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与大将军清清白白》 第1章 《朕与大将军清清白白》作者:度云影【完结】 简介: 咸鱼陛下攻和战神大将军受。 崔衍昭穿越了,穿成了一个没有实权,并不被满朝文武放在心上的皇帝。 政权风雨飘摇,偏安一隅。 群臣勾心斗角,各怀鬼胎。 还有大将军把持权柄,声名盖主。 但这和他一个咸鱼穿越者无关。 越摆烂,越快乐。 快乐的生活日复一日。 就是经常有人苦口婆心劝他放下对大将军的妄想,放弃把大将军拉上床榻。 对于这种不着边际的误解,崔衍昭不是特别在意。 他与大将军清清白白! 一天,他听闻兴师北上的大将军大破北狄、还于旧都、威加海内。 退位让贤的日子大抵是到了。 崔衍昭早早排练好加九锡流程,并秉承三辞三让的潜规则,手书退位诏三份,只等按顺序交付大将军。 终于等到大将军回朝。 朝会结束,大将军要求与他宫内同游。 崔衍昭摸摸藏于袖中的退位诏,很有底气地一口答应。 行到宫廷深处,大将军忽倾身靠近。 崔衍昭连忙拿出退位诏,正要表明自己对皇位绝无眷恋,就被大将军握住双手。 大将军亲昵之余又隐含埋怨:阿昭,我们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名分? 崔衍昭:?礼貌帮忙带娃而已,怎么孩子也成他的了? 小甜文,背景仿南北朝,陛下是攻,大将军是受,孩子是他俩的。 双纯1v1,不拆不逆ww。 内容标签: 生子 穿越时空 甜文 朝堂 主角:崔衍昭,王适安 一句话简介:怎么会连孩子都有了 立意:以诚待人。 第1章 早朝,但早退 天近拂晓,崔衍昭进入太极殿,殿下文武端正跪坐,氛围肃然。 崔衍昭默默落座,心里有一些尴尬。 被一大群人等着的感觉还是太奇怪了。 哪怕自己是皇帝也很奇怪。 穿越到现在已经过去半月,崔衍昭基本都是在太庙独自度过的。 太庙清净,也方便他捋清面临的情况。 他穿越到了一个很乱的时期。 乱到哪怕不懂历史的人也知道这个时期是本国历史上最荒唐最混乱的时期。 内难外寇不断,生灵百不存一。 而且就他从宫人私语中听到的信息,先帝登基一年半,从头到尾都在打仗,要么和北方打,要么境内平叛,没有片刻供国内休养生息。 崔衍昭不用看都能想象到他接手的国家是什么情况。 他已经感觉到他会是亡国之君了。 只能尽量不做一个过于抽象的亡国之君。 崔衍昭打量一番众人,暗暗猜测下一任是谁。 因为崔衍昭迟迟不说话,大殿的气氛更加凝重。 位高权重、消息灵通些的早就听说先帝传位之时摒弃左右,单独对崔衍昭交代了很长时间。 也不知道交代了什么。 崔衍昭是先帝的侄子,后来被收为养子。 先帝继位后被封为桂阳王,兼江州刺史,直到先帝病重,才被召入建康接受传位。 此前并无人注意崔衍昭。 一切进行得极快,他们尚未来得及接触崔衍昭,正面探问崔衍昭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而崔衍昭继位后,一连半月罢朝,未见任何朝臣,沉默到令人觉得风雨欲摧。 历想关乎崔衍昭的评价,也就曾经劝进先帝的某某臣一句衍昭形貌殊美,而不知书。 今天通过朝会一看,前半句是能确定了,没作假,但后半句让他们有点慌。 不知书不就等于莽吗? 某某臣因为劝进后屡屡矜功自持,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先帝就挺狠的,但是大部分时间都在战场上,不怎么折腾朝堂,登基后亲口下令杀掉的也就那个倒霉的某某臣。 可崔衍昭就不一定了,如果有样学样,并且还专心折腾朝堂 一部分朝臣开始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还有一部分觉得并不至于。 他们可是高门大姓,家族少说有百年传承,历代高官,声势显赫,而皇帝不过寒门素族出身,就算真想动手,也该忌惮他们身后的士族。 崔衍昭看到靠前排的一个臣子忽然昂首挺胸,在一众坐姿端正的朝臣中格外突出。 这就有人要上奏了? 这要怎么处理,说从长计议,还是直接答应,或者让朝臣自己辩论? 他也不懂古代的政治啊。 崔衍昭有一种大学课堂摸鱼打游戏中忽然被抽到答题的慌乱,但努力地没表现出来,而是正襟危坐,先发制人:卿有话说? 尚书令王清: 随着崔衍昭一句话,全场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哪怕王清经历过一次劝进,已经是个颇有经验的政治小能手,但陡然遭遇点名,还是不可避免地一慌。 被崔衍昭看着的那一刻,他心里唯一一个想法就是:为什么不点别人? 陛下,臣王清走至殿中跪下,绞尽脑汁寻找借口。 臣近日夙夜难安,以至于御前失仪,陛下恕罪。 世家最重风度,尤其是琅琊王氏这种一等一的世家。 所以王清虽然紧张,但还是表情镇定,语调不紧不慢,下跪之前甚至摇了摇手中羽扇,优雅至极。 崔衍昭看王清这不紧不慢的镇定样子,悟了。 王清肯定是故意吸引他的注意,好引出下文。 还好穿越前古装剧看的多,不然听到只是不小心失仪就会直接让人坐回去了。 做皇帝果然烧脑。 夙夜难安,为何?崔衍昭感觉自己非常配合。 他想,下一刻,王清应该就会声泪俱下,告诉他苍生有多么危急,社稷有多么不安。 已经准备回座位的王清: 他抬头瞥向那高处的御案,新帝正坐其后,冕琉遮映过分白皙的面颊,光影倏忽,看不分明。 王清产生一丝捉摸不透之感,但最重要的还是度过当下。 臣新近得了一块美玉! 崔衍昭:啊? 王清:其泽也,透彻莹白,不染纤尘;其形也,温润有方,浑然天成。 崔衍昭发现满朝文武也都是莫名其妙的表情,总算放心了。 看来不正常的不是他。 崔衍昭打断吟唱:究竟何事? 王清含蓄一笑,再度轻揺羽扇,风雅之至:没什么,只是想让诸公都知道我最近得到了这么一块好玉。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再无遗憾。 崔衍昭:下去吧。 王清入座。 崔衍昭心想还是赶紧来人篡位的好,如果天天遇到这种人,他真的会控制不住情绪。 * 安西将军有奏! 太极殿外传来人声,紧接着,一个宫人就手捧奏章,径直入殿,将它递给崔衍昭。 崔衍昭还没翻看,便感到无数目光落于身上。 就在刚才,还没几个人这么热情地瞩目他。 这个人虽然不在朝堂,但比在朝中身居高位的王清的分量重多了。 崔衍昭回想了下,就在他继位第二天,收到过来自安西将军的奏章,他还记得奏章的内容,安西将军意欲攻克割据益州的成益政权,请求朝廷批复。 崔衍昭当时不清楚国内是什么情况,就没有批复,后面意识到国家经济状况并不理想,更不可能批复。 别的他做不到,最多就是让所有人多过两天安生日子。 只是现在看来,这个所谓的安西将军并不在乎朝廷是否已经批复。 要不然早就回到建康了。 崔衍昭还没看,就已经猜到了奏章的内容,应该是已经打完了。 他翻开奏章。 果然,里面写的已经攻下益州,不日就将成益宗室押赴京城。 奏章最末,安西将军非常直白地表示希望升职,并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大概是觉得打下一个小小的割据政权功劳还不够,并没有要求他封王、赐九锡。 崔衍昭扫了一眼名字王,适,安,姓氏一个字,名字两个字。 看来出身是和他一样的寒门,也可能连寒门都不是。 这个时期,世家大族给子弟起名多是单字。 出身寒素,能征善战,升职野心大。 难怪今天在朝堂里看其他人都不像能篡位的样子,原来正主不在。 崔衍昭把奏章递给旁边的宫人念给群臣听。 朝堂的气氛一时间充满火药味。 第2章 陛下不可!安西将军本就是违命出兵,怎可加封?一人义正言辞。 安西将军收复益州,难道不是莫大的功绩吗?为什么不能加封?另一人同样义正言辞。 双方争吵得不可开交。 最后,一位不支持加封安西将军的大臣指着和他斗嘴的对手,向崔衍昭求助,陛下,你看他! 崔衍昭: 崔衍昭起身,朝堂总算安静。 崔衍昭:此事朕需作考量。 说完,他信步离开太极殿,持扇宫女匆忙跟上。 * 太阳才刚刚出来,气温并不十分热。 崔衍昭让持扇的宫女回去,看看天色,发现他好像早退了。 无所谓,他是皇帝。 对着空气思考了一会,崔衍昭也没有头绪。 便宜养父临终前的确是找他单独交代了很久的后事。 但基本上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让他一定要万分用心地奉养太后,把太后当亲生母亲一样尊重孝顺。 涉及到前朝的就只有一句:如有人图谋造反,务必先发制人。 也没说谁能信谁不能信,顾命大臣也没有安排。 或许养父是认为朝中没有一个人可以信任,所以直接交代他先发制人。 但是也有点太看得起他了,他甚至没杀过鸡,更别说在朝中杀人。 如果他拿着剑乱砍,会不会被说陛下疯了,然后直接抬走? 算了,这是不可能的。 独自站了一会依然毫无思路,崔衍昭觉得还是回太庙比较好,过道上不适合思考。 作者有话说: ---------------------- 王清:我有一块好玉,巴拉巴拉 群臣:神金。 开府仪同三司,官名。开府,指以自己的名义自置幕府与幕僚部属的行为。得授仪同三司加号者可以得到与三公一样之待遇。开府仪同三司一般是魏晋至元朝时,朝廷对有功大臣功劳的重赐。 九锡:《后汉书·袁绍传》注引《礼·含文嘉》曰: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器,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之士百人,七曰斧钺,八曰弓矢,九曰秬鬯(chang,四声)。 第2章 劝酒 太后正在太庙祭祀,见崔衍昭进来,轻轻抬了下眼,随后将视线移开。 她年纪轻,比刚登基的崔衍昭大不了几岁,可从崔衍昭见到的时候就是一幅脆弱、萧条,全无生气的模样。 崔衍昭向她问好,心里有些无奈。 他甚至都没和这个名义上的养母完整说过几句话。 已至夏时,外间气候温暖,太庙里却是冷飕飕的,崔衍昭每次进来都觉得像在冬天。 其实也就是太庙没什么人进出,又晒不到太阳,再加一点心理作用的因素。 太庙很安静。 崔衍昭开始思考。 加封还是要加封的,而且不能拖太久,万一王适安还没等到走完流程就去世了怎么办? 这也不是没有先例,前朝的前朝的前朝就有一位权臣没等到九锡就含恨而终。 崔衍昭对自己的能力有清楚的认知,他穿越前只是普通的大学生,不可能穿越后忽然就能大杀四方,开创盛世。 他又没有挂。 加上经验总结,他大概和前几任一样活不到两年,没必要瞎折腾。 太后他肯定会孝顺,答应的事情他不会反悔,合适的时候他还可以献祭一下自己,让太后安稳度过余生。 不过在彻底下定决心之前,还是要看看王适安的为人,如果是那种凶狠残暴、不讲道理的,加封的事他还是拖一拖吧,最好拖到王适安发生意外。 现在可以做的,就是召王适安回建康,为他举办庆功宴,宴会上了解这个人。 虽然这种拖延的行为肯定会掉好感,但从两次奏章看,王适安是个很自信的人,所以肯定会参加。 只要人来了就行,事后颁发诏书多奖励一点,应该也能安抚到。 想清楚目前的难题之后,崔衍昭开始放空。 天色近暮,崔衍昭回过神,另一边太后的位子上已经空空如也。 崔衍昭召来侍人,让出宫把今天吵得最激烈的几个都叫来。 商量好了就立刻传召筹备庆功宴。 益州。 车辆载的不止辎重,还有蜀锦、玉石、犀角,等等,堪称满载而归。 将军如今灭除李汉、攻克益州,想必声望大增,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行军司马左寓问道。 被他询问的青年将军披挂盔甲,神貌英武,身姿挺拔,闻言远望山林,笑容间颇有几分危险:得封大将军,拜开府仪同三司之后,我便请旨北伐。 左寓:将军取乱侮亡1,功在社稷,自然当晋封大将军之位。 以前差一口气,现在加上这次灭亡一国的功绩,王适安升大将军绰绰有余。 等北伐打出战果,功绩与先帝相差无几后,王适安便可以上表要求裂土封王,正式走入受禅程序。 他们这些拥有从龙之功的人,何愁没有前途? 左寓觉得日子很有盼头。 直到收到朝中的诏书。 王适安: 左寓: 其他亲信: 将军,左寓犹疑道:将军战功已经足够,朝廷按理应该加封,难道是朝中有人作梗? 他倒没想崔衍昭的原因,一个刚上台半个月的皇帝,还不足以左右世家的意见。 不提加封,只提召王适安入建康庆功。 没有加官进禄的实质奖励,唯给个空中楼阁似的庆功宴,打压之意毫不遮掩。 王适安按捺愤怒的心绪,冷笑道:朝堂诸公早已疑心于我,招致针对也不奇怪。 他问左寓:士继,你认为我是否该奉召参宴? 士继是左寓的字。 不等左寓回答,王适安又道:我当然要去!我倒要看看,庙堂诸公,是谁在阻我前路? 母后可要前去安西将军的庆功宴? 崔衍昭再次试图邀请太后。 太后再次拒绝:不必。 大概是拒绝多了过意不去,这次还补了一句:陛下费心了。 好吧。再一意孤行地邀请下去就不礼貌了,崔衍昭只能离开。 他和太后到现在都没完整说过几句话,虽然名义上是母子,其实相互之间比陌生人还要疏远。 崔衍昭决定抽空和大臣们商量一下,如果他们家里有能够串门的女眷,就让她们多进宫探望太后。 他感觉单凭他个人的力量是不够让太后脱离自闭的。 到达宴会场地,崔衍昭发现几个人在悄悄地耳语。 但是大概是宴会主角没到,没什么顾忌,声音比一般耳语稍大,崔衍昭听得清清楚楚。 终究还是让适安那小贼得以加封,我们以后要更加小心。 也不知道尚书令是怎么回事,竟然真的未做阻挠。 崔衍昭走进场地。 陛下已经到场的臣子们纷纷起身,虽然在他们看来崔衍昭没有实权,只是挂个皇帝虚名,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好的。 崔衍昭坐在上首:今日只为给安西将军庆功,诸卿不必在意朕。 小插曲过后,气氛重新火热起来,许多人忍不住在下方偷偷说起话来。 刚才两个耳语的接着道:我还是觉得很奇怪,往日最针对王适安的几位大人,居然都未有反对。 崔衍昭: 他当时只是给那几个争论最激烈的人破了下窗而已。 首先是对反对加封一方,他表示他一定要加封王适安,而且是立刻、现在、马上。 等这群人一个个面露难色,再提出先举办庆功宴,试探过王适安忠心再加封的办法。 搞定这一方,然后再召见支持加封的一方,表示已经答应不加封。 同样地,在他们不知所措时,提出先举办庆功宴,安抚一下对面的办法。 总之,一番操作下来,正方和反方都获得了胜利。 这种操作还是很看运气的,其中但凡有一个直接掀桌子,他都做不了破窗人。 还好因为经历前面频繁的政权变动,现在的世家也偏向于求稳,没有和他硬刚。 崔衍昭思考着,几乎又要放空了。 正好王适安带着左寓,一路走到崔衍昭几案旁。 臣安西将军王适安 崔衍昭赶紧起身扶住王适安:今日宴会便是为贤卿庆功,不用多礼了。 第3章 然后对跟在王适安身后的左寓说:你也是,不必多礼。 左寓:谢 刚开口就被崔衍昭打断:不用谢。 左寓一向对答敏捷,此时却有些无语之感: 王适安对崔衍昭没别的想法,只觉得当时那个某某臣对崔衍昭的外貌形容还挺准确。 确实美貌。 他往常打量他人,第一眼都会注意他们的神态、表情,思考他们的心理活动。 唯独今天看到崔衍昭,乍然间注意到的只是崔衍昭殊美的外貌,至于崔衍昭面对他是何表情,心中毫无印象。 王适安多看了崔衍昭一会,总算让注意力集中到崔衍昭表情上。 眼眸平静幽黑,像是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挤压在一起,难辨分明。 竟有些看不透。 将军,该入座了。左寓在他背后小声提醒。 王适安来得最晚,在他入座后,宴会终于开始。 因为不是正式的宴会,场地也开设在殿外,不一会儿,就有大臣离开自己的坐席,和要好的朋友勾肩搭背。 甚至还有三五成群跑到水池旁边从袖子里摸出钓竿,开始钓鱼的。 崔衍昭:好自在啊。 风雅、旷达,他懂。 陛下,王适安举杯,独乐不如众乐,臣劝陛下酒。 英俊面庞虽然带着笑,眼瞳却定定盯着崔衍昭,似是逼迫。 崔衍昭沉默。 古代的酒喝的时候没事,但后劲很大,崔衍昭担心出意外,从始至终没碰过斟满的酒杯。 没想到会被人劝酒。 王适安攥紧手中酒杯,眸现冷色:陛下莫非 短暂僵持间,已有数人向这方看来。 崔衍昭微笑着执起酒杯。 既然是贤卿相劝,朕怎可辜负? 一饮而尽。 惹到他,那可算是踢到棉花了。 王适安未想崔衍昭竟会直接让步,神情一滞,不甚甘心地重新入座。 看到这一幕的大臣: 陛下如此软弱,而安西将军却如此狂妄! 崔衍昭放下杯子,其实酒还是很甜的,难怪古人喜欢喝。 就是劲有点大。 崔衍昭感觉眼前场景开始打转,头脑昏昏沉沉,想原地昏睡过去。 也不至于起效这么快吧。 难道他这个身体酒精过敏? 大庭广众昏过去也不合适,他还要脸,总不能让臣下议论他这个皇帝才一杯酒就醉了。 崔衍昭强撑精神:朕身体不适,诸卿自便。 说完就一边偷偷掐胳膊一边离开,只是因为身体原因走得很慢。 群臣都发觉崔衍昭的背影格外沉重。 唉,说起来,陛下也不过是继位不到一月的孩子。 从小没有父母,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叔叔也崩逝了,还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 一时之间,王适安这边承受了各种各样的视线,多数还是谴责的。 左寓也忍不住劝道:将军,他如今好歹是陛下 王适安一手执着精美的酒壶,面沉如水。 他把酒壶拍在桌上,巨大声响震得不少人赶紧把头转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紧接着,王适安也离席了。 作者有话说: ---------------------- 1取乱侮亡:古代国家的一种自视正义的对外策略。谓夺取政治荒乱的国家,侵侮将亡的国家。 出自《尚书·仲虺之诰》:佑贤辅德,显忠遂良,兼弱攻昧,取乱侮亡,推亡固存,邦乃其昌。 第3章 云雨 崔衍昭迷迷糊糊走了一段,来到一处宫殿,宫殿正中的空地上挖了一座水池。 崔衍昭靠近水池,弯腰往脸上扑了些水。 水温清凉,崔衍昭稍微恢复清醒,想起身上有之前问药师要的清醒心神的药丸。 他找了找,从身上翻出一个药囊。 崔衍昭从里面倒出一枚药丸放进口中,药丸融化得很快,加上现在感官迟钝,也没尝出味道。 不过好像确实精神了一点,他对跟在身后的宫人说:你们先回去,朕独自走走。 宫人们纷纷退下。 没有人跟在身边,只觉得更加清净。 只有在看不到人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安全。 崔衍昭站在池边,夜风徐徐,荷叶中隐约传来蛙声。 这一方水池没有围栏,很容易掉下去。 想到这一点,崔衍昭立刻就绕远了。 自在地溜达了一圈后,崔衍昭摸摸脸颊。 总感觉刚才还清爽的风变得很烫,扑在脸上也是烫的。 之前压下去的困意也又泛上来,一阵阵影响着思维。 宫殿空旷无人,崔衍昭打个哈欠,随机挑了个房间,穿进去靠在冰凉的墙壁上。 一放松下来,意识就再难维持清醒。 * 王适安遇见领兵巡逻的中领军虞堪之。 虞堪之有些意外他不在宴会上,询问道:将军欲往何处? 王适安唇角微扬,但笑意有些冷漠:席间不慎得罪了陛下,特来谢罪。 虞堪之了然:原来是这样。 他和王适安从前有过往来,也曾合作征战过,彼此关系不错。 此时虽然觉得王适安神情有点阴沉,但也没有多想,立时便给王适安指了方向。 刚才见陛下的宫人从那里出来,若要寻陛下,可往那个方向去。 指过方向,寒暄两句后,虞堪之率领禁军离开。 禁军的脚步声渐远,王适安神色变得危险。 他的确要找皇帝,但并非谢罪。 既然皇帝不愿加封,那他就强迫皇帝写加封诏书。 连推辞一杯酒的胆气都没有,想必稍作恐吓,也只能乖乖听话。 宫中清净,沿路都不见人影。 经过频繁的几次动乱,宫人相较曾经少了许多。 现在皇宫中的宫人数目甚至比不上一些世家中蓄养的奴婢。 崔衍昭之前打开的宫门此时依然是大敞的,王适安顺宫门进入,并未多费力气就注意到了崔衍昭。 崔衍昭靠一处小偏房的墙壁坐着,头低垂着,面色灼红。 王适安心中哂笑,有些轻蔑。 没有胆气就算了,连酒量也没有。 他弯下腰,就要拽住崔衍昭的胳膊,将崔衍昭拉起来,拽到外面。 夜风清冷,想必能让崔衍昭清醒。 * 崔衍昭身上很烫,加上夏衣轻薄,王适安拽住崔衍昭胳膊那一瞬,也感受到了火热的烫意。 王适安看崔衍昭的眼神变得很古怪。 虽然他没结过亲,未有此方面经验,但对男女之事还是有理论知识的。 没想到崔衍昭年纪轻轻,居然身体亏空到要用助兴药物的程度了。 白长了一张好脸。 近距离观看,更觉得这张脸称得起殊美的形容。 他这次庆功宴喝得并不多,但把崔衍昭扶到怀里,总感觉自己身上也开始发烫,心里竟蠢蠢欲动。 王适安嘴唇一抿,严肃地端详崔衍昭。 现在这副模样不像能写诏书的。 但一走了之吧,又不甘心。 虽然崔衍昭不一定有能力自做决定,加封一事怪不到崔衍昭身上,但多日积聚心头的失望与愤懑,并不是理性所能控制的。 崔衍昭在怀里忽然蹭了蹭。 面似桃花,楚楚动人。 世间姝色不过如是。 王适安念头不受控制地划向另一个极端。 他肩扛四海,又有功于社稷,既然如此,就算让皇帝献身,也未尝不可。 念头一起,他的手便滑至崔衍昭腰间蹀躞玉带,有些粗暴地解开带扣。 触及衣下光滑的肌肤,王适安动作微顿,旋即揽过崔衍昭后脑,在他嘴唇上凶猛地咬了一口。 * 云消雨歇,天色依然未明。 前度疯狂褪去,餍足与疲倦同时到来。 王适安按着额头,视线移至正陷酣梦的崔衍昭脸上。 崔衍昭头发已经有些乱了,散发覆上眉眼,在一片昏暗中依旧动人。 他下意识帮崔衍昭整理了下头发,又被烫着一样收回手。 崔衍昭固然有颜色,但他怎么就 若是被人知道,定会攻讦他以色媚上,而他一世英名,从此想也会覆上污点。 此后就算登基,也将被世人耻笑。 最好便是当作无事发生。 趁寂夜无人,尽早还家。 王适安脸色变幻,一件件穿好衣服,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章 怎么下起雨了? 走出两步,王适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转回身帮崔衍昭掩上房门,以免外头的雨飘进来。 崔衍昭是被下雨的声音吵醒的。 雨势很大,连带气温都凉了不少。 崔衍昭醒来,发现衣裳松弛,便紧了紧。 之前太热,估计是睡着时挣开的。 在地上睡觉还是不舒服,他现在没之前那样晕了,刚好回寝殿继续睡。 扑通 这是崔衍昭人生第一次落水。 然后很幸运地抽到了风寒大礼包。 按理来说,今日是要召开朝会的,但因为崔衍昭风寒,朝会不得不罢免。 被一众御医小心翼翼围在中间,崔衍昭有种生病逃课的成就感。 太后在给崔衍昭喂药。 得知崔衍昭风寒,她终于没去太庙,而是赶来了崔衍昭休息的太极东殿。 一口,两口, 一碗药见底,她也没立刻离开,而是有点忧愁地看着崔衍昭。 崔衍昭:多谢母后。 何流意沉默良久,轻声道:你我为母子,何必言谢? 这还是崔衍昭见她说过的最长一句话。 崔衍昭:我并无大碍。 见何流意重归沉默,崔衍昭把之前的想法提出来,道:母后终日居于深宫,难免孤独,我意欲宣朝中官员的女眷入宫,陪伴母后。 何流意一顿,垂眸未语。 崔衍昭:就这样定了。 趁这个机会把要说的都说了,总不能一直让太后自闭下去。 他没觉得风寒是什么大问题,该死死该活活,把要做的事情安排好就够了。 何流意沉默了会,道:群臣在外等着面见陛下。 崔衍昭: 还以为朝中诸公一个个眼高于顶,没想到还有关心他病情的。 何流意说完,带着陪伴的侍女离开。 另有宫人将空碗拿下去。 崔衍昭按捺莫名的感动,道:让他们都进来。 王清是第一个扑到崔衍昭床前的,一边擦眼泪一边道:得知陛下风寒,臣担忧之至,恨不能以身替之。 崔衍昭无语:再不离远些,你就要同朕一样了。 毕竟风寒是会传染的。 王清闻言,连忙起身拉开距离。 崔衍昭: 王清试探:陛下是否还要加封王适安? 崔衍昭把枕头底下的诏书拿出来,正好爱卿询问,就由爱卿代朕向适安宣旨加封。 王清:啊? 王清:陛下抱恙,王适安却如同未闻,只有臣等才是关心陛下。不如就不要加封了。 崔衍昭很感动,泪眼汪汪道:爱卿一片挂念之情,朕深有所感。只是若不下诏书,他回头问起,爱卿也难以自处。 尤其王清还出身顶级世家琅琊王氏,本身就和王适安的基本盘次等士族、寒门不兼容。 王适安虽然也姓王,但这年头高贵的不是姓,也要看郡望。 在王清他们看来,王适安就是犄角旮旯出来的平民罢了。 原来陛下还考虑到了他。 王清也很感动:陛下 崔衍昭:朕身体不适,恐要静养一段时日,一应事务,还需仰仗爱卿。 王清:臣定不负陛下! 君臣隔空相看泪眼,融洽之至。 王清办事效率很快,加封的诏书很快到了王适安那里。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著史 左寓回建康第二天,和老朋友饮酒作乐、欢度时光。 尽兴过后,他才去找王适安,正好看到王清一行高官从王适安府邸中出来。 见到他,为首的王清侧目一视,羽扇轻揺,高傲地上辇离开。 空气中只余扭捏做作的熏香气息。 左寓: 若非顶级世家傲慢至甚,他们这些次等士族出身的人,也不会投奔王适安。 未进内室,左寓就感到了风雨欲来的气势。 犹豫片刻,他还是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王适安面沉如水地站于桌前,一份展开的诏书躺在桌案上。 左寓拱手恭喜道:恭贺大将军得以晋升。 王适安冷哼一声。 左寓也是今天和老朋友们谈天说地的时候,才得知皇帝其实已经定下了加封一事,只是诏书会在庆功宴后颁布。 见到王适安桌上的诏书,他立刻便猜到了内容。 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王适安不高兴。 王适安声音压抑,听上去很是危险:这封诏书,我要不起。 左寓不解:将军战功赫赫,得到褒奖理所应当,怎会有要不起的道理? 王适安脸上早已失去平常的笑意,此刻凶狠地瞪向他:连你也如此觉得? 终究是百战沙场的人,气势一出,压得人喘不过气。 左寓: 左寓疯狂反思刚才哪句话说得不对。 平常他也是这么说话,也没见王适安生气啊。 他自认是王适安的心腹,对王适安的心理堪称精通,此刻也觉得一头雾水。 王适安一拍桌案,一方桌角应声折断。 王适安怒道:我王适安以身许国,功在社稷,怎么能是那等以色媚上的幸臣! 立了战功,加封的诏书毫无音讯,偏偏是在昨夜过后,加封诏书姗姗而来。 崔衍昭是要以此侮辱、嘲讽他吗? 左寓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以色媚上?幸臣? 求学二十载,这两个词他都懂得是什么意思,怎么套在语境里就听不明白了呢? 这两个词和威名赫赫,野心蓬勃的王适安能有联系? 王适安声音危险:出去! 左寓: 左寓赶紧走了,作为一个贴心的心腹,临走前还帮王适安带上了门。 * 在王适安那里大受震撼,左思魂不守舍地又回到了之前聚会的地方。 士继,你怎么又回来了? 正聚群玩时下最流行的樗蒲游戏的一伙士族子弟看见失魂落魄的左寓,都很疑惑。 王适安曾经也喜欢玩,升任安西将军后就再没有接触过了。 是受委屈了吧?有人同情地问。 接着便七嘴八舌交流起来。 我就说,寒门那些泥腿子,不好文学,不懂雅乐,毫无正朔风度,有几个是好相处的? 士继,你要是不愿攀附高门,像我们一样寄情外物也无有不可。 实在不行,我把我的四十顷田送你,你每天去山上种地,乐得自在。 左寓: 左寓叹一口气:大将军他得到加封诏书后,说什么以色媚上。我见与他不能交流,不得不暂时离开了。 !!! 满座皆惊,连掷出的结果一时都忘了看。 许久,才有一人开口:不至于吧。 这人是著作郎张思,出身南阳张氏。 著作郎是清贵官职,一般的次等士族都进不去,南阳张氏已经是次等士族里的顶级了。 其他人: 想起王适安凶狠残虐的传闻,大家都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危险。 你一定是听错了! 来来来,刚才到谁了,继续投! 士继你也来哈,别想那些事情了。 左寓心不在焉地加入。 他们这些次等士族虽然比不得高门,但也不乏金钱,次次都是万钱为注。 左寓也没管自己输了还是赢了,玩了一会,实在提不起兴趣,就让到了一旁。 他刚离开,全程关注着他的张思也坐了过来。 张思:大将军那里究竟是什么情况? 左寓如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说。 张思略作思考,附耳道:实不相瞒,今晨我得到消息,陛下昨日酒醉后不慎落水,患了风寒。 左寓:昨日庆功宴上,将军劝陛下酒,陛下喝了一杯便离开宴席。后来经我劝说,将军便跟随陛下去了。 张思沉吟片刻,良好的文学素养和通读史书的历史积累让他很快就还原出了一段逻辑严丝合缝的场景:难道 他凑到左寓耳边。 陈述完后,他想起什么,赶紧对左寓道:多谢士继告知情况,此事我必如实记载,再会。 第5章 著作郎的职责就是著史,张思急匆匆离开,准备回尚书台工作。 按理来说,为了大将军的后世威名,左寓是该阻止张思把事情写下来的。 张思作为著作郎,记录下来的这些都会作为史料流传,但听了张思那一番合情合理地猜测后,他实在是太震惊了,完全忘记了拦住张思。 左寓独自抱着膝盖,望着天,心里依然觉得不真实: 原来陛下对将军觊觎已久,欲用加封之事胁迫将军献身,昨日更是借着酒劲强迫将军,将军极力反抗,将陛下推入池塘。 也难怪将军看见诏书会那般生气。 本以为昨夜是个平常的夜晚,不想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话说回来,陛下的眼光实在 找谁不好找上大将军,这下好了,被推到水里都不敢声张。 想必大将军也是气恼至极。 想到王适安生气的样子,左思的心微微颤抖了一下,决定短期不要再去王适安府上了。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表弟 打发过所有人,崔衍昭开始慎重地思索夜里的事情。 药丸有问题。 其次,他怀疑睡着,额,昏睡过去后有人来过。 不过当时昏昏沉沉的,现实与梦境混淆在一起,他也分不清是只做了个不可描述的梦,还是真真切切和他人发生了点什么。 这个问题还是要搞清楚的。 * 虞堪之应召面见皇帝的时候,心里有些忐忑。 他昨日为王适安指路找皇帝,今天就听到了陛下落水的消息。 虽然陛下落水并不一定是王适安所为,但这么一想,隐约又有些后悔。 如此轻易地就让外臣去见皇帝,万一王适安怀有异心,陛下安危难保。 要是被就此责问,他也无从辩驳。 见面之时,皇帝衣装齐整,只是脸色略有苍白,侧倚桌案,一身慵懒倦怠之意。 虞堪之看了一下就收回视线,低头盯脚下的红砖。 崔衍昭:昨天夜里你见过多少人去往含章殿? 他就是在含章殿那块睡着的,只要把路过的人挨个问一遍,就知道是不是梦了。 虞堪之身体一抖,他想崔衍昭要知道的一定不是都有谁去了含章殿,而是王适安怎么去了含章殿。 原来陛下落水,真是王适安所为? 虞堪之猛地跪下:陛下恕罪!昨夜是臣,是臣 说到一半,他痛悔不已,声音一断,未能立时说下去。 崔衍昭被吓了一跳,不光是因为虞堪之这突然的动作,还有虞堪之话里的意思。 他本来病着提不起劲,现在都精神了起来:什么,是你? 表弟,你 这,这,这他要用什么态度对待虞堪之? 皇帝和大臣的办公室恋情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虞堪之是太后妹妹的儿子,是太后的侄子,是他名义上的表弟! 他们甚至没有出五服。 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崔衍昭有一刻想直接去世。 虞堪之低着头,没看见崔衍昭的神色,只听得出崔衍昭声音中的心痛。 他竟让陛下失望至此。 虞堪之万分后悔:昨夜正是臣为安西将军指路,让他去找陛下! 崔衍昭: 原来不是你啊。 至于昨天晚上是王适安的可能性,那一定是零。 毕竟王适安那时生着他的气,光从劝酒这件事上就能看出来。 崔衍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对虞堪之道:且不论王将军之事。表弟,日后与我说话,可不能这般断句了。 嘱咐完这句,他忽然想起虞堪之话里的重点,问道:你为他指路?你们关系很好? 来了。 虞堪之心想。 被害落水,陛下心中肯定有怨,现在最好的就是撇清与王适安的关系。 可是他确实是因为以前的情谊而没有怀疑王适安,他难辞其咎。 虞堪之如实回答:臣与他曾经一起长大,关系极好,但近年他多不在建康,故而有所疏远。 崔衍昭懂了,这就是王适安的准内应,负责在王适安篡位时利用职权控制皇宫。 崔衍昭道:曾经的情谊辜负了属实可惜,以后也要与大将军多多联络。 语气温和,没有任何问罪的意思。 表哥的脾气竟这样好? 虞堪之怀疑听错了:陛下? 崔衍昭:好了,把昨夜经过含章殿的人的名单整理出来,择日交给我。 虞堪之:臣遵命。 半晌未听见其他指令,虞堪之这才抬头。 崔衍昭撑着额头,双目微阖,似乎疲倦至极。虞堪之不好再打扰,揣着满腹愧疚和疑惑离开了。 离开时,他再次撞见了王适安。 虞堪之皱眉,也不顾王适安的威势,道:陛下正在休养,将军还是改日再来为好。 王适安冷哼,并无离去之意:休养?只怕是做了亏心事,不敢见人! 看这副模样完全没把崔衍昭放在心上。 虞堪之一震,没想到王适安会气焰嚣张到这个地步。 王适安常年在外领兵,纵然声威日重,被人传言有不臣之心,可他从来只当作谣言。 今日观王适安的姿态,他才知道,那竟然不是空穴来风。 虞堪之不敢置信地问道:适安,你如今怎么 问到一半,见王适安已将目光移向他身后。 虞堪之心里一咯噔,转头正看到站在门边的崔衍昭。 崔衍昭脸色苍白,看过来的眼眸也是半阖着,脆弱得似一阵风都能吹走。 崔衍昭很疑惑能在这里看到王适安。 这不是朕的大将军吗,有何要事? 一提这茬,王适安更生气了,手指紧握成拳,咬牙切齿,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这个大将军是因为什么封的,当他不知道吗? 他绝不是那种以色媚上的幸臣! 王适安气极了:这大将军,臣不愿为之! 虞堪之:王适安! 他不禁抬头看崔衍昭的面色,只见崔衍昭脸上深刻的茫然,这阵茫然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见底的平静。 崔衍昭:大将军,进来说话。 然后对虞堪之道:爱卿有职责在身,朕便不留了。 * 崔衍昭觉得很心累,他明明是个没有实权的皇帝,事情都还能找上他。 宫人闭上门,无声退去。 崔衍昭看看装都不装,直接一脸凶狠样的王适安,坐在王适安对面。 封爱卿为大将军,实在是委屈了爱卿。 他想了想王适安生气的原因,大概是觉得他给的太少。 从将军到大将军,再到封王,再到接受禅让,费时不短。 王适安大概是想加快进度,直接走封王那步。 但这个时期晋封流程是很严格的,功劳不够,想封王也无从谈起。 给加封大将军都费了他一堆脑细胞。 崔衍昭只能口头安抚:别说是封大将军,就算是给爱卿封王,也委屈了爱卿。 他继续道:在朕心里,就算是将这万里江山让一半给爱卿,也理所应当。 本来是想说全给的,但想想太夸张了,听起来不够诚恳。 王适安本来还气冲冲的,现在惊愕地睁大眼睛,几乎要怀疑听错了。 把江山给他一半? 崔衍昭没问题吧? 王适安从没想过能从崔衍昭这里得到现在的回答,不禁思绪混乱。 他不可避免地又想到昨夜的荒唐,身上隐约的酸痛泛上来。 细想从庆功宴上到含章殿里的种种巧合,总像是处心积虑下的安排。 难道崔衍昭早就对他有意,从送来为他举办庆功宴的诏书那时起,就已经算计着昨夜的事情? 真是荒唐至极! 他最引以为豪的是他的赫赫战功,而非无法收敛的魅力! 所以要怎么说才能让皇帝放下对他的爱慕? 王适安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身上实在是挑不出毛病。 若无这般优秀,想也不会招来崔衍昭。 崔衍昭挺纳闷的,他都这么表示了,王适安要么拒绝要么答应,至少得回应一下,结果却一直闭口不言,只能看到整张脸和脖子越来越红,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臣告退! 王适安甚至都没再看崔衍昭,匆匆起身,离开的时候甚至撞到了旁侧直立的椽柱。 崔衍昭: 第6章 他说了这么多,好歹和他聊两句再走吧。 * 长安。 经历数度战火的宫殿多处斑驳,就在这破败的宫室中,贺兰绪阅过奏章,轻轻点头:爱卿所言,句句在理。 他外表文雅俊秀,一身宽袍大袖,气质斯文。 我大燕初立国,正是需要下达政令,改变风气。 呈上奏章的司农卿荀聪正气凛然道:敦教化、擢贤良、严法度、劝农桑,实施起来,还要陛下全力支持。 贺兰绪:朕加封你为大行台度支尚书,如何? 谢陛下。 贺兰绪轻笑,又忍不住咳了两声。 政事比军务更加费神,从前领兵作战,屡次游走在生死之间,也不觉得辛苦。 现在做了皇帝,反而常感到力不从心。 荀聪担忧道:陛下? 南方的贺兰绪撑着头思忖一阵,还是没想起南方朝廷如今的国号,南方改朝换代频繁,以至于他们都麻木了,根本没留意过南方具体的国号。 爱卿,朕还需要你办一件事。 由你作为使臣前往建康,告诉他们朕欲与他们修好,三年之内绝不进兵。 荀聪:这 荀聪感觉他们有点吃亏。 贺兰绪:礼不伐丧。这样的道理,爱卿想必比朕更明白。 荀聪是正经的颍川荀氏出身,而贺兰绪则来自鲜卑六部中的贺兰鲜卑。 论文化水平肯定是荀聪遥遥领先。 礼不伐丧这话从贺兰绪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 不过荀聪没有辜负他的名字,很快就想到东面的伪夏。 比起间歇性北伐的南方,还是防备利益冲突更加尖锐的伪夏更为重要。 其实在他看来,南方也是伪朝。 前朝失其神器,有能者得。何必非要认为偏居一隅的南方朝廷是正朔? 虽然他们大燕没有钱,连修缮宫殿都修不起,但有贺兰绪这样的雄主,未来可期。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你也风寒了? 大将军召寓前来,可是有要事吩咐? 左寓竭力淡定地询问。 他暂时是不太希望被王适安召见的。 主要是心虚。 那天一冲动把大将军的话复述给了张思,回过味来的时候,他半夜再也没睡好过,总是梦到那天说的话被大将军得知,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每次噩梦做到这里就醒了,他根本不敢想大将军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这件事悬在心上,时刻磋磨着他的心灵,但他又不敢让大将军知道,不敢面对可能的后果,他 他好害怕。 王适安轻笑了一声,左寓顿时打了个冷战。 士继难道也感染了风寒?王适安瞥见他姿态,疑惑道。 左寓:啊,是的! 王适安眉峰一皱,直觉左寓有些不对劲。但他也是信任左寓的,左寓随军数载,殚精竭虑,他从不会怀疑左寓背叛。 王适安挥手招来身边一个侍人,附耳说了几句,接着转头让左寓入座。 我欲送李秋思入宫,士继以为如何? 李秋思正是被王适安攻下的成益的公主。 攻破成益后,成益的宗室与财产就都落入王适安手中。 左寓对李秋思有印象,李秋思极为貌美,一颦一笑都有楚楚可怜之韵。 想到李秋思的美貌,左寓一下明白了王适安的打算,恭维道:大将军英明。 那小皇帝没见过世面,看到如此美人,肯定被迷得魂飞天外,就不会惦记将军了。 王适安:哦。 虽然是他自己提出,但得到左寓赞同后,态度并不热情。 左寓理解王适安情绪不佳,李秋思实在美丽,要送出去,大将军定然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王适安手指握紧,片刻之后松开,声音平缓:除此之外,我有另一件事告知于你。 左寓神色一肃:属下愿为大将军效死。 王适安:以后我行军,你不用跟着了。 左寓:啊? 他第一想法就是王适安不想用他了,要把他排除到势力范围之外,但转眼又觉得不可能。 这些年他一心只想着王适安的大业,为王适安出力良多,王适安没有理由抛弃他。 只能是 左寓:大将军要我在京中把握形势,随时为大将军策应? 王适安:嗯。 他那天入宫之后,才从其他人嘴里知道,原来加封是和庆功宴一起确定的,建康城中人人皆知,只是无人向他传消息而已。 京中无人,以至于闹出这样的误会。 王适安道:我已经上疏举荐你为丹阳尹,不日诏书便会到你府上,等着赴任就是。 左寓在王适安还没进入建康诸公眼里时就跟随了王适安,一路跟下来,见证了王适安种种际遇和变化。 王适安最终目的是什么,他心知肚明。 为了将军的大业,他 左寓又发现了一个盲点。 留在建康隔三差五就能见到皇帝,万一皇帝看到他,睹他思大将军,他的处境难免尴尬。 王适安察觉左寓的犹豫,不愿意吗? 左寓: 罢了,只要皇帝不去找大将军的麻烦,为了大将军,他牺牲一下也是有价值的。 而且皇帝虽然没文化,但单论长相还是很优秀的,也不是特别难熬。 左寓一咬牙,下定决心,弯腰道:属下愿意。 好,王适安上前将他扶起,同时道,方才我让下人请的医师已经到了,就让他们为你诊治一番。 左寓: 现在说风寒已经好了来得及吗? * 奏请提拔左寓做丹阳尹的奏章很快被递到了崔衍昭这里。 崔衍昭啪一下盖上章。 他是一个无情的盖章机器。 所有出现在他面前的奏章,都经历了一番背后势力的斗争,除了极少数,其他的他都只需要盖章就行。 崔衍昭日常起居在太极殿东殿,召见臣子也在这里。 经人通传后,王清轻摇羽扇,迈着不紧不慢地步子进入殿内。 他优雅地一拱手:臣有要事禀告陛下。 因为风寒,崔衍昭这几天只需要收到奏章后盖个章,其余什么都不用做。 他每日固定一个时间段盖章,其他时候都在太庙里祭祀。 这种摆烂的生活还是很不错的。 崔衍昭拒绝增加工作量:朕身体未愈,一应事务还需劳烦爱卿。 王清态度坚决:此事还是需要陛下同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册文,道:臣等已为大行皇帝拟定谥号,还请陛下定夺。 崔衍昭: 这件事确实得他这个嗣皇帝来。 崔衍昭把册文拿到手里,看了一下。 今请上大行皇帝尊谥为武皇帝,庙号高祖。 克定祸乱曰武,便宜养父也是靠战功一步步晋封,直到受禅称帝的。 崔衍昭:并无问题。朕择日便举办祭典,将此事告天。 想到养父,他心情有些沉重。 养父的剧本本来也是一代雄主,可去世得偏偏那么快,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这个时代的皇帝死亡率很高,要结束这种乱局,必须要一个统一稳定的政权。 但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王清面容一肃,道:陛下,还有一件事。 崔衍昭:? 王清:有人向臣言,大将军似有犯上作乱之心。 其实不用人说,他早就知道了。 先帝崩逝,王适安不但不回京,还惦记着战功,上奏请求攻伐成益的时候,反心便昭然若揭。 只是他现在才决心告诉崔衍昭。 从崔衍昭让他代理政务后,他的心有那么一点点被打动。 居然对他信任至此。 而且崔衍昭登基近一个月,朝臣居然一个都没有死! 一个都没有! 这让他现在很想做一个良臣、忠臣。 而且不知道是谁说的江南多好臣,一岁易百主,后半句简直是污蔑。 他必须证明他们江南多的是良臣、忠臣,比如他自己就是一个。 只要崔衍昭点头,他立刻就为崔衍昭出谋划策,除掉王适安。 第7章 但是在他提了这句之后,崔衍昭态度骤然冷淡:卿多心了。 是卿,不是爱卿,爱它忽然就消失了。 王清:陛下! 崔衍昭:朕深知适安之心,爱卿毋复多言。 他还担心王适安不想反呢,到时候连接盘侠都没有,又是一场混战。 王清:? 崔衍昭挥挥手:朕累了。 崔衍昭自己还是希望皇权能平稳让渡的,最好不要又发生乱七八糟的冲突,内耗本来就消耗了不少的国力。 这种可能引发冲突的事情,他绝对不支持。 王清: 崔衍昭已经摆出不愿意多说的态度,王清只能退下。 但饶是修养再好,再觉得不该随意揣测他人,他也忍不住腹诽王适安是不是会妖术,迷惑了陛下。 越想他越觉得有道理。 王清决定回去后就寻找道士,算一算王适安是不是有猫腻。 崔衍昭给剩下的奏章盖完章,想起来那个给他献假药的犯罪分子。 他当时醒来还没喝一口药,第一件就是把人投诏狱里。 这几天,他的想法也一直在此人罪不至死和得罪了他还想活里来回摇摆。 现在大抵是病快好了,他也觉得对方罪不至死。 而且他根据虞堪之提供的名单挨个查过,发现那天唯一经过含章殿的外人只有王适安。 王适安可以直接排除,他印象里那个对象还挺主动的,不像王适安能做出来的。 其他都是宫内侍人,没有任何一个有时间在含章殿逗留。 可以确信那天晚上纯粹是个梦。 药师虽然给了假药,但造成的后果并不严重,也没必要让人死。 崔衍昭撑着几案思考了一会。 既然不打算让人死,那就把人叫回来发挥一下作用。 叫回来研究火药吧。 他隐隐约约记得一些方程式,但是那些元素之类在这个时代对应的物品他并不清楚。 有的似乎需要采矿? * 距离大赦才过去不到一月,现在的诏狱空荡荡的。 杨虚志躺在茅草堆上,没有丝毫激情地瞪着斑驳的天花板。 他很后悔。 清净丹炼不出来就算了,老实承认,而不是用其他丹药冒充,肯定不会比现在被罚的重。 他是皇帝亲自下诏送进来的犯人,狱卒们对他十分不客气,对他处刑时根本没留情过。 他知道这是他应得的,但还是太痛苦了。 如果能重来,他要转行,再也不炼丹了。 杨虚志,陛下要见你。 一道冷淡的声音在外间响起,随后便是狱卒开锁的声音。 杨虚志几乎以为是幻听,缓缓转过脸,才发现一身着官服的青年站在外头,冷淡傲慢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凭着这身官服,杨虚志认出来,这是都官郎中谢恪。 两名狱卒把他架起来,谢恪在前面走,到了一处明亮的房间,狱卒才松手,他无力地跪在地上。 崔衍昭看到杨虚志,手里的茶杯差点没端稳。 他只在电视剧里看过狼狈成这样的人,但那是化妆效果,现在杨虚志却是真的被折磨成这样。 崔衍昭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 他心里挺复杂的,一边觉得太残忍,一边又觉得理应如此。 如果这个人当时给他的是毒药,现在他已经没命了。 就按这个时代的逻辑来说,杨虚志的行为夷三族都不为过。 崔衍昭收拾心情,问道:还炼丹吗? 杨虚志只觉得崔衍昭是来问罪的,疯狂摇头:如果能重来,臣绝不会炼丹! 说得很坚定。 然后便听见崔衍昭犹疑的声音:那你去挖矿? 杨虚志: 陛下似乎并没有杀他之意。 但是挖矿死亡率有点高。 杨虚志:陛下,臣的毕生梦想就是丹道有成啊! 疯狂磕头。 崔衍昭感觉这人再磕下去真的会死在他面前:好吧。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亲亲 正值晌午,夏蝉鸣躁,热烈日光铺下,令人心烦意乱。 李秋思低头敛袖,小心翼翼跟在王适安身后。 她身段婀娜,腰带与裙摆随步伐微动,风致极佳。 王适安出于自己也描述不清的心态,亲自带上了这个曾经的公主进宫。 国破被俘的这段日子,李秋思安静地等待着安排。 对于国破,她并无多少感想。 叔叔杀了父亲继位,她的兄弟也被尽数屠杀。 连番的血腥动乱已经让她麻木不仁。 于她而言,能保住性命便已足够。 崔衍昭听见宫人报告大将军王适安求见。 应该是为了北伐的事。 王适安急于建立功业刷取威望,然后走篡位流程,心心念念的自然也只有北伐。 宫人禀告道:陛下,大将军还带来了成益的公主。 崔衍昭疑惑地侧了下头。 怎么还带个公主,难道是要请求赐婚? 将军和公主欸。 崔衍昭脑中瞬间划过几部古装偶像剧。 这么一想还有点见证爱情的小激动。 让他们进来。 是。 李秋思跟在王适安身后入殿。 对朝廷的皇帝,她心中是有些好奇的,她不知道他年纪如何、长相如何、脾性如何,只知道王适安要把她献给他。 这个陌生人,将把握她余生的性命。 但出于谨慎,她还是始终低着头,只调动着其他感官试图描摹对方。 王适安:陛下,她原来是成益的公主,李秋思。 虽然是在给崔衍昭介绍,但他把李秋思挡在身后,崔衍昭只能看到李秋思青色的衣角。 崔衍昭:额。 王适安继续道:臣欲将她献与陛下。 声音冷硬,散发着阵阵寒意。 不用了,不用了。崔衍昭赶紧拒绝。 居然是给他的。 但他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就不要连累其他姑娘了。 崔衍昭有理有据地拒绝:朕尚在孝期,大将军莫要让朕为难。 他声音温柔,不急不缓,听在耳中很是令人惬意。 李秋思敛目,暗暗地猜测着崔衍昭的性格。 似乎是个仁弱之人。 而且如今乱世,守孝之习早已瓦解。谁也不知自己能活几时,不若在有限生命中纵情恣乐。 但这样的人应该很好相处,不至于让她像在将军府中那样提心吊胆。 闻听崔衍昭拒绝,王适安不知为何,心里有着隐隐的窃喜。 可若让他人得知他被崔衍昭拒绝,难免影响威望。 王适安动作比思想更快:陛下当真不收? 问话时,眼眸略微一眯,上身前倾,压迫之意毫不掩饰。 崔衍昭:朕谢大将军美意。 威胁他是吧?好,那他答应。 正好可以陪伴太后,说不定就和太后很契合。 如果实在与太后不合适,也可以封个宫内的女官,总不至于被到时候的政变牵扯到。 他让人把李秋思带去安排到太后的宫殿里。 全程王适安将李秋思遮得严实,他都没看到李秋思的长相。 宫人去送李秋思,室内暂时只剩崔衍昭和王适安二人。 王适安神色更加冷凝。 进献李秋思本是他的意图,可崔衍昭答应后,他心里又偏偏有种奇异的难堪。 崔衍昭:大将军还有何事? 王适安硬给他塞人,他倒没什么感觉,宫里怎么也不缺安排一个人的地方。 可能是想安排探听消息的间谍。崔衍昭如是想道。 王适安走近,身影几乎能盖住崔衍昭。 他对几案后的崔衍昭道:臣请陛下准予北伐。 崔衍昭就知道又是为了这件事,但 兵户制度发展到现在,兵士地位与奴婢一样低,本就士气不高。 加之前朝直接有人提出一旦出现逃兵,就用其全家补上,直接起了反作用。 现在士气有多低落可想而知。 从前朝到现在也不过两年过去,矛盾并没有真正平息。 留一段时间休养生息是必要的。 而且他答应了也没用,他毕竟没有实权,就算批了奏章,朝中文武也不会同意。 除非真有愿意服从他的大臣。 崔衍昭:不可。 第8章 王适安低眉,英朗眉峰隐在阴影之间:陛下疑我? 说话间,手掌按在腰间玉首班剑之上。 班剑是礼仪用器,剑身为木质。 崔衍昭余光看到王适安的动作,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这不是真剑,因为这把剑就是他下发完给王适安加封的诏书后,让宫人和其他赏赐一起带到王适安府上的。 但王适安看起来似乎要暴走了。 崔衍昭疯狂动脑回忆历史上有没有被臣子暴揍的皇帝。 回忆无果。 毕竟他最多看看历史剧,真正了解不多。 崔衍昭觉得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还是不要激化矛盾了。 他与王适安只隔了一角御案,王适安站,他坐着,待会跑都不好跑。 做了一下心理准备,他抬手按住王适安的手腕。 没怎么用劲,他的力气肯定是比不过长期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搏杀的王适安。 重要的是表达一个态度。 崔衍昭仰头看王适安,安抚道:朕知道大将军宝剑锋利,就不必展示了。 他眼神本身是幽冷的,但此时由下至上看人,光影落在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恍惚有种多情的缱绻。 王适安不禁一怔,一时似被定住,竟没留意崔衍昭在说什么。 崔衍昭这时也想好了说辞:北伐事大,大将军出师前,且待朕处理完先帝追谥之事。 他还可以拖。 拖字决永不过时。 王适安回过神:好。 拖字决施展成功,崔衍昭长舒一口气,将要放开手,却被王适安抓住。 崔衍昭:! 崔衍昭这一刻心都凉了。 不会真要挨揍吧? 不是都说好了吗?难道是王适安反应过来他在拖? 要不然以后每次接见王适安都埋伏五百校刀手,一旦王适安动手就把人叉出去。 可是他从没指挥过五百人的大型活动,万一指挥失误了怎么办? 王适安另一手掐住他的腰,俯身靠近,其势不容置疑。 崔衍昭认命了:唉。 唇上骤然传来清晰的痛感,他隐约还感受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好像是嘴里的,又好像是漂浮在空气中。 崔衍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不如被暴揍。 那样受力面积大一点,说不定还没这个痛感强。 崔衍昭这次腰上系的是普通的提花竹纹草棉带,但隔一段就打了复杂的绶带结,一道道垂落腰间,看着美观,但不好解开。 主要是每一处绳结都保持一致,分不清真正的开口在哪里。 王适安颇有耐心地一个个试着。 外头烈日的光分进室内,无形中添了一份燥热。 殿外传来宫人禀告的声音。 启禀陛下,李秋思已在太后宫中安置。 成益早已亡国,李秋思以前是公主,现在用公主称呼已经不合适了。 履行过任务的宫人等待在外,只等崔衍昭出声传召。 王适安动作猛然一停。 若被人撞见,难免会误会他是那种以色媚上的幸臣。 王适安停手,崔衍昭默默把腰带抓回手里,上面的结已经被解开了七七八八。 燥热的氛围乍然凉下来。 王适安手指用力蹭了蹭崔衍昭白皙的脸颊:臣告退。 崔衍昭摆了摆手,低头琢磨怎么把腰带绑回原来的样子。 起身走了两步,王适安忽然回头:陛下不会与他人有子嗣,是吧? 崔衍昭:?他有老婆吗? 见崔衍昭不应,王适安想到崔衍昭年纪轻轻就用上助兴药物的事,猜到崔衍昭秉性,冷然道:和她们有了子嗣也不要紧,臣会一一铲除那些孽障。 说罢,他扶剑离去。 * 王适安威风赫赫,宫人见他出来,恭谨弯身送别,接着转回去等崔衍昭传召。 崔衍昭还在与腰带做斗争。 他捏着尚未被解开的几个结研究半天,然后动手整理散开的那部分。 大概整理得和之前差不多了,崔衍昭准备把人叫进来,然后发现一张口,还没出声,唇上就阵阵鲜明的刺痛,血腥气阵阵地在喉腔里翻涌。 他承认,他刚才有一刻动摇,以为那天夜里是王适安,而不是简单一场梦。 现在可以完全排除王适安了。 要真是王适安,他就不仅仅是因为风寒躺个好几天了。 这个情况见人也不方便,崔衍昭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口腔里稍微舒服了点,然后让在外等待的宫人回去歇着。 对着铜镜照了照,唇上几处伤口还是很明显的,嘴唇稍微动一下就抽疼。 崔衍昭想叹气,但还是忍住了。 今天之前不觉得,现在他有点懂傀儡皇帝和权臣之间的矛盾了。 贵为天子竟无反抗之力,有点尊严的都受不了。 不过正常的傀儡和权臣的关系应该不会这样,哈哈哈 崔衍昭打住了危险的想法。 细想下去以后都不能以平常心态回忆那些看过的电视剧了。 现在这个样子不合适见人,更不合适去太庙。 崔衍昭起身转了一圈,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看,积累文化水平。 追谥告天的事并不是口头一说,他身为嗣皇帝,程序到时还要由他主持。 虽然主持时念诵的文稿是由专门的官员起草,但如果他文化水平不够,念稿时断句或者读音发生错误,就是在百官面前社死。 那种场面对他还是太恐怖了。 作者有话说: ---------------------- 班剑:班,通斑。汉制,朝服带剑。晋易以木,谓之班剑,取装饰灿烂之义。后用作仪仗,由武士佩持,天子以赐功臣。 第8章 使臣 江南之地,尽膏壤沃土,民户殷实。 荀聪幼年随长辈逃亡时,听过他们这般发自内心地表达赞美与向往。 而他们的中原 遍野萧条,白骨涂地。 他曾经和长辈一样,期待王师北上,收复失地。 他曾经挤在迎接王师的队伍中,翘首以盼。 南方朝廷的军队是来了,可只停留了一会,就尽数南撤。 那些来不及跟随他们逃亡的百姓,只能绝望地面对蜂拥而至的胡人大军。 数十万人,在蛮横屠戮下毫无反抗之力。 荀聪已经忘了当时不过六岁的自己是怎么幸存下来的。 只是自那以后,他便知道,江南的并不是王师,而是一群无能庸懦的亡官失守之辈。 中原正朔,并不在江南。 二十年过去,南北都已改朝换代,而荀聪还是第一次来到长辈们心向往之的江南。 额,这里是建康? 许多建筑还残存火烧刀割的痕迹,街上行人稀少,一个个神色黯淡疲倦,仿佛被生活折磨得麻木,全无他想象中的风流气度。 和大燕差不了多少。 为了这次造访不至于露怯,荀聪特意从经历多次动乱而不剩多少东西的家中库房里翻出了压箱底的白玉柄塵尾,连衣服都换了全新的。 使臣队伍里都换了全新的衣服宫中府库里绢总共也不过二百匹,燕帝专门挑了十匹用来给他们裁衣。 早知道建康也这样,就不浪费了。 荀聪忽有些心疼那珍贵的十匹绢。 * 这种心疼持续到见到接待他们这群使臣的尚书令王清之后。 王清形容优雅,衣饰华贵,轻揺羽扇缓缓行至他们面前,烨然若神。 一时之间,气势隐隐压过了他们一头。 荀聪: * 崔衍昭这两天没事就在背告天的文稿,文稿一共三千六百字。长也不说了,还处处是用典和生僻字,背起来十分痛苦。 虽然文稿到时是可以照着念的,但崔衍昭担心发生意外,觉得还是记在脑子里放心。 没主持过这种大场面的他总觉得可能会发生文稿被风吹走、被火烧掉、掉水里糊掉这些意外。 崔衍昭努力背诵时,侍奉的宫人给崔衍昭倒上清心降火的茶水,再轻悄悄地退至一边。 近日天热,陛下上火颇为严重,嘴唇上都烧出了明显的伤口。 因为仪容有损,陛下这几日破天荒地未去太庙祭祀。 想起这点,虽然崔衍昭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宫人们还是觉得不安。 那天大将军离开后她们才注意到这事,此后选取茶叶就着重那些有降火效用的。 也还好陛下仁善,并没有计较她们粗心。 * 王清被宫人引入殿内。 第9章 陛下,燕国来使,称是有政务上的事与我朝相议。使者已被安置在鸿胪寺,陛下现在可要动身前去? 王清拱手道。 是外交事件欸。 崔衍昭正背古文背得头昏,听到王清的话,精神一振。 他下意识就要答应,但还是先拿起桌上的铜镜照了一下。 王适安当时留下的破口已经痊愈了差不多,只是稍微比其他地方颜色深一些,不仔细看倒也看不出来。 崔衍昭对镜端详了片刻,再整理下衣襟与发冠,点头道:朕这就与爱卿过去。 言毕转头,发觉王清看他的目光有些奇怪。 竟然让崔彦昭觉得有种慈爱的感觉。 王清:陛下天人之姿,何用惧索虏? 王清以为崔衍昭一听要见外宾就怯场了,才要照镜子整理仪容。 索虏是南人对北人的蔑称,当然北人也有针对南人的称呼岛夷。 两边都绝不愿在口头上输了气势。 在崔衍昭那个时代,大家都是一家人,但在这里,双方之间的怨气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化解。 崔衍昭对此不好说什么,道:走吧。 王清身为尚书令,是包括外交在内一应事务的总负责人。 他隔开欲要上前的鸿胪卿,羽扇挨个指过使臣团,对崔衍昭介绍道:陛下,这是荀聪,燕国的大行台度支尚书;这是 崔衍昭目光在荀聪手里的塵尾上停留了片刻。 南方名士多用羽扇,而北方名士更偏爱塵尾。 荀聪手中的塵尾白玉为柄,米黄扇面上涂着红色的圆点,两侧粘着形似鹿尾的绒毛。 听说这些绒毛就是来自鹿尾。 看惯了羽扇,这个还挺特殊的。 荀聪见崔衍昭看过来,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道:臣代表大燕而来,意欲与贵国结为兄弟之国,同心协力以抗伪夏。 他从身后其他使臣那里接过国书,呈向崔衍昭:这是我们大燕皇帝亲笔所拟的国书,请陛下过目。 崔衍昭拿起来展开。 内容很长,这倒不是大问题,崔衍昭已经练出了看懂这时候的古文的能力。 就是 写国书就好好写吧,为什么要从一百年前的事情开始写? 崔衍昭心里满是无语地看完了燕国皇帝五代祖宗的英勇事迹。 到了最后四分之一的部分,贺兰绪才讲到重点: [燕国与越国约为兄弟之国,此后越国每年向燕国输送绢五万匹、布二十万匹,燕国绝不犯界。] 崔衍昭:哈。 崔衍昭有点没绷住。 他忍着没吐槽,而是把国书递给身边的王清看。 刚登基时,他就去国库转了一圈。 府库中总共只有五千匹绢,两万匹布。 经过连番内乱外患,本该富饶的江南也没钱了。 本来看到这种要求,他是该生气的。但因为对面要的实在太多,要求太荒谬了,让他只觉得好笑。 这种情况就像一个每月只有二百零花钱的高中生走小巷子时被威胁交十万的保护费。 他只觉得对面是大梦想家。 王清看到后面的要求,优雅自若的笑都僵了一瞬。 崔衍昭幽幽对荀聪道:如果你们的要求是这样的话我父曾纵横河洛,我也未尝不可。 先不管是不是真的可,气势不能输。 尤其在对面还摆出这么个就是要触碰底线的情况下。 荀聪被崔衍昭这暗藏杀机的话震了一下: 崔衍昭由衷感谢养父当年的战绩,给了他威慑的资本。 虽然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河洛还是没有回归朝廷,但养父还是成为了对面一代人的阴影。 荀聪深深看着眼前这个容貌鲜妍的年轻皇帝,虽然气质温和,可眼神却是令他也看不透的。 崔衍昭感觉暂时没什么可说的了。 使者就在此慢慢考虑吧。再过五日朕会召百官接待你们,希望到那时能有皆大欢喜的方案。 说完毫不留恋地离开。 * 目前对燕国条件非常在意的只有王清。 他一回到府上,就派人把要好的官员找来,一群人围坐着,听王清讲述燕国的要求。 王清发愁道:如今能北伐之将,唯王适安那小贼,可 可王适安与他们这些士族利益不和,若坐视王适安因功上位,王适安登基后,他们往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沉默了一阵。 王清咬咬牙:五万匹绢,二十万匹布,国库并无如此多资产。不如我们代陛下出了吧。 反正替皇帝出钱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朝开国皇帝一心向佛,几次舍身出家,都是满朝文武凑钱把皇帝从庙里赎出来的。 王清就赶上了最后一次。 * 与王清分别之后,崔衍昭没有回宫,而是改道去了大将军府。 他穿的便服,守卫的甲士以为他是王适安的幕僚,没有多询问就直接让他进去了。 王适安的府邸里很空,来回走动的也是带甲的护卫,有一种肃杀的氛围。 大将军,据探子来报,如今伪燕皇帝病重,伪夏宗室自相残杀,正是我等北上,收复旧土之机。 王适安正听着部下的汇报,目光随意向外扫过,忽然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他冷着脸,手轻轻一抬,部下立刻噤声,顺王适安视线指向处看去。 这一看顿时冷汗直流。 皇,皇帝怎么不打招呼就出现在大将军家里? 差点就要说出不该说的话了。 要是陛下听到,就完全有理由对大将军下手了。 部下冷汗直冒的时候,王适安已然起身。 崔衍昭和王适安保持了一点距离,眼神亮亮的:大将军,朕正在找你。 这晶亮的眼神与平时全然不同。 王适安被看得颇觉躁动。 崔衍昭:若北伐燕国,大将军最先的目标是哪几座城? 王适安诧异。 听崔衍昭的意思,竟然是要支持北伐了。 他暂时放下因崔衍昭到来而蠢蠢欲动的心思,观看过无数遍的地图在脑海中浮现。 从襄阳郡出发,光复荆州旧土,再取浙、洛、据此收复潼关,继而可望长安。但 王适安道:燕国除关中、晋地外,尽是贫瘠荒土。不如先伐夏,收复青、豫等富饶之地,积蓄力量后再图燕国。 崔衍昭已经没再注意王适安后面说的话了,沉浸地思索:荆州 荆州大半部分在南朝这边,但还有一小半在燕国范围内,对强迫症来说,看着也挺难受的。 不过收回那小半部分倒不一定要动武。 出了钱总不能只要个空荡荡的承诺。 至于钱的事 崔衍昭深吸一口气。 不就是讲价吗?只要能让对面愿意卖,价格可以慢慢商量。 实在不行就分期支付。 王适安看着思索中的崔衍昭,手指紧握: 解释过心里的行军路线后,他想起前几天送进宫的李秋思,有心问崔衍昭和李秋思之间目前情况如何,但又怎么也问不出口。 崔衍昭一抬头就看到王适安盯着自己,好不容易忘掉的回忆差点卷土重来。 还好现在是在露天场景,王适安要脸。 崔衍昭瞥一眼守在对面眼巴巴望着王适安的人影:大将军应该还有要事,朕就不久留了。 他走得很快,来时慢吞吞转了半天,走的时候没多久便跨出大门。 大将军,在下等待已久的部下上前。 王适安冷冷瞧去。 部下:大将军的眼神好危险。 作者有话说: ---------------------- 给陛下看伤口时, 御医:陛下这个情况是因为 陛下:(眼神疯狂暗示) 御医:是因为上火,没错,上火(擦汗) 第9章 交代 崔衍昭又恢复了日常的太庙祭祀活动。 这三天他除了夜晚,其余时间都在太庙。 连续三日,他未接见任何朝臣,奏章堆在东殿的案几上,也没翻开一份。 这种远离工作的感觉很舒适。 天际卷上一抹深邃的蓝色,太后踱步进来,目光落在安静跪坐的崔衍昭身上。 陛下。她沉默许久,总算开口唤了一声。 崔衍昭回过神。 天一黑,太庙就完全属于太后。 第10章 虽然他和太后之间有母子名义,但其实年纪差得不多。为了避嫌,晚上他从不会找太后,也不会和太后待在一个地方。 崔衍昭平时都是黄昏离开,这次不小心待得久了。 他有些尴尬:朕这就离开。母后祭祀过后也早些休息。 因为尴尬,他走得很快,一会就在何流意视线中只留下匆忙的背影。 何流意: 她这次来并不是为了提醒崔衍昭离开,只是想问崔衍昭对李秋思是何种想法,这样才好定下怎样对待李秋思。 对待未来儿媳和对待一般的宫人还是有区别的。 崔衍昭对她的关怀她也领会得到,她正想借这件事改变他们的关系,总不能一直冷淡疏远下去。 前几次遇见时忘了问,这次终于想起,可才出口二字,崔衍昭便误解了。 只能待下次了。 何流意为自己的表达能力懊恼了下,上前跪坐在自己的布席上。 * 昨天也没这么多啊。 回到太极东殿,崔衍昭看着已经把案几堆满的奏章,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一阵deadline赶作业的恐惧。 和燕国的外交事务给他的压力很大,他不想再增加其他的压力,干脆没管这几天的奏章。 没想到给他一个傀儡皇帝的奏章也能堆这么多。 他只负责盖章而已,什么批注回复的都没有。 大概是大家都喜欢收集印玺盖章吧。崔衍昭满心疲惫地想道。 浏览一遍内容,盖章。 浏览一遍内容,盖章。 浏览 重复不知道多少次后,崔衍昭看着最后一份奏章,手心发凉,感受到了比deadline更大的恐怖。 他超期了。 奏章是三日前王适安所递上来,措辞看得出来斟酌了很久,大意就是邀请他今天黄昏去王适安府上做客。 现在已是深夜。 每一个字都很端正,但看着是那么像催命符。 崔衍昭痛苦且绝望地捂住眼睛: 等王适安明天过来找事,还是现在去吃一个大概率的闭门羹,这完全不用想都能选出来。 想到这时,唇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隐隐作痛。 崔衍昭站起身。 天色已晚,一旁随侍的宫人本有些昏昏欲睡,惊觉崔衍昭起身,紧张道:陛下? 崔衍昭:向中领军召几名卫士,陪朕去大将军府。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出紧张急切,好像这只是次普普通通的拜访。 夜色深沉,天空明星闪烁。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不像是有耐心等待的人,他肯定进不去,到时在大将军府门口打个卡就回宫睡觉。 他本来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眼前那朱红的大门却敞开着,里面灯笼挂了一路,照耀得门内犹如白昼。 随行的卫士亮出腰牌,对守门甲士道:请禀告大将军,就说陛下到访。 崔衍昭:不必禀告了,朕自己进去。 灯火辉映中,崔衍昭精致的面貌展露无遗。这般优越出众的外貌,世上再难遇见第二个。 甲士乍然一惊,跪地道:前次不知是陛下到此,有所疏忽,还请陛下恕罪! 崔衍昭礼貌微笑:没关系。 希望待会王适安对他也能像他对这个甲士一样宽容。 崔衍昭怀着一种奔赴鸿门宴的壮烈心态往里走去。 府中有一大片莲花池,此时莲花已有少数盛开,路过便能闻到阵阵馨香。 但崔衍昭最在意的还是站池边那道身影。 王适安头发简单束起,未戴正式的平巾帻,身上衣装也分上衣下衫,一派休闲从容。 崔衍昭知道王适安肯定早就注意到他了,战场上出来的人没这点敏锐度,早就死不知多少回了。 虽然不知道王适安为什么就是不看他,崔衍昭还是主动打招呼:劳烦大将军久等。 王适安这才转身,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冷哼道:昏以为期,明星煌煌。1 气氛颇有些紧张,卫士们看向崔衍昭。 崔衍昭摆了摆手,示意不要紧。 他并不想和王适安血拼,不提王适安是他看好的下一任这件事,现在是还有外交事务要处理的关键时刻,他们之间不能闹矛盾。 崔衍昭主动道:大将军此番邀请朕,想必已经摆好了宴席,走吧。 王适安:陛下并不在意臣的邀请,臣又何必 崔衍昭转眸看他,唇畔含若有似无的笑意,如庙堂里精心雕饰的神像。 王适安目光一沉,道:已撤了些许,但如陛下不弃,臣带陛下过去。 崔衍昭略微抬手:请。 撤了些许好啊,最好把酒都撤了。 令他失望的是,酒没撤。 没关系,他有应对措施。 崔衍昭把王适安拉到上席,和自己坐在一起。 按照常理,君王必须坐上首。有君王在场时,东道主也得坐下面。 不等王适安提出疑问,他直接端起酒杯斟满,递到王适安嘴边。 大将军为国征战多年,朕甚是崇敬,此酒敬大将军。 王适安眉头皱起,但刚开口,崔衍昭就将酒杯一倾,冒着气泡的酒液流入喉间。 而崔衍昭把一杯酒倒完后,眼眸发亮,嘴角扬起明显的弧度,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王适安: 大将军威风赫赫,朕心向往之,敬大将军一杯。 到最后崔衍昭干脆拿酒壶喂王适安。 要喂他喝酒是吧?他直接反客为主。 * 不知过了多久,府墙外传来打更的动静。 一直等候着的卫士上前问道:陛下,现在已是二更天,可要回宫? 崔衍昭也被酒气熏得有些头晕,但是担心给王适安留出空档,王适安就会劝他酒,所以一直没停过。 听到卫士递台阶,崔衍昭立刻就把酒壶放下。 崔衍昭点头:是有些晚了,那朕 他还没说完,王适安忽然按着胸口,手扶在案上,急促地呕了几声。 崔衍昭心里顿时一惊: 不会是灌酒把人灌坏了吧? 国家的未来还要靠王适安呢。 他赶紧回头给王适安拍了拍背,看王适安还是眉头紧皱,很不适的模样,停下要立刻回宫的心思,对卫士道:带两个人去宫里请御医。 卫士领命而去。 等卫士走远了,崔衍昭已经有些昏沉的脑袋才想起来还可以就近找人给王适安看。 崔衍昭再次拍拍王适安:喂,你府上有没有医师? 王适安抬手按住额头:不是什么大问题,劳烦陛下扶我去内室休息。 崔衍昭: 看着王适安随时都能吐出来的状态,不像是问题不大的样子。 崔衍昭决定承担起伤害了王适安健康的责任:内室在哪? 问清了方向,他扶着王适安进入房间。 房间里陈设不多,一张桌子,一张长榻。 崔衍昭把王适安扶到榻上。 安放好王适安,浑身一轻后,崔衍昭道:大将军,既然你我都不擅饮酒,不如戒酒。而且酿酒多浪费粮食,是吧? 陛下不擅饮酒? 崔衍昭脑中一道流光闪过。 王适安刚才要求他扶的时候,声音似乎没这么清晰。 不待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一阵不容反抗的力量拽下去,无力地倒在榻上。 王适安手指用力碾着他色泽浅淡的嘴唇,眼神清亮,全无醉意。 他轻笑道:既然陛下不擅长,那臣再不会劝陛下饮酒。 但陛下今日来迟,臣一定得要个交代。 崔衍昭只觉得被覆盖在王适安的阴影里,有些喘不上气。 离得也太近了,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一样。 他垂眼不去看王适安,想假装王适安并不存在。 王适安的手并不安分,在他领口的位置来回剐蹭,带起微痒的感受。 好吧,他承认,不是看不到就能无视的。 真是的,他们又不是情侣 等等! 昏沉的脑袋里灵光一闪,骤然飘过一个绝妙的主意。 崔衍昭按住王适安作乱的手,微仰起头,认真看向王适安。 朕欲立大将军为后,大将军以为如何? 第11章 他觉得他这个办法简直是绝无仅有的精妙。 王适安是江南朝廷最大的倚仗,有王适安在,燕国的威胁就不会那样迫在眉睫。 燕国为了达到目的,极有可能会使用反间计,离间朝廷与王适安的关系。 为了防止对面得逞,他需要和王适安之间构筑起一个外人难以攻破的关系堡垒。 而且如果能让王适安做他的皇后,到时候禅位也会很丝滑。 王适安: 崔衍昭眼中诚恳不似作假,可是 王适安被崔衍昭按着的手动了动,紧抓住手下那一方衣领。 不,可。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他战功卓著,绝不是那种以色媚上的幸臣。 如果做崔衍昭的皇后,定然会被人因此小视,有损威名。 日后又如何招揽部下? 崔衍昭有些失望:好吧。 但还是没完全死心,超小声地嘀咕着,试图抓着最后一点机会让王适安改变想法,那我们现在这样算什么? 嘀咕完就看向别处。 王适安沉默不语。 他抬手掐着崔衍昭一侧颊骨,以让崔衍昭目光正对他。 崔衍昭默默叹气。 这样一直对视有些尴尬,尤其在刚被王适安拒绝了他自以为很完美很可行的计划后。 崔衍昭:那个既然大将军没事,朕便回宫歇息。 王适安并未有松手的意思,而是紧紧盯着他:我想要了。 崔衍昭:? 思索了一会,他才从王适安逐渐急促与压抑的呼吸里看出王适安意图。 他们还没亲密到这个地步吧? 虽然他是说想立王适安当皇后,但那只是计划的一部分,不代表他真想和王适安发生什么。 人与人的边界感呢? 正想着怎么不失礼貌地拒绝,之前离开去请御医的卫士回来了,声音自外传入:陛下,御医已经到了。 作者有话说: ---------------------- 1,昏以为期,明星煌煌。出自《东门之杨》,意思是说本来说好在黄昏约会,但是一直等到了明星闪烁的时候。 全文: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音哲)。 另外平巾帻上面那两片玉好像悲伤蛙的眼睛(顶锅盖),感兴趣的宝宝可以搜一下哈哈哈哈哈 第10章 家没了 参见陛下。 御医得到传唤走进室内,看见崔衍昭姿态倦怠地靠坐在榻上,衣服有些松垮地披在身上。 而大将军站在一侧,气势凛然,掠过他的视线中带着一丝慑人的寒意。 见此情景,御医怔了一下。 带他来的卫士说是大将军酒后出了些状况,需要他诊断,但大将军站得这样直,眼神这样冷,不像有问题的样子。 御医怀疑自己当时是被从梦里叫醒还犯着迷糊,以至于稀里糊涂地听错了。 崔衍昭抬首时,御医没来得及低头,瞧见崔衍昭颊边有一道嫩红的指印。 崔衍昭肤白,这道印子被衬得格外明显。 御医一下子感到非常心疼。 陛下身为人君,仪表最是重要。但这也没过多久,居然就破相了两次。 而且还都是因为一些只可意会的痕迹。 要不要劝劝陛下,不要耽于闺房之乐? 但如果陛下生气,砍他的头怎么办? 御医百般纠结是否直言进谏的时候,忽然发现一个盲点 这印子瞧着是新留的,可陛下身旁只有大将军。 御医眼角一跳,不再深想。 崔衍昭指向王适安:大将军醉了,为他看看。 他知道王适安要脸,不会希望被人看到。所以刚才趁王适安没来得及反应,极快地开口让御医进来。 然后就是这样了。 御医走至王适安身前,顶着冷飕飕的视线,硬着头皮道:请大将军伸出手臂,微臣为大将军诊脉。 王适安本来被打断就不爽,毫无配合的意思,此刻似笑非笑:嗯? 御医御医果断放弃了诊脉,大将军这神采奕奕的模样,完全不似有问题。 而得罪了大将军后他恐怕就要有问题了。 御医:大将军精神无碍,但以防万一,微臣写个解酒的方子。 言毕从药箱里翻出纸笔,唰唰唰写完,把药方放在一边的桌案上。 写完之后怯怯看向崔衍昭。 崔衍昭摆摆手,示意人可以退下了。 御医提起药箱,又想起什么,回头小声道:陛下的脸 通过御医暗示性极强的视线,崔衍昭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总感觉脸上有一处隐隐作痛。 王适安和他的脸有仇吧。 御医又翻出一个药瓶,这是丹参羊脂膏,可去除瘢痕。 放下药瓶后,这才离开。 重新剩下崔衍昭和王适安两人,氛围有些奇异的尴尬。 崔衍昭起身道:月上三更,朕该回去了。 换算成现代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如果还在现代,这个时候他夜生活刚开始。但古代又没有什么娱乐,他已经习惯早睡早起的作息了。 这个时间他本该在梦里。 王适安走过来,手掌隔衣按住他的肩膀,交接处传来偏烫的触感。 王适安声音低沉:不行。 崔衍昭:好吧。 他实在困得不行了,尤其加上酒气熏得难受,打不起精神,懒得跟王适安折腾,只想好好睡一觉。 反正他不认床,睡哪里都行。 崔衍昭:我带来的人,你先让他们回去吧,已经很晚了。 让别人一直等着也太尴尬了,尤其他打算留宿,这些人要是等着的话,恐怕要等到明天。 交代完就直接躺下,衾枕柔软,上面有浅淡的松香,似近似远。 崔衍昭莫名感到很放松。 第二日。 晨光未绽,但生物钟已经提醒崔衍昭该起来了。 崔衍昭醒来发现王适安站在榻边,目光沉沉。 王适安怎么在这? 哦,这是王适安的家啊,那没 王适安该不会认床吧?所以没去其他地方休息。 这么一想,他感到非常抱歉:昨夜不小心占了大将军的床榻,朕这就离开。 起身后,他又想起昨天晚上被王适安拒绝的计划。 虽然被拒绝了,但调整一下也不是不可行。 他还想再试一下。 崔衍昭:大将军日后有了孩子,朕就立为太子,如何? 他其实想直接立王适安为太子,但直觉说出来王适安可能不领情。 可能他还得遭殃。 言毕,他走到桌前,拿起上面的梳子,解冠梳发。 王适安气笑了:谁要给你生孩子? 因为崔衍昭睡得熟,他把心里本来已经冒头的想法压抑了一夜,本来就颇觉暴躁,没想到崔衍昭一醒,就提这样天方夜谭的事。 他生,他怎么生? 八尺之躯立于世间,竟然要受这样的侮辱。 崔衍昭:那好吧。 总感觉王适安在哪里产生了误会,可是看王适安暴躁的样子,他又不敢解释。 王适安紧接着道:你也不许和其他人生。 崔衍昭:? 他还没有妃子啊,王适安究竟在说什么? * 大将军府门口。 虞堪之神色冰冷,挺拔身躯罩在沉重甲胄之下,在他身后,还有一队同样穿着甲胄的禁卫军。 他手按腰间宝剑,目不斜视,等待前去通报的人传回消息。 如果不是担心逼急王适安,连累崔衍昭受到伤害,他已经直接闯进去了。 以前他对王适安不会这样充满戒心,但得知王适安的狼子野心后,他就知道他和王适安不是一路人。 昨夜崔衍昭不让他跟随,他便没有跟来。但等了一夜还不见崔衍昭回宫,实在难以放心。 少顷,通报的人终于出来。 陛下宣大人进府。 虞堪之凝眉,转身对身后道:你们在这里等待,若一刻后我未出府,就直接进来。 交代时完全没避讳的意思,冷漠地扬了扬唇,而后跟着扶剑进入。 见到崔衍昭,那冷漠的态度才松缓下来。 臣拜见虞堪之还没说完,手里便被崔衍昭塞了个嫩红的圆桃。 崔衍昭另一手中拿着啃过的半个桃子,对他笑道:表弟,大将军府上的桃鲜美清甜,不可不尝。 第12章 虞堪之没想到进府后会是这么个情状,把桃子拿在手中:谢陛下。 王适安:哼。 虞堪之敛目站在一旁,并不多看王适安。 崔衍昭前后看看,发现两人一点做面子功夫的意思都没有。 在他面前装不合,他懂,是为了消除他的疑心。 但是这样让他很尴尬,尤其是在知道他们在表演的情况下。 崔衍昭想意思意思也表演一下,好加入其中。努力酝酿了会,发现他实在表演不出来。 还是直接进入主题吧。 崔衍昭:燕国来使要求与我国结盟,朕想借此收回部分领土,但不知道如何作为,卿等可有良策? 虞堪之忽然转身往外走。 崔衍昭:表弟,你要上班回宫了吗? 虞堪之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臣来时带了一批禁军,若不与他们说清情况,他们恐怕稍后便会冲进来。 崔衍昭没想太多:快去快回。 虞堪之离开,崔衍昭拉起王适安的手。 崔衍昭:江南如今能依靠的唯大将军一人,燕国使臣为了在与我国缔盟之事上占据上风,定然会散播谣言中伤大将军。但朕与大将军一体同心,还请大将军不要被心怀叵测之人挑拨。 王适安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手。 崔衍昭等了一会,感觉有点握不住了。 电视剧里都是这样演的,推心置腹的时候握个手,效果直接翻倍。 但王适安一点反应都没有,崔衍昭酝酿了好久高山流水逢知音的感动之情,现在都没处发挥。 失败次数多了,现在崔衍昭已经完全磨练出来了心态。 他决定下次再换个办法。 但是刚要收回手,就被王适安拉住。拉住之后,王适安并没有收力,把他整个拽着靠了过去,手按在他肩膀上。 崔衍昭: 这个距离疑似有些太亲近了。 虞堪之打发完禁军,回来就看见亲密相拥的崔衍昭和王适安。 虞堪之震惊:陛下 * 什么,颍川失守,守将与其部曲一并被俘? 荀聪收到来自燕国的消息,眼前一黑,伸手扶在桌角上,才没有晕倒在地。 对于别人,颍川是军事要塞,是燕国抵御夏国入侵的重要屏障。 而对于他,颍川还有另一重意义,那是他的家乡! 族中还有许多子弟尚且留在颍川未及逃走,也不知会遭受怎样的境遇。 他出使时颍川就在被进攻,但双方呈僵持之势,他以为夏国皇帝刚篡位成功,急于巩固地位,不久就会召回进攻的军队。 可现实却完全背离他的预测。 虽然已经因为战乱不知道流浪了多少次,但才安顿下来没多久,家乡就再一次沦陷。 荀聪捂着心口,极力让自己冷静,先了解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样的结果,随后展开卷牍细致地读起来。 原来夏国皇帝死了啊。 刚登基不到一月的卫宁被刺身亡,其弟太原王入宫稳住形势后,亲自带兵攻打颍川,一战而胜。 夏国的形势他亦有所了解,人人都说夏国卫宁是人中龙凤,而其弟卫衍貌丑无能,没想到 又是一个藏拙的。 他不难猜到卫衍的心思,因为藏拙失去的威望,必然要用战功夺回。 荀聪的家乡再一次成为了功勋证明,不止是他的家乡,卫衍为了顺利称帝,一定还会再针对燕国其他城池。 对于他们来说,攻打江南并非迫在眉睫之事。 时至今日,中原仍旧有批心向江南的名士,若是攻打江南,反而会让这些名士离心,失去借助他们名望巩固政权的机会。 荀聪深深吸了一口气,陛下已经重病,难以亲自带兵出战。且天下初定,人心未附,此番战败更是让民心遭受严重打击。 出使之前,他以为江南面对的情形比他们更严峻,但现在看来,最危险的反而是他们。 卫宁为什么要死这么快? 荀聪心中万分苦涩,如果卫宁不死,卫衍就会继续藏拙;卫衍继续藏拙,那燕国就是安全的。 心中哀叹一番,他打开存放重要物品的木匣,里面盛着另一份布帛,除了有着贺兰绪的题字与象征燕国最高权力的玺章外,全是空白。 之前那一份只是贺兰绪的试探而已。 究竟怎样与江南缔盟,贺兰绪全权委托他处理。 陛下如此信任于他,无论遇到什么,他都不能失去方寸,以至损害燕国的利益。 荀聪把木匣重新锁上,拿起塵尾扇了扇,被悲伤、震惊、绝望种种情绪冲昏的头脑遇见凉风,总算恢复了一丝清醒。 他飞快地思考着,手捏着扇柄,指节用力到发白。 江南威名最盛的将领,也就王适安一人,而王适安已经进位大将军,下一步显然是裂土封王,加九锡。 他就不信,江南朝廷里每个人都愿意看着王适安篡位。 偌大江南,总不至于一个忠臣都没有。 只要江南对王适安失去信任,不愿再用王适安,一定会依赖他们。 * 邺城的夏国皇宫中杀声震天,哀嚎遍地。 头戴武弁大冠,身着朝服,手握长剑的官员立于高台之上,冷眼看着眼前的乱象,高声下令: 太原王有令,将陛下的子女一概押入天牢,听候发落!若有反抗者,杀无赦! 作者有话说: ---------------------- 大家五一快乐! 第11章 情报 幽静雅室被丛丛翠竹包围,室内香炉徐徐地冒着青烟。 青烟一缕缕飘忽不定,若有若无。 王清手持羽扇,跪坐室内,目光定在宣纸上涂画的卦爻之上。 少顷,王清沉静优美的面容上显出一抹得意,接着不顾往日的矜持,放声大笑起来。 好,甚好!王适安不日将丑闻缠身,被迫出走寿阳。王适安小贼,不足一虑! 因为这一卦太合心意,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已,连忙摇起扇子,借凉风恢复冷静。 在重金找来的卜卦术士个个言王适安乃大贵之人,不可轻易陷害之后,王清觉得这些人都是沽名钓誉之辈,不如自己摇卦。 现在王清觉得还是自己占卜得更准一些。 他看着眼前卦爻,得意洋洋:哼,陛下早晚一定会明白,王适安狼子野心,实不可信。只有我,才能真正为陛下分忧,保江南太平! 他有心为自己再卜一卦,看是否能封大司马,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与陛下共治天下,重现祖上荣光,但现下情绪实在是太激动了,无法静心占卜。 罢了,王清起身,先用为陛下献上物资,解燃眉之需的功劳,换一个开府仪同三司便可。 打定主意,他施施然摇着羽扇,唤奴婢进来收拾占卜物品,并为他换上朝服,好入宫觐见。 * 回宫的崔衍昭正好碰上往东殿步行的王清。 臣见过陛下。王清拱手,声音和表情里都是掩藏不住的志得意满,浑身都散发着快问我快问我的信号。 崔衍昭决定礼貌配合,而且他对王清的印象也挺好的,一直勤勤恳恳帮他处理政务,也不找事折磨他。 简直是他梦里的辅政机器。 崔衍昭:爱卿今日前来,有何要事? 王清:前几日燕国要求之事,微臣已经有了解决之法。 崔衍昭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 崔衍昭:细说。 如果王清的办法靠谱,那他就不用费脑了。 王清:燕国向我们索要绢五万、布二十万的事,如今举手便可解决。 崔衍昭真心实意地赞美道:爱卿果然是治世之能臣。 王清得到表扬,站得更直了些:臣发起百官筹款,如今已募集到三年的数目。陛下可以用它们换来整整三年的太平! 整整三年的太平岁月!陛下一定能成为众望所归,民心所向! 崔衍昭: 好想撤回刚才的话。 王清发觉崔衍昭的神情骤然冷漠。 官场混迹数载,他自然也是个聪明人,一下便悟出崔衍昭是不愿意花钱求和。 但王清也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他劝解道:臣知道陛下是以向索虏求和为耻,但若索虏进犯,陛下就不得不起用王适安。王适安狼子野心,人尽皆知。待他功勋超越先帝,成为苍生所望,陛下又如何自处? 王清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崔衍昭再在乎帝位一点,说不定就要被说服了。 第13章 崔衍昭双手一背,有些沉重地看着王清:爱卿,距离衣冠南渡,琅琊王氏侨置故郡,已有百年之久。 王清心里仿佛被扎了一剑: 原本的琅琊即是青州,当年王氏先祖随朝廷南渡,自然放弃了青州,于是在建康划出一块区域,命名琅琊。 陈郡谢氏也是如此,如今的陈郡并非原本的陈郡。 放弃故土是他们心中的隐痛,但经过权衡,他们都认为还是偏安江南更为合宜,若主动北伐失败,招致军破于外,资竭于内,只会令天下寒心,届时连偏安都难以维持。 陛下旧事重提,看来竟是一定要支持北伐了。 王清预感到崔衍昭将会说什么,握紧羽扇:陛下 如果陛下直接开口要把募集来的绢布尽数充作军资,他要不要答应? 不答应会不会影响陛下心里的形象? 答应了又怎么对积极捐赠的百官交代? 崔衍昭:听说燕国使臣的家乡现在属于夏国了,你去安慰安慰他。记着勿谈条件,具体看他明天百官面前如何要求。 王清:若陛下一意孤行,臣啊? 王清猛地抬头:颍川失陷了? 崔衍昭犹豫片刻,道:对于他来说算是失陷吧。 毕竟荀聪是燕国的,但是家乡现在在夏国手里。 他感觉cpu有点烧,这个时代打来打去的,各方都宣称自己是正统,觉得自己是在收复领土,以至于他旁观得很迷茫。 王清不用做致命选择题,心里不由一松:臣遵命。 此时王清一改刚才的慌张,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得意。 哼,连家都没了还敢狮子大开口,待会过去一定要嘲笑一番。 刚要走,崔衍昭叫住他:爱卿如此惊讶,难道鸿胪寺没有收到颍川的情报? 王清: 他作为尚书令,鸿胪寺属于他负责范围,但他确实没怎么注意过。 在他们大多数人的观念里,北方只要不打到南方,就无需关注。 崔衍昭有些无奈:改善一下收集情报的渠道吧。 颍川的事情还是王适安在前线的亲信传来,王适安再转告给他的。 想到那个突然不装了的太原王,崔衍昭吃瓜的心思前所未有的强。 隐忍多年后一鸣惊人,总感觉是个明君剧本,如果发挥正常说不定还能进课本。 可惜他不熟悉历史,仅有的历史知识里也没有和这个人人生经历对得上的。 想吃瓜却无法吃全的感觉,好痛苦。 进入太庙,太后正低首焚香。 崔衍昭照常安静地站到另一侧,从旁边的桌上拾起一柱香点燃,清淡幽远的香气飘出。 他在心里把今天做的事情默念了一遍,就当是向便宜养父报告。 太后将香立在香炉里,转头看向崔衍昭:陛下。 她一开口说出两个字,便又把头低下去,沉默了好一会才一鼓作气问道:陛下对李秋思是何想法? 李秋思?崔衍昭回忆了一下,是王适安前段时间要求他收进宫的成益公主。 当时王适安一直把人挡着,他就看到了一小片衣服。 现在他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崔衍昭:母亲与她相处得好的话,就让她留在母亲身边吧。 何流意和李秋思相处得不错,有心多说两句好话,鼓起勇气继续道:秋思待人恭谨细致,如果陛下有意纳妃,可考虑一二。 崔衍昭知道太后也是出于母亲的心态,但他没有这方面的想法,直接拒绝:朕无心于此,母亲不必再提。 何流意垂下眼帘,不再说话了。 及至黄昏,崔衍昭离开太庙返回东殿,余光瞥到门外站着个着太后宫中女官服饰的纤细身影。 看过去时,对方已经匆忙转身,借宽阔的廊柱遮住了身体。 古代也有社恐。崔衍昭心想,很体贴地没有停留,免得给人造成心理压力。 * 何流意走出太庙时,夜色沉沉。 太后娘娘。细微声音响起,穿着简便女官服饰,但依然楚楚动人的李秋思行至她面前。 何流意温和注目:你说入宫之后还没见过陛下,今天总算见到了吧? 李秋思:陛下姿容奇瑰,世无其二。 她心底犹存震撼,未想过世上有俊美到如此地步之人。 原本只是犹豫要不要争取,此时心已经定了下来。 何流意由衷惋惜道:他暂时没有纳妃的想法。 她很喜欢李秋思,虽然只相处几日,但李秋思温柔美貌,已经深深打动了她。 她也想和李秋思当婆媳。 李秋思紧紧抓住衣带,青葱指尖略微泛白:太后娘娘,可否给奴婢一个机会?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偷,情的感觉 荀聪度过了相当煎熬的一夜。 他无心入睡,满脑子都在预演宴会上会发生的情况。 被鸡鸣唤回乱糟糟思路后,他对镜端详了阵一夜之间沧桑不少的眉眼,眼下乌黑浓重,极为不雅。 荀聪默默从箱底取出本以为用不上的脂粉。 曾经他为了防备走在路上被抢走衣服,可以直接穿破衣招摇过市,没想过竟有如此讲究的时候。 为了大燕。他郑重地想道。 整理了一番,镜中倒映的面容端正俊美,发鬓一丝不苟,之前的颓唐一扫而空。 就是鼻尖缠着的脂粉气味令人不适。 当然他不排斥这种气味,毕竟他也是有妻儿老小的人,但一想到这种气味来自自己,就总感到别扭和尴尬。 打理仪容费了不少时间,窗缝里已经透出熹微晨光。 荀聪支起窗户,楼底陈列着迎接使臣进宫赴宴的车驾。 * 宴席即将开始,朝中文武基本都已经到来。 崔衍昭坐在高处,看着台下一众穿戴得格外精致华美的臣子,有种说不出的无语。 上次给王适安举办庆功宴的时候可没见他们这样花枝招展。 崔衍昭忍了又忍,但还是忍不住,委婉地说道:诸卿今日实在是光彩照人,令朕眼花缭乱。 陛下过誉了。臣也只是稍稍多打扮了下,主要还是仰仗父母给予的身体发肤。一位大臣出列回道,语气很谦虚。 如果不是看到那人嘴角按捺不下去的骄傲弧度,崔衍昭就信了这是真谦虚。 崔衍昭伸手按了按额头。 突然感觉一开始令他感觉不正常的王清是多么正常。 他努力维持住毫无波动的表情,道:这次宴会主要为迎接燕国来使,还请诸卿以外交事务为重,勿要过分纵情肆意,在席间起舞,也勿离席前去钓鱼。 说完注意事项,崔衍昭继续等待去迎接燕国使臣的王清和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出现的王适安。 陛下,燕国使臣已到。 王清声音自下首传来。 崔衍昭一低头就看见了王清。 他本以为王清会是最正常的一个,现在看来他对王清的了解还是出现了亿点偏差。 王清腰间缠着琳琅珠串,甚至还在进贤冠最下的一圈颜题上缠了一条缀满珠玉流苏的带子。 崔衍昭眼睛都要被上面反射的光晃瞎了。 他试图找王清的羽扇治治眼睛,然后发现王清换了一把宝石柄赤红羽扇。 很耀眼,很夺目,极尽奢侈。 崔衍昭:原来你们都这么有钱? 还是赶紧让王适安接班吧,他要受不了了,继续下去,他迟早对这群文武失去耐心。 而被崔衍昭注目,王清感觉很是骄傲,这次宴会的一身他都是精心挑选的,就是为了在燕国这里展示所谓的衣冠正朔。 陛下一定很满意他今天的外形吧。 请使者入座。 崔衍昭最终还是尽职尽责地念出了开场白。 然后询问荀聪:此处尽是我江南俊杰,使者有何感想? 荀聪不假思索:满堂珠玉。 崔衍昭:哈哈。 好高的情商。确实都是珠玉,刺眼睛得都看不见人了。 崔衍昭声音温柔,如春风过耳,但那两声意味不明的笑却让荀聪绷紧心弦。 荀聪抬头看去,越国的皇帝正襟危坐,深色绛紫袍衬出优越的身姿,白皙面颊遮在冕琉之后,无法看清。 荀聪:陛下可是觉得在下所言有误? 崔衍昭有点莫名其妙,他就笑两声,都能被抓住,怎么会呢?使者所言极是。 第14章 荀聪微皱起眉,觉得崔衍昭在阴阳怪气,但没有证据,于是按部就班道:陛下,关于我大燕与贵国结盟之事 但没说一半就被打断。 崔衍昭:此事不急。朕有一言,还请诸卿静听。 讲价就是谁急谁亏,而且刚好对面比他们更急,拖一下再说。 荀聪:? 崔衍昭:时常有人对朕言,衣冠正朔在乎江南,但想必使者不这么认为。 一句话下去,全场瞬间寂静。 谁也没想到崔衍昭直接把话题推到这里。 正朔是最为严肃的话题,江南士族们虽然长期偏安,但心里还是深觉自己才是正统。 而且秦时流传下来的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传国玉玺可在他们这里。 他们这怎么不算正统呢? 崔衍昭不紧不慢道:不如使者与我方清谈一场,若辩得贵国才是正朔,朕自当与使者同力,维护正统。 荀聪大惊,眼睛一瞬都睁大了,险些失去了对神态的控制。 王清也握紧羽扇,紧张地准备劝阻:陛下,这 这要是对面赢了,他们的立国之本可就没了,他们可一直是以正统自居的。 输了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崔衍昭先发制人,抬手指向王清:这位是朕的尚书令,出身琅琊王氏,祖上是当时的清谈第一人,与你做对手,也不算辱没了使者。 王清头一次急得连羽扇都不摇了:我 这年头动不动改朝换代,在一轮轮清洗里保命都来不及,谁还有心思清谈啊。 算起来,清谈都是前前前前朝的风气了。 崔衍昭:朕的想法怎么样?议一下吧。 荀聪脸色难看:多谢陛下美意,能以清谈解决甚好,但事关国本,在下无法决定。 贺兰绪对他一片信任,行以国本为赌注的悖逆之举,岂不是辜负了宝贵的信任? 在今天之前,他完全没有想到,江南的新皇帝竟是妍皮疯骨,瞧着美丽,内里却疯到连国本都可以押上去。 王清也跟着松了一口气。 荀聪:大燕诚心与贵国结为兄弟之国,故派遣在下前来,还请陛下不要戏谑在下。 崔衍昭笑了一声:那直入主题。众所周知,朕曾经是荆州刺史。 群臣:明明是江州刺史吧,荆州和江州离得还挺远的。 但刚才崔衍昭险些挑起双方国本之争的事,让他们有点怀疑崔衍昭现在的精神状态,决定还是不要上去触霉头。 只要他们都不揭穿,那陛下曾经坐镇的就是荆州。 崔衍昭继续说道:但朕的荆州并非完整的荆州,这让朕如鲠在喉。朕愿助财货与兄弟之国,也望兄弟之国圆了朕这一份心愿。 荀聪:陛下竟要大燕割地? 他不敢置信之余也觉得愤懑,直接开口要求割地,未免也太张狂了。 崔衍昭:一场你情我愿的金钱交易罢了。 他昨天睡前思考了一夜,不动刀戈要回荆州还是很有可能的。 现在主动说出自己的条件,也是让荀聪做好心理准备。 荀聪万万没想到崔衍昭能说得这么天经地义,仿佛割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荀聪忍着怒意:荆州丰饶之地,我主恐不会允许。 崔衍昭毫不犹豫地继续询问:那魏兴、安康、南郑、洋川? 荀聪:这些都是长安的屏障,要是让出去,以后长安就危险了。 崔衍昭:使者不妨问一问贵国的君主。荆州本就全部是我国领土,不过前朝宗室自相攻伐,卖国求荣,才失去了一部分。 如今贵国将它物归原主,还能得到失主的感谢金和友谊,有何不可? 崔衍昭说得太笃定,荀聪竟然觉得有一些道理。 荆州大半部分都不属于他们,因此他们控制的那一块心向江南,反而是领土上的不稳定因素。 而他们主要倚仗的也是关中地区,而非那一小块荆州。 如今陛下重病,更需要战略收缩,而非一味扩张埋下隐患。 荀聪最后面沉如水道:容在下禀告我主。 他没有等到崔衍昭的回答。 在他方才百般纠结的时候,场中走进一道气度非凡的身影,头上大冠配黄金珰,饰貂尾,身着绛红武官朝服,腰配绶囊。神采奕奕,英姿焕发。 崔衍昭站起身,目光全集中在来人身上,声音格外温和:爱卿,宴会已经结束,就与朕出去走走吧。 不需要任何人介绍,荀聪已然意识到,这就是江南朝廷如今所倚仗的王适安。 他视线落在崔衍昭和王适安并肩而行、亲密无间的背影上,有些牙酸。 这对君臣表现出来的关系未免也太好了。 * 王适安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崔衍昭拉着手腕离开,散步到听不见任何宴会动静的地方。 崔衍昭这才放手。 但刚松开,又被王适安握住。 王适安牢牢盯着他:刚才众目睽睽下和我亲密,现在没人怎么放手了? 王适安抓得很紧,崔衍昭努力了几下没挣脱,于是继续着这个姿势道:朕之前与大将军说好,在外人面前要表现的一体同心。现在这里没有外人。 唯一遗憾的就是王适安来得太迟,他都说结束宴会了才过来,不然还能再表现得深入人心点。 不过王适安今天总感觉有哪里不一样。 崔衍昭又连续看了几眼,不是很确信地问道:大将军今日换了新朝服? 感觉比记忆里要好看一点,颜色更亮,但也不是特别确信。 王适安身躯无形中更挺直了一些,口中道:找人用同色蜀锦新做的朝服,不过臣觉得一般,和平日里的看不出什么区别。 其实他准备了同色系的许多套,赴宴前一一尝试后,才选择出最满意的。 崔衍昭深以为然:是看不太出来。 感觉大差不差的,他刚才都差点怀疑是他记忆出问题了。 王适安脸色一变:哼。 崔衍昭:其实区别还是很大的。 王适安听出崔衍昭满满的敷衍,笑了一声:陛下这嘴 说到一半,他目光移到崔衍昭嘴唇上,不再动了。 既然无事,不如臣与陛下同回太极东殿? 太极东殿+王适安等于 崔衍昭被死去的回忆又一次攻击,唇上泛起隐痛,坚定拒绝:不行! 四下无人,王适安把崔衍昭拽到怀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挑开曲领皂衫的衣缘,探首使劲咬了一口,又很快放开,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崔衍昭: 真的好,像,偷,情。 作者有话说: ---------------------- 陛下:此处尽是我江南俊杰,使者有何感想? 高情商答复:满堂珠玉。 低情商答复:人呢? 第13章 注意节制 追谥需往南郊告天。 太常早已选定了吉日,谥议、谥册、谥宝一应俱全。 临出发前,太后赶来,为崔衍昭整理衣襟与腰带,动作轻柔细心。 母子关系总算亲密了一点。 崔衍昭受宠若惊,都有些不敢动:劳累母亲了。 何流意垂着眼,并未言语。 她以为已经习惯了先帝不在身边的日子,可今天百官云集等待告天,无异于大张旗鼓地宣告先帝已山陵崩,空落落的情感又一次鲜明地在心里招摇。 崔衍昭被忧郁的情绪感染,默默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和养父没怎么相处过,但对方把江山托付给他,这份沉甸甸的给予不是说不在乎就能不在乎的。 告天祭服别于平日里的朝服,崔衍昭头戴十二旒衮冕,外披九章纹皂紫敞袖袍,内以绛色曲领襦并赤红下裳打底。 跟随祭天的大臣也依职位与官阶穿着不同祭服。 整装完成后,崔衍昭乘上肩舆,百官骑马伴随。 王适安位于百官最前,他稍一侧头就能看到。 朱服武冠,意气风发。 崔衍昭手捧谥宝,玉牌柔润的触感传到手心。 玉牌上刻着养父的谥号。今日仪式结束后,这块玉牌将被放入太庙养父的神主牌位前。 天光明媚,距离告天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崔衍昭决定放空一会。 * 汾州。 夏国与燕国正在对峙。 卫衍夺取颍川后又连下数城,洛阳、豫州尽入夏国。 第15章 他本该继续一路进攻下去,但贺兰绪亲征,燕国本已瓦解的士气重新凝聚了起来。 入目的城墙上站满身披盔甲的燕国士兵。 有些手中持着弓箭,有些持铁钩,还有些奋力拉动着套在夏国架好的云梯上的铁索,试图阻拦夏国他们的速度。 卫衍抬头,阴沉狠厉的眸光扫过城墙,并没有看到贺兰绪的身影。 这并不令人意外,贺兰绪重病在身,就算亲征,也不可能出现在城墙上。 曾经将父亲追击得仅以身免的枭雄,如今也不得不面临英雄迟暮的困境。 卫衍冷冷一笑,扬起手中马鞭,喝道:继续挖掘地道,今夜之前,我军一定要入城! 殿下,身后一人骑马上前,面色为难,太后已经下了诏书,要求殿下回京。如今殿下颇有收获,而且连日征战,士卒疲惫,敌军又有贺兰绪坐镇。何不就此言和,先回京面见太后再说? 卫衍缓缓转过头打量来人。 孤记得,今晨你还抱病不肯出帐他骤然两眼一眯,神色危险,难道是装的? 不出意外,卫衍就是夏国未来的皇帝,掌握着他的生死。 来人吓得几乎要从马上掉下去,战战兢兢道:不,不,臣有病,臣有病! 有病?卫衍咧嘴笑起来,恐怖莫名。 正好,孤亲自为你治病! 他拔出腰间长剑,一剑捅穿来人心口。 失去生命的躯体缓缓从马背上滑落,眼底还残余着深深的恐惧与迷茫。 卫衍收起沾血的长剑,望了望四周噤若寒蝉的士兵,带着冷笑继续之前的话题:第一个登上城墙者,赏绢万匹!生擒贺兰绪者,赏绢五万匹,封万户侯! 重赏之下,士气重新振作。 城内。 陛下,汾州太守听着外面的擂鼓声与人声,紧张地对贺兰绪道:他们正在挖掘地道,预计傍晚就会攻入城中,不如臣先护送陛下退往 不必。 贺兰绪坐在桌前,一手按着额头,一手在桌上敲击出有韵律的节拍,沉着冷静的姿态让太守紧绷的内心都不禁松缓下来。 贺兰绪:着人在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挖掘堑壕,派一部分兵力守在那里,一旦有敌军冒头,杀。 太守:臣领命。 刚要离开,又被贺兰绪叫住。 贺兰绪声音温和,但眉宇尽是不可忽视的凌厉之色:汾州难守,还需主动出击。再拨一支敢死队,由朕亲率破敌。 太守闻言怔住:臣,臣岂敢让陛下以身犯险? 贺兰绪冷冷扫他一眼,威势不言自彰。 * 崔衍昭本以为这是一次普通且顺利的出宫。 直到途中冲出一道身影,低头抬手奉上书卷。 妾有治国九策,今欲献予陛下。 崔衍昭回过神,看到道边跪着一道头戴斗笠,身着素裙的身影。 虽然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拦道,但总不能一直僵持着。 崔衍昭:起来吧。 话落,他隐约听见王适安冷哼了一声。 大概是听错了。 崔衍昭努力再听,只听到了其他官员细小的声音。 似乎是谢家的女郎。 没错,她腰带上绣有谢家的家徽。 贞质,你 中书监谢珉从人群中走出来,面上有一丝尴尬,但还是维持住了沉着冷静的风度,小女任性惊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谢珉,字贞质,出身陈郡谢氏。 崔衍昭已经掌握了没关系三个字的古代平替:无碍。 眼看一场风波就要过去,谢家女郎忽然仰头,声音清澈:妾听闻,陛下强留大将军 崔衍昭:? 最近建康传起了流言,说陛下与大将军情非一般,又是留宿大将军府,又是时不时召幸大将军。 连谢云织都有所耳闻。 她这次准备了治国九策不说,还想顺便劝谏陛下不要过度沉迷大将军。 如果陛下一直把大将军留在建康,国家还用谁北伐? 她决定当众点明此事,让陛下在大众的压力下不得不放手。 可陛下竟生得这样美 那还是给陛下留点面子吧,换个方式建议。 谢云织心里想着,姿态含蓄了几分,改口道:妾在闺中便听闻陛下风仪非凡,如今方知传言非虚。 崔衍昭: 别以为他没听到上一句。 如果王适安愿意跟他营销帝后情就算了,但是王适安不愿意,他决定澄清:强留之事子虚乌有,朕与大将军系君臣之义。 但是似乎没多少人在乎他的澄清。 谢珉用羽扇的扇面抵着谢云织胳膊,小声催促:快回去,快回去! 崔衍昭: 好像又听到王适安冷哼了。 登上设好的祭坛,崔衍昭展开册文,当众宣读。 册文一眼看不到头,还好他经过几天临时抱佛脚,已经完全背了下来,就算没有册文都能继续,所以一点也不慌。 宣读完毕,群臣焚烧祭祀所用的玉帛,不能焚烧的熟食则埋入地下。 崔衍昭把放在祭祀桌案上的谥宝拿起,重新揣在手里。 等回宫后还要在百官陪同下将它放进太庙。 他无意中和王适安对上视线,王适安面色冷漠地转向别处,并不多看他。 崔衍昭有些莫名其妙。 * 天近傍晚。 崔衍昭从太庙踱回日常住宿的太极东殿,路上看见王适安站在东殿外头,身上萦绕危险和压抑的气息,视线凝望着殿门,似乎要透过它看到里面的情景。 还是溜达一圈再过来吧。崔衍昭毫不犹豫地换了方向。 陛下。王适安发现了他。 崔衍昭默默地转回来,但还是和王适安保持了些许距离:天色已晚,大将军如若有事,明天禀报也不迟。 王适安:事关重大,臣欲与陛下夜谈。 崔衍昭本来想直接拒绝,但是发现王适安的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郑重。 回想一下,好像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姑娘说他强留王适安后,王适安情绪就一直不对劲。 王适安不会又想北伐吧? 王适安若下定了决心,他是无力阻拦的,所以确实得赶紧打消王适安的想法。 崔衍昭:随朕 出口两个字,他还是多问了一句:是国事? 王适安有些奇怪地扫了崔衍昭一眼:自然。 崔衍昭被看得有点尴尬。 也是哈,王适安以前对他那样可能就是图刺激,追求刺激完了就回归正常。 他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一面就彻底否定一个人。 崔衍昭率先进入。 过不了多久,宫人就会过来点灯沏茶。 王适安:说起来,陛下还未立后。 崔衍昭:嗯,是啊。 上次说让王适安当,王适安还拒绝了。 虽然不拒绝也不太可能实现。 王适安:王、谢之女,出身高贵,才识广博,雅量高致。 崔衍昭理解了一下,豁然开朗。 想高娶,争取妻子母家支持,这个他懂。 而且牵红线他还没干过,一提还有点跃跃欲试。 大将军想娶王谢的女子?那朕明日召王清和谢珉进宫,替大将军询问一番。 南渡士族里最显赫的是王谢袁萧,这里面子弟出仕最多、人脉最广的则数王谢两家。 王适安冷笑:是陛下要娶。 崔衍昭:啊? 前四朝多以王谢女子为后。陛下如今后位空悬,不久就会有王谢女子入宫,王适安捏住桌上摆放的茶杯,姿态看似随意,请问陛下是否会立其为后? 没想到王适安也能这么八卦。 崔衍昭有些无语:这和国事有关系吗? 王适安凝眉不语。 王适安这次没提北伐的事,省了劝说的麻烦。崔衍昭松一口气,起身道:没什么事就回去休息吧。 但是才站起来,就又被拉着下去。因为力来自王适安,他直接跪在了王适安的直裰衣摆上,手不小心按住王适安大腿。 偏烫的触感让崔衍昭立刻拿开了手,火有点旺,额注意节制。 王适安紧拥住他,闻到崔衍昭身上常带的清香,低声笑道:是啊,火气旺,正需要泄火。 第16章 作者有话说: ---------------------- 北夏是三个国家里最有钱的,所以赏赐给得很豪横。 地图设定是差不多以淮河为界,南边是主角,北边的话,燕国在靠里面,夏国在外面,北方沿海的地区也都是夏国的。 第14章 夜宿 王适安身上是那样烫,隔着几层,崔衍昭依然能感受到衣下的温度。 他一时挣脱不开,思路打飘,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王适安会不会是因为北伐一直被阻止,天天在建康没有事干,以至于火大? 王适安勾起崔衍昭下巴,吻密密落在那殊美的脸上。 这样的容貌,足够让人鬼迷心窍、欲罢不能。 他的手伸向崔衍昭衣上系带,却被崔衍昭按住了。 崔衍昭掌心微凉,可并不能平复那汹涌的燥热。 王适安很是不满。 崔衍昭微笑:大将军,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正常一点。 他不是木头,也会有生理反应。任王适安继续下去,今天就真的要无法收场了。 王适安也要笑了。 是崔衍昭先对他有想法才对,现在却装得道貌岸然。 无非是薄情寡义,失去了新鲜感就不在乎了。 想到这,心里不受控地传来刺痛,暴虐的情绪也开始蔓延。 王适安身上气息越发危险压抑,崔衍昭恍惚间仿佛闻到了鲜血的气味。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崔衍昭瞬间精神一振:等一下! 王适安以一种可称狠厉的眼神猛地看向他。 崔衍昭被看得后背发凉。 明明刚才也相处得还好吧。 等下崔衍昭觉得可以放弃一些坚持,改口道,朕来。 * 晨光浮现。 虞堪之带队巡逻至太极殿,见到王适安从东殿缓步而出,神情慵懒,身穿的常服绛衣上有些许褶皱。 王适安随意地看他一眼,继续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离开。 表哥居然 虞堪之心中掀起骇浪,又想到上次被敷衍过去的一幕。 当时表哥说是他站的角度不对,看错了,他也就没有细想。 原来他被骗了。 察觉身后部分禁卫神色有异,虞堪之敛起思绪,冷声让众人恢复冷静,继续巡逻。 臣子夜宿专属皇帝的太极东殿这件事还是很劲爆的,就连王谢高门都没出过敢这样做的人才。 消息太过炸裂,以至于毫无阻遏地传到了宫外。 * 陛下,小心伤着了手。 一个宫人看见崔衍昭抬手似乎要触碰旁边的香炉,急忙提醒。 崔衍昭:朕知道。 他此时放弃仪态,半坐半靠在桌旁,摆了摆手:你们都出去,朕要冷静一会。 宫人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听命离开。 生无可恋地坐了一会,崔衍昭抬起衣袖自己闻了闻,又心累地放下。 感觉全是王适安身上的味道。 都是他应得的。 昨天他本来是想让王适安离开的,但最后没敢,甚至还突破了底线。 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也没完全突破底线。 他只用了手。 一开始王适安还有些不满,咬了他几口,后面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同情地看了他一阵,再没表达反对。 今天早上王适安离开的时候,注视他良久,最后吐出四个字:注意节制。 虽然不太懂为什么王适安为什么学他的台词,但总算是应付了过去。 总体算来还是可喜可贺的,度过了一次可能惨死的危机。 想到这里,崔衍昭又支棱起来,准备换衣服。 陛下!陛下! 崔衍昭刚站起来,就听到外面急切的声音。 好像是王清,这么早过来也不容易。 崔衍昭暂时放弃了叫人进来换衣服,跨出殿门。 还没开口,一道身影就飞快奔跑上前,拉住他的胳膊,视线殷勤地在他身上打转。 崔衍昭看着正上下打量他的王清,发现王清鬓边头发有些乱,衣襟都没系平整,一看就是来得很匆忙。 他关心地问:爱卿,何事如此着急? 王清泪眼汪汪:陛下 崔衍昭拍了拍王清的胳膊:爱卿。 王清看着崔衍昭疲惫又维持镇定的神情,心中不由叹气。 王适安夜宿太极东殿的事,昨夜他就已经收到消息。 他立刻就明白了崔衍昭的计划。 臣子夜宿太极东殿的意味,懂得都懂。 尤其王适安毫无背景,早就被无数人视为眼中钉,他们抓到机会,自然会不遗余力攻击王适安。 想必今日,王适安以色媚上,虚有其表的流言就会发酵壮大。 王清曾经想过王适安会被怎样的恶评缠身,也想过陛下可能也会动用手段。 没想到陛下居然以身入局。 这未免有点 王适安名声是糟糕了,可陛下也再难洗清。 比起陛下和王适安传流言,他宁愿是他还是不了。 想到王适安不知道多少人头堆起来的战功,王清决定做陛下背后的忠臣,支持陛下就好。 思路理顺后,王清正色,放开崔衍昭的胳膊,优雅地摇了摇羽扇,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王适安? 崔衍昭:啊? 他对上王清的眼神,从王清那隐含敬佩的眼神里猛然领悟到王清在想什么。 不是吧,你们都知道了? 崔衍昭试探着问:爱卿以为如何? 王清早就等崔衍昭问了,当即道:王适安以色媚上,不宜留在建康。可遣其出镇寿阳,正好抵御夏国南犯。 夏国 崔衍昭皱眉,他想起一个可能,问道:夏国和燕国打得怎么样了? 王清上次被崔衍昭提醒后,就让鸿胪寺重点搜集燕国和夏国的情况,自己每天也都要阅览,以备崔衍昭抽查,此时立刻答道: 夏国军队久攻汾州不克,昨夜燕主率部队从城中突围,具体情况还要等今天的消息。 崔衍昭:谁能赢? 王清猜测了下:夏国吧,夏国连下数城,士气正盛;而燕主已重病无力,就算亲征也发挥不了多少作用。 崔衍昭按了按额头,撑起精神思考。 可能是因为对贺兰绪了解更多,毕竟贺兰绪在国书里连五代祖宗的事迹都讲了个遍,他总觉得不过初露锋芒的夏国太原王虽然有男主剧本,但不一定能赢贺兰绪。 目前只是直觉,但如果夏国在燕国失利,未免不会打江南的主意。 寿阳是军事重镇,且正好靠近夏国和越国的接壤地带,一旦夏国打过来,也能及时组织力量反推。 正好王清提议,那就让王适安去吧。如果夏国没打过来,就当是让王适安散心了。 待在京城多压抑啊。 崔衍昭下定决心:好,那就命大将军领豫州牧,即日出镇寿阳。 接着他看向王清:爱卿回去拟旨吧。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我有一个朋友 崔衍昭答应得痛快,王清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想到王适安前脚才离开皇宫,王清忍不住问道:用不用候上几日? 崔衍昭思考了下,还是摇摇头:让他尽快出发。 不能抱侥幸心理,认为夏国不会南下,或者不会那么快南下。 如果他只是为自己一个人做决定,那拖一拖也没什么,但涉及到一个国家的安全,还是谨慎点好。 王清:臣领命。 说完抬头,看见崔衍昭神色平静自然,没有丝毫不舍。轻描淡写的模样,似乎王适安不是才从他的太极东殿出来。 好歹也同床共枕一场,未免有点太冷酷了。 连同床共枕的人都这样,那 王清欲言又止。 崔衍昭看王清扭扭捏捏的,要走又不想走的样子,主动问道:还有事? 王清犹豫许久,小声确认:陛下不会像对待王适安一样对待臣吧? ? 崔衍昭看王清的眼神一下变得很复杂。 难道王清觉得他喜欢找大臣发展办公室恋情? 他以前觉得王清挺正常的,没想到正常的外表下这么想象力丰富。 崔衍昭感到自己的清誉受到极大侮辱,冷淡道:不会,退下吧。 好的!陛下。 虽然崔衍昭态度冷淡,但王清还是很感动,他得到了承诺,他和王适安果然是不一样的。 第17章 陛下最倚重的大臣一定是他! 目送王清离开,崔衍昭正要回身进殿,又看到了独自走来的虞堪之。 虞堪之紧抿双唇,神态紧绷,看上去在思考非常严肃的问题。 崔衍昭: 怎么还一个接一个的? 崔衍昭:表弟? 这段时间他和虞堪之拉了拉关系,自己满足了社交需求,太后知道后也高兴。 虞堪之语气低沉,甚至可听出一丝悲愤:臣今晨见到了王适安出来表哥竟忍辱负重至此。 崔衍昭懂了,也是因为他和王适安的事来的。 居然因为这种事而受到关怀。 他宁愿所有人都冷漠一点,也不希望他们这样关注他和王适安的事情。 虞堪之叹气道:固然可以此打压王适安,降低他的威望,但表哥名声也有受损。表哥是否有想好如何挽回? 崔衍昭:打压、挽回,什么东西? 他经常感觉和这些古人没有生活在一个世界。 崔衍昭思考无果,放弃了顺着虞堪之说话,问道:我已经决定遣王适安出镇寿阳。表弟,你和他有旧日情谊,要不要去送他一程? 让这俩未来的同伙联络下感情。 虞堪之听到后表现得震惊:表哥让他去镇守寿阳? 他上过战场,想得比王清多一些:寿阳是军事重镇,又直通建康。如果王适安据此自立,到时该当如何? 崔衍昭:不会。 走受禅流程多方便,兵不血刃就可以上位。王适安距离这套流程也就差个北伐之功,肯定不会额外生事。 虞堪之并不知道崔衍昭的心理活动,此时更加震惊:表哥竟如此信任他么? 难道表哥不是忍辱负重,而是真的对王适安有意? 还是说表哥认为他和王适安有牵扯,刻意对他如此表现? 可自从意识到王适安狼子野心后,他就和王适安断绝关系了。 崔衍昭被虞堪之用复杂的眼神看着,看得很不自在。 虞堪之最后长出一口气,道:臣这就去寻王适安,告诉他勿要辜负表哥一番深情厚意。 虞堪之走后,崔衍昭又看到远处走来几个身着朝服的影子。 一起来吧,他累了。 * 王适安回到大将军府,第一件事是找来医师。 他靠坐在矮榻上,手中把玩茶杯,询问战战兢兢的医师道: 我有一个朋友,他以前不懂事,亏空了身体,以至于现在与与挚爱行房,屡次有心无力,可有办法调理? 我有一个朋友。好经典的开头。 医师从业多年,对这个开头意味着什么懂得不能再懂。 想不到大将军威名赫赫,居然 医师下意识抬头一瞄,又被王适安冷酷的眼神吓得缩回去。 医师试图安慰王适安:这也要分具体情况,或许不是大将军的朋友身体不行,而是那挚爱缺少魅力 咔嚓 王适安捏碎了手里的杯子。 王适安冷笑:再说一遍。 医师:! 医师:在下是说,身体亏空并非不能挽回,只是要看具体情况,在下需根据情况开方。 王适安一身凛冽气息收起,平静道:问吧。 * 正午日光惨白,本是明媚的晴天,却只让人感到疲惫与惨淡。 卫衍骑着马回身,部队不成阵型地跟在后面,一个个脸上身上沾满鲜血和泥巴,狼狈不堪。 他知道自己也是这样。 昨日傍晚,贺兰绪率部出城突袭,他们人数数倍于贺兰绪带出来的部队,但依然在贺兰绪的攻击下左支右绌,无力对抗。 当年父亲也是以数倍兵力惨败,才不甘至极,以至于郁郁而终。 已然是半截离开了人世的枯骨,竟还有如此大的威力。 殿下,接下来去哪个方向?有人问道。 他们一群人不知道跑了多远,如今已经听不见追兵的喊杀声。 卫衍目光沉沉望着风平浪静的前方,起伏的山岭落在眼底。 停在这里,整军!他命令道。 他在赌,赌贺兰绪的身体不足以支持长距离连续作战,贺兰绪不可能亲率部队追到这里。 但贺兰绪这次突袭,已经让他接连数日的战果付诸东流。 卫衍拽住马缰,阴沉地思考,是否要在与贺兰绪对峙的时候,分一部分力量南下。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情之所钟 王清拿着诏书来到大将军府,正好看见一名医师提药箱离去。 难道王适安竟是抱疾在身? 如果王适安宣称重病,就不好让王适安离开建康了。那样实在太不讲人情,不符合他的行事规范。 王清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思考平时看到的王适安有没有重病的迹象。 看起来一直挺健康的。 他对下属眼神暗示了下,下属立即心领神会,跟上了医师。 传旨按制是黄门侍郎的职责,但这年头本来就混乱,没人在乎这些。而且担任黄门侍郎的多是世家中自诩清高,不理俗务的那部分子弟,真要找了,很有可能半天都找不到人。 加上王清认为只有他能顶得住王适安的压力,所以这次还是他带圣旨过来。 请坐。王适安抬眼,漫不经心地瞥了眼王清。 虽然刚才被不懂人情世故的医师气了一下,但他的心情总体还是愉快的。 崔衍昭昨天百般小心也难以掩饰技巧的生疏,说明没碰过其他男人。 至少他是崔衍昭第一个男人。 这个结论让他心里很舒服,藏在心里的芥蒂也消散了不少。 王清一边轻轻摇扇,一边取出诏书:大将军,陛下有一道诏命给你。 他俯身将诏书摆在几案上:陛下令你兼领豫州牧,即刻启程镇守寿阳。 王适安:? 王适安并不看诏书,瘆人且危险的视线投在王清身上:你胁迫了陛下? 王清: 一派胡言!这明明就是陛下的意思! 但好像他不提陛下很可能也想不到这一茬 一瞬间的迟疑被王适安收入眼底。 王适安冷冷一笑:既然这道旨意是你胁迫陛下所出,并非陛下本意,那我也无需遵守了。 王清噎住: 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让王适安离开京城,难道就这样失败吗? 不行,他一定要说服王适安! 僵持中,有人前来报告:大将军,中领军到访。 王适安看了王清一眼。 王清也非常疑惑。 怎么回事,他也没和虞堪之通谋啊? 难道是陛下担心他的安全,让虞堪之跟上保护他? 王清很感动,一时有一种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的使命感。 他一定要让王适安奉旨离开! 王清深吸一口气,满满的动力下,很快就想到了说法: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他说 王适安虽然觉得王清非常不可信,但顾及那万分之一的可能,还是询问道:陛下说什么? 王清:陛下说,他让你离开建康,其实是为了保护你! 王适安: 刚好赶来听到这句话的虞堪之:什么玩意? 王适安看到虞堪之,兴致缺缺道:你来了?坐。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他们的关系就一直停留在冰点。 虞堪之撑着被王清一句话炸得头昏脑胀的脑壳,端正跪坐在竹席上。 王清慷慨激昂地说道:天下人的眼睛都看着陛下,陛下的情之所钟,自然也会受到数不清的针对与暗害!陛下让大将军出镇寿阳,是为了保护大将军,让大将军避开这建康城的腥风血雨! 虞堪之怀疑王清是疯了。 王适安需要保护吗?肯定不需要。 一个威名赫赫、权势滔天,包藏篡逆之心的权臣需要保护 而且那保护还是来自他仁弱的表哥。 咳,他不是对表哥有意见,他只是据实分析一下。表哥以后或许会摆脱君权旁落的局面,但现在就是处于弱势。 虞堪之觉得王适安肯定不会信,紧绷地注意着王适安的反应,以免王适安觉得受到侮辱,直接伤人。 但是 第18章 王适安:情之所钟? 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诏书看了一遍。 既然陛下如此认为,那我去一趟也不妨事。 发生了什么?怎么王适安就答应了? 虞堪之震惊地看向王清。 王清摇着羽扇,满脸自豪。 再看王适安,脸上也是掩饰不住地流露出愉快与得意的情绪。 虞堪之感到自己虽然身处世间,但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传完诏书,王清和还在整理三观的虞堪之一同离开了大将军府。 正好下属把医师带来,王清优雅且慵懒地问:大将军今日召你,所为何事啊? 医师嗫嚅道:大将军言他有一个朋友,行房时总是有心无力 王清:哈? 虞堪之: 王清以前向西席请教一些特殊的问题时,也会用我有一个朋友开头。 他想,王适安所谓的朋友,大有可能就是王适安本人。 想不到王适安看着英气非凡,居然 王清:唉。 虞堪之小声:只要陛下可以,就没有问题吧? 说这种出格的话,他脸都涨红了,总感觉在窥视表哥的私事。 王清沉重地叹了口气:陛下不在乎,但不代表王适安本人不在乎。 他试着代入了一下自己,就算是两朝老臣的他,想到自己不行也会崩溃。 好惨啊,王适安。 * 白日渐渐隐匿。 崔衍昭离开太庙,太后正巧过来。 何流意站定,小声询问道:陛下可有意出宫游玩? 崔衍昭:唔。 他继位以来太后好像一直都没离开过皇宫,尤其现在天热,觉得在宫里闷很正常。 他体贴道:母亲出宫就让堪之陪同吧。 他自己对出宫没什么想法。 何流意本来要点头,忽然想起她还答应了给李秋思制造机会。 她鼓起勇气:陛下也一起吧。 难得太后这么明确要求一次。 崔衍昭觉得不该拒绝,点头问道:母亲有定好时间吗? 时间 何流意还没想过这一茬,李秋思也只请她给个机会,她们并没有商量过具体时间。 她心里一慌,有些语无伦次:没,还没有。 崔衍昭想何流意大概是心血来潮,没有多想,定好时间之后,母亲遣宫人告知我就可。 多谢陛下。何流意松了口气,如往常一样进入太庙。 * 又是大败。 卫衍拽紧缰绳,夜间昏暗的景色飞快从视线中掠过。 跑,他只能跑。 马匹沿着熟悉的小路飞奔,卫衍心中百感交集。 难道贺兰绪真是不可战胜的吗? 他转过头,城廓的影子映在眼底,一座座似在嘲讽他自以为是,不自量力。 他一晃神,似乎看到那端庄美丽,身着繁复大袖襦裙的女子,满脸嫌恶地质问他: 你的父兄尚且做不到,难道你就可以吗? 卫衍: 他长相不如其他兄弟,也因此从小不得母亲喜欢。 决不能就这么狼狈地回去。至少,他要证明他强过兄长。 耳边已经听不见追兵的声音,卫衍拽着马缰减缓速度,渐渐地停了下来。 残存的兵马聚集到他身边。 卫衍定了定神,看向周围一圈疲惫毫无精神的部下。 先去南方。 贺兰绪出征吃力,不可能一直守在边界。 得到他们南下的消息,贺兰绪一定会放缓警惕起兵离开,到时便是他的机会。 当然,如果南方防备空虚,他也不介意多一些战功。 作者有话说: ---------------------- 王尚书:恋爱脑真好骗() 第17章 爱 从建康到寿阳,快马奔赴需差不多四五个时辰。 算算时间,王适安应该已经到了。 崔衍昭本来以为王适安还会推辞几下,但王适安不过是拿着诏书,返回皇宫要求他隔两日传书信过去,再没多说其他。 不对,还给了他一份药方和一箱药材。 总体而言还是很听话的,让去哪就去哪。 难道王适安其实是个忠臣,他一直都误会了好人? 想到这个可能,崔衍昭大为震惊,谨慎地开始回忆王适安留下的点点印象。 不像忠臣。 回忆完毕,他再度看起被挑出来,放在一边的两份奏疏。 一份来自尚书令王清,一份来自中书监谢珉。 王清提出谢珉侄女嫁到了不过是新兴次等士族的吴兴沈氏,败坏高等士族的名誉,有辱高等士族门楣,应该革除谢珉本人及其三代内亲属的官职,禁其再次入仕。 谢珉则在另一份奏疏里提到王清曾经在国有外患时拒绝戎旅,只有保家之念,而无忧国之思,建议革除王清官职,另择家世高贵的贤能。 崔衍昭看到的时候就麻了。 现在再看一遍,又麻了一次。 一般而言,能上呈到他面前的奏章,都是那些人早都已经落实了,只需要他盖个章进行官方背书。 但这两份看起来并不像是能落实的样子。 王谢两家地位相当,谁也不可能把对方革职。 崔衍昭就更不可能革除他们任何一人的官职了。 他没有威望,没有实权,只是一个盖章机器。 王清和谢珉肯定也知道他决定不了这件事。 所以他们是在干嘛?把他当成他们相爱相杀的工具吗? 误入play的崔衍昭很想直接撕了奏章发疯。 冷静下来后,崔衍昭意识到这种世家相争,让他为难的奏章以后不会少。 之前世家抱团才属特殊情况,现在王适安走了,短时间没有共同的外部压力,险恶的职场斗争就又开始了。 王适安走的第一天,好想他。 崔衍昭把那两份奏章放在一边,置之不理。 太后已经差人告诉了他出游日期。明天就要出去玩了,不要因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影响心情。 