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铸剑》 第1章 《何以铸剑》作者:池乌【完结】 文案: 省流简介【一个剑指江湖不慎直到龙椅的故事】 前期:短命杀手哭包攻x意气风发少侠受; 后期:横扫沙场病弱攻x笑面藏刀直球受; *本文是剧情含量超高的长篇,攻受都是主角,有各自成长线,戏份都很多; *共六卷,一到三卷是前期,第四卷过渡,第五卷开始是后期,故事从俩人初遇开始,小攻16,小受18,总跨度五年; *感情线是双向粗箭头,全程1v1,无修罗场,含糖量高,前期含微量养成(受养成攻); *攻有一点小破相(详见角色卡),前期精神弱,后期体弱+战损,但战力很高,面瘫不是高冷是因为呆+嗓子不好懒得说话,本质是个有点没常识的笨蛋; *受表面善良小太阳,内在有点强势也有点霸道。深柜而不自知,自以为是兄弟情,对攻有点凶(哭包的罪魁祸首之一),前期很看重名声,后期“宁叫天下人负我,不叫我负天下人”; 【剧情简介】 受视角 他孤身一人从海岛出来,为了攒够进京赶考的钱,在酒楼打工,每天忙到晕头转向,还有只老鼠天天偷他的馒头。 祸不单行,酒楼杂役忽然被杀,素不相识的江湖杀手缠上了他。 饥肠辘辘的他准备找老鼠出气,他追着老鼠跑到后院,终于见到指使老鼠的罪魁祸首。 看在老鼠头子年纪比自己还小的份上,他放走了他,并教育他好好做人。结果第二天夜里,又遭到老鼠头子的骚扰。 这一次,他决心不再手软,可惜的是他一时疏忽,败在了老鼠头子手里。但他离奇地发现,小老鼠不是坏人,是来救他的。 经过一些机缘巧合,他走上了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救出十年前离奇失踪的皇上。 他想让小老鼠帮他,可是他也发现,救过自己一命的小老鼠没什么是非观,下手没轻没重,似乎也不是好人。 他数落了他一通,想找个借口把他赶走,不让他搅黄自己的好事。但那天夜里,他看见他坐在自己的床头,捧着那只破破烂烂的老鼠,小心翼翼地说着讨好的话。 他又心软了,想着最后原谅他一次。那时他也没想过,这个不好不坏的人会心甘情愿跟随着自己,从始至终,不论黑白,当官也好,谋反也好。 后来他如愿以偿救出了皇上,也当上了官。但是边陲事发,为了一支增兵,他在皇上面前跪了三天三夜,又被人追杀到天涯海角。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做了那么多努力,根本什么都没能改变。 于是他选择杀死原来的自己。此后世上再无白朝驹,只有太子陆濯。 狸猫终于穿上了太子的衣服,他也知道,迟早有一天,这件衣服会被人扒下来。 攻视角 他真的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别人说起那事时,都很同情的看着自己。很惨烈吗?他的内心应该有什么波澜吗? 他其实很关心一件事,那天,那个少年问自己:想做一个真正的人吗? 做人?他现在不算做人吗?他知道自己的刀很快,他觉得自己可以为少年做任何事,或许这就是他存在的价值。 但是少年不认可这样的价值。 ……要求真高。 他没有放弃自己的想法,也没有认同少年的说法。你总会需要我的,他这样想着。 那时他也没想到,两年后一切会突然变样,被众人视做弃子的他顽强活了下来,那个少年却死了。 他在墓碑前沉思许久,握紧了少年送他的那柄刀:我一定会给你报仇,杀人,这可是我最擅长的事了。 直到他被一窝反贼请去喝茶,那些人告诉他,带领他们的人是太子。 皇上死得突然,根本没立过太子,这个太子一定是假的。 很快他就识破了太子真正的身份,并带着所有兵马追随。 捂好你的身份,你想要的,我一定会帮你得到。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我有兵,也有人,尽管获得这一切的代价太大。 他甚至已经觉察到了,最危险的人,不在朝堂上,就在他们身边。 【主线导航】 *注:以下摘要仅为全文20%左右的内容,掐头去尾并不全面,担心踩雷的话可以简单看下,如有疑问也可以在评论区直接问我哦~卷一 临江楼有鬼(小白初见小明,误会他是坏人结果被救) 甲胄之祸(小明保护小白后第一次毒发差点挂掉) 绊月楼英雄会(小明被发现杀手身份,小白保下小明) 黄梅凶客(俩人正式确认友谊,小明被人“拐走”,小情侣分开) 卷二 十年之约(小白得知小明身世+正式名字) 瘴气桃源谷(小情侣重逢,被小白直击心声后小明第一次哭,末尾小明受伤毒发失声被小白公主抱) 花好月圆中秋夜(小明请求亲小白脸) 临江楼彼岸(小白友情破颜拳护犊子) 傩面十二相+鸡笼地下皇(主线篇,小明复仇+俩人救出皇上+解毒+小明告白被“直男”小白拒绝+俩人结拜) 卷三 雷神殿祭天大典(俩人帮皇上复位的主线篇) 京城锦花开(俩人初入京城的欢乐篇,末尾小明0帧起手夺走小白初吻然后被扇) 五雷神机图(主线篇,小情侣小打小闹) 金榜(科举结束+小情侣理念不合吵大架) 藏刀(小白醉酒后偷袭强吻小明+确认心意,正式当情侣) 京城旧事(小明探得小白身世) 沙州告急(小情侣被迫分开) 卷四 困兽+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大雪(小明病弱线) 广顺帝崩殂+山穷村(小白隐姓埋名逃亡,假冒太子身份) 卷五 开头部分(小情侣见面) 沧浪惊蛟(小白跳海救小明,小明放血救人病重) 症结(俩人重新交心+给小明治病) 黑城无白昼(跳反的事情被朝廷发现,俩人被刺客追杀) 他乡遇故知(公主出现,小白赶走小明,直面生死,却被公主保下) 天门渡(主线,小明援兵小白,决意杀死公主,但因毒发病重放弃) 三九(主线) 卷六 收尾剧情,不剧透咯 内容标签: 强强 江湖 天作之合 悬疑推理 正剧 美强惨 主角:白朝驹/zhao 吴明/公冶明 配角:攻 7岁 受 9岁 攻 20岁 受 22岁 qq人贴贴 陆歌平 其他小伙伴们 其它:从白手起家到谋权篡位,包含纯良岛民一位,馒头小偷一位,奸商一位,传统武侠文 一句话简介:在案发现场捡到天下第一小杀手 立意:流浪的小种子也能成长为大树 第1章 临江楼有鬼1 临江楼死了个杂役 (大脑寄存处) 咚!咚! 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咚!咚! 夜色已晚,建州城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打更人的敲锣声飘飘荡荡。 城中的一条浅水河边,一灰一白两少年蹲坐在河岸,正小声念叨着什么。 “阿狗,已经是二更了,咱们可得回去睡觉了。” “我可不回去,这还一条鱼都没钓上来呢。”被唤作阿狗的灰衣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面的鱼漂。 “你就非要吃到鱼不可吗?”白衣少年困的打了个哈欠,“咱再不回去,就违反宵禁了,这要被人发现了,可有的好受的……” “黑驴你真够笨的。”灰衣少年双手往腰上一叉,义正言辞地辩解道,“那大齐律法上明明白白写了,宵禁,二更后不得在街上走动。咱这里是街吗?不就一酒楼的后院嘛。” “我已经陪了你一个时辰了,这都钓上来个啥了。”被唤作黑驴的白衣少年哈欠连天。 “唉,都怪那堆破烂鸡杂,又酸又臭,吃得我把午饭都吐出来。你小子,在酒楼里干活,也不会给我留点剩菜剩饭。我现在肚子真饿得不行,都要背过气去了。” “我早跟你说了,临江楼被老鼠做了窝,吃的放在外面,一会儿就没影了。我跟掌柜的说这事,那抠门的老家伙,连点打鼠药都不肯买,还让我去逮老鼠,我哪里逮得住……” “来了来了!”那灰衣少年突然兴奋地喊到,他一把提起钓竿,一溜亮眼的鱼鳞闪着月光,在钓线下扭动着。 就在二人高声庆祝时,隔壁客栈的窗户猛地打开,一个愤怒的女声喊到:“吵什么吵!大晚上的不睡觉!你们不睡觉,客人们还睡觉呢!白朝驹,你等我明天跟叶掌柜说去!吴阿郎,你也不想在酒坊干了吧!”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两个少年慌忙收拾战利品,头也不回地逃跑了。 天空微微泛白,建州城传来了第一声公鸡打鸣。 白朝驹听着公鸡打鸣声醒来,醒来就哈欠连天。昨夜他和吴阿郎被赶跑后,没有回酒楼睡觉,又找了了个稍远的地方把鱼烤了,这一来一去的,折腾到了三更才睡。 第2章 才睡了两个时辰,就到起床的时间了。 “黑驴,别磨蹭了!……怎么还没起床?” 只见房门被猛地掀开,门外出现一个满脸胡须的彪形大汉,这是临江楼的杂役张林虎,人如其名,高大健硕。 他看白朝驹还没起,便将那写菜单的纸拍在白朝驹的脸上。 “今日份要的食材,快去给我买来!” “好嘞张大哥。”白朝驹满面笑容,一见到张林虎转身离去,便偷偷做了个鬼脸。心里暗骂道:好你个张林虎,仗着我会点轻功,就天天使唤我跑腿。 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在干,银钱是一点都不涨……他张林虎一个打杂的,也这样使唤我,这破地方,我可一点都待不下去了。 白朝驹摸出枕头下的钱袋,翻来覆去数了几遍。 公鸡再次打起来鸣,他定了定神,一个鲤鱼打挺起来,如往常那样飞快地洗漱完毕,冲出门去。 天才刚刚亮,市集上的铺子已纷纷开张,琳琅满目,耳边是此起彼伏地吆喝声。 "白小哥,快看看这月的武林秘闻录。" 白朝驹连连摆手道:"我可没闲钱买这个。" "哎别走呀。"书商赶忙挽留道,"你可万万想不到上个月发生了什么,那宁州刺史李安信不知得罪了谁,被招了一群杀手灭门。那群杀手里,混进个李安信的亲信,竟自相残杀起来。" 白朝驹果然有了兴趣,他忙问道:"那李安信一家有活下来吗?" 那书商眯眼一笑:"嘿嘿,欲知后事如何……" "好好好,我花钱买还不是。"白朝驹把几枚铜币丢在书摊上,一把抓过那《武林秘闻录》,翻阅起来,只见那书页写着: 次日清晨,有人发现李安信一家遍地尸骨,官府清点后,发现除李府上下外,还另有三具杀手尸体,但唯独缺少李安信独子李揭元的尸体。而以打斗的痕迹而言,三名杀手都被一剑穿入眉心,李府中人多数被割喉而死。而李安信,却也被一剑穿入眉心。 白朝驹一拍桌子,高声说道:"你骗人,这哪是李安信的亲信干的?分明这就是杀手内讧。这凶手要是李安信的亲信,怎么可能刺死李安信?我还当李安信有多大的本事,能把亲信安差到杀手里去。这索命门的人,来路是都高深莫测,李安信就算贵为刺史,也接触不到那些他们。" "白小哥,我说这杀手是李安信的亲信,也不无道理。你看此人的杀招,一剑穿眉,一击毙命,带来的痛苦最少。而这宁州刺史李安信,人称剑痴,又是武将出身,本身剑术不凡,怎可能直接被这样简单地被人一剑穿眉?他一定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才让这人送自己上路,然后带自己的独子逃出生天。"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但我知道,这些杀手在索命门做事,胆敢抗命则必死无疑。这世上当真有这样的人?即便豁出自己的性命,也要去帮别人?" "嗯……不如你等下个月的武林秘闻录,或许会有答案。"书商拍了拍手中的扇子,微微一笑。 "你少唬我花钱,下次我可不上你的当了。" 在市集仔仔细细扫荡一圈后,白朝驹终于买齐了单子上的食材,他一看,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便火急火燎地赶回酒楼。 临江楼门前熙熙攘攘,似乎比往日还要热闹非凡。 白朝驹心头一惊,赶忙挨个道歉道:“抱歉,抱歉各位,我来晚了,耽误了开张的时辰……” 但那些客人的目光都不在白朝驹身上,反倒集中在某处,窃窃私语着什么。 白朝驹见状有些奇怪,他走上前,推开酒楼的门,里面一个客人都没有,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他隐约感到一阵不妙,顺着腥味走去,那腥味是从后院透出来的。 只见后院的遍地都是暗红的血,不止地上,那墙壁上、树叶上都飞溅着血迹。 而那个飞扬跋扈的张林虎,正直愣愣地躺倒在地上,没有了动静。他的喉咙上有一道莫大的刀口,一把沾满了血渍的菜刀散落在他的右手边。 “大人,这张林虎最近接触的人,我们都问遍了。” “怎么说?” “那叶求金掌柜,早上他在那秀春楼里醒来;那主厨徐闻在酒铺取酒;那店小二,一早上都在市集里买货。张林虎是辰时死的,他们都不在。” “这张林虎可有亲朋好友?” “没有,这张林虎是从淮安来的,来了有十年,都是独来独往,没人见过他的亲人,也没什么朋友。” “好,那此案就这样结了吧,传下去,张林虎是自杀的。” “好的大人。” 正午时分,酒楼里确是难得的清净。 叶掌柜愁眉苦脸地坐着:“人死了,今日没法开张了。小白,你去把后院给收拾下吧。” 白朝驹连声答应着,往后院走去。那遍地的血迹已经有些凝固了,黏糊糊的,踩在上面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尸体已经被抬走,但腥臭味在阳光的发酵下越发浓郁,直窜白朝驹的鼻头,让他几乎反胃。 “先、先去河边打点水吧。”他扶着墙壁慢慢挪步出去,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白朝驹正从那靠河的后门出去,一个蒙面的黑衣人突然从屋檐上翻身而下,直冲着他的后颈而来,指尖闪耀着一道白光。 这突如其来地一击速度飞快,犹如离弦之箭,就算不是偷袭,常人也几乎躲不过他的进攻,更何况这是乘人不备地偷袭。 眼见这手中的匕首就要洞穿少年的脊背,就在此瞬间,白衣少年转了个身,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娘咧!”白朝驹被吓了一大跳。 “算你小子运气好。”那黑衣人压着嗓子,恶狠狠地说道,“若你不将那人割喉放血,门主何至于派我来杀你?” “什么?”白朝驹还不理解他在说什么,只见那黑衣人毫不避讳地直露杀意。 他见少年手无寸铁,便对着面门又狠狠来上一击。这一击幅度很大,见他起手,白朝驹便看出对方意图。他敏捷地一个闪身,轻巧地躲过他直击面门的一击。 来回两招后,黑衣人便发觉自己不占优势,果断选择撤退。 白朝驹来不及多想就追了上去。 这黑衣人的逃跑功夫倒是了得,三两下,便躲入河边的芦苇丛中。 白朝驹也跟着他进了芦苇丛,进去的那一瞬间,他便发觉自己上了当。那芦苇草一人多高,密密麻麻,完完全全地挡住了他的视野。 他拼命地从芦苇丛中穿出,惊喜地发现,那浅滩上,正站着个蒙头盖脸的黑衣身影。 “你这贼人!还往哪里跑!” 白朝驹追击上去,他用的是师父传授的渡海拳第三式,最适合打先攻。 那头套麻袋的黑衣人明显愣了下,接着便要闪开。 白朝驹当然料到对方会躲开。之所以用这第三式起手,是因为它最适宜接后招。 只见他一个侧伸腿封住对方退路,气沉丹田,出拳直击着对方下盘。 这一拳却打空了,那黑衣人双脚高高离地,临空跃起。 原来他一手拿着根竹篙,以竹篙撑地,整个人腾空而起,自然躲过了白朝驹对下盘的攻击。 那黑衣人翻身上了乌篷船,借这竹篙点地的力,把这船撑得离岸更远了。 白朝驹见那船渐行渐远,只得感慨自己功夫不够到家,没有师父那踏波渡海的本事,再也追不上那人了。 他只好灰溜溜地回到酒楼,老老实实的擦洗起那污秽的地面。 一边擦着,他就后悔起来了,后悔自己刚刚光顾着打架,怎么没开口问个清楚。 什么门主,什么放血,那人说的到底是什么?这张林虎莫不是得罪了什么帮派?这帮派怎么又找上了自己?还想要自己的小命? 他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是咋回事。只瞥到那血泊之中,已经有好几只苍蝇倒在里面,还有些幸运的在半空中打着转,在血泊上走走停停的。 不一会儿,这些个苍蝇也纷纷从空中掉下来,摔在地上,没有了动静。 转眼间两个时辰过去,后院已经被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歇会儿吧。"厨子徐闻走了过来,替白朝驹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厨房里给你留了几个馒头,自己去垫垫。" 白朝驹连声道谢,他走到厨房,就见到一个空盘子孤零零地在桌上。 那地上,一只拳头大的灰色耗子,正叼着个白馒头。它见到白朝驹来了,便一溜烟飞快地从门缝窜了出去。 “该死!连老鼠都欺负我!” 白朝驹紧跟其后,他三两下翻上围墙,但左右看不到那灰毛耗子的影子。 好在他耳朵格外好使,听到不远处传来窸窣声,他细细听着,那窸窣声又响了一下,一会儿便接连响起。 白朝驹心想着:平日里我忙的不行,没时间管你们,谁知道你们越发嚣张。今日可算是闲了下来,还不把你们一锅端了! 第3章 他边想着,便蹑手蹑脚地向那方向靠近。 他摸索到河滩边的一棵大树边,正低着头寻找那老鼠洞口,那声音又从他头上传来。 怪了,这老鼠怎么可能在树上做窝?白朝驹诧异地抬头,看到那树上正蹲着个人。 那人一身黑衣,麻袋遮住上半张脸,手上拿着馒头,边看着他。而他的肩头,正趴着那只肥壮的灰耗子。 “你!”白朝驹看那人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气不打一出来。 原来那些天天在后院里嚣张的耗子们,竟然是被这奸人指使的。 而且这人黑衣蒙面,这副模样,俨然就是中午偷袭自己的人。 白朝驹怒火中烧,他蓄力在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对着树干重重击出。 那树干瞬间分崩离析,庞大的树冠,连带着那人一起直直地坠落下来。 那黑衣人被打得猝不及防,就要屁股着地,只见他蹬开空中的飞木,灵敏地一翻身,想借力逃跑。 白朝驹丝毫不给他这机会,他就瞅准了对方在半空中的时机,一把拽住那脚脖子,将他整个人拖倒在地。 “死老鼠还想往哪儿跑!我要把你带去衙门!”白朝驹振声说道。 那黑衣人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声音沙哑地开口了:“我只偷了馒头,可没杀那打杂的。” 听到他说那张林虎是被人杀的,白朝驹立刻眉头一紧:“你说什么?” 黑衣人酝酿了下语句,缓缓说道:“他是被人下毒而死的。” “你怎么会知道……”白朝驹很是惊讶,他是看到那吸了血而倒地的苍蝇,才知道那血里有毒,但这个少年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他警觉自己说地太多了,又猛地转移话题道:“既然不是你干的,大白天的蒙着脸干什么?”说着,他一把扯下了这人脸上罩着的麻袋。 当那副面孔完全地暴露在眼前时,白朝驹突然明白对方蒙面的原因了。 这麻袋下露出的脸是个陌生少年,看模样最多十六七岁,和他过于沙哑的声音很有反差。他的五官倒是颇为端正,只是脸上有一道红色的细长疤痕,横跨鼻梁到左眼下方,在他白净的面容上有些扎眼。他蒙着面,大概是不想让人见到这伤疤。 见少年双眸澄澈,不像杀人凶手的模样,白朝驹好声劝说道:“我看你有手有脚的,别做这偷鸡摸狗的事情了。既然那杂役死了,掌柜的肯定会招人,你来当个学徒也成。” 少年乌黑的眼眸瞬间暗淡了,白朝驹觉察他有些难言之隐,突然他脚踝吃痛,正是被这少年狠狠踢了一脚。 趁他分心,少年一下挣脱开来,肘击他的下巴,白朝驹突然觉得两眼发黑,全身无力,趴倒在地上。 待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那少年早就逃得无影无踪。 第2章 临江楼有鬼2 何人故弄玄虚 “这扬州炒饭即是一道主食,也是一道菜。这菜最讲究的,就是这鸡汤……” “徐大哥,你可别骗我,炒饭放鸡汤?那不变成汤泡饭了?”白朝驹一脸疑惑。 此时太阳西斜,正是家家户户炊烟升起的时候。临江楼的厨子徐闻闲了一天,就把白朝驹抓了过来,说什么都要让他学做菜。 这徐闻曾经师从淮扬厨神,手上的淮扬菜自然是一绝,也正是他的这门手艺,才让临江楼生意兴荣,成为建州城里最繁华的酒楼之一。 临江楼里的伙计不少,但徐闻却特别喜欢这姓白的小伙,也有心想收他为徒。这小伙儿模样周正,身姿挺拔。大抵是因为长得俊,就算穿着打杂的粗布衣,也有几分贵气。他喜欢笑眼看人,笑起来眼眸特别深邃,显得很机灵的样子。 徐闻知道的,这小伙子才来一个月,干活麻利,心眼实在,交给他的事都能办妥办好。也正因为这样,张林虎就常常蛮不讲理地使唤他。 如今张林虎这结局,正是应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也算这小子的福气。 徐闻两眼含笑地看着他,嘴上确很是严苛:“那来那么多废话,我叫你学,你学就是了,你把这鸡汤先滤出来,再把葱给切了。记住,葱得切的细,你刀工不够,就慢慢切。” “好的大哥。”白朝驹连声答应着,他从厨房的窗口看向后院,感觉浑身都不舒服,那空气中似乎还有着血的味道。 白朝驹正看着窗外愣神,一张黢黑的笑脸突然窜出,吓了他一跳。 “哈哈哈黑驴,被我吓到了吧!我刚去镇子里送酒回来,一回来就找你了。”那正是嬉皮笑脸的吴阿郎,他看到徐大厨在后面,一脸好奇地问道,“徐大哥,你怎么在教他做饭呀?” “今儿没开张,闲着也是闲着。”徐闻说道,“阿郎,你还不知道吧,那张林虎自杀了。” “啊?”吴阿郎一脸震惊,“你们没事吧?” “当然有事,就你站的地方,我擦了一下午的血,可累死我了。”白朝驹说道。 “咋说的这么吓人。”吴阿郎哆嗦了下,赶忙走进屋子里,接着问道,“那张林虎,是怎么个死的啊?会流这么多血?” 徐闻接过话茬:“他一刀砍了自己的脖子,当然全是血了,这混混,死了还让别人受累。” “徐大哥,我切好了。”白朝驹把葱花盛到碗里。 “不错,其他材料我已经备好了。”趁着白朝驹切葱花的功夫,徐闻已经手脚利落地备齐了其他配料,那笋丁、花菇丁、鸡肉丁、火腿丁都切成指甲盖大小,整整齐齐地装在碗里。 “第一步,先把这些配料煸炒出香味。”徐闻指示道,“倒油。” 白朝驹老老实实照做。 “煸出香味后,加入鸡汤,等这鸡汤变成奶白色。” “这炒饭居然还要用上鸡汤?”吴阿郎也感慨道,“我先前只当把各种食材混在一起炒熟就好了,原来这么复杂,难怪价格也高。” 徐闻听出吴阿郎这话似乎别有感慨,便问道:“阿郎?你是哪里人?先前也吃过扬州炒饭吗?” 吴阿郎笑眯眯地说道:“我祖上是淮安人,我小时候吃过这炒饭,可好吃了。” “真是巧了,要是白小哥把这菜做成功,就能让你回忆下童年的味道了。”徐闻笑道,接着他又问向白朝驹,“白小哥,你是哪里人?” “我是从海岛上来的。”白朝驹老实回答,“我从小就在岛上长大,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 “嗯,趁着年少多闯荡闯荡也是好事,走南闯北多了,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样的生活。想当年,我也是……”徐闻被勾起了往日的记忆,开始滔滔不绝。 “……在此之后,我又遇到了叶掌柜,这姓叶的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不过他慧眼识珠啊,三顾茅庐啊,硬是把我请到了这里……” “唉……这糊味越来越大了。黑驴,你快打开看看,是不是都烧焦了啊?” 白朝驹掀开盖子,那锅里早就黑糊糊地一片了。 “完了,煮太久了,徐大哥,是我太不认真了。”白朝驹有些苦恼,那么多珍贵的食材,还有那上好的鸡汤,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 “算了算了,都怪我这故事讲太久了。”徐闻端详这口铁锅,这锅年数久远,是他刚到这酒楼就开始用的,里面承载着无数的回忆。 他突然心生一计,对着白朝驹说道:“这口锅,就说是吴阿郎烧坏的,这样掌柜的不会扣咱们工钱了。” 吴阿朗莫名奇妙就被当了替罪羊,他一脸无辜地哀嚎道:“唉唉唉!这和我可没关系啊!好吧好吧……看来我得躲着点那姓叶的了……他肯定要打死我……” 月亮高悬,白朝驹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一闭上眼,就浮现出白日见到的画面。 那躺在血泊里的张林虎,和偷袭自己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若你不将那人的血都放完,门主也不至于派我来杀你?” 白朝驹猛地坐起。 这偷袭我的黑衣人,和那偷馒头的黑衣少年,分明是两个人! 那黑衣人虽然压着嗓音说话,但音色洪亮。而那少年的嗓音,却像是得了好几日风寒那样沙哑。 只怪这俩人身形装扮都太像,我才将他们混在了一起。 这可不妙,那少年对我倒没有杀心,让我放松了警惕。但那黑衣人,是真心想杀了我啊。 咚!咚!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咚!咚!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白朝驹潜伏在门后,听着三更的号子。他拿衣服在床上堆了假人,乍一看还以为是他睡在床上。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响,白朝驹屏息凝视,果真见一黑衣人靠近过来。 就在黑衣人进门的刹那,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牛筋绳套在黑衣人的脖颈上。 黑衣人立刻挣扎起来,趁他挣扎,白朝驹快速闪到他身后,将他双手双脚牢牢扎紧。 月光皎洁,白朝驹透过蒙面的缝隙,看到这黑衣人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自己。 第4章 “小鬼,我既然中了你的陷阱,要杀要剐就随你便!”他开口说道,音色洪亮。 白朝驹一把扯下他的面罩,见是个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单眼皮,短粗的眉毛,嘴角有颗黑痣,果真和那偷馒头的少年不是同一个人。 “你是什么帮派?与我到底何怨何仇?”白朝驹问道。 那人听白朝驹这样问,说道:“不就是你问门主买的毒,杀了那张林虎吗?门主叮嘱你留个全尸,你非要去砍那一刀出气,你不按我们朱雀门的规矩做事,我就只能来取你性命。” “你认错人了吧?”白朝驹发觉自己也成了别人的替罪羊,“我根本就没有买过毒药。而且,我若要杀张林虎,又何必去买毒药?” “你这话说得倒有理。”那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问我们买毒的,都是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以你小子的身手,根本没必要用毒。既然我屠三落在你手里,是我技不如人,你给个痛快吧。” 白朝驹见他虽然本事差点,也是个明白人,于是替他解开了牛筋绳,说道:“你知道认错了人,我也就不计前嫌,你走吧,去向你们门主说个清楚。” 那屠三听了这话,连声道谢,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白朝驹听着他脚步声渐远,心中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半晌过后,寂静的夜空传出一阵凄厉惨叫声。 第二日清晨,叶求金掌柜脸色铁青地向白朝驹诉苦:“白小哥,可不是我说,昨天晚上,我真遇到鬼了!” 他眼底发青,眼白里满是血丝,像是一宿没睡。 “掌柜的又说笑了,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白朝驹大咧咧地说道。 “我可没说笑,昨天半夜,我真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厉鬼从窗户飘到了我的床头。”叶掌柜颤抖着嘴唇,那样子不像是说慌。 “掌柜的,是你做噩梦了吧,要真是厉鬼,你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白朝驹问道。 “那是因为,那鬼告诉我,是我挡了他的财路。他让我带十两银子到他坟头,就放过我。”叶掌柜说道。 “鬼还能要银子?这就是人吧?”白朝驹说道。 “胡说!人能漂在半空中吗?我亲眼看着他从窗口又漂了出去。”叶掌柜说道,“那一定是鬼,一定是鬼……如果是人,就更可怕了……” 建州城外有两片山,东边的叫五峰山,南边的叫南台山。这两片山坡绵延万里,在建州城东南面交叠,形成一堵天然屏障。 南台山的山坡上,叶求金对着一块墓碑连连跪拜,他将一块包裹埋进土中,又连连跪拜,才肯离开。 不远处的树杈上,一双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那是从酒楼偷跑出来的白朝驹,他想知道掌柜的口中的“鬼”究竟是谁。 与此同时,五峰山的清水潭边,一名黑衣男子正匆匆走向一名垂钓的老人。 那垂钓的老人气宇不凡,他的头发虽已花白,但双目如炬,身板宛若黑熊般魁梧雄壮。 那黑衣青年对他低头行礼,说道:“门主,屠三失手了,怕是已经遭遇不测。” “怎么回事?”老者微微皱眉,“那临江楼的小屁孩有这么难对付吗?” “门主,此事可能没有这么简单。那临江楼的小鬼头明明本领高超,却装成不会功夫的样子问咱们买毒,又故意不按咱们的规矩办事,就是为了抛砖引玉。他手法残忍,毒死了张林虎后,又将他鞭尸。现在又害了屠三。属下猜测,他的目标,是整个朱雀门啊。” 老者紧皱眉头:“看来这临江楼不简单呐……” 第3章 临江楼有鬼3 尔虞我诈的虚晃一枪 白朝驹在树上等了半天,总算见到有人来到坟前,当他看到那人的面容时,有一种意外又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虽然面色看起来有些惨白,但那单眼皮,短粗的眉毛,嘴角有颗痣,分明就是昨夜自己陷阱困住的那人。 好你个屠三,掌柜说的鬼原来是你?我好心放你走,你反倒去打劫叶掌柜? 白朝驹偷偷摸摸地跟在他背后,他料定这会儿屠三是往帮派去的。他想看看那帮派究竟是啥样,那屠三能不能把昨夜的话给带到,那门主还会不会再打自己的主意。 屠三沿着山林中的小道一路向上,翻过一段狭窄的石壁后,一潭青绿的潭水印入眼帘。这潭水是由石壁上的瀑布冲击而成,沿着这道瀑布一路向上,潭水逐渐变清。 直到临近山顶处,潭水最清,那儿便是朱雀门的聚集地。屠三取出怀中的匕首,交给门前的两个喽啰查看,两个喽啰点点头,放他进去了。 他刚走没几步,就见到一人神色匆匆地跑来,对他说道:"屠大哥请跟我来,门主要见你。" 白朝驹在树上远远看着,他看这寨子扎在树林深处,里头有近百个壮丁。这寨子东边的三座屋子炊烟袅袅,将山林笼罩的云雾缭绕,应该是炼药的地方。西边的屋子外晾着衣服裤衩,应该是寝室。那东南角有一间大屋,一直有人推着车进进出出,应该是仓房。 而这寨子北部,是一间装修格外华丽的小楼,一定是门主的住所。 白朝驹摸出怀里的牛筋绳,在绳子一头捆上块石头。他再次演算了一遍路线,便下定决心。 只见他大力一甩,将捆了石头的那头绳索甩到三丈外的一棵树上。接着,双手攀在绳索上,顺着那绳索滑下去,正巧避过了守门的喽啰,落在西侧的寝室楼上。 他小心翼翼地翻身下楼,趁没人注意,赶快拿了那晾晒的衣服,三两下换上后,已经和寨子中的人一样了。 那华丽的楼中,屠三正老老实实地接受门主问话。 “这临江楼究竟是怎么回事?”老者言语铿锵有力,不怒自威。 “门主,是屠三失手了,请门主重罚。”他边说着,边狠狠在地上磕起头来。 门主的眉头一皱,问道:“你这嗓子怎么回事?” “属下大意了,中了临江楼那小鬼头的毒计。那毒实在阴毒,和门主您的烈毒完全不一样,我屠三恐怕已经时日无多……” 听到此话,门主的眉头紧皱:“你过来,让我看看脉象……” 门主的指尖搭上屠三的手腕,顷刻间脸色一沉:“……屠老三,你身上这毒实在阴毒,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明日午时,我为你准备药浴,你先回去休息吧。” “感谢门主。”屠三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 他前脚刚出门,就见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对自己袭来。这少年正是先前潜入进来的白朝驹。 白朝驹这一拳劲道十足,带起的狂风将满地落叶卷起至半丈空中,屠三被这一拳逼得连连后退,退到墙角。 眼见这屠三无路可退,白朝驹不依不挠,再度重拳出击。只见屠三脚步鬼魅,借蹬墙的力道,将自己的身位侧转,接着就是快到看不清的脚法,三两下就从拳头下脱身开来。 “你为何要假扮屠三?”白朝驹质问道。 听到这话,寨子中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他们知道屠三功夫不错,门主也常派些脏活给他,但这样高超的身法,显然不是屠三会的。 “你刚刚使的那步法,就是绝影步吧!” 白朝驹这话说得正义凛然,但心里有几分不安。 他本就是偷摸着溜进寨子,只是想探探事情的真相,看看门主能否放过自己。 可他听到屠三和门主的对话,一句不提认错人的事情。 况且屠三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出来,他就意识到,此屠三非彼屠三,是那使唤老鼠、脸上有道疤痕的少年假扮的。昨夜的那声惨叫,才是遇难的真屠三。 这少年之所以能扮做屠三的模样,就是将他的面皮撕了下来,贴在自己脸上。这是名为“死人面”的手法,可以扮得和被扒面皮的人一模一样。也难怪现在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一片惨白。 白朝驹想戳穿他的面目,一时冲动,不过大脑地对他出了手。这一出手,他立刻觉察到,自己同样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潜入行动失败了。 他急中生智,大声喊道:“你假扮屠三,是不是想杀了门主!?” 众人听陌生少年这样说道,注意也全部转移到了假屠三身上,一个个都握紧了手上的武器,怒目圆睁。 白朝驹继续煽风点火,指着假屠三说道: “先前你一直潜伏在临江楼,假装买毒,杀死张林虎,目的就是要引出朱雀门吧!你当真恶毒的很,既然要刺杀门主,为何还要拉临江楼的无辜人陪葬?” “杀了这恶贼,保护门主!” 众人纷纷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对着假屠三一拥而上。 趁此机会,白朝驹赶忙抽身逃跑。 他心里想着,反正这少年也不是好人,张林虎的事情,本就和他脱不开干系,把这事全甩他身上,朱雀门应当不会再找临江楼众人麻烦。 楼阁上,门主亲眼目睹了外面发生的这场闹剧,一黑衣下属风风火火地跑过来,说道:“门主,属下众人都去追那假屠三了,那临江楼……” 第5章 门主紧皱着眉头,脸色铁青,似是为死去的兄弟感到愤慨,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别上当,打拳的小子,就是临江楼的人,这是他们演的双簧。按计划进行,临江楼的人,都得死!” 第4章 临江楼有鬼4 原来是这样 白朝驹回到临江楼时,夜色已深,他趁着叶掌柜睡着了,就偷偷翻进后院。 后院的花坛里,几支月季已经枯萎,底下的杂草也是一片枯黄。白朝驹眉头一皱,这是他昨日烧糊了鸡汤,把那锅糊糊倒了这里。 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若是那鸡汤没糊,自己、徐大哥、还有阿狗怕是都已经被毒死了。 那屠三,看模样老实本分,下手竟如此狠毒,自己昨夜真不该放过他。 他内心也略过一丝侥幸。多亏那少年利用屠三的身份靠近门主,毫不留情下了杀手,反倒是帮临江楼众人解决了后患之忧。 深邃的夜幕沉寂且宁静。 “啊!” 一阵凄厉的惨叫声突然划破夜空。白朝驹寻声望去,声音响起的位置,正是叶掌柜的卧室。 他飞快地冲上楼去,却在楼梯上撞见了神色慌张的叶掌柜。 “有鬼啊!有鬼,快跑啊……”叶掌柜魂不守舍地喊着,没了命似的往下疯跑。 钱不是都给了吗?那刀疤脸不讲信用? 白朝驹无所畏惧地往叶掌柜的房间冲进去,只见一个黑衣的身影悬浮在半空,从窗口飘走了。 “少给我装神弄鬼!”白朝驹一脚踏上窗框,往外看去,什么都没有。 他一抬头,这离屋顶倒是很近,那刀疤脸想必就在屋顶上。他双手扳住窗框,两腿一蹬,翻身上了房顶。 那房顶上正站着名少年,眸色是干净的黑,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像是带了张面具。咋一看去,只看到黑黑的两个瞳仁,还有鼻梁上横跨的一道狭长的绯红疤痕。这疤也不显得狰狞,倒像在说明,这张脸不是面具,就是他原本的面目。 白朝驹看到他手上拿了件黑衣,黑衣上方撑着一张人脸,正是那屠三的脸皮。 那脸皮被撑得有些变形,双眼空洞,嘴角被拉扯开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在明亮的月光下,这脸皮被照的透明,甚至能看清后面的竹编骨架,和细细的绳索。 白朝驹感到一阵反胃,叶掌柜说的不错,如果是鬼也就算了,如果是人在搞鬼,反倒更加瘆人。眼前这少年,是把屠三的脸和衣服做了个风筝,还在屋子里放呢。 见那少年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白朝驹问道:“那张林虎的脖子,是你故意砍的吧。” 少年点了点头。 白朝驹接着问:“那屠三,也是你杀的吧。” 少年冷冷的说道:“我要是不杀他,你们迟早会被他毒死。” 白朝驹反问道:“你当真有这么好心?不就是想借他的身份闯入朱雀门,让门主治好你身上的毒吗?” 他以为这少年会出口反驳,谁料他说道:“我就是要杀那门主,我还要你们临江楼的所有人陪葬。” 白朝驹一时语塞,他心想,那少年明明是在求门主解毒,毒还没解成,肯定不会杀门主。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一定是自己破坏了这少年的解毒计划,所以他才会来找自己麻烦。 “你要杀就冲我来,别连累无辜。”白朝驹大义凛然地说道。 先前他和少年交过两次手,对他的功夫深浅略知一二。那少年步法灵巧,但手上功夫并不强,真硬碰硬地打起来,并不是自己的对手。 那少年显然也在犹豫,他自知正面交锋自己不占优势。 就是这一丝一毫的犹豫,被白朝驹占了先。自己与他不过咫尺的距离,主动出击一定占据先机,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 白朝驹一拳对着少年的左脸猛击过去。 那少年也不是一般人,他扎实地接了白朝驹一拳,竟直接伸手把白朝驹狠狠搂住。 搂抱在一起两人失去重心,齐刷刷地往屋檐下摔去。 白朝驹从没见过这种丧心病狂的招数,他和师傅练拳时,不过见招拆招。虽然有时会有些出其不意的阴招,但比起这种两败俱伤的打法,简直过于君子。 他拼命护住后脑,这摔落的高度并没有他想象中高,他挣扎着爬起来,发觉自己是摔到了厨房的屋顶上。 他看到少年也同样挣扎着站起,嘴角已有血丝,看来硬接自己那一拳的代价不低。 真是个疯子,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这屋顶太过狭小,若是再被他搂住摔下去,简直得不偿失。 白朝驹边想着,边环顾了下四周,那厨房的后门正对这建州河,河边有一片开阔的石滩,不如逼他去那里。 他掀起一片瓦片,对着那少年砸去,少年赶忙躲避,趁此时,白朝驹快攻他的下盘,那少年被逼得连连后退,最终翻身跳入那河岸的芦苇丛中。 “竟如此顺利。” 白朝驹暗自窃喜,他摸了摸怀中的牛筋绳,心想今天一定要捆了这贼人,交给官府。 那芦苇丛一人多高,白朝驹也有了先前的经验,他在屋檐上追着少年的奔跑的方向。看准时机一跃而下,拦住他的去路。 一落地,他就看到少年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根竹竿,白朝驹大惊。 坏了!是自己中计了!给他捡到武器了! 那少年手持竹竿,眼神一横,那竹竿雨点般向白朝驹打来。 这下可谓是攻守易形,白朝驹被逼得连连后退。 他从来没见过这怪异的棍法,那少年一手持在棍的下方,另一手时而托棍,时而双手挥棍。 这不是棍法,应该是剑法……啊不、这应该是刀法。这若是真刀,白朝驹此刻一定是性命难保。 但这少年使的是竹竿,虽然招招带风,但竹竿毕竟只是竹竿,打在身上是疼,却也打不死人。 此刻他追着白朝驹打的场景,更像是赶狗一般,实在滑稽。 这一顿打,打得白朝驹脑袋开了窍,他先前的感觉没有错,这少年确确实实没有杀意。 若是他真想杀了自己,他大可掏出那柄从屠三身上取得的匕首,直逼自己性命。更可以像屠三那样,躲藏在屋檐下,偷袭自己。 无论那种办法,都比现在这样更简单有效。而他现在,却拿着根竹竿,如发泄情绪般地嘲弄自己,白朝驹不得不推翻自己先前的所有想法。 如果说他杀屠三,是因为屠三本就是杀手,他又可以借此机会让门主为自己解毒。 那么他杀张林虎又是为何?砍他的脖子,放了他的血?若不是他放了张林虎的血,朱雀门也不至于派屠三来害自己? 白朝驹察觉自己陷入了逻辑循环,好像什么细节被自己给遗忘了。 “他是被人毒死的。” 那日俩人在树下初遇时,少年所说的话在耳边响起。 朱雀门是看到张林虎被放了血,才勃然大怒。那他割了张林虎的喉咙,该不会是……想掩盖他被毒的事实? 临江楼是酒楼,若是里面毒死了人,就再也不会有客人过来吃饭,酒楼也开不下去了。 而这只小老鼠,平日就在临江楼里偷吃偷喝的,舒服惯了,他自然害怕临江楼倒闭,所以才把尸体伪装成自杀的模样。 这可不是正常人脑回路能想出来的事,但以这少年的心性,还真有这样做的可能。 少年看着一脚已经踩进淤泥的白朝驹,点了点头,转了个剑花,把竹竿收到背后。 “我想你个问题。”白朝驹说道,“给张林虎下毒的人,是谁?” 少年眼睛微微瞪大了下,很快又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默不作声地看着白朝驹。 怎么回事,又不肯说了?白朝驹内心吐槽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屠三之所以会找上自己,就是将自己和那买毒的人搞混在了一起。 而在这里,与自己身材相近,年龄相仿,甚至样貌也有些相似的,就只有吴阿郎一个人。 买毒行凶的,一般是不会功夫的普通人,吴阿郎也的确不会功夫。 他虽然只是个酒坊的跑腿,但熟知大齐律法、又懂淮扬菜、嘴巴也挑地很,看来曾经也颇有家底。 而那张林虎,恰巧也是淮安人…… “那人是不是吴阿郎?”白朝驹问道。 听到这话,少年猛地挥起竹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重重戳在白朝驹额头上。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白朝驹根本来不及闪避,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击倒在地,仰天倒在河畔的淤泥里。 等他爬起来,少年消失不见了。 白朝驹踉踉跄跄地向临江楼走去,却瞧见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偷偷摸摸地往临江楼里灌着什么。 “喂!”白朝驹还没来得及大喊。 只听一声巨响,顷刻间,火光冲天。 整个临江楼笼罩在火海中,这壮烈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建州城。 第6章 第5章 临江楼有鬼5 开始调查朱雀门 临江楼的火被扑灭时,天都亮了。 白朝驹简直不敢相信,叶掌柜和厨子徐闻居然都还活着。 看到那两人惊魂未定地从秀春楼里走出来时,白朝驹简直又惊又喜。 叶掌柜激动地潸然泪下:“我那十两银子,换了一条命,真是太值了啊!要不是那鬼把我从楼里吓走,我可就被烧死在里面了……” “掌柜的,我可是托您的福了。”徐闻也同样激动,“要不是那鬼吓跑了我,我肯定也在这楼里,被活活烧死了啊……” 白朝驹一时语塞,什么鬼不鬼的,就是那只小老鼠干的。他还挺有心思,特地装神弄鬼地救人。 难怪他在屋顶上激我打架,原来是将我引开临江楼,躲过这场火。这样算来,我也被他救了一命。 可是那吴阿郎……白朝驹想起昨夜,自己提起这名字,以那少年反应看来,自己猜测是真的,下毒的人就是吴阿郎。 真相呼之欲出,白朝驹又不愿相信阿郎真的会买毒杀人,阿郎何必做出这种事情? 白朝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市集上的铺子已纷纷开张,琳琅满目,耳边是此起彼伏地吆喝声。 这份热闹仿佛与他无关,他仿佛丢了魂一般,置身在这尘世之外。 “白小哥,白小哥!”一个耳熟的声音不断叫唤着。 白朝驹回头一看,正是那书商。 “白小哥,你正闲着吧。来来来,帮我把这担书,送到客人地方,我给你跑路费。”书商指着一担子书,热情地招呼着他。 “跑路费?”白朝驹问道。 书商嘿嘿一笑,说道:“肯定不会亏待你的,比你在那酒馆得的多得多得多了……” 见白朝驹没反应,书商又说:“我再送你一册《江湖异人志》如何?这可是我最新编的,总共就印了两百册,千金难求啊。” 看书商那副弱不禁风的身板,白朝驹勉为其难的点头:“再加一册这个月的《武林秘闻录》。” “好嘞。”书商连连点头,“我来带路,要是累了就歇会儿……” 清晨的山麓惠风和畅,两人默默走了半晌,却一句闲聊的话也没有。 见白朝驹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书商开口道:“白小哥,大丈夫志在四方,不必拘于一隅之地。依我看啊,那临江楼烧没了,就是天赐良机。以你的才干,何必做一个普普通通的跑堂?” 白朝驹沉默不语,他明白这奸商是在宽慰自己。可这临江楼的火起得不明不白,事情为何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叶掌柜的、厨子徐闻、还有自己,都是无辜遭受牵连的人。那姓叶的虽然抠门,但从不坑蒙拐骗;那徐闻能做得一手好菜,也是苦练十年的手艺。 大伙儿虽然谈不上乐善好施,却也是矜矜业业的普通人,何至于遭此劫难? 至于官府,只当是这是防火不当的意外事件,草草结案,根本无心深究。 普通的人就该受此不公吗? 白朝驹暗暗捏紧了拳头,指甲卡在皮肉间,掐出了点点血痕。 书商似乎看穿了他的内心,说道:“白朝驹,你若真心有不甘,就该去彻查那朱雀门!” “你怎么……”白朝驹看向书商,他这发觉自己走的路竟有些的熟悉,这不正是那日,他跟着假屠三去往朱雀门的路吗? 白朝驹眉头紧皱,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书商嘿嘿一笑:“我是李默的挚友,他可嘱咐过我,要多照顾你呢。” “你胡说,我师父才不叫李默。”白朝驹着急地反驳道。 “李默李默,默即不言,他现在应该叫李不言吧?”书商不紧不慢地说道。 白朝驹说不出话来了,他默认了书商说的一切。 “你若想完成师父的遗愿,去该彻查朱雀门。”书商义正言辞地说道。 此刻天色突变,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书商从箱子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替白朝驹遮挡在书箱上。 “快点走吧,不然书就被淋湿了。” 俩人行至寨子门前,守门的喽啰也没多盘问,就放他们进去了。 白朝驹以为那书商会跟自己一同进去,谁知道他在把伞塞到自己手里,挥了挥手向自己道别。 “别东张西望的,把这些都送到书库。”那喽啰没好气地对白朝驹说道。 白朝驹一路低着头,假装背着重担很辛苦的模样。虽然确实有些辛苦,但更主要的是,他不希望自己被认出来。 喽啰带着他拐到仓房后面的阁楼里,那里似乎是藏书阁,里面书架上放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多数都是医书。 在走上阁楼前,白朝驹就仔细打量了四周,这阁楼地处偏僻,也没有守卫。 于是,在放下担子的那瞬间,白朝驹对着那喽啰的下巴挥起一拳,直接将他打晕了过去。 白朝驹把那昏死过去的喽啰藏进书箱里,换上他身上的黑衣,伪装成寨子里的人。 天下着小雨,也恰好是助了自己一臂之力,白朝驹把伞打得很低,伞的影子打在他脸上,别人很难看清他的面容。他回忆着昨日在树上看到的地形,决心从东南角的仓房查起。 那仓房里堆满了药材,刚一靠近,白朝驹就闻到浓重的草药味。他看着密密麻麻的药材,感到一阵头大。这些草药他基本从未见过,不知从何着手。 他在里面转悠了一圈,那浓烈的药味熏得他头昏脑胀,于是不得不从里面走出。正当他犯懵时,瞥见这仓房后头有一口井。 这井很是奇怪,四周即没有水桶,也没有绳索,像是被废弃许久。这里离住所很远,离那炼药的地方也不近,一口井孤零零地在这里,很是古怪。 白朝驹取出随身带着的牛筋绳,顺着绳子慢慢往井里探去。 井里有水,但是不深,水面一侧有个洞,白朝驹探头往里望去,里面散发着微微光亮。 那是间密室。但这井口,似乎只是个通风口。这通风口口接在密室的天花板上,进去还算容易,出来就难了。 白朝驹心一横,决心谈个究竟,好在少年的体格精瘦,这狭小的洞口,竟硬生生地让他爬了进去。 从洞口一跃而下,白朝驹到了密室里。密室的墙壁上就点了一株蜡烛,微弱的昏黄照着,把他的影子投的无限比巨大,显得房间空荡又阴森。 房间的地上横七竖八铺了好几张草席,每张草席上都摆着个人,好似殓房一般。 白朝驹大着胆子,挨个去看。 这些应该是被朱雀门带回来的完整尸体,他们个个唇色发青,肤色惨白。但至今保存完好,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 突然间,那躺着的尸体抽搐一下,吓了白朝驹一大跳。 “谁!在装神弄鬼!”白朝驹大着胆子喊道,但他的声音都在打颤,腿脚发软。 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呻吟声,啜泣声,这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整个狭窄的房间,快要将他包围。 不可能,这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鬼?他拼命给自己暗示,但恐惧仿佛魔鬼一般,占据了他的四肢,让他呆站在原地。 他看到距离自己最近的那具死尸,竟微微睁开了双眼,那双眼满是血丝,他颤抖着嘴唇,仿佛在说着什么。 难道说,这些人根本就没有死?白朝驹猛地醒悟,他小心地走上前去,听到那人气若游丝的声音说道:“饶过我吧……饶过我吧……” 白朝驹伸手,探向那人的脖颈,指尖传来脉搏的阵阵跳动,果真是活人。 他对着躺在地上的人,挨个探过去。 那些人竟都有着心跳,他们都还没有死。 这就是被朱雀门“毒杀”的那些人。 看来朱雀门的毒,只是让人假死过去。难怪他们需要回收“完整的尸体”,这样才能确保人还活着。 可他们把活人关在这里,又是在做什么? 白朝驹闻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药味,他四下观望,拿起本挂在墙上的册子。 借着昏黄的烛光,他翻了翻,那册子里密密麻麻记录了各类中毒症状,毒发身亡的时间,和解药的有效时间等等,从几个时辰到几个月不等,最长的有三年。 原来朱雀门是利用这些人,来测试药剂的效果,如此反反复复,折磨致死…… 他们如此丧尽天良,也难怪不会放过小小的临江楼,对他们而言,多死几个人,根本没有区别。 白朝驹感觉脊背发凉,一阵寒意令他打了个寒颤,他此刻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他抬头看了看爬进来的天窗,那天窗又高又窄,从里面根本爬不上去。 这些躺在地上的人,显然不可能是从那个天窗运进来的,这里一定还有个正门。 白朝驹正对着墙砖细细探索出路,石墙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只听咔哒一声,密室的一面石墙被打开了。 第7章 一人被另一人用匕首劫持着,走进密室里。 那两人他都见过,被劫持者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朱雀门的门主,劫持者是个少年,脸上有一道绯红的疤痕。 第6章 临江楼有鬼6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白朝驹躺在一张草席上,装作“尸体”的一员,偷偷瞄着一前一后的两人。 “这就是你说的药库?”持刀的少年冷冷地说道,匕首在门主的脖颈上嘞出一道血痕。 “少侠,看到这些人了吧,这些可是药引子。我已经算过,你身上的毒,只用草药是解不了的,得需要药人。你知道药人吗?那可得经过毒药喂养,七七四十九天为一轮,九九八十一轮后才可成型……”门主言语平静,不紧不慢地解释着。 那少年似乎有些信了,他的匕首逐渐松开。 门主指了指边上一片空地,神色自若地说道:“你先在这里稍坐片刻,等我把药人备好。” 少年听从了他的话,席地坐下,这一坐下,视线恰好对上了躺在对面的白朝驹。 少年微微瞪大双眼,只见白朝驹对着他拼命摇头,还作出噤声的手势。他虽然很是疑惑,但脸上强装镇静,装作无事发生。 白朝驹想告诉他,药人什么的,都是门主骗人的假话,但他比划不出那意思,只好不出声的张了张口型。 少年看他面目抽搐的样子,像是癫痫一般,根本不明所以。 而那门主,此刻也在打量着少年的动作,见他一脸呆呆的样子,仿佛若有所思,知道他愣了神,心思不在自己身上,这正是脱身的大好机会。 就在这刹那,门主飞快地溜出石门。少年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想要追出去时,石门已经合上了。 听到石门闭上的声音,白朝驹也知道,这下凶多吉少了。 他赶忙起身查看,却瞧见那少年已经安静地躺回草席上,闭目养神。 “你睡什么觉啊!快找找开门的办法啊!”白朝驹着急地摇醒他,“这朱雀门心狠手辣,肯定要我们死在里面啊!” 那少年眼睛也不睁,懒懒的说道:“那正巧,反正我已中毒,时日无多,这里当作我的葬身之地也算不错,省的死后曝尸荒野。” “可是我还不想死啊!”白朝驹说道。 少年微微睁眼,看了他一眼:“你本来就是多管闲事,自己找死。” 白朝驹赶忙正色道:“你看到屋顶上那个洞了没,我是从那里跳下来的。但这洞太高,一个人是上不去的。我们两个人一起,肯定可以爬上去。” 少年继续闭目养神,对他说的话毫无兴趣。 白朝驹心生一计,伸手握住那少年的手腕,把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他感觉这脉象平稳,生机勃勃。 白朝驹自然不懂医术,也摸不出这脉象的区别。他就假作深沉的叹息一声,说道:“你这毒也不是无药可解啊……我师父可以帮你,只要你肯跟我一起从这里出去,我就带你去见他。” 听到这话,少年睁开眼,上下扫视着白朝驹,好像把他全身看透一般。 半晌,他说道:“好吧,你要怎么出去?” 