能不能住在你这里。” 王敬梓口中的太太即是叶裴修的母亲裴雅娴。 叶裴修在楠木交椅上叠腿而坐,心慵意懒地随手往池塘里扬了一把鱼食,好一会儿才哼一声,“你问问她,我这里是大学宿舍还是招待所?” 王敬梓没敢接话,片刻才说,“我帮你拒绝了,但看太太的架势,是要你当面跟她说。”又道,“……她约你周五中午,在满香楼吃饭。” 叶裴修把鱼食盒往旁边半空中一递,王敬梓紧步走近接过,听他说,“周五上午你给她打个电话,说我中午有事去不了,晚上帮我备车,去老宅。” 王敬梓跟随他多年,心下立时明镜儿似的,说,“好,我去安排。” “你先回去吧。” “好,裴修你早点休息。” 叶裴修抬了抬手,没说话。 午夜时分,起了一丝微风。 越过池塘,对面斜角里一丛翠竹沙沙作响,摇撼的修长身姿落下幽微的影动。 楠木交椅上的叶裴修点了根烟,只抽了一口,小臂便搭在扶手上半晌未动。烟雾朦胧,携着烟丝散出的降真香在半空中晕开。 空气中的沉闷已经被风驱散,取而代之是轻微的潮湿气息。 快下雨了。 池塘畔西府海棠的清幽香气在鼻尖萦绕。 这一场雨后,海棠花恐怕就要落了。 静谧之中,酣酒将醒未醒,叶裴修莫名想起了那天晚上在游廊上遇到的那个姑娘。想起她细嗅海棠的样子,想起在游廊下,狭道相逢,她怔怔抬起头的模样。 柳叶眉,幽潭似的眼。亭亭玉立,自有一股沉静幽长的气韵。 他抬手抽了口烟。 - 周五下午下课后,夏清晚打车回大院。 陪奶奶吃过晚饭,她上楼洗澡。洗完澡擦头发的时候,喜奶奶上来给她送点心。 “待会儿你梁奶奶要过来。” “那我就不下去了。” 每一次梁奶奶过来,两位老人家都要促膝长谈,夏清晚很少过去打扰,除非梁奶奶说要看看她。 “你休息吧,有事儿我会来叫你。” 喜奶奶放下托盘,说。 “好。” 夏清晚吹干头发,换了身儿衣服,趴在窗前书桌上背书记笔记。 不大会儿,果然听到车声,随后隐隐有人声传来,料想奶奶和梁奶奶已经见上面了。 音韵学让人头昏脑涨,读了一个半小时,夏清晚放下书长舒一口气,为了放松,她随手翻开旁边搁着的宋词翻看。 「落红铺径水平池,弄晴小雨霏霏。」 秦观的一首小词。 读完这一首,她抬头发起呆来。 不知不觉闻到一股幽香。 前儿连续下了几天雨,后院的海棠恐怕已经凋落了吧,怎么还会有香味? 正怔怔地想着,这时候喜奶奶敲门进来了,说,“小姐,换身衣服下楼吧,老太太让你下去说说话。” 夏清晚反应了一下,“……哦,好。” 喜奶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梁老太太好像是给你买了什么东西。” “给我?” “可不么,”喜奶奶满面笑容地说,“方才,两位老人家一直在夸你呐。” 夏清晚在长睡裙外披了条披肩,跟随喜奶奶下楼。 下到楼梯最后几阶,就听到侧厅那边传来两位老人家的笑声,她穿过走廊走过去,还没到跟前儿,先叫一声,“梁奶奶。” “诶诶,清晚,过来给我瞧瞧。” 梁奶奶放下茶盏,慈眉笑眼伸出手来。 夏清晚往前走了几步,转过视线盲区,猝不及防看到侧厅深处另一扇窗前单人沙发里坐了个男人。 沙发倚窗而摆,男人正面对着她来的方向,西装革履叠腿而坐,姿态松弛落拓,却自有一种高贵儒雅的风度。 晚棠纪事 第4节 那位叶先生。 叶先生正看着她,目光和上周末在北官房胡同游廊下一模一样。 她收回视线,下意识紧了紧披肩,往梁奶奶身边走。 梁奶奶拉住她的手,拨弄着让她在膝前转了一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看她,“还是太瘦了,你奶奶是不是总不让你吃饱饭呀?” “我体质就这样。” 夏清晚柔柔地笑说。 “倒是越来越漂亮了,是不是又长高了啊?看样子得有一米七了吧?” 夏清晚忍不住一笑,“我都19岁啦,已经不长了,现在是一米六八。” “你身条好,显得高。” 梁奶奶对着她赞不绝口,说着说着才反应过来,“哦对,你瞧我这记性,叫你下来是有礼物要给你。” 夏惠卿在旁边说,“说了让你不要给她买东西。” 梁奶奶嗔瞪她一眼,“你懂什么,这也是我孙女好吧,只允许你对她好啊?再者了,不止有清晚的,也有你的呢,我已经在裁缝那儿量了尺寸,改天衣服做出来,我穿着要是舒服,就让裁缝给你也做几套,等着我到时候给你打电话。” 也只有梁奶奶敢这样对夏惠卿说话。 夏清晚下意识去看奶奶的脸色。夏惠卿脸上线条柔和,虽说没什么笑意,但看得出她心情不错。 梁奶奶回头叫了一声,“裴修,我来时候带的东西呢?” 叶裴修已经起身,拿过黄杨长桌上一个长方形扁纸盒,走过来。 这时候梁奶奶凑到夏惠卿耳边,小声问说,“他俩应该算是一辈的吧?” “你说呢。” 夏惠卿有点无语。* “可是裴修应该大清晚不少吧?”梁奶奶说着,抬头笑眯眯地,“清晚,这是我孙儿,叶裴修,你叫他哥就行。” 夏清晚正伸手去接盒子,闻言微顿了一下,别开眼,“……裴修哥,”说着接过来,补了句,“谢谢。” 梁奶奶插话说,“这是裴修占便宜了,大人家那么多,人还得叫你一声哥哥。” “不客气。” 叶裴修规规矩矩回了夏清晚这句。 夏清晚只觉,果然是大她不少,声线低沉徐缓,很有成熟男人波澜不惊的稳重感。 叶裴修就近在长沙发上坐下来,笑对梁奶奶说,“难道不是她占我便宜?她小我八岁,叫我一声叔叔都够了。” 素不相识的,夏清晚没想到他说话竟这么不见外,整个人腾地一下红了。 梁奶奶笑骂他,“脸皮可真厚,才多大年纪,就倚老卖老起来了。” 叶裴修抬起眼,“里头是条裙子,上去试试吧。” 听到声音,夏清晚抬眸看过去,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而他坐下的位置不偏不倚就在她身侧,她则站在他交叠的膝旁,那架势,真的很像家长给自家小孩解围,让她上楼去。 “对对,快去试试,穿下来给奶奶看看。” 梁奶奶也接话说。 夏清晚上楼回到自己卧室。 那纸盒质感古朴高雅,暗绿色调,正面做了竹叶的暗纹,精细打磨过的粗糙触感。 在镜子前穿好,一想到要下楼,夏清晚就有些踟蹰。如果只有两个老人家还好,偏偏还有个叶先生。 让人不自在。 心里掂着这点顾忌,下楼到侧厅,下意识就先去寻叶先生的身影。 他已离开原来的位置,正站在窗边打电话,视线半垂着看向窗外。 夏清晚心里松一口气。 梁奶奶一叠声说好看。 松针绿挂脖款长裙,宽筒垂感,只有因宽松而自然形成的褶,腰身处没有修饰,反而更显得纤细,灵透婉约。 “谢谢梁奶奶。” 夏清晚礼貌说。 “还跟奶奶客气什么,”梁奶奶笑盈盈地说,“就是赶巧了,上周裴修带我去试衣服,我看到裁缝刚画出来的这个款式,一眼就觉得适合你,就让裁缝紧着先给你做出来了。” 他还挺孝顺。 夏清晚不由往窗边望。 叶先生正巧也回过头来。 那一瞬,夏清晚莫名又闻到了西府海棠的幽香。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西郊半山叶家老宅。 老管家迎出来说,“裴修,老爷子正在凉亭下和几个人说话,叫你过去。” “知道了。” 叶裴修说。 闻言,王敬梓脚步一停,非常知分寸,“那我先去拜见老太太?” 叶裴修回头笑,“跟我来。那几个人都是老爷子早年的门生下属,你也打个招呼。” “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还没到跟前儿,就见凉亭下坐着的那几个人,一边望他们,一边笑着向老爷子说些什么。 走近了,叶裴修礼貌地叔叔伯伯叫了一圈。 几个人都赞他越来越有长进,颇有老爷子当年的风范。 叶老爷子笑骂,“你们少奉承他!他还差得远呢。” 众人也笑道,“放眼望去,咱们这些家族里,哪一个有裴修这么争气?” 此话倒也不假。 也不知是不是经济富足了,这一代的几个公子哥,多多少少都沾染上些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习气,更别提还有那作奸犯科乌烟瘴气的。叶裴修则是这一代里,少见的有家族责任感的这么一个,在其位谋其事,沉稳务实,坚韧果决。 叶裴修让王敬梓挨个认人叫人。 叶老爷子说,“敬梓,你跟着裴修下去两年,也辛苦了。” 王敬梓笑,“不辛苦,是我私心要跟着叶总下去历练学习,倒是让我占到这个机会了。” 又陪着说了几句话,几个门生下属适时告辞,叶裴修把拐杖递给老爷子,爷孙俩回了主屋。 这还是叶裴修调回上京后头一次回老宅,免不了要去老太太跟前问个安。 辈分上说是老太太,其实程菲今年才58岁。 叶裴修亲手奉了一盏茶,坐下来聊天。 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祖孙二人,面儿上一团和气说说笑笑,叶裴修的母亲裴雅娴从楼上下来,“裴修回来啦。” 裴雅娴和程菲年岁相仿,婆媳倒处得像闺蜜似的,几十年和和睦睦,从没红过脸。 三代人坐在一起话家常,叶裴修点了根儿烟,偶尔敷衍地牵牵唇。 临开席的时候,叶裴修的两个叔叔也带着各自的家眷过来了。 一大家子人,除了叶裴修的父亲陪着上头在国外出公干,也算是到齐了,说是为叶裴修接风洗尘。 席间说说笑笑倒也热闹,叶裴修的两个叔叔都比他大不过三五岁,却都已经结婚生了孩子,见他站起身走到一边打电话,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奶团子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他的腿叫哥哥。 叶裴修低下头,无声牵唇笑了一下。 今儿挺多人叫他哥。 饭后,裴雅娴单独把他叫了去。 叶裴修开门见山,“我那儿不住外人。” “你表妹也是外人吗?” 叶裴修抽着烟,平淡无波,“有什么事儿,您直接说就行了,我又不是不帮您办,何必绕着弯子非要她住我那儿?再者了,我经常住集团附近的公寓,十天半月也不往园子里去一趟,您又不是不知道。” 裴雅娴想一想觉得有道理,嘴上还是哼一声,“你待王敬梓都比待你表哥亲。” 叶裴修无奈,“说着表妹呢,又说表哥。” 话里话外地兜圈子,叶裴修心下知道,裴雅娴想让他提携一下裴家那边的后辈,让表妹裴美珠放着国外名校的offer不要来上京求学,怕也是为着这个目的。 近水楼台么。 裴雅娴絮絮叨叨扮可怜抹眼泪又说了一通,叶裴修起先是一言不发,末了,说,“这样吧,改天我亲自去趟学校。” 裴雅娴立时止了哭声,抬起头来。 叶裴修站起身,摁灭烟,“您好好休息。” 回一趟老宅,比应酬还累人。 上车后,王敬梓问回哪里,叶裴修将车窗降下半扇,“回园子。” 路上,他给梁奶奶打了通电话。 先问她老人家吃饭没有,今儿出门一趟,有没有被风吹着等等。听着电话里老太太的声音,他逐渐跑了神儿。 叶裴修在心里笑自己,活这么大岁数,真遇到了想问的事,反而不知道怎么张口。 他知道自己打这通电话是想听奶奶再讲一讲那个小姑娘,随便说点什么相关的都好。 晚棠纪事 第5节 梁奶奶说了五分钟,末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哦对,你今天见过的那个小姑娘,听说暑假要去南方一个小镇做田野调查,我怕她人生地不熟的,人又内敛,遇到个事儿也不知道找谁说,你前两年不是在那个市嘛?抽空派个人帮她安置一下吧。” 叶裴修静了三五秒,才说,“她奶奶拜托您的?” “没有,你夏奶奶对她很严厉,一味想着让她去历练,看那架势,恨不得让她学老一辈上山下乡学插秧去,怎么可能拜托人照顾她,还不止,要是知道我暗地里让你照顾她,你夏奶奶还得跟我生气呢。” “是吗?”叶裴修冷冷淡淡,“那您上赶着做这不讨好的事儿做什么。” “我还不是看小姑娘可怜嘛。”梁心吾说,“你帮不帮这个忙?” “您给她打个电话吧,让她找我。” - 夏清晚接到梁奶奶的电话的时候,正准备睡觉。 她歪靠在床头,手指拨弄着头顶眼罩的绑带,静静听电话那头梁奶奶的温声软语。 “这事儿咱俩保持一致,不让你奶奶知道,好吗姑娘?” 夏清晚明白,梁奶奶是好心照顾她。 大约是看她可怜。 “你奶奶性格就那样,从来都不会说软话,更不会照顾人,对晚辈只会一味严格要求,你心里要知道她的好。” “我知道,梁奶奶,我都知道。” 夏清晚低低地说。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这两年她才对奶奶如此百依百顺,她要她历练吃苦,她就埋头磨练自己,她要她往东,她不会往西,她知道奶奶心里也苦。中年丧子丧夫、子女失和,一连串家庭变故,怎会不苦? 夏惠卿也只有保持着年轻时冷硬的做派,才能勉力撑下来。 她当然都理解。 同样的,她也理解梁奶奶的好意。 虽然她不需要。 “那我让你裴修哥哥加你微信了啊?” “好的,谢谢梁奶奶。” 挂断电话,夏清晚倚靠在床头愣愣地发起呆来。 过了约摸半个小时,微信弹出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备注写着:叶裴修。 叶先生。 她不需要人照顾,也不想麻烦这素昧平生的人。 沉思良久,点了通过之后,困意骤然袭来。 - 临近考试周,夏清晚比平日里更忙了些,三科都要交论文,连续几天熬夜看文献记笔记。 为了全力备考,这阵子连周末回家的一趟都省了。 周五傍晚,最后一节课下课后,教授把她和另一个男生叫去办公室,对他们提交的初版论文提了几点指导意见。 先跟那个男生讲完,男生推门出去之后,教授才把她的论文打开。 一边听教授说,夏清晚一边拿手机飞速记下来,教授说,“不用记,我都给你标上,回去按照我说,想一想再改。” “好的。” “论文整体立意和切入点都不错,”教授赞扬了几句,又问,“听说,暑假你要跟老张去做田野调查?” “对。” “一般研究生阶段才会做田野调查,老张怎么破格带你去了?” 她今年才大一。 “上学期的竞赛我得了一等奖,院长说项目可以带上我去学习学习。” “哦,还有这回事。” 教授点点头,“行,你回去吧。” 夏清晚推开门,一出来就闻到一股雨水的气息。 这间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的右手边就是走廊尽头的窗户,此刻窗户大开,外面天色昏朦,正下着雨。 噼里啪啦急骤猛烈。 她想起自己没带伞。 这是上京春末夏初常有的雷阵雨,来的猝不及防,去的也毫无预兆,没带伞也无妨,在一楼大厅椅子上等一会儿就是了。 夏清晚信步穿过走廊,路过院长办公室,听到敞开的门内传来院长说话的声音,声音渐渐远了,她走到楼梯口,不期然看到方才一起去教授办公室的那个男生,正靠在栏杆上看着她笑。 男生名叫邓彬,去年刚入学时曾追过她,写情书送礼物在宿舍楼下蹲点……多种手段齐上阵着实闹腾过一番,在夏清晚严词拒绝过几次之后,邓彬才偃旗息鼓,转而时不时在朋友圈发几首爱而不得的酸诗。 要说,从夏清晚入学开始,追她的人一直很多,偏这邓彬引起过轰动,无他,无非是因为他一头长发,长相有几分姿色,举手投足措辞谈吐很有早些年摇滚诗人的派头,再加上幼时就因会写诗出过名,算是个风流才子。 追他的人也不在少数。 风流才子追求清冷美人,曾引来过不少人看热闹。奈何夏清晚不为所动,邓彬鸣金收兵之后,大家也就逐渐淡忘了这件事。 今儿他这又是要干什么? 夏清晚权当没看见,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 邓彬笑了一声,慢吞吞跟着她下楼,说,“外面下雨了。” 夏清晚不理会。 邓彬自顾自继续说,“你带伞了吗?” 下到一楼,夏清晚在大厅一头的椅子上坐下来,从包里拿出书,埋头不作声。 邓彬跟过来,“真没带伞啊?我的伞借给你用。” “不必了。” 邓彬装模作样叹口气,“你老是这样,一点儿好脸色都没有,诶,夏清晚,当朋友也不行吗?” 他干脆在她旁边隔开一个座位坐了下来。 这是公共场合,她没有理由赶他走,何况,他特意隔开了一个座位,更让人无从指摘。 夏清晚就权当没有他这个人,拿出电脑改论文,等雨停。 “吃口香糖吗?” 邓彬递过来一个小铁盒。 “不用。” 邓彬又说,“我的论文完全无从下手,改天你能不能帮我看看?” 夏清晚望了望窗外,感觉雨小一点了,她一言不发把电脑合上装回包里,站起身,疾步走出教学楼的双开玻璃门,邓彬从后面追上来,“诶,别走啊,外面下着雨呢,我不烦你了还不成吗?” 夏清晚站定了脚步。 雨势一点儿没见小,方才在室内透过窗户看到的是错觉。 一时进退维谷。 为了甩开邓彬而让自己淋雨搞感冒实在不值当,可若是返身回去,先不提邓彬会不会继续跟她搭话,即使只是跟她单独待上片刻,以他的德行,回去大概就会把这件事写进诗里发到朋友圈,那时,她和他又会变成同学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以前他做过这种事,诗里言辞极近模糊暧昧,让旁观者起兴揣测,让当事人夏清晚恶心。 踟蹰之间,心一横,正要闷头跑下台阶往雨里冲,身后忽有脚步声近了,接着来人轻轻攥住她手腕把她拉了回来。 她回过身,整个人被高大的阴翳笼罩住。 面前赫然是叶先生。 夏清晚有点愣怔,“……叶先生,您怎么……” “来办点事,”叶裴修脱掉西装外套给她披上,“是要回家吗?” “不是……”夏清晚后知后觉闻到他身上的檀香味,意识到距离太近了,遂往后退了半步,拉开点距离,“本来要去吃饭的。” 正说着,一辆奥迪徐徐驶近,一个西装革履秘书模样的男人自驾驶座下来,打着伞,手里还拿着一把,从雨里小跑着上了台阶,“叶总。” 叶裴修接过伞撑开,“走吧,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上了车,夏清晚便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递向后座另一头的叶裴修,“还给您。” 叶裴修看一眼,淡声说,“就搁那儿吧。” “可以把我送到32号宿舍楼下吗?谢谢。” “不是说要去吃饭吗?”叶裴修抬腕看了下表,状似很稀松平常地说,“正好我也饿了。” 夏清晚说,“……我们食堂不太好吃,可能不合您的胃口。” 叶裴修很淡地笑了一下,“我请你出去吃,可以吗?” 没等她回答,他向前头驾驶座说,“敬梓,给老唐打个电话。” “好。” “有忌口吗?喜欢吃什么菜?” 叶裴修扭头看她。 “……不要太辣就好。” 夏清晚说,“麻烦了。” 晚棠纪事 第6节 路上,后座的两人没什么交谈,叶裴修接了两个电话,夏清晚则一直趴在窗边看外面的雨,转眼就到了目的地。 在上京住了两年,城里多数有看头的地方她都逛遍了,这一处却是从未来过。 隐在低矮的胡同中,地图上也没标注这里有餐馆。 下车打着伞,跟上次在北官房胡同一样,穿过静悄悄的二进院,里头的院落才显出真章来。 假山曲水,嶙峋湖石在雨中泛着湿淋淋的光。 走到游廊檐下,叶裴修收了伞,交给一旁侍立的门童,径直往前走。 夏清晚落后三五步跟着,分神望向廊外院中昏暗夜色下飞溅的雨。 收回视线时,发觉叶裴修侧身站在前面等着她,“跟紧我,这里第一次来容易迷路。” 夏清晚哦了声,紧步赶上去,跟他并排走。 叶裴修偏头看她,淡笑说,“你走路时候好像很喜欢东张西望?” “嗯?” 夏清晚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次在北官房胡同会所里,她也是如此回头望,才差点撞到他。 那次是鬼迷心窍,想在走之前看他一眼。 “……也不是,只是看雨而已。” 偏他追问,“那么,这次是为看雨,上次是看什么?” 夏清晚本想胡诌个答案搪塞,可转念一想,反正他也不会有机会知道,索性说,“看一个人。” 叶裴修看了她一眼。 在他凝视的目光里,她挺直腰杆做出堂堂正正的样子来,这模样倒惹得叶裴修笑了一声。 侍者引领他们走进中堂,又经过一道侧门,最终进入一间包厢。 室内一色传统的中式摆设,墙边一张八仙桌,两旁各一把太师椅,东瓶西镜,古色古香,万字纹红木窗前横着一张乌木长桌,其上点着一盏紫檀胎花鸟图台灯。 整体光影也是仿古时的昏黄情调。 在这样格调高雅而讲究的环境里,叶裴修反而没有什么讲究的意思,把下车时才穿上的西装外套又脱了下来,随手扔在太师椅上,接着解领带解袖口。 夏清晚站在那儿看着他,那眼神仿佛是搞不清楚他大脱特脱是在干什么,叶裴修觉得好笑,一边挽袖子,一边随意抬了抬下巴,“你先坐,我开了一天的会,有点累,松快一下,”说着抬眸看她一眼,“跟你吃饭,应该不用那么多讲究吧?” 夏清晚摸不清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想了想,说,“……我算是您的晚辈,您自然不用跟我讲究,您随意就好。” 这话让叶裴修更深地笑起来。 他把袖扣随手抛到八仙桌上一方首饰盘中,走过来,“在你家,听长辈的话叫我一声裴修哥,今天见面反而脱口而出‘叶先生’……”说着,他帮她拉开椅子,“现在听你这么说,那么,你觉得我是长辈了?” 夏清晚不习惯男人这样的服务,但到这份儿也只得坐下来,臀部下落一半,椅子被往前推了些许,待她臀部完全挨到椅子,椅子和桌子间却是正正好好的距离。 他随手的绅士之举,就能恰到好处地照顾到人。 夏清晚静了静心,状似没情没绪地说,“您说话好像很喜欢占点口头上的便宜?” 同样的句式,是模仿方才在游廊下他猜测的话语,也是回击上次在她家,他的“出言不逊”。 叶裴修看她一眼,在她对面坐下来,似笑非笑,“难道不是你自己说的?‘你算是晚辈’。” “……那只是跟您客气。” “你这客气客错地方了,”叶裴修还是很不见外,“我这个年纪,正是不喜欢当人家长辈的时候。” 八岁的年龄差距,不上不下。 叫哥哥不太妥,叫叔叔更加离谱,何况,他们也没那么熟。夏清晚用手背撑着下巴,低眼想了想,“……那就权当是我倚小卖小,您想怎么叫都行。您和我也都不再说什么‘谁占便宜’的话了,这样两清。” 话说完,她抬起眼来看他,轻声,“您觉得怎么样?” 花鸟图台灯晕出的朦胧光线从斜侧面映在她脸上,睫毛、鼻梁、下颌组成的流畅线条像一幅清雅的素描画。 怎么有人只是随随便便把头发一挽,未施粉黛,就美得如此惊人。 叶裴修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过片刻,他抬手摁铃叫了侍者来。 这是家专做中餐的菜馆,菜单每日更换,老板兼主厨老唐手艺一流,叶裴修吃惯了,让侍者把今天的菜单给夏清晚看一看。 夏清晚滑动pad屏幕,粗略扫了一遍,十五年陈皮老鸭花胶汤、山家三野、藏酒烧乳鸽等数道菜品,除此外还有一味血燕。 侍者离开时,把叶裴修脱下的西装外套和领带挂到了衣架上。 菜品一道接一道端上来,夏清晚埋头认真吃。 从小养成的习惯使然,饭桌上她一般不讲话,叶裴修也没有搭话的意思,他甚至有点心不在焉的模样,只寥寥动了几筷子。 室内寂静无声,显得外面的雨声愈发大了,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树叶沙沙作响,雨声几乎要透过万字纹窗棂逼进窗内来。 夏清晚趁着喝水的时候从杯沿上方看了他一眼。 叶裴修正望着窗外,侧脸线条流畅冷峻,长眉压着一双寂寥的眼。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她总觉得他有点高深莫测。在北官房胡同中堂里初次见他,觉得他英俊儒雅风度翩翩,只是那双眼,分明透着冷寂。 于是她以为他会是忧郁内敛的男人,可这两次实际接触下来,他反而是公子哥的作风,松弛散漫不拘小节,说重一点,甚至隐隐有些风流。 很有她堂哥夏明州惯常接触的那帮三代四代们的习气。 这位叶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头?她只知道他是梁奶奶的孙儿。可据她所知,梁奶奶的夫家姓姜,怎么会有姓叶的孙儿? 也许是随母姓,也许是外孙。 她对那个圈子里的事不了解,也无意去接触,何况,奶奶三令五申过,不希望她被其他琐事分散注意力,只希望她专心学习,本科时打好基础,以后走学术这条路。 当初奶奶说这话时,喜奶奶在旁打趣笑说,“照您这么说,那以后我们清晚只一门子搞学术,不恋爱不结婚啦?” 奶奶只说,“不结婚也没什么不好。” 外面的雨好像小了些。 夏清晚往窗外望,这才注意到,窗外竟是一个池塘,柳丝摇曳拂波,水面浮着片片睡莲莲叶,零星有闭合的花苞探出头来。在夜雨中别有一番情致。 可惜,隔着距离,隔着雨雾,看不真切。 她下意识看了眼对面的叶先生,叶先生也正看着她,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意,“怎么了?一脸愁闷。” “我想去,”她指了指窗外,“池塘边看看,不知道方不方便?池塘对客人开放么?” 叶裴修朝窗外看一眼,招呼侍者取把伞来。 他已经起身,顺手从衣架上取下西装外套,递向夏清晚,“外面凉,披着吧。” 看这架势,是要陪她一起去。 夏清晚本想说找店家借把伞,自己过去看就行了。可…… 他的行为总是自然而合理,让人无从拒绝。 她指尖稍顿,小心翼翼接过披上,走到门口,想起待会儿俯身看池水,怕这过大的外套会从肩上滑下来,索性把胳膊伸进袖筒穿上了,又拢了拢对襟。 穿严实了之后,西服上沾染的檀香无声无息侵入了她的鼻腔,袖筒里光裸的胳膊莫名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不由抬手抚了抚。 侍者送上来一把雨伞,叶裴修接过举起来。 侍者说,“叶先生,雨天地滑,请您小心脚下。” 虽说是大伞,伞下空间到底有限,夏清晚不敢离他太近,也不敢太远,再加上地面湿滑,于是走得万分谨慎小心。 叶裴修偏头看她,说,“你倒是比我还不见外。” “嗯?” 叶裴修边走边继续说,“上车下车两段路,我打着伞,你都离我八丈远,我这半边肩膀,今儿湿了三遭了。” 他话还没说完,夏清晚就反应过来了,探头往他那边肩膀一看,果然白衬衫已经被洇湿了。到底是年纪小,禁不住他不客气的这么一说,夏清晚的脸立刻就红了,忙说对不起,紧赶两小步,轻轻抓住了他衬衫肘部的布料。 叶裴修停下脚步,偏过头低眸看她。 夏清晚别开眼,又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她里面穿着一袭无袖的宽筒棉布长裙,清透淡雅的青灰色调,外面罩着他的黑色西装,衬着周围青翠欲滴的扶疏绿意,像夜色中一抹濛濛的青山。 两人撑着伞,绕过屋侧的月洞门,来到后院。 站在池塘边,夏清晚倾身探头往石阶下的水面上看。雨滴在水面溅起朵朵涟漪,星星点点像白色的烟火。 她不由想起前几日念过的词,「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 池塘对岸一树海棠已受尽雨打风吹,几近凋落殆尽,枝头只余几点残红。 不过,落红满径倒也并非都是丧气颓唐之意,夏清晚抬头笑说,“我们今天擎伞踏春雨,枝头一点残妆,反而有万般夏的意思了。”—— 已是五月中旬,这一场雨后,上京的夏天就要到了。 叶裴修低眼看了她片刻,又随着她的视线望了会儿雨下翻飞的莲叶和荷叶,闲闲地笑说,“李义山说‘留得残荷听雨声’,我们今天倒是‘赶着早荷听雨声’了。” 这话里很有点同乐的意思。虽说是陪她来看雨,他倒也乐在其中么? 夏清晚忍不住粲然一笑。像是被大人纵容领着踏水玩耍的小孩,是一种纯粹的欢乐笑音。 在他凝视的目光中,夏清晚笑着笑着,脸莫名发热,不自然地别开眼,说了句什么。 雨滴落在伞布上噼啪炸开,叶裴修没有听清,低下头问,“说什么?” 夏清晚转过头来,“我说谢谢您陪我,”稍顿了一下,“……刚才看您没怎么吃饭,也没什么表情,还以为我哪里说错话得罪您了。” 叶裴修轻轻笑了一下,“方才吃饭前说我喜欢口头上占便宜时候,不怕得罪我,事后倒是反思起来了?” 这哪里能怪她呢。 在她家初次相见他说话就那么不客气,让她那晚临睡前还翻来覆去地想,虽说她性子柔和,但毕竟小小年纪,怎能不记仇,想着这次讨回来一点呢。 “……以为您不会计较的。” 她小声说。 “以后你把这称呼改一改,我就不计较了。”叶裴修说,“我总有个名字。” “那好,”夏清晚虽说因为这年龄的差距对他有点畏惧,还是鼓起扑通扑通的勇气,说,“以后我就叫你叶裴修了。” 叶裴修没再说话,只觉这伞还是太大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有几道更重些的敲击音,像是雨滴砸在琉璃瓦片上。 晚棠纪事 第7节 啪嗒啪嗒。 作者有话说: ---------------------- 注:「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出自苏轼《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第6章 雨小了一些。 侍者拿来手帕给叶裴修,叶裴修擦干净小臂上沾的雨水,夏清晚把西服脱下来叠好,说,“这件外套我今天穿了两次了,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 “会不会太麻烦你?” “不会不会,”夏清晚摇头,“我送去专门洗西装的店就好了。” 这身西装剪裁精良挺括合身,泛着高级感的暗色光泽,触感却柔软温润,必定很贵,普通干洗店怕是会洗坏。 叶裴修把手帕递还给侍者,单手插兜,似是觉得好笑,“可是我待会儿还要穿。” “那……”夏清晚恭敬不如从命,双手递还给他,“那还给你。” 她心里却闪过不相干的念头:方才他单手插兜笑看她,那模样让人不得不分神,分神注意到他劲瘦利落的腰胯线条。 侍者这时候双手捧着一束细麻绳扎着的睡莲过来,正是才从池里铰下来的,笑着递向夏清晚,“老板说,池里的香睡莲正是时候,有幸得您多看两眼,您拿回去插着,明儿一清早就开了。” 夏清晚有点吃惊,叶裴修说,“拿着吧。” 老板兼主厨老唐和他们圈里这些公子哥打了数十年交道,最会察言观色揣度心意,他知道叶先生面儿上看起来随和儒雅,实则阴晴不定最难伺候。 平日里叶先生独自来,老唐必定殷勤地亲自出面招呼,今儿见他带了个生脸的女孩来,老唐心下琢磨,这大概是叶先生的私事,这类私事一般是旁人不能知晓更不能打扰的,由是,如此揣度一番,老唐选择不露面,这样以来,就是心照不宣地表示,如果叶先生想,那他老唐就是对此事完全不知情,更不会走漏风声。 现在把礼物送上,一则全了礼节,二则也不会让叶裴修觉得他油滑多事。 跟他们这帮公子哥打交道,有时候,比起机灵,更要扮拙。 夏清晚道了声谢,接过来低头闻了闻。 叶裴修问,“什么味道?” “晚上闭合了,好像没什么味道。” 她见叶裴修低下了头,是也要闻一闻的意思,便轻轻把睡莲往上递了递。 叶裴修却没用手接,而是低下头,鼻梁压下来,就着她的手轻嗅了一下。 那场景,让夏清晚的心跳不期然重重漏了一拍。 没想到男人低头嗅花也这么赏心悦目。 怨不得旁人,还是他太好看的缘故。 她别开眼,把睡莲收回自己怀中。好莫名,他只是低头凑近了她手里擎着的睡莲,她却隐约觉得自己那只手都要麻了。 “明早开了应该会有香味。” “嗯。” 夏清晚稳住心神,转移话题说,“我们走吧,宿舍要闭寝了。” - 回京大的路上,叶裴修提起她暑假去做田野调查一事,“什么时候动身?去多久?” “大概七月初,可能要待一个月。” “提前跟我说,我派人帮你安顿。” “谢谢你,不过不用麻烦了,到时候是跟教授和学长学姐们一起,大家集体行动,不用特别安置我。” 夏清晚偏过脸挺认真地跟他说,“我知道梁奶奶是心疼我,但是这件事没有她老人家想的那么艰苦,如果她问起你,你就说帮我安置了,下次见面我会跟她道谢,这样可以么?” 叶裴修看了她一会儿,眸色清淡,口吻也一样波澜不兴,转头看向车窗外,“随你。” 不大会儿,夏清晚的手机进了一通电话。 来显是某家唱片店。 她立刻接起来,声音急急,“喂,唱片到货了吗?” 那边是个吊儿郎当的京音,“嗐,卖家说是半道给别人截胡了,没戏了。姑娘你另找别家吧。” “……哦。” 这一声非常非常失落,车厢里的两个人和电话那头的人都觉察了。 唱片店老板不由补了句,“这样吧,我帮你盯着点,有这张唱片的消息就直接给你留下,怎么样?” “好,谢谢您。” 挂断电话,夏清晚怔怔地出神。 因为夏老爷子的运作,夏西里生前就已经被雪藏,及至夏西里死后,市面上流通的他的唱片就已经非常少,更别提还被夏老爷子派人集中收购销毁过,由是,十几年过去,夏西里的唱片几乎已经在*市面上销声匿迹。 夏清晚从两年前开始就跑遍了上京大大小小的唱片店,等了两年,终于等到消息,奈何,又这样不了了之了。 驾驶座一直没有任何存在感的王敬梓,看了眼叶裴修的脸色,随后突地出声,问,“夏小姐,是什么唱片这么难找?” “我……夏西里的最后一张,《清晚》。” 王敬梓若有所思,“我好像在哪儿看见过,回去我给你找找问问。” 夏清晚以为他是客气随口一说,就笑笑说,“谢谢您,麻烦了。” “没事儿,别客气。” 一旁的叶裴修一直没有说话。 到京大宿舍楼下,夏清晚下车,对叶裴修和驾驶座的王敬梓挨个道了谢,谢谢叶裴修请她吃饭,谢谢王敬梓开车送她。 叶裴修只是淡淡点了下头。 等夏清晚进了宿舍楼,王敬梓才轻踩油门驶离。 驶出不远,王敬梓就透过倒车镜往后座看,笑说,“我应该是在你那儿看见过那张唱片。” “没印象。” 叶裴修口吻淡淡,也不知是真的没印象,还是懒得搭话。 王敬梓意味深长,笑说,“怎么会?上次还是你从唱片架上抽出来看,我才看到的。” 上次叶裴修和梁奶奶去夏家,见到了夏清晚,回来路上梁奶奶跟他详细讲了夏清晚的身世,一句三叹气地,说这孩子太招人疼。 送完梁奶奶,去了趟叶家老宅,深夜回到园子,叶裴修脚步没停直接去了书房,从唱片架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一沓夏西里生前发的所有唱片专辑,拿着这最后一张名为《清晚》的,看了许久。 就是那时候,过来给他送茶水的王敬梓注意到了这张唱片。 这才过去几天,他怎么可能没印象? “多事,”叶裴修懒懒的,似是兴味索然,“你没看她,两句一个‘谢谢’,三句一个‘不用麻烦了’,吃饭时候还跟我说‘谁也不占谁便宜,这样两清’,这会儿要是跟她说我有全套她爸爸的唱片,她不得出高价要从我这儿买?” 还不止,甚至,披了一会儿他的衣服就说要洗干净了再还他。 王敬梓听了这一席话,也叹气,“夏小姐家教严,大概是不想跟男人扯上什么关系。” 这话倒是正正好好说到了叶裴修的心底里。 小姑娘清清泠泠的模样,看起来冷淡疏离,一应待人接物虽说柔和婉约,却也是客气万分,水都泼不进。 - 自那晚叶先生当着邓彬的面把她带走之后,夏清晚一直留意着,担心邓彬又在朋友圈发些近乎指名道姓的诗,添油加醋地描画。 三五天过去,朋友圈一直没有动静,夏清晚这才松了口气。 这天,午间下课后,她和时小雨一起下楼,刚走到楼梯口,邓彬过来叫她,“院长叫你过去一趟。” 院长平易近人,又是这次暑期田野调查的名誉指导,夏清晚不疑有他,只以为院长要嘱咐她些什么,便说,“我知道了。” 时小雨道,“我在这儿等你。” 夏清晚往院长办公室走,走出没几步,察觉邓彬还跟在身后。 她回过头,邓彬立刻解释,“院长也叫我了。” 夏清晚心下狐疑起来。 办公室里,院长笑眯眯地坐在沙发上,叫邓彬把门关上。 “清晚,坐。” 夏清晚道了谢,在对面沙发上坐下。 邓彬还站着,院长抬眼看他,敛了笑意,脸色严肃,“邓彬,我刚刚怎么跟你说的?” 邓彬立时点点头,冲夏清晚半鞠了一躬,“夏同学,以前多有打扰,今天正式跟你道个歉,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唐突了,希望你能原谅。” 这些捕风捉影的闲事,怎会劳动院长特意腾出手来过问? 夏清晚心头突突跳,虽说没弄清原委,但眼下事态如此,她不多犹豫,“你保证?” “我保证我保证,”邓彬一叠声说,“再也不会了。” “好,”院长道,“清晚,你回去吧,你放心,这事儿我会一直盯着。” 夏清晚离开办公室,时小雨看她脸色有点白,问怎么回事,夏清晚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时小雨只觉痛快,“这个邓彬,嘴碎得很,不止是你,几个学姐都被他造过谣,院长终于看不过去出手修理他了。” 这话倒是很合理,夏清晚就没再多想。 - 五月底,考试周前的那个周末,奶奶打电话给夏清晚,让她回家吃晚饭。 “你哥也要回来,一起吃顿饭。” 夏清晚回到家,就见夏明州正懒在沙发上发牢骚。 听那话音,大约是想请什么贵客没请到。 晚棠纪事 第8节 “一个月!我爸约了他一个月,他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每次都是秘书打发我们,说没时间。” “什么人这么难请?” 夏清晚笑问。 “你回来了,”夏明州摊手摊脚躺在沙发上,“京里这么难请这么大面子的还能有谁,叶家那位叶先生呗。” 奶奶从侧厅走出来,立时竖起眉毛训斥夏明州,“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起来坐好了。” 夏明州嬉皮笑脸坐起身,“奶奶。” “难请就不要请了,让你爸少去招惹。” 奶奶说。 “嗐,”说起这茬,夏明州又是摊手又是耸肩,“我现在合理怀疑,说这位叶先生喜欢这幅真迹也是别人乱传的,说不定压根没这回事儿。” 夏清晚满心都是下周的考试,手上忙着帮喜奶奶摆盘,脑海里还在专注地回忆复习提纲:建安风骨竹林七贤、盛唐气象郊寒岛瘦…… 夏明州溜溜达达跟过来,见她心无旁骛人在魂不在的模样,闲着无聊索性逗逗她,“诶,妹妹,你听没听说过叶家?” 过了几秒,夏清晚才回神,“……嗯?没有。” 夏明州更压低了声音说了叶家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你也没听过?” 夏清晚笑了,“看过新闻联播的人应该都听过吧。” 怪不得请不动,这样的人家,岂有不爱护羽毛的? “听说那叶先生——” 夏明州越说反而越起了兴致,刚到兴头上,被奶奶厉声打断,“明州!不要跟你妹妹讲这些。” “正事不干一件,反而在这儿打扰你妹妹。”奶奶说,“帮着一起摆盘。” 夏明州讪笑,“好嘞好嘞。” 手上胡乱帮着抻平桌布,他嘴上还在说,“不过啊,奶奶,我觉得你真的把清晚保护得太过头了,她明明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却对圈里的人事懵懵懂懂,完全不知世事,这样下去,以后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你以为清晚跟你一样?混不吝的刺儿头,到处结交,她老老实实搞学术,两点一线的,谁还能骗她什么?” “您这话就错了,世事练达才能独善其身,您这样捂住她的眼睛蒙住她的耳朵,只会让她成为别人的猎物。” 这话说得重了,夏明州说完就反应过来,忙笑着着补,“不过妹妹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您是对的。” 夏清晚笑着打圆场,“‘世事练达才能独善其身’,哥果然是历练出来了,说话用词都深奥了不少。” “坐下吃饭。” 奶奶招呼兄妹俩坐下。 晚饭后。 夏清晚陪着奶奶在侧厅看书,夏明州百无聊赖待了不大会儿,就起身要告辞。 夏惠卿把他叫到跟前儿,耳提面命,“让你爸少去招惹叶家那样的人家,万一惹上了事儿,即使你爷爷还在,都保不了他,你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 夏明州乖巧如此答,可看那表情,很明显是没听进心里。 这就是夏惠卿不愿让旁人知晓她和梁心吾的友谊的原因了:若是让儿女孙辈知道,梁心吾的前夫正是叶家老爷子,叶家如今在位的那位高权重的父子俩正是梁心吾的亲儿孙,而她和梁心吾的关系又如此亲近,那整个夏家都要翻了天了—— 夏明州的爸爸和姑姑都是汲汲钻营的商人,现实而功利,如果知道这么大的靠山近在咫尺,必会软磨硬泡谄媚利诱齐上阵,以期从中获得人脉钱权的好处。 真要那样攀扯起来,整个夏家玩火自焚是迟早的事。 这一点上,夏惠卿只对夏清晚放心,夏清晚的性格像她爸爸夏西里,格调高洁光风霁月,不屑于结交权贵。 夏明州转身要走,又被叫住,夏奶奶问,“你爸爸妈妈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 “……今年中秋,你爸爸回来吃饭吗?” 夏明州脸色僵了一瞬,忙摆出笑脸,“中秋这不还早着呢么,回去我问问,看看他的日程安排。” 夏惠卿深吸一口气,抬抬手,“你走吧。” 不止是夏明州的爸爸夏长平,夏长柳也好久没回过老宅了,仔细算一算,她的这对大儿子大女儿,已经十多年没回家吃过团圆饭了,每年过年也只是匆匆回来露个面,话都不说几句。 她的儿女跟她记仇记得深重。 夏明州离开后,夏惠卿一直在走神,脑海里一遍一遍回荡着,十数年前,夏西里和夏老爷子声嘶力竭吵架的场景。 现如今,两个人都早已去了。 夏惠卿掩卷,扶额叹息。 夏清晚见奶奶脸色不霁,就放下书,劝她老人家去睡觉。 夏惠卿扶着她的手,弓背低头往卧室方向去。 见惯了奶奶的强势和厉色,这还是夏清晚头一次在她老人家身上看到老态,心里不由觉出酸涩。 给奶奶掖好被角,夏清晚半跪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温声说,“奶奶,您不要太担心,大伯那么大年纪了,一定会有分寸的;明州哥虽然平日不着调,真遇到事他是知轻重的,更别提还有向榆姐姐在他身边呢。” 夏惠卿难得流露出些许温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我会好好学习,以后一定考进研究所,您也不要操心我。”夏清晚拍拍她的手,笑了笑,“您呀,就养养身体看看书,等我毕业了,每天陪您老人家种花散心,您看可好?” 夏惠卿笑了,说,“好孩子。”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为期末考试,背考点背解析改论文,夏清晚熬了几个大夜,六月初考试周结束之后,她在家睡了个昏天暗地。 醒来之后,手机上好几通未接电话。 通通来自夏明州。 她回拨过去。 一接通,那边嘈杂的背景音就灌了进来,夏清晚把手机拿远了些,“哥?有事?” 她这声一出,那边更乱了些,几个男音七嘴八舌说些什么,过了片刻,手机似是才回到夏明州手中。 “妹妹!” 夏明州朗声喊她,“没别的事,让你过来玩玩。” “……你在应酬?” “不是,和几个朋友喝酒打牌。” “哦,”夏清晚道,“没别的事我就不去了,我刚睡醒,还有好多事要做。” “你不是已经考完了吗?还能有什么事?” 夏清晚失笑,“我要去帮奶奶拿药,还要帮奶奶取衣服,还要去书店,好多事呢。” 她声音清丽柔婉,认认真真一字一句讲自己的安排,夏明州听了,只觉自己这个妹妹乖得很,也就不再多说,“好好,那你忙。”说着想起什么,“哦对了,下周你嫂子生日派对,别忘了啊,准时出现。” “不会忘,礼物都买好啦。” “好。” 挂断电话,夏清晚洗了个澡,换了身儿衣服。 身为学生,期末考试这最大的一关已经过去,她心情几分轻快,顺手化了个淡妆。 整日素面朝天,偶尔装扮一下也不错。 收拾完下楼来,在侧厅翻了许久,却没找到写着裁缝铺地址的纸条。 上个月,梁奶奶打电话来,说上次提到的那个裁缝不错,选料手艺都是一流,而且很懂得老年人穿衣的需求,衣服上身很舒服,还说已经按照奶奶的尺码让给做了几套,过两周一齐去取就行。 那裁缝没有雇人,没有送上门的服务,奶奶平日又不出门,于是,拖拖拉拉没去取,这已经快过了一个月了。 喜奶奶见她翻箱倒柜,就问,“找什么呢?” 当时,奶奶顺手把地址和电话记到了纸上,让喜奶奶收着。夏清晚就比划着问她。 喜奶奶哎呦一声,“那天忙着做菜,一时没腾出手,过后就给忘了。” “老太太这会儿在睡午觉,要不等她老人家醒了问问她?” 这些琐事,奶奶一向是交给夏清晚和喜奶奶来做的,她老人家大概率根本没留意。 夏清晚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里梁奶奶的对话框,指尖却迟迟没有落下。 人家梁奶奶好心好意给奶奶做了衣服,她们却把地址都给弄丢了,现在迟了这么久去取,还要现问人家地址。实在是有些不懂礼数。 正犹豫着,微信里冷不丁弹出条消息: 「叶先生:在做什么?」 夏清晚想起来,之前梁奶奶提过,这家裁缝铺正是叶先生带梁奶奶去的。 她回复: 「在家呢,我正好有事想麻烦你,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问叶先生总比问梁奶奶要好一些,而且他正巧发消息来,也不算是她唐突打扰。 夏清晚正要继续打字,他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夏清晚接起来,“叶先生。” 电话那头静了静,叶裴修轻笑说,“几天不见,我又变成叶先生了?” 之前明明说了以后叫他名字的。夏清晚脸上发烧,跟一旁的喜奶奶无声比划了一下,喜奶奶了然地走开去忙自己的事。 夏清晚紧走几步到窗前,“……我正好有事想麻烦你。” “你说。” 夏清晚就一五一十把事情告诉了他,末了还道歉说,“实在很不好意思,家里就我和喜奶奶顾着这些琐事,前阵子我忙期末考试,喜奶奶每天事情也很多,我们一时疏忽了。” 晚棠纪事 第9节 听完她这一长串,叶裴修只道,“你在家?” “嗯。” “我在附近,正好也有事想麻烦你,”叶裴修说,“我顺路送你过去。” 他说也有事要麻烦她,夏清晚总不好推辞,“……好,那麻烦你稍等我一下。” “不着急,”那边顿了一下,“你过二十分钟再出来。” 不是说在附近吗? 也许他手上还有事要忙,夏清晚说,“好,我也不急,你忙完了慢慢开车,路上小心。” 挂断电话,夏清晚把这事儿讲给喜奶奶,让她宽心。 喜奶奶道,“那就好,那就好,我下次一定多注意。” 左右也是干等着,夏清晚就在侧厅坐着闲看书。 等了十多分钟,夏清晚决定出去迎一迎,在大院门口跟他汇合,也省得他还要过岗哨。 午后太阳大,夏清晚上楼拿了副墨镜,跟喜奶奶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从家到大院门口要走十分钟,她走到半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拿出手机,想给叶裴修发条信息让他在大院门口停就好,还没打字,就听到汽车鸣笛的声音。 大院里禁止鸣笛。 她下意识抬头看。 隔着一道矮矮的铁栅栏,对向车道上一辆奥迪停了下来,是叶先生的车。 副驾驶车窗降下,她把墨镜推到头顶,弯身通过副驾驶车窗往里看,驾驶座的叶裴修弯身跟她说,“就在那儿等我。” 夏清晚点点头。 她以手遮眉,望着叶先生的车开到前面栅栏尽头,调头过来,徐徐开到她身边。 上车系好安全带,夏清晚扭头看他,想说,“麻烦你了。”话还没说出口,两人视线相对,叶裴修轻轻笑了一下,她莫名觉得脸上发热,一时讷讷,连要说的话也忘了。 “冷不冷?温度要不要调高一点?” “不冷。” 她说。 叶裴修半开玩笑,“最好是实话,车程挺长的,冻感冒了我可不负责。” 这人……总是连客套的空间都不留给她。 “……那就调高两度吧。” “我要开车,自己摁。” 夏清晚找到空调控制面板,摁了两下,调到27度。 她收回手的时候,叶裴修偏头看了她一眼,“穿的这件衣服?” 她身上穿着正好是他和梁奶奶上次带来的那袭绿裙,“嗯,感觉很衬这个天气,就穿了这件。” “心情不错?感觉比之前几次见你要轻松一点。” 夏清晚惊讶,小声说,“这都能看出来?” 转过一道弯,车子往南行驶,叶裴修伸手把她那边遮阳板放下来,笑说,“所以是什么事让你心情这么好?” “期末考试考完啦,我大睡了一觉,”夏清晚说,“七月份之前都是自由时间,想想就心情好。” “考试很难?” “倒不是难,就是要背的东西很多,”她扳着指头数,数古代文学那些华丽繁复的词汇词义,“背的我头昏脑涨。” 叶裴修从她一串词汇中挑了一个,问什么意思。 夏清晚解释给他听,末了,问,“你学的什么专业?” “政治经济。” 叶裴修漫不经心说,“挺无聊的。” 夏清晚也挺好奇,问这个专业学些什么。 两个人间,没有谁的话掉地上过。 真怪。 平日里,即便是跟哥哥夏明州或者朋友时小雨在一块时,夏清晚都不是多话的人,她自己都没察觉,跟一个大她八岁的叶先生,竟然会有这么多话要讲。 不大会儿,到了目的地。 之前一直听梁奶奶说裁缝、裁缝铺,夏清晚就下意识以为是个开在老胡同的经年店铺,没成想,却是开在上京最繁华的东三环闹市区。 周围高楼大厦林立,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光。 在地下停车场停了车,叶裴修带她上了电梯。 电梯上行到一楼,呼啦啦进来很多人。 正逢暑假,上京游客很多,景点和闹市区都变得比平日更拥挤,夏清晚往后退,叶裴修就圈着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了自己身后。 人却像是源源不断似的,还在往轿厢里挤,大约是被挤到了,叶裴修也不耐烦起来,干脆转过身,面向她,一手撑在她头顶上方护着。 夏清晚连呼吸都屏住了,完全不敢抬头,只低着眼睛看他的西裤和皮鞋。 这样看着,视线不由自主又接触到他腰胯的线条,他没系皮带,西裤裤腰极合身,双腿笔直修长,白衬衫里面的腰腹稍稍凹陷,劲瘦。 在叶裴修的视线里,也不知是不是轿厢顶灯的缘故,她整个人白得发光,两条细瘦修长的胳膊往后贴着轿厢,单看那张脸,其实是美艳的长相,只不过她神情气质总是疏离,所以给人以清冷感。 娇艳的脸蛋儿,配以清冷的气质,凝神时还有股沉静的书卷气,杀伤力太强,让人心痒。 那长长的折扇一样的睫毛好半晌都没动一动。 不知在发什么呆。 “想什么呢?” 头顶响起这道低低的声音,夏清晚下意识抬起头。 视线相对,叶裴修眼睫半垂,黑眸深沉,一眨不眨看着她。 夏清晚的脸蛋儿腾得红了,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怔怔地与他对看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 “叮。” 电梯到了四层,乌泱乌泱下了大半数人。 叶裴修突然觉得,还是人多点好。 他收回手臂,转过身,抬手扯松了领口。 夏清晚站在他背后,无声捂住脸,轻拍了拍面颊。 脸上还是发烫。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裁缝铺在次顶层,面积很大,站在门口乍一看,不像定制服装店,倒像是宋韵的茶室。 浅褐色调,罗马帘低垂,午后的阳光经此一滤,唯落下浅淡的光影。 中厅横着一张长桌,大肚窄口瓷瓶里插着一枝横斜蜿蜒的桃枝,旁边一套茶具,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简洁典雅。 一个穿着宋锦短衫的老太太从侧边推拉门里走出来,慈眉善目的笑脸,“叶先生,请坐下喝杯茶。” 话没说完就看到夏清晚,眼睛一亮,说,“这是上个月赶出的那件裙子?” 夏清晚点点头,笑说,“谢谢您,穿着很舒服。” “您贵姓?” “免贵姓夏。” 大约是自己的作品被穿在合适的人身上,老太太上上下下仔细欣赏了她一番,转而问叶裴修,“叶先生,今儿是来?” 叶裴修在圈椅上坐下来,“我奶奶上次让你做的几套衣服,今儿过来取。” “好,”老太太马上反应过来,“是夏小姐跟我来拿?” “对。” 夏清晚跟过去。 老太太带着她进了侧门。 里头窸窸窣窣传来低低的交谈声。 叶裴修接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王敬梓,“我看着阿姨把园子里打扫完了,那我就走了啊?” “嗯,你忙你的。” 那边王敬梓意味深长地问,“刚才看你走得匆忙,是有什么急事吗?需不需要我过去?” 叶裴修本来闲坐在园子池塘边看书喂鱼,给夏清晚打了通电话之后,他拿起车钥匙就走,原本带着清洁阿姨过来的王敬梓就被撂在了那里。 叶裴修笑骂他一句,“明知故问?” 王敬梓也笑起来,“看你心情不错我就放心了。” 挂断电话,叶裴修闭目养神。 新官上任,这阵子工作多的如山倒,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 今儿周末,生物钟使然也早早就起来了,健身洗澡喂鱼看书,心却静不下来。 “叶裴修。” 晚棠纪事 第10节 他睁开眼转头看过去。 夏清晚手里提着袋子,好像有点歉意,走过来在他身边低声说,“你等久了吗?吴奶奶顺便给我量了尺寸,就耽误了些时间。” 吴奶奶笑说,“夏小姐一叠声说不需要给她做衣服,我就想着先留个尺寸,待改日有合适的料子再说。” “劳你费心,有合适的尽管给她做,知会我一声,我派人来取。” “好好。” 下楼上车,叶裴修问,“还要去哪儿?” “还要去趟中医院,医生照药方配了药给奶奶,”夏清晚系上安全带,问,“会不会太麻烦你?” “顺路。” 叶裴修已经打转方向盘,驶出地下车库。 “哦对,你原本说也有事需要我帮忙,是什么事啊?” 叶裴修想了一下,“不是大事,却也只能问你,”过了个路口,他才继续道,“我有个表妹,过两个月要来京大念书,她爱热闹,最怕没朋友,央求我介绍几个朋友给她。” “好呀,我没问题。” “这么爽快?”叶裴修看她一眼,“看你平时是喜静不喜动的样子,还以为你会嫌麻烦推辞。” “旁人我可能会拒绝,但是您……你帮过我很多次,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回报一点。” 回报。 “我怎么不知道我帮过你什么?” “上次你帮我解围,请我吃饭,”夏清晚一件一件数着说,“今天还麻烦你亲自送我一趟。” “是吗?”叶裴修轻笑了一下,喜怒莫辨,“那改天我若是帮你更大的忙,你打算怎么回报我?” 夏清晚感觉到他好像有点不高兴,拼命思索,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一句惹到他了。 她偏过头去,没再吭声。 此后一路无话。 到中医院取了药,叶裴修把她送回大院,她让他在大门口停就好,叶裴修也没多说什么,只道,“注意安全。” 她下了车,道,“谢谢你跑这一趟送我,还有,等你有空,把我的微信推给你表妹就好,我会跟她联系。” “嗯。” 叶裴修带了把方向盘,车子丝滑驶远。 夏清晚提着两个袋子,慢吞吞往大院里头走。 她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句话出了差错? 真若细究起来,也并不是叶先生刚刚摆了什么脸色,而是他这个人自有一种喜怒莫辨的莫测气质,又看似沉稳随和不形于色,反而更让人紧张发怵。 - 又一个周末。 王敬梓照例带打扫阿姨来园子。 按照习惯,叶裴修这会儿应该刚起床,也许正在浴室冲澡,王敬梓特意嘱咐阿姨,先不往浴室去,先打扫外面院子。 拉开落地窗窗帘,却见穿着浴袍的叶裴修正坐在池塘边圈椅上,一手撑着额角,半睡半醒的模样。旁边矮几上倒着一个空酒瓶。 晨光熹微,照着圈椅上他的背影,却显得冷寂孤远。 王敬梓走过去,绕到他面前,低声,“叶总?裴修?” 叶裴修没睁眼,问,“几点了。” 声音里有几分残酒未消的沙哑。 “七点半。” 王敬梓道,“你不会没睡觉吧?熬夜喝酒?” “鸟叫声把我吵醒了。” “我把打扫阿姨带来了。” 王敬梓说,“我先去熬个醒酒汤吧,你要不要去睡会儿?我去把卧室窗户关上。” “甭管我。” 他说着站起身往卧室去。 王敬梓跟着叶裴修许多年了,本职是他的秘书兼司机,偶尔也帮着他处理些日常生活上的琐事。 毫不夸张地说,叶裴修的家人朋友,都只能够接触到他的某几个片面,唯有王敬梓能了解到他工作生活甚至居家的甚多侧面,王敬梓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 可即便如此,有些时候,就像眼下,王敬梓也自认为,他并不了解叶裴修。 叶裴修工作严格务实,私下面对下属多很随和,和朋友聚会酒宴时,是公子哥的散漫派头,面对叶家或者梁奶奶,温润孝顺。 可这些解构,好像都不是真实的他。 真实的他,喜怒无常,兴味阑珊。 熬醒酒汤时,王敬梓冥思苦想。 把事情一件一件往前倒,最后落脚到—— 难不成叶裴修和夏小姐之间闹了点不愉快? 王敬梓认为不至于。叶裴修处事有度,对待下属尚且抓大放小有张有弛,不至于跟一个小姑娘较真。 端着一小瓷碗醒酒汤,王敬梓来到客厅,就见叶裴修已经洗过澡换了身衣服,白衣黑裤坐在沙发上看书。 黑白分明,清新儒雅。 王敬梓把瓷碗递给他。 叶裴修没抬眼,接过来三两下喝完,递还给他,抬了抬手,没精打采地说,“把窗帘拉上一层,阳光太刺眼。” 王敬梓拉上一层半透光的白纱帘,室内顿时阴凉了些许。 静静等待那阴凉尘埃落定,气氛也像是随之平缓下来了,王敬梓才闲聊似的说,“夏小姐什么时候过来听唱片?” 他知道,虽然面儿上不显,叶裴修这会儿实则很没有耐性,不喜旁人兜着圈子说话。 他话音落,过了足足三五秒,叶裴修才说,“怎么,你很想见她?” 这话谁敢接啊? 王敬梓噤声。 过片刻,眼见叶裴修撂了书,捏了捏鼻梁,他才又故作松快地笑笑,说,“我还以为,上周末你们见面,你会提起这件事。” 叶裴修撩起眼皮看他一眼,冷笑,“那算哪门子见面?” 不过是他上赶着,抓住机会假借名义而已。 还真是因为这事儿啊? 王敬梓联想起上周末他打完电话,抓起车钥匙出门的架势,这前后的反差,也不由觉得有趣。 想也合理,叶裴修自然有世家公子哥的傲气,那夏小姐性子又冷淡,两人三两句没说到一起去,也是有的。 “夏小姐为人客气礼貌,如果有哪句话没说好,应该也不是有意得罪你。” 叶裴修抬眸看他一眼,那意思是:还用得着你说? 他怎么会不理解她呢。 她家教严,跟旁人说话总是柔和而疏离,那样的身世,小时候一个人被寄养在南方,好不容易回到上京来,奶奶又是个严厉的性子,她对人防备心重、时时刻刻要跟人划清界限,也是理所应当。 幸而还能跟他好好说几句话,回报也罢,报答也罢,最起码是有来有回的。 如此三番两次试图说服自己,却是徒劳。 王敬梓宽慰了他几句,叶裴修没再多说。 清洁阿姨打扫完毕,王敬梓带着人离开。 不大会儿,梁心吾打来电话。 “裴修,下午三点你来接我吗?” “去哪儿?” 他声线低平,听起来兴致缺缺。 “你夏奶奶家呀,你忘啦?上次约好说今天去。” 电话那头好半晌没出声,梁心吾疑惑,“裴修?你是不是有事情要忙?我自己打车去也可以。” “……”叶裴修终于出声,“三点我去接您。” 才六月中旬,天气却热得要命。 一坐上车,梁心吾就说,“今年天气真怪啊,又潮又热,我在上京一辈子了,都没见过这样高的湿度。” 叶裴修没搭话。 梁心吾拿手机点了几下屏幕,说,“你看,有网友说,上京的天气越来越像南方了。真是苦夏啊。” 苦夏。 溽热气闷。 到了夏家老宅,梁心吾熟门熟路去侧厅和夏惠卿聊天,叶裴修则一个人坐在客厅。 喜奶奶给他端上茶水,又奉上杂志书籍,叶裴修随手翻了翻。 夏惠卿从侧厅走出来几步,问喜奶奶,“清晚呢?” 喜奶奶答,“小姐说困了,大概是去睡觉了。” 梁心吾在侧厅喊,“别叫她了,大夏天的,小孩儿都贪睡,让她睡吧。” 叶裴修默默听着,一言不发继续翻杂志。 不大会儿,却觉闷得慌,放下杂志起身,在前院廊下站了片刻,又回到室内,穿过门廊,发现楼梯后有一道开向后院的玻璃门。 他推开一扇,走出来,面前豁然开朗,小小一个后院,绿意盎然。 晚棠纪事 第11节 灼目日光下,几株合欢树楸树撑开如盖的绿荫,个个树干粗大,看起来都有些年头了。 最中间合欢树树荫下放着一张贵妃榻,身穿吊带裙的夏清晚半趴在上面,腰间横着一条盖毯,长发拢肩,脸蛋儿侧枕着手臂,另一手臂自然下垂,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恬静清幽,像克罗耶笔下的油画。 吊带裙露肤度很高,半趴着的缘故,身体曲线起伏,娇艳之余,更有一种让人为之屏息的清婉幽长。 苦夏的潮和暑在此消融。 只有携着合欢花花香的清风。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夏清晚半梦半醒,以为自己是做了梦,隔着耀眼的日光,叶裴修站在后门廊下,双手插兜身姿落拓,似是在看她。 迷蒙中,她只觉他赏心悦目。 他确*实是个赏心悦目的男人。 举手投足高贵儒雅,沉稳随和,自有一种波澜不惊的气度。 视线再度变得昏茫,过了不知多久,喜奶奶过来叫醒她,让她回房间里睡。 “方才梁老太太和那位叶先生来过了,叶先生看到你在这儿睡觉,让我来叫你,”喜奶奶扳着她上下查看,“没有被蚊子咬吧?” “没有。” 夏清晚清醒过来,“叶先生到后院来了?” “我看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今天他们没多待,梁老太太坐一坐就走了。” 夏清晚低眼笑了笑,轻叹,“真难得,奶奶和梁奶奶感情这么要好。” “是呀,这么多年,几乎每一两个月都要来一趟。你不知道,咱们家最困难的那几年,梁老太太还时不时过来看呢,那时候她腿脚还利索,每次都是瞒着自家人开车过来,但是一来就忍不住掉眼泪。” 夏西里和夏老爷子先后去世之后,那几年夏家的艰难,夏清晚也有所耳闻,如若不是形势凶险,夏惠卿也断断不会让自己的亲孙女寄养在南方。 喜奶奶说着想起来,“可惜接下来一阵子见不到了。” “怎么了?” “哎哟,睡迷糊啦?老太太要去南方娘家妹妹家住两个月,你忘啦?” 哦对。 刚睡醒,脑子还有点迷糊,忘了上午还帮奶奶收拾行李来着。 喜奶奶说起这茬就忍不住感叹,“那位叶先生还说,如果需要的话,他会帮忙照看咱们家里,我听了都觉得稀罕呢,难得他那样的家世,还这么平易近人。” “……什么样的家世?很了不得?” 夏清晚有点茫茫然,笑着打趣。 “叶家呀,傻姑娘,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喜奶奶笑着戳戳她脑门儿,压低声音说,“你也不想想,上次明州提起叶家,老太太为什么呵斥他让他不要说了?” 夏清晚当时一心只有期末考试,满脑子各种名词释义训诂,完全没有听进夏明州说的话。 眼下经喜奶奶这样提示,震惊之中,这才把那传说中的叶家和叶裴修其人联系起来。 他竟出自钟鸣鼎食几代厚禄的叶家? 算一算年纪,他正是那位传闻中位高权重甚至极难见上一面的叶家长孙。 “我去准备晚饭了。” 喜奶奶说。 “好。” 夏清晚回到房间,换衣服的时候接到哥哥夏明州的电话。 “清晚,出发了吗?用不用去接你?” “在换衣服了,马上就出发,不用接我,我打车过去就行。” “好好,”正说着,就有人走过来寒暄,夏明州道,“那我先招呼客人了。” 挂了电话,夏清晚下楼跟奶奶和喜奶奶说了声,随即出门打车奔赴派对。 今天是林向榆21岁生日,夏明州在酒吧街包了场为她开庆生派对。 夏明州甚至比林向榆本人还要看重这场派对,把所有有交情的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了,为了让她有面子。 夏清晚赶到酒吧,看到上次在北官房胡同见过的几个大小姐,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卡座里点歌。 她在人堆里找到林向榆,打招呼,送上自己带的礼物。 “生日快乐,向榆姐。” 林向榆比她高一些,揉一揉她的头发,“谢谢清晚。” “我哥呢?” “招呼客人呢吧,自来到酒吧就没看到他的鬼影。” 正说着,遥遥地传来夏明州的一声喊,“向榆,过来打个招呼。” “来了。” 林向榆应了声,对夏清晚说,“你先坐,待会儿我来找你说话。” 夏清晚点点头。 一楼大厅人声嘈杂,几个大小姐围着两个男模,笑闹尖叫着戳他们的腹肌。 夏清晚要了一杯无酒精饮料,站在吧台边慢慢啜着。 不知是谁点了首早年的摇滚乐,嘶哑苍老的男音徐徐低吟。 她知道这个歌手,和她爸爸夏西里活跃在一个年代。 她低下眼,默默听。 副歌部分,嘶哑的男音骤然高亢,夏清晚心里一麻,这时候忽然有人闪到面前,“嘿,夏清晚。” 她抬起头。 来人是夏明州的朋友,乔映煊,他的妹妹乔映雪在中影读编导,兄妹俩都生就一幅好皮囊,脾气都比寻常的世家小姐子弟还要跋扈上几分。 夏清晚点点头权当打招呼了。 乔映煊要了杯酒,边喝边笑看她,“怎么不去跟她们玩?” “我跟她们都不熟。” “玩了不就熟了。”乔映煊笑道,“我带你去?给你介绍介绍。” “谢谢,但是不用了。” “哦对了,下个月我生日,来玩啊。” 乔映煊说。 “我下个月不在上京,去不了,抱歉。” “出去玩啊?去哪儿啊?” “不是,是院里组织的田野调查。” “下乡啊,”乔映煊笑意更深,“你真是个好学生。”眼神上下逡巡看她,点评道,“与众不同。” 夏清晚放下酒杯,“我去洗手间了。” 说完转身就走。 走出没几步,她猛然记起来,上次夏明州打电话给她,旁边叽叽喳喳起哄的男音里,就有乔映煊。 他声调偏高,京腔特别浓,很有辨识度。 不止是乔映煊,夏明州那些公子哥朋友,十有八九总撺掇着让他把妹妹叫出来玩玩。 背地里那些议论和窥探的只言片语,也曾偶尔传到夏清晚耳朵里。 不过,她有自己的路要走,其他事情都与她无关,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洗手间宽大明亮,夏清晚在隔间里发呆。 不大会儿,听到一阵欢笑声涌进来,女孩子的高跟鞋哒哒哒近了,“诶,明州的妹妹来了,你们看见没?” “她也来了?我没看见。” “你二哥还巴巴跑过去跟她说话呢,人家一个笑脸都没给,笑死我了。” “我二哥?!” 乔映雪惊讶,“呸,我二哥不会看上她了吧?” “那可说不准,前几天我还听到他们几个男的在一起聊她呢,看那样子,个个眼馋得要命。” “俗!” 乔映雪带着嫌恶的口气说,“这些男的真是又俗又贱,平时那么多往上扑的女人他们瞧不上,见着个拿腔拿调的,装清纯高傲的,个个就跟见了稀世珍宝似的,腆着脸往上贴。” 这话引得其他人哈哈大笑。 有人说,“可不就是。”“也不嫌掉价。” 几个人大概是在补妆,夏清晚能听到喷雾的呲呲声。 又听到有人提起,“诶,我听到一个小道消息。” “别搞神秘,有什么就快说。” “叶先生有情况。”声音压低了些许,“我听说,前阵子,他带了个女生去吃饭,有说有笑的。” “什么样的女生?多大年纪的?” “好像是个大学生,据说,长得非常非常漂亮,而且非常有气质。” 晚棠纪事 第12节 有人不知是不服,还是有意挑事儿,道,“比映雪还漂亮?我可不信。” “哈哈哈,映雪也就算个小美女,那个女生好像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闭嘴吧!” 乔映雪生起气来,“有完没完了你们?叶先生玩个女大学生,跟我有什么关系?别扯上我,小心我撕你们的嘴。” 有小跟班一叠声哄她,几个人三三两两散了。 等到重归寂静,夏清晚才推开隔间门。 走过去要洗手,却看到乔映雪正靠在洗手台另一头的化妆桌上,低着头恨恨地点手机屏幕。 听到声响,乔映雪抬起头。 她想到方才的话大概都被听了去,脸上蓦地一阵红一阵白,骂道,“有病吧你,躲在这儿偷听别人说话?” “什么话?” 夏清晚淡淡地说。 “你敢说你没听见?”乔映雪站直了身子,怒气冲冲走过来,指着她说,“你给我小心点!敢出去胡说八道,看我怎么收拾你。” 夏清晚不想为这些琐事耗费精神,本不欲和她计较,奈何乔映雪步步紧逼,非要她低头赔礼道歉。 她头往后仰了仰,避开乔映雪的手指,静静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对你们的闲言碎语没有兴趣,也没兴趣去传播八卦,你有功夫在这和我耗着,不如想一想,方才,你们说话时,是哪个人把话题引到你身上的?” 这话让乔映雪愣住了。 夏清晚拂开她的手,经过她走出去。 - 林向榆和夏明州都被人群围着,不好接近,夏清晚给他们各发了一条消息,便打车回了家。 那一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她早该想到的,一个男人,在27岁的年纪,便拥有如此沉稳松弛的气度,必不是出自寻常的家世。 寻常这个年纪的男人,刚毕业三五年,要么是为未来疲于奔命,要么是已修炼出世故圆滑的本领,若不是自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无论如何,也难以如此清风朗月从容不迫。 这时候仔细回想,才意识到,自她来上京这两年里,她早已无数次听人说起过叶先生。 奶奶和喜奶奶不经意间聊起过,夏明州林向榆说起过,夏明州身旁那些公子哥大小姐,都窸窸窣窣议论过。 她确实如喜奶奶所说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这些闲聊八卦,每次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完全没往心里去过。 此时认真一琢磨,只言片语逐渐重叠,如当头一棒。 叶先生不是她该接触的人。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六月下旬,夏惠卿动身前往南方妹妹家。 临行前,她嘱咐喜奶奶和夏清晚互相照应,如果真有什么要紧事,就给梁奶奶打电话。 喜奶奶说,“放心吧,我和清晚都有分寸。” 夏惠卿打开车门,又回身要嘱咐什么,喜奶奶就笑着把她推进车里,说,“老太太,你就放宽心吧,即使有什么事要联系梁老太太,我们也会注意着,不让家里其他人知道。” “对你们俩我当然放心,”夏惠卿道,“清晚,吃饭要准时,晚上不要睡太晚,七月去做项目时,跟我说一声。” “好。” 送走夏惠卿,一回到屋里,喜奶奶就长出了一口气。 夏清晚忍不住笑起来。 喜奶奶也笑,“小丫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老太太这一走,我着实松一口气,能松快几天。” 夏惠卿严格自律,平日里,连带着喜奶奶也战战兢兢,片刻不敢放松。 “我早说让老太太再雇个年轻点的姑娘来,我这把老骨头,很多家务事都干不动了。哎,岁月不饶人啊。” “你陪奶奶这么多年了,知道她的喜好习惯,体贴入微,奶奶当然不愿意换人了,”夏清晚笑说,“等过几年我毕业了,再跟奶奶商量商量雇个人来,到时候你就跟奶奶一起在家养老,好不好?” 一席话让喜奶奶心里熨帖又温暖,不由笑眯眯地望她,满目都是慈爱。 - 喜奶奶放松下来,夏清晚却开始忙碌。收拾行李收集资料,为下个月的田野调查做准备。 这天正在卧室看书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她以为是骚扰电话,直接摁了拒接,对方却又拨了过来。 她这才接起,“喂?哪位?” 那边是个中年男音,“清晚。” 夏清晚听出来,是她大伯夏长平。 “大伯,您找我有事吗?” “老太太走了几天了?”没等她回答,夏长平又说,“你自己在家过得还惯吗?” “我挺好的,多谢大伯关心。” “那什么,晚上你过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语气不容商量,只是下达通知。 夏清晚意识到,大伯夏长平是趁着奶奶不在京,要把她叫过去问些事情。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一次,奶奶去旅游的时候,夏长平把她叫过去,问问奶奶的生活起居、日常交际。 这次如出一辙。 “……好。” “八点,你来北官房胡同。” “我知道了。” 话音还没落地,那边就挂了电话。 夏清晚低下脸,眨了眨眼,紧抿着唇,尽量不让心绪起任何波动。 大伯夏长平和姑姑夏长柳都讨厌她。 那种厌恶不加掩饰,她当然能够察觉。 刚来上京时,她不明就里,还为此哭过一次。 喜奶奶上楼来哄她睡觉,细细跟她讲了原委,安抚她,让她不要往心里去。 夏老爷子和夏惠卿偏爱小儿子,资源、爱意、注意力,全部倾注给了小儿子,自然让大儿子大女儿暗自心生怨恨。 夏西里和家里闹掰时,夏长平和夏长柳着实看了好一阵乐子,日日开香槟庆祝,庆祝老爷子老太太最爱的小儿子成了窝囊废。 后来,夏西里不幸意外身故,夏长平和夏长柳本来心有戚戚,毕竟是亲生弟弟,不可能一丁点感情都没有。 可两人的同情和悲伤还没酝酿落地,夏老爷子和夏惠卿就都一病不起了,夏老爷子更是很快撒手人寰。 葬礼之后,夏长平和夏长柳聚在一起,红着眼睛怒骂道,“死了一个夏西里,他老人家也跟着不活了?我们不是他的孩子?我们算什么?他妈的到底算什么?” 因为有着先前的同情和悲伤,于是,这卷土重来的恨意更加彻骨。 这滔天的仇恨自然转嫁到了夏清晚身上。 整个夏家,除了始作俑者,只有喜奶奶知道,当初夏清晚小小年纪被寄养在南方,不得被接回上京,正是因为夏长平和夏长柳从中阻挠。 即便那时时局不稳,风雨飘摇,可夏清晚还那么小,夏惠卿怎么能忍心把她丢下不管? 是夏长平在老宅和夏惠卿吵架,掀桌子摔碗,软硬兼施,硬逼得夏惠卿把这事儿撂了下来。那时夏惠卿大病初愈,经此一吵,又病了好几年。 那些难熬的日子,都是喜奶奶陪伴在侧,煎药煮汤,一点一滴服侍过来的。 过了这么多年,时过境迁,夏清晚高三时必须要回原籍参加高考,这才顺理成章被接了回来。 只是,夏长平夏长柳依然不愿回老宅。 夏清晚后来看了一些书,试图用理论让自己宽心。 夏家,除了心大的夏明州,几乎每个人都有家庭创伤。 夏西里死了,夏老爷子死了,偏疼偏爱的夏惠卿也受尽了惩罚,家庭里的亲情几乎已被消耗殆尽。 往事不可追。 她只有往前看,走自己的路,尽自己的能力让奶奶安度晚年。 - 晚上八点。 夏清晚打车前往北官房胡同。 来过几次了,称得上熟门熟路,在最里头一进院的侧厅里见到了夏长平。 屋子里烟雾缭绕,几个中年男人抽着雪茄玩牌,三五个女人陪伴在侧。 有个男人抬头看到她,眼神变得玩味,哟了一声,道,“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种款?是谁找来的?” 旁边一个人循声看了夏清晚一眼,笑说,“你快收收心思,这是长平的侄女。” “长平有个这样的侄女?我怎么不知道。” 正说着夏长平从里间休息室走出来,略抬抬下巴,“跟我过来。” 夏清晚跟着他去到露台上。 夏长平点了根儿烟,先不痛不痒寒暄了几句。 根本没有等夏清晚回答,夏长平就道,“你奶奶这阵子怎么样?见了什么人?” “奶奶几乎不出门,没见什么人。” 问奶奶的生活起居是假,问她的财产珍宝人际交往才是真。 晚棠纪事 第13节 夏长平早就在打财产的注意。他量夏清晚不敢对老太太多说,所以言辞上根本不加掩饰,上一次他叫她来,夏清晚就有所察觉。 恐怕,前阵子让夏明州来要古董真迹,也是找借口变着法儿从老太太这儿套财产罢了——虽然夏明州后来说没派上用场,但那幅字画根本没有还回来。 奶奶想必也心中有数,所以没有追问。 “是吗?”夏长平冷笑,“我怎么听人说,这几个月,有辆奥迪车去过两三次了?” “我不知道。即使有客人来,奶奶也不会让我见,我一直都在楼上学习。” 这话,夏长平倒是信上几分。 老太太保护这个孙女,保护到了几近严苛的地步。 “听说,那辆奥迪车好像很有来头,”夏长平道,“你奶奶不就跟一个小老太太有交情吗,怎么,还认识什么大人物不成?” “我没见过。” 她还是淡淡的口吻。 夏长平刀子一样的眼神上下打量她,冷笑说,“你知不知道,你跟你爸的脾气一模一样。” 看起来淡漠随和,实际上是个犟骨头。 夏清晚抬头盯他,“为什么要提我爸?” 那眼神清透而冷漠,夏长平有点烦了,“行了行了,你回去吧。小丫头片子一问三不知。” 夏清晚扭头往屋里走。 经过牌桌,走到玄关拐角,刚要开门,就听到有男人说,“长平,你没听说吗,姓叶的那小子最近玩了个女大学生呢,你要是把你这侄女送过去,还愁有什么事儿办不成吗?” 几个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瞧瞧人家,一出手就是水灵灵的女大学生。” 夏长平骂道,“真他妈不害臊,你们在我这屋里一口一个姓叶的那小子,一到了真佛面前,个个屁滚尿流满脸堆笑——。” “这话说的……” 夏清晚没再继续听,打开门走出去。 步履不停,一直走到二进院垂花门下,她才猛地刹住脚步。 四周阒无人声,旁边草丛传来蝈蝈的低鸣,她发觉自己全身都在抖,两手紧紧地攥成拳头。 心里翻江倒海,是而,下雨了她都没有察觉。 过了不知多久,有把伞撑到了她头顶,余光瞥到男人的衬衫西裤,紧接着是一股似有若无的檀香。 夏清晚抬起头。 叶裴修一手擎伞一手插兜,低眸看着她。 小姑娘眼里先是茫然,视线聚焦之后,那眼里浮现的是疏离和戒备。 夏清晚别开眼,一言不发从伞下离开,很快转过游廊,不见了身影。 叶裴修原地站了片刻,掏手机拨电话,“拦住她。” 这话太言简意赅,王敬梓正云里雾里,就看到夏小姐从大红门里走了出来,他急忙挂掉电话,开车门下车迎过去。 “夏小姐,下着雨呢,怎么连把伞都没带?” “抱歉,我赶时间。” 夏清晚头也没抬。 王敬梓只能拦住,笑说,“我给你拿把伞,不耽误这一会儿。” “不用了,谢谢。” 她还维持着礼貌风度。 王敬梓只能硬着头皮胡搅蛮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儿?要去哪儿?我送你?” 夏清晚还是拒绝,绕过他要走,王敬梓正焦头烂额无计可施,终于看到叶裴修走出来,忙说,“叶总,夏小姐说有急事儿。” 夏清晚停住脚步,回头。 傻子也能反应过来了,是叶裴修让王敬梓拦住她的。 叶裴修走近了,还是把伞撑到她头顶,仿似她的逃跑他的拦截都没发生过,温和地说,“要去哪儿?我送你。” “不必了,”夏清晚把头撇开,尽量维持着平稳的语气,“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上车。” 为什么人人跟她说话都是命令的语气? 他们这些人,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吗? 夏清晚扭回头来,仰起脸,“我说,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眼眶红着,似是随时会落下泪来。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声音细微抖着,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叶裴修不为所动,重复了一遍,“我送你。” 夏清晚突然有点想笑,“叶先生,您高高在上,发号施令呼来喝去,是不是从没有人敢忤逆?” 以至于他这么习惯成自然地罔顾别人的意愿。 “既然你这么认为,那么,”叶裴修还是波澜不惊,“识相的话,就自己上车。” 夏清晚低头抹了把脸,头也不回朝车边走。王敬梓赶忙过去拉开副驾驶车门,又回身接过叶裴修的伞,打开驾驶座车门,服侍他坐进车里。 “您带夏小姐走,我打个车直接回家。” 开什么玩笑,给他一万个胆子,王敬梓也不敢在这时候当这辆车的驾驶员。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上了车,夏清晚说,“把我送回家就行,谢谢您。” 叶裴修没回答。 眼看着车子开到环线,夏清晚很快意识到这不是回家的路,她扭头去看叶裴修,叶裴修专心开车,不发一语。 车子驶进内城深处,眼前出现一面对开的大红门,大门徐徐打开,车子开进去,在月洞门外停车场停稳。 叶裴修先一步下车,头也不回。 方才大红门内两边有警卫站岗,夏清晚自知跑不出去,慢半拍下了车,循着叶裴修的背影进入月洞门。 初次进入这座苏式庭院建筑,只觉庄严静谧,心都跟着静了下来。 主建筑门半敞着,夏清晚走进去,站在玄关。 地板一尘不染,她浑身湿淋淋的,根本无处下脚。 这时候叶裴修手拿着一条大浴巾走了过来,她有点怔住,愣愣的看着。 走近了,叶裴修把浴巾抖开,双手绕过她的肩,直接用浴巾把她裹住,双手抓着浴巾两边,轻轻把她拉到身前。 夏清晚往前踉跄了两步,后背被浴巾裹着,前面是他高大温热的身体,周身温度陡然上升,覆盖了被雨淋湿后的寒凉。 没料到他是要照顾她。 想到方才在胡同里跟他犟,她不由又羞又愧,低下眼小声说,“谢谢。” 叶裴修垂眸看了她片刻。 她鬓角粘着一缕潮湿的头发,眉眼漆黑如点墨,再往下,那两瓣湿润的樱粉色唇轻轻咬着,脸蛋儿几分潮红。 他抬起手,半空中顿了两秒,又垂下来,末了,给她倒了杯热水,“你先坐会儿,我出去一趟。” 她没有多问。 叶裴修出去了不到十分钟,再回来时,夏清晚裹着浴巾站在落地窗边,看向窗外雨下噼啪四溅的池塘。 听到声响,她转身走过来。 叶裴修递给她一套崭新的内衣裤和睡衣,“便利店买的,凑合穿吧。” 夏清晚略略睁大了眼睛。 “淋得湿透,不洗个澡?”叶裴修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指了个方向,“浴室在那儿。” 夏清晚接过那崭新的衣物,却低下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叶裴修已经坐到沙发上,见她还是没动弹,就轻笑一声,“怎么?是怕我为非作歹,在你洗澡的时候闯进去?” 夏清晚摇头,低低地说,“对不起。一开始我有点太应激了,说了些难听的话。” 叶裴修不置可否,“去洗澡吧,再这么着下去真要感冒了。” 进到淋浴间,脱下湿淋淋的衣物,温热水哗哗浇下。 夏清晚忍不住哭了一场。 也不知是为夏长平的敌意、还是为自己生活的纷乱,抑或者,是为叶裴修的体贴照顾。 洗完出来,换上睡裙。 睡裙布料太少,又低又短,可是他紧急之下买的,也挑拣不了那么多了。 她一手格挡在胸前,打开浴室门,叶裴修站在不远处拐角窗前,半侧过身转开视线递给她一件白衬衫。 “……谢谢。” 她背过身穿上,把扣子从上到下扣了个严实,又道,“我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洗衣机和烘干机?” 湿衣服要洗一洗,否则待会儿没得穿。 这话倒是难住了叶裴修。 他的衣服都有专人送到专处去洗,家里倒是有洗衣房,只是从没用过。 “湿衣服给我吧,我去研究一下。” 晚棠纪事 第14节 “您别沾手了,您告诉我在哪儿,我去就好。” 叶裴修没有坚持,告诉她地点,就放任她自己去了。 她再回到客厅时,叶裴修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她没有出声打扰,在另一张长沙发上坐下,心情放松了不少,这才有余裕打量四周。 整座房子是一堂古色古香的内饰,两张长沙发,两张单人沙发共同围拢着一张束腰平头条桌,角落里一张正方高脚摆架,其上一方嶙峋瘦透的云根太湖石。 拐角处一张三足高脚几,上面摆着青釉花觚瓶,瓶中斜出一支骨节遒劲的桃花枝。 入目所及皆是名器古董。 这是他的家。 他不止是那个初次见面便毫不见外地打趣人的叶裴修,更是那位位高权重的叶先生。 从认识到现在,他几乎每次都在帮她。 要怎么还?怎么回报? 她缩在沙发一角,低头垂眼,不发一语。 叶裴修的心思全然没在书上。 小姑娘一声不吭缩在那儿,长发柔顺,眉眼低着,比平日里更显出几分柔美乖巧来。 “想什么呢?” 夏清晚抬起头,“……没什么。” “你话比之前几次还少一些,是不是我得罪了你?” 叶裴修把书一撂,单臂搭着沙发背,闲闲地叠腿而坐。 夏清晚沉默了片刻,鼓起勇气直话直说,“……前几次不知道您是叶先生。” 叶裴修反应了一会儿。 怪不得今天一见他,就口口声声叶先生,一口一个“您”,还说他高高在上,夏奶奶家教严格,大概从没对她说起过这些闲言碎语,她机缘巧合知道了,当然会吓一跳。 “怕我了?” “……有一点。” 何止是有一点,如果可以的话,她恨不得立刻抱着自己的衣服逃开八丈远。 “不至于,我又不吃人。” 叶裴修说,“再者了,你认识我这几个月了,我什么时候在你面前端过架子摆过脸色?” 正是因为没有,所以才更可怕。 只有吃人不吐骨头的角色,面儿上才这般温和,让人琢磨不透。 这话说出来不好听,像是在骂会咬人的狗不叫,夏清晚就随便捡了句别的,“没有吗?刚才在胡同里,还让我识相一点。” 她本意是要松快气氛,没成想,话一出口,却像是寻衅。于是自己就先惴惴的。 叶裴修倒像是浑不在意,轻笑,“我不那么说,你还要在那儿站多久?非得弄得发烧不可。” 因为说错话,夏清晚脸上却真的发起烧来,脸蛋儿肉眼可见变得绯红,磕磕巴巴着补说,“我知道……知道您是好人……” 她抬眸看他一眼。 隔着条桌,斜对面沙发上的叶裴修一寸不错看着她。 白衣黑裤双腿交叠,双绉真丝白衬衫光泽柔和高级,很有不动声色之意。 两厢沉默之时,窗外突有一道焦雷炸开,接着是骨节四散一般的噼啪闪电,天都被映亮了一瞬。 雨势陡然猛烈,甚至有丝丝缕缕的雨点,斜侵入檐下,打在落地窗玻璃上。 夏清晚看了眼窗外,又看一眼叶裴修。 叶裴修这时候才说了一句,“那倒不见得。” 她已经收回了视线,没接触到他的眼神,只以为他是自谦。 叶裴修站起身,“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往客厅深处走廊里走,夏清晚只得起身跟上去。 来到书房。 另有一番幽静天地。 乌木长桌,背后一把太师椅,两面满墙通顶书架,黄花梨五足高脚香几上,铜制博山炉氲出淡淡的水沉香,月牙桌靠墙,其上横架着一把展开的山水图折扇。 气氛高雅静谧,当真有一股“碧纱窗下水沉烟”的韵味。 夏清晚被这陈设美到,只顾着看,差点撞到他背上,忙说对不起。 叶裴修停下脚步回身,想她今晚一直在道歉,觉得好笑,“你坐。” 夏清晚在沙发上坐下。 看叶裴修从唱片架上拿下一张唱片,拆开封套,放到黑胶唱机上。 黑胶唱机摆在书桌旁一幅透雕如意双层几上,叶裴修就近半坐在书桌上,闲适随意,抬手拨了下指针。 滋滋啦啦的杂音之后,响起了一道沙哑的男声。 夏清晚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愣愣地看着那唱机,又看向叶裴修,呆怔了数秒,一击穿心,两道眼泪毫无预兆地哗啦哗啦往下淌。 她的哭泣无声无息,叶裴修也没有说话,只是温和地望着她。 听完了专辑第一首同名的《清晚》,叶裴修把指针拨开,半开玩笑说,“现在不开口向我要,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夏清晚双手捂住脸,“对不起,我今晚总是失态。” “真不要?” 夏清晚摇头,“我奶奶不允许家里有我爸的东西。” 这话是真,但此时拿出来说,只不过是借口。她怎么能平白无故要他的东西。若说要买他的,他定要生气。 “那以后,想听了就随时来我这儿。” “……好。” “你奶奶这么严格,那你是不是从没有跟人谈起过你爸妈?” “……也没什么可谈的,我一丁点都不记得了。” 闲聊了几句,叶裴修问,“今天是出了什么事?见到我的时候怎么那个表情?” 冷不防他问及这些,夏清晚略顿了一下,还是摇头,“没什么大事,我大伯叫我过去了一趟。” 叶裴修在脑子里搜寻出一个人名,“……夏长平?他有个儿子叫夏明州?” “嗯,那是我堂哥。” 夏家的事,叶裴修多多少少听奶奶讲过一些,上一辈的纠葛恩怨,不可避免地延续到了下一代。 夏长平大概给了她难堪。 她站在垂花门下发愣时,眼眶就红着。 他略过这茬,转而问,“你堂哥人怎么样?” “他挺好的。” “跟他很亲近?” “那倒也没有,就是普通的堂兄妹。” 这两年,反而是因着林向榆的缘故,她和堂哥夏明州才走动得多了些。 她和林向榆很合得来。 “老一辈的恩怨,他不该延续到你身上来,你是无辜的。” 叶裴修说。 听到这话,夏清晚反应了一会儿,意识到他话语里的“他”是指夏长平。 她当然知道自己无辜,但是身陷其中,被这新仇旧恨挟裹着,周旋自处已让她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功夫去想自己无不无辜呢? 即使无辜,这些事情她也不得不承受。 可是,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 夏清晚低下眼,没作声。 “既然如此,下次他叫你,你就不要再去了。” “我必须得去,奶奶有很多事瞒着他,他也在打奶奶的财产的主意,我去了才能知道他进展到哪一步了。” 她这话虽说依旧清清柔柔,但暗含着一股翠竹拔节般的力量感。 叶裴修不由笑起来,“可以啊你,身处在这样的境地,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双面间谍’的任务,厉*害厉害,我小瞧你了。” 玩笑的意味明显,夏清晚也忍不住笑起来。 心里一下敞亮了不少。 两个人笑着对看一眼。 夏清晚莫名从他眼神里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暗涌,心下一麻,忙转开了视线。 转开视线也是徒劳:她能感觉到,叶裴修依然在看她。 这个时候她忽然想到方才在客厅,那一道焦雷之后他说的那句“那倒不见得”,此时后知后觉品出来,这话好像有别的意思。 她忙站起来,走到黑胶唱机旁边,假装好奇,“我爸的唱片大部分早就被销毁了,你是从哪儿弄到手的啊?” 叶裴修没回答。 她不敢去对他的眼神,佯装无事发生,又拿起唱片封套,细细研看。 正心慌意乱着,突然感觉到,自己垂在身侧的手,被他轻轻捏住了手腕。 她心里一震,整个人都僵住了,一动不敢动。 脑海里一片浪涌般的轰鸣,只听叶裴修轻轻笑了一声,从她掌心取出个什么东西,“这张纸,攥了多久了?” 晚棠纪事 第15节 夏清晚下意识低眼看。 这张纸,是她方才哭的时候随手从矮几上抽的,本来是想擦眼泪,后来说着话就给忘了。于是一直攥着,被掌心的薄汗浸透,现在已经变得湿软皱巴,不成样子了。 被她的汗液浸过,此刻又被握在他的手里,她觉得不妥,终于借着这茬找到合适的话语,伸出手,“……给我吧,我去丢掉。” 她声线低柔,只让叶裴修觉得更加荒唐,荒唐在于,怎么有人,只是低低地跟他说句话,便能让他心动难抑。 叶裴修顺手把揉皱的纸巾丢到桌上废纸篓里。 夏清晚说,“我该走了。” 静等了三五秒,还是没有等到回答,她抬起眼。 正对上叶裴修一寸不错的眼神。 她眸如春水,脸蛋儿娇艳幽丽,像春末夏初,月上柳梢,透过薄帷清风,看到的朦朦胧胧的一朵粉白海棠,清幽脱俗。两瓣肉粉的唇微微张着,似是有点不知所措。 叶裴修喉咙发干,几乎难以自控。 夏清晚放下另一手里一直拿着的唱片封套,几近慌不择路地转过身,“我去看看我的衣服烘好了没有。” 脚步急急,穿过宽大的书房,来到门前,越是急,越是打不开门,左拧右拧,门板却纹丝不动。 这时候感觉到身后叶裴修走近了。 她再度绷紧,全神戒备。 叶裴修一只手臂越过她身侧,手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拧,嗓音倒是一如既往低沉平稳,不疾不徐,“不用那么着急那么用力,往右轻轻一拧就开了。” 世上大多事好像都自有一种机关诀窍,越是着急渴望,就越是感受到百般的阻力,放松下来,徐徐图之,反而别有一番情致。 夏清晚松了一口气。 那全神的戒备没有落到实处,反而被他轻飘飘化解掉了,她松了口气的同时,更有一种没着落的心神不宁。 也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离开书房到洗衣房,这一路上,她越是想要清空思绪,脑海里越是凌乱,不断回闪着方才叶裴修的一举一动。 他叠腿坐在沙发上时不动声色的气度、捏住她手腕的那只骨节修长分明的大手、定定看她时深邃的眼神…… 她是被他的随和蛊惑了,昏了头了。这明明是个极其危险的男人。 夏清晚取出衣服,回到浴室换上,把穿过的那件属于他的白衬衫丢到脏衣篓,做完这一切,再来到客厅时,叶裴修已经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她。 他抬腕看表,“时间还早,等雨小一点我送你。” 依然是无波无澜的语气,仿似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隔着落地窗,只见暴雨沿着廊檐斜泼下来,池塘上水珠纷乱四溅,满川风雨如烟。 上京夏天的雷阵雨向来凭心情,经常是天气预报上山雨欲来风满楼,到了了,也就一阵风,半个雨点都不见。 也有时候,像突然起了性子似的,一阵妖风还没吹完,就迫不及待噼里啪啦下起雨来,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痛痛快快下一个小时,就鸣金收兵了。 眼瞧着,这场暴雨不会持续太久。 夏清晚说好,在他对面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支着脑袋看窗外的雨。 叶裴修看了她一眼,道,“不用拘在这儿,去书房听听歌或者找本书看都行。” 那未免太失礼。 她跟他算得上非亲非故,他顶多是看在梁奶奶的面上,照顾下奶奶好友的孙女,已经帮过她这么几次,她承了他的好意,到这儿也就足够了。 以后想方设法能还一点是一点罢。 岂能像旧友密友一般,没大没小在他的家里乱逛。 她摇摇头说,“不用了。” 叶裴修也没再说什么,权当没有她这个人似的,自顾自看书,接打电话。 不讲话最好了。 夏清晚后知后觉意识到,跟叶裴修待在一块儿,一旦聊起什么,好像总很难刹住车,不知不觉间话题就会深入下去。 她还从没跟人聊起过她的家庭。 雨势小了些,似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她望望窗外,又望望叶裴修,正要开口,叶裴修就放下书起身,“走吧。” 上车,开到大路,一路无言。 快到大院门口的时候,夏清晚说,“就在门口放我下来好了,门岗那里有伞,我借一把就行。” 车子停稳,夏清晚解开安全带,说,“今天真的给您添了很多麻烦,衬衫我已经放到脏衣篓了,谢谢您带我回去,让我洗澡换衣。” 若真的湿淋淋地回到大院,喜奶奶不知要怎么长吁短叹絮叨她,万一说漏嘴被奶奶知道了,那更了不得了。 她停顿了一下,想起还有要谢的,正要再度开口,“还有——”就见叶裴修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这一通谢,倒显得很生分。” 字字句句码放清楚,像要搭出一条泾渭分明的楚河汉界。 夏清晚被说中,也不愿违心地说“没有没有”,只得默然。 末了,说,“您开车回去路上小心,虽然雨要停了,但是有些路段有积水。” “回去吧。” 夏清晚下了车,三两步跑到门岗,向保安借了把伞,埋头往大院里走。走到凌霄花架下,借着昏暗,才回身往大院门口望了一眼。 叶裴修的车当然已经开走了。 澄黄路灯下,空寂路面闪着湿漉漉的光。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六月底的周末,叶裴修回了趟西山老宅。 他父亲也难得在家。 叶裴修下了车,瞧见他老人家远远地在草坪另一头凉亭下喝茶,他母亲裴雅娴陪坐,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出他父亲像是在训斥她。 裴家世代经商,往前数百年都有名有姓,近代时候为国家建设捐过不少财产,一直是受人尊敬的大家族。 这两年,裴家换了家主,新家主似是野心很大,动作频频,裴雅娴也被遥控指挥着在京里帮忙运作,叶裴修心知肚明。 他父亲前阵子出公差,这几天闲下来,大概要跟她仔细算一算账。 叶裴修没过去打招呼,径直去主屋。 七月份,爷爷照例要离京去北戴河休养,奶奶程菲正亲自给老爷子收拾衣服。 老爷子说,“你就放那儿吧,待会儿让郑妈收拾就成了。” “那可不行,”程菲嗔道,“我跟你一起去,你要是穿的不好看,岂不是给我丢人。” 这说辞倒新鲜。 老爷子笑说,“我这把年纪了,穿什么不都是一个样。” “当然不一样,”程菲乐呵呵地掐腰歪头一笑,“今年做的几套夏装我看着很好,老爷子,快来试试。” 正说着,叶裴修从外面走进来,老爷子就道,“先放着,我跟裴修说句话。” 祖孙二人去了书房。 闲聊几句,又赏玩了老爷子新得的一幅字画,末了,老爷子问,“你奶奶还好吧?” “别的倒还好,就是腿脚不比以前了。” 老爷子点点头,没再多说。 爷孙间关于奶奶的话题,向来是点到为止,很有种讳莫如深之意。 在老宅用过午饭,和父亲谈过一回,叶裴修就离开了。 下午和盛骏驰约在胡同里一家会所喝茶。 这家会所,才是叶裴修经常造访的地方。北官房胡同那处地界,早年是他们这帮子弟常去的,这些年也在别院后院承接一些高规格商宴,来往人群逐渐鱼龙混杂,很多子弟都不爱去了。 这家会所却是一如既往,秘而不露。 也不知用了什么巧思,大暑天的,没开空调,廊檐下窗里却是凉风习习。 一坐下,盛骏驰就笑说,“上回是突然有什么急事啊?我听胡同的侍应生说,你人都到了,临时改道又走了。” 说的正是下暴雨那次。 叶裴修本来是去北官房胡同找盛骏驰,走到垂花门下却遇见夏清晚。 “遇见个淋雨的小姑娘,做了回善事。” “你还有这闲工夫?” 盛骏驰笑,话音落,回过味儿来,“……不会是四月份你让我打听的那个吧?” 四月份,盛骏驰在北官房胡同办生日宴,叶裴修过去露了个面,回去却给他打电话,让他查查那晚都有谁在胡同里。 当时,盛骏驰还以为有谁冲撞得罪他了,忙去往下问罪。胡同负责人说是除了他的生日宴,后边别院有两桌商宴,侧厅有几个生意人的小孩喝酒玩牌。 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出来,叶裴修让他找的人,是当时在侧厅喝酒玩牌的一个小孩的妹妹,姓夏。 叶裴修挑了挑眉。 “那我原谅你放我鸽子了,”盛骏驰笑呵呵地说,“看这架势,这姑娘倒是常往胡同去,以后我要是碰着了,高低得会她一会。” 叶裴修意兴阑珊,“你少去烦她。” “怎么,这姑娘怕生?” “何止啊。” 叶裴修懒洋洋喝茶,没再多说。 - 这一日,盛骏驰在北官房胡同宴请几位打南边过来的贵客,席间请了新进风头正盛的名人作陪,推杯换盏,热闹非凡。 连着被灌了好几杯,盛骏驰出来透气。 晚棠纪事 第16节 信步走到院内,隔着红木窗扇,瞧见侧厅聚了几个年轻的男男女女,喝酒打牌吆三喝四,有个短发女生走到窗前,伸臂把窗户一推,捋了捋头发,摁几下手机屏幕,贴到耳边。 他记得这个女孩,名字好像叫林向榆,没什么家世背景,日常总跟那几个大小姐混在一起。一头冷茶色及肩短发,身材高挑修长,眉眼锋利,看起来是不拘小节又毒舌的这么一个人,不知怎么就被夏长平的那个傻儿子追到手了。 盛骏驰点了根儿烟,心不在焉地,偶尔瞥去一眼。 林向榆斜靠着窗台,笑着对电话那头说,“清晚。” “生日那天也没来得及跟你说句话,你这会儿有空没?来玩玩?” 这倒巧了。 她跟那位夏小姐关系挺好的样子。 “只有你哥,还有我的几个朋友,没有乔二少那些人,你放心来。” 林向榆笑着解释。 “好嘞,那我们等你啊。” 林向榆挂断电话,这时候才瞧见窗外不远处吸烟点站着个盛骏驰。她礼貌点头微笑了一下。 盛骏驰回以一点头。 待林向榆离开窗前回到牌桌上,他拿手机拨通了叶裴修的电话。 “干嘛呢?” “喂鱼。” “来喝酒啊。” 盛骏驰笑说,“我这儿待会儿要来一贵客。” 叶裴修不接茬,“没正事儿我就挂了。” “诶诶诶,”盛骏驰一叠声拦住,嬉皮笑脸,“甭管你来不来,我今儿是要会一会你家那位夏小姐了。” 电话那头顿了顿,叶裴修不咸不淡地问,“……你在哪儿?” “北官房胡同这儿,夏小姐要过来找她哥的那个女朋友。” 叶裴修低眼。 是了,夏清晚跟他说过,她反而是跟夏明州的女朋友更亲近些。 盛骏驰把抽了半根的烟碾灭,回到中堂。 眼看着他脸上浮现点醉态,客人们识趣地彼此递一递眼神,站起来道告辞。 盛骏驰亲自挨个把人送上车,眼瞧着车子一辆接一辆驶离,他独自返回中堂,招来老板,闲闲地问,“这会儿谁在侧厅?” 老板低眉答道,“几个生意人的孩子,是不是太吵了?我让他们小点声去。” “别忙,”盛骏驰笑说,“我这儿剩了几瓶好酒,今儿高兴,索性一齐开了吧,甭管是谁,让他们都过来喝一杯。” 老板抬头,忙赔笑,“好好,我去叫他们。” 侧厅里,夏明州林向榆正在打牌,玩得热火朝天,老板推门进来,冷不丁这么一说,几个人都愣住了。 “别傻坐着了呀,盛先生兴致好,要请客,还不赶紧过去?” 瞧老板那神气,仿佛是古时候去内宫通报要某某妃子侍寝的太监,一脸的:天大的福气,小主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拾掇拾掇接驾吧? 林向榆忍不住噗嗤一笑,附耳跟一个小姐妹讲了,两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夏明州还有点晕乎乎的,嘴上笑着一叠声答应,“这就来这就来,老板,劳烦您先过去说一声,我们马上就来。” “好,别让盛先生等久了啊。” 老板撂下句话,紧着往中堂走。 夏明州林向榆两个人贴在一起小声嘀咕了一阵,旁边一个朋友笑说,“两个人要制定作战方针了。” “就这样,你也别表现得太兴奋了,踏实点。” 林向榆说。 夏明州点头,“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几个人浩浩荡荡离开侧厅,来到中堂。 盛骏驰坐在沙发上,刚巧点了根儿烟,看到他们,就笑了笑,“来了啊,别拘束,随便坐,”抬了抬下巴示意,“明州是吧?你开瓶酒。” “好,谢谢盛哥。” 夏明州扮足乖巧。 他过去开酒,剩下的几个人都有点拘谨,只有林向榆依言坐了下来,百无聊赖似的望望窗外。 见有人打头阵,其他几个才慢慢地各自找地方坐下。 盛骏驰笑看向林向榆,“你看起来酒量不错。” 林向榆噗嗤笑,“都这么说。” “实际呢?” “实际我酒量确实不错。” 林向榆粲然一笑。 盛骏驰也笑起来,“正巧我今儿还没尽兴,待会儿你男朋友来了,你可得满上,你俩陪我多喝一会儿。” 夏明州带着侍应生开了几瓶酒。 盛骏驰是十里洋场浸出来的,面对一众小辈自然也有一套章法,再加上这几个男孩女孩都捧场,由是,气氛很快热了起来。 过了大约半个钟头,林向榆手机响了。 她接起来,下意识往窗外望,“清晚,你到了?” 隔着矮几,盛骏驰向她说,“有朋友要来?” “……啊,对。” 林向榆分神回答他一嘴,准备起身了,盛骏驰笑道,“甭管是谁,让来这儿,一起喝点。” “……好,我出去迎一迎她。” 料想盛骏驰只是一时兴起,以他们这帮公子哥的脾性,也许过不久就会让他们散了,再者,现场人多,也不会耽误她和夏清晚说话。 脑海里迅速如此过了一遭,林向榆讲着电话走到外面。 夏清晚站在侧厅窗外张望。 “清晚,这儿。” 循声回头,林向榆却是从中堂的方向来。 走近了,附耳跟她讲了事情原委,“……也不知这盛先生是抽什么风,看样子像是心情好,让我们跟着一起喝酒。”又道,“屋里人挺多的,不影响咱们说话。” 夏清晚不知盛先生是何许人,但既然林向榆说不妨碍,她也就跟着往中堂走。 本以为能悄无声息进去,绕过一扇百鸟朝凤屏风,屋里三三两两或坐或站的人却都齐刷刷望了过来。 夏清晚微笑着点点头。 盛骏驰勾勾手指,“向榆的朋友?来一起喝点。” 林向榆就带她过去打招呼,为他们做介绍。夏清晚觉得盛骏驰有点面熟,好似是在这会所里偶尔瞥见过。 他看起来挺随和,不拘小节。 盛骏驰往夏清晚面前桌上放了一杯酒,林向榆说,“清晚不喝酒。” 话说完,林向榆一直紧盯着盛骏驰的脸色,生怕他为难,已经准备了一肚子话要继续辩,盛骏驰却温和笑笑,抬手招侍应生,“拿点果汁来。” 果汁很快端过来,夏清晚抿了一口,两个人陪着盛骏驰说了会儿话,林向榆就找借口带着夏清晚去了窗前。 林向榆笑说,“最近怎么回事,咱俩想说句话都那么难。” 夏清晚也笑,眉眼弯弯。 两个人聊了林向榆生日那晚的派对,又聊了些近日的琐事。 “你下月初就要动身了吧?” “嗯。” “张教授挺器重你的,好好干,跟着学点东西。” 夏清晚笑说,“我也这么想。” 夏明州过来跟她俩聊了几句,又被盛骏驰叫过去喝酒。 眼望着夏明州喝得脸通红,夏清晚心里不由想,林向榆跟夏明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虽说都有不拘小节的一面,但林向榆有傲气讲义气,在女生群体里很有领袖的意思,夏明州则吊儿郎当惯了,爱摆阔爱挥霍,怎么看,也就是个寻常的富家子弟而已。 以前,林向榆跟她聊过为什么会答应和夏明州在一起。 那时,夏清晚问得严肃,“你总不会是被他追得感动了?” “我只是觉得他其实是个很赤诚的人,单纯。” 林向榆这么说。 在一起之后,林向榆时不时会给夏明州出谋划策,帮他打探情报,两个人倒很像是白手起家的小夫妻。 林向榆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也不由笑,“看你哥那样,我估计,他马上就要睡着了。” 那位盛先生拍了拍夏明州的肩膀,接了个电话站起身走了出去。 林向榆就道,“哦嚯,看这意思,盛先生有其他事,应该快要散场了。” 不大会儿,那盛先生回到中堂,身旁却多了个男人。 林向榆瞪大了眼睛,“我靠,今儿是怎么了。” 大人物一个接一个。 夏清晚心里重重撞了一拍。 那是叶裴修。 他今天穿着件枪灰色衬衫,袖筒松松挽了一截,双手插兜,视线漫不经心地在屋里扫了一圈。 目光落到她脸上,有一霎的停顿,很快就挪开了。 晚棠纪事 第17节 盛骏驰道,“不用我多介绍了吧。” 屋里屏息了好一会儿的人们,都乖乖起身,挨个去跟叶先生问好。 叶裴修似是没有寒暄的兴致,敷衍地略点了点头。 他已经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侍应生很快新开了一瓶酒,倒了薄薄一杯递给他。 看样子,那是单独为他开的,大概是他放在这里的藏酒。 林向榆提议说,“我们去问个好吧?” 夏清晚还没说话,盛骏驰就遥遥地向她们俩喊道,“林小姐,怎么回事,你男朋友被我喝倒了,你怎么还不来?” 林向榆赔了个笑脸,拉着夏清晚走过去。 先走到叶先生跟前,林向榆恭敬地点头,“叶先生,您好。” “嗯。” 夏清晚半垂着眼,“叶先生,晚上好。” 说完,她静等了三五秒,才听到叶裴修道,“夏小姐,晚上好。”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林向榆跟盛骏驰在划拳喝酒,夏清晚坐在一旁沙发角落里,手撑脑袋看向后窗外。 她能感觉到,斜对面单人沙发上的叶裴修一直在看她。 他帮过她那么多次,这样碰上了,她却只能装不熟。 横亘在中间的,都是不得已。 即便不提这些恩情,上次在他家里那一出,也够让她不知所措了。 男人各种各样的眼神她都见多了,也惯了,叶先生的目光却与旁的男人都不同,他总是温和的,在她失态的时候他也能举重若轻半开玩笑松快气氛。 也好似是怜惜的。 他到底怎么看待她?和梁奶奶一样,觉得她可怜么? 心里这么想着,夏清晚下意识偏头看向他。 视线在半空中碰上,叶裴修的眼神锚定了她似的,一寸不错。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紧张之中又有一丝难言的渴望,不知为何,那一霎,她竟希望这满堂的人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她跟他,最起码能够说句话。 - 夏明州醉得不省人事。 林向榆说要送他回去,向盛骏驰道告辞。盛骏驰却道,“酒还没喝完,你想跑?” 林向榆只得赔笑脸,“您这是说哪里话,改天,我再来把酒喝干,可以吗?” “我让人把他送回家,你留下继续喝,不影响。” “不是的,现在我放暑假,我俩住在他的房子里,没有佣人照顾。” 盛骏驰反应了一下,才慢吞吞哦了声,又笑道,“你也喝了这么多,一个醉汉照顾另一个醉汉?” “盛先生,我没醉。” 林向榆也只能继续笑着解释,希望这位盛先生能够谅解。 一旁的夏清晚同样如坐针毡。 盛骏驰叶裴修这样的人,只是稍稍不让步,便能让她们进退无路。 她正要站起来说话,斜对面的叶裴修说,“骏驰,你喝多了。” 盛骏驰的确喝多了,平日里,他绝不会这样为难任何一个人。 他摁了摁太阳穴,一下酒醒了,也像是一下失去了兴味,抬了抬手,“让侍应生派辆车送你们回去。” 林向榆感激地向叶裴修望去一眼,扶起夏明州往外走。 夏清晚起身过去帮忙扶着夏明州另一边。 夏明州却转而把脸埋进林向榆颈窝,搂着她晃悠,嘴里一叠声醉意浓倦的,“小榆宝贝,我好喜欢你……” “快别说了,这么多人呢。” 林向榆忙去捂他的嘴。 夏清晚心里也浮现一丝温暖的笑意,不近不远跟着他俩离开了中堂。 她也许应该跟叶裴修道个别,可是在场人太多,她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中堂,几个人三三两两绕过屏风走出来。 没有叶裴修的影子。 林向榆的几个小姐妹顺路跟她道再见,各自结伴离开了。 天色已经晚了。 忽起了阵阵凉风,看来,又有一场雷阵雨。 空气中已经隐约有了潮湿的土腥味。 夏清晚莫名想起那晚叶先生帮她解围带她去吃饭,那时也是在这样的游廊下,她跟他还不熟,并且预料着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攀扯,所以能够坦然地回答他:看一个人。 一两个月过去,他们熟悉了很多,距离却好似更远了。 如逆水行舟。进半寸,退一寸。 也罢。 他们本该是这样远。 如此深吸一口气,她终于迈动步子。 视线不经意扫过,隔着院落,回字型游廊的另一边,有一道身影。 叶裴修。 昏朦的傍晚,隔着清瘦嶙峋的湖石,隔着侧柏海棠的婆娑树影,叶裴修在另一边与她同向而行。 游廊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长又这样短过。 她偶尔瞥过去一眼。 他们的视线总是错开,彼此瞥了对方好几眼,目光却没有一次碰上过。 路径最终在垂花门下交汇。 明明是叶裴修离得更近,他却稍晚几步抵达,走在她的后面。 夏清晚没有回头。 步伐稳健,直走出大门,穿过胡同,站在胡同口等网约车。 在等车的数分钟时间里,她的余光能够捕捉到,叶先生的那辆奥迪车缓缓从胡同里开出来,而后一直停在不远处辅路上。 网约车到了。 她上车,降下车窗。 奥迪车也随着启动,汇入主路车流。 窗外一阵潮湿的风拂进来。 鼻尖隐约嗅到雨水的气息,就像是溽闷的夏日午后,要喝一杯冰水,唇舌还没尝到,手指捏着杯壁,已经提前感受到了那份冰凉。 - 隔了没几天,夏家老宅,夏清晚在客厅跟田野调查项目组开语音会议时,她堂哥夏明州施施然走进来。 见她在忙,就没走近打扰,喜奶奶给他倒了杯凉茶,让他在一旁坐下来。 “嗯,我知道了。” 夏清晚戴着耳机,对屏幕说道,过片刻又笑了笑,“好的,学姐。” 夏明州一直笑着瞧着她,待她挂断语音,摘下耳机,就摇头叹说,“清晚,我真觉得你长大了不少。” 跟同学老师开会,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夏清晚失笑。 喜奶奶也笑,“真这么说起来,明州你19岁的时候,还是个傻小子呢,比现在的清晚差远了。” 夏明州笑呵呵没接话。 “你干什么来了?有事找我?” 夏清晚收拾完桌子上散落的文件,码整齐抱起来。 “这不是奶奶不在家嘛,怕你有个什么事儿没人照顾,所以来看看。” 夏清晚一边往楼梯上走,一边说,“这几天我在家,倒是没什么,下周三我离京之后,还真要劳烦你多来看看喜奶奶,她老人家要独居一个月,我有点不放心。” 夏明州一步两个台阶赶上来,跟着她上楼,“嗐,这有什么,包在我身上。” 来到卧室,夏清晚把文件放到书桌上,又转头收拾行李。 夏明州在她卧室四处转看,看到她床头趴着一只大黄狗玩偶,也不知是不是洗太多次的缘故,皮毛黄得有点发白了。 “哟,你怎么还有这个!” 说着就要拿起来看,夏清晚箭步过来阻止,“别碰。” 夏明州收回手,笑说,“我记得,咱们小时候这个玩偶很流行啊,当时只有东方新天地有卖的。” “嗯。” 夏清晚把大黄狗玩偶重新摆好,放在枕头旁。 这是很早以前,喜奶奶第一次南下看她时给她带的,说是在上京商场买的,在小朋友之间很流行呢。 晚棠纪事 第18节 从那开始,这件玩偶一直陪她到现在。 “我还要收拾行李,你要不下楼去陪喜奶奶说说话吧?” 夏清晚说。 夏明州笑嘻嘻地应承着,“好好。”抬脚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而漫不经心地问,“妹妹,你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人?” “怎么这么问?” “嗐,映煊他们几个乱说的,说看见你跟一个男的说话,他们说那男的人不行,让我提醒你一声。” 这话从头到尾都站不住脚,乔映煊那几个公子哥对她没有这样的好心。夏清晚不动声色,笑说,“在哪儿看见的?” “我也没问,急着想过来跟你说一声,”说到这儿,夏明州语调陡然变高了些,似是突然找到了有理有据的说辞,“你啊,就是被奶奶保护的太好了!很容易被那些甜言蜜语不三不四的男人骗!” 夏清晚还是笑,“我不记得有这事,也许是他们看错了,或者我只是在跟某个男同学说话,不过,还是谢谢他们的好意。” “真没这回事?” 夏明州狐疑,“你没必要对我撒谎啊,你知道的,如果真有人要欺负你,我第一个帮你出头的。” “我知道,但是真没这事,有什么麻烦事我会告诉你的。” “……那就好。”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夏明州就下楼去了。 不大会儿,喜奶奶就上楼来,说明州已经走了。 夏清晚不经意地问,“我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呢,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喜奶奶道,“他在楼下喝了杯茶就走了。” 夏清晚若有所思点点头。 不管实际情况如何,夏明州假借事由来打探她的交际是真。以她对夏明州的了解,他不是会打探这些事的性格,即便真有什么好奇心,也大概率会有话直说,不会这样绕弯子。 也许,是夏长平让他来的。 - 七月初这天晚上,叶裴修和盛骏驰去大院看望一位老前辈。 老前辈留他们到晚上,喝茶聊天之后,送他们出门。 辞别老前辈,叶裴修和盛骏驰两个人并排往停车场走。 经过大院的宴会楼。 最近有新政策下来,聚会喝酒的人少了,大院里的宴会楼门厅寥寥,有个小姑娘手拎食盒低着头抄近路斜斜走出来。 她戴着顶鸭舌帽,身穿一袭宽松的黑色长裙,走出两步,大约是余光瞥到了人影,扭头看过来。 盛骏驰先出了声,“夏小姐,好巧。” 夏清晚摘下耳机,礼貌打招呼,“盛先生,叶先生。” 前几天在会所里淡淡地打招呼,今儿又来这一出,是打定主意以后跟他回归点头之交了么? 叶裴修面上不显任何情绪,“怎么在这儿?” 盛骏驰眼神来回扫过这隔着几步远的两个人,饶有兴味。 “天气热,喜奶奶没胃口,我来给她打包点绿豆冰酪。” 盛骏驰接话说,“这东西能败火啊?” 夏清晚一顿,看向他,“……嗯。” “我最近也没什么胃口,家里做的是吃腻了,”盛骏驰道,“夏小姐,宴会厅里头还营业不?我也去弄点来。” “还在营业。” “诶,那正好,裴修你等我一会儿。” 盛骏驰说着,脚步已经往宴会楼里走。 本就是偶遇,夏清晚已经抬脚要走,没料到状况竟会突变成这样,一时倒不好立刻走开了。 眼见她脚步踟蹰,这一回,叶裴修却没有体贴地为她解围让她离开了,他只是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 没有旁人在场了,他们却两两无言,气氛反而更古怪。 夏清晚想找点无关痛痒的话,搜肠刮肚,“……最近天气突然热起——” 正巧叶裴修也同时出声,“耳机里听的什么?” 她微顿了一下,说,“古诗词解析。” “什么时候动身去乡下?” “后天。” “注意安全,到了记得报平安。” “嗯。” 叶裴修这时候笑了一声,道,“天儿确实热了,一场暴雨之后就变了脸。” 夏清晚拿不准他这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不由抬头看他。 澄黄路灯下,鸭舌帽底下抬起一张巴掌大的脸蛋儿,娇艳清澈,像绿幽深荫山谷里一阵清凉的晚风,沉静怡人。 他记得她手腕的触感,温凉嫩滑。 她整个人正好站在叶裴修的影子里,他逆着路灯的光,宽肩长腿的身形像被描了一层金边。夏清晚莫名觉得,他像皮影戏里头映在屏幕上的影子,作为观众的她,只能看到这影子。 再赏心悦目,再引人流连,也只不过是虚影而已。 是镜花水月,是子规声里如烟*的细雨。 盛骏驰刻意磨蹭了好一阵子才从楼里走出来。 本来还生怕打扰了两人的相处,一走近,却只见叶裴修一个人站在路灯下抽烟。 身影冷寂,像屋后阴凉处经年不化的残雪。 - 夏清晚回到家,把绿豆冰酪放餐桌上,让喜奶奶过来吃。 喜奶奶恹恹吃着的时候,夏清晚去储物间翻出空气循环扇,拿湿纸巾擦干净,放到喜奶奶房里,对着窗户吹。 喜奶奶年纪大了,不爱吹空调,这阵子天气又实在古怪,六月前半月还凉凉的,很有春风习习的舒适,下半月暴雨之后陡然热起来,喜奶奶耐不住这暑热,夏清晚便从网上学了这个法子,试图让她老人家舒服些。 喜奶奶洗漱完,夏清晚带她去卧室,一一讲解说,“就让循环扇对着窗户吹,空气流通起来就好一些,您千万别贪凉,别把循环扇对着床,要不然明天一早起来准要头痛。” “好好。” 喜奶奶倚靠着床头躺下,忍不住叹气,“真是的,倒劳烦你来照顾我了。” 夏清晚笑道,“您快睡吧,别说话了。” 说着,她揭过夏凉被,给喜奶奶盖上肚子。 看她这个动作,喜奶奶不由笑了。 好多年前,喜奶奶曾受夏惠卿委托南下看望过她好多次,每次都陪她住一阵,夏天时候,一老一小挤一张床,寄住的老师家这间房没装空调,那时,喜奶奶就给她盖着肚子,拿着蒲扇给她摇啊摇,哄她睡觉。 喜奶奶拍拍她的手,“你也快去睡吧。” - 七月上旬。 上京这阵子的天气着实奇怪,每天都半阴半晴,不上不下让人焦躁,捂蒸了一整个白天之后,晚上便闷雷轰隆,噼里啪啦下上一阵瓢泼大雨。 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潮闷的天气,仰头望去,天空一片刺目的钝白,像蒸笼里冒着白气腻白晶莹的糯米糕。吃起来毫无甜味的那一类。 周末这天,叶裴修带梁心吾去裁缝店取衣服。 裁缝店的吴奶奶问起夏清晚,梁心吾道,“小姑娘去做暑期项目啦,这个月都不在京里。” “这样,”吴奶奶笑说,“我给她做了几身衣服,想着哪天让她过来试试看呢。” “等下个月她回来吧,让裴修带她来试。” 两个老人闲聊着喝茶。 叶裴修在窗前交椅上坐着,随手翻杂志,没有搭话也没有抬眼。 梁心吾问他,“清晚在那边怎么样啊?我看天气预报,山城一直下雨呢。” “不清楚。” 梁心吾诧异,“你没有跟她联系?” 叶裴修不回答。 “小夏内敛,遇到难处怕也不会主动说,你当哥哥的,合该多关心一点。” 叶裴修就笑,随手翻页,“她几时认我当哥哥了?” “她是个外冷内热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记得你的好。” “是吗。” 叶裴修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淡淡的答。心里却想,她恐怕就是太记得他的好了。以至于生怕还不清,就索性不跟他接触了。 “那当然了,”梁心吾在里间试衣服,扬着嗓子说,“小夏是顶透明一个小姑娘,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她的为人?” 叶裴修不觉得她透明。 像云遮雾罩的青山神峰,观者可以知其形,咏其韵,魂牵梦萦,却难以接近。 简直像条滑溜溜的鱼,他怎么都抓不住。 他若真要下狠心把她箍住了,让她乖乖躺在自己掌心动弹不得…… 那样的话…… 叶裴修刹住了思绪。 作者有话说: ---------------------- 晚棠纪事 第19节 下一章入v,零点零六分更新v章,这几天都零点零六分更,下夹子后改为09:00更。感谢支持和陪伴! 第14章 田野调查下乡第一天,夏清晚就明白过来:说是跟着项目来学习,事实上她就是个免费帮工打杂的劳动力。 日间跟随教授学姐在山村里奔波,做些杂活,晚上回到县上的招待所里,学姐和教授边翻书边讨论,她则负责记录要点,除此之外还要把白天的录音转录为文字,修正错字病句,必要的地方加上注解。 深夜时分,教授先去睡了,夏清晚帮着学姐把方才讨论涉及的论据引用誊抄在电脑中。 忙完已是凌晨两点。 学姐伸了个懒腰,起身在床上的包里翻出两包决明子茶冲了,放到夏清晚面前一杯,说,“走,去阳台上透透气。” 外面还下着雨。 江南连绵的梅雨季。 推开阳台门,扑面一阵潮湿的土腥味。 学姐笑说,“以前,我最讨厌南方的梅雨季,也不知是不是在干燥的上京待久了,现在在这雨中,反而有点怀念亲切感。” 又说,“你是上京本地人?” “一半一半吧,”夏清晚低眼微微一笑,“一半上京人,一半南方人。” “哦,”学姐了然,“爸爸是上京人妈妈是南方人?” “嗯。” 夏清晚吹了吹杯里的热气,小小啜饮一口。 两个人正聊着,隐约听到有人敲门,教授站在门外提高了音量说,“怎么还亮着灯?该睡了,别刚一来就用力过猛,时候还长着呢。” “好哦。” 学姐喊回去,“这就睡了。” 夏清晚先洗漱完,躺进被窝里拿过手机准备定闹钟,才看到白天喜奶奶给她发了条语音。 大意是说,今天白天,叶先生派人来过一趟,送了些时令的新鲜瓜果蔬菜蛋肉,是为让她省得外出买菜,另外还有一张老年人用的按摩椅,她已经收下了。 夏清晚默默无言了许久。 这之后有一天,跟当地村民和县文化局的官员聊天吃饭时,夏清晚留神问了几句,当地有什么适合当礼物送人的土特产,村民讲,“我们这里的特产当然就是茶叶了,不过品质上佳的好茶已经过了采摘季节。” 夏季的茶,品质稍次,而且味道发涩发苦。 