还是做给王适安写信的任务吧。 * 谢云织倚在桌前,一手撑脸,一手持剪刀轻轻剪去烛芯的灰烬,烛光再次变得明亮。 疏帘月影,无边清净。 她轻轻叹了口气。 大娘子,时辰不早了。婢女小声提醒。 闻言,谢云织拾起九华扇,疲倦地在鬓侧摇了摇。 九华扇由竹篾丝编成,轻便细薄,扇起风也格外凉快。 江南多锦绣文章,也多偏安之士。她感叹道。 她自幼聪敏,谢氏藏书可默下半数,志向也与寻常人不同。 在她看来,江南未必不能克复中原,只是庙堂朽木太多,祸害无穷。 大娘子,明日还要随主上去普济寺祈福,早些歇息吧。婢女再劝。 谢云织知道婢女的言外之意。 阿父告诉她,陛下也会去普济寺。 她才从专供谢氏族人读书学习的东山回到府宅,虽有满腹才学,却名声不显。 上回拦陛下车驾,阿父以为她是意欲借陛下造势,让谢氏女郎显出声名,增加谢氏在世家中的声望。 阿父告诉她,上回时机不合适,这次陛下出宫游玩,自然有兴致同她谈话。而且陛下虽仪容美丽,但不通文墨,谢云织完全可以引导话题到她最擅长的地方,直截了当地展示才华。 谢云织苦恼地想:比起展示才华,她还是更想陛下看她的治国九策。 她想为国出力啊。 * 太后选好的出游地点是普济寺。 普济寺是建康最出名的佛寺,来往人流不绝。 寺院内绿杨的枝干延伸到寺门之外,与山路上茂密的树木仿若一体。 来的路上尚有些闷热,但到达这里,便只觉得幽静清凉。 绿化做得好就是有益居民身心健康啊。崔衍昭默默地想。 他和太后都是便装出行,身边只跟了几个随从和宫女。 走进寺庙范围,清香幽长,令人心平气和。 转了一会,何流意道:陛下不用总顾虑着我,普济寺地广,总有合心意的去处。 从进来的时候她就在做心理准备,此时总算攒够勇气,指了下遮着面容的李秋思,就让她跟着陛下吧。 说完,何流意悄悄松了口气。 崔衍昭: 他对祈福不感兴趣,刚才陪太后上香的时候走神了一下,没想到这都被看出来了。 第19章 说好要陪别人,结果被人看出来不走心。 崔衍昭尴尬应道:好。 与太后分别后,崔衍昭挑了个人比较多的方向而去。 在景区里跟大流走一般是没错的。 竹林之间,众宾列坐。 原本走在崔衍昭前面的那些人要么是自己,要么是仆人取出一方席子,摆放在地上跪坐下去。 人群中心坐着一名僧人,正一枚枚滚动手中串子上的佛珠,声音平和淡然地讲着经书。 其间所用术语极多,崔衍昭这个不了解的也觉得很高深,很玄妙。 原来大家都是来听讲座的。 崔衍昭觉得自己就不用听了,他对这一科目不感兴趣不说,以前上学听讲座也听得够够的了。 准备走的时候,他不小心和其中坐席靠前的一人对上视线。 是中书监谢珉。 有过两面之缘,勉强算是熟人。 要不要打个招呼? 崔衍昭犹豫的时候,谢珉也举棋不定。 陛下怎么跑来这里了,难道是谢云织介绍过来的? 让仆人给陛下也安排座位,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其实是趋炎附势之人? 不安排的话,陛下到时偏心王清怎么办? 谢珉表面淡定,心里疯狂拉扯。 两人对视,彼此都觉得十分尴尬。 崔衍昭度秒如年,觉得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就不打扰别人听讲座了。 但刚要转身,席间站起一人,对着他热情笑道: 我与郎君素昧平生,但一见便觉得投缘,这座位便让与郎君了。 崔衍昭看向对方。 哦,是侍中沈域,上朝的时候还见过,不可能不认识他。 真能装。 而谢珉却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个侄婿向来机智,没想到此时也稳定发挥了。 只要不认识陛下,那又有谁能认为他是在巴结陛下? 至于为什么上过朝还不认识陛下?那当然是因为风雅旷达,不在乎凡尘俗世。 只是这样一想,都觉得实在是太风雅了。 沈域这一起身,不少人随着看过来。 看清崔衍昭的长相,有的震惊,有的则是单纯地表示惊艳赞叹。 震惊的其实都是朝中官员,和崔衍昭最起码在朝堂上见过一次面,认识崔衍昭。 但没一个开口叫破崔衍昭的身份。 沈域都表现得不认识崔衍昭,他们要是表现得认识,那就显得比沈域在意皇权,会成为沈域铺垫名声的踏脚石。 没人愿意做别人的踏脚石。 一群人各怀心思下,气氛变得格外古怪。 正中讲经的僧人依然八风不动,继续娓娓道来:我至成佛道,名声超十方,究竟有不闻,誓不成等觉。1 崔衍昭听清这一句,总感觉被内涵了。 成佛之后还有人不知道自己的名声是在内涵他虽然是皇帝却还有一群人装不认识他吧? 算了,他不兴文字狱。 崔衍昭转头就要走。 这时不远处传来骚乱声。 不好,有贼人混进寺里了! 崔衍昭都要走了,结果被人猛地一拽。 陛下,不可冒险啊陛下!离崔衍昭近些的一个人紧紧抓住崔衍昭的衣袖。 难得一个正常的皇帝,如果死了他们都不知道换谁上去,到时肯定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是啊陛下。 我等必会保护陛下! 陛下 崔衍昭看着一双双真诚的眼睛, 所以你们刚才装不认识有意义吗? * 大将军,这是哨骑探来的夏国与燕国的战斗情报。 甲士呈上几卷书简。 王适安将它们展开,摩挲着下巴看上面的内容。 夏国败了,这并不出他的意料。 贺兰绪起于六镇豪族,是同卫衍的父亲一个时代的人,征战良多,当时也只有先帝击败过他。 而卫衍此前连兵都没领过,而且行军风格给人的感觉只有一个急字,这种心态下,更不可能战胜经验丰富的贺兰绪。 王适安又看了一会,把书简放在一边,继续看原本平铺在桌上的城防图。 其实崔衍昭不说,他也会上奏请求来寿阳防备夏国侵袭。 卫衍在燕国没有取得成果,一定会改换方向。 想到这里,他忽然皱起眉,思考起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崔衍昭是真的爱他,出于保护他的念头才让他过来,还是因为卫衍会南下? 琢磨了片刻,王适安觉得是前者。 崔衍昭没读过多少书,也没上过战场,哪可能想得到南下这一茬? 这样一想,他顿时又愉快起来。 崔衍昭既然爱他,这时应该也在想他吧。 他会尽快返回建康的。 这也是出于深思熟虑。 卫衍的阿兄有自己的子嗣,如果卫衍不及时回邺城继位,把一切落定,早晚发生变数。 也因此,卫衍不会在南下上耗太多时间。 等到卫衍离开,他也就可以回建康了。 作者有话说: ---------------------- 1.我至成佛道,名声超十方,究竟有不闻,誓不成等觉。《佛说无量寿经》 大将军宁愿相信陛下是笨蛋,也不相信陛下不爱他。他真我哭。 另明天休息一天,比心。 第18章 最好只有两个 突然出现的贼人引起一阵恐慌,许多人急着逃往大殿或是厢房里躲避。 有人逃跑时还撞到了保护谢云织的部曲。 谢珉听缘空大师宣讲,因为人多会显得对大师不够尊重,所以让部曲全部跟随在谢云织身边。 有部曲跟随保护,谢云织并不需要担心自己的安全。她隔着斗笠,镇定地向前方眺望,一身淡然气质,仿佛和慌乱的众人不在一个世界。 婢女试图劝谢云织也躲一躲:大娘子,不可立于危墙之下! 在她看来,固然跟随有部曲,但部曲到时和匪徒缠斗起来,刀枪无眼,也容易伤到谢云织。 谢云织很淡定:你又如何得知,这不是阿父安排的机会? 谁会安排这么危险的机会? 婢女先是一怔,回过神就看到谢云织从轻纱垂坠的腰间拔出一把寒光烁烁的匕首。 婢女:? 谢云织斗志昂扬:列位随我平贼,事后皆有赏赐! 昂扬过后想起来婢女似乎并不具备武力,点了几个人,吩咐道:你们保护夷安。 现下陛下与阿父都在此地,她所作所为必会得到传扬,声名一起,此后献策必然更具份量。 * 大师仍然在讲经。 而在徐徐讲经声中,崔衍昭婉拒了一众臣子的挽留。 挽留得再热情,在这个尴尬的场景里他也待不下去。 而且现在出了骚乱,他担心太后正好在发生骚乱的地方。 如果太后受个伤或是出其他意外 想到这样的可能,崔衍昭感觉心都凉了。 养父把皇位托付给他,就只要求了让他照顾太后。 而且他也和太后培养出了一些母子情。 太后若出问题,他自己都过不去心里的那一关。 崔衍昭决定去骚乱的地方看看情况。 但太后分给他的女官看上去很柔弱,并不适合冒险。 崔衍昭看向李秋思,正要开口。 李秋思抬头,面纱下若隐若现精致的轮廓,她道:妾跟着陛下。 崔衍昭倒没心情注意这个,他更想确认太后的安全。 要跟就跟吧,也就是遇到危险的时候顺便保护一个人而已,问题不大。 沿着树林边缘走,有两边枝叶做遮掩,不会特别醒目。 听见兵器交接的声音后,崔衍昭停下,最先注意到那个戴斗笠的身影。 是追谥告天那天遇到的谢珉的女儿。 穿圆领小袖衣,手腕和小腿均有绑带的应该是谢氏的部曲。他们人多,把一群气势凶猛,但装备不够充分的人围在中间。 看上去好像已经尘埃落定了。 崔衍昭放下心,看向其他方向,确认太后是不是在这边。 就在这时,被包围的人群中猛然冲出一人,直向一间半开放的厢房而去。 谢氏部曲们来不及阻挡,谢云织用刀阻挡,也只划伤了对方的胳膊。 崔衍昭这个方向正好对着厢房一处窗户,透过窗棱,他看到了躲避在厢房里的几个身影。 都是男人。 那没事了。 闯进去那个人的只是单枪匹马,躲里面的几个人一拥而上还是可以稳住局面的 第20章 因为还是有一些距离,加上窗棱印子阻挡崔衍昭看得并不是特别清楚。 但还是能看到闯进去那个揪起原本藏在桌子底下的一个人,再后,被揪起的人脖子上喷涌出大量的鲜血。 喷溅力度很大,一个好好的人,忽然就变得像个小型喷泉,只不过喷的是血。 血液四溅,尽管离得还远,崔衍昭仍感觉血珠就像溅到了自己脸上。 他几乎能闻到新鲜的血腥味。 厢房中其他几个人根本动也不动,像是被震慑住了。 察觉到崔衍昭情绪变化,李秋思疑惑道:陛下? 出口后,她才恍然大悟,崔衍昭是被这种场面惊到了。 她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会觉得害怕,连续做了许久的噩梦。 后来就无所谓了,就连兄弟在她面前被人杀害,她心里也一片漠然。 但现在是个绝好的机会,正好博取同情与怜悯,在陛下心里留下印象。 她下定决心,伸手攥住崔衍昭衣袖。 * 目睹一出杀人案件进行,崔衍昭脑袋短暂空白了一会。 曾经蒙在眼前,给整个世界罩了一层温柔而虚幻的滤镜的那条轻纱倏然消失。 这本就是乱世,杀人并不是低概率事件。 只是此前没发生在他眼前而已。 那些没有发生在他眼前的,要么是奏章上几句冰冷的陈述,要么根本不会让他知道。 崔衍昭回过神,发现衣袖正被牢牢捏着。 哦,不止他一个看到杀人现场。 崔衍昭有点同情这个刚出宫就遇到杀人案的姑娘,试图安抚一下对方情绪:你还好吧? 李秋思无声摇头。 崔衍昭思考了一会,道:至少我们没死。 李秋思:竟然很有道理,但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一时又说不上来。 崔衍昭一出口,就意识到这话有点地狱,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想补救吧,又不知道怎么补救。 他不会安慰人,还是等下让别人调解吧。 持刀的那人杀了人后,将刀扔在地上,负手离开厢房,其他人都在目送他离开,但谢云织一招手,一批部曲过来将人围在中间,呈围困之势。 谢云织:你是何人? 徐允,字恭信。东海徐氏。 十年前,徐志被夷三族,东海徐氏无一人幸存。你如何证明? 崔衍昭这个角度能听到谢云织那边的对话,但这一句质问的话给他的感觉实在太近了,近的好像就是身后传来一样。 崔衍昭转头,谢珉从他身后走出来。 谢珉道:臣挂心陛下安危,于是 崔衍昭陷入沉默。 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和他一起走,偏偏要选择跟踪。这是什么独特的癖好? 谢珉声音不小,一下吸引了谢云织那边的注意。 谢云织恭谨道:阿父。 谢珉微笑着捋了捋胡须,猛然想起什么,视线凝在谢云织紧握的匕首上。 不是展示才华吗?这不对吧? 徐允:当年裴真陷害家父,才致徐氏大难。如今家仇已雪,了无遗憾,何须证明什么? 裴真,现任散骑常侍,是三朝元老了,崔衍昭也认识。 虽然只是能把人名和长相对上的程度。 认识的人忽然就唉。 但如果裴真是真的陷害了别人一家,害得人家破人亡,现在被人寻仇也挺活该的。 谢珉:陛下,我朝以孝治天下,他是为父报仇 崔衍昭点头:先交付廷尉审理,如果是真的,再议不迟。 事情处理完毕,谢云织上前:陛下,阿父。 她抬头看崔衍昭:听闻陛下好清谈,妾略通一二,不知 她知道,上次陛下差一点就让王清与燕国来的使者清谈。虽然谢珉对她分析,崔衍昭当时八成是在发疯,但她觉得世上没有无来由的想法,陛下说不准是对清谈感兴趣的。 崔衍昭看了戴着斗笠的谢云织几眼。 穿越有一段时间,他已经懂了这个时代人的谦虚,略通一二的意思差不多就是遥遥领先。 会清谈,那口才一定很好。 想到这里,崔衍昭让开了点,好让谢云织关注到他身后的李秋思。 她受了惊吓,劳累谢大娘子照顾一会。 谢云织有些意外,但照顾一个人也就举手之劳,未犹豫便答应了。 这时清风乍起,李秋思面纱被吹开大半,露出精致娇美、楚楚可怜的半张面容。 虽然李秋思又及时捂住了脸,但看到的人还是都被硬控了几秒。 谢云织本来意外的神情变成了一种了然。 这么漂亮,也难怪陛下在乎。 只是大将军才被派走,陛下身边就出现新人她本还以为陛下对大将军的心意能维持得久些。 * 王适安打开左寓传来的书信。 左寓先深深表达了一番独守建康的孤独与不安,再表示自己想起这是大将军的任务,就诚惶诚恐,毫不懈怠,兢兢业业,甘之若饴。 表达完百般情感后,再进入正题。 帝携李秋思同游普济寺,遇袭,作乱之首自称东海徐允,杀裴真后束手就擒。谢氏女谢云织率部曲平乱,帝与之谈,色欣欣然。 撰写书信,告知王适安建康发生的情况时,左寓本来很犹豫要不要把这些桃色绯闻加上,毕竟他一直觉得是陛下单向迷恋大将军,夜宿的事虽然目睹者众,但归根结底也就是两个男人晚上共处一室,不一定真能发生什么。 但想来想去,他还是加上了。多写几句话的事,对他和大将军都没损失。 看见崔衍昭遇袭,王适安是有些担心的,直到他看到后面的欣欣然。 担心全部变成了怒火。 出尔反尔是吧? 不对,当时试探崔衍昭是否有意迎娶王谢女子时,完全被崔衍昭糊弄了过去。 如果当时坚持着多问一句 罢了,事情已经发生,而且他也早知道崔衍昭是个浪荡性子,就算承诺了也不一定能做到。 一定是因为他送去的药方有用,崔衍昭又觉得可以了。 王适安深吸几口气,忍住发怒的冲动。 镇守寿阳的人中,他职权最大,全城的将领兵士都看着他,丝毫异常的情绪都可能引来未知后果。 强行冷静下来,他想:李秋思、谢云织,最好到他回去,都只有这两个。再多就让崔衍昭好看! 作者有话说: ---------------------- 大将军看到的: 1.陛下遇袭(坏消息) 2.陛下发生了一场美丽的邂逅(超级坏消息) 第19章 汇报 从普济寺回宫后,崔衍昭觉得很没有安全感。 发生在眼前的谋杀直接戳破了他对这个世界的幻想。 这次出现的是和他没有关系的谋杀,但下次就不一定了,或许会直接出现叛军,攻破建康,大肆屠城。 这个时代屠城与否都只是将领一念之下的事,没有任何节制。 而且他并不觉得偌大国土上没有叛乱,他没有看到陈述的奏章,大有可能是因为庙堂上的诸公不想让他看到。 崔衍昭思考了很久,决定了解一下当前建康的武装力量。 至少了解后能有一点安全感应该。 建康是丹阳郡下辖之县,左寓担任的丹阳尹其实也就是以前的丹阳郡守,只不过换了个称呼。 左寓身为丹阳郡守,而且和王适安南征数次,行军经验丰富,给崔衍昭介绍建康周边防备力量责无旁贷。 被宣召的时候,左寓很纳闷陛下好端端的忽然就要他去讲建康的防务力量。 最近建康非常稳定,也没出事啊。 世家忙着内斗,以前还会有人对他这种跟随王适安的世家叛徒隔三差五进行一次抨击,现在都没有了。 左寓对此感到非常纳闷。 但接到通知不能不去,他面子功夫还是要做足的,不然被当成证据参一下怀篡逆之心,大将军也未必能从世家手中保下他。 路上,左寓左思右想陛下究竟是什么意思,直到进宫站在太极东殿前,他才恍然大悟。 大将军如今不在,陛下心念大将军,所以把他召进来聊以慰藉。 看在大将军份上,陛下应该不会对他做别的事吧? 左寓摸了摸怀中绘着丹阳七县军事力量分布图的书简,有些忐忑地走进去。 他在下首坐好,宫人起身离开,准备关上殿门。 左寓着急道:别!别关! 急得额头一瞬间汗都出来了。 第21章 崔衍昭:? 宫人怔住,手扶在门框上,不知道该不该放下。 左寓声音低下来:臣怕大将军误会。 崔衍昭愣住,片刻后诧异道:你们之间这点信任都没有? 王适安怎么连团队内部信任关系都搞不好?这让他对王适安篡位的成功率有点担心啊。 听清崔衍昭的话,左寓像是被雷炸了一下。 怎么会,大将军会不信任他? 大将军把他留在建康,正是需要他在建康出力,是一种比对其他任何亲信都高的信任! 绝对不会是不信任! 崔衍昭也就问问,转头对宫人道:退下吧。 然后继续看向左寓:朕想知道建康以及建康周边各县的军备,劳烦爱卿为朕讲解。 声音温和,和他表现出来的形象一样,仁弱无害。 但是也挺会给人插刀子的,而且还是阳谋,若他不坚定一点,说不定真的就被挑拨成功了。 左寓从心底的一声声爆鸣里回过神,取出书简。 建康城中军士数量,包括宫内禁军一共一千人。 崔衍昭:? 多少? 一千? 建康是首都吧,首都里的武装力量总共就一千人? 左寓:另有八槽舰四枚。 八槽舰崔衍昭知道,是江南的战船,共有四层,高十二丈,用现代计量单位表达一下就是高四十米左右。在这个时期算是很了不起的工艺了。 但武器再厉害,没人上也不顶用。 崔衍昭:那建康周边? 左寓:建康北郊、建康南面的丹阳县,以及越城,一共有虎班突骑一千二,普通兵士两千,舰船十艘。 崔衍昭把左寓指着的书简拿过来,反复确认,发现左寓说的一个没错。 建康和建康周边的防卫力量全加起来,也不过四千多人。 首都是这样,全国其他地方更不用说。 要北伐的话,起码得凑个四五万人的队伍吧。 崔衍昭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看着左寓。 左寓脸不受控制地一红。 陛下不会真让他代替大将军吧? 这,这不能! 陛下之貌确实不负其名,但他是有底线的臣! 要怎么才能不失恭敬地拒绝陛下的无理要求呢? 崔衍昭:布防图你还有吧?这份朕就收下了。 虽然是询问,但他知道这种东西左寓肯定不止一份,说不定还有比带来的这份更详细的。 把书简揣自己怀里,他边起身边问:爱卿,朕要听实话,上月全国共发生了多少起叛乱? 左寓本来在考虑要曲意逢迎还是以死明志,正分析着两种行为带来的后果分析得起劲,就听到崔衍昭提问。 幸好他反应快,及时从不着边际的思绪中抽离,道:三起,分别在太末县、横阳县、海陵县,规模不大,当地县令便平定了。 他说完顺便礼貌性吹捧了一下崔衍昭:陛下登基以来叛乱不过三起,且均未形成气候,正是说明陛下持政有方,以至于人心思定。 崔衍昭: 说得好像他真做了什么一样,他自己的意见要是不合朝堂诸公的心意,能传出朝堂都算是老天开恩。 想到这里,崔衍昭很心累:没事了,回去吧。 回到宅邸,左寓再次写给王适安汇报的信。 帝召见下臣,咨臣以建康防务,又询问上月太末、横阳、海陵叛乱之事。 写好这一段,左寓把笔放下,认认真真思考一会,提笔在末尾又加了一句帝并未提及大将军。 如果大将军不在乎陛下,这句话就会让大将军放心; 如果大将军真对陛下有几分感情,这也能让大将军知道是什么情况,及时做出应对之策。 左寓心想自己真是机智无比,不愧是大将军的心腹。 在心里肯定了一下自己,他激动地继续唰唰唰书写建康发生的其他重要事情。 * 夏国军队遥遥已看见江南的城郭。 众人都是松了一口气,在经历了几次贺兰绪的追击后,他们纷纷觉得无论跟谁打都好,就是不要再和贺兰绪交手了。 许多此前没和贺兰绪交过手的年轻将领,都对贺兰绪产生了一层心理阴影。 卫衍勒马停下,展开哨骑传来的信件。 看完,他随口问道:寿阳的守将换成了王适安,你们谁认得? 一人道:殿下,当年崔季图率南寇侵扰关中时,以王适安为前军将军。 单提王适安没多少人有印象,但崔季图就是大名人了。 关中曾被崔季图打下,并短暂占领过。那个时候无论是贺兰绪,还是卫衍的阿父,都还在六镇安心过着他们的小日子。 卫衍笑,但眼神一直都是阴冷的:看来是个厉害人物。 他急需立功回邺继位,可没时间磨硬骨头。 待到皇位稳定,再与此人交手。 他视线划过行军图上在寿阳以北的钟离城。 向东,去钟离。 作者有话说: ---------------------- 低情商心腹:左士继。 大将军要气死了(bushi) 第20章 深情 钟离城四面环水,自有天险。 扼守钟离城的是右卫将军王密,出身琅琊王氏。 一早就是乌云压城,惹得人心浮躁。 看罢来自寿阳的信件,他不屑一顾,将信纸扔进火盆。 王密对旁边的参军道:王适安提醒我完善工事防备夏军,真可谓贻笑大方。北狄本就不擅水战,为何要放着寿阳不顾,来攻我之长处呢? 参军犹豫一番,劝道:将军,有备无患。大将军所言未必没有道理。 王密:随我来。 他走出房间,举手指着阴沉沉的天,很是自信:我预感不久便有暴雨。纵北狄再勇猛,又怎么敢冒雨渡河? 参军被王密的自信感染,虽然心里仍觉得有些慌,但还是点头:将军所言甚是。 冒雨渡河风险未免太高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做这样的决定。 解决了参军的疑虑,王密皱眉思忖:王适安定是担心我在豫州的威望过大,不服管教,妄图以此打压于我。 他道:既然如此,也休怪我上书弹劾他。 说完,王密又转身进入室内,拿出书简大书特书。 * 卫衍行军途中,天色渐渐阴沉。 殿下,看天色,恐怕不久便有暴风雨啊!跟随卫衍的一人劝道。 他们这五万人尽是骑兵,本身就不擅长水战,待暴风雨一起,攻城更难。 卫衍目光落在淮水岸边延伸的一湾沙洲上。 架桥。他冷冷道。 天气闷热,但这阴冷的声音给所有人心里都添上一丝寒意。 * 崔衍昭大半夜听到一阵闹哄哄的动静。 他最近没安全感,听到动静一下惊醒,毫不留恋地从柔软的被褥中爬起来,点亮榻边的烛台。 宫人见室内亮了灯光,战战兢兢走进。 崔衍昭: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总不会有人逼宫吧? 他一点逼宫的痕迹都没察觉出来。 宫人:文武集聚宫门前,说要求见陛下。而虞领军要求紧闭宫门,他们就争执了起来。 崔衍昭:为的什么事? 宫人犹豫一番,紧张且快速地道:好像是钟离城失陷了! 说完,紧张地等待着来自帝王的暴怒。 但崔衍昭毫不意外,语气平和:知道了。 果然还是被南下了。 防了寿阳,没防钟离。 但寿阳和钟离相距不远,王适安应该可以把钟离收回来。 被惊醒了就很难再睡着了,崔衍昭披上衣服,决定还是见见大晚上跑一趟的满朝文武,带路,朕去见诸位爱卿。 在崔衍昭示意后,虞堪之命守门的兵士打开宫门。 崔衍昭一眼就看到和往日截然不同,底气隐约不足的王清,以及站在王清身边一身狼狈,盔甲还带着水迹的将领。 是个陌生面孔。 王清介绍道:陛下,他是臣的侄儿,也是钟离守将,钟离失陷后,他乘大舟连夜赶回建康报信。 崔衍昭: 这明明就是逃跑吧,报信哪里用得着守将亲自来报? 但他现在也不想纠结这个,问道:除了钟离失陷,诸卿还有要对朕说的吗? 第22章 王清:王密对臣言,是王适安与夏国暗通款曲,泄露了钟离城防情报,才使夏国攻下钟离。 世家们平时内斗不断,但针对共同的敌人时,一个个又团结起来,纷纷附和。 尚书令所言甚是有理。 王适安定是为了博取夏国支持,窃取大越国祚,才泄露情报给夏国。 此人狼子野心,还请陛下遣人至寿阳,将王适安换下。 这些人一言一语间,已经替崔衍昭想好了该怎么做。 左寓上前道:陛下,大将军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况大将军有大功于社稷,陛下怎可因为虚妄之语就怀疑大将军? 另有人赶紧道:陛下,左寓和王适安一丘之貉,肯定向着大将军说话。 崔衍昭被吵得头疼:够了! 他说话一向温和,令人如沐春风,所有人都是第一次听他这么大声,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纷纷看向他。 崔衍昭:朕以为,钟离失陷,如今最要紧的是收复钟离,至于其他的事等夏军撤离再议。 谢珉急道:陛下,收回钟离固然重要,但王适安恐已生反心,以防万一,还是需将他撤换。 崔衍昭麻了。 你们格局可以大一点的,这个时候就不要搞政斗了。 算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他没义务开导这些人,到时只要把政权平稳过渡给王适安就行。 崔衍昭:诸卿都怀疑王适安忠心,朕便亲自前往寿阳。如果朕平安回来,还请诸卿此后打消对王适安的疑心;如果没有,诸卿再作主张。 说完对左寓道:你随朕同去。 陛下,不可!所有人都是大惊失色。 和先帝有血缘关系的只有崔衍昭,万一遇到意外,崔衍昭没有回来,他们想立新帝都无从找起。 崔衍昭一点反悔的意思都没有:朕意已决。堪之,你维护好宫中安全。。 虞堪之担心崔衍昭的安全,想跟着一起,陛下,臣 没说完,崔衍昭已经转身离去。 回东殿换衣服的路上,崔衍昭遇到个熟悉的身影。 因为低着头,他也看不清长相,单纯觉得眼熟。 李秋思怀抱琵琶,缓缓抬头。 夜色深深,但仍有月光照下,落在美丽的容颜上。 崔衍昭是第一次看到李秋思长相,上次李秋思露脸时,他是背对着她的。 李秋思是那种顶级小白花的长相,又柔弱,又坚韧,令人眼前一亮。 崔衍昭:哇。 但他还急着去寿阳,惊艳了一下,就要离开。 李秋思叫住他:陛下。 崔衍昭:? 李秋思目光柔软: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其驰。1 崔衍昭尴尬:不好意思,暂时乐不起来。 李秋思: 反应过来崔衍昭是在拒绝,她并不沮丧,微一弯腰:恭送陛下。 * 建康至寿阳只能走陆路。 崔衍昭是会骑马,但他的水平并不足以骑马赶路,只能坐马车。 上路之前,左寓担心崔衍昭在他身边出事,还去大将军府借了几十骑随行。 一路平安。 左寓一路上都在担惊受怕,要是陛下出什么意外,大将军的威望必然会大受影响。 到达寿阳后,他庆幸地松了一口气,拉开车帘。 只见陛下脸色惨白,憔悴得像是滴水未进了几天。 左寓的心兀然一凉:陛下? 路况不好,加上左寓赶得很急,崔衍昭一路都被颠麻了。 崔衍昭撑着额头缓了缓,对左寓道:爱卿真可谓是当代车神。 左寓想起来路上为了赶时间,几次遇到障碍都是直接带着车跃过去,很是心虚:陛下 崔衍昭摆摆手:好了,赶紧去找大将军议事。钟离可从水路直通建康,断不能让夏国掌控。 左寓点头,又想起来还没安排崔衍昭,问道:陛下可要与臣同去见大将军? 崔衍昭: 这就不用了。他来只是为了给王适安背书,好让王适安没有阻碍地把失地收回来。 而且他和王适安每次见面几乎都会发生点这样那样的事,他有点心理阴影。 左寓沉默。 经过一夜颠簸,陛下面容依然殊美,却增加了几分惨淡的憔悴。 左寓什么都懂了,他放下车帘,转身离开。 陛下会不想见大将军吗?当然不会! 如果以前他还对陛下的感情有怀疑,现在却是全然没有了。 陛下直接以性命来赌大将军的忠诚,这怎么不是爱呢? 想来想去,陛下不愿意见大将军的原因定是因为陛下觉得现下状态不好,怕影响了在大将军心里的形象。 左寓越想越感动,决定见到大将军后,把陛下的相思之情和惶恐之情都对大将军陈述一番。 让这份深情就此隐没,他于心不忍! 作者有话说: ---------------------- 1.人生如寄,多忧何为。今我不乐,岁月其驰《善哉行(其一)》曹丕 译:人生本是寄居世上,为何会有许多忧思?现在我不及时行乐,大好岁月便要流逝。 这次左士继说的都是大将军爱听的(确信) 第21章 君臣情深 一夜过去,随着文武离开,皇宫已经安静下来,但每个人的心里都惊涛骇浪,难以平息。 当时崔衍昭行动得坚决且迅速,他们未及反应,载着帝王的朱班重牙车已在他们眼中越来越远。 真想不到,登基以来,一直以仁弱形象示人的陛下竟也会有如此强硬的一面 * 王密惴惴不安地跟在王清身后,尽管王清已坐下,他还是站在门口,踌躇不前。 二人间氛围压抑,王清只是摇扇的频率不着痕迹地高了一些,语气依然平静:当时王适安给你的那封信,你真的烧了? 王密额头渗出细汗,密以为他是为打压而来,毫无道理,便不想保留。阿叔,这一定是王适安故意为之,他知道我一定不会听信于他! 王适安勾结夏军是你猜的? 王密:阿叔,不这样说,他们都会认为钟离失陷是我的责任!夏军破开城门时,正好下起了暴雨,我一时慌乱,就想赶紧回来但我,我也是关心钟离的! 王清:他就知道。 只是他们都猜错了陛下的反应,为了证明王适安,陛下居然愿意亲身犯险。 也或许陛下有更深的谋划,王适安不过是一个借口 想到一个可能,王清心底隐隐地埋怨了一下陛下居然这么能藏。 他表面依然镇定平静:北人强悍,丢城实属正常,陛下不会因此责备你。 闻言,王密面色微喜。 王清继续道:但你的确中了王适安圈套,你守着钟离险要之地,颇有威望,已经威胁到了他。他写信给你,就是知道你会反其道而行。 王密: 说话间,王清手中羽扇已缓缓停下:回去吧。 王密离开,王清深深吐一口气,神情也变得忧虑。 王密本来是他挑好的王氏的下一代支柱,世家高门之荣,也在于冠冕不绝。 一旦有一代续不上去,即使是琅琊王氏,也未必没有中衰的风险。 可现在看来,王密的心性与能力都被高估了,恐怕不足以担负支撑家族的重任。 为了不至于门户中衰,还是得更亲近陛下。 * 整座钟离被轻而易举地攻克下来,夏军队伍中都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军帐中,卫衍神色阴沉地坐在首位,部下们七嘴八舌。 本以为暴雨不利于我等,没想到守将弃城而逃,反而让我们占了城池。 哼哼,鼠胆岛夷。 你们觉得是取寿阳还是顺水路进入建康好? 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忽然有人意识到卫衍还一句话没说,小心问道:殿下认为我等该如何? 卫衍:你们中谁擅水战? 一句问话,直接如当头冷水,让所有人冷静下来。 虽然钟离拿得轻松,但他们也清楚知道,自己这方的水战水平是万万比不上江南水师的。 进攻建康,很可能是把自己送进敌人的包围圈。 第23章 卫衍冷冷地笑了一声。 众人都把心思全然投在了江南,而他最在意的依然是贺兰绪。 难道贺兰绪注定是他们一家的克星吗? 他总要赢贺兰绪一次,才能证明他才能不逊色于他的父兄,甚至强过他们。 * 寿阳的守军人数尚不足三千,王适安前来寿阳,也只带了五百府兵。对比起五万夏军来说,人数捉襟见肘。 参军中有相当一部分劝他暂且放弃收回钟离,只要把夏军拒在寿阳东面的梁城之外就可。 至于钟离旁边的马头城,沦陷已是可以预见的事。 王适安有一搭没一搭听着这些人争执,目光始终停在布防图上。 大将军,下臣把左寓兴冲冲地走进室内。 刚一进来,他就发现室内还有许多人,争吵得不可开交。 短暂听了几句,左寓神情下意识一敛:大将军可是要出兵了? 王适安视线从布防图上离开,抬起头,并未回答,而是问道:士继,让你留守建康,怎么来了这里? 左寓:是陛下 没说完,就被神态骤然危险的王适安打断:陛下不许你留在建康? 王适安本来还勉强算平静的心情笼上一层阴霾。 留左寓在建康,本身就是为了掌握建康的情况,不至于一无所知,发生变动也好随时应对。 崔衍昭又将左寓调离建康,显然在针对他。 在他临行前还百般体贴,他一走不仅找起了别人,还要针对他的亲信。 真是薄情的好陛下。 王适安按下心里的怒火,平静道:既然来了,就坐吧。 左寓:? 这,这不对吧? 怎么就不许留建康了?他官职也没变啊。 左寓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不是是陛下昨夜强硬要求见大将军,臣便把陛下带来了。 王适安呆住: 左寓一边回忆昨晚的风波,一边描述:陛下昨夜闹着要见大将军,闹得很大,满朝文武都拦不住。 陛下是为了证明大将军的忠心才坚持要来,这个他就先不讲了,等大将军见到陛下,从陛下那里自己问,更有助于陛下和大将军感情发展。 等左寓描述完,在座其他人也呆住了: 听上去陛下和他们大将军处得还不错。君臣情深是挺好的,就是左寓这一段话总感觉不对劲。 王适安弯起嘴角,顾及到在场人多,又使劲压下:他闹着要见我? 左寓很感慨:是啊。当时很多人拦着不让,但陛下就是不听。下臣第一次见陛下这样坚决。 陛下为了见大将军,一定把毕生的勇气都用出来了吧。 王适安站起身,本来被沉郁笼罩的眉眼重新恢复了意气风发,英姿勃勃:带我去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 语言的艺术,嘿嘿。 第22章 慰劳 崔衍昭在车里缓了一会,还是感觉头有点晕,干脆走了出来。 外间阳光明媚,把不适都驱散了不少。 左寓是把车驾进了州牧府,现在停在一处宽阔平坦的地面上。 早上的太阳并不十分热,崔衍昭决定多晒一会儿。 陛下! 崔衍昭再次听见左寓的声音。左寓声音兴冲冲的,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崔衍昭心里忽然有了些不甚美妙的预感。 果然 陛下亲临寿阳,臣惶恐。说是惶恐,但完全听不出来,反而有种遮掩不住的愉悦。 崔衍昭: 左寓小步疾走到崔衍昭身旁,道:大将军听闻陛下亲临,不敢耽搁就过来了。 多耽搁耽搁也挺好的,崔衍昭默默想,他其实不是特别想见到王适安。 但事到临头,总是要面对的。 转过身,正看到王适安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崔衍昭:朕来得突然,想必打扰了大将军议事。如今前线危急,大将军还是快回去吧,以免耽误军机。 王适安像是就等着他这句话,不加迟疑地询问道:陛下一同前去,如何? 崔衍昭被王适安有如实质的目光看着,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好吧。 参与商议的人基本都是第一次见到崔衍昭。 他们中有人隐隐察觉王适安的最终目的,因此也对当今陛下不太放在心上。 毕竟早晚都要被取代的。 只是陛下容貌之盛,竟似令满堂生辉。 一时之间,满座寂静。 王适安一指自己的席位,对崔衍昭道:请陛下上座。 崔衍昭默默入席。 紧接着,王适安跪坐在他右侧,和他离得很近,举动间都能挨到彼此的衣裳。 崔衍昭:他就知道。 不过现在众目睽睽下,王适安顶天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左寓也坐好了。 众人都知道左寓是王适安最倚重的亲信,自发地便把前方的位子让了一个出来,供左寓就坐。 崔衍昭等了一会,还是没人说话。 崔衍昭微笑:大将军,不用顾虑朕,还请开始议事。 王适安他们议事,他当木头人,各司其职。 议事的房间很快再度热闹起来。 谯茂是迎风而倒之徒,大将军还需防备他向夏军献城投降。 谯茂就是梁城太守。 王适安底气十足地道:此事我已有准备,昨夜钟离失陷,就已经着刘虚念去梁城了。 刘虚念是在左寓留守建康后,接替他的行军司马。 王适安说着完,侧头看了一眼崔衍昭。 崔衍昭正襟危坐,眼眸眨也不眨,美貌的脸上神色肃然,看上去听得很认真。 除此之外,再没了。 王适安: 他未雨绸缪,难道还当不起一句赞美吗? 罢了,也可能是崔衍昭根本不懂这些安排意味着什么,毕竟没读过书,也没上过战场。 王适安有些烦躁地转回头。 王适安和众人议事,崔衍昭安静坐着,全程一言不发,努力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听到一半,他发现凡是左寓回答的问题,这些人基本都不再争议了。 但除了左寓之外,这些人好像谁也不服谁,而且不像那些世家明面上还保持风度,这些人上头了是不介意人身攻击的。 崔衍昭默默地想,如果王适安还不注意这一点,这些人的内讧愈演愈烈,早晚会死几个。 * 卫衍那头,为了不与贺兰绪交锋,众人极力想扩大南下的战果。 殿下,寿阳虽然有王适安驻守,但也不是无懈可击。只要修筑堤坝,引淮水来灌寿阳,王适安谋略再强,又怎么抵得过大水之力?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都觉得绝妙无比。 打不过难道还不能借助大自然的力量吗? 卫衍:修筑堤坝,岂是一日之功? 殿下可速回邺城,留臣等于此地征人修坝。 是啊是啊。许多人附和道。 被反反复复劝了几遍,卫衍有些心动了。 他虽然更放不下西面的燕国,但不代表真对南方毫无想法。西取燕国之后,他还是要南下统一全国。 卫衍行动力极高地召来随行的水工。 听完卫衍的修筑堤坝的想法,水工面露难色。 水工:殿下,下臣以前测验过,淮水中的沙土漂轻,不能支持筑坝。若是强行筑坝,或许不等我们引水,它便自己崩溃,反而会殃及我等。 卫衍:下去吧。 水工退下。 卫衍:这种馊主意,以后不要再出了。 大臣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就听见卫衍语气阴冷地对刚才带头出主意的大臣道:站出来。 出主意的大臣瑟瑟发抖地站出来。 本来是想邀功,想不到成了催命符。 卫衍拿起搁在桌上的长剑。 他用带鞘的长剑重重击向大臣,每一下都伴随一声哀嚎。 二十下过后,卫衍才走到桌后,把剑扔在桌上。 哐当声响,所有人都是心里一凉。 卫衍卫宁虽是汉人,但早已彻底融入鲜卑风气,并不讲汉人礼重士族那套,责打大臣是正常之事。 可是虽然知道是正常的,他们也不想挨打。看到别人挨打,心里也颇觉恐惧。 卫衍抬头,看见这些大臣都还呆在原地,有些疑惑:你们还不将大行台带下去,难道是想让孤来医治他吗? 第24章 !!! 大臣们连忙七手八脚把瘫坐在地的大行台扶出去。 * 议事结束,众人纷纷离开。 崔衍昭也要起身,被王适安拉住。 王适安:陛下亲临,府中其他房间都配不上陛下,便以臣的房间为下榻之处吧。 崔衍昭试图拒绝:大将军劳苦功高,朕何德何能占大将军的住处? 住一起不太好吧,感觉有点危险。 王适安没管崔衍昭的拒绝,端详着那张殊美的脸,手指轻轻在上面剐蹭:几日未见,陛下已见憔悴。陛下如此牵念,令人惶恐。 他感觉崔衍昭好像是瘦了,也白了一些,眼下甚至出现隐约的乌青。 崔衍昭:坐车坐的。 王适安难得温情地嘱咐道:今夜一人好好休息,府中防备周密,陛下不必担忧。 一人?崔衍昭很意外。 王适安:臣还要领兵,夜间不便相陪。 崔衍昭: 原来思想不干净的是他。王适安一心战事,居然还要被他恶意揣测。 崔衍昭为自己感到脸红,深深地反思了一番。 朕知道,大将军是国之栋梁,注意安全。 王适安手指穿进崔衍昭柔顺的长发,轻轻笑了笑:既然如此,陛下稍作表示,以示慰劳,如何? 作者有话说: ---------------------- 果咩那塞,有点卡文,今天晚了。 第23章 抱一会 房间偌大,其余人早已离开。 和王适安离得实在太近,崔衍昭抬手想贴一下脸,好让脸上的温度降下来。 但手刚抬起,就被王适安拉着,按在对方那英气而又如冠玉的脸上。 王适安感受到崔衍昭手上偏凉的温度,按得更用力了些,好以自己的温度熏染崔衍昭。他道:陛下日常也要以身体为重,少近声色。 王适安这样温情,崔衍昭有些不好意思破坏这样的氛围,便放弃了提他根本没近过声色的事来反驳。 崔衍昭想了想:慰劳的话,朕为大将军进号吧。 在本朝,大将军本身便是最高的官职,地位甚至在三公之上。 再晋封的话只能给王适安封王,但王适安尚未有自己领兵实现的北伐成果,按历代程序不能封王。 想想只能额外给王适安加封号。 所谓的征西大将军、征北大将军等等都是资深的将军的称呼,加这样的反而是给王适安降职。 在以前的朝代,大将军就是大将军,一国最高军事统帅,并没有进位大将军后又加封号的先例。 不过先例不先例的不重要,他创造了就有了。 崔衍昭道:加号北辰,如何? 王适安看了崔衍昭一会,不可,此号僭越了。 北辰多用来指帝王,他现在依然是崔衍昭的臣子,这样的封号不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利益,反而会将野心暴露无遗。 想到崔衍昭可能是不懂这背后蕴含的意义,他没生气,只是无奈地补了一句:别胡闹。 崔衍昭被这温柔的态度惊住了。 他从没想过王适安对他能态度这么好,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小别胜新婚? 嘶,好危险的想法。 王适安单纯是心情好,他也不过离开两日,崔衍昭就找上来,可见对他一片真心。 他想,一个人的真心总不能分成数片,既然如此,崔衍昭对别人定只是逢场作戏。 见崔衍昭迟迟不给实际的反应,他自发伸手揽住怀里削瘦的腰,算了,让我抱一会儿。 崔衍昭:你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吗? 算了,抱就抱吧,他也没损失。 * 夜里,果真只有崔衍昭一个人。 王适安午间就已离开,并没有对他说要去哪里。 因为没人打扰,崔衍昭下午好好休息了一阵,现在感觉精神百倍,总想找点事做。 好不容易熟悉了古人的作息,现在突然又回去了。 感慨一番,崔衍昭推开门。 今夜月色清朗。 走出几步,原本守在门外的甲士跟了上来。 崔衍昭对他们道:你们就守在这里,朕只是在府中转转,大将军早有安排,想也不会发生危险。 甲士并没从王适安那里得到类似于禁锢天子的命令,闻言只得退下。 州牧府很大,崔衍昭估计就算不仔细欣赏,单纯地转一圈都能用上两三个小时。 转着转着,他来到一处墙边。 观察了一下四周都没有人,墙外也未有任何动静,崔衍昭直接翻墙而出。 * 除了钟离,马头、涡口也已纷纷落入夏军控制。如今,夏军乘船须臾便可抵达紧邻寿阳的洛口,洛口失陷,寿阳则危急。 王适安登上洛口城墙,只见洛口居民正在城外搭建着木栅栏等可阻碍敌军进攻的设施。 洛口主对王适安道:大将军,城中兵士不足,只能发动居民。 王适安凝眉,思忖片刻后道:寻一批老弱过来。 城中有点力气的都去筑防御设施了,要么留在城墙上防守,剩下的都是行动不便的老弱病残。 洛口主虽不明王适安之意,但还是着一部分守城力量把符合条件的一些人背了过来。 王适安看了一圈这些要么白发苍苍,要么身负残疾的人,满意地点头。 把外头修栅栏的都叫进来。另外城墙上的青壮撤下,换成他们。 洛口主诧异:啊? 王适安看洛口主这一幅茫然的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但还是招了招手,让人把耳朵凑过来,给解释了一遍。 殿下,看来这座城里是真的没人了,连老头子和缺胳膊少腿的都能守城。骑在马上的一人看到洛口城墙上守着的一群老弱,忍不住嘲笑道。 同时他也觉得南下真是太轻松了,比起和西面的劲敌打,还是打南边好。 说完,他就一马当先地冲上前,开始攻城。 那些老弱自然无力抵抗他们如狼如虎的威势,没多久,城门便被破开,夏军汹涌直入。 卫衍打仗时一向是带头冲锋,但今日喝多了酒,尚有几分昏昏欲睡,便落在后面。 也要随着士兵进城时,昏醉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亮光,激起几分清醒。 他勒马停住,急命冲上头的士兵减缓攻势,但已经来不及了。 城中一支气势汹汹的小队冲出,正截在大军中间,原本便一心抢功的大军想不到会有如此变故,顿时顾首不顾尾,乱了起来。 杀 他听见洛口士兵的声音,如铺天盖地的海浪般袭涌而来。 分明之前探得洛口并无多少守军,就连寿阳也无多少人马,可此时左右以及前方,都充满了激烈的动静。 卫衍来不及深入思考,急急地号令部队后退,收拢部队退回江边登船离开。 攻城时带了万余骑,此时数数仅剩不到四千,卫衍脸色黑得极为难看。 见原本气势凶猛的夏军此时狼狈逃窜,崩溃之况有如土鸡瓦狗,洛口主敬佩道:下臣本以为守卫洛口必然是一场艰辛之战,想不到大将军以示弱诱敌之策,直接让他们大败而归。大将军不愧为我朝栋梁。 王适安:嗯。 不仅是让仅有的精锐都埋伏在城中,还让其他人在各处舞动军旗,营造出人数极多的假象,才能这么快攻破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夏军心理防线。 他打发洛口主去给所有参与战斗的人发奖励,自己站在城墙上,遥遥看着夜色中发亮的淮水。 若以守势,则处处受制于夏军,还是需尽快转为攻势。 只是恐怕其他人认为守住未陷城池便可,并无进取之心。 * 贺兰绪预感自己大限将至,他常觉力不从心,荀聪送来的奏章也一直未做批复。 不过这么些天没回消息,荀聪应也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从来只有他们向江南索地的份,哪里来的江南反而觊觎他们土地的道理? 但如今,最要紧的问题并不在于江南。 他的太子还不满十三岁,也未曾领兵,日后登基如何驯服那一个个的豪强勋贵? 他忧虑太子不能顺利接管江山,也忧虑东面夏国的进攻。 为今之计,只有让太子先行立功,树立威望,先在他死后稳住国内局面,再徐徐图之。 阿父唤儿臣何事?被紧急从长安召到颍川的贺兰宝进入房间,仰着稚气未脱的脸,询问贺兰绪。 贺兰绪抬手,抚摸着贺兰宝那稚嫩的脸蛋,眼里闪过无奈与苦涩,又飞快收敛。 第25章 他语气温和道:宝儿,如今夏国虽已退军,但我想他们并未死心。你这几天和我练习带兵,下次夏军来时,你也领上一队出征。 没有哪个孩子不向往征战沙场,贺兰宝兴奋道:多谢阿父,儿臣一定不负期待! 但愿如此。贺兰绪心中百感交集,他其实知道贺兰宝资质平庸,但做父亲的总会对孩子寄予期待。 而且到时并不是让贺兰宝独自领兵,他也会进行照应,应当不会发生意外的吧? 作者有话说: ---------------------- 大将军:别人都是旅馆,只有我才是他永远的家(确信) 第24章 你和别人不一样 太常谢启正要和身后部曲进入驿站,忽然看到也在驿站的崔衍昭。 他激动道:陛 崔衍昭不等他把后面的字也说出来,和气地说道:避一下?好的。 说着稍稍侧身,姿态从容。 谢启: 愣了一下,谢启悟了。 陛下这是要微服离开寿阳。 为什么要微服?当然是因为王适安辜负了陛下的信任,陛下一到就要禁锢陛下自由,陛下不得不假装成普通人离开。 王适安一定还对陛下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折磨,才使得陛下一天都没待够就要逃跑。 这么一想,谢启顿时泣泪,又想到还要帮陛下隐藏身份,哽咽道:郎君受苦了。 崔衍昭被这说来就来的眼泪吓了一跳,关心道:太常这是遇到了什么事? 谢启沉默不语,只是眼泪汪汪地望着崔衍昭。 望得有点久,崔衍昭感觉谢启身后那几个部曲看他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被一群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崔衍昭尴尬得都没有了待下去的心情,只想赶紧回去: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谢启叫住崔衍昭。 陛郎君,这是我等要交给郎君的信件,还请郎君亲启。 建康出问题了? 崔衍昭接过信封,从中取出洁白的信纸。 这时候白纸还是很贵重的,世家间基本是把它当作礼物相互赠送。 看到信纸,崔衍昭直觉应该是很重要的事。 打开一看,果然很重要。 崔衍昭大概扫了一眼,疑惑地复读:迁都? 谢启:我等经过商议,夏军随时可能据钟离威胁建康,建康已非安居之地,不如将都城迁往吴兴。 崔衍昭拿着信,沉默良久,道:钟离到建康,尚有些距离,倒也不必如此悲观。而且夏军占据钟离日短,根基未稳,也许过不了几日,钟离将复归我国。 他有点心累,这些朝臣看着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一个个的都是失败主义。 看崔衍昭又要走,谢启又一次道:在下还有一事。 谢启郑重道:夫人伦之始,莫重冠婚。婚者,结欢两姓,以成好合。郎君正值适婚之龄 怎么还有赶着来催婚的? 崔衍昭冷漠地反问:不知你成婚与否,家中孩儿几岁? 他看这个太常长得还挺年轻的,应该还没结婚吧。 谢启:在下早已成婚,有一女,但年不过五岁。 崔衍昭:结婚了?那没事了。 谢启本来还有点疑惑崔衍昭怎么突然问他这个,说着说着便反应过来,崔衍昭大概是想和他的女儿成婚。 可是他的女儿只有五岁啊。 没想到陛下居然想要他的女儿,大概是他太优秀了,以至于陛下一看到他,就惦记起了他的女儿。 虽然挺荣幸的,起码在这一方面胜过从兄一次,但 谢启强调:小女只有五岁。 这一强调,崔衍昭也领会过来谢启的意思。 崔衍昭:他只是单纯问个问题而已,并不想做禽兽。 他受不了这些思路清奇的人,将信封收起就要离开,但谢启又一次叫住他。 崔衍昭忍无可忍:有事可以一次性说完。 谢启:郎君不出城了?怎么还往驿馆外面走? 耽误了一段时间,崔衍昭此时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他本来是一时兴起,想到了出城。但现在正是交战时分,如果陷入险境,悔之晚矣。 崔衍昭自己冷静下来了,开始疑惑谢启要去哪里。 不会要去前线吧? 崔衍昭:你不在建康,来这里做什么? 听到崔衍昭问起,谢启有些矜持地道:诸公认为我素有才名,雅量高致,推举我前来接替大将军,承担防守事宜。 崔衍昭: 素有才名就能上前线,难道文学高有守城加成? 当然不可能,这又不是游戏。 崔衍昭:那王适安? 谢启提到自己素有才名,一下回到舒适区,自信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崔衍昭:那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崔衍昭同样深深看着谢启:你有更大的舞台,就不要局限在守城上了。 谢启看进崔衍昭深邃难以捉摸的眸子里,心里一慌,难道是要让他出使夏国? 夏国与他们如今敌对,出使夏国看上去很危险的样子。陛下不会是因为他女儿才五岁,迁怒于他吧? 生孩子要看老天给不给,女儿多大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啊。 虽然觉得这份迁怒很不应该,谢启还是认命地开始构思遗书的内容。 崔衍昭道:既然卿文才出众,写一篇檄文想来不在话下。 什么,不用去夏军那里冒险? 谢启心情如同猛然从谷底跃出,兴奋地询问:写给大将军? 崔衍昭:写给夏军那个领头的,太原王。 崔衍昭提出要求:越气人越好。 谢启有些犹豫:如今夏国兵锋正盛,万一得罪了他们 崔衍昭:他们已经打过来了,论得罪不得罪的没有意义。你不写那我自己写。 谢启赶忙改变主意:还是我写吧。 他不是对陛下有意见。只是他担心陛下收不住,在檄文里写得太极端,如果到时候要回旋都没有余地。 听到谢启主动揽下来,崔衍昭微笑:大将军人在洛口,檄文写好之后交给他,必会发挥作用。 虽然王适安没说去了哪里,但紧邻寿阳的也就是洛口和梁城,这只是一道二选一的题目。梁城王适安已经做过安排,最危险的是兵力薄弱,也未有防备的洛口。 谢启:什么,写好之后还要给王适安看? 王适安和他关系并不好,如果从他的檄文里挑刺,反复打回去让他重写,再多的灵感也经不住这样消磨。 说不定到时候,人人都会说他谢郎才尽,他苦心经营二十余载的名声、威望将毁于一旦。 想到这,谢启刚狠下心,这下又忍不住退缩道:在下素来与大将军不睦 一涉及到职场斗争,这些人一个个都精明起来,而且还都像被害妄想症发作。 崔衍昭无奈:事情紧急,他不会在这上面耗费时间。 谢启感觉自己被无形地踩一捧一了。 崔衍昭看谢启还是一幅很不放心的样子,道:这样吧,我们一起去洛口。你的文章我也会过目,若是不好,就先不交给他了。 反正他现在没事干,而且睡也睡不着。 谢启想到崔衍昭不知书的标签,心里默默噎了一下。 陛下看什么都会觉得好吧。 但总归有人陪着,他心里还是稳定了不少,遵命。 刚下定决心,他反应过来,惊讶道:大将军竟不在寿阳? 大将军都不在,陛下怎么还要伪装?难道是他误会了? 这超绝的钝感力崔衍昭沉默,就这还想去守城,怕不是被敌人抓了还没搞清楚敌人在哪里。 过了一会,崔衍昭幽幽叹了口气。 谢启,你和别人不一样,不要把时间浪费在守城这种事上。 作者有话说: ---------------------- 不好意思,之前的情节创到了大家,已修改并深刻反思qaq。 第25章 檄文 夜间的洛口城中,王适安召集所有的亲信,另外叫来了洛口主,说了转为攻势的想法。 洛口主本就没有主见,见识过王适安的本事,对王适安的决定一律保持默认态度。 亲信们都是因王适安个人的威信而聚集起来,在他有了决定后,即使原本另有想法,此时也全心投入怎样达成王适安的目标上。 第26章 左寓思考片刻,道:大将军,如今我等兵力不足,不可轻易攻城,不如激他们出来,再从后包超。 这个并不难,写一封檄文传遍四方,减其士气,再派兵士轮流于城外以言语激之,只要持之以恒,他们定会忍耐不住。 不过嘛,左寓自信满满地看向座中每一人,道,除此外,我还有一计,便是借兵与夏军对抗。是否要借兵,就看大将军如何作想,若只是为一隅安稳,借与不借,都没有分别;若大将军欲趁此时机创立功业,非拿到徐州的兵权不可。 创立功业,自然就是北伐了。北伐自然要有足够的兵力。 在座众人纷纷沉默。 先帝起于徐州,如今徐州依然有他的班底,左寓所说的那支精兵,正是指先帝留下的班底。 那支徐州兵驻扎在建康以北的历阳,由徐州刺史管辖。只是如今徐州刺史是否愿意让出兵权仍未可知。 而且与寿阳邻近的钟离正是属于徐州管辖,徐州刺史身负职责,却坐视镇守钟离的王密逃跑,既不出兵救援,也不对王密进行阻拦,其冷漠自私的态度可见一斑。 先帝在时,自然能以曾攻入河洛的威望强势压制四面的野心。 可如今新帝继位不久,也尚未做出事来树立威望,以新帝的名义恐怕这徐州刺史并不好说服,而以王适安的名义那便彻底暴露了他们的意图。 众人都看向王适安,他们大多倾向于先保住一隅安稳,不要多生是非。 但最终还是要听从王适安的决定。 烛火光芒中,王适安撑颊思索,英俊面容上阴影晃动,颇显肃杀之感。 片刻后,他紧皱的眉头一松,道:一隅安稳怎么够?自然要追击索虏,让他们不敢再犯! 王适安起身:我现在就以家国的名义修书一封,遣人送予顾约。 顾约正是徐州刺史,出身吴郡四姓之首的顾氏。按理说与寒门和次等士族有一定界限,但他连王密这样的高门子弟都不闻不问,未免有些待价而沽的意思在里面,或许并不排斥和他们结盟。 * 谢启写好檄文,崔衍昭按之前说的拿过来先过目。 洋洋洒洒八百字小作文,引经据典,朗朗上口。 崔衍昭看了一会,疑惑道:为什么要说卫衍是无耻冒名之辈? 谢启振振有词:他父亲自称河东卫氏,却连祖父都说不清是谁。谁知他是哪个犄角旮旯的卫氏? 崔衍昭: 江南士族的人很重视郡望,就像对于王氏只承认太原王氏和琅琊王氏,其他通通视为草根。 但这个真的能打出伤害吗?人家起事前尚需要借这个身份贴金,现在已经把握了皇权。 江南尚可称是世家与皇帝共治,但北方并非如此,单崔衍昭自己翻北方前面几个朝代的史书,都能看到那些河北大族动不动被夷三族。 经历了这么多次洗礼,北方最高贵的只能是皇权,用郡望来攻击有些不伦不类。 要进行攻击,就得直戳别人的伤心事。 崔衍昭想了想:写得很好,但我想稍作修改。 谢启:? 崔衍昭: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过了一段时间。 谢启的眼神里充满震撼,似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崔衍昭:把故事里你觉得能够刺激到太原王的也加进去。 他主要是根据对太原王的印象给对方叠加了一些狗血情节。 比如偏心的父母,破碎的太原王;救了目盲的初恋却被误认为是哥哥;被迫将来之不易的荣誉让给哥哥,等等。 除了怀孕流产这种不可能发生在男性身上的,他把能想到的狗血情节全都加入了进去。 他相信总有能撞上的。就算撞不上,被这么编排,也能气到对方。 谢启回过神,语调飘忽:陛下怎会有如此多的想法? 崔衍昭:平日无事可做,想得自然也多了一些。 无事可做?陛下难道是暗示已经对世家感到不满,要集聚皇权? 谢启心里猛地一凉,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传信给从兄,让从兄决定是否急流勇退。 崔衍昭还不清楚谢启已经陷入脑补,道:照我说的再补一些,应当就没有问题了。 谢启下意识应承。 交代完后,崔衍昭又悄悄翻墙回了州牧府。甲士没有发现异常,全程目不斜视地等待他进入房间。 躺回榻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今晚出去了个寂寞。本来是为了散心,反而又给自己加了任务,要陪着谢启去洛口把檄文给王适安。 就当是解锁新地图了。 锦衾柔软,崔衍昭困意回来,决定休息一会。神思朦胧间,他想:王适安这个时候不会还没睡吧。 * 清晨,州牧府迎来了兴致盎然的谢启。 谢启坐在车驾里,反反复复展开写着檄文的素白绢布。 昨夜将陛下交代的事项加入檄文后,他感到他的文章里顿时多了一种东西。 让人看得无名火起,又无法狠下心割舍的东西。 从前有人称他的文章形神兼备,他也甚是自得,觉得自己实至名归。 直到昨夜过后,他才发现以前是他自视甚高,写出来的都诘屈聱牙,甚是难懂。 隐隐约约地,他好像触摸到了写文章的另一个方向。 他已经迫不及待让全世界见证他的进步了。 如果王适安看到他的檄文后,大受震惊,随后拜服,那自然是最好的; 如果王适安还要挑刺,他就说是陛下指导,并经陛下过目,王适安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怎么想都是他赢。 陛下,太常卿在府外求见。 崔衍昭刚洗漱完,就听见甲士的禀告。 虽然没想到谢启能这么快,但崔衍昭大早上懒得做表情,面不改色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谢启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崔衍昭发现谢启连衣服都没换,还是昨天夜里那一身。 不会是通宵写完了直接来找他的吧? 早知道昨晚就多加一句让谢启白天再改写了。 谢启果然递上写满字的绢布:陛下,臣已将檄文修正完毕。 崔衍昭不小心让人通宵,心虚地询问道:爱卿可需要休息? 谢启:! 怎么可以休息! 他就撑着这把劲要在王适安面前狠狠秀一把,展现他身为文学顶梁柱的风采! 谢启迫不及待道:陛下无需关心臣的身体,还请速速启程去洛口,将檄文交予大将军。 看崔衍昭没有要动身的意思,谢启瞬间再次眼泪汪汪:陛下真要臣一人去面对大将军? 崔衍昭:好吧。 好积极,他都不忍心打击这份积极。 作者有话说: ---------------------- 第26章 答应 王适安登临洛口城墙,眺望城外。 向北而去,便是诸如彭城等曾属于汉人的城池,神州陆沉后,这些地方一并沦丧。其上纵横的不是王师,而是不时改易旗帜的胡骑。 他沉沉地注视着眼中秀丽的山水,思绪已飞到数年之前。 曾经跟随先帝攻取河洛,却只是昙花一现。 先帝进取河洛,功勋超过前朝,便顺理成章回建康加封越王,只留小支军队在河洛驻扎。 而没有充足的力量保护,失而复得的河洛未保有多久,就又被胡骑夺去。 他若能进取至河洛,绝不会重蹈覆辙。 正思忖着,他忽然捕捉到身后凌乱的脚步声。 洛口主匆匆跑来,看到他,连忙道:大将军,陛下到了!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王适安的神情。 在他看来,陛下这次前来,一定是要插手前线战事,总不能是单纯过来看望大将军的。 而据他所知,大将军与陛下并非和睦君臣,如果大将军和陛下因为战事闹起,他势必要选边站。 但要是两边都沉得住气,他当然就不用费心思考如何周旋。 洛口主默默期望陛下和大将军都不要太激动。 但是 王适安一听他禀告,当即低头,如狼般威慑力十足的目光紧盯着他,言语颇有些急促,像是急于确认:什么,陛下来此? 洛口主感觉冷汗一瞬间遍布后背,牙关僵冷:是,是啊。陛下刚来,下臣便过来禀报了。 在他的视线里,王适安眉头皱起,神态更令人觉得危险。 他悄悄往后退了点。 王适安重新抬起头,瞥他一眼:带我过去迎接陛下。 第27章 洛口主努力保持镇定,回道:请大将军随下臣来。 转身走了几步,他忽然想起他应该劝大将军冷静,不要和陛下闹起来,但刚才太过紧张,把该说的话都忘记了。 王适安疑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怎么不走了? 洛口主下意识一个激灵,没,没什么,就是下臣刚才忘记说了,陛下不是一人前来,是与谢太常一起。 他悄悄擦了擦额上冷汗,心想还是不要劝大将军了,他完全不敢对大将军指手画脚。 * 谢启在明净宽敞的厅堂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崔衍昭看着他转了几圈,忍不住道:爱卿还是坐下吧。 听到崔衍昭发话,谢启好像终于找到主心骨,小步快走到崔衍昭身边。 谢启迟迟不落座,清朗的气质里此时流露出一点扭捏的感觉。 崔衍昭实在看不下去:朕身边可没有别的位子。 谢启来之前还踌躇满志,现在马上就要面对考核,变得很紧张,捏紧手中写满字的绢布:若是大将军针对臣 谢启碎碎念时,自宽敞大门走进一道挺拔身影。 王适安大步踏入,也不管地上未铺竹席,坐在崔衍昭身旁的地面,调侃道:不过一夜未见,就受不住了? 全程没给谢启一个眼神。 谢启: 谢启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 他就在建康,陛下和王适安的事也有听说,但他并不觉得这两人之间会真有什么感情。 哪怕陛下初初上任,权势受限,总有些底气不足。但身为皇帝,最多就是给宫苑里的某个妃子专宠,而不可能去喜欢一个会乱政的男人。 谢启觉得王适安一定是故意要表达和陛下关系亲近,好迷惑陛下和他们这些忠诚的臣子。 想到这里,谢启决定礼貌打断他们,他清咳两声,把手中绢布放在崔衍昭身前的几案上。 这是陛下让臣为大将军而作的檄文。 王适安仿佛这才注意到谢启,瞥了他一眼,道:谢太常,坐。 态度十分冷淡,有一种睥睨之感。 谢启出仕以来,还从被人这么对待过。 他身后可是陈郡谢氏! 他真的很生气,但是计较吧,又显得他没有气度,不够风雅。 崔衍昭看了下神情僵硬的谢启,复又低头展开绢布递给王适安,温和道:谢卿写得极好,你也来看看。 极,极好 虽然知道崔衍昭的评价可能不是那么有意义,但被这么夸奖,还是很令人高兴的。 谢启瞬时没了脾气,矜持地整了下衣袖,就等着看王适安的反应。 可王适安并未接过,而是按住崔衍昭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笑道:臣正缺一篇檄文,陛下此时送来,可谓心有灵犀。 王适安并不是单纯地按着,甚至还摩挲了几下崔衍昭洁白的手背。 谢启看在眼里,开始思考要不要替陛下开口,要求大将军自重。 就怕这么明晃晃说出来让陛下尴尬。 被在别人眼皮子底下摸着,崔衍昭整个人要烧起来了。 他没有想到,才一夜没见,王适安变化这么大,竟然已经不在乎他人的眼光。 崔衍昭把手抽开,平静地强调:这是谢卿写的。 听到崔衍昭这么说,王适安总算敷衍了一句:谢太常费心了。 谢启: 既然知道他费心了,那不妨看看呢? 他可是竟园四才子之首,多少人想看他写的文章都看不到! 崔衍昭瞧了下谢启,发现谢启已经眼泪汪汪。 他想了想,道:大将军,谢卿为了檄文一夜未睡,不如先安排他歇下。 王适安冷哼了一声。 看到崔衍昭,他心情自然是高兴的,但崔衍昭居然一点也不关心他,反而屡屡提到别人。 王适安冷淡道:一会有人安排。 崔衍昭:好。 一时之间没了话题,气氛有些冷。 崔衍昭想到谢启眼泪汪汪的神情,而且他才刚让人通宵加班,实在不好意思冷场,主动道:谢卿写的这篇檄文极好,大将军如果无事,朕为大将军念一遍。 居然还在说谢启! 王适安刚才还能忍着,现在完全忍不住,语气生硬地质问:臣子履职是分内之事,陛下何必这么为他说话? 王适安说完,崔衍昭感觉要坏。 通宵的心血没得到肯定不说,还被人说成是分内之事,任何一个打工人都会愤怒的。 果然,谢启道:大将军所言有理。陛下千万不要因为臣坏了和大将军的关系。 话听起来很懂事,但是话里的咬牙切齿之意格外明显。 古人竟然也会阴阳怪气。 这怎么接? 算了,这题不会,跳过。 崔衍昭假装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蹙眉道:夏军侵扰,朕实在不安。 王适安本来生着闷气,但看崔衍昭愁眉不展,又下意识感到心疼。 罢了,崔衍昭肯定是被谢启迷惑,本意肯定不是要来气人的。 他宽慰道:昨夜我已与他们交过手,索虏智计拙劣,臣保证不出数日,便能将他们驱逐出大越地界。 崔衍昭为了不让话题脱离能应对的范畴,紧跟着问:可有我与谢卿能为大将军做的? 谢启和他立场不同,不用考虑。 而崔衍昭又没打过仗,什么也不懂,能做什么? 但被这样关心,王适安还是挺受用的,崔衍昭果然在乎他,他温柔道:陛下只需等待 说到一半,王适安忽然想起驻扎历阳的徐州刺史顾约。 单他递信,顾约仍有拒绝的余地,但如果崔衍昭也写一封信,同样要求顾约把兵权借给他,除非顾约打算造反,否则决无理由拒绝。 可问题在于,崔衍昭真的会答应吗? 就算崔衍昭喜欢他,也不可能坐视,甚至帮助他势力壮大。 若是说出来,定会破坏他们的感情。 崔衍昭看王适安欲言又止,一看就很有难言之隐的样子,很贴心地主动问道:说吧,需要朕做什么? 王适安头一回这样踌躇:我 崔衍昭都被王适安这欲言又止的样子整好奇了。 王适安一向都挺不在乎他人看法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能让王适安纠结成这样。 崔衍昭安抚:大将军,以我们的关系,就不用这么见外了。 虽然其实也就是单纯的君臣关系。 他和崔衍昭的关系 王适安听见这句话,心里忽然一动。他不再迟疑,直视崔衍昭道:我想借徐州兵抵御索虏,请陛下修书一封给徐州刺史,命他出借徐州兵。 借兵?王适安本身势力已经够大,居然还要借兵? 谢启听到王适安的打算,皱眉看了一下王适安,又望望崔衍昭,最后还是保持沉默。 此刻王适安还在,他要是劝阻,起不到作用不说,还可能不能安全回到建康。 崔衍昭回忆了一番。 徐州兵那是养父当时创业的的基石,但是养父交代后事的时候并没有提及,可能是忘了,也可能是觉得他驾驭不住。 毕竟他和养父不是一个等级,养父能用威望压住的,他 他根本就没有多少威望。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先让夏军离开江南,多余的就不要考虑了。 崔衍昭道:朕写就是了,但他们未必听从,一切还要看大将军的本事。 王适安没想到崔衍昭竟不加犹疑地就答应,一时心中复杂: 谢启也很震惊。 这就答应了? 他猛然想到个可怕的可能陛下不会是真心对王适安的吧? 作者有话说: ---------------------- 第27章 钓鱼 当年中原士族衣冠南渡,为保证能在江南安居,不得不与本土士族合作。因此,吴郡四姓顾陆朱张一时如日中天。 然而门第的维系亦如履薄冰,一着不慎,原本的庞然大物便会衰颓腐朽。 到了现在,张氏已经彻底消失,朱氏滑落到次等士族的末流,陆氏青黄不接,即将衰落。 唯一还列在高等士族中的只有顾氏,但如今顾氏的情形同样不容乐观,当代顾氏最高位者顾约,也不过是徐州刺史,都未能进入权力中枢。 顾约拿着手中信件,撑颐斜靠在几边,仪态是世家惯有的优雅从容。 第28章 他不在建康,因此不能确定王适安的心思,但如今收到王适安来信,便对王适安之心捉摸得七七八八。 哪有忠心的臣子一个劲增加自己手下兵员数量的? 答应王适安,便意味着他与王适安站在一处,背叛朝廷。 背叛朝廷对高门士族来说倒没什么,在他们看来改朝换代不过是由他们主持着把一家的东西送给另一家。 只是如今的顾氏并没有这样的底气,而且那一万徐州兵是他唯一的底牌,如此送出去未免可惜。 可若是不给,王适安未必不会来抢。王适安那般凶悍,他同样讨不了好。 顾约心情沉重,他微抿起唇,心想,不然就装病吧,就当他病重,已经不能向外界给出回应。先把此事拖下来,届时再视情况而动。 正要叫医师来安排装病事宜,外间忽然又响起一道声音:主公,陛下来信! 顾约:?怎么陛下也来凑热闹? 平时一个个把他当透明人,现在用得到他,就又想起来他了。 府中参军再次跑进,递来一封书信。 顾约拿过来拆封打开,视线落在上面。 他第一个想法是: 虽然传闻陛下不通文墨,但陛下的字还是颇为端正,自成风格,算是他见过的字体中的佼佼者。 顾约擅长书法,对书法极感兴趣,下意识品评了一番字体后,才开始关注内容。 和王适安所书不同,这封信直入主题,要求他出借兵权给王适安。 重复读了一遍确认没有看错,顾约微怔,感到有什么东西超越了他的认知。 陛下竟然为王适安说话? 就连他也看得出王适安觊觎帝位,陛下总不至于连这都察觉不出来。 就算陛下对此毫无察觉,庙堂诸公也会有人进行提醒。 总之,陛下一定是有足够条件知道王适安之心的。 那 顾约脑中灵光一闪,敛目自语:游鱼贪食,钓者诱之1所谓的钓者,正是陛下啊。 刚才看到陛下的字那样好看,完全不像一个不通文墨的人能够写出来,他心里就产生了疑问。 现在他完全明白了,陛下一直都在伪装,知道王适安野心而故意放任,是为了让王适安被一步步纵容得失去戒心,到时一举擒获。 若不是字体使陛下露馅,他也无法看破这层伪装。 陛下心思竟深沉至此。 有这样的陛下,就没必要考虑别人了。 顾约隐约看到了进入权力中枢,重振顾氏门楣的机会。他改变主意,对参军道:随我去洛口。我要面见陛下,亲口陈述意见。 * 谢启所写的那篇檄文最后还是投入了使用。 包括左寓在内,所有看过这篇檄文的都是赞不绝口,并纷纷表示从中有了文学和人生方面的领悟。 甚至有的还建议谢启回建康后创建文学派别,他们好加入。 而王适安得知檄文内容后,只是很平静地要求崔衍昭以后离谢启远点。 王适安表示谢启写出来的那些情节有鼻子有眼,一定都是亲身经历,这种经历太丰富的人不适合接近,容易受到不良影响。 崔衍昭:如果他替谢启解释了,王适安肯定会抓着他问他都是哪来的经历。 还是委屈一下谢启吧。至少王适安肯定不会盘问谢启。 * 檄文自然地传到卫衍手里。 那些跟随的大臣们已经看过了上面的内容,紧张地站在厅堂两旁,个个神经紧绷,随时准备着在卫衍爆发的时候逃跑。 平时犯了错被打也就认了,但要是因为别人的问题而挨打,未免太过冤枉。 卫衍展开写着檄文的绢布,阴沉的目光一列列扫过上面的字迹。 一般的檄文不过针对被讨伐者个人,而这篇檄文偏偏牵连到了他的父母兄弟,但并没有贬低,而是挨个夸了一遍。 他的父亲英明神武,母亲温柔贤淑,兄长天人之姿,幼弟聪慧敏捷。 这倒都是事实。 将他的父母兄弟夸过之后,檄文终于讲到了他。 檄文中说,他从小因貌丑遭到母亲嫌弃,被阿兄嘲讽,被弟弟挖苦,全家上下虽都是他血脉相连的亲人,却无一人喜欢他。 这也是事实。 卫衍不由回忆起曾经每一场令他坐立难安的宴会,无论是家宴,还是有外人在场的其他宴会,嘲笑他,令他难堪的,都是他的兄弟。 阿兄嘲讽他丑绝,弟弟挖苦他又丑又笨。 他貌丑,不得母亲喜欢,阿兄又性情强势,因此他从未想过与阿兄争锋,平时都刻意装作愚笨,遇到嘲笑,一概装作并未察觉。 卫衍从小记忆超群,此时回想起来,桩桩件件都鲜亮得像是发生在昨天。 父亲不关注他,母亲不喜欢他,亲兄弟对他并无友爱之情 他的手逐渐紧握,手背青筋蹦出。 察觉卫衍神态变化,大臣们连动都不敢动。 檄文接着道,是他对阿兄怀嫉恨之心,刺杀阿兄 嘶啦 卫衍几下撕烂绢布,白色碎片被他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下,又被拔剑狠狠划拉破碎。 发泄了一阵,他缓缓抬头,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场中诸人。 你们说,母亲会认为是孤弑杀阿兄吗? 大臣们: 先帝被刺杀得蹊跷,就连他们这些早就跟着太原王的人,也不知是否是太原王所为。 若不是太原王所为,太原王接到消息后那一系列平乱、入邺、稳定局势的流畅操作,实在是过于天纵奇才。 其实在他们心里,也一直偏向于太原王弑兄这一猜测。 但话肯定不能这么说,说错了轻则挨打,重即丢命。 一人道:陛下行迹磊落,太后自会相信陛下。 是啊是啊。其他人紧跟着附和。 听到众人这么说,卫衍面色稍霁,道:岛夷如此编排,就是为了激孤出城,孤偏不顺他们的意。你们都下去吧。 臣子们纷纷松一口气,匆忙退下。 室内再无他人,卫衍放弃支撑,颓然坐在地上。从被檄文刺激起过去的回忆后,头就再次疼痛无比,一阵阵地晃出母亲对他怒目而视的片段。 他分不清这是从小就存在的想象,还是母亲真实的责问。 视线迷茫地转了一圈,落在角落摆放的酒坛之上。 每次头痛他都会喝酒,喝着喝着,一切的疼痛和烦忧都不翼而飞。 喝吧。他想。 作者有话说: ---------------------- 太原王连一半都没看完,里面还有别的内容的。 1游鱼贪食,钓者诱之。 出自《东周列国志》里的《郑伯克段于鄢》 第28章 报备 夜间,崔衍昭来到城头。 因为随时可能面临夏军侵袭的缘故,城中笼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如果是和平时代,崔衍昭登高望远,还能背几句课本上的学到诗词来应景,但现在他只觉得压抑,做什么都没有心情。 城墙上悬着灯火,远处河面上的波纹随风微晃。 崔衍昭对着河面,开始放空。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嚣。 他回神,看向河流一头,见到撑着夏军旗帜的战船顺流而下。 这些船是钟离的库存,因为钟离失陷,被夏军征用了。 崔衍昭现在想到镇守钟离的王密居然能不经交锋直接弃城逃跑,依然觉得很玄幻。 最玄幻的是这种人能被派去守军事重镇。 不过 崔衍昭看着夏军旗帜,有点疑惑。 钟离不是正被他们派出去的军队挑衅着吗? 他转瞬又反应过来,夏军人多,自然可以分头行动,一部分与在钟离城外挑衅的对战,一部分再度前来针对洛口。 专业的事需要专业的人。 他下意识就要让人去找王适安,然而一转头,发现王适安就在身后。 与崔衍昭目光交接,王适安眉梢轻轻一扬,神态轻松自如,令人颇觉安心。 为了让这种安全感保持下去,崔衍昭很识趣地道:朕先走了。免得影响王适安待会发挥。 要不然城墙上有一个皇帝,又有一个将军,其他人接收指令的时候都不知道往谁的方向看。 而且他也不敢保证他围观上头了会不会真产生发指令的想法。 说完,崔衍昭就要绕过王适安离开,然而衣袖一角却被王适安抬手捉住。 王适安:陛下怎么见到臣便要离开? 崔衍昭坦诚道:朕不通兵法,影响大将军就不好了。 第29章 王适安皱眉打量他,似乎是在确定他是不是在说真心想法。 过了一阵,王适安从身后士兵那里拿过一把弓箭,放在崔衍昭手中。 崔衍昭沉默了。 给他弓箭的意思是让他也加入战场? 他不会用啊。 王适安不会是现在就想要他死吧? 动作这么快,退位诏书不要了? 算了,还是赶紧想遗言吧,最好能证明他是穿越者,给考古界来点震撼。 陛下,弓并非这样使用。 崔衍昭拿着弓箭发呆,王适安察觉到崔衍昭在使用弓箭上可能一无所知。 这种无知在崔衍昭那殊美的面容上呈现出来,反倒格外可爱。 王适安心念如电光闪过,伸手为崔衍昭调整了张弓的姿势。自然而然地,把崔衍昭整个拥到了怀里。 他炽热呼吸落在崔衍昭耳畔,神光烁烁的双眸一眯,自如地松了弦。 请陛下观之。 箭矢离弦,直冲夏军刚安置好的大纛。 晃动火光之中,锋锐箭尖没入大纛下方的支撑木杆,木杆陡然爆开,原本飘扬的纛旗无力委落。 崔衍昭:! 他目测了一下城头和纛旗的距离,再看了一下那剩半截矗立原地,一看就很坚实的木杆,感到由衷震惊。 这么远,而且还是带他一个新的不能再新的新手,都能射出这样的势头。 王适安这也太 有种和科比合砍83分的不真实感。 可能是被他毫不遮掩的震惊取悦,王适安轻笑一声,意气风发:陛下若对此有兴趣,待回建康后找臣便可。 崔衍昭: 王适安如此淡定,大抵是因游刃有余,但他不行,他很担心夏军随时冲上城墙。 虽然因为王适安刚才那一箭,夏军暴露出慌乱之态,但他还是忍不住去想夏军人均影帝的可能。 他从王适安怀抱里挣脱出来,委婉道:朕学不学,并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事情。 旁边的士兵悄悄抬头看了一眼。 陛下和大将军真是亲近啊,听他们说话完全不像上下级。 王适安顺崔衍昭心意再度看向夏军。 因纛旗被射倒,夏军军阵凌乱。 他把弓箭拿回,这回亲自张弓。 箭锋正中夏军军队中一人心口位置。 * 殿下! 卫衍先感到一阵似深似浅,极不真实的刺痛,紧接着听见左右惊慌的声音。 他伸手,摸到冰冷的箭支,昏醉的脑袋总算意识到一件事: 他中箭了。 卫衍下意识抬头,阴冷目光在洛口城头一扫。 城头有两道身影极为突出。 一个他认得,是南朝倚赖的王适安。 另一个风仪出众,即使远远的看不清模样,也能想到皮囊一定美丽。 有资格站位领先王适安,且又有美貌的,也就是越国的皇帝了。 传言此人懦弱无能,竟也有亲临战场的勇气吗? 射中他的箭,必然来自此人的授意。 卫衍轻轻呼了一口气。 他刚才专注于重新鼓舞因纛旗倾倒而慌乱的士兵,忘了越军能放一次冷箭,也能再放第二次。 现在发现他中箭的只有簇拥在身边的几人,但要是让箭支一直这么扎着,不久就会有更多人发现,士气更难重聚。 思及此处,他不加犹豫地折断箭支露在体表的部分。这下除非离得极近,否则是决计意识不到他中了箭的。 箭尖留在体内固然危险,但此刻无暇顾及。 总不能才来到洛口,就因中箭仓皇离去。 殿下左右见他如此危险的作为,不由内心震颤,又不敢劝告。 平常卫衍便喜怒不定,喝了酒之后想法更是莫测,前头才说不中越人挑衅之计,后面便又点兵要亲来洛口。 有个同僚试图用卫衍前面的话来劝卫衍,反而被当众用剑鞘抽打,比上次那位挨打的还惨,卫衍停手的时候,几乎都要没声息了。 卫衍并不关注其他人的想法,手虚按在心口,感受着若有若无的疼痛,语气阴沉:孤没有时间在此虚度,南下成败,只在今夜! * 崔衍昭看到那个被射中心口的人把箭折了下来,完全没有就医的意思。 好狠一人。 见崔衍昭一直看着卫衍那边,王适安冷淡道:那是夏国的太原王。早有人说他擅长隐忍,今天看来果然如此。 崔衍昭不禁沉默。 这也太能忍了。 他探头想看清楚这种奇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然后被王适安拽回去。 王适安:此人貌丑,陛下不必好奇。 崔衍昭: 他只是想看看人的样子。 算了,不看就不看,反正夜里也看不清楚。 放弃了满足好奇心,崔衍昭问:大将军可还有需要朕做的?没有他就走了,免得影响王适安发挥。 王适安深深看了他一眼。 臣不会让索虏接近城墙,陛下只要不离城内,尽可自便。 虽然王适安不说,但崔衍昭自己觉得还是不要干扰王适安了。 朕只在城内看看。他道。 感觉像报备一样。 作者有话说: ---------------------- 后天也要更新(自信) 第29章 安抚 其实城里并没有什么可看的。 洛口人少,地方不大,因为在两国交界处,常常面临军事威胁,也不像建康那样繁荣。 而且崔衍昭并不多喜欢外出,说在城里看看,也只是为了避免影响王适安。 下了城墙,他找到个能看到城墙的角落坐下,开始放空。 不知道过去多久,他听见好像有人在叫他。 崔衍昭回过神,转头看到旁边穿着朴素布裙的女子。 鲍弗苓:郎君也在等人? 崔衍昭想到他并没说要等王适安,否认道:不是。 回答完,他想到以前看到别人总结的出门在外被搭话的众多原因。 我占了你的位置?崔衍昭起身让开。 鲍弗苓一顿。 她未想到崔衍昭竟是此种反应,道:妾兄长身在守城军队中,故而来此等待。 说话时,她手指紧紧捏着衣袖。 她和兄长出身贫寒,因出身备受冷待。 可他们并不甘心。苦学数十载,却只能碌碌终生,若是没有经历过求学还好,但一旦看到了更大的世界,就无法接受一生平庸。 在如今的形势下,想要摆脱出身桎梏,便需攀附权贵。 今夜照常来到此处,见到崔衍昭后,她立刻便意识到遇见了机会。 只是一面,她便在心里对崔衍昭进行了初步判断。 以崔衍昭容貌之盛,若是洛口本地人,定会传得人尽皆知。 但此前从未听说过这等人物,可见是新近才来。 而最近来到洛口的大人物也就大将军而已,想来这位是追随大将军的次等士族之一。 做出判断后,她便想到了合适的话题。 只是再合适的话题,也需要对方愿意听。如果别人怎么都不愿意听,她说得天花乱坠也无用? 崔衍昭听到这个偶遇的人亲属居然正在城墙上守城,肃然起敬:为国守土,真可谓英雄。 鲍弗苓提着的那口气总算松了下来,看崔衍昭不像在敷衍,更确定崔衍昭就是站大将军一派的次等士族。 现在主持守城的就是大将军,那些与大将军敌对的人,是不愿承认这份功绩的。 她对投奔谁倒是没有想法,现实并不容许她挑三拣四。 只要有出头的机会就好。 她道:阿兄忧国忧民,因国中兵力疲弊,曾作赋探讨,并思考出了解决之法。 崔衍昭看她很希望自己接话的样子,顺着问道:怎么解决? 谈话进展顺利,鲍弗苓都有些不真实之感。 她道:兵力不振之根源在于高等士族。自从衣冠南渡,高等士族气焰日盛,为一己私利将国家之民变作自家奴仆,且他们又享免役特权。这些高等士族使可服役之人越来越少,他们自身又不需服役,以至于国家无可战之兵,不得不以狱中犯人充数。 鲍弗苓说得投入,情绪越来越强:前朝末期,那些由犯人充当的士兵必须身披镣铐,不然就会逃跑。也是因为士兵中混入大量犯人,士兵地位越来越低。如此,怎能指望他们凝聚战力? 崔衍昭被她的情绪感染,不禁点头,然后发现不对。 听这个意思怎么像是让他对那些世家开刀? 第30章 可是世家的地位应该是比他的帝位还要稳的。 要世家彻底退出历史舞台,那都得等到 崔衍昭用所剩不多的高中历史知识算了一下。 至少都得等到三百年后了。 他还没那个能力把三百年的历史进程缩短到一朝一代。 鲍弗苓继续说:世家根深蒂固,摧毁其绝非一日之功。因此提升兵力,只可从别处着手。 崔衍昭: 鲍弗苓:兄长对妾提过几条方略:一,提高士兵待遇。士兵本身就需要自备甲胄粮食,还面临生命危险,若再被克扣歧视,必然不肯尽力;二,在察举之外,另设一条属于士兵的晋升之路,以军功封官;三,改守势为攻势,锻炼军队 为了让崔衍昭听懂,好更看中她和兄长,她主动解释道:北狄强势,我朝锻炼军队便需要把目光放在他处。南方之百越、夷洲,不比中原之地繁荣,但可与当地势力战斗,充作磨练,也可开疆拓土,鼓舞人心。 崔衍昭不是很想破坏鲍弗苓激情,但还是没能忍住:如今的国力,恐怕不能支持多线作战。 都没有多少兵还要分散开四处作战,妥妥是取死之道。 鲍弗苓丝毫不慌地道:只要攻克新的城池,就有地封赏士卒,士卒得到封赏,自然战力大增。若恢复了一汉当五胡的实力,四面出击,不仅不伤国力,反而会扬我朝国威。 崔衍昭感觉被画饼了。 说得很热血,但一想全都是基于假设,现实就是兵源不足、士气低迷,战斗最依赖的就是将领指挥。 但人愿意动脑,他也不好泼冷水。 崔衍昭鼓励道:姑娘一席话虽闻所未闻,但也甚有道理。 鲍弗苓眼睛一亮,抓紧表明目的:妾与兄长一心为国效力,只恨出身寒微,备受轻视 * 不知不觉中,天边已明。 卫衍回到钟离,钟离城下的战斗已到尾声。 他昨夜为了出城,将兵力分作两股,一部分缠住城下越军,一部分由他带去洛口。 他意图速胜,却被现实狠狠一击。 洛口一座区区小城,竟让他折了近一万的兵力都未能攻克。 气势汹汹地来,却注定要灰头土脸地回去。 经过一夜,酒劲已经散去,心口的疼痛变得鲜明,而头颅也疼痛无比。 头痛之中,他似乎看到身边那些曾经立誓追随他的人,此刻一反常态,用充满质疑的眼神看着他。 这是真的,还是他自己描摹出的幻象? 卫衍思考无果,头反而越来越疼。他不再多想,冲进残军中。 因为他气势凶狠,本就疲乏的越军一时无力抵挡,丢盔弃甲,仓皇逃亡。 可这根本无法抚平卫衍心里的绝望。 人生的首次出征,先是被贺兰绪追击,后又在江南折戟,毫无功勋,继位定无人服气。 他阴冷的眸子一动,询问守城的一名将领:钟离城中共有多少人口? 占了钟离后,卫衍所有部下就都做了功课,此刻答道:户一千三百九十九,口九千三百二十五。 卫衍冷笑:也不过这么点人。 甚至没有他带来的大军人数多。 他紧接着便道:有王适安在,江南不可久居,但也不能就此轻易放过。传令下去,把钟离的人都杀了。 还没说完,他感到心口更痛,低头看去,原来血已经顺缝隙流出,前胸盔甲整片都被流淌而出的鲜血布满。 他从马上一头栽下,不省人事。 殿下!惊恐的声音。 * 左寓本来是要跟着王适安的,但王适安说要一鼓作气夺回钟离,为免陛下毫不知情地久等,特派他安抚陛下。 左寓感觉接到了一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如果陛下因为看不到大将军而生气,而使性子,而阴阳怪气,他该怎么办? 左寓孤独且忧郁地进城,在城墙下看到了正和一年轻姑娘相谈甚欢的陛下。 虽然他看了一会,发现主要是那姑娘在说,但如果陛下没兴趣的话,肯定会直接走人,而不是停在原地。 左寓原来的忧郁彻底散了,现在他觉得无法接受,无法接受陛下现在和他人花前月下。 大将军正在浴血奋战,陛下这样沉迷温柔乡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快步走近,恰到好处地站在崔衍昭和鲍弗苓中间,以一身正气隔绝了二人。 被他隔开后,陛下总算想起大将军。 崔衍昭:大将军呢? 左寓:大将军言要夺回失陷城池,现在已整顿兵马,追击索虏去了。 每个字都咬得很重,确保陛下能体会到大将军的不容易。 但崔衍昭思考了一下,又开始对人家姑娘说话了:本想向大将军介绍姑娘,看来还要再等一阵。 左寓: 在大将军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聊几句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捅到大将军面前! 鲍弗苓看出这个新来的人对她有莫名其妙的敌意,倒也不以为意。哪怕次等士族,也有自视甚高之辈,总对寒门带有偏见,她见得多了,已磨练出了承受能力。 要让崔衍昭对她有好印象,就不能让崔衍昭为难,她礼貌告别:妾已将姓名与住处告知郎君,郎君若来,必当亲迎。 兄长与她都是一腔出人头地的抱负,定然已经跟大将军前往钟离,再在这里等下去,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左寓:? 什么,居然还想有下次? 作者有话说: ---------------------- 左士继:cp塌房。 第30章 隐忍 陛下,臣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鲍弗苓走远后,左寓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 他跟随大将军多年,和大将军情深义重,此时还是想为大将军争取一下。 崔衍昭看左寓这若有所忌的样子,有些好奇左寓要说什么样的话题。 请讲。 左寓: 陛下如此客气,让他觉得他更该发表一些政治上的观点,而不是关注陛下私事。 可为了大将军 左寓:臣 刚吐出一个字,他忽然发现自己是犯傻了。 虽然是为了大将军,但如果说出来引陛下逆反,陛下变本加厉地找其他人彻夜长谈怎么办? 崔衍昭没听到左寓说话,转头发现左寓本来还很淡定的神情里隐约透出一丝慌张。 这是忘词了吧? 压力大了都这样,会健忘。 崔衍昭非常理解,主动转移话题道:若大将军没其他事吩咐你,就先回去吧。 左寓没被追问,松了一口气:陛下一夜未能休息,请与臣一同回府。 只要陛下不在外头乱逛,就找不到人谈心,这样大将军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就会稳固。 崔衍昭点点头:可。 等王适安回来恐怕还要一段时间,现在天亮起来,人也多了,守在路边肯定比晚上引人注目。 不太想被行注目礼。 见过陛下。正在此时,谢启路过。他羽扇轻动,向崔衍昭行礼。 大概是修养好了,谢启神态自信从容,完全没有刚来那天心态不稳的脆弱模样。 崔衍昭感慨:谢卿今日真是精神焕发。 谢启也配合道:臣清晨卜卦,占得北面紫气充盈,果然在此见到陛下。 君臣融洽得左寓觉得自己很多余。 但话里都是正常的君臣交流,他也没法打断。 和崔衍昭互捧良久,谢启终于道:臣明日就要返回建康,陛下可有什么东西需要臣带回? 他本来是朝中诸公推举出来分王适安兵权的,但王适安兵权稳固,如今追击索虏,威望更盛。分王适安兵权已然是不可能,没必要耽误时间。 崔衍昭低头思考了一下,道:朕有一封信递给尚书令,下午谢卿遣人来拿吧。 谢启承应,同时觉得自己真的是机智无匹。 不过随意一个念头,就真撞在了陛下心坎上,看来他还是很有从政潜力的。 比起从兄,他也不差嘛。 谢启身板挺得更直,一幅春风得意的样子。 左寓深吸一口气,冷漠打断陛下和谢启的交流:陛下一夜未曾合眼,需要早些回府休息。谢太常自去吧。 * 卫衍醒转,见到晃动的天空。 万里无云。 他感到一阵无力,不仅是重伤的身体带来的,也有心理原因。 第31章 这里已经不是江南。 他气势汹汹,满腔抱负,竟终抱憾北归。 西人与岛夷,都让他无可奈何。 殿下,一人策马过来,向他解释道,医师本要先为殿下医治,但王适安那时攻来,军锋盛极,难以抵挡,我等不得已只能先带殿下北归。 当时卫衍昏迷,他们临时组装起一架战车,把卫衍放在上面。 没想到王适安来得太快,只能又赶紧拖着战车一起过河跑路。 卫衍沉默不语。 部队仍在前进,辘辘车驾声不绝于耳。 过了一阵,卫衍用力从车架上折下一条细长木棍,扔给距他最近的那名官员。 孤纵酒误事,乃至失落至此。今后再不饮酒,如有犯戒,卿以此笞之! 虽然声音虚弱,但一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像是已下定了决心。 那名官员犹豫一阵,还是把木棍收起,郑重道:下臣领命。 * 报捷的露布传了一份到崔衍昭手里。 失陷的钟离、马头都已收回,给他传露布的士兵禀告道,王适安正在整顿军队返回。 禀告完后,士兵离开,但崔衍昭总觉得王适安不像能这么痛快收手的人。 以前就动不动提北伐,如今到了边境,而且敌人已经溃散。崔衍昭换位思考,都觉得现在正是北伐的大好时机。 收回钟离、马头,王适安完全没有借助外力。那当时提到要借一万徐州兵,就是想到了北上? 他要不要再给顾约一封信,说前面那封的内容是不懂事写着玩的的,不要在意? 听见有人进来,崔衍昭也没看是谁,问道:你说大将军会按时回来吗? 反正他要回建康了,虽然在建康也天天混日子,但是离开建康这几天,他还是会觉得心虚。 文武大臣都在建康,就他名正言顺在外摸鱼。 左寓一怔。 原来陛下还是念着大将军的,否则也用不着关注大将军会不会回来。 他道:大将军与陛下心有灵犀,此刻也牵念陛下,定会早日归来。 心有灵犀应该不适合形容他和王适安吧。 崔衍昭感觉左寓这话有些引喻失义,但为了左寓的尊严,最终还是没有反驳。 * 谢启离开不久,洛口又迎来了徐州刺史。 顾约首先到驿馆,整好仪容后直奔崔衍昭下榻处。 主动禀明身份后,他等待崔衍昭开口。 王适安动作太快,他还在路上,钟离和马头就已经被收复。 现在只能看陛下的态度,若陛下支持王适安继续北上,他自然可以用那一万徐州兵换跻身权力中枢的机遇。 可如果陛下不支持,那 王适安本身就功勋卓著,如今击溃夏军,声望更隆。 如果支持王适安北上,王适安一旦取得战果,陛下帝位很可能岌岌可危。 这样算来,陛下支持王适安的可能性并不大,他的一万徐州兵也无法作为筹码了。 行事如此迅捷,真是一点也不懂政治,也不给他们这些懂政治的留余地。顾约暗暗抱怨。 果然,崔衍昭毫无兴趣地对他说:目下无事,爱卿回去吧。 顾约眼看自己要因为王适安打仗进度太快而痛失进步机会,开始试图挽回陛下冷漠的心,急道:陛下 刚开口两个字,外间哄然传来热闹的杂音。 大将军回来了,大将军回来了!激动的声音落入耳中。 被这突然的动静打扰,顾约不由停了一下。而就在这一点停顿间,陛下起身离案,绕过他出了室门。 顾约望着那略显匆匆的背影,不由呆滞。 就连对王适安这种狼子野心之辈,也能表现得像是会久别的情人。 他早有预料陛下擅长隐忍,没想到能隐忍到这个地步。 作者有话说: ---------------------- 大家端午安康。 第31章 怀了 日影西落, 凉气增长。 崔衍昭一眼就看到簇拥中的王适安。 王适安来得匆忙,并未换上常服,甲胄上面沾染凝固的血迹, 在崔衍昭看来挺明显的。 顾约也跟在崔衍昭身后走了出来。 听到身后的动静, 崔衍昭回头看了一眼。他有点担心顾约直接和王适安敲定借兵北上的事。 也不是不支持北上, 但时间并不是现在。战争都是很消耗财力物力的,现在的国力无法支撑远征。 趁顾约还没来得及和王适安搭话,他先一步道:你们都暂且离开,朕有问题要问大将军。 王适安听崔衍昭如此说, 也对众人道:都下去。 这个时候硬蹭上去只能是两方都得罪彻底,顾约明白这一点,干脆地也离开了。 所有人散去,王适安快步走到崔衍昭身前,唇角轻轻一翘:陛下想问什么? 崔衍昭: 崔衍昭决定先关怀一下, 这样待会进入主题也不至于激起太大的反抗心理。 大将军可有负伤? 王适安:并未。 他看向崔衍昭:若陛下不信, 不如臣入室卸甲,使陛下观之? 崔衍昭被这一句调戏得有些尴尬,连忙拒绝:不了,不了。 王适安反应出人意料,以至于崔衍昭的关怀并没发挥作用。 没关系,还可以换个方式关怀。 崔衍昭并不放弃:朕在宫中时, 跟宫中医师学习, 略有所得,就让朕为大将军看一下吧。 对他来说中医还是蛮神秘的, 现在穿越了有了机会,他偶尔就会去宫里正规医师那学习。 现在他已经会看脉象了。 王适安伸出手,目光仍看着他:劳烦陛下了。 崔衍昭很自然地接了一句:不客气。 他托住王适安手腕, 开始在宫外的第一次实操。 ? 这脉象怎么像是怀了? 再来一次。 怎么还是怀了? 崔衍昭不想怀疑自己的医术水平,想来想去,应该是王适安站着的原因。 姿势不对,所以影响了脉象,以至于结果不准。 他拉着王适安就往房间里面走,进去再测。 王适安跪坐,手腕搁在几案上,崔衍昭感觉这下肯定没问题。 把脉以后 还是怀了。 崔衍昭震惊地上下打量王适安,始终无法相信王适安连怀孕都可以。 他误诊了? 可是那群医师都夸他天才啊。 王适安觉得崔衍昭这迷茫又紧张的模样也很可爱,正要开口调笑两句,崔衍昭忽指向屏风后一张矮榻:大将军躺那上面吧。 王适安诧异。 崔衍昭竟然如此着急。常言小别胜新婚,果然甚有道理。 只是他还要北上,此刻眷恋缠绵并不适宜。 可惜了,如果是其他时候 他有心拒绝,但被崔衍昭拉着躺上去,中间拒绝的话盘旋几圈,都没说出口。 看王适安躺好,崔衍昭开始最后一次努力。 这次他很郑重,而且还用摆在果盘旁边的水果刀割了一截中衣袖子垫在王适安手腕下面。 这个不是医师教的,是电视里演的。 崔衍昭再暗自从玉皇大帝喊到如来佛祖,再喊到祖宗十八代,祈祷这次结果一定要准确。 不然就太尴尬了,他才和王适安说了略有所得,就闹出笑话,实在不合适。 结果出来了,还是喜脉。 但王适安怎么看都是男人,不像能怀孕的样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目前的事只有一个解释 他学艺不精,误诊了。 宫里的医师就是一群骗子,就知道哄他开心,一个敢说真话的都没有! 骗子,都是骗子! 崔衍昭不想说话,默默地看着空气发呆,感觉自己已经碎了。 回过神,崔衍昭想起来王适安还等着他回复。 可是他学艺不精,真把结果说出来,一定贻笑大方。 崔衍昭收拾好心情,极力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大将军要班师回朝,还是继续北上? 王适安:陛下甘心偏安一世吗? 第32章 坚持北上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崔衍昭微笑,试图劝说:朕觉得不如等上五六年,民生恢复了再打。 王适安冷哼:陛下说得容易,但岁月怎会待人? 大概是被触碰到底线,王适安皱眉起身,下榻向门外走去,一幅不想和崔衍昭说话的样子。 离开的中间停了几次,崔衍昭完全可以把他叫住,但最终还是没有。 王适安离开了。 崔衍昭心里有些复杂,是他在劝王适安,但他自己反而动摇了。 穿越以后,他始终是站在一个超脱的视角。在他看来,为一个目标等待五六年并不算久,因为就算王适安等不到那时候,后面还有其他人,总有人继承遗志。 在他看来,历史那么长,总会有第二个王适安。 可是现在想想,这样的想法实在是残忍得过分了。 对于王适安来说,王适安只有一个。 而对于此时的江南来说,能够率军北上的也只有一个王适安。 王适安是没有替代品的。 当然,不仅是王适安,所有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而非随时可替换的数据。 这样翻来覆去想了一会,崔衍昭感到很emo。 他想打开网抑云,但是这个时代没有。 * 王适安这次回来,主要是来看崔衍昭。 和崔衍昭有几日没见,崔衍昭定然思念得紧。 只是还没说几句,他们就不欢而散。 现在他有些后悔。 崔衍昭又不懂背后的曲折,只是一片好心,和崔衍昭置气实在没有必要。 他忍不住回想起刚才和崔衍昭的相处,想起崔衍昭之前在给他把脉,之后便转移话题,没了下文。 王适安握住手腕,仿佛犹能感受到崔衍昭留下的凉意。 崔衍昭给他把脉,连结果都没说,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过会再找崔衍昭时就以此切入好了。 他想了想,叫来信任的医师。 把脉过程中,医师表情逐渐变得慌乱、震惊,最后归于一片空白。 医师起初是手在颤抖,后来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 王适安奇怪道:怎么了? 医师深吸几口气,飞快地说:喜脉啊,大将军! 说得很快,好像不想让王适安听清,但王适安出身战场,敏锐度拉满,加快的语速还影响不到王适安的听力。 王适安: 他目光逐渐变得冷漠,语调冰冷:你不是在消遣我? 医师也觉得这很不符合常识,但诊出来就是这样。 几十年钻研医术的时光是终究错付了! 医师心态崩塌,跪在地上痛哭,为自己失去的光阴,也为自己触怒大将军后渺茫的未来。 在下看来,脉象的确如此啊大将军。 王适安被吵得心烦,按了按额头:下去,这次的结果对谁也不许说! 医师:! 心情大落大起。 担心王适安改变主意,医师赶紧抱起医药箱小跑离开,一边跑一边擦眼泪。 室内,王适安想起崔衍昭当时迷茫又紧张的神情,不禁皱眉。 崔衍昭难道也诊的这个结果? 不愿让他如今北上,是因为顾惜他的身体? ----------------------- 作者有话说:大家端午安康。 第32章 支持 夜空晦暗, 无星无月。 崔衍昭本来想看看天安抚心情,但是看到弥漫的乌云,emo之情更加深刻了。 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就会想很多东西, 他现在想起了养父。 他穿越到这里的时间不长, 穿来的时候只知道自己亲生父母早已去世, 此外他的叔叔,也就他的养父是皇帝。 养父是皇帝,因此提到养父的人非常多,让他印象也比较深刻。 刚才王适安质问他岁月怎会待人, 他顺理成章就联想到了养父的感慨 明日数相替,岁月忽已老。 大概这种胸怀大志的人都很有紧迫感,不像他天天摸鱼。 崔衍昭很有罪恶感地叹了一口气,继续仰头看天。 没过多久,他听见急促的脚步声, 看向声音的方向。 王适安居然去而复返。 不会是刚才和他争执后, 回去越想越气,想要来找场子吧? 崔衍昭看看四周,表面神情没有变化,脑子里已经在思考待会应该按哪条路线溜走。 王适安缓缓走近:陛下阻臣北上,是顾及臣的身体? 崔衍昭:啊? 王适安绕到他身前,盯着他, 目光并不像他想象里那样含着凶暴的质问。 反而很温柔。 就挺不对劲的, 很怪异。 崔衍昭看着王适安的神情,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 在王适安等回答等得不耐烦之前, 他轻轻出声:大将军找他人看过了? 王适安嗯了一声。 崔衍昭这下懂了。 他把脉的时候大概是没做好表情管理,吓到了王适安。 谁看到医生当着面唉声叹气都会慌的。 所以王适安离开后就赶紧找医师,然后发现身体果然有问题。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当时没有乱编把脉结果,要不然是真会害到人的。 他关心道:大将军现在身体如何? 王适安受用地一弯唇角,道:尚能北征。 崔衍昭点点头。 确定王适安另找了医师看诊后,他就脑补了一番年纪轻轻就发现体能衰败,可理想还没有实现的悲剧场景,现在总觉得王适安在强颜欢笑。 崔衍昭心情沉重地道:行军艰苦,大将军务必保重身体。也多带几名医师看顾。 王适安想崔衍昭应是不止指他,也在意他们的孩子。 他并不觉得他会孕育孩子,那实在荒谬。应当是这些时日奔波太多,影响脉象变得近于喜脉。 不过开个玩笑倒是正好。 他心情愉快地牵起崔衍昭的手,说道:为了君位后继有人,臣自当保重。 崔衍昭:啊?这是连装也不装了吧。 还好他早就知道这个皇位是要换人的,早都做好了心理准备,要不然这时候已经开始生气了。 朕离建康已久,不日将返。大将军一路若有所需,便传信建康,朕会设法筹谋。 送走王适安,崔衍昭亲自去见顾约。 既然已经决定支持王适安,王适安一开始想要的,还是尽量给王适安争取。 顾约本来以为起码第二天才能等到崔衍昭。 陛下就是陛下,难以捉摸。 他对镜整理一番衣冠,优雅从容地走到前厅,面见崔衍昭。 崔衍昭道:朕此行,是为借徐州兵之事。 顾约倒不意外崔衍昭才拒绝完他,现在又前来提及此事。 陛下毕竟是住在大将军安排的住处,当然要小心谨慎。 他并不在这上面纠结,道:徐州兵受徐州刺史统领,既然陛下需要,臣就让出徐州刺史一职。 崔衍昭禁不住多看了下顾约。 借兵而已,也不需要连岗位都让出来吧?是觉得上班太累不想干了,还是想升职? 顾约神情镇定,但是望着他的眼神里暗含期待。 光这么看也看不出什么。 崔衍昭想了想,决定考考顾约,从顾约答案里看顾约到底是怎样的性格。 顾卿认为朕为何要借徐州兵给大将军? 标准答案是为了北伐。这种答案中规中矩,哪怕不关心政治的人也能说上来,基本可以确定没什么政治野心。 如果答得更深入,就说明很关注政治,为了不让人失望,最好还是给升职。 顾约早就等着崔衍昭这么问,侃侃而谈道:将欲取之,必固与之1。春秋时韩、魏割地以涨智伯骄狂之气,使其刚愎自负。后将其一举灭之,占有了智伯的土地。如今陛下也是如此,纵容大将军日渐骄矜,使他与庙堂嫌隙更深 崔衍昭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赶紧道:停! 虽然顾约分析得很有道理,但这和他的想法可以说是毫无干系。 第33章 猜得很好,下次别猜了。打断顾约后,他松了一口气,再让顾约猜下去,就真的说不清了。 顾约说得太有道理,他甚至都想不出怎么反驳。 以后再也不当谜语人了。这猜的都是什么啊。 被崔衍昭叫停,顾约即使还有很多话想表达,也停了下来。 崔衍昭:既然不再做徐州刺史,那就随朕一起去建康。 还没想好给顾约升什么,回去看了再说。 * 崔衍昭顺便把左寓也带回了建康。 虽然左寓似乎是忘了,但他还记得王适安是把左寓留在建康做后方组织工作的。 左寓不在,王适安在建康就没有可信的属下了。 崔衍昭觉得自己为了王适安真是操碎了心。 回到住了很久的太极东殿,整个世界忽然又安静下来。 皇宫,乃至于整个建康,看起来好像都没受到丝毫前方战事的影响。 如果不是他从洛口回来,他自己恐怕会觉得所谓的战事只是一场真实性极低的传言。 王清又来了。 一段时间没见,崔衍昭感觉王清变得有些憔悴。 崔衍昭主动道:王卿现在考虑得如何? 他前几天让谢启给王清带了一封信,让王氏交税。 王清:陛下 他们这些高等士族是被特许免除一切赋税的,如果交了,不就是自己给自己降级吗? 到时原本在琅琊王氏之下的世家,都能冠冕堂皇踩他们头顶了。 对他们这些世家子来说,门第高低至关重要。 崔衍昭:朕在洛口,听说夏军要在钟离屠城,只是大将军去得及时,阻止了他们。 听到崔衍昭提起钟离,王清不禁默然。 该来的还是来了。陛下一开始没问罪,但现在有了时间,便开始翻旧账。 崔衍昭继续:丢城并非大事,可王密之举,让钟离上下数千户居民险遭灭种。有人对朕说,不只是王密,举荐他的人也当禁锢终身,不得入仕。 王清:! 王密就是他举荐的。 陛下的意思是如果今天不让他满意,王氏唯二两个在中央的人就要 没了人在中央,王氏肯定是要衰落的。 只是被其他家族知道王氏居然放弃免除赋税特权,名声也要受损。 王清很纠结。 崔衍昭微笑安抚:爱卿只是忧心北伐,捐助了些许物资。再没有任何内情。 他只能到此为止,世家隐匿田产的方法多了去,真要较真收税,没个几年甚至十几年,恐怕连世家究竟有多少财产都搞不清楚,还容易引起大规模反抗。 他还不想与全世界为敌。 至于以后要怎么对待世家,那是王适安的事。 王清: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给王适安送钱。 但为了家族 王清想,一定是陛下去洛口的时候遭王适安吹了枕边风,要不然也不会突然计较起此事。 哼,这种低劣的手段,就算逼着他,他也不会做的! 坚定了一下决心,王清仰头问道:陛下觉得臣比大将军如何? 崔衍昭:? ----------------------- 作者有话说:1.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老子》三十六章 全文: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柔弱胜刚强。鱼不可脱于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祝大家端午安康。 记得吃粽子呀(比心)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立后 崔衍昭很意外王清突然问这个问题。 王清和王适安也不是一个赛道的, 都没有比较的必要。 他想了一下,道:爱卿,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 不要因为别人而影响自己的尊严和价值。 拒绝盲目攀比。 一碗心灵鸡汤灌下去, 王清细细品味, 随后羞愧感油然而生。 他居然起了攀比之心,而且还是针对王适安一个他们根本瞧不上的寒门。 王适安已经让他变得不像自己! 而且他的变化还被陛下看了出来。 虽然陛下只是安慰,并没有加以嘲讽,但他仍是自愧不已。 崔衍昭看王清的脸色惨白, 比上次带王密聚集到宫门下那个时候还要惨白,道:爱卿也是国之栋梁,不要多想。 虽然崔衍昭是在安慰,但王清还是为自己居然和王适安相比感到十分羞愧。 王适安那种吹枕边风的小人,哪里比得上他品行高洁?他居然在陛下面前主动与这种人相比! 他在陛下心中的形象一定不再高洁、干净, 而这都是他自己促成的。 王清以袖掩面, 无心再说其他,羞恼又悲愤地离开了。 他似乎很伤心,连崔衍昭的挽留都没听到,脚步不停地离开了。 崔衍昭本来还想让王清带他去看燕国使臣的,但王清看上去实在是太伤心了。如果强行把王清拦住干活,不太人道。 希望王清能尽快从悲伤里走出来。崔衍昭由衷希望着。 目送王清离开, 崔衍昭重新转回到自己的事情上。 王清不能陪同就算了, 他自己去。在这之前,他先去一趟太庙, 因为去了前线,他已经很久没到太庙祭奠,有种落了许多天每日任务的空虚感。 谢启下辇入宫, 正好与以袖掩面,不复从容的王清相遇。 既然遇见,自然不能无视。他询问王清:见道,你怎么捂着脸? 像他们这些臣子,进宫肯定是为了见陛下。谢启想不出陛下做了什么,能让王清一改平日从容自若的模样,变得失魂落魄。 王清仍旧捂着脸,没有一丝一毫多说的意思:不用理我,我已经无面目见人! 话落便加快步伐从谢启身侧走过。 谢启疑惑地打量王清背影,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应是在陛下面前做了什么不端庄的事吧,不像他,从来都端正守礼。此次他来,也正是为了礼仪之事。 想到这里,谢启腰背挺得更直。 谢启正遇到外出半路上的崔衍昭。 谢启:陛下这是要去何处? 崔衍昭:太庙。 去太庙,自然是祭拜祖先。 谢启心想陛下如此孝顺,果真是守礼之人。 崔衍昭:有什么事? 看谢启的表情应该不是什么重大危急的事,不过毕竟谢启人都来了,出于礼貌还是问一下。 听到崔衍昭发问,谢启上前陈述:陛下继位以来,尚未进行过四季之礼。古人云:德音彰于礼仪。眼下即将立秋,臣请筹备迎秋之礼,以求上天护佑秋稼。 听上去挺简单的,崔衍昭本来都要点头,但出于谨慎,还是先问道:都需要我做什么? 谢启从小钻研周礼,对礼仪之事胸有成竹,此刻娓娓道来:迎秋需在立秋前十八日,迎黄灵、祭黄帝,奏《朱明》之歌,舞《云翘》《育命》之舞。到立秋当日,则祭白帝。另陛下还需在立秋之日,亲入围场,射牺牲以祭宗庙。 为了避免崔衍昭因为觉得太复杂直接拒绝,谢启还特意省略了相当一部分。 但崔衍昭还是觉得很复杂。 他不想打击谢启的热情,但也不想给自己挖坑。 能不能简单点? 谢启并不觉得自己说出来的流程很复杂,他已经省略过了,陛下要求简单点,一定是因为看出来他在省略。 可是他素有风度、形容优雅、处变不惊,陛下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谢启大惊,便直接问道:陛下是怎么看出来臣省略了一部分没有说出来的? 崔衍昭同样大惊。 什么?这居然还不是完全版? 君臣相顾无言。 崔衍昭:如今内库空虚,就不要考虑这些了。 停了一会,他再道:不要说对不起祖宗,祖宗会理解的。 谢启本来要出口的话硬被崔衍昭堵了回去。 第34章 顿了一下,他道:陛下,除迎秋之礼外,臣还有一事陛下该立中宫了吧? 崔衍昭:? 他都要怀疑他和谢启有亲戚关系了,要不然怎么无缘无故催婚到他这里? 谢启道:婚礼六步: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皆用白雁白羊各一头,酒米各十二斛。唯纳征羊一头,玄絺用帛三匹,绛二匹,绢二百匹,虎皮二枚,钱二百万,玉璧一枚,马六头,酒米各十二斛,郑玄所谓五雁六礼也。1 谢启长篇大论,崔衍昭听得莫名其妙,他不会立后,这些礼数和他没有关系。 谢启以同情的目光看着崔衍昭,道:陛下年富春秋,怎可不设中宫?若是因内库空虚,臣等可尽绵薄之力。 说着,谢启感到眼睛酸酸的。身为一国之君,竟然连迎娶皇后这等大事都因内库空虚而放弃。 此前从未有这样的先例。 陛下竟凄苦成这样。 崔衍昭听懂了谢启的言外之意,硬着头皮道:朕不是 谢启泪眼汪汪地凝望着崔衍昭,仿佛崔衍昭再说一句话都能激得他泪洒当场。 崔衍昭: 怎么合情合理地婉拒还不让人觉得他是故作坚强? 思考了一会,崔衍昭道:爱卿有所不知,朕早已有立后人选。 他说得很有底气,因为他记的很清楚,他给王适安说过要立王适安为后。 虽然即使今天看也只是一个不经意的想法而已。 谢启:! 崔衍昭:只是朕每对他说此事,都遭到拒绝,朕故搁置了设中宫之事。 谢启很震惊。 陛下居然被拒绝了,还是被拒绝了数次! 崔衍昭看谢启光顾着震惊,完全没有刚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暗暗松一口气,道:朕信任谢卿,所以才会诉说,谢卿不要告诉他人。 虽然古代信息并不发达,但他还是不太想太多人知道他自己给自己造的谣。 谢启还在震惊中,恍恍惚惚地点头。 不知不觉间,崔衍昭已经绕过他走远。 ----------------------- 作者有话说:孝武纳王皇后,其礼亦如之。其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皆用白雁白羊各一头,酒米各十二斛。唯纳征羊一头,玄絺用帛三匹,绛二匹,绢二百匹,虎皮二枚,钱二百万,玉璧一枚,马六头,酒米各十二斛,郑玄所谓五雁六礼也。其珪马之制,备物之数,校太康所奏,又有不同,官有其注。古者昏、冠皆有醮,郑氏醮文三首具存。 《宋书·礼志一》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内斗 王清揣着破碎的心走出宫门, 乘车回了家。 琅琊王氏底蕴深厚,所占阡陌山川难以计数,投在王氏下的佃户守着田, 正热火朝天地耕种。 江南朝廷赋税名目繁多, 经历几朝后, 许多人都投入世家名下,做了隐户。 陛下要求出的钱,对他们来说不算伤筋动骨。 只是 王清忧心的更是另一件事:琅琊王氏在朝堂做实职高官的也就他和王密,眼看王密不堪大用, 王氏却无其他可用之人。 他默不作声,漫步田间,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说起来,陛下还没有皇后吧? 他有个远房侄女尚无婚约,也生得美貌, 唯独脾气暴烈了点。 王清若有所思。 * 在太庙待到黄昏, 崔衍昭离开时,被前来的太后叫住。 面对崔衍昭,何流意如往常一样颇有些紧张,但想到自己的目的,还是小声开口,主动邀请道: 陛下若无要事, 便来昭阳殿坐一坐吧。 昭阳殿是她所在的宫殿。 听到何流意邀请, 崔衍昭抬头看了看天色。 夏季天黑得晚,他坐一会就离开, 应该没什么问题,于是答应道:我现在就去。 答应了。 何流意暗松一口气,对崔衍昭道:其实也没什么事, 只是陛下送到我宫里的那名公主想与陛下说几句。 公主?崔衍昭思考了有一会,才确定了是王适安送进来的成益公主。 因为一直没再听到李秋思的消息,他都默认和她不会再有交集。 实在是想不到李秋思会对他说什么。不过看在太后的面子上,还是去一下。 和何流意一起到了昭阳殿正厅,崔衍昭看到个眼熟的人,是那天临去前线前遇到的,长相非常好看的小姐姐。 李秋思起坐,轻一弯腰,温柔可人:妾名李秋思。 原来她就是李秋思。 李秋思模样好看,还有亡国公主身份加成。 崔衍昭心里想起了一系列波澜壮阔的电视剧情,表面依然波澜不惊,道:坐。 他暗暗地想:如果不是王适安不在建康,他都要怀疑是王适安对李秋思下达了任务,李秋思才突然拜托太后叫他过来。 李秋思落座,柔柔道:妾在宫中,听说陛下在洛口城墙一箭射落夏军大纛,威武勇猛无比。 何流意也听说了这件事,此时看向崔衍昭,想听崔衍昭说细节。 崔衍昭:其实是大将军所为。 当时是王适安控制着他射的,他自己没接触过弓箭,做不到那种程度。 高光是王适安的,他不会抢。 何流意年纪比崔衍昭大不了多少,但对他完全是带了滤镜的长辈的态度,宽慰道:原来如此。不过陛下天资聪颖,若多练几次,定然要强过大将军。 她不关心朝中之事,只知道朝中有一个危险的大将军,至于大将军姓甚名谁,为何危险,从不在她关注范围之内。 崔衍昭: 上次被说天资聪颖,还是在太医院面对那群只会哄他开心的骗子。 提到这件事,他忽然有点伤心。 给一个男人诊脉诊出怀孕,他真是庸医中的庸医。 想到伤心事,崔衍昭脸上本来礼貌的微笑一下变成了勉强的微笑。 何流意察觉到崔衍昭的变化,心里一紧,忙低下头。 她不关注前朝之事,但看崔衍昭这副表现,或许是和那所谓的大将军有些矛盾。 把崔衍昭叫来本是想为他做媒,却言语失误。 何流意感到很是愧疚。 好在李秋思及时接过话头,不至于冷场。 从崔衍昭也坐下后,她便一直在观察崔衍昭。 崔衍昭之形貌美丽,在她遇见的男子中无人能比。遇见崔衍昭之前,她从未想过天地之间有如此人物。 崔衍昭生得美,但又毫无攻击性,其仁弱温和,似玉一般温润,又似玉那样脆弱。 李秋思眸光盈盈如水,略带羞意道:陛下玉质明秀,妾深向往,不知陛下对妾是何看法? 这些天她已看明白了,崔衍昭不近声色,除了直言,其他手段不会有任何作用。 至于名声 人生天地间,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1无论圣人还是小人,死后不过一培黄土。名声不过虚妄,怎比得上追求乐趣? 李秋思心念飞快地闪过。 崔衍昭: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何流意也有些惊讶,但转而便理解了李秋思。她与李秋思相处极好,也知道李秋思对崔衍昭的心意。 李秋思能做她的儿媳,在她看来最好不过。 崔衍昭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何流意,但何流意并没有表态的意思。 不过虽然她什么也没说,崔衍昭也懂了她的意思。 又一个催婚的。 还好他应变能力强。 崔衍昭立刻把之前应付谢启的说辞稍作改动搬了出来。 朕早有心仪之人,只是每次提到立他为后,都遭到拒绝。 心仪是假的,他和王适安之间只不过是清清白白的傀儡皇帝和权臣的关系,但后面全都是真的。 第35章 看崔衍昭说得这么确定,何流意信了。 崔衍昭已经有喜欢的人,她总不能强行支持李秋思上去。 她想了想,关切地道:陛下若拿她无法,不如我召她进宫,劝说一二。 崔衍昭: 这就不用了。 要是被王适安知道是他在传谣,他恐怕会死得很不平静。 崔衍昭:谢母亲关心,但我自有办法,就不用母亲费心了。 何流意想到李秋思不能做自己儿媳,有些失望,但想到崔衍昭有了喜欢的人,心情整体还是期待的。 一定是个和崔衍昭性子一样温柔孝顺、乖巧懂事的姑娘吧。 * 分至各处的队伍一一回归,王适安点兵,发现少了一支队伍。 因人数不多,他采取的是分兵作战,不时骚扰夏国城池,以此疲敌。 众将指挥有度,皆有战果,唯独一支到现在还没回来。 领那支队伍的,正是崔衍昭提到过让他关注些的鲍检照。 接替左寓的行军司马姜质道:大将军,此人带军至今未回,想是另有心思。 其他人纷纷点头。 他们这些得王适安信任的将领中,唯独鲍检照是新来的,而且是被陛下专门提及。 自从鲍检照加入,本来明争暗斗的众人默契地联合起来,想先把鲍检照这个有卧底嫌疑的新人排除出队伍。 姜质道:大将军,他可是陛下举荐之人,不可不防。 除了姜质,场中其他人也是对王适安的终极目标有所预料,知道王适安和陛下早晚得死一个,于是纷纷点头附和。 王适安被吵得头疼。 这些将领都是他从各方聚来,有次等士族,有地方豪强,也有纯粹的草根出身,他们无一不能力过人,但偏偏沾染了朝中那些士族的不良习气,一个个爱好勾心斗角。 他一次两次地制止,这些人一次两次地表示听话,然后隔个几天又故态复萌。 闭嘴! 王适安喝道。 他一显怒色,众人便噤若寒蝉,小心翼翼望着王适安的方向,等待指示。 王适安已不想再周旋这些下属之间的关系,只要不闹出命案,他懒得管:你们都无他的消息? 听王适安发话,所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其中一名将领道:我与他的方向有部分交叉,看见他的确是向大将军安排的方向去了。但为何没有回来,这末将并不清楚。 王适安吩咐道:你们在这里守好营地,我带一队人马,去看是什么情况。 末将领命。众人异口同声。 他们没有一个人质疑王适安的决定,所有人都是因王适安的能力而聚集在王适安麾下,王适安在战场上统治力有多强,他们个个心中有数。 王适安在的时候,他们要做的也就是听王适安指挥。 见所有人乖乖点头,王适安准备出帐,但还没离开便又转身回来。 大将军?大家都疑惑王适安怎么还没走就回来了。 王适安凌厉如刀的目光一一扫过场中诸人:依我之前的安排,各就各位,若我回来时发现军中起了内讧哼。 他冷笑一声,接着踏步离开。 ----------------------- 作者有话说: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尧舜,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遑恤死后?《列子·杨朱篇》 一种享乐主义的厌世世界观。 大将军的人生:赢赢赢赢赢n 陛下只会有立大将军为后的想法,嘿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叛乱 这几天, 崔衍昭因为来自四面八方的催婚而不胜其扰。 太后善解人意,自从听到他已经有立后人选,就再没有提他的婚事。但大臣不一样, 他们天天换着人过来关心他的婚姻大事, 哪怕他说了自己心里有立后人选也无济于事。 他明白了, 这些大臣根本不关心他的爱情,只关心他会不会结婚。 崔衍昭决定和太后说一声,以后常驻太庙。 因为去了太庙,这些大臣就打扰不到他了。 太庙从来只有皇帝才能进, 依照这个时期的礼法,连太后都是进不了的。养父在世时力排众议,给了太后特权,所以崔衍昭经常能在太庙看到太后。 太后已经放弃催婚,所以和太后见面很安全, 只要看不到那些大臣就行。 崔衍昭一边上香, 一边诚心诚意祈祷列祖列宗在天有灵,让大臣们有点紧迫感,不要沉迷催婚。 放空了一会,他听到外头的轻缓的脚步步声。 何流意进入太庙,面上有隐隐愁意。她看向崔衍昭,酝酿一会勇气, 小声询问道:陛下可有空去昭阳殿看看? 对这个养子, 虽然已经有几分熟悉,她也确实已将其当作亲生孩子看待, 但终究不是自己养大的,每次面对时还是难免觉得拘谨。 何流意努力镇定下来,向崔衍昭解释道:方才王氏的女郎君在我宫里与他人发生了些不愉快。 崔衍昭: 太后都没办法, 那他肯定更没办法。 但让各家女眷多来宫里陪伴太后这事还是他提的,现在出了矛盾,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只能看看情况,试一试。 崔衍昭硬着头皮道:母亲不用担心,朕这就和母后一同过去。 崔衍昭答应得很快,并没表现出不情愿,何流意颇为感动。 * 来到昭阳殿的女眷不止王元英一个,许多世家贵女也在。 只是王元英打扮与众人不同,她身穿北方胡人那边流行的圆领小袖长衣,腰系貂尾装饰,和衣着仙气飘飘的宽袖杂裾,被衬托得娇美柔弱的其他女子分外不同。 大家都觉得王元英这个穿着打扮很危险,一点没有南方正朔优雅旷达的衣冠之美不说,反而胡里胡气的,于是默契地将她排除在外。 女孩们嘻嘻哈哈,被冷落在一边的王元英越看越气。李秋思举起雁翎箭支投壶的时候,她捡起石块,把桌上的铜壶全都击倒了。 李秋思并没表现出生气的情绪,只是看着被打倒的铜壶,柔柔叹息:逞一时之气,如何得润枯骨? 王元英虽然只是琅琊王氏的旁支,但也算身份尊贵,从没被人这样当面隐喻,当即怒不可遏地道:你才枯骨! 如果不是被宫人拉住,她已经要冲到李秋思面前了。 崔衍昭一进昭阳殿,就看见了很多人,也看到了气势汹汹但是被宫人强硬拉住的王元英。 崔衍昭许久没见到这么多人,有种转头就走的冲动,但还是忍住了:哈哈,好多人啊。 众人: 崔衍昭一来,反而冷场了。 崔衍昭:好像确实是说了句没有意义的话。 他道:把王家的女郎放开。 从崔衍昭一来,王元英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被放开后,她下意识便往崔衍昭方向走了两步,但想到自己琅琊王氏的出身,还是停了下来。 身为世家女郎,她自然要秉持好世家的风度。 而且从刚才陛下一开口说的话来看,陛下虽然美丽,但脑子好像有点空空的。 她觉得她不是以貌取人的人,所以此刻应该镇定。 崔衍昭: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要解决纠纷,首先得了解下事故发生的原因。 李秋思率先回答道:没什么,只是这位女郎投壶时不小心击倒了铜壶。妾多谢陛下关心。 崔衍昭:嗯。 他感觉李秋思的回答怪怪的,但具体哪里奇怪也说不上来。 王元英:就这?这就把刚才说她是枯骨的事揭过了??? 王元英怒:我是击倒了铜壶,但她居然说我是枯骨! 还没人敢这么攻击她呢! 崔衍昭: 第36章 这充满小学生气质的吵架。 但是不管安抚谁,另一方肯定都不服气,双方说不定还会结下梁子。 崔衍昭觉得还是应该以和为贵,双方是有矛盾,但他不该激化这种矛盾。 他看到放置铜壶的桌案,铜壶早已滚到地面。 崔衍昭走过去,捡起铜壶重新放回桌上。 行了,现在壶已经摆好了,你们继续。之前打算怎么玩,现在就怎么玩。 包括何流意在内的众人: 和稀泥呢这是。 不过何流意比他人想得更多,她默默地想,陛下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看来陛下喜欢的姑娘并不在今日进宫的人之中。 因为崔衍昭在,这次大家也不好排挤王元英,玩着玩着,气氛重新和谐起来。王元英技术好,被吹捧几次,心里不觉飘飘然,也就放下刚才的芥蒂,顺利融入了进去。 * 离开昭阳殿,崔衍昭准备重新回太庙,但是在路上,他被几名眼熟的大臣挡住了。 崔衍昭: 不会又要催婚吧? 但是看表情不太像,感觉一个个都很紧张很急迫的样子。 一名大臣道:陛下,上虞发生叛乱! 崔衍昭第一反应是终于有正在进行的叛乱的消息传到他这里了。 不对,能传到他这里,事情应该是特别严重,那些把持朝政的世家觉得把握不住,才会通知他。 崔衍昭为确定猜测,问道:规模怎么样? 一开始挺小的,只有一百多人。 一开始 听这个描述方式,崔衍昭感觉不太妙,现在呢? 大臣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选择把实情说出来:叛军本已经两月没有动静,但近段日子,叛军已从上虞出发,陆续经过会稽、吴郡、吴兴、义兴、临海、永嘉、东阳、新安八郡,现在至少有十万之众 近段日子从王适安离开建康北上开始算。 王适安在时,那些叛军尚忌惮王适安威名,不敢出动。他一走,叛军也便无所顾忌地动手起来。 他们本来想着没必要让陛下知道,但现在事态越来越严重,不得不告知陛下。 崔衍昭:起义的已经去了这么多地方,规模翻了百倍,才让他知道。 怎么说呢?还挺能瞒的。 大臣很悲伤地说道:上天不佑,偏偏在陛下即将立后的时候,传来这样的消息。 其他大臣也跟着露出十分遗憾和痛惜的表情。 崔衍昭: 因为被催婚烦了,他每天都祈祷发生一些事情让大臣不要只想着催婚。 现在看来他祈祷的已经实现了。 就是这个实现方式有点凶猛,还不如不要实现呢。 见崔衍昭沉默得有些久,大臣很是疑惑,唤了一声:陛下? 崔衍昭:替朕通知百官一声,稍后在太极殿议事。 百官肯定比他先知道,看看他们都有什么想法。 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面对。 ----------------------- 作者有话说:陛下:早知道不许愿了。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都是人才 江南多好臣。 这句某位北朝皇帝所发表的重要评论, 配合起满朝公卿的表现,让崔衍昭觉得充满了喜剧效果。 在怎样应对叛乱上,群臣争论得很激烈。 陛下, 眼下大将军在北方势如破竹, 而南面又有叛乱, 臣等觉得,不如北上投奔大将军。 不可!王适安狼子野心,决不能让陛下受他挟制。先祖衣冠南渡得以保全,臣以为如今最好也是绕过叛乱城池, 过江南下求存。 满朝公卿分为两派,要么北上,要么南下,就没有提直接面对叛军的。 但是崔衍昭觉得北上和南下都还不如直面叛军靠谱。 崔衍昭平静地等两派发表完重要意见,开始驳正方:爱卿以为大将军能接纳我等? 王适安还正在北方打仗呢, 整个朝廷拖家带口投奔算怎么回事? 谢珉闻言, 自信又优雅地摇了摇手中羽扇,缓缓道:陛下软语哄一哄,大将军自然同意。 崔衍昭:? 整个朝廷北上,要考虑的事情多了,君臣权力的重新划分,北方当地士族的地位这些都是要考虑的, 王适安就算同意也不能解决这些客观存在的问题。 