白朝驹喊他站起,他看了看两人个头,那少年与他差不多同高,身形也更瘦,四肢也更修长些。他让少年踩在自己肩上,先把他举了上去,让他爬进那个洞口。 那少年在那狭窄的井底转了个身,返回来,他从洞口伸出手,发觉这距离差的不止一点半点。 “这你哪里够得着?”少年问道。 “别急别急。”白朝驹拿出那柄油纸伞,扔给那少年。手臂加上纸伞的长度,就足够白朝驹抓住了。 俩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到那狭小的井底,再顺着那牛筋绳往上爬。 没到井口,就远远瞧见几个身着黑衣的喽啰,趴在井口看他们热闹。 “门主吩咐咱们盯住这里,就为了看住这两个小毛孩?” “我看他们爬上来,连走的力气都没了。” 那几个喽啰嘻嘻哈哈地嘲笑着,他们甚至还在打赌,是脸黑的那个先爬上来,还是脸白的那个先上来。 白朝驹听着牙痒痒,先前跳下去时不觉得深。现在要爬上来,才察觉井口实在太高,他肠子都快悔青了,当时就不该一时冲动,跳进这里。 “黑驴,借我再踩一下。”少年小声说道。 “你管谁叫黑驴?”白朝驹刚想回嘴,只感觉肩膀被人狠狠地一蹬,这一蹬让他瞬间下滑了好几尺。 他抬头,见那少年借着蹬力飞得老高,但即使这样,离井口任有数丈距离。 只见少年又将匕首刺入井壁中,把这匕首的握把当作支点,脚蹬井壁,一下就上了井口。 这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看得白朝驹无比佩服。 “呦,这脸白的先上来了。给钱给钱!”喽啰们还在叫嚷着。 白朝驹见到他手上,正拿着先前自己递给他的油纸伞,那纸伞在他手里优雅地转了个剑花。 等白朝驹精疲力竭的爬出井口时,那些个围观的喽啰都已经被揍得跪地求饶了。 他看少年正要离开,赶忙喊住。 “等等!” 少年回过头看着他,眉头微皱。 “带我去那密室的入口。”白朝驹说道。 少年一脸的难以置信,那表情就像是在看一头脑子被踢坏的蠢驴。 “那密室里的人都还活着,至少放他们一条生路。”白朝驹说道。 “趁能打的还没来,赶紧走!”少年命令似的对他说道。 “你不是不怕死吗?”白朝驹看着他。 少年不中他的激将法,反问道:“那些人连站都站不起来,怎么可能逃得掉?” 白朝驹目光坚定:“想让我师父给你解毒,就快带路。” 少年无话可说,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只好带路。 白朝驹还想撑伞隐蔽,他取过伞来,想要撑开,只听喀喇一声,那油纸破了个大洞,纸面上敷了层薄冰,将油纸粘连在了一起。 现在已是阳春三月,这天上的雨,竟这么冷吗? 两人隐蔽前行,在这硕大的寨子里兜兜转转,走到了间书房外。 少年指了指,示意密室就在里面。白朝驹捅破了窗户纸往里看,门主正端坐在那里,他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高个的男子,一手持着朴刀,看起来功夫不凡。 “我去引开他们,你去开门。”白朝驹笃定这少年挟持门主时,一定看到了打开密室的操作。 少年点了点头,他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意思是多加小心。 白朝驹整理了下身上的衣服,模样端正地走进书房。 他对着门主快速行礼,语气紧张地说道:“门主,那个家伙逃跑了。” 那端坐着的老者果然神情突变,他喃喃自语道:“我一直守在这里,怎么会……是从那口井逃跑的吗?” “没错。”白朝驹还是低头行礼。 “还不快带人去追。”门主说道,这时,他注意到了白朝驹的容貌,突然转变了语调,厉声说道:“你抬起头来。” 白朝驹不敢不从,他乖乖抬起头来。 “我认得你,昨日指认假屠三的也是你。”门主站起身来,慢慢走向白朝驹。 他那刀子般的目光在白朝驹的身上来回扫荡,仿佛要将他扒了层皮。 “你明明不是朱雀门的人。”门主说道,他并没有老糊涂,还认得自己手下的每一个人,“说说吧,为什么混进来?” 白朝驹被逼问地汗流浃背,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回门主的话,有人派我过来保护您。” “哦?”老者眉头一挑,“是谁派你来的?” 谁派我来的?白朝驹冷汗直冒,他必须立刻想出一个江湖上的门派来,最好是那种名声吓人的,让人听了不敢轻举妄动的。 他脑海中有了一个答案,那是索命门里最强大的杀手组织。 传说它的前身,是开国皇帝建立的御前司,用来严惩贪官污吏,但由于滥用职权被太祖解散。 那些被罢免的朝中高手,自发地在民间重组,苦心经营,成为了现今江湖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 “是朝凤门派我来的。”白朝驹说道。 此话一出,门主愣住了,他身后那名高个男子愣住了,就连那在柱子后面偷偷摸摸开机关的少年,也被这话吓了一跳。 “屠老大,试一试他的功夫,便知真假。” 门主一声令下,那高大男子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舞起手中的朴刀,向白朝驹砍来。 要命了,这老头还挺有脑子,白朝驹在心理暗骂。以武会武这办法虽然粗暴但着实有效,试一试便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白朝驹自然不想和那壮汉打,他先前就时刻打量着那人的一举一动。那人呼吸深沉,内力雄厚,表情虽然沉静,但眼神锐利如鹰,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和自己师父是一个级别。 第8章 眼下,自己能做的,也只是拖延时间。他不仅仅是在等那个少年打开密室,他还在等书商。 那书商在门口抛下自己,就是要趁自己寻找证据的同时,去衙门请官兵救援。现在也过去一个多时辰了,官兵也该到了。 白朝驹屏息凝神,将将躲过屠老大的一击,先前听门主喊他名字,白朝驹就猜到他和那死去的屠三是兄弟。 “屠老大,你知道屠三是谁杀的吗?”白朝驹说道。 那壮汉脸色一沉,他见眼前这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说出自己兄弟的死讯,言语中还带着一丝得意,便怒火中烧起来。 “一定是你杀的。”屠老大说道,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白朝驹只得连连后退,一度退到书房外面的空地上。他觉察到屠老大这几下招式有些操之过急,定是听到兄弟之死,心神大乱。 “你若是杀了我,就永远不知道屠三是谁杀死的了,你也永远无法替兄弟报仇了。”白朝驹言之凿凿。 那屠老大的动作肉眼可见的慢下来了,似乎要听他说个明白。门主瞧见他的犹豫,厉声说道:“屠老大,别信这小子的鬼话,屠三就是他杀的!” 听到这话,屠老大挥舞着手中的朴刀挥出杀招,直直向着白朝驹砍来。 眼看这招避无可避,白朝驹想起那晚在屋顶上,小老鼠用的搂抱大法。他鼓足勇气,直直地冲着屠老大的怀中撞过去。 那朴刀的木杆狠狠地敲到他的肩膀上,那强劲的内力震得他脚底发软,险些跪下。但好歹不是那刀片敲的,这一下虽然很疼,但不至于要命。 屠老大刀柄一横,对着白朝驹的脖颈挥过去,将他从自己身上甩开。白朝驹瞬间被甩开到数丈远的地方。 就这一下,白朝驹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断了,他忍着剧痛,翻滚着站起来,对着屠老大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屠老大定睛一看,自己的朴刀上不知合适多了根粗壮的牛筋绳,结结实实地缠在刀镡上。这一定刚刚那少年扑到自己身上时,趁机缠上去的。 “小鬼头,尽耍花招!”屠老大大刀一挥,欲将这绳子切开,但这绳子颇有韧性,随着刀头忽上忽下,诡异多变,愣是碰不到刀刃。 这会儿,他便发觉,自己把少年甩开是多么错误的决定。 他欲提刀冲锋,只见白朝驹飞快地绕到院子的一棵树后。那牛筋绳的一头被他牵着,一头拴着朴刀,愣是带着那屠老大的冲锋绕了个弯。 屠老大见情况不妙,便把那朴刀丢地远远的,说道:“你小子,既然喜欢比拳头,那我就陪你好好比划比划。” 第7章 临江楼有鬼7 这迟来的是帮手吗? 见白朝驹与屠老大打得难舍难分,少年加快了速度,他回忆着门主开启密室的操作,三下五除二就触发了机关。 这一下动静太大,门主猛地被吸引过来。少年反应飞快,他拿起案台上的石砚,对着门主的脑门砸去。他先前挟持过这老头,知道他没啥功夫。 那老头反应也很快,赶忙侧身躲过这飞来横祸。就趁这时机,那少年三两步跨到他面前,对着他下巴就是一拳,将他打晕过去。 那石门被完全打开了,少年看向里面,那些地面上的人一动不动,宛若一具具死尸。 什么嘛,那蠢驴就是多此一举。他微微蹙眉,欲转身离开,但还是像完成任务那般,对里面嘱咐道:“我是来救你们的,门已打开。” 他沙哑的声音并不大,话语也有些含糊。 此话一出口,那些躺着的人,突然纷纷开始扭动起来。他们宛若一条条虫子,在地面上扭动,翻转,奋力地想要爬起来。 少年惊奇地瞪大了眼,他见到那几个年纪轻的,体力尚存,率先挣扎着爬了起来。有个别甚至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虽然他们四肢僵硬,形同僵尸,但依旧努力地迈动步伐,一步步地往外走去。 那些站不起来的,就四肢着地的在地上爬行,他们爬的还省力些,很快就到了门口。 那门口有个不低的门槛,他们就用力地扒在门槛上,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着少年。 少年看着这些诚挚的目光,那目光里满是渴望,那种想活下去的渴望。 不知怎么的,他竟情不自禁地俯下身,一个一个帮着那些爬在地上的人,帮他们抬起细若木柴的胳膊和腿,翻过这道难以逾越的障碍。 当这些还能动的人慢慢出去后,少年望向那些仍旧躺在地上的人。那些人已经虚弱到无法行动,但他们的眼睛还能动,他们的目光同样诚挚,充满渴望。 少年感觉到,自己内心,一些隐秘的地方被触动了,他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有些欣喜、也有些刺痛。 他走进房间,俯下身,将那些已经饱受折磨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抱了出来。 门外的庭院里,白朝驹和屠老大打地难舍难分。 就模样看来,白朝驹明显被揍得更惨些。他鼻血如瀑布般,止都止不住,他的手上是血和汗混在一起,黏糊糊地。 他现在全身酸痛,骨头仿佛碎掉一般。那屠老大的拳头虎虎生风,如石块般狠狠地砸在自己身上,每挨上一下,都几乎让他昏死过去。 而他挥出去的拳头,仿佛棉花砸上了铜墙铁壁,看着屠老大不痛不痒的样子,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体力在一点点被抽空。 那书商呢?书商怎么还没有请援军过来?他该不会是真的弃我而去了吧……白朝驹越来越绝望,额头上不知怎得也流下液体,不知是血还是汗水,热辣辣地,模糊着他的视野。 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把朴刀横在了他的面前。 那手持朴刀的是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白朝驹眼前一亮。正是那只小老鼠,他不知何时捡了屠老大丢在远处的朴刀,去掉了那碍事的牛筋绳,前来帮助自己。 白朝驹眉开眼笑地说道:“小老鼠,你可算来了。” 屠老大眼睛一眯,手上的力道丝毫不减,对着少年挥去。 少年不动声色地将朴刀一挥,刀刃直冲着屠老大的手腕划去,逼得他不得不改变方向。 少年开口道:“你就是屠老大?你知道屠三是谁杀的吗?” 听到这似曾相识的话语,屠老大不为所动,冷冷说道:“你们俩个,争相恐后地当我的仇家是吧!” 少年一脸震惊地看向白朝驹,那表情就像在问:你又说了什么鬼话? 屠老大顷刻间气沉丹田,正对这少年直出一拳,这一拳内力十足,带着阵阵罡风。 少年赶忙架刀格挡,那木制的刀柄瞬间被折裂成两节。那强大的后劲将少年掀翻出去,他在地上滚了两圈才爬起来。 失策了,不该硬接这一招的,此人内力雄劲,正面迎击,无论如何都是抵挡不住的,少年想着。 只见他反手将那半截木棍一握,将那木棍当作短剑,向那屠老大刺去。 但这木棍毕竟不是刀剑,周身圆润不能伤人,屠老大直接抬手格挡。 那少年另一手也同时挥起,那手拿的正是带刃的半截,他自下而上对着屠老大胳膊劈砍过去。 那屠老大也是身姿敏捷,只见他腰马合一,狠狠踹起一脚,一下就将少年连人带刀都踢开去。 这招式还没完,屠老大的左脚刚落地,右脚又飞起,这一脚带了精纯的内力,是更凶狠的杀招,他狠狠地踢到少年的身板上,将他踢的老远。 白朝驹看到那个黑色的身影飞了出去,摔在地上,没有动静了。心里暗骂:我去,看这小子平日挺横啊,怎么这么不经打。 那屠老大得意的说道:“我看你俩都不是什么朝凤门的人,加起来都不够我打的。” 白朝驹看他一边狞笑着,一边向自己走来。他瞥见那远处的少年爬起身来,对自己大喊:“快跑!” 白朝驹也知道情况不妙,但那屠老大离他已经近在咫尺。 这时,空中突然穿出一记轰响。这响声巨大,像是谁点了个鞭炮。但在这荒山野岭里,又不是什么节日,怎么会有人放鞭炮呢? “全部不许动!”一群身着甲胄的官兵大喊着,冲了进来,将这里团团围住。 白朝驹见到,为首的几人居然端着火铳,正指着自己。原来方才的鞭炮声,就是这火铳开火警告的声音。 白朝驹赶忙高举双手,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被害者的模样。 “把这里的人都带走!”端着火铳的人命令道。 众多官兵一拥而上,瞬间就把这里的人都五花大绑起来,挨个押走了。 这朱雀门人数众多,连那几个在密室里饱受折磨的人也被一同抓了进来。 县衙的狱房关不下这么多人,狱卒就将几个人关在一间。 大抵是看年纪相仿,狱卒将白朝驹和那黑衣少年,还有另一个个头更小的少年关在了一起。 白朝驹挪到脸上有道疤痕的黑衣少年身边,问道:“小老鼠,你叫啥名字啊?” 第9章 另一个少年不满的说道:“你问别人名字前,不先说说自己叫啥吗?” “他知道……”白朝驹想了想也对,便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在下白朝驹,不知二位尊姓大名。” 那稚气未脱的少年先开口了,他声音清亮,听着宛若少女一般:“我叫黄鹤卿。” “黄鹤卿……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真是好名字。”白朝驹称赞到。 俩人的目光,随即看向那个鼻梁一道红疤的黑衣少年。 “我没有姓,单名一个明。”少年说道。 “什么明?” “日月明。” “感谢明少侠救了我。”黄鹤卿突然向他跪下行大礼。 少年瞪大了眼睛,赶忙拉住他。 “你是……被关在密室里的人?” “正是。”黄鹤卿连连点头。 “你也不该谢我,若不是他执意要求,我也不会去救你们。”少年指了指白朝驹,淡淡说道。 “原来如此,感谢二位少侠救命之恩!” “感谢二位少侠救命之恩!”整个狱房四处都有零零散散的道谢声响起。 第8章 门客 正式成为同事 白朝驹在狱里昏睡了好久,最终被一阵言辞激烈的对话吵醒的。 “郡主大人,这狱房乃是污秽之地,万万不可进来啊。郡主大人,郡主……” “我要见我的门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清亮的女声冷冷说道。 “这里关着的,都是我们逮到的山贼,那会有您的门客啊……” 哒哒的脚步越来越近了,有好戏看了,白朝驹探头探脑地往栏杆外看。 只见一名身着华丽的女子急步走来,长相虽谈不上国色天香,但有一分别样的秀丽。 她约三十岁上下,神色自若,左顾右盼地动作也带着几分庄重。 她挨个囚室看过去。这里头关着的人都没见过郡主,各个都露出好奇的神情。 “拜见郡主,还不快行礼!”那狱卒高声呵斥道。 “不必了。”郡主开口说道,声音并不高亢,但自有威严,“全部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清楚。” 她走到关着白朝驹的囚室面前,停下了。 “就是这位。”郡主说道。 白朝驹认她出来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这郡主虽然变了妆容,但她的五官比例不变,刚才白朝驹就觉得眼熟,但又迟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下她站在自己面前,白朝驹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那个书商吗? 不过妆容胡子可以模仿,声音却很难变化,那书商明明是男人的声音,而郡主却是清亮的女声,难道郡主还会口技? 狱卒见白朝驹反应奇怪,一副认识又不认识对方的模样,顿时心生疑虑,说道:“县衙放人自有县衙的规矩,可否请郡主告知鄙人此人姓名?” “那你可听好了。”郡主神情自若,“此人名叫白朝驹,是名少年义士。” 狱卒点点头,打开牢门,请白朝驹出去。 郡主见白朝驹一个劲地对自己使眼色,便看向那个鼻梁上一道红疤的黑衣少年。那少年一直默默坐在角落里,气质阴沉,看自己进来也不为所动。 “这位也是。”郡主又指了指那坐在角落的黑衣少年。 “敢问此人姓名?” 郡主看向白朝驹,白朝驹看向地面。他记得这少年没有姓,单名一个明字。 既然没有姓,无姓,吴姓? “他叫吴明。”白朝驹说道。 狱卒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两个少年被郡主带走了,他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郡主已经和县令老爷打好了招呼,不然自己可就惨了。 白朝驹也没想到,郡主竟然如此爽快地答应了自己无礼的要求。他此刻并没有如释重负,反倒惴惴不安起来。 郡主一眼看出他的心事重重。在离开建州县衙的路上,她把白朝驹叫过来,与自己同坐马车一辆,把事情的经过仔仔细细盘问了一遍。 “这样说来,那张林虎先是被人毒害。可他毕竟是酒楼的杂役,若是中毒而死,这事传出去,临江楼就没有食客敢来。所以吴明补了一刀,装作他是自尽而亡,虽然自尽的理由并不充分,但足以掩盖中毒身亡的事实。”郡主顺着白朝驹的话娓娓道来。 “正是。”白朝驹点头。 “谁知那朱雀门的毒药,只是让人假死过去,他这一刀,反倒真是要了那张林虎的性命。” 郡主咬了口点心,微微一笑: “不过我打听到,那张林虎从前是江洋大盗,在淮阳一带杀人掠货。十年前金盆洗手,怀揣着百两黄金,这些钱足够他一辈子衣食无忧。 可钱财来得太容易,花的也快。不到十年他便身无分文,糜烂的生活让他的武功不进反退,只得在酒楼里当个杂役过日子。 如今,他落得这死法,也是阴差阳错,天道轮回啊。” 听到这话,白朝驹眼眸一转,赶紧问道:“敢问郡主,那被打劫的江南富商中,可有一家姓吴?” 郡主思考片刻,说道:“确实有一家姓吴。” 白朝驹点点头,果真是吴阿郎下的毒,想必他是为报父母之仇。他知道吴阿郎与自己一样,无父无母。 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如此孤身一人漂泊十年,他的日子应该比自己过得辛苦得多吧。 白朝驹理解了吴明隐瞒实情的好意,他也决心把张林虎假死的真相隐瞒下去。 毕竟吴明还不知道,是他补的那一刀,才正真杀死了张林虎。 郡主眉目一转,直入主题:“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让我救他出来?” 白朝驹说道:“鄙人只是猜测他的身份有些特殊……” 这话一出,他顿时察觉自己此番决定过于冒昧,且不说吴明的身份如何,让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跟随郡主,实在有些危险。 而自己想救他的举动,多少夹杂着赎罪的私心,有些感情用事了。 “怎么不说了?”郡主紧盯着他,那秀丽的眉眼英气逼人。 白朝驹赶忙跪下:“是鄙人唐突了,请郡主恕罪。” “你若不说清楚,我怎么原谅你?”郡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就把你的推断说出来,你是李默的徒弟,我相信你的判断。” 白朝驹深吸一口气,说道:“郡主,还记得我说那天夜里,他用一根竹竿把我击倒在地。” 郡主又嚼了口点心,微微颔首道:“继续。” “他那招式,一根竹竿直点眉心,若是把这竹竿换成刀剑,我肯定是当场毙命。我想起上个月中旬,宁州刺史李安信的死法,他也正是被人一剑刺入眉心。且那日的四名杀手,三名都是被人一剑刺入眉心而死,只剩一名逃脱。这就恰巧对上了。 加上我与他过招时,见过他的步法,他那绝影步很是娴熟,说明此人出身并不简单。 再者,他已身中剧毒。这也是索命门常用的伎俩,为保证杀手的绝对忠诚,他们会将杀手从小圈养,种下每月必服一次解药的阴毒。 我想他必然是暗杀李刺史又带着李府独子逃出的那人,而他本身中毒已深,逃无可逃,所以才请郡主救出他……” 郡主吃完了点心,她用手绢轻轻擦了手,说道:“我知道了,你是动了恻隐之心吧。他屡次三番帮助你,你却没能让他解毒,心中有愧,没错吧。” 白朝驹发觉自己心思被看透,一脸傻笑。 “我倒是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看。”郡主神秘一笑,她翻开脚边的竹箱,取出一本书来,递给白朝驹。 白朝驹接过来一看,这正是他在朱雀门的密室里发现的册子。 他仔仔细细地翻看这册子,发现上面记录着各种毒药、解药、解毒时间、毒发时长、毒发状态等等。记录地很是详尽,就连药材的配比都写得一清二楚。 “这册子就先借你用用。等到了处州府上,你可得老实听我安排。既然吴明是你想救的人,你就看好他,不能让他惹事生非。” “还有。”郡主又想起了什么,一脸严肃地对白朝驹说道,“以后,见到我微服出巡,不许喊我奸商。” “当然当然。”白朝驹连连点头,“那……我该如何称呼?” 郡主无奈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未经开化的猴子。 “我姓陆,名歌平。” 白朝驹连连点头,他现在可丝毫不敢怠慢郡主。况且郡主于他有恩,又是受师父之托照看自己。 “这朱雀门的故事……倒也是有点意思。”郡主回味着,“若是把这个写到最新的《武林秘闻录》里,肯定很受欢迎。” 第9章 甲胄之祸1 何人意图谋反? 处州离建州并不远,虽同处永江行省,人杰地灵,却远没有建州那般富裕。 白天来到时,白朝驹就发现了不同,处州的街道狭小,到处是泥巴地,就算是白天,街道上也空空荡荡的。这里的人各个面黄肌瘦,无精打采的。 第10章 按大齐的规定,此地是郡主封地,便可由郡主管辖。处州地处江南,却这般穷苦,可见这陆歌平对自己的封地毫不在意。 白朝驹猜测,她的心思,大概都用在那些江湖破书上。 就连这郡主府上的菜,都比不上临江楼徐闻随手做的炒菜好吃。 白朝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要来了笔墨纸砚,准备给那叶求金、徐闻和吴阿郎写一份信。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现在处州,与师父的故交同住。这处州的酒馆,没有一家能比得上徐大哥的手艺,若是叶掌柜愿意到这处州再开临江楼,我敢保证,不出一个月,临江楼定能成为处州第一大酒楼。 还有吴阿郎,最近可好?” 写到此处,白朝驹长嘘一口气,他接着提笔写道。 “若有空闲,可来处州一聚。” 他待这纸上的墨迹风干,整齐叠好,放进信封中。 在他住所出门右拐,经过一间小小的庭院,那庭院的尽头便是郡主的住所青枫轩。 此刻,陆歌平正与一年轻男子对坐,下棋。 那男子身着白衫,气质温文尔雅。 陆歌平手执白子落下,眼神却不看棋盘,反倒饶有兴致地注视这面前这男子,只听她开口问道: “汪庭,那些被朱雀门监禁的人,处理地怎么样了?” 那白衫男子答到:“被朱雀门监禁的共三十五人,有三十人是被官府通缉的强盗流氓。剩下五个查不出身份的,已经被放走了。” 陆歌平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李默的徒弟,你感觉如何?” 汪庭蹙眉思索,他手执黑子,迟迟不下。 “你说那白朝驹?他当真是李默的徒弟?” “当然是了,怎么不是?”陆歌平肯定道。 汪庭还在踌躇,不知是在思考棋局,还是在思考那少年。 沉思片刻,他终于开口道:“此人行事鲁莽,喜欢意气用事,顾前不顾后,难以掌控全局。不过他心性纯良,日后若多加历练,也能为郡主所用。” 陆歌平微微颔首,说道:“我以为,能够赏识他人,是种更为深远的能力。” “郡主是说他带回来的,那叫吴明的少年?”汪庭问道。 陆歌平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她看着汪庭方才落下的一子,说道:“汪庭,你也不必刻意让我啊。” 只见陆歌平抬手落子,这一子落定,顿时棋局明朗,胜负已分。 汪庭面带苦笑道:“是郡主棋艺高明,在下领教了。” 白朝驹来到处州的第二日,正是三月初五,清明节。 这日,漫山遍野都下着小雨,处州城外的南山上,云雾缭绕,烟雨朦胧。 吴明站在白朝驹的身侧,面色凝重地看着他面前的衣冠冢。 “你再说一遍,这是你的师父?” 白朝驹听他的语气中带着杀气,只好一脸陪笑:“没错,这正是我的师父……啊啊啊别,少侠息怒,别杀我啊。” 吴明把抵在白朝驹脖子上的匕首松了松,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我就知道,不该信你的。” “别着急。”白朝驹见他手上的匕首又有动作,赶快从怀里拿出一本册子,双手恭敬地递给他。 “这是我从朱雀门里拿到的宝贝,上面记录了那里所有的毒药和解药,我们好好研究研究,肯定有用得上的。” 白朝驹看着吴明接过册子,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忍不住又问了句: “你应该认得字吧。” 吴明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平息自己的怒火。 只见他一目十行地快速翻阅着册子,很快就把册子翻完了。 “没有。”他吐出两个字,把册子递还给白朝驹。 “好吧,看来朱雀门主也是骗了你,他其实不会解你的毒,只是故意拖延罢了。”白朝驹唏嘘道。 他思考片刻,继续说道:“我可以请郡主帮你寻找解毒的办法,郡主财大力大,又很了解江湖轶事,她消息那么灵通,肯定能帮得上你。只要你答应我,以后不能再随意杀人。” “我哪有随意……”吴明话说到一半,仿佛想到了什么,他把话吞了下去。 砰啪,一阵鞭炮声响彻天空,好似在驱赶不干净的鬼魂。 俩人齐刷刷地往那放炮的地方望去,那是一个年轻人,正在独自掩埋逝者。 这年轻人面容消瘦,形容枯槁,但头发一丝不乱,穿戴异常齐整,看来有着良好的教养,不知为何却亲自动手起坟。 “这位公子,是否需要帮忙?”白朝驹走上前去询问。 年轻人抬头看了俩人一眼,双眼满是血丝。他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问道:“你的书法可好?” “好得很呢,需要我写什么?”白朝驹爽快地答应。 “请帮我在这木板上刻上:义士褚炎夫之墓。”年轻人说道。 吴明取出怀中的匕首,递给白朝驹,看他仔细雕刻起来。 他以为这姓白的又在口出狂言,以他那粗枝大叶的行事风格,哪会什么书法。 可看他刻出的字迹,却是异常隽秀的小楷。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分外整齐,这倒是让吴明对他有些刮目相看。 天色青青,三人伫立在南山上,对着一座刚搭成的粗糙坟墓跪拜。 “这褚炎夫于你有恩吗?”白朝驹问道。 年轻人点了点头:“当然,褚炎夫可是一名劫富济贫的侠盗。” 白朝驹有些诧异。他看此人的穿着打扮,更像个家道中落的公子哥。 这劫富济贫的侠盗还于他有恩?总感觉他是被劫的那方。 见这年轻人不愿多说,白朝驹也不多问,便与他道别,转身回郡主府去了。 郡主府门前,不知何时站了群穿戴整齐的官兵,他们各个手持兵刃,气势骇人。 白朝驹看着情况不对,便带着吴明避开正门,从偏门走进去。正巧那管事也站在偏门处,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 白朝驹走上前去,小声打听道:“这是出了什么事?” 管事声音颤抖着说道:“永江提督杨大人,突然找上郡主,说……说郡主蓄意谋反。” 白朝驹脸色一变,他快步走向青枫轩,远远就听到郡主与一男子争辩的声音。 “平阳郡主,这甲胄可是在你的封地被发现的。若说你私藏甲胄,蓄意谋反,有何不妥?” “信口雌黄,血口喷人!杨坚,我景仰你护国有功,在这永江,我对你可有过半点不敬?凭这一件横空出世的甲胄,没有半点真凭实据,怎么就能给我扣上谋反的帽子?” “郡主想要真凭实据,杨某自会调查清楚。只是这甲胄是在处州被发现的,郡主恐怕难逃干系。” “杨将军若不愿信我,那我可禁足三日。若三日后,杨将军拿不出真凭实据,便证明我与此事无关,如何?” “当然可以,杨某答应郡主。” 白朝驹躲在园中的假山后偷偷观望,远远看到一个威猛的背影从青枫轩走出,想必那就是杨坚。 看他走路的样子,步步生风,内力厚积薄发,真乃虎将。若是他想直取郡主性命,这里恐怕没有一个人拦得住他。 白朝驹只能祈祷此人有勇无谋,不然郡主可是凶多吉少了。 那人渐行渐远。青枫轩中,再次传出郡主的声音。 “莺儿,去把白朝驹叫过来。” 这话让白朝驹吓了一跳,他没想到,出了这么重大的事情,郡主会第一时间传唤自己。他赶忙假装自己在院子里散步的模样,迎面撞上了莺儿,被请到青枫轩。 他第一次走进青枫轩,这里的装饰颇为素雅,空气中带着檀香,古朴的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籍。 陆歌平端坐在书桌前,只做简单打扮,但气质高洁清雅,很是出挑。她身侧还站着名书生气质的青年,那是她的谋士汪庭。 她刚刚才与那杨坚争吵过,但此刻,她表情平静,笑容恬淡,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白朝驹向陆歌平行礼,陆歌平点了点头,就直入主题。 “三日之内,我要你查清楚,这副铁甲的来龙去脉。” 她指了指放在案台上的一副铁甲。 白朝驹顺着她的手势看去,那铁甲只能用千疮百孔来形容。铁片仿佛被火烧过一般,被熏得焦黑,满是坑坑洼洼,没有一处平整。 白朝驹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推论。这铁甲的样式,乍一看与官府的样式相似,但细节全然不同,一定是有人私下请铁匠打造的。 而铁甲上的焦黑痕迹,绝不是常规冷兵器能造成,就算是至刚至阳的内力,也造不成如此大面积的焦黑,这一定是火器留下。 此人擅自打造铁甲,面对一群带着火器的敌人。而看这铁甲伤痕如此沉重,此人一定身受重创,或许都不在人世了。 白朝驹感到一阵不妙,自己不仅仅要去寻找一个生死未卜的人,还可能面对一群携带火器的敌人。 第11章 “此事太过凶险,鄙人可否要一点防身的兵器?”白朝驹恳求道。 陆歌平微微挑眉,问道:“你要什么?” 白朝驹抬头,看向汪庭,说道:“我想要一柄横刀。” 汪庭脸色一变,白朝驹所看的正是他腰间的佩刀。此刀周身笔直,人称刀中君子。 这毛未长齐的小子,说是要防身的器具,却在打自己佩刀的主意。 陆歌平也看出他的用意,她对汪庭柔声说道:“事出紧急,汪弟,你的刀就借他一用,日后我寻一把更好的给你。” 白朝驹见这气氛有些尴尬,赶忙赔笑道:“挑武器总得挑最好的嘛。我看这府里,唯有汪先生的刀,是天下一绝的好刀,所以才想请一借。” 听完这话,汪庭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他把刀解下,递给白朝驹。 “不要辜负这把宝刀。” 白朝驹点头,双手恭敬地接下。 他其实根本没想那么多,这刀也不是他自己用的,他只是记得吴明使的那套竹棍,最适合这种制式的刀具。 他把刀拿给吴明看时,吴明眼睛刷的一下亮了。这份欣喜一晃而过,转变成了狐疑。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白朝驹自然明白这道理,说道: “这刀也不是白给你用,我要一个身份。” “什么身份?” “当我白公子的随从。” 白朝驹见吴明只是挑眉看着自己,于是故作悻悻的说道: “难道我白某人这辈子,都见不到明少侠的无双刀法吗。” 吴明弯了下眼睛,露出一抹罕见的笑意,说道:“好吧。” 白朝驹见他答应,赶忙递给刀他,却被推了回来。 只听吴明说:“这把刀,至少值十两黄金,随从哪里用的起,还是白公子替我带着吧。” 这刀竟这么贵,难怪那汪庭脸色这么难看,白朝驹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要求实属无礼。 他不好意思地笑着:“我又不懂兵刃,哪知道这么贵。等这事情结束,我们把这刀,还给汪先生就是了。” 第10章 甲胄之祸2 他拿了刀子,他拿了金子…… 次日,处州城里多了个公子哥,他配着把绝世好刀,身后跟着个年轻随从。 他似是对舞刀弄剑很感兴趣,挨家挨户地走访每个铁匠铺。每次都兴高采烈的进去,脸色忧愁的出来,没人知道他在里面聊了什么。 李铁匠在自己的铺子前看着,看那个一身白衣,绾髻束发的俊朗少年向自己走来。 他衣着朴素,但气宇轩昂,阔步流星。最关键是他腰间的佩刀,黑柄镶金,周身笔直。 那黑色不是常规的黑,黑中发冷,在阳光下透着若隐若现的紫光,这是京中名匠最喜欢用的玄紫漆。 此刀华贵而不张扬,能佩戴此刀,这少年肯定出身不低。哪怕不是名门望族,也多少是个富家公子。 他见那公子注意到了自己,赶忙满面笑容地迎上前去。 “公子进来看看。”李铁匠热情地招呼道。他把白朝驹带进铺子里,一件件为他介绍自己亲手打造的铁器。 白朝驹走马观花地看着,边看边叹气。 “公子,您想要什么,不妨说来听听?”李铁匠问道。 “我想要的东西难做的很,也不知道你有没有胆子做。”白朝驹说道。 李铁匠满脸堆笑道:“只要价格合适,哪有什么难做的。” 白朝驹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我想做一副铁甲。” 此刻,在街道的另一头,汪庭一手提着酒,一手提着食盒,快步行走着。 他左拐右拐,走进了处州卫。 门口的卫兵拦住了他,向他问话。 汪庭彬彬有礼地说道:“麻烦告知你们的长官,汪庭来见。” 不一会儿,一千夫长向他走来,把他带到军账中。 这军账里坐的,正是永江行省的提督军务总兵官:杨坚。 “不才前来拜访杨将军,一点薄礼,不成敬意。”汪庭躬身行礼,把手上的好酒和食盒放在杨坚面前。 杨坚不动声色,斜眼看着汪庭:“杨某秉公执法,你这是何意?” 汪庭并不露怯,反倒昂首挺胸,一脸正色。 “杨将军自然深明大义。刘子有云,这世间万物,阳极而降,阴极而升,日中则昃,月盈则亏,此天之常道也。杨将军步步紧逼,恐怕适得其反。” 杨坚眉毛一挑,身体前倾,震声道:“你是在说,我在逼郡主造反吗?” 汪庭的语调不紧不慢:“天乾关之变后,郡主主动让出宁州,退居处州,一守便是十年。宁州富饶,处州穷苦,这些人尽皆知。郡主若是有心要反,何必退居蛮荒之地?她不过想远离纷争,归隐山林罢了。” 杨坚看着他,似笑非笑,他接过汪庭手上的酒,斟了两杯,随后示意汪庭坐下,把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你跟着郡主多久了?” “十四年了。”汪庭说道。 杨坚露出唏嘘的笑意,说道:“那你可没赶上好时候。这若是在二十年前,京城谁不知道,平阳郡主是真正的巾帼不让须眉之辈。 只可惜女子终究是女子,她既认不清局势,也没称霸的魄力。若不是她贵为郡主,恐怕早就丢了脑袋,你应该见证了她从盛到衰的全过程吧。” 汪庭见杨坚目光深沉,话中另有深意,他定了定心神,说道:“杨将军此话不假,但在下跟随郡主多年,深知她的秉性。在下愿以项上人头担保,郡主绝无谋反之心。” 说罢,他掀开那与酒一同带来的食盒,那食盒里金光璀璨,铺着满满的黄金。 杨坚的目光终于柔和下来,他笑着说道:“汪先生真乃大忠大义之人,不知是否愿意加入杨某门下?” “将军抬爱了。”汪庭起身行礼,“礼已带到,在下告辞。” 杨坚眼含笑意,目送他离开。看着那离开的背影,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中午时分,处州一家小小的饭馆中,白朝驹和他的随从面对面而坐。 白朝驹对着店家问道:“这处州可有什么特产?” 店家满面笑容地说道:“你可算问对人啦,我们这儿正有处州最具特色的小吃——炒面豆。 “炒面豆?来一份吧。”白朝驹说道。 “好嘞!”老板应道,转身便走向支在店面门前的一口大锅。 先前走进来时,白朝驹就注意到那口大锅,那锅灰扑扑的,满身是灰,里盛着黄色的沙子。 白朝驹还当这是口废弃的铁锅,怎料到那店家走到那口满是灰尘的大锅前,点起了柴火。 “这是?”白朝驹忍不住走上前去,他疑惑地看向店家。 “这炒面豆,就是把那揉成豆装的面团,丢到这土里翻炒。”店家解释道。 白朝驹皱起眉头,问道:“那面团不是都脏了?这怎么能吃。” “客官有所不知,咱这锅里的土,可不是普通的土。这是能吃的土,观音土,客官可有听过?”店家解释道。 观音土?那不是闹饥荒时候,饿到极致的人,才会用来充饥的东西吗?白朝驹心想。 店家见他犹豫,便用手抓了一把锅里的土,递到他面前。 “客官,您可看仔细啦,这是我早上才从山里挖来的,最新鲜的。你看这土质,绵密柔软,无臭无味,这可是上好的佳品,我不会亏待客官您的。” 白朝驹看着这灰黄的土,心里直发怵,这土的模样,就跟那海岛上的沙地一样。自己从前跟师父练功,没少摔过跟头,也没少和沙地有过亲密接触。 那土吃进嘴里,明明又涩又咸又硌牙,若不是饿极了,怎么可能吃的下去。他看店家那诚恳的模样,又不觉得他是在故意糊弄自己。 或许这地方的人们,就是常常挨饿,才研究出了这吃土的方法,还成了当地特色。 “算了店家,这炒面豆就不要了,来两碗面条吧。”白朝驹说道。 店家看他那认怂的模样,理解的点了点头:“也对,这东西外来人吃不惯也是正常。您稍等,面条马上就来。” 白朝驹折返回来,愁眉苦脸的坐下。 这一早上,他们跑遍了处州城大大小小的铁匠铺,愣是没有一家能做这铁甲的,要不就是不敢做,要不就是做不了。 “真是怪了,我都说要给他们十两银子了,这应该不是小钱了吧,在处州这样的地方,足够他们过两三年快活日子了。” 吴明上下打量着他,说道:“你根本就没有十两银子吧。” 他这话说道没错,白朝驹的确掏不出十两银子,他说的十两银子,是在吴明身上的,叶掌柜祭拜给“恶鬼”的那十两。 白朝驹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语调轻快地说道:“你那十两银子,就不能先给我用用?” 吴明斜眼看着他:“我要是不给呢?” 第12章 白朝驹啧了一声,说道:“你那钱,本来就是从叶掌柜的那儿敲诈过来的,那也不是你自己的钱。给我用用,又没什么大不了?” 吴明冷冷地说:“这十两银子,买的可是你们三个人的命。” “你可别颠倒因果啊。”白朝驹说道,“明明是你先敲诈的钱,就那时候,朱雀门根本没想要我们的命呢!” 他看到吴明直接别过头,眼神看向窗外,压根不把自己的话放在眼里。 眼看气氛有点紧张,白朝驹想着,自己明明是在问他借钱,刚刚那话的确说的太过了。 尽管他那十两银子来路不正,可自己若是这样逼迫他,不也成了敲诈了吗。 白朝驹定了定神,突然无比深情的握住吴明的手。这一下握地吴明不得不转过头来,看他的眼睛嘴巴眯成三道细细的弧线,笑得一脸谄媚。 “你看,咱在这处州的地界,有郡主罩着咱们,对不对。”白朝驹非常诚恳地说,“你要解身上的毒,只要依靠上郡主,肯定有的是办法给你解。 现在郡主被人针对了,不得不待在房间里。只要我们帮她查清楚那甲胄的来龙去脉,还郡主清白。到那时候,以平阳郡主的能耐,帮你解身上的毒,还不是简简单单?” 白朝驹看他眯了下眼,似乎还不太相信自己,于是解释道: “我们是跑了一早上的铁匠铺,一点线索都没有。但你别急,还有别的办法。我看过那副铁甲,它上面全是被火铳击打的痕迹,我们可以从这一点入手,去进购一些材料,像硝石、硫磺、赤磷这些,从那儿找找火药的线索。 只是,我需要装成要做烟花生意的样子,才有机会接触到这些原材料,所以……”白朝驹像要饭般,摊出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吴明盯着他上下打量,似乎在考虑这话的合理性。片刻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鼓囊囊的袋子,递到白朝驹手里。末了,还补了一句: “那个铁匠,八成已经被杨坚抓了。” 听到这话,白朝驹眉头紧皱,若真是这样,事情可就更难办了。以武夫的个性,直接动武,屈打成招,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到那时候,郡主是有口难辨。 “客官,面来了。”店家把两碗热腾腾的阳春面端到俩人面前。 “赶紧吃,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白朝驹低声嘱咐道。 第11章 甲胄之祸3 赌徒的话不可信…… 钱大坤躺在他的作坊门前,这会儿清明刚过,没什么人来买烟花的。作坊里的小工都请了几天假,各自回家了。 他正闭目养神,打着瞌睡,却被一个少年叫醒,问东问西。 那少年年纪不大,自称是从宁州来的,说那里有个官人近期有喜事,要一大批烟花。 钱大坤见这少年气宇轩昂,身后还跟这个气质阴沉的随从,便料定他不是一般人。 几番询问后,钱大坤猜测,少年口中的官人,定是他自己的父亲。 这少年怕是被人猜忌,才假装陌生人,这官场上的沟沟道道,钱大坤也略知一二。 他对这少爷吹嘘道:“您可看好了,我钱大坤这些烟花,都是上好的。你若是拉去宁州卖,肯定能大赚一笔。” “你说你是最好的,他说他是最好的,就这点东西,他才要我五百文,你凭啥要我十两?”白朝驹问道。 “白公子,你不知道啊。我这烟花,用的都是最上好的材料,从原料开始,我都是亲自过目。白公子要是不信?可进到我那作坊看看。若是想看看原料,去山里也可以,不过路要远点。” 白朝驹眉眼一动,说道:“看就要看个清楚,明日我与你一起上山。只是,这点东西,十两也太贵了,您看能不能再低点?” “唉,这价格可不能再低了。”钱大坤连连摆手,“我看你这模样,也不差这点银两吧。你若真是钱不够,我倒可以带你去个地方,你第一次去,手气肯定好的很,保证你大把的赢钱。” 听到这话,白朝驹提起了兴趣,问道:“你说的是什么地方?” “金乌会。”钱大坤说道,他看向天边,一轮斜阳悬在山上,似落非落,“等太阳完全下山了,我带你过去。” 白朝驹在作坊里兜兜转转,走马观花,不一会儿,就是太阳西下,天色阴沉下来。 钱大坤招呼白朝驹跟上自己,三人行水路,一路行到月亮高悬,行到一处极狭的山洞中。 白朝驹环顾着四周,说道:“钱大哥,我若是没猜错,这个山洞,只有晚上才进得来吧。” 钱大坤连连点头:“你说的不错,这条水路白日涨潮,水面会淹没这洞口。夜里退潮之后,才出现这洞口。我们若是白天来,是进不去的。” 借着皎洁的月光,白朝驹注意到,那山洞的石壁上,有几道黑色的划痕。他拍了拍吴明,提醒他注意。 不一会儿,船已靠岸,钱大坤对白朝驹说道:“白公子,您这刀还是不要带进去了,不如交于您的随从,让他在码头等着。” 白朝驹点头,此话正合他意,他解下那柄横刀,递给吴明,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你顺着那些痕迹接着找,小心点,别被人发现。” 只见吴明接过刀,眼底略过一丝兴奋,白朝驹赶忙补了一句:“不能动手。” 那眼神立刻变得幽怨起来,白朝驹见他看看自己,又看看那不远处的钱大坤,被迫点了点头。 白朝驹随着钱大坤往里走去,那山洞里别有洞天,竟筑着一座华丽的楼阁。 这楼阁高约三层,灯火憧憧,楼阁内人影交错,很是热闹。 白朝驹听那楼里穿出阵阵叫喊声、骰子碰撞声、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他看若有所悟的说道:“原来钱大哥所说的这金乌会,是赌坊啊。大齐律命令禁止赌博,咱们来这地方,不太好吧。” “白公子不必担心。”钱大坤神色自如,“不瞒你说,在这金乌会里玩的,还有不少官府的人呢。” 听到这话,白朝驹微微挑眉:“既然如此,那咱去试试。” 钱大坤带着白朝驹,走到张摇骰子的桌子前。 “就玩这个简单的。”钱大坤凑到白朝驹耳边,小声说道: “咱就押大小,不押数字。你先押一百文,若是没中,就再押两百文。要再没中,就押四百文。这样翻着倍押,只要中一次,就能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白朝驹眼角含笑地看着他,感慨道:“钱大哥你可真没少玩啊。” “白公子试试吧,我知道,生手的运气都很好的。”钱大坤拍了拍他。 白朝驹思索着,这一百文可不是小钱,他先前在临江楼干活,一百文可是他半个月的工钱。 现在这一上桌,就押上这半个月的工钱,若是一下子输掉,真是太亏了。 但他看这里的人,好像都不把钱当回事。最少就是一百文的押,更有甚者,直接拿金子去押。 若是按钱大坤那样的押法,押到六次,就要押上四两银子。算上先前的押进去的钱,自己手上的十两银子,只够连押六次,这就代表六次里必须要押中一次。 先不说这样划不划算,若是自己把银子都赔进去了,那吴明,肯定会毫不留情的杀了自己吧。 “白公子,快试试吧。”钱大坤催促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白朝驹心一横把一百文拍在桌上。 “这位公子是押大押小,还是押数字呢?”那庄家问道。 “押大。”白朝驹说道。 庄家眼色妩媚的看着他,伸出手指,轻轻把把那钱币拨到了写着“大”字的框里。 原来是要把钱押在这里才算,白朝驹点了点头。 见众人都下了铸,庄家开始摇骰起来。 人群中,一个两眼通红的大哥,拼命祈求着:“开大吧开大吧,我都押了一天了,总该开个大吧。” 白朝驹见此人虽然形容枯槁,面色憔悴,但身穿着却很是富贵,他那身长衫镶着金丝、明光烁亮,腰间的玉带颗颗冰透、价值不菲。 “开。”只听这一声,众人纷纷偏头看向那骰盅,骰盅一掀起,里面赫然是一点、两点、四点。 “是小!”有人发出了得意的欢呼声,有人连连哀声叹气。 白朝驹注意着那个一身贵气的红眼大哥,只见他瞪大了眼睛,浑身战栗,仿佛魔怔了一般。 “再来!我还押大!”他恼羞成怒地大声呵道。 白朝驹眼眸一转,把两百文推到写了“小”字的方框里。 骰盅开了,两点、两点、三点。果真是“小”。 “中了中了!”钱大坤高兴地拍着手,“白公子,我没说错吧,生手的运气就是很好。” 白朝驹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心里却想着,什么中不中的,不过是庄家想吃那头大鱼罢了。 他细细观察了庄家摇骰子的手势,那每次起手的姿势、摇晃的幅度,惊人的统一,想必是连习了成千上万次。 第13章 他先前就在师父的笔记上见过,开赌坊的人,会刻意得练习手法,洗牌也好,摇骰也罢。只要练成,不论怎样,都能把骰子摇出他们想要的点数。 这庄家之所以要“小”,便是他想吃掉那个大哥身上所有的钱。那大哥已经赌上了头,他根本不在乎多少钱,就想赢一把。 他一下注就是十两银子,那可是白朝驹身上所有的钱。 白朝驹深呼吸了下,自己完全可以借他的势,与他反着压,一定赢多输少。 但这样,未免也太趁人之危了,他感到一阵道德的不安。 “又是小!白公子,你真是好手气呀。”钱大坤赞许道。 白朝驹微微叹了口气。此刻,他感觉自己身后突然骚乱起来。 尽管这里本来就很吵闹,但这番骚乱不像是常规的吵闹,而是有人在动手动脚。 “竺文君,你已经欠了一千两银子了!什么时候还钱?”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道。 “我还,我一定还!等我赢了这一把,就能有一百两银子了。”一个弱弱的男声说道。 白朝驹听这声音耳熟,他抬眼望去,那是个瘦削的青年,他穿戴整齐,像是有着良好的教养。 这不正是清明那日,自己在山上遇到的青年?自己还帮他起了坟。 他怎么也会在这里?这样看来,他家道中落,就是拜这金乌会所赐。 白朝驹好奇起来,他察觉到事情之间有着隐隐的联系。 他走上前去,挡在那竺文君和催债人只见,说道:“这位公子是我的朋友,可这一千两也不是小数目,就算我想帮他,但一下也掏不出这么多银两来。这位大哥,能否通融通融?” 那武夫上下打量着白朝驹,看他一脸真挚,不像说谎,便说道:“行,我要求不多,两天之内,先给我五百两!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白朝驹见他恶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心里直发毛。他走上前去,扶起已经坐倒在地的竺文君,柔声问道:“竺兄,你还好吧。” 竺文君情绪复杂的看着他,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个微笑。 “多谢兄台帮我解围,可否借一步说话。” “当然。” 白朝驹跟着竺文君,来到金乌会的一处小院里。这院子虽然也很热闹,但比起屋里,还是安静许多。 不等竺文君开口,白朝驹说道:“你姓竺?这个姓倒是很少见,令尊应该是营缮司郎中竺吝吧?” 竺文君错愕:“兄台所言正是,只是家父早已在三年前病故,不知兄台是……” 白朝驹面不改色地胡乱说道:“我姓白名朝驹,受过令尊一点照顾。” “原来是白兄,在下谢过……”竺文君行礼,被白朝驹一把拉住。 “说说正事吧,你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 竺文君长叹一声,说道:“我确实被贪念冲昏了头脑,父亲教导过我,赌博最害人,可我还是跳了进去。说真的,我手气一直不差。白兄,你身上还有多少钱?” 白朝驹见他突然看向自己,不禁皱起了眉头。 竺文君见他犹豫,说道:“我以前,就是拿十两银子,赢到了三百二十两。只要我再赢一次,一定能还上那笔钱。” 白朝驹见他一副入魔的样子,说道:“那你怎么不想想,你有过那么多钱,为什么现在身无分文,还欠债累累呢?” 竺文君说道:“我只是一时失手。若是有钱,我一定能翻本!白兄,你刚刚说能替我还上那五百两,可是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白朝驹感觉自己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看竺文君那副模样,心想,这人欠的钱,绝对不止这五百两。 他是借不到钱了,才拼命问自己要,以他父亲的交际,那些亲朋好友、达官贵人,恐怕早就被他借了个遍。 若是把那些借的钱都算上,他欠的钱,一千两、一万两都有可能。 白朝驹深吸一口气,真诚的说道:“竺兄,这钱我也不是不能借,只是我想请兄台帮个忙。” 一听到可以借钱,竺文君眼睛就亮了,他连连点头,说:“当然当然,只要你肯借我钱,什么忙我都能帮。” 白朝驹面色凝重的看着他欣喜若狂的模样,说道:“那你给我讲一下,那日你葬的褚炎夫,是什么人?” 听到褚炎夫这个名字,竺文君的神色暗淡下来,他喃喃自语着:“他也是因为我……因为我。” 白朝驹见他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半天说不到重点,便问道:“我记得,你先前对我说,这褚炎夫是一名侠盗?” 竺文君低下了头,不敢看白朝驹。 见他这副模样,白朝驹只好说道:“等你想说了,就去颐和茶楼,找一个脸上有道红疤的少年,你也见过他,是我的随从。” “我知道了。”竺文君的话语有些颤抖,他低着头,快步走开了。 此刻,一个沙哑的声音在白朝驹的头顶飘来。 “他不问你借钱,不是挺好?为啥还要他来找我?” 白朝驹吓了一跳,他猛地抬头往上看,正是吴明,半蹲在屋檐上,低头看着自己。 “你!”白朝驹惊觉自己这说话声太大了,赶忙压低了声音,“你难道调查完了?” 吴明指了指不远处。 白朝驹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几个来回巡逻的守卫。 “怎么?你怕那些护卫发现你?” 吴明咬牙道:“你看他们走路的姿势。” 白朝驹仔细看去,那些护卫身着红黑相间的宽袍,腰间佩刀,走得不紧不慢、井然有序。这也不算稀奇,像这样大的赌坊,为避免有人寻衅滋事,有几个护卫来往巡视,安顿秩序也是很正常的。 要是唯一不同的是,他们双手摆动的幅度很不一样,左手依照步伐随意摆动,但右手一直贴着胯部,基本不动。这的确很是奇怪,他们的佩刀在左手边,若是为了快速拔刀,右手也应该搭在刀柄上才对。 “他们的右手不动,就是为了快速拔出火铳。那火铳,应该被藏在了腰带下方的暗兜里。”说罢,吴明比了套姿势,那右手从下方提起、到瞄准、到开火,一气呵成。 白朝驹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吴明说道:“这样一来,我们就更需要借钱给竺文君了。” 吴明眉头一皱,他瞥见那些护卫转身向这儿靠近过来,对白朝驹指了指门口,转身撤走了。 第12章 甲胄之祸4 有的死亡…… 白朝驹驾着船,从那道水路驶出,回到处州城时,已是卯时,城门刚开。 他迅速回到郡主府,正准备睡一觉时,被莺儿叫住:“白少侠,郡主等了你一晚上了,你都去哪儿了?” 白朝驹赶忙前去清枫轩,推门进去,陆歌平端坐在案台前,闭目养神。 “参见郡主,您久等了。”白朝驹行礼跪拜。 陆歌平被这一下惊醒,她赶忙定了定神,说道:“请起吧,你查到什么了吗?” 白朝驹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和郡主讲了个边,从铁匠铺开始,到烟花坊,再到金乌会和竺文君。 陆歌平听罢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私打甲胄的铁匠,恐怕早就被抓了。那个姓姚的,终究不肯放过我。” “姓姚的?不是姓杨的吗?”白朝驹怀疑自己听错了。 “自然是那姓姚的。”陆歌平微微眯眼,“自从我到这处州,他就一直在暗箱操作。我先前以为,他搞这金乌会,就是想一边敛财、一边让处州的民不聊生,以此牵制我。 可这金乌会横行霸道久了,自然就有人心生不满,私打铁甲,去和金乌会拼命。这步棋下得,一举三得啊。他还真是能等啊,等了整整十四年,就为了等这个嫁祸给我的计划。” 陆歌平说着,不知不觉双拳紧握。白朝驹从没见过她像这样生气,他战战兢兢,一句话都不敢说。 “这个竺文君,务必把他请到府里。”郡主说道。 白朝驹连连点头:“我已经承诺会借钱给他,我想明日、不,今日他就会去颐和茶楼找吴明,到时候,让吴明把他请到郡主府就行了。” 陆歌平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件事,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 白朝驹问道:“不知郡主所言何事?” 