官员道,“县上有不少专卖店,明前头采的一批白茶应该还有货,改天我帮你问问。” 过了没几天,这个官员帮她问出一家店,夏清晚亲自跑了一趟,过去买了两包回来。 七月中旬。 这天晚上吃晚饭的时候,正想着趁今天收工早,要给喜奶奶打一通电话,她的手机倒先响了。 来显是:「王敬梓」。 叶先生请她吃饭的那次,王敬梓主动和她交换了电话号码。 他怎么会打过来? 夏清晚起身走远了一些,疑惑地接起来,“喂,王先生。” “夏小姐,有个事儿得告诉您,”他语气温和,提前带着一种暗含坏消息的安慰之感,夏清晚心里沉沉地往下坠,声音发紧,“……您说。” “今天早上喜奶奶摔倒在卫生间外面,中午我正好过去探望,及时送到了医院,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住了,小腿胫骨骨折,要在医院休养一阵子。” 夏清晚心咚咚跳,说,“谢谢您,麻烦您了。” 王敬梓安慰了她许多,“幸好没伤到髋关节,我们已经安排喜奶奶住进了加护病房,一切都妥当,您不要担心。” “现在呢?喜奶奶睡了吗?她精神还好吗?” “精神挺好的,还跟护士聊天说笑呢,现在已经吃过晚饭睡下了,明天中午趁午饭时候您再给她打电话吧,还有,喜奶奶说,这事儿先不要告诉夏奶奶,免得她老人家担心。” “好,真的谢谢您,幸好您——” 王敬梓温和说,“不用谢,我也是受人委托,隔三差五去探望,这也是正巧碰上了。” 挂断电话。 夏清晚点开微信里叶先生的对话框,她和他的对话还停留在他顺路送她去裁缝店的那次。 指尖悬停片刻,打字: 「叶先生,您现在有空接电话吗?」 一时没得到回复,她就回到餐桌继续吃饭。 教授学姐们都看出她接过电话之后脸色有点苍白,关切问,“清晚,出什么事了吗?” “家里的奶奶摔了一跤……” “哎哟,还好吧?” 学姐接话说。 “还好,一个哥哥正好派人过去探望,及时送医院了。” 张教授宽慰她道,“那就好那就好,正巧有人去探望,可见你奶奶平时人缘好,积福,一定会没事的。” 夏清晚微微笑着点点头。 - 吃完饭回到招待所,帮着做了些琐碎的整理工作,准备洗澡的时候,夏清晚的手机才弹出一条回复: 「叶先生:刚刚在饭局上,没看手机。现在方便」 夏清晚握着手机扭头看了一眼,学姐正躺在床上跟男朋友打电话,她稍作思忖,去了阳台上。 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远处山村笼罩在一片濛濛白雾之中。 拨通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来。 她先出声,“叶先生。” “……嗯。” 这一声带着点温柔的倦怠感。 她不由猜测着问,“……您是喝酒了吗?” “嗯,喝了一点。” 夏清晚倾倒出早先已经斟酌好的措辞,“我想说谢谢您,谢谢您让王先生去探望喜奶奶,要不然……” “没什么,”叶裴修说,“应该做的。” 她知道他的意思,是说是看在梁奶奶的份儿上,要对她们夏家两老一少多照顾些。 尽管如此,依然是天大的恩情。 喜奶奶跌到在卫生间外,动弹不得发不出声音,可想而知有多绝望。如果不是他顾着,让王敬梓隔三差五去看看,后果不堪设想。 那可是喜奶奶,在她幼时寄人篱下的日子里常去探望她的喜奶奶,光是想象一下她老人家躺在地板上的场景,她都心疼得想哭。 叶裴修大约是察觉了她声音的滞涩,“你不要担心,我已经跟王敬梓交代过,让她老人家好生在医院养几个月,做好复健再回家。” “谢谢您。” 夏清晚满腔心绪,最后只能再度落脚到这三个字。 “不客气。” 这一声依旧有淡淡的疲倦感。 夏清晚反应过来,带着歉意轻声说,“对不起,您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了。” 想也是,他那样的身份位置,日理万机,晚上饭局应酬,还要抽出空顾全人情,此刻应是很需要休息了。 说完,她静等片刻,那边似是只有微沉的呼吸声。 难道他睡着了? 正这么想着,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淡淡的,“夏清晚。” 嗓音端端正正,携着些微酒后的低哑。 “嗯。” 她条件反射应了一声。 “你跟我联系跟我说话,除了‘谢谢您’就是‘对不起’。”叶裴修轻笑了一下,低声说,“好像除了这些,就跟我无话可说了,是不是?” 在他的话语里,夏清晚却想起了春雨迷蒙的夜里,她和他在池塘边赏荷的场景。 当然不是。 当然不是。 她没有马上回答,叶裴修好像也无意一定要个答案,顿了顿,继续道,“……一定要跟我码放得这么清楚吗?” 不疾不徐的低音,“我们之间,难道只有‘帮忙’和‘回报’这两样东西可以谈吗?” 夏清晚摇了摇头,低声说,“……不是的。” “何况,我从来也没有要你回报我什么。” “嗯。” 这一声意外地显得非常乖巧。 叶裴修突然感觉酒后的焦渴感顶到了喉咙,他抬手扯松了领口。 两两静默了片刻。 叶裴修低声问,“你那边在下雨?” “嗯,来了半个月了,一直在下。” 叶裴修轻笑说,“你那么喜欢看雨,这下是不是赏了个够?” 晚棠纪事 第20节 夏清晚讷讷地,“……也没有,整天跑来跑去,下着雨反而不太方便,不过,”停顿了一下,“青山微茫,确实很好看。” “是吗。” 这两个字语气低低,不是问句,有一种羽毛拂过的轻柔感。 夏清晚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仿似他们不止是在通电话,而是正于夜窗下相对共话赏雨,而她,此刻正被他在灯下温柔地注视着。 心里骤然涌进一股难解的酸涩。 她道,“……虽然您说不要回报,可是,我已经给您买了谢礼。” “是什么?” 温柔的低语通过电流传导进来,让她几乎有点难以承受,拿远了手机,捂住话筒深吸了一口气,夏清晚才又继续说,“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当地特产的白茶。” “我喜欢喝茶。” 他这话语气轻淡,像是善解人意随口一说,让人无从分辨真假。 “真的假的?”夏清晚没忍住,“最好是实话,不然下次谢您还买茶叶,您就有苦说不出了。” 叶裴修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是在“回击”之前送她去裁缝店,在车上他的“半开玩笑”。 自认识以来,他的每一次“出言不逊”都被她找机会“反击”了回来。 叶裴修仰头倚着沙发靠背笑起来。 他或者她都没意识到,她能下意识想到去裁缝店车上那一茬,他能那么快想起这一遭,无非是因为那短短几次的相处,都在各自脑子里回味了很多遍的缘故。 “……真的,”他稍一停顿,道,“再者了,是谢礼,我这个受礼的人还能挑剔什么吗。” 夏清晚正想说,当然可以挑剔,送不到位岂不是等于白送了么,就听叶裴修低低地说,“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第15章 “那位王先生说,让我在医院养三个月,我可受不了,我不同意,再说了,八月底老太太就要回京了,我怎么能不在家?” 喜奶奶在电话里絮絮地抱怨。 “伤筋动骨一百天呐,您一个人拄着拐在家里,也不方便,我也不能放心呀。在医院最起码时时有护士照顾着。” 夏清晚好说歹说,喜奶奶终于松动了些,又道,“那老太太回来怎么办?” “到时候我给奶奶打电话让她在南方多住几天,等她回来时候,您能完全养好了,这才是最要紧的。” “好好。” 喜奶奶一叠声答应。 虽然嘴上总是抱怨老太太不愿雇个年轻点的家政来,但喜奶奶心底里最怕老太太觉得她年纪大了,要把她赶回老家养老去。 老太太脾气那样冷倔,她怎么能放心撒手不管呢? “这次还是多亏了叶先生,幸好他挂念着。” 喜奶奶道,正说着,忽一停顿,像是对旁边人应了句什么,随后向电话里说道,“你梁奶奶来了,我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夏清晚回到餐桌匆匆吃了几口饭,便拿上背包奔向已经等着她的学姐和教授。 - 受梁心吾之托,王敬梓带着医院一个护士来到夏家老宅,帮喜奶奶收拾些贴身衣物和常用日用品。 老人家的贴身衣物,王敬梓不好沾手,便站在一楼客厅里等待,只差护士去到一楼的卧室。 正等着的时候,听到玄关外传来喊声,“喜奶奶,忙什么呢?” 王敬梓抬起头,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出现在玄关。 两个人四目相对,都愣了愣。 王敬梓认出,面前的小伙子是夏长平的儿子夏明州。 在北官房胡同里打过几次照面。 “夏明州?你好你好,我是王敬梓。” 夏明州隐约记得,这个男人好像是叶先生身边的助理,他怎么会在这儿? 疑惑归疑惑,夏明州还是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王哥您好,您怎么……” 两个人握了握手。 王敬梓道,“机缘巧合,喜奶奶在家摔伤了,要在医院休养,我带着护士过来收拾些衣物和日用品。” 夏明州更诧异了。 喜奶奶的事,怎么会劳动叶先生身边的助理亲自来办? 可王敬梓说的含糊,把起因轻轻带过,他也不好追问。 “摔伤了?没大碍吧?” “小腿胫骨骨折,喜奶奶年纪大了,医生不建议手术,要在医院休养几个月。” “哎哟,那我得赶紧去看看,哪个医院哪个病房?” 王敬梓笑了笑,“具体我也不清楚,您有空打喜奶奶的电话问一下吧。” 正巧护士从卧室出来了,夏明州又抓着她问。 护士看了一眼王敬梓,王敬梓微微笑着不发一语,护士就道,“现在还不能探视,等我回医院跟医生沟通一下,能探视的话,我们会转告患者,让她给您打电话,您看怎么样?” “……也好。” 夏明州留了护士的电话。 王敬梓带着护士离开,把护士送回医院,王敬梓道,“我就不上去了,等梁奶奶走了,你把这事儿告诉喜奶奶,就说我们去家里的时候遇见了夏明州,看喜奶奶要怎么安排。” 护士点头说好。 - 当晚,夏明州回到家,见夏长平醉醺醺地躺在沙发上。 夏明州给他盖了条毯子,又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正要回自己房间,这时候夏长平却慢慢地翻身坐起来了。 肘撑着膝盖,探手拿过茶几上的烟,抖出一根点上,抽了一口。 夏明州道,“……您没喝多啊?” 夏长平不理会,闲闲地往后一靠,“有人跟我说,你今天下午翘班了?” 夏明州一顿,“……出去谈事情。” 夏长平盯了他几秒,突然暴怒而起,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掼,指着他骂了句脏话。 “……撒谎?不老实说,还等着我去查?” 骂了一长串,又坐回沙发上,重新点了根儿烟,夏明州已经习惯了他这无常的脾气,俯身捡起他扔掉的烟。 烟头已经把地毯燎了一个疤,弯弯一个褐色的牙。 夏明州叹口气,如实说道,“我今天下午回了趟老宅,之前清晚嘱咐我有空回去看看,老太太不在家,她也不在家,她不放心喜奶奶一个人住。” 夏长平冷哼,“我的话一个字儿不听,那个小丫头片子的话你倒是亦步亦趋照做。” 夏明州没接话,“您早点休息吧。” “站住。” 夏长平道,“回去跟陈阿喜聊什么了?” 陈阿喜是喜奶奶的本名,对家里两个老人,夏长平一直是直呼其名。 夏明州抬头看了自己的爸一眼。 说真的,他不知道夏长平在打什么主意,前阵子让他去老宅向夏清晚打听她的交友情况,他就觉得疑惑。 “……没什么,她老人家在家闲着没事,喝喝茶看看书。” 夏长平哦了声,思索片刻,又问,“这阵子有没有跟那个小丫头片子联系?” “没有,她忙呢。” 夏长平抬抬手,“行了,你去睡觉吧。” 夏明州应了声,眼珠子转了转,稍一顿,索性一屁股在地毯上坐下来,探臂抓过茶几上的烟,点了一根儿,抽了一口才闲闲笑说,“爸,清晚到底认识了什么样的男人?” “……” 夏长平看他一眼,“你问这个干什么?” “上次清晚说没这回事,我就想,是不是您看错了。” “不可能。” 这话斩钉截铁且突兀。话音落下时,留下一片被激荡起的尘埃。 夏明州静等了几秒钟,夏长平没有再开口,反而陷入某种沉思,似是不会再多说了。 夏明州准备起身,这时候夏长平又突然开了口,“既然你有兴趣,不如你去查一查。” “查什么?” 夏长平往后一靠,面带笑意说,“你这个妹妹了不得,”略顿了一下,眯起狭长的眼,“正跟叶先生打得火热呢。” 夏明州灭烟的手一顿,“怎么可能。” “胡同里那家馆子,这么多年,叶裴修都是一个人去吃饭,前几个月,带了个女大学生去。两个人说说笑笑,那个学生还穿了叶裴修的衣服。” 夏明州反应了一下。 他也听乔映雪的一个小跟班说起过这事儿,本来他没往心里去,只以为那是寻常的风月之事。 那个女学生,竟是清晚么? “……清晚怎么会认识叶先生的?” “所以我让你去查,”夏长平道,“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晚棠纪事 第21节 像叶裴修盛骏驰这样的公子哥,身边的女人只有两种类型,一种是门当户对的世交,可以是朋友、生意伙伴,甚至是潜在的联姻对象,另一种则…… 若不是门当户对的世交,那么,甭管一开始是什么关系,最后都会发展成后一种关系。 夏明州百思不得其解,清晚怎么会? 看样子,不止他不相信,连夏长平都觉得意外。 夏清晚是那么一个冷淡有傲气的小姑娘,按照夏奶奶的话来说,是最不屑于跟权贵子弟来往的,怎么会跟叶先生有牵扯? “先不要跟其他人说,你那个小女朋友也别说。” “嗯。” - 短短五天之内,夏清晚给那两包白茶换了四个包装。 要显得郑重而考究,但又不能太过亲密,是而颇费心思。最后一次,她把自己手写的字扔掉,换回了最初的那一款包装盒子。 细究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给男人送礼物。 好在是谢礼,在人际交往里属于名正言顺有明确章程的一类,容不得人多想。 学姐肖竹见她在书桌前忙碌,拆换了包装,又拿着自己手写了字的那包装纸怔怔看着,饶有兴味问,“是给那个哥哥的谢礼?” “……嗯?” “你不是说,是一个哥哥正好派人去探望,才把你奶奶送进了医院嘛。”学姐指了指,“这礼物是给他的?” “嗯,”夏清晚微微一笑,“也不知道送什么,正好在这,索性买了土特产。” “挺好的,土特产不会出错。” 夏清晚点点头,“我也这样想。” 肖竹趴在床尾,笑说,“看你的表情,不是亲戚家的哥哥?” 若是亲戚家的哥哥,彼此泾渭分明,应该不至于这样翻来覆去地换包装,像是不知怎么好似的。 “是我奶奶朋友家的孙子,”夏清晚道,“跟我同辈,比我大几岁。” 她这话刚说完,肖竹就咯咯笑起来,“这种关系,搁旧时代啊,那是要定娃娃亲的。” 夏清晚噗嗤一笑,“幸好不是旧时代了,否则,咱俩怎么能在这做研究?” “那倒是。” 肖竹抱着枕头,仰面看着天花板,“……本来还觉得挺累挺烦的,你这么一说,倒让我重新燃起斗志了。” “明天加油。” 肖竹握了握拳,一样说,“明天加油。” - 谁知,那两包白茶,一直在夏清晚身边放了一个半月。 八月初,结束田野调查的项目,夏清晚跟随张教授和学姐肖竹一行人一起回京。 到家放下行李,先去医院探望喜奶奶。 她本来还担心喜奶奶在医院长日无聊,没成想,一推开病房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串笑声。 梁奶奶正坐在床边和喜奶奶交头接耳,两人像课堂上小声说笑的学生。 “喜奶奶,梁奶奶。” 夏清晚笑着叫了声。 “哎哟,清晚回来啦。” 两位老人家拉着她,左看看又看看,“好像瘦了点。” 夏清晚拿出礼物,让两个老人家试穿。 当地特色扎染的衣服,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穿一穿图个新鲜。 “好看,我就衬这种蓝色。” 梁心吾眉开眼笑,“难为你,下乡一趟还想着我们。” “应该的。” 夏清晚问,“喜奶奶恢复得怎么样?” “还说呢,上午刚做完检查,医生说我恢复得相当好,”喜奶奶笑说,“说应该是平时营养补充得好,这么大年纪了,骨骼自愈能力还挺强呢。” “那也得做好复健再出院。” 梁心吾道,“改天我给老夏打个电话,让她晚几天回来,等你彻底养好,免得她回来又要向我们发脾气。” “你也打电话,清晚也打电话,都让她别回来,她不起疑心才怪。” 喜奶奶道。 话是这样说,可还没等到她们联系夏惠卿,夏惠卿倒先打了一通电话回来。 说她妹妹家有个上高中的孙女要参加物理竞赛,央求她多住些日子,给孙女补补课。夏惠卿当了三十年物理系教授,自然义不容辞。 这通电话之后,三个人都放下心来。 - 除了每日往返医院探视外,夏清晚还要回学校,参与项目的后续整理工作。虽说是假期,她的日常倒也不比上学时轻松多少。 她抽空给叶裴修发过信息,问他有没有时间见面,她要把礼物交给他。 叶裴修回复,「在出差,等我回京再说。」 这一等,就到了九月初,大二上学期开学。 新学期伊始,诸事忙碌。 课后,夏清晚在张教授的办公室里帮学姐肖竹整理资料。 张教授家里有事,先一步离开了办公室,只留下夏清晚和肖竹,两个女孩子忙完已近九点,各抱着一沓资料说说笑笑走出来。 夏清晚反手带上门,一抬头,就看到隔壁院长办公室正巧走出两个男人。是院长在送客。客人身高腿长,白衣黑裤。 肖竹礼貌跟院长打招呼,夏清晚也点头问好。 院长平易近人,笑眯眯说,“这么晚了,张教授又在用你们当免费劳动力了是不是?” 肖竹笑着解释两句,四个人前后脚下了楼梯。 到一楼大厅外面,那客人说,“院长,您留步吧。” “诶好好,叶先生慢走。” 肖竹手捂着嘴压低声音在夏清晚耳边说话,夏清晚抱着书,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男人的裤脚和皮鞋,几乎没有听清楚肖竹说了什么。 走到大厅外面,下了台阶,肖竹说,“我要饿死了,回去要赶紧点个外卖。” 夏清晚这时候听到身后传来车门关上的响声,她停住脚步,快刀斩乱麻,“学姐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 肖竹有点意外,但秉持着相处的分寸感,也没多问,点头笑说,“好,你一个人注意安全啊。” 眼瞧着学姐走远了点,夏清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 天色已晚,教学楼里大半灯光都熄灭了,徒留一地静寂。 白衣黑裤的叶裴修站在车边,身形逆着路灯的光,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他似笑非笑说,“还以为你又要跟我装不认识。” 第16章 夏清晚往前走近了些,说,“叶先生,我还不知道您已经出差回来了。” “倒是巧,”叶裴修道,“我统共来这儿两回,两回都碰见你。” “白茶在家里,没在宿舍,得下次再送给您了。” 说着,她仿似是带着点歉意,抬起头,碰上他的目光。 他眼睫半垂,目光在她脸上掠过,像是小别重逢在细细审视她的脸。 路灯澄黄的光一览无余照着她的脸,眉眼汪汪,像开在郊野的野山茶,看起来脆弱伶仃,实则坚韧沉静,不怨天不尤人,埋头踏踏实实走自己的路。 犹如荒野的遗世清风。 两个月不见了。 “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 他问。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夏清晚怔怔地看向他的眼。 那一霎,她莫名觉得,他眼中有另一个世界。如果她投身在他眼中,会怎么样呢? 她低下脑袋,点点头,“……挺好的。” 叶裴修抬腕看表,“我正好要去女生宿舍楼一趟,你带我过去?” …… 两个人并排走在从教学楼往宿舍楼的路上。 叶裴修讲说,他那个表妹已经入学了,今儿才搬进宿舍,他下了班,抽空来看看。 “她在哪个宿舍楼?” “好像是21。” “就在我宿舍楼旁边诶,”夏清晚偏头看他,“她叫什么名字?您之前不是说要我带她熟悉一下吗?” 其实那只不过他的一个借口,好顺理成章见她一面而不显得唐突。 “……裴美珠。” “‘美丽的掌上明珠’,这两个字?” 叶裴修轻笑,“好厉害,这都能猜出来。” 晚棠纪事 第22节 他像是哄小孩子的语气,低低柔柔。 稀疏的路灯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明明暗暗,在他的肩头她的发梢扫过。 叶先生就走在她的身侧,她的心情激昂而又沉寂,像无声汹涌的海。 几个拿着篮球的男生大声说笑着迎面走过来,大约是刚在操场打完球,结伴去吃夜宵。 看到漂亮女生,男生总会莫名变得聒噪,行为举止变形夸张,不知是谁先瞧见了夏清晚,对同伴使了个眼色,彼此笑闹推搡起来。 夏清晚和叶裴修被涌来的人潮挤散。 好不容易从那群男孩子中间穿过去,夏清晚抬起头,就见叶裴修侧身站在前面等着她。 她没开口,他也没说什么,直到经过操场另一个出入口,迎面又有一群刚跑完步的学生,叽叽喳喳涌过来,夏清晚正准备左闪右避,这一次,手肘□□脆地握住。 她抬起头。 叶裴修没看她,只是虚虚圈着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旁,“走我后面。” 他走在前头,一只手背在身后,捏着她的手腕。 夏清晚调整步伐跟他同节奏同频率,亦步亦趋跟着。前头有几级台阶,身高差被拉大的缘故,被他捏着手腕的那只手不可避免地往下滑,也不知是谁主动,两个人的手在即将分开的时候,互相勾住了手指。 夏清晚低着眼,一颗心扑通扑通。 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只有心跳声隆隆,沉重而剧烈。 人群重又变得稀*疏,她收回手。 这之后,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到了宿舍楼下,夏清晚问,“21号楼就在旁边,需要我上去叫美珠下来吗?” “不用,我给她打个电话就好。” 他没有要立刻介绍她们认识的意思,夏清晚也不好再提,否则显得像是急着还他的恩情,又要让他不高兴。 “……那我上去了。” “去吧。” 她抬起脚,又停下来侧过身,道,“那,之后您有空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可以吗?” 她一直惦记着要把谢礼送给他。 她已经迈上了两级台阶,叶裴修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兜看着她,轻一点头。 已经过了立秋,夜风微凉,他衬衫侧腰处的布料被风吹瘪,显出隐约的腰胯线条。 夏清晚往耳后顺了顺头发,“再见。” 叶裴修目送她进入宿舍楼。 - 回园子的路上,叶裴修想起七月份王敬梓跟他讲的夏家老宅的事。 那时,王敬梓说, “看夏明州的表情,他好像对于我出现在那里非常意外,我就没把话说全,搪塞说让他有事去问喜奶奶。跟看护也一并吩咐了,把这事儿转告给喜奶奶。” “中午喜奶奶给我打了一通电话,说您和梁奶奶跟夏家老宅的关系,她们一直瞒着夏家的其他人,尤其是夏长平。” 当时,听到这番话,叶裴修只是说,“老人家多虑了,即使知道有这层关系,夏长平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夏奶奶大概是不想给你和梁奶奶添麻烦。” 于王敬梓而言,夏奶奶的心思是很好理解,跟叶裴修这样身份的人打交道,尤其要懂得安分守己,家里有几个不安分的孩子,又有那样的家族矛盾,自然要守口如瓶防备着些。 于叶裴修而言,这些则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再者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和梁奶奶出入夏家老宅那么多次,夏长平但凡留个心眼,就不可能不听到风声。 可是,这些时日,他稍一琢磨便回过味儿来:有这一层缘故在,也怪不得夏清晚对他是如此退避三舍的态度。 他倒是成了洪水猛兽了。 - “好的,教授,我知道了。” 手机搁在茶几上开着外放,夏清晚一边说,一边在电脑上打字记录。 新学期新的课题作业,张教授是课题负责人,由于跟她比较熟,索性指定了她当课题小组的leader,让她带着另外三个同学一起做讨论。 挂掉电话,她马上拉了群,发了自己整理出来的纲要。 一时没有人回复,她就撂下这件事,转而整理自己下周要读的书单。 大一下学期她申请了双学位,辅修英文,课程变多不说,再加上中文系本身就要多读历史和哲学,是而,课程和课业成倍增加。 今天是周六,上午忙完这阶段的课题作业,中午在家吃了饭,夏清晚就奔向医院看望喜奶奶。 30楼单独病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一推开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夏明州的声音,“奶奶昨儿还给我打电话呢,我跟她说,家里我会照看,让她安心在南方待着。” “那就好那就好。” “哥,喜奶奶。” 夏清晚唤了一声。 “诶,清晚来了。”喜奶奶说着,瞧见夏清晚提了个半个西瓜,立即喜笑颜开,“还是清晚懂我,我正想着这一口呢。” 夏清晚陪喜奶奶说了半晌话,下午三点,喜奶奶被看护推出去做复健。 病房里只留下夏清晚和夏明州。 夏明州笑嘻嘻压低了声音说,“你放心,喜奶奶住院的事,我没跟我爸说。” “嗯?” 夏明州细细讲起原委,夏清晚这才知道,王敬梓带着看护去家里拿东西时,跟夏明州碰了个正着。 “我知道奶奶有事瞒着我爸,不过,她老人家不想说,总归是有原因的,我不会问,也不会多事。” 夏清晚笑了笑没说话。 夏明州说的是真是假暂且不论,她总觉得,夏长平并非一无所知。从之前那次他的口风就能听出,他有自己的信息来源。 这时候手机响了。 来显是「叶先生」,夏清晚对夏明州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她走出病房,反手带上门,走到走廊尽头,这才点了接通。 “……叶先生。” “有空吗?” “现在?” 她问。 “嗯。” “在哪里见呢?” “我家。” 叶裴修语气平淡,仿似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夏清晚心口却滞了滞。 她陷入沉默。 如果提出让他换地点,未免闹得太难看,何况,她一个送谢礼的人,哪儿还能挑拣那么多呢。 但是…… 她不出声,叶裴修也并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片刻,夏清晚说,“我回家一趟,然后打车过去您那边。” 听那口气,仿佛是咬紧牙关,下了很大决心一样。 叶裴修问,“记得路吗?” “记得。” 挂断电话,夏清晚回过身就看到夏明州站在病房门口,若无其事地笑看着她。 她面色如常,走近了,“哥,我有事先走了。” “去哪儿?我送你。” “回家,不用送,我打个车就行。” - 夏清晚回家拿上两包白茶,打车前往叶园。 下车穿过岗哨所在的大红门,经过停车场进入月洞门,她已经开始紧张。 如叶裴修所说,他又不吃人,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交友婚恋自由,她若是执意不肯与他交朋友,执意不肯再与他有什么牵扯,他总不至于强迫她什么。 来到主楼门前,曲指敲门。 半晌没人应。 夏清晚上下左右看了一圈,没看到门铃按钮,索性打了通电话。 接通之后,叶裴修说,“门没锁。” 她轻轻一拧,门果然开了。 玄关摆了一双崭新的檀褐色小羊皮拖鞋,像是为她准备的。夏清晚换上,走近室内。 已是傍晚时分,室内没有开灯,一片昏茫,角落的云根太湖石静静落下暗影。 转过视线盲区,透过落地窗,她看到户外池塘边,叶裴修在楠木交椅上坐着,宽肩窄腰松弛倚着靠背,肘搭着扶手。 她又感受到初次见他时的那种冷寂感。 不知为何,她有种感觉:他的生活像是一场苦修。 晚棠纪事 第23节 落地窗半敞着,初秋的微风徐徐吹过,白色纱帘被扬起,飘飘荡荡,衬着满室久浸岁月的古董名器,像断壁残垣的战场上被遗忘的古老旗帜。 夏清晚曲指轻扣落地窗门的边缘。 听到声响,叶裴修偏过头来看她一眼,略抬了抬夹着烟的那只手,“你先坐,我抽完这根儿烟。” 夏清晚这才注意到他在抽烟,指间一缕烟雾袅袅升起,映着西边的夕阳,很有种幽长的意味。 让人错觉似是置身夏日悠长的日暮,永远燃烧不尽的日暮。 夏清晚在沙发上等了十分钟,叶裴修走进来,她忙站起身,“我——” “我去洗个澡。” 不日不夜的,洗什么澡? 夏清晚却也不好问出口。她的眼神像极了初次一起吃饭见他大脱特脱时候的样子,叶裴修不由失笑,解释了一句,“抽了烟的。” 她点点头。 只能又坐下来等待。 真是奇了,上次她来,是他坐等她洗澡,这第二次,又是她坐等他洗澡。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叶裴修从卧室方向走过来。 他换了身衣服,枪灰色香云纱衬衫,同色系西裤,没系皮带,松弛随意之中,又有一股矜贵的气度。 “什么样的白茶?给我看看。” 见他终于主动提及正题,夏清晚松了口气,倾身拆开茶叶的纸盒包装,迫不及待似的把那包装团一团,要塞进纸篓里,手臂刚伸出去,却在半空中被他截住。 叶裴修捏住她的手腕,另一手从她掌心掏出那包装纸,失笑说,“做什么扔的这么着急,我看上面有字?” 夏清晚收回手,没说话。 换来换去,最终,她还是把包装换成了自己手写了字的一张山水图纸。拆开的时候觉得有点拿不出手,想索性丢掉,没成想还是被他注意到了。 叶裴修把揉皱的包装展平。 上面写着两排字。 「至叶先生: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旧式的从右至左竖版写法,字体清雅劲秀,一看即知是练过书法的。 叶裴修低头仔细看了两遍,抬眼,“你写的?” “……嗯。” 当真是字如其人。 “很漂亮。” “礼物不值钱,所以想着聊增一些趣味,不至于显得太单薄。” 她轻声解释说。 叶裴修把包装纸放回茶几,手插兜低眼看沙发上坐着的她,“那就试一试你送的新茶?” ----------------------- 作者有话说:注:“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出自苏轼《望江南》 因为上夹,所以下一章10号23:00更新,之后固定为09:00更新,感谢大家的支持,这两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17章 “会泡茶吗?” “会一点。” 她在家偶尔会给奶奶泡茶,也算是轻车熟路。 “我有没有带你看过茶室?” “……没有。” 叶裴修往客厅另一边走,微偏一偏头示意她跟过来。夏清晚起身跟上去。 客厅宽大,她走近了才注意到这边有一道八折扇的花梨木螺钿清漆屏风,绕过屏风,赫然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半开放式茶室。 窗边一席矮榻,其上横摆着一条黄花梨长桌,一整套官窑茶具依次摆开。 白纱帘半敞,隔着微茫的暮色,隐隐能望到窗外池塘另一头的簇簇竹影,曲径通幽处,罗汉松岿然不动。 整个茶室古朴清幽,设计时想必颇费了一番心思,坐下喝茶时,眼角余光皆是窗外的松风竹韵,很有风雅的意趣。 这时候叶裴修掌心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来显,道,“我要接个电话,你先试一试器具趁不趁手。” 夏清晚点点头。 本来还有点紧张,他一走开,她终于放松下来许多,更有余裕细细欣赏茶室内的陈设。 月白色茶具,胎质细腻,庄重典雅。 黄花梨长桌两边各有一把带靠背的低矮懒人椅,夏清晚在椅垫上坐下来,把自己随身带的包放在窗下。 倾身取过茶则,提着白茶茶包,往上面倒上些许茶叶。 椅垫离长桌有点远,她倾身时,鬓边头发散下一缕,从肩后荡到了脸侧。 她像是习惯了这小小的干扰,也没去管。 站在博古架旁讲电话的叶裴修侧着身看过去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秀挺的鼻梁。 他看她半跪在矮榻上,从包里翻出发圈,把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髻,而后温杯洁具,一步一步有条不紊。侧脸清雅沉静,腰身曲线映着窗外的竹影,一劲一柔,显出一种细雨翠竹的冷欲感。 叶裴修挂断了电话。 投茶之后,夏清晚轻摇盖碗,低头嗅了嗅香气,正要仔细品味,察觉他的身影近了,不由抬起眼来。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沉静幽邃。 叶裴修手插兜站在矮榻边,不动声色问,“什么味道?” 夏清晚举起茶碗。 矮榻与地板有一定高度差,然而这高度也不足以让坐着的她把茶碗举到他脸前。 叶裴修伸手稍稍往上托了一下她的掌根,微微弯身,揭开盖子,轻嗅了一下。 清幽的甜香。 冷调。 夏清晚收回手,手上继续泡茶,也没看他,状似若无其事,问,“您喜欢这个味道吗?” “喜欢。” 叶裴修在长桌另一侧坐下,松弛倚着靠背。 倒掉第一泡,第二泡倒了七分满,夏清晚说,“您尝尝。” 无声品茶。 初秋凉风习习的傍晚,微风轻拂,窗外竹影婆娑摇曳,茶清香氤氲开来,眼前的一切,意蕴清雅,色香形俱全。 人生难得这样一盏清茶的好时光。 女孩身着灰色长袖连衣裙,更衬得肤白赛雪,表情清淡,不说话时自有一种疏离的冷感。 她专注地喝茶,一直望着窗外。 “好看吗?” 他突然出声问。 “嗯?” 夏清晚疑惑。 叶裴修笑说,“你一直看着窗外,窗外景色那么好?” 夏清晚收回视线,脸上发热,低下眼搪塞着解释,“……品茶时候,余光里都是院子里的松影竹意,很有意蕴,想必……”轻吸一口气,“想必当初设计师费了许多心思。” 叶裴修没接话。 过片刻,她抬起眼看他。 那样专注的目光,让她一颗心又扑通扑通猛跳起来。 “以为跟你熟悉了不少,”叶裴修道,“但是,我怎么觉得,越熟悉,你反而越拘束?” 不熟的时候,以为以后也不会有什么牵扯,当然放松。而现在,她感觉每一步都在往她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她不该与他有什么接触,可是每一次的相处,都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她需要帮助、要表达谢意、送谢礼…… 也对,她只是来送谢礼,那么,何不就像寻常有浅浅之交的人一样,正常相处呢? 思及此,夏清晚摇摇头,“……也没有。” 叶裴修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起,“暑假的项目还顺利吗?” “挺顺利的,”夏清晚道,“虽然是去当免费劳动力,但也学到不少东西。” “刚开学,课程多不多?” 夏清晚跟他解释了一番。 她打算把所有必修的公共课在大二之前修完,由于还辅修了英文,因此几乎天天都是满课,下课之后又要经常泡在图书馆,看文献看论文背书做作业。 生活里几乎90%的自由支配时间都被她用来学习了。 “你很勤奋。” 叶裴修给她倒了杯茶,收回手的时候说。 “这是我唯一的目标了,我要进研究所。” 这话说的笃定,像是早已成为她的人生目标。 晚棠纪事 第24节 叶裴修笑了一下,“为什么?喜欢做学术?” 原因有很多。 “喜欢做学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夏清晚顿了顿,补充道,“……而且,奶奶也希望我这样。” 恐怕,最后一条才是真正的原因。 叶裴修没有对此事发表评价,而是说,“这样会觉得不自由吗?” 毕竟,应该没有人愿意为了别人的愿望而活着。 “还好吧。” 夏清晚笑了笑,“我觉得我适应能力挺强的,什么样的环境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只要自立自强,一切都不是问题。她一直都是这么过的。 两厢沉默片刻,她抬头笑看他,轻轻说,“而且,我觉得,世界上应该没有能够完全随心所欲的人吧,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属于自己的一场苦修。” 在这轻而清的话语里,叶裴修定定看着她,不发一语。 旁人看他高高在上,呼风唤雨,事实上,他的生活里没有自我,全是“角色”。 叶家长孙,是金镶玉的名贵枷锁。 克己务实,踌躇满志,却也疲惫不堪,意兴阑珊。 “……如果没有其他因素,能够自由选择的话,你会想做什么?” “还是学中文。” 她很快地回答。 叶裴修失笑,“就没有别的吗?” “不过,”夏清晚慢慢把话补充完整,“我想没有目的地活着,学中文,做研究,在非洲救助大象,当鸡蛋质检员,什么都可以。” “那么,你呢?” 夏清晚完全放松下来,单手托腮,饶有兴味地问,“如果可以自由选择,你想做什么?” “当个披头散发的流浪汉。” 夏清晚脑海里浮现那种经典的长发文艺男的形象,不由笑起来,“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心无旁骛,全心全意流浪。” 叶裴修闲闲笑说。 夏清晚微微歪头,眨着眼睛想了想,“鸡蛋质检员和流浪学者,”她觉出这里头的趣味,“……听起来真挺像一个哲学故事。” 说着,也不知是联想到什么有趣的画面,她自己倒先笑起来。 那笑容,跟当初在餐厅池塘边,伞下仰头看他时一模一样。 叶裴修为之屏息。 夏清晚心里却在想,以后恐怕不会有机会再来了,于是提起,“我可以去听一听……我爸的唱片吗?” “去吧。” 夏清晚独自去了书房。 叶裴修站在茶室矮榻上,推开落地窗一角的老花窗,点了根儿烟。 抽了半根的功夫,桌子上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 是裴美珠。 一接通,裴美珠就撒娇说,“表哥,我想去你家玩。” “不允许。” “要去要去。” 裴美珠一叠声央求。 叶裴修皱眉听了半分钟,等她说完,他才淡淡地开了口,“你是打算一来上京就惹我烦?” 那边裴美珠一下噤了声,嗫嚅了半晌才转移话题说,“表哥,你不是要给我介绍一个姐姐嘛?” “改天。” 叶裴修道,“以后不允许打我的电话,有事去找王敬梓。” “我才不要找他——” 不等她说完,叶裴修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俯身在桌上烟灰缸里摁熄了烟,去主卧室洗手刷牙,而后往书房去。 书房门半敞着,里面隐隐传来乐声。 叶裴修推开门。 夏清晚站在书桌前,一手撑着桌面,低着脑袋,一缕头发散在鬓边。 想她大概是听得入神了,叶裴修没打扰,而是走到书架旁,随手抽了本书来看。 夏清晚余光早就看到了他,他没来打扰,她也就继续听歌。 过片刻,叶裴修回身看过来,见她还是低着头,便走过来,随手把书放到书桌上,极自然地抬起手,用指背撩起她鬓边那缕头发,往她耳后顺了顺。 瓷白的脸完整露了出来,展现在他眼前。 他的手靠近的时候夏清晚就已经感觉到了,但这时候躲开未免更着痕迹,所以她强自镇定着,装作若无其事。 发丝被顺回耳后,他的指腹偶然轻轻擦过她的耳尖。 如此细微的一个动作,却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她一颗心几要跳出喉咙,低着眼,目光却是涣散的,无法聚焦。 “怎么还不抬头?” 声线低低,温柔至极。 夏清晚抬起脸,对上他的目光。 叶裴修微微笑着说,“还以为你哭了。” 他这样说,夏清晚不由地想起,自己曾在这间书房里哭过好一会儿,还不止,在他主卧的淋浴间里也哭过。 想起这些就不免有些难为情。 她拍了拍脸颊,自嘲似的说,“我在你家里,竟然哭过两次了。” 也不知何故,与他相处时,她总是能够轻而易举地说出心里话。 “我只知道书房里有一次,”叶裴修状似不经意地,随手翻着书桌上的书,随口问道,“哪里还有另一次?” “上次淋雨洗澡的时候。” 叶裴修翻书的手一顿,“……洗澡的时候?” 夏清晚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他这样一重复,倒让她又难为情起来。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想要转开话题,就凑过去看他翻的书,“这是什么书?” 叶裴修把封面翻过来给她看。 竟然是《红楼梦》。 “你喜欢看这个?” 她问。 “随便翻翻。” 正好翻到第五回,停在晴雯判词的那一页。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夏清晚觉得心里像被扎了一下。 她抿住唇,没出声。 叶裴修偏过头看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 叶裴修轻笑说,“不喜欢就不看了,明儿我就把这破书扔了。” 当然是逗她的话,夏清晚笑了出来,不由看他一眼。这才惊觉两个人距离太近了,都站在书桌边,她凑过来看他手里的书,他则偏过脸来看她。 脸与脸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心跳声愈快,仿佛连周身的温度也升高了,她能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了,被热度烘起的檀香。 甚至,还能看清他的睫毛了。 距离如此之近,他那一双深邃的眼,几乎有深情的意味。 她能感觉到,叶裴修的视线落在她唇上。 然后又一寸一寸往上,落在她眼中。 她想转开视线,可是眼睛像是被他蛊惑,拔不动,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也被他看着。 过了不知多久,叶裴修微微低下头,凑得更近了。 夏清晚心里轰得一声,感觉全身都要麻木了,她猛地闭上眼睛。 轻如羽翼的一个吻落在她额头。 ----------------------- 作者有话说:注:“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出自《红楼梦》第五回晴雯判词。 大进展,这章发红包庆祝一下! 第18章 九月中旬一个午后,夏清晚在校园湖边碰巧遇到了林向榆。 晚棠纪事 第25节 林向榆正在跟几个学弟学妹聊天,遥遥看到她,就挥手喊,“清晚。” “向榆姐,”夏清晚跟时小雨一起走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学妹做项目,非要采访我。” 林向榆笑说,“你们呢?” “今天天气好,我们来这儿背书。” 时小雨抢答。 “真好,”林向榆说着,学妹又喊她过去,她就对夏清晚说,“晚上咱们见一面?” “好啊。” “那我晚上给你打电话。” 林向榆比了个手势。 她一走开,时小雨就小声说,“我感觉她有一米八。” 夏清晚笑起来,“刚见面时候你还非说我有一米七。” “那不就是嘛,你裸身高一六八,穿个鞋不就一米七了么。” 时小雨拿头撞她的肩,“呜呜呜我也想长高。”又说,“我之前跟我妈说,让她重新生我一次。” “然后呢?” “然后她打了我一巴掌。” 两个人说说笑笑在湖边树下坐下来,翻开书包看书。 课业繁重,同学之间竞争压力太大,难得有这样完全放松的时刻,夏清晚趴在自己膝上,眯着眼睛从眼缝里看书页,昏昏欲睡。 时小雨自从坐下来就没打开书,不停点着手机屏幕。 “诶,王教授要在礼堂那边开个《红楼梦》赏析的公开课,我们要不要报名啊?” 夏清晚一顿,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不报了。” 见她摸额头,时小雨也趴在自己膝盖上,跟她歪着头对视,“你怎么了,发烧啦?” 夏清晚笑着摇摇头。 “你脸怎么有点红?” 时小雨认真研究她的脸色,“不会真发烧了吧?” 夏清晚用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也不知是不是被阳光晒的,果然有些热。 她闭上眼睛,感受到初秋午后的阳光在眼皮上跃动。 额头上甚至还能感觉出那个吻的触感。 说起来她自己都不信,那个吻之后,她和叶裴修都没说什么,甚至,他开车把她送回大院门口,两个人也是如常道别。 就这样若无其事地,直到今天。 - 晚上,夏清晚前往和林向榆约定好的咖啡馆与她见面。 本以为她是要跟她聊聊天,赶到咖啡馆,却看到林向榆正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敲键盘。 夏清晚点了杯冰美式,在她对面坐下来,索性也支起自己的电脑,边写小组作业边等她。 一个小时后,林向榆终于告一段落,合上电脑长舒一口气。 夏清晚笑说,“终于忙完了?” “可不是么,”林向榆眨眨眼,神秘兮兮地,“你猜猜我在做什么?” 夏清晚摇头说不知道。 “我要申nyu的社会学硕士。” 林向榆道。 夏清晚有点意外。 上周在医院喜奶奶的病房里,她还听夏明州提起,说他要林向榆本科毕业之后进夏长平的公司。反正以后公司是他来继承,她早点进去,也好早点熟悉状况。 听他的语气,像是已经把这事确定下来了似的。怎么在林向榆这里却是完全不同的说辞? 林向榆看出她的表情,问道,“你哥也跟你说了?说我毕业后进他家的公司?” “他是这么说的。” “我已经拒绝他了。” 林向榆说,“我不想再跟他继续在那些会所里混了,好没意思。” “怎么会突然这么想?” 也不怪夏清晚如此问,和夏明州在一起之前,林向榆就跟乔映雪那一帮大小姐走得很近,整天在会所里打打闹闹,喝酒打牌,是而圈里很多人都认识她。现如今怎会突然厌倦了呢? “你还记得那个盛先生吧?” “……记得。” 林向榆冷笑了一声,道,“特别神奇,就那天叫我们喝酒以后,明州跟那个盛先生不知道怎么称兄道弟起来了,经常一起喝酒,次次还都要我一起过去。” 她马上就要毕业了,本来没打算考研,所以忙着刷简历,到处跑项目找实习,哪里有时间喝酒?为此,夏明州他俩还吵过一架。 “我已经从他的房子里搬出来了。”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宿舍吗?” “我在找实习,住宿舍不方便,所以暂时住在酒店里,”林向榆终于提起正题,“……今天找你,是想找你借钱的。” 夏清晚知道,她性格高傲,除非迫不得已,否则是不会张口的。 “没问题,要多少?” “两万,你有吗?我租房交押金用,”林向榆道,“下周我妈就给我打钱了,到时候我再还你。” “有的。” 夏清晚马上就掏出手机在银行app上给她转了两万块钱。 林向榆感激地抱了抱她,道,“其实,我现在准备申nyu已经有点晚了,不过,我下定了决心要出国,实在来不及的话,大不了gap一年。” 夏清晚点头,“继续深造当然是好事。” “改天我找到房子,请你过去一起吃火锅啊。” “好。” - 见过林向榆之后的第二天,夏清晚周五晚上下课后,回到夏家老宅,却见夏明州在一楼客厅沙发上坐着。 她叫了声,“明州哥?” 沙发上的人没有反应。 走近了,才发现他是喝了酒,呼吸都一股酒味儿。 奶奶还在南方妹妹家住着,喜奶奶在医院,家里没有其他人,夏清晚只能洗了手,上网查了解酒汤的做法,熬了一碗端过来。 夏明州睡糊涂了,看也不看,抬手拂开,连汤带碗跌了个粉碎。 夏清晚气得,直接上楼去睡觉了,没再管他。 周六清晨,夏清晚起床披着毯子下楼。 夏明州睡眼惺忪,大约是夜醒过,看到地上一片狼藉之后猜到发生了什么,见她下来就嬉皮笑脸凑上来道歉。 夏清晚捏着鼻子说,“你先去洗澡。” 夏明州一叠声应了,去奶奶卧室翻到两件旧衣服,拿着去了洗手间。 - 周末,叶裴修做东,请母亲裴雅娴和表妹裴美珠在满香楼吃饭。 裴美珠话多且密,席间就没停下过,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末了,还告状说,“表哥说,让我不要给他打电话。” 裴雅娴一顿,笑眯眯安抚,“你表哥工作忙。” “他让我有事找他的助理!您听听,这是表哥该说的话吗?” “哪个助理?” 裴雅娴问。 “好像叫什么王敬梓。” “哦是他啊,”裴雅娴语气严肃了几分,“王敬梓他爷爷曾经给叶老爷子开过车的,在他面前,你也要收敛些,不要总是耍大小姐脾气。” “随便吧,反正我也不会见这个人。” 之前,裴美珠确定保送至京大的时候,叶裴修曾经把前后安顿的事宜交给王敬梓去办,由是,王敬梓跟裴美珠通过几次电话。 她觉得这个人讲话严肃又客套,实在惹人厌,所以还未见其人,先就存了三分厌恶。 叶裴修这个时候才开了口,“明天他会带你去拜访陈教授,你最好老实点。” 天塌了。 裴美珠瞪大眼睛,“什么?!不是你带我去?” 叶裴修眼睛都不抬,“我那么闲?” 裴美珠伸手过来要抓住他的衣袖撒娇,叶裴修淡淡一抬眸,裴美珠立刻吓得闭紧了嘴巴。 但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里那么容易死心,饭后,先把裴雅娴送上车,叶裴修回到自己车子驾驶座,裴美珠抓住机会一个箭步打开副驾驶门坐进去。 “表哥,我们来谈判,好不好?” 叶裴修笑,“你有什么筹码?” “正因为没有筹码,所以一切都可以是筹码,”裴美珠歪理一大堆,“表哥,你想让我为你做什么?我一定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晚棠纪事 第26节 叶裴修解开安全带下车,站在饭店门口垂花门下的吸烟处点了根儿烟。 裴美珠趴在副驾驶车窗上面眼巴巴看着他。 叶裴修夹着烟的那只手微勾了勾,“你下来。” 裴美珠麻溜下车,背着手站在他跟前儿。 叶裴修低眼思索片刻,道,“还记不记得我跟你提过,要给你介绍一个朋友?” “一个漂亮姐姐?” “嗯。” 他说,“你给她打个电话,约她出来吃饭。” “好哇,我最喜欢跟美女姐姐吃饭了,现在?约今晚?” 叶裴修说了个地址,“你让她晚上八点来这儿。” “好诶,我喜欢这家,糯米糍特别好吃。” 裴美珠问,“电话是多少?” “你不用*来。” “嗯?” 裴美珠眼珠子转了转,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这个节骨眼儿上不敢八卦,立刻扮乖巧在嘴巴上做了个拉链的手势,“我懂。” - 夏清晚接到电话的时候,夏明州正在她对面抓耳挠腮。 他不懂林向榆为什么突然跟他生这么大气,气得搬走。 “到时候,你把她租房的地址告诉我。” 夏明州说。 夏清晚没回答他,接起电话,本来以为是快递什么的,一接通,那边就甜甜的叫了声,“清晚姐姐,我是裴美珠。” 她反应了一下,“哦,你好,美珠。” “之前表哥给了我你的电话,我最近才安顿下来,就想着跟你见个面吃顿饭。” 夏清晚不疑有他,“好呀。” “今晚方便吗?” 两个女孩很快商议定了时间地点。 - 晚上,夏清晚打车赴约。 到了地方才知道,原来目的地是隐在胡同里的一家会所。 侍应生像是知道她要来,在大门口就迎着,一路把她带进里头一间包厢。 “您在这稍等。” 她道了谢,放下包,坐下来。 座位靠窗,窗外是一方池塘造景,里头残荷几许。 她不期然想到,初次和叶裴修一起吃饭,雨中伞下他说的话。 正望着窗外发呆时,听到包厢门响了。 她回过头。 进来的却是叶裴修。 她脑海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想问,美珠呢?可是这个问句刚产生就被淹没了:一看到叶裴修,她满脑子只有那个落在额头的吻。 ----------------------- 作者有话说:下章尽量写多点哦 第19章 他们彼此间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不提,她更不会提,于是双双落座,侍应生进来点餐,又拿着菜单掩上门离开。 包厢内重归静寂。 过片刻,还是叶裴修先出了声,淡淡的一句,“美珠来不了了。” 说话时他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夏清晚脸上没什么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叶裴修甚至有点想笑。 笑她的油盐不进,笑自己的无可奈何。 “奶奶什么时候回京?” “下个月月底。” 她把一双本来就齐整的筷子,在筷托上摆了又摆,两只手忙得不得了。 叶裴修只是看着,没说话。 菜一道一道端上来,席间无人讲话。 到最后,侍应生端来甜点,夏清晚尝了一口桂花芙蓉糕,脸上终于露出点表情。 她那模样,甚至有几分天真。 叶裴修问,“好吃?” 夏清晚略一顿,点点头。 礼节性地,把月白色瓷盘往他那边推了推,“……您要尝尝吗?” 月白色瓷盘横在中间,他们两人都拿叉子扎在芙蓉糕上面,糕点松软有弹性,两只手握着两只叉子拨弄。 这瓷盘里的方寸间,是整个包厢唯一的焦点。 扎下的一块有点太大,夏清晚用叉子插着,低眼专心往嘴巴里送。 余光里,叶裴修的手还在盘子旁边。 骨节修长,手背青筋蜿蜒,白色衬衫袖筒挽在肘下,小臂青筋盘踞,薄肌线条流畅。 这一瞬,她没来由地意识到他比她大了八岁的事实。 他生日是几月?已经过了27岁生日了吗? 她心里正这么想着,就听到叶裴修问,“你几月份过生日?” 夏清晚不由地抬眸看他,顿了几秒钟才答,“……阳历一月,”见叶裴修还是看着她,似是等待具体的数字,她只得补充完整,“一月二十六。” “都是过阳历?” “……嗯。” 五岁以前,爸妈是怎样给她过生日的,她完全不记得,五岁之后,爸妈走了,她的生日再没有人记得。 事实上,来上京之前,她从没有过过生日。 来上京之后,十八岁生日那天,她自己买了蛋糕回家,和奶奶、喜奶奶三个人一起吃了蛋糕。晚饭后,奶奶把她叫进书房,做了一通“成年礼”训话。 也算是好好长大成人了。 叶裴修拿手机看了下日历。 倒是巧了,今年她的生日正好是除夕那一天。 新旧更替,好兆头。 礼尚往来,夏清晚吃完一整块桂花芙蓉糕之后,用餐巾布沾了沾唇角,问,“您呢?生日是哪一天?” 叶裴修往后靠着椅背,笑说,“怎么,要给我送礼物吗?” 语气散漫,又是一幅公子哥的慵懒做派。 他这样漫不经心的态度,反而让夏清晚觉得安全,她就说,“太贵了送不起,寻常的,想必您也看不上。” “我有没有说过,”叶裴修道,“你送什么我都喜欢。” 夏清晚微微一怔。 没想到他会又把这话拿出来说,她脸上发热,别开了眼。 叶裴修还是笑,像是方才说了个笑话,道,“类似这样的话,你应该听过很多了才对,怎么,”他略顿了一下,“还没总结出一套应对话术么?” 他怎么能轻飘飘说这样的话,夏清晚不由看向他,道,“没有人像您这样难办——” 话音没落,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脸蛋儿腾得升温,抿住唇不吭声了。 叶裴修没作声,一寸不错地看她半垂的眼睫,看那两瓣樱粉的唇。 唇肉饱满粉嫩。 焦灼的沉默持续了大约半分钟,夏清晚拿起包,说,“我要走了。” 脸上的温度还是没有散去,大概是下意识想要遮掩,她边往包厢门口走,边抬手把脑后的发圈捋下来,长发如瀑垂落。 顺手把发圈套在手腕,抬手要拧门。 身后叶裴修已经追上来,男人的大手越过她的身侧摁住了门板。 整个人都被他从背后笼罩着。 她没敢动。 僵着身体,手垂下来。 “十一月二号。” 他说。 晚棠纪事 第27节 夏清晚不想表现得太失态,努力控制着呼吸和心跳,答说,“……知道了。” 到此,她觉得对话应该已经结束了,于是再度抬手拧门,这一次,手被抓住。 他的掌心覆盖着她的手背,叠压着摁在门板上,“……会不会给我送生日礼物?” “不知道。” 也许是紧张,所以这一句答得飞快。 惹得叶裴修笑起来。 “……如果你不送,我会去找你。” 这话相当不讲理了,夏清晚一下转过身来,“你——” 这个动作太糟糕,叶裴修单手撑着门板,微低着头,高大的身形完全围困住她。 两个人距离太近,一上一下对看着。 他低低地问,“我什么?” 夏清晚想说你无赖,可是这时候无论说什么都像是撒娇。于是她闭紧了嘴巴没说话。 门板忽然被从外面敲了两下。 本来倚着门板的夏清晚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往前一踉跄,头顶发丝擦过叶裴修的鼻尖,额头撞到他肩上。 叶裴修几乎是下意识地,折臂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没事的,不要慌。” 就这样护着她的头,轻拍几下,把她带到身后,拉开门。 门外没有人。 侍应生一向有眼力见,大约是敲门没人应就立刻避开了。 他侧过身来看她,“送你回去?” 夏清晚拍了拍脸颊,“不用了。” “这么晚了,你让我放你一个人走?” “夏长平好像认识你的车,我不想让他知道。” 她解释说。 “送你到大院门口。” 总不好再推辞。 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走到外面院落。 花架下有几个人在喝茶,茶几上燃着昏黄的小蜡烛,说笑声一波接一波。 “怎么最近不见老盛啊?” “听说跟夏家那个小子走得很近,”一个年轻男孩笑嘻嘻说,“我看啊,是看上那小子的女朋友了。” 另一个人嗤笑说,“真有意思,犯得着跟那种人套近乎?跟他说一声,他小子肯定忙不迭拱手相让。” 有人先看到了叶裴修,忙站起身,“叶先生。” 其他人扭头看过来,也忙跟着起身,点头哈腰,“叶先生。” 叶裴修轻一点头,没有停留。 所有人都看到他身侧有一个女孩同行。 夏清晚是相当有辨识度的一个人,亭亭玉立,沉静冷感,长发如瀑。 是而,连不太熟悉夏家的人都认出来了,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就窃窃私语起来,“那不是夏家那小子的堂妹吗?去过几次北官房胡同。” 有人意识到方才他们聊的话题,就幸灾乐祸说,“你刚才还在议论人家,这下被人家听了个正着。” “别扯,我听说这个堂妹跟夏长平他们家一点都不亲。” 有人于震惊之中把话题转回正题,“我说,夏家的这个,怎么会跟叶先生……” “我想起来了,之前不是有人说叶先生玩了个女大学生吗?不会就……” 几个人互相递着眼色,鄙夷地笑说,“夏明州他们家百般巴结叶先生,叶先生连个面都没露过,倒是这个小堂妹有出息,曲线救国了哈哈。” - 回到家。 夏清晚先整理了明天去看望喜奶奶要带的东西,而后洗澡换衣。 近午夜时分。 她伏案在书桌前,看文献读经典,又做了一套英文题,很快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她放下笔,伸了个懒腰。 不经意间,注意到书桌一角的立式日历。 十一月二号。 她伸臂拿过日历,翻到十一月,用笔圈出了二号。 圈出之后,又怔怔地看着发了一会儿呆。 - 第二天上午,林向榆打来电话,说她已经找好房子,搬完了家。 “来一起吃火锅不?” “晚一点可以吗?”夏清晚说,“我下午要去医院看喜奶奶,七点钟还有一个讲座要听。” “那先约十点?反正你家里没人,吃完你索性就陪我住一晚,明天直接去学校如何?” “好。” 夏清晚收拾了几件换洗衣物,挎上包先赶去医院。 最近天气变凉,梁奶奶老寒腿发作,在家养着,也没往医院来了。 喜奶奶长日无聊,吵着要回家。 “我问过了,看护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住家一阵子。”喜奶奶说,“反正你也在家了嘛,咱俩也做个伴,怎么样?” 夏清晚去了医生的建议,医生说可以回家。 “老人家恢复得很快,半个月后来复查一次,没问题的话,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康复了。” 夏清晚看了下自己的课表,跟医生约定下周二中午来医院,带着喜奶奶和看护回家。 喜奶奶当然乐滋滋同意。 见夏清晚忙前忙后,就问,“明州呢?这几天他也没来,是不是忙得很?” “他应该挺忙的。” 夏清晚想起昨晚在胡同会所里听到的闲言碎语。艳情丑闻向来传得最快,真真假假,当然不可信。 可是,林向榆和夏明州闹了矛盾也是事实。 喜奶奶叹气,“你不知道,老太太走之前特意关照过我,让我多跟明州联系联系。” 夏惠卿一直挂念夏明州,就怕他变得跟他爸一个德行。 夏长平在外面有许多女人,十天半月不回一次家,夏明州的母亲也早已不在家里住,夫妻关系早已名存实亡。 在老太太夏惠卿眼里,夏明州跟个孤儿没有两样。 “改天我跟他打个电话,让他有空回家来看您。” 夏清晚安慰说。 “他跟那个小女朋友还好吧?” 喜奶奶问,“我看那个姑娘是个明事理的,很不错。” 夏清晚笑了笑,“您就别操心这些了。” “也是。” - 夏清晚陪喜奶奶用过晚饭,去听了讲座,九点多钟的时候出发前往林向榆租住的地方。 小区在京大附近,红砖老楼,有不少人在遛狗散步。 夏清晚循着导航往6号楼走,远远地看到两个人影相对站着说话。 其中一个明显是林向榆。 她个子高挑一头齐肩短发,很好认。 走近了些,发觉跟她说话的男人有点熟悉,一时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 走到跟前了,说话的两个人都正好扭头看过来。 夏清晚这才看清,那男人是盛骏驰。 盛骏驰笑着打招呼,“夏小姐。” 夏清晚点了点头,“盛先生。” 盛骏驰道了告辞,林向榆拉着夏清晚上楼。 林向榆亲亲热热地跟她聊天,两个人一起准备涮火锅的食材,插上电,火锅开煮。 她全程没有提及盛骏驰为何出现在这里,夏清晚当然也不会问。 吃完火锅,两个人一前一后洗了澡,换上睡衣躺在同一张床上。 林向榆用手机放了首不知名的日文歌。夏清晚探手关了床头灯。 卧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这首歌循环播放到第三遍的时候,林向榆突然说,“我有时候觉得,明州并不爱我。” “……怎么会这样觉得呢?” 林向榆不回答。 过片刻,林向榆抬脚踢了踢她,笑嘻嘻地道,“清晚,如果我和你哥分手了,你要跟谁?” 晚棠纪事 第28节 夏清晚往上蹭了蹭,抱住她,“当然跟你。” 林向榆哈哈大笑,抱住她的头胡乱揉了揉她的头发,“真乖。” 夏清晚也笑起来,“我是你们俩养的小狗吗?” “你是小猫,”林向榆捏了捏她的脸,“一只漂亮高傲的小猫。” 两个人闹了一会儿,夏清晚渐渐意识昏沉。 迷迷蒙蒙中,感觉到林向榆在哭。 - 这之后,夏清晚忙着上课和作业,还有导师交代的各种项目任务,每天都是掐着点回宿舍,好久都没能跟林向榆联系。 期间,夏明州来过一次老宅,开车和她一起送喜奶奶去医院复查。 喜奶奶做检查的时候,两个人站在走廊里,夏清晚问起他和林向榆之间怎么样了,夏明州不回答。 她也就没再问。 把喜奶奶送回家之后,夏明州站在车旁点了根儿烟,叫住她,“清晚。” 夏清晚停住脚步,“嗯?” “我觉得,你应该要小心一点。” 夏清晚觉得有点莫名,“小心什么?” “你在接触的人,”夏明州看她一眼,“那位叶先生。” “他怎么了?出事了吗?” 夏明州摇摇头,仰天叹口气,自嘲似的说,“……我现在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奶奶要把这事儿瞒着我爸了。” 他们那样的人,动动手指就能翻天覆地。 不是势均力敌的水准,跟他们产生任何纠葛,都是玩火自焚。 夏清晚沉默。 夏明州抽完烟,上车之前,到底是问了一句,“你嫂子……向榆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最近没有,”夏清晚道,“……我感觉,你们之间也许有误会。” 夏明州冷笑一声,扬了扬手,“走了。” - 九月底一个下着细雨的黄昏。 正逢周末,夏清晚打算早点回去陪喜奶奶,天将黑未黑的时候就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自习室。 跟她约着一起来学习的裴美珠也立刻把手机一收,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 两个人下楼的时候,裴美珠说,“我要去和我表哥吃饭,你一起来不?” “我不去了,正要回家呢。” “一起去嘛,今天我保证在场。” 夏清晚笑着拒绝了,“今天真的不方便。” 两个人一起从旋转门里走出来。 “表哥!” 裴美珠叫道。 夏清晚抬起头,图书馆门口台阶下,雨里停着一辆黑色迈巴赫,叶裴修正迈腿下车。 他撑着伞走过来。 裴美珠说,“表哥,清晚姐姐说她有事,今天不能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叶裴修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她,说,“是吗?” 夏清晚笑着点点头,“我今天要早点回家。” “我送你回去。” 夏清晚没有马上回答,几秒钟功夫,裴美珠已经麻溜地闪人了。 黑伞下,一身西装的叶裴修还是看着她,只说,“换了新车。” 夏清晚一下反应过来,心里酸涩,问,“……换车做什么?” 虽说他不觉得有任何要刻意瞒着夏长平的必要,也不觉得有他摆不平的事,可是,夏清晚顾虑着这些,他当然要先满足她的安全感需求,在不让她产生任何后顾之忧的前提下, “把你送到家门口。” 第20章 迈巴赫开到家门口,叶裴修先下车,打着伞绕到这一边,把夏清晚接下来。 夏清晚抚了抚肩上的挎包带,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细雨无声落下,周围的一切都氤氲在无边的潮湿之中,伞下方寸空间,叶裴修低眼看着她,问,“晚上还要上网课?” “嗯。” “别太劳累了,记得早点休息。” “嗯,”她低低地说,“我一直都早睡早起的。” “这么规律。” 叶裴修带着点笑意低声说。 她点点头,“……那我进去了。” 叶裴修没说话。 她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他的视线却胶着在她脸上她身上,拔不掉移不开。 不止是舍不得放她走,甚至有种,想带她走的感觉。 夏清晚不敢抬眼看他。 两个人就这样无声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喜奶奶腿上的石膏早已卸下,这阵子,听医生的复健建议,每天都要拄着拐在院子里溜达半刻钟。 她老人家走到小径尽头,隔着铁艺大门,隐约瞧见门口一把伞下站着两个人。 一个身穿宽松棉布长裙,一个穿着身西装,两个人都身高腿长,相对立在伞下,在这细雨微朦的潮湿的夜里,远远看上去,很有佳偶天成的感觉。 伞沿半遮,只能看到女孩一头长发拢着肩臂,当然是夏清晚了,那个男人,一手撑伞一手插兜,插兜的那只手露出一截戴着腕表的手腕和白衬衫袖口,腕表反射出冷调的微光。只是一截剪影,也有沉稳矜贵的意味。 是谁呢? 喜奶奶踌躇片刻,出声喊,“……清晚?” 伞沿应声稍抬,喜奶奶看清了,那男人长着一张顶英俊的脸。夜色里,轮廓立体骨相绝佳。 是叶先生。 喜奶奶心里猛地咯噔一声。 她马上整理好表情,笑着,“叶先生,您送清晚回来?” 两个人推开大门走进来,夏清晚面露担忧,道,“下着雨,您怎么还要出来?万一滑倒可怎么好。” 一直为喜奶奶撑着伞的看护笑着解释,“喜奶奶嫌屋里太闷了,又说要看看外面种的月季会不会被雨打坏了,索性出来散散步。” 叶裴修微笑着礼貌说,“正好碰上了,顺路。” “哎哟,那太麻烦您了,进屋里来坐坐吧?让小萱泡壶茶。” 叶裴修道,“一直也没抽出时间来看您,您康复得怎么样?” 几个人说着,顺着小径往屋里走。 走到玄关,放了伞,王敬梓正好也提着两箱东西赶上来,笑着对喜奶奶道,“复健阶段正是需要补身体的时候,先生早给您买了两箱补品,一直在车子后备箱放着,没抽出空过来,今儿倒是正巧。” “您太费心了,”喜奶奶招呼看护小萱去泡茶,招呼两个客人坐下,“前几天去复查,医生说恢复得很好,每天稍微散散步,不出两个月,就能完全恢复了。” 说着又道了一遍谢,“多谢您挂念着,要不是您让王先生隔三差五来看我,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道要在那儿躺多久呢。” 满屋子人都笑起来。 喜奶奶对夏清晚道,“清晚,你上去看看楼上窗户关了没有。” 这是打发她离开的措辞,夏清晚心里门清儿。 夏清晚上楼去了,王敬梓说出去抽根烟,看护小萱在厨房忙碌,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喜奶奶和叶裴修。 喜奶奶眼明心亮,瞧得真切:夏清晚上楼的时候,叶先生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 这样沉稳贵重的一个男人,松弛叠腿坐在沙发上,只是跟他共处一个空间就让人没由来地紧张,他追随夏清晚的眼神里,却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深情。 喜奶奶假咳一下,笑着道,“清晚这孩子,为人处世还有许多欠缺的地方,有时候脾气也挺倔的,她没给您添麻烦吧?” 叶裴修收回视线,笑说,“怎么会,我看她,挺乖一小孩。” 喜奶奶本是试探的话语,可是叶裴修的回答却让她分辨不清楚,“挺乖一小孩”,是把她当晚辈吗? “难得您看重她。” 喜奶奶笑说。 叶裴修微微笑了笑,没否认。 “我们这一家老小,多亏您和梁老太太顾念着……”喜奶奶絮絮说了一通表示谢意的话,“您也知道,我们家老太太对清晚一直很严格,这几年,学业家里她两头顾着,也是苦了她了。” 叶裴修没搭话,过片刻,道,“我有一个表妹,正好来京大念书,清晚跟她年纪相仿,好像很合得来,”他顿了一下,“……所以,这阵子我还得麻烦清晚,多带着她一起学习。” 原来还有这茬原委呢。 喜奶奶心里松了一口气,笑说,“这当然好,难得您有能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叶裴修点点头,“那我就不久留了,我上去跟清晚道个别,方便吗?” 晚棠纪事 第29节 喜奶奶一顿,“……当然方便,要不我叫她下来吧?” “不用,我正好有话跟她说。” …… 卧室门被敲响的时候,夏清晚刚洗完澡,正围着浴巾在吹头发。 吹风机的低嗡声让那声响显得不真切,她关掉吹风机按钮,细听了一下,又听到一声敲门响,这才匆匆撩了一下头发,“来了。” 她想当然地以为是叶裴修已经走了,喜奶奶差小萱阿姨来叫她下楼,所以经过窗户的时候,她还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隔着风雨凄迷的夜色,什么都看不清,无从分辨那辆迈巴赫是不是已经开走了。 打开门,她已经笑着说,“我马上——” 尾音滞在喉咙里。 门外站着的是西装革履的叶裴修。 她脸蛋儿一下爆红,条件反射用手捂住浴巾上缘。 叶裴修倒是显得很镇静,“……洗了澡?” 简直是明知故问。 夏清晚立刻把门一推,虚掩住,只留了条缝,自己则躲在门板这一侧,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怎么上来了?” “当面跟你道个别。” “再见。” 她马上说,声音轻而快。 惹得叶裴修自鼻腔轻笑一声,像是觉得她过分可爱。 “……那我走了。” “快走吧。” 她迫不及待。 话音落,静等片刻,没听到脚步声,她试探着问,“你走了吗?” “没有。”他说,“……让我看你一眼。” “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叶裴修不回答。 他这个人好像有这样一种习惯,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回答,就会沉默,无形中产生一种压迫感。 一般人哪里架得住他这样沉默的威势? 夏清晚从门背后探出脑袋来,“可以了吗?” 那张清水出芙蓉的脸蛋儿,像初春料峭的雨,有一种清澈的沁人心扉的冷感。 可那躲在门板后的身体,分明氤氲着一蓬一蓬的温热软香。 - 夏清晚站在窗前,眼瞧着大门口亮起两束车灯,光线刺破雨幕,徐徐驶远。 喜奶奶差小萱阿姨叫她下楼。 坐下之后,喜奶奶跟她闲聊了几句,随后笑眯眯地问,“今天是怎么会遇到叶先生啊?” “在学校,”夏清晚如实说,“我和美珠一起离开图书馆,叶先生正好接美珠去吃饭,顺路送我回来。” “美珠?”喜奶奶道,“是叶先生的那个表妹?” 夏清晚点点头,“他跟您说了?” “说了说了,还说这阵子要麻烦你多带着她学习呢。” 夏清晚微微一顿,低下眼没说话。 “那,怎么没见那位美珠小姐?” 喜奶奶理所当然地问。 “……她临时有事吧,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喜奶奶若有所思点点头。过片刻,想起什么似的,叹道,“真没想到,叶先生对咱们家真的这么上心呢。” “怎么了?” “你不知道,当初啊,你梁奶奶说过,说这个孙儿,是个外热内冷的性格,看起来稳重儒雅风度翩翩,实际上啊,心里真正在乎的人没几个。” 喜奶奶说着直感叹,“所以啊,每次他来,我和你奶奶都是百般周到,生怕得罪了他。” “也难怪,生在那样贵重的家庭,自然要心狠一点果断一点,要不然,一睁眼就有人求着他办事,怎么忙得过来嘛。” 夏清晚笑说,“您就别想这些了,好好养病吧。” “我这是想着,你奶奶不在家,咱们欠人家这么大一个人情,怎么还得清呢?” 恐怕是还不清了。 夏清晚心里想着,低下眼没说话。 - 回到叶园,雨已经停了。 叶裴修在池塘边楠木交椅上坐着抽了几根烟。雨后空气清新怡人,夜色澄澈如水。 他心里却有一堵云遮雾绕的青山。 山中林木深且密,百鸟投林,轰鸣咆哮惊天动地,却又鸦雀无声。 他摁灭烟,去洗澡。 脱了衣服来到淋浴间。 想起她说,在这淋浴间洗澡时曾哭过。 温热的水哗啦啦浇下,朦胧之中,脑海里全是她打开门的样子。 浴巾裹着高挑修长的身体,通体冷白色调,脸上是失措的红晕,长发半湿,肩上还残留着点点水珠。 沐浴后的温热香软不讲道理地扑过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刻意克制着不去想象她的身体。 此刻,他放任自己去想。 水流沿着线条分明的肌肉脉络自宽肩脊背流下,也顺着手臂手背的青筋蜿蜒,一如那轰鸣的欲念,在四肢百骸血液里沸腾。 第21章 十月国庆假期,夏清晚离京南下去看望奶奶。 夏惠卿娘家老家在绍平市,一个出过许多文化名人的江南水乡,自然风景和人文风貌都是一绝,正逢长假游客熙攘,下飞机后的夏清晚,在出口处隔着攒动的人头看到了前来接机的表叔。 表叔是夏惠卿妹妹的独子,今年四十多岁,有一儿一女,夏惠卿在绍平市滞留,即是为他的大女儿补习物理课程。 “表叔。” “清晚,好久不见你了。” 夏清晚笑着点头,帮着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当初,夏惠卿把夏清晚寄养在绍平市,本来是想搁在他家里,奈何那时事业刚刚起步,家里女儿儿子也都不到五岁,日常已经是鸡飞狗跳,一个头两个大,所以婉拒了夏惠卿的请求,转而帮着介绍了一个靠谱的老师。 后来,夏清晚辗转寄宿过三个老师家,姑奶奶和表叔一家逢年过节会把她接来一起吃顿饭。 现如今几年不见,大家各归各位,日子都渐渐好了起来。 “姑奶奶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么?” 夏清晚问。 表叔笑说,“是,你姑爷爷走了之后,你姑奶奶觉得一个人住寂寞,正好这儿离你表妹的学校近,索性你表妹上高中之后就也在这儿住了。” 夏清晚点头说,“那挺好的,听说表妹在补习物理?” “老师说她物理方面有天分,”表叔笑说,“这也多亏你奶奶在这儿,正好给她补补,看能不能像你一样考上京大。” 一路上,闲聊些家长里短,很快到了小区。 亲戚见面,自然热闹地寒暄了一番。 夏清晚被安排和表妹住一间卧室。 晚上,表叔带着表婶和表弟过来,一大家子一起吃了顿晚饭。 饭后,表叔表婶和表弟离开之后,外出补习的表妹才回到家里来。 表妹正值青春期,见人不爱说话,有点拘谨。 姑奶奶开玩笑说,“曼曼,这是你表姐,以前过年一起吃过几次饭的,忘啦?” 陈语曼扒着饭,眼睛也没抬,小小声说了句,“……记得。” 到睡觉时候,洗完澡回到卧室,正在看书的陈语曼才跟夏清晚说了第一句话,试探的语气,“姐姐,你好漂亮。” 夏清晚笑了笑,“你也很漂亮。” 大约是觉得她随和,不出两天时间,陈语曼已经飞速和她熟悉起来,晚上补习回来,迅速扒几口饭,就要回卧室和夏清晚说悄悄话。 青春期的女孩,除了学业之外还有很多烦恼,妈妈不在身边,奶奶年纪又大了,平时几乎无人可以倾诉,这两天,每晚陈语曼都要和夏清晚聊到深夜。 从月经总是侧漏,到学校男生欺负她,到爸爸妈妈偏心弟弟,再到物理竞赛压力多么大,统统倒豆子似的讲给夏清晚听,期间说着说着还哭了好几回。 夏清晚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敏感动荡的青春期,却孤立无援。 “姐姐,老师总是说,考上大学就好了,”陈语曼用手背抹了把眼泪,问,“考上大学真的会好吗?” 夏清晚问,“你想考哪个大学?” 晚棠纪事 第30节 “京大。”陈语曼志在必得说,“我要考物理系。” “我觉得你一定能考上。” 大约是提起了自己的强项,陈语曼脸上表情松快了些,笑眯眯地点点头,“我一定会加油的。” 见她情绪不那么低落了,夏清晚才笑笑地说,“我不敢保证考上大学了就会烦恼全消,但是,只要你记得,你自己才是你的主人,你的生活可以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遇到问题,解决问题,那么,你一定会越来越好。” “*有些东西是你无法左右的,那就不要让它占据你太多精力,你的精力是有限的,要分配给你认为值得的事情。” 陈语曼听得认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夏清晚摸摸她的头,“要记得,你很珍贵,不会因为任何人的轻视而改变。” 陈语曼愣愣地点头,过了会儿,说,“……姐姐,如果我考上京大,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当然好呀,我们现在就是朋友了,而且,等你上了大学,咱们可以经常见面。” “太好了!” 陈语曼笑说,“姐姐,我一定会去京大找你的。” 她学习认真,除了白天接受夏惠卿的辅导之外,每晚还要外出去补习英语,虽说是假期,每天依旧忙得脚不沾地。 到假期尾巴了,陈语曼才获准和夏清晚一起逛了次街。 买了些衣服,两个女孩一起去吃火锅。 吃到一半时候,夏清晚接到了喜奶奶的电话。 喜奶奶叹气说,“你大伯刚才来了一趟。” “他来做什么?” “说打你的电话打不通,来家里看看,其他的也没说什么,坐坐就走了。”喜奶奶道,“我看啊,他是想打听叶先生和王先生的事,来试探我呢。” 夏长平确实给她打过两次电话,她手上正有事,没接到,后来也没回电过去。 “我觉得,这事儿啊,瞒着瞒着好像有点变味儿了,你大伯恐怕以为老太太和叶家有什么别的关系呢,”说着叹口气,“等老太太回来,咱们商量一下吧,看这事儿怎么办。”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继续这么下去,即使夏惠卿和叶家完全没有来往,恐怕,夏长平也会因此而急红了眼。 夏清晚说好。 喜奶奶又问,“最近,你有没有跟叶先生联系?” “……没有。” 聊了几句别的,夏清晚嘱咐她老人家好好照顾身体,挂断电话之后,她正愣愣地戳着小碗里的麻酱,对面的陈语曼凑近了,小声问,“姐姐,你有没有男朋友?” 夏清晚笑着摇摇头。 “怎么会,你这么漂亮!肯定很多人追你。” “现在不想谈,”夏清晚低低地说,“……而且,也没有遇见合适的。” “我懂了,没有你看得上的。” 夏清晚笑笑没说话。 - 晚上回到家,夏惠卿想起什么似的,对夏清晚道,“对了,我明天去买些点心,趁着假期,你后天回京,捎回去给你梁奶奶还有叶先生。” “……好。” 洗完澡,陈语曼在做作业,夏清晚坐在床上,正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叶裴修发条消息,问问他后天有没有时间,他的微信消息倒是先弹了出来。 「叶先生:假期过得怎么样?」 「挺开心的。」 刚发送成功,正在为下一句话准备措辞,他的电话就直接拨了过来。 夏清晚看了眼正在书桌前奋笔疾书的陈语曼,起身离开卧室,掩上门,走到客厅外面阳台,把推拉门关上。 点接通。 规规矩矩一声,“叶先生。” 叶裴修也没有纠正她的称呼,低而温柔问一句,“假期都玩了些什么?” “我来到绍平姑奶奶家了。” “我知道,”他说,“看到你朋友圈了。” 经他这么一说,夏清晚才想起来,来到绍平她就发了条朋友圈,叶裴修给她点了赞的。 不知为何,心情变得有些微妙,像不小心吃到一口姜,以为是苦的,入口却是甜而涩。 “……奶奶要给表妹补习功课,白天就我自己在外面逛逛,晚上和表妹聊聊天,”她一五一十说,“挺充实的。” “绍平的桂花应该开得正好,有没有去看?” “看了,”夏清晚道,“去逛了两个园子,游客很多,有点挤,但还是看得很尽兴。” “那就好。”叶裴修说,“我看到说,绍平的栾树应该结果子了吧?” “嗯,绍平这里路两边都种很多栾树,结了果子就是粉红的花海,看上去特别澎湃,”她喜欢花花草草,说起这些就有点开心,不由就道,“我小时候在这里住,每天最开心的就是放学路上,捡几个落下的果子,每个果荚都是粉黄的,摸上去很干燥。” 叶裴修静静听着。 在她话语的间隙,他还顺着问了些她小时候其他的事情。 夏清晚不知不觉就讲了很多:小时候爱吃的零食、擅长的科目、印象深刻的老师…… 过片刻,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太多了,好像有点失礼,急忙要转移话题,“你也放假了吧?刚刚在忙什么?” “刚洗完澡。”他说,“在抽烟。” 也不知是不是刚刚说了很多话,神经兴奋的缘故,在他这句话语里,夏清晚莫名起了联想。想到上次一起吃饭,他把她围困在身体和门板之间,那时距离那么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高大身体的温度。 还有第一次一起吃饭,他半边肩膀被雨打湿,白衬衫下隐约透出的肌肉线条……他亲吻她额头时的触感,一切都新鲜得仿佛就在这一瞬。 心跳和呼吸快了起来,这时候,偏他正好又问,“你呢?刚刚在做什么?” “我也刚洗完澡。” 夏清晚说。 说的是事实,刚说出口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电话那头叶裴修沉默了,才让她陡然意识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劲。 主要是她心里有鬼,山雨欲来风满楼,越想要刹住,越是清晰。 可此时也无从着补了,沉默几秒钟,她只好硬着头皮以一种非常正常的语气问,“你在想什么?” 她试图把气氛拉回正轨,试图借此让自己脑子里乱哄哄的东西停下来。 叶裴修却道,“秘密。” 她心里又是一阵兵荒马乱,就听电话那头又说,“改天,也许有机会,可以告诉你。” 第22章 夏清晚离开绍平那天,表叔开车来接送。 姑奶奶大包小包往她行李箱里塞了许多家常土特产,“你奶奶一个人往返,不好带太多随身行李,索性趁着你回去,把该带的东西都带了。” 按照原计划,夏惠卿还要在绍平住半个月,可是这几天,姑奶奶已经提过好多次让她多住一阵子,不要急着走。 好不容易来一趟么。 看这架势,夏清晚心下估摸着,奶奶回京的日子还要往后延:表妹陈语曼确实需要辅导,她老人家也不可能半途丢下撒手不管。 来时半空的行李箱被塞得满满当当,表叔帮着把行李箱放进后备箱。 去机场的路上,表叔笑说,“这次幸亏了姑奶奶,要是曼曼真能考进京大,那对我们真是天大的恩情。” “曼曼有天分,又勤奋刻苦,只要多关心她,少给她一点压力,她应该没问题的。” 表叔点头说是是是。 又说,“不管能不能进京大,她肯定要是要考进上京的,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照顾她了。” 说话时,脸上是一种殷切的客气的表情。 以前寄住在绍平时,夏清晚都被当做小孩来对待,像大人的挂件一样,被带来吃饭被送回寄宿老师家,这一次回来,她却是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学业和未来,甚至能够被托付去照顾比她更小的妹妹了。 简直像衣锦还乡。 夏清晚笑说,“当然没问题。” - 落地上京机场。 接到王敬梓的电话,“夏小姐,我在3号停车场c12。” “……您怎么来了?” “先生说,您回京估计带很多东西,怕您一个人打车不方便,让我在这儿等着您。” 怪不得昨天叶裴修在微信问她几点落地。 她乘电梯下来,王敬梓帮她放好行李,两个人坐上车。 夏清晚犹豫着,是不是把奶奶要她带的点心拿出来,直接放在车上,省得还要跑一趟去见叶裴修。 和他单独见面,总隐约让她心绪不宁。 可若是把礼物直接丢在人家车上,又好像显得没有礼数。 再者……她是真的不想见他吗? 这时候就听王敬梓从驾驶座回头笑说,“先生还说了,我只管接送人,不管帮他捎回礼物。” 夏清晚不由地一顿,抬起一双澄澈的眼。 王敬梓给她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笑。 车子发动,夏清晚望向车窗外,想起那天去叶园给他送白茶,隔着昏茫的客厅,遥遥地看到他坐在池塘边,那冷寂萧条的背影…… 晚棠纪事 第31节 夏清晚心里一软,几乎化成一汪水。像满课的一天之后,疲惫地走在路上,抬起头不期然看到树叶缝隙里隐着一轮澄黄的峨眉月。 那么梦幻却又那么遥远。 - 把夏清晚送回大院老宅,王敬梓又跟小萱阿姨了解了一下喜奶奶的康复进程,稍坐了片刻,这才起身道告辞。 夏清晚把他送到门口,还是递上点心礼物,道,“点心得趁新鲜吃,您还是帮我带回去给他,还有梁奶奶那边也得麻烦您跑一趟。” 王敬梓有点为难,“……这……我做不了主。” “您就跟他说,我会联系他的。”夏清晚似是有点难以启齿,“……即使礼物已经交给他了,也不影响我跟他见面。” “好。” 王敬梓这才收下。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王敬梓给她回消息说,点心已经送给梁奶奶了,让她放心。又过一个小时,她的手机再次嗡声震动。 正在背书的夏清晚拿起来一看,却是叶裴修发来的: 「叶先生:王敬梓要被开除了。」 嗯? 这是什么话? 这时候又进来一条: 「叶先生:他拿着点心礼物出现在我面前」 夏清晚拨了电话过去,一接通就急急说,“你没必要迁怒别人吧?” 这人,竟真有一些公子哥的派头。 相较于她的窘急,电话那头倒是不紧不慢,叶裴修轻笑一声道,“所以,是真的,要跟我见面?” “真的呀。”见他这么老神在在,夏清晚忍不住说,“你以后少拿这些要挟我。” “嗯?”叶裴修几近好整以暇,“那你得有个说服我的理由。” “我们之间的事,干嘛要牵扯上别人?” 王敬梓岂不是无妄之灾? “……很有道理。” 叶裴修道,“那以后,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不要因为别的人别的事而回避我。” 自那天在叶园书房,那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吻之后,她就一直在躲他,他次次都要拿裴美珠当借口,才能跟她吃顿饭,送她回家一程。 他们两人对此当然都心知肚明。 夏清晚低低嗯了一声。 “……我答应你。” 电话那头的叶裴修几乎能想象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大约是半垂着眼睛,神色清淡,沉静而幽邃,可那身体分明温热软香。 这几天他一直在想她。窗前那个他和她相对品茶的初秋的夜,在脑海里不知道回放了多少遍。 此刻听到她的声音,所有的思和欲便一下冲到了顶峰。 电话听筒里,静默片刻。 只有彼此的呼吸交错纠缠。 他是她魂牵梦萦的那轮峨眉月。 明月高悬。 梦幻而遥远。 - 收假之后,课业更加繁忙,夏清晚手上多线任务并行。 除了日常课程外,还有国奖竞赛,导师布置的小组课题作业,每天都要忙到九点钟,才能抽出时间到图书馆背书。 这天周六,林向榆约她一起在她租住的地方学习。 客厅一面长桌上摊着满满的资料和打印文件。 林向榆在备考雅思。 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戴着耳机忙碌着。只听翻书翻文件的嚓嚓声,还有偶尔发出的小声念英文单词的声响。 中午吃过外卖,林向榆头发蓬乱,站在客厅窗前点了根儿烟。 夏清晚靠着另一边窗户慢吞吞喝咖啡。 “我哥上次问起你……” 她轻声说。 林向榆没什么反应。 “你们已经分手了吗?” “……算是吧。” 夏明州追了她半年,在一起满打满算也就七八个月。 在一起时,她不拘小节,夏明州又会哄人,甜言蜜语花束礼物从没断过,是而两个人很少吵架。 可自那天在他的住处不欢而散之后,到现在也一个月了,夏明州一条消息一个电话都没有来过。 想起这些,林向榆不由冷笑了一声。 这时候,放在茶几上的她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林向榆瞥过去一眼。 又是盛骏驰。 响了几声,她走过去摁灭烟点了接通。 讲了几句,她就对夏清晚说,“我下去一趟。” “嗯?” “盛先生来找我。” 林向榆直截了当地说。 站在窗前的夏清晚,看到楼下徐徐开过来一辆奥迪车,那位盛先生下了车,手上提着个什么东西。 不大会儿,林向榆的身影也出现在楼下。 两个人站在树荫下说了会儿话,不知聊起什么,林向榆仰头哈哈大笑。 夏清晚拿着咖啡杯离开了窗前。 - 第二天周日。 傍晚时分,正在图书馆上网课的夏清晚接到了夏明州的电话。 一接通,说话的却不是夏明州本人,“您好,是夏小姐吗?” “是我,您是?” “我是北官房这里的侍应生小唐,夏先生喝多了,老板说要我给您打通电话,来接夏先生回去。” 他话音还没落,夏清晚就听到那边有乒铃乓啷砸东西的声响,伴随着夏明州醉意浓浓的喊叫。 “我马上过去,请您稍微控制他一下,谢谢了。” 挂断电话,夏清晚立刻收拾东西打车去北官房胡同。 车子在胡同口停下,她紧赶慢赶来到门口,门口立着个侍应生模样的女孩正往这边眺望,看到她就道,“小唐让我在这儿等您,请您跟我来。” 侍应生带着夏清晚经过垂花门来到内院。 老远就听到侧厅里摔摔打打的声音。 侍应生解释说,“中堂那边有贵客宴会,我们没有办法,只好麻烦您把夏先生带回去。” 夏清晚下意识循着望向中堂。 天色稍暗,中堂里已是灯火通明,窗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叶裴修站在那儿,唇角一抹淡淡的笑痕。 许多人围在他身边,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众星捧月。 一派觥筹交错的祥和。 也不知是不是有所感应,叶裴修抬目看过来。 视线相对,夏清晚也来不及跟他打招呼,跟着侍应生匆匆来到侧厅。 侧厅里一片狼藉。 夏明州躺在沙发上,眼睛也闭着。 夏清晚俯身拍了拍他的脸,“哥?醒醒。” 夏明州半晌没有反应,在夏清晚第四次唤他的时候,他突然挥起拳头,怒吼,“滚!” 夏清晚条件反射往后躲,堪堪避开。 身后没有支撑物,踉跄着差点摔倒,侍应生要来扶她,这时候却有人从背后捞住她的腰,把她扶稳带到怀里。 那熟悉的檀香味让夏清晚呼吸一滞。 叶裴修一手扶着她的腰侧把她护住,看向侍应生,“怎么回事?把你们老板叫来。” 看清来人,侍应生小唐忙点头哈腰飞奔出去。 另两个留下的侍应生不敢多看,背身站在沙发前,努力要把夏明州唤醒。 叶裴修把夏清晚拉开些许距离,上下看了她一遍,“有没有伤到?” 她顺了顺鬓边的头发,摇摇头,“……没有。” 晚棠纪事 第32节 他扶住她的侧腰,只是短短的几秒钟,可是被他触碰的地方似是还残存着他温热大手的热度和力道,她一颗心扑通扑通。 这时候他还不放心似的,又曲指抬起她下巴,微低头仔细看她的脸。 夏清晚脸被稍稍抬起,眼睫却半垂着,完全无法与他对视。她都难以想象,自己的呼吸是乱到了什么程度。 这时候老板小跑着过来。 叶裴修发了大火。 他虽高高在上,对待这些服务人员倒一向随和,不拘小节。 罕见这么动真格。 老板吓得冷汗直冒。忙不迭点头称是,“是我糊涂了,是我糊涂了。” “派车把他送走。” “是是是,”老板急忙指挥派人去办,又犹犹豫豫为难地看向夏清晚,“……夏小姐,不知把夏先生送回哪里合适?” 虽说夏长平也是后院的常客,可所有人都知道夏长平很少回家,对儿子的私事更是不管不问。 “送我家吧。” 夏长平家没有人,夏明州自己的家也没有佣人照顾,让一个喝醉的人独自待着未免太危险。 也只能送回大院夏家老宅了。 第23章 会所的车子载着夏明州跟在后面,前面迈巴赫后座,坐着叶裴修和夏清晚。 叶裴修似是还有点不放心,隔着扶手箱,轻握住她的肩把她身体扳过来,“有没有吓到?” 夏清晚摇头。 也是没办法。 奶奶不在家,夏长平靠不住,林向榆他俩又分了手,她是唯一能管的人了。 “……倒是还麻烦你,跑这一趟。” 她说。 叶裴修失笑,手从她肩膀上抬起来,刮了下她鼻尖,“还跟我说这些?”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做这样的动作。 他说话的样子和神态,很像是在表达,他当然会照应她,无需言说。 夏清晚有点怔怔的。他的手已经收回去好一会儿了,她偏过头看向车窗外,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自己鼻尖。 好像那里还残留着他手指的温度。 - 车子一前一后驶到门岗,会所的车子在岗哨做了登记报备,开到夏家老宅门前。 会所老板亲自搀着夏明州,几个人一起把他弄进主屋客厅。 看见夏明州软绵绵被架进来,喜奶奶吓了一大跳,差点没晕过去。 夏清晚又忙上来搀住她老人家。 夏明州被放进一楼卧室,会所老板鞍前马后,帮着看护小萱一起熬醒酒汤。 忙着给夏明州喂下去了,会所老板这才颤巍巍道告辞。 安顿好了这些,喜奶奶又忙着招呼叶裴修。 “叶先生,太麻烦您了。” “不妨事,您坐着吧,不用招呼我。” “喜奶奶,您快坐着吧,”夏清晚道,“拄着拐来回跑,待会儿不小心摔了,还得照顾您,我就不够用啦。” 喜奶奶笑眯眯坐下来,“诶诶。” 又叹气,“明州这孩子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 天还没黑就在会所喝得烂醉。 夏清晚去卧室看了眼夏明州,又回到客厅给喜奶奶拿来脚踏,服侍她老人家把脚放好。 沙发上的叶裴修眼瞧着,“清晚,你去休息一会儿。” “嗯?” “去休息一会儿。” “哦,好。” 经他这么一说,夏清晚想起来自己之前还在上网课,现在网课直播应该已经结束了,她得赶紧看看回放,看教授留了什么作业。 这么想着,她道,“那我去侧厅上会儿课,喜奶奶,有事您喊我。” 夏清晚在侧厅奶奶常用的黄杨木长桌上打开电脑,戴上耳机。 听到回放后半段,她点开备忘录记下作业,认真审一遍题,随手就打字记录下来做作业可能需要的教材文献和作品。 这时候感觉有人在她手边搁下一杯水。 她抬头看过去。 叶裴修微抬抬下巴,“喝点水。” 夏清晚喝水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随手翻看书桌上散着的书。 好巧不巧,手边正摊着一本《红楼梦》,是前几日她做作业时候拿来的。 叶裴修拾起这本书,走到不远处沙发上坐下来。 侧厅有一面书架,下面一半摆着各类物理教材书籍,上面一半则是夏清晚的地盘,满满摆着常用的古籍资料。 她一边查资料一边写作业,叶裴修就在沙发上坐着看书陪她。 不知过了多久,客厅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夏清晚以为是夏明州醒了,正要起身过去看看,迎面却有一个男人自客厅向侧厅走来。 “清晚,学习呐?” 来人正是夏长平,脸上挂着诡异的温和笑意,如此熟稔亲切,仿佛他和夏清晚之间,一直是亲厚的伯侄似的。 走过视线盲区,夏长平看到了沙发上的叶裴修。 他一下怔在原地,那愣怔很快转换为了一种堆叠起的惊喜笑容,“叶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说着,他紧步上来,双手抬起做出要大力握手的架势。 叶裴修坐在沙发上没动,微微点头致意,“夏总。” 夏长平像没事儿人一样,把双手背回身后,脸上笑容几乎纹丝不动,“难得您大驾光临,家里我母亲不在,招待不周了。” 正说着,拄着拐杖的喜奶奶紧赶慢赶从客厅走过来,解释说,“明州在会所喝多了,叶先生正巧在场,就差人把明州给送回来了。” “还有这等事,我那儿子实在不成器,劳您费心,劳您费心。”夏长平说,“等他酒醒了,我让他当面向您致谢。” “举手之劳。” 叶裴修客套说。 “以后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那儿子虽说脑子笨,让他帮您跑个腿,也是他的福气了。” “不必了,”叶裴修微微笑着说,“我不缺人手。” 喜奶奶给夏清晚使了好几个眼色。 夏清晚也有点紧张,夏长平已经很久没回过老宅了,没成想今儿竟突然杀过来,和叶裴修撞了个正着。 这一切猝不及防。 稍稍平静下来观察,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一开始看到叶裴修时的愣怔和惊喜,都是夏长平故作出来的样子。 在北官房胡同那样的地界儿,叶裴修抛下中堂的宴会,在侧厅罕见发了一通火,如此举动不可能不惊动人,夏长平必是听到了风声,知道自己儿子被叶裴修带回了夏家老宅,这才紧赶着过来—— 他一直求见叶裴修而不得,此时有这样一个正大光明的机会能够搭上话,他岂会放过? 她把书一合,不动声色道,“大伯,我带您去看看明州哥吧。” 夏长平已经在叶裴修对面坐下,正准备掏烟,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笑容的褶皱更深了一层,道,“叶先生,您先坐,我去看看明州。” 起身之后又对喜奶奶道,“怎么都不给叶先生上杯茶?老太太不在家,家里一点儿规矩都没有了吗?” 早在叶裴修到的时候,小萱阿姨就泡了茶端上来,一直搁在客厅茶几上,叶裴修看都没看。 不过这些话,喜奶奶也懒得同夏长平解释,一叠声应了,转身去忙。 夏清晚带着夏长平来到一楼卧室。 人已经带到,夏清晚正要扭过身回避,一抬眼,却见夏长平正以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 夏清晚面不改色,说,“您看看明州哥吧。” 说完转身要走,夏长平却压低了声音,笑说,“你奶奶知道吗?” “……知道什么?” “你和叶先生的关系。” 夏长平还是笑着,以一种笃定而又平静的神气。 “我跟叶先生有什么关系?” “没必要跟我装,”夏长平笑了声,“圈里都传遍了,说叶先生养了个女大学生,不偏不倚正好是明州的堂妹。” “明州可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堂妹?” 这时候,夏明州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小榆小榆。 念叨了几声名字,又呜呜哭起来。 夏长平分神往床上看了一眼,冷笑一声,“现在的小姑娘可真了不得,明州的小女朋友巴结上了盛先生,你攀上了叶先生。” 晚棠纪事 第33节 “你嘴巴放干净点。” 这小丫头片子竟然还敢训他? 夏长平一瞬心头火气,嘴唇已经张成狰狞的弧度,却又生生压了下来,笑道,“你也没必要跟我急,”他刻意顿了一顿,“……只要你不想,我可以不跟你奶奶说,有必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瞒着。” “你不要自作多情了,我和叶先生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事。” “是吗?”夏长平似是已经掌握了足够的信息,岿然不动笑说,“你敢说,你和叶先生所有的交往,你奶奶都知情?” “你奶奶如果知道你跟一个大你八岁的男人睡,恐怕第一个要打断你的腿。” 他这话言之凿凿,比起警告,更像是威胁。 夏清晚气得笑起来,说,“在外面造自己侄女的黄谣,您恐怕还是夏家头一个。” 夏长平不理她,转身点了根儿烟。 夏清晚看着他的背影,笑说,“而且,看您的架势,比起我,您倒是更想爬上叶先生的床吧,只不过可惜——” 夏长平暴跳如雷,把刚点上的烟往地上一掼,绕过床冲过来要打她。 夏清晚把头一仰,“怎么?要打我?” 那冷淡又倔强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的夏西里。 夏长平硬生生刹住车,把已经扬起的手放下来,冷笑说,“你有种,现在有叶先生撑腰了,连我都敢骂。” 夏清晚缓缓把攥紧的拳头垂下来,浑身抖着,勉力把呼吸放平稳,道,“我奉劝您好自为之,不要再打奶奶的任何主意,她老人家需要——” 话没说完,被夏长平打断,夏长平好整以暇地又点了根儿烟,笑说,“你要维护你奶奶?” “你有没有想过,她老人家是我亲妈?这个家里,我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你爸早就死了,你才是外人,”说到这儿,夏长平忍不住笑起来,甚至有一种报仇雪恨的快感,“小丫头片子,你搞清自己的位置了没有?” 夏清晚转过身,就听夏长平在背后说,“跟我合作,你才有出路,你好好想想吧。” 她头也不回,离开一楼卧室,径直上楼梯。 回到自己卧室,她冷静地收拾自己的书桌,把本来就整齐的桌面重新理了一遍,有条不紊。 整理完书桌,又去整理浴室。 收拾洗手台,擦镜子。 她不觉得悲伤难过。 她当然早就知道的,爸妈离开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有家了。 夏长平确实是夏家的第一顺位继承人,这个家里,夏惠卿和喜奶奶是她唯二的亲人,她现在,其实跟小时候寄养在绍平市非亲非故的老师家里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夏惠卿和喜奶奶,任何人对她有恶意有敌意,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只要走自己的路,好好学习,勤奋刻苦,毕业工作了,就能建立自己的家。 这是她很早很早就想清楚了的事情。 不必悲伤不必难过。 人生的一切不如意,都只不过是场阵雨。 只不过此刻她在淋雨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候听到有人敲门。 她根本没有意识到,从回到卧室,她都没有把主灯打开。 夏清晚穿过昏暗的卧室,走过去拧开把手。 她抬起头。 门外站着的是叶裴修,高大的身形遮蔽了走廊上的光线,让她陡然意识到自己是置身黑暗中。 这黑暗却莫名让人感觉到安心和温暖。 她那一贯清冷疏离的脸上,此时显露出几分毫无防备的脆弱。 两道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叶裴修一双深邃的眼里,风雨如晦。 他抬手,用指背轻轻蹭掉她无声落下的眼泪。 夏清晚抽吸了一口气,用几乎微不可查的气音,低低唤了一声,“……叶先生。” 叶裴修迫近了两步,走进她卧室内,反手把门合上。 在她的昏朦的卧室里,他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摁进了怀里。 第24章 她额头抵着他的肩,无声流泪。 也是奇怪了,本来没什么的,她已经在做自我情绪调节,比那些更难听的话她都听过很多了,早已免疫。 可是一看到他,眼泪突然就绷不住了。 叶裴修一只手一直轻轻抚着她的头。 过片刻,轻拍一拍,唇几乎是贴着她的头发,低声问,“发生什么了?” 夏清晚摇一摇头。 手撑着他的胸膛,让自己的身体稍稍离开他些许距离,别过头说,“你是不是该走了?” “衬衫被你弄湿了,怎么走?” 夏清晚反应过来,想开灯看一看他的衬衫,伸手要去摸墙上的主灯开关,手臂刚伸出去,手就被握住了。 不是碰手腕,而是整个握住她的手,包在掌心,拇指指腹似有若无摩挲着她的手背。 他们的手,第一次如此赤/裸毫无障碍地相贴。 一片昏昧中,每一个细微的碰触都被放大。 后脑勺又被他扣住,半强迫似的让她的脸微微抬起。她甚至能感觉到叶裴修低头靠近了,气息轻轻拂在她鼻尖。 有那么一刹那,夏清晚想当然以为吻会落下来,落到唇上。 可那气息辗转着,拂过鼻尖脸颊,最终,停在鼻梁旁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动,只有呼吸的交错碰撞。 像是彼此都在贪恋这片刻的亲密。 “夏清晚,”他声线低低,有一股让人忍不住想要依赖的沉稳感,“你应该知道,无论是什么事,只要你张口,我都可以帮你摆平。” 她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呼吸凌乱,像风雨凄迷之中颤颤巍巍的粉*白海棠,在这颤抖中,她轻声问,“……那我需要做什么?” 这句话像飘摇的落叶。 叶裴修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语气低沉隐晦,点到为止,“……你难道不懂?” 他的体温香味萦绕着她,让她浑身都战栗起来。 大手轻轻揉着她的手,一点一点把她的手掌推平,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挤入她的指缝,十指交错的感觉让她心底发麻,整个人似是变成了沸腾水面的一片叶,飘荡抖颤。 身体相贴,隔着几层布料,她隐约能感觉到他的胯骨。 脑子有点晕,过片刻才意识到,那位置好像有点不对。 夏清晚心下陡然一阵慌乱,失措中伸手要推开他的腰,这时候,叶裴修却毫无预兆地一把把她抱了起来。 单手托住她的臀,另一手护着她的背。 她条件反射要挣下来,叶裴修托着她屁股的那只手收紧了些,“别动了。” 声音暗哑,让人心惊。 她不动了。乖乖伏在他肩头。 叶裴修抱着她来到她的浴室,把她放在浴缸边。 她还是低着头,好像有点无措。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他声音依旧低哑,“楼下的事我来处理。” 她低低嗯了一声。 静默片刻,叶裴修拍了拍她的头,转身离开。 他大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因为,他离开浴室之后,过好一会儿,她才听到卧室门的响动。 - 一到楼下,叶裴修就站在客厅窗边点了根儿烟。 好像是急迫地要用烟压下来些什么。 时候不早了,喜奶奶招呼他留下来用晚饭。 看护小萱阿姨已经在摆盘。 叶裴修抽着烟抬腕看表。 这时候夏长平从一楼卧室悠哉悠哉走出来,看到他,立刻满脸堆笑迎上来,“叶先生,留下来吃晚饭吧?” 叶裴修示意他去侧厅。 夏长平后脚跟上去。 侧厅是夏惠卿看书写字的地方,一堂古色古香。老花窗外,越过树冠暗影的缝隙,远处天际是暗昧的群青色。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来,夏长平殷勤地把烟灰缸拿到他面前茶几上,又笑眯眯站在旁边,一幅立定了等待问话的架势。 叶裴修掸了掸烟灰,温和问,“老太太身体怎么样?” “挺好,都挺好。” “明州也不小了,该成熟点,不要总是给家里人添麻烦。” “是是,等明天他酒醒了,我一定说他。” 夏长平这辈子没在任何人面前表现得这么乖巧过。 晚棠纪事 第34节 他还等待着叶裴修的“进一步指示”,叶裴修却是懒懒叠腿靠着椅背,只拿那双沉稳不动声色的眼睛看着他,也不说话。 夏长平被他看得冷汗直冒,心里疯狂头脑风暴,立保证书似的,恳切殷勤,“……您放心您放心,我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有些人就是这样,你只是拿眼睛看着他,不作任何表示,他就会自动自发开始紧张,继而承认错误表忠心道诚意。 叶裴修觉得好笑。 他再度看表,道,“时间不早了,夏总要去哪儿?我顺路捎你过去。” 这是让他走的意思。 夏长平立时明白过来,笑着道,“我还有个饭局,马上就走。” 叶裴修摁灭烟,站起身。 - 北官房胡同那一出,果然闹得很大。 众人言之凿凿,说叶裴修如何如何抛下满堂贵宾,大步走进侧厅,将夏清晚搂住拉到自己身后。 在这流言蜚语中,最战战兢兢的是会所的老板。 会所老板是个高危职业,他今年年初才上任,谨小慎微十个月,一朝出事,就是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叶先生。 众人等着看好戏,果不其然,周一,会所老板就换了新人。 新上任的老板名叫闻鸿风。 闻鸿风上任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到京大学校里,给夏清晚赔礼道歉。 那是清晨,夏清晚洗漱完,抱着书下楼去上课。 正是早八节点,来往宿舍楼前的人很多,个个步履匆匆。 “夏小姐。” 闻鸿风满面笑容叫住她。 夏清晚先是狐疑,“您是?” 闻鸿风表明身份和来意,言辞恳切道歉求原谅,双手递上几个购物袋,“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请您收下吧。” 几个购物袋上都明晃晃印着蓝血高奢的logo。 夏清晚内心震动万分。 那天,真要说起来,其实并没有人做错什么。她被夏明州带着去过几次北官房胡同,她是他堂妹,夏明州喝醉酒,联系她来接人也实属理所应当。 可,在叶先生出现之后,这事儿就变了味儿:谁那么大胆子,敢劳动叶先生护着的人来跑腿? 还害得她差点被酒醉的人殃及。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礼物我不能收。” 夏清晚说,“您请回吧。” 看起来是个清冷美人,果然是不食人间烟火那一挂的。 闻鸿风心下立刻做了判断,笑说,“那我先把这些东西放在会所,改天您要是用得上,只要说一声,我立刻给您送来。” 夏清晚没说话,闻鸿风又犹犹豫豫,似是有点难为情,“……那,叶先生那边……” 这才是这一出的目的了。 讨好她,是因为怕得罪叶裴修。 夏清晚心里倏地一静。 像是被追赶,东奔西逃气喘吁吁,还是在站直身体的一瞬,骤然间遇到了直冲脑门的子弹,那子弹携着厉风呼啸而至,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遥远。 只剩下空洞的风。 “我会跟他说,您来过了。” 闻鸿风松一口气,忙点头,笑着,“诶诶,多谢您夏小姐,多谢您体谅。” 抱着书来到教学楼。 这一节是系里的专业大课,离开课时间只剩五分钟,教室里乌泱泱坐满了人,只剩下第一排的座位。 夏清晚坐下来,打开电脑和教科书,抬起头,愣愣地盯着前面黑板出神。 - 当晚,回到宿舍,夏清晚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想着是快递或者某个要跟她商讨事情的学长学姐,她就接了起来。 一接通,那边就说,“夏清晚,出来玩不?” 夏清晚反应了好一会儿,分辨出来这是乔映雪的声音。 她问,“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电话那头似是被她噎了一下,随后,乔映雪就变了副嘴脸,骂道,“你少跟我拿腔拿调,不来拉倒。” 电话挂断。 夏清晚怔了片刻,觉得这一切都未免太过荒唐了。荒唐到,让她心如止水。 无风无浪的死一般的寂静。 她写了会儿作业,想起来给叶裴修发条消息: 「胡同那边的老板今天来找我道歉了,他大概希望你不要追究了。」 只有陈述,没有任何主观色彩。 叶裴修直接给她拨了通电话。 “刚下课?” “嗯。” 这一声淡淡的,没有任何起伏。 叶裴修默了默,问,“什么时候有空见我一面?” 夏清晚发出一声拖长了尾音的嗯,像是在思考。 在他面前,出于紧张,她大多时候是自矜的,即使完全放松,也只是话多一点生动一点,还从没有过像这样坦然露出小女孩一面的时候。 “……周末?”她低低地说,“我最近比较忙,功课和作业都很多。” 声音轻柔而乖巧,简直有一种懵懂天真的神气。 完全不设防。 叶裴修喉咙发紧。 他轻笑一声,低声说,“可是,我想见你。” 声音是他自己都没发觉的暗哑。 “那要怎么办?” 她轻飘飘说。 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会所的新老板、乔映雪…… 怪不得那天夏长平来到老宅之后,对她是那样一幅笃定的意味深长的神情。 想必,在所有人的眼里,她早已经是叶先生的人了。 可是,她和叶裴修之间,明明不是这样的。 初次一起吃饭,雨中池边赏雨不是这样;在叶园他的书房里,那样一个轻轻的额头吻不是这样;昨天晚上,他把她合到怀里不是这样。 她与他之间,只有悸动的情不自禁。 她一直回避,不敢放任自己,战战兢兢维持着体面,就是因为觉得她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那样的男人,当然有既定的道路要走,她也一样。 可为什么,在这样一个档口,一切陡然间变成了如此血肉模糊的模样? 无知无觉间,她已被命运摁着,坐在了专属的座位上。 大都好物不坚牢,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 作者有话说:注:“大都好物不坚牢”出自白居易《简简吟》 作者想说,这本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男女主相处模式,到目前为止节奏也比较慢,数据也很不好,写得也很耗费情绪,总之就是,写得很艰难!从昨天开始,一度想解v了,但是不太甘心放弃,所以今天努努力又站起来写更新。 谢谢追更的小可爱们! 第25章 “她有什么了不起啊,以为攀上了叶先生,就野鸡变凤凰啦?还跟我装腔作势。” 乔映雪气得直打哆嗦,抓起手机往地上一掼,机身哐当一声撞到吧台高脚凳的金属蹬上,又跌落到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罗敏文嗤地笑出来,“谁让你非要第一个给她打电话?笑死了,她那个样子你还不清楚?之前没攀上叶先生的时候,对你哥都敢爱答不理的,现在攀上了叶先生,她还会给你好脸色?” “你给我闭嘴!在这儿放什么马后炮?早怎么不说?” 乔映雪气急败坏。 叶先生和夏清晚的事圈子里吵得沸沸扬扬,她们几个小姐妹在酒吧喝酒,喝到兴头上,聊起这茬,有人开玩笑说,以后这种场合也得请一请夏清晚了。 乔映雪想起之前在酒吧洗手间里,夏清晚冷冷淡淡跟她说的那句话,“你有功夫在这和我耗着,不如想一想,方才,你们说话时,是哪个人把话题引到你身上的?” 她后来着实把这番话放心里好好思忖过,后来就觉着,夏清晚好像是个聪明人,想起这遭,所以她才主动自告奋勇,要第一个给夏清晚打电话,请她来玩。 谁承想,这人竟会这么不识抬举。 这时候有人笑嘻嘻地压低声音,意有所指,“……指不定啊,那时候就已经攀上叶先生了呢,你们忘了?那之前就有传言说叶先生带一个女大学生去吃饭呢。” 这话连乔映雪听着都觉得恶心,她扭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是江米娅。 晚棠纪事 第35节 盯着江米娅那张脸看了一会儿,乔映雪猛地想起来了,那次在酒吧洗手间,就是江米娅说,“比映雪还漂亮?我可不信。”把话题引到了她身上,接下来,大家才开始说她远远不如夏清晚漂亮。 江米娅是她的小跟班,日常亦步亦趋跟着她,她发脾气时候,江米娅只有哄着的份儿,端的是低三下四的卑微之态。 现在看来,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乔映雪一阵恶寒。 “还有呢,你那个叫林向榆的小姐妹呢?”罗敏文笑说,“神不知鬼不觉攀上了盛先生,就跟你断了联系啦?” 林向榆好久没出现了,会所打牌酒吧喝酒,都约不出她来。 “她忙着申nyu呢。”乔映雪有点烦躁,“还有,你们不要总是胡说八道,向榆不是那样的人,肯定是盛先生追的——” 说说到这儿,罗敏文跟她使了个眼色,乔映雪循着她挤眼睛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夏明州头发蓬乱,低着脑袋从外面走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了她的话,夏明州站在那儿不动了。 乔映雪更烦了。 今晚她怎么事事不顺呢。 - 刚挂掉叶裴修的电话,夏清晚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夏明州。 一接通,他就问,“向榆住哪儿?” 他声音语调冰冷漠然,夏清晚心里觉得奇怪,“怎么了?” “告诉我她住哪儿!” 夏明州吼了起来。 夏清晚眉头一皱,把手机拿远了些。 他这个样子去找林向榆,指不定会发生什么。 她直接挂掉了电话。 夏明州也没再打过来。 她心里一直悬着这件事,隔天,抽出空正要给林向榆打个电话的时候,却先一步收到了叶裴修的消息。 「叶先生:我去出差一周」 她打字回复: 「好的。」 「叶先生: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叶裴修此次南下,是代表集团总部去分部考察。 他是考察团负责人,第二天落地后直接去公司,忙了一整天,晚上由专车送回宾馆。 王敬梓检查了一遍他房间内的各类设施,从洗手间出来,说,“新政策下来,那帮老滑头也不敢请客劝酒了,倒是省事儿。” 叶裴修脱掉西装外套,扯开衬衫顶端两颗扣子。 他看了眼手机。 消息很多,却没有他想看的。 客厅阳台开向前院,正对着满院法国梧桐。 叶裴修去阳台上点了根儿烟。 这间房在二楼,高大的梧桐树冠遮蔽了富丽堂皇的夜景,只余满院漆黑静谧。 空气清凉,像背阴处的水塘。 如此清冷幽长,像极了某个人。 那股气韵,总让他魂牵梦萦。 若不是了解她的身世,乍然一见,绝不会想到她是出身在那样的环境,从小寄人篱下,回京后要伺候冷傲的奶奶,要与怀揣恶意的大伯姑姑斗智斗勇…… 如此处境,她还能勤奋刻苦,不怨天不尤人,养成这样一幅冷淡而坚韧的模样。 明知道她能搞好自己的学业家事,离京几日,他却还是悬着一颗心。 太没心没肺了这小姑娘。 也不知道联系他。 王敬梓拉开阳台推拉门走出来,也点上一根儿烟,静静陪着他抽了片刻,这才道,“……有个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叶裴修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弯弯绕绕了?” “夏家。” 王敬梓道出这两个字,看了眼他的表情,继续道,“有人来通气儿,说夏长平正打着您的旗号给新项目拉投资呢。” 叶裴修眼睫略动,抬手抽口烟,没说话。 “我猜你应该也心里有数,”王敬梓请示,“……咱们要怎么办?” “不用管他。” 王敬梓看他一眼,忖度着,还是把话讲明,“……要是不管,夏长平可能……” 可能要完蛋了。 叶裴修转而问,“夏家老太太什么时候回京?” “就这几天了应该,明天我问问具体日子。” “你找个机会,把话散给老太太身边的人。” 王敬梓心下了然,“我明白了。” - 虽说打着叶先生的旗号,但夏长平给新项目拉投资的路并不顺利—— 很多人不买账。 稍一打听就能知道,叶先生在胡同会所发那场火,就是因为他护着的那个小姑娘去接了夏明州。 这不明摆着,把小姑娘和夏家其他人区分开了么? 先不提叶先生对那小姑娘的情到底有几分,男人都是爱面子的,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唐玄宗一骑红尘妃子笑,古往今来,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男人都很愿意摆弄权术,以期在美人面前彰显膨胀的自我。 一分情做出十分的样子来。 想必叶先生也不例外。 那小姑娘平日里大概没少受夏长平的欺负,现在叶先生来了,岂有不帮她出头的道理? 不收拾夏长平都是轻的了。 故而,没人敢在局势不明朗的情况下,先出头站队。 夏长平又气又烦,这天喝了酒,让司机载他回夏家老宅。 喜奶奶已经睡下了,听见震天的拍门声,让看护小萱过去开门。 酒气熏天的夏长平一把将小萱阿姨推开,摇摇晃晃走进主屋,坐在客厅沙发上,嚷着让喜奶奶去倒茶。 喜奶奶的腿已经基本痊愈,拐杖也丢开了,日常走路没什么大问题。 