而且人北方还没亡国呢, 他们想要立足肯定会遭到反抗。凭这些失败主义公卿,根本撑不住北上后的政权。 崔衍昭不理解谢珉的想法, 直接道:朕哄他也没有意义。 谢珉: 难道陛下和大将军之间其实什么都没有?不对啊,根据他自己所见所闻,再结合谢启的描述, 几乎可以确定陛下与大将军有私情。 谢珉发现陛下嘴还挺硬,明明大家都知道的事还要装。 崔衍昭驳了正方开始驳反方。他对王清道:爱卿在吴兴颇有资产,真舍得就此放弃? 王清被问住了。 不光是吴兴,浙东几郡繁荣,那些地方他都置办有庄园。 过江之后,这些庄园必然都要失去。 但浙东闹叛军,他觉得和生命相比,那些资产可以暂时放弃。 心里想的是生命,但说出来是为了大义:臣觉得应以国为重,只要社稷得存,丢失区区几座庄园,实在算不得什么。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 但崔衍昭完全不能接受,他不死心地再问:诸位可还有别的方略? 一片沉默。 左寓不明显地左右看看,谨慎地一言不发,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如果不是气氛不对,崔衍昭都想笑了。 除了北上和南下,满朝文武再没一个人提建议,仿佛只有这两条路了似的。 电视剧里常演的不还有招安吗?也提一下啊。虽然不一定能通过,但好歹让他知道这个世上不止两条路。 还好按照前几十年换皇帝的规律,过不了多久他就能下班,把这些失败主义大臣交接给王适安。 想到不用一直面对这些人才,崔衍昭又坚强地调整好了心态。 他道:都回去吧。北上是不可能的,南下也是不可能的。诸卿有空的时候都再想想,不要被局限了想法。 这次议事什么都没有议出来,但所有人都觉得很正常。他们也并没有把希望放在议事上,更多的时候都是按自己的想法走,生米煮成熟饭后再通知其他人。 但无论北上还是南下,要放弃的东西都太多了。 如果王适安在就好了,反贼定不敢逼近建康。即使他们平时对王适安很有意见,这个时候还是忍不住如此作想。 大臣们各怀心思地离开。 崔衍昭忽然对左寓道:你留下。 正准备回去写信传消息的左寓不得不停住步伐。 等其他人都走尽了,崔衍昭道:朕有信要传给大将军,你和大将军关系密切,就由你找人把信传给他了。 关系密切放在以前,左寓是不会多想的,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陛下对大将军的心思,立刻便联想到陛下这是在吃飞醋。 要是解释不好,大将军回来发现陛下态度不对劲,一定会找他算账。 左寓连忙澄清:陛下,臣与大将军决无私情! 他的表情看上去十分惊恐。 崔衍昭:这个他真的不关心,不用这么认真地反驳的。 嗯嗯好的朕知道。 崔衍昭敷衍地应道,拿起刚才等大臣的时候写好的信,递给左寓,此信十万火急,一定要让大将军尽快收到。 信纸装在一个长条绢布袋里,左寓小心接过,放在袖中。 崔衍昭看着左寓收好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将军身体如何? 左寓摸不清崔衍昭忽然问这一句的意思,琢磨着回答:大将军年富力强,可为国效力。 第37章 崔衍昭:真的? 左寓被崔衍昭问懵了,回忆了一下,大将军一直都是那么意气风发。 不懂陛下为什么忽然要问这个。 左寓不确信地答:真的吧。 话落,他发现陛下的神情忽然变得很复杂。如果说平常的陛下总是表现得得体,现在神色便像是各类情绪搅在一起,如暴雨前天边翻涌的乌云。 崔衍昭决定还是对左寓这个王适安的亲信提一下王适安身体的事,道:当时在洛口,大将军因身体不适找了一名医师。朕很关心大将军,劳烦爱卿把那位医师带到朕面前。 大将军居然还找过医师,难道大将军真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一时间,左寓的表情也变得很复杂。 可大将军明明是那样强大、那样坚不可摧。 左寓左思右想,觉得陛下不可能无中生有,大将军身体应是确实出了问题。 陛下比他们每个人都要关心大将军,连这等大将军极力隐瞒之事都看在了眼里。 左寓心想一定要找到那天为大将军看病的医师。 崔衍昭心情也是非常沉重。 没想到王适安身体出了问题,居然连亲近的下属都瞒着。他一定要搞清楚王适安的身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怎么着也要给王适安治好,让王适安能活到他让位。 下定决心后,他道:先把信替朕传到吧。 * 荀聪已经在江南逗留了许久。 先是燕夏交兵,后又是夏侵越国,他以为江南会在夏国重压下改变主意,不求北荆州而与燕国结盟,就多等了一阵。 只是他没想到王适安竟真能扛起一个垂朽的江南,而江南朝廷竟然也真任由王适安上来,甚至最多也就抱怨几句王适安狼子野心,没有一点实质性的阻挠措施。 如今王适安追着夏军北上,江南也发生了叛乱,他想,为了自己的安全,他该返回故乡了。 临走前,他又一次从鸿胪卿那里收到了来自江南皇帝的手书。 书中还是要求他考虑交割荆州的事。 荀聪颇觉不屑,王适安现不在江南,对浙东的叛乱鞭长莫及。等到叛军攻入建康,纵王适安再勇武,也无力回天。 江南朝廷的颓势是定了的。 叛军那边也是这样想的。 趁王适安北上,忙着和夏军作战的时候,他们攻克建康,倾其根本,这下就算王适安回来也没有用了。 * 王适安已驻扎在下邳。 秋日临近,但尚未出伏,暑气一日胜过一日。 考虑到所带人数不多,加上天气炎热,他将军队暂且驻扎在下邳修整,等待时机继续向北攻伐。 王适安看着军事地图,凝神思考。 姜质忽从营外进来,道:大将军,士继来了,他说陛下有信,要他转呈大将军。 他心里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内容还能让左寓亲自跑一趟。看左寓神情匆忙,好像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不过大将军正在看地图,估计要等一会。 姜质正这样想着,看到王适安猛地起身,目光停在他身上,似有些急切又强力压制的样子:赶紧让他进来算了,我去见他! 姜质没想到大将军这次听到左寓过来,能这样激动。难道是大将军还没有收到信,就已经知道信中内容紧急了? 大将军真厉害。 大将军,这是陛下的信。左寓平素都是让人代为送信,但这次他另有话说,所以还是自己过来了。 王适安抽开绢袋绳结,取出里面的信纸。 他一边看信上内容,一边问道:朝廷怎么了? 左寓:浙东叛乱,从将军离开后,叛军势如破竹,现已经到了豫章,将犯建康,朝廷众臣都很恐慌,有的劝陛下北上投奔大将军,有的要过江南下求存。 王适安一点头,表示已经知道了,接着全神看起崔衍昭的信。 崔衍昭有半月没来信,他本身是不太高兴的。虽然这次离开并未约好书信交流,但崔衍昭就像是忘了他一样,居然连句问候都没有。 左寓这时又想起崔衍昭和他提起的大将军身体的事,补充道:陛下很关心大将军的身体。 王适安: 原来还是挂念他的。 是还以为他怀孕了吗?怎么这么傻? 虽然觉得崔衍昭实在傻了些,但又忍不住觉得愉悦。 王适安神色里一闪而过的晦暗没能逃过贴心幕僚左寓的眼睛。 左寓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大将军居然真的 果然最了解一个人的,还得是那个人的枕边人,他们这些亲信再亲近,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他一定要找出那天为大将军看病的医师。 左寓暗下决心。 姜质一边看王适安,一边看左寓。 就几句话的功夫,左寓表情变来变去的,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待会一定要问问左寓究竟有什么秘密。 少顷,王适安将信纸放下。 王适安:陛下让我尽快回去,在此之前,需让燕国惨败一次。 姜质有点疑惑:陛下怎么突然提到燕国? 王适安倒是笑了:看来陛下与我心意相通。 姜质产生了一种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事情的感觉。 大将军这个态度有点不对劲,但具体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 王适安:我等与夏军相争,燕国偏置身事外,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神情变得严肃:鲍检照已被我安排进燕军,我嘱咐过他看准时机将燕国卷入,并在燕军中制造动乱。 鲍检照行事大胆,上次久久没有消息,就是因为鲍检照突发奇想,占了敌军水源,被敌军围困。 最后王适安去救援鲍检照时,与反应过来的鲍检照里应外合,直接夺下一座城池。 在王适安看来,行事大胆一点正是他需要的品质,出了乱子不要紧,他处理得过来。 也因此,他又把鲍检照派去混入燕军。 左寓身为前心腹,一下就能理解王适安的安排,但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有些发愁地道:可是建康如今十分危急,等到时机出现,建康可能已被 王适安:他安插的鲍检照还没传来消息,北方局势未定,这时返回建康,北方若发生变故,很可能前功尽弃。 虽然崔衍昭在信里并没催他尽快回来,只说了让他平衡好外患,顺便要求他保重身体。但建康危在旦夕,就算崔衍昭不说,他也无法不着急。 思考了一会,王适安最后还是觉得建康更重要。 他的根基在建康,崔衍昭也在建康。 王适安:这样吧,我挑选几人,轻装简行,先随我回建康稳定局面。 左寓本来就要点头同意,但又一次想到大将军身有疾病。 这样的大将军不能再多作奔波了,而且陛下那样关心大将军,肯定也不能接受。 不可!左寓连忙制止。 王适安:? 被王适安凌厉目光一扫,左寓紧张起来,一时想不出怎么合情合理地阻止大将军。 左寓:下臣 正绞尽脑汁组织理由时,营外忽传来急促马蹄声。 哨骑下马报信:报,夏军与燕军在颍川打起来了! 王适安:! 短暂沉默后,他不禁笑了:天命果然还是在我们这里。 左寓也松了一口气。 他一开始还对鲍检照有质疑,没想到是真有本事的。 王适安手按几案,垂目沉思片刻,对左寓道:京邑面临失守之危,我不能忽视,你去把大家都叫来,在我做好安排后,和我一起返回建康。 王适安坚持,左寓也没办法再劝,只能重申一下:陛下十分关心大将军,为了陛下,大将军切莫累着身体。 反反复复已经提了几遍陛下关心大将军了。 陛下关心大将军干什么? 姜质感觉情况有点不对。 第38章 * 贺兰绪将十万精兵交给贺兰宝,用作守城。 贺兰绪一代战神,但他的儿子如今才是第一次带兵。 他只有这一个儿子,也只有步六孤皇后一个妻子。 步六孤皇后如今被关在皇宫里一座偏僻的院子里。 从他杀了步六孤茹的父母叔伯、兄弟姐妹之后,她就像疯了一样,全然忘了曾经的夫妻情分,从早到晚地诅咒他。他一旦靠近,她就会对他又扑又咬,眼里充盈的恨意令人恐惧。 可那些人都想杀他。 步六孤茹可以靠着向娘家人苦苦哀求,保他一次两次,但这种手段又能管用多久呢? 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却也知道他和皇后的感情已经无可挽回。 贺兰绪发现自己近日是越来越容易回忆起从前了。 他的外表还年轻,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内里已经如狂风里摇曳的烛火,随时将要湮灭。 只是他不放心,强邻在侧的国家、平庸无才的太子、冷眼观望的豪强,这些迫在眉睫却无法短期解决的危险,如千钧之石悬在心上。 最无法让他放心的,就是他那资质平平的太子。 贺兰绪撑着额头,准备闭目养神,心头忽然不受控制地一跳,传来不详的预感。 他连忙向旁边伴驾的官员问道:太子在哪? 官员看他神情严肃,连忙回道:太子殿下应是驻扎在颍川城门西侧大营,臣这就前去确认。 不知过了多久。 官员一脸慌张地进来:陛下,颍川太守说,太子、太子瞧夏军近日被越国追击得狼狈,便率众突袭,如今不知消息! 贺兰绪眼前一黑: 官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保证道:陛下,前方已有哨骑去探听消息,一定能探知到太子的下落。 听了这句保证,贺兰绪并不觉得多舒心。 贺兰宝本身便没什么威望,若是此次失败,朝野定然人心浮动。 他强行冷静下来,询问:城中还有多少兵力? 官员:太子带走了七万,如今还剩三万可用。 贺兰绪按了按从听到消息后就一直突突直跳,一阵阵发痛的额头,朕知道了。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赶紧率兵营救贺兰宝,不至于国家后继无人。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同心 陛下, 叛贼已经聚众十万,舟车百里,声势浩大。 因为叛乱的原因, 朝野上下都很紧张。 虽然建康及周遭城池都武备薄弱, 难以主动出击, 只能坐等叛军上门,但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避免发生大臣大半夜在宫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惨剧,崔衍昭不得不每天都开朝会。 王清渲染完紧张气氛, 再次向崔衍昭提了一遍自己的建议:叛贼已在等候时机进攻建康,现敌众我寡,难以匹敌,臣以为还是早日过江避开为好。 他真的很想过江,想的不得了, 晚上做梦都梦见他直接把崔衍昭和其他反对他的大臣强行送着过江。 王适安不在, 他们肯定打不过叛军,真的不如过江。 崔衍昭已经习惯了这些失败主义大臣的作风,此刻心情非常平静。 电视里总会有那种死守社稷的大臣,但现实不是电视剧,没那么理想主义。 他拿出上次从左寓那里薅来的京邑布防图,放桌上展开。 崔衍昭:诸卿, 皇城外围还有石头城护卫, 它经过几朝修缮,已经固若金汤, 不用担心敌军短期攻入。 没人出声,他继续道:敌军还没来,大家不用如此紧张。而且局势这样紧张, 各处津口应该是已经扎了栅栏,这也能阻止一阵 提到栅栏的时候,崔衍昭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就不提更进一步的防卫工程了,这群大臣真的能想到扎栅栏? 他停下,道:朕忽然想起,这些天从没有人对朕提过津口防务,你们不会到现在连栅栏都没安排吧? 王清:陛下,这个 谢珉:臣一时疏忽 其他人: 崔衍昭: 居然一点准备工作都没做都撑到了现在,他和这些大臣运气还怪好的。 他不想多说什么,加快语速:北郊、丹阳、越城、建阳门,还有淮北到新亭一带,都是进入皇城的门户,若是能够守住,名望自然不少,你们自己商量谁去。 这些人他也不清楚谁能守谁不能,只能希望大臣们选人的时候靠点谱。 该说的说完,崔衍昭也没心情再逗留,他把布防图放下,道:这份布防图诸卿自己看,朕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言毕,他离开太极殿。 离开之后,崔衍昭换了身粗布衣服,出皇城扎栅栏去了。 满朝文武靠不住,他决定还是自力更生,比如加入城防建设。 到了石头城,崔衍昭看到很多人正热火朝天地扎着栅栏。 虽然朝廷里还没有传出组织扎栅栏的政令,但石头城的居民已经自发在各个津口扎起栅栏,以阻拦叛军将至的舟楫。 崔衍昭理解这种情况发生的原因。 朝中公卿一个个世家出身,就算不是世家出身的也因为官职之利,得以各处置办庄园产业,就算建康失守,他们只要能够逃出生天,照样可以在别处的庄园逍遥度日。 而普通人的生命和财产就只系在建康,自然比那些公卿们更上心。 这个时代是一个特别荒诞的时代,本该为民请命的官员,几乎个个心里都只有自己的利益。 那种忠臣、直臣,百里挑一都挑不出来。 崔衍昭有些无力地暗暗叹口气,然后加入了扎栅栏的人群中。 * 为了赶时间,尽快回到建康。王适安只带了几个亲信,星夜兼程地从下邳出发。 一路从骑马换成乘船,几日间总算到了京口。 是大将军!下臣见过大将军! 一看到王适安,京口太守江枚感到十分激动。 原本他是看王适安多少有些不顺眼的,但这个时候怎么看怎么觉得有安全感。 江枚激动道:叛军还未进入建康,如今大将军回来,朝廷无忧矣。 他心想过会一定要多加宣扬王适安回来的消息,好安定人心。 王适安沉稳点头,神色未变,跟随的左寓等人都是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们设想过最坏的情况就是叛军已经进入建康,若建康陷入围困,他们想要救援,都难以下手。 一口气稍歇,一行人继续往建康而去。 总算抵达建康一处津口,正要向建康宫行去时。王适安忽有所感,看向一个方向。 聚众扎栅栏的人群里有一个人影怎么看怎么熟悉。 左寓发现王适安注视着那里,也跟着看过去。 看清王适安望着的人影后,左寓震惊地睁大眼:陛 和陛下实在是太像了,但一身朴素布衣吸满泥水,动作又那样利索熟练,让他不敢确认。 陛下不该干干净净坐在建康宫华美恢宏的太极殿里等他们前去拜见吗? 这个身影是不是陛下,只要回建康宫就知道了。 左寓其实偏向于这就是陛下,毕竟陛下的容貌和气质是独一份的,世上难有第二,但陛下好好的建康宫不待,跑出来做这种粗重活计实在是有点超越想象。 而且距离这么远,说不定真是错觉。 他正疯狂动脑做判断题的时候,王适安已经绕过他,走向那道很像陛下的身影。 崔衍昭正在沉迷扎栅栏。 这种时候他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做好手里的工作就好,和在太庙放空是一个感觉。 取材料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把他的手握住了。 力气挺大的,他挣脱不开。 崔衍昭:? 怎么,看他扎太快,对他心生嫉妒? 扎个栅栏还能遇到职场斗争? 他转头想看看是谁大敌当前的时候还搞职场斗争,然后就对上一双深沉又暗藏热烈的眸子。 第39章 ! 大将军?崔衍昭诧异,他几乎怀疑现在是在做梦。 可王适安握着他的手上传来的温度又是那样真实 崔衍昭低下头,不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 他觉得还能坚持,信里也没要求王适安立刻回来,只是让王适安在燕国配合一下。今天见到王适安,完全是意料之外。 停顿片刻后,崔衍昭感觉其他人都往他这里看了过来,尴尬得觉得脸有些烧,小声商量道:我还在忙,你先回去吧。 王适安并不放手,目光热烈地看着他:这么久没见,没什么要说的? 崔衍昭: 王适安声音不大,而且四下环境喧嚣,其他人不一定能听见。 但崔衍昭还是觉得很尴尬,尴尬得他脑袋一片空白,只想让王适安赶紧走。 崔衍昭实在想不出问候语,和王适安大眼瞪小眼一会,轻轻地道:你变黑了。 大概是北方的太阳太晒了,总觉得现在的王适安和分别的时候相比黑了一些。 半月没见,王适安本以为能听到些煽情之语,没想到崔衍昭半天只憋出这一句。 他冷笑一声:半月不见,陛下也变成了泥人。 崔衍昭感受到了王适安生气的情绪。 真不应该的,他说错话了。可是想道歉也不知道怎么说,总觉得怎么表达都很生硬。 僵持一小会,还是王适安退让道:去边上休息,我来。 崔衍昭很不好意思:还是我来吧。 崔衍昭想挣脱,但王适安完全没放手的意思,似乎非要让他同意。 这时,一队阵容严整的兵士从旁路过。 领头将领甲胄加身,神采奕奕。 将领视线扫过津口,先是看到王适安,再看到泥人似的崔衍昭。 将领沉默了片刻,还是走了过来。 抚军将军顾约参见陛下。 顾约擅长练兵,当时和崔衍昭回了建康之后,崔衍昭仔细问了问他的过往履历和求职意向,就把抚军将军一职封给了他。 顾约一身甲胄,走过来时,所有人不由安静下来,然后便听见了顾约所说的话。 陛下? 他们看向大半张脸都沾了泥点,一身泥衣的崔衍昭。 虽然看不清楚具体长相,但也看得出模样非凡,他们本来以为这就是个长相出众些的普通人,没想到居然是本该高居建康宫的皇帝! 当今陛下竟然如此关心国事,不惜冒险和他们一同筑栅拦截敌人。 大家一时间都很感动。 崔衍昭感受到四面八方灼热的目光,有点想跑。 本来偷偷参与一下并没什么,但现在被认出身份,其他参加的人肯定不会自在。 崔衍昭小声对王适安道:那我还是先回去吧。 临走,他解下腰上一枚玉牌递给顾约,正好遇到爱卿,就由爱卿联系本地官员募人加固防守,一切费用宫中内库出,记得凭它向内库支取费用。 虽然国库也不是特别充盈,但这些工程还是支撑得起的。 实在不行再问世家要一点。反正已经要过一次了,要丢的面子也早就丢过了。 王适安补充:也可去大将军府支取。 成益灭国后,许多成益的珍玩都在他那里,价值不菲。 他不缺钱,崔衍昭从世家那里要军资,主要是表达支持王适安,决不让王适安后方补给被拦截这种事发生的意思。 顾约:末将领命。 他看看崔衍昭,再看看王适安,一时竟觉得陛下和大将军间表现得有些像夫妻同心。 这,这不能! 他默默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按了回去。 ----------------------- 作者有话说:小情侣就是分分合合,又见面啦嘿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建议养胎 王适安回京, 尽管并未大张旗鼓,仍是掀起不小波澜。 各种传言满天飞,基本都是大将军回来了, 大家安全了一个意思。 也不过半日, 笼罩建康许久的无形乌云就已散了个干净。 崔衍昭自己也觉得压力一轻, 乘舆返回宫中的路上心里越来越觉得高兴,总想对王适安说点什么。 但他感觉他想说的都太热情了,对于古代人来说很超前,很不合适。 忍了许久, 他才把现代高速冲浪时入脑的虎狼之词替换成一句正常的夸赞:大将军真是国之柱石。 虽然没想过让王适安立刻回来,但王适安终究是回来了,他可以不用每天刚睁眼就想着怎样稳住那群各怀心思的大臣了。 虽然王适安还会回去,但王适安在的这几天,他的脑子可以放假了! 王适安听出崔衍昭语调里的欣喜, 本因崔衍昭一路沉默而不悦, 现下也觉得心情如拨云见日,分外明朗。 他想,崔衍昭一定是太过激动,才不知所言,沉默以对,他完全可以理解。 想到这里, 他颇为矜持地嗯了一声, 等着崔衍昭的下文。 但是旁边忽然又沉默了,他忍耐一阵, 实在耐不住性子侧头看去,发现崔衍昭睫羽低垂,竟又像有些低落的样子。 王适安: 刚才还一幅开心的样子, 现在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变了情绪。 怎么了?他问。 崔衍昭欣喜过后,忽然想到王适安的身体问题。虽然王适安回来主持大局,他的压力就小了,但如果王适安提前累倒下了,那 而且王适安还疑似身患重症 崔衍昭想到找不到接班人,不得不一辈子在和那群大臣斗智斗勇里空耗精神的绝望未来,眼神逐渐失去了光。 他不死心地再次握住王适安手腕,决定靠自己再诊脉一次。 难道他还能错第二次吗? 好的,他能。 崔衍昭瞳孔巨震,悲痛地认清了他是个庸医的事实。 而且隔一段时间不见,甚至感觉那怀孕的脉象更明显了。 还好诊脉只是他才发展没多久的业余爱好,要不然不知道会坑多少人。 还是把王适安带宫里,让宫里的太医们给王适安看吧。 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低下头,轻声询问:大将军若没有其他事,可否和朕一起回宫? 怪不得不说话,原来竟是在为这句邀请酝酿底气,是担心他不会答应吗? 王适安心情无比愉快,道:陛下相邀,臣自然赴约。 崔衍昭松一口气:那朕稍后叫宫中太医为大将军看看身体。 听到这句,王适安不由轻轻哼笑了一声。 崔衍昭不提这一句,他险些忘了自己在崔衍昭那里已经身怀六甲。 正好今天就澄清这一误会,总不能一直这样被误会下去。 他是个男人。而且,就算他不能生,崔衍昭也要喜欢他。 回到太极东殿,崔衍昭换了衣服。 房间层层嵌套,他在内室换衣服时,王适安坐于外间,看着熟悉的陈设。 和上次来时相比,并无改变。 作为皇帝,崔衍昭对娱乐的追求几乎没有,连常住的地方的陈设都许久不见换一次。 只除了格外喜欢和其他女子混在一起。 想到这里,王适安忽然皱起眉头。 没错,他给不了崔衍昭孩子,但他也容不下崔衍昭和其他人有孩子。 要是能让崔衍昭误会下去,未必不是好事,可 王适安又觉得装怀孕有些伤自尊,他早就想过,若崔衍昭和他人有了孽种,将那孽种杀了就是,也好让崔衍昭知道什么是万万不能做的。 但现在想到崔衍昭可能会因此伤心,原本下定的决心又有些动摇。 崔衍昭走出来,就看见王适安倚在矮几上,神色阴翳,似有杀气。 听到他出来的动静,王适安抬头,轻轻一笑,那阵令人觉得压力倍增的气势忽地隐没了。 王适安想来想去,还是不愿意被加上怀孕的误解。 他想要的,从来都可以以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 崔衍昭看清了王适安的气势转变。 虽然现在看上去挺和煦挺阳光的,但他还记得刚才那阴翳的神情。 第40章 他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 光顾着关心王适安身体,都忘了王适安还是个战场上杀出来的野心家,和他这个皇帝有着天然的矛盾。 崔衍昭强行平静下来,若无其事道:宫廷的太医应该是快到了,大将军稍后片刻。 顺便煽情了一下:国家不能没有大将军,为了国家,大将军也要保重身体。 王适安看崔衍昭离得远,完全没有走过来的意思,笑意不禁转冷:陛下是怕臣吃了陛下? 崔衍昭: 这悄悄孤立别人却被当场抓包的感觉真是该死的尴尬。 正尴尬地想着借口,殿外忽然传来宫人声音。 禀陛下、大将军,太医令到了。 眼下有人解围,崔衍昭心里一松,迫不及待道:快让他进来! 太医令白发白须,但精神矍铄,一看就养生有道,十分可靠。 他进来,看看崔衍昭,又看看王适安,露出疑惑的神情。 本来以为是给陛下看病,但看到大将军也在,一时迷茫起来。 崔衍昭看到有外人来到,安全感倍增,这才向前挪动了几步,道:大将军近来身体不适,朕特召来你给大将军诊治。 太医令:! 目下内忧外患,只有大将军才能平定局面。 听到大将军身体不适,太医令心里一下涌起了前所未有的使命感。 太医令严肃地保证道:臣一定用尽平生所学,保大将军身体无忧! 崔衍昭感觉自己和太医令真是志同道合,郑重点头:有劳了。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这紧张的样子,心想崔衍昭恐怕根本不在意他,只在意他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不然刚才也不会连靠近他都要犹豫再三。 他冷笑,把手横在桌上。 太医令本想着无论大将军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他都一定要把大将军救回来。 但上手诊脉以后,大脑顿时就空白了。 怎么是个喜脉? 太医令反反复复试了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他终于确认,大将军身体什么问题都没有,唯一不一样的就是怀孕了。 崔衍昭看太医令神色变来变去,看得很紧张:可是什么疑难杂症? 为了让太医令放心说话,他保证道:只要大将军能康复,就是让朕以命抵命,朕也在所不惜。 反正根据前几任的规律他也是活不久的。 听崔衍昭这样信誓旦旦,王适安心里忽然颤了一下。 太医令也很受触动。 早听说陛下动不动夜宿大将军府,或是召大将军留宿,本以为陛下只是图新鲜,但看陛下的态度,居然是真心的。 陛下和大将军是真的。 这下就没有顾虑了,陛下这样爱大将军,听到大将军怀孕,一定会很高兴。 太医令神色放松下来,道:大将军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有喜了而已。 只是有喜了而已。 有喜了而已。 而已。 崔衍昭不敢置信:不是误诊? 要是其他时候,太医令是接受不了别人质疑他医术的。 他出身范阳卢氏,卢氏那可是医学世家,怀疑他的医术,那就是怀疑卢氏几百年的传承。 但现在他很理解陛下,陛下一定是太高兴,太激动,才不免失态的。 太医令点头确认,并道:臣这就为大将军开几个养胎的方子。 少顷,崔衍昭拿起药方,目送太医令离开,还觉得心情恍惚。 这不会是一个针对他的大骗局吧? 但这要是骗局,也太明显了。 震惊到怀疑人生的时候,王适安在他身后起身,将下巴搁在他肩上,滚烫热意透过衣裳传来,明显又灼人。 陛下现在高兴了? ----------------------- 作者有话说:这下确定怀了哈哈哈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封王 崔衍昭不觉得他应该高兴。 手里薄薄几片纸, 却重若千钧。 这个世界终究是疯了。 最让他发愁的是,把一切事务都交给一个孕夫,未免有些太惨无人道。 他都没心情八卦究竟是谁这么猛, 还能让王适安怀上孩子。 他太愁这个国家的未来了, 越想越愁。 王适安被连续两次告知, 这才确定他的确是有了孩子。 他和崔衍昭的。 短暂地思考一会,他觉得这都是崔衍昭的责任。要不是崔衍昭,他也不会怀孕。 见崔衍昭呆住了似的,一直不言语, 他伸手按住崔衍昭另一侧肩膀,调笑了一句:怎么,高兴傻了? 崔衍昭没心思听王适安说了什么,他现在还觉得恍恍惚惚,感觉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他沉默很久, 最后才问:大将军觉得, 有何人可以替大将军? 让王适安出征,他良心过不去。 只是他想不出有谁能替代王适安,还是需要王适安来想。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感到空气一凝,似涌尽了无形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物质。 正等着回答, 王适安灼热的手指按着他, 逼他转头,在他唇上重重咬下。 咬破了。 崔衍昭尝到血的味道。 铁锈一样, 充盈唇齿之间。 王适安放过他,唇上沾了点点血迹,是来自崔衍昭的。 没有。王适安语调生硬。 这问题让他有种即将被取代的不悦。 崔衍昭默默取出手帕擦嘴:没有就没有, 也不至于朝他撒气啊。 但想到王适安现在内忧外患还没解决,又怀了孩子,承受着来自事业和家身体的双重压力,他又很理解王适安。 因为太理解,他无法对王适安产生负面的情绪。 崔衍昭想,王适安既然有野心,肯定会把一切安排好,他也没必要追问这个问题。 还是说一些对他来说有意义的话吧,比如 崔衍昭看完药方,放到王适安手里,关心道: 大将军别忘了喝药。 王适安冷哼一声,对崔衍昭的反应不甚满意。 他都给崔衍昭怀了孩子,崔衍昭连多关心几句都不愿意。 他开口提醒:我如今有陛下合该有所表示。 有孕这个词,终究还是有伤尊严,不大好说出口。 崔衍昭这才像是反应过来,眸中重新转出亮光,明媚动人,引得人迟迟无法移开视线,大将军北伐有功,朕意欲给大将军封王。 先封王,封王之后距离篡位只差一步,封了之后王适安就可以准备篡位事宜,他也可以准备写禅位诏书了。 退休的日子近在眼前。 想到这,崔衍昭有点迫不及待,看王适安的眼神也充满了期待。 王适安: 王适安想要的并不是封王,他自认为离先帝的功绩还差了些距离,现在匆匆走上王位,反而会显得沉不住气,丧失人心。 王位是他囊中之物,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不过即使不在乎,他还是领了崔衍昭的情,崔衍昭一定是高兴坏了,所以才想到给他封王。不过也没高兴到完全失了智,还知道用北伐做大旗。 王适安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竭力平静道:臣德微功寡,当不起陛下厚爱,请恕臣不能从命。 说是当不起,但眼神里全是自得,一点卑微惶恐都没有。 崔衍昭试图读王适安眼神,但没读懂。 他又重复两遍并被拒绝两次后,才确定王适安并不是假装拒绝,而是真的不想要升职。 不过看王适安表情里体现的意思,只是现在不要而已,下次崔衍昭还是得提。 有空的时候找谢启排练下封王流程吧。 叛军驻扎在寻阳郡,闻说王适安回建康,上下都弥漫紧张的气氛。 王适安怎么回来了?叛军首领段格听到王适安回京师的消息,感觉很惊恐,惊恐得恨不得连夜解散部众,放弃造反事业。 第41章 张复言:将军莫忧,北方战事尚未平息,王适安早晚还要北上,这段时间,不要与他正面冲突还是。 可是段格还是很忧愁,他代入王适安思考了一下,道:王适安回京,一定是因为声望已够,特来篡位。我想,他不会再去北方了。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商议 王适安终究还是事业脑, 思绪很快转到正事上。 他问:建康各要害处现在都是谁在负责? 啊 崔衍昭被问住,心虚地左顾右盼,就是不直视王适安。 他让那些大臣自己安排去了, 现在那些地方负责的是谁他也不知道, 也说不定大臣们还没来得及安排。 崔衍昭这一问三不知的情形, 也在王适安意料之中。 以前也就罢了,现在已做了父亲,还万事不管。这种作风要是他们的孩子学去,也不知多久能纠正过来。 思及此, 王适安道:陛下身份已与往日不同,如今也当为子自强。 崔衍昭微惊:啊? 身份与往日不同?有吗? 而且怀孕的是王适安,又不是他,怎么要他为子自强? 不懂。 但王适安怀着孕还要操持国事,实在太辛苦了, 出于人道, 还是顺着说两句为好。 总不至于说两句这孩子就转移成他的。 崔衍昭解释道:之前让朝中诸卿自发安排了,现在大将军回来,我召他们说一声,京师防务便由大将军负责。 只谈公务太没有人情味,崔衍昭又很诚恳地补充了一句:只是大将军的身体终究更重要,别亏空了身体。 王适安没异议, 崔衍昭通知宫人把那些大臣挨个又召到太极殿。 再次进宫, 群臣都没有之前那样愁云惨淡。 他们都知道王适安已经回来了。 虽然他们对王适安颇有意见,但也清楚王适安的能力。王适安回来, 叛贼声势再浩大,也蹦哒不了几天。 有些个家底并不是很厚的大臣在前几天已经悲观地想着建康城破,公私涂炭后的荒野求生日常, 开始学习分辨野菜。现在看见王适安,想到不用荒野求生,觉得格外亲切。 这次是在太极东殿群聚开小会,崔衍昭坐在漆屏之前,熏香铜炉中香气徐徐,使人心神平缓。 崔衍昭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缓:朕召诸卿来,是因为大将军回京,诸卿配合大将军行事便可。 眼下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整个江南朝廷都要依赖王适安,所以没人提异议。 王适安如此威风,王清不由想到自己那不争气的侄儿,心里唏嘘,但表面还是平静道:臣领命。 其他人也是陆陆续续表示接受安排。 简单通知过后,众臣起坐离开,崔衍昭赶紧去看王适安神色。 确定王适安怀孕后,王适安现在在他看来就属于易危人群,要多加关心。 谢珉走出殿门时回了下头,正好看到崔衍昭侧身倚向王适安,动作像要拉王适安衣袖。 完全走出去后,谢珉看到王清在外等他。 王清忧愁道:王适安本就北上有功,此番扫除叛军后,我担心他即刻请求封王,胁迫陛下退位。 王清的担忧极有道理,遍观江南换过的数朝,无一不是这么个流程。封王之后,距离帝位也就一步之遥,快一些的一个月内就能走完从封王到受禅登基的流程。 虽说王朝改换对世家影响不大,但世家能求稳的时候还是倾向于求稳。 而且王适安与他们这些高等士族的对立很严重,上位之后难免不会对他们开刀。 谢珉沉吟片刻,问:你可知陛下和大将军的关系? 王清很无所谓地道:当然知道,陛下和王适安的关系,之前还在建康传得沸沸扬扬。 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有些皇帝就是喜欢追求刺激,前汉成帝有赵飞燕那样的绝色,也不影响找男宠。 王清觉得谢珉真是大惊小怪,这种事情知道了也没用。 谢珉:关键并不在这里。 他轻摇羽扇,每个字咬得极轻,但都很有份量:在王适安请封王位之前,我们联手上奏,请封王适安为皇后。男子可做男宠,但决不可为后,届时宫内宫外必起轩然大波,王适安声名受损,短期内将不敢再提封王之事。 王清听到谢珉的主意,被震惊得差点就停止了思考。 这是不是有点太这主意太损了,他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形容。 谢珉:见道以为如何? 王清攥紧手中扇柄,沉默良久,道:可行。 议定一桩大事,两人都觉得很轻松,连以前竞争地位产生的不愉快一时都放下了。他们相视一笑,分别而去。 * 崔衍昭完全不知道有两位大臣连平叛之后给王适安封什么都替他想好了,还在小心观察着王适安。 左看右看,生怕王适安哪里有异常,比王适安本人还要紧张。 王适安本要起身,但又有些舍不得崔衍昭的关注,问起突然想到的问题:陛下要如何对待这孩子? 崔衍昭下意识就要回答,但想到王适安脾气有点捉摸不透,提前问了一句:朕怎么说都可以? 王适安被崔衍昭这一出搞得莫名其妙。 这就是崔衍昭的孩子,崔衍昭怎么还这么小心? 难道是不想要? 想到这个可能,王适安心里一阵暴戾情绪上涌,但还是强行压下,微笑道:臣想听真话。 崔衍昭:朕有意让这个孩子继承皇位。 反正他也不会谈恋爱,不会生小孩。王适安是他看好的接班人,正常情况下继位的也只会是王适安的孩子。 王适安: 原来只是要说这件事,那还摆出一幅不敢说话的样子,像他是噬人的猛虎一样。 不过这孩子本就是该继位的,毕竟是他亲自生下来的孩子。 * 贺兰宝此时在山里狼狈躲藏。 他本意是攻击已经因被越国打得元气大伤,显出颓势的夏军,建立功勋,好让父亲和母亲高兴。 只是夏军太过狡诈,他和他率领的七万骑都进入包围圈,几日战斗后,他仅以身免。 怪他立功心切,听信了军中人的撺掇,把父亲坚定守城的嘱咐抛在脑后。 他四下张望,分不清方向,连日的躲藏已经让他停止思考,他绝望地看了一会,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阵马蹄声,紧接着,一道声音响在耳边:贺兰太子? 是熟悉的声音。 贺兰宝急忙看去,看到数名骑兵中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他驻守颍川时有过交流的一名兵士。 是我!他焦急道,又想到过于失态,重新组织语言说道:是孤。若你将孤带回父皇身边,父皇必会重重嘉赏! 鲍检照面无表情,命人捆住贺兰宝。 贺兰宝不敢置信地瞪着鲍检照。 鲍检照依然面无表情,但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是卧底。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战场 和王适安有矛盾的人会从王适安的出身、人品、处世上疯狂攻击王适安, 但从没有质疑王适安行军布阵能力的。 在战事上,王适安的确天纵奇才。 崔衍昭把建康防务完全交付给王适安后,一切布置快而有序。 这一切也落入叛军观察之中。 眼看着建康的布置越来越严密, 他们获胜的几率也越来越小。 张复言对段格提议:将军, 趁建康还没整备完成, 我们应该挥师直入。 可是段格想到建康现在有王适安,本来几场胜仗积累起的勇气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犹犹豫豫道:王适安计谋难以捉摸,如果中了王适安计谋, 反而会伤到我方力量。现在敌不动,我不动,保持平衡正是好事。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极有道理,而且他真的很不想面对王适安。 第42章 王适安不在的时候他天天担心王适安回来,现在王适安回来了, 他觉得他该藏起来, 而不是蹦哒出去找死。 但张复言完全是另一个想法。 机会从来稍纵即逝,王适安才回来没多久,建康的防务还并不是多么严密;等王适安布防完成,他们恐怕再无机会进入建康,说不定都会被抓起来论罪。 张复言深知段格做事向来犹豫不决,提议前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现在道:将军不愿面对王适安, 那就让我带一队士兵过淮进入建康。若成,我为将军开路;不成, 我也连累不到将军。 段格同意后,张复言带了十几艘舰船向建康而去。 航行一定里程,他远远看到了建康城, 也看到拦在岸口,被水流不段冲刷,依然晃都不晃一下的的栅栏。 有栅栏挡住,他们肯定是无法登上建康的土地。 张复言皱眉思考一阵,走到船舷边上,对身后的舰船连发出几道命令。 不多时,一条舰船光明正大地驶向栅栏处。 * 崔衍昭此刻正在新亭高大雄伟的楼船上。 他本来是该在宫里等战报的,但王适安主动提到要带他出来见识战争场面。 大概是看不惯他作为老板还无所事事。 不过崔衍昭自己也挺想来的。 古战场欸,哪个现代人不好奇? 确定王适安是真心要带他后,他就没再推拒了。 王适安当着他的面,对其他将领分派任务,崔衍昭听得一知半解,听到一半时干脆放弃理解,放空思绪开始充当花瓶。 等到其他将领纷纷领命散去,崔衍昭感觉到人少了,才回过神。 王适安觉得崔衍昭这茫然的模样也颇可爱,问他:在想什么? 崔衍昭其实什么也没想,他只是单纯地看着江面发呆而已。 他没有回答,往远处看着,忽然看到十几艘不大的舰船,像一条白鱼似的穿到不远处岸口的栅栏边。 还没等他提醒王适安,舰船靠近的岸口边碉楼便射出支支长箭,一个个钉在被围攻的舰船上。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要有边界感 看到那十几艘敌舰被围困,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 有栅栏阻挡,敌舰上的人显然上不了岸。他们应该是来拆栅栏的,只不过刚靠近就被箭矢围困, 眼看着不能成功。 但敌军只派十几艘舰船过来未免太少了。 总不至于想不到他们会有防备吧。 叛军使用的是分兵之策, 王适安眼中流露出凌厉的神色, 对崔衍昭道:此处已然无忧,臣去查浦等处巡视,陛下自便。 有王适安负责,崔衍昭感觉安全感倍增, 道:朕等大将军凯旋。 王适安笑:放心。 他自信张扬,太阳的金辉落在鬓边乌发上,染了一层璀璨的光芒。 这样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万众瞩目。 也不知道是谁能让王适安心甘情愿怀上孩子。 崔衍昭不合时宜地想到了白月光遗腹子和将军和敌国奸细的绝美虐恋两种套路。 不知道具体是哪种。 算了, 人还是要有边界感。反正肯定不是他的, 就不要瞎琢磨了。要是被王适安发现他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肯定会死很惨。 意识到自己居然开始琢磨起王适安的私事,崔衍昭赶紧对自己强调了一遍边界感的必要性和王适安的危险性。 叛军的舰船此时已经被守在岸上的士兵用铁索勾住拉往岸边,叛军刚一冒头,就被弩箭逼了回去,已经是瓮中之鳖。 这十几艘船上显然都是派来的炮灰, 上面承载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随着舰船被拉到岸边, 那些人一个个被绳索缚紧,缓慢地牵入城内。 崔衍昭心里一沉, 他不喜欢崇尚玄虚,不干正事的朝廷,但今天看来, 叛军也并没有多么正义,两方交战,受难的还是普通人。 他早就应该做点事的。 如果努力向世家争取减免赋税,说不定这些普通人不至于被叛军裹挟。 等到这次的事情结束,他一定要提一提这件事,或者可以先争取王适安的支持,借助王适安向世家施压。 长江在石头城沿岸分出支流,经过查浦。崔衍昭和王适安一同去的是石头城,在查浦上游。 查浦处水流湍急,不便筑栅,张复言看准空隙,带着兵士来到查浦准备登陆。 他了解到建康守备力量空虚,各处兵力加起来,都没有他这次带的人多。只要分设疑兵,建康便极可能没有精力应付。 查浦就在丹阳县附近,从建康宫延伸出的御道直通丹阳,若能进入丹阳,建康宫将成囊中之物。 进入丹阳后,就算王适安来了,也会倍感棘手。 也许王适安也并非不可战胜。 张复言按下汹涌的情绪,指挥舰船靠近岸边。 朝廷军与叛军结成杀阵,杀伐之气激荡。 战斗之中,双方都有许多人战死,其中朝廷军死伤了百余人。 查浦一带的守备是王密在负责。 他曾在钟离守卫战中弃城逃跑,没人信任他这次能守好,所以王适安这次也没有指派他。 但这样被孤立、被放弃,是个有尊严的人都无法忍受。 曾经他没有弃城逃跑时,所有人都看重他,都把他当作琅琊王氏下一代家主看待。 有着前后的对比,王密更觉得反差巨大,每天都在想重塑其他人对他的信心。 知道王适安没有给他安排任何任务后,他找到王适安所安排的萧忽,提出了代替萧忽守卫查浦一带的要求。 因为琅琊王氏的面子,萧忽自然同意。 王密本来想,他这次一定要坚持下去,即使是战死也绝对不能逃跑。 可是死伤的人太多了,血腥味也太浓,这和他惯常居住的清雅居室差得太远。 他已经尽力了,是这些士兵不够顺从,是叛军太强大,守不住并非他的原因。 可如果这次也跑了,那他不是白来了? 王密正在犹豫,又有几道血飞溅在他的脸上,然后是几名士兵在他眼前倒下。 残忍又血腥的一幕让王密心情忽然坚定起来这血腥的战场不该是他面对的! 他应该在雅室中听着雅乐,欣赏歌舞,而非在这里惹得满身狼狈。 将军?将军!将军! 有人在呼喊他,但他已经听不见了,他冲到停泊朝廷船只的地方,飞速上船,拉开帆,不打招呼地告别了鏖战的众人。 王密是主帅,他一逃,查浦顿时没了主心骨,朝廷军渐渐落入下风。 张复言一开始还以为是朝廷军故布疑阵,很快就发现是因为朝廷军的队伍里没了指挥,抓紧机会命令道:他们的主将跑了,大家上岸! * 大将军,岸上插的好像是叛贼的旗帜! 和王适安一起赶往查浦的参军看到查浦岸上飘扬的旗帜,不由面上失色。 早上的时候这里还是归属朝廷,怎么半天不到,就已经易主了? 最重要的是,建康总共兵力都没有多少。大将军考虑到石头城的安全,来巡视时也没带几人过来,这要怎么夺回城池? 参军紧张地转头望向王适安,想确认是不是要回石头城带兵过来夺回城池。 只是王适安显然并没这么想,他按按额头:先过去,问问是什么情况。 王适安目光沉凝,语调稳重。 参军受到感染,心情平复下来。 虽然自己这边只有几个人,但大将军也在啊。大将军初出茅庐时,单骑面对三千人都能反杀,更别提现在。 而且叛贼刚占领此处,正忙着抢劫财物,人心未必安稳,可不一定能集合出三千人围攻他们。 跟着大将军,没什么好怕的。 在叛军没能注意到的角落,几人泊船上岸。 * 崔衍昭还在楼船上等王适安。 船高十丈,共有四层。等待王适安的时候,他把每一层都转了一遍。 船身很大,内部空间也很大,能装很多东西。 第43章 如果这个时期航海业发达一点,就可以去更远的地方搞外贸,顺便带点特产回来,丰富一下大家的餐桌。 他穿越过来也有几个月了,素菜就是反复的几样,不是叶子就是豆子,连区区西红柿都吃不到! 只是航海也不是想发展就发展的,虽然这个时期已经有了指南针,但指南针会受到磁偏角的影响,郑和下西洋都还要靠星象测算方位。 崔衍昭想,他如果是地理专业,完全可以画一张世界地图,把磁偏角通通标上,然后霸气地一扔,让大臣们彻夜学习。 但他不是。 没有想起时还好,现在一旦动了念头,崔衍昭怎么也不想放弃。 要不然也看星象吧,只是虽然星象是世家子弟的必修课,但这个时候科技不发达,没法检测,谁也不确定他们是真会还是假会。 崔衍昭走到船头,抬头看天。 白天,什么星星都看不到。 陛下在看何物?被留在崔衍昭旁边的将领很疑惑地也抬头看了看。 天很晴,连云都没有。 崔衍昭: 现在低头似乎有点尴尬。 崔衍昭目露愁绪:朕方才想起养父,希望他在天有灵,庇佑江南 原来是在怀念先帝。 陛下正思念着亲人,他怎么就要打断呢? 将领觉得自己就不该多嘴。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大家,打仗太难写了,地图都画了但还是很抗拒写,所以拖得有点久orz 不过大家放心,打仗的部分不会写太多,主要还是陛下和大将军的感情生活,比心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吻 江上风平浪静。 叛军终究有十万之众, 想到叛军可能还会分部分兵力侵扰石头城,虽然石头城防御工事完善,王适安临走时还是留下了将领作为保障。 崔衍昭等着等着, 天就渐渐地暗了下来。 几处要塞都在长江一带, 之间来往行船便利, 崔衍昭觉得如果快的话,王适安今天内就能处理好查浦的事情,回到石头城,而他也能回宫。 只不过等了有一会, 他感觉都有些困了,还是没看到返回的舰船。 难道今天不会回来了? 好像王适安是没说期限,都是他自以为的。 想到这里,崔衍昭不由尴尬起来。也许王适安在查浦是遇到了什么特殊的情况,还好他没说出口要求王适安今天就回来, 不然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疯了。 崔衍昭觉得自己实在是把军事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说好要等王适安, 他忽然离开也不好。 做人还是要讲究诚信。 崔衍昭招来跟着他出宫的一名宫人,准备交代事情。 将领不解。 崔衍昭看到这个人虽然不说话,但脸上写满了费解,根本无法忽视,于是解释道:大将军今夜应是不会回来了。 说完就交代宫人回宫替他给太后报平安,以免太后担心。 又过一会, 天边已经隐隐浮现月轮的影子, 星子在淡淡的云雾中显现,很是明显。 今晚的星星还挺多的。 崔衍昭想起自己的大航海事业正需要他筛选有观星技术的人才。 他看向将领, 问道:爱卿行军时也需看星空辨位吧,可方便和朕一同看星星? 崔衍昭声音温柔,被这样礼貌询问, 将领差一点就要点头了。 就是陪陛下看星星而已,小事一桩。而且他也懂蛮多的,正好给陛下一点军旅震撼。 但是! 他忽然想起,陛下在邀请他看星星之前,还提到了一句大将军今夜应是不会回来了。 想清楚的这一刻,将领瞬间警觉。 陛下和大将军的关系,他跟随大将军回建康后,便略有耳闻。 现在陛下特意提到大将军回不来,然后特意邀请他。 单纯看星星有必要特意提大将军吗?没有! 排除一切不可能,只剩下了一个可能 陛下八成是看大将军不在,想拿他当大将军的替代品,才如此暗示。 要不怎么说是皇帝呢,说话就是含蓄,还搞弦外之音这一套。 只是陛下固然形貌美丽,但他不能对不起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大将军! 他是一个有底线的人,哪怕陛下以权势压迫他,他也不会屈服! 将领坚决地跪了下来:请陛下三思! 崔衍昭被这坚决的态度惊到了:? 不愿意和他看星星就算了,也不至于这么严肃吧? 将领看崔衍昭的表情似乎是没领会到他的意思,振声强调:陛下!大将军可还是在前线浴血奋战啊! 大将军在前方作战,陛下却想着和大将军的部下一晌贪欢,实在是 将领此刻又悲愤又迷茫。 一面是他所效忠的大将军,一面是占着正统的陛下,他到底该何去何从? 崔衍昭也很迷茫。 王适安在打仗,他就不能看星星。这是什么奇怪的仪式吗? 但是看这个将领的表情还挺凝重的,态度也很严肃,仿佛这就是不可逾越的底线似的。 好吧,他选择尊重。 崔衍昭放弃了看星星,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江面打量。 远远的江水另一头相连的天空忽然腾起炽红的火焰,仿佛还能听见那边的喧嚣。 崔衍昭看过建康布防图,一下反应过来那个方向是越城,越城有一关口就是查浦。 王适安就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火烧得这么大,应该是打起来了,也不知道哪一方用的火攻。 虽然知道王适安向来都很靠谱,但这毕竟是打仗,崔衍昭还是不免觉得紧张。 水路很便利,如果想,他可以立刻就指挥这里的船只向南面而去。 崔衍昭对着遥远的火光凝望,心里也疯狂做选择。 将领倒是忍不住,道:陛下,查浦那边不知是什么情况,臣请陛下同臣一道前去,以帮助大将军。 崔衍昭道:爱卿带人过去吧,朕留在这里。 将领不解崔衍昭为什么不亲自去:陛下? 他知道陛下和大将军的关系,所以觉得这个时候陛下至少该关心下大将军,比如赶紧和他一起去救援。 崔衍昭:朕是天子,随意变换位置定会惹得人心浮动。一旦有人借此作乱,便不可收拾。 而且他还没武力,过去就是给敌方送人质的。 想到这里,崔衍昭意识到自己是一个菜狗,感到很悲伤。 将领捕捉到了崔衍昭眼里一闪而过的悲伤。 原来陛下也是关心大将军的,只是做皇帝有皇帝的不得已,陛下再着急也只能忍耐。 唉。 将领收起感伤,郑重道:臣这就去辅助大将军! 将领走出船舱,正要召集士兵,忽然看到远方水面上连绵的舰船。 旗帜上通通都印着个段字。 这些天声势浩大的叛军首领就姓段。 这些叛贼居然朝陛下来了! 意识到这点,将领额上不禁冒出冷汗。要是他走得早了,陛下就会独自面对这些叛贼,而大将军得知后肯定也不会饶恕他。 他赶紧对船舱里的崔衍昭报告道:陛下!叛贼冲我们来了! 崔衍昭: 啊? 崔衍昭麻了。 本来以为敌军只分了两路,没想到是三路,第三路专门挑他准备派走将领的时候来。 崔衍昭出舱,往将领看的方向望了望。 敌军舳舻千里,气势凌人。 也还好他所在的石头城经过前面数朝加固,防御没得说。不过他终究是外行,不应该自信,还是要询问下专业人士的意见。 崔衍昭:爱卿可还需要调人过来? 他没实权,但也是名义上的皇帝,本朝的统治目前也还没崩,面对敌军时下命令去其他地方调兵还是能调动的。 闻言,将领开始盘算:之前从其他地方调了一些,石头城如今一共有士兵两千够了够了,其他地方也需防御。 崔衍昭:嗯。 第44章 整个江南的朝廷军队加起来都没多少。 这个时代的江南并没什么人愿意当兵。因为经过几朝操作,士兵的地位和奴隶等同。虽然也有入伍后凭借军功迅速上位的,比如他养父和王适安,但大多数也只能是一辈子底层,而且这一辈子大多数情况下也并不是很长。 江南作成这样还没被北方吞并,全是北方政局同样不稳定,而且北方作死起来更狂野的原因。 他刚穿来就听说了北方一个皇帝朝会上命令武士把参与上朝的一千多名官员全部杀掉了的事迹。 没过两天这个皇帝也被自己儿子杀了。 那时候他还会思考这些事件的产生原因,现在他已经放弃思考了。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无论王孙贵胄,还是平民百姓,前一刻生,后一刻就可能死。 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低贱的,每个人的精神也都是疯癫的。 请陛下暂避于内,臣等一定守护城池与陛下!将领道。 崔衍昭听话地向船舱内部走,道:朕明白,多谢诸位。 * 段格本身踌躇不前,只想等着张复言传来消息后再看是否行动。 张复言带兵走了,向建康而去。他看着张复言的背影,对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都觉得很迷茫。 段格出身岭南的豪族,从小衣食无忧,因为岭南远离建康,也远离世家的势力范围,他的生活很滋润,他自己对造反是没什么念头的。 但是早些年他的父亲和兄长反了。 那个时候还在前朝,当时只是普通将领的先帝率兵剿匪,父兄和他们的势力遭到剿灭,只剩他被几个人带着东躲西藏。 等他长大,这些人就对他宣扬了父兄的光辉事迹,簇拥着他回到当时父兄的势力范围,重振旗鼓,继续造反事业。 造反中他认识了张复言。听说张复言祖上很久以前阔过,但到现在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不过张复言造反的决心和行动力很强,他的行动基本都是张复言策划的。 一艘小船飞快驶来。 段格认出船上是张复言带去的人之一。 将军,王适安已被拖住,请将军速去石头城取建康,到时事成定局,王适安无力回天! 来的人也是张复言带去的人,这该是张复言的意思。 段格深吸口气:好。 他清点人数和船舰,浩浩荡荡沿江行去建康。 * 喊杀声像潮水一样,忽然地涌起来。 崔衍昭挺坐不住的,满脑子都在脑补双方交战的场面,越脑补越坐不住。 但是他出去也只能送菜,在这种危险而且他还做不了什么的时候,他不光不能出去,也不能被敌军察觉位置。 要不然敌军都来抓他,己方因为他是皇帝也要保护他,战斗力会受影响。 敌军也挺狡猾的,他这里没有王适安,于是直接把大部队派来了他这里。 崔衍昭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思考,最后得出结论:虽然他现在处境是危险了点,但敌军大部队也来了,正好速战速决。 这时候就是要乐观。 * 张复言带来的舰船,除了向段格报信的那一条,其余尽被烧得残破。 因为崔衍昭还在石头城等待,王适安直接采用了最快的办法,放火焚烧张复言的舰船制造动乱,并成功擒下张复言。 那艘向段格报信的船也是他安排的,叛军纵然分了两波,加起来也远远不到叛军拥有的人数。 也因此,他猜到张复言计划,就从张复言带的人里挑了一个去向段格报信,好把段格引诱过来。 那人表现得贪生怕死,而且王适安也派了人监视那人行为,想必段格很快就能自投罗网。 只是久等不见段格舰船过来。 王适安察觉异常,凌厉视线看向张复言。 张复言被擒,现在灰头土脸,一身狼狈,被捆得严严实实,但见王适安眼里的惊疑,还是露出冷笑,充满嘲讽之意。 王适安脑袋轰的一声,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他根本看错了人,以为贪生怕死的人,实际并非那样简单,他派去监视的人也凶多吉少。 现在他身在查浦,那人如果有心,八成会劝段格率主力进攻石头城。 算算时间,段格速度快的话,应该已经到石头城一带了。 崔衍昭还在那里等他。 以崔衍昭那柔弱的身板,怎么扛得住叛军袭扰? 这一刻他完全把石头城防御坚固和他留了将领做底牌的事忘掉了,全心都是崔衍昭的安危。 贼子!王适安心里怒火滔滔,伸手把张复言的头重重掼往地上。 张复言一瞬间头破血流,发出几道含糊的声音,趴在地上不动了。 他又狠狠踢了张复言几脚,让人把张复言拖下去关押。 * 崔衍昭听见外面的声音更加激烈了。 他无聊地胡思乱想,忽然察觉有影子投下。 因为只点了一盏青铜牛灯,光线并不是很亮,此时出现除他外的其他人影,怪有恐怖氛围的。 来人身上有着硝烟夹杂血腥的气味。 嗅到这样的气味,崔衍昭不用抬头已经知道来的是谁了。 只是不等他说话,就被紧紧搂进怀里,甲胄直贴在脸上和身上,硌得生疼。 崔衍昭为了不被一直硌下去,努力挣扎,大将军 王适安果然松开手。 但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王适安便捧起他的脸。 额头、鼻梁、嘴角、下巴,都咬了一遍,炽热的呼息把他整个脸都围绕了。 像是爱极了这张脸。 崔衍昭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来自他人的这么强烈的喜欢。 可能是今天一天都太刺激了,等王适安啃够了,将要起身的时候,他看着王适安浅色的唇,又把王适安拉下来,凑过去轻轻地碰了下王适安唇瓣。 好软,有一些淡淡的血腥气,但还是好软。 崔衍昭思路不着边际地反复回旋,过了一会才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唤回理智。 然后,他发现他在亲王适安。 亲王适安?!!! 王适安是他可以亲的吗?! 原来不知不觉的时候,他也和这个世界一起癫了。 崔衍昭不敢回味,也不敢多想,赶紧抽身拉开距离。 王适安像是也没反应过来,在他们都分开后,还是目光沉沉盯着他,挺有压迫感的。 崔衍昭眼神飘忽,就是不敢和王适安对视:哈哈,你来得真快啊。 因为没有底气,他说得很小声。 朕还以为大将军今天都不会回来了。 -----------------------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看人的眼神不太好,唯一好的时候就是看上了陛下哈哈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酒 段格、张复言掀起的叛乱虽然让局面一时变得凶险, 但还是很快被王适安平定,现在只剩收尾。 因为之前上头亲了王适安,崔衍昭现在什么话也不敢多说, 也不敢多看, 疯狂催眠自己就是花瓶。 如果不是没人敢走在他这个皇帝的前面, 他恨不得严严实实藏人群里。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王适安发号施令,终于等到王适安说:陛下请回,今日对敌情况,臣明日进宫详述。 崔衍昭点头, 心里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冷静了。 * 因崔衍昭去了战场,何流意心里担忧,在太庙拜到夜中才回昭阳殿。 夜幕深黑,李秋思着青蓝深衣,合手似在祈祷, 轻飘飘的衣带随风飞扬。 听见何流意回来的动静, 李秋思回身,轻盈一拜。 妾见过太后。 何流意看着她,很是和气地询问:怎么还不休息? 闻言,李秋思露出羞怯情态,眸光向侧轻轻一瞥,片刻才转回来:妾在为陛下祈福。 听李秋思提到崔衍昭, 何流意颇不自在:有心了。 她知道李秋思心系崔衍昭, 但崔衍昭都声明已经有了皇后人选,她也做不出强迫崔衍昭另娶的事。 在李秋思和崔衍昭间, 她也是左右为难。 她和崔季图就是彼此只有对方,虽然其他姐妹嫁的人家多有妾室,但在她看来就是一夫一妻才正常。 第45章 如果崔衍昭也喜欢李秋思, 她肯定是会支持的。然而崔衍昭对李秋思并无念头。 李秋思:妾心悦陛下,并不奢求后位。 她不懂何流意的坚持。 就算做不成皇后,她也可以伴随崔衍昭身边。这种借口,并不能打消她的决心。 何流意蹙眉。 可是她认真地陈述道,陛下已经有了心仪之人,就算你成了陛下的妃子,也不会快乐的。 何流意说得很认真,像全心全意在为李秋思考虑。 李秋思神色渐渐转为黯然:妾知道了。 何流意无奈地叹一口气,感情之事只能等李秋思自己想通,她也无其他办法。 天色不早,歇息吧。 言毕,何流意步入殿中。 在何流意进殿后,李秋思又独自在院中站了片刻。她的眸光轻轻地闪动着,后面逐渐沉凝下来。 * 回宫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崔衍昭没让人宣扬,在东殿里默默地脱了外衣躺平。 躺了一会,外间下起了雨。雨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大。 想起王适安说了明天要进宫详述对敌情况,崔衍昭心里一松,由衷希望这场雨能更大些,最好是倾盆大雨,大到王适安都不好进宫。 他总感觉船上鬼迷心窍那一下,对王适安来说应该是极度冒犯了。 当时做什么不好,怎么偏偏要去亲王适安? 崔衍昭越想越担心明天会面对的事。 但担心是一回事,今天身心俱疲也是一回事。 加上雨声催眠,崔衍昭慢慢还是睡着了。 清晨,崔衍昭是被喧嚣雨声吵醒的。 虽然被吵醒了,但听到下雨动静这么大,他又感到庆幸。 雨大成这样,王适安应该是不会冒雨前来了。 其他公卿应该也是不会来了。 真好,都别来烦他。 虽然雨声很大,但崔衍昭感觉很安详。 怀着这种庆幸的心态,他起身到窗前,推开窗户。 没了阻隔,雨声更清晰了。 陛下。 大抵是听到动静,宫人进来禀报道:大将军现正在殿外。 崔衍昭安详的心情一瞬间转变成失望、震惊、迷茫夹杂的情绪: 这么大雨也来? 真没必要这么敬业的。 来多久了?想到王适安如今身怀六甲,崔衍昭出于人道主义,忍不住关心一句。 宫人:片刻之前。 听王适安没等多久,崔衍昭不由松一口气,转而又想到以王适安张扬的性格,也不是那种会乖乖等待的人。要是等得久了,肯定直接就闯入了。 崔衍昭披上外衣,心情沉重地往外走。 殿外廊檐下,王适安站得笔直,视线朝他转来:臣参见陛下。 崔衍昭精神绷紧,就怕王适安翻昨天船上的旧账,礼貌且生疏道:大将军冒雨前来,真是辛苦了。 雨天也不好让人在外面说话,崔衍昭还是邀请王适安进入殿内,然后闭口不言,装作深沉。 王适安:处理叛贼作乱余波,臣一夜没来得及休息,不知可否有幸在陛下这里安寝? 他毫不委婉地直接询问,目光直直看向崔衍昭。 崔衍昭一直低头,仿佛那张漆案开了花似的。 崔衍昭想,一晚上没休息确实是很辛苦,而且王适安白天也在忙着守护城池的安危,同样没有休息。 这个时候拒绝劳苦功高的大将军是有点不近人情。 他指指漆屏旁的矮榻,可,大将军就在这里歇一会。 反正王适安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睡觉了,上次就 意识到回忆起危险的事情,崔衍昭赶紧中断了思考。 王适安完全没客气,谢陛下体恤。 大概是真累了,王适安闭上眼,呼吸很快变得平稳而规律。 雨天不好出去溜达,崔衍昭就靠坐在榻边发呆。 视线偶尔扫过窗外,也偶尔停在王适安身上。 崔衍昭到处乱看的时候,忽然发现王适安腰间那片绯色官服下摆位置喷溅状的深色痕迹。 因为布料同样是红色的原因,崔衍昭不能确定那深色痕迹到底是血迹,还是未干的雨水。 今天刚见到王适安的时候,王适安身上好像确实除了水汽之外,还有着若有似无的血气。 但仔细一想又没有实锤,像是完全的脑补。 崔衍昭盯着那片痕迹看了一会,最后想,无论是血迹还是雨水都没关系,能被他发现的,肯定都是已经发生了的事情。 想清楚这点,崔衍昭决定不再折磨自己,开始发呆。 妾见过陛下。 李秋思来了。 崔衍昭没想到这么大的雨,还能连着来两个人找他。 李秋思端着托盘,上面放置一壶酒,款款站在殿门口:陛下,大雨倾盆,寒气滋生,妾特意温了一壶酒,为陛下驱寒。 她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比起平时的轻盈飘忽,多了几分沉着。 崔衍昭发现自己酒精过敏后就下定了决心滴酒不沾。 他的决心这个时候也同样坚定。 不过人家大雨天把东西带来也挺不容易的,让人又带回去是徒给人增加负担。 崔衍昭于是把酒接过来,壶身比较烫,即使没有直接接触也能感受到热气,谢谢。 李秋思看崔衍昭连尝一口的意思都没有,轻声道:陛下饮上一口,稍作评价,妾也好知道此酒是否合陛下心意。 崔衍昭: 道理他都懂,可是他酒精过敏。 想了想,崔衍昭委婉地道:朕喜欢凉酒。 李秋思神情一僵。 她视线轻轻落在酒壶上,良久轻声道:妾记下了。 崔衍昭尴尬:这个不用记。 冷的他也不会喝。但酒精过敏到现在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且这种秘密暴露出来感觉挺危险的。 李秋思黯然道:妾身告退。 * 终究还是雨太大,挡住了很多人。李秋思之后,便再没人前来了。 崔衍昭百无聊赖,守了一会王适安,感觉现在这样挺好的,很安静。 王适安终于醒了。 他醒后,第一眼看到的是崔衍昭。 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发呆,懵懵懂懂的。 第二眼,他看到的是置于漆案上的酒壶。 酒壶纹样精致,和崔衍昭这间东殿的简约风格并不相配。 似乎是其他人遗落在这里的。 今晨来时,崔衍昭这里可没这样的物品。 王适安本身还有闲情四下打量,意识到这点,全副注意力都放在了这樽酒壶上。 王适安意有所指:这酒壶颇为别致。 说话时目不转睛地盯着酒壶。 崔衍昭:! 他可太懂王适安这句话的意思了。 因为他小时候想要零食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的时候就会从零食的其他方面切入。比如 这包辣条红得真喜庆啊。 崔衍昭领会了王适安的言外之意。 刚好他也不能喝酒,正好给王适安。 想清楚这点,他把酒壶拿过来,往王适安手边一递:只能喝一点。 如果王适安没怀着孩子,他就会很豪气地让王适安全部喝下。 王适安: 崔衍昭:这是成益公主送的。她刚才过来,朕就让她放下了。 王适安刚闷了一口,就听见崔衍昭提及他人。 想一想,这个他人居然还是他送来的! 这壶酒并不算烈酒,只间歇返上来醇烈的气味。 王适安觉得这壶酒越喝越令人心里不舒服,喝两口就放一边了。 崔衍昭看王适安不感兴趣,松一口气,把酒壶放到一边。 他正担心王适安直接全部都闷了。 过下瘾就算了,喝太多对身体多不好的。 不好喝吗?崔衍昭顺口问道。 可惜他喝不了,不然就能品品是什么味道了。 王适安很有个人情绪地回了一句:难喝。 第46章 崔衍昭:哦。 雨还是很大,崔衍昭直觉这场雨会下好多天。 他想幸好王适安是在昨天进行火攻,又想到现代经常刷到的防汛救灾新闻。 本来天还有些闷热,大雨一来,一切都降温了。 也许该考虑加床被子了。 库房里应该是有的,不用重新定制,以前的直接拿来用就可以。 崔衍昭乱七八糟地想着,忽然听见王适安声音沉沉地骂了句什么。 具体没听清楚。 崔衍昭于是回过神,看向王适安。 他发现王适安脸比平时要红一些,眉头紧皱,神情格外有压迫力。 崔衍昭: 和王适安相处一室,压力真的很大。 刚才相处还挺和谐的,现在又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想即使出去淋雨,也不要和王适安呆一起了。 于是他站起来。 王适安:陛下要去哪里? 崔衍昭没提前想好借口,此时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去淋雨。 哈 王适安像是被他逗笑了,声音低沉地笑起来。 崔衍昭定力一向很好,这个时候也没有跟着一起笑,而是敏锐地发现了问题 比起早晨刚来时,王适安的声音变哑了。 大概是感冒了。 唉,都怀孕了,还不顾惜身体。 崔衍昭想卷王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熬夜处理正事,然后冒雨都要进宫汇报。 这种打工人,哪个老板不喜欢呃,王适安这么努力好像就是为了干掉老板。 那没事了。 崔衍昭:我去热点茶。 遇事不决,多喝热水。 只是还没站起,便被王适安扑在身上。 崔衍昭被这一扑,差点没倒下,他吸一口冷气,意识到王适安还是挺重的。 哪怕王适安今天穿的是正常的朝服,而非沉重的甲胄。 王适安头埋在他肩上,声音听起来颇有些咬牙切齿:你让她给你准备的什么鬼东西? 啊?和他有关系?怎么是他让人准备的? 崔衍昭满头问号,怎么也理不清王适安的意思。 王适安此刻心里也很复杂。 他知道崔衍昭的秉性,只是一段时间没听见崔衍昭和他人的传闻,便把这件事放在了脑后。 他以为崔衍昭已经变了,没想到崔衍昭的本性是这样难改,今天就刚巧被他撞见。 没想到还没过多久,崔衍昭就又搞起了这些。 完全是只顾着贪欢,身体和名声一概置于度外。 王适安都说不清是气崔衍昭这么不爱惜身体,还是气崔衍昭这种时候总是叫其他人不叫他。 不过也就气了一会,因为那两口酒的作用,加上崔衍昭也正被按在怀里,恼火的情绪渐渐转变成了其他。 崔衍昭身上总是带一种清凉的香气,此时此刻,就如清凉的山风一样,让人恨不得更亲近地接触。 他紧紧按着崔衍昭,手自然地摸向崔衍昭腰间。 被滚烫的身躯不留余地地困住,崔衍昭震惊。 这不对吧,发生什么事了?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结发 崔衍昭极力忽视迫近的炽热, 他被困在方寸之间,思维都有些滞涩,但还是勉强运转起来。 王适安状态有些异常, 酒一定有问题。 另外, 他该拒绝王适安。 王适安可是已经有了孩子了! 崔衍昭想到后一点, 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尤其努力地挣扎:大将军! 然而王适安显然听不进他的声音,他感到衣裳系带已经松开了。 以后收到东西还是及时检查吧。 雨气清寒,而殿内气息暖融。 过了许久, 这暖融的氛围才冷却下来。 崔衍昭看着床帐上的雷纹,心里许多念头闪过,但每每刚要说出口,又瑟缩回去。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他很小声地说: 王适安, 我们这样是不对的。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会和一个连孩子都有了的男人发展床上关系。 现在好了, 从小到大还没谈过一次恋爱呢,就突然地成了三。 崔衍昭为自己那稍微被诱惑下就土崩瓦解的自制力感到痛心疾首。 没听到王适安的回应,他继续道:过则改之。我们以后就还是保持距离,不要让今天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连续说了两句话,一直没有听到回应。 崔衍昭侧身,这才发现王适安已经睡着, 睡颜宁静平和, 没了平时的压迫感。 也不知道是刚才累着了,还是怀孕的人就是容易精力不够。 崔衍昭心想也不知道王适安有没有按太医令的方子按时吃药。 此时看王适安, 哪怕什么也不想,心里也颇觉满足。 崔衍昭手指在王适安脸上碰了碰。 王适安睡得沉,并没给予反应。 崔衍昭心里顿时冒出了其他的想法。 王适安醒着时, 他处处小心,但现在王适安已经睡着,他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再次端详了下王适安,王适安还是一幅睡得很熟的样子。 崔衍昭长出一口气。 做好心理建设后,他从王适安发间挑出一小缕发丝,伸手编起辫子。 悄悄恶作剧一下,编完后再赶紧解开,王适安肯定不会发现的。 把那一缕编成辫子后,崔衍昭准备看看整体,更全面地欣赏下自己的作品,于是抬身准备离远点观察。 起到一半,头皮突然传来阵细细的刺痛。 想到被王适安发现后的结局,崔衍昭硬是忍住了倒吸一口冷气的冲动。 他重新低下头,伸手解刚才编好的辫子。 他把他自己的头发也编进去了。 本身头发是束好的,但和王适安闹得太久,头发也早就散开了。 然后编辫子的时候离得也近,一个不小心,就把他和王适安的头发编到一块去了。 崔衍昭解着辫子,但这个时候手偏偏不听使唤,他又担心把王适安惊醒,动作根本不敢太大,一时手忙脚乱。 陛下,尚书令、中书监求见。宫人的声音从外传来。 崔衍昭:! 崔衍昭解辫子的手更忙乱了。 宫人禀告过后,便重新端正立在殿外。 王清和谢珉互相望了一眼,不约而同摇起羽扇,仿佛完全不着急的样子。 崔衍昭万分真诚地祈祷王适安不要醒。 因为他还没解开。 崔衍昭感到度秒如年。 又一次把头皮拽得生疼时,他看到王适安睁眼了。 !!! 崔衍昭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语气轻松地道:醒啦。 因为头发被编在一起,他们两张脸此时离得极近。 王适安挑眉,扬起唇问:靠这么近? 崔衍昭担心一抬头,王适安就能发现他们的头发被编在一起,僵在原处道:哈哈,是啊。 然后伸手挡住王适安的眼,试图劝王适安继续睡,时间还早,大将军再睡会。 但王适安有自己的想法。 王适安坐起身,一边道: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嘶! 完了,狂风暴雨要来了。 崔衍昭绝望地闭上眼。 王适安侧头,正看到自己一缕头发和崔衍昭的一缕编在了一起,编得很紧,一看便是轻易分不开的。 像想到了什么,他语气轻快:让人拿把刀过来。 崔衍昭:啊?拿刀? 这是觉得他太冒犯,不想走流程了,而是想直接一步到位干掉他? 也合情合理,是他自己要作死。 他沉默了下,对王适安道:还望大将军将太后当作自己的母亲,好生奉养。 王适安:自然。 太后可视作崔衍昭的母亲,那当然也是他的母亲。 崔衍昭真是时刻不忘确认他的心意,一定是太在乎他,才小心到这个地步。 第47章 王适安觉得有趣,伸手按了按崔衍昭嘴角,我答应了,你怎么不笑? 崔衍昭:因为他还没到视死如归的境界。 最后还是崔衍昭伸手够到漆案上的水果刀,把它递给王适安。 刀锋划过,纠缠在一起的两缕头发都落入王适安手中。 崔衍昭:? 他在王适安这居然能有割发代首的待遇? 崔衍昭疑惑中,王适安已将头发收入鞶囊,语含笑意,也带一丝郑重:陛下想与臣结发,臣愿领受此意。 崔衍昭: 清清白白的君臣关系,怎么就变质成这样了? 朕 想了想这个时候破坏气氛的后果,他决定还是直接说正事。 有人来了,朕要出去见他们。 王适安:哦? 崔衍昭刚要走,就被王适安拉住。 王适安轻描淡写道:臣忽然想起,有一事未向陛下交代。 崔衍昭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他不想听,但逃不掉。 王适安:进宫之前,臣路过乌衣巷,顺便杀了王密。想必王清正是为了此事前来。 乌衣巷正是王、谢两家子弟居住的地方,最初因王谢子弟都喜欢身着乌衣彰显身份而得名。 自宫中延伸出的御道与秦淮河交汇处,就是大名鼎鼎的乌衣巷。 王适安回宫路过乌衣巷是正常的,但顺便杀人就不太正常了。 原来早上看到的真的是血。 不对,王适安怎么知道王清来了的,不会宫人禀告的时候就醒了吧? 崔衍昭按按额头:朕先去见见他们。 * 走廊上伫立两道身影。 他们望着雨幕,身影透露出闲适风雅的气度,仿佛只是来宫里观光。 臣参见陛下。 王清很郑重地举扇作揖。 谢珉也是一样。 崔衍昭想到他们要来说的事情,一阵头皮发麻。 二位爱卿冒雨前来,真是辛苦了。 王清:右卫将军被大将军在乌衣巷中杀死,他是臣的侄儿,臣特意为他向陛下讨个公道。 崔衍昭看向谢珉。 谢珉向崔衍昭解释道:他和臣的女儿有婚约,不日将是臣的女婿。 谢云织从东山学习回来后,大家伙一合计,还是只有王家的王密有资格娶她。 但婚事才定下来没多久,王密就 王密能力是有点不足,他也觉得委屈了自己才学甚佳的女儿,但王密已经是最好的选择,而且王谢都有了衰落的势头,必须联姻巩固联盟。王密没了,王家其他人还真不一定能挑出个比王密合适的。 崔衍昭陷入沉思。 没想到这看似对头的两个人还沾亲带故的。 他道:右卫将军临阵脱逃,大将军也是为国考虑,是出于一片好心。 王清以羽扇遮面,伤感道:可他是臣的侄儿! 语调末尾还带颤音。 谢珉紧跟其后,强调道:他也是臣的准女婿! 照二位的说法,哪怕是通敌叛国,也不能杀了? 王适安走出来,语气凌厉,不容置疑。 他一出现,崔衍昭明显感到王清和谢珉的气场都弱了下去。 王清表现出来的态度并不像是因为亲人去世而有多么伤心难过,崔衍昭本来是打算打太极,直到王清按捺不住表达出真实目的。 但王适安既然出来了,他就不费这个心思了。 王清眼里流露出震惊的神色:王适安,你清晨就已经进宫,怎么现在还没走? 现在可都黄昏了! 从来只听闻过臣子祸乱后宫,王适安倒是特立独行,直接霍霍起皇帝本人。 王适安理直气壮:我与陛下有要事相商,与你无关。至于王密,他两次弃城逃亡,死有余辜,你们现在立刻回去,我便不计较此事。 王清听后完全不敢相信。 是王适安杀了他的侄子,怎么还成王适安不计较了? 他一时间头气得突突的,扇子也不扇了,震声道:陛下,王适安是奸臣! 谢珉震惊地看向王清。 这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啊,怎么忽然就激动起来了? 王适安眉头一敛。 他现在很忌讳别人用奸臣这种词来形容他。 他是和崔衍昭有关系,但那是他应得的。他征战数载,战功赫赫,让崔衍昭以身慰之,没什么不可以。 而且他一直都是因功晋升,绝不是通过什么床笫手段获取。 奸臣这样的形容,是对他莫大的侮辱。 正要拔剑,他忽然想起崔衍昭也在。 他想这事不能说和崔衍昭没有关系,于是冷冷一笑,把问题抛给崔衍昭:陛下以为如何? 崔衍昭没想到问题还能回到他这里。 他思考了下,平静地说:朕以为,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大家久等了,本来是想写详细一点,但是发现水平有限,根本描写不出来下次一定qaq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表白 一句话, 让三位江南好臣无话可说。 崔衍昭接着宽慰道:生死是自然规律,爱卿节哀。 而且人生多累,死则无苦。 这其实是目前的主流思想。朝不保夕的日子过得久了, 人就需要一些似乎很有道理的理论来自我麻痹。 但真正面临的时候, 可能心态又会不一样。 崔衍昭说完了当前算是政治正确的话, 静等王清反应。 王清没有秉着名士的风范,和崔衍昭探讨死亡的意义,而是沉沉摇头,说道:陛下如此认为, 臣无话可说。 他捏紧扇柄,看了眼王适安,深吸一口气道但就事论事,大将军平叛有功,臣建议 话刚说一半, 被谢珉抢白。 谢珉:臣与尚书令商量, 建议陛下明日召开朝会,于百官前犒赏大将军! 王清:?不是现在说? 谢珉不着痕迹地给了他个眼神。凭着在王适安压力下迅速培养起来的默契,王清还是放弃了说话。 崔衍昭没在意他们那短暂的交流。 他想起了此时应该发愁的事情:大将军劳苦功高,是应犒赏。只是时间太短,只怕来不及准备充分。 流程都没排演,就明天开始犒赏, 未免太心急了些。 崔衍昭心想, 按照正常流程,明天该让王适安进位, 总百揆,晋封国公,备九锡礼, 加玺绶、远游冠 现在都黄昏了,真的来得及排演吗? 而且他到现在连给王适安加封的演讲词都没写。 这两人这么着急,不会其实已经私下投了王适安,在表忠心吧? 想到这点,崔衍昭若有所思地看过去,但视线打转几个来回,都没看出来王适安和另外两人之间有什么特殊互动。 也可能是准备这次投,先交投名状。崔衍昭默默地想,早投晚投都是投,及早看清大势,选定方向也是明智之举。 谢珉以为崔衍昭是在担心来不及准备各项流程的事,道:陛下安心,臣会通知太常尽心安排的。 崔衍昭:有劳爱卿。 他对王清道,朕继位以来,常蒙爱卿相助,无以为报,朕想赐爱卿开府仪同三司,如何? 王清:? 开府仪同三司是莫大的殊荣,当前朝廷也就王适安才有。 无论陛下是真的因他劳苦功高而提出,还是为了安抚他因为失去侄儿的痛苦,这个条件都是极为诱人的。 琅琊王氏衰落了很多年,这次总算又可以支愣起来了。 只是他的侄儿唉,临阵脱逃,终究再难有出息,今后一定要对王氏子弟多加培养。 心念转动,他摇羽扇的速度不经意加快了些。 但速度一快,扇起的风也大了,有一点凉。 王清觉得有点凉,于是矜持地停下扇子,道:陛下,富贵于臣,不过浮云。 第48章 崔衍昭有点诧异,但还是善解人意道:那就别要了。 然而还没说完,王清又道:但臣对陛下一片尊崇之心,陛下所赐,臣不敢辞。 崔衍昭: 一旁,王适安冷嘲地笑了一声。 崔衍昭想到明天就要加封王适安,今天需要写加封王适安的诏书,抬头看看已经不早的天色,急迫感油然而生。 如果没有其他事,各位便请回吧。 王清和谢珉刷了波存在感,加上明天还要筹备重大项目,当即就告退了。 王清和谢珉都走了,王适安还没走。 没了外人,崔衍昭现在面对王适安,尴尬之情就忍不住冒了出来。 他沉默了会,最后问:眼下大军仍在北方,大将军何时回去主持大局? 王适安凝眉:陛下不欲臣留在建康? 是因为怀疑他会篡位吗? 他也知道有许多人怀疑他这次回到建康就是为了篡位,但他行的正,自然不在乎那些无影的揣测。 只是想到崔衍昭也这么想他,他心里便十分不舒服。 崔衍昭发现连王适安也学会了乱脑补的不良习惯。 应该是脑补了很严重的东西,杀气都溢出来了。 崔衍昭选择无视,因为就算不无视他也做不了什么。 他道:朕希望大将军长留建康,可大将军志在四方,朕不能因一己私欲限制大将军。 反正王适安早晚都是建康宫的主人,长留建康没毛病。 王适安:陛下真心如此作想? 崔衍昭:嗯。 嗯过之后,为了表现得更真诚,他决定点个头。 这时,他的手腕忽然被王适安捉住,放在王适安腰上。 崔衍昭:! 王适安把他困得很紧,他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 王适安轻笑: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1 崔衍昭: 虽然穿越过来后就恶补各种古文化,但听到王适安引经据典地突然表白,他还是忍不住脑子一空。 王适安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才亲密过的原因,他听到这句话,一时间心跳快了些,有种想表白回去的冲动。 但想想他的身份,想想他总结出来的江南王朝的周期律,想想他大概率活不过两年的人生,那阵冲动又湮然无声了。 崔衍昭适时露出听不懂的尴尬神情。 只要他听不懂,就没人能破他的防。 谁都别想破他防御。 王适安: 崔衍昭一幅没听懂的样子,王适安忽地有些担心孩子出生后的教育问题。 但看崔衍昭茫然又无辜的神态,他也实在无法忍心苛责。 古文晦涩,理解不了也不是崔衍昭的问题。 而且那些文士难道是吃干饭的吗,还要崔衍昭亲自来教导孩子? 思路通达后,王适安也不介怀这个了,直白了当道,天下佳人再多,臣心中也只有陛下一人。 他想,外面的天地大,崔衍昭肯定是担心他在外面迷失,不想让他离开建康的。 被王适安看着,崔衍昭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 朕知道了。 他只能说出这么一句话。 一阵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王适安凑近是耳边,语调轻快含笑:天色已晚,路途昏暗,臣今夜可留宿否? * 第二天。 崔衍昭袖里揣着昨天在王适安睡着后连夜赶出来的加封诏书,期待地看着殿下百官。 时间太紧,他只来得及写一封诏书,其他都需要百官安排。 他相信百官的效率,百官当然是比他专业的。 封国公的内容比较多,总百揆,加九锡这些都需要在这一步走完。 封国公和封王也就是名义不同,现在攻克封国公这一步,以后封王和禅位都会进展得很快。 这么一想,退休的时间也快到了。 如果能安稳落地就最好了。 想到退休越来越近,崔衍昭心里充满期待。 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流程: 大殿之上,某官站出来,表示大将军劳苦功高,应该加封。百官附议后,崔衍昭便把袖子里的诏书拿出来宣读。随后,便是太常谢启安排的羽葆鼓吹上场,在万众瞩目中开始晋封典礼。 很流畅的过程。 崔衍昭在心里模拟着过会的流程时,王清起身,端着羽扇,从容道:陛下,臣有话要讲。 崔衍昭努力按捺住心里的迫不及待,平静道:爱卿请讲。 王清潇洒地摇摇羽扇,目光扫视一番众人,朗声道:大将军西取成益、北驱索虏、南清叛军,肃清民瘼,弘扬王化,德烛耀世,道辉照宇。秉为臣之节,功存社稷,万邦仰赖 脱稿演讲,演讲了很久。 好,好能说 崔衍昭听了半天都不见王清闭嘴,心生敬佩,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袖子里的诏书。 给他一晚上都写不出这么多词。 王清即兴演讲,狠狠炫了一把文采,享受够赞叹的目光后,便图穷匕见,臣尚书令,开府仪同三司王清,请封大将军为皇后! 崔衍昭被过长的前摇绕得有点晕,听见王清总算说到重点,下意识点头:就依啊? 请封大将军为什么? 谢珉站起身,姿态优雅从容,一幅运筹帷幄的样子,臣附议! 谢启早就被谢珉通过气,此时毫不意外,也是起身附议。 其余百官:? 他们都对王适安野心有所察觉,知道王适安迟早都要走到篡位的路上,此时听到要封王适安为皇后,不由震惊。 前朝和后宫的晋封不是一个体系吧? 好好的篡位流程怎么就变质了? 但他们看见王清、谢珉、谢启都镇定自若,一派风雅,又按下了怀疑。 跟着顶级世家走就对了。 一惊一乍,反而还会显得自己不够雅量,不够旷达。 是会被其他世家嘲笑的。 须臾之间,所有人都下定了决心。 臣等附议! 崔衍昭高居御座,十二旒冠下的殊美面容毫无波动。 附议之前是不是该思考下都附议了个什么? 不要随随便便就附议啊。 崔衍昭开始琢磨怎么让大臣们走上正轨,不要无脑从众。 大家都等着崔衍昭开口,崔衍昭不说话,也没人说话。 太极殿中气氛一片尴尬时。 王适安通过敞开的大门走了进来。 大冠绯衣,腰佩班剑,气势逼人。 王适安视线往左右一顾,语气自然地轻笑道:诸卿刚才在议论什么? ----------------------- 作者有话说:1引用:《国风·郑风·出其东门》 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缟衣綦巾,聊乐我员。出其闉阇,有女如荼。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藘,聊可与娱。 表达对感情专一不二。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乐队 崔衍昭微笑, 神色从容:大将军既然来了,就先入坐吧。 说着,他对王清和谢珉都给了个眼神, 提醒他们正主面前不要搞事。 崔衍昭完全不敢想王适安知道百官刚才附议了个什么东西后的表情。 但是, 王清并没能和崔衍昭达成共鸣。 他发现了崔衍昭的目光, 也机智地察觉到了崔衍昭波澜不惊外表下的强烈暗示。 陛下能暗示什么呢? 当然是暗示他把刚才没能让大将军听到的话再陈述一遍! 刚才他们提议的时候陛下并没有反对,陛下心里肯定也是赞成以封后来影响大将军名声的。 现在大将军来了,就需要他来当着大将军的面陈述提议了。 想到这,王清有一点小小的为难。 他这次提议, 目的就在于败坏王适安的名声,让王适安顾忌他人眼光,一段时间内不敢提晋封之事。 当着王适安的面对王适安不利,王适安必然生恨,他的生命安全 第49章 可是陛下说要赐他开府仪同三司。 那是他心心念念的开府仪同三司。 士为知己者死, 是自古之理。 但即使是死, 也要保持顶级世家的风度。 王清露出优雅而从容的微笑,身形更加笔直,如鹤般孤傲不群,道:臣等正在商议请封大将军为后之事,不知大将军是何看法? 此言一出,包括崔衍昭在内, 所有人都沉默了。 好能作死一人。 崔衍昭额头突突地跳。 仅凭一人之力让满朝文武, 还有他,都处在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 要王适安凶悍点, 今天上朝的,没一个能站着离开太极殿。 王适安:哦。 他神色沉沉,令人不由生畏:是谁与尚书令通谋, 散播如此虚妄之言? 满朝文武看王适安气势危险,都不太敢站出来说话。 因为王适安昨天才杀了右卫将军。 而且还是很嚣张地在人家门口! 想到王适安行事之肆意狂妄,殿内一时沉肃。 所有人都像有心事似的不说话,崔衍昭决定自己把气氛掰回正轨。 他取出昨天夜里写好的诏书,站起身。 朕 只刚说一个字,全员便将目光转到他手里的诏书上。 那些眼神有如实质,集中在一起,让崔衍昭感到莫大的压力。 崔衍昭:? 怎么这些人看他的眼神怪怪的? 他决定把这个深奥的问题留到下次去想,于是道:诸卿不要妄下论断,朕只是要封大将军为国公而已。 然而他澄清的话还没来得及展开就被打断了。 王适安冷笑:陛下竟然已准备好了诏书? 不用看内容,王适安便知道上面的内容一定是要封他为后。 看来崔衍昭是铁了心要败坏他的名声,让其他人以为他是以色媚上的幸臣! 这样的诏书,他绝不会接! 崔衍昭还在疯狂思考该怎么应对现下的局面,解除所有人产生的误解,此刻说话根本没空过脑子,啊,是 王适安隐含怒意,傲然道:臣九尺之躯,断不受 正表态着,殿外忽然传来乐声。 乐声隆重恢宏,令人下意识便被吸引了注意。 崔衍昭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谢珉承诺让谢启安排的晋封典礼。 但现在全体朝臣都对晋封的内容产生了一些误会,谢启恐怕也是,这安排的恐怕不是晋封国公的典礼,还是不要让典礼开始了。 崔衍昭连忙阻止:停! 谢启疑惑:陛下? 他正站在靠近殿门的方位。 刚才他发现崔衍昭拿出诏书,立刻就想到陛下是要正式宣布封大将军当皇后,于是快速又隐秘地溜到太极殿门口,示意乐人奏乐。 崔衍昭:此典礼不甚合适,还是取消吧。 正兴致冲冲的谢启:怎么就不合适了呢? 他想问清楚,但现在殿内乌压压全是人。如果此时问的话,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不够聪明,连这都猜不出来。 虽然他确实猜不出来,但他不想让别人也发现这点,以后攻击他纯质如初。 纯质如初还是委婉的措辞,碰上那种直白不讲人情世故的,恐怕直接说他没脑子、缺心眼。 谢启有一点迷茫也有一点不情愿地叫停了乐人。 典礼不止这一项,他后面还安排了很多,但第一项都进行不下去,后面的也无法呈现了。 乐声停止,局面总算重新恢复控制。 崔衍昭道:朕此番下诏书,意在晋封大将军为国公。典礼改日举行,先为大将军定下国公之位。 他展开诏书,想把内容从头到尾念一遍。但发生了如此重大的误会,他一刻都不想在这样的氛围下多待,于是走下陛阶,把诏书塞进王适安手里。 王适安下意识做出格挡动作,似乎完全不想要。 崔衍昭心累:真的不是封后诏书。 看王适安总算拿住诏书,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太极殿。 崔衍昭准备去太庙静静,他是真的想不明白好好的升职路径怎么都能被这群大臣搞到另一个方向。 殿内。 王适安拿到诏书,对所有人道:诸公若无要事,就不要在此处多留了。 王清: 王清想知道崔衍昭交给王适安这份诏书到底是要封后还是封国公。 毕竟谁也没看到上面的内容。 如果诏书打开,上面确实是封后之辞的话,应该会更大打击到王适安威望。 到时提起王适安,大多数人更多想起的不是王适安的功业,而是王适安魅惑陛下的绯闻。 他这么想着,下意识就走向王适安,又被谢珉不动声色地拦住。 两人交换了下眼神。 出于对抗王适安联盟盟友的信任,最后王清还是放弃了刚才的冲动。 两人并列走出太极殿。 连日阴雨霏霏,地下的青砖也被染了层清透的水色。 王清:为何不让我去看那封诏书? 谢珉露出运筹帷幄的微笑,自信道:陛下或许就封后和晋封国公各写了份诏书,也或许只准备了一份封后的诏书。如果我们将它打开,仍存在晋封王适安为国公的可能;但如果谁也没看到上面的内容,有前番的铺垫,所有人基本都会认为那是一封封后诏书,而王适安没有拒绝。 原来不打开诏书,他的目的才能更好实现。 王清闻言,心里一瞬间就舒服了。 纵然王适安功勋卓著,但此次诏书一出,王适安的名声必然受损。 只是 他又想起另一件同样重要的事。 王适安行事猖狂,为避免王适安报复,此后出门还是多带几个护卫为好。 朝会早在崔衍昭离开就宣告结束。 王适安将诏书拿在手里,每个路过的大臣都会打量过他手里的诏书才离开。 虽然那些视线都很隐晦,但王适安在战场上磨砺出的敏锐感知,让他把这些视线都收入眼底。 王适安: 百官散得差不多,最后王适安随机抓住一人,询问道:你认为陛下为何叫停典礼? 虽然封后典礼是没有进行下去,但他仍心里不舒服。 他可以拒绝,但崔衍昭不能不给。 就这么放弃了,是因为觉得他不够重要吗? 被随机抓住的幸运大臣又害怕又迷茫。 这他怎么知道?到现在他连陛下到底要封大将军做皇后还是正常晋封大将军都没搞明白! 幸运大臣左思右想,总算找到了不得罪大将军的绝妙理由。 大臣:曾经外夷荡覆王室,掳走了一批宫廷乐师。今日陛下听到宫廷雅乐,大抵是因想起旧事伤怀,故而无心进行典礼。 说完紧张地看着王适安。 还好他的理由似乎真说到了王适安心里。 王适安放开幸运大臣,沉吟道:原来如此。 上次王室被大举掳走宫人也就在十年前,那队乐师应当都还活着,顺道找找也不是难事。 他思索的时候,幸运大臣悄悄贴着墙根溜走。 * 回府之后,王适安整理行装。他已经在建康耽搁了近三天,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拖延过久,局面也许又会再度变得不可收拾。 将要出门时,忽有人报陛下到访。 崔衍昭快步走进厅堂,看到王适安后,脸上又带起显而易见的犹豫。 王适安:陛下是来劝臣接下皇后之位? 崔衍昭: 他有一点绝望,经过朝会这一出,他在王适安心里彻底不清白了,他就是个搞事精,就是个连大将军都能突发奇想晋升成皇后的神经病。 但他还是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崔衍昭:大将军要不要打开诏书看看内容? 王适安似乎看透了一切的样子,轻笑道: 陛下这份诏书里自然是晋封臣为国公,可陛下真的只写了一份诏书吗? 崔衍昭听出来王适安是怀疑他写了两份诏书,看哪个合适就拿哪个示人。 第50章 还能这么解释? 崔衍昭为这丰富的想象力惊呆。 算了,区区名声只是身外之物。 只要他自己知道自己清白就行了。 劝自己冷静下来后,他说出这次过来真正的目的:大将军可否带朕一起走? ----------------------- 作者有话说:今天应该还有更新,评论先不回啦,码完新章再回,谢谢支持(比心)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私奔 事实上, 崔衍昭本身是想去太庙静静的。 但走出太极殿后,湿凉雨气迎面一冲,他清醒过来, 想起目前他在宫里是一点也待不下去了。 这次朝会要封王适安做皇后的谣言传到太后那里, 太后肯定会加以询问。 他和太后都在宫里, 太后总能找到他询问,而他又不能不回答。 朝会上闹成这个样子,怎么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不如跑路。 等这次北伐结束, 想必宫里宫外的人也都冷静下来了,不会对此刨根究底,他也好蒙混过去。 想清楚之后,崔衍昭立马换上常服出宫,直奔大将军府。 还好他动作够快, 在王适安离开前赶上了。 然而王适安并不赞同:战场刀枪无眼, 陛下不至于以身犯险。 战场上不比建康城中安全,而且索虏残暴,崔衍昭就算身体上受不到伤害,但也难免受惊,那也不好。 他是真心在为崔衍昭考虑。 诚然他是有些生气。 他向来自傲,有些东西哪怕他不想要, 但也不允许别人不给。 就比如这次的皇后之位。 但崔衍昭此刻急匆匆地过来, 说要和他一起走。 崔衍昭一身朦胧湿气,秀骨清像, 卓然脱俗,像经雨的香兰。 王适安心里那阵闷气忽然就散了,他觉得崔衍昭很单纯, 一定是受了那些大臣的怂恿和蛊惑,绝非本意要让他难堪。 既然如此,那也没什么好计较的。没必要因为小人作梗影响他与崔衍昭的关系。 崔衍昭试图消解王适安的顾虑,朕若得以同去,必时刻听大将军之嘱咐。 表达完自己一定会听话后,崔衍昭重申了一边目的:有劳大将军庇护。 崔衍昭说得诚恳,加上此时一身雨气,十分堪怜。 王适安盯着崔衍昭的脸,防线有一点松动。 崔衍昭: 崔衍昭想大概是没许下利益,所以王适安不太情愿,现在还在犹豫中。 领悟了这点,他毫不犹豫开始画饼:大将军有北伐之功,封王不在话下。此次北伐结束,朕便敦促百官,劝谏大将军封王。 封王其中一个流程就是百官劝谏,虽然只是形式,但这个时代别的方面可能礼崩乐坏,但在篡位流程上,还是相当讲究的。 以王适安现在的声名,虽然不乏投机者拥护,但想得到百官劝谏晋封,还需要崔衍昭这个皇帝出面敦促。 毕竟王适安和高门士族之间势如水火,找到高门世家里有分量的人物背书可能不大。 王适安似乎是心动了,神情变得不太一样。 不消片刻,王适安向他伸出手。 王适安手掌覆一层茧,但手型流畅,两相结合有一种充满安全感的漂亮。 崔衍昭没想到王适安是这个反应。 为什么伸手? 难道是不信任他的承诺,所以要信物留证? 崔衍昭心里忽然不是很舒服。他一直都是从各种角度纵容王适安的,从来没有打压王适安的想法,而且他们之间那种事都发生过了,也算得上曾坦诚相待,现在居然连这点信任都没有。 算了,毕竟政坛里一个个都是人精,说不定王适安之前是吃过这方面的亏才这样小心,他尊重理解就好。 崔衍昭平复心情,拿出证明帝王身份的葵首玉笏,放到王适安手中。 王适安眉头皱起。 留意到王适安神情变化,崔衍昭不由一惊。 不是吧,这都不够? 他开始思考还有什么够份量的信物可以交给王适安。 正认真地思考着,一阵大力传来,视线里的景物短暂旋转了一下,随后被王适安按在怀里。 王适安一手执玉笏,一手用力按在他腰上,轻笑道:陛下要走便和臣一道启程,怎么连信物都交出来了? 崔衍昭: 看来是他自己误会了。 崔衍昭反思了一番,很没底气地道歉:朕错了。 王适安就着当下的姿势,在崔衍昭唇上咬了一口。 崔衍昭心想王适安好像只会这样咬人。 * 陛下和大将军一同北上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建康各处。 传到王清这里时,王清正在家里和一群官员开小会。 传信的人离开许久,王清仍怀疑是听错了。 陛下就这么走了? 一句话都不留就走了? 虽然知道陛下和王适安在这次北伐取得成果后肯定还会回来,但听到这个消息,他还是不小心联想到了陛下和王适安在私奔上。 王清甩掉这疯狂的念头,不是很确信地询问:各位都听到了什么? 有人道:尚书令何故犹疑?陛下此番北上亲征,又未留下只字片语,正是尚书令总揽政权之机。 对哦!陛下什么也没吩咐,正方便了他处理朝政,总揽政权,更进一步。 听到别人这么说,王清刚刚还不自信的心里一下充满了斗志。 虽然总揽朝政是辛苦了点,但为了家族,这点苦他吃得起。 本身谢家近年势大,但他可是才刚被陛下许诺了开府仪同三司,目前他的势头要胜谢珉一截。 这么一想,王清斗志满满。 如果不是他和谢珉之间的斗争仅限于朝堂,他都要立刻喊一声向谢珉宣战了。 随着王适安回京而短暂结成的同盟,此时随着王适安离开,飞快地土崩瓦解。 -----------------------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赌注 穿越后到现在, 崔衍昭还没怎么出过远门。 最远的一次也就是从他的封地江州到建康,然后被崔季图收为养子,承继帝位。 现在北上, 要走的路程比从江州到建康登基还远。 从建康向北前往下邳, 必须经过水路。 船行在江面, 还算平稳。但平稳不代表人在上面不会不舒服。 崔衍昭想到王适安有孕在身,可能会容易出现晕船之类的症状,于是和王适安坐在一起,全程不动声色关注着王适安。 王适安因不在战场, 没穿盔甲,只是穿的平日服饰。 但也是气势凌人,一看就和寻常人不同。 崔衍昭心想王适安穿什么都很有气势,应该也挺适合帝王的冕服的。 夜深了。 沉浸在思绪里的崔衍昭忽然听见王适安提醒。 向舱外看去,天色的确已经黑了。雨犹未停, 一丝丝轻击在船身上。 崔衍昭看了一会, 转头问王适安:还需要多久能到? 王适安:最快也要三日,陛下安心等待。 崔衍昭:三日 他突然感觉王适安承担了好多。 加急赶路三天,只要是人都会觉得疲惫,更别提王适安还怀着孩子,比常人还要辛苦更多。 算下来,王适安从北方回到建康, 一天平叛, 一天休息,另外半天参加了个莫名其妙的朝会, 就又要赶路。 卷得令人叹为观止。 难怪有些人能奋斗成皇帝。 只不过他还是觉得王适安好辛苦。 不过当了皇帝后应该就好了。 想到这,崔衍昭忍不住道:大将军此后得了江山 王适安本来姿态还算闲适,懒懒坐在软席上, 此刻听到崔衍昭的话语,坐姿一下端正起来,目光含着冷酷深意看向崔衍昭。 崔衍昭直面了这一瞬间陡然增长的压迫感,紧急改口:大将军此后得了江山一半,便不必如此辛苦。 目前王适安还没有踏出索要帝位的那一步,这种话说出来,不管他愿不愿意,总之代表他们的君臣关系彻底破裂。 第51章 崔衍昭默默提醒自己以后说话前一定要多加斟酌,免得造成不良影响。 听了崔衍昭这么说,王适安眸子里那刀一样的冷意才逐渐褪去,开始用一种满不在意的语气问: 陛下对臣说过,愿将万里江山让出一半。现在还不曾改? 崔衍昭毫不迟疑,坚定道:以后也不会改。 他可是要把全部都让出去的。 想到能顺利过渡政权,他忍不住就觉得心头一松,下意识露出轻快的笑意。 王适安看着,目光不由一凝。 崔衍昭容貌极其美丽,他第一次见到崔衍昭,就已经知道了这一点。 只是此时被崔衍昭看着,如此郑重而坚定地许以承诺,他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情。 就好像触及到了崔衍昭更深处的影子,如今哪怕崔衍昭没有这张美丽到世无其二的脸,他也会为崔衍昭心动。 这阵感情来得突然又奇怪,他也不是多细腻的性格,便不再多想,直接顺着心意把坐一旁的崔衍昭拉进怀里。 崔衍昭在心里默默叹一口气。 经历多了,他现在已经能平静面对王适安这种突然的行为。 但发现差点撞到王适安腹部,出于对王适安以及王适安的孩子生命安全的考虑,他还是努力往另一边偏了下。 王适安把他按在怀里,不再动作。 王适安很喜欢这样,每次崔衍昭都感觉自己是个大型玩具。 但挣扎也挣扎不动,只能认命这样子。 就这个姿势维持了片刻,王适安松开崔衍昭,抬手给崔衍昭整理因刚才一番动作有些散乱的头发。 整理着,他手指停在崔衍昭微微发红的颊边,满意地笑道:陛下之貌,甚美。 崔衍昭无言以对。 他觉得颜控就颜控吧,但也没必要颜控到这个地步,搞得他想发展正常的君臣关系都很困难。 这大概就是王适安的天性了,改不了。 眼看航程还有一段,崔衍昭主动问:大将军困吗? 困了就安静睡觉。 但是王适安反而对他说:陛下若是困了,就在此歇下,由臣照看。 全然是反客为主。 崔衍昭:不困。 他是真的不困,头一次出远门,而且还是要去敌国,想想就睡不着。 不过这样一直坐着也挺无聊的。 崔衍昭不想干坐着,于是问道:大将军可知道两人可行的游戏? 王适安闻言,思忖片刻,询问崔衍昭,樗蒲如何? 穿越已经有了段时间,崔衍昭对这个时代最流行的樗蒲游戏也有所了解。 和掷骰子差不多,只不过樗蒲一次是掷五片,每片分黑白两面,掷出五片全黑则是头彩,叫做卢。 规则挺简单的。 崔衍昭:那就这个。 王适安问道:是游戏就有输赢,陛下以何为注? 崔衍昭: 说真的,他想不出除了给王适安晋封之外,他还能给出什么。 但是晋封有晋封的依据,也不可能玩个游戏就决定了。 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用什么做赌注。 思考了半天,崔衍昭道:朕以为,友谊第一,输赢第二,赌注并不重要。 但王适安显然不这么想,已经自顾自定下了赌注,这样吧,臣赢一次,陛下便允臣与陛下同宿一次。 说罢,他从鞶囊中取出五枚扁杏仁状的骰子放在桌上,示意崔衍昭来投。 有了上次经历,崔衍昭立刻便明白王适安的同宿是什么意思。想到这,他已经不太想玩了。 这样下去他们的君臣关系是不能重归清白了。 但王适安捉着他的手,拿起骰子掷出。 四黑一白,雉。 除了最高等的纯黑卢采,也就是这个最高了。 崔衍昭不着痕迹地松一口气。 有这么个结果,大概率是不用答应那个同宿的要求了。 王适安总不至于欧到一举投出卢采吧? 但这个赌注还是太危险了,这次结束,他是不会再玩了。 崔衍昭投过后,就到了王适安。 王适安拿起骰子,行动间很熟练自如的样子。 崔衍昭直觉不太对劲,但又抱着一丝希望,觉得王适安应该没欧到随手头彩的地步。 少顷,五枚骰子落于桌面。 全黑,卢。 崔衍昭沉默了。 欧皇就是欧皇,完全无视概率。 王适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的样子,手搭在崔衍昭肩上,再来? 崔衍昭连忙拒绝:不用,不用! 王适安的欧气让他害怕,他由衷担心要是继续玩下去,他以后每个晚上都要和王适安睡一起了。 他只想让君臣关系回到正轨,而不是在错误的道路上风驰电掣。 王适安像对崔衍昭反应已有预料,收回骰子,道:回宫之后,陛下别忘了刚才的赌注便好。 崔衍昭挣扎道:这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大将军就不要太执着于输赢结果了吧? 王适安很坚定:不行。 最后崔衍昭还是没能向王适安成功灌输友谊第一的比赛观。 * 连日奔波,终于到了下邳。 姜质等人听闻大将军从建康回来,一个个激动无比,纷纷出营迎接。 虽然大将军走之前已经把能嘱咐的都嘱咐了一遍,但没有大将军,他们还是觉得像没主心骨一样,做什么都不自信。 只要大将军在,就算他们采取再冒险的战术,都绝不会输。 但看到和王适安一起的崔衍昭,众人本来的欢迎词一时都噎在了喉间。 怎么回事,陛下也跟来了? 在他们的设想里,左寓早就被大将军请封为丹阳尹,此番回去自然也就停在丹阳,而大将军则会孤身回来。 现在大将军却是和陛下一起出现了。 难道是担心朝中那些官员在粮道上作梗,所以带陛下做人质? 嘶,陛下终究还是皇帝啊,直接拿陛下当人质是不是太大胆了点? 众人想不出来原因,于是放弃思考。 大将军做事自然有大将军的道理,而且大将军的深谋远虑是他们望尘莫及的,他们只需要遵从大将军命令就是。 姜质上前,对崔衍昭道:行军司马姜质见过陛下。 虽然见过崔衍昭,但他担心崔衍昭记不住他,于是把自己官职和名字又说了一遍。 其他人也纷纷行礼。 崔衍昭:朕此行没什么意图,众位不必紧张,一切同前就是。 王适安不愧是事业脑,倒是一点也不管众人看到崔衍昭的心情,直奔事业,这几日夏国与燕国情况如何? 鲍检照出列禀报:燕国皇帝要救他的太子,但被夏国太原王缠住,现在双方争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我方。 贺兰绪是战神中的战神,虽然重病在身,但终究宝刀未老,卫衍本不该是他的对手,能被卫衍缠住,鲍检照在其中出力不少。 王适安对崔衍昭道:此人就是陛下向臣推荐的那位良臣,骁勇聪慧,十分能干。 崔衍昭其实今天才见到鲍弗苓向他推荐的兄长,严格说来他和鲍检照一点也不熟,现在被王适安当面介绍,他有一点过年被亲戚介绍陌生人的尴尬。 崔衍昭忍着尴尬,鼓励道:能得到大将军赏识,是卿有过人之才,祝卿日后青云直上。 鲍检照面无表情道:谢陛下。 他心里已经掀起巨浪,他没想到举荐他的人居然是陛下。 据妹妹所说,陛下与大将军必亡其一,陛下有举荐之恩,而大将军又给他提供施展所学的空间,这 ----------------------- 作者有话说:评论我会慢慢回的,没想到会有这么多评论,好惊喜!谢谢大家,疯狂比心 第52章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相好 总之, 哪怕鲍检照是崔衍昭举荐的,他对鲍检照依然并没表现出多大兴趣。 王适安询问战况,进行安排的时候, 崔衍昭端坐一旁, 目光没有落点, 像是在倾听,又像是在神游。 但这不影响鲍检照心里充满纠结。 他在钟离蹉跎数年,如今终于看到曙光,但没想到眼看着就要被卷入险恶的政治斗争。 一个举荐之恩, 一个拔擢之谊,站哪边都有愧于心。 他偷偷看一眼从最开始就没对他投过多余眼神,距离感十足的陛下。 被美貌晃过神后,他总算观测到崔衍昭的神情。 陛下神情莫测,目光晦暗, 完全看不出想法。 但若说陛下全然不在意, 他断然不信。 如果不是要用到他,陛下也不会专门向大将军举荐。 鲍检照深深明白,这世上绝无人会做无益之事,尤其是高门士族,一言一行都出乎利益。 虽然他不及他的妹妹精通人性,但这个人生至理他还是懂的。 陛下此时反常情而行之, 表现得毫不在乎, 一定有更深的用意。 鲍检照决定这段时间都谨言慎行,直到鲍弗苓把指导的信传过来为止。 王适安发现在座有几人心不在焉。 虽然这些人看起来很认真, 被点名时也能对答如流,但他向来敏锐,走神掩饰得再好他也能看得出来。 心不在焉的原因有很多, 最有可能的就是 王适安向身旁一看,崔衍昭美丽清瘦,端坐满盈肃杀之气的大营中,的确容易引得人心思浮动。 这不安于室的性子还真难改,本以为好了些,现在仗着他纵容,又招蜂引蝶起来。 王适安心生不愉,眉眼低沉。 崔衍昭就坐在王适安旁边,离得近,所以第一时间察觉了王适安情绪变化。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王适安怎么突然低气压起来,但他直觉这和他少不了关系。 大概是涉及到一些不适合他听的小秘密了。 不适合他听的,也就是那些涉及到让他提前退休的事情了。 崔衍昭非常支持王适安有小秘密。 他善解人意地给出台阶:朕对军中事务并不精通,也不感兴趣,诸位自便。 说完就要起身离开。 起身到一半,被王适安拽住衣带,又坐了回去。 有案几遮挡,其他人只看到陛下刚要往起站,大将军稍动了下手,陛下又不发一言地坐了回去。 崔衍昭作为当事人,知道的比这些人多一点。 王适安不知是有意无意,力道刚好控在了能让他衣带变松,再走几步就能彻底散开的幅度。 崔衍昭不得不坐回去。 担心被人看出猫腻,他面不改色,手在案几下悄悄地重新系起衣带。 王适安弯唇,对其他人说道:各位想必听过来自建康的传闻,是陛下要封我为后。 他这样说时,语调平静沉稳,仿佛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但落在众人耳中,就像炸雷一样惊天动地了。 ??? 他们忙于征战,对其他事不甚关心,此时是真没想到能听到这样震撼的消息。 封大将军为后?这不合适吧? 听说陛下不通文书,应该无法独自想出这同归于尽的招数,定是朝堂那些世家撺掇。 早知世家荒诞不经,未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他们都能想到世家是什么意思,无非看大将军威望太盛,试图往大将军身上泼脏水,于是撺掇陛下如此作为。 有人连忙打量起王适安的神色,发现王适安居然没表现出任何怒意。 虽然看不出怒意,但他们明白,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同理可得,真正的愤怒,也是不动声色的。 而且听大将军的形容,陛下居然同意了。 那现在大将军和陛下的关系 众人把刚才崔衍昭要走但又重新坐下去的过程看在眼里,基本有了答案。 在之前那一场险恶的政治斗争中,大将军获得了陛下,呃,获得了胜利,现在陛下已经落入大将军手中。 因而此时陛下才会如此忌惮大将军,大将军仅仅伸了下手,本来要走的陛下不得不重新坐下。 大将军之声势又见增长。 一批人暗暗欣喜选对了追随的人时,王适安看起来满不在乎地按了按眉尾,声明道:当然,我并没有答应,只能辜负陛下一片真心。但陛下心里,想必也容不下其他人了。 语毕,他看向刚把衣带系好,重新正襟危坐的崔衍昭。 崔衍昭尴尬地笑了笑,刚才那番话似乎有点暧昧了。 不对啊,他记得王适安明明是很在乎名声一个人,不该这么放得开吧。 但聚集在身上的视线太多,崔衍昭压力颇大,勉强地点点头:大将军所言甚是。 鲍检照暗暗观察着崔衍昭的神态,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 这么勉强,不像是装的,看来陛下目下身受控制,身不由己。 想明白之后,鲍检照心情很沉重。 陛下此时还能忍住不动用他,一定是另有设计。 陛下如此沉得住气,也不像个简单的。 鲍检照感到很迷茫,不知道纯靠谨言慎行能不能应对过眼下这一番不见刀光的残酷斗争。 王适安部署完毕,众人散去。 鲍检照走得格外急,不光是因为知道陛下和大将军之间水太深,担心自己把握不住,还因为他同时还在燕军和夏军里卧底。 他现在的身份很复杂,是三面间谍。 * 夜里,鲍检照到了夏军军营。 在夏国那边,他的身份是得不到重用,怒而投敌的燕国小将。 因为他几次里应外合,夏军做到了毫发无损地从贺兰绪追击下逃脱,现在夏军高层都很信任他。 鲍检照走入中军帐中,听见卫衍身边的司空潘知正在和他人嘀咕着什么。 潘知若有所思:听说王适安又回来了,身边还跟了个人,尔等可有头绪? 其他人:大概是谋士吧。 潘知叹一口气,道:本以为王适安回建康是为了篡夺帝位,留在北面的江南孤军早晚被我们包围侵吞,不想他如今竟又返回。 潘知仰天长叹:王适安还是个忠臣啊。 忠臣,啊? 鲍检照怀疑自己英年早衰,以至于连话都听不清楚了。 把这个词和大将军匹配,还是需要一定想象力的。 感叹完毕,潘知像是才发现鲍检照,态度热情地上前,一边拉着鲍检照向里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询问鲍检照:你认为王适安带来的应该是什么人? 当然是被大将军绑架的陛下。 鲍检照下意识想道,一想到这点他心情就异常沉重,不过还是维持住了面无表情,摇摇头。 这时,其他几人渐渐想起更多的可能。 一人激动道:刚才的探子说,王适安此次带来的人身份不明,但极其美丽,备受王适安关照。显而易见那人一定是 鲍检照身体无形中绷紧。 决不能被敌人猜到大将军胁迫了陛下。 毕竟大多数人都觉得自己是朝廷军,占着大义,知道自己的领导可能要造反后,一定会发生骚乱。 得想个办法让他们停止这种危险的猜测。 鲍检照坚定地想道,思索着待会的语言。 那人一定是王适安的相好!那个人激动地猜测道,眸中神采奕奕,像是觉得自己很聪明的样子。 这个猜测得到了除鲍检照外全体成员的赞同。 王适安不缺谋士,既然带的是相好,那就不奇怪了。 是啊。 鲍检照: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虽然陛下是大将军相好这个猜测比大将军是忠臣还需要想象力,但总比猜到真相要好。 第53章 为了不显得太突出,引起不必要的怀疑,鲍检照昧着良心,语气坚定地附和道:是啊是啊,那一定是王适安的相好! 这下应该没事了。 鲍检照斩钉截铁地说完,将要松一口气,忽有人兴奋道: 好啊,我这就去把王适安的相好拿下,王适安必然对我们言听计从! 鲍检照无声地按住脑壳。 他娘的,还挺机灵 ----------------------- 作者有话说:评论太多了有时候回不过来,而且后台回复的时候会很卡,所以会漏一些,但每个看文的宝宝我都爱,么么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喝水 鲍检照很想抽出刀把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办了。 但杀这几个没用, 夏军里未必不会有其他人想到这个主意。 潘知觉得直取王适安相好的建议很有道理,在点头。 鲍检照:不可! 陛下对他有举荐之恩,在陛下和大将军之间他还要为难片刻, 但换成和其他人, 无论是出于大局, 还是出于个人情谊,他都不能让人盯上陛下。 他语气坚定,情绪难得如此鲜明,一瞬间收获了其他人质疑的目光。 就连一开始对他很热情的潘知, 此刻眼神里都充满了疑虑。 还好鲍检照心理素质过硬,面对质疑的目光也无所畏惧。 鲍检照分析道:王适安久历沙场,屡战屡胜,此次难保不是他的计谋,若真的去了, 无人生还也不是不可能。 一番话配合沉着冷静的态度, 说服力大大增加。 而且钟离那场战役也没有过去多久,王适安留在夏军队伍里的阴影还没来得及散去。 本来跃跃欲试的潘知想到这可能是王适安诱敌深入的诡计,此刻像被泼了一盆凉水,道:还是先请示殿下吧。 * 崔衍昭不清楚自己能活动的范围具体都有哪些,王适安显然有事,和他待了没多久就匆匆离开。 所有人走后, 营帐里只剩下崔衍昭。 崔衍昭在营帐里转了一圈, 内部陈设看差不多了,于是走到帐门处撩起帐帘往外看了看。 帐外的士兵看到他, 一个个连忙行礼。 这部分人知道他身份。 崔衍昭看看他们手中所执铁器,没说什么,转身又回到营帐内。 他想, 在陌生的地方,还是不要随意移动位置为好。军营里总有不知道他的,如果他行走的时候被误当成奸细,或者遇到混进军营的奸细,都挺危险的。 毕竟这个时候冶铁技术已经很发达了,兵器很锋利,戳一下他连喊都来不及。 待在原地才是最安全的。 不过还是有些无聊。 崔衍昭在营帐里转了转,拿起一卷竹简展开。 上面是关于军事的内容,对于没接触过这方面的人来说非常晦涩。 崔衍昭翻了翻。 反正也没有其他事情做,硬看吧。 看完一卷,再拿起一卷。 天色渐晚,仍未听到王适安回营的动静。 想到王适安一直不回来,就觉得很无聊。 崔衍昭用小木棍戳案上铜灯,烛火随动作忽明忽暗,时间也就无声地过去了。 他渐渐放空思绪,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又听到鼓噪的动静。 回归清醒的前一刻,他脑中闪过兵书上的一句话:江南尤擅斫营,每出拔,常胜。 斫营也就是突袭别人营地的意思。 可能是遇到突袭了吧。 等等,突袭?!! 崔衍昭一惊。 虽然江南擅长斫营,但这并不是江东子弟的专属技能,敌军使用也挺、挺正常的。 那他现在要怎么办? 没人教过啊。 崔衍昭准备起身,正好摸到袖子里坚硬的玉笏。玉笏质地坚硬,北朝曾有一名武将就是被皇帝命人用玉笏击中头部去世。 摸到这么个可以当武器的东西,心里顿时镇定不少。 不管有没有机会用上,有武器总是好的。 而且他也该相信王适安的能力,除非是王适安有意设计,不然不会让他真落到敌军手里。 虽然王适安也不是没有可能这么设计,但人与人之间还是应该多一些信任。 冷静下来后,外面的喧闹也听得越来越清晰。 保护陛下! 忽然一声暴喝,再是凌乱的响动。 随后,有人突入帐中。 崔衍昭握紧袖中玉笏,反复告诉自己不要慌,沉着地抬起头。 他眸光沉静,手指从容按在书简边沿,姿态雍容舒缓,似乎被敌人闯进营帐也只是不值挂心的小事。 铜灯烛火映照中,那张殊美的脸似喜非喜,似嗔非嗔,如庙宇中绮丽而玄秘的神像,哪怕近在眼前,也犹觉不可捉摸。 帐中安静了一刻。 崔衍昭在案几下的另一只手紧握玉笏,强行镇定地扫一遍闯进来的那个血人,还有几名追进来的军士。 这种不正常的安静是很折磨人的,他绷着表情,不给任何人看清他心虚实质的机会。 终于,追进来的军士上前,把看呆了的那名夏军绑缚起来。 臣万死,让陛下受惊,请陛下恕罪。 绑起来那个闯进来的夏军后,几名军士跪地,其中领头的那个如此说道。 他虽然低头请罪,却关注着崔衍昭的反应。 伴着衣裳与地面摩擦的簌簌声音,崔衍昭起身了。 领头军士暗暗琢磨崔衍昭要做什么。 他是大将军心腹,自然知道崔衍昭身份。 此次大将军出征,军营就是他在把守,大将军还特意嘱咐过一定要保护好陛下。 作为心腹,他自然领命,但这不代表他真会让崔衍昭平平安安,毫无波澜地度过这一夜,这次这个误入的夏军就是他有意放进来吓唬崔衍昭的。。 因为保护得太好,陛下就会以为外面的世界真的这样平静、美好,而意识不到这都是大将军的功劳。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此话并非虚言。 陛下意识到大将军的功劳,才会更倚重大将军,大将军日后夺权也会更加顺利。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他对大将军以外的皇帝有意见。 领头军士正思考着,忽然听到了水声。 ?怎么回事? 他一抬眼,发现崔衍昭站在放酒器的位置,自斟自酌,喝得投入,全然像是把他们忘了。 作为标准的江南好臣,他是有几分叛逆在的。 此刻一边觉得赏心悦目,一边又觉得陛下目中无人。 崔衍昭本来想直接让人离开的,但是刚才太紧张,以至于嗓子有些干,不适合开口讲话。 可能因为军中不适合饮酒,放酒器的地方几个坛子里都是清水。 为了避免待会儿声音干涩,被听出来底气不足,崔衍昭决定多喝几杯,也给自己时间舒缓心情。 终于舒缓得差不多了。 崔衍昭转身道:爱卿救朕于危急之时,朕感激都来不及,何罪之有?你们想要什么? 陛下不光生得非同凡人,声音也如此清透平和,令人不由觉得舒心。 本来还有点慌的几个军士放松下来,开始思考着要什么赏赐比较合适。 领头军士就比较嚣张了,抬头直视崔衍昭:臣要陛下方才所饮之酒! 崔衍昭刚才一直喝酒而不理会他们,显然是对他的行为心里有怨,故意给下马威。 他要记住这个被崔衍昭用来给他下马威的酒的味道。 此言一出,他旁边的人纷纷震惊,一时都愣住了。 好嚣张! 怎么敢这么嚣张! 那可是陛下喝的酒啊! 崔衍昭也愣住了。 如果他喝的确实是酒,他说不定就顺手给人也倒一杯了。 可这是水。 别人不知道那酒坛子里是水,但他一下午都待在这,知道得很清楚。 被发现喝的是水,往好处想就是稍微丢个面子,往坏处则是别人发现他酒精过敏,以后有针对性地陷害他。 第54章 崔衍昭冷静下来,轻轻一笑,不行。 他直接开大,用大道理压过去:若是战后,爱卿想喝多少喝多少,但如今我军身在敌境,爱卿身领要职,可不能放纵。 说得有理有据。 * 王适安回营时,已是深夜。 他突袭燕军在陈郡的营地,大胜。 长安、洛阳两座汉朝都城都在燕国辖区,加上他曾经和崔季图北伐时走过相同路线,此时轻车熟路。 不过贺兰绪难缠,他带的军队人数也不比贺兰绪那边多,加上崔衍昭还在军营里。他还是见好就收,奔驰回营。 只是走到给崔衍昭安排的军帐前,他发现帐前守着的士兵个个神色怪异。 王适安心中疑惑,随机抽取一名士兵询问缘由。 被大将军询问,士兵有点激动,回忆过后便小声而快速地道:殷将军刚才进帐捉住误闯的索虏,陛下大悦,要奖励殷将军,殷将军就说要喝陛下喝过的酒! 最后一句话还加重语调,充分表达了听闻这大逆之语后的震惊之情。 王适安越听脸色越黑。 感受到王适安身上杀气,士兵忙道:如果我是殷将军,肯定不会提此逆天要求。 王适安握紧手中长剑,心里已经充满杀气。 这次就敢要崔衍昭喝过的酒,下次敢要什么都不用想! 还有崔衍昭,都提醒多少次了还是本性不改,连他的心腹也不放过! 他快步走到帐前,要撩开帐帘时,忽又停下,眯眼听起里面的声音。 * 几个回合下来,崔衍昭实在拉扯累了。 这个人居然连道德绑架都不吃,一心就要和他犟。 行吧。 他倒了一杯水,走到殷玄面前,礼貌微笑道:爱卿要喝,那便满饮此杯。 殷玄总算拉扯赢了,很高兴:谢陛下。 刚要接过酒杯,一只手从身后袭来,夺走酒杯。 转头一看,居然是大将军回来了。 王适安脸上怒气压抑不住,令人不由畏惧。 退下!王适安对他们喝道。 殷玄: 其他人: 崔衍昭: 众人拖着被绑起来的那名夏军走出营帐。 崔衍昭跟在一群人后面,眼看也要走出去了,被王适安拉住。 王适安露出杀意凛然的笑意:臣刚才所言未针对陛下,陛下无需离开。 崔衍昭尴尬道:这多不好意思 他直觉现在挺危险的,不是很想留下。 王适安一手拿着刚才夺下的酒杯,一手按在剑上,挡在他面前,质问道: 陛下刚才就是要把这杯酒喂给殷玄? 第52章 平静 高压之下, 崔衍昭小声辩解:这是水。 虽然他觉得对怒气值好像已经满了的王适安来说,杯子里是水还是酒并不重要,但不管怎么还是得挣扎一下。 王适安果然并不在乎崔衍昭解释, 冷冷一勾唇:陛下在军中与人恣意调笑, 又把臣置于何处? 他一只手仍是按着剑, 气势凶悍。 崔衍昭知道,这并不是做礼器用的班剑,它很危险。 真不明白他好好待在营帐里,一步都没有出去, 怎么还能遇上这种充满捉奸既视感的场面。 王适安紧盯着崔衍昭,恨得咬牙。 才出征归来,就听见崔衍昭对他的心腹温声细语,连喝过的东西都愿意给。 要不是他及时打断,不知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殷玄也是个暗藏心思的。他对殷玄本事了如指掌, 自然想得到那个闯入营中的夏军是殷玄所故意放进去。 该死! 王适安气息越来越压抑低沉, 让崔衍昭感到风雨欲来。 虽然说躺平不失为一种生活态度,但有些时候躺平会死得很难看。 崔衍昭做足心理准备,伸手轻按王适安搁在剑上的手背,轻声询问:大将军何以有如此误会? 他说话声很温和,但心情紧绷,全部注意力都在王适安按着剑的那只手上。 只要剑够快的话应该还好, 就怕王适安上头了还要折磨人, 不给他痛快。 王适安神色更沉。 崔衍昭这个时候依然在装无辜。 虽然早便知道崔衍昭本性,但一次次面对, 加上这次身陷其中的还是他的下属,心里那汹涌的火气便怎么也压不住。 