陆歌平说道:“火铳的制作非常困难,若不是根据现成的仿制,金乌会怎么能大量配备这样的武器?而且照你所说的,那些人训练有素,我怀疑这些人也不是一般人。” 白朝驹错愕:“郡主,您意思是,金乌会和处州卫有关系?” 陆歌平点点头:“既然那姓姚盯上了处州,和杨坚沆瀣一气不奇怪,有军队在背后撑腰,他这个金乌会能屹立不倒多年,也就正常了。解铃还须系铃人,白朝驹,我要你继续把金乌会查下去。” “属下遵命。” 白朝驹退下后,一人从郡主身后的屏障走出,此人正是汪庭。 第14章 陆歌平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坐下。 “如何,汪弟,这李默的弟子,还是有点本领的吧。” 汪庭点了点头,说道:“郡主,你真要他去查那金乌会?这金乌会在处州扎根十余年,势力壮大,衙役里也有许多他们的人。这和建州可不一样,那朱雀门不过是个小帮派,这次恐怕太过凶险。” 陆歌平微微抿嘴,她语气坚定地说道:“若是不查金乌会,我们所有人,都会被那姓姚的扣上反贼的名号,同样难逃一死。汪庭,你既这样同情他,那你替他去查,如何?” “这……”汪庭犹豫了。 陆歌平微微一笑,她也知道,汪庭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不愿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 抱歉了,白朝驹,你既然是李默的徒弟,一定可以完成这个任务吧。 颐和茶楼,吴明端坐了许久,面前的茶壶已经换了三次茶叶了。 滋啦一声,茶楼门又开了,吴明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去,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东张西望的。 那人正是竺文君,是他等待多时的人。 竺文君也看到了他,他挥了挥手,快步走过来,坐到吴明对面。 “白公子说要帮我还钱,他会说到做到的,对吧。”他迫不及待地说道。 吴明不看他,低头品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看你说的话真不真了。” 这沙哑的声音带出冷冷的话语,宛若魔鬼的低语,听得竺文君心里发毛。这个随从,站在白朝驹身边时,竺文君也没太过注意到他,只觉得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此刻,他坐在自己面前,竺文君才发觉,他散发着平静却又冰冷的气场,像是最深的潭水,一点点把自己淹没。 这人绝不是个随从那么简单,一个随从不会有如此强烈的气势。 竺文君颤颤巍巍的说道:“当然,我发誓,千真万确。” 吴明抬起头看着他,说道:“你既然说,褚炎夫是劫富济贫的侠盗,那他在这地方,应该小有名气?” “这街头巷尾,大都知道的。兄台,这你不必质疑我,褚炎夫确有其人,可不是我虚构出来的。”竺文君说道。 “那好,你在这个茶楼里,给我找三个认识褚炎夫的人过来,不然……”吴明划出藏在桌下的匕首,狠狠拍在桌上,拍得桌上的茶杯一震,杯子里的水撒出了几点。 竺文君吓了一大跳,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有……有话好、好说嘛,别动粗啊……” 这一下动静太大,也吸引了店小二的目光,他看吴明气势汹汹,便过来挡在竺文君面前。 “这位客官,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吴明不卑不亢的说道:“我就想请他找几个认识褚炎夫的人过来,这要求可不过分吧。” 那小二看看他拍在桌上的匕首,再看看他鼻梁上的绯红疤痕,料定他绝非善类,便说道:“你要找褚炎夫干什么?” 吴明往椅背一靠,他看看竺文君,又看着剑拔弩张的店小二,说道:“我可没打他的注意,还是让这位仁兄说说吧,褚炎夫是怎么死的?” 店小二大惊道:“你说什么?褚炎夫已经死了?” 这声惊呼引得喝茶的众人纷纷围过来,众人议论纷纷,整个茶楼瞬间吵闹起来,乱作一团。 店小二见这茶楼越来越乱,人群像炸开了锅,中间夹杂着茶杯摔落在地的破裂声。他大声道:“大家不要吵了,我们先听听这位兄台怎么说吧。” 众人逐渐安静下来,一双双眼睛看着竺文君,竺文君不得不开口了: “那褚炎夫,从前也偷过我家的钱。那是好几年前,我父亲还在京中为官,家里十分富裕,这褚炎夫过来,只拿铜板,不拿银两。我家管事的,知道他是为了分给穷人,也常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时,围观人中有个声音说道:“原来他是竺家少爷,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人群一阵唏嘘起来,还有声音说道:“是不是那个褚炎夫,把竺家的钱都偷光了?” “当然不是。”竺文君摇了摇头,“要怪,也只能怪我太不争气,自从那日我被人诱惑,进了金乌会,就接触到了赌钱。刚开始运气好的很,总算赢多输少。可慢慢的,这手气就差起来,我越是想翻盘,就越是输的多。家里的钱财,也慢慢被我输了进去。 那段时间,我都不敢回家,整日露宿街头,和叫花子一样。我甚至成了被褚炎夫施舍的一员。他把铜钱分给我后,竟还认出我来,就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 说道此处,竺文君情不自禁的痛哭流涕。 “我当时……我当时就不该撒谎骗他。可我实在拉不下面子,不想告诉他,是我贪欲太重,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我就骗了他,我跟他说,是我中了金乌会的圈套,被骗光了全部家产。 谁知道他信了我的话,说什么拿了竺家那么多恩惠,就要替竺家报仇……“竺文君声音越来越低,开始泣不成声。 茶楼里此刻寂静无声,所有围观的人都在仔细倾听。一个人小声对自己身边的人说道:“怪不得那天,那褚炎夫问我,有没有当兵时候穿的盔甲。” 他说话的声音,但此刻空气太过安静,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格外清晰,立刻就有人回应道:“他也来问过我,还说什么金乌会都不是好人,我当时也没太在意,谁知道他是想……” 吴明问道:“他是怎么替竺家报仇的?” 竺文君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然后他就去找那金乌会了。那日还是我带他过去的,他穿的很厚,我也没注意他穿着铁甲,是要去和金乌会拼命。 他说让我在门口等着他,然后一个人进去了。我听见那里面打得很是激烈,还传来爆炸声。我当时真的怕极了,我想进去,但我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躲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人被扔出来。 他被扔出来的时候,已经全身是血,奄奄一息了。我当时怕的要死,我看到几个人过来,把他扔到河里去喂鱼。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去了,说他们这样做太不道德,会遭天谴的,还是落土为安。 我也不敢告诉他们,这褚炎夫是因为我才死的……” 茶楼里围观的人听着牙痒痒的,有几个激动的,已经跳了起来,指着竺文君骂道:“你这个懦夫!让别人白搭了一条命!宰种!胆小鬼!” 吴明继续问道:“那他身上的那副铁甲呢?去哪里了?” “被金乌会的人扒走了,我亲眼看到的,千真万确!”竺文君真诚地说道。 他此刻已经完全顾不得什么颜面,也不理会那些叫骂声,拼命扒着吴明的胳膊,歇斯底里地说道: “我已经全说了,我已经全说了!你会帮我的对吧,你一定会帮我的吧!对吧!” 吴明眉头微皱,他一把扶起竺文君,用胳膊护住他,带他挤出那拥挤的人群。 “我会帮你,不过你得跟我去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竺文君战战兢兢的问道。 “去郡主府。” 第13章 甲胄之祸5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 未时,钱大坤如约在南山见到了白朝驹。他见到白朝驹向自己缓步走来,立刻露出满面笑容。 “这边山道有些狭小,我在前面探路,白公子跟着我慢慢走就好。”钱大坤非常贴心的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跟随其后。这南山是处州城外的一座矿山,白朝驹先前也做了点功课,知道这里出产硫磺。 越往深处走,山路越发狭窄,只留得一人通过的间隙。偶尔有几个矿工,挑着担子,与他们狭路相逢。这时候,白朝驹不得不挪动脚步,尽量找一个空位大的地方,让他们先走过。 这矿工紧贴着白朝驹擦肩而过,能看到他们黝黑的皮肤和沟壑般的皱纹。 白朝驹目送他们远去,也正是这样,他才发觉身后的异样。 那些矿工渐行渐远后,又会突然的慢下来,似乎在等待有人经过。 白朝驹警觉,这是有人在偷偷尾随自己。 但此人距离自己尚远,而且这一路走来,都没有动手,他可能还在忌惮自己,或是并没有想杀自己。这应当是杨坚派出来的人。 白朝驹思考片刻,决定先不打草惊蛇。他便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向钱大坤问道:“还要走多久呀?我已经头昏眼花了。” “白公子,马上就到了,再转过前面那个弯道,就是了。”钱大坤头也不回的说道。 他说的不错,转过前面的那个弯,视线豁然开朗。白朝驹见到一车车装着的矿石,还有不少上下忙碌的工人。 “这条路,就是离处州城近的小道。”钱大坤说道,“一般我们都从这条大道来走,不过这是通往平昌县的,咱们的硫磺,也是送往那里加工。 可是这平昌县离处州城也挺远,我想让公子方便点,才走的这条小道,公子受苦了。” 第15章 “不打紧的。”白朝驹点点头,他装模做样的左顾右盼,时而摸摸那车里的矿石。 “白公子,不瞒你说,这片矿区,是这儿最好的硫磺矿。你闻闻这味就知道了。”那钱大坤抓起一把往白朝驹眼前递过去,那味道简直沁人心脾。 白朝驹连连退后:“钱大哥,我知道了。我就是想问问,这片矿,都是您的吗?” “那当然。”钱大哥得意地回答,“不瞒你说,这片地方最好的硫磺,都是出自我手。其他人不行,再好的矿给他们,也炼不出比我更好的硫磺。” 白朝驹连连点头:“既然如此,我想问问大哥,您这儿的硫磺,除了自己制烟花外,还供给别人吗?如果没有,我想请大哥全供给我,价格您说就行,我一定拿得出手。” “这……”钱大坤有点愣住了,他可能也第一次见到这样财大气粗的买家,他吞吞吐吐的说道,“这样可能不太好。” “哦,钱大哥这生意做的还挺大呀。”白朝驹会意的点点头,正在此时,他撇见一个阔步急行的人向自己的方向走来。 白朝驹见此人面生,可他走路的模样可不简单,他的左手正常摆动,右手贴着腰带,几乎不动。这正是他在金乌会见过的,那些巡逻人的走姿。 此人径直向钱大坤走来,钱大坤见状,对白朝驹说道:“白公子,失陪一下。”接着便满面笑容地迎上去:“老李啊,远道而来辛苦了……” 白朝驹识趣得默默走远,他起先有些怀疑,这个老李是不是跟踪自己的人。 但仔细一想就知道不是,此人明显是从平昌县的方向来的,他的靴子没什么泥巴,应该是走大路来的,并不是和自己一样走的小路。 现在唯一肯定的是,此人是金乌会的人。 白朝驹眼眸一转,计从心起。那金乌会和杨坚沆瀣一气,那么一路跟踪自己的那人,是不是也和这金乌会的老李认识? 本来自己一个人,可能还会打草惊蛇,而如今又来了一个老李,简直是天助我也。 白朝驹瞥见那老李和钱大坤已经聊完,便快步迎上去。他走到那老李跟前,压低声音说道: “这位兄台,刚才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跟在你后面,好像要取你性命。” 老李听闻此话,神色大变。 白朝驹料定他会害怕,因为金乌会得罪了郡主,郡主派人刺杀他们,也是合乎情理。 白朝驹继续说道:“我倒是有个办法,你可与我偷偷换了衣服。如此一来,就算这杀手跟上了我,发现不是他想杀的人,也只能空手而归,您也能保下一命。” 老李愣了愣,问他道:“你为何这样帮我?” “我只想请兄台把这批硫磺全数让给我。”白朝驹说着,偷偷把一枚银锭塞到老李手中。 听道此话,老李略松了口气,他尽管觉得这里面有诈,但思来想去,他也不愿意用自己的小命冒险,况且还拿了银子,于是便答应了他。 白朝驹请他把戏做全套,换上衣服后,让他从那道小路走,而自己却走到那去往平昌县的大路。 不出他所料,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跟在老李的背后,显然是把换了衣服的老李,当作了自己,白朝驹几步冲了上去。 他原本以为自己,还要花点力气,和那人拼上几招,可谁知道那跟踪者不会功夫,一下子就被自己擒住了。 他看到那跟踪者的脸,更是愣住了。那是个模样格外清秀的少年,或许说是扮作少年的少女更加贴切。 而她的面孔,白朝驹是见过的。是那日在建州城的牢狱里,和自己关在一起的那个矮个子。 白朝驹先前不确定她是女孩。但此刻如此近距离的接触,她虽然面色有些蜡黄,但皮肤细腻,眉眼灵动,少女的气息扑面而来。 “黄鹤卿?”白朝驹惊叹,他见少女一副难受的模样,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便立刻松开了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白朝驹问道。 黄鹤卿皱了皱眉,不太好意思的开口说道:“我……从那狱里被放出来,也不知道去哪儿,就来找少侠您了。” 听她这样说,白朝驹有些动容,他知道少女孤身漂泊并不容易,先前她被朱雀门抓住,命悬一线,若不是被吴明救出,现在恐怕也是个死人了。 但想想自己此刻的处境,也很是危险,若是郡主谋反的罪名成立,自己恐怕也会受累。 白朝驹从怀里取出枚银锭交给少女,非常认真的对她说道:“黄姑娘,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等到后天,若是没有郡主谋反的消息,就来郡主府找我。” 少女有些懵懂的看着他,半晌,她接过了银子,点了点头。 “白少侠多多保重。”她行了一礼,神色复杂地看着白朝驹离去的背影。 白朝驹回到郡主府时,已是次日的卯时,他刚进门,便被莺儿拦住。 “你怎么又回来这么晚,该不会是赌钱上头了吧!郡主又等了你一整夜了!你就不能早点回来吗?”莺儿一脸怨念,她奉主人的命令,熬了整整两夜,完全没睡一个好觉,自然一肚子火气。 “我这就去。”白朝驹对她歉意地笑了笑,快步向青枫轩走去。 陆歌平并没有像昨日那样,闭目养神,她端坐在案台前,双目炯炯。案台的对面,坐着吴明。 看到吴明也在这儿,白朝驹愣了愣,他以为郡主不会见像他这样的人物。毕竟自己是李默的徒弟,李默从前也是有点权位,和郡主有些交情。 可这吴明,连自己也不清楚他的来历。此人行事任性自由,不通礼数,郡主怎么会请他过来?甚至请他坐在这么近的位置? 这两人,到底偷偷聊了什么? 白朝驹满腹疑虑,但还是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陆歌平对他招了招手,说道:“你也快坐过来吧,说说调查的怎么样了?” “郡主料事如神,那金乌会果真在暗地里囤积火药。我想,若是要找到金乌会和处州卫的联系,必须要深入敌营才行。我昨夜又去了金乌会,目的就是探清楚那里的地形。”白朝驹从怀里取出一张草草画成的地图。 陆歌平看着他潦草的涂鸦,点头问道:“你是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白朝驹说道:“既然那个私锻铁甲的铁匠,已经被杨将军拿住。那么,就算我们有竺文君这个人证,也很难证明自己的清白。 我们可以说那铁匠是屈打成招,他杨坚也可以说竺文君是被我们威逼利诱。如此纠缠不清,就只能比比谁背后的靠山更大,这样被动的还是我们。我们还是得拿到强有力的证物,才能自保。” 陆歌平点点头,说道:“我也是这样想,可这证物取得的难度太大,你可有办法?” 白朝驹说道:“我今日随钱大坤上山参观硫矿,遇到了一个很可疑的客人,我就多留心了下。我故意让他放弃这批硫磺,他事情没办成,定会回去禀告长官,我果真见到他进了处州卫。 而晚上,我去金乌会时,又见到他在巡逻队中,这说明杨将军与金乌会一直有着联系。而他购买的硫磺,是制造弹药的原料。若是我们顺藤摸瓜,找到他们私造火铳的作坊,一定有更多的证据。 可现在时间不够了,我想赌一把。既然他们的火铳,都是参照军队的武器仿制的,那只要我们拿到一件,杨将军就会坐立不安,与我们握手言和。” 陆歌平嘿嘿一笑,说道:“看来你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你的直觉是对的。” 白朝驹疑惑道:“那郡主的看法是?” 郡主说道:“你想想,私造火铳可是谋反的罪名,他杨坚不可能没想过这样的后果。他既然要私造武器,就必须想好被人发现后的对策。 这杨坚若是私造火铳,他就必须造得和军队里用的一模一样。只有这样,东窗事发时候,他才可以撇得干净。因为他可以说,这些就是军队用的火铳,是下属看管不力,被贼人偷走的。到时候拉个替罪羊出来,他就没事了。 所以,只要我们拿到火铳,就能证明杨坚与此事有关。这样一来,他也被我们牵制住,日后他也不好再找我的麻烦。” 白朝驹连连点头:“鄙人受教了。可那个杨将军,真的想要谋反吗?” 陆歌平摇了摇头,说道:“他也不过是替那姓姚的办事罢了,只怕私造火铳这事,也是那姓姚的拿捏他的把柄之一吧。先不说他了,我们还是聊金乌会的事吧。” 说罢,她摊开一卷放在手边的地图,上面画着大大小小整整齐齐的方框和注释。白朝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画的是金乌会的地图。 “郡主,这是什么时候得到的好东西?” 陆歌平看向吴明,说道:“是他帮我画的。你不是和我说过,吴明是索命门的杀手嘛。行动之前的踩点,探查地形,他们是最专业的。” 白朝驹恍然大悟道:“原来郡主您是早有打算了。” 第16章 陆歌平点点头:“不错,而且我和你想的差不多。” 这何止是差不多啊,白朝驹想着,她肯定是一开始就想到这办法,昨日晚上,我让吴明探查弹痕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偷摸着打探金乌会的地形了。 也不对,那金乌会是我们误打误撞被人邀请过去的,难道吴明一到那地方,就开始打探地形了? “白朝驹,关于如何搞到火铳,你有想法吗?”陆歌平问道。 白朝驹立刻停止了胡思乱想,说道:“我前天答应了竺文君,两日之内替他还清五百两银子,今夜就是约期。我进入金乌会,那里的守卫就一定会让我还钱。我交不出钱,他们便会对我毒打。我只要趁此机会,逼他们开枪……” “白朝驹你疯了吗?”陆歌平打断了他,“我不是要你死在里面。” “我一个人当然会死,但若是有帮手的话。”说着,他看向吴明,“我随师父学过闭息术,使用此术,可保住心脉,但整个人会昏睡过去无法动弹。我可以在他们开火时,使用此术,之后有人将我唤醒……” “你是真的麻烦。”吴明打断了他。 “那阁下有何高见?”白朝驹问道。 “金乌会并不是密不漏风,我趁他们不注意,杀一个巡逻的,把他身上的火铳带出来就行了。”吴明说道。 “你这样做,和金乌会的那些恶人有什么区别?”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立贞洁牌坊?那些人本来就是亡命之徒,死一个有什么大不了的?” “都安静,不要吵。”陆歌平微微皱眉,她认真的问白朝驹道:“你说闭息之术,可以护住心脉对吧。” “没错。”白朝驹点点头。 “那不妨把事情闹得更大一点,引出金乌会的东家来。”陆歌平对白朝驹说道。 然后她看向吴明:“你不是说,褚炎夫之所以会失败,是因为他不会劫持人质吗?” 白朝驹瞪大了双眼:“郡主的意思是,我去充当诱饵,引出赌场的东家。吴明趁此机会,突然袭击,劫持他,这样不管我们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我们?” “不错。”陆歌平点头,“你们要是有所担心,我还有几个暗卫,可以借你们用用。” “暗卫?”白朝驹微微一皱眉,马上拒绝道:“不可,郡主,子时一到,三日之约的期限就到了,杨将军必会拜访郡主府。在那时候,必须有人保护郡主的安稳,不然我们所作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那你们两个,当真不需要人手帮忙?”陆歌平非常认真的看着他俩。 白朝驹说道:“我相信吴明,但我们的确需要有个能接应我们出去的人,最好是会划船的,划得越快越好。” 陆歌平微微一笑,她看向莺儿,说道:“莺儿姑娘出身渔家,自小就在湖上玩耍,她划船的本事特别厉害。而且她是姑娘家,别人不会把她当回事,我让她接应你们,一定可以把你们安全的带出去。” 莺儿应了郡主的话,转身偷偷对白朝驹做了个鬼脸。 白朝驹看她一副瘦瘦小小的模样,感慨人真是不可貌相。 吴明指着地图上的一个房间,说道:“我猜这金乌会的东家,就在这个房间里。我会暗中跟着你,如果有意外,就按我的计划进行。” 白朝驹知道他的意思,如果出了意外,就杀掉一个巡逻的人祭天。 他拍了拍吴明的肩膀,苦笑道:“你可别咒我了,但愿别出意外吧。” 第14章 甲胄之祸6 他所不知的,那是他的道别…… 小船穿过山洞,行驶到码头,白朝驹对莺儿说道:“莺儿姑娘,劳烦您在外面等我们,若是过了子时,我们还没出来,你就回去找郡主吧。” 听到这话,吴明皱眉道:“我会让你活着出去的。” “我只是以防万一嘛。”白朝驹解释道。 “我是说真的,我一定会让你活着出去。” 白朝驹见吴明注视着自己,此刻的双眸格外明亮且坚定,这令白朝驹有点诧异。 “什么意思?我们当然要活着出来啊。” 吴明发出一声轻笑,他拔出了那柄横刀,刀在他手上转了转,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谢谢你借我这柄刀。” 白朝驹觉得莫名其妙,这家伙平时连一句话都懒得说,现在怎么这么多话? 他看夜色渐深,便对吴明说道:“我们行动吧,等过了子时,那姓杨的就真要找上门来了。” 白朝驹提起那船上运来的箱子,那里面是五百两。 “还挺重。” 白朝驹回头看向吴明,吴明已经消失在夜色中,他只好自己吃力地扛着箱子,走进了金乌会的大门。 见他带着箱子进来,那些个个头高大的壮汉立马围了过来。 白朝驹心里有些发慌,他用力挺直了身板,不卑不亢说道: “这五百两银子我如约带来了,但我想知道,这笔账我是还给了谁?我要见你们老大。” 那些个人面面相觑,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幽幽从二楼传来。 “带他来见我吧。” 白朝驹心里暗喜,没有想到他们的老大如此爽快,这事情比想象的还要顺利。 他跟着随从,上到二楼的厢房中,这厢房里头坐着个瘦高的男子,他模样端庄,一手端着茶杯,品着茶。 他的手指十分的修长,食指、中指、乃至无名指上都覆着一层薄茧,这是他常年累月练习摇骰子的痕迹。 白朝驹见这男子,虽然其貌不扬,但气度非凡,他身侧还站着几个随从,气势汹汹的盯着自己看,想来这就是赌场的东家了。 白朝驹把箱子端放在地上,伸手示意。 那东家使了个眼色,身边的手下立马打开箱子,那盖子一开,满满的白银引入眼帘。 “唐老爷,这是五百两白银没错。”那属下说道。 听闻这话,那东家瞪了自己的下属一眼。 他对白朝驹正色道:“我唐翡此生最恨别人骗我。我给你个机会说实话,这里是不是真有五百两银子?” 白朝驹笑着说道:“不瞒您说,这最上面一层,是我从这里赢得二十六两白银。底下的是,是四百七十四两的碎石块。” 听闻此话,唐翡也不生气,他品了口茶,说道:“你小子还算诚实,我就勉强留你条活路吧。” 说罢,他一挥手,白朝驹立刻就被人牢牢摁住,那些随从抄起棍棒,就劈头盖脸的打下去。 “等等!”白朝驹大喊,“鄙人久闻唐老爷尊姓大名,此次前来,就是想与唐老爷对赌一次,一决胜负。” 唐翡举起手,那些随从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你想赌什么?” “比大小。”白朝驹说道,“若是我赢了,这五百两银子就一笔勾销。若是我输了,银子就双倍还您。” 唐翡露出意味深长的笑,他说道:“小子胃口挺大啊,可以,我答应你。” “愿赌服输。”白朝驹铿锵有力的说道。 随从很快就拿来了骰子和骰蛊,递给两人。唐翡请白朝驹在桌子的对面坐下,自己则坐在桌子的另一侧。 白朝驹见那些随从密密麻麻的站在自己和唐翡中间,他不服气道: “唐老大,你为何要坐的离我这么远?这样我可看不清你抛出的点数了。这地方又都是你的人,到时候你说啥就是啥,也太不公平了。” 唐翡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子又想耍什么花招,对属下挥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小子,你想离近点就离近点,不过我是不可能输给你的。” 白朝驹起身,准备走过去,他瞥见这些随从中,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昨日在山上见到的老李。 白朝驹看他的模样,似乎不太对劲,他此刻的脸色也非常难看。 白朝驹正要出声,只见那老李反应更快,先一步大喝道: “这小子是官府的人!” 这一下大喊,所有人条件反射的飞快的从腰间拔出火铳,齐刷刷地对着白朝驹,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和吴明比划的一模一样,这下白朝驹可算亲眼见识到了。 白朝驹吓得一动都不敢动,他怯生生的说道:“老爷,我怎么可能是官府的人呢?” 他虽然在辩解,但眼神却不看唐翡,而是向窗边瞟去。等那些随从反应过来,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时,已经晚了。 只见白朝驹猛地掀起了面前的桌子,当作盾牌,挡住自己。与此同时,一个黑色身影破窗而入,带着一道闪电般的白光,直指唐翡的脖颈。 那白光的一道刀光,一柄修长笔直的刀,持刀的是一名黑衣瘦高少年,身形宛如利剑般凌厉。他的刀横在唐翡的脖颈上,已经划出了一道血迹。 白朝驹松了口气,这个老李不知是如何看穿自己的,好在吴明的反应够快,事情还在按计划顺利进行。 趁唐翡惊魂未定,白朝驹赶忙提出自己的要求:“唐老爷,我们只需要一把火铳,你乖乖交出来,我们就不杀你。” 第17章 只见那唐翡点了点头,他对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没有放下手里的火铳,反倒是端起一个盒子,放在白朝驹前面。 白朝驹打开那盒子,他一瞬间就呆住了,那盒子里放着的,正是竺文君的项上人头。 “这……你什么意思?”白朝驹强做镇定,但他无意中暴露的一丝惊慌,还是被唐翡捕捉到了。 唐翡微微一笑:“你以为,凭郡主府的那帮废物,能看住一个赌徒吗?他手痒的不行,非要偷跑出来,到金乌会来送命。” 说罢,唐翡的眼神一扫刚刚的胆怯,变得万分凶狠: “小子,他本来是不会死的,我也不准备杀他,毕竟他身上的油水还多的很呢。可惜你非要把他带去郡主府,那我就不得不让他永远闭嘴了。” 唐翡的话语如同魔鬼的低语,一下下的击破白朝驹的心理防线。自己还是太天真了,自己既然替郡主调查金乌会,那金乌会又怎会不做准备呢? 那唐翡看白朝驹面露怯色,继续说道:“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看你们这样子,根本就没杀过人吧?没有杀人的胆子,玩什么劫持人质呢?” 话音一落,便是轰鸣的开火声。 与此同时,金乌会外的夜空开始了盛大无比的烟花秀,吸引着一楼的赌客们纷纷外出观看。 人们兴高采烈驻足观望,热烈地讨论着:“这东家今天怎么这么好心情?还给咱们放烟花?” “金乌会真是个好地方。” “这里真的是人间天堂。” 夜色已深,青枫轩内却是灯火通明,陆歌平和汪庭对坐,喝茶。 汪庭的面色有些沉重,他欲言又止,陆歌平见他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道:“汪弟,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汪庭行了一礼道:“在下有所冒犯了。那白朝驹初出茅庐,涉世尚浅。况且他师父是您的故交,这样利用他,是不是有点……” 陆歌平微微挑眉:“有点什么?你是想说我不近人情吗?” “在下失言了。”汪庭低下了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陆歌平似笑非笑:“你不是早就看出来了吗?此人行事鲁莽,喜欢意气用事,喜欢一股脑往前冲,这不都是你跟我说的。” “这……”汪庭一时语塞,他本意只想提醒郡主,这孩子还需要多加历练,可谁知郡主利用了他的这番个性,把他当剑使了。 陆歌平抿了口茶,说道:“汪弟不必太过担心。这是我与他和平达成的计划,他已及冠,不是孩子了,应当懂得这样做的后果。” “可那金乌会实在凶险,他们就两个人,怎么可能全身而退?”汪庭说道。 “金乌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白朝驹是李默的徒弟,他那一身本事,足够他全身而退了。更何况,他还有个帮手。” “那个吴明?这人看起来是有点本事,但要对付那些帮火铳的对手,还是够呛吧,毕竟刀剑再快,哪有子弹快?” 陆歌平微微一笑,说道:“那个吴明,是朝凤门的人。” 汪庭怔住了,朝凤门前身是开国皇帝建立的御前司,当时汇集了天下高手,解散后,这些人又自发地在民间重组,成了索命门里最强大的杀手组织。 汪庭感慨道:“郡主果然厉害,居然能找到朝凤门的人做帮手,在下实在佩服。” 听闻此话,陆歌平忍不住大笑起来:“汪弟,你是高看我了。这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被我白捡的便宜。他从朝凤门逃出来,时日不多了。不过能在最后时刻被我所用,他也算值了。” 汪庭点了点头,说道:“看来郡主已经胜券在握了。” 陆歌平饶有兴致的看着汪庭道:“你不是已经替我会过杨坚了吗?还没有把握吗?” 汪庭惊叹道:“郡主果真手眼通天。” 陆歌平摇了摇头,说道:“恭维的话还是免了吧。汪弟低调又多金,还这样愿意帮我,实属我的荣幸。” 她说的是赞赏的话,但话意冰冷。汪庭听明白她这意思,她指自己的金子来路不正。 “在下唯郡主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陆歌平意味深长的一笑,说道:“我也不多过问,你知道就好了。” 漆黑的夜色中,金乌会的随从们快步走着。他们在搜寻那两个官府派来的少年。 楼梯的夹角里,两名少年躲在里面,屏住呼吸,看着一队人从楼梯上快步走过。 “我还是不敢相信。”白朝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 吴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不要说话了。”他松开扶在白朝驹肩上的手,那手心里黏糊糊的,是血。 吴明仔细辨别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是方才被火铳伤到的。虽然没有击中要害,但足有三四处。 约一个时辰前,他们二人在与唐翡对质时。那突如其来的,竺文君的头颅,让两人失去了谈判的底气。 那唐翡见状下令开火,白朝驹虽然反应迅速,躲到了桌板后,但还是被子弹打中了。 就在一轮开枪完毕,他们更换子弹的时候,吴明一把扶起白朝驹,从窗口跳了出去。 白朝驹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隐蔽的角落的,总之那些人来来回回巡逻几次,都没能找到自己。 “暂时不流血了,你还能走吧。”吴明对他说道。 白朝驹点点头,方才他已打坐片刻,用闭息之法调理筋脉,此刻已恢复了点力气,就是那伤口还是痛的厉害。 “我去把这些人引开,你去找莺儿姑娘。虽然我们没拿到火铳,但你身上这些子弹,已经足够作为证据了。”吴明说道。 白朝驹听他这话,是让自己先走,他独自留下来垫后,便问道:“那你怎么办?他们那么多人,还有火铳,你一个人出不来的。” 吴明说道:“相信我,而且在楼里,火铳可未必比刀管用。你快去吧,再晚就过了子时,我们的行动也没有意义了。” 白朝驹心一横,他点点头,心里也有了想法。 等他回去后,让郡主派暗卫过来帮忙,只要吴明能撑住两个时辰,就有希望。 “你多加小心,我会回来找你的。”白朝驹对他嘱咐道。 吴明对他笑了笑,白朝驹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笑容,他先前都是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冷淡又孤僻。 但他笑起来的模样,却像孩子一样,纯真又灿烂。白朝驹感觉,自己好像与他的内心更近了些。 “等着我。”白朝驹对他说道。 吴明站起来身,他把刀从腰上解下来,握在左手。 “我会把他们往反方向引,等他们都过去了,你就找机会出去。”吴明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此刻,他心里泛起了强烈的愧疚感。 吴明说的是对的,如果是进来刺杀一个护卫,把他身上的火铳拿走,是最省事且不会出问题的方案。 这样虽然不近人情,但起码自己也不会像这样被动,还要让同伴舍身来救。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白朝驹咬了咬牙,他忍着剧痛爬起来。 他看见少年挺拔的背影,像是一柄刺入夜空的利剑。巡逻的人发现了他,大呼小叫地向他冲过来。 只见他一个闪身,翻入到房间里,走廊里的守卫们也跟着他,一股脑地冲进去。 里面传来激烈的打斗声。白朝驹见到几人从窗口飞了出来,他们痛苦地大喊着:“我的腿啊……” 片刻后,那房间安静下来,吴明提着刀,从门口走出。 借着皎洁的月光,白朝驹清楚的看到,那刀刃上结了一层血色的冰霜。 另一队巡逻的也跑过来了,吴明对白朝驹使了个眼色,闪身向远离出口的方向跑去。 白朝驹明白他的意思,他趁那些人没有注意到自己,拔腿快跑起来。 剧烈的运动撕扯到了伤口,剧痛几乎让白朝驹晕厥过去,他几乎靠本能反应在快步跑着。 就快到了,他见到了莺儿姑娘,正在码头向他挥着手。 “快!快走!我们去郡主府!”白朝驹上气不接下气地命令道。 “天哪,你受伤了!”莺儿面露关切,她一边问着,一边熟练地解开绳索。 “吴明呢?” “我们先走!等下再来救他。”白朝驹斩钉截铁的说道。 莺儿姑娘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她面带悲悯的点了点头。 就在此刻,一个人匆匆地冲到码头上,他从怀里掏出一把火铳,对准了船上的人。 白朝驹看到他时,已经来不及了,那枚子弹准确地打在了他的胸口。在他失去意识前,看到那人的面孔,正是老李。 第15章 甲胄之祸7 时间已到 子时,打更的号子才过,郡主府的门就被敲响了。 “提督军务总兵官杨坚,请见郡主。” 管事的立刻恭谨的为他开门:“杨将军请进,郡主已恭候多时。” 第18章 杨坚见他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样,似乎早已有所准备,他眉毛一挑,大步流星地向青枫轩走去。 金乌会里的赌客今日散的格外早。 烟花放完后,那唐翡就说今日要接待一位贵客,请里头的人全数走了出去。 那里头的人大多赌上了头,压根不想离开,但听唐翡说,主动离开的,每人赏十两银子,便一个个都马不停蹄的走了。 “老爷,您为何如此大方?”下属忍不住问道。 唐翡微微一笑,说道:“只要这些人喜欢这里,这些银子就不怕拿不回来,不仅能拿回来,他们还能给我们送更多。” 言罢,他眉头一皱,问那下属道:“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两个臭小子还没抓到?” 那下属战战兢兢的回答道:“老爷,那两个小子好像是常客,对这金乌会的地形无比熟悉。咱们的人跟着他上了二楼,就看到他从那窗口翻了下去。再派人在一楼堵他时,又见他已经翻上了屋顶。 我想拿火铳去堵他,可我们刚刚占上视野良好的高地,他就好像知道我们要去那里一样,早就藏在房梁上,一挥刀就砍伤了好几个弟兄的手脚。” 唐翡叹了口气,说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平日里要带人多练练。你看看这金乌会,视野好的地方就那么几处,你能想到去那里埋伏,别人就想不到吗?你太掉以轻心了,遇上个会玩诡道的小毛孩,就不行了。把那群废物都撤下去吧,丢人现眼,到时候还找我要药费,真是费劲。” 下属说道:“老爷,都撤走的话,那两个小孩怎么办?” 唐翡说道:“去请姚羲来。” 下属疑问道:“老爷,您不是说,姚望舒派来的人,不能用吗?” 唐翡长叹一声:“事到如今,只有姚羲才能救咱们。那两个小子,有一个受了重伤,应该撑不过今天。剩下那个,更不能让他活着出去。若是他们把这些东西说出去,咱们就变成姚望舒的弃子了。 若是姚羲能杀了他,咱们还能再活一阵。若是那小子反过来把姚羲杀了,那姚望舒同样拿不了咱们怎么样。” “属下这就去请姚羲出马。” 青枫轩里,杨坚站立在众人面前。 他身形雄伟,气宇轩昂,那惊人的气魄震慑着整个屋子里的人,没人敢开口说话,就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 陆歌平先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宁静:“三日已到,杨将军这般胸有成竹的赶过来,想必是有足够把握了吧。” 杨坚双眼微眯,说道:“杨某不才,只是抓到了个打甲的铁匠,他亲口承认,是郡主让他打造的这副铁甲。” 陆歌平抬起头,她嘴角在笑,但眼里毫无笑意,只听她声音冰冷的说道:“杨将军果真英明神武,但恐怕,这只是你严刑逼供的结果吧。” 杨坚丝毫不惧,他振声说道:“郡主这样恐怕也是口说无凭吧,说杨某严刑逼供,郡主可有证据?” 陆歌平眉头微微上挑,她知道杨坚不会善罢甘休,但也没想到他是如此难缠,这时候居然有样学样,恶人先告状的问自己要起证据来了。 而且从下午开始,府中就不见竺文君的人影,陆歌平心里有底,这竺文君恐怕早就被人刺杀了。 但好在她还有后手,准确说,是吴明为她留了个后手。 那日在颐和茶楼,吴明故意闹了很大的动静,搞得整个茶楼的人都知道这事情,就是为了以防万一。 陆歌平不紧不慢地说道:“杨将军所言不假,我的确没有证据,但我这儿却有和杨将军全然不同的说辞,而且不止一个人。 杨将军可以杀一个人,但这处州城的民众,杨将军可不敢全杀了吧。竺文君在颐和茶楼说了铁甲的事情,这时候,想必已经一传十、十传百,让整个处州人尽皆知了。” 杨坚眼神中露出一丝意外,他没想到郡主会用这种江湖手段。 他还是强做镇定的说道:“处州地处偏僻,消息闭塞。我若执意把这事禀报到京城,皇帝恐怕还是会怪罪郡主吧。” 陆歌平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儿还有点东西,不知道杨将军有没有兴趣看一看?” 听闻此话,杨坚眉头一挑:“郡主要给我看什么?” 陆歌平笑了笑:“自然是和杨将军有关的证物。” 杨坚脸色一沉,他见郡主只是嘴上在说,手上毫无动作,便问道:“郡主不会是想诈杨某吧,若有证物,为何迟迟不肯拿上来?” 陆歌平神色自若,她倒了两杯茶,把一杯推到杨坚面前,示意他享用。 “杨将军莫要着急,我这茶可是清热降火的,您先喝一口。我怕这证物拿出来,杨将军急火攻心,伤了身子。” 杨坚嘴角抽动,似乎在压抑内心的怒火,他强做笑意的问道:“郡主何时对杨某的身体这么关心了?” 陆歌平笑嘻嘻的说道:“我已丧夫多年,这些年过的郁郁寡欢,杨将军年轻有为,又是一表人才,我自然很关心了。” 杨坚接过了郡主的茶,一饮而尽,说道:“杨某不过一介武夫,可配不上郡主。更何况,我可不想跟郡主一起,犯掉脑袋的罪。” 此时,一个神色匆匆的随从冲了进来,大喊道:“禀告郡主,人回来了!” 陆歌平眼神一亮,说道:“快把人带进来。” “只是……”那随从有些犹豫。 “只是什么?快说。”陆歌平说道。 “只是他全身都是血,恐怕吓到郡主。”随从说道。 “那就把他带去房间里,务必让徐芳保住他性命!”陆歌平说罢,便站起身来,“杨将军,我说的证据已经到了,请随我一同过去看看吧。” 金乌会的山上,飞走了一只黑色的鸽子。 片刻后,黑色的鸽子,带回来一个黑色的人影。 那人的轻功惊人,金乌会面前是平地而起的陡峭悬崖,那悬崖光秃秃的,就连草籽都难以生根。 可他是从那悬崖峭壁走下来的,就好像走在平地上一样,就连山羊都没有他那样的本事,在这样光秃且陡峭的悬崖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他没过多久就到了金乌会的门前,只见他侧耳倾听片刻,就飞身上到了二楼的隔间。不一会儿,那隔间里就飞出两个人来。 “唐老爷,那小子被逼出来了,姚羲的轻功非常厉害,这小子肯定逃不掉了。”下属对唐翡说道。 唐翡点了点头,只听他大声说道:“臭小子,你不用逃了,你在这楼里再怎么折腾,也折腾不了一辈子吧。我跟你打个赌吧,如果你能打赢现在追你的这位,今天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了。” 空气沉默了片刻,唐翡见到一个黑色身影闪到自己面前,他双目清澈又明亮,直直注视着自己。 “怎么样,你答应我的赌约吗?我唐翡可是说到做到,愿赌服输。”唐翡说道。 吴明看着他,点了点头。 唐翡礼貌的一挥手,说道:“这位少侠,咱们去外面的空地。” 吴明跟着他出门,只见门外的空地上已经站着一个。此人站立在那里,如鹰隼站立在山崖上,俯瞰自己的猎物。 吴明看到他的眼睛,那眼神虽然凶狠,但在凶狠的深处透露着一丝忠厚。 他像是老实人在装横,但浑身散发的气场不怒自威,让人不敢小瞧他。 恐怕也只有吴明一个人,觉得他是装凶的老实人,其他人根本不敢有所质疑,也不敢质疑。 那人非常礼貌的对吴明抱拳道:“在下姚羲,得罪了。” 郡主府的一间寝房中,白朝驹躺在床上,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全数包扎好。 陆歌平神色有些焦急,她向那大夫徐芳问道:“徐大夫,他怎么样了?” 徐芳说道:“多亏这少年有闭息奇功护体,这些弹药伤得不深,没有危及他的性命,再修养几日,应该就能下地了。” 陆歌平点了点头,她接过徐芳手上的瓷盘,盘子里盛放着正是金乌会打在白朝驹身上的子弹,不多不少正好四枚。 她端详着这些弹药,取出其中一枚,把剩下的交给了汪庭,汪庭点了点头,退下去了。 随后,她走到屋外,杨坚正站在院子里,对着月光出神。 “杨将军,想看看这东西吗?”陆歌平把手举到他面前。 杨坚微微撇过头,说道:“既然那小子活着回来了,郡主也没必要再纠缠下去了吧。” 陆歌平微微一笑,说道:“那还得请杨将军,在姚望舒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杨坚抬手,把一个重达百两的食盒放在郡主面前:“这些东西,还给你了。” 随后,他挥了挥手,示意手下们离开。在没人看见的夜色里,杨坚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第16章 甲胄之祸8 刀的结局 金乌会的楼前,两个身影相向而站。 吴明握紧了手上的刀,那是白朝驹给他的刀,一柄锋利、坚硬、且富有韧性的好刀。 第19章 姚羲手持的也是柄刀,一柄四尺有余的苗刀。那柄刀是自己的两倍长,在如此空旷的场地,长武器更占优势。 姚羲的刀先动了,照着皎洁的月光一闪,未听到风声,那刀就到了吴明面前。 吴明几乎是与死亡擦肩而过,他很明白这种感觉,他不止一次的与死亡擦肩而过。但正如俗话说的那样,只要够快,死亡就追不上他。 他的步子动得足够快,只是在姚羲出刀的片刻,他就变换了身法。 那刀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过去,宛如蛟龙出海般,带起阵阵罡风,刮的他脸颊生疼。 “小子,为何不攻?”姚羲问道,“身为刀客,不战而降是你的耻辱!快拔刀!” 吴明的手在不自主的颤抖,他不是不想拔刀,他已经精疲力竭,不知道自己还能支撑多久了。 他身上的毒已经很深了,那本是按月服用解药的阴毒,自从他从朝凤门跑出来,已经一月有余。 那阴毒没有解药压制,他只是靠内力硬压着。 方才的僵持与拖延,已经快耗空了他的内力,他身上的毒,几乎要压抑不住。 若是拔出刀,只怕过不了三招,他就会因内力枯竭而毒发身亡。 可是白朝驹说过的,要见一见他绝世无双的刀法。 吴明就是因为这句话心动了,他已经一个月没摸到真正的刀了。 自从他从李府逃出来,自己从前的刀,就已经折了、废了、丢在了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若是白朝驹也在就好了,至少他能见证这把刀的结局。但已经没有选择,今夜也是如那夜一样皎洁的明月,刀光映照着如水的月色。 吴明拔出了刀,那刀出得更快,在半空中划了个雪亮的圆。 姚羲从没见过这么快的刀花,这记刀花在混淆他的视野,他不知道这刀会在哪里停下、转变方向、向自己挥过来。 他猛地后退一步,只见少年的刀尖就停在自己额头前不到一寸的位置。 “在能逼我后退的人里,你是最年轻的。”姚羲说道。 吴明的感到喉头涌起一股腥味,他硬生生的咽了下去。方才那一击,已经消耗了他一半的力气。他努力击中精神,好让模糊的视野清晰一些。 姚羲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只见他脚步一转,便带着那苗刀一同挥舞起来,这一击直逼吴明腰身,似乎要将他拦腰截断。 只见顷刻间,少年也转动起脚步,他手腕轻轻一甩,刀又划出个优美的螺旋线。这招宛若水面上翻起的涟漪,将姚羲的刀一阵阵的化开去。 “唐老爷,这少年还有挺两下子。姚羲的苗刀传自龙门山叶大师,他那几招,已经是炉火纯青,早就是龙门山巅峰水平。这少年居然能见招拆招,不知道师从哪位?” 听到下属这阵感慨,唐翡一笑,说道:“我看这少年所学及杂,可杂归杂,他每一招都用的恰到好处,毫不浪费。依我看,他的刀法,是跟人实打实地拼出来的。” “拼出来的?”属下疑问道。 只见吴明刀锋一转,那如水波纹般的对招,突然激起千层海浪。 不知他是从何定的角度刺出的这一刀,这一刀出其不意,宛若蛟龙出海,速度飞快,转眼刺中了姚羲的左肩。 在场的众人没有一个反应过来的,姚羲也只够堪堪避开要害,这记刀,若是再下偏两寸,刺中的就是姚羲的心脏了。 “你看他的每一招,都是冲着对方的要害过去的,丝毫不留情面。我若是没猜错,他的刀法……应当是仇老鬼教给他的。”唐翡说道。 姚羲微微眯眼,他大意了,本以为这样一个毛没长齐的少年,对自己造成不了威胁。他不理解,他看那少年明明有一双干净的眼眸,为何下手确如此凶狠? 肩上的伤口激起了姚羲的怒意,他握紧了手上的刀,趁少年收刀时,他反手起刀,用刀柄对吴明狠狠的撞去。 这一击附带着姚羲深厚的内力,而此刻的吴明,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他像片落叶一般,轻飘飘地飞了出去,摔在地上。 姚羲还怕他使诈,双手握着刀,小心翼翼地踱步过去。 唐翡也同样惊奇地站起来了身,他见到那少年无声无息的躺在了地上。在他白皙的脖颈上,看到黑色的树杈状的花纹正在蔓延,一点点的生长。 那树杈仿佛充斥着他的血管,逐渐从脖颈蔓延到他的脸上。 “姚兄是何时给这小子下了毒?”那下属率先问道。 姚羲一脸震惊的看着,他可不记得自己下过毒,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毒。可从那少年嘴角流出的黑色淤血可以看出,这毒已经发作了。 姚羲能想到最可能的,就是这少年在与自己交战之前,已经中毒了。 可自己怎么会和一个身中剧毒的少年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被其所伤? 姚羲绝无可能承认这一点,于是他说道:“不瞒唐老爷,方才他与我贴身时,我已经将毒注入他的体内。我故意受伤,让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他自然觉察不到中毒。现在他已经毒发,命不久矣,这个赌局,是我们赢了。” 见唐翡有些犹豫,那下属上前一步,他探了探吴明的鼻息,说道:“唐老大,他已经毒发身亡了。这毒小的见过,是名为松腴饮血的剧毒。” 姚羲侧目看着他,他心里暗想,原来是这小子暗中下的毒,这唐翡的人,还真有几分手段。 唐翡意味深长的点点头,他是信了姚羲的话,以为这毒就是姚羲刚才交战中下的。他心想着,这行为虽然令人不齿,但确实有效。 唐翡对着吴明的身体狠狠踢上一脚,踢得他在石梯上一路滚下,仿佛是在报自己先前被劫持的仇。 “郡主!郡主!陆歌平!陆歌平!”白朝驹猛地从昏睡中醒来,他见天色微微泛白,发觉自己忘记了什么,便发疯似的大喊起来,这几声响彻整个院子。 第一个赶来的大夫徐芳,他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个混小子,刚刚活过来,不好好歇着,还敢直呼郡主名讳!你是真活腻啦!” 白朝驹见来的是陌生人,就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来,飞快地往外跑,迎面撞上郡主走过来。 “白朝驹,你要去哪里!”陆歌平振声问道。 “吴明还在那里!我答应了要去接他的,等天亮就来不及了!郡主大人,快帮帮我。” 陆歌平见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说道:“我已经让汪庭去接他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白朝驹执意站着,不肯挪动一步:“他在哪里了?还活着吗?我一定要见他!” 见他一副火急火燎,就要往外冲的模样,陆歌平不情不愿地开口说道:“好吧,你过来,我带你去见他。” 在狭小的床铺上,一个瘦削的人形静悄悄的躺着。 他的脸上布满了黑色的花纹,几乎看不清他原本的面目,那道鼻梁上、像是小猫被挠花的绯红疤痕,也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黑色血管掩盖。 白朝驹呆住了,他知道吴明身中剧毒的消息,但他没想这毒发的如此之快。他才与吴明认识十日,这十日来,他也一直是活蹦乱跳的样子,好的让白朝驹几乎忘了他身上还中着毒。 这毒发的,怎么会这样突然? 他这才想起,昨日晚上,吴明一反常态的说了那么多话,原来他是想和自己做最后的道别,他恐怕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在那里了吧。 “我在金乌会门口找到他时候,已经这样了。”汪庭说罢,他看向蹲坐在木桌前捣药的一人,说道,“得亏这位兄弟给我搭把手,不然我还带不回他。” 白朝驹看向他说的那位兄弟,那人身着金乌会的衣服,再看向那人的脸,他大吃一惊,飞快地伸出手,扣住那人的脖颈。 “白兄弟,你别激动!”汪庭伸手去拉他,但根本拉不动。 白朝驹非常激动,他看到了那人的脸,那分明是老李的脸、是自己先前与钱大坤在山上偶遇的人,也是在船上开枪打自己的人。 他的面色是死人般的僵粉色,眼皮耷拉着,脸上没有一色血色,也看不出任何神情。 死人面戴久了就是这样,一点点地离死人越来越近。 这人绝不是真正的老李,真正的老李已经死了,这人究竟是谁? 他飞快地摸向老李的下颌,伸手一撕,老李来不及反应,他脸上的面皮就脱落下来,露出底下清秀的小脸。 这脸白朝驹是认识的,他甚至惊呼了出来:“黄鹤卿?” 少女被压得嘴唇发紫,快喘不上气来。她竭尽全力,对白朝驹喊道:“你要是杀了我,就没法救他了!” “救他?你别害他就行了。”白朝驹气在头上,但他还是松了手。 黄鹤卿瞪了他一眼,说道:“他和你可不一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事情我们日后再算。眼前这个人,你也不想看着他死吧。” 白朝驹被怼的哑口无言,他看这黄鹤卿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半信半疑的问道:“这毒,就连朱雀门都解不了,你凭什么解的了?” 第20章 黄鹤卿说道:“朱雀门又不是手眼通天,有些毒很是罕见,他们不会解也很正常。正巧本姑娘见过这毒,知道解法。” “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解法?”白朝驹问道。 黄鹤卿蹬了他一眼,说道:“我父母都是医师,我知道些稀奇古怪的毒,也很正常吧。” 听她这样说,白朝驹不信也得信了。他在床边坐下,这时候才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发痛,可能是刚刚动作太激烈,把伤口又拉扯开了。 黄鹤卿看他冷汗直冒的样子,揶揄道:“你还是好好养伤吧,看你这副样子,我都不忍心要你的命了。” “不行。”白朝驹一动不动,“我得看着你解毒。” 黄鹤卿只当他在说笑话,这毒解起来可没这么快,她手上这批药,是问郡主讨来的,现在是第一批,用的还只是引子。 后面还有两批,那里面有些珍贵药材,像是雪莲、犀角、龙涎香这类,郡主还派人在四处搜寻,恐怕得要一两日才能找齐。 但见白朝驹一副不到黄河心不死的样子,黄鹤卿突然心生佩服,说道:“你若是执意要在这里等着,不如为他渡点内力吧,这样他的毒好发作的慢点。要不然,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解药齐的那天。” “渡气?”白朝驹赶忙盘腿而坐,他把已经失去意识的吴明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撑在他背后,帮他调理起筋脉。 原来他的毒,一直是靠内力压制住,才没有这么快发作。白朝驹突然明白了,看来先前,他在金乌会帮自己逃跑时,这毒就在发作了。 尽管这样,他还是愿意让自己先走,他可能根本就没想活着出来。 白朝驹想着想着,就鼻头发酸,他赶忙闭上眼睛,不想让别人、尤其是那个心思古怪的黄鹤卿,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李大夫,你要郡主找到药材,已经都找齐了!”徐芳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来,手里拿着大包小包的药材。 