她老人家亲自去泡了茶端过来。 夏长平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喜奶奶叹口气。 “您坐下吧,我给您揉揉腿。” 看护小萱阿姨说。 “要怎么办才好呢?” 喜奶奶很忧心。 夏长平在家里和叶先生撞了个正着的事,她前几日已经打电话告诉了夏惠卿。 夏惠卿沉默良久,也没多说什么,末了,只道,“我尽快动身回来。” 喜奶奶觉得,夏惠卿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夏长平这个样子,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啊。 说起来,夏长平从小性子就混,大学毕业之后,是仗着老爷子早年的人脉,还有夏惠卿给的资金,趁着时代红利站在风口,三方加持,这才一手建立起了集团公司。 混了这二十多年,也算是混出了名堂。 对外他都宣称是白手起家,全靠自己,绝口不提老爷子和老太太。 甚至,网络上还有一批不知内情的网友追捧他:典型白手起家的企业家,长相身条也很不错,还不到五十岁,是某些人眼里的京圈好男人。 “老太太这周不就回来了么,您别操心了。” 夏长平这时候睁开了眼,看了一圈,问,“那小丫头片子呢?” “清晚住学校,平时不回来。” 喜奶奶有点没好气。 夏长平骂骂咧咧站起来,一脚踹翻了脚踏凳。 喜奶奶实在看不下去,“长平,喝了酒就睡觉吧,怎么火气那么大?明州酒品那么差,都是跟你学的,喝了酒就摔摔打打——” 话没说完,被夏长平指着鼻子骂回来,“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还教训起我来了?一个住家佣人住久了,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啊?老太太这么糊涂,八成都是你教唆的。” 说着,他冲到喜奶奶跟前儿,一脚踹翻了她沙发旁的边几。 “等我把宅子收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赶回老家。” 喜奶奶气得浑身乱颤,站起身来,站也站不稳了,小萱阿姨忙拿了拐杖过来,喜奶奶拄着拐,咬牙说,“要是真有那么一天,轮不到你赶我走,我自己会带着老太太回南方。” 小萱阿姨把喜奶奶搀扶回卧室。 晚棠纪事 第36节 只听外面客厅,夏长平又骂了一通,把茶几砸了个稀烂,到后半夜,才听到他离开的声音。 - 这天午饭时候,夏清晚和林向榆约在食堂边的咖啡馆。 两个人吃了点饭,一个翻书一个敲电脑,忙了半个小时,各自告一段落。 林向榆笑说,“我听乔映雪说,她约你出去玩碰了一鼻子灰?” “……我跟她不熟。” “其实乔映雪人还可以,接触一下也行的,”林向榆抬手捋了下短发,手腕上几副镯子叮当作响,她眨了眨眼,眼皮上鼻尖上的亮片跟着在灯下闪了闪,“……反正,以后你少不了要和她们接触的。” 这是在暗示她和叶先生的事了。 闹得这么大,她当然有所耳闻。 夏清晚略一顿,抬眸看她一眼。 林向榆还是笑嘻嘻,“你这么冷淡地看人,真的很漂亮。”她看出来夏清晚不想聊这个,就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我不问你,你也不问我,咱们心照不宣好了。” 夏清晚低头翻书。 过半晌,林向榆叹口气,“和他们这样的人相处,只有身不由己。” 相处的细节、接触的人、周围的眼光、未来的走向……都变得莫测。 像被卷进漩涡,只能如浮萍飘荡。 随便被命运抛到哪里。 夏清晚不想思考这些。 她一门心思要用学习淹没自己,晚上抱着书回宿舍,洗漱完,在熄灯前就爬到床上。 蜷缩在被窝里听英语听力。 宿舍里乱哄哄的,有人在录vlog,有人在给家里打电话。 听完一套题,夏清晚正准备摘耳机,这时候有电话打进来。 是叶裴修。 她重又把耳机戴回去,用被子把自己整个蒙住,点了接通。 “叶先生。” “嗯,”叶裴修声音淡淡的,“最近好吗?” “挺好的。” 太过简单的说辞,叶裴修笑了一声,“就这样?” “嗯?”她有点没反应过来,“什么?” “不能跟我多说一点?” 声线低低,似是勾缠着无限的缱绻。 从没有人要听她上学生活的细节,她也没有过这样絮絮地跟家人讲自己见闻的经历,她心里不由地一软,像是有人张开了手臂,要迎接拥抱她生活的所有细节和琐碎。 那种温暖和悸动,让她心里甚至生出酸涩的感觉。 她捡了几件事,讲给叶裴修听。 参加的国奖竞赛得了一等奖,为以后保研打了一份基础;暑假时候她帮着做的田野调查项目,近日也交了稿,正在等待评奖;每天都是满课,下了课还要无数的课业等着,忙得不得了,今天是特意提前回了宿舍,想要早点睡觉。 “心情怎么样?” 他问。 “还可以。” 这时候,她听到电话那头有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你在做什么?” “脱衣服。” “要洗澡吗?” “不是,只脱西装外套。” 他说话的声音很近,透过耳机钻进心里,夏清晚一下子想起,在她的卧室里,他微低头,与她鼻息交错。 他那时说,“你难道不懂?” 此刻被窝里的昏暗和那时的卧室几乎一模一样,她闭上眼,似是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不由地轻声唤了一句,“……叶裴修。” 声量低低,像是夹杂着无限的依恋。 叶裴修感觉自己心跳都要停了。 他好几秒钟没说话,再开口,声音又低又哑,“……是不是想我了?” ----------------------- 作者有话说:尽量日更,不更会请假,但是时间暂时没法儿定,写完就发,有空来看吧,感谢大家的支持![猫爪][猫爪] 第26章 电话里,好一会儿没人出声。 夏清晚脸上发烧,心里沸腾着,渴望一波一波滋生蔓延,她努力控制,呼吸声却还是越来越沉。 过片刻,她终于想起措辞,忙乱失序的两个字,“……晚安。” 那边叶裴修似是笑了一声,“……晚安。” 挂断电话,夏清晚急急把手机塞进枕头下面,好像烫手似的。 那一晚,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象着,他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在洗澡? 思绪像刹车失灵,呼啸着在路上奔腾,最后终于累了,迷糊糊睡过去。 - 周六上午,忙完课题小组的例会,夏清晚跟喜奶奶打了通电话,说要跟学姐一起学习,今天要晚点回家。 喜奶奶嘱咐她注意安全。 挂掉电话,夏清晚打车前往和林向榆约好的咖啡店。 这是一家开在西四的咖啡馆,主体是一栋西式建筑,拱形老窗,窗外就是红墙飞檐琉璃瓦,满满老上京的古典意蕴。 日光跃金,光斑随着树影摇曳。 十月中旬,银杏叶依旧碧绿欲滴,巨大的树冠高擎着,枝杈横斜过窗前。 两个女孩相对而坐,各自打开电脑忙碌着敲键盘。 林向榆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时不时拿过手机看一眼,或者撩一撩头发,望着窗外发愣。 “你怎么了?” 夏清晚问。 林向榆回神,笑着摇摇头。 她明显不愿多说,夏清晚也不好再问。 中午,两个人在咖啡馆简单点了些简餐吃,吃完之后,夏清晚下楼去,在附近转了一圈,拍拍照,为自己的自媒体账号录了些vlog素材。 再回来的时候,正巧林向榆在接电话,脸色苍白,“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她就开始收拾东西,电脑一合,桌上的书往背包里一扫。 “出什么事了?” 林向榆一顿,“……明州把盛先生打了。” 夏清晚非常震惊,“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林向榆想了想。 如果夏清晚过去,会所的人看在叶先生的面上,应该不会太过为难夏明州,思及此,林向榆就道,“好,你跟我一起过去吧。” 两个人打了辆车,直奔北官房胡同会所。 路上,林向榆讲说,“我今天一直心神不宁,早上明州给我发了很多条消息,颠三倒四的,感觉他宿醉还不太清醒……” 谁承想,到下午,果然出了事。 急匆匆赶到会所,偌大的中堂,几个侍应生立在门口。 看到夏清晚也跟着来了,有佣人给自己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同伴心领神会,立刻奔出去,去叫老板闻鸿风来。 这间中堂,一到晚上,总是灯火通明觥筹交错,富丽堂皇的显贵们来来往往,一派歌舞升平的雍容气概。 眼下午后时刻,室内昏暗阴凉,名器古董幽幽然,一地杯盘狼藉,看起来空荡寂寥。 只有夏明州躺在沙发上。 “盛先生呢?” 夏清晚问。 一个立在一旁一直偷瞄她脸色的侍应生忙答道,“盛先生已经被送去医院了。” 这时候跑去叫老板的那个侍应生也回来了,脸色几分不自然,“老板跟着盛先生的人去医院了。” 剩下的人个个屏息立着,好似在等夏清晚拿主意。 林向榆已经冲进去,跪在沙发边上上下下查看夏明州身上的伤势。 “会所有没有闲着的车?先把明州哥送到医院。” 夏清晚说。 晚棠纪事 第37节 “好好。” 等车的功夫,夏清晚过去看了一眼。 夏明州明显没有占到便宜,脸上手臂上都是血,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斯哈斯哈喘气,像是疼得厉害。 一通忙乱,把人弄上车,送到附近的医院。 幸而急诊处接收了。 夏清晚和林向榆等在外面,让会所的侍应生先回去了。 林向榆焦急地直打转,这时候夏清晚接到会所老板闻鸿风的电话。 “夏小姐,您那边在哪家医院?我马上过来。” 闻鸿风来到医院,先是对着夏清晚一通点头哈腰道歉。 “盛先生伤势怎么样?” 闻鸿风笑了笑,“盛先生没有大碍,包扎了一下,已经回家去了。” 他讲了事情原委。 盛骏驰在中堂招待客人,夏明州正好在侧厅和几个朋友喝酒打牌,也不知是谁说了什么,夏明州撂下牌就冲到中堂,当着所有客人的面,一拳直冲盛骏驰的门面。 盛骏驰不可能不还手。 盛骏驰年长几岁,大约也练过,很快就扭转了局势。 在场都是南方来的客人,没有人知道原委,又逢盛骏驰占上风,一开始没人敢劝,后来是见夏明州躺着不动了,才有人反应过来,把盛骏驰拉开。 看这样子,还是夏明州伤势更重些。 夏明州被从急诊室推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医生说,鼻梁断了,断了两根肋骨,其他都是皮外伤,要休养一阵子。 夏明州被推进病房,林向榆守在旁边。 “清晚,你先回去吧。” “你今晚要守在这儿吗?” “嗯。” “那我给你收拾些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过来吧。” 夏清晚道。 “好,麻烦你了。” 夏清晚打车去林向榆租住的地方收拾了些东西,送回到医院,正准备打车回家,先接到了喜奶奶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就焦急地道,“明州没事吧?” “……您怎么知道的?” “你奶奶先知道的!刚刚给我打电话,说她已经买了机票,明天要提前飞回来。” “明州哥没大碍,我回去跟您细说。” - 夏清晚洗手,给自己倒了杯水,蜷缩在沙发角落里,打开电脑。 她还有课题小组的作业要写。 喜奶奶在一旁踱步,唉声叹气,“最近这是怎么了,流年不利啊。” 夏明州被送到医院的路上,正好夏惠卿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落在会所侧厅里,被他的朋友接到。 那朋友也是个没谱的,一五一十把事情原委全告诉了她老人家。 “那个盛先生是什么人?下手这么狠,肋骨都给打断了,”喜奶奶一顿步,扭头问道,“明州又是为什么要冲过去跟他打架呢?有什么原因吗?” 看护小萱阿姨安慰道,“您别操心这些了,安心养好身体才是正经事。” 小萱阿姨是当初王敬梓亲自选的人,听说以前照顾过叶家的某个亲信,想必,对圈子里这些事也有所耳闻。 喜奶奶就问道,“小萱,盛先生是什么人?” 小萱阿姨说了个名字,“他老人家的长孙。” 喜奶奶仰头想了想,把那些人名关系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意识到,这个显赫的盛家,和叶家走得很近。 往上数两代,两家还有姻亲关系。 喜奶奶叹气,“怎么会惹上这样的人家。” 夏清晚半垂着眼睫,手指不停敲着键盘,不发一语,似是完全置身事外。 林向榆夏明州盛骏驰三者之间,很明显有一些她不知晓的情况发生。 她不知道盛先生到底做了什么,也很不愿意去猜测,只是,想起前阵子,林向榆叹息着对她讲,“和他们这样的人相处,只有身不由己。”便不由觉得胆寒。 根据小萱阿姨方才的口风可知,盛家也不是简单的角色。夏明州*此举,不知道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也怪不得奶奶要提前回京。 她老人家年轻时也经历过大风大浪,对圈子里这些人和事更为了解。 思及此,夏清晚合上电脑,淡淡道,“喜奶奶,您别操心了,等明天奶奶回来,看她怎么说,奶奶应该有办法。” 喜奶奶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 夏清晚没想到,奶奶的办法是找叶先生。 第二天,夏惠卿落地上京,直接奔医院看望夏明州。 医生开了医嘱,让夏明州躺床上静养两个月,待肋骨自己愈合。 夏明州病恹恹的,跟谁都不愿意说话,一直望着窗外,谁也不理。 夏惠卿让林向榆回家休息,“小林,不要管他了,你也有自己的学业要忙,回去忙自己的事吧。” “……好。” 林向榆道,“奶奶您也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 “放心吧。” 林向榆拿起包离开时候,夏明州到底是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自夏明州醒来,他们俩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床位有限,夏明州顶多在医院住一周。 夏惠卿问,“你打算回哪里养病?” 过一会儿,夏明州才懒懒地说,“……到时候再说吧。” “你爸知道这事儿了吗?” “不清楚,”夏明州抬了抬手,“他也没工夫管我,不用跟他说,您回去吧,我自己躺着就行了。” 夏惠卿直截了当地道,“你朋友说,你跟盛先生打架是因为小林。是这样吗?” 夏明州和夏清晚俱是一顿。 夏明州笑了笑,“……别听他们胡说。”说着,一股子戾气陡然而生,“我本来就看他不顺眼。” “你看他不顺眼?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你就敢惹?” 夏惠卿冷言冷语,“你跟你爸两个人,是不是想把咱们家毁掉?” 夏明州怒气冲天,“他是有家世,我爷爷死了,所以咱们夏家狗屁都不算,怎么,就因为这个我什么事都得忍着?一辈子做小伏低给他们那帮公子哥当狗?”他滔滔不绝骂起来,“说起来,还不是都怪您?下了血本要培养清晚她爸,奈何清晚她爸不买账不成器,你跟我爷爷要是早就两手准备,培养我爸我姑,咱们夏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一招错棋,立时自高台跌落。 这番话话音落地,病房里一片死寂。 夏明州怒火攻心,大约是伤口发作,脸色苍白倒在床上嘶嘶地吸气。 夏清晚按铃叫了护士来。 护士检查过后,夏清晚和奶奶一起离开了医院。 - 回到家里,奶奶吩咐夏清晚,“把我带回来的碧螺春泡了,待会儿叶先生要来。” “……好。” 奶奶脚步一顿,又问,“你喜奶奶腿怎么了?走路怎么不太利索的样子?” “可能是天气冷了,老寒腿发作了吧。” 奶奶半信半疑,“你去忙吧。” 夏清晚依言泡了茶,端到侧厅,回到楼上自己卧室。 刚关上门,手机叮咚进了一条消息: 「叶先生:在家吗?」 她倚着门回复: 「在家。」 「叶先生:我要来见你奶奶,等会儿下来让我看看你。」 「你不是在出差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叶先生:中午刚落地。」 夏清晚思忖着,打字: 「我奶奶大概是有事要请你帮忙。」 「叶先生:我知道。」 想也是,这样的事,一夜过去,大概圈子里已经传遍了,他怎么可能不知情。 过不大会儿,埋头在书桌前看书的夏清晚果然听到了汽车声。 晚棠纪事 第38节 她站起身,撩开白纱帘往外看了一眼。 昏茫夜色中,小萱阿姨打开大门,西装革履的叶裴修从车后座迈腿下来。 小萱阿姨做出请的手势,叶裴修沿着前院小径往主屋走来,花木扶疏,或浓或淡的草木掩映中,那高大的身影也时隐时现。 渐黄的槭树树枝横斜过来,他抬起手,摁着枝杈,微微低头弯腰穿过。 家里常住人口没有像他这么高的,是而那枝杈也从没有挡了任何人的去路。 也许是他身段气质优越,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就自有一种沉稳潇洒的风度。 她不由觉得,不知为何,自叶先生出现在她生活里,他就成了她生活里唯一一个安稳可依靠的存在。 奶奶和喜奶奶需要她照顾,夏明州夏长平需要她打起精神应付,除此之外,她的学业未来,都要自己拼尽了所有的聪明才智和勤奋刻苦来挣取。 只有他,像是风暴漩涡中的避风港。 不需要她懂事乖巧,不需要她机灵百倍,不需要她张起还未丰满的羽翼,她只要存在,站在那里,他就会笑盈盈地看着她。 夏清晚背过身倚靠在窗边墙上。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能软弱,不能软弱,依靠除了自身之外的任何人都将带来灾难。 - 夏惠卿把叶裴修请进侧厅。 两个人谈了许久。 叶裴修起身道告辞,已是一个小时之后。 夏惠卿把他送到客厅,叶裴修道,“您留步吧,不必送了。” 喜奶奶一脚深一脚浅走过来要送客,夏惠卿看见夏清晚正在客厅沙发上看书,就道,“清晚,你去送送叶先生。” 喜奶奶欲言又止,似是觉得这样的安排不妥,但到底不好说什么。 夏清晚放下书,走到玄关,抬起头,叶裴修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主屋。 夏清晚走在前面,提前帮他挡了槭树的树杈,叶裴修看在眼里,没作声。 走到大门外,枯败的蔷薇花墙下。 叶裴修帮她打开后车门,道,“上车。” 夏清晚很诧异,“去哪儿?我不能出门。” “不去哪儿,车上陪我坐一会儿。” 夏清晚回头望了望主屋。 这个时候,王敬梓非常有眼力见地打开后备箱,笑说,“你瞧我这记性,先生带了礼物过来的,方才忘了拿进去,你们先聊,我正好送进去。” 王敬梓提着两个纸袋,穿过大门往主屋走。 叶裴修已经上了车等着,夏清晚只得坐进车里。 车门关上。 她回过头,“有什么话要说么?” 叶裴修瞧着她,笑说,“电话里的问题还没回答我。” 夏清晚反应了一下,意识到他话里的意思,立时不自在起来,说,“我不记得了。” “要我再重复一遍?” 他似笑非笑,“电话里,我问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夏清晚打断他,轻声说,“想了,你满意了?” 叶裴修一双眼睛定定瞧着她。 她大概非常难为情,但还是勇敢地把真实所想说了出来,也许是从没有对人说过这样的话,所以此刻有点拘谨,身体贴着另一边车门,隔着扶手箱遥遥地看着他。 叶裴修伸臂过来,捞过她的腰,把她抱到了腿上。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 第27章 她的头发随着动作飘荡,一丝一缕如水波漾到他的唇边鼻尖。 带来一阵沁人的冷香。 猝不及防中,夏清晚双手忙乱地撑住他的肩,用压低的气音说,“做什么?王敬梓一会儿就回来了。” 叶裴修往后靠着椅背,悠然散漫地,单手扶着她的腰,说,“不做什么,就这样待一会儿。” 也不知是不是这样的姿势和气氛太煎熬,屁股紧压着他的大腿,全身被他的热度围裹,像是太靠近火源,让她紧张发汗,所以她不断地望向窗外,好似是提防着随时会回来的王敬梓。 叶裴修觉得好笑,“你以为王敬梓那么没眼色?” 闻言,夏清晚慢吞吞转过脸来。 她大概是不懂,她那样一张娇艳的脸蛋儿,用这样一种冷幽的神情望着人时,是有多么大的杀伤力。 叶裴修的视线从她的眼睛移到她的唇,又往上移到她眼里。 在他这样一种富有侵略意味的目光里,夏清晚反而放松下来了,换单手撑住他的肩。 她的注意力被他放在她大腿上的那只手吸引,虎口靠掌心的一侧,好像有什么异样。 她拿起他的手,把手指抻平了,第一次注意到,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这是……” 她询问地望向他。 “小时候打架留下的。” 青春期的时候,躁动不安,脾气很坏,抓起碎玻璃时,自己的手被割破了。 “跟谁打架?” 叶裴修笑,“我爸。” 那时候他被送出国留学,假期回国听闻他爸在外面有女人。圈子里这样的事情很多,只是他从没想过会发生自己的家庭里。 他自小家教严格,被教育要低调谦逊,要修身养性,要做端方如玉的君子。可长大后张开眼一看,眼前的世界,远处近处,全是乌鸦一般的黑,甚至,他未来也要继承这样的事业,也要永生永世生活在这样肮脏的泥沼里。 那种冲击,大概不亚于信仰体系的全面崩塌。 他那时已经长到一米八七,动起真格,他爸完全不是对手。 后来是被听到动静的警卫员拉开了。 夏清晚低着眼,用手指一下一下轻抚那道浅浅的疤痕。 怪不得,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他冷寂。也怪不得梁奶奶说,他其实是个外热内冷的人。 青春期的动荡,不可能因为成长而全面消弭,那种彻骨的冷意和厌倦,会尘封下来,积冰冻结在心底。就像这道疤。 他是个有血性有追求的人。日常表现出的随和儒雅抑或者公子哥式的玩世不恭,都是修为的结果。 叶裴修静静地看着她,感受着她手指抚摸的触感。 她感觉和他前所未有的近。 心里泛起酥麻的痒意,夏清晚转移话题问,“……我奶奶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大事。” “……会让你难办么?” “不会。” 夏清晚心知,这不是假话,没有他摆不平的事。 强大却冷寂的男人。 她低低唤了他一声,“叶裴修。” “嗯。” 在王敬梓回来之前,她从他腿上下来。 叶裴修陪她一同下了车,她转身要走,被叶裴修圈着手腕拉回来。 她掌心摁住他胸膛,叶裴修曲指抬起她下巴,微微垂颈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 - 王敬梓离开后,夏惠卿在侧厅坐了许久。 兜兜转转,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本来,夏家和叶先生的这层关系,是不可宣之于口的,是她要尽力隐藏的,可世事难料,现如今为了保夏明州,不得不求助于叶先生。 他一句话,这件事就能摆平。 喜奶奶亲自过来给她送茶水。 夏惠卿眼瞧着她走路的样子,“……你的腿到底怎么了?” 喜奶奶做出无辜的样子来,“好好的呀。” “跟刚学会走路似的,走得那么小心翼翼,你当我是瞎子?” 喜奶奶在沙发上坐下来,只是笑,并不说话。 她不吭声,夏惠卿也没有再追问,两个人相对而坐,各自心里都装着事儿,沉默着,不言说。 喜奶奶心里也有一个疑影儿,不知道清晚和那位叶先生之间,到底有没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那位叶先生,很明显对清晚有着浓厚的兴趣。 在夏惠卿又一次漫不经心地瞟过来时,喜奶奶终于忍不住,道,“……其实啊,我的腿,七月份摔着了。” 晚棠纪事 第39节 她把七月份夏清晚南下去做田野调查时,叶先生隔三差五差人来看望她,以及当时她摔倒在地动弹不得,王先生如何如何正巧发现了,送她去医院,又和夏明州撞了个正着等事全部和盘托出。 “咱们住家的这个小萱,其实不是我请的保姆,是当时王先生帮忙找的专业看护。” 顺着这个话,又说起夏长平。 “我估摸着啊,长平是早就听到了风声,所以那天明州喝醉酒被叶先生送回来,他才急急忙忙回老宅,假装是不经意撞见了叶先生在咱们家。” 夏惠卿脸色凝重。 “这事儿有什么必要瞒着我?” “不是怕你担心嘛。” 夏惠卿抬了抬手,“你快去休息吧,自己悠着点,别累着了。” “诶诶。” 喜奶奶站起身,回了自己卧室。 夏惠卿长久无言,兀自在沙发上坐到半夜。 - 夏明州出院那天,还是被接回了夏家老宅。 夏惠卿问起,“你爸跟你联系过没有?” “没有,”夏明州兴趣缺缺,“谁知道他在忙什么。” 夏惠卿亲自开车来接,在一楼腾出间卧室给他,安顿好之后,就道,“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抽空来一趟。” “好。” 隔了三五天,夏长平才姗姗来迟。 脸上有疲惫之色,但是兴头却很高昂,颇得意的样子。 他走过场似的,潦草看了眼夏明州就从卧室走出来,在客厅沙发上坐下,就问,“那小丫头片子呢?” 他一向这么没教养,夏惠卿没有接话,喜奶奶有点生气,说,“小姐在上学,不住家。” 夏长平撩起眼皮冷冷淡淡看她一眼,嗤笑说,“你还知道她是小姐,我还以为你把自己当成她亲奶奶了呢。” “我是把她当亲孙女看待的,不可以吗。” 喜奶奶气呼呼甩下抹布,转身离开。 午后的客厅,一片寂静。 过许久,夏惠卿才开了口,“长平。” 夏长平懒洋洋把胳膊架在沙发背上,翘着腿,晃着,像没听见似的。 “你最近在忙什么?” 夏长平还是不答话。 “叶先生那样的人,不是咱们该招惹的,你——” 话没说完,夏长平烦躁地打断,“您烦不烦?” “以后,明州的伤好了,也让他在老宅住着吧,跟着你,不知道要学成什么样。” “随您。” 夏长平不太在意。 “我不管你最近在奔走忙什么,你这次最好听我的,不要跟叶先生——” 夏长平再度打断,道,“姓叶的能怎么样?他也有求于咱们家,咱们反过来用一用他的名声能怎么样?” 夏惠卿敏锐地捕捉到关键词,眉头一蹙,“什么叫他也有求于咱们家?” 夏长平意味深长嘻嘻笑,摇头不答,“以后您一定会知道的。” 僵持半晌,夏惠卿意图再度提起,告诫他,给夏长平惹火了,怒道,“以前,家里有好的资源好的门路都给夏西里,现在,有姓叶的这层关系,也要藏着掖着,从小到大,您防我就跟防贼似的——” 他站起来,“您好自为之吧。” 说完,摔门而出。 夏惠卿绷紧的身子脱力地倒回沙发上。 - 叶园。 盛骏驰笑说,“一个小孩,我还能真跟他计较什么?” 叶裴修知道,这是装腔的话。 他慢条斯理把茶杯放回茶几,笑一声,道,“你是不是心虚?知道事情原委,所以也不好计较什么?” 盛骏驰一顿,给他递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笑说,“没办法,我只是看那小姑娘可怜。” 他想起什么来,道,“真要说起来,都是你的错。” 叶裴修笑出声,饶有兴味,“怎么说?” “为了给你和夏小姐制造机会,我那天才会把他们几个小孩叫过来一起喝酒,越喝,我就越窝火,那样一个爽利的女孩子,怎么就被夏明州那个傻小子拿下了。” “不是‘拿下’,”叶裴修淡淡地说,“你有没有想过,那女孩就是喜欢夏明州?” 盛骏驰像是被噎了一下,半晌说不出话来。 “等他们俩把事情处理好,你再插手也不迟,”叶裴修道,“要不然,夏明州不安分,整个夏家都要跟着鸡犬不宁。” 盛骏驰一味叹气。 叶裴修点了支烟,低眼沉思。 夏家老太太亲自找他,他不好不管。但这次管了,难保事情不会传出去,到时候,人人都以为整个夏家都由他护着……借着他的威势作威作福的夏长平不难解决,难就难在夏清晚的处境。 - 过了没几天,夏清晚给叶裴修打了通电话。 问,“你知不知道盛先生哪天去医院换药?向榆姐想跟他谈一谈,在医院。” “医生去他家里。” 夏清晚滞了一下,说,“哦。” “你还有闲心做这样的好人好事?” 还帮别人递话。 “向榆姐是我好朋友,再说了,我学习是忙,也不至于打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她解释说。 叶裴修笑,“是吗?那给我的生日礼物选好了没有?” 夏清晚默了默,道,“……选好了,我要是给你寄过去,你是不是就不来找我了?” “你想让我怎么做?” 夏清晚不作声了。 理智上,她当然希望他不要来找她,最好永远都不要再有任何瓜葛。并且,上次在迈巴赫后座,那样的状况再来一次的话,她恐怕会全线失守。 这几天,学习间隙,发呆放空的档儿,她总是想起他虎口靠近掌心一侧的那个疤。 现在,她距离他前所未有的近。 就让现实停在这样的境况下,应是最好的选择。 她能有个念想,但也不至于过于牵肠挂肚,往后的人生路应会更轻盈些吧。 - 到11月2号这天。 下班后,叶裴修回了趟西山老宅。 老爷子亲自给他办了生日宴,邀请的只有家族内部的亲友。 席间说说笑笑,热闹非凡。 叶裴修喝得不多,中间躲闲,在老爷子的书房里翻书看。 他站在书桌前,咬着烟,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随意地翻看书页。 老爷子推开门进来,笑呵呵地,“你还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咱们叶家,属你最有出息。” 他老人家也有三分醉意了。 叶裴修取下烟,漫不经心笑说,“躺在功劳簿上翻账本罢了。” “守业比建业更难啊。” 老爷子在书桌后圈椅上坐下来,道,“你也不小了,27了,该考虑考虑结婚的事了。” “你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出生了。” 叶裴修笑得混不吝,“这么看,那还是我爸更有出息。” 老爷子佯怒,“你小子!口无遮拦。” “上次你妈说的那位沪上的大小姐,我瞧着不行,她家里人不安分,”老爷子道,“我最近在给你选人,你奶奶也正帮着参谋呢。” 何止是参谋,程菲简直比他还热心呢。也不知是不是卖乖讨巧。 业已退休的老战友家的后辈应是最佳人选。老爷子心里已经有了几个选项,就待最后拍板。 叶裴修眼睫半垂,修长两指压着书页。 “您要是实在没事儿干,就去北戴河待着吧,省得一天到晚说这些。” 老爷子早知道说这茬会惹得他不快,所以三分醉意装出七分,这才顺理成章开了口。听到他这样说,倒也不恼,年轻男人么,哪儿有愿意这么早结婚的? 不过,话还是得说。 也算是给他提个醒。 老爷子懒洋洋往后一靠,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我最近怎么听说,有人打着你的旗号……” 晚棠纪事 第40节 叶裴修没说话。 老爷子就道,“是夏家的后辈?夏家那个老太太,以前跟你奶奶关系还不错是吧?”说到这儿顿了一顿,“……知道你也许顾着这层关系,不好下手,那么,需不需要我派人下去办一办?” 夏长平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惹了多么大的篓子。 甚至,不必叶裴修亲自出手,老爷子、他爸,会比他更看不过眼。叶家最器重的就是他这个长孙,有人败坏他的名声,可还了得? 真要是老爷子派人下去办理,这事儿就闹太大了,夏家这艘船非沉底不可。 “您甭管。” 叶裴修淡淡地说,“他翻不出多大的花儿来。” 他等着釜底抽薪。 “成,你心里有数就好。” 叶裴修抬腕看表,“您老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 夏清晚没料到,叶裴修竟会直接来夏家老宅找她。 王敬梓进去和夏奶奶借人。 王敬梓带着歉意笑说,“先生的表妹课业出了点问题,想请夏小姐帮忙看一看,不知道方不方便?” 夏惠卿当然说好,喜奶奶却是心里咯噔一声。 这天是周五,夏清晚刚从学校回到家里来。 “清晚,过去看看吧。” 夏惠卿说。 闻言,夏清晚略顿了一下,小声说好。 已是深夜,天色如墨般漆黑。 她穿过院落走出去,只见西装革履叶裴修靠在迈巴赫车身上,抱臂看着她。 秋天的夜里,她穿着长裙和薄风衣,长发随着微风轻轻起伏。 如此澄澈沉静,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他,让人觉得,混乱嘈杂的此起彼伏的现实,在这一瞬全都变得清晰而透明了。 像秋天微凉的夜风一般。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啊啊啊啊 第28章 叶裴修站直了身体,单手插兜。 夜色中蛊惑人心的俊脸,眸色深深望着她。 她走近了,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个锦盒,往前一递,也没说话。 不知他什么时候会来找她,所以,这一整天,这个礼物都被她揣在身上,预备着随时给它最终的主人。 叶裴修没有马上去接,“……没有话要对我说?” “生日快乐。” 很轻很快的一句。 他半开玩笑说,“会不会觉得我过分?像讨债似的,找上门来要生日礼物。” “你自己也知道。” 叶裴修喜欢她这样展露出真实的情绪,万分可爱纯真,于是忍不住笑起来,问,“送的是什么?” “袖扣。” “作为回礼,明天我请你吃饭。” 夏家两个长辈都在家,现在夜已深了,把她带走实在不像话。 可是,他很想见她,尤其是回了一趟西山老宅,听老爷子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强烈的不安吞噬了他。 她没有马上给答复。 叶裴修也只是低眼静静瞧着她,没有催问。 即便没有旁人的阻力,她已经足够躲着他了,除非有事,否则从不主动联系。见了面,倒还好些,她在他面前能够放松,愿意讲心里话。可每次稍稍推进一步,下一次她又会退回八百丈远。 总是脱口而出“叶先生”,连叫一声他的名字,都那么难得。 起先,他们之间还算是相安无事的时候,他觉得她像滑溜溜的鱼。可现在,任凭谁也无法再说他与她清清白白了,他还是觉得抓不住她。 不像是滑溜溜的鱼,鱼总归是人砧板上的东西,再滑,到头来也是要被人下锅吃干抹净的。 她像是一座山。 他在云遮雾绕里迷了路。 所有人都在劝他:此山无路可通,这也并不是你的目的地。 山本身也自岿然不动。 只有他,执拗地想要个答案。 过好半晌,叶裴修心里过山车似的呼啸着一轮又一轮的风暴之后,夏清晚终于点点头,轻声说,“好。” 她想错了,现实停在此刻也于事无补,事实上,早在胡同会所瞥到他的那一眼,就已经覆水难收。 一见到他,任何现实任何阻力全部土崩瓦解。 夏清晚回到主屋,奶奶已经去睡了,喜奶奶还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她。 “叶先生走啦?” 喜奶奶笑眯眯问,一边扭头朝窗外张望。 “嗯。” 夏清晚能看出喜奶奶的担忧,可她也无法撒谎说她和叶先生之间什么都没有。 在她自己眼里,她和叶先生只有悸动难言的情不自禁,可是,在旁人眼里呢?不提乔映雪夏长平那些人,即便是喜奶奶,恐怕也不会认为她和叶先生之间是情。 位高权重的男人和初出茅庐的女学生,怎么可能是情? 他们之间的答案必是血淋淋的,没有诗情画意清风朗月,只能算是风流韵事一桩。 他的家庭、她的家庭、那摆在眼前的不可撼动的差距、周围人的眼光…… 所有人的眼光,都像是烧灼着的炭火一样,等着她自动自发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去。 - 最近学业繁忙,周末时候夏清晚也不在家里住,是而,第二天周六,早上她收拾东西回学校,也是顺理成章。 回到学校,把昨晚在家洗干净的衣服一件一件挂到衣柜里,收拾了床铺和书桌,她就去了图书馆。 一待就是一整天。 晚上七点,叶裴修开车来接她。 11月份,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一盏一盏澄黄色的路灯从行将枯败的枝杈间洒下光辉,像剥了干燥外皮的灯笼果。 吃饭地点在叶园。 这一次,夏清晚才知道,叶园的主体建筑有三栋,白墙黛瓦,有廊桥相连,其中西边一座,是供客人住宿的地方,叶先生的专用厨师也在这栋楼居住。 食材专供,厨师则经常更换。 “绍平来的厨子,专做南方菜,”叶裴修说,“尝尝看。” 一个身穿制服的侍应生把菜一道一道从西楼端过来,夏清晚已经落座。 叶裴修脱掉西装外套,扯开衬衫顶端一颗扣子,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手拿着酒杯,一边喝一边绕过桌子,来到她这一侧,慢条斯理给她倒了一杯果汁。 夏清晚仰头看他,“你喝酒我喝果汁?” “我还不知道,你酒量怎么样?” “不好。” 她如实说,“大学迎新典礼上喝过一次,350毫升啤酒,我就醉了。” 叶裴修笑,“这么精确?醉了是什么样?” “话多。” 她跟林向榆就是因为这事儿熟悉起来的。林向榆没见过像她酒量这么差的人。 “不过,也不是完全醉,就是那种,别人会觉得我醉了,但我自己又觉得很清醒的状况。” 叶裴修在椅子上坐下来,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嫩滑的鱼肉。 “你呢?” 她夹起来吃掉,抬眼问他。 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今天就如常跟他相处,无论前路如何,跟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 叶裴修隔着餐桌看她,“……我,大概是不说话。” 吃饭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到了末尾,叶裴修起身去酒柜又拿了一瓶酒出来。 看那个架势,好像是今晚不醉不归似的。 揭开酒坛的荷叶盖,夏清晚已经闻到了一股扑鼻的香味。 桃花酒。 他走过来,给她浅浅倒了一杯,道,“度数不高,尝尝味道。” 夏清晚依言拿起酒盅,抿了一口。 晚棠纪事 第41节 随即抬眸看他,“……好喝。” 那酒液像是立刻蔓延到了她眼里似的,眸子泛着水光潋滟的冷感。 叶裴修低眼瞧着她,五脏六腑已经开始沸腾。 夏清晚转开目光,一并转移话题,“上次的白茶还有吗?” “怎么?” “听说那个能解酒,我给你泡一杯。” 叶裴修轻笑,“你觉得我已经醉了?” 他跟着她去了屏风后的茶室。 夏清晚半跪在蒲团上,轻车熟路投茶摇香。 她今天穿着件宽松的黑色长裙,袖筒偏大,她往上挽了些许,又腾出手来把长发挽起。 隔着黄花梨长桌,叶裴修靠着懒人沙发的靠背,静静地,几乎是屏息凝神地看着她。 倒掉第一泡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他似是还在喝酒,不由道,“你这样继续喝,我泡茶还有什么用?” 很像妻子训斥丈夫。 叶裴修笑着,放下酒杯,抬起一只手表示投降。 夏清晚瞥他一眼,那一眼冷冷淡淡,很有一种“算你识相”的意思。 叶裴修的目光胶着在她脸上挪不开了,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醉过,竟觉得她像他的妻。 泡好茶,推到他面前。 他只是浅浅喝了一口。 “味道不好吗?” 她问。 “太晚了,喝太多会睡不着。” 夏清晚没再说别的,手撑着下巴望向窗外。 池塘对岸有几株高大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变黄,随着微风,偶尔有几片叶子飘飘扬扬落下来。 像文艺电影里才会有的场景。 叶裴修瞧着,深有一种,如果他也不说话,她即将要拿出书本来学习的感觉。 夏清晚极力清空思绪,让自己变成无知无觉的人形物件,这时候听到叶裴修说, “你心里这么静吗?” 她扭过头来,和他视线相对,莫名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也许是压力太大了。 旁人令她如芒在背的眼光,夏家近期发生的大小事,以及对他的汹涌的渴望……她全部压制着,只埋头学习。 现下与他目光相对,他眼里的深邃,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夏清晚站起身,“我看看你的屏风。” 八折扇花梨木螺钿清漆屏风,名贵上乘,有很多细节可以研究。 叶裴修没有阻止她,也没说话,只是靠着椅背静静看着她的侧影。 过好一会儿,他才道,“你过来。” “嗯?” 她直起身。 叶裴修摇了摇手里的锦盒,“你的礼物,帮我戴上。” 夏清晚走过去,跪坐在他旁侧。叶裴修把左手臂衬衫袖口捋下来,伸给她。 她轻轻托起他的手腕,把袖口两边的扣眼对齐了,捏住,把袖扣的柱身穿过去。 她低着眼微抿着唇,神情专注而认真,眼睫半垂。 他隐约能闻到她的香味,冷淡的木质调。 在夏清*晚的余光里,能看到他起伏的胸膛,隔着一层白衬衫,能看到胸肌的轮廓。 心乱如麻。 “……好了。” 她轻声说。 隔好几秒钟,都没听到他的回答。 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他眼里的暗涌让她心惊失措,条件反射想撑住他的肩站起来,手臂刚一伸出来,就被他搂过腰捞到了怀里。 她几乎是半跌到他身上,双手撑着他的肩,勉强把上半身拉开一些距离。 颤颤巍巍视线相接。 她克制着的缘故,没有完全坐到他腿上,所以,她的视线比他高一些,叶裴修仰视着她。 “闭眼。” 如此暗哑的一声,让她下意识依言闭上了眼睛。 叶裴修仰起下颌。 她感觉自己像荷叶上露珠,随着荷叶的摇动而不由自主地震颤着,一片黑暗中,她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荒野上持续了数万年的原始滚雷。 不知过多久,一个极轻的吻落在她唇上。 也许喝了酒的人都贪恋水,所以,潮湿的唇瓣甫一相贴,便立刻感受到了致命的吸引力和快感。 叶裴修舔.弄她的唇肉,含.住那娇嫩柔软摩擦勾缠,一遍一遍地吮吸。 她有点支撑不住了,这时候叶裴修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握着她的腰把她摁下来,摁到自己腿上。 整个人都被他箍在怀里,那滚烫有力的怀抱,让她觉得自己像软掉化掉的糖果,满身满心只有甜蜜的黏.腻。 轻柔的吻很快变得激烈,她品尝到了桃花酒的清香,唇肉和舌头像是失守的城池,任他予取予求。 叶裴修不知疲倦地舔.弄她的唇,吮.吸她的舌头,像是要把她吃掉。 他早就想这么做了,已经忍耐了数个月,一朝打开,便如洪水猛兽,不可收拾。 她的腰往后折,本能要攀住什么,手伸出去,抓住他的手臂。 那手臂箍着她的腰,肌肉脉络绷紧,散发着惊人的热度,一条一条青筋蜿蜒凸起,她惊得把手缩回来,勾住他的脖子。 夏清晚呼吸不及,抓住他后颈撕扯。 叶裴修终于稍稍后退,松开了些,两个人的胸膛都剧烈地起伏着,她扎着的头发已经变得凌乱,散了几缕在颊边,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颤悠悠挂在眼尾。 他抵了抵她的额头,低哑唤她,“……夏清晚。” 她说不出话,折着的小腿早就感受到了那一团,所以她一动不敢动,保持着搂着他脖子的姿态。 叶裴修这时候讲起了不相干的事。 “我在加州上学时,最喜欢一个人去看露天电影,包场,只有我一个人。” 仲夏夜,粉紫色的晚霞大面积铺陈,微风徐徐,大屏幕上播放着上个世纪的黑白影片。 “很长一段时间里,那种场景都带给我最美妙的感觉。” “第一眼看到你,你在胡同会所的院里,踮脚闻那一枝西府海棠,那时候开始,我的感觉就刷新了。” “再没有比见到你更美妙的感觉了。” 到这儿停了一停,声线更低几分,“如果有的话,是刚才吻你。” “也许你的心里,有许多许多顾虑,你的家人,你的学业,都是更重要的事,”叶裴修说,“可是,我觉得,我应该给你一个交代——” 夏清晚能感觉到自己的颤抖了,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往下滚。 叶裴修用指背抚了抚她湿漉漉的眼尾,低声说,“如果可以的话,你愿不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 她带着浓厚的哭腔说,“你是不是就为了哄我跟你睡觉?” 叶裴修失笑,“你应该知道的,”他吻一吻她潮湿的鼻尖,“上次在书房,我就想亲你了,最后不还是只亲了额头?” “你越解释越显得可疑。” 她还是哭着,哽咽着,打了一下他的肩。 眼泪不断地涌出,几乎擦不及,叶裴修哄着,“跟你表白的话应该听过很多次了吧?怎么哭成这样?” “我也说过,”她几近有点耍赖,抽泣着说,“没有人像您这样难办。” 叶裴修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轻笑一声,“这话应该送给你才对。” “进一步退三步,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第29章 一开始看到她哭,叶裴修只觉她果然还是小孩子心性,情绪激动就掉眼泪,简直有种天真的可爱。渐渐地,她止了哭声,眼圈红红望着他时,他却后知后觉产生一种感同身受的心疼来。 他吻一吻她的眼睛,低声说,“别哭了,我保证,以后都只会有好事发生。” 夏清晚轻点点头。 两个人相对无言片刻,她忽然噗嗤一笑。 原来竟是这样轻松呀。 坦诚爱和被爱。 之前压在肩上的重担仿佛全都不见了,像魔法。 叶裴修刮她鼻尖,“笑什么呢,傻子。” 晚棠纪事 第42节 夏清晚微笑着摇头,从他怀里起身,清丽的嗓说,“我还要继续看看你的藏品。” 她身形无比轻盈,从矮榻上跳下来,趿拉着拖鞋,像一团被风吹着的云似的,欢快地跑到博古架前面,背着手仰头看。 叶裴修斜侧过身,一只肘支着长桌,手背撑着脸颊,饶有兴味地看她。 认识她这么久,还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这样轻盈快活。 他心里也跟着轻松平和下来。 博古架上,高矮胖瘦的格子里放着许多瓷器。 十二花神杯、描金云龙纹高足杯、玉壶春瓶…… 都是古董名器。 她拿过一只长颈净瓶,扭过身来问,“这是怎么得来的?拍卖?” 叶裴修点了支烟,手臂闲适搭在膝上,道,“不清楚,我出生时候就在了。” 也是。 他这样的地位,权势财富都是传承过数代的。 夏清晚不由看他一眼。他支着条腿,白衣黑裤宽肩长腿,眼角眉梢有几分不明显的微醺之意,抽着烟,显得慵懒散漫。 有种醉玉颓山的清俊。 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 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男人,方才竟认认真真跟她讲了那样一段表白的话。 夏清晚心里忽而弥漫过密密麻麻的痛感,酸胀,像美梦将醒,已经提前感到怅然。 她低下眼,把长颈净瓶放回原位。 “喜欢?” 他问。 “嗯?” “喜欢就送你,”他说,“拿走吧。” 她低低地说,“这样名贵的东西,我要它有什么用。” 隔那么远距离,叶裴修却听清了,说,“这样的天青色玉净瓶,最合适拿来插花。放在你房间,一定好看。” 千峰叠翠,托着一朵粉白小花,应是别有意趣。 她扭过头来,故意道,“那我真拿走了?” 叶裴修笑起来,“说送你,还有假?” 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还有个不那么麻烦的法子——要是你搬过来住,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了。” 夏清晚瞥他一眼,小声嘀咕一句。 叶裴修仰头更深地笑起来。 有种雨后初霁的清朗,像是平生没这么快活过。 他掸一掸烟灰,遥遥盯着她,道,“话说回来,我还真有别的东西要送你。” 夏清晚只以为他还在开玩笑,头也不回,“不理你。” 她静等了片刻,叶裴修没有再说话,再转头看过去,正巧看到他从博古架另一头离开的背影。 三五分钟后。 感觉到背后有高大温热的身体俯过来,她正要回头,整个人已经被从背后环抱住,叶裴修托起她一只手的手腕,套了一个东西上来。 那是一只满钻的花簇手镯,通体流光溢彩,像波光粼粼的银河,又像夜里路灯下飞扬的雨丝。 太漂亮了,甚至让人目眩。 “衬你。” 他说。 她肤色冷白,气质清清泠泠,戴上这样的物件,更显得高贵疏离。 愣愣低眼瞧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她就要往下褪,叶裴修握住她的手,“算是你生日礼物的回礼,不准不收。” “昨晚就想给你的,”他笑道,“可是你惜字如金,一句话也不肯跟我多说。” 他微低着头,鼻息就在她耳朵上方,那热气扑得耳廓痒痒的,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叶裴修偏过头,寻着吻了吻她的鬓发。 轻柔的吻让人心痒难耐,她微转过脸来,他就吻住了她的唇。 叶裴修握住她的腰把她扳转过来。 这是一个温柔缱绻的吻,唇瓣与唇瓣相触,潮湿氤氲,像空山新雨后,自翠绿叶片上滴落的一星雨水,微带着清新的花香和木香。 是方才的酒香和他身上的香味。 大手扣住她后腰,将她更深地摁到自己身上,温热软香一蓬一蓬地侵袭他的鼻尖他的神思。 吻不断加深。 那手的热度和力道透过薄薄的裙子洇进皮肉,让她浑身泛起战栗,男人的荷尔蒙烘烤着,让她头晕目眩神思混沌。 这时候,她脑海里莫名浮现在会所胡同游廊下,第一次与他打照面,那时,他那样低着眸不动声色地看她。 此刻,叶先生在吻她。 一阵幸福的晕眩。 她人生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被某个人宠爱着,这个人不偏不倚,正是她第一眼就向往的叶先生。 他拂开她颈侧的长发,轻控着,拇指似有若无地摩挲,自颈侧到下颌,最后来到耳垂。 舌尖细腻地描摹她的唇肉,偶有顶/玩拨/弄。 身体的潮湿感愈来愈深愈来愈浓,夏清晚不由地轻吸一口气。 那低低的喘息让人头皮发麻。 叶裴修骤然加深了吻,同时单手托起她的屁股把她抱到身上。 经过主卧室的门时,她才意识到状况,不由着起慌来。 叶裴修把她放到洗手台上,单手撑着台面边缘,微俯身,低声耳语,“今晚在我这儿睡?” 夏清晚眼睫一颤,张口想说话,却组织不出语言。身体也跟着动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大约是怕台面凉到她,所以他掌心垫在她屁股下面,托着。 身体那轻微的动作,让她整个人在他掌心磨了一下。 她不再动了,只是以一种抗议的眼神望着他。 叶裴修眼眸浓暗,表情却还是很游刃有余的样子,轻笑说,“有客房,你随便挑。” “先洗澡?”他说,“浴缸还是淋浴?” 夏清晚微抬下巴,示意淋浴的方向。 叶裴修把她抱过去。 站在淋浴间外的时候,他拍了拍她的屁股,“脱鞋。” 真是的,提醒人用嘴巴就好了,他何必多此一举拍人家屁股? 这人果然没个正形,当初第一次跟他吃饭时,对他的印象果然没有错,稍微熟悉一点,接了吻了,他的手就马上不规矩起来。 夏清晚有点羞愤,恼他过于不见外,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反驳,脑子很快转了转,把拖鞋甩掉,随后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见他愣了一下,抬眸看过来,她立刻补一句,轻飘飘的,“放我下来。”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叶裴修笑起来,眼神变得有点意味莫名。 她其实有点怕的,他这样的男人,大约从没有被人打过脸,虽然她那一下那么轻,也不算是打。 战战兢兢贴住淋浴间的雕花墙壁,她装了胆子说,“你可以出去了。” 叶裴修反而走近了,笑说,“我小瞧你了是不是?” 她抬起头,“谁让你——” “嗯?”叶裴修眼睫半垂,眸色危险,“……好玩吗?” 夏清晚还没想到要怎么回答,他的吻已经压了下来。 有点像惩罚,牙齿咬住她的唇轻轻研磨,舌尖也被勾缠住翻搅,捏着她的下颌,吻得她全无招架之力。 待他出去,她脱了衣服洗澡时,呼吸才稍稍平复。 - 夏清晚洗完澡出来,拉开浴室置物柜的抽屉,在里面找到他说的内衣裤和睡衣换上。 睡衣是吊带短裙,丝绸质地,柔软亲肤,虽说布料少了点,倒也是常见的款式。 她吹干头发走出来,就见叶裴修正坐在主卧室窗前的单人沙发上看杂志。 他大概也洗过澡了,换了身衣服,松弛休闲的亚麻质地的白衣黑裤,叠腿而坐,整个人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清贵之气。 叶裴修抬起头,定定看了她许久。 月白色的吊带短睡裙,看起来清冷疏淡,像远处连成一片的一抹碧波青天。 她说,“那我去睡了。” 早已过了她的睡觉时间,明早起来还要去趟学校,必须得睡了。 只是不知道睡不睡得着。 叶裴修轻一点头,“选哪一间?” 她指了指,“主卧旁边这一间。” “去吧。” 毕竟是他的家里,她也不好反锁门,在客房里转了一圈,熟悉了一下室内的陈设,她就摁灭了灯,钻进被窝。 晚棠纪事 第43节 预料之中的,毫无睡意。 今晚像一场梦。 以至于,此刻,夏清晚还有点踩在云团上的不真实感,像夏日午后睡在后花园的合欢树下,睁开眼时,恍然不知处。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听到敲门声。 她扑开被子,从被窝里钻出来。 手往后撑起上半身,就见卧室门被推开,走廊的暖光斜斜映进来,像新世界投射过来的一个角。 叶裴修走进来,在拐角处停下脚步,单手轻扶着墙,问,“困不困?” 夏清晚诚实地摇头。 “要不要我哄睡?” 她更加摇头。 叶裴修似是笑了一声,说,“那你哄哄我,我也睡不着。” 这人…… 见他往床边走,夏清晚忙往床中间挪,想给他腾出位置。 叶裴修坐到床边,捞过她的腰把她拖过来,说,“你跑什么。” 她躺倒在床上,长发铺散,正想说话,他已经弯身低头吻下来。 她口腔里有他的牙膏味,清凉,引得人想要不断汲取。 吻了许久,她感觉自己像熟透的软杏,澄黄多汁的果肉完全融化,在床单上流淌。 一片昏暗中,他换气的鼻息声潮热粗重,如有实质,一波一波撞击她的耳膜。 过好一会儿,夏清晚感觉到叶裴修摁住了她的大腿,在她唇边轻笑说,“别动了,踹了我几脚了?” 在此之前,她完全没觉察到,自己一直在扭动,双腿也不知不觉地在床上蹬踏着。 她脸上发热。 他的掌心带着灼人的温度,牢牢握着她的大腿,那样惊人的热度让她呼吸急促起来。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那道浅浅的疤。 -----------------------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啊啊啊啊 第30章 周日早晨,叶裴修开车送夏清晚去学校。 今天有一场比较文学讲座,讲授者是哥大比较文学的尤教授。 他当初在京大中文系比较文学专业读的本科,于是,此举很有学成归来回馈母校的意思,比其他在国内的讲座还不同些。 副驾驶上,夏清晚打开书包,忙着翻阅文件。 她是此次招待团的学生志愿者,讲座前后,负责和尤教授的助理沟通相关具体事项。 等红灯时候,叶裴修偏过头来看她一眼。 看她神情凝重的样子,就问,“挺麻烦么?” “听说尤教授很讲究,只喝某个牌子某种豆的手冲咖啡,”夏清晚说,“我们已经派了学生志愿者去五道口分店买了。” 叶裴修没再说别的,只伸臂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事实上,文件里的每一个字她都已经滚瓜烂熟,前后流程也已经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她这样装忙碌,无非是羞赧。 早上起来,洗漱完走到客厅,与在沙发上看书的叶裴修一对视,她就闹了个大红脸。 昨晚上,叶裴修什么时候离开客卧的她都不知道。 叶裴修当真是把她哄睡,靠在床头轻拍她的肩背,她趴在他身上,迷迷糊糊就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睡得前所未有得好。 在客厅那样一对看,叶裴修就笑说,“怎么还穿着睡衣?” 他带她去客卧,打开衣柜,里头有整排女士衣衫。长裙风衣,黑白灰和蓝紫色调,偏极简清冷,都是她日常会穿的风格。 也不必问了,必是他这几日提前准备好的。 她换好衣服,简单吃了早餐,和叶裴修一前一后走到玄关。 那时候她就已经在故作镇定。 她换好鞋,说,“走吧。” 就听叶裴修笑说,“打算今儿一整天都不抬头看我?” 她不得不抬起头。 叶裴修把她抱到玄关柜上,捧着她的脸低头吻了一番。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到现在她一颗心都还扑通扑通,没有归位。 也是怪了,昨晚上她那样“嚣张”,今日天光大亮,反而胆气也跟着熄灭了,总觉得缥缈。 车子开到礼堂外,夏清晚收拾书包,叶裴修说,“中午记得好好吃饭。” “嗯,”她说,“那我走了。” 叶裴修单手搭着方向盘,一手撑着她的椅背,倾身过来,说,“亲一下。” 她略定了定心神,扭过脸来。 极近的距离,叶裴修先亲了亲她鼻尖,再往下,轻吻了吻她的唇。 耳语般的低声,“乖,要想我。” 下了车,把挎包背到肩上,夏清晚拍了拍脸,秋日的凉风迎面吹来,让她更觉出脸颊的滚烫。 - 预料之外,尤教授很平易近人,说话自带三分笑意。 见夏清晚跟他的助理讲话,就笑着搭话道,“同学,你是大几的学生?” “大二。” “哦,”尤教授想了想,“还没选专业?” “还没有,要到大三才选具体的培养方向。” 尤教授点点头,问,“目前有想法了吗?选哪个专业?” “古代文学。” “唔,这个方向竞争很激烈啊。” 夏清晚笑说,“是。” 讲座结束之后,夏清晚在前面引着路线,带领尤教授和他的助理回休息室。 休息室里,京大中文系和英文系的比较文学老师们都已经等着了。 一阵热闹的寒暄。 说要去吃饭,尤教授回头看夏清晚,问,“同学们一起去?” 夏清晚摇头,笑说,“我们不去了,教授您吃好。” 一行人左推右让着,浩浩荡荡离开了休息室。 这时候,有同学小声对夏清晚说,“听说,尤教授在哥大有很多花边绯闻。” 夏清晚笑了笑,没作声。 - 下午忙完已是五点钟,夏清晚收拾好东西,看到手机上有叶裴修一个小时前发的消息: 「什么时候忙完?我接你去吃饭。」 夏清晚打字: 「我直接回家好了,喜奶奶说今晚做大餐,让我回去。」 过片刻,叶裴修回复: 「好。」 夏清晚打车回大院。 到家时,小萱阿姨已经在摆盘。 眼下喜奶奶的腿伤虽则已经痊愈,但最近夏清晚学业繁忙少回家,两位老人家都需要照顾,于是看护小萱阿姨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在家里帮工,顺便做些日常的护理工作。 喜奶奶说,“最近家里不太平,大家好好吃一顿,震一震士气。” 吃饭时候,小萱阿姨卖力讲了不少笑话。 末了,收拾碗筷时,喜奶奶才想起来,说,“对了,今天叶先生来过一趟。” 夏清晚猝不及防一顿,“……他来做什么?” “嗐,还不是因为我之前摔跤的事,”喜奶奶道,“他派王敬梓给我打过一通电话,说咱们家里老人多,各个地方都得做一下适老化的改造。” “特别是浴室厨房这些地方。” “今天,叶先生就带着王敬梓和一个设计师过来家里,实地查看顺便量房。” 喜奶奶笑说,“你梁奶奶还开玩笑呢,说叶先生对咱们家,比对她都尽心。” 夏清晚笑了笑,低眼摩挲水杯,没接话。 夏惠卿望向窗外,也没做声。 她最近总是忧心忡忡的,话比平日里还少。 晚棠纪事 第44节 夏清晚和喜奶奶都心知肚明,她老人家是在担心夏长平。 夏明州是个闲不住的,在老宅住了没几天就搬走了,搬回了他自己的住处。 夏惠卿找叶先生那一遭,果然是有用。最近,夏明州那里倒是太平,每日照常上班,没听说有什么事。 但无功不受禄,即使看在人情的份儿上,这种忙也只能请叶先生帮一次。 以后再有什么,就不好张口了。 饭后,夏清晚陪奶奶在侧厅看了会儿书,七点多钟就上楼回了房间。 推开门,还没开主灯,她就察觉到了房间里的不寻常。 窗户开着,外面是昏茫的夜色,白纱帘随着微风飘飘荡荡,窗前她的书桌上,静静放着一个天青色细颈玉净瓶,里面插着一蓬宫灯百合。 细长的绿叶,叶下垂着一盏一盏宫灯样的澄黄色小花。 绿叶稀疏,是而不显得拥挤,反而让人觉得舒展闲适,那一盏盏澄黄色的花,是视野里浓重的着色,蓬勃肆意。 站在卧室门口望过去,只觉窗前这样的场景,像极了油画,有种沉静永恒的意味。 是他赠她的一方世外桃源。 夏清晚手扶着门把手,在门口站了许久。 这样名贵的古董,他竟真的拿来给她插花用。 出手阔绰稳居高台的叶先生。 她洗了澡,在书桌前看文献背书。 余光总是瞥到那一盏盏澄黄色,像弥天大雾里的灯盏。 到底是应该给他道声谢。 夏清晚合上书,直接拨通了叶裴修的电话。 接通之后,她先就说,“谢谢你送的花瓶。” 叶裴修说,“不客气。” 端端正正又略带着笑意。 “你在做什么?” 她问。 “等你的电话。” 他说,“今天有没有想我?” 何止是“想”。 一整天,他都在她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 太多可想的了,他在茶室矮榻上抽烟的姿态、昨晚床上的吻、今早玄关的吻。 一颗心完全被另一个人萦系着,那种感觉,像极了她曾在天文馆体验过的太空漂流,浩荡伟大,飘飘扬扬无所适从,却又奇异地有种震颤着的安心感。 她没说话。 叶裴修低低地说,“我很想你。” 挂掉电话之后,夏清晚在书桌前久久地发起呆来。 到目前为止,将近20年的生命里,她其实一直在寻觅一个安定的归处,过早地失去父母,让她潜意识里总是不安,总是有种漂泊的无助感。 所以,在寄宿家庭里,她明分寸懂事理,早早学会察言观色谨慎克己;回到上京来,对奶奶和喜奶奶百般体贴温顺。 乖顺之外,也更加要强。 可是,就像夏长平说的,夏家老宅也不是她的家。 她这样一颗动荡飘摇的心,兜兜转转,竟是在叶裴修的身上寻到了安全感。 她甚至有种宿命感,叶先生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 地球online,官服发给她的有时效的ssr卡。 - 接下来那一周,叶裴修去了趟非洲出差。 夏清晚为学业忙碌着,每天都在图书馆待到闭馆才罢,和时小雨林向榆也几乎没见面了,见的最多的反而是课题小组的同学们。 整日忙碌,倒也不觉难捱,只是把叶裴修归国的日子算了一遍又一遍。 她自己也没想到,短暂的小别而已,她竟会如此思念他。 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毕竟是第一次谈恋爱,对方又是个叶先生那样的人,她会一朝沦陷也是寻常事。 周五这天晚上,天下起了雨。 秋雨淅淅沥沥,空气森冷。 叶裴修发消息问她打算几点从图书馆出来。 她说,「大概九点。」 九点出头,夏清晚收拾书包离开图书馆。 下楼走出旋转门,正打算撑伞,一抬头,却看到叶裴修撑着伞站在迈巴赫车边,枪灰色衬衫,外面搭一件薄款长大衣,正擎着伞笑盈盈看着她。 夜色里,像极了朦胧的远黛青山。 她稍愣了一下,随即冒着雨跑下台阶,一头扎进他怀里。 叶裴修伸臂接住她。 她抱着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叶裴修摸了摸她的头,内心滚雷一般,涌起一阵难言的疼惜。 她闷声说,“……我饿了。” “带你去吃饭。” 上了车,叶裴修把她捞到腿上,仔细地吻了一通。 边吻边扯领带,解开衬衫顶端两颗扣子,过好一会儿,他才哑声说,“好想你。” 夏清晚定定瞧着他,不作声。 他笑起来,“怎么这样看着我?” 她摇摇头,眼神岿然凝在他脸上。 一张惊心动魄的俊脸,不见旅途的奔波劳顿,只有一派矜贵的清俊。 叶裴修一手扣着她后腰,再度低头吻下来。 一个缓慢的吻,小别后的温存,战栗一阵一阵滚过。 末了,鼻尖轻蹭过她的鼻尖,他问,“今晚去我那儿?” -----------------------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啊啊啊啊 第31章 吃饭时候,两个人都喝了点酒。 回叶园的路上,夏清晚趴在叶裴修身上闭眼小憩。 他一手搂着她,在她发顶低声说,“要几点送你回去?” 方才吃饭间,她说今晚要回家睡,明天喜奶奶过生日,她今晚要回去做些准备。 夏清晚没睁眼,伸手比了个“十”。 叶裴修抬腕看表,笑说,“现在已经11点了。” 她闭着眼睛没吭声。叶裴修逗她,说,“你不会是不想回家,故意这么说的吧?嗯?” “是不是想在我那儿睡?”她还是没反应,他接着道,声音越来越低,“……最好是跟我睡主卧,是不是?我瞧着你就在打这个算盘——” 夏清晚终于抬手捂他的嘴,“贼喊捉贼。” 声音有种酒酣意懒的柔软。 叶裴修笑起来,“……晚晚这么聪明吗,怎么知道我想?这么了解我?” 她更深地往他怀里拱了拱,一幅要睡觉的架势。 这周每天都睡很少,刚才喝了点酒,此刻困劲儿上来,很快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在车上补了会儿睡眠,到叶园,下了车,夏清晚反而精神奕奕起来。 叶裴修脱掉大衣,去西厨岛台给她倒了杯温水,循着走出落地窗,来到院里找她。 夏清晚正蹲在银杏树下,仔细地捡拾落叶。像夜深了依旧蹲在路边公园里不愿意回家的小孩。 “捡它做什么?” “我要做书签。” 她接过水杯咕咚咕咚喝掉,递还给他,道,“你上周送我的宫灯百合也已经枯萎了,被我做成书签了。” 叶裴修失笑,“以后还多着呢,每次都要做成书签?累不累啊你。” 她没说话,倒是仰头冲他笑了一下。 那一下笑容如此灿烂澄澈,莫名像极了老照片里褪色的模样。叶裴修晃了晃神。 大多数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叶裴修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也没再多说,走回池塘另一边,在楠木交椅上坐下来,点了根儿烟。 隔着池塘遥遥地看着她。 晚棠纪事 第45节 夏清晚仔细挑选了两枚落叶,揣在口袋里,又趴在池塘边看鱼。 叶裴修说,“小心点,掉下去我还得捞你。” 她问,“鱼食呢?” 叶裴修微偏了偏头示意,在屋里。 她颠颠绕过池塘来拿,又回到池塘对岸去,半跪在木台阶上,俯身下来,往面前池塘撒了一把。 鱼儿争先恐后簇拥过来,欢快地摆着尾巴抢食。 “起来吧,”叶裴修道,“膝盖跪坏了。” 她倒是听话,改换成抱膝坐着。 看看鱼,又看看他。 隔着夜灯照耀下波光粼粼的池塘,叶裴修松弛倚靠而坐,枪灰色衬衫袖筒半卷,露出一截修长匀称的小臂,指间那支烟抽了一半,猩红光点随着他抬手的动作明明灭灭。 一股沉稳持重的清贵之气。 “就这么会儿时间,还不过来离我近点儿?” 夏清晚笑了,手撑住木台阶,依言要站起来。 手刚一撑住,就突然激烈地哀嚎了一声,然后把手抽回来,痛苦地大幅度地颤抖着。 叶裴修急忙丢了烟,匆匆绕过池塘,“怎么了?” 他一颗心跳得飞快,走近了把她捞到怀里,把她一直甩着的手拿到眼前,“我看看。” 中指被木台阶缝隙夹了,指甲和指腹处红肿渗血。 她脸色发白,不停地抖,眼眶红着,嘴巴半张,不停地嘶嘶吸气,必是痛极了。 叶裴修带她到客厅,翻箱倒柜找药箱。 在沙发上,把她摁在怀里,给她上了碘伏,贴上创口贴。 “明天我就让人把那儿拆了。” 这话倒惹得夏清晚笑起来,反而安慰他,“硬伤,疼过就好了,没事的,一会儿就好了。” 叶裴修拿过她的手亲了亲。 她渐渐缓过了劲儿,抬起手,笑说,“完了,我这样未免太‘彬彬有礼’了。” 中指孤零零地竖着,好像是在“问候”每一个见到的人。 叶裴修被她逗笑,道,“还有心思开玩笑。” “已经不疼了。” 叶裴修亲了亲她的额头。 这一茬很快过去。 他们一起去书房,喝茶听唱片。 以至于,叶裴修怎么也不会想到,两年后的后来,午夜梦回,经常浮现在他脑海的,不是他与她每一个缠绵的午后深夜,而是她手指被夹到,痛苦哀嚎簌簌颤抖的场景。 每每心如刀绞。 - 夏清晚回到大院时,已是凌晨两点钟。 叶裴修开车把她送大院里路口,停了车,陪她一起*走到夏家老宅外面,看她进去才离开。 喜奶奶生日这天,夏惠卿夏清晚祖孙二人请她到满香楼吃午餐。 刚落座,夏清晚就听到脆生生的呼唤,“清晚姐姐!” 她抬头循声看过去,珠光宝气的裴美珠小跑过来,满面笑容地,“好巧!你也在这儿吃饭呀?” “嗯,”夏清晚为她做介绍,“这是我奶奶,这是喜奶奶,”又道,“这是叶先生的表妹,裴美珠。” 裴美珠乖巧可人挨个问好。 夏惠卿和喜奶奶也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 喜奶奶道,“听叶先生和清晚提起你好多次了,今天终于见到了,真是漂亮。” 夏惠卿道,“你是一个人吗?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 “不啦,我跟我姑姑一起来的,”裴美珠遥遥指了一指,众人循着望过去,只见隔了三个座位,大厅那一头窗前坐了个高贵优雅的妇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正在点菜。裴美珠压低了声音,嬉笑说,“……叶先生的妈妈。” 夏清晚一顿,不由多看了两眼。 妇人身穿简单款式的黑色连衣裙,头发挽在脑后,抬眼跟侍应生说话时,自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清贵气韵。 很漂亮的一张脸,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种国泰民安雍容大气的华美感。 “我回去啦。” 裴美珠说,“清晚姐姐,有空记得找我,我想跟你玩。” 夏清晚点点头。 裴美珠回到自己座位,大约是跟裴雅娴说起,裴雅娴就遥遥地往这边看了一眼。 正好,夏清晚也正看着她。 视线相对,夏清晚礼貌地笑了一下。她也不太记得,叶先生的母亲有没有回给她一个笑容了。 隔着距离,很难分辨得真切。 在裴雅娴的视线里,那是个清泠泠的出水芙蓉一样的小姑娘。 虽则表情神态雅致清丽,桌上澄黄小灯的照耀下,那脸蛋儿却分明有种娇艳蛊人的美感。 她心里莫名一震。 夏清晚这一桌,吃饭时候很热闹。 侍应生推来蛋糕,给喜奶奶戴上生日帽,唱生日歌,许愿吹蜡烛。 仪式感满满。 吃到一半时候,裴美珠那一桌姗姗来迟一个女孩子。 跟裴美珠一样的珠光宝气,看年纪应该不到25岁。大约是很相熟的人,叶先生的母亲亲亲热热地握着她的手跟她说话。 三个人笑眯眯地谈笑风生。 夏清晚收回视线,专心吃饭。 她们这一桌先离开。 回大院的路上,夏清晚靠在喜奶奶肩上睡觉。 过了半个钟头,裴美珠那一桌才散席。 回程车上,裴美珠正噼里啪啦摁手机给朋友发消息,就听姑姑突然出声,问了句,“美珠,你说那个小姑娘,跟你表哥很熟?” “嗯?”裴美珠反应了一下,“你说清晚姐姐?” “刚才吃饭时候那个女孩子,叫这个名儿?” “哦,”裴美珠疯狂大脑风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王敬梓说起过。” 裴雅娴若有所思点点头,说,“真是漂亮呀,难得一见的美人。” 裴美珠佯怒,“嗯?比我还漂亮嘛?姑姑你怎么回事!” 裴雅娴敷衍地笑了笑,没再说话。 - 回到夏家老宅,喜奶奶去睡午觉,夏惠卿在侧厅看书,夏清晚则上楼回到自己房间。 右手中指包扎着,吃饭时候只能用左手,左手不灵便,午餐也就没吃太多,她铺开瑜伽垫,一边做拉伸,一边听播客。 傍晚时候,接到林向榆的电话。 林向榆欢快地讲说,“我提交了nyu的申请,攒人品来喝酒庆祝一下,快来快来。” 自她说要跟盛先生当面谈一谈,托夏清晚向叶先生问医院那次之后,她们俩还没仔细聊过。 夏清晚也不清楚,她后来有没有见到盛先生。 “在哪里呀?” 林向榆说了个胡同名字,“托映雪的福,才能来这儿一趟呢,比北官房那个会所高级多了。” 夏清晚仔细回想了一下,叶先生曾带她去过这里。 是在书房吻过她额头之后,假借裴美珠的名义,邀她去吃饭。 “……好,我等一下过去。” “等你哦。” - 夏清晚赶到胡同里,跨进二进院,就听到一阵笑闹声。 花架下,七八个人围坐,茶几上燃着蜡烛,气氛融融,喧笑声似香雾一蓬一蓬浮起。 “清晚!”林向榆先看见她,立刻把身边人推开了些,给她腾出位置,“快来坐。” 她对面坐着乔映雪。 乔映雪先冷哼了一声,才纡尊降贵似的,“好大架子哦,也只有向榆能请得动你。” 夏清晚权当没听见,微微笑了笑,“晚上好。” 林向榆知道她酒量不好,招来侍应生给她点了杯果汁。 两个人凑在一起说小话,林向榆跟她细细讲了,如何如何费劲巴拉弄到了几封推荐信等等。 乔映雪嚷着要跟夏清晚喝一杯。 林向榆了解她,知道她是有意要趁这个机会跟夏清晚熟悉起来,就笑说,“映雪,你能不能态度好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找茬呢。” 乔映雪站起来,俯身越过茶几,往夏清晚手里塞了一个玛格丽特杯,倒上酒,自己也举起一杯,豪言,“我话都到这儿了,你喝不喝?” 晚棠纪事 第46节 旁边江米娅笑嘻嘻起哄,“映雪,夏清晚不给你面子呀。” “你闭嘴——” 话音还没落,她目光直愣愣地,人也定住了。 这时候,夏清晚听到熟悉的低嗓在身后不远处响起,“交朋友啊?” 她扭过头,只见叶裴修绕过沙发走到她身边,从她手里拿过酒杯,仰头喝掉,挺随和地说,“可以代酒吧?” 所有人都像是丢掉了呼吸,乔映雪也慢半拍,反应过来急忙点头。 叶裴修拍了拍夏清晚的脑袋,“好好玩,我就在里面包厢,散场去找我。” -----------------------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啊啊啊啊 第32章 叶裴修走了之后,在座一圈人,好久没人说话没人动弹,都明里暗里瞄着夏清晚的表情。 气氛一时变得沉寂而诡异。 乔映雪跌坐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找个借口劈头盖脸把江米娅骂了一通。 林向榆是东道主,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招呼着让大家玩游戏,很快又把场子热了起来。 玩到大约十点钟,乔映雪率先站起来,说,“在这儿喝没意思,谁想去酒吧?” 几个人站起来附和,由是,浩浩荡荡走了一批人,留下来的几个中,有的本来就是被拉过来充数的,也就借着这个机会站起来道告辞回家了。 只剩下林向榆夏清晚和另外两个女孩。 林向榆和夏清晚窝在同一张单人沙发里头,凑近了说小话。 不大会儿,几个男人从中堂包厢走出来,边说着话,边顺着冬青步道往另一个方向的开放式会客区走。 林向榆也注意到这个动静,很了解的口吻笑说,“这是谈完了正事,出来喝酒了。” 方才,夏清晚隐约看到那几个男人里面有叶裴修的身影,由是她循着那低低的交谈声望过去,可惜隔着花架的掩映,看不真切,无从分辨他在哪里落了座。 左右张望着,就看到,在视线范围的最左边,叶裴修在一张圈椅上坐着,唇间衔着一支烟,抽一口取下来,唇角勾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 她的视线里,正巧对着他的侧面。 他也偏头看过来。 隔着低矮的冬青,稀稀拉拉的花架,还有冬青之间一只顽强的还未凋落的光谱月季,他们目光相对。 叶裴修抬手,做出捏着什么东西往唇边倒的手势。夏清晚有点迷惑:什么意思?是让她喝酒?还是让她不要喝酒? 她拿出手机,点开和他的对话框,问: 「什么意思?」 发完,她冲叶裴修扬了扬手机。 接着,她就看到叶裴修低头拿手机打字。 三五秒,进来一条信息: 「有没有喝到好喝的饮料?」 她打字回复过去,正敲着屏幕,林向榆嗤嗤笑着打趣,“就这么一会儿时间,还发消息呐?”她凑近了,小声笑问,“热恋期啊?” 夏清晚还没来得及回答,这时候,正好叶裴修那边有个男人走过去跟他说话。 是盛骏驰。 林向榆立刻缩回脑袋,装作没事儿人似的,拿出自己手机胡乱翻看。 夏清晚笑了笑,问,“你跟盛先生,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啊,”林向榆满不在乎地说,“就是睡了而已。” 夏清晚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这下换林向榆哈哈大笑了,她说,“你干嘛那么惊讶,我和他都不是认真的人,玩玩而已,没有人当真。” 可是,在夏清晚的认知里,林向榆是个认真的人。 不熟的人会觉得她冷傲,熟悉的都知道她洒脱爽利,整天嘻嘻哈哈,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似的,可她对朋友对恋人,无不认真且讲义气。 和夏明州那一场,开启得那样谨慎,结束得那样仓促,夏清晚还以为,她和夏明州之间并没有完全结束,只不过有一些误会没有解开。 可眼下…… 林向榆像是大概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于是耸耸肩说,“跟明州这一场,我觉得太不值了,”说着,她笑了笑,“……我很早时候就开始谈恋爱了,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后来,明州追我追得那样认真,我觉得,我也应该认认真真好好谈一次,所以,考察了他足够久,在一起之后也尽力地帮他,有什么问题就马上讲出来,不吵架不闹矛盾……” “……可是,还是没有好结果,所以,我就想啊,不如及时行乐。” 夏清晚静静看着她的侧脸。林向榆用酒杯杯沿抵着唇,漂亮的锋利的眼睛眨巴眨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片刻,她扭过头来冲夏清晚笑了一下,撞了撞她的肩。 两两沉默之中,林向榆想起什么,又道,“我笑死,就我跟他睡觉那天,是在他家,睡完两个人在客厅喝酒,我那时候还穿着他的衬衫呢,里面光溜溜的,结果有个女人来找他了,你猜怎么着?我们仨甚至坐下说了会儿话哈哈哈。” 虽然她笑得那样开怀,夏清晚却无从分辨她是不是真正的开心,也就默默着,没说话。 两个人聊着的时候,叶裴修和盛骏驰过来这边找她们。 各自都说,“我送你。” 林向榆率先跳起来,“好哇。” 回夏家老宅的路上,夏清晚一直静静地望着车窗外。 不知为何,想起了中午吃饭时见到过的叶先生的母亲。 - 此前,虽说一直有纷纷的传言,夏清晚与叶先生如何如何,可那毕竟只是“传言”,没有人亲眼目睹过他们二人过从甚密。 会所花架下那一遭,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 过后,传言有了根据有了底本,便更加绘声绘色起来,叶先生如何如何替夏清晚喝了一杯酒,如何如何温柔地拍拍她的头。 众人把这隐秘而暧昧的情事,翻来覆去添油加醋,在各人口中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也没有人知道,夏清晚和叶先生之间,自始至终情深义重,清新澄明。 - 11月底,哥大比较文学系尤教授离京之前,系里给他举办了一个欢送会。 夏清晚作为学生志愿者的代表,也被邀请去参加。 尤教授是南方人,系里投其所好把就餐地点选在一家有名的淮扬菜餐馆。 餐馆开在一个创投园里,绿化程度高,从包厢窗户望出去,一目森绿的柏树。 席上,敬酒环节,尤教授热情建议她去哥大留学,攻读比较文学。 “你长得好,气质好,一定很受欢迎,很适合读比较文学。” 夏清晚不明白,长相气质怎么会跟要读的专业有关系,又不是选美。她微微笑了笑,还没说什么,尤教授就给她倒了杯酒,说,“来,跟我喝一杯。” 话音刚落,院长拨开两位同事挤过来,拿过夏清晚的酒杯,笑着跟尤教授说,“我的学生不喝酒,昨天刚吃了头孢的,我来代她喝。” 尤教授正要抗议,院长就佯怒,下巴一抬,“怎么?我还不够格?” 这时候夏清晚感觉自己手腕被人扯了扯,她扭头看过去,是学姐肖竹,肖竹正跟她使眼色,夏清晚反应过来,忙趁着这个机会退出去,和肖竹一起走到包厢外面。 “听说,这个老尤是个惯犯了。”肖竹笑说,“不过没想到,咱们院长还挺贴心。” 贴心的还不止如此,散席之后,教授们把尤教授扶上车,夏清晚肖竹在旁边等待着,院长走过来问,“清晚,你怎么回去?需不需要我顺路送你?” “不用了,我——” 正说着,视野里驶进一辆迈巴赫,停在马路对侧,后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俊脸。 院长循着视线望过去,跟叶先生之间有个心照不宣的对视,就笑眯眯道,“有人接了,那我就不送了。” 夏清晚跟院长和学姐道别,穿过马路坐进车里。 “是你跟院长打过招呼让他照顾我?” 叶裴修淡淡笑了声,说,“怎么一幅问罪的架势?” 夏清晚不语,等着他的答案。 她当然不是问罪,只是想要跟他明确界限。他位高权重,任何话吩咐下去,总有人抢着替他办。说严重点,即便他一句话不说,仅仅只是让人知道她和他的关系,那么,就会有人上赶着给她开绿灯,她的未来将不费吹灰之力畅通无阻。 学术不端、侵占职权,可是不小的罪名。 她忐忑地等待着,叶裴修失笑,“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让他做好自己的工作,帮学生恢复名誉,替学生挡下不怀好意的酒,不是他该做的吗?” 夏清晚脑海里电光火石一闪,“……之前,邓彬的事也是你让院长……” 叶裴修笑看她,没说话。 那么早的时候,他就在托人照顾她了。 夏清晚心里涌进一阵酸涩的暖流,小声说,“对不起,错怪你了。” 叶裴修面色不动,眼眸深深看她,道,“赔偿呢?” 夏清晚凑近了,亲了亲他的脸。 他把她捞到腿上,安顿好。肢体上无比亲密,面上却是一幅严肃的恳谈架势,“我要是像你想的那样,胡作非为仗势欺人,早不知道被人罗织了多少罪名了。” 夏清晚噗嗤笑,故意说,“我怎么不信,谁敢动你啊?” 叶裴修也故作高深,“小孩子不懂了吧,越是像我这样的位置,越要小心谨慎洁身自好,多少眼睛盯着呢。” “那人人都还这么怕你?” 夏清晚脸上有种灵动的顽皮神态,咯咯笑说,“照你这么说,你不会是纸老虎吧?” “我到底是什么,你应该最知道了。” “我不知道。” 晚棠纪事 第47节 她眼眸亮晶晶盯住他,爱极了这样轻松的玩笑时刻。 叶裴修点点头,面色如常平淡地说,“也对,应该要过一阵子。等哪一天,夏小姐赏脸肯留宿——” 话没说完,被夏清晚扑过来捂住嘴巴。 早就知道的,他这个人没个正形,越接触越变本加厉。 她脸蛋儿红红,小声威胁,“你再胡说八道,我现在就回家,不去你家了。” 叶裴修往后一靠,笑得粲然。 因着这一遭,车子在叶园停车场停稳,夏清晚就自己打开车门,闷头往前走,叶裴修赶上来,从后面捞住她的腰,一把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隔着月洞门,远远地就瞧见有个身穿制服的佣人在池塘对岸扫叶子。对岸的那段木台阶,果然已经翻新了。 到主屋门前,叶裴修说,“开门。” 夏清晚一手搂着他的脖子,一手抬起摁了密码。 密码也已经改成了她的生日。 她甚至有种这是自己家的错觉了。 进入玄关,她下意识低头找拖鞋,这时候叶裴修把她放到了玄关柜上。 低头压近了,似是家长检查小孩有没有做坏事,“一滴酒也没喝?” “……没有。” 骤然迫近的鼻息和香味让她紧张起来,两个字也说得细若蚊吟。 “乖。” 说着,他吻下来。 这个吻不显得强势,慢慢靠近了,一点一点品尝,纠缠,在这样细微温柔的接触里,呼吸反而很快急促起来,一蓬一蓬冲撞着。明知道对方的口腔是氧气稀薄的地方,却还是执意地去索求,像迷途不知返,一心向死的孤狼。 她觉得他未免太会吻了。 角度的调整,细腻□□时微微的停顿,停顿时溢出的湿热的鼻息,吮吸的深度和力道…… 末了,她嘴巴闭不及,有津液自唇角滑下来,衬着那样一张娇艳绯红的脸,活色生香。 叶裴修用指腹揉了揉她唇角,一手扣着她后腰,把她往自己腰前合了合。 没有一丝缝隙。 她不由惊喘。 隔着几层布料,滚烫的。她整个人像发高热一样,簌簌抖着往后退。 夏清晚满以为他会顺理成章松开些,可是没成想,他却扣着她后腰把她摁了回去。 她今天穿着牛仔裤,上面一件柔软的针织衫,心跳起伏剧烈,混乱中针织衫领口自肩膀滑落了些许,露出里面打底的白色吊带。 叶裴修的手,指背在那细细的带子上刮蹭,偶尔轻轻挑起来,用手指摩挲她肩窝处嫩滑的皮肤。 夏清晚感觉这名贵的黄檀木玄关柜似摇摇欲坠,视野也像烈日蒸腾下的水面,丝丝缕缕摇颤跳跃。 她本能地想抓他的手,手抬起来,却被握着反剪到了身后,被迫挺胸抬头,为了承受他的吻,脖子都要仰酸了。 在这全副身心的每一寸感受都被烘到最高值的时候,在激烈的心跳和呼吸中,她感觉叶裴修的手自她肩窝往下滑…… 喉腔蓦地一紧,呼吸也春风化雨一般,软散下来。 第33章 夏清晚窝在客厅沙发上,一边捧着杯子喝水,偶尔瞄一眼落地窗前的叶裴修。 落地窗门半敞,叶裴修半侧身站在那儿抽烟。 他穿着件枪灰色衬衫,衬衫下摆好端端束在裤腰里,是而,全身上下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包括那处。 还未见消减的迹象。 耳根再度发热,她不由抬手抚了抚。 才过去十分钟,她当然记得那滚烫骇人的触感。 叶裴修侧过眼看她,两人一对视,她再度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想转开眼,却移不开。叶裴修眸色深深,抽一口烟,夹着烟的手垂落在身侧,一手插兜,似笑非笑说,“到底谁才是坏蛋?” 方才在玄关,她小声骂了他这两个字,现下,他原封不动奉还给她。 还是她的不是了? 明明是他自己不控制,任由事态越来越胶着…… 夏清晚努了努嘴巴表示不满。 她喝完了水,起身到西厨岛台给自己又倒了一杯,单手扶着岛台边缘慢慢啜饮。 他这里的水,在外面她从没见过。 喝完了这杯,她走回客厅。 叶裴修正坐在沙发上讲电话,大约是又续了一根烟,指间烟身只燃了寸长。 她没有打扰,自己在斜对面沙发上坐下来,拿过茶几上的杂志翻看。翻了几页意识到,这本册子,是他集团公司内部发行的刊物。 里面有几页是某项目的介绍,配了张照片。照片上,叶裴修在主席台上发言,双手撑着台面,俯视着台下。 她第一次看到工作场合的他。西装领口别着一枚徽章,眼神沉稳锐利,不见任何随和的迹象,跟平日里面对她时,完全不同。 她不由抬眸看他一眼。 叶裴修掸了掸烟灰,神色几分漫不经心。他默默听了几秒钟,淡淡地道,“我的事我自己心里有数,您甭操心,老爷子有什么要说的,他自然会找我,您管一管美珠才是正经事。” 夏清晚意识到,电话里应该是他母亲。 一想到这个人,首先浮现在脑海的是她隔着几张桌子遥遥看过来的眼神。 疏离的审视的目光。 叶裴修分神看她,注意到她有点百无聊赖的样子,于是勾勾手示意她过去。 她摇了摇头。 他那通电话又讲了两三分钟。 等他把电话挂断,夏清晚已经起身,说,“我得走了。” 叶裴修似是有点意外,抬腕看表,才十点钟。 她多解释了一句,“回去还有事。” 他仔细研究她的表情,笑说,“不会是生气了吧?怪我电话打太久了?” “没有。” 叶裴修又看了她一会儿,最后,起身道,“我送你。” - 进入12月份,夏清晚开始为期末考试做准备。 三科要交学期论文,还要自己找导师,她跑了三趟办公室,才终于堵到张教授。 张教授倒是爽快,先是一口答应了,然后说,“你是不是打算考研?” “是。” “如果你报我的研究生,”张教授半开玩笑说,“接下来两年的学期论文和学年论文我都给你包了,省得你再奔波找导师,怎么样?” 张教授研究的是汉语言文字学的汉语方言方向,她未来想深造的是古代文学方向,不对口,自然是没办法。 不过,张教授这番话倒是提醒了夏清晚,她得从现在就开始准备了。 系里有三位带研究生的古代文学教授,其中赵教授性子古怪要求严苛,每年向他申请的学生都很少,通过他筛选的更是寥寥无几。 但赵教授专业水准极高,夏清晚早就打定主意要申请他。 她立刻着手开始准备,计划着下学期选修一门赵教授的课程。 - 这天,夏清晚终于抽出时间回家一趟。 一进家门就听到奶奶的声音,换了鞋转过玄关一看,夏明州懒洋洋歪在沙发上,奶奶正在训斥他。 夏明州没事儿人似的,木着脸无动于衷。 “哥。” 夏明州扭头看她一眼,抬了抬下巴权当打招呼。 夏清晚询问的眼神望向喜奶奶:这是怎么了? 喜奶奶把她拉到厨房,小声说,“明州跟他爸吵架了,好像差点打起来,明州跑回老宅来,刚刚长平还打电话过来冲老太太发了一顿脾气。” 这父子俩向来不睦,平日里,多是夏明州让着他爸,才能相安无事。看那样子,大约最近夏明州也心情不好吧。 夏清晚不置一词,喜奶奶叹气,“哎,真是不安生。”说着一拍手,“这都快过年了!还这么胡来。” 夏清晚忍不住笑起来。 这才阳历12月,哪儿就快过年了。 上了点儿年纪的人好像都这样,从一个日子踮脚往下一个日子望,每天忙忙碌碌,跟打仗似的。 “昨儿我跟你奶奶还说呢,说今年想去绍平过年,一大家子,热闹热闹。” 倒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远离上京,也远离夏长平这个麻烦,两位老人家能过个清静年。 只是…… 那样的话,就要一两个月见不到叶裴修了。 不过,应该也无妨。 年关是他最忙的时候。之前在他家闲聊时说起过,每年过年前后两个月他的公事私事都特别多:集团公司一波接一波的检查考核、家里亲朋好友的人情饭局、长辈过寿…… 晚棠纪事 第48节 今年更甚。 - 今年过年早,12月初,叶裴修已经忙碌起来。 先带着检查组南下了一趟,忙完回京,又要筹备集团本部的考核。 他跟夏清晚已经快两周没有见到面了。 这天晚上,胡同会所有一场饭局。 席间热热闹闹推杯换盏,饭后,移步花厅看戏。 叶裴修靠在窗边沙发上点了根儿烟。 台上程派京戏唱着「怕流水年华春去渺……」,他漫不经心地,半听不听,只是望着窗外,偶尔抬手抽口烟。 一派寂寥的疏懒。 王敬梓帮他应酬了几波敬酒,终于借着接电话的档儿脱身,打完电话,过来问,“花店来电话,说花已经送到京大宿舍了。” “嗯。” 叶裴修抬腕看表,等了五分钟,夏清晚果然打来了电话。 “谢谢你送的花。” 一贯清丽柔软的嗓音。 叶裴修本来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可一听到她的声音,脑子里一瞬间什么都没有了,要说的话、最近繁忙的公事、略微有些烦躁的心情……全都一扫而空,只留下微风徐徐般的平和与幽长。 他不由自主笑了一声,脸色都柔和了不少,说,“不客气。” 她似是还抱着花束,窸窸窣窣的拨弄花朵的动静,“好漂亮的铃兰哦。” 比指甲盖还小的花朵,一个个倒垂着,洁白梦幻,像小精灵的家。 大概是收到了喜欢的花,她整个人也变得柔软,说话声音都有几分天真的娇憨之态,比孩子气更甚。 叶裴修细细想来,在他面前,她好像从没有表现出过这样的情态。 察觉之时,他才发现,自己竟莫名对一捧花吃起飞醋来。 扯松领带,他道,“……仔细往下翻一翻。” “嗯?” 夏清晚不解,“什么,包装吗?” 叶裴修笑起来,“包装隔层里,不会已经丢了吧?” “在我书桌上……” 她放下手机,扒开包装隔层,从里面拿出一张卡,疑惑,“……这是?” “冬天了,给自己添几件衣服,过年要用的东西也买一买,”他说,“我最近忙,没空亲自带你去逛,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夏清晚沉默了好一会儿。 送银行卡。 她心里翻江倒海,过片刻,她轻轻地说,“……叶先生,没想到你也是个俗人。” 她当然知道,叶裴修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个情人玩物,可是,圈里人意味深长的窥探、他母亲的眼光、林向榆对盛先生的“洒脱”……无一不提示着她与他的关系实质—— 不管内里多么柔肠百转情意绵绵,落脚之处仍是一场无关痛痒的风流韵事。“送银行卡”更是这类风流韵事不可或缺的注脚。 于是,心里酸涩难当,不吐不快。 叶裴修自鼻腔笑了一息,说,“送你礼物还骂我是吧?” 夏清晚想着,他这样的公子哥,心底总是存着几分傲慢的,只不过日常随和不显山露水,真惹着他了,准得吃不了兜着走。 她当然是存心的,最好真把他惹急了,让他把这银行卡收回去。 于是又说,“我就是这样不知好歹,你把礼物收回去吧。” 电话那头,叶裴修静了静,低声唤了句她的名字,“清晚。” 他不紧不慢说,“我觉得,爱情落到实处,当然都是俗事。” 柴米油盐,拈酸吃醋,喜怒哀乐,万千肉/欲…… 就像张爱玲说过的,人世间,说到底,无非饮食男女四个字。 能在一起把俗事过得活色生香的人,世间难寻。 夏清晚怔了怔,毫无预兆地,陡然间鼻酸眼热。她抬手把眼睛一捂。 叶裴修又道,“我不否认,我是个俗人。” “跟你一起赏花赏雨品茶,当然有滋有味,但也顶多算我附庸风雅,因为说到底,这一切为的无非也就是你这个人。” 夏清晚心里像有山摇地动的松林狂涛。 心里朦朦胧胧想着,即使以后跟他分手,再不相见,只要把他这番话拿出来回味一遍,也足以抵过漫漫长夜了。 电话里静了许久。 叶裴修道,“怎么不说话?” 夏清晚无声笑了笑,用手指揩了揩眼下,“……我觉得,你未免太好了。” 叶裴修笑,“你这,态度变化未免太快了。” 夏清晚努了努嘴巴,“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俗人,不行吗?” “行,”叶裴修还是笑着,声音低下来,“当然行。” “我也要像你一样,做个俗人。” 投身到轰轰烈烈的庸俗生活中去。 叶裴修唇角抿着一丝笑痕,“这么有志气?” “可不么,”夏清晚说,“向你看齐。” “那我要收学费了。” “八面威风财大气粗的叶先生这么抠门呀?” “一般人我就放过了,唯独你,”他低低地说,“一点一滴我都要讨回来。” 声量低沉徐缓,近乎于调情。 这样的话,无论怎么接,都好像有些难为情。 夏清晚就故意正经八百地问,“为什么?” “你来找我,”叶裴修道,“我告诉你为什么。” 他也是端端正正的腔调,可那尾韵,分明透露着难言的暗涌。 这个人。 夏清晚心内腹诽,立刻轻而快地说,“再见,叶先生晚安。” 看着已经挂断的通话,叶裴修懒洋洋牵起唇角。 他半低着眸,似是在回味。 一直在旁边抽烟的王敬梓,眼睁睁看着这一通电话,让他从疏懒索然,变成脉脉含情的模样。 王敬梓心里也不由慨然。 冷不丁,手机响了。 看了眼来显,他起身走远了点接起来,不大会儿,挂断电话回来,道,“美珠小姐说她要过来,已经快到了。” 叶裴修看他一眼,嗤笑说,“你紧张什么?” 王敬梓脸色跟活见鬼似的一阵阵发白。 “她找你麻烦了?” 叶裴修还算是体恤下属,问了这一句。 何止是找麻烦,叶裴修发了话让她不要打他的电话,于是,*她只能日日找王敬梓,帮她处理疑问解决难题。 去酒吧捞人已经成了他的每日必修课。 王敬梓也不敢多说,“……还好吧。” 正说着,裴美珠已经气势汹汹冲了进来,后面小跑跟着两个侍应生,一叠声地,“裴小姐,叶先生在会客,请您——” 叶裴修抬了抬眼,道,“你们下去吧。” 两个侍应生如蒙大赦,“是是是。” 一边退了出去。 “表哥,我要跟你算总账!” 裴美珠一屁股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来,扳着指头数,“最开始那一次,你说,只要我把清晚姐姐约出来,你就亲自带我去找教授,可是!”她手朝王敬梓一指,眼睛还是看着叶裴修“——你放我鸽子,还是让这个家伙陪我去的——” 话音没落,叶裴修抬眸看她。 眸光冷淡锐利,被那目光一看,裴美珠像熄了火,气焰一下低了下来。 “王敬梓是我的常务秘书,在集团相当于一个副总裁,这样的常识你总不会不知道?”叶裴修道,“你对他这样挥来喝去?” 裴美珠噘了噘嘴巴,嗫嚅着,小声反驳,“……我又不是你们集团的员工,我管他是什么。” 她从小就把裴家的所有下属员工当成自己的佣人使唤,早已习惯了。 “站起来。” 她麻溜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别开脸。 满脸的不服。 “王敬梓算是你的长辈,尊重长辈也不懂?” 裴美珠眼见自己理亏,立刻眨巴眨巴眼睛开始装哭,带着哭腔说,“……那你,那你跟我姑姑告状……你有点过分了吧?” “我本来派了王敬梓照顾你,可他为了鞍前马后伺候你,连集团的事儿都耽搁了,怎么,你这么冥顽不灵,我不告诉你姑姑,难道要告诉你爸妈?” 晚棠纪事 第49节 一听见“你爸妈”这三个字,裴美珠立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双手合十央求,“不要不要,表哥,我错了。” “错哪儿了?” “我以后一定安分守己,少给王……王秘书添麻烦。” 叶裴修定定看了她几秒,说,“回去吧。” 裴美珠趾高气昂地进来,蔫头耷脑地离开。 经过王敬梓身边,不忘悄悄给他甩一记眼刀。 王敬梓默不作声跟着她出去。 来到前院,不在叶裴修跟前儿了,裴美珠又变得怒气冲冲,闷头在前面走,扬声说,“你少跟着我,你这个叛徒!” 王敬梓道,“大小姐,我可是一个字儿没敢多说。” 裴美珠猛地刹住脚步,转过身来伸出一指,狐疑地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谎。” 量他也是不敢。 裴美珠哼一声,“算你识相。” 王敬梓放软了声音劝道,“你今天确实不太明智,叶总在会客,一屋子都是生意伙伴,你这样没头没脑闯进来,他当然会训你。以后别这样鲁莽了。” “你胡说,我表哥又不是那种爱面子的男人。” “他再不要面子,也总不能听你把私事全部抖落出来?” 裴美珠怔了怔,心里略微有点回过味儿来,嘴上却还是不饶人,“哼,他明明一直在维护你!抬高你的身价,好让我尊重你。”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王敬梓道,“接下来的生意项目的执行,全得我去跟进,如果叶总的表妹都不尊重我,那我在生意伙伴面前说话怎么有分量?叶总当然要帮我立威。” 一屋子人竖着耳朵听着呢。 裴美珠讨厌生意场上这些弯弯绕绕,听他这一番话,只说,“表哥心机好深哦。” 王敬梓笑起来。 “我送你回去?” “算了,你回去待命吧,我表哥肯定还需要人呢。” 裴美珠扬了扬手里的车钥匙,“我自己开车回去。” - 挂断电话,夏清晚准备上床睡觉。 这时候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弹出条消息: 「叶先生:不禁逗」 她略微一顿,不由抬目看向桌角的铃兰花束。 花瓶底下压着一张银行卡。 「爱情落到实处,当然都是俗事。」 这样的话语,这样的举动,是叶先生的真心。 可她若是顺理成章地承接了,那这段情马上就会变得俗不可耐,她不愿意。如果注定像浮光掠金的夕阳,只可偶然一观不可摘回家里长拥,那她宁愿退后一步,时刻保持清醒谨慎,让这段情值得歌颂。 她从抽屉里拿出前几日手工做的木匣子,把铃兰花束的祝福卡和银行卡统统收纳进去。 束之高阁。 - 这一个周末。 集团总部。 浩浩荡荡一群身穿西装系着红领带的高管,簇拥着叶裴修穿过走廊。 叶裴修一手背在身后,步伐稳重不疾不徐。 王敬梓和另一个秘书跟在他左右两侧,低声汇报着工作进展。 到会议室。 叶裴修拿着文件夹走到台上,扶了扶话筒。 下周一即是年末考核的动员大会,今儿则是高管们的吹风会。 叶裴修讲了几个要点,回到长桌主位坐下来。 听了一会儿王敬梓的发言,他拿过手机,打字: 「在做什么?」 昨晚上她没回复他的消息,到底是他先按捺不住。 「清晚:图书馆学习。」 「叶先生:一夜过去,考虑得怎么样?学费怎么支付?」 夏清晚给他回了一个「不想理笨蛋」的表情包。 他笑起来。 坐他左右两边的高管不知所以然,冷汗直冒。 叶裴修给她发了个定位: 「来找我。」 「清晚:我要写作业。」 「叶先生:我的办公室不比图书馆清静?」 静等片刻,夏清晚给他回了一个「你给我等着」的表情包。 叶裴修心情舒畅,放下手机抬起眼。 - 夏清晚打车来到集团总部大楼下,遥遥地透过车窗就看到王敬梓等在旋转门门口。 迎上来,帮她打开车门,带她上楼。 专用电梯直达顶层总经理办公室。 王敬梓敲开门把她送进去,叶裴修正在会客室沙发上讲电话。 他单穿着一件白衬衫,袖筒随意挽了两层,闲适地倚着靠背,叠腿而坐。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工作场合的他,清俊沉稳,很有电视上那种青年才俊的意蕴。 他勾勾手,示意她走近些。 夏清晚把包放下来,脱下大衣外套挂在衣架上,和他的大衣西装外套挨着,提着一个纸袋走到他面前,拿出一杯冰美式往前一递,意思是说:给你带了咖啡。 叶裴修看了一眼,伸出手来,掌心向上。夏清晚不明所以,把自己的手放上去,他拉她在腿上坐下来。 夏清晚跌坐下去,手扶住他的肩。 他微抬下颌,她明了他的意思,是要接吻。 眼里百转千回,夏清晚捧住他的脸,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而后轻声说,“……够不够支付学费?” 叶裴修微顿了一下。 那一刹,心里如映着火山喷发的万丈火光的海面,滚沸澎湃,又像是孟夏最初的那一声惊雷,在云层里翻涌,末了,落下清冷出尘的雨。 人生里,总有那样一场夏季傍晚的靡靡细雨,淋湿每一个深夜。 夏清晚是他生命里这场雨。 ----------------------- 作者有话说:虽然是隔日更,但是字数弥补了!! 第34章 叶裴修把夏清晚抱在腿上,一手扶着她的腰,专注地吻着。 像在汲取生活中唯一的甜。 他苦修一样的工作和生活,竟也会有这样的风月,办公室里片刻的心猿意马香艳旖旎。 不大会儿,有人来敲门。 夏清晚爬到沙发另一头角落里,用毯子把自己盖上,俯身拿起茶几上的书,假装专心。 叶裴修把办公室门打开一条缝,人站在门背后,伸手接过文件翻了翻。 夏清晚用书挡住下半张脸,看他上下半身完全两个状态,神色有多么沉稳严肃,下半身就有多剑拔弩张。 叶裴修签了字,把文件递出去,关上门。 回身看到她的模样,不由哼笑,“好玩儿吗?” 书本上缘,她一双眼眸幽深亮闪,点点头。 他走过来,夏清晚下意识往后一缩。叶裴修刹住脚步,盯住她,目光幽深似有些难宣于口的意味。 那其中的含义,她与他都心照不宣。 他到底是没再往她身边去,而是在沙发另一头坐下,翻看文件,偶尔写几笔。 夏清晚也终于得以看书写作业。 对照着pad里的复习大纲导图,一点一点地背诵。 办公室里,一时清静恬淡。 叶裴修偶尔分神看她一眼。 她一双腿蜷缩在沙发垫上,简单的牛仔裤针织衫,低饱和度清爽干净的一身,长发挽在脑后,偶尔有一缕散在鬓角,映着挺翘分明的鼻梁和如画的眉眼,有远山轻雾的骨和韵。 这样彼此静静地待着,在这一瞬,叶裴修忽而理解了为什么有些人想结婚。 晚棠纪事 第50节 那是一种甚至让人感到焦渴的平和与满足,像满堂宾客,灯花璀璨,歌舞升平。 - 夏清晚骤然意识到严冬的来临,是在穿过大院里头的花园小径时。以往需要拨开茂密枝杈才能看清前路,现如今,站在小径这头,已能遥遥看到那一端的大路。 花园已经凋敝稀疏的缘故。 她推开大门,走向主屋。 客厅里,喜奶奶正坐在小板凳上分拣一堆大红的饰品,听到声音,回头看她,“清晚,外头下雪了没有?” “没有。” “真是怪了,天气冷成这样,却一直不下雪。” “您在忙什么?” 夏清晚摘下手套围巾,半俯身问。 “从杂物间翻出来一堆灯笼,想着不如挂起来,”喜奶奶说,“咱们去绍平过年,也不能让老宅显得太冷清了不是?挂上红灯笼,贴上红对联,过完年回来看到心情也好些。” 夏清晚干脆蹲下来帮忙,把绕在一起的挂绳仔细拆解开来。 “哦对,”喜奶奶问,“期末考试了吗?” “考了两科。” “考得一定不错吧?” 喜奶奶笑眯眯问。 夏清晚笑着仰起脸,点点头。 虽说看惯了她这张漂亮的脸蛋儿,但冷不丁被她那黑白分明清冷透亮的眼睛笑看着,喜奶奶还是忍不住赞道,“……我们清晚,真漂亮。” 说话间,夏惠卿从侧厅走过来。 看到她,夏清晚就道,“奶奶,赵教授开了个寒假的研修班,我已经报了名,寒假可能得留在上京了。” 之前,她和奶奶聊起考研的计划,已经跟奶奶说了想报赵教授的名。此刻夏惠卿听到她这样讲,便点点头,“也好。” 在夏惠卿眼里,天大地大学业最大,这样一比,过年都是小事了,她自然同意夏清晚留在上京。 喜奶奶倒是不太赞同,“清晚一个人留在家里过年哦?那怎么行!” 夏惠卿说,“我们就在家里和清晚一起过年,年后咱们再去绍平。” 喜奶奶点点头,“这样也好。” 能和两位老人家一起过年,夏清晚当然开心。 于是就这样定下来。 - 12月底,考完最后一门课,夏清晚在宿舍收拾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拖着小行李箱回到大院夏家老宅。 奶奶和喜奶奶在一楼客厅择菜,她上楼回到自己卧室,把行李箱摊开,正收拾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一阵急促尖锐的急刹车声。 她下意识以为是外面的什么车,也没放在心上,过不大会儿,却又听到一楼客厅传来喜奶奶的一声尖叫。 夏清晚心里咯噔一下,马上站起身往楼下跑。 她生怕是喜奶奶又跌跤了,跑下楼梯,手扶着栏杆往下探头看,却看到客厅沙发上坐了个人,喜奶奶正拿着个毛巾往那人脸上贴。 那人还不耐烦地抱怨着,“哎呀,喜奶奶,不用了。” 夏清晚走下楼梯,“明州哥?” 只见他,一侧脸颊红肿,额头鼻子上还有未干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你怎么了?” “没什么。” 见她过来了,夏明州就拂开喜奶奶的手,道,“清晚,我去楼上休息一会儿。”说着就站起身往楼梯走。 夏清晚接过喜奶奶手里的毛巾和冰袋,“喜奶奶您歇着吧,我去看看。” 她跟着夏明州一起上楼。 刚到二楼客厅,夏明州就说,“别问了,是你向榆姐打的。” 他摊手摊脚在沙发上躺下来。 夏清晚心下吃惊,“怎么回事呢?你又去找向榆姐麻烦了吗?” 夏明州冷笑,“瞧瞧你,我才是你亲哥好吧,你怎么还胳膊肘往外拐?” 夏清晚把毛巾扔给他,“快擦擦吧,去医院看过了没有?” “小伤。” 沉默片刻,夏明州定定看向她,问,“……你知不知道她已经准备去纽约面试了?” “不知道。” 夏清晚如实说。 她最近忙着期末考试,只偶尔跟时小雨一起上自习室,其他时候都是独来独往,林向榆也忙着申nyu的各种手续,两人平日里很少碰面。 “那你知不知道她去纽约,一切事情都是盛骏驰帮她打点的?” 夏明州的音量不知不觉提高了,眼瞧着夏清晚避而不答,他忽而冷笑一声,猛地用目光捉住她,用一种尖锐而笃定的语气说,“他们已经睡过了,是吧?” 夏清晚由衷生出一种疲惫感。 这三个人的事,她明明没有参与,可是却不得不在林向榆和夏明州之间周旋。 她不说话,转身要回自己卧室。 夏明州扬声骂道,“这该死的盛骏驰,我他妈上次应该打死他。” 夏清晚刹住脚步,转回身,“哥,你做事能不能想想后果?上次你和盛先生打架,是奶奶亲自拜托了叶先生出面,才得以息事宁人,你知不知道?” “难道我就要在他们面前一辈子扮孙子?!” 夏明州怒气冲冲跟她吵起来。 “向榆姐跟你已经分手了,她做什么事都是她自己的意愿,即使你真的把盛先生打死,那又能怎么样?选择分手的难道不是你吗?” 夏明州瘫坐回去,面如死灰,过半晌说,“……我只是不甘心。向榆怎么能那么快……” “分手的事,是你们两个的事,牵扯进别人没有任何用处;至于你说不甘心,那是你自己的事,你去骚扰向榆姐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夏清晚给他倒了杯水,要递给他,夏明州却没接,只是抬起眼睛看她,说,“盛骏驰不是‘别人’,我们就是因为他才分手的。” 其中缘由,夏明州不愿再讲,夏清晚也没问,只是把水杯放在茶几上,道,“你冷静冷静吧。” 说完,她回自己房间,继续收拾东西。 过不大会儿,夏明州施施然走过来,手扶着卧室门门框,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不去哪儿,放寒假了,把宿舍里的衣服拿回来一些。” “……哦。” 夏明州慢半拍反应过来,“这么说来,向榆也是放假了。” 夏清晚把行李箱和衣服归置好,又整理书桌。 这时候夏明州注意到,她书桌上多了个天青色玉净瓶,他自小也算是锦衣玉食,古董名器见过不少,当即走过来拿起来,仔细研看,“这不会是个真品吧?” 夏清晚抬了抬眼,没说话。 夏明州兀自揣测,笑了声,“叶先生送的?他这么有情调?拿古董给你当花瓶用?” 夏清晚还是不理会,翻开书和pad,抽出触控笔,准备梳理寒假的学习和阅读计划。 “刚刚你还振振有词说我呢,”夏明州在不远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懒洋洋支着腿,道,“你不还是一样?跟那个叶先生搅合在一起,你能落到什么好?” “你不要在家胡说。” “即使我不在家里说,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难保什么时候就被奶奶听去了。”夏明州笑,“你打算怎么办?” “所以呢?”夏清晚从椅子上扭过身看他,“你是打算作壁上观看我笑话?” 夏明州愣了一下,“你瞧瞧你,我不过是说说而已,你怎么还急了。” “管好你自己,少胡说八道。” 夏明州有点诧异,笑着说,“几天不见,你这脾气见长啊。” 这天,夏明州在老宅处理了伤势,吃过午饭后就开车离开了。 夏清晚以为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可过了没几天,她正和奶奶喜奶奶三个人围坐在一楼餐桌前,商议除夕夜菜单时,有人敲开门,跑进来。 气喘吁吁说,夏长平的公司被查封了,夏明州因为袭警,被抓进了派出所。 喜奶奶定睛细看,来传话的这个年轻男人是夏明州的助理。 夏惠卿听到这话,当即眼前一黑栽了过去。 夏清晚立刻拨打120。 一阵兵荒马乱。 半天之后,事态才稳定下来。 夏惠卿在看护病房醒来时,已是傍晚时分,梁奶奶守在病床前,见她醒了,就道,“别急别急,事情暂时稳住了,咱们来想想办法。” 夏惠卿闭了闭眼,欲言又止,长叹口气。 梁奶奶知道她的心思,直言道,“你也别怕麻烦裴修,如果他能帮上忙,我来替你张这个口,可是,他这几天在开大会……” 夏惠卿摆了摆手,“算了吧。” 夏清晚走进病房,正好听到这两句。 她放下买给梁奶奶的水和餐食,按铃叫医生和护士来。 前前后后检查过一番,医生嘱咐:今晚再留观一晚,没事的话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这晚,夏清晚陪床。 病房在高楼,她抱腿蜷在窗边椅子上,一抬头就看见了月亮,越过远处一重一重的高楼,月牙低低悬在西边天上,隔着几层薄云,边缘显得雾绒绒的,又有一种朦胧荡漾之感,像水里的月。 晚棠纪事 第51节 她知道奶奶也没睡着。 在昏暗的病房里,两个人相对无言。 睡前,夏清晚打开微信,点开和叶裴修的对话框。 两个人的对话停留在两天前,他说要开大会,不能带私人手机,让她有事找王敬梓,王敬梓能联系到他。 手指摩挲着屏幕上的「叶先生」三个字,末了,她抱着手机昏沉沉睡过去。 - 第二天,检查过后,夏惠卿被送回家休养。 医生开了幅中药单子,嘱咐家属按方配药,每日服下,要静修一阵子才好。 回到家,梁奶奶喜奶奶前前后后忙碌着照顾夏惠卿,夏清晚则自己开了家里的车出去抓药。 夏惠卿有点不耐烦,“你们没必要这样,我这又不是病。” 梁心吾道,“你就别说话了,老实躺着吧。” 伺候着让夏惠卿躺下了,梁心吾带上门走出来,跟喜奶奶说,“长平那边的事就交给我吧,等裴修一开完会,我就去找他,就是让她,”说着抬抬下巴示意卧室方向,“……别再操心了,她之前生那场大病之后,身体就禁不得刺激了。” “好好,”喜奶奶答应着,满眼感激,“就是得麻烦您。” “嗐,还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梁心吾道,“我还觉得过意不去呢,以前,西里的事闹那么大,我都不知道还有个清晚被孤零零丢在绍平,早知道,我那时候就得把清晚带去我家。” 那时,夏惠卿执意不肯把这件事麻烦梁心吾,也是因为知道梁心吾夫家姜家那边不好相与。 人人都有不得已。 喜奶奶这样宽慰着。 那几天,夏家老宅一直弥漫着中药味。 夏清晚只是庆幸,幸好自己已经放了寒假,能够在家里帮衬着。 这天午后,夏明州那个助理又过来传话,说夏明州已经被放出来了,夏长平正四处奔波,试图疏通门路。 助理走了之后,坐在轮椅里盖着腿的夏惠卿静了许久。 侧厅一片寂然。 从大片的窗户望出去,前院花园稀疏衰败,大树枯枝横斜,远处天际是种阴惨惨的惨白色。 是上京苍凉森冷的冬天。 夏清晚把熬好的中药端过来,她也不吃。 喜奶奶在一边劝,“怎么不吃药呀?” 过片刻,夏惠卿抬起头,问喜奶奶,“老爷子留下来的东西,都还在保险箱里吧?” “……不在家,在银行金库里,”喜奶奶意识到什么,神色严肃起来,“你不会是要——” 话音没落,忽听外面一阵凌乱叫骂声。 三个人齐齐抬头往窗外看。 萧瑟的庭院,夏长平大步穿过小径,后面小跑跟着几个人。 他猛地推开主屋的门,大踏步迈上玄关,“老太太!” 喜奶奶从侧厅迎过去,“长平,你——” 话没说完,夏长平嚷着一把把她推开,“你边儿去。” 经上次腿伤,喜奶奶本就还在康复期,哪儿经得了这一下,踉跄着往后跌,夏清晚早已飞奔过去,将将把喜奶奶搀住。 夏长平明显喝了不少酒,大着舌头冲进侧厅,指着夏惠卿骂骂咧咧。 夏清晚把喜奶奶扶到客厅沙发坐下来,低声嘱咐,“您就在这儿待着别动了,我过去看看。” 安顿好这位老人家,夏清晚又跑回侧厅,挡在奶奶的轮椅前。 夏惠卿只说,“清晚,你别管了,回房间吧,今儿不管有什么事,也是我个人的事。” 夏长平这样骇人的架势,来势汹汹,夏清晚怎么可能把奶奶丢在这里,当然不让。 即使隔着走廊,在客厅里的喜奶奶也将夏长平的骂声听得一清二楚,如此不堪入耳。 她心中煎熬,忖度着,拨通了梁奶奶的电话。 夏长平颠来倒去,讲的还是小时候、年轻时候那些事:老爷子和夏惠卿对他如何如何不公。 夏清晚在一旁听着,一开始只觉愤怒,后来,渐渐觉得悲哀。 夏长平也许早就死在了小时候,第一次察觉父母偏爱弟弟的时候。 轮椅上的夏惠卿面如死灰,在他终于停下喘口气的时候,平静道,“……长平,你跟阿喜去趟银行吧,你爸留下的古董珠宝,都在金库里。” 夏长平愣了一下,随后疯了一样仰头大笑。 笑得咳起来,憋得面色通红,站起来,一边点着头,一边说,“是,我是为这个来的……”他喃喃自语着,又陡然提高了音量,“可是您以为现在给我这些,就一笔勾销了吗?” “我是长子!”夏长平面目狰狞,“凭什么,凭什么什么东西都给那个小子!”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辱骂夏西里。 夏惠卿本来没看他,终于忍不了,猛地扭回头来,“西里品性好!你……”她老人家声音也颤抖起来,“你从小就……培养你是培养祸害!” 听到这话,夏长平倒冷静下来了,挂着冰凉的笑说,“怎么?我不是您生的?生下来了,觉得我是怪物?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品性不好?你夏家全家都是冰清玉洁高贵典雅的人物,只有我像烂污泥?那我是像谁啊?” 说着,他猛然冲过来,抓起夏惠卿的衣领抖搡,疯了一样质问,“我像谁啊?” 夏惠卿早已浑身瘫软,软绵绵地被他揪在半空中。 浑身发抖的夏清晚慢半拍反应过来,忙冲过去,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夏清晚立刻爬起来,又冲过去,“你放开——” 夏长平被她骚扰得不耐烦,松开夏惠卿,转而抓住她的衣领,抬手要打她耳光,扬起的手却被人从后面抓住。 西装革履的男人反揪住他的衣领将他一把搡在地上,又转回身扣住夏清晚后脑勺,低头对她的视线,“清晚,还好吗?” 她眼里溢出生理性的泪,隔着湿润的水雾,她怔了怔,颤声,“……叶裴修。” “是我。” 叶裴修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愣愣地往他身后看,梁奶奶也来了,正万分担忧地拍夏惠卿的肩,“惠卿,你怎么样?” 王敬梓带着几个人浩浩荡荡占领了整个侧厅,先吩咐人把夏惠卿背到车上送往医院,又指挥几个人把夏长平架出去。 被叶裴修拥在怀里了,夏清晚这才陡然惊觉,自己一直在发抖,一阵一阵地发冷。 她抓住他胸口的衬衫,嚎啕大哭起来。 叶裴修安抚了她好久,让她坐到沙发上,给她盖上毯子,递上热茶,半跪在她面前,仰脸说,“是不是吓坏了?” 她点点头,脸上一片木然。 叶裴修抬手揩掉她眼下的泪珠,“别哭了,没事了。” “我向你保证,夏长平再也不会来找麻烦了。” 夏清晚抽泣了一声,整个人跟着摇晃了一下,她松开茶杯,从沙发垫上滑下来,重又窝进他怀里。 叶裴修半跪着,牢牢拥住她,低下头不断亲吻她潮湿的鬓发。 五分钟前还人仰马翻血肉横飞的侧厅,此刻已完全静下来。 只有他们两个人。 - 据夏长平的属下说,他是狗急跳墙,想回老宅来,向夏惠卿索要老爷子的遗产,拿去打点人脉,试图救回公司。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举报他公司的,正是他眼里所谓的人脉。 事实如此:根本不用叶裴修动手,跟叶家有利益瓜葛的人,自然会“懂事”得帮忙办妥。 经此一事,夏惠卿生了场大病。 她老人家住院期间,叶裴修亲自去探视过一趟。 一是建议她和喜奶奶两个人,南下去温暖的地方养病;二是告知她,夏长平已经被勒令待在家里,公检方将在收集齐所有证据后起诉他。进程不会很快,也许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后来,梁心吾也去过几次医院,劝夏惠卿去清净的地方养病。 夏家老宅太多回忆,她再禁不得刺激了。 夏清晚一边要参加寒假的研修班,一边还要日日往医院跑,可夏惠卿一见到她就总是流泪,医生就勒令她暂时不许再探视。 过年前,在叶裴修的安排下,夏清晚和梁心吾,陪同夏惠卿和喜奶奶飞去了南方。 安顿好之后,夏清晚和梁心吾飞回上京。 夏清晚回到老宅,萧索空荡的客厅里,夏明州坐在沙发上,看到她,就起身走过来摸了摸她的头。 她挤出个笑容,“怎么了?感觉你倒是成熟了似的。” 夏明州没说话,神色万分慨然。 冬日的夕阳低悬,横斜着穿过了整个客厅,一切陷入半明半昧的暖色调昏朦之中。 ----------------------- 作者有话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我们清晚宝宝也终于能够甩掉上一辈的包袱,完全跳脱出来,痛痛快快开启自己的新生活了。 第35章 寒假前半程,夏清晚每日往返于研修班与老宅之间。 据其他学姐学长说,赵教授办研修班,纯粹是出于系里考评的要求,他本人其实并无太大意愿。 但选修的学生依旧趋之若鹜,浩浩荡荡占满了大阶梯教室,甚至,每堂课都有不少学生占不到座位站着听讲。 林向榆飞去纽约筹备面试,也不知是不是万事俱备只待最后一发箭矢,心情反而放松了的缘故,这阵子倒是时不时给夏清晚打视频电话。 晚棠纪事 第52节 她打视频过来,有时是早晨有时是深夜,夏清晚都是独自待在老宅,手边要做的事情都不紧急,由是,也能跟她聊很多。 聊着聊着,两个人就笑着道,“哎呀,还是回去见面说!” 甚至有种恨见不到面的感觉。 这段友谊,彼此间明显更亲近了些。 “叶先生呢?你们最近怎么样?” “……他最近很忙。” 夏清晚说。 “也对哦,”林向榆若有所思,“他们这种集团,好像总是越临近年关越忙,盛骏驰把我送来,就停留了一个晚上,就又飞回去了。” 夏清晚笑,“他这么好哦?” 林向榆笑一笑,岔开了话题。 说起来,夏清晚和叶裴修上一次见面,是把奶奶和喜奶奶送到绍平之后,他来看过她那一次。 当时陪她待了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里电话不停,她就让他走了。 到现在,也快一个星期了。 仔细算一算,他应该也快放假了。 只是,他放假之后大概也会同样忙碌。亲朋饭局、家族往来……太多太多需要他出现的场合了。 夏清晚这样计算着,第二天早上,冷不丁接到叶裴修的电话。 那时她刚刚睡醒,正望着窗外发呆,点了接通后,人还有点懵懵的,“嗯?” 电话那头叶裴修笑一声,道,“我说,明天晚上去找你。” “……来我家?” “嗯。”他说,“你的床,够不够两个人睡?” 夏清晚立刻清醒过来,“明天你应该要放假了吧?” “嗯,明天是最后一天,下午下班就放假了。” “好呀。” 