他执杯的手一用力,强硬抬起崔衍昭下巴, 接着将那一杯水全部灌给了崔衍昭。 被灌了一嘴,崔衍昭默然。 这样喝很容易呛到,但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只是还没来得及完全咽进喉咙,王适安便扔下酒杯,按住他的背,强势吻了过来。 尝到崔衍昭干净的味道,王适安情绪总算稍稍地冷静下来。 不是酒。 只是他偏还是不想放手。 过了好一阵,王适安得到满足,情绪请平稳,便松开崔衍昭。 他察觉崔衍昭像在发呆,用指腹刮了刮崔衍昭细嫩的脸颊,问:怎么不说话? 崔衍昭:我在思考。 崔衍昭是真的在思考。他思考的东西很多,还包括了和王适安划清界限的可行性。 王适安听崔衍昭开口,目光忍不住暗了一下。 崔衍昭话声微哑,让他一下便想起刚才的体验,有些想再来一回。 但如今身在军中,不好过分放纵,等回到建康再说。 他自顾自给崔衍昭记了笔账,道:陛下稍候,臣去去便回。 且不论殷玄和崔衍昭之间到底有没有关系,殷玄受命后不好好履行职责,纵容夏军闯进崔衍昭营帐,就应当受罚。 等王适安离开,崔衍昭坐回原处。 说实话,王适安刚才按着他亲,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虽然他对王适安也不是没有想法,可总体而言,他还是把王适安和他的关系视为正常的权臣和傀儡皇帝的关系,除此之外联想不到太多。 而且王适安危险性也太大了。 崔衍昭认真地思考一番,觉得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于理性,都该保持距离。 这个念头也就是刚刚冒出,帐帘再一次被掀起,王适安走了进来,大喇喇坐在崔衍昭身边。 崔衍昭一惊,有点心虚:大将军怎么 这回来得也太快了。 王适安:殷玄放任索虏入帐,惊扰陛下,臣已命人重责他四十军杖。 崔衍昭: 一般人打二十军杖就半死了吧。 王适安见崔衍昭似乎有些不忍,道:他今日敢让陛下陷入险境,往后就敢做更叛逆的事情。 他本来想直接杀了殷玄,这样不听话的属下早晚和他生隙,但殷玄虽有小心思,然而大节无亏,没有诛杀的理由。 崔衍昭:朕明白。 王适安的部下倒轮不到他来担心,他单纯就是有点意外王适安对自己人也能狠下心。 不过这也不是他该在意的,他目前最在意乎的另有其事。 崔衍昭:朕该歇息何处? 话音刚落,王适安将他按在怀里。 闻着崔衍昭身上清凉的香气,王适安心绪也平和下来,一手拨弄崔衍昭颊边发丝,道:陛下安危紧要,自然该与臣歇在一起,臣会全力保护陛下。 最后还是和王适安躺在一起,尽管心中疲惫,但崔衍昭依然睡不着。 睡不着的并不止崔衍昭。 贺兰绪丢了陈郡,卫衍派去袭击江南军营的队伍全军覆没。 王适安一来,北方的局势转眼再生变化。 对贺兰绪来说,丢了陈郡并不算最要紧的,他心里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贺兰宝。 才十二岁的孩子,落入敌军手里,连自保也难。 他不确定贺兰宝是在夏军还是江南军手里。 与他争斗得不可开交的是夏军没错,但江南也并非全没有参与。 单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太原王,还不足以和他周旋,让太原王的父亲来还差不多。 第55章 而且夏军虽俘虏了五万燕军,却从未提到贺兰宝也在其中。 这些天,他每夜都挂念着贺兰宝的安危,加上身体病痛越发严重,竟是完全不能入眠。 宝儿,明月。 明月是步六孤皇后的小名,她生得美貌,气质高洁,全不负这个名字。 只是如今,这轮明月已成了锁在一方宫苑的疯妇。 想到这,贺兰绪心里泛起痛意,和心里的沉痛比起来,身体上的痛苦似乎都轻缓了。 但他注定得不到安宁。 陛下! 悬瓠太守经通传后,步伐不稳地跑进室内。 他眼睛通红,含着刻骨的恨意,对贺兰绪道:伪夏将俘虏的五万将士,全都杀了!他们的尸骸如今就散在汝水边上! 贺兰绪眼前蓦然一黑,他撑着站起身,又差点重新倒下。 第53章 娇气 捱到了第二天, 虽然天还没亮,但军营中已然有了生火的动静。 崔衍昭根本没睡着,王适安一动, 他即刻就坐了起来, 目光虚落在前方, 没有焦距。 一夜没睡,崔衍昭有些憔悴,眼下落着淡淡的阴影。 微烫的臂膀自后压在他肩上,但察觉到他身体晃了下后, 又很快拿开。 娇气。王适安在他身后轻声笑道。 崔衍昭一夜没睡,头有点昏,也就没有说话。 王适安发觉崔衍昭状态不佳,抬手轻轻给崔衍昭按了按额头。 手下皮肤细嫩,他心里忍不住柔软起来。 娇气还闹着要跟他上战场, 也太在乎他了。 崔衍昭回过神, 幽幽道:朕其实许久没有失眠了。 也不是娇气,单纯就是 崔衍昭不禁心虚,他总不能说他一晚上都在想怎么跟王适安拉开距离吧? 还好王适安没追问,只是对他说:陛下要是困倦,就再睡会。 崔衍昭思考一阵,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 王适安是东道主, 还是跟着王适安作息来比较好, 以免发生意外。 王适安瞧着崔衍昭美丽但疲惫的脸,不由想到大概是昨夜情绪太激动, 惊到了本来就经了舟车劳顿之累的崔衍昭。 当时也是没控制住自己。 他按捺下心里的懊恼,伸出手,臣带陛下出去走一圈。 * 不管是不是知道崔衍昭身份的人, 看见崔衍昭和大将军走一起,都对崔衍昭充满好奇。 他们顺便把崔衍昭神态间掩饰不住的疲惫也看在眼里。 主要还是崔衍昭生得十分好看,谁路过都忍不住多看几眼,自然也就注意到了崔衍昭的神态。 * 殷玄大半夜被打了四十军杖,现正趴在榻上养伤。 他知道这四十军杖领得不冤。 毕竟违背了大将军的命令,而军中最重要的就是令行禁止。 可惜的是这一段时间他都上不了战场,战功和同伴比起来会很寒酸。 这些年的跟随与陪伴终究是错付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呜咽出声,声音凄然。 刚刚走进来探望他的同僚听见这呜呜的凄惨哭声,短暂停顿后立刻关切道: 你疼哭了? 殷玄激动道:不是! 虽然很激动,但声音依然虚弱。而且因为这一激动,本已麻木的疼痛更甚,以至于他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同僚在他榻前坐下,用了然且充满关爱的眼神看着他,说起其他事情:今晨我去营中取饭的时候遇到了陛下和大将军,大将军神姿英发,而陛下陛下神色疲惫,似是不习惯此处风水。嗯,殷玄,你在想什么? 在同僚疑惑的视线中,殷玄先后露出疑惑、纠结、思索、了然、震撼的表情,这几种表情转换极快,给人一种不正常的感觉。 最后,殷玄握拳,咬牙切齿道:我悟了,我悟了! 同僚不明所以:啊,什么? 殷玄:陛下太恐怖了,居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然后就小声地嘀嘀咕咕起来,神神叨叨的,很是吓人。 同僚: 同僚把替殷玄打的饭放在榻边,若无其事道:吃完了自己叫人收拾。 然后飞快地跑出营帐,动作太快,以至于不小心被案脚绊了一跤。 殷玄完全没在意同僚的离去,自顾自地分析着: 昨晚我就觉得大将军看陛下的眼神不对劲,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关系。 想明白这点,殷玄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一般权臣祸乱下皇帝的后宫就算了,没见过有祸乱到皇帝本人身上的。大将军此举,就算是放在索虏身上,也 感觉这么一比索虏都正常多了。 而且陛下眼看着也不简单。 他昨天挨了军杖后,为了缓解疼痛,便思考了一夜。 最后他得出结论,陛下中途喝水,后面一直不肯给他酒喝都是在拖延时间,好让大将军一回来就能发现他不遵从命令,把夏军放进了陛下营帐的事。 专门让大将军看到现场,以至于大将军不罚他都不行。 大将军惩罚了他,他和大将军之间怎么着都得出现裂痕。 这就是离间计! 搞出这么黑的离间计,还维持着仁弱温和的面目。要不是他是受害者,恐怕再想几个晚上都想不明白。 想到崔衍昭昨天被他几番言语相逼,依然温柔自若的微笑,他禁不住有些恐惧。 还好他够聪明,及时想明白了这点,不然以后毫无防范,恐怕很轻易就被再次陷害。 玩权术的心都脏。殷玄总结道,不过还是一力降十会,他的心再脏、再黑,不还是被大将军克制 说着,殷玄忽然吸了一口气。 不是疼的,他现在分析得起劲,已经不在乎身上的疼痛了。 主要是他忽然想到一个有些冒犯的场面: 深夜,陛下和心爱的宫妃告别。宫妃依依不舍,陛下泪盈盈地答:朕还要为大将军侍寝。两个苦命人对视良久,相拥而泣。 想到这个场景,虽然知道心疼这种阴险心黑的皇帝只会带来不幸,殷玄还是真情实感地心疼了下崔衍昭。 好惨。 虽然说出卖身体是为了皇位吧,但说到底还是出卖了身体。 而且看和大将军之间的互动情况,很可能是被自愿。 做这种事,一定要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换成他,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殷玄正想着陛下不愧是陛下时,忽然听到帐外崔衍昭那现在怎么听都不怀好意的声音:殷将军现下如何? 想到才发觉的陛下那阴险的内心,殷玄头上冒起阵阵冷汗,总有种会被灭口的感觉。 帐外,崔衍昭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手,又改了主意:罢了,此行也没带东西,就不探望了。 他昨晚也想了殷玄的事,当时顾及到是王适安下属,他求情会影响到这俩人关系,所以什么也没说。 不过事后探望下应该没事,而且王适安也在身边。 但是他什么也没带,不适合探望病人,而且这人说不定现在多恨他呢。 崔衍昭:大将军,我们去别处。 第54章 对立 崔衍昭说放弃就放弃, 转头就离开了殷玄养伤的营帐。 王适安看上去完全不在意,自然地询问道:燕国的太子现下在我们这里,陛下可有主意? 闻言, 崔衍昭有些头疼。 一个十二岁的小孩, 放现代也就是个小学生, 他还真想不出该怎么对待。 万一这小孩对着他哭怎么办? 他怕他一不忍心就多说了什么。 王适安嗤笑道:陛下也不用将他当孩子看待,臣十二岁的时候,已经投军了。 崔衍昭: 王适安的经历他知道,在判定王适安到底有没有夺权可能时他专门对王适安做了背调。 历史书上的成功人士总是有那么一点点相通之处的。 早逝的爹妈、悲惨的童年, 种种。 王适安出生时母亲难产去世,由父亲一个人拉扯大,十二岁的时候父亲病故,王适安为生计投军。 第56章 虽然现在看王适安是熬出头了,但江南长期以来普通士卒地位极低, 和奴隶等同。 他想如果当时不是实在没得选, 王适安也不会走这条路。 崔衍昭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想得远了,王适安一直以来都表现得张扬强势,因此他虽然知道王适安过往经历,但也没有实感。 今天听王适安提起,有些意外。 现代的思维在古代根本不适用, 反而可能给王适安拖后腿, 崔衍昭道:依大将军的意思办吧。 他站一边看就行了。 * 这几天,贺兰宝很想念他的父母。 他一面疯狂地想回到父亲身边, 一面又在森严的看守中催眠自己首战失利,与其面对父亲失望的目光,还不如在这里等死。 参见陛下, 见过大将军。 营帐外传来声音。 听到陛下一词,他忍不住向外看去,但转瞬就想起父亲是不甚可能出现在此的,来的估计是江南的皇帝。 现在身在敌营,被严加看管无法逃脱,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到父亲。 想到这,他往后一仰,生无可恋地靠在冰冷的屏风上。 崔衍昭进帐,看到靠着屏风仰望天花板,眼睛失去了光芒的贺兰宝。 有些可怜。想了想刚才下过的决心,他还是忍住了,什么也没说。 王适安半蹲在贺兰宝身前,语气淡漠:贺兰太子。 贺兰宝不说话,也不看王适安。 王适安伸手按着贺兰宝的肩膀,继续说道:不久前得到消息,夏国把抓获的五万燕国俘虏已经尽数处死,无一得活。贺兰太子该庆幸未落在夏国人手里,否则横尸汝水岸边的恐也有太子。 ?! 都杀了? 崔衍昭下意识看向王适安,想透过王适安神情判断王适安说的是真是假。 王适安此前并没有对他说这件事。 他觉得这简直像个假新闻。 五万人说杀就杀? 贺兰宝兀然看向王适安,本来还算平静,此刻浑身颤抖:都都杀了? 王适安冷漠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嘲讽,虽然没有做出直接肯定,但已然足够说明一切。 贺兰宝瞪着眼睛,看了王适安一会,情绪不禁崩溃。 阿耶!阿耶! 遇到难以面对的事情,他第一反应就是喊贺兰绪,尽管他知道贺兰绪并不在这里。 被俘虏了几天,身心都极度疲惫,他大哭着喊叫了几声后,声音就变得沙哑。 王适安冷漠地看他发泄情绪,在他哭喊得实在没声后,道:这几日里带你见贺兰绪一面,到时该说什么,你应该明白。 话里的意思贺兰宝明白,无非要他到时求饶,好让阿耶心软,宁愿付出巨大的代价也要带他回去。 能回家谁想留在敌营担惊受怕,但 贺兰宝想到贺兰绪失望的眼神,想到群臣失望的目光,一个劲向后缩,屏风被撞得摇摇欲坠。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子又尖叫起来,不,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大多数人看到尖叫哭闹的小孩都会忍不住退让,但王适安毫无动容,对贺兰宝说:你死了,我会把尸体带给他看。 贺兰宝不说话了,所有人在他面前都是和和气气,哪怕是和父亲决裂后的卫叔叔,也不会用这种强硬的态度对他。 王适安的气场和态度让他感到莫大的恐惧。 王适安见他总算安分,赞许似地把手掌放他肩上,本想威胁几句,好让贺兰宝对今天的交流记得更深刻一点,以免到时出现意外。但他突然又想起崔衍昭还在,表现得太凶残,怕崔衍昭今晚又睡不好。 想到这,他勉强让语气变得温柔,对贺兰宝道:马上就能见到你爹了,开心点。 贺兰宝: 王适安态度变化得毫无征兆,让他一时忍不住怀疑王适安疯了。 他怯怯点头,视线向旁边移动,看到了一直默然不语的崔衍昭。 ! 竟然比卫叔叔还要好看! 他不由地一呆,很快想起荀司农传给父亲的消息:越国皇帝行事肆意,有疯人之像。 看起来像疯子,作风像疯子,那,不用考虑了,这就是疯子! 贺兰宝感到自己忽然想透了什么。 皇帝是疯子,接近权利中心的其他人疯也很正常。 他顺理成章地联想到了关于江南的一系列传闻:脱光衣服奔跑、在山里大声驴叫、涂脂抹粉争容貌排名 本来不理解,现在把这些人都当成疯子,就发现这样的行为出现其实是很正常的。 可想而知,回不了家的话,他会被带去建康的疯子窝。 他们可能不会杀他,但一定会逼着他向他们学习,直到他也变成疯子! 想到被强行逼疯的未来,贺兰宝回家的念头突然无比强烈。 他想,只要能回去,哪怕是被废黜太子之位,被关押,被处刑都好,总之他绝对不要和疯子待在一起。 见贺兰宝眼神失去了光芒,王适安不再逼迫,拍拍贺兰宝的肩膀,和崔衍昭离开。 崔衍昭一直都挺想发言的,但想到开口后可能会拖后腿,每次想说话都忍了回去。 离得远了,他才问:那五万人是真的 王适安:都死了。 崔衍昭从开始心里就一直沉甸甸的,现在听王适安确认,觉得更沉了。 在这个时代,人的生命像芦苇一样脆弱。 考虑到王适安,他没对这个问题发表见解,而是先道:夏日本就容易爆发疾疫,尸体如果不妥善处理,恐怕 王适安疑惑道:瘟疫是气候不正引起,和尸体有什么关系就算真有鬼神行疫,寻到的也该是夏人。 崔衍昭怔了一下:这个朕担心误伤。 本想直接给王适安科普细菌这种微生物的存在的,但这个东西基本只能用显微镜看到,现造显微镜也不现实。 他也不是专业的,做不到几句无根据的话就推翻目前已经成体系的医学,还是回去暗示太医令往这个方向钻研好了。 王适安大概是觉得崔衍昭这个理由很荒唐,沉默了一下,转移了话题:与贺兰绪见面时需陛下出席,届时请陛下看臣示意。 崔衍昭:自然。 有王适安在他很放心的,因为谈不拢还可以拿拳脚说话。 王适安又叮嘱道:陛下不必同情贺兰宝。臣年少曾目睹索虏以长槊串起婴儿取乐,当时未见他们不忍。 崔衍昭沉默,许久嗯了一声。 到现在他已经明白了,南北之间矛盾极其深刻。 就连王适安也是,对北方死了五万人的事,除了借此攻破贺兰宝内心防线,此外再无半分关心。 南北之间的矛盾单凭语言根本无法弥合,必须用武力强行统一,再以实际行动整合。 也不知道重新开启大一统盛世的会是谁。 * 和王适安共同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回营帐时,崔衍昭旧事重提:朕还是担心被误伤。 闻言,王适安站定,神情意味不明地看了会崔衍昭。 崔衍昭小幅度拽了拽王适安衣袖,很期待地看着他:就依这一回啦。 王适安最后终于点头:好。 ----------------------- 作者有话说:陛下:首先排除大将军(认真) 第55章 故土 天似穹庐, 笼盖四野。 汝水岸边尸体堆叠,鲜血连土地都染红了,死气沉沉。 直面这样惨烈的景象, 崔衍昭心里寒意涌起。哪怕扑面的风是暖的, 但还是阻不住心里发寒。 天地如此浩大, 而生命又如此渺小轻微。 这可是五万人。 举目望去,都看不到尸堆的尽头。 崔衍昭不由道:乱世能早点结束就好了。 说得很小声,他觉得应该没人听到。 但下一刻手便被轻轻握紧,王适安沉稳声音传在耳边:荡清寰宇, 恢复神州,是臣平生之志,绝不更改。请陛下放心。 第57章 崔衍昭:承诺得好郑重。 他只是小声说了一句,没想到王适安竟然能听到,还能给出这样郑重的承诺。 崔衍昭应了一声, 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其他地方。 士兵们开始进行清理。 一部分检查尸体, 一部分挖起用来填埋尸体的土坑。 五万的尸体并不是小数目,需要的工作量很大。 崔衍昭看着这沉默的清理场景,脑中忽有疑问一闪而过。 这些死的都是燕国的俘虏,他们江南本该只是来帮忙的,燕国的清理战场的人为什么迟迟不来? 是因为太恨了,所以先追过去报仇了吗? 崔衍昭想了半天, 觉得这个最合逻辑。 * 贺兰绪收到被屠杀五万俘虏的消息后就支撑着上了马。 诚然, 他身体状态每况愈下,精神也跟着越来越差, 但夏国屠戮了五万人,如此挑衅之举,绝无容忍余地! 他恨得咬牙切齿, 五万的将士全都葬送在夏国刀兵下,或许那其中还有他视若珍宝的唯一的儿子 恨意驱使下,他直接下令不惜一切追逐夏军,与夏军交战。 在复仇面前,收容那些尸体都已经不是首要之事。 他要以夏军的鲜血来雪此仇! 天色从深到浅,渐渐又染上似血的红。 又一次日落的时候,战役总算告一段落,贺兰绪与部众驾马,缓慢地向悬瓠而去。 那里是五万将士被抛尸的地方。 或者贺兰宝也在其中。 贺兰绪忍住心里的无时无刻不在蔓延的沉痛,仍撑着平素沉稳儒雅的姿态。 他不仅是皇帝,也是主将。若他出现崩溃的兆头,剩余的部众也将崩溃,士气会土崩瓦解。 终于到了悬瓠城。 贺兰绪皱眉,手紧紧抓住缰绳,质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他认得江南士兵的战甲,也认得王适安。站在王适安身边的人虽然从未见过,但从容貌和站位上,他也已有头绪。 江南的皇帝甘冒锋镝来到这里,定然所图不小。 随从的臣子也看到了分工明确的江南士兵。 一人惊道:陛下,他们居然在打扫战场! 是在帮助他们,还是另有图谋? 短暂震惊过后,众人平定思绪,开始默默地观察。 越看,心便越发沉重。 那些染血的尸体,都曾是他们燕国的希望,如今就这样折在夏国人手里。 灰蒙蒙的阴影笼在每个人的心上。 全体不知沉默多久,贺兰绪轻轻地道:去,和他们一起清理战场。 他翻身下马,脸色惨白,身形不着痕迹地一个趔趄,又很快地重新站定。 士兵们从他身边经过,一个个小跑向战场。 亲近的臣子伴在贺兰绪身旁,担忧地看着贺兰绪。 他们是贺兰绪亲近之臣,自然也知道贺兰绪身体状况,担心贺兰绪发病无人照顾,于是不敢远离。 贺兰绪看着远处,目光渐渐透露出一点苍凉。 察觉到他情绪,群臣静默。 失去了五万青壮,也失去了太子,带领他们的陛下也身体欠佳 谁还看得到燕国的未来呢? 静默着的时候,战场上传来不知谁人唱出的歌声: 高高山上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1 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 北人恋土,可是从出征那时起,许多人便注定此生无法返回故乡。 如今这被夏军残忍屠杀的五万人,更是完全没有了回故乡的可能。 歌声一浪接着一浪。雄浑悲怆,引人泪下。 高高山上树,风吹叶落去 群臣中有的已忍不住以袖拭泪,他们有的是鲜卑勋贵,有的是河北汉人,但共同点都是因为连续不断的战争而经历过,甚至还在经历着有家难回的痛楚。 歌声中,贺兰绪嘴唇颤抖,勉力忍耐着,才不至于同样泪下。 * 人与人的情绪常常是共通的。 燕国军队里的悲怆氛围,不觉也感染了江南的士兵。 江南的人经历过南下之苦,对回家这一要素更加敏感,许多也跟着唱起来,有的一边铲土,一边擦起眼泪。 崔衍昭忍不住想起一句诗。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2 王适安嗯一声,崔衍昭才发现他居然把脑袋里闪过的诗句念出来了。 还好王适安没追问这句诗的由来,而是宽慰道:陛下不必焦急,不过多久,就可以返回建康了。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多谢大将军。 王适安见崔衍昭摆脱了刚才那忧郁的神色,扬了扬唇,准备再说几句。 只是胃里忽然一阵难受,使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崔衍昭:! 看王适安难受,崔衍昭一下子心都凉了。 王适安要发生三长两短,他的皇位怎么办? 还有谁能干好篡位事业? 他紧张地扶住王适安,手指都有些颤抖,极力按捺着惊慌给王适安探脉。 脉象很正常。 崔衍昭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王适安这大概、可能、或许是孕吐。 一个孕夫,又是来回赶路,又是平叛,又是征战的,也就是王适安身体素质好,换成其他人,崔衍昭都不敢想现在会是什么情况。 他拉住王适安的手,认真道:不必着急返回建康,一切以大将军身体为重。朕跟着大将军就是了。 实在短期回不去,他就从建康召人来照顾王适安。 不过王适安现在不舒服,一些事还是他来做好了。 崔衍昭示意不远处一名士兵过来。 士兵:见过陛下、大将军。陛下有何吩咐? 崔衍昭语气平静,举止颇具威仪:替朕告诉燕国皇帝,贺兰太子在朕这里。若想带回太子,明日仍在此处会面。 在下遵命。 士兵领命而去,转身时不小心瞥见陛下与大将军紧紧相牵,不见分开的手。 陛下和大将军看起来很是君臣相得,也不知谁传的大将军野心勃勃的谣言,破坏君臣团结。士兵一边走,一边想道。 ----------------------- 作者有话说:1.高高山上树,风吹叶落去。一去数千里,何当还故处。《紫骝马歌》 一首北朝民歌,描写战争让人无家可归的情景,表达对故土的怀念之情。 2.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李白《渡荆门送别》 第56章 爱情的因是好的 很快到了第二天。 之前处处横尸的悬瓠被清理一番, 已经有了正常城池的样子,供崔衍昭和贺兰绪会面。 贺兰宝被换上宽大飘逸的江南服饰,带到崔衍昭身边。 被崔衍昭拉住手, 贺兰宝整个都僵住了。王适安都那么可怕, 那这个被盖章疯了的皇帝肯定更可怕。 崔衍昭低头看了会贺兰宝, 人生第一次看到别人这么害怕自己,感觉很新奇。 但出于对未成年人的关心爱护,他还是放弃了挑动贺兰宝敏感的神经,只走在贺兰宝前面, 不多说一句话。 贺兰宝默默地想:江南的皇帝虽然精神状况不佳,但短暂抛弃偏见来看,还是秀骨清像,烨然若神。 因为江南方的军队先来,悬瓠目前在江南控制中, 一切布置自然也是听的崔衍昭意见。 贺兰绪来见崔衍昭时, 目光一下便落在贺兰宝身上。 贺兰宝泪汪汪看着他,又悄悄向他示意被崔衍昭拉住的手。 贺兰绪此来,主要目的在于要回贺兰宝。看着贺兰宝这受尽委屈的样子,身为父亲的心也不由抽痛。 他忍住直接张口要人的冲动,平和地客套道:贵国与朕多有冲突,昨日仍帮助将士入土为安。江南雅量, 令人心悦诚服。 第58章 崔衍昭礼貌微笑。 按传统美德, 被人夸过后应该商业互吹,但昨天接触, 他留下的对燕军的印象只有那悲怆的歌声。 总不能夸他们唱歌好听,那样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嘲讽。 如果真说出口,越国和燕国之间便真无可调和了。 夸其他没见过的吧, 又太悬浮了,反而让人觉得不真诚,可能破坏谈判氛围。 他悄悄瞥了眼王适安,王适安没有任何示意,大抵是这个插曲并不重要。 不重要那就跳过好了。 崔衍昭拉过贺兰宝,让贺兰宝站在自己前头。 他直入主题,向贺兰绪询问:既然贵国认可江南雅量,可否让贺兰太子去江南学习一段时间? 贺兰宝:!不要!!! 他昨晚做了噩梦,梦见父亲没能成功接他回去,以至于他被江南士人变成了江南的形状。 他每天涂脂抹粉,不穿衣服在大山里奔跑,时不时发出驴叫,活像只山里灵活的猴。 贺兰宝产生了一种预感,只要自己敢去江南,就会被改造成这个样子。 想到那个绝望的未来,他感觉好想哭。 而贺兰绪心中同样不平静。 贺兰宝去了江南,便只会是人质。 除非国力悬殊,否则决没有一国太子出质的道理。 崔衍昭是在试探他的底线,还是真如此狂妄? 他惊疑地看着崔衍昭。 崔衍昭说的话很狂妄,但神情依然沉静,看不出分毫多余的心绪。 贺兰绪心里忍不住浮现出一道影子。 曾经和他结为兄弟,后又因都想做皇帝而分道扬镳,最后因战场失利郁郁而终的卫宁。 卫宁统兵打仗不如他,但卫宁的狡诈奸滑、老谋深算也是他难以比拟。 他好几次都差点死在卫宁的算计之下,虽然最终还是他赢了,但这些年卫宁带来的阴影仍挥之不去。 而且卫宁同样有一副极为卓越的相貌。 眼前的崔衍昭,会是另一个卫宁吗? 崔衍昭等了半天,只见贺兰绪目光越来越深邃,神情也越来越严肃。 但就是不开口说话。 崔衍昭有些心累,但还是记得自己的台词:江南风雅,不会让贺兰太子失望。 贺兰宝越听越惊恐,看到父亲还一幅沉思之色,一着急便喊了出来:阿耶! 稚嫩的声音一下便让贺兰绪回过神,他再度看向委委屈屈望着他的贺兰宝,又是一阵心疼:贵国如何才肯归还太子? 崔衍昭露出赧然的神色,让贺兰绪有些不妙的预感,贺兰太子实在惹人喜欢,贵国可否割爱一段时间?朕一定会对贺兰太子视若己出。 贺兰宝露出惊恐的神情。 贺兰绪: 割什么爱?那是他的亲儿子! 这份诡辩让他不由更想起卫宁。 当年他和卫宁结为兄弟时,前朝还没有分裂。 或者说,前朝之所以分裂为燕夏两国,就是因为他和卫宁都想做皇帝。 崔衍昭像当时的卫宁,那 贺兰绪不由看向站在崔衍昭身边的王适安。 崔衍昭和王适安相处并不似一般君臣,想来也是结为了兄弟,或是另有盟约。 难道江南也要裂开了? 想到和卫宁从好兄弟走到决裂的地步,贺兰绪心里轻轻叹口气。 随后敛起思绪,一字一顿道:我只有这一个儿子,还请贵国放人。 说完,他视线在崔衍昭和王适安身上来回转了一下,意有所指道:有些感情的因是美好的,但果却苦涩非常。 是在说他和卫宁的兄弟情,也是在挑拨崔衍昭和王适安。 他相信崔衍昭和王适安听得懂。 果然,王适安脸色一下变得难看。 大将军!崔衍昭当即露出担忧之色,情真意切地询问,是不是不舒服,不然停了今天的宴会? 居然因为王适安一个表情变化就要终止宴会。 贺兰绪产生一种自己一行人有些多余的感觉。 他看着崔衍昭和王适安,总觉得哪里不对。片刻。过了一阵,他总算想到,崔衍昭和王适安之间的氛围,跟他曾经和明月浓情蜜意时几乎一模一样。 贺兰绪不禁皱眉。 这真的是兄弟情?看着不像。 观察并思忖一番后,他对崔衍昭升起了深深的忌惮。 本以为卫宁已经够不择手段,但现在看来,卫宁也不是什么都豁的出去。 至少卫宁只娶女人。 崔衍昭的心思恐怕比卫宁还要深沉。 这样的对手,贺兰宝日后如何应对? 贺兰绪不禁忧虑起来,头痛再次发作,伸手按住额头。 而这时,崔衍昭已经走到他身前,举动风姿自若坦然,但只让他心里的忌惮越发深刻。 崔衍昭:请。 经过一番坦率交流,终于敲定了盟约内容。 燕国和越国交好,互相不动刀戈,陈郡、悬瓠、北荆州属于江南。 等待国书发布,就把贺兰宝送回燕国。 商量好后,崔衍昭放开贺兰宝,还不知道你们父子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去和他说几句吧。 崔衍昭离开房间,听到了贺兰宝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声。 和王适安走到一边,他道:燕国皇帝的身体好像不太好,反应很是迟钝,桌上的菜也只浅尝辄止。 这个时候江南在文化上全方面领先,包括美食文化。 北方宫廷里吃饭吃到沙砾、壁虎都是常事,更别提战场上了。 以前还有江南的厨师被掳到北方后因为做饭好吃而被勋贵赏识,一路拔擢成将军。 虽然崔衍昭觉得自己吃的种类很单调,但有了对比,幸福感油然而生。 而且实话实说,味道是挺好的。 想到这一茬,他忍不住又关心起王适安:大将军如果哪日胃口不佳,一定要告诉朕。 他还是很担心王适安的身体。 被崔衍昭爱护,王适安心里很受用,但他毕竟是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不是雕梁画栋中长大的娇娃,于是否认道:哪有这么 然而说到一半,他还是改了主意,笑看向崔衍昭:宫中清景幽致,有益身心。如果臣以后提出留宿,还望陛下莫要拒绝。 崔衍昭闻言沉默。 他的意思是可以及时帮王适安找医师。 但是 行吧,回去给王适安腾一座宫殿。 ----------------------- 作者有话说:兰因絮果(狗头.jpg) 第57章 礼物 贺兰绪报复来得猛烈, 卫衍险些都没逃过燕国的兵锋。 一群人匆忙地逃进山里。 因为夏军损兵折将严重,鲍检照这个卧底无法再保持低调,不可避免地进了卫衍视线。 只见卫衍阴沉视线扫过这个燕国降将, 冷飕飕询问:卿为何忧虑啊? 其他人: 卫衍打人和杀人都从不手软, 听到卫衍这么问, 众人心里一惊,不约而同收起因为被贺兰绪追杀而疲惫忧郁的表情。 其实大家表情都是一样的,这个降将也是运气不好,偏偏让殿下抽中了。 殿下如今心情正是不好的关头。 唉, 此人凶多吉少啊。 鲍检照也觉得自己运气不好。 但他的心理素质很好,于是很快便理正思绪,代入自己作为燕国降将该有的立场,说道:殿下杀了五万俘虏,恐怕会有人认为殿下残暴。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多少感触, 索虏杀索虏, 和他们江南有什么关系? 而且正如妹妹所说,统一的北方很难为江南战胜,只有北方分裂战乱,江南才有机会。 卫衍不以为意地冷笑:天下之人何其多?孤不过杀了其中几万,哪里就称得上残暴了? 鲍检照果断低头:殿下说的是。 可能是夏军这次损失的人太多,卫衍并没有动手, 不再看鲍检照, 自顾自阴冷念道:贺兰绪 如果不是贺兰绪,他建功又何至于如此困难?想到回邺城后来自母亲的质疑和嘲讽, 他头颅一阵刺痛,暴戾的情绪也更加增长。 第59章 殿下,有臣子忍不住劝道, 眼下形势不利,再拖延下去也非上策,还是先回邺城主持大局为好。 是啊,若卫王看见殿下这样执迷,也会痛惜的。 卫王指的是卫宁,也就是卫衍的父亲。因为卫宁一生没有称帝,卫衍的哥哥称帝后也还没给卫宁追封,所以诸臣只用卫王称呼。 听臣子们提到卫宁,卫衍忽然情绪低落。 母亲觉得他丑,兄弟也拿这一点戏弄他,只有父亲不在意他的容貌,也从不拿他的容貌说事。 他敬仰父亲,想建成超越父亲的功业,难道这也不能实现吗? 卫衍手掌紧紧握着马缰。 那五万俘虏,是杀给贺兰绪看的。 几日和贺兰绪交战下来,他发现无法用正常的军事手段战胜贺兰绪。 将俘虏杀死,抛尸悬瓠城,再引贺兰绪亲眼看到。贺兰绪是重情义之人,看到后,不可能不为之心伤。 所有人都知道贺兰绪病重,但贺兰绪就是不死。 这番巨大的刺激下来,就算贺兰绪不被当场气死,病情也能再度加重。 以五万燕国人的命,换燕国失去一个君主,受损失的全是燕国,没理由不做。 他想等到贺兰绪的消息再回去,是病情加重也好,也一命呜呼也好,总要听到一个消息。 但这些人说的也有道理,邺城不能长久无人主事,他的哥哥可还是有几个子女,而母亲向来不喜欢他,一定会在邺城制造阻碍。 拖得越久,他离帝位也越远。 只是这样走总有些不甘心。 卫衍看向几人,依次指过他们,道:孤要回邺城主持大局,你们在这里多留一旬。如果燕国那边有消息,就应时而动。 鲍检照也在被留下的几个人里,不用真跟着卫衍跑去邺城,他松一口气,左右看看同样被留下的其他人,冷静领命。 * 夏军回师的消息也传到了崔衍昭这里。 现在和燕国订了盟约,夏国军队也已回师邺城,北方的威胁暂时消除,看上去他们也该回去了。 这几天贺兰绪已经发了国书,并遣人把贺兰宝接了回去。 夏天闷热干燥,崔衍昭有些怀念江河环绕的建康城,也有些想念太后。 一开始他和太后之间是很生疏,但时日久了,他还是能从太后那里感受到关心。他并不是没有感情的人,不可能无动于衷。 臣参见陛下,愿陛下长乐无极。姜质来到营帐,拜见崔衍昭。 军营里一切从简,而且崔衍昭也意识到王适安的亲信对他多有不服,此时居然如此正式地行礼,让崔衍昭下意识提高了警惕。 左寓被王适安请封为丹阳尹后,就是姜质接替左寓的位置,王适安对姜质很信任,大多数时候都会带上姜质。 姜质做事,基本都是有王适安授意。 难道是有什么王适安不好意思当面对他说,而且又特别严肃的事?崔衍昭想道。 姜质正了正神色,开口道:大将军此番北伐立功,回朝后陛下打算如何封赏? 崔衍昭: 上次晋升国公的典礼因为大臣们的误解,筹备时候发生了一些小意外,以至于没有举办成功。 现在王适安的功劳已经足够封王,所以只能把晋升国公和封王一起办了。 但是这是很明显的事,也没必要特意来问吧? 崔衍昭不甚确定姜质是什么意思,道:大将军的封赏自然不会少。 他注意到姜质的表情一下变得不好看。 虽然很快又变了回来。 好像不满意他的回答的样子。 是不同意王适安晋封? 难道这个人其实是其他人安排在王适安那里的卧底? 朝堂百官的影子在崔衍昭脑海里依次闪过。 都不像是幕后黑手啊。崔衍昭疑惑地想道。 而姜质听到崔衍昭回答,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陛下果然忌惮大将军,并不择手段阻止大将军的晋封过程。 上次大将军在众人面前所说的陛下要立大将军为后,一是告诉他们陛下也在反对大将军晋封的势力之列,二则是以此警告陛下这样的诡计不要再用第二次。 但是显然,陛下并没有把大将军的警告放在心上,如今又想敷衍了事。 还好作为大将军贴心亲信的他,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及时前来询问陛下。 姜质突然大声:陛下! 崔衍昭被这突然提高的声音震了一下。 姜质诚恳道:陛下曾提出封大将军为后,臣想陛下是对大将军有情。 崔衍昭按住额头,朕 他的本意是好的,是大臣们执行错了。 但偏偏引起的后果还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姜质情真意切:陛下,爱应当是成全啊! 崔衍昭:不是,这 姜质看到陛下竟然皱起眉头,似乎对他劝谏的话语不耐烦的样子。 姜质心想,作为一个贴心的亲信,为大将军排除晋封的障碍,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想到陛下和大将军的传闻,他猛地脱下外袍,仅剩里衣,眼神坚定地看着崔衍昭。 论容貌,他是家族里的佼佼者;论气质,虽然跟大将军征战次数太多,不够内敛,但他曾经也被夸清净优雅,有底蕴在。对陛下应该也有一二吸引力吧。 总之不能让陛下为了爱情而困住大将军晋升的自由! 因为大脑疯狂运转,他额头还不断冒出汗珠。 崔衍昭: 前朝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不好好穿衣服,面圣时也是如此,并引以为风雅、旷达。 养父接受不了这种做派,封王、总百揆、录尚书事,在朝堂上有话语权后,直接禁止在朝堂上衣冠不整,一旦看见立刻革职。 有威望和战功加持,养父成功改变了旧有风气。 到目前,崔衍昭和百官见面时,那些官员最多也就是离席跳个舞什么的,衣服都始终穿得好好的。 此刻看到有人在他面前脱衣服,崔衍昭很震惊。 这闷热的天气,居然已经把人逼得都不顾形象和祖制了。 毕竟是夏天,可以理解。 崔衍昭给姜质递一把羽扇,以眼神示意姜质自行扇风。 扇柄冰凉,而崔衍昭靠近时,空气中也游来一阵泛着清香的凉意。 姜质抬头,觉得陛下眸光幽深,令人目眩。 给他扇子,是以此作为信物,暗示已经同意了吗? 他心里忽然觉得紧张,本身义正言辞的话此时说出口时有些颤抖:臣愿以身替大将军,还望陛下莫要阻大将军晋封! 啊? 崔衍昭诡异地明白了姜质的目的。 正因为明白了,所以他现在很迷茫。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说不晋封王适安。 姜质到底是从哪里悟出来他要阻止王适安晋封的? 别多想,回去。最后,崔衍昭还是决定不要在这个话题上纠缠。回到建康后,他会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意思。 姜质:! 姜质伏地痛哭,哭得像个孩子:陛下,万不可以如此啊。 * 王适安不是能稳坐的性子,虽然已有消息传出夏军已经回师,他还是乔装成侦察兵,外出巡查。 只是侦察,不必多带他人。 沿途经过已被收复的城镇,因为战乱平定,渐渐有了人气,市集也开张了。 王适安在市集里挑了一枚以彩绶系着的金辟邪。 辟邪有驱赶恶鬼恶兽之用,战场死伤无数,崔衍昭更是亲眼目睹过横尸遍野的场景,戴上这枚辟邪,崔衍昭睡眠应也安稳些。 他将辟邪收进鞶囊,驾马快速回营。 然而回营入帐之后 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姜质,看见他后欲言又止,似乎很是心虚的崔衍昭。 王适安: 此时情景,犹如旧日重现。 他瞥了一眼姜质,冷漠无情道:叉出去。 ----------------------- 作者有话说:《抱朴子·内篇·袪惑》记载:又有神兽,名狮子辟邪、三鹿焦羊,铜头铁额、长牙凿齿之属,三十六种,尽知其名,则天下恶鬼恶兽,不敢犯人也。 殷玄有伴了。(确信) 这章更新是昨天的。天气太热了,房间里实在待不住,出去溜达到很晚了才回来,不好意思大家qaq 第60章 第58章 百口莫辩*2 王适安一声令下, 守在外面的士兵冲进来,无情地拉起姜质。 姜质本来已经任由处置了,但低头看到白色的里衣, 猛地开始挣扎。 慢! 崔衍昭此时正好理解了姜质的意思, 开口道:让他先把衣服穿好。 就这么衣衫不整地被拉出去, 对一般人来说,完全就是社死了。 然而刚说完,他发现王适安眉眼下压,流露出凶悍的神情, 似乎下一刻就要爆发了。 王适安:陛下对臣的下属,可真是关爱有加啊。 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崔衍昭无力地解释:不是 他有点心虚,毕竟姜质是因为和他的沟通不畅才失态的,而且姜质毕竟是王适安的亲信, 他已经两次被王适安看到和王适安的亲信在一起了。 每次他都是人在家中坐, 锅从天上来。 他真的很遵守傀儡的行为模式,从没主动和王适安的亲信说过一句话。 姜质穿好衣服,再低首整理一番,恢复了平日里运筹帷幄的气质。 穿好衣服后,他感觉自己看人都有底气了,本来滞涩的头脑也转动得更加流畅。 电光火石之间, 他想到了被大将军冷落的殷玄。 联想到殷玄, 他猛然产生了一种明悟的感觉。 不好,他被陷害了! 从进营帐开始, 他就已经落入圈套。陛下故意不好好说话,逼他使出献身的下策,再拖延时间, 让大将军恰好撞见。 这样一来,无论大将军和陛下仍然是竞争对手,还是彼此已经产生情意,大将军都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 好阴狠好毒辣的手段! 而且事情还都是他主动做出来的,大将军追究起来,他完全无法开脱。 姜质是个体面人,做不出在证据不足时大喊大叫以证清白的事,他知道这一劫已经逃不过去,于是站得笔直,维持往日的优雅风度,淡淡道:臣百口莫辩。 王适安一挥手,姜质被带走了。 现在只剩下王适安与崔衍昭。 王适安压抑着怒火,危险地笑了一声:陛下似乎对臣的下属。 崔衍昭观察着王适安神情,小心翼翼地解释:只是凑巧 解释到一半发现不对。 他平时对王适安的下属完全就是无视的态度,从来没主动联系过,怎么就了? 怎么还诽谤他? 崔衍昭尝试换个说法:是他们先,呃 感觉更怪异了。 也可能这样的表述本身没有问题,单纯是他电视看得太多,说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联想到是她先勾引我的这一类渣男推脱责任的经典场面。 那他该怎么解释? 崔衍昭忽然就想起了刚才姜质的回答。 他悄悄挪到门口,方便随时跑路,紧接着也淡淡地道:朕百口莫辩。 好一个百口莫辩。 王适安被气笑了。 本以为离了建康,崔衍昭会安心和他在一起,然而崔衍昭本性难移,竟然连他的下属都不放过。 而且还不是一次。 他看着崔衍昭,冷笑道:是臣疏忽,忘了照顾陛下的需求。 这种个人私事被大喇喇说出口,崔衍昭恨不得当场消失。 朕没有!他飞快地否认。 他全部经验也就和王适安的那一次,当时的所有感觉已经在刻意遗忘下弃之脑后,他后来也并没有体会到传闻里的属于刚开荤的人的蠢蠢欲动。 王适安呵了一声,完全不相信的样子。 崔衍昭意识到王适安已经先入为主了,现在怎么说都不好让王适安相信。 纠结了一会,崔衍昭很快又想通了。 也就是形象稍微不太好了一点以后还能给王适安提供篡位理由:他太荒淫无度、不务正业了,以至于英明神武、心系天下的王适安不得不含泪篡位。 都要当亡国之君了,形象也不是那么重要。而且就算现在澄清成功,到时候王适安为了登基的正统性和合法性,大概率还是会把这些亡国之君常用标签贴回他身上。 想明白这点,思路一下就开阔了,崔衍昭放弃解释,直接推辞道:大将军身领要务,志向当在四海,不必在朕身上耽搁时间。 王适安一步步走近,目光始终钉在他身上,陛下身为天子,陛下之事,就是天下之事,臣怎么能不关心? 被隐隐流露出凶悍的目光盯着,崔衍昭直觉此时的王适安格外危险。 虽然只是平静地向他走来,手也并未落在剑上,但就是让他觉得被偌大阴影笼罩,甚至有些喘不上气。 这种压力还是他之前从未面临的。 可能是这次生气程度比前面都要严重吧。 崔衍昭手抓住帐帘边缘,强作镇定地提醒了一声:大将军身关社稷,还请大将军顾惜社稷,不要置气伤身。 提醒完毕,他转身就要掀起帘子离开。 然后被王适安抓住胳膊。 王适安力气很大,他的手不由地松了,紧接着被大力拽进坚实而滚烫的怀抱里。 一阵短暂晕眩后,他对上王适安的眼睛,里面情绪暴烈地汹涌着,像要择人而噬。 王适安唇角轻轻扬起,道:臣也很关心陛下的身体。 崔衍昭干巴巴回答:谢、谢谢关心。 他被箍得死紧,完全动不了一下。 此时的情况让他感觉非常不妙,强调道:大将军,我们现在是在军营。如果有什么需要倾诉的,回到建康再说也不迟。 闻言王适安双眸危险地眯起,直视他道:只怕陛下等不到那个时候。 崔衍昭思路急转。 等不到那个时候? 什么意思? 虽然知道王适安可能单纯是抱怨他这几天跟人勾勾搭搭,但崔衍昭终究是熟知王朝周期律的人,不可避免地倾向了另一个可能 他大概、也许、可能即将是个死人了。 而且这次王适安生气的程度也特别严重,就算因为他的脸对他有那么一点微末的喜欢,这两次勾结亲信的误会下来,感情恐怕也已经消磨殆尽。 想着已经看到了人生的尽头,崔衍昭一下子就懒得挣扎了。 反正都要死了,也不用想怎么和王适安保持距离了。 后果也不过是经验加一。 王适安感到怀里的身躯没刚才绷得那样紧了,刚才还像是随时都要找机会离开,现在则自暴自弃一样,完全地由他支撑了起来。 他的怒火其实仍没有平复,但看崔衍昭这放弃挣扎的可怜模样,心还是禁不住变得柔软,不由放松了困着崔衍昭的力道。 但该做的绝不会少,他怀揣着残余的怨气,抬起崔衍昭的脸,对着唇咬了下去。 第59章 别送了 崔衍昭本来已经放弃挣扎, 由王适安施为。 但是时间真的好漫长。 他体感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是从王适安态度来看,好像也就是起了个头而已, 远远不到满足的程度。 撞上王适安狼似的目光, 他心里下意识就是一惊。 本来很担心王适安的身体, 但现在他觉得他更应该担心自己。 如果因为纵欲过度第二天被叫医师,嘶 社会性死亡恐怖如斯。 朕 崔衍昭试图从榻上起身,又不出意料地被按了回去。 在床笫之事上,王适安是完全一点主动权都不愿意让出来。 终于等到可供喘息的间隙, 他用力抓住王适安的手,小声问道:已经够了吧? 他真的开始担心自己了。 王适安每天事务繁忙,但没想到精力还是这样充足。回想起前几天晚上和王适安安安分分躺一起的日子,简直像梦一样不真实。 才刚问完,腰上便被手指轻轻划过。 崔衍昭呼吸一乱, 把还要补充的话全部咽了回去。 王适安看他反应, 由不住低笑了两声。崔衍昭在亲密时倒是很矜持,常不肯开口。 他在崔衍昭唇上咬了咬,崔衍昭平时就美丽,此时更如香兰沾露,可怜可爱,叫人只想多亲近几番。 第61章 还差得远。他说。 他就没打算让崔衍昭再有精力招惹别人。 从午间到了深夜, 王适安总算放开崔衍昭。 他从鞶囊里取出彩绶金辟邪, 动作可称温柔地塞进崔衍昭手里。 崔衍昭看清王适安塞来的东西,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觉得躺在手心的金辟邪格外烫手。 这个时代因为政权更换频繁,金银也可作为货币。 其他时间送也就算了,偏偏是在事后, 搞得他们好像在做什么非法交易一样。 王适安的心情倒是一直很好,见崔衍昭沉默,便询问道:陛下不喜欢? 他瞧着崔衍昭垂下的睫羽,上面还挂着细小的水珠。 全是因为他。 他忽然地冒出这样一个想法:不论是什么东西,只要崔衍昭想要,他定然要送到崔衍昭眼前。 崔衍昭: 这倒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 做了很久的心理斗争,他还是没能鼓起勇气收下。 他把辟邪放回王适安手里,语重心长:礼物很好,但是别送了。 * 几日过去,卫衍已经回了邺城。 经过一场清洗,邺宫中冷冷清清。 自千秋门进入,看到的就是邺宫主殿太极殿,距主殿最近,就是太后的宫殿。 卫衍入宫后,径向太后所居而去。 太后端庄明艳,岁月并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见到卫衍,神情冷淡。 陆玉光并不喜欢卫衍,她与卫宁生了三个儿子,只有卫衍又黑又瘦又不聪明,还总是阴沉沉的。 卫衍实在太丑,因此她对卫衍向来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只是长子意外遇刺,只能由卫衍来主持大局。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思,她道:你要做什么我不管,但是必须把你阿兄的孩子放了。 卫衍沉默不答,表明了拒绝的态度。 陆玉光提高声音:无论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那是你的兄长!难道你要让他绝后吗? 看卫衍还是无动于衷,她捏紧了手指。 僵持片刻,她似乎是认输了,无力地道:我支持你继位,听明白了吗?我支持你做皇帝,快把你的侄儿都放了! 陆玉光出身勋贵豪族,在卫宁还是个小兵的时候嫁给卫宁,和卫宁一同度过腥风血雨的十几年。 她代表卫宁留下的势力中的鲜卑勋贵,只要她认可,上位的阻力会小很多。 卫衍勾勾唇角,孤只杀嫡子。 陆玉光:卫衍! 她是那些孩子的祖母,哪怕只死一个她都觉得心疼。 卫衍还是坚持道:只杀嫡子。 见卫衍打定了主意,陆玉光默然。 她并非不通政治,相反,她懂进退,识大体,无怨无悔地支持着卫宁在一个个野心家之间游走,看着卫宁又娶进一个个的女人。 已为人妇的青梅、北方柔然的公主、上司的女儿卫宁的后宅不异于朝堂,她始终地位稳固,靠的更多的还是自己的手段。 因为懂政治,所以她知道政治斗争罕有两全的结果,但那些孩子毕竟也是卫衍的侄子啊。 陆玉光尝试最后劝诫一次:他们还小,最大的也不过五岁 正说着,她停住了。 卫衍阴冷的眼神直勾勾看着她,令她在闷热的三伏天内仍察觉到了丝丝寒意。 卫衍分明是她的儿子,可是看她的眼神,却不带一丝一毫的母子情意。 不待她反应过来,卫衍已经告退。 大半个时辰过后,卫衍再次过来拜见,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 在母亲面前还这样不庄重。她果然还是无法喜欢这个儿子。 陆玉光皱眉,决定尽快将卫衍打发走,有什么事? 卫衍问出心里一直以来的疑惑:母亲心里从没有孤,难道孤不是母亲所生? 听见卫衍居然质疑他们的母子关系,陆玉光更觉得卫衍荒唐,冷漠责备道:这种胡话不要乱说。 卫衍呵呵冷笑。 不一会,他停下来,阴冷地说道:孤知道,孤生得丑陋,入不了母亲的眼。 这番话说的就像陆玉光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诚然,她年少时是因为卫宁俊美的容貌才坚持嫁给卫宁,但卫宁此后也用实力证明了她的眼光。 她绝不是那种单纯以貌取人的肤浅之人。 陆玉光怒了:卫衍! 看到陆玉光生气,卫衍反而再次笑起来。 来人!笑够之后,他对外喊道,声音依然阴冷。 宫人觉得这个新入邺宫的太原王怎么看怎么不正常,战战兢兢跪了一地。 备法驾,把这老妇配与岛夷!卫衍别有深意道:崔衍昭美丽,想必能让母亲满意。 陆玉光:??? 卫衍说的话大逆不道,她实在是反应不过来。 什么配与岛夷,而且别国皇帝美丽和她有什么关系? 不光是陆玉光,现场其他人也处在一种如遭雷击,思绪一片空白的状态里。 他们实在摸不清卫衍的意思。 因为迟迟没人动作,卫衍拔剑穿过旁边一名宫人胸口,语气阴冷地重复了一遍:备皇太后法驾! 鲜血就在眼前迸溅,愣神的宫人总算反应过来。几个宫人极快地跑出去。不一会儿,车轮声就响起在殿门之前的青砖过道上。 卫衍一手提起陆玉光,大步走向过道,把发现卫衍居然是在玩真的,正要张口责问的陆玉光塞进座位。 驾车的太仆看到卫衍另一只手里握着的还滴血的剑,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载着陆玉光闷头就往远处跑。 卫衍目送着那辆华丽的重翟羽盖金根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清凉晚风扑面,酒意慢慢散去,昏沉的脑袋逐渐清醒。 他大惊道:母亲! 第60章 偷家 崔衍昭收到来自建康的急奏时有些意外。 世家坐大, 正适合君主离线制,他还以为百官看不到他,就不会有他的事了。 崔衍昭有些疑惑地展开急奏, 看起里面的内容。 奏章言多日霖雨, 豫州、吴州、南豫州、扬州等地遭水, 作物被淹,有的地区房屋都被冲毁了。 水患放在现代也是不可忽视的问题,每年都有那么几个月会上新闻,更别提在小农经济模式的古代了。 崔衍昭心情沉重地继续阅读下去, 想看大臣们传来急奏是需要他做什么。 开头都是套话,表达了朝中诸卿对他的想念,并提到有几位因为太想念他已经病倒了,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还在深情呼唤着他。 崔衍昭心想倒也不必这么夸张,然后接着往下看。 伏惟陛下诚孝, 感动天地, 臣等恭请陛下前往南郊,亲祈皇天,燎祀司中、司令、风师、雨师。女巫舞乐,已有筹备,唯待陛下圣驾还朝。 ? 反复看了几遍,他终于确定大臣们只需要他回去祭祀。 崔衍昭觉得让他提几个应对水患的建议都比让他去祭祀有用。 但想到自己万事不管的形象, 崔衍昭又微妙地理解了这些大臣。 就他一直以来的表现, 好像除了祭祀也没什么能起作用的地方。 王适安探身过来瞧了一眼,了然道:陛下要回建康? 他尚有寻回曾经被掳走的宫廷乐队这件事在等待结果。不是为了让崔衍昭继续封后, 只是正统礼乐不能为索虏所占。 但相较找回乐队,还是处理水患更为紧要。世家只会更进一步地敛财占田,而非协助救灾。要妥善处理, 必然要回师建康,以兵锋压得世家不敢起其他心思。 崔衍昭不清楚王适安的心思,还在想急奏提到的水患。 从急奏来看,受害最严重的是庄稼,显然这一季的粮食会出现缺口,具体受灾数量暂时不清楚,也不确定各地粮仓里的存粮是否够用于救灾。 被冲毁房屋的居民也需要当地安排地方安置。 大臣们能够处理好吧。 崔衍昭:霖雨不止,已有多地遇害,百官催朕回建康祭祀。 第62章 王适安沉吟了一阵:臣与陛下同返。部队要整顿军械,稍晚两日返程。 此次北上已取得战果,且夏国和燕国政局变动,短期无暇南下。若江南无事,自然可以留部队观察北方变化,并寻回当年的宫廷乐队。然而如今江南水患,更需将士回乡发挥作用。 而且崔衍昭柔弱,若他不在身边,也不知要如何应对各怀鬼胎的朝中诸公。 听到王适安要和他一起,崔衍昭很惊喜:大将军也要回去? 他本来还在头疼回去后用什么理由要求查看各地赈灾情况,怎么限制世家借灾害牟利。 他固然身为皇帝,但也就是个光杆司令而已,要实现目的的时候只能反复迂回,还不一定成功。 有王适安就不用担心了,王适安与世家对立,不会坐视世家借自然灾害牟利。 惊喜来得太突然,崔衍昭激动了一下,又矜持地询问:军中再无其他要事了吧? 从王适安说了要一起回去,崔衍昭就一直很期待地望着王适安,眼神很亮,而里面又只映着王适安一人。 王适安被看得心里一片柔软,唇角翘起,自然。 说走就走。 王适安向来雷厉风行,崔衍昭也急着回去。做好决定之后,王适安向军中下达了返程的命令,便和崔衍昭一起离开。 返程的命令很快传遍军中。 殷玄的伤虽然没有好全,但现在已经可以走动了。 返程的命令传来,他是最悲伤的。 怀着雄心壮志而来,但是还没来得及建立多少功勋,就被陛下算计得失去大将军信任,被迫躺平。 唯一能让他没那么悲伤的是,被算计的不止他一个,姜质也没能逃过。 虽然姜质没有挨打,但自从那天之后,就被软禁起来,再没能参与任何军中决策。 要知道姜质本身是要接替左寓职责的,现在连军务都不能参与,多年的努力一下子就打了水漂,比他还惨。 现在大将军命令大军返程,之前的禁令解除,殷玄总算能去看望和他有着相同遭遇的姜质。 被软禁几天后,姜质身上气质有些颓废,但看到有人前来,还是打起精神,整理衣装,做出一派优雅从容的姿态。 看见姜质表现得优雅从容,殷玄下意识挺直身板,端起风度。 他们的家族都太想进步了,哪怕只是次等士族,对子弟要求也十分严格。以至于他们哪怕决定放下家族的枷锁,时不时也还会觉醒肌肉记忆。 世家风度讲究雅量,就是不能喜怒形于色,不能直接地把目的表达出来。 彼此很有风度地对视了很久,殷玄还是没能忍住,主动询问道:如初,看在你我同是受害者的份上,可否告诉我陛下是如何算计于你的? 姜质瞥了殷玄一眼,完全不想说当时的失态。 殷玄看姜质这拒不配合的态度,很是恨铁不成钢,陛下阴险狡诈,心思深沉,你不说,我不说,不能团结起来,早晚被各个击破! 姜质: 不得不说,殷玄所言有几分道理。 姜质于是道:你先说。 殷玄大惊:什么,你不知道? 姜质不以为意:你违抗大将军命令,被责打四十军杖,还有吗? 殷玄闻言十分激动:我是被陷害的! 姜质闻言,总算认真了几分,道:我只听说你违抗大将军命令,具体如何并不知情。 原来是这样,殷玄尴尬道,你们都不知道啊。 他还以为他的事早已被传遍军营,所以这两天哪怕能爬起来了,也不敢出去打饭。也就是今天大家都在整顿装备返回建康,才悄悄溜出来。 短暂尴尬了一下,殷玄把自己的经历和猜测全都给姜质讲了一遍。 在讲述的过程中,殷玄顺便表明立场:玄只是觉得陛下有些可怜,并非同情陛下。 他深深地知道,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臣子,同情皇帝只会带来不幸。 姜质感觉殷玄这最后一句话并不可信。 不过作为交换,姜质也把自己的经历描述了一遍。 听完以后,殷玄深深地沉默了。 沉默了很久,才语气艰涩地问:如初,你觉得你比之大将军如何? 姜质怀疑殷玄在嘲讽自己:你在开什么玩笑?大将军哪里是我能比的? 殷玄:那你还还想着以身替大将军。 姜质一时间无话可说。 不过殷玄也只是提一句而已,并没有真让姜质难堪的意思。 他很乐观地道:以如初的勇气和玄的谨慎,两相配合,定能挫败陛下挑拨离间的阴谋。 姜质:他还是觉得殷玄在嘲讽他。 但看在和殷玄是同一战线的份上,他忍下了这口气。 殷玄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现在帮姜质收拾起来。 两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讨论起挽回大将军信任的方案。 收拾完毕,殷玄和姜质将背起包袱走进大部队时,就看到鲍检照驾马奔来。 鲍检照神色匆忙,见到他们,勒马询问:陛下何在,大将军何在? 鲍检照受大将军重用,这次北伐获得的功劳大过了许多跟随大将军的老人。 有陛下保举就是了不起,陛下算计他们,恐怕也是为了扶持鲍检照上位,架空大将军。 殷玄收敛起心里的酸意,道:陛下和大将军已先行返回建康。 闻言,鲍检照脸上少有地流露出为难和迷茫,现在军中还有何人可以主事? 殷玄:这 本来该是姜质,但姜质被软禁后,大将军再没指派可代大将军主事之人。 殷玄很痛心,陛下阴险狡诈,来军中后连番作梗,以至于大将军对他们这些亲信都失去了信任,从择一主事改为让他们相互制衡。 从殷玄的神情上,鲍检照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况。 他转头看向姜质,曾经就是姜质主事,现在他决定还是先对姜质说明情况。 鲍检照:卫衍要将夏国太后嫁与陛下,我与其他夏国将领收到消息,不敢轻举妄动,现欲询问陛下和大将军是何意见。 ???什么?把谁嫁给陛下? 姜质和殷玄对视一眼,怀疑这个世界已经疯了。 鲍检照看姜质和殷玄都陷入呆若木鸡的状态,催促道:此事虽然闻所未闻,但卫衍如此行为未必没有道理。你们快给个回复,我好知道下一步如何做。 最后还是殷玄先给了回应:疯了吧,太后不是他的母亲吗? 鲍检照思考了一下,道:据说卫衍反悔过一次,但不知为何,最后还是坚持要将夏国太后嫁给陛下,国书如今已经发往建康了。 姜质比起殷玄显得很平静,夏国太后现在何处? 鲍检照:已经离开邺宫。我和其他将领商议好,若见到太后銮驾,先行阻拦,以免卫衍再次反悔时责备我等。 大概是这种事实在是超出了姜质的认知范围,姜质没有直接做出回答,而是道:先按你说的做,我遣人去追陛下和大将军,将此事报告他们,最迟明日予你回复。 顿了一下,姜质说:你现在在什么地方?为免夏军起疑,明日你不必过来,我派人过去寻你。 鲍检照报了地点和接头方式。 等鲍检照离开,姜质终于无法维持平静的态度,暴躁地向殷玄询问:你会把令堂嫁给别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殷玄露出为难的神色。 姜质见状松一口气:我就知道,我们还是正常的。 殷玄:难说。 说完,他被姜质踹倒在地,摔了个屁股蹲,风度大失。 * 崔衍昭将要渡河的时候,忽然看到后方奔来的身影。 从身着的甲胄来看,正是他们江南的将士。 不等他提醒,王适安已经停住马,等追来的将士上前表明来意。 将士飞快地奔到他们面前,将一绢袋呈上:见过陛下,大将军,这是行军司马的信件,称需要及早回复。 第63章 是王适安亲信的信件,那应该和他没关系。 崔衍昭没有多想,任王适安接过绢袋打开。 王适安取出绢袋里的信件开始阅读,读着读着,眉头越皱越紧。 崔衍昭关注到王适安神情变化,不由紧张起来。 难道是他们走后,军营遭到偷袭,发生了意外? 燕国已经发国书签了盟约,加上才损失了五万青壮,元气大伤,短期应该不会挑事,这样想来,偷袭他们的只能是夏国。 王适安拿着信,语调十分危险,居然已经向建康去了。 崔衍昭:?!! 遭到偷袭的不是军营,而是建康? 前几天夏国撤军是虚晃一枪,其实已经向着建康去了? 这偷家偷得也太快了吧? 他想看信上是什么内容,但每次拍马凑近,信都被王适安护住,他什么都看不到。 王适安对送信的将士道:我知道了,回去告诉姜质,此事陛下与我都不同意,让他先想办法拖延,等回到建康后,陛下会正式回复。 将士领命而去。 王适安对崔衍昭道:恭喜陛下要有儿子了。 虽然说是恭喜,但听上去一点也不诚恳,甚至像是在讽刺。 王适安心情很是糟糕。 夏国请求崔衍昭与其太后联姻的国书已经发往建康,若是朝中诸卿同意,一场荒诞的婚事俨然将发生在夏国和江南。 崔衍昭听了王适安的话后,只感觉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有人要拜他当义父吗?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大家久等啦。本章掉小红包,么么 第61章 不合周礼 卫衍信守承诺, 除了处死兄长的两个嫡子外,其他人都全须全尾地释放了。 将这些孩子从牢里接出来的是常山王卫湘,卫衍的五弟, 陆玉光的小儿子。 卫湘自己也才九岁, 带着一串侄子侄女, 就像是带弟弟妹妹。 五叔,我怕。靠近内殿时,一个小萝卜头颤抖道。 卫湘思考一会,道:那我牵着你吧。 一进内殿, 就是扑面而来的酒味。 卫湘:二兄,我把大兄的孩子都接出来了。 因为知道卫衍就是命令把他们下狱,还差点要了他们性命的人,几个小孩缩成一团,看也不敢看他们所谓的二叔。 他们不敢主动靠近, 但卫衍却起身向他们走来。 除了卫湘, 其他被他靠近的无不浑身战栗。 卫衍弯腰抱起其中两个小孩,轻声慢语地询问:你们怕我? 被抱起的两个抖成了筛糠。 卫湘打断了卫衍和侄子侄女的互动,询问道:二兄,我已经两天不见母亲了,母亲去哪里了? 卫衍闻言,露出哀恸的神情, 许久才语气艰涩道: 母亲认为孤长得丑, 为免母亲总是为此伤心,孤已经将她许配给江南的皇帝了。 之前想到他居然同意把母亲嫁到了江南, 他就难过不已,一难过就想喝酒,两天下来他喝酒都没有停过。 直到现在, 他也没有释然。 卫湘:原来是这样。 卫湘其实并没有听懂前后的逻辑,但出于对二兄的信任,他觉得是自己年纪太小,不懂大人的世界。 不过 他想起一件事,霎时悲从中来:母亲远嫁江南,以后我们就再难见到母亲了。 说完抬头看卫衍,发现二兄不知何时也已经泪流满面。 但人并不能总是沉浸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 过了一阵,卫衍擦净面颊,平静道:孤欲择日登基,阿奴支持否? 卫湘不假思索:当然。除了二兄,眼下也无人有能力继承大业。 他心里想,大兄和二兄都要登基,以后他长大了也要登基。 这一问一答之后,内殿复又陷入长久的静默。 明明殿中不止一人,甚至还有几个正值年少,本该活泼烂漫的孩子,此刻却安静得像荒芜的死地。 * 因着江南水患,王清和谢珉本来土崩瓦解的联盟又稍微粘合了一点。 这次催崔衍昭返回建康的急奏他们俩都署名了。 当然,水患是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王清在获得开府仪同三司的特权后招了幕僚,幕僚对他们深入分析了昔年魏武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旧事,让他们产生了危机感不能再让陛下和王适安在一起了! 他们想,等陛下返回,就对陛下转述王清的幕僚对魏武挟天子以令诸侯事件的深入分析,让陛下也留意提防王适安,不要再主动地跟着王适安跑路了。 不过陛下还没有等到,他们反而先一步等到了来自夏国的使臣。 使臣带来了国书。 眼下陛下不在建康,职权中包含处理外交事务的王清便先打开国书浏览内容。 看过之后,王清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作为三朝老臣虽然这三朝加起来都没有十年,但他的经历其实是非常丰富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面。 天下哪有儿子送母亲和亲的? 王清竭力稳住摇摇欲坠的世界观,心想,这合周礼吗? ----------------------- 作者有话说:阿奴是魏晋南北朝对弟弟的昵称。 第62章 当众表白 王清又一次召来朝中有分量的大臣们开小会。 对大家陈述了一遍夏国国书的内容后, 所有人一致表示反对。 看到所有人反对态度都十分坚决,王清狠狠松了一口气,欣慰道:看来诸卿都认为子嫁母之事不合周礼。 太常谢启非常赞同, 也没管族兄谢珉到现在还没吭声, 很有优越感地感叹道:是啊是啊, 我们礼仪正朔,怎么能同意此等倒反天罡之事? 然而在这众人同心的时候,谢珉却突兀地摇头。 王清一直看着谢珉的反应,发现谢珉摇头, 立刻便失望地质问:贞质,难道你会把令堂嫁给别人吗? 在王清质问完之后,本来站在谢珉旁边的大臣都不约而同地和谢珉拉开了距离。 连嫁母亲都不介意,实在是太可怕了。 谢珉: 谢珉用羽扇扇了扇,还是没能扇去因为被误解而升起的无名之火。 他皱起眉:诸卿难道忘了那夏国太后的身份? 谢珉话落, 其他人面面相觑。 身份?身份就是夏国太后啊。 谢珉:她是胡人。我江南正统衣冠, 怎可让胡人入主中宫?别说是夏国的太后,就算是年轻一辈,换夏国的公主也不行! 在他把话讲得更明白后,众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不是伦理的问题,而是华夷之分的问题。 对哦,陛下怎么能娶胡女呢? 被点明这个盲区, 不少人看谢珉的眼神充满钦佩。 有道理, 被抢了风头,王清心里很不得劲, 但依然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对谢珉说道,只是夏国送太后和亲, 一片诚心,我等总不能以华夷之分回绝。 谢珉同样风度翩翩,这个简单,只要陛下确立了皇后,就不用担心会有胡人来做皇后了。 不等其他人思考出结果,谢珉继续道:我家女郎 咳咳,王清打断了谢珉,道,诸卿,眼下水患要紧,我等更该把精力放在处理水患上。 他一边大义凛然地说着,一边心想侄女也未尝逊色于谢家的女郎。 而且万一陛下就喜欢姓王的呢? * 崔衍昭并不知道大臣已经再次关心起了他的立后大事,他心里只有正事。 回建康主走的还是水路,只是因为连日霖雨,水位上涨,船只运行也受到了影响。 路上耽误得有些久,回宫之后,崔衍昭洗沐换衣完毕,立刻在东殿召见了处理政事的众位大臣。 第64章 不少大臣看向他时,神色里流露出欲言又止的意味。 被这种眼神看着,崔衍昭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妙。 不过再大的事应该也大不过水患,崔衍昭把心里的疑惑抛在脑后,询问道:诸位爱卿,豫州、吴州、南豫州、扬州,这些地方的水患现在都治理怎样了,粮食和房屋的缺口可有填补? 王清起身站出,递来一份奏表:臣已通知各州郡县长官赈济灾民,治理洪涝,这上面记载的是当前进度,请陛下过目。 崔衍昭拿过奏表翻看的时候,王清提起了在他看来同样很重要的夏国国书。 王清道:有一事需要陛下定夺:夏国前几日遣使臣带来国书,言欲与我国结亲通好。 崔衍昭正在专心看奏表,只稍微分出了一点注意力听王清讲述。 王清一句话说完,默念好几遍一定不能失态后,轻摇羽扇,淡定地对崔衍昭道:他们想把夏国太后许配给陛下。 啊?在场的官员里还有并未听说过国书内容的,现在听王清提起,无声地震惊了起来。 震惊了一会,他们和那些早就知道此事的官员一样,都看向了崔衍昭。 他们都想看陛下这个当事者会是什么反应。 然而,陛下只是短暂沉默了一下,便平静地要求:把国书也给朕。 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反应。 有的大臣感觉一段时间不见,陛下的心思也变得深沉的。 王清又把国书给了崔衍昭。 崔衍昭的表情始终很平静,手也维持着稳当的姿态,没人注意到他刚才差点撕裂奏表。 拿到国书,崔衍昭一个字一个字地细细看了一遍。 字体是草书,狂放凌乱。 王清:这封国书是夏国太原王亲笔所写。 崔衍昭想起曾经远远看到过一面的身影,没想到对方还有这么狂野的字体从内容看,思维也挺狂野的。 出于严谨,崔衍昭多问了一句:他和夏国太后是母子关系? 王清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陛下。 崔衍昭不说话了。 他忽然就明白王适安当时看到的信上是什么内容了,难怪要恭喜他要有儿子了。 这就是当时给卫衍造谣的代价吗? 在崔衍昭沉默看着国书的时候,谢珉出列表态:陛下,万万不可让胡女入主中宫。 其余官员也道:臣附议。 听见所有人都不同意,崔衍昭看到国书后提起的心总算放下了。 看起来是不用被逼婚了。 然而谢珉又道:陛下如今后位空悬,就算拒绝了这次,也难免不会再发生这种事情。臣建议陛下早日立后。 崔衍昭:朕 他想把以前对百官还有太后说过的已经有立后人选但是被对方无情拒绝的说辞重复一遍。 然而被谢珉阻住了话头。 谢珉声音沉痛地道:陛下,请不要再说了! 崔衍昭:? 谢珉苦口婆心:那人如果爱陛下,又为何要拒绝做陛下的皇后? 王清在劝崔衍昭恋海回头上和谢珉立场一致,于是也心痛地道:是啊,那人实在太无情,太冷漠了。不像臣,臣只会心疼陛下。 谢珉和王清轮番劝说,都是苦口婆心,但崔衍昭只觉得吵闹,额头都突突跳了起来。 崔衍昭努力维持着平静,解释道:爱卿误会了,朕心里清楚,他对朕情深意重,只是身份特殊,才 一束束同情怜悯的目光落在了崔衍昭身上,宛如在看一个被pua得不轻的恋爱脑。 崔衍昭刚经历过舟车劳顿,还没来得及休息,紧接着被国书刺激一番,脑壳嗡嗡的疼,现在沐浴在大臣们充满误解的眼神中,终于忍不住了。 他忍无可忍,站起身,视线扫过被他这突然的举动惊了一跳的大臣,斩钉截铁地道:既然诸卿都不理解,那朕现在便告诉你们,朕的立后人选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将军! 在崔衍昭说完后,东殿陷入了冬天一样的寂静。 看到所有人呆若木鸡,不再吵闹,崔衍昭心里总算舒服了,他重新坐下,撑着额头,一边享受着无人搅扰的宁静,一边思考该怎样处理现如今的情况。 思考着思考着,崔衍昭的心忽然漏了一拍。 等一下,他刚才说了什么来着? ----------------------- 作者有话说:卫衍:嗨,你也疯啦? 这章应该是昨天的orz不好意思大家,发晚了 第63章 开个玩笑 朕适才只是与诸卿开个玩笑。 冷静下来后, 崔衍昭对众人澄清道。 刚说完,他视线便扫到跪坐在离百官稍远的位置,正运笔如飞的著作郎张思。 著作郎也就是史官, 发生什么事, 都要由其记录。 想到刚才情绪激动下说出来的一句话被记录在案, 日后还会以正史的形式流传下去,崔衍昭心里凉飕飕的。 他离开案台,走到张思身边,爱卿, 朕不过一句戏言,就不必记录了吧。 听到陛下有意对他记录历史的事业进行干涉,张思一惊,飞快地把册子护进怀里。 陛下,不可! 他抬起头, 坚定地看向崔衍昭。 前几次轮值时, 张思都刚好没和崔衍昭撞上,这回还是他第一次目睹崔衍昭的容貌。 怔了好一会,张思回神。 陛下形貌果真美丽非凡。 以后每次提到陛下,他一定都大书特书一番陛下的容貌,不让陛下的好容貌埋没。 但是 张思做起了艰难的心理斗争,一个是史官必备的如实记录的素质, 一个是陛下的要求, 他实在左右为难。 电光火石之间,张思忽然想起之前从左寓那里听到的陛下和大将军的故事。 他乍然仿佛明悟了什么, 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陛下,您说大将军对您情深意重,此事大将军知道吗? 张思工作之外, 除了饮宴就是饮宴,对其他事关心不多,他对陛下和大将军之间感情的认知,还停留在当时从左寓说辞里总结的陛下强幸大将军不成,反被大将军推落水的版本上。 张思为陛下感到痛心,陛下一片美貌和痴情,就这么错付了。 他开始思考写一篇缠绵悱恻扣人心弦的求爱赋,来做陛下嘴替。 崔衍昭:?不想改就直说,八卦他和王适安做什么?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谢珉忽然道:陛下深意,臣明白了。 因着这一句话,适才凝滞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许多人都看向了谢珉。 谢珉轻摇羽扇,扫一眼茫然中的众人,自信从容地说道:大将军屡立战功,威震北胡。陛下提出以大将军为后,在他人看来,后位已经是大将军囊中之物,北胡念及大将军威名,自然不敢再有觊觎之心。 说完,谢珉露出运筹帷幄的微笑,看着因他发言而陷入思考的众人。 他想,朝中没有人比他更懂陛下的心思。 陛下并不是真的要立王适安为后,只是要传递出一个后位被王适安预订了的信号。 这样一来,纵然北胡因为和亲被拒再有不满,因为才在王适安这里吃过亏,肯定也不敢多言。 而且这也能削弱王适安的威望,身为大将军,不想着建功立业,反而惦记起后位来,活脱脱幸臣作派。 王适安就算看破这一层也无能为力,这就是无法躲避的阳谋,除非王适安立刻率兵夺权登基,否则短期内幸臣的嫌疑是难以洗清了。 不过王适安反应过来后,怒火必然要有个发泄口,决定是陛下做的,脏水也是陛下泼的,那陛下 谢珉悲伤地想道:为了江南正统不被胡人破坏,只能苦一苦陛下了。 下定决心后,谢珉忍着悲伤,郑重地行礼道:臣再请陛下封大将军为后! 第65章 有谢珉带头,其他官员不管想明白还是没想明白的,全都纷纷化身复读机:臣再请陛下封大将军为后! 殿内声音无比整齐,活像是所有人已经排练好了一样。 崔衍昭: 已经第二次了。 怎么这些人对让王适安做皇后这件事就这么热衷呢? * 卫衍将侄子和侄女都留在宫中,指派国子博士为他们侍讲。 卫湘听讲了一会。 小孩子们才从生命威胁中脱身,还惶惶不安,如今表现得并不良好。 卫湘觉得无聊,找卫衍去了。 见着卫衍,卫湘说道:二兄,我想念大兄了。 卫衍怔然落泪:孤也想念兄长。 兄弟二人一同陷入对逝者深深的怀念。 过了一会,卫湘说:大兄的孩子一点也不似大兄机敏。 卫衍沉默地流着眼泪。 他从出生便活在兄长阴影之下,兄长疑心很重,他不敢表现出聪明,也不敢触碰兵权,步步为营,如履薄冰。最后更是远离邺城去了晋阳。 可是在兄长死后,他又总会想起从前兄弟相携的时光。就连兄长曾经的嘲笑和戏弄,此时回想起也觉得温馨。 卫湘:二兄 察觉卫衍情绪低落,他决定提一些能让人振奋起来的事情,于是语气轻快地问: 二兄给母亲的嫁妆里都准备了什么? 卫衍停止了落泪,嘴唇抿起,阴沉的目光注视前方,迟迟不语。 卫湘:二兄? 卫衍:嫁妆孤忘记了。 ----------------------- 作者有话说:这章是昨天的,感冒了晕晕的,脑子不够用了qaq 大家晚安~ 第64章 诏书 快看, 那是宫中的车驾!贺拔钦看见从邺城方向而来的长长车马,激动起来。 从前几日拦下太后的车驾后,他就翘首以待, 天天等待着宫中来人把太后接回去。 在他看来, 太原王很可能只是和太后发生了矛盾, 一时置气才说要把太后远嫁,等醒悟过来肯定会接回太后。 母子之间,肯定不会有太过分的仇恨。 鲍检照本来在另一处晒太阳,被贺拔钦惊动, 走到贺拔钦的位置向前方张望,果然看到了道路中长长的队伍。 最前方是两名官员作为导骑,仪仗队列紧跟在后,整肃恢宏。 贺拔钦庆幸道:还好我们当时决议拦下了太后,看, 邺宫又要接太后回去了。 要是他们没有阻拦, 太后此时已经过了国境,再想回邺城就难了。 鲍检照没有立即出声。 虽然他也觉得太原王不至于真把亲生母亲嫁到江南,但此时派来的阵势也太大了,让他觉得不像是接人回去,倒像是太原王遣送来的陪嫁。 本身作为卧底就是多说多错,在不确定情况的时候, 鲍检照保持沉默。 与他的镇静相比, 贺拔钦就激动和兴奋多了,对着身旁的亲兵喊道: 太原王接太后回宫了! 他还指派了士兵去向陆玉光报信。 陆玉光车驾被阻拦后, 下榻在城中一处宅院。 听到贺拔钦让人传来的消息,她情感上很想相信,因为她总不能真被一句话发配到江南去, 但理性上,她又觉得这个二儿子心机深沉,手段狠辣,事情不可能就这样简单告一段落。 现在想到卫衍,她还是忍不住要在心里骂一声逆子。 她倚在凭几上,思索怎么才能让卫衍明白,有些问题不是嫁走母亲就能解决的。 过了一阵子,庭院中传来人来人往的声音,相当热闹。 贺拔钦站在陆玉光所在房间门口的位置,吞吞吐吐道:禀太后,太原王遣人送来了陪嫁。 贺拔钦因为之前的判断失误,尴尬极了。 来自邺宫的队伍阵势如此浩大,本以为是接回太后,没想到是送陪嫁。 他曾在晋阳时与太原王共事一段时间,自认为对其处事风格有所了解,也怎么都想不到太原王似乎还真铁了心要将太后嫁出去。 倒是陆玉光心里生出果然如此的感觉。 她就知道卫衍不会让事情就此结束,卫衍是在给她下马威,也是在敲打她背后的勋贵集团,以不可捉摸又雷厉风行的作风来树立威望。 她用目光示意案几上的信纸,对贺拔钦道:遣人把这封信送给条侯。 条侯叱干荣曾经同卫宁一起出生入死,朝野中威望极高,卫衍不可能轻易处置叱干荣,由叱干荣出马劝诫卫衍正好合适。 叱干荣、贺拔钦都是勋贵出身,从卫宁死后,勋贵就依附在陆玉光手下,在他们面前陆玉光说话还是颇有分量。 贺拔钦领命,正要转身离开,陆玉光忽然问:太原王都送来了些什么? 贺拔钦有些诧异,但还是回答道:经臣清点,仪仗中有三马軿车一副,女御十人,司乐员、司膳员各二人,宫廷乐师十二人,另随明珠一箧,绢十万匹 陆玉光越听,脸色越发难看。 卫衍准备得确实充分,就像要真的把她嫁出去一样。 她沉吟道:把法驾和軿车都拆了,上面的金箔珠宝赏赐军中,明珠、绢布诸财物同样赐予将士,就说是保护吾的赏赐。 * 大概是为了一线吃瓜,大臣们这两天来得格外积极。 崔衍昭看到了好几个此前一直告病请假,最近才来上岗的生面孔。 虽然这些人上岗的动机不是很好,但结果是好的。 至少有些事他不用亲力亲为了。 崔衍昭对旁边的黄门侍郎道:替朕拟两份诏书。 一份晋封大将军为随国公,领东扬州之会稽、东阳、新安、永嘉、临海五郡;一份晋公爵为王,领南沛、南下邳、广平、广陵、盱眙、钟离、海陵、山阳八郡,益随国。 其他统一按照旧制。 听崔衍昭说完,侍郎露出不敢确信的神色,犹豫道:陛下 崔衍昭疑惑:还有别的问题吗? 侍郎道:臣听闻陛下是要晋封大将军为后。 崔衍昭: 谣言向来伤人,尤其想到这谣言还是他自己搞出来的,更让人郁闷了。 崔衍昭露出心平气和的微笑:此事大将军已经拒绝,不要再提。 总不能封后也要搞个三辞三让吧?形式主义也是要有限度的。 侍郎看崔衍昭态度坚决,不再多言,默默地开始起草诏书了。 崔衍昭心想自己离退休又进了一步。 但是这次回到建康,他发现朝中反对王适安的势力还是很强大,给王适安封王恐怕不会顺利。 崔衍昭补充道:给两份诏书都加一句:位在诸侯王上。 这样就算只能走到晋封国公这一步,也能让王适安拥有封王之后的地位。 实际地位有了,大臣们习惯之后,对于名义上的改动,反抗情绪也就不会那么强烈了。 敲定王适安的晋封事宜,接下来就是水患。 崔衍昭并没把夏国的国书放在心上,他最开始是震惊了一下,但仔细想想,没有正常人会把亲妈远嫁。 尤其江南和夏国现在关系并不怎么好。 他直接把这份国书当成对面在嘴炮,因为战场上没得到便宜,所以试图在精神上取得胜利。 既然对面态度轻浮,那他也不必认真对待,如果夏国使臣问他意见,他就按谢珉说的来,就说后位已经被王适安预订了。 虽然王适安不同意做皇后,但做一次他用来劝退夏国的虎皮,王适安应该是能接受的吧。 不过和夏国使臣说话的时候还是挑个非正式场合为好,免得有著作郎到场记一些乱七八糟的,连累得名声到后世都不清白。 崔衍昭把手里记录灾情的奏表翻了又翻,记下了里面的内容。 从奏表内容来看,各地问题并不严重,不会影响下一季度的税收。但他并不信任奏表里的内容,毕竟就连封建制度集大成的时候传到皇帝手里的奏表都存在弄虚作假的情况,更别提被架空的他了。 崔衍昭忽然想起,王适安也知道水患这件事,他回建康宫后就再没见过王适安,也许王适安已经开始调查了。 第66章 从其他大臣那里要不到完全可信的资料,他还可以找王适安。 ----------------------- 作者有话说:大家七夕快乐,么么哒 第65章 通知 待到傍晚, 崔衍昭总算得空出宫。 天光晦暗,空中犹在飘雨。近来雨停一阵下一阵,连绵不绝, 让气候犹为湿冷。 崔衍昭都加了好几件衣服。 到了王适安门前的时候, 正好碰上王适安从另一方向回来。 王适安步行, 也没有撑伞,从青巷中从容行来。若忽略严峻的神态,全然像是悠然漫步去了。 见到崔衍昭,王适安唇一扬, 大步上前。 陛下此时造访,有何要事? 崔衍昭把王适安刚才的神态看在眼里,想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也没有揭破,直接道:朕可否进府坐坐? 王适安视线朝道路上一掠, 又重回到崔衍昭身上, 做出邀请的姿态,臣也正好有话向陛下言说。 将近两天没见,崔衍昭感觉王适安什么也没变。 说起来不到两天的时间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大概是因为王适安地位即将变化,他总觉得他和王适安之间有些东西不太一样了。 进入王适安府中厅堂,侍人给他们上了茶汤。 崔衍昭端起一盏茶, 浅喝了两口, 琢磨怎么开口对王适安说自己的想法。 也不过三件事而已。晋封、糊弄夏国使臣,以及询问王适安水患情况。 还是先从晋封开始说起吧, 王适安高兴了,后面的事情进展也会顺利些。 他正要张口,王适安忽然道:淮南太守骄纵肆虐, 已被臣交付廷尉。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想起这位淮南太守以前还是王适安自己举荐的。现在王适安又把人交付廷尉,大概是经历了一番从志同道合到志不同道不合的决裂过程。 兄弟或者姐妹间渐行渐远,电视剧里常演,里面的主人公通常都很痛苦。 他没经历过,但见得多了,也能理解一二。 道不同不相为谋,还请大将军节哀。 还没说完,王适安道:他已经被臣殴杀,廷尉收到尸体,不日应会上奏陛下。 好吧。 崔衍昭眼睫轻轻抖了一下。 他该想到的,王适安就不是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的人,让王适安不痛快的,这辈子基本也一眼望到头了。 朕知道了。 王适安说完,这才询问道:不知陛下造访所为何事? 崔衍昭很官方地道:朕闻先王所以莅天下,是尊崇圣德,建侯褒功。大将军天纵睿圣,果敢明远。羌虏犯境、海夷作乱,均赖大将军之功,使河东父老,再睹华章;南越僻地,重服王化 说着说着,他发现王适安看他的眼神变得微妙,好像是觉得只有两个人在场,他讲话过于正式了。 但崔衍昭正想拖时间,他一边背台词,一边疯狂思考待会怎样安全地把要在夏国使臣那里用王适安作为挡箭牌的事交代出来。 本来以为先哄高兴王适安,再提后面的事会很简单,但现在看来,王适安翻脸也是又快又狠的。 瞒是肯定瞒不住的,而且骗人肯定是要和王适安沟通,要不然会很容易露馅。 还好他心态好,哪怕被王适安看着,还是毫无阻碍地把话全都说了出来,朕仰鉴玄应,俯察人谋,宜晋封大将军,先为随国公,领东扬州之会稽、东阳、新安、永嘉、临海五郡;再晋公爵为王,增领南沛、南下邳、广平、广陵、盱眙、钟离、海陵、山阳八郡。大将军之职如故。 说完这一长串,崔衍昭默默又喝了几口茶。 倒不是因为一口气说得多了,主要还是心里紧张,他一紧张就想喝水。 一盏茶喝空,王适安拿起旁边的越瓷茶壶给他重新倒上。 崔衍昭感觉王适安态度有些平淡。 封王之后,距离受禅登基也就一步之遥,马上就要实现人生目标了,就算心态再好,也不该毫无反应。 崔衍昭试探地喊道:随国公?随王? 然而王适安并不接茬,反而提起另一个问题,陛下要立其他人做皇后了? 崔衍昭:? 他给王适安封王等于他要立其他人当皇后,这什么逻辑? 一时没理解王适安的意思,崔衍昭短暂沉默了一下,用于思考。 应该不是做等式的问题,单纯是王适安事业脑,想起了另一件事吧。 而看着崔衍昭沉默,王适安原本还算缓和的神情一时间变得幽冷。 崔衍昭思考完毕,总算再次开口:大将军是说夏国国书的事? 不说还好,一说王适安想到连北方的胡人老妇都要来做这个皇后,还自带两个好大儿,如果算上死掉的那个就是三个,神情更冷了。 王适安冷冰冰地反问:胡人怎可嫁汉家天子? 崔衍昭心想这点上王适安和百官倒是达成一致了,道:其他人也是这样说的。 至于他的意见,他单纯只是不想结婚而已。 王适安:陛下可有解决方案? 崔衍昭看了王适安一眼,发现王适安表情不是很美好。 王适安此前对封后一直是拒绝的,哪怕这次只是用作哄骗夏国,恐怕王适安也不能接受。 那还是算了。总会想到其他办法的。 就当作没有吧。 崔衍昭小心翼翼地说,说完反应过来,很想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当作没有,不还是有的意思吗? 果然王适安抓住盲点,像想通了什么一样,看来公卿们已经给陛下出过了主意。他们怎么说?是请陛下速立皇后,以使夏国放弃? 崔衍昭: 再不交代的话,等王适安自己猜出来,大概不能善了。 崔衍昭心一横,在王适安冷冰冰的视线下强撑着道:既然大将军已经猜到,那朕也不再隐瞒。朕 崔衍昭一口气把茶盏里的水喝完壮胆,朕准备告知夏国使臣,朕要立大将军为后。 良久沉寂。 直到啪一声清脆的动静,茶盏碎了。 碎的不是崔衍昭用的,他早就把茶盏放回桌上了。 在旁边房间等待吩咐的侍人听见动静,匆匆走来:大将军? 她们看见王适安脚边碎裂的瓷片。 王适安摆手示意她们退下,自己俯身捡起,一片一片在掌中握得极紧,像完全不在乎那尖锐的棱角。 许久,他才淡淡地问:什么时候再通知燕国? -----------------------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想官宣了。 晚上应该还有的,可能会比较晚,大家等明天早上看一样的,么么 第66章 夜话 啊? 还要通知燕国? 崔衍昭大脑停滞了一下, 目光扫见王适安将瓷片握得很紧,俨然是危险行为,下意识倾身过去, 想把瓷片拿走, 放下吧, 朕来收拾。 王适安另一手拉住崔衍昭手腕,声音低沉:陛下难道未想过通知燕国? 崔衍昭一头雾水,但又不敢问,道:朕 王适安看崔衍昭迷茫的神情, 大概明白了。 对于给他封后这件事,崔衍昭根本就没有认真。 不然怎么连通知他国,让他国前来祝贺都尤为吝啬? 想到这,王适安心里极不舒服。 既然如此,他不会答应崔衍昭。而且他也并非真心想做皇后, 只是顺口一问。仅此而已! 王适安:封后之事, 臣不会答应。 崔衍昭本身也没抱太大希望,听到明确的拒绝,想到不用被这件事吊着,反而松了一口气:朕知道了。 王适安神色渐冷。 崔衍昭放弃得太痛快,更说明了一点也不认真。 他手上不受控制地更加用力,但察觉掌中手腕纤瘦柔弱, 稍有不慎就恐造成损伤, 有意识放松了力道,只是语气危险:陛下还有其他立后人选? 第67章 崔衍昭有点疑惑王适安问这个问题的原因, 但他不敢问,只能实话实说:没有。夏国此次的和亲国书本身便荒诞不经,朕也只是听诸卿建议才出此策以应付夏国使臣。若大将军不同意, 放着不管就是。 停了一下,崔衍昭补充道:此次只是询问一下而已,大将军此前便拒绝过封后,朕不会罔顾大将军意愿。 崔衍昭说完,王适安也想起自己之前的两次拒绝,一次私下里,一次在公开场合。 但他觉得不是他的问题,尤其是这次产生误会的根源,全在于夏国那份国书。 沉寂了好一会,王适安才缓缓道:只是为了应付夏国,并非真要封后? 崔衍昭点头。 王适安松了手,崔衍昭默默地坐回去。 他感觉王适安有时候太难懂了,比那些天天端着,举动经常显得神经质的公卿还难懂。 见王适安像是陷入沉思,周身气场变换不停,崔衍昭安抚道:朕明白大将军之志,只会为大将军进爵封王。 少顷,王适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不,必。 崔衍昭:? 封王之后,距离登基便只差临门一脚。对封王这么不积极,难道王适安其实是个忠臣? 嘶,他看错情有可原,总不至于所有人都看错吧。 王适安垂下眼,道:臣的功勋远配不上如此待遇,若要晋封,待臣将夏虏卫衍擒至建康论罪之后再说。 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听上去犹为认真,杀意鲜明。 哪怕这杀意并不是冲着崔衍昭而来,崔衍昭还是觉得浑身一冷。 崔衍昭无声地裹紧衣服。 又沉寂一段时间,王适安道:夏国的国书未必没有认真的可能,据说夏国太后已经被送离邺宫,向江南而来。 王适安思忖了一番,道:臣思前想后,为解决这一问题,可暂时充当立后人选。 怎么又同意了? 崔衍昭刚要表达震惊,王适安道:为了更令人信任,也请陛下手书两份准备立后的国书,分别送往夏国和燕国。 崔衍昭: 绕了一圈,还是绕回来了。 他还是觉得就为这件事给夏国和燕国写国书没有必要。但想要拒绝时,对上王适安,又完全没有勇气。 好吧。 最后他还是听了王适安的意见。 至于国书可能造成的影响 嗯,把大将军作为立后人选,这么荒谬的事,肯定不会有人信的肯定的。 就是大概看到的人都会觉得他不清醒。 难道这也是王适安的计划,借此败坏他的名声好有正当理由上位? 正想着在另两个国家那里社死的未来,王适安忽然靠近,微烫的手臂完完全全揽住他的腰。 陛下可还有其他要事?雨夜难回,不妨与臣同榻叙话。 -----------------------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小红包。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啦,拖延症拖到了现在qaq 第67章 太后也知道了 最近为了了解陛下和大将军的关系, 张思每天等着应召入宫,已经不怎么和好朋友们聚众玩耍了。 唯一还和他走得近的,是现任丹阳尹的左寓。 左寓正倒垃圾一样说着最近遇到的烦心事, 不经意看到张思写在纸上的文字: 帝姿容殊美, 而肆欲昏邪, 豪贵之宅,朝夕临幸。 看清内容,左思眼角跳了一下。 他不由地道:陛下登基以来,也只造访过大将军吧。 张思点头, 完全没有否认的意思,是啊。 左寓欲言又止:怀故,身为著作郎,是不是该严肃 怀故是张思的字。 张思露出为难的神色,若单提大将军, 岂不是太醒目了?把所有人都写进去, 也好为陛下和大将军掩饰。 左寓一时间觉得张思说得竟然有几分道理。 为了大将军不被误解成佞幸之臣,在史书上做些掩饰也是应该的。 虽然说著史这件事按道理来说应该严肃对待,但人终究是有私心的,他还是希望不要流传下去对大将军不利的言论。 张思于是继续写作。 过了一会,忽然有人前来禀告,说陛下有要事宣召诸臣入宫。 曾经张思是把宣召当耳旁风的, 但现在他想要了解陛下和大将军的关系, 而且陛下容貌动人,经常观赏有益身心。 所以现在他对待自己的职责很积极。 张思当即叫人去拿官服, 同时好奇地问道:可知陛下为何事宣召? 来人回答道:陛下今晨从大将军处回宫,提及要立大将军为后。 左寓大惊:什么?! 张思闻言也直接呆住。 左寓下意识地问道:那大将军对这件事 刚出口,他又猛然停住, 陛下是从大将军那里回宫后提的,看来这回已经取得了大将军的同意。 大将军之前分明还是坚定拒绝,陛下昨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大将军改了主意? 他忍不住联想到了一个场景 深夜孤灯,昏昧光线下,陛下握住大将军的手,言语暧昧:夜中风急雨密,恐沾衣失仪,可否容朕留宿一夜? 然后 再联想下去就不合适了。 左寓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思想还是不够纯粹,万一只是大将军有其他打算呢? 嘶啦 听到动静,左寓忍不住转头,看见张思沉默地撕着手稿。 他叹了口气,很理解张思的心态。 以如今这个情况,已经用不着考虑掩饰的事情了。 * 崔衍昭心里暗暗数了下人数,发现被他通知的官员都已经来了。 居然一个缺席的都没有。 自从他这次回来后,百官的出勤率是显著上升,今天已经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 但是他宁愿所有人都不要来。 当众宣布把王适安作为立后人选,而且还要把国书传给燕国和夏国,这件事怎么想都充满了疯癫的气息。 崔衍昭端坐着,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并长久沉默。 有大臣发现崔衍昭精致面容上浮着疲惫之色,眼下隐约可见青黑。 再一想陛下今早还是从大将军府里出来的 陛下牺牲甚大。 王适安就站在崔衍昭身边,佩玉首班剑,着武官绯袍,姿态闲适随意,又充满威慑。 崔衍昭没往王适安的方向看,但王适安存在感极强,怎么也无法忽视。 他想还是早点说完,早点结束为好。 崔衍昭心一横,道:今日宣召诸卿,是因为三件事。其一,霖雨长久未止,已然成灾,朕明日清晨亲往南郊祭祀,诸卿莫忘了跟随。 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毕竟崔衍昭还没回来时,他们就已经在安排了。今天所有人汇集,目的其实都不在这件事上。 其二,大将军北伐有功,朕欲晋封大将军公爵,封为随国公。 这一句话说完,殿中气氛也逐渐紧张起来,基本上大多数人都知道第三件事是什么,此刻也等着崔衍昭开口,好做最后的确认。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崔衍昭身上,屏息听起他们最关心的事。 因为关注着这最后一件事,他们连给王适安晋封都懒得反对了。 崔衍昭感觉压力好大。 他视线动了下,余光瞥见王适安的手已然握起,手背青筋暴突。 原来王适安也紧张。 崔衍昭心中忽然平衡,平静道:最后一件事,朕将确立大将军为立后人选,需遣人将国书分别送往燕国与夏国。 在他说完后,殿中顿起喧哗之声。 群臣之前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都知道确立大将军为立后人选,也只是权宜之计。 但怎么还要通知别国? 这光彩吗? 崔衍昭没管众人的反应,该说的已经说完了,他现在心里只觉得轻松。 第68章 陛下,一名臣子出列,此事传至燕、夏两国,恐怕有损国威。 显然不赞成传国书。 崔衍昭很坚定:朕意已决。 不就是社死范围从江南扩大到北方吗?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反正这个时代也没网络,社死范围再大,他也看不到其他人对他的评价,完全可以当做没有。 但一个被劝退后,又有其他人准备进言。 王适安向百官方向上前一步,危险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诸人。 这下没人说话了。 朝会结束,大臣们已陆续离开,而王适安并没有走的意思。 崔衍昭想了想王适安可能在意的问题,主动对王适安说:国书朕已经写好了。 本来他也想起身走人的,但王适安没走,他于是继续坐着。 王适安看了会他,问道:太后如今知否? 崔衍昭深深地沉默了。 恨不得张扬到全世界每个角落,是吧? 殿中再无他人,王适安欺身而下,一手按着崔衍昭的肩,吻急切地落到崔衍昭脸上。 崔衍昭已经麻木了,王适安是真的很喜欢他这张脸。 等王适安亲够了停下来,他说道:太后应该已经知道了。 立大将军当皇后这么重量级的事,就算他不主动去找太后说,肯定也会有人把消息传到太后那里。 还是赶紧想个理由解释吧。 感觉到外衫有向两侧滑落的趋势,崔衍昭抓住衣服,发现中间的带子已经松开了。 因为气候变化,他已经换了新款式,衣服系带的位置和从前并不相通,没想到王适安的动作还是这么快。 崔衍昭道:大将军回去吧,朕现在去亲自告知太后。 王适安没接话,只是眸光深沉地看着他。 虽不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崔衍昭被看得不自在,避开王适安视线道:大将军也要顾惜肚子里的孩子 从上次军营里经验加一后,他感觉自己对床笫之事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王适安太狠了,以至于最后需要擦药的居然是他。 昨天同榻夜话也是真的夜话了一个晚上,他抢先用被子把自己裹紧,再提起水患的事,成功让王适安进入事业脑状态,他还把自己以前了解到的治水方案都给王适安讲了一遍,顺利度过了一整晚。 总之昨天晚上非常纯洁,纯洁得都可以在少儿频道播出。 但话题也就那么几个,也不一定每次都奏效。 王适安:是陛下昨夜欠臣的 哈哈,原来大将军是这样想的。崔衍昭一边尬笑,一边疯狂想着怎么脱身。 殿外忽然传来宫人的声音: 禀告陛下,太后在昭阳殿设下家宴,欲请陛下前往叙话。 这下不用面对王适安了,崔衍昭狠狠松了一口气。 朕稍候便过去,还请告知母亲稍待。 刚说完,唇角被王适安泄愤似的咬了一口,血气刹那弥漫在唇齿之中。 第68章 太后的思考 邺宫。 卫衍连续几天只喝酒不进食, 旁人劝谏也毫无作用,反而还会被卫衍责打。 在卫衍醉得不清醒时,卫湘叫来太医为他看诊。 二兄状况如何? 卫湘心里清楚, 几天不进食, 身体底子再好恐怕也扛不住。 看到太医诊断后神色惶恐, 他更加确信。 挥退太医后,卫湘陪坐在一边,稚嫩白皙的脸上心事重重。 大兄张扬好色,常做抢人妻子之事。 因此, 大兄得罪的人数不胜数,遭遇刺杀并不令人意外。他本也怀疑过大兄遇刺是二兄所为,但想想大兄得罪过的人,又觉得还轮不到二兄动手。 而且大兄因为从小被父亲责打禁闭,身体不好, 就算不遇刺, 也活不了太长时间。 二兄又是个酒蒙子。 他如今年纪还小,若二兄去世,就算侥幸继承帝位,恐怕也只是被勋贵架空的傀儡。 他看得明白,哪怕是二兄也面临着被架空的风险,因为大兄的存在, 二兄常年藏拙, 以至于威望严重不足,加上此番未从西人和江南处拿到好处, 许多人都对二兄有意见。 思索之时,他听见宫人禀告条侯叱干荣与尚书左丞杨廷求见。 条侯位高权重,是父亲与母亲共同信任之人, 至于尚书左丞则是二兄的亲信。 卫湘摇了摇卫衍,又呼唤几声,卫衍仍大醉不醒,他只得自己点头同意让人进来。 叱干荣一进殿,便瞧见倒在案几边,手旁还摆了一堆酒坛的卫衍。 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无声叹息。 卫湘对叱干荣和杨廷说道:二兄自回宫后,一直耽于饮酒,已数日没有进食了。 叱干荣很是痛惜:不过是战场失利,何至于此? 卫湘:二兄如此酗酒,身子必然遭受不住。 他忧愁地看向卫衍,余光中发现卫衍提拔的尚书左丞走近卫衍。 二兄的亲信真是忠心呀,不对 尚书左丞手里怎么还提了根棍子! 一个二兄手下的官而已,又不是父亲,怎么有资格对二兄动手? 卫湘睁大眼,清楚地看见尚书左丞手一挥,棍子就要重重落在卫衍身上。 他伸手意图阻拦,而就在这时,本该醉得神志不清的卫衍忽然坐起,手准确地抓紧了挥来的细长棍子。 卫衍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瞳眸转动间泄出惊人的戾气。 大胆!谁敢偷袭孤! 卫湘很是惊喜:二兄,你醒啦。 卫衍并不理他,而是目光阴沉地看着敢对他动手的杨廷,手已按在腰刀上。 直面卫衍的压力,杨廷丝毫不惧,坚定道:殿下自钟离逃亡时,曾对臣讲,今后再不饮酒,如有犯戒,臣可笞之! 听杨廷说得有理有据,卫衍皱起眉。 思索半天,卫衍总算从因饮酒过量而混沌的记忆里找到了对应场景。 孤确实说过。 卫湘闻言颇为震惊,从来只有他们打下属的份,没有下属打上司的份,二兄怎么回事,居然承诺了如此倒反天罡之事? 震惊的同时,卫湘又意识到这是个劝二兄正常起来的好机会。 二兄的亲信,父亲母亲的亲信,还有他,三个人加一起,不愁二兄不听他们的话。 他当即跪下,请求卫衍此后不再酗酒。 叱干荣也颤颤巍巍要跪,被卫衍一把拉住。 卫衍皱眉道:朕向来把你当阿叔一样看待,为何要如此拘谨? 叱干荣已收到陆玉光的信,他另一个目的就是让卫衍把陆玉光接回来。 被卫衍拉住后,叱干荣当即开始打感情牌:老臣还记得卫王逃难之时,太后正怀着殿下,纵然身子不便,也不得不来回奔波躲避仇敌。太后吃尽了苦,才使殿下得以顺利出生。殿下与太后虽可能有龃龉,但母子之间,又何必闹到远远不相闻的地步? 叱干荣所说卫衍都知道。他知道陆玉光怀着自己时正遭追杀,当时的条件艰难困苦无比。可陆玉光极其不喜欢他,他与陆玉光关系不好也是事实。 卫衍这回沉默了许久,最后在叱干荣恳切的目光里道:孤当时酒后混沌,做了错事,这就亲自去把母亲接回。 大概是真被叱干荣所述打动,卫衍眼神都清醒了不少。 又过了一会,他忽然起身,拔出刀,用刀柄挨个捣碎面前全部盛酒的器皿。 此后若有再向孤献酒者,斩! 见卫衍决心如此坚定,叱干荣和尚书左丞都露出感动的神色。 卫湘低下头,目光落在残破的酒器上。 醉酒真是个好用的借口啊。他心想。 * 太后准备了酒水,崔衍昭拿起酒爵放嘴边蹭了蹭,一口没喝。 过敏也有可能致死,不能不当回事。 只是一个不小心,酒爵边沿磕到唇角的伤口,让他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 何流意一直关注着他,此刻关心询问道:陛下无事吧? 崔衍昭放下酒爵,心里很是尴尬:谢母亲关心,无碍。 第69章 没了遮挡,他的脸也完全暴露在何流意视线之中。 看到崔衍昭唇角的伤痕,何流意怔了一下。 她并非未经人事,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看这痕迹,似乎对面很是凶残。 伤痕还很新,就像是才留下的,可是她知道崔衍昭之前是在召开朝会。 朝会上理所当然是只有大臣的。 难道传闻是真的? 何流意想起这两天传到耳边的传闻,心情异常复杂。 她没见过与崔衍昭传流言传得甚嚣尘上的王适安,但听过与王适安有关的消息。 从种种消息里抽丝剥茧,她对王适安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此人嚣张跋扈。 而与崔衍昭相处这段时间里,她已看出崔衍昭性格仁弱温和。在她看来,能得崔衍昭喜欢的,不管是男是女,至少也该是和崔衍昭同样的人才对。 相似的人才会互相吸引,就像崔季图和她一样沉默寡言。 想到崔季图,何流意心情又变得低落,手把衣衫攥得很紧。 发现何流意心情不佳,崔衍昭也不再纠结和王适安的事了,问道:母亲近日可有召人入宫陪伴? 他理解何流意时不时的低落,但也无能为力,只能让多几个人陪在何流意身边。 何流意回过神,摒去低落的情绪,轻轻叹了口气。 她喜欢李秋思,也是因为李秋思会告诉她,死其实是解脱,远胜于做皇帝的快乐。 也是因为李秋思的解释,她心中积聚的悲伤才能缓解。 何流意重新转入正题:陛下与大将军的事,我有所耳闻 崔衍昭:是真的。 何流意: 听到崔衍昭确认,何流意有种天塌地陷的感觉。 她机械地点头。 虽然支持崔衍昭个人意愿,但想到以后多出个横行霸道的儿媳和她相处,还是感觉未来一片黑暗。 而且若她行事不小心招了王适安的忌,崔衍昭在她和王适安中又要怎么选择? 何流意开始思考要不要搬出宫去,以免日后让崔衍昭为难。 一场参与者都食不知味的家宴结束,崔衍昭沉默地起身离开。 家宴中,太后全程都没对他和王适安的事提出什么意见,但正是因为没提意见,才显得问题大了。 这说明太后生理上虽然没有晕倒,心理上却已经被创得不知所措。 想到这里,崔衍昭感觉好愧疚。 早知道会这样就不乱承诺了。 离开昭阳殿时,他遇到向昭阳殿前来的虞堪之。 虞堪之看到他,要对他躬身行礼,被他赶紧拉住。 表弟何必见外? 虞堪之站直身子,询问道:表哥真要立大将军为后? 崔衍昭:是立后人选。 他纠正了一下,虽然这并没什么意义。立后人选只有王适安一人,而且还要以国书告知他国,和真的立后也没什么差别了。 虞堪之定定地看着他,向来冷漠的眼底此时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过了一会,虞堪之感叹一句:为制大将军,表哥竟牺牲到如此地步。 崔衍昭发现虞堪之的视线是对着他的嘴角被咬破那一块。 要不然随身备个伤药吧。 崔衍昭微笑着狡辩:朕近来心火盛,故有疮裂。 虞堪之默然无语。 这只要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是咬的吧。 但顾虑到表哥为了国家已经牺牲巨大,再揭穿现实难免伤害表哥的自尊心,虞堪之移开视线,揭过了这个话题,道:臣要去拜访姨母,便不打扰陛下了。 虞堪之的姨母也就是太后。 崔衍昭:嗯。 等虞堪之离开,崔衍昭忍不住回忆起虞堪之刚才的眼神,觉得里面的情绪就像调色盘一样复杂。 他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想了想,又想不出虞堪之能做出什么。 走进昭阳殿,虞堪之缓缓出了一口气,神色也变得无比严肃。 表哥为了牵制王适安,实在是退让牺牲太大,以表哥仁弱的性格,恐不会把这些都诉说出来。他要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姨母,以免姨母真产生误会,以为表哥是真心喜欢王适安,以至于敌我不分。 第69章 忍 祭祀的全过程早就被大臣们安排好了, 进行得很顺利。 祀仪结束后,连日霖雨停了下来,天空出现晴朗的迹象。 崔衍昭想, 大概是季节性的冷热空气对流作用到了末期。 发生在祭祀这天, 倒也是真的巧。 天晴下来, 他心里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崔衍昭刚走到大殿门口,准备离开,忽然有几个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人闯到面前。 不等这几人开口,旁边护卫的禁军冲出, 把几人隔在和崔衍昭有一段距离的位置。 虞堪之上前检查过后,对崔衍昭道:禀告陛下,他们身上并无锋刃。 崔衍昭点点头,打量起突然出现在祭祀地点的几个人。 江南自诩礼仪正朔,对祭祀这种大礼仪看得犹为重要。祭祀之地守备森严, 正常来讲并不会有其他人闯入。 他不动声色地左右看看, 发现有几个随行官员诧异得很敷衍,一眼就能看出是装的。 里面正好包括王清。 崔衍昭麻了。 想表达意见大可以直说,拐弯抹角的做谜语人,平添麻烦。 不过能让王清这么费心思的,也只有 他感觉到王适安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难道王清的安排王适安也知道,只是不在乎, 或者刻意纵容? 崔衍昭按捺住立刻看过去的心情, 对被禁军拦住的几人问道:你们闯入祭祀会场,有什么事? 陛下!几人伏倒在地, 交代起身份和来这里的原因,我等是建康周边生人,因此次水患, 苗稼已严重受害,求陛下做主! 崔衍昭询问王清和谢珉:爱卿,你们早已在进行赈灾,怎么数日过去,还不见成效? 王清镇定道:禀告陛下,臣已经派人督办,只是调粮与修筑河工,都非一日之功。 谢珉同样很镇定:臣要说的,正是尚书令方才所言。 崔衍昭:朕知道了。 本来都要移开视线,王清忽然又道:陛下,臣有一事要禀告! 崔衍昭:爱卿直言便可。 王清往王适安方向看了一眼,道:陛下,臣以为水患的发生,其实是因为阴气蓄积。至于阴气来源,是大将军不顾民生,一度穷兵黩武,造成百姓怨望。 崔衍昭拒绝迷信,不假思索地道:水患是气候变化所致,与人无关。 他感觉王清反射弧有点长,现在王适安已经因北伐立功晋封国公,王清才提王适安穷兵黩武的事,和贼去关门也没区别了。 他没有任何针对王适安的意思,只是这个成语顺口而已。 王清倒没有挣扎,简简单单地道:臣明白。只是说罢眼里流露出些许幽怨,好像受到了委屈的样子。 崔衍昭觉得莫名其妙。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没必要浪费时间了,他叫那几个还跪着的人起身,道:朕先着人送你们回去,顺道核实灾情,若实在紧急,便优先治理你们那里。 谢陛下!几人连声感恩,他们本来以为冲撞到陛下面前,少说也会入狱一段时间,没想到陛下从头至尾都没有责怪的意思,还让人去实地核实灾害情况。 直到那几人离开,王清身上依然萦绕着幽怨的气息。 崔衍昭实在无法忽视,爱卿可有心事? 王清望着崔衍昭,清冷且倔强地否认:臣没有。 他时刻记着要维持世家的风范,即使是这次针对王适安的试探被陛下连犹豫都没有,就毫不留情地挡了回来,他也绝不会失态。 但心里还是好委屈,无法释然。 王适安回建康时,陛下已登基有一段时日,远不如他和陛下见面得早。 明明是他先来的 第70章 看到王清这样,崔衍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好无助。 气氛开始有了一丝尴尬。 还好很快就被王适安打破了。 陛下,既然诸公处理水患无力,臣请由臣全权处理。王适安道。 他说话语调稳重,神态自若,像已经成竹在胸。 总算不用再尴尬下去,崔衍昭松了口气,一应事务就交给爱卿,治水期间,可便宜行事。 其实以王适安如今的地位和威望,完全可以不向他要授权自发行动,也就是因为王适安不是尚书台长官,名义上稍微有点不合适而已。 王适安此时请命,基本上完全是给他缓和气氛来的。 崔衍昭很感动,看着王适安,越看越觉得可靠,想着需要做点什么表示一下,一时就没移开视线。 王适安觉得崔衍昭眼睛里写满了感情。 被这情意绵绵,勾人心魄的视线注视,王适安心里忍不住一动,但又觉得崔衍昭荒唐。 还在祭祀场地,而且文武大臣都看着,就算一夜不见,再想念他,如此表现出来,也太过唐突了。 正要大义凛然地无视,王适安腹中忽传来像被小小踢了一脚的感受,虽不严重,但王适安面色还是变了一下。 崔衍昭正看着王适安,当然注意到了这转瞬即逝的变化,想到王适安有孕在身又要干活,立刻关心道:大将军,如果身体不适,就乘朕的车驾吧。 把崔衍昭流畅丝滑的关心举动完整看在眼里的大臣们: 不是说都是搪塞夏国使臣权宜之计吗,陛下和大将军怎么越看越像真的? * 一天祭祀仪式结束,众人都有些疲惫。 他们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因为王适安此次北伐结束回到建康之后就开始杀人,不光是杀世家的人,王适安连自己以前提拔过的人都不放过。 一时之间,他们都忍不住担忧起未来。 陛下不是杀人狂,这非常好; 但陛下喜欢的不得了的大将军是杀人狂,这非常不好。 数位官员再次在王氏宅邸集合。 回到宅邸,王清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此刻轻摇羽扇,优雅从容且平静地对众人道:诸位,今日试探结果已经明晰,陛下对王适安的信任不可动摇。短期之内,我们不用再想动摇王适安的地位了。 可是有人很为难,依王适安的猖狂,若他哪日看不惯我们,将我们尽数于庙堂射杀,如何? 被这么一提醒,原来已经想接受陛下被王适安迷惑这一现实的大臣们又开始感到后怕。 哪怕位极人臣也朝不保夕的事,在北方多的是例子,北方的胡人可不管什么世家名望、衣冠风流,说灭族就灭族。 再暴力点直接朝堂上开杀,杀的整座宫城地面都流满了血也是有的。 而就算是江南,世家地位的衰落也是显著可见。除了顶级世家,其他被夷三族的算起来并不在少数。 所以面临真正的狠人的时候,大家还是很谨慎的。毕竟一个不小心,整个家族都要遭殃。 有我在,至少庙堂之上,诸公的安全还是有保证的。 众人正心中惴惴不安,担心着未来的时候,门忽然打开,虞堪之冷着脸从外走近。 是中领军? 看到是虞堪之,除了王清,其他人都很讶异。 虞堪之始终冷着脸,情绪看上去非常不好。 他昨天对太后姨母说了自己的猜想,结果姨母居然反驳他,说陛下是成熟的大人,如果和大将军相处得不好是会闹的,让他不要乱想。 姨母信王适安一个跋扈之名传遍朝野的外人,都不愿意相信他的合理推测。 而且不信他也算了,他不信姨母看不出表哥默默忍耐的委屈,姨母现在连表哥也不在乎! 哪怕这已经是昨天的不愉快,但今天想起,他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所以他毅然加入王清的小团体,决心要给王适安制造困难。 曾经的好朋友反目成仇就是这么快。 比起心思各异的众人,王清从容不迫,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风范,请坐。 虞堪之坐到靠上首的席位上,但眉头依然不展。 经过白天一场失败,王清心里已经有了新的方案,看到虞堪之如此状态,为了和新加入的虞堪之拉进距离,他道:人心看似莫测,其实很是简单,哪怕是陛下的心思也一样。 虞堪之疑惑:? 王清:眼下谁也不知道陛下是真的被王适安迷了眼,还是权作忍耐,所以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听到还要忍耐,虞堪之猛然看向王清,眼神冰冷瘆人。 王清心想虞堪之也太沉不住气,不自觉加快语速:武侯云:以弱制强,以柔制刚。1目下王适安至强至刚,坚不可摧,我们只能暂且忍辱退让 发现虞堪之眼神越来越瘆人,王清语速进一步加快,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什么也不做,王适安欺压陛下,我们就对陛下柔顺服从。时间久了,陛下自然知道谁才是好的。 听完了王清的见解,虞堪之冷冰冰的神情一顿,换成了另一种带有疑惑的神态。 王清说得倒也有点道理,但是听起来总有哪里十分奇怪。 王清见虞堪之攻击性变得没刚才那么强,又回到了正常语速,微笑道:中领军若有何不解,待下次入宫,我亲自为中领军演示。 王清很自信地想,这次他换了个策略,一定让王适安措手不及,一定让陛下明白,只有他才是真正心疼陛下的人。 虞堪之盯着王清,思考了好一会,最后点头。 虽然没想出来是哪里怪异,但只要见到王清演示,他应该是能想到的。 到时要是发现王清在骗他,他绝不会让王清好过。 另一头,崔衍昭已经和王适安回宫。 宫中向来没有太多人。 王适安走在崔衍昭身侧,问道:陛下之前久久看着臣,可是一夜未见,便心中想念? 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想听崔衍昭承认。 崔衍昭:啊? 王适安说的他并没有印象,听到王适安这么说,他认真地回忆了一番今天的经历。 他也没看王适安多久啊。 时间最长的一次也就是当时王适安给他解围,他思考该怎么表示的时候,稍微多看了一会,都没有他看祭祀典礼上任意一座神像的时间长。 然后王适安好像就胎动了,他就让王适安上了他的车。 想了想,他觉得大概是王适安对目光太敏感,所以才多看一小会就觉得过了很久,完全是王适安心理作用。 但问题不大,一点点小误会而已。 崔衍昭直接放在脑后,对王适安道:朕是有些事想对大将军说。 王适安只当崔衍昭不直接承认就是默认,心情愉快:陛下有何事? 崔衍昭:大将军治理水患时,可否带朕一起? 王适安闻言,神色沉凝了一下:恐怕有危险。 他十分懂得底层的民众,因为他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 平时则罢,到窘迫之际,他们的眼泪与怨恨就是覆舟水。 虽然他相信自己能很快解决好这场灾祸,但让崔衍昭跟着,对崔衍昭来说,终究还是太危险了。 崔衍昭比王适安想得更多。他看过的电视剧很多,历史剧里的主角去灾区,总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故。 被地头蛇勒索,遇到灾民抢钱抢物资,种种。 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就算不看,他也会自动去补全灾区的画面。 但因为经历有限的原因,这些画面肯定是扭曲失真的,还不如实地看看,说不定他掌握的乱七八糟的知识还能起到作用。 而且他也很关心王适安的身体。只有王适安身体好,他的皇位才后继有人。 第71章 王适安现在已经开始胎动了,更要谨慎养护身体。 毕竟对女呃,不管对男女来说,生孩子都是鬼门关。 崔衍昭想,王适安非常看重面子,可能并没按时服用养胎药,他就算其他作用完全发挥不了,还可以给王适安熬药喝。 虽然是这样想,但顾及王适安的颜面,崔衍昭并没有这么说,只是握住王适安的手,道:有大将军在,朕就什么都不怕了。 然后用很崇拜的眼神看王适安。 话说完,通过握住的那只手,他感觉王适安情绪忽然振奋起来。 这 王适安以前情绪也没这么敏感吧? 崔衍昭试图回忆往昔进行对比,被王适安空闲的手托起下巴,紧接着就是骤雨般的吻落在脸上。 吻太密集了,崔衍昭想出声都没空。 他想稍微躲一躲,余光忽然发现不远的宫墙边隐没一道身穿女官服的身影。 不远处,李秋思站在宫墙后,清风吹动她飘逸的衣摆,轻盈灵动。 她低头看着池中枯败的荷叶和空荡荡的茎杆,语气中流露出深深的迷茫: 陛下真的喜欢大将军?可要生孩子,还是需要女人呀。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大家,这回发烧有点严重,躺尸了好几天。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 1.三国·蜀·诸葛亮《将苑》:善将者,其刚不可折,其柔不可卷,故以弱制强,以柔制刚。 第70章 燕国和夏国的反应 国书还没送到, 但江南立后的消息已经快一步传到了燕国和夏国。 贺兰绪这几天除了政务,最在乎的就是给贺兰宝补课。 他知道贺兰宝资质平庸,已经找好了自己死后留给贺兰宝的辅政大臣, 给这八位辅政大臣皆授予柱国之位, 以好让他们更尽心辅佐贺兰宝。 虽然有了辅政大臣, 他还是希望在最后这段时间尽可能多教贺兰宝一些东西,让贺兰宝不至于完全受制于人。 监督贺兰宝默完今天的功课后,贺兰绪才接过宫人手中药碗,把药一饮而尽。 药汤单是闻起来就苦得要命, 但他却眉头也不皱一下,用清水漱过口后,拉起贺兰宝的手,和缓且温柔地道:闷坏了吧?阿耶带你去御花园散心。 一大一小走在充满历史厚重气息的长长回廊上,很是温馨和谐。 阿耶走了一段路程, 贺兰宝欲言又止。 正式场合中, 贺兰宝称贺兰绪作父亲,这种父子培养感情的场合,贺兰宝就称呼贺兰绪阿耶。 贺兰绪:宝儿,有话要说? 贺兰宝欲言又止了好一阵,总算说出来完整的话,听说江南皇帝要立他的大将军为后。 这个消息贺兰绪也收到了, 不过他并没放在心上。 以他对崔衍昭的理解, 崔衍昭不会作出直接把后位给王适安这么痛快的事,这只是针对夏国太原王要把母亲嫁过去的反击而已。 总而言之, 一个要嫁母,一个要娶国家栋梁,都不怎么正常。 贺兰绪摸摸贺兰宝的头, 教诲道:宝儿,世上谣言纷杂,不要通通当真。 儿知道了。贺兰宝乖巧点头。 以前他还有少年的傲气和棱角,但经过一次被俘,加上还因为自己大意害死了五万将士后,他现在格外听话。 但是贺兰宝有个问题还是想问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询问:阿耶,儿听说你行军时,曾有一次枕在丘穆陵叔叔的腿上睡了一夜,真的就只是枕了一夜吗? 这件事他知道,和阿耶一起创业的叔叔们都知道。 此前他一直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听了江南皇帝把大将军立成皇后的事,他一下就觉得这种行为怪怪的。 阿耶一直不肯对他说与母亲决裂的原因,其他人也对此避而不谈,现在有了这个联想后,他心里出现了一个令人震惊但又很有道理的答案阿耶喜欢男人,所以母亲和阿耶决裂了。 咳咳咳 贺兰绪听完贺兰宝的问题,忽然就咳嗽起来,他用手巾捂住嘴,微微躬腰,一时咳得停不下来。 阿耶! 没想到贺兰绪反应会这样大,贺兰宝吓坏了。 他看着贺兰绪,猛然意识到记忆里阿耶一往无前的身躯,现今已缠上了意气衰颓的憔悴。 阿耶病得好严重啊。 贺兰宝忽然觉得很自责,他道: 阿耶,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阿耶只是犯了全天下男人呃,这 说着,贺兰宝词穷了,他真不觉得哪个男人会因为其他男人和妻子决裂。 自己都不认同的话,他真的说不出口。 没想到父亲曾经居然如此疯癫,害得母亲连他这个儿子都不愿相认。 他摇摇头,甩出多余的念头,直接说出自己的希望:阿耶,我们去找母亲请求谅解吧。母亲一高兴,说不定病就好起来了! 听到贺兰宝提到皇后,贺兰绪咳嗽才终于渐渐停下。 明月他做下的事哪有这么简单,明月是永远不会原谅他的。 他一阖目,忍下骤然汹涌的情绪,对贺兰宝道:宝儿,当时阿耶被卫宁算计出逃,身边仅剩丘穆陵宏和十数骑兵。阿耶那时已经连着几日没阖眼,就枕在他腿上睡了一会。 揣测阿耶可以,不要质疑你丘穆陵叔叔,日后你还要仰仗他们辅政,对他们尊重些。 * 邺宫收到来自江南的消息后,对崔衍昭要立后这件事的反应非常平淡。 卫衍戒酒几天,整个人神采比起之前好了不少。 得知消息,他先是莫名其妙,反应过来后,对着参与迎回太后的宴会的群臣放声大笑:江南皇帝居然要把大将军封后。早就听说江南人士放浪形骸,原来他们的皇帝也是如此悖逆人伦。哈哈哈哈 群臣: 他们觉得比起这个不保真的消息,还是卫衍要把太后嫁去江南更逆天。 但为了不拂卫衍的面子,避免卫衍再次发疯,席间还是响起稀稀拉拉的笑声。 卫衍笑了一会,视线忽然转向全程面无表情的陆玉光。 卫衍:母后为何不笑? 被卫衍询问,陆玉光依然没有任何动容。 这好笑吗? 她从前不理解卫衍,如今更不理解了。 她感到她和卫衍之间的鸿沟从始至终都大得惊人。 母子相持,宴会其他人不由地都安静下来。 僵持了很久,就在几名老臣准备劝说时,卫衍忽然眯起眼,语气阴冷道:母亲不笑,一定是儿做得不好。 见卫衍这个反应,陆玉光心里忽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但是她身为卫衍的母亲,卫衍让她笑她就笑,有失颜面。 所以陆玉光只是胳膊支在案上,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啊!不多时,陪侍左右的宫女纷纷惊呼。 陆玉光想大抵是卫衍又做了什么惊世骇俗之事,本不想管,却感受到了案几下传来的晃动。 她不得已睁开眼,视线向前一扫,殿堂中却不见卫衍的身影。 母亲,现在觉得好笑吗? 阴冷的声音从前下方传出,陆玉光视线向下,正好看到卫衍自案几下探出半截身子,视线盯着她,唇角还带着阴鸷的笑意。 片刻之后 太后!太后! 宫女急切地呼喊着,撑着陆玉光的身躯,以免晕过去的她直接倒在地上。 这次宴会本就是为太后接风洗尘,如今太后晕倒,自然也办不下去。 大臣们有心离开,但是卫衍在太后那边。他们此时过去,有可能被卫衍认为是找茬,只能战战兢兢坐在原地。 一片迷茫之中,卫衍从案几下钻出来,拍了拍衣裳。他想,如果不是为了逗母亲开心,他也不会去钻案几下不大的空间,但母亲和他隔阂太深,还是不领情。 第72章 ----------------------- 作者有话说:被贺兰宝暴击后的贺兰绪:都什么邻居,影响我家小孩,举报了()。 第71章 天才(修了下格式) 自中原士族衣冠南渡, 扬州便成为京畿。 尽管江南这二百年动荡不安,接连改换朝代,扬州的地位始终未有动摇。 扬州共领八郡, 左寓所治丹阳郡正是其中之一。 左寓在军中时, 就十分擅长调配资源。如今作为丹阳长官, 通过发放粮食和以工代赈,暂时稳住了丹阳形势。 正常情况下,左寓治灾有功,崔衍昭作为领导, 是该对其进行表彰嘉奖。但是左寓是王适安的亲信,想想以前和王世安亲信的接触,带来的结果都不太好,还破坏了王适安小团体内部的团结。 被动接触效果都那么惨烈,所以更不能主动接触。 不然王适安都没有能信任的人了。 别人都是当上皇帝了才变身孤家寡人, 王适安还没当上, 在他的迫害下就要当孤家寡人了。 想想挺可怕的。 顾及到王适安的未来,崔衍昭这次什么都不说,只是坐在上首一言不发地围观,为了充分避嫌,微笑的弧度也几不可见。 左寓陈述情况的时候,感觉陛下看着自己的目光很是淡漠, 令人很不习惯。 结合陛下殊美的容貌, 如今看上去更似庙宇中俯瞰众生的神像。 回想以前见面时都是温柔可亲,现在却充满了距离感。 思前想后, 陛下态度变化的原因也只有一个可能陛下觉得他的存在影响陛下和大将军的感情。 左寓心想,他和大将军如兄弟一般,陛下完全是多心了。 但是自古以来君心难测, 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走上错误道路的后果: 把大将军放心上,陛下把他放牢里; 把陛下放心上,陛下把他放宫里。 前者他肯定是不考虑的,后者也不是很想考虑。 在爆棚的求生欲下,左寓很快地陈述了情况,不拖延任何一点时间。看起来像是想早点把人送走。 崔衍昭隐约感觉左寓不太欢迎他。 他狐疑地看了看左寓,又敛下情绪。 左寓感受到崔衍昭的目光更加冷淡了。 难道他故意疏远的表现,反而弄巧成拙,让陛下怀疑起了他和大将军的关系吗? 这可不兴怀疑啊! 澄清,必须澄清! 虽然直说出来会有些尴尬,但为了大将军的大业,牺牲一点没什么的。 他鼓足勇气,上前一步,道:陛下,臣还有话要说。 崔衍昭通过左寓坚定的眼神,确定了左寓就是要对他说话。 虽然出于前车之鉴不太想搭理,但左寓都已经要求,他也不能强行给人封口。 崔衍昭礼貌且不含感情地微笑:爱卿直说。 左寓:陛下,臣与大将军如兄弟一般,绝无半点私情! 然后比了个发誓的手势,臣以左氏一族起誓,若臣有半句虚言,全族永无出头之日! 说完目光灼灼,非常坚定地看着崔衍昭。 崔衍昭下意识看向王适安。 他完全没想到左寓会忽然发誓,而且声音还那么大,表情还那么坚定,像是在说什么至关重要的大事。 王适安的脸已经黑了。 王适安离席,拖拽起还处在大义凛然状态中的左寓就往门外走。 过了片刻,王适安和灰头土脸的左寓一同进门。 左寓脸上身上全是土,很是狼狈。 不等崔衍昭出口关心,左寓恭恭敬敬道:臣有罪,不该在陛下面前妄语。 崔衍昭: 忽然就变得好正常了。 他望了望左寓身上的鞋印,大概知道左寓刚才经历了什么。 虽然觉得也不至于如此,但看到左寓说话正常,他还是松了一口气。 崔衍昭安慰道:爱卿身负重担,有出格之举实属正常。只是以后要记得劳逸结合。 左寓也松一口气。 他很清楚,如果陛下不愿意揭过刚才他大放厥词的事,大将军肯定不会放过他。 虽然他扛得住打,但不代表刚才被大将军教训后,还想再经历第二次。 * 丹阳郡的状况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没有看下去的必要。 崔衍昭去了邻近的吴郡。 吴郡经济繁荣,人口众多,崔衍昭看过户部的造册记录,吴郡人口达四十二万,占了江南总人口的十分之一有余。 