他才一进门,见到一个陌生的少女坐在木桌前,便愣住了,屋里看不到老李的影子。 “您先放着吧,我是李大夫的徒弟,我叫黄鹤卿,我来接替他治病的。”黄鹤卿神色自若地回答道。 “哦哦,好好好。”徐芳连连点头,非常自然的接受了设定,他把药材放在桌上,说道,“黄姑娘,我先去柴房烧水,有其他的需要,随时喊我。” “当然。”黄鹤卿嫣然一笑,“帮我把烧好的水用木桶装过来,要能装下一个人的那种。” “明白的。”徐芳连连点头。 第17章 甲胄之祸9 他和他的目的 一桶热水已经烧好,与此同时,黄鹤卿也将药材分拣完毕,她把其中一些丢进砂锅中炖煮,再将另外一些丢进木桶中。 随后,她对白朝驹嘱咐道:“你去把他衣服都脱了。” 白朝驹开始解下吴明的腰带,又想起什么,扭过头对黄鹤卿说道:“男女授受不亲,这样是不是有点……” 黄鹤卿翻了个白眼:“人命关天,还扯这些繁文缛节?你到底想不想救他?” 白朝驹赶忙点头,乖乖照做。 吴明身上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他躯体上爬满了树杈状的黑色纹理,加上他皮肤更白,那些纹理密密麻麻的的如蚯蚓般,在他身上盘根错节,很是骇人。 按照少女的指示,白朝驹将他抬入木桶中,摆成莲花坐状。随后,依次点章门穴、期门穴、阳陵泉穴、阴陵泉穴。 穴位才点完,就见吴明身体一阵抽动,嘴角留下大片淤血。 黄姑娘办法还真奏效,白朝驹又惊又喜。 这会儿,刚刚熬制的汤药已经好了,黄鹤卿掺了些凉水,试了试温度,对白朝驹说道:“你去把他的嘴打开。” 白朝驹有点手忙脚乱,他不知道该怎么让一个失去意识的人张开嘴。 黄鹤卿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说道:“你把他的头抬起来,往后仰,让他的下巴抬高。然后把他的下颚往下按。” 她见白朝驹依样照做了,便举起了药壶。 她抬眼对了下位置,这一看可吓了一跳。那上颌,还有舌头上,横七竖八的布满着伤痕,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过一般。 黄鹤卿瞬间就明白了,那是铁水留下的痕迹,一些人为了获得悄无声息的杀手,就会将他们毒哑,这样他们就算重伤不会发出声音。 也难怪这少年的声音如此沙哑,他应该曾经被这样毒哑过,但随着身体的成长,逐渐恢复了一些说话的能力,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是……可是这样看来,这少年曾经可是个杀手啊。黄鹤卿倒药的手犹豫了,她发觉自己可能救错了对象,这人虽然曾经也救了自己一命,但现在看来,他很可能也是害了自己家人的一员。 白朝驹看见她犹豫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黄鹤卿深吸一口气,装作没事的样子,把药一股脑的灌了进去。 “好了。他这毒,还得按月服药,才可保证不发作。”她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等等,黄姑娘,这样就好了吗?那药方呢?在徐大夫那儿吗?”白朝驹跟着她的脚步追出去,不论他怎么叫唤,那少女仿佛听不见一样,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白朝驹感觉腿脚一阵发软,他本就伤得厉害,还没休息好,这会儿全靠一股精神气支撑着,支撑到现在,他也终于体力耗尽,再也站不稳了,头脑发昏的倒在了地上。 等他醒来,天还亮着。莺儿姑娘在他的床边候着,见他终于醒了,说道:“你已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白朝驹点了点头,他觉得喉咙宛如火烧一般。 莺儿姑娘看在眼里,赶忙倒来一杯水,递给他。只见白朝驹接过了水,也不急着喝,反倒问道:“他怎么样了?”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莺儿姑娘撅着嘴,“他已经没事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白朝驹点了点头,倒头又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三日后,白朝驹总算能下地走了,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有的还在隐隐作痛。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晒着太阳,翻看陆歌平送给他的那本《江湖异人志》。这书上记载的人物很是有趣。 说有一人善于使枪,他那枪上附了鬼魂,但凡靠近他的枪,就感觉精力被抽干,腿脚发软,靠的越近,就感觉越难受,更有甚者直接昏死过去。书上就称他为“诡枪”。 还有一人善于使棍,他的棍子是腾蛇变的,因为有人亲眼见到,他手上的棍子变成了蛇,还会吐着信子,在地上爬来爬去。所以称他为“腾蛇棍” 还有一人善于使剑,他的剑格外的冷,血沾上了他的剑,就会冻结成冰,人称“凝血剑”。 “这不就是……”白朝驹惊呼出声,他一抬眼,见到吴明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他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从凳子上弹起来。 吴明身上的毒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他的面色白里透红,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此刻他侧头打量着白朝驹,黑漆漆的眼眸里露出一丝好奇。 白朝驹被他盯着心虚,赶忙强做镇定的笑笑,说道:“看你这毒,恢复的挺不错的?” 吴明问道:“你知道是谁解的毒吗?” 白朝驹笑嘻嘻地说道:“你肯定想不到是谁,是那个黄鹤卿,你还记得吗?我们在建州狱里见过她,当时你从朱雀门的密室里把她救出来。那朱雀门本就以炼毒为生,炼毒需要大批药师。密室里关着的人,可能就有不听话的药师。” 吴明若有所思:“这还真是巧了,若不是你当初坚持要我救人,我还捡不回自己的命。” 白朝驹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但奇怪的是,她似乎很想杀了我。” “杀了你?”吴明微微皱起眉头,“你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话?” 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一句倒是点醒了白朝驹,他想起来了,那日在朱雀门,为了帮吴明拖延时间,自己对门主谎报了身份,谎称自己是朝凤门派来的。 那里离密室极近,黄鹤卿被关在里面,也应该听到了自己说的。再加上那里本就没几个人,她根据形势稍加判断,就知道这话是自己说的。 难不成,她就是想找朝凤门报仇?才会加害于自己? 白朝驹感到头顶发凉,自己的猜测多半是真的,以后话还是不能乱说,言者无心听者有心,谎话被人当真可太不好了。 “我还有话想问你。”吴明对白朝驹招手,示意他跟自己来。 他找了个四下无人的隐蔽角落,一脸严肃地说道:“从朱雀门开始,官差非常恰好的把你关进狱里,郡主又非常恰好的保你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白朝驹理解他的意思,他想说这些都是陆歌平故意为之,就是逼自己替她做事。 “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大咧咧的说道,“郡主管我吃管我喝,还给我住的地方,这可比当店小二舒服多了,你不也享受了嘛。” 第21章 吴明摇了摇头,说道:“这次,若不是她执意要你去见那幕后黑手,你也不至于身陷险境。” 白朝驹笑了笑,说道:“我愿意呆在她身边,也有我的目的。” 他故意把话说了一半,见吴明非常认真的看着自己,一副很想听下去的样子。 “要我告诉你的话,你也解答我的疑问,怎么样。” 吴明皱了皱眉,对这突然的套话感到厌烦,但还是点头答应了。 白朝驹凑近他耳边,低声说道:“我跟着她,是为了帮师父洗刷冤屈。查出十年前,皇帝失踪的真相。” “十年前?是天乾关之变?”吴明问道。 白朝驹点头道:“没错,十年前,当时的皇帝陆铎亲自率军,在天乾关对阵鞑靼大军,不料战败被俘。随后,朝野迅速扶持淮南王陆镶成为新的皇帝。三年后,鞑靼大军在西郊大败,答应交还先皇陆铎。当时,与鞑靼商定此事的人,就是我的师父,李默。 可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先皇陆铎就此失踪,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负责迎接他的军队被全部斩首,我的师父也因此被牵连,他辞去官位,退隐海岛。 师父他一生都记挂着这件事,最终郁郁而终。我就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人,有如此大的胆子,敢在中途劫走皇帝。 本来以为这事,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机会知道真相了,直到我接触到了郡主,她也姓陆,还是我师父的故交,我跟着她,肯定有机会查清楚真相。 所以,就算她在利用我,我也要待在她的身边,这是我最接近真相的机会,我是不可能放弃的。” 吴明看他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冷冷说道:“你就为了找一个被废了的皇帝,还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你是想证明,你比你师父更厉害?” “我就是想成为超越师父的人。”白朝驹一脸正色说道,“我就不喜欢像他那样半途而废,不为自己正道,又害惨了好多人,最后郁郁寡欢的过了一辈子。这样太不值得了,既然师父是被人算计的,那些人就应该得到惩罚。” 吴明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就算搭上你的性命,也可以吗?” “我不过一个平民,若能扳倒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付出性命又有什么关系?”白朝驹回答的铿锵有力。 “更何况,我倒是知道有个人,宁愿自己死,也要救一个不认识的孩子出来。”白朝驹眼睛咕噜噜的转着,打量着吴明那副收敛了声色的清秀面孔。 他见吴明不作反应,便接着说道:“我知道宁州刺史李安信一家的事是你干的。我先前与郡主猜测,猜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猜你究竟认不认识李安信。可那时候,我们猜的都不对。 大抵是在你动手过程中,同僚告诉你,要把李家的独子带回去。其实这话是不该告诉你的,但那个笨蛋认错了人,让你知道了这个消息。” 白朝驹见吴明眼神微微亮了下。 “你知道孩子被带回去,就会重复自己的命运,成为新的杀手,被人利用致死。于是你临时变卦,杀死了传话的同僚,带着孩子逃跑了。”白朝驹眨了眨眼睛。 吴明冷哼了一声,低声说道:“这个决定真的挺蠢的。” “这么说我是猜对了?”白朝驹有些惊喜,可他见吴明嘴角颤抖,面上几分凄凉。 自己是不是有点唐突了,可这不是……挺好的吗?至少他自我醒悟过来,从尸山血海里救出个孩子。 难道他在害怕?害怕背后的人会再找上门来? “或许,我可以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吗?”白朝驹小心翼翼地问道。 吴明说出了他熟悉的那三个字:“朝凤门。” 第18章 饯别 杨将军的鸿门宴 三月的处州,杏花微雨。 集市里,第一批春茶上了,前来买茶的商人络绎不绝。 少女提着刚从山上采来的香椿,走街串巷的叫卖着。 茶食坊里飘出艾草的清香。 这里春意盎然,人们各司其职,一如常日那般安静生活着。 人们只知道,三月初九的夜里,唐老爷放了烟花助兴,没人知道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金乌会依旧是门庭若市,不知又有多少人输光了钱财。 陆歌平端坐在青枫轩里,端起茶杯,细品一口。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依旧是从前那般模样。 “郡主。”管事的走了进来,“杨将军说,三月十五他要离开处州,想请郡主饯别。” “饯别?”陆歌平平静的抬眸,“他杨坚是什么身份,我为何为他饯别?” 管事的说道:“杨将军的意思是,他想邀请郡主赴宴。” 陆歌平嘴角微动:“这个杨坚,我不去为他送行,他倒要求着我去送他?” 管事说道:“杨将军还说,只邀请郡主和那两位少年侠士。” 陆歌平听罢,放下茶杯,笑着说道:“那就带话给他吧,三月十五,如期赴宴。” 管事的老人面色有点急迫:“郡主真打算去吗?此人恐怕不安好心。” “无妨。”陆歌平说道,“我到要去看看,这杨坚究竟想干什么。” 三月十五,处州城外的西水河边,杨坚设好了酒宴。 正午十分,陆歌平果真出现了,她带了一小批侍卫,两个少年紧跟其身后。 她命令侍卫在不远处等待,便带着两位少年,向杨坚走来。 只见她不卑不亢的先行一礼,开口道:“多谢杨将军盛情邀请,先前多有不敬,望将军海涵。” 杨坚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他微微颔首,请郡主入座。 白朝驹站在郡主身后,他一入场就开始暗中打量对方每个人。 他是被黄鹤卿留下了心理阴影,那刚从鬼门关回来的感觉让他至今难忘,若不是用闭息之法保住命脉,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全,还隐隐的发痒作痛。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这样瞎想没有意义,因为他是郡主的人,他们是杨坚的对立面,无论如何,都该对这里的所有人抱有警惕。 果不其然,宴会行进至半,杨坚忽然站起了身。他称赞这乐师,说他这琵琶锵金鸣玉、空灵震神。说罢,便要身侧的红衣将士随着琵琶共舞一曲。 白朝驹心头一惊,他看向陆歌平,只见陆歌平也不像往日那般平静,眉目间流露出一丝紧张。 只见她拿起酒杯小饮一口,便被身边一文臣模样的男子瞥见,那男子说道:“郡主为何一人独饮?在下杜兆之,愿陪郡主共饮。” 陆歌平看着他,脸上带着无奈的微笑,她心知肚明,这是杨坚刻意安排的,就是要将自己灌醉了为止。 尽管陆歌平知道,自己的身份更高,此人敬的酒,不喝也罢。可这毕竟是杨坚设的宴,以自己现在的处境,万万不可得罪了杨坚。所以这酒,还真是不得不喝。 就在她左右为难之际,白朝驹上前一步道:“杜先生是杨将军的谋士,高瞻远瞩、忠心耿耿,在下很是佩服,不知能否敬杜先生一杯。” 杜兆之对这个突然杀出的毛头小子很是意外,他收了酒杯,不屑一顾的说道:“你身为郡主的随从,岂不知尊卑有序的道理?” 白朝驹面带微笑:“在下乃前朝太保李默的义子,郡主又与义父义结金兰,我也算是郡主的侄子了。” 杜兆之忽瞪大了眼睛,他听闻过李默的大名,但此人虽然引咎辞官、退隐江湖,但在文武百官心中仍有相当的威望。 “也罢,那我就与你喝一杯吧。”杜兆之端起了酒杯。 此刻琵琶曲正欢,颇有金戈铁马驾山河而来之势。 那红衣将士的刀越舞更快了,只听众将士连连叫好,那把刀几次擦着陆歌平的面颊略过。 觉察到这迎面而来的威胁,陆歌平起身,说道:“杨将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的这位随从也善使刀,不如请他舞刀共舞?” 这话看似询问,实则通知,陆歌平直接抽出侍卫身上的佩刀,抛给吴明。 吴明才接过刀,就见那红衣刀客的刀抵到自己胸前,此人嘴角抿紧,眼角含着笑意。 这哪里是在舞刀,这分明就是在挑衅。眼下这宴会,不知何时变成了比武大会。 见吴明还不接招,在座众人嘘声一片。 那杨坚哈哈大笑道:“郡主,我看你说的这位随从,根本不会舞刀吧。还是说,这小子被吓破了胆?哈哈哈哈。” 吴明本想说,自己只会杀人的刀法,哪里会舞刀。 可他看见陆歌平抬头看向自己,坚决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恳求,这话就万万说不出口了。 吴明顺势鞠躬行礼,这一下避开了红衣刀客的刀锋,显得彬彬有礼。 接着他手腕一抖,那刀顺势转了个刀花,将对方指在自己面前的刀尖轻轻拨开。 杨坚说道:“顾宏炳,把你的本事拿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 第22章 红衣刀客顾宏炳会意,他转手把刀收回,捏了个刀诀。 眼看这刀就要刺出,吴明脚步先动,牢牢粘住顾宏炳。 顾宏炳一刀刺出,只见这少年身份如鬼魅般,几乎擦着刀尖闪过。接着,他便察觉自己脖颈一凉,那是吴明用刀抵着他。 这胜负分的太快,琵琶声还在继续,两人却已经停住。 顾宏炳此刻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生怕自己一动,少年的刀锋就会割破自己的喉咙。 “好!”杨坚率先出声,他带头鼓起掌来。那在座众人也一同跟着他,喝彩鼓掌起来。 杨坚边鼓掌,边站起身来,他接过长枪,说道:“接着奏乐。” 只见他抬起银枪,那枪尖宛若游龙。 他似乎没有用劲,但那枪就好像有了生命般,枪尖跃动着,指着吴明过来。 这攻得吴明连连退后,几乎退到场地外面去了。 “杨将军,你这样就太欺负人了吧。”陆歌平说道。 “这位少侠可是郡主您请出来的,不愿我与他共舞,是看不起我杨坚吗?” 杨坚说着,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慢,完全是游刃有余。 陆歌平微微皱眉:“杨将军骁勇善战,可这刀剑无眼,若让将军的宴席沾了血,可不吉利吧。” 杨坚忽然加重了语气,说道:“你既然说刀剑无眼,可这少年刚刚就想取顾宏炳的性命,在座众人都看见了。” 陆歌平一时语塞,她没想到这杨坚随机应变的本事如此之快。 刚刚吴明露出的杀招,是她没想到的,而杨坚就拿住了这点,大做文章了起来。 “杨将军,刀剑本就是杀人的工具,我这朋友学的就是杀人的刀法,展示出来就是这副样子,况且他也没伤到顾兄。” 铿锵有力的话语传来,杨坚侧过头,看向郡主身边一名白衣少年,他低头向自己行礼,那棱角分明的眉骨正气十足。 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杨坚也不想与小辈计较,他咬着牙说道:“那我就试试他的刀法。” 白朝驹握紧了拳头,他格外紧张的看着场上的两人。他早知道,这杨坚内功不凡,如今见到他的枪法更胜一筹。 不要说这在场的各位,放眼整个江南,杨坚也是一等一的高手。 更何况枪乃兵器之王,俗话说三年的刀打不过一年的枪,兵器本就有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 白朝驹知道,就是因为枪太长,不方便随身携带,也不方便在狭小屋内厮杀,吴明才不会用枪。 可杨坚这宴席是倚着河畔开的,迎面是相当大的平地,这种开阔地方,刀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而且武器讲究的是老辣,杨坚不论经验还是体力,都在吴明之上,这完全是压倒性的对决。 只见那枪如银龙般向吴明冲去,吴明慌忙用刀背反挡,那“噌”的一声巨响,给本就高亢的琵琶曲加上了一记让人瞬间清醒的重音。 吴明握刀的手被震得发麻,他险些就要握不住刀。他看到杨坚的枪忽地就停住,眼睛微眯着看向自己。 吴明没看懂他的眼神,但这一下刻意的停止让他知道了,杨坚是故意给自己反击的机会。他调转刀头,不假思索的顺着枪杆直冲过去。 只有尽可能的拉近距离,才能缩短武器的差距,在贴身的情况下,枪是回不了那么快的。 可杨坚毕竟不是普通人,只见他轻轻拨转枪头,就将吴明的刀撇了出去。 吴明顺势反转刀花,硬是卡着那枪丝毫不放。只见杨坚眼神一冷,他的枪还未动,身体先转,接着,便看见那枪仿佛长了骨头一般,如银蛇般扭动起来,挣脱了他的刀。只见那枪突然飞向空中,又狠狠地击打下来。 “这是杨家枪法,银蛇鞭。”有人惊呼道。 吴明眼睛忽地瞪大,这下直冲自己的天灵盖过来。他知道,这一下进攻内力巨大,硬挡肯定是挡不住的。 但若是向后退开,拉开距离,就彻底丧失了主动权。 吴明只好侧身躲过,那枪一落下,就接着横扫过来,这一下他倒是已有预判,只见他脚步飞快,众人见他似跳非跳,那枪就从他脚底掠过去了。 “好俊的身手!”有人惊叹道。吴明听出来了,这话是白朝驹喊的。 吴明反手给刀,只见杨坚倒提起枪杆,便将他的刀抵住,接着一压,就将吴明的刀连着手腕牢牢压下。吴明松开手指,刀悬在空中,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转手腕,趁刀还没落下时握住刀柄。 就在此时,杨坚猛地收枪,吴明手上的刀还没握紧,那枪头就架住刀头,要将他的刀挑飞出去。 吴明的反应也快,他整个人就顺着收枪的方向前冲过去,这刀确实没脱手,但他几乎整个人要撞进杨坚的怀里。 吴明已经感觉自己完蛋了,以杨坚的内功,这样贴身,他只需稍稍用劲,就能把自己震晕过去。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大力扶了一把,这一下让他马上稳住了平衡,立定在原地。 琵琶声停了,在座众人先是一阵平静,接着不知是谁带头先喊了一声。 “杨将军威武!” 众人也欢呼起来,叫好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第19章 绊月楼英雄会1 白兄是个体面人 从杨坚的宴会回来,陆歌平就一直皱着眉头。 白朝驹见气氛实在尴尬,忍不住问道:“郡主莫非还在生杨将军的气?” 陆歌平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杨坚今天实在反常,他堂堂提督,居然亲自下场和一个无名小辈比试?我真是看不懂,思来想去,我只觉得他是盯上了你们俩个。” 白朝驹一愣,他起先觉得,那宴会,是杨坚针对郡主所设的鸿门宴,可郡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安然无恙的回来了。 她这样一说,白朝驹也感觉颇有道理,因为金乌会是自己和吴明去查的。那杨坚要针对他们,也是从最知情的二人下手才对。而且自己和吴明是无名小卒,死了也没人记挂。 陆歌平思考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给你们写份信,去沧州找绊月楼主。明早就启程,我再让管事的给你们备二十两银子,先避一阵子风头再说。” 她算了算日子,又说道:“四月一日,绊月楼会举办少年英雄会,等你们到那了,正好可以赶上。” “少年英雄会?那岂不是还有乐子看,真是不错啊。”白朝驹眉开眼笑的答应道。 “还是多加小心。”陆歌平嘱咐道,“别惹出什么事端,我可不好帮你们收拾。” 俩人连连点头。 沧州在处州的上游,离京城更近,比穷苦的处州繁华的多,比建州也更大些。走在城中主道上,两侧楼阁鳞次栉比。商铺大门畅开,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俨然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白朝驹端着手里的一节竹筒,在大街上踱步。 这竹筒是陆歌平交予他的信,她说,就这样交到绊月楼手上,他会明白的。 白朝驹左右端详着这竹筒,这竹筒不过比手指略粗些,顶部用蜡封了口,简单写着“绊月楼主亲启”几个小字。 他抬头看了看那座沧州城里最高的楼,那想必就是绊月楼了。 这绊月楼主不知何许人也,竟有这样的财力建这种高楼,还是在沧州最繁华的地段,定是造价不菲。 “二位少侠要去绊月楼英雄会吗?”一个明朗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白朝驹回过头,见那是名容貌秀美的少女。 “真巧,姑娘也去吗?”白朝驹问道。 那少女撇着嘴,明亮的眸子上下打量着俩人,说道:“你们也跟我一样,是去看热闹的吧。” “看热闹?”白朝驹问道,“我们就不能参加吗?” 少女笑嘻嘻地说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少年英雄会是比枪的,你们带枪了吗?会用枪吗?” 白朝驹没想到那英雄会是比枪的,这下只能当看客了,只得悻悻说道:“好吧,那我们确实是去看热闹的。” “那一起去呀。”少女欢快的说道,“对了,我叫邱紫兰。” “我叫白朝驹,这位是吴明。” 距离绊月楼英雄会召开还有两天时间,邱紫兰非常热情的要带二人领略沧州的风情,在她的带领下,三人走进了沧州的一家酒楼。 只见她熟练的招呼小二,接连点了几个菜,说是让他们见识下好吃的。 “邱姑娘好像对这里很熟。”白朝驹问道。 “我可是土生土长的沧州人呢。”邱紫兰笑着说道,“不知道二位少侠是哪里人?” 白朝驹说道:“我是从东海的小岛来的,到外头见见世面。这位兄弟也是初出师门,我们路上遇到了,就结伴而行到了沧州。” 邱紫兰上下打量着吴明,见这模样清秀的少年一言不发,也不看自己,就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你的这位兄弟,看起来很冷漠啊,他学的是什么功夫?” 第23章 “他会使刀,你没见识过他的刀,那可是天下一绝。”白朝驹得意洋洋的介绍道,仿佛厉害的朋友可以给自己脸上贴金。 邱紫兰笑得更欢了,她说道:“白兄是在说笑吧,他身上连把刀都没有。这天底下,哪有刀客不带刀的?” 白朝驹一愣。吴明身上确实没有刀,先前那把横刀,由于太过贵重,从金乌会回来后,就交还给了汪庭。 早知道从郡主府出来的时候,应该要把刀的。 现在他只能愤愤不平的拍了拍吴明,假装愤慨的说道:“我说了,那刀你拿着就拿着了,干嘛还要还回去?这下被人笑话了。” 吴明一脸疑惑的转过头看着他:“是你让我还的啊。” “我那不过是场面上的客套话。”白朝驹白了他一眼,连声叹气。 吴明算是明白了,这姓白的现在说的,才真是场面上的客套话。 邱紫兰看着他们眉来眼去的模样,笑出了声:“看来你们俩,还挺情投意合的。” 白朝驹耸了耸肩:“我这兄弟是嫌自己声音不好听,到现在才说一句话,邱姑娘见谅哈。” 邱紫兰笑着说道:“吴兄的声音很特别也很有磁性,怎么会有人说不好听呢?” 她见吴明对自己抱拳行礼,然后眯起眼睛看向白朝驹,咬着牙说:“我没刀是打不过你,我也懒得和你吵,黑驴。” “黑驴?”邱紫兰听到这称呼,愣了一会儿,扑哧一下笑出来,“白朝驹就是白马,反过来说就是黑驴?哈哈哈哈。” “嘿你个死老鼠。”白朝驹气地腮帮子鼓鼓的。 邱紫兰好奇的问道:“为什么要叫他老鼠呀?我看他长得也不像老鼠。” “说出来不怕吓死你,这人养了只老鼠当宠物。”白朝驹说道。 “咦!”邱紫兰一副被吓坏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她这害怕是装的,不一会儿就恢复了眉开眼笑的模样:“吴兄,改日让你的老鼠见见我的旺财?看看狗会不会拿耗子。” 吴明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那老鼠也是有名字,你知道叫什么吗?” 这话一出,白朝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邱紫兰就脱口而出问道:“叫什么?” “叫小白。” 白朝驹气的拍案而起:“是你瞎还是我瞎?那明明是只大灰耗子。还叫小白?小白?” 只听吴明的包袱里突然传出“吱”的一声,白朝驹愣住了。吴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别再叫了。 “你小子什么时候还会口技了?”白朝驹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 吴明做作的轻咳一声。 看白朝驹一副死要面子的样子,邱紫兰笑了笑,决定换个话题:“不瞒白兄说,先前我看到你手上拿了封信,是要送去绊月楼吗?” 白朝驹这才想起,方才与邱姑娘见面时,自己正在端详郡主给的竹筒呢。幸亏那竹筒上没有写寄信人的名字,要被她发现是陆歌平的信,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自处州的事情过后,白朝驹就知道,陆歌平看似是个平平无奇的郡主,但她身后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处州发生的那些事情,也不过是朝中党派斗争的映射罢了。只可惜苦了那里的平民,沦为上层斗争的牺牲品。 白朝驹大方说道:“是师父托我给绊月楼主带信,邱姑娘愿意为我引路?” “你师父真是会挑日子。”邱紫兰赞叹道,“这绊月楼主是个很有脾气的人,他热爱帮助天下好汉,但又怕找他帮忙的人太多。于是他有个规矩,在英雄会的前两天,任何人都可以寄信给他,他会一一阅读,在里面挑十个他愿意出面帮忙的人。所以啊,这两天,多的是人送信给他呢。” “原来还有这种事?”白朝驹连连点头,怪不得陆歌平要自己带信来这里,原来是出于这份考量。 “我也要给他信呢。”邱紫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封,对白朝驹挥了挥,“等吃完了,我们一同过去吧。” 用膳完毕,白朝驹抢着结账。他表面春风得意,不缺银两的模样,内心却疼地滴血。 这一趟饭菜花了不少银子,他俩个男子胃口大,吃了不少,若是让邱紫兰来付,他心里也不过意不去,只能打肿脸充胖子。 他看着邱紫兰分外崇拜的眼神,心想似乎也不赖,好歹在女孩子面前撑了把面子。 三人随后来到这绊月楼前。这绊月楼近看,越发得高大,正应了诗仙那句:“手可摘星辰。”想必绊月楼这名字也是因此而来,楼高百尺,可绊明月。 白朝驹还想多看几眼,就见到看门的守卫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 “把信交给我,你们就可以走了,别挡着其他人。” 听完这话,他回头看去,身后是黑压压的人群。 来这里许愿人还真不少,他们都希望得到绊月楼主的一点恩惠。这绊月楼主,应当是当地德高望重的侠义之士,乐善好施,又颇有威望,声名远扬。 人这一生,若能成为此等德高望重的大侠,也算值得了,白朝驹想着,他把竹筒放到守卫手上的布袋里。 他见邱紫兰也从怀里取出一份信件,也放入布袋里。她的眼神不似方才那般兴高采烈,反倒三分犹豫,七分凝重,似乎在交代一件非常重大的事。 “邱姑娘可还好?”白朝驹忍不住问她。 “嗯。”邱紫兰立刻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我没事。白兄还想去哪里看看?沧州城的鹤望亭如何?文人雅客最喜欢在那里吟诗作对了,还有好几副名家的真迹呢,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第20章 绊月楼英雄会2 是奖赏还是诱饵?…… 四月一日,绊月楼前汇聚了一群人,这日便是少年英雄会召开的日子。白朝驹三人扒在绊月楼边的一棵树上,他们天还没亮就抢好了位置。 那比武台上站着几人,其中一男子气势格外强大。他模样五十岁上下,双鬓微微泛白,身长八尺,气宇轩昂,双眼如炬,声如洪钟。 只听他震声说道:“我办这英雄会,目的是选出少年将才,我们只比枪法。不得使用其他武器,暗器则更不允许。出招不限,但比武应点到为止,若是有人违规,就直接判输。胜者,可得我亲传功法和十两黄金。话不多说,有自告奋勇者就先上来吧!” 这人一定就是绊月楼主了,白朝驹想着,这楼主气场强大,做事风格反倒很随和。像他这般身份的人物,竟然亲自下场宣读规则,而且似乎很看重这比拼。 “这第一个上去的人,是不是很吃亏?”邱紫兰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的确会吃亏。但这第一个人,更容易被人记住,就容易出人头地。而且大家都知道第一个人吃亏,所以第一个上的人,就算输了也光彩,绝对是稳赚不赔的。” 此时,只听场上传来一声:“我先来。” 那是一个瘦高少年,他衣着光鲜靓丽,甚是华贵。只见他走到场地中间,行了一礼,说道:“我叫陆隶翎,谁来与我过招?” 这话一处,台下呼声四起。 “陆隶翎?他不是吴王的长子吗?他居然也来了。”白朝驹喃喃自语道。 “小王爷吗?这谁敢挑战他?”邱紫兰说道。 会场的空气沉默了片刻,终于有人自告奋勇的登台,打破了这片沉寂。 那人一上台,众人又是嘘声一片。只见他皮肤黝黑,胡子拉碴,模样甚是苍老。 有人沉不住气,喊到:“这里是少年英雄会,你都几岁了?以老欺小不嫌丢人呐!” 那人也是礼貌的行礼,不卑不亢说道:“在下王钺,今年二十有七。绊月楼主说了,不超过三十的都可参加,我虽然长的老了些,但这不算违规吧。” 他这话是面对绊月楼主说的,只见楼主默许的笑了笑,抬手示意二人开始,台下的众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专心看起来。 那陆隶翎的一杆银枪甚是漂亮,枪头锃光瓦亮,还雕着细小的花纹。相比之下,王钺的枪就普通很多,和官兵大批量配备的长枪差不多。 可枪再好,比的也是功夫高低。按照白朝驹的评价,这陆隶翎架子倒是摆的挺好,可一动起来,形就散了。 那王钺的功夫倒是十分扎实,像是苦练多年的。可他还是对小王爷有所顾忌,三番五次没能近他的身,是不想伤及金体罢了。 最终,王钺一记漂亮的回马枪直点陆隶翎前胸,结束了这场比拼。 “好!”众人欢呼道。那陆隶翎倒也挺大方,恭恭敬敬和王钺相互行礼,也不多留恋,爽快的走下台去。 “我来!”“我来!”这下气氛到了,台下自告奋勇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几轮下来,一些半桶水咣当的货色也争相上台,他们似乎把王钺当成了自己的陪练,接二连三的上去要拿他试试手,结果无一例外的被惨揍下来。 “这王钺的本事倒挺厉害,一直打到现在。”邱紫兰感叹道。 第24章 白朝驹眼睛咕噜一转,说道:“你说他这么厉害,会不会是别人请的打手?” “什么意思?”邱紫兰问道。 “我就是想,要是我想赢这比赛,我肯定先让吴明上去打,等他把那些人淘汰的差不多了,我再上去,让他故意输给我就好了。”白朝驹说道。 “还能这样?”邱紫兰豁然开朗,“雇一个厉害的打手,帮自己扫平障碍,哈哈哈白兄,你还真会想。” 这时,又一个衣着靓丽的少年走上台去。 “唉,这该不会是雇王钺的人吧?他看起来也挺有钱的。”邱紫兰说道。 那衣着靓丽的少年身形很是挺拔,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一看就是出身名门。只见他对王钺行礼道:“在下杨均,请兄台指教。” “他也姓杨?莫非和杨坚是亲戚?”白朝驹喃喃自语道。 “等他出招,看看他们枪法是不是一路的。”吴明说道。 白朝驹觉得他这话在理,便瞪大了眼睛,准备看个仔细。可他万万没想到,这场比赛结束的比他想象的还快。 这杨均摆好架势,才与王钺交上手,还没过两招,就突然摔了个狗啃屎,就这样狼狈的下台了。 “喂,你看出来了没?”白朝驹戳了戳吴明。 “看出来了他下盘不稳。”吴明说道。 “我也是。”白朝驹点了点头,“这比试怎么回事,那些看着显赫的名门望族,打不过一个王钺吗?” “你都说了名门望族,谁还不知道,他们个个都是花架子。”邱紫兰说道。 这话有人替她说了,只见王钺面前不知何时站了个黑衣少年,剑眉星目,笑起来有几分邪气。 他说道:“这些名门望族,根本名不副实,大家看好了,看我怎么把这个王钺打下去。” “他都打了这么多场了,你能打赢了他,也不算什么本事!”有人喊道。 那少年撇了撇嘴,只见他提起枪。王钺脸上已全是汗水,喘息也有些激烈,但他还是彬彬有礼的行礼道:“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魏莲。”那少年说道。 那魏莲的架势果真不一样,他的长枪仿佛长了骨头般,上下飞动着,颇有姿态。那王钺也是当仁不让,手上的枪挥舞地呼呼作响。 可按白朝驹的说法,这王钺还是败给了心软,他不是比不过魏莲,而是他出手不想伤人,加上先前对战太多场,体力实在不支,最终败下阵来。 “白兄,这魏莲赢了,他该不会是你说的雇主吧?”邱紫兰问道。 白朝驹摇了摇头:“魏莲的实力,的确比前面几人都要强,只可惜这王钺,为他人做了嫁衣。” 王钺走下台,场上忽然就空荡起来,只留魏莲一人站着,许久都没人上去比拼。绊月楼主见状,站起身问道:“还有人要比吗?若是没有,这次的少年英雄会,胜出者就是魏莲了。” “这……”台下人小声议论起来。白朝驹知道他们在想什么,魏莲虽然捡了大便宜,但毕竟也能看出来,他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只是可惜了王钺。 这偌大的沧州,就没有人敢再上去,打败这个魏莲吗? “吴兄。”邱紫兰突然用手推了推他,“你的刀法不是厉害的很吗,应该也会用枪吧,你去会会他?” “我不会用枪。”吴明说道。 “那不管,我可不想看这个坐收渔翁之力的人白白拿了奖励,太便宜他了。”邱紫兰说着,边看向白朝驹。 白朝驹也有此意,他见吴明欲要反驳,趁机对着他的后背猛地一推。吴明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把自己推往火坑的背后黑手。 他在树杈上艰难的挣扎了下,最终还是失去了平衡,掉到了地上。那落地的位置,正巧在场地上。围观的人群见来了个少年,再次欢呼起来。 “快上!” “打败他!” 吴明左看右看,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陆隶翎正巧站在他不远处,看到了他为难,就走上前去,说道:“这位兄台是没有带枪吧,我把这柄好枪借你一用,你尽管上吧。” 说罢,他把那杆一看就很贵重的银枪塞到吴明手里,还拍了拍吴明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推。 “鸭子赶上架了。”白朝驹在树上评价道,“看他能不能赢了。” 邱紫兰这下子反倒担心起来,毕竟是她开的口,让吴明下去比的。 “白兄,他会不会被打的很惨啊,我看这个魏莲,不像是会手下留情的人。” 白朝驹说道:“我也说不准,大约四六开吧。不过小老鼠的身法厉害,应该不会被打的很惨。” 那场面不出他所料,魏莲攻势很猛,吴明被打得连连败退,就要退出场外。 “快还击啊!”底下众人焦急喊道,有几个更是急红了眼,恨不得自己上去推吴明一把。 眼见吴明退无可退,再退便是出界认输了。这时,魏莲挥起枪,枪头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他这一下极快,仿佛比光更快,直接冲着吴明的胸口过去。这绝对是一记杀招,白朝驹惊出了冷汗,他相信自己绝对没有看错,魏莲出的这一招,就是想取吴明的性命去的。 吴明虽然没用过枪,但招式他还是看的懂的,他先前虽然且战且退,却一直观察着魏莲的枪法,这一记杀招他已有预判,但也没想到魏莲杀的如此之快。那枪头擦过他的衣襟,划破了衣服,连带在他的皮肉上划出一道血口。 胸口传来了刺痛感,连带着阵阵血腥味直窜鼻尖,吴明的神经猛然紧绷起来,这分血的味道,让他回忆起那无数个鲜红的夜晚。 他抬起了枪,那是种来自求生欲的本能,也是来自原始兽性的本能。他的心脏跳的很快,不是因为害怕,更是因为兴奋。 他也不明白,为何这种生死攸关的感觉会让自己兴奋,他应当很厌恶这种感觉才对。可生理反应骗不过自己,他就是本能的喜欢这种时刻,这种你死我活的时刻。 越是这时候,他脑子越发清醒,五感也越发敏锐。他感觉自己好像本就会用枪,那枪似乎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只见他把长枪一转,那枪宛若刀花般往身后一收。 “这是什么枪法?”白朝驹眼睛一眯,这像是吴明常使的刀花,但又不完全像,他像是把自己的刀法,融到了枪法里。 那魏莲见他又是避让,便再使攻势,可这下却着了道。 吴明这一记收枪,不过就是骗他出招罢了。只见吴明手臂一转,那枪头就从下往上而来,逼得魏莲不得不回枪抵挡。 只见俩人枪相互咬住,谁也不让。着场面倒很是熟悉,像极了那日宴会上,杨坚的枪被吴明咬住时的样子。 只见吴明枪不动,身体先转,这惊人的控制力让白朝驹几乎惊叹出来。 白朝驹惊讶不止是他对身体的掌控能力,更是这招枪法。那枪身宛若长了骨头一般,如银蛇般扭动起来,挣脱了魏莲的枪,飞向空中。 这不就是杨家枪法,银蛇鞭吗?虽然他这招,比起杨坚,还有些逊色。可他仅仅只看过一遍,只看过一遍,就能依葫芦画瓢,有模有样的使出来,更是完整的抓住了这招的精髓,用的恰到好处。 吴明的枪打下来了,正冲着魏莲的天灵盖而去。白朝驹屏住了呼吸,这一下若是全力,魏莲的脑袋就要开花了。 就在最后关头,吴明收住了,那枪就定在魏莲头顶不到一寸的位置。魏莲还想起手反击,可众人早已看出胜负,激动的叫喊起来。 绊月楼主站起身来,他环顾四周,问道:“还有人要上来比吗?嗯,看来今年的英雄会,胜负已分,胜者,吴明。” 第21章 绊月楼英雄会3 助纣为虐是为伥鬼 夜色已深,吴明还没从绊月楼出来。 白朝驹在楼前踱步,他的脸上虽看不出表情,但那焦急的步伐暴露着他内心的不安。 邱紫云忍不住劝道:“白兄,别担心了,楼主肯定是好酒好肉招待再他呢。就算今夜他不回来,也不出了事的。” “邱姑娘先回去吧。” 邱紫兰见他没有半点想走的意思,也不再管他,转身就走了。 白朝驹的直觉是对的,吴明确实是遇到麻烦了。英雄会结束后,绊月楼主就以要传他功夫的名义,把他带入楼中。 “你叫吴明?”绊月楼主沉声问道。 吴明点了点头,其实他早已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只依稀记得名字中有个“明”字,但肯定不是叫吴明,吴明这个名不过是白朝驹随口起的。 绊月楼主看出了他的心虚,脸色一沉,对身边的随从喝道:“拿刀来,我要试试这小子的刀法。” 吴明的眉头情不自禁地抖了下,这绊月楼主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消息。 是自己从魏莲枪下躲闪的步法吗?那的确是杀手常用的绝影步,可这招不少高手也会,并不能直接看穿自己的出身。 第25章 难道是自己脸上的这道疤?不,这更不可能,他绝无可能知道这道疤痕是怎样留下的。 难道是自己用的枪法?那是他和杨坚比试时学到的,这行为,在名门正派中应当算做“偷师”。 可楼主若是忌惮这种行为,也应当让自己用枪才是。他却让自己用刀,这应分明是想试探自己的来历。 吴明看那随从把刀递到自己眼前,也不伸手去接,强作镇定问道:“楼主这是何意?” 绊月楼主见他装傻,直言道:“小子,我也不和你卖关子,你要不想死的太难看,就拿起刀来,我给你留个全尸。” 此话说罢,绊月楼主一个迅猛的起身,他伸手抄起身侧的一根长枪,势如破竹般向吴明冲去。吴明不得不去接刀了,他刀一上手,就划出个形如满月的刀花,将绊月楼主的长枪挑开。 枪杆擦这刀身而过,那强有力的劲道震得吴明手腕发麻。他见楼主侧目看着自己,眼神很是笃定。 吴明看得心惊,方才那飞快的一击,不过是楼主在试探自己罢了。他只是随意的出招,就这样快,这样威力十足,若是他使出全力,杀死自己不过就想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你这刀法,是仇老鬼教的?”绊月楼主问道。 吴明瞪大了眼睛。这楼主不过才试了自己一招,怎么就能这样准确无误的说出自己师父的名字来?他既然知道仇老鬼,那就知道朝凤门,因为仇老鬼就是朝凤门的现任门主。 眼看这少年一脸震惊,半天说不出话来。绊月楼主知道,自己说对了。 “小子,你可知道为虎作伥的道理?”绊月楼主收起了枪,双眼死死盯着吴明。他一脸的愤恨,仿佛看着不成器的朽木。 “被老虎吃掉的人变成鬼魂,再引诱活着的人再被老虎吃掉,这就是伥鬼。这便是世上恶与恶的循环。你替仇老鬼杀过多少人?” 见少年依旧默不作声,绊月楼主狠狠的一扽枪,声音铿锵有力:“助纣为虐从来不是你害人的理由。你可知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道理?我若是你,宁可一死,也不会帮他杀这么多人。” 他这番话说的挺重,话说完,见吴明持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楼主很是愤恨,他见到过吴明的枪法,虽不知他是从哪里看到的这枪法,却能有样学样。这样一个习武奇才,为何会落在恶人手里,替恶人做事。 此刻,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一封信,那众多求助信中的一封,让他印象尤为深刻的一封: “楼主,我实在无路可走,就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我只求你能为我的家人报仇。七年前,黄家村的惨案,楼主可还记得,我是侥幸逃脱的一人,也是唯一的幸存者。是朝凤门杀了全村人,这七年来,我一直在追寻他们的痕迹,终于等来了线索。 这次的少年英雄会,朝凤门的人会来参加。楼主若是发现朝凤门的人,请一定留下他,替我报黄家村屠村之仇。” 绊月楼主深呼吸一口,他已经无比的确信,眼前的这位少年,就是朝凤门的人,就是他要找的人。 “把他关起来。”绊月楼主对手下嘱咐道,“还有,去把寄信人找来,他应当还在沧州。一间客栈一间客栈的找。以及桥头树下,那些叫花子爱去的地方,也都去看看,一定要帮我找到他。” “是。”属下们押着吴明出去了。 白朝驹在门口伫立良久,直到夜色完全降临,远远听到更夫的号子。 终于,从绊月楼门前走出来两个人,一高一矮。他们瞧见了不远处的白朝驹,走上前去问道。 “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么晚了,别破坏宵禁。” “你们可见过一个叫吴明的?和我差不多高,年纪也差不多。”白朝驹比划着。 “他说的是不是比武胜出的那小子?”矮个子向着高个子问道。 高个子的目光瞬间警惕,他注视着白朝驹,问道:“怎么,你认识他?” 白朝驹见情况不妙,真假参半的说道:“算是认识,比武前他问我借了十两银子,说今晚还我。” 那两人对视一眼,矮个子说道:“你还是离他远点吧,我刚刚听楼主说了,他是那凤什么的杀手,手上沾血无数。你就别想着那十两银子了,能离多远就离多远吧。” 俩人说罢,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想让他振作些。他们没发现少年的眼神,在瞬间黯沉了下去。 见白朝驹还在原地,这俩人只当他是伤心过度,也不再管他,自顾自的喝酒去了。 白朝驹并不是感到悲伤,他此刻的内心意外的愤怒,为自己而感到愤怒。 他愤怒的是,何在这样的时候,在吴明非常需要自己帮助的时候,自己竟然冒出了,不去救他的念头。 他知道吴明原本是杀手,从一开始就知道的。既然他是杀手,那么手上沾满鲜血就是必然的事。这些事他早就知道,可一但经他人口叙述出来,仿佛被附加了其他的意义。 那是被他人所注视,所裹挟的,来自道德和法理上的审批: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杀手,只有死去才能慰藉逝者。 白朝驹是一个有道德牌坊的人,他自然不愿意做出脱离他人注视的、有悖道义的抉择。所以,放弃吴明,让他自生自灭,就是在普世价值观下,最好的选择。 可是,可那是他人的判断,并不是自己的判断。 白朝驹知道,自己的心境一直被他人影响着,他喜欢替天行道,喜欢侠肝义胆,那都是世俗框架下正义的道,他喜欢被他人注视的感觉。 去救一个杀人无数的杀手,这似乎背道而驰了。 明明吴明救过自己两次,明明自己看到他毒发快要身亡时,自己是那样的悲伤。在现在的情形下,在他如此需要自己帮助的情况下,自己怎么可以有放弃他的想法? 白朝驹狠狠的拍了拍自己的脸,果真是面子大过天,自己不过是怕被楼主指责,被众人指责,才不敢去救他。 可这好像也不是全部的理由,他还有隐隐的担心,他担心吴明会不会真是冷血无情的魔鬼。若是自己救了他,他又害死了更多人,该如何对得起那些逝去和将要逝去的亡魂呢? 子曾经曰过,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既然来者犹可追,那就为时不晚。 既然自己相信吴明那双澄澈的眼眸,那就应该相信到底。那么,应该如何去说服楼主?这个绊月楼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白朝驹左思右想,把所有能想到的关联都想了个遍,终于,他想起了陆歌平托自己交付的那封信。 那信是用竹筒装的,刚拿到手,白朝驹就觉得奇怪,信不过是一张纸而已,为何不用信封,偏要拿竹筒来装。 他起初以为,这是陆歌平和绊月楼主的特殊约定,只要见到竹筒,楼主便能确信这是陆歌平寄给他的。 可是邱紫兰说了,少年英雄会的前两日,不论是谁,都可以写信给楼主,请楼主帮忙。这样一来,陆歌平完全没必要装模做样,她大方的写信,楼主也一定会看到。再加上她贵为郡主,她的面子,楼主多少都会给的。 所以,那竹筒并不是为了传递暗语,而是为了装某样东西。 它不过手掌长度,比手指略粗,这样的大小,能装下什么呢?白朝驹回忆着那竹筒的手感。 它的重量并不是均匀的,底部略沉,这说明装在里面的东西并不大,但有着一定的份量。 白朝驹心头一震,宛如黑夜中闪电劈过瞬间照亮的白昼,他突然明白那东西是什么了。 竹筒里,除了一封信外,还装了一颗子弹,一颗从自己身上取出来的子弹。 陆歌平竟然把如此重要的物件带给绊月楼主,这就说明,绊月楼主与她交情匪浅。 既然楼主是站在郡主一边的,那事情就好办了。白朝驹倏的有了信心,他大步走上前,敲响了绊月楼的门。 第22章 绊月楼英雄会4 他倒是跑得快 白朝驹步入绊月楼,迎面就觉一阵宏大之风。这绊月楼的楼层极高,比寻常楼阁要高出数尺。一走进楼中,便觉得天地何其的开阔,自身又是何其的渺小。 绊月楼主坐在案前,那案台上全是信件。他见白朝驹来了,便坐正了身子,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 白朝驹行礼,开门见山道:“楼主,我想要一个人。” 绊月楼主眼神微眯,他知道白朝驹所指何人。他上下打量这少年,只见他模样端正,年龄也算贴切。他穿着普通但干净整洁,没有半点落魄模样。他的眼神很灼热,仿佛一团火焰,明亮中包裹着一份悲壮。 楼主的声音不怒自威:“从我这里要人?说说你的理由。” 白朝驹说道:“楼主有所不知,吴明同我都是平阳郡主的人。” 楼主眼神微眯:“你这话有何依据?” 只听白朝驹一句“失礼了”,他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襟,展露出自己的躯体。那躯体虽有些肌肉,但仍显得精瘦,光洁的肌肤上,有几点结痂的伤口。 第26章 最显眼的是左侧锁骨下的那一处,那离心脏不过几寸。那伤口是一个圆形,还没好全,周围有些发红。这很明显,就是被火铳打伤所留下的。 陆歌平在信中虽未明说,但从描述的前因后果可以知道,那枚关键的子弹,是这少年拼命换来的。 绊月楼主站起身来,说道:“抱歉,我不能把那个杀手交给你。但我可以带你见他一面,随我来吧。” 夜幕笼罩着整个沧州城,绊月楼高耸入云的楼阁上亮着灯火,今夜没有月亮,那灯火就宛若印在天幕的月亮一般,那么的高,仿佛远离尘世。 白朝驹紧跟在楼主身后,心事重重。事情比他想象中棘手的多,绊月楼主是相信了自己,可他并不相信吴明。而自己位卑言轻,究竟要怎样才能说服楼主。 绊月楼主的脚步慢了下来,停在一扇虚掩的门前,那门上空了块木板,拴着的铁锁也已经被打开。白朝驹透过门缝,往里望去,那是个空荡荡的房间。看着楼主表情越发难看,白朝驹明白,吴明逃跑了。 这个小老鼠果真有点本事,自己担心倒显得多余了。白朝驹心里暗喜,可看着楼主的神情越发难看,他不得不把这份欣喜藏起来,装作惊讶的模样。 只见楼主快步走到门口侍卫面前。那侍卫正处于半睡半醒中,眼皮子打着架。他见来一人影闪到自己面前,猛地打起精神来。 “楼主,您怎么来……”他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连个人都看不好!”绊月楼主的语气很重,压抑着一股难以平息的怒火。 那随从颤颤巍巍的说道:“属下一直守在这里,没看到有人出去。” “没人出去?那这门怎么开了?”绊月楼主也不与他废话了,他回身走向那间房,推开半掩的房门,那房间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楼主,我猜他应该还没跑远,至少还没跑出沧州城。”白朝驹说道。 绊月楼主微微颔首:“我得去会会总旗,让他把城门看死了。天色已晚,你是郡主的贵客,若是不方便走,在我这楼里留宿也可。” 见楼主走远,白朝驹微微一笑,吴明怕不过是用这虚掩的门,来骗过绊月楼主罢了。至于这个锁扣,应该是他从守卫身上偷拿的钥匙来开的吧。自己刚刚的话,也是为了转移楼主的注意力,因为吴明应当还在楼里。 一只灰色的老鼠不知何时窜到了白朝驹的脚边,它蹭了两下,转身往那件空空如也的房间跑去。 白朝驹跟随它走进房间,走到窗边,见到吴明正蹲在窗台下的屋檐上。 他见来的是白朝驹,赶忙站起身来,但那忽然亮起的眼神表明,他非常惊喜且意外。 见吴明就要翻进屋里,白朝驹阻止了他。他从怀里掏出一卷牛筋绳,递过去,示意他用这绳子,从屋檐上顺下去。 “小子,你还在这里看什么呢?”那门口的随从走了进来。 “啊,我就是觉得这窗外的风景挺好。”白朝驹傻笑着。 那随从一脸狐疑的看着他,三两步走到他的身边,朝窗外望去。 那窗外只剩下了无尽的夜色,什么人影都看不到了。 “楼主说了,我可以在这里住一夜。”白朝驹说道。 那侍卫也听到了楼主的话,他见白朝驹一副厚脸皮的模样,也只好带他过去。心里想着:楼主不过是客气一下,你个臭小子,还当真起来了。 “我是平阳郡主的人。”白朝驹显摆起来了,“以郡主和楼主的交情,收留我多住几日,也不过分吧。” 那侍卫听到这话,姿态就恭敬了:“原来是郡主的人,少侠这边请。” 这名号还挺好用,白朝驹暗喜,他接着问道:“你跟着楼主好多年了吧,可有见过郡主?” “见倒是没有见过,不过我听说过她的一些故事。听说这绊月楼,最初就是她与楼主一同建的。那少年英雄会,当初也是她要办的,就是想选一些少年将才。” 说道这里,这侍卫压低了声音:“少侠,我看你年纪轻轻,看不了那么多人情世故,有些话我还是想和你说啊。这平阳郡主,虽是一介女流,可野心实在太大。你说她选这少年将才是要干什么?还不是为她所用,称王称帝嘛。只是她后来失势,退居山林,也不管这么多了。不过我们楼主,真是侠义之士,还履行着当年与她的约定,把这英雄会举办至今。” 