说完这句,才意识到他方才问的,轻声道,“……你要在这儿睡*啊?” “怎么,不欢迎?” “不欢迎。” 她嘟嘟囔囔小声说。 叶裴修就笑,“那我要当不速之客了。” 他岔开话题,“我差人给你送了早餐,起来吃点吧。” 挂断电话,夏清晚洗漱一番,下楼打开院门,只见外面站着个小姑娘,有点面熟,好像是胡同会所的侍应生。 “谢谢你,麻烦了。” “不客气,”小姑娘说着,双手在头上比了个心,歪了歪头灿笑说,“叶先生希望您有美好的一天!” 夏清晚噗嗤一笑。 拿着早餐回屋,边吃饭,边打开手机看天气。 明天好像要下雪。 今冬第一场雪。 叶先生还要来。 这一重一重都是喜悦,夏清晚心情不由畅快起来,前几日因为夏家老宅那出冲突而来的心有余悸,也随之减轻了不少。 上午在家读书写笔记,中午自己做了饭吃,午后就出发去学校。 赵教授的研修班一般在午后第一节,上完课,堵着讲台排队问问题的学生不下十个人,夏清晚咬咬牙还是排在了队伍末尾。 排了半个小时,前头不乏有刚问出问题就被打发走的,于是,本来不紧张的夏清晚也不由忐忑起来,焦虑地探头往前看,想听清前面同学的问题。 都说赵教授刻薄毒舌…… 可她转念一想,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顶多也就是劈头被刻薄几句而已,没什么大事,思及此,夏清晚又放松下来。 终于排到她,夏清晚先表明了她报考他的研究生的意愿,然后拿出自己列好打印出来的选题表,呈上去。 赵教授没什么情绪看她一眼,伸手接过了,扶着眼镜上下看了一番,“……都是很浅薄很老套的课题,亏你还拿出来当选题。” 夏清晚像被噎住,说不出话。 赵教授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清晚。” “哦,”赵教授这回认真地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就是你啊,老张跟我提过你。” 他把选题表朝她一丢,笑说,“老张说我抢走她的学生。” 夏清晚不着痕迹做了个深呼吸,正想开口,赵教授又道,“下学期我会教你们班的课,期末会有学期论文要发表,你到时候先把那个做好了,再说以后的事。” 夏清晚猛猛点头,“我会努力的!” 赵教授往后翘着凳子朝她身后看,扬声问,“还有谁是为报考研究生来的?” 排在队尾的两个学生举了手。 赵教授就飞快地敲键盘,列了十几本参考书出来,现场拉群分享给包括夏清晚在内的三个学生,道,“下学期,先把这些参考书啃透了。” 最后终于散会,其中一个同样举手要报考研究生的学生就凑到夏清晚身边,小声搭话说,“赵教授也没传说中那么不近人情嘛。” 夏清晚笑了笑,心想,确实。 旁边人听到这话,不以为然,“拉倒吧,我看赵教授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夏清晚却不这样想。 有了明确的目标,甚至有了要攻克的参考书,一切都如此明晰了,还有什么困难是克服不了的呢? 她怀着发愤图强的心情,回到老宅,立刻就着手制定新的学习计划。 当晚,看《宋代文学通论》看到很晚,洗澡时都还念念有词。 几个小时没看手机,到床上,睡前定闹钟才看到叶裴修的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微信语音。 她先听了语音,叶裴修说,「明晚有应酬,结束之后到你家应该是十一点左右,我尽量早点。」 她就没回电话,打字回复: 「好的。」 又加了个“等你哦”的表情包。 临睡前,叶裴修回复过来: 「乖」 - 第二天,上完课回来,夏清晚在侧厅看书。 左等右等,还是没有下雪的迹象。 上京的天气向来如此,预报的雨和雪,通常一到城区就销声匿迹了。 晚上,叶裴修差人给她点了晚餐送来,她吃了个肚饱。 又跟奶奶和喜奶奶聊了半个小时。 大部分时候都是喜奶奶在说:绍平年味比上京还要浓啦,清晚你在上京也要好好过年啦,不一而足。 夏清晚笑笑地听着,心中深觉,她们两位老人家心情好身体好,就再好也没有了。 挂了视频,刚翻开搁在一旁的书本,就听到门铃声。 她先看手机屏幕,才九点半,距离叶裴修所说的十一点还很远,会是谁呢? 她独自在家,是而把主屋的大门都锁了。 能直接进到院子里来摁门铃的,难道是夏明州? 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趿拉着拖鞋飞奔过去。 “来了!” 打开门,一下就愣在原地。 叶裴修手撑着门框,看着她笑。 室外天寒地冻,森冷的空气中,高大英俊的男人一派丰神俊朗的气度,很有高中状元的年轻男子回家给妻子报喜的风发之态。 他黑色大衣上,沾染着星星点点的雪痕。 不知不觉间,竟已经下雪了么? “你——” 话音没落,叶裴修已经迈进玄关,搂住她的腰,低头吻下来。 他喝了酒。 气息一迫近,夏清晚就觉察出这个事实。 柔和的花果香味。 可是也没工夫多说话了,他吻着她,反手把门关上。 夏清晚整个人被压在玄关墙上,动弹不得。他的吻颇有风雨欲来的架势,凶猛而深入,一手抓着她两只手摁在她头顶墙上,一手箍着她的腰。 两个人步伐踉跄中,他的皮鞋踩到了她放在一边的靴子。 中间停下换气的时候,他低喘着哑声问,“有没有想我?” 这阵子她家里事情多,他工作也忙,基本上每周才能见一回,而且,每次都说不了几句话就得走。 她忙着喘气,平复呼吸,哪里能那么快回答他,他却像是不饶人似的,两秒钟没得到回答,就咬了一下她的耳朵,磨着低声威胁,“……敢说不想?” 晚棠纪事 第53节 那湿热的气息扑得她耳朵发痒,夏清晚腾出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轻声,“你喝了多少呀?” 他这个失控的样子,估计喝了不少。 “一瓶白的。” 夏清晚震惊,“那么多?!” 叶裴修只是笑,半垂的眼角眉梢隐隐有风流深情之态,“不喝那么多,那帮老东西哪儿会这么快放我走。” 他足足早了一个半小时过来找她。 说话间,他又吻下来。 大约是一直低着头让他不舒服了,他扯掉领带扔到地上,又解了衬衫顶端两颗扣子,单手托着她的屁股把她抬起来,抵在墙上,仰头吻她。 两周没吻过了,他像是要一下讨回本似的,不知节制,变本加厉。 夏清晚全无招架之力,承受着,不由自主抚摸他的头发。 发顶有些地方有点潮湿,应是从院外到玄关这短短路程上,沾染的雪融化了。 潮热的鼻息冲撞着,像是他和她体内汹涌奔腾的热情。室外寒风阵阵,他和她却像是置身盛夏溽暑之中,热气蒸腾。 这一次吻完,她的眼眸和唇角都变得湿淋淋的,似是她也经受了一场酒醉的酣畅淋漓一般。 夏清晚本能地舔了舔潮湿的唇,叶裴修仰着头看她,如此近的距离,让她莫名产生一种想法:这世界上,应该几乎没有人从这个角度看过叶裴修吧。 看他隐含暗欲的漆黑眼眸,吻过她之后变得潮湿的薄唇,再往下是滚动吞咽的喉结…… 她忍不住低低地说,“叶裴修,我爱你。” ----------------------- 作者有话说:真的抱歉,今天来晚了!昨天来例假,我例假很少痛经,大概是最近情绪起伏比较大,有点焦虑,所以也反应在身体上了,昨天晚上疼得死去活来,十点钟就昏睡过去了。一直睡到今天下午,起来还是觉得身体很沉重。 (本来想趁着隔日更好好调整一下,尽快恢复日更的,今天却又推迟了几小时,真的很抱歉!这几天要好好调理一下,尽快恢复日更![粉心][粉心]) 第36章 “我爱你”那三个字很明显刺激到了叶裴修。 他抱她上了楼,像回自己家一样,直接把她抱进她的卧室。 卧室沙发上,夏清晚被他摁在腿上,他往后一靠,眉眼姿态间一派沉稳而隐含风流的慵懒,唇角微带笑痕,道,“说说看,怎么爱我的。” “不说了。” 夏清晚瞥他一眼,小声,“哪儿有你这样的人。” 这种话也能追问的? 叶裴修喝过酒,又听到这样纯粹真挚的表白话语,他眸中深意不免愈来愈浓,饶有兴味摇头道,“不成,明天我酒醒了必须要再听一次。” “随便你噢。反正我不再说了。” 叶裴修自鼻腔笑一息。 昏暗的卧室中,他眼眸一直定定地黏在她脸上,像是爱不释手。 他抬手用手指蹭了蹭她的脸颊,放低了声线,“那,要不要听听我怎么爱你的?” 夏清晚后知后觉,他喝了那么多酒,说话好似有点口无遮拦的迹象,于是摇头,“不想听。” “爱你漂亮。” 他自顾自说。 “浅薄。” 她立刻点评。 “爱你可爱。” “胡说。” 她的点评也立即跟上。 他斟酌措辞,若有所思片刻,说,“……总归,是一种感觉。” 清冷幽长的意蕴。 让他初见便沉溺其中,越接触,越心痒难耐。 这样的话语,却恰恰正中夏清晚的下怀。 她爱他也是一样。 也许是为他的高大英俊,也许是为他的风度翩翩,也许,更是为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总之,有种致命的吸引力,尤其是,发现他对她也有同样的感觉。 丝丝缕缕缠绕攀升,越箍越紧。 这样一个男人,此刻坐在她卧室的沙发上,白衣黑裤,大手扶着她的腰,也不知是不是喝过酒的缘故,一向沉稳的眸中,浮着显而易见的深情。 他肩后,窗外,虚焦的视野中,飘着纷纷扬扬的雪花。 皮鞋脚边躺着他丢掉的黑色大衣。 夏清晚察觉,叶裴修望了一眼她床的方向。 她下意识随着也望过去。 一米五的淡蓝色的床,像梦幻的海。尤其在此刻,眼下这种状况,那更像是承载着无数绮艳靡丽遐思的水晶球。 收回视线时,两个人目光相碰,都从彼此眸底察觉出一丝躁动的深意,于是,她免不了要别开眼。 叶裴修喉结滚了滚,心照不宣地一同转开眼。 初雪纷飞的夜,如此静谧晦朦的卧室内,到底是忍不住,还是看向他。 她清晰地看到侧着脸的叶裴修舔了舔唇,咬肌有个不明显的收紧的动作。 这时候叶裴修也正好转回脸来了,似是也忍不住要看她。 两个人一对视,他先牵唇笑了。 夏清晚心里慌乱,岔开话题说,“你要不要喝点醒酒汤什么的?这样明天起来会不会宿醉头痛?” 叶裴修也觉得,这样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说,“好。” 两个人一起下楼。 夏清晚带他去厨房,从喜奶奶自制的菜单里翻出醒酒汤那一页,循着笔记打开冰箱找食材。 叶裴修显然没进过这种地界儿,进来之后四处打量一圈,然后低头看菜单。 打开火,倒上水。 等水沸的时候,夏清晚随手指了指,道,“厨房里已经安装了一些。” 适老化的改造。 王敬梓带着人来过几趟,眼下,可见偶有装着扶手或者感应面板之处。 醒酒汤熬制步骤简单,十分钟后,夏清晚关了火。 沸腾的气泡渐渐消减下去。 待放凉了些许,她从抽屉里拿出碗勺,叶裴修接过说,“我来,小心烫到你了。” 他倒是客随主便。 她也就随他了,自顾自从冰箱里拿出冰淇淋来吃。 天冷下雪时候,反而想着这一口。 拿着冰淇淋,她走过去,跟他手里的碗碰了一下,轻轻说,“干杯。” 惹得叶裴修笑起来。 他慢悠悠喝完醒酒汤,看她,说,“给我尝一口。” 夏清晚摇头,“不给。” 他觉得好笑,“护食啊?” 她猛猛点头。 叶裴修动真格似的,靠坐着岛台,伸臂搂过她的腰把她捞过来,夏清晚忙伸长了胳膊,把冰淇淋拿远了,叶裴修却是追着她胡乱转动的脑袋,偏过头堵住了她的唇。 刚喝过醒酒汤的缘故,他的唇柔软发烫,她的唇却是冰凉的,带着水蜜桃的清甜。冰火两重天,柔软与柔软甫一接触,便是燎原之火。 叶裴修不着痕迹从她手中取下冰淇淋,随手搁在岛台上的水果碗中,抓住她这只手反剪到她后腰,稍一带,便把她合到了腿间。 厨房比卧室小一些,更显得封闭幽静,在这狭小的幽寂中,津液交换的水声分外清晰。耳朵被这窸窣的声音淹没,夏清晚心里涌出一阵酸甜的羞耻感,不由自主攀紧了他的肩。 每一个变换角度的间隙,她都本能地抓紧了时间呼吸,那低低甜甜的喘,却让他更紧更深地来索吻。 后知后觉,她察觉叶裴修的手自她后腰下滑,抓住了盈满了他掌心的,几欲失控地揉捏。 对面案台下方洗碗机的面板上,影影绰绰映出那骨节修长的大手。 夏清晚一边向后伸手想抓住他的手,过程中,指尖却是先触到了他的手臂,青筋蜿蜒凸起,热度惊人,她触电似的把手缩回来,惊喘一息,下意识往前躲,这样却是更深地挤进了他的怀里。 一时简直进退维谷,完全失了章法。 她这样动来动去,叶裴修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在她唇上响亮地吮吻了一记,像惩罚又像是宣泄,低哑地,“别动。” 那一吻声音很响,夏清晚脸蛋儿红了个透,胸口不停地起伏着,唇角还挂着晶莹的津液。 叶裴修眼睫缓缓抬起,视线从她唇上移到她眼里。 她从他眸中看到了浓浓的晦暗的欲念。 - 喝了醒酒汤,也未能让叶裴修冷静半分。 回到楼上她的卧室,夏清晚立刻找借口说,“我要学习了。” 叶裴修抬腕看表。 已经十一点了。 晚棠纪事 第54节 他也没戳穿,只是说,“好。” 她果真埋头在书桌前看书,戴着耳机听发音,一边记笔记。 这期间,叶裴修下楼一趟。 王敬梓尽职尽责,给他送了换洗衣物和日用品过来。 除此之外,她学习期间,他全程在一旁沙发上坐着看书,不出声不打扰。 学完一章,她偏过头看他。 叶裴修看书看得认真,她仔细分辨,他看的是她那套《红楼梦》,几乎每一页,都有她手写的随想。 她看了好多遍,每一遍都用不同颜色的笔写了不同的批注。 叶裴修把书侧过来,凝眸细看她的字迹。 这样默默地望着他,夏清晚不由觉得恍惚。 眼前这一幕,像是从电影胶卷,那长长的一条中剪出来的场景。 他的剪影深刻而模糊,像遥远的月亮,在那里,笃定地在那里,但云遮雾绕,看不真切。 这时候,叶裴修接了通电话。 “妈,”他一手摁着书脊,“……我有别的事。” “嗯,明天我直接过去。” 他一言不发听电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侧脸只有一种冷峻的寂然。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他淡淡牵唇笑了声,半带着嘲讽。过片刻,就道,“改天我回老宅再说吧,这会儿忙。” 挂断电话,他把书合上,手指轻按着封面,眼睫半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夏清晚把书桌整理了一下,说,“我去洗澡了。” 经过他面前时,她停下脚步,问,“你真要在这里睡哦?” 语气轻轻,含着一种游移的不确定性,那不确定性是绮丽的动荡。 叶裴修抬眸看她,眸底幽深而沉静。 他没说话。 他和她心里想着同样的事情,也许甚至是同样的场景。 在这样的情况下,任何眼神的交汇,都能够烧掉那细若游丝的相安无事,夏清晚收回目光,强自镇定着去洗澡。 淋浴喷头打开,温热水慷慨地洒下,将她淋湿。 想到方才他接电话时的样子,她莫名有一种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慌。 她与他的关系,是从他既定的轨道中,偷来的片刻的温存和香艳。 注定了只有须臾。 所以,她应要提前做好离开的准备。 洗完出来,叶裴修还在沙发上看书。 白衣黑裤叠腿而坐,气度清新矜贵。 夏清晚穿着一身冬季居家的长袖长裤,通体素净温暖的驼色色调。她状似不经意地说,“……那我先去睡了。” 叶裴修合上书,一样淡然的语调道,“好,我去洗。” 趁着他走去浴室,夏清晚迅速爬到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盖好,然后在被窝里脱掉长袖长裤,单穿着里面的吊带睡裙。 如果她趁着这会儿功夫睡着,那么,顺理成章地,就不用面对接下来和他同床共枕的局面了。 可是,越强迫自己快点睡,越是毫无睡意。 过了不知多久,蒙着被子的她察觉到,卧室的主灯被关了,有轻轻的脚步声近了。 床的另一边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随后塌陷下来。 夏清晚闭着眼睛,近乎于屏息凝神,感觉到了叶裴修温热的香味,还不待她作出任何反应,被子前端被掀开,接着,腰被箍住拖近了。 她被迫睁开眼,对上叶裴修的眼睛。 他失笑,“蒙着被子怎么睡?” 她双手环抱着胸前,娇艳的脸蛋儿泛着红晕,清冷幽静的眼睛里不免有点无措忐忑的意味。 叶裴修屏了呼吸,眼睫半垂,一手掀着被子,徐徐地从上到下把躺着的她看了一遍。 夏清晚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了,一颗心要跳出嗓子眼。 他用指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然后往下,滑过修长的脖颈,在锁骨上方停下,在她紧张到极点的时候,他单手托住她的脸蛋儿,低头吻下来。 轻柔的温存的吻。 方寸间,温度愈来愈高,接吻时津液交换的水声,夹杂着换气的低喘,让一切都显得雾蒙蒙的,像靠近了温泉。 真丝睡裙和肌肤触感相近,柔嫩滑腻,似自带着让人流连忘返的吸力。 夏清晚猛地抓紧了他的手臂,袖筒都被她揉皱了。 她簌簌抖着,喉间逸出模糊的声音,叶裴修不断吻着她,安抚。手上却是稳稳当当,徐徐挑开侧边探进去。 夏清晚忍不住呜了一声,很可怜,像哭泣的前奏。 叶裴修低低嘘了一声,“乖,没事的,相信我。” 她不由自主,半带着哭腔唤了声,“……叶先生。” 叶裴修额上渗出汗珠,煎熬得不得了,这时候听到她这一声,反而笑了出来,“怎么还叫起这么尊敬的称呼来了。” 她紧紧攀着他的肩,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叶裴修吻着她的眼睛,她的唇。 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没头没脑地冲撞着,唇上手上动作却放得极轻,张弛有度。 如此煎熬也如此美妙。 夏清晚脱力地躺倒在枕头上。 叶裴修脱掉上衣,把她抱着合到怀里,她感受到了什么,一瞬惊醒要逃,他哄着,哑声,“抱一会儿,不做什么。” 她当然不信。 那不容置疑的清晰的就杵在他和她之间。 别说她了,叶裴修自己也不信自己的话。她欲哭无泪,像个软绵绵的小动物,被他抱着怀里,感受着那清晰的…… 他抓着她的手让她碰,她颤抖着,碰到又缩回来,叶裴修低声,“打算永远不碰我?” 她脑子转了转,硬着头皮还是伸手过去了。 到底是没有章法,末了,叶裴修还是去洗了个冷水澡。 洗完回来,夏清晚已经半坠入梦中。 窗外是无声的寂寂的雪夜。 在此之前,叶裴修从没有对一场睡眠这样期待过。 他回到床上,把她捞回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 ----------------------- 作者有话说:来了啊啊啊啊啊啊 第37章 夏清晚睡觉不老实,总有乱踢被子的习惯,由是,每一个冬天的早晨,都是在侵身的凉意中醒来。 这天却不同,还未睁眼,就先觉得暖融融的。这种感觉新奇而舒服,她不由地往温暖处更深地钻过去。 她稍一动,周围的暖意也自动收紧了,半梦半醒中,意识到这是叶裴修的怀抱。 她鼻尖正抵着他的锁骨。 夏清晚这时候想起,以前不知在哪里看到过,爱的人身上皮肤的味道,只有相爱的人才能识别出来。她当时觉得,这太玄学了,真有的话,岂不是像信息素一样? 心里如是想着,忍不住,鼻尖抵近了,贴着,像小动物似的,咻咻深嗅两下。 暖烘烘的沉稳的,像檀木香。 喜欢。 那味道通过鼻腔直抵心脏,于是心里像过电一样。 忍不住再往上,嗅他的肩。 正专心致志地吸着气,猝不及防,叶裴修翻身压了下来。 一手抓着她的手,十指交扣摁在枕头上,他低头吻了吻她鬓角,哑声,“早上好。” 在清晨,听到他这样低缓的带着轻微哑意的低语,如此亲密自然,简直像做梦。 夏清晚对上他漆黑的眼眸,轻声,“……早上好。” 整个人被他完全笼罩住,男人的热气一蓬一蓬地侵到她身上来,她不由自主侧过脸,假装要看窗外。 脖颈锁骨牵出修长漂亮的线条,透过一层薄纱帘滤进来的清晨日光,毫无保留地落在她皮肤上,莹润如玉。 叶裴修低头亲吻她的耳朵,顺着往下亲吻她的脖子。 她觉得痒,扭着身体来回躲,他箍住她的后腰,托起摁到自己身上。 她不再动了。 清晨的存在感极强的…… “……我先去洗。” 叶裴修下了床。 夏清晚撑起身,看他的背影。 他单穿着一条宽松长裤,裸着上身,宽肩窄腰,脊背线条流畅有力。 晚棠纪事 第55节 性感得让人呼吸发紧。 她躺回床上,侧脸贴着枕头,望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 心里却像是胀满了似的,轻盈畅快。 - 夏清晚洗完出来,叶裴修已经换好了衣服,正站在她书桌前,低着头翻书。 白衣黑裤,黑色大衣搭在臂弯。 他扭回头,深深地上下看了她一番。 清晨刚洗漱过换上了居家的宽松柔软的长裙,清新冷感,像盛夏山林深处开着的一朵小香雪兰。 “好漂亮。” 她走过来,凑近了看他的腕表,“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他低头垂颈寻到她的唇,落下轻吻,“我给你点了早餐,待会儿吃点。” “好。” 她背着手站着,一幅等待送客的架势。 叶裴修笑了声,“……会不会想我?” 她努了努嘴巴,“那要等你走了之后才知道。” 叶裴修还是笑,牵起她的手,一起往外走。 她送他到大门口。 奥迪车子在门口停了一夜。昨夜纷纷扬扬的雪,在车顶铺了薄薄一层,日光下泛着晶莹的微光。 她说,“拜拜,开车小心。” 叶裴修在院门口亲了她一下,走到车边,打开车门,手扶着车门了,却还在看她。 她只得又说一遍,“拜拜。” 叶裴修绕过车头又走回来,手捧着她的脸,低头又吻下来。 依依不舍了半晌。 - 夏清晚回到屋里,不大会儿早餐就送到了。 她慢慢吃完,去侧厅看书。 太阳渐渐高了,冬日上午清新的阳光铺洒进来,带来薄薄的温暖。 叶裴修给她发了条语音: 「我到老宅了。」 她正要打字回复,又有一条文字消息进来: 「已经想你了。」 她不由抿住唇,低着眉眼。 西山叶家老宅,叶裴修在一楼客厅沙发上坐着,收到她的消息: 「我也想你」 唇角不自觉牵起,半敛的眼睫下,漆黑如墨的眸底涌起一阵晦暗的潮。 他锁了屏,仰头靠着闭上眼睛。 裴雅娴亲自给他端茶水过来,道,“怎么一回来就睡觉?” “昨晚没睡好。” 他闭着眼睛说。 “忙什么去了?忙到很晚?” 叶裴修不答,双腿交叠着,一手搭着旁边抱枕。 看上去,倒像是睡熟了。 裴雅娴没再说话,放下托盘,招手示意佣人拿来毯子,轻轻给他盖上。 大宅里,来来往往的佣人都放轻了脚步。 其实叶裴修没睡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昨晚。 绵柔的她的触感,温香软玉满怀,鼻尖似是还萦绕着她冷调的清香。 越想越觉焦渴,他抬手扯松领口。继续想下去真是了不得了,他的脑子已经自动自发在模拟把自己送进去的感觉。 他喉结上下一滚,把所有未满足的都咽下来。起身喝了杯水,站在窗前点燃了根儿烟。 裴雅娴从花厅方向走回来,惊讶道,“还想让你回楼上睡呢,怎么起来啦?” 叶裴修抬眼看过去,“美珠今天走的?” “是呀,一清早就走了,这会儿应该已经落地了。” 裴雅娴拢了拢披肩,在沙发上坐下,“你爷爷和你爸爸今天下午回来。” 叶裴修闲闲抽着烟,嗯了声。 “你爷爷回来,说不定又给你带来个新的人选。”裴雅娴半开玩笑道,“我选的你们都不满意,这事儿全权落在你爷爷奶奶手里了。” 叶裴修看了他母亲一眼,没说话。 午前,母子俩乘车前去拜访老友。 老友是裴家旧友,老爷子独自在京,儿女们都在国外,逢年过节也不回,门庭寥落。 裴雅娴是叶夫人,有她在,出行阵仗很大。 前后各跟了两辆车,中间这辆车上插着小红旗,叶裴修在后座懒懒看着车窗外。 裴雅娴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你最近跟你梁奶奶有没有联系?” “怎么了?” “没什么,听说她老人家要去南方疗养,选了绍平这个地界儿,老爷子还挂心着呢,前前后后派人打点。” 裴雅娴道,“你奶奶知道了这事儿,跟老爷子大吵了一架呢。” 叶家家族枝繁叶茂,内里许多事,缠绕着多年的恩恩怨怨和利益纠葛。 圈外的人都以为叶裴修的爸爸是老爷子现任夫人程菲亲生的,圈里人也只知道老爷子曾有过一任前妻,具体姓甚名谁则是讳莫如深的机密,也只有盛家这类来往密切有过姻亲关系的家族会知道,老爷子前妻是梁心吾。 但是,即便来往密切如盛家,也不会知道,程菲一直对梁心吾耿耿于怀。 裴雅娴也曾开导过她,“一个比你大了快二十岁的女人,算一算,现在都七十多了,是个老太太了,你还在意她干什么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程菲当然都懂,但是她嫁进叶家之前,就听说过老爷子和梁心吾年轻时候的恋爱故事,当时还不觉得,婚后越想越吃味儿。 这些年过来,暗地里老爷子关照过梁心吾几次,甚至连她夫家姜家也受过他的恩惠,每一次,程菲都只能装不知道。 自己生的两个儿子又都不如叶裴修的爸爸成器,眼看着叶裴修的爸爸和叶裴修父子俩大权独揽,她生的孩子在叶家要成了边缘人物了,怎能不急。 这些话,对着裴雅娴也不好说。程菲被那老派的思想禁锢住,心底里总是埋怨,埋怨自己一个明媒正娶的夫人,怎么过得倒像是旧时候的姨太太,这些怨念在心里积攒久了,寻到一个缝隙,难免喷发出来。 这些家长里短的话,裴雅娴一向不会对叶裴修讲。她知道他不爱听。 这会儿讲出来,自然有她的用意。 叶裴修一言不发。 他和夏清晚的事,家里人不可能不听到风声,裴雅娴大约是提醒他:这样一个小姑娘,即便家世清白,可毕竟跟梁心吾沾亲带故的,恐怕得不到老爷子和程菲的支持。更何况,她还有个夏长平那样不安分的大伯,一旦夏长平坐了牢,夏清晚恐怕会立即被老爷子拉入黑名单。 他半垂眼睫,闲闲地把玩着一个打火机。 他心里想,现在也许还太早,但以后,如果夏清晚愿意,那么…… 没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 就像他有多个身份证和护照,舍弃叶这个姓氏,他一样能活得好好的,对外就说他死了。 这个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这样一个决定。 他不能够想象失去夏清晚,稍一想便是抽筋扒皮般的痛感。 就像没有见过月亮的人不会贪恋那一抹月光,一旦见过了,被那高悬的明月照过,食髓知味,再也不能接受,一抬头,只有暗沉沉空荡荡的夜空。 - 午后,山上戒严,老爷子回了老宅,果不其然提起叶裴修的婚事。 当时在餐桌上。 老爷子闲闲三两句话。对方是他老战友的孙女,刚在德国读完本科回来,大家闺秀名门淑女。 “比你小五岁,也算是年纪相当,找个时间,抽空见一面。” 老爷子说。 叶家在餐桌上一向不聊天,这一*次,老爷子选择在这个时候,当着一大家子的面说这茬,也是拿捏定了,叶裴修不会当着人拂他的面子。 果然,叶裴修说,“好。” 奶奶程菲对这事儿很上心。 接下来那几天,叶裴修住在老宅,趁着假期陪陪家人,也算是略尽孝心。程菲时不时拿着那女孩的照片或者视频过来给他看,笑眯眯地,“长得很漂亮哦,也算是配得上你。” 又对裴雅娴道,“听说这女孩喜欢稳重儒雅的男人,这话,岂不就是照着裴修的样子描的?” 偶尔,还会慈祥地眯着眼睛笑看他,“裴修,要不要奶奶帮你参谋参谋约会的服装?” 她的心思,连裴雅娴都看出来了: 老爷子眼看要退位,程菲和她生的那两个儿子的前途如何,就看叶裴修和他父亲是否照拂了。眼下有这样一个合适的机会,岂不是铆足了劲儿要给叶裴修推荐枕边人? 裴雅娴不动声色,微噙着笑意,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晚棠纪事 第56节 她心里直发笑。 这架势,像极了古时候的权臣推荐自家妹妹给皇帝,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好办事。 裴雅娴心里门清儿,也不外是因为她之前也是同样的心思,奈何,她的几个提议都被老爷子给亲口否决了。 想到这一层,她心里也不由地浮现些许凉涔涔的寒意。 生在这样的人家,儿孙的婚事,各各长辈心里都有一杆秤,图的无非都是利益。 叶裴修倒是沉得住气。 爷爷或者奶奶,无论谁说什么,他都淡淡地应下,面上永远是岿然不动的淡淡笑意,儒雅稳重,让人挑不出错,也让人看不透。 - 快到过年时候,赵教授的研修班也停了几天课。 夏清晚就待在老宅看书写字,偶尔亲自下厨做饭,过了几天清静的一个人的日子。 夏明州来过一趟,和她谈谈夏长平的情况,也问问她的近况。 两个人在客厅说着话的时候,姑姑夏长柳来了。 她比夏长平还要少来。 夏清晚夏明州站起来跟她寒暄,“姑姑,您怎么来了?” “我也刚放假,过来看看清晚。” 夏长柳高挑清瘦不苟言笑,侧脸像极了夏惠卿。 夏清晚统共没见过她几次,彼此间非常不熟悉,夏明州跟她也不亲近,于是姑侄三人尴尴尬尬地坐了不到十分钟,夏长柳就起身离开了。 没什么话讲。 除夕前一天,夏清晚启程去了绍平。 她本打算在绍平陪奶奶和喜奶奶过年,到初三研修班开课再回京,奈何买不到初一初二的票,只买到了除夕那天下午的。 到了绍平,自然是贵客的待遇。 表妹陈语曼亲亲热热地拉她回卧室,时隔半年没见,攒了满肚子的闺蜜夜话,全部倒给她听。 除夕那天中午,姑奶奶张罗了一桌好菜。 “提前跟清晚吃个年夜饭,也是给清晚庆祝生日。” 20岁生日。 回到绍平,和家人一起过,对夏清晚来讲是十足的安慰。 托叶先生的福,家里那摊事儿处理好了,以后奶奶和喜奶奶可以安心养老,她也可以安心学业。 简直是无事一身轻。 - 除夕这晚,上京下起了雪。 西山叶家老宅热闹非凡,老爷子介绍的那位陈姓大家闺秀,跟着家族里的长辈过来拜年。 花厅里张灯结彩,叶裴修叔叔们的孩子在地上沙发上闹得欢腾,渲染得整个家里都热烘烘的,一派标准的新年的祥和。 叶裴修坐在窗边沙发上抽烟,白衣黑裤,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时不时抬腕看看表。 不大会儿,王敬梓也来拜年。 拜见过老爷子老太太,又跟叶裴修的父亲母亲问过好,他走到叶裴修身边,附耳小声说,“东西准备好了,在你车里。” 叶裴修点点头。 “我看你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王敬梓道,“这样吧,我先去高铁站,接夏小姐回去。你觉得怎么样?” “就这么办吧。” - 夏清晚在高铁站停车场见到王敬梓,先笑说,“王先生,新年好,真不好意思,大过年的让你来接我。” “新年好,”王敬梓帮着把行李放进后备箱,笑道,“您别客气。” 上了车,他又道,“叶先生嘱咐我,送您到叶园。” 夏清晚有点意外,“去他家?” “嗯。” 她也没多想,只以为叶裴修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在夏家老宅,要把她放在叶园,叶园好歹有佣人照顾。 大过年的,除夕夜,她当然以为他会和家人一起过年。 可是,车子停稳在停车场,她挎着包下车,熟门熟路输密码进玄关,刚放下包,就听见玄关处传来门响。 她匆匆走过去,呆在原地,“……你怎么回来了?” 身穿黑色大衣的叶裴修,一手提着蛋糕一手提着礼物和花束,他站在玄关,眸中万千深浓的暖意化开,“生日快乐。” 第38章 夏清晚解围巾的动作停滞在半空中。 除夕夜,他抛下老宅所有家人朋友,提着蛋糕鲜花和礼物,来给她过生日么? 剑眉星目高大俊朗的男人,大衣肩上还残留着几星风雪。 那一瞬,她心里像是胀满了,如此轻盈,似是随时可以飞走。 她扯掉围巾,跑过去踮脚抱住他的脖子,想说什么,却找不到措辞,只是一味收紧臂弯,更深地把脸埋进他颈窝。 叶裴修把一只手里的蛋糕就近放在玄关柜上,折臂搂住她。 低头吻一吻她的头发,“20岁生日快乐,清晚。” 她昏头昏脑,一时大脑短路,稀里糊涂地说了句,“……你20岁生日我错过了。” 话音闷闷的,像是错过了他的20岁生日让她觉得委屈。 叶裴修失笑,“傻子,我20岁生日时候你才12岁,还要给我过什么生日?” 也是哦。 她脑袋后撤,盈盈地仰眸看着他,“那你的30岁生日呢?” 叶裴修凝眸看她,“我希望那时候你在我身边。” 在他这样满含期待的话语里,夏清晚脑子里却闪现出一片荒凉的空白,她摇摇头把那些念头驱赶走。叶裴修就笑,“不愿意?” 他单臂把她抱起来,褪掉皮鞋,走到西厨,把她放到岛台上,礼物和花束也一并放下来,说,“等我。”又返回玄关拿蛋糕。 蛋糕高高大大,打开一看,竟是个三层的,黄玫瑰逐级盘绕而下,纯洁而华丽。 她又去看那花束。 花束主色调是紫色,桔梗搭配鸢尾,背景色是芦荀草,大片的松针绿中点缀着绚烂的肆意的紫,是一种清新的热烈和梦幻。 蛋糕自带的蜡烛不够特别,叶裴修脱掉大衣,随手扯松领口,走到橱柜边,拉开抽屉,找出一支造型精美细细瘦瘦的蜡烛,走回来,找准位置插上了,说,“准备好许什么愿望了吗?” 她点点头。 垂在岛台边的两条腿期待地荡了荡。 那模样如此天真,叶裴修忍不住笑着刮了下她鼻尖。 他掏出打火机,叮啷一声,拨开打火机翻盖。 凑近烛头点燃了。 蜡烛顶端蹭地冒出火光,映亮他的俊脸,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偶然瞥到的梦。 一个小小的一闪而过的奇迹。 夏清晚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过五秒钟,她说,“许好了。” 微俯身吹熄蜡烛,直起身对上他的眼神,她立刻说,“不许问,说出来就不灵了。” 叶裴修微抬下颌,吻了吻她的唇,低声,“不问。” 拿过刀叉要切,她小声说,“这么大一个,怎么吃得完哦。” “没人规定一定要吃完。” 既然铁定是吃不完了,那索性只吃最好的部分,她把黄玫瑰切了两块下来,先喂给他一口,再送到自己嘴里一口。 “好吃诶。” 甜而不腻。 叶裴修压过来吻她。 蛋糕的清甜在唇舌间氤氲开来。亲吻轻柔缓慢,像逐字逐句的细品。 夏清晚低声问,“……你想不想知道我许的什么愿?” 叶裴修不由牵唇笑起来,声线一样低,“不是说不讲的吗?” 她摇头,“我只是想告诉你,那是个华而不实的愿望。” 叶裴修深深凝视她,难掩笑痕,“……这么巧,我也想送你一个华而不实的礼物。” “嗯?” 叶裴修从礼物袋中掏出一个丝带缠绕的锦盒,方方正正,很大很厚一个,直径约有四五十厘米,高度少说也有二十厘米。 这样大的锦盒,里面装的应该不是珠宝了。 她疑惑地歪头看他,希望他给个提示。 叶裴修微抬下巴,“打开看看。” 夏清晚轻手轻脚,拉开丝带,拇指推开锦盒的机关,上盖翻上去,里面立刻闪出耀眼的火彩。 晚棠纪事 第57节 她屏住了呼吸,心脏狂跳,难以置信,“……这……” 锦盒里面柔软的内衬上,静静躺着一顶公主桂冠,雪花形状,每一个枝杈上都镶满了钻石。 “前几天,托王敬梓去香港拍的。” 他说。 夏清晚有点被吓住了,细声问,“……多少钱啊?” 叶裴修伸出一根手指,她不敢再追问,1后面跟的单位是多少。“……为什么送——” “为什么送这样华而不实的东西?” 他接话补充完整。 她点点头,看看那桂冠,又看看男人清俊的脸,神情是种谨慎的游移:似是还没有完全相信,这样贵重的东西,真是特意去拍来给她当生日礼物的。 被命运冷待惯了的小孩,一朝梦醒发现自己拥有健全的父母美满的家庭全部的爱,一时脚步踟蹰,还不能够相信——就是这样一种神情。 叶裴修说,“实际的东西都不难办,不必刻意放在生日这天送你,生日这天,我希望你能拥有更梦幻的东西。” 他以一种探究的神情低眸看着她,问,“喜欢吗?” 好似他也不能够确认,这样的礼物是否让她满意。 夏清晚说不出喜欢或者不喜欢的话。 五岁后,她连生日都没有过过了,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人记得。眼下,有蛋糕有鲜花,有珠辉玉丽的珍宝。 心里一蓬一蓬暖意涌过,浑身都发热发烫,那热度也漫延进眼睛里。 他取出冠冕,给她戴上。 她慢慢抬起头,眼眶红红,盈盈望住他。 送她古董当花瓶,送她桂冠当生日礼物,这样价值连城的叶先生的爱…… 如此华丽的钻石冠冕,衬着她那张清冷娇艳的脸蛋儿,像是古典庄重的婚礼上的新娘。 他的新娘。 叶裴修被心里这样的念头震撼到,心跳得飞快,四肢百骸的血液猛烈冲撞着,让他呼吸发紧。 他单手撑着她腿侧的岛台边缘,微微倾身,吻了吻她的唇。 如此轻柔而虔诚,简直像新郎在婚礼上亲吻新娘。 他与她心里同时闪过这样的念头。 一吻结束,彼此对望时,夏清晚发自内心地笑了笑。 那笑靥似初次一起吃饭,在池塘边,那样纯粹而天真的笑容。 - 两个人各吃了一块蛋糕,在书房听唱片。 叶裴修的手机一直叮叮作响,他拿起来看了两次,后来索性关了机,丢到沙发另一头,把她捞到腿上。 她躺在他胸口,举着他的手腕看表,“十点钟了。” 还有两个小时,这一年就要过去了。 “正常情况下,你是怎么过年的?” 她好奇地问,仰头眨巴着眼睛倒着看他。 “陪家人一起。” “那……你突然离开,家里人那边,怎么交代?” 叶裴修笑,“你管他们。” 她也笑起来。 他低下头来寻她的唇。 香艳绮丽的吻。她整个人躺在他臂弯里,被吻得浑身发软发烫,可他身上哪处都硬邦邦的,让她觉得不舒适,于是百般扭动着,想找个合适的舒服的地方。 叶裴修握住她的腰,摁住了,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低哑说,“……去洗澡?” 意味深长的三个字。 彼此都心知肚明,这三个字之后紧跟着的是什么。 像夜晚半明半昧中,影影绰绰飘过来的西府海棠的香气,由于那隐晦的可能性,更让人心底酥麻。 夏清晚强忍着羞耻,努力表现得镇定自若,公事公办的口吻,“那我先去洗。” 倒惹得叶裴修笑起来。 “……这么厉害?”他笑说,“待会儿等我的时候,不要又把自己藏在被窝里,蒙着头不好意思出来——” 夏清晚努了努嘴巴,佯凶,“你再说?” “好好不说了,”他还是笑,举手表示投降,“是我小瞧你了。” 她从他腿上下来,先去了卧室。 嘴上逞英雄,到底心里还是发虚,毕竟没做过,也没有章法,不知怎么面对,于是洗澡的整个过程中,都有点心乱如麻。 洗完擦干身体,吹干头发,穿上睡衣,想了想,还是把头发挽起来。 她本以为走出浴室,在主卧里就能看到叶裴修,结果主卧空空荡荡没有人影。难道他还在书房?也许有电话要接。 毕竟是过年,给他拜年的人应该不计其数。 从主卧室出来,她直接沿着走廊过去书房。 书房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也许他是去西厨喝水了。 夏清晚不疑有他,穿过走廊往客厅走,走过拐角,隐约听到客厅有人声,心里下意识以为是叶裴修在打电话,由是信步继续走。 在转过博古架之后,她的脚步突兀地停在原地。 会客厅里,白衣黑裤的叶裴修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他对面做了个雍容华贵的妇人。那妇人也正抬头看向她。 那是叶裴修的母亲。看向她的目光,跟上次在满香楼遥遥望过来时一模一样。 叶裴修循着母亲的视线扭回头,就见夏清晚像被定住了似的,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起身走向她,走近了,先摸摸她的脸,低声,“怎么了?吓到了?” “对不起,我母亲突然过来,”他牵住她的手往卧室走,“来换身衣服,再出来跟她打个招呼。” 被他牵着走回主卧,夏清晚去浴室换衣服。 脱掉睡衣。 换的时候,手都在抖。 不是因为惧怕,而是因为,叶裴修的母亲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善意。只有居高临下的审视。 可她毕竟是晚辈,这样猝不及防撞见了,当然要礼貌地打个招呼。 她从浴室走出来,叶裴修低头审度她的表情,温声说,“不要怕,没事的。” “我不怕。” 她低声说。 叶裴修牵着她回到客厅,裴雅娴已经调整好表情,站起身,笑笑地看着。 “这是我妈,”他介绍说,“这是清晚,我女朋友。” “伯母好,新年好。” 夏清晚礼貌地微笑颔首。 “你好。” 裴雅娴笑笑地。 叶裴修低头亲了亲夏清晚的唇,说,“你先去玩一会儿,我跟我妈说几句话。” 夏清晚点点头,又冲裴雅娴微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 她径直去了主卧室,反手关上门,把自己摔到床上,大字型躺着,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 会客厅里,叶裴修点了一支烟,闲闲抽着。 裴雅娴笑说,“老爷子本来想做一回红娘,让陈家小姐去找你聊天,左找右找找不见你的人影,老爷子差点下不来台,好不容易编了个借口,把陈家一家人送走,问了大门口警卫才知道你人已经走了,老爷子生了大气了。” 叶裴修不语,只是抽烟,静等她说完。 “你的电话也打不通,老爷子本来要亲自杀过来,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要紧事,除夕夜抛下家人客人回来,”裴雅娴淡淡地说,“是我拦住了。” “早知道来这一趟会惹你不高兴,我也是不得不来,好给老爷子一个交代。” 叶裴修点点头。 “小姑娘真漂亮,比你那个远方表亲交往的女明星都要漂亮,真是难得一见,”裴雅娴往客厅另一头望,似是夏清晚还站在那里似的,又笑着望向叶裴修,一幅八卦的轻松的口吻,“看起来年纪不大吧?” “20岁。” 叶裴修淡淡地说。 裴雅娴绕着圈说话,他也不表现出敌意,不动声色稀松平常地应答。 “噢哟,只比美珠大一岁。” 裴雅娴做出很惊讶的样子。 叶裴修不接话了,抬腕看表。 是赶客的意思。 裴雅娴起了身,放低声音说,“老爷子那边,你想让我怎么说?” “该怎么说怎么说,”叶裴修摁熄了烟,起身不咸不淡地道,“我明天回去向他老人家赔罪。” 他这幅架势,回去赔罪? 晚棠纪事 第58节 回去算账还差不多。 裴雅娴心里如是想着,面上还是笑颜,“好,方才话赶话,也没来得及,你帮我跟小姑娘说一声新年好。” 反正她礼节到位了,以后他跟这小姑娘成不了,叶裴修也不至于记恨她。 叶裴修把母亲送到停车场,眼瞧着大红门打开,车子徐徐驶离。 - 母亲离开之后,叶裴修在客厅抽了两支烟。 他起身回到主卧室,只见夏清晚窝在窗边单人沙发里,正静静地看书。 她周身的空气仿似都放轻了,一派冬日雪夜的宁静。 像嵌在古画里的少女。 听到声响,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那模样,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只有一种安稳的幽长的清冷意蕴。 叶裴修本想过去吻她,想起自己一身烟味儿,于是隔着距离说,“我先洗澡。” 夏清晚点点头。 卧室很大,浴室也很宽,她看书的地方完全听不到淋浴的声音。 她心里空寂,甚至能听到绝迹之处的呼呼风声。但那也不是完全的寒冷,反而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像大火燃尽前,火光大亮的那一瞬。 是失却前最后的燃烧。 又看了两页之后,她合上书,下了沙发,往浴室走。 叶裴修刚洗完,单穿着一条宽松长裤,裸着上身,和她在拐角处撞了个正着。 男人身上清洁的蓬勃的热气一下扑过来,饶是她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猝不及防红了脸,想解释,“……我正想——” 话没说完,叶裴修已经把她抱了起来。 ----------------------- 作者有话说:今天提前更,明天也更! 第39章 大年初一。 细雪靡靡。 一辆黑色奥迪车从府右街开出来,直往西山。 穿过盘山公路,经过门岗,最终停在院内停车场。 身穿黑色大衣的叶裴修从驾驶座下来。 有佣人迎上来,跟他说,他父亲母亲外出拜访,只有老爷子和老太太在家里。 他嗯了声,“您去忙吧。” 走到主屋廊下,他在阶前蹭了蹭皮鞋上沾染的雪,抬手往后捋了下头发。 头发上沾染了几星雪花,随着他的动作融化消逝。 从主屋西侧穿过游廊,来到西耳房。 这里是老爷子的书房。 房里暖意融融,老爷子坐在摇椅上,拿着放大镜细赏一本古书。 叶裴修脱了大衣,挂在衣架上,径直在他对面沙发上坐下来,点了一支烟。 起先,祖孙两人都没说话。 窗下袅袅水沉烟,唱机里放着幽咽婉转的程派京剧《锁麟囊》。 正唱到“春秋亭”一折那一句:「蠢材问话太潦草……」 叶裴修无声笑了一息。 老爷子从镜片背后瞥了他一眼,随即把放大镜和古书往旁边茶几上一撂,冷哼一声。 “出息得很啊你。” “您教得好。” 叶裴修说。 老爷子气得闭了闭眼,起身,背着手徘徊了片刻,怒声,“那陈家小姐哪里配不上你!你至于这样给人家脸色瞧!” “我人都不在这儿,哪里给人家脸色瞧了?” 叶裴修语气淡淡。 老爷子气得手在半空中乱划了几下,末了,还是背回手,低头叹了口气。 叶裴修小时候那些年,他爸爸正下放各地历练,顶多回京述职的时候能回家一趟,是而,他算是跟着老爷子长大的。 爷孙俩之间比父子俩间要亲近许多。 因此,老爷子更了解他的脾气。日常是个稳重的,自然也免不了有三分公子哥的傲气,大事上却从不含糊,耳清目明,在一众子弟里,难得是个成器的。 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在婚姻大事上犯糊涂。 又瞥了他一眼,只见他松弛散漫地倚着靠背,夹着烟的那只手搁在扶手上,一派慵懒的架势。 老爷子不由想起,他十几岁时候跟他爸打架的事。到现在,掌边那道疤还清晰可见。心里直叹气:哎,这小子就是这样,平日里勤谨务实,一叛逆起来,就是要搞个大事。 非要争个头破血流才算罢。 沉默半晌。 老爷子语气和缓了些,道,“中午在家吃饭?” “不了。” “你还有什么要紧事?”老爷子上来几分火气:给他递台阶他还不肯接?“晚上一波一波的客人要来,你今儿还不在家待着?” 叶裴修笑看他一眼,“小姑娘在叶园呢,大过年的,我让她一个人待着?” 一听这话,老爷子都气笑了。 “真是出息了。” 叶裴修道,“得了吧,您年轻时候谈恋爱不也是这样?犯得着一直在这儿说我?” 老爷子一顿。 过片刻,问,“你奶奶要去绍平的事儿,你知道了?” “刚知道。” “你抽空过问一下,看看那边安顿得怎么样。” “您打得一手好算盘,”叶裴修凉凉地笑说,“程奶奶跟您闹脾气,您就差我去办?” 正说着,有人敲门,外面传来程菲的声音,“老爷子,裴修,忙什么呢?来吃点水果吧。” 爷孙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叶裴修站起身,弯腰摁熄了烟,“我走了。” 他拿过大衣的时候,老爷子在后面扬声说,“晚上回来。” “知道了。” 离开西山老宅,叶裴修去了某个叔伯家拜年。 免不了留下来说说话。离开这家,又去下一家,忙到午饭点,才驱车回叶园。 - 早上叶裴修离开叶园的时候,夏清晚还在睡觉。 睡到自然醒,起来吃早饭。 家里的佣人谨慎妥帖,不多看不多话。安安静静吃完早饭,她在书房看了半晌书,随后穿上大衣,披着一条毯子去院子里转转。 雪下得淅淅沥沥,细而轻,成不了气候,是而下了一夜,地上也只积了薄薄一层。 她走到凉亭下坐下来,倚靠着廊凳回过身,伸手接雪。 晶莹的小片,刚挨到掌心就融化了。 她仰头向檐外半空中望,雾蒙蒙白茫茫,天与空分不清楚界限,只有细雪飘洒,当真有“淅淅瑶花初下”的轻盈之美。 又低头看着自己掌心。 叶裴修虎口靠近掌心的地方有一道疤。 昨夜,那道疤造访了她柔软身体的每一处。想起来还觉得有点好笑,昨晚洗澡时,她想过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就是没料到见真章时会如此狼狈。 那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完全埋进去之后,她甚至不敢吸气。一吸气,痛得几乎要昏过去。大脑一片空白。 夏清晚愣愣地看着雪,发着呆,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那些。 这时候听到一声,“清晚。” 趴在凉亭下栏杆上的女孩扭回身,看到叶裴修站在池塘对岸,一手插兜,臂弯里挂着大衣。 他与她之间隔着茫茫的细雪。 她站起身,把毯子撑在头上,兜着满满的风雪向他小跑过来,叶裴修迎上去,“别跑,别跑,小心滑倒了。” 到了近前,他扶住她的腰,先低头问,“还疼不疼?” 夏清晚低着眼,摇摇头。 叶裴修抬手用指背蹭了蹭她微凉的脸颊,低声说,“下次会好的。” “知道了。” 她轻声说。 这话他昨晚也说过,眼下青天白日说起来,不免让人难为情。 晚棠纪事 第59节 叶裴修陪她吃了午饭。 午后小睡片刻。 她醒来的时候,叶裴修正靠在床头看文件,听到她窸窸窣窣的动静,他便放下文件,低头亲了亲她。 细碎的吻一遍一遍落在鬓角耳边,他一手探进被窝,指腹稍稍轻碰,耳语,“真不疼了?” 昨晚,逼到那个份儿上,他到底是没有大动作,见她脸色惨白痛得直打颤,只得鸣金收兵。 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 午睡刚醒的迷蒙时刻,又被他身上的热气烘着,夏清晚更深地往他怀里钻,含混地嗯了声。 他更低地压下来,在她耳边说,“今晚再试一次?” 声线低低,温柔中缠着一点缱绻的香艳。 她不出声,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答。 叶裴修从怀里被窝里捞出她的脸来,只见那脸蛋儿已经红透,如水的眼眸里几分赧然的嗔怪。 她平日里总是清清泠泠,没什么大表情,此刻冰肌玉骨躺在被窝里,那样生动的女孩气的神情,实在太少见。 叶裴修笑起来,眸里一片深情的温柔。 他一笑不得了,更让她难为情了,抬手攥拳要捶,叶裴修包住她的拳头,低低笑着哄,“我们把这最俗的俗事,认认真真搞个清楚,怎么样?” 她赌气说,“这次再疼,我就永远不要再做了。” “这叫什么话?”叶裴修失笑,“难道你要我一辈子当个处/男?” 在这话里,夏清晚怔了怔。 “你……” “我什么?” “我以为……” 话没说全,但是她的眼神表明:以为他这样的男人,早该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了才对。 “以前没遇见喜欢的,这种事,”他说,“我不愿意凑合。” 这样的事,一旦起了个凑合的头,后面就不好收拾了,整个人就像没形状的沼泽泥水,不知不觉和别的烂泥搅合在一起…… 这也许是他的自傲。 夏清晚撑起身体看他,眼睛亮闪闪,半开玩笑说,“原来叶先生不是个俗人。” “哦?”叶裴修说,“那你这话说早了。说不定今晚之后,我即将变成这世界上最俗气的人。” 贪欲、重色。 “那我们两个一起变成俗人。” 她非常快活,从被窝里爬出来,趴在他身边,手托腮,两只脚在半空中荡呀荡呀撞在一起。 - 傍晚时分,叶裴修开车回了西山老宅。 老宅灯火通明,刚走到廊下,就听到里面喧阗的人声。 亲戚朋友欢聚一堂。 喝酒抽烟打牌,热热闹闹。 叶裴修被不同的长辈拉过去说了几次小话,他始终彬彬有礼稳重矜贵,该有的礼貌客套,一句不落地敷衍过。 老爷子和他爸兴致都很高,私下里,祖孙俩父子俩怎么吵嘴也好,都是小节,到明面儿上来,叶裴修是精心栽培的长孙,如此成器,自然是可自傲的资本。 花厅里,几个女眷在听戏。 叶裴修随着母亲过去打过招呼,终于算是应酬得差不多了,他装醉离场。 裴雅娴指派了自己的司机帮他开车。 回到叶园。 夏清晚掐着时间从书房出来迎他。 隔着客厅遥遥地望见彼此,她先就红了脸。 叶裴修走近了,她推了他一把,说,“先去洗澡。” 他笑着依言去洗。 为了静心,夏清晚在主卧室窗边看书。 真是奇了,她竟比昨晚洗澡时还要紧张几分。 书翻了两页,她有点沉不住气了,拾起手机看时间。 这时候,只听咔嗒一声响,整个卧室陷入了一片漆黑。 那一瞬,她竟荒唐地以为停电了,正想叫叶裴修,影影绰绰中,感觉到男人走近了。 先闻到一阵洁净的沐浴香,然后腰被捞住,抱到床上。 男人的身体把她围困住,那一蓬一蓬的热气让她无路可逃。 眼睛适应了黑暗,她隐约能看清他的脸了。能看清他低头时额角散下的一缕黑发,衬着细密的长睫和挺立的鼻梁,以及那微张了来索吻的薄唇,深有浓欲之感。 像夏日雨后的竹林,清新潮湿的翠绿,不讲道理地扑面而来。 叶裴修低头一寸一寸地吻她,唇舌滚烫,连带着她也像发起了高烧,意识混沌迷离。 他滑进被窝。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舌头的柔软,细致入微,每一个角落都被细细描摹过,她抓着他的手,用力地摩挲他的手指,泫然欲泣。 过了不知多久,他重又覆上来。 昨天细如靡雨的忍耐,在今天化为了狂风骤雨般的奖赏,这一次,缓缓的没入带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抖颤。 那战栗随着深入也愈来愈深刻,她脑海里莫名浮现第一次来叶园,在客厅和他说话时,窗外那一道骨节四散般的闪电。 那时,他坐在对面沙发,白衣黑裤矜贵而不动声色,说,“那倒不见得。” 说这句话时,他一寸不错凝视着她。 那样的眼神……心里跟着一阵酥麻,她忍不住颤着声唤他,“叶裴修……” 叶裴修一边细碎地吻她,哑声,“清晚。” “清晚。” 他又唤了她一声,暗哑缱绻,带着至高无上的珍视。 夏清晚低低嗯了声,脱口而出,“裴修哥……” 这是再也没有想到的事。 初见时,她看在长辈面上礼貌唤的这声称呼,他竟然还能听到。 而且是如此细弱柔软的一声,满含着独属于她的冷欲之感,有一种亲昵的依赖。 这是她赤/裸/裸毫无保留的真心。 叶裴修陡然有一种狂热的宿命感,他和她本该属于彼此,生生世世抵死缠绵。 他头皮*发麻,爽感直冲天灵盖,浑身血液沸腾着,整个人几乎要烧着了,失控地咬她的脖子,胸膛起伏,深而重,像是要把她碾磨碎掉。 夏清晚耳朵里只感觉得到心跳声,还有一波一波汹涌的浪鸣。 还有一种隐秘的响,不讲道理地充斥满了整个昏暗的空间。 他抱她去洗过,回到床上,她浑身脱力,已经要睡着,昏沉沉趴在枕头上,手指都不想抬一下。 却又被翻过来。 叶裴修口无遮拦,细碎地吻着她,“怎么会软成这样。” 年轻的身体不知疲倦。 一遍又一遍。 ----------------------- 作者有话说:把这最俗的俗事,认认真真搞个清楚!(我很喜欢这一句,有一种赤诚的纯爱感)发红包庆祝一下!! 注:“淅淅瑶花初下”出自柳永《望远行》 第40章 初二这天上午,老爷子亲自给叶裴修打了通电话,问他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今天是否还好,又道,接下来几天客人多,要他回老宅去应酬。 叶裴修那时在客厅抽烟,掸了掸烟灰,只道,“我初四再回去。” 老爷子问,“你有什么事忙?” “……您不明知故问吗?” 叶裴修心情实在好,说这话时,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两天都忙。” 夏清晚初三下午才开课,眼下,初二初三这两天,是他和她的二人世界。 老爷子气得直接挂了他的电话。 叶裴修乐得清净,干脆关了机,把手机往沙发另一头一撂,都没去看它落在哪儿。 这个时候,任谁也无法破坏他的快乐。 抽完剩下半支烟,他去西厨,检查了冰箱里的食材,破天荒试用了一下咖啡机,再回到卧室。 他拧开门走进来,经过拐角视线盲区,就看到床上夏清晚缩在被窝里,背对着他,睡得正熟。 身条曲线在薄被下一览无余。 那美妙的感觉还清晰地印在脑海中,叶裴修不自觉舔了舔唇。 不忍打扰她的酣眠,又想让她醒来后第一眼能够看到他,索性在卧室窗边沙发上坐下来,百无聊赖翻书看。 晚棠纪事 第60节 翻页时,偶尔抬眸看她。 不大会儿,床上的人儿悠悠转醒。 眼睛半张,不聚焦地,又慢慢阖上,过片刻,才又睁开。 叶裴修一直凝眸瞧着她。 深觉她可爱,心情实在美妙,忍不住要笑,然而又不想错过,美妙的一夜之后她初醒的表情,于是要笑不笑地,有一种他未曾察觉的宠溺。 清醒过来之后,夏清晚没有动,而是咬住唇,用那深幽的眼睛,徐徐地上下看他。 白衣黑裤的男人架着条腿,一只手臂懒懒搁在旁边抱枕上,他身后窗外是湛蓝的天,上京冬日特有的样子,与他一样清冽。 他与她久久地对看了好一会儿,像是都还处在昨夜那彻骨的悸动之中。 良久。 叶裴修说,“饿不饿?” 夏清晚点头。 他起身过来坐到床边,手探进被窝握着揉她的腰,低声,“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稍一动,就感觉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像火柴小人,四肢各行其事。 “都不舒服。” 这一声闷闷的,暗含一点轻轻的撒娇意味。 叶裴修帮她上下按摩了一番,越按,他呼吸反而重起来,夏清晚感觉不妙,就说,“我去洗澡。” 他直接把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抱着光溜溜的她去浴室。 全程她都没来得及抗议。 走到洗手间,叶裴修顺手抽过浴巾垫在岛台上,把她放上去,回身去给浴缸放水。 她扯着浴巾一角裹住自己。 放好水,叶裴修回过身,瞧见她这懵懵然的模样,她后知后觉害羞起来,伸脚踹他,“快出去。” 叶裴修这才终于笑出声来,含着笑来吻她,“过河拆桥是吧?” 等他离开了浴室,夏清晚被那温热的水浸泡着,浑身舒适通透,心里如蜜糖似的,随之放松融化。 叶裴修那样一个,平日里总有三分公子哥习气的男人,床笫间竟是那么温柔,于是,狂热到几近失态时也不显得轻浮,此刻回想起来,反而让人觉出他珍贵的赤诚真心。 温柔而珍视,不疾不徐或深或浅送进去时,有一种修竹滴翠的欲感。 他很会讲sweettalk,性感的哑音问她喜不喜欢,讲,“我爱你。” 床品相当好的一个男人。 想到这一层,夏清晚不期然联想到以后他结婚,他和他的妻子…… 心中陡生酸涩。 她摇摇头,拼命要把这念头赶走。 和她无关。和她无关。 她没资格吃这样莫名的醋,对比他以后的妻子,她自己才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那一个。 她如是告诫自己。 拥有现在已经足够。 人不能太贪心。 - 夏清晚洗完澡吹干头发,换上一身柔软宽松的纯色羊绒家居服。 走近西厨,闻到一阵香味。 转过视线盲区,就看到叶裴修单手插兜站在案台前,另一手手腕微抖,利落地颠了个勺,平底锅里的煎饼随之翻转。 白衣黑裤,高大清俊的男人,站在厨房一点儿也不违和。 也许是为着失却的预感,夏清晚心念略动,拿手机拍了一张他的背影。 “偷拍我?” 这人,背后长眼啊? 夏清晚把手机收起来,凑近了,探头去看。 “这是什么啊?你还会做煎饼?” “现学的,”他煞有介事说,“不知味道如何,您多担待。” 叶裴修把刚出锅的煎饼放到青瓷盘中。 夏清晚仔细瞧了瞧,随即惊喜地说,“这么巧,我最喜欢吃鸡蛋西葫芦煎饼了。” 叶裴修失笑,一瞬好似有点无语,末了,也只是说,“……是,这不巧了么。” 夏清晚坐到岛台边高脚凳上,拿叉子尝了一口,味道跟喜奶奶做的好像啊。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难不成……” 是前几天在她家厨房,他翻看喜奶奶的菜单的时候顺便偷师了?喜奶奶疼她,做事又细心认真,但凡她爱吃的,边儿上一定有大字注明:「清晚爱吃」。 “难不成什么?”叶裴修嗤笑,“难不成我钻到你肚子里问了你的胃?” 她的反应都写在脸上,他肯定知道她意识到他是偷师了,还非要说这样的话…… 夏清晚怼他,“你钻一个我看看?” 叶裴修看她一眼,没说话。走到水槽边洗手。 在他这样的反应里,她后知后觉,那话好像有点不对劲,可若是要跟他细究,说不定又引得他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于是,憋着不痛快,又不好发作,正要扭回身狠狠瞪他一眼,上半身刚转过来一点角度,后脑勺被扣住,叶裴修已经微弯腰,低头堵住了她的唇。 猝不及防他的脸凑近,她浑身一下绷紧,在那温柔缱绻吻中,又逐渐放松下来,手里的叉子当啷掉在盘子中。 吻着吻着,又想起方才他的“出言不逊”,于是握住拳头砸他的肩,叶裴修握住她的拳头,含着她的唇笑起来。 那笑容很有几分风流的散漫。 在这打打闹闹中,吃过早饭,夏清晚说要去睡觉。 叶裴修道,“我陪你。” 她脚步停住,转过身来看他,改口,“……我不睡了。” 叶裴修轻笑摇头。 她跑去书房拿了几本书出来。 叶裴修在茶室泡茶。 她把一摞书放到他身边,半跪着,手撑着身体,说,“要看书么?你挑一挑?” “你帮我挑。” 夏清晚认真地沉吟片刻,拿起这本看一看,又拿起另一本,末了,还是放下所有的,捡出最厚的那本,“算了,还是《红楼梦》吧。” “以为你不喜欢这本书的。” 之前在他书房里,见他翻到,脸色就变得苍白。 她摇摇头,“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了。” 说着,她笑起来,“有时候真挺奇怪的,太喜欢了,所以逢人就要推荐,但是自己每次翻开前,都要鼓足精神气,旁人问好在哪儿,却也不愿多谈。” 叶裴修捏着茶杯喂到她嘴边,“尝尝。” 她就着他的手喝一口。 入口柔嫩顺滑,是上好的白毫银针,有种清冽感。 叶裴修接着她的话题问,“所以,你是为什么喜欢这本书?” 夏清晚半低着眼。 将那钟灵毓秀的人和事,一步一步细细地描画,再让它轰然倒塌。 是所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 她没回答他的问题,沉默片刻,仰脸灿笑,“你看了就知道咯。” 叶裴修笑了一下,“还跟我卖关子。” 她歪一歪头,“那当然咯,我是口风最紧的人了。” 当真是宜嗔宜喜,美目盼兮。 叶裴修微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顺着往下轻吻一吻她的鼻尖。 本想深吻的,但她身上那种清新轻盈感实在让人不忍破坏,于是他按捺着,吻最后落在她脸颊。 这时候,夏清晚轻轻用气音说了句,“……喜欢你。”说完,还仰起下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 到这份儿上,叶裴修自然忍不了了,单臂搂住她的腰,压下来吻住她的唇。 湿热的气息裹着白茶的清香,在茶室里氤氲。 胸膛与胸膛紧贴着,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强劲有力,忍不住抬手覆上去,掌心摁住。 她的腰往后折,口腔内丰沛的津液被一波一波汲取走,呼吸不及,浑身发软。 窗外院中,天是湛蓝色,光秃秃的大树,枝杈嶙峋横斜,空气干燥清冽,是上京的冬。 室内却是温暖湿润。 叶裴修起兴得厉害,握住了她的腰,低声引诱,“……去床上?” 夏清晚摇摇头。 她才不要起床吃完饭又要干那档子事儿,成什么了? 叶裴修似是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哑笑,“怎么,怕变成俗人了?” 她推开他的肩,“看你的书吧!” 跑到黄花梨长桌对面,在懒人沙发上坐定了,拿起本书,低头翻看。 晚棠纪事 第61节 若无其事的样子。 明明脸蛋儿上红晕还没消呢。 叶裴修也没再说什么,依言拿起书翻看。 茶香袅袅,两个人隔着长桌相对,倒是相安无事看了半天书。 冬日清朗的白昼,外面闹着过年团圆串门送礼,在这古典清雅的叶园里,他与她却有一种安静清幽的快活。 叶裴修人生中,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的生活,一向是喧阗而冷寂的。 过了不知多久,夏清晚看了几页书,走神望向他。 恰巧,叶裴修也抬眸看她。 两个人对视了几次,叶裴修合上书,笑问,“你老实说,昨儿晚上我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误?” 明明是旖旎的事,他语气却端正,真是一幅求赐教的架势。 夏清晚反而有种被架住的感觉,不好不回答,更不好顺着答,只能假装淡定地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我要是交了满分答案,这会儿,你应该不至于一点儿也不想。”他一寸不错看着她,讲了结论,还顺带附上了对比,“……就像我,感受很好,所以一直在想。” 夏清晚的脸蛋儿在他这句话里红了个透。 她余光瞥到他手里的书,骨节修长的手半摁着那个“梦”字,静几秒钟,她站起身,绕过长桌过来牵起他的手。 “起来。” 叶裴修明知故问,“去哪儿?” 她不说话,给他递了个“你自己体会,再装蒜打爆你的狗头”的眼神。 叶裴修笑起来,站起身,被她牵着走出几步路,到了博古架旁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 第41章 初三这天,赵教授的研修班开课,午间,夏清晚收拾好自己的衣服,拉着行李箱,来到停车场。 叶园留值的司机老柯从大门口值班亭迎回来,道,“夏小姐,现在就要去学校么?” 叶裴修走之前嘱咐过,让他下午两点送夏清晚去学校,现在才不到一点钟。 “我想先回趟大院,”夏清晚说,“不知道您方不方便送我过去?” “当然方便,”老柯紧走两步接过她的行李,拉开车门,“您请上车吧。” 迈巴赫徐徐开出大红门时,老柯降下车窗,跟门口警卫低声交代了几句。 迈巴赫驶上主路,叶园的警卫就跟叶裴修去了一通电话。 老爷子和叶裴修的父亲在外参会,西山老宅一切事务交由叶裴修负责打理接待。 亲朋往来,宾主尽欢。 他正在花厅陪着看戏,接起电话往窗边走,“……什么?” 电话那头说,“夏小姐拉着行李箱,说先回趟大院。” - 车子还没开到大院,夏清晚就接到了叶裴修的电话。 “怎么走了?” “嗯?”夏清晚有点没懂,“我要把行李放回家,然后再去学校。” “……晚上呢?” “晚上?你不是有很多应酬吗?”她明白过来,“……你希望我待在叶园?” 她待在叶园,一则有人照顾,三餐准时,二则,他即便回去晚了些,也总能见到面。 夏清晚斟酌措辞,道,“我很多书都在家里,现在开了课,还是住在家里方便一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叶裴修道,“……行。” 她知道他一向温和,以往无论她怎么失态,他都能稳稳托住她的情绪,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反而没有摸到过他脾气的底线,不知他何时何事会发作,眼见他话音没情没绪地,她不免有点忐忑。 生怕惹得他不高兴。 可让她继续待在叶园,实在是有违常情。 一颗心正悬着,这时候就听到他说,“我晚上去看你。” 夏清晚心里深觉被安慰,语气都不由软了几分,“……好,那我等你。” - 下午下课后,夏清晚去了趟图书馆,把赵教授最近四年发表的期刊著作全部打印出来,带回家。 好在喜奶奶走之前把家里装扮了一番,处处灯笼红穗,“开门见喜”、“出入平安”…… 是而,眼下她独自回来也不觉家里冷清。 忙碌着打扫卫生,收拾行李箱,忙到傍晚,接到了林向榆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就高声喊,“我的申请通过了!” “哇,恭喜你向榆姐!” “请你吃饭啊。” 林向榆笑嘻嘻地。 “好呀,开学之后?” “噢哟,你奶奶不是去绍平过年了吗,你一个人在家忙些什么哦?” 夏清晚笑笑,坦然叹息说,“春宵苦短,我得珍惜呀。” 她这样平和地讲出来,林向榆反而没有了玩笑的心思,感同身受地说,“尽兴了就好。” “我也这样想。” 林向榆跟着乔映雪那帮小姐妹,在圈子里混了好几年了,对他们这些公子哥的做派一清二楚,年轻时,谁也免不了俗,交往个女学生小明星,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年纪一到,都得斩断了,乖乖回家结婚。 所以,她对盛骏驰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所以,她对夏清晚的打算十分能够理解。 也许是因为林向榆比较了解内情,对着她,夏清晚能够讲心里话,“除夕那天,叶裴修回来陪我过生日,我见到他妈妈了。” 提起这个,林向榆就道,“哦,我听盛骏驰讲过,叶先生的母亲姓裴,是沪上那个裴家的二小姐,现如今裴家的当家家主,是她亲弟弟。” “……你说那个裴家,是指……” 夏清晚惶惑。 “就是你脑子里想的那个裴家。” 活在传说里的家族。 “……原来是这样。” 他的名字里,放着两个大家族对他的期许。 “不知道这话合不合适,但是,那样大家族出身的大小姐,看人总会有几分居高临下,如果她给了你脸色看,你也别往心里去。” 林向榆宽慰她。 “我不会,”夏清晚笑笑说,“当然不会。” 她这样的回答,林向榆一点也不觉意外,她是个坚韧通透的女孩子,以前,她生活里细小的磋磨已经很多,莫须有的事更不值当拿来放心里让自己难受。 可是,林向榆也知道,她是个心思至纯一派赤诚的女孩子,在情窦初开一切尚未定型的年纪,一头碰上叶先生那样的男人,位高权重英俊翩翩,还知情知趣温柔体贴…… 大概不好收场。 - 当晚,夏清晚学习到深夜,到了睡觉的时间,洗澡上床。 叶裴修说他会来得很晚。 说好了要等他,她给他留了门,开着台灯,靠在床头看书。 也许是前两日体力消耗过度,看着看着竟斜斜歪歪睡着了。 凌晨时分,叶裴修来到她家,在楼下脱了大衣外套,洗了满手的烟味,上楼来,一边扯松衬衫领口,一边推门。 卧室内一片昏暗,只有床头灯昏黄的光温柔拢着床头那一隅。 她睡熟了。 叶裴修轻轻从她手里取出书本,低头扫了一眼封面。 苏轼词集。 好用功的小姑娘。 深夜睡前还在背书。 她不是他豢养的鱼儿鸟儿,她有自己的生活。 而她作为一名大学生,学业前途自然是最重要的事。男人、恋爱,都是她生活中的次要。 理智上,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可这时候,叶裴修也不免产生些许不合时宜的失落怅然——她未免太清醒。 前两日那样的浓情蜜意,彼此深入骨髓的水乳交融,他是如此沉醉其中,以至于去西山应酬也是意气风发,被晚上见到她的渴望烘着托着,整个人都精神饱满。 却得到她拉着行李箱离开的消息。 打过去给她,她还很诧异的样子,“你希望我待在叶园?” 那一瞬,他简直要气笑了。 叶裴修拿着她的书,离开卧室,在一楼侧厅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支烟,边抽边翻看。 上次给他送白茶,包装上就写了一句苏轼的词,睡前又抱着这厚厚的苏轼词集看,看来,她当真是很入迷。 一个即喜欢《红楼梦》又喜欢苏轼的女孩子,即有婉约惆怅的清丽意蕴,又有隐逸洒脱的豪情。 晚棠纪事 第62节 待了半个钟,酒差不多醒了,他上楼去她的卧室洗澡,洗完钻进被窝,把她捞到怀里,在她颈间深深嗅。 -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自然醒来时,叶裴修已经离开了。 她洗漱过,换上外出的衣服,来到书桌前,倾身越过桌面推开窗。 冬日清冽萧瑟的空气吹拂进来,脸蛋儿感受到那份干燥的寒意,整个人都更清醒了几分。 风卷纱帘,一鼓一鼓地飘荡。 她低头收拾书桌,长桌另一侧,有纸张随着风哗啦哗啦地起扬。 夏清晚扭头看过去。 天青色细颈玉净瓶里插着一捧香雪兰,花瓶旁,用镇纸压了一张雪浪笺,像是从楼下侧厅奶奶的书桌上拿上来的。 正是那雪浪笺的一角,在冬日微风中一飘一扬。 她推开镇纸,拿起雪浪笺。 那上面有两排字,旧式的竖排写法,由右及左: 「至清晚: 且陶陶、乐尽天真。」 夏清晚拿着那张纸,转身倚着书桌,低头细看。 短短几个字,她看了数遍。 越看,眼眶越热,到最后,反而轻快地笑了出来。 当初,她拿着白茶礼物去叶园,包装上给他写了一句苏轼的词,现而,他午夜造访一趟,清晨离开,也给她留了一句苏轼的词。 细看完,她把那张雪浪笺折好,收进抽屉里。 拿手机给叶裴修发了条消息: 「叶先生什么时候有空作个闲人?我们,一壶酒,一清晚,一裴修?」 叶裴修给她回了通电话,接通就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 “好呀。” 她倚着书桌,脚尖轻轻在地毯上磨蹭。 “答应得这么痛快?我怎么有点不信了。” 叶裴修意味不明笑说,“昨儿走的时候是不是连一丝丝犹豫都没有?” 夏清晚默了默,轻声说,“……我觉得,你应该懂我的意思,”她顿了顿,又道,“要不然,你应该跟我生气了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生气?” 他不疾不徐说,有点要跟她算账的意思。 “如果你生气了,那是你即懂我,又对我好,所以忍着不发火,晚上还来看我。” 瞧瞧。 见她平日冷情冷性地,说起这软话来,倒也不含糊。 一说一个准儿。 叶裴修本来那点火气,也被哄得热融融飘飘然,化成了□□。 他笑一声,嗓里勾着点懒散的缱绻,“哄我呢?” 说着抬腕看表,真恨不得马上天黑,结束这无聊又漫长的应酬。 “而且,”她继续道,“我懂你的意思。” 叶裴修嗯了声。 挂断电话,一旁陪着他在阳台上吹风的王敬梓笑了笑,压低声音打趣,“夏小姐哄人功力了得。” 他阴了半上午的脸,惹得满包厢一众人都惴惴的,大气不敢喘,一通电话,陡然间就晴了。 叶裴修冷看他一眼,到底是心里愉悦,自己也低下眼,疏懒地牵唇笑起来。 一笑春温。 - 晚间,是盛骏驰攒的局。 就在胡同会所老地方。 王敬梓开车,车子在会所专属停车场停稳了,他一秒钟不多留,飞快地下车关车门,走远。 他刚走出两米远,车身就猛烈地抖动了一下。 车里昏暗中,夏清晚水润润的眼眸瞪着叶裴修,“你是不是惩罚我?” 深埋于黑色大衣之下的,两个人深深连接着,树根虬结之处,一股一股地下温泉水冒出来。 叶裴修一双黑眸盯住她,“你觉得这是惩罚?” 她努着嘴巴,点点头。 叶裴修说,“对不起。” 说完,更深了些,他吻了吻她的唇,跟底下动作正相反,嘴上端端正正解释,“你饿着我了,我只是讨口吃的。”他道,“再者,今儿不是说好了吗,且陶陶,乐尽天真。你‘坐享其成’,不好吗?” “苏轼要是知道你把他这句话拿来做这个用,一定气活过来了。” 她扶着他的肩,气得直啃他的下巴。 “那我也跟他老人家说一声,对不起。” 好无赖。 早该知道的,早就知道的,初次见面就不害臊地说她占便宜,他骨子里总有几分京派子弟的不正经。 “……我还以为,晚上会是清新雅致品品酒……” 她都在微信上跟他那么说了,一壶酒一清晚一裴修……那么风雅! 这个人却…… “这你得原谅我,”叶裴修又贴近了吻她,一派酣畅之后的懒散腔调,笑一声,道,“早就说了,陪你赏花喝茶是我附庸风雅,我这么个俗人,要的是你这个人。” ----------------------- 作者有话说:注:“且陶陶,乐尽天真。”出自苏轼《行香子述怀》;“作个闲人,一壶酒,一清晚,一裴修”,化用苏轼《行香子述怀》: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如果有苏轼的粉,对不起啊啊啊啊啊啊,角色行为不要上升作者,谢谢! 第42章 王敬梓站在停车场入口外,点了支烟。 他边抽着烟,时不时回头往停车场入口方向看一眼,以防有不知事的人鲁莽地撞见什么不该看不该听的。 烟抽了半根,手机响了。 下意识以为是叶裴修有什么吩咐,拿起来看来显,却是裴美珠。 一接通,那边劈头就问,“王敬梓!你怎么不给我发消息拜年?” 这话问的,好像他们交情很好,他很应该给她发个消息拜年似的。 王敬梓说,“前几天忙,家里事多,现在跟您说一声,美珠小姐新年好。” “哼。” 裴美珠道,“给我发新年红包。” “好,挂了电话就发。” 王敬梓好脾气地,言听计从。 “你在做什么?” 她问。 王敬梓斟酌措辞,“……等叶总。” 裴美珠很惊讶,“过年他也不放你休息啊?什么无良的资本家!我这就给他打电话,帮你出口气!” 气势汹汹,说着就要挂电话的样子。王敬梓忙拦住,“诶诶,您别,今儿是我值班,五倍工资呢,您别断我财路。” “五倍?!”一般不是三倍吗?看来,给叶总打工倒还挺能赚钱呢,裴美珠立刻改了口风,“那,红包我也要五倍。” “好。” 王敬梓笑,“……您打电话过来什么事?” 那边停顿了一瞬,似是欲言又止,末了,理直气壮地说,“……要红包咯,还能有什么事。” 正说着,远远有个年轻的男声喊,“小美珠,快来喝酒。” 裴美珠扬声应了一句,就对王敬梓道,“你也新年好,再见。” 电话挂断。 王敬梓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也许是她的玩伴或者同学,叫得那么亲热。 他点开和她的对话框,转账过去五千块钱红包。 - 会所包厢,热火朝天。 叶裴修和夏清晚姗姗来迟。 俩人手牵着手,一进来,包厢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彩带纷纷扬扬而下,好似是婚礼上新人手牵手入场。 林向榆过来把夏清晚拉到一边,笑说,“怎么来这么晚?不是早就下课了吗?” 夏清晚在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晚棠纪事 第63节 林向榆看看她,又看看叶先生,叶先生笑吟吟地,被盛骏驰拉到桌边,被塞了一杯罚酒,接过来就毫不含糊地微仰头喝起来,单手插着兜,虽说是被罚酒,倒也十分乐在其中的样子。 周围盛骏驰一帮人吹着口哨起哄。 “……哦,我懂了,”林向榆意味深长小声说,“忙正事儿去了是吧?” 今天的局是盛骏驰做东,邀的都是他和叶裴修的密友,各自都带了伴儿,总共五男五女。 林向榆跟其他三个女孩子已经混熟了,这会儿就拉着夏清晚去跟她们介绍认识。 另外三个女孩子本来坐在沙发上,见到夏清晚,已经站了起来。 一个长卷发,很有职场丽人的气质;一个笑容很大,果然是个abc,美国出生长大的华裔女孩子;另一个话不多,很有学生气,是在场女孩子里最局促的一个。 林向榆很有女主人的自觉,张罗着让大家玩游戏。她们这边闹哄哄的,包厢那头,几个男人围坐在沙发边,抽烟聊天。 室内光线参差错落,明暗有致。 灰灰黄黄中,很有新年朋友相聚的温馨致远氛围。 在场女孩子中没有拿架子的,林向榆做事又张弛有度,很快,连最局促的那个女孩子也欢欢喜喜跟她们玩闹起来。 夏清晚玩了两局,口袋里手机震动,是奶奶发来的语音。 她离开游戏局,走到窗边摁开语音条,侧耳放到颊边听。 奶奶嘱咐她照顾好自己,如果出去和朋友聚会,不要喝酒,晚上早点回家。 仔细听完,这时候余光瞥到包厢另一头。 身穿白衬衫的叶裴修坐在长沙发中央,正一寸不错地看着她。 隔着遥遥的距离,隔着喧闹的朋友,他们目光相触。 那一瞬,竟像极了回忆中的慢放镜头。 叶裴修勾了勾手。 夏清晚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他的方向,意思是:要我过去?方便么? 叶裴修用口型无声讲,“过来。” 盛骏驰注意到他们俩的动静,就扬声叫林向榆,“小榆,你们都过来吧。” 另一个男人立刻附和,仿佛早就等不及了似的,“就是就是,大家一起聚,还男女分开玩,多没劲!快来快来。” 夏清晚给奶奶回了条消息,穿过包厢走到叶裴修身边坐下。 叶裴修揽过她脑袋亲了亲她额头,低声,“会无聊吗?” 她摇头,“向榆姐最会活跃气氛了,认识了新朋友,挺好玩的。” 她话音清丽柔婉,语气也认真,叶裴修就笑,一条手臂落下来,搭在她身后沙发背上,“……是吗?喜欢的话以后都带你来。” 两个人低声说小话,夏清晚注意到,那个之前一直很局促的女孩子这时候才慢吞吞走到包厢这头来。她脚步朝向的那个男人正在跟盛骏驰说话,完全没看她。 那个男人说着话,抬手拿酒杯喝了一口酒,夏清晚注意到他戴着婚戒。 见她目光一直望向别处,叶裴修捏住她下巴把她的脸扭回来,笑说,“研究什么呢?” 她收回视线,摇摇头。 叶裴修低下头凑近了点,声线也低低,“亲一下。” 这么多人呢。 夏清晚往后躲了躲,“不要。”躲也躲不远,身后就是他的手臂。 叶裴修徐徐抬眸看她的眼,那目光仿佛在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 她直接把他的脸推开。 叶裴修顺从地笑着往后一倚,风流倜傥。 “不是说好了,我们两个喝一杯吗?”夏清晚倾身拿过酒瓶,往两个酒杯里分别倒了一点,递给他一杯,“干杯?” “你倒的酒,自然要干了。” 两个人碰了碰杯,她说,“一清晚。” 他笑着接,“一裴修。” 各喝一杯酒。 喝完,叶裴修就收臂扣住她后脑勺,吻下来。 夏清晚猝不及防,愣愣地接受了这个充满花香的吻。 旁边林向榆不知何时*开了手机录像,录到这儿就欢呼一声,点了暂停。 盛骏驰酒量差,已经有点醉意,听到这动静儿,就叫道,“小榆,你给我过来,光在那儿起哄别人呢?” 包厢里闹腾起来。 一派纸醉金迷。 - 闹到后半夜,喝了不少,叶裴修也有点醉意。 散了场,十个人,浩浩荡荡从包厢里走出来。 叶裴修搭着夏清晚的肩,走在最前面。 寒风徐缓的冬夜,院落里地灯明暗错落,映着这一对对修长潇洒的男女。 迈巴赫驶向叶园。 车上,两个人已经又吻起来。 叶裴修第一次觉得,过年朋友聚会这档子事是这么值得沉醉。 到叶园。 王敬梓终于下了班,开着自己的车离开。 主屋,一进门,夏清晚就推了一把叶裴修,道,“你去坐着,我给你冲一杯柠檬水。” 她在西厨捣鼓了片刻,端着水杯回到客厅。 客厅没开主灯,一片昏暗中,沙发上,叶裴修双腿大敞,劲腰微塌,双臂松弛地张着搁着沙发背上,仰头闭着眼小憩。 夏清晚走到那长腿之间站着,“叶裴修,喝不喝水?” 叶裴修没睁眼,长臂一伸,摸到她的屁股,往上搂住她的腰,把她捞下来。 夏清晚跌坐下来,侧身坐在他一条腿上。 他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水,她倾身把水杯放回茶几,见他又闭着眼仰躺回去,好似醉得不轻,她就要起身,想让他休息,却又被摁回去。 “亲我一下。” 他说。 不知道是不是借着酒劲儿耍赖。 夏清晚定定看他,看他微红的眼尾,流畅的下颌线…… 她抬手抚了抚那饱满的喉结,拇指指腹轻轻揉过,这时候感觉他握着她腰的手不着痕迹收紧了,她得到这样的鼓励,便微偏头,轻吻了上去。 叶裴修闭着眼睛承受着这样徐缓的美妙的刺激,她柔软的唇,一寸一寸印上他的下颌,再往上,直起身子半跪在他腿间,捧住他的脸,覆住他的唇。 夏清晚整个人都蜷在他身上,清晰地感觉到他的体温愈来愈高,酒后的热度催发着,手臂胸膛和大腿都绷紧了,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男人炽热有力的高大身体让她产生一种自己正在融化的错觉。 良宵苦短,红烛高照,融化的是她。 都没来得及回卧室。 落地窗敞开着半扇门,冬夜清冽的冷风徐徐吹拂进来,白纱帘扬起,院内夜灯映进来昏昏暗暗的影。 是雄浑苍劲的罗汉松。 影影绰绰寂静温柔的光影落在他与她身上,深深相连,埋伏。 池塘里,悠游的鱼儿,突然跃出水面,溅起激烈的水声,夏清晚吓了一跳,没忍住,低低惊吸一口气,伏在他胸口不动了,像夜间屏息凝神躲避猛兽的小动物。 叶裴修拍拍她的背,静等片刻,低笑,“……吓得不会动了?” 她用鼻子吸一吸气,细声说,“你……” 叶裴修偏头凑近了她的耳朵,低声耳语,“……要我来?” 她好像觉得有点没面子,耍赖似的,话题还停留在池塘里的鱼身上,埋怨,“它怎么突然蹦出来啊?” “明儿我问问它。” 他似笑非笑说。 “……吓我一跳。” 她闷闷地讲。 “我代它向你道个歉。” 叶裴修低低地道,“不过,也不能全怪它……”他略顿了一下,七分的不正经,“大约是,它听到那样的水声,以为是什么同类近了,当然要跳出水面看一眼。” “你胡说。” 在客厅的昏暗中,在院中夜灯映进来的影影绰绰的昏茫光影中,她湿润的眼眸定定盯住他,嘴巴微微努着,像个明知理亏还要讨个说法的小孩。 叶裴修被勾得忍不住亲了亲她的眼睛,徐徐往下亲吻鼻尖,低沉暗晦的嗓说,“……你自己听听。” 起先她还没反应过来,底下感受到了,耳朵也同时被那声音淹没,整个人瞬间变得又软又烫,像高温融化的绵软的糖。 第43章 二月中旬,临近大学生春节假期末尾,夏长平的判决通知下来了,数罪并罚,依法判了7年。 夏清晚决定去一趟绍平,亲自把这个消息告知奶奶。 临行前,她打电话给夏明州,夏明州听后沉默了许久,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家里很多事。” “好,那,”夏清晚说,“哥,你照顾好自己。” 晚棠纪事 第64节 “你跟奶奶好好说,让她老人家别太操心,我知道事情该怎么做。” “嗯。” 叶裴修早已经收假复工,这天先去集团开了晨会,再返回叶园来接她去机场。 后座,她一直不说话,抠着手指望车窗外。 叶裴修揽过她脑袋亲了亲她的额头,“别想太多。事情到这一步,你奶奶肯定心里有数,你不要太担心。” 夏清晚点点头。 他抓住她的手,用拇指抻平了她蜷曲的手指,拿到嘴边吻一吻。 她抬起眼看他,抿着唇不作声。 她眼里总有一种清幽的疏离感,好似一切婉转愁肠都压在心底。在那样的眼神中,叶裴修忍不住又问,“真不需要我陪你去?” 这话他前几天问过一遍了,她说不用。 她是成年人了,今年已经满20岁,照理说应该能自己照顾自己,为自己的决定负责任,可他总觉得不忍心舍不得,不忍她孤身一人去面对那样糟糕的境况。 她再度摇头,“不用。” 还是要尊重她的想法。 夏清晚存心宽慰他,微笑说,“以前那么多事都是我一个人过来的,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叶裴修视线温温地凝住她,也牵唇笑道,“早就说你厉害,现在是抓到机会要给我露一手了?” 这话当然是在逗她,她噗嗤一笑,顺着说,“那你可要瞧好咯,我一定把奶奶安慰得妥妥当当,再无事一身轻地回到上京来。” 难为她,心里装着一堆事儿,还有余裕来宽慰他。 叶裴修心里又是欣赏又是心疼。 送她进安检之前,他把她捞到怀里,亲了亲她的额头,低声,“有什么搞不定的事儿,及时告诉我,不要硬撑。” “……好。” 她走出几米远,扭回身来看他。 人来人往的机场大厅,高大的男人单手插兜,见她回头,两指印了印唇,飞给她。 夏清晚忍不住笑起来。 眉眼弯弯,一笑霜雪融。 - 落地直奔绍平郊区。 这两个月,夏奶奶和喜奶奶一直住在郊区这一栋别墅里。 水碧山青的好地方。 喜奶奶说起,夏清晚才知道,这地方是叶裴修安排的。 由是,刚一落地,就攒了些话想跟他倾诉。 “是不是长平的判决结果下来了?” 喜奶奶带她去卧室,小声问。 “嗯。” 喜奶奶深吸一口气,道,“你奶奶早有心理准备,不管是多坏的结果,你就告诉她吧。早点跟她说,也省得让她一直悬着心。” “她老人家最近状态怎么样?” “我看着挺好的,跟在上京没什么区别,每天看看书,最近好像还学了新知识,在用电脑做什么模型呢。” 喜奶奶抬抬下巴往屋里另一头示意,“这会儿正做瑜伽呢,让我不要打扰她。” “那等她出来再说吧。” “你先换身衣服,安顿一下,我去给你弄点零食,”喜奶奶笑眯眯地,“这孩子,来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先去冰箱看看,晚上给你做点好吃的。” 眼看喜奶奶状况不错,夏清晚也松了口气。 两位老人家在绍平这好山好水的地方安心养老,也算是理想的结果。 夏清晚收拾好行李,简单整理了房间,换了身衣服,走出来,正好奶奶也从瑜伽室出来。 “清晚。” 夏惠卿微笑着看她,“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您和喜奶奶。” 夏惠卿自然明白她所为何事,先没多说,低下眼,“来吃点东西吧。” 喜奶奶端了茶水零食过来。 三个人在沙发上落了座,静了片刻,夏惠卿就问,“几年?” “……判了七年。” 夏惠卿神色不动,点点头,“好。” “我跟明州哥聊过,他让您不要担心,他心里有数,会好好把事情都理一理。” “明州的妈怎么样?有没有被波及?” “这个明州哥没有讲。” “好,我改天问问他。” 夏惠卿道。 夏惠卿做人做事一向分明,最怕牵连带累别人,夏明州的妈妈在婚姻里一直过得不幸福,对夏长平百般忍让,现如今夏长平一朝落难,夏惠卿最怕这事儿还牵连到她,那样的话,夏家就太对她不起了。 喜奶奶劝说,“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让明州去办吧,这孩子是个孝顺的,怎么也不会不管自己的妈。” 夏惠卿点点头,又道,“上次,咱们不是把在京的那些古董字画都理出个清单了吗?看能不能托人带去拍卖,折成现钱,打给明州的妈妈。” 喜奶奶叹气,也只得听从,“好,我找人去办。” “还有,正好清晚来这一趟,”夏惠卿转向夏清晚,说,“除了那些古董,家里的其他财产,包括你爷爷留下的遗产,我都已经平均分成了三等份,你回去让明州找个律师,把财产都分一分。你爸的那一份,全转到你名下。” 这话一出,不止喜奶奶,夏清晚也很惊讶。 “怎么……” 喜奶奶已经要哭了,“惠卿!好好的你安排这些做什么?” 夏惠卿笑了笑,淡然说,“就是分的太晚了,才闹出这么些风波,早点分,也早点让长平长柳放心。” 否则,这兄妹俩总疑心她要把夏家所有遗产都留给夏清晚。 喜奶奶站起身,“即使要安排,也不急在这一时啊,你把这事儿全交给清晚一个人,她一个小姑娘家,怎么弄得过来呢?” “让明州一起,他今年都25岁了,也该支棱起来了。”夏惠卿主意已定,“阿喜,你别说了,我自有打算。” 夏清晚没多说,默默把奶奶说的事情都记了下来。 晚上,吃过晚饭,夏清晚陪奶奶在院子里散步。 江南的冬天依旧青葱苍绿,前院花园修剪得漂亮齐整,冬青树圆圆一个,趴伏在草坪上,绿的叶红的叶交错遮蔽。 她手机震了震,拿出来看一眼屏幕,是叶裴修发来的消息,问她方不方便接电话。 她打字回复: 「在陪奶奶散步,稍等一会儿哦,我联系你」 回完消息,把手机收回口袋,就听奶奶问,“是谁?” 以前,奶奶也会过问她的日常交友,夏清晚也没有觉得意外,搪塞说,“……一个朋友。” 夏惠卿看她一眼。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些许距离,夏惠卿停住脚步,背着身问,“叶先生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夏清晚跟着停住脚步,一瞬耳鸣—— 奶奶知道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各人的只言片语口风眼色,她老人家总会知道的。 夏清晚低下头,沉默片刻,坦诚罪行一样,颤着声说,“……奶奶,我喜欢他。” “为什么早不告诉我?” 夏惠卿问。 不等她回答,就转过身来,温和地说,“你也知道这不应该,对不对?否则,你早该跟奶奶说了。” 夏清晚点点头,眼泪跟着飞出去。 “看你最近好像胖了些,精神气色也好了,”夏惠卿转而说,“可见,他对你不错。” 夏清晚吸了吸鼻子,“……奶奶,我知道该怎么做,道理我都懂,我跟他,就这两年,”她抬起泪水交错的脸,“……可不可以?” 夏惠卿搂住她,把她摁到怀里,“奶奶知道你最乖巧,可是,”她顿了一顿,“……叶家太高了,没那么好相与,你梁奶奶当时就是受不了那重重繁琐的规矩和束缚,所以才把心一横离了婚。” “你还小,该去看看这个世界,不要一头扎进来,就把自己断送了。” 夏清晚抱住奶奶,哭着喃喃地说,“我知道……我都知道……” “奶奶查过市价,你回去,就帮我把这栋别墅的钱都转给叶先生。” 当时是事出紧急,仓皇之中住进来,眼下事情都理清楚了,不应该白拿别人的东西。 “好。” 夏惠卿说的这些,她当然都懂。 所以当初才对叶裴修那样避之不及,然而,金风玉露一相逢,情思如秋水,怎能敌得过? “早点休息吧。” 夏清晚回到自己卧室,洗了把脸,平复了情绪,才拨通了叶裴修的电话。 “你这会儿不忙啦?” 她语气轻快地说。 晚棠纪事 第65节 “心情这么好?” 叶裴修笑。那细若游丝的轻快,分明是强装出来的,但他没戳破,只是说,“我还没下班,想着问问你的情况。” “我挺好的,吃了饭,陪奶奶散了会儿步,”她语气柔柔地抱怨,“奶奶给我布置了好多任务,要我回去和明州哥一起,找律师分家产呐。” “把这么重的任务交给你?可见奶奶也觉得你长大了,厉害了。” 虽说一开始是强装的若无其事,这会儿听到他这样半带着笑意的话,夏清晚也不由笑出来,“我也觉得是。” “……有没有想我?” 她重重嗯了声,“很想。” “我也很想你。” 事实上,早在送她去机场的路上,他就已经开始思念她。 因着失却的预感,那份失落怅然总会提早侵入心底。 - 夏清晚在绍平待了三天,陪两位老人家一起吃饭逛街看花灯,热闹从容。 到最后一天,她和喜奶奶在书房整理文件,把该带回京的收拾出来,放进专用的提手箱。 期间听到外面有车声,也没太在意。 过片刻,整理完毕,喜奶奶坐下休息,夏清晚离开书房,想给喜奶奶弄点吃的,穿过走廊走到客厅,却见高大的男人叠腿坐在沙发上,对面坐着奶奶。 听到脚步声,两个人都转过脸来,夏惠卿笑笑地,“清晚,叶先生来了,打个招呼吧。” 叶裴修深深凝视着她。 奇异地,她竟能看懂他的眼神,好似是在说,一切境况他都了解了,岿然不动地,来一趟,为让她安心。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来晚了!这章给大家发红包[粉心] 第44章 奶奶要维护这虚假的相安无事,夏清晚当然心知肚明。 她礼貌地对叶裴修点点头,“叶先生,下午好。” 叶裴修也回以一个微微的颔首。 “清晚,你去看看阿喜炖的汤怎么样了。” 奶奶说。 “好。” 她从奶奶所坐的沙发背后穿过客厅,走到一半,忍不住转头。 叶裴修也正在看她。 眸中是温和的沉着。 - 来到厨房,案台上竟真炖着一锅鸡汤。 她还以为是奶奶随口打发她的说辞呢。 厨房后门通向侧院,敞开着的门边放着一把小马扎,大概是喜奶奶平日里坐着摘菜的地方。 从门口望出去,入目皆是翠绿,高大的皂荚树,粗壮的百年侧柏,冬日午后的暖阳透过树荫间隙斜斜照过来,真有一种沐浴阳光的感觉。 她百无聊赖地靠着门框,一会儿望望案台上沸腾着的鸡汤,一会儿望望外面的景致。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厨房门被敲响。 她扭回头。 门把手被拧开,走进来的是叶裴修。 夏清晚本想笑一笑,问,“谈完了?” 笑意漾到嘴边,却笑不出来,于是抿着唇,怔怔看着他走近了。 叶裴修一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抚一抚她脸蛋儿,低声,“跟我一起回京?” 她点点头。 颊侧感受着他掌心温热干燥的触感,有一种妥帖的安稳的感觉。 她终于找回语言,正要出声问一问方才他和奶奶都谈了些什么,叶裴修已经压下来吻她。 起先她下意识以为那是个安抚的吻,由是,轻轻抬起下颌去承接,可是,下一秒就陡然意识到,那吻充满了侵略和占有的意味,像是在确认什么。 叶裴修一手扣住她后脑勺,舌头深深探进去,激烈地索取她口腔内的氧气。夏清晚被吻得几乎站不稳,整个人挂在他臂弯里,手勾住他脖子,才勉强受住了。 她朦朦胧胧有一种错觉,好似,这个吻是在告诉她,以后的年年岁岁,他都要这么吻她。 彼此间的电流在每一寸相触的皮肤之间流动交换,酸涩难当。 夏清晚始终不知道,那天,在绍平的那个午后,叶裴修和奶奶谈了些什么。 - 他们在立春之前一起回到上京。 叶裴修已经复工,落地便去了集团公司。 夏清晚回到叶园。 叶园值守的司机老柯道,“夏小姐,叶先生嘱咐过,您要想去哪儿,随时指派我,我在叶园待命。” 现如今,他已经成了夏清晚的专职司机,座驾是一辆迈巴赫。 明天就要开学了。 她应该要收拾行李,最好回一趟大院,把卧室里的书收一收。 “……我要回一趟家里,”夏清晚思忖着说,“二十分钟之后出发吧。” “诶,好嘞。” 佣人阿姨已经把她从绍平带来的小行李箱放进更衣间,这些小事她喜欢自己做,佣人阿姨就妥帖地,不多话,放下行李离开主屋。 开学,她自然要住回学校宿舍,那么,这小行李箱也不用清空了。 这样想着,她在行李箱旁跪坐下来。 呆呆地环视一圈。 这间衣帽间,已经有了不少她的痕迹。斗柜抽屉里小件的内衣、各式柔软的真丝睡衣、衣柜里挂着的浴袍、大衣风衣…… 二十分钟后,她走出主屋,车旁的老柯拉开后车门。 - 大半个月没回,大院夏家老宅还是老样子。 院落小径上有几片落叶,她踩着凳子挂的红灯笼在寒风瑟瑟中微微摇颤,在朦胧的余光里,像一团火。 回到二楼自己的卧室,关上窗。 书桌整齐洁净,夏清晚斟酌着收拾了几本书,摞着放在一旁。 手机嗡声震动,奶奶发过来一个银行卡卡号,要她把买别墅的钱转给叶先生。 她回复: 「好的。」 发完她放下手机,虚焦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是湛蓝的天空,上京的冬干燥萧瑟,庄严稳重。 视线往下,是书桌下的抽屉。 那里头静静躺着叶裴修写给她的字。 「至清晚: 且陶陶,乐尽天真。」 - 傍晚时分,迈巴赫自大院驶回叶园。 夏清晚下车后,司机老柯低着头拨通了叶先生的电话。 叶先生给过他特许,任何关于夏小姐的事,都可以随时打他的电话汇报。 “先生,夏小姐回了趟大院收拾行李,听她的意思,好像是要开学了,得搬回学校宿舍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是无波无澜的一个字,“……行。” 夜幕降临,天下起了雨。 叶裴修早早下班回来,接夏清晚去吃饭。 地点正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吃饭的胡同餐馆,那时是五月底,距今已经大半年过去了。 跟第一次一样,撑着同一把伞走过垂花门,穿过游廊来到中堂。 叶裴修脱掉大衣,挽了挽袖口,给她拉开椅子,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 她一下没反应过来。 “搬回宿舍?” 夏清晚若有所思点点头。 吃饭时候,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她一直低着眼睛,满腹心事的样子。 晚棠纪事 第66节 叶裴修问,“想什么呢?” 他总觉得她心太静。 听到话音,夏清晚摇摇头,过片刻,歪了歪脑袋,笑说,“待会儿,你陪我走一走好不好?” 叶裴修一顿,抬眸看她。 心里似有山寺远钟的回音,微茫的,在摇荡。 吃过饭,两个人拿上大衣往包厢外走的时候,夏清晚手机响了。 她看了眼来显,是夏明州打来的电话,大概要跟她商议财产分割的细节。 正巧另一间包厢有个中年男人走出来,抬起头看到叶裴修就绽开了笑脸,“叶总,好巧好巧,您也在这儿用餐?” 夏清晚隐约觉得这男人有点面熟,大约是在胡同会所里见过,应是叶裴修的熟人。 叶裴修脸上浮现客气的淡漠的笑,“焦叔叔,好巧。” 那位被他称作“焦叔叔”的中年男人给叶裴修让了根儿烟,叶裴修接了没抽,看这架势,两个人似是有话要顺便聊一聊,夏清晚就道,“我出去接。” 叶裴修摸了摸她后脑勺,“去吧。” 她擎着电话走出中堂,在游廊下来回踱步讲电话。 中堂门外檐下设有茶座,两把圈椅间搁着一张如意云纹条桌,叶裴修在右边圈椅上坐下来,从自己的白色烟盒里抖出根烟,点上。 中年男人是老爷子故交的儿子,按辈分叶裴修应该叫他一声叔叔,可见着面,叶裴修喊他一声称呼,是叶裴修给他面子,他当然不敢贸然直呼叶裴修的名字。 焦姓男子在左边圈椅上坐下来,偏过头瞧叶裴修的脸色。 叶裴修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如何。 他一时踟蹰,不知道是不是该趁着这个机会,把上次没聊完的事情聊一聊……可叶裴修既然给了他面子,接了烟坐了下来…… 他拿定主意,开了口。 叶裴修无情无绪,甚至判断不出他是不是在听。 他眼睫半垂,看着院落中的雨。 细雨斜风在堂前飘摇。 寒意阵阵侵体,然而单穿着一件枪灰色衬衫的叶裴修丝毫不觉得冷,指间烟雾袅袅升腾,愈高愈淡。 夏清晚踱步转身时,不经意往这里望了一眼。 叶裴修叠腿坐在堂前圈椅上,指间夹着烟,偶尔抬手抽一口。那个中年男人略往他这边倾着身子,嘴里说着,手里比划着,很殷切地跟他讲着什么。 隔着夜雨中的精致庭院,他的神情远而淡,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君子,又像是厌倦了一切纸醉金迷,徒留满腔兴味索然的公子哥。 “……嗯,咱们找时间见一面。” 夏清晚跟电话那头的夏明州说道。 “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声,前天奶奶打电话给我,问起你和叶先生的事情,我觉得她应该是知道了。” “嗯。” 她望着叶裴修,“我知道,我已经跟奶奶谈过了,谈好了。” “那你——” 夏明州对她不太放心,要说些什么,夏清晚少见地打断了他,轻而淡的语气,“哥,我心里有数。” 听到这话,夏明州倒是笑了。 “咱们家这一个个的,都说自己心里有数,”他笑着,“前儿我想嘱咐奶奶几句,奶奶也这么说。” 大概,执意要走自己的路的人,都会这样对旁人讲吧。 讲完电话,夏清晚沿着游廊走回来,想直接回包厢拿包,刚走到堂前,就被叶裴修叫住,温和的一句,“过来。” 他正和人谈事儿呢,而且那中年男人很明显有事相求,夏清晚当然觉得贸然打扰不太好,可眼见那中年男也满脸堆笑地看向她,她只得走过去。 刚走近,叶裴修长臂一伸,把她捞到腿上,笑看她,“吃好了没有?” 她点点头,“吃好了。” 他贴近她耳朵说了句,“那我们回家?” 这样一句稀松平常的话,完全没必要贴这么近,夏清晚心里刚浮现这么一句,余光就瞥到那中年男子识趣地起身离开了。 她这才回过味儿来,斜眼嗔他,“你拿我打发人啊?” 叶裴修就笑,懒洋洋往后一靠,把手上的烟也拿远了些,“都知道我对一个女大学生着了迷了,拿你打发人,谁还能不识趣?”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对不起又来晚了啊啊啊啊啊啊给大家发红包(跪 第45章 他说这句话时,是玩世不恭的散漫神情,不偏不倚一个公子哥。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夏清晚偏过脸,认认真真直视他的眼睛,轻声说,“你不是想当流浪汉,你是想当昏君。” 叶裴修笑,眼神跟她稳稳相接,“……那你是什么?” “我?” 她歪头做出仔细思忖的架势,过几秒钟,得出正经八百一个答案,“……我是那种看似善良和顺,实际上唯恐天下不乱的妖妃。” 虽说是玩笑话,但其实圈里对她的议论也大差不差,无非是言辞更刺耳些。 叶裴修定定看她,“我的?” 她故作大惊小怪,一派天真,“‘妖妃’也要从一而终独属于某个人吗?那岂不是成了贤妃了。” 这话惹得叶裴修笑起来,捏了捏她脸蛋儿,“鬼机灵。” “你还要不要陪我走走?” “走。” 叶裴修按熄了烟,拍拍她的腰,她流畅地起身。 侍应生已经拿着大衣站在门口,伺候他们穿上。 撑着伞走在胡同里,叶裴修一手揽着她的肩,手从她肩上抬起来捏了捏她那边脸蛋儿,“是有话要跟我说,还是就想跟我在雨里走走?” 夏清晚抬头看他,挺认真的语气说,“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问。” 叶裴修看着前方,捏揉了一下她的肩,示意她放开了胆子,想问什么问什么。 她停住了脚步。 叶裴修脚步跟着顿住,低眸看她,“嗯?” 夏清晚直接双手穿过大衣,抱住他的腰,从他怀里仰起脸,眨巴着眼睛,“如果我说……我下学期可以申请搬出宿舍,你会不会欢迎我住到叶园?” 她少见这样娇憨地跟他撒娇,如此天真又期待的神情,让人心跳都要停了。 叶裴修屏了屏息,说,“……没听清,说什么?” 他明明是听清了的! 夏清晚干脆手摁着他的肩,踮起脚,迫近了他的脸,一字一顿,“我、说——” 也就说到这儿,叶裴修已经挑衅似的抵了抵她的额头,亲了她一口,道,“嗯?说什么?” 他声线低哑下来,一双漆黑的眸一寸不错地盯住她。 跟初次在叶园的书房看她的眼神一模一样,暗潮涌动。 夏清晚没说话了,踮着脚吻了吻他的唇。 叶裴修偏过脸迎上她的吻。 男人铮亮的皮鞋半踩着薄薄的水。 冷雨的夜,凄寒清幽的胡同里,路面水洼中盛着澄黄路灯的光,雨淅淅沥沥落下,荡碎一池城市的梦。 - 办退宿手续花了两天时间。 下定决心搬到叶园时,夏清晚还有些忐忑,那种感觉,有点像明知前方不远处就是悬崖,却反而拔腿向着前方疯跑了起来一样。 实际退了宿搬进来之后,倒无暇顾及那么些了。 满心满眼只有兴奋与悸动。 立春之后,天气乍暖还寒。 这阵子,叶裴修推了许多饭局。工作应酬人情往来推脱不得,那么,舍弃的就是夜里会所里的朋友饭局。 盛骏驰当着他的面打趣,“裴修最近很滋润啊。”他也是和颜悦色,点了支烟,笑骂说,“知道就少来烦我。” 满面春风,像是一朝回到了18岁。 回去,盛骏驰跟林向榆提起这茬,林向榆叹说,“清晚是个很会爱人的人,”虽然自己从小没有得到过许多爱,“脾气性格又好,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不得把叶先生哄到天上去!她又有高雅的情致,品味也好,叶先生和她在一起,大概过得像神仙!” 不知想起什么,林向榆又道,语气颇有几分看戏的姿态,“我看呐,以后,叶先生恐怕再难找到清晚这样的了,他日子要难过了。” 这话让盛骏驰大笑起来,“这你就大错特错了,老叶还能找不到好的?所有人,只有送到他面前任他挑选的份儿,甭管成与不成,哪一个对他都只会是百依百顺。” 林向榆斜他一眼,半开玩笑地阴阳他,“是啊,像你们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女人,尤其不缺乖巧听话又出身名门的女人。” 这个话题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大约是联想到了他们自己。 盛骏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他坐到沙发上点了根儿烟,林向榆站在茶几旁低头按手机。 抽几口,盛骏驰上下徐徐看了她一番,抬脚暧昧地勾了勾她的腿,“过来。” 她躲开他,骂道,“你怎么喂不饱啊?” 晚棠纪事 第67节 她干脆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撂,说,“我去洗澡了。” 盛骏驰坐着继续抽了几口烟,大约半根,便摁熄了跟到浴室去。 在热气蒸腾的淋浴间里,他温温柔柔地哄着说,“我觉得,小榆也是很会爱人的女孩子。” 林向榆没搭理他,心里一阵一阵怅然。 - 因着要办财产分配的手续,整个三月份,夏清晚几乎每隔两天*都要见一次夏明州。 到三月末,所有情况终于都梳理清楚,所有相关人员聚齐在老宅,分别坐在沙发上,听律师宣讲条款和明细。 财产有喜奶奶一份,占了总额的10%,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明细宣读完毕,律师合上文件,道,“如果没问题的话,今天下午请各位抽出时间来一趟律师事务所,一起签字确认。” 夏清晚夏明州当然都没有问题,夏长柳沉默了片刻,问,“我妈的翡翠白玉手镯呢?” 律师立刻翻开文件,拿出两张照片,“……这两只玉镯吗?您和夏长平各人一只,刚才已经宣读过了。” “不是,”明细里涉及的那两只一样是名贵种,但只有那只翡翠白玉手镯是家传的,有特殊意义。夏长柳看向夏清晚的手腕,略抬抬下巴,“……那个。” “早先就产生的赠予不在此次财产分配的明细里,如果您有异议,可以叫上夏老太太——” 律师正要解释,被夏长柳打断,“算了算了,我就是问问。” 夏长柳结婚时,夏惠卿也给了她不少嫁妆,真要细细拆分,不一定谁得的多。 由是,下午签字过后,夏家财产分配尘埃落定。 过了不几日,夏明州和夏长柳就分别来过几趟搬东西,除了老宅的,还有银行金库里的,还有一些股票基金,不过两周功夫,都各自办完了手续。 桥归桥路归路。 这之后夏清晚再回老宅,只见家里各类古董陈设几乎被搬空了。 通往后院的后门敞开着,一阵穿堂风吹过,玄关的日历挂画翘了的一角,在风里沙沙作响。 按照奶奶的吩咐,她把绍平郊区别墅的款打给叶裴修。 收到转账时,叶裴修的手机弹出提醒。 他低眼看了一会儿那几行字。 下班前,他把王敬梓叫到办公室。 王敬梓推门进来,就见叶裴修背着身站在落地窗前,单手插兜。窗外西边的天烧着了一样,灿烂的夕阳大面积铺陈在天空,火红、橙黄……热闹得像是在庆祝这盛世的太平。 “叶总。” 叶裴修说,“你帮我办件事。” 他一边细细地吩咐着,一边走回来在沙发坐下,点了支烟。 半抽不抽,手臂搭着扶手,指间的烟静静燃着,那一点微红的光亮,隔着清透的窗玻璃,映入窗外余晖中。 “现在不要让她知道,等到,”他停顿了一下,过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如果有那么一天的话,你就帮我跑一趟,亲自把这些都交到她手里,跟她好好说清楚,这是我的一片心意。” 按道理,这时候王敬梓合该笑安慰叶裴修一句,“不可能的,您多虑了。”可这种虚假的废话,此刻说出来,只会让人觉得刺耳。他稳了稳心神,道,“……好的,我明白,一定办到。” 叶裴修抬了抬夹着烟的手,“去忙吧。” 他似是很疲倦了。 - 下了班,去京大图书馆接夏清晚吃晚饭。 迈巴赫在图书馆外停稳,不大会儿,夏清晚就张望着从旋转门里走出来,到了跟前,叶裴修笑着,单手托住她侧脸,低头吻了吻她。 “今天去哪里吃饭呀?” 她也似是兴致勃勃,心情很好的样子。 两个人正说着,冷不防听到远远的清脆的一声,“王敬梓!” 车边三个人都转过头,裴美珠小跑着从道路另一头奔过来,长卷发在春风中翻飞。 真有意思。 过完年第一次见,叫的不是夏清晚这个小姐妹,也不是叶裴修这个表哥,而是个最不相干的王敬梓。 叶裴修目光里浮现出些微深意,收回视线看向王敬梓,王敬梓也立刻意会了,别开视线,向着裴美珠略颔首,“美珠小姐。” “都说了多少次了,叫我的名字!” 裴美珠横眉说了他一句,这才腾出时间来跟叶裴修和夏清晚打招呼。 叶裴修看看她,又看看王敬梓,意味不明笑说,“……什么时候跟王敬梓混熟了?” 这话看似在问裴美珠,实则在拷问王敬梓。 裴美珠撩撩头发,得意地,“本小姐有魅力咯,”说着朝王敬梓眨眨眼,“小小一个王敬梓,拿下!” 王敬梓脸上是礼貌得体的微笑。 几个人站着说了几句话,把喋喋不休的裴美珠打发走,一上了车,王敬梓就从驾驶座扭回身,向叶裴修道歉。 “对不起,叶总,我和美珠小姐——” 欲言又止,戛然而止,似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堂堂王秘书,从来都进退有度通权达变的王秘书,也有词穷的时候。 叶裴修不动声色,撩眸看他,“你和美珠什么?” “我们没什么,她不敢打扰您,所以使唤过我几次。” 叶裴修不为所动,凉笑说,“没什么你解释什么?” 夏清晚还没见过他这样盛气又冷淡的样子,压迫感极强。 她屏了呼吸,不敢动弹。 王敬梓默了默,道,“我有分寸,您放心。” 叶裴修看了会儿他的表情,淡淡地,“……我知道你有分寸,但美珠是个没分寸的,”他看着他的眼睛,“……如果让我母亲或者裴家知道了,我也保不了你们,你知道吗?” 说这样的话,叶裴修是存了心要试个虚实的,不免言辞夸张了些。 王敬梓点点头,“我都明白。” 这样的回答,完全在叶裴修预料之中。 他没再多说什么。 这天是朋友饭局,到场的还是上次过年聚会那一帮朋友。 盛骏驰撺掇了好几次,扬言要把叶裴修“从温柔乡里拽出来”,前儿几个朋友浩浩荡荡杀到叶园,那时候叶裴修和夏清晚正在客厅沙发上接吻,听到门口安保的汇报,叶裴修只说,“让他们都滚。” 几个人吃了个闭门羹,今儿,算是叶裴修回请一局。 这一次,几个朋友都没带女朋友,在场只有夏清晚一个女孩子。 叶裴修先被灌了几杯酒。 这顿饭吃吃停停,不时被劝酒打断。 叶裴修暂时离席,坐到沙发上点了支烟。 夏清晚拿着水杯走到他旁边,被他捞过腰摁到腿上。 这么多人呢。她下意识看了一圈包厢。 叶裴修笑说,“都是熟人,怕什么。” 他眼角眉梢几分薄醉,比平时更显风流。 一手握着她的腰,倚着沙发,夹着烟的手搭着沙发背,偶尔抬手抽一口,一片醉玉颓山的性感。 她附耳到他耳边,小声说,“刚才在车里,你好凶哦。” 叶裴修反应了一下,笑得温和,“有吗。” 高高在上惯了的人,一个冷淡的抬眼,就能让人吓得噤声,就像方才在饭桌上,有个朋友讲起圈里某个人的八卦,说着说着滔滔不绝起来,叶裴修就只是看过去一眼,那人就立刻刹住了话头。 “有呀。” 跟之前在北官房胡同因为她发火那次还不太一样。 那次是情绪外显,十分火气便表现出十分,可刚刚在车上对王敬梓,是不动声色的问责。 她有一种感觉,也许,后者才是他日常生活里更常见的样子。 她斟酌措辞,问,“王敬梓和美珠之间有什么吗?” “也许有,”要不然王敬梓不会那么不自然,“……但是王敬梓有分寸,应该不会让事情不可收拾。” “因为裴家不会同意?” “谈个恋爱应该问题不大,”叶裴修淡淡地笑说,“但是美珠少不了要挨训。” 夏清晚在这个时候笑了一下,轻快地道,“你也是这样的境况,对吧?” 叶裴修一顿,静静地看她,没有马上接话。 她今天穿得很学生气,黑色直筒短裙,搭配薄丝袜小皮鞋,上面是一件柔软的灰色针织开衫,长发半扎,眼神清幽,气质温柔而沉静。 看向他时,眼底有不明显的依恋倾慕和渴望,是而,整个人更显出几分冷欲。 沉默愈久,夏清晚一颗心跳得愈快。 慌张不安。 她要起身,说,“我去倒杯——” 叶裴修手箍着她的腰把她摁回来,按熄烟,笑了一声,开口说,“我是挨了老爷子几次训话,不过,清晚,”他定定地看她,道,“事在人为。” 夏清晚心里有荒野的风呼啸着席卷而过。 她知道,像他这样光风霁月的男人,这简单的四个字,是他的承诺。 她半开玩笑地,“叶先生,你说教过我好多次大道理了。”她扳着手指头数,“……要乐尽天真,要做尽俗事,要相信事在人为。” “真要这么说,”叶裴修挺认真的语气,道,“我却觉得,都是你教给我的。” “那,我们是彼此的老师咯?”她立刻伸手,掌心朝上,学着以前他的样子,“学费呢?” 晚棠纪事 第68节 叶裴修笑着亲了亲她的脸蛋儿,“晚上交。” 这两句话被刚巧走过来的盛骏驰听了个正着。 他刹住脚步,笑得意味深长,“哟,是不是要散场啦?” 叶裴修抬腕看表,确实不早了。 夏清晚毕竟一个小姑娘,这样旖旎风月的话被他的朋友听了个正着,哪儿能不心慌意乱?她脸蛋儿红着,强自镇定,没有失态,就着叶裴修的手喝他杯子里的水。 “诶,你喝不了这个——” 她完全没有防备,只以为是水,酒液入口又很温和,是而她咕咚灌了一大口,顺着喉眼流下去,酒劲立刻顶了上来,叶裴修话音还没落,她的脸就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捂着胸口咳起来。 叶裴修放下酒杯,拍她的背,盛骏驰马上端了杯水递过来,叶裴修接过,喂到她嘴边。 她捧着喝完,抬起眸,眼圈都咳红了,“怎么是酒啊。” 叶裴修骂起盛骏驰来。 像是护短的家长,别人逗自家小孩,不小心用力过猛把自家小孩逗哭了,立刻翻脸骂人。 盛骏驰双手合十道歉,“我的错我的错,我过来的不是时候。” 夏清晚是个喝啤酒都能醉的人,半杯高度数白酒下去,人马上就变得飘飘然了,头重脚轻。 叶裴修把她抱起来,一手穿过腿弯,一手揽着她的腰背,走出包厢。 盛骏驰心虚,鞍前马后小跑在前面开路,抢在王敬梓前面打开车门,一手还垫在车门上方。 叶裴修抱着夏清晚从前院走向停车场。 她凑近了他颈间,小声唤他,“叶先生。” “喝多了不认识了?” 叶裴修笑着低头。 “认识。” 她说话倒很清爽利索,“我没醉。” 叶裴修笑意更深。 她在反思,话语听起来非常清澈冷静,“是我莽撞了,有点失态,”停顿一下,“再说了,被听见又能怎么样,话也不是我说的……” 说到这儿,她反应过来,“对哦,是你说的,应该你罚酒才对。” 叶裴修笑个不停,一叠声哄,“好好好,回去罚我喝酒。” 他笑时喉结震着,夏清晚被吸引了注意力,伸手摸上去。 像玩玩具似的,仰眸看他,“你说话,我看它会不会动?” 叶裴修把她放进车里,绕到另一边坐进去。 车门还没关上,她已经扭着往他身上爬,前座的王敬梓赶紧探手升上挡板。 迈巴赫驶上主路。 后座,夏清晚半躺在叶裴修怀里,手又执拗地摸上他的喉结,期待地,“说话呀?” 叶裴修低眸瞧着她,静静地说,“我爱你。” “哇,”夏清晚惊叹,“它真的在震诶。” 她又道,“你热不热?我好热哦。” “脱一件上衣?” 他低声跟她商量。 她点点头,被他伺候着脱下来针织开衫,单穿着小吊带。 莹润玉滑的肩,在车窗外一掠而过的碎光中闪着光泽,身体曲线一览无余地蜷缩在他臂弯里,叶裴修压下来吻她。 掌心贴着丝袜一寸一寸滑上去。 喝了酒,接吻时喘气更加不均匀,吻稍稍停顿之时,她揪住他衬衫领口,细细地喘息,视线撞入他眸中,她眉眼弯弯笑起来,甜甜地唤他,“叶裴修。” ----------------------- 作者有话说:清晚喝多了变成小甜心 第46章 迈巴赫在叶园停车场已经停了十分钟,王敬梓早已下了车,车后座两个人,静谧地,两两相看。 满园子都是安保下属,叶裴修就这样走下来,未免显得太不体面。 只得让她先从他腿上下来,他独自缓一缓。 醉酒的小姑娘抱着膝盖窝在一旁座位,眨巴着眼睛看他。 “要不要我帮你挡住?” 她问。 叶裴修有点无奈,要笑不笑地看她,“怎么挡?” 她张开双臂,做出保镖开路的架势,惹得叶裴修笑起来,伸手过来刮她鼻尖。 他这一笑,她也跟着笑起来,凑近了,说,“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很好看。” 尤其是,眼神深深,微微笑着看她时,让她觉得自己深深被宠爱着珍视着。 叶裴修心下道,哦,原来是这个风格,喝多了会开始夸人? “还有呢?仔细说说。” “不笑也好看,”她诚实地说,“很有气场。” 一看即知不是平凡人物。 她这样眼眸亮晶晶地,专注地跟他说一些软软的好听话,让叶裴修愈发心痒难耐。 继续待在车里反而更加不妙。 夏清晚正说着,就感觉他下了车,她眼神追随,看他绕过车尾,走到这一边,打开车门,单手撑着车顶,微俯身看车里的她,“抱你回房间?” 她定定看他,看他黑色大衣衣角在春天的夜风里翻飞。 园里值勤的安保目不斜视,他抱着她大步走过。 - 醉着的人暂时不能洗澡,叶裴修把她放到客厅沙发上,去西厨给她拿了瓶水。 她接过来喝着,叶裴修抬腕看表,微弯腰,跟她商量,“我先去洗个澡,你自己乖乖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跑。可以吗?” 她仰着脸,摇摇头。 难得见到她这样撒娇“耍赖”,叶裴修深觉有趣味,自鼻腔笑了一息,低低地,很有宠溺的意味在里头。 他在她旁边坐下来,肘抵着沙发背,手背撑着脸颊,侧过身面向她,一幅今天要陪她玩到底的架势,“……那么,清晚想跟我做点什么?” “我先要一个亲亲可以吗?” 她伸出一指,语气轻轻,似是懂事的小孩谨慎小心地提出一个小小的愿望。 那个模样,可怜又可爱,叶裴修心里涌过一阵酥麻的震颤,倾身过去吻了吻她的唇。 先是轻碰了碰,然后他压得更近,欲加深这个吻,夏清晚却往后一撤,略带点满足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他扑了个空。 叶裴修略无奈地,笑说,“这就够了?” 夏清晚点点头,迷蒙地仰脸思考了一会儿,终于想起,“……对了,要罚你喝酒。” 怎么还记着这茬? 叶裴修只得起身,乖乖地去给自己开酒。 她慢悠悠站起来,站稳了,小步小步谨慎地挪到另一张沙发上。 从这张沙发探头过去,可以看到西厨。 岛台边,高大的男人站在那里,正用开瓶器开酒。 白衬衫,枪灰色双排扣戗驳领马甲,握着瓶颈的手泛着青筋,远远地看过去,有一种矜贵低调的性感。 叶裴修感觉到视线,抬眸看过去。 夏清晚学着他曾经的样子,两指印了印唇,飞给他一个吻,这样的动作她做起来分外可爱娇憨,引得叶裴修低眼笑起来。 他兀自轻摇头。 了不得。 小姑娘喝了酒,感情外放,简直哄得他昏昏欲醉。 倒了薄薄的一杯,拿到客厅,他逗她,“想不想尝尝?” 她凑过来闻了闻,好香。 还真要喝,叶裴修忙把酒杯拿远了些,“诶诶,不能再喝了。” “……好吧。” 表情有点小小的失落。 只是闹着玩的小事情,按道理,怎么着都无伤大雅,可叶裴修眼见她这样的神情,心里却隐隐痛起来。 他喝了一口,半咽,留了一点在口腔里,扣着她后脑勺吻上去。 酒液在唇舌间被翻搅,渡到她口腔里,她吞咽不及,少许顺着唇角留下来,湿淋淋的,有一种涩情的旖旎。 叶裴修浅浅含着她下唇的唇肉,舔/吻吮/吸,一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抱到腿上来。 白酒混合白葡萄酒,夏清晚更醉了几分,眼里雾茫茫的,微张的唇逸出丝丝喘息,整个人侧身半躺在他臂弯里,他的体温明显在升高,烘得她愈发混沌,低低喃喃地说,“好热,好热。” 伸手扯衣服,可上身本来就只有一件小吊带,胡乱扯翻之际,吊带上翻,露出一截嫩白柔软的细腰。 晚棠纪事 第69节 叶裴修大手覆上去,掌心紧密贴着她后腰侧腰,她低低惊喘,往上蹭着躲,抱怨说,“你的手好烫……” 这样软玉温香的人儿在腿上乱动,叶裴修呼吸愈来愈急促,兴奋得厉害。 