要知道整个江南的人口加起来也就四百万而已。 在崔衍昭的设想里,吴郡地界可能没有丹阳那么平静,但秩序应该是正常的。 但是一入城,他就看到了道旁乞讨的灾民。 这些人精神萎靡,但见着人来,都撑起精神,伸出双手讨要粮食。 崔衍昭带是带了,数目不多,但救济一部分人是够的,可他也知道直接给只会引起哄抢,到最后并不能解决问题。最好是交给赈灾的机构,由机构进行分配。 道路边的灾民望不见头,场面触目惊心,崔衍昭努力地想了很多哄抢踩踏案例,才没有冲动地当着一众灾民的面把马背上粮袋打开。 进城的不光是他和王适安两个人,还有几十的甲士护卫,所以灾民也不敢冲上来。 崔衍昭做心理斗争时,王适安道:吴郡长官能力有所欠缺。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说话太委婉了。 吴郡这样的繁荣城市,不至于一场水灾就到灾民遍地的程度,而且现在霖雨早已经结束,按理来说人们都该回去从事劳动了,而不是躺在街边乞讨。 崔衍昭自言自语琢磨着:应该先筹款,呃,不对,钱根本没有太大用处 江南政局不稳,朝代更换频繁,每一朝都铸造新钱,有些皇帝为了敛财充实私库,选择以铁铸钱。 铁矿远比铜矿要多,铁币仿造起来成本更低。以至于民间仿造钱币成风,钱币流通量远大于发行量,官钱直接失去权威。 经过几番折磨,民间交易货物都不用官钱了,直接退回了以物易物的模式。 哪怕养父登基后换了新钱币,民间还是不愿意使用,大部分地区继续以物易物。 要不是官府收税的时候有些类目的税必须用钱币交,都不会有人再使用钱币了。 货币的信用崩塌是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而要恢复货币的公信力,想也需要更长的时间。 那个时候他肯定已经退位了也可能已经死了。 过了一会,崔衍昭到了吴郡太守的府邸。 是以王适安的名义拜访的。 皇帝突然出现在大臣的家门口,对大臣来说有点像鬼故事。 守在门外的人一听是大将军到来,当即打开了门,并遣人向太守通报。 几乎是片刻间,吴郡太守潇潇洒洒地前来迎接。 太守峨冠博带,看上去很是潇洒:不知大将军造访,有失远迎。 对着太守,王适安笑也不笑,大马金刀地走在太守前方。 吴郡太守名叫萧均,从小就享有才名。 长大以后被推举入仕,成了吴郡太守后,萧均更有空间发挥他的机智。 他定期给每家每户发放一只河蚌,一年之后,就每家每户收取珍珠。 理由是河蚌会生珍珠。 每年下来都能赚一笔钱,同僚听闻,无一不佩服他的奇思妙想。 王适安态度冷淡:吴郡向来繁荣,我心向往之,但是今日到访,却发现道上饿殍遍地。 见王适安不快,萧均心里很不舒服。王适安出身贫寒,连郡望都没有,远不及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出身高贵。 他如今亲自相迎,王适安居然是这种冷淡的态度。 只是王适安终究位高权重。 萧均克制心里的不满,思索起王适安不快的原因,很快就有了答案。 因为外面乞讨的人太多,让王适安不舒服。 但这和他又没关系。 他是世家子弟,只需要谈论玄学就好。经纶治世这种庸俗的事情,只会影响他的纯洁性。 第73章 他道:外头脏乱,大将军可在府中下榻。 崔衍昭:王适安话里的重点也不是外头脏乱啊。 他想,如果萧均是学生的话,上学期间大概会伤害到很多个语文老师吧。 王适安眉头拧起,语气平静地询问:你可知太守的职责是什么? 萧均眨巴完全没有被官场污染过,因此分外清澈的眼睛,回答道:不知。 王适安:吴郡户数和人口数各有多少? 萧均还是说不知道。 王适安:此次水患可有人伤亡? 大概是王适安的三连问总算让萧均有了点紧迫感,萧均神色变得严肃,作出沉思的姿态。 崔衍昭本来都不想听下去了,看见萧均这么严肃,也不由地期待起来。 许久过后 未知生,焉知死? 萧均摇了摇头,语气淡淡的。 气氛忽然进入一个玄奥神秘的境界。 王适安眼神变得冰冷,看萧均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崔衍昭能理解王适安的心情,他和别人谈实务,别人和他谈哲学,就算换成他也受不了。 萧均就算侥幸逃过一死,也别想继续做吴郡太守了。 崔衍昭心想,也许不让萧均做太守反而是保护他,因为做官可能会被王适安杀掉。 他知道最近死在王适安手下的官员并不少,而王适安都有合理理由。 萧均这种情况,肯定还在其他地方存在。 世家坐大,自然是推荐自己家族的人,而因为玄学之风的流行,因为朝不保夕的生活的逼迫,不用挣扎温饱的那些人就开始寻求精神世界的慰藉。 他们讨厌俗物,于是思想完完全全地脱离实际。 这其中有个人的原因,但最大的还是时代的原因。 崔衍昭反思了一会时代,忽然听到一阵阵的惊呼声,回过神,发现萧均已经躺倒在地,紧闭着眼,生死不知。 崔衍昭大惊。 王适安:他不通事务,醒着也没用,臣便打晕了他。 崔衍昭怕鬼,在崔衍昭面前,他会尽力克制着不杀人。 但综合萧均的各项事迹来看,萧均还是死了更省心,他动手还是会动,只是不在现在。 崔衍昭这时也发现萧均还有呼吸,道:朕知道了。 王适安完全没有管被打晕的萧均,向那些探头观望,不敢靠近的府中下人询问:书房在何处? 众人都知道王适安的身份,完全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给带了路。 对于躺在地上的萧均,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路过的时候绕过去,不踩到萧均。 记载吴郡各县情况的造册表就在书房。 王适安翻看着总表,又与另外单独的进行比对,最后道:以吴郡库中存粮,支持三年都没有问题。 崔衍昭想到进城时看到的饿殍。 如果他运气差些,他也会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想到这个可能,他从进城就没好过的心情更加沉重。 对萧均来说,开仓济民完全就是一句话的事,但萧均就是不说,可见是真的完全不在乎民众死活。 虽然说是时代原因,但身为皇帝,他觉得其实他的责任也不在小。 要是他能表现出魄力,大刀阔斧改革,把现代的知识一股脑全部用出来,说不定大家的生活都能好一点。 虽然也有可能还没开始就死得很惨烈,但是不试试也不知道结果。 崔衍昭心里各种念头盘旋了一遍,最后觉得他还是不太想改变现状。 就这样挺好的,而且有王适安处理,事情不一定会糟糕到过分的地步。 王适安清点完册表,派人去通知邻近属县的长官。 崔衍昭等王适安暂时闲下来,道:大将军,朕意欲免除此次受灾郡县一年赋税,大将军认为是否可行? 他收到过奏章,说是因为赋税严重,百姓现在地不敢开垦,树不敢施肥。 当前朝廷的赋税制度是对每家每户进行评定户等,依户等征税,户等高的税率也高。 目前官方税率是十五分之一,比之两汉全盛时期实行过的二十税一、三十税一高了一些,但比之其他时期,已经算是很低的税率了。 崔衍昭当时看到那份说赋税严重的奏章,想了一晚上才想明白,像这种基层治理并不高效的古代,常常会出现各种官方税收之外的赋税。 一户人,国家收一次税,地方收一次税,世家再收一次税,几乎就要被剥削干净了。 而且因为基层官吏的素质道德水平问题,评定户等不一定公正。 把贫困户评定成顶格交税的一等户,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个国家面对的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复杂了。 崔衍昭当然也不是刚穿越过来就想好了摆烂,他也是梦想过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的。 但是意识到这些来由复杂,出现在社会生活各个领域的问题之后,崔衍昭就只想摆烂了。 他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也无法下手。 整个国家就是一团钢丝球,还没理出头绪呢,恐怕手就已经被割得鲜血淋漓。 而且他又不是政治家,只是相比古人站得更高,知道一些古人受时代局限所不知道的知识而已。 贸然进行治理,没有成效也不算最坏的结果,最致命的是让还能运行下去的社会直接崩溃,整个社会走到秩序崩坏、易子而食的地步。 想清楚可能的风险后,崔衍昭就决定安心摆烂了,他能做的就是把江山顺利交给下一个有野心也有能力做皇帝的人。 听到崔衍昭的询问后,王适安思考了一下,道:不交赋税向来是世家的特权,陛下贸然恩准百姓也享有此种特权,诸卿未必答应。 闻言,崔衍昭十分自闭,是啊,他们占着最多的财富,却是承担义务最少的。 看崔衍昭一下子变得低落,王适安靠得近了些,轻声道:若陛下坚持,臣尽全力支持陛下。 崔衍昭:算了,还是直接从世家那里要钱发给百姓更现实。 他觉得他比较擅长从世家那里要钱。 虽然主要还是他作为皇帝,世家考虑到他的尊严,怎么着都会给。 王适安看崔衍昭思考得认真,和以前大不相同,本来因为处理水患而紧绷着的情绪都不由松动。 陛下打算如何从世家手里要钱? 崔衍昭斩钉截铁:就说朕立大将军为后,不日举行立后大典,让他们参与典礼,一个个全都过来交礼钱,谁都别想逃。 说是说爽了,但说完反应过来就觉得很心虚。 这其实只是天马行空的一个想法。 而且他心里早就猜王适安要求做皇后只是想体验一下不一样的荣誉称号,并不是真的要给他当皇后。 当了皇后都不方便受禅了,历史上哪有禅位禅让给自己老婆的? 听他说完,王适安先是沉默,之后忽然笑出声。 王适安道:此计可行。 没想到王适安还真的会配合着鼓励他,崔衍昭愣了一下,尴尬道:朕是需要钱,但也不用大将军牺牲到这个地步。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挺感动的,虽然王适安和他之间是利益矛盾深了点,到最后说不定真会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至少在现在,王适安从来都是支持他的想法,没对他的不切实际冷嘲热讽。 崔衍昭:朕再想想,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从他们那里要到钱粮。 他想伸手撑起头,好更进入状态地思考,但手刚一动,就被王适安牢牢握住。 王适安深深看着他:陛下刚才的想法就是极好的,没有更好的了。 崔衍昭的心忽然跳了一下,竟然出现了一种王适安喜欢他,真心实意想要当他皇后的错觉。 第74章 但他还是很快回过神,摇头拒绝:这个真的不行。 立后大典之后,王适安就是登记造册的皇后了。 到时候禅位都不好禅了。 崔衍昭忍不住发散了下思维: 大将军皇后皇帝。 好怪的晋升路径。 不行,绝对不行。 第72章 天师道 崔衍昭拒绝得很快, 心虚得同样快。 他瞥见王适安骤然冷下来的神色,又想假装没注意到。 但刚低下头,王适安就冷哼一声。 崔衍昭瞬间心虚:朕 想解释的时候, 他忽然又觉得不对。 不给王适安立后完全是为了王适安好, 他没有心虚的必要啊。 崔衍昭闭上嘴, 开始思考王适安要求立后的深层原因。 总不至于是觉得和他睡过就必须要给他当皇后。 王适安也不像这么传统的人。 崔衍昭想了又想,期间感觉到气氛越来越冷。 大将军危机感越来越强,崔衍昭来不及深想,下意识地开口, 大将军有喜欢的人吗? 这话一出,王适安显然顿住。 王适安本来是当即就要回答的,但转瞬便想明白,崔衍昭这样问,一定是对答案十拿九稳, 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这在崔衍昭面前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说出他的想法, 也正好警告崔衍昭断了以后纳新人的想法,但 王适安忽然想起来,崔衍昭到现在,还没主动对他说过喜欢之类的话。 平常也就算了,他可以顾惜崔衍昭的矜持,但床榻间也连句情话都不说就过分了。 而且崔衍昭在那种时候总是乖巧得动人, 让他顾不上盘问。 王适安一时控制不住, 想到了些不合时宜的场景,有些心猿意马。 下次在床上时, 一定要把崔衍昭的心意盘问清楚。 想清这些,王适安身上的冷锐气质渐渐褪去,他按住崔衍昭的手, 没直接承认,而是紧盯崔衍昭道:臣有没有喜欢的人,陛下心里应该明白。 被这么牢牢地看着,崔衍昭脸有点发烫。 不过还好他早已经理顺了思路,顺杆子对王适安道:朕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 看王适安没有反驳,而是露出了思考的神色,崔衍昭摊牌:朕想把皇位让给大将军。 崔衍昭说得很诚恳,很希望王适安能够相信自己。 这样就能多个盟友了,他和王适安双份努力,篡位进度都能更快些。 但是他的期待还是变成了泡影。 王适安根本不吃这一套,反而谨慎地问道: 陛下是在试探臣? 王适安只信崔衍昭喜欢自己,要不然之前在东殿时也不会主动提及要将江山分他一半。 但对于崔衍昭真的要把皇位让出来,王适安是一点也不会相信。 为了皇位,多少人手足相残,不惜杀到血流成河、尸横遍野。 就连他也放不下那万人之上的宝座。 崔衍昭怎么可能舍得让出来? 王适安当即便想到崔衍昭是在试探。 不过崔衍昭居然会试探了,看来最近读了不少书。 看来还是听进去了他的话,要给他们的孩子做榜样。 想到这点,王适安心中颇觉满意,但又觉得崔衍昭这样刻意试探,他不该表现得欣喜,忍下翘起的唇角。 崔衍昭看王适安皱眉,对他这句话很警惕的样子,不由沉默。 好吧,王适安不信,看来他们之间的信任程度并不高。 经过这一插曲,立后典礼的事暂时也不好再提了。 天色渐黑,被王适安叫到的官员都纷纷到来。 看到和王适安站一块的崔衍昭,结合崔衍昭殊美动人的外貌,不少人立刻就反应过来崔衍昭的身份。 大将军来就来吧,怎么还把陛下带出来了? 许多人立刻就想到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魏武旧事。 王适安带着陛下,一定是要让建康的那些公卿们心生忌惮,不敢妄动。 只可怜陛下本该在建康宫里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现在居然被带出来东奔西跑。 上次北伐也是,王适安自己打就行了,结果为了政治目的还要把陛下带去血腥的战场上。 唉,权力斗争,就是这么残酷、这么黑暗。 众人神色各异。 王适安拿起一封书简,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沉闷的一声响立刻令众人回神。 其中娄县令反应比较快,当即就善解人意地开口:大将军传来我等,可是要询问诸县的情况? 因为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等王适安回应,他立刻道:有一桩事,臣正要禀告大将军。 说着还专门往崔衍昭方向看了一眼。 陛下没有一点反应,就像听不出大将军在越俎代庖。 或许是真听不懂,也或许是迫于大将军威势不敢懂。 崔衍昭被娄县令同情的眼神看得莫名其妙,回望过去,对方却急匆匆低下头,道:近日在娄县出现一伙流民,以天师道的名义聚众占田。臣已派人前去逮捕,但收效甚微,臣在此请大将军出马。 听到天师道三个字,崔衍昭微怔。 乱世中,人都偏向于追求心理慰藉,所以宗教盛行。而天师道在江南和北方都有许多人信奉。 虞堪之的名字就与天师道有关。 基本上名里带之字的,家中至少有长辈信奉天师道。 能用天师道名义的,应当不是一般人。 崔衍昭表面没反应,心里怀疑了一下这是不是针对外戚的政治斗争。 王适安没有答应娄县令的请求,而是道:出现流民,应当是你这府君的责任。 听王适安这么说,娄县令身子一抖,不敢多言。 娄县令再无要禀告的情况,王适安示意他退到一边,对其他人道:你们都把管辖地域的情况如实道明。 众人战战兢兢陈述时,崔衍昭坐在一边旁听。 他全程神色没有变过,有些官员偷偷观察他,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等这些赶来的官员述职结束,天已经很晚了。 有人道:今日与大将军一会,臣受益匪浅,这就先告退了。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告辞想要离开。 只是他们刚刚转身面对门口,王适安一招手,原本守在门外的士兵齐刷刷堵在了门口。 大将军!这,这这是何意?看到门被士兵堵住,有人开始紧张了。 王适安目光扫过众人,神色严肃冷漠,我尚有事需要确认,诸位就在附近驿站住下,如何? 王适安这么一说,大家都明白了,王适安是根本不信他们刚才说出来的内容,所以才说需要确认。 既然不信任,又何必把他们叫来? 最重要的是他们中有的为了避免被王适安揪着为难,陈述的时候还在一些方面进行了小小的艺术加工。 万一王适安借此发难 想到王适安最近疯狂排除异己,大开杀戒的名声,他们不由地慌了。 陛下!你可要为臣做主啊!有人越想越害怕,顾不得许多,瑟瑟发抖地看向崔衍昭,叫出了崔衍昭的身份。 这一举动像是提醒到了其他人,一下子全场目光都集中到了崔衍昭身上。 充满了期待,充满了渴望。 崔衍昭不能再当透明人了。 他沉默了一下,在万众瞩目中道:大将军这样做,自然有大将军的道理。 他同样不信任这些人。 而且他们可能对他有着误解,觉得他能轻易改变王适安的决定。 他知道他并没有这个能力。 崔衍昭无情拒绝,这下轮到其他人沉默了。 王适安轻笑,抬手道:诸公,请。 众人极不情愿地被士兵包围着往外走。 哼,我就知道,不管大将军说什么,在陛下听来都是对的。 一道虽然很小声,但在静夜里还是很明显的声音突然响起。 别说了!陛下已经被迷惑了!你以为说出来就能唤醒陛下吗?另一个声音悲愤道。 第75章 尽管他们很悲愤,却还是被挟制着越走越远。 崔衍昭把这短暂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为着两人的生命安全感到担忧。 被这样当面造谣,王适安肯定不高兴。 崔衍昭看向王适安,正准备让王适安冷静,却发现王适安嘴角扬起,似乎很愉快的样子。 与他目光相触,王适安面上的愉快更加明显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这么开心。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的想法好难懂。 王适安道:得陛下如此信任,臣荣幸之至。 崔衍昭以前都没发现王适安这么容易满足。 他默然地望着王适安,望了一会,王适安目光渐渐变得幽深。 崔衍昭心里一惊,忙道:我们现在讨论下天师道的事情吧! ----------------------- 作者有话说:果咩那塞久等了。 最近三次元非常不幸所以一直找不到码字状态qaq,会尽快调整的。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 第73章 都是反贼 娄县。 天气恢复晴朗后, 田埂已褪去大部分潮湿的水汽,但因霖雨而发霉的庄稼却是已经无法可救。 从吴县到娄县有一段距离,崔衍昭赶了整整一天才到娄县县城。 在路程中, 他发现了一个盲区: 吴郡范围并不小, 各县长官能在收到通知后立刻前来, 结合这个时期官员以务实为耻的普遍作风,只能说明他们很可能平时都不在任上,而是在作为吴郡治所的吴县或吴县附近潇洒。 享有特权却不务正业,也难怪王适安对他们看不上眼。 崔衍昭这次是独自行动, 他趁王适安夜间有事出去时,留了一张纸条,从太守府征用了一匹马,也出去了。 天师道涉及外戚,现在宫里没有妃子, 唯一的外戚也就太后娘家。 养父都把帝位给他了, 他理当要照顾好太后,决不能给别人借题发挥,把太后牵涉进去的机会。 而他又没有太多可以信任的人,当下只能亲自调查。 崔衍昭下马,步行到田埂边,牵起蔫了吧唧的叶片, 摸了摸表面, 确认已经没救了。 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生活主要来源都是地里的收成,极度依赖自然条件, 一旦出现个灾害影响作物收成,整个家庭的经济就崩塌了。 一开始可以靠去邸舍借债度日,但那可是高利贷。普通人陷入高利贷的罗网之中, 很快就会失去作为抵押的生产资料,没了做自耕农的资格,沦为富户的附属或者流民。 迫于眼前的现实,崔衍昭意识到这一点,心里原来的观念不由动摇。 这样一个败坏到了极点的社会,的确无比需要大刀阔斧的改革。 可是想想到现在也不过过去十年的前朝暴乱,从寿阳席卷至建康,又牵涉到两广地区。 那场暴乱造成的伤害很大,在暴乱高峰期,就连建康周边都沦落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建康宫中也饿死了不少贵族。 如果不是养父扫清其他势力,江南到现在可能还是混战状态,连表面的安稳都没有。 在大概率的秩序崩坏和摇摇欲坠的平稳现象之间,真的很难作出选择啊。 他沿着田埂走下去,最后得出结论,这边田里的庄稼是彻底没救了。 其他遭遇水患的城镇恐怕也是一样。 崔衍昭想,至少对遭遇水患的城镇免税是必行之举。哪怕世家反对,也非做不可。 只是想到回建康后要开始安抚世家,以免他们从中作梗让政策落实不下去,崔衍昭还是感觉到了沉重的压力。 正深沉地思考着,身后忽然传来动静。 有人在往他的方向极速奔来。 崔衍昭猝不及防被来人按住肩膀。 崔衍昭:? 发生什么事了? 他一转头,正好与来人对视。 对方看到他的脸,稍微地怔忪了片刻,很快从袖里抽出一把刀,威胁道:把你的外衣换给我,不然休怪 不等说完后面的威胁之语,崔衍昭立刻开始解衣服。 来人一开始还以为崔衍昭是要反击,手里的刀都推进了一些,发现崔衍昭是真的在配合时,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崔衍昭把脱下的外衣递过去:给。 对面有刀,他没有,反抗成功的概率不大。这种情况,课本里写的都是与之周旋,先麻痹对方的警惕心,再见机行事。 而且他非常怀疑对方就是他这次专程来找的那群借天师道名义搞事的人,现在对方都送上门了,正好可以打听情况。 来人接过衣服,毫不客气套在身上。 崔衍昭: 崔衍昭低头看了看自己,还好他穿得多,即使失去了一件外袍,也不会显得衣衫不整。 不过虽然看不出来,但自己心里知道是里衣外穿,还是有点尴尬。 因为崔衍昭的配合,来人对崔衍昭的警惕没一开始那么强了,但还是没有收回刀,对崔衍昭说:一会有追兵赶到,你就说没见过破衣逃亡的人。不会有任何后果。但你要是多事 崔衍昭还是第一次被这么直白地威胁,感觉很不真实,但是又没找到反抗的机会,于是嗯嗯地敷衍了两句。 来人也看出崔衍昭态度很敷衍: 不一会,一队官兵沿田埂而来。 看到崔衍昭和另一个同样穿得很特殊,一眼并非普通百姓的人,官兵中站出一人,态度恭敬地上前问道:郎君可有看到一身着破衣的逃亡之徒?那人假借天师道名义制造骚乱,已严重影响县中治安,我等故而追捕。 没人注意的角落,刀正贴在崔衍昭腰上。 崔衍昭心想还好他心态好,要不然漏个馅,直接两败俱伤。 崔衍昭低头思考了下,最后道:没有。 站出来的那个人本来还要继续问下去,但是一抬头,正好看到崔衍昭的脸,原本的坚定立刻动摇了。 像这样仪容美丽的郎君,一定不会说谎。 不过秉持职业道德,他还是多问了一句:真的? 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崔衍昭真诚地看着他:真的。 那人立时道:叨扰郎君了。 然后手一挥,领着一群人往远处走了。 等到那些官兵的身影消失不见,原本紧紧贴在崔衍昭衣上的刀有了远离的迹象。 但就在这时,崔衍昭手向后一翻,毫无阻碍地把刀夺到了手里。 夺走了刀,崔衍昭心里一下轻松了不少。 他从开始就一直等着反制,总算让他抓到机会了。 都是男人,除了那种武力值特别逆天的,体力都差不太多。而且他还有刀,现在局势可说不准谁强谁弱。 崔衍昭转身,一下把刀横在贺真义脖子上。 刀不是十分锋利,上面有锈,放在现代可以被称为破伤风之刃。 他冷静地询问:天师道入道费用不低,而且弟子需潜心斋戒,哪有你这样不安分的? 贺真义万万没想到刚才还顺从无比的人质忽然间就变得这样硌牙。 他警惕地看着崔衍昭,起初觉得崔衍昭就是个徒有外表,其实空无一物的美丽草包,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崔衍昭深不可测。 也是,长得漂亮的人,哪里有简单的? 往上数几十年的风流人物,一个个都仪容不凡。 贺真义咬牙,决定一条道走到黑:我就是天师道的受箓弟子!今岁多灾,田租、丁调、田税却样样不少。我得到祖天师的点化,率众渡难! 崔衍昭认真地听完,然后发现除了抱怨税多的那句,其他基本都可以无视。 崔衍昭思考了一会,问道:那你的目的是? 贺真义:我率众制造叛乱,等到府君愿重视我等意见时,便向他提出减税! 贺真义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崔衍昭神情,没从崔衍昭神色里看出对他计划的反感,心里忍不住产生了异样的想法: 第76章 这人从一开始就配合他的行动,后也未揭穿他,或许隐隐约约是支持他们的。 贺真义正疯狂动脑时,崔衍昭还没回过神。 听了贺真义的目的后,他感到不敢相信。 这个人叛乱的目的居然就是为了减税,而不是割据一方,或者把皇帝拉下马什么的。 怎么评价呢?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还挺忠诚。 贺真义意图试探崔衍昭:我发现郎君并无把我送官之意,难道郎君其实有意支持我等? 贺真义询问时,崔衍昭还在思考,一时没反应过来,加上自称已经成了习惯,下意识地开口:朕 字刚出口就反应过来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 崔衍昭握紧刀,紧紧盯着贺真义一举一动,就怕对方心血来潮,拼尽全力也要来个屠龙什么的。 而贺真义的眼神从迷惑、震惊渐渐过渡到了了然。 贺真义:你居然 崔衍昭下意识把刀握得更紧。 贺真义压低了声音:你居然想当皇帝! 而且想当皇帝都想得疯了,一开口就是皇帝的自称! 崔衍昭:啊?他还需要想吗? 贺真义这下明白崔衍昭为什么不把他交官了,原来崔衍昭也是反贼。 而且比他还要大胆! 因为崔衍昭要当皇帝! 但 贺真义按捺不住好奇,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为什么会想当皇帝? 崔衍昭: 朝闻道,夕死可矣。在贺真义充满求知欲的目光中,崔衍昭一字一顿地说道。 哦。贺真义这下懂了。 他在史书上看到过有人说人生固死,宁一日为帝,他懂,崔衍昭现在要表达的也是这个意思。 不过还是崔衍昭的理论基础更高端一点,毕竟是出自《论语》呢。 贺真义其实没读过多少书,但这个时代玄学和儒学是主流,他找机会蹭书读的时候,最常接触的就是这两门学科的基础教材。 儒学的基础教材自然就是《论语》了。 * 位于吴郡治所吴县的太守府中。 朕已亲去娄县调查,数日便回。天师道之事,不劳大将军费心。 大将军需以身体为计,少劳动身体,这几日间记得吃药。 展开的纸条上字迹舒展,王适安对着它看了许久,一手手掌已经握起,显然气得不轻。 但最后,他还是轻轻把纸条折好,装进随身的绢袋中。 ----------------------- 作者有话说:为什么要造反? 朝闻道,夕死可矣。 啊? 《论语》这么说的。 孔子:6 历史上也有人因为这句话称帝的。 寿命筮之,占者曰:可数年天子。调喜曰:一日尚为足,而况数年乎!思明曰:数年天子,孰与百世诸侯!寿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任侯之言,策之上也。遂以咸康四年僭即伪位,赦其境内,改元为汉兴。《晋书·卷一百二十一》 大家久等啦,本章掉落小红包! 第74章 缺点 从崔衍昭暴露出当皇帝的想法, 并说了理论指导后,贺真义对崔衍昭的警惕都降低了不少。 他只是想叛乱而已,崔衍昭却想当皇帝。 他觉得崔衍昭的情节更严重。 贺真义实在不敢相信, 最后还是又确认了一下:你真的想当皇帝? 崔衍昭:我现在否认, 你就会信? 他受不了贺真义那种看乱臣贼子的眼神, 但为了混进去,只能牺牲一下他的名誉。 没有人会拿这样的事开玩笑,谋逆可是十恶之首,会被夷三族的。 贺真义想了想, 摇头。 崔衍昭拍拍贺真义的肩膀,道:这就对了,大家是同道中人,快带我去你们的地方。 贺真义被崔衍昭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感染,一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们都想搞事, 说同道中人好像是有点道理。 但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像忽略了什么。 他努力思考着的时候,崔衍昭把拴在另一头的马牵过来,对他道:走吧。 贺真义心里思绪非常复杂,听到崔衍昭声音,心事重重地抬起头。 崔衍昭神态矜持平静,仪容殊美, 不说话时, 完全看不出里子是个想当皇帝的野心家。 对着崔衍昭这张脸脸,贺真义全部念头不由晃了一下, 最后统一归于仿佛宇宙爆炸后的平静。 崔衍昭都已经想当皇帝了,肯定和他们是一路人,没有问题的。 他于是不再犹豫, 把崔衍昭带到了据点。 据点在吴淞江流经的一处村庄。 贺真义讲道,这个村庄虽然近水,但村民很少去河里捕鱼。因为一旦被评定户等的官员看见,就会被提高户等,要交的税也会更多。 面临这种困境的并不止一户两户,范围也不限于一处。 大多数人,迫于户等评级的压力,有水不敢近,有田不敢垦,屋破不敢修。 崔衍昭放眼眺望,四面荒芜一片,不像是人能够居住的地方。 但荒草和断壁之间,却是存有些许人迹的的。 这就是看似平稳和谐的王朝的一角,普通人挣扎求存,每一天都水深火热。 崔衍昭之前有过预想,但真正见到,心里沉重得几乎说不出话。 贺真义:你看,就是这样的情况,而且他们才遭了灾,连生活都成问题,能有什么向官府交税呢? 感受到崔衍昭气场变得沉重,贺真义意识到自己说话太步步紧逼了些。而且崔衍昭的衣裳气质一看就是世家出身的郎君,恐怕此前从未见过这般场面。 要是其他世家中人表现这样的态度,贺真义只会不耐烦,觉得国家前途一片灰暗。 但崔衍昭给他的感觉很不一样,他还是不想让崔衍昭产生负面情绪的。 贺真义准备挽救:我只是 还没说完,忽然听到崔衍昭问他:你对当今陛下有何看法? 贺真义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眼前这人都想当皇帝了,肯定是对皇帝有意见,现在是想找他寻找共鸣。 但贺真义觉得自己是个很客观的人。 听闻陛下前段时间北上亲征,与燕国订下盟约,收复旧土。陛下魄力非凡,加上还是先帝的养子,或许哪天真能还于旧都。 崔衍昭: 亲征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词居然还能用在他身上。 看崔衍昭沉默,贺真义知道自己是完美错开了崔衍昭期待的答案。 但要说当今陛下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吧,一时还有点难想。 因为陛下既没有做出先帝一样四方平寇,驱入河洛的宏伟业绩,也没有像史书记载的昏君那样大兴土木奢侈无度。 民间对陛下的认知程度还不如对王谢之流的世家深刻。 贺真义仔细地想了半天,终于道:陛下有一点实在令人诟病,恐怕会流传万年! 崔衍昭没想到自己在别人的口中只有一个缺点,诧异道:只有一点吗? 贺真义看出来眼前这人对陛下的怨念十分深重了。他斩钉截铁地道:虽然只有一点,但这一点,已经超越古今无数昏君! 崔衍昭:? 虽然是他要听缺点的,但贺真义这么说,他还是感觉一口沉重的大锅忽然就扣在了头上。 看贺真义非常确信的表情,他都有些怀疑。 难道他真的做了什么罄竹难书的糟糕事情? 贺真义坚定地看着他:你知道吗?陛下为了一己之私,居然要把大将军封成皇后! 崔衍昭:这也算黑点吗? 不对,这件事根本也不能算真的吧,而且他只想听事业上的黑点! 崔衍昭迟迟没说话,贺真义以为崔衍昭是被这一事实震惊住了。 第77章 其实他也是偶尔才听到这个传言的,这个传言太离奇太荒诞了,所以他觉得是真的。 因为人类根本想象不出这样荒诞离奇的事情! 贺真义顺便发表了一下个人见解:要我说,陛下不该想着用立后的方式来收拢兵权,这是歪门邪道,走不通的。 崔衍昭: 崔衍昭脑壳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 贺真义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担忧地问崔衍昭:你现在还是坚持要造反?就算决心不改,但你确信能过大将军那一关吗? 想到这么好看的人撞上大将军,不仅会死,而且还是背负着乱臣贼子的名义去死,在史册里都留不下好名声,贺真义感到深深的可惜。 正可惜着,他听见崔衍昭反问他:有没有一种可能大将军也想反? 贺真义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本想反驳,但又觉得非常合理。 毕竟大将军的野心吧,也称得上路人皆知了。 而且前几代的开国君主差不多都是大将军这个路线上位的。 贺真义真情实感担心道:可是,可是你万一抢不过大将军 崔衍昭满头黑线。 他不想听贺真义分析下去了,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以为自己是反贼。 而且他和王适安有什么好抢的?他只会想着把皇位让给王适安。 崔衍昭冷漠道:不用反复提王适安,没必要在乎这一点。 摆出冷漠的态度,贺真义就会知道他不想细说的态度。 贺真义:啊?造反怎么可能绕得过大将军呢? 但看着崔衍昭沉静难以捉摸的神情,他还是把疑惑都咽了下去,只记下了崔衍昭所说的没必要在乎大将军的话。 可能是不知道大将军的厉害,也可能是有了谋划。这不是他能管的,从龙之功虽然高回报,但风险也是极高。 接下来就是互相认识阶段。 贺真义猛然想起来自己连人名字都没问,就把人带到了据点。 他道:在下姓贺,名真义。请问郎君名姓? 崔衍昭:严昭。 虽然古代信息是不发达,但他也不确定贺真义是不是不知道皇帝的名讳,所以还是用假名好。 再不走心的假名也比真名更能起到掩护作用。 崔衍昭说完名字,看向四周,对贺真义道: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这段时间你们去河边捕鱼,房屋也找时间修缮下,总不能自己作践自己。 贺真义: 贺真义知道世家子弟可能并不会理解赋税会造成多大的负担,他无奈道:严小郎君,我们又何尝不想?但至少维持现状,他们还能守一份自己的田产度日。一旦种田开荒,户等提高,那些田产就会被他们拿去抵押借债,以充税钱。届时,他们便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崔衍昭:如果陛下免除今年的赋税,并在此后下召减税 贺真义:那自然很好。可是严小郎君,你要多久才能造反成功?等到那个时候,我们恐怕已经绝嗣了。 贺真义觉得这只是崔衍昭的执政理念。 崔衍昭明白贺真义的意思,有种反贼帽子摘不掉的感觉,沉默了很久,最后道:你让他们放心开荒,我在官府中有一点点关系。 闻言,贺真义露出震惊之色。 严小郎君,你 崔衍昭警惕地强调:只有一点点! 被误认成官府派来的卧底就不好了。 贺真义长叹一口气:你家世这样好,又在官府中有关系,为何还要想不开呢? 崔衍昭: 崔衍昭觉得想不开的是贺真义,好好的为什么偏偏要认为他是反贼呢? 简单认识过后,贺真义带崔衍昭到村子各处看了一遍,没有哪怕一块地是被好好耕耘过的,全都充满了野性的气息。 为了发挥模范作用,崔衍昭拿起向贺真义要来的锄头,翻起了地。 崔衍昭:这些杂草没有用,把它翻进土里,当作积肥。 崔衍昭动作熟练,就算宽袍大袖也没影响发挥。 贺真义:? 贺真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出身寒门,家世比普通的自耕农好一点,但后来很快就败落了,他于是开始学自己种地。 但遭受的盘剥太多,加之他对玄学颇感兴趣,就把田产全部变卖,在各地道观浪荡了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越来越发现玄学对国家没有意义,学得越多,心里就越排斥,决定找个地方置办田产重新开始。 机缘巧合下就来到了这里,因为同情这里人的遭遇,就利用玄学术法冒充天师道弟子,教他们占拒世家的田产,以便官府重视他们的诉求。 贺真义回神,发现自己的进度甚至还不如崔衍昭。 崔衍昭可是世家子弟啊! 他看看自己和崔衍昭手中并无差距的锄头,实在掩饰不住震惊: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 作者有话说:下章陛下就和大将军见面啦! 大家久等啦,么么,本章掉落小红包哦 第75章 你也要反? 经过耕耘, 田地有了模样。 但早已经立秋,眼看着气候只会越来越冷,直到下一个春天来临。。 贺真义想, 今年这连绵的霖雨来得实在不是时候, 偏偏在秋季, 想再种东西也来不及了。 他把锄头放在一边,坐在地上,看会田野和经过其间的水流,再看会崔衍昭。 崔衍昭是真的赏心悦目, 哪怕身上沾了泥,手里还握着沉重的农具,依然具有一种轻盈超凡的气质。 贺真义心想,这样的人物,只要不触犯十恶之罪, 定然能过得很好, 但却偏偏要当皇帝,一下就触犯了十恶里最严重的一条。 可能是人拥有的越多,想要的也就越多吧。 崔衍昭手撑在锄头的木把上,看着已经没有需要翻的地方,感觉有些无聊。 他在现代的时候没怎么种过地,虽然是农学生, 但也就是隔段时间去实验田里翻土, 或者插秧,对种地的认识基本停留在书面上。 但是原身和他就不一样了。 原身父母死的早, 由作为叔叔的崔季图抚养。 后来崔季图在前朝皇帝逃亡时护驾有功,受到提拔入朝,之后很长时间没回过老家, 家里的田地只剩下原身一个人打理。 有原身的经验,所以对农具熟悉,用起古代的农具也很上手。 正神游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贺真义的视线。 崔衍昭看看自己,再低头看看田野,忽然就明白了贺真义的意思。 秋天紧跟着就是冬天,万物凋零。现在种植,以这个气候条件也难以获得收成。 但也不是完全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代已经有了大棚种植的技术,不过仅限于皇室和世家,可以吃到反季节蔬菜尝鲜。 也就是技术不够成熟,产量很低而已。 但总比没有好。 崔衍昭:就算气候寒冷,也不至于完全无能为力。 他边说边用手里的锄头在地上画了个坐标系,开始比划。 以南北走向圈一块地,找一些高粱杆、竹竿或其他东西进行遮掩,天冷的时候适当在里面生火,可以抵消部分气候的影响。 贺真义瞠目:这 刚听的时候觉得不敢置信,但顺着崔衍昭的话仔细想下去,却发现很有可行性。 众所周知,在冬天难以养活作物,其中很大的原因就是气候寒冷,如果能克服这一点,养成作物还是有很大希望的。 但他还有些地方不明白。 为什么是南北走向?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已经准备还给老师的知识,道:冬季风是偏北风,如果东西走向,搭建的温室容易被季风破坏。但是也要因地制宜,如果是在山区,风向可能又不一样,那时需要换其他走向。 第78章 其实还有太阳高度角的原因,但涉及到现代地理学的概念,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反而可能把人绕进去。 虽然放现代很基础,但对古人来说还是难度超标了。 崔衍昭:你这里有没有纸笔?我把需要注意的事项整理出来,你拿着它和其他人商量搭建温室。 贺真义: 崔衍昭明白了。 连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肯定也不可能留着纸笔,纸笔又不能当饭吃。 崔衍昭弯下腰,捡起根木棍。 在地里写也一样的。 书写的时候,他发现以前学的那些知识,居然一点都没有忘。 虽然离穿越其实也没过去多久。 他写得很认真,贺真义坐远处看着,渐渐想到了其他方面。 贺真义这些年最明白一个道理,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任何人的付出,背后必然高悬代价。 贺真义想,严昭想当皇帝,不惜折节拉拢,恐怕是需要他们冲锋。 谋反之事危险重重,他自己涉险无所谓,但还需征询下他人。 * 第二天。 崔衍昭醒来,通过疏落的篱草屋顶,阳光照进室内,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穿越至今,他在江州的王府、建康的皇宫、下邳的军帐里都待过,现在又住在村庄里的简陋茅屋。 崔衍昭想,他的职业应该是皇帝,而不是旅行家。 贺真义站在屋外,问:小郎君,醒了没有? 崔衍昭起身走到门边,拉开摇摇欲坠的木门。 很难想象这已经是村里最好的房子了。 崔衍昭:昨天我写在地上的那些东西,你是有哪里不懂? 贺真义并没回答,而是下跪在地,激情澎湃地道:小郎君,我等昨夜经过商议,决定追随于你,共举大业! ? 共举什么大业? 大棚种植也要搞这么激情吗? 崔衍昭有点怀疑自己没睡醒,产生了幻觉,没有立刻回应。 贺真义以为是崔衍昭只看到自己一个人,觉得诚意不够足,于是向后一招手。 昨天经过商议,大家都同意了跟着他跟随起事。 原本在远处等着结果的村民看到贺真义的手势,扶老携幼地小跑过来,一齐跪在地上:陛下,带我们造反吧! 崔衍昭看到下跪的人里面还有老人,来不及否认,急忙道:都起来! 众人本来还想再更进一步地表决心,但是崔衍昭话一出,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要听从,身体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贺真义:陛下,我昨夜和村民商议,大家都愿意追随陛下! 崔衍昭没想到贺真义居然闷声干大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只想教人种地,不想带人造反。 而且他现在自己就是皇帝,自己造自己的反有意义吗? 被人知道了一定觉得他有哪方面的毛病。 因为立后的事,他的名声本来就够糟糕的了。 你崔衍昭沉痛地闭了下眼,你们真是害苦了朕。 * 崔衍昭没有刻意隐藏行踪,所以还是很好找的。 这日下午,王适安按哨骑提供的信息,来到吴淞江流域的一个村庄。 他并非单骑前来,现下亲兵正埋伏在村外,随时可一拥而上,剿灭这里的贼人。 分析出崔衍昭身在此地时,他立时想到崔衍昭被贼人蒙骗绑架的可能。 小小的贼寇而已,不成气候。王适安本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也不打算亲自动手,但这些贼寇好大的胆子,偏偏敢碰崔衍昭。 王适安进村,看到几个在田野间挖泥的小孩。 对这些贼窝里助纣为虐的孩子,他生不出多少怜爱的心思。 王适安大步走近,揪住其中一个准备跑的小孩,问道:这里昨天是不是来了个很漂亮的小郎君,现在在哪里? 他不笑,只是冷冷地逼问,不光是被他提溜的小孩,剩下几个也瑟瑟发抖。 但这几个孩子顽固得过分,怎么也不开口说话。 王适安一眯眼:不说? 时间渐渐过去,王适安已不耐烦。 如果不是担心贼人狗急跳墙,伤害到崔衍昭,他早便让亲兵直接冲进来搜了。 他另一只空着的手摸向挂在腰上的长刀。 正在此时,崔衍昭从茅屋间绕出来。 王适安瞥见,手一松,原本提在手里的孩子瞬间落地。 几个小孩警惕地看他一眼,然后飞快地跑了,边跑还边用力大喊: 有坏人来了!有坏人来了! 他们从崔衍昭身边路过,还招呼崔衍昭和他们一起躲。 崔衍昭: 崔衍昭也很想躲,但他清楚王适安的威力,躲是没有用的,只能迎难而上。 好久不见。他走到王适安旁边,趁王适安还没来得及说话,先发制人。 王适安冷哼,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崔衍昭,嘴上道:也就一天一夜未见,哪里算得上久? 说完又强调了一遍,仅仅一天一夜没有见面,而已。 崔衍昭听王适安好像不是很计较的样子,松了一口气:也是哈。 接收到王适安陡然变化的目光,他脑中一道电光闪过,赶紧补充:但是对朕而言,与大将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王适安面色稍霁。 少顷,王适安问:陛下打算何时处置这些贼人? 崔衍昭犹豫了一下,对王适安说道:他们不是坏人。 王适安:他们据地作乱,还挟持陛下,罪不容赦。 崔衍昭能理解王适安的想法。 对王适安来说,这些人就是妥妥的不安定元素。而且王适安如果是心软之辈,也走不到今天。 但是在他看来,乱象的根源不在于这些人。 朕是自愿来的,和他们没有关系。 正说着的时候,贺真义从远处跑过来。 王适安漫不经心地斜睨一眼,但威势十足:逆贼,在陛下面前,安敢如此散漫! 贺真义下意识就跪下去了,虽然甚至没摸清楚到底什么情况。 就连没直面冲击的崔衍昭心里也忍不住抖了一下。 虽然王适安并没有冲着他,但他莫名感到一阵心虚。 贺真义跪下去后,才反应过来。 这个来势汹汹的人管严小郎君叫陛下,难道 贺真义抬头:你也要反? 崔衍昭: 王适安冷笑:当朝录尚书事,大将军,总百揆,随国公已至吴郡,你还敢有作乱之心,不知死活。 贺真义:这么多人啊。 他的震惊溢于言表。这些官职听起来都很厉害,没想到这么多厉害的人物都来了吴郡。 吴郡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王适安额角一跳,摸上刀。 眼看着就要发生一场血光之灾,崔衍昭赶紧解释道:来的只有大将军一人,余下是朝廷给大将军的加封。 贺真义:哦,只有他啊。 看上去反而松了一口气。 崔衍昭:? 昨天还对他几次强调王适安的危险,现在怎么忽然又表现得不怕了? 贺真义这个时候偏偏准确领会了崔衍昭的意思,回答道:我当时问过你,你说不用在乎王适安。 崔衍昭:??? 大事不妙。 果然,王适安眉头危险地敛起,不用在乎? 崔衍昭默默地看了一眼贺真义。 本来以为贺真义是个厚道人,没想到背刺得这么快,连一丝阻拦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崔衍昭看贺真义的时候,王适安再度冷哼。 崔衍昭很无助:我 想着怎么狡辩的时候,天边兀然响了一声雷。 崔衍昭: 他犹豫了一下,靠到王适安怀里,捂住自己心口。 雷声好大,好吓人呀。 ----------------------- 作者有话说:可恶,高估我了。 第79章 以后隔日更尽量qaq 第76章 假好,真好 雷声又连着响了几次, 按理他还该多在王适安怀里赖一会。可崔衍昭觉得表演还是要有分寸,再装下去恐怕适得其反。 他准备从王适安怀里起来,但被王适安按住腰, 暗暗使劲几次, 都没能成功起身。 相反, 王适安按得更紧了。 崔衍昭怎么也逃不开,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按在砧板上的鱼。 他暂时放弃挣扎,准备先把无关人士打发走。 他对贺真义道:这里用不着你,先回去好好领悟我昨天写给你们的内容。 看崔衍昭和王适安你侬我侬, 贺真义早就觉得自己很多余,早就想起身走了。 不过出于谨慎,他还是向崔衍昭打听起王适安的身份,这位是 听到对自己身份的疑问,王适安到现在总算正眼看了贺真义一回, 唇角轻轻扬起, 我是他闹得沸沸扬扬要娶的人。 啊?贺真义大为震惊,连忙看向崔衍昭求证。 可崔衍昭根本没往他这看一眼,仿佛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王适安那去了。 不说话,基本便算是默认了。 贺真义心情很是沉重。 他经过艰难的心理斗争,才终于认了个主公,但主公居然是把爱情放在事业前面的昏君苗子。 这样的主公, 还是他自己选的! 贺真义觉得造反大业的未来一片黑暗, 忍不住泪如雨下,起身擦着眼泪跑开。 崔衍昭刚松一口气, 王适安手下按得更紧,质问道:臣何负陛下? 崔衍昭:? 被王适安找上门,他本来就颇为心虚。 现在王适安还忽然来这么一句, 他感觉现在全世界都飘着硕大的危字。 为了不让王适安暴走,崔衍昭自觉地把锅全揽下来,与大将军无关,都是朕负了大将军,是朕不好。 虽然并不清楚王适安到底想要什么回答,但先认错肯定没问题。 然而王适安却并没有松手的意思,沉默了会儿,道:陛下对他人说,不在乎臣陛下与他们相处得真好,以至于把臣置之不顾。 最后四个字每个都落得很重。 崔衍昭否认:不,一点都不好。 贺真义刚刚还背刺了他,他和贺真义绝对好不起来。 王适安不信,他仍是按着崔衍昭,唇轻贴在崔衍昭耳边,我只相信自己所见所闻。陛下就算否认,也遮掩不住事实。 王适安自认为已经忍了很久。 崔衍昭从来就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哪怕他一再警告,也总是会惹出事来,还几次都被他看见。 被他看见的都有不少,更别说他不在崔衍昭身边的日子。 女人危险,男人还是危险。他生出过想法,把崔衍昭困在太极殿,永远不能踏出一步,永远不能见到其他的男人女人。 崔衍昭并不清楚王适安已经在酝酿可怕的想法,他只是单纯地懂了王适安表达的意思。 已知王适安是个极其自信的人。 这样的人,认知是很难改变的。 所以王适安根本不会信他的辩解。 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还是承认,以免被当作死不认账。 但承认也是有技巧的,不然后果会更糟。 崔衍昭整理了下语言,镇静地解释:朕和其他人都是假好,只有和大将军是真好。 不否认,但可以稍微地进行些艺术加工,这就是语言的魅力。 果然,王适安听见他这么说,态度稍微和缓了一点,就连手也按得没那么紧了。 崔衍昭趁机起身,稍离开了王适安。 刚才一直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他的腰都要僵了。 王适安垂目,思忖着真好和假好的区别。 崔衍昭心想不能让王适安从这两个伪概念里反应过来,道:大将军能亲身过来寻朕,想必吴郡的事务已经基本安排妥当。 王适安:吴郡太守无能,臣已让南徐州别驾代领太守职务。 崔衍昭没有问吴郡太守的下落,因为他大概已经能猜到了。 他对王适安道:这里的人之前作乱也只是生活所迫,现在大将军安排妥当,想必不至于再有动荡。大将军不必管了。 不必管了? 为什么?是为了顺便放过刚才那个男人? 王适安本来就对崔衍昭刚才所谓的真好假好半信半疑,现在听崔衍昭这样说,心里不免觉得上当受骗,语调冷得像冰,陛下果然还是 然而还没说完,便听见崔衍昭道:朕好心疼。 王适安以为是崔衍昭身体不舒服,心中跟着一紧,就要拉过崔衍昭仔细查看。 崔衍昭:大将军身怀六甲,依然为国劳苦。朕好心疼,好心疼。朕实在不知如何疼大将军,才无愧天地、无愧祖宗。 感谢互联网,让他虎狼之词信手拈来。 他知道说话最重要的就是不要给对面反应的机会,于是趁热打铁,手轻轻按上王适安腹部,朕其实是想,为了给这孩子祈福,便不要让大将军再多染血了。 为了孩子倒也说得过去。这毕竟是崔衍昭的孩子,而且还是第一个孩子。 王适安心头疑云渐渐散去,转而握住崔衍昭的手,表面上轻描淡写地道:原来陛下是担心皇位后继无人。 崔衍昭:王适安这是明示生的孩子会是继承人吧? 王适安的孩子是皇位继承人,那王适安的身份不用说了。 篡位之意根本不加掩藏。 好嚣张。 还好他不在乎,要不然肯定心梗。 崔衍昭面不改色,道:贺真义对朕的确有些用途。许多人投入沙门,以此逃避调役。长此以往,天下户口,恐失大半。朕看他颇有阅历,准备培养他与佛门代表论经。他输了并无多少影响。若是他赢了,朕便有理由限制佛寺招收弟子。 他从贺真义那里知道,现在有很多人都为了逃避调役剃度出家。 但在他看来,出家和投入世家本质上并无差别,还是被地主奴役,不过奴役他们的地主是出家人而已。 前朝极度崇佛,佛寺修得奢侈华丽,更别提其中的僧侣地主过得有多滋润,哪怕经过动乱,底子也相当之厚。 从贺真义那里知道大概情况后,崔衍昭就定下了要打压佛门的念头。他回建康之后提出免税,世家一定会闹着不配合,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受到更大的打压,好让世家有所安慰,他哄世家的时候也能轻松一些。 王适安:陛下真是深谋远虑。 听起来是平常的夸赞语,但崔衍昭心里不受控地咯噔了一下。 他对历史不甚了解,但历史剧从小到大看过不少。 被权臣认为聪明的傀儡皇帝普遍都不会有好下场。 聪明,往往意味着难以控制。 崔衍昭自以为对死亡看得很开,但意识到真的面临这种危机时,心里还是忍不住发凉。 可能是不想死这么快,也可能是不想和王适安保持这种如履薄冰的相处状态。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的想法。 崔衍昭手一抖,正好在王适安腹上轻轻划过。 他猛地想起来和王适安的某次交流,补救道: 大将军说过,要朕为子自强,朕不敢不听。 崔衍昭察觉自己的手已经变得冰凉,尤其是和王适安滚烫的手掌对比。 正要把手抽出去,反而另一只手也被王适安抓住了。 王适安看着他,眼眸微眯:陛下好客气啊。 ----------------------- 作者有话说:大家久等啦,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哒 断更是因为三次元很不幸,会努力走出来,希望不要影响大家看文的心情,比心~ 第77章 相敬如宾 被王适安质问, 崔衍昭心跳停了那么一秒。 和太敏锐的人相处就是这点不好,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揪住破绽。 第80章 但和谁处,不和谁处, 这也不是他能决定的。 崔衍昭镇定地给自己找补, 朕意欲与大将军相敬如宾。 王适安知道, 相敬如宾是形容夫妻关系的专属词。 他虽然走的是武官晋升的路,但在提升文学素养上也没懈怠过,甫一听到崔衍昭这样说,立刻便想到了《春秋》上对应的典故, 心里的疑虑一下子便被突然而至的得意压了回去。 原来崔衍昭想要这样互相尊敬如同对待宾客的相处之道。难怪虽然爱他至深,平日又总表现得格外矜持。 道理他都懂,但他还是更想崔衍昭在他面前放开些。 王适安紧紧抓着崔衍昭的手,语气中暗含埋怨,陛下是天下万民之主,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又何须处处拘于礼节? 崔衍昭:呃 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不知道王适安是如何想到的这一茬。 在王适安存在感很强的视线中,他绞尽脑汁地憋出一句话:礼不可废。 王适安哼笑一声。 被当面嘲笑,崔衍昭觉得好尴尬,一点也不想说话了。 但没沉默多久,王适安便问:陛下可有想过如何对待我们的孩子? 我们这两个字很有深意。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暗示得很明显了, 意思就是这孩子他得认。 哪怕这孩子和他并没有关系。 他悄悄算过, 王适安的孩子按日子并不是他的。 在他们第一次的时候,王适安就已经有身孕了。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崔衍昭:等到孩子出生, 朕收养这孩子承嗣。 这样就算王适安还没有篡位,也不影响王适安肚子里的孩子当皇位继承人。 崔衍昭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最优解,然而王适安眼神却越来越冷。 王适安:只是这样? 崔衍昭:朕 王适安气势极强, 被王适安冷冰冰看着,虽然觉得已经安排得很妥当,但心里总觉得心虚。 他想把手从王适安手中抽出来,但力气又比不过王适安,挣扎半天也是无用功。 崔衍昭再次放弃挣扎,打量王适安神色。王适安神情未见松动,只是牢牢抓着他,似乎是要逼出令人满意的答案来。 连句提示都没有,就让他猜。 崔衍昭: 想了很久,他总算有了思路。为人父亲,总想给孩子最好的,王适安应该是觉得他给的承诺不够有保证。 既然这样,那他只能下猛料了。 崔衍昭酝酿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直视王适安,神秘兮兮地说:大将军,朕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王适安甚少见到崔衍昭这般生动的神情,有些晃花了眼,但旋即又皱起眉,他直觉不是什么好消息。 崔衍昭:其实朕以前找过太医,太医对朕说,朕不能生育。 他不能生育,自然只会有王适安肚子里这一个孩子,王适安这下总该放心了。 反正他也不会碰其他人,因此不会有其他小孩,究竟有没有生育能力也无法验证。 闻言,王适安沉默良久,复冷笑一声。 崔衍昭的回答完全让他出乎意料,但紧跟着便明白,崔衍昭这是在找借口不认他们的孩子。 崔衍昭到底能不能生育,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至于为何不想认,肯定是崔衍昭以己度人,以为他也是不安于室之徒,怀疑这孩子的身世。 王适安冷冷道:陛下不愿相认,也无需找这样的借口。陛下佳丽无数,日后定子嗣繁盛。只是那些孽障能否长大哼! 待他完全掌权以后,崔衍昭有多少孽障,他便杀多少。 王适安把不相信完全摆在了脸上。 崔衍昭很头疼,比以前期末考线性代数的时候还头疼。 他知道,如果不说服王适安,王适安能就这个问题一直和他纠缠下去。 而且是物理上的纠缠。 必须得解决掉这个问题。 崔衍昭顶着王适安的压力,努力思考着。 很快,崔衍昭心里灵光闪过,来不及深思便飞快地道:朕可以绝育! 呵,王适安本想表示不屑,但崔衍昭的话在脑中转过,一瞬激起巨浪,陛下说什么? 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口出狂言的崔衍昭: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崔衍昭咬牙,坚定地与王适安对视。 王适安本来是很气恼崔衍昭不愿意承认他们父子的,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崔衍昭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而且崔衍昭说话时,神情是那样坚决,似乎一言不合就要付诸行动了一样。 崔衍昭性情柔弱,连平常的雷声都怕,此刻居然做出这样的决定,难不成是他逼得太狠了? 王适安来不及细想,立时便把崔衍昭按在怀里,下意识地放柔声音,陛下切莫生这样的念头。若陛下身体有损,臣要怎么办? 安慰的时候,他才仔细揣摩起崔衍昭有这般反应的缘故。 崔衍昭连绝育的决心都能下,应该不至于吝啬认下他们的孩子。 就算崔衍昭和其他人恩爱过,但到现在最爱的一定也是他。 真相已经跳出来了是有崔衍昭不能抵抗的势力在影响他和崔衍昭的感情。 顾及崔衍昭才刚被他刺激得要自伤,王适安放弃了直接询问崔衍昭,甚至连对幕后势力的杀意都强行忍着,不流露半分。 他舍不得崔衍昭受伤。在他的设想里,最多也就是把给崔衍昭生过孩子的妃子和那些小孽障杀掉。 王适安拍着崔衍昭后背,柔声安抚,态度温柔得不可思议:都是臣的错,臣以后都不会再逼迫陛下了。 崔衍昭:? 怎么回事?锅不是都被他揽身上了吗,怎么又去王适安那里了? 崔衍昭被王适安突然转变的态度搞得云里雾里。 难道 崔衍昭想起来王适安态度变化都是在他说了要绝育的话后。 他发癫,然后王适安这个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居然害怕了。 发癫的威力恐怖如斯! ----------------------- 作者有话说:大家久等啦,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哒 第78章 还会再来的 远在建康, 鸿胪寺接待了来自他国的使臣。 不光是燕国和夏国两个强邻,高丽、百济、丹丹等周边国家也遣使献礼,祝贺越国立后。 王清把各国的国书挨个翻阅完后, 虽然维持着矜持优雅, 完全不失世家风度的微笑, 但心却梗了一下又一下。 竟然没有一个国家质疑陛下立大将军为后有问题。 难道在他沉迷内斗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王清怎么也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于是对使臣们强调道:陛下尚未正式立后。 使臣们:? 他们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江南的国书都收到了, 不回应未免不礼貌。 毕竟他们国家和江南有着稳定的邦交。 他们为着祝贺立后的事来了,江南的官员却说还没正式立后,难道是不欢迎他们? 这又何妨?等越国陛下正式立后,我等再来祝贺。燕国的使臣大行台荀聪说。 !原来如此。 听见燕国使臣的话,其他使臣们恍然大悟。 原来江南不是不欢迎他们, 而是在暗示他们正式立后的时候再来一次。 早就听说江南的皇帝对大将军爱之至深, 都愿意开创男子为后的先例。没想到还能细心到这个地步,专门派人暗示他们这次来了下次还要来,以维护大将军做皇后的体面。 本来他们嘴上不说,其实心里都觉得皇帝把大臣立成皇后不合理,乱了君臣秩序,但此刻领会到这其中蕴含的深情时, 不禁深深动容。 是啊是啊。其他使臣们纷纷附和荀聪, 并个个诚恳地对王清道,请让贵国皇帝放心, 等陛下立后之日,我国必然还会遣使进行祝贺。 王清点头:清替陛下多谢各国美意。 他微笑未变,眼角却狠狠地跳了一下。 第81章 这些外国使臣不仅不表示对王适安要当皇后的质疑, 反而还表现得积极踊跃。 世界不会真的变了吧? * 崔衍昭刚回建康就听到外国使臣前来祝贺立后的事。 因为外国使臣的到来,建康比他离开的时候热闹了不少,非常有利于战后经济恢复。 但偏偏全都是为了祝贺他立后而来。 对他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大规模的社死,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他要把王适安立成皇后了。 王清来太极殿求见的时候,崔衍昭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让宫人叫王清进来。 王清:禀告陛下,臣已将各国使臣安置在馆驿,陛下意欲何时宴请他们? 崔衍昭: 崔衍昭想到自己社死了就很心累,而且还要维持端坐的姿态,更心累了。 不得不说,周边国家的速度是真的快,他只是离开建康在外看了一圈,它们就派遣使臣来祝贺了。 照这个势头,他不封王适安当皇后都不行。崔衍昭一时有了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他像看救星一样看向王清。 爱卿,朕向来信任你,有些话只能对爱卿言语。 臣洗耳恭听! 王清闻言很是感动,他就知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王适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崔衍昭垂目,掩下忽然涌起的心虚,平静地询问王清:朕现在向众人澄清与大将军并无关系,可还来得及? 王适安是要当皇帝的,现在给他当皇后,升职路径明显错了。 王清手中扇子都停顿了一下,陛下这是何意? 虽然他并不希望陛下和王适安真在一起,但听陛下说和王适安之间没关系,还是产生了塌房的感觉。 崔衍昭沉默,过会儿才说道:个中缘由颇为复杂,爱卿只说是否还来得及。 王清面露难色:陛下,臣在接待各位外使时,问过他们有何意见,他们并无意见,只说祝贺陛下立后。如今诸国已经认定王适安会是陛下的皇后,此时否认恐影响我国信誉。 崔衍昭: 外国的使臣当然不会有意见,毕竟事不关己。 就算是他,他也不会在乎别人娶的是电饭煲还是纸片人。 看见崔衍昭神色一下子变得低沉,王清赶忙上前道:陛下,事已至此,不如就立大将军为后吧。 崔衍昭眼前一黑,按住额头。 王清:不过陛下若实在厌烦王适安,臣有一计。 他有一毒计。 因为头一次出这么不合周礼的主意,王清很纠结,他握紧羽扇道:陛下可再选一人,二后并立。 自古以来都是一个皇帝只能有一个皇后,这个主意完全颠覆世俗伦常。 王清想,为了成为陛下最信赖的臣子,豁出去了。唉,陛下和大将军的感情也塌得太快了,快得他都来不及思考出完美的应对之策。 崔衍昭:你这个计划 不说他根本不想立皇后,就算他要立皇后,也不可能立两个,王适安根本不会接受。 而且以王适安的性格,恐怕刚听到二后并立的风声就提着刀找来了。 王清这个主意,根本没考虑过他的死活。 算了,就不该指望别人给他出主意,因为根本没有人明白他和王适安的情况。 崔衍昭深吸一口气,爱卿,朕忽然觉得,立后的事倒也不是多么重要,朕有另一件事要与爱卿商议。 还是别让王清出主意了。 过了一会,王清离开太极殿。 殿里没有了他人,崔衍昭不用维持仪态,直接疲惫地靠在桌案上。 如他所想,王清怎么都不愿意答应免税,要想让王清及他背后的世家松口,还需要多次拉扯。 政治就是这么复杂。 还好这些都是他设想中的情况,而且他还准备了贺真义来做推动力。 贺真义现在在王适安那里被安排接受培训。 他对贺真义表明身份,并提出了自己的计划后,贺真义经过一番对他身份的质疑和对计划可行性的思考,最后表示愿意为他的计划赴汤蹈火。 证明身份的过程其实很简单。 他反问贺真义有没有见过比他还好看的人,贺真义表示实在想象不出还能有人比他更好看。而当今陛下除了和大将军的绯闻外,最出名的就是容貌美丽。 加上崔衍昭掩藏身份也不是特别走心,假名直接取自真名的后两字,还懂得特别多。 贺真义把这几点分析过后,震惊地意识到崔衍昭原来是皇帝,不是反贼。 总之,和贺真义交流还是很顺利的。但是每次说不了几句,旁听的王适安就会开始摸刀。 这次崔衍昭回宫,王适安也根本不让崔衍昭把贺真义也带进宫,而是要求把贺真义放在自己府里。 崔衍昭决定过几天去王适安府里看看贺真义的学习进度。 时间紧任务重,希望贺真义能撑住。 陛下,随国公求见。宫人声音自外传来。 随国公就是王适安,但平时称大将军惯了,听到这个称呼,崔衍昭一时有点陌生。 少顷,王适安进来,崔衍昭以为王适安是要带贺真义给他看教学成果,下意识就看向王适安身后。 王适安身后没人。 崔衍昭刚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就听见王适安暗含危险的声音:陛下想见谁? 王适安心中其实有些暴躁的情绪。 他本来没将贺真义放在眼里,但崔衍昭的态度总让他觉得不防不行。 崔衍昭喝一口茶掩饰下莫名升起的心虚,然后道:没什么,朕只是看看远处,放松眼睛。 王适安对这个理由并不十分相信,冷笑了一声。 * 谢府雅室中,王清与谢珉相对而坐。 王清按照旧例和谢珉相互试探了许多回合,最后终于抛出主题,我今日面见陛下,陛下说,不欲立大将军为后。 听到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谢珉神色仍然波澜不惊,陛下对大将军深情厚谊,见道是说笑吧? 王清感叹道:世间万物终有尽时,更何况虚无缥缈的感情呢? 刚从陛下那听到的时候他也很震惊,甚至觉得很不真实,但现在他已经想通了。 见王清说得肯定,谢珉沉吟:事必有因,见道可知陛下最近经历了什么,又或者见了什么新人? 王清眉头一皱,他听出了谢珉暗藏的意思。 王清:休要说笑,陛下怎么可能因为外人就改变对大将军的感情? 谢珉镇定自若地喝着茶,全然没有辩驳之意,反而显得更有说服力。 王清反问完,自己也有点不确定了。 谢珉的思路很有道理,陛下和大将军的感情能塌得这样快,说不定还真是因为外人作梗。 他也不想相信陛下之前还对大将军沉迷得不能自已,此时忽然就变得清醒冷漠。 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做到了他一直做不到的事? ----------------------- 作者有话说:昨天app崩了无法更新,大家久等啦。 不好意思发不了红包,开了抽奖,没有抽到的宝贝可以回个评论说没抽中然后我单独发 丹丹国是真实存在过的,我看到这个名字也很震惊哈哈哈哈。 出处:己亥,丹丹国遣使献方物。《陈书·宣帝纪》 第79章 没变心 什么, 表哥竟然要另娶? 虞堪之刚来王适安家里,就听见这个劲爆的消息。 难怪表哥今日回宫后对各国使臣祝贺立后毫无反应,简直像要冷处理一般。 虞堪之皱起眉, 困惑道, 谁有这个能力让表哥变心? 王清笑意微僵:并非如此, 领军误会了。 他不明白,他都讲很清楚了,怎么虞堪之还能误会? 另娶是他的主意,并非陛下的想法。 陛下怎会是那般风流薄情之人? 为了维护陛下的名声, 王清澄清道:陛下并非要另娶,只是对大将军再无感情,不想立大将军为后而已。 虞堪之:嗯 虞堪之一时没听出王清所说和他所理解的有什么区别。 第82章 思索一阵,虞堪之斩钉截铁道:不,一定是有人挑唆, 绝非表哥的问题。 表哥怎么会是说不爱就不爱的刻薄寡恩之人? 想到有人作梗, 虞堪之无法忍受。 他看不惯表哥在王适安那里委曲求全,但如今事已成定局,若表哥当众反悔,必然会影响身为天子的名誉。 表哥就算变心,也需先把立后这一程序走完。 虞堪之想了又想,最后道:我这就去见姨母, 姨母出面, 陛下改变想法的几率也大些。 * 崔衍昭并不知道他将要面对怎样的狂风暴雨,现在正想着该怎样对王适安说立后的事。 如今看来, 除非发生重大变故,立后是必然要进行的了。 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也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大将军是不可以成为皇后的。 唉,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崔衍昭心情苦闷,根本不说话,就是低头喝茶。 王适安敏锐地察觉到,崔衍昭兴致极低。 从他来东殿到现在,崔衍昭总共都没和他说几句话,反而表现得心事重重。 他探身把茶盏从崔衍昭手里拿下,问道:陛下怎么不说话? 崔衍昭抬头,心事重重地看了王适安一眼,道:大将军应该知道,朕不善言辞。 王适安发觉崔衍昭竟然是连话都不想和他说了。 纵然他自认为英武过人,世间罕有人能及,此刻也不由怀疑起崔衍昭变心的可能。 到手了就不再珍惜,这是许多人的劣根性,而崔衍昭身为皇帝,还面临着更多的选择,更不能指望崔衍昭深情不移。 思及此,王适安不由冷笑:臣未曾想过,陛下会如此绝情。 他并不知会崔衍昭,径自扯下崔衍昭腰上的朱边黑带,动作不容抗拒地将它蒙在崔衍昭眼上。 崔衍昭:?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像是切进了另一个世界。 他能感觉到王适安就在身边,但看不见王适安的动作。 崔衍昭想,根据他看过的电视剧的情节,王适安一定会要求他不要摘下遮眼的丝带,然后偷偷溜走,晾着他作为报复。 不过他才不会那么傻,等听到王适安离开,他就做自己的事。 王适安手掌轻抚崔衍昭脸颊,幽幽道:既然陛下的眼睛想见他人,那就别看了。 想到崔衍昭移情别恋,他心中既痛且闷,想毁去一切,理智又将他拉扯回来。 他低下头,狠狠咬上崔衍昭的唇,齿间摩擦,尝到血气也未曾停下。 崔衍昭木头一样,没丝毫反应。 过了许久,王适安放手,陛下为何不动? 崔衍昭沉默片刻,随后老实地回答:不敢动。 而且就算动了他也反抗不过王适安,他选择摆烂。 王适安此时心思格外敏感,当即质问:不敢动?陛下是在说臣咄咄逼人,比不上别人小意逢迎? 崔衍昭闻言大惊。 王适安怎么跟别人比起来了? 他以为王适安已经是个成熟的政治家和军事家,没想到也摆脱不了攀比心理。 崔衍昭:无人比得上大将军。 本来该苦口婆心劝一下王适安攀比心理要不得,但看王适安这个生气的样子,为了他还有更多人的生命安全着想,还是直接说王适安爱听的吧。 他说完,王适安却不说话了。 崔衍昭安静地等了一会,猜王适安应该是离开了,决定自己把蒙在眼上的丝带解下。 他才不会像电视里那么傻,被晾个大半天。 只是手刚抬起,王适安声音兀然在耳边响起:陛下要做什么? 崔衍昭尴尬地把手缩回去:没什么。 王适安居然没走。 又等了一会,他听见王适安道:陛下可否与臣游戏一场? 崔衍昭:可。 他想,王适安大概是不想跟他冷战下去了,所以主动提出玩游戏来缓和关系。 王适安眸光沉沉地看着崔衍昭:陛下先听规则。 崔衍昭心里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他听见王适安在案几上放下几枚棋子,棋子与案几接触,发出清脆之音。 最后,王适安把一枚棋子塞进崔衍昭手里,姿势几乎把崔衍昭整个都揽在怀里。 他道:陛下应当听过弹棋,弹出一枚棋子,击中其他棋子。待其他棋子全被打落,就是陛下胜。臣为此特别设定的规则便是,一次没有击中,陛下便脱一件衣物。 崔衍昭:这 王适安:陛下不答应? 这是他听其他人所说的与小妾之间的情趣法,他此前从未想过会用到,但如今气极了,他只想让崔衍昭难堪。 崔衍昭:有点复杂,朕还是看着打吧。 他说着就又要伸手摘丝带,然而手腕被王适安牢牢执着。 王适安语气不容反驳:就这样打。 ?怎么还这样不通人情? 僵持一会,崔衍昭对王适安道:朕弃权。 他看不见的情况下,起码要打十几二十次才能赢,但是他身上的衣服并没这么多件。 还不如弃权,没准不会亏这么惨。 就像国足对战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国家的足球队,按照足联规则,弃权比分按0:3计算。国足没有弃权,而是选择上场奋战,把比分拉到了0:7,都够弃权两次了。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 黑底红边的丝织大带遮在这张完美的脸上,皮肤被衬得更加白皙无瑕,没一处不美好。他爱崔衍昭这张脸,但此刻却不想看崔衍昭的眼神。 崔衍昭眼里大抵会充满失去兴趣后的冷漠。 加上他刚才用那样的规则戏弄崔衍昭,恐怕崔衍昭更对他没有好感。 许多情绪积聚在一起,王适安语气复杂:陛下对我们孤儿寡父,甚是狠心。 孤儿? 崔衍昭一直都很担心王适安突发疾病撑不到上位的时候,此刻听到这两个字,直接触发敏感词机制,大惊失色道:大将军怎可说如此不祥之语,这孩子怎么能是孤儿呢? 王适安神色一动,看着崔衍昭,心头忽变得软和,陛下是要认 崔衍昭:朕早说过,朕愿意收这孩子为养子。大将军要是同意唔! 王适安亲上来,他被堵得根本说不出话。 * 东殿之外。 稍后还请姨母劝陛下莫要更改立后之事。虞堪之对何流意说道。 何流意沉默地点头。 虞堪之今日前来,对她说崔衍昭已经变心,让她劝崔衍昭回心转意,但她到现在还是半信半疑。 崔衍昭是个孝顺又温柔的孩子,在感情上定然也一心一意,绝不会朝秦暮楚。 虞堪之对宫人道:你禀报一声,就说太后和我求见。 宫人表现出为难的神情。 虞堪之皱眉:难道陛下不在? 宫人:禀告太后、中领军,陛下正在接见随国公。 何流意点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虞堪之:姨母且慢,没准是王适安听到风声,要来寻陛下错处。等我进去一看再说。 何流意感觉虞堪之说得也很有道理,于是停下脚步,等待虞堪之反馈结果。 虞堪之推开东殿大门,向里行去。 然后 虞堪之脸上忽腾起红云,低下头转身出去,并贴心地关上殿门。 回忆起崔衍昭蒙在眼上的丝带,虞堪之久久不能平静。 不愧是表哥,玩得真大。 何流意见虞堪之匆匆出来,慌张得脸都红了,关心道:怎么了? 虞堪之以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努力平静心绪,道:表哥和王适安感情甚笃,是我多心了。 他走到何流意身边,姨母,侄儿送你回宫。 * 崔衍昭在有人刚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但是他挣脱不开王适安。 等来人离开,王适安终于放过他。 崔衍昭总算能张口说话。 刚才,嘶谁来了? 没说几个字,他就忍不住抽气。王适安亲就算了,还偏要用牙,简直莫名其妙。 第83章 王适安:虞堪之。 他的便宜表弟? 崔衍昭露出思忖的表情。虞堪之还是第一次没通报就来找他,可能是有什么要紧事,待会去问问。 王适安:臣看他那急匆匆的样子,大抵是担心臣对陛下不利。 这样啊。崔衍昭觉得虞堪之很贴心,如果不是在这种尴尬的时候贴心就好了。 还处在尴尬中的时候,王适安自后贴在他身上,滚烫的温度难于忽视。 王适安:继续。 第80章 更爱美人 局面再次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崔衍昭:等一下! 趁王适安疑惑, 他重新整了整自己刚才被扯得凌乱的衣服。 崔衍昭:朕有一事想与大将军商量。 但王适安对他要商量的事显然并不感兴趣,头搁在他颈间蹭着,声音沙哑:正事完了再说。 谁家正事是这种事啊? 崔衍昭有些微的无语。 崔衍昭又想摘下丝带, 但被王适安按住, 动弹不得。 崔衍昭又一次放弃挣扎, 无奈地道:朕希望大将军速反。 只要王适安造反称帝,他就不用立王适安做皇后了。 在这个时期,被大臣篡位是一种非常寻常的风险,那些使臣也没什么好说的。 王适安动作一顿。 崔衍昭看不见王适安的表情, 只察觉王适安按在他手上的力道加大了。 王适安语调幽幽:陛下在试探我? 崔衍昭受不了了,他每次真心实意地送上去,都要被王适安怀疑。 最过分的是王适安明明很想要,还在这里屡屡推让。 崔衍昭很心累,哪有试探, 试探来试探去多伤感情啊? 王适安:陛下就不在乎做失国之君? 他心里仍是不信崔衍昭, 他知道崔衍昭对他曾经情深意重,但他并不是会为情爱冲昏头脑的愚夫。他更清楚对一个有抱负的男人来说,江山有多么重要。 崔衍昭兀地一支棱。 说其他的他可能还会无言以对,但王适安这么问他可就不困了。 电视剧里各种亡国之君多了,他随便就能想起一个模板用来套。 崔衍昭一字一顿,极力让自己显得格外真诚。 朕爱江山, 但朕更爱美人。只要能讨大将军欢心, 万里江山拱手相让又有何妨? 王适安: 崔衍昭感觉王适安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蒙在眼上的丝带被大力扯开。 王适安咬着牙道:臣九尺之躯顶天立地, 绝非以色事人的幸臣。还请陛下细看! 不等崔衍昭反应,他又掐着崔衍昭下巴,语气强硬:臣这就让陛下知道, 臣绝非陛下以为的娇娇弱弱的美人! 接着,他再度咬上崔衍昭的唇。 王适安有自己一套丝滑的逻辑,崔衍昭全程都没来得及说一个字。 崔衍昭: 他觉得王适安在意的点真的很奇怪。 * 深夜。 王适安伸手向旁边一揽,什么也没有。 他起身一望,窗外夜幕深沉,殿中则亮着尊长信宫灯,崔衍昭跪坐在案几前奋笔疾书。 崔衍昭只穿里衣,身形削薄,投下的影子也是清瘦的。 王适安下榻,来到崔衍昭身后。 陛下在写什么? 崔衍昭:禅位诏书。 王适安弯腰,一手按在桌案上,一手从崔衍昭手下把诏书抽出,扔在一边。 臣只想收到陛下的婚书。 崔衍昭放下笔,抬头真诚地看向王适安,大将军,你有没有觉得升职路径错了? 王适安挑眉:错了吗?臣不觉得。 崔衍昭:好吧,朕明天让太常写一封。 说着就要起身。 让位王适安的目的不能达成,他也懒得熬夜了。 王适安:臣想要陛下亲笔。 崔衍昭心如死灰地摆烂:好吧好吧,朕明天就写。 ----------------------- 作者有话说:大家中秋快乐,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哒。 第81章 夺权 翌日。 王适安拿到婚书, 满面春风地走在御道上。 王清和谢珉结伴,同样沿御道向宫里行走。 两方正好相遇。 王清一直都对王适安有意见,此时只是淡淡道, 随国公。 王适安语气反常的温和:清晨进宫, 是为奏请陛下给我下婚书吗? 王清一愣。 婚书?婚事的具体步骤不是太常操持就好了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 谢珉目光瞥到王适安手中的卷轴,隐约有了猜测。 王适安对他们一扬婚书,神色自得地夸耀,不必二位费心, 陛下今日方醒,就把亲手写成的婚书交给了我。 说罢,王适安心情愉快地离开。 在他身后,王清和谢珉对视。 王清纳罕道:谁问他了? 谢珉也觉得很迷惑,但他比王清更能抓重点。 谢珉:见道, 正事要紧, 我们还是先面见陛下。 每次王适安回到建康,王清和谢珉的关系都能迅速从势不两立转到风雨同舟,这次也不例外。 昨天收到虞堪之的密信,知道陛下和王适安的关系还没塌后,他们就决定开始下一步计划。 王适安当了皇后,就该退居深宫好好当陛下的贤内助, 不要再参与朝政了。 他们要劝陛下趁这个完美的机会收走王适安兵权。 看王适安没了兵权, 以后该怎么跟他们叫板! 想到美好的未来,王清一摇手中羽扇, 贞质说的对。 陛下! 一进东殿,王清便恳切且深情地呼唤。 崔衍昭本来按着自己那一份婚书出神,被这突然的一声呼唤惊动回神, 爱卿有何事? 王清:臣有一想法,还请陛下考虑。 崔衍昭:说吧。 王清:陛下,王适 话刚出口,王清直觉不对劲,又急忙停下。 不可以叫王适安的名字,万一陛下因为他直呼皇后闺名生气就不好了。 可是称呼王适安为随国公吧这就不能清楚地向陛下表达他剥夺王适安兵权的政治立场了。 王清脑中极快地斟酌了一下,对崔衍昭道:王皇后既然已经做了皇后,就不该再执朝堂权柄! 崔衍昭一时间思维断了半拍,王皇后? 谢珉紧跟着附和:臣以为尚书令所言有理。 王清眼巴巴看着崔衍昭:陛下觉得如何? 崔衍昭对大臣们满脑袋的奇思妙想觉得十分心累,没了随国公,江南还有谁可支撑? 王清:陛下可在群臣中选拔有能之士。臣等均出身名门,必不让陛下失望。 言罢一挺胸,摇扇的频率也缓慢下来,看上去胸有成竹。 崔衍昭幽幽地看着王清。 被崔衍昭这样看着,王清觉得不太对劲:陛下为什么不说话? 崔衍昭:朕又何尝不想把兵权给你们? 王清困惑:为何? 崔衍昭:卿等可还记得长平殷氏之事? 闻言,王清和谢珉都若有所思。 长平殷氏最辉煌的时候是在前前前前朝,当时殷氏出了一人,容貌举止为当时之最,犹善清谈。朝廷为了平衡一位权臣的势力,费劲心思请其出山入朝,代替权臣领兵。 那位容止无可挑剔的殷氏先祖一上阵就兵败如山倒,多年积累的声名毁之一旦。最后非旦没有压制那位权臣,反而以自己为垫脚石,证明了那位权臣的能力。 而殷氏先祖之前一直都是被人夸赞追捧,失败后首先就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竟然忧愤成疾,抱病而终。 第84章 王清和谢珉虽然早便听说过,但此时想起来还是忍不住心有戚戚焉。 崔衍昭:卿等应知,希望越大,失望越大。朕之所以不给卿等兵权,就是担心再发生当时之事。不给卿等兵权,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们。 王清听到崔衍昭这么说,一下子很感动:陛下 陛下居然是为了保护他们才不给他兵权。 谢珉觉得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挑不出毛病。 崔衍昭:对了,免除赋税之事,爱卿 王清猛然回过神。 王清:陛下,臣忽然想起,臣母亲临产,臣该回家照应。臣告退! 崔衍昭看向谢珉:谢卿,那你 谢珉拱手,不慌不忙地拒绝:陛下,臣的表姐也临产了,臣需要回去准备贺礼,不便在此多留。 崔衍昭:你们关系还挺复杂。 等殿中重新剩下自己一个人,崔衍昭拿出写了一半的禅位诏书,和婚书放在一起,心情十分复杂。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在御座越久,他到时候死得越惨。 但很显然,退位也并非想退就能退。 崔衍昭对着两份文书,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好好的大将军当了皇后,还怎么篡位? ----------------------- 作者有话说:明天写长点,最近脑子不够用orz。 第82章 美人计 江南一向以衣冠正朔自居, 各国使臣前来祝贺,自当设宴招待来体现正统风度。 崔衍昭极不情愿地批准了设宴的安排,并在今天极不情愿地坐上主位敷衍到来的使臣。 夏国此次派遣的出使队伍由常山王卫湘带领, 他年纪也不过九岁, 但是常被称赞端严有度, 加之他在邺宫总会分走陆玉光的注意力,卫衍出于独占本来就不多的母爱的心思,把卫湘遣来江南出使。 卫湘起身,对崔衍昭道:为贺越国陛下大婚, 夏国除礼单上的贺礼外,还特意送流落夏国的宫廷乐队回归。 崔衍昭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面子功夫维持得很好,神色沉静地道:夏国深情厚谊,送回我国国民, 朕定将铭记于心。 卫湘:越国陛下不必客气, 他们本就是要送还贵国的。 只不过本来是用来做母亲的嫁妆。 想到夏国和越国终究还是没能成功联姻,母亲终究还是没能出嫁异国,卫湘心中很是感慨。 卫湘道:还望越国陛下与随国公长长久久,莫辜负我母亲一番成全之意。 崔衍昭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会这乐队和卫湘的母亲有关系吧? 卫湘:乐队本是母亲的嫁妆。 此话一出,其他国家的使臣纷纷想起来之前夏国要把太后嫁到江南的事。 因为越国的后位已经被越国大将军预订,此事便不了了之。 其实在他们看来, 娶别国太后与娶自家大将军并不冲突。这其中也可见越国陛下深情, 都不愿有人来分薄和大将军的感情。 崔衍昭感觉满座的使臣看他的眼神变得奇怪。 虽然他和夏国太后连面都没有见过,但终究有卫衍之前要嫁母亲的操作在, 崔衍昭硬是产生了订婚礼上被人提到前任的尴尬。 崔衍昭沉默了下:夏国的心意,朕已经全然感受到了。 他下意识往王适安方向看去,王适安与他视线相触, 先一挑眉,再起身对卫湘道:多谢夏国将江南人士放归故土,至于令慈之事,是常山王家事,无须在此讨论。 说到最后语气冷然,竟生出阵阵杀机。 卫湘笑意收敛,是我冒犯了。 之后不再多说,重新跪坐席间。 王适安开口后,一些使臣尽管好奇夏国太后的八卦,也不敢多说了。 有战功就是硬气,其他国家也怕。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目光扫过被王适安刺过后低头沉默的卫湘。 比起贺兰宝,卫湘年纪更小,却表现得更加成熟。 对夏国皇室一家的八卦,崔衍昭听过一些。他听说卫湘的爹对几个孩子管得极其严格,稍有错处就会把他们关暗室里抽打。 和贺兰绪的养娃态度是两个极端。 崔衍昭默默地想,可能高压教育确实有点用吧。 就是有点影响孩子的精神状态。 * 宴会结束,使臣陆续散去,崔衍昭和王适安也一同离开。 王适安:陛下可有空去臣家中? 崔衍昭还没来得及回答,手便被王适安拉住。 王适安掌心温暖,传来令人安心的感觉。崔衍昭想到王适安今天给他解围,的确是让人很有安全感。 只是如果站在王适安对立面,这种安全感就要变作强烈的不安了。 想太多也没有用处,崔衍昭摒除杂乱的念头,道:朕对大将军,自然是随时都有空。 王适安唇角扬起,手上拉得更紧。 * 有的大臣非常关心皇帝的起居。 谢府雅室。 王清:唉,陛下今夜又不在宫里住宿。 谢珉直勾勾地盯着王清,眼神里透露出深深的疲惫。 他本来睡得好好的,却因为王清深夜拜访,不得不起身接待。最可恨的是王清一点歉意都没有,还很惊讶地问他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现在他一肚子怨气,可是因为这种事向王清发作又有失风度。 谢珉只暗戳戳阴阳了一句:如此深夜,见道也不在家中。 王清:正是因为陛下不在宫里,清才离家寻找贞质。 谢珉眼角微微一跳。王清倒是挺能给自己脱罪的。 侍女端来清茶,谢珉拿起轻抿几口,困倦之意稍褪。 王清:陛下从前宿在王适安府上倒也没什么,只是王适安如今已成皇后,陛下把他留在宫里就行了,偏还要去他府上,这不是乱了君臣尊卑吗? 他觉得陛下对王适安实在是太纵容了。 谢珉眸光一凝,他倒没留意陛下是在哪里留宿。 大抵随国公府中有吸引陛下的东西。思考片刻后,谢珉如此说道。 谢珉这样一说,王清像得到了认同,稍微向前探身,对谢珉道:听说陛下这次出游带回了一个男人,就安置在王适安那里。 少顷,他摇动羽扇,似要打破因这一句而凝滞的气氛。 谢珉:陛下怎会如此 王清:清本来也相信陛下,但今日陛下的动向,实在令人不禁多想。 谢珉:或许陛下是要提拔寒门,那位男子只是陛下属意的下属 他眉头轻皱,这样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陛下要想提拔几个寒门,拟诏就好了。把人寄放到王适安那里,实在是没有道理。 王清也在思考。 思考一番后,他语气愤愤:王适安太卑鄙了! 王清道:一定是王适安使人诱惑陛下! 谢珉觉得王清的逻辑并不完美,王适安跋扈专横,怎么还会给陛下找人? 面对质疑,王清丝毫不动摇想法,正是如此,才更彰显王适安觊觎神器之心。 以王适安的性格,居然愿意和他人分享爱情,肯定有更大的图谋。 谢珉神色一肃:见道所言有理。王适安现在又是国公,又马上要当皇后,能让他甘心委曲求全的,也只剩皇位。 万万不可让王适安得逞。 王清站起身,看着窗外随风摇动的翠竹,觉得自己也像竹子一样刚直,从不屈服于王适安的威慑。 他心里涌出阵阵豪情,道:贞质,明天你我就去王适安府上,看看王适安找来的妖人是何模样。 王清精神充沛地转身,对谢珉道:贞质,既然你到现在还没睡,不如别睡了,坐这陪我商议对策。 谢珉: 来人!把尚书令带去别院就寝。谢珉冷漠且毫无情面地道。 * 崔衍昭早已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此时天还未亮,就已经醒来,换上衣服准备启程回宫了。 王适安环住他的腰,道:陛下稍待,昨夜匆忙,倒忘了让贺真义出来。 第85章 崔衍昭: 匆忙倒说不上,只是有点慌而已。昨天王适安说要给他履行皇后的义务,还好他机智,用主持宴会很累搪塞过去了。 他这些天随时都可能需要接见使臣,如果破相的话,就要丢脸到异国去了。 崔衍昭尴尬了一下,想起来自己本来也是打算抽时间到王适安这边看贺真义的学习进度。 他怎么样了? 王适安:陛下见了再说。 突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王适安手下的兵士报告道:禀陛下、国公,尚书令和中书监在府外求见。 崔衍昭:? 天还没亮就过来,不会是发生什么事了吧? 崔衍昭:让他们进来。 王清和谢珉进来的时候,贺真义正好也被带来了。 王适安安排的速成教学显然很有成效,贺真义举手投足间尽显仙风道骨的气质。 崔衍昭忍不住多看了贺真义几眼。 贺真义和他记忆里相差太大,他都不敢相信贺真义不久前还是个纯朴的反贼。 而王清和谢珉把崔衍昭的反应收入眼底,心中俱是一沉。 看来陛下很喜欢王适安找来的这个妖人。 王适安:陛下觉得可还需要进益的地方? 王适安这样询问,崔衍昭又认真地看了会贺真义。 崔衍昭:朕寻不出毛病,都依大将军安排。 他本来还想说点辩论计划的注意事项,但是有王清和谢珉在,为了不被看出计划只能忍着。 就在崔衍昭和王适安一问一答的过程中,王清跟谢珉的心情更加沉重。 陛下居然如此满意这个妖人。王适安真是太卑鄙了,为了篡位,连美人计都用! 想到王适安篡位后的未来,王清不禁沉不住气,想立刻就揭穿王适安的阴谋,臣有一言,请陛下 王清还没说出口,谢珉不轻不重踢了下王清的脚踝。 被踢了一脚,王清猛地清醒过来,迅速改口:昨日宴罢,各国使臣盛赞陛下瑰姿,臣与有荣焉,夜不能寐,故而清晨觐见,以慰此心。 崔衍昭:他知道王清想说的绝对不是这个,反应能力还挺强。 谢珉:臣等不打扰陛下,这就告辞。 他们见到王适安安排的妖人,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再留下去。 等出了王适安府门,王清道:清有一计,定能使社稷危而复安,陛下昏而复明! 谢珉不是很相信王清这么快就能有计策,见道,你 王清负手,自信道:这世上不是只有王适安才会用美人计。 第83章 道号葬爱 又过了几天, 王适安说已经培训得差不多了,崔衍昭便把贺真义叫到太极殿进行模拟问答。 太极殿中,崔衍昭坐在御几之后, 王适安站在崔衍昭前侧, 除了没有把大臣们叫过来, 其他都是朝会的场景布置。 贺真义很紧张,但经过几日培训,他已学会了不把情绪表露在外。 崔衍昭问了几个问题,贺真义对答如流。 王适安面露满意之色。 问答结束, 崔衍昭正要起身,忽然想起一个虽然基础但非常重要,此前一直被他忽略的问题。 崔衍昭问贺真义:道号可定了? 问言,贺真义点头,这种最基础的注意事项, 他不会忘。早在他曾经在道门里混的时候, 就已经给自己确定了道号。 道号是他自己精心取下的,等陛下听到,一定会惊叹、赞扬、褒奖。 贺真义:陛下,贫道道号葬爱。 葬者,藏也,乘生气也。1 爱者, 仁也, 蕴万物也。 生气在天,周流六虚;生气在地, 发生万物。葬爱正符合他脚踏实地造福万民的理想。 贺真义回忆一番取道号的初心,觉得自己的道号非常完美,出类拔萃。 只是听到他的道号后, 陛下没有赞美不说,偏偏陷入沉默,长久地不说话。 贺真义:贫道的道号可是有问题? 察觉崔衍昭异样的反应,王适安也转身,眸中藏着疑惑。 崔衍昭和王适安对上视线,掩饰性地抬袖挡了下脸,那阵让嘴角上扬的冲动过去后,才把袖子放下来,神态端庄看向贺真义。 取什么道号不好,偏偏叫葬爱? 这个道号 崔衍昭心想着到底要不要让贺真义更改道号。 不改吧,这个道号在二十一世纪有另外的含义; 改吧,贺真义对这个道号很满意,而且王适安也未表达异样,这个时代也没有葬爱家族,葬爱这个词很正常,没理由让贺真义改。 崔衍昭最后还是放弃了,对贺真义道: 没什么,你的道号挺好的。 就是他需要适应。 模拟结束,王适安让贺真义回去,自己留在太极殿陪崔衍昭。 王适安自然地在崔衍昭身边坐下,陛下适才听见贺真义道号,似乎有些异常。 崔衍昭:没什么。 对上王适安寻根追底的目光,崔衍昭沉默了下,道:真的,他的道号挺好的,好就好在总能让我回忆起青春。 王适安眸中了然:原来陛下少年时就有此宏愿。 他把崔衍昭拉怀里抱了一会,想到崔衍昭对贺真义温和的态度,忍不住道:贺真义如今是出家人,陛下若要让他发挥作用,便不要给他无关的身份。 比如皇帝的宦宠这种身份。 崔衍昭认真地点头:朕知道。 他也想不到除了天师道魁首这个身份外,还能给贺真义什么其他身份。 听到崔衍昭确定,王适安心下稍安。 又腻了一会,王适安有事处理,在崔衍昭唇上咬了一口,依依不舍地走了。 * 崔衍昭刚出太极殿,就遇到王清。 崔衍昭感觉王清这回有些扭扭捏捏的,除此以外好像还有什么变化,但是一时未能想得起来。 王清上前:臣见过陛下。 王清没有往日摇扇的动作,崔衍昭总算想起到底还有哪里不一样。 王清今日未带羽扇,反而是抱着一柄拂尘。 见崔衍昭目光落在自己怀里的拂尘上,王清心里不由地扭捏了一番。 但想到要挫败王适安的阴谋,他放下世家的矜持,主动问道:陛下看见臣怀抱拂尘,可有什么想法? 王清暗暗地想,首先要弄清楚陛下喜欢的是那个妖人的身份还是其他。 如果陛下就是喜欢这种道士身份,并因此对他产生想法,他就豁出去引走陛下的注意力。 为了长远的未来,这些小小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王清觉得自己真是无比的有大局观和牺牲精神,他的英勇事迹值得在史书里大书特书。 崔衍昭:? 崔衍昭并没明白王清的意思。 王清就换个常用工具而已,他能有什么想法? 崔衍昭谨慎地思考一番,问:爱卿要出家? 这个时期的世家中人不想参与政事,基本都会选择隐居,然后等朝廷苦苦哀求,几次三番请求后出山。而若是选择出家,那便是彻底断了入朝的可能。 王清也不像是轻易就能放弃官场的人。 但是不理解并不影响他选择尊重。 听见崔衍昭的回应,王清一怔,低头看看自己怀里的拂尘。 他都把羽扇换成了拂尘,陛下居然什么想法都没有。 看来陛下不是喜欢贺真义的道士身份。 王清思绪分成两端,一面思考着陛下究竟喜欢贺真义什么地方,一面疯狂琢磨着怎么圆场。 他没思考多久,便从容地微笑着,把拂尘向崔衍昭一递。 王清:臣见陛下近日喜好玄学,特寻人打造一柄拂尘赠予陛下。 崔衍昭迷惑了一下,坚定地把拂尘推了回去。 原来王清不是想自己出家,而是想让他出家。 前朝皇帝出家会有大臣筹钱赎身,但是他觉得他不一定有这样的大臣。 崔衍昭:爱卿心意朕已经领会,但是这件物事朕用不到,爱卿还是另赠他人吧。 第86章 王清本来就不是送拂尘的,崔衍昭是否接受都不重要。被拒绝后,他收回拂尘,仍旧思忖着崔衍昭究竟为什么对那个妖人青睐有加。 直觉告诉他,陛下的举动一定有其含义,但偏偏又是那样如同雾里看花,令人琢磨不真切。 王清想着想着,眉头一皱,忽然忆起一件看似无关的事。 陛下登基不久的时候去过惠济寺,和当时在那里设坛讲经的缘空发生一段对话,而缘空的发言有些冲撞。 答案已经出来了! 陛下并没有忘记那天和缘空的不愉快,并把仇恨对象覆盖到了全佛门,贺真义的出现正提醒了陛下可以复仇! 现在贺真义和陛下究竟有没有那种关系已经不重要了,这改不了贺真义背后的王适安别有所图的事实。 王清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哪里不小心得罪过陛下。 ----------------------- 作者有话说:1《葬书》内篇东晋·郭璞 葬者,藏也,乘生气也。 生气即一元运行之气,在天则周游六虚,在地则发生万物。 大家久等啦,本章掉落小红包。 明后天有点忙可能不更。 第84章 想进步 邺宫, 慈训殿。 卫衍今天为了逗陆玉光开心,特意拿陆玉光的脂粉,涂抹在自己的脸上。 他天生肤黑, 和兄弟们不一样, 还总被认为丑。只要他白了, 陆玉光定然开心。 但是陆玉光看到他,神情并不是很欢迎的样子,这让他有些沮丧。 卫衍步步逼近,笑意阴沉, 母亲可满意儿的模样? 卫衍脸上的脂粉甚至没有涂抹均匀,一块深一块浅,不像皇帝,反而像祝祷的巫人。 陆玉光皱起眉,抬袖掩面, 眼不见为净。 从长子遇刺身亡后, 她越发看不懂卫衍。 记忆里的卫衍乖巧听话,在她告诫卫衍他只是次子而已后,卫衍就收了心,再也没表现出越过长子的才智,反而笨拙得常被兄弟们取笑。 后来卫衍被派驻晋阳,在晋阳的表现依然平平无奇, 她也再没关注过这个次子了。 想到这些, 陆玉光心中隐约愧疚,但转念一想, 卫衍终究只是次子,而且还长得 虽然她知道是当初怀卫衍时颠沛流离,捉襟见肘的生活条件影响了卫衍先天发育, 但每次看到卫衍的模样,她还是心疼不起来。 身下猛传来晃动感,陆玉光心里一震,忙睁开眼。 卫衍弯下腰,手扶住她所卧矮榻的两端,要把矮榻连人一起举起来。 住手!她连忙喝止。 但是她终究慢了一步,卫衍已经将矮榻举起来了。 陆玉光不抬头都能看见房梁,心里慌得要命。 听见陆玉光喝止,卫衍急忙往下放,但却不小心使矮榻一边撞到墙壁。 啊 没等卫衍将矮榻放稳在地面,陆玉光就从榻上滚了下来,痛苦地按着腰。 她想她的腰应是闪了。 太后! 宫女有的跑过去扶着陆玉光重新卧下,有的跑出去叫御医。 卫衍意识到自己办了坏事。 他本是想把母亲举高高,让母亲体会童年的快乐,没想到反而给她带来了伤害。 卫衍手足无措,刚才上头的脑袋此刻也清醒下来:家家,儿 家家、阿家也是对母亲的称呼,只是更口语化。 陆玉光深吸一口气,向外挥了挥手,示意卫衍赶紧走。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卫衍了。 不受陆玉光欢迎的卫衍不得不离开慈训宫。 他想,每日和母亲培养感情行不通,只有做出一番事业,才能让母亲改观。 南征失败,西取还要等待时机,如今只能向北拓地。 听祖辈说,曾经朝廷不给边关发放钱粮,他们无钱可用,都是去北方抢夺柔然的牛羊马匹。 柔然有一段时间迁入更北的地域,这也导致六镇没有钱粮,起兵造反。 不过经过中原多年战乱,柔然已经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正好可以抢了。 但是国家初立,皇室威望未及建立。加上皇位易主太快,底下人心浮动。在他外出打仗时,恐怕有人在国内作乱。 想到这里,卫衍目光更加阴冷。 再忖度一番,国内竟然没有可信之人。 那些手握重权的勋贵,都怀疑他的能力,不信他能立功,对他也是敷衍了事。 临行之前,必须先对诸官进行检查。 卫衍没有收拾容装,出宫随机进入一名勋贵家里。 勋贵正在和妻子一起清点近日收到的金银财宝。 卫衍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登基以后也没有改行为方式,以至于官员们常有朝不保夕之感,很多都向勋贵行贿,期待勋贵能在卫衍要杀人的时候说几句好话。 勋贵最近收礼收得仓库都要堆不下,礼物太多,清点起来十分麻烦,但他还是坚持和妻子一起清点。 正清点得认真,身后突然传来阴冷的一句: 东西真多啊。 勋贵:! 这不就是卫衍的声音,卫衍什么时候来的?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转身就要跪下。 臣恭迎陛下。 后四个字完全没来得及说出来。 因为卫衍已将一把长剑刺入他身体,他的喉咙被涌上的血呛得发不出声音。 卫衍转头看向已经吓呆了的勋贵夫人。 对上卫衍那颜色深一块浅一块的脸,勋贵夫人只觉像是遇到了恶鬼,瑟瑟发抖。 卫衍:朕为什么要杀他? 勋贵夫人: 卫衍脾性太过古怪,纵然受贿合法,她也不敢承认受贿之事。 卫衍冷笑着,语气阴沉可怖: 呵呵,朕的府库里可没有这么多好东西。 * 北方的邺城笼罩在无形的阴影下,很多时候,人类的悲欢总是相通,建康也有人很不快乐。 尚书令,此前许诺拔擢微臣一事,可有眉目?现任徐州刺史的梁冰河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两鬓斑白,面上有着深深的沟壑,一看便知道年岁不小,而且常年劳累。 王清神色悠然从容,气度比梁冰河高上好几个台阶。 此刻,面对梁冰河的问题,王清微笑道:你看,又急。你还年轻,多历练历练没有坏处。 梁冰河: 梁冰河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又颓唐地放下,可是我已经到知天命之年了啊。 他的孙子都快到入仕年纪了。 从接任顾约担任徐州刺史后,距离进入权力中心近在咫尺,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更进一步。 王清无奈且温和地一笑:怎么又拿年龄说事,你如今五十有三,正是奋斗的好年纪。听我的,再历练历练,总会轮到你位列三公。我是陛下亲赐的开府仪同三司,还能骗你不成? 梁冰河知道说不下去,叹息一声,离开了。 走在路上,他想,他真是糊涂啊,明明是寒门,偏偏要选择投靠王清。 世家虽然不说,但心里还是瞧不上寒门的。 他也知道,能做刺史已经到了寒门出身所能到达的极限。 但他还想进步。 梁冰河一边走,一边思忖起还能怎样升职。 * 另一头,王清并没把和梁冰河的小插曲放在心上,他在思考更重要的问题。 和谢珉经过分析,他们得出一个结论: 整顿佛门后,陛下恐怕就要对付世家了。 就算陛下一开始没这样的心思,但趁着整顿佛门的气势,把火烧到世家这边,也是极正常的,不得不防。 ----------------------- 作者有话说:大家国庆快乐!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哒 第85章 称呼 是日。 崔衍昭来到王适安府上。他主动造访的次数很少, 陡然看到他,王适安很是高兴,快意全表现在了脸上。 正要进一步发展感情的时候, 忽来人通报梁徐州造访。 梁冰河是徐州刺史, 身为徐州长官, 可用姓盖地方名称呼。 王适安觉得此人来得甚不是时候。 第87章 立后在即,崔衍昭又主动找他增进感情,什么都没有和崔衍昭在一起重要。 他不以为意地抬起手,准备命人把梁冰河遣回去。 就在这时, 崔衍昭推了推王适安。 他刚到王适安家里,还没来得及说明来意,就被王适安按住亲,完全找不到说话的机会。 直到现在他才有空隙挣扎。 崔衍昭道:既然来了,就让他进来。 说着, 还轻握住王适安的手。 近日天冷, 但王适安手掌还很温暖,崔衍昭一边觉得可以放心王适安的身体,一边又忍不住握紧,以暗戳戳地取暖。 王适安低头看到交握的手,神色稍缓,但让人把梁冰河带进来时, 语气还是极不情愿。 梁冰河进屋, 抬头就看了和王适安坐一起的崔衍昭。 梁冰河大惊:陛下也在? 可是说完立刻开始后悔。 他以为自己在官场沉浮多年,已经磨砺得心如古井, 没想到今天却像个愣头青一样,还没摸清陛下的脾性,就大放厥词。 陛下会不会觉得他对陛下有意见? 随国公会不会觉得他在挑拨君臣关系? 梁冰河低下头, 懊悔不已。 他实在是太后悔了,从青年到现在,他的目标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进步! 他太想进步了! 但是现在还没开始让领导了解自己,就得罪了领导,以后还怎么进步? 梁冰河心里重重地叹口气,恨不得当场表演捶胸顿足。 冷静下来后,梁冰河又是叹气。 刚才看到的场面不可能不让人震惊。 陛下和随国公坐一起就算了,还离得那么近,几乎都要靠在一起。 虽然陛下要立随国公为后,陛下和随国公的婚事已板上钉钉,但,但对他而言冲击力还是太大了。 算起来还是他的问题,他太保守了。梁冰河陷入反思。 崔衍昭见梁冰河一副很懊恼说不出话的样子,善解人意地询问:爱卿有什么事? 听见崔衍昭发问,梁冰河回过神。 梁冰河:臣,臣要告发! 看梁冰河紧张的样子,崔衍昭意识到接下来的日子又不会平静,按了按额头,告吧咳,说吧。 梁冰河说完之后,匆匆忙忙地离开。 他本设想的是在随国公这里交投名状,并混个脸熟,但今天眼看是不行了。 他选的时间不合适,正好碰上了陛下和随国公培养感情。 希望他走得够快,不至于耽误陛下和随国公。 梁冰河离开,崔衍昭觉得该说自己的事了。 趁王适安还在思考,崔衍昭抓紧时间道:朕这次来,是为了邀大将军进宫确认立后时的冠服。 本来写个诏书也一样的,但一来一回耽搁时间,还不如他出宫邀请。 他现在已经想通了。 既然全世界都觉得他要立后,连王适安本人都不反对,那他还是立吧。 立后之后,再宣布和王适安并称二圣,约等于让王适安当半个皇帝。 至于以后王适安要称帝的时候是走禅位流程,还是继位流程,就看王适安自己的想法了。 崔衍昭向王适安保证:大将军放心,立后绝不会影响大将军在朝中地位,只是便于朕与大将军共治。 说完,他发觉王适安皱起眉,好像对哪里觉得不满。 他刚才说的话有问题吗? 崔衍昭开始反思,还没思考出答案,就又一次地被王适安按到怀里。 王适安埋怨道:怎么还称大将军? 因为称呼习惯了。 崔衍昭默默地想。 但他向来是个从谏如流的人,听出王适安不满意,立刻改口道:随国公? 王适安轻哼一声,似是还不满意。 崔衍昭: 未听到想要的称呼,王适安按得更用力了些,像要把崔衍昭揉进身体里。 王适安直入主题:叫我的名字。 因为被牢牢按在怀里的姿势,崔衍昭只能幅度很小地点头,但是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工作的时候怎么称呼? 工作的时候是不是要称职务? 王适安沉吟一瞬,坚定道:叫我的名字。 然后便不说话,像是等着崔衍昭叫他。 崔衍昭试了几次,都没发出声。 他以前也称呼过别人的名字,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但面对王适安,就连这样简单的称呼都觉得暧昧。 好半天过去,总算憋出来一句。 适安。 崔衍昭感觉自己的脸绝对是红了,此刻烫得他心慌意乱,无暇思考。 王适安眼眸一亮,情难自己地道昭昭。 这个称呼已经蕴在心里许久,此时说出来,毫无滞涩。 他心中兴奋,松开崔衍昭,但很快又抬起崔衍昭下巴,激动地咬上去。 过了好一会,崔衍昭才得到喘息的空间。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就是太容易情绪激动了。 他用手按着脸,好让脸颊降温,同时力图把日程带回正轨: 还进宫看衣服吗? ----------------------- 作者有话说:工作的时候称职务(不是) 第86章 催促 几天过去, 各项事宜步入正轨,这个时候,王适安表达了在两天内落实立后典礼的希望。 他能忍到现在才正面催促, 都是出于对和崔衍昭之间感情的信任, 但崔衍昭偏偏在此事上格外沉得住气, 态度甚至可称得上拖延。 崔衍昭能等,他等不了,肚子里的孩子也等不了。 而且长久以往的经验告诉他,拖得久了, 总会产生变数。 崔衍昭犹豫道:两天是不是 按部就班的话,还需要经过铸金人、卜算吉日、筹备聘礼等等一系列步骤。 一套完整的流程下来,起码需要半年。 铸金人是这个时代流行的占卜方式,北朝的天柱大将军掌控朝政,距离帝位一步之遥时, 因为铸金人失败, 放弃了篡位。 天柱大将军实力是有的,如今北方两个国家的开国皇帝都曾是他手下的将领,其中卫宁还娶了他的女儿。 唯独迷信了点。 话说回来,如果铸金人失败,是不是可以阻止王适安当皇后的想法? 他到现在还是想不通,好好的大将军怎么就想起来当皇后了? 崔衍昭从思绪里抽离, 忧郁地望了王适安一眼。 适安, 兹事体大,我们就等 王适安并不愿等, 他把崔衍昭的手拉起,按在自己的腹部。 随着时间过去,孩子一天天发育长大, 肚子也开始显了。 崔衍昭感觉有什么隔着摸到的地方轻轻跳了下,下意识要收回手,却被王适安牢牢按着。 崔衍昭脸上腾起红云,尴尬地别过头,怎么也不敢再看向王适安了。 见崔衍昭如此,王适安心里一软,开始觉得是不是逼得太急。 可他究竟决心已定,无法转移。由着崔衍昭一天天拖下去,他做不成皇后,孩子也跟着无名无分。 他真不明白崔衍昭为何不着急,总不可能是已经对他厌倦了不可能! 王适安唇角的笑忽变得冷漠。 陛下连这孩子也不在意了吗? 崔衍昭恍然大悟。 原来王适安着急立后,其实是着急让孩子得到皇室身份。 只要王适安成了皇后,孩子就是皇子,也能给王适安叠篡位的成功率。 这就是未雨绸缪吧。 关系到篡位,他肯定全力支持。 崔衍昭改了原来顺其自然的想法,态度格外积极地道:怎么会? 他坚定道:朕这就敦促太常,两日之后举行立后大典。 正好那些外国使臣们还没走,可以安排他们参加典礼再离开。 只是说完之后王适安倒不像多满意,沉默了一下道:算陛下还有良心。 第88章 王适安不想承认,但崔衍昭的表现让他不得不怀疑崔衍昭已经变心,之前无动于衷,居然在他拿孩子说事后才同意。 崔衍昭不可能轻易变心,一定是有人在他没能顾及到的时候勾引了崔衍昭。 那些敢背着他勾引崔衍昭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当身死族灭! 崔衍昭察觉王适安的反应不太对,灵光一闪,解释道:朕本来觉得匆忙举办典礼会轻慢了你,但如今想想,你我情投意合,又何苦拖延?朕也早就想立大将军为后,终日思之,常不能寐。 没错,他绝对不是不配合。 王适安:情投意合 过了一会,王适安才垂目道:这种小事,昭昭又何至于日日牵挂? 他向来气势凌厉,此刻罕见的有些忸怩。 崔衍昭不假思索:应该的。 至于王适安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他无心打听,也并不在乎。 自己的生死都已经看淡了,更别提他人的私事。 不过他放不下的倒确实有一件。 崔衍昭伸出另一只手,轻拉住王适安,家家与朕感情深厚,朕与你相许,也望你能如朕般对她尽心奉养。 王适安:这是自然。 依他与崔衍昭的关系,崔衍昭的母亲当然也是他的母亲,养自己的母亲天经地义。 神州沦陷以来,丢了无数的传统,但孝一直都是重要的为人准则。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王适安愿意做承诺,起码对奉养太后的事不反感。而且太后从不插手政事,也不会被政治斗争波及等等。 他忽然想到虞堪之。 虞堪之是太后的侄儿,和王适安似乎已经闹崩了,而虞堪之又手握宫中武装力量。 如果虞堪之和王适安闹起来,王适安再把矛盾记在太后头上。太后性格柔弱,也没有多少权力,若面临杀心坚定的王适安,几乎没有反抗之力。 现在有两条路,要么外放虞堪之,绝了虞堪之对王适安的威胁,要么让虞堪之和王适安重修于好。 崔衍昭想了想,对王适安道:适安,今夜留在宫中吧,朕带你拜见母亲,好一家人小聚。 顺便把虞堪之也叫上。 * 母亲,请。王适安端一杯酒,起身向何流意示意。 何流意心不在焉地点头,勉力撑起微笑,饮了一杯。 其实她并不愿见外人,但王适安眼看着就要成为她的儿媳,所以她还是答应了崔衍昭在昭阳殿设家宴。 只是虽然听过王适安跋扈的名声,心中已有准备,但真正见着这个儿媳,她还是忍不住心生怯意。 气势这般凌厉,看着便不是好相与的。 崔季图当年也被传过跋扈,但本人沉默内敛,所有的锋芒收束着,如历经岁月蹉跎的古木。 想到崔季图,何流意心中怅惘。她喜欢崔衍昭这个孩子,除了崔衍昭确实孝顺,还有崔衍昭性格很像崔季图的原因。 崔衍昭:母亲,朕两日后便要举办立后典礼,想到你还未与适安见过,故带他来此。 何流意忍着胆怯,声音很小:随国公一表人才,与陛下天作之合。 崔衍昭发觉太后整个人都是怯生生的,脸色苍白。 王适安的压迫感还是太强了。 崔衍昭很是后悔,早知道就不着急让太后和王适安见面,起码让太后做够了心理准备再说。 虞堪之也没有和王适安说话的意思,只是望着何流意,紧张道:姨母,你 这时,李秋思从殿中缓步走出,衣袂飘飞,身段纤薄,恍若神仙中人。接着她放下手端的托盘,取帕在何流意脸上轻拭。 李秋思:近日秋凉,太后不慎感染风寒,身体不适,妾扶太后回去歇息。陛下自便。 她目光哀怨地向崔衍昭一瞥,扶着何流意进殿了。 李秋思生得楚楚动人,目光也似水一样,有摄人心魄的魅力,但崔衍昭并未因此产生暧昧的遐思。 他很后悔地想,他做事考虑不周,李秋思一定也是在埋怨他吓着了太后。 崔衍昭对其他侍立的宫人道:传御医。你们告诉母亲,朕改日再来。 下次来就不带王适安了,先给太后做充分思想工作,确认没问题了再说。 然后他看看王适安,又看看虞堪之。 两人之间的不和气氛是那样明显,他一个外人都能感受得到。 崔衍昭:你们之间有没有要说的? 二人均摇头。 崔衍昭心里更后悔了。 果然不能操之过急,今天一通操作,太后没能接纳王适安,王适安和虞堪之也没和解,什么进展都没有。 崔衍昭心里唉声叹气地和王适安一起离开。 走着走着,他发现王适安神情沉沉,似有心事。 很好,半点进展没有不说,把王适安也搞emo了。 * 第二天。 陛下,臣有一事禀报。王清向来从容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担忧之色。 崔衍昭忍着因一夜未睡而不断翻涌的困意,何事? 王清:贞质遣人追杀缘空,未能成功,反而使缘空察觉,如今逃入燕国。 缘空?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才想起来是数月前在普济寺遇到的一个讲经大师。 大师和谢珉不至于有仇吧? 追杀缘空有何因由? 王清:陛下要崇道灭佛,我们便 崔衍昭:? 王清抬眼看见崔衍昭疑惑的神情,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陛下可能并没有灭佛的意思,他们猜错了。 他轻摇手中塵尾,若无其事地改口,贞质以为陛下要崇道灭佛,他便遣人追杀佛门大师。陛下,这都是他以为的,臣只是来向陛下陈情。 崔衍昭觉得王清甩锅还挺快。 不过佛门少一个大师,打压的时候的确能少一分压力,从这点来看王清和谢珉还算是做了好事。 既然没有负面影响,就不用理会了。 他昨天一晚上都用来安慰emo的王适安去了,现在困意强烈,只想补觉。 没想到王适安闹起脾气来也很难哄,让他费了不少脑细胞。 他正准备让王清离开,王清忽然关切道:臣观陛下精神不济,陛下身系万民,务必保重身体。 崔衍昭不以为意:朕只是昨夜未曾安寝,爱卿勿忧。 王清: 陛下和王适安马上就要新婚,不安寝还能是因为什么? 王清瞬间懂了,摇动塵尾的幅度都变大了,显得义愤填膺:皇后竟然如此不顾陛下的身体。如果是臣的话,臣一定时刻记得以陛下的身体为重! 崔衍昭听得满头黑线。 若无其他要事,朕便不留爱卿了。 这也能比,真不懂这些臣子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 作者有话说:大家久等啦,本章掉落小红包 第87章 善良的人 先不说立后所要走的礼制, 毕竟魏晋以来,江南礼制多阙,立后的礼制到现在还没有定论。但是立后本质是娶妻, 首先需要遵循六礼。 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这是晋成帝时太常华恒所制, 历代遵循, 从未有阙。 谢启听到陛下交代要在两天内安排好立后事宜,眼前一黑。 上次是配合陛下玩笑似的折腾,自然落实得快,但这回眼看陛下是认真的要娶大将军, 他不敢轻率地折腾。 谢启疯狂明示:陛下,两天是不是有点 他能理解陛下深爱王适安,以至于求娶心切,但这也太急切了。 两天?两天能做什么? 崔衍昭轻轻一笑:朕岂会为难爱卿? 他低首从案卷里翻出六封玺书,分别对应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 崔衍昭:朕已经与皇后说好, 六封一次转呈于他。 听到崔衍昭说和王适安商量好了, 谢启才松一口气。 但他又想到一个问题:陛下上回说的铸金人,可还要安排? 崔衍昭: 铸金人并非两日就能完工,而王适安要两日内落实立后。 第89章 他才把王适安哄好,不能再逆王适安意愿了。 崔衍昭摇头:朕与皇后情比金坚,不需外物相证。 谢启大惊,连感情不需要外物相证都说出来了, 陛下对王适安的情意竟如此深厚, 以至于如此自信! 他抬眼,正好看到崔衍昭眼下的疲惫。 陛下一定是想立后的事想到夜夜难寐了, 那点疲态出现在殊美的面容上,格外令人心疼。 谢启此刻觉得自己非常该为陛下分忧:臣遵命。 他捂着发疼的心口离开了。 和之前接待王清的时候不一样,崔衍昭现在很精神, 因为他在王清走后又睡了一会才召见的谢启。 谢启身为太常,负责典礼事宜,对谢启交代完后,暂时就没有他的事了。 崔衍昭想了想,决定去探望太后。 昨天唉,他还是太急了。 想到昨天产生的错误后果,他十分后悔。 他要向太后认错。 * 何流意其实并没有患上风寒,昨天只是李秋思看出她不想和王适安相处,递上的一个离席借口而已。 想到王适安那凌厉的毫不收敛的气势,何流意对自己的未来感到无比悲观,觉得还是出宫居住更安全。 同居宫中的话,要是王适安哪日看她不顺眼,稍动拳脚想到这个可能,何流意心情沉重。 心情正沉重的时候,崔衍昭来了。 崔衍昭:母亲,昨天是我欠缺考虑。应该先让母亲有所了解,再引适安与母亲见面。 何流意在崔衍昭面前表现得毫不在意,她不想给崔衍昭造成压力。 昨天如果不是实在畏惧王适安的气势,她也不会失态。 王适安英武不凡,想来应能母仪天下。她道。 虽然话这么说,但语气里对王适安的疏远还是没能遮掩住。 崔衍昭感觉到何流意提到王适安时的生疏,虽然只见了一面,但何流意对王适安的印象显然不好。 第一印象就不好,这怎么找补? 崔衍昭沉默片刻,开始编故事。 他一定能把王适安在何流意这边的印象改过来! 崔衍昭娓娓道来,何流意越听,越震惊地睁大眼。 何流意:原来他曾是个善良的人。 崔衍昭:是啊,适安看到路边冻僵的蛇都会揣怀里暖着。 何流意:陛下且慢。 何流意疑惑:江左的冬天,有冷到这般地步吗? 崔衍昭: 聊了一会,已至正午,何流意将要小憩。 崔衍昭离开的时候,不小心和李秋思对上视线。 李秋思看着他,目光不离,眼中渐渐漫上泪光。 崔衍昭: 李秋思: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崔衍昭道:随朕出来。 李秋思跟在他身后。 两人来到一个避风的地方。 崔衍昭:你上次 李秋思以为崔衍昭要计较上回送下了药的酒的事,神色一下子流露出慌乱。 崔衍昭:算了。 他抬头,李秋思本是看着他的,但他一直没说话,李秋思只能跟着仰起头。 曜日凌空。 崔衍昭:有没有想过,太阳也是一颗星星? 李秋思摇头,她从没听过如此说法。 崔衍昭:宇宙之大,日月也只是其中微小的两枚星子。 李秋思有些困惑,便静静地听崔衍昭说。 崔衍昭:你觉得朕是什么? 李秋思小心翼翼:陛下是天子。 崔衍昭:放宇宙中。 李秋思不明白崔衍昭的意思。 崔衍昭:在宇宙中,朕只是尘埃而已。所以 崔衍昭:没必要在乎一粒尘埃。 李秋思这才明白过来崔衍昭是在拒绝,她有些不甘心:可是 崔衍昭:以后你在夜里多出来看看星星,就什么都明白了。 看星星是最能让人放下的方法。 他以前心烦的时候就看星星,看多了就明白了,宇宙浩瀚无垠,人类连蚂蚁都算不上,那些附加的功名利禄也更不用提了。 * 终于到了立后这天。 因为王适安身份不一般,谢启尽可能将排场往大了安排。 太极殿前设金石四厢之乐,侍中、侍臣、冗从仆射、中谒者、节骑郎、虎贲等官员成列,设旄头遮列,并立青龙旗和五牛旗。 能参与的官员都是在建康城中,而且俸禄在两千石以上的官员。 除了官员外,外国的使臣也在,他们都关注着陛轩前的崔衍昭。 崔衍昭绛衣朱里,由宽四寸的素带束腰,外罩绛纱袍。神采奕奕,顾盼神飞。 陛下本就容貌殊美,今日想来是人逢喜事,更是神光焕发,耀眼夺目。有些外国的使臣都看呆了。 大臣们很自豪,江南可是衣冠正朔,皇帝当然也比他国更有风度。 众人位定,早安排好的礼乐随之奏响。 一曲奏罢,陪伴在崔衍昭身旁的侍中转头对他道:陛下,可入殿升御座了。 崔衍昭:先引他们入殿就坐,朕把皇后找来。 王适安一开始还和他一起,后面说有事就离开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想到王适安的孩子月份已经大了,现在王适安也属于坐公交要被让座的弱势群体,崔衍昭难免担心。 崔衍昭吩咐完,转身离开。 离开太极殿,路过东中华门,能看到在此处守卫的虞堪之虞堪之呢? 那么大个表弟怎么也不见了? ----------------------- 作者有话说:给大家看看宋书里的六礼模板,原文没分段,我分段是感觉这样会好读一点: 其纳采版文玺书曰:皇帝咨前太尉参军何琦,浑元资始,肇经人伦,爰及夫妇,以奉天地宗庙社稷,谋于公卿,咸以为宜率由旧典。今使使持节太常彪之、宗正综以礼纳采。 主人曰:皇帝嘉命,访婚陋族,备数采择。臣从祖弟故散骑侍郎准之遗女,未闲教训,衣履若而人,钦承旧章,肃奉典制。前太尉参军都乡侯粪土臣何琦稽首再拜承制诏。 次问名版文曰:皇帝曰,咨某官某姓,两仪配合,承天统物,正位于内,必俟令族,重章旧典。今使使持节太常某、宗正某,以礼问名。 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某到,重宣中诏,问臣名族。臣族女父母所生先臣故光禄大夫雩娄侯桢之遗玄孙,先臣故豫州刺史关中侯恽之曾孙,先臣安丰太守关中侯睿之孙,先臣故散骑侍郎准之遗女。外出自先臣故尚书左丞胄之外曾孙,先臣故侍中关内侯夷之外孙女,年十七。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次纳吉版文曰:皇帝曰,咨某官某姓,人谋龟从,佥曰贞吉,敬从典礼。今使持节太常某、宗正某,以礼纳吉。 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某重宣中诏,太卜元吉。臣陋族卑鄙,忧惧不堪。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次纳征版文:皇帝曰,咨某官某姓之女,有母仪之德,窈窕之姿,如山如河,宜奉宗庙,永承天祚。以玄絺皮帛马羊钱璧,以章典礼。今使使持节司徒某、太常某,以礼纳征。 主人曰:皇帝嘉命,降婚卑陋,崇以上公,宠以典礼,备物典策。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次请期版文:皇帝曰,咨某官某姓,谋于公卿,大筮元龟,罔有不臧,率遵典礼。今使使持节太常某、宗正某,以礼请期。 主人曰:皇帝嘉命,使某重宣中诏,吉日惟某可迎。臣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次亲迎版文:皇帝曰,咨某官某姓,岁吉月令,吉日惟某,率礼以迎。今使使持节太保某、太尉某以迎。 主人曰:皇帝嘉命,使者某重宣中诏。令月吉辰,备礼以迎。上公宗卿,兼至副介,近臣百两,臣蝝蚁之族,猥承大礼,忧惧战悸。钦承旧章,肃奉典制。 《宋书·礼志一》 第88章 新婚 某偏僻宫殿一角。 贺真义被甲士包围, 虞堪之看着他,目光冷然。 本来这次典礼没贺真义的事,他也不该在宫里, 但他不幸地被虞堪之绑架了。 第90章 虞堪之:你接近表哥有什么目的? 虞堪之问着贺真义, 心里同时在想, 他一定要破坏王适安对贺真义的信任,让贺真义这步棋变成废棋。 一切已经安排妥当了。等到典礼结束,就有人向表哥禀告贺真义遇到绑架。表哥对贺真义不一般,极可能会撇下王适安来寻找贺真义。 王适安性格霸道, 就算要用贺真义,但在好好的新婚夜被抛下,心里定然对贺真义生出芥蒂。 为了表哥的江山不被王适安夺走,分化瓦解王适安的手下是必要的。 贺真义思忖着:我 贺真义经过培训,对服制还有朝中官员都已经有所了解, 即使没见过也能猜出虞堪之身份。 他知道虞堪之的表哥就是陛下。 仔细看兄弟俩还挺好吧, 不像,毕竟不存在血缘关系。 贺真义觉得虞堪之对他有所误解,解释道:我和陛下偶然相遇,并非刻意接近。 听见贺真义解释,虞堪之面上不显,心内暗暗一惊。 并非刻意接近, 不就是说是缘分使然吗? 竟然这样嚣张。 王适安这都能忍? 虞堪之不问了, 转身准备回原地等待召见,然而刚转身就对上前来的王适安。 王适安朝里看了下被团团围住的贺真义, 再瞧向虞堪之,皱眉:今日是朝野上下的大日子,你在搞什么? 王适安一身宽衣博带的礼服, 本是飘逸优美的服饰,但穿在他身上却是气势凌然,若含雷霆万钧,令人倍感压力。 虞堪之没想到王适安会来,一时沉默。 本来是要等着让表哥发现的,可王适安竟然先一步来了,使他完美的计划在第一步就惨遭折戟。 但虞堪之没有忘记自己挑拨离间的目的,他朝贺真义方向看一眼,对王适安道:他说他和陛下相遇是缘分。 