白朝驹若有所思的点头,照此人所说,陆歌平也确实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简单。也难怪她退居处州十年,身处江湖之远,朝中却仍有人要打压她。 “少侠,您就住这间吧。这是楼主用来待客的,略有些狭小,您委屈一下。”侍卫把白朝驹带到一间豪华的大厢房。 白朝驹连连点头道谢,这厢房比他在郡主府里住的还更大些,里面雕梁画栋的,格外奢华。 “怪不得那郡主要我们来找绊月楼主,原来这儿住这么好。”白朝驹感慨道。只可惜了吴明,等到明天,怕是整个沧州城都是他的通缉画像了。 白朝驹叹了口气,思来想去,要来了纸笔,写了份寄往处州的信。 五月的沧州,正值江南盛景。这里的大街小巷挂满了灯笼,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张灯结彩的,宛如节日一般。 在这样歌舞升平的盛景中,一幅通缉令显得格外扎眼。 这通缉令画得十分写意,只勉强看出是个男人来。不过鼻梁上的有道疤痕这一特征,抓得又准又狠。只要记住这点,任谁都能从人海中把吴明找出来。 白朝驹默默看着,脑海中浮出一个不妙的预感,那个小老鼠,被这样步步紧逼,不会用“死人面”去瞒天过海吧。 白朝驹虽不会用“死人面”,却从师父那里了解过这东西的做法。“死人面”必须现杀现做,需要特殊的切割手法,才保证伪装后和死者一模一样。 吴明用过此招,先前他所杀的屠三,勉强也算是该死之人,现在事况紧张,也难保证他不会滥杀无辜。 白朝驹越走越快,脚底生风,他想尽快找到吴明,在他做出无可挽回的举动前拦住他。 一个熟悉的背影引入眼帘,那熟悉的黑色布衣,正是吴明所穿的。白朝驹飞快冲上去,他拍了拍那人的背,回过头来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 那是个面色蜡黄的瘦高少年,他脸上脏兮兮的,头发也凝结成一绺一绺的,好几天没洗澡的样子,这和他那身干净的衣服形成鲜明反差。他见白朝驹皱眉打量着自己,顿感不妙,拔腿就要逃跑。 可白朝驹早就伸手扣住他的胳膊,一使劲就把这瘦弱的少年拽了回来。 “你这衣服是哪里来的?” “大……大爷饶命,我只是个讨饭的,可没有去偷去抢。”那瘦高少年吓得嘴唇颤抖,“昨天夜里,有个奇怪的人,非要把他的衣服给我,我才换上的。” “行吧。”白朝驹松开了他,这要饭的一下子就跑不见了。 看来那小老鼠自有他的法子,我也不该把他想的太坏了,白朝驹想着。 大街上的人来来往往,本就热闹,忽然间这热闹被放大,一阵激烈的讨论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听说了没,那日去看英雄会的人,全部病倒了。” “真的假的?有这么夸张?” “真的啊,我那大侄子就去了,昨天夜里头晕脑胀,现在都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老李说的没错,我那闺女也是,非要去凑什么热闹,昨夜突然发起热来。我去找郎中,郎中说一连看了十几户人家,都是这样的病。” “这也太玄乎了,你们说,这会不会是通缉令上的人干的?我看他凶神恶煞的,不像好人。” “通缉令上说他是杀手,杀手能有这么大能耐?” “要我说,就是那绊月楼主干的!要不是他办什么英雄会,大伙儿怎么会生病?” “没错,绊月楼主就是瘟神!” 众人讨论的话题逐渐从通缉令转向了绊月楼主,情绪越发激进。 白朝驹在边上听着,越听越觉得奇怪,且不说这生病和楼主又和关联。去看英雄会的人,都生了病?这事情也太玄乎了。他忍不住高声质问道:“你们可不要以讹传讹,谁说去看英雄会的人都生病了?我可没有生病。” 此话一出,众人又齐刷刷的看向他,一见多识广的大哥说道:“你小子是习武之人吧,看你内功不错,没生病也是自然的。你去医馆看看就知道了,病倒的人一大片呢。” 他这样一说,底下人又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指责起白朝驹来。 “这孩子啥都不懂,在这儿搬弄是非。” “我看他就是给绊月楼主做说客的!那楼主就不想承认这个事!这么多人病了,药钱就该他来出才是!” “对对对,你说的太对了,我们抓住这小子,去问楼主要钱!” 那群人说着激动起来,都伸着手去往白朝驹身上抓去,就要将他擒住,白朝驹见自己不光说不过他们,连自身都要难保,于是也拔腿就跑。 第27章 他边逃跑,边愤愤不平的想着:真是一群刁民,不过是有人得了风寒,一个传给一个。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这么多人聚在一起,都得了风寒也不奇怪。这些人非逮着楼主说事,就是想讹钱吧。 第23章 绊月楼英雄会5 人称沧州小霸王 沧州城的东边正热闹非凡。 熹微茶馆里,一名衣着华丽的小公子一瘸一拐的走进来。他一进来,就被几人团团围住。 “呦,这不是青塘杨家的小少爷吗?怎么成瘸子啦?” 那小公子也不搭理他们,自顾自的往茶室走去,却被那几人硬生生的拦住去路。 “杨均,别这么冷淡呀,你不是喜欢踢球嘛,来和我们一块儿呀。上回,你不就把我们打的落花流水的?” 小公子皱眉看着他,说话这人是詹冲,他父亲是当地有名的乡绅,家里也有几个闲钱,所以每日游手好闲,不是调戏妇女,就是仗势欺人。 他父亲看他实在顽劣,曾经把他送到寺庙潜心修炼,谁知道他从老和尚那儿偷了套金刚罗汉经。这金刚罗汉经是少林功夫的旁支,也是上乘功夫。这詹冲一番修炼,如虎添翼,打遍沧州无敌手。 虽然说打遍沧州无敌手,但毕竟是小娃娃的比试,大人不好插手。加上詹冲的父亲实在有名,人们也都给他几分面子,这让他越发的无法无天,唯一能治治他的,只有年龄相仿的杨均。 杨家祖上陪太祖开国,立过汗马功劳,因为是青塘县出来的,人称青塘杨家。青塘杨家世代担任兴州卫指挥使,就在沧州边上。 杨均是个练武的好苗子,杨家也有心让他继承卫指挥使的位置。只可惜他小时候贪玩跑到山上,被野狼咬断过腿。大夫妙手回春,把他的腿给接上了,却也留了不便行走的病根。他潜心修炼内功多年,走起路来总算与常人无异。 可不知怎的,昨日英雄会结束后,他便觉得身体乏力,腿上的旧疾不知怎么的又犯了,又变回昔日的小瘸子,还赶巧不巧的遇上詹冲这个死对头。 他先前让詹冲吃过几次瘪,詹冲一直记恨他,这次逮到了机会,自然要对他冷嘲热讽一番。 “啊。”詹冲故作震惊道,“我忘了,你的腿坏了,怕不是昨天那一跤摔的吧。啊不对,你若是腿没事,怎么会摔倒呢?你不会是……嫌自己腿不好,才不和咱们去春燕楼的吧?” 他那几个跟班听闻这话,哈哈大笑。杨均见对方这般嘲弄自己,气不打一处,说道:“詹冲,别太过分了,你当我是好欺负的吗?” 杨均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放狠话水平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詹冲听得哈哈大笑,他就是料定了今日的杨均好欺负,才找上来。他忽然伸出手来,对着杨均的肩膀狠狠一推,杨均立刻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连退数步。 “你!”杨均本就心高气傲,平白无故遭受这一推,他怒从心起,一把掀起身旁的木椅,向詹冲砸去。 詹冲一个闪身躲过,嘴上叫嚣着:“大家看好了,是他先动的手哈!”说罢,他对着身边那群“左右护法”使了个眼色,这些人立刻挥着拳头冲上去了,嘴里喊着“让你打老大。”“让你欺负人。”…… 这熹微茶楼顿时一片混乱,桌椅板凳都被推搡得东倒西歪。 杨均脸上、身上挨了好几拳,他虽双拳难敌四手,但这些虾兵蟹将也没法将他打退一步。 可詹冲不惯着他,他瞅准了机会,直攻杨均下盘,就冲着那条有旧伤的腿狠狠踢过去。 他这一脚还接了内功,威力极大,杨均被直接踢飞出去,连带着茶楼虚掩的门一块儿,飞到了街道中央。这下不可谓不狼狈,大抵就是詹冲想看到的,高贵的杨家小公子的落魄惨样。 杨均龇牙咧嘴的倒在地上,那一脚踢得他疼痛欲裂,他感觉自己的腿已经断了。 有人看到了,跑过去要扶起杨均。 詹冲一个健步走到他身边,见这是个灰头土脸的乞丐,衣衫褴褛的,知道又是个好欺负的角色,便恶狠狠说道: “不准扶他,我要看他自己爬起来。” 那乞丐似乎没听到他说的话,自顾自的要把杨均扶起来。可杨均腿实在疼得厉害,刚起来点,就又坐倒下去。 詹冲猛得上前,一把推开乞丐,吼道:“说了不准扶。” 那乞丐抬头看着他,一对瞳仁又黑又大,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他松开了正在搀扶的手,站起身,往远处退去。 詹冲点了点头,他就想看杨均的狼狈模样,看他为了那点可怜的尊严拼命挣扎的样子。 他忍不住俯下身,戏谑地说道:“你要是起不来,可以求我,反正我是不会让其他人帮你的。” 杨均坐在地上,但下巴依旧高昂:“我杨均死都不可能求你!” “不自量力。”詹冲不屑的吐出这几个字,他抬起脚,一脚踏在杨均那张高傲的脸上。 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块石头,狠狠砸在詹冲额头上,这一下砸的挺狠,他光洁的脑门上很快起了鼓包。 詹冲看去,只见那乞丐扒在墙头,手上还端着几块石头,他见詹冲怒气冲冲看着自己,非但不跑,又扔出一块。 这块却没能砸到詹冲,被他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现在詹冲已经被彻底激怒,他也懒得再管瘫坐在地上的杨均,对着那乞丐猛追过去。 那乞丐左窜右窜的,很是能跑,可詹冲怎么会让他逃脱。凭他沧州小霸王的本事,最擅长在犄角旮旯堵人,连老鼠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不一会儿,这脏兮兮的小乞丐就被堵在了没有人烟的死胡同里。乞丐见无路可退,就直愣愣的看着詹冲,那双眼睛清澈又无辜。 詹冲见过这样的眼睛,在烟花巷柳里。他是那地方的常客,见过许许多多红尘女子的眼睛。那些眼睛多数是勾人的,秋波含情、媚眼如丝。 只有一人除外,她的眼神格外清澈。她出身在风尘地方,眼神却如婴儿那般纯净。她是春燕楼的头牌,柳弱雪。 这沧州城的男人们,就喜欢她那副清纯模样,哪怕知道她身边风流过客无数,但只要见到那双眼睛,就什么都可以了。 詹冲也是这样,他自认是个粗俗的人,一样为那双眼睛倾倒。 面前这个又脏又破的小乞丐,也有着这样一双神似的眼睛。詹冲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他脸上又黑又脏,但脸蛋却是小巧又立体,再加上那双清澈的眼眸。若是梳洗干净,定是个模样不错的娈童,能买个好价格。 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的乱世,一个容貌清秀的少年,怎么可能可能流落街头成为乞丐?只怕在他落魄前,早就被有钱人家领走,或是被人贩子绑走卖了。 詹冲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直觉这乞丐不太简单,他似乎本不是个乞丐,而是故意伪装。 这詹冲性子也直,他心里有疑问,就直截了当开口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小乞丐只张了张嘴,仿佛说了什么,但没有出声。詹冲以为他在戏弄自己,便出手就是一拳。 这一拳出的迅雷不及掩耳,常人是闪避不及的,可这乞丐反应格外快,他脚步鬼魅,微微一侧身就躲过了。 这下让詹冲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你果然不是一般人!” 那乞丐的眼神微微瞪大了,他似乎在后悔刚刚自己本能躲避的反应,也许他就不该躲,就应该硬接这一拳。可现在来不及后悔了,这人发觉了自己的伪装,就不得不让他闭嘴。 当詹冲发现乞丐的手伸向支在墙角的晾衣杆时,已经晚了。 詹冲欲出手阻止,那竹竿就如同活了般,忽的拐弯。詹冲见这招不行,改攻乞丐下盘。 只见小乞丐竹竿点地,整个人凌空飞起,对着詹冲的脸猛踢过来。詹冲只堪堪闪过,就见乞丐的往墙上一蹬,手中的竹竿顺势从地上挥起,自下往上狠狠打在詹冲的下巴上。 这一下打的极重,打的詹冲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作响。那竹竿也被打折,乞丐直接伸手把竹竿拗断,伸手一挥,竹竿带刺的断面直插詹冲的双眼。 詹冲从未这样恐惧过,他后悔自己不该惹这乞丐,这个乞丐,分明是想取自己性命。 他一时半刻竟僵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闪避,只是突然觉得膝盖一软。这是有人远远的扔了枚石块,砸中了他的穴位,让他失力跪了下来。这一跪,倒是躲过了那致命的一击。 与此同时,又一枚石子从远处飞来,是对着乞丐去的。只见小乞丐忽的收回竹竿,把那石子打落在地。 詹冲回头看,见杨均站在不远处,那两枚石子,就是他拿弹弓打的。也只有他,能把石子玩的这样又准又狠。 “杨均,你终于来了呀,刚刚我是和你闹着玩呢!”詹冲变了嘴脸,一副和杨均很熟的样子。 “赶紧滚远!”杨均呵斥道,詹冲知道他是救自己,这时候也不和他一争高下了,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巷子。 第28章 杨均还站在弄堂口,眼神不善的看着那小乞丐。他见小乞丐也打量着自己,那眼神说不上什么含义,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 杨均说:“方才你为我解围,我很感激。这詹冲确实是顽劣之徒,但也未曾害死过人,没必要杀了他。” 此话说罢,杨均眼神突然犀利起来:“倒是你,明明不是杨家的人,怎么会使杨家枪法?刚刚那一招蜻蜓点水,还有海底捞月,还有你在英雄会上用的银蛇鞭,都是从哪里学来的,吴明?” 听闻这话,乞丐眼眸闪动了下,他的拳头微微握紧,也不说话,也不动弹,就那样站着。 “跟我去见楼主。”杨均说道。 “不可!” 明亮且有力的声音从杨均身后传来,那是一个白衣少年,匆匆从远处跑来。 此人正是白朝驹,他顺着吵闹声一路寻来,还真见到了吴明。 “他可是通缉令上的杀手。”杨均不依不饶。 “杨公子,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我愿意向楼主解释清楚。不过在此之前,你先把此人借我一用。”白朝驹不徐不慢说道。 “为何?”杨均问道。 “杨公子大可去街上打听下,昨日去看英雄会的众人都染了病,大伙儿已经把这事,怪罪到绊月楼主头上了。”白朝驹解释道。 “那又如何?” “方才我走访了多家医馆,有经验的郎中都说,这是种名为蝮虫的蛊毒导致的。此虫平时藏身土中,问到血槲兰的香气,就会破土而出,从脚底钻入人体,食人气血,假以时日,这些人都有生命危险。要我说,大伙儿愿意怪罪楼主,也没错,这样别有用心的设计,就是冲着绊月楼主去的。只怕是楼主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连累了大家。”白朝驹义愤填膺的说道。 “你怎么和那群刁民一样,不去怪罪罪魁祸首,反倒怪罪起楼主来了?”杨均质问道。 白朝驹微微一笑:“杨公子所做的事也不是这样吗?你我都知道,杀手是被人所操控的,你为何不去怪那罪魁祸首呢?” “这可不一样。”杨均对他的诡辩很是不满,“有恶人蓄意谋害,楼主并不知情,若是知情,他必定不会召开这英雄会。可杀手明明知道自己要杀无辜之人,却还要动手。” “这是因为楼主还有选择的权力,不是吗?”白朝驹的目光非常坚定,“杨公子,也请给我一次选择的权力。等拿到蝮虫蛊的解药,我一定带着吴明去见楼主!” 杨均追问道:“这话,你敢用项上人头担保吗?” “当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白朝驹毫不犹豫地答应道。 第24章 绊月楼英雄会6 所谓求仁得仁 白朝驹之所以要强行保下吴明,一是想让他帮自己拿到蝮虫蛊;二是要拖延时间,等郡主的回信。 只要拿到郡主的信,他就能说服绊月楼主。他正准备开口,却听吴明先问道:“你说的蝮虫蛊,是真的吗?” 白朝驹见吴明打量着自己,眼神有些犹豫,赶忙强调似的说道:“我说的可都是真的!那蝮虫蛊要用血槲兰做引子,解毒也需要此物,已经有不少好心人帮我去找了。” 吴明问道:“这花可有什么特征?” “此花非常难得,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传说这花呈红色,刚开花时无色无味,凋零时反倒香气扑鼻。苗疆有特殊的制法,在花开得正旺时,摘下来,制成花酱,存在罐子里,可保存香气一年有余。”白朝驹说道。 “那这花香有何特征?”吴明问道。 “听说是种清甜的香气,香甜中带着点铁锈的气味。” “这倒是巧了。”吴明若有所思的喃喃道。 “你也知道这花?”白朝驹问道。 “那日英雄会,我与魏莲对招时,就闻到了这种花香。我当时以为是谁家小姐粉施得太重,没想到他一个男人香气扑鼻的。” “照这样说,这个魏莲,就是害得沧州众人中毒的罪魁祸首?”白朝驹惊叹道,“难怪他最后一个出场,为的就是让在场众人都被中上蛊毒。我们得找到他,血槲兰就在他身上。” “英雄会是昨日比的,不知道他还在不在这沧州了。”吴明说道。 白朝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半晌,他猛地拍手,说道:“他肯定还在沧州,而且现在,不止我们在找他,绊月楼主也在找他。你已经被通缉了,英雄会的胜出者,就落到魏莲身上。绊月楼主答应过,胜出者可得亲传功法和十两黄金。他身为楼主不可能食言,既然没有传给你,那就一定会传给魏莲。 而这个魏莲,他既然能做出这种事情,我想他的目标,可不只是害人这么简单。” 白朝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掌声由远及近的传来。 他回过头,向那鼓掌的人望过去,那正是魏莲,他此刻一脸的意气风发,一对剑眉翘的要到天上去了。脸上笑容是难以压抑的狂傲,背着长枪,向俩人走来。 “分析的挺有两下子,我果然找对了人。”魏莲握紧了长枪,面带微笑看着他俩。 白朝驹心头一惊,这魏莲是专门过来堵自己的,甚至还拿了武器。五月的风有些热,吹到白朝驹脸上,他闻到了那阵花香,正如师父书上记载的,一模一样的花香。 “魏莲,你少得意。虽然我们没有武器,但要对付我们俩个,你可不一定打得过。”白朝驹说道。 “是吗?”魏莲轻飘飘的说道,他似乎根本没把这俩人放在眼里。 又一阵风吹来,白朝驹感觉腿脚发软,不好,自己是什么时候也中了蛊毒?他还来不及多想,就两眼发黑起来,很快失去了意识。 等他醒来时,已经被结结实实的捆在柱子上。那是间破旧的茅草房,发散着马粪的味道。 白朝驹想挣开这身上捆着的绳索,可他觉得浑身没有力气,手脚都使不上劲来。 他见吴明被捆在正对面的柱子上,看模样也好不到哪里去,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衣服上还有点点血渍。 “小老鼠,小老鼠。”白朝驹轻声叫道。吴明睁开眼来,看着他。 “你怎么样,伤的重不重?” 吴明撇了撇嘴:“我没打过他。你也中了蝮虫蛊?” 白朝驹点了点头,他现在浑身无力,正是拜这蛊毒所赐。 “你也中了蛊毒吧,打不过他也是正常。”白朝驹安慰他道。 吴明摇了摇头:“不对,我没感觉中蛊。若我好好练练拳脚功夫,也不会被他抓了。” “你意思是……你没有中蛊?”白朝驹问道。 吴明点了点头:“可他这绳结捆得很紧,我挣不出来。” “这是牛筋绳,你越反抗它就捆得越紧,你不能反抗,才能出来。”白朝驹说道。 “不能反抗?” “对,你先放松下来。”白朝驹指点道,“就像功夫一样,不是所有功夫都是以攻为主,有时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欲速则不达。” 吴明若有所思,他喃喃说道:“我只知道进攻的功夫,从没听过投降的功夫。” 白朝驹笑着道:“怪不得你的杀招那么强,你还真是只会杀招。” “只会杀招,难道还不够吗?”吴明问道,他这话不是在反问,而是真想知道缘由。 白朝驹摇了摇头:“你的杀招太强,从你的刀下活下来的,只有比你更强的人,可强者是不会屈服于弱者的。兵家有云,百战百胜者,不及不战而屈人之兵者也。真正的强者,无需出招,就可令人不战而降。” 吴明说道:“我只知道生死相搏,不知道手下留情,因为手下留情死的就是我。” 白朝驹问道:“那你是否想过,杀招太重,对方就只能以死相搏?你已经不是杀手了,难道还是想做一把杀人剑,不想做一个真正的人吗?” 吴明陷入了沉思,半晌,他说道:“手下留情,真的能赢吗?” “还记得那日宴席吗?”白朝驹接着说道,“你拿刀指着顾宏炳的脖子,差点让郡主下不来台。” 吴明惭愧的笑了下,轻声说道:“那日,多亏了杨将军解围。” “你说是杨坚解的围?”白朝驹突然坐正了身子,“那宴会,不就是他设的局,想试探我们吗?” 吴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话题越聊越远,当务之急还得是从这破地方逃跑出去。方才聊了这么多,吴明也放松了下来,没在瞎使劲了。 白朝驹指点他道:“你把手腕慢慢的反转过来……” 吴明有条不紊的做着,按他的指示,把手拗折到一个难以形容的角度。 “应该是差不多了。”白朝驹思考着,“然后,你要把全身的力气凝聚在手腕那里,瞬间发力,就能挣脱了。” 吴明按他说的做,他微微改变了下坐姿,弓起身体,大力一挣,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的双手脱了出来。 白朝驹看到他的手腕处,那皮肤早就被勒得发红发紫,经过长时间的摩擦,手腕的一圈都磨破了皮,淌着血。 第29章 只是吴明的表情很是淡然,白朝驹也没觉得解绳子有多么困难。现在看到他鲜血淋漓的手腕,白朝驹肃然起敬。这挣脱的法子,真不是一般人能用的。他是从师父的书上看的这招,说从前有犯人这样逃跑过,果然当人命悬一线的时候,个个都是狠人。 吴明飞快地解开脚上的绳子,然后他冲过来,帮白朝驹解开。 白朝驹活动了下手脚,他想站起来,可一站起来就亮眼发黑。那个魏莲,一定是给自己下了大剂量的蛊毒,不然不会反应如此剧烈。 “你……还能走路吗?”吴明柔声问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他强撑着站直了身体,迈着有点不听使唤的步子,向屋外挪去。 “不行。”他停下了,对吴明说道,“你先出去,若是能偷到解药,就拿了。若是拿不到,就去找帮手。” 吴明连连摇头:“那解药在魏莲身上,现在可不好拿。而且,这沧州城里的人我都快得罪个遍了,谁会愿意帮我?” “你去找王钺。”白朝驹说道,“他是衙门的捕快,肯定会帮忙。” “衙门?”吴明一惊。 “你这一副要饭的模样,灰头土脸的,他肯定是认不出来了。而且正好嘛,叫花子想找地方住,结果发现了被绑着的倒霉蛋,很合理吧。”白朝驹说道。 “我这就去。”吴明从窗户翻了出去,他刚刚落地,就听见有人大喊道: “那小贼跑出来了!” “我带人去追,你去禀报老大。” 白朝驹听闻这话,赶快把自己绑回到柱子上,装作昏睡过去的样子。 吴明在沧州城的街道上快步走着,他没问周围人要钱,但那些人瞧见他这副蓬头垢面、邋里邋遢的模样,就自动的退避三舍,大喊着“走开走开。” 这倒恰好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让他顺利摸到了衙门。 那王钺就站在门口,手上拿着长枪,吴明心想,难怪白朝驹那样笃定他是衙门的人,这简直显而易见。 他直冲冲地走了过去,还没靠近,就被两个衙役拦下来。 “你干什么呢?” “我来找王钺大哥。”吴明低着头,恭恭敬敬的说道,“刚刚在城郊一处马棚,看到个被绑的人,想请王大哥去救救他。” “被绑的人?”那两个衙役语气不善,“那就是个贼,绑了就绑了,你管那么多做啥?” “他可不是贼。”吴明还想反驳,就被那两个衙役用枪抵着,赶出去数尺。 这可怎么办?吴明焦急地想着,他从未求过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求人。 他也不是没有求过人,那是他还小的时候,仇老鬼非常严格,甚至苛刻,逼着不到十岁的孩子两两对决。他求过仇老鬼,求他不要让自己面对昔日最好的玩伴,仇老鬼拒绝了他。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求过任何人。他总觉得,愿意帮忙的人不需要求,不会帮忙的人求了也没用。 一瞬间,他想放弃了,他想直接摸把刀来,把刀架在衙役脖子上,逼着他们乖乖就范。 他此刻心急如焚,白朝驹被关在马棚里,马棚外少说有着二三十人,他们的老大就是魏莲。这些人下手非常阴毒,自己是跑了出来,可白朝驹还在里面,只能说凶多吉少。 还说什么手下留情,什么求仁得仁的道理,真是可笑。 吴明下定了决心,他必须要弄把刀来,他能依靠的只有刀了。可这会儿,上哪儿弄刀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所有情绪一股脑涌了出来,尽管没有刀,但他的攻击性在瞬间爆发,像只刺猬般露出全身的刺。 他对着那衙役恶狠狠地吼道:“你们不愿帮我,就给我寻把刀来,我自己去救他!” 那两个衙役没想到这模样穷酸的乞丐突然口出狂言,于是破口大骂起来。 王钺拦住了他们,对着吴明问道:“绑在马棚里的究竟是什么人?你就这么想救他?” “他是我的恩人。”吴明说道。 王钺走下台阶,走到他面前,说道:“你带我去吧。” 吴明点了点头,不知何时,他的视线已经一片模糊,湿答答的液体淌过他的双颊,滴到石板地上。 他一把拉住了王钺,力气很大,差点把王钺的衣服撕开个口子。 “请给我把刀!” 他听见自己故作强硬的声音在颤抖着。 王钺沉默片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我会帮你把他救出来的。” 第25章 绊月楼英雄会7 虫群还需火攻 城郊的马棚里,几个喽啰走了进来。 他们看到还在熟睡的白朝驹,又看了看另一头空空如也的柱子,调转了头,往门外走去。 这时,一个喽啰突然说:“老大说了,兵不厌诈,检查下这小子。” 白朝驹心头一惊,他没想到这几个喽啰还挺有脑子。那脚步声一点点的靠近了,他听声音算着,大约有三个人。 他感觉到有人摸向自己的手腕,就是现在,白朝驹突然睁眼,他左手抓住那人,右手挥拳。 可他高估了自己此刻的力量,蝮虫蛊很是凶残,他现在力气不及平时的一半,自然也没把那人打晕过去。 那人捂着脸,龇牙咧嘴的,白朝驹还想逃跑,可他连站起来都费劲。 就在这时,其余俩个喽啰冲上前来,把他按倒在地。白朝驹脸贴着地上的黄土,那黄土混杂着马粪的味道,熏得他快要呕吐出来。 “你个臭小子!”那被打的人骂骂咧咧的,抬脚就往白朝驹腰上踢过去。 白朝驹结结实实挨了一脚,这一脚提到了他的肋骨,痛得他以为自己的腰要断了。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准备迎接下一击。 他等了很久,第二下迟迟未来,不仅如此,他感觉按在自己身上的手也松开了。 “喂,你快点起来。”一个明快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白朝驹回过头,见来的是杨均,顿时喜形于色,他想这杨均该是不放心自己,一直暗中跟随,反倒救了自己。 “我虽然不知道你为啥要保那个杀手,但你应该不是坏人。”杨均说道。 “感谢杨公子。”白朝驹道谢,“只是我也中了蝮虫毒,现在走路都费劲。” “这个,你先服着。”杨均掏出一个小瓷瓶,倒了一枚丹药,“这是半晌还魂丹,你服一颗,保证一个时辰内行动自如,只是过了这个时辰,你就动不了了,但这时间足够你逃出去了,你去绊月楼等我。” 白朝驹服下药丸,不出片刻,他就觉得运气顺畅,全身的力气回来了。他见杨均正往外走去,腿也不瘸了,想必也是服了半晌还魂丹。 白朝驹猛地站起来,跟上他。 “我和你一起去对付魏莲。” “你?” 杨均说着,就出手去试探他,白朝驹一把扣住他手腕。 “咱们还是省着点力气吧,你一个人,怎么打得过他?” 杨均想抽回手腕,却发现白朝驹握的很有技巧,他虽然没用很大的劲,但握的自己很难动弹。 杨均顿时明白,这少年有几分本事,他心里暗喜,但嘴上还是强硬:“行吧。不过你要是再有生命危险,我可不救你了。” 白朝驹暗暗捏紧了拳头。 俩人刚从那马棚走出,就被一群人团团围住,他们拔出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刀,有枪,还有连弩,长长短短对着二人。 白朝驹倒吸一口冷气,忙拉着杨均返回屋中趴下。刹那间,只听嗖嗖嗖的射箭声,掠着二人头顶飞去。 “这魏莲是重明会的人。”白朝驹说道,方才他瞥见那些人武器上的凤鸟标志,那是重明会的标志。 “重明会?就是那个来自苗疆,擅长蛊毒,常常为非作歹的帮会?”杨均也有听说过。 “没错,我记得他们帮主也姓魏,这魏莲恐怕就是他们的少帮主了。”白朝驹说道。 “那我可就不手下留情了。”杨均微微一笑,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银针。 “尝尝我的漫天花雨掷金针!”他边喊着,边甩出手上的银针。那针如箭矢般飞快,如春雨般绵密,只消得片刻,那人群齐刷刷地倒下了大片。 “你这是银针吧。”白朝驹忍不住说道。 “我就乐意这么叫,你管的着吗。”杨均说道,趁那些人还没反应过来,又甩出一把银针,这下再也没人站着了。 杨均就近拎起个,那人身上中了数针,多数命中穴位,正苟延残喘着。 “魏莲在哪里?”杨均问道,见喽啰不回答,他就对着中针的位置狠狠一掐,那人瞬间惨叫起来。 “不是哑巴啊,不是哑巴就快说,别逼小爷用狠的,让你生不如死。”杨均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说我说。”那喽啰吓破了胆,“魏莲刚刚去了伍味堂。” 伍味堂?杨均眉头一皱,那是沧州有名的药馆,魏莲去那地方干什么? 第30章 他一把拉起还在发愣的白朝驹,说道:“我们快走!” 当王钺跟着吴明赶到马棚时,只看到一群倒在地上的人。那马棚里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两滩落在地上的绳索。 王钺说道:“看来你的恩人已经被救走了,这下可以放心了吧。”话说完,他转身想走,却看到吴明蹲在地上,细细查看着那些倒在地上的人。 吴明看了会儿,又站起身,走到马棚门前。他在想,按这些人中针的方位推算,应当是有人在这里发起的袭击。 可这个掷针的高度,比自己矮半个头,不是白朝驹干的,会是谁呢? 他边想边在地上捡了两把刀,插到腰带上,然后对着倒地的人挨个搜身起来。 王钺看这个灰头土脸的叫花子好像穷疯了似的,想从这些狗腿子身上搜刮些金银财宝,就一个健步冲过去,呵斥道: “你这是干什么?这些人只是昏过去了,你就这样肆意敛财吗?” 吴明平静地解释道:“这些人莫名地全倒下了,你都不觉得奇怪吗?” 王钺虽然还不理解情况,但隐约觉得这要饭的言之有理。 他心里也起了疑惑,这要饭的身份好像不简单,但他决定先不考虑这些,毕竟多找点线索总是没错的,于是也一块儿翻找起来。 不消片刻,俩人就把这片地方搜了个仔细。王钺翻出好几个琉璃瓶来,那里头装着密密麻麻的小虫子,爬来爬去。 这用喜用琉璃瓶,又善蛊术的,只有苗疆人,还是如此成片有组织的,王钺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这些人都是重明会的。原来这几日生病的人,就是被他们的蛊毒害的。” “伍德仁是谁?”吴明把一张单子举到王钺面前。 王钺仔细看向那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各类药材,底下有个伍德仁的署名。 “这人是药馆伍味堂的掌柜。” “重明会要药材做什么?” “这个简单,去到伍味堂,找掌柜的问问就知道了。”王钺说道。 伍味堂里只剩魏莲,他端坐在药馆前台,自上而下俯视着走进来的俩人,仿佛等待已久。 白朝驹感觉自己进到入了一张蜘蛛网,一张等待已久的大网里。 “魏莲,快把血槲兰交出来!”杨均开口了,还是那样的盛气凌人,不知道他是在求人,还是在命令人。 “想要血槲兰?你就凭本事来拿。”魏莲眼神一眯,他拿出长枪。 白朝驹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这杆长枪,那枪杆连接枪头的位置挖了中空的圆形孔洞,在这里挖洞有什么作用,总不能是为了偷工减料吧。 很快,白朝驹就知道这里的洞是干什么用的了,他看到魏莲抖了抖枪杆,几只黑乎乎的虫子从那孔洞中飞出。可它们没飞多久,就被数枚银针打落在地。 “别使这些小伎俩,快把血槲兰拿出来。”杨均义正言辞说道。 “哦豁。”魏莲一惊,接着若有所悟的感慨道,“想不到杨公子的暗器,竟使得如此精湛,比那不入流的枪法强得太多。我还以为,这样的暗器阴招,名门望族是不会练的。” “你!”杨均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白朝驹算了算,距离药效结束,时间已经所剩不多,越是拖时间,情形对自己就越发不利,便对杨均说道:“别和他斗嘴了,他身上香的很,那药就在他身上。” 说罢,白朝驹一个矫健的起身,翻过案台,冲着魏莲而来。魏莲眼疾手快地横起枪杆,架住白朝驹的攻势。 随后他枪头一抖,甩出只浅粉色的飞蛾,那飞蛾停在枪杆上,横在白朝驹眼前。 “你不要乱动,这是噬魂蛾,会钻到你的脑子里。”魏莲说道。 白朝驹眼神一横:“我才不信,这是虫子又不是狗,你让它咬谁,它就能咬谁?你怎么确定它不会咬你?” 魏莲嘿嘿一笑:“我当然有把握,这蛊虫别的不懂,但知道弱肉强食的道理。我身上有只蛊王,它们不敢靠过来。” 白朝驹愣了愣,他眼睁睁看着那噬魂蛾慢慢的向自己爬过来,越来越近。只听一声闷响,魏莲持枪的手抖了下,那噬魂蛾也受了惊,忽地飞向空中,被一根银针击落下来。 “你别怕,我会帮你。”杨均的声音从白朝驹背后传来。 魏莲惊叹道:“想不到啊,杨公子不仅是精通暗器,这隔空点穴的手法也是精妙无比。” 杨均冷哼一声:“魏莲,你既然这样赏识我,不如把血槲兰交出来,也省得挨我们一顿打。” “那自然是不行的。”魏莲微笑着拒绝了,“我是赞赏你,但我也不认为你们两个是我的对手。” 他对身后药柜一拍,那药柜上数十个小抽屉全部打开,无数大小各异的虫子,密密麻麻的从里头飞出来,宛若黑色的迷雾,昏天黑地的铺满整个药馆。 杨均忙乱的撒着银针,可这虫子实在太多,打完一片还有一片,根本顾不过来。白朝驹更是胡乱挥着衣服,好让这些虫子离自己远点。 魏莲的笑声透过漆黑的虫群,又远又近的,一道金属的寒光格外刺眼,白朝驹急忙闪避,看到银色的枪头挑破了自己的衣襟。 “杨均!虫群怕火,用火攻!”白朝驹急中生智地喊道。 他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杨均身上了,这虫群又密又多,自己躲闪都来不及,那魏莲还冷不丁在暗中来上几枪。 又听见嗖的箭声,一点火光飘了进来,虫群忽的一下散开,又再次汇聚起来。 “不行,这点不着啊!”杨均焦急地喊道。 “你快想想办法啊,我就要顶不住了。”白朝驹简直欲哭无泪,光是努力躲避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了,他根本没有心思做其他的思考。 杨均也急躁的很,但他不是魏莲针对的对象,还有余力想想办法。 思考片刻,杨均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撕扯城碎块,拿火点了,再抛向空中。那一片片布料燃烧着,在空中缓慢落下,宛如星辰坠落,驱散了一片片漆黑的虫群。 “真是好办法。”白朝驹赞叹道,他气沉丹田,蓄力在拳。 这一拳气动山河,冲着魏莲而去。白朝驹分明看到魏莲没躲,可他却没有命中目标的实感。 再一看,那魏莲已经出现在远处了。 “我的虫阵已经完成了。”魏莲说道,他的声音却从白朝驹身后传来。一时间,似乎有三四个魏莲的身影。 这就是虫阵吗?这也太神奇了。白朝驹正想感慨道。这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 “黑驴,顺着香气去找。” 第26章 绊月楼英雄会8 那只是别人的打手 “怎么是你们?”白朝驹又惊又喜,“我还以为那魏莲会分身呢,可吓死我了。” “这虫群太影响视野了,我们不该在屋里打,要是让魏莲趁乱逃走可怎么办?”王钺说道。 “那我和杨均去堵外面,你和黑驴两人在屋里。”吴明说道。 “不行!”杨均反对,“你在屋外,要是逃了怎么办?王钺和我去屋外,你和他在屋里!” “就按这样。”白朝驹飞快的答应了,他能察觉到,杨均对吴明的敌意很大。 只听叮的一声响,吴明的刀已经和魏莲的枪对上了。 “黑驴!”吴明喊道。 白朝驹自然懂他的意思,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在方才听到兵刃相交的声音时,他就在接招了。 吴明话音未落,就看到一个白衣身影飞起一拳,狠狠揍在魏莲脸上。 “你们两个还挺默契的嘛。”魏莲一个翻滚爬起来,还不忘感慨。 “他还挺灵活的。”白朝驹皱了皱眉,他想着刚刚自己那拳太不过脑子了,应该先把那血槲兰抢过来的。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问吴明道:“那绳子还在吗?” 吴明赶忙从怀里取出来一捆牛筋绳,把绳子一头递给白朝驹,另一头牢牢捆在自己手上。 白朝驹接过绳子,他想动,可那先前的火光已经燃尽了,密密麻麻的虫群又开始包围着他,他只能尽力驱赶着,不让那些虫子从耳朵、鼻子钻进去。 他远远地瞥见魏莲,果真那些虫子都不敢靠近他,这时吴明几步就到了他身后,要对他挥刀。 还是小老鼠聪明,近他身,虫子就不敢靠过去了,白朝驹心想着。 又听见兵刃相交的声音,还夹杂着稀碎的丁零当啷声,像是铁链伸出的声音。 白朝驹心里暗叫不妙,接着,就看到点点血迹落在地上。 魏莲的枪头后连着一段铁链,谁也没发现它这枪还有这样的构造。方才被吴明近身时,他也是故意的诱敌深入。用枪杆抵住吴明的攻势后,将枪头一甩,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人防不胜防。 吴明就这样着了他的道,身上被捅了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往外淌着血。 “这个混蛋,净出阴招。”白朝驹骂骂咧咧的,他感觉自己的视野突然清醒了,那虫群散开了一条道,这道上都是吴明留下的点点血痕。 第31章 原来这虫子怕血?这下也算因祸得福。 “小老鼠,你受伤了,先出去吧。”白朝驹说道。 “不行。”吴明说道。 白朝驹其实也知道他不会走,这话是说给魏莲听的。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魏莲也就是中上水准,若是正面对决,自己和吴明绝对可以轻松把他拿下。 可魏莲就喜欢玩些花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把人耍得团团转。以他这种行事风格,定会对自己的话起疑心。 果不其然,魏莲就往大门的位置靠了靠,他怕吴明的话是假的,可能一转眼就从门口跑了出去。 这下就中了白朝驹的陷阱,先前他东躲西藏的,就是为了把绳子布置好,再把魏莲吸引到最佳的位置。 白朝驹猛地收绳,吴明见状,也立刻反向收绳,一下就把魏莲捆了个粽子。 “拿出来吧,留你一条狗命。”白朝驹说道。 “我不会给你的,而且你根本找不到这血槲兰在哪里。”魏莲依旧嘴硬。 白朝驹懒得和他废话,对吴明说:“直接把他脱光了,身上东西全拿走。” “我都说了,这东西不在我身上。”魏莲说道。 “你当我闻不到味道?你身上这么香,这花就在你身上。”白朝驹突然恍然大悟,“啊……我知道了,那东西不在衣服里,在他肉身上藏着呢。” 吴明点了点头,提起了手上的刀,那刀刃已经豁了口,坑坑洼洼的,还沾着他自己的血迹,模样十分吓人。 刀光闪烁,魏莲的衣服被劈了碎片。 “这魏莲好恶心,怎么能把血槲兰藏在这种地方?”白朝驹感慨道,他手上拿着个破布包裹的细长小罐,那是方才从魏莲两股之间取出来的。 他刚刚用血槲兰引出身上的蛊虫,但想起那取出解药的场景,就一阵反胃,差点又把解药吐出来。 那个魏莲被绳子绑着,赤身裸体的被王钺押走了。 杨均看白朝驹一脸的不怀好意,将信将疑的用了解药。片刻后,他体内运气,还真感觉蛊毒被消减了。 “小老鼠,你怎么能知道他会把药藏在那里?”白朝驹问道。 “有些杀手是这样的。”吴明说。 “杀手?”白朝驹若有所思,“你说那魏莲是杀手的话,好像也不够格啊?他那么擅长蛊毒,为啥不在绑走我们的时候,直接把我们杀了?” “那他就不是杀手。”吴明说道。 “不是杀手?莫非是打手?” 白朝驹突然想起自己那日,看英雄会时,自己提到的猜想:要是能买通一个厉害的打手,帮自己扫平障碍,就能轻而易举的拿下胜利了。 而这个魏莲,或许是这场刺杀行动中,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打手。 如果我们是对方调虎离山的对象,那对方真正的目标应当是…… 白朝驹飞速思考着。和自己有交集的人本来就少,首先可排除吴明,因为吴明和自己一同被绑,魏莲并没有杀他。也不会是陆歌平,她不在沧州,此事与她无关。那偶遇的邱紫兰就更无可能,她只是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普通姑娘罢了。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人:绊月楼主。 “我们快去绊月楼!”白朝驹说道。 “你倒是挺遵守约定的。”杨均感慨道,他记着白朝驹答应了自己,一拿到解药,就带着吴明去见楼主。 吴明听懂了白朝驹的意思,略带犹豫地说道:“我们耽搁这么久,他们恐怕已经得手了。”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来不来得及?”白朝驹想责备他,又想到吴明不愿见楼主,也是事出有因,毕竟整个沧州城贴满了他的通缉令。 白朝驹拍了拍吴明,语气轻快地说道:“我已有万全之策,定能让楼主放过你。” 听到这话,吴明拔腿就想逃跑,但他的胳膊已经被白朝驹牢牢握住了。他见白朝驹格外认真的看着自己,眼神明亮又自信,像只邀功的小狗。 “相信我!”白衣少年无比坚定。 三人赶到绊月楼时,守卫竟然没有阻拦,可能看在白朝驹是郡主的人的面子上,把他们放了进去。 尽管白朝驹早已想好了说辞,若是有人阻拦,就说自己是带着吴明来见楼主的,他们也一样会放自己进去。 迎面撞上管事的,白朝驹问他道:“今日有没有见到楼主。” 听到那管事的说,楼主一直在房间里。白朝驹就心头一紧,等他匆匆忙忙闯进房间时,楼主已经趴到在案台上,嘴唇乌青了。 “这是谁干的!”杨均惊讶地大喊道,就往外疯跑出去。 白朝驹伸手探了探楼主的脖颈,还有心跳,人还没死透,应该还来得及。他看到那喝了一半的茶水,泛起了异样的青色,想必那凶手就是把毒下在茶里了。 吴明想到了什么,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摊在白朝驹面前。这纸上写了好几味药材,角落还有伍德仁的署名,想必就是用来制毒的。 “你这是从哪里找到的?”白朝驹惊喜道。 “重明会的人身上。”吴明说道。 白朝驹猛地一拍手,喊着:“你等我下。”就跑进自己在绊月楼暂住的房间。 他的包裹里有本毒药秘籍,就是那本从朱雀门搜出来的册子,上面写了各种毒的制法和解法,只要和单子上的药材对一对,就能找到解药了。 两人一目十行地快速翻看着。 “就是这个。”白朝驹指着其中一味名叫醉青花的毒药,此毒制成时无色无味,随着时间推移,颜色会越来越深,大约一个时辰后,呈现青色。中了此毒,人会逐渐感到困乏,最终在睡眠中失去生命。 “果然。”白朝驹算了算时间,“楼主中毒,和我们被魏莲带走的是同时进行的。” 话才说完,他就感觉腿脚发软,支持不住身体。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吴明费劲地拉起他,把他拖到一旁的椅子上。 “你是不是失血过多。”他翻着白朝驹胸口的破洞,那地方被魏莲的枪蹭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印染了一片红色的血渍。吴明仔细看了看,这创口不算大,流的血也不多,没什么大碍。 “不,应当是半晌还魂丹的时间到了。”白朝驹瘫坐在椅子上,“唉,这古怪的药,后劲可真大啊。” “你歇着,我去找郎中。”吴明正要往外跑,就见到几个郎中打扮的人慌慌张张的跑上楼来。 “杨公子说的中毒之人,就在这里吗?”那几个郎中边跑边问道。 “正是。”吴明应道,便把那册子递给几位郎中看,“楼主中的是醉青花。” 那几个郎中看他模样寒酸,先是有些奇怪,但见到那本记载详尽的秘籍之后,个个面露倾佩之色,应该是把吴明当成了与世隔绝的神医了。 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看到吴明手上,身上全是血痕,担忧地说道:“您的身体还好吧,受了这么多伤,让我先为您包扎下吧。” 吴明赶忙拒绝:“并无大碍,你们快去配制解药,越快越好。” 那老头不依不饶:“您这册子记载如此详尽,配制解药快的很,他们几个就行。我李神医可是专治跌打损伤的,您就别客气了,让我给您看看吧。” 一般人会自称神医吗?吴明将信将疑,可那李神医手劲很大,硬是不让吴明走。 吴明想到那屋子里,还有个瘫倒在椅子上的家伙,只好放弃独自逃跑的念头,答应道:“麻烦李神医,屋里还有个受伤的,也请一起看看。” “当然,当然。”李神医笑容满面的,连连点头。 第27章 绊月楼英雄会9 楼主的枪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两人的伤口都被包扎完毕,白朝驹也终于感觉自己恢复了力气。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逼着吴明也洗脸梳头,总算不是叫花子的模样。 一个小厮走来,说绊月楼主已经醒了,恭恭敬敬地把俩人请到楼主面前。 白朝驹走进那高大的楼阁,绊月楼主坐在案前,他面带倦色,并不似往日那般威严。 见两人进来,绊月楼主抬起头来,眼神略微惊讶了下。白朝驹很细节地捕捉到了他这份惊讶,他应当是没想过,吴明会去而复返。 “楼主,请允许我把蛊毒的事细细讲来。” 白朝驹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遍,绊月楼主边听边点头。 “魏莲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他现在被关在沧州狱里。那血槲兰我已交给几位郎中,他们妥善利用。”楼主说着,眼神瞟向吴明。 白朝驹赶忙接过话茬:“鄙人还有一事相求,请楼主撤掉吴明的通缉令。” “为何?”绊月楼主问道。 “楼主并未见过吴明杀人吧,既然不曾见过,也没有证据,就不可随意颁发通缉令。”白朝驹恭恭敬敬说道。 楼主冷冷一笑:“你不必在这里冠冕堂皇,他是朝凤门的杀手,你我都心知肚明。” 第32章 白朝驹拱手:“鄙人唐突,既然楼主知道朝凤门,想必也对朝凤门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朝凤门行事凶狠毒辣,只要钱给够,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就连皇上也敢动手。楼主也应当知道,他们是如何培养杀手的吧。” 楼主神色凝重地盯着白朝驹,目光如鹰般犀利。白朝驹不卑不亢继续说道: “他们把五六岁的孩子从小圈养,从中选出本领厉害的为他们所用。楼主,你我自然懂得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道理。可若是个从小被教育杀人,也只会杀人的杀手来说,他们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他们只是本能的想活下去罢了。 这世道上的人,并不都是非黑即白,有得是难言之隐,有得是身不由己。再者,吴明早就不是朝凤门的人了。” 空气沉默片刻,绊月楼主开口道:“通缉令我会撤的。不过此人,若再被我撞见,休怪我下手无情。” 说罢,楼主从墙上的架子上取下两把枪,把其中一杆丢给吴明。 “来,给我看看你的枪法。” “楼主,他不会枪……”白朝驹喊道。 “你怎知他不会枪?”楼主一个反问,就持枪攻了上去。 白朝驹看得心惊肉跳,吴明身上的伤刚刚包扎好,他手腕上都缠着绷带,身上还被捅了个口子,刚止住血。 可楼主也是刚刚解毒,状态好不到哪里去。白朝驹很是不解,两个伤员,有什么好打的?这还不好好养伤休息吗? 吴明枪杆转的比昨日熟练许多。白朝驹见楼主有意近身,似乎要逼他使出招。 只见吴明枪杆扭动,一个翻身而起,正是“银蛇鞭”。 楼主以枪支地,身子俯得极低,竟从吴明下方掠过,变化身位到他背后。 吴明接一个回马枪,他这回马枪使得如此快且准,准得出乎白朝驹的意料。看他的枪法,他有种陌生而又熟练的异样感。 此刻,楼主持枪快攻他的下盘,吴明拿枪杆点地,凌空跃起。 是这招!白朝驹几乎叫出声来。这是他与吴明初次见面时的那招。那时候自己追着他,他就是拿一根竹篙撑地,把船划远的。 楼主说道:“你这招蜻蜓点水,使得也挺好。” 白朝驹有些恍惚了,朝凤门是不会用枪的,杀手不可能用枪,因为枪太长,不方便隐藏,也不方便随身携带。 他见绊月楼主的招式虽快,却不凶。俩人有来有回,难分上下,但明显能看到楼主收着力,蓄而不发。莫非这就是楼主所说的,少年英雄会的胜者,可得到的亲传功法?他竟是靠这种方式,传授枪法的吗? 常规的传功方式,就像是学堂里头,教书先生念一句,底下学生就跟读一句。有的学生,听一遍就能明白其中含义;而有的学生,就算背得滚瓜烂熟,也一知半解。 再这之后,先生会出题考考学生,聪慧者立刻就能学以致用,白朝驹也就到这一步了。 可现在,绊月楼主不是在考验吴明是否能学以致用,因为他根本没教给吴明应对的方法。他更像是为了让吴明自己找到方法,而给出了刁钻难题。可吴明答得近乎完美,他在题目中理解学习,很快就摸到了门道。 这超出了白朝驹的认知,他非常清醒地知道,若对战的人换成自己,就只有挨打的份。他完全不知道吴明是怎样摸到门道的,他甚至觉得,就算吴明能把技巧教给自己,自己也无法像他那样运用自如。 白朝驹痴痴地看着,他想看吴明会打出怎样的奇招,那每一招都出乎他的意料,但又是情理之中的最优解法。他看得如痴如醉,心旷神怡。 楼主枪头一转,枪杆带起罡风阵阵,擦着吴明腰身而过。若不是吴明微侧了身体,这一下定要打在他腰上的伤口上,将伤口贯穿过去。 白朝驹看得冷汗直冒,他见吴明拿枪头点地,似乎是拿枪支撑了下晃动的身躯。可那枪头很快就从地上拔起,自上而下挥起。 “这招海底捞月使得也不错。”楼主说道。 白朝驹看不懂了,这招分明未见楼主使过,他不知道吴明究竟是原本就会,还是从这些对招中领悟出来的招手。 但楼主轻而易举地就避过了此招,接着,他也把枪头往地上一指,自下而上向吴明挥去。 他想让吴明复刻自己方才躲避的招式,可他出招分明比吴明快得太多,这哪是一般人可以躲过去的? 白朝驹满头是汗,额头的发丝一绺绺地贴在脸颊上。 吴明毕竟不是一般人,他勉强地避开此招,那枪头是擦着他的鼻梁过去的。白朝驹见到他的身形不自然地晃了下,腰部的浅色衣服上透出一片血痕,那正是先前被魏莲捅伤的位置,伤口又被撕裂开了,往外冒着血。 他看到吴明的面色越来越苍白,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楼主可以快点放过他。他可不想看到吴明支撑不住,昏死过去。到那时候,就得靠自己把他抬出去了。 我也是带伤之人啊,楼主,就当是为了我,下手轻点吧。白朝驹差点就叫喊出来,他看到绊月楼主终于停下了攻势。 “你走吧。”楼主对着吴明挥了挥手,“沧州城的东南门,看守最松懈,以你的身手,轻而易举就能从那里逃出去。” 吴明拱手谢过,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绊月楼主见白朝驹还杵在原地,也对他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出去,只见白朝驹非但不走,甚至上前一步说道:“鄙人还有一事,想请楼主帮忙。” “你还有什么事?”绊月楼主面色略显苍白,想必刚刚的对决,消耗了他大半精力。他现在只想好好休息会儿,不想帮什么忙。 “此事关系楼主安危。”白朝驹的神情格外郑重,“楼主既然知道,此处的绊月楼英雄会,前来观看的百姓都被人下了蝮虫蛊。这便是幕后凶手忌惮楼主的威望,惧怕百姓的拥护,所以先让楼主声名扫地,再动杀手。毕竟若是人人都拥护楼主,他是没法下杀手的。” “继续。”楼主说。 “中下蝮虫蛊的幕后黑手我们已经找到,正是魏莲。魏莲虽是重明会的少帮主,但我敢确定,楼主中的毒不是出自他之手。” “为何?” “若是魏莲下手,楼主中的必定是蛊毒,而不是药毒。而且,该毒的解法,在朱雀门的册子上找到。朱雀门是个利用活人测试药毒的帮会,我怀疑此事,他们门主也参与其中,但这只是猜测,还没有依据。楼主中毒虽解,下毒之人尚未找到。我想请楼主演一场戏,装作已经中毒身亡。我会在绊月楼举办一场盛大的丧葬仪式。” “那凶手岂会不知道我还没死?毒是下在我茶杯里的,绊月楼里,肯定有人被收买了。”楼主说道。 “那就更值得一试了。我们放出楼主死了,和楼主未死的两种消息,扰乱视听。凶手必定会前来葬礼一看究竟。”白朝驹说道,“当然,楼主要是愿意做的绝些,我还有假死之法。” “若不是你是郡主的人,我简直就要以为你是害死我的人。”楼主眼神犀利起来,“假死之法就不必了,这场戏,我就陪你演吧。我忙碌了大半辈子,也是时候休息段时间了。” 白朝驹点头。他心中其实还有疑问,他想知道楼主为何会招来杀身之祸。这绊月楼英雄会举办不是一次两次了,若是冲着英雄会来刺杀楼主,为何非得在这一次? 可此时并不是问这个问题的时机,就算问了,楼主也不可能如实回答,只会搪塞过去。 楼主遭此横祸的缘由,只能在日后慢慢得摸索了,白朝驹想着。 第28章 绊月楼英雄会10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 白朝驹也没想到,为绊月楼主举办丧葬仪式这事,会有受到如此重大的瞩目。 他本以为,郡主给自己备的二十两银子根本不够用,还得问别人借些。 楼主已死的事刚传出去,就有不少人找上门来。他们有的是饭堂的大厨,有的是酒庄的掌柜,还有富甲一方的生意人。他们都称绊月楼主于自己有恩,要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零零总总算下来,白朝驹不仅不用花钱,还能小赚一笔。 他召集了绊月楼上上下下的家丁,把葬礼的大小事宜安排妥当。 这一来二去的,从太阳升起忙活到月亮升起,白朝驹还借着烛火,趴在案台上写邀请名单。 这名单是管事的给的,可白朝驹觉得不够,他又加上了几个人,尤其是伍德仁。 