丝袜早在车上已经被褪了下来,现在光溜溜两条腿在身上胡乱地磨蹭。 短裙被褪下来,她却轻喘着推他的手,害怕似的推拒,“不要不要,好痛的。” 起先他还以为她在闹着玩,毕竟这两个月下来,那样的经验对于他和她来说都只有直冲天灵感的愉悦,而且起兴上头的他挑开边缘触进去,摸到满手的湿滑。 可是,她嘴里还是嘟囔着说不,叶裴修稍稍冷静下来,意识到,也许第一次的痛,深深留下了她脑海里,以至于酒醉之后,记忆凌乱,让她产生了错觉。 他停下来,探身从茶几下面摸出包烟,敲出一支,点燃了,深吸一口,手夹着烟拿远了,手臂横搭着沙发背。 夏清晚蜷缩在他身上,闭上眼,好似在小憩。 “困了?” 他低头问。 她摇摇头,过几秒钟,开口却说,“你应该少抽点烟。” 叶裴修本来抽的也不多,只是非常偶尔的时候,场合需要,或者用烟来平复心绪,他也没有辩白什么,只是笑说,“好。” “你工作太忙了,平时也应该注意休息,少熬夜,”她像酒醒了似的,认认真真地说,“我看你,有许多人情往来,上下应酬,集团里、家族里,各种事情都要你谋划运筹,很劳心,虽然补品一概不少,但是劳心最伤身了,补品效益有限,有时候你得少要求一点自己,有些事情做不好,也没什么的,你毕竟不是超人。” 叶裴修笑,“怎么忽然说这些?” “我一直记挂着你。” 这话说的,好似她已经离开了他似的。 叶裴修一顿,过片刻才低声笑说,“……你平时多说一说我就好了,我会听的。” 她手撑着他的肩,从他胸膛上撤开些许距离,望着他,轻声问,“你会不会忘了我?” 叶裴修屏了呼吸。 心里忽然蔓延过一阵剧烈的撕扯感。他笑问,“……怎么说这些,你要离开我?” 他屏气凝神等待答案,夏清晚摇摇头。 “我不想离开你,”她低低柔柔地,像坦诚什么心事一样,认真地说,“不想跟你分开。” “那就好。” 叶裴修松一口气,抵了抵她的额头,“相信我,好吗。” 她点点头,又突然说,“我想上洗手间。” 话题跳得太快,叶裴修觉得好笑。 他摁熄了烟,抱她去浴室。 把她放到洗手间地板上,她扭回身,说,“你出去。” 这个时候,她单穿着一件小吊带一件内裤,本来半扎的头发也完全散了下来,略显凌乱,身体曲线一览无余,两条长腿光溜溜地,泛着细嫩莹白的如玉般的光泽。 叶裴修出去了。 她坐到马桶上,昏沉沉低着脑袋,一点一点地,好似马上要睡着。 半梦半醒,意识忽而稍稍清醒了,她抬起头,就见叶裴修倚着洗手间的门边,笑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回来了?” “半晌都没动静,”他说,略抬了抬下巴,“不脱下来?” 她循着低头,才发觉自己只是坐在这里,内裤都没脱。 这一下,酒真的醒了不少,她脸上发烧,“你快出去。” 叶裴修失笑,反而经过她,朝淋浴间走去,“我要洗澡了。” 洗手间是宽大的三分离式,马桶距离淋浴间和浴缸有好远的距离,中间还隔着屏风,夏清晚探头看,隐约见他在脱衣服。 过片刻,她走到洗手台,仔细洗了手,用冷水扑了扑脸,整个人感觉清醒了不少。 下意识回想此前发生了什么,却如云里雾里,像在困顿的梦中,努力睁开眼想看清什么似的,越挣扎越看不清。 只得放弃了。 背身倚靠着洗手台,耳朵里捕捉到隐约的水声,才想起来叶裴修好像在洗澡。 她褪掉拖鞋,赤脚走过去。 过了没多大会儿,淋浴间的水声变得有节奏,比寻常时更黏腻。 她身上被沐浴露的泡沫半覆盖着,热气迷濛,半明半昧的雾气中,他与她深深相连。 叶裴修问,“是痛还是舒服?” 她说不出话,只是一味要哭似的小声哼哼,他却不放过这一茬似的,“嗯?仔细感受一下,告诉我答案。” “喝多了就忘事?” “不许再忘了。” 他低头吻她,“答应我。” “清晚是不是我的乖宝贝?” 她终于细弱地嗯了声。 如堕深海,耳里只有朦胧的遥远的浪涌轰鸣。 -----------------------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47章 四月底,正是上京最宜人的时候。 气温不冷不热,阳光明亮而温和,夏清晚下课直奔叶园,放下书包,换衣服洗手,倚靠着岛台慢悠悠吃了个冰淇淋。 边吃,边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 不大会儿,有人摁门铃,外面安保同时向屋里通报:美珠小姐来了。 夏清晚洗了手过去开门,裴美珠兴高采烈,“托你的福,我终于能来一次!” 昨晚上叶裴修说,今天下午有大会,开完会要听指示,这之后必有聚餐,下班时间没个准数。 白天课间偶遇裴美珠,两个人聊起这茬,裴美珠就兴致勃勃表示,趁着表哥不在,她要来找她玩。 夏清晚跟叶裴修发消息“报备”,叶裴修回复说「行。」 后脚,裴美珠微信里就弹出条语音: 「你给我老实点儿。」 她再三表示,一定老实,一定乖巧。 结果,一进门,把书包扔到玄关地上就满屋子乱窜,跑来跑去,每到一处就不停地惊叹。 夏清晚蜷着腿坐在客厅沙发上,手点着pad屏幕,做下周的学习规划,偶尔一抬头,就只能看到裴美珠跑过各个走廊、屏风、博古架拐角时,飘扬长发的残影。 裴美珠只比她小一岁,单从性格来看,倒像是小了三五岁似的。 终于跑累了,裴美珠回到客厅,大字型瘫在沙发上,夏清晚说,“冰箱里有冰淇淋。” 裴美珠立刻一跃而起,“好耶!” 难得,她这样一个大小姐,也会为这样小小的事情而欢呼雀跃。 两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末了,在客厅沙发前地毯上坐着打游戏。 大二下学期,课程很满,夏清晚日常忙碌勤奋,难得有这样纯粹放松的时候。 中间休息吃零食时,裴美珠趴在茶几上,小声问她,“诶,王敬梓最近心情怎么样?” “嗯?” 夏清晚仔细回想,“……好像没什么异常,跟平时一样。” “他平时什么样?” 裴美珠饶有兴味地问。 “专业、严谨、温和。” 裴美珠撇了撇嘴巴,脸色塌下来,“……和跟我在一起时候没什么两样嘛。” 语气里显而易见有失落,大约是觉得自己竟然没有得到他特殊的私人的对待。 夏清晚跟她一样趴在茶几上,两个人脸对脸,她问,“王敬梓在你面前什么样?” “就是你说的那样,”裴美珠无甚所谓地说,“脾气很好,让他往东他不往西。” 夏清晚忍不住笑,“他在我面前温和,是因为那是他的工作,在你面前——” 裴美珠打断她,“我看他也把我当成是工作!我是他老板的表妹,他岂不是也得敷衍敷衍我?” 两个人正说着,忽而听到玄关处有开关门的动静。 裴美珠比夏清晚还要先爬起来,一溜烟儿跑过去。叶裴修正在玄关换鞋,抬眼看到是她,就说,“你该走了。” 裴美珠踮脚往他身后看,“王敬梓呢?你喝了这么多酒,他这个秘书不扶你进来?” “他也喝多了,今儿司机不是他。” 说话间,夏清晚慢几步迎过来,叶裴修低头亲了亲她,“想没想我?” “才一个白天不见,想你什么。” 叶裴修不满意她的回答,笑着低头追着她的脸索吻,“怎么回事,一个白天不见,变得这么无情?” 裴美珠堵上耳朵,“说什么呢!小孩子还在呢!” 叶裴修头也没回,“让老柯送你。” “那我走了,不打扰你们良宵美梦,再见!” 晚棠纪事 第70节 一声门响。 叶裴修低声问,“洗澡了没有?” 听他的语气,好像是马上就要抱她去浴室一样,夏清晚忙说,“我有好东西给你看。” 她牵着他的手,走在前头开路,叶裴修一手老老实实被她牵着,另一手扯掉领带,半路随手往屏风上一丢,那条净色底部有竹纹刺绣的领带,便轻飘飘挂在了清漆屏风的顶上。 夏清晚推开卧室门,特意关了灯,牵着他摸黑往卧室深处走。 推开双开玻璃门,还未见真章,叶裴修已经闻见一阵幽香。 夏清晚像献宝似的,双手一比划,做出介绍某人隆重登场的样子,眼眸亮晶晶地,“海棠开了!” 只见,主卧窗外那株西府海棠,在夜色里静静绽出了一树粉白的花,小小的花朵在夜风里轻轻摇曳,带来一阵一阵扑鼻的清幽。 这棵西府海棠总是不开花,前些年,叶裴修特意找花匠来看过,来来回回请了几个专家,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连来家里做客的盛骏驰都骂道,“什么狗屁专家!” 今年到了西府海棠盛开的季节,池塘边几株都开了,它却还是没动静,叶裴修只以为它依然不开,哪成想,这样一个春风微醺的夜晚,竟悄没声地开了一树。 晚来的惊喜。 叶裴修看看花,又看看她,在露台躺椅上坐下来,笑说,“是不是你偷偷给它施了什么魔法?” 夏清晚无暇接他的话,一手撑着栏杆,从露台边探过身去,捏着一支凑近了细嗅。 纤细窈窕的女孩,身着一袭白裙,在月白风清的夜,专注地嗅闻一朵海棠。 只是,凑近了闻,那香味反而不大明显了。 她后脚跟落地,有点闷闷地说,“我总是太贪心了,总想凑近了闻,明知道这样反而闻不到它的妙处。每一次凑近了都闻不到,然而下一次再看到,还是忍不住要捏到鼻子前面来。” “你还贪心?”叶裴修笑,“我觉得你是世界上最不贪心的人了。” 她背身半倚着栏杆,眼神幽幽盯住他,“……你怎么知道我不贪心?” 她想要的太多了。 “你从来不开口向我要东西。” “我应该要吗?” 她歪歪头。 再者,他给的已经很多了——银行卡、定时不定时的花、衣帽间里那一柜子的名贵衣服首饰和包包,他生日时候送她的手镯,她生日时候送的冠冕…… 想到的想不到的,他都已经给了,还能要什么呢? “很应该。” “怎嘛?你觉得女朋友应该向自己的男朋友要东西哦?”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似是觉得她说的话好笑,叶裴修偏头向别处笑了一声,又偏过头来看她,道,“……只是,能劳者多劳,我好歹算是比你有钱,你多花一花我的钱,不是应该的么。” “多花一花?到什么程度?”她说,“说不定,我真大手大脚起来,把你的家都搬空了哦。” 她一脸小女儿的清澈情态,亭亭玉立雨后空山般的女孩子,向着年长自己许多岁的男朋友撒娇。 叶裴修点了支烟,哼笑说,“那不是正好?” 也许,那样的话,他反而更安心一点。她总归是需要他的。图他的人,图他的钱,图他的权,总得要占一样吧? “可惜,我喜欢的东西都不算是名贵。” 她作出惋惜的样子,“要不然,我就狠狠宰你一笔。” 叶裴修笑起来,喉间震出几声低低的笑音。 他夹着烟的那只手勾了勾,“你过来。” 以为他是要说些什么荤话,夏清晚戒备起来,把身一扭,撑着栏杆说,“干嘛?” “好事儿。” “我不信。” “那我就这么说了?” 他故意假咳了一下,作势要扬声说些什么,夏清晚立刻扑过来捂他的嘴,*他顺势一把捞过她的腰,摁到自己腿上,闷笑说,“正事儿。” “怎么现在一惊一乍的?我在你眼里这么不可信?” 她又是急又是羞,又是恼,瞪住他,“……你也不想想你昨晚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什么?” 他做出失忆的样子,“我不记得了。” 其实也不是荤话,都是正儿八经的夸赞的话语,反而惹得那些低低哑哑的话音,今儿一整天,只要空闲下来,就在她耳朵里回荡。 风叶鸣廊的清夜,她和他在卧室露台上打打闹闹,说些闺中密语。 女孩急恼的反驳,男人低低的笑音,和着潇潇风叶声,在夜色里漾开。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想你的吧。” 叶裴修轻笑,拍拍她的腰,“真是正事儿。” 她将信将疑,“……那你说。” 叶裴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审视似的,“……最早的时候,在北官房胡同游廊下面,你东张西望,差点儿跟我撞上,后来我问你,你说在看一个人……”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牢牢捉住她,“看的什么人?” 夏清晚愣了一秒,随即也做出失忆的样子来,“……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那时能够坦然地说真话,不搪塞,是因为觉得他不会有机会知道,哪儿成想,世事翩跹流转,眼下,她坐在他腿上,两个人讲些温言软语…… 后来,叶裴修当真回味过她这句话,那时,想当然以为她说的人是夏明州,毕竟,她本来也是去找他。 可方才有一瞬,她的神情,跟当时被他追问,那一霎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现在深入了解了许多,他才意识到,那一霎,她是有点含羞的样子。 那必然不是用目光寻找自己的堂哥被抓包被追问的神态。 “看的是什么男人?” 他追问。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个男人?” 她反驳。 叶裴修自顾自回忆,“……我记得,那晚北官房胡同,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那是盛骏驰的生日宴,赴宴者都是他的生意伙伴或者好友,一帮酒囊饭袋罢了。应该没有她看得上眼的。 他当然不可能想到正是他本人。 毕竟,她回头张望时,他恰好正迎面走向她。 夏清晚岔开话题,“我有个烦恼,想听听你的建议。” 叶裴修故意不理。 她只得晃一晃他的胳膊,不满,“叶裴修。” 叶裴修就笑。 “乔映雪邀请我去她的生日宴,我该不该去呢?” 还真有烦恼啊。 “你想不想去?” 他问。 “我感觉她人好像不坏,但是我也没有到想和她交朋友的地步,”她心里好似已经纠结过好几轮了,“……但是呢,我跟你在一起,也许少不了要跟他们那帮人打交道。” “如果单纯是为应酬,完全没有必要,那些人还不够格让你去敷衍。” 他抬手抽了口烟,语气里有漫不经心的傲慢,是居高临下的意味。 这种时候,夏清晚总是能很明晰地感受到他的高高在上。而她,却是坐在这样一个男人的腿上。 “可是我想着,以后我毕业工作了,甚至读研的时候,大概也少不了要出现在一些社交场合,总不能每次都关起门不见人?” “你想练练手?” “……有一点。” 总得熟悉一下,以后才能不露怯。 倒是也合情合理。 虽说他不想让她为那些人和事浪费时间,但她以后出入社会,向上的社交向下的管理,都得经历。 现在熟悉一下也是好的。 叶裴修说,“你这一趟过去,摆摆架子就成了。” “我不会的。” 夏清晚以为他是在说她可以仗着他的威势横行霸道了,忙表明心意,摇头否认。 话音落地,接触到他意味深长的眼神,有点懵懵的,没反应过来,就听叶裴修笑说,“当我的女朋友,你还要平易近人?” 夏清晚心道,虽说不一定要平易近人,但至少,她不想摆什么架子,真要是那样干了,以后跟他分了手,那些人不吃了她才怪。 这些话说出来太煞风景,她就笑了笑,“你要我去装腔作势呀?” “我陪你去。” 夏清晚一顿,眼睛睁大,“……那乔映雪岂不是要吓死了。” 她的模样太生动可爱,叶裴修忍不住笑起来,抬手刮她鼻尖,“孩子气。” ----------------------- 作者有话说:来啦[让我康康] 晚棠纪事 第71节 第48章 叶裴修随手给王敬梓拨了通电话,打算吩咐他,下周要腾出时间加一个行程。 电话响了好几声都没人接。 叶裴修甚至拿下来手机看了眼屏幕,确认有没有拨错。 王敬梓从来不会让他等这么久。 电话铃声一直响到自动挂断。 叶裴修也没计较什么,把手机一撂。 夏清晚问,“没人接吗?他喝多了酒,会不会出什么事呀?” “你还操心这些?”叶裴修捏捏她的脸蛋儿,“他家里有佣人,不会有事。” 那时候,王敬梓确实是“受制于人”的状况—— 裴美珠离开叶园之后,就直奔王敬梓的家,电话响的时候,她正骑在他腿上要说法。 “最近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王敬梓醉得昏沉,手撑着额角,没睁眼,只是说,“下来。” “你回答我,我就下来咯。” 王敬梓深吸一口气,“……我最近很忙。” “你还能比我表哥忙?他都有空每天陪着清晚姐姐。” “他们是男女朋友,”王敬梓平淡地解释,“有空自然要陪着对方。” “那你也当我男朋友。” 裴美珠立刻抢白说。 “我没空谈恋爱。” “假装呢?” 她扮可怜,央求似的。 王敬梓很热,扯开衬衫领口,放软了声音,“美珠小姐,你先下来好不好?” “不许这么叫我!” 她生起气来。 “美珠。” 裴美珠冷哼一声,扶着他的肩从他腿上下来,她又气又急,浑身也发起热来,站起身就随手脱了外套,露出里面的公主风挂脖短裙,随着她的动作,莹白手腕上、手上、颈上,叮叮当当一堆珠宝窸窣作响。 王敬梓看了她一眼。 她身上堆砌那么多珠宝,倒也不显得浮夸,反而很衬那张脸蛋儿,有种盛气凌人的娇贵。 名副其实的小公主。 裴美珠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是上京cbd的顶级夜景,璀璨华丽,她却根本不想看,扭回头,气呼呼地说,“我要跟表哥告状,你今天对我态度很差,很差!” 她知道自己是在虚张声势,毕竟,一定程度内的照顾是他的职责所在,可,“骑到他腿上威胁他当男朋友”,已远远超过他的工作本分。 但,这也是她唯一能拿捏他的借口了。 果不其然,王敬梓平静道,“如果你去说了方才的事,那么明天,我会被辞退,你会被抓回上海。” “你给我闭嘴。” 心里的顾虑被说穿,裴美珠尖声骂他。 说到底,她也并没有作天作地的资本,当个小公主,千金一掷挥霍无度,是她的日常,是许可范围内的常事,而乱交男朋友并不在此列。 就像叶裴修说的,她的婚姻甚至恋爱,也只会是家族交易。 两厢沉默。 王敬梓点了支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过片刻,裴美珠爬到沙发上,手撑着身体跪在他身侧,凑近了他的脸,眨巴着眼睛问,“王敬梓,你说实话,你讨不讨厌我?” 应该没有人能对着她的脸说讨厌。 她其实算不得娇气,只是脾气差了些,大多数时候都很好哄。 王敬梓屏了呼吸,不看她,也不回答。 裴美珠当然知道自己的魅力,不说讨厌就是不讨厌。她冷不丁亲了一下他的唇角,歪一歪头,“感觉怎么样?” 他只感觉到她头发的香味,发丝擦过他脸颊,过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偏过脸来看她。 那是静静的审视的目光。 “美珠,我没空陪你玩。” “你觉得我在玩?”裴美珠感觉自己受了侮辱,气势汹汹从沙发上下来,大声说,“我跟你讲王敬梓,你不要瞧不起人,追我的男生可多了去了!我要玩,大可以随便勾勾手指选一个!谁要眼巴巴跑来你这里,求你看我一眼?!” 她一连串说了好多,拿起外套拿起包,走到门口。 站定在那里,又用上海话小声地骂了他几句,末了,离开时,把门摔得震天响。 - 一上车,裴美珠就拨通了叶裴修的电话。 响了两声,毫不意外被摁断了。 那时,叶裴修正在跟夏清晚说话。 他道,“正好一年了。” 主卧窗外露台上,他半靠着躺椅,她躺在他怀里,捏着他送她的满钻手镯,迎着昏黄的夜灯细看。 正是去年四月底,他们在北官房胡同游廊下狭路相逢。 “海棠是为庆祝我们相遇一周年而开的。” 夏清晚眉眼弯弯笑说。 被她这么一说,倒显得很浪漫。花啊天啊,都多情起来。 叶裴修心里深觉温暖,笑道,“那我们是不是也该庆祝一下晚棠盛开?” “怎么庆祝?” 她一下来了兴致,扭过头,眼眸亮闪闪地看他。 叶裴修作沉思状,期间,目光偶尔自她脸上掠过,他的眼神总是自然含有深意,让人无端多思,夏清晚又警戒起来,“你不许说床上的事。” 叶裴修失笑,“我那么贪色?” “你就是那么贪色。” “那我不能白担罪名。” 说着他解开腕表丢到一旁茶几上,又抬手扯松领口,夏清晚早丢下手镯,一溜烟儿跑进了卧室去。 爬到床上,被子往上一拉,把自己蒙住。 过片刻,听到叶裴修的声音出现在床尾,笑她,“你往哪儿跑不好,还跑到床上去?” 她在被子里说,“反正我要睡觉了。” “成,”他道,“那我去洗澡。” 话说完,他手插兜站在床尾没动。 床上被窝里的人儿蜷缩着,印出一个纤细的曲线。 夏清晚屏息凝神静等,又生怕他搞突然袭击,于是,尽量不着痕迹地,裹着被子往上蹿了些许。 叶裴修被她的动作逗笑了,一天工作应酬的疲惫在此一笑之间烟消云散。 “……夏清晚。” 她把被子往下拉了些许,只露出一双眼睛,“……干嘛?” “等我洗完澡过来……” 他话只说了一半,剩下半截特意不讲了,只是一寸不错看着她。 夏清晚被他盯得脸上发热,尤其是他正居高临下站在床尾,那样的目光和角度,恰好是在床上最惯常的视角…… 她佯装无事,“回来干嘛?” 他还是不说,只是一味看她,眼神愈来愈深,好似现在正在搞那事一样。 夏清晚绷不住了,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作出踹人的架势,“你快去吧。” 叶裴修笑着绕过床尾,过来俯身亲了一下她额头。 他去了浴室。 过没多大会儿,夏清晚正在被窝的黑暗里发呆的时候,感觉一只温热的大手探进了被窝,抓住她的脚腕,把她半抱着拖了出来。 一路上打打闹闹,还是被抱进了浴室。 浴缸里放了一池热水,水面上飘着花瓣和泡沫。 好巧不巧,今儿佣人给浴缸准备的也是西府海棠的花瓣。 浴缸是圆形,全嵌入式,手边就是窗户,窗外正是露台前那株西府海棠的一个侧影。 她太害羞,叶裴修配合地关了浴室的主灯,只留浴缸台面一角的一盏点翠鎏金黄铜台灯,昏黄的光线经灯罩上的海棠花样滤过,变得朦昧迷离。 在昏暗中,夏清晚胆子大了些,又贪新鲜,于是半撑着身子,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隙。 坐回他腿上,她小声问,“你有闻到海棠的香味吗?” “没有。” 满以为那清幽的香味很快会飘进窗子里来的。她不死心,仰着脸皱着鼻子,像小狗狗似的在半空嗅啊嗅,叶裴修凑近了,偏过脸吻一吻她的唇角,低声问,“闻到了吗?” “还没有。” 晚棠纪事 第72节 话音还没落,就感觉到底下被撑开了。“你……”她扭回脸,完整的话没说出来,浑身已经软了。 叶裴修双臂搭着台面,温柔说,“乖,动一动。” “你闭眼。” 她细声说。 他乖乖把眼睛闭上。 夏清晚手扶着他的肩,倾身凑近了,吻一吻他的眼睛,像他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从眼睛问往下吻到嘴唇。 叶裴修低低柔柔地回吻她。 水面逐渐起了涟漪,起先像是试探似的,有一下没一下,渐渐地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一圈一圈,像微风吹皱的一池秋水。 海棠花瓣也随着荡来荡去。 丰盈柔软的泡沫拢着她,在心脏下方的位置轻柔地一推一收,水面之下,叶裴修一手握着她的腰帮她稳定身形。 彼此的呼吸在鼻尖前交错缠绕,叶裴修感受了一会儿,低声说,“现在闻到了。” 夏清晚略定一定神,那股清幽的花香果然萦绕了过来,闻之欲醉。 “你说,”他一边轻吻她的耳垂,在她耳边低语,“是浴缸里的花瓣被你烘出了香气,还是外面海棠花树的香味钻进来了?” 夏清晚简直分辨不清他说的话的含义。 反应了一会儿,细细抗议道,“……怎么不是你烘出的香气?” “你里面太温暖了,我都要化了。” 薄唇浅浅吻着她的耳垂低哑地讲出这样的话,让她抓紧了他的宽肩,哭泣似的呜了一声,眼泪也跟着一同涌出。 晚棠盛开的夜。 就此沉沦。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一阵潮湿的风卷着满院西府海棠的香气自窗扇吹进来,风势一阵比一阵更大,半盏茶的时间,便闻到了泥土的腥味。 潇潇夜雨温柔地拢了下来。 春天的夜雨清清冷冷,像她。 雨打风吹后,明日清晨,满院必铺陈着那粉白娇艳的花瓣。 而此刻,他与她夜燃高烛,烧尽残宵。 -----------------------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49章 五月初,乔映雪在一私密的四合院会所里办了生日宴。 这地方平日里是大佬们吃饭谈公事的场合,不是寻常小辈们能涉足的地方,乔映雪磨了她爸一个多月,才终于得到她爸首肯。 乔映雪别提有多得意了。 连她哥乔映煊都看出来,她特特亲自打电话邀请夏清晚来参加生日宴,很大程度是出于炫耀的心理。 到了生日宴那一天,乔映雪早早去了会所。 被邀请的十几个朋友陆续到了包厢,一帮人说笑玩闹,眼看着时间越来越晚,乔映雪探头往门口望,“夏清晚真会来啊?” “来啊。” 林向榆道,“她跟我说她来。” “那怎么到现在都没个人影?”乔映雪鄙夷地说,“她不会还想在我面前摆架子吧?” “清晚不是那种人。” “真烦人,”乔映雪抱怨,“难道我还得等她来啊?” 马上就要开餐了。 乔映煊懒洋洋靠着吧台在一旁看戏,“我说,映雪,你这脾气该改改了,哪天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有你好受的。” 乔映雪瞪了他一眼,“哪儿有你这样的哥?专灭自己妹妹的威风?我看,你就是喜欢上那个小丫头片子了,是不是?” “爸在隔壁包厢请叶先生吃饭,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那又能怎么样?”乔映雪道,“不是你们说的吗?夏家出了那档子事,说不定她早就被踹了,在我们面前装样子呢。” 年初夏长平的判决下来之后,众人就伸着脖子看乐子了—— 叶先生那样爱惜羽毛的人,怎可能不把夏清晚扫地出门?本来也就是看她水灵新鲜,还真能对她有什么感情不成? 三月份夏家分家,传得有鼻子有眼,说夏家老宅被搬空了,夏老爷子的遗孀夏惠卿老太太把大部分财产都分给了大儿子大女儿,夏清晚等同于无家可归了。 众人看笑话的欲望更盛:这下好了,夏清晚即将面临双重的打击。 于是,乔映煊那帮人,个个因此而扬眉吐气了似的,背后议论,“看她以后还敢这么傲气吗?” “说不定,明儿就来做低伏小,求我们收留她。” 此时乔映雪说这样的话,乔映煊心里发笑,也不由存了几分看乐子的心态,拱火道,“成,我看你能怎么收拾她。” 乔映雪收拾得越狠,他越能坐收渔翁之利。 “你就等着瞧吧,今儿我非杀一杀她的威风不可。” 话音刚落,有人出现在包厢门口,珠光宝气,笑眯眯地,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亲切。 不是夏清晚,而是裴美珠。 乔映雪怔了一怔,立刻满面春风站起身,喜道,“美珠,你来啦。” 裴美珠拿着个礼盒,朝前一递,淡笑说,“生日快乐。” “哇,谢谢。” 乔映雪迎过去,双手接过,亲亲热热拉着她说话。 裴美珠往前走了几步,包厢里其他人才看清,她身后还跟着一个高个子男生。 那男生手插兜,摆着臭脸,可手腕上挂着裴美珠的包包,亦步亦趋跟着她,两人间的氛围有些微妙。 裴美珠和她带来的那个男生吸引了不少窥探的目光,众人三三两两小声嘀咕议论,眼望着乔映雪带裴美珠和那个男生坐下来。 乔映雪觉得很有面子,她的小跟班江米娅也适时露出艳羡的神情,半真半假恭维她,“哇,映雪,你什么时候跟裴家的大小姐这么熟了?” 乔映雪瞟她一眼,“少见多怪。” 因为裴美珠的到来,本来寂静的包厢一下子热闹了,乔映雪张罗着叫侍应生,“赶紧上菜吧。” “我就不在这儿吃饭了,”裴美珠道,“还有事情。” “一起吃吧,”乔映雪说,“听我爸说,这儿的鹅掌很好吃。” “我表哥在隔壁呢,我得去打个招呼。” 裴美珠已经起身,跟着她过来的那个男生一直站在窗前看窗外,余光瞥到她的动静,便一言不发跟在她身后。 她这句“我表哥”讲的极其自然,然而在包厢众人眼里,那是连他们的长辈都得敬重三分的叶先生,由是,这一句之后,众人看向她的眼神都更炽热了几分,乔映雪忙做善解人意状,“哎呀,那确实,你快去吧。” 从包厢里侧送到屏风外,又一路送到门口,乔映雪高声道,“改天咱们约下午茶哦。” 把裴美珠送走,她返回包厢里侧,以乔映煊为首的一帮人冲她哈哈大笑,“瞧你那狗腿样儿。” 乔映雪脸上还未消散的笑意僵在那里,一时气恼万分,脸都涨红了,林向榆忙过来打圆场。 乔映煊不给她面子,“林向榆,在场都知道你是什么货色,别以为盛骏驰看上你你就翻身了,你好好给我掂一掂你自己几斤几两。” 林向榆根本无意跟他掰扯,拉着乔映雪在沙发上坐下来,给她递了杯水,哄道,“叫侍应生上菜吧。” 乔映雪努力忍了忍,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站起身,指着乔映煊的鼻子骂人。 兄妹俩吵了起来。 边儿上几个人都在看笑话。 江米娅一手虚掩着嘴巴,斜眼瞧着。 闹得不可开交。 吵嚷了片刻,乔映煊突然停住了话头,气势汹汹的乔映雪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看,只见,夏清晚出现在屏风旁,脸上有点惊讶,整个人亭亭玉立清清泠泠,像初夏时节,迎着清风徐波绽放的第一支荷花。 她这样超然脱俗的模样,让本就气愤恼怒的乔映雪找到了发泄口,想都没想,指着她就骂道,“看什么看?!夏清晚,你很有偷窥别人的爱好啊?” 说着,她走近了,拔高音量,“怎么,叶先生是不是也把你扫地出门啦?是不是无家可归啦?你这个——” 话音戛然而止。 走近了的她看到,屏风后包厢门口,叶先生双手插兜,纹丝不动站在那里。 他身后浩浩荡荡站了一群人,包括她父亲乔伍。 看这帮人的神态,大约是叶先生过来陪夏清晚,而他们不敢怠慢,个个做殷勤乖巧状跟在身后伺候。 叶先生看着她,说,“乔伍,你很会教育孩子啊。” 他话音还没落,乔伍已经从他身后疾步走过来,走到包厢里侧,照着乔映雪和乔映煊的头,挨个狠狠扇了几巴掌。 “不成器的狗东西!平时我怎么教你们的?敢这么跟夏小姐说话,活腻了是不是?” 叶裴修从后面捞住夏清晚的腰,牵住她的手,“回去吃饭。” 他一说要走,方才浩浩荡荡跟过来的一群人,也立刻调转方向,跟在身后回了隔壁包厢。 乔映煊的几个狐朋狗友见势头不对,悄无声息地就散了,林向榆没法子,只得一步三回头地,也离开了生日宴的包厢。 回到隔壁,叶裴修拉开椅子让夏清晚坐下。 陪着吃饭的几个中年男人也都围坐下来,跟之前一样,说说笑笑继续吃饭。 没过两分钟,乔伍领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过来,厉声让他们给叶先生和夏小姐道歉。 乔映煊乔映雪并排站着,低着头表现得非常恭顺。 晚棠纪事 第73节 叶裴修连眼睛都没抬,像是根本没听见。 他这是不肯原谅了。 乔伍心下一凛。抬脚照着乔映煊乔映雪的腿窝一踹,两个人立时应声跪倒。 “磕头。” 乔伍说。 乔映煊倒是麻利,连磕了几下,乔映雪哭哭啼啼不愿意,又挨了一顿骂。 两个人被乔伍摁着连磕了几十下,乔伍向夏清晚赔笑脸,“两个狗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夏小姐,希望夏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那磕头的声音已经足够让人心惊,夏清晚毕竟没见过这种阵仗,刚想说,“就这样吧”,还没开口,叶裴修就往她嘴里喂了一口,“吃你的饭。” 夏清晚知道他气还没消,也就没再说什么。 于是,乔映煊乔映雪在包厢地板上一直跪到他们吃完饭。 离席时候,一帮人浩浩荡荡送出来,乔伍也紧赶慢赶,跑到前头来,摆出生平最恭顺的笑脸,正要开口,前面叶裴修脚步一停,半侧过身,问另一个一直不多话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你是乔伍的下属?” “是是,敝姓王,跟着乔总干了两年了。” “王先生,”叶裴修道,“刚才包厢提的项目,改天你找我的秘书王敬梓,你们仔细聊聊。” 戴眼镜的王先生反应了一下,受宠若惊,手都抖了,忙点头一叠声,“是是是,明白了,感谢叶先生厚爱,我一定好好干。” - 回程路上。 叶裴修笑说,“你脾气还是太好了,怎么不亲手打她一巴掌?” “今天这一出已经够她受得了,她一个大小姐,恐怕要好久都缓不过来。” “她算哪门子大小姐,”叶裴修嗤笑,又道,“……真要说起来,你才是正经八百的书香门第出身。” “谁说的?” “我说的。” 他定定直视她的眼睛,“所谓出身,不止是看门第,还得看个人的素养品性,依我看,没有人比得上你。” 夏清晚幽幽地道,“是哦,你那么大的派头,我看了都害怕。” 乔伍气势汹汹下狠手扇了兄妹俩,那么大的动静,他却眼皮都不抬一下。 叶裴修笑着,“你还怕我?看来,是我伺候得不够好。” 张口就来。 夏清晚忙去堵他的嘴。 不知怎地,就被他顺势抱到腿上,捏着下巴吻上来。 此时,她深觉,她尤其喜欢他的怀抱。 宽大温暖。 吻着时,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指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耳垂,另一手臂稳稳搂着她的腰背,呼吸间是他身上沉稳的檀木香,他的身体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强大力量感。 今儿即便没有乔映雪的生日会,他也是要带她去吃饭的。 他有意带她多出席几次此类场合,带她坐在主位,这样以后习惯了,不管再遇到什么样的状况,不管被捧到多高,她都不会露怯,不会惊讶,能够言谈自若,安之若素。 她懂他的意思,懂他的栽培。 他带给她的一切都是温暖的悸动的美好的。 “怎么哭了?” 叶裴修低低地说。 夏清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尾,才察觉自己在流泪。 她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轻声说,“……好怪哦。” 叶裴修半开玩笑,低低的声线在她耳边道,“不会真被我吓到了吧?得,回去我得赔罪了。” 夏清晚破涕为笑。 - 那之后一阵子,乔映雪都过得不舒心。 她爸爸乔伍丢了大项目,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属下老王顶了差事,这股气自然要向着她兄妹俩发泄。 乔映煊过得比她还惨,被她爸几句话功夫发配到了美国读书。 圈里人惯是墙头草,最近个个都流行邀请夏清晚出来玩,不太认识的,也要托林向榆说个情。 年初夏长平的判决下来之后,不少人冷眼瞧着,等夏清晚栽跟头,等了两个多月,没等到夏清晚出糗,倒是等到了叶先生拿乔家人开刀,做了个例子,为她撑腰。 至此,一切风言风语止于风平浪静了。 裴美珠却不太顺心。 和夏清晚打电话的时候,唉声叹气,一个劲儿吭吭唧唧撒娇说不高兴。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夏清晚问。 “你老公让我去你们家一趟,”裴美珠呜呜假哭着,“我估计要挨训了。” 上周乔映雪生日宴,裴美珠带着小男友过去露面,去隔壁跟叶裴修打招呼时,被叶裴修问了句,“这是谁?” 裴美珠泰然自若,“我男朋友。” “哪儿来的?” “朋友聚会上认识的。” 叶裴修没再说什么,只是拿那双漆黑锐利的眼睛看了她几秒钟。 那之后,叶裴修也没联系她,她以为自己浑水摸鱼过关了,哪知,叶裴修当时没有修理她,是因为没有空。 眼下周末腾出手来,还是要跟她清一清账。 在裴美珠眼里,夏清晚就是正儿八经的表嫂,此时脱口而出“你老公”,倒让电话那头的夏清晚闹了个大红脸。 “清晚姐姐,到时候你帮我说说好话,好不好?” “……好。” “耶!” 有夏清晚在,裴美珠心里好歹宽慰了些。 傍晚时分,她乘车来到叶园。 夏清晚在茶室做功课。 临近期末考试,最近她每日都要开夜车,奋笔疾书,勤奋用功。 叶裴修站在池塘边,咬着烟,一边喂鱼。 天色空明,一个温凉美好的春夜。 裴美珠先跟夏清晚打过招呼,再来到室外,把手一背,笑嘻嘻地说,“表哥,景色这么好,不要骂我吧?” 叶裴修咬着烟偏过头看她一眼,“去书房等我。” 裴美珠心虚得要命,偏要做出理直气壮的样子,“干嘛?你不要跟家里告状,否则我就不认你了。” 叶裴修不作声,把鱼食盒往旁边半空一递,她立刻麻溜地紧步过去接过。 “去吧,我抽完这根烟。” “遵命!” 裴美珠没个正形,把鱼食盒放回室内,特意绕道到夏清晚身边,做了个拜托拜托的手势和眼神。 夏清晚用嘴型说,“知道了,你去吧。” 待叶裴修抽完烟进来,也特意绕到茶室,弯身亲她。 “我去处理一下美珠,马上就回来。” 夏清晚道,“你好大气势哦,上周抖威风,这周在家又要训人。” 她这是变相地在为裴美珠说好话。 叶裴修心知肚明,笑着捏她脸蛋儿,“我已经是个‘昏君’了,不如一昏到底。” 夏清晚也知道,他是意指上周那一出之后,圈里人的议论:说他为了夏家一个小姑娘如何如何大阵仗,杀鸡儆猴,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她仰眸看他,“……美珠还是小孩子,你……” “放心吧,我有分寸。” 叶裴修失笑道,“再者,她就比你小一岁,你还觉得她是小孩?” - 在书房里徘徊的裴美珠,终于等到叶裴修推门进来。 先发制人说,“我只是交男朋友诶,不可以吗?” “可以。”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示意她也坐。 裴美珠喜笑颜开,“既然可以,那就没有问题咯?” “我不跟家里人说,但是,”叶裴修淡淡地,“你给我老实交代,前阵子不还喜欢王敬梓呢吗?怎么这么快就改换心意了?” “谁喜欢他啊!” 裴美珠激动地站起来,否认道,“我又不瞎!” 她嘟嘟囔囔说了一通,全是骂王敬梓的话。 叶裴修只是不动声色地看她。 末了,她猛地回过身,接触到叶裴修的眼神,一下子绷不住了,哭道,“表哥,王敬梓他欺负我。” 晚棠纪事 第74节 “慢慢说。” 裴美珠*把那天她去找王敬梓要说法的前因后果仔细说了一遍。 叶裴修静静听完,只说,“他做得对。” “我就那么没有魅力吗?” 裴美珠愤愤地,“我不相信。他是在无视我。” “这跟你的个人魅力无关,”叶裴修道,“这只能说明王敬梓人品还行。” 裴美珠略怔了怔。 心里明白过来,嘴上还是执拗地说,“……能当柳下惠,就是人品过关的标准吗?你们男人未免太肤浅了。” 话音落,看到叶裴修的脸色,立刻又道歉,“对不起。” “你自己想一想。” 撂下这句话,叶裴修起身离开。 裴美珠在他身后喊,“你去哪儿?就不管我啦?” “给你表嫂煮奶茶。” ----------------------- 作者有话说:来啦 第50章 期末考试之后,暑假,夏清晚去了绍平。 夏惠卿和喜奶奶在那里将养了半年,个个气色都好了许多,一见到面,夏清晚这样说。 喜奶奶笑道,“在上京住了大半辈子,回到绍平来,反而不习惯啦,你奶奶天天叫着太潮了。” “买了抽湿机没有?” “买啦。” 喜奶奶说。又道,天气热起来之后,夏惠卿在别墅后院樟树下面支了茶几和躺椅,这阵子,午后总在那里看书。 夏清晚陪喜奶奶在屋里吃了点东西,听她老人家絮絮讲这两个月发生的琐事。 难得,两位老人隐居在此,喜奶奶还能有那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可以讲,夏清晚心里浮现一种温暖的笑意。 渐渐长大之后,反而对长辈,尤其老年长辈的这类“絮叨”产生了安全感,好似,这样的绵言细语,自带着岁月沉淀下来的温柔,有一种隽永的味道。 刚经历过打仗一样的期末考试,背书、写论文……忙得昏天暗地的夏清晚,此时此刻,不由有一种真切的慢下来的感觉。 她笑笑地听着,喜奶奶说了一通,突然停下来问,“哎哟,一不留神我又讲了这许多,”她笑了笑,“……听着不会觉得烦吧?” “怎么会,”夏清晚乖巧地坐在餐桌另一头,手捧着水杯,“我喜欢听。” 喜奶奶笑说,“你奶奶特意嘱咐过我,说要是暑假你过来,让我少说些家长里短,说现在的年轻人不爱听,可是我怎么管得住嘛,看见你就高兴,忍不住就想讲这些那些。” 用一串话去解释前面一串话。 夏清晚听得又笑起来。 陪着又聊了会儿天,夏清晚洗了手,说去后院找奶奶。 喜奶奶站起身,从餐柜里拿出罐子,往零食盘里又添了些酸梅子,道,“正好,你把酸梅子给她捎过去,天热了她没胃口,最近爱吃这个。” 夏清晚端着茶盘零食盘,沿着砖石小径往后院去。 绕过几株开得满树粉紫花雾的紫薇,遥遥地就看到粗壮的樟树下,搁着一把躺椅一张小方几,旁边铺着露营毯。 露营毯许是在那里铺了一天了,上面落了绿的叶红的花。 夏惠卿仰躺着,脸上盖着一把折扇。 夏清晚把托盘放到茶几上,轻声,“奶奶?” 连叫了几声,夏惠卿才动了动,把折扇挪开,眯着眼看了她好一会儿,恍惚,“……清晚?” “嗯,奶奶,我来了。”夏清晚逆着光,手撑着大腿俯身,笑说,“您睡着啦?” 夏惠卿定定看了她几秒钟,这才一下子醒过来。 她本还以为是梦。 “没睡着。” 夏惠卿支起身子,“考试怎么样?” 夏清晚在露营毯上坐下来,自己也插了一枚酸梅子来吃,“应该还不错。” 几个月不见,夏惠卿自然要好好查问一番她的功课。 她在学业上一向无可挑剔,每次考试都是top1,每学期都拿奖学金,自己卷自己,修中文英文双学位,大一早早拿到了所有该拿的通用基础类证书,大一暑假就跟着教授学姐做方言项目,大二开始,瞄准了自己研究生阶段要修的方向,看论文,读文献,参与相关的竞赛,以期在大三保研准备阶段能占到先机。 她捡要紧的汇报了些,夏惠卿细细听着,偶尔点头称是。 她当然是令人放心的好孩子。 一时无话,只有夏风裹着潮热的气息拂过,树叶沙沙作响,地上树荫的形状也跟着晃动。 阳光缤纷闪烁。 飘飘扬扬一枚合欢花花瓣落下来,正巧落在酸梅子瓷盘中,夏清晚低眼捻起来,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那张娇艳清冷的脸蛋儿映衬着粉白的合欢花瓣,让夏惠卿莫名想起了,上次叶先生和她说的那些话。 夏惠卿一向不是个讲究虚头巴脑客套话的人,那次面对叶先生时更是如此。 她直接讲说,“清晚不会像你奶奶梁心吾那样,一头扎进去。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她迟早会离开你。” 那是绍平的冬,阳光耀眼但并不温暖。 叶先生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姿闲适,是他那样高高在上的男人最惯常的样子,松弛随意,却威压弥漫。 听到夏惠卿的话,他低眼不语。 她能感觉到,他半垂的眼睫下,眼珠子一动不动,定定虚看着茶几的一角。 良久,他才开口,道,“没有定数的事,我一般不会浪费精力去设想。”说到这儿,他抬眸看她,“但,我可以向您保证,不管未来如何,我会待她始终如一。” “不管她在不在我身边,她都会拥有我全部的爱。” 此时的阳光,比那时更烈。 然而置身树荫下,唯有午后闲散的惬意。 “在一起多久了?” 冷不丁听到这句问话,夏清晚愣了一下,还未回答就先红了脸,低着眼说,“……半年多了。” 夏惠卿算了一下,“去年11月开始的?” “嗯,”夏清晚低声说,“他……叶先生11月2号生日之后第二天。” “他人还好吧?” “挺好的。” 事实上,她想象不出更好的男人会是什么样了。 宠爱、偏爱、疼惜、名誉、钱财、承诺……他都给了。 一阵沉默之后,夏惠卿忍不住提醒说,“叶家高门大户,总有一套手段,你梁奶奶当初没少受折磨,你自己要留神。尤其是叶先生不在京的时候。” 夏清晚默默点头。 夏惠卿想起什么,“哦对,那个小林姑娘怎么样了?明州没有找她麻烦吧?” “没有,她要去纽约读研究生了。夏天就会动身。” “好,好。”夏惠卿点头,“也是个脑筋清楚的姑娘,不错不错。” 过几天,夏清晚回京,当面把这话转述给了林向榆。 那是林向榆离京前办的派对。 她去纽约读书,意味着要跟盛骏驰正式分手,毕竟,林向榆不敢保证,异地异国,自己能够管得住这位风流成性万花丛中过的盛先生。 盛骏驰倒也大方,不但答应得漂亮,甚至,这场派对的场地和费用,都是他一手督办负责。 林向榆笑话他,“盛先生是怕留个坏名声,以后不好混了吧。” 盛骏驰一挑眉,“这叫风光大葬!” 派对现场,听到夏清晚这番话,林向榆仰脸哈哈大笑,道,“你不也是一样。” 跟他们这样的公子哥接触,最基本的必要素质不是漂亮得体或者高雅谦和,而是——脑筋清楚。 那场派对上,盛骏驰表现得比林向榆更高兴,喝得比她更多。 好似,即将离京奔赴新前程的是他一样。 林向榆喝得很醉,夏清晚跟她同乘一辆车把她送回了夏家老宅。 她在京租住的房子早已经退了,当然也不好再去盛骏驰的家,两个人商议好,夏清晚陪她在夏家老宅住一晚。 日常叶裴修有派人打扫维护,她们入住无碍。 林向榆喝了两杯柠檬水,歪在夏清晚卧室沙发上打瞌睡。 “你去睡吧。” 夏清晚说。 林向榆摇头,“咱们来最后一次,闺蜜夜话!” 她说话已经有点大舌头了,夏清晚忍不住笑,“你想聊什么?” 林向榆趴在沙发背上,侧脸枕着自己胳膊,笑着撒娇,“干嘛啦?我明天就走了诶,你不想跟我聊聊?” 夏清晚把毯子抖开,站着认真思忖了几秒钟,说,“你这一去,志在千里!” 林向榆哈哈大笑,在沙发上滚来滚去。 晚棠纪事 第75节 夏清晚把毯子给她盖上,她推开,“热着呢,不要了。” “喝了酒容易觉得热,但都是错觉,还是盖一层吧。” 夏夜,喝了那么多酒,乍冷乍热,容易感冒。 林向榆不再反抗,乖乖拉了毯子盖好,又兴致勃勃问,“你平时也这么照顾叶先生的啊?他应酬多,应该也经常喝酒吧?” “倒是也没有那么经常,他这个人,有一套自己的应对方法,”夏清晚仔细想了想,“……他一般不需要我照顾什么。” 他喝了酒之后,看起来跟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只眼眸微红,坐在沙发上、歪在榻上,或闭目养神,或一语不发只是看她。 “也对,”林向榆道,“他比你大那么多,难道还要你照顾?” 一番话说得夏清晚也大笑起来。 两个人在男人年纪大这一点上,莫名其妙笑作一团。 被笑话的那两个男人,此时正在叶园院子里。 叶裴修咬着烟站在池塘边喂鱼,盛骏驰歪在旁边躺椅上,抽着烟不说话。 烟灰落了一身。 叶裴修头也没回,说,“滚回你自己家去。” “我被甩了,你不能大发慈悲收留我一会儿?” 盛骏驰哭唧唧。 “你是第一次被甩?” “发小就是这么用的,是吧?落井下石第一人。” 盛骏驰在那里假哭,“老叶,你不能这么没良心。” 叶裴修默默听他哭了一会儿,转身走过来,在茶几上烟灰缸里摁熄了烟。随后,他径直离开,回到屋里。 过不大会儿,盛骏驰听到了低低的引擎声。 他喊了一声,“老叶!” 没有得到回答。 叶裴修已经开车驶上主路,前往夏家老宅。 他到的时候,夏清晚正跟林向榆聊到兴头上,接到他的电话,夏清晚只以为他是打来道晚安,接起来,就听他说,“猜猜我在哪儿?” 夏清晚反应了一秒,走到窗前撩开帘子,隐约看到院子门口有两束车灯,刺破夜色。 “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她正要对林向榆解释,林向榆就一脸意味深长地打趣,“好黏糊哟,热恋期呐,快去吧快去吧。” 午饭之后,夏清晚就去陪着林向榆了,一直到现在,和叶裴修也只不过大半天没见,却思念得厉害。 许是这一晚被林向榆和盛骏驰牵带着,情绪大起大落的缘故。 她跑下来,奔下玄关台阶,穿过院子,打开院子的小门。 白衣黑裤的叶裴修站在车旁夜色里,眼里噙着微微的笑意。 走近了,两个人都忍不住笑起来。 上京夏日的好夜色。 她说,“一起散会儿步?” -----------------------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周二周三我必更两万! 第51章 林向榆动身去纽约那天,夏清晚去送机。 到了机场才知道乔映雪也在。 出发大厅休息室里,一见到她,乔映雪就愣在原地。 她拉不下脸,可又确确实实被之前那一遭震住了,心里发虚,一时便不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合适,神情变得怪异,突一下是谄笑,突一下是僵硬。 正僵持的时候,林向榆过来打圆场,“正好见到了,打个招呼呗。” 乔映雪咬着牙,挤出个恨恨的笑脸。 夏清晚没跟她说话,只对着林向榆道,“落地记得报平安。” “知道啦。” 林向榆笑着跟她说了几句,瞥见乔映雪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置身事外的样子,就道,“怎么了嘛,不是来送我的吗?别搞得不高兴。” 乔映雪用鼻子哼一声,仰着下颌,“是哦,谁敢不高兴呀,惹不起的人物在这儿呢。” “映雪,”林向榆正色道,“有必要吗?” 乔映雪扭头走了。 林向榆也没管她,和夏清晚在休息室坐着说了会儿话。 差不多到时间了,夏清晚和林向榆一起走向安检口。 站定在来来往往排队的人群外侧,林向榆回身,笑说,“那我就走啦。” 夏清晚点点头。 该说的话都说了,两个人对看着,笑着,一时却都没有挪动脚步。 末了,夏清晚伸出双臂抱了抱她,“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还有,我知道你对朋友对恋人,一向都很包容,但是,有时候,你要多在乎一点自己的感受。” 林向榆一下泪崩了。 因为夏明州,因为盛骏驰,她的人生在大四这一年急转弯。 她不爱念书,本打算本科毕业就去工作,奈何,人算不如天算,离开夏明州,匆忙中决定去纽约读研究生,事儿赶事儿,不知不觉推进下来,就到了现在这一步。 此刻即将离开所有家人朋友,奔赴遥远的异国,风雨飘摇感突袭而来,让她万念涌上心头,百感交集。 “我会的。” 林向榆把眼泪一抹,笑说,“你就放心吧,且看我过去纽约大杀四方。” 夏清晚也笑出来,点头说好。 林向榆一路三回头排队进了安检口。 直到她过了安检,隔着玻璃,看不见了,夏清晚才调整了一下表情,返身向外走。 - 叶裴修发觉最近夏清晚兴致不高。 在他面前,倒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只是独自在书房写字时,在茶室看书时,总莫名其妙地发呆,愣愣地看着窗外,一看就是数分钟。 问她,她也是笑笑地,说可能是累了。 暑假期间,没有论文没有竞赛没有小组作业,哪里就累着了? 只是搪塞他的话而已。 这天叶裴修下班回来,在玄关换鞋时候叫了她一声,“清晚,我回来了。” 没得到回音。 以为她在书房,走进来,脱掉西装外套往沙发上一扔,解袖扣的时候,隐约看到屏风那边茶室好像有人影,他倒退几步,往后探身偏过头越过屏风边缘去看,茶室里,夏清晚正捧着一杯茶对着窗外发呆。 他没惊动,把袖扣搁到另一边斗柜上的首饰盘里,才绕过屏风走进来,“什么这么好看?” 夏清晚扭过头来,起先眼神还愣愣的,“……你回来了?”扭头去看挂钟,现在才八点,又道,“今天这么早。” 她完全忘记了,下午叶裴修跟她说过,晚上取消了一场应酬,会早点回,叶裴修这时候也没再提起,只是笑了笑。 夏清晚又回答他起先的问题,道,“立秋了,感觉外面的花要落了。” 罗汉松的影落在白墙上,薄暮时分,温凉如水,树叶沙沙作响,隐隐有要下雨的意思。 叶裴修隔着茶几在她对面坐下来。 她好像燃起一点兴致,说,“我给你泡茶。” 她泡茶的时候,叶裴修点了支烟,一直在对面看着她。 这已经是这几日内,他第三次逮到她在静静发呆。 泡了茶,她兴致勃勃地问他今天过得怎么样。 叶裴修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盯着她,“……你最近怎么了?” “累了嘛。” 她拿出已经用过两次的借口。 “不老实。” 对于他的指控,夏清晚不买账,身子往前一倾,“干嘛?我不能觉得累?” “今儿早上睡到十一点才起,起来吃了两顿饭,什么事儿就累着你了?” “你好霸道,你不觉得有事情累到我我就不能觉得累?” 小词儿一套一套。 叶裴修就笑,他一向很享受她这样的“狡辩”,“……那你说说看,怎么就累了?” “想到开学功课会很多,一下子就觉得累了。” 她这样说,叶裴修还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分明还是在说,“不老实。” 她把头一歪,目光理直气壮坦坦荡荡,意思是:你能拿我怎么样? “过来。” 晚棠纪事 第76节 她摇头。 静等了几秒,她还是不愿意,叶裴修起身,摁熄烟,隔着茶几向她伸手,“去散散步。” 夏清晚仰头看他,过片刻才把手送到他掌心,借着他的力,站起来,两个人牵着手走下矮榻,经过落地窗门扇,去到前院。 这是一个寻常夏日夜晚。 正是蓝调时刻,大约是要下雨了,空气有点闷,池塘里的鱼儿不断扑腾着,溅起一阵一阵的水花,他和她不约而同想起了同一件事,扭头看向对方。 他的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深意。 两个人对视一眼,又都心照不宣地移开目光。 过不大会儿,夏清晚隐约感觉到他好像在笑,不由心里羞恼,往前冲了半步,偏过头要质问他,就被他顺势搂住肩背合到怀里。 夏末秋初,在清雅的苏式庭院中,秀立的幽竹与清瘦的太湖石交相辉映,草木清香氤氲,她和他打打闹闹沿着小径走过,所经之处,落红满地,是初秋的征兆。 主屋与西楼由一条曲廊相连,夏清晚趴在曲廊的镂窗上往后院看。 后院一处,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翠竹清幽的影落在白墙上,扑簌扑簌摇曳。那场景漂亮极了,夏清晚道,“我怎么才能过去那里啊?” “书房后门。” “我要去拍照。” 她最近在上摄影课,买了相机,看书累了就会摆弄几下,煞有介事拍几张。 叶裴修带着她来到书房,后门出来是露台,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支烟,看她兴味盎然地来来回回找角度。 叶裴修说,“我这个视角就很好看,你过来拍。” 她依言走过来在他身旁试了试,不太满意,又走开了。 “刚走了那么一段路,累不累,过来歇会儿。” 她说,“正好这周要交作业,我得拍几张好的。” “没作业也要给自己找作业的人,”叶裴修笑说,“还会觉得开学累?” 没成想他这时候杀个回马枪提这茬,夏清晚一顿,半真半假抱怨说,“叶裴修,你真难打发。” “打发我?” 叶裴修笑,“你胆子还不小。” “知道你厉害,没人敢随便打发你,”夏清晚故意说,“但是,我也不能么?” “你可以,”叶裴修静静看她,“但是,我希望你不要。” “如果我非要呢?” “我会很受伤。” 她没想到他这么坦诚。坦诚自己脆弱的一面。 还以为,像他这样,越是面儿上散漫的男人,越是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呢。 一个强大的、在外头呼风唤雨的男人,在家里对她坦诚脆弱,夏清晚一下子招架不住了,象征性又拍了两张,就走回来,在他腿上坐下,低低地说,“……我也没什么心事,就是,看着向榆姐离开上京,心里有点惆怅。” “……联想到自己毕业?” 他合理推测,接话说。 其实不全是关于自己的学业,更多是关于和他的未来。就像走之前那一夜,林向榆喝醉了对她说的,“他们这样的男人,咱们玩过就算是赚到啦。”也像盛骏驰,明明放不下,即使借着酒劲儿,说的也依然是洒脱的话。 都是不得已。 可既然叶裴修如此推测,夏清晚也就顺着台阶下,低着眼点点头。 “不还早呢吗?开学你也才大三。” “大三上学期就要准备保研的事情啦,”夏清晚抬起头,“哪儿有你想的那么轻松哦。” 叶裴修笑,抬手用指背蹭一蹭她脸颊,不胜爱怜,“你真是勤奋过头了。” “聪明的人很多,我不勤奋怎么行呢。”她说,“我的前途,我未来的家,都要我自己挣。” 竞争这么激烈,她要杀出自己的一条路来,挣得自己的一方天地,非得拼上一身本领不可。 叶裴修静静地看她,不说话。 心里翻江倒海。 过片刻,他微微笑着,低声说,“听起来太辛苦了,我不忍心,把叶园给你,拼累了就回来,行不行?” 夏清晚只以为他在开玩笑,就道,“‘叶园’给我有什么用?它又不叫‘夏园’。” “嗯,”叶裴修还是笑,“看来得给它改个名字了。” 听他的语气,很是煞有介事,好像真的要改名送给她一样。 夏清晚呆了一呆,有点分辨不清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于是轻轻摇头,笑说,“我没说要。” 叶裴修眸色微沉,“……嗯?” 他这一个单字的反问,更让她迷惑了,由是敛了笑容,又说一遍,“我不要。” 这三个字,本是为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可话说出来,却自带着一种划清界限的意味,普通的解释话语也带上了寒意森森的剑气,杀人于无形。 她马上意识到了,于是停下了话头。 可是这样骤然一刹车,反而更着了痕迹,气氛一下子沉寂下来。 初秋温凉的风拂过,空气里隐约有朦胧的泥土潮湿味,快下雨了。 有一种暧昧朦胧却又苦涩怅然的感觉,像日暮昏茫光线下,被被遗忘在厨房抽屉里的一枚酸柠檬。 夏清晚有意松快气氛,半开玩笑地,“别蒙我了,你这地方根本就没法儿送人,只能使用,不能转让,你以为我不知道呀?” 叶裴修意味不明哼笑一声,“不止。哪天叶家倒了台,使用权也会一并被收走。” 她已经给他递了台阶,他不就坡下驴,反而说出些更严峻的话来。 她知道他生气了,他挺有公子哥的脾气,让他不高兴了,说一两好话是没用的,他要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 搁平时,她挺会哄人的,软软的跟他说些好听话,可眼下这种状况,关乎于她的“要”与“不要”,关乎于她的尊严,她有自己的傲气,不愿意为了缓解气氛再说些颠三倒四、非本心的话。 心里百转千回,夏清晚也只能一言不发,默默盯着他看。 而叶裴修呢,他年长她那么多岁,平日里多是他哄她,可这次情况不同,他说出把叶园送她那样的话,本是试探——盛骏驰林向榆分手,林向榆远走纽约之后,她情绪一直不对,他心慌得厉害,总怕她是因着林向榆联想到了她自己。 心里百转千回,末了,他说,“这么盯着我做什么?” “给你递台阶你还不下啊?” 夏清晚说。 “下,现在就下,”叶裴修道,又做出疑惑的样子,“可是,怎么还劳烦您纡尊降贵给我递台阶?” “我说错话咯,怕你不高兴。” “你自己也知道你话说的不好听?” 夏清晚感觉自己要被他绕进去了,前头是个语言陷阱,于是她谨慎地不作答。 叶裴修似笑非笑,“前不久说你不开口向我要东西,现在更是变本加厉,说给你东西,你还能左一个不要右一个不要。” 她感觉气氛重新松快起来了,于是笑道,“我不要你的东西还不行啊?你这个人好奇怪。” 哪成想,她这句话之后,叶裴修忽而定定地看她,说,“我最怕你什么都不要。” 夏清晚静了静心,轻声说,“那你想错了。我跟你说过的,我很贪心,什么都想要。” 叶裴修嗤笑,“打发我?” “认真的。” “成,那我给你个任务,”他摁熄了烟,“……下个月有一场拍卖会,你跟我一起去看看,必须挑几件东西回来。” 她还没参加过拍卖会,听他这么一说,起了玩兴,好奇问道,“什么样的拍卖会?” “你会喜欢的,字画瓷器。” 叶裴修拍拍她的腰,示意她起身。 “什么时候的?明清的?那么珍贵的东西,买回来被我玩坏了怎么办?” 她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进客厅。 他一一回答她的问题,又道,“玩坏了把你赔给我。” “霸王条款!叶裴修,你怎么是个坏蛋啊?” 不知不觉,随着他走进了主卧浴室。 “刚认识时候不还说我是好人吗?” 叶裴修一边扯衬衫领口,一边盯着她。 夏清晚这时候反应过来,他要洗澡了,于是脚步没停直接调转方向要走,被叶裴修从后面捞过腰,弄进淋浴间。 他的衬衫只解开了上面三颗扣子,就被淋浴喷头的水淋了个湿透,洇湿透出胸肌背肌的轮廓。 他一边吻她,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你知不知道你那天什么样子?淋得湿透,梗着脖子站在胡同里跟我犟,”清清冷冷的人儿,红着眼眶,声音明明抖着,还是死命要强地拒绝他,一口一个叶先生,“……到我家里来,洗完澡穿着我的衬衫,两条腿在我面前晃,还一脸天真地说我好人……” 夏清晚拼命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的哪件事。 夏长平为难她,他带她回家洗澡换衣服。 反应过来之后就觉得不可思议,“……可是那天在你家,你明明没怎么看我,我还以为你是正人君子,所以完全没有多想……” 甚至,为她递上衬衫时,他还非常有分寸地半侧过身,移开视线。她当时就大大地放了心。 若不是心里有鬼,怎会刻意回避不看? “那你怎么说的像是我勾.引你一样?” “没有。是我不好,”他想起来这事儿有点想笑,低低地说,“就是因为你那么相信我,我后来才被你架上去了,明明是个俗人,却装模作样跟着你附庸风雅,把那为数不多的一点情致全都凑上去,跟着你的节奏慢慢来。” 他这辈子都没料想过,第一次吻自己想要的人竟是吻额头,他克制着自己,不要做的太过。 “说的你好像很委曲求全哦。” 她低低柔柔地撒娇。 叶裴修就笑,“这是我这辈子最美妙的体验,做梦我都梦不到这么好的。”他吻着她的耳垂,“谢谢你坚持做自己,把那么珍贵的不随波逐流的一面展示给我。” 晚棠纪事 第77节 回头想想,实在难能可贵,难得她一个小姑娘,也不管对方接不接得住她的“风雅”,只是做自己。 “那我要谢谢你是个俗人咯?” 这话惹得叶裴修笑个不停,胸腔震着,连带着她也一起颤。 ----------------------- 作者有话说:先发一章。 第52章 大学开学之后,夏清晚比预想中还要忙碌。 有一个古代文学相关的国家级项目即将在十月份开办,她要申请负责人的职位,由于竞争激烈,九月份她就在奔波着做准备。 除了相关手续的办理之外,她还从图书馆借了厚厚一摞资料带回家,每天下了课回来,匆匆吃几口饭就坐在书桌前埋头研究,到兴头上,还熬了几个大夜,一边查一边做笔记,末了,又熬了个通宵写申请书。 她忙成这样,叶裴修于心不忍,但更知道劝她休息她也不会听,而且,他也明白,某些紧要阶段,除了专业能力,拼的就是冲劲和速度,早点做出来递交上,她也能早点安心。 索性,他就整夜整夜陪在旁边,除了泡茶,就是拿着她那本《红楼梦》翻看。 跟她在一起,陪她看书的时间很多,到这个时候,这本《红楼梦》他已经看了两遍了,包括后四十回。 这天凌晨四点,夏清晚终于写完申请书,抬起头,就见沙发上的叶裴修头往后靠仰着,好似是睡着了。 他上了一天班,下班之后去应酬,应酬回来洗了个澡就一直在这儿陪她。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正要让他去床上睡,刚微微俯身,整个人就被他捞到了腿上,摁到怀里。 夏清晚在他颈间仰头,“还以为你睡着了呢。” “是睡着了,”他嗓音有点哑,没个正形说,“你的香味飘过来,我就醒了。” “胡说八道,我就早上喷了点香水,这会儿早就散了。” 叶裴修就笑,低下头把脸埋进她颈间,“给我闻闻。” 深吸一口气,“这么香,你自己闻不见?” 说得她也疑心起来,提起自己领口闻,“留香这么久吗?” 温香软玉抱满怀,叶裴修箍着她腰的手不由收紧了些,衣衫布料的轻微摩擦声,在寂寂的深夜里,分外清晰。 “在这儿试试?” 他这声,嗓音已经明显低哑下来。 夏清晚刚从紧绷的神经里解放出来,哪里有功夫想这些,听他这么说,惊讶地往后一撤,轻轻柔柔说,“诶,你不困吗?” “做完睡觉。” “不要不要,”她说,“我还没放松下来。” 叶裴修默了默,“……那,抽一根?” “你……” “逗你的。” 叶裴修笑着,将她抱起来,走向卧室。 -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神清气爽醒来。 洗漱完,就听叶裴修在衣帽间叫她,“宝贝,过来一下。” 她手扶着门框探头进来,“嗯?” “帮我打领带。” 暑假结束时,她和刚回到上京的裴美珠出去逛街,看到一条领带觉得很适合*他,就给他买了回来,今天这领带头一次上身,可不得她亲手来? 夏清晚还没试过给男人打领带,立刻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叶裴修已经把衬衫领子立了起来,她接过手,高大的男人弯着身,任她操作。 清晨,浓倦将消,那样俏生生的一张脸,认认真真盯着他领口的细节,叶裴修低眼看着她,不由压低些偏过头亲了她一口。 夏清晚刚抬起下颌,正要看他领子侧边有没有展平,猝不及防唇上落下温热柔软。 下意识抬起眼,就触到叶裴修漆黑深沉的眼,眸底压着浓浓的侵略感和占有欲。 这样美好的初秋清早,她几乎是被他圈在怀里,彼此身体的热度香味冲撞着融合着,她脸上发热发烫,立时红到了耳根。 自己也纳罕,都快一年了,她怎么还会觉得害羞? - 吃过早饭,老柯送她去学校,王敬梓开车载叶裴修去集团。 到了办公室,叶裴修先给王敬梓发了一份文件,道,“你找人帮看看,是否稳妥。” 王敬梓打开一看,是一份项目的申请书,署名是夏清晚。 “你也不要出面,再往下递一递。” 他嘱咐了一句。 王敬梓立时明白了,道,“我去办。” 跟着叶裴修这么多年了,眼看着他对夏清晚的上心,王敬梓当然明了,他是不忍看她悬心焦虑,自然要为她增添一份保障。他亲自往下过问,说一下她的名字,当然最简单,可那样的话,她一番心血就白白浪费了。 不说他,只是王敬梓过去问一嘴,这事儿就百分百能成,所以,还得往下递。 如此思虑周全,都是他对夏清晚的一片真心。 - 此前叶裴修说拍卖会,夏清晚想象里是电视剧中那种,华丽堂皇的五星级酒店宴会厅,人来人往衣香鬓影的浮华场景。 没成想,晚上到了地方一看,竟是个红墙黄瓦的大四合院。 胡同外面,不显山不露水,车子开进来,只觉幽静古朴。 没有一个行人。 日暮四合。 婆娑的树影在红墙上摇撼,浸透了百年岁月的庄严。 停车场停了两排车,不见什么奢丽浮靡的牌子,统统是低调沉稳的,只有车牌能显出些让人震撼的样式和数字排列。 夏清晚和叶裴修手牵手穿过停车场,经过五道门岗,才终于进到内院。 昏暗中,站在院子里乍一看,感觉这里跟北官房胡同的会所有点像,只不过稍一凝眉便能觉察出,这里飞檐斗拱的细节雕镂处,墙壁琉璃瓦的色泽质感上,以及拱门长廊的线条曲直中,都藏着比会所更加高级沉稳的质感。 是所谓,一个是真章,一个仿冒。 四四方方的院落里矗立着数株四五百年的侧柏古树,森绿繁茂,投下一片一片深邃的幽影。 在游廊这一端,遥遥地就能看到中堂里堂皇的光辉,隐隐有低低的谈笑声传来。 叶裴修牵着她,还没走到门口,就有一拨人大老远迎上来,满面笑容和他握手,他扶着她的腰,把她往前带了带。 那些人一个挨着一个向她做自我介绍,个个都带着如雷贯耳的职位和姓名,夏清晚听着,不由抓紧了他的手,仰头去看他。 叶裴修低头说,“认认脸。” 人家摆出低姿态,她要是直呼人家职位或者某某先生,好像有点太高高在上,她就礼貌地看年龄叫叔叔。 被她喊的人显出受宠若惊的姿态,“不敢当不敢当。” 人家这样说,她又怕自己喊错了,显得太亲近,只得又抬头去看叶裴修,叶裴修说,“私下里喊什么都行。” 被他带着打了一圈招呼,夏清晚已经出了一身薄汗,他就带她去自助台喝茶休息。 “在我面前那么威风,怎么到这儿反而紧张起来了?”叶裴修抬手刮她鼻尖,低眸笑得宠溺,“你不会是个窝里横吧?” 夏清晚斜他一眼,半撒娇地,“对你来说,都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叔叔伯伯,对我来说,都是领导呀。” 这样一看,也难怪上次在乔映雪的生日宴上,他那样威势,那里都是小角色,这里才是他们的核心社交圈。 “怕什么,看谁不爽,把他撸下来你去当领导。” 这话说的,几近昏庸。 她仰眸盯他一眼,“看你不爽。” 叶裴修被她逗得笑得开怀,“年纪小小,志气大大,夏小姐,前途了得。” 她眼里神气活现,皱皱鼻子撒娇。 叶裴修低头压近了些,在她耳边低声说,“不如今晚就骑到我头来——” 意识到他在说浑话,夏清晚脑袋往后一撤,脸蛋儿红了个透,“你——” 他提过好几次,她太害羞,都没能成行,谁承想这种地方他也乱说。 “我什么。” 叶裴修笑着,迫近一步,低头吻她。 这样高雅稳重的场合,来往都是权贵,她不想表现得太一惊一乍,勉力站着不动,承受了这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样明明羞赧却又完全信任完全配合的姿态,最是让他意乱神迷。 好在自助台旁边没什么人,两个人说了一阵子小话,有侍者过来引路,指引他们回中堂看藏品。 刚走到游廊下,迎面碰上一个中年男人,看样子是叶裴修父亲的朋友,叶裴修给他和夏清晚做了介绍。 叶父的朋友好似有话要谈,夏清晚善于察言观色,就妥帖地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在那边看看睡莲。” “好,别走远,等我。” 叶裴修抚了抚她的头才放她走。 她没走远,站在廊柱旁,俯身欣赏鎏金铜缸中的睡莲,这一池小小的造景用尽了巧思,水波清澈,海尔芙拉睡莲浮在水面,几尾细细的锦鲤穿梭游曳其下,从莲叶边探头探脑,底下有数种水草,碧绿的一簇一簇,蜿蜒摇撼。 本是打发时间,渐渐地倒也看入迷了,某一个角度,好像还能看到峨眉月的倒影,她正想看个仔细,就听到一声,“裴修,你也在这儿?” 声音有点熟悉,循声抬起头来,声音和人重叠,她意识到,那正是叶裴修的母亲,裴家大小姐裴雅娴。 她身边还带了个年轻的长发女人,看模样也就二十出头,一袭古典风的刺绣长裙,有种沉静温婉的气质,大方又温柔,一看即知是大家闺秀。 晚棠纪事 第78节 裴雅娴笑笑地,说,“可巧了。” 说着拉着旁边的年轻女人给叶裴修做介绍。 他们站在一起,叶裴修父亲的朋友、叶裴修、叶裴修的母亲,还有他母亲带的女人,四个人分外和谐,是一个圈层一个世界的人。 夏清晚愣愣地看着,忽然间有种不知自己为何站在这里的感觉。 她有点置身事外地想:自己是不是该走开? 正兀自出神着,叶裴修回过头来,叫她,“清晚,过来。” 跟着他的声音,另外三个人像是终于有了合理的理由一样,立刻齐刷刷看过来,简直像聚光灯,锵得一声照向她。 她感觉自己无所遁形。 她想走过去,但是脚步沉重,几乎迈不动,叶裴修走回来,低头温声说,“我母亲,你见过的,过来打个招呼。” 她有点恍惚,对他笑了笑。 即便从没见过那个年轻女人,那样的氛围和姿态,她也能分辨得出,那个女人大约是叶裴修家里正儿八经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 他牵着她,那三个人已经迎上来,叶裴修为他们重新做介绍,“这是我母亲,你见过的。” 夏清晚礼貌微笑,“阿姨晚上好。” 叶裴修从始至终扶着她的腰,“这位是陈小姐,我母亲的朋友。” “陈小姐,晚上好。” 夏清晚笑着看她,淡淡地说。 那位陈小姐语气一样淡,“夏小姐,晚上好。” 裴雅娴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今儿真是太巧了,我带着小陈来看新鲜,竟迎头碰上你们。” 又向夏清晚说,“最近还好吧?学习是不是很忙?” “挺好的,我还应付得来,多谢阿姨关心。” 那位陈小姐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变,稳稳地,彬彬有礼地,只是用眼神上下看了夏清晚好几遍。 是个漂亮到脱俗的女孩子,高挑纤细,远看着气质清冷出尘,近看,脸蛋儿却是娇艳的,特别是那一双眉眼,盈盈秋水,古典意蕴。虽说眼眸是清幽沉静的,可是,看的人也不难联想出,这样的人儿,宜喜宜嗔,想必一颦一笑都能让男人神魂颠倒。 更难得的是,明明长着这样一张可以为非作歹的脸,她身上却有种内敛的书卷气,高雅天真,不染纤尘。 能让叶裴修这样八风不动的男人弄出大阵仗,果然不是个小角色。 几个人站着聊了几句客套话,有侍者过来引路,五个人就抬步往中堂方向去。 叶裴修扶着夏清晚的腰走在前面,低头在她耳边说,“睡莲好看吗?” 夏清晚轻轻笑说,“好看,里面还有几尾细细的锦鲤呢,我感觉比那种肚大腰肥的大锦鲤好看多了。” 他微微笑着,捏了捏她的腰。 中堂连着侧厅,此刻像博物馆一样,玻璃箱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名器古董,暖暖的黄光一簇一簇照着,氤氲出千百年的历史厚重感。 叶裴修带着她挨个看过去。 “今天必须挑几件,看上哪个了就跟我说。” 小小铭牌上,起拍价已经足够惊人。 夏清晚心里有点想笑,他用这些名贵的物件逗她开心,像极了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她是褒姒,而他的母亲、他的家族、那位陈小姐,是冷眼旁观他们的千军万马。 此刻千军万马任他差遣,日后,也足以倾覆他。 这时候她心想,他让她选,她就选好了,怕什么千军万马,怕什么愚夫俗子,只要她先离开,没有人会伤到他。 这场风流韵事,主角只有她和他,那么,她要听他的,「乐尽天真」。 她主动挽着叶裴修的胳膊,当真仔细选起来。 跟他说着,这个放在哪里好看,那个挂在哪里合适,像极了新婚夫妇为装饰新家选家居。 叶裴修当然喜闻乐见。 西装革履的男人,和穿着一袭远山灰及踝长裙的窈窕女孩,站在那儿亲热地凑在彼此耳边说说笑笑,像是自有结界。 裴雅娴带着陈安安坐在一旁休息凳上,两个人都抱着胳膊,看着那一双人。 早在自助台那里,她们就看到了叶裴修和夏清晚。连裴雅娴都没见过叶裴修那副模样,宠溺地刮着女孩的鼻尖,笑笑地低头跟她说话,说着说着就把人捞到怀里索吻。 热恋中的男人。 相较于陈安安的难堪,裴雅娴只觉得心惊。 叶裴修的父亲是个克己务实的人,从不耽于儿女情长,和她结婚自然也是双方家里的意思,两个人都不反对,这么几十年来,在外相敬如宾,在内,是并肩作战的伙伴。 但是,叶家老爷子年轻时是个情种,这种东西也会隔代遗传吗? 裴雅娴又想,情种又如何,叶家老爷子早些年为了梁心吾,不知跟叶家的人起过多少冲突,后来,不还是撒手放人走了么? 在绝对的滔天的权势面前,任何情情爱爱都不值一提。 叶裴修身上也有他父亲的克己务实,他不会是个糊涂的人。 心里百转千回,裴雅娴笑着冲陈安安道,“看什么呢?” 陈安安抿着唇,摇头不说话。 “不要多想啦,”裴雅娴拍拍她的手,压低声音说,“老爷子让我带你来,就是特意要让你露个面,给裴修提个醒,他们日子长不了。” “可是,”陈安安尽量做出温婉宽和的样子,柔柔的语气说,“我感觉,叶先生好像很喜欢她,以后,他要是把她养在外面怎么办?” 裴雅娴心里冷笑,心想这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一点儿识人的眼色都没有,“……你看那小姑娘的样子,像是愿意被养在外面的吗?” 那身上隐藏的冷傲,倒是跟叶裴修如出一辙。 陈安安不作声了。 … 拍卖会现场都是老熟人,象征性举举牌,一团和气。 夏清晚拍了三件瓷器,一件清雍正时期的胭脂红釉小酒杯,一件雍正时期的淡黄釉撇口瓶,另一件是康熙时期的天蓝釉梅瓶。 拍卖会之后紧跟着在花厅有酒会。 众人三三两两移步过去。 叶裴修和夏清晚走在最后面,权当散步,边走,边漫不经心赏花看树。 才九月份,有一棵银杏树已经变黄,在夜风中飘飘扬扬落下扇形的小叶子。 夏清晚仰头看着,正好看到一枚叶子掉落,她就追着那翩跹的落叶,小跑着,伸手去接。 叶裴修道,“看路。” 在叶子落到地上之前,她成功用双手把它捧住,开开心心地掬给他看。 叶裴修手插兜,一手从口袋里抽出来,扶着她的手略抬起来一点,低眸细看,道,“真漂亮,拿回去当书签?” 裴美珠和男朋友手牵手从小径后头走近,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红墙黄瓦的高墙内,深深夜色中,白衬衫黑西裤的高大男人,和清丽幽长的女孩,站在一地澄黄落叶里,那样的画面,她没什么墨水的肚子却立刻蹦出一个词语:钟灵毓秀。 钟灵毓秀的一双人,站在一起赏心悦目极了。 “表哥!表嫂!” 她朗声大喊。 叶裴修扭回头,因着她的称呼,少见地没对她黑脸。 “我跟男朋友一起来的。” 走近了,裴美珠给几个人做介绍。 叶裴修看了看那男孩。 不是上次那个。 他说,“找你姑姑去吧。” “我姑姑也在啊?”裴美珠惊喜道,“那太好了。” 裴美珠拉着男朋友走在前头,叶裴修和夏清晚依旧慢悠悠散步,走到花厅外廊檐下,就听见里头传来裴美珠的声音,“姑姑!我刚刚遇到我表哥表嫂啦,他说您也在……” 叶裴修几不可查牵了牵唇。 裴美珠这口无遮拦的大嘴巴,也不算是一无是处。 酒会没什么意思,夏清晚有点累了,裴美珠陪她坐在长廊廊凳上休息,叶裴修端着酒杯和人敷衍了几个来回,也就算交差了。 临了了,快要散场的时候,裴雅娴先差人送走了陈安安,把叶裴修和裴美珠留了下来。 三个人坐在万字纹红漆窗格下聊天。 裴美珠隐约品出是要聊正事,一改平日张扬的作风,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多话。 叶裴修坐在太师椅上,点了支烟。 四周沉寂下来之后,裴雅娴开了口,“裴修,你不要怪我。” “是老爷子的命令,得知你要带着夏小姐来,就非要我带着陈安安也过来露个面,他老人家的意思,你我都清楚。” “我本意,绝对不想给你添这样的麻烦。” 就像她和叶裴修的父亲之间是伙伴关系一样,她也一直把叶裴修当做后起之秀的伙伴,无论做任何事,都是出于绝不触怒,尽量合作的态度。 青春期和父亲打过一架之后,叶裴修也知道了这样的实情。 所以,裴雅娴此刻做出的低姿态,他没有不信。 “我知道,”叶裴修淡淡地说,“您不必说这些。” 夹在这祖孙三个人之间,裴雅娴也不好过,那爷俩不想做恶人的时候,就把她推出来,让她唱白脸。 为此,裴家那边也没少说过她,让她放机灵点,不要总是被当枪使。 哪里有那么容易呀? 裴雅娴叹口气,道,“改天,我请夏小姐吃个饭。” “不必了,”叶裴修道,“您别去烦她就成了,她最近正忙。” 晚棠纪事 第79节 “……也好。” ----------------------- 作者有话说:先更一章 第53章 他们这边厢聊着的时候,王敬梓已经从停车场过来接了夏清晚。 夏清晚坐在后座,趴在车窗上发呆。 过片刻,她才意识到王敬梓也在车里,他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 他一向专业严谨,她还没见过他这样随意懒怠的样子,怕他是不舒服,试探着,“王敬梓,你还好吗?” 王敬梓立刻坐直了扭回头道歉,“对不起。” “没事,”夏清晚笑说,“你老板不在,你松快一点也是应该的。” 两个人相视一笑,都察觉出了对方的兴致缺缺。 王敬梓斟酌着,“……叶总的母亲也在?” “嗯。” 王敬梓宽慰道,“叶总会处理好的,您别担心。” “我知道。” 夏清晚笑了笑。 沉默有顷,王敬梓硬着头皮问,“请问,您看到美珠小姐了吗?她带着新男朋友来的?” “……嗯。” 她话音落,过好一会儿,王敬梓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道歉,“对不起,我问了些不相干的事情。” 他今晚情绪实在太反常。 “没关系,”夏清晚说,“我能理解。” 她通过倒车镜看他的神色,“要不,你先打车回家吧?我感觉你状态不太对。” 正说着,遥遥地看到那三个人被一队安保人员簇拥着走近了。 夏清晚和王敬梓一前一后下了车,跟裴雅娴打招呼,看着她被簇拥进一辆红旗车里,回过头来,王敬梓就对叶裴修说要告假。 叶裴修也看出他脸色不太好,就说,“行,回去吧。” 他没喝酒,直接开车带着夏清晚离开了宅邸。 王敬梓走出胡同,走到外面大路上,拿出手机准备打车,这时候一辆奔驰车悠悠然从后面开过来,停住,驾驶座的裴美珠按了按喇叭,矮身低头通过副驾驶车窗看他,“上来吗?” 王敬梓咬紧了后槽牙,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你男朋友呢?” 出口的声音之冷淡,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从来都是一口一个“美珠小姐”,态度从来没有这么不恭敬过。 “刚刚分手了。” 裴美珠耸了耸肩,做出清澈无辜的样子来。 王敬梓心里一记猛跳。 他低着眼,又一寸不错看了她几秒钟,在心跳恢复匀速之后,伸手拉开了车门。 他上车之后,裴美珠也表现得很镇静,好似他们是老友,她本来就该顺路捎他一程一样。 到了前面路口,等红灯的时候,王敬梓偏头看她,问,“为什么分手?” 裴美珠反应了一下,“……你说刚刚那个啊?”她微微蹙眉,“他跟我吵架,觉得我太冷淡。” 王敬梓追问,语气淡淡,“然后呢?” “然后?我就觉得,”裴美珠骂道,“狗男人,事儿真多,烦死了。” 在她这句话之后,王敬梓看着她,莫名其妙笑了。 “笑什么?” 裴美珠还没见过他这样笑,心里疯跳,可面儿上偏要做出很稀松平常的表情,“没见过大小姐说脏话啊?” 王敬梓没接话。 他越是不说话,裴美珠越是心里发慌,到了前面又一个路口,干脆带了把方向盘,把车开到辅路上,停下,“你来开,我累了。” 两个人各自从驾驶座副驾驶座下了车,在车头前面擦身而过,交换了位置。 开出一段距离之后,裴美珠感觉不对,“不是去我家的路啊?” “不先把我送回去?” 王敬梓说。 那倒也是,总不能开到她家,他还要自己打车回,那样送了跟没送根本没区别嘛。 “先把你送回去?我还要自己开回家?”裴美珠不买账,道理是一回事,她的心情是另一回事,“我不干。” 王敬梓无动于衷。 “我不管,如果先去你家,今晚我就赖着不走了。我累了,开不动车。” 她这样说。 王敬梓还是不吭声。 裴美珠更加忐忑,追问,“王敬梓,你不会开到自己家就不管我了吧?我要是赖着不走,你是不是还要把我赶出去?你不会这么不做人吧?” 王敬梓看她一眼,“没说赶你走。” 这话简直像烟花在头顶炸开。 裴美珠这辈子没这么头晕目眩过。 冲击太大,她反而扮起乖巧来,生怕自己太过火,惹得这个男人又要翻脸改口,她端端正正坐好,轻轻柔柔,“哦。”了一声。 奔驰驶入地下车库。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乘电梯上楼。 电梯轿厢里,两个人保持着谨慎的社交距离,谁也没看谁。 王敬梓的家在cbd,大平层。 在寻常人眼里,他已经是另一个阶层的人了,可在他身处的圈子,就像他一家三代都在给叶家开车一样,他只能算是“高级佣人”。 对此,他从小就心里有数。 裴美珠当然也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懵然无知。 可有的时候,人总是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开一段望不见前路的夜车。 大平层大门一开,全层的灯自动打开。 室内灯光大亮。 裴美珠反手摁了总开关,把所有的灯全熄了。 眼前一片浓黑。 过片刻,眼睛适应了昏暗,落地窗外奢靡的霓虹光映进来,裴美珠把包往地上一扔,背着手,仰头看他,宣布大事一样的口吻,“我这个人,从不睡人家的客卧,我要睡主卧。” 王敬梓淡淡地说,“那我呢?” “你想的话,也可以睡进来。”裴美珠坦荡地讲宣言一样地说,“而现在,我要去洗澡了。” 话说完,她却没有迈动脚步。 王敬梓屏了屏息,道,“怎么不去?” 她还没想出回答,王敬梓就接着说,语气很有点像挑衅,“难道,大小姐洗澡也要人伺候?” 他开战一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 裴美珠感觉自己要疯了。 她几乎有点发抖,挑衅回去,“怎么,你想伺候我啊?” 话音还没落,唇就被温软的堵住了。 王敬梓低头吻下来。 - 从拍卖会回到叶园,夏清晚就发起了高烧。 把医生请到家里来,抽血化验,说是风寒感冒。 夏末秋初换季,气温忽冷忽热,最容易生病。 医生不建议马上吃药,说她年轻,靠着身体本身的抵抗力就可以扛过去。叶裴修跟着家里的厨师学弄姜汤,熬了一碗,扶她起来喝下。 后半夜她发了一身热汗,叶裴修给她用热毛巾擦了身体,换了睡衣,全程她都昏沉沉的,不清醒。 第二天一早,叶裴修还没睁眼就伸手摸她的额头。 感觉上像是退烧了,拿温度计给她量,37.7度,轻微有点低烧。 她精神倒还不错,只是有点头重脚轻,非要去上课。叶裴修做主给她请了假。 “你好专制。” 她坐在床上说。 叶裴修换好衣服,一边戴腕表,一边道,“你熬夜赶功课我不拦你,但是这事儿没得商量,今天在家休息,晚上如果还低烧,就去医院。” 她从床上蹭下来,去往书房的方向,叶裴修问,“干什么去?” “我要让时小雨给我开视频,我得听课。” 叶裴修一手撑胯,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口气。 走之前,他吩咐家里几个佣人,“好好照顾她,留神跟紧一点,有任何事情随时打电话给我。” 晚棠纪事 第80节 车子驶上主路,王敬梓汇报说,“昨儿的申请书找人看了,说水准很高,没意外的话应该不成问题。” 叶裴修满心都是她的低烧病情,没有再追这个事儿。 刚到办公室,他就打电话给家里,那时候夏清晚刚接通和时小雨的视频,接起来有点没好气,“你不要管我了行不行?” 发着低烧,早上又发现来了例假,身体状况导致她脾气不太好。 “就问你退烧了没有?” 叶裴修问。 “我还没有量啊。” “量一下。” “我没空,”她抬眸看表,“而且,你刚离开不到一个小时,有必要量得这么频繁吗?” 叶裴修静了静心,放软了口气,“……那你感觉有没有好一些?” “我本来就挺好的。” “好,我不烦你了,”叶裴修道,“乖,上课吧。” 挂了电话,听完第一节课,夏清晚埋头做笔记,视频那头时小雨说,“幸好咱俩选的课差不多,今天就交给我吧,我一节一节给你直播。” 夏清晚笑笑,说,“好,麻烦你了。” 在屏幕里看到自己的笑容,这才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对叶裴修的态度很差,她有点自责。 打字过去给他道歉: 「对不起,我刚刚态度不太好,你有没有生气?」 叶裴修秒回: 「不怪你,不生气,乖」 中午,她正在书房写字,有人来敲门,她只以为是佣人来叫她吃午饭,就喊说,“进。” 进来的却是叶裴修。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早上对他发过火,还有些心虚,看见他,她一下闹了个大红脸,“……你怎么回来了?” “不放心你。” 叶裴修走进来,绕过乌木长桌,抬手贴她的额头。 感觉还是烧着。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多喝水?” 他说着,去看书桌上的水杯,里头空空如也。他眉头一蹙,拿起水杯往外走,一边拨电话,“今儿是谁负责书房?连个水都没人倒?” 夏清晚追上来说好话,“是我不让他们进来的,我要专心学习。” 叶裴修停住脚步,叹口气,“……你去休息。” “那你没必要冲别人发火。” “好。” 他去给她倒了水回来,把水杯放到书桌上,在太师椅旁边半蹲下来跟她说话,“我下午不去公司了,留在家里陪你。” “那怎么行?” 一点小低烧,她都没耽误自己的功课,怎么好反而让他耽误工作? “今天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他说,“别跟我争了。” “先吃饭。” 餐桌上,夏清晚眼瞧着他眼里的担忧,心里后知后觉意识到,叶裴修好像很紧张她生病。 她劝慰他,“我真的没事,你不要太操心了。好吗?” 他怎么可能不操心。 她跟他在一起,应该受到百般的照顾和优待,去了个破拍卖会,好端端的还染上了风寒。 叶裴修笑,“你还反过来担心我?” “那当然,”她歪一歪头,“早上冲你发了火,我已经很自责了,我当然也会担心你呀。” 她越是这样,叶裴修越是心疼得厉害。 都说病中的人会多思,她生病,叶裴修反而胡思乱想了很多,想她小时候寄人篱下,生了病是不是也这样强撑着,不肯落下功课,还要看别人的脸色。 故而,早上她冲他态度差劲,他反而更加放心些,毕竟是个20岁的小姑娘,生了病身体不舒服,脾气差一些才正常。 吃过饭吃过药,过一个小时,又给她量了一遍体温。 还是低烧。 下午,她在书房乌木长桌前上课,叶裴修就在书房另一头沙发上开会,两个人各忙各的,他一有空就过来给她倒水,摸她额头,看她脸色。 也不知是不是发烧的缘故,脸色倒是不苍白,反而有点红润,她不想让他担心,又总是笑笑的,那样的神情衬着一幅病容,倒有一种柔碎的脆弱美。 临近傍晚,她上完两节课之后就坐在书桌前看书。 叶裴修看完最后一份文件,抬头看到她趴在书桌上不动弹,像是睡着了。 他把文件往沙发上一搁,走过去,轻轻摸她的头,“宝贝?睡着了吗?” 她没反应。 他想把她抱到床上去,可手稍一碰,她的身体立刻软绵绵向旁边一塌。那一瞬,叶裴修魂飞魄散。 一摸才发现她浑身烫得吓人,他将她抱起来,踢开书房门。 他的动静惊动了一整个园子的人,备车、联系医院,开路。 浩浩荡荡。 半路上她就醒了过来。 那时叶裴修把她抱在怀里,高烧让她意识不是很清醒,只知道抱着她的人是叶裴修,那熟悉的温度和香味,带来强烈的安全感,于是她就放了胆子哭起来,呜呜地呢喃着抽泣,“叶裴修,我不舒服,好难受。” “一会儿就好,乖,不哭了。” 她还是不停地哭。 哭也没有很大声,小声地呜咽着,叶裴修不停地吻她,给她擦泪水。 那泪水却源源不断,像是一朝找到了港湾,终于敢在难受的时候哭出来似的,把他的衬衫都洇了个湿透。 很快到了医院。 一群人已经在停车场待命。 叶裴修把她抱下车,一直送进诊室里。 这件事闹得不小,很后来的时候,有人笑她,说发个高烧,让叶先生动那么大阵仗,真是矫情做作得离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小时候生病一向是没人管的,寄宿家庭的人会觉得她病恹恹的讨人嫌,她年纪小不懂那么多,只是本能地为了不被讨厌装没事,也不想落下功课,就硬撑着上课写作业。 喜奶奶偶尔去看她,也不会那么巧就遇到她生病的状况,是而,是她渐渐长大一点之后,才懂得不舒服就自己去看病,自己照顾自己。 在遇到叶裴修之前,没有人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过她。 风寒感冒加病毒感冒,又赶上来例假,这一次的高烧来势汹汹。 要给她打屁股针,她不清醒,哭着不愿意,说怕疼,简直像个小孩子,叶裴修抱着她,捂着她的眼睛,一边轻拍着安抚,一边看着护士把她*裤子往下拉了一点,在上面扎了一针。 打过针之后她就昏睡了过去。 叶裴修一直守着床边,半梦半醒,直到她第二天上午醒过来。 他抓着她的手,她稍一动他就醒了,先去摸她额头。 终于退烧了。 “饿不饿?” 她点点头,神情还有点茫然,“我在医院?” “傻子,”叶裴修笑了笑,“哭闹了一个晚上,都不记得了?” 她愣愣地看他,抬手去摸他下巴,“你长胡茬了。” 摸起来有点扎手,但是很舒服。 她认真研究他的脸,说,“有一种颓废的英俊。” 叶裴修笑,“我看你是真好了。” 这时候医生护士浩浩荡荡过来,拉上帘子给她检查了一番。 末了,说,留观24小时,没问题的话明天就可以出院。 叶裴修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完全平稳落了地。 盯着她吃了点饭,他就在病房套间里洗澡换衣服,随后就直接去了公司。 - 下午,夏清晚倚靠着床头,打开电脑看学校各种群里的消息时,裴美珠来探望她。 一来就合上她的电脑,“哎哟,我表哥说了,让你不要那么着急用功,不差这一会儿,先养好身体再说吧。” 夏清晚顺从地往后一倚,笑说,“感觉你气色不错呀?心情好些了?” 裴美珠脸蛋儿莫名一红,笑嘻嘻地,“嘿嘿,好得不得了。” 她最藏不住事儿,都没等到夏清晚问什么,过不到五分钟,她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跟王敬梓睡啦。” 夏清晚眼睛微微睁大。 “嘘,”裴美珠道,“你千万千万不要告诉我表哥,我最信任你了。” 看她这么开心,夏清晚也为她高兴,说,“好,我答应你。” 裴美珠滔滔不绝跟她讲细节。 “哇塞,王敬梓这个闷骚男……” 夏清晚听了,由衷地觉得,“真好。” 晚棠纪事 第81节 “是吧,我也觉得。” 一整个下午,裴美珠都在这里陪她吃东西说话,直到叶裴修下班过来。 叶裴修王敬梓两个人一前一后进来,裴美珠和王敬梓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说,“那我就走咯。” “拜拜。” 夏清晚跟她道别。 在叶裴修背后,裴美珠大着胆子故意撞了一下王敬梓。 叶裴修上上下下检查夏清晚。 她乖乖被他检查,笑着说,“我已经完全好啦。” “不要想着做功课的事,没得商量。” “噢。” 叶裴修把晚饭菜单递给她,“看看想吃点什么。” “都好清淡哦,我想吃那家餐厅的蟹肉包。” 她说的是他和她第一次一起吃饭那家餐厅。 “明天晚上带你去。” “……好吧。” 她努了努嘴巴。 叶裴修不由笑,“生了病,倒像是小孩子。” 她也跟着他傻笑。 晚饭送进来之后,闻到香味,她胃口大开,吃得津津有味。 叶裴修却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沉思。 “你在想什么?” 她问。 “……工作的事。” 吃过饭,夏清晚过来坐到他腿上,低声问,“你有心事吗?” 叶裴修笑说,“你不生病,我一切都好。” 稍稍一碰,她就往另一边软倒,那种魂飞胆裂的感觉,他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了。 她举手发誓,“为了让你好,我愿意一辈子都不生病。” 惹得叶裴修笑起来。 清朗如月。 她推一推他的手,“你也发誓。” 他竖起两指,“为了夏清晚好,我愿意一辈子都不生病。” 他这样配合她幼稚的小游戏,夏清晚被逗得笑出声。 “今天还没亲你。” 叶裴修说着,微努起薄唇,她顺畅地把自己的唇印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发过一场高烧的缘故,身体的一切感官都刷新了,接吻触摸带来一阵久违的战栗。 她整个人骑在那上面,咬着唇,不发出声音。 “肚子疼不疼?” 他低声问她例假的状况。 她摇头。 可惜,今晚在这做不了。 她和他脑子里都闪过这个念头,彼此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总不能为了这个,在病房多住几天吧。” 她开玩笑小声说。 “下次吧,换我来住。” 叶裴修道。 他话音还没落,她就用嘴巴封住他的嘴巴,“不许乱说。” ----------------------- 作者有话说:来了!完成任务啦!待我明天休息一天就恢复日更,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54章 出院第二天晚上,夏清晚和叶裴修一起去了当初那家餐厅,心满意足吃了蟹肉包。 也许是这次她的高烧昏厥给他留下了阴影,接下来那几天,除了监督她日常增量服用温补的补品之外,叶裴修每天都要问上两遍,“感觉怎么样?身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她每次都说,“没有。” 晚上在家,他偶尔也要伸手摸一摸她额头,总疑心她还在低烧。 夏清晚心里觉得又温暖又好笑,在他又一次探手摸她额头之后,干脆像小猫一样,钻进他臂弯蹭到他怀里,小声说,“诶,明天你仔细感受一下就知道了,我好得很。” “嗯?” 她凑到他耳边,用气音快速地说,“明天可以做了。” 叶裴修顿了一瞬,语气幽微,“……不得了,夏清晚还会讲荤话了。” “我哪里有。” 她无辜茫然,“这也算吗?” “这还不算?” 叶裴修似笑非笑,“那你给我讲讲,什么样的才算?” 她当然不会落入他的语言陷阱,故意不理会,只道,“我是坦坦荡荡讲的诶。” “照你这么说,只要是坦坦荡荡讲的,都不算是荤话?” “……” 夏清晚硬着头皮摇头,“不算。” 叶裴修自鼻腔笑了一息,“……那你坦坦荡荡告诉我,是要我怎么‘仔细感受’?” 越说,他的嗓音越是低缓下来,缠绕着澹烟半野一样的隐晦深意。 在他的话里,夏清晚几乎已经能感受到他动作的轻重快慢,还有底下胀满的动弹不得的感觉,她心跳重重漏了一拍,偏还镇定地评价说,“你这就是荤话了。” “是吗。” 叶裴修眼睫半垂,视线在她脸上一寸一寸逡巡而过,最终落到唇上。 她以为他要吻上来了,全身神经都做好了准备,他却只是微偏过下颌,鼻尖轻蹭过她的鼻尖,彼此呼吸交错,那种耳鬓厮磨的感觉让她浑身都战栗了一瞬。 他把她手上一直攥着的书取下来,放在一边,另一手箍着她的腰把她更深地往自己腰间合了合。 到这儿,吻才终于落下来。 她全身的感官已经被调到最敏感的程度,由是,温热柔软的唇稍一触碰,便带来了深入骨髓的酥麻感。 夏清晚整个人都坐在他怀里,被他的身体臂弯包裹着,浑身发热发汗,让她也当真疑心自己是否在发烧了。 - 洗过澡,夏清晚被叶裴修抱到床上,头刚一挨到枕头就睡着了。 叶裴修拿着一盒烟,去了院里池塘边。 在楠木交椅上坐下来,他点了一支烟。 夏清晚体贴他,不愿让他担心,所以试着各种方法,用亲密的话语,转移他的注意力,宽慰他。 他都懂。 那些她未说出口的,他也都懂。 就像这场突如其来的高烧,除了气温变化、她的例假之外,想必,大约是拍卖会上那一出带来的刺激。 男朋友的妈妈带着另一个女孩子出现,她年纪轻轻,怎会不多想?更何况,他与她之间横亘着的天堑,是从最开始的时候,两个人都门儿清的事实。 大概,夏奶奶也曾告诫过她许多次,她与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没有夏长平的存在,她与他也只能是镜花水月的一场风流韵事。 她按捺着自己的种种失落,还反过来宽慰他。 她那样一个清清冷冷的人儿,其实心底里无比柔软,她把这样珍贵的柔软,全部对他敞开。 她其实是个相当有个性的女孩子,虽然有时候害羞,但讲话总是坦然的,心无挂碍灿笑时,清幽又明媚。 这样的夏清晚,他的夏清晚。 …… - 第二天中午,叶裴修开完会回到办公室,王敬梓进来汇报说,“夏小姐的申请书没通过。” “项目导师组给一个……”王敬梓停顿了一下,道,“姓陈的男孩子开了直通绿灯。” “……陈家的?” “对,陈小姐的堂弟。” 叶裴修拉开转椅,眼睛也没抬,很平淡地说,“你去忙吧。” 王敬梓倒愣了一瞬。 晚棠纪事 第82节 他本以为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叶裴修会马上让他出对策,怎么…… 谨慎起见,他多问了句,“……需要我去处理吗?” “不用。” 叶裴修道,“我自己处理。” “好的,我明白了。” 王敬梓略一颔首,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他停下脚步,酝酿片刻又走回来,“……如果要动真格,老爷子那边怕不好交代。” 作为下属,不质疑领导的决定是本分,可作为朋友,他必须要把这番话说出口。 叶裴修翻看文件,签字,一边说,“你觉得他老人家会把我怎么样?” 王敬梓斟酌措辞,“也许,您要做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是什么?”叶裴修签完字,顺手把文件递给他,冷笑说,“把我废了?” 王敬梓心下一惊,想说应该也不至于是这样坏,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却见叶裴修眸中只有一片冷厉的寂静。 偌大的办公室,沉默有顷。 - 下午,叶裴修在办公室沙发上抽烟时,茶几上手机响了。 是他母亲裴雅娴打来的电话。 一接通,那边就道,“裴修,晚上家宴,记得早点回来。” “……老爷子让您打的电话?” “……嗯。” 裴雅娴心里骂道,这爷孙俩,一个比一个心机深。 叶裴修说,“好。” 到了晚上,叶家全家人到齐,却迟迟等不到叶裴修。 老爷子亲自给他打电话。 接通了,他规规矩矩道歉,“对不起,爷爷,我临时有应酬。” “有应酬不知道跟家里说一声?” “正要打电话,”叶裴修笑,“您的电话这不就来了。” 他就是等这通电话,等老爷子亲自打给他。 拍卖会的事情之后,老爷子满以为他第二天就会杀到老宅来兴师问罪,没成想,等了这么多天没动静不说,家宴也不出现,临时放鸽子。 他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不会像小孩子一样跟家里置气,现在这一出又是为了什么? 老爷子压了压怒气,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你爸也要见你。” 叶裴修淡淡地说,“等您想清楚,正经要跟我聊一聊,我就回去了。” 挂断电话。 他肘撑着车窗,低眼沉思。 王敬梓打转方向盘,将车开进胡同餐厅的停车场内。 叶裴修下了车,迎面是幽凉的空气。 他意识到,秋天真的要来了。 晚来带潮,有要下雨的意思。 他关上车门,道,“车上有我的外套,你给她送去,接她过来。” “好。” 他点了支烟。 夏清晚今天有两节晚课,时间还早,王敬梓索性多留了一会儿,陪他一起抽了支烟。 两个人站在游廊下吸烟处。 王敬梓说,“事态也许不会像您说的那样严峻。” 毕竟,叶家到这一辈,叶裴修是最受栽培也是最成器的一个,这样一个好用的棋子,不可能说废就废。 但是,下放几年大概是免不了的。 “无关这些,”叶裴修说,“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委屈,也不能让我连自己爱的人都守不住。” 他本就要清算拍卖会那一茬,等了这么些天,一是为夏清晚身体复原,二是给老爷子留出时间,让他老人家冷静下来。 偏巧,陈家的人又撞到枪口上来。 王敬梓默了默,道,“之后,您打算怎么办?” “都是小事。” - 下了晚课,夏清晚抱着书和时小雨说笑着走出教学楼。 转过楼后拐角,瞥到路对面王敬梓正绕过车头走来,手里拎着件西装外套,“夏小姐,叶总让我来接您去吃饭。” 时小雨凑到她面前小声说,“你男朋友的司机都这么帅哦。” 夏清晚笑了笑,两个人互道再见。 王敬梓打开车门服务她上了车。 驶上主路,车厢里无人讲话。 王敬梓从倒车镜里瞥到,夏清晚肘撑着车窗,托腮沉思。 今天中午下来消息,她项目负责人的申请没有通过,她在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 有各种可能,也许有更强的人选,也许投递申请书的时间太早,也许只是运气不好。 一路无言,到了餐厅。 穿过游廊,远远就看到万字纹窗扇里的人影。 叶裴修坐在窗前长桌边,侧影被室内昏黄的光影烘托着,显出一种岁月悠悠、梦中人常在的意蕴。 走近了,才看清他在抽烟,袅袅薄雾自他指间升腾。 夏清晚隔着窗户跟他打了招呼,穿过中堂走进来,叶裴修掸了掸烟灰,问,“上了两节晚课,累不累?” “还好。” 有时候课程满一些,反而觉得充实。 她放下书包在他对面坐下来。叶裴修勾勾手指,往后挪了挪椅子,她立刻意会,绕过长桌侧身坐到他腿上。 他把手上的烟拿远了些,“会不会觉得委屈?” 她知道他说的是项目的事,低着眼摇摇头,“应该是我哪里没做好,等到项目开始了,我可以从负责人身上找一找差距,多学习学习。” 叶裴修偏过头,追索着探究她脸上的神情,低低地柔声问,“真的这样想?” “当然啦。” 叶裴修拍拍她的腰,“乖。” 这时候侍者过来上菜,叶裴修摁熄了烟,她从他腿上起身。 他的手机搁在桌上,屏幕亮着,上面是通话记录的页面,夏清晚经过的时候,不经意瞥到,最近一通电话是与一个陈姓的人。 她心里空白了一拍。 吃完饭,结账的时候,叶裴修手机响了,他把卡递给夏清晚让她去结账,他则接起电话走出中堂。 夏清晚站在柜台前摁密码,输入她生日后六位数字。 结完账,拿着卡和账单走出来,见叶裴修站在游廊下吸烟处,低着眼,伸手在烟缸上方掸烟灰。 她注意到,他眉眼间似有一股沉郁的倦懒感。 回叶园的路上,她假装困了,爬到他腿上,趴在他胸口,把眼睛闭起来。 专注感受他的体温,嗅他的香味。 叶裴修一直注视着车窗外,谁都没有讲话。 到了叶园,他把她送到主屋廊下,却说,“我还有点事,可能回来很晚,你先睡。” “好。” 她应了。 叶裴修拍拍她的脑袋,转身离开。 眼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即将走远,走出月洞门,夏清晚莫名觉得难过,想都没想,她小跑着追上去,听到脚步声,叶裴修已经转回身来,她就一头撞进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说,“我等你回来。” 叶裴修从怀里托起她的脸,笑着用指腹蹭一蹭她脸蛋儿,“怎么突然黏人了。” “明天早上没有课,我可以晚睡。” 她往后仰,眨巴眨巴眼睛,解释说。 叶裴修忍不住低头吻她,说,“好。” 本应该是蜻蜓点水的告别的吻,他却不想停下,单手捧着她的脸,越吻越深。 一阵潮冷的风拂过,靡靡秋雨落下。 轻柔无声。 夏清晚攀着他的肩,细声说,“下雨了。” 第55章 晚棠纪事 第83节 叶裴修来到西山老宅时,雨已经下大了。 家宴刚散场不久,佣人们忙碌着打扫收尾,程菲奶奶抱着胳膊各处巡视检查,走到檀木四足香几前,揭开香炉盖子嗅了嗅,道,“换上檀香。” 有佣人答,“是。” 一回身,正好看到屋外廊下的叶裴修。 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背身站在廊下,向着檐下潺潺的雨幕抽烟。 她紧了紧披肩,迎出来,“裴修,怎么不进来?” 叶裴修抬抬手示意手里的烟。 “你爷爷在书房,”程菲奶奶笑眯眯道,“我去跟他说一声啊。” 她穿过游廊,到西耳房。 过不大会儿,西耳房那里传来老爷子一声中气十足的怒声,“还要我请你进来?!” 隔着哗哗的雨声都能这么清晰,可见他老人家身体不错。 叶裴修穿过游廊来到西耳房,程菲奶奶临离开前,回头好言相劝这爷孙俩,“有话好好说啊,裴修,别惹得你爷爷动气了。” “我知道,”叶裴修说,“您去忙吧。” “甭跟他浪费口舌!他知道什么?还不如一个三岁孩童懂事儿!” 老爷子向着程菲指桑骂槐。 程菲还想劝解几句,叶裴修略抬了抬下颌示意:您别管了,出去吧。 程菲奶奶带上门离开。 水沉香袅袅晕开,室内一片阴凉的冷幽。 老爷子气哼哼踱到书桌后,随手翻看桌上摊开着的书。 叶裴修无语似的,笑说,“我怎么您了?对我动这么大肝火?” “还跟我装相?” 爷爷站在书桌后,直接挑明,“安安的堂弟是怎么回事?” 下午接到陈家的电话之后,老爷子就找人过来,听了详细的报告。 学术圈一个常规的项目,导师组是上京几所高校中文系的教授们,事儿是小事儿,只不过,陈安安的堂弟顶替的名额,本来应该属于夏家那个小姑娘。 也难怪叶裴修生气。 但是,话说回来,在老爷子眼里,他再生气,事情也不该这样办:直接找人把消息递到陈家老爷子鼻子前头去,让人下不来台。 所有人都知叶家一向爱惜羽毛,眼下自家出了丑事,于情于理,陈家都要主动表态切割,这不,下午,陈家老爷子就亲自打电话过来,叹说两个孩子的联姻事宜就到此为止吧。 几十年情谊的老战友,闹得这样尴尬。 爷爷这样问,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支烟,态度非常端正,“确实是我的疏忽。” 他接着说,“没有提前跟导师组打个招呼,让他们秉公做事。” 他这样义正言辞,反而让老爷子无从发作了,沉默半晌,只得客观讲说,“……这样的事,哪朝哪代都不可能杜绝。” 叶裴修抬眸看他,“我是想告诉您,即便没有您刻意为难,没有您给她下马威,她的日子已经够不好过了。” “今儿下午,她还在那儿反思呢,反思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还要向负责人多学习。” “夏家老爷子死了,最受栽培的夏西里也死了,夏长平破产了,夏奶奶去了绍平……夏家早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话语权,她一个小姑娘,人人都可以欺负。” “人人都可以欺负?”老爷子冷笑说,“不还有你呢吗?在夏长平面前抖威风,带着她收拾乔伍,人人都在背后议论,你还嫌兴风作浪得不够?” “是有我。” 叶裴修定定看他,说,“也只有我。” “怎么,长到这个岁数,你学会为女孩子逞英雄了?” “没错。” 说一句他顶一句,老爷子气得拍案而起,“你成心要把我气死是不是?” “本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您是着哪门子急,”叶裴修说,“让我妈带着陈安安去下我的面子——” “你的面子?”老爷子怒道,“你整天带着那小姑娘招摇过市,有没有想过陈家人的面子?” 叶裴修都无语笑了。 他没再掰扯陈家人的面子怎么会跟他有关,只是静静地看了爷爷一眼,没说话。 万字纹楠木红漆花窗外,是秋夜的凄风楚雨。 远处,山雾迷蒙,潇潇夜雨,氤氲着阵阵寒凉。 老爷子在茶几上摸到白色烟盒,又到处搜摸火柴盒。 程菲一直让他戒烟,不知是不是她又把火柴盒藏了起来。 叶裴修起身绕过茶几,用自己的打火机给他点燃了烟。 老爷子吸了一口,叹息似的说,“还是用不惯打火机。” 方才动了机锋,彼此话语间寒光闪过,此时互相递了台阶,气氛又像雨后阶下蓄的一汪绿水一般平和宁静了。 叶裴修在自己专属的沙发上坐着。 两缕烟雾袅袅升腾。 无声寂寂之中,他不疾不徐开了口,“……您要给我定婚事,我都能理解,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是其中一份子,叶家长孙,受您栽培,婚事自然要您给我挑一个合适的。” “如果我像我爸一样,要走这条路,那么不用您多费口舌,您让我娶谁我就娶谁,我知道凡事都有代价,我不可能既要自由又要权势。” 说着,他摁熄了烟,站起身,手插兜站在那儿,缓了口气,静几秒钟才道,“但是,爷爷,我不愿意。” “她还小,还没毕业,以后,如果她要我,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老爷子怔了好一会儿。 有点不敢置信。 过半晌,反应过来,抖着手抄起茶几上的紫砂壶,“你想都不要想!” 叶裴修站着没动,紫砂壶斜过他额角飞出去,壶体应声碎裂。 过两秒钟,一道鲜血蜿蜒着自他额上流下来。 本来是细细的浅浅的一条,没消片刻,便汩汩越流越多,流到下巴,啪嗒啪嗒滴到他白色衬衫上。 程菲本来在游廊下徘徊,想听听书房里的动静,屏息凝神听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正失望地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到老爷子一声咆哮,接着是物件碎裂的声响。 她忙跑过去,跑到门口,却又急急刹住车,在门外问,“老爷子!出什么事了?” “滚!” 老爷子的一声怒吼。 他这一声喊,反而给了程菲充足的理由可以进去,她拧开门把手,推开门,念叨着,“出什么事了?又骂起我来?” 老爷子手指着她,“你出去!” “你让我去哪儿?” 程菲做出委屈又担心的样子来,“看看你,怎么又气成这样?裴修你也是的——” 说着经过叶裴修的时候,扭头一看,立刻吓得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了!” 程菲又调转头往外走,一边叫着佣人,要佣人叫医生来。 老爷子气得跌坐在沙发上,大喘气,直抚胸口,念叨着,又扬声怒道,“除非我死了,或者干脆你死了!” 叶裴修闭了闭眼。 他走到书桌后,拉开抽屉,拿出急救药,走回来递到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吃下,用凉掉的茶水送服下去。 程菲带着佣人医生回来的时候,书房里已经重新静了下来。 医生询问的时候,老爷子甚至是笑呵呵地,一脸慈祥,“见笑了,跟孙儿拌了几句嘴,没大事。” 叶裴修洗了把脸,换了件衬衫,额头贴了创可贴。 护士说,“叶先生,您还是去趟医院吧。” 万一脑震荡就坏了。 “就是,”老爷子正在量血压,也扭头说,“裴修,抽空去医院看看。” “知道了,改天去。” 叶裴修说。 两个人扮得是爷慈孙孝,程菲也在一旁打圆场,笑眯眯地,“你看看,这多好。” - 叶裴修离开老宅时已是深夜。 他独自开车驶下盘山公路,一路开到府右街叶园。 洗澡换衣之后,夏清晚在书房看了许久的书,听外面的雨声愈来愈大,生怕错过叶裴修回来的时间,就抱着书去了客厅,时不时探头往玄关看一眼。 雨声最催眠,渐渐困意袭来,她抱着书,不知不觉趴在沙发扶手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 是熟悉的怀抱温度,她眼睛掀开一条缝,迷迷蒙蒙地,“……你回来了。” 叶裴修低头亲她,“睡吧。” 把她放到床上,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过片刻,后知后觉意识到,方才叶裴修身上好像有一点药的味道。 她立刻惊醒了,赤脚跑下床,跑到浴室。 叶裴修正在洗手台前剃须,从镜子里看她,“怎么醒了?睡吧,我一会儿就来。” “让我看看你。” 晚棠纪事 第84节 她走近了,上下看他,拉开衣领,左看看右摸摸。 叶裴修笑起来,说,“非礼了啊。” 她一定睛,终于看清他碎发之下额头一角的血痕,捧住他的脸,踮脚凑近了,“这儿怎么了?” “雨伞,扎到了。” 想着不贴创可贴,被碎发一遮,反而不明显,他就在车上把创可贴撕了下来。 “你不要搪塞我。” 她已经要哭了,“发生什么了?谁打你了?你爸爸?你爷爷?” “就知道你会多想。” 叶裴修半坐在洗手台上,拉她到腿间,亲了亲她鼻尖,“我们叶家可没有习武的传统啊。” “胡说,”夏清晚指他的手,“那这个疤怎么来的?” “真没事儿,”叶裴修说,“是误伤。” 确实是误伤。老爷子气上头了,手抖,不是有意的。 “你发誓?” “我发誓,”叶裴修凑近了吻她,“正好你来了,帮我剃胡子。” 夏清晚舔了舔唇,压着翻涌的心绪,拿起剃须刀。 他一手扶着她的腰,略仰起下颌,感受到她柔软的手轻扶着他的下颌,低嗡声徐徐。 他眼睫半垂,看着她清丽专注的眉眼。 他心里其实很没有把握。 他总觉得她要离开。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来晚了啊啊啊啊 第56章 明明才大三上学期,夏清晚却总有一种紧迫感,好似马上就要面临某种抉择和分别。 她这种焦虑感,连大大咧咧的时小雨都感觉到了。 “你怎么会这么焦虑啊?”时小雨说,“你的成绩一直是第一,各科都是独占鳌头,照这么下去,保研肯定不成问题呀。” 该考的证书大一就考了,各种有含金量的奖学金、项目、竞赛,她大大小小参与了近十个…… 一切都在正确的轨道上前进着。 “不知道,”夏清晚道,“我总觉得时间不够用。” “你就是太卷了,”时小雨说,“卷得你自己都头昏眼花。” 说着,时小雨原地转了一圈,做出头晕翻白眼的样子。 逗得夏清晚笑起来。 她确实有种眼花的感觉,好似前路白茫茫一片,身后又有什么东西催着迫着,视野动荡不安。 夏清晚抬腕看表,“我得走了。” 叶裴修去出了趟差,说今晚回,她要提前回到叶园,给他接风。 “哎哟,男朋友别人又抢不走,”时小雨打趣道,“看你急得。” “拜拜。” - 回到叶园,正巧西楼的厨师把食材给她送来,道,“夏小姐,您点名要的几种食材都在这里了。” “好,您放着吧,谢谢。” “需要我帮忙吗?” 夏清晚犹豫了一下,“……您有空的话,可以给我一点指导?” “当然好。” 这么久相处下来,夏清晚知道,叶裴修的吃穿用度,都是底下人揣摩着,一轮一轮精挑细选之后送上来的,本就无可挑剔,他用起来也松弛随意,更显得好似是脾气随和好伺候。 事实上,他只是看起来不拘着,并不是不挑剔。 就像吃食,从没听见他说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但跟他吃过几次饭就知道,他不喜过度烹饪,只要食物最本身的味道。 而,这样的食物,本就对食材质量有着非常高的要求。 于是,夏清晚特意提前跟叶园的厨房部门点名要了些食材。 鹅肝煎一分钟,淋上苹果汁;牛排煎过之后只要撒上一点点盐,绿叶菜是煎芦笋和应季的秋葵,再配上一小碗鱼子酱海胆炒饭。 这就齐备了。 讲起来很简单,却让夏清晚忙了整整两个小时。 精心摆盘之后,刚拍了张照,就听到门口安保传话进来说,“叶先生回来了。” 她洗了手,随便整了整头发就迎出来。 夏清晚走出月洞门的时候,奥迪车刚在停车场停稳。 她本以为是司机是王敬梓,微弯身往车里看了一眼,意识到搭着方向盘的那只手,是叶裴修的。 左手上戴着腕表,手指修长。 驾驶座车门打开,西裤包裹的长腿迈下来,她背着双手笑吟吟地等在那里。 叶裴修扭过头看到她,立时笑出来,“怎么站在这儿?冷不冷?” “等你呀。” 她歪头笑笑地说。 叶裴修关上车门,三两步走过来,一把举着她的腰将她抱起,半扛在肩上。 “哎呀,”夏清晚说,“我刚吃了很多东西,这样我要吐了。” 叶裴修手臂稍一松,把她放下来一点,抱孩子似的,一手托着屁股,“不等我?自己先吃饭了?” “怎么出了汗?” 说着,他抬手抚了抚她鬓角,那里微微有潮湿的痕迹,整张脸很有一种脆弱的苍白的美。 “你猜猜?” “……不会给我做了饭吧?” 他本是随口胡说,却见她一愣,好似被他猜中了,他就笑,“真给我做饭了啊?” “……” 夏清晚微努了努嘴巴,从他身上蹭下来,牵住他的手,“你来看。” 叶裴修被她牵着来到餐厅。 柚木长餐桌上,精心做了摆盘造型,两边各放了两套*餐具。 他看看餐桌,又看看她,慢慢牵唇笑起来,“太厉害了,都是你自己做的?” “厨师阿姨给了一些指导。” “真厉害。”他走过去,“给我介绍介绍你的菜品?” 夏清晚像主厨一样,一一给他做介绍,然后说,“去洗手,然后来吃饭。” “先给我尝一口。” 夏清晚切了一点鹅肝,喂给他。 他背手站在一旁,微微低头来接,尝到味道之后,低眼夸赞她会做,眼神里满满都是深深沉沉的称赞。 脱掉西装外套,挽袖口,洗了手,他过来吃饭。 “你不知道,中间做毁了好几次,我吃那些都吃饱了。” 她轻轻柔柔地说,又笑眯眯补充道,“但是,我可以再陪你吃一点。” “做毁了怎么还吃?” “只是造型不好看,味道没问题的。” 他切下一块牛排,隔着长桌喂给她。 夏清晚陪他完完整整吃完这顿饭。 他刚一放下筷子,她就站起身,“我来收!” 叶裴修绕过桌子过来把她抱起来,“放着。” 她从他肩上扭过头往餐桌方向看,“你吃的很干净诶。” “那当然,一粒米饭都没剩。” “好捧场哦。” 他笑,“也不看看谁的场子。” 话说到这儿,她才意识到是在往主卧的方向去。 “干嘛呀?” “洗澡睡觉。” 夏清晚想打趣两句的,话还没成形,就打消了念头,只默默地看着他。 淋浴间的水洒下来,淋到脸上,她往后躲了躲,叶裴修低头追着她的唇亲吻。 他的衬衫,也不知道就这样在淋浴间淋湿过几次了。 晚棠纪事 第85节 从淋浴间到床上,在被窝里,他低声说,“好想你。” 三天的短差。 简直度日如年。 “我也想你。” 夏清晚回答说,话音细弱,被颠得支离破碎。 那阵子,正逢国庆前,叶裴修经常出差,下各地分部去考察。 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夏清晚明显比之前要黏人一些,有时候,他在书房加班,她也会钻到他怀里,打字给他看,说,“我就待着,不打扰你。” 和她喝醉时一样,是个柔软的小甜心。 国庆节假期,叶裴修更加忙碌,一场接一场的大会和学习,几乎脱不开身。 夏清晚倒是难得可以放松几天,正巧奶奶来电话说,“曼曼压力太大了,我想带她来上京玩一趟。” 行程很快敲定。 夏清晚开开心心地去机场接她们俩,三个人一起回到大院夏家老宅。 国庆假期,上京游人如织。夏清晚陪着陈语曼跑了几个景点,每天暴走两万步,每晚都累到没力气胡思乱想,有一次,甚至和叶裴修讲着电话的时候就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看到叶裴修发的微信: 「声音开到最大能听到你睡觉的呼吸声,好想你」 她迷蒙着眼睛,回复: 「今晚我回叶园。」 叶裴修直接拨了通电话过来,夏清晚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嗯?” 声音低低哑哑,又娇又软,近乎于呻.吟。 让人能立刻联想到她穿着睡衣睡在被窝里的情态。 这时候,叶裴修正站在会议楼外吸烟处,抽着烟等候开会,他眼睫半垂,不自觉舔了舔唇,“……还没起床?” 她脑袋在枕头上点了点,点完了才意识到叶裴修看不见,就说,“嗯,今天不出门,暴走这么多天,大家都累了。” “晚上去京郊泡温泉吧。” 他说。 正好连续开了几天的会议也要结束了,终于能好好陪一陪对方。 “……好。” - 起床吃早餐之后,夏清晚带着表妹陈语曼做瑜伽。 对着电视里的瑜伽节目,两个人边舒展肢体做动作,边说笑。 奶奶拿着手机走进来,道,“满香楼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有活动,邀请我们过去吃午饭。” “满香楼是吃什么的啊?我查一下。” 陈语曼说着拿手机,打开app搜索。 