王适安面色陡然变化,眯起眼看贺真义:你刚才是这样说的? 他倒是小看了贺真义。 本以为崔衍昭对贺真义没有想法就够了,但要是贺真义主动凑过去 贺真义听得呆若木鸡。 用缘分来形容他和陛下的偶遇倒也不算错,但是虞堪之那么一说怎么就让人觉得不对劲呢? 王适安的视线是那么有压力,他额头渐渐冒出冷汗。 贺真义在高压下悟了,原来虞堪之觉得他会破坏陛下和随国公的感情,才觉得他居心叵测。 这就不对了,陛下要他,明明是为了 贺真义努力思索着,脸色一变。 陛下好像从来没说过要他做什么,只是入京之后见了他两面而已。 难道陛下有意让他入宫? 可是陛下和随国公已经 贺真义觉得王适安看他的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杀气。 贺真义紧张得头脑空白,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他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必须说点东西,于是最后凑了三个字:我冤啊。 * 崔衍昭让宫人带路,找到了王适安。 还有虞堪之呃,贺真义也在。 崔衍昭发现三个人的脸色都不是太好。 他几步走到王适安身边,疑惑道:你们怎么了? 贺真义答:陛下,不关皇后的事,都是我不好,说了让皇后生气的话,才惹皇后动怒。 贺真义是真心实意这么想的,他觉得他刚才没有发挥好,以至于越解释反而越让王适安皱眉。 现在他决定主动揽锅,好平息王适安的怒火,但是话说出口感觉又有哪里不对。 崔衍昭看着贺真义:你不用说话了。 差点以为进了宫斗剧场。 遵命。 贺真义低头退到一边,崔衍昭问虞堪之:到底怎么回事? 虞堪之认真道:贺真义接近表哥,一定是受人指使,我想为表哥分忧,所以抓他审问。 崔衍昭沉默了下,为虞堪之的能动性感到吃惊,然后道:以后没证据不要乱抓人。 虞堪之有点小委屈,但明白崔衍昭说得对:臣领命。 崔衍昭感觉到王适安情绪紧绷,主动拉住王适安的手。 我们回去。典礼早点结束,今日也好早些安寝。 他再看向贺真义,道:你既然来了,稍后也入席就坐。 反正早晚要和百官见面。 虞堪之和贺真义都离开了。 崔衍昭对王适安道:走吧,我们也回去。 王适安没挪动步子,回握崔衍昭的手,手掌用力,昭昭对贺真义可有私情? 崔衍昭:啊? 好小众的一句话,差点没听懂。 崔衍昭:怎么可能?他一直都在你那里。 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他都没有和贺真义发展的条件,王适安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怀疑,难道 崔衍昭想到一个此前从未想过的可能。 难道王适安对贺真义 崔衍昭忍了忍,还是对王适安道:大将军如今已是皇后,还望给朕留一些颜面。 闻言,王适安眉尾重重一跳,甚至冷笑了一声。 陛下就这样怀疑臣对陛下的心意? 崔衍昭被这样一问,霎时心虚,我 王适安本有些恼意,但是看到崔衍昭低头,心里又忍不住软了。 崔衍昭能这么问,想来对贺真义全无想法,在乎的只有他而已。 他手上用力,把崔衍昭拉到怀中,挑起崔衍昭下巴,在崔衍昭脸上咬了一口。 咬得很轻。 王适安笑:这下可算顾及到昭昭的颜面了? 崔衍昭小声:抱歉。 他深感歉意,任谁被怀疑作风都受不了,他居然还怀疑王适安。 王适安指腹在崔衍昭面上一刮,脆弱的面颊泛起红痕。 王适安:陛下今日甚美,臣还以为敷了脂粉。 * 立后典礼从凌晨开始,到结束已是深夜。 诸殿在与二阶之间相对处设华灯,每殿各二百盏。端门设庭燎火炬,门外张五尺、三尺灯。 建康宫中被装点得富丽堂皇,虽夜犹昼。 皇后殿宇设在含章殿,院中荷花早已经败了,现在只有片片荷叶和苇草。 崔衍昭路过的时候有意避开池塘走,他还记得刚继位不久的时候就是在这里不慎落水,感染了风寒。 王适安比崔衍昭记得的多一些,见到熟悉的地方,唇角上扬:居然是这里。 原来崔衍昭一直没忘记和他的那一次。 崔衍昭以为王适安是在提他落水的事,有些尴尬,根本不想跟着王适安一起提起,我们还是快些进房吧。 王适安有意调笑崔衍昭竟如此着急,但顾及到崔衍昭面皮薄,并没说出口。 进了新房,崔衍昭让随侍的宫人退下。 崔衍昭对王适安道:累了一天,早点歇息。 对王适安说完后,他走到放着酒杯果托等新婚用品的案几边,拿起被压在果托下的一本书。 看看古代的新婚教程,也就是房中图术。 以前没时间也不好意思看,现在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看了。 教程很贴心,还有文字注解。 崔衍昭看着,脸开始发烫。 其中有些也太考验身体素质了。 才翻了几页,书被王适安从手里拿走。 王适安:昭昭难道要看一夜的书? 崔衍昭小声反驳:哪里看得了一夜?他看书很快的,看完就去睡觉,完全不影响。 他今晚打算单纯睡觉。 虽然他对王适安不是没有想法,而且他们之前什么都做过了,再做几次也不嫌多,但是他也要对王适安的生命安全负责。 王适安有孕在身,有些事不合适。 要是王适安身体受影响,到时候不能篡位了怎么办? 崔衍昭试图转移话题:你现在身怀子嗣,早点休息。 第91章 没把话说全,王适安就封住崔衍昭嘴唇,许久才放开。 王适安紧盯着他的唇,轻声细语,似乎在哄人一般:在床上看,好不好? 第89章 封号 一室明灯。 崔衍昭任何一点躲避的神态都被王适安看得真切。 崔衍昭目光瞥向别处, 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王适安。 看在王适安眼里,就是娇娇怯怯的, 怎么看怎么惹人怜爱。 他隔衣摩挲崔衍昭的腰, 知道衣裳遮盖下是如何白皙纤韧, 于是心猿意马。 崔衍昭:你还有身子,不合适。 他一边说,一边要把王适安的手拿开。他们离得太近,加上被撩拨, 自制力难免会不够用。 王适安手已经顺衣襟而下,轻轻一扯就能解开崔衍昭的衣带。听崔衍昭拒绝,他轻笑:新婚夜冷落妻子,是什么道理? 崔衍昭小声: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按着王适安的手,想拿开又因为王适安上句话担心王适安误会, 犹豫不决。 王适安盯着他:我想要。语调笃定, 不容置疑。 崔衍昭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王适安的意思,面上绯红更甚,一时间忍不住结巴,朕,我 王适安凑过来, 又要咬他。 崔衍昭:等等! 他鲜少这么激动, 王适安停下,欲听他有什么想法。 崔衍昭坚定地道:我来。 他注视王适安的眼神本也是很坚定的, 但因为面上一片羞怯的红晕,反而只让人心中发痒。 王适安挑眉,手上一扯, 崔衍昭外着的绛纱袍便已敞开。 崔衍昭强调:今夜让我来,你不要动了。 他对王适安解释:我会慢一点。这样对身体的影响也会小些,王适安主动的时候都疾风骤雨,几乎不给人喘息机会。以前倒是没问题,但现在孩子月份越来越大了,应该克制。 但是需要征得王适安同意,因为他反抗不过王适安。 不是他太弱,原身也是种过地的,体力方面不存在问题,纯粹是王适安太逆天。王适安可以一个人追着三千人跑,武力已经远远超过正常人可以达到的极限了。 崔衍昭说完后,王适安目光幽幽,不拒绝,但也不说同意。 崔衍昭遇到困难及时放弃,那算了。 王适安忽放开手,走到榻边坐下,看向崔衍昭,既是陛下的立后典礼,便都依陛下。 崔衍昭松了一口气,大将军放心,朕富有经验,必能让大将军满 善于冲浪的他相信自己比王适安懂得多,毕竟王适安到现在亲人的时候还只会啃,而他经过互联网的熏陶,纸面经验无比丰富。 崔衍昭正自信地说着,发现王适安神情变得危险,直觉预警,立刻停下不说了。 王适安:呵呵。 他冷笑道:陛下若不能让臣满意,以后就不用劝臣让步了。 听崔衍昭自己承认富有经验,他心里难免不快。但毕竟早便知道崔衍昭浪荡本性,此刻再生气也还勉强能压得下去。 这点小事还不足以败坏大婚的兴致。 崔衍昭踌躇一番,走过去跽坐榻前的帛席上,抬头吻王适安。 触感柔得似下一刻就要融化,王适安微怔,忍住咬过去的冲动,手下把轻软的床褥抓得几要裂开。 过了一会,崔衍昭拉开距离,拿过教程开始翻书。 感受到王适安不满的目光,崔衍昭尴尬道:我复习一下。 看看有没有比较缓和的。他意识到他对自己的知识深度有误解,事到临头才发现没有这种情况下适用的。 王适安:呵。 总之新婚夜还是正常发展下去了。 崔衍昭挺满足的,今天还是头一次王适安全程一点主动权都不抢。如果王适安要抢,他他也没办法。 他蹭蹭王适安,兴高采烈地道:就到这里吧,朕让人送热水。 虽然身体觉得还行,但现在是特殊时期,总不能不顾及王适安。 崔衍昭对王适安说完,准备起身唤人,忽然被拽回去。 王适安目光幽深:昭昭看着还精力十足。 崔衍昭: 他觉得睡前不熄灯真不是好习惯,以至于状态被王适安看得清清楚楚。 他狡辩:不,我已经累了。 王适安喉间发出闷闷的笑声,手掌带着火热的温度贴在崔衍昭腰间。 王适安:正好,都交给我。 * 翌日。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了。 崔衍昭长期保持早睡早起的良好作息,还是第一次醒这么晚。 他坐起身,盯着室内屏风,放空了一会。 王适安握住他的手,懒洋洋问:想上朝了? 崔衍昭回过神,坚定地否认:不,我要放婚假。 这个时代婚假有整整九天,也就是说他可以躺平摆烂九天。 他才不会有假不放。 王适安本来眼眸半睁不睁,听见崔衍昭坚定的回答,诧异地睁开眼。 在他看来,惦记假期已经属于因公废私了。 思绪刚刚腾起,又被他压回心里。 小事而已,不值一提。 王适安:昭昭可有拟定皇后的封号? 历代皇后不需要封号,但他自认为和所有人都不一样,自然是想要什么就应该有什么。 崔衍昭一怔。 皇后是没有封号的,倒是大将军、国公、王爷这些会加以封号王适安还真把皇后当职级啊。 他问道:大将军可有想法? * 两道圣旨接连出了建康宫。 一道是封王适安为高明皇后,其余职权如故; 一道是宣布罢朝九日,朝中诸卿有事自决。 王清对第一道很有意见:做皇后也罢了,竟然让陛下破坏礼法,为他加以封号。 王清:就连北方的胡人都 正要举例论证,王清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夏国的卫衍为讨母亲欢心,给母亲加了个圣的封号。 王清:真是世风日下。 谢珉知道王清是因为王适安当了皇后却一点权力都没放手的事而不满意。 王适安又当国公又当皇后,恨不得把偌大的江南都收入囊中。 谢珉心里也不高兴,他们作为世家的代表人,和王适安天然对立,王适安声势越大,对他们越不利。但他知道,越是不利的时候越应该稳住。 他把羽扇轻轻放下,捧起茶盏,对王清道:切勿激动。 我哪里激动了?王清激动地反驳。 ----------------------- 作者有话说:知道大家想看细节,但是我实在把握不住,目前只能这样,以后继续学习orz 大家久等啦,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 第90章 孩子 崔衍昭正计划着假期可以做什么。他对假期没什么规划, 但就是想放假。 坐在漆案边写写画画的时候,王适安已穿戴整齐,一副准备出发的样子。 崔衍昭抬头, 关心道:大将军要去哪? 王适安答得简洁:回府。 语毕, 他走近覆上崔衍昭执笔的手, 笑问:昭昭舍不得? 令他笑容骤冷的是,崔衍昭眼眸微睁,似乎不能理解他这忽然的一问。 王适安将崔衍昭的情绪捕捉得清楚,心里乍然生出火气。 他对崔衍昭有求必应, 现在更是连自己都许过去了,可被崔衍昭到手后就恩情渐薄,听到他要走,居然连挽留的表示都没有。 他此前从未想过会受这番委屈,气得杀气腾腾。 崔衍昭悄悄往远离王适安的方向挪了下, 他非常的茫然, 因为还没说几句话,王适安就又对他放杀气。 听说战场上多了的人普遍会有心理创伤,大概王适安也 但是这个时代没有心理医生,唉。 崔衍昭心中叹息,小心翼翼问王适安:你不带我一起啊? 第92章 顾及到王适安此时的心情,他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并不确定王适安能不能听到。 怒火忽然变成另一种情绪, 王适安一震,视线紧盯住崔衍昭, 你说什么? 崔衍昭遇到困难及时放弃,立时否认道:没唔。 王适安大步过来,抬起他的下巴, 唇印过来。 崔衍昭有片刻未喘上气,因为生理反应,眼中不受控地涌上水光。 他现在很后悔昨天晚上把以前从一些非青少年可以看的书上的东西教给了王适安。 比起这种深入的亲法,他还是更习惯被啃。 等王适安亲够了,崔衍昭眼里已经泪光汪汪。 崔衍昭认真望着王适安,开始表达意见: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王适安被这水盈盈的目光看着,心里隐隐又窜出火气。 他手指在崔衍昭下巴上挠了挠,声音微哑:昭昭既不打算上朝,就再与我耽搁一会,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崔衍昭呆住,片刻后回神,不是,我 后面的话完全没来得及说出来。 * 回到王适安府里已是傍晚,王适安办公,崔衍昭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 灯光下,王适安阅毕文书,在上面盖下印章。 崔衍昭坐旁边看书,看得认真,从始至终没抬过头。 王适安把盖了章的文书推到一边,问崔衍昭:看什么呢? 问话中,他朝崔衍昭书中书册看去,发现崔衍昭在看的竟是前朝昭明太子主持编纂的《文选》。 王适安一怔。 倒不是书有什么问题,只是他没想过崔衍昭还会看这种书。 在他眼里崔衍昭当然是哪里都好的,因此他接受了崔衍昭的一切,包括崔衍昭其实是个半文盲的事这个半文盲是相对江南历代帝王来说。 崔衍昭不会作诗写赋,也从未对此表现过兴趣。 《文选》收录从先秦至前朝起的七百余篇作品。从古至今文学作品何其多,能被收录进来的,尽是万古文章,读懂并非易事。 王适安:怎么忽然看起这个? 崔衍昭一阵心虚。 他是随手拿的,翻开发现读起来实在有难度,但又觉得放回去丢人,所以强撑罢了。 不过多看几遍也能看明白,就是速度慢。 正准备回答,王适安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伸手按他肩上,对他道:古人云: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1 崔衍昭本来就看了一堆晦涩的辞赋,此时还要听王适安引经据典,不由头昏脑胀,只知道这句话也在《文选》里,并不能反应过来王适安究竟是什么意思,呃 王适安目光温柔:昭昭为我们的孩子,可谓用心良苦。 他心中笃定,崔衍昭能从平时最常看的农耕和地理书籍里抬起头来啃文学巨著,除是为了到时给孩子以身作则外,再无其他理由。 崔衍昭被看得不自在,僵硬地附和:是。 王适安心中益发满足和柔软。他拉起崔衍昭的手,停在自己腹部,道:摸摸看,我们的孩子已经很大了。 崔衍昭大惊,而后尴尬地想要缩手。 虽然更亲密的都已经做过,但还是觉得这样有些过界。 而且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就是王适安孩子的养父而已。他向来很有分寸。 王适安看崔衍昭如此害羞,不由无奈:躲什么? 他拽紧崔衍昭的手,按在上面。 隔衣接触到坚实的躯体,崔衍昭都要炸了,头脑混乱的同时,脸也一下红起来。 崔衍昭思维很混乱。 他这个时候才真有点当父亲的感觉,但又觉得很不真实。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不仅结了婚,还有孩子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感受到躯体下的跳动。 崔衍昭大脑过载,停止了思考:我们的孩子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崔衍昭呆住的样子也好看,令他心中万分柔软。 好一会儿,崔衍昭回过神。 他想通了,虽然血缘上不是他的,但以他和王适安的关系,这孩子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换句话说,他的确是要当爹了。 崔衍昭紧张地收回手,抬眸接触到王适安的目光,又下意识低头:我,我还没带过小孩。 想到之前见过的失败案例,崔衍昭心里很没有底。 王适安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带孩子无甚难处,天下许多孤儿也照样健健康康地存活了下来。 他抬手抚摸崔衍昭的脸颊,问:昭昭希望我们的孩子什么样? 崔衍昭认真想了一番,答道:是个正常人。 这个时代不正常的人太多了,他希望自己养的娃能和自己一样正常,以免在娃长大后父子失和。 虽然他也不一定能活到那个时候。 想到江南皇帝普遍两年的平均寿命,崔衍昭忧愁地叹了一口气。 王适安把崔衍昭揽到怀里,好好的叹什么气? 不等崔衍昭找借口,他道:这孩子模样最好像你,但性格一定得像我。 崔衍昭:啊? 他性格不好吗?他对自己性格还挺满意的。 接触到崔衍昭疑惑的目光,王适安愈发觉得崔衍昭可爱,忍不住用的力大了些,似要紧紧箍住他。 王适安另一只手伸出手指轻戳了下崔衍昭胸膛,语中略含责备:风流成性,不可。 崔衍昭:什么?风流??? ----------------------- 作者有话说:陛下:我有天大的冤屈! 1盖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无穷。出自曹丕《典论·论文》,由《文选》收录。 第91章 奏章 崔衍昭怎么也想不到这个词会有用在自己身上的一天。 为什么要说他风流呢? 难道皇帝都被默认有三宫六院? 崔衍昭试图挽回自己的名声, 小声反驳: 哪有? 不大声是因为担心王适安觉得他在顶嘴,激化矛盾。 王适安眼神微动,似乎把崔衍昭的反驳听进去了。 崔衍昭满怀期待地看着王适安, 他相信王适安只要思考, 就一定能懂他的清白。 虽然这种谣言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但他终究要当父亲了,再被误解下去就不能给小孩当好榜样了。 然而王适安思忖一番,神色却冷下来。 王适安:陛下言下之意,是觉得我管的太严?也是, 如果不是我,陛下每日自在逍遥,岂不乐哉? 崔衍昭懵了。 不愿意相信就不信,为什么还要假设?他觉得王适安好固执,甚至不愿意多思考一下。 但碍于王适安威压, 他还是默默地低下头, 想着还是让时间来证明他的清白。 王适安瞧崔衍昭被问得失语,不由心疼,可底线在此,他怎么也不情愿松口。 没有人说话,场面一时僵持。 崔衍昭忽然要起身。 王适安搂紧他,敏感地质问:去哪? 崔衍昭无辜回望:困。 到睡觉的点了。 王适安一噎。 他心里知道崔衍昭是找借口逃避, 要是其他人这样, 他非扒人一层皮,但对着崔衍昭, 偏偏发不出火。 他松开手,语气生硬:陛下自去休息,臣还有要务, 就不陪陛下了。 虽然这么说,但眼神却一错不错,紧紧盯着崔衍昭。 崔衍昭飞走的心还是收了回来。 就王适安的表现,他再迟钝也想得到要是真一走了之,恐怕没出门就会被一刀撂倒。 崔衍昭放弃离开的念头,往王适安身上轻轻一靠,我还是更想陪着你。 被这么依靠着,王适安满肚子火消失得无影无踪,嘴角几度上扬,又强压下去。 他控制着不去看崔衍昭,信手拿起被崔衍昭放下的《文选》,目光正好扫到翻开到的《高唐赋》其中一句 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 第93章 其实这是一篇水平极高的山水赋,这句话不过是引子,之后便是长篇写景。 王适安对此十分清楚,但他看着这句话,结合对崔衍昭的印象,越看越觉得这才是崔衍昭心思所在。 而且《高唐赋》之后紧跟的就是《神女赋》,对神女极尽描写,什么其象无双,其美无极、眉联娟以蛾扬兮,朱唇的其若丹,尽是其中字句。 王适安眸光越来越沉。 他正要质问,转头发现崔衍昭两手扒拉着他外袍,头已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睡颜沉静,清凉的香气伴着呼吸轻绕过他的脖颈。 王适安闷闷吐了一口气,抬手想掐崔衍昭脸颊,又觉得会吵醒崔衍昭,最后只是摸了摸崔衍昭头发。 明天一定要问清楚,他想。 * 崔衍昭睡醒的时候发现王适安还在点着灯看书,而他依然趴在王适安肩上。 看起来他打扰王适安睡觉了。 他尴尬地松手,王适安察觉,瞥了他一眼。 崔衍昭没来得及表达歉意,就听王适安问:最近可有去高唐的打算? 王适安问得看似漫不经心,其实专注着崔衍昭的反应。 若崔衍昭表现得心动,定然是想去高唐邂逅所谓神女。 崔衍昭:你要去呀? 高唐在云梦泽附近,位于荆州,从建康水路过去还是很便利的。 不过他并不喜欢出门,以前放假也是找个地方自己呆着。 但如果王适安坚持要去那里度蜜月,还是答应为好。 王适安看了崔衍昭一会儿,没从崔衍昭脸上看出多余的心思,这才稍微放心。 王适安:没空。 冬日渐近,需要早做过冬的准备。他既要关心自己部队里的士卒,辖下的民生治安也更要加紧。 崔衍昭:这样啊。 和王适安一对比,他忽然对自己的摆烂产生深深的愧疚。 王适安宵衣旰食,而他整天都想着摸鱼,甚至还以为王适安会浪费时间度蜜月。 崔衍昭站起身:我回宫一趟。 王适安抬眼看他。 崔衍昭忽然想起他们才结婚,现在分开难免显得感情不好,还容易引起流言蜚语。 那个你不方便在宫里办事的话,那还是我搬过来。这段时间我让他们把奏章都送这里,我先回去把这两天堆积的处理了。 他就只用盖个章而已,一天绰绰有余。 崔衍昭:我一定尽早回来,你一夜没睡,快点休息。 * 案上堆积的奏章已经很多了。 好在因为天气渐冷,竹织地席已经换成了保暖的羊绒,崔衍昭不用担心在地上跪太久而受寒。 他一个个翻看然后盖章,投入工作后,心里总算有了急迫感。 施行免税的事不可以拖下去,不然受灾地区的许多民众恐怕没钱过冬。 冬天也近了。 至于放假,以后再说吧。 唉。 崔衍昭心想着盖完章就写召开论道大会的诏书,一目十行,速度越来越快。 只剩下一封了。 崔衍昭一手翻开奏章,一手搁在玉玺上。 等等,这写的什么东西? 崔衍昭怀疑是太着急出现了幻觉,喝了杯茶平静心绪,然后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看。 反复看了几遍,他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是一封不利于团结的奏章 几名官员联名上书请求诛杀王适安。 理由若干,一是王适安嚣张跋扈,早有不臣之心;二是王适安擅杀官员触犯律法;三是王适安占据后位影响子嗣传承 理由写了很多,各个角度都有,还有说王适安魅惑皇帝不光彩的。 崔衍昭闭上了眼。 他真希望只要他不看,这封奏章就不存在。 其他的就算涉及到政治斗争也是小打小闹,唯独这封直接针对王适安,而且还要把他也拉下水。 想到王适安的气场,他总感觉这封针对王适安的奏章其实是冲他来的。 他甚至已经想到了王适安发现时的画面:王适安见到奏章,大怒,拔剑质问陛下欲反乎?,然后他在剑下凄惨地死成马赛克。 崔衍昭思索着该怎么处理的时候,殿外传来宫人问候皇后的声音。 王适安进宫了。 可能是因为他在宫里待得太久,王适安等不住。 也可能是其他原因。 王适安大步进殿,见到崔衍昭案上的许多奏章,走到崔衍昭案前坐下。 左寓说近日事繁,上的奏章可能出错,故我代他查看。 我看看。崔衍昭闻言,在奏章里开始翻找。 他一个个地翻,王适安目不转睛。 找到左寓的奏章,崔衍昭把它递给王适安。王适安接过,忽然问道:可有看到特别的奏章? 崔衍昭: 他一直都知道,能出现在他这里的都是经过过滤的奏章,极大可能世家那边看过一遍,王适安这里又看过一遍。 王适安恐怕便是冲那份奏章来的。 不提前打招呼就算了,现在居然还在和他打哑迷,不说内容,也不说目的。 不相信爱情了。 没有。崔衍昭兴致缺缺答道,心里给那几个联名的官员都记了小本本。 ----------------------- 作者有话说:陛下:不利于团结的奏章不要上。 《高唐赋》和《神女赋》都是战国宋玉的作品,收录在《文选》里。 截一小段《高唐赋》里的景物描写给大家看看,南北朝时期辞赋审美标准挺高的,不怪陛下是文盲() 【砾磥磥而相摩兮,震天之礚礚。巨石溺溺之瀺灂兮,沫潼潼而高厉。水澹澹而盘纡兮,洪波淫淫之溶。】 第92章 真爱 没有?王适安目光在室中一扫, 似笑非笑地停在崔衍昭身上。 王适安视线很有穿透力,仿佛什么都瞒不过去。崔衍昭不由低头,好避开王适安视线。 王适安撑在崔衍昭旁边, 一手抬起崔衍昭下巴, 没有, 还是不敢承认? 崔衍昭:我 崔衍昭还从没想过会掉到钓鱼执法的坑。 崔衍昭悄悄按住了王适安衣袖,这样王适安奋起拔刀的时候还会被阻挡片刻。 崔衍昭小心翼翼:我要是说我看了,你不会生气吧? 王适安:看了就看了,还遮遮掩掩, 是觉得我承受不住? 崔衍昭不由意外。 他本来还觉得是王适安钓鱼执法,但是听王适安语气,也不像是不信任他的样子。 王适安朝崔衍昭伸手:给我。 崔衍昭有点担心王适安看完之后生气,然后把气撒自己头上,劝道:不看了吧, 气坏了身子多不好。 但是王适安压迫感太强, 他的手不听使唤,还是把奏章从地席下拿了出来。 王适安接过,看也不看就把奏章撕成碎片。 纸张碎片落了一地。 崔衍昭低头看碎片,再抬头看王适安。 他觉得王适安好嚣张,但是转念一想王适安所作所为又很正常。 不就是撕了别人说他坏话的小纸条嘛。有点脾气的人都这样。 王适安撕完才恍然大悟般,臣不慎撕毁了奏章, 陛下不会生气吧? 崔衍昭艰难地摇头: 别用这种茶茶的语气, 他害怕。 撕掉了心病,王适安起身站直:臣告退, 陛下记得早些回家。 崔衍昭狠狠松一口气,但是担心表现太积极了被认为有问题,就问了一句:这就走了? 王适安转身离开的动作停住。 崔衍昭仰头看王适安, 心里十分期待王适安赶紧走。 被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王适安怎么想都觉得崔衍昭是心里不舍,意图挽留自己。 也就是刚成婚而已,竟连离开也舍不得了。王适安矜持又无奈地想。 真拿你没办法。他弯下腰,再次勾起崔衍昭下巴亲上去。 第94章 亲了一阵,王适安放开手,笑问:臣这下可以走了? 崔衍昭不在状态地点头,他在思考怎么忽然又亲上了,到底是王适安的问题还是他的问题。 * 在王适安离开后,崔衍昭召集了群臣。 太极殿氛围肃穆,所有人都等着崔衍昭开口。 王适安入宫入得正大光明,他们或多或少都听闻了消息,对崔衍昭待会要说的话有所预感。 其中上书的几人十分紧张,陛下对奏章的态度对他们至关重要。 崔衍昭同意,他们则师出有名,可扛起大义旗帜;若不同意,他们又需另想办法。 崔衍昭初时面对这些大臣还会尴尬,现在他已经麻木了,这些大臣就像一个个的熊孩子,永远不知道下一刻能给人搞出什么惊喜。 万众期待中,崔衍昭从袖中摸出几张碎纸。 是被王适安撕碎的奏章,碎得很凌乱,触目惊心。 陛下竟然把奏章给撕了! 众人惊呆。 他们想过陛下会把奏章按下不答,却怎么也想不到陛下竟然会撕毁奏章。 陛下和王适安究竟很多人都产生不妙的预感。 崔衍昭麻木且平静地说:以后这样的奏章不要上。 不要再陷害他了。 陛下轻描淡写,如同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般结果自不是众人愿意看到的。 陛下!有大臣不乐意道:臣等自知招了皇后的忌,不为皇后所喜。但陛下怎可以皇后一人之心,而当朝野众卿之心?若皇后挟持陛下,臣等定为陛下主持公道,以振君威,明臣职! 说话的叫柳演,出身襄阳柳氏。 柳演说完,所有人都盯着崔衍昭的反应。 万众瞩目中,崔衍昭终于开口。 崔衍昭:朕和皇后是真爱。 一个个诧异的眼神投到崔衍昭身上。 王清忍不住了:陛下,这? 其他人也很震惊:真爱?古今哪有皇帝说这种词的?以后换新欢了那多不好意思?史官可都记录在案呐。 崔衍昭趁所有人都还在震惊状态来不及反应,反问道:卿等怎以为皇后会挟持朕? 众人:就以王适安宫里宫外的猖狂劲,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吧。不过王适安嚣张的行为实在太多了,一时间都说不出口。 到底从哪个说起才能让陛下醒悟? 然而崔衍昭看上去对他们的心理活动毫不关心,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难道皇后会害朕吗?朕和他是真爱,这种爱你们永远也不会懂。 大臣们看着沉浸在爱情里的崔衍昭,一个个露出了迷茫、不敢置信、怀疑人生的表情。有的还怀疑自己出现幻觉,使劲地擦着眼睛。 他们现在能理解崔衍昭撕掉奏章的行为了,陛下已经因为爱情失去理智,和一个失去理智的人,还要讲什么逻辑呢? 王适安的情节非常严重,以前的权臣最多祸害一下皇帝的后宫,而王适安连皇帝都不放过,实在是无君无父! 大臣们感到深深的绝望,王适安一定是用妖法迷惑了陛下,而他们只是柔弱不通法术的高官而已,要怎么拯救陛下? 不过不管怎么说,留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个大臣首先道:陛下,臣告退。 崔衍昭:慢。 听到崔衍昭叫停,大臣们以为有转机,纷纷期待地再次看向崔衍昭。 崔衍昭:皇后宽宏大量,不和卿等计较,但卿等却不能不认账,回去的时候都别忘了向皇后道歉。崔衍昭知道他必须表现得无底线跟王适安站一起,这样才没人再劝他对王适安这样那样。 什么,还道歉? 王清十分不想向王适安低头,急忙道:陛下,这份奏章不是臣所写。虽然是他暗示别人写的。 崔衍昭接得很流畅:你是尚书令,是宰相,是百官的榜样,难道其他人写的就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道歉! 百官的榜样王清心情复杂,原来陛下这么看重他。 其他大臣: 陛下一向温柔敦厚,有容止、有德行、有雅量,怎么涉及到王适安就这么尖锐? ----------------------- 作者有话说:大臣:坏了陛下已经被cpu了(不是) 第93章 真爱论 众臣心情复杂地离开, 他们不想相信陛下是真的陷进去了,但陛下的表现又不像假的。 往好处想,纵向对比一下, 沉迷爱情总比爱好砍人助兴强。 但 在座谁不是公卿之家, 真的要去给王适安道歉?有人不满。 当年士庶尚不能杂坐, 如今士族向一个庶族出身的道歉,岂不是辱没门楣?另一人也很不满。 原则上我是不同意的!第三个人继续不满。 王清听他们争论,听得头疼。 都出身名门世家,表现的这个样子, 毫无器量。 王清问第三个说话的人:你原则上既不同意,为何当时不作言语? 第三人尴尬道:我当时在想,原则和陛下的要求冲突时,难道原则就没有一点错吗? 王清: 其他人: 众人商量一番,最后还是决定一起上门道歉。 因为只要所有人一起去, 就相当于所有人都没去。 崔衍昭并不关心自己今天在太极殿的表态造成的风浪, 在太庙待到傍晚,他准备出宫回国公府。 刚起身,太后从外间走近。 见到崔衍昭,何流意微怔,视线往崔衍昭旁边一带,没看到王适安, 才松一口气。 理论上王适安不能进太庙, 但就她听过的王适安的跋扈的风评,别说进太庙, 就算烧太庙也是做的出的。 想到所谓儿媳的强势名声,她更是心生怯意,比起强求和睦相处, 更想远远躲开。 何流意坚定了念头。 何流意道:陛下,堪之为我在钟山上筑了精舍,我欲在那里住一段时间。 崔衍昭:母亲要出城? 钟山已在皇城之外,而且毕竟是山上,现代的一些自然景区都会有猛兽出没,更别提环境更原生态的古代,住在山上可太危险了。 想到可能的危险,崔衍昭真诚道:深山危险,母亲若想游玩,我遣人陪同母亲去一趟。 去旅游可以,住下不行。 崔衍昭说得诚恳,何流意知道再听下去会改变决心,低头不看崔衍昭,这样也能减轻动摇的冲动,堪之已安排妥当,陛下无须担心。 她说得坚定,心里却是难安。崔衍昭一片好意,可她不得不拒绝。 等待崔衍昭回答时,每一寸光阴都格外难熬。 崔衍昭:因为王适安? 何流意震惊地抬头,接触到崔衍昭视线,又连忙转开。 她没想到崔衍昭竟会直接揭破她对王适安的逃避。 崔衍昭看着何流意反应,心里很无奈。按这个时代皇帝在位的平均时长,他一年后死亡概率极高。如果他发生意外,何流意还要仰仗王适安求活。 原来皇帝也逃不开处理婆媳关系的烦恼。 崔衍昭平静地接受了新发现,对何流意道:我和他商量过,近期住他那里,母亲这段时间尝试放下过往看法吧。 何流意怔住,因顾及她的感受,崔衍昭竟连皇宫都不住了。 她又震撼又感动,觉得自己实在小题大做,才让崔衍昭为难。 其实想想儿媳也只是和她想象里的不一样,除此之外应该挺好的吧,至今都没找过她的麻烦。 何流意想找王适安的优点,发现她对王适安的了解还是仅限于以前听过的王适安的名声,而那些名声都不怎么好。崔衍昭倒是讲过王适安的故事,但太过天方夜谭,而且崔衍昭对王适安怀着感情,言语间自然有偏向,她一点都不信。 崔衍昭想了想,没其他要说的,道:母亲要想出宫游玩,先和我说上一声。 第95章 何流意被打断思绪,忙不迭回应:好,好的。 不管王适安究竟怎样,为了崔衍昭,她也不可再抱有偏见。若真不好相处,以后少在王适安面前露面就是。 * 左寓来到国公府,被浩浩荡荡排在门前的车马惊住。 以这个架势,若不是从张思那里知道了缘由,他都要以为朝中百官是赶来王适安这里宣战了。 想到张思,他心里十分沉重。今日看了张思记录下来的东西,他才知道陛下在太极殿竟然,竟然说出那种话,唉。 他看到后,第一时间就劝张思把记录下来的真爱论删掉,却被张思拒绝,理由是史家就是要秉笔直书,就算陛下亲自要求也不会删。 左寓并不接受张思的解释,张思上回整理的前朝史中还言之凿凿地记载了某某人在某年某月某地遇鬼的故事。 世上怎么可能有鬼呢? 他觉得张思有才华是有才华,但离秉笔直书的品质差得远。张思就是故意不想改。 而且张思的记录流传下去,那王适安在后世的名声岂不是从豪杰变成了祸水,跟着王适安的他又成了什么,奸臣吗? 可是他个人的力量还是太微弱,终究没能劝动张思更改。事到如今,恐怕只有王适安施压才行。 左寓一路上都只想着这一件事,见到王适安第一眼,他立马道:国公,著作郎张思把今日陛下在太极殿召见百官时的言语全记录下来了。寓认为此记录恐伤国公名誉,还请国公做主,让张思抹去记录! 王适安瞥他一眼:陛下哪句不宜记录? 左寓很激动:就是那句! 但激动的小火苗很快又因为得不到任何反馈而熄灭。 王适安再没看他,似乎完全不关心的样子。 不对啊,任谁听到那种话都会有心理波动。王适安毫不在意,难道在他之前没听其他人复述过? 左寓十分着急。 诚然对他来说那种直言不讳炫耀恩爱的言辞实在是很难转述出口,但为了让王适安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他的风度暂时不要也罢。 左寓做好心理建设,道:陛下今日在太极殿当众直言,他与你是真爱甚至说了两遍! 转述完,左寓心如死灰。 他感到自己的名节随着这出口的真爱论化为灰烬。 弹琴赋诗才是正常表达心意的方式吧。 陛下若想表达心意,实在做不出诗,他可以代写,陛下不会弹琴他可以代弹。 大庭广众之下直言爱意,实在是太极端了。连他这个不该被牵扯进来的老实臣子都要变奸臣了。 左寓一腔幽怨之情无法诉说,不由悲从心来,举袖擦起眼泪。 但好在他这一席话出口,王适安总算不再是漠不关心的态度,询问道:两遍都记录了? 左寓:正是如此。寓劝说张思抹去记录,他竟然不肯! 王适安放下手里的书。 左寓见王适安动作,一惊,又赶忙道:国公,怀故也不过稍微固执了些,国公令他抹去记录便是,不至于因此着恼。 他的好友罪不至死啊。 若是张思真因此事而死,他以后一定好好照顾张思的坟墓,以免他们的友情因为天人相隔而磨灭。 左寓开始思考多久给张思上一次坟比较合适。 左寓认真思考的时候,王适安疑道:张思秉笔直书,我为何要处置他? 左寓不敢相信:这 王适安很淡然:陛下所言发乎情耳,不足惊异。 左寓:可是可是这多影响名声啊。 王适安在左寓之前还听了几个人复述,现在更想听崔衍昭在他面前承认,对转播失了兴趣,对左寓道:让无关的人都回去,别挡了陛下进门的路。 左寓一时没领会到王适安的意思。 王适安看左寓这迟钝的样子,不得不说得更直白:包括你。 左寓这下懂了,与此同时对世界的怀疑也加深了。 ----------------------- 作者有话说:这章本来该早就发了,但是因为最近生病加上上班忙耽误了,不好意思。 大家久等啦,本章掉落小红包,以后不会断这么久。 第94章 抬价 天色深黑。 离开宫门时, 崔衍昭掀起车帘,看到深黑的天色,心里忍不住一沉。 本来还准备早点回的, 把对婚姻的态度拿出来。 居然已经这么晚了。 和他相同想法的不止一人。 太仆道:陛下, 天色甚晚, 还是回宫歇息吧。 太仆属于九卿之一,掌管天子车马,职责包含给天子驾车。 现在太仆就正在履行职责,但他并不想去王适安府上。 算上上午登门道歉那一次, 这就两回了。一天去王适安府上两回,其他人一定会怀疑他背叛世家阵营,偷偷投靠王适安了。 然后他就会被孤立,以后再也没有朋友了。 而且天好黑,素来爱看志怪故事的他忍不住脑补, 越脑补越害怕。 崔衍昭同样害怕, 只不过他害怕的是回家迟到后可能面对的暴风雨。 太仆继续努力:陛下是天子,天子就应住皇宫。区区国公府,何时去,何时不去,都该由陛下心意。 崔衍昭觉得太仆好会说话,诚恳道:爱卿可真是朕的好奸臣啊。 说完好一会没有动静, 许久才传来嘤嘤的低泣声。 崔衍昭感觉不妙。 太仆边哭边道:被陛下论为奸臣, 臣一世清名已无,情愿一死! 紧接着就是咚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崔衍昭从车厢出来, 刚好看到太仆从马上往下跳的动作,他想拦,但地心引力更快, 以至于没有拦住。 太仆跳下马就奔向城门,看架势似乎要撞城墙。 眼看着别人要因为他一句话轻生,崔衍昭此刻也来不及考虑其他,对不远处守城士兵大喊:拦住他! 士兵们得令,急忙朝太仆围过去。 拉车的马显然训练有素,虽然周围的人都很慌张,但它依然处变不惊。 崔衍昭下车,离开这匹沉稳的马。 士兵们低声交头接耳 陛下为何忽然让我等拦住萧太仆? 可能是萧太仆要谋反,然后事情败露了吧。 得到这个答案,众人心中深以为然。 这个走向太正常了。偌大一个朝廷,怎么可能没有反贼嘛。 此刻太仆已经被团团围住,求死不能。 崔衍昭走过来,士兵们恭敬地让出一条道。 萧策孤独无助地被围在中心,火把的光芒驱散黑暗,但他觉得比不上自己刚才从陛下言语里听出的黑暗之万一。 崔衍昭对上萧策悲戚的眼神,头都要大了。 想不到这个时代还有道德感如此之高的大臣。 崔衍昭硬着头皮:刚才的事是朕不好。爱卿需何样补偿? 萧策幽怨:陛下,清名是臣的命,臣今日失了清名,已与死人无异。陛下又如何补偿一个死人? 崔衍昭: 围观士兵:?怎么听着不像他们耳熟能详的谋反剧情? 宫门前的动静自然惊动了虞堪之,虞堪之匆匆赶来,正好听见萧策这一句质问。 对萧策意图,虞堪之门清。萧策在世家一边,一定是因为王适安的缘故对表哥心生不满,仗着表哥性格温柔,试图胁迫表哥,改变表哥心意。 看到崔衍昭神色肃穆,虞堪之一阵心疼。 朝中暗流涌动不假,但表哥方新婚燕尔,怎么也不等等就斗到表哥面前? 虞堪之走到崔衍昭身旁,先是行礼,接着对身后军士道:萧太仆御前失仪,把他拖下去,不许任何人给他送水米。 他冷眼横向萧策:既然已是死人,就不要再浪费人间的粮食! 萧策被押走了。 虞堪之对崔衍昭道:陛下勿忧,奸臣已被拿下。 崔衍昭: 一句话就能差点把人送走,崔衍昭觉得自己越来越有暴君潜质了。 第96章 担心再不小心送走几个人,崔衍昭此刻不敢发表感慨。 他按了按额头,转身就走。 虞堪之发现崔衍昭动作,表哥要去哪?我为表哥驾车。 崔衍昭拒绝:不用,朕想静静。 虞堪之觉得崔衍昭离开的背影是那样孤独。 难道萧策还做了其他犯上之事? 他转回头,随手指了一人,冷淡地询问:刚才陛下与太仆间发生了何事? * 崔衍昭重新牵了匹马单骑出宫,到国公府的时候静夜悄悄,已无人声。 他怀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心情进门,府中犹有长灯明亮。 就像在等他一样。 崔衍昭连续默念几遍没什么好怕的,才按以往路线进房。 王适安伏案写着什么,他本想安静坐一边,然而王适安这时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崔衍昭:晚上好,好久不见。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崔衍昭继续:今天路上发生了一点意外,还好未酿成事故。 意外的是王适安看起来不甚在意,而是问:今日朝会,陛下可还记得在众臣面前说过什么? 王适安已经听人报告过了崔衍昭跟萧策之间发生的意外,在他看来,萧策纯粹是不安好心,既然崔衍昭已经解决,没必要过问。 只要崔衍昭以后对凑上来的人的都这个力度就好。 比起无关事项,他更想听崔衍昭亲口表达心意。 崔衍昭只当王适安是想知道奏折一事的处理后续,道:他们言行无状,伤害你的名誉,我让他们给你登门道歉。 边说崔衍昭边想是不是有人道歉的时候把王适安二次得罪了。 朝中应该没这么头铁的人吧。 王适安对这个回答明显不满意,还有呢? 崔衍昭一愣:我只做了这一件事。 难道有人不仅得罪了王适安,而且还是打着他的名义? 谁啊这么坑? 崔衍昭思考着他是不是无意间给了大臣暗示。 王适安见他如此,冷哼道:又在嘴硬。 * 翌日。 今天依然开小会。 出身世家的官员被召来东殿。 崔衍昭环顾一番。 太仆何在? 众臣面面相觑,一人从坐垫起身,回答道:陛下,萧太仆昨夜因为御前失仪,已经被关押起来了。 大家都很纳闷,萧策被关押的时候陛下也在现场,不应该不知道情况。 崔衍昭本来就只是引入一下话题,顺理成章道:既然如此,诸卿稍后回去时,通知他的家人带十万钱入宫,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他觉得萧策不至于直接进大牢,但此人已经被冠上御前失仪的罪名,直接放了说不过去。正好这个时代有赎刑制度,九品以上官员都能用钱赎罪。 这是他昨天被王适安罚写的时候想到的。 王适安因为他没想起来在朝会上表白的两句话,让他重复写了二十遍。 比语文老师还严格。 听到萧策可以赎刑,大臣们松一口气,就说陛下不可能真对世家无情。 但是他们觉得陛下要的实在是太少了,显得萧策不值钱。 兰陵萧氏位列一流世家,一流世家的人才十万,那其他世家不更不值钱? 萧策的身价就是他们的身价,他们不假思索就决定抬价。 陛下,还是向太仆家人要百万钱吧。不然索虏知道了,还以为我们堂堂江南世家出不起一百万呢。 以萧太仆之家世名望,需五百万。 陛下,臣觉得千万之资才配得上萧太仆之身份。 不行,必须一个亿! 顿时,满堂都看向出声的王清。 虽然如今铜钱贬值,但一亿钱依然不是能轻易拿得出的。 也不知多少铜矿才能铸出一亿钱。 众人都十分佩服,不愧是琅琊王氏,一开口就是非同凡响。 王清: 怎么都停了?他就是看所有人讨论得火热,忍不住参与了一下。 崔衍昭把眼看着歪到天边的话题拉回来,今岁秋遇天灾,多地受害,各地税收想也难以征集,朕决定凡受灾之地免税一年,并分发补贴,助民过冬。 这番话已经是老生常谈,崔衍昭心想,这次要是还不能谈成,就把王适安抬出来试试。 ----------------------- 作者有话说:萧策:我谢谢你们。 第95章 武帝陈后 提到免税的事情, 大臣们纷纷面露难色。 崔衍昭:众卿为何一言不发? 他视线挨个扫过,心中默默盘算着,王适安的虎皮被他当作最后方案。 可能世家会觉得他在与虎谋皮, 但他本来就要让位给王适安, 倒用不着在意世家的想法。 扯王适安虎皮时, 顺便讲下北朝一次性死了千名高官的故事。 陛下,谢珉起身上前,我大越立国不过数载,府库空虚, 百废待兴。若免除民间赋税,朝廷用度又从何而来? 崔衍昭笑了,缺钱便征税,征税便民间贫困,民间贫困, 朝廷依旧缺钱。依卿所言, 倒是跳不出这一轮回了。 谢珉没想到崔衍昭反应这么快,而且还如此不留情面地追问。 饶是自诩冷静理智,他也忍不住埋怨起王适安。 陛下初登基时,尚且十分关心他们这些老臣的感情,自从有了王适安,一切都不一样了。 谢珉颇感悲从心来:昔前汉武帝与新欢相亲, 至于忘与陈后朝来暮往之誓1, 今者陛下属意皇后,臣等自然招厌, 说什么都是错! 崔衍昭:?什么?他居然能碰瓷汉武帝? 虽然清楚谢珉这番话的中心思想是指责他无情,但由于汉武帝在他那个时候太出名了,和汉武帝这样一个皇帝里的佼佼者比较, 他还是生出茫然之感。 只是就算谢珉这么会说话,该推的进程还是得推。 崔衍昭神态一沉,大臣们本来就关注着他的反应,此时更是鸦雀无声。 沉默一阵,王清觉得展示自己高情商的时候来了,立刻起身上前,前汉孝武皇帝拓土攘夷,地过唐日2。而陛下刚登基就亲临钟离击退索虏,威仪震天,臣与贞质一样,认为陛下英明神武,足与之一论高低。 这话说得 饶是崔衍昭已经开始进入推进度状态,还是忍不住麻了一下。 可能是风俗不同吧,21世纪夸人不兴睁眼说瞎话。 崔衍昭没管王清,视线远眺至靠近殿门侧漆金的梁柱,深沉叹气。 这么一来,就连王清都愣住了。 所有人都觉得崔衍昭一反常态地表现得如此沉重,一定是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们说。 崔衍昭神色沉重:诸卿所居之职,无不清华贵重,少有事任,恐也正因此,才不解民间疾苦。若论根源,是朕做了错误的安排。 看所有人都听进去了,崔衍昭接着道:现朕欲效后汉灵帝故事,卖官筹钱,现卿等便在此共议各职级价位,朕好出一份价目表。 陛下,这! 满座皆惊。 有钱就能够买官,世家高官辈出的清贵自然会受到玷污。 他们甚至能想象,日后会有人这样对他们说话你能做公卿,一定花了不少钱吧。 怎么可以用钱来玷污他们先祖的奋斗成果! 想到这样的未来,大家心里都十分抗拒。 崔衍昭:朕知道,这样行事玷污了各位。朕还有另一个办法,只是恐怕诸卿仍不能接受。 即使崔衍昭这么说,大臣们仍是忍不住心生期待。 卖官鬻爵已是打破道德底线,他们不觉得会有比这一措施更糟糕的了。 在众人的期待中,崔衍昭缓缓道:朕决定重编氏族志,各郡家族有替灾民捐税者,所捐越多,排名越前。 经典的排位赛机制,可以不打,只要不在乎声望降低,名次滑落。对普通玩家来说无所谓,但对时刻担心着家族衰落的世家这种强度党来说还算致命。 第97章 大臣们:??还有高手? 崔衍昭神色不变,视线挨个扫过大臣。 他心里其实没底,措施没有问题,但是他对自己个人威望不自信。如果大臣们联合起来不做退让,就把王适安搬出来压人。 搬出王适安并给大臣们讲一遍北朝一次性被屠杀上千名高官的故事,双管齐下,他们总会懂事的。 大臣们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一个个低下头不和他对视。 过了一阵,终于有人说话了:陛下,臣颇有家资哎呀! 这种选择自然是不利于世家团结的,所以说话的大臣被旁边人踹了一脚。 动作不大,而且有官服遮挡,但崔衍昭坐得高,大臣们每个小动作他都看得很清楚。 崔衍昭觉得果然还是得早点让位王适安,和大臣打交道,费脑就算了,每天还都很难绷。 他手指敲了下桌案,唤回所有人的注意力,问:诸卿考虑得如何? 虽然是问,但他觉得经过刚才的小插曲,大臣们已经反应过来了,会联合对抗。 既然这样,他要放大招了。 崔衍昭把既然如此,朕只能求助皇后之类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一圈,底气一下就有了。 三,二,一,开 陛下,臣有话说!在崔衍昭准备放大招的前一刻,王清开口了。 他已经思索明白,氏族志的政策就算是他们这些高等士族联合抵制,只要陛下想,也还是能推行的。 因为世家里想进步的太多了! 此起彼落,此消彼长,竞争就是这样残酷。 扩大一些想,就算同是琅琊王氏的人都可能成为他的敌人。 琅琊王氏内部分支众多,其他支系或是名望,或是财富不如,所以才让他这一支成为琅琊王氏的主流。 如今有了翻身的机会,试问谁不会拼尽全力把陛下这一想法推行下去? 必须扼制陛下这个危险的想法。而想要扼制,只能 王清:臣认为,陛下免税是利国利民之举。不过单免税并不够赈灾,臣虽然不好财物,清白一身,但挤一挤,还是能贡献一二。 谢珉和王清在共同利益受到威胁时还是高度一致的,此时也跟着道:陛下率先垂范,臣等绝无二话,唯有筹钱支援灾民。 眼看王清和谢珉都退让了,其他人也纷纷起身离坐表示赞同。 有的大臣决定把屋顶拆了捐出去,因为有段时间流行融了铜钱做屋顶,所以他们家里的屋顶都是用铜钱融铸的。 大臣们表达完支持,都期待地看着崔衍昭。 他们这么配合,陛下一定很感动。 崔衍昭: 惊喜来得有点太快了,大招都还没来得及上。 既然如此试试趁热打铁。 崔衍昭:诸卿,朕还有一事,皇后功高德勋,朕欲与皇后共秉朝政,卿等以为如何? 然而大臣们都很为赈灾着急的样子。 陛下,臣还要回家拆屋顶,晚了就拆不完了! 陛下,灾民已经等了太久,不能再等下去了,臣必须立刻回家挤钱! 萧策回家后,得知自己是十万钱赎回来的,而其他大臣家里正在疯狂筹钱,有些甚至连夜把屋顶拆了。 萧策很生气:凭什么他们那么值钱?你们快补交一千万! ----------------------- 作者有话说:被窝太暖和不小心睡着了所以昨天没码完qaq,果咩那塞。 本章掉落小红包 1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长门赋》司马相如 也收录在《昭明文选》里。 2永兴元年,元海即汉王位,下令曰:昔我太祖高皇帝,以神武应期,廓开大业;太宗孝文皇帝,重以明德,升平汉道;世宗孝武皇帝,拓土攘夷,地过唐日;中宗孝宣皇帝,搜扬俊 ,多士盈朝。是我祖宗,道迈三王,功高五帝。《晋书·刘元海载记》 单引号里面的内容是刘渊公元304年称汉王的祭文,把汉高帝到汉和帝、汉安帝都夸了一遍,其实刘渊是匈奴人,从祖父那一辈自认为是刘邦后代改姓(《魏晋南北朝史》里称之为冒姓)刘。 作话可以发表情了我试试[猫爪] 第96章 回乡 立冬一过, 天越来越冷。 这段时间,除了朝会,崔衍昭把其他事务都转移到王适安府上处理, 都有种居家办公的感觉。 虽然建康宫才是他的家。 这天, 贺真义忽然拜见。 贺真义说得很认真:陛下, 草民前来请辞。 下属表现出离职意向,崔衍昭礼貌关心道:可是有什么要事? 贺真义立刻表现得欲言又止。 几番犹豫后,贺真义终于开口: 陛下征召草民却从未用过,无施用之处, 不敢忝受恩宠。 贺真义做这个决定,已经过深思熟虑。 陛下说了要用他辩经,到现在却还没有启用。结合陛下的身份,他越来越担心所谓辩经只是幌子,陛下其实是对他有想法, 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铺垫。 陛下苦心令人感动, 而且陛下也挺好的,可是 入建康来,他的学习和住宿都由国公,呃,皇后安排,如果他借皇后提供的便利和陛下纠缠, 有负皇后一片好心。 不行, 不能做这么无耻的事! 想到这里,贺真义的心情更加坚定, 苦口婆心道:陛下,万不可对不起皇后啊! 崔衍昭: 贺真义前后两句单独每句话都懂,连在一起怎么跳跃性那么大? 经过一番沉思, 他终于分析出贺真义的意思养着贺真义不用,就是对不起王适安,因为贺真义是王适安出钱出人培训的。 崔衍昭大为震惊。 好强的道德感! 明明可以选择当个混子,却毅然放弃。 崔衍昭安抚:不是不用,只是如今已不合适。 听崔衍昭这样讲,贺真义以为崔衍昭要暴露真正用心,情不自禁后退一步,希望能捍卫道德底线。 崔衍昭:你应该还不知道,缘空大师在夏国成亲了。 贺真义:! 缘空大师不是出家人吗,而且在出家人中德高望重,怎么会 贺真义如雷贯顶,接着刚才后退的一小步继续后退,意识到失态,准备停下来的时候差点没站稳。 崔衍昭提起缘空,很是感慨。 缘空大师本是逃往了燕国,但凑巧遇上贺兰绪和燕国皇后双双崩逝,被痛失双亲看什么都不顺眼的贺兰宝下令追杀,不得已前往夏国,然后就 听闻夏国目前主政的卫湘把缘空和一名女子关在一个房间里,重兵把守,不圆房不许出来。 本以为夏国只卫衍不正常,没想到卫湘也毫不逊色。 虽然被缘空当面嘲讽过,崔衍昭还是忍不住同情。 不过理性来看,佛家这边连大师都已经还俗,眼看着是回不来了,佛家已经受了很大打击,安排辩经已经没有必要。 和崔衍昭不同,贺真义无法释怀,缘空大师一成亲,佛家信仰大受打击,他的学习成果都没地方检验了。 贺真义觉得缘空大师的信仰实在是太不坚定,太不纯粹了。 崔衍昭看贺真义神色异常,觉得贺真义是兔死狐悲,安抚道:放心,朕绝不会如此待你。 不xx就出不去的房间这种设定对他来说还是过于先进了。 贺真义受到关心,十分感动,不禁泪眼汪汪:陛下 大门忽被掀开,冷风强势地卷进屋内,驱散了浓郁的暖意。 王适安进了室内,却并不阖门,也阻止了屋外想上前关门的侍人,目光在崔衍昭和贺真义身上一扫,眼眸危险地眯起,陛下刚才在说什么? 第98章 贺真义本想回答,但想起来上次主动回答被崔衍昭打断,于是吸取教训,先看向崔衍昭。 王适安眉头一皱。 崔衍昭觉得贺真义好坑,无奈道:他是来向朕请辞的。 贺真义紧随其后:回禀皇后,缘空大师已远离我大越,草民深感无处施用,故向陛下请辞。 听见解释,王适安神色稍缓。 崔衍昭对贺真义道:你先回去,关于你的事,且等朕与皇后商量。 贺真义闻言,飞快地离开了。因为他不允许自己破坏陛下和皇后的感情。 在贺真义离开后,王适安才上前,走到崔衍昭身边,居高临下看崔衍昭。 王适安:贺真义既然说在建康没有施用之处,但总不能白培养了他,就让他回故里发挥作用。 崔衍昭:一切依你。 他把贺真义带到建康后就一直当撒手掌柜,论怎么安排,还是王适安做决定更合适。 王适安这才肯坐下。 王适安身上一阵凉气,崔衍昭把自己披着的貂尾大氅解下来披到了王适安身上。 王适安按住崔衍昭的手,我意回乡祭拜亲人,阿昭可愿一同前去? 现如今燕国贺兰宝还在emo,夏国卫衍在南缺北取,国内助力民间过冬的政策正在稳步推进,好像是没有加班的必要。 崔衍昭想了想,果断点头。 终于可以放假了。 * 虞堪之得知崔衍昭在着人整理行装,以为崔衍昭终于想起回宫这件大事。 他觉得这才正常,历来从无皇帝一直住皇后家里的,他早就想劝谏了。 虞堪之为了加快崔衍昭回宫进度,即使崔衍昭没任何表示,还是从宫里把车驾召出来了。 而他自己来到国公府,准备亲自接崔衍昭。 崔衍昭见到神情激动的虞堪之,疑惑道:你来做什么? 虞堪之:臣顺陛下心意,特来接陛下回宫。 见崔衍昭欲言又止,虞堪之补充道:还有皇后。 他懂,表哥哪怕处处留情,但最在乎的还是王适安。 崔衍昭看虞堪之说得十分确定,都有点不自信了:朕尚未提过回宫吧。 虞堪之困惑:可陛下召人整理行装 原来是这件事让虞堪之产生了误会,崔衍昭了然,解释了一句:皇后邀请朕回乡祭拜,朕答应了。 虞堪之眼里浮现出震惊的神色:表哥,这于礼不合。 分明是王适安嫁给了表哥,怎么能让表哥跟着王适安去祭祖呢? 要祭祖也该是祭表哥的祖! 然而崔衍昭放假的决心十分坚定。 崔衍昭:朕已和皇后商定,不要多说了。 虞堪之: 果然,表哥虽然处处留情,但最深的情只给了王适安。 可是表哥再这样沉沦下去,乱了夫妻伦理,以后大越到底表哥是主还是王适安是主? 他不能坐视王适安夺走表哥的一切,包括一家之主,乃至一国之主的尊严。 他必须介入! 此刻,虞堪之的脑速达到巅峰。 虞堪之:表哥,堪之的意思是,王表嫂身份贵重,如今还乡,不可无声无息。请准堪之带兵护送! ----------------------- 作者有话说:表弟:倒反天罡! 元旦快乐大家,久等啦。 本章掉落小红包[猫爪] 第97章 包括你 虞堪之表示出加入的想法, 崔衍昭心想以前也没看出来虞堪之这么爱凑热闹。 他只是陪王适安回趟老家而已,也没必要搞得张扬夺目吧。 崔衍昭拒绝:不用,皇后并未说要人护送。 又是王适安。 虞堪之心里重重地叹一口气, 表哥对王适安实在是太宽容忍让了, 他都担心表哥哪天一上头谈笑间就把皇位让给王适安。 虞堪之:其实, 姨母居于深宫,也无聊许久了。 崔衍昭:? 虞堪之:表哥此去带上姨母,也可略尽孝心。堪之随同只为姨母护驾,绝不搅扰表哥表嫂。 表哥孝顺, 他便打姨母的旗号,这样表哥一定很难拒绝。 而且他觉得表哥最在乎的其实是最后一句。 崔衍昭欲言又止。 太后对王适安向来避之唯恐不及,他又不是不知道。 带太后一起,对太后就是折磨吧? 虞堪之知道崔衍昭的想法,急忙道:表哥!何不一问姨母的意见? 他也很清楚姨母对王适安的态度, 但他不能看着表哥成为亡国之君, 他相信姨母也是这样。 为了阻止表哥把江山拱手让人,姨母会坚强起来的。 便宜表弟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直接拒绝是不合适。 崔衍昭勉强地认可道:表弟所言深有道理。 虞堪之得到同意,眸中一喜,极快地转身离开。 崔衍昭:???等 虞堪之离开得太快,崔衍昭完全没拉住。 本来想着一起进宫, 现在只能后一步进宫询问太后了。 虞堪之争分夺秒, 直奔太后宫中。 何流意正与李秋思钻研乐谱,听见宫人禀告虞堪之有急事, 放下书卷走至殿外。 姨母! 向来沉稳的虞堪之此刻神态焦急,何流意纵然不问世事,心里也不由一沉。 虞堪之:表哥要和王适安回乡省亲, 但回的并非交州故地,而是王适安的老家! 就这啊。 何流意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心情恢复平静,淡然道:只要陛下甘愿,你我无需置喙。 总不能因为自己不适应就干涉崔衍昭和王适安培养感情。 虞堪之:事情并非那般简单。 见虞堪之神色还是十分严肃,加上天气寒冷,何流意让虞堪之进殿细说。 虞堪之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想法,但何流意最大的反应也只是轻轻蹙眉,并不出口答应。 虞堪之着急:姨母,王适安野心勃勃,人尽皆知,他定然会夺走表哥的一切,包括你! ?什么!包括什么! 何流意本来只是被虞堪之说得有些紧张而已,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顿生以死明志之意。 何流意一时间受到极大惊吓,身子摇摇欲坠。 李秋思惊呼:太后! 虞堪之说得正起劲,没注意到何流意状态,继续道:他一定认为,姨母可以认表哥作养子,也能认他为养子。为名正言顺地窃取帝位,他会逼姨母与表哥断绝母子关系,转认他为养子,以后姨母就变成他王适安的母亲了! 虞堪之觉得自己将利害分析得十分明确,姨母必被说动答应。 但信心十足地看向主位时,原先的踌躇满志陡然变作六神无主。 姨母,姨母,你怎么了! 崔衍昭来得稍晚,看到太后紧蹙眉头捂着心口,立马让人传太医。 何流意长舒一口气,重新坐正,对崔衍昭摇头:我没事。 接着转眸看向虞堪之:日后与人交谈,务必多斟酌断句。 侄儿从小就有不在正确重点处断句的毛病,成年后好了许多,但还是时不时旧病复发,也不知何时能彻底好起来。 崔衍昭跟着看向虞堪之。 虞堪之让何流意平白受惊,此时也很愧疚:堪之铭记教诲。 崔衍昭: 看虞堪之这个样子,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告王适安的状了。他没想去问虞堪之刚才说了什么,说一遍太后都反应这样大,再说一遍恐怕给太后造成二次伤害。 崔衍昭坐下,询问何流意道:我要与皇后回乡祭拜,太后可有意同往? 何流意流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态。 她起初是不想的,但发现虞堪之对崔衍昭和王适安感情并不看好,不由怀疑是自己待王适安的态度影响了虞堪之判断,使虞堪之对王适安充满忌惮防备。 第99章 而衍昭又那样喜欢王适安。长此以往,衍昭早晚与堪之反目。 细数从前几朝,不约而同上演同室操戈的惨剧 ,要是这样的事再次发生 如此说来,她必须表现出对王适安的支持。这回陪着一起回乡见亲家,正好可表现态度。 可 何流意不确定地问崔衍昭:我如果同去,他不会介意吧? ! 崔衍昭忍不住震惊地看了一眼虞堪之。 他也就晚了一步,何流意居然还真被虞堪之说动了。 最后,何流意加入了队伍,而虞堪之被留下来守家。 知道自己才在姨母面前失言的虞堪之垂头丧气地接受了安排。 * 陛下,不可在此时离开建康! 崔衍昭才解决了太后的事,又被大臣拦住。 谢启:待到冬至,陛下还要前往南北二郊报天。若非刻不容缓之事,臣请陛下暂且搁置。 崔衍昭不解。 这么早就开始计划冬至的事了? 谢启敏锐捕捉到崔衍昭想法,道:立冬已过,冬至还会远吗? 呃 崔衍昭险些没有绷住。 虽然他不是文科生,但他也听过雪莱那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的名句。 雪莱的棺材板要盖不住了不对,雪莱还得等个一千年才出生吧。 那没事了。 崔衍昭深深地看着谢启,谢启有些羞赧,开始庆幸每天都坚持擦粉,才不至于在陛下面前脸红失态。 崔衍昭很是感慨:不意爱卿竟如此领先。 没待谢启谦虚,崔衍昭道:皇后的事,对朕确是十分紧要,你们都不要再劝了。 他一按谢启肩膀,诚恳道:朕之所以放心离开,是因为相信爱卿能筹备好报天之事。莫要辜负了朕。 被托付如此沉重的信任,谢启的心情从得知陛下不愿改变想法的失望转换到受到陛下鼓舞的喜悦,什么劝阻的话也不想说了。 陛下放心与皇后游玩,臣必不负陛下重托! ----------------------- 作者有话说:迟来的腊八快乐,么么哒[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第98章 太后的怀疑 因不急于赶路, 一路走走停停,大家都很松弛。 除了何流意。 她对王适安始终有种畏惧感,全程谨慎地保持距离, 不问任何一句崔衍昭和王适安的相处。 但是她天生细心, 就算不刻意观察也总能发现小细节, 憋在心里整日无人诉说,实在难受。 终于,一忍再忍,忍无可忍。 何流意找到崔衍昭, 道:衍昭可有觉得他的身子丰满了些? 崔衍昭一时没反应过来:谁呀? 崔衍昭和王适安整日待在一起,居然还能不知她说的是谁? 何流意震惊地看着崔衍昭。 对上何流意不敢置信的眼神,崔衍昭恍然大悟,立刻替王适安解释:没有,皇后只是加了衣裳避寒。 一直没有大臣提及王适安身形, 还以为大家都看不出来呢。 他不知道王适安是不是愿意暴露怀孕的事, 现在只能帮王适安隐瞒。 然而解释过后,何流意目光中震惊更深。 衣装厚和身形变化完全是两回事,连她都看得出来,崔衍昭表现得却是毫不知情,难道 何流意低声询问崔衍昭:你们近日闹了矛盾? 若是彼此冷战,久未亲近, 看不出来也还算正常。 这么想着, 何流意心里酸酸的。 崔衍昭和王适安起初还情投意合,如今却渐行渐远, 难道崔衍昭真如传闻一样是个处处留情的人,还是说王适安其实并非崔衍昭理想的良配? 那她阻止李秋思又意义何在? 崔衍昭并没看出何流意的心事,困惑道:我和皇后怎么会有矛盾? 何流意见崔衍昭强作无事的模样, 心中微叹,她知晓崔衍昭如此表现定是不愿让她担心,一时又是忧伤,又是感动。 收敛好情绪后,何流意提议:让太医瞧瞧皇后,你我也好安心。 找太医那不就露馅了? 崔衍昭:不用! 崔衍昭语气急迫,何流意不禁愕然。 母亲,我崔衍昭也知道刚才表现得过于激动,弥补道,我略懂医术,皇后的身子还是我自己注意好了。 听到解释,何流意心里怀疑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放心,陛下自己有主意,这再好不过。 既然衍昭知道关心儿媳,看来一路上她再无需要操心的事了。 * 夜里就寝时,崔衍昭磨磨蹭蹭地塞给王适安一个荷包。 之前他给王适安送任何东西都是伴着封赏的诏书,规格正式,还是头一回这样随意。 而且因为荷包并不是单纯的礼物,送的时候他心里还有些心虚。 王适安倒是很高兴,把他拉着亲了半天,才想起把荷包收在鞶囊。 崔衍昭阻止道:等下! 王适安狐疑地转头。 崔衍昭很心虚,努力忽视王适安的眼神,把荷包拿回,低头系在王适安中衣上。随后按着王适安躺下,并给压上了被子。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大约王适安尚未反应过来,他全程没遭到任何反抗。 崔衍昭狠狠松了一口气,欲盖弥彰地微笑道:好啦,这下可以睡了。 把何流意送走后他就想到了应对之策,给王适安身上熏上药味,让别人误以为王适安病了,这样王适安体型变化也就能说得过去。 为了避免王适安追问,他飞快地躺下装死。 他感到王适安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但还好没有把他拽起来盘问个彻底。 许久没有动静,崔衍昭睁开眼,对着屋顶望了一会,侧身看向王适安。 王适安即使睡着时,身上也常萦肃杀之气,仅是看着也觉刺人。 崔衍昭禁不住开始反思这样一个杀器是怎么成为他的皇后的。 此前二十年,他从未想过将来结婚的会是这种类型。 而且从王适安志向来看,他们注定还是你死我活的关系。 这就是命运弄人吧。 想着想着,崔衍昭便出了神,过了一会,他想起夜里这么长的时间并不是用来放空的,他有重要的事要做。 崔衍昭再看一眼王适安,王适安呼吸平稳,俨然正在沉睡中。 崔衍昭本来想学电视那样呼唤两声,确认王适安是不是真的睡着了,但转念一想,王适安以前常在军中,敏锐度超出常人,要是王适安本来已经睡着,被他两声叫醒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下定决心后,崔衍昭动作轻缓地掀起王适安身上被子的一角,靠近王适安脖颈闻了闻。 为了保证准确度,他从前后左右各个角度都闻了一遍。 草药味很淡,还需要再捂捂。 崔衍昭准备把被子放下,然而还没放开,就被王适安抓住胳膊按倒在榻上。 王适安目光含笑又暗藏凌厉,不见丝毫初醒的朦胧:阿昭若是觉得寂寞,直说便是,犯不上这般偷偷摸摸。 崔衍昭否认:不是,你听我说 崔衍昭又沉默了,他发现不太好说。 荷包不是礼物,是给王适安用的装病道具。 不和王适安通气,是因为担心王适安恼羞成怒,对何流意动手。 计划理论上很完美,只要成功,他可以同时瞒过王适安还有其他或多或少注意到王适安身形变化的人。 但完美的计划失败得太快了。 他还是太自信,鲜少去考虑计划之外的失败情况。 崔衍昭在老实交代和重新扯谎里面来回衡量,选择了老实交代。 临时扯的谎真不一定瞒得过王适安,最后还是得说实话。 不过在交代之前,崔衍昭还是先确定了一下。 第100章 崔衍昭:你还记得以前答应过我好好对待太后吧? 王适安皱眉,不解道:她不也是我的母亲? 也对,四舍五入,儿媳也是儿。 有王适安的亲口肯定,崔衍昭这回放心了。 崔衍昭交代道:母亲发现你体型略有变化,今日找我问了几句。 王适安: 崔衍昭:母亲看得出来,其他人未必不能。所以我打算用药草给你熏上药味,伪装出你近日生病的状态,也好对他人解释为何会体型变化。 崔衍昭没穿越的时候就见过因为生病体重增加的,每个人体质不同,生病的表现也不同,用这个借口合情合理。 把事情交代完毕,崔衍昭心里轻松了,但王适安看上去不是很高兴。 可能正在思考谁都发现了,然后添加暗杀名单吧。 崔衍昭觉得一直被王适安按着也怪有压力的,主动提议道:要不你接着熏一会? 躺被窝里思考去,不要压他身上了。 被崔衍昭委婉地催了下,王适安目光微动,落在崔衍昭脸上,不满地质问道:为什么要替我瞒着?我的孩子哪有见不得人的? ----------------------- 作者有话说:大家晚安[玫瑰] 评论晚点回,好困orz 第99章 太后的期待 崔衍昭茫然:那倒没有。 见王适安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他决定说点别的缓解,等孩子出生,我认他做养子, 他便也可以继承大位了。 养, 子? 王适安一字一顿, 目光惊疑,甚至流露出杀气。 看王适安这个反应,崔衍昭确信自己一定是有哪里说错了,可回想一番, 每句话都斟酌过,不太可能踩王适安雷点。 但仔细想想还是有需要补充说明的地方的。 崔衍昭补充道:你我熟悉得太晚,孩子的出生日期对不上,不然我就直接认下这是我的孩子了。 他每个字都说得十分诚恳,试图将王适安感化, 不要再用那种要杀人的表情看人。 王适安咬牙切齿:什么熟悉得太晚, 什么对不上?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他面上显得凶,但心里比崔衍昭还要茫然。崔衍昭表现得如此真诚,让人由不住就要言听计从,可实际上每个字都在否认和他的关系。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崔衍昭已经有了新欢,心也早已跑了? 王适安思忖中,目光越来越危险。 顶着巨大的压力, 崔衍昭完全不敢放弃思考。王适安把话说得很直白, 咬定要他认下这就是他的孩子,而非日后再搞认为养子这种花里胡哨的面子工程。 意见不合, 他们总是要有一个人让步的。 等王适安让步算了,还是他来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他已经很熟练了。 我错了。 崔衍昭眼巴巴地看王适安,轻扯王适安衣袖。 王适安心乍然一软,刚才在他头脑中盘旋的种种念头无影无踪。 他俯身,直视崔衍昭那怎么看都姝丽美极的脸,严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轻哼一声:知错,认错,就要改错。以后不许再这般戏谑于人。 崔衍昭总感觉有哪里不对,但想不出来,于是先答应着:是是是,都依皇后。 王适安稍觉满意,腾一只手理着崔衍昭落在颊上的发丝,状似不经心地道:明日一早,我们就向母亲公开喜讯。 崔衍昭:都依皇这么快? 这般反应把王适安消散的怀疑再度拉了回来,王适安皱眉,陛下是真觉得太快,还是不愿认我们的孩子? 他又想到更可能的情况,手上动作停下,神色变得危险,或者陛下已经有了子嗣? 王适安刚才还软成一片的心此刻杀意沸腾。他早就说过,如果崔衍昭敢和他人偷生孩子,他一定会杀掉那个孽种。 直面杀意,崔衍昭却不害怕了,他现在很麻木。 别人造他谣就算了,王适安居然也这样。 他想,不只是王适安一个人这样,所以一定不是王适安的错,而是这个世界的错。 心累。 好想摆烂,但王适安又不吃百口莫辩这一招。 崔衍昭安详道:我从来只有和你的这一个孩子,明天一起禀明母亲吧。 说完就准备睡觉,因为他的生物钟在闹了。 刚闭上眼,王适安的手从他颊上滑过,碰过脖颈,轻按在他的衣襟上。 崔衍昭以为王适安是觉得冷,把被褥向上扯了扯,柔软又暖和的被褥刚好能拥住王适安手掌。 这下可以睡了。 正要幸福地扬起嘴角,他后颈就被王适安另一手托住,脸上也迎来疾风骤雨般的吻。 崔衍昭沉默着睁开眼。 待王适安亲够,他问了个从刚才一直想到现在的问题:你就一点都不困吗? 王适安不答他的问题,眸色深沉,阿昭,你我已许久未亲近了。 看来刚才那段关于孩子的插曲是一点也没能让王适安内耗。 崔衍昭肃然起敬。 但是他内耗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治愈自己。 崔衍昭坚定道:下次一定。 王适安开始解他中衣的衣带。 崔衍昭撒娇:我真的困啦。 王适安完全不介意的样子,陛下自便,臣会好好伺候陛下。 伺,候。 好惊悚的用词,完全不符合王适安骄狂的作风。 崔衍昭的困意彻底没了。 * 何流意正在梳妆,忽然听见崔衍昭和王适安前来。 若单崔衍昭来,她不会有太多想法,只是王适安也在一起,就让她情不自禁多想,总担心会遭遇点什么。 难道王适安从衍昭那得知她擅自评论他的身材,要找她算账? 不,衍昭聪慧孝顺,向王适安转达时一定是各方面都顾及周全了的。 何流意不安地捏着衣袖,直到侍女为她梳妆完毕,才磨蹭着离开内室。 见着崔衍昭和王适安,她先是看一眼崔衍昭神情,没看到诸如快逃之类的暗示,心下稍安。 何流意跪坐下,崔衍昭和王适安也落座一旁。 崔衍昭:今日有喜事禀告母亲。 何流意觉得崔衍昭说是喜事,那一定是特别好的事,一时忘记王适安也在的压力,全心期待起来。 崔衍昭开门见山道:我要做父亲了。 听见崔衍昭要做父亲,何流意下意识就很高兴,真的?那我岂不是要当祖母了,孙儿的母亲是谁? 她没有孩子,除了衍昭外,只替姐姐照看过虞堪之,这回有了孙儿,便可以体验一回养小孩了。 正高兴着,她忽然想起王适安也在,脸上喜色一收,下意识看向王适安。 孙儿的母亲首先排除王适安这个男人。 而依王适安的脾气,恐怕孙儿和孙儿的母亲都性命不保。 何流意脸色转为苍白,她已料到下一刻会听到什么,无非就是某个可怜女子一尸两命的消息。 另有私情是衍昭不对,可 这又怎么会是喜事呢? 崔衍昭知道何流意会多想,紧接着道:孩子的母亲正是皇后。 什,什么? 何流意睁大眼睛,轻轻地啊了一声。 王适安不是男人吗? 她很想问,但是又不敢问。 崔衍昭:早在宫中就已由太医确定过,我也进行过确定,只是担心母亲受惊,一直未告诉母亲。 何流意原本还半信半疑,听见太医和崔衍昭都确定过,终于接受了这个震撼的消息。 原来王适安就是她孙儿的母亲啊。 此刻再看王适安,她觉得也没之前那般令人畏惧了。 但她终究一度深深警惕过王适安,此刻心情极其复杂,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无言良久,她重新看向崔衍昭。 何流意紧张又期待地问:我可否抚养孙儿? 第101章 崔衍昭下意识便往王适安的方向看。 何流意: 从何流意房间离开,崔衍昭松了一口气,何流意完全没提孩子出生日期的事,他本还担心找的借口会被看穿,实际完全没有用上。 希望大臣们也这样。 ----------------------- 作者有话说:太后:就知道你们早好上了[狗头] 新年快乐宝宝们[玫瑰][猫爪],本章掉落小红包 第100章 父债子偿 建康下起了雪。 谢珉邀请与自己相识, 又颇有时望的名士在山中围炉联句,好不风雅。 此次他照常把谢云织带在身边,谢云织初出茅庐, 正是展露才识的时候。 频繁让谢云织出场, 还出于家族的考量: 他身后难觅接替之人他只有谢云织一个女儿, 想从其他脉系过继,谢氏年轻一代再无可拿得出手的,带出来都嫌惹人笑话。 在他起初的设想里,最稳妥的是善用谢云织的婚姻, 先维持住谢氏自己这一脉的势力,将后继无人的影响降至最低。 但联姻也不能随便,本想着王密在晚辈中还算出挑,且身世与谢云织门当户对,是还不错的选择王密真的挺好的, 就是死得太快了。 这之后他想过将谢云织嫁予陛下, 然而陛下除了要封王适安为后外,根本不提任何关于后宫之事,他也无机会向陛下推荐。 谢珉如今已开始考虑谢云织做谢氏族长的可能。他不得不遗憾谢云织只是女子,不能通过入仕增加名望。 唉。 谢珉发愁的时候,身边忽传来一声悠悠叹息。 王清:诗曰:无小无大,从公于迈。1我等本该陪伴陛下左右, 可陛下偏爱王适安, 将我等抛于脑后。 谢珉忍不住看向王清。 虽然他们忧虑的不是同一件事,但在忧虑这一感情上却又是一致的。 谢珉忍不住和王清共情了一瞬, 接茬道:从今往后,我们该称他为皇后了。 两人相对叹息时,谢云织已接起上一人的诗句, 从容不迫地联句:守仁秉谦德,显祚启疆宇。 谢珉面露赞许,但忽然想起什么,一抹深思自眼底浮现。只是转瞬即逝,让人难以留意到。 王清被谢云织这一句吸引了注意,衣冠坐困江南已有百年,原以为意气尽失,不想还有人有光复疆宇之志。 谢云织从小被称赞到大,此刻波澜不惊,新亭对泣,其音犹在。 晋时南渡诸人饮宴,周顗叹息江南景异,引起众人相视流泪。新亭对泣指的就是这桩故事。 王清点头表示肯定。作为谢云织的表哥,曾经还差点成为谢云织的叔公,此时他还理应从长辈角度表扬谢云织有志气,然而他忽然想到一件被忽略的事情。 王清:不对,我尚未联句,怎就轮到令媛? 谢珉:见道,你为陛下叹气时,思考的时限正好过了。 王清正想问谢珉怎么不提醒自己。 谢珉主动道:冒昧提醒,难免败兴。 王清觉得谢珉是故意的。 一场联句结束,谢云织夺魁。 谢珉复盘一番谢云织所作的诗句,骄傲之余又生出几分担忧。 又是显祚又是疆宇的,一听就是在写陛下,这其实没什么问题,但她见过陛下,而且还是两次,陛下形貌又极为容易引人思慕,不会是对陛下有了想法吧? 若是陛下未立王适安为后,送她入宫倒是上选,现在 谢珉十分迫切想要了解谢云织的感情。 * 经过几天路程,终于到了王适安老家。 大部队此时在修整,崔衍昭和王适安单独出来游玩。 徐州地方,历代大规模征战五十余次 身临其境,崔衍昭由不住就想起了以前刷到的经典台词,什么优势在我勃勃生机之类的名人名句在脑海里疯狂刷存在感,让他嘴角有点难压。 王适安侧头,刚好看到崔衍昭似是要笑又强压的神色。 阿昭喜欢这里? 有王适安和他说话,崔衍昭总算控制住了乱窜的回忆。为了掩饰刚才的走神,他尤为郑重地道:一流山水出一流人,此话不假。 王适安深深看着崔衍昭,在崔衍昭几乎要以为踩雷了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要求道:以后多说。 他与崔衍昭连孩子都要有了,还没从崔衍昭这里听过几回甜言蜜语。 不知道的还会以为他们感情不好。 崔衍昭: 他穿越后话一直都很少,就是为了避免说出不符合时代风格的话被误以为发疯,然后很不安详地被抬走。 日常话都少,更别提这种夸人的了。 但对面的是王适安。 崔衍昭:好。 先答应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王适安已有数载没回绥德县了,虽说故土难离,但终究要有需要牵挂的人在。 母亲在他出生时就死了,父亲抚养他几年后去世,姑妈接着养了他几年,如今也早已离世。 投军之后,他又要打仗,又要学习,鲜少有空回来,祖坟都是由部下代为打理。 这次想到祭祖,只是觉得离开太久,应该来看一看。 崔衍昭没想过王适安很久没回老家这个可能,选择了无脑跟随王适安,王适安往哪走,他就跟着往哪。 走着走着,就到了一处死巷子。 崔衍昭颇觉新奇地在前方青砖墙壁上看来看去,心想这面墙修得真精妙,一点都看不出前方有路。 直到王适安转向别处,轻描淡写,似乎完全不想让人在意地说道:走错了。 崔衍昭: 换方向后再没走错,一路很热闹,有酒馆,茶楼,甚至还有赌场。 崔衍昭对赌场不感兴趣,但他对王适安的过去感兴趣。王适安各种小游戏那么熟练,可能是以前在赌场这种地方兼职过。 王适安注意到崔衍昭在赌场那边停留的视线,戏谑道:想玩? 崔衍昭否认:不想。很多小游戏他都不懂规则,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是王适安这样的欧皇。 崔衍昭:我只是在想你小时候 王适安:偶尔去一次,总能赢,没多大意思。 崔衍昭:哦。 原来不是去兼职。 谈起这个话题,王适安便问崔衍昭,阿昭小时过得如何? 崔衍昭琢磨着道:还好吧。 他自己的小时候虽然平淡,但对比起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是幸福爆表,没什么可说的。 原主小时候生活环境还算安宁,父母双全,全家最出息的是给前朝某太守做传令吏的小叔崔季图。 传令吏这种微末职位,原主一家人自然沾不到什么光,整日本分种地,顺便在崔季图需要钱的时候接济一下。 这段时间内原主过得都蛮幸福的。 后来崔季图偶然营救了前朝皇帝,凭此一路攀登进入中央,秉着都是一家人的精神把原主的父亲提拔成朝中大将。 本来被提拔的还有原主,但原主坚定表示只想种地,留在了交州老家。 这段时间内也还行,就是因为父母都去大城市打拼了,不能和父母在一起。 再之后前朝发生变故,先是部队造反,再是皇室内乱,原主的父母政治敏感性差了点,没逃过这轮风波。 政治斗争免不了斩草除根,原主也是从这里开始被迫掌握了种地之外的新技能:逃跑。 直到崔季图挨个击破其他势力,掌握绝对优势,原主被迫逃跑的频率才开始降低。 虽然有点波澜起伏,但其实原主的经历在这个朝代算是幸福的了,生活的交州比起隔三差五战火滔天的政治中心相对平静,父母陪伴在身边的时间也还算长。 王适安瞧崔衍昭认真思考的模样,觉得格外招人,伸手捏了下崔衍昭脸颊。 他很克制力道,没留下任何痕迹,留给崔衍昭的感觉也只是王适安手指好温暖。 但大庭广众下被捏脸还是不太合适。 崔衍昭决定等王适安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多捏几下孩子。 父债子偿嘛。 ----------------------- 第102章 作者有话说:小谢是颜控加cp粉,但是磕错了(悲) 1.无小无大,从公于迈。出自《诗经·鲁颂·泮水》,描写众人无论身份高低跟随鲁侯的场面,强调对领导者的追随。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哒 第101章 胎教 崔衍昭把账记在了还没出生的无辜小宝宝头上。 在这时, 王适安神色忽然沉下,眉头一皱。 崔衍昭震惊。 不会看出来他要报复了吧? 这也能看出来? 崔衍昭紧张地观察王适安神情,片刻反应过来王适安应该不是突然觉醒了读心术, 单纯是身体不舒服?!!! 来人! 原本远远缀在身后, 打扮低调的几名护卫冲上前, 等待崔衍昭进一步命令。 崔衍昭吩咐:叫太医过来。 一边说,他一边摸向王适安脉搏,准备先自己看看是怎么回事。 此时,王适安眉头放松下来, 由崔衍昭握住手腕,同时对护卫们道:不用。 两边命令冲突,护卫们视线在崔衍昭和王适安之间来回转圈,个个一脸茫然。 崔衍昭正要重说一遍。 王适安贴到崔衍昭耳边,轻声哼笑, 你的孩子又在踢我。 隐约听到了小秘密的护卫们不约而同后退数步, 以表绝不偷听天家隐私的决心。 听到王适安的耳语,崔衍昭脸颊不受控制地烧起来。 这,这是能说的吗?他要怎么接才合适? 想了又想,他坚定地对王适安道:还是要看太医。 他目光扫过假装木头人的护卫,被他盯着,护卫们纷纷露出陛下说得对的表情, 匆忙离开。 虽然说护卫们走了, 但还有被刚才护卫们冲上来的阵势吸引的路人。 崔衍昭总感觉其他人在往他这边注目,拉着王适安走进一边的茶楼。 坐进茶楼厢房, 隔绝外界视线后,那阵尴尬的感觉才稍有减退。 崔衍昭忍不住往王适安腹部看,因为担心王适安觉得被冒犯, 他没看太久,但总忍不住去想。 崔衍昭欲言又止了几次,最后问道:他还在踢吗? 王适安挑眉:你的孩子简直和你一样。 崔衍昭闻言松了一口气,和他一样,那就是安静了,他觉得他就是个不爱闹腾的人。 正准备表达猜想,王适安按了下腹部,埋怨道:又在动了,不安分得紧。 崔衍昭: 崔衍昭很尴尬:我以后一定好好教他。 被崔衍昭这么一提醒,王适安来了兴致,催促道:他正在闹腾,阿昭不妨现在就教教他。 崔衍昭:我 他不会啊,他至今都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方式带娃。 被王适安催促的目光盯着,崔衍昭如坐针毡,十分后悔没有早点学习带娃技术。 现在临时学习也没有资料,只能靠自己发挥了。 崔衍昭低下身,视线与王适安腰上的丝织绦带平齐,做出与还没出世的孩子对话的姿态。 他张了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想到王适安还在旁听,就尴尬得什么也不想说。 然而王适安目光里的催促又是那么明显。 崔衍昭决定早死早超生。 虽然这么决定了,但真开口时,声音还是小得像是在商量什么不能被听见的小秘密,小朋友,以后别乱动了。 说完这一句,崔衍昭为自己的教育水平感到绝望。 王适安嗤笑声从上方传来。 第一次勇敢尝试就遭遇嘲笑,崔衍昭有点想放弃了,但又觉得放弃会被嘲笑得更厉害。 正犹豫的时候,刚才离开的一个护卫带着太医令来到厢房外。 护卫:主君,医师到了。 总算能从尴尬的情景里解脱,崔衍昭迫不及待地起身,快请进来。 太医令和护卫一同进入厢房。 太医令恭敬道:参见 崔衍昭根本不等他行礼完,拉住太医令的胳膊就往王适安那边带。 崔衍昭:皇后身体不适,爱卿快为他诊断。 太医令从没见过崔衍昭这般着急的样子,但是作为一个很有职场经验的精英人士,他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跟着陛下一起急就对了。 太医令立刻跪坐下来,给王适安诊脉。 崔衍昭紧紧盯着太医令。 太医令额头不断冒出细汗。 崔衍昭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太医令终于撒手,禀告陛下、皇后,皇后身体并无问题。 他有种擦汗的冲动,陛下一直盯着他,加上诊断的还是杀伐决断的皇后,他很是紧张。 崔衍昭听到王适安身体没问题,松了一口气,转而问道:皇后说胎儿时常发出动静,可有办法缓解? 太医令:胎儿成长到这个时期,动作是正常的。不过臣可以根据皇后怀胎的时日,拟几个调养身体的药方。 崔衍昭点头,但心里还是有点怀疑,他盯着太医令密布细汗的额头,爱卿可是身体不适? 太医令:臣 被陛下盯得倍感压力这种理由是不能说的,容易惹陛下生气。还好他灵光一闪,想到了另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太医令:臣来得匆忙,故而失态,请陛下见谅。 崔衍昭果然没再计较,反而还体贴地递过来一方手巾,爱卿辛苦了,擦擦汗吧。 谢陛下!太医令受宠若惊,接过手巾在额头随意擦了一下,取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开始伏案写药方。 写着写着,太医令又感觉有视线盯着他,而且还和刚才陛下的不一样,这道视线冷飕飕的,压迫感更强。 太医令惊慌:陛下! 爱卿有何事? 崔衍昭语调温和,令人心绪不由便安定下来。 太医令有被安抚到,思路也灵光了。 皇后盯着他,一定是因为他的回答没让皇后满意。 臣臣方才有一事忘了提及:皇后不出三月便要临产,需要陛下多多陪伴。尤其夜间胎儿活跃,容易给皇后造成身体不适,应着人多加留心。 说着,太医令搁下笔,在药箱里翻找起来。 他从里面拿出一册书呈给崔衍昭。 陛下,这是臣整理的适合用于孕妇缓解疼痛的推拿法。 崔衍昭接过来翻看。 太医令重新埋头,奋笔疾书,这回承受的视线总算没有刚才那么冷了。 * 太医令离开的时候健步如飞,连饱经训练的护卫都没第一时间追上。 崔衍昭看着这一幕心生敬意,太医令不愧是太医令,身体素质调养得就是好。 他对太医令的药方更有信心了。 崔衍昭把太医令留下的书和纸收起来,这时,王适安声音幽幽飘起,陛下方才赠予了太医令手巾? 崔衍昭没思考太多:是呀,他来得急,都冒汗了。 王适安:哼。 崔衍昭沉默,半晌回道:那是全新的,我没用过,送他只是为了让他擦汗。 手巾就是手帕,这个时代它的意义只限于实用性,没有任何传递情感的意思,王适安大约只是不想看他乱送私人物品。 没用过就不算私人物品吧。 王适安:我忽然觉得,我的手巾有些不够用。 崔衍昭身上的手巾遂无一幸存。 第102章 孩子随妈 何流意近日写了数封书信传往在建康的亲友。 信中陈述的都是她将要成为祖母一事。 想到未来被孙儿一口一个阿婆叫着的场景, 她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 与何流意的轻松不同,何流意只需要写信表达喜悦之情就够了,那些收到消息的人要考虑的就多了。 * 湖心亭中, 众臣或坐于绸席之上, 或相迎翩翩起舞, 很是欢乐随意。 在这轻松自在的氛围中,谢珉却端着酒杯,一副深思的表情。 第103章 王清见谢珉从参加宴会到现在一直表现得暗怀心事,按捺不住询问:贞质心忧何事啊? 谢珉叹息:近日各方传出消息, 陛下将有子嗣,而且还是皇后所出。此事真是奇怪啊。 王清深以为然地点头,王适安为后还没多久,连孩子都要生了,实在太快。 听着王清的反应, 谢珉眉头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 王清说完后, 轻哼一声以表自己高洁的品格,庶族出身就是不识礼数,尚未被陛下册封,便上了陛下床榻。 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就传来有子的喜讯。 这般失格之事,他世家出身,风仪高洁, 是万万做不出的。 谢珉等了等, 没见王清有继续发表观点的意图,诧异道:就这? 王清觉得谢珉是在找茬, 不愉道:你不妨把话说明白些。 谢珉发觉王清关注点不对,为了让王清理解他心中困惑和迷茫,严肃地给王清科普起生理常识, 王适安是男人,男人不能怀孕。 王清面上恍悟之色闪过。 谢珉眼见科普得到了应有的成果,甚是欣慰,准备和王清深入交流下因此产生的茫然和无措。 然而王清张口更快。 王清沉吟道:我已明白你的意思。可若这样做了,会不会惹怒陛下? 谢珉一怔:我要做什么? * 崔衍昭觉得陪王适安祭祖要比之前的任何一场祭祀仪式轻松得多。 大概因为祭拜的是人。 之前他祭祀过程中祭拜的是天地、日月五星、二十八宿等等。单神明的名单就是长长一串,从神都超过了一千。 祭祀中钟鸣鼓响不绝,在祭坛周围,王适安的属兵整齐列队,声势浩大。 太后身为崔衍昭的长辈,和王适安的祖先没什么关系,只是坐在华盖下观望祭祖的流程。 此外,王适安的父老乡亲,以及徐州大小官员都来了。 官员中彭城令尤为高兴,彭城出了皇后,地方志又多了煊赫的一笔。 而且 他悄悄望向正往石刻香炉中插香,清烟漫遮中依然风姿特秀、形貌整丽的陛下,只觉得像梦一般。 若非王适安当了皇后,他这辈子还不一定见得到陛下这般神仙中人。 王适安真是太出息了! 对了,他应该趁这个机会和王适安攀亲,这样四舍五入他也是陛下的亲戚了。 成为皇亲国戚只在旦夕之间! 彭城令的心思并无人知道,崔衍昭插完香,准备问王适安下个流程。 这时彭城令忽然自人群中走出一步。 负责维护秩序的兵士纷纷警戒地注目彭城令,只等彭城令稍有异动便将其拿下。 彭城令语气十分诚恳:陛下,臣也想上香! 崔衍昭诧异,爱卿是皇后的亲戚? 不然非亲非故的也没有理由上香。 王适安审视彭城令,吾未见族谱中有你。 因为这一出,其他官员也都看向了彭城令。 他们觉得彭城令真是太善于钻营了,居然能想到借上香和天家拉关系。 有人对此不屑,有人默默学习。 彭城令:臣虽不是皇后的亲戚,但见陛下皇后天威煊赫,遂想借此一表敬意。 崔衍昭听出彭城令是太想进步了,但祭祖真的不需要外人上香,而且王适安不吃溜须拍马这套。 王适安冷漠:拉下去! 早就准备好的兵士一拥而上,把彭城令提溜走了。 崔衍昭望着彭城令失去梦想的沧桑背影,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王适安神色冷然注视彭城令被带走,道:彭城令的所作所为并非我授意。若阿昭不放心,大可将徐州大小官员换上一番。 彭城令刚跳出来,他便觉得这人意图离间他和崔衍昭的关系,不然也不会当着崔衍昭的面公然和他攀亲。 他清楚自己身份敏感,不光是皇后,还是录尚书事,大将军,总百揆,随国公。曾经的权位并未因他成为皇后而消失。 哪怕崔衍昭对他的情意并非旁人三言两语就可撼动,此种行径也绝不可忍。 徐州这个他生长大,却不在他完全掌控中的地方,必须彻查。 崔衍昭: 他倒没多余的想法,单纯彭城令让他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 他看得出彭城令单纯是想进步。 可王适安足够有能力,也足够自信,根本不需要这种虚无的巴结。 希望彭城令以后长点心吧。 对了,王适安说什么来着,说他不放心的话可以把徐州大小官员换一遍? 崔衍昭替彭城令解释了一句:攀缘向上,人之常情。 他很放心,他不觉得有给自己增加工作量的必要。 反正以后要退位给王适安,还是别折腾了。 崔衍昭温言宽慰道:皇后光明磊落,看不惯他人趋炎附势,但祭祖事大,切勿为旁人坏了心情。 见王适安还是神情深沉,他伸手抚平王适安眉间皱痕。 王适安神色转佳,在崔衍昭要收回手时,紧紧抓住崔衍昭的手。 王适安:他还气到了我们的孩子。 崔衍昭往王适安腹部瞥了一眼,觉得这孩子随妈,小小年纪,气性还挺大。 王适安挑眉,? 崔衍昭见势不妙,赶紧补充道:影响祭仪,本就是彭城令的错,该追究的,我不会放过。 因为彭城令这一插曲,原有别样心思的其他官员彻底安分下来。 他们不想和彭城令一样众目睽睽下被提溜出去。 因为大家都收敛起浮动的心思,祭典的氛围更加庄重和肃穆。 而且陛下迟迟不开口说下一步,他们根本不敢妄动。 有官员实在忍不住,悄悄举目往祭台上望去。 陛下和皇后在说悄悄话,挨得很近,一看便君臣相琴瑟和鸣。 只是皇后又当皇后又当臣子的,真让人捉摸不透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 作者有话说:我本打算四月完结,但是如今更新效率令人捉急,完结遥遥无期。肿么办?诸君,议一下吧。 第103章 此子断不可留 祭祖结束, 崔衍昭回到建康。 冬至祭天是早便定下的,太极东殿中,谢启对崔衍昭禀告祭天的安排。 投入在工作里的谢启十分严肃:《礼记·郊特牲》云:郊之祭也, 迎长日之至也, 寻《周礼》, 祭于圜丘,是因其高敞;兆于南郊,是图其向阳。《郑志》亦云,正月上辛, 于南郊祀后稷。故祭祀以南郊先,再北郊,次明堂,再次宗庙,最后一日祭于世祖庙。臣寻《三礼》, 崔衍昭一边听, 一边盯着案上空白的绢布,思考着怎么正式公开他要有孩子了的喜讯。 虽然大家应该都知道了,但没有官方背书,终究只能算是小道消息。 公布喜讯的时候,是不是还该按照江南传统进行大赦? 除了谢启之外,王清也坐在一旁。 与谢启沉浸在工作状态里的严肃不同, 王清欲言又止, 看上去在考虑很为难的事。 陛下,臣有话要说。王清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谢启配合地暂停了工作汇报。 虽然不知道王清要说什么, 但看王清的神情,事情应该挺严重的。 崔衍昭回神,看向从刚才沉默到现在的王清, 爱卿有话直说。 他对王清接下来的话有所预感他和王适安关系改变得晚,这是人尽皆知的事,一定会有人质疑孩子的出生日期。 但他早就根据丰富的知识储备编出了天衣无缝的爱情故事,而且大臣们又没有上帝视角,不可能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跟王适安在一起的。 崔衍昭怀着考前押过题的自信,静静等着王清开口。 王清进入主题,陛下,臣以为皇后怀孕一事有蹊跷。 果然开始怀疑了。 崔衍昭幽幽叹一口气,分享起新编的故事:其实,朕与皇后早已相识 第104章 故事讲完了。 崔衍昭:朕和皇后之间发生过太多误会,希望你能理解。 一番陈述效果拔群,只是作用的对象错了。 谢启已眼眶通红,袖中的手不住颤动,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擦眼泪的冲动。 谢启觉得自己以前对陛下和皇后的感情充满了误解,陛下和皇后之间发生了这么多误会纠葛,现在居然还能在一起,简直是天意使然。 但王清看上去没有受到任何触动,神色反而更加凝重了。 陛下! 王清语气沉重:陛下难道忘了吗?王适安是男人!按照常理,男人不能怀孕,也不能生! 谢启本来正在感动中,听见王清的话,不由震惊地转头看向王清。 还以为王清要对陛下说什么呢,原来就这啊。 这不是常识吗? 崔衍昭也很震惊。 原来王清在意的不是孩子的出生日期,而是男人不能生孩子这件事。 他之前确也考虑过男人能不能生这个问题,但怀都怀了,还能怎么办? 让王适安别生? 他早就替自己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没想到在别人心里,男人同样是不能生的。 崔衍昭:爱卿今日前来,究竟何意? 先听听王清想干什么。 王清起身行礼道:事情违背常理,必然招致祸患。臣斗胆一言,此子断不可留! 谢启:? 谢启忙着准备祭天的事情,根本没时间了解其他,也不知道王适安怀孕的事。此刻听到王清的说法,才灵光一闪想到了这个震撼的可能: 皇后怀孕了? 啊? 谢启把这句话在心中重复一遍,瞬间失去了表情。 从王清建议完,殿内便陷入骇人的沉寂。终于,在王清开始端不住风度的时候,崔衍昭把一支笔砸在王清脚下,幽幽道:朕看你才不可留。 王清本月被禁止入宫。 谢启受到的冲击有点大,在王清被侍人带出去后,也心不在焉地请辞离开了。 崔衍按了按额头,王清今天的表现提醒了他,他和王适安的孩子未必是所有人都期待的。不光王适安,他也要多加注意,保护好他们的孩子。 身为人父,要面对的压力就是这样沉重。 王清离开不久,虞堪之被召到太极东殿。 崔衍昭拉住虞堪之胳膊,带他坐至席间。 虞堪之和崔衍昭离得近了,有些不好意思,还好平时接触不算少,此刻也还能维持镇静。 虞堪之:表哥召见堪之有何吩咐? 崔衍昭:没什么,只是我如今要做父亲了,心里总想找人倾诉。 虞堪之真心实意道:恭喜表哥与表嫂修成正果。 初时他觉得表哥和王适安有孩子的事颇为突兀,但仔细回忆起来,一切早就有了迹象。 他第一次在王适安府上找到表哥时,表哥正在吃桃子,还送了他一个。 当时不解其意,如今想来,表哥分明是在向他暗示与王适安的关系。 卫灵公与弥子瑕分桃之故事,读过《韩非子》的人都知道。 表哥与王适安早就有旧,现在有了孩子也正常。 虞堪之凭借自己优秀的脑补能力补全了崔衍昭和王适安的故事。 崔衍昭笑了下,紧接着叹息:有了孩子,其实是一桩喜事,可我担心有人不愿他出生。 表哥 见崔衍昭愁眉不展,虞堪之十分心疼。 他心里明白,不愿意这孩子出生的,一定是世家。 表哥本就匆匆上位,没多少根基,王适安也是寒门素族,这孩子生来就不可能向着世家,自然不符合大多数世家的期待。 他都不能确定自己家族中是否有人怀揣异心。 原来有了孩子也并不是全然令人欣喜的事,因为一个孩子,多少潜藏水底的矛盾浮现了出来。 依表哥对王适安的深情,要是孩子出了任何意外,表哥该多么伤心。 也许会以泪洗面,也许会一蹶不振,也许会遁入空门唉。 虞堪之下定决心要替表哥守护好侄儿。 他对崔衍昭交代道:表哥,因为之前有故,我在王清他们中颇得信任。他们有任何动向,我第一时间上奏表哥。 他当初其实是因为反对表哥与王适安在一起才加入王清的小团体,不过崔衍昭并没有多问。 虞堪之觉得表哥真是善解人意,十分感动。 经过一番彻谈,临告别时,虞堪之已被崔衍昭从不轻易向人倾诉的内心世界感动得不能自己,失去了平日的冷静,泪眼汪汪地和崔衍昭告别。 崔衍昭觉得自己煽情得有点过分了。 表哥。虞堪之刚离开几步,又忽然折返回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问:等到侄儿出生,能不能让我带几天? 孩子会很像表哥吧,真好奇会是什么样。 崔衍昭: 崔衍昭觉得虞堪之和太后不愧是姨甥。 考虑到还需要虞堪之发光发热,崔衍昭没拒绝得太果断,他拍拍虞堪之的肩膀,认真道:可以给你看。 ----------------------- 作者有话说: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啦,二月二(也就是三月一号)完结有点赶,日万对我来说有点难,日万到六月更是难上加难,主要是我想不出剧情需要酝酿qaq,我这段时间尽量增加更新频率叭。 谢谢大家喜欢,没想到有那么多人出主意,好感动,爱大家,么么么么~ 第104章 同席 国公府中, 王适安的僚属们正在对王适安嘘寒问暖。 最近几日在建康传播的流言他们都听说了,但流言内容实在超出他们的认知,他们到现在还不敢相信。 国公怎么会和陛下有孩子呢? 尽管都很想确认流言的真实性, 但又没人愿意担着触怒王适安的风险直说, 绕来绕去都停留在肤浅的国公英姿更胜往日国公莫忘了天冷防寒等等无意义交流上。 还有人为了找话题, 提出要给王适安献上从妻妾那里得来的脂粉配方。 王适安听得心烦,眉头皱起。 左寓跟王适安最久,是最能体察王适安心情的,他知道不能再磨下去了, 加上自己也很想知道流言是真是假,遂怀着一种舍身取义的心情,轻声道:建康有传言说,明公与陛下将有子嗣,寓以为此传言天方夜谭 他一开口, 原来不敢直说的人终于找到了方向, 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 附和着附和着,他们越来越觉得这是假的。 如果国公真和陛下有了孩子,他们的从龙之功不就成泡影了? 而且国公的野心朝野上下早就看得明明白白。即使国公突然想不开放弃夺权,处在他们对面的人也不会相信。 成大事最不可半途而废,以国公的心计,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砰。 响动不大, 却让原本沉浸在内心世界的众人均是下意识一抖, 不约而同地望向王适安砸在桌上的剑。 有的反应更快一点,悄悄挪到了同僚的身后。这样即使王适安生气, 也有同僚遮挡。 被砸在桌上的是一把玉首班剑。 拥有班剑的不是极致的宠臣,就是极致的权臣。 朝中无人不知,国公平楚回宫后, 就被陛下赏赐了国公这把班剑。 当时他们以为是后者,难道 众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危险的想法,就怕再想下去会在神情上展露异样,被王适安看到。 王适安并不是心慈手软的人,真翻脸了从不会顾及旧情,被王适安亲自殴杀的淮南太守就是例子。 众人大气不敢出,多余的事也不敢想,战战兢兢等着王适安下一步反应。 王适安似怒似笑:天方夜谭?那你们觉得什么才是千真万确? 众人:啊?! 虽是反问,但其中含义是不容置疑的肯定。 国公果然和陛下有了孩子! 第105章 众人均被震撼到,一时无人言语。 弥漫在室内的不是沉默,是一颗颗从龙之心死去的声音。 过了许久,有人硬着头皮,试图劝王适安回头:国公可还记得初心? 王适安要帝位,他们要从龙之功,本可以君臣相得,如今眼看着要错付了。 王适安冷锐目光扫向众人,初心? 他未有动作,心中却已浮现杀意。 今日敢质疑他,明日必然敢造他的反。 有些人已不可留了。 动了杀心后,王适安反而冷静下来,权衡着该何时发作,同时冷笑道:我的初心就是娶世上最漂亮的人为妻! 门在此时被人打开。 推门的侍人察觉室内氛围异样,但门终究已经打开,此时出声宣布陛下驾临不是,沉默关门也不是。 崔衍昭看得同情,虽然自己也很尴尬,但还是先示意侍人离开。 侍人如蒙大赦,低头跑至另一边。 崔衍昭单独迎接了一大群人的注目礼。 他想着要跟王适安商量孩子安危的事,所以没在宫里多留就来找王适安。 结果刚好碰见王适安在和臣子们开会。 都怪他之前把王适安的家当自己家,现在王适安府上的侍人已经把他当自己人,看到他来了都不提前提醒王适安。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刚才在门口听到的内容,王适安好像正和小团体回忆往昔,连初心都出来了。 还说要娶最漂亮的人。 不愧是王适安,连择偶标准都这么高等下,他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崔衍昭环顾一圈,自然地哈哈一笑,众卿紧张至此,莫不是刚才正在议论朕? 自己夸自己是很尴尬,但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众人觉得陛下真自好吧,以陛下的容貌,这不叫自信,这叫率真。 王适安扬唇:正提到陛下,陛下便来了。 和刚才对他们那冷厉的态度截然不同。 众人心情更加复杂。 崔衍昭若无其事地走到王适安身边,准备坐只有一张席子。 崔衍昭准备再若无其事地离开。 王适安抬手把崔衍昭强拉着坐在自己坐着的席子上。 崔衍昭担心挤到王适安,意图立刻起身。 王适安在他耳边道:怎么?可同榻,不能同席? 崔衍昭感觉围观群众的存在感非常强烈,还好他已经在这个时代频繁的各种大型活动下磨练出了传说中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不然这个时候脸早红了。 王适安看向在崔衍昭来了后就十分多余的僚属,只觉越看越烦。 府中不便多留各位,请回。 很快室内只剩下王适安和自己,崔衍昭心下稍松。 崔衍昭说起来意:我想商量下孩子 王适安打断他,正好,我也有事要对你说。 崔衍昭谦让道:你先说。 王适安凝视崔衍昭,崔衍昭迷茫地回望,表情很是无辜。 王适安目光一沉,拽过崔衍昭,低头吻上去。 时间过得很漫长。 王适安亲够了,才放开崔衍昭,这回没再看崔衍昭,而是皱起眉。 崔衍昭产生了些许预感。 王适安:阿昭身为人父,不可再作纯质之态。 崔衍昭: 这个时代的人都讲究体面和文雅,即使是形容人傻,也不会直说,而是表示此人圣质如初,此人有淳古之风。 只要这样一说,懂的都懂,不懂的不需要懂。 崔衍昭刚好懂,他听出来王适安在说他傻。 崔衍昭严肃起来。 他不光懂王适安的意思,还懂王适安的套路。 大臣对皇帝当面说皇帝傻,意思就是你不配为皇帝,应该把皇位让出去。 这一天终于来了。 崔衍昭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不过按常理应该是王适安暗示下属逼宫,王适安怎么亲自来? 这还需要三辞三让吗? 崔衍昭认真思考着禅位流程,思考内容还包括他禅位以后的谥号,墓地地址。 王适安:现在去书房选书,我陪你夜读。 崔衍昭:? 崔衍昭对自己的听力不自信了,你要不要再说一遍? 第105章 夜读 王适安看向崔衍昭, 目露狐疑。 崔衍昭不太敢硬着头皮再让王适安重复,拒绝道:这就不用了吧。 他早晚要禅位,挑灯夜读图什么? 王适安是觉得现在篡他的位没有挑战性吗? 总感觉拖延不符合王适安的作风。 崔衍昭试图猜出王适安的想法。 王适安勾起崔衍昭下巴, 短促笑了一声, 道:阿昭在想什么, 以为我要让你有博士之学? 博士是官职,秦时已有,多由精通经义的大儒担任,为汉高帝定朝仪的叔孙通就曾被秦二世封为博士。 顾及到崔衍昭未接受过系统学习, 难免有畏难情绪,王适安体贴地安慰道:非为治经,但当知往事耳。 话这么说,但若崔衍昭真能精通经义,当然是最好的。 王适安认为崔衍昭可以做到。 常言妍皮不裹痴骨, 崔衍昭这般形貌, 想必内在聪颖,彻读几卷书并非难事。 崔衍昭心累:我 为什么穿越了还要读书? 崔衍昭半天不愿意动,甚至连话都不愿意说,完全是在装死。 王适安替崔衍昭拿了主意,《论语·述而》云:子所雅言,《诗》、《书》执礼。陛下入门, 从《尚书》始, 如何? 崔衍昭默默叹气。 王适安见崔衍昭愁云惨淡,心生怜惜, 同时又觉得好笑,愁什么?有我陪你。 说罢,王适安着人取书。 崔衍昭心疼自己的苦命。 穿越了还要被人盯着挑灯夜读, 这都什么事啊? 而且以王适安作风,一定会盯得很严格。 想想到时的场面就要打退堂鼓了。 崔衍昭婉转推脱道:我自去秘书阁看书,你身体不便,就不要熬夜了。 这样他就不用被王适安盯着读书了。 为表读书的积极性,崔衍昭立刻就要起身。 王适安冷哼。 崔衍昭一惊,身子僵住。 王适安:陛下如此着急离去,是不愿与臣一处? 秘书令史年逾四十,王适安倒不担心崔衍昭借读书和秘书令史发生什么,但崔衍昭如此急切离开,他心中就是不快。 崔衍昭弱弱答:没有。 王适安正要说什么,忽然眉头皱起,干呕数下。 崔衍昭很关心王适安的身体,如果王适安出意外,皇位就后继无人了。而且太后还需要王适安照顾。 崔衍昭紧张地准备要叫人过来,却被王适安拦住。 王适安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额头沁汗。 王适安一向强势,如今被折腾成这样,崔衍昭感觉难受的是自己。 想到还有几个月才能生,他都替王适安着急。 十月怀胎,简直磨人。 王适安缓过劲来,埋怨道:你孩子做的好事。 崔衍昭附和:皇后说的对。 王适安:今晚陪我。 亲眼见着王适安被怀孕折磨得难受,崔衍昭实在不好意思再拒绝弱势群体,答应道:我今晚哪都不去,只陪着皇后一起。 王适安满意了。 这时侍人已将《尚书》取来,十几卷帛书摆在一起,崔衍昭心头一跳。 这个时候装晕字还来得及吗? 侍人放下后就离开了。 王适安:今人尚《古文尚书》,系孔子十一世孙汉博士孔安国于孔壁所得,此事在《昭明文选》中亦有记载。 崔衍昭默默点头,他之前在王适安家里看过《昭明文选》,里面正收录了《古文尚书》的序文,序文所讲就是这件事。 第106章 王适安不多介绍,直入主题,《尚书》五十八篇,阿昭意从何处学起? 崔衍昭:啊? 他不敢说他根本记不得五十八篇各自的名字。 辅导作业本来就让人烦躁,要是他表现得不好,恐怕把王适安气出毛病。 加之王适安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一旦生气更容易造成惨烈的后果。 崔衍昭随手指了一个,暗戳戳把填空题变成选择题,就这篇吧。 还好王适安并未计较。 * 王适安很有耐心,崔衍昭之前想的辅导作业辅导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电闪雷鸣的场景并未发生。 就是对他来说读文言文好痛苦。 而且每看完一篇王适安还要先问他有什么想法,随后才愿意给他讲解。 崔衍昭都要学麻了,王适安终于道:今晚就到这里。 崔衍昭如蒙大赦。 他现在满脑子全是敬授民时允厘百工,还有哉吁咨於已等等语气词,这样的大脑让他觉得陌生。 崔衍昭晕乎乎地站起身,把帛书抱进怀里,径直往门外走。 王适安讶异:你去哪?回来! 崔衍昭已走到门边,被王适安一喊,迷茫了一下。 下课了不就该收拾收拾走人吗,还得去另外教室上别的课不对! 他已经穿越了。 崔衍昭默默转身走回来。 王适安上下打量崔衍昭,看出崔衍昭是真的累了,心中微怜。 王适安叹息:向使你我早日相遇,便能一起研读经义。 他投军时,对经史子集同样知之甚少,更别提时下风行的诸多学说。 偏偏当今名士最重学问风度,若不通文墨,再勇武也难成气候。 为拉拢人才,他用在读书上的时间并不比打仗少。 崔衍昭跟着王适安叹了一口气。 如果穿越的是王适安就好了,《高等数学》《生物化学》《遗传学》《作物栽培总论》一定能给王适安上一课。 到时就是他教王适安要是真能这样多好啊。 闻崔衍昭叹气,王适安怜惜更甚,破天荒语气温和地解释:阿昭不知书,如何令人诚服? 崔衍昭诚恳:有皇后便够了。 王适安负责卷,他只需要坐等被王适安卷下去。 气氛本是和谐的,王适安在刚才的教授中也十分耐心,全没对崔衍昭红过脸。 然而听到崔衍昭这一句,王适安语气忽冷,陛下可知丈夫当为妻子自强? 崔衍昭一惊,后知后觉地心生悲痛。 是啊,他还这么年轻,就已经有妻有子了。 怀着对逝去的青春的痛惜,他咬咬牙答应道:我一定好好学习。 ----------------------- 作者有话说:权曰:孤岂欲卿治经为博士邪?但当涉猎,见往事耳。卿言多务,孰若孤?孤常读书,自以为大有所益。蒙乃始就学。《资治通鉴》卷六十六 化用了一点点《资治通鉴》中孙权劝学的句子,孙权劝学这个故事应是司马光自己创作,去《三国志》里看了没有。 还有一件事就是可能做不到四月准时完结,首先是以我的手速日更略难,其次是同事离职,我最近可能会被抓去加班,本就不多的时间雪上加霜。 我尽量挤时间码字,有空就多写一点,请大家见谅(鞠躬) 第106章 国书 第二天, 崔衍昭回到宫里,精神恍惚。 他整夜做梦都是王适安解析的声音,到现在他还是懵的。 从法驾下来, 崔衍昭想着散心, 独自在宫廷里漫步。 冬日萧瑟, 腊梅也尚未开花。 崔衍昭不觉转到含章殿。 这座宫殿本来是让王适安作为皇后住的,但王适安没在这里久住,正式入住一晚上便回国公府了。 殿前是荷花池,但因为在冬天, 水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因之前掉进去过,那以后他路过任何水池都十分小心。 最重要的是不能喝酒,他的身体对酒过敏,喝了就会睡过去。 当时喝完还做了不可言说的梦这个就不用回忆了。 崔衍昭尴尬, 连忙止住思路, 只是电光石火间又产生了当时并不是做梦的怀疑。 表哥? 虞堪之正好路过,见到崔衍昭独对空荡荡的荷花池而站,形单影只,孤独落寞。 崔衍昭思路被打断,没再纠结,转头目光落虞堪之身上, 幽幽道:是你呀。 受了一晚上折磨, 他看什么都恍若隔世。 虞堪之发现崔衍昭看起来颇为憔悴,眼神都和平时不一样了。 一夜未见, 怎至如此? 虞堪之很心疼,心疼之下,他开始思考。 他想, 表哥大抵是经历了什么。 这不难猜,表哥夜里肯定和表嫂在一起,大约是表嫂出了状况。 那他的侄儿也 虞堪之心头大振,竭力平静问道:表哥,昨夜可是出事了? 崔衍昭:唉。 听崔衍昭叹息,虞堪之忍不住了,急切道:表哥,快召太医为表嫂诊治吧! 崔衍昭:该诊治的是朕。 他现在觉得自己好虚弱。 虞堪之一口气还没松,又是一阵震恐。 出问题的居然是表哥! 观察了下表哥虚弱且憔悴的神情,虞堪之大约懂了。 表哥竟然 可表哥还这么年轻 表哥往后的快乐,就要这样失去了吗? 若被知道表哥已失去生育能力,朝中必然人心浮动。 虞堪之沉痛道:堪之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气,劝道:此事固然难言,但万万不可讳疾忌医啊。 崔衍昭不明白虞堪之怎么忽然就沉痛起来,很疑惑:你在说什么? 虞堪之坚定:表哥,堪之也会给你寻觅良方。 表哥放心,堪之会对他们说,有此难言之隐的是堪之。 区区名誉,他愿意为了表哥牺牲。 崔衍昭发现虞堪之的思路是如此清奇,无语道:我没有。 虞堪之认为崔衍昭是太难过而不愿接受现实,心疼道:表哥! 崔衍昭:昨夜其实 听到崔衍昭要细说昨天晚上发生的情况,虞堪之很是不好意思,但他又十分好奇,所以还是悄悄竖起了耳朵。 崔衍昭:除了皇后督朕读书,其他都没有发生,你不要多想。 原来并不是表哥没让表嫂满意。 虞堪之放心了,但又敏锐察觉异常。 表哥平白无故对他说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表哥不知书,这是早便传开之事。 他想,表哥一定厌学。 虞堪之思忖着,忽然懂了。 表哥是想偷懒,所以说出这件事,暗示他向王适安求情。 虽然他对王适安有意见,但这上面他支持王适安。 虞堪之冷淡道:陛下,此事恕臣不能答应! 崔衍昭:? 表弟在拒绝啥,他有让表弟做什么吗? 崔衍昭陷入思考。 虞堪之果断拒绝以后,忽觉自己表现得实在是太冷漠无情,表哥一定会伤心。 虞堪之补充:臣只是不愿看陛下辜负皇后苦心。其他的事,臣都可以答应。 崔衍昭宽袖一摆:你走。 一定是昨晚没休息好,才和表弟说不到一起,他还是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崔衍昭语气那样无奈和渺茫,即使华美的绛紫长衣也掩不住神色的疲惫。虞堪之又一次心疼起来。 可是表哥是皇帝啊。 虞堪之纠结片刻,加快离开的步伐。 只要他走得够快,就来不及心软。 第107章 虞堪之离开后,崔衍昭一个人放空了会,觉得自己已经冷静好了,回到了太极东殿。 待盖章的奏疏都被放在案上,最上是一封来自夏国的国书。 崔衍昭看到夏国国书,首先惊了一下。 可能他对夏国存在有色眼镜,总感觉夏国要说的不会是正常的事。 但他又实在好奇夏国的意图。 崔衍昭把夏国国书拿起放在一边,先看起其他奏疏。 内容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基本都是述职报告,或者引经据典一堆,结尾图穷匕见表示想升职,还有打同僚小报告的。 这些内容都太正常了。 崔衍昭忍不住开始想夏国国书会是什么内容。 崔衍昭想,他先看一眼,如果内容太过分,他就让别人也看,这样就算遇到棘手的问题,头疼的也不是他一个。 崔衍昭怀着开盲盒的心态打开夏国国书。 夏国邀请他参加婚礼,说是礼尚往来。 但婚礼主人公是缘空和夏国一位鲜卑贵族女子。 崔衍昭沉默了。 礼尚往来的话,应该是卫衍结婚再邀请他,和尚结婚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和缘空的交集也就之前见过一面。 崔衍昭手指摩挲国书,思考一会,明白过来夏国的意思。 缘空本是越国人,如今在夏国安家落户,夏国这是在向他炫耀夏国更能吸引人才。 都说江南崇佛,其实北方崇佛程度还要更深。北方分裂成燕国和夏国前面的那个朝代就十分崇佛,分裂之后,燕国对佛学态度一般,但夏国太后陆玉光对佛学很是虔诚。 对于缘空这种佛门大师,夏国十分看重,所以用把缘空和鲜卑女子关在一个房间,缘空不答应结婚就不放他们出去这种方式留下缘空。 这种方式还是太超前了。 而且夏国现在还在给缘空和那位鲜卑女子大张旗鼓举办婚礼。 平心而论,他对这种婚礼没有任何兴趣。 但是国书都送来了,直接拒绝的话可能影响国际关系。 挑几个人代表他去参加吧。 ----------------------- 作者有话说:大家早上好呀[猫爪] 第107章 举荐 崔衍昭没有立刻决定派谁出使。 因选项太多, 他产生了选择恐惧症。 大臣们没一个省心的,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刻会搞出什么惊喜。 他更想把大臣们通通打包送走。 崔衍昭遣人传召大臣,自己接着上次草拟公布要有孩子的喜讯的诏书。 别人家孩子有的他家孩子也要有, 崔衍昭把大赦也加了进去。 * 众臣得到传召, 陆陆续续来到殿外等候。 陛下并未遮掩, 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知道陛下是要选择使臣出使夏国。 等候中,大家也在斟酌利弊。 夏国太危险,如果是燕国,他们倒可以 从贺兰绪死后, 继位的贺兰宝就变得阴晴不定,极端仇视每一个去到燕国的人。听说缘空就是先去了燕国,被贺兰宝下令追杀,才逃跑到夏国。 想想缘空在夏国清名尽失的遭遇,还不如在燕国就死了。 这么算下来, 燕国和夏国都不无辜。 罢了, 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与未知,他们哪都不想去,只愿在江南岁月静好。 少顷,王适安到了。 他以曲领衫打底,着素色深衣,外罩绛红长袍, 紫白二色组带缠玺绶系于腰间。 被组带缠绕的印玺上凶猛螭虎盘踞, 四壁刻云,晶莹剔透。王适安自人群中走过, 日辉落下,在场每个人都有被印玺折射的日光闪到。 王适安目不斜视地走近殿门,宫人将门推开, 王适安身影消失在殿内。 有大臣想跟上去,但想到王适安是皇后,是陛下的枕边人,和他们身份大不一样,于是憾然放弃。 待门重新阖上,确认动静不会被陛下看到,才有人议论起来。 他怎么不把皇后印玺装鞶囊里? 就是,他以前做将军时,也没见把官印挂在外面。 莫非是觉我等质疑他的身份,故意将皇后印玺示人?哼,我等岂有这般肤浅,难道没有印玺就不是皇后了吗? 众人越议论,越觉得王适安真是太过分了。 一个皇后印玺而已,大家又不是不认识,哪里用得着特意挂出来夸耀? 议论得正起劲,殿门重被打开,这回没立刻关闭,大臣们明白崔衍昭这是要召见他们了。 王适安就坐在崔衍昭旁边,伸手便能拿起漆案上的奏折。 即使王适安并没有翻看的动作,大臣们还是觉得王适安颇为僭越。 坐得离陛下那样近就算了,竟还不避嫌。 陛下,臣一人下意识站出来,但还没开始表达意见,就看到崔衍昭手里正捧着夏国的国书。 陛下的手纤长有度,衬得一份内容令人十分抗拒的国书都像传世至宝。 不对!该思考的是另一件事他这个时候站出来,陛下是否以为他意毛遂自荐? 此刻就是后悔,后悔自己的冲动。 没看到陛下拿着什么东西,就不假思索地冲在人前。 崔衍昭讶异看过去:爱卿莫非 陛下!刚才站出来的大臣激昂道:数日不见陛下,臣过于想念,陡然见面情难自已,欲近观陛下,还请陛下见谅! 说罢便快速挪至人群中,躲在其余大臣身后。 崔衍昭神色温和如常,说出来的话却令人惊心:朕还以为,你要自荐代朕出使夏国。 崔衍昭语气蛮不在乎,实则留意着他说话时每个大臣的表情,就想从中揪出有意出国吃席的。 怎么都面无表情,就没一个人对出国感兴趣吗? 夏国有这么可怕? 崔衍昭纳闷时,谢珉忽然上前,陛下,臣举荐一人,可出使夏国。 听到有人愿意配合,崔衍昭精神一振,询问道:是谁? 王适安并不打断崔衍昭和大臣的交流,只是看谢珉的眼神多了分若有所思。 谢珉环视一圈,被他看到的大臣都不着痕迹低头,似乎只要这样就不会被点名。 谢珉淡淡道:臣要举荐的人,不在今日在座诸卿之中。 崔衍昭首先想到王清。 但王清职位上还压谢珉一头,不像能被谢珉举荐的样子。 谢珉语调不急不慢,很好维持了世家的沉稳风度,臣举荐之人为徐州刺史梁冰河。 梁冰河在顾约走后接任徐州刺史。 敕封官员的命令都需崔衍昭来下,所以他不用回忆便知道梁冰河是谁。 梁冰河能力很强,即使在现在这个看重门第的时代,也能凭寒微出身做到一州刺史。出使夏国这种小事,对梁冰河应不成问题。 但 崔衍昭:梁徐州已五十有三了吧。 别经不起折腾。 谢珉不假思索道:陛下勿忧,梁徐州尚年轻,如今正是奋斗的年纪。 崔衍昭被谢珉理直气壮的回答震撼住,一时竟无言以对。 崔衍昭:朕见过他再说。 敷衍完谢珉,他目光扫过大臣们,诸卿可有人愿出使夏国? 没有人敢说话。 崔衍昭:若有人能出使,朕给他加开府仪同三司。 这回有不少人露出心动之态,但还是不说话。 崔衍昭懂他们的顾虑,一是谢珉提出的人选尚未定下,此时出头容易惹到谢珉,二是做等等党可能等到更优厚的条件,三是去夏国实在危险,缘空就是前车之鉴。 还好这在他预料之中。 崔衍昭用出刺激消费的套路,列位若决心已定,便在此时向朕表明,朕的承诺仅限今日殿前。 任何东西,只要往它身上加上限时发售、限量发售的套路,就算本没有需求的人群,路过时都会多看两眼。 更别说开府仪同三司本就颇有诱惑力。 果然,这个套路一用出来,连谢珉都意动了。 谢珉郑重道:陛下,臣思索再三,仅梁徐州一人前往,恐力有不逮。臣司中书多年,颇为练达,请陛下允臣为使。 第108章 他能抢在其他人前做出决定,还有一重家世带来的信心:陈郡谢氏名望极高,以他的门第,就算夏国有意扣留,北方的士人决不会答应。他的安全保障比所有人都高。 谢珉之后,又有几名富有大冒险精神的官员自荐。 出使人选算是暂时定下。 众人以为再没什么事,正要纷纷请辞,崔衍昭忽然正色道:朕还有一事。 大臣们纷纷凝神细听。 崔衍昭:朕要做父亲了。 说罢,崔衍昭一摆宽袖,朕说完了,诸位自便。 虽然正式诏书还没好,但还是先让大家都知道吧。 大臣们: ----------------------- 作者有话说:《北夏历险记》(不是) 第108章 坚强 崔衍昭宣布消息后就准备下班了, 但大臣们磨磨蹭蹭,离开得十分不利索。 崔衍昭疑惑:诸卿还有事禀告? 众人: 他们是被突然的消息震住,不知所措。 但如此一惊一乍, 说出来定被人指责有失风度, 严重点还会被批评为殿前失仪。 众人纠结间, 谢珉上前道:臣听闻殿下即将出生,心为之喜,却不知如何祝贺,故而踌躇。 臣与谢令所思无异。 臣也是。 其他人见有人替他们想到了解释, 纷纷附议。 崔衍昭表示拒绝,倒也不用现在祝贺,都下去吧。 真怕这些人半场开香槟,触发什么毒奶。 大臣们这才走了。 王适安:梁冰河与王清来往甚密,谢珉此番举荐, 应是王清授意。 崔衍昭:原来是这样。 然后便不说话了。 王适安眉头一皱, 主动问:阿昭可有何想法? 崔衍昭:又给他出题 他感到自己躺平等死的理想生活在逐渐远去。 王适安把他拽起来,非要他站着死。 崔衍昭懂王适安在表达梁冰河是王清的人,让他采取措施。 懂是懂,但他不想动。 崔衍昭坚定道:皇后放心,都是忠臣,没有奸臣。 王适安冷笑。 崔衍昭心头一抖, 下意识改口:我这就下诏着梁冰河自徐州入朝, 待见面之后定夺如何用他。 * 谢珉回家,交代谢云织在他出使中代为打理家族事务。 他有心让谢云织做谢氏女君, 正好借此让谢云织立威。 对谢云织交代完毕,他想起一件因事务繁忙,忘记询问的事。 谢珉:上回联句, 你以陛下为原型。当时忘记问你,你对陛下是何心思? 谢云织惊讶:陛下已有妻子,父亲还要妾入宫? 王密死后,她重归待嫁之身,理论上能够入宫,但陛下已有皇后,而且感情深厚,现在连孩子都有了,她此时加入没有意义。 谢珉:既如此,你便专心料理家事。你才华远胜同龄他人,未来谢氏或要在你手里。 谢云织并未答应,而是态度恭敬道:父亲,妾有一请求。 谢珉微一点头,谢云织说:妾意替父亲出使夏国,请父亲带妾面见陛下,更改人选。 她从小在外访学,如今归来拘在家里,早便有出游之意。 而且北朝有女子替父从军,江南又如何不能有她替父出使? 谢珉不同意:陛下许诺我开府仪同三司,我岂可反悔? 谢云织一默,冷静道:父亲已官至中书令,妾无任何功名,打理家族阻力重重。从长远计,此等尊荣加于妾更有意义。 她见谢珉犹豫,猜出缘由,难道陛下承诺仅限之前选人之时? 谢珉为谢云织的机敏,心生赞赏。 但来不及夸奖,谢云织便跪下行大礼,口中道:此事未必没有周旋余地,还望父亲为长远计,暂且受苦。 崔衍昭当晚就听闻了谢珉感染风寒,卧床不起的消息。 明明白天看着还很健康。 虽然谢珉病得太快,但想到自己也落水过,崔衍昭十分理解。 可能谢珉也不小心掉池子里了吧。 冬天这样冷,怕谢珉要躺得比他更久。 崔衍昭摆手,示意禀告的人退下,自己继续读书。 他无法摆烂,因为王适安就坐旁边盯着他。 一旁监督的王适安忽然按住他翻页的手。 崔衍昭疑惑。 王适安:谢令白日应下出使,如今便感染风寒。阿昭亲往探看,才好分辨他是无意还是别有所图。 崔衍昭觉得大臣们事好多。 * 崔衍昭来到谢珉府上接待客人的雅室。 谢珉披着厚重大氅,发髻散乱,额头绑一素白棉布,见到崔衍昭,谢珉虚弱地躬身:臣见过陛下。 他身体一直微颤,额头也不断冒出细汗,并不像装病。 病成这样还要走来见他,让人忍不住担心会病得更重。 而且现在是冬天,天气冷,风还大。 崔衍昭真诚道:卿病重若斯,在卧房中等朕便可。 卧房? 因为正发病中,谢珉无精神细思,只是提取到关键词,大吃一惊。 谢珉:陛下,臣有妻女! 崔衍昭:?朕知道。 崔衍昭思考了一下谢珉为什么要突然提到家事,恍然大悟。 因为有妻女,所以必须坚强,即使不舒服也不能躺平。 王适安也总要求他为妻子自强。 崔衍昭此刻有点共情了。 谢珉拒绝之后,就又觉得自己态度不够柔软,正要请罪,就见崔衍昭以一种难以琢磨的目光看着他。 看得他有些遭不住。 崔衍昭:爱卿仔细养病,出使一事朕安排他人。 已经上门探望过了,崔衍昭转身要走。 见崔衍昭真的要走,谢珉赶忙道:陛下!臣举荐臣女云织代臣出使。 崔衍昭:夏国之途可不一定顺遂。 派大臣去就行。 谢珉:陛下,臣女自幼便在外访学,论才智,论经历,绝不逊于朝中多数。还请陛下给臣女这个机会! 崔衍昭无言片刻,语气凝肃地询问谢珉:爱卿今患风寒,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 他本来觉得是意外,但看谢珉这目的昭明的样子,已偏向后一可能。 为达成目的居然自虐古代医学水平可没好到风寒只是洒洒水的地步。 崔衍昭不着痕迹离谢珉这种极端人士远了点。 谢珉这样能算计,还一力推荐谢云织,此行应在谢云织能力范围内。 只要谢珉没有白月光、真爱外室等等。 谢珉被崔衍昭点破,加上风寒着实难受,一时汗流浃背,臣 崔衍昭未等他回答,又问起另一个问题。 爱卿在外可有妻室? 谢珉:臣 他觉得陛下这个问题有点伤他清白。 别人可能花心,但他作为家主,必须方方面面都无可指摘,更别提有了家室后还在外娶妻。 摸不准陛下提问意图,谢珉谨慎答道:臣没有。 崔衍昭:朕知道了。 说罢转身离去,侍人上的清茶都没动一下。 