白朝驹知道此人与楼主中的毒脱不了干系,他也让王钺帮忙找人,可这伍德仁早就逃出了沧州。于是,王钺就把和伍德仁交好的人都列了名单,交给白朝驹。 白朝驹正埋头写着,忽然听到敲窗户的声音,吓得一跳。他住在绊月楼的三楼,虽然不高,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上来的。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窗户,只听外面传来一句轻轻的“是我。” 听闻此话,白朝驹把窗户拉开了,见到个蒙面人站在屋檐上,眼睛黑漆漆地看着自己。 第33章 “你!”白朝驹一个着急,说话的声音略大,就赶忙压低了声音,“你怎么还没走?不怕楼主追杀你吗?” “你到处跟人说他死了,他不可能突然诈尸。” 吴明淡然说道,他蒙着脸,但想想也知道,那黑布底下的脸上根本没什么神情。 “……我不是说这个,沧州城里太不安全了。”白朝驹说道。 “所以我才不走。”吴明说道。 白朝驹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拿了杆长枪,那杆楼主扔给他的长枪。就是靠这杆长枪,他才登上三楼。 “你不会是想帮我吧。”白朝驹说道。 “我想试试枪。”吴明回答地很诚实,边说着就自顾自的翻身进到屋里。 “你还敢进来?绊月楼主就在这楼里,你疯了吧。”白朝驹小声说道。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且外面要下雨了。”吴明指着窗外的天空。 白朝驹看这明朗的夜空繁星璀璨,只觉得风轻云淡,哪有半点要下雨的样子。 顷刻,风云突变,一道闪电劈过,夜空瞬间亮如白昼,之后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倾盆而落,天地间水线交织。 白朝驹闭上了窗户,悻悻说道:“还真给你蒙对了。” 他见吴明抱着枪,拿了把矮凳,在桌前坐下,正打量着他写的那副名单。 “我与楼主约定,停殡十日,在此间设宴,供各路亲朋好友道别。十日之内,我们必须找到凶手。”白朝驹说道,“说实话,我现在毫无头绪,线索只有伍德仁一条,而这个人王钺去查了,他早就逃出了沧州城。” “还有魏莲。”吴明补充道。 “那个魏莲,王钺也去审了,他就是什么都不肯说。还说什么就算死也不会招的。”白朝驹说道。 吴明点了点头:“还好我取了他牙缝中的毒丸,否则他就服毒自尽了。” “毒丸?”白朝驹细细回想,应当是自己绑住魏莲时候,吴明下的手,“这东西,不是杀手才用的吗?魏莲如果杀手,为何不杀我们?” “或许。”吴明欲言又止。 “或许……”白朝驹也有那样的感觉,或许这个魏莲,并不是那么的坏? 白朝驹眼睛亮亮的,神神秘秘地说道:“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此话一出就见吴明的眉头微微皱起。 “这魏莲现在也是走投无路,不如我们去拉他一把,没准能盘活现在的僵局。” “你要我去劫狱?” 白朝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只见吴明愤然而起,欲言又止,再缓缓坐下。 “我不去。”吴明简洁明了的拒绝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来暗算。” “不会。”白朝驹突然间无比自信。 “这你都敢保证?”吴明的眉头越皱越深。 “我意思是说,如果是你,肯定不会中他的蛊毒。”白朝驹解释道:“你知道魏莲自己为何不会中蛊吗?因为他身上有只蛊王。你也没中蝮虫蛊,甚至在与魏莲对决时,那些虫子看到你的血就不敢靠近。所以你的身上,一定也有只蛊王。我没猜错的话,那朝凤门给你下的不是毒,而是蛊王,每月必服的解药,也正是为了压制蛊王。” 吴明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了。 “而且,在黑暗中被人拉一把的感觉,你比谁都懂吧?”白朝驹一脸鬼笑。 “我去救他。”吴明打开窗户,顷刻间间风雨如注,打湿了房间半边地面。 “现在就去?”白朝驹被他举动惊到。 “当然,雨夜是最好的掩护。”吴明纵身一跃,消失在无尽的大雨中。 沧州狱,两个守卫看着门外的狂风骤雨。 “雨下这么大,真应该在家躺着。”一人感慨道。 “啪”得一声,另一人伸手拍了只飞虫。 “今儿虫子怎么这么多,是因为下雨吗?” 他们身后的狱房里,满身是血的魏莲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坐在墙角里,全身上下都是伤口,正在枯草堆里找虫子。 这些虫子并不是蛊虫,只是些普通的小飞虫,虽然沾了他的血,有些毒性,但没能靠近门口的守卫,就被拍死了。 那个叫花子,究竟是什么人,若不是因为他,我何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魏莲懊悔的想着。 他本来还留了后手,在袖中藏了寸刀刃,就是为了被捕时,可以出其不意脱身。就是那叫花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全撕碎了,又把自己牙槽中的毒丸拿了,害自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早知道这人做事如此绝,当初他赤手空拳被自己打败的时候,就不该放过他。若是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他,自己一定不会手下留情了。 可这有生之年……恐怕只有现在了吧,魏莲想着。 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房檐跃下。只听两声闷响,那两个守卫倒在地上,失去意识。 魏莲见那蒙面人向自己走来,不禁惊喜出声:“门主!是你吗?” 那蒙面人眼睛微眯,沉声问道:“你就是诡枪?” 这沙哑的声音太有辨识度,魏莲一下就认出了来者,他沉不住气,大声喝问道:“你到底是谁?你想干什么?” 那蒙面人抬起手来,扯下了面罩,一张少年的脸出现的魏莲面前,大雨打湿他的头发,水渍顺着额角落下,流过笔锋般隽秀的颧骨,一道绯红疤痕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魏莲不可能忘记这副面容,这那正是在比武会上战胜自己的少年。 “原来是你,打败我的是你,被通缉的是你,打扮成叫花子的也是你?”魏莲哑然失笑,他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可笑,“吴明?这也是个假名字吧,吴明?无名?哈哈哈哈……” “于你而言,我有个更熟悉的称号。”吴明说道。 “什么?” “凝血剑。”吴明说道。 魏莲冷冷一笑:“你又不用剑,怎么会是凝血剑?” 吴明把枪头递到魏莲面前,那枪头早就沾满了雨水,不知何时凝了层薄薄的冰霜。 魏莲眼睛忽地睁大了,他听过凝血剑的名号,那是索命门里最顶尖的杀手之一,无往不利,所向披靡,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没有他杀不了的人。他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年轻。 “我放你走,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吴明拿出狱房的钥匙晃了晃,“雇你的是什么人?” 魏莲说道:“你我都知道,雇主的信息,是我们接触不到的,就算知道,也不能说出去,否则,我会死得更惨。” 吴明眼睛微眯:“那你说的门主,是谁?” 魏莲看着他的眼睛,仿佛世上最深的潭水那般,升不见底。 他感到了惧怕,屈服于那源自未知的压迫感、和凌驾于自己之上的绝对实力。他甚至觉得,自己若不听从这位少年,会有无比惨烈的死法。 “好吧,我告诉你门主是谁,你一定要放我出去。”魏莲说道。 停殡的日子,白朝驹见了很多人,比如邱姑娘,自那日英雄会结束后,白朝驹就没再见到她,这次葬礼她又来了,看来是喜欢凑热闹的性格。 “白大哥,我看到那张通缉令了,那是不是吴明?他没事吧?”邱紫兰小声问道。 白朝驹微微一笑,面不改色说谎道:“那通缉令与他无关,是官府的人搞错了,现在可都撤掉了。至于吴明,那日只是跟着绊月楼主练功罢了,他练得慢,才害我等了那么久。” “原来是这样。”邱紫兰连连点头,她的眼神怅然若失,不知是否为楼主突然逝世感到悲伤。 “邱姑娘,我还有一事想问。”白朝驹说道,“那日,你与我一同向楼主送信,可否告诉我,邱姑娘想请楼主帮什么忙?如果可以,我愿意替楼主帮这个忙。” 邱紫兰羞涩地笑了笑:“只些私人恩怨罢了,事到如今,我似乎也不那么挂念了。” “那祝邱姑娘往后的日子一切顺利。”白朝驹说道。 他心中念叨着一句诗:紫兰秋露湿,黄鹤晚天阴。 他早该认出来的,邱紫兰就是黄鹤卿。只是他先前从未见过黄姑娘女装的样子,再加上女子施以粉黛,本就比平常美丽许多。所以白朝驹迟迟没认出来她就是黄姑娘。 楼主扣留吴明,就是因为她的信吧。白朝驹不知道她的信上写了什么,但一定与朝凤门的种种恶行脱不了干系。 可她这次接近自己,却迟迟没有下手,最后默默离去,她也是想过回平凡的生活吧。 但愿黄姑娘能放下过去,白朝驹这样美好地祈祷着。 第29章 绊月楼英雄会11 人手一杯百岁茶 杨均穿了身白色孝衣,远远见白朝驹孤身一人站着,就快步走来。 “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把白朝驹带到角落,眼珠子转了转,见无人注意这里,压低声音问道:“我叔叔是不是还没死?” 第34章 白朝驹自然不可能告诉他真相,客套地回道:“绊月楼主中毒身亡,请节哀顺变吧。” “不对。”杨均不依不饶,“我叔叔若真死了,怎么可能把葬礼交给你一个外人打点?” 白朝驹见他姿态颇为傲慢,只当他是做惯了公子哥,也不和他计较,问道:“你是绊月楼主的侄子?那杨坚是你什么人?” “杨坚?”杨均眉毛一挑,“什么杨坚?我不认识这人。” “永江提督军务总兵官杨坚,杨公子不可能不认识吧?青塘杨家世代为将,人才辈出呀。”白朝驹说道。 “我当真不认识什么杨坚。”杨均一口咬定。 “可我见过杨坚的枪法,与绊月楼主的枪法如出一辙,想必是同个师父教导的。”白朝驹不紧不慢地说道,“而你既然自称楼主的侄子,不可能不认识此人吧。” 听到这话,杨均的眼神飘忽,说话的声调也低落下来:“我确实没有骗你,绊月楼主的确是我叔叔。你说的这个杨坚,大抵是旁系血亲吧。他会杨家枪法,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会这枪法的人本就多,只不过使得好的,也就绊月楼主一人!” “可在我看来,那杨坚的枪法,未必逊色于楼主。”白朝驹故意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也是想灭一灭小公子的威风。 而且,他的确觉得那杨坚的枪法很是厉害,并不在绊月楼主之下。 “哦?你既然这样说,来日就叫那杨坚和楼主比一比好了。”杨均说道。 “那恐怕没有机会了,毕竟楼主已不在这世上。”白朝驹不给他套话的机会。 杨均见自己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无奈地撇撇嘴,跑远了 “杨公子别急着走呀。”白朝驹叫住了他,“我已经知道下毒暗害楼主的幕后黑手是谁。” 杨均停下了脚步。 昨天夜里,暴雨下了许久,直到四更时分才停歇下来。 白朝驹住处的窗户再次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从窗外爬进来。他早备好了毛巾和干净的衣服,递给那湿答答的人,问道:“如何?” 吴明难得的挑了下嘴角:“是你我都认识的人,那个朱雀门的门主。”他一边脱下湿透的衣服,露出精瘦的躯体。 “当真是他?”白朝驹看着他头发湿答答地沾在白皙的后背,发丝像蛇一般鬼魅。 “果然是朱雀门主下的毒,难怪我们能从那本册子上找到对应的解药,可他和绊月楼主到底什么怨什么仇呢?要置他于死地?” “魏莲说,他身边还跟了个拿着长刀的侍卫,似乎称他为林老门主。”吴明面不改色地擦着头发。 “长刀侍卫?应该就是屠老大!”白朝驹说道。 吴明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找这两个人,我们得多要点帮手才行。”白朝驹说道,“王钺和捕快们应该能帮我们,杨均也能帮忙。他们对沧州城很熟悉,知道哪里好藏身,有陌生面孔也能认得出来。明天一早,我就去找他们帮忙。” 他见吴明迟迟不说话,眼神飘在远处,便问道:“怎么了?你是有不信任他们?那王钺和捕快们我不好保证,可杨均一定会帮我们,我在名单上看到他了,绊月楼主是他的亲叔叔。” “哦?”吴明淡淡惊叹一句,反应不冷不热,白朝驹感觉他似乎早就猜了到这层关系。 “我想还有个人可以帮忙。”他说。 “什么人?”白朝驹好奇地问道,他心想着,这个沉默寡言的小老鼠,居然能认识什么自己不认识的人? 吴明微微一笑,不再说话,闷不做声地熄灭烛火睡觉。 还搞得神神秘秘地,白朝驹撇了撇嘴。 直到现在,白朝驹也没想明白,吴明说的还有一人,究竟是谁。 他把林老门主和屠老大的样貌,和杨均简单描述了下。 “你要记得,那门主的功夫稀疏平常。若是他们俩不一起行动,那门主很可能扮做普通老人模样,就难辨别了。”白朝驹说道。 “你别小瞧我。”杨均说道,“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老人我都认得,面生的肯定逃不过我的眼睛。我们来一招引蛇出洞。我就称叔叔有遗言,要请沧州城的长辈们每人喝杯百岁茶。”杨均眉飞色舞的说着。 杨均命下人拿出了绊月楼里所有的白茶,那都是绊月楼主的私藏,藏在绊月楼的仓库里,有上百饼,每一饼都价值连城的好茶。 白朝驹看得心惊胆战,这些茶加起来得值不少银子,绊月楼主肯定心疼得不行,不会怪到自己头上来吧。 白朝驹看着他取了个茶饼,敲碎了,煮进水里。 “各位,这是绊月楼主请的百岁茶,大伙,喝一杯长命百岁。年过半百者,还可获赠茶饼一枚。” 这一声吆喝,众人纷纷围了上去。绊月楼的众多家丁们纷纷帮忙维持秩序。杨均分着茶,默默观察前来取茶的人。 白朝驹站在杨均身后,帮他点茶。他起先觉得,朱雀门主是很精明的人,明哲保身,不会掺和这种事。可转念一想,正是因为门主太精明,他才更可能挤在人群之中,这样更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杨均默不作声看着一个个排队过来的人。 “先生,这是给您的茶。”杨均把一饼茶叶交到头发花白的老人手上,忽然手一抖,那茶饼没能拿稳,摔落在地上。 “实在抱歉了,我再拿一饼新的给您。”杨均面带歉意,转过头,与白朝驹对了个眼神,白朝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他与杨均说过,若是发现目标,千万不能打草惊蛇。这里人太多,太容易让人趁乱逃跑,更危险的是,无辜民众可能会被当作人质,甚至被滥杀。 “呐,这饼比刚刚的还大些。”杨均满脸笑容的把一饼新茶递到老者手上。 白朝驹见老者转身离去了,就快步跟上。他边跟着,边四处打量,却迟迟不见屠老大的踪影。 这沧州城的街道,比白朝驹想得还要复杂,门主拐进了一间巷子,转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这下糟了,白朝驹左顾右盼看不到老者踪影,冷汗直冒。一双手突然从他背后伸出,捂住了他的嘴。 白朝驹吓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完蛋了,他脑子里只有这三个字。 “别出声,我知道你在找谁,跟我来。”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在对着他耳边说道。 白朝驹猛地回头,见到一张陌生少年的脸,嬉皮笑脸地看着自己。 他挥了挥手,示意白朝驹跟上。 “你是……?”白朝驹不认识他,但他大概猜到了,这就是吴明给他找来的帮手。 “人称沧州小霸王,詹冲是也。”那少年趾高气昂地说道。 这天大清早,詹冲还在床上睡得正香,就被人扒拉起来。 “娘,我不去那楼主的狗屁葬礼。”他翻了个身,继续睡,就感觉一个冰冷的物件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我不是来跟你谈条件的。”沙哑的声音响起。詹冲颤巍巍地转过头,他隐约觉得这声音耳熟,看到的却是张陌生的少年的脸。 他不记得自己认识哪个鼻梁上有疤的少年,可看到那双眼睛时,忽然知道这人是谁了,就是前些日子暴打自己的小乞丐。 “你……要干什么?”詹冲看到这人拿枪头抵着自己的脖颈,整个人都耸了,说话也软趴趴的,不像平日里那般硬气。 “帮我找个老头,不是沧州人,外头来的,头发花白,虎背熊腰的,身上有股药香,身后跟着个拿着长刀的侍卫。” “你看我这样子,哪里会找人?”詹冲疲惫地笑笑,耍个滑头,想让这人放过自己。 吴明眼睛一眯,原本纯良的眼神瞬间凶狠无比。 “你不是沧州小霸王吗?这沧州,会有你找不到人?”他话没说完,手上的长枪猛地一探。那枪头擦着詹冲鼻尖而过,直直地插进床头的木雕,把浮雕的凤凰砍成两半。凤头掉下来,摔在枕头上,吓得詹冲一个激灵。 “这个忙,你要是帮了,我欠你一个人情。要是不帮,明天早上这枪,就不知道插在哪里了。”吴明面无表情的说道。 詹冲听着发怵,他现在睡意全无。这个鬼一般的少年,不知是怎么摸到了自己家,还旁若无人的走到自己床边。 他该不会还记仇吧,那日自己对他是无礼了些,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詹冲还记得那命悬一线的感觉,他真想给自己两巴掌,就不该惹上这个活阎王。 “我帮,我肯定帮!”他知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道理,他可不想吃罚酒,“少侠息怒,先前多有不敬还请谅解……” 吴明收回了枪,毫不留情地说道:“动作快点,时间不等人。” “我我我这就起床!”詹冲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来。 第30章 绊月楼英雄会12 主打一个扰乱视听 沧州城里,人群拥挤着,挨个从杨均手里接过百岁茶。 “真是好茶啊。”喝了茶的人都这样感慨着。 第35章 一位黑衣的男子默不作声地站在墙角,远远观望。他眉头微微锁紧,身形似剑一般挺拔,怀里抱着柄长达四尺的朴刀。 “这位大哥,您怎么不去喝茶?” 那男子听到有人向自己搭话,本无意搭理,可看到那少年的面容时,他眼睛瞪大了。 “屠老大。”少年叫出了他的名字。 屠老大认出了他,正是在朱雀门被自己打得落花流水的少年,后来官府的人来了,大伙儿都被绑了。好在门主早与衙门打点好了关系,自己安然无恙地被放出来。 屠老大打量着他,看来他也并未受牢狱之苦,说明背后也有人撑腰。尽管如此,他知道这少年的实力,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 “我这次不找你们麻烦,你们也少来纠缠。”屠老大懒得与他缠斗,他的目的是保护门主,不能太引人注目。 “那就一言为定。”吴明走到他身边,和他一同靠墙而站。 屠老大见到他不知何时抱了杆长枪,暗暗心惊,这少年莫不是得了什么大师真传,过来挑衅自己的。他想着低调行事,快步走开,前脚刚走,后脚就见那少年跟了上来。 屠老大走出数十步,见他还是跟着,心想:不如将计就计,引他到门主的藏身处,把他弄死算了。 白朝驹看着四周高起的围墙,一脸茫然。 “你确定是这儿?” “他一定在这里面。”詹冲信誓旦旦说道,“这是处被废弃的老宅,底下很多暗道互通。沧洲城里,没有比这儿更好藏身的了。” 詹冲说着,就一个翻身跃上围墙。白朝驹也只好跟着他,一同翻了进去。 刚落地,白朝驹就瞧见了树根旁的药渣,那药渣和树叶混在一起,还没完全腐烂。 詹冲说的没错,那门主一定藏在这儿。 俩人靠着墙壁,鬼鬼祟祟地摸索着,摸到扇木门处。 “他会从这儿走吗?”白朝驹问道。 “你白痴啊,这是偏门,他刚刚进来,还能再走出去吗?”詹冲说着,忽然听见门外有远远的脚步声,“嘿,你别说,好像真出去了。” 白朝驹示意他住嘴,屏息凝神倾听片刻,只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来者有两人,一人脚步厚重,步伐很大,像个高手。另一个脚步很轻,可能是个杀手。”他边说着,边拉着詹冲躲在隐蔽的杂草从中。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子里,打头那人威望雄壮,正是屠老大。他身后跟着的吴明。 屠老大走进院子里,眼神便凝重起来。他提起朴刀,指着吴明,面露杀气。 “傻小子,既然敢跟我到这地方,你的命我就收下了。” 说罢,他刀光一闪,便向吴明攻去。 吴明提枪格挡,那迅猛的一击打得他手掌发麻,脑袋嗡嗡作响。这屠老大果真本领不凡,吴明惊觉自己大意了。 先前应战时,屠老大的武器被白朝驹卸了,总归是丧失了点战力,即便如此,自己还是被打得落花流水。现在他朴刀握在手中,可谓如虎添翼,更难对付了。 吴明眼眸一转,计上心来,对着屠老大说道:“我若是你,就不会把人引到门主这儿来。” “呵,你已经退无可退了,还想挣扎什么?”屠老大冷笑道。 “朱雀门主一定就在这里?”吴明说。 “是又如何?”屠老大吃定他了。 “我们的人早以把门主擒走,你在这儿负隅顽抗没有意义。”吴明面不改色地说。 “呵,你别想骗我,你分明就一个人,哪来的同伙?”屠老大手上朴刀挥舞得虎虎生风。 “当然有了。”白朝驹一个起身,从墙角走出,他见屠老大手上的朴刀瞬间慢了半分。 他明白吴明的计谋,他想让屠老大分神。他们先前都遇到过屠老大,知道他本领非凡,但弱在心神不宁。 这片刻的机会稍纵即逝,吴明手上枪杆一转,劈头盖脸地冲着屠老大天灵盖打下去。屠老大急忙闪避,但胸前的衣襟还是被划拉了大口子,透过口子,能看到皮肉被刮破了分毫,往外丝丝缕缕地渗血。这是他第一次伤到屠老大。 屠老大被彻底地怒了,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面前持枪的少年,喝道:“你小子是真想要我的命吧!” 听他这恶人先告状的话,吴明的眼睛也睁大了:“不是你先要我的命?” 屠老大冷哼一声,既然门主已经被俘,他只能杀出一道血路,拼死一搏了。他把朴刀挥起,空中挥舞出数道半圆的罡风,让人无法靠近。 “屠老大,你不要再挣扎了。我们是郡主的人,你若是乖乖放下武器,郡主还能保你一命!”白朝驹说道。 屠老大根本不想听他这话,他的朴刀一转,就往吴明腰身挥舞过去。 就凭这两个毛没长齐的小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还谈和?小屁孩哪里有谈和的资本?既然这里他的本事最大,那一切都是他说了算。 他现在的脑子可清醒地很,若是听了白衣少年的话,放下武器,就会沦为阶下囚;可若不放下武器,他可以全身而退。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持枪少年,竟有几分水平。他枪杆轻巧一转,就把自己的朴刀架住。 这少年的内功并不强,可他很会取巧,从来不和自己用蛮力硬碰硬的对撞。他时而以攻为守、时而借力打力。加上他步伐灵敏地很,几次三番都从自己刀下绝处逢生。 屠老大突然想到,这或许不是绝处逢生,而是他的常规操作。 尽管他的闪避非常极限,可是他很年轻,耳聪目明,头脑灵敏,或许在他眼中,只是在做普通规避罢了。 莫非这少年真的是练武奇才?不,绝无可能,自己遇上的绝无可能是个天才。先前对战时,他完全不是自己的对手,不出一个月的时间,怎么可能突飞猛进,和自己打得有来有回了? 实际情况和屠老大的想象全然不同。 屠老大每次挥刀砍向他,都会被他巧妙地格挡开,而他的枪出得又快又急,几次都要洞穿屠老大的胸膛。 “别白费力气了,乖乖束手就擒吧。”白朝驹说道。 “我们三个人里,他还不是最强的。你连他都打不过,等我们三个一起上,你还不是死路一条?你最好现在投降,别逼我们以多欺少,等真打起来不分轻重的,不知道倒霉的是谁呢!”说着,他把在一边看戏的詹冲也拉到身边。 屠老大定睛一看,这少年说得不假,果真有三个人。只一人就这么难对付,再加两人,自己只会吃不了兜着走。 “好,我认栽。”屠老大服输了。 听闻此话,白朝驹立刻取出牛筋绳,把他结结实实地捆起来。他侧头打量吴明腰身伤口的位置,他穿的一身黑色,看不清血渍。可透着阳光能看到,腰身位置的布料湿漉漉的,指定是伤口又撕裂开了。 他其实撑不了太久,好在白朝驹唬住了对手。 白朝驹把牛筋绳扎紧,交到吴明手里,嘱咐道:“把他交给官府。” 吴明接过绳子,眼睛笃定地看着白朝驹,点了点头。 白朝驹也对他点了点头,看他押着屠老大出去了。 随后,他一把拉住正要逃跑的詹冲,说道:“老头还没找到呢,你可别想跑,帮我继续找。” “昂,这样啊。”詹冲装得一脸傻笑,“我听你们刚刚对话,以为那老头已经被抓走了呢。” “你少装傻。”白朝驹说,“你都看到屠老大膀大腰圆的,我要是不那样说,咱们三个都得吃不了兜着走。现在好不容易把他骗走,是我们捉拿罪魁祸首的好时候,你可别装怂,那门主没啥功夫,伤不了你的。” “好好好,我陪你找就是了。”詹冲的小臂被他抓得生疼。 他其实并不相信什么门主没有功夫的鬼话,这屠老大是门主的手下,已经这么强了,那门主会没有点本事吗? 可他转念一想,若是自己不好好帮忙,那个心狠手辣的少年,第二天肯定会像鬼一样的出现在自己的床头。 还是得帮这个忙,不就是找人嘛,找到人就行了,等真打起来再逃跑也不迟,他这样想着。 他三两步走进院子里的一处旧屋,走到屋里头靠墙的衣柜前,把柜门掀开,指着衣柜里头的木板,对白朝驹说道:“掀开这里的木板,有一条密道,那个老头肯定在密道里。”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白朝驹惊叹道。 “呵,我可是沧州小霸王,整个沧州就没有我不知道的角落。”詹冲得意道。 白朝驹俯下身子,按詹冲说的,掀开木板。果不其然,一条密道出现在木板下方,黑漆漆的。 “你就跟我来吧。”詹冲点了个火折子,带头走上密道的台阶。白朝驹立刻跟上他的步伐。 第31章 绊月楼英雄会13 帮手还能送功法 第36章 密道又暗又潮,詹冲手上的火折子熄灭数次,最后一次点亮时,白朝驹总算见到一扇木门。木门紧闭,但从门缝往外透着微光。 他推开木门,就见数枚暗箭迎面而来。 他堪堪避过,见詹冲躲在墙后,根本不敢靠近。 “小子,你既然能找到这里,就已经中了我的垠尘毒了。” 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木门里面传出,白朝驹辨认出,这正是朱雀门主的声音。 白朝驹赶忙低头检查身体,他方才反应敏捷,躲得很快,数枚暗箭都射了个空,没有伤及他分毫。 他对里面喊道:“不瞒门主说,我并未受伤。你的垠尘毒,恐怕没起到效果吧。” “傻小子,你当我的毒是涂在箭上的吗?” 门主声音传来,伴随着阵阵讪笑,“我的垠尘毒,早就充满了整个密道。你方才顺着密道一路而下,在毒气里待这么久,还能不中毒吗?” 听他这样说,白朝驹发觉自己额头满是细汗。他本来以为是密道里空气稀薄,有些压抑,原来这竟是中毒产生的症状。 “你也在密道里,身上定有解药吧!” 白朝驹猛地冲进木门里头的密室,想靠蛮力从门主身上把解药夺过来。 可他见到的,却只是个奄奄一息躺在地上的老头。他佝偻着身体,面色铁青,渗出的汗水沾湿了大片的地面,把青色的石地染成深灰色。 “呵,我本想自我了断了,谁知道你还送上门来找死。”老头冷笑道,“真是天道好轮回啊,你搞垮了我的朱雀门,就得给我一同陪葬,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在石洞里回荡,震得白朝驹目眦欲裂,耳朵嗡嗡作响。他感觉身子突然重起来,想必是这密室里的毒素更加猛烈,他飞快地冲出去。 若是能回到绊月楼,找到那本册子,上面一定有垠尘毒的解药。 可是……可他还没冲出洞口,就觉得脚步越来越重,每迈出一步都异常费劲,意识在逐渐远去。 他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下来的,还有个人也同自己一道在密室里,赶忙喊道:“詹冲?詹冲……” “人我可是帮你找到了,我可不过来了。”詹冲的声音远远传来。 “詹冲……你中毒了吗?”白朝驹问他。 “中毒?我又没招惹那老头,怎么可能中毒。” “不……是,他把毒气散布在整个密道里了……”白朝驹费劲最后力气,喊出这句话。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传来。 “我去,怎么回事……我还是先背你出去吧,毕竟你那个朋友,凶得很,我惹不起他……” 白朝驹隐约觉得自己被人背在身上,他此刻四肢麻木,几乎感受不到手脚的存在了。 “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到绊月楼了。”詹冲说道。 “你……真的……没中毒……吗?”他气若游丝地问他。 “中毒?我身体挺好的,没有中毒。”詹冲说着,他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照白朝驹方才所说,毒气是密布在整个密道里的,他也在密道里待了许久,怎么可能没中毒呢?他应该是中毒了才对。 一想到自己可能中毒,詹冲腿脚也软了下来,他刚刚还觉得身强体壮,现在只觉得背上的人沉重得要死,压得自己直不起身来。 可是不对,他若是真中了毒,此刻也应当脸色发青,浑身湿汗,瘫倒在地才对。 他确确实实没有中毒。 “莫非是内功心法的关系?”詹冲说,“我学了金刚罗汉经,这可是少林寺的功法,志刚至阳,应当很克阴毒吧。” “是……吗?”白朝驹迷迷糊糊的回答。 “一定是了!”詹冲无比相信自己的直觉,“我教你几句口诀,先救救急。” 他也不管白朝驹有没有力气听他的,自顾自地开始说:“归气丹田,四象而归一。心若空谷,意无杂念,气行小周天……” 沧州城的县衙里乱作一团。 魏莲被人救走,狱卒们却连劫狱者的人影都没见着。 县衙堂前,王钺一人站着,他战战兢兢低着头。他的面前,一位身着官府的典史老爷坐在椅子上,怒视着眼前的人。 只听他喝到:“王钺!这魏莲既然是你捕获的,为何不看好他!” 王钺高大的身板畏畏缩缩,小声说道:“回大人,我确确实实把他押入了建州狱。” “你看看你看看。”典史对他指指点点,“那帮狱卒都是混饭吃的,他们没有脑子,你还没脑子吗?魏莲,何其重要的犯人,他和楼主的死拖不了干系!你就不知道要看好他吗?” “大人说的是。”王钺点头。 他本想反驳,说自己不过是个捕快,兼任不了狱卒的活。但他想想,典史大人也是知道这点的,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好了,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去把这魏莲再抓回来,我就不计你的过错。”典史说道。 “这……”王钺欲言又止,这魏莲已经逃走,肯定是逃出了沧州城,逃得远远的了,哪还有这么好抓。 “不必多说了。”典史拍了拍桌子,“这事就给你去办。” “大人!”一个捕快急匆匆地从外头跑进来,“门外有个人,说是捉到了毒害楼主的共犯。” “哦?快带我去看看。”典史立刻起身。 县衙外头,一个少年推着个五花大绑的壮汉。 “这是谁?”典史问他。 “楼主是被朱雀门主陷害的,此人就是朱雀门主的贴身护卫。”吴明说道。 “好。”典史连连点头,虽然跑了个人,但又来了一个,自己的官帽总算是保住了。他对捕快们一挥手,说道:“赶紧把他压入大牢,这回都给我看仔细了,要是再让人跑了,你们知道后果。” “是。”捕快们连声答应。 吴明看到王钺也在其中,点头弯腰的连声应和着,随后向自己走过来。 “我记得你,你就是英雄会的胜出者吧。”王钺笑得一脸憨厚,眼里满是敬佩,“在下王钺,愿和你交个朋友。” 吴明见他完全没认出自己是先前的叫花子,就顺了他的意思,点了点头,拱手道:“在下吴明。” 说罢,他也不做多停留,转身就往回走去。 “吴兄弟,你受伤了吧,不如我替你包扎下伤口?” 吴明回过头,见王钺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他看了看伤口的位置,血已止住,不再作痛了,说道:“一点小伤,不劳烦王兄了。” 沧州城一处凉亭里,两个少年面对着面,盘腿而坐。 詹冲看着白朝驹,见他铁青的面色好转很多,恢复了红润,脸上汗水也开始褪去,大抵是金刚罗汉经真起了效果。 詹冲本来可没这救人的心思,他不过是想到那个瘟神,想起那瘟神每次见面都拿武器指着自己,第一次差点戳瞎自己双眼,第二次直接就恶狠狠的威胁。 他正想着,看到瘟神本人远远地朝这里走来。 瘟神走近了,看到面对面坐下的两人,眉头微微抖了下。 “我保证,他已经没事了。”詹冲赶忙解释道。 吴明本来还不确定白朝驹有没有事,听詹冲这样一说,他知道是真出事了。 “他受伤了?” “没有的事。”詹冲嬉皮笑脸地否认道,“就是中了一点点小毒而已,已经没事了,你放心。” “中毒?”吴明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那可是朱雀门主的毒,怎么可能是小毒,“快把他带到绊月楼。” 詹冲还想说什么金刚罗汉经,看到吴明眼神冷冰冰地看着自己,若是再不按他说的行动,他手里的枪就插过来了。 “当然,我立刻带他去。”詹冲扶起白朝驹,要把他背在身上。 白朝驹总算睁开了眼睛,方才他集中精力调转内息,完全没注意到外面两人在聊什么。 “詹冲兄弟,我没事了。”白朝驹拦住詹冲。 “你看吧,我就说他没事了。”詹冲见有人给自己撑腰,语气又张狂起来。 “真的?”吴明皱着眉问白朝驹。 “相信我,真没事了。”白朝驹重复了遍,“得亏詹兄弟交给我的心法,恰好克制这阴毒。对了,你要不要学?这可是少林寺的心法,很厉害的。” “不必了。”吴明回绝道,他的功法特殊,掺杂不了其他的心法,“那朱雀门主呢?” “朱雀门主躺在密室里,我见到他时已经奄奄一息,现在该是个死人了。”白朝驹说。 大齐泰和十年,四月十一日,朱雀门主被宣告身亡。 他的尸体在沧州城的一处密室被发现,据两名少年所说,门主是自行了断。 白朝驹在沧州城里悠闲散步。这十日风起云涌的事情总算告以段落。 当绊月楼主完好地走出来,宣告自己还活着的时候,沧洲城的百姓无不拍手称好的。 第37章 白朝驹知道,十日前,吵着要问楼主拿钱的也是这帮人。 现在事情水落石出,蝮虫蛊也被解除,再也没有人叫嚷着要找楼主要钱了。 但还有些刺耳的声音传到白朝驹耳朵里。 “你说,这绊月楼主要真这么好,怎么会有人要害他呢?” “要我说啊……他肯定暗地里干了不少坏事,得罪了人!” 放在先前,白朝驹定要冲上去,和这些人理论一番。 可他现在觉得,这架吵赢了也没啥意思。说闲话的人永远都有,哪怕身子再正,照样有人能挑出你的毛病来。 第32章 郡主的信 她知道的比我们多得多 白朝驹闷声不吭地往绊月楼前行,见到一个身材格外高挑的妙龄少女同道而去。 那少女注意到了他,眼神忽地一亮,绽开笑容,说道:“你就是平阳郡主的门客吧!” “姑娘是……?”白朝驹看她有几分面生,又有几分眼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姑娘见他一脸茫然的样子,笑道:“我是陆隶翎。” 白朝驹就睁大着眼睛,愣愣地看着她。原来这吴王的长子不是男儿,而是个女孩。其实也该是这样,他只是在师父的典籍里见过她的名字,典籍写得粗糙,没有细说。他因为自己是男儿,就自作主张地认定对方也是男儿了。 白朝驹慌忙露出笑容,行礼道:“原来是郡主。” “平阳郡主是我的姑姑,我们时常书信往来,所以我知道你。”陆隶翎轻快地笑着,“这次她特地托我给绊月楼主送信,也是因为你的事吧。” “郡主真是冰雪聪明。”白朝驹阿谀道,“我正要去绊月楼,这信我替你送进去吧,也不劳您辛苦了。” “好啊。”陆隶翎就爽快地把信交到他手上。 白朝驹知道这信写的是啥,定是他先前求郡主帮忙,保下吴明的事。 只是这信来得太晚了些,事情已经解决了。 他顺着木梯而上,路过自己住的客房,见到个人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看着自己。 “你别到处乱晃啊。要让楼主看见了,你倒是能跑,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和楼主解释啊,快回屋里。” 吴明脚步不动,他直了下身子,抬着眼睛看他手里的信。 白朝驹若有所悟:“你是不是觉得郡主在保你,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打开看看?”吴明伸长了脖子,用眼神示意。 “这可是郡主的信!我怎么能随便开?”白朝驹被他问得莫名其妙。 “你不想看看郡主的想法吗?她有些话是不能对着你说的。” “这……” 吴明见他犹豫,直接伸手把信抽走。 “喂,等等,这怎么能行?郡主是什么身份?她好心收留我们,我们私自拆她的信,那可是大逆不道啊。”白朝驹慌忙跟上他,说着说着,发觉自己的声音越来越轻。 他确实感觉郡主支支吾吾的,她消息很多,但不会全说出来,总是瞒着自己。 他感觉自己正在堕落,可能是跟这个小老鼠待久了,他对善恶的底线越来越低,开始不那么介意偷鸡摸狗的事了。 这要放在上个月,他断然不会擅自拆开别人的信,别说是郡主了,就算陌生人的来信,他也不会随便乱拆。 吴明挑了下眉头:“只要楼主看不出来,我们就没看过信。” “原来你还有这一手!我以为你想让我背黑锅呢。”白朝驹恍然大悟,这朝凤门出来的人果然不简单,想必他们行动前,常常干这种窃取情报的事,所以才驾轻就熟的。 他见吴明拿手指按了按信封,随后把信封架在烛火上,拿匕首一点点地把封口切开。 白朝驹看得屏息凝神,不敢大口呼吸,生怕惊动了他。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封口,把里面的信纸夹出,摊平在桌面上。 白朝驹探头看去,信上写道: “吴明确实是我的门客,还请留他一命。据我所知,先皇失踪一事,与朝凤门脱不了干系,留着此人,日后可作为引子。还有鬼车门一事,你可能操之过急,我派这两人过来,兴许能保你一命。” 白朝驹若有所思,先皇失踪一事竟如此复杂,还会和朝凤门扯上关系。他原本只当郡主处于好心收留吴明,原本她早就有所企图,想借他刺探朝凤门。 而这鬼车门又是什么?朱雀门主暗中给楼主下毒,恐怕就是因为此事吧。既然楼主和陆歌平是一伙的,那他们的对手应当是同一人,就是那个姓姚的。 目前看来,这姓姚的不仅控制了金乌会,连朱雀门、重明会也被他掌控,再加上这鬼车门。 白朝驹看着吴明把信封好,装回信封里,再把封口合上,把信恢复成完成如初的样子,递给自己。 他接过信,准备给楼主送去,又忽然想到什么,对吴明说道:“你在这屋里等我会儿,我去买本这个月的《武林秘闻录》,上面肯定写了鬼车门的事。” 说来好笑,他先前见到陆歌平时,还大放厥词说什么再也不会上她的当,花冤枉钱买书了。 结果一个月过去,他就食了自己的言。 沧州离处州远,《武林秘闻录》数量稀少,白朝驹跑遍了全城的书肆,终于寻到一本最新的。刚拿到手,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翻看。 书的开篇就是朱雀门的故事,陆歌平把这事做了演义,省略了门主囚禁众人的部分,把吴明的部分也删掉了,功劳都算在了白朝驹头上,歌颂了白少侠的行侠仗义。 他又喜又悲,高兴的是他成为了打小就想成为的大侠,不高兴的是自己这大侠偷拿了别人的功劳。 他还担心,若是这故事被吴明看到,会不会对自己心生隔阂。毕竟朱雀门的事,他也出了不少力,却被陆歌平全数归到自己身上。 也罢,反正小老鼠不爱看书,他不会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的。 白朝驹快速往后翻了几页,终于翻到一页写有鬼车门的。只有简简单单一句话:鬼车门掌门被人刺死。 他不知道这鬼车门是做何种营生,修何种功法,但掌门被杀,这确实不是个小事。 若刺杀掌门的事是绊月楼主做的,而掌门和姓姚的又是故交的话,难怪楼主会招来杀生之祸了。可楼主分明很痛恨杀手,他为何会暗杀鬼车门的掌门呢? 白朝驹带着满腹疑惑回到绊月楼,把消息递给吴明,两人还没商量出个结果,就听到叩门声。 “白少侠,楼主请见。” 白朝驹心头一紧,他寻思是自己偷看信的事情被发现了,这个小老鼠,做事真不靠谱。 他低着脑袋,硬着头皮走进楼主房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不料楼主说道: “郡主来了封信,命你即刻返回处州。” 白朝驹一瞬间没反应过来,茫然地看着楼主。他才从处州跑出来避难,不出一个月,楼主就要自己回去了? “你不必担心,杨坚早就不在处州,不会再找你们麻烦了。”楼主沉声说道,“这次郡主要你们回去,是因为有人遇害了。” “有命案?” “你立刻启程,赶往处州,毕竟人命可贵,一刻也不得耽误。”绊月楼主震声道。 “好,在下立即就启程。” “我已经命人给你背好两匹快马了,就在楼下。”楼主说道。 他见白朝驹惊讶地看着自己,说道:“你以为能瞒得过我吗?好了,快去吧,别再让我看到那个家伙。” “多谢楼主!”白朝驹赶忙行礼。 江南的四月一片绿意,山清水秀。时而降下些骤雨,落得正片山头水气氤氲,宛若仙境。 群山包围的小道上,两个少年正策马奔腾。 “这楼主真是个奇怪的人。”白朝驹感慨道。 “他们杨家的人,都挺奇怪的。”吴明说道。 “你是怎么看出他是杨家的?”白朝驹饶有兴致地问他。 “他的枪法,和杨坚是一路的。”吴明说道,“还有那个杨均,他们都是一家的。” “说起枪法,你是不是也学过杨家枪法?”白朝驹问他。 吴明微微皱眉,他在努力回想,可脑海里只剩一片灰雾,什么都想不起。 “我不记得了。”他诚实地说道。这大抵是他被朝凤门带走之前的记忆,那时候他不到七岁,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他也解释不了自己为何会那些枪法,像是手到擒来,这很奇怪。 “难不成我也是杨家的?”他喃喃自语。 “嗯……”白朝驹认真地思考起来,“我听杨均说,他们青塘杨家大得很,你应当不是绊月楼主那支的。对了,你不是说,杨坚放了你一马吗?莫非你是杨将军的儿子?可是也不像……以杨将军年纪,做不了你父亲的,难道是你的哥哥?” “可这也不对,你若是杨家的人,又怎么被朝凤门带走呢?像杨家这样的世家,肯定会把孩子保护的好好的,不可能让朝凤门得手。”白朝驹说着说着,又自己反驳自己起来。 第38章 “算了,还是叫你吴明吧,叫你杨明也太奇怪了,吴明叫习惯了,顺口些。” 他看吴明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上没什么神情,眼里倒是含着一抹笑意。 白朝驹还在思考:“你说……这杨坚,和绊月楼主都是青塘杨家,他们一个站在郡主这边,一个站在姓姚的那边。这不是很奇怪吗?” “一家人,分门别户也很正常。”吴明淡然说道。 白朝驹感慨道:“我总觉得,他们明明是一家人,却不能团结一致,挺可悲的。” 他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人,为了名利,甘愿违背本心,阳奉阴违,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可他不希望这样。 少年的马蹄声哒哒,在空荡的山谷里回响。 第33章 黄梅凶客1 是仇杀还是练刀? 今年的梅雨季,比往年的早来许多。不到五月,处州就下起雨来,接连下了三天三夜,还不见停的迹象。 白朝驹坐在檐下,看着雨水从瓦当流下,流成细长的雨线。雨线沿着狭长的屋檐,整齐地一字排开,连绵不绝。 师父说过,听雨是十大雅事之一,他现在算是知道了。 从前在海岛,他不觉得听雨有什么雅的,岛上的雨都是疾风骤雨,下得急了,连屋顶都能掀飞出去。 这时候,他只能随师父去岛上唯一一处山洞里躲避,山洞黑黢黢的,白日里也没有光,倒吊着许许多多蝙蝠。 师父说,蝙蝠是好东西,能带来吉祥。好多人家见不到蝙蝠,就把蝙蝠雕在门栏窗框上,沾点福气。这里有这么多蝙蝠,是泼天的福贵。 他不太懂,只是死死盯着那片黑压压的怪东西,整夜睡不着觉。 “白少侠,仵作来了,您可以进去了。”有人喊他。 白朝驹起身,撑开油纸伞,跟着衙役往里走。里头是冰室,被害人的遗体就放在里面。 才进门,臭味迎面而来。那是种浓烈的腥臭气味,比夏天溃烂的海鱼还臭上几番。他强忍着恶心,只瞥了那尸体一眼,就忍不住反胃。 躺在冰台上的,只是个近似人类的形状,身上一块完好的部分都没有,皮肤被砍得了无数刀口,切得像金钱肚似的。加上时隔多日,尽管放置在冰室内,伤口也开始溃烂,一片片地肿胀起来,像长条的瘤子,这可比山洞里的蝙蝠恐怖数倍。 白朝驹慌不择路地冲出冰室,干呕许久,视野的余光瞟到吴明不知何时站在边上,正打眼看着自己。 于是他赶忙挺直脊背,装作镇定的模样:“你总算来了,我正等你呢,都站累了,一起去看看?” 吴明默不作声地把手上的麻布袋递给他。 “我可不会吐的。”白朝驹嘴上说着,还是接过了袋子。 “死者是荣兴当铺的王掌柜,尸体在四月初八被发现,据街坊邻居所说,初七白日里见过他,死亡时间应当在初七子时。” 仵作说道, “他身上共有大小刀口九十三处,最深的是脖颈和胸口。尤其是脖颈这里,行凶者在此处挥砍数十刀,几乎要将他的头砍下来。” 白朝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最为惨烈,白花花的脂肪都翻了出来,贴在死猪般僵粉的外皮上。 “我大概知道了。”他说着,胃里一阵翻滚,手里的麻袋总算派上了用场。 “张典史说是仇杀,仇人的名单他都列出来了,抓了好几个,都招不出来。”仵作说道。 “那些人在哪里?带我去看看吧。”白朝驹只想离开这里。 “白少侠随我来。” 处州的雨下得细密,如银线般,织了片天地间的水帘。踩在青石地上,不消一会儿,鞋底就湿得发凉。 处州狱也同外面的雨一般,阴冷潮湿。囚犯们胡乱躺倒在潮湿发霉的稻草堆上,面容憔悴,脸色比纸更薄。 他们见到白朝驹,颤巍巍地从地上坐起,佝偻着身子,向他跪爬过去。 “少侠,你可得为咱做主啊……那掌柜的,真不是我杀的……” “你先说说吧,是怎么回事?”白朝驹问向一个八字眉的小胡子男人。 “那天夜里,我记得清清楚楚,电闪雷鸣的。我在床上老实睡着,被雷声惊醒了好几次,外面下了老大的雨。你说这么大的雨,谁会出去啊……我之前是和王掌柜有点恩怨,可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何必冒着大雨找他寻仇啊……” “我呸。”边上的人啐了一口,“少侠,你别听他的,这厮睡了王掌柜的老婆,奸夫□□,什么勾当干不出来?他杀了王掌柜,就能明媒正娶俏寡妇了!” “我是睡了他老婆,可我没胆子杀他啊!少侠,我真没有杀人啊……”八字眉拽着铁栏杆,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白朝驹暗想,他杀害王掌柜的可能是有,但不大。他若真想娶掌柜的老婆,就不能暴露杀人的事情,定会将王掌柜伪装成自杀,或者失踪之类的情况。不可能做得这般惨烈,惹人注目。 他转头问向方才控诉八字眉的矮个男子:“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就是个卖药的,稀里糊涂被关了进来。”那矮子说道。 “你说得轻巧,那天,你在荣兴当铺闹得事,大伙儿都知道了。” 说起别人,八字眉来了劲,一脸义愤填膺, “少侠,你别信他说什么卖药,这人就是个倒斗的!他不知道掘了哪里的墓,挖了一堆不值钱的破烂,非说是春秋时候留下的古董,硬要王掌柜高价收下。结果当然没谈拢,他还不依不挠,说那破玩意儿是王掌柜给他摔烂的。” “不收就不收咯,他摔了我的东西,赔钱不是应该的吗?”矮个子说道。 “那你敢要三百两,太黑了吧!”八字眉与他吵吵起来。 “你这奸夫□□,有什么资格说我?” 两人唾沫星子飞溅的到处都是,若不是栏杆隔着,只怕这两人要扭打在地上。衙役见状,赶忙喝令他们停下。 白朝驹看这倒斗的个头小巧,四肢灵活。既然他以倒斗为生,最擅长钻孔挖洞,若是作案,定会用擅长的手法。 可官差来回把荣兴当铺翻了个底朝天,并未发现地洞。而且,他只是嫌王掌柜没给钱,偷钱即可,没必要取他性命,更没必要残害他。 “捕快大哥,这人身上可有搜出钱财,或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吗?”白朝驹指着矮子问衙役。 “没有,就一堆破铜烂铁,不知道是些什么。”衙役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他心里觉得这两人嫌疑不大,都不是真正的凶手。 “荣兴当铺丢失的物件记录在此,少侠可过目。”衙役递给白朝驹一张单子,上面列着些财宝银票,是王夫人根据回忆写下来的。 白朝驹快速看了遍,银票和银子加起来有三百两,其他都是金饰戒指之类的小件当品。 “凶犯就一个人,他拿的都是易于携带的宝贝。”他笃定道。 “典史老爷也这样说,您真是英雄所见略同,难怪郡主那样器重您。”衙役称赞道。 “这三百两,是当铺所有银两吗?”白朝驹问道。 “据夫人所说,是的。” 这可有点少了,白朝驹想着。难不成,这掌柜的刚收了件贵重宝贝? “荣兴当铺在哪里?里头的东西还没动吧?”白朝驹问道。 “没有没有,典史大人吩咐我们保护起来,案子没破,谁都不准去动。”衙役说道。 “那正好,我得去荣兴当铺看看。” “少侠随我来。”衙役为他指路。 冰室里,仵作看着眼前这个冷峻的少年。 方才是两个少年一同进来的,其中一个没看多久,就面色如土地跑了出去。 尸体相貌可怖,普通人无法接受很正常。 留下的这名少年显然不是普通人,他对着尸体仔仔细细看了一个时辰,一言不发。 整整一个时辰,仵作都感觉心里发毛,尽管他见多了各式各样的尸体,可模样如此惨烈的,只此一具。 他远远看着,看那少年围着尸体打转,却半点脚步声也没有。空气死一般的沉寂,他一瞬间精神恍惚,竟不知道这少年是人是鬼。 “他不会使刀。”少年总算说了句话,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冰室。 “你说什么?”仵作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说行凶者不会使刀?不会使刀,又如何把人劈砍成这副模样? “他身上最先中的三刀,是这里,这里,和这里。”吴明指着血肉模糊的尸体,用手比着三处位置。分别是脖颈、左肩和左胸的位置。 仵作顺着他比的方向看去,这几处刀口被后砍的刀口覆盖,七扭八歪的,失去了原本的模样,需要格外仔细地辨别。 “少侠为何说他不会使刀?”仵作问他。 “这三刀动作太不连贯。”吴明顺着刀口比划了下手势,这三刀的出刀方向各有不同,相互衔接不上,完全不是一气呵成地劈砍留下的。 第39章 “但凡练过一招半式,都不会砍成这样,越是熟练的刀客,招式越是连贯。他砍成这样,说明是个生手。”吴明解释道。 看那些后砍的刀口,他明显察觉到,这凶犯越来越熟悉手上的刀。只有前三刀,最为僵硬,也最能说明问题。 “少侠好见识!”仵作惊叹道。 可这处州城,熟练的刀客难找,不会使刀的生手比比皆是,这凶手,还是藏得太深了。 荣兴当铺,白朝驹找了个古董商,帮他一同辨认当铺里的宝物。 他指着个通体金色的掐丝珐琅花瓶,问道:“这个值钱吗?” “这是当代的工艺品,做工倒是不错,也就小百吧。”古董商说道。 “那这个呢?”白朝驹又指着个看起来就很破旧的螺钿匣,匣子的锁扣被锈蚀成绿色,只剩个边角固定在上面,匣子盖上全是裂纹。 “这是前朝的品,保存地差了些,大几十吧。”古董商说。 “嘿,这还更不值钱。”白朝驹感慨一笑,问他,“依你看,这地方最值钱的是哪样东西?” “应当是这个。”古董商指了指放在角落的一尊青色铜炉,“这是春秋时期的老古董,能值个大几百吧。” “大几百的……金子?”白朝驹问他。 “想什么呢。这么小个炉子,也就大几百银两了。”古董商说道,他端起炉子,左看右看,又猛地推翻了自己的结论: “不对不对,我刚刚没细看,它背后怎么缺了个口子?值不了大几百了,中百吧。” 第34章 黄梅凶客2 他给他买了把刀 夜幕降落,郡主府的角落,一间小屋亮着昏黄的灯火,透过窗户的木雕往里望去,能看到两个人影相对而坐。 “你说……”白朝驹咬开枚瓜子,把壳丢在桌上的小瓷盘里,“这杀手不会用刀?” 吴明点了点头,沉默地注视着他手上的瓜子。 “吃点儿?”白朝驹把装了瓜子的小碗往前推了推,“郡主给我的,淡口的,可香了。” 吴明有些迟疑地伸出手指,练起一枚,捏了捏。 白朝驹见他犹豫的样子,问道:“你该不会没吃过瓜子吧?” “这么硬,有什么好吃的。”吴明把手上的瓜子丢了回去。 “哎……壳硬说明炒的香。”白朝驹嫌弃地看着他,“你又不吃壳,像这样,吃里面的仁,可香了。” 吴明将信将疑地学他的样子,把瓜子放进嘴里,磕开外皮,再把肉挑出来。 “怎么样,还可以吧。”白朝驹见他淡淡点头,面无表情。 “你有什么消息。”吴明又拿起枚瓜子,放进嘴里。 “我怀疑遇害者是个赌鬼。”白朝驹说,“他一个当铺的掌柜,总共只有三百两银子,这些钱,连件好点的当品都买不起。” 吴明若有所思的点头。 “这事也很奇怪,倘若他欠钱太多被人催债。催债人不可能杀他。杀了他,就要不回借出去的钱了。”白朝驹说道,他越想越觉得离奇。 房门忽然被敲响了,门外传来莺儿的声音:“大侠,宝刀我给您送来了。” “来了来了。”白朝驹赶忙起身开门,“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 “一点小事。”莺儿姑娘爽朗一笑,把手上的长刀交给他。 这是柄横刀,刀身笔直,刃长约两尺,比先前那柄稍短几寸。刀柄漆黑,缠着深红的绑带,刀镡很小,刀鞘是普通的棕色。 “你看看这刀如何?”他把横刀丢给吴明。 吴明伸手接过,握住刀柄,锃亮的刀刃出鞘,在空中划出个圆弧。 “是柄好刀。” “这比枪好随身携带,你用着也顺手,算我报答你先前的救命之恩吧。”白朝驹说道。 吴明扭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他。 白朝驹见他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无奈解释道:“就是金乌会那次啊。我,白大侠可是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人!你的救命之恩,我必然要报答,这刀,就给你了!” 他说得慷慨激昂,却身无分文。他把攒下的家底全给了陆歌平,托她帮自己寻把好刀。看这刀的品质,自己那点银两恐怕不够,陆歌平应当垫付了不少。 “原来因为那事。”吴明淡淡说道,他没太把那事放在心上。 白朝驹看他波澜不惊的反应,皱了下眉头:“你这人真是奇怪。收了别人的礼物,怎么还不高兴?” 吴明把刀收回刀鞘,放在桌上。他其实觉得没必要一报还一报、算得这么清楚。非要算起来的话,他还得报答白朝驹呢,若不是他执意要救密室里的人,自己已经毒发身亡了。 “我没有不高兴。”他努力让语气温柔点,但听起来依旧冷冷的,并无太大变化。 “好好好。”白朝驹无奈地点头,心想,死老鼠摆个臭脸,也不装一下高兴的样子,真够敷衍的。 “接下来如何?”吴明又拿了枚瓜子。 “我想想。” 白朝驹思考片刻,眼眸子忽地一转,看向眼前的人,“你说这王掌柜既然是赌徒,咱们再去趟金乌会,是不是能挖出点情报?” “金乌会的人都认识我们了。”吴明说。 “嘿嘿,我是不行了,但我觉得你可以。”白朝驹狡黠一笑。 吴明皱起眉头,手暗暗伸向刀柄。 “别这么凶嘛。”白朝驹把他握刀的手摁下去,“金乌会的唐老爷不是以为你死了嘛,他怎么可能想得到你还活着。” “他能不认得我的脸?” “哎,这可有说法。”白朝驹神秘一笑,“他肯定只认得你脸上的疤,我们问郡主讨点脂粉,把疤遮一下,再把你乱糟糟的头发梳整齐,换身贵气点的衣服,保证没人认出你。” 他说着,就拉吴明去青枫轩,要找陆歌平一试。 “郡主都休息了。”吴明辩解道。 他不想跟他过去,只觉得这法子不靠谱,疤哪有这么好遮?哪怕遮住了疤,自己就不会被认出来了? 他想抽开白朝驹拉他的手,可白朝驹练的就是拳脚功夫,手劲大得狠,还正巧握在他关节上,握得他使不上劲。 俩人就这样拉拉扯扯的,走到院子的小道上,老远看到陆歌平站在青枫轩门口,看着他们。 好像小偷被抓了现行般的,他们赶快松开彼此,左顾右盼地装作无事发生。 “好啦,你们嚷嚷的那么大声,我都听到了。”陆歌平对他们说道。 漆黑的夜空很是寂静,让人与人对白格外清晰。 “那……麻烦郡主了。”白朝驹抱歉地行礼。 “你们跟我来。”陆歌平微微一笑,把俩人带到一处偏房,她招呼了一名丫鬟过来,白朝驹认得这个小丫鬟,名叫鸳鸯。 “鸳鸯可会给人化妆了。”陆歌平说道,她拉着鸳鸯走到吴明面前,“你帮他把脸上的疤遮了。” 鸳鸯细细打量着这个少年,少年比自己高出一头,鼻梁上的疤细细的,不凹也不凸,只是颜色略深,并不难遮。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神深不见底,浑身上下散发着冰冷的气息,看着她发怵。 陆歌平见鸳鸯有点怕,就对吴明吩咐道:“你坐下,把眼睛闭上。” 吴明照做了。鸳鸯这才舒展开来,她从漆奁里取出小罐子,拿根细长的挑棍挑出一些,又分别取些粉末加入其中,在小碟子上用指肚化开。 随后,她点了点在指尖上,轻轻向吴明脸上探去。膏状物块覆上疤痕时,立刻将红红的细线遮盖地严实。 白朝驹看得惊奇,瞪大了眼睛,他见吴明纤长的睫毛在不自觉地抖动,他似乎很不习惯被人触碰自己的脸。 不消一会儿,他脸的疤痕就被遮盖完毕了,鸳鸯的手巧得狠,覆盖后的地方,完全看不出痕迹,和肤色融为一体。 随后,鸳鸯取来个儒巾,将他头发仔细收拾好。 这儒巾似是陆歌平先前作书商打扮时带的款式,儒雅典正,她看着眼前收拾好的人,边笑边点头。 “好了,你睁眼吧。”她吩咐道。 白朝驹看这面容白净的少年缓缓睁眼,乌黑的眼眸干干净净地看着自己。 他的五官单看不算出众,但也挑不出毛病,组合在一起却越看越好看。加上脸蛋小巧又立体。 真是个精致的人儿,白朝驹在心里感慨。 他忍不住左看右看,看了许久,又觉得吴明这样虽然好看,却太过乖巧,少了些飞扬跋扈的凌厉,总归差点意思。 不过单凭这副书生的扮相,金乌会的人肯定认不出他来。 “甚好甚好。”白朝驹连连点头,“明日傍晚,还得借郡主的莺儿姑娘一用,撑船送他进去。” 陆歌平爽快答应道:“当然可以。稍后我再寻套合适的衣服给他,你替他做个身份,叫他背熟了,别被人拆穿。” “遵命。”白朝驹答应道。 第40章 五月的白天格外长。 这天是黄梅时分难得没有下雨的日子,莺儿姑娘撑着船,沿河道一路行驶,行到一处极狭的洞口。 驶出洞口,水路豁然开朗。不远处有一座华丽的楼阁,高约三层,灯火憧憧。楼阁内人影交错,很是热闹。 这就是金乌会了。 吴明来过两次,那两次都是从侧面偷摸进去的,这是他第一次走正门。 他现在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从南州一路北上,路过处州,在驿站听到有人讨论这里,就前来看看。为了书生的身份,他刀都没带。 他刚步入金乌会,就见到个艳姬围了上来,她似乎是引客的。 “公子看着面生,是第一次来吧。” 吴明点了点头。 “小公子多大呀?叫什么?看模样还没及冠吧?”她围着吴明问东问西。 吴明不知道先回答哪个,也不太想回答,就木然点头。 艳姬见他呆愣的样子,觉得是个好骗的愣头青,把他推搡到赌台前。 “小公子先玩玩这个吧,比大小,很简单的。”艳姬说道,见他岿然不动,激他道,“小公子是怕了吗?” 吴明见她笑得一脸妩媚,也露出个微笑回礼,说道:“若我赢了,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 “可以呀。那要是你输了,就让我……捏下脸。”她说道,只见面前模样乖巧的小公子微微挑了下眉头。 “好。”他答应道,声音哑哑的。 吴明心里已经有了算盘,他自己的算盘,不论输赢,他都要问到答案。 他从怀里的荷包取出几枚碎银子,随意丢到写着“大”字的框里。 “买定离手!” 庄家见台面上的人都下了注,就选择开局。他大力摇晃起手上的骰盅,上下左右晃的人眼花缭乱。 只听庄家大喝一声,骰盅拍在桌上,缓缓揭开。里面三枚骰子赫然显示一点、一点、两点。 是小。 第35章 黄梅凶客3 影子总会追上来 处州城外的河边,白朝驹双手抱胸倚在树上。他们先前做过约定,子时在树下会和,否则就是出事了。他傍晚起就待在树下,一直有些忐忑。 子时还没到,他见吴明早早地出现在远处。 “小老鼠,办事还挺快的嘛。”白朝驹兴奋地对他挥着手,“问出来了吗?王掌柜是那里的常客吗?他玩了多久?可得罪过人?” 吴明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都不是?”白朝驹眉头一皱,“他没得罪人?没输钱?还是没去玩?” “他是常常去玩,但他钱多的很,也没得罪过人。”吴明说。 “这样啊。”白朝驹有些遗憾,他自然地把胳膊搂在吴明肩膀上,可能是见他一副书生打扮文文弱弱的,他胆子也大了,对他做出些许亲昵的动作,“怎么样,我教你的话还好用吧。” 吴明面无表情地淡淡点头。 看他这反应,白朝驹眉头微蹙:“你该不会……没用我教你的?等一下,你是怎么套到情报的?” “我和里面的人打了赌,若是我赢了,她就回答我的问题……”吴明说起那局比大小的事。 白朝驹听得入神,直到听他说开出来的是小。 “那你不是输了嘛。你这手气,比我还差呢。”他感慨道,“那然后呢?你们又赌了一局?” 一个时辰前,金乌会的赌桌旁。艳姬满面笑容地看着这个一脸茫然的少年。 “你输了哦,是不是得遵守和我的约定?” 她见少年眼神懵懂,也不说话,也不摇头,就缓缓地伸出手摸向他的小脸。 手还没碰到,她就感到一枚硬物贴在自己的腰上。 少年微微俯下身子,凑到她耳边用气声说道:“不要乱动。” “好。”她微微一笑,见少年目光突然一冷,伸手点了她的哑穴。 她这才发觉情况不对,低下头,看到一柄涂黑的匕首抵在她的腰上。 “啊?”白朝驹大惊失色。 “你怎么……你怎么又威胁人呢?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反正问出来了。”吴明淡淡说道。 “不是啊。”白朝驹欲言又止,他反复斟酌了下用语,问道,“人和人之间,明明可以好好沟通,为什么要威胁呢?” “有区别吗?”吴明反问他。 白朝驹被他呛得一口气憋在心里出不来,这小老鼠为什么不能用点正常人的方式做事?自己不是教他了吗?问几个问题有何难的?更何况他长得好看,别人肯定愿意回答他。 他气得脖子都红了,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无所谓的模样,只好心平气和地讲道理:“我不是和你说过求仁得仁吗?” 吴明点头:“你说我的招式吗?” “那不是一个道理吗?”白朝驹气得嗓门都高了一调,他深吸了口气,缓和了下情绪,接着问,“若是你想问话的人,以后还会帮你,你会威胁他吗?” “不会。”吴明答道。 “那就是了啊!做人留一线,你这样撕破脸,万一日后还得靠她呢?怎么办?”白朝驹气愤道,“你现在不觉得以后会靠她,可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啊。说到底这是做人的原则,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体被猛地一推,吴明忽然把他推到在地。 “你怎么……”他刚想抱怨,就见到一柄锃亮的长刃查到他面前的土地上,离鼻梁只有几寸,他能清清楚楚看到刀刃上照着自己吃痛狰狞的脸。 刀插在地上,又被猛地拔起。 白朝驹见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蒙面的黑衣人,持刀指着吴明。 吴明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把刀,也指着他。 白朝驹摸了摸自己腰上的横刀,只剩了空荡荡的刀鞘,想必就是刚才,吴明推自己的同时,把刀抽到手上。 “你是什么人?”白朝驹对着蒙面人喊道。这人杀意重重,一看就是奔着俩人性命来的。难不成,就是残害尸体的凶手找上来了? 蒙面人压根不理他,手上的长刀一转,对着吴明的脖颈砍去。 吴明根本不防,伸手就把手里的刀对蒙面人指去。 白朝驹看得心惊肉跳,他见蒙面人手的刀偏了位置,才发现吴明这出刀是有角度的,恰恰卡着蒙面人挥刀的位置,把他的刀拨出去。这下不是简单拨,刀刺出的方向不偏不倚,直直对着蒙面人胸口。 蒙面人赶忙后退,砍出的那刀自然挥空了,皮毛都没有刮到。 吴明压低了身子,呈半蹲状,把刀刃斜向下地指着地面,眼睛却死死盯着面前的蒙面人。 随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上步挑刀。那蒙面人分明距离他三四步远,只在一瞬间,他就扑近距离,刀自下而上地化出道满月,冲着蒙面人下巴挥去。 这招出得极快,蒙面人把手里的刀一转,挡住了他的迅猛的一击。 吴明手上的刀没停下,他顺势一个后撤步,刀刃在空中轻巧一折,避开蒙面人的格挡。接着他脚步和刀同时往前,猛地劈砍,在蒙面人腰身上砍出个大口子。 这一下太快了,夜色漆黑,白朝驹几乎看不清他的出刀。那蒙面人根本反应不及,他吃痛地歪了下脚步,跪倒下去。 吴明收回刀,刀刃上的染了些许红色,顷刻间凝成了红色的冰霜。 白朝驹见他又上前,把刀指着因为剧痛爬倒在地的人。 “你已经赢了,算了,我们把他带走问话吧。” 吴明只是漠然地举起手上的刀,刀落,蒙面人的脑袋滚落在地。 “他活不了的。”他为他的死亡附上一句批语,“斥候快来了。” “什么?”白朝驹皱眉。 “你留下来应对他,我去找鸽子。”吴明撂下一句。 “鸽子?”白朝驹有些发懵,鸽子又是什么?斥候又是什么?他好像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树后,缓缓走出另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悄无声息地摸向那名远去的少年。 他还没走几步,忽地见到一白衣少年闪到他面前。 “你可别想跑。”白朝驹说道。 蒙面人毫不犹豫地翻出手上的刀,雪白的刀刃冲着他身躯刺去。 “娘咧!”白朝驹擦着刀刃堪堪避过,刀刃掀起的冷风吹起他的鬓发。 他也不是乱闪避的,这一下,他贴到了蒙面人跟前。武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可他的拳头,最适合贴身缠斗。 师父教过他,若是碰上带刀的敌人,要控制对方的刀柄。看到刀柄,就是看刀刃,因为刀是直的,刀柄的走向代表了刀刃的走向。长刀不算难对付,难对付的是匕首,匕首太短了,在贴身的情况下,根本看不清匕首藏在哪里。 这不算太难,白朝驹左手出拳,直冲对方持刀的手腕,那人下意识地避开。 可他左手的这拳就是逼他避让的假动作。他的右手早已握拳,预判蒙面人避让的位置,气沉丹田,对着小臂狠狠击打。 第41章 蒙面人吃痛,但仍未松开手上的刀。他想挥刀,却发觉刀刃被外力拉扯,走出不自然的弧度。 他定睛一看,刀镡上不知何时缠了数圈牛筋绳,绳子的另一头握在白衣少年手里。 少年拉着牛筋绳,笑道:“别用刀了,你就和我赤手空拳的,痛痛快快打一架吧。” 蒙面人想解开刀上的牛筋绳,白朝驹自然不然他如愿,他猛地拉扯,蒙面人感觉刀要脱手飞出去。 他见状,直接松开了手上的刀,同时另一手摸向腰后。 白朝驹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从腰后摸出一柄匕首,攥在手里。 麻烦了,他暗想。按师父教的,他毫不犹豫地出手,势要夺走蒙面人手上的匕首。 可那蒙面人的拳脚功夫也不差,白朝驹出手,手腕就被他架住。他手握住匕首,刀刃冲着白朝驹的手腕砍去。白朝驹急忙攻他下盘,这才逼得他退开,可匕首的刀刃还是在他手腕上划了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出招太实了,师父说过他这个问题。他基本功很实在,底子也不错,平日里会装腔作调地唬人,可真打起架来,他反倒没这么灵活,使不出那些花里胡哨的虚招。 好在师父给他喂的招式多,练的勤快了,遇到对手,也能打个有来有回的。 方才那下正是托了师父的福,他才从白刃下保住自己的手腕。 “你既然不会探招,那就不探,若真遇到格外难缠的对手,为师还有一计很适合你。”师父这样对他说,“我教你太乙数术,你按数术所指方位交替出招,保你不输。只是这招不能太常用,一但被察觉,对手就能预判到你的出招。” 事已至此,那就用这招吧。 白朝驹观天,此刻正是子时,便以子时排盘。 他起步,以自身为中心,朝乾一迈步。这一步正好迈到蒙面人左侧,蒙面人见他攻向自己,立刻扭转刀刃,向他挥去。只见少年忽地后退,猛地避开他挥出的这一击,反应之快像是早有预判。 蒙面人若是懂得太乙数术,就会发觉他这下后退,退到的正是离二的位置。 白朝驹再次迈步,走艮三位,一步跨向蒙面人右侧。这一步出地急,蒙面人没能反应过来,右腿膝盖就被他猛地踢折。 成了!这膝盖踢折后的连招,是白朝驹练得最熟的连招之一:渡海拳之擒鸟术。他几乎凭借本能地出手,把蒙面人的胳膊反到背后扣住,将他摁倒在泥地上。 他想起吴明说过的,杀手口中会有毒丸,于是一把撤开他面罩,掰开他的嘴,把牙缝里黑色的块状物取出来。 第36章 黄梅凶客4 又死了一个? 白朝驹将蒙面人捆住树上,左右打量着他,见是这是个年轻小伙子,脸还有些婴儿肥,眼角下有几道细疤。看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他想从他嘴里套出点话,问了半天,这人只拿眼睛看着地面,压根不理他。 “我看你这样,身上背的人命可不少吧。要是把你押去衙门,你铁定活不了。”白朝驹还在激他,“你老实交代了,是谁派你们来的,我还能去向郡主求求情,让她放你一马。” 黑衣人默不作声。 “那行!你既然不说,我就给你个痛快!”白朝驹举起方才从他手里夺下的匕首,指着他,见他也没有半点反应。 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跟那小老鼠简直一模一样,白朝驹冷笑了下。正巧见到小老鼠从远处缓步走来,手里提着两个圆滚滚的东西。 “你……你丫的……”白朝驹看清他手上提着的是什么了,惊恐地说道,“你丫不是说就一个人吗?这……这两个你都……” “鸽子、收尸人。”吴明冷冷答道,把人头丢进河里。 “你知道他们是谁?”白朝驹问他。 “朝凤门的人。”吴明回答道,他见白朝驹一脸惊慌又愤怒地看着自己,补充道,“朝凤门每次行动派出四人,行刑手,鸽子,斥候,收尸人,都齐了。” “朝凤门?”白朝驹瞪大了双眼,“他们怎么会找上来的?” “应当是魏莲说出去的,他们知道我还没死。”吴明这话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 “喂,是不是这样的?”白朝驹对着那个困在树上的斥候粗鲁地问话。 “不要紧,他们死了,暂时不会有人来了。”吴明说罢,走到白朝驹身边,“你问他话是没用的,杀手不会说话。” 随后他举起手里的刀,对着绑在树上的蒙面人,就要砍下。 “等一等。”白朝驹拦住他,“既然你说他是朝凤门的人,他肯定知道不少情报吧,像郡主在信里说的,关于先皇失踪的事情。” 吴明冷笑:“他怎么可能知道?” “那他……应当还有些用吧。”白朝驹不想让他下杀手,这人已经失去了杀意,没必要杀他了。 “没用了。”吴明说道,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手里的刀停在半空,“哦,如果我把他的尸体砍烂,是不是能引出杀害王掌柜的凶手?” “你……”白朝驹被他这出人意料地想法震惊到语塞,此刻也任性起来,死死拽着吴明的胳膊不让他动手,嘴里喊着,“你不准动他!我要把他带去郡主府!” 吴明沉默不语,僵持片刻,终于松开了手上的刀,刀落到地上弹了几下。 白朝驹见他放弃杀他的念头,也松开他的胳膊,去捡地上的刀。 再一抬头,只见到吴明自顾自地往夜色里走去了,留给自己一个背影。 白朝驹还气在头上,冲他的背影大喊:“死老鼠,不帮我拉倒!我自己带他走!” 翌日的天空才了晴一个早上,中午时分又下起雨来。雨线丝丝密密,把整个郡主府笼罩在朦胧中。 白朝驹靠在柱子上,看着面前被五花大绑的人,大眼瞪小眼的。 小老鼠说得一点没错,这人是个哑巴,方才他请府里的大夫徐芳看了,看到他嘴里全是坑坑洼洼的伤痕。 徐芳说,这是有人拿铁水灌了他的喉咙,硬生生把他毒哑了。 白朝驹看着窗外的雨,感到一丝惆怅。他把这人带回来,却一点作用也没有。府里没一个人能和他说话,说话他根本不听,写字给他看,他也不懂,他似乎就不认得字。 还有那个小老鼠,昨天夜里走后就不见他回来了。 他要是在的话,肯定有办法从这人身上问出话来,毕竟他也是朝凤门的人。他们朝凤门应当有特别的交流办法吧,像手语之类的,毕竟他们都被毒哑了,在外面行动也不可能随身带着纸笔。 他们都被毒哑了,那小老鼠他……是不是也被毒哑过。 白朝驹心忽然空了一块,难怪,难怪他声音一直哑哑的,原来是因为那样……被灌铁水应该很疼很疼吧,他是什么时候被灌的?也许是很小很小的时候…… 白朝驹有点难过,他觉得自己应该对他好点,不该那样凶他。他不像自己,没有人好好教导他,从小就开始沾血。好不容易从索命门里脱身,还一直帮着自己,很不容易了。 是自己太着急了,他其实一直都很好,很听自己的话,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也没有抱怨…… 白朝驹低着头,耳边只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无边黄梅雨,不尽人间愁。 院子里忽然穿出声音,穿透细雨,传到白朝驹耳朵,掷地有声。 “郡主,又出命案了!” 他一惊,慌忙起身,走出门去。 青枫轩里,陆歌平庄重地坐在书案前。她侧面坐着名神色慌张的中年人男子。 此人浓眉大眼,长得有些粗狂,但头发竖得分外整齐,胡子也精心修剪过,沿着下巴整齐地一排。想来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张治典史,这位是白少侠,你们应当见过的。”陆歌平简单对俩人介绍道。 “见过张典史。”白朝驹行礼。 “免礼免礼。”张治乐呵着说道,随即眉头又锁紧了。 陆歌平对俩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入座,随后对着张治直入主题:“什么命案?” 张治皱着眼睛,一脸忧愁地说道:“遂宁县死了个人,也是全身上下被砍无数刀,体无完肤,和王掌柜一模一样的惨烈,我们怀疑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陆歌平与白朝驹对视一眼,说道:“我们去现场看看。” 处州到遂宁县并不近,中间要翻过一片山岭,快马加鞭也要三个时辰。白朝驹总算打消了内心的疑虑,这人的死,和小老鼠无关。 虽然他昨夜口出狂言,说什么要把尸体砍成凶手所作的样子,引出凶手。这办法毕竟太邪门,不是正道所为。 说巧也巧,第二起命案就在同时发生了,只不过发生在离处州稍远的遂宁县。 “吴明怎么不在?他去哪了?”陆歌平发觉自己一行少了个人,问向白朝驹。 白朝驹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应当还在生自己的气。 第42章 他见陆歌平一脸认真望着自己,想起她让自己把人看好的嘱咐,有些心虚地回答道:“他去别的地方秘密调查了。” 陆歌平狐疑地看着他腰上佩刀,那刀她知道是白朝驹寻给吴明的,这会儿他却自己带在身上。 “这把刀怎么是你拿着?”她问道。 “吴明说要隐藏身份,不方便带刀,就让我替他拿着先。”白朝驹补充道。 他怎么敢承认是自己把吴明气跑了,郡主肯定会怪他的。希望小老鼠气消了,可以快点回来吧,自己一定会向他好好道歉的,白朝驹心想着。 遂宁县主产茶叶,地处群山之间,家家户户以种茶为生。这时候春茶已经采完,等过一个月就能开采夏茶,算是闲适。 去的路上,白朝驹就零星见到几个行茶商人,马车队拉着大包茶叶在山路上前行。 当地的小吏给一行人带路,带到一处山腰上的黄墙瓦屋前。 白朝驹顺着他指示看去,那是间很小的瓦屋,就两间房间,一家五口人,吃饭睡觉都在一起。院子里堆放着不少农具,门槛上坐个憔悴的夫人。她见官人来了,赶忙做出笑脸,快步迎上来行礼。 “死者姓虞,家里排老二,大伙儿都叫他虞二哥,是此地的茶农。这是他老婆林氏,还有一儿两女,最大的只有十岁。”小吏介绍道。 “孩子呢?”白朝驹小声问他。 “已经被婆家带走了,唉……”小吏叹气。 “老爷们,您一定替我丈夫要个公道。”林氏笑容带着山里人的纯良,眼里全是猩红的血丝,极度的真诚和愤恨同时出现她朴实的脸上。 “昨日下午,我去林家和姐妹做些针线活,出门时候还好好的,一回来就见他满身是血的躺在院子里。我当时都慌了,赶忙喊大夫,其实那时候人已经没了……” “他竟下午遇害的。”陆歌平感慨道。白朝驹和她想得一样,这凶手上次杀人还是夜里,这会儿怎么突然变成下午了。 “这院子可有收拾过?”白朝驹问那夫人,他想知道这里还不是案发现场的样子。 “我……我都慌了神了,应当是没动过吧,我也记不太清了。”林氏说得失魂落魄的,“官人你们看,他就死在这地方,地上的土里全是血。” 白朝驹顺她手指的地方看去,那是院子一丛杂草后,有些隐蔽,加上外面围墙阻拦,若不是仔细去看,并不能发现有人死在这里。地上的土明显深了一大块,杂草上也全是飞溅的鲜血。 “凶手手段残忍,身上肯定也沾了不少鲜血,这县里不可能没人看到他的。”白朝驹说道。 “白少侠,你可别说,春收过后,这里都会杀猪庆祝,昨日恰好有几家杀猪,不少人身上都沾了猪血,我们找人问了,都没有太在意……”小吏说道。 “怎么能这么巧?”白朝驹皱了皱眉,他又问林氏,“昨日你们家没有客人来吗?” “确实没听说有客人,所以我才出去了,早知道我就不该出去……”林氏满是后悔。 “夫人,您别懊恼了,这凶犯手段残忍,您若是不出去,恐怕也死了。”白朝驹俯下身安慰她,他忽地看到门槛边上滚落了个土黄色的,圆滚滚的东西,浑身沾着土,像是枚小石子。 他觉着有些眼熟,小心的捡起来,用力掰了下,土黄色的“小石子”被掰成了两半,散发着面食的香味。 这是炒面豆? 第37章 黄梅凶客5 平昌县来了个疯子 “夫人,这炒面豆是?”白朝驹问她。 “这是我给孩子们买的。那日下午,他们随着隔壁陈家一起去河边看戏了,还好他们去看戏了,没看到这样吓人的场面。我本想让他们带着解馋,恐怕是忘记带去了。”林氏说道。 白朝驹进屋看了看,屋里有张窄床,床边放着个不大的餐桌,桌边杂乱地摆着几把凳子,桌子脚边还放着壶酒。 桌上盖着个竹编的菜罩,边上放在个纸包,纸包皱巴巴的,破了个角,能看到里面装着炒面豆。 白朝驹感觉奇怪,孩子们既然忘记把炒面豆带走,可这纸包却被人捏烂了,像是被谁拿过,又放回桌上。 “夫人,你们家有给送客人礼物的习惯吗?”白朝驹问道。 林氏答道:“亲戚朋友来,多多少少会送点表示心意。” 白朝驹若有所思的点头。 “你也觉得这包炒面豆是最怪的吧。”陆歌平走到他身边。 “原来郡主也这样想。”白朝驹说道,“我猜想,此案的凶手是虞二哥的熟人,并且不是本地人。” 陆歌平微笑点头:“说说看吧,你是怎么想的。” “昨日下午,应当是有人突然前来做客。因为是熟人,所以事先并未通知。这些炒面豆,是虞二哥拿去送给他表示心意的,因为认识,所以送的东西也不算贵重。”白朝驹分析道,“而他是外地来的,见到沾了土的炒面豆,不知道是当地特色的吃法,以为虞二哥拿猪食戏弄他,临时起意,杀了他。至于他下手残忍,恐怕是他真的想泄愤吧。我们可以再去对比下刀口,他中的刀和王掌柜中的刀可能并不一样。” “你这分析很有道理。”陆歌平微笑点头,她对众人吩咐道,“白朝驹,你跟着小吏去看尸体。张治,你立刻把虞二哥认识的人全梳理遍,尤其是近期来处州的。” “遵命。”俩人行礼。 平昌县是处州的另一个县,虽然也隔着山,但不像遂宁县距离处州府那么远。这地方有片上好的硫磺矿,当地许多人以此谋生,有不少的药商和烟花商。 此地最闻名的神药称作黄宓丹,传说能治百病,可内服,也可碾碎外敷。当地人都知道,这黄宓丹也就外敷有效,治治皮肤瘙痒的小病。内服一点用没有,吃了会拉肚子,吃多了还会毒死人。 平昌县一处小酒楼里,几个老汉酒足饭饱,聊起了天。 “梁家那个老头,你认得不?” “前几天刚刚出殡的,那阵仗大的,天没亮就开始吵,吵死个人了。” “你猜他是咋死的?就是吃黄宓丹吃死的!” 那老汉喝得脸红脖子粗,激动得拍着桌子,“要我说,这黄宓丹就是骗人玩意儿!净害人!你看看那些死的人,哪几个没吃过黄宓丹的?都是给这东西毒死的啊……”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整个酒楼都听到了。 “你可不要乱说啊。”一名中年男子听闻此话,激动地大喊道。他身高体阔,下巴上一圈络腮胡子,声音也是洪亮如钟。 “赵老板,您别气,这些农夫不懂,胡乱嚼舌根罢了。”他身后跟着个瘦猴般的老头,脸上皱纹长成了谄媚样子,看来是没少装模做样给人陪笑。 “嚯!瞧瞧瞧瞧,害人的罪魁祸首来了!”老汉喝酒喝上了头,天不怕地不怕的,粗着脖子和这个头比自己大一圈的壮汉叫嚣。 这人和人吵架,嗓门越大越能激发情绪。赵老板本来就不爽,见老汉这副粗着脖子叫嚣的模样,直接怒火冲天,激动地提着他衣领,也不怕把他那副老骨头提散架了,粗着喉咙大喊道: “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老子一把要入土的骨头,还怕你不成?还割舌头,你就是个土匪出来的吧,看以后谁还买你的药!”老汉丝毫不虚,“你动我啊!你有本事就动我,我就是要把这事闹大!让整个平昌、整个处州都知道!” 赵老板气得不行,可这老汉说得确实在理。这事情就此了之也就罢了,顶多成为别人饭后的谈资,谈个几天,大伙就都忘了。若是自己真对他动手,反倒会把事情闹大。 赵老板只好忍气吞声,松开了老汉的衣领,脸红得发紫。 此时,他身侧传来个清亮的声音:“赵老板要是不好动他,我来替你收拾他。” 赵老板寻声看去,见是个陌生少年,他架着腿坐在桌边,头上扎着小辫,整齐地梳在脑后。额头上绑着个护带,护带中央是枚银饰,正中镶嵌一枚绿松石,像是他的第三只眼睛。 他眼眸黑漆漆,眉毛如剑般锋利,身上散发着股奇异的花香。赵老板见多识广,一眼便察觉他这副装备,不是中原人,倒像是苗疆来的。 这说话的少年正是魏莲。 “赵老板若是想让酒馆里所有人都闭上嘴,我也是有办法的,但要加点钱。”魏莲一脸真挚。 赵老板看他一本正经说着吓人的话,这时候也不恼了,只是觉得脊背发凉,他见少年的眼神认真地可怕,仿佛这酒楼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玩物。 “赵老板若是不信,我先给你打个样看看。”魏莲说罢,伸手抓向那个口出狂言的老汉,一只浅粉色的蛾子从他袖口爬出,一点点往老汉脖子上爬去。 老汉这下是有点怕了,他见这少年说话轻轻柔柔,但出手毫不犹豫,分明就是要取自己性命。他此刻酒也醒了大半,慌忙挣扎起来,想逃脱少年的桎梏。 第43章 他一挣扎,那只粉色的蛾子就见到了活物,飞快地从少年手腕上飞离出去,钻进老汉的耳洞里。 老汉伸手去掏,掏着掏着,耳朵就呼啦啦地流出鲜血来。 不止是耳朵,他的鼻孔,眼睛也呼啦啦地流出血来。众人见他眼睛越瞪越大,眼珠子鼓鼓囊囊,几乎要从眼眶里弹出来。接着就直愣愣地往后倒去,跟块木板似的摔在地上,硬邦邦的,再也不会动弹了。 “平昌县也死了个人?” 陆歌平收到消息时,眉头上又多了几丝皱纹。 “是的。”小吏说道,“快马来的消息,就是今天早上的事。但听说凶手是个逃犯,从沧州狱逃出来的。有个沧州来的捕快一直在找他,已经追到平昌县了。” “沧州来的捕快?叫什么?”陆歌平问道。 “叫王钺。” 赵老板惊魂不定地坐在马车里,早上发生的事情宛若一场噩梦,他从未见过一个人会把眼睛瞪得这么大,大到眼珠整个都从眼眶里弹出来,然后就这样死掉了。 这哪里是死,这就像是被什么古怪的东西附体了一般,不受控制地去寻求死亡。 “再快点,天黑之前进处州城。”赵老板焦急地吩咐道,他现在手脚冰冷,越想越觉得害怕。那少年手段惊人,他怎么会突然盯上了自己?难不成是看上自己有钱?想以老汉的死威胁自己,逼自己给钱? 不对不对,好像也不是这样,他若贪图自己的钱,直接威胁自己,或是杀了自己不是更方便?难不成,难不成刚刚在酒楼里,他已经给自己种下了蛊毒?就等自己毒发? 这似乎也不对,他若是给自己种了蛊毒,应当会拦着自己要钱才对,怎么就放自己走了? 马车的速度忽然慢下来,他本就心烦意乱,说话的口气更加不耐烦。 “怎么不走了?” “赵老板,有人拦路,是酒楼那个小子。”车夫颤声说道。 赵老板听罢立马转身,想从马车后门逃跑,却见这马车的后门忽地被从外掀开。 一个黑衣少年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自己,头上编着密密麻麻的小辫,脑门中间是个眼睛样的银饰。 “赵老板,您怎么不和我谈生意了?”少年问他。 “你到底要多少钱!我给你就是了。”赵老板吓得腿脚发软,站都站不住了。 “赵老板要是不给钱,酒楼里那些看戏的客人,可都没有解药了。”少年无辜地说道。 “你……你什么时候给他们的下得毒!”赵老板惊恐地瞪着眼睛,“我……我和那些人可没有关系!你不能把这事赖到我身上!” “赵老板难道不想那些人闭嘴吗?”少年问道,“那些人都知道赵老板卖的是假药,这话一传十十传百地说出去,您日后要怎么混呢?” 赵老板看着他黑乎乎的眼珠子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看,仿佛要往自己身上中蛊毒般,他这下明白了,自己哪有和他谈买卖的资格啊。这人就不是来和自己做交易的,就是来威胁自己的。 “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话音未说完,赵老板见到一杆长枪横空出世,飞快从自己眼前掠过,直直冲着少年腰身抡去。 少年不得不闪身躲避,连连退后数步。 这持枪的是一名捕快,胡子拉碴的,大约三十上下,身形倒很是挺拔。 只听他愤怒地喊道:“魏莲,你不准乱动,老老实实跟我回沧州狱去!” 第38章 黄梅凶客6 疯子也给了他刀 王钺抡着枪杆,逼得魏莲连连后退。 魏莲此刻格外后悔自己没带枪出来,他没料到沧州的捕快不言放弃,一路追到这里。他只得抽出腰间的障刀,障刀是护身用的短刀,长约一尺,适合近身。 但王钺怎可能给他近身的机会,他手上的黑缨枪皎若游龙,忽上忽下变幻莫测,魏莲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 “快说!解药呢!”王钺冲他吼道。 “我就说说的,没给他们下蛊。”魏莲笑笑。 王钺哪会信他的花言巧语,手上的枪一转,枪头擦着他的肩颈过去,连着他的衣服把他钉在树上。 “把解药交出来!” “我真没有下蛊。”魏莲见他模样凶狠,也慌了神,格外认真地说道,“我就是吓他玩玩的。” 王钺冷冷打量着他,忽地拔出钉在树上的枪,要往他胸口扎去,他想干脆把这邪气的少年扎死拉倒,多少也算交差。 这时,树上忽地落下个黑色人影,一脚踩在他的枪杆上,硬生生地把他的枪踩到地上。 王钺恼怒地抬头,心想这魏莲莫不成还有帮手,他急急抽枪,把枪从黑衣人脚下抽开,从下往上挑起对着黑衣人的胸口刺去。 黑衣人轻轻一晃身,避过他的这下。只听“铮”的一声,他手持一柄未出鞘的匕首架到枪杆上,贴着王钺持枪的手。 王钺这才看清黑衣人的面容,这也是个少年,他见过的,鼻梁上有道绯红的疤痕。 “吴兄弟?你怎么在这里?” “王大哥,先别杀他,我借此人一用。”吴明说道。 “哈哈!”魏莲得意的笑声传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让他欣喜若狂。 王钺收回了枪,吴明先前在沧州抓到了毒害楼主的帮凶,又是英雄会的胜出者,王钺很敬重他。 “吴兄弟既然找他有事,你们就先聊。”他把枪收回身后,转身回退数步,不打扰俩人。 魏莲一脸揶揄打量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年,笑嘻嘻地先开口:“朝凤门的人来找你了吧,怎么样,喜不喜欢我给你的礼物?” 吴明眼色一冷,他本就想问这件事。既然魏莲自己承认了,那就没什么活命的价值了。 吴明匕首从鞘中抽出,亮出明晃晃的刀刃。 “等一等。”魏莲面带笑容地制止他,“我刚刚给你的王大哥下了蛊,你若是杀了我,他也没救了。” 他用目光指了指不远处,王钺不知何时已经倒在地上。 吴明微微偏头瞟了眼,手上的刀刃还是挥了出去。 魏莲反手架起障刀,把他的匕首格挡开,脸上带着微笑,不慌不忙说道:“我没看错,我们果然同类人。你根本不在意他是死是活吧,我也一样。” 原来是这样吗?吴明心想,他其实根本没有想这么多,他只知道当务之急是取魏莲的命,其余的都不重要。 魏莲见他出刀的动作顿住了,接着说道:“你这么着急要我的命,是为了那个人吧,叫什么来着?白朝驹?你怕朝凤门会找到他?” 魏莲见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忍不住笑起来:“你不会自己都没想明白吧?若是为了你自己,回到朝凤门,你就是最安全的。你就是想保白朝驹,才会来杀我啊。那姓白的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药?让你这么相信他,死心塌地跟着他?” 说着,他像是早有准备的,从怀里取出本《武林秘闻录》,不慌不忙打开给吴明看。 “我知道你是郡主的人,可你看看郡主撰写的故事,这里面有你吗?你也没少做事吧,怎么写得都是白朝驹一人的功劳。其实对他们而言,你根本就不重要吧?你不如跟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他说着,伸手就往吴明肩膀搂去。 吴明疾如闪电地挥出匕首,劈开他手上的《武林秘闻录》,书页被批成两半,被风吹了满地。 “他送给我把刀。”沙哑的话语夹杂在冷风中。 “一把刀?”魏莲笑了下。 他也不和他打了,把手上的障刀转了下,收回刀鞘,递到吴明面前:“我也送你把刀。” 他见他一双眼睛黑漆漆的,木然的看着自己,似乎还不信任自己。 魏莲只好和颜悦色地解释道:“说点实在的吧。我真没打算要你的命,你也看到了,这次的杀手都是些弱鸡,我只想提醒提醒你罢了。若是仇老鬼要杀你,指定会派腾蛇棍、或者昧火鞭,你还能活命吗? 我是真心想帮你!毕竟先前你救过我,我也是知恩图报的。朝凤门在你身上中了蛊王,所以你才要每月服一次解药,那药就是用来压制蛊王的。你应当知道,我们重明会是天底下最懂蛊的。朝凤门种蛊的手法,也是从重明会学去的。你不想解蛊吗?” 吴明总算有所动容:“你当真愿意帮我?” “当然。”魏莲笑得一脸纯真,笑得一脸明亮,仿佛阳光照耀在莲花上。 “你和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他们完全不了解你。跟着我吧,我了解你,也一定会待你好。只要你全心全意的帮我,就像你帮白朝驹那样。” 吴明有点怀疑,他在怀疑自己,自己所做的那些,真的算全心全意吗? 从前有人送了自己一把刀,自己替他做了好久好久的事。后来,那把刀被自己砍折了。 之后,有人也给自己一把刀,让自己替他做事。其实那把刀是他借来的,没多久就还回去了。但没了刀,自己还在替他做事。后来,他真的送自己一把刀。拿了他的刀,他的要求也变多了。最后,自己把刀放开了。 第44章 现在,又有人给自己一把刀。他说自己会全心全意帮他做事,像之前那样,他似乎比自己还了解自己。 全心全意,是让他活着吗?除了让他活着,我也没什么别的能做的了吧。 他想起有人问自己,想不想做一个真正的人?先活下来,才能成为人吧? 我应该先做人?还是该先帮他? 他接过了魏莲给他的刀。 魏莲看着他还在思考,嘴角微扬。这就是凝血剑吗?他似乎完全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他的功夫或许很强,但却格外地好愚弄。 愚弄一个强者,这简直太有意思了,况且他已经完全被自己说服了。 “好了,跟我走吧。”他拍了拍吴明的肩膀,兴奋地说道,“这赵老板身上,还有些乐子可寻呢!” 遂宁县的雨下了一夜,次日,路上是湿透的黄土。 马车碾过的地方,留下深深的车辙,里面积洼着浑浊的泥水。走在这路上得格外小心,鞋子沾了泥巴都是小事。若是不小心踩到湿滑的地方,就会整个人仰摔出去,躺在泥巴里。年轻的摔一下还好,年纪大的摔一下,八成连命都摔跑了。 白朝驹跟在陆歌平身后,算是沾尽了福气。陆歌平一下车,就有人在地上铺好干净的稻草。踩上去干干净净的,沾不上泥,也不滑。 “稻草这样好使,为何不在路上也铺一些?给百姓行点方便?”白朝驹问道。 “少侠你不知道,这可是喂马的草料。”小吏解释道,“遂宁是山县,山上哪有这样多的干草,都是从别处运过来的,可不能随随便便就用了。今日是郡主来,才特地拿出来。” 竟是这样。白朝驹暗自心惊,原来常见的干草,放在遂宁,也是花钱买得的宝物。此地偏僻,物资匮乏,交通也不便利。只是因为盛产茶叶,才积累了不少茶农在此。 “好了,都说说看吧,各自调查得如何了?”陆歌平在位置上坐定,抬眼问向白朝驹和张治。 “郡主,虞二哥的尸体我随仵作验了。他身上刀口仅有十二处,都在胸口和腹部,且仅在正面出现。而先前遇害的王掌柜共有九十三处刀口,遍布全身各处。两人的刀口相差太多,凶手的刀法也完全不同,这两人不是被同一人所杀。”白朝驹说道。 “嗯,果然如此。”陆歌平微微颔首,又问向张治,“你有查到是谁吗?” “回郡主,我这次确实抓到杀害虞二哥的真凶了。”张治回答得掷地有声。 “哦?”陆歌平坐直了身子。 “其实在下也有一点猜测,并为对郡主说明。这凶手突然来访,又突然行凶。我猜测他是个赌徒,输光了钱,才会做出这种事情。而且他收不住,一定还会去赌。 昨日郡主发话后,我就快速传令,严守处州各处关卡,尤其是坎南山。我命人严守城门,挨个盘查户籍,果真发现可疑的人。他名虞量,是虞二哥的侄子,抓到他就魂不守舍的。我命人把他关入狱中,已经供认不讳了。” 陆歌平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张治,你这回办的不错,虽然抓了疑犯,也还需仔细确认,不得抓错无辜。他行凶的刀具,可有搜到?” 张治行礼:“回郡主,刀具不在他身上,他称是在酒楼偷拿的。失窃的酒楼我已派人确认。那柄刀被他随手丢在遂宁至处州的山谷中,茫茫山谷,一时半刻恐怕难以寻得。” “嗯。”陆歌平连连点头,“此事应当没有太多变数了。王掌柜的案子,你俩还得多花心思,那个凶犯行事缜密,没有留下什么线索。而且……我有预感,他按捺不住的,一定会再次行凶。” 第39章 黄梅凶客7 雨夜雷鸣轰响 就在三天后,五月初三,如陆歌平所说的一样,那人再次犯案了。 “死者名赵涌,是名药商。”仵作指着冰台上的尸体。 白朝驹第三次见到此番景象,反应已经缓和许多,虽然胃里还有轻微不适,但是不会吐出来了。 早上下了雨,尸体沾了水,血浆混着雨水丝丝缕缕得挂在死白的肉上。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都是横七竖八的刀口。不用多想,这显然就是和先前被残害王掌柜一样,是同一人所为。 只是这次,凶手并未在尸体的脖颈上连砍数刀,更多的刀口集中在尸体右胸处,这倒是有些奇怪。 他细细看去,右胸数道刀痕交错处,有一道极深的纵向刀口,笔直插入,几乎将他捅穿。 “可否把他翻过来?”白朝驹询问。 几个小吏立刻过来给他帮忙,三人齐心把尸体翻转后,白朝驹看到他的背后,有个小小的血口,却没有被完全捅穿。 小老鼠说得挺对,这人并不会使刀。这个刀口这样深,凶手出刀时力气极大,可没有完全捅穿,说明当时赵涌当时应当躺在地上,他的背后贴着地板。 可见在凶手出这一刀前,赵涌已经无力挣扎地躺倒在地了。 那凶手捅这一刀意义何在?他又是怎么杀人的?用毒吗?和临江楼那时候一样?白朝驹思考着,一颗石子蹦到了他的脑袋上。 他意外地转过头,见到冰室外头的树后,站着个蒙面人。 蒙面人见他看到了自己,转身就跑了。 白朝驹赶忙追上去。 暮春的处州,夜色含着无尽的细雨。潮湿的小巷子里长满青苔,淹没在低洼的泥沼中。雨水荡起地上的泥巴和黑灰、一点点的荡开,又聚拢回来。 云开了一片,起了月亮,微黄的光落下来,落在丝丝密密的雨线上,在湿透的青石板上投出断断续续的残影。 一双黑色的短靴踏在青石地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紧跟其后的,一双蒲履落在地上,轻轻的,荡起些许水波。 “这个赵涌啊……”穿着黑色短靴的少年伸了个懒腰,他没有打伞,雨下得并不大,细细柔柔的,他似乎很喜欢这样的雨,在石板地上伸出手臂,悠闲地转圈。 “他的黄宓丹吹得神乎其神,我给我的虫子试了,你猜怎么着,全死了!” 他忽地转身,看着身后的人。那也是个少年,瘦瘦高高的,安安静静的走在后面,走得很慢,也不出声,连表情也没有。 “我要去问赵老板讨个公道!”他忽地凑到身后的少年脸上,少年立即后退一大步,手握住腰间的障刀,眼睛微眯。 “别这么紧张嘛,吴明。”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就是去做客,又不是吃了他。” 轰——天空响起声闷雷,却没有闪电。 黑衣少年敲响了客栈的门,没有人回应,他伸手推了下,门吱呀着开了道小缝。月光下,里头是满地黑色的血。 “哈哈,看来找他乐子的人不止我一个啊。”魏莲轻笑了下,他转身,拍了拍吴明的肩膀,“走吧。” 吴明不动,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血还在蔓延,蔓延到窗边,慢慢覆盖住了一串逃跑的脚印。 “喂。”魏莲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我说你……总不该是被吓傻了吧?这地方太恶心,我要走了。” 魏莲看他还呆在原地,不再管他,转身离开了。 处州的小巷子里,白朝驹追着那个黑衣身影一路狂奔。 他们跑得不慢,但也不是很快,一前一后保持着恒定的距离,不近不远。穿过热闹的茶市、穿过布衣巷、穿过老庙,最后沿着处州河一直跑。 河埠洗衣服的阿妈抬头看着奔跑的俩人,看他们像窜出来一黑一白两条小狗,一路疯跑着,追逐着,跑进河畔深处的芦苇丛里,看不见了。 芦苇一人高,扎着白朝驹的眼睛。他拨弄着芦苇,想找到那个人。 “小老鼠?是不是你?”他轻声叫喊着,找不到那个身影。 他忙乱地左顾右盼,忽地感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把自己死死得往下拉,拉得他蹲下来。 “原来你在这里!”他看到蒙面人也蹲在地上,想来方才他一直是蹲着的,自己光顾着往远处看,没有低头看,才没找到他。他一个激动,没有蹲稳,往蒙面人身上摔倒过去。脑门磕到在他腰间的硬物上,磕得嗡嗡作响。 他腰上有柄刀,是一柄陌生的刀,白朝驹没见过的。 “你不是他!”白朝驹忽地爬起来,伸手把要坐倒在地的人擒住。那蒙面人见他要抓自己,也一个激灵地翻身,甩出腰间的刀。 他把刀抵在白朝驹脖颈上,压着他的喉结。他这才发现,白朝驹方才那伸手不是要抓自己,而是掀掉了自己脸上的布。 白朝驹的眉头皱了起来,眉角向下耷拉着。眼前的人就是吴明,他鼻梁上的那道绯红的细疤,自己再熟悉不过了。 他见吴明把刀收了回去。 “你的刀……是哪里来的?”白朝驹轻声问道。 吴明没有回答他的话,说道:“他是被火铳打死的。” “你说什么?” “他是被火铳打死的。”吴明重复了一遍,“昨天夜里,下着雨,我听到开火的声音,不是雷声。” 第45章 “原来是这样!他们身上那么多刀口,是凶手为了掩盖子弹的痕迹,故意砍的!”白朝驹倒吸一口冷气,怪不得那日他盘问和王夫人偷情的八字眉,八字眉说夜里有雷声。 那其实不是雷声,是火铳开火的声音。只是大家没听过开火的声音,这么剧烈的轰响,还下着雨,自然以为是雷声了。 “就是这样!”他兴奋地拉着吴明的手,“凶手应当是个作奸犯科的小贼,火铳一定是他偷来的。至于杀这两个人,也都是当地的有钱人。我去告诉张治,让他好好查查,尤其是偷东西的惯犯。” 他拉着吴明的手,想带他一起走,可发现自己拉不动身前这人。 “怎么了?”白朝驹疑惑地看着他。 他忽然想到,小老鼠不会还在生自己的气吧,就因为那夜的事情。他赶忙说道:“好吧,那天晚上是我不好。你帮我去探查金乌会,还救了我,我不应该对你态度那么差……那个人已经被郡主关进处州狱,交给官差慢慢审问,这事就当过去了,你跟我一起回郡主府吧。” “不行。”吴明拒绝了他。 “为什么?”白朝驹不解,他之前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要跑。他只好恳求道:“你是我带去郡主府的,要是突然消失,郡主要怪我了。啊!”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说道:“你该不会是觉得郡主知道了你的身份,想要利用你吧。郡主不是那样的人,她会和我们商量的。而且,她知道你的身份,才能更好保护你啊。” 吴明轻轻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举起手上的刀,递到他面前:“这柄刀,是魏莲给我的。” “魏莲?”白朝驹一惊,小老鼠怎么会跟他混在一起? 原来他偷偷跑去找魏莲了,也对,消息是魏莲透露出去的,他找魏莲,想弄清楚状况也正常,可他现在怎么…… “魏莲告诉我,重明会可以解蛊,我想跟他走。”吴明说。 他说得很平静,但是很真诚,这一定是实话。 白朝驹发现自己找不出他任何说谎的可能性,他没理由质疑他,他说的是对的。他自己也知道,吴明身上中的是蛊王。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比重明会更懂蛊了。 可是,可那个人是魏莲。他能干出尔反尔的事,小老鼠分明救了他,他还找来杀手要他的命。他还在平昌县害死个无冤无仇的老头。跟着这样的人走,真的可以吗? “你……你能不能等等,再给我两天时间。”白朝驹恳求道,“等我帮郡主把这案子了解,我和你一起去!” 吴明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闪亮亮的,炽热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有点察觉,他好像在担心自己。但这份炽热并没能触动到他,他冷静地甩开了他伸向自己的手。 “不行。” 白朝驹一下呆愣在原地,他看眼前这人就像快木头。不,木头都有点温度,不像他这样冰冷。 他就像最冬日冰冷的生铁,你可以因为好奇去触碰他,碰的时间久了,会被黏在上面。等他想分开时,就直接了当地把你撕扯下来,也不管血肉模糊的伤口。 “好。”白朝驹自知无趣地点了点头,狠狠从牙缝里咬出句祝福的话,“希望你成功吧。” 然后,他解开腰上的刀,丢在地上。 “你的刀,自己拿走,不要让我帮你带着!” 白朝驹说完,不想再看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他有些动摇了,楼主说得兴许是对的,杀手就是杀手。他们的心,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他和自己在一起时,他不会干坏事,自己也可以保着他,拦着他。可他和魏莲在一起,会变成什么样呢? 现在魏莲说能替他解毒,是真的能替他解毒,而且魏莲毫不犹豫地送了他一把刀。 那他会介意替恶人做事吗?他可能并不介意,他应当已经习惯了…… 他会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吗?他……会希望吗? 第40章 黄梅凶客8 一个友情的拥抱 处州城外的大小道路已被张治暗中把守,尤其是金乌会附近的道路,被包围的严严实实。 张治猜测,此人行凶的目的就是对方的钱财,也是个赌徒。所以重点包围了金乌会附近的道路,盯着往来的人。他翻找了登记在案的惯偷,毕竟像火铳这种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从金乌会偷出来的。 最终,他锁定了一个目标,一名江湖称号“无形手”的盗贼。 这“无形手”和“绝影步”原本都是盗门绝技,后来绝影步被仇老鬼强行夺走,用来培养杀手。而无形手这一招,仍留在盗门中,由盗门之圣代代亲传,会使的人少之又少。此人敢用“无形手”作为名头,想必是得到了盗圣亲传,亦或是他想借此吸引盗圣兴趣,故意为之。 官府通缉令记载,此人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良州,良州就在处州隔壁。可通缉令上说了,此人相貌多变,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白朝驹隐约觉得不妙,盗门有盗门的规矩,只取钱财,不取性命。此人相貌多变,想必是用了死人面,死人面必须用刚死的人来做,他一定杀了不少人。 这也难怪这人会对王掌柜和赵涌下手如此凶残,他本来就背了多起命案,不差这一点的。他或许曾经是盗圣的爱徒,学得过无形手,但因为不守盗门的规矩,被赶了出去。 白朝驹没有同张治一起在关卡处把守。他在地图上观望许久,最终锁定了一处私驿。 这私驿在处州和良州交界的一处山道上,山道路途险峻,商人不会从那地方走,来往的只有散客,是往返两地的一处近道。私驿名为黄亭驿站,坐落在山道中央。 白朝驹寻思这“无形手”既然是盗门的人,轻功一定出色,普通关卡拦不住他。 但人是铁饭是钢,他再厉害也得歇脚,定会去这黄亭驿站。加上黄亭离金乌会也很近,他很可能就住在里面。 兵贵神速,白朝驹立即快马加鞭地往黄亭赶去。 天上的本来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越往山里走,这雨下得就越大,突然就倾盆而落。山上的小道本就又陡又窄,雨一下,泥巴小道仿佛积洪的瀑布,哗哗的黄水顺着陡坡一路冲下,马都骑不了了。 白朝驹不得不下马,卷起裤腿,徒步往山上赶去。这大雨的天气,泥泞的山道上就他一人。他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小腿胳膊上全是泥巴,连脸上都是飞溅起的泥点子。他根本不敢往后看,一路过来湿滑又陡峭,稍不留神就会摔下山去。而这山路格外陡峭,若是跌下去,定要摔个粉身碎骨。 他跟不要命似的爬上条山道,当他爬到半途中时,就只能往上爬了。 上去容易下去难,他看着瓢泼的雨水冲刷着山道上的泥泞,洪水般地往自己脚下冲。他只能死死地抓住身侧峭壁上的石块,一点点地向前爬。那石块偶尔也会被狂放的雨水冲落下来,砸在他面前,砸得他心惊肉跳。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非要在这般恶劣的天气爬上山去。好在上天还是眷顾他,让他有惊无险的爬到一处缓坡。缓坡上有座破破旧旧的小楼,那就是黄亭驿站。 一个留在小胡子的中年男子,身着蓑衣,站在驿站门前。 他见到一个浑身湿透,手上脚上全是泥巴的少年爬上来时,吃了一惊,赶忙走上前去拉着他,把他往驿站里拽。 “小兄弟,可不能再往前了,雨下得太大,前面是下坡路,太危险了,摔死过好几个人。还是等天晴了再下山吧。” “好好。”白朝驹连连点头,他本就是打算进驿站里避避。他还担心自己来得晚,让人先跑了。可听店家这样说,他有点喜出望外,这大雨下了有两三个时辰,两三时辰里,应当是没人下山去。 店家带他到火堆旁,让他把湿透的衣服烤干。 这会儿天色也暗下来,昏黄的烛火照着大堂,大堂很窄,桌椅歪歪斜斜地,坐着的有八人,拥挤在十方大小的空间里,想来都是路过避雨的。 白朝驹一张张得扫过这些人的脸。 最右侧的三个大汉挤在一张桌上,模样很是相近,应当是三兄弟。 他们对面的位置,独自坐着名女子,她头上的斗笠压着脸,看不清眉眼,只见到细瘦的下巴。她穿着简练,背着竹篓,应当是上山采药的药姑。 左侧的桌子边上对坐着两个脸红脖子粗的男人,他们划拳划得热闹,贡献了全屋的音量。仔细一看,他们划拳的桌子上还放在几个银锭,想来是在赌输赢。这俩人恐怕刚从金乌会出来,还没尽兴,在这里瞎胡闹的消遣。 他们边上围观了两个少年,白朝驹目光扫到那俩少年的脸上,唏嘘了下。 这俩少年他认识的,一个鼻子上有道红疤,另一个满脸坏笑看着划拳的俩人,煽风点火地叫嚷着:“哈哈哈李大哥,你又出臭拳了!你才伸两个指头,怎么可能叫八啊!” 第46章 “你闭嘴,再来!”李大哥红着脖子喊道,“要是有酒的话,我才不会输。” “店家,还有酒不?”魏莲喊道,“给这俩大哥来壶酒,算我请的。” “哈哈哈。”李大哥原本阴沉的脸一下子开朗起来,“小兄弟,我就知道你是个性情中人!” “来来来!”对面那红脸大哥等不及了,着急地嚷嚷着,“我现在手气好得很,你可不一定赢得了我。” 白朝驹看得出神,他忽地发现,吴明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透过俩人激烈晃动手臂,直直地注视着自己。 他假装不在意地挪开视线,手忙脚乱地清理着胳膊上的泥巴。在火边烘烤许久,他手上脚上的泥水已经干透,结成一块块的泥巴,轻轻一搓就掉下来。 可他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湿,混着汗水和泥巴,贴在身上有些难受,今夜恐怕是睡不着觉了。 夜色已深,大堂里骚动的人各回各屋。白朝驹躺在破旧如马圈的寝房里,潮湿的雨水从木板缝飘进来,浸湿了半间屋子。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干,混着汗渍贴在背上。他翻来覆去的,不受控制的想着无形手,想他是不是在那群人里。 脑子越想越清醒,他也不想睡了,爬起来,想回到大堂就着风雨烤火。这会儿没人,他可以把身上的衣服全脱了,烤干再穿上。 他沿着走廊摸黑前进,大堂里透着昏黄的微光。 原来是有人举着火烛,倚在墙边。 那人穿着黑衣,身板瘦瘦的,低着头看着手上的一本破书,烛光照着头顶,只能看到乱糟糟的马尾长长的垂下来,从后脑垂到额头前,把他的脸完全挡住了,和黑衣融为一体。他黑漆漆的一团缩在墙角,墙上是被烛火拉出的又长又大的影子。 