却没搜出来,以为是输入的字不对,拿给夏清晚看,夏清晚想了想说,“他家好像不对外营业。” “……哦,原来是这样。” 陈语曼想起来,奶奶以前也讲过,姑爷爷以前的职级好像很高,大概是出于人道和关怀,还给姑奶奶保留了一些特有的福利。 中午,夏清晚开车,三个人来到满香楼。 一向高雅安静的餐厅,今天稍显嘈杂,一楼设置了慈善摊位,不少人在边逛边看。 夏清晚一眼看到了被几位太太簇拥着的裴雅娴。 裴雅娴也看到了她,两个人隔着人群遥遥地微微点头致意。 吃饭时候,夏清晚有些心不在焉。 她一颗心突突跳,嫩滑的食物入口,也有种被噎到的感觉。 “我去趟洗手间。” 她站起身说。 吃了饭的缘故,嘴唇上原本的口红被蹭掉了些许,对着镜子看,像是有些残破灰败,她干脆用纸巾把剩余的也全部擦掉。 深吸一口气,走出洗手间。 刚走到拐角,听到一声,“夏小姐。” 她脚步顿住,先摆出笑容才转回脸来,“……裴阿姨,您好。” “倒是巧,”裴雅娴笑吟吟地,“今天有个小姐妹邀请我过来给她捧捧场,这就又遇到你了。” 夏清晚点点头,笑着,“太巧了。” 到这儿,算是寒暄完了,可眼瞧着裴雅娴没有结束对话的意思,静片刻,夏清晚问,“您最近还好吗?” “我挺好的。” 裴雅娴笑说,“你呢?” 她脸上的笑意,是那类高位者要表现平易近人时会露出的笑容,非常标准,眼睛轻轻柔柔注视着,唇角微微上扬,身上自带着的高雅和贵气似一道无形的屏障,以至于即便她言语亲和,与她对话的人也感受到压迫感。 夏清晚抿了抿唇,还没回答,裴雅娴就继续道,“想不想跟我聊聊?” “……您有时间吗?” 裴雅娴抬腕看表,想了想,“待会儿吧,三点钟,咱们在这儿的茶室里见?” “好。” 回到饭桌上,等着奶奶和陈语曼吃完饭,把她们俩人送回家,看时间差不多了,夏清晚又开车回到满香楼。 在茶室里见到裴雅娴。 侍者泡好茶带上门离开,夏清晚就道,“您有话要对我说?” 裴雅娴心道,这小姑娘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听得出人的言外之意。 她也没有绕弯子,低眼掀了掀茶杯盖,待这满室的尘埃静下来,她才轻轻地说,“陈家的事你知道吗?” “什么?” “陈安安家里主动取消了联姻。” 夏清晚一瞬脑子里闪过许多想法,以至于脸色霎时变得灰白。 那女孩子叫陈安安?原来,他们已经推进到这个地步了吗?已经有了婚约?那……在拍卖会上,他还如此维护她?特意叫她过去介绍她是女朋友? 如此拂人家面子,他家里人当然会非常愤怒,怪不得他额头上有伤痕,大约是跟他爷爷起了很大的冲突。 她不知道,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已经紧张严峻到如此地步。 裴雅娴言简意赅给她讲述了陈安安堂弟的事、叶裴修的处理,以及叶裴修和爷爷的口角。 “他们爷孙俩具体聊了什么,没有人知道,”裴雅娴说,“只是,老爷子非常不愉快。” 话语间带着轻轻的叹息,留下一种有压迫感的余韵。 夏清晚不自觉握紧了茶杯,咽了咽喉咙,想说话却说不出,浑身脱力。 过好一会儿,她才整理好思绪,问,“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他的处境怎么样?” 她告诫自己要镇定。 维护她是叶裴修的选择,独自承受也是叶裴修的选择,事情已经发生,她必要先稳住自己。 裴雅娴状似没有听懂,“嗯?你是指什么?” “我是说,”夏清晚声音轻飘,越来越低,“比如说,降职、下放什么的……” 以前,林向榆跟她聊过这些,说这是他们这类人家最惯常用的方式,小错轻则下放,重则降职,再彻底些,便是被送出国,一旦被送出国,就等同于被废掉了。 话说到这儿,她突然联想到最近叶裴修总是出差,难道这已经是一个信号? 裴雅娴却笑起来,似是听了个笑话。 “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些?”她说,“下放嘛,倒是常事,他还年轻,免不了的。” “但是,他不会有事的。老爷子栽培了他那么多年,不可能放弃他。”略停顿了一下,“……即使他甘愿放弃这条路,家里人也不会允许的。他没有别的选择。” 夏清晚低着眼睛没说话。 她早就知道的,不是么。 所以一开始避着他躲着他,恨不得时时划清界限。 只不过是难抵情长,非要走上这一遭,又总是沉迷贪恋,舍不得离开,非要到现在这个地步,让人把遮羞布撕下来。 难堪让她更加要维持体面,控制着呼吸的节奏,吸了一口气。 裴雅娴约她谈话,当然不只是为了好心告诉她叶裴修的处境,那样居高临下的眼神,那样看似温和实则充满压迫感的话语,都只是为了让她休兵罢战,让她退回到她原本的位置去。 “其实……”她平静地说,“我一早就知道的,我们,我和叶先生,”话说到这儿,极力克制了一下,微微哽住,才继续道,“……没有未来,我也从没想过以后能和他有什么结果。” “我也答应过我奶奶,只是谈一段有时效的恋爱,”无知无觉,眼眶发胀,“这样也不可以吗?” “你还小,还没毕业,但是,裴修不小了,今年过了生日就28岁了。” 裴雅娴道,“他愿意陪你玩这样过家家的游戏,可是,时局不等人啊。” 在她这样的话语里,夏清晚终于明白自己这段时间的紧迫感从何而来了:本来,她自觉自己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总有一天要分手,她不可能长久地拥有他。可是,这阵子,自拍卖会那一横遭之后,一连串的动荡和打击,她被催逼着,像装在卡车水箱里的鱼,视野昏茫路途颠簸,被运送向砧板。 “所以,”夏清晚看向她的眼睛,“您是想说?” 裴雅娴淡淡地说,甚至笑了笑,“……你给我个大概的时间吧,需要多久?半个月?一个月?” “倒是不着急,你慢慢处理就行。” 弄得急了,反而会让叶裴修起疑。 夏清晚站起身。 也不知是不是坐了太久,猛然起身有点头晕,她身子摇晃了一下。 晚棠纪事 第86节 也好。 总归是没有结果,只不过是提前了些时日。 她张张唇,努力镇定了一下,侧过身的时候才静静地说,“我想陪他过完28岁生日。” 从满香楼走出来,坐到车里。 这是家里的车,以前喜奶奶腿脚灵便时,经常开着这辆车去买菜,是而,音响里下载了些很老很老的歌。 夏清晚随手扭开音响按钮。 音乐声响起。 「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 在太空中两人住 活到一千岁都一般心醉」 她系上安全带。 「我与你永共聚分分钟需要你」 她终于忍不住大哭出声。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啊啊啊我又来晚了,我有罪,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注:末尾歌词来自《分分钟需要你》。 第57章 叶裴修开完下午最后一场会,到大院夏家老宅接夏清晚。 那时候,奶奶正和陈语曼在下棋,夏清晚接到叶裴修的电话之后,跟她俩人说了一声,上楼换衣服。 换好衣服下楼,陈语曼开玩笑说,“见男朋友呀?” 听到这话,奶奶抬头看了夏清晚一眼,夏清晚微微笑了笑,“我明天早上直接去学校,中午回来送你们去机场。” “有什么事随时打电话回来。” 奶奶说。 “好的,那我去了。” 来到院门口,叶裴修正扶着驾驶座车门打电话,看到她,就绕过车头给她拉开副驾驶车门。 她坐进去系好安全带,等叶裴修在车外打完电话进来,启动前,先扣住她后脑勺压过来亲她。 动作自然而亲密,是以往无数次,他与她开车出门会有的场景。 驶上主路之后,叶裴修想起什么,问,“中午在满香楼吃的饭?” “嗯。” “有没有碰见我妈?” “……碰到了。”这时候撒谎显然不是好的选择,“打了个招呼。” 叶裴修笑看她,“聊什么了?” “没聊什么,人很多,就简单打了个招呼。” 叶裴修看她一眼,抬手抚了抚她的头,“真乖。” 聊了几句她这几天的行程,她就道,“我困了,先睡会儿。” “睡吧。” 叶裴修开车开到郊区温泉别墅。 车子停到停车场,她正好醒了。手牵手去别墅,先各自冲了个澡。 别墅是隐私性极强的独栋式,四周被密林环绕,楼侧延伸出游廊,游廊尽头是露天的私汤。 夏清晚换上泳衣,把头发挽起来,沿着游廊走出来,就看到叶裴修已经泡在里面了。 手臂张开搭着池沿,扭头看她。 她穿着一套肉粉色的连体泳衣,款式偏保守,但她修长纤细,皮肤饱满嫩滑,依然有极强的视觉冲击。 “你从哪儿下去的?” 她走到池边他上面,烟雾缭绕中,没看到下去的阶梯。 叶裴修长臂往后一捞,抱着她的大腿把她抱下来。 溅起一片白花花的水花。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扭头往水面上看,“怎么感觉有一点幽香?” 像西府海棠。 清幽淡雅。 叶裴修略抬一抬下巴示意,她循着望过去,隔着薄雾,池边真有一株西府海棠,满枝满头,粉白色小花开了一树。 衬着后头密林里浓凉的夜色,显得梦幻缥缈,像画里的虚影。 她深感惊奇,“秋天了,怎么还开着?” “我让人弄的。” 这儿地气热,花期比市区更长些,但培育起来也颇费一番功夫。 “你要把它搞糊涂了,”夏清晚笑说,“它以为现在还是春天呢。” 还那么努力地开了满树。 叶裴修笑,“好看吗?” 她点点头。 “要不要摘一些下来,放在温泉里?” 他问。 “还是不要了。” 她说,“就让它开着吧。”她有点恋恋不舍,一直扭头望那花树。 池水一圈一圈漾开,打在池壁,在他与她胸口之下推来送往。 叶裴修一寸不错看着她,看她湿漉漉的侧脸,眼睛晶莹透亮,泛着淡淡的冷感。 他伸臂捞过她的腰,她头还没扭回来,身体已经自发自动地,配合着往他怀里去,探手扶住他的肩,被池水送着,整个人撞到他怀里他胸口。 叶裴修低头寻她的唇,手往下摁住她的腰,吻得深入。 她已经能感受到,底下被磨蹭着。 浑身卸了劲儿一般软下来。 他这时候低声问,“哪里酸?” 夏清晚反应了一会儿,他是在问她这几天一通暴走,哪里酸痛。 “……小腿。” 叶裴修掌心托起她腿弯,顺着膝盖下滑,握住她的小腿,微施力一点一点揉捏。 她轻轻嘶了一声。 他立刻稍稍停下手,“怎么?重了?” 她摇摇头,“……是舒服。” 叶裴修就继续。 充分揉捏按摩过这条小腿,又换另一边。 “你不要按了,”她轻轻推拒着说,“待会儿不还有按摩吗?” “没有我按的好。” 这话一下逗笑了夏清晚。 她噗嗤笑出来,“好厉害哦叶裴修。” “难道不是?”叶裴修低眼浅浅笑着,吻她的唇,“谁有我了解你?” “你最了解我啦。” 话音没落,她那两条被充分按摩过的小腿,就被架开搭在了他的腰上。 她声音一下滞住,小声抗议说,“……这里不行吧。” “不进去。” 他低低地回答。 手指揉过,它也充分地磨过。 叶裴修吻着她颈侧,她仰头,呼吸到露天夜间清凉的空气,泡在池水中的身体却是发热发胀的。 迷蒙的视野里,是温泉池水之上的薄雾。 也许是被池水泡久了,她浑身发热,晕出一种淡淡的粉,整个人像瑶池阆苑里颤巍巍的一朵粉白小花。 泡了二十分钟,他就抱她去了卧室。 末了,工作人员来敲门,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按摩。已经超出了原本预定的时间。 过半个小时,叶裴修去开门,道,“让她睡会儿,再过二十分钟。” 连轴转了一个星期,刚泡过温泉,他精神倒是很好。 等待夏清晚睡醒的时间,他在廊下太师椅上坐着抽烟。 空气清凉,满目是密林的清幽松翠,有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 晚棠纪事 第87节 正好裴雅娴打电话过来,跟他聊最近裴家的事。 聊了十分钟,挂电话前,叶裴修问,“今儿您在满香楼跟清晚说了什么?” 也许问不出所以然,但是不问他心里不踏实。 “……嗯?”裴雅娴仿似有点迷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问,“没说什么。” 她料想着夏清晚什么也不会对叶裴修讲,叶裴修得不到信息,来诈她的话了。 她解释道,“人很多,就简单打了个招呼。” 说辞一模一样。 叶裴修心里倏然静了一瞬。 “嗯。” 他无波无澜,甚至又聊了两句别的话题,才挂断电话。 - 夏清晚迷蒙蒙醒来,不知是日是夜,昏朦中,看到窗边单人沙发上坐着的叶裴修。 白衬衫黑色西裤,叠腿而坐,看向她的目光是温和的,但整个人带着沉沉的威压感。 她一下完全清醒过来,撑起上半身,问,“几点了?” “十点。” 她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是那样的表情,让人感到害怕。 好在,是他先开了口。 “清晚,有没有话要对我说?” “……怎么这么问?” “你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知道了。 夏清晚心里浮现这清晰的判断,紧跟着,是一阵委屈的酸涩。 即使没有他母亲来告知,她也知道,他在叶家承受了巨大的压力。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一想到他要用什么样的代价来维持和她的关系,她就感到痛苦。 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躺在他身边,让他赔掉未来为她冲锋陷阵? 可是,她的不坦诚,会让他感觉生气失望,也是理所应当。 她能够理解。 夏清晚整理好睡衣,下床穿上拖鞋。 “我是有事瞒着你。” 她站在床尾,低着眼睛说。 叶裴修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起身,打开窗缝,点了支烟。 沉默良久。 他坐回沙发上,道,“因为你的推荐,我看了两遍《红楼梦》,探春讲过的一番话,你还记不记得?” “一个大族之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必要从家里自杀自灭,才能一败涂地。” 他说,“叶园是我们两个人的家。” “外头的事,该我的,我去处理,该你的,你去解决,就像我爷爷,你奶奶,”他看着她说,“只要我们两个人,遇事不先抛弃对方,这个家,不会支离破碎。” 他说,“清晚,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她当然对他有信心。 可是…… 她披上毯子,抬头看他,“叶先生,即使你母亲不跟我说那些话,我们也总归是要分手的。” 叶先生。 她好像很喜欢从称呼上拉开距离。 叶裴修没有说话。 “我不知道我奶奶曾经跟你说过什么,”她坦诚道,“但是,我跟她谈过,最后结论是我有两年的时间。” “本来算的是我们在一起两年,这样,到时候我快要毕业,你也不到30岁,彼此不耽误。”夏清晚停顿了一下,“……现在看来,勉勉强强,算是我们认识两年。” “也差不多了。” 叶裴修只感觉荒唐。 刚做完爱不到半个小时,他们现在在这里,在床边,认认真真地谈分手。 方才,在温泉池水里,赤.裸肌肤相贴的触感,那样销魂蚀骨的感觉还清晰地留在他身上。 “‘总归要分手’的原因是什么?” 他平静地问。 “我给你推荐过《红楼梦》,所以你看了,但是有另一本书,我也很喜欢,看了更多遍,那本书是《夜航西飞》,里面有一句话,是我一直想要实践的,‘生活在一个没有围墙的世界中’。” “我还没有从学业的围墙中走出来,就已经感受到了你们家的围墙。” “叶家不欢迎我,我也无意走进那样一个围墙之中。” 他早就知道她有傲气。 不管他母亲跟她说了什么,那一定让她非常难堪。 这是她的自尊心。 这时候问她,“是不是赌气的话?”只会让她更加难堪。 叶裴修都明白,所以什么也没问。 沉默片刻,他问,“你想什么时候分手?” “就现在吧。” 她说。 “行。” 他无波无澜地说。 她立刻摘下身上披的毯子,走去衣帽间换衣服。 秋渐渐地深了,夜里郊区凉,她穿上长裙,穿上风衣,正要套围巾的时候,一扭头,看到叶裴修出现在衣帽间门口。 她的泪水已经流了满脸。 叶裴修走过来,她转头要避开,他已经轻轻扣住她后脑勺,看着她的眼睛,说,“今天是不是已经哭过一次了?” “是觉得很丢脸。” 被他的母亲找上门要求分手,她一个20岁的小姑娘,怎会不觉得狼狈难堪?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他被金尊玉贵的枷锁架在上面,下不来,他身边所有以前栽培他、以后仰仗他的人,都会觉得她是障碍。 这当然是他的错。 “我把你架在这里,让你进退两难,让你深受折磨,我都知道了。” 他的家庭、她的家庭,都在撕扯她。 “不哭了。”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现在就要走吗?” “嗯。” “我送你。” - 回市区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一路开到大院夏家老宅门口,双双下了车。 夏清晚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 只是这时,她脑子里一片昏朦,近乎于灰白的空白,完全找不出合适的词语。 叶裴修站在她对面,两个人站在车头前的两束车灯里,像是被刺穿。 她正想开口,叶裴修就道,“旁的不必说了。”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会不会拉黑我?” 她摇摇头。 “好,”他说,“回去吧。” 叶裴修感觉,自己在面对一个受了伤的小狮子,他谨慎地,妥帖地,维持着目前相安无事的局面。 他并没有分手的实感。 他只是觉得她被拍卖会、他母亲,这一连串的打击惹得起了应激反应。 他应该要处理完西山老宅的事,再把她哄回来。 叶裴修如是想着,站在车前头的灯光里,看着她走进夏家老宅的大门。 - 奶奶和陈语曼都已经睡了。 夏清晚径直回到自己房间,洗第二次澡,关灯躺到床上。 脑海里白茫茫一片。 晚棠纪事 第88节 她没想到分手如此轻松。 也许,她所有崩溃的情绪已经在下午,见到叶裴修的母亲时宣泄完了,所以此时此刻,心里只有空白。 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 抱着小黄狗玩偶躺在被窝里,渐渐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临近清醒之前,似醒非醒时,她惯性地以为自己还躺在叶裴修的怀里,甚至能够闻到他的香味,感受到他的温度。 睁开眼睛,缓慢地,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昨天发生了什么,才终于有了实感—— 她已经生活在没有叶裴修的崭新的空气里。 ----------------------- 作者有话说:这章给大家发红包。其实我感觉,接下来应该不太虐…… 第58章 起床吃完早饭,夏清晚走到玄关换鞋。 奶奶从餐厅跟过来说,“中午不用回来送我们,我打个车就行。” “我回来,”夏清晚手扶着墙,低头穿鞋,“正好有话跟您说。” 夏惠卿本来已经转身要走,听到这话又扭回身来看她,“……什么事?” “中午再说吧。” 她换好鞋,站直身体,“我先走了。” 走出门,迎面一阵猝不及防的寒风。 国庆之后,气温骤降。 该把风衣换成大衣了。 夏清晚拢了拢领口,心里这样想。 车上翻一翻课表。 这阵子晚课很多,周六也有一整天课,课表满满当当,只是看一看,也有一种微带疲意的充实满足。 这样就好。 她无意识地深缓了一口气。 - 中午急匆匆在教学楼下骑了辆车往校门口赶,途中碰到裴美珠,都只来得及挥了挥手。 在校门口打车赶回大院,奶奶和陈语曼已经拉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候着了。 夏清晚把车开出来,帮忙放上行李箱。 去机场的路上,陈语曼说,“表姐,你们家的适老化设计是找谁做的?他们接不接绍平的单子啊?” “……好像是不接。” 奶奶看了她一眼,又回头往后座看,“曼曼问这个干什么?” “我感觉我奶奶也很需要诶,想跟我爸说说,看他能不能找人给我奶奶也装一下。” 夏惠卿道,“你别操心了,改天我跟你爸商量商量吧。” “好。” 办理了值机手续,过安检之前,趁着陈语曼去卫生间的功夫,奶奶低头翻着包,问,“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跟叶先生分手了。” 夏清晚一口气说出来,平铺直叙。 夏惠卿顿了一下,抬头看她,“……不是说两年吗?怎么,闹矛盾吵架了?” “不是,”夏清晚望着别处,“他妈妈找我了,说他在叶家的处境不是很好。” “……他家里催他结婚?” 奶奶合理猜测。 夏清晚动了动喉咙,发觉自己的“嗯”字没有发出声音来,就点了点头。 静片刻,夏惠卿道,“也好,长痛不如短痛,早点了结也好。” “我也这样想。” 眼瞧着陈语曼从洗手间的方向走过来,夏惠卿说,“你自己在老宅住着能行吗?需不需要我和你喜奶奶搬回上京来?” “不用,反正再过两个月就放寒假了,到时候我去绍平。” “好,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以前,奶奶只是管教她的学习吃穿待人接物,感情方面的关爱基本等同于没有,喜奶奶开玩笑提到结婚,夏惠卿也只说“不结婚也没什么不好。” 眼下,许是因为眼瞧着她经历这一遭,夏惠卿对她的关心反而比以前多了些。 回到绍平之后,夏惠卿基本上每周给夏清晚打一次电话。 电话里,听着她声音和状态无比正常,夏惠卿才渐渐放了心。 - 整个十月份,夏清晚都为古代文学的项目忙碌着。 出了陈安安的堂弟那档子事之后,项目正式启动时,导师组特意办了个小小的选拔测试,夏清晚顺利通过测试,成为了总负责人。 课后,她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项目办公室。 期间,裴美珠来找过她一次。 那时候,夏清晚正在项目办公室埋头查阅资料。 “清晚姐姐。” 她抬起头,“美珠,你怎么有空来了?” 裴美珠笑嘻嘻闪身进来,撑着她的办公桌道,“我来约你吃饭呀,好久没见你了。” “今晚恐怕不行哦,我要熬夜。” 夏清晚看了看时间,“我得忙到十一点了。” “你忙你的,”裴美珠一点儿不拘着,直接在办公室沙发上坐下来,“待会儿王敬梓过来接我吃饭,吃完饭我再来找你去吃宵夜。” “好。” 过了没多大会儿,裴美珠喜滋滋接了个电话,欢天喜地地站起来,“我去吃饭了哦。” “去吧。” 眼瞧着裴美珠小跑奔出办公室,夏清晚也不由微微笑起来。 真好。 她由衷地觉得。 因为临时有个报告要交,夏清晚在办公室忙到了十一点半,最终,是被教学楼的保安给劝了出来。 裴美珠说还要十分钟才能到,她索性站在楼前路灯下等待。 看了一天古文,为换换脑子,她戴上耳机听英语听力。 过十五分钟,裴美珠姗姗来迟。 一辆宾利徐徐停稳在路边,王敬梓和裴美珠一起下了车。 夏清晚摘下耳机,跟他们打招呼。 “夏小姐,”王敬梓说,“正好碰到您,您还记得吗?您有副耳环落在车上了。” 他详细解释了一番,“迈巴赫后座,月牙形的耳环。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来。” “哦,”夏清晚脑海里浮现那副耳环的样子,“不用了,那本来也是叶先生送的,还放回叶园衣帽间的抽屉里就好了。” 分手分得仓促,她所有的衣服首饰都留在叶园,但那些衣饰大部分都是叶裴修为她购置的,个个价值不菲,她当然不好带走。就此,也算是*恰到好处。 裴美珠假装很忙,低着头打字,仿似完全没听他们说话。 王敬梓顿住片刻,“……好。”又道,“哦对了,您还有些书在叶园。” 书,确实该拿回来。 她还没说话,王敬梓就道,“叶总不喜欢别人进他的书房,我不好代劳。” “……好,”夏清晚很快拿了主意,“等哪天他不在家,您告诉我一声,我去拿。” “可以。” 这一趟,王敬梓是带着任务来的。 回到叶园就一字不落转述给叶裴修。 叶裴修在书房沙发上抽着烟,听了之后,淡淡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他知道她,不止是有傲气,更是有规划。 因为幼年寄人篱下,所以早早地就立下志向,要好好学习,考研考博,搞学问,靠着自己的能力用自己的双手建立起一个小家庭。 一个自小看人脸色长大的女孩子,当然非常有“自知之明”,知道与他差距太大,也从无意“攀附”,所以一开始那样地拒绝他回避他。 即便是在一起时,她也早做好了准备要离开。 只不过,他母亲裴雅娴的造访让这一切来得猝不及防。 距离分手已经快一个月了,到眼下这个时候,经过了那么多次的思考,叶裴修才终于有了一点已经失去她的实感。 - 十一月初,古代文学项目圆满结束。 裴美珠约夏清晚去庆祝一番。 晚棠纪事 第89节 两人来到酒吧,各点了一杯饮料,裴美珠熟门熟路去舞池,留夏清晚一个人在卡座里。 光线乱闪,极度嘈杂。 然而,在那杂乱之下,似有静静流淌的河流。夏清晚拿着杯子,置身事外地望着吧台边、舞池里,神色各异的人群。 很有一种轻狂的浮华之感。 人人都像是铆足了劲儿及时行乐,只知今朝不管明日。 虽然轻浮,但也自有一种心无挂碍的愉快。 酒吧里这样的气氛让她想起叶裴修,想起他拿着烟,懒洋洋地轻笑说,“拿你打发人,谁还能不识趣?” 那样骄奢乖张,脱略轻佻的模样,让她不由联想起《红楼梦》三十一回,宝玉哄着晴雯撕扇子,道说:你要是喜听那一声响,故意碎了也使得。 到这儿,她才陡然醒悟,自最初的时候,她就把她自己代入了晴雯。 可事实上,她不是晴雯,叶裴修也不是宝玉。 - 28岁生日这天,叶裴修替母亲裴雅娴去了趟上海裴家。 裴家家主是他的舅舅。 近期,他和叶家本家关系紧张一事,裴家也有所耳闻,这一趟,除了谈双方的公务之外,也谈了私事。 主要关于裴美珠。 舅舅讲说,“我打算让美珠转学回来。上京的佣人回消息说,有个男人最近总是出入美珠的别墅。” 叶裴修早就知道这事儿。 裴美珠和王敬梓,一个是表妹一个是多年下属,他如此了解,自然早就发现了端倪。 只不过,由己度人,他没有对任何人讲。 现下听了这话,叶裴修沉默了片刻,道,“这事儿我去办吧。” 如果舅舅出手,把裴美珠弄回上海来,她不知会怎样要死要活地闹。 王敬梓跟了他那么多年,也该下去历练历练了。 - 第二天回到上京,叶裴修就签署了王敬梓的调令。 王敬梓离开上京时,裴美珠正在酒吧舞池里蹦得起劲,一无所知。 叶裴修打她的电话无人接听,翻到她朋友圈才知她在酒吧。 他开车过去找她。 却在酒吧外的街上看到了夏清晚。 她在里头待得太闷,出来透透气。 十一月份,街边银杏树全都黄了,落了一地的黄叶,随着夜风微微打着旋儿飞舞。 路灯落下澄黄温暖的光线,慷慨地笼罩着她,她双手插着风衣口袋,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长发松松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在颊边翻飞。 他知道,她在刚刚结束的项目里表现很好,得了表扬拿了奖项,此番,大约是裴美珠拉着她来庆祝了。 她有一种清幽坚韧的意蕴,即便没有他,她也能过得很好,就像她曾经想要的那样。 由是,有那么一瞬间,叶裴修觉得,不如就放手吧。 这样的念头,被满腔涌动的汹涌爱欲和占有欲包裹着,像蚌肉里的沙砾,硌得人疼。 ----------------------- 作者有话说:真的很抱歉,暂时定不下来更新的时间(刚体检完要整理下自己的身体,最近老是跑医院,拔牙种牙,手背上长了个腱鞘囊肿,暂时不用做手术,但是偶尔会疼)。这周榜单有两万一,所以平均下来至少每天要更三千,我尽量多写多更。谢谢大家的包容! 第59章 夏清晚抬头望天,视线掠过,看到了街边的叶裴修。 一身西装,玉树临于秋风。 他像是没看到她,正从车尾走向酒吧门口。 裴美珠从酒吧走出来,迎向他,仰着头跟他说话。 隔着点距离,夏清晚没听清他们对话的内容。 她刚低下头,打算看看时间,这时候裴美珠遥遥喊了她一声,“清晚姐姐。” 她抬起头,那边两个人都看着她。 浓重夜色中,叶裴修的眼神一寸不错。 “快过来。” 裴美珠喊说。 她笑笑地走向他们,道,“要回去了吗?” “我要去叶园,”裴美珠说,“先顺路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散散步,待会儿打个车就好了。” 她这样说,裴美珠却看向叶裴修。好似要看他同不同意这样的安排。 叶裴修一直看着她,这时候道,“不是要去叶园拿书吗?” 早晚要去拿,现下有裴美珠在场,倒也少些尴尬,思及此,夏清晚说,“……好。” - 夏清晚坐到了后座。 裴美珠看看两个人的脸色,末了,也跟着坐到了后座。 叶裴修全程没有说话。 到了叶园,他率先下车往主屋走。 裴美珠挽着夏清晚的胳膊走在后头,凑到她耳边小声说,“我表哥在装淡定。” 这话让夏清晚笑了出来。 他这样的男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惯常游刃有余,哪里会需要“装”淡定? 夏清晚猜的没有错,叶裴修果然像招待表妹的朋友一样彬彬有礼。 没有丝毫异常。 引着她们来到书房,叶裴修让佣人拿了搬家用的纸箱子来,放在书桌上,“你自己找吧。” 夏清晚留在这里的书很多,顺着书架一格一格地找,取出来放到箱子里,末了,在书桌上看到那本厚厚的苏轼词集。 一只手拿起有些费力,两只手捧着,放到箱子里。 她在这边厢忙碌的时候,叶裴修就坐在沙发上抽烟。 裴美珠趴在另一张沙发上,越过两张沙发的空隙和他说话,叽叽喳喳,一会儿跟他抱怨王敬梓,一会儿又讲起学校的课业太繁重。 他始终低着眼一言不发。 气氛甚至称得上祥和。 夏清晚有点恍惚。 一个月前,没想到分手是那样轻松,一个月后,没想到还能如此自在地来叶园收拾她的书。 也罢。 她与他,彼此不算辜负。 做尽俗事,乐尽天真,不枉梦里贪欢一场。 叶裴修给了她他这样的男人能给的一切。 宠爱、偏爱、疼惜、钱财、地位、承诺。 彼此相安无事,再见面,也合该如此祥和。 “我收好了。” 她抬头说。 叶裴修定定看了她几秒钟,起身摁熄烟,“衣帽间还有你的首饰。” 来都来了,她只能跟过去。 裴美珠下意识也起身跟着走了几步,走到走廊拐角,这才反应过来,索性直接拐了个弯,去向客厅的方向。 来到衣帽间,拉开抽屉看到自己的内衣,夏清晚心想,既然来了,索性把所有的内衣都拿走吧。 内衣留在这里,也是不像话。 她收拾的时候,叶裴修就在旁边脱外套,解领带。 乍一看,那场景非常松弛写意,好似他们没有分手,只是一起从外面吃了饭回来,各换各的衣服。 叶裴修站在首饰盘前解腕表,没看她,稀松平常地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过好一会儿才说,“……挺好的。” “项目结束了?” “……嗯。” “拿了奖?” 他连这些细节都知道吗? 夏清晚不由抬头看他,视线一对上,他漆黑深沉眼眸里那熟悉的专注和深情,几乎能把人击溃。 她忍着眼眶的酸胀,低着眼点点头。 晚棠纪事 第90节 “表现这么好,有没有庆祝一下?” 语气低而温和,像极了一个关心她的长辈。 她想说有,但喉咙动了动,完全发不出声音,只得又点点头,扭回头继续收拾,假咳一下,才道,“刚刚在酒吧,美珠帮我庆祝了。” “那就好。” 叶裴修把腕表往首饰盘里一扔,当啷一声闷响,他摸着手腕,转身离开。 裴美珠正从客厅方向往这里探头探脑,看到叶裴修出来,惊讶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还以为他们会在衣帽间亲热一番然后和好呢。 叶裴修问,“你们吃晚饭了吗?” “……在酒吧随便吃了一点,”裴美珠有点云里雾里,“问这个干什么啊?” 叶裴修按铃叫了佣人来,吩咐准备点简单清淡的餐食。 佣人领命而去,他又对裴美珠说,“待会儿你陪她吃点饭。” 裴美珠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样简单。 她的清晚姐姐,跟她的表哥好像是真的分手了。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来看书,她想追问,但他表情淡漠,垂眼看书,丝毫没有理会人的意思,她欲言又止,斟酌半晌,才期期艾艾蹭过来,小声问,“表哥,你们真的分手了吗?” “我感觉清晚姐姐还是喜欢你的,把她追回来呗?” 叶裴修翻了一页书,没理会。 裴美珠又低头凑近了看他的书封,“看的什么书啊?” 封面上四个烫金的字:夜航西飞。 这时候佣人推了餐车过来,夏清晚也走出来说收拾好了。 “清晚姐姐,陪我吃点饭再走。” 裴美珠拉着她在餐厅坐下,两个人相对而坐,埋头吃饭。 司机老柯帮忙把两个大纸箱搬到车上。 两个女孩吃完饭,叶裴修送她们出来,让老柯送夏清晚回去。 夏清晚坐到迈巴赫后座,降下车窗,微笑说,“拜拜。” 裴美珠跟她挥手,叶裴修温和而有分寸,“回去早点休息,尽量不要熬夜,按时吃饭。” 她点点头。 迈巴赫驶离停车场,沿着车道驶出高高的大红门。 她心里唯有平静。 - 裴美珠留在叶园。 她嘟嘟囔囔说,“你到底给王敬梓派了什么工作啊?这么晚了他还没忙完?” 这个人,怎么从下午开始就不回消息了呢? “我今天找你,为的就是这件事,”叶裴修说,“王敬梓已经不在上京了。” “……什么意思?” 兄妹俩在书房,叶裴修坐在沙发上抽烟,裴美珠坐在书桌上,听到他的话,表情愣住。 “你家里人知道了,我把他调走了。” 叶裴修言简意赅。 意料之中,裴美珠开始发疯。 先是打电话给叔叔,鬼哭狼嚎控诉,被隔着电话训斥了一通,然后给王敬梓发了无数条语音,骂他不是人,胆小无能,没担当。 骂完所有相关的人,她又扑过来要跟叶裴修算账。 哭喊着,“你有把我当妹妹吗?有你这么当哥哥的吗?你权势大,你们叶家手眼通天,我是害怕你,可我是你亲表妹啊,你怎么能一直对我这么不近人情?” 叶裴修把烟拿远了些,捏住她后脖子把她拉开,平静地,“美珠,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 “还有你决定不了的事?” 裴美珠泪水糊了满脸,哭着喊道。 叶裴修静静地看她,“……当然有。” 方才大闹了一番,在电话里歇斯底里大喊,这会儿裴美珠已经有点脱力了,闭着眼睛趴到他肩上呜呜哽咽。 叶裴修拍了拍她的头。 “如果我不把他调走,你就要被抓回上海,接着送出国,舅舅派几个陪读跟着你,你在国外就跟坐牢一样,你想事情发展成这样吗?” 她摇摇头。 “别哭了。”叶裴修拍拍她,“去洗把脸,冷静一下。” 裴美珠听话地去了,走的时候还一哽一哽地直抽抽。 叶裴修把烟抽完,起身走出书房,来到落地窗外池塘边。 路上顺手拿过鱼食盒,站在池塘边喂鱼。 池塘里的锦鲤个个圆滚肥大,金光粼粼,像夕阳照在上头。 她说过,锦鲤细细的一尾在水里徜徉游曳,反而比肚大腰肥的更好看。 裴美珠洗完脸甚至补了个妆。 满屋子里寻不到表哥,她探头探脑来到客厅,隔着落地窗,看到表哥正坐在池塘边交椅上,手搭着扶手,指间夹着烟。 那幅剪影,比夜色更深沉遥远。 她走出来,从茶几上白色烟盒里抽出支烟,用打火机点上了,坐在池塘边台阶上半抽不抽。 沉默良久,只有深秋寒凉的夜无声流淌。 裴美珠问,“他走之前,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 裴美珠冷笑一声,“也是,你们是同龄人,对你们这个年纪来说,分手应该是家常便饭了吧。” 说着说着,她又有点想哭。 叶裴修在交椅上坐着,一言不发。 她不由从台阶上扭回头,愤愤地看他,“你亲手把我们拆散,就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真这么喜欢他?” “喜欢,喜欢得要死。” “美珠,”叶裴修淡淡地开口,“如果他对你有心,他会自己挣到前程来找你,如果他连这个勇气这份心意都没有,那么,别说你爸妈,我都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他跟我之间,差的是一个前程吗?” 裴美珠气势汹汹地起了个头,话音却越往后越低,“……你明明知道,我爸妈我叔叔,是不可能同意的,我就想要现在,只是要现在,你却……” “只要你想,只要他愿意努力,你们未来是有可能的。” 裴美珠要继承的份额是固定的,只要舅舅认为她的婚姻是一笔划算的交易,那就有可谈判的空间,毕竟,涉及的都只是商业利益上的角力。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根本算不上是问题。 裴美珠还想反驳什么,扭头看到他,看到沉沉夜色下他如玉的脸,高高在上却只有一片清寂。 她突然明白了,表哥为什么会同清晚姐姐分手。 他姓叶,她姓裴,他们俩的境况完全不一样。 只要他活着,他的命运就无法自主。 从他出生那一刻,从他被选中栽培那一刻开始,他的未来就不再是他的私事。 是站队表态,是势力拉拢,是家族命运的重要一环。 生在局中,他不可能独善其身。 - 夏清晚的大三上学期特别充实,期末考试结束,她还在图书馆写完了一份课题组的学期报告,教授的批复下来之后,才回大院夏家老宅。 回到家第一件事是制定寒假的学习计划,然后慢悠悠收拾行李。 时间一下子慢了下来。 夏明州来了一趟,邀请她一起过年。 “今年我去我妈家,”夏明州道,“你要不要一起?” “我要回绍平。” “也好。” 夏明州点点头,“年后我也回去一趟,看一看奶奶。” 夏清晚从厨房端了两杯奶茶出来,“尝尝看,我刚学的。” “你自己做的?” “嗯。” 准确来说,是叶裴修跟叶园的厨师学的,她在旁边打下手,跟着偷师了几招。 夏明州尝了一口,“好喝。” 十月初搬回夏家老宅之后,这几个月她一个人住在这儿,总觉这栋宅子很大很空。 平日里总是很安静,深夜尤甚。 冬日午后的阳光斜刺进来,空气里有灰尘在飞舞。 夏明州摸着杯壁瞧了她半晌,终于问出口,“……你跟叶先生,真的分手了?” 晚棠纪事 第91节 圈子里闹得沸沸扬扬。 旁人都是看热闹,只有乔映雪,情真意切地幸灾乐祸开香槟庆祝。 一开始,夏明州还不太信,他不了解叶先生,他的想法他自然无从判断,可看当初那个架势,在他的角度,最起码夏清晚是动了真感情的。 他这个妹妹,一向乖巧,门第差距流言蜚语全然不顾了,豁出去跟叶先生在一起,怎会这样草草收场? “早分啦。” 三个多月了。 三个月零十五天。 “怎么?”夏明州笑说,“是不是跟他在一起了才发现,他这个人不怎么样?” 那样的公子哥,城府深,有傲气,日常生活里怕是很难相处。 “他很好。” “得了吧,人以类聚,他跟盛骏驰是发小,还能是什么好鸟?” 夏清晚觉得好笑,“盛骏驰才是你攻击的重点吧?何必拐弯抹角。” “他活该。” 这样恨恨的一句之后,紧跟着是,“……向榆回国了吗?” “好像是明天回,但是待不了几天。” “……这样。” 这个话题之后,两个人又陷入沉寂。好似夏明州来这一趟,只为问这一句话。 沉默了没多大会儿,他就起身告辞,“明天的飞机?几点啊?我来送你。” “不用,我打车就行。” - 到绍平,第二天就是她的生日。 奶奶和喜奶奶请在她一家淮扬菜餐馆吃饭。 到了包厢才知道,梁奶奶也在。 “好久不见了,清晚。” 梁心吾笑眯眯地说,“快坐快坐。” 梁心吾也在绍平养老,“该我先去拜访您的。” 夏清晚说。 “哪里的话,咱们是一家人,没必要这样讲客套。” 以前,夏惠卿没有给她过过生日,今天却是一套流程来了个齐全。 先吃饭,再上蛋糕,然后许愿吹蜡烛。 “该拆礼物啦。” 奶奶给她送了一套书,喜奶奶送的是亲手烤制的芝士饼干,梁奶奶则卖了个关子,“猜猜我的礼物是什么?” 夏清晚笑着,“难道是衣服?” “猜对啦。” 梁心吾笑说,“找裁缝给你定制了一件小礼服,正式场合可以穿。” 说着,拿出一个蝴蝶结系着的纸盒子,底下还垫着另一个更大更宽的礼盒。 “……两份么?” 夏清晚疑惑。 夏惠卿也问,“你备了两份?” 梁心吾只是笑,并不回答,“都拆开看看。” 下面那个大礼盒中,整整齐齐放着一个包一副耳环,另有一本书。 《夜航西飞》。 她突然想起来,她把自己的这本书落在了叶裴修的家里,当时在书房没找到,也不想再麻烦他,索性就没再找了。 礼盒中这一本,看得出来是新的,只不过拆了塑封。 包厢里四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心照不宣。 这份礼物的主人。 夏清晚把礼盒盖子合上,笑说,“谢谢梁奶奶。” “21岁生日,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梁心吾道,“咱们今天得好好庆祝一下。” 喜奶奶听出言外之意,惊喜地问,“还有项目?” 梁心吾抬腕看表,“哎呀,得出发了。” 一行人乘车来到湖区。 四个人分坐两条船,梁心吾和夏清晚一条船,夏惠卿和喜奶奶乘另一艘。 小船悠悠然驶向湖心。 景点常见的敞篷小游船,梁心吾招呼夏清晚躺下来。 轻微的摇颤中,倒真有一种夜航的感觉。 “别睡着了吧?” 梁奶奶开玩笑说。 夏清晚笑笑地睁开眼,“没有。只是感觉太好了,忍不住闭上眼——” 正说着,头顶忽然被映亮。 一蓬一蓬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 灿烂夺目。 那样闪耀的光辉,能让人一瞬间泪湿了双眼。 她怔怔地看着。 烟花一簇接着一簇,急不可待地绽放,再绽放。 用那转瞬即逝的光辉,映亮了整个夜空。 “别哭啊。” 梁心吾忙给她递纸巾。 夏清晚摇摇头,努力想綳一綳的,却在梁心吾接下来一句,“他只是想让你开心。”里,痛哭出声。 - 当晚回到绍平郊区的别墅。 洗过澡之后,夏清晚坐在书桌前,打开了那本崭新的《夜航西飞》。 从扉页掉出一张纸笺。 上面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 「有整天的大好时光在我们面前,有整个世界等着我们去狩猎。」 积极昂扬的一句话。 她看了好几遍,末了,抿住唇将纸笺夹回书里。 21岁。 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 作者有话说:注:「有整天的大好时光在我们面前,有整个世界等着我们去狩猎。」——出自《夜航西飞》。 感谢大家的等待,这章给大家发红包。 第60章 年后,大三下学期开学。 课程满,学生多,于是,每节课下课换教室时,夏清晚和时小雨都要分工行动,一个人去上洗手间,一个人疾速飞奔过去占座。 为了在密集的专业课之外喘口气,夏清晚还另外选修了一门哲学系的课程,名叫“庄子精读”。 这节课人尤其多,哲学系本专业的、选修的、旁听的,乌泱泱挤了一屋子。 夏清晚上节课教室离得远,一路飞奔过来,气喘吁吁在角落里找了个下脚的地方,挎包也没处卸,挎在肩上,拿出电脑,一手手臂托着,一手打字做笔记。 灰色长裙外搭风衣,很简单素净的穿搭,长发别在耳后,微微低着头,挎着包抱着电脑那样站着,独有一份清雅矜贵的书卷气。 窗边一个高个子男生有意无意瞄了她几眼,末了,给她递了个纸条。 「同学,过来这边把电脑放下吧。」 夏清晚接过纸条抬头看过去,那个男生把自己的电脑从窗台上拿起来,合上放进自己包里,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往那边挪了几步,在窗台上放下电脑小声说了句谢谢。 那男生微笑着摇摇头,很有分寸地往旁边让出些距离。 不愧是大热课程,循序渐进引人入胜,全程听下来,像做了一场脑神经按摩。 下课后,夏清晚收拾电脑和书包,随着拥挤的人潮走到门口,通道变窄,旁边有人被挤过来,一抬头,正是方才那个男生。 走到外面,他顺理成章地跟她攀谈起来,说,“刚才我没做笔记,你的笔记能不能发我一下?” 晚棠纪事 第92节 “好。” 加微信的时候,他说,“我叫阮序。” 互相报了名字改了备注,把笔记发过去,夏清晚说,“我记得有点乱。” “看不懂的我再问你。”男生笑着接话说,“你是中文系的?” “嗯,你怎么知道?” “我之前去旁听过中文系的课,见过你。” 他早就知道她的名字。 夏清晚笑了笑,“我要去吃饭了,再见。” 阮序点点头,“拜拜。” 来到食堂,时小雨已经占好座打好饭等着她了。 她还没坐下,时小雨就道,“你真是个勇士,双修不说,还有精力去选修哲学系的课。” “换换脑子。” “你真是个神人。” 夏清晚噗嗤一笑,“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个变态。” “你自己不觉得吗?”时小雨瞪大了眼睛,“你都不想无所事事放空一下吗?” 夏清晚一顿,说,“……我更想把脑子填满。” 时小雨嘴快,下一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余光瞥到她浅淡的神情才意识到不妥,忙刹住话头,改口道,“你有没有遇到哲学系的系草?” 夏清晚性子本也安静,可时小雨还是察觉到,她最近跟以往有些不同,相较于“安静”,或许用“清寂”来形容比较准确。 有一次趁着话头聊起来,才知道她跟男朋友分手了。 时小雨后知后觉,怪不得,好久没见到那辆迈巴赫来接她了。 夏清晚低眼对着餐盘发呆,反应了一下,“……谁?” “阮序啊!” 他是系草啊? “……见到了。” 时小雨刚把一筷子菜送进嘴里,立时信誓旦旦,“‘庄子精读’下节课什么时候?我跟你一起去!” 夏清晚笑,“好,下周喊你。” - 为省掉来往通勤,这学期夏清晚搬回了学校宿舍。 宿舍是个四人间,舍友是时小雨,另有两个英语专业的同学,这两位同学都在准备考研,是而,宿舍里的气氛也经常是紧张忙碌的,身处其中的人不由自主会觉得焦虑。 时小雨是个常年摆烂的选手,因此不喜欢待在宿舍,更多时候是陪夏清晚待在图书馆。 夏清晚在准备雅思考试,常泡在图书馆上网课。 三月份,nyu放春假,林向榆回了上京。直接住进夏家老宅夏清晚的卧室。 周末时候,夏清晚回来和她一起玩。 两个人闲着一起做奶茶喝奶茶,林向榆讲起纽约求学生活的种种。 “现在想想,虽然当时决定去留学是冲动,但是真的太值了!幸亏去了。” “社会实践活动很多,每天都能认识新的人,每天都在被信息量冲刷,感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儿。” 夏清晚一脸向往地默默听着。 “你有出国的打算吗?” 林向榆问。 “有,先考雅思,然后去ngo当志愿者,大四时候申请联合国的实习。” 林向榆目瞪口呆,“已经计划好啦?” “是哒。” 夏清晚笑说。 “我帮你留意一下,如果你也去纽约就好了。” 林向榆道。 “好。” 林向榆大字型往后一仰,躺在沙发前地毯上,长舒一口气,欣慰道,“真好。” 她们心照不宣地都不提往事,只是一味向着未来眺望。 - 大三暑假,夏清晚成功申请到了wcs(野生动物保护学会)中国的志愿实习机会。 日常在办公室负责文书的整理和初步翻译,由于工作表现突出,七月份,组织去青海进行定期雪豹保护之旅时,她得到了一个名额。 抵达之后,夏清晚很快进入状态。 这天例行日常,保护组织向追寻雪豹的游客队伍讲解了基础知识之后,伴随游客们一同向昂赛峡谷进发。 长空澹澹,孤远辽阔。 站在天与地之间,入目是漫无边际的灰褐的裸岩,上面覆盖着一层薄而淡的绿,偶尔点缀着几星各色小花。 旷野的肆意带来强烈的震撼,习惯了城市高楼的眼睛,要轻轻眯起来,随着心脏的节拍,感受大自然一呼一吸的摇颤。 在专家的指引下,越野车在一处定点停稳,摄影师下车架器材,保护组织成员和游客领队一起,边看地图,边拿望远镜眺望。 夏清晚穿着冲锋衣,戴着毛绒绒的帽子,整装齐备,眯起眼睛望向远方山与山的脊梁。 未施粉黛,眼睫毛眯成一簇,有种清汤寡水的冷郁感。 跟拍的摄影师扛着摄像机,扫过每个人的脸,最终定格到她,“清晚,看镜头。” 夏清晚扭头看到摄像机,笑问,“在拍我吗?” “现在什么感觉?” 她诚实地说,“很紧张,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雪豹。”说着,她扭头望向远方,摄像机跟着转过去,镜头一角是她虚焦的侧脸。 那清冷沉静的模样,与浩阔的荒野意料之外地适配。 她感到一种空远的阔大感。 雪豹难觅,连续追了三天。 夜晚在保护基地,偶尔会刮起大风。 那样惨烈凄厉的风,夏清晚人生中第一次经历,像是整个世界都在被撕碎。 在那极度的凌乱无序中,静下来,反而能重建自己有序的内心。 听着呼啸的风声,抱着电脑做ppt,为明日的讲解科普工作做最后的准备,大自然的伟大旷远和眼前小小的工作产生一种奇妙的割裂感。 然而,在这割裂感中,夏清晚却觉察到一种细微的踏实与轻盈——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才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可替代,才能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俗事的洪流中。 人生三万天,营营逐逐不过是俗事。它会随风而逝,从指缝中溜走,跟着滴答滴答的钟表一秒一秒变成过去,留下的,唯有当下的感受。 那感受像风,轻盈飘忽,也许没有任何重量,也许不知自己即将飘向何处,然而,在风止云歇的那一个刹那,它会凝视到无可替代的光景。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长空旷野荒原澹烟,所见皆是风月。 在壮阔崎岖的峡谷深处,那一趟为期一个月的旅行,夏清晚爬废了三双登山鞋,渡过了不可替代的21岁的夏天。 - 七月,王敬梓放短假回京。 在家里短暂休整,随后到叶园与叶裴修汇合,一起前往西山叶家老宅。 抵达的时候,老爷子正坐在草坪另一头凉亭下喝茶。 见到王敬梓,老人家和蔼地打了招呼,问他在地方这半年情况如何,又问他有没有回家探望过父母和爷爷奶奶。 亲切地聊了半晌。 全程当叶裴修是透明人。 叶裴修自顾自在另一把圈椅上坐下来,点了支烟,手搭扶手,半抽不抽地,透过墨镜望向远方日光下闪闪发光的密林。 面对老爷子的一番夸赞,王敬梓笑说,“不敢当,即使我以*后有什么作为,也都是叶总一手栽培的结果。” 他当然知道,所谓调职下地方,看似是贬,实则是叶裴修在保他。如若不然,等到裴家亲自出手,闹到老爷子面前,一切就不好收场了。 老爷子冷哼一声,瞥了眼叶裴修,“他栽培?跟着他能学到什么好儿?” 这一瞥,看到他那漫不经心的模样,更是来气。 “你瞧瞧他那个样子,冥顽不灵!” 闻言,叶裴修失笑,浑不在意地掸了掸烟灰,“您甭盯着我,过几年,几个弟弟妹妹长起来了,那么多孩子,任您挑选任您使唤,够您大展拳脚了。” “我还能活几年?!” “您长命百岁,至少还有二十多年好活。” “你——”老爷子拿手指他,“你要气死我。” 当初,裴雅娴和夏清晚谈过话之后,叶裴修回来和老爷子大吵了一架。 这一次,连程菲奶奶都避而远之。 只听见西耳房书房里一阵乒里咣啷,程菲心惊胆战等了一个小时,末了,是叶裴修先走出来,他神情倒是非常正常,看不出发了火。 程菲奶奶走进书房,看到一地狼藉,也不知是谁砸的。 这次大冲突之后,过一个月,老爷子亲自去了趟叶园。 那时候,夏清晚已经把自己的书和衣服全部搬走了。叶裴修全程非常平静地接待了爷爷。 毕竟是亲爷孙,老爷子亲自登门递台阶,当然要和解。 晚棠纪事 第93节 只是,即便是和解,两个人相处时,也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互呛起来。 这么些时日下来,这种模式倒像是成了常态。 眼下这场互呛,爷孙俩神态淡然,苦了一旁的王敬梓,不停打圆场。 叶裴修觉得没趣,摁熄烟,离开凉亭,换了身衣服去后面场子里打网球了。 他离开之后,老爷子长叹一口气,对王敬梓道,“你瞧瞧,越长大越回去了,叛逆起来了。” 王敬梓笑笑,先安抚了一番,忖度着老爷子的脸色,接着道,“……我一毕业就跟着叶总,这些年学到很多,学到的不仅是行事,更多是立身。” “叶总一直是个克己务实的人,”王敬梓停顿了一下,看老爷子脸色还算和缓,才斗胆道,“……去年那阵子,我偶尔会去接夏小姐下课,车上闲聊时候,夏小姐说过一句话,她说,叶总的生活‘像是一场苦修’。” 听到这儿,老爷子看了他一眼。 王敬梓就笑,“我当时也是跟您一样的反应,想着这小姑娘年纪轻轻,却很能洞察世事人心。” 老爷子面色没什么波澜,低低地轻叹似的念了句,“……倒是个会心疼人的,懂得他的难处。” “叶总位置越来越高,免不了高处不胜寒,这么多年,身边一直没个可心的人。”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个,还没谈上一年,就被棒打鸳鸯。 老爷子哼一声,“他派你来做说客的?” “没有,”王敬梓诚实道,“叶总当然知道,这种事光耍嘴皮子是没有用的,他没让我来说什么。只是,好歹叶总和夏小姐我都算是了解,眼看着您和叶总之间有误会,我就斗胆说一说自己的感受,也算是为叶家尽一份我的心力。”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老爷子也没再说什么。 七月了,按照惯例,老爷子即将启程去北戴河避暑。 这一次,叶裴修陪爷爷过去住几天。 一切准备停当,出发前,叶裴修的爸爸叶廷文把他叫过去吩咐了几句。 叶廷文今年五十出头,正是好年纪,在外头威重凛然。 他知道叶裴修和那小姑娘的事,只是从没过问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小打小闹,无关紧要。叶裴修为那小姑娘出头也罢,收拾夏长平和乔伍也罢,都不足挂齿,只要不闹得太离谱,都不值得他费心。 他料想,叶裴修是个心里有数的,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不用他多讲,叶裴修会懂。 “事儿都过去了,少惹你爷爷生气。” “我明白。” “我已经跟你程菲奶奶说了,这几年就消停点,”叶廷文道,“以后到时间了,我会亲自帮你挑。” 站在窗前抽烟的叶裴修抬眸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抵达北戴河别墅。 老爷子和几个老友坐在院子里聊闲天儿,叶裴修就在露台上看书。 傍晚,吃过晚饭,叶裴修陪爷爷下几盘棋。 两个人坐在檐下藤椅上,执棋对弈。 远离西山老宅,周围没有旁人在,警卫也远远的,只有渐沉的夕阳。 茂林修竹斜影圆荷,空气清新怡人,很有一种岁月悠远的味道。 叶裴修先输了两局。 等待叶裴修收捡棋子的时候,爷爷轻叹说,“裴修,不是我非要你不好过,只是,我不想让你走弯路,走我的老路。” 老爷子年轻时,不顾家里人反对,执意和梁心吾结了婚。 二十多年的旧式婚姻,因为长辈的疾言厉色,两个人一直不太幸福。再加上梁心吾娘家频频犯事拖累,家里气氛一度非常紧张。 后来是梁心吾主动提了离婚。接着,老爷子娶了家世显赫的程家小姐程菲。 “那我问您,”叶裴修道,“再重来一次,您还会和奶奶结婚吗?” 没想到他这么问,老爷子一时愣住了。 半晌没回过神。 “这一切只取决于您怎么定义‘弯路’,”叶裴修把棋子收好,“……在我看来,跟爱的人结婚,不是弯路。” 爷爷往后倚着藤椅,看了他好一会儿,却是笑了出来。 “……你倒是,比你爸还像我。” 叶裴修淡笑一声,“我当您是在夸我了。” “只是,这些话,你跟我说说也就罢了,”爷爷拾起棋子,重新开始新的一局,“……跟你爸,说这些也没用。” 叶裴修半垂着眼,过片刻,道,“我打算下地方两年。” 老爷子低眼思忖,“……好。” - 八月初,夏清晚结束昂赛峡谷的行程,回到上京。 每天按部就班上班、看书、背书。 裴美珠在欧洲玩了一个月,回国直接来了上京,没有回上海的家。 她一个人住别墅也是无聊,跟夏清晚商议过后,住进了夏家老宅。 晚上,两个女孩在客厅裹着毯子看电影。 2005年版本的《傲慢与偏见》。 裴美珠边吃零食边说,“我刚看到你家后院也有一棵合欢树啊?” “是啊,怎么是‘也’?你家也有么?” “不是,叶园也有。” 裴美珠觉得奇怪,“我怎么记得以前叶园是没有的啊?难道是我记错了?” 没记错。 夏清晚在心里细细过了一遍,叶园之前没有合欢树。 “提起这个……听说,王敬梓上个月回京啦?你们见面了吗?” 裴美珠状似轻松地问。 “没有,上个月我在青海呢。” “……哦对,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 两个人闲聊了一番假期里各自的游玩经历,电影正播到伊丽莎白与达西先生在雨中亭下的争吵与告白,裴美珠手机响了。 她接起电话。 夏清晚摁了暂停。 “我在清晚姐姐家里。” 眼看着她这通电话有愈来愈长的架势,夏清晚干脆站起身,走到落地窗边。 这一望才知道,原来方才的雨声不仅是电影里的背景音,外面真的下雨了。 哗啦哗啦的倾盆大雨。 来势汹汹。 “你要来?!” 裴美珠提高了音量。 夏清晚不由扭回头,裴美珠给她递了个眼色。 挂断电话之后,裴美珠立刻坦白,“我表哥要来。” “……来接你?” “不是,说来看看我。” 裴美珠撇撇嘴巴,眼神闪烁,“听那个语气,是要来坐一会儿,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好心哦。” 夏清晚手抓着窗台边缘,“……什么时候到?” “他说十分钟。” 夏清晚点点头,转过身往侧厅走。 裴美珠在后面喊,“你干嘛去?不看电影啦?” “等一会儿吧。” 她说着,来到侧厅茶桌。 家里的茶叶都放在茶桌下面抽屉里,她记得有白茶。 过片刻,她端了茶盘过来。 泡了三杯。 裴美珠本可以打趣两句的,话到嘴边,到底是咽了回去。 夏清晚抱膝坐在沙发前地毯上,道,“继续看电影吧。” 裴美珠拿过遥控器点开,没过两秒,门铃就响了。 她看向夏清晚,“谁去开门?” “你去吧。” 裴美珠拉下毯子,趿着拖鞋,走到玄关。 夏清晚低头,随便从茶几下拿过一本书翻开,还没看清书封,就听到玄关传来裴美珠的声音,“清晚姐姐给你泡了茶哦。” “是吗。” 淡淡的低沉的男音。 夏清晚身子一僵。 晚棠纪事 第94节 听脚步声近了,余光里看到他西裤的裤脚,这才抬起头来。 本打算稍一瞥过,点个头就权当打招呼了,一抬脸,视线却立刻对上了。 两个人对看了好几秒钟,夏清晚先移开目光,道,“您坐。” 叶裴修离她不远的沙发上坐下来,两个人之间隔着茶几的拐角。 裴美珠卖乖,双手把茶给他奉上,“尝尝。” 又道,“我去个洗手间。” 她一离开,偌大的客厅只剩下夏清晚和叶裴修两个人。 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 夏清晚低着头,忙着翻书。 叶裴修先开了口,“看的什么电影?” 夏清晚抬头看了眼屏幕,那上面暂停的画面,正好停在达西先生说我爱你的那一刻。 “傲慢与偏见。” “好看吗?” 她点点头。 “吃晚饭了吗?” “吃了。” 怕他要继续追问吃的什么,她就补了一句,“吃的生煎包,还不错。”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整个对话的过程中,她一直低着眼睛,手指不停抠着遥控器。 虽则没抬眼,但她能感觉到,叶裴修一直在看她。 那视线似是带着温度,一刻不停地烤着她。 她穿着件居家的吊带裙,裙身宽大,整个人连腿都缩在里面。 长发乖乖拢在肩后,露出清丽的侧脸,还有一截白皙的肩,这里他曾吻过许多次。 有时候,他会从她肩上一路吻到脖颈,再往上,吻她的下颌,她的唇。 无尽的缱绻。 叶裴修不自觉扯了扯领口。 夏清晚余光里,是他腰腹以下的轮廓。 长腿自然地敞着,腰身塌陷,瘦而有力。 如果是以前,她能够挪过去,坐到他腿上。 不止。 有一次,在叶园书房沙发上,她被他握着腰坐下来。 那时,灯光大亮,被他舔.吻着,她甚至不敢低眼看他的头发。 夏清晚猛地刹住思绪,站起身,“我去看看美珠。” 裴美珠正扒着洗手间的门往这里探头探脑,看到她走近了,就道,“我表哥走啦?” “没有,”夏清晚道,“你们不是要聊天么。” “……好吧。” 裴美珠跟着她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 夏清晚没有再回到原来的地方,而是径直去了厨房。 反手关上门,倚着门板,深深舒了一口气。 客厅里。 裴美珠气鼓鼓地说,“我不回去。谁让他们惹我,我就谈个恋爱,用得着他们这么着急地棒打鸳鸯吗?” “你爸说,下周等不到你回,就来抓你回去。” “我就住清晚姐姐这儿,你不跟他们说,我看他们谁找得着我。” “随你的便,”叶裴修道,“你住在她家,最起码应该懂礼貌守规矩,不要胡作非为。” 说着,略抬一抬下巴,示意茶几上的薯片残渣,“收拾了。” 裴美珠嘴巴一嘟,“你是来训我的吗?” 嘴上说着,手上却不敢不听,麻溜地拿纸巾拿垃圾桶。 “最近怎么吃的饭?” “有时候点外卖,有时候是清晚姐姐做饭。” 她老老实实答话。 “你洗碗了吗?” 裴美珠张了张嘴,小声说,“……今天开始洗。” 叶裴修喝完了手里那杯茶。 “我走了。” 说着,他站起身。 裴美珠立刻一溜烟儿跑向厨房。 “清晚姐姐,我表哥要走了。”她挽住夏清晚的胳膊,“我们把他送到门口吧。” 两个人一起来到玄关,裴美珠又说肚子疼,调头往洗手间方向跑。 叶裴修走到廊下,道,“不用送了,外面凉。” “好。” 夏清晚站在檐下,眼瞧着他撑起那把大黑伞,走进雨里。 白衬衫黑西裤,身高腿长,单手插兜,一手撑伞,在烟雨朦胧中,身影逐渐晕成白的黑的点。 他经过前院小径,衣袖擦过处,林花著雨。 雨模糊了视线,什么也看不清了。 料想着他的车应该已经走了,夏清晚回身取过伞桶里的伞,跑下台阶。 穿过小径,来到大门口,远远地瞧见,奥迪车昏暗的车里,他的手搭着方向盘,腕表微微闪着光。 车前灯刺破雨幕。 大雨倾盆。 叶裴修从后视镜里看到她的身影。 遥遥地站在门口,越来越小。 这一趟过来,本来是想跟她说,他要调任了,至少两年。 可是,那番话一直搁在心里,说不出来。 怕她等,也怕她不等。 -----------------------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更,晚点发 第61章 开学前,夏清晚先迎回了奶奶,以及陈语曼和她的妈妈。 陈语曼考上了清大物理系,为了早点适应,奶奶建议她提前半个月来,住在夏家老宅。 于是,三个人就回了上京。 陈语曼的妈妈很过意不去,整天在家里烧菜打扫卫生,忙个不停,生怕自己是个吃闲饭的。夏奶奶让她不要客气,但完全劝不住,后来索性也就由着她去了。 夏清晚在wcs的实习期刚巧结束,她就顺理成章在家里躺了两天,每天就是看书吃饭睡觉,听陈语曼叽叽喳喳说话。 暑假最后一周,夏清晚带着陈语曼和陈妈妈去了趟京大参观。 刚高中毕业的小姑娘,看大学里的一切都觉得新奇,兴致勃勃地到处看到处拍照。 陈妈妈一直跟在后面,叫着让她慢点慢点不要跑。 湖畔拍照打卡,三个人凑在一起看照片。 陈妈妈叹说,“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午间去往食堂的路上,陈妈妈一直在讲陈语曼小时候的事,说她从小就聪明伶俐,数学学得很快,个子也比寻常女孩子要高。 言语间,满满都是怀念。 陈语曼嘟囔说,“平时在家也没听你讲过这些。” “这孩子,傻不傻,你在家我讲这些干什么?” 孩子长大成人,即将远游,为人父母的不免有些神伤。 夏清晚在一旁笑笑地瞧着。 暑假期间,食堂大部分窗口都歇了业,唯有三食堂开了几个档口。 三个人打了饭菜,坐下来吃饭。 陈妈妈不停地抬头左望望右望望,“不知道清大食堂有没有这么好哦?” “开学那天不就知道了么。” 陈语曼说。 “也是,”陈妈妈又嘱咐,“在学校里,记得少点外卖,多吃点有营养的。” 晚棠纪事 第95节 “为人处世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多问问你清晚姐姐,在外面少惹事,现在这世道啊,神经病可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强出头。” “你不还没走呢嘛,怎么就说起这些来了。” 陈语曼听得面红,忍不住顶了几句。 夏清晚听了只觉心里酸涩。 午后天气热,三个人打车回了夏家老宅。 陈妈妈又在忙碌,说要给大家做个消暑开胃的话梅椰子水。 陈语曼跟着夏清晚来到她的卧室。 夏清晚理了理床单和书桌,一转头,看到这小姑娘眼睛亮晶晶,怔怔地出神,就忍不住笑,“想什么呢?” “……清晚姐姐,你的大学生活好玩吗?” “好玩呀,很充实。” 陈语曼期期艾艾凑过来,脸色有点红,低声道,“姐姐,你说,大学时候我要不要谈恋爱?我爸妈都说不让我谈。” 夏清晚认真想了很久。 “……如果遇到合适的,也许可以体验一下,前提是,对方是个好人。”她笑笑说,“不要后悔,不要留遗憾。” “你呢?分手之后难过吗?后悔吗?” 陈语曼追问。 对于爱情,她懵懂又向往,可惜身边没有可以交流的人,只能抓着夏清晚来问。 “不后悔。” 她笑笑地说。 只回答了后面一个问题。 - 临开学前,裴美珠在自己的别墅里开派对,邀请夏清晚过去玩。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稳,夏清晚刚一下车,就听到里面院里爆发出一阵欢呼笑闹声。 抬头一看,整座别墅灯火通明。 裴美珠迎出来接她,“好多人都在。” 前院灯光闪烁的树下,乔映雪端着酒杯仰头大笑,她面前几个男模围着她跳舞。 不远处,乔映煊正一幅潇洒公子哥的派头搂着个女生说笑。 裴美珠解释说,“他回国玩,索性让他们兄妹俩一起来了。人多热闹嘛。” 夏清晚笑问,“你这派对的主题是什么?” “嗯,”裴美珠想了想,“人家是结婚前有单身派对,我这是,‘不上学派对’哈哈哈。” 说着她就哀嚎,“要是我是你就好了,开学就大四,还有一年就可以放飞了。” 夏清晚笑起来。 乔映雪瞥到她俩,脸色一顿,眼里数种莫名的情绪闪过,末了,主动迎上来,做出上下打量夏清晚的样子,“……好久不见呀。” 裴美珠没说话,静静看着她。 量她不敢造次。 夏清晚淡淡地说,“映雪,好久不见。” 她这样直接唤她的名字,乔映雪莫名觉得自己气焰矮了半截,嘴巴努了努,末了,没找到合适的词汇,索性一扭头离开了。 裴美珠耐不住寂寞,跑到后院和几个小姐妹一起在泳池边玩跳水。夏清晚端着酒杯,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慢悠悠喝着,抬头望望天。 她现在酒量比之前好些了。 喝了半杯,沙发另一头几个人笑闹着落座,她扭过头,是乔映雪和她的几个小姐妹。 几个人闲聊天。 聊今天的男模哪个好看,聊开学之后有什么可玩的,也不知有意无意,话题兜兜转转,来到叶先生身上。 “叶先生什么时候走的啊?” “前天吧,听我爸提了一嘴。” “嚯,这一去不得好几年?” “至少得两三年吧?” “那他回来的时候岂不是都要三十多了?!” “回来估计就差不多该结婚了吧。” 说到这儿几个人压低了声音,讲起陈安安家那档子事儿。 “叶先生眼光高。” 有人一锤定音,道,“看不上那些旁门左道的小户人家。” 夏清晚在一旁静静喝酒,听到这儿,也不想再听下去了,起身离开。 裴美珠从泳池爬上来,接过旁边人递的浴巾把自己裹住,在前院找了一通,寻到后院,才找到夏清晚。 她正坐下后门下的台阶上,身侧搁着半杯酒。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啊?” 裴美珠说。 “透透气。” 前些日子,在某个她无知无觉的时刻,叶裴修已经启程离开了上京。 她奔向她的未来,他也在走他既定的道路。 事实本该如此。 果然也如此发展。 只是心里闷得喘不过气。 - 九月份。 夏清晚大四开学。 开学第二周,京大中文系的保研预推免就开启了报名通道。 夏清晚早就写好了简历,斟酌再三,点了投递。 她有信心,所以只投递了京大中文系,没有给自己备选项,然而,等待审核的那几日,再有信心也免不了悬心焦虑。 裴美珠约她吃了顿饭,给她宽心。 饭后,夏清晚回了学校,裴美珠回家途中却是接到了王敬梓的电话。 好久好久没看到这三个字,以至于看到来显的时候,裴美珠差点没握稳方向盘。 她把车驶到辅路上停下,这才点了接通。 “什么事?” 她话语冷冰冰,电话那头的王敬梓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夏小姐跟你在一起吗?” “她刚回学校了。” “……好。” “干嘛给我打电话?我是夏小姐的挂件吗?” 裴美珠乱怼一通。 那边静了静,问,“……你在哪儿?” “路边呢,我车坏了,等着保险公司来人呢。” 她随口胡诌。 “怎么会坏?撞车了吗?人有没有事?” “不知道。” 她作势要挂电话,“我要挂电话了,再见。” “发个位置给我。” 电话挂断。 裴美珠握着手机静等了几秒钟,果然,微信上弹出王敬梓的消息,让她发个位置。 她发了位置过去。 等了十几分钟,一辆宾利缓缓驶近。 她降下车窗,王敬梓下车走过来,手撑着车框上方,弯身低头,“真撞车了?” “骗不死你。” 裴美珠抱臂往后一靠。 “不要开这种玩笑。” “那要开什么玩笑?开不辞而别的玩笑?” 虽则从表哥叶裴修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可她心里到底委屈不忿,眼下时隔大半年终于见到人,怎可能不发泄出来? 王敬梓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说,“对不起。” “你什么时候回?” 她问的是调回上京,王敬梓知道她的意思。 “不知道。” “我表哥不是两年就能回吗?” 晚棠纪事 第96节 裴美珠掰着指头算,“再过两个月,你就满一年了,是不是快调回来了?” “……叶总跟我不一样。” 叶裴修下放地方,是丰富履历的重要一环,而他,只是被调任到地方分部。 “你能不能给我个准信儿?到底要我等多久?” 裴美珠瞪着他,眼眶已经红了。 王敬梓偏过头,抿了抿唇。 他应该让她不要等的,可是话堵在心里,根本说不出口。 这样的话说出来,跟自戕没什么区别。 过了好半晌,他终于艰难地动了动喉咙,“……美珠——” “好我知道了,”裴美珠立刻打断他,“难听的话不用你来讲。” “让开!” 她说。 王敬梓收回手,站直身体,往后退了几步。 裴美珠一秒钟没多留,一个眼神也没再给他,一脚油门开走了。 - 王敬梓这一趟回京,是领了叶裴修的指示。 先去叶家老宅。 老爷子听到王敬梓的话,冷冷淡淡地,“这种小事也要我过问?” 话说归说,到底是有前车之鉴,也不好不管。 末了,老爷子吩咐下去,派底下人给京大的校长打了通电话。 只四个字:秉公办事。 事情办妥,王敬梓离京后先去了趟南华。 叶裴修在此处任职。 他住在城郊一处老洋房里。 王敬梓到的时候是傍晚,叶裴修还没有下班。 到近午夜时分,叶裴修才回来,后面还乌泱泱跟着几个人,他单手插兜走在前头,一边吩咐着什么。 看那架势,忙得不得了。 回到屋里,遣散了众人,叶裴修扯掉领带,喝了口茶。 他一边解腕表,一边问,“见到她了吗?” “在宿舍楼外面见到了,夏小姐看起来倒还好,只是有点焦虑。” 叶裴修半垂了眼睫,没接话。 也没多聊。 当晚,王敬梓就住在他这里。 凌晨,天光将白的时候,王敬梓半梦半醒听到外面有东西碎裂的声音。 老房子,隔音太差。 他打开门出来看,叶裴修在屋外檐下圈椅上坐着,门口地上有个崩碎的茶杯。 王敬梓把碎片收拾了,给他重新沏了杯茶端过去。 叶裴修也没说什么,给他递了根儿烟。王敬梓接了烟,索性在台阶上坐下来,两个人默默无言,对着月白风清的夜,各抽各的烟。 过好久,叶裴修问,“见到美珠了吗?” “见到了。” 王敬梓挣扎了片刻,才道,“……裴修,我该让她等我吗?” 听到这话,叶裴修倒笑了一声。 在他看来,也许,等与不等,都是小事。他只是挂念她,怕她受人欺负,过得不好。也怕她有什么事都自己闷在心里,不向家里人诉苦。 自小经历使然,她没有向人诉苦的习惯。 当初,在绍平夏奶奶那里受了训斥,也只是打电话给他,轻轻柔柔地抱怨别的事,又故作轻快地跟他聊闲天。 在叶园,不小心夹了手,疼得脸都白了,嘶嘶地吸气,当时他还没怎么样,带她处理了伤口,只觉硬伤疼一阵子过去也就好了,反而是现在,总是想起她脸色煞白说不出话,眼眶红着,痛得直打颤的模样。 心里一阵一阵钻心似的疼。 再往前,在夏长平那里受了委屈,也是硬着头皮不肯掉眼泪。 眼眶红红仰头看他,说他是高高在上的叶先生。 那时,他带她回叶园洗澡换衣,她反而在他的浴室里哭出来了。 这样一个夏清晚,对他从始至终只有信任。 他的夏清晚。 静默良久。 叶裴修道,“你再安排几个人,到学校,大院夏家老宅附近。” “好的。” - 九月下旬,京大中文系预推免结果出来,夏清晚顺利获得了保研资格。 夏清晚回家跟奶奶报告了这个好消息,又换衣服急匆匆出门回学校。 裴美珠给她打电话,豪气地说,“咱们去庆祝庆祝!” 夏清晚笑,“不会还是去酒吧吧?” “酒吧岂不是太大材小用,”裴美珠神秘兮兮地,“你不知道,我有资金。” “什么资金?” 夏清晚还以为她是有专门的用来庆祝的小金库,就听她说,“表哥给了我一笔钱,让我带你去玩哈哈哈。” 夏清晚一滞。 他都不在上京了,还记挂着她吗? “他不让我说的,怕我说了你就不肯花了。” 夏清晚笑了笑,“……周末见面再说咯?” “好好,你是准研究生你说了算。” 裴美珠也由衷地为她开心。 还没待她们商议好怎么花这笔钱,先迎来了国庆假期。 裴美珠照例出国游玩,夏清晚则陪着奶奶回了绍平。 在绍平待了两天,第三天的时候,夏惠卿有位朋友打电话过来,说是宋家有人来绍平,想顺道拜访她老人家。 电话里定了时间,夏惠卿把夏清晚叫过来,道,“你妈妈那边,有亲戚要来。” 太久没有听过妈妈这个称呼,以至于夏清晚反应了好一会儿。 “什么亲戚?” “你表哥。” 因为早年夏西里和宋南乔的事,夏家宋家早已决裂。 两个家族一南一北从不来往。 前几年,宋家这位晚辈也差人递过话,说想看看清晚,那时候,夏惠卿一口回绝了。 这一次,夏惠卿斟酌再三,考虑到夏清晚也长大了,终于松口答应了。 那天午后,夏清晚陪奶奶在别墅后院樟树下看书。 看不了几页就要抬头望一望。 终于,将近傍晚的时候,喜奶奶小跑着往后院来,一边招着手,“清晚,快来。” 夏清晚立刻放下书,对奶奶说了句,“奶奶,我过去一下。” 得到允许,马上就小跑着往别墅后门去。 穿过楼梯间,一眼就看到客厅窗户边站了个穿西装的男人。 男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两人对看了好一会儿,男人道,“……清晚?” 夏清晚点点头,“表哥?” 男人立时笑了,“我是你表哥,我叫宋延璋。” 从来没见过面的一对表兄妹,乍然见到,一时都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不停地笑看向对方。 夏清晚问,“表哥,你比我大几岁?” “六岁。” 宋延璋打开随身带着的电脑,道,“对了,我这里有你妈妈的照片,你要不要看?” “要看。” 喜奶奶端了茶水过来,没惊动他们,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夏清晚探头到电脑屏幕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张张照片看。 看着看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她都没有察觉,只是说,“表哥,可以都发给我吗?” 晚棠纪事 第97节 “当然可以。” 发到她手机里,她宝贝似的握住手机,像是怕丢了。 宋延璋平易近人,说说笑笑,问她的近况,也跟她讲了宋家的事。 夏清晚把自己的几乎所有事全都告诉了他。 宋延璋听了,不停地称赞,“好厉害,你妈妈知道了一定会很欣慰的。” 夏清晚强忍着泪意,点点头。 夏惠卿留宋延璋在这里吃了晚饭。 饭后,三个人沿着别墅院子散了会儿步,宋延璋才道告辞。 走之前,和夏清晚交换了联系方式。 当晚,夏清晚一夜无眠。 打开电脑,把照片铺到最大,不停地看了又看。 夏家老宅甚至没有夏西里的遗物,更不可能有她妈妈宋南乔的物品。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妈妈和爸爸的照片。 还有妈妈当年在文工团跳舞的旧照。 那样古典婉转,明媚动人。 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分,困意袭来,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 怀揣着这样珍贵的照片,她好想好想与人分享。 好想好想让叶裴修知道,她见到了表哥,看到妈妈和爸爸的照片了。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啊啊啊啊 第62章 国庆节假期,喜奶奶接了一通来自上京的电话。 挂断之后,她手拿话筒有点怔怔地说,“惠卿,上头让你回京,说是有个追念的大会,老爷子是代表人物,要你作为遗属出席。” 消息太突然,夏惠卿也定住了好一会儿。 收拾行李的时候,上京派来的代表已经到了。 三辆车驶进别墅。 西装革履的几个人,带着殷切的敬意,解释说,“这事儿早就定下了,只不过*起先说是办个闭门会,前阵子研讨了一番,改说要大办,请遗属,仓促间劳烦您亲自跑一趟,给您添麻烦了。” 说着,有人伸手接过行李,有人上来要搀扶,夏惠卿收回手,道,“不用扶我。” 夏清晚道,“奶奶,真的不要我一起回去吗?” “不用。” 夏惠卿说,“我又不用人照顾,你就在这儿歇着吧。” 为首的那个男人笑着向夏清晚和喜奶奶解释,“这两天所有遗属都被安排住在国宾馆,全天都有专人照顾陪护,您二位不用担心,安心在家歇着,有空看看直播就好了。” “好,劳烦您费心了。” 夏清晚礼貌道。 那男人多看了她两眼,笑笑地跟她点头。 果然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松弛居家的一身,却有种清冷婉约之感,露肤度低,但更显得冷白皎洁。 更难得的是那双眼睛,古典清幽,似是藏着许多愁思,让人很有探究的欲.望。 “这位是二老的孙女儿?听说保研了京大中文系,恭喜恭喜。夏家名门世家,代代都是英才。” 夏家,名门世家,这两者连在一起倒是新鲜。 自夏西里和夏老爷子死后,夏家已经被遗忘了许多年。 闻言,夏惠卿也不由地看了说话的男人一眼。 喜奶奶在一旁说,“惠卿,药我都装在小包里了,记得按时吃。” “放心吧。” 夏惠卿上了车,降下车窗,道,“回去吧回去吧。” 夏清晚和喜奶奶眼望着车子沿车道开出去。 回头往主屋走的时候,喜奶奶还念叨,“这么多年,怎么突然要办什么追念会。” - 回到上京,把夏惠卿安顿好,几个男人下来抽烟。 到绍平接人时候说的那番话,半真半假。 仓促是真,原因却是,起先的名单里并不包括夏老爷子。夏惠卿想的没有错,夏家确实是被遗忘了许多年。 是有人提醒了一嘴,研讨的众人才急急忙忙重新捋了一遍名单,加了几个人进来。 抽着烟的时候,有人叹说,“夏家那小姑娘真是个美人。” “想也知道。夏西里当年在上京多风光啊,只要有他的演出,酒吧里场场爆满,多少人爱他爱得死去活来,老婆又是文工团的台柱子,生的女儿自然不会差。” “你还真别说,那小姑娘很有夏西里的气质。” 看起来清冷淡漠,眼底颇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傲气。 为首的那个笑道,“等着瞧吧,我看要变天了。” “至于吗?为一个小姑娘?” “都做到这一步了,你觉得会怎么收场?”那人掸了掸烟灰,笑道,“不管怎么说,叶家内部肯定有的闹的。” - 夏清晚和喜奶奶在绍平别墅里全程收看了直播。 看爷爷的照片被展示在屏幕上,看奶奶在台上发言。 喜奶奶不停地叹,“今年真是,好事一桩接一桩。你见到了表哥,老爷子重新被认证,咱们夏家,慢慢的要好起来了。” 喜奶奶这话说的果然没错。 国庆节后,甚至夏长柳和夏明州都被召参加了几场会议。 像是深埋地下多年的古董遗迹,一朝被挖掘重见天日,被摆在博物馆最重要的陈列位上,打上顶光,连带着同款周边都不同程度涨了身价。 - 为了给下学期的实习腾出时间,夏清晚把下学期的课程全部压缩到了上学期,是而,上学期课程很满。 在这之中,还有哲学系的选修课。 裴美珠也跟着她蹭了一节课。 课后,两个人去食堂吃饭,夏清晚问她感觉如何,下节课还要不要来? 裴美珠竖起一根手指,说,“我觉得那个阮序喜欢你。” “……” 夏清晚道,“我跟他不熟。” 只是偶尔在哲学系的课堂或者课间遇到,朋友圈点赞之交而已。 “我感觉他喜欢你喜欢得要疯了,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追你。” 看她时,那眼神里的喜欢都要满溢出来了,但是,跟她讲起话来,却是淡淡的,真像是把她当普通同学一样。 “别说这个了。” 夏清晚打断话茬,问,“你有没有去过内罗毕?” “去过!好玩!” 裴美珠马上说,“你要去?” “面试通过的话,明年要去线下实习。” 十月中旬她参加了联合国实习的笔试,下旬收到笔试通过的通知,前天刚刚参加了面试,眼下,正在等待面试结果。 一般而言,要十二月才会有通知。 “阮序是哪里人?” 裴美珠杀个回马枪,又在聊阮序。 夏清晚看她一眼,“……不知道。” 裴美珠充耳不闻,低头点亮手机屏幕开始检索。 不查不知道,阮序是当年当地的高考文科状元,因为长得帅人气高,有过不少采访,网上很多资料。 “他是绍平人诶。” 裴美珠抬头惊讶说。 “你对他很感兴趣吗?” “不是啊,”裴美珠嘴快,道,“我看这么多追你的人里面,他最有成功的可能。” 夏清晚失笑,“他没有追我。” “迟早的事,”裴美珠笃定地说,“像他这种聪明人,必然不会贸然走上赌桌,非得等到合适的机会,他才会出手。” 当晚回到家,裴美珠又想起这事儿,便给表哥打了通电话。 快自动挂断的时候,那边才接起来。 裴美珠立刻道,“表哥,我不知道你在忙什么,但是,你再不回来,清晚姐姐要被追走了。” 晚棠纪事 第98节 “……” 叶裴修摁着书页的指尖微微一顿,“说清楚。” 裴美珠把阮序这个人前前后后细讲了一通。 “……他长得很帅诶。” “还有没有别的?” “哦有有。” 裴美珠把夏清晚见到了表哥宋延璋的事也讲给叶裴修。 刚说完,就听到他那边有人叫了声,“叶总。” “……王敬梓在你那儿?” 裴美珠握紧了手机,“他怎么会在你那儿?” “汇报工作。” 叶裴修道,“挂了。” - 叶裴修提前跟家人打过招呼,说今年过年不回京,是而,元旦期间,趁着他有空,裴雅娴代表家人去了趟南华探望他。 裴美珠知道了,闹着一起跟了去。 一到城郊的老洋房,裴雅娴就指挥佣人忙碌地来来去去,叶裴修去参了会,回到家里来,依旧在书房忙工作。 裴雅娴给他端了杯茶,“歇会儿吧。” 又忙了半小时,叶裴修终于离开书桌,在窗前沙发上坐下来,点了支烟。 裴雅娴给他换掉冷了的茶,递了杯温热的到他手边,他没接,“放着吧。” 裴雅娴只得放回去。 母子俩无言地相对而坐。 他穿着件黑衬衫,没系皮带,衬衫袖筒随意地挽了挽,夹着烟的手落在扶手外侧,半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清寂孤远。 “过年打算一个人在这里过啊?” 裴雅娴问。 “去绍平。” 裴雅娴点点头。 她知道梁心吾在绍平养老,叶裴修此举,也不知是不是老爷子的授意,她也不好问,只是道,“见到你奶奶,帮我问声好,正好我带了礼物,你帮我捎过去给她。” “成。” 裴雅娴难得来南华,底下人组了个局,请几位老同志来老洋房聚餐,也算是叶家的慰问。 席间,裴雅娴以叶夫人的姿态,亲切地和人交谈,叶裴修换了身衣服,白衬衫黑色西裤,端着酒杯站在人群中,微低着头听前辈说话,又笑笑地和人聊天。 有人讲了什么玩笑话,他也有爽朗地大笑的时候,可裴雅娴旁观着,总有种他其实非常疏离的感觉。 也是寻常。 毕竟高处不胜寒。 早年他爸爸叶廷文也是如此。后来,独卧高台久了,那种孤独与疏离,便被层层威严的庄重感封锁在里头,形成了厚厚的壳。 裴雅娴与叶廷文,夫妻之间不是没有尝试过做知己,后来,事儿赶事儿,不了了之。渐渐地,夫与妻,更像是上下级的关系。 她是裴家放在叶家的“人质”,是叶家放在裴家的“耳目”,在外享尽了尊崇与敬意,在内,却是疲惫不堪。 高朋满座,而后,酒阑人散。 叶裴修喝了不少酒,心慵意懒地在外头檐下圈椅上抽烟。 裴雅娴披了条披巾出来,笑笑地说,“你爸爸前阵子跟我说,日后要给你挑个好姑娘,”停顿几秒钟,看了看他脸色,又道,“……我看啊,真得找个可心的解语花,工作之余,能让你放松的人。” 叶裴修没接话。 裴雅娴自嘲地笑笑,“别像你爸,什么事儿都是压在自己心里,我是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叶裴修看她一眼,“您又不是为他而活。” 听到这话,裴雅娴倒愣了好久。 她日常做事,不是为叶家就是为裴家,老爷子不能得罪,叶廷文叶裴修父子俩更不敢得罪,偶尔还得给裴家喂点好处。殚精竭虑,使尽手段,在这复杂庞大的关系中辗转腾挪。 “……你这话太天真了。”裴雅娴道,“人生在世,被那么多重身份拴着,处处都是不得已。” 叶裴修淡笑一声,没再接话。 “……您早点休息吧。” “好,你也早点睡,记得喝点醒酒汤。” 拢着披肩走回室内,裴雅娴突然意识到,叶裴修方才那句话,只是在宽慰她。 那些大道理,叶裴修当然都懂,所以这么多年来,克己务实,稳扎稳打走到现在。她一直觉得这个儿子是疏离的、冷漠的,跟他父亲一样。 仔细一回想,是在跟夏家那个小姑娘在一起之后,他好像才有了点人情味儿。 许是,跟那小姑娘相处久了,他也渐渐地能理解母亲的处境了吗? 裴雅娴不由地如此想。 那一夜,在南华的老洋房里,裴雅娴辗转难眠。 - 这一年寒假,夏清晚早早地收拾行李来到了绍平。 因着国庆那一遭,这几个月夏明州办事谈项目都顺利了许多,腾得出手了,索性也跟着夏清晚来绍平探望奶奶。 他在绍平住了一周。 临回京,喜奶奶大包小包给他塞了不少土特产。 把他送走之后,喜奶奶又张罗着收拾东西,今年,梁心吾不回京,是而邀请她们三个人去她的别墅过年。 “今年可热闹了。” 喜奶奶道,“有你梁奶奶在,你奶奶也开朗些。” 夏清晚自然也喜闻乐见,过年么,人多总是好些。 带了一后备箱的行李和礼物,夏清晚开车,三个人奔赴市区另一头梁心吾的别墅。 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梁心吾喜笑颜开,给她们三个人分别安排了房间,之后,三位老人家围坐在客厅壁炉旁,互相送礼物拆礼物。 简直像小孩子。 夏清晚蜷缩在单人沙发里,膝上摊着书,笑吟吟地望着她们。 这时候,她隐约听到外面有开关车门的响声。 她问,“梁奶奶,今天还有客人要来么?” 梁心吾想了想,“不知道呀。” “我去看看。” “好好,是客人的话就请进来。” 夏清晚跳下沙发,趿拉着毛绒绒的拖鞋,往玄关外迎。 她心情轻松而愉快,是而脚步和姿态也比平时更轻盈,边走边喊管家爷爷,“爷爷,是谁来啦?” 走过廊下拐角的时候,话音未落,猝不及防撞进一个高大的怀抱里。 熟悉又陌生。 叶裴修扶住她的手肘,“小心点儿。” 他穿着黑色大衣,外套上还带着冬夜里森森的寒气。 ----------------------- 作者有话说:下一更是周日晚上嗷! 第63章 夏清晚往后退了两步,目光也一并移开,“……叶先生,您来了。” 她这样的称呼,大概也并未让叶裴修觉得意外。 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半年前他去夏家老宅见裴美珠的时候。现如今各走各的路,彼此间当然只是无挂无碍的前男女朋友关系。 “几位老人家都在里头?” 叶裴修问。 “嗯。” 这时候管家爷爷姗姗来迟,迎上来,引着叶裴修拐过弯,来到门前。 夏清晚落后几步跟在人群后头,不自觉地用手摸着手肘。 梁奶奶养老的别墅,保暖措施做得好,室内温暖如春,是而,她只单穿着一件长袖连衣裙,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洇到皮肉深处。 前头,遥遥地听见梁心吾惊喜的呼声,“裴修,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还以为你要过年那天才能到呢。” 几位老人家都起身招呼他。 叶裴修脱掉大衣和西装外套,交给管家,道,“早点来,好好陪您几位过个年。” 夏清晚跟进去,默默地站在一旁。 晚棠纪事 第99节 “都坐吧别拘着了,我又不是什么客人,不用招呼我。” 梁心吾笑吟吟让夏惠卿和喜奶奶都坐下,“这话说的是,咱们这算是正儿八经的一家子,谁都别拘礼。” 夏清晚默默地在自己原来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叶裴修的司机提着几个袋子走过来,笑着,“这是叶总给几位带的礼物。” “赶巧了,我们正在拆礼物呢。” 梁心吾接过来,放在壁炉前礼物堆里,挨个拆了,给喜奶奶的是肌肉按摩仪,给夏奶奶的是一幅文房四宝,给梁奶奶的则是一本旅行指南。 梁奶奶半开玩笑抗议,“怎么就给我的这么便宜?” 叶裴修笑,“这份礼物有后话——甭管您想去哪儿,衣食住行我都包了。” “这还差不多。” 夏清晚半垂眼看着书页,耳里听着他们的对话,翻书的手半天都没动一下。 前面掠过来一团暗影,挡住了壁炉的火光,她抬起头。 叶裴修来到她面前,手上一个盒子,“给你的。” 她也有一份么? 这样合家欢的氛围之下,也不好扫兴不收。 “……谢谢。” 她合上书接过来。 是一瓶香水。 现下时兴的,男男女女恋爱通常会送的amouage的镜中倒影,三四千块,于他平日阔绰的出手而言,算是不会让收礼之人有负担的价位。 “不试一试?” 他低眼瞧着,她像是要把香水收回盒子里的架势。 夏清晚动作一顿,只得捋开袖口,在手腕上喷了一点,凑到鼻下。 “味道怎么样?喜欢吗?” 他问。 她点点头。 抬眸对上他的眼神,也不知怎的,莫名就把手腕往上递了递,“你要闻一闻么?” 叶裴修用指尖轻轻地,点到即止地,往上托了一下她的手,低头凑近了她的手腕。 轻嗅。 他的鼻息轻喷在她手腕处,夏清晚不由地别开眼。 心跳如擂鼓。 像极了他们初识时。 他们俩在这说话的时候,壁炉前三位老人家,个个心照不宣地屏息凝神,不说话不动作,权当自己不存在。 一种讳莫如深的暗涌。 “不错,衬你。” 他说。 “谢谢。” 她收回手,这才察觉自己为了配合他,消弭高度差,已经不知不觉从沙发垫上欠起身子来。 此刻身体落回沙发垫上,往后倚进靠背,一颗心却悬起来,扑通扑通个不停。 叶裴修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喝茶看书。 过片刻,才终于有人出声。 是梁奶奶,笑着道,“裴修很懂得送礼物呐,年轻女孩送香水,老人家的礼物也投其所好。” 这样的话语,把夏清晚从前女友的身份拉回了相识的普通年轻女孩,于无形中松快了气氛。 夏清晚自在了些,抬头冲梁奶奶笑一笑。 叶裴修笑笑地,没有搭话。 拆完礼物,梁奶奶把壁炉前打扫了一番,提议道,“咱们打牌吧?” 夏惠卿不会玩也不喜欢玩,梁奶奶就道,“你帮我看牌好了,剩下正好四个人。” 壁炉前铺着厚厚的地毯和软垫,大家围坐在一起。 夏清晚是个新手。 先要学抓牌,一把牌握在手里,颤颤悠悠的,整理妥当。 出牌时候,偶有犹豫。 看看手里的,又看看地毯上已经出来的,脑海里飞速计算。 喜奶奶笑她,“志向还不小,新手还要学算牌呀?” 叶裴修提议,“我帮你看看。” “不。” 夏清晚把牌朝自己偏了偏,“你把我牌看光了,我怎么办。” 叶裴修笑起来。 这一把,夏清晚毫不意外地输了。 脸颊上被贴了个条,低头洗牌的时候念叨,“不是有新手运气吗?我的新手运呢。” 梁心吾旁观着,看看她,又看看叶裴修,总觉得,但凡碰到一起,这俩人都要比日常时候更鲜活生动些。 几局下来,夏清晚喜奶奶和梁奶奶脸上都不同程度“挂了彩”,只有叶裴修脸上还干干净净。 梁心吾不干了,赶他下牌桌。 看了几局的夏惠卿加入进来。 叶裴修在夏清晚斜后侧的沙发上坐着,作壁上观。 默默观战了几局,在夏清晚又一次举棋不定时,叶裴修出声提醒,“就左边那一对,没错,出吧。” 夏清晚回头看他一眼。 他笑,“不信我?” 气氛和乐融融,他如此温和沉稳有分寸,像极了寻常普通的家族朋友家的哥哥,夏清晚也不由放宽了心,轻松道,“……信你一回,输了就怪你。” “信我,出吧。” 他说。 这一局于惊险万分中赢了。 梁心吾扒拉开凌乱的牌,从中捡出夏清晚出过的,道,“你这一局牌运差,到手的都是烂牌,能赢真是不容易。” 玩了一个多小时,天色愈来愈晚,管家过来招呼说要开饭了,叶裴修抬腕看表,道,“我有饭局,要出去一趟。” “去吧,少喝点酒。” 梁奶奶道。 他走了之后,气氛更加松快些。 四个人围坐在餐桌旁,吃吃喝喝聊聊天,欢快祥和。 夏清晚心想,这恐怕是最特别的一个春节。 保研和实习统统尘埃落定,爷爷被正了名,夏家重新出现在视野,她和妈妈家的亲戚重新取得联系……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有一种欣欣向荣的振奋感。 吃过饭,她洗了澡之后,出来找书看。 路过客厅,看到壁炉前地毯上散乱的牌和礼物包装,索性停下来收拾了一番,把牌理整齐码放进盒子里,包装纸团一团,扔到垃圾桶。 扔垃圾的时候路过餐厅外面,听到里头有说话声。 她本来没有要听,只是,听到“裴修”两个字,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梁奶奶的声音,说,“裴修的爸爸前阵子给我打电话,说叶家内部已经达成一致,这几年消停消停,过几年等裴修回京,再给他张罗婚事。” 婚事。 夏清晚屏息。 梁奶奶叹了口气,“可惜了,真的可惜了,”又不无惋惜地道,“你看刚才那氛围多好啊,他俩能说到一起去,多么难得,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外面风风雨雨,回到家有个知心的可心的人儿,在一块放松又舒坦。” 过了许久,另一个声音才响起,是夏惠卿,“……我倒是觉得,即使不结婚,清晚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 “那是自然,清晚有搞学问的劲头,一辈子投身进去,也是乐事一桩。” 梁心吾说,“也不一定不结婚呀,清晚现在还小,等过个几年,时过境迁,心结解了,遇到合适的,一切都有可能。” 夏清晚来到一楼客卫,静静地洗手,重又出来找书。 这时候微信弹出条消息,意料之外,是来自阮序。 问她明天有没有空,他要把之前借她的书还给她。 夏清晚想了想,打字过去,“下午吧?” “好,在书店见吧。” 阮序发了个地址。 找到一本诗集,她拿回楼上,回到自己房间。 午夜之分,将睡未睡,隐约听到外面有车声。 她于昏暗中下床,走到窗边。将窗帘拉开一条缝,看到前院停车场,叶裴修刚下车,西装大衣,往楼前走,冷不丁抬头往她窗户方向看。 萧瑟冷寂的冬日午夜。 晚棠纪事 第100节 天空是温柔暗淡的靛蓝色,昏茫之中,他经过夜灯,那澄黄的灯光在他肩头落了片刻,他又走进昏暗里。 夏清晚努力要在昏茫中辨清他的身影。 却是徒劳。 叶裴修站在廊下,面对前院景致点了支烟。 抽着的时候,听到身侧有脚步声,偏头看过去,是夏惠卿。 夏惠卿礼貌唤他,“叶先生。” 叶裴修温和地笑,“您别客气,跟我奶奶一样,叫我名字就行。” “阿喜给您煮了醒酒汤,喝点再去睡吧。” 夏惠卿道。 “好,多谢。” 静默片刻,夏惠卿道,“……我家老爷子的事,是您促成的吧?” “尊崇和地位是老爷子应得的,我只不过是派人提了个醒。” “不管怎么说,谢谢您。” “不客气。” 这么些日子下来,夏惠卿也知道,叶裴修和夏清晚都是知分寸的,俩人自动自发地分了手,已经一年多了,谁也没招惹谁,再这别墅里相聚,彼此间也是寻常家族朋友家哥哥和妹妹一样的相处。 只不过,他们二人之间那种独特的氛围,让夏惠卿不由悬心—— 怕这事儿还没完。 她总有一种要翻出什么风波的预感。 叶裴修插手夏家老爷子一事,更是让她心生惶惑不安。 ----------------------- 作者有话说:本来想写五千的! 第64章 是个阴天。 夏清晚起床下楼吃早饭,走到餐厅,正好透过窗户看到外头,跟主屋相对而建的八角亭下,叶裴修坐在廊椅上,半倚着靠背抽着烟和人说话。 冬日凄寒薄雾的清晨,他单穿着白衬衫。 不会冷吗? 梁奶奶刚巧走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就叹说,“这孩子,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好好穿衣。” 说着招呼管家爷爷来,上楼拿了件外套,出去给叶裴修送过去。 夏清晚吃着饭,忍不住一直扭头望。 窗外八角亭下,叶裴修没接外套,大概是让放一边,管家爷爷就把外套搁在了另一边廊凳上。 梁奶奶笑着,似是自言自语,也像是说给她听,“不管他了,他也快30岁了,让他自己顾着自己好了。” 夏清晚低眼吃饭。 没多大会儿,叶裴修拾起外套,和谈话的那人一起走向停车场。 管家爷爷带话进来说,“叶先生出去谈事情,中午不回来。” “好,随他去吧。过年还这么忙。” 梁奶奶道。 吃着饭,梁奶奶想起来,“诶对了,清晚马上要过生日了吧?22岁。” “嗯。” 夏清晚笑笑。 “那敢情好,咱们提前准备起来,好好给你过。” 说话间,夏惠卿和喜奶奶散步回来,“什么时候出发?” 早先,几个人商量好了要一起出去逛街,是而,夏清晚才把上午时间空出来,和阮序约到了下午。 四个人同乘一辆六座车,前往市区。 逛了一上午,三位老人家都趁此机会给夏清晚选了生日礼物,午间一起吃饭,下午,三位老人家乘车回郊区别墅,夏清晚则留在书店,边选书看书,边等待阮序。 阮序来得比她预想的要早许多。 在书架之间,不好大声,用眼神打了招呼,一起去书店自带的咖啡厅里。 阮序把借她的那本旧书放到桌上,推给她,“还给你,谢谢。” “不客气。” “好巧,”侍应生来上咖啡,阮序把她的美式推给她,道,“下学期我也要去内罗毕。” “也是实习么?” 夏清晚问。 “算是吧,”阮序笑笑,“我爸在那边做生意,我去给他当一阵子秘书。” “真好。” “要带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么?”阮序问,“去那边得准备些东西,我回去整理一下把清单发给你吧,好歹我对那里算是熟悉,可以让你省去一些麻烦。” “……好,谢谢。” 她讲话好似滴水不漏,除了“谢谢”就是“不客气”,不给人留一丁点拉进距离的空间。 阮序本来想说点什么,盯了她片刻,末了,却只是笑了笑,道,“不必太客气。” 他还没追过女孩子。 观望了许久,终于趁着在绍平的时候,有了合理接触的机会。然而,不管什么对话,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得不到回应。 “那你忙吧?”夏清晚拿着书起身,“我看会儿书就回去了。” “……好。” 她离开咖啡厅之后,阮序又在原位坐了好久。 书店很大,二楼落地窗边台阶上分散搁着些蒲团,很多小孩子在那里看书。假期里难得来一趟书店,夏清晚没着急走,找了几本,坐在窗边慢慢翻看。 又下楼在文创区买了些文具。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她独自散步到附近一家餐厅吃滑蛋咖喱饭。 吃完走到路边,要打车的时候,一辆车缓缓驶过来,按了声喇叭。 她抬起头。 阮序从驾驶座看过来,“我送你。” “不用了。” 夏清晚道。 阮序笑笑,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车上聊聊。” …… 夏清晚上车系好安全带。 驶出两个路口,阮序问,“你一直都是这样吗?” “……什么样?” 阮序随手点开车载音响,低低放了首钢琴曲,好衬着垫着,不让气氛显得过于生硬。 “感觉……我说不好,”他顿了一下,“……让人无从下手,不知道怎么追。” 以前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应该是吧。”夏清晚道,“我不想谈恋爱。” “没谈过?” 夏清晚停顿了好几秒钟,“……谈过一次。” 阮序有意松快气氛,笑问,“不会是伤着了吧?” “不是。” 夏清晚也笑了,“只是……我还喜欢他。” 阮序作势轻呼了一口气,半开玩笑,“还好还好,还以为我让你讨厌了。” 夏清晚笑笑没接话。 驶上出城高速,两个人偶尔闲聊几句,很快到了高速出口。 开往别墅区的路上,通过后视镜看到后面有辆车渐渐近了。 一辆南华牌照的黑色奥迪。 驶近了,奥迪鸣笛示意,从左边超车。 两辆车是同一方向。 一前一后拐进梁奶奶的别墅前路。 遥遥地看到,奥迪车在别墅门外停下,打着双闪等在那里。 阮序问,“认识?是你家里人?” “……嗯,”夏清晚道,“就在这儿停吧,谢谢你。” “好,那我就不下去了。” 夏清晚解开完全带下车,关车门前,说,“开车注意安全。” 晚棠纪事 第101节 “好。” 阮序眼瞧着,她走出没几步,天就忽然下起雨来。 酝酿了一整天的潮湿,终于在眼前氤氲开。 他探身从后座摸到雨伞,正要开车门下车给她送去,就见前面那辆奥迪后座,有个西装大衣的高大男人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把伞,撑开,迎向她。 两个人走到同一伞下。 普通的场景,却莫名有种旁人完全插不进的氛围感。 阮序抠着车门开关的手松了劲儿,缓缓收回,打转方向盘调头开走。 从别墅门口走到主屋,有不短的一段路程。 冬季的雨湿冷,空气中泛着薄雾,是而夜色显得有几分朦胧。 湿淋淋的夜雨中,伞下,她没有偎近,他也没有提,只是默默地并肩走着。 两人都穿着黑色大衣,体型差如此般配,她可以被他完全包裹在怀里,然而,彼此距离始终不远不近,保持着分寸。 风雨如晦。 呼吸间一片凄寒,隐约有丝丝缕缕山林的草木清香,冷意透到肺腑里。 走到檐下,收了伞,司机也跟上来,递给叶裴修一个盒子,叶裴修转交给夏清晚,这才开了口,“今天偶然碰到了你表哥宋延璋,他托我给你捎过来,送你的新年礼物。” “谢谢。” 她接过,余光掠过,看到他西服半边肩膀上凝着几点雨水。 她扭头往屋里走,刚迈动步子,就停顿住,转过身来,“你……” 她想说,把湿衣服脱下来吧,要不然容易感冒,早上就单穿着一件衬衫,南方不比上京,冬季湿冷,寒意侵体很容易生病的。 “我还有事情要谈,你先上去吧。” “好。” 夏清晚转回身,独自回屋,上楼时,扶着扶手,紧紧闭了闭眼。 第二天,22岁生日前一天清晨,夏清晚一醒来就听二楼的佣人说,叶先生生病了。 感冒风寒,听说,大约是头一晚抽了不少烟的关系,嗓子也哑了。 她一颗心悬着,惴惴不安。 拉开窗帘时候,余光瞥到楼前停车场有辆车开走,也顾不得多看,急匆匆下楼来。 下楼梯的时候,心里还在想,自己开口关切叶先生感冒的事,要如何措辞才显得正常呢? 然而,一只脚刚踏进餐厅,“裴修集团有急事,要提前返岗回南华,刚刚已经走了。” 梁奶奶说。 她呼吸一滞,所有的措辞准备都堵在喉咙里。 梁奶奶还在念叨,“生着病还要赶公务,哎。” 夏清晚耳朵里嗡嗡地,感觉什么也听不清,一颗心被铺天盖地的脱力空虚感淹没。 分手后再在这里遇到,还能在一栋别墅里共处几天,已经是天大的奖赏,命运时机急迫迫,当然不会待她措辞润色完毕。 她没说话,走到厨房案台前,帮梁奶奶盛汤。 也罢。 每见一次面,都像是再分一次手。 任谁也经不起这样漫长的凌迟。 不见也罢。 - 此后两年多,夏清晚都没有再见到叶裴*修。 - 开学后,夏清晚去内罗毕实习。 一边忙联合国实习岗位的工作,一边写毕业论文,线上跟导师开了无数次视频会议,夏天回国参加答辩和毕业典礼,本科正式毕业。 林向榆自nyu学成归来,在上京一家外企上班。 八月,夏清晚提前进组,九月初,研究生正式开学。 研究生生活忙碌而充实,导师赵教授器重她,除了日常的辅导之外,许多研讨会和讲座也带她一起。 夏清晚忙得不可开交,研一就在这样的忙碌中飞速逝去。 研一的暑假,夏清晚去英国看望刚在那里落脚准备开启留学生活的裴美珠。之后,她和林向榆汇合,两个女孩结伴在英国境内游玩了一趟。 终于聚在一起,能够聊聊天,夏清晚这时才从林向榆口中得知,盛骏驰,那位盛先生,已经结婚了。 听闻,新娘跟那位陈安安小姐是闺蜜,同样出身权贵名门,钟鸣鼎食之家。 “听乔映雪说的,好像,他老婆已经怀孕了,预产期今年冬天。” 夏清晚笑,“这么细节的事都知道?” “乔映雪是个大嘴巴,听到丁点大的事都要八卦几个来回。” 林向榆也笑,“有点不好办。我之前去纽约留学,生活费一直是盛骏驰出的,两年花了得有七八十万,本来想工作一两年挣点钱还给他,现在倒好,我还没攒够,他已经结婚了,也不好还了。” “罢了罢了,反正他也不差这点,以后有机会再说吧,大不了,就当是欠着他了。” 她倒是很想得开。 夏清晚沉默许久,问,“……会有遗憾吗?” 闻言,林向榆先是大笑摇头,随后,笑容慢慢敛回去,末了,用大拇指和食指一捏,“……一点点吧。” 两人在酒店床上坐着,林向榆往后一仰,躺倒,叹口气说,“我跟他不合适,我们都不是会为对方停留的人,我在纽约这两年没少谈恋爱,我相信他在上京也是一样。” “自从你毕业回京,这一年你们有见过吗?” “没有。” 也不是没有留恋。 当初,考察了夏明州足够久,才郑重地决定全副身心投入,没成想,时过境迁回头一看,反而是那个抱着玩玩的心态在一起的盛骏驰更让她难忘。 是对的人,但是没有缘分。 这样讲起来,林向榆一翻身,手撑着脑袋,饶有兴味地问,“听说,叶先生要调回京了。” 夏清晚只是笑,“你消息这么灵通。” 林向榆推一推她,给她使眼色,“……别跟我装蒜啊,老实说,你们还会不会——” 夏清晚直截了当摇摇头。 “已经过去了。” 分手已经太久。 她几乎忘了他的温度了。 - 研二开学时,夏清晚已经是京大中文系众人口中的神仙学姐。 她学习用功刻苦,自本科入学时就得张教授器重,大一暑假就跟随团队下乡做方言调查,此后本科期间一直保持着第一名,主持国家级创新项目、大小奖项拿了无数,以无可争议的成绩和亮眼简历获得了保研的机会。 众所周知赵教授性格古怪难相处,却对夏清晚学姐青睐有加。带着她飞研讨会,做项目,名副其实的一对严师高徒。 研二刚开学,夏清晚在赵教授指导下,投稿到南北双核的ami顶级刊物上的论文得以审稿通过,成功发表。 学业已经如此令人仰望,且,明明是难得一见的超级美女,身材修长气质清冷,偏她本人却是低调的不食人间烟火的性格。 大一新生组团来办公室偷看她,她抬起头来也是笑笑的,说话声音轻柔疏淡,让人不由地屏息凝神,说话都不敢大声。 几个新生丢了魂儿似的从办公楼离开,有人道,“听说,夏小姐家世不一般,很有来头。” “怎么有来头?富二代?” “不是,书香门第,不能提的那种。” “这么厉害。” 对于这样的议论,夏清晚当然有所耳闻。 只是,她一贯独来独往,好似是万事不挂心。 然而,本科毕业已在上京大厂工作的时小雨,偶尔和她见面吃饭,却总能从她眉眼间看到淡淡的愁郁。 时小雨试探问起,她也什么都不说,只道,一切都好。 当然是一切都好。 夏惠卿和喜奶奶安宁养老,学业顺风顺水,每次遇到一点小小的关卡,总能顺利地迅速得到解决。 怎么会不好呢? 只是,每天的晚上和清晨,睡前、起床后,看到书桌上那清丽的天青色细颈玉净瓶,夏清晚总是会晃神,发好久的呆。 玉净瓶里总会插着相应时节的花。三月是遒劲的桃花枝,四月是粉白的西府海棠,六月是薄艳欲燃的石榴花,冬季则斜斜插着寒梅。 她有在好好使用这只细颈玉净瓶。 也有在好好生活。 然而……然而…… 心却总像是被困在那瓶底,逼仄阴冷,却又空旷荒蛮。不知道是哪里破了个洞一样,总感觉到有呼啸的寒风入侵周身。 去内罗毕吧。 东非的大地,热辣炽烈。 就像《夜航西飞》里讲的,要离开一个地方,一定要决绝,永不要再回头。过去的时光已经消亡,踏进未来,迷雾才会消散。 因此,她跟导师赵教授恳谈过一番,决定明年夏天gap四个月,去内罗毕考取ppl执照。 已经绝望太久,她要怀揣着白茫茫的凄寂的心,去治愈自己。 晚棠纪事 第102节 - 叶裴修本来预计在这年夏天调回上京,然而因着一些政策,又耽搁了些时日。 到第二年春天,在地方任上待了足足两年零八个月的叶裴修,才正式调回上京。 年初时,王敬梓已经被调到内罗毕,担任集团东非区域的负责人。得知叶裴修调回上京,王敬梓特意休了年假回国。 他赶到集团总部,已经升任集团董事长的叶裴修正在开会。 他坐沙发上等着,不大会儿,门被推开,叶裴修走进来,身后跟了一串人,有汇报的秘书,有等指示的下属。 叶裴修扯松领带,王敬梓已经倒了水递过去,他接过喝了两口。 等所有人都散了,王敬梓才笑笑地,“你还是这么忙。” 在地方的这两年,他一直是这样拼命。 此前,王敬梓偶尔去南华探望他,总是撞到他在加班。有时候,早上比秘书去的还早,晚上秘书都下班了,他还在伏案工作。 深夜伏案的灯火、结束一天工作后的第一支烟,这是叶裴修的常态。 王敬梓每次找他,都要顺便汇报夏小姐的事。 这一次也是一样。 叶裴修点了支烟,听他细细讲完。 “按照之前的预计,夏小姐大概六月份去内罗毕。” “你安排好。” “没问题。” 来办公室之前,王敬梓先去过一趟西山叶家老宅。 在叶老爷子那一辈的老领导眼里,叶裴修是青年才俊,下地方两年,兢兢业业克己务实,真正做出了成绩,现如今像这样的年轻人已经太少太少了。 况且,从地方回来,叶裴修的行事作风明显比以前更加老辣沉稳,眼瞧着,他马上就可以顶替即将退位的老爷子,成为叶家的主心骨。 然而,只有王敬梓能够看出,他不动声色的沉稳眉眼之下,压着积年的悬心、不安、焦虑。 聊完公事,王敬梓又问,“叶园的那株西府海棠,需要找专家来看看么?” 主卧窗前那棵西府海棠,就开了那一个春天,粉白的一树如此绚烂,此后就再也没开过。 叶裴修掸了掸烟灰,道,“不用。” 不开也罢。 那凋敝的枯枝,反而更让他舒坦些,要不然,粉白簇簇开一树,更让他满腔淤堵着,透不过气。 - 述职到岗轮番会议忙了整整半个月,半个月后,叶裴修才终于抽出空来,参加盛骏驰给他接风洗尘的聚会。 这时候是四月,天气乍暖还寒。 到包厢,叶裴修脱掉外套,挽了衬衫袖口,在沙发上坐下点了支烟,盛骏驰靠着吧台笑看他,“一阵子不见,怎么感觉你又不一样了。” 更成熟了许多,眸色深沉而锐利,有一种不动声色的威压与荷尔蒙。若细看,眉眼间还有几分略显疲惫的颓感。 一帮朋友笑笑闹闹插科打诨,玩到半夜。 有人开玩笑,“骏驰,你老婆刚生,你这有点不像话啊。” 盛骏驰摁熄烟,笑笑,“是得回去了。” 他抬腕看表,“那你们玩,我先撤了。” “还真回去啊?” 盛骏驰过来跟叶裴修单独聊了几句,才扬扬手跟众人道别,“走了啊,改天聚。” 他喝了一点酒,走出包厢,来到前院先站了站,试图在风里醒一醒神。 这时候听到一串熟悉的笑声。 他略怔了怔。 抬头看过去,是从侧屋走出来的两个女孩子,那个短发的是林向榆,正仰着脸哈哈大笑,走在她身侧的那位是夏小姐,黑色长直发,依旧是清清泠泠的模样,唇角一点浅淡的笑意。 两个女孩子看到了他。 多年社交习惯使然,视线一对上,盛骏驰就笑了,扬声,“这么巧。” 林向榆带着夏清晚过来跟他打招呼。 “是啊,也太巧了,你在这儿喝酒啊?” “老叶调回京这么些天,才抽出空,给他接风洗尘。” 盛骏驰说。 “哦,挺好挺好。” 林向榆礼貌客套。 寒暄能讲的话都轮番讲了一遍,总像是隔靴搔痒,两个人脸上都有一点欲言又止的隐晦神情。 夏清晚察觉了,就道,“我先去那边看看花,你们慢慢聊。” 过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次回到北官房胡同会所。 院落里西府海棠开得正好。 她穿过游廊绕过去,也许是长了些年岁,都24了,这一次,她没有凑近了闻,而是坐在廊下廊椅上,扭过身闭上眼睛,试图在风里捕捉到那幽微的清香。 刚刚捕捉到,忍不住更深地仰起鼻尖,这时候听到皮鞋的声音。 她睁开眼扭回身,看到那白衣黑裤的高大身影。 叶裴修一手插兜,一手夹着烟垂在身侧,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站在游廊正中看着她。 照面来得猝不及防,夏清晚有点晃神,甚至来不及细细分辨他跟几年前有哪些不一样,心里的苦涩已经猛然蔓延,像巨浪滔天。 她这时候也学会了一些掩饰情绪的小技巧,站起身,笑一笑,“叶先生。” “闻到了吗?” “……嗯?什么?” “海棠的香味。” 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总是能在不上不下的局面中,用一句寻常的话来破掉她所有的寒暄客套面具。 她强自镇定着,微微笑说,“……闻到了。” ----------------------- 作者有话说:[猫爪][猫爪] 第65章 在夏清晚的余光里,只能看到他指间的烟,红星明明灭灭。 这时候听到林向榆的高声,“清晚,你在哪儿?” 夏清晚扭回头,“……这里。” 林向榆走近了,看到这状况,礼貌道,“叶先生,您也在。” 叶裴修微微一点头。 林向榆半开玩笑问夏清晚,“我先走?你们需不需要叙叙旧?” “不用了。我和你一起走。” 夏清晚向叶裴修笑一笑,“叶先生,再见。” “需不需要送你们?” “不用。” 这话是林向榆讲的,“那拜拜了叶先生。” “好。” 两个女孩子手挽手沿着游廊离开。 叶裴修目送夏清晚的背影逐渐远了,从垂花门下消失不见。 他在旁边立式烟灰缸上摁熄烟,重又点了一支。 - 一上车,林向榆就问,“你们聊什么了?” “什么都没聊。” 夏清晚系好安全带,看似很平静地点开手机屏幕,点开导航看路况。 “不堵车。” 她说。 驾驶座的林向榆噗嗤一笑,“都半夜了,怎么可能会堵车,你醒醒神吧。” “……我真没什么。” “好好,姑且信你。” 林向榆没继续追问。 盛骏驰结婚了,孩子也有了。 他呢? 有正在接触的人吗?还是一直独身? 也罢,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没必要费神去思量。 晚棠纪事 第103节 游廊下那个照面太短暂,她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可是……可是,时隔那么久,再遇上,他省略了寒暄省略了叙旧,依旧能够一眼瞧出她在专注地闻花香。 他的态度,像是和她从没有分开过。 也是,毕竟刚认识的时候,他对她就非常不讲客套,他和她认识这么多年,不管是刚认识,还是后来分手后几次再遇见,他都没有跟她寒暄客套过。 从来都是有事说事,这是他一贯的风格,也不一定是还念着她。 注定没有结果的事,她也宁愿他已经忘了她。 - 这两年她过得很好。 最起码旁人能窥到的部分是这样。 那晚,叶裴修在叶园檐下池塘边,站着边抽烟边低眼思量。 那年春节绍平一别,她本科毕业,读研,跟着导师到处跑,做研究发论文…… 没有谈恋爱,朋友也不多,只有枯燥的阅读、写作。 在他的视角里,她好像把自己的生活也过成了一场苦修。 当初,怕她等,又怕她不等。事到如今,反而无从说起了。 他的种种准备,种种筹划,可以跟她讲吗? 可以把她哄回来吗? 她愿意重新进入他的漩涡吗? 甚而,也许,她已经忘了他。 可是,游廊下那短暂的照面,彼此间的氛围不是假的。 他能感觉到她的在意。 可他又怕那只是他自己的错觉。 这两年多,地方上的派系摩擦明争暗斗比上京还要激烈,那么多风风雨雨,他都怀着笃定的心闯过来了。 回到上京,猝不及防与她碰面,一切都像是被打碎了,拼凑不出原形来。 - 分手之后,夏清晚一次都没有梦到过他。 也许是分手后又连续见了几次面的缘故,她甚至没感觉到自己有戒断反应。 毕竟,从最初在一起时,她就没妄想过跟他有长久的以后。 夏清晚洗过澡,敷面膜,摘掉面膜洗手。 现在回头想一想,分手之后,她也只为他哭过一次。 那次是为庆祝时小雨跳槽拿到翻倍高薪,时小雨来夏家老宅和她一起过夜,两个人在客厅看电影。 2011年的《一天》。 一对灵魂伴侣,兜兜转转浪费了20年光阴,最后,终于要开始认真恋爱时,女主死了。 这是夏清晚第二次看这部电影,第一次看时她只觉得很荒唐,怒打了一星。第二次看,在女主骑着自行车呼啸穿过小巷,被车子撞死前那一刹那,她就已经泪流满面。 那时,她呼吸都在颤,心里想,“有些事,都是命,就是这样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时小雨是个没心没肺的,正对着屏幕一顿脏话输出,转头看到她晶莹的脸,心中了然,一把将她搂过来,拍拍她的头。 夏清晚埋头在她颈窝,凄厉地呜咽,“小雨,怎么办,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 她一直喃喃地重复这两个短句,哭得浑身打颤,上气不接下气。 哭到最后,脑子都几乎缺氧了,她躺在地毯上,瞪着眼睛看天花板,一动不动。 时小雨给她端来温水,她也不喝。 到半夜,时小雨起来喝水,发觉她还在被窝里闷声哭。 可第二天早上,夏清晚顶着两个肿肿的眼睛起床,时小雨问她,“你还好吗?需不需要请假?” 她当时也在洗手,只是轻轻地说,“时雨时雨,就像你的名字,是一时的雨,都会过去的。” 现如今,她可以坦然问自己,都过去了吗? 夏清晚把手洗干净,抬头看镜子。 眼眶是红的。 「都过去了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想的是,刚刚为什么没有好好看清他,隐约觉得他好像有点胡茬,有点疲惫。 应该再仔细看一看的,为什么没有好好看清? 也许以后大概率不会再见了,可是万一碰面,他还是如老熟人或者旧友一样,坦然地像今天一样地,跟她讲话,那该怎么办呢? 她无法保证自己每一次都能綳住。 尤其是,他调回上京来,也意味着他应该马上要谈婚论嫁了,以后他旁边站着新人,言笑晏晏,如旧友一般跟她打招呼,介绍她们认识,她要怎么做表情呢? 也许她也用不着面对。 早在上学期,她已经跟导师商量过,今年暑假要放下所有的活儿,去内罗毕待四个月,考取ppl。 他在上京晋升娶妻,她则依旧走她自己原定的路。 内罗毕。 那里有广袤的大地,野性的动物,天高云阔,一个没有围墙的世界,她不会记得一个平平无奇的叶先生。 - 六月份,和导师交接完所有项目。 办完了所有手续,启程前往内罗毕之前,打包行李准备寄出的时候,夏清晚接到了林向榆的电话。 一接通,林向榆就道,“清晚。” 她的声线有点不同寻常,夏清晚有点疑惑,“嗯?怎么了?” “我听说,叶先生要结婚了。” 夏清晚脑子里嗡得一声。 只感受到一阵杂音,扰得身心五内电流俱是一片茫然若失的痛和乱。 在这紊乱中,林向榆的话音还在继续,像断断续续的画外音,“他叔叔他爸爸给他选看了好几个,已经选定了,好像已经在筹备婚事了。” 过好一会儿。 那噪声之后,心里只有钝痛的残余,像是在未痊愈的旧伤口上又划了一道,血液虽新鲜,可到底是旧伤了,她心里没太大波澜,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惯性,平静而安然。 夏清晚说,“……恭喜他。” 也许,所有的眼泪都在那一晚在时小雨的肩上流完了。 持续的绝望对她而言并没有任何益处,所以,她也不应该再哭再继续崩溃。 夏清晚继续收拾行李。 - 在新的国家城市学习新的知识,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落地内罗毕,在westlands的酒店办理入住,去早先联系好的飞行俱乐部报道,经过医疗检查、语言能力测试等一系列流程,办理考取ppl的手续,一切尘埃落定。 安全起见,晚上她不出门。 通过酒店的落地窗,能够看到184m高的gtc办公楼,肯尼亚第二高楼,由中国某公司投资开发。 即使是隔着距离,能在视野内看到祖国的工业产物,也让人觉得亲切。 每日都在忙碌和新鲜中渡过,夏清晚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期待感,在学习驾驶小型飞机的理论知识时,她就在心里一遍一遍模拟独自驾驶飞机的状况。 那本英文原版的《夜航西飞》,她不知道读了多少遍。 独自驾驶小型飞机,救援、夜航、迫降、盘旋、追寻动物的迁徙…… 视野中只有远阔的天与地。 如此振奋而激昂,夏清晚像是重新抓回了人生的方向盘。 - 这天清晨,夏清晚起床吃过早饭后,乘电梯下楼前去飞行俱乐部。 在酒店大堂,擦身而过一群中国人,个个西装套裙,胸口别着徽章,边走边聊。 她记得那个徽章的式样。 当初,在叶园客厅里,她曾不经意间翻到他集团内部发行的刊物,其上有叶裴修双手撑着台面,在主席台上发言的新闻照,那时,他领口就别着这样一枚徽章。 也不奇怪,他们集团在这里有分部,人员业务往来属实寻常。 不应也不必放在心上。 外头晴空万里。 夏清晚在酒店门口等车,这时候有辆商务车驶来,在她不远处停下。 车门被四下里推开,下来几个人。 夏清晚往旁边让了让,这时候听到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夏小姐。” 抬起头,刚从商务车上下来的王敬梓笑着跟她打招呼。 异乡逢旧友,夏清晚很惊喜,“王先生,好巧,您来出差吗?” “不是,”王敬梓笑笑地,“年初我就调到这边来了,现在在内罗毕分部工作。” 