谢珉本还等着崔衍昭追问,或是就谢云织代出使的事给他答复,没想到崔衍昭离开得十分利落。 冷汗凝结滑落,谢珉发觉自己在外站得有点久了。 一侍人近前,以手巾替他拭汗,另一侍人将手炉捧给他。 谢珉接过手炉,暖和温度贴近手心,心情凝重。 但愿这场病能换得所求结果。 ----------------------- 作者有话说:陛下:你有点太极端了。 第109章 起名 次日, 梁冰河抵京。 崔衍昭召见完梁冰河,本还轻松的心情变得十分复杂。 梁冰河为此次出使准备充分,还编纂了一份《夏国地理图志》。以他这种认真的精神, 很难不相信出使会成功。 第109章 但他又从梁冰河那里知道了另一件事。 当时他只是多嘴对梁冰河说, 他听说梁冰河和王谢二令关系颇近。 然后梁冰河极为惊恐地跪下, 坚定表示自己一片忠心,永远只是陛下的臣党,绝不会是任何人的同党。 接着,梁冰河把王清寄去的书信交给崔衍昭。 梁冰河交代得太快, 崔衍昭完全没想到书信里会是多么富有冲击力的内容,阅读之前几乎没做心理准备。 他打开信,确认系王清字迹和造句习惯后就接着看了下去。 王清给梁冰河的出使旅途提供了支线任务:他让梁冰河要么把在夏国结婚的缘空带回江南,要么就在夏国杀了缘空。 理由是缘空得罪过崔衍昭。 崔衍昭看完就是眼前一黑。 要不是缘空在夏国结婚这件事太令人震惊,他甚至都不会再想起这个人。 但是在王清那里, 他就变成那种因为一句话能耿耿于怀一年, 甚至还要杀人的小心眼了。 被造谣好心累。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结束出使计划。 破坏两国关系就破坏吧,反正王清的计划要是实施了,两国关系照样破裂。 不然把全体大臣打包送走也行,让他们给卫衍制造小惊喜去。 他让梁冰河离开,自己孤独地思考起来。 * 王适安进殿的时候, 崔衍昭已经靠着良好的情绪调节能力平静了下来。 他平静地和王适安商量:我想增加出使大臣。他们去夏国后, 也不需要再回来了。 王适安诧异挑眉。 崔衍昭平静地解释:他们诽谤我。 王适安挑起的眉头放下,驾轻就熟道:先诛首恶, 余者自会受到震慑。 他询问:诽谤陛下的都有谁? 崔衍昭开始思索。 虽然舞到他面前的没几个,但他总感觉大臣们普遍对他有误解。 要追究的话,隔一个砍一个还有漏的。 王适安耐心等着崔衍昭回答。 崔衍昭考虑着该怎么清算, 脑中一根弦忽然闪了下。 不对! 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计算怎么杀更多的人,根本是历史上典型的暴君才会干的。这么做根本不符合他的三观。 他作为皇帝,能动用的手段并不限于杀戮。 而且王适安都快生了,再麻烦王适安也不合适。 崔衍昭改口:其实没什么。 他拉住王适安的手,意图揣怀里以示关心,然后发现王适安的手很温暖,比他自己体温还要高一点。 手都拉起来了,总不能原路放回去。 崔衍昭把梁冰河上交的书信放王适安手里。 王适安正要看,崔衍昭先打预防针,这是王清写给梁冰河的信,授意梁冰河在夏国做一点事都是王清的幻想而已,没必要跟他较真。 可能他的铺垫很有效果,王适安看完信,神色不见一丝变化。 没变化就好。 崔衍昭开始转移话题,孩子快出生了,我到时应叫他什么,皇后可有敲定他的名字? 他应该能活到带孩子的时候吧? 希望带几天孩子再死,他还没带过小孩呢。而且这小孩认他当爹,跟他也算有感情了。 王适安:阿昭还能容王清多久? 啊? 崔衍昭震惊。 王适安看着不动声色,居然在思考这么危险的问题。 他相信只要他说现在就容不下,王适安就能立刻派人奔袭乌衣巷,把王清横着带进宫里。 部分原因在于王适安对他确实存在些许感情,而更重要的,是王适安和王清本就有天然矛盾,只要他点头,王适安就能奉诏讨贼,名正言顺除掉上位路上的一大绊脚石。 只是他支持王适安上位,但就这么把一个人,也可能是一大家人的性命拿来做燃料,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换个思路吧。 崔衍昭:我不想看见他,让他也出使吧。梁冰河也去。至于谢珉生病了也得去,区区风寒,他就不能克服一下吗? 本想用平和的心态对待这些大臣,但是他们却从不让他省心。 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做好人了。 把让他心烦的都打包走,这样世界就清净了。 他以为他已经调节好了情绪,现在爆发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也没自己想象里那么平静。 就是发泄完后,总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忘了先说服王适安了! 想起这一茬,那种发完脾气的轻松又被紧张取代。 皇后崔衍昭心虚,十分小声。 然而王适安像根本不在意他的安排,接上了他的第二个话题,我怀孩儿已经数月,阿昭可有为他取过名字? 崔衍昭微惊:我可以取? 会不会太冒犯了? 随着他这一普普通通的问句,王适安神情变得十分危险。 刚才对王清表示杀意时,王适安表情都没变化这么大。 崔衍昭求生欲飙升,假装刚才什么也没说,道:其实我早已想好了他的名字! 崔衍昭提了下语速:寅宾出日,平秩东作1。《尚书》以东指春。武丁时,东方曰析2。我们的孩子正好会在春天出生,就叫析,怎么样? 王适安:崔析? 崔衍昭点头。 他很庆幸早就想过这个问题,要不然今天面对王适安,还不知道会想出什么离谱的名字。 毕竟他真实水平还停留在起名废阶段,所有社交软件的昵称不是真名,就是系统生成。 王适安原本冷沉的神色缓缓褪去,调笑道:孩子出生还早,阿昭这便想好了名字? 崔衍昭: 要不是王适安问,他根本不会说。 王适安这回找来,好像只是为了问一下孩子的名字。得到结果后,没停留太久,又匆匆离开了。 应该是去和小团体商量怎么进步了。 崔衍昭没在意,把写好的出使诏书检查一遍,让人拿出宫宣诏。 * 诏书很快送到了各相关人士家里。 谢珉抱着诏书,垂头丧气地坐在榻上,室内暖炉烧得正旺,柔和的熏香气息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的额头还在不断冒汗,身体十分不舒服。 也正因此,他心头格外悲凉。把自己算计进去也并无意义,陛下一句话,就能让他的努力变作徒劳无功。 如今的状态出使夏国十分危险。可出尔反尔,定会被人耻笑。 门外传来细微响动,谢珉收起颓丧姿态,调整成端坐的姿势。 进来的是谢云织。 她穿着谢珉平日的衣服,气度高洁优雅,若不看脸,几乎与谢珉无二。 一照面,谢珉就明白谢云织的意图。 也只能这样了。 ----------------------- 作者有话说:1 分命羲仲宅嵎夷曰旸谷,寅宾出日,平秩东作。日中、星鸟,以殷仲春。厥民析,鸟兽孳尾。出自《尚书·尧典》 寅宾出日,平秩东作这句的意思大致是恭敬地迎接太阳,使春日的农事活动有序进行。 2东方曰析,风曰协。 出自中国国家图书馆收藏的一枚武丁时期的牛胛骨上的刻字,析是东方之神的名字。 大家节日快乐,亲亲[亲亲][亲亲] 第110章 要生了 卫衍北上数月, 柔然被追逐得已看不见踪迹后,他终于带战利品回国。 邺城城门打开,卫湘率先奔出城迎接。 兄弟重逢, 卫湘很是高兴, 缘空大师的婚事早已安排妥当, 诸国使臣俱到,典礼只待二兄下诏开始。 卫衍下马,经过数月战事,他气质更加阴冷。听到卫湘的消息后, 哪怕勾起嘴角,仍抹不去眼中戾气。 卫衍阴冷目光在人群中转一圈:缘空何在? 百官队伍中走出一个光头。 缘空两掌合十,贫僧见过陛下。 第110章 卫湘目光跟着落在缘空身上。 卫衍阴冷视线紧盯缘空:朕且问你,一人死,亲者有人泪下, 有人无泪, 为何? 听见这一问题,卫湘神色稍肃。 大兄活着时是二兄的心病,死了还是。 常有人以大兄身亡后,二兄不泣灵,反率兵入邺一事,言大兄之死是二兄策划。 上一个回答死者和落泪的亲, 和不落泪的不亲这个答案的, 头还在卫衍常住的殿中摆着。 这是个不甚好回答的问题。 卫湘想,如果缘空答不出让二兄满意的答案, 婚礼只能改当葬礼了。 百官显然也是同样想法,此刻,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 气氛无比沉重。 万众牵挂中,缘空转动手中佛珠,平静答道:无泪者看破,泪下者未看破。 这 且不论和上一答案的优劣,单其表达的思想,想想就符合卫衍心意。 卫湘一讶,下意识抬头看向卫衍。 卫衍眼神还是阴冷,但嘴角弧度显然大了。 卫衍:果不愧为大师。 卫衍径自进城,松了一口气的大臣们纷纷跟上。 卫湘:二兄意何日为大师举办婚礼? 他认为越早越好,迟迟拖着不结婚,外国人还以为他们办不起。 卫衍显然和他想到了一处,着人邀各国使节,大师婚事,就在今日。 * 崔衍昭最近试图捡起一点边界感。 他反思了上一次不小心撞到王适安和僚属们小会的情景,痛定思痛,决定进国公府都要府中侍人先行告知王适安,等王适安知道了才进去。 为了王适安的进步,麻烦一点没关系。 这天他下辇后,同前几天一样让侍人通知王适安。 侍人领命离开,他才慢悠悠挪进府宅。 走着走着,他看到王适安在常待的那座房前站着,神色深沉。 望到王适安神情,崔衍昭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有种原路返回的冲动。 但随他望过去,王适安也已看到他,此时逃避是不可能了。 崔衍昭硬着头皮上前,同时使劲回忆最近学习的内容。 他怀疑王适安这么严肃的原因是要随机抽考。 然而并不是。 还没靠近,王适安便冷漠躬身道:臣恭迎陛下。 王适安一反常态的恭敬,让崔衍昭感觉隐约中有道雷劈在了身上。 还不如随机抽考呢。 他茫然地快步过去扶住王适安,一边心想王适安这是在搞什么。 难道是怀孕压力太大,大脑不小心一个卡壳就失忆了? 这会不会影响称帝啊? 崔衍昭一边担心,一边想王适安失忆了是不是就该自己教王适安学习了。 但他教不了称帝,他只能教种地。 国家完蛋了。 想到那灰暗的未来,崔衍昭声音都在颤抖,你,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王适安语气冷硬,臣系当朝录尚书事,大将军,总百揆,随国公。 崔衍昭紧张地看着王适安:还有呢? 王适安终于一改深沉的神色,冷哼一声:原来陛下还记得臣是皇后。 崔衍昭:? 王适安:陛下每至府门,必遣人通报方入,数日不变。如此生疏,难道不是已忘了枕边人? 崔衍昭:啊,这个 这其实是为了王适安的进步。 他想直说,又怕王适安被戳穿小心思后情绪激动,影响身体。 崔衍昭低下头看着地面,小声道:我错了。 虽然想不通王适安为什么不支持他避免误入的措施,但顺着就对了。 反正滑跪也不是一次了,他很熟练。 为表补偿,崔衍昭亲自上手给王适安烤肉。 四方烤炉由铁链系起,悬在支起的架子下。 肉已提前用蜂蜜等调料腌制,只要把握住火候,再别忘记撒调料就好。 崔衍昭感觉烤得差不多了,给王适安递一把,自己也拿了一串。 好吃。 王适安忽提起其他:谢中书抱病在身,连月不朝。 想到谢珉,崔衍昭有点头疼。 他没想到临到头谢珉能搞出替父出使的事情,但遣人找谢珉时,谢珉表现出的症状十分严重,甚至下榻不能。 他亲自去看时,谢珉还声情并茂地拉着他念什么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1。 此诗主人公是北朝替父从军的一位女子。 从晋以来,时代风气极看重孝道,之前刺杀散骑侍郎的徐允就因为是为父报仇,没有被处刑。 孝道之前,皇命和法律都得先让一边。虽然这场替父出使制造了麻烦,但他说不了什么。 只能重写一份出使名单,再附上卫衍的杀人战绩,让他们别一直惦记缘空大师。 崔衍昭脾气再好,被这么搞也烦了:等他病愈,我就贬他的官。 王适安眼神稍稍一暗。 谢珉世家出身,又已官至中书令,就算贬官,也难抹去谢珉的名望。 一直病下去好了。 * 立春,宫中花树枝间都挂着春幡。 来往宫女的发簪上也多了剪彩而成的小幡。 崔衍昭收到大臣们送的椒柏酒,他不能喝酒,所以又加上立春的份例送回给大臣。 也算是互献椒柏酒了。 和大臣们走完流程,王适安提一瓶椒柏酒前来。 这个也互,呃,王适安还怀着孩子,喝不了酒,不能互。 王适安催促:阿昭且饮一口。 崔衍昭: 他喝不了。 但他有办法应对。 崔衍昭把酒接下,放在案上,握住王适安的手,诚恳道: 皇后数月未能饮酒,我不能一人独乐。不如等孩子出生,一起把酒言欢。 先拖着,等孩子出生,王适安可能都忘记这件事了。就算没忘,到时就假装酒已经不知道放哪里了也行。 崔衍昭悄悄地思考着反悔方略。 正真诚交流着,王适安忽地嘶一声,回扣崔衍昭的手渐渐用力。 崔衍昭手指纤细,状似经不起任何稍大的摧残。王适安担心压迫得崔衍昭指节受创,艰难控制着手上力道。 察觉到王适安变化,崔衍昭本来的小念头散了个干净,视线从王适安忍耐的神情向下,恍然大悟。 来人! 宫人入内,收到召令后,匆匆奔去召太医和宫廷稳婆。 崔衍昭紧张地扶着王适安,视线一刻也不敢离开王适安的面庞。 因为太紧张,从前各种看过的狗血剧情都涌进脑子,他隔几秒就在王适安颈侧和手腕探一探,生怕王适安下一刻就发生意外。 ----------------------- 作者有话说:1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出自《木兰诗》 有大佬讨论过花木兰的生活时代,基本都认为她是南北朝时期的北朝人,南朝不会把天子叫可汗。争议点在她具体是北魏时期还是后三国(北周,北齐,南梁)时期人。不管哪个观点都在我参考的时间线之前啦,所以谢珉提这个典故有合理性(确信) 春幡在南陈的时候就已有记载,出现时间可能更早,可见南朝·陈·徐陵《杂曲》:立春历日自当新,正月春幡底须故。 椒柏酒汉代就有,直到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也还是立春饮品,在白酒中加入花椒和柏叶泡制而成。 第111章 抱抱宝宝 很快, 太医令还有两名稳婆来了。 崔衍昭等待期间,已经把王适安扶到榻上躺下。 但见王适安躺着,他又心乱如麻, 总是不停地回想起电视里一些角色躺着躺着就头一歪死去的场景。 王适安没了, 他, 不是,皇位怎么办? 还好太医令他们来得够快,崔衍昭没有就这个可怕的假设深想下去。 崔衍昭给太医令让出位置,让太医令先检查王适安状态。 两名宫廷稳婆在东殿一侧厢房里, 忙碌地端盆,取剪刀,扯布条,取 她们开始用白酒给工具消毒,酒味弥漫到了崔衍昭身旁, 崔衍昭有点头晕。 第111章 太医令诊断完毕, 道:陛下,皇后是要生了。 说完就退到旁侧。 崔衍昭心想还好没忘叫稳婆,他看了一眼王适安,让开位置,等稳婆发挥。 稳婆:陛下 崔衍昭:? 稳婆道:禀陛下,只留皇后与老妪便好。人如果多了, 反而可能影响皇后生产。 太医令很懂事:陛下, 既然如此,臣便在外等候差遣。 说完就小步退出。 崔衍昭: 太医令离开, 多余的人就只剩他了。 崔衍昭:朕亦在殿外等候,若出现问题,及时禀告朕。 崔衍昭来到殿外。 太医令出殿后, 放下手中药箱,在闲适地踱步。 见到崔衍昭,他立刻把药箱提起,神色也从悠然调整到严肃。 速度极快,甚至没用到一秒。 崔衍昭来得很巧,故而把太医令的变脸看了个完整。 崔衍昭替太医令尴尬了一秒。 太医令发现崔衍昭没有离开的意思,试探道:陛下是在等皇后生产? 崔衍昭看着紧闭的殿门,没心情说话。 太医令: 陛下十分在意皇后,他很感动。但陛下在身边,他显然是必须做出时刻紧绷的模样,以免陛下误会他不用心。 天色渐黑的时候,何流意来了。 她刚从太庙出来,身上还缠着供奉所用上和香的香气。 何流意顺着崔衍昭目光看向东殿紧闭的殿门。 祭祀结束,听说儿媳正在生产,她便不想回昭阳殿休息了。 她想先看孙儿。 何流意转回视线,小心瞧着崔衍昭,想询问崔衍昭已等了多久,好推测何时能见到孙儿。 但见崔衍昭一反常态的严肃神情,她又无法鼓起勇气。 何流意十分纠结,手不禁扯起衣前飘带。 终于,殿门在他们的关注中打开。 进殿之后,崔衍昭从稳婆那里把孩子抱过来。 孩子被严实裹在襁褓里,黑亮的眼珠盯着他。 还挺可爱。 崔衍昭感觉他们之间有种隐约的联系,大概这就是缘分吧。 何流意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被崔衍昭抱怀里的孩子。 虽然孙儿脑袋小小的,皮肤红红的,乍一看像只山林里的猴,但她就是发自心底地喜欢,觉得孙儿和崔衍昭有相似之处。 如果能抱怀里仔细看看是哪里像就好了。 在何流意极力隐藏的眼巴巴的目光中,崔衍昭把孩子抱给王适安看。 气氛很和谐,只是他有一点词穷,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崔衍昭抱着孩子,看着王适安半天,又转回看怀里的孩子,道:我们孩子真可爱。 王适安:哼。 崔衍昭忽然就悟了他该说什么。 崔衍昭:辛苦你了。 他单手搂着孩子,腾出一只手给王适安拭汗。 何流意看不下去了。 她觉得这样抱孩子不够稳当。 她鼓起勇气,陛下,孙儿可让我抱。 崔衍昭看向王适安以征求意见。 何流意: 王适安漫不经心地点头,劳烦母亲。 和儿媳直接对话让何流意颇为惊慌,连忙小声道:不,不必客气。 和王适安说话,她总觉压力甚大,但当真正抱起孙儿时,之前的情绪便被抛在脑后。 小小的襁褓于她而言有些沉,但她能够承受。 何流意专心端详起孙儿的小脸,揣摩着究竟是哪里和崔衍昭像。 * 孩子出生第二天的早晨,崔衍昭陪王适安散步。 孩子由他抱,王适安负手信步。 休息了一夜,王适安气势和平时一模一样,仿佛没受到生产的影响。 崔衍昭对王适安的生理和心理强度十分敬佩。 但他还是感觉王适安生完孩子后变瘦了点。 生孩子就是很消耗精力,得尽快给王适安补回去,以免王适安因为精力不足错失进步的机会。 哇,哇哇 乱七八糟想着的时候,怀里的孩子忽然放声大哭。 王适安停下,疑惑道:他哭什么? 崔衍昭: 孩子一晚上都很安静,如今突然大哭,哭得他脑袋空白了一瞬。 这么小的孩子也就两个需求吧。 还好他有准备。 崔衍昭调整了下怀里孩子的姿势,从袖子里掏出奶瓶,往那大张的小嘴巴里一塞。 孩子没声音了,只是一边吧唧吧唧喝奶,一边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崔衍昭。 果然是饿了。 虽然只是喂了下奶,但崔衍昭已经开始累了。 小孩子不会说话,想要什么都需要大人来猜。随着孩子长大,供他猜的选项也会变多。 他预感带娃会很辛苦,哪怕可以让宫人帮忙。 王适安这时笑一声,道:阿昭,他真像你。 崔衍昭下意识地:谢谢。 说完才想起这是王适安的孩子。 崔衍昭补救道:也很像你。 王适安弯腰,凑近崔衍昭抱怀里的孩子,仔细观察。 少顷,他移开身子,状似不在意地问:阿昭认为哪里像? 他本以为他生出来的会是个白白胖胖的小子,现实却是瘦巴巴的像只猴。 见到这孩子第一眼,他甚至想到了因为这孩子而被崔衍昭嫌弃的可能。 之后虽然崔衍昭表现得很喜欢,他还是做了一夜心理建设,才接受生了一只猴的现实。 而且接受之后,也能看出这猴孩子和崔衍昭的相似了。 眼神如出一辙的清澈。 王适安好奇在崔衍昭看来,这孩子又有哪里像自己。 呃崔衍昭疯狂思考中。 他感觉他是在给自己挖坑,这么小的孩子能看出来什么嘛? 无法找出具体的点,只能从抽象的角度出发了。 崔衍昭:他刚才哭起来声音洪亮,很有气势。这般气势像你。 王适安:啧。 王适安看上去很满意这个答案,也不排斥了,对崔衍昭伸出手: 把他给我抱一会。 -----------------------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是颜控哈哈哈哈 第112章 天才 崔衍昭最近忙着带娃。 最初有点手忙脚乱, 但几次下来有了经验,他感到带娃还是很有意思的。 而且因为带娃,他可以理直气壮拒绝大臣们的觐见,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过上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小孩至少要长到一岁左右才能说话, 崔衍昭这段时间就听崔析啊啊啊地喊话,并不厌其烦地教他发音。 崔析不会说话,崔衍昭觉得自己的教学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崔衍昭:我是阿耶,生你的是你阿家, 记住了吗? 崔析大眼睛盯着崔衍昭:啊啊啊啊啊 眼神十分清澈,一看就是没被知识污染过的纯真。 崔衍昭也没指望崔析是刚出生就能说话的神童,耐心地给崔析重复。 一句话翻来覆去说得有点腻了,就和崔析单向聊天。 崔衍昭:表弟前天说你模样像猴,你别往心里去, 母亲还说你长得像我呢。 虽然他也觉得崔析刚出生那两天看起来很像猴。 崔析:啊啊! 崔衍昭:这样吧, 闲着也是闲着,你听我复盘一遍作物育种学。首先盘一下概念,作物品种是指 崔衍昭复盘得很投入,发现这些知识都没有忘,他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就算哪天穿回去,也不用担心挂科了。 崔析似是不满意崔衍昭注意力转移, 开始手舞足蹈, 牙牙有声,啊啊啊, 阿耶,阿耶! !?什么?他刚听到了什么? 崔衍昭十分震惊,中止了复盘。 得到回应, 崔析更是兴奋,手舞足蹈:阿耶! 崔衍昭不敢置信:你再说一遍? 崔析:啊啊啊阿耶 第112章 崔衍昭忽然感觉怀里的崔析变得沉重了。 他抱的居然还是个出生没几天就能说话的天才。 不愧是王适安,生的孩子都与众不同。 崔衍昭肃然起敬,过了一会,又想起非常重要的问题 崔析只喊了他,没喊王适安。 这可是非常严重的立场问题,王适安要因此生气怎么办? 他于是对崔析道:叫阿家。 崔析似乎被这罕见的严肃震住了, 崔衍昭重复强调:阿家,阿家,阿家。 崔析眼神茫然:啊啊啊 崔析:阿耶! 崔衍昭眼前一黑。 崔衍昭教得要不认识家字了,但崔析还是不会喊阿家。 崔衍昭为自己的教学水平感到绝望。 想到王适安听到孩子只会喊阿耶,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的自己一字不提后,可能大发雷霆,把他和孩子物理隔离,剥夺他的抚养权以及探视权,崔衍昭更绝望了。 才带娃几天,就捅出这样的篓子。 早知道他就只对崔析输入阿家两个字,这样崔析肯定不会喊错。 但冷静想想,方法总是比困难多的。 崔衍昭决定在崔析学会喊阿家之前,不让崔析有在王适安面前说话的机会。 只要崔析想在王适安面前喊阿耶,他就捂住崔析的嘴巴。 这就没问题了。 崔衍昭深沉地对崔析道:其实,你还不会说话。 崔析眨巴眼睛:阿耶! 崔衍昭:唉。 * 整个下午,崔衍昭一直在紧急补救,试图让崔析掌握阿家这个词汇。 但崔析就是油盐不进。 王适安来时,看见崔衍昭耐心对崔析重复强调阿家,一副非要将这两个字灌输给崔析的模样,心里熨帖,宽慰道:他才出生几日,远不到说话的时机,阿昭不必如此心急。 崔衍昭强忍心虚:都依皇后。 王适安从他手里接过崔析,低头观察。 几天过去,崔析已经脱离了刚出生时头小且浑身通红的状态,脸颊变得圆润,身体藕白,可爱了许多。 王适安对他也没最初的嫌弃了,道:叫阿家。 崔衍昭暗暗紧张。 崔析:啊啊啊 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嘴巴被崔衍昭捂住了。 王适安眯起眼,略带疑惑瞥向崔衍昭。 崔衍昭尴尬地收回手。 当着王适安的面捂嘴还是太明显了。 王适安没计较,再度逗弄崔析。 王适安放柔语气:我是你的家家,认不认识? 崔析睁着眼,很茫然的样子。 见崔析怔愣,没出声的意图,崔衍昭悄悄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发现他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崔析忽然就开始含混不清地重复,作,作,作 别人可能不懂崔析想说什么,但崔衍昭知道,这是他复盘作物育种学,被崔析听进去了,正试图模仿。 他复盘过程也不长,偏偏就让崔析听进去了。 崔衍昭恨不得抓起崔析就跑。 王适安疑惑抬头,阿昭给他教了什么? 崔衍昭根本不敢说话,他低头看起地砖。 这地砖好像地砖啊。 王适安猜测起崔衍昭给崔析输入的内容。 崔衍昭读书范围有限,并不难猜。 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1 一连三个作字,和崔析刚才嘟哝的还真有些莫名其妙的吻合。 崔衍昭忍不住头更低了。 王适安真是高估他了,他自己都觉得学起来费劲的东西,怎么可能给刚出生的孩子讲嘛。 被高估文化水平,心虚。 教的孩子不会喊妈,心虚。 双倍心虚。 他只想王适安赶紧走,留时间让他把崔析教好。 但王适安就是不走,而且像从他这里受到启发一样,开始给崔析讲课。 开始王适安说一句,崔析就啊一声附和,但渐渐地可能也是懵了,要王适安几句才回应一句。 崔衍昭听不下去了。 一个刚出生的宝宝,连1加1大概率都理解不了,更别说什么文学思想了。 崔衍昭有心拯救无辜的小宝宝:皇后 王适安被打断,眉头一皱,嗯? 崔衍昭把让王适安停下的话咽了回去。 崔衍昭改口:我只是忽然觉得,皇后的孩子就像皇后一般,天资聪颖,不同凡人。 王适安:哦? 崔衍昭:他才刚出生就会说话呀。 王适安很不满意的样子,语无内容,算不上天才。 王适安是这么说,但崔衍昭知道要真顺着王适安,表示这孩子就是很平庸的话,王适安肯定更不满意。 这就是人情世故。 崔衍昭思考着怎么接话题。 阿耶!这时崔析似乎觉得被冷落了,在王适安怀里亮了下嗓子。 完了。 崔衍昭心里一凉。 果然,随着这一句,王适安神色变得深沉。 片刻后,王适安问:他只会喊阿耶? 以王适安的性格,这种问题只能有一个回答。 崔衍昭弱弱地: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本来他只担心他自己,但看王适安的表情,崔析现在也不安全了。 要不然把崔析抱走跑路好了,等王适安忘了这一茬再回来。 但问题又来了,他要怎么才能成功把孩子从王适安怀里抢走? 王适安开始怀疑:难道他不是我生的? 崔衍昭总感觉王适安抢了他的台词。 还是想想怎么在王适安爆发之前跑路吧。 崔衍昭目光再次落向崔析,心里很不自信。 在王适安眼皮底下抢娃跑路,他能有那么厉害? 可是人生总要为一个人拼次命。 而且这还是他儿子。 崔衍昭下定决心,宽袖中手悄悄抬起。 崔析忽然出声:家、家。 王适安:咦? 崔衍昭悬起的心因为这一声忽地放下,但感觉受到了背刺。 小屁孩小小年纪就这么会搞人心态。 突然想断绝父子关系了。 ----------------------- 作者有话说:1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扑作教刑,金作赎刑。眚灾肆赦,怙终贼刑。钦哉!钦哉!惟刑之恤哉!《尚书·尧典》 大意是要宽仁慎刑。其中象刑指用衣服替本人受罚的象征性刑罚,第一句的意思是把象刑作为主要刑罚,只要懂第一句,后面的意思大概也就明白了。 好久不见!这几天调了排班,有点忙,所以很久没上晋江,有的评论只回复了一半都没发现() 还有就是在思考后续剧情啦,因为没有大纲想起来特别慢,大家见谅(顶锅盖) 第113章 双向信任 崔衍昭决定冷静冷静。 不过他刚转身就被王适安察觉, 阿昭要去哪? 崔衍昭麻木地回:我久未视朝,也该召见诸卿了。 他需要找点事冷静一下,避免因刚才的插曲越想越气, 影响父子感情。 这些天为了避免大臣打扰, 他把自己和崔析都转移到了含章殿, 就算带娃散心时不小心路过太极殿也绝不进去。 王适安拉住他手,可需我伴随? 崔衍昭:你先陪孩子玩会。 崔衍昭其实很心动王适安的提议,王适安在的时候,他面对大臣都更有底气。 但他必须拒绝。 王适安实在是太卷了, 生完孩子第二天就继续忙公务,和平时的日程几乎没什么分别,陪伴孩子的时间也少之又少。 第113章 某种程度上不能怪崔析没能第一时间喊妈。 崔衍昭这样想,心里的郁闷少了许多。 就让王适安和崔析一起过会休闲的亲子时光吧。 * 崔衍昭颇为不舍地离开了让他能理直气壮咸鱼的快乐小家。 由己推人,他想大臣们这几天应该也很安逸, 毕竟他这个领导不在。 崔衍昭边慢悠悠行走, 边不着边际地思考职场关系这一深刻问题。 陛下! 还没走到太极殿便见着了谢启。 崔衍昭有些意外第一个看到的会是他。 谢启:陛下今得太子,臣向陛下贺喜! 他神色是那么沉重,虽说着贺喜,但怎么看都不走心。 崔衍昭对这种欲说还休的表情很熟悉了,上道地问:爱卿有何事奏报? 谢启叹息,惆怅道:陛下知道, 臣有一个兄弟。 谢启的确有兄弟, 而且以谢氏的规模,兄弟并不少。 崔衍昭等着谢启下文, 好分析主人公到底是谢启的兄弟还是谢启本人。 谢启其实很想长篇抒情,但几日来好不容易见到一次陛下,他担心说得太长反而惹陛下厌烦, 于是把原本的长篇大论浓缩成短短几句:天道周星1,骨肉生离。从兄每与臣议家事,未尝不自然流涕。臣请陛下帮臣的从兄父女团聚! 听到要父女团聚,崔衍昭确定了谢启说的是谢珉和谢云织。 因为替父出使的事,他对谢珉到现在还有意见。 哪怕已经很久没见谢珉了。 崔衍昭语气不由变得冷淡:谢中书要议事,为何不亲自前来? 谢启忧伤:从兄病得严重,无法觐见陛下。 崔衍昭: 从感染风寒到现在有两个月了吧,竟然还没好。 但是想到古代风寒的致死率,崔衍昭又理解了。 病得这么严重啊。 他觉得自己对待病人的态度有点过分。 崔衍昭安慰:单前往夏国,路程便需一月,如此算下来,他们在夏国并未受困太久。 正常来讲,使臣们参加婚礼,送贺礼,流程走下来这个时间也该回到建康了。 但夏国当时发生了意外。 缘空结婚当天,邺宫失火,夏国太后最疼爱的小孙子葬身火海。 发生这样的事,婚礼自然无法举办下去。但卫衍那边又不愿意放人,一定要使臣参加完婚礼。 于是使臣们在夏国等待婚礼重新举行,等着等着就留到了现在。 崔衍昭期间给夏国写了几封国书,让夏国把使臣团放回来,但夏国没有回应。 如果他有实力,他肯定挥师北上,从邺宫把人带回来。 但是他没有。 而且他觉得谢珉不惜抗旨也要让谢云织代为出使,肯定有退路。 要相信世家的能力。 现在看来他可能太相信谢珉了。使臣在夏国待这么久,也在谢珉计划之外。 谢启恳切道:陛下已为人父,自能体会谢中书之心,臣请陛下助从兄父女团聚! 谢启说得很诚恳,让崔衍昭心情复杂。 世家都做不到的事让他做? 原来在他盲目相信世家的时候,世家也在盲目相信他。 但是想到谢珉都病几个月了,说不定这辈子都要望到头了,拒绝的话又很难说出口。 崔衍昭:你回去吧,朕稍后遣太医探望谢中书。 崔衍昭从语气到神情都是无比平静,让谢启觉得很安心。 其实崔衍昭根本没想到能让夏国立刻放人的办法。 他毫无底气地想,要不然每天都给夏国写信,把那边烦到不得不放人吧。 ----------------------- 作者有话说:1天道周星:周星指岁星,也是现在的木星,大意是犯太岁了流年不利。 第114章 忠诚! 陛下, 臣此生唯有一女,失去她,就是失去了半条命啊! 谢珉语气悲痛地对崔衍昭倾诉。 被谢启请求捞人后, 崔衍昭思考很久, 决定亲自过来看看谢珉再做决定。 因为他还是对谢珉有偏见, 怀疑谢珉是要借此搞事。 其实他对每个大臣都怀有这样的偏见,但因为谢珉搞出的事最大,所以他目前对谢珉偏见最深。 真的见了,他发现谢珉的病是真的, 失去女儿的悲痛之情看起来也是真的。 崔衍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十足把握还敢把唯一的女儿送去历险,也够勇的。 在谢珉倾诉间隙,崔衍昭道:其实父女团聚并非难事。 谢珉怎么也想不到期待的事情这么快就有回音,惊喜道:谢陛下! 原来陛下这么厉害,他甫一相求, 陛下就有了办法。 在谢珉的期待中, 崔衍昭淡淡问道:他们如今是不便回来,难道你就不能过去吗? 这是最省事的方案。 父女俩可以彼此照应,就当是出国旅游了。 啊? 谢珉头脑空白了一刻。 他没想到崔衍昭提到的办法是这样,夏国是那样危险,难道陛下就不在乎他一去不回吗? 难道他已经失去了陛下的宠信? 他只是把升职的机会让给女儿了而已。 若真去夏国,未来恐是下亭漂泊, 高桥羁旅。1 失去宠信的臣子竟如此悲哀。 但他不能悲伤, 女儿需要他,谢氏也需要他。 谢珉冷静下来, 心想,他要的是把谢云织救回来,而不是带着女儿荒野求生。 臣不愿离开陛下!谢珉很坚定地表明态度。 崔衍昭没管谢珉复杂的心理活动, 问:如若当时是谢卿前往,此时可有方略脱身? 谢珉一怔:臣可劝说北面士族助臣返回。 虽然南北分开太久,但世家之间彼此都会给些面子。 只是在如今情境下不一定有把握。 谁会想到不过出使一次,就会遇到夏国生变? 邺城真是个晦气的地方,他这辈子决不要去。 想着想着,他心里忽然生出一阵危机感。 一抬头,就见崔衍昭目光已充满审视,似在考量什么。 体会惯了崔衍昭的温和,突然被这样打量物件的眼神看着,谢珉心里很慌。 他忙提醒道:陛下,臣若是前往夏国,极可能有去无回。 刚提醒完,谢珉就后悔了。 如果陛下真厌弃了他,他这么说,只能是在提醒陛下把他送去夏国。 崔衍昭幽幽道:身为人父,又怎能不担为父的责任? 可能是现代人和古人对亲情认知不一样,谢珉和谢云织的父女情让他感觉又真又假的。他忍不住就想质问谢珉。 担责任?什么责任?和女儿一起流浪在异国他乡的责任吗? 谢珉正在疯狂猜崔衍昭的想法,听见这句话,悬着的心体会到了淡淡的死意。 不,陛下又未明说,怎能确定是要把他送去夏国? 而且陛下也是父亲,一定能懂他的爱女之心。 对啊,陛下当父亲了! 谢珉灵光一闪,忽然知道该怎么做了。 谢珉:陛下!臣在华亭有一座庄园,系陆机旧墅。闻陛下有子,未及祝贺,此便是臣的贺礼。 崔衍昭:? 他就好奇了一下谢珉家的父女关系,谢珉怎么给他送起东西了? 谢珉介绍道:华亭鹤唳2,千里莼羹3,皆是陆机所爱,今臣便将其一赠予陛下。 不待崔衍昭表达接受与否,谢珉忽然离席,深深一拜,陛下是父亲,臣亦是父亲,请陛下体臣怜女之心,救回臣女! 崔衍昭看了谢珉一会。 这下懂了,谢珉送的其实是捞人的报酬。 其实就算没有他也会尽力捞人的。 陷在夏国的又不止谢云织一个,一个使臣团关系着许多个家庭。 好歹是因公出差,不可能出了问题还不闻不问。 但白给的不要白不要,具体怎么用可以以后再想。 第114章 崔衍昭没在这上面多纠结,安抚谢珉道:谢卿既然不愿,朕自然不会真将谢卿送入夏国。 谢珉并没有被安抚到。 谢氏人人有集,无一成员不是玩弄文字的高手,他作为其中佼佼者自然听得出陛下言外之意不是真送,那不还有假送? 真送假送不都是送吗? 可他不敢质疑,他怕质疑过后,今晚就被塞到去夏国的车上。 * 处理公务花的时间有些长,崔衍昭做好了回宫后已经见不到王适安人影的心理准备。 进入含章殿内间,看到王适安正握着奶瓶投喂崔析,崔衍昭都有点怀疑是幻觉。 崔析发现他来,蹬了几下腿。 王适安埋怨:回来这么晚,孩子都饿哭几次了。 崔衍昭很不好意思。 王适安还有篡位大业要做,照顾孩子本该是他的职责。 崔衍昭赶紧从抱走崔析,同时从王适安手里把喂奶的工作接回去。 他解释道:我今日探望了谢中书,与他商议带回出使夏国的使臣一事。 王适安并不能共情谢珉,冷笑道:他自己将女儿送去,怎么还要阿昭救人回来? 崔衍昭:使臣不止谢云织一人,无论有没有她,都该让使臣回来。 王适安敏锐地察觉崔衍昭言下之意,阿昭已有策略? 崔衍昭:嗯。 对谢珉说的时候他没什么感觉,但在王适安面前承认,他很是不好意思。 他知道王适安很厉害,所以在王适安面前承认自己有策略,总有种在学院教授面前画最基础的豌豆基因性状图的不配得感。 王适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是何种策略?也让我了解一二。 崔衍昭: 崔衍昭讲的时候,全程控制着不看王适安表情,他怕越看越不自信。 讲完后,他紧张地等着王适安反应。 王适安忽笑道:妍皮之下,岂有痴骨?我果然从未看错过阿昭。 被王适安一夸,崔衍昭受宠若惊,许久凑出了两个字:谢谢。 王适安觉得崔衍昭这呆呆的模样甚是可爱,伸手欲揽崔衍昭,但崔衍昭还在给崔析喂奶,不能被影响动作。 王适安颇不耐烦,看了眼边喝奶边用手掌拍打奶瓶玩耍的崔析,皱眉道:他怎么还不长大? 崔衍昭不语,悄悄掂了下崔析,感觉比刚出生时重了很多。 要长多大才算大啊? 时间来到了第二天。 立春后第一次朝会,群臣俱是神色肃穆,裹得严严实实的谢珉也在其中。 崔衍昭旁侧加了副坐席,供王适安坐。 崔衍昭:谢卿昨日向朕表明,他将亲去夏国,带回我国使臣。朕已经准了。 话落,谢珉瞬间成为众臣目光焦点。 使臣被扣下的遭遇已证明夏国的危险,换成他们中任何一个,绝难有此等决心。 众人明白产生这种决心的不易,对谢珉肃然起敬。 前往夏国,极可能有去无回,但谢珉还是下了如此决心。且听陛下所言,还是谢珉主动请旨。 这是何等的勇气! 大家看谢珉的眼神都充满了赞叹。 谢珉取出手巾轻拭额头冷汗,他头一次感到集体的注目是如此令人坐立不安。 谢珉很有离开的冲动,但想到昨天和崔衍昭商议的结果,还是做出坚定的神情,道:多谢陛下信任,臣此去必平安带回诸位同僚! 和斩钉截铁的语气不同,他心里不太有底。 陛下承诺不会真送他去夏国,是真的吧。 谢珉不放心,决定再打一下感情牌。 谢珉:臣对陛下一片忠心,虽刀山火海,亦从容赴之! 一番话语掷地有声,震撼了其他大臣。 原来谢中书的勇气是出于忠诚! 衣冠南渡后,政权更迭频繁,如王谢这般的顶级世家只有保家之念,对国家并无忠诚之心。 久而久之,忠诚二字早被淡忘。 他们没有想到,这两个字再被提起,竟是在朝堂之上,出自陈郡谢氏口中。 一时间,太极殿鸦雀无声。 崔衍昭打破沉寂:朕祝爱卿成功。 谢珉目含热泪:陛下! 崔衍昭配合地回望:朕对爱卿寄予厚望,爱卿珍重。 四目相对,尽显君臣相得。 从始至终表现得漫不经心的王适安:呵。 众臣:! 不好,他们只顾着震惊谢中书要深入虎穴的事,都忘了当朝录尚书事,大将军,总百揆,随国公,皇后还在。 王适安一刷存在感,大家都肉眼可见地很慌乱。 崔衍昭忍住立刻转头观察王适安表情的念头,冷淡道:不日启程,谢卿早些收拾。 说完立刻摆袖示意众臣离开。 ----------------------- 作者有话说:1 下亭漂泊,高桥羁旅。《哀江南赋》庾信 大意: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梁鸿寄寓高桥的羁旅孤独。 2 陆平原河桥败,为卢志所谗,被诛。临刑叹曰:欲闻华亭鹤唳,可复得乎!《世说新语·尤悔》 华亭在今上海市松江西平原村。陆平原就是陆机,因为他当过平原内史,所以也叫陆平原。 3 陆机诣王武子 ,武子前置数斛羊酪,指以示陆曰:卿江东何以敌此?陆云:有千里莼羹 ,但未下盐豉耳 。《世说新语·言语》 千里指千里湖,在今江苏溧阳附近。 第115章 第 115 计划第一步是给谢珉叠光环。 崔衍昭出方向, 著作郎张思运笔如飞。 这类命题作文对张思而言很是简单,不过脑就能写出来。 谢珉,字贞质, 太常卿韬之子也。五岁能属文, 词义畅达, 亲戚异之。七岁丧母,号咷极哀,时人赞叹。先帝主建康,尚为中书令。大家践祚, 会使臣陷于夏,众皆惊曰:何使之归邪?珉夷然无惧色,曰:可使臣往。帝慨然曰:贞质,朕之长城也。 写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但张思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于是认真思考了一番。 如果续上某年某月某日, 卒, 追赠某官职,这就是一篇完整的人物传记了。 可谢珉只是要去夏国而已,并不是死了啊。 他怎么就下意识替谢珉作了传记呢? 难道当著作郎太久了,被史书影响太深? 这下要怎么向陛下交代? 张思感觉大事不妙。 而崔衍昭看到张思停笔,知道是写完了,下阶走到张思身后, 开始看张思的小作文。 张思大惊, 抬首道:陛下,臣 臣还没有写好。 他要说的应该是这句吧?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 陛下离得太近, 他只顾着看陛下,不重要的想法早都抛之脑后了。 所以他刚才到底要说什么? 张思努力寻找着失去的记忆时,崔衍昭已经读完了一遍。 崔衍昭觉得张思少写了点东西。 给谢珉加光环, 只编对话还是不够用。应该再搞点异象,譬如出生的时候百花盛开,紫气环绕,这样才有冲击力。 加点异象。崔衍昭提出修改意见。 张思:不行! 崔衍昭:? 张思拒绝过后,发现自己的拒绝是那样坚定,那样不留情面,一下就后悔了。 他赶紧低头向崔衍昭解释,陛下,异象怎么是常人能拥有的呢?臣以为,要有也该是陛下有! 崔衍昭麻了,朕不需要。 顾虑到表态不够坚决可能还会有一番拉扯,崔衍昭冷起脸,语气也随之变得强硬:快写! 张思果然不说话了,只是重新拿起笔。 很快崔衍昭就得到了成稿。 经过一番加工,传记里的谢珉更是十分优秀,哪怕谢珉本人看了,也很可能认不出写的是自己。 要的就是优秀。 第115章 崔衍昭揣测过卫衍的思维,如果他不给谢珉加一点修饰,卫衍听说有使节来后,反应极可能是不留情面地赶走。 虽然夏国的那场婚礼不一定还能办下去,但参加婚礼的使团人数都已固定,他这时派人过去,夏国那边也只会觉得是在捣乱。 但如果谢珉特别优秀就不一定了,毕竟夏国为了留下缘空,都敢推翻传统给缘空一个和尚举办婚礼。 夏国很在乎人才。 崔衍昭对成稿很满意,让张思照着成稿给谢珉做宣传。 送走了张思,崔衍昭第一次正式搞计谋的兴奋心情终于有所平静。 心情平静下来,他不经意想起刚才一直忽略了的一点: 张思给谢珉写的夸夸小作文读起来也太像传记了,比起传记也就少了最后一句人生收尾语。 这样写会不会太伤谢珉了? 比起形式上的小瑕疵,还是内容更重要吧。 谢珉应该不介意的。 想通这点,崔衍昭又释然了。 释然的崔衍昭回含章殿陪伴崔析。 这时崔析已经被宫人喂饱了,眼睛半睁半闭,一副非常困但又强打精神的样子。 崔衍昭看崔析维持清醒维持得很艰难,手动给崔析合上眼。 又不是要高考,强撑个什么啊? 把崔析眼睛合上,崔衍昭取出回来路上折的迎春花枝,开始编花环。 嫩黄的小花点缀枝条间,生机勃勃。 编好了一个花环,崔衍昭准备悄悄给崔析戴上,然而视线一扫过去,就发现本来困得不行的崔析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 崔衍昭: 崔衍昭觉得崔析真是太不懂得珍惜了,在这个无论睡多久都理直气壮的时光里,竟然浪费睡觉的时间盯他编花环。 沉默地对视了片刻,崔析忽然开始手舞足蹈。 崔析:阿耶! 崔衍昭觉得自己拿这个刚出生的小宝宝真没办法。 他把崔析抱进怀里,接着腾出手将花环戴在崔析头顶。 崔析趴在怀里后,不哭不闹,渐渐睡着了。 崔衍昭心想,崔析长大后应该挺文静的。 * 邺宫仍沉浸在冷肃的氛围中。 失去最爱的孙儿后,陆玉光整日闷闷不乐。而卫衍是一个孝顺的皇帝,陆玉光不开心,他就不开心;他不开心,所有人都不能开心。 卫衍这天再次去见陆玉光,试图安慰失去孙子的陆玉光,但还是没得到笑脸。 失败而出的卫衍并没回前殿处理公务,而是站在慈训殿附近一角,目光阴阴地注视着绽放的腊梅。 少顷,卫湘也从慈训殿出来了。 他垂头丧气,完全失去了平时开朗的模样。 卫衍见到他这副表情,就知道他也是被赶出来的。 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1卫湘十分悲愤。 母亲竟然让他滚! 他本以为自己能力挽狂澜,让母亲心情舒缓,没想到母亲对他也是那样无情。 他和二兄也是母亲的孩子,却连大兄的一个庶子都比不过! 卫湘悲愤地对卫衍诉说:我向母亲提议,将侄儿葬在玄武湖底,日后母亲若是想念,随时可饮湖水以慰死别之痛。母亲竟然不许! 卫衍神情未变。 卫湘的提议是那样体贴周到,听着卫湘诉说,他本感到了一丝威胁,但听到母亲的反应,那不明的忌惮便又消失了。 原来母亲并不是针对自己,只是如今悲痛至极,听不进去任何主意而已。 至于母亲对大兄的偏爱,他早已经习惯,做不出和卫湘一样的悲愤模样。 卫衍没心情听卫湘诉苦,说起了正事,江南又派出使臣来我大夏,如今应已在路上。 卫湘疑惑:他们已派过使团,怎么还有? 卫衍也不理解怎么再次来人,虽然他是夏国的皇帝,但他十分明白,夏国对其他国家的人来说其实是很危险的地方。 等对方到了夏国就命人将其赶走,他们夏国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 作者有话说:儿前抱我颈,问母何所之?人言母当去,岂复有还时?阿母常仁恻,今何更不慈?我尚未成人,奈何不顾思! 蔡琰(蔡文姬)《悲愤诗》 描写战乱中母亲被迫抛弃孩子的情景。 第116章 挟殿下以令国公 春寒时候, 连日细雨。 崔衍昭抱着全副武装的崔析在长廊内看雨。 说是长廊,其实设有坐席与桌案,十分宽敞, 除了没有门窗, 和大堂都没太大区别。 崔衍昭在思考这些天萦绕他心里的一个问题。 直到开始照顾崔析, 他才意识到王适安平时和他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以至于现在带娃基本都是他在负责。 简直像崔析是他生的一样。 虽然是不是的也没区别。 崔析望着雨幕,目不转睛。他对雨天很好奇,一大早磨着崔衍昭把他抱了出来。 出檐很大, 雨滴无法飘进来,只需当心寒气侵袭。 崔衍昭将崔析身上衣服紧了紧,琢磨起王适安的想法。 他这些天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崔析是王适安的孩子,却和他更加亲密。 按照他看历史剧的经验, 等王适安上位后, 肯定会怀疑和他亲密的崔析要为他复仇,后续好一点是亲子关系疏远,差一点就是王适安把危险扼杀在摇篮里。 想到后续发展,崔衍昭实在不能平静。 这就是你死我活的宫廷斗争,太残酷了。 但其实没有必要,就算王适安不把孩子押在他这里, 他也不会阻止王适安进步的。 和王适安提一下养娃的问题吧。 崔衍昭低头看一眼专注望着雨幕, 对未来困境毫不知情的崔析,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才出生就成了质子, 好可怜。 * 崔析出生后一直在宫里住,崔衍昭大部分精力都用在照顾崔析上,也就没去过王适安的国公府。 这次为了王适安和崔析的亲子关系, 他决定速去速回。 虽然王适安每天处理完事务都会回到建康宫,但做事都需要一鼓作气,等王适安回来,他恐怕很难找到现在的感觉,也更难说服王适安了。 崔衍昭行动得很快,就是他又一次发现他来的不是时候。 他刚抱着崔析从马车下来,王适安一派的官员就刚好三三两两从府门走出。 崔衍昭很想当没看见,但那群官员并不配合,见到他后虽然惊愕,还是纷纷上前行礼。 崔衍昭: 崔衍昭淡淡地扫一眼大臣们,从他们下意识分开的道路中走过。 若是在其他时间,他会回应一下大臣们,但现在任何停顿都可能影响他和王适安讨论正事的状态。 他把这辈子所有不开心的事回忆了一遍才勉强蓄满怒气值,绝对不能浪费在其他人身上。 随着崔衍昭身影从视线中消失,官员们彼此对视,心情都有点说不出的沉重。 陛下走得是那么快,神态是那么冷。 今天之前,陛下从未有过这般兴师问罪的态度,看样子还是冲国公而来。 但仔细想想,这并不出乎意料,国公已极人臣之贵,仅差一步就是万人之上,势必为陛下所不容。 陛下与国公刀锋相见的这一天终于来了。 今天之后,他们就要当反贼了。 众人心情沉重的时候也感到茫然,陛下撕破脸的时机也太突然了,他们一时都想不出要做什么。 这时,鲍检照忽然站出来,我去调兵包围建康宫。 他看着冷淡沉默,其实想得比所有人都多。 因为他是陛下推荐给国公的,出身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都在想该怎么办的时候,他在想选陛下还是选国公的严肃政治站位问题。 最后他决定选陛下。 因为是陛下先发现的他。 虽然陛下推荐了他后就不闻不问,但他觉得他应该是陛下塞到国公这里的卧底。 他要赶紧去宫里报信,发挥身为卧底的作用。 鲍检照一直很努力,属于少说话多干事的典型。众人从没怀疑鲍检照身在曹营心在汉,此刻也只觉得鲍检照很有行动力,纷纷点头。 慢!一直沉默不言的左寓忽然发话。 他跟随王适安最久,也最得王适安信任,一开口,众人都看过去。 第116章 左寓:陛下来时怀抱大殿下,你们都没看到吗? 刚才喧闹的人群忽然安静。 片刻后,有人轻嘶一声,震惊地询问:怎么办?陛下在挟殿下以命国公! 是啊,怎么办啊?被这一句点醒,其他人也互相询问起来。 竟然绑架和国公的孩子!陛下这招太狠了! 左寓: 看着认真讨论起来的众人,左寓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以前是怎么跟这帮人亲密合作的。 左寓:我等一同回去,先看陛下要做何事。 可是有人觉得应该先调兵,在这个眼看着就要发生皇位争夺战的时刻,没有兵力保护总觉得很不安全。 左寓抽刀出鞘,视线冷冷扫过众人。 他虽长期在王适安身边做谋士工作,但不代表没亲手杀人的能力。 这下没人有意见了。 众人于是又返回国公府。 * 进入大堂见王适安之前,崔衍昭考虑到如果吵起来可能给崔析带来一辈子的心理阴影,把崔析交给随同的宫人抱去偏房,自己进去跟王适安讨论养娃的问题。 崔衍昭带着蓄满的怒气值,手撑在桌案上,盯着王适安眼睛质问道: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几乎全都是我和孩子两个人? 崔衍昭:他还那么小,却只有我陪在身边,他的母亲对他的关心少得可怜! 崔衍昭:你应该负起对孩子的责任! 三句话说完,怒气值差不多用完了。 崔衍昭对着王适安幽深的目光,忽然觉得刚才太大声太作死了。 他语气不由弱下去:我的意思是说,你以后能不能稍微顾着点家里? 王适安神色看不出有没有被冒犯到,只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崔衍昭弱弱地:孩子总不能一直都是我在带吧?他很需要母亲。 王适安:你今天过来,就只是为了说这个? 崔衍昭心里一沉。 王适安不会觉得他小题大做,所以生气了吧? 崔衍昭声音越来越小:我和孩子都需要你。 王适安看着他,忽低笑了两声。 崔衍昭被这么看着,很想像以前一样滑跪。 他被看得很慌,都看不出王适安的想法。 越慌越看不出来,越看不出来越慌。 他甚至想直接问王适安了。 正僵持着,王适安手按在他肩上,一下拉近和他的距离,在他唇上狠咬起来。 崔衍昭猝不及防,思维不小心跟着偏了一刻:都还没出月子,这样不好吧? 许久,王适安把崔衍昭放开。 崔衍昭被啃得晕晕的,有种终于结束了的感觉。 王适安以手蹭去崔衍昭唇上沁出的血珠,心中怜惜,又觉得崔衍昭此刻呆呆的模样格外可爱。 碍于身体原因,加上平时总有崔析在旁,他许久未和崔衍昭亲近,今天得到机会,险些失去了控制。 王适安暂时按下燎起的火苗,放柔声音安抚:阿昭放心,我以后绝不会冷落了你和孩子。 想到崔衍昭为了和他的相处时间不够而跑来撒娇,他心里软成一片,简直想现在就去把北方打下来捧给崔衍昭。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这句话有点奇怪的既视感,但内容没问题就行。 崔衍昭缓了一会,想起重要的事,道:我把孩子也带来了,就在偏房里。 先一起去看看孩子。 拉着王适安出门,崔衍昭又一次看到了刚才见过面的那些大臣。 崔衍昭:? 王适安拧眉:都等在这里做什么?回去。 众人: 众人看看不耐烦的王适安,再看看殊美面容遍布红晕,全没了之前兴师问罪气势的陛下,都不禁怀疑起人生。 他们想象中的干戈这就没了? 陛下这么好哄??? 第117章 长城何连连 谢珉出发这天, 崔衍昭亲自送行。 此去邺城路远,爱卿珍重。他真诚看着谢珉,按传统折下道边柳枝递去。 谢陛下。 谢珉伸手到一半, 又中途迟疑, 手定在原地。 虽经过陛下几番保证, 但事关重大,他总忍不住去设想最坏的可能陛下是真要把他送走。 如果陛下不管他,他到时要怎么回来? 谢珉迟迟不配合送别,崔衍昭疑惑:爱卿可还有他事? 谢珉:臣 他很想打退堂鼓, 可他要去夏国的消息早就传遍朝野,此刻临场放弃,自己风度尽失不说,整个谢氏的名誉都要因他受损。 而且他不能真任由谢云织陷在夏国而不管不顾。 谢珉咬牙接过柳枝,满怀生离死别的悲痛之情, 低首道:臣拜别陛下。 说完, 他转身向车队方向走去。 崔衍昭目送谢珉走远,那萧瑟的背影在寒风中更是无比凄凉,令他心生感慨: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 崔衍昭没有再想下去。 这句话不是很吉利。 陛下! 谢珉忽然转身,双眼紧盯崔衍昭,眼里有希望, 有决绝, 还有疑问,情绪很是复杂。 崔衍昭:? 谢珉:陛下之前种种承诺, 并非是在骗臣吧? 崔衍昭闻言,心里有些无奈。 他都向谢珉保证了不知道多少次,谢珉到现在还要求证。 多信任他一点又怎么了? 算了, 毕竟是第一次正式合作,谢珉有疑虑也很正常。 为了消除谢珉的疑虑,崔衍昭斩钉截铁道:朕当然不负爱卿信任。 崔衍昭神态温和如常,只多了坚定的气质,望之沉着如山崖难摧。 谢珉: 谢珉忽然发觉,与崔衍昭对视只会让人愈发地无法思考。 对视越久,心便越乱。 他收回目光,所有的思绪乱成一团,怎么梳理都毫无头绪。 无论信与不信,他都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陛下身上。 谢珉心里产生了种孤注一掷的悲凉,低沉道:臣,就此别过陛下! 他彻底转身了,每一步都透露着一去不复返的决绝。 哪怕崔衍昭知道这是计划的一部分,也不由受到感染,心情沉重。 这就是老戏骨吧。 谢珉这么投入,他也要打好配合。 崔衍昭掩面沉痛道:朕此番失谢卿,犹失长城也。 随同送别的其余大臣看崔衍昭都这么失落,一个个也露出悲伤的神情,有的潸然泪下,有的仰天长啸。 少顷,辘辘车轮声作,车队在所有人视线中开始远离。 而在此时,大片的白色雾气平地而生,雾气里充盈飘渺又芬芳的香气,宛若突然置身仙境。 烟雾久久不散,本沉浸在失去谢珉的悲伤中的大臣们皆不由惊异。 陛下,这有大臣看向崔衍昭。 好好的怎么就天降异象了呢?把谢珉送走还能惊动上天? 谢珉有这么厉害? 他们下意识就要看崔衍昭的反应。 依照前汉大儒董仲舒总结的天人感应原理,皇帝比其他人更懂天降异象。 崔衍昭确实懂。 不过不是因为天人感应,而是因为科学。 烟雾也是给谢珉加的特效的一部分,利用硝石制冷加低温冷凝的原理,很容易就能制造出烟雾特效。 在被冷却的热水中添加香料,散发出的烟雾就会拥有香气。 如果再加以光影,并雇几个群众演员,还可以人为制造仙境。 崔衍昭没有出神太久,延续刚才表演的状态,望着弥漫的雾气,幽幽念道:谢卿 虽只有两个字,可是语气是那样惆怅,眼神是那样惘然。 大臣们:! 大臣们纷纷震惊。 陛下竟然如此在意谢珉,平时根本看不出来! 他们很快回想起刚才陛下所说的失去谢珉就像失去长城。 其实听到陛下那样说时,他们心底里颇不屑一顾。 因为长城在北方,他们从来没有拥有过长城。 第117章 但如今深入一想,江南历代君王皆以北伐为目标,长城又何尝不是陛下美好愿望的寄托呢? 陛下节哀! 虽然谢中书已去,但陛下还有臣等! 去者已矣,臣劝陛下珍重眼前人。 大臣们接连安慰,但崔衍昭越听越不对。 传出去的消息也只是谢珉要出国而已,他们的反应简直像谢珉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会自己吓自己。 崔衍昭有些微妙的无语。 * 送完了谢珉,崔衍昭去看崔析。 崔析从上次被带到国公府后,就再没回宫。崔衍昭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国公府也是崔析的家。 而且把崔析放在国公府,崔析和王适安见面的机会也会更多,更有利于培养亲子关系。 想到拯救了一个家庭,崔衍昭心里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他步履轻快地进入国公府,看到王适安提着崔析向他走来。 崔析被裹在襁褓里,王适安手指勾住襁褓最上,像提购物袋似的。 小孩还能这样带? 崔衍昭震惊得大脑空白。 王适安提着崔析,襁褓悠悠荡在空中,崔析似乎随时都可能被从里面甩出来。 王适安就这么提着崔析来到崔衍昭身旁。 崔衍昭终于回过神,赶紧把崔析抱到怀里。 崔析看到他很开心:耶耶! 这么热情的小孩居然被提着走。 怎么能提着孩子呢?崔衍昭忍不住埋怨了一声。 但说完就后悔了。 他怎么敢对王适安的带娃方式指手画脚的? 王适安:哦? 崔衍昭心里一跳,感觉怀里的崔析此刻变得有些烫手。 崔衍昭赶紧弥补,我的意思是,提着多累呀,还是抱在怀里受力面积更大,各部分承担的压力小。 他硬着头皮继续,就算你力匹项羽,江南无人能及,也不能不爱惜身体。 崔衍昭挣扎完,默默等待接下来的暴风雨。 然而王适安嘴角轻翘,我在阿昭心中有那般厉害? 项羽之勇武,自古武人无不向往。 王适安本就没生气,只是不解崔衍昭刚才的反应,此刻被崔衍昭用来和力能扛鼎的楚霸王比较,心情很好。 阿昭果然是早就倾慕他的勇武,才在他自李楚回国后百般筹谋。 王适安搂住崔衍昭腰身,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1听闻阿昭对长城念念不忘,燕夏破后,我带阿昭亲登长城。 崔衍昭: 倒也没有念念不忘,他买票去过,心愿早就实现了。 但他不是那种扫兴的人,而且扫王适安的兴致应该很危险。 崔衍昭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王适安冷笑着说安敢败我之兴?并一刀刺下的场景。 他心里一抖,乖巧地递了递怀中的崔析,别忘了孩子。 王适安瞥见一脸懵懂的崔析。 想到崔衍昭现在说话三句不离崔析,王适安对崔析恨铁不成钢,怎么还不长大? * 谢珉要来的消息这段时间传遍了邺城。 邺城的世家早就通过各种渠道得知了谢珉的光辉事迹,如今俱是高度紧张。 清风至,尘飞扬。他如今来了,我等又要后退让位了。 ----------------------- 作者有话说:1.长城何连连,连连三千里。陈琳《饮马长城窟行》 第118章 改革 谢云织这段时间无时不在思考怎样早日从夏国脱身, 也在催促此番作为使主的王清想办法。 可王清总是不配合,哪怕她提出了方案。 这天,谢云织再度劝说:王令君与太原王氏同出一脉, 若请求他们向夏帝美言, 必有回响。 虽然大家普遍觉得卫衍有病, 难以捉摸,但在夏国这段时间,她还是总结出了卫衍的行事规律 相对鲜卑勋贵,北方汉人士族能得到卫衍更多的耐心。 比如卫衍对于犯错的士族很少杀之而后快, 常见的只是把人叫到面前揍一顿。换成勋贵就很容易被当众打杀。 这大约和勋贵出身,代表勋贵利益的陆太后不支持卫衍登基有关。 而且让太原王氏帮助他们,看在同是士族的份上,太原王氏肯定也是愿意的。 太原王氏与琅琊王氏同源,当年衣冠南渡, 太原王氏同样随晋廷南下。不发生意外的话, 太原王氏此后会在江南发展。 只不过他们得罪了刘裕。 士族看不起布衣,这是很普遍的事,但布衣并非永远都是布衣。 刘裕做到东晋太尉后,就将太原王氏灭门。只是没灭干净,漏了十四岁的王慧龙。 背负家恨的王慧龙自南北逃,太原王氏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从这方面来讲, 太原王氏和江南朝廷是存在仇恨的。 但二百年过去, 江南已经换了五个朝代,北方也经历了从分裂到统一再到分裂的过程, 再计较恩怨已经没有意义了。 在夏国没什么不好。王清表现得风轻云淡。 士族讲究的雅量便要求喜怒不形于色,譬如谢安对谢玄大败前秦百万军队的反应只是淡淡道一句小儿辈大破贼。 谢云织蹙眉。 道理她都明白,但眼下身陷异国他乡, 充出这般姿态又有什么作用? 不让外国人看笑话吗? 而且近日她得到消息,她的父亲也要来夏国。 父亲为了她深入虎穴,她很感动。 正是因为感动,她更加不愿意父亲深入漩涡。 谢云织烦闷地走来走去,因为计划今天一定要说服王清,她并没有离开。 她在室内踱步,一刻不停,王清终于受不了了。 王清以扇指向室内坐席,无奈道:你急什么?快坐下! 谢云织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王清看着谢云织走来走去的身影,十分头疼,终于说出了顾虑:太原王氏祖上叛逃,我若与他们联系,日后江南诸公会如何看我?陛下又会如何看我? 王慧龙叛逃后,还助北方攻打过江南,背叛得十分彻底。和这种人的后代接触,容易影响他的清白。 谢云织听到解释,才终于按照王清要求坐下。 她道:王慧龙叛逃,是因朝廷杀了他的父亲,错在朝廷。而且陛下登基之初,连日于太庙祭奠,陛下如此仁孝,定然理解他所为,也决不会认为王令君求助太原王氏于礼不合。至于江南诸公以琅琊王氏的名望,他们决不会认为此举不妥。 谢云织认为孝比忠重要得多。 正因着如此想法,她才觉得替谢珉出使并啊不会有多大后果。 见王清陷入沉思,她趁热打铁道:一生耽误在异国他乡,活着不能为国效力,死了无法葬入祖坟,才是不忠不孝啊。 其实对于王谢这样的侨姓士族来说,他们真正的祖坟是在北方,埋在南方只是权宜之计。但二百年过去,他们已忘了北上之志,把权宜之计当成了永久规划。 王清被谢云织说动了,但他心里还是很郁闷。 王清:陛下遣我等出使,如今又对我等不闻不问。 谢云织: 她此刻应该附和王清,但想到陛下无人能敌的美丽,就什么否定陛下的话都说不出来,哪怕只是简单附和一句。 而且,而且是她自己坚持要出使的,和陛下有什么关系? 谢云织于是道:陛下怎会不在乎呢?如今已连我的父亲都遣来了。 王清听到谢珉的名字,想到比谢珉多在夏国受了一个月的罪,十分不高兴地道:哼,他来有什么用,我等还不是需要自救? 谢云织觉得王清高兴就好。 * 濡须口连通长江淮河,地势险要,当年魏王为报赤壁之仇进攻东吴,在此发生过四场战斗,但都未取得成果。 时至今日,濡须口仍然是江南的战略要地。 崔衍昭望着岸边整整齐齐的船舰器仗,觉得十分宏伟。 第118章 最吸引注意力的还是楼船,并不是没有见过,但之前形势危急,顾不得欣赏。 崔衍昭仰望楼船,目测它们有五十米高,就像建在水上的楼阁。 王适安对他讲述道:楼船高二十余丈,可载人六七百,载重两万斛。 两万斛换算成现代单位也就是两千吨,这个时代的造船业还是相当发达。 崔衍昭很震撼,抱紧怀里的崔析。 作为负责任的阿耶,他把崔析也带来长见识了。 本来他应该在建康划水的,自从失去几名大臣,他的生活就平静安逸了很多,他想好好享受这段安逸的时光。 但来濡须口检视水军是王适安提的,而且崔衍昭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好奇驻守的水军实况。 如今身临其境,才知道舳舻千里,旌旗蔽空的景象是何等壮阔。 王适安看见崔衍昭看得入迷,眼睛都睁大了,颇觉好笑地问:阿昭在想什么? 崔衍昭又震撼又敬佩:皇后好厉害,不仅陆战神勇,也能指挥如此庞大的水师。 王适安嘴角微翘。 固然知道自己在崔衍昭心里就是无比神勇,但亲耳听到崔衍昭称赞,还是难遏欣喜之情。 崔衍昭敬佩完后反应过来,王适安应该不是无缘无故带他来看水军的。 崔衍昭:你有事和我商量啊? 提起正事,王适安抛却杂念,严肃道:开春后气候适宜,索虏可能趁此南下,需早做准备。 崔衍昭:啊,又要打仗 想到打仗,他眼前就是一黑。才当皇帝一年,他亲自参与的就有两场,频率有点太高了。 虽然心挂正事,看到崔衍昭低落,王适安还是放柔声音:有我在,阿昭必定无虞。 因为意识到眼前的军队是备战状态,崔衍昭心情也严肃起来,仔细观察起他们,并和自己印象里的各地城防图比对。 看了一会,崔衍昭道:依皇后看来,此地守军人数是否足够? 北方每次攻打的军队人数都是以万起步,而江南除去各地州牧、太守豢养的私兵,每处要塞守军普遍八百一千,多的勉强能达到三千,想当年元嘉北伐尚能组织起数十万大军,对此如今,反差之大让人想要落泪。 目前濡须口记录在册的水军人数一共一千五,而停泊的战舰都有千艘,在崔衍昭看来人数严重不足,但崔衍昭觉得自己毕竟不懂军事,不能武断下结论。 王适安:需陛下下旨征兵。 崔衍昭听出了王适安没有表达出来的意思。 江南承袭魏时的兵户制度,所谓兵户就是世代服兵役的人家,他们既要服兵役,又要负责耕种政府的土地,还要缴纳赋税。 兵户虽然承担巨大的压力,但地位依然是社会底层,常常生活难以维持。 发展到现在,兵户数量不断减少,已经难以维持一个国家的用兵需求,以至于需要从其他类型户籍的人中征兵。 这并不是先例,但崔衍昭继位以来,因为朝政勉强可以维持,还没有下过征兵的命令。 他得过且过,而且一应事务都会有王适安接盘,他也没深入思考有哪些旧例已经运行不下去,需要改变。 他好像是太摆烂了。 崔衍昭沉默得有点久,王适安心生疑惑。 正要关心时,崔衍昭道:这样如何?在各地招募乡勇,从中各择统领,令其率部从军。 这是府兵制的前身,而府兵制直到唐朝还在使用,可见这一制度至少是优于当前版本的制度的。 没直接提府兵制,是因为目前各项基础设施都不完备,提出来也没有发挥空间。 有了新制度替代,原来的兵户制度就可以渐渐取消了。 王适安没想过会从崔衍昭这里得到除了是或否以外的答案,而且崔衍昭提得似乎很有道理,不禁低头沉思。 * 远在长安的未央宫,时任大行台、度支尚书兼司农卿荀聪找到了坐在偏僻宫殿中发呆的贺兰宝。 这是贺兰绪与步六孤茹离世的地方。 贺兰宝继位后终日消沉,满朝文武想尽办法,也没能让贺兰宝走出失去父母的悲痛。 不过荀聪是来谈正事的,他未提其他,直入主题道:昔日先帝以土地换陛下归国,如今正值春暖,且江南安逸已久,必然守备松弛,正是直取建康,以雪前耻之机。 贺兰宝:呜 想到关心疼爱自己,愿以土地换自己平安归国的父亲已经不在人世,贺兰宝无暇再听荀聪后面的语句,捂脸痛哭起来。 ----------------------- 作者有话说:刘裕:管你这那的,敢得罪我就去死。() 对不起咕了太久,一摆烂就想一直摆,我明天努力再更一章。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 第119章 善 在江边站了一会, 王适安又要去开会了。 王适安转身离开,而崔衍昭依然停在原地。 王适安向前走了几步,发觉崔衍昭没和他一起走的意思, 疑惑地转身询问:阿昭怎不一起? 崔衍昭也很疑惑:我也要去? 王适安:? 崔衍昭发觉他对王适安好像有一点误会, 但要是不谨慎, 又不知道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崔析抓着崔衍昭发冠垂下的丝带玩得开心,根本不知道崔衍昭心里的纠结。 崔衍昭低头看向崔析,忧愁地叹了口气。 别人都是伴君如伴虎,他是伴王适安如伴虎。 好难啊。 王适安以为崔衍昭是舍不得崔析, 体贴道:阿昭要是舍不得,把他带上也无妨。 崔衍昭:好。 一路上,崔衍昭认真思考着以后该以什么态度和王适安相处的问题。 开会的时候,崔衍昭依然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眼下看来,不主动的态度已经不适合当前关系, 但是太主动了也容易让王适安觉得他没有分寸。 崔衍昭思考许久没有思考出结果, 觉得这种涉及到婚姻关系的问题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不如顺其自然。 还是听王适安的部属们吵架吧。 回过神后的崔衍昭先低头看了下怀里的崔析,发现崔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这个年纪正是想睡就睡的年纪。 崔衍昭感慨了一下,开始偷听其他人吵架。 王适安的下属之间很爱吵架,吵起来剑拔弩张不逊于朝堂上的大臣们。 除了跟王适安最久,资历很深的左寓, 其他人彼此都特别不服气。 崔衍昭总觉得一旦王适安看不住, 这些人很可能刀刃向内。 其实也正常,纵然因为共同的利益凝聚在一起, 但不代表彼此之间不存在竞争关系。 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时,场中气氛忽然变得不太对劲。 王适安身周出现无形的压迫感,开始向四周弥漫。 崔衍昭:? 放肆!王适安一拍桌案, 桌上书简尽数遭到震动。 被突然的动静一惊,本睡得香甜的崔析睁开眼睛,哇地哭起来。 场中哭声萦绕不绝。 崔衍昭: 崔衍昭默默低头哄娃。 王适安往崔衍昭怀里望了一眼,微微皱眉,最后还是转回头,对着噤若寒蝉的部属们,冷声道:到延,你方才在交头接耳些什么! 随王适安一句话出口,除了忙着哄娃的崔衍昭,满座视线都集中在席间一青年身上。 被王适安点名,到延缓缓站了起来。 到延神色冷静地开口:属下 他刚开口就又闭上了。 因为他的声音颤抖得很明显。 直面王适安发怒,他不可能不害怕。 其实在同僚和国公面前露怯他无所谓,但是他不想在所谓的皇帝面前失了面子。 在商议家国大事的场合,居然还只顾着看孩子,毫无人君之相! 他觉得国公才该是皇帝。 到延酝酿一番情绪,终于不至于声音颤抖,才平静地回答道:属下只是疑惑,到底是该效忠国公,还是该效忠陛下? 第119章 虽然语气平静,但蕴含的意义却很尖锐。 崔衍昭刚哄好被吓到的崔析,就听见到延犀利的问题。 这不是催着王适安在他和权力之间二选一吗? 谁要陷害他? 崔衍昭大为震惊地看向到延。 到延之前忙着和脑子里虚构的皇帝形象斗智斗勇,没关注过崔衍昭的容貌,也就是崔衍昭低头哄娃的时候扫了一眼。 当时他虽然觉得陛下姿容优美非凡,但也没认为以国公的神武会为之折腰,更倾向于是陛下使了阴谋诡计。 现在他终于看清陛下长什么样了。 好看。 到延受到震撼,下意识收回视线。 收回视线后又没忍住再看了一眼。 还是好看。 到延开始反思自己咄咄逼人的行为,同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崔衍昭。 将到延反应收入眼底,王适安神情越来越危险。 哈哈。 崔衍昭此刻轻松地笑了一声。 吸引到全场视线,他不紧不慢道:朕与皇后一体同心,效忠皇后就是效忠于朕,卿等怎会在此问题上疑惑? 众人: 居然找不到反驳的地方。 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崔衍昭悄悄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机智,把王适安绑在了一起。要不然还真不好揭过去。 想着想着,崔衍昭忽然有点担心崔析长大后的日子。 不会也要动不动被各种试探,问各种死亡问题吧? 好可怜的孩子。 问题在崔衍昭这里结束了,但在王适安和到延之间没结束。 王适安冷冷道:到延,你身为濡须守将,竟扰乱军心,今褫夺你将领一职,另自己下去领五十军棍。 他又看向另外一人:今日起,你接替到延的职务。 到延和另外一人纷纷领命。 完全不敢辩解,老老实实出去领军棍的到延被江风一吹,回过味来: 他被陛下陷害了。 殷玄没说错,陛下果真阴险心黑,在陛下面前稍不小心就会遭到陷害。 虽然想不明白大庭广众下他是怎么被陛下陷害的,但有殷玄的前车之鉴,他相信自己的遭遇一定在陛下计划中。 到延觉得自己好命苦,挨打不说,还又要从小兵做起。 * 等到一场会议结束,崔析已忘掉刚才的惊吓,重新睡着了。 王适安倾身靠近崔衍昭,看向睡得正熟的崔析。 崔衍昭知道王适安是记着刚才崔析被吓得大哭的事,安慰道:我们孩子心态很好,已经重新睡着啦。 王适安从崔衍昭怀里把崔析抱过来,捏了捏崔析的小脸,解释道:适才并非不愿关心,只是众人皆在,不容露出弱点。 崔衍昭知道王适安一直都是强势的形象,毕竟是要做皇帝的人,他完全能理解。 崔衍昭点头。 但是王适安要说的话并不止这一句。 王适安:析儿总会继承大统,那之前需你我做好表率。 崔衍昭再点头。 虽然他心里觉得做表率有王适安就够了。 王适安继续:我的人便是阿昭的人,若他们冒犯阿昭,阿昭放手处置,无需留情。 崔衍昭点头到一半,发现王适安在说一件了不得的事:啊? 什么意思,是在鼓励他动手吗? 那可是王适安自己带出来的部下,真能接受别人处置? 事出反常,崔衍昭心里敲起警钟,拒绝道:还是算了吧。 王适安不解:为何? 崔衍昭:因为我善! ----------------------- 作者有话说:陛下:说清楚谁陷害你了(怒) 第120章 深情 在濡须口的第三天, 崔衍昭心累了。 检阅水师要他出场,讲武校猎也要他出场。为了应付这些场面,王适安天天晚上抓着他补课。 这让他压力很大。 他想王适安应该是不满意他这个对手目前的水平, 所以抓着他努力。 与其等待势均力敌的对手, 不如自己创造一个。他理解。 但是理解归理解, 他还是更想在短暂的光阴里活得轻松一点。 崔衍昭决心拒绝王适安。 下定决心的途中,他把王适安要求看的兵书翻了几页又狠狠合上,在房间里来回转了四五圈,又把崔析从摇篮里抱起来了三次。 还好崔析正是贪睡的年纪, 每次被抱起来只是睁开眼盯他片刻,很快又重新睡着了。 王适安此刻还在外面,崔衍昭决定等王适安回来就坚定表示拒绝。 偏偏王适安久久不回来。 今日演练结束,王适安对他说有事务处理,他便一个人回住处陪伴崔析。 想不到这一等就要等好久。 崔衍昭心里很急, 隔一会就出来看一下王适安有没有回来, 频率很高,守卫的士兵们看到都很感动。 不惜天子之尊数度张望,只为候得皇后踪迹。 陛下好深情。 那些帝后不和的传言真是太假了。 直到月上中天,王适安的身影才出现在住处。 他询问守卫的士兵:陛下怎样了? 王适安想,他有段时间未离开阿昭这样久了,阿昭应当十分挂念。 一名士兵答道:陛下十分挂念皇后, 已于庭下徘徊数次。 虽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王适安还是听得心情愉悦。他唇角勾起,怎么也压不下去。 王适安离开后, 士兵们心里一松,才留意到王适安手里竟还提着食盒。 皇后事务繁忙还不忘为陛下带晚膳,皇后也好深情。 有如此和睦的帝后, 何愁江南不能崛起? 他们再次感动了。 * 崔衍昭感觉等了一个世纪才等到王适安。 看到王适安,他立刻站起来,但正准备表达酝酿好的拒绝的时候,他看到了王适安手里的食盒。 !!! 崔衍昭瞬间想到了很多电视剧里的下线场面。 被喂毒酒,喂毒奶酪,喂毒糕点 他学习不够积极,王适安不满意,所以要毒死他?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崔衍昭看着王适安从食盒里小心端出一碗莼菜羹,心情很悲伤。 他是王适安的挡路石,他也早知道有这一天,但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王适安舀起一勺,递在崔衍昭眼前,尝尝? 崔衍昭突然道:等等! 王适安目露疑惑。 崔衍昭努力平静道:先把析儿抱去别处吧。 虽然崔析还小,可能什么都不懂,但亲自经历一场毒杀难免会留下心理阴影。 那也太惨了。 很快有人过来把崔析抱走。 这下再没什么需要注意的了。 崔衍昭视线在房间内转了一圈,而后鼓足勇气,端起莼菜羹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全程他都感觉到王适安目光专注地监视着他,让他更觉得命苦了。 都相处这么久了还不信他。 他哪里会逃啊,他只会老老实实自杀。 莼菜羹见底,崔衍昭已经要忍不住落泪了。他低着头,根本不想被王适安看出破防。 王适安:阿昭认为可有改进之处? 崔衍昭一时百感交集。 毒他也就算了,毒完了还问他要建议,有必要这么诛心吗? 崔衍昭不想再忍了。 反正他都要死了,也没什么需要顾虑的以后了。 崔衍昭抬眼,隔着眼前朦胧的水雾怒视王适安,非常强硬地道:我死之后,你不许再找任何人!要不然我会一直诅咒你,一直! 虽然王适安不信鬼神,但史书里将死之人诅咒应验的例子不少,王适安看的书多,肯定知道这些,他一定能给王适安留下心理阴影! 以后王适安再婚一次心里就会咯噔一次! 很久没这么硬气过了,崔衍昭心情都恢复了很多。 说完,他根本不管王适安反应,举袖擦拭情绪失控时落下的眼泪。 第120章 无所顾忌的感觉就是好。 正暗爽的时候,王适安把他袖子拉开,取出手巾给他擦眼。 王适安动作轻柔,和他想象里送走对手后的得意完全不同。 崔衍昭忽然感觉情况不太对劲。 王适安轻笑:一碗莼菜羹而已,阿昭反应怎这么大? 没想到第一次下厨就能让崔衍昭感动至此,连百年后都想好了。 固然有他天赋异禀的原因,但他更觉得是崔衍昭太在乎他了。 他道:我此生只与阿昭白头,倒是阿昭该改一改四处留情的习性。 看着崔衍昭眼眶通红,浓密睫间还布着擦不去的水汽,可怜之外又格外美丽。王适安心生怜爱,按着崔衍昭亲了下去。 崔衍昭:??? 王适安居然敢亲他! 这说明了什么? 这说明刚才的莼菜羹里没有添加毒药! 而他以为他已经要死了,所以大胆到当面诅咒王适安。 这下真想死了。 因为一碗莼菜羹,崔衍昭心情经历了悲伤到震惊到心如死灰。 等被王适安放开,崔衍昭弱弱地确认:羹里没放毒吗? 王适安:? 崔衍昭不敢看王适安的表情,问完就悄悄往远离王适安的方向挪步子。 然后被王适安抓住金钩腰带捞到怀里。 崔衍昭完全不敢说话。 王适安将怀里的崔衍昭抱得极紧,更感觉到那消瘦的身形。 他此刻又心疼又愧疚,他执意将崔衍昭带来,却未顾及崔衍昭的感受。 而他的臣下多张狂之辈,平日里个性惯了,缺乏对天子的敬重。 定是他们让阿昭惧怕,短短几天就连他也不敢相信了。 王适安柔声安慰:阿昭是天子,不需畏惧任何人。 他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让那些桀骜的臣属明白,什么是天威不可冒犯。 崔衍昭弱弱点头,他想赶紧应付完王适安找个地方自闭一会。 他竟然敢误会王适安,他好勇。 王适安静静抱了崔衍昭一会。他本是没别的心思的,毕竟已淡了数月,淡着淡着也快习惯了。但此刻美人在怀,而且崔衍昭才刚展露过脆弱的一面,让他觉得总该做些什么。 他摘下崔衍昭发冠,手轻抚那柔顺的长发,靠在崔衍昭肩上,明示道:阿昭,我们已有几月没亲近了。 -----------------------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的属下:不好,我们都被陛下陷害了(不敢置信) 明天还有一更。 第121章 孝 崔衍昭才经历了一番大起大落, 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自闭。 于是他假装没听到,对王适安的明示无动于衷。 王适安未得到回应,伸手勾起崔衍昭下巴, 以看清崔衍昭神色。 对我的处置不满意?他问。 此刻面对面, 不能再装着听不见, 崔衍昭纠结地答了一句:没有。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让王适安产生了感触,他又一次被王适安牢牢按在怀里,都有些喘不上气。 王适安:阿昭受委屈了。 崔衍昭声音这样小,又回应得这样慢, 一定是心里委屈。 他想,他与崔衍昭琴瑟和鸣,以他们的感情,绝不至于生出怀疑。现在崔衍昭怀疑他下毒,一定是这段时日被那些不懂君臣尊卑的乱臣惊扰, 担惊受怕至极, 才以为他要下毒。 乱臣可恶至极! 他心生杀意,同时又禁不住感动阿昭以为羹里有毒,却还是一口不落。 饶是他早知道崔衍昭深爱自己,此刻发现崔衍昭已经爱到连命都不在乎,心中还是忍不住波澜起伏。 阿昭他忍不住将崔衍昭抱得更紧。崔衍昭本来还有点呼吸的空隙,这下被按得快喘不上气了。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可能是巨蟒成精。 他努力挣扎, 终于从王适安怀里挣扎了出来。 接触到充足的空气, 他忽然灵光一闪。 虽然不知道王适安怎么就感性起来了,但这个时候简直太适合提要求了。 他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拒绝被王适安抓起来卷。刚好王适安现在看着情绪上头, 很好说话的样子。 崔衍昭眼巴巴看着王适安。 皇后,我想 因着挣扎了一番,他发丝凌乱散落, 眼眸含水,衣襟亦散开些许,一小片白瓷似的皮肤掩映其间,别具优闲风度。 王适安觉得自己当然懂崔衍昭的意思。 不需要等崔衍昭说完,他伸一只手托在崔衍昭颈后,不容拒绝地吻了上去。 崔衍昭意识到他没找对时机。 因为选错了时机,拒绝王适安的计划推迟了一晚上。 但第二天他抓住了机会。 被王适安抓着参会的时候,他诚心诚意道:有皇后在,我无甚可挂心。 经过愉快的一夜,王适安心情颇好,虽然疑惑,也只是随意地哦了一声。 崔衍昭躺回去,同时道:皇后自己去吧,不用管我。 说完做出要睡了的样子。 他相信只要拒绝了一次,第二次也不会远了。 咸鱼的日子还在后头。 王适安弯腰靠近,轻按住崔衍昭的手,阿昭是不想去,还是另有意图? 被王适安紧紧盯着,崔衍昭忍不住反思了一下。 然后确定他只是想摆烂。 王适安突然提问带来的压迫感太强,让他都不自信了。 担心被王适安带进去,崔衍昭遂直白道:我不想去。 都说这么直接了,只需要王适安同意。 不同意的话就就下次再拒绝。 王适安看着他,轻声一笑,阿昭不想见那些臣子?那今日晾着他们。 什么?! 王适安也要旷工? 崔衍昭震惊。 王适安拈起一缕崔衍昭的头发把玩,举止和语言都堪称温柔:我就在此陪伴阿昭。 崔衍昭:我 他只是想摆烂而已,但现在搞得像他在拉着王适安孤立其他人一样。 我对他们没有意见。崔衍昭震惊之余,试图给王适安找台阶下。 王适安:阿昭是天子,当然不会和他们一般见识。 完全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崔衍昭: 王适安也不卷了,那以后谁还来篡位?? 到了例会时间,众多将领聚集屋内,却迟迟等不到王适安的身影。 迟迟等不到人,大家忍不住胡思乱想。 众人纷纷反思是不是什么时候没注意,得罪了国公。 不对,如果是他们得罪了国公,一定当场就被制裁了,哪里还会有这么长时间的缓冲? 思考着,他们终于得出了差不多的结论陛下给国公吹枕边风了。 他们没得罪国公,但对陛下多少不服。 陛下肯定是看出来了,没准现在还在揪着国公诉苦,挑拨国公和他们的上下级关系。 哼,区区离间计,国公一定 想到陛下能把人晃得找不着南北的容貌,原本笃定的判断此时也变得不确定了。 众人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听到屋外的脚步声。 崔衍昭劝了半天,终于把王适安劝到动身。 马上进入会议地点,崔衍昭再次道:皇后千万别因为我伤了和各位将士的关系。 屋内的人也都听到了这一句。 他们都觉得这句话既视感非常强,有些见场面比较多的当即回过味来: 陛下这是在以退为进!明里让国公不要计较,暗里却是示弱博取国公同情,暗示国公千万不要放过他们。 陛下怎么这么坏啊! * 遥远的邺城表面平静,实际波涛汹涌。 大行台右丞王会和来自江南的王清深入彻谈一番后,到邺宫前殿面见卫衍。 他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接着小心探问:越国遣中书令来访,请问陛下有何想法? 卫衍阴沉目光自王会脸上掠过。 王会急忙澄清:臣绝无窥测圣心之意!只是谢珉来夏一事,多有人议论纷纷,从陛下这得了意见,臣也好劝说他们。 第121章 卫衍:那个五岁能文,七岁以孝动天下,如今被聘为中书令,离越前天降异象的谢珉? 王会:是。 卫衍对谢珉的非凡之处如数家珍,王会表面平静,心里一下升起了危机感。 王清说得没错,他以为的也没错,一旦谢珉至夏,他们这些北方士族的地位不保! 而王清说只要越国的使臣回不去,谢珉这么优秀的人就会来到夏国,然后留在夏国 他一定要把越国的使臣弄走! 王会暗下决心之际,卫衍目光越来越阴沉。 谢珉要来夏国的消息在邺城卷起了不小的风暴,作为夏国的皇帝,他自然多有关注,并对谢珉意图有所猜想。 虽看着像是为带回越国使臣而来,但他不信事情会如此简单。 使臣们只待缘空大师完婚便能离开,越国不至于连一场婚礼都等不及。 而且其他国家都没见这么急。 深入思考后,他怀疑越国是冲他的母亲而来。 母亲曾经差一点就做了越国的皇后。 越国皇帝定是婚姻不幸福,又想起了他的母亲。 可他上次是醉后不清醒,才做出把母亲许配崔衍昭的事。 这种不孝的事,他不会再做了。 相反,作为孝顺的儿子,他该保护母亲。 可是谢珉五岁能文,七岁以孝动天下,又能引来异象,这般优秀的人物,难免国中有人倾慕,替其做说客,劝母亲随其离开。 而母亲又恰恰与他不和 那位江南的中书令朕自会处理。卫衍暗想一定要在谢珉接近国界前把谢珉赶走,同时吩咐道,你先替朕寻一清净地,安排母亲住在其中,非朕允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王会听清了命令。 王会眼前一黑。 把太后关起来,他吗? -----------------------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最近有点被工作榨干,码得很慢,没做到承诺,我努力找找状态qaq。 本章掉落小红包,么么哒 第122章 制服 从拜托王会向卫衍进言之后, 王清几次给王会递信,再无回音。 作为外国使臣,一举一动都在夏国官员注视之下, 他上次去找王会, 也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但几次递信都没回音, 王清觉得间接交流已经没有作用了,毅然登门拜访王会。 王会看到他,一副冷淡的样子,就像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原点。 王会:陛下命我寻一清净处安置太后, 你认为呢? 王会嘴上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但那疏离的态度明晃晃透露出都怪你的意思。 王清从容不迫的神色微微一僵。 别国天家的母子关系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很想置之不理,但如今身在他乡,万事还需仰仗他人,遂耐心思考了一番。 思考过后, 他双目噙泪, 深受感动地道:明识,莫非你是因我所托之事,才被贵国陛下委此重任? 王会一撇头:哼。 王清听出王会是真向卫衍进言过了,急切道:那我回国之事 王会淡淡地道:陛下说自有决断,让我先去安置太后。 王会如今想开了,谢珉来不来夏国已无所谓, 因为他没几日可活了。 得罪陛下, 死。 得罪太后,还是死。 他就是因为信了王清的鬼话, 才陷入两头堵的境地。 唯一让他想不开的,是这一切都因王清而起。可他死了以后,王清还会活得好好的, 说不定还能回到江南,因出使之功加官进爵,前途一片光明。 气死了,得想个办法把王清也带下去。 王会聚精会神地想着歹毒的事。 明识,愚兄对不住你啊! 王清突然掩面大哭起来,声音嘶哑,听之令人断肠。 王清哭得太用力,王会愣住了。 王清悲痛地自责道:若非我回国心切,明识又岂会入此两难之境? 见王清不顾风度地痛哭出声,王会心情顿时复杂,又开始觉得也不全是王清的原因,毕竟陛下的心思也不是谁都能预料到的。 就连他跟陛下多年也没想到。 王会心里的杀意有了一丝丝动摇。 这时,王清忽坚定道:同宗因我受难,我岂能不帮!明识,我已有办法了! 对上王清坚定而坦然的视线,王会张了张嘴,又心情复杂地闭上。 他对王清已生杀心,而王清甚至还想着帮他。 同是王氏,对方的风度让他自惭形秽。 王会按捺下心里的不自在,深深注目王清,等待着王清的办法。 王清慢条斯理取出手巾拭泪,随后从容一挥羽扇,明识以为陛下的吩咐会使母子离心,其实这正是贵国陛下尽孝的好机会! 在王会将信将疑的目光中,他挥扇道:贵国太后崇佛,陛下亦然。既如此,不如请贵国陛下亲自参与设计供母修行的佛窟。 王会不解,可陛下是让我安排 王清关爱地看着王会:明识,你是臣子,只需要督促工程进度就好,真正需要为此深入考虑的,是你的陛下。 王清一番话说完,王会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在王会犹疑不定的时候,王清拍板道:明识现在求见陛下,请陛下亲自设计佛窟以表孝心,陛下定会同意。 王会还是有些云里雾里,但有一样他听清楚了,就是他可以从主谋变成从犯了。 他不用直接承受太后发怒的后果了! 与王会告别登车后,王清在密闭的车厢内长出一口气,发觉后背衣裳已被冷汗浸透 夏国真是太危险了,天家母子勾心斗角就算了,连同宗都一言不合想杀人。 再对比下敷衍一句就给臣子派死亡差事的卫衍,说加封就加封,鲜少给大臣出难题的陛下实在是太美好太善良了。 想陛下,想江南。 王清返回江南的心情在此刻无比强烈。 * 崔衍昭又在换服装风格。 他连续多天都是短衣袴褶,腰系彩褾,完完全全的休闲风。 休闲风穿一次就会爱上,所以他穿了一次后,次次都穿,去见王适安那些属下时也穿。 穿到王适安看不下去了。 王适安引经据典,把历代衣冠志翻出来,一句一句给他剖析,讲他穿成这样十分不符合礼制,也不利于树立威严。 崔衍昭崔衍昭弱弱地回了一句江南之主本在人心,然后在王适安的死亡注视下光速屈服,表示一切都依皇后。 所以他被按着穿了他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穿的服装圆领里衣、大袖襦、大脚裤、裲裆衫。 换衣服倒没什么,他都能穿习惯层层叠叠的朝服,区区一套武服不在话下,但他总觉得王适安不会无缘无故让他换款式。 不会要带他演武吧? 崔衍昭思考起王适安的意图。 怎么又瘦了?最外一件裲裆衫王适安坚持要帮他穿,现在正在帮他系两侧腰带。 崔衍昭: 白天上班,晚上补课,而且没事还会猜猜哪天会死,这样下来任谁都会瘦的。 但这话听起来总像在责怪王适安,他不敢说。 系好腰带,一身就算穿齐全了。 王适安瞧崔衍昭低着头,认真思考的模样,心中觉得分外可爱,轻轻一笑,抬头。 崔衍昭没多想,抬眼看向王适安。 换了武人装扮的崔衍昭当然是英气的,因容貌过分绮丽,除了英气外,通身还流淌着风流的气度,十分勾人。 王适安本觉得与崔衍昭同床共枕已久,无论崔衍昭什么模样都已见过,此刻却还是目光震颤。 他视线停在崔衍昭脸上,过了许久才自如地把崔衍昭揽到怀里,手下分外用力,像是不允许崔衍昭有分毫可能挣开。 崔衍昭挣扎了两下无果,默默等待王适安自己松手。 王适安劲挺大的,他已经习惯了。 阿昭 第122章 王适安最后一字未落,已吻上崔衍昭。在此同时,他的手挪至崔衍昭腰间,刚刚亲手系好的腰带又被亲手解开。 崔衍昭也发觉了王适安的动作。 什么意思? 给他讲半天大道理就是为了制服play? 不对吧? ----------------------- 作者有话说:后宫之主本在人心。如学还在追我,草了。 第123章 使臣回国 卫衍采纳王会建议, 亲自参与给陆玉光修建佛堂一事后,度过了几日母子和谐的时光。 与母亲平和相处,卫衍很高兴。 儿子给她修建佛寺, 陆玉光很高兴。 不用在复杂的母子关系间如履薄冰, 满朝文武也很高兴。 几乎所有人都很高兴。 这天, 卫衍照旧将佛像的图纸带给陆玉光过目。和陆玉光的关系破冰后,他每次都不带卫湘,因为这是他的功劳,他不想卫湘夺去母亲的关爱。 北地崇佛, 陆玉光生长在这般环境下,也不能例外。 她在卫衍期盼的目光中接过图纸,但这回却没有立刻展开,而是若有所思地看向卫衍。 陆玉光:听闻江南遣使而来,欲带回其使者。你对此作何想法? 卫衍并不想母亲对别国过分关注, 他是一个孝子, 十分担心失去母亲。听到这个问题,他脸上的微笑刹那收了起来,神情开始变得可怕。 卫衍:儿已传令边境将士,若他接近,定将他撵开。 言罢,他阴森森盯着陆玉光。 陆玉光很不喜欢卫衍这副模样, 卫衍长相本就差了些, 还摆出这阴冷的神情,更难让人接受。 但想到卫衍贴心为她筹备修建佛寺, 她觉得自己不该对一片孝心的儿子如此苛刻,于是平和道:他既说此行是为带使者,那就将使者放了。也免他以此为借口, 来我夏国生事。 这些天她也听到了江南使者的传闻,又是生而知之,又是身伴异象,此番造势,让她担心会害得国内局势不稳。 她想,如今最好就是将江南使者放回,阻住其入夏的借口。 陆玉光与鲜卑贵族利益共同,她的意见自然是那些勋贵共同的意见。 卫衍想起国内的士族似乎同样不欢迎那位江南中书令的到来。 自父亲故去后,勋贵与士族的意见再未如此一致了。 * 王清正指挥侍从为他收拾东西,除了被谢云织刺激的那一次,他都是悠闲自在,在邺城各处名山胜迹游玩,玩着玩着就带回许多东西。 他清楚带的太多影响赶路,本想舍弃一部分,但左看右看,样样都很喜欢。 谢云织路过时发现王清要装运的东西已填满了三架马车,十分震惊。 她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但顾及两家颜面,只是平静地提醒了一句:路途遥远,王令行囊甚重,恐影响回程。 王清:我向陛下献夏国方物,有何不可? 谢云织: 给陛下准备的啊,人之常情。 她也准备了特产。 谢云织觉得自己没有资格站在道德的高峰上指指点点,于是离开了。 在夏国滞留许久,终于等到回国的机会,众人精神振奋,只想越早回去越好,夜里都不怎么停留。 他们一开始还担心卫衍是在戏弄他们,可时间一日日过去,回国途中未遇任何阻拦,也渐渐放下戒心。 放心的人里不包括谢云织。她劝了王清联络夏国士族,却未抱太大希望,不想从那之后,还真被允许脱身。 夏国不是勋贵和士族两股势力吗,怎么都不见勋贵反对? 其他人忙着高兴,她感觉这时与他们讨论也讨论不出什么,只能一个人思考。 连日星夜兼程,终于到了边境,下一站就是越国的下邳。想到回家近在眼前,大家越来越振奋,还开启了主题为邺城游记的作赋接龙。 谢云织对回国路途的顺利颇感忐忑,于是忐忑地加入接龙。 或许是因为全程神经紧绷,听到兵刃相接的声音时,她反而感到一阵释然。 听着接战的动静越来越来,她再也坐不住了,放弃了还在继续进行的作赋接龙,倏然站起,抽刀翻至车外,随后趁乱从追击的夏军那抢了一匹马,一马当先向前飞奔。 有了她做示范,原来还忙着打架的护卫都反应过来,也不和夏军多纠缠,全力向前方边境关卡冲去。 来到下邳城下,不待城上守军询问,谢云织放声道:我是天子使臣,谢令之女,准开府仪同三司,速速开城门放行! 片刻后,一名士兵从城关一侧小门出来向她索要凭证。 后方追兵追得极紧,而且证明身份的文书还在车厢里,此时回头找被包围的马车只会耽误时间。谢云织割下绣着谢氏家徽的衣角递过去,目送对方进城。 过了一会,城门大开。 谢云织快马入城,紧跟着也有许多人进了城。 夏国士兵看到追击的对象一个两个从包围里逃出,下手更加狠厉。 而围住车驾的士兵们也缩紧包围,一副不肯放人的样子。 进城之后,谢云织未见后方车驾跟上,眉尖一蹙,刚要和引路的士兵说话,就听见城外异常的喧哗声。 在谢云织一众能入城的入城后,城墙上的卫兵纷纷放箭,箭矢密集如雨,一瞬间打乱了夏军包围。 独孤馥用长刀挥开纷纷而来的箭支,望向城墙,大声喊道:我主尚未准越使回国,在下此番相追,是为维系两国关系。望将军莫坏夏越邦交! 自城墙射下的箭支总算停了。 独孤馥松一口气,开始思考怎样把越国的使臣重新带回夏国。 然而 从马车里忽然伸出一只手,上面拿着一份红封文书。 谁说我们没有准许的,这不是通关文书? 什么,这些使臣有通关文书? 独孤馥一愣,开始回忆上司的吩咐,上司明明说这些使臣是私逃的,需要追捕。 私逃怎么会有文书? 有人要陷害他? 也对,他不是没有仇家。 尽管怀疑自己被做局了,但那终究是上司的吩咐,独孤馥觉得此刻还是应该再努力一把。 将军好好想想,以孤军之势,如何抵得住满城大军?既无赢面,又悖皇命,设身置之,我可不会做。 城墙上的顾约瞧出独孤馥犹豫,当即开始劝导。 看独孤馥还是不愿意走,他挥了下手中三角小旗。 一瞬间所有城门全部洞开,锣鼓与号角声齐响,众多披甲士兵喊杀冲出,扬起阵阵尘土。 独孤馥: 独孤馥望一眼声势浩大的敌方,再望一眼有着通关文书,名正言顺回国的越国使臣。 思及顾约所言,既无赢面,又悖皇命,他决定还是不争这口气了。 撤!他带着手下士兵转身离去。 在夏国军队离开后,载着越国使臣的车驾终于进城。 王令君,夏国何时给我等发放过通关文书?和王清一辆车上的人十分好奇。 他们当时接到夏国同意放人的通知就立刻收拾走人了,加之不觉得一国君主的命令会出尔反尔,便未想起文书之事。 王清微微一笑,拿足了云淡风轻的气场,道:小计而已,何须计较? 伪造通关文书,顺手的事。不过为风度着想,他不能说出口,必须让其他人自己猜。 这番淡然表现引来阵阵崇敬的目光。 另一头,谢云织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谢云织震惊:父亲! 谢珉快步上前,见谢云织衣上鞋上处处沾血,手里还提着把雪亮的尖刀,又连忙停住了上前的步伐。 谢珉道:你且在此等候,我寻下邳太守为你安排住处,待你洗漱整理后,再见面也不迟。 看到现在的谢云织,他觉得还不如自己去夏国。 去了一趟夏国,他精心养大的女儿一点也不像优雅从容的世家贵女了。 而且说来也怪,在家里时,他的风寒怎么也不见好,被陛下要求往夏国方向出走后,虽一路奔波,身体状况却渐渐好转了。 第123章 谢珉飞快走开。在他走后,谢云织低下头,才发现刀一直被握在手里,刀尖寒光烁烁,杀气逼人。 谢云织明白谢珉为何连话都不肯和她多说了。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大家,最近经历了很多事,加班和考核看不到头就算了,前段时间小猫生病也没救回来,从带小猫住院到处理完小猫的后事,本来就干巴的钱包彻底被清空了。 因为这些事消沉了很久,但生活总要继续。我会尽快调整好心态,恢复更新。 今晚也许还有一更,也可能是明天,谢谢等待这么久还不离不弃的大家,祝大家都平安健康。 第124章 心机深沉的陛下 崔衍昭这些天一直心情沉重。 从前几天起, 他就怀疑王适安要送他去战场,联想到彻夜西风撼破扉的悲惨流亡画面后,他怎么也不能平静。 王适安是想让他被抓走, 还是想让他死啊? 有这件事悬在心里, 连和崔析玩耍都没有之前快乐了。 阿昭所念何事?王适安发现崔衍昭近日心不在焉。 崔衍昭意义明确地感叹道:我在想, 若我有一天遭遇不测,孩子该怎么办? 可怜孩子以后就要在单亲家庭里长大了。 崔析还在不断扒拉他的手,玩得不亦乐乎,完全没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王适安按住了崔衍昭肩膀。 阿昭怎会作如此想法?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在明知故问, 但是又不好直说。 王适安对崔衍昭这消极的态度颇觉心疼,把崔衍昭揽在怀里,关切道:有我在,必会永远护着阿昭。阿昭又何必患得患失? 崔衍昭: 懂点历史的都知道,这些搞权谋的人说的话一句都不能信。 司马懿还保证曹爽不失侯位呢, 最后曹爽还是被夷三族了。 但话说回来, 他信与不信影响好像也不大。 总不能离婚吧。 算了,至少王适安愿意哄他。 崔衍昭自己也把自己哄了一遍,转头望着王适安道:你可别骗我。 这副索要保证的模样简直是明晃晃的撒娇,偏他吃这一套。王适安看得心痒,顺势在崔衍昭唇边咬了一口。 崔衍昭人傻了。 王适安勾起崔衍昭下巴,轻笑道:这下信了? 崔衍昭:你不对劲。 崔衍昭正想说点什么转移话题, 外间忽然有人说有事禀报他和王适安。 这份禀报来得简直太是时候了。 崔衍昭整理一番, 去往议事厅。 在议事厅里,快马赶来的信使向他陈述了使臣逃离夏国的经过, 并说了使臣们如今都还在下邳修整,不日便可前来觐见。 崔衍昭:使者们舟车劳顿,且好好休息, 用不着急于见朕。 使臣回国,他很高兴。但想到王清和谢珉两个最会给他找事做的大臣,他又觉得也不用那么快见面,就这样保持距离挺好的。 交代完毕,崔衍昭转身离开。 议事厅剩下王适安和他的下属们。 见崔衍昭离开了,下属们开始发力。 陛下听闻使者归国,怎么没有半分惊讶?有人疑惑发问。 王适安:将使者营救回国,全程是陛下谋划。筹谋得果,何须惊讶? 另一人不死心地接力道:陛下向来纯粹,怎么会有这样的谋划? 质疑出声后还有人附和。 王适安听得不耐烦了,他本以为属下是有要事私下禀报,才耐着性子留下,不想是意图离间他和崔衍昭。 他冷声道:近日来我时常教诲陛下,不离左右,难道我的能力还不够使陛下开悟? 说罢拂袖离开。 王适安刚才那一瞬展露的压迫感极强,在他离开房间有一会后,原本被一句话质问得噤若寒蝉的众人才恢复过来。 国公怎么还真教起了陛下? 分明陛下越无知,才越是有利于国公。 国公以前不是这样的。 是啊,我记得国公说过 在这个大家都在认真探讨王适安初心的场合,中途加入王适安阵营,并且自认为是卧底的鲍检照完全不敢说话。 他想如果妹妹在身边就好了,妹妹一定能指导他毫不违和地加入其中,探出更多消息。 鲍检照一边听,一边思念着远在老家的鲍弗苓,忽然被人提起。 听闻你是陛下向国公举荐 满屋子的人看他的眼神都非常不对劲。 鲍检照心觉不妙,立刻坚定道:我对国公之心日月可鉴! 哈哈,同僚一场,我们怎会不信你呢?刚才首先提到鲍检照的人说道,但并没有就此住口的意思,反而继续说,如今国公已被陛下迷惑,还请你假意向陛下投诚,我们到时将国公请来,当面撞破,如此国公一定能够清醒。 鲍检照冷漠:既是你想的主意,为什么你不去? 在王适安这边卧底的时日里,他已经发现这些人勾心斗角都十分厉害。 作为卷入其中的一份子,他有理由怀疑这些人针对的不是陛下,而是他。 然而对面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当即说道:我等与陛下并无交集,以陛下的谨慎,只能徒劳无功。 甚至还进一步质问:难道你自矜功劳,已不愿为国公效命? 鲍检照:好狠的一句话。 这下计划离成功就差执行了。 * 过了几日,演武完全结束,崔衍昭开始准备回建康的事宜。 虽然在这里很自在,还可以理直气壮地不碰政务,但建康对他的意义终究不一样。 想到能回去,他心情非常好,开始思考回去了以后要做什么。 先带着崔析见太后吧,太后很喜欢崔析的样子。 看完太后再去看表弟。 正思考着回宫后的安排,他听到守卫禀报王适安的下属求见。 可能王适安有事要对他说,但临时走不开,就派人来传话了。 崔衍昭没有多想,直接让人进来。 鲍检照走进室内,毕恭毕敬下跪叩首:臣卫将军鲍检照叩见陛下。 崔衍昭本来想说出门在外倒也不必这么客气,但忽然发现鲍检照的名字很耳熟。 朕知道你,你就是鲍弗苓的兄长吧?虽然是问句,但他心里已经确定了。 鲍弗苓和他说过鲍检照的名字,而且细看两人坚韧的气质都很像。 崔衍昭示意鲍检照入座,感叹道:短短数月从普通士卒升至卫将军,可见皇后对你十分看重。 能让王适安看重,能力想也不一般。 鲍检照觉得陛下是在试探自己。 鲍检照:若非陛下,臣无机会追随国公。陛下恩德,臣永生不忘。 崔衍昭: 崔衍昭感觉鲍检照语气有点过于郑重了。 可能性格如此吧。 崔衍昭不再多想,开口欲问鲍检照来意,然后就见鲍检照身子向前,做出一副商量机密的样子。 鲍检照低声但坚定道:陛下,国公内则僭拟,外尽置亲。如今根据盘互,觊伺神器。陛下寄居其下,岂得久安? 鲍检照很懂自己的任务,就是以卧底的身份假装卧底,但是又要让陛下看出他还是从前那个卧底。 想来想去,他决定直入主题,这样莽撞的举动一定能让陛下看出他是在装卧底。 崔衍昭此刻很无语。 还以为王适安找他有事,没想到是派人假装投诚来试探他。 还好他看的电视剧多,不然肯定看不出来。 都这么熟了还和他玩套路。 崔衍昭顿觉索然无味,皇后若喜欢,万里江山拱手相让又能如何? 要拿就拿去,不要试来试去了,他又不是不给。 鲍检照没从崔衍昭语气里听出丝毫犹豫和不舍,不禁震惊抬头。 陛下真好看。 缓了一会,他才关注到崔衍昭幽冷漠然的神情。 鲍检照一震,对崔衍昭油然生畏。 第124章 都恨成这样了,情话竟然还信手拈来。 陛下心机深沉若此! 鲍检照觉得后面那些坦诚的步骤都没必要了,陛下肯定看得出他的身份。 崔衍昭和鲍检照一个在无聊,一个在震惊的时候,王适安回来了。 见到鲍检照,王适安一皱眉。 王适安本想质问鲍检照,但他转瞬就看到崔衍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瞬间没了理会外人的心情。 感觉自己很多余的鲍检照赶紧偷偷跑开。 崔衍昭抬头看站在旁边的王适安,心情非常复杂,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有忍住,你想继位就直说嘛,怎么还派人试探我? 这受尽委屈的模样格外让人怜惜,王适安第一反应就是坐到崔衍昭身旁好好安慰。 把崔衍昭按到怀里,王适安才有闲心回忆崔衍昭刚说了什么。 试探?哪来的试探? 王适安思考片刻,发现自己的部下越来越会出新招了。 看来最近是过于安逸了。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高估了自己,晚了一点,大家见谅[求你了][求你了] 第125章 先发制人 崔衍昭心情不好, 坚定地扒拉王适安,把王适安扒拉开了。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崔衍昭心里一惊。 他居然成功扒拉开了王适安!以前都没做到过! 难道穿越者光环突然就爆发了?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 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始幻想, 如果他有了和王适安匹敌的武力值, 那他就把自己封为大将军,把王适安封为皇帝。 这样猜疑的问题就完美解决了。 崔衍昭抱着美好的幻想,迫不及待起身走到墙边,准备抽出悬挂的宝剑验证实力。 阿昭! 崔衍昭刚把剑抽出一半, 就被跟过来的王适安按住手。 王适安目光里罕见地流露出紧张之意,与崔衍昭对视时,语气格外小心:近日种种悉赖我约束下属不力,阿昭切莫自伤。 崔衍昭: 崔衍昭和王适安对视,片刻视线又转回自己被紧按的手。 他看上去像要自我伤害的样子吗? 不至于吧。 崔衍昭十分茫然, 不知道王适安是怎么想到这一茬的, 无力地解释道:我没有啊。 王适安忽然抓起他的手腕,将他带离墙边才放开。 崔衍昭感觉王适安此刻有点像发现家里孩子在玩危险物品的家长。 有一搭没一搭地脑补时,王适安又把剑取下塞进他手里。 崔衍昭:? 走。 王适安拉起崔衍昭向外走。 崔衍昭不明觉厉地跟着。 一路到了议事厅,王适安吩咐守卫召集平日来这里开会的部属。 崔衍昭手上拿剑,心里一直在琢磨王适安的想法。 完全没琢磨出来。 过了一会,被召集的人陆陆续续到齐。 臣等参见陛下、皇后, 愿陛下、皇后永享盛世。 见人到齐, 王适安对崔衍昭道:阿昭可以拔剑了。 说话时,他几乎贴在崔衍昭耳边, 语气里的森冷传进崔衍昭耳中。 崔衍昭:啊? 他大概是明白了王适安的意思,但他完全不敢相信。 这可都是王适安的人啊,王适安竟然都叫过来让他杀。 有点太疯狂了吧。 崔衍昭很想跑路。 王适安对下首一人招手:过来。 待人过来后, 王适安拉起崔衍昭的手,使剑尖朝向对方。 国公!所有人都震惊了。 王适安不为所动,冷冷道:陛下万人之上,自然想杀谁就杀谁。 崔衍昭:可是他不想杀人啊。 他硬着头皮顺着剑指方向看去,看见被指着的人身体僵硬,一副想逃又不敢逃的样子。 看着也蛮可怜的。 崔衍昭控制着语气,平静道: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懂吧? 只要对面这个人随便坦白一件事,他就借坡下驴,把剑收回来。 陛下,臣有亏臣节!臣指使了鲍将军试探陛下!对面果然交代了。 ?! 是你干的? 崔衍昭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一下就精神了。 竟然不是王适安要试探他。 如果这个人是王适安授意,王适安一定不会第一个就让他来杀。 当众卸磨杀驴,只会导致众叛亲离,更别说进步了。这个道理没谁会不明白。 崔衍昭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他以为王适安不相信自己,还为此真情实感地怒了一下,然而事实却是他不信任王适安。 他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纠结中,他又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王适安第一个就把这人拎出来,肯定是看出这个人是幕后黑手。 王适安这么敏锐,也看出他的不信任了吧? 不对,他根本就没隐藏过,刚才甚至还质问了王适安。 完了。 崔衍昭恍惚间看到了自己突然就变得黑暗的人生。 好在他还记得自己一开始要干什么。 崔衍昭放下手,对面前僵硬不敢动的人道:坦白从宽,你下去吧。 陛下!杜蒙,也就是刚才被崔衍昭拿剑指了半天的人非常震惊。 虽然是坦白了,但他已做好陛下大怒,遂食言的心理准备,怎么真就被放过了? 不光是他,围观的一众人等也很震惊。 就算免了死罪,以杜蒙所为,发配边疆也不为过。陛下也太心善了。 崔衍昭不管众人各异的心思,提着剑打算离开。 他想不出该怎么向王适安解释这场误会,只能赶紧走,走远远的,最好等王适安消气了再见面。 这时候杜蒙重重跪下,陛下宽仁大度,可臣自知罪重,不敢领受。还请陛下责罚! 陛下实在是太宽容太善良了,想到自己不守臣节的行为,他心里格外内疚,没有脸面接受这份宽容。 察觉崔衍昭目光落在身上,他心里又期待又忐忑。 崔衍昭被杜蒙的反应打了个措手不及,但转眼又灵光一闪,有了解救自己的办法。 崔衍昭:既然如此,就向皇后领罚吧。 还没见过有人上赶着领罚的,既然这样,扔回给王适安好了。 希望王适安出气以后别对他生气了。 崔衍昭说完就走,边走边祈祷王适安能快点消气。 王适安看了眼杜蒙,五十军棍。 大家都看出王适安的确动怒了,平常再如何也就是二十军棍的事。 待王适安也离开,一直当木头人的鲍检照走向杜蒙,小声问:用不用我分担十棍? 杜蒙前几天还自信满满地逼着他实施计划,没想到报应转眼即来。 陛下效率真高。 鲍检照心里叹服陛下的超绝手段,面上仍十分沉着严肃。 他毕竟是实行犯,如果把锅甩得干干净净,一点罚都不受,以后在王适安的下属里就混不下去了。 杜蒙觉得自己一连伤害了陛下和鲍检照两个好人,此刻十分愧疚,阁下雅量,蒙无颜自处。 * 崔衍昭本想的是王适安收拾完不听话的下属,消气了以后再找他。 没想到刚出门没几步,王适安就追了上来。 发现加快步伐并不能拉开距离后,他默默停下。 这并不是放弃,而是他忽然就想起了养父的临终遗言如有人图谋造反,务必先发制人。 先发制人他还是会的。 崔衍昭转身就抱住王适安,趁王适安没说话,赶紧道:我想回建康了,今天就启程吧。 王适安神色依旧不见舒缓,崔衍昭于是松一只手拉住王适安衣袖,眼巴巴望着王适安,回去嘛。 这招果然有效,王适安没有再说其他。 就是崔衍昭唇上多了咬伤的痕迹。 ----------------------- 作者有话说:先帝:我说的先发制人是要么先抓,要么先杀哎,算了。 第125章 第126章 贴贴 返回建康之后, 崔衍昭先带上崔析去见太后。 何流意很高兴,把崔析接过来抱在怀里,对着崔析圆润的小脸目不转睛, 似乎能看到天长地久。 彼此氛围很是和谐。 崔衍昭安静旁观了一会之后, 开始出神。 何流意看着看着, 忽然抬起头看向崔衍昭,和气地询问道:依陛下看,阿析哪里最像陛下? 何流意方才看崔析的时候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她感觉崔析和崔衍昭很像, 可看了半天,又无法看出究竟是哪里像。 待崔析再长大些,应就容易看出来了。可是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问题,迫不及待想知道答案。 想来想去,她决定直接问身为父亲的崔衍昭。 崔衍昭: 崔衍昭本来很放松, 听见何流意后一句询问, 心情立刻紧绷。 不会是怀疑崔析的身世吧? 这一天终于来了。 之前大臣们不怀疑,他还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想过的解决方法了。 首先态度要坚定,自己相信才能说服别人相信。 崔衍昭看一眼崔析,虽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但还是非常肯定地说,当然是处处都像。 崔析:阿耶! 崔析本来安分在何流意怀里躺着, 但目光一和崔衍昭对上, 立刻躁动起来,在何流意怀中动来动去, 往崔衍昭方向不住伸手。 何流意对突然活泼起来的孙儿颇感无奈,示意侍女抱起崔析还给崔衍昭。 与此同时,她心想崔衍昭是崔析的父亲, 肯定会觉得崔析哪里都像自己。 还是去问别人吧,别人定然客观。 何流意心念一宽,转而提起其他话题。 听何流意聊起其他话题的崔衍昭:? 怎么换话题了,不接着怀疑吗? 崔衍昭倒不是希望被怀疑他和王适安的关系,但是这个问题早就存在,以他的经验,如果不尽快处理,那一定会有大的在后面等着。 可何流意已经不说了,而他刚刚才肯定过崔析和他处处都像,再提起反而会显得自己有问题。 崔衍昭有了心事,连被崔析贴贴都没有以前那样开心了。 又与何流意聊了一会,发现何流意实在没有旧事重提的意思,他十分郁闷地离开了。 在宫苑回廊间散心一阵,崔衍昭终于低头看向崔析。 崔析在扯他的袖子玩。 袖袍本就宽大,加上他一路都在想还会有谁接力何流意质疑,便没留意到崔析的动作。 崔衍昭摸了摸崔析柔嫩的脸,心情沉重。 不久前他还和崔析一样无忧无虑呢,自从穿越以后,就变得心事重重了。 都怪那些大臣总给他搞事,影响了他的思考方式。 他一定要把大臣们转让给王适安。 崔衍昭开始分析:现在王适安已经成为皇后,虽然晋级路线看上去错了,实际上也错了,但他相信,在他和王适安的共同努力下,结果肯定不会出错,王适安一定能当上皇帝。 想到把大臣们转让给王适安也就是早晚的事,崔衍昭心里很高兴,也不想再思考还有谁会质疑崔析身份这种影响心情的问题了,高高兴兴地和崔析进行每日父子对话来交流感情。 虽然因为崔析词汇量十分匮乏,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 另一头,何流意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聊着聊着,崔衍昭就像是有了心事,格外突然地告辞。 这让她有些不安。 何流意回忆刚才和崔衍昭聊过的话语,回忆着回忆着,脸色忽然白了。 崔衍昭不会是把她问的那句哪里像的话听进去,对王适安产生芥蒂了吧? 崔衍昭是那样喜欢王适安,可她却在破坏他们的感情。 而且若王适安知道了她所为,一定不会放过她的。 这么一想,她眼前景象一晃,整个人几乎要昏过去,还好被一旁的宫人扶住。 何流意深吸一口气,勉强平复心情,吩咐道:快请堪之过来! 她的侄儿怎么说也和王适安共事过,能有应对的方法吧。 一名宫人应声离去。 等待虞堪之的间隙,何流意焦虑地起身走动,总觉得需要做点什么拯救自己。 过了一会,虞堪之来了。 虞堪之一来,便看到神色隐见慌张的何流意。 姨母素来备受爱重,鲜有如此惊慌的时刻。哪怕虞堪之向来淡定,此刻也忍不住跟着觉得惊慌。 何流意掩面,内疚道:我今日问及衍昭,崔析与他有何处相似,此后衍昭便有不豫之色。 虞堪之明白了情况。 姨母一句无心之言,竟让表哥对表对王适安生出怀疑。 虞堪之因为这未曾预料到的情况陷入沉默。 姨母只是好奇心强了点。 而表哥那样漂亮,怎么会有错呢? 至于王适安王适安好像成受害者了。 虞堪之总结归纳一番,发现这场可能影响朝堂稳定的风波里每个人都没错。 何流意见虞堪之陷入沉默,为了让虞堪之不至于因为紧张失了方寸,她主动道:堪之不必过于忧心,其实我也并非坐而待亡。 * 当日,在国公府加班的王适安收到了大量来自何流意的赠礼。 王适安粗粗扫了一眼。 宝瓶金盘,水精珍异,锦绣明珠,什么都有。 何流意对他向来避之唯恐不及,按理不会无缘无故赠礼。 思忖间,他想起崔衍昭甫至建康,就说要去拜会太后。 崔衍昭是在太庙祭祀完毕才回国公府的。 回来的路上,他想应该把今天何流意的怀疑告诉王适安,也让王适安有所准备。 这种身世问题需要避开崔析来谈,虽然崔析这个年龄听不懂,但或许能感受到异常的氛围。 到了房间里,崔衍昭让人把崔析抱走,对王适安道:太后今日对我提起崔析,她好像怀疑我们的关系,但我已经否认了。 关于崔析的问题点到为止就好,王适安肯定能听懂。而且他也担心有人泄密。 万一王适安家里有卧底呢? 王适安的反应和崔衍昭所想的有些差别。 王适安挑眉:阿昭希望我怎样感谢?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轻松的态度对不上这个严肃的话题,但又觉得王适安的反应一定有王适安自己的道理,遂接着之前的思路对王适安道:没什么,你多加注意就好,而且我也不是没做准备。 证明亲子关系而已,他早就准备好了,现在也就提醒王适安一下。 王适安本不以为意,他在乎的也只有崔衍昭的态度。只是崔衍昭悉心调和他与何流意的关系,甚至说动了何流意主动示好,让他难免触动。 他二话不说把崔衍昭按在怀里,在崔衍昭颈间蹭了蹭。 崔衍昭发现崔析和王适安都很喜欢贴贴。 亲父子就是像。 也不知道崔析长大后会不会有地方像他。 他带了这么久,就算不是亲生的,也总该有地方像吧。这么一想,崔衍昭有些期待。 ----------------------- 作者有话说:太后:我没有坐以待毙!(骄傲) 表弟:姨母真厉害!(鼓掌) 太后:我已经给儿媳送礼物赎罪了!(自信) 第127章 崔析亦未寝 是夜, 崔衍昭和王适安躺在一起。 崔衍昭这段时间都在外面,精神和身体都挺累的,因此很快就睡着了。 他睡姿从来很端正, 平躺下后, 两手交叠放在腹部就再也不动了。 崔衍昭又一次梦到了自己穿越回去。 熟悉的实验田, 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同学。 一切都很熟悉,穿越没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还是有一点的。 带队老师说看到他总有一种想跪的冲动,问他怎么练的气场。 第126章 崔衍昭:? 崔衍昭建议老师放松身心, 早睡早起,有压力及时就医。 总之,穿越并没对他造成影响。 崔衍昭沉下心,按照以前的规划一路进步。 他保研了。 他读博了。 他去研究院了。 时间没有实感地流逝,某天, 他被邀请去首都参加一场代表会议。 会议持续数天, 只有其中一天需要他上台。他利用其他时间畅玩了一番。 到他上台的时候,他演讲结束,随便抽取某区某排一名记者提问。 记者:请问您到这个年纪还不结婚,是有什么想法吗? 崔衍昭觉得这个记者说话好过分。 什么这个年纪,他明明还风华正茂好嘛? 不对,他哪有不结婚?他明明结过婚, 甚至孩子都有了! 可他如果结过婚的话, 怎么连家里另外两个人的生存痕迹都回忆不起来呢? 崔衍昭撑着实木演讲台,越想越觉得可怕。 细思极恐, 粗思还是恐。 总之这实在是太恐怖了。 崔衍昭猛地醒过来。 他睁开眼,维持着原本姿势不变,余光扫一遍周围。 室灯已灭, 一切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 朦胧温馨的氛围让他松了一口气,因为噩梦绷紧的精神此刻也渐渐舒缓。 一只手忽伸过来,拉起他原本放得很规矩的手。 崔衍昭一惊,随后反应过来是王适安。 其他人也不可能和他躺一起。 王适安拉起崔衍昭的手,发觉比平时还要冰凉。 魇着了?王适安把崔衍昭拉进怀里。 崔衍昭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好久没做过发展成鬼故事的梦了,还好他醒得及时。 想到梦里被催婚的部分,他忍不住心里委屈,回握王适安的手,道:有你真好,不然我就孤独终老了。 这一句话很直白,就是说除了王适安外,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王适安眸光微动。 他手下用力,把崔衍昭抱得更紧,心里因为这一句十分高兴,但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崔衍昭并不良好的风评。 而且他自己也给崔衍昭送过人。 崔衍昭这时在王适安怀里动了动,倒不是要挣开,单纯是下意识寻求安全感。 该说不说,虽然知道他和王适安早晚有你死我活的一天,但他的安全感却几乎全来自于王适安。 王适安: 王适安心情复杂地啧一声,放弃去想那些晦气的事情,专注于此时格外粘人的崔衍昭。 他感觉到崔衍昭还是那样消瘦,似乎他稍用力就会将其摧折。 想到崔衍昭才因噩梦惊醒,王适安轻轻哄道:阿昭若无心入眠,不如与我一道观看夜空。 崔衍昭再次嗯了一声。 因为是惊醒的,他现在还有点不清醒。 跟着王适安走出房间,崔衍昭坐在台阶上,抬头望向夜空。 清凉晚风吹拂,崔衍昭望了会唯一认得的启明星,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崔衍昭好奇: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他从睡着到醒来,姿势应该没变化。他对自己的睡相十分自信。 王适安勾起一缕崔衍昭披散的长发把玩,随意道:阿昭就在我身侧,我怎可能无所察觉? 崔衍昭: 这样啊,原来是王适安觉浅。 想到王适安因为自己大半夜还要醒一次,崔衍昭过意不去,道:不然你回去再睡会儿,我在这里坐坐。 王适安:哦? 崔衍昭感觉王适安语气不对。 王适安才脑补过崔衍昭的过去,此时听见崔衍昭要让他走,顺利成章联想到夜会私会等关键词。 他克制着自己不要细想,但只联想到几个关键词就够生气了。 王适安身上气息愈发迫人,崔衍昭心里警钟疯狂响个不停,下意识抓住王适安停在他发间的手,皇后! 崔衍昭继续:今夜的星空这么近,那么美,把析儿也叫来一起看吧。 一边说,他一边看着王适安神色。 宫中长灯向来通宵明亮,所以来到室外,他反而能借灯光看得清楚。 王适安神色冷冷的,瞧着很危险。 崔衍昭想王适安大约是起床气犯了。 想到王适安睡眠浅,连别人单纯睡醒都能发现,崔衍昭决定他决定不了以后做不做噩梦啊。 这种东西怎么是他能控制的啊? 崔衍昭泪目。 最让他心塞的是王适安看起来好生气,连把崔析搬出来都没用。 事已至此,那 崔衍昭心一横,轻轻环抱住王适安的腰,把头埋在王适安怀里,皇后切勿生气,若气坏了身体,我一定会心疼死的。 崔衍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什么东西。 而且他其实更想逃,只是他知道根本逃不掉,只能坚强面对。 好在这通胡言乱语产生了作用,王适安神色稍霁。 崔衍昭感到王适安身上危险的气息没那么浓了,小心翼翼抬头,建议道,我们回去休息吧。 崔衍昭乌发如云般散至腰间,此刻以轻微幅度仰头,被远处递来的流影笼着,瑰丽面容较平日多了几分柔美,此刻格外可人。 王适安眸光渐深。 过了一会,崔衍昭被亲得有点回不过神。 王适安:回去休息。 崔衍昭思绪乱乱的,刚好想到前面提崔析那一茬,再次建议道:要不要把析儿带出来看星星? 王适安被崔衍昭哄了一通,此刻心情暂时平复,闻言无奈道:他早就睡了。 哦。 崔衍昭渐渐回神,颇感心虚。 本来还想用崔析亦未寝这招的。 不过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 作者有话说:这么近,那么美,周末到[狗头叼玫瑰] 第128章 好弟弟 回到建康后的日子十分安逸, 崔衍昭于是把大部分精力放到带娃上。 这天,他带着崔析在宫中到处闲逛,走到秘书阁附近时, 决定带崔析进去看看。 虽然崔析年纪还很小, 但可以先感受一下读书的氛围。 臣参见陛下。 墨绶绛服的秘书监迎上前, 见崔衍昭怀里还抱着崔析,又补充道:参见殿下,愿殿下长安长乐。 崔衍昭抱崔析走了一步,秘书监紧跟在侧, 甚至伸出手想替崔衍昭抱娃。 崔衍昭余光扫到秘书监动作,手中抱紧崔析,道:爱卿不必跟随。 他就是随便看看,没有需要支使人的地方。而且他自己还没抱够崔析呢。 秘书监闻言退下,心中暗暗觉得陛下对孩子的学习抓得有点太早了。 联想到从前陛下给人的不知书的印象, 秘书监又懂了。 陛下是自己吃够了读书不多的苦, 不想殿下重蹈覆辙。 秘书监有被这无声且沉重的父爱感动到,并真诚希望殿下日后不辜负陛下的苦心。 崔衍昭完全是不带目的地闲逛,崔析往哪张望他就走哪个方向。 逛了一会,他在一处角落看到了谢云织。 秘书阁并非只对皇室开放,大臣也可以进出。 从谢云织一众使臣回国后,他按承诺都给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谢云织出现在这里是有身份依据的。 不过崔衍昭还是有些意外在这里见到谢云织。 谢氏的藏书也不少, 甚至可能还多过宫里。 因为世家可以安稳积累,而宫廷府库每改朝换代一次就会损耗一次。 不过有权限不用的话怎么想都挺亏, 谢云织或许是出于这种心态来的吧。 参见陛下。崔衍昭思考的时候,谢云织看到了他。 许久未见,陛下还是那般离俗瑰美。 她稳了稳心神, 注意到被崔衍昭抱在怀里的崔析。 原来陛下是为殿下来的呀。 这很合理,陛下爱极皇后,必然早早就为他们的孩子筹谋。 第127章 陛下和皇后的感情果然深厚。 想到这里,谢云织莫名有一瞬恍惚,本犹豫着是否禀告的事情脱口而出,中领军 崔衍昭本来打算走的,听到还有表弟的事,遂停了下来,目光落谢云织身上。 谢云织:中领军他 她顶着崔衍昭目光,心里觉得自己失言。但话已出口,停下来不说又不可能。 中领军前日拜访家父,谈及之事与皇后有关。臣担心伤及陛下与中领军兄弟之谊,故踌躇未表。陛下恕罪! 其实她犹豫的原因还有一个,她觉得以陛下和皇后的情谊,别说中领军与父亲联合,就算再联合百人,千人,也无撼动的可能。 这件事在她看来可说可不说,就是觉得不说的话有些对不起陛下。 但现在已无需踌躇了,因为她已经说了。 听到谢云织的话,崔衍昭恍然大悟。 谢珉刚回京就继续上书告王适安的状,他以为是固定节目,原来还有表弟的原因。 这样下去情况不会发展成亲情爱情二选一吧? 不对,以王适安事事都要掌握主动权的性格,大约会把另一个选项干掉。 崔衍昭心情复杂,爱卿何罪之有?朕倒要谢谢爱卿告知。 原来他要处理的不只是婆媳关系。 崔衍昭因为复杂的人际关系而陷入沉思。 * 太极东殿中,虞堪之假装专注地盯着错金香炉中升起的烟雾,久久不敢说话。 崔衍昭看着虞堪之沉默的样子,幽幽叹道:我以为你与谢卿他们不一样。 虞堪之低下头。这次的角度看不全烟雾运行轨迹,他于是专注地看香炉。 这炉可真炉啊。 崔衍昭:你有事明明可以向我直言,却要背着我与谢卿他们联合。 什么?联合! 虞堪之听到了敏感话题。 他本来还在看香炉,闻言赶紧抬头道:表,陛下,臣没有不臣之心! 崔衍昭愣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朝臣勾连在古代已经能看成谋反前兆了。 这是不能碰的话题。 崔衍昭觉得自己这样说实在是太伤虞堪之了。 兄弟一场,说话这么重不合适。 崔衍昭开始思考换角度开口。 