晚棠纪事 第104节 时间紧张,来不及多叙旧,自己叫的车已经来了,夏清晚打开车门,回头对王敬梓道,“我要赶去俱乐部,今天有飞行课,咱们改天再聊?” “好好,你忙,改天见。正巧我也住这家酒店,见面也方便。” 坐到车上,夏清晚清空脑子,专注地把注意力凝聚在即将进行的课堂上。 今天是理论课之后的一节体验课。 她要在飞行教练的指导下,观摩学习驾驶小型飞机的基本操作。 来到飞行俱乐部,和教练汇合,跟随教练离开室内,来到俱乐部专用的小型飞机训练场地。 教练最后为她讲解了一遍飞机上的注意要领。 日光明亮刺眼,一切一览无余,像是把她内心长久潮湿昏暗的角落也一下照亮了。 扶着扶手踏上飞机,在后座坐好。 飞机升空。 她第一次真切地实际感受到《夜航西飞》里所讲的一切。 天与地在眼前展开,广袤无垠。 如此寂静又如此沸腾。 地面的一切都丧失了声响,愈来愈小愈来愈远,只有小型飞机的轰鸣。 轰鸣直冲天灵盖,占据了所有感官,带来一种毁灭般的快.感。 夏清晚一颗心扑通扑通,一双眼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太多太多,看不及看不够。一边还要注意着飞行教练的操作和指引,短暂时间内,眼睛和耳朵都接收到了庞大的信息量,她几乎有点过载,肾上腺素飙升。 十几分钟过后。 在一种极度的激动和平静之中,夏清晚完成了她作为学员的第一次飞行。 飞机徐徐下降高度。 地面近了。 更近了。 在小型飞机更亲切的视野里,夏清晚第一次体会到天空和大地的意义—— 它们允许任何的翱翔与降落,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承接人类所有的逃离与归来。 降落时,一片轰鸣之中,夏清晚几乎被这最纯粹最原始最野性的体验感动到落泪。 她于激动万分中拥抱这全新的体验。 全副身心感受。 这时候,视野里,小型机场边,却有一个身影。 白衣黑裤戴着墨镜,身后簇拥着一群人。 他正抬头望向她飞机的方向。 在这近乎梦幻的时刻,那身影像是泡影一般,不真切。 像是梦。 真切拥有过,而又早已失却的梦。 也许,人在顶峰体验之时,总会窥见自己年少时最爱的梦。 飞行体验带来的震撼余韵,与那身影映入视野带来的怅然相碰撞,两相抵消,让她在降落滑行的颠簸中,几乎有种打坐参禅的空寂之感。 下了飞机,飞行教练看到夏清晚望的方向,笑着用英文跟她讲,“那是你们中国的集团代表们,听说他们偶尔会来考察。” 大约是在飞行俱乐部有注资。 夏清晚收回视线,跟飞行教练道别,从另一个方向回到飞行俱乐部,拿到自己的物品,打车返回酒店。 她一开始控制着,不想让自己陷入任何紊乱的思绪之中。可遥远的旧梦跟随着她的逃离,出现在内罗毕。 她不可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洗过澡,敷过面膜,夏清晚背倚着洗手台,手抠着边缘,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王敬梓在这里工作,叶裴修偶尔来出差,也非常合理。 但,他这时候不应该在上京忙着筹备婚事吗? 那些琐事交给下属或者家人去办也很正常,毕竟他的公事最大。 来到这里,本是要开启新的生活,怎么还会迎头碰见旧友? 她心里感受很不妙。 翻出抽屉里码好的茶包,给自己冲了一杯,她端着茶杯坐在窗前,望向夜幕里那栋高楼。 - 这之后两天,她在酒店遇到过几次叶裴修。 有时候,他在酒店门口车里,车门敞开,他西装革履坐在后座,凝眉听车外的秘书俯身汇报工作;也有时候,他在酒店大堂沙发上,叠腿而坐,膝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凝眸看着屏幕打字。 视线相接,叶裴修会礼貌地对她点点头。 她也会对他笑一笑,像熟悉又陌生的旧友一样。 这样最好了,他和她彼此相安无事。 她心里有种怅然若失的安全感。 连续在酒店遇到过叶裴修两次之后,夏清晚已不会再对他的出现感到惊讶。 第三天,这天傍晚,夏清晚回到酒店,在酒店门口与他又碰了个正着,这一次,他们甚至说了话。 叶裴修问,“吃过晚饭了吗?” 她微微笑答,“吃过了。” 这句回答只是搪塞敷衍,刚离开飞行俱乐部,她当然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然而一切都无需对他解释。 她回到自己房间,第一件事就是订了送餐服务。之后,洗澡换衣,在酒店自己房间里,努力静下心来学英语。 门铃声响起,她只以为是侍应生来送餐,毫无心理准备地过去开了门。 门打开,门外站着的却是叶裴修。 她猝不及防。 定一定神,客套地笑笑,“……叶先生,这么晚了——” “有没有茶喝?” 他眼神一寸不错,语气却像偶然相逢的旧友一样,礼貌地问。 ----------------------- 作者有话说:家人做手术住院,事情比较突然,所以先跟大家请了两天假,这几天都很累,只睡四个小时,比我预想得还要累一些,完全没有精力余裕和合适的环境写字。我自己状态差肯定写不出理想的东西来,不想马马虎虎交差,所以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真的谢谢。 这篇文确实自开文状态就不理想,之前也请过好多次假,也感受到了大家的包容,真的很感谢。如果实在着急,弃文怎么都可以。我从不会因为着急完结就匆匆写完,我一定会好好写完的,这几天能更就更,请大家放心。 这篇文写完我会封笔一段时间。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66章 叶裴修走进房间,四下里环望。 这是个普通的大床房,整洁干净,书桌上堆了许多书,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看起来主人正在做英语新闻的听写练习。 电脑边搁着一杯拿铁,正微微冒着热气。 窗边花瓶里插着一支不知名的野花,映着蓝天或落日,大概能独成一隅景致。 整体布置虽简单清淡,细微处却有雅趣。很像她的人。 夏清晚从旁边抽屉里找到茶包,道,“只有茶包,麻烦您凑合一下了。” “我不挑剔,有的喝就行。” 他是个最挑剔的人了。 夏清晚心里默默想说。 冲好茶包,杯身有点烫,夏清晚就客套讲说,“您要不先坐一会儿?” 叶裴修从善如流,在窗前沙发上坐下,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腕表,问,“在这里长住?” 一幅邻家哥哥在异国他乡偶然遇到邻家妹妹,多照拂一下多关怀一句的神情,很是自然很是合理,没有让人感受到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嗯,住四个月。” “考ppl执照?” “……嗯。” 夏清晚很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想到,大概是看到了她在飞机上,这个念头一出,她自己就否决了,隔着那样遥遥的距离,又有日光的反射,他应该看不清飞机上的人,况且,她在后座。又想到,他大约只是合理推测,毕竟,现如今来内罗毕旅居并且考取ppl执照是件很流行的事。 她正马不停蹄地在脑内做各种推测,冷不丁听到他出声,“……想什么呢?” 在叶裴修的视线里,她倚靠着墙边的台面,手向后撑着,低着眼睛,似是在出神。 她大约是洗过澡了,穿着件宽大的长袖睡袍,微低头时,长发跟着下垂,流动擦过脸颊,映着那秀挺的鼻梁。 “……没什么。” 她略略站直了身体,像是被老师突然点到名的学生。 “是我叨扰,怎么你比我还要拘束?” 他说。 像罚站似的。 他这样讲了之后,夏清晚就坐下了,只不过没选择他身旁的另一张单人沙发,而是拉过书桌边的椅子,调转方向,斜斜面朝着他。 两人中间隔着一段安全距离。 晚棠纪事 第105节 她的视线很忙,看看他的茶,看看自己的电脑屏幕,又看看自己的书堆,就是不看向他的方向。 封闭静谧的酒店高层。 沉默四下里蔓延。 像无声的水,淹没了她。 她有意要表现得自然,于是轻松地说,“……您的茶应该可以喝了。” 叶裴修没有接话。 没得到回答,夏清晚心里定了定神,扭过头,坦然地直视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牢牢拢着她,丝毫没有放松。 那其中有不同寻常的暗涌吗?她无法确定,只能尽量地继续保持坦然。 彼此对视了片刻,叶裴修起身向她走来。 她一下紧张起来,浑身都绷紧了,叶裴修却是掠过她,拿起茶杯,低眼喝了一口,道,“……味道挺好的,你从国内带过来的?” “嗯。” “还有几包?” 夏清晚像是终于找到了离开他周身场域的借口,立刻起身,走*到房间另一头拉开抽屉,低头数了数。 数了好几遍,“……九包。” 数完了,也回答过了,她却站在了抽屉边,没有要回到书桌旁的意思。 两个人之间又拉开到了安全距离。 他们两个的身体,像磁极的相反方向,不管他如何动,她总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叶裴修没有作声。 夏清晚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彼此间横亘着数年的时光,他既定的道路、她的未来,他们已经踏上完全相反的路途,任何话语都好似已经无关紧要了。 如果,如果他回国就要结婚,这是他与她独身时最后一次见面,既然眼下是这样两两相对的场合,那么她觉得自己应当表达一下谢意,感谢他在她21岁生日时送的礼物放的烟花,感谢在一起时他对她的诸多照顾和维护,当年分手其实有点不愉快,她说了一些冷硬的话,现在想想,他也是无辜,完全不该承受她的情绪。 既然现在有机会,那么,她合该当面好好理一理过去这笔账。 他是个好有分寸好体面的人,分手头一年给她送礼物,后来这两年就完全斩断,完全没有出现在她生活中,既给了她体面,又为彼此的新生活腾出了空间。 他真的很成熟,做事很有章法。 相应的,她也应该表现出自己的成长,表现出自己的释怀。 然而,无数话语百转千回只在九曲回肠中。 她找不到开口的契机,也攒不起开口的力气。 手在虚空中努力地攥拳,攥了又攥,却像是一场高烧,浑身乏力,握不紧握不住。 她正乱糟糟地想着,预料之外,余光又察觉到叶裴修走近了。 夏清晚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的手已经搭在拉开的抽屉边缘,就在她的手边,低眼看着里头的茶包,“……我可不可以带走几包?” 她往旁边让了让,“……当然可以。” 这时候收回手显得很着痕迹,她就干脆把手伸进抽屉肚里,拨弄着茶包,问,“您想选哪一个口味的?” 话音落,有几秒钟的寂静,叶裴修好似在思考。 他的手微微一动,略一指,指尖差点碰到她的手,她克制着,没有动,他低声道,“你手下面是什么味道的?” 她把手指蜷起来,“白毫银针。” “就要这个吧。” 夏清晚马上就要把那包抽出来,叶裴修道,“今天不方便拿,我待会儿还有事,改天吧,我再来找你。” 她默了默,“……或许,我可以给王敬梓,让他转交给您。” “……好,”叶裴修温声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 叶裴修是个体面的客人,他喝完茶,洗好杯子,道告辞。 - 他离开之后,夏清晚长长舒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有提起旧事,她也全程维持住了风度,他们彼此间彬彬有礼客套疏淡。 这样最好不过了,不是吗? 距离在绍平别墅最后一次告别已经两年半了,他们已经全无联系两年半了,她早就应该接受这个结果了不是吗? 深夜躺在床上,半梦半醒的夏清晚突然大喘气,抚着胸口坐起来,下床喝水。 这就是结果。 甚而,早在当初开始之前她就已经知道这样的结局,然而,然而,此刻置身其中,与他如此客套礼貌地交谈过,像从无前事一样,她这才体会到—— 旧情人当不了新朋友。 如此不顾一切地爱过又失去,她能够承受。时雨时雨,都是一时的风暴,她总会走出来的。 可要是时时能见到他,与他客套,她无法承受。 因为每次见面,伴随着悸动、再次的心动,一同袭来是万箭穿心般的剧痛。 她不懂叶裴修怎么做到的。 分手后,每一次的相遇,他都能够丝滑地切入与她的对话。 是她道行不够。 未够洒脱。 不够成熟。 满口酸涩,不能言。 - 这天晚上,王敬梓约叶裴修一起吃饭。 在餐厅露台上相对而坐。 叶裴修点了支烟,慢慢地抽着。 “这几天,夏小姐一直在问我的时间,想把茶包转交给我。” 王敬梓一边说着,一边觑着眼睛瞧对面人的脸色。 叶裴修淡淡的,有点兴味索然的样子,低眼,冷笑说,“让她扔了吧。” 这话也就敢在他面前说说。 夏清晚说要转交,他敢在她面前表现出这幅态度来? 王敬梓心道。 正说着,他手机响了。 是夏清晚打来的电话。 王敬梓接起来,寒暄两句,默默听对方讲。 他瞟了一眼叶裴修。 隔着餐桌,叶裴修盯住他,眼神里似有某种示意。 王敬梓对电话那边讲,“……真的很不巧,我最近没在酒店住了,这几天还要回国,恐怕抽不出空。” “……没事没事,改天咱们聚一聚。” 挂掉电话,王敬梓双手作投降状一举,意思是:已经照您的意思办了。 叶裴修摁熄烟,重又点了一支。 静静垂眼思索。 - 夏清晚在外面吃过饭,散步走向酒店,路上正巧碰到也是刚吃过饭的阮序。 阮序的父亲在内罗毕经商,他这几日正好过来玩。 两年没见了。 上次见面是在本科毕业的时候。 当年的事早已时过境迁,彼此间心无芥蒂,像寻常的老同学一样,一路说说笑笑,聊聊旧事与近况。 交谈中得知,阮序如今在德国读哲学,gap了一年世界各处散心。他和她这两年也都是独身。 阮序不由笑,“我们还挺像。” 独身,攻读本专业硕士,gap一阵子。 他偏过脸来看她。 夏清晚也微微笑了笑。她的侧脸,只让人感觉到疏淡,好似,即便近在眼前,也没有人能够抓住她。 当初,吸引他的,就是她这种气质。神秘而冷淡,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其实,这些年他偶尔也思量过:她说的“谈过一次、还喜欢他”的那个男人,是当年在绍平,超车过去,在前头等她,与她共撑一把伞的那个高大男人吗? 即便只是冷雨夜中的惊鸿一瞥,也能看出那是个气质出众的男人,成熟沉稳。和他完全不是一个类型。 现如今,她一直没有恋爱,难不成,是还忘不了那个男人吗? 可按道理,既然她说的是“谈过”,那么当年在绍平,她和他应该是已分手的状态了,怎么还会共同出入同一栋别墅? 这些话在心里打转,到底是没有恰当的理由讲出口。 问清楚了又能如何? 都没有意义。 晚棠纪事 第106节 - 车子载着叶裴修驶向酒店。 在酒店门口,他下了车,走到吸烟处点上支烟。 刚点燃,余光就瞥到一对身影。 男孩个头挺高,简单常见的白t恤和宽松牛仔裤,女孩穿着长裙短靴,外搭风衣,黑色长直发随风飘飘。 两个人唇角都带着笑意,一路说说笑笑走近了。 叶裴修一直盯着他们,直到那男孩先于那女孩察觉到了视线,示意女孩看过来。 他西装革履,单手插兜,一手夹烟垂在身侧,正直直望着她。 清风徐缓的夜。 他的身影自有一种深沉而隽永的意味。 夏清晚下意识咽了咽喉咙。 她扭回头,想跟阮序道别。 阮序却道,“那位是?” 方才那疑虑还悬在心头,此刻有机会一探究竟,他当然不会放过。 说话间,已经走近了。 夏清晚心里觉得,没有介绍这两人认识的必要。 毕竟,这两人谁都不是她的谁。 都只是偶遇。 可是,已经走到近前儿了,视而不见显然非常不礼貌。 她唤一声,“叶先生,晚上好。” 叶裴修礼貌淡笑,对他们轻一点头。 “这位是我本科时候的同学阮序,”夏清晚为他们做介绍,“这位是……”她略一停顿,“……叶先生。” 任何前缀都不需要,他只是叶先生。 阮序接过话茬,“我跟清晚是本科时候的同学,课堂上认识的,”他回忆说,“叶先生,我们应该见过的,那年在绍平,我送她回家,您超车过去,在前头接她……” 叶裴修做出想起来了的样子,温淡地笑,“好巧。” 他当然知道他是谁,也当然知道,他和夏清晚这两年没见过面。 “谁说不是呢,”阮序道,“我爸爸在这儿做生意,这几天我来玩,刚巧在街上碰到清晚,就顺路送她回酒店。” 叶裴修礼貌笑笑,没接话。 在他的面前,阮序毕竟还是嫩了些,首先是年纪小,再者,看得出来是个气质干净的读书人,即便也许跟着经商的父亲学过些人情世故,也还是太浅显。 叶裴修看的一清二楚,这个男孩很想知道他到底是夏清晚的什么人。 在短暂的沉默中,夏清晚好似也觉察到了阮序的好奇。 叶裴修按兵不动。 夏清晚抬眸看他,眼神中闪过一丝紧张。 她不知道他会说些什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她正要抢白,就听叶裴修笑说,“我们的奶奶是好朋友,因而我和清晚一早就认得,是旧相识。” 什么都没说,阮序却几乎什么都明白了。 三个人又客套了几句,夏清晚和阮序道别。 眼瞧着阮序走远,她回过头来。 叶裴修还站在那里抽烟。 她扭回脸,望向酒店大堂的方向,然而,脚步钉在原地。 拔不动。 当着阮序的面,她称呼他为“叶先生”,他则称呼她为“清晚”。 阮序大约是品出了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情,所以没有继续追问什么。 然而,现在阮序走了,那讳莫如深的失衡却横在她和他之间。 显而易见。 无法忽视。 存在于他和她的一呼一吸之中。 过片刻,夏清晚道,“您现在有空吗?我想顺便把茶包拿给您。” 王敬梓一直说没空,托酒店前台转交显得太寡意,不体面。不如索性,趁着现在把事情都解决,以后就可以不再相对了。 她屏息静等着他的回答。 生怕他提起方才那一茬,以打趣的口吻。 “……好,我要去酒吧,你拿上去给我吧。” “好。” 夏清晚松一口气。 不是去她的房间拿,更不是送到他的房间,而是折中的公开的地点。 - 上楼,放包,找到盒子装进茶包。 她径直要下楼,预备速战速决。 走到玄关走廊,经过穿衣镜,到底是没忍住,扭头对镜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脸。 怎么可能不在乎自己在他眼里的形象呢。 对镜理了理头发。 走到门外,关上门,脚步顿住一秒,理智回归,她又把刚理好的头发弄乱了。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今晚这一遭,就是她和叶裴修最后一次私人会面了。其他的一切都是多余。 乘电梯上楼来到酒吧。 这里不似寻常酒吧那样喧闹,是给酒店客人们休憩放松的场所,是而整体格调精致复古,正在放德彪西的《水中倒影》,一片温馨昏暗之中,唯有钢琴声潺潺。 很适合独自饮酒。 侍者等在门口,引领她经过吧台,往里头走。 越往里,座位越稀疏,每一个相对而摆的沙发背后都有拱形花墙隔断,围拢成私密的空间。 走到深处,才在最里面一处位置上看到叶裴修。他正在讲电话,一直看着她会过来的方向,视线捕捉到她,就轻一点头。 夏清晚走近了,叶裴修把耳边电话拿远了些,道,“你坐,我打完电话。” 她只得坐下。 侍者来递菜单,她点了一款不含酒精的气泡水。而后,手托腮望向窗外。 灯火星星点点,夜色中的内罗毕在眼前铺陈。 耳里偶尔飘来两句叶裴修的声音。 她感觉他好像没怎么变,跟以前一样,电话里吩咐下属的声音都差不多,让她听着听着,渐渐觉得恍惚,仿佛是在叶园,她蜷缩在他怀里看书,他则讲着电话,时不时亲一亲她。 “……在想什么?” 夏清晚回神,扭头看他,笑一笑,把盒子推给他,“给你。” 盒子推到桌子中央,叶裴修抬手,拇指中指轻捏住盒身,拇指拨开翻盖。 里头立着五个茶包,码放得整整齐齐。 “给了我一大半?” 叶裴修抬眸。 “……我已经喝了挺多了,”夏清晚解释,“你要的话,可以都给你。” “都给我?” 叶裴修看着她,慢慢重复了一遍。 她感觉话里苗头有点异样,语气轻松地补了句,“……也可以给我留一包。” 叶裴修默默盯了她片刻,语气一样轻松地问,“你还是喜欢喝白茶吗?口味有没有变?” 她心跳扑通扑通。 于兵荒马乱之中,她预备要把自己调试到“战斗”模式。 客套寒暄她可以应付,像寻常旧侣一样若无其事地坐在酒吧谈往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准备。 这时候侍应生过来上酒。 总共有三杯。 叶裴修推给她一杯,“这是我帮你点的,不知道你现在酒量怎么样,这杯酒精含量比较低,可以尝尝。” 本以为侍应生上酒会打断这异样的氛围,谁知他又提及“以前”“现在”这样的词语,夏清晚心跳得飞快,近乎搪塞地,回答说,“酒量比以前好一些。” “是吗?”叶裴修问,“刻意锻炼了?” “也没有。” 她心里生出一种遥远的怅惘,不由说,“可能是长大了。” 太安静了。 酒吧另一头的人声像是很远很远,她几乎能感受到自己一起一伏的呼吸,背景音里只有潺潺的钢琴曲缓缓流逝而过。 在这静谧之中,叶裴修低低地道,“20岁到24岁,你确实长大了。” 夏清晚心口一滞。 晚棠纪事 第107节 她不敢再接话。 话题正朝着旧事的方向猛开过去。 “一直没机会问你,”叶裴修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看来,旧事是绕不过去了。 她不着痕迹地轻吸一口气,桌子下面的手绞紧了,“……还不错,很忙。” “忙是好事。” 他说,“会不会很累?” “还好吧。” 夏清晚不想再继续聊这些了,她感觉再聊下去,自己有点招架不住,也许会失态,于是胡乱地搪塞,“生活不就是这样么。” “一场苦修。” 她已经好一会儿没看他了,这下就不由自主地抬眸。 那一下对视也许很短暂,可是她心里有层层叠叠的想法,像慢放一样清晰,如同清晨日光逐渐蔓延至枕边山屏,一场“小山重叠金明灭”的镜头流转。 先是被他的英俊和魅力再度勾引到,像初见时。再是,从他眸底看到了熟悉的专注,“一场苦修”,这是她的用词,他们之间的秘密用语。 于是,一瞬间像是通了电,一切的陌生、客套、试探,都统统云开雾散,好似中间空白的两年一下子被填补完整,他和她还是如以前一样,像极了那一年秋天,在叶园,他跟她告白的那一个晚上。 夏清晚努力笑了一笑,作出镇定的样子,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入口清爽,带一丝苦涩。 他和她一直很懂彼此。 懂对方的难处,懂对方的不得已,懂对方的一切克制与放纵。 懂对方的爱和欲,说出口的、未说出口的。 她记得,记得叶园晚棠盛开的那一晚,记得他喝了酒和她在客厅沙发上,记得他曾经为她出头为她撑腰,记得他其实曾经对她做出过承诺,他说:清晚,事在人为。 清晚,事在人为。 当年,她全盘交出自己,轰轰烈烈地投入进去爱一场,他又何尝不是一样? 且陶陶,乐尽天真。 大梦一场。 夏清晚努力綳住,拿起酒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下去。 上头太快,手把杯子放下去的时候,人已经有点晕了。 她低着脑袋,用手背撑住额头,低低地说,“……叶先生,我们之间,没必要再提起旧事。都过去了。” 叶裴修不接话茬。 隔着桌子,看她长直的乌发,柔白的手。 “都过去了吗?” “你和我,都开始了新的生活。” 她手背抵着额头,紧闭着眼睛,梦呓一样地说。 “我没有。” 他这话轻飘飘地落下来,落在她头顶。 夏清晚屏了屏息,好像一下子清醒了。 刚刚在内罗毕遇到他时,她满心兵荒马乱,只想着怎么应付怎么客套,完全不敢去想他的心意。 眼下,破除了寒暄的假面之后,他如此自然地讲出来,她心里除了震颤,只有四处冲撞的痛苦。 这么多年,那痛苦一直沉甸甸地积压在心底,此刻破土而出,连根带筋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没有又能怎样? 当初分手时他们甚至还浓烈地爱着对方,现如今,异国他乡重逢,忘不掉彼此又能如何? 他和她之间,从来都是不得已。 当初义无反顾地投身进来,已经走过一遭,彼此都遍体鳞伤,眼下,何必又旧事重提? “这都不重要。” 夏清晚一直没有看他,偏过头默默盯着窗外的夜景,“我有我的生活要过,而您,叶先生,结束出差回去不就要结婚了吗?” “谁告诉你的?” 夏清晚不回答,是谁告诉的,当然更是无关紧要。 “没有这事。” 她整颗心摇摇欲坠,不敢再听下去。 她骤然觉得恐慌。 已经失去过他一次,如果他说他还爱她,如果他就着这个话题继续延续,说要搏一搏和她的未来…… 她会怎么样? 她很怕自己马上又要一头扎进来,怀着与他共进退的心情。 不能那么做。 从前在一起时,她亲眼见过他如何为她出头,亲眼见过他如何维护她,亲眼见过他和爷爷起冲突带着伤痕回家。 他不能够背叛自己的出身。 沉默良久。 夏清晚站起身,道告辞。 叶裴修默默看着她的背影。 - 回到自己房间,夏清晚马上去洗澡。 用浴巾擦干身体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前几天林向榆曾经给她发过一段信息,开头几个字是“叶先生”,当时她在刻意回避与他有关的任何细节,所以下意识略过去没有看。 她拿过手机,点开和林向榆的聊天框,往上翻。 「听说叶先生跟家里闹翻了,人现在在内罗毕,怎么会这么巧,是不是去找你啊?!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他什么都不要了,现在上京乱成一锅粥了。他来真的啊?」 这段话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手都在发抖。 当初分手就是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他怎么会…… 兜兜转转,他跟她一样放不下忘不掉。 她从不怀疑他的真心,在一起时的种种且不提,即便后来分手,他还是一样地照顾她,给她送生日礼物,放烟花,得知她成功保研,就给了资金让裴美珠带她去玩去庆祝,后来在绍平别墅,过年的礼物和压岁钱一点儿不少。 一开始,她还只以为这是他的成熟体贴,这时候回想,才猛然意识到,他是在挂念她,放不下她。 方才他说的那样轻飘飘,“我没有。”是而她没有意识到他这话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思念是绵延的,过往她经历的痛苦,他也时刻在经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那长久时日以来,她以为是自己在独自承受的痛苦骤然间扩大了一倍:还有他的那一份。 就像她全情投入爱他一场,他也是一样。 叶园茶室里无数个赌书消得泼茶香的午后,无数次的身体碰撞和热汗,无数次让人面红耳赤的低语和耳鬓厮磨,他们那样亲密无间,热烈地爱着彼此,他那样全情投入过,给了她承诺。 他是她唯一有过的爱,她也是他唯一有过的爱呀,她都忘了吗?当初,那个春节,他们甚至在床笫间,红着脸低笑着商议再试一次。 两颗赤诚真心碰撞,那样纯洁那样热烈。 他当然也会忘不掉。 第67章 因为日程安排,夏清晚这几天都没有飞行课。 她趁此机会搬了家,从酒店搬到旁边的公寓居住。一是为省钱,二则,自己买菜做饭也方便些。 毕竟要在这里待四个月。 她目前的飞行训练还在基础阶段,日常练习平飞、转弯等简单动作。下一步要进行起飞着陆练习,强度更高,她要提前学习一些视频课程。 除此之外,七月份到了,是适合追踪非洲动物迁徙的旅游季,她在选看旅行社制定路线,打算提前定下来,七月下旬去玩。 三天的safari行程应该足够了。 因为网上信息鱼龙混杂,她斟酌着咨询了阮序。 阮序给她推荐了一家旅行社,也发了合适的路线图给她参考。 刚搬完家头一天晚上,她刚刚把旅行社和路线图都定下来,正要洗手做饭,这时候有人摁响了她的门铃。 她以为是公寓管家给她送东西来,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叶裴修。 他道,“怎么搬到这里来了?” “这里方便些。” 夏清晚请他进来,问,“你吃晚饭了么?” 叶裴修满以为会吃个闭门羹,没成想她竟然邀请他进来,还问他有没有吃饭。 他默了默,道,“……没有。” “我正准备做,你要不要顺便吃一点?” 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但是这个节骨眼儿上叶裴修不敢多问,只是走进来,从善如流,“好。” 夏清晚请他在沙发上落座。 晚棠纪事 第108节 他没坐,“我随便看看,可以吗?” “好。” 一室一厅,地方不大,开放式厨房,餐桌也充当岛台和书桌,就在l形案台中间。 餐桌上摊着电脑和书本,键盘上搁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文件。 他拿起来低头看,“……要去看动物迁徙?” “嗯。” 夏清晚从案台边回头看他一眼。 一米九的身高,白衣黑裤身姿落拓,极英俊的一张脸,举手投足是矜贵沉稳的气度。 她转回脸,低头切菜。 心脏扑通扑通猛跳。 即使失了忆忘记了他,现在应该也会重新爱上他吧。 毕竟当初,就是那么遥遥地看了他一眼。 这时候,叶裴修说,“放着我来吧。” 感觉到他走近了,她就往旁边避开,然而,他身上的香味还是侵袭到她鼻尖一瞬。 他从她手里接过刀,指腹有一霎轻微的碰触。 “要做什么?” “鱼香肉丝。” “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个了?” “……就是想中餐的味道了。” 她把手背到身后。 她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就道,“你切菜,我腌肉,好吗?” “好。” 案台偏低,他身材高大,切菜得弓着背。 夏清晚一边往碗里加料,一边时不时看他一眼。 说什么忘掉,说什么都过去了,都是谎话。 她和他之间甚至有好多事都没有说清楚,可是,只是这样和他共处一室,一起做一件事,她就觉得幸福得想哭。 心里被温热又酸涩的情愫一波一波占满。 食材全要切丝,要求刀工,叶裴修在这方面是个生手,起先速度很慢。 这时候忽而感觉到她有什么动静。 他偏头看向她。 她两只手都戴着手套,一手扶着碗,一手抓捏肉丝,鬓边头发散开几缕,她正吹气驱赶那落到鼻梁上的恼人的发丝。 察觉到他看过来,她就忙说,“没事。” 说着她抬臂蒙脸,要用胳膊蹭开。 叶裴修放下刀,洗了手擦干净。她正要摘了手套,他轻轻捏住她手腕拿开,低声,“我来。” 她放下胳膊,仰脸。 许是因为方才那一番操作,她鼻梁上额头上都沾了一点淀粉,轻薄一簇发丝斜过脸颊,黏在鼻尖。 就这样仰眸看着他,等着他帮忙弄。 多久没有这样细细地看过她的脸了。 沉静清透的一双眼,是清幽的一汪深潭。 瓷白的脸蛋儿,丰润樱粉的一双唇瓣。 他低眸一直凝着她的脸,久久没有动作,夏清晚试着动了动,又要摘手套,“我自己来吧。” 叶裴修回身抽过湿纸巾,轻扣住她的脑袋把她的脸扭回来。 她没有再动了。 静静地,几乎屏着息,低着眼睫,感受绵柔的湿纸巾擦过她的额头她的鼻尖。 滋味太煎熬,她不由催促,“好了吗?” 他不回答。 她不得不抬睫看他,如此之近。 午夜梦回,一晌贪欢时,她总是看不清他的脸。 现在,如此清晰了,就在她眼前。 他的眉眼、鼻梁,立体而深邃。 再往下是薄唇。他很会吻。 察觉到自己在看什么,夏清晚立刻转移视线往上,这一下,却正巧看到他的视线也正落在她唇上。 他几乎随时会压下来吻她的样子。 她知道这样不应该,什么都还没有说清楚,可是,拔不动脚步,扭不开脸,只是怔怔地,仰眸望着他。 叶裴修低声说,“……现在好了。” 夏清晚反应过来,忙转开脸,低头继续揉捏那一小团肉丝。 这之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静静地准备食材,煮饭。 煮饭时候叶裴修顺便收拾了餐桌,询问她物品都应该归置在哪里。 “书放在床头,电脑放在沙发上好了。” 叶裴修拿起书,走到卧室,把书放在床头之前,他侧过书脊看了一眼。 总共三本书,分别是《红楼梦》上下两册,以及一本英文版《夜航西飞》。 《夜航西飞》像是三年前他送她的那一本。 中间夹着一张纸笺,露出一截,看起来是充当了书签。 他翻开,拿出那张纸笺书签。 纸笺原本薄薄一张,但此刻已经封上了一层精致的塑封膜,厚实了不少,像是在很崭新的时候就封上了,是而,透过塑料膜,能看出里面的纸笺依旧整洁如新,没有任何折痕。 而,纸笺上面没有署名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字: 「有整天的大好时光在我们面前,有整个世界等着我们去狩猎。」 叶裴修眼眶泛红,仰头眨了眨眼睛。 他放下《夜航西飞》,又抽出《红楼梦》下册里面夹的书签。 一样的塑封,一样的整洁如新。 竖体写法,两排字: 「至清晚: 且陶陶,乐尽天真。」 她把他给她的字迹,都带在身边,千里迢迢,陪着她来到了内罗毕。 …… 他从卧室走出来,正巧夏清晚过来找他,迎头在卧室门口碰上。 她说,“要炒菜了。” “我来做。” 一盘菜,两碗饭。 这餐饭对两个人来讲有点过少,然而味道和卖相都是上佳。 吃饭时候没怎么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却都吃得很慢。 彼此眼神总是交汇。 光盘之后,夏清晚说,“你炒的菜,我去洗碗。” 叶裴修没拦她,坐在沙发上,一直望着她的背影。 待她洗了碗,回到沙发边,来拿电脑。 回到餐桌上,继续看课程。 “打算什么时候去玩?” 他问。 “七月中旬。” “哪家旅行社?” 她讲了个名字。 “飞行课程学到哪一步了?” “还在练习平飞。” “那还需要很长时间。你打算待多久?” 夏清晚捕捉到关键字眼,“……你很了解么?” “学过,”叶裴修问,“之前在美国上学时候顺便考了。” “我怎么从不知道?” 晚棠纪事 第109节 话讲出口,才觉有些不妥。 叶裴修盯着她,“……我们在一起总共不到一年,也许没来得及聊到这些。” 她低低嗯了声。 公寓太小,即便他在沙发上,她在餐桌旁,可事实上距离依旧很近,她余光里是他塌陷的劲瘦腰腹和长腿。 “你说,想去看看没有围墙的世界。” 他道,“现在来了,感觉怎么样?” “很好。” “撒谎。” 没聊到他会这样说,夏清晚猛一抬头,“我没有。” “脚下是地板,四周都是围墙,尤其,距离你不到两米远就是一个我,再不到两米远就是床。这状况,跟当初你说分手时一模一样。” 叶裴修不疾不徐道,“怎么得出的‘很好’的结论?” “因为我不在上京,我在内罗毕。” “只要不在上京就可以吗?” 她觉得他方才那通言论是诡辩,是而也就不管事实,只为呛回去,道,“是,只要不在上京就可以。” “那以后我们住在内罗毕,好不好?” 话题转得太快,夏清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她抬头看他。 叶裴修定定地瞧着她,温声,“过来。” 夏清晚摇头。 “我们聊聊。” 他几乎是哄着。 她定一定神,道,“我是有话想跟你说。” “你先讲。” “……”她深吸一口气,“我想跟你说的就是,我们分手分得仓促,我一直很想对你表达谢意。你对我很好,我也非常非常知足了,我希望,” 说到这儿,才终于鼓足勇气看向他,声音几乎发颤,“云山苍苍,江水泱泱,我希望你此后的人生,山高水长。” “要跟我告别?” “嗯,”夏清晚说,“我希望你能好好过,不要为任何人放弃任何事,”她顿*了一下,低下眼睛,“……那些你付出了很多,费尽了心血才得到的位置和尊重,还有你的家人家族,我不想你众叛亲离。” “谁跟你说的这些?” “不用谁跟我说,以前我就知道的。”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叶裴修说,“家里就培养了我这么一个,不用我他们能用谁?” 这话说的太轻飘飘,内里真相远比这凶残险恶。然而,他不想让她多想。 “可是,我亲眼见过你额头上的伤,你一直都没告诉我,”夏清晚眼眶红了,一想到他那个伤口,就又急又疼,甚至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是你爷爷打的吗?” “老爷子是气得丢东西,手抖,误伤了我。他养我那么大,我把他气得发病,也确实是我该受的。” 叶裴修道,“那时候境况确实很被动,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能贸然行事。” “但是,我给过你的承诺没有假。” “而现在,情况没有那么糟了。” 叶裴修说着说着也站起身。 空间窄,这样双双站着,几乎把客厅的空地全部占满了。 他绕到她面前,一手插兜,放低了声线,“……清晚。” 夏清晚没看他,想往后躲开一点,可是没有空间,左转右转都在他一臂之间。 他轻轻攥住她的手腕,把她拉近了些,又低低唤了她一声,“清晚。” 离得好近。 高大的身体围困住她,他的温度几乎侵到她身上来。 她呼吸有点乱,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如果我说,自从遇见你,我的生活就不再只是一场苦修,煮酒烹茶、笑骂斗嘴、甜言蜜语、耳鬓厮磨……和你在一起,一切俗事都有滋有味活色生香。” “如果我说,我没有片刻忘记你,三年了,我的心,和当初一样,清澈干净。”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这三年里每一件事讲给你听。” 叶裴修低低缓缓,讲情话诉衷肠,“……听完这些,你愿不愿意改掉方才所说的‘非常知足了’,给我一次机会?” “我还没够。” 夏清晚只觉视线模糊了。 有时候真的觉得这男人很难办,为什么这时候了,还要对她讲这样的肺腑之语。像当初在叶园,情不自禁的一吻之后,他认认真真讲给她的告白。 可是,她可以吗?可以这么轻易地又得到他吗?她不敢。 就像曾经因捡到无价之宝不上交而被惩罚过,这一次,她不敢再要了。 叶裴修抬手顺了顺她鬓边散下的乌发,“不要着急回答我,仔细想一想,好不好?” 她点点头。 “今天吃了你的饭,改天,能不能让我回请你一次?” 她还是点头。 - 七月下旬,夏清晚跟随当地的旅行团开启safari之旅。 先前往马赛马拉国家保护区,再到塞伦盖蒂国家公园,末了,抵达安博塞利国家公园乞力马扎罗山。 七月底,跟随向导,乘车颠簸了数个小时,几乎头晕目眩的夏清晚,人生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壮观的角马渡河。 在非洲一眼望不到边的壮阔大草原上,刺目的烈日之下,角马群逐渐聚集,乌压压一片,像压城的黑云。 角马群扬起漫天尘土,浩浩荡荡。 眼望着第一匹角马跳入马拉河中,紧跟着第二匹,呼啦啦倒豆子似的,全部往河里跳。 泥土的味道、野兽的味道、草木的清香…… 各种丰富的气味交织,一个野性的浩荡的非洲,肆意昂扬的生命力几乎能吞没人的所有感官。 等在水里的鳄鱼突然猛地窜出,撕扯着一头角马的颈部,拖入水中。 周围响起其他游客的惊呼。 生命的厮杀搏斗,生存的本能渴望,这一切如此鲜活,鲜活到近乎残忍。 夏清晚抬手擦眼泪。 一个没有围墙的世界,是自然与自然的拼杀。 只要活着,就要搏斗。 在安博塞利国家公园。 遥远辽阔的草原无限延伸,远处,乞力马扎罗山半山腰云雾缭绕,草原上偶尔点缀着零星的树木。 等到日落时分,昏黄温柔的晚霞围拢大地,庞大的象群悠悠然漫步走过,背后是巍然屹立的乞力马扎罗山。 那幅壮美的剪影,如此温柔如此博大,让人忍不住热泪盈眶。 面朝晚霞,余光里,是象群脚边甩着鼻子撒欢儿跳动的小象,前头的母象停下脚步,用鼻子轻拱一拱它的身侧。 大象家族渐渐走远了,走向水草更新鲜更丰茂之处。 夏清晚这一瞬突然领悟:看遍风景,并不是为了逃离俗世。 要怀揣着乞力马扎罗山下日落般的诗意,一头扎入俗世中,去搏斗去拼杀,刀光剑影也可以是诗情画意。 有时候,坦诚自己的欲望并承担它带来的后果,并不是贪心,而是勇敢。 她想要再勇敢一次。 不单是为叶裴修,而是为她与他曾经拥有过的,活色生香的俗世生活。 第68章 夏清晚结束旅行回到内罗毕时,叶裴修已经因公务飞回国内。 王敬梓约她吃饭。 两个人在露台餐厅相对而坐,促膝长谈。 从王敬梓口中,夏清晚得知,叶裴修调任回上京之后已经升任集团董事长,日常公务更加繁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劳神累心。 见她面露担忧,王敬梓又补充道,“不过,要往上升,哪儿能不经历一些磋磨呢。这已经算是很顺利的了。” 夏清晚点点头,“……那就好。” “倒是你,这些年没有音讯,过得怎么样?” 王敬梓给她添了杯水,道。 “我一直都挺好的。” 夏清晚似是还没从对叶裴修公务繁忙的想象中脱身,眉眼间有几分心不在焉。 “很顺利么?” “……算是吧,有遇到过一些难题,不过很快都解决了。” “那就好。” 晚棠纪事 第110节 王敬梓道,“学术圈子水很深,派系关系错综复杂,有些事情,不是你多跑几趟就能解决的,要及时求助,多跟赵教授说一说,他应该帮你,也会帮你。” “……好。” 此后沉默片刻。 夏清晚察觉王敬梓的欲言又止,猜测说,“你是想问美珠的事吗?” 王敬梓顿了一下,“……不用问,她的动态,我在朋友圈都能看到。” 裴美珠在英国读硕,朋友圈里日常就是赶due,赶派对,逛街购物,趁着假期到处旅行。看起来是繁忙而充实的生活。 只不过,以前她很爱发自拍,去英国这一年倒几乎没发过了。甚至,美甲也没发过了,是现在不喜欢做指甲了吗? 他其实有很多想问的。 不好张口。 两个人各自陷入沉思。 那一晚,睡前,夏清晚翻来覆去想了许多。 读研之后,跟着赵教授和各类学术界大佬来往,她逐渐意识到这个世界更高圈层内的波谲云诡。 虽说是夏家的后代,到底是没落了,以前只能在外缘打转,现如今摸到一点边,时不时有种立于悬崖边的目眩之感。 联想到王敬梓对她讲述的叶裴修的处境,虽说言辞模糊不甚详细,但,她却能隐约体会到他看待世界的视角了。 以往,她爱他心疼他,能知道他的种种不得已,而眼下,那种理解像是更深了一层,站在他的角度,体会他的运筹谋划,体会他的思虑经营,像与他并肩看世界一样。 这样想着,翻来覆去地想着,不由更加觉得他难得。 日常面对那样的机关算尽蝇营狗苟,深深地身处其中,却不浮躁,依旧沉稳务实,心里保留着一隅清雅的天地。 是所谓饱经世故,仍然清澈干净。 如此思量了一夜,恨不能马上见到他。 仔细望一望他的脸。 - 八月中旬,叶裴修返回内罗毕。 当晚开过会,他和客人约在酒店二层咖啡馆谈事情。 夏清晚这几日晚上都在咖啡馆看书,听到一阵低低的交谈声近了,抬起头,就见西装革履的叶裴修走在中间,身旁围了几个人,正对他殷切地说着什么。 叶裴修半垂眸听着,不经意间抬眼与她视线对上。 她笑了笑。 他们那浩浩荡荡的一帮人在一处宽大的双沙发座位落了座。 夏清晚的余光里,隔着宽敞的通道走廊,沙发边,是他铮亮的黑色牛津皮鞋和西裤裤脚,同色系的袜子包裹着清瘦修长的脚踝。 不知道,他的穿衣品味是否有改变? 正怔怔地想着,她抬起眼,就撞入他的目光。 叶裴修敲了敲掌心的手机示意。 她反应过来,拿过自己的手机,只见屏幕上有一条新消息: 「叶先生:等我。」 这些年,换了几部手机,聊天记录却一直保存着,上一条消息是四年前,他开完会,来夏家老宅接她去京郊泡温泉时发的一条: 「我开完会了,现在去接你。」 时间久远,因此,这一行字上头都出现了年份日期标注。 那遥遥的隔山越水的年岁,此刻具象化出现在眼前,夏清晚心里涌进一阵酸涩的暗潮。 上下两行字连在一起,他们之间有空白,却也没有。 她回了个: 「好。」 消息发过去,心情一下子畅快了许多。 夏清晚一边看书,一边偶尔抬眸看他一眼。 他叠腿而坐,松弛半倚着靠背,唇角一抹淡笑,与人交谈。 他身侧坐着的翻译,不断地译出他的话,讲给对面的人听,又将对方的话译回来给他,这时候,他会微微低头倾听。 像她初次在北官房胡同见到他的那样,谈笑自若,举手投足高贵儒雅。 约摸半个小时,他们一群人站起身来,握手道别,他的下属一路将客人送出酒店。 叶裴修跟秘书交代了几句,接着向她走来。 夏清晚立刻收拾东西,合上书,拿起包。 站直身体,迎头碰上他。 叶裴修轻轻托住她的手肘,帮她稳住身形,问,“不一起喝杯咖啡?” “……去我那里喝吧?”她补了句,“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有时间。” - 公寓和酒店同属一家公司,中间有连廊,入口就在咖啡厅侧门。 叶裴修一手帮她拎着包,两人并肩而行。 夏清晚抱着一种酝酿已久的勇气和决心与他见面,此刻面对了他,邀请了他去家里,她不免有种新兵整装待发上战场的紧张感。 然而,并肩而行穿过连廊,不经意对视了几次,他眸中是惯常的深沉与温和,她一颗心突然就放松下来了。 行至公寓楼,她斟酌着试探问,“我想知道,你的穿衣喜好有没有变?” “没有。” 他答得干脆且松弛。 她更加放松了,“……我想也是,”她想了想,又问,“吃饭的口味呢?” “也没有。” “……我想也是。” 她慢吞吞把这话说出来。 话语的余韵渐渐晕开,两个人都忍不住微微笑了——隐晦的无需言明的默契,骤然带来一种朦胧的幸福感。 在这样似及而未及的时刻。 笑时同时偏过头看对方。 走动间,公寓走廊里明明暗暗的光,自彼此的脸上扫过,温柔而徐缓,像翩跹流转而过的那些岁月。 岁月洗尽,他们仍旧望向彼此。 视线相触,夏清晚莫名脸庞发热。 这时候已经走到她的公寓门口,她抬手输密码,又问,“爱好呢?” 叶裴修侧身站在她身旁,道,“爱好倒是有一点变化。” “什么呢?” 她仰头问。 “这几年打高尔夫比较多。” 她打开门走进去,“不用换鞋,就进来吧。” 叶裴修把她的包放到沙发上,脱掉西装外套,她一边洗手冲咖啡,一边问,“是突然喜欢上的么?高尔夫。” 以前只觉得这项运动无聊,除了应酬需要,他从不主动去。这几年总觉得心里堵得慌,和盛骏驰去打了几次,站在草地中央,视野远阔,很能缓解心情。渐渐地,就变成习惯了。 但这话不好对她细讲。 “算是吧,权当放松了。” 内罗毕的八月,夜间空气凉,她冲了两杯热拿铁,递给他一杯,这才注意到他已经脱了西装外套,里头是马甲和衬衫。马甲妥帖束着腰身,更显得肩宽腰窄腿长。 他半倚靠着案台上,她则倚靠着餐桌,两人面对面,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各自拿着马克杯。 “你呢?” 叶裴修问,“有没有什么变化?” “哪方面?” 她低眼看着他的鞋尖和她的鞋尖,又抬头看他。 “各方面。” 好像有很多。 一时理不出线头。 夏清晚斟酌着道,“……应该成熟了一些吧。”说着她用目光去对他的眼神,像是在寻求肯定。 “我能感觉到。” 他注视着她,说,“做事更冷静沉稳,待人接物也松弛了不少。” 她微微笑着点头。 公寓狭小,一旦沉默,周围就无比寂静,只有隐约的楼层深处电梯运作的声响。 然而,她总疑心那并非电梯运作的声音,而是她体内某种隆隆的激越。 距离太近,她的视野几乎被他的身体占满,目光无处可落,余光里不是他的胸膛,就是他的腿,要么是他的腰腹…… 她不时转动脑袋,甚至放下马克杯,假装对餐桌上某个细小的物件感兴趣,只为找个让自己不那么紧张的角度。 叶裴修默默观察了她一会儿,走向餐桌,站在她身旁,在她腰侧桌面上放下马克杯,拿起她的那一杯,问,“我们两个的一样么?” “……我的加了一点焦糖。” 晚棠纪事 第111节 “我尝尝,可以么?” 以前接过无数次吻了。眼下又是这样的状况,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夏清晚道,“……可以。” 她有点紧绷:距离这么近,不知道他会不会碰她。 叶裴修尝了一口她的,道,“太甜了。” “知道你不喜欢喝太甜的,所以你的那杯只有咖啡和牛奶。” 也不知是不是紧张,她有些画蛇添足地如此解释了一番。 “嗯。” 夏清晚倚靠着餐桌边缘,扭着身子看身侧的他。 她与他之间大约只有一拳的距离,她能捕捉到他的香味了。深沉的檀香,经他的体温烘过,有一种独属于他的后调,很熟悉。 他右臂垂在身侧,她不由顺着他衬衫的袖筒望下去,用目光去寻找他的手。 寻到了。 骨节修长,手背泛着青筋,是成熟男人的大手。 “看什么呢?” 他低低地出声。 夏清晚略稳了稳声线,如实说,“你的手,那道疤……” 话音落,叶裴修抬手,摊开掌心朝她一送,给她看。 她低头认真细看。 那道疤很短很浅,略微有些发白。 “……只用看的?可以碰。” 他声线低低。 默许和邀约。 他总是能够接住她所有的情绪。 夏清晚心里泛起一阵酸楚的幸福感,忍不住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遍那道疤。 在这间狭窄的公寓,她与他共同探究他身上日久年深的旧痕。 是反刍,是追叙,是再度的抚慰。 “什么感觉?” 声音已经低得近乎耳语。 “……有点粗糙。” 她细细地说。 视野里,他的大手和她的手,大小和肤色的差距显出一种让人呼吸发紧的张力。 夏清晚完全不敢抬头,呼吸也几乎一并停止了。 这时候感觉到,他的手指慢慢勾住了她的,也许是试探,也许是别的什么,是而没有太过激进,只是轻轻勾住她中指的指尖,指腹轻轻摩挲她的中指指腹。 久违的细腻的碰触,她浑身如过电一般,眼睛都不由自主闭了起来,连灵魂都在颤抖。 在她闭上眼睛的时候,他的手指沿着她的指腹往里滑,两指轻轻捏住她的中指,拇指指腹缓慢地揉捏摩挲她的一根手指。 身体的酥麻一阵接一阵,她有点受不住了,可是,身体正本能地贪恋着来自他的碰触。 她张开眼,低着眼睫,主动把手全部送进了他的掌心。 柔嫩的手背冲进他掌心,大约是鼓起勇气、从没有这么主动过的缘故,有点失了轻重,横冲直撞,像用脑袋顶蹭人的小猫。 那久违的柔嫩像是一下子撞进了他心里。 叶裴修心里蓦地一阵酥麻,几乎要死掉。 他微顿了一下,仔细感受她手的温度和触感,看她的手,看她半垂的眼睫、泛红的脸颊和鼻尖…… “冷吗?” 手很凉。 “……我不冷,是你太热了。” 话音出口,她才察觉自己声音有多细小。 他揉捏她的手,力道时轻时重,有种随时会失控的预感。 身心都百倍紧张的这个时刻,夏清晚听到叶裴修低低哑哑问一句,“有没有想过我?” 明明已经看过了她千里迢迢带到内罗毕来的他的字迹,却很想要听她亲口讲出来,当面确认一遍。 确认,在他无数次思念她的日日夜夜,她也会因他辗转不能眠。 确认,那轮弯月,照的不是形单影只的他,而是无眠的一双人。 他和他的清晚。 根本没有思考,夏清晚立刻就点了点头,末了,怕他没看到,又低低补了句,“有。” 握着她的手一下收紧了,失了轻重地揉捏。 像极了以前他揉捏她的身体。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却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他的呼吸,在这静谧而狭小的公寓内,如此清晰,如此混乱。 交错冲撞。 温热干燥的大手,虎口边缘有一点粗糙,时隔数年,再度被他的掌心包裹,她觉得好温暖好温暖。 如此悸动如此熨帖。 “……清晚。” “嗯。” “我好想你。” 几近耳语,低哑的一句。 在他这句话里,夏清晚抬头看他。 视线相对,彼此眼眶都红了,再也忍不住,伸臂拥住对方。 她站直了身体,抱住他的腰。一米九和一米六八的体型差,让她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 叶裴修的手臂收紧再收紧,弓背低头埋入她颈侧。 紧紧的相拥,要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温度。 恨不得拥抱到死。 抱了许久许久。 久到,夏清晚觉得脖子仰得有点僵了,这个拥抱才渐渐松开。 目光却纠缠着,挪不开。 内罗毕这间小公寓里,明亮的顶灯,照着他和她。 她的手机响起来,一开始谁都没有理会。 然而,那声音执着地响,夏清晚不得不分神看过去一眼。 是洗澡就寝的闹钟。 她的生活无比规律,尤其是这阵子飞行练习,对专注度要求很高,她的作息更加健康,十点洗澡,十一点入睡,早晨七点钟起床。 她解释说,“明天有飞行课,要练习起飞着陆和转场,必须要早睡早起养精蓄锐。” “那……”叶裴修道,“……早点休息?” “嗯。” 她送他到门口。 送的人走的人都恋恋不舍。 叶裴修走到门外,回过身来,“我走了。” “嗯,明天见。” “明天一起吃早餐?” “好。”夏清晚说,“我七点起床,到时候联系你。” “好。” 话是这样说,叶裴修却没有迈动离开的步子,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她,眸底压着浓厚的未满足的爱和欲。 对视片刻,他又迫近了,一手推开门,几乎是压着,又把她拥进了怀里。 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 很多很多话在胸膛里往喉间涌,争先恐后,然而,叶裴修忍了许久,只道,“明天见,清晚。” - “昨晚睡得好吗?” 在餐厅落座,叶裴修问。 “挺好的,你呢?” “我睡不着。” 他切开餐包,涂了黄油在里头,连同盘子一起递给她。 这么多年不沾她的身,靠着回忆,都忍过来了,昨晚那个拥抱之后,却像是一下子忍不了了似的,对她的渴望顶着,让他焦渴,难以入眠。 夏清晚没再多问。 晚棠纪事 第112节 她也一样睡不着。 按照习惯,王敬梓一般要陪叶裴修吃早餐,顺便汇报工作,然而,这天,他按惯例来到餐厅里叶裴修专属的座位,却见他对面坐着夏清晚。 他本想调头就走,奈何,确实有工作要马上汇报,只得硬着头皮打招呼,“叶总,夏小姐。” 叶裴修和夏清晚本来在说话,见到他来,两个人都不讲了。 “王秘书,”夏清晚笑笑地与他打招呼,“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王敬梓流畅对答,走到叶裴修身边,俯身汇报工作。 叶裴修道,“你坐下说吧,不影响。” “……好。” 王敬梓隐约能揣摩到,叶裴修此举是要他把夏清晚视为他生活的一部分,如以往那样。他坐下之后,就用正常音量,把要汇报的事项约略讲了一遍。 叶裴修听了之后,吩咐了几句。 夏清晚本来觉得自己是不是不该听,就埋头专心吃饭,末了,是听到王敬梓说,“下周三有个项目结束的庆功宴,宴会之后,您就启程回国了。这边常态的工作开展,我会随时跟上京总部的总经理汇报,每个月末总经理汇总了之后再向您汇报。” 她抬起头。 叶裴修也正看着她,她问,“你在这边的工作要结束了?” “嗯。” 叶裴修道,“你是不是要待到十月份?” “对,也许要十一月初。” 如果顺利的话。 王敬梓先一步离开餐厅。 吃完早餐,夏清晚站起来回身拿书包,叶裴修绕过餐桌,接过她的包,道,“我送你去俱乐部。” 她点点头。 这时候心里在想,在这之前,明明已经分手了近四年之久,昨晚那个拥抱之后,眼下,却好似连短暂的离别也难以忍受了。 她已经开始思念他。 而且,她不知道,他回京之后要面临什么样的风暴。 脑子里乱糟糟地这样想着,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说,“我等你回京。” “王敬梓的任期也是到十月份,到时候,我的公务机会来接你们。” 酒店外头,是内罗毕八月的清晨。 一切澄明如洗。 - 事实上,内罗毕这边的项目,由副总经理来盯进度,叶裴修顶多来上一趟就已经足够了。 是他亲自交代下去,要自己来盯。 由于是长久的出差,当时他跟家里人知会了一声。听了他的安排之后,他父亲叶廷文和他母亲裴雅娴一言不发。 叶家所有人都知道他此举的意图。 当着众人面,老爷子倒是没多说,只让他注意安全注意行事分寸,不要把京里的事儿撂得太远。 回到西耳房书房,只有爷孙俩了,老爷子才道,“你很不理智。” “你要追那个小姑娘,等她回上京来,什么时候行动都不是问题,何必要追到东非去?正是关键时候,放着京里的事儿在这,你自己不悬心吗?” 不追过去他才悬心。 “她说想去没有围墙的世界看一看,于她而言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不想错过。” “情圣啊你。” 经过那一场冲突之后,爷孙俩倒是很能够谈一谈知心的话了。 叶裴修道,“那还是不如您。” “你好自为之。” “我心里有数。” 当时,他只是淡淡地如此答。 - 八月末,叶裴修自内罗毕返京。 京里果然是一派沉寂。 一种草木皆兵的屏息。 连乔映雪都听说了:叶家可能要出大事了。 “叶先生千里迢迢追到东非,不会真是为了追回夏清晚吧?” 她已经订了婚,未婚夫是个普普通通的四代,以前经常跟夏明州混在一起的,总之,是个以前她瞧不上的人。 岁月如旧。 圈里变动小,更是如枯井般,这么多年平淡无奇。这会子,她依然和以前那帮小姐妹喝下午茶。 “看样子是咯,”江米娅笑吟吟地说,“以前她还撺掇着叶先生,让你爸狠狠打过你几个耳光呢,你不会还记恨呢吧?” 岁月却也并非全然如旧。 江米娅结了婚,丈夫出身显赫,整个江家跟着她摇身一变,有了耀武扬威的底气。 虽然还是那帮小姐妹圈子,人数都没有任何增减,可圈子核心却悄然变化了。 没有人再惯着乔映雪。 闻言,乔映雪唇角的微笑还挂着,眼神却死盯住她。 江米娅恍若未觉,压低笑音跟其他几个人使眼色,然而接收到眼神示意的几个,无人敢接话。 江米娅眼睛转了一圈,泰然自若地收回来,又恍然大悟似的,“……哦,我记得,不止打了你耳光,还让你和你哥跪下了,哇——” 话音未落,乔映雪起身绕过茶几,干脆地打了她一耳光。 江米娅跳起来。 两个人撕打在一起,旁人忙过去拉,然而,无人抵得过乔映雪的火爆脾气,江米娅扎扎实实吃了好大一个亏。 乔映雪扬长而去之后,剩下的几个人才围到江米娅身旁关切问询。 “米娅,你何必跟她斗气呀?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倒也真奇怪,这几年她过得不如意,脾气反倒见长了。” “没事没事,改天攒个局,让她给你道歉。” 走出餐厅,乔映雪气势汹汹冲向自家的家用车。 司机本来在躲懒抽烟,见她提前出来了,忙丢掉烟踩熄了,点亮车子。 见司机又抽烟,正在气头上的乔映雪少不了又把他骂了一通。 上车之后。 她降下车窗,透气。 夏末的风拂过,渐渐冷静下来,乔映雪不由联想到,方才那一出,不正是当年她过生日,当面给夏清晚难堪的翻版么? 只不过,夏清晚不是亲自动手。 夏清晚。 倒是几年没见到她了。 她本就跟圈子里的人没什么来往,林向榆出国留学,她和叶先生分开之后,更是近于音讯全无。 在夏末的午后,汽车后座吹着风,乔映雪倒是想起她的好处来。 甚至羡慕她。 怀着一种怅惘的心情。 虽则以前受尽圈内人的冷眼白眼,被那样一个大伯挥来喝去,后来和叶先生在一起了也承受着圈内的流言蜚语,可夏清晚好像从来没受过任何人的影响,独来独往,潜心学习,一路毕业读研,gap四个月去内罗毕,甚至,听说她已经在准备申博。 污言浊语也好,叶先生那样的男人也好,她只身而来只身而去,片叶不沾。 不带偏见地去细细思忖,这该是一种多么坚韧不拔多么稳若磐石的品格啊。 此刻,乔映雪反观她自己,陡然有种空虚感。 盛气凌人也罢,出尽风头也罢,到头来,她自己得到了什么、变成什么样了呢? - 叶裴修回京之后即是最年轻的集团一把手。 他在这位置坐了半年,尘埃落定之后,八月底,传出叶家老爷子即将离退的消息。 在不少人眼里,这意味着,叶家的传承,终于来到了即将年满32岁的叶裴修手里。 他父亲叶廷文与他不在同一个体系,按道理两不相干,但是,圈里风言风语讲说,叶裴修也许要跟父亲闹翻,为了夏家的女孩。 一开始,叶廷文只觉这是无稽之谈。 直到八月底叶裴修从内罗毕回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他依然这么觉得。 叶家家宴,为叶裴修接风洗尘,当着全家人的面,叶廷文提起他的婚事,他也只是淡淡笑着点点头,“我在考虑。” 家宴之后,叶裴修去西耳房陪老爷子下棋。 各自兵行险着,很有斗狠的意思。 潜心屏息之时,爷爷突然说,“裴修,你没有胜算。” 叶裴修执棋不语。 “你爸比你大二十多岁,足足二十多年的积累,根系枝叶之深,不是你能够想象的。有些事,我都未必清楚。” 晚棠纪事 第113节 爷爷道,“……再者,若你们斗得个两败俱伤,如这盘棋局,那咱们家,恐怕要……” “您说的我都明白。” 叶裴修落子。 却也已难挽败局。 虽则他输了,然而,爷爷那边也被他杀了个七零八落。 棋局惨不忍睹。 叶裴修站起身,到书桌边拾起白色烟盒,抖出一支,划开火柴点上。 火柴一霎火光,映亮他的眉眼,转瞬熄灭。 他咬着烟,随手翻看书桌上那本82年版的《京剧长谈》。 “只是,”他近乎平静地开了口,“……有时决定胜负的,是谁先让步。” “你就赌他会先让步?” “他会的。” 叶裴修道,“叶家带来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要,而他,苦心经营半辈子,他输不起。” 老爷子听了只觉胆寒。 “你爸是个狠心的,你不要低估他。” “最不济,就是一死。” 他说,反而笑起*来,“早在当初跟您谈话时,我就有这个觉悟。” 老爷子骂了他一句,“你个不孝子,在我面前说这些。” 他本就不是既要又要的人,早在当初和夏清晚在一起时,他就做好了失去一切的心理准备。 可是,出生时就萦绕在周身的金尊玉贵的枷锁,早已生长入骨血中,要挣脱,哪儿有那么容易? 老爷子这时候心想,就由着他闹一场吧。 他是个有血性的,不让他上一趟战场,亲身去厮杀搏斗,他怎会甘心呢? 第69章 夏清晚的飞行课程进展飞速。 九月份,已经练习到失速改出的应急处理环节。 每每一趟练习下来,衬衫都湿了。 在这飞行课程的间隙,她又参与了一次为期一周的safari行程。 这一回,跟着旅行团住在帐篷里。 傍晚,帐篷边点燃起篝火,来自不同国家的游客一起聊天唱歌跳舞。 以往,她不太参与这类互动,这一次,却在大家的起哄之下,站起身,跳了一段古典舞。 三年前初见到表哥宋延璋之后,这些年,他们偶有联系与会面,宋延璋给她发来过几盘录像带视频,是她母亲宋南乔舞台演出的资料。 她报了个班,一边跟舞蹈老师学习基本功,一边跟着母亲的视频资料练习。 虽说幼时没学过,然而老师说她先天条件好,身姿修长柔软有韧性,还开玩笑道,“达成你视频里那种大师级的程度有点困难,但随便跳一跳糊弄外行还是没问题的。” 渐渐地,在课余日复一日的练习里,对母亲的思念好似也随着动作融入了她的骨血中。 整个人也更舒展了。 她这一段舞博得了热烈的掌声和欢呼。 夏清晚笑着弯身致意退场,回到自己的露营椅上。 明亮火红的篝火在视网膜上跳动,怦怦然。 父亲的唱片、母亲的舞蹈、叶裴修的疤痕。 都一同在她心内鼓噪。 - 十月份,夏清晚的飞行训练接近尾声。 等待考试的那几天,她跟叶裴修通过几次电话。 八月底他回京之后,她一直悬着心。 然而,在电话中,叶裴修表现如常,仿似无事发生。 七月初,他初次来到她公寓时,只说“现在情况没那么糟了。”以及:他的承诺没有假。 可是,那一句“事在人为”的承诺,背后包含着怎样的腥风血雨,她不能够想象。 她想要与他并肩,下定了决心勇敢地走向他,可毕竟,她没有什么可失去的。而叶裴修,稍有不慎,也许要失去所有,千夫所指。 她不可能不焦虑。 所有这些百转千回的牵挂和担忧,末了,化作一句温柔的低语,“叶裴修,你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电话对面,叶裴修说,“只等你回来。” “……我有很多话,想当面跟你说。” “我也是。” 他道,“要不要视频?” 夏清晚刚洗过澡,正在晾头发,默了默,道,“……好。” 叶裴修拨了视频通话过来,她点了接通,屏幕上赫然出现很近的她的脸,长发湿漉漉的,明亮清透的眼睛里藏着一层沉郁。 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脸颊白里泛红,是清晨的朝露,是夜晚的清风。 他屏了屏息,“洗了澡?” “嗯。” 他的脸稍稍离开镜头,夏清晚听到一阵窸窣声,他的脸再回到屏幕范围内,她发现他扯掉了领带,衬衫领口扣子松开了一颗。 “你在叶园?” “嗯,刚回来。” “有应酬?” “嗯,喝了一点。” 他说。 她细细端详他的脸。 末了,笑说,“看不出喝了酒,看起来挺正常的。” 未见疲态。她放心了些。 叶裴修也笑起来。 他正走到茶几边,俯身拿烟,是而脸偶然凑近了屏幕。 他不知道那张笑脸唇红齿白凑近时杀伤力多么大,即便隔着屏幕,夏清晚的心跳也骤然空了一拍。 他说,“我哪一次喝了酒之后不正常了么?” 根本不用细想,夏清晚脑海里立刻跳出来,在一起的那个春节假期,他放假头一晚,应酬时喝了许多酒,提前两个小时去夏家老宅找她,满天飞雪里,他手撑门框,笑着看她,把她压在玄关深吻。 一个失控的吻。 还有,同一个春节假期,他带她去密友聚会,带着浓厚的醉意回到家,在客厅的沙发上,那只突然跃出水面的鱼儿…… “……好几次。” 她说。 叶裴修隔着屏幕看她,唇角带着轻微的笑意,“……有吗?不记得了,给我点提示。” 夏清晚摇头。 “不记得就算了。” “我晚上好好想想。” 他嘴上这样说,他的眼神却从一开始就表现出相反的意思。 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 夏清晚不接话了。 久久的互相的凝望。 一切将明未明,很多话不合时宜,然而,然而…… - 夏清晚启程回国,是在十月底。 先前,赵教授已经催了她好多遍,得知她启程,立刻毫不客气地发了封邮件过来。指示说,附件里都是正在进行或即将开展的研究项目与宣讲活动,要她立即开始筹备或者介入。 登机之后,夏清晚就打开电脑开始忙碌。 一廊之隔,王敬梓倒是无所事事。 内罗毕的工作已经全盘交接,上京的工作则还未敲定。上京、南华、内罗毕,这些年多处辗转奔波,终于在这架公务机上,有了十几个小时的空闲。 他久久凝望着舷窗。 忙碌的间隙,夏清晚不经意扭头过来,看到他正低着头看手机屏幕。 拇指轻按,偶尔上下滑动,偶尔又定格,放大。 不必多加辨认,她看出那是裴美珠的朋友圈。 夏清晚收回视线,没有打扰。 晚棠纪事 第114节 继续忙碌。 到饭点,两人放下手上的事,去餐厅。 挨着舷窗相对而坐。 王敬梓知道方才她看到了自己的举动,此时两个人就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沉默着,都没有多谈的意思。 过片刻,王敬梓道,“……我看到过叶总翻你的朋友圈,好多次。” 闻言,夏清晚有点疑惑,“可是,我把他屏蔽了呀。” 当时,也许是为了告诫自己要撒开手,答应过他不删除拉黑,是而,只得选择了朋友圈屏蔽。 “我知道。” 王敬梓道,“他只是点开你的头像,对着你空白的朋友圈发呆。” 夏清晚眼睫慢慢垂下来。 没作声。 王敬梓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以一种微带笑意而娓娓道来的语气,道,“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你的近况,也没必要多此一举翻你的朋友圈,我想,他大概是很想直接看到你说的话,你打的字,你拍的照……” 夏清晚懵懵然抬起眼,“……什么意思?” “这几年,你的所有动态他都关注着,包括你研一时候要发表论文,但是却被迫陷入了南北学术圈子争斗的漩涡,还有你组里原来那个学长,总是趁着研究之名骚扰你,”王敬梓略顿了一下,“……还有绍平那边,两位老人家的身体检查、日常用药,都是叶总亲自派的人。” 林林总总,大小事他都要一一过问。 夏清晚反应过来。 怪不得,之前在内罗毕约吃饭时,王敬梓还叮嘱她,遇到困难记得告知赵教授,说赵教授会帮她解决。 赵教授是经叶裴修点石成金的贵人。 现在想想,赵教授他老人家性子孤傲,向来不参与学术圈子的尔虞我诈,怎会有那样大的话语权,能一语平息事端呢? 必是背后有人指点助力。 她心里忽而有种辛酸的温暖。 其实,叶裴修从未离开过。 王敬梓给她抽了张纸巾,道,“我想着,叶总应该不会主动说这些,但是身为旁观者,我很能感同身受,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讲给你。” 夏清晚点点头。 拿住纸巾,斟酌着问,“……那我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些问题?” “你说。” “他现在处境怎么样?” 夏清晚把从林向榆那里听来的话转述给他,“叶裴修只说情况没那么糟,但我……” “情况确实比几年前好一些,叶老爷子今年要离退了,现在是叶裴修和他父亲之间的战争。” 王敬梓道,“你人在内罗毕,也许叶总反而更安心一点,此番回京,境况大概会比较艰难。” 说着,王敬梓笑了笑,“叶总其实不愿意让你趟进浑水里,所以之前一直很挣扎,若牵扯进你,那你后面势必要承受许多,相比之下,之前叶家人给的冷眼和难堪都算是小儿科了,可若是不牵扯进你,那整件事都变得没有必要。” 她知道“叶裴修”三个字意味着什么,若想得到他,勇敢地走向他并不足够,还要能够与他一起抵挡袭来的风暴。 她不可能也不愿意置身事外,做个懵懂的傻子。 - 于叶廷文而言,和自己刚上位的亲儿子开启战争是下下策。 甚至,如果可能的话,他要尽自己所能以和平方式解决事端。 由是,在西山叶家老宅,父子相处时,叶裴修一如既往温和平淡,他也就装作无事发生,只是摆出父亲的威严派头来。 背后,在卧室,只有他和裴雅娴了,他会直言道,“裴修最近怎么样?你有没有探过他的口风?” “我都按照你说的,试探过好几次了。” 裴雅娴说,“裴修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叶廷文叹口气,沉缓道,“按道理,这都是你的分内之事,根本用不着我来插手。” 言外之意,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解决好子女婚事这件家务。 裴雅娴心里骂了几句,面上还是笑着,“要按说,这事儿一般都是老爷子来定嘛,哪儿轮得到我。” 这倒也是。 奈何,自几年前那次冲突之后,老爷子对这事儿像是撒手不管了。程菲不是亲奶奶,更没有话语权,兜兜转转,这事儿还是落在他叶廷文头上。 他日理万机,哪儿有功夫跟叶裴修坐下来话家常谈利弊? 也罢。 总归,不是大事。 - 这天,晚饭后,叶裴修自西山老宅返回叶园。 客人已经在叶园会客厅等待着。 一见到面,叶裴修叫了声哥,“好久不见。” 客人是位年届四十的中年男人,叶家老爷子哥哥的长孙,在香港任职。此番进京述职,顺便探望自己最为欣赏的堂弟。 叶明辉拍拍他的肩,上下打量,笑说,“得有五年多没见了吧。” 各自一路高升,疏于闲谈。 两人在书房谈了片刻,转到室外院落中。 叶裴修站在池塘边喂鱼。 佣人拿了两把圈椅过来,在池塘边亭下相对而摆,中间搁着红木茶桌,其上摆着泡好的茶。 叶明辉拿起茶盏,站在亭下,隔着廊凳向他道,“我听芊芊说,你最近遇到一点麻烦?” 叶裴修一顿,笑着看他一眼,“你消息倒是灵通。” “可不嘛。” 叶裴修沉默片刻,道,“……有这么一个女孩子。” “以前在一起时,彼此心里都有数,大概没结果。” “然而,几年过去,还是放不下。” “你想要一个结果?” 叶明辉道。 “难啊,咱们家这么几代下来,还没有能够婚姻自主的,就你爷爷反抗过,最后结果也并不算圆满。” 早年,叶明辉一调职到香港,就娶了香港的某位大小姐。 彼此都无异议,在外扮恩爱夫妻,在内相敬如宾,已经是很好的夫妻模范了。 “这甚至不是你有没有资本的问题。”叶明辉半开玩笑说,“只要老家伙们还活着,你是版图的一部分,那,你的婚姻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事。” “即便你下定了决心什么都不要,你还是甩不开。” 叶裴修牵起唇角微微一笑,淡淡地道,“就是这点麻烦。” 虽则嘴上说着麻烦,但叶明辉明眼瞧着,他的神态却并无一筹莫展的痕迹。 “你有什么想法?” “我做了两手打算。” 叶裴修直截了当地说。 他把鱼食盒递给佣人,接过毛巾擦擦手,走到亭下,和叶明辉谈正事。 - 按照叶裴修的吩咐,抵达上京之后,王敬梓要送夏清晚回大院。 然而,下了飞机,夏清晚说,“我去叶园。” 已是深夜时分。 司机驱车驶向叶园。 一路畅通无阻。 这么多年过去,叶园的警卫换过了好几轮,然而今儿警卫室是老柯值班,眼瞧着驶进院落的车子,车后座坐着一个熟悉的故人。 夏小姐! 他眼瞧着车子在停车场停稳,夏清晚下车环视了一圈,看到走出警卫室的老柯,彼此遥遥地点了点头。 夏清晚穿过月洞门,站在主屋门口,试着输入旧时的密码。 叮当一声解锁。 她走进去,换鞋。 客厅灯光大亮,空无一人。 转过视线盲区,打算往茶室去的时候,一扭头,却见落地窗外院落里,八角亭下,两个人隔着茶桌相对而坐。 右边那位是白衣黑裤的叶裴修。 八角亭顶灯洒下,将他拢住。 他半倚着圈椅靠背,神色清淡。 夏清晚连包都忘了放,拉开落地窗门,站在池塘这边轻轻唤了一声,“叶裴修。” 叶裴修似有所感,在她未出声时就扭头望过来。 秋风朗月,疏桐斜影,她似池边一抹清辉。 叶裴修跟叶明辉道了声歉,起身,步履匆匆绕过池塘。 晚棠纪事 第115节 “回来了?” 夏清晚望着他点点头,“对不起打断你们,但是我有话跟你说。” “外面凉,去里面说。” 他带她来到主卧室。 门在身后合上。 一室寂静。 夏清晚又重复了一遍,“我有话跟你说。” 她神色似有些紧迫。 叶裴修定定低眼瞧着她,“……慢慢说,不急。” “我愿意,”她咽了咽喉咙,甚至努力笑了一下,唇瓣都微微颤了颤,“我想说我愿意,不管什么都行,我相信我们在一起的话,什么难关都能够渡过,就像你曾对我说的,《红楼梦》里探春说的——” 她身上似是还携带这东非自由野性的空气,就这样风尘仆仆地站在他面前,红着眼睛,对他诉衷肠。 叶裴修反锁了门,迫近了几步,眼神已经很想吻她。 夏清晚止住了话音。 忐忑地等待着,就像最初时一样,怕他吻她,又怕他不吻她。 叶裴修迫近的高大身影带着沉沉的压迫感,然而,动作却是温而缓的,拂开她鬓边的乱发,捞起她的脸,低头吻她的眼睛、鼻尖。 如此轻柔而珍视,几乎让她落下泪来。 他一直这样地珍视她。 从一而终。 “……好。” 他说。 接触到他眸中汹涌的暗潮,夏清晚后知后觉,脸蛋儿腾地红了。 “……我就是来跟你说一声,那你忙,我先回家了。” 回大院还要收拾东西,明一早就得去学校找赵教授报到。 叶裴修一颗心沉沉地舒缓下来,像是经过了一场久违的按摩。 他牵起唇角,笑说,“……怎么搞的这么生疏。” 怎么会不生疏呢。 时隔数年再次到访叶园,径直对他讲了那样一番话,又是在卧室里,他们曾经无数次亲密无间锦被翻红浪的地方…… “那我先走了?” 她别开眼睛说。 “等我一会儿,”叶裴修抬腕看表,“我很快谈完,送你回去。” 也好。 夏清晚走向卧室门,抬手要拧门把手,叶裴修捞过她的腰,把她摁在门板上,低声说,“我不会很久。” “知道了。” 她细声说。 叶裴修大约是舍不得放她,低头吻了吻她脸颊,“等我。” 夏清晚在客厅里等待。 放下包,四下里望一望。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包括她和他那年在四合院拍卖会上买的几件瓷器,客厅束腰平头条桌上仍旧搁着一本集团内部刊物。 旁边一个白色烟盒。 八折扇花梨木螺钿清漆屏风上,梅树嶙峋,鸟儿仍旧展翅欲飞。 她正细细研究着,听到落地窗门边传来响动。 回过身来,是叶裴修和他的客人。 叶裴修道,“清晚,过来打个招呼。” 她走近了,微微一笑。 “这是我堂哥,叶明辉。” “明辉哥晚上好。” 叶明辉非常平易近人,笑笑地与她寒暄,“咱们以后,多聚一聚。” 而后笑向叶裴修,“那我就不打扰了。” 送走了叶明辉。 叶裴修让老柯备车,送夏清晚回大院。 迈巴赫后座。 叶裴修一直牵着她的手。 这段路程竟这样短。 转眼就到了夏家老宅,叶裴修跟她一同下了车,绕过车头走过来,看她一幅要道别的架势,就笑道,“不请我进去坐坐?” 夏清晚抬眸看他一眼,干脆牵住他的手,转身向院里走。 他会定期派人来打扫,是而,老宅并不显得陈旧,只有些空旷。 太久没有人气的缘故。 上楼来到她的卧室。 她先整理行李,收拾出明天要用的书,把飞机上写好的文件发给赵教授。 忙完了这些,才抽出空来去洗澡。 叶裴修在二楼客厅沙发上坐着翻书,他没说要走,她也没赶他。 洗完澡,她吹干头发,从卧室出来寻他。 顺手给他换了杯热茶。 叶裴修把书撂到一边,“说说话好不好?” 她依言走近了,“好。” “过来。” 他牵住她的手,示意她过来坐腿上。 夏清晚心中紧张与悸动并发,扶着他的手,侧过身,慢慢坐到他一条腿上。 屁股挨到大腿,那久违的触感让两个人心里都是一阵战栗。 她低着眼睫,抬手顺了顺耳边的头发。 叶裴修一手扶着她的腰,问,“明天很早就要去学校?” “嗯。” “这么辛苦?很多事情要做?” “嗯,”她说,“我上飞机之前,赵教授就已经给我布置了一大堆活儿。” “都是些什么样的事情?” 夏清晚一件一件细数给他听。 在这过程中,逐渐地放松下来。 末了,看他一眼,“也许,接下来这一个月,我会比你还要忙。” 在她说话的时候,叶裴修一直深深地凝视着她,听到这儿,就低笑一声,“这就要给我打预防针了?” 他的模样,与以往那么多次,和她午后笑谈时一般无二,夏清晚陡然有种失而复得的不真实感。 这其中还夹杂着一点心酸的委屈。 叶裴修察觉了,抬手抚她眼角,“怎么要哭的样子,我说错话了?” 她摇摇头,倾身贴过去埋入他颈窝。 叶裴修抱紧了她,掌心轻抚着她后脑勺,不断吻她耳侧的头发,“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我们可不可以再也不要分开?” 她低低地说。 “好,再也不要分开。” 她突然失声痛哭,“我好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他低声道,“我都知道了。” 闷声哭了一阵,她又说,“对不起。” 虽未明说,但他知道她是在为当年不愉快的分手而道歉。 “不要这样说,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当时你已经很委屈。” “我想听你说说,你是怎么想我的。” 叶裴修从怀里捞出她的脸,吻她湿漉漉的脸颊,湿成一簇一簇的眼睫,声音已经哑下来,“真的要听?” “嗯。” 她舔了舔唇上的泪珠,仰躺在他怀里,红着眼睛瞧着他。 叶裴修低头,用额头顶了顶她的额头,又低哑地问了一遍,“真的要听?” 她又嗯了声,张嘴要说话,叶裴修已经偏头吻住她。 先是旋即而离的轻触,起先还有些生涩,舔.舐、描摹、含.吮,都轻轻缓缓,像是试探。 晚棠纪事 第116节 氧气稀薄,呼吸愈来愈急促。 吻越来越深入,方寸间,只有混乱潮热的气息在碰撞。叶裴修箍着她腰的手收紧再收紧,一遍一遍揉捏。 是熟悉的触感,是熟悉的香味。 他的体温烘烤着她,让她战栗,她被铺天盖地的幸福感淹没。 呼吸不及,稍稍松开,她声音也哑了,耳鬓厮磨之际,她一遍一遍呢喃,“叶裴修,叶裴修。” 叶裴修不断地轻吻着她,“清晚,我爱你。” “我也爱你。” 她如梦一般地,低低地说,“你知道我最想念你的什么吗?” “什么?” “你的手。” 那样温暖干燥,大而修长。 他的手会擦掉她的眼泪,会抚摸她的头发,会抚慰她的身体,曾在无数个深夜,一遍一遍地。 让她觉得,她极其地被珍视。 叶裴修的手撩开她上衣下摆,抚摸她的后腰。 温暖熨帖。 “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他说。 说着说着,又吻下来。 温香满怀。 他再度能够抱到她了。如此香软的夏清晚,如翠竹欲滴般的夏清晚。 她的身体是如此温暖。 叶裴修几乎难以承受。 她脸颊上还残留着泪痕。 叶裴修低声道,“去睡觉?” “你陪我?” “嗯。” 叶裴修把她抱到卧室床上,俯身吻她的额头,“我去洗澡。” 夏清晚关熄了主灯,只余床头一盏昏黄的台灯。 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两手拉着被子边缘,只露出一双眼睛。 过了大约十分钟。 她察觉到影子近了,在她的视野里只能看到叶裴修裸着上半身。他从另一边进入被窝,从被窝里扔出浴巾来。 还没待她出声,他已经压了上来。 捞过她的脸,吻她的唇。 吻渐渐下滑,来到她脖颈。 细嫩的颈,叶裴修忍不住咬了下去。 被窝之上,只露出他赤.裸的宽肩和乌黑的发。 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怀念过的那双手,终于再度造访了她的身体。 男人略带粗糙的大手和她柔嫩的肌肤之间,似有无穷无尽的吸引力。 夏清晚眼睛一片潮湿,忍不住要闭眼,却又舍不得闭眼。 又说,“我好想你。” “哪里想了?” 他哑着声,咬她的耳朵。 大手摁着她的掌心揉捏,“这里想了吗?” 她点点头。 叶裴修就从她的手开始吻起。 沿着手臂往上,一寸一寸。 来到颈窝处,又吻了一遍,夏清晚仰着下颌,止不住地颤。 快乐得几乎要昏过去。 “嘴巴呢?” 他问。 “嘴巴最想了。” 吻就再度落下来。 激烈缠吻着的时候,窗外,深夜凉风席卷而过,是又一年的秋。 ----------------------- 作者有话说:下一更在11号,自11号起恢复日更,每日早晨八点。 第70章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被闹钟吵醒。 她没有赖床的习惯,然而昨白天例假忽至,晚上又经历了激烈的情绪波动,是而,不免有些困倦。 翻个身把脸埋进枕头,猝不及防,下一秒,整个人被一双温暖有力的臂弯捞出来,抱起。 1 她迷蒙蒙张开眼,“……嗯?” 叶裴修笑说,“要赖床啊?” 夏清晚反应了一会儿。 接着,整个人被温暖真实的幸福感淹没,忍不住笑起来,“你起好早。” “老柯送衣服过来,我下去了一趟,索性起来了。” “哦,”这时候经过书桌,夏清晚从他怀里伸出胳膊来,“诶等下,我要放歌。” 她探手摁开书桌上的音响,又回到床头,从他怀里探出半身,拾起枕头边的手机,点开音乐播放软件。 「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 这样甜蜜的吟唱,让两个人都笑出声来。 在洗手台前,叶裴修剃须,夏清晚刷牙。 歌声在卧室里回荡。 「有了你开心d,乜都称心满意,咸鱼白菜也好好味」 在镜子里捕捉到对方的眼神,又是忍不住灿笑。 他只单穿着一件西裤,上身裸着,头发有点长了,随手往后一捋,露出光洁的额头,衬着唇红齿白的笑,很有少年的意气风发之态。 夏清晚目光移不开,因他的快乐而幸福,又因自己能让他幸福而加倍地感到幸福。 洗漱完毕,夏清晚推他出去,道,“我要上洗手间。” 叶裴修已经压上来。 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辗转来到唇上,含住吸吮。 她一手摁推着他的胸膛,只觉他体温好高,赤.裸的上半身,带着能烘烤人的温度。 拥吻中,一阵意乱神迷。 口腔内的津液大概太清甜,让他忍不住贪婪地反复汲取。 - 夏清晚赶到学校办公室,刚推开门,还没站定,就迎来了赵教授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 “我不管你背后有谁撑腰,大好的时光,你跑去搞什么gap,这个gap好流行啊是不是?好chill啊是不是?四个月!整整四个月!所有的项目都只缺你一个!我看你这博士也别申了!跑去玩去吧!” 夏清晚站直了身体,低着头挨训。 虽然早在去年就申请了gap,也提前交接安排好了所有事项,然而赵教授无人可用,产生情绪也可以理解。 她这样想。 做方言研究的张教授正巧从办公室外路过,隔着走廊都听到这震天的怒音,抱臂站在敞开的门下看戏。 笑说,“一大早,干嘛呢这是?” 赵教授哼一声,“还要准备申博材料,还要做项目,还要写论文,我都替她焦虑!她可倒好,跑去东非看野生动物迁徙,我看到那朋友圈就来气!” “早知道,清晚跟着我多好,大一暑假就跟着我的团队跑项目,彼此也熟悉。” 张教授笑说。 “你打哪儿来滚哪儿去。” 赵教授骂道。 眼见着气氛缓和下来,夏清晚放下包,整理工位,打开电脑。 先把两份材料递给赵教授,道,“这是明天研讨会您要用的发言稿。另有一份注解版,注解版在研讨会结束后会发到您的个人社媒账号上,给粉丝提供一份阅读指南。” 赵教授接过来翻了翻,气焰一下消了。 晚棠纪事 第117节 这么多年,带过那么过研究生博士生,也就夏清晚用着最舒心,基础的材料几乎从不需要修改。 “……我早上给你发了一封邮件,你看看,给我写个回复。” 他说。 “好的。” 张教授赵教授坐下来谈了几句,夏清晚则马上开始忙碌的工作。 赵教授前阵子收到一份邀请函,美国几所大学的东亚文学系及比较文学系联名邀请他明年年初过去开巡回讲座,他当然带夏清晚去,是而,现在就要开始准备签证等资料。 复工第一天,夏清晚加班到晚上十一点。 收拾好书包,下楼。 推开玻璃门,迎面一阵萧瑟的寒风。 澄黄的梧桐叶随风而扬,悠然飘荡,隔着那树叶的残影,夏清晚看到路旁迈巴赫边,身穿黑色大衣,高大的叶裴修。 在车后座就忍不住缠吻在一起。 隔了四年的岁月,日思夜想,终于失而复得,都对彼此变得贪婪。 无休无止的索取与给予。 那几晚,叶裴修陪她住在大院夏家老宅。 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爱与欲要释放。 每每深夜了,她卧室里的小灯还亮着,两个人在沙发上坐着,各捧着一杯热饮,笑谈这几年的大事小事。 “哦对了,我给你看。” 夏清晚跳下沙发,拉开书桌抽屉,拿出几沓纸笺,“我把你写给我的那几句话临摹了好多次。” 叶裴修放下茶杯,接过来看。 是在模仿他的笔迹。 “每写一次,就好像你再鼓励我一次一样。” 她笑吟吟地说。 每一次的神伤都有他遥遥的挂念,每一寸伤口都被抚平,如今,终于能笑着提起从前。 叶裴修笑说,“以后可以代我签名了。” 夏清晚笑倒在他怀里,枕着他的手臂说,“那我狮子大开口,把你家底儿搬空了哦。” “早就说过,就怕你不搬。” 叶裴修笑道。 “现在不一样,我有底气了,现在的我,岂止是贪心,简直是变得贪婪了,”她竖起一指,神色间一片清澈的娇蛮,“我真的会……” 略停滞了一下,组织好词语,“真的会把你的全部,统统都拿走。” 叶裴修还是笑,“这话可是你说的。” “待哪天我向你求婚,你可不要不答应。” 她眼珠子转一转,本想说一句轻松的话来回怼,然而,对上他的眼神,不由顺着他的话语联想,一下耳根红了个透。 这样一个男人,成为她的丈夫。 新婚夜。 她默了默,语气幽幽,“……我看,狮子大开口的是你才对。” 前脚给他看字迹,后脚,他就说起求婚来了。 叶裴修笑起来。 夏清晚从他怀里蹭出来,把一沓纸笺收回到抽屉里,抽屉合上,一扭身,倚靠着书桌,小声道,“坏蛋叶裴修。” 她一离开,他就觉得怀里空落落的,很不满足。 西装革履的叶裴修半倚着沙发,一条手臂搭着沙发靠背,眸子凝住她,“你过来。” “干什么?” “你说干什么。” “我不去。” 叶裴修嗤笑,“还说成熟了,长了几岁,反而*喜欢玩抓人游戏了是吧?” 她不作声,只是眼眸清幽盯住他。 静片刻,他慢慢道,“真要我去抓你?” 叶裴修起身,故意做出凶狠的架势来,一边走向她,一边动作夸张地松领带,扯掉拿在手里,再扯开衬衫顶端的扣子。 逗得她大笑起来。 笑得后仰,被他托住后脑勺,叶裴修笑着低头去追她的脸,“幼稚鬼。” 她额头抵住他的肩,攥起拳头砸他的胸膛。 不好承认,其实方才他故意做出那样浮夸的架势,也非常有魅力。 他圈住她的手腕,拉开,低头去寻她的唇。 捕捉到清甜的柔软,嫩滑温香,让人流连难舍。 身体紧贴着。 勃发,难耐。 间隙,他低低地问,“洗澡时候看了没有?能不能做?” 夏清晚小幅度点了点头。 耳侧被他吻着,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体,往前送。真丝睡裙柔软贴肤,轮廓一览无余。 叶裴修抱起她,放到床上。 床头床尾各有一盏昏黄的台灯亮着,她像躺在夕阳时分温柔的海面。 海浪柔和地轻送,光斑星星点点。 许是太久没有过,还没有开始,她就已经羞得咬紧了唇,一眨一不眨地看着他。 真丝睡裙被丢到枕头上。 叶裴修从上到下一寸一寸地吻她。 呼吸很紧,她耐不住去抓他的手,直到他跪在那里,俯首。 触感如此清晰直达心底,她能感觉到他的薄唇与舌面,柔软嫩滑,大面积地舔过吃过。 吮.吸□□之中,她能感觉到他的鼻梁。 她脑海里浮现茶几上,因放置了几天,而熟透的软桃。 拇指稍稍拨开,清甜透亮的汁液打湿了他的唇,被他吃掉。 枕头上真丝睡裙被她死死攥住,不断地揉弄,潮湿的掌心让它几乎起了皱。 夏清晚耐不住羞耻心,伸手胡乱地抓被子。 叶裴修拉过被子,自己也一并覆上去。被窝之下,毫不留情地送进去。 她倒吸一口气。 被他摁住后腰,低声安抚,“不要动,一会儿就好。” 如同野兽压低身子屏息凝神的伏击,深埋着许久,终于适应了些。 起先是深而缓的。 叶裴修深深舒了一口气。 一种雨后空山般的清爽舒适感,终于再度降临于他。 他吻着她被泪水打湿的鬓发,低声,“清晚也很想我,是不是?” 她乖乖点头。 隐约中,夏清晚能听到啪嗒啪嗒的声响,过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外面下雨了。 潮冷的空气凝结在窗玻璃上。 然而,她的声音比雨声还要大,伴随着黏腻的碰撞。 她的呼吸盈在肺腑,急促地呼出,携带着潮湿的哭泣。 几近狂乱。 叶裴修失了轻重,手掌在她腰侧留下了殷红的指痕。 连同她臀上的抽打印记。 到后半夜,去浴室洗过几次。 窗外,夜雨漫洒,残枝摇撼。 沙发上,叶裴修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 夏清晚伏在他怀里,已经要昏睡过去。 半梦半醒中,手被牵着触到。 她从他身上滑下来,跪在地毯上。 叶裴修半垂眸看着她,不断地轻抚她的头发,脸颊。 以前,他们从未为彼此做过这种事。 现如今,有了这新的体验,那种彼此占有的满足感,终于盖过了曾经分手的惶惶然。 大约是神思困顿的缘故,她的羞耻心都小了些,偶尔会停下来,定定地看着。 昏茫台灯的光线斜斜映过来,那道笔直的柱状光影便落在她脸上。 末了,她扶着他的手跨坐到他腿上去。 晚棠纪事 第118节 叶裴修深深陷在沙发中,仰眸看她的脸,余光里是她轻轻飘动的柔软乌发。 第71章 - 周日这天,是叶裴修的32岁生日。 夏清晚送了他一对紫檀镂雕山水镇尺,可兼做笔搁,附言祝他: 「闲观青山霁月,漫看晴光明秀」 “是希望你以后能轻松一点的意思。” 晚上接了她,一同前往胡同会所时,她在车上如是说。 “还有呢?” “希望你以后带我一起练字。” 叶裴修就笑,“书法我是外行。” “那就一起乱写咯。” 她仰着眸子,亮晶晶看他。 是说,在一起怎么都好。 会所包厢里,众人已经到齐了。 除了盛骏驰,另还有两个也结了婚,各自都带着家眷。 盛骏驰一改往日的吊儿郎当,挺郑重地对夏清晚笑说一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不错不错,大家都好好的。” 盛骏驰感慨,先介绍自己的妻子和夏清晚认识,再由她带着夏清晚,介绍给其他的女眷们。 还是叶裴修原来那帮朋友,只不过,女眷们都换了人。 个个端庄大方,都是出身名门的世家小姐。 盛骏驰的妻子名叫纪疏玉,见到她,夏清晚才想起来林向榆曾说过,她和陈安安是闺蜜。 她和陈安安有一种很相似的气质,温婉柔顺,珠光宝气。 纪疏玉对她很是亲切。 介绍完了所有人认识,笑着对她讲,“以后时间还长,碰面机会很多,咱们慢慢熟悉。” 夏清晚笑笑地,和她们坐在一起。 除了纪疏玉,另有一个刚生完孩子,一个正在备孕,是而,话题不可避免地来到备孕孕期及幼儿的抚育等话题。 夏清晚半听不听,专心拿着酒杯品酒。 他们朋友聚会,果然上的都是好酒。 沁香扑鼻,柔滑入口。 几个男人聊了会儿天,侍应生推着蛋糕车进来。 包厢内所有人围在一起。 盛骏驰自告奋勇点蜡烛,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着火,旁边人一把把他推开,道,“行不行啊你。” 叶裴修搂着夏清晚,笑看着朋友们闹来闹去。 换了个人换了个打火机,依旧点不着。 末了,是叶裴修从兜里摸出一盒火柴丢过去,那人用火柴才成功擦亮火花。 火苗渡到蜡烛上,亮了一瞬,烛火摇曳,转眼就又灭了。 有人说了句,“今儿是怎么了,撞邪啊?” 叶裴修浑不在意的样子,把蜡烛拔了丢掉,笑说,“不搞封建迷信这一套。”他朝侍应生勾勾手指,“刀给我。” 侍应生正在发愣,反应过来忙双手递上。 叶裴修直接开始切蛋糕。 盛骏驰心里直打鼓。 夏清晚一颗心也莫名地往下沉,有些心神不定。 分吃蛋糕的时候,侍应生在一旁拉开彩带筒礼花枪,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很是热闹。 叶裴修不爱吃甜食,尝了一点就放下了。 盛骏驰拉他去窗户前面聊天。 相对而摆的两张单人沙发上,两个人各点了支烟,边抽边聊。 夏清晚被纪疏玉拉着说小话,中间,到茶几旁拿零食,靠近时,听到盛骏驰说了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她脚步一顿,扭头看叶裴修。 只见叶裴修臂肘搭着沙发扶手,淡淡牵唇,“没什么大事。” 他指间,火苗徐缓地往上燎,吞噬烟身。 到后半夜一点钟,聚会散场。 刚走到院里,叶裴修接了通电话。 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站在原地等着他。 这个时候,纪疏玉冲夏清晚笑一笑,走近了,关切道,“天儿冷了,出门多穿点。” 夏清晚笑着点点头。 盛骏驰大约是去洗手间了,瞧不见他的人影。 夏清晚以为寒暄到此为止了,纪疏玉却还是看着她,一幅欲言又止的样子,末了,到底是说了出来,“……羡慕你,你比我们都经历得多。” 夏清晚起初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于是只微笑着,没接话。 挂断电话,叶裴修有急事要回集团一趟。 迈巴赫把她送回夏家老宅,拐道去集团。 洗漱的时候,夏清晚手机叮咚进了条信息。 来自今晚刚加上好友的纪疏玉。 「清晚妹妹,你应该见多了骏驰身旁的女人吧?知不知道他喜欢哪一款?」 这个时候,夏清晚才回过味儿来,起先那句话,纪疏玉是在说:羡慕她跟叶裴修在一起时间久,不像其他女眷们,都只是结婚前才临时上的场。 她斟酌着回复: 「我跟裴修的朋友们接触不多,他们日常的交友我不太了解,不好意思。」 刷着牙,把手机放到洗手台边,她能看到,对话框顶端变了好几次「对方正在输入中」,似是打打删删。 末了,弹出一句: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多了解一下骏驰,还是谢谢你哦。」 夏清晚没有再回复。 - 接下来那两天,夏清晚都没有见到叶裴修。 他来过两通电话,说集团底下有人犯了事,他要处理并且写报告。 夏清晚一边忙着写申博材料,一边为主持的项目奔波,同时,静心等待着叶裴修的消息。 这期间,盛骏驰也打来过一通电话,告诉她说,“没事儿的话,跟疏玉她们一起玩一玩,别待在家里胡思乱想。” 夏清晚知道他是出于关心,在叶裴修腾不出手的时候,帮着照看她。 她就笑笑说,“好,谢谢。” “别这么客气呀。” 挂断电话,没过多长时间,纪疏玉果然打电话来,约她出去喝茶。 夏清晚想着,叶裴修如果知道她跟他朋友们待在一起的话,也许会更放心些,就跟叶裴修发消息说了声,晚上,前去赴约。 约定地点是盛骏驰的家里,胡同深处一处大红门宅邸。 她到的时候,人已经到齐了。 会客厅里,几个女人分散坐着,衣着简约,佩戴的珠宝也谨慎低调,言笑晏晏,整个屋子却是珠光宝气,氤氲着淡淡的香味。 纪疏玉亲切地招呼她坐。 寒暄过后,夏清晚捧着热茶坐在沙发上,听她们闲聊。 这几天,日常读文献写论文,用词或考究或艰涩,乍然听到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言碎语,夏清晚有点走神,话语穿耳而过,留不下痕迹。 是听到熟悉的名字,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乔家那个小女儿,叫映雪吧?听说悔婚了,现在人已经跑到国外去了。” “悔婚了?我记得婚礼原定是要在十一月中旬办?” “是呀。” “那乔家打算怎么收场?” 另一人耸耸肩。 这个短暂的小插曲没有太引人注意,到此戛然而止,没有人再提起下文。 夏清晚对乔映雪的印象很浅。 虽说以前碰面过数次,然而,这几年,她自己的生活满满当当,脑海里心里都没有多余的空隙留给旁人。 晚棠纪事 第119节 这样回想起来,她对乔映雪唯一深刻的印象只有,那时,她被他父亲踹倒跪下,她哥哥乔映煊麻溜儿地就磕了,她反而咬着牙不愿意。 挺倔的。 又听她们聊起某家的太太,刚生完孩子,就气势汹汹跑到会所去抓奸。结果反而被自己父亲训斥了一通。 此后就安分了。 虽说聊的话题是风流花边,然而,她们聊的语气倒都非常克制,像是不怎么感兴趣,只是听说了,随口拿来讲一讲,自己不会放在心上。 聊完了,淡淡一笑,仍旧端方地拿起茶盏。 纪疏玉笑着压低声音对夏清晚道,“大家关系比较近,偶尔说说闲话,你会不会觉得无聊?” 夏清晚隐约能体会到,重要的事情,不宜拿来闲谈,是而,消遣时,顶多也只会聊些旁人家的、不痛不痒的八卦。 并非她们只想聊这些。 她摇摇头,笑说,“我这几天忙得头痛,正好趁这个时候放松一下。” 纪疏玉接着她的话头,问起她的学业。 听她简单讲了一番,纪疏玉就感叹,“我之前也想过,生完孩子就去读个研究生,奈何,一胎刚满一岁,两家父母就催着准备生二胎。” 这样的家族,总归是孩子越多越好。 开枝散叶,长大成人,成为各个领域的翘楚,家族才能长盛不衰。 这时候有旁人插话问,“疏玉你恢复得好快。” 夏清晚就顺理成章地把头偏到一边,望向窗外。 晚来秋凉。 天色沉沉。 一个小时后,老柯来接。 几个人都站起身,送夏清晚到停车场。 迈巴赫驶上主路,夏清晚倾身问,“柯叔叔,裴修他还在忙么?” 老柯从后视镜里笑说,“叶先生的公务我不太知情。” “哦,好。” 夏清晚往后欠了欠身坐好,刚坐稳,车身突然一个急刹,她整个人随着惯性往前俯冲,紧急时刻,是副驾驶一个人迅疾探身过来,一手抓住她的肩,一手垫在她额前,她的额头猛地撞到这人掌心。 迈巴赫拐到辅路停下。 老柯问,“夏小姐,您还好吗?” “……我没事。” 夏清晚坐直身体,轻摇了摇头,这才注意到副驾驶的人。 一个西装革履的小伙子,坐得端正,完全没有存在感,是而,一开始她都没察觉。 “谢谢你。” 她说。 小伙子点头致意说不客气。 “直接拐道去医院吧。” 老柯跟副驾驶的小伙子商量。 “不用。” 夏清晚道,“真的不用,我完全没事,没有撞到。” “……好。” 回到大院。 夏清晚洗澡换衣。 楼下,老柯打电话给叶裴修汇报状况。 “前头突然窜出来一辆加塞的摩托车……” “是,是,明白。” 洗完澡,夏清晚在书桌前看文献写论文。 写得累了,拿着一本消遣的书下楼去,歪靠在沙发上,一边闲翻,一边等待叶裴修。 他说马上回来。 天气愈来愈冷,她拿了条毯子盖上,看书时候不断地往上提,直到连肩膀也掩住。 夜色渐深,早已超出她日常入睡的时间,她逐渐神思困顿。 不知过多久,屋外有男人的脚步声近了。 铮亮的牛津皮鞋自玄关踩上地板,径直走向楼梯,中途略停顿了一秒,调转方向往客厅来,在沙发边停下。 他单膝半跪着,一只手拂开头发,仔细检查她的额头她的脸。 末了,大约是终于放下心来,他走远了些,到窗前点了支烟。 夏清晚睡意朦胧中,模糊感觉到窗前有个高大的身影,然而睡意昏沉睁不开眼,略动了动,又睡了过去。 窗前的男人抽完了烟,走回来,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隔着低矮的茶几,凝眸望住她。 夏清晚醒来时,已过了半个钟。 视线自铮亮的皮鞋上移,看到叶裴修坐在那里,大衣都没脱。 “……你回来多久了?” 她撑起身。 “半个小时。” 他走过去抱起她,往楼上去。 把她放到床上,调暗了灯光,他去洗澡。 洗完出来,以为她会已经睡着了,却见她近乎神采奕奕地,站在书桌边。书桌上,有一个小小的草莓蛋糕,其上插着一支细细的蜡烛,烛光微茫,颤巍巍飘舞。 夏清晚两手示意,隆重介绍蛋糕出场的架势,“你可以补许一个愿望。” 叶裴修垂眸,唇角浮现一点温情的笑意。 “马上就立冬啦,”她道,“不算是生日愿望,可以算是冬天的一个小小心愿。” 他走过来,似是被她这称得上幼稚的举动温暖到,心中无限充盈,摸了摸她的头发,拿过她的手,握住抵在唇下。 闭眼。 “……许好了。” 他微俯身,吹熄蜡烛。 到床上,他把她抱在怀里,垂首吻她耳侧,低声说,“谢谢你。” 叶裴修不好对她讲,其实方才在楼下,坐在那儿,看着她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样子,很想把她送到没有人能找得到的地方去。 一个远处浩荡百川奔流,近处密林薄雾的地方。 只有她和他。 夏清晚一直没说话,呼吸平缓均匀,叶裴修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探手关了台灯。 卧室内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这时候她却往他怀里拱了拱,摸索着寻到他的唇,轻轻印上一吻,近乎耳语,低声说,“你不要担心我,放手去做你觉得该做的事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照顾好我自己就是帮了你最大的忙,是不是?我都懂。” 这话让叶裴修笑出声了。 平日里,她总是清清泠泠的模样,寡言,书卷气,大概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其实是个小甜心。 夏清晚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干嘛?我跟你说真心话诶。” 叶裴修忍俊不禁,捏她脸蛋儿,“我知道。” “真讨厌。” 她扭过身去,作势不理他。 叶裴修从后面捞过她的腰,把她合回怀里,笑着低头去亲她,“清晚最乖了。” 她扭着身子躲,“我要睡了。”叶裴修追着她的脸索吻。 闹了片刻,身体来回地摩擦着,呼吸声越来越重,他单手摁住她后腰,送进去。 “叶裴修,”她气息乱着,不忘控诉他,“你是世界上最贪色的人。” 叶裴修理所当然地承了这个罪名。 垂颈堵住她的唇,吻逐渐辗转来到她耳侧,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她面红耳赤要骂人,刚张开嘴巴,却一下卸了力,浑身软散下来。 第72章 近日,办公室里,包括张教授在内,诸多硕导都讲,自夏清晚同学回来之后,赵教授如虎添翼,日常工作有条理了,也不总是骂学生了,简直称得上满面春风。 “如果带的都是这样的学生,我也愿意再带个几年。” 张教授喝着茶如是说。 赵教授乐乐呵呵,“谁让你留不住人。” “这话说的,好像清晚是冲着你人选的方向似的,”张教授嗤笑,“我都知道,当初她有意选你的方向,排着队咨询你,被你评价了一句浅薄老套。现在看呢?” “再好的学生,也得经过点拨,才能拨开迷雾见青山。” 赵教授老神在在。 “得了吧,照你这么说,不刻薄就没法教书育人了?也就清晚这样的性子,受得住磋磨,聪明机敏又坚韧……” 正说着,半掩着的门被敲了敲而后推开,夏清晚走进来,笑说,“赵教授张教授早上好。” 晚棠纪事 第120节 “清晚早上好。” 张教授笑眯眯扭过头来,“正聊你呢,你就来了。” “别跟他废话了,”赵教授放下茶杯,招招手,“你来看看这封邮件。” 夏清晚放下包,“来了。” 她绕过桌子,微俯身看赵教授的电脑桌面。 赵教授说,“那就敲定三月份了?” “好。” “我把邮件转给你,你写一封回信。” “好。” 今天的工作就从这一份横插进来的活儿开始了。 夏清晚充满干劲。 虽说目前的状况称得上危机四伏,叶裴修家里的态度像一把悬而未决的刀,然而,越是面对诸多的不确定因素,越是要把握住自己能把握的,通过一件一件小事,获得自己生活的掌控权。 是而,夏清晚振奋且乐观。 立冬前这天,纪疏玉约她去家里喝茶。 盛骏驰的家在胡同深处,四周安宁静谧不露锋芒,只有那对开的大红门,隐约暗示着背后的别有天地。 院中大树参天,一地枯黄的银杏叶。 纪疏玉在用来会客的温室招待她,刚坐定,寒暄了几句,就透过落地窗玻璃看到车道上缓缓开进来一辆车。 纪疏玉道,“骏驰回来了,我得去一下,不好意思,清晚你先坐一会儿。” “好,没事的,你去忙。” 正巧手机响了,夏清晚拿起来点了接通。 “老盛家的又约你了?” 电话那头,叶裴修似是在翻文件。 “嗯,我刚到。” “不想去拒绝就好了,没必要跟她客套。” 夏清晚笑,“我没有不想来,她家里搞得很温馨,偶尔来坐坐,挺放松的。” “叶园不温馨?” 夏清晚笑起来,“不一样哦。” “怎么不一样?” “疏玉很好相处,跟她聊天挺舒服的。” 那边叶裴修也笑起来,话语里有一丝危险的意味,低低沉沉、半真半假一句,“夏清晚,回来你得好好给我解释解释。” 正说着,夏清晚余光瞥到,隔着院落,斜斜望进落地窗客厅,纪疏玉从保姆怀里接过孩子,放到地毯上,刚满一岁的孩子蹒跚着往前走,前头,盛骏驰弯身,伸臂等在那里。 孩子踉跄着走近了,盛骏驰一把将孩子抱起来,抛起又接住,如此几个来回。 纪疏玉先是笑笑地望着,而后走过去,凑在盛骏驰身前,两个人都面朝着怀里的孩子,一家三口大约是在讲些逗乐的话。 即便是听不到声音,望着这样一幅画面,也能感受到一种其乐融融的和谐。 孩子很快被保姆抱走,纪疏玉很体贴地绕到盛骏驰身后帮他脱大衣。 脱掉大衣,纪疏玉又绕回他身前,帮他解领带,这时候,盛骏驰低头亲了她一下。 夏清晚立刻转开视线。 “……怎么半天不说话?” “……感觉,盛骏驰和疏玉感情挺好的。” 她说。 那边叶裴修顿了一下,大约是脑子里闪过许多东西,一时倒是没有找到合适的话来接。 纪疏玉回到会客厅的时候,明显比之前多了些小女儿的情态。 面上几分红,笑说,“不好意思,骏驰要看孩子,耽搁了一会儿。” 夏清晚笑笑地,“你们是不是要吃晚饭啦?” “骏驰在外面吃过了,我们也在家吃了,这会儿骏驰要在书房加会儿班,不耽误我们聊天。” 纪疏玉近来总邀请夏清晚来做客,是有意想多问一问,以前那位林向榆林小姐的事。 她听说,盛骏驰以前那么多女人,唯有这一个林小姐,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而且,听说这位林小姐性格开朗活泼,生性爽利,跟盛骏驰很能玩到一起去。 盛骏驰应酬场合里那些人和事,她不多问,也尽量不在意,可是,唯有这一位林小姐,她很怕是盛骏驰心头的朱砂痣。 若以后孩子再大一点,他和她旧情复燃,又当如何呢? 那位林小姐就在上京。 然而,今儿,回到会客厅,也许是方才的甜蜜冲击太大,纪疏玉突然就不想问了。 转而聊起育儿、读研的事。 夏清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由是,一场聊天下来,双方感觉都很好,纪疏玉笑说,“你还要读博,以后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呀?” “……还没想过,大概30岁吧。” “挺好的,养孩子是劳神费心,但也其乐无穷,尤其,”纪疏玉笑笑地,一派温婉情态,“是你和他之间的连接,想一想就觉得很幸福。” 这时候,管家进来通报,说叶先生来了。 夏清晚扭过头。 窗外,院落里明明暗暗的灯下,叶裴修从车库方向,沿着步道走过来,黑色大衣,里头一件枪灰色衬衫,一枚银杏叶飘飘然落下,栽在他铮亮皮鞋前头。 盛骏驰从主屋走出来迎他。 两个人站在廊下聊了几句。 纪疏玉道,“叶先生来接你了。” 夏清晚笑笑地,两个人站起身,跟随管家走向主屋廊下。 叶裴修和盛骏驰看着她们俩,叶裴修笑道,“放学了,该回家了。” 夏清晚走近了,被他搂进怀里。 盛骏驰邀他们在客厅坐一会儿,顺便把孩子抱出来给他们看看。 小小一团,走起路来摇摇摆摆,趴在叶裴修膝头,只会阿爸阿爸,发出模糊的声音。 盛骏驰道,“你爸在这儿呢!” 引得一屋子人笑起来。 临告别,盛骏驰纪疏玉夫妇送他们到车道上。 屋子里隐约有孩子的哭声,纪疏玉道了声歉,先一步回到主屋去,叶裴修在旁边接电话。 夏清晚要上车,这时候盛骏驰突然道,“清晚,我有话跟你说。” 他略压低了声音,“我有个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六十万的汇款,像是向榆汇的,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你帮我跟她说一声,我会把钱转回给她,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不要再提。” 叶裴修挂断电话的时候,听到了个尾音,以及夏清晚说的,“好。” 他一边绕过车头,一边拿手机指了指盛骏驰,说,“下不为例。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盛骏驰夸张地敬了个礼,“谢了,改天请你们两口子吃饭。” 回程的路上,夏清晚一直望着车窗外发呆。 “想什么呢?” 叶裴修问。 她摇摇头,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他怀里,“我今天好想你。” 叶裴修揽住她,却笑说,“胡说八道。” “怎嘛?” “想我的话下课怎么不去办公室找我?” “明天去。” 到了叶园,下车时候叶裴修才提起,“关于老盛那两口子,还有林向榆,这三个人你有什么想法?” “为什么这么问?” 叶裴修打开主屋门,两个人走进玄关,他道,“你跟林向榆是好朋友,我担心你会多想。” “我确实……” 夏清晚一边换鞋,一边想。今晚目睹盛骏驰和纪疏玉亲密,她确实有那么一闪念,想到过林向榆,毕竟林向榆前阵子还咨询过她的建议,关于是否要把钱还给盛骏驰,林向榆以前是个那么洒脱的人啊,这会子却表现得这样踟蹰…… 夏清晚目睹了她在夏明州那里受伤,转而投到盛骏驰的怀抱,现如今,盛骏驰那里早已时过境迁了,而她却好似还萦绕在旧梦里。作为好友,夏清晚当然心有戚戚焉。 至于旁的…… 她能够对自己承认,确实,也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再度体会到了之前与叶裴修分开时的心情。那阵子,她无数次地幻想过,叶裴修婚后的场景,当然了,他的妻子是跟纪疏玉一样的世家小姐。 那感觉像一场缓慢的自我处决,愈想愈痛,愈痛愈想,是贪慕他婚后的样子的缘故。 然而,这些想法如同角落里经年未扫的垃圾一样,没有提及的价值,没有拆开再嚼一遍的必要。 于是,她含糊地说,“……我确实想了一些,但是都不重要。” 一些。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时隔多年回到他身边,她虽则表现得非常勇敢,很有韧性,但大概很有些惶惶然。毕竟,她没有直面过他背后那强大的阻力,再怎么勇敢,心底里也总会有些忧虑吧。 忧虑之时,神思稍一放松,便会多想。 晚棠纪事 第121节 叶裴修摸了摸她的头,低眸,“会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吗?” 她点头,“差不多。” 怅然。 他捏一捏她的脸,笑说,“我看你啊,就是思虑太重。” “这阵子别往老盛家里去了,林向榆的事,我明天跟他说,让他自己跑一趟。” 夏清晚追着他往卧室去,一边道,“可是,疏玉邀请我去玩,大概是盛骏驰的授意吧,是要让我觉得被接纳?我这样猜测的。所以,总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毕竟是你的发小。” “心里知道就行了,跟朋友交往,哪儿能当下就回报个清楚,图个一干二净?不都是你欠我一阵我欠你一阵?” 叶裴修一边解腕表一边说。 夏清晚追到衣帽间,听到这话就在门口站住,斜斜倚着门框,笑看他,“……你说的还挺有道理哦。” 他这句话,日后,日久岁深,她才逐渐更加体会到其中的妙处,也算是不知不觉从他这里偷师了。 叶裴修把腕表一撂,似笑非笑看她,“刚开始认识我的时候,丁点大的事儿就要丁是丁卯是卯地给我回报个干净。你这作风,是一点儿没变。” “你说的我懂了,纠葛越深,才越不容易分开。”她笑道,“是吗?” 叶裴修走过来吻她。 她低低地说,“那我要与你有最深的纠葛,再也不要分开。” “多深?” “最深。” “好。” 那晚睡前,她趴在他肩头,听他低低地说,“不要想太多,也不要压力太大,旁人自有旁人的解法。” “我呢?” “你有我。” - 周末,绍平别墅。 喜奶奶一边擦桌子一边问,“清晚几点到啊?” 夏惠卿在沙发上翻书,头也没抬,扶了扶眼镜,“中午。” “赶早班机啊?那会不会没吃早饭?” 喜奶奶哎呦一声,直起腰,“我去准备点吃的去。” “到了之后直接吃午饭了,你准备什么?” “也是,”喜奶奶思忖着,“我准备点饮料吧,清晚爱喝点甜滋滋的,奶茶果汁我都备着。” 夏惠卿没搭话。 她知道夏清晚此趟过来所为何事。 早在从内罗毕回京之后,她就打过一通电话过来,原原本本汇报了她和叶裴修复合的事情。 从那时起,夏惠卿就已经在心里反反复复琢磨思量过无数遍,辗转喟叹过无数遍。 起先的挣扎、忧虑、焦躁过后,迎来的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这一对爱侣,他们在一起时,夏惠卿并未旁观过,然而,只看那年他俩分手后,在绍平梁心吾的别墅里那样的相处、彼此间眼神的交汇和闪躲,她当时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现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原点,甚至是与夏西里和宋南乔如此相像的原点,夏惠卿*不得不有种造化弄人之感。 听着喜奶奶在厨房叫嚷着问,“清晚怎么从机场过来?找好车子没有?” 夏惠卿长叹一声,放下书,走过去,“我开车去接她。” 中午,夏惠卿去机场接了夏清晚。 到了别墅,先吃午饭。 期间,喜奶奶嘘寒问暖,笑眯眯地前前后后把学业健康衣食住行问了个遍。 饭后,夏惠卿叫她去书房。 端的很严肃,像极了当初刚把十八岁的她从绍平接回上京时,那一番训话的场景。 听夏清晚原原本本阐述了一遍,夏惠卿只是透过眼镜盯看着她,淡淡地问,“都想好了?” “想好了。” 夏清晚挺直了脊梁,声音清丽而干净,说,“这是我做的决定。” 她虽低着眼,声量却稳定,掷地有声,不再像当年,刚满20岁,被奶奶训斥,哭着哀求再要两年时间。 说来她自己都不信,眼瞧着事情来到这一步,在那重重的忧虑之下,夏惠卿心里竟隐约浮现一丝欣慰,欣慰于夏清晚特意来一趟,和她当面讲—— 当年,夏西里为了宋南乔和家里闹翻,一家人并未如此平心静气地坐下来恳谈过,只有暴跳如雷和一地鸡毛。 最后落得个那样的下场。 “……你想好了就好。” 夏惠卿说,“叶家那边怎么样?” “他父亲对他很有意见,但是现在还没什么动作。” 夏惠卿忖度着,毕竟眼下他们刚刚复合,还没到家里人急着棒打鸳鸯的份儿上,但是,叶裴修年岁渐长,恐怕这短暂的和平也长久不了。 “好,有什么事记得及时跟我说,必要的话,我就回上京去。” 夏清晚惊讶地抬头。 “……谢谢奶奶。” 晚上,在电话里,夏清晚将这件事告诉叶裴修。 叶裴修听了只是笑。 “夏奶奶是个厉害角色。” “这你都知道?” “以前听奶奶讲过一些,她们年轻时候的事。” 一个冷酷锐利,一个开朗活泼,当年,也是一对叱咤风云的闺中密友。 “哇,改天我要听梁奶奶仔细讲一讲。” “那你可有的听了。” 老人讲起年轻时候的风云往事,总是没完没了的。 聊着聊着,叶裴修道,“明天晚上老柯去机场接你,我一早要去出差。” “去哪里?” “南华。” 叶裴修此行,是去见夏清晚的表哥宋延璋。 宋延璋前阵子过得不太顺,京里有个职位空缺,本来他早早地提交了申请,也得了地方的推荐,然而,临到头,却听闻京里有人透出口风,说他这次没戏了。 在南华,叶裴修见到他,省略了客套寒暄,只一句话,劝他不要放弃,再试一次。 第73章 周一那天,叶裴修自南华返回上京。 落地直接去集团开晨会。 晨会上,总经理将月初的事件做了阐述与总结,末了,叶裴修补充强调收尾。 前阵子,集团总部副总经理被带走调查,董事会震动。 作为董事长,除了紧急部署下去,启动应急措施,叶裴修还要配合参与调查,其中有整整一天,都不能与外界联系。 写检讨写报告,连带着撸了一串人下去,接着下来就是一连串的内部整顿。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然而,叶老爷子刚离退,叶裴修上任不到一年,如此关键时刻,不能不让人揣测,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 在京赋闲半月的王敬梓经上头讨论决定,临危受命出任集团总部副总经理。 集团内部上下,有人闲谈时提起,“这倒好,让王敬梓捡了个现成的便宜,火箭速度飞升啊。” 另一人冷嗤,“早年跟着叶董历练出来的,你以为人家真是无名小卒啊?” 写报告、整顿、开大会做检讨,事后,叶裴修回老宅见老爷子。 叶裴修的父亲叶廷文公务繁忙,无暇归家当面指导,只是在叶裴修和爷爷聊天时,打了电话过来,让他开外放,拿出父亲的架势训了他一通。 威严而冷酷。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着翻书,全程没作声。 像是根本没有听见。 - 整个十一月下旬,夏清晚都忙着准备申博材料与硕论初稿。 几乎每天都在办公室待到深夜。 她果然如她所说的,比叶裴修还要忙。 大多数时候,连跟叶裴修一起吃晚饭的时间都挤不出来。 “今天要跟师兄师妹一起吃晚饭,顺便讨论课题。” 她在电话里如是说。 好不容易下班早,叶裴修已经在往学校赶,闻言,打手势让司机调头回叶园,一边对电话那头说,“几点散场?我来接你。” “大概十点。” 晚棠纪事 第122节 “在哪儿聚餐?” 他问。 “就在办公室里。” 这也未免太艰苦了。 “……成,你们想吃什么?发我手机上,我来点。” “好哦。” 挂断电话,夏清晚对师兄师妹说,“我男朋友说他请客。” 引得疲乏的办公室里一片欢呼声,“噢耶!那我是不是可以放开了点?” “随便点。” 夏清晚笑说。 “我想吃披萨!” 师妹说。 师兄道,“清晚的男朋友请客,她还没点,你着什么急?” 吵吵嚷嚷中,点了一餐饭。 很快送达。 四个人,两个男生两个女生,围坐在沙发旁,一边吃,一边对着茶几上的电脑讨论。 大约十点钟,师妹说累了。 “清晚,你走不走?” 闵师兄一边收拾桌子一边问。 “你们先走吧,我还要几分钟。” 她头也没抬。 “我们等你吧。” “那我快一点。” 夏清晚说着,以最快的速度打完字,把草稿保存在文档里,合上电脑收拾桌面。 今天难得四个人聚在一起,连下班都格外热闹,近乎浩浩荡荡地走下楼梯。 在楼梯拐角,夏清晚给叶裴修发消息,“我忙完了哦,在校门口等你吗?” 消息发送成功,回复秒弹回来: 「我就在楼下」 近来,天气愈来愈冷,夜里凄寒料峭,闵师兄推开玻璃门,绅士地请师妹和另一位师兄先走,夏清晚在最后,待她经过时候,闵师兄一边慢慢松开玻璃门,并排跟她一起走,一边对她说,“你男朋友来接你吗?” 夏清晚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前头师妹压低了嗓音也难掩激动的一句,“清晚姐!那是你男朋友吗?” 几个人都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 漆黑的迈巴赫停在路那一头,一个身穿西装和大衣的高大男人正绕过车头走来。两束车前头映亮了他的半身,显出西裤包裹着的修长的腿。 路灯昏茫,是而,先于脸,一帮学生首先感受到的是扑面而来的成熟男人的气度。 拥有丰富社会阅历,沉稳而从容。 走近了,看清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前头的人自动为夏清晚让出通道,她往前迎上去。 叶裴修很自然地把她搂在臂弯,夏清晚给他们几个人做介绍。 几个学生都有点惴惴的,像是被他的气场震慑住,生疏客套地唤他叶先生。 看得出来,两个男生都很努力地想要表现出不露怯的那一面,然而,毕竟阅历差的太多,免不了像小孩见了大人,显得笨拙。 “谢谢您请的晚餐!” 还是小师妹想起这茬,补了一句。 “不客气,谢谢你们照顾清晚。” 客套了几句,几个人道再见,司机已经下车打开后车门,叶裴修送夏清晚坐上后座,自己绕回另一边上了车。 一坐稳,夏清晚就打开电脑,把方才保存的文档点开,低头凝眉。 重新检查了两遍,确保没有任何问题,她把文档添加到附件,发了封邮件给赵教授。 “还没忙完?” “刚才他们说一起走,我不好让他们等太久,”夏清晚解释了两句,点击发送,合上电脑,扬声,“现在忙完啦。” 车子驶过拐角,隔着车窗,遥遥地看到那三个抄小路的人正说笑着往这边走。 叶裴修顺着她的视线朝自己这边车窗看出去,淡淡地问,“那都是谁?” “两个师兄一个师妹,都是赵教授的学生,最近我们在负责同一个项目。” “你是负责人?” “嗯。” “跟你说话的那个男生叫什么?” 叶裴修看似有点漫不经心地问。 夏清晚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 “帮你扶着门的那个。” “哦,你说闵师兄?他为人比较绅士,总是注意到这一类的细节。” 叶裴修笑了一声,不紧不慢问,“这是你观察出来的结论?” “不是,这话是师妹说的。” 直到下车,夏清晚才隐隐约约反应过来:叶裴修好像是有点在意?然而,看他表情是云淡风轻的,她又不能够十分确定。 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她仰起脸,“叶裴修,你是不是?” 她把话说了一半,剩余的用眼神来示意。 叶裴修穿上拖鞋,说,“我是不是什么?” “你吃醋?” 她追着他,往主卧室衣帽间走。 叶裴修就笑,淡淡地反问,“我是这种人吗?” “我感觉不是。” 她如实说。 “以前那个阮序我都没放在心上,现如今会去在意一个给你献殷勤的男生?” 无名小卒。 这话一下子就被夏清晚抓住了漏洞,“还说不是,”她横拦到他身前,“连阮序都翻出来了。” 叶裴修站住脚步,双手插兜,半垂眸,问,“在玻璃门那里,他跟你说什么了?” “……问我,是不是我男朋友来接我。” “你怎么回答的?”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你了。” 叶裴修牵起唇角,抬步往前走。她不得不一边后退,一边试图继续与他的对话,“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我劝你不要吃。没有意义。” 叶裴修只是淡淡地笑,不答话。 夏清晚倒真的有点捉摸不透他了,一颗心忐忑着,不知不觉退到洗手间,被他径直抱起,弄到了淋浴间。 衣服被剥掉一件,她还是想要一个答案。 叶裴修吻着她的脖子,低声安抚说,“我不吃醋。” 他确实不是那样的人,在外头吃莫名的飞醋,回到家摆脸色,这不符合他的作风,然而,看到一个一个同龄的男生,前赴后继似的给她献殷勤,还是免不了有点在意。 他与她之间的感觉,他相信没有人能够替代得了。 但是,只是这一闪念的吃味儿,也够他受的了。 以前,他讲给她听过的话:爱情落到实处,什么拈酸吃醋喜怒哀乐,都是俗事。这一番,倒是先落到他身上了。 “倒是你,”他辗转着吻她的唇,舔过,低哑的似笑非笑的一句,“从来没见你吃过我的什么醋?” 夏清晚反应了几秒钟,脑海里蓦地浮现陈安安的样子来。 “……我不说不代表我没有。” 叶裴修本来是开玩笑,听到她这句,心里先就是一阵疼。睁开眼睛看她,“……怎么了?” 她没有马上回答。 叶裴修莫名有点慌了,“我只爱你一个,从没爱过旁的什么人,这你是知道的。” 她还是没说话,淋浴喷头的水缓缓地洒下来,她整张脸都湿了,眼睫毛一簇一簇地,就那样看着他。 叶裴修真慌了,“我也从没有疼过别的什么人,这你也是知道的。” 见她这个样子,定定地瞧着他不说话,他生怕她受过些他不知道的委屈。 “陈安安。” 她说。 叶裴修反应了一下,起先有点没明白,接着就回过味儿来,同时听到她说,“我只是羡慕,羡慕她能够名正言顺地被推荐过来和你相亲。” “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她抿住唇不吭声。 “没有人能够把我放到天平上,衡量谁与我相配。” 晚棠纪事 第123节 叶裴修说。 “……道理我都懂,”夏清晚低声说,“不过,都过去了。也只是一闪念的阴暗小情绪罢了。” 只是一闪念。 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再通透,再认得清自己的处境和位置,也免不了有那样一瞬间的情绪。 人之常情。 再完美的人,也无法爱得体面。 爱本就是贪嗔痴的毒。 “我知道。” 知道她一片冰心在玉壶,如此赤诚如此清澈,才能照的那一点小情绪都那样清晰。 磨磨蹭蹭洗完到床上。 又从床上转到沙发上。 夏清晚伏在他胸口,小声嘟囔说没力气了。 “说好的这次你来,这才多大会儿?” 他低低地说。 “我不管。” 这时候就摆出小女儿的情态来耍赖。 “说点好听的,我就依你。” 到底是脸皮薄,心里组织了半天,闹了个面红耳赤,什么出格的话也说不出。正想抬头求他,视野就猛地颠簸了一下。 她扶稳他的肩,眼眸含水地望他。 叶裴修故意拿话臊她,笑说,“夏小姐又要坐享其成。” 夏清晚又羞又恼,恨恨地小声骂他,“你能不能闭嘴。” 他低头追寻她的唇,起先是徐缓而深入的吻,每一寸都照顾到,吻得旖旎。 呼吸愈来愈急,她被他揉得受不住,挺着身子往前送,屁股上就先挨了一记。叶裴修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嘴唇本能地不停地索取,吮吻着像要把她吃掉。 周身的空气像是都被汗湿了,黏腻得能拧出水来。 第74章 这天,上完课,夏清晚挎着书包去办公室。 忙到晚上八点,天已经黑透了,赵教授走后,她收拾好东西下楼。 叶裴修接她去吃饭。 盛骏驰夫妻俩请客。 虽说,后来到底是盛骏驰自己派人联系上林向榆,把钱还了回去,并且带了一句话,但说好的请吃饭,得兑现。 “多聚一聚呗。” 盛骏驰如是说。 吃饭地点在一家老会所的顶楼餐厅。 去了才知道,盛骏驰纪疏玉把孩子也带来了。 纪疏玉说她小时候跟着父母来这儿吃过几次饭,这回,想带着孩子故地重游。 饭前,叶裴修带着孩子在外头大厅里玩了一会儿。 抱着她看夜景。 夏清晚接了一通来自奶奶的电话之后,出来寻他。 却在洗手间的拐角遇到了林向榆。 “清晚!这么巧。” “向榆姐,你也在这儿吃饭?” “是啊,新交了个男朋友,他说他小时候在这儿吃过几次饭,带我来看看。” 两个人好久未见,都喜出望外地,聊了几句。 末了,林向榆半开玩笑说,“你是和叶先生一起来的?他还会来这儿吃饭?够不上他的排场啊。” “还有盛骏驰他们一家。” 夏清晚笑说。 “哦,”林向榆笑了笑,“那我先回包厢了,改天再见。” 夏清晚寻到大厅里,只见那小孩正趴在沙发上叶裴修膝头,盛骏驰半蹲在一旁逗孩子玩。 这时候纪疏玉也寻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纪疏玉道,“怎么都跑出来了。” 几个人领着孩子回包厢。 小孩踉踉跄跄在地毯上走,纪疏玉盛骏驰护在两旁,夏清晚落后两步,回头一看,落在最后的叶裴修正在接电话。 电话那头是他父亲叶廷文。 父子俩一年到头,互通电话不到两次。今儿倒是难得,是叶廷文打来的。 “不回来吃饭?” “朋友聚会,不回了。” “和谁?” “老盛他们一家。” 正说着,前头小孩大约是跌跤了,哇哇哭起来,纪疏玉抱起来不停地哄。 那嘹亮的哭声,被电话那头叶廷文听到了。 一顿,“……盛骏驰的孩子?” “嗯。” 聊了没两句,电话挂断。 叶廷文长叹一口气。 前阵子国庆、大会、下地方考察,连着忙了两个多月,今天难得有半日空闲,叶廷文回了趟西山老宅,正在西耳房陪老爷子喝茶下棋。 看到他这动静,老爷子先问,“老盛家那个小子都有孩子了?” “是。” 这回叹气的换成老爷子了,“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我都老成这样了。” 身边朋友一个接一个地去,电话本里有些号码,再也拨不出去了。再见面,就是在墓碑前叩个头。 “这是说哪里话,前儿医生不还说,您身子骨硬朗着呢。” 叶廷文自小是放养,长大后又一直在地方历练,是而,跟老爷子之间,比起父子,更像是上下级关系。 对老爷子,叶廷文一直端的是恭谨敬重的态度。 “你还在给裴修物色人选?” 老爷子执子落棋,问。 叶廷文默片刻,道,“……我其实没时间操心这些事。” “那是。经过前几年陈家那事,想必你旁观着也能得出一点教训,”老爷子说,“你先跟人家说好了吧,转头裴修有可能不同意,他那个性子,头一次、当着人可能给你个面子,做得过了,他一掀桌,你跟人家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程菲阿姨在这事儿里是外人,说不上话;雅娴呢,为这事儿当过好几次恶人了,就因为当初她跟那小姑娘私下见了一面,裴修没少给裴家舅舅那边使绊子,还是因着美珠那丫头的事儿,双方互递了个台阶,关系才缓和下来。到现在,雅娴还战战兢兢的呢,不好再让她出头了。” “所以,我大概能体会到你的难处。” 老爷子一席话,不紧不慢说完,抬眸瞧了一眼叶廷文的神色。 叶廷文没什么表情,淡淡地笑说,“……确实有点难办。” 老爷子道,“建功容易守功难,我算是已经完成任务了,以后,是你们父子俩互相扶持帮衬,讲再多枝繁叶茂,核心还得是你们父子俩。” 言外之意已经很明显了,老爷子不希望他们父子俩起什么冲突。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嗯,我都明白。” 叶廷文说着,笑起来,“您是要享清福了。” “这事儿我管不了了。” 老爷子直截了当说,“早年在北戴河,我已经想清楚,也跟裴修讲清楚了。” 叶廷文深感,他孤立无援了。 不插手吧,叶裴修的婚事确切关乎着他的利益,他不能不管;插手吧,之前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叶裴修就跟老爷子起过大冲突,相较于老爷子,叶裴修对他更是没有多少感情,真要是出什么事,对他,叶裴修大概只会更不留情面。 真要闹得不可收场吗? 叶廷文往后倚进靠背,点了支烟,摇头叹说,“还是我早年一直在地方的缘故,跟裴修之间没有什么父子默契。” “你这话错了,关键不在这儿。” 老爷子道。 “裴修实际上是个善良的人,也是个孝顺的人。照你这么说,他跟他母亲之间亲情更是淡薄,可是,他知道他母亲夹在叶家裴家之间不好过,所以,雅娴再怎么动小心思,他也没有仗着自己如今的威势对雅娴疾言厉色过,是我下的命令,他就来找我,是裴家递的话,他就找裴家。他很拎得清。” 老爷子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叹息一般,“廷文,这话我早该对你说,对妻子,对孩子,你应该保有几分尊重,你尊重了他们,他们才会反过来敬重你,要不然,像雅娴那样,只是怕你,像裴修那样,尚且年幼的时候,已经敢跟你打架,现如今他长成了,有自己的权力自己的圈子,这时候你惹了他,他再也不会给你留情面。” “我不是说,他一定能够扳倒你,或者你一定能够压制住他,怕的是,一家人,彼此互相存了谁能压谁一头的心。家族败落,终归是始于内斗。” “不值当。” “裴修这些年稳扎稳打,步步走得对走得稳,已经很难得了,这时候再娶个陈家的或者什么纪家的,其实没什么助益,反而徒增许多裙带关系,搞得尾大不掉,容易被拖累。” 说完,老爷子回头看了眼叶廷文。 晚棠纪事 第124节 叶廷文依旧没什么表情,像是不以为然。 也是。 他是个一心功名的人,自己的事业儿子的事业、叶家的前途,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事,现在一席话劝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怎可能肯呢? 老爷子收回视线,叹说,“也罢,说这么多,我最想对你说的其实只有一句:不要把家里的人都处成了上下级。” “也快到年关了,等过年时候,趁着机会,你跟裴修好好谈一谈吧。” 说完,老爷子特意当着叶廷文的面,叫来秘书,吩咐下去,“你跟裴修说一声,让他提前安排好春节假期,空出几天时间来老宅陪我下下棋。” 秘书领命下去,给叶裴修打了通电话。 叶裴修正在吃饭,接了电话,说好。 挂断电话,他偏过头,凑到夏清晚耳边,低声说,“春节假期什么安排?” “回绍平。” 叶裴修就笑,“这么快已经做好了决定?” “当然要回绍平啦,喜奶奶说很想我。” 叶裴修盯住她,眼神幽深,不言语。 夏清晚从中感受到隐晦的侵略感,她仰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们时间还很长嘛。” 她说话时候,叶裴修一手揽着她的椅背,虚虚圈着她,微低头听。 餐桌上,两人举止亲昵旁若无人。 惹得盛骏驰笑说,“你俩得罚酒。” 正说着,旁边小桌上,保姆伺候小孩吃饭,小孩又哭闹起来,扬着手,把菜撒了一地。 纪疏玉面带歉意起身,“她平时乖得很,就是不爱吃饭,每次都跟打仗一样。” 小孩推开纪疏玉,叫着要爸爸。 盛骏驰拉开椅子,起身,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 纪疏玉笑着对夏清晚说,“有了孩子就是这样,即使有人帮忙带,也难好好吃一顿饭。” “诶,话不能这样说,白白给清晚增添顾虑,万一以后她不想要,裴修不得来找我们算账?” 盛骏驰一边哄孩子,一边没个正形地打趣。 “不会的,”夏清晚笑笑,“我有自己的打算。” 叶裴修唇角一抹淡笑,偏头凑到她耳边吻了吻她的鬓发。 趁着这个时候,这餐饭干脆散了。 四个人走出包厢。 一走到外面大厅,本来哭闹不止的孩子渐渐止了哭声,很感兴趣似的,睁着大眼睛指一指这里,指一指那里。 盛骏驰抱着孩子,纪疏玉言语上一叠声哄着。 夏清晚和叶裴修在一旁等了他们一会儿。 她两只手抱握着他一只手,一边说话,一边偶尔摇一摇,叶裴修一直低眸笑笑地看着她,偶尔,低头追过来亲一亲她。 正说着,夏清晚余光瞥到电梯那边一前一后两个人影。 她抬眸望过去,林向榆牵着男朋友的手,正扭头往她身后看,夏清晚顺着她的视线回头。 那里,一家三口正围在一起。盛骏驰一手扣着纪疏玉的脑袋,一手从小孩手里掰扯着什么,嘴里道,“小祖宗,别抓你妈妈的头发。” 夏清晚收回视线回过头来,林向榆目光与她对上,抬手冲她小幅度摇了摇,口型说,“拜拜。” 夏清晚也冲她摆了摆手。 林向榆和男朋友说笑着上了电梯。 这时候,盛骏驰正好望过去,他像是无知无觉,很随意地又把注意力转回孩子身上。 纪疏玉非常心虚,眼神闪烁,盛骏驰一边给孩子擦手,一边很淡地抬眸看了她一眼。 没说话。 是一月份,夏清晚参加了申博考试,也完成了硕士论文,终于闲下来一阵子,再见到纪疏玉,才知道,那天晚上回到家,她和盛骏驰吵了一大架。 说这话的时候,纪疏玉一边给她倒茶,一边面带着笑意,低低柔柔地说,“是我做了多余的事,惹骏驰生气了。” 她说的云淡风轻,实际上,那天晚上的冲突远比这要大,盛骏驰的怒火,她的哭泣,末了,以稀巴烂的卧室为终结。 那之后,盛骏驰半个月都没回家。 前阵子,是纪疏玉借着商议春节期间家族事务的名义,给他打了两通电话,他才回了家。 “还好,长辈们都不知道。” 纪疏玉笑笑地说,“也算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夏清晚问,“你们打算怎么过年?” “先去趟北戴河,看一看爷爷奶奶们,大年三十在盛家,初二去我家一趟,然后就回到我们自己家了。” “挺好的,都照顾全了。” “你呢?” “我回绍平,和奶奶一起过。” 夏清晚说。 纪疏玉笑着道,“感觉,叶先生大概会过去找你。” 任谁都看得出,叶裴修简直是离不开她。 果不其然,临近假期,叶裴修给老爷子打了通电话。 “放假我先去绍平待几天,陪一陪清晚,顺便探望奶奶。” 老爷子默了默,“……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谈一谈?” “我跟他没什么好谈的。” 叶裴修抽着烟说。 “这不胡闹吗?早晚不得坐下来聊聊?难道你还真算闹翻天啊?” 老爷子道。 叶裴修坐在叶园池塘边圈椅上,掸了掸烟灰,嗤笑说,“他那个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是个会听人说话的人吗?” 长到32岁,他跟叶廷文之间,连一句真正意义上的父子交谈都没有过。 除了公事,剩下的就只有敷衍。 “别以为你那些动作我不知道,我不管你在打什么算盘,你最好趁早给我收手!”爷爷怒道,“你要想跟你爸斗狠,先等我死了再说!我活一天,就一天不允许你们父子俩闹到这一步。” 叶裴修深深叹了一口气,等他老人家把气儿喘匀了,才道,“……爷爷,话我撂在这儿,您骂也好,发火也好,我都受着,这是我敬重您,至于我爸,他执意要阻挠,那么,我和他之间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你真要气死我。” 爷爷气得眼冒金星,往后坐到沙发上,“……老盛家那个小子都有孩子了,你不打算让我见到你的这一天?不打算让我抱到重孙儿?” 叶裴修都气笑了,“您真是……孙媳妇儿还没见到,就想着重孙儿了。” “是没见到,”老爷子喝口茶,清清嗓子缓了缓语气,道,“……但是,我听王敬梓那孩子跟我提起过,讲那小姑娘跟他说:叶先生这个人,就是太拎得清,太知道自己的职责本分,所以,有再多难处,再累,也不会讲出来,只会觉得是自己该做的,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一场苦修。所以,让他多照顾着点你……” 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叹道,“……当时我就想着,这小姑娘啊,别看年纪小,倒是个知情知意、会疼人的。” 叶裴修屏了息,半垂眸一言不发地听着。 指间的烟也忘了抽。 听得心里发胀,盈满了,鼻尖泛酸。 电话那头老爷子还在说,“……你爸就是这点不好,他根本不懂得,遇上一个知心人有多么难得,你这个位置,走的这条路,最需要的是个知心人,而不是什么世家权贵的亲家,以势相交,势去则倾,世事难料,哪儿保得住……” 老爷子像喝了酒似的,说着说着,倒像是说他自己。 “您有没有什么东西要我带给奶奶?” 叶裴修打断说。 老爷子蓦地顿住,过片刻才道,“她夫家那边,好像有个孙辈前阵子跟人打架了,对方来头很大,你递个话,让他们姜家的人去找你焦叔叔,你焦叔叔能摆平。” “好。” “嗯,至于别的,你不要轻举妄动,先好好想想吧。”爷爷道,“真闹出什么来,那小姑娘岂不是跟着你担惊受怕?” “我知道,”叶裴修淡淡地说,“春节吧,我回老宅的时候,找我爸谈一谈。” “好。” 挂断电话。 叶裴修在池边坐了许久。 如果是因为她,导致他跟父亲闹翻,日后,她大概会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 她那样一个可人意的小甜心,那样心疼他,大约,很不想看到他与父亲不和。 他要和平地,与父亲谈一谈。 - 这一次放假,表妹陈语曼要与夏清晚一起回绍平。 陈语曼放假早两天,索性便住在夏家老宅,等夏清晚放假。 吃过晚饭,两个人在家聊天的时候,夏清晚接到叶裴修打来的电话。 他说,“今晚不过来?” “我得陪表妹呀。” “她那么大个人了,还需要你陪着睡觉?”叶裴修说,“……一放假你就要回绍平,放假前就这么几天了,不过来跟我说说话?” 夏家老宅有个陈语曼,也是个小姑娘,他一个男人深夜进来,不太合适。 她不是不想他。 晚棠纪事 第125节 尤其,一想到假期要分别一个多月,更是不舍。 夏清晚斟酌着,“……那,你来接我?” “收拾东西出来吧,我已经进大院了。” 这个人。 夏清晚立刻站起身,跟表妹说了声,上楼收拾书包,“你就那么笃定能把我接走哦?万一我不去呢?” “不去有不去的办法。” 他笑说。一边打转方向*盘,驶上夏家老宅所在的这条路。 隆冬的深夜。 夏清晚抱着书包,穿过院落走出来。 叶裴修绕过车头来迎她。 夜色中,枯叶在地面追逐飞舞,踩过他铮亮的皮鞋,她匆匆中忘记换的毛绒拖鞋。 第75章 车子开出大院了,夏清晚才发现自己忘了换拖鞋。 叶裴修抬手摸住她后脑勺,说,“脚冷不冷?” “不冷。” “给我摸一下。” “……” 她褪掉拖鞋,翘起脚来。 穿着毛绒的居家袜,叶裴修握住她的脚,上下摸了一遍。 “是吧,一点儿不凉。” 夏清晚说着,见他摸过她脚的手搭回方向盘上,道,“我必须要给你擦一下手。” 叶裴修就笑,“你自己的脚,我都不嫌你还嫌上了?” 她从包里翻出湿纸巾。 “一会儿被摄像头拍了啊。” 他警告说。 “等前面红绿灯路口给你擦。” 他的手就搭着扶手箱,等待似的,搁在那儿。 到了红绿灯,夏清晚拉过他的手,仔细擦拭了一遍。 他一直低眸看着,末了,在她额头吻了一下。 她斜着眼睛瞧他,语气幽幽地,“这会儿不说被拍了。” 叶裴修笑。 漆黑的奥迪车子驶进叶园。 “别动,我抱你下去。” 叶裴修把车停稳,打开车门绕到副驾驶这边把她抱出来,一手指尖勾着她的拖鞋。 - 夏清晚即将启程离开上京的前一晚,叶裴修推了晚上的饭局,把她从学校接回叶园。 “喝一杯?” 他在西厨岛台边,拿起玻璃杯朝她示意。 夏清晚歪躺在沙发上,倒着看他,“好。” “你过年时候一般都做些什么啊?” 在一起的那一年,过年时,整个假期他几乎都在叶园陪她。 现在想来,大约是彼此都有一种无法长久的预感,不自觉地就紧迫着,贪婪着。 “回老宅,陪家人,一些应酬,一些人情往来。” 叶裴修一边倒酒,一边说。 “听起来还挺闲散的。” 叶裴修拿着酒杯走来,说,“只不过整天抽烟打牌,长日下来也是无聊。” 夏清晚爬起来接过酒杯,道,“那今年呢?也是差不多的安排?” “嗯。” 叶裴修在沙发上坐下,故意没提过去找她的事,只是眼眸深深看着她,“……放假会不会想我?” “不知道。” “不知道?” 她耸耸肩,一幅无辜无所谓的样子,抿了口酒,随即皱起脸,“好冲。” 叶裴修把自己那杯跟她交换了一下,“喝这个。” 她抿了一口,很不满,“你怎么把淡的这杯给你自己?” “不是说酒量见长吗?本想试一试你的底细,”叶裴修笑道,“谁知某个说大话的人,一口就泄了个底儿掉。” “你这样说,就是看不起人了。” 夏清晚一昂头,雄赳赳气昂昂地,把酒杯重又换回来,“我非喝这一杯不可了。” “没必要逞强啊。喝多了还得我伺候。” “你伺候我怎么了?” 夏清晚嘴巴微微一努,恃宠而骄的架势,“你喝多我伺候过你,我喝多了你不能伺候我一回?” “能,”叶裴修似是觉得非常快乐且好笑,“太能了。” “伺候几回都成,只要你愿意。” 这话,怎么听着别有深意呢? 夏清晚正喝着酒,闻言,不由地睫毛往上一撩,看向他。 叶裴修一顿。 心道,难道不在他身边这几年,真长进了些功夫?以前可没见她会这么样撩人。 他略抬一抬下巴,“你过来。”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着,叶裴修斜斜靠着角落,交叠的长腿朝向她,此刻,两个人膝盖挨着膝盖,实际上,是他伸臂一捞就能把她捞进怀里的距离。 “做什么?” “眼看要分开这么些时日,我嘱咐你几句。” “就这么说吧。” 叶裴修真就这么说了,“……第一,每晚睡觉前跟我视频;第二,有什么事儿要随时跟我联系,如果闹了矛盾,也不要不接我的电话——” 说到这儿被她打断,“我什么时候不接你的电话过?即使最开始的时候,也没有吧?” “是,”叶裴修唇角浮现微淡的笑意,不疾不徐道,“但我还不知道,现在的清晚是不是学了些新的招数……” 她幽幽地盯住他,语气一样轻微悠远,“我看,你纯粹就是想抓住机会挤兑我吧?” 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颊上两片飞红,眼眸里也泛着一层薄薄的水红,说这话时,别有一种独属于她的清幽冷欲之感。 以前只觉她聪明灵秀,也从未觉得她幼稚,可现在,倒真是又能成熟了几分。 叶裴修扯松了衬衫领口,不动声色,“……第三,”说着他抬腕看表,“距离你明早上离开还有十二个小时,你得提前给我清一清账。” “……什么账?” 她装作没听懂。 本以为他会再跟她言语上交锋几个回合,谁知,叶裴修笑了声,说,“你去把套拿过来,我告诉你。” 如此直白,惹得她脸蛋儿一下红了,“你——” “我去拿?” 他说。 “成。” 他自问自答,“跟我过来。” 顺手放了酒杯,往卧室去。 过五分钟。 夏清晚放下酒杯,慢吞吞往卧室去。 叶裴修正站在床边解袖扣,听到动静儿抬眸看她,一幅觉得她沉不住气的样子,笑一声说,“还以为你不来了。” 这人。 她来都来了,他还要笑她。 夏清晚一赌气,扭身要走,“那我回——” 话没说完被他搂着腰捞回来,他含着笑亲了她一口,“这么大人了,脸皮儿还这么薄。” “你真讨厌。” 呼吸已经急促起来,叶裴修握着她的腰,吻着她往前迫近,她跟着他的脚步往后退,跌到床上。 一手勾住她小裤边缘,她就非常默契地抬了抬身子,顺畅地退下来。 晚棠纪事 第126节 台灯昏黄,如晦暗夜雨中一豆。 被子覆在腰处,光线温柔地罩着他宽肩脊背的肌肉线条,缠上来一条女人柔嫩的手臂,无意识地抠紧了他的脊背。 她浓密长发在枕头上散开,一颤一颤,泛着光泽。 在外缘顶蹭摩擦,像某种制作工艺,直到通体都变得湿漉漉的,才送进一直等待的幽暗深处。紧紧绞着裹着,贪婪不肯放。 感觉一波一波往上顶,如此剧烈如此狂热,几乎让人难以承受。 已经毫无距离,达到了所能到的最深处,彼此却都还不满足似的,不断往前送,于是不停地撞击着彼此。 她泫然欲泣,呜咽着胡乱喊他的名字。 叶裴修把她翻过来,从后面缠上来吻她的脖颈,一寸一寸,吸.吮,留下痕迹。 她耳侧被他炽热的气息填满,连带着像是她自己的呼吸也被夺走了,魂不守舍,失神。 吻辗转着来到肩膀,舔.吻.吸.吮发出了细微的水声,夏清晚只觉浑身都烧着了一样,生理性的泪水啪嗒啪嗒滴到枕头上。 屁股上被扇了一巴掌,叶裴修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嗓音哑得不像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洗过几次,最后来到沙发上,夏清晚已经浑身瘫软没有力气。 只是埋在他颈窝,喃喃地细声抱怨说,“……以后再也不要跟你分开这么久了。” 简直要把人折腾死。 叶裴修这时候才说,“这一次也不会太久,我过几天放假了就去找你。” 她神思迷蒙,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但是这会儿已经连跟他斗嘴算账的劲头都没有了,只松松攥起手,用尽全身力气轻轻捶了他一下。 连眼睛都没睁。 第二天早上醒来,意识回笼,夏清晚本想仔细跟他算一算昨晚的账,可是,一下床,寻到衣帽间,见他已经白衣黑裤穿好,正在戴腕表,微低着头的样子高大英俊,一种沉稳矜贵的气度,她一霎什么火儿也没有了。 已经开始思念他。 “我已经让人把你的行李还有你表妹都接过来了,正在路上,你起床穿衣服吃饭,等下我送你去机场。” “我会想你的。” 她倚着门边说。 “昨晚是谁说的‘不知道’?” 叶裴修偏过头笑看她。 夏清晚正想辩解两句,他已经走过来,径直把她抱起。 她坐在餐厅吃饭的时候,叶裴修在岛台边冲咖啡,岛台上放着电脑,开着语音,他正一边开晨会。 听到玄关有动静,她起身走过去,是陈语曼被接过来了。 夏清晚把她领进来,叶裴修在开会,陈语曼就乖巧地冲他点了个头,没有出声,叶裴修一手摁了语音,道,“你们随便看看,稍等我一下。” 陈语曼礼貌地一鞠躬,回过头就冲夏清晚道,“姐夫好帅。” 夏清晚笑着带她在客厅四处看了看。 回到餐厅,叶裴修开完了会,合上电脑。 夏清晚继续吃饭,陈语曼在一旁坐着陪她,很端正地坐着,不多话不多看。 叶裴修问她的功课和学业。 陈语曼一一交代。 叶裴修道,“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跟你姐姐说。” 陈语曼神色游移,不由地去瞄夏清晚的眼色,像是真有困难需要帮助,不知该不该讲。 夏清晚道,“说吧。” 陈语曼大四了,申请了国外几所学校的研究生,但是正迷茫着,不知自己是不是要继续攻读。 本科这几年,这样的迷茫一直持续着,她的天赋和勤奋在绍平可以被称上一句天才,然而到了清大就不够看了,遍地都是像她这样的学生。 叶裴修静静地听完,道,“我让人给你推荐一个人,你去问问他。” 陈语曼本是试探地讲,没报任何希望,没成想他真能帮忙。 早听喜奶奶提过,这位姐夫身世显赫贵不可言,是他们够不上也遇不到的人物,今儿一见,如此成熟英俊不说,竟还这般平易近人。 都是深爱她表姐的缘故。 陈语曼感激地点头,“谢谢您。” “不客气。” 吃了饭,一行人走到玄关。 夏清晚停下脚步,对陈语曼道,“你先去车上吧。” 陈语曼秒懂,“好的。” 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叶裴修就笑,“要做什么?” 夏清晚贴到他怀里,仰着头,“我真的会很想你。准确地说,是已经开始想你了。不知道以后每一年过年要怎么办哦?” 叶裴修一颗心被揉成了水似的,满胀着,不舍缠绵。 他微垂首吻她,笑得漫不经心,像是试探,“结婚就好了。” “老爷子夸过你好多次。” “……真的?他老人家知道我?” “可不么,说你难得。” 叶裴修道,“除了我,也有许多人知道你的好。” 夏清晚笑起来,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你就诓我吧。” 送到机场,依依不舍地分别。 - 法定假日,放假后第一天,叶裴修就从上京去了绍平。 按照礼节,王敬梓去了趟西山老宅,拜访叶老爷子。 陪着老爷子在西耳房喝茶聊天,期间,难得在家的叶廷文来过一回。 老爷子跟叶廷文夸奖王敬梓,“这孩子真争气,以前跟着裴修,不声不响,谁知临危受命当了副总经理,这几个月下来干得倒真不错。我都听到过不少对他的赞扬。” 叶廷文坐下来客套了几句。 从王敬梓身上,能看得出跟叶裴修如出一辙的勤谨务实,但是他身上倒没有叶裴修那种风流的公子哥气息,是个很踏实内敛的人。 王敬梓跟老爷子汇报、闲聊,气氛和乐融融,老爷子叹道,“裴修干得也不错,事情处理得果断利落,肃清了一波沾亲带故的关系户,总部结构精练,以后工作就轻便多了。” 叶廷文也笑着附和了几句。 自己说着说着,忽而意识到一个可能性:11月初那场风波,会不会是叶裴修自己一手推动的? 那时他已上任半年,形势稳定,正是大处理的好时机,更别提,事情之后,不用他提,上头自然而然就决定了最合适的副总经理继位者人选。 推的正是他的人。 待业在家,看似无沾无碍的王敬梓。 叶廷文脊背发凉。 他其实完全不了解自己儿子。 叶裴修的手段与谋划。 在他没有付诸注意力的地方,到底还有多少类似的事情发生? 父子俩不在一个体系,叶裴修再怎么样,手也伸不到他这里来。不对,叶裴修的羽翼如今覆盖之广,两人之间总有会牵扯到的地方。 王敬梓起身告辞。 老爷子道,“帮我带句话给你爷爷,告诉他,我过几天去北戴河,跟他下棋。” ----------------------- 作者有话说:还是没写到我原本要写的剧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明天多更! 第76章 得知叶裴修来绍平,一样高兴的还有梁奶奶。 梁心吾乐乐呵呵给夏惠卿打电话,说叶裴修今天到,邀请她们三个人到她的别墅来,一起过年。 “我们不过去了。” 夏惠卿说,“不合礼数。” 梁心吾笑容凝固在嘴角,本想说她两句,到嘴边了,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说,“……行吧,那我这几天去看你们。” 挂掉电话,就叹道,“惠卿还是这么老古板!” 以前,两个小年轻没有任何牵扯,倒是可以和乐融融一起过个年,现如今是情侣身份了,特意寻个由头给他们放到一起,不成体统。 夏惠卿一口回绝的时候,夏清晚就在旁边看书吃饼干,闻言,心里不觉意外,头都没抬。 “吃完再看,别弄到书上了。” 夏清晚一怔,忙把饼干放下来,“……哦,好。” 这几天在叶园待的,有点松散下来了。来到奶奶面前,一边看书一边吃零食,肯定要被说。 刚把零食和书收好,手机就弹出叶裴修的消息: 「我下午去你家。」 她回: 「知道啦。」 晚棠纪事 第127节 他回: 「夏奶奶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惹得她隔着屏幕笑起来。 叶裴修到梁心吾的别墅放了行李,略做休整,陪奶奶说了几句话。 梁奶奶道,“这下你的好梦泡汤了,只能住我这儿,顶多隔三差五去一趟看看清晚。” 叶裴修倒很安然。 一则,他与她不差在这一时半刻,二则,夏奶奶这样护着她,倒是让他心更安些。 理智上这样想,到底还是免不了思念。 他来到夏家别墅,放了礼物,陪老人家闲聊几句,就跟夏清晚对一对眼神,略抬抬下巴示意。 他站起身,礼貌道,“我出去散会儿步。” 夏清晚接收到信号,立刻低眉垂眼,权当无事发生,默默等着长辈的许可。 夏惠卿默了默,只说,“……好,您去吧。” 还是喜奶奶,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清晚,去陪一陪叶先生吧。” “好。” 夏清晚往玄关走,一边换鞋,一边跟站在门廊下等她的叶裴修交换了一个微带笑意的眼神。 “外头冷,也别散太久了啊,早点回来喝杯热茶。” 喜奶奶又在后头嘱咐。 “知道啦。”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上院落小径。 别墅前院不大,种满了花花草草,冬天花草凋敝,留了一地低低矮矮的枝杈,横斜着,只待来年的春天。 夏惠卿坐在客厅壁炉前看书,喜奶奶饶有兴味地趴着窗户看,还津津有味地指给夏惠卿,“你瞧瞧,这小情侣还装模作样呢,走得规规矩矩。” 在前院转过一道游廊,来到侧院。 侧院夹道种了两排白蜡树,树叶全黄了,偶尔有零星的落叶飘下来。 喜奶奶转到厨房,透过后门往外瞧。 不大会儿,搓着手笑嘻嘻地走回客厅里来,道,“终于牵上手啦。” 夏清晚和叶裴修手牵手散步。 白蜡树夹道的砖石小径上,偶有常年阴凉处残留着前阵子的雨水,白蜡树落叶在小水坑里慢悠悠地荡。 仰脸深吸一口气,空气湿冷清新,沁人肺腑。 夏清晚两只手抱着他一只手,偶尔贴近了说些悄悄话,叶裴修微低头侧耳倾听。 这一场散步,把整座别墅,前院侧院后院每一个角落都走遍了。 夏清晚甚至捡拾了两枚落叶回来。 喜奶奶已经准备好热茶,招呼他们坐下,“快喝点热的。” 两个人拿着茶盏,站在壁炉前,一边喝茶,一边跟喜奶奶说话,偶尔瞄一眼对方。 待叶裴修离开别墅之后,喜奶奶敲着手背叹,冲夏惠卿说,“这两个孩子看着真叫人欢喜。都什么时代了,过年待在一块儿又怎么了嘛?” 夏惠卿瞥她一眼,“你就别裹乱了。” 喜奶奶小声嘀咕,“是是,您是老大,您是话事人。” 虽说是隐居,长久时日下来,不少旧日的学生打听到夏惠卿的住处,这两年年节,别墅客来客往,很是热闹。 夏清晚偶尔陪着见客人,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书房,对着一窗户的萧条落叶看书。 眼瞧她被拘在这里,喜奶奶特别不舒心,冲夏惠卿嚷嚷了好几次。 夏惠卿终于忍不住,道,“还不知道叶家那边什么态度呢,你这时候让清晚跟叶先生共处一室,像什么样子?” “叶家那个老爷子,不像是这样的人。” 喜奶奶辩嘴说。 “像与不像,我们都无法确定。咱们做好自己就成,没必要揣度别人的用意。” 喜奶奶举双手投降,“行行行,你的大道理多。” 拌嘴归拌嘴,长日午后,两位老人家坐在一起喝茶,喜奶奶还是憋不住,道,“诶,叶家那边真这么不好办?” “不知道。” “叶先生本人的态度我们是有目共睹的,是吧,”喜奶奶说着就叹息起来,“真要这么说起来,叶先生如果是个混小子,那还好办些,在家撒泼打滚一闹,是好是歹总有个结果出来,偏叶先生这样踏实,一板一眼地,倒是搞得不上不下,一直让人悬心。” “我倒不这么想。” 夏惠卿道,“他一板一眼,把事情搞搞清楚,反而对清晚最好。手里得有话语权,才能保得住以后清晚在叶家不受冷待,撒泼打滚一闹,短暂地也许是有用,但终归不长久,日后叶家人看清晚,总会有不顺眼的时候,真到那一步,反而是害了她。” “对付那些手里有实权的人,自己手里也得有势均力敌的资本才行。” “叶先生是个拎得清的人,我相信,这一时半刻拘着他们俩,他也会理解的。” 眼瞧着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喜奶奶反倒又安慰起她,“看那样子,叶先生和清晚都是很理解的,这你不需要操心,两个孩子都是好孩子,懂得你的用心。” 闻言,夏惠卿怔怔地望着窗外。 这几日,脑海里总浮现夏西里和宋南乔的样子来。 再怎么说,夏西里和宋南乔也算是门当户对,一个上京世家,一个南方大族,那时候,两家人怎么会就铁了心反对呢? 要是一早得了许可,夏西里也不至于天南海北近乎流浪地去巡演,他坐镇上京,夏家也不至于败落。清晚也许处境会好一些,童年青春期无忧无虑不说,甚而现在的感情大事,或许也不至于这样难办。 想着想着,不由怅然。 喜奶奶道,“不管怎么说,咱们俩就是清晚的后盾和退路,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杵了杵夏惠卿的胳膊,挤眉弄眼,“……咱是不是得回上京去?” “我一个人回去就行。” 这些年,读研读博的学生多,各大院校都缺老师,光过去一年,给夏惠卿下过返聘文书的都有五所高校。 她已经择好了其中一所,就等年后详谈敲定,就立即走马上任。 这是她能为夏清晚做的,也算是对夏西里和宋南乔的弥补。 - 春节前,叶廷文参加了团拜会。 清茶一杯,无酒也欢。 回西山老宅,在西耳房陪老爷子喝茶时,有位后辈打电话来拜年。 后辈远在地方,不好上京里来,又不能送礼,只能打一通电话,聊表清意。 闲谈间后辈提起,南华当地的大族,宋家,听说有位孙辈要北上了。 “如今都铆足了劲儿往京里钻,也不想想,京里哪儿有他们的位置?” 叶廷文闲闲笑说。 “那就不知道了,大概背后有人提携?”后辈猜测说,“不过也难说,宋家那位听说是青年才俊,当真做出过不少实绩的,大概是上头慧眼识珠,把人才给弄到京里去,看看虚实。” “做出过实绩的?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说。” “宋延璋,对,是这个名儿。” 叶廷文眉头微微蹙起来。 这名字有点耳熟。 他沉思片刻,问,“给了哪个位置?” 电话那头的后辈说了个职位。 叶廷文一听,眉头蹙得更紧了,这个位置他知道,当初,他们还开会讨论过,后来定了一位张姓的,正巧是他的后辈,就等年后下调任函了。 什么时候换了人选? “宋延璋是撞了大运了,才30岁出头,此番去上京,真要是能做出一番实绩来,那前途真就……”后辈说着,想起来什么,笑道,“也不好说,这宋家,好些年前因为小辈的姻亲关系好像跟上京夏家闹过不愉快,夏家现在没人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听到这儿,叶廷文手一顿,指间烟灰坍塌下来。 是了。 这宋延璋,是那个小姑娘的表哥。 南华宋家,那小姑娘的母家。 叶廷文如常地笑笑,“这都是后话了。” 挂断电话。 他起身在书房踱步,踱了几圈,当着老爷子的面,怒摔了手机。 叶老爷子看似在练书法,实则一直凝神听着。听到这动静儿,还没待发作,叶廷文就怒道,“看看您的好孙儿干的好事!” 叶老爷子反而平静下来了,直起腰,冷冷淡淡道,“你铺你的路,他铺他的路,有什么不对?就允许你为自己做打算,不允许他为自己做打算?” “撤掉我的人,抬举那小姑娘的母家,这算是哪门子打算?!” “还不是因为你看不起人家小姑娘,”叶老爷子冷淡地看他一眼,“你这好儿子可不得自己上手,运筹操作,让你不得不看得起。我倒是觉得这步棋走得妙极了。” “您还为他说话?” 老爷子叹口气,搁笔,在圈椅上坐下来,“……不是我为谁说话,只是,廷文,孰轻孰重你要掂量掂量,非要闹到父子离心那一步吗?宋延璋的位置,于你而言无足轻重,是谁的人都不要紧,你又何必——” 话没说完,叶廷文摔门而出。 - 夏清晚25岁生日这天,叶裴修陪着她去了游乐园。 全程速通,疯玩了个彻底。 末了,在绍平晴朗清寒的冬日夜晚,一起看烟花盛放。 “太开心了吧!” 晚棠纪事 第128节 一向情绪寡淡的她,都忍不住朗声笑说。 五岁父母去世后,辗转寄养在各个老师家,日常行为偶有偏差都是奢侈,更别提在生日这天被带到游乐园,简直是难以企及的幻梦。 她想都没敢想过。 此前一直专注于学业,也不觉有缺憾,然而此时,这块童年时期被长久忽视的角落,骤然间被填满,她迎来的是巨大的幸福与感动。 也许,有些创伤不是不存在,而是因为长久以来的自我规训,连自己都无视掉了。 回程路上,夏清晚打电话找到一家可以冲洗胶片的实体店,迫不及待地把胶片相机送过去,要把她和叶裴修的照片洗出来。 叶裴修在店外等着她的时候,接了一通电话。 叶老爷子在电话里说,“你爸大概派人去找你了,他好像也要见见夏家那个小姑娘。” “知道了,”叶裴修抬腕看表,“我待会儿给他回电话。” 他要先把夏清晚送回夏家别墅去。 挂断电话,夏清晚从店里走出来,眉眼弯弯地仰脸笑看他,“我让老板加急了,明天就可以来取。” “乖。” 叶裴修抚一抚她的后脑勺。 年节期间,绍平车流如织,夏清晚双手握住他的手,倒退着往后走,笑靥如花,“说来也神奇,这么多年了,我自己都没想过要去一趟游乐园。” 忙着学业,忙着看世界,都忘了要回头等一等童年时的自己。 “还想再来吗?” 叶裴修问。 “可以呀,每年六一儿童节都来一次,哈哈。” 她笑着说,身后车水马龙,车尾灯喇叭声一片嘈杂的鲜红。一辆电动车从她身后呼啸而过,叶裴修眼疾手快把她拉到怀里,“……小心点。” 她笑笑地,往身后看了看,又仰头看他。 “我送你回去。” “好哦。” 上了车,漆黑的奥迪往城郊夏家别墅驶去。 车后座,夏清晚倾身过去,两个人凑在一起看她手机里的照片。 路上很堵,司机嗯了声喇叭。 叶裴修分神看过去一眼。 驶过一道三岔路口,拐上往城郊的路,道路视野陡然间开阔了,司机提了速。 开出大约有五百码,叶裴修忽而听到车后面跟近了一阵噪音。 他回头看了一眼,立时冲司机吩咐道,“拐到辅路上去。” 司机也察觉了,打转方向盘往辅路去,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后面那辆车呼啸而至,猛烈撞了上来。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叶裴修拧身弓背将夏清晚护在怀里。 车子往前颠了一下,车厢里一阵摇荡,随后哐当落回地面。 - 王敬梓最先得到消息,立刻吩咐安排下去,通知叶家老爷子,着手将叶裴修和夏清晚以及司机接回上京送进医院,同时,打电话给夏惠卿和梁心吾。 接到电话,夏惠卿眼前一阵晕眩。 “……是个意外,后面车子的司机没刹住车,好在人没大碍,叶先生背上有些擦伤,夏小姐手臂上有些擦伤,现在人已经在上京医院了,两个人精神状况都很好,正在做全身检查。” 王敬梓说,“您别担心,这边有叶先生的爷爷在安排调度,一定不会有事的。” 第77章 叶裴修夏清晚第二天早上就从医院回了叶园。 全身检查骨头关节没有异常,只是两人身上都有些擦伤。 身后跟着以王敬梓为首的,浩浩荡荡一批人。 “老爷子嘱咐,说不放心,让暂时先留个几个护士在叶园,给你们上药。” 王敬梓紧步走着,一边说。 叶裴修没接话,让所有人都留在客厅,他则把夏清晚送到卧室,“这几天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养着。” 自车祸之后,夏清晚与他还没说过几句话。 她只来得及给奶奶和梁奶奶打过两通电话,亲口告知她们平安,叶裴修是一直抱着她,但是除了问症状,几乎没开过口。 她当时受到了惊吓,但一晚上在医院折腾来折腾去,这会子早平静了,就是挂心叶裴修,很担心他冲动。 叶裴修把她安顿到沙发上,转身要走,脚步停住,“你有没有受到惊吓?现在还好吗?” 这话他都问了不下十遍了。 心理科医生也招过来看过了。 他走回来,“再给我看看你的手臂。” “我真的没事,医生不也说了吗,问题不大,在家静养几天就好了。我情绪早就平复了。” 她手臂上已经上过药,坐在沙发上,仰脸看着他。 “……好。” 医生是看过了,说过阵子再咨询复查一下就好。 他又问,“我忘记了,我给夏奶奶打过电话报平安吗?” “打过了,你打的,我也说了话,你奶奶和我奶奶在一块,她们也都放心了。” “好。” 叶裴修抬步往门口走,夏清晚忍不住起身,“裴修,你先去洗个澡刮个胡子吧。” 叶裴修抬手摸了摸下巴。 确实有胡茬冒出来了。 他调转方向往浴室走。 “记得背上别沾水。” 夏清晚道。 叶裴修抬了抬手指表示知道了。 淋浴喷头温热水洒下来,他深深舒了一口气。 他不是不冷静的人,自小,什么样的阵仗机锋没见过,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可这次不同,这次事关夏清晚。 如果他没在车里,如果她没系安全带…… 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可话说来,车是冲他去的。 是他带累了她。 昨晚,老爷子亲自赶到医院坐镇主持,跟他说,“是意外,你爸再狠心,也不至于这样不理智。” 在大街上就动手。 他当时一心挂念着夏清晚的状况,不想听这些,现在静下来想一想,爷爷说的有道理。 在大街上撞自己儿子的车,叶廷文不想要前程了么? 不过,有心也罢,意外也罢,都无关紧要。 夏清晚被卷入事故之中是不争的事实。 他人生从没有这样愤怒过,也没有这样后怕过。 他关掉淋浴,扯过浴巾走出来。 夏清晚还是不放心,寻到浴室。 见他下半身围着浴巾,正在对镜剃须。 “都说了背上不能沾水。” 她去拿了另一条浴巾过来,给他沾一沾背上的水珠。 说起来只是擦伤,但那痕*迹触目惊心,比她手臂上的严重多了。 叶裴修洗干净脸,擦干。 夏清晚说,“你穿好裤子,我去叫护士来,给你上药。” 她转身要走,被他捞过腰,摁进怀里。 他半坐在洗手台上,把她的身体合在两腿之间,弓着背,搂紧了她,“清晚。” “……嗯。” 夏清晚抬手摸他的头发。 叶裴修握住她的手臂查看伤痕,一双手在她身上上上下下摁摸了一遍,好像是要确认她真的完好无损。 “我没事,真的,”她低低地说,“……我就是担心你冲动。” “我冷静得很。” “你脸色很冷静,但是我感觉,你……”夏清晚斟酌措辞,“你不要冲动,好不好?你爷爷不是说了是意外吗?你如果去老宅,就坐下来好好谈谈……” “你不必操心这些。” 他说。 “我怎么能不操心?” 晚棠纪事 第129节 夏清晚眼眶一下红了,语速很快,“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要留在你身边,如果不是我说什么要和你一起面对,你也不会遭遇这些,你会好好的,你——” 她猛地一顿,眼泪滑下来,“我真的做了正确的事情吗?不是害了你吗?” 她也一样地后怕,怕他受伤害。 她不知道,他和他父亲之间已经水火不容到这个地步了吗? 叶裴修摇头,抬手擦她的眼泪,“不要这样想,不要这样想。” “清晚,不要这样想,好吗?是我去内罗毕找的你,是我放不下,而你,做了无比正确的事情。比起失去你,我遭遇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你应该明白的。” 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瞧着他。 “抱抱。” 叶裴修捞过她,拍拍她的腰,哄道,“乖,抱紧我。” 她扑进他怀里,埋首在他肩头。 搂紧了他的脖子。 “……那你答应我,不要冲动,不要再让我担心,好不好?” 她低低地说。 “我没有冲动,宝贝。” 抱了许久。 叶裴修半坐在洗手台上,牵着她的手,跟她商量,语气低低柔柔,“我们来明确一下,接下来,你就在叶园好好养着,不要操心任何事,定期让心理医生上门来复查,我回老宅把这事处理干净,我保证,我会非常冷静,尽量不起冲突,不会再带着伤痕回来,怎么样?好不好?” 她点点头,气音回答说,“好。” 他亲一亲她额头,“乖。” 夏清晚跟护士学了基本的手法,亲手给他上药。 上完药,贴上长长的胶带,叶裴修一边穿衬衫,一边接电话。 电话是老爷子打来的,“让夏姑娘到西山来吧,这阵子就住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也放心些。” 叶裴修捂住话筒,问她,“想过去吗?” 她摇头,“就在这儿吧,去那里我还要注意着礼节,劳神。” 叶裴修把手机贴回耳边,说了一声。 “……也罢,”老爷子说,“我和你妈,还有你程菲奶奶等一下就过去,看看你们。” “好。” 挂断电话,他握住她手臂查看她的伤势。 事发当时,他护着她,她也搂着他,是而,手臂跟着他的脊背一起受了擦伤,一道痕迹,皮下出血,有些青紫,上面已经涂了药膏。 “小心点别再碰着了。” 他说。 “放心啦,”她笑说,“说不定等你回来时候,淤青都已经消了。” 见她终于笑出来,叶裴修也微牵牵唇,扣过她后脑勺,低头寻到她的唇亲一口。 老爷子来之前,叶园的安保增加了一倍。 提前设置了关卡,不允许任何人出入。 傍晚时分,老爷子带着家眷秘书,漆黑的车队浩浩荡荡来了叶园。 叶裴修夏清晚站在客厅迎接。 这是夏清晚第一次亲眼见到他爷爷,老爷子个头比她想象的要高些,威严稳重身形利落,眼睛里有经年累月的不动声色与锐利。 叶裴修请他们在客厅落座。 佣人端上茶水。 寒暄了一阵。 裴雅娴笑说,“清晚,你就在叶园好好养着,其他的都不要操心了。” “嗯,好的。” 程菲奶奶坐在老爷子旁侧,端方优雅,唇角一直挂着笑意,有一种淡淡的亲切。 夏清晚本以为他们来这一趟,只是走个过场,寒暄一阵也就算了,谁知,老爷子倒真是长坐的架势,岿然不动地,关怀了她的学业、她的家人。 她一一作答。 老爷子点点头,“能静得下心来做学问,很难得,是好孩子。” 又聊了一个小时,叶裴修夏清晚送他们离开。 走到玄关,叶老爷子回过身来。 他一动,身旁众人便呼啦呼啦移动,让开通道。 爷爷回头看夏清晚,道,“裴修有你照顾,我很放心。其他的,你一概不必担心,有我在,不会让他们出事。” “知道了,谢谢爷爷。” 夏清晚微低头说。 - 送他们离开之后,叶裴修陪夏清晚吃了晚饭,便驱车前往西山。 去他父亲的宅子。 裴雅娴一直等在客厅,见到他来了,就上来先嘱咐了一句,“不要起冲突。” 叶裴修只道,“您睡觉去吧。” 他沿着走廊,来到深处的书房,曲指敲了敲,推开门。 叶廷文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叶裴修脱了西装外套,拿书桌上的火柴盒点了支烟,道,“聊聊吧。” 叶廷文喝了口茶,说,“这件事是个意外。” “我本来是想跟你们聊一聊,但是想着,如果提前告知了你,你大概不会让我见那个小姑娘。” “我就打算飞过去,顺便给你奶奶拜个年,因为不想惊动夏家的老太太,所以我手底下的人找了当地的司机去追车,打算截住你们,等我过去。但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没说清楚前面车里是你们,所以那人当成了个普通差事去办,手脚比较毛躁。” 一层一层吩咐下来,命令变了形,最底下的人接收到的指令只有:截停那辆车,带走里面的人。控制速度撞上去自然是最好的解法。若是上演追车大战,交警盘查下来,事情就搞砸了。 说完,叶廷文补了句,“你们没事就好。” 叶裴修抬眸看他。 隔着袅袅烟雾,父亲的面容都变得模糊。 “……当时您在哪儿?” “你也知道,我的私人出行,又是非常规的路线,下面得安排,所以那时候我还在西山宅子里。” 叶裴修低眸笑了一声,冷冷淡淡,“听起来倒真像是这么回事。”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害了你对我有什么好处么?”叶廷文道,“底下的人,该处理的我已经处理了。” “所以呢?您有充足的理由就可以直接派人去追我的车?” 叶裴修说着说着,声音不由提高了,“她在我车里!您知道这把她、把我,置于何种危险之中吗?” “您做事,到底他妈的底线在哪里?您的底线,难道只关乎您一个人的利益吗?” 见他用了脏字,叶廷文表情一瞬间变得难看且狰狞,似是要发火,却强摁住了。 只不过气得胸膛起伏着,把茶盏猛地一放,呼哧呼哧,指了指他,“好,好,现在都敢骂你老子了。” “您还知道您是老子?您是父亲?” 叶裴修继续骂道,“我小的时候您忙,三两年见一回,我母亲,您不在乎,甚至把你外头的温柔乡接到家里来,对我,更是不管不问,到我长成了,可以为您所用了,您立刻又来我跟前儿耍老子的威风,干涉我和女人的交往,干涉我的婚姻,谁他妈给你的脸啊叶廷文?” 叶廷文气得眼前发黑,想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只是一味指着他,呼哧带喘的。 裴雅娴在外面拍门。 “裴修,怎么回事?不要跟你爸爸吵架。” 叶裴修指着门口,道,“就说我母亲,我不管你们当初是什么样的联姻,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可即便是对待下属也该有个度!您理所当然地享用裴家带来的助益,却对我妈挥来喝去!像他妈训下属一样地训她,您以为我不知道、不在乎吗?!您以为,这个家,真正欢迎您的人有几个?” 门外的裴雅娴不作声了。 “像昨晚这样的事,想跟我谈谈、跟我的女朋友谈一谈,就派人去追我的车,这种类似的事情再有一次,叶廷文,我不管你是不是我爹,我不管会不会毁了叶家,你就好自为之吧。” 叶廷文闭着眼,眼前还一阵一阵地发黑。 这世界上,敢这么骂他的人,一个都没有。 连老爷子都会看在父子情分上说得和颜悦色些。 “我今天来这里,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告诉您,我的婚姻,我和什么女人交往,从来都不需要得到您的许可,您如果执意反对,跟我过不去,那就等着看,看谁先掉下来。看看谁先死。” 话说完,叶裴修把烟摁熄,心平气和地,俯身拾起外套。 这时候书房门被猛地推开,老爷子站在门口,声如洪钟,“反了你了!敢跟你爸这么说话!” 叶裴修眼睛都没抬。 “你给我滚回老宅里去,闭门思过!” 叶裴修经过他老人家,走出书房门外,裴雅娴拿着茶盏跟过去,“裴修,喝口茶吧。” 叶裴修停下脚步,拿过茶盏,一饮而尽。 “您跟我一起回老宅吧。” “……可是你爸爸……” 裴雅娴有些游移。 “甭管他。” 倒也是,叶廷文今天受了这么大气,待会儿指不定要怎么对她发邪火呢。 晚棠纪事 第130节 “好,我跟你过去,正好陪一陪你程菲奶奶。” 书房门重新关上。 过半晌,叶廷文手都抖着,指了指门,道,“您养出来的好孙子。” 老爷子没讲话,只是拿过茶杯,喝了一口。 “……裴修是很不像话。”老爷子道,“改天我让他跟你赔罪认错。” “他还能跟我认错?我看他恨不能杀了我。” 老爷子叹气,“我这不是让他回去思过了吗?你们各自都冷静冷静。” “他跟您也这么说话吗?当初您擅自插了手。” “那倒没有。” 不仅没有,还硬生生挨了他飞过去的紫砂壶,也不知道有没有留疤。 “毕竟,算是我把他养大的。” 闻言,叶廷文深深地叹气。 这些年,是他忽视了他,只以为儿子长大了,自然会跟他一条心,父子齐心把叶家打理好,可现如今,儿子长大了,他才惊觉,叶裴修从来都没有跟他一条心过,或许,自从十几年前,得知他在外头有女人,回国跟他打了一架之后,叶裴修就已经跟他离心了。 可是,他觉得叶裴修不懂,他在外头逢场作戏,养什么女人,都无关紧要,那只是必要的消遣。 像他一样,取个裴家小姐,得到稳固的助力,走得更轻松些,真要是喜欢什么小姑娘,养在外头,两不相干,一码归一码,有什么不好? 最起码,他这几十年,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只要叶裴修愿意让步,他在外头养十个夏姑娘,他都不会干涉。 出了叶家的门,甚至都没有人敢提起。 可是,很明显,叶裴修并不这样想。 他今年不到60岁,正是如日中天,叶裴修30出头,正是旭日初升,如果他们两不相容,是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可,若是他们真能和平,那叶家,早已稳坐高台百年的叶家,若非大变故,否则,没人能动摇得了。 叶廷文心里如是翻腾着,老爷子道,“就像我之前说过的,这百年基业,还是在你们父子俩手里。再怎么吵,都是关起门来在家里,这件事儿,你们必须得和解。” “正好过年,咱们把这事儿了了,我让裴修给你认错,你也该放手放手吧。” 第78章 叶老爷子返回老宅时,已是深夜。 进门就问,“裴修呢?” 程菲和裴雅娴一起迎上来,伺候他脱外套。 程菲道,“您不是让他闭门思过嘛,他一回来就去自己书房里去了。” 老爷子低哼了一声,“这小子。” “廷文那边怎么样?” 程菲问。 “能怎么样,在书房静心练字呢。” “那还好。” 程菲奶奶说,“你们男人啊,平时不懂得沟通感情,有的时候,父子间这样吵一架,反而是好事,能探知彼此的底线和原则,以后能够彼此尊重。血脉相连,是吵不散的。” 她这是有意宽慰了。 老爷子笑看她一眼,拍拍她的手。 裴雅娴从佣人手里接过温水,递到老爷子手里,低低柔柔地讲,“……夏姑娘一个人待在叶园,不知道会不会不放心呀?我给她打个电话?跟她说裴修今晚不回去了。” 老爷子静心想了一想,道,“待会儿吧。我跟裴修聊过再说。” “好。” - 老爷子敲门进了书房,绕过一面八折扇素屏,就见叶裴修正坐在沙发上看书。 海棠纹花窗下,檀香袅袅,他白衣黑裤,微低着头,沉静安然,倒真是踏踏实实在闭门思过的样子。 老爷子问,“看的什么书?” 叶裴修略抬了抬书本。 封面上两个毛笔大字:《孝经》。 老爷子背着手踱了一圈,闲闲地问,“看出什么来了?” “‘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 闻言,老爷子脚步一顿,都要气笑了,扭过头来,“你还挺有理!” 这时候,裴雅娴让佣人送了茶水进来。 佣人进出一回,叶裴修搁了书,点支烟。 老爷子在他书房里踱了两圈,才开口道,“……过几天,你去你爸跟前儿,低个头认个错。” 叶裴修笑了,冷冷淡淡,“您这么笃定我这会儿已经气消了?” “我还得等你气消了再来跟你说话?!” 叶裴修掸了掸烟灰,无奈的样子,“成,听您的安排。” “那就赶紧收拾收拾回叶园去吧。” 爷爷说。真把他拘在这儿拘上一夜,拘上三五天,也着实没必要。 毕竟,两个孩子身上都有伤呢。 叶裴修却没动。 抬眸看他,不疾不徐道,“夏奶奶那里怎么交待?” 老爷子一顿,抬目看过来,静静等他的下文。 “三位老人家明儿一早就会从绍平赶回来。您和我爸,改天得登门,上夏家一趟。” “夏奶奶只有这一个亲孙女儿,精心栽培了这么多年,碰上叶家人,遭遇这场事故,她老人家心里大概不好过。” 叶裴修说,“再者,这事儿都闹到明面上来了,咱们家必须得给个态度。” 老爷子静了片刻。 一把年纪了,还得给自己儿子收拾烂摊子,给自己孙儿以后的大事添把柴。 腆着老脸登门去。 可话说回来,即便没有叶裴修和夏清晚之间的这层关系,凭白让人家孩子受了伤,也合该出面表个态,世家大族,最要讲究礼仪体面。更别提,已故夏老爷子也算是协同共事过的旧时同伴。 “……也罢,改天我跟你爸看看日子,夏家那边你沟通好,我们择日就去。” “成。” 叶裴修起身,摁熄了烟。 - 夏惠卿梁心吾以及喜奶奶,三个人乘叶家安排的专机飞回上京。 落地直接抵达叶园。 夏清晚正在书房看书,听到通报说她们来了,忙起身迎出去。 三位老人家齐齐踏上玄关。 “奶奶!” 夏清晚立在客厅,笑着喊。 见了她,喜奶奶梁奶奶忙冲上来,把她翻来翻去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嘴里一叠声地,“没伤着骨头吧?胳膊腿没事儿吧?” “哎哟,看这淤青。” “还疼不疼?” “这都什么事儿啊。” “我好好的呢,真的没事。” 夏清晚笑说。 夏惠卿虽则没上手,但一直站在外圈紧紧地上下看她,眸里全是担忧。 两个人视线对上,夏清晚又着重对她老人家说了句,“奶奶,我没事。” “……没事就好。” 夏惠卿走近了,握住她胳膊看了看,“这几天小心点儿,别再碰着了。” “放心吧。” 正说着,叶裴修挂断电话从卧室走出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梁奶奶就紧步冲过来,“裴修!让我看看你的伤。” 叶裴修笑,“在背上呢,不方便,别看了,没大碍。” “不行!” 梁心吾肃色,“必须给我看看。” 说着就要上手,叶裴修,“诶诶,您别动手啊。” 到底是把衬衫下摆掀了上去。 饶是有心理准备,梁心吾还是瞪大了眼睛,脊背上,光是那横七竖八的长胶带就已经足够触目惊心。 “没大事,养个几天就好了。” 叶裴修道,“正好快到饭点了,您几位留下吃午饭吧,也跟清晚说说话。” 晚棠纪事 第131节 吃饭时候,喜奶奶梁奶奶还抓着夏清晚问个不停。 “可把我们吓坏了,”喜奶奶道,“你奶奶差点没晕过去。” “这都是我的不是。” 叶裴修认错,“连累了清晚,也带累你们跟着担惊受怕。” “话不是这样说,”喜奶奶道,“你们俩护着对方,这才不至于伤到要害。以后过日子也是这样呢。” 梁心吾说,“关关难过关关过,正逢上年关,过了这一遭,以后你们俩就太平了。” “这话说的是。” 喜奶奶道,“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夏惠卿一直一言不发。 直到吃过了饭,叶裴修和夏清晚站在池塘边喂鱼的时候,夏惠卿从落地窗门里走出来,道,“清晚,你跟我回家。” 夏清晚微微睁大了眼睛,“……奶奶……” “必须跟我回去!” 夏惠卿难得有些失态,脸色绷着,“没得商量。” “……好。”夏清晚道,“那我现在就收拾东西。” 叶裴修没作声。 他太能理解夏惠卿的做法,甚而是感同身受。 在衣帽间收拾时,夏清晚对叶裴修说,“你不要多想,奶奶大概是不放心我,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 “我知道。” 叶裴修道,“你好好陪奶奶,我明天就去看你。” - 回大院的路上。 喜奶奶坐副驾驶,夏清晚和奶奶坐在后头。 后座只有祖孙俩了,夏惠卿才说了些软话,问,“我一回京就叫你回家,会不会觉得委屈?” “不会呀,”夏清晚笑着道,“过年呢,我本来也应该陪您的。” 夏惠卿点点头。 到大院夏家老宅,司机帮着把行李抬上楼。 夏清晚本想让司机带句话给叶裴修的,把人叫住了,转而一想,自己打电话跟他说也是一样,就摆摆手,笑着,“没事了,麻烦您跑一趟。” “您客气。” 司机道告辞。 这番场景,喜奶奶看在眼里,不由挤眉弄眼打趣,“这才几分钟,就又有话要说啦?” 夏清晚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我是想着他换药的事。” “我看那里有几个待命的护士呢,男护士女护士都有。” 喜奶奶说。 “嗯。” 提起这茬,转头,喜奶奶就对夏惠卿道,“心吾看的时候我也瞄了一眼,我看叶先生背上,着实有几道血淋淋的大口子呢。” “缠着绷带呢,你还能看见血淋淋?” 夏惠卿有点没好气。 “猜也猜得出来嘛,绷带缠成那个样子。” 见夏惠卿还是沉着脸,喜奶奶就啧啧叹道,“你这人,听不懂话嘛?我是好言宽慰你,好歹,那叶先生是护着清晚的。那样危机的关头,他本能反应能把清晚护住,你合该放一万个心了。” 夏惠卿不言语,转进侧厅,动手收拾书桌上的纸笺。 喜奶奶进来逛了一圈,道,“你就看看这屋子多么干净,就知道叶先生做事多周全了。” 夏惠卿把毛笔往笔筒里一丢,冷声道,“再说什么叶家叶先生,你不如去叶家好了。” 喜奶奶瞄了她一眼,忍不住小声嘀咕,“真是的,你是无事一身轻,家里不干净不还得我打扫?我感叹一句还不行了。” 虽说日常斗嘴不停,喜奶奶到底是关怀夏惠卿,翻衣柜给她找出腰枕靠垫,垫到圈椅里,劝说,“歇会儿吧?又要练字啊?” “我不累,你休息去吧。” 夏惠卿悬腕执笔,凝神思索。 “成,我去后院看看。” 喜奶奶刚离开不大会儿,夏清晚把自己卧室归置好,下楼来。 余光瞥见人影儿,夏惠卿还以为又是陈阿喜,道,“怎么又转回来了?” “……奶奶,是我。” 夏惠卿抬头,“……怎么下来了?不睡一会儿?” 夏清晚走近了,一手托着袖口,低头帮她研磨,“想跟您说说话。” 夏惠卿没吭声,等着她开口。 “……我知道,您大概很担心我,虽然之前跟您发过誓表过态,我要和他共进退,但是,叶家毕竟不是等闲之辈,家业大规矩也多,他家里人有什么想法也是预料之中的。可是,裴修他,”说到这儿,夏清晚稍微斟酌了一下,担心奶奶觉得她直呼人家的名字不成体统,就改了口,“……叶先生他,对我的态度一直是很分明的,从来没有变过。” “以前,是我和他都太认得清,人不能既要又要,所以那样和平地分了手。” “这几年,我一直放不下,他也放不下,追到内罗毕去找我,从始至终,事事都维护着我。” “车祸那件事是意外,叶先生的爷爷,还有他妈妈、奶奶,当天就去医院看望过我们,也解释过,前几天又特意去了趟叶园,嘱咐我好生养着,他爷爷说,让我不要担心,有他老人家在,不会再让事情发生。” 一席话说到这儿,夏惠卿面色才终于有一丝松动,“……叶家老爷子又去叶园看望过你?” “是。” 夏清晚道,“所以,我是希望您不要担心我,叶先生对我好,他家里也不都是不讲理的人。再者,我自己心里也有数,如果真到腹背受敌的那一步,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陷进去、毁了自己。” 听完,夏惠卿悬腕良久,终于把毛笔放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梁奶奶早年的事,不用我说,想必你也能想到,叶家规矩那样多,如果你跟他真有什么以后……万一有什么境况,你想过没有?” “我知道。可是现在毕竟不比早年,风气进步了许多。即使真的……”夏清晚略停顿了一下,“……即使真的结婚,也不跟长辈住在一起,情况没您想的那么复杂。” “我一直专注着学业,有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无论到什么地步我都能安之若素。再说了,我也不是没脾气,我不会让自己受苦的。” “这倒是。” 看她小小年纪就敢跟夏长平叫板就知道。夏惠卿面色露出几分欣慰,“你跟你爸,这点都像我。” 不管看起来是冷淡是随和,心底里,都是会坚守自己底线的人。 不像梁心吾,当年一直傻呵呵地心软,无底线地退让,任由自己几个败坏亲戚拖累,才终于和叶家起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见奶奶终于松快了些,夏清晚也不由笑了笑。 那笑容慢慢敛回去,她低着眼,说,“……奶奶,我不知道,您会不会因为我的事,联想到我爸爸妈妈当年的事……” 提到这个话,才终于击中了夏惠卿这几天一直悬在心头的遗恨和后怕。 夏惠卿几乎落下泪来。 夏清晚抬起头,“奶奶,不会的,旧事不会重演。” 她一字一句说,“我不是我妈,叶先生不是我爸,我有您护着,不是像我妈一样孤立无援。” 夏惠卿仰头眨了眨眼,摸摸她的头,“好孩子。” ----------------------- 作者有话说:注:「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出自《孝经》 大概意思是说:父亲有敢于直言相谏的儿子,才不会陷于不义之中,当(父亲)有不义之举时,儿子不能不直言相谏,(这才是真正的孝义。) 第79章 夏家一家老小重新在夏家老宅安顿好之后,头一个来探望的是裴美珠。 叶裴修开车带她来。 一进到院子里,她先对在廊下喝茶的两位老人家恭恭敬敬鞠躬打了招呼。 端的是世家小姐的明媚大方。 见她漂亮得体开朗活泼,喜奶奶很是喜欢,笑说,“叶先生和清晚提过你好多次,今儿终于见到了。” “清晚在书房。” 夏惠卿说,“你去找她吧。” 在侧厅书房见到面,裴美珠拉着夏清晚,上上下下地翻看。免不了又是一阵长吁短叹嘘寒问暖。 她瞥了一眼靠着书桌看书的叶裴修,在夏清晚耳边小声嘀咕说,“我早就知道我那个姑父……”难听的话到了嘴边,硬生生给改圆润了些,“为人严肃,很是高高在上,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没有分寸!” 说着说着,语气缓和了些,“……不过,我姑姑人其实挺好的,以前她做过什么不好的事,肯定都是我姑父或者叶家那位爷爷的授意,她其实很好相处,你不要担心,也不要多想。” 夏清晚笑笑,“你今年不是留在英国过年吗?这么大老远怎么赶回来了?” “还说呢,我给姑姑打电话拜年,她跟我说了这件事,我马上就买机票飞回来啦。”裴美珠抱着胳膊,“你不知道,这一路上给我气的!” 大约是想到了当初被棒打鸳鸯的她自己,不由感同身受了。 两个女孩许久未见,好多话要说,在侧厅里说说笑笑好久。 叶裴修还有饭局,临中午的时候道了告辞。 喜奶奶极力邀请裴美珠留下吃午饭。 想着大过年的,回去也是在自己别墅里孤零零用餐,裴美珠恭敬不如从命,开开心心留下吃午饭。 有裴美珠在,一向食不言寝不语的夏家饭桌上也热闹起来。 晚棠纪事 第132节 她讲一讲在英国留学的琐事,讲一讲怀念中式的饭菜,又讲,在英国还听几位物理系的教授提起过夏惠卿的研究,惹得夏惠卿也不由笑着多问了几句。 气氛和乐融融。 吃完饭,两个女孩在客厅沙发边,研究裴美珠带来的拼图。 夏惠卿在一旁喝茶看书。 “我最近爱上拼图了,”裴美珠一边把拼图碎片倒出来,按照颜色分别码放,一边道,“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东想西想,就爬起来拼拼图,拼着拼着心就静下来了。” “清晚,王先生来看你了。” 戴着手套在外头剪枯枝的喜奶奶踏上玄关,扬声说。 夏清晚和裴美珠一起抬头看过去。 喜奶奶往旁边让了让,接过礼物,嘴里道,“哎哟,您还带东西来,太客气了,这么多年,我们一家老小都多亏您照顾挂念着。” 来的那位王先生说,“昨天就该来的,只是工作忙,一时没抽出空,太晚了又不好叨扰——” 说着他踏上玄关,望向客厅,话音戛然而止。 裴美珠跪趴在沙发边地毯上,一手撑着身子,另一手里还捏着块拼图,就那样抬头看着他。 王敬梓如常地笑笑,“抱歉,我不知道还有客人。” 夏惠卿介绍说,“这位是叶先生的表妹,清晚的朋友。”她满以为这样介绍之后,两个年轻人会自动自发地互相打招呼,谁知,王敬梓只是笑了笑,微点点头,而裴美珠则一屁股坐回地毯上,低着头,继续数拼图。 一向不喜社交寒暄的夏清晚,承担起了活跃气氛的重任,和王敬梓聊两句,和裴美珠聊两句,争取不让话语掉地上。 渐渐地,夏惠卿察觉了气氛的异常,拿着书起身,“你们聊,我去给阿喜帮帮忙。” 她老人家一离开,夏清晚看看王敬梓,又看看裴美珠。 自王敬梓出现,裴美珠还一句话都没说过。 陡然间沉寂下来。 她心里只是一直默念着一句话:我是能够和前任做朋友的,应该如常寒暄客套才是。 然而,嘴巴拔不动,喉咙里也挤不出话来。 他坐在沙发上,她余光里能看到他西裤的裤脚。 夏清晚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我去看看——” 话没说完,裴美珠抓住了她的袖口,轻摇一摇头。 夏清晚还未起身,只得又坐下。 这煎熬人的气氛没持续太久,裴美珠站起身,对夏清晚道,“我还要见朋友,先走了。你好好养伤,我改天再来跟你玩。” “……好。” “我去跟夏奶奶喜奶奶说一声。” 裴美珠说着,绕过茶几,经过沙发上的王敬梓膝前,去往玄关。 夏清晚追过去,“你怎么去?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我走到大院门口打车就行,正好散散心。” 王敬梓一直坐在沙发上没动。 待夏清晚送了裴美珠,再返回来,王敬梓就起身道,“我该走了,还有个会。” “好,你开车注意安全。” 夏清晚送了王敬梓出门。 喜奶奶还奇怪,“怎么坐了这么一会儿就走啦?” 夏清晚道,“王先生*工作忙。” “也是,听说他升职啦?” “这您都知道?” “听你梁奶奶说的,说王先生是叶先生一手培养提拔上来的,前途不可小觑呢。” 几个人闲谈着,大院门口岗哨处,裴美珠拎着手袋默默走着,王敬梓的车起先缓缓地跟在后头,末了,终于提速,不紧不慢经过了她。 刚送走这两个人,夏清晚帮着喜奶奶剪了几束枯枝插瓶,又听到大门口传来汽车声。 夏家老宅在道路尽头,一般没有旁的车经过。 夏惠卿道,“清晚,去看看谁来了。” 夏清晚摘下花艺手套,还没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一阵小孩子的欢笑尖叫。 一辆迈巴赫suv停在路边,车旁是盛骏驰纪疏玉一家三口。 两个佣人拎着礼物跟在后头。 夏清晚回身喊奶奶,热热闹闹地把客人迎进门。 一家三口在客厅落座,整座房子又重新喧闹起来。 “来给您拜个年,顺便瞧一瞧清晚,”纪疏玉笑说,“听说我来夏家探望,我爸爸还提起,说当初上过您的课。” 夏惠卿在回忆里仔细翻找,“……哦,你爸爸是……” “对,爸爸说您专业水准高、治学严谨,是难得一遇的德艺双馨。”纪疏玉道,“年后您要回清大执教了吗?” “嗯,许久不上讲台,先带一门本科课程试一试手。” “那太好了,这一届学生太幸运了。” 这边厢寒暄着,盛骏驰带着孩子在窗边走路,喜奶奶最喜欢小孩子,乐得在一旁逗着哄着,满面红光。 夏清晚在沙发边陪着坐了片刻,又到窗前看小孩子 小孩子玩闹了片刻,又扬着手颠颠跑过来要妈妈。 喜奶奶问道,“是打算生这一个,还是多生几个?” 纪疏玉一边帮孩子理了理头发,一边笑笑说,“两边父母都在催,打算过阵子就备孕,再生一个。” 闻言,盛骏驰看了她一眼,微微笑着地对喜奶奶讲说,“就是得劳烦疏玉,又辛苦一次。” 虽说他已回到家里住,然而,整个年间,在家两个人几乎不讲话。在外头拜访亲戚朋友时,倒是依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让外人看不出异常。 “再生一个也好,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彼此有个伴。” 喜奶奶道。 盛骏驰纪疏玉一家三口在夏家坐了半个小时,末了,起身道告辞。 眼瞧着车子驶远了,喜奶奶还是忍不住叹,“瞧瞧,多漂亮一个孩子。” 夏家安静了不大会儿,大门口又有敲门声。 喜奶奶过去开门,嘴里念叨着,“今儿是怎么了,一波一波的,都扎堆儿今天过来。” 门口站着的是林向榆和时小雨两个人。 夏清晚迎出来,道,“你们俩怎么一起来了?” “向榆姐告诉我的。” 时小雨乐颠颠地说。 “你不是在老家呢吗?还专程跑一趟?” 夏清晚问说。 “害,别提了,家里人一刻不停地念叨着催婚,我头都大了,正好借着探望你的理由,提前几天返京。” 时小雨嘿嘿笑。 端茶倒水上点心,喜奶奶又着实忙活了一阵。 在厨房拄着后腰叹道,“今儿一整天,都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夏惠卿走过来,“水果放着我来切,你去歇会儿吧。” 喜奶奶扶着腰在一旁摘菜用的小马扎上坐下来,自己低眼思索了一阵,眼里慢慢漾开笑意,“……不过,眼看着清晚是那样内敛安静的性子,以前我着实还担心过,担心她不交朋友,到哪儿都孤零零一个人,现在这么一看,这孩子还真有不少好伙伴,”说着,觑一眼夏惠卿,低低柔柔地说,“……你也可以放心啦。” 夏惠卿探头往客厅瞧了一眼。 那三个小姑娘,各捧着一杯热茶,欢天喜地地围在一起聊天。 她问,“明州什么时候来?” “说晚上来吃饭。” 喜奶奶又叹道,“眼瞧着孩子们都各自有各自的发展,有自己的圈子,咱们俩这两把老骨头,照顾好自己就得啦。” 夏惠卿把水果装盘,送到客厅,返回来道,“我想着,也该请个年轻一点的佣人了。” “终于良心发现啦?”喜奶奶开玩笑说,“……不过真要说起来,之前叶先生那个法子就很不错,请个护工住家,咱俩有个小病小痛的,也能照顾着些。” 夏惠卿瞥她一眼,像是在说她怎么整天念叨着叶先生。 喜奶奶摊摊手,做无辜状。 天渐渐暗沉下来,夏清晚送走林向榆和时小雨,回到厨房给喜奶奶打下手。 晚上八点多,一桌子菜刚做好,夏明州就带着女朋友上门了。 夏惠卿和喜奶奶自然都喜出望外,“小子!也不提前说一声带女朋友来,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呀。” “您还准备什么啊,是我们小辈来给您拜年。” 夏明州的女朋友看起来温婉大方,跟夏清晚同龄,虽说初次见面,两个人气场倒很合拍。 一桌热腾腾的团圆饭,五个人围坐在餐桌边,和乐融融。 今儿一整天迎来送往,这会子跟家里两个小孩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夏惠卿和喜奶奶都不由生出一种切实的过年大团圆的感觉来。 饭后,夏惠卿和喜奶奶回卧室里捣鼓一阵,拿着一叠红包出来,说是给夏明州女朋友的见面礼和过年红包。 夏明州领着女朋友,正正经经给两位老人家拜了个年。 夏清晚和堂哥好一阵子没见了,兄妹俩在侧厅说说话。 “上次见面,还是你去内罗毕之前,”夏明州笑道,“结果,一声不吭地从内罗毕回来,跟叶先生又在一起了,还弄出这么个事来,你这大半年,倒过得很精彩。” 晚棠纪事 第133节 一转眼,夏明州都快三十了。 早不是当年那个在会所里和盛骏驰大打出手的愣头青了,眉眼间已有成熟稳重的风度,只有粲然一笑时,才能隐约窥到那意气风发的爽朗之态。 甚至,眼角眉梢之间,隐隐有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和平。 “哥你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关关难过关关过嘛,挺充实的,也很有奔头。” 夏明州点了支烟,道。 当年,夏家老爷子被抬上去,夏家所有后辈都跟着沾了光,不止他的生意,还有姑姑夏长柳的公司,都跟着起了势。 又聊起他的女朋友。 他笑笑地说,“倒是她追的我。” 他这几年一直潜心事业,除了工作应酬,两耳不闻窗外事,中间也有过几次逢场作戏的风月之事,不过都是淡淡之交,没有下文。 直到这女孩出现。 看起来是个温吞的,话也不算多,却一连几日跑到他办公室给他送午饭。 初时,夏明州都惊呆了。 想着:给男孩子送饭?这都几个世纪前的老招数了。 “在一起一年多了。” 夏明州道,“我打算今年,等她过生日的时候向她求婚。” 夏清晚很好奇,“什么时候有了跟她结婚的想法啊?” “……前几个月,有一次我应酬喝多了,她把我接回家,我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醒来就看到,她搬了个脚凳坐在沙发边,手抓着我的手,趴在我身上睡着了。” 夏明州慢慢讲完,自己也笑了,“……这事儿挺玄的,是吧?” 夏清晚笑说,“真好。” 兄妹俩在侧厅聊了半晌,出来就看到喜奶奶拉着夏明州女朋友的手,笑眯眯地,似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夏明州带着女朋友离开,车子都开出老远了,喜奶奶还笑得合不拢嘴,张望着。 这天夜间,下起了一场大雪。 第二天一早,夏清晚起床望出去,窗外白茫茫的一片,雪还下着,天地间一片轻雾蒙蒙。 空气清寒,倒不显得冷,反而有一种涤荡一新的清冽。 吃早饭时候,喜奶奶说,“这场大雪之后,天气就暖起来啦。一眨眼,就会是春天了。” 雪一直下个不停,大朵大朵如柳絮,不紧不慢地飘飘扬扬而下,很有岁月悠远的意味。 到午后时分,夏惠卿接了通电话。 讲电话时,她眉头微蹙神色严肃,用词只有简短的“好”、“可以”、“行。” 是而,电话一挂断,喜奶奶就问,“谁呀?出什么事了么?” “叶家人要来。” 喜奶奶一怔,“……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是叶先生要来吗?” “还有他的家人。” “他的家人?!”喜奶奶不自主扬声,“来干嘛呀?” “给咱们拜年,也看看清晚。” 电话是叶老爷子亲自打来的,说叨扰了。 “哎呀,我还以为,在医院时候已经去看过清晚了,这回登门……” “换衣服吧。” 夏惠卿搁下书站起身。 喜奶奶忙跟上,“对对,换身新衣服。” 在卧室换衣服时,喜奶奶还嘀咕,“惠卿,你说他们这回登门,是不是有来表个态的意思啊?” 毕竟,两家小孩的事儿早些年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一次又出了那么大的事,也合该两家人坐下来聊一聊,正儿八经把这事儿说道说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夏惠卿淡淡地说。 陈阿喜忍不住笑,“瞧你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干架,依我看,叶家老爷子是个拎得清的,当晚在医院坐镇,又去叶园看过清晚一次了,这回,怎么也不会是来摆脸色的吧?至于那位叶先生的父亲……” 说着,冷哼一声,“你就瞧着吧,我不管他在外头多么大的威势,来了咱们家,但凡他敢说一句不中听的,我立刻就抄起砚台冲上去揍他,我一把老骨头了又没名没姓的,我可是谁都不怕。” 这次换夏惠卿忍不住笑起来。 在自己卧室看书的夏清晚,接到叶裴修的电话,也下楼来。 三个人互相整一整衣衫,又理一理本来就整洁温馨的客厅。 不大会儿,外头开过来一个车队。 喜奶奶立刻站起来,神色一肃,“来了!” 夏清晚出去看。 回来就笑,“是安保团队,正在外面检查。” 说着,一支小队排成纵列来到门口,道,“各位太太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要进屋里检查一下,叨扰了。” 夏惠卿道,“你们请吧。” 很快检查完毕,大部队撤走,门口岗哨留了几个人。 又过了约摸二十分钟,外头徐徐开过来一支七八辆车的车队。 每辆车上先下来一个秘书,撑着伞打开车门。 一行人,各举着一把大伞,冒着雪,沿着院落小径走进来。 个个是黑白灰,站在窗前望出去,映着远处近处的大雪,是整洁庄重的一片。 夏家夏惠卿为首,和叶家老爷子握了握手。 “夏教授,好久不见了。” “请进。” 长辈们分别在茶几旁边沙发上落了座。 夏清晚第一次见到叶裴修的父亲。 他坐在老爷子旁侧,神色庄严泰然,不苟言笑,非常有压迫感。 先寒暄了几句过年好,老爷子为代表,给夏清晚发了压岁钱红包。 夏清晚起身接过说谢谢。 大概是雪天怕路滑,老爷子拄了拐杖,这时候手撑着杖头,道,“两家小孩谈恋爱也谈了这么些年了,我们早该登门来一趟,表一表心意。” 客套了几个来回,说着,老爷子看向夏清晚,“清晚,手臂上的伤怎么样了?” “好多了。” “好,”老爷子示意沙发后的秘书把药膏补品搁到桌上,“在家好好养着,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了,有空的话就到西山老宅去找爷爷,陪爷爷下盘棋。” 夏清晚点点头,“好,谢谢爷爷。” 她点头致意,抬眸时,和对面沙发上的叶裴修眼神交汇,彼此眼底都暗含着笑意,意味深长。 “廷文前阵子做事不经心,被我训过一顿,”老爷子拿拐杖敲了敲叶廷文的腿,“……去给两位长辈斟茶赔罪。” 喜奶奶生平第一次见这种阵仗,早没了先前的气势,一直坐在夏惠卿旁边,摆出生平最端庄最得体的样子,这会儿听到话题转到叶廷文这边,不由立时瞪着眼睛看过去。 夏惠卿反而笑了笑,“说笑了,即是意外,也就没有赔罪这一说。” 叶廷文已经数十年没有被人这样指使过,沉着气,起身斟茶。 “哪里话,在咱们跟前儿,廷文再怎么也是晚辈,给长辈斟个茶也是应该的。” 夏惠卿接了茶盏,又放回茶几上。 “裴修虽说跟着我长大,到底还是年轻,做人做事都有许多不足之处,以后,还希望夏教授多多教导他。该说说该骂骂,甭跟他客气。” “哪里,这么多年,我们也多亏了叶先生帮衬,才事事关关都顺利地过来了。” “这小子是个孝顺的,做事也算是周全,”老爷子道,“不过,这也是清晚在他身边,一直陪着他支持他的缘故。” 话题你来我往,没有掉地上过,然而气氛一直紧着。 彼此间微笑都焊在脸上,不动声色地。 叶老爷子叹道,“咱们也算是风里来雨里去,经过好几遭的人了,年头长了,才渐渐觉得,身旁有个知心的人,是多么要紧。” “好在两个孩子心意相通,这么多年,清晚忙着攻读学业做研究,裴修下地方历练一遭又回到上京来,手上的事儿没耽误,又一直挂念着对方,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老爷子笑说,“就等着以后咱们结成亲家,多多走动了。” “也不急在这一时,等清晚毕业以后,看看她的安排吧。” 夏惠卿说。 “……那是自然,”老爷子笑了笑,“那是自然。” 又寒暄了几个会合,老爷子起身。 呼啦啦站起来一大片。 “我们这么多人,不好久留,先告辞了。” 夏惠卿和喜奶奶在前头送客。 夏清晚落在最后。 人潮挤着,不知不觉地,她走在了叶裴修的身侧,两个人落了老远。 在前头互相道别寒暄的人声里,叶裴修勾了勾她的手指,微低头说,“我晚上来看你。” 她眼睛还望向前头夏奶奶的方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晚棠纪事 第134节 叶裴修捏了捏她的手。 终于把这群大佛送走,不大会儿,岗哨也跟着撤了。 回到屋里,喜奶奶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还真挺吓人的哦,看那派头。” 又道,“怪不得叶先生那样俊,他母亲长得真美。” 夏惠卿斜她一眼,“人来之前,看你那个威风凛凛的架势,人来了之后,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你是家里老大嘛,哪儿有我说话的份儿。” 喜奶奶厚着脸皮笑。 夏惠卿也不由笑了。 陈阿喜就挤眉弄眼地道,“净说我了,我看你也松了一口气吧?” “我那是因为,这桩事好歹是有个定论了。” “那倒是。” 陈阿喜道,“压在心里的这颗石头,总算是落地了。轻松了。” 夏清晚一直低着头,默默地收拾桌子。 以前,再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场景。 眼下夏家老宅重归寂静,大雪笼罩,如此祥和,她心里又是想哭想笑。 跟做梦一样。 心里澎湃着,过往一幕一幕在脑海里闪过,像旧梦一般不真切。 她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拥有叶裴修了。 如此想着,恨不得马上天黑,见到他。 - 晚饭后,叶裴修开车过来。 夏惠卿和喜奶奶在侧厅里看书,给他们留出了客厅的空间。 几日来两人相见时旁侧都有许多人,没能单独腻歪过,这会子待在客厅,也得时刻谨守着分寸,不能过于亲昵。 站在窗户边,各拿着一盏茶,一个在这头,一个在那头,彼此相视笑一笑。 “这两天人来人往,会不会累?” 他问。 “还好。” 昨儿一整天迎来送往也不觉累,倒是今天,午后这一遭,阵仗如此大,让人屏息凝神。 “……我还从没见过喜奶奶像今天下午这样,坐的这么端正过呢。” 她低低笑说。 叶裴修也笑起来,低低柔柔地,“……这之后,尽可以放心了。” 她低着眼点点头。 总算是正大光明了。 不必胡思乱想,不必顾忌担忧。 叶裴修伸手,虚虚圈住她手腕将她拉近了,往上滑,滑过她手臂上那道已经轻浅下来的痕迹。 “还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 她道,“你怎么样?这两天都有按时换药吧?” “还操心我。” 他指腹还在她手臂上摩挲着,黑色大衣衣袖,露出一截洁白的白衬衫袖口,再接着是质地低调矜贵的腕表。 手背青筋交叠,衬着她白皙柔嫩的手臂,让人不由地生出些许肌肤相亲的欲.望来。 茶都凉了,也没人顾得上喝一口。 夜深人静,终于也不得不送他离开。 夏清晚送他到大门口。 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 入目所及皆是皑皑的白,天地间徒留了彻底的静谧与安宁,脚踩上去,有咕吱咕吱的响声。 夏清晚一手被他牵着,跨出院门,嘱咐说,“这会儿路滑,你开车小心点。” 她摆摆手,“拜拜。” 端的是很有分寸很得体的样子。 像是周围依旧有旁人在似的。 叶裴修似是觉得她未免太守规矩,含着笑,把她拉近了,低头轻吻了吻她的唇,笑她,“这会儿这么守规矩?” 他又亲了她一口,还是笑,“私下里只跟我两个人时候,又喜欢撒娇又喜欢耍赖……” 夏清晚拿拳头砸了他一下,“不许说了。” 他包住她的拳头拉到怀里,“好好。说正经的,明天空出时间来,留给我。” “干嘛?” “正儿八经约个会。”他低眸,眉眼间几分成熟男人的温柔,话语里又有几分不正经的调笑意味,“好几天没单独待着了,你没有话想对我说?不想好好撒撒娇?” 第80章 这天午前,叶裴修上门来接夏清晚出去吃午饭,道说,晚饭前把她送回来。 夏清晚挎着一个大书包上了车。 以为她是带了换洗衣物,叶裴修一边打转方向盘一边说,“什么都不用带,那儿都备好了。” 今儿带她去的是个私域温泉会所,内衣泳衣他早差人提前送去了。 她却摇摇头,掏出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来。 叶裴修抽空瞟了一眼,失笑,“满打满算,单独待一块儿也就五个小时的时间,你带这么多书是什么意思?” “一收假我就要立刻跟赵教授飞去美国呀,不能不准备。” “您是真忙。” 叶裴修不咸不淡撂了这么一句。 夏清晚拿厚厚一沓英语文献读了半晌,转过弯,前头迎面照过来近午的阳光,她下意识眯了眯眼,这时候感觉到驾驶座叶裴修伸臂过来,帮她放下了遮光板。 眼前陡然阴凉,眼睛适应了之后,她不由扭头看他。 他面容英俊,沉稳无波。 看不出异常。 夏清晚微微探头,试探地说,“……谢谢。” “不用谢。” 这三个字依旧不咸不淡。 “生气啦?” 叶裴修笑,“看你的书吧。” “我不看了。” 她立刻把书一合,往屉子里一放,做出从此金盆洗手的样子,“这一路都不看了。” 顺手点开音乐,“我们听歌吧。” 曲调轻轻柔柔,婉转多情,是张学友。 “您还听这么老的歌?” 冷不丁一句。 “叶裴修,”夏清晚佯怒,“你再跟我‘您’来‘您’去的?小心我收拾你。” “哦,昨晚上还得体礼貌落落大方,这会儿单独待着了,就对我大发淫威?” “总之,你给我小心点。” “怎么个小心法儿?”叶裴修看她一眼,“……夏小姐还有什么招数是我不知道的?” 夏清晚往副驾驶车窗上极力地倚靠着,脸蛋儿微透着点红,继续张牙舞爪地幽幽地威胁,“……我一直在读书,新招数可多着呢。” “那你必须得把我收拾透了,否则,你这个假把式可要小心点了。” “你才假把式呢。” 叶裴修偏头看她一眼,笑说,“假把式你怕什么?”说着伸臂捞她,“回来点,一会儿掉下去了。” 她干脆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双手抓住他的手,摁在扶手箱上。 本是反制,手那样握住了,却忍不住玩起来。 指腹轻轻摩挲他虎口边缘那道疤,手指勾缠着手指,细细抚摸。 温暖干燥。 流连忘返。 前头红绿灯,他手臂搭上副驾驶靠背,倾身压过来,“亲一个。” 夏清晚后背紧紧贴着椅背,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小声说,“不怕被拍啦?” “看看谁是假把式?” 晚棠纪事 第135节 他语气低低,距离太近,说话气息在彼此脸上轻拂过,像调情。 到底是时间不充分,吻得也不够充分。 转眼到了会所停车场,叶裴修本想停了车先好好吻一遍,奈何,手底下不知谁提前吩咐过,会所负责人领着一个属下早已经候在那里了。 真是。 到了这份儿上,倒显得他多么急色似的。 夏清晚忍不住偷偷笑他。 到了里头大厅,侍应生接过包提前送进房间,她嚷着肚子饿,要先吃饭。 吃饭时候,她眸里眼波流转,分明憋着一股坏。 知道他想亲她,也知道他顾着她的体面不愿在外头亲得过火,故意吃得慢悠悠。 终于吃完往房间走,刷房卡开门的时候,她一扭头对上叶裴修的眼神,感觉他眸底浓暗,像要把她吃了,夏清晚心道不好,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好像玩过头了。 门一推开她就发力往里跑,然而腿上倒腾两下,人已经在半空中。 叶裴修从背后捞过她的腰把她抱起来,放到玄关转角柜上。 她下意识往后倚,挤出个甜甜的微笑,“……我开玩笑的。” “好玩吗?” 叶裴修一手摁着她脑后的板子,护着,一边低头压近了。 气息相撞,她屏息摇摇头。 “亲我。” 低低的俩字话音刚落,她就乖乖地仰脸亲了他一口。 叶裴修笑,“你倒是识时务。” 她坐得端正,直着身子仰头凑近了他的鼻息,小声说,“……我也想亲的。” 嗓音娇软甜蜜,语气稚拙真诚,真要把人的心都哄化了。 她还真要继续哄人的架势,双手捧着他的脸,吻上去。 舔.舐吸.吮,叶裴修微微张唇配合,呼吸逐渐变得急促,着实有好几日没有这样仔细地吻过了,彼此都想得厉害,吻着吻着,她忍不住低低喃喃地说,“喜欢……” 他的气息他的体温,他宽大的肩背,一切一切都让她沉溺。 到床上,他滑进被窝里埋首下去,剥开了,一寸一寸吃了个透。 换成它送进去,紧紧裹着,缠着,甜得像浓蜜。 中间休息的时候,夏清晚靠着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她再也不会觉得,吃完饭就干这事儿俗气了。 思念一阵紧过一阵,哪儿还顾得上那许多烹茶赏花的风雅? 鸳鸯锦被翻红浪,真能烧着了凄寒的冬。 好韶光不可辜负。 叶裴修背上的伤还没完全痊愈,不能下水浸泡,夏清晚就换上泳衣,在室内的私汤里悠然地玩了几个来回。 一整面的落地窗,朝着京郊密林的半山腰,望出去,是皑皑白雪覆盖的清寒森林。 叶裴修穿着浴袍坐在温泉池水旁椅子里看书。 从她包里翻出来的。 她趴在池边跟他说话。 头发尾端湿漉漉地搭在肩上,一双婉转清幽的眸看着他,“你看什么呢?” “看你在车上研读的是什么秘籍。” 她在车上看的是英语文献,他这会儿手里拿的是一本清朝文人评词的古籍,她也没纠正他,只是问,“……还生气呐?” “没有。” “真的?” “假的。” “你瞧你。” 叶裴修就笑,“你过来。” 她扶着阶梯走上来,浑身湿淋淋的,直接侧身往他腿上一坐。 “你真不生气了?” “我还能真的跟你生气?” 叶裴修捏了捏她的脸,笑道,“知道你忙,头一次陪导师去国外巡讲,大概心里也紧张?所以老是想要准备充分一点,翻来覆去地看书,是不是?” 夏清晚点一点头,被他说中,这会儿倒有点委屈了。 “平常心,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你总不能要求自己一点儿错误不犯。小事不敷衍,大事不忙乱,这就够了。” 她很认真地点点头,“我记着了。” 叶裴修笑起来,觉得她这样认真专注地潜心钻研,又让人欣赏又让人心疼。 夏清晚倾身贴过去吻他。 吻到缠绵时,她低低地说,“诶,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 话音落,那短暂的停顿里,叶裴修脑子里一霎闪过好多糟糕的想法。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大伤?曾经遇到过很危险的情况?还是分开那几年爱上过别人? “……最早遇见你的时候,在北官房胡同,我当时差点撞上你,确实是因为在回头看一个男人。” 叶裴修让自己冷静下来。 甭管看的是谁,时过境迁了,肯定也不重要。 那晚真有她看得上眼的男人在场? 谁啊? 夏清晚眼里隐约浮现些许意味深长的笑意,他逐渐意会了,方才紧绷的身体慢慢松弛下来,倚回靠背,手撑着额角,摇头笑说,“……真的假的?” “除了看你,还能看谁呀?” 她温言软语地,还用手一下一下轻推他的肩。 叶裴修掀起眼睫,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浅笑说,“你别拿这事儿哄我开心啊。” “你不知道你长得很好看吗?” “你这么想?” 他幽幽盯住她。 “是呀,我当时就觉得,这样的长相气度,一定是方才那几位大小姐们议论的叶先生了。”夏清晚低低地与他诉说,“……我办完了事,想着以后可能不会再往那里去了,就忍不住想再看一眼。” 说着,她手撑着他胸膛略直起身,“谁知道,一转头迎面就碰上你,给我吓个半死。” “结果,过了没多久,你竟然出现在我家里。” 她讲得低柔婉转,声情并茂,“……一接触才知道,哇,这个叶先生,竟然这么不见外,刚认识,就说我占他的便宜,比我大八岁,他真好意思哦?我心想,这是个坏人。” 一席话让叶裴修抬手捂着眼睛笑个不停。 “当着人面,你说你当我叔叔都够了,结果,转天带我去吃饭,却又说不喜欢当长辈,我心想,这叶先生神威莫测,未免太难伺候。” 叶裴修笑着捏她的脸,“转着圈儿骂我是吧?” “就没有觉得我好的时候?” “有,”夏清晚说,“你陪着我擎伞踏春雨,即便只是体贴风度,已经很难得,你竟然还能真的沉浸其中,和我同乐,那时候我好开心。” 心像被勾住了,第一次有种共振的感觉,心旌摇撼。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产生了一种信任感和依赖感,她最难忘,在伞下,他微低头听她说话,专注地凝视着她,她很不好意思承认,那时候,她就忍不住斗胆想象,被他偏爱着的女孩子,一定会忍不住在他臂弯里撒娇吧。 心里如是想着,夏清晚倾身贴近了,低低地撒娇,“……怎么就我一个人说了这么多啊?” 叶裴修略抬下颌吻她,笑道,“要我说什么?” 她刚要回答,话到嘴边,底下却陡然一阵满胀,浑身都软了,未出口的话也变成了丝丝低吟。 泳衣都没脱,也未免太方便他了。 也不知是不是泳衣上沾着的温泉水,一股一股地往下滴。 第81章 年后开春,夏清晚跟随赵教授的团队飞往美国。 此行共有十课次的讲演,另外还有三场学术交流会,需分别在西海岸和东海岸停留,前前后后近一个月时间。 夏家老宅,夏惠卿也正着手准备回清大任教,喜奶奶忙前忙后打点着,“在绍平享了几年福,谁知,说回来就回来了。又要忙咯。” 夏惠卿一边整理衣服,一边道,“现如今虽说是两家正式过过话了,可清晚要面对的还有很多,总不能让她孤立无援。” 有个在清大物理系当教授的奶奶,在旁人眼里,清晚好歹有个依傍,不至于被人议论说,是破落户家里的孙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哪儿能啊,宋家那边,那个后辈不也赴京任职了嘛?再者,还有明州呢,清晚本家母家都有人在京里,不至于被人说。” 这倒也是。 这圈子封闭,总也就那么些人,丁点大个事儿都要八卦几个来回。 去年10月底,夏清晚自内罗毕回京,听说又住进了叶园,那时,就引起过众人私底下的交头接耳,可那阵子叶先生没带她出来应酬过,众人虽然窥探之心旺盛,却也只能按捺着,没人敢在明面儿上议*论。 过年时候,众人也只知道叶家内部出了点事,像是在绍平发生过什么,还没待众人打探个仔细,就听说叶家老爷子率领着家眷,浩浩荡荡登门夏家,两家家长正式坐下来聊了透。 “听说,是正式提亲了。” “真的假的?” “哪儿还能有假?调遣了几支小队呢,除了叶家老爷子和叶先生的父亲同时出行,谁还动得了这么大的阵仗?大院里好多人都瞧见了车队。” 晚棠纪事 第136节 “好像是过年时候,叶先生思念夏清晚,追到了绍平,眼瞧着这俩人有真情,叶家老爷子、还有叶先生的父亲也就成全他们了。” “这也太假了,说的跟唱戏似的。” “起初我也不信,但事实明摆着了,”小姐妹挤眉弄眼说,“我听我大姨说,这阵子被邀请在庄子里喝下午茶,叶先生的母亲还提起过夏清晚,说以后要带着儿媳妇来。” 江米娅瞪大了眼睛,“都到这份儿上了?” “可不么。” 江米娅冷哼一声,“……倒真让她给撞上大运了。” “以前啊,冷眼看着她高傲冷淡不爱说话,转头背地里却跟叶先生打得火热就该知道了:这个夏清晚不简单。” 有人吃吃地笑起来,“不说这些,就看她能让映雪当众硬生生挨了一顿训骂就知道了。” “那天还是映雪生日,她怎么可能不记恨她呀。” “这么说起来,也不知道映雪怎么样了,完全没消息。” 提起这茬,江米娅有点意兴阑珊。 以前只觉得乔映雪是个绣花枕头,只会耍小性子,外强中干,谁知,去年秋天一声不响地悔了婚跑国外去了,留下个烂摊子。听闻,她父亲乔伍非常愤怒,派人手去找也不好动作太大,还要顾着安抚亲家,一时间焦头烂额。 等到今年年关,遍寻不见她的人影,这婚事也只能作罢了。 有人瞧出江米娅神色不对,彼此捅一捅胳膊使一使眼色,把话题引到江米娅身上来,“……听说,柳先生最近工作有调动?” 江米娅慢半拍回神,敷衍地笑了笑,“没什么,正常调动。” “调动总是好事儿,意味着要高升了。” 那倒也不一定。 对于她丈夫的工作,她几乎一无所知。 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是那样简单的。 门楣不如夫家,初起还好,日子久了,少不了要遭受一些区别对待,如果没有丈夫的支持,她的处境就近乎腹背受敌,在外头暂且是潇洒,被小姐妹们捧着,回到家里,既得对夫家赔笑脸,又得小心谨慎与丈夫相触,回头,在娘家还得应付众人的人情请求,哪处都重不得轻不得。 活得很累。 有时候,深夜辗转反侧,才惊觉自己一直是颗棋子。 负责给娘家挣荣光挣门路,负责给夫家生儿育女,两头都吸她的血。 回望来时路,她是懵然不知,乐颠颠地走进了这个局…… 不过,这些想法,也只能深夜时候想一想。 这会子,捧起茶盏,优雅端方喝上一口,呼吸之间,是低调优雅的香氛,余光里,是富丽奢华的四合院正堂,背景音里,是小姐妹们叽叽喳喳的奉承迎合…… 江米娅綳平的唇角,渐渐舒展开来。又能够乐在其中了。 - 趁着工作间隙,夏清晚给奶奶打了通电话。 报备平安,汇报这几日的工作和生活。 上京正值中午,奶奶刚巧下了课回到家,开了外放给喜奶奶听。 夏惠卿道,“你表哥宋延璋前几天来过一趟。” “哦对,表哥他赴京任职,已经安顿下来了吧?” 夏清晚问。 “嗯,听说上头安排了住处,住在职工大院里,上下班方便。” “那挺好。” 夏清晚道,“上京天气干燥,也不知道久居南华的表哥习不习惯。” “还说呢,”喜奶奶在一旁插话道,“前儿他过来,我一看,哎呦,嘴唇都开裂流血了,这孩子,自己都不知道。” “我就给了他一个炖陈皮雪梨汤的方子,又给他找出一管润唇油,还好说歹说让他带走了一包陈皮,那可是十多年的上好陈皮呢。” 夏清晚不由笑,“喜奶奶真细心。” 陈阿喜喜笑颜开,“就等着你这一句呢。” 夏惠卿道,“赵教授怎么样?还是疾言厉色?” 如此聊了会儿,一老一少,确认彼此的工作都有条不紊,也都放心了。 这时候有电话横插.进来,夏清晚道,“那我先挂了,奶奶喜奶奶,你们保重身体。” 挂断电话,接起另一通。 “喂。” “洗了吗?” 电话那头是叶裴修。 “刚洗过,正跟奶奶打电话呢。” “累不累?晚上睡前是不是还有工作要做?” “得最后核查一下明天开会要用的资料,还得整理一下今天讲座的录音文字材料,不过这些都简单,认真做就好,不费神。” 她一一解释给他听。 叶裴修笑,“你这小身板,倒还挺抗造,连续舟车劳顿忙碌奔波,竟没有水土不服。真是不错。” “是咯。” 打小辗转在不同寄宿家庭,练出来了,就像流浪过吃过百家饭的小猫咪,不会应激,皮实。 “加州好玩吗?” “还没来得及细赏呢,我来之前还特意搜过,你说过的加州的露天电影,还真有呢。我改天抽空要去看一次。” “那敢情好,看完给我讲讲。” “好。” 夏清晚忍不住笑起来,笑意轻浅在唇边。 她倚靠着酒店的书桌,脚尖不自知地点蹭着地毯,低声说,“我想你了。” “我也想你宝贝。” 分开已半月,思念抵至顶峰。 她低低柔柔地抱怨,“前阵子,还遇到哥大那位尤教授了,你记不记得这号人?” “记得。” 怎么可能会忘,那次,头一晚他们初初吻过,她在叶园客房睡了一夜,第二天,他开车送她去学校,路上她还在为接待归国开讲座的尤教授而忙碌。 “他见到我第一眼,我还以为他要寒暄客套讲些祝贺我学有所成的话,谁知,他开口就说‘恭喜你和叶先生,有情人终成眷属。’”提起来夏清晚都还惊讶,“……他怎么消息这么灵通啊?” 叶裴修笑起来,“大约是有心回国发展,提前探询过。” 往浅了说,世事洞明,礼数上不至于出错,往深了说,以后也好知道谁家可攀附结交,谁家则要避而远之。 “……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他跟赵教授说以后可能要当同事了。” 又聊了些体己话,叶裴修还有午间饭局要赴,夏清晚也要着手忙工作,就挂了电话。 - 半个月后,四月中旬,夏清晚跟随赵教授的团队回国。 此一番非常风光。 赵教授的巡回讲座获得了满堂喝彩,系里为他们接风,主任半开玩笑说,“得,赵教授在国外这么抢手,我们真要留不住人才了。” 有人就笑说,“哪儿能啊,国外的还一窝蜂想回来呢,尤教授的事都沟通了几个来回了?快要有结论了吧?” 赵教授摇头,“带完清晚这一届的博士生,我就真的退隐山林了。” “又来。” “罚酒罚酒。” 席间觥筹交错,热闹非凡。 夏清晚不胜酒力,早早退了席。 裴美珠开车来接她。 上了车,裴美珠打转方向盘,问,“喝了多少啊?脸都红了。” 她是受人之托,远在东非出差的叶裴修托她来接夏清晚回家。 夏清晚降下车窗吹风,“没喝多少,其实没太醉,就是累了。” “喝了酒吹风,小心感冒啊。” 裴美珠把窗户关小了一点。 夏清晚扭头看她一眼,忍不住笑说,“你都学会照顾人了?” “可不么,独自生活这两年,也该学会了。” 裴美珠冲她眨了眨眼,“我现在可是生活全才。” 夏清晚也笑。 “你春假是不是快结束了?” “是啊,这周就回英国,我论文都写得差不多了,回去上几周课,论文一交,再然后是毕业典礼,我就解放了。” “毕业打算去哪里?留在英国么?还是回上海?” “……还没想好。” 裴美珠耸耸肩,“且先玩一阵子吧,要是到时候还没计划,我就像你一样,再申个博士,再出去读个两三年哈哈。” 两人聊着,车子驶进夏家老宅。 喜奶奶喜欢裴美珠,邀请她留下来吃宵夜,裴美珠开开心心吃了一顿,开车走人。 半个月后,叶裴修才从东非回来。 晚棠纪事 第137节 他落地时候夏清晚正在参加讲座,没抽出空。 当晚,又恰逢盛骏驰的生日,两个人就约在盛骏驰的生日宴上见。 叶裴修派车去接了她来,他从公司直接抵达会所,比她早五分钟,就站在大红门前石阶上等她。 迈巴赫停稳,她下了车。 一袭白色长裙,外搭一件灰蓝色羊毛开衫,长发乌黑如瀑,脸蛋儿皎洁清透,真恰似轻云蔽月,动作间裙裾飘荡,又恰如流风回雪。 一动一静,皆是婉约幽长的意蕴。 叶裴修手插兜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一个半月不见,夏清晚反而有点羞怯,道,“看什么,不认识我啦?” 他笑,伸手牵她上了台阶。 两人并肩往里走。 走到树影浓深处,叶裴修微垂首压近了,“亲一下。” 夏清晚就仰起下颌,迎上去,轻吻了吻。 虽说是暗处,到底是在外头,不好太过火。 他们一起转过游廊,来到正堂。 一室的人都屏息凝神望过来。 这还是提亲传闻之后,他们俩头一次公开出现在此类社交场合。 盛骏驰带着纪疏玉热情洋溢地迎上来。 热闹喧阗的一个晚上。 春花秋月几番轮回,又一年北官房胡同会所,同样的一轮月色,窗外同样一株西府海棠。 月明花香,酒不醉人人自醉。 应酬了半个钟头,叶裴修借口酒醉,牵着夏清晚提前离席。 迈巴赫开回叶园。 车上就已是难舍难分,车子停稳在停车场,老柯下了车。 四下里悄然无声,一片昏暗中,只有车后座气息与水声交错。叶裴修吻着她的脖子,低声道,“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想问你。” 重要的问题留在这时候问? 夏清晚攥拳砸了他一下,没能说出话来。 他低低哑哑地说,“过年时候,夏奶奶说的等你毕业,是指硕士毕业还是博士毕业?” “……不知道。” 这却并非她故作娇矜——在今年过年前,都还八字没一撇,她当然还没来得及想到这一层。过年后又连续地奔波忙碌着,哪儿顾着上思量这些? “答应我,”他动作和话语一样地不疾不徐,缱绻温柔,“好好想一想。” 提起这个话题,尤其在这种时候,莫名就使得她害羞起来,心软成一滩水,浑身也跟着化了。 ----------------------- 作者有话说:马!上!完!结!了! 第82章 硕论定稿提交之后,夏清晚明显比之前闲了些。 一切尘埃落定,只待今秋博士开学。 她从办公室下班早了,白昼却渐长了,是而,每日回家后,总还有春日辉煌灿烂的夕阳残照。 见她回来后就去了侧厅书房看书,喜奶奶给她端了蜂蜜水来,却见她蜷缩在窗前单人沙发里,枕着自己手臂趴在沙发背上,眼神虚焦,在发呆。 柔顺长发如瀑披在肩头,脸蛋儿俏丽却沉静,当真一幅春日意慵慵的少女情思之态。 “想什么呢?” 喜奶奶放下水杯,问。 夏清晚轻摇一摇头,却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与神态,没有动弹,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头发,一圈又一圈。 喜奶奶就笑。 春困秋乏,之前忙碌了几个月的她,大概是犯懒了。 夏惠卿回来后也察觉了她的懒怠,问喜奶奶,“清晚是不舒服吗?” “她说没有,我瞧着,大概是前阵子忙得累着了,眼下稍稍松泛下来,困倦劲儿上来了。” 夏惠卿点点头,吃饭时候,还是着意让夏清晚喝了一碗热汤。 虽说她表现得慵懒,但眉眼间不见轻愁,偶尔倒是有几分沉浸在幸福的甜蜜之态。 夏清晚一向是个认真踏实的,求学如此,做人也如此。 叶裴修让她好好想一想,她当真把它当成了个事儿,工作学习闲下来就拿上来思忖一番。 她想跟他结婚。 时间倒在其次,是早是晚都不要紧。 只要是他。 想一想都觉得幸福盈满肺腑。 晚上洗过澡,敷着面膜的时候,叶裴修来了通电话。 他刚下班回到叶园,电话里说,他正在池塘边抽烟。 不知不觉聊了许久。 挂断电话后,她洗掉面膜,擦干,对镜轻揉一揉脸颊。 这时才惊觉,镜中,她眼角眉梢的蜜与情那样浓,挂断电话了还没消散。 洗完回到床上,只留床头一盏昏黄的小灯。 她趴在枕头上,用手轻抚着大黄狗玩偶的耳朵,神思幽幽,耳畔像黛玉在念,每日家情思睡昏昏。 - 盛骏驰到叶园找叶裴修喝酒。 叶裴修正在池塘边抽烟,见他来,也没招呼,“结了婚的人,大半夜跑到我这儿做什么?” 盛骏驰心里烦闷,把带来的酒往两把圈椅间的高脚茶几上一放,倒了两杯,半真半假地叹,“你不懂,结了婚有结了婚的愁。” “前儿不还说在备孕吗?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盛骏驰冷笑,“备孕?那都是对外的虚词客套,连你也信了?可见我们演技不错。” 这话倒有意思了,“我们”。 是说他和纪疏玉面和心不和的意思。 叶裴修看他一眼,有点意兴阑珊,“……别跟我说你都演的。” “鼎鼎百年,演个尽兴!” 盛骏驰拔高音量说。像是还没喝酒,人已经醉了。 “别跟我来这套。” 装疯卖傻。 盛骏驰招呼他喝酒。 暂且把自己那摊烂乌糟的事儿搁在一旁,笑他,“你这怎么回事儿啊?都尘埃落定了,争取到手了,怎么反而像学生谈恋爱似的,各睡各的家?你不想啊?” 叶裴修眼睫半垂,只是笑,“你不懂。” 这甜蜜的折磨,也自有它的好处。 心痒难耐,期待着她给他一个答案。一想到无论那答案何时来,无论那答案定到何时,在那答案的结果里,她总归是要他的,就觉这天朗气清,山川河海万事万物都可亲可爱。 胸怀宽大,能气吞山河。 是了,爱人的心,被爱的心,是博大的。 - 左等右盼,终于到了周末。 一大早,刚吃过早饭,叶裴修就来夏家老宅接夏清晚出去玩。 隔着窗户,喜奶奶望着夏清晚欢快离开的脚步,不由转头冲夏惠卿抱怨,“哎,清晚都那么大的人了,25了!你成天把她拘在家里有什么意思呢?人家谈恋爱呢!” “我可没这个意思。” 夏惠卿说。 “你是没这个意思,可是你不说,叶先生顾着礼节不好提,清晚脸皮薄也不好提,难道还得我出马,把清晚赶出去住?” “越说越荒唐了。” 夏惠卿把书一合。 窗外,春意盎然。 叶裴修和夏清晚没往别处去,直接去了叶园。 手牵手在院子里踏春一回,站在主卧室前那株西府海棠前看了半晌,“……还没开。” “你不在这些年,一直都没开。” 他说。 夏清晚心情极好,故意说,“那我现在回来了,它总该开了?” 叶裴修笑,“是,您是它的花神。” 晚棠纪事 第138节 老是拿话臊她。 她不跟他计较,站在树前双手合十,虔诚许愿的模样。 末了,神清气爽道,“我已经告诉它了,今年该开了。” 叶裴修笑个不停,“成。它要是再不知好歹,过了春天我就差人把它拔了。” “那倒不必吧?” “怎么不必,花神都发话了——” 她冲上去拿拳头捶他,“你再挤兑我……” 他包住她的拳头拉到怀里,笑道,“这就冤枉人了,我可是诚心的。” 笑笑闹闹,回到屋里。 在茶室矮榻上,夏清晚认认真真泡了茶,窝到他怀里,拿着pad给他看三月份在加州拍的视频和照片。 指尖点着屏幕,一点一滴讲给他听,她也看了场露天电影,那夜清寒,美妙畅然。 “我很能体会到你所说的感觉,”她说,“是觉万事万物都澄澈美好。” 是指当年就在这间茶室里,他跟她表白时所讲的往事。 叶裴修握着她的手摩挲。 夏清晚从他怀里扭回头来看他,带着点兴味,道,“我可不可以问,你是什么时候想跟我结婚的?” 这个问题已经萦绕在她心头好几天了,这会儿又浮现出来,她不由想问个究竟。 叶裴修笑起来,“我正想着这件事。” “嗯?” 她不由更起了点好奇心,倚在他臂弯里,洗耳恭听的神情。 “就是在跟你表白那一天,稍早一些的时候,”叶裴修说,“你在泡茶,说要给我解酒,我却又拿起了酒杯,你就训了我一句。” 说着,他自己也不由笑,“……当时我就觉得,你像我的妻。” 那一刻的心旌摇撼,心痒难耐,此刻依然萦绕在心头。 夏清晚听着,心跳扑通扑通。 脸上发热,清幽幽的眼神盯住他,却故意轻轻柔柔地挤兑他道,“……还没表白就有这样的心思,看来,叶先生的脸皮比我的宋词词典还厚。” 她自己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勾人,叶裴修被钓得心痒,含着笑压下来,轻轻咬了她的耳垂,低声道,“三天不打屁股,就敢骂你老公了?” 呼出的热气惹得她脖颈发痒,因着他的言语,心里也颤悠悠的。 他轻轻浅浅地亲她的脖子、下颌,夏清晚感觉心里胀满了蜜,几乎要溢出来,再也难克制住,几乎是冲口而出,道,“我仔细想过了,我想跟你结婚,是早是晚都不要紧,只要是你,无论何时,我都欢喜。” 这话冲击力如此强,叶裴修花了点时间才慢慢让这话渗透到身体里。 第一反应是忍不住笑。 那是纯粹而赤诚的喜悦。 他笑着轻吻她的眼睛,低声,“好,我看看日子,先订婚?” 她抓着他的手,也不由笑,抵了抵他的额头,“好。” “阳历五月中旬就有好日子。”他道。 前脚说看看,后脚就给出来了。 “你早就看了日子了?” 她问。 “那当然。” - 那年阳历五月二十一日,刚过立夏,温度怡人。 傍晚时分,月白风清。 叶家人夏家人在叶园欢聚。 整座房子装饰一新,各个桌上都换上了大红色的桌布,金觥银杯,光华流溢。 餐桌上,五层蛋糕架上琳琅满目,摆满了甜点,长桌两端,双枝头红烛高照。 三足高脚几上,青釉花觚瓶里插着应景儿的桃枝,枝头粉白簇簇。 嶙峋的太湖石上都系了红穗子。 灯光昏暗,屋里人影闪动,言笑晏晏。 裴雅娴在卧室衣帽间帮夏清晚整理衣服。 一袭定制的曳地白裙,长发挽起,用红绸系住,完整露出那一张皎洁的脸。 美艳的脸蛋儿,却带着清冷的意蕴,美到无以复加。 裴雅娴牵着她走出卧室,正巧换了身西装的叶裴修从客卧走出来。 两个人相视一笑。 他走近了,低头问,“紧张吗?” “一点点。” “放轻松,一会儿听老爷子长篇大论。” 她笑起来。 两个人手牵手走到客厅,众人鼓掌。 老爷子站在餐桌边,果然长篇大论起来。 叶裴修低头在夏清晚耳边说,“一退休就没机会讲大道理了,这可给他老人家逮到机会了。” 夏清晚笑着仰脸看他。叶裴修亲了她一口。 是程菲奶奶笑着挤兑老爷子,“哎呀得了,你快过来吧,还怕没机会让人听你讲道理么?裴修清晚结婚那天,到时候让司仪专门空出半个小时来给你。” 惹得众人都笑起来。 夏惠卿讲话简短,但两位老人家意思相同,都道让他们互相支持,彼此体谅。 末了,两人在家人见证下,给彼此戴上订婚戒指。 订婚礼成。 金觥银杯斟满。 挨个接受家人的祝福。 叶家老爷子和夏惠卿分别给他们派了订婚红包。 裴雅娴送了夏清晚一对叶家家传的翡翠手镯,程菲奶奶送了她一对祖上早年在英国拍卖得来的耳坠。 喜奶奶则按照习俗,送了一床鸳鸯锦被。 在场的夏明州和宋延璋,也各自送了他们订婚礼物。 夏家宋家都有人在,让夏清晚觉得像是父母都在场一样,忍不住悄悄红了眼眶。 整整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她辗转多处,历经沉浮,现如今,有了自己的爱人了。她与他,也像她的父母一样相爱,至死不渝。 叶裴修轻抚她的头,低声道,“爸爸妈妈都爱你。” 她趴在他肩头,“嗯。” 低声闻言安抚了片刻,叶裴修道,“是不是烦这帮人了?我把他们都轰走。” 惹得她破涕为笑。 “……都是长辈,我看你怎么轰?” 谁知,叶裴修搂着她,抬腕看表,直接对众人道,“时候不早了,老爷子该回去休息了。” 夏清晚一怔,几乎要笑出声来。 程菲奶奶道,“是呢,回去路上至少还得四十分钟,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老爷子年纪最长,众人自然从善如流,哗啦啦起身整理衣服。 叶裴修和夏清晚送他们到停车场。 挨个一辆车一辆车地送走。 高而阔的大红门下,车子一辆接一辆驶出,最终,只余大门壁灯洒下一地光辉。 大红门缓缓合闭。 佣人请示是不是要现在收拾,叶裴修扯了领带,道,“先放着吧,明早收拾。” 佣人们鱼贯退出来。 酒酣人散。 深夜,盛筵之后的叶园,客厅里一片华丽的狼藉,窗外的清辉洒进来,有一种靡艳的幽长韵味。 叶裴修寻到卧室里。 夏清晚刚卸了妆,正在洗澡,冷不丁身后围裹上来男人的手臂。 淋浴水声和低微的气息声交错,带来一片秾艳旖旎的潮。 丰润的柔软乱颤,是春末夏初的急雨,不由分说地冲刷洗涤。 过好几轮,她甚至趴在他身上小睡过片刻之后,两个人来到主卧室外露台上透透风。 她依然窝在他怀里,神思一点昏一点倦。 叶裴修还在吻她,手握着她的大腿,吻得她头发往后垂。 饿了他好一阵子了,今晚怎么补都好似依旧不满足。 夏清晚余光瞥到露台外那株西府海棠,心念一动,往后稍稍退开,双手把玩着他一只手,说,“诶,我要不要试试,苏轼说的‘故烧高烛照红妆’?” 晚棠纪事 第139节 红烛嘛,客厅里有现成的。 那两只双枝头的红烛。很传统的婚事礼仪的一部分,造型精美。 她语调清丽柔软,是爱人口齿含香的枕畔密语,勾得人心都化了,叶裴修正起兴得厉害,过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他笑道,声音还哑着,“是要做什么?” “苏轼是怕花睡去,我是怕花不开呀。” 她轻轻浅浅一笑,“……我去把红烛拿过来。” 说着从他腿上下来,提着裙摆,腿刚一动,就吃痛地嘶了声。 “怎么了?” 她停住脚步,抿住唇,“还有点麻……” “我去拿,你坐着。” 叶裴修去了客厅,把一只双枝头红烛拿过来,到她面前,拢手护着烛芯,用打火机点燃了。 夏清晚一手撑住栏杆,探身过去,举着红烛,用那一团火红的光映向西府海棠的枝。 昏暗的庭院里,一袭白睡裙的女孩,手举着红烛,近乎稚拙地照着那株海棠。 她身旁是倚靠着栏杆的白衣黑裤的英俊男人。 高燃的烛火在她与他之间摇曳。 夏清晚脑子里太多那样风雅的趣事,却很少有机会这样近乎傻气地付诸实施过。 傻气却快乐。 叶裴修接过来举了一阵。 笑道,“这要是还不开,真得给它好好治治了。” 夏清晚也忍不住笑。 这样纯粹的发自肺腑的相视一笑,像极了多年前池塘边伞下那一回。 情不自禁地贴近彼此,落下一枚轻吻。 淡月微云的清夜。 红烛之下,昏暗中的海棠花枝上,早有晚棠的花苞结成,待天光大亮,便舒展而开。 ——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这本连载期间遇到许多事,深能体会大家一路追来的不易,感谢大家的包容,谢谢大家的鼓励。 清晚和叶先生珍视彼此,我也珍视他们,他们在我心里是迄今为止最特别的一对。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这几天搞个抽奖,再次谢谢你们! 「目前敲定的番外有盛骏驰纪疏玉这对,美珠王敬梓这对,另外还有清晚和叶先生的婚后,也可能会有if线(if清晚幼时寄住在叶家),大家有其他想看的也可以提。」 高亮:番外从下周二10月28号开始更新!「可能会改个文名,暂定叫《晚棠纪事》。别迷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