不过虞堪之像是被攻破了防御,也不沉默了,急切地道:臣那样做,其实是为促使陛下和皇后重归于好! 崔衍昭:? 为了让他和王适安重归于好,于是破坏他和王适安的关系? 这合理吗? 不对,他和王适安本来就很好啊。 这个理由真是一眼假。 崔衍昭决定和干了坏事还不说实话的虞堪之友尽,但电光石火间又替虞堪之想到了一个完美的逻辑 因为他和王适安关系很好,所以虞堪之要先破坏他和王适安的关系,才能促使他和王适安重归于好。 是符合逻辑了,但不符合现实的道德。 想到这里,崔衍昭微微起身,诧异地问虞堪之:表弟,你是不是在写小说? 小说一词最早可追溯至《庄子·杂篇·外物》的饰小说以干县令,其于大达亦远矣,不过这时指的只是琐碎的言语。及至后汉,班固在《汉书·艺文志》中言小说家者流,盖出于稗官。街谈巷语,道听途说者之所造也。,提到小说经小说家通过各种渠道采集而成。 到了魏晋时期,许多名士加入写小说的行列,出现了《笑林》、《博物志》、《搜神记》等诸多作品。 所以虞堪之偷偷写小说也很正常。 虞堪之只想着赶紧澄清自己,并未回应崔衍昭这一句提问,而是把自己从姨母那里得知姨母破坏了表哥表嫂关系,决定剑走偏锋利用谢珉激起表哥的逆反心理,让表哥更爱表嫂的心路历程说了一遍。 把一切交代完,他紧张地看向崔衍昭。 从表哥的态度上,他已经意识到他冒犯到了表哥,但他希望表哥听完他的心路历程后能稍微理解他一点,至少不要太生气。 他本意也不是为了让表哥生气。 崔衍昭深深地凝视虞堪之,道:这样吗?那你很适合写小说了。 可以和谢启坐一桌。 虞堪之不解其意:表哥? 崔衍昭:我与皇后很好,你不用操心。 说完就示意虞堪之离开。 虞堪之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放过了,心里颇过意不去,准备主动请罚。 正要开口的时候,他察觉有人进来。 表哥的宫侍怎么不通传啊? 虞堪之纳闷地抬头,看到来的是王适安。 是王适安,那没事了。 想到自己鼓动人说王适安坏话的事,虞堪之不想面对王适安,但门只有一扇,而且王适安进来后就关上了,他不可能无声无息跑出去。 虞堪之于是转回头继续盯香炉。 王适安对虞堪之视若无睹,信步走至崔衍昭身旁坐下,把一条装着信纸的绢袋递给崔衍昭,道:我方才得到消息,燕国与夏国联合,欲自寿阳犯界。 崔衍昭从带中取出信纸,大致扫了一眼后,转头看向王适安,你要走吗? 提到打仗,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王适安。 崔衍昭有些不舍。 他可以和王适安一起去,但是不能不考虑崔析。带崔析吧,战场对崔析这样一个半岁都没有的小宝宝太过危险;不带吧,把崔析单独留在建康同样很危险。 想来想去,他只能留在建康陪崔析。 王适安:濡须口的将士方经训练,派遣他们顺流而上支援边境便足够了。 他对崔衍昭分析:燕夏龃龉已深,不可能诚心合作。若他们真心攻打江南,夏不会允燕借道寿阳,燕也不会借道夏国。不然若取得战果,又当如何分配?我看他们南下不过顺便,真实目的在于探对方虚实。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说得有道理,但他倾向求稳,所以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以防万一,用不用再调人? 陛下! 本来坐一边假装不存在的虞堪之突然离席跪地。 臣愿带队前往濡须口,与当地将士一同作战。 为表哥解忧,就当是弥补他这次的错误了。 崔衍昭望向王适安。 王适安不以为意:多一人少一人并不影响大局,此事由陛下决断。 崔衍昭于是对虞堪之道:战场危机四伏,注意安全。 表哥虞堪之没想到在他做了错事后,表哥还是这么温柔,心里十分感动。 崔衍昭也觉得虞堪之真是懂事的好弟弟。 兄弟俩深情对视。 王适安:呵。 崔衍昭收回目光,表弟既已决定,就早些启程吧。 虞堪之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 虞堪之离开后,崔衍昭准备招呼王适安一起去看崔析。 王适安先他一步开口,目光灼灼,笑意促狭,阿昭说与我很好,很好又是多好? ----------------------- 作者有话说:点击《汉书·艺文志》可看与司马迁并称班马的东汉史学家班固锐评诸子十家。 第129章 夸夸 战争没日没夜地持续了数天。 这天正午, 日光正盛,投在战船上的流影不住晃动。 虞堪之背靠舵楼站立,手里紧紧握着长槊, 专注盯着前方厮杀的情况。 此番燕夏联军的领兵将领名叫郭先, 曾跟随贺兰绪四处征战, 战绩不菲,备受重用。 在土生土长的北方将领中,郭先算是擅长水战的,因而能和他周旋许多天。 不过战斗到现在, 郭先一方已呈明显的不利态势,眼看着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 越是临近收尾,虞堪之精神越发紧绷,生怕在最后时刻出现变故。 他观看着状况,兀然站直身躯, 举槊指向前方, 大喊道:勾住他们的船,别让他们逃了! 敌军是往襄阳方向而逃,如果放任他们逃回去养精蓄锐,战事又会拖延许久,伤亡亦会增加。 虞堪之话落,一枚枚沉重的铁钩落向郭先一方的战船, 并牢牢钉在木质的船舷上。铁钩尾部均联系着同样沉重的铁索。 第128章 将士们同心协力, 强拽回燕夏联军那些想要逃逸的战船。 联军中也有想要反抗的,但很快被制服。 虞堪之目光始终钉在郭先所在的战船上。 郭先战绩不菲, 除了在北方的战绩,他还曾成功攻入江南,替前朝扶持傀儡皇帝, 让本就在混乱中的前朝分裂更加严重,推动前朝覆灭。 面对这样有手段的对手,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只见郭先在战船被勾住后,就挥刀猛砍连在铁钩后的铁索,试图摆脱被越国俘虏的命运。 与郭先同在一条船上的郭先亲信也在协助。 郭先力气极大,铁索被砍得不住晃动,竟真有断裂之势。 虞堪之下令:放箭! 铺天箭雨应声奔向郭先战船。 郭先身边的亲信为他挥刀挡着箭雨,不久后身中数箭,接二连三倒下,但郭先仿佛有天意庇护,始终没有中箭。 虞堪之看不下去,放下手里长槊,夺过一小兵的弓箭,冷冰冰凝视郭先一眼,手指轻抬,箭矢飞射而出。 此箭正好中郭先肩部,但也在此时,铁索终于承受不住连续劈砍,断裂开来。 郭先的船只顺流而下,离虞堪之部队越来越远。 虞堪之一惊。 反应过来后,他重新抓起长槊,跃上相邻一艘快船,指挥操舵的士兵朝郭先追去。 * 长安宫中一处荒废的宫殿里,贺兰宝席地而坐,托腮注视着面前巴掌大的铜像。 铜像造型是慈悲微笑的佛陀,只是一条腿缺了脚掌,只能单腿立在地上。 这是贺兰宝刚铸成的金人。 手铸金人占卜吉凶,是北方流行的风俗。在郭先出征后,他手铸金人占卜,铸成的佛像残缺,是再明显不过的凶兆。 他或许该下令追回郭先,但郭先出征已经数日,如今已来不及了。 而且郭先出征一事是父亲留给他的辅国大臣荀聪所决定。 荀聪会听他的话吗? 贺兰宝心里生出强烈的抗拒。 他不想思考这个问题,因为想到荀聪,就不可避免会想起父亲。 想起父亲,他就会回忆起自己做过的无数错事,尤其是一夜葬送十万士兵的劣迹。 他试图回忆母亲,但他与母亲从来都未见过几次面。 上一次与母亲互动时,他年纪很小,没有记忆。 他从宫人口中听说,那回是父亲带他去的,他差点被母亲掐死。 从那以后,父亲就再没带他见过母亲,也从不允许他看望母亲。 陛下! 贺兰宝努力回忆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荀聪躬身道:臣有要事禀告。请陛下召开朝会,与诸公共同议事。 贺兰宝转身,平静地问:郭将军败了? 荀聪没料到贺兰宝会知道前线战事的结果,惊诧地看向贺兰宝左右侍人,而后沉重地一点头。 贺兰宝:郭将军人怎么样? 荀聪沉痛道:郭将军本已逃到襄阳城下,却在此时被越将虞堪之追上,当时城中守军未来得及救援,目睹郭将军力尽战死。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十分明白,襄阳是夏国城池,守将皆是夏人,他们口中的来不及救援实际上是袖手旁观。 说是联盟,却各怀鬼胎,连稍加援手都十分吝啬。 他低估了江南的军事,也高估了夏国的道德。 郭先也是父亲留给他的栋梁,听闻郭先死讯,贺兰宝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点头,只是语气飘忽,如同丧失了全部力气,朕也许久未临朝了,就依柱国安排。 * 虞堪之得胜的消息传到建康时,崔衍昭正在何流意的宫殿里。 这段时间虞堪之不在,为了弥补太后亲情上的空白,他提高了见太后的频率。 何流意手指紧紧拽着蔽膝上的飘带,带着着紧张,小心询问:李秋思于今晨请求出宫,我打算同意,陛下意见如何? 因何流意提及,崔衍昭也想起了李秋思。 应该是宫里待够了,所以请求出宫。 人总不可能一辈子待一个地方。 崔衍昭很理解,道:母亲安排就好。 听他答应,何流意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李秋思是前朝公主,身份敏感,她本以为崔衍昭会在此事上拖延。 就她自己而言,她有些舍不得李秋思,但她也理解李秋思。她知道李秋思对崔衍昭的心思,但崔衍昭偏偏已经有皇后了,让李秋思留在宫里,对李秋思实在残忍。 崔衍昭又待了一会,向何流意告别。 走至殿外,他刚好看见站在殿前阶梯下,身形纤弱,衣带翩飞的李秋思。 李秋思没动,双眸凝视着他。 崔衍昭从李秋思眼里看出了幽怨,但转瞬又觉得是自己过度解读了。 他和李秋思虽然说过几次话,但其实不熟。李秋思没理由幽怨。 想到这里,崔衍昭停止反思,淡淡地对李秋思说道:以后你便自由了。 李秋思眼睫颤动。 崔衍昭等了一会,没等到李秋思说话,于是从李秋思身侧走开了。 回到太极东殿,崔衍昭先浏览了从虞堪之那里传回的战报。 表弟竟然这么能打! 表弟甚少掐尖出头,和他一起的时候也是以他为主。他虽然知道是表弟靠战功升起来的,但对表弟的水平并没有清晰的概念。 崔衍昭震惊了一下,开始思考给虞堪之晋封的事。 王适安走进东殿内室后,一眼看见坐在案边,神色认真的崔衍昭。 阿昭认真的模样亦是这般可人。 他心生爱怜,特意除履行至崔衍昭旁边坐下。 沉默陪伴了一会,见崔衍昭姿势始终未变,他终于忍不住问:阿昭在思考何事? 崔衍昭听到问话,即答道:在想我的表弟啊。 王适安柔和的神情陡然转阴。 崔衍昭回过神,意识到大事不妙。 他思考得入神,居然没发现王适安已经来了,而且还离他这么近。 崔衍昭心里十分紧张,哪怕感觉到王适安就坐在旁边,还是正襟危坐,不敢侧头看哪怕一眼。 王适安此时道:虞堪之能杀掉郭先,的确不错。 王适安语气很是平静,而且内容也说得中肯。 崔衍昭差点就要深切表示赞同了,但又被心里忽然生出的警觉拉了回来。 刚才还生气呢,哪可能忽然就平静了? 差点就踩陷阱里了。 反应过来后,崔衍昭用了一秒思考对策。然后赶紧抱住王适安胳膊。 崔衍昭真诚道:表弟迎敌得胜,我在想怎样封赏他。其实想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在想皇后,皇后预知北面动向,演武以备,智不下留侯,武不逊淮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1 说完,崔衍昭又总结了一句:天不生皇后,江南万古如长夜。 王适安轻声嗤笑:阿昭把我看做什么了? 崔衍昭也发现最后一句说得过于夸张,以至于显得不够真诚。但说都说了,他于是脑袋靠王适安肩上蹭了蹭,试图萌混过关。 王适安果然没追问。 在王适安肩上靠了一会,崔衍昭感到十分安稳。 他心底莫名生出一个想法,不单江南十三州在王适安肩上,连他的安危也是。 把自己的想法默默复读了一遍,崔衍昭心里猛然一个激灵。 好危险的想法,简直像忘了他和王适安本质上的对立关系。 伤身不可避免,但是否伤心明明是他可以控制的事。 崔衍昭开始反思自己在这段时间日渐消失的自知之明,加固了一下道心,然后才对王适安招呼道:皇后来都来了,和我去看孩子吧。 ----------------------- 作者有话说:陛下嘴硬,爱情控制不住的。 第129章 1上曰:公知其一,未知其二。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项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所以为我禽也。群臣说服。《汉书·高帝纪下》 第130章 燕国称臣 时间一天天过去, 崔析已经会自己翻身了。 含章殿的一处卧房内,崔衍昭撑着下巴,旁观崔析在宽大的床榻上挣扎翻身。 崔析滚来滚去一番折腾, 终于找到了舒适的角度, 闭上眼将要入睡。 这个时候, 同样在榻边旁观的王适安伸手,轻松地把崔析转了个向。 崔析:啊? 崔析:啊啊啊! 被换了方向后,崔析边抗议,边手脚并用重新寻找舒适的睡眠角度。 崔衍昭觉得崔析扑腾的样子很可爱, 但这不影响他心疼。 而且王适安刚刚就已经给崔析调换给方向了,这次居然还来。 崔衍昭看向王适安,小声劝道:皇后,还是让析儿安稳睡会儿吧。 但王适安有自己的一套带娃理论,理直气壮道, 不这样怎么试他的极限? 闻言, 崔衍昭又回头看向床上的崔析,确认了一下崔析目前的确只是个刚学会翻身的宝宝。 王适安居然觉得这么小的宝宝就应该挑战极限,这对吗? 崔衍昭纠结了半天,实在无法认同王适安的育儿观念,于是劝说道:析儿还小,以后锻炼的机会多着, 现在多睡会不妨事。 哪有不到三个月就开始锻炼的? 别人从娃娃抓起还说得过去, 王适安这直接就是从摇篮抓起啊。 崔衍昭连着劝了两次,王适安本来决心已定, 此时也不禁心生犹豫。 但若是一味纵容,以后孩子不成器又当如何? 王适安不想他和崔衍昭的孩子日后被冠上不学无术的名声。 见王适安一直在思考,不答应也不反驳, 崔衍昭干脆把崔析抱在怀里,打算让崔析直接在他怀里睡。 王适安注意到他的动作,眉头皱起,阿昭这般溺爱,他将来又如何成材? 直接否定王适安的育儿观念不太可能,因为不能排除王适安说到最后决定用武力说话的可能。 崔衍昭于是装傻充愣,对着王适安嘿嘿一笑。 王适安瞬间没了脾气。 崔析刚被抱起来的时候,手还紧抓着崔衍昭的衣服,后来渐渐入睡,小手也垂了下去。 王适安终究没再说什么,一家三口就这样度过了一段温馨时光。 抱着崔析时,崔衍昭忽然想起一件事,一会儿看怀里的崔析,一会儿又看王适安。 被崔衍昭如此频繁地偷看还是第一回,本倚靠着错金矮几看书的王适安嘴角不住上扬,矜持地开口:怎么了? 崔衍昭陡被抓包,有点尴尬,过了一会儿才交代出自己的想法:皇后觉得析儿长大后会是什么模样? 他刚才是在想崔析长大后的样子,所以忍不住一直抬头看王适安,好作为参考。 听了崔衍昭的问题,王适安低头看向趴崔衍昭怀里睡得正香的崔析。 崔衍昭虽然觉得王适安也不一定有答案,但还是期待王适安的回答。 不过他还没等到王适安思考出答案,就先等到了宫人的禀告。 禀陛下,燕国使臣已抵建康,中书令带来了燕使,正在太极东殿等待向陛下上呈国书。 听到燕国的国书,崔衍昭首先想到的是曾经贺兰绪的那封。 当时他觉得那份国书自信到像是乱写的。 如今贺兰绪已经亡故,主政的是贺兰宝。 国书应当也是另一个风格了。 真是物非人也非啊。崔衍昭心中突生怅然。 * 荀聪此时和王清一起站在太极东殿等待崔衍昭接见,他的心中久久无法平静。 这是他第二次出使江南。 只是这回燕国新败,他面对同样的景色,心情已经截然不同。 他这次来,是代贺兰宝向江南表达称臣之意,此后燕国就只是越国的臣属。 想到这里,荀聪心情更加郁郁,回想起当时贺兰宝召开朝会的场景。 面对分列两排端坐着的臣子,贺兰宝十分平静,江南本就是正统,受天意照拂,如今我欲归降江南,卿等以为如何? 虽然败过一场,但远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贺兰绪当年也打过败仗,数次命悬一线,最后还是打下了偌大的燕国。 对贺兰宝的提议,群臣当然是激烈反对。 而在众人激烈反对时,贺兰宝摘下头顶长冠,重重搁在漆案上。 贺兰宝:郭将军殁了,其余士卒也无一人生还。我非有才之君,忝居此位,只会让燕国儿郎流血牺牲更多。既然诸位不愿投降,那便换了我这无能之君! 君臣相持了很久。 此后数天,贺兰宝屡次跑去寺庙要求出家,大臣们则是昼夜不歇地轮番劝贺兰宝收回危险的想法。 然而贺兰宝不再为帝的决心无比坚定,谁也没劝动他。 折腾到最后,所有人都很痛苦。 最后,荀聪想了个勉强算折中的办法。 荀聪:陛下,臣认为若直接向越国投降,归入越国,陛下难免要被带去建康做俘,届时安危难保。臣劝陛下自降为王,向越国递国书表称臣之意。如此陛下仍能留在长安,臣等亦仍得与陛下共处。 回忆起自己当时的言论,荀聪捂住心口。 虽然主意是他自己出的,他还是难以释怀。 他曾经梦想大展宏图,如今却落到劝自己的主公称臣的地步。 而因为是他出的主意,代贺兰宝交付国书的任务又落在他的头上。 荀聪心里实在难受,于是安慰自己,一时称臣并不一定永远都是附属国,万一贺兰宝是在等待一鸣惊人呢? 沉浸在幻想里的时候,和他一起站着的王清已看到向东殿行来的崔衍昭和王适安。 王清恭敬道:臣参见陛下、皇后。 其实他对王适安依然有意见,但看着陛下和王适安感情越来越深厚,甚至还有了孩子,他已经认清了以后要和王适安长期共存的现实。 崔衍昭:爱卿不必多礼,请坐。 他接着对始终无动于衷,似乎已魂飞天外的荀聪道:使者也坐下吧。 看到荀聪的瞬间,崔衍昭心中复杂: 虽然贺兰绪已经不在了,但使臣还是原来的使臣。 一个有过几次交集的人就这么突然地没了,真是 崔衍昭没把多余的心思表露出来,和王适安一起在上首坐下。 荀聪虽然坐下了,但神色犹带恍惚,手紧紧捏着国书边缘。 崔衍昭把荀聪的神态看在眼里。 上次见面距离如今也不到一年,这个使臣的变化居然这样大,原先还意气纵横,现在已像经了秋霜的枯草,十分颓丧。 想到自己是东道主,当仁不让有缓解气氛的义务,崔衍昭于是以轻松的语气问荀聪道:使者可还记得朕? 荀聪原本低着头,这时终于抬头看向崔衍昭。 被问到后,他最先想到的就是曾经崔衍昭提议清谈的场景。 当时满堂珠玉,昳丽光影流动飘忽,在那煊赫宴会中,越国的陛下独坐高位,被冠前白琉珠帘掩映的面庞如同宴会上的光影般梦幻莫测。 荀聪回忆着当时的情景,同时看到了现在正含笑温和注视他的崔衍昭。 一年过去,越国的新帝已是如此沉稳内敛,和当时张狂到以国家正统作为清谈彩头的疯子完全是两个模样。 无论是真的变了还是在假装改变,都令人觉得可怕。 荀聪:陛下风姿非凡,固聪所难忘。 崔衍昭听见荀聪这样说,回应道:朕也记得使者。 好像回应得不是很合适,荀聪在他回应完后并没有接着说话,倒是本来端坐的王适安听见这句话,狐疑地转头看向他。 第130章 崔衍昭心里冷汗直冒,准备再找点话题缓解僵硬的氛围。 话题太难想了,还是传一组乐师过来吧,大家听听音乐也就放松了。 只是需要给太后说一声。 他听音乐的需求很少,所以一直都是太后在用乐师,为了避免太后需要某组乐师的时候发现没有,传唤乐师之前需要通知太后。 崔衍昭准备派人去通知太后,顺便传一组乐师过来。 恰在这时,荀聪已不愿再承受心理折磨,决定早投降早了却心事,主动离坐行至崔衍昭案前,弯腰双手献上国书。 荀聪:陛下,我主愿自降为王,携燕国归顺大越,永奉陛下为天下之主。 崔衍昭:? 归顺? 他也就和贺兰宝打过一场吧? 贺兰宝真会愿意归顺? 崔衍昭警惕地看向荀聪捧着的国书,总怀疑里面正夹着一把刀。 而且荀聪那边的国号也是燕,让人很难不联想。 王适安大约和他想得一样,在荀聪话落后,手已无声按在腰间长剑上。 瞥见王适安的动作,崔衍昭安心了。 王适安的剑肯定更快。 而且他也会躲,保证王适安砍人的时候不用担心误伤。 确认扛得住待会可能的意外情况后,崔衍昭接过国书,按捺住紧张的心情,徐徐展开。 展开到一半,没有异常。 展开到四分之三,还是没异常。 展开到末尾,什么夹带物品都没有。 崔衍昭不信邪地把国书抖了抖,也还是没抖出来任何东西。 荀聪早知道献国书时免不了遭受怀疑,但没想到崔衍昭演都不演,就在他面前折腾国书。 荀聪组织了一会语言,许久才语气复杂道:陛下真是谨慎。 ----------------------- 作者有话说:陛下:你的燕国地图里怎么什么也没有(指指点点) 第131章 还以为有二胎了 在荀聪和王清离开后, 崔衍昭开始批奏章。 他对盖章已经很熟练了,加上急着批完了和王适安一起回含章殿陪伴崔析,效率进一步提高, 很快就只剩最后一份。 崔衍昭看了下封面的名字, 这份奏章居然来自虞堪之。 战事结束已久, 虞堪之早已带着战俘以及缴获的辎重返回建康,随时都可来见他。 以他和虞堪之的关系,一般有什么事当面就说了。能让虞堪之上书陈言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 崔衍昭收敛了之前轻松随意的心情,郑重地将虞堪之的奏章翻开。 立嗣继体,古今常理。臣谏言陛下立殿下析为太子,以承宗庙,祗肃社稷。 原来是立太子啊, 多大点事 不对, 这还关系到王适安,需要王适安表态。 万一王适安另有打算呢? 崔衍昭把这份奏章递给王适安看,皇后对此可有意见? 王适安扫一眼奏章内容,像被提醒到了,微皱起眉:竟只有他一人提及此事 崔衍昭懂了,我明日在朝会上说一声。 让大家都上表请立太子。 虽然已经有了决定, 崔衍昭还是颇为纳闷。 他明明已经让表弟不用操心他和王适安的感情状况了, 表弟怎么还要操心啊,甚至操心范围还延伸到了他和王适安的孩子身上。 * 虞堪之上书过后, 就一直紧张等待着崔衍昭的回应。 在被表哥要求不要操心后,他已决心不再去想表哥的感情状况。 加上忙于战事,也没有多余的心力考虑那些。 可战事结束就不一样了。 他还是担心表哥多想。 经过几日酝酿, 虞堪之甚至想到了这样一个场景: 表哥指着崔析,对王适安怒道:这不是我的孩子,我不要! 王适安也怒:凭什么说不是! 表哥和王适安争执不下,以至于崔析从天亮哭到天黑都没人敢管。 侄儿真是太可怜了。 表哥不让他操心感情,那他就操心表哥的儿子吧。虞堪之想道。 但是等了一整天,都没能等来表哥,哪怕只是表哥的一句话。 虞堪之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实在是太冒昧了。 第二天,崔衍昭召开朝会。 虞堪之从先帝在时就有不用参加朝会的特权,他只用做好巡逻工作。 这回,虞堪之在带队巡逻和参加朝会之间犹豫了一番,把朝服套在盔甲之外去参加朝会。 他不能不参加朝会,因为他还要观察表哥是不是真因为他而生气了。 而这样穿着,就能在朝会结束后直接投入巡逻了。 这样穿衣的虞堪之无比醒目,以至于朝会上崔衍昭一眼就看到了虞堪之。 崔衍昭: 开个朝会还着甲,这对吗? 崔衍昭颇为无语,挥手示意在他身后摇扇的宫女去到虞堪之身边。 穿这么多一定很热,扇扇吧。 被崔衍昭亲自指派人过来扇风,虞堪之十分感动,此外还狠狠松了一口气。 原来表哥并没有因为他冒昧的提议生气,表哥真好。 崔衍昭没多看虞堪之,直入主题道:昨日虞卿上书谏言,立崔析为太子。朕亦感不可无嗣子,诸卿意下如何? 大臣们: 崔衍昭一提,本来还假装对刚才插曲充耳不闻的大臣们纷纷瞩目虞堪之。 大臣们悟了。 原来陛下刚才对中领军的照顾,是为了引出立太子的话题,并明示他们应该做哪种选择。 臣请陛下立殿下析为太子!立刻就有人出列,躬身行礼道。 臣附议。 臣附议! 臣恳切附议! 崔衍昭见大家都很配合,微微点头,接着嘱咐道:如此重大之事,诸卿莫忘上书。 大臣们:啊?上书干嘛,多此一举? 就连虞堪之也疑惑地抬头看向崔衍昭。 大家都同意立太子,表哥直接下诏把事情敲定就好了,怎么还要多走一道程序? 表哥对事素来都是能精简则简,甚少在仪式上耽搁时间。 虞堪之陷入沉思,然后想出了原因。 表哥不在乎,但王适安在乎啊! 王适安行事向来张扬,从无内敛之时,之前没人敢说,现在应该是更没人敢说了。 表哥为了王适安甚至能改变素日作风,表哥真是太爱了。 * 很快到了宴请燕国使臣这天。 燕国此番诚心称臣,带来不少本地方物献上,崔衍昭也回赠了许多锦绣宝玩。其中大部分是给作为燕国主人的贺兰宝的,可是贺兰宝不在,只能由荀聪代领。 这次宴会只是单纯对燕国使臣表示欢迎,与上次的试探不同,因此宣告完燕国称臣的事后,大家只需要高高兴兴吃席就好了。 崔衍昭对宴会没有兴趣,在这里看别人热闹,还不如回去看着崔析。 坚持了一段时间,崔衍昭觉得实在是没意思,于是侧头凑近王适安,我回含章殿看崔析,皇后可要一同前往? 这般亲密的姿态让王适安很受用,尤其还是在满座瞩目下,正好展现他们的感情。 王适安抬起手指,不轻不重地蹭过崔衍昭白皙且毫无瑕疵的脸颊,笑问道:累了? 崔衍昭:我想看崔析了。 王适安闻言调笑:只一个孩子就在乎得这么紧,若再来一个,阿昭岂不是整日都要围着孩子打转? 再来一个 崔衍昭:! 崔衍昭下意识便拉住王适安手腕测脉。 因为崔衍昭突然的动作,王适安微一错愕。 崔衍昭测完后,语气有点禁不住的失望:没有啊。 还以为真的有二胎了。 不对啊,他干嘛要失望?崔析还不到三个月呢。 这么短的时间再怀,对王适安身体不好吧? 崔衍昭反思的时候,王适安已反拉住他的手,眸光深深:阿昭若真心再要孩子,就该多匀时间单独陪我。 第131章 王适安特意将单独二字咬得重了些。 这些日子里,白天与崔衍昭在一起的时候,崔衍昭拉着他看崔析;夜里同床共枕时,崔衍昭也不忘把崔析安放在床中央。 有了崔析在旁,很多事都不方便做。 平日里不去想还好,一旦开始思考,王适安觉得自己实在是委屈了太久。 崔衍昭被王适安盯得产生了危机感。 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答:有析儿也便够了,皇后的身体更重要。 王适安语气冷淡:哦。 崔衍昭希望王适安能多说两句,短短一个哦,他连阅读理解都没法做。 总不能简单粗暴地理解成表达了王适安的思乡之情吧。 王适安起身,仍拉着崔衍昭的手。 王适安:走吧。 崔衍昭不知道该怎么挣扎,也不知道挣扎是不是有必要,于是默默地起身,和王适安一道离开。 围观的群臣: 他们刚才看到陛下和皇后你拉拉我,我拉拉你,不时还说几句悄悄话,亲密非常。 虽然他们人多,但他们不约而同觉得自己才是多余的一方,因此不敢妄动,只等着在陛下和皇后说悄悄话的间隙请辞离开。 没想到陛下和皇后直接就离开了。 场合上没了领导,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离席的姿态又收了回去。 陛下和皇后应是忙其他事宜去了,大家正好趁这个机会尽情饮宴,也不枉费此番相聚。 于是,正襟危坐的荀聪看到一群本来端庄风雅的人喝着喝着就几人成行地离席跳起了舞蹈,还有的从袖子里套出数尺长的鱼竿,旁若无人地把鱼线抛入殿中池塘。 荀聪:还好贺兰宝没来。 ----------------------- 作者有话说:陛下:真有二胎我也不会说什么的(失望) 第132章 重温 崔衍昭同王适安离席, 信步穿行过曲折走廊。 两边池塘中小荷亭亭,微风拂过,摇曳生姿, 但崔衍昭不为所动, 反而往路中间挪了挪。 他吃一堑长一智, 坚决不给自己创造落水的风险。 走在熟悉的地方,崔衍昭不由地便回忆起之前被王适安敬酒后从此处经过的时候。 当时喝完酒他就困了,几乎都要当场睡着。 而之后连用来醒酒的药丸都是假的。 人怎么能倒霉成那个样子? 崔衍昭回忆得太投入,以至于走路越来越慢。 王适安侧头, 看见崔衍昭眸光游离,心不在焉,有种呆呆的美丽。 他压抑许久,心里本就躁动,此刻更觉难耐, 于是拉住了崔衍昭胳膊, 头搁在崔衍昭肩上,低声问:阿昭在想什么? 崔衍昭感到肩上一沉,回过神,道:我在想皇后自益州回京的那天。 那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呢,只是过程并不美好。 崔衍昭突然发现如今王适安对他的态度要好许多,甚至能让他产生他们是真的在恋爱的错觉。 听见崔衍昭回忆起初见, 王适安心里多了分说不明的感受。 两厢安静了一会儿, 崔衍昭想起自己当时找到个宫殿就直接昏睡过去,后面王适安找过来的时候也没有遇到, 说道:当时昏昏沉沉,以至未见皇后英姿,枉费了皇后特意寻找。 虽然以当时他和王适安的关系, 王适安可能是随便找找没找到就走了,但崔衍昭还是想解释一下。 不知道王适安还记不记得这回事。 崔衍昭正思考着,忽然感到王适安紧紧环住他的腰,轻薄夏衣纵使有着数层,亦完全不能阻挡王适安炽烫的体温。 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王适安的吻便如急雨落下,密密匝匝,让崔衍昭想不起该怎么躲避。 待吻遍崔衍昭整张脸,王适安终于停下,可还是没放开崔衍昭。 王适安目光如火,带着似有实质的热意,淌过崔衍昭殊美的面容。 阿昭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其实刚理解到崔衍昭的意思,他心底颇有些不可置信。 那天是他的第一次,他自然印象深刻,现如今犹能清晰忆起当时崔衍昭半开半阖的眼眸,娇媚犹如桃李的神态,细削而柔韧的腰肢。 他想崔衍昭一定同样很在意那一天。 但那天崔衍昭看起来不甚清醒,想也没记住多少。 崔衍昭现在对他提起当时昏昏沉沉,只可能是暗示他重温旧梦,好弥补当时的缺憾。 想通这些,王适安实实在在地震惊了一下,因为崔衍昭如果不提,他是绝对想不到还有回顾过去这一套的。 崔衍昭这般熟练,一定是早有经验。王适安心里一乱,又转瞬把这些晦气的东西抛在脑后。 王适安声音已经哑了,回含章殿。 崔衍昭: 不光是王适安明白了,他也明白了。 看王适安的神情,他能看出来王适安想做什么。 他已经不单纯了。 崔衍昭努力冷静下来思考,然后发现他和王适安已经超过一个月没有亲近,隔的是有点久。 最近沉迷带娃,都没注意到这点。 待会看完崔析就嗯懂的都懂。 到了含章殿。 崔衍昭绕开荷花盛放的池塘,刚要往前走,忽然被王适安拽入其中一间平常根本不会进去的宫室,紧接着又被死死按在地上。 崔衍昭第一反应是宫里终于刷新出了传说中的刺客,直到王适安灼烫的手按上他腰间的蹀躞玉带。 崔衍昭:? 甚至都不在寝宫,有必要这么急吗? 虽然不理解,但他深知男人这种时候往往很难收手,最好早开始早结束,于是主动开始解自己腰间的系带。 只是手刚碰到系带,就被王适安紧紧捉住。 王适安目光危险幽深:不要动。 王适安一般只是用行动不让他动,直接这么说还是第一次。 崔衍昭一头雾水,但还是躺平了。 王适安的手探入崔衍昭衣襟内部,触感清凉柔韧。 过了一会,那暴露在衣襟外的脖颈染上令人难于移开视线的风流绯色。 王适安缓缓低下头,同时手上解起衣带。 少顷,崔衍昭眼睫连续颤动,眸光流出似嗔似怨的娇态。 崔衍昭心里使劲念着要克制,甚至还抽出精力分析起这次跟以前的区别并没有多大,但王适安显而易见十分兴奋,这种兴奋直接感染了他。 崔衍昭心想以后应该注意同房频率,至少不能让王适安一次性素一个月之久。 思考的时候,他不小心没控制住身体,又一次被王适安使劲按住。 王适安神色危险:别动。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狠狠咬上他的唇。咬得颇狠,崔衍昭尝到了久违的血气。 生理反应哪能全都控制住啊? 崔衍昭第一次感觉躺平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 王适安瞥见崔衍昭眼尾泪水涟涟,那一片皮肤红得秾艳,仿若碧桃花瓣,格外惹人怜惜。 崔衍昭往常也会有娇气的时候,但眼泪流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王适安心里一紧,忙停下动作,扯过衣袖给崔衍昭拭泪。 怎么啦?他轻声问。 崔衍昭满怀悲伤地扫他一眼,继续看头顶雕刻精美的房梁。 崔衍昭现在一点也不想说话。 他放弃了刚才关于同房频率的想法,心想柏拉图恋爱才是最好的。 同房实在是太挑战自我了,谁受得住啊? 因崔衍昭神情不佳,王适安渐渐地冷静下来,想到刚才忘情到未注意崔衍昭神态变化,颇感后悔。 王适安:阿昭 尽管王适安已经停了,崔衍昭眼泪还是流个不停,根本控制不住。 发现这点的崔衍昭无声地碎了。 王适安揽着崔衍昭起身。 崔衍昭眼中泪水更是肆无忌惮地往外流,清泪沾湿白皙无瑕的脸颊,显得格外狼狈脆弱。 王适安又后悔又心疼,破天荒地认错,是我行事粗野了些 崔衍昭眼泪继续狂流,完全控制不住。 第132章 刚才他好几次都怀疑他要被物理绝育了,又一动都不能动,那种恐慌感简直是指数型增长。 王适安哄了半天,还是没能帮崔衍昭摆脱刚才的阴影。崔衍昭眼泪依旧淌个不停,虽然别有一番凄楚的美丽,却也令人担心这样下去眼睛是否会出问题。 王适安:是我的错,这次换我不动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第二人格写的。 第133章 一见钟情的可能 阿昭怎这样看我? 被崔衍昭认真专注地望着, 王适安心头柔软,勾起崔衍昭颊边散下的一缕乌发,拉近了和崔衍昭的距离。 对着王适安到现在还是很有攻击性的眼神, 崔衍昭唔一声, 缓缓移开视线。 他此时已缓过了劲, 只是心里还残存一些尴尬,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哭成这个样子,到现在眼边还泛着刺痛。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他更在意另一个问题。 王适安怎么会这么巧地挑在这个地方? 崔衍昭回忆起落水的那天。 过敏, 嗑假药,睡着,落水。 中间他感觉发生了一些事,可没有细节,加上之后仅是得了风寒, 他就判断成了做梦。 真的只是做梦? 可盯着王适安看了半天了, 还是没有丝毫印象。 崔衍昭思考无果,目光转移时不小心扫到自己看上去凄惨过头的肩膀。 王适安能抓、能啃、能掐。 崔衍昭没脸再看,抓起里衣披在身上后,才继续思考。 如果当时真和王适安发生了点什么,那他还可能只是风寒吗? 不是很可能。 可今天王适安选的地点真能用巧合解释过去吗? 崔衍昭苦思冥想之际,王适安已不想再等下去, 手一伸把崔衍昭捞到怀里, 直入主题道:继续。 崔衍昭:皇后,我 他想直接问那天晚上王适安是不是和他发生了什么, 但又觉得不太好。 如果真发生了,而他不记得,王适安一定会生气, 人在愤怒的时候什么都做的出来。 如果没有发生,王适安会嘲笑他吧,这多伤自尊心。 两种结果都不是他想要的。 见崔衍昭心事重重的模样,王适安指腹蹭过崔衍昭脸颊,阿昭想说什么? 崔衍昭依然在纠结要不要直接问,而王适安久没等到崔衍昭开口,遂直接替崔衍昭做了决定。 他封住崔衍昭的口,把崔衍昭刚披上的里衣复扔至一边。 * 第二天,崔衍昭召见了虞堪之。 虞堪之:表哥召见堪之,是为何事? 说罢,他不小心看到表哥泛红的眼周。 红着眼的表哥平日里那幽静超脱的气质微淡,此刻无端显得脆弱堪怜,让人心疼。 虞堪之:! 谁把表哥气成这样了?! 崔衍昭:表弟,我有件事埋在心里许久,思来想去,今日决定向你诉说。 崔衍昭语气郑重,虞堪之听得也严肃起来,坐得更加端正。 崔衍昭:我知你与皇后相熟,所以才问你,你一定要说实话。 虞堪之郑重点头,心里揣测着表哥会问什么问题。 难道表哥是准备收回王适安的权力,提前从他这里打听王适安的弱点? 表哥竟然还有这个想法! 表哥隐忍得真是太深了,连他之前都没看出来。 崔衍昭:表弟,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皇后看到我第一眼,就爱上了我? 如果是这样,就能肯定不是做梦了。 虞堪之本在严肃思考收回王适安权力的可行性,听到崔衍昭这么一句话,震惊得以为自己幻听了。 虞堪之暂时失去了所有表情。 表哥,我 我能说吗? 崔衍昭仅看虞堪之的表情就懂了,但他还是想听虞堪之具体的想法,好死心得更彻底,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虞堪之:王适安初返京师时,气焰何其之盛,对表哥更是多有不敬!那怎么会是爱呢? 刚说完,虞堪之突然就明白了。 表哥的眼睛是在思考爱与不爱这个重要问题时熬红的吧。 表哥为了爱情彻夜难眠,而他居然在泼表哥冷水。 虞堪之顿感愧疚,连忙补救道:但话又说回来,往者不谏。如今表嫂已和表哥已有了太子,想也是深爱表哥才肯如此。 崔衍昭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里有些失望,算了,你走吧。 虞堪之很担心崔衍昭的状态,表哥 正犹豫不决时,他又被崔衍昭叫住了。 崔衍昭:表弟,在你看来,他是何时爱上我的? 崔衍昭觉得这个问题有答案也算不错了。 虞堪之被问住了。 王适安是什么时候对表哥改变态度的呢? 总感觉王适安很张狂地晋封大将军,晋封国公,又晋封皇后,全程都很张狂,从来没变过。 这么一想,竟感觉问题出在表哥身上。 虞堪之不由地想起张思私下里写给大家传阅的某段内容 陛下在大将军回宫当夜强迫大将军不成,反被推下池塘。 难道一切其实是表哥处心积虑的结果? 可是表哥不像那种人啊。 虞堪之思考无果,于是放弃思考,回答起崔衍昭刚才的问题:堪之驽钝,于此并无头绪。 崔衍昭:好吧。 他松开了抓住虞堪之的手。 虞堪之满怀心事地退至门前,最后还是没忍住,对崔衍昭道:表哥,我想起著作郎张思曾记载过这样一段内容 对崔衍昭陈述以后,虞堪之道:可要追究他毁谤之罪? 崔衍昭自己的问题没结果,反倒听到了涉及自己的谣言,心情很是复杂。 他可真能想。 听出表哥已经生气了,虞堪之不作声,只是暗下决心杀人灭口。 崔衍昭:你去找到他,然后 崔衍昭微顿,露出些不好启齿的意味。 虞堪之心情振奋。 他知道表哥要让他做什么。 虽然他没能回答上表哥的问题,但他依然能为表哥排忧解难。 看到崔衍昭踌躇的模样,虞堪之主动宽慰:表哥身为天子,一个著作郎想杀便杀了,不必顾虑。 崔衍昭点头:此言确切嗯? 崔衍昭担心虞堪之又想到其他地方,也顾不得犹豫,道:你找到他,把我刚才问你的问题告诉他,他若得不出答案,就追究他的罪责。 说完拍拍虞堪之,这等谣言一看便假,何需表弟为此动用干戈? 表哥 虞堪之一边觉得表哥真的好善良,一边觉得表哥没救了。 表哥大概也不想被救。 总之,看来张思是真的在造谣,不然表哥不会这么不在意。 既然是谣言,那一定要澄清。传了多少人,他就让张思写多少份澄清的文稿。 ----------------------- 作者有话说:表弟脑补中的陛下 大半夜揪花瓣:他爱我,他不爱我 第134章 陛下的期待 大概是虞堪之带去的问题对张思来说太有难度了, 张思没能答上来。 因此他被关在监狱里,每天必做的就是埋头写澄清稿。 虞堪之要求传了多少人就写多少份,张思回忆一番, 觉得自己今年大概是没精力再进行正经的文学创作了。 现在的他每天都住着昏暗的牢房, 对着气味刺鼻的油灯, 写着自己最不喜欢写的东西。 这还不算最糟糕的,作为一个史官,他对优秀前辈的遭遇格外清楚。 司马迁因为替李陵求情而惨遭腐刑。 崔浩因为把皇帝祖上不可言说的历史刻成石碑而被夷五族。 优秀的史学家总会遭遇天意注定的不幸。 第133章 难道他要走上前辈们的老路吗? 张思想到自己要么失去余生的幸福,要么失去五族, 心里就充满了愤慨: 他是从左寓那里听到消息才进行创作的,但左寓却什么事都没有。 凭什么! 连续两夜辗转反侧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张思使劲地摇晃牢房栏杆,惊动都官郎中谢恪前来查看后,他竖起四指, 无比坚定地道:我要告发丹阳尹妄议陛下与皇后私事, 罪涉大不敬! * 丹阳尹为京畿长官,地位殊重,不可轻动。当然这点还不足以劝退虞堪之,毕竟左寓又没有皇帝表哥。 只是谁都知道左寓是王适安的亲信,虞堪之担心直接把左寓抓起来,会影响表哥和王适安的感情。 权衡之下, 他只是命兵士围了左寓的办公场所, 自己盯着左寓,同时派人至宫中请示崔衍昭。 崔衍昭正在看奏章。 这份奏章来自谢云织, 她请求出使柔然与燕国,并表示可以联络柔然与燕国共同削弱夏国的国力,以便之后攻取夏国。 夏燕两国在北, 柔然更在它们的北方。 去异国他乡本就危险,而且江南与柔然之间因为隔着燕国和夏国的缘故,交往不多,因此谢云织若是就这么过去了,将会安危难料。 崔衍昭少见地没有立即盖章,而是思考起来。 而人在忙碌的时候总会多出点其他事。 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谢云织的请求,崔衍昭就又收到了虞堪之的报告。 虞堪之将张思的供词在报告里陈述一番,表示张思揭发左寓诽谤陛下名誉,询问要不要把左寓下狱。 崔衍昭觉得肯定得关。 造谣的已经关了一个,公平起见,另一个也得关。 只是 左寓可是跟了王适安很久的幕僚啊。 换算成现代的关系,就是他要不讲情面地清算老婆的闺蜜。 崔衍昭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在做这件事之前需要征得王适安的同意。 但要怎么说才能让王适安同意呢? 崔衍昭脑中闪过包括但不限于一哭二闹三上吊逼问王适安选自己还是选左寓的种种方案。 正幻想着的时候,王适安从外进来。 此时的王适安怎么看都像是来问罪的,气势慑人,路过校尉时,尽管他一眼也没看校尉,校尉还是不由自主地后退。 王适安径自来到崔衍昭案前,眼眸眯起,若有所思。 王适安:中领军率兵包围丹阳郡府,是为何意? 崔衍昭还在组织语言,这个 而见陛下讷然失语,帝后冲突爆发只在转瞬之间,校尉知道这正是该自己上的时候。 因此哪怕心里对王适安存在畏惧,他还是上前道:禀告皇后,丹阳尹对陛下大不敬,中领军故包围郡府,并遣我来请示陛下是否抓捕。 尽管校尉站出来了,王适安还是没回头看校尉一眼,依旧看着崔衍昭。 但校尉还是发挥了作用。 他给崔衍昭争取了宝贵的思考时间。 崔衍昭起身,抱住王适安一边胳膊,轻轻晃动,并且十分委屈地道:他诽谤我,我总要为我自己做主呀。 王适安目光扫到崔衍昭扒拉在他胳膊上的手,气势不由地一软。 王适安:原来是这样。 崔衍昭点头:嗯! 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王适安。 王适安被看得没办法,对校尉道:左寓既有嫌疑,孤不会包庇。 待到审问时,他会安排人参加,确保左寓不被屈打成招。若左寓真的诽谤崔衍昭,看在左寓曾经跟随的份上,他会保住左寓的家人。 这就算同意了。 崔衍昭赶紧补充,丹阳尹劳苦功高,你们行动时对他尊重些。 校尉: 校尉本以为陛下和皇后会为这件事闹起来,然后波及到自己。 他已经做好了被陛下和皇后同时针对的心理准备。 毕竟丹阳尹可是皇后的亲信啊! 可陛下只说了一句话,皇后就答应了,完全没有多问。 原来皇后是如此信任陛下,他们之前都看错了皇后,还以为皇后狼子野心。 校尉恍恍惚惚地领命,转身准备回禀虞堪之。 崔衍昭这时道:站住。 校尉:! 尽管想不起来自己做错了什么,校尉还是赶紧回身,躬身低头,等待崔衍昭下一句话。 崔衍昭放开王适安胳膊,伏案写了一纸诏书。 写完后,他对校尉甩了下诏书,有些无语地道:卿不取诏书,如何让丹阳尹奉命? 原来陛下只是让他带上诏书走啊。 校尉悬着的心终于落地,连忙上前,双手接过诏书。 校尉离开后,崔衍昭看了一眼王适安,觉得自己刚才说得不够清楚,对王适安补充解释道:丹阳尹与张思在此事上同有错误,若放过他,那我就不得不也放过张思。 想到张思不仅没解决自己的问题,反而还创造了新的问题,崔衍昭很生气,张思竟然敢诽谤我们,我一定要让他受罚。 崔衍昭越想越气,忍不住想要倾诉,你知道吗?他居然说我 想到张思传出去的文稿的内容,崔衍昭心里后知后觉地生出尴尬,满腔怒火又憋了回去。 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尤其还是对王适安这另一个当事人。 崔衍昭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发烫的脸,还好手上温度尚凉,勉强能给脸颊降温。 努力冷静下来后,他决定转移话题,于是从案上拿起谢云织那份奏章,拉住王适安衣袖,我还有一事需要皇后相助。 出使外国,最重要的有足够的安全保障,他担心也就是谢云织的人身安全。 崔衍昭把奏章打开,对王适安道:谢云织自请出使燕国、柔然,经略西北,虽然西北暂时不属于我们,但她说的也不是不可行。皇后可否派一支靠得住的队伍做她出使时的护卫? 王适安对着奏章露出沉思之色。 崔衍昭再度满怀期待地看着王适安。 如果王适安同意派人护卫谢云织,那就可以放心把谢云织派出去了。 这样今天两件本该棘手的事就都解决啦! 等了一会,王适安终于在他的期待中开口,张思往外传了什么? -----------------------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我要听。 明天休息,争取更新! 连上十四天班,人已经麻了。希望大家永远也不要懂连轴转的苦[爆哭][爆哭][爆哭] 第135章 左卿聪慧 左寓本身问题不大, 他并非实行犯,更多是受张思牵连。 而且左寓还是王适安的亲信。 在审问之前,崔衍昭决定安抚下左寓, 于是来到监狱。 左寓手缚镣铐, 身后跟着两名狱卒, 步履沉重地走进崔衍昭所在的静室。 经过几日监狱生涯,左寓看上去一身疲惫,与以往的意气风发判若两人。 崔衍昭看向在他旁边侍立的谢恪。 谢恪忙回道:禀陛下,这些日子臣只是命人对左寓严加看守, 并未苛待。 陛下只下令抓捕左寓,并未对左寓定罪免职,加上左寓还是跟随皇后多年的亲信,他才不会多余做得罪人的事。 左寓现在就是进监狱的人的正常状态而已。 崔衍昭点头,轻甩了下宽大的紫缘衣袖, 你们都出去, 朕有话对左卿说。 室内很快只剩下崔衍昭和左寓。 崔衍昭微笑:左卿聪慧,想能猜到朕的来意。 崔衍昭对左寓的智力很信任,因为左寓实绩不菲。 他本来是打算直接说出自己意图,但看左寓这生无可恋的表情,他觉得此时平铺直叙左寓可能听不进去,容易浪费功夫, 于是决定增加互动环节。 第134章 听见崔衍昭温和的声音, 左寓抿起唇,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他怎会听不出这温和声音下潜伏的逼迫与杀机? 从被虞堪之包围郡府, 再到入狱这些日子,他每天都在等国公派人营救,或是传达命令, 但什么都没等到。 国公何等威风强势,若要传消息,怎会一点风声也无? 左寓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抛弃了,就如曾经那些被国公亲手杀掉的同僚一般。 只是那些人是自己不听从命令,惹恼国公。 而他是遭到了陛下的陷害。 陛下也陷害过曾为国公效力的同僚,只是那时手段简单直白,而这次对他的手段如一张密网,既隐晦,又杀机四伏。 左寓不信自己只是因为一句话而进的监狱。 陛下是抓住他不小心落下的把柄,借题发挥。 他是王适安的亲信,陛下抓他,是为削弱王适安的权力,也是为向天下人宣告,生杀大权依然在天子手中,天子之威不容冒犯。 当然此局并非不可破。 他清楚地明白,陛下能亲自过来看他,只能是出于招揽之意。 若他向陛下投诚,未尝没有一条生路。 左寓本垂头看着木板,想到这里时,不禁上移视线,望了一眼崔衍昭。 静室不大,崔衍昭跪坐在中心的锦席上,微抬目看他,唇边维持着一抹玄奥的轻笑。 陛下本就丰神秀骨,此时俨然如庙宇中供奉的看破一切的神明。 陛下真是越来越陛下了。 可是 在此危急关头,左寓忽想起一件非常严肃的事:以陛下的心机和手段,国公以后可能不太妙。 想到史书上一堆的前车之鉴,左寓不再有心情关心自己个人的安危,满脑子都是离心的帝后,童年不幸,长大更不幸的废太子,还有为皇位杀遍皇城的皇室成员。 有了比自己安危更重要的事,左寓神情从怔忪转为坚定,陛下,皇后对陛下一片诚心! 崔衍昭愕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头,怎么突然说起皇后? 左寓:陛下有所不知,在遇到陛下之前,罪臣从未见皇后笑过! 左寓给崔衍昭讲起了王适安南征北战的经历,连王适安什么时候放生了一只小鸟都要讲出来,以体现王适安虽然杀人不计其数但本质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好皇后,来唤起崔衍昭对王适安的感情。 崔衍昭对左寓的激昂感到莫名其妙。 完全不知道左寓在燃什么。 可能是魏晋遗疯吧,就和他经常看到的那些大臣一样。 想到时代背景,崔衍昭选择尊重。 崔衍昭听着听着,目光随意往左寓身后一扫,忽然看到了王适安。 左寓讲得还挺让人身临其境的,他都看到王适安真人了欸,不是! 王适安真的来了,就站在左寓身后,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脸色很不好看。 崔衍昭有些心虚地起身,皇后 而左寓已经被自己讲哭了,即使手上镣铐沉重,还是试图抬袖拭泪,陛下怎可辜负皇后,呜 但他还没擦到眼泪,就被来自身后的一道巨力掀倒在地,还被狠狠踹了一脚。 王适安走入静室,黑着脸:再胡言乱语,孤杀了你! 崔衍昭低头看看左寓,有点犹豫要不要跑。 毕竟左寓讲的他也听到了。 只是在他犹豫的时候,王适安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亲密地握住他的手。 王适安:阿昭今日怎来了这里? 崔衍昭:丹阳尹即将接受审问,我过来看看。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左寓已经从地上站起来,沉默地杵在一旁。 看上去恢复了正常。 崔衍昭觉得王适安真是神医。 崔衍昭:皇后可还有话对他说? 王适安瞥一眼左寓,十分嫌弃,我只有刚才那句话。 前几天从崔衍昭这里知道事情缘由后,他便不想再看见左寓。 今日听说崔衍昭来了监狱,他才过来看一眼。 崔衍昭:那我们回宫吧。 拉着王适安走出静室,崔衍昭忽然想起他过来的目的。 他是来安抚左寓的,只是左寓突然发疯,吸引了他的注意。 崔衍昭于是停下脚步,目光转向静室里看起来已经恢复正常的左寓。 崔衍昭:左卿不必惊慌,朕日后还有用左卿之处。只不过卿此番辱朕名声,朕若直接放过,不好向天下人交代。 说完要说的话,崔衍昭就准备走了。 只是刚转过头,身后便传来砰的一声,像是重物磕到了墙上。 紧接着那砰声又响了一下。 崔衍昭下意识重新转头,看到左寓在用头撞墙,头已经流血了,但还是要撞。 崔衍昭震惊。 左寓什么意思,死也不想被他用? 旁边听到动静的两名狱卒匆忙跑出来,一人一边拦住了左寓。 崔衍昭:左卿,你在做什么? 左寓好歹跟随过王适安,王适安虽然十分嫌弃左寓,但多年情谊还在,此时他也看不下去左寓一心撞墙的模样。 王适安手扶上腰间长剑,士继若真心求死,孤可给你痛快。 崔衍昭下意识看了王适安一眼,发现王适安表情严肃认真,又默默收回视线。 被狱卒一边一个限制住的左寓:罪臣有话对陛下说! 崔衍昭走近左寓。 左寓看上去十分狼狈,但说话铿锵有力,罪臣谢陛下看重,但陛下不信皇后诚心,便是不信臣的忠贞,臣今日愿以死明志!若有来世,当与陛下尽君臣之谊。 左寓懂崔衍昭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陛下是在当着国公的面暗示和他已达成一致,他以后会为陛下效力。 这样一来,国公只会觉得他是陛下的人,就算哪天从陛下的手段里清醒过来,也不会再启用他。 陛下的心思实在恐怖,他思考解决之法,也只想得出当场死掉,以免再遭陛下陷害这种计策。 左寓感受着额头淌下的血流,心中觉得自己十分聪慧。 此计虽然一生只能用一次,却起到了两个作用。 其一,他再也不会被陛下陷害了。 其二,他今天用死证明了国公诚心,日后陛下想对国公下手,便不得不顾忌世人眼光。 而且他也说了来世会效忠陛下,想必陛下会有所触动。 左寓心满意足,安静等死。 监狱的医师还没来,崔衍昭自己懂医术,命令狱卒给左寓止血,而后给左寓把脉。 捏着左寓手腕,崔衍昭感受到了缓慢而有力的跳动,随着时间推移也没有任何衰弱趋势。 崔衍昭:? 看左寓安详的表情,他还以为左寓要死了。 崔衍昭犹豫了下,起身拉起王适安走远,准备单独给王适安说。 在他们走后,两名狱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同时看向左寓,神色充满同情。 就算做到了丹阳尹又如何,还不是这么早就死了? 围绕在两名狱卒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重。 过了一会,谢恪赶来,身后跟着名医师。 左寓撞墙的时候他也在旁边,所以他立刻去找了医师。 若左寓见一面陛下后就暴死,外界还不知要怎么猜测,届时陛下追究下来,他这掌管刑狱的都官郎中定逃脱不了责任。 谢恪本以为自己做得够及时,但一过来就看到了神色沉重的狱卒,和紧闭双眼,躺得十分安详的左寓。 谢恪感到自己的世界灰暗了那么一刻。 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催促医师道:医师,快为丹阳尹检查! 医师闻言上前。 医师先是把脉,眉头越皱越深,令谢恪的心渐渐沉下去。 而后,医师像是为了确认有没有救,又给左寓更详细地检查了一番。 谢恪全程都紧张地看着医师,待到医师做完了检查,将要起身时,声音颤抖地问:医师,可还有望救回丹阳尹? 医师看着谢恪满脸紧张,陷入沉默。 谢恪更紧张了,真的救不活了吗? 医师:丹阳尹神志清醒,目光清亮,据我所见并无大碍。敷几日药膏,养好伤口便足够了。 第135章 医师也很怀疑人生,看谢恪与狱卒的反应,好像丹阳尹应该已经半死不活才对。 因为这些人的反应,他每样检查都多做了几道,最后终于确认丹阳尹真的只是皮外伤。 谢恪的重点在左寓养几天就能好上,感觉世界骤然明亮,心情激动道:先生真乃世间神医! 医师: 医师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全世界的医术水平下降了一万倍。 而在另一头,王适安听见了崔衍昭对他说左寓还有救。 崔衍昭没有直接说左寓伤势并不严重,看在左寓倒霉被牵连的份上,他决定不揭穿左寓装死的事。 王适安思考了会,狐疑地问崔衍昭:我刚才听到他对你说来世? 崔衍昭:! 崔衍昭回忆了一下,左寓确实说了这句。 崔衍昭沉默了。 这辈子都不愿意让他用,还承诺来世,画饼呢。 看到崔衍昭陷入沉默,王适安冷哼。 崔衍昭心中一凛:我一时没想起左寓说过什么,故而多思考了一会。 王适安已经想送左寓去另一个世界了。 但想到左寓说的来世,他又觉得这样说不定反倒便宜了左寓。 王适安把崔衍昭拉到怀里,按得很紧。 闻着崔衍昭身上清凉的香气,他心情渐渐平复。 阿昭,王适安勾起崔衍昭耳边垂下的金丝发带,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其上串联的琉珠,目光沉沉,我有意换下上次所定护卫谢云织的人,左寓行军颇有经验,实力尚可,不若就让左寓去。 ----------------------- 作者有话说:大将军:把情敌通通发配外国[墨镜]。 实在不好意思,这次更新晚啦,搞个抽奖谢罪,谢谢大家陪伴呀 第136章 柔然(结尾加了点字) 柔然在北境之外, 与江南来往素少。 可汗郁久闾乌石听说江南遣使,首先便觉得是自己听错了,向臣下再三确认无误之后, 郁久闾乌石心想, 大概是又是个得罪权贵而惨遭发配的倒霉鬼。 但江南才令燕国臣服, 声威正盛,顾及到江南的威望,他还是没有耽搁地召见了使者。 看到领头的谢云织,郁久闾乌石沉默了。 怎么站最前排的使臣还是女官? 他转向站在谢云织身后的左寓, 颇不确定地问:这使团你是主还是她是主? 吃一堑长一智的左寓对原则问题格外敏感,听闻郁久闾乌石发问后心里一惊,斩钉截铁道:当然我大越陛下是主! 左寓答完,心里稍松口气。 他知道,即使他现在远在千里之外的柔然, 他的一举一动也照样会传回建康, 传进陛下耳中。一句话不对,他这辈子可能就没有家了。 郁久闾乌石: 郁久闾乌石不理解左寓的突然激昂。 谢云织同样不理解,她侧头看了眼左寓,没有发现异样,这才转入正题,可汗有所不知, 陛下命我为使主。 郁久闾乌石点点头。 他突然想起来江南皇帝还把要篡位的权臣立为了皇后, 这样一想让女性做使主也不奇怪。 江南发生什么都很正常。 想通了以后,郁久闾乌石恢复平静, 问道:使者来意为何? 谢云织道:此事与阏氏有关,可否请阏氏出来一见? 郁久闾乌石对伺候的奴婢吩咐:把阏氏请来。 少顷,一华服女子进入王帐。 她气质清贵, 眉间盈着淡淡的疏离。 郁久闾乌石:阏氏,此乃越国使者。 元稚静扫一眼使者们,安静走至郁久闾乌石旁边站定。 郁久闾乌石:阏氏已到,使者可以说明来意了。 谢云织清丽不失英气的面容上浮现微笑:陛下已遥认阏氏为妹,赐封号解忧。 可汗若愿成为我皇妹婿,今后也方便共抗伪夏。 将柔然阏氏认为帝妹的事,她出发前便已想好,有这一层关系,也更好驱动柔然为江南所用。 而陛下同意得也很痛快。 陛下的信重向来令人折服。 见郁久闾乌石有话说,谢云织先一步打断:可汗不妨先看礼单。 左寓上前一步,取出礼单,由帐中奴婢接过献给郁久闾乌石。 郁久闾乌石打开被折叠起的礼单,长长的一页一眼望不见头。 江南本就家底丰厚,即使历经丧乱,也远非柔然可比,加上江南近一年休养生息,繁荣有所恢复,随便一出手就能超越柔然认知。 郁久闾乌石被长长的礼单迷得有点神志不清,极力告诉自己要冷静,不然数不清礼单上记录的礼物。 在这个时候,谢云织视线转向元稚静。 北方分裂为燕夏以前属于鲜卑部族所建立的魏国,元稚静原是魏国的平安公主,在亡国前被派与柔然通婚。 谢云织:逆臣作乱,窃阏氏母国。今得雪恨,阏氏从否? 说服了郁久闾乌石和元稚静,谢云织取出诏令,可汗与阏氏既无异议,便接旨吧。 郁久闾乌石已从长串的礼单中清醒过来,拉着元稚静就要下跪。 可汗不可!郁久闾乌石身边一个臣子不乐意了,可汗为领旨向江南天子下跪,岂不是自认为江南的臣子了吗? 这话一出,郁久闾乌石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他有点下不来台。 在他看来,得到这么多的礼物,还有江南的支持,跪一下也没什么。 但大臣偏要将此事延伸成是在向江南俯首称臣,让他此时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 事况一时陷入僵局。 左寓用目光示意身后的护卫做好发难的准备,手掌也稍微抬起,随时都能拔出腰间的环首佩刀。 一个部落可汗而已,不配合那就杀了另立。 谢云织把场中一切变化收入眼底,上前几步,淡定地对郁久闾乌石道: 陛下是阏氏之兄,亦是可汗之兄。可汗向自家兄长行礼,又有何妨? 使者所言在理。 郁久闾乌石哈哈大笑,拉着元稚静,毫无心理障碍地撩袍跪下。 * 转眼又到了冬天。 对于江南来说,最需警惕的时节就是冬季。 不似春季雨泥遍地,在冬天的时候,河面结冰,道路干净平坦,正适宜北方铁骑的行动。 但是今年不太一样,今年北方已经自己乱成一锅粥了,少有余力南下。 在宫殿里,崔衍昭抱着崔析看悬挂在屏风上的地图。 崔衍昭给崔析指着看,这是建康,我们就在这里。 崔析对地图十分好奇,伸手就要触摸,建康! 崔衍昭于是走得离地图近了点,崔析伸手就能挨到地图,兴奋得手舞足蹈。 崔衍昭目光落在地图勾画出来的长城上,它一部分在燕国境内,一部分在夏国境内。 古代就是不方便,想登长城还得出国。 不过古代也没人会没事登长城吧。 崔析手指在地图上划来划去,崔衍昭回神时,崔析正好指着悬瓠。 崔衍昭:这是你阿家去年收复的地界,阿家厉害吧? 他心想崔析不愧是王适安的孩子,随手一指都能找到王适安打下的地方。 崔析毕竟不到一岁,对他的话似懂非懂,手指点着地图,阿家 崔衍昭忍不住逗崔析:阿家是不是很厉害? 崔析无辜地睁着眼睛:阿家,厉害! 崔衍昭挼挼崔析脑袋,感觉崔析越长大越可爱了。 气氛都到这里了,崔衍昭决定给崔析做做科普。 即使崔析听不懂。 崔衍昭开始思考悬瓠的特点。 崔衍昭:悬瓠盛产板栗,待你再大些,阿耶亲自剥悬瓠的栗子给你吃。 第136章 他最先想到的特点怎么是吃啊? 还好崔析现在只是个宝宝,要不然一定会影响他在崔析心里的形象。 总之,崔衍昭和崔析度过了一段休闲的时光。 王适安回到含章殿时,一大一小还在看地图。 王适安走至崔衍昭近前,单手把崔析从崔衍昭怀里拎了起来,随意地掂了掂。 王适安:这小子越来越重,阿昭抱着辛苦,也该让他自己站立了。 崔衍昭不自信地看看自己空下来的怀抱, 不满一岁的小孩而已,抱着也没什么吧。 王适安是不是对他有误解? 但对王适安证明体能还是太为难人了,崔衍昭只从其他角度弱弱辩解了一句: 析儿还小,尚站立不稳。 王适安看了眼被拎起来的崔析。 崔析睁着大眼与王适安对视,忽地扑腾了一下:阿家! 王适安:唤我也没用。 崔析:阿家,厉害! 王适安挑眉:嗯? 崔衍昭尴尬:析儿刚才在地图上指到了悬瓠,我就对他说,这里是皇后去年收复的故地。 王适安了然,满意地捏捏崔析日渐圆润的小脸,把崔析放在一边矮榻上。 他不再捉弄崔析,而是对崔衍昭道:伐夏的时机已到,我后日便启程北上。 这么快? 崔衍昭惊讶了一下,转头想起现下的确是最好的时机。 燕国和柔然在江南物资支持下联合攻打夏国,夏国把大部分兵力都用于对抗这两国的联合,南面的守备力量较从前更加空虚。 而且就他看到的奏报,王适安的军队早就集合了,出发也就在这几天之内。 崔衍昭按捺下不舍,对王适安道:皇后行军中要是缺什么,及时向建康来信,就算需要变卖宫中府库,我也全力支持。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郑重的表情,甚觉可爱,不由地笑出声:连府库也卖了,阿昭用什么? 崔衍昭低下头,他的心情很沉重,皇后此去要多久回来? 王适安:先帝北伐,历经四岁。 他将头搁上崔衍昭肩膀,如今形势不同,我与将士们也并非第一次北伐,用时更短也不定。 崔衍昭打消了一起去的念头。 他自认为没有在外数年还能遥控朝廷的能力。 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还是待在建康支持王适安。 崔衍昭想了想王适安除了打仗外可能关心的问题,对王适安保证道:我会把析儿带好的。 想不到马上就要异国恋了。 崔衍昭心情十分复杂,有很多话想说,但因为想说的太多了,一时竟然无法开口。 王适安此时想起崔衍昭处处留情的本性,不甚放心,我在外攻伐,阿昭若有心,就不要让我听到风言风语。 他无法忍受崔衍昭身边存在他人,回来后发现一个,他便杀一个。 崔衍昭懂王适安的担心,道:皇后放心,无论他人如何进言,我都支持皇后。北伐结束前,绝不会召兵还朝。 王适安似笑非笑:只有这个? 崔衍昭: 崔衍昭努力思考王适安的意图,半天总算把那个被他排除的选项揪了出来,我此生绝不负皇后。 想到异国恋要以年为单位,崔衍昭本以为自己忍住了,但还是情不自禁地泪眼汪汪,我不负皇后,皇后在外也一定不要忘了我。 王适安被哄得心头一软,竟开始觉得自己紧逼得过分,他发觉自己拿崔衍昭一点办法也没有。 在悲伤的氛围中,崔衍昭又想起件格外重要的事情。 王适安这一走就是以年为单位,他要独自留在建康和心思各异的朝臣们做斗争,逼他们供给前线。 他一个人要对一堆人 崔衍昭:皇后 王适安埋首在他颈间,握着他的手,怎么了? 崔衍昭无助:皇后一去,我便孤身一人。 听见孤身一人,王适安不由更握紧崔衍昭的手,眼神也变得危险。 阿昭在担心日后寂寞?他淡淡地问。 崔衍昭还没想过这个。 不过单身二十年都过来了,区区几年而已,没什么好担心的。 崔衍昭:不是。 他努力组织语言,皇后能不能 他想问王适安要人充当帮手,但该怎么说才能避免王适安觉得他是在挖墙脚呢? 王适安看他又着急又纠结的模样,心里明白了。 王适安:这两日我便不再离开阿昭身边了。 临别之际,每刻相处都分外珍贵。 崔衍昭惊喜:真的吗? 他发现王适安现在心情好像不错。 那就趁这个时候提要求吧。 崔衍昭:皇后临出征之际,可否效武侯故事,给我留一份《出师表》? 王适安从崔衍昭肩上抬起头,? 崔衍昭:我在朝廷孤身一人 想到两天写一篇千古名作难度太高,崔衍昭退而求其次:我想知道,皇后出征后,我可用谁? 王适安: 原来阿昭的孤身一人是这个意思。 不过尽管明白崔衍昭没有多余的心思,他还是刻意只推荐了有妻有子,家庭美满的臣工。 ----------------------- 作者有话说:郦道元《水经注》里写过悬瓠的板栗岁贡三百石,以充天府。 贡品肯定好吃()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啦,一下子完结是有些突然,我再想想怎么安排后续剧情吧。 么么哒。 第137章 取邺 柔然和燕国初合作时尚可, 后来就渐渐靠不住了。 这年,柔然和燕国的十万联军再次约定向晋阳进发。 柔然因为离晋阳近,来得比燕国更早。 正是大雪寒冻的时节, 晋阳城外雪深数尺, 城楼上的将士铁甲漆黑深沉, 令人望而生畏。 好多人啊。郁久闾乌石心想。 走马张望时,他瞥见了眼熟的宝盖。 郁久闾乌石:! 虽然只是一眼,但他还是认出了这是属于皇帝的仪仗。 卫衍竟然来了! 难怪守城将领的阵势如此严肃齐整,和情报里说的守备松弛完全不一样。 卫衍竟然不去和王适安对峙, 而是来捏他这个软柿子! 再度回想起从前被追得一路北逃,只能在冰天雪地里风餐露宿的苦日子,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柔然军队离开之后,燕国的军队来了。 带兵的丘穆陵宏来到城下,没看到柔然的军队。 他旁边的将领扫一眼雪地上留下的痕迹, 道:柱国, 郁久闾应是回兵休整了。 将领说得委婉,但丘穆陵宏明白,郁久闾乌石其实是逃跑了。 他也看到了城楼上的宝盖仪仗。 每次战役,只要看到卫衍的踪迹,郁久闾乌石就会极快地逃离战场。 已经习惯了。 丘穆陵宏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 江南节节胜利,燕国和柔然的进度却是停滞不前, 至多也只来到晋阳城下。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感觉:他们只是江南用来削弱夏国的工具。他们越努力, 江南越强大。 看着江南日渐强大,他十分有危机感, 甚至觉得就算贺兰宝已经自降为燕王也不足以保全燕国基业。 丘穆陵宏拧眉思考一番,率先回马,好啊, 他休整,我也休整! 王适安驻扎在安阳。 只需向北进取一步,就是邺城,夏国的国都。 他勒马远望邺城方向,心中回想情报的内容郁久闾乌石和丘穆陵宏在晋阳看见卫衍,先后退兵。 第137章 王适安对情报内容颇为怀疑。 燕国与柔然各怀异心,不可能攻得下晋阳这等在夏国地位仅次于邺城的军国重地,卫衍没有亲自出发的必要。 而且情报本就只是参考,更多时候需要依赖主将的判断。 王适安更愿相信卫衍、贺拔钦,还有夏国的其他将领,都在等着最后一博,让他只能停在邺城之外。 他揉碎写着情报的信纸,碎纸被狂风吹卷,四散而去。 在他脸上,一抹蕴含肃杀与兴奋的笑意缓缓浮现。 若众虏俱在,正好功在一役! 邺城由漳水环绕,水面的冰层不时就会被守军砸碎,以防敌军轻易渡河。 不过水战向来是江南的舒适区,区区渡河不在话下。 卫衍站在众多守城将士中,看着已经渡河,正在城下筑坡的江南士兵。 他从未离开过邺城,之前启程去往晋阳的,只是一份天子仪仗而已。 最近卫衍心情十分不好,因战争持续,就连邺城也不安稳,前几日才爆发叛乱。他当众处决首犯,终于压下城中骚动。 因为此事,母亲再次提起大兄,说大兄若在,绝不会有如今困局。 在母亲心里,他总是不如大兄。 他一言不发,神情更加阴戾。 陛下,站他旁边的贺拔钦忽然向他跪下,南人已兵临城下,据城不出只能坐困待亡,臣请率五千兵出战! 听到贺拔钦声音,卫衍想起当下还有迫在眉睫的正事,恢复了理智。 卫衍:将军稍待。 贺拔钦不解。 卫衍:斛律将军今日便能率军救援,待他来后里外相应,王适安便是再凶猛,亦不能顾。 贺拔钦与斛律赞都是追随父亲立下赫赫战功的将领,而他也非不知兵之辈,此番定能令王适安饮恨折戟,重挫江南。 不过他尚有一事不明白。 卫衍目光扫了眼身着棉服,个个装备齐全的江南士兵,心里困惑: 江南皇帝为限制王适安篡权,不惜自毁名声,舍出皇后之位,现在为何又要耗资巨大地帮助王适安建立功勋? 总不能是真爱吧? 东北方向忽然尘烟阵阵,一张帅旗在尘烟中若隐若现。 是支援的斛律赞来了。 王适安毫不意外,传令本在筑坡的士兵停下,结好战阵。 来到邺城的人越多,越便于一网打尽。 * 北方仍在冬日,江南已迎来春天。 现在崔析已经能在宫里到处乱跑了。 阿耶! 崔析拿着花环奔进太极东殿,向崔衍昭献宝,阿耶看,我自己编的花环哦。 嫩黄迎春花与绿叶织在一起,交相辉映,生机勃勃。 崔衍昭将它接过,戴在崔析头顶。 崔析小脸雪白干净,乌黑眼珠圆润而灵动,戴上迎春花环后,更加像春日的精灵。 崔衍昭:好看,析儿真厉害。 他把崔析抱在怀里,取出手巾细心给崔析擦拭指间的春泥。 擦干净后就把崔析放下。 崔衍昭:阿耶尚有政务未处理,析儿去陪阿婆吧。 说罢,他目光碰到堆积的奏折,心里生出淡淡的死意。 这三年他全靠想着王适安撑下来。 好怀念王适安还在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只用做一个无情的盖章机器,奏折都是当报纸看的。 他只能安慰自己,只要王适安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大概是父子连心,崔析也想起了王适安。 崔析抓着崔衍昭衣袖,阿耶,阿家还有多久回来? 崔衍昭想起王适安上次传回来的书信,信中提到即将进取邺城。 都要到夏国的都城了,那应该是快了。 崔衍昭:快了。 崔析不明白快了到底是几天。 但他很懂事,没有在这上面较真,而是担心起另外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我已经三岁啦,阿家还认得我吗? 崔衍昭安慰:析儿是皇后唯一的孩子,皇后不会不认得析儿。 崔析松了一口气,可没松完就想到了类似的问题:那阿家还认得阿耶吗? 崔衍昭: 崔衍昭立刻命人把崔析抱走了。 * 战争仍在持续。 斛律赞被王适安追到山谷间,身边士卒离散,已至穷途末路。 他在身上搜了一番,只找到一把弓,一支箭。 斛律赞爱好收集弓箭,也是夏国众多将领中最擅长射箭的人。曾经一次射箭比赛夺魁,卫宁亲自赠他这把弓。 他现在的全部希望都在这一把弓、一支箭之上,他于是心中鼓劲,拉开弓,对准追来的王适安,一箭飞出。 箭矢对准了王适安,而王适安正全力驱马,根本来不及躲避。 在斛律赞紧张的注视下,箭锋几乎要贴到王适安额头。 就在这时,王适安抬手握住箭支。箭支再不得进,王适安毫发无伤。 王适安毫不在意地扔掉箭支,对斛律赞轻笑:将军年迈,箭也慢了。 他策马上前,一举擒获斛律赞,交给终于追上来的下属,筹谋起下一番攻势。 邺城周边多山谷,还有更多的军队埋伏在山谷之间。 卫衍与贺拔钦已有准备,想必此时在高处埋伏。 这样争夺高地控制权的战役王适安经历过许多,其中尤为重要的就是蒙蔽敌方视线,避免被料到行军路线,遭逢专门拦截。 他忽地想起前段时间从建康送来的军备中有一大箱包装严实的物品,崔衍昭在内留信,注明可遮挡敌方视线,但不能用在自己的队伍之间。 王适安吩咐人把东西搬过来。 之后,他从身侧鞶囊内取出被他收起的来信,仔细阅读过后,令人从中取出一件,掷出数十步距离。 顷刻间,山谷震动,尘土飞扬,视野中只剩飞沙漫天。 看上去不仅可以遮挡视线,直接扔进敌军军阵,亦能造成显著混乱。 想到远在建康筹谋的崔衍昭,王适安目光微柔,他回首南望片刻,重新珍藏好来自崔衍昭的信件。 第138章 欢迎回来 深更半夜的太极东殿依然灯火通明。 崔衍昭向来节俭, 除却特殊的日子,夜间向来准时熄灯。 但他现在要加班。 崔衍昭给奏折写着批注,不时转头看一眼躺在旁边小榻上抱着枕头睡得香甜的崔析, 十分羡慕崔析这想睡就能睡的年纪。 好想王适安。 正心如死灰地批着奏折, 崔衍昭忽然听到外间传来的匆忙脚步声。 步声凌乱没有章法, 这在极重仪态的宫廷里是不常见的,让崔衍昭听得也不由神经紧绷。 能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守在殿外的宫人进来禀报:陛下,皇后遣人从前线传来战报。 听到是王适安传来的战报,崔衍昭顿感手里本就令人索然无味的奏折更加没有了吸引力, 快请进来。 传战报的将领身着甲胄,一身犹带连番赶路的疲惫,精神却十分昂扬。进入殿门后,他躬身下跪,双手举起手中盛于绢袋中的战报, 朗声道:臣受命携报呈奏, 请陛下看战报! 宫人接过绢袋递给崔衍昭。 崔衍昭暗暗祈祷一番一定要是好消息,然后才抖开绢袋,取出其中王适安所书战报。 垂落的袖摆传来拉扯感,崔衍昭低头一看,原来是崔析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扒拉着他的袖子也要看。 崔衍昭于是把战报拿得低了一点, 让崔析也能看到。 虽然崔析可能看不懂。 随战报展开, 殿内所有人不管能不能看到内容,目光都聚集其上。 崔衍昭先大致扫视一番, 没在上面看到说王适安受伤之类的内容,才放下心,专注看起战报。 崔衍昭先看到的是柔然和燕国在晋阳临阵脱逃的事。 崔衍昭: 这些年一直给这两国塞钱, 就是为了让他们给夏国放血。 收钱不办事,记下了。 第138章 崔衍昭继续往下看。 看完之后,崔衍昭摸摸崔析的脑袋。 皇后已取下邺城、晋阳,已在还朝途中。析儿很快就能见到阿家了。 三年! 他等了三年!总算把王适安等回来了! 崔衍昭心中百感交集,但众人皆在,他不好失态。 因为江南风气的缘故,行事必讲风雅。 就像谢安得知谢玄以少胜多,致苻坚百万大军崩溃,也只是淡淡说一句小儿辈大破贼。1 就像王彧收到赐毒酒的诏令后,只是淡淡对客人道一声奉敕见赐以死。2 总之就是要淡淡然。 崔衍昭经过几年与世家的周旋,从不屑一顾到逐帧学习,已经能在风雅这块稳压朝堂诸公。 崔衍昭面不改色道:杨将军路途辛苦,赐千金,加直阁将军。 杨动有些纳闷陛下怎么得知国公还朝还是如此平静,但听到自己升任,高兴盖过了纳闷,当即诚心诚意地叩谢:臣谢陛下恩典! 直阁将军属于禁卫武官,以后他就是天子近臣了。 他进步了! 杨动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在杨动离开后,崔衍昭吩咐宫人:传谢太常入宫,与朕商议皇后还朝典礼。 宫人领命将去,崔衍昭又道:今日起,每夜各殿前灯火悉数点亮,务必使夜如昼。 必须要让王适安此番凯旋还朝足够盛大和体面。 东殿只剩崔衍昭和崔析。 崔衍昭终于露出喜色,高兴地抱起崔析在殿中转了几圈,才把崔析放下。 谢启被一纸诏令从梦里唤醒。 坐上马车的时候他还有些恍惚,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深夜加班过了。 掀帘看着漆黑天色,谢启心里有些发慌,想起了那些被各种借口骗到皇宫,再被拖到某个角落或灌毒酒、或放冷箭、或一刀了结的真实案例。 谢启越想越慌,但又觉得发问会显得自己遇事则乱,没有风度。 于是谢启暗暗地慌了一路。 宫内不能乘车,谢启走到太极殿前时,背上已经冷汗涔涔。 进入太极东殿,看到崔衍昭后,谢启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才终于松了。 原来真的是陛下找他。 崔衍昭:深夜召卿,是朕欲为皇后举办还朝大典,庆贺皇后北伐战功。 谢启:?! 谢启悄悄观察了下崔衍昭神色,除了陛下容貌气度越发瑰美离俗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因为陛下近年来越来越深沉,他分不清陛下究竟是在试探还是真心作此想,于是按照本来想法劝阻道:陛下,皇后北伐有功,声望日隆。若再大举为皇后举办典礼,恐民间只知皇后,不知陛下! 崔衍昭淡淡地反驳:江南数代帝王以北伐建功,以皇后的功劳,就是要帝位也有余,何况区区庆典? 谢启一时没话说了。 崔衍昭继续:卿若有心,便再备一场封王典礼,朕与皇后用得上。 谢启:好标准的篡位流程。 陛下为何要如此积极配合,是因为做天子做得厌倦了吗? 想起这几年因为前线战事问题,陛下与世家时有摩擦,谢启明白了一切。 都怪他们太不配合了。 区区一点钱粮珠宝,陛下需要给就罢了,为何还要和陛下闹矛盾呢? 这下好了,王适安不似陛下温和,且与他们素来有隙,大家都可以安心准备后事了。 想到王适安前所未有的战功,加上陛下一心退位,谢启连反对的理由都想不到,不禁垂泪:陛下,臣舍不得陛下啊。 崔衍昭发现谢启已经懂了。 既然懂了,那就做到底吧。 崔衍昭给谢启又加了一重任务,爱卿既知朕意,便记着把受禅大典也一并准备了。 谢启感觉自己的心情和肩膀此刻都无比沉重。 * 王适安还朝这日,是建康多年来最热闹的一天。 崔衍昭一夜未睡,听着殿外的更漏声音,直到静夜化作隐隐的喧嚣。 天光刚刚泛白,他已盛装登上宣阳城楼。 自城楼向下,是宽阔而平整的御道,这条御道很长,经过建康宫,经过百官府舍,经过秦淮河,经过西市与长干里,一直延伸到建康外的东篱门。 王适安将沿御道还朝。 想到即将见面,崔衍昭有些情怯,他又想立刻见到王适安,又担心王适安与他疏远。 快看,是陛下! 陛下亲自迎接皇后啦! 祝陛下江山永固! 观礼的众人并不知道崔衍昭心思复杂,看到当今天子居然亲临城楼迎接皇后,俱是十分激动。 受到这热烈喧闹的氛围感染,崔衍昭原本患得患失的情绪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纯粹的期待。 能见王适安朱轮华毂,拥旄万里3的壮烈声威,已是足够。 在这等幸运之下,其他都不重要了。 城中从未有过的欢腾感染得不止崔衍昭一人,就连站在崔衍昭左右的对王适安充满意见的臣子,此刻也频频向御道尽头张望,等待着王适安身影。 兀地,自鼓楼传出一阵沉重而辽阔的敲击声,聒动天地。 是宣告王适安进城的声音。 崔衍昭目光更加专注。 军阵自视野尽头出现,越发逼近宣阳门下。而崔衍昭眼里只有一马当先的王适安。 他觉得王适安身上铁甲折射的灿烂流影比日光还要耀眼。 随着王适安离宣阳门越来越近,崔衍昭感到久违的紧张。 王适安自始没抬过头,会不会不知道他就站在城楼上啊? 要不要叫王适安一声? 还是提醒下吧,再不出声王适安就要进城了,错开了多尴尬。 皇 崔衍昭一手扶住城郭,刚刚开口,王适安就勒马停在城门下,抬首与他对视。 王适安还是记忆里那般,昂扬自信,目光灼灼。 崔衍昭不自觉地牵唇微笑,然后发现牵动嘴唇这样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已变得滞涩。 原来他已经很久没笑过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皇后。 崔衍昭神情轻快,自身旁花篮里拘一捧八宝花瓣洒落。 纷扬而芳香的花瓣轻飘飘落了王适安一身,花雨沾衣。 崔衍昭:欢迎回来。 早已被释放,此时与文武同样站在崔衍昭身后的张思非常求实地记录下这一刻: 五月丙午,后还朝受礼。帝亲临宣阳门,行散花仪,以示荣宠。 ----------------------- 作者有话说:大家的评论我都看啦,考虑了一下之前完结的决定实在是太草率了,因为需要收尾的地方还挺多的,如果仓促完结很多都写不到。 不好意思影响了大家,抱抱。 1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 小儿辈大破贼。 意色举止,不异于常。刘义庆《世说新语·雅量廿六》 2泰豫元年春,上疾笃,遣使送药赐景文死,使谓曰:朕不谓卿有罪,然吾不能独死,请子先之。因手诏曰:与卿周旋,欲全卿门户,故有此处分。敕至之夜,景文政与客棋,扣函着,复还封置局下,神色怡然不变。方与客棋,思行争劫竟,敛子内奁毕,徐谓客曰:奉敕见赐以死。方以敕示客。《宋书·卷二十三·列传十三》 3朱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丘迟《与陈伯之书》 第139章 大臣们的误会 城门前, 王适安垂目扫一眼落了满身的五色花瓣,复抬起头,神采飞扬, 谢陛下赐福。 第139章 他只看崔衍昭, 对崔衍昭身后那些神态各异的文武视而不见。 崔衍昭也只顾着看王适安, 与王适安对视,仿佛一切都远去了,什么也不用想。 崔衍昭和王适安仿佛能对视到天荒地老。 站崔衍昭后方的王清看不下去了。 陛下见到王适安后,目光就再没有让给任何一个人。 这让他觉得他们这些大臣很多余。 而且陛下一直在和王适安对望, 后续的典礼流程还怎么进行? 王清轻声提醒:陛下 崔衍昭回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失态。 王适安已经到达城门下,接下来他该和王适安一起回宫。 理顺思路后,崔衍昭微倾身重新看向王适安,准备让王适安先别动, 等他走下城楼后一起。 但他的动作似乎引起了些许误会。 他还没说话, 谢启就声嘶力竭地在他后面大喊:陛下,不能跳啊! 谢启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让原本沸腾热烈的氛围骤然静止。 崔衍昭:? 跳什么? 大脑短暂空白一瞬,他低头看向手下属于城墙的坚实的青砖边沿。 谢启都脑补了什么啊? 崔衍昭默然无语,而谢启觉得自己已经明白了一切。 陛下早已对天子生涯厌烦疲倦,甚至兴起禅位之念。 所以, 陛下刚才一定不是单纯地要与王适安对话, 而是意图跳城楼自戕,好让位王适安。 可陛下真的太急了, 他现在都还没准备好禅位大典。 而且他真的舍不得陛下。 谢启嘤嘤垂泣,其他人震惊地看向崔衍昭,神色纷纷转为惊恐。 崔衍昭从大臣们的表情看得出他们在想什么。 真拿这些思维异于常人的大臣没办法还是有办法的。 崔衍昭冷漠道:谢启疯了, 把他带下去。 谢启被两名禁卫架走了。 在谢启被迫离场后,崔衍昭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大臣们说:朕欲下城墙,与皇后一道回宫。 原来陛下是要亲迎皇后。 大家恍然大悟。 看到所有人都明白了,崔衍昭因为谢启而受到影响的心情有所恢复。 然而 陛下,下城墙应该走楼阶! 是啊陛下,城楼去地甚远,陛下便是再急于迎接皇后,也不能不顾危险啊。 陛下请看,楼阶在这里! 大臣们有的语重心长,有的给崔衍昭指楼阶所在,心里俱是无比感动。 他们对着陛下的冷脸对了整整三年,今天终于看到陛下动容。 陛下还是那么爱皇后,爱到失去理智。 崔衍昭: 崔衍昭不想再理会这些想太多的大臣,面无表情地走向楼阶。 天子动身,大臣们也无暇再感动了,纷纷跟在后面。 其中张思走得相对缓慢。 他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陛下急于迎接皇后,竟失去理智,险些不顾一切从城墙跳下。 这是可以记录的吗? 吃一堑长一智的张思如今在著史上格外谨慎。 崔衍昭并不关心此刻百般纠结的著作郎。 他已走下城楼,来到王适安马前。 离得近了,看得更加清楚。 三年未见,王适安肤色深了些,英俊眉眼中多了风沙的粗砺气息,周身肃杀气质更浓。 江南妩媚,刀光剑影向来藏在重重帷幕之后,鲜少直白示于人前。从王适安离开,崔衍昭许久没感受过这强烈的迎面而来的肃杀气质,此时被激得下意识生出危机感。 但转念一想,他对皇位也没有眷恋,禅位诏他早已写好并随身携带,随时都可以拿出来。 王适安也早承诺过会把太后当自己母亲。 至于其他的,他会周旋。 崔衍昭放下心,抓住王适安伸来的手,翻身上马。 两侧景色匆匆而过。 回到了宫苑之中。 终究是三年没见,只通过书信传音。 表现得太亲近,王适安可能不适应;表现得太疏离,以后或许就只能继续疏离下去。 崔衍昭权衡了一下,以一种很平淡很不经意很家常的语气对王适安道:析儿已经会背诗了,皇后现在可要见他? 遇事不决抬崔析,崔析可是王适安亲生的,把崔析拉出来肯定不会错。 问出口后,他维持着自然的神态,暗暗地期待王适安答应。 这些年他可是很用心地在养崔析。 王适安看到他的带娃成果后一定会很满意。 虽然王适安还没说话,但崔衍昭已经做好了被夸奖的准备。 在崔衍昭的期待中,王适安伸手,随意地勾住自发冠垂落在崔衍昭颊边的白琉珠串。 他打量崔衍昭淡然的神情,似笑非笑,阿昭与我生分了? 崔衍昭觉得自己没有。 他可是全力克制才没在众目睽睽下抓着王适安大倒苦水,倾诉做留守皇帝的痛苦。 应该是他刚才语气过于平淡,没能很好抒情。 崔衍昭反思中,王适安突然地倾身,紧紧将他按在怀里。 用劲很大,强烈的实感让崔衍昭无法继续思考。 王适安每个字都说得真挚:阿昭,这三年又五月,我很想你。 崔衍昭: 崔衍昭好感动,一时间眼眶发酸,但又忍不住嘴角翘起。 他伸手回抱王适安。 我也心向皇后,无日不思,崔衍昭实在是无法控制情绪了,说着说着就热泪盈眶,现在等到皇后回来,我的天就亮了。 起早贪黑、废寝忘食的苦日子,再见了! 他熬出头啦! 析儿此刻在太极东殿,我带皇后见他。 崔衍昭已经迫不及待要走流程了。 他从王适安怀里挣开,拉住王适安的手就走向东殿,不小心想到崔析过不了多久可能就要叫王析了。 这样也挺好听的。 * 阿耶! 崔析听到殿外步声就欢快地往外跑,殿门两旁的宫人匆匆将门推开,唯恐太子不小心撞在门上。 崔析跑到崔衍昭身边,抓住崔衍昭宽大到几乎要垂在地面的袖子,小心翼翼地看王适安。 王适安低头,瞧一眼嫩生生的崔析,看到崔析满脸迷茫,轻挑了下眉。 崔析没刚才那么活泼了,声音很小,阿家? 崔析很迷茫,看到阿耶身边那个威风凛凛的男人,他知道就是阿耶天天提起的阿家。 但是阿家和他想象的不一样啊。 通过阿耶的讲述,他想象中的阿家强大又温柔,冰冷又善良,对外像寒风一样凛冽,对内似春风般柔和。 今天他面对阿家,唯一的想法只有阿家看起来好凶。 崔衍昭发现王适安和崔析的父子重逢好像不是很和谐。 无所谓,他会出手。 崔衍昭假装察觉不到这父子俩的疏离,盲目地夸道:析儿真棒,一见面就能认出阿家! 夸完就抱起崔析走进殿内。 王适安落后半步走进,目光扫一眼四周陈设,微有诧异。 这里与他离开时相比,唯一变化就是崔衍昭常休息的那张榻前挂了一把短戟。 崔衍昭把崔析放下,转身就看到王适安正在看他挂在榻前的短戟。 崔衍昭:皇后走后,宫廷中出现刺客,我是用它防身。 可能被刺杀是皇帝的宿命吧。 崔衍昭想起这件事,有些感慨。 王适安语气低沉:我走之后,阿昭竟遭遇如此凶险之境 看王适安不高兴,崔衍昭拉住王适安衣袖,准备安慰。 刺客现在在哪?王适安问他。 崔衍昭明白了王适安的意思,是要算账。 不过早都结束了。 崔衍昭:刺客早已被处死了。 王适安听出崔衍昭未尽之言,冷哼一声:他的亲人、友人、主使呢,还活着? 第140章 崔衍昭:幕后主使也被处死了。 王适安:呵。 崔衍昭拉着王适安袖子晃晃,皇后,我有分寸。 夷三族他夷不动。 不仅是因为观念问题。 江南正在发展期,前线作战和后方积累都无比需要人口,他是顺应发展需要。 崔衍昭:而且刺客也不过出现过那一次,之后便没有了。 看崔衍昭认认真真给他解释,王适安心里固然不满意,却也舍不得驳斥。 罢了,反正以后他在。 气氛依然凝固,崔衍昭为转移王适安注意,再次提道,析儿已经会背诗了,皇后可要听他背诗? 闻言,王适安视线扫向此刻坐在几案边翻翻这本书,又看看那本书,似乎十分忙碌的崔析。 王适安冷淡,只会背诗有何用?防身才是要务。 崔衍昭心虚。 王适安是在点他吧。 他那时确实没搞好宫里的治安,唉。 王适安说完,摘下榻前短戟,拉起崔析就往殿外走。 崔析有点怕王适安,被拉起时,可怜巴巴地看崔衍昭。 崔衍昭无情地忽略了崔析的求助。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在后面看王适安要做什么。 王适安走到殿外才停下,手抚上崔析脑袋,看着。 说罢,他掷出短戟。 砰 轰然的倒地声。 视野中,被短戟击中的那棵三人合围的朴树只剩半截,另外半截已经断裂,此刻横躺在地上。 崔析本来还很害怕,看到这么大的动静,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王适安:以后这也是你的课程。 崔析:哇! 崔析现在满脸写着期待。 崔衍昭: 王适安的厉害他早就知道,此刻令他沉默的,是那棵树。 那棵树是前朝开国皇帝手植,到现在已经有五十年了。 他一直把它当珍贵文物看待,可是 好可怜一文物。 崔衍昭决定待会找人抢救一下这棵树。 ----------------------- 作者有话说:树:人与树的悲欢并不相通。 大家久等啦,明天应该还有,如果不被抓去加班的话。 祝大家国庆佳节快乐!中秋佳节快乐!么么哒[玫瑰][玫瑰] 第140章 帝王之姿 思考完抢救文物的人选后, 崔衍昭发现王适安脸色不知不觉变得不太好看。 眉头也紧皱着。 而且他从王适安身上闻到了血气。 崔衍昭心里一跳,瞬间心里想了很多,皇后 本来还沉浸在期待里的崔析也担心地仰头, 脆生生问:阿家怎么了? 王适安语气轻描淡写:旧伤发作, 并无大碍。 他目光在崔析身上停了下, 又扫向崔衍昭。 崔衍昭懂了。 王适安才露了一手,不想破坏在崔析心里的形象。 崔衍昭:析儿学习一天也累了,回含章殿休息吧。 说罢示意宫人把不是很情愿的崔析抱走。 接着崔衍昭又对守在门外的另一宫人吩咐:唤太医令过来。 在这些都安排好后,他拉着王适安入室, 紧张地打量王适安:皇后伤在哪里? 他也没光等着王适安回答,王适安在乎颜面,很可能不会说。 想到王适安是掷出短戟后才创伤发作,崔衍昭重点留意王适安发力时可能牵动到的地方。 他手指轻轻地依次触过王适安的肩膀、胸膛、腰间,一刻也不错过地关注王适安神情, 问道:是这里, 这里,还是这里? 因为担心刺激到王适安伤口,他动作很小心,都是轻轻一碰就赶紧收回。 王适安忽然紧握住他的手腕,似乎是不想让他再动了。 崔衍昭正找伤口找得起劲,此刻被拦住, 心里十分疑惑。 王适安凝视他, 片刻后勾起一抹笑,意味深长地问:阿昭是在调情? 虽隔着厚重的铠甲, 崔衍昭动作又轻得仿佛没有,但看着崔衍昭手在他身上动来动去,他回想起以前的亲密, 不禁意动。 崔衍昭花了点时间理解王适安的话,有些生气。 都出血了还开玩笑。 简直一点也不在乎身体。 身体不好怎么等到继位? 崔衍昭于是脸一冷:胡闹! 话出口后,他猛然意识到不对。 他刚才在凶谁?王适安? 崔衍昭感到前途黑暗。 完蛋,和大臣们冷脸习惯了,现在竟然对王适安也这样。 崔衍昭弱弱地解释:我不是针对皇后,我只是突然想起生气的事。 王适安凝视他,眉头一挑,语气不辨喜怒:是吗?是我让阿昭生气了? 崔衍昭无话可说。 感觉继续说下去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既然如此 崔衍昭心一横,不说话,默默地换了动作,直接解王适安铠甲上的锁扣。 既然已经吸引到了仇恨,那就让仇恨来得更猛烈吧! 他今天必须知道王适安伤在哪里,伤势是否严重。 解开胸前的锁扣,再抽下腰间束带,整套筒袖铠就能脱下来了。 王适安内着的是一件绯色长裾,因为颜色缘故,就算染了血也看不出来。 但随着铠甲解开,崔衍昭已经闻到了更强的血气。 崔衍昭本来决定做个冷漠无情的卸甲机器,但闻到血气,心里情绪一瞬间又都涌了上来,不敢再脱下去。 崔衍昭泪目:皇后若有不测,我该如何? 王适安: 他未想到自己在崔衍昭心中竟脆弱成这样,稍有创伤就生性命之忧。 可是看崔衍昭低头落泪,伤心到极点还不忘拉着他的衣襟,一副绝不放手的模样,他又实在无法生气。 而且崔衍昭比他离开时更清瘦了,想也只能是思念他所致。 王适安心里一软,安慰道:我没事。 这时太医令来了。 太医令一来就看到陛下神色忧伤。 然后太医令闻到室内的血气,看到了已脱下铠甲的皇后。 难道皇后伤势不妙? 昔年琼佩,同沐晨照。 今见破镜,回影独伤。 太医令脑补出了陛下和皇后生离死别的场景,也忧伤起来。 陛下会医术,而且水平精深,连陛下都这个表情,那 但他终究是专业的医生,即使心里很忧伤,还是积极地上前给王适安看起伤势。 看完后,太医令留下伤药和药方,撤回一段四言诗,心情复杂地离场。 他知道陛下爱皇后,但也不该方寸大乱到光顾着伤心。 这还怎么成为一代名医? 不对,陛下本就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太医令走后,崔衍昭心情稍有缓解。 因为太医令说王适安可以养好。 有了太医令的保证,崔衍昭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实在是过头了,有些尴尬。 他决心用其他事缓解。 崔衍昭拿着药瓶,征求王适安的意见,我为皇后上药? 王适安随意地躺在榻上,点头,嗯。 王适安刚才破开的伤口主要在肋骨处,向胸腹延伸,是一道长而深的刀伤,从伤口可以看出曾经的惊心动魄。 崔衍昭认认真真涂药,看着伤口,好像受伤的是他自己一样,都有些幻痛。 崔衍昭:我在宫里从未听到任何人提起皇后受过这样严重的伤。 王适安低笑,难掩自得与骄傲,我身为主帅,首要便是稳固军心。若传出受伤,军心动荡,又如何迎敌? 崔衍昭想到汉高帝也是打仗的时候被射中胸口,还要假装没事,嘲笑敌方射得不准。 但是王适安也太狠了,看起来根本没处理过伤口,伤口附近一点包扎过的痕迹都没有。 崔衍昭涂药结束,拿起布条为王适安包扎。 包扎好之后,他唤了一声:皇后 第141章 王适安坐起身,勾唇看他,阿昭有话说? 崔衍昭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当断则断,重复几次后,鼓起勇气对王适安道:皇后,我觉得你有帝王之姿。 空气瞬间安静。 王适安一身轻松随意陡然间消失殆尽,唇角也没了弧度,目光森然,冷冷盯着崔衍昭。 被这样看着,崔衍昭倍感压力。 他想笑一下缓解气氛,发现自己此刻根本笑不出来。 崔衍昭于是深吸一口气,再接再厉:皇后北伐的功绩,已足够称开国之君了。 说出来之后,崔衍昭倍感轻松。 终于向王适安挑明了。 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崔衍昭屏息等待王适安回答。 呵。王适安沉沉笑了一声,抬手勾起崔衍昭下巴。 王适安:陛下也会试探人心了。 崔衍昭很想让王适安相信自己,并非试唔! 王适安将他压在身下,一手捂住他的嘴,一手解他的腰带,神色冷然。 我说过,这三年又五月,我很想念陛下。 ----------------------- 作者有话说:还是被抓去加班了,所以晚了点。 大家节日快乐!评论白天回,递花花[玫瑰][玫瑰] 文里昔年琼佩,同沐晨照。今见破镜,回影独伤。化用了江淹《别赋》里的句子。前半句化用同琼珮之晨照,后半句化用回文诗兮影独伤。格式上借用了庾信《枯树赋》的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这两篇被引用的原文都超唯美,大家感兴趣可以去看! 第141章 大将军有德 崔衍昭第二天醒得很早, 天还是黑的。 其实他根本没有睡着。 他一整晚都在思考不得不面对的严峻问题他终于挑明了让位的意图,但王适安竟然不相信他。 越想他的心情就越沉重,王适安不信他愿意主动让位, 大概想走流程强行夺取吧。 本可以和平解决的事, 怎么就要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 崔衍昭实在睡不下去, 打算夜游散心。 刚坐起身,手腕就被本该睡着的王适安紧紧抓住。 崔衍昭惊讶,皇后也没睡? 王适安幽幽看他,陛下有心事? 崔衍昭知道瞒不过王适安, 就嗯了一声。 沉默了一会,看王适安没有放手的意思,他决定躺回去。 偏偏王适安在这时坐了起来。 王适安:既睡不着,便一同走走。 崔衍昭本来也想散心,点头答应:好。 夜中静谧, 但宫廊下灯火燃得热烈。 之前相当长一段时间, 这些灯架都在仓库里落灰。 要不是为了迎接王适安,它们还会继续落灰。 夜明如昼,让崔衍昭想起他第一次去王适安家里。 真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一旁的王适安侧头,见崔衍昭视线无定,仿佛对陪在身边的他毫不在意。 王适安心中气恼,眸光沉沉, 语气危险地问:陛下所思为谁, 又是谁让陛下夜不能寐? 他一定要杀了那个人。 崔衍昭很惆怅: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这是他第一次去王适安家里时王适安说的话。 因为他当时迟到了。 王适安被崔衍昭一句话带起回忆, 原本的满腔怒火忽而一滞。 而崔衍昭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就是一阵悲伤,都说人临死前会有走马灯,他现在突然就开始追忆过去, 大概是真要死在王适安手下了。 崔衍昭突然就不想支棱了。 前一百年没一个禅位后还能好好活着的皇帝,总不可能轮到他就特殊。 还是赶紧把这段时间憋着的心里话说完吧,以免死的时候还不瞑目。 皇后崔衍昭拉住王适安的手,与王适安相望。 我知道皇后一直都想登基。皇后功勋卓著,江山本就该是皇后的,皇后随时都可自取。 王适安曾经的确心念帝位,但早就打消了这个念头,闻言眉头皱起,欲阻止崔衍昭说下去。 然而他没来得及阻止就听到了崔衍昭下一句话。 崔衍昭:我还知道析儿并非我的孩子。 王适安:什么? 王适安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崔衍昭:我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和他一起玩闹,一起读书,一起种树,从未有过苛待。我本来以为,看在析儿的份上,皇后也会信任我几分。 王适安看着崔衍昭,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崔衍昭说完后,王适安狐疑地问:陛下怀疑崔析的身世? 崔衍昭:我 他本应该果断地承认,但不知道为什么,被王适安一问,他还真开始不自信,觉得自己遗忘了哪里。 片刻后,王适安收回目光,似乎想到高兴的事,唇角扬起,轻轻地嗤笑一声。 王适安:陛下是说,崔析不是陛下的孩子? 崔衍昭被王适安看着,那种怀疑的感觉越发强烈,更觉得自己忘掉了什么。 是,吧。崔衍昭因为没来由的心虚,说话很小声。 令他意外的是,都开门见山了,王适安看着并不像要爆发的样子。 王适安反拽着崔衍昭的手,向自己怀里一拉。 既然陛下觉得崔析不是,那我与陛下再要一个孩子。 崔衍昭觉得这个发展不太对劲。 第二天。 崔衍昭批奏章的时候听到宫人禀报皇后带走了太子,恍然大悟。 这下对劲了。 王适安把软肋接走,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他争权夺利。 偏偏要走到这个地步。 崔衍昭心里悲伤,但还是镇定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 此时的国公府内。 崔析一大早就被王适安带到了国公府。 之前崔衍昭不止一次带他来过这里,所以他对这里并不陌生,只是好奇王适安带他来的原因。 崔析想了想,期待地仰头问:阿家带我来此,是要教授我用戟吗? 王适安低头看他一眼,不是。 崔析迷茫:那阿家是要做什么呢? 王适安面色如常地对他道:阿耶不要你了。 崔析看王适安不像在开玩笑,十分惊恐:不要啊! 崔析立刻就要暴哭。 不管什么时候,他只要哭一声,阿耶就会很快出现,然后把他抱进怀里。 王适安严厉:不许哭! 崔析浑身一抖,感到阿家好可怕。 崔析安静了下来。 王适安打量崔析,以前还在襁褓时看不出来,现在眉眼间已有崔衍昭的神采。 想起崔衍昭昨日一本正经地说什么把崔析当成亲生孩子,因为太过荒谬,他甚至无法生气,只觉得可笑。 世上哪有连自己孩子都不认识的? 王适安对崔析道:这段时间就住这里。 一定是有人挑拨,崔衍昭才会怀疑崔析。 宫里已经不再安全,崔析年纪小,不可置身险境,还是他多年经营的家更适合崔析。 王适安安顿好崔析就进了书房,一边听下属报告建康的近况,一边平等地怀疑一遍每个人。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很快到了下午。 崔衍昭知道王适安今天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以后应该也是。 但尽管知道,还是不能放弃该走的流程。 崔衍昭于是写了一封信让卫士交给王适安。 内容就是劝王适安回宫。 把信送出去后,崔衍昭开始思考封王和禅位的事情。 三辞三让是西周传下来的老传统了,严格遵守三辞三让的规则,才算是有德之人。 崔衍昭把封王诏书和禅位诏书各准备了三份,保证王适安全方位无死角的有德。 但也因为要严格遵守三辞三让,以至于时间有点紧。 第142章 近一百年里从国公进步到皇帝用时最短的是齐高帝,用时不到一个月。 相比之下,王适安在国公之位上待得有点太久了。 篡,继位的事怎么能拖呢? 崔衍昭于是召来了黄门侍郎。 是夜,崔衍昭把被退回的诏书放在一边。 书信没有退回,但也没有回信,王适安应该不会回宫了。 今天再没其他事,他于是对着烛火出神。 烛火晃动,投在墙壁上的影子忽大忽小。 看得出神的时候,殿外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谢启: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谢启进殿,躬身行礼后,把一纸星图递给崔衍昭,陛下,灵台急奏,三日后将出现天狗食日之象! 灵台职能类似现代的气象台,属太常辖下。 古代天人感应之说盛行,一旦出现异常的天文现象,从皇帝到臣属都要严阵以待。有时皇帝还会为此下罪己诏。 崔衍昭平时会配合大臣们紧张一下,可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待着。 崔衍昭敷衍道:天狗食日,那是因为它饿了。 谢启觉得陛下疯了。 而在这时,殿外宫人出声道:参见皇后。 崔衍昭看了谢启一眼。 谢启懂了,陛下没疯,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 他不该在陛下等皇后的时候来。 谢启:臣告退。 谢启决定以后见陛下之前都算一卦。 第142章 想起来了 按照礼法, 日蚀那天不能举办朝会,也不能进行任何典礼。 崔衍昭决定在日蚀前一天完成对王适安的加封。 时间有点紧,崔衍昭于是一天连下了两份封王诏书给王适安。 并且还向王适安表示, 你不称随王, 那我也不当皇帝了。 这下王适安完全没理由拒绝。 除了封王的小插曲, 再除了王适安带走崔析后就再没让崔析回宫,其余一切如常。 封王这天,天还未亮,百官便已齐聚太极殿外。 崔衍昭来到太极殿, 入居正中,大鸿胪在殿外向他一拜,大鸿胪臣刘骅稽首言,群臣就位定。 言毕,群臣向崔衍昭拜伏。 他们跪拜完后, 禁军引领今天的主要人物王适安从端门进入, 在太极殿内落座。 接着群臣也纷纷进入太极殿就座。 封王不是直入主题,而是要有节奏地封,按部就班地封,顺应礼法制度地封。 所以现在所有人一起观赏舞乐。 这些舞乐是专司礼乐制度的官员所作,用来祭告天地的,内容都很严肃。 身着深衣, 头戴长冠的舞者们站成方阵, 伴乐声庄严起舞。 天命有越,其德惟纯。穆穆明明, 诚事上灵 钟鼓乐声大作,但大臣们并没兴致专心观赏,他们都在想陛下的意图。 按照规律, 国公战胜还朝后是该进位称王,称王后要做什么,那是懂的都懂。 他们知道后续会发生什么,陛下肯定也知道。但陛下却一点阻止的意思也没有,反而雷厉风行,在他们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连下三道封王诏书,给王适安加封。 陛下不会是放弃反抗了吧? 可从衣冠南渡后,便再无善终的前代君主。晋恭帝主动禅位,也未逃过被宋武帝杀害的结局。 综合前朝诸多事例,只有联合群臣反抗,才能有一线生机。 陛下糊涂啊。 大部分大臣的心情很沉重。 他们其中很多都是前朝官员,在越国建立时就已经选择过一次了,对此很有经验。 他们知道,此刻又到做选择的时候了。 可是陛下形貌十分美丽,极彰中原正统的气质,外邦每见,无不叹异,极大地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 而且陛下对他们也很宽容,不会动辄训斥,也不会抢卫士的廷杖殴打他们,更不会随手杀人。 陛下离开后,他们很可能又要回归上朝如上坟的日子。 好舍不得陛下。 想着想着,有的大臣以袖掩面,悄悄流泪。 终于乐声停止,舞者和乐师退出场地。 御府令手捧冕帻簪导衮服,上前递给站在崔衍昭身侧的侍中。 此时该由尚书令加帻,中书监加冕。 但是没人过来。 崔衍昭目光向阶下一扫,看见王清用袖子遮着脸,似乎是在开小差,而谢珉神色严肃,好像在思考人生大事。 崔衍昭对不靠谱的大臣们很无语。 还是靠自己吧。崔衍昭于是起身。 看见陛下忽然离开座位,满座皆惊。 崔衍昭很平静:皇后功在社稷,朕意亲自为皇后加冕。 崔衍昭走到王适安面前,侍中捧着一众装备跟在他后面。 先是加帻。 帻是用来包裹头发的头巾。 崔衍昭把王适安原来的冠帽解下,先加帻,后戴冕。 王适安微抬下巴,由崔衍昭为他系起冠冕两侧缀玉的丝绳。 最后,崔衍昭拿起厚重而华丽的山龙九章袍。 满殿安静地看着崔衍昭动作,无一人出声。太极殿内氛围沉重压抑,令人感到风雨欲来。 加衮服这一步骤是侍中的任务,但崔衍昭没有让侍中动手的意思。在此严肃场合,侍中不敢说话,只能惶恐不安地看着崔衍昭做足全套。 相比起不安的其他人,王适安倒是从容自适,连稍微表示一下惶恐都没有。 穿戴完成,崔衍昭打量整体时,不经意撞上王适安目光。 很难形容王适安的目光,明明是加封的日子,但王适安目光深沉晦暗,没有丝毫得偿所愿的欣喜雀跃。 崔衍昭被影响得也不是很开心。 他本该转身离开,脑中这时却电光石火地回忆起曾经虞堪之的回答 昨夜正是臣为安西将军指路,让他去找陛下! 崔衍昭顿住,所有思绪都被这句话牵引过去,一时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如果他和王适安的第一次是在那天的话,一切就都对上了。 他从前先入为主把那天晚上当成做梦,没细想过虞堪之的回答。 难怪那些与王适安不和的大臣们都没一个用崔析攻击王适安。 因为崔析就是他的孩子! 突然想明白这件困扰他许久的事,崔衍昭震惊地看着王适安,又很快移开视线,感到一阵眩晕。 他前天就不该突然坦白,让王适安知道自己的误会。 王适安一定觉得他是故意那么说,故意恶心王适安的。 他怎么就不能多忍几天再坦白呢? 不过这个问题此时已经没有意义了。 崔衍昭乱七八糟地想了一通,才回忆起正事他已经给王适安加冕完成,该回座位了。 可是他停顿得有点久,什么也不说容易让人猜疑。 崔衍昭于是解下腰间的半鲛鱼鳞金漆错刀给王适安挂上,假装刚才是在思考王适安的一身装束,道:不佩刀,又如何彰显武德? 他神态语气俱是云淡风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是处在巨大的眩晕之中,返回座席时也全凭的肌肉记忆。 回到座位,崔衍昭还是有点恍惚,但正事更加要紧,于是举觞向王适安示意,皇后明烛四方,今进位随王,理所应然。朕以此觞祝贺皇后。 说罢举觞一饮而尽。 他喝的不是酒,而是茶汤。这几年为了供应前方战役所需厉行节俭,他就夹带私货地禁止了宫内仪式典礼用酒。 也没人能反驳这点,毕竟酿酒用的是粮食。 崔衍昭带头后,大臣们纷纷举觞祝贺王适安。 王适安脸上浮现微笑,可眼神平静无波,殿内局促,诸公不若外出为孤庆贺。 群臣皆看向崔衍昭。 有人愿意听王适安的,有人不愿意。 崔衍昭所处的位置能把所有人神态都看得清清楚楚。 崔衍昭沉默了一下。 就依皇后所言。 有崔衍昭这句话,群臣不管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起身离席,重新走到殿外。 太极殿内很快只剩下崔衍昭和王适安两人。 第143章 王适安把玩着崔衍昭刚才送出去的金错刀。 在大臣们都出去后,殿外突然出现兵戈交接的声音,接着就是喧闹的人声。 王适安反了。 崔衍昭对此一点也不意外,发生在京师的军队动向,他知道得清清楚楚,还特意嘱咐了宫中禁军摆烂,不要影响王适安的人进宫。 但是他有一点不明白,王适安应该看得出他禅位的意图,怎么还要多此一举地造反? 崔衍昭左思右想,明白了原因。 王适安是被他的诬陷给气反了。 崔衍昭心想以后一定要改掉嘴快的毛病,然后又想起来他应该是没以后了。 唉。 崔衍昭道:皇后,我已经想起来了,崔析就是我的孩子。 这句话显然并不能起到弥补的作用。 王适安只是冷笑:呵。 崔衍昭急着赶进度,从袖中取出三份禅位诏书。 崔衍昭:皇后事成之后,便将这三份禅位诏示人,必不影响皇后之德。 没有外人在,崔衍昭直接拿着诏书走到王适安身旁,把它们放在王适安身前漆案上。 王适安看到诏书内容,之前那淡薄敷衍的微笑消失,转而流露出一瞬的诧异。 崔衍昭:这三份诏书我早就写好了。我早就说过,我愿意把这万里江山让给皇后。 王适安默然。 该说的都说完了,崔衍昭视线移往殿外,发现场面依然混乱。 崔衍昭又收回视线,对王适安道:皇后可能不信,但我对那夜的确印象不深,之前一直以为是梦而已。 说着说着,他又发现一个盲点。 因为知道自己以后就没时间思考了,崔衍昭于是直接问:我与皇后那时并不相熟,甚至才发生龃龉,皇后为何 崔衍昭不好意思说完,但他知道王适安能懂。 王适安沉默片刻后抬眸问他:阿昭是在明知故问? 王适安这么一说,崔衍昭不由想起了张思传过的野史,大为震惊,难道我真的强迫了皇后? 这段没印象啊。不过当时本来就不清醒,没印象也正常。 他怎么能那么出息? 这么说他冤枉张思了? 王适安要被崔衍昭的反应气笑了,他拉住崔衍昭衣襟,在崔衍昭被拽得俯身时,狠狠在崔衍昭唇上咬了一口。 王适安:那夜是阿昭在诱惑我。 崔衍昭觉得这个说法听起来怪怪的。 但王适安那天是清醒的,应该要客观一些。 他得做了多不好的事啊,才会被王适安这么说。 崔衍昭越想越尴尬,决定放弃思考,转入正题。 崔衍昭神色一肃:我今天让位并不是没有条件,你今后一定要善待太后与崔析,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 王适安反应平淡:哦。 崔衍昭:? 哦是几个意思? 在崔衍昭揣摩的时候,王适安忽然抓住崔衍昭手腕,目光紧盯着他。 王适安语气沉沉,阿昭切勿负我。 崔衍昭觉得这应该是他的词。 王适安说罢,起身走出殿外。 此刻满朝文武被王适安所掌的军队包围,俱是慌乱无比。 王适安一身气势压迫感极强,刚出来就让让噪杂的声音顿时停止。 王适安危险的目光扫过群臣:今后朝廷政令,尽由孤出。从者站左侧,不从者站右侧。 话落,没有人动。 王适安示意军士们举起手中弓箭,密密麻麻的箭头闪烁着冰冷的寒芒,令人在夏日犹感如坠冰窟。 一刻钟后,若诸公还是不能决断,就休怪孤动手了。 因为有着明晃晃的威胁,大臣们很快站好了位置。 王适安扫一眼站左侧的大臣,对朝廷怀有异心,带下去! ! 不光是大臣们,就连王适安下属的军士都很震惊。 什么,随王竟然不是来造反的? 王适安的亲信此时更是陷入了迷茫,主公之前根本不是这么说的啊。 崔衍昭在殿内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因为担心影响王适安发挥,他就没有跟出去,而是边听边发呆。 然后他听到了刚才那一句。 崔衍昭不想明白,但还是一下就明白了王适安出去前撂下的那句话的意思。 原来王适安放弃造反了。 怎么会有人造反只造一半啊?这要怎么收场? 崔衍昭想来想去,走出太极殿。 见到崔衍昭,所有原本不知所措的人都知道要干什么了,那就是拜见陛下。 不过拜见完之后,他们又回到了混乱状态。 崔衍昭理解他们,因为现在的情况就是很混乱。 崔衍昭重复了一遍刚才王适安的意思:把这些心怀异志之辈交付廷尉。 因为崔衍昭和王适安都下令了,本来迷茫的军士终于找到方向,开始抓人。 崔衍昭解释:皇后知晓朝中人心不稳,故与朕有此谋划。今后还望诸公戮力同心,勿生他念。 没有被抓走的大臣们纷纷拜伏,臣等遵命。 他们暗暗松了一口气。没想到陛下竟会突然给他们做局,以后在朝中一定要小心谨慎。 军士们也松了一口气。他们本还以为自己是反贼,现在知道原来是陛下认可的正规军,不用每天做心理斗争了。 心情比较复杂的就是王适安的亲信。 他们比谁都清楚自己在谋反,也做好了事败伏诛的心理准备,但现在忽然得到陛下承认,意味着今天谋反的事情不会再被追究责任。 陛下就连对他们都如此宽厚。 封王大典和小插曲都结束后,众人各回各家,崔衍昭转身回太极东殿。 王适安跟了进来。 崔衍昭看着王适安,心情十分复杂。 经过今天的插曲,他已经明白了,王适安正常情况下不会想登基,除非再出一次像他说崔析不是他孩子这样的当面挑衅。 而且有了今天这一出,王适安以后再想造反,所有人还需要先怀疑一遍王适安是不是在钓鱼,无疑增加了造反难度。 崔衍昭从穿越到现在最强烈的念头就是让位,现在一下失去了主线任务,心里空落落的。 皇后,崔衍昭终究还是想出了折中的办法,今后你我同朝听政,共决政事吧。 ----------------------- 作者有话说:晋恭帝的故事: 《宋书·卷二·本纪第二》:王奉表陈让,晋帝已逊琅邪王第,表不获通。 《晋书·卷十·帝纪第十》:宋永初二年九月丁丑,裕使后兄叔度请后,有间,兵人逾垣而入,弑帝于内房。 第143章 进化论 两天后, 崔衍昭召集大臣们商量二圣临朝的事。 有很多大臣不同意。 其中王清情绪十分激动:陛下才是大越之主,怎能由皇后弄权? 崔衍昭意外地看了一眼王清,他没想到王清能这么激动。 其他大臣跟着他看向王清。 成为全场焦点的王清倍感压力。 固然得到陛下关注是好事, 但发生在这样讨论着敏感话题的场合, 他不由便怀疑起自己刚才是否言语失当。 在王清思考的时候, 崔衍昭也露出深思的神情。 大臣们知道陛下是要做出决断了,纷纷安静下来。 崔衍昭思考完毕,问道:卿等激烈反对,可想过皇后得知后会做何反应? 他是真的好奇大臣们知不知道后果。 怎么会有人天天沉迷作死呢? 包括王清在内的大臣们:! 听到崔衍昭这句问话, 他们首先便想到是王适安在现场。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看向殿门。 殿门紧闭着,并没有他们想象里站在门口一边拔刀一边冷笑的王适安。 第144章 而且认真分析一下,以王适安的张狂作风,也不可能忍到现在才出现。 大家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原来陛下不是在暗示啊。 崔衍昭对这些大臣的反应很无语:卿等畏皇后如虎,为何还要敦劝朕与皇后作对? 大臣们才缓过来, 又听到了奇怪的文字组合。 陛下与皇后作对? 这是正常的表达吗?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因为他们都在努力理解崔衍昭的意思。 崔衍昭看见大家都死机了,知道这又是一次没有意义的小朝会。 不过他本来就只是走个流程而已。 崔衍昭于是贴心地对所有人道:卿等此刻想不明白没有关系,回家再想也是一样的。 谢珉听懂了回家两个字,并做了延伸理解。 回到家后,谢珉端坐几案前,对着铺开的宣纸思考怎么把辞呈写得感人肺腑, 让陛下一看就知道他是真心辞职。 谢云织来拜见时, 刚好看见谢珉在写辞呈。 谢云织疑惑:父亲为何突然要弃官? 谢珉很忧伤:今日朝会,我反对二圣临朝, 不仅得罪皇后,也得罪了陛下,只能弃官避祸。 想到谢云织因为资历不足没有参与今天的朝会, 谢珉又把情况给谢云织讲了一遍。 谢珉总结道:我观陛下之意,是以为我们在陷害他啊。 谢云织听谢珉讲到一半的时候就震惊了,陛下要与皇后共决政事? 但震惊后她很快释然了,陛下与皇后情深,且皇后开疆拓土,功绩鲜明,陛下的决策并非无理可循。 谢珉也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但还是忍不住叹气:若是我谢家的女儿为后,又岂会图谋陛下的权力? 谢云织愣了一下。 少顷,她神色如常地提醒:父亲,陛下已经有皇后了。 紧接着她就对谢珉道:依我之见,父亲不可弃官。身处高位有高位的忧患,身在乡野也会有乡野的危机。乡野之人,今日可能被抢,明日可能被杀,或曝尸荒野,或溺死河湖,只是从来没有人在意而已。以弃官来躲避纷争,绝不可行。且父亲要是真遭陛下忌讳,此时上书弃官也已来不及了。 谢珉被说服了。 经谢云织提醒,他也明白了自己行为不妥。 若无高官支撑,就算是陈郡谢氏也难免阶级滑落。谢云织所说也很可能成为现实。 豁然开朗的谢珉把写一半的辞呈搁到一边,转而开写论证二圣临朝合理性的文章。 * 崔衍昭对大臣们私下里的心理活动并不关心,而是在专心陪崔析玩。 从知道崔析是自己亲生后,他决定对崔析更好一点,多陪伴崔析。 崔析在爬房屋中间用于支撑的椽柱,爬得很快,一下子就到了屋顶,坐在房梁上。 崔衍昭看着崔析灵活的动作,觉得进化论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爬太高还是挺危险的。 崔衍昭:析儿,快下来。 崔析想和阿耶一起坐房梁上玩,反而催促起崔衍昭,阿耶,快上来呀。 崔衍昭: 他已经是大人了,不太好吧。 崔衍昭拒绝了崔析的邀请,让崔析下来。 崔析很听话,虽然失落,但还是乖巧道:阿耶,那我下来啦。 说完就沿着房梁爬到柱子边缘,一点点地向下挪动。 崔衍昭站在下面,等着接住崔析。 崔析往下爬了一会,觉得一点点向下还是太慢了,向崔衍昭喊了一声:阿耶,我下来啦! 然后两手一松。 崔衍昭一惊:等 话没说完,他先抱紧了从上面掉下来的崔析。 还好他反应快,崔析被稳稳接住,没有出事。 不过因为冲击力,他不由就后退了几步,撞上了 好像不是门。 崔析小小的声音落在崔衍昭耳里:阿家,你来啦。 崔衍昭完全不敢回头。 他想王适安肯定看到崔析往下跳的那一幕了。 以后再也不放任崔析做危险动作了。 王适安声音自背后响起:阿昭好兴致。 崔衍昭心虚:我 崔衍昭抱紧崔析,准备寻机溜走,析儿不知有无受伤,我带析儿去寻太医令看看。 虽然一听就是借口,但临时也想不出其他理由溜之大吉了。 王适安走到崔衍昭面前,提起崔析仔细打量了一番。 崔析不敢动。 王适安看完了才把崔析放下。 崔析落地后赶紧小跑到崔衍昭身后,抓紧崔衍昭衣摆。 崔衍昭小声检讨:我以后不会由着析儿胡闹了。 王适安看起来没生气,看着崔析低笑一声:性格倒是像我。近日繁忙,没时间教导你。明日就带你熟悉兵器。 一句话让崔析忘记害怕。 崔析十分期待:谢谢阿家! 哄好了崔析,王适安拉过崔衍昭的手,放了一枚大小和虎符差不多大的玉石辟邪。 崔衍昭觉得它线条有点粗犷,但本来就是现实不存在的神兽,长什么样都正常。 王适安对崔衍昭介绍:邺城百里外曾有一座九层浮图,去地千尺,雄伟巍峨。 崔衍昭看看手里的辟邪,思考它和浮图塔有什么关系。 佛塔里也会供辟邪吗? 王适安:数月前,此塔遭遇雷击,塔顶铺盖的玉石仅剩了一小块。 玉石的熔点只在一千二至一千六摄氏度之间,而闪电核心击中区的瞬时温度可达三万摄氏度,就算是核心击中区周边,高温也可以令玉石瞬间爆炸碎裂。 能留一小块真不容易。 崔衍昭沉默地凝望着手里的玉辟邪。 这勉强可以算雷击玉吧?就是听着好离谱。 这么一想,线条为什么这么粗犷也可以解释了。 崔衍昭:难道它的形状也是雷劈出来的? 王适安脸一黑:是我这几日抽空雕刻。 崔衍昭: 崔衍昭大脑好久没转这么快了,原来是这样啊。难怪巧夺天工,浑然天成。 还好刚才没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 作者有话说:请以二圣临朝的合理性为题,写一篇作文,字数不少于800字,文体不限。 我先来! 因为陛下喜欢,因为陛下喜欢,因为陛下喜欢重复一百五十遍。(狗头) 第144章 完结 自夏国除国后, 整个世界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近日无事,崔衍昭决定去看古代的长城。 大臣们知道后,纷纷表示要和陛下一起北上, 被崔衍昭以这次只是旅游而不是迁都的理由无情拒绝。 终于到达了朔州, 崔衍昭直奔主题, 登上长城。 这个时期的朔州是边防重地,住在此处的多为边军。放眼望去,是间错分布的军营。 和现代的城市形象大不一样。 崔衍昭穿越后第一次走得这么北,虽然风很大, 吹得衣袍簌簌作响,但还是心情振奋。 城墙沿着山脊蜿蜒起伏,连绵不绝。 崔衍昭找了个视角好的地方眺望。 这里空旷到了苍凉的地步,除了边军的军营,城墙上的烽火台和高耸垛楼, 几乎再看不到人类留下的痕迹。 空旷得像是随便喊一句都会听见回音。 崔衍昭想到了比如愁云惨淡万里凝一片孤城万仞山大漠孤烟直的一系列边塞诗, 心想难怪边塞诗的意境都这样苍凉。 这就是哲学家说的物质决定意识吧。 王适安牵住崔衍昭的手,阿昭今得遂愿,可还满意所见? 感受到覆在手上的灼灼热意,崔衍昭回神,转头就对上了王适安认真的目光。 崔衍昭一怔。 他鲜少看到王适安这样认真,此时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不管怎样先肯定一下, 给了情绪价值再说。 崔衍昭于是点了下头。 王适安嘴角翘起。 第145章 崔衍昭在短暂的迷茫后, 想起来以前送谢珉去夏国时提了一下长城,当时王适安因为这件事以为他对长城有执念。 原来王适安说的是这件事。 崔衍昭心中百感交集:几年过去, 皇后竟然还记得。 王适安人这么体贴热心,他以前还先入为主,总把王适安和他设想成你死我活的关系。 崔衍昭实在按捺不住愧疚的情绪, 以往对皇后有所误解,我以后再不会了。 他一边说,一边思考和王适安之间还有没有误会没有解决,然后还真想到了一个。 虽然王适安这次回来后一直没提,但不代表它已经被解决了。 误会还是要解决干净的。 崔衍昭扭捏了一下,对王适安道:我还有一件事要向皇后澄清。我从始至终,只有皇后一人。之前说没有皇后就会孤独终老,也是发自肺腑。 在他印象里,王适安对他私生活误会很深刻,不止一次提到过这一点。 以前是觉得这种事根本说不清,没必要解释,现在他觉得虽然这个很难证明,但万一王适安能信呢? 总比任由误会发展要好。 不过尽管道理是这样的,他说完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看王适安表情。 王适安:我已经知道了。 他和崔衍昭第一次见面便有误会,不信崔衍昭能洁身自好。后来出征三年,后宫依然空置,他确信了崔衍昭自始未有他念。 崔衍昭若果真多情,大可在他远赴北地,鞭长莫及时大肆充实后宫。 思及此,他一用力把崔衍昭按到怀里,郑重道:以往不该误会阿昭。 崔衍昭:其实也没什么。 毕竟王适安之前是想上位的,若王适安坚信他存在缺点,上位也能更心安理得。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更没必要纠结。 崔衍昭静静在王适安怀里待了一会,感觉风势似乎轻了点。他刚才被吹得有些冷,现在已经感觉到身体有所回温。 好像不是风小了,而是风大部分都被王适安挡住了。 他居然让王适安一个人吹风。 崔衍昭很不好意思,连忙从王适安怀里离开。 沿城墙走走停停,很快就到了夜晚。 夜幕下的城墙更加苍凉雄浑。 崔衍昭随意撑在石瓦青砖上,看着蜿蜒的土龙,心仿佛也随着它们一路延伸。 城墙延伸过的地方,有沙漠、有雪山、有草原、有河流。 刚穿越来的时候,他从没想过能有机会走上这个时代的长城。 大概是空旷的场景很容易让人感性,崔衍昭望着望着,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 他于是放空思绪,单纯对着远方发呆。 放空了一会儿,他听到了身边传来的胡笳声。 胡笳这种乐器的声音本是苍凉的,但此刻听起来却壮阔坚毅,把负面消极的情绪冲得一干二净。 崔衍昭静听了一会,辨认出吹奏的是前代吴均所作的乐府诗《胡无人行》。 乐声流淌,有边军受到感染,跟着唱了起来。 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1 胡笳声停,雄浑的歌声还在继续。 崔衍昭转身看向手握胡笳的王适安。 王适安向他微微一笑,阿昭可要学习吹奏胡笳? 崔衍昭看了王适安一会:还都长安后吧。 近段时间,他在休养生息,徐徐图之和一鼓作气,还于旧都两个选项里迟迟没做出决断。今天王适安用乐曲表明心意,他也知道要怎么做了。 崔衍昭思索着道:柔然可汗善变自私,见我们攻打燕国,定会从旁作乱罢了,这个交给我。 * 六年九月,柔然内乱,郁久闾可汗死。解忧公主善抚余众,诸姓渐附。寻遣使来朝,受命改号大义,获赐锦绮彩绢万匹,并珍玩无数。 七年三月,上以二十万众委后统攻长安,半月破城。燕主贺兰宝自缚请降。 * 迁都流程繁琐,宴会暂时还是在建康举行。 夏国亡后,卫衍举家南迁,受封夏公,食邑万户。 为了配合这个封号,崔衍昭专门把一个地方的地名改成了夏。 现在燕国灭亡,贺兰宝也举贺兰宝全家只有他自己。总之,贺兰宝和大臣们也都迁居到了建康。崔衍昭照着卫衍给他封燕公,食邑万户。 席上,贺兰宝心事重重,一言不发。 崔衍昭忍不住关心了下贺兰宝的心事。 贺兰宝鼓起勇气道:长安是臣生长之地,如今远离故土,心常戚戚,请陛下放臣归乡。 原来是这件事。 崔衍昭安慰:燕公宽心,不日便可返回长安。 贺兰宝没想到崔衍昭答应得这样痛快,他以为崔衍昭会拒绝,因为这样做极有放虎归山的风险。 他想问又不敢问,一是他本就害怕崔衍昭,二是担心崔衍昭醒悟过来收回承诺。 崔衍昭继续道:燕公思念长安,朕又何尝不是?待朕迁都长安,卿自然同百官一起。 贺兰宝: 原来是早就盯上了他的老家。 他看了一眼与崔衍昭同席而坐的王适安,心想崔衍昭还是那么深沉可怕,从来都没有变过,难怪能和同样可怕的王适安在一起。 给贺兰宝解答完后,崔衍昭再没关注贺兰宝,等到宴会结束,他和王适安离席,走在宫苑之间。 夜风轻拂,吹得人心情宁静。 崔衍昭无所事事,于是时不时地转头看王适安一眼。 王适安看向他:阿昭有话要说? 被当场抓包,崔衍昭心虚地小声道:我就看看。 王适安轻笑。 崔衍昭很尴尬,疯狂想说些什么改变当下氛围。 来不及思考,他飞快地道:我想要个女儿。 王适安:嗯? 崔衍昭:男孩我也喜欢! 崔衍昭说完,发现自己都不懂自己在说些什么。 他是想要女儿来着,但也得等王适安怀了以后,两个人讨论孩子性别的时候说。 现在说有点莫名其妙。 崔衍昭试图找补:我的意思是,嗯,我 疯狂找理由的时候,王适安抬手抚上他的脸,好。 崔衍昭感觉自己混过去了,又没完全混过去。 王适安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口,想要孩子,还得看阿昭的。 ----------------------- 作者有话说:1剑头利如芒,恒持照眼光。铁骑追骁虏,金羁讨黠羌。高秋八九月,胡地早风霜。男儿不惜死,破胆与君尝。《胡无人行》吴均 完结啦,大家有想看的留言叭,我能写的都会写,会设置成福利番外。谢谢大家的陪伴,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