白朝驹看不到他的脸,但他认出来了,这人就是吴明。他本想绕着他走,又不知怎么的变了心意,忽地加快步伐,一个箭步冲到他脸上。 这么大的动静,吴明已经注意到了他,他仰起头,把乱糟糟的马尾甩到背后。见白朝驹猛地伸手,把自己手里的破书抢了过去。 这动作带起来阵风,吹得烛火猛烈晃动了下,熄灭了。 “你晚上不睡觉,偷看什么呢!”白朝驹把他堵在墙角里。屋子里一下暗下来,他看不清他的脸,只知道自己面前堵着个人。 “这是店家的。”沙哑的声音从他面前传来。 “嚯,你又偷拿别人东西。”白朝驹这下抓到他的小辫子了,伸手要按住他。可黑夜里,他摸不准吴明在哪里。他忽地觉着自己胳膊被缠住了,一只灵活的手顺着他小臂往上爬,手心烫烫的。 “你不要抢啊,这书这么破,一用力就烂了。”白朝驹想拦住他。但那只手死死拽着他握住书的手指,要把他手指一根一根扣开来。 “好好好,我会还你的,可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白朝驹改口道。 那只手还是不停歇,毫不留情地拿指甲掐着他的手指,掐得他生疼。 白朝驹脱口而出地大声道:“你就非要跟魏莲走吗?” 那只手停下了,犹豫了会儿,松开了他。 白朝驹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冲动,怕他不肯回答自己,赶忙解释道,“我就想问问,你真的要跟他走吗?” 面前的火烛再次亮了,吴明手上拿着个火折子,把火烛再次点起。 小火苗昏黄摇曳,印在他漆黑的双眼里,像两颗金色的星星。 “你不是问我,想不想做个真正的人吗?”他轻声说。 白朝驹愣住了,这的确是自己说过的话。小老鼠记得很清楚,他原来把自己的话都记在心上了。 “我得活下来,才能成为人吧?”他的眼睛水润润地,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但白朝驹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恳求。 “我要把身上的蛊解了,不然,我好像永远都被人牵着。” “你去吧。”白朝驹打断了他,“你说得没错,先把身上的蛊解了吧。”他说着,手指动个不行,捻着手上的书页。 他见吴明的眼神呆愣下,随即点了点头。 白朝驹心情很复杂,自己是把他当成朋友吗?自己应当是把他当朋友的。他知道吴明的性格,他可以毫无条件的帮你,也可以毫不犹豫的杀人,他并不那么在乎是非善恶。 但归根到底,他帮了自己好多,自己是把他算作朋友的。既然是朋友,就该相互信任才对。 白朝驹伸出手,把手上的破书递给吴明,嘴里不受控制问他:“你,有把我算成你的朋友吗?” 吴明接过他的书,点了点头。他仿佛觉得这样回答不太足够,就又往前一步,伸出手,把白朝驹抱住。 白朝驹感觉他炽热的胸膛一下子贴在自己的胸膛上,隔着层薄薄的单衣,他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下下的,很平和的跳动着。 他说的没错,他必须得活下去,不受一切依附的活下去。 很奇怪,白朝驹感觉自己内心舒坦了许多,不像之前那样紧张不安,不再惶恐,也不再怨恨了。 他应当是信任他了。 第41章 黄梅凶客9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吴明总算松开了他,他翻看手上的破书,问他:“你想看看这个吗?” “你怎么老是偷看别人的东西。”白朝驹压低了声音,但也情不自禁地把头凑过去。 那是本类似地图的东西,上面仔仔细细画了黄亭周边的大小道路,东到处州,西通良州,南达坎南,北至建州。每条道有多少里,要走几个时辰,每个时辰要行几步都记录地清清楚楚,这简直是给军队行军用的。 “你,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东西?”白朝驹惊呆了,他只是听师父说过,驿站是传递军事情报用的,也供官员们在行进途中食宿换马,传递文书之类的。但这黄亭驿站只是个私驿,竟也记录地这样详尽。 或许这地方本来就是官驿,后来没落了,就被民间接管。 两人看得认真,空气中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似乎也人睡不着,半夜起来聊个不停。交谈声越来越大,逐渐激烈起来。 白朝驹猛地站起身来:“他们吵起来了。”他拉着吴明,要他跟自己一块过去看。 俩人借着烛光,正向有响动的房间一点点摸去,忽地听见一声巨响划破夜空。 白朝驹猛地冲过去,一脚踹开西厢房的门,响动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他见到朴素的木床上躺着个人,正是白日里划拳的李大哥。他额头上破了个大口子,血糊了满脸,浑身抽搐着。 房间的窗户掩着,窗边却撒了一地的雨水,显然是行凶者从窗户逃跑了。 “你快追!我去找药姑来救他。”白朝驹对吴明吩咐道。他话音还没落下,就见吴明一个箭步跨过窗栏,飞跃出去。 白朝驹回忆着白日里店家所分的房间,小心地敲响了东偏房的门,那里是药姑住的房间。 “药姑,药姑!” 他敲着房门,见屋里迟迟没有回应,敲门的力道也一下下得加重。最终惹得隔壁睡觉的人忍无可忍地开门,对他喊道:“大半夜的干什么?” 说话的正是三兄弟其中一人,白朝驹抱歉地对他笑了笑,说道:“不好意思啊,西厢房的李大哥被人打了,全身是血,我来问问有没有止血的草药。” “什么鬼。”那人嘟囔了一句,无奈地看了白朝驹一眼,合上门,回屋去了。 “我没有止血的药。”药姑终于打开了门,她皱着眉头,有点不悦地看着白朝驹。 她见少年眼神干净明亮,不像是有坏心思。此话一出,少年脸上多了几分忧虑,有些泄气地垂着头。 “好吧。”她无奈道,“我就陪你去看看吧。” “谢谢药姑。”白朝驹一下露出明朗的笑容,“在这边,我带您过去。” 她见这少年傻憨憨的模样,扑哧一笑,心想他说得什么被人打的事情,应当只是小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随着少年的指引,走进西厢房,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 这时李大哥已经不再抽搐,双眼死死地瞪着门口,脸上红色粘稠的液体和透明的液体混着一切,一块深一块浅的,口子里头破碎不堪。 药姑先前有点行医救人的经验,对此番景象的承受能力强于常人。她几步走上前去,伸手探向李大哥的颈脉,再左右翻看了他一会儿,终于回过头来,对白朝驹摆了摆手。 “不行了,他已经没了。” 白朝驹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尽管方才他见到李大哥时,已经预感他时日无多。可此时此刻他真正得知这个消息,脑袋还是嗡嗡作响。 明明几个时辰前,这还是个活蹦乱跳的人,怎么一下就没了。 白朝驹环顾四周,他见地上横躺着一把矮凳,矮凳的脚上湿红一片,想来凶手就是用这打得他。 他还在想着,就有人推门进来了。吴明一手拿着雪亮的刀,架着个浑身湿透的人。 第47章 那人白朝驹也认得,就是和李大哥划拳的人。他姓陈,店家管他叫老陈。他其实也不老,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看长相是个老实的普通人,很难想象他会对李大哥下次狠手。 可他衣袖上沾染的红色血点出卖了他,那一定是他给李大哥开瓢的时候沾上的。 “呵,没错,就是我和他起的争执。”老陈承认了,“他分明输给了我,又把输给我的钱偷回去,这算什么本事?” 顺着他的话,白朝驹看到床边散落了数十枚银锭。想来方才的争吵声,就是由这些银锭引起的。 “那你为何要动手打他?”白朝驹问他。 “我动手?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动的手了?”老陈说道,“他自己没站稳,脑袋磕在凳子上,磕了个大口子。我好心把他扶上床,谁知道他这么快就不行了。” “呵。”白朝驹冷哼一声,他知道他在狡辩,若是李大哥磕伤后,他再去搀扶,他的袖子怎么可能沾上飞溅的血点。那只能是他大力击打时,血液飞溅而出沾上的。 白朝驹懒得和这睁眼说瞎话的人辩驳,直接说道:“反正你自己都认承认和李大哥的死脱不了干系。你也别想跑,等天亮了,我就把你带到官府,让官府的人好好问问你。” 他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捆牛筋绳,和吴明一起三下五除二得把他捆住,捆住房间的柱子上。 “等天亮就等天亮,我也不瞒你小子,官府里我有的是人的,他们还不一定关我。倒是你,敢这样对我,你可小心点。”这老陈依旧面不改色对白朝驹放着狠话。 “好,那咱们可走着瞧。”白朝驹微笑地扎紧了最后一个结。 这会儿已经过了丑时,药姑打着哈欠,转身回去睡觉了。白朝驹和吴明约定轮流守他,一人守一个时辰,守到天亮。 吴明先守着,白朝驹这会儿也睡不着,他在大堂里烤了半天衣服。等换班时,他反倒困了起来,眼皮子开始打架。 这时候,走道里传来一声惊叫,女子的声音。 坏了,药姑不会出事了吧。白朝驹慌忙过去,五月的黑夜很短,天色已经微微亮了。 白朝驹往走廊看去,只见药姑神色慌张地跑着,胸前抱着被褥。 她见到白朝驹,缓了口气,神色不宁地对他说道:“小兄弟,刚刚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我好不容易醒来,发现身上的被褥都被他掀开了,房门也半掩着!” “你说什么!”白朝驹大惊,她这意思很明显,有人对她图谋不轨,也不知有没有事成。 她知道白朝驹一直守在西厢房,方才进自己的房间的不会是他。而且他年纪小,一脸情窦未开的样子,也犯不着对自己动心思,就对他说:“小兄弟,我实在有些后怕,你若不介意的话,让我和你待会儿。” “当然可以。”白朝驹连连点头,“只是我还得去守那贼人,药姑愿意和我一起?” “也行的。”药姑应道,她随着白朝驹往西厢房走去。就这一会儿说话的功夫,房间只剩下摊牛筋绳,被五花大绑的老陈不见了踪影。 坏了,给他逃跑了。白朝驹冷汗直冒。 药姑也看出他的紧张,赶忙对他说:“你快去追贼人,他肯定还没跑远!我去喊人帮忙。” “好,麻烦药姑了。”白朝驹一个跨步从窗台翻出去。 不一会儿,驿站里的人都被叫醒过来。 “怎么回事,大早上的这么闹腾?”三兄弟揉着睡眼,从东厢房走出来。 “呵,你们可别装得一脸无辜的样子。”药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们,“昨夜,就是你们中的一人,偷偷跑到我屋里来吧!” “你可别血口喷人啊!”三兄弟里一个年长点的率先反驳道。 “阿大,别信这婆娘的,她指定是自个儿做了噩梦。”另一个兄弟安慰他道。这三兄弟姓周,按大小排分别是周阿大、周阿二和周阿小。 “做了没做,你们心里有数。”药姑辩不过他们三人,值得撂下句狠话。 这会儿,屋子外头传来店家的叫喊声:“找到了!这老陈找到了!” 一行人闻声出去看,看到院子的角落里躺着个血糊刺啦的尸体,他的脸上血红一片,脸皮已经被撕掉了。 从他身上的穿着,尤其是袖口上一连串飞溅的血迹可以辨认出,这就是老陈。 白朝驹蹲着他身边,淋着小雨,翻看着他身上的衣物。吴明站在他身侧,看着地上留下的乱糟糟的脚印。 “杀老陈的凶手就是无形手,他肯定在这里。”白朝驹对吴明小声说道,吴明也点了点头。 “这肯定是你们三兄弟干的!”药姑率先喊道,“其中一人故意跑到我房间里,好让我惊慌失措地大喊,再让那小兄弟闻声出来。这是你们的调虎离山之计,把小兄弟支开,就能暗中取老陈性命。” “简直是胡说八道。”周阿大怒喝道,“我们仨兄弟根本不认识这人,无缘无故为何杀他?” “呵,这样默契的配合,只有你们才能做得到吧!”药姑说道。 “那可难说,我看那个黑衣服的一脸煞气,指定不是什么好人。”周阿大指着吴明说。 “怎么可能是他?”白朝驹要上前反驳,却被吴明拉住了衣角。 吴明迎着细雨,对周家三兄弟说道:“既然你们怀疑我,就过来把我捆了。” “你这是干嘛?”白朝驹一脸疑惑地小声问他。 吴明不回答他,伸手示意他拿出绳子。白朝驹一脸不理解,他见周家三兄弟真向这边走来。 “他自己都说了,要我们把他捆起来。难不成你小子和他认识,要保着他?”周阿大狐疑地看着他,“搞不好这老陈,是你们俩配合杀的吧?” “怎么可能!你别胡说,我怎么可能杀老陈?”白朝驹真没想到这帮人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我不认识他。”吴明沙哑但有力的声音传来,“你们不愿意捆我,是觉得我与此事无关了?真正的凶手才知道我与此事无关吧?” 你可别激他们了!白朝驹心想着。 他见周阿大一把夺过自己手里的牛筋绳,同他两位兄弟一起,一人按手一人按脚,还有一人拿着绳子,分工协作地把吴明牢牢捆起。 第42章 黄梅凶客10 巧了,这里有个人质…… 三兄弟把吴明捆住后,就走开了。 细雨下着,院子里是湿哒哒的黄土,吴明被捆得蹲在地上,膝盖都是黄色的泥土。 白朝驹见他们都走远了,迎着雨上前问他:“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让他们捆住你?” 吴明偏了下脑袋,示意他凑过来。 白朝驹把耳朵贴过去,听到他说:“不是他们。” “你说什么?这就能排除了?”白朝驹质疑道,“没有证据说明无形手不是三个人呀?而且,这事也可能是他们三人中一人干的,其他两人替他掩护。” 吴明摇了摇头,说道:“我刚刚看了他们的脚印。” “什么?”白朝驹眼睛忽地一亮。他从师父的书上看到过,人和人走路姿势千差万别,脚印也是很重要的线索,脚印可以反映人的步态,步幅,身高以及体重,必要时可以通过脚印区分凶手。 “你难道认得凶手的脚印吗?是什么时候?”白朝驹激动地问他。 “赵涌死的那天晚上。”吴明说道,“魏莲带我去时,脚印还没被血覆盖。也是那天晚上我听到的雷声。” “居然是这样。说起来,魏莲去哪里了?”白朝驹说道,他忽地眼珠子一转,对吴明说道:“既然你认得脚印,那我把这里的人叫过来,挨个在你面前走一圈,不就能认出凶手来了吗?” “不对。”他忽地想起来什么,“已经不用这么麻烦了,既然排除了三兄弟,最可疑的就只剩下那个人了!” 白朝驹忽地想起那本旧书,问他道:“昨夜你偷拿店家的那本书在哪里?” 吴明用下巴指了下左胸的位置。 “借我一用。”白朝驹把手伸进他的衣襟,在贴着胸口的位置,把旧书掏了出来。 事不宜迟,他转身跑进黄亭驿站,见到所有人都在里面。魏莲也在,他正打着哈欠,应当刚刚起床。 “诸位,我已经对天算卦,知道杀害老陈的人是谁了!”白朝驹举着手里的破书,高声喊道。 “哦吼,你还是个神棍吗?”魏莲揶揄道,悠闲地翘着腿。 “少侠,歇会儿吧,吃点馒头。”店家端着盘子,盘子里白花花的馒头递到白朝驹面前。 “店家,您不想看看我算出来的人是谁吗?”白朝驹把那本旧书举到他面前,特地打开给他看。 “你这画的鬼画符,我哪里看得懂。”店家说道。 白朝驹放下书,上面翻的正是画满地图的一页。 他一把抓住店家的胳膊,大喊道:“无形手,你别想跑了。” 店家一愣神,盘子里的馒头散了一地,紧接着他露出缓和的笑容:“少侠,您说什么呢?无形手又是什么?不是要找杀老陈的凶手吗?” 第48章 “外面死的那人根本不是老陈,而是真正的店家,你才是老陈吧!”白朝驹说罢,伸手要去撕他脸上的死人面。 其实老陈逃走后才遇害就很可疑,唯一解释得通的就是,遇害的人并不是老陈,而是穿着衣服的替死鬼。真正的无形手已经利用死人面,化成替死鬼的身份,潜藏在人群中了。 周家三兄弟的嫌疑已经排除。而药姑是名女子,身形和老陈相差太大。也不是魏莲,第一起命案发生时他不在,况且凭他的本事,不太可能被害。 唯一剩下的人,就是店家了。店家和老陈年纪相仿,身形相差不大。几个人相处时间很短,尸体被撕去面皮,根本区分不出来死的究竟是谁,只能通过身上的衣服来辨别身份。 而方才,白朝驹问吴明拿了店家的旧书,那本记录了驿站往来道路的地图册子,就是用来确认店家身份的。 若是真的店家,肯定能发现这是他遗失的旧书,会生气地要白朝驹归还给他。 可他并未起疑心,也没有发觉这本书的用途,所以这店家一定是假的,是老陈剥下店家的面皮,利用死人面伪装店家的样子。 假店家见白朝驹伸手要揭穿自己身份,立刻滑动脚步,后退至数步远。 他使的是绝影步,白朝驹这下更加确信了,这人一定是无形手。 他大喊道:“大伙儿,别让这个杀人凶手跑了,他身上背的可不止这两条人命,恐怕有数十条!” 此话一出,在座众人都惊慌失措。周阿大率先站起来,他还算挺有正义,伸手要去擒无形手。可他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出手就被无形手看穿,只见他脚步鬼魅,三两下就从人群包围中窜出来。 “魏莲!你怎么不帮我!”白朝驹看着那稳坐凳子上,不动如山的少年。他正啃着馒头,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他可是这些人当中最有本事的了,若愿意和自己联手,肯定能把无形手擒住,但魏莲偏偏就是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无形手窜到门口,见到院子里还有个手脚被捆住的少年,脸上忽地一喜。 这真是巧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少年傻乎乎地要那三兄弟把自己捆住,这下他动弹不得,正好给自己拿来当人质。 白朝驹发现无形手向院子里被绑着的吴明冲过去,就赶快跟上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他看到假店家从拿着个筒状物抵在吴明脑袋上,那东西铁质的,约一个小臂的长度。 这就是火铳,白朝驹在金乌会见到过的,一模一样的制式。 一切如他推算一样,无形手正是从金乌会偷拿的火铳,并用此物在处州犯下两起血案。 “快住手!”白朝驹喊道,他见无形手威胁的是吴明,脑子里一片空白,连劝降的话都快编不出来了。 这小老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就非要叫人把自己捆住,这下可好了,白白给人当人质,一点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你、你快放开他!”他贫瘠地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再害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无形手爆发出大笑,“你已经知道我杀了那么多人,会在乎多一个吗?” “你不过是被金钱蒙蔽了双眼,才失手杀了那么多人。”白朝驹还在尝试说服他,“快放下屠刀吧,他身上也没有钱,你杀了他,得不到什么的。” “真有意思。”无形手还在笑,“你以为我真是为了钱才杀人吗?荣兴当铺的王有道是个赌徒,药商赵涌更是有意思,他拿卖假药骗来的钱去赌。他们宁愿把钱送给金乌会,也不会分给穷人。你我都知道,这地方这么穷,就是因为金乌会在此地吸血。我把他们杀了,就是阻止他们给金乌会送钱,我有错吗?我是保护了处州啊!” “说得好!”魏莲大喝道,拍着手从大堂走出。 “好什么好!”白朝驹反驳道,“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保护处州,那你拿的这些钱财,都去哪了?你自己不就是个赌徒吗?你还因此杀了李大哥!” “愿赌服输,这有什么问题?是他自己输不起的。”无形手脸色一冷,“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这个小子,是你朋友吧。不知道我杀了他,你会不会痛惜呢。” 他说着,手指开始拨动扳机。 “快住手!”白朝驹撕心裂肺地大喊着,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他见到吴明忽地抬起手。 他理应是被绑着的,手脚都被牢牢捆住了,可他却忽然伸出手来,一手推开火铳,另一只手猛击无形手握住火铳的手腕,把他手上的火铳扣住。 轰的一声爆鸣,子弹打到了地上。 无形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没想到这个少年会突然挣开束缚,对自己发起反击。 吴明手里的金属亮片闪了下,那是藏在他指尖的刀片。 白朝驹忽地明白了,他刚刚故意让三兄弟捆住他,不是没留后手的。三兄弟毕竟不是专业人士,没有给他搜身,也没有发现他藏起来的刀片。 不愧是朝凤门出来的,小老鼠是真有本事,白朝驹心里赞叹道。 他赶忙冲上去帮忙,这可是从无形手里夺下火铳的最好机会。而火铳,更是能直接威胁到杨坚,比起子弹什么的强有力得多。 他见吴明指尖的刀片要划向无形手的手腕,可无形手毕竟是无形手,他手上动作飞快,一下子就把火铳移交到另一只手上,回转了枪口对着吴明。 吴明一个俯身,堪堪躲过打出的子弹,这下险得很,子弹打穿了他的头绳,他乱糟糟的马尾披散下来。 吴明伸手抱住无形手,与此同时,白朝驹也冲上去,他几乎是用身子按住无形手的胳膊。 但无形手的手太快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只胳膊从自己手里滑走。 轰的一声爆鸣,白朝驹没有感受到疼痛,他慌忙去看吴明,吴明穿着衣服是黑色的,看不清有没有受伤。 “你没事吧?”白朝驹慌忙问他,见吴明对自己摇了摇头。 他这下才放心地去无形手,看他那名子弹到底打在了哪里。黄土地上,娟红的血开始蔓延,从无形手的脑袋开始。 这枚最后的子弹,他打穿了自己脑袋,结束了这作恶多端的一生。 第43章 黄梅凶客11 他跟着疯子走了 “可惜了。”魏莲站在两人上方,俯看着不再动弹的无形手,惋惜道。 两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沾满湿哒哒的黄泥,像两只在泥地里打滚起来的小狗。 “魏莲,你和无形手到底是什么关系!”白朝驹狠着脸逼问他。 “哦,你还挺敏锐的嘛。”魏莲笑道,“我不过是稍稍得替他开了下窍。毕竟为了些输给金乌会的钱,就要死要活的,没必要吧。我不过是告诉他,有些人的钱迟早是要送出去的,送给谁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都是些不义之财,他还为此要了别人的命,这叫没什么区别?”白朝驹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人固有一死,或早死,或晚死。在这广袤天地间,不过是一瞬罢了,有什么区别吗?”魏莲摊了摊手。 “当然有区别!”白朝驹牙齿咬得咯吱响,恨不得冲上去,对着他脸来上一拳。 “别生气嘛,白小哥。”魏莲笑得一脸柔和,“其实你也不必如此苦恼。圣人不死,大盗不止。你若不再去秉持正义,又哪来的邪恶可言呢?” “疯子,你简直是个疯子!” “可别这样说啊,你们能逮到无形手,我也是出了分力的。”魏莲说道,“李大哥的银锭,是我偷偷挪到他口袋里的,他恐怕到死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拿了这些钱吧。” “你……”白朝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还有,呵。”魏莲忍不住笑了下,“药姑的房间,也是我进去的。她还以为是那三兄弟想对她图谋不轨,她长得这么难看,谁愿意对她动手啊!” 白朝驹竟说不出话来了,他看着眼前这个疯子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 “好了。”疯子拉着另一个浑身是泥,还披头散发的少年,“雨停下了,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我们该走了。” “吴明……”白朝驹反悔了,他不该答应他,让他跟着魏莲走的,魏莲根本就是个不顾一切的疯子。跟着他会有好处吗?他能兑现允诺吗?他就不会干出更过分的事情来吗? 可反悔的话,他迟迟没能说出口。他恐怕还是希望他能解蛊的,而且他们是朋友,他要相信他才对,相信他不是善恶不分的人,相信他能保护好自己。 他见吴明左手被魏莲拉着,侧过身子看着自己,伸出还能活动的右手,挥到额头边又放下,然后用小指点了点胸口,好似什么道别的暗语。 天色灰蒙蒙的,雨停了片刻,却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 白朝驹俯下身子,从无形手的手心里,取下那柄没有子弹的火铳。 第49章 五月初五,处州的雨总算停了。 天上难得出现了太阳,照着阴湿多日的处州城。那些被细雨浸润多日的泥土地总算有了干的迹象,潮湿墙角的水霉味开始退散,苔藓还是郁郁葱葱地,伸出细长的芽尖,像虫子的触角。 白朝驹拿着水盆进院子里。他总算洗净了那身满是泥巴的衣服,衣服有些发黄,再怎么用力搓也搓不白了。他把衣服晾在衣杆上,看着没拧干的水渍顺着衣角滴下,落在郡主府的石板地上,点出青黑的水渍,不一会儿就被太阳吸干。 府里的家丁们里里外外地走着,格外忙碌的样子,看来今日有贵客过来。 青枫轩里,陆歌平正招待那名贵客。那贵客是名男子,大概五十岁上下,双鬓微微泛白。他穿着朴素的布衣,脚踩简单的蒲履,双眼炯炯有神,此人便是绊月楼主。 “杨守际,你当真想清了鬼车门?”陆歌平一手托着茶杯,一手取了块桃酥送进嘴里。这桃酥是绊月楼主从沧州的桂香楼买的,桂香楼的桃酥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既然那无形手帮郡主取得了火铳,那就是郡主一举扫清鬼车门的好机会。”绊月楼主说道,“鬼车门本是私造火药的小作坊,杨坚在背后操作,才开始私造火铳,这事要是捅出去,他们都得掉脑袋。” 陆歌平摇了摇头:“这事捅出去是简单,可未必能有你想的这样有效。现在朝堂上下都是姚望舒的人,他姚望舒又是当朝首辅。这件事,能不能捅到皇上地方还未必可知,而且,就算皇上知道了又能怎样,他是信我还是信姚望舒?唉,当年为了扶持我那不成器的哥哥,我可把他得罪惨了。” 绊月楼主见陆歌平唉声叹气的模样,也忍不住长叹一声:“说到底还是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非要钻姚望舒的狼窝。” 陆歌平笑道:“他又不是杨家的嫡系,要想出人头地,难免得依附于人。而且,你一个做叔叔的,想要自己侄儿的脑袋,你也真够狠啊。” 绊月楼主怒气冲冲地冷哼道:“不肖子孙罢了。” “其实我也有个办法,我们清了鬼车门,但不用把这事捅大,他杨坚并不敢把我们怎么样,还得谢谢咱呢。”陆歌平又咬了块桃酥。 “郡主的意思是?”绊月楼主皱眉思考着,“郡主意思是,即便我们清扫了鬼车门,他杨坚也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不错,但这事也不好说,万一他杨坚非要拼个鱼死网破呢?先走一步看一步吧。”陆歌平说道。 绊月楼主称赞道:“妙啊,郡主这办法妙啊。我们先拿下鬼车门,握住杨坚的把柄,等于握住姚望舒的一只胳膊。” “胳膊恐怕还谈不上。”陆歌平轻声笑了下,“这个姚望舒,要是被逼急了,能做出壮士断腕的事来。我想替你教训教训侄儿嘛,毕竟他也是青塘杨家的人。” “不过,要想拿下鬼车门,我这儿人手还欠些。县衙里的张治我接触过,是个正直的人,他应当能带点人手帮我,不知道楼主……”她抬着眼眸看着杨守际。 “郡主是想让我出马吧?”杨守际爽朗地笑了,“我其实不怎会帅兵,而且,已经很多年不帅兵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楼主也是一员老将呀。”陆歌平说道,“只要您出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比那些虾兵蟹将厉害多了。” “郡主也别恭维我了。”杨守际笑道,“既然这事是我提的,那杨某就帮到底了。我前些日子办了英雄会,见识了不少少年英才,他们也能来帮忙。” “说起那英雄会。”陆歌平眼眸转了下,“楼主是不是暗箱操作了胜出者?” “这可谈不上。”杨守际连连摆手,“我是按规矩办事,只能说那小子有点运气吧。” 陆歌平眯了下眼睛,说道:“还是得谢谢楼主给我面子了。” “那小子还在郡主府吗?”杨守际突然问道。 “楼主怎么忽然关心起他来了?先前不是还想杀了他吗?”陆歌平揶揄道,“抱歉了,我的人没看住他,让他跑到重明会去了。但也无妨,重明会背后也和朝凤门有着联系,迟早也要去查的。” 陆歌平不慌不忙地又煮了杯茶,将杨守际面前的空茶杯倒上。 “郡主可知道那人的身份?”杨守际举起茶杯,问她。 “身份?楼主此话何意?”陆歌平愣了愣,她知道吴明是朝凤门的人,这事楼主也知道,为何又说起身份来了? 杨守际不慌不忙说道:“我知道他是朝凤门的杀手,郡主也知道。我想说的不是这层身份,是他成为杀手之前的身份。” “多年不见,楼主本领非凡啊。”陆歌平露出惊喜的笑容,“居然连这事都能查得到?楼主在江湖上又多了不少暗线吧?” 杨守际摇了摇头:“并非是我手眼通天。此事说起来,还真是巧了……” 他品了口茶,将茶杯放下,眉头锁紧了,欲言又止。 “怎么了。”陆歌平看他罕见地为难起来,这事也是他提出的,这会儿要他说出了,他反倒难以说出口了。 陆歌平本来还没放在心上,身世就是身世,都已经过去,没什么好多问的,这事恐怕吴明他自己都不知道。 可她见绊月楼主一副自己为难自己的模样,反倒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事? 她微笑着说道:“楼主若是现在不方便说,也不必勉强的。等什么时候想说了,告诉我也不迟。” 她不想去逼着他说,这样恐怕会适得其反。以退为进,他应当更容易说得出口些。 杨守际略带疲惫地笑了下,对陆歌平说道:“郡主这儿还有什么好酒吗?” “有几壶陈年的桂花酿。还有女儿红,不是我的女儿红,是县令送来的。您想喝哪个?”陆歌平笑嘻嘻地给他介绍着。 “那就来壶桂花酿吧。”杨守际的思绪开始飘远,十六年前,那也是个金桂飘香的秋天。 “还有姓白那小子,也请他过来吧。”杨守际说道,“我看他们俩关系好得很,这事情,让他也听听吧。” “楼主当真要他也听着?”陆歌平问道。 “无妨,陈年旧事罢了。就当听我讲一个很早以前的故事吧。”杨守际说道。 第44章 十年之约·上 晚来的一壶桂花酿…… 景宁元年,这是陆铎登基的那年。 齐宣宗陆锈驾崩,无子继位,按“兄终弟及”的祖训,由时年十九岁的秦王世子陆铎承统。 当然在这背后,各大势力挣破了头,陆铎最终取得此位,传说少不了他妹妹的支持。不过有人并不信这些,因为他妹妹那时年仅十七岁,她嫁的夫君倒很是厉害,是内阁首席大学士徐温之子,徐临辙。 徐温在是当时的权臣,当朝大臣半数受他恩惠。在他的鼎力相助下,陆铎顺利登基。陆铎登基之后,为了重整朝野,就逐一削减徐温的势力,将权力集中在自己的手里。在此过程中,徐临辙突发急症而亡,徐温此时已七十有三,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辞官。之后,一名叫姚望舒的武英阁大学士接任了他首辅的位置,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这日,陆铎的登基大典刚结束。 京城郊外的祁山上,杨守际坐在块青石上,他已年近不惑,常年习武令他身姿矫健,脊背挺拔。乍一眼看去,以为是个青年,只是微白的两鬓透露着他的沧桑。 他手边放着壶酒,是他从京城最有名的酒铺打来的,最好的桂花酿。酒壶还未打开,阵阵酒香已经透出,分外的甜蜜诱人。 杨守际能嗅到这股酒香,他没有开酒,沉寂地坐在青石上,望着远山上的青松。 他在等人,等一个二十年未见的人。 其实是那人约见的他,说要请他喝酒。 杨守际知道他的目的,陆铎刚刚登基,先前没少明争暗斗,他定要清算一些暗中给他使绊子的人。比方说以文渊阁大学士杜裳为首、拥立晋王陆钥的众人。 一个月前,陆钥薨于徽江。至此,陆铎继位再无争论。 杨守际知道他是为了此事而来,他曾拥立过晋王陆钥,如今想借自己庇护,以防被杀鸡儆猴。 杨守际看西边的太阳渐渐落下去,早就过了约定的申时。 这人有求于人,却迟迟未到,实在太不像话。杨守际眼看着天色一点点变暗下来,正欲起身离去,总算听到山间小道上传来奔跑声。 “杨将军久等了。”那是个一身黑衣的男子,四肢有些细瘦,但像墨竹般矫健挺拔。 他步子很大,走起来像阵风,不动时像柄剑。他脸上也有些许皱纹,但眼神很是明亮,因此看着并不苍老,倒有股特别的朝气。 他手里提着壶酒,递到杨守纪面前。 “这鱼川酒铺的桂花酿何时这么热门了,排了老长的队伍,叫我等了好久。” 杨守际冷冷看着他,举起手上的酒壶。 “杨将军怎么自己带酒了?”他惊讶了下,眼底掠过一丝悦色。 第50章 “你都这么多年没来京城了,这壶桂花酿,算我请你了。”杨守际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多不好意思。”他说着,顺理成章地在杨守际身旁坐下,接过他手里的酒壶,动作熟练地开起来。杨守际看着他有些惊奇,他这架势,毫无久别重逢的生分,反倒像昨日才见过那样。 可他们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见面了,尽管二十年前,他们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那日他们相约比武,也是在这个山头。其实现在回想起来,杨守际很清楚,自己邀请他比武就是一场错误。 但人总是有年少轻狂的时候。 “我们杨家的枪法,就是天下第一!没有人可以打败!”时年十九岁的杨守际扬言道,他那时酒量还不好,喝多了上脸,可他脑袋清醒得很,至少他自我感觉清醒得很。 “我不信。”与他对坐饮酒的少年反驳道。 “你不信,就来和我比比啊!”杨守际说道,他知道自己这位朋友没使过枪,故意这样说的。 “好啊!”少年爽快地答应,爽快地出人意料。 杨守际这会儿反倒有几分愧疚,他可不想赢得胜之不武,于是他说道:“我知道你不认得枪法,这样,我使一遍给你看,免得你说我欺负你。” 他一下从青石上跳下来,挥起背后的枪,对着空气舞动。在少年的欢呼声中,他有些得意忘形了。那日,他也不知道自己舞了多久的枪,反正从白天舞到了黑夜。舞到最后,他筋疲力尽地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过去。 一个月过去,他早就忘了比试的事情,那就是他酒后一时兴起。他以为他也是答应着玩的,哪知道他是认真的。 少年不知从哪里弄了把枪,把他约到山上,说真要比试一番。 自那天后,他明白了,杨家枪法不是天下第一。准确点说,是那少年使着有点野路子的杨家枪法把自己打败了。那套枪法,有杨家的骨子,但又有几分不像。不知是少年记忆出了差错,还是他自己改进过。 不论是哪种,至少他赢了。这让杨守际深深理解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感受到被天才俯视的恐怖。 “你作弊了!”杨守际对他说道,“你偷学了杨家枪法,才打赢的我!” 其实杨守际知道,这不过是气急败坏的胡言乱语,他学的是杨家枪法,自己使的也是杨家枪法,怎么就会打不过他?而且他只凭借自己醉酒后对空气胡乱的挥枪,就记下了枪法,更进一步说,那还是他自告奋勇要舞给他看的,怎么能说他作弊呢? “我们绝交吧。”杨守际对他说道。他忘不了少年脸上错愕的表情,也忘不了他的名字:公冶长纵。 二十年过去,当年那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并未在京城闯出一番名堂。 杨守际知道他才识过人,可他毛病也是那份才识带来的,他总是心高气傲,不愿折腰,谄媚不了人。尽管得到人的赏识,任过高职,最终也被奸人害了下去。 “公冶将军别来无恙?”杨守际问他道。 “我都想辞官做个平民百姓算了。”公冶长纵摇晃着手里的酒壶,“你说这朝堂上,整天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呢?还不如逍遥江湖来得自在。” 二十年前,他就是那样一名来去自由的剑客。 “你没有爬到上面,不知道权力的味道。”杨守际说道。 “杨将军难道很喜欢权力吗?”公冶长纵笑着看他,他笑起来很有年轻时的样子,格外地清新俊朗。 “呵,我可说不了这话。”杨守际无奈地一笑,他们杨家祖上陪太祖开国,立过大功,世袭的卫指挥使,这可是不小的官职。 “这也没什么。”公冶长纵说道,“现在太平盛世,哪怕朝堂上争斗不休,百姓还是该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要我说,人固有一死,哪怕你权力再大,都是过往云烟,不值提的事罢了。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过得逍遥自在。” “你确实能逍遥自在,但我是杨家的,我有杨家的责任。”杨守际感慨道,大抵是太久没和昔日挚友交谈,他忽地心潮澎湃,说道,“你愿不愿与我再比一场?” “什么?”公冶长纵有点意外,“咱们都一把老骨头了,还学什么年轻人打打杀杀的。” “你可别装。”杨守际热血上涌了,这会儿他是真真切切想和老友比试比试。毕竟二十年前,他们常常这样取乐,他这会儿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能感受到那份轻松和愉悦。 “不可。”公冶长纵婉拒道,“你知道我的心法,就不适合比武,我铁定比不过你。” 他说的心法是二元功,这是种很古老的心法,分阴阳两气,阳为盾,阴为矛。优势在于时时刻刻都能护住全身筋脉,缺点也很明显,它不像其他心法那般收放自如,必分为一阴一阳两股。阳的那股并不外发,对抗的只有阴的那股,力道上先天弱于别人。 “你别打哈哈了,谁不知道你公冶长纵是习武天才,十八般武器样样精通?我就是想看看,我的杨家枪法在你手上,发挥到何种境地了。”杨守际拽着他,想拉他起来。 见他百般抗拒的模样,杨守际不得已威胁道:“你要不和我比,我可不帮你了!” “我可没说不比啊。”公冶长纵立马妥协。 “我还真当你打算辞官,要回去当逍遥剑客浪荡江湖了。”杨守际说道。 “我也想啊。可总得赚钱的嘛,你不知道,最近家里多了张嘴,到处都要花钱。”公冶长纵感慨道。 “我说你怎么还找上我来了,什么时候办的婚事?”杨守际问道。 “那挺早了,你走后的第二年吧。”公冶长纵说道。 “这么久了,才要个孩子?”杨守际疑惑。 “我都抱孙子了!” “真不错啊,什么时候出生的?”杨守际问道。 “正月初五还是初六?我也有点忘了。”公冶长纵说道。 “你这个做爷爷的,真是一点不上心啊。”杨守际笑道,“我连自己侄儿的生日都记得清清楚楚呢!就比你孙子小几个月,五月初四。” “哦?”公冶长纵眼睛亮了下,“你都有侄儿了?” “你有了孙子,不许我有侄儿吗?”杨守际说道。 “那正好。”公冶长纵说道,“咱一把老骨头,比试来比试去也没啥意思,不如让后辈比比吧。我教我的孙儿,你教你的侄儿。等过个几年,让这两个小家伙替我们比试。” 杨守际听得眼睛一亮,这倒是有点意思。他知道自己比不过公冶长纵,但孩子可不好说,俩人各顾各的教,谁教出来的孩子厉害还不一定呢。就公冶长纵那随心所欲的脾气,可不一定有自己教的好。 “那就一言为定!六年后的今日,这个山头,让两个孩子比一场。”杨守际说道。 “唉,六年是不是太着急了?” “你是怕输给我不成?”杨守际故意激他。 “怎么可能!六年就六年,一言为定。”公冶长纵答应道。 第45章 十年之约·下 十年还是太长了 杨守际没能保下公冶长纵的官位,他用尽自己所有人脉,还是没能避免公冶长纵被罢官的结局。 公冶长纵成了一介布衣,每日起早贪黑得养家糊口,也没能再成为他口中的逍遥剑客。 杨守际几乎不觉得他会遵守约定了。 景宁六年,他还是爬上了祁山山头,和年满六岁的侄儿一起。 那日天气很好,风轻云淡,和煦的阳光照耀着整个京城。在祁山上俯瞰,那是何其的繁华盛大,宛若一张金色的棋盘。在里面下棋的,都是极有权势的人,他们不一定出生富贵,但有的有运气,有的有手段,无一例外的都有着头脑。 这泱泱大齐,最不缺的就是人才。废掉一批,总有一批能快速顶上来。稍稍耍些手段,留下听话的,除掉不听话的。久而久之,朝堂上只剩下些趋炎附势之辈,任掌权者左右摆布。 他们也不在乎什么骨气什么学识。他们花了大半辈子,只想要这个位置而已。至于这个位置,真如他们所愿吗?这不重要,别人问起来,得到的答案一定是好的。 他杨守际,也不算有在棋盘上下棋的资格,他家不过兴州卫指挥使,是外卫,离京城十万八千里远。他借着祖上的威名,在京城才有点认识的人。 只是认识罢了,谈不上怎样可靠。要不然,怎么会连公冶长纵的官位都保不住呢? “杨将军来得真早啊!”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杨守际回过头去,那个人似乎更瘦了,脸上多了几分沧桑,想来这六年过得并不轻松。他牵着个小孩,那小孩到很是可爱,白白嫩嫩,一双黑乎乎的大眼睛打量着自己。 “来,阿明,给杨将军问好。”公冶长纵把孩子拉到杨守际面前。 “杨将军好。”孩子听话地行礼。 杨守际蹲下身子,看着眼前这个面粉团子似的可爱娃娃,说话的声音也温和许多:“你叫什么名字呀?” 第51章 “公冶明。”孩子答道,眼睛往下瞟着,不敢直视他。 “来,杨均。”杨守际见孩子还是怕自己,就把小侄儿叫了过来,“这位是公冶爷爷,这位,就是你今天的对手。” “我要和他打吗?”杨均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矮上半头的孩子。 “你不能小瞧他。”杨守际提醒道,他先前带着杨均练枪,让他和孩子们比试过多次,沧州城里的孩子都打不过他,哪怕一些年纪比他大的,也是杨均的手下败将。这孩子天资是很好,可也养成了骄傲的坏毛病。 尽管杨守际胸有成竹,但他知道公冶长纵的实力,他的孙子,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比之前,先去和他握个手。”杨守际指点着杨均。 杨均不情不愿地伸出手,他见公冶明轻轻握了下自己的手,眼睛只往地上看,不敢直视自己。 真是个胆小鬼,杨均心想着。 “好了。”杨守际把两个孩子间隔开五步,看他们各自持枪摆好架势,尽管孩子拿着是木枪,杨守际还是嘱咐道:“比武应点到为止,不可恶意伤人,开始吧!” “哈!”杨均气势汹汹地冲上去了,他一招海底捞月起手,这种自下而上的招式很难防,他好几次都是用这招,一击就打败了对手。 可杨守际看出来了,公冶明起手就不简单,他似乎静止不动,肘肩膝却都在一条竖线上,左手在前松松握住枪杆,右手在后牢牢禁锢。这架势攻守兼备,进退自如。 他只往后一步,枪头轻轻一偏,就挡住了杨均自下而上的一击。 杨均这下意识到,自己的对手不简单。他借势晃了晃九宫步,想拉开点距离,虚晃一下对方的眼睛,再冷不丁地出招。这技法也很是管用,很多孩子就败在他这招底下。 他忽地出手偷向公冶明的腿,可他想不到公冶明反应那么快,手上的枪飞快地甩下来,拦住了自己的一击。 杨守际看得连连点头,公冶明的架势一直没变,就是他起手的架势,他左手松握,就是为了随时应变。对付杨均这一下,他只是左手往下一甩,身子都不怎么动,就从容地挡了下来。 杨守际这下知道,公冶老家伙的本事又提高了,教出的孙子只需这么几下,就能严防死守。他还只是防守,杨守际就隐约得看到结局了。 公冶明甩枪挡完这一下,枪头没停,直接往杨均脚上去了,这转折得顺滑又突然。 杨均慌忙抬腿躲避,腿上还是被刮了一下。还好使得是木枪,不然可要见血了。 他也想接机反扫公冶明的腿,只见公冶明抬腿跳起,手上的长枪翻了个大弧线,把杨均的枪杆直接挑开。 这孩子早就预判好了对方的出招!杨守际看得又惊又喜,他没想到公冶家的小孙子如此有天赋,这天赋,可能比公冶家的老家伙还强上几分。 “好!”他拍手称赞道。 杨均不服气,他知道叔叔称赞的不是自己,这下卯足了力气,要使出看家本领来了。这招拨云点月是他最近新学的,也是杨家枪法里难度最高的几势之一,意在连续出枪直击对方,出枪位置每次都不一样,但凡有一下没防住,就会受伤。 他出枪,只见公冶明松开左手,只拿右手持枪竖在身前,左右摇摆,就将自己的拨云点月接连挡开。 杨均不信邪继续点他,见他左手忽地放到枪杆上,惊觉不妙,但已经晚了。 杨均见他拿枪杆挑起自己的枪杆,缠住,在空中翻了个大圈,把自己的枪杆压在底下;接着他挥着枪往前,拍了下自己的手,就将自己手里的枪打落在地。 “精彩!”杨守际拍起手来,上前搂住垂头丧气的侄儿,安慰他道:“你表现也很棒了,这招拨云点月,你才学了三天,就能使成这样,很厉害了!” 杨均只是嚎啕大哭,他不信这个比自己矮上半头的孩子有这么厉害,他分明连那些比自己大六七岁的孩子都能打赢,怎么就打不赢眼前这个小家伙? “别难过呀。”杨守际一时也手忙脚乱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打不赢咱就回去练,等练好了,再和他比过!” “好!我一定要打赢他!”杨均啜泣着点头。 “你意下如何?”杨守际问向公冶长纵。 公冶长纵摆了摆手,说道:“孩子之间的比试,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好了。” 说罢,他拉过躲在身后的小孙子,把他拉到刚刚擦干眼泪的杨均面前。 “阿明,他以后要再约你比试,你答应吗?” 孩子看了看眼前三个人,点了点头,对自己爷爷小声问道:“我要输给他吗?” “哈哈哈哈哈。”杨守际听得大笑起来,对公冶长纵说道,“你这小孙子,可比你会做人啊。” “不行!”杨均也听到了这话,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着急地拉着公冶明的袖子,大喊道,“不行!你一定要好好比!” “可你……”公冶明欲言又止。 “我不会哭了!”杨均把脸上的泪渍擦干,“我一定要堂堂正正地打败你!” “好侄儿!有志气!”杨守际拍了拍侄儿的肩膀,问道:“那你准备练多久?多久之后再比一场?” 杨均思考了会儿,说道:“十年!”他其实也不懂十年有多长,他只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数字,就随口说出来了。 “好,那就说好了,十年后的今日,还是这个山头。”杨守际对公冶长纵说道,“你可别放松了。” “当然。”公冶长纵说道,“十年嘛,一言为定!” 十年,还是太长了。 十个月,也太长了。 十天,也太长了。 祁山告别后的第六日,杨守际就受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手脚都是冰的,头皮发麻。他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这不是真的。 “快备马,我要立刻前往良州。” 良州,是公冶长纵归衣后的住所。他说过,良州是个不错的地方,山清水秀,物价也便宜,随便就能买起间屋,安享晚年。 杨守际走进公冶府的时候,手都是抖的。他当将军多年,也未见过这样多的血色。石板地缝隙里都渗透着已经凝固的鲜血,红褐色的。 一路走过去,到处是望不尽的惨象。 杨守际的心已经悲痛到麻木,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这一切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 公冶长纵,那样一个武艺高超的人,怎么可能被人打倒呢?怎么可能保护不了他的家人?他到底得罪了谁?是谁要这样对他?他怎么不告诉自己?他难道不相信自己会帮他吗? “尸体呢?尸体都在哪里?”杨守际总算恢复了一些理智,慌忙问向衙役。 “都在这里了。”衙役把他带到一间偏房,里面简简单单摆放着五六具尸体,男女都有。 杨守际一眼就见到了自己的老友,他遍体鳞伤,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双腿几乎被砍断,露出森森白骨,难以想象他究竟支撑了多久,而对手又是何其的强大。他已经竭尽全力了,可还是没能打败那个人。 杨守际又看了遍其余几具尸体,唯独没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 “都在这里?”他问衙役道,“整个府都搜清楚了?” “都在这里了。”衙役答道,“这府一共就三间破屋,里里外外都翻遍了。” 杨守际掠过一丝庆幸,那个小孙子,应当侥幸逃脱了。自己一定找到他,把他带到杨府,替老友将他抚养长大。 可随即,衙役的一句话,让他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我听邻居说,前几日有个样貌古怪的人来过,说要出重金买下他家的小孙子。这老头拒绝了,言辞很是激烈,说什么要拿命来换。结果就这样了,我看小孙子肯定是被怪人强行掳走了,可惜了,还不如把孩子卖了呢,也不是不能再生一个,结果命都搭进去了。” “你别胡说了!”杨守际激动地大声喝道,这小小的衙役,怎么可能懂得公冶家小孙子的才能?那样一个武学奇才,不论别人出多少钱,都不可能卖的! “你刚刚说那个样貌古怪的人,究竟长什么样?”杨守际逮着衙役问道。 “这你还是去问问邻居吧。”衙役看他红着眼睛,一脸暴躁的模样,又战战兢兢的补充道,“好像说他哪只眼睛上长了个肉瘤,挺可怕的。” 杨守际知道那人是谁了。仇怀瑾,一定是他。 第46章 瘴气桃源谷1 此去洪广…… “仇怀瑾,不就是朝凤门的仇老鬼?”陆歌平说道。 “原来是朝凤门!”白朝驹坐不住了,他双拳紧握,脖颈青筋暴起,“朝凤门简直不是人!我一定要把他们灭了!” “你这小子。”杨守际感慨地看着他,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自己,“你知道朝凤门在哪里?有多少人?不说这些,单一个仇老鬼,我们几个加起来都打不过他。” 第52章 白朝驹只得气愤地坐下来,他心想小老鼠应当还不知道这些事情。他若是知道自己的师父杀了他家所有人,强行把他带到的朝凤门,恐怕……得疯掉吧。 “所以,他其实姓公冶?”陆歌平问道,“他就是公冶明。” “不错。”杨守际说道,“那日英雄会,他一上场,我就隐约感觉到是他。他和他爷爷,长得是有几分相像。而且他的枪法,虽然能看出他很久没用枪了,但那个架势,一定是他,我不会认错的。” 说道此处,杨守际长叹一声:“我得知他被仇老鬼带走的时候,已经绝望了,我知道仇老鬼教不出什么好鸟。我本想着替老友清剿门户,毕竟他一生行侠仗义,也不想看到自己后代满手鲜血,沦为他人的傀儡……” “白小兄弟,多亏了你。”他忽地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我又考虑再三,觉得他也还是个孩子,得给他机会。他能得你这样一位朋友,真是三生有幸,你一定要好好带着他,不能让他走上歪路。” “我……”白朝驹欲言又止,绊月楼主越是这样说,他越发觉得内心不安,他可是亲口答应把他送到了魏莲手里。 完蛋了啊,他胡乱抓着头发,觉着自己辜负了楼主的期望。 “你怎么了?”杨守际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歌平一脸揶揄地看着白朝驹,说道:“这臭小子肯定藏着什么事,他只跟我说,公冶明要去重明会解蛊,没说其他的,他只定不是一个人去的吧?” 白朝驹畏畏缩缩地答道:“是魏莲带他去的。” “你!”杨守际大惊,他认得魏莲,那人在英雄会上作恶,害得沧州诸多人中了蝮虫蛊,差点没命,“你怎么不一起跟去!” “……他不让我过去。”白朝驹老实回答。 杨守际连连摇头:“我还是劝你一句吧,做了决定是远远不够的,你得为实现决定不断努力才行,别让自己后悔!你可是自己说过,他不懂什么助纣为虐的道理,他只想活下去。他若是为了活下去,那魏莲提什么要求,他不是都会去做吗?” “是我欠考虑了。”白朝驹垂着头,他其实也知道的,他一直在担心,担心小老鼠跟着魏莲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可是,可是他都答应他了,若是突然反悔,岂不是言而无信? 这时,青枫轩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吧。”陆歌平说道。 门推开,是莺儿姑娘,她快步走到陆歌平身边,说道:“郡主,张治在外面,想要见您。” “让他进来。”陆歌平吩咐道。 张治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他快速行礼,直接了当开口道:“郡主,有个捕快中了蛊毒,病得厉害。他说,是重明会的人干的,不知郡主可有办法救他?” 陆歌平眉头一挑,问道:“是哪个捕快?病况如何?能骑马吗?” “是个沧州来的捕快,叫王钺。”张治答道,“他练过功夫,现在还勉强能把蛊毒压住,再过些时日就难说了。” “一定是魏莲干的!”白朝驹说道。 这状况,任谁都猜到是魏莲干的了。 “白小兄弟,这可是上天助你了。”杨守际说道,“你就带着王钺,赶快去重明会取解药,顺便把你的好兄弟带回来吧。” “那火铳的事……”白朝驹问道。 “这事你不必多心了。”陆歌平说道。 白朝驹忽地想起来什么,说道:“我还想问楼主一事。” “什么?”杨守际问道。 “楼主一直举办英雄会,该不会就是在等他出现吧?”白朝驹问道。 “呵,你小子,还学会揣摩别人心思了。”杨守际笑道,“尽管我知道很渺茫,但总会觉得,他可能没被仇老鬼带走,没准哪次就出现在英雄会的比武台上。结果,也算灵验了吧。” “真是太感谢楼主了。”白朝驹低头行礼。 “此次去洪广行省,我为你备个信,引荐给洪广总督潘耀簧大人。若是出了意外,你就去找他,他收了我的信,定会帮你。”陆歌平说道。 “多谢郡主,郡主真是神通广大。这洪广行省离永江行省十万八千里,郡主也有熟识的人。”白朝驹恭维道。 “你少打探我了。”陆歌平笑道,“快去收拾吧,王捕快的病也不好再耽搁了。” “是。”白朝驹行礼告退。 杨守际微笑送别少年离去的身影,对陆歌平说道:“这少年你是从哪里寻来的?我看他有几分本事,胆识过人,是个难得的人才。” 陆歌平微微一笑,品了口茶,缓声说道:“他可是李默的徒弟。” 杨守际皱起了眉头:“李默的徒弟?我怎不知道他有徒弟?” 他思考片刻,突然问郡主:“他年岁几何?” “今年十八。”陆歌平说道。 “十八?”杨守际难掩激动之情,“难道他就是十年前,李默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个孩子?” 陆歌平抿着嘴角,点了点头。 白朝驹见到王钺时,被他青黑的脸色吓了一跳。 虽说王钺本来就黑,但中了蛊毒后,他面色就更加的难看。眼窝黑得像涂了墨似的,松散的眼珠子满是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 白朝驹见他这副模样,不禁说道:“王兄,要不我请郡主备车吧。” “不必。”王钺说道,他嗓子都哑了,哑得比小老鼠还厉害,气若游丝地说道,“我们骑马,走水路到洪广,更快。” “好。”白朝驹其实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他听王钺的口气,似乎对路线很熟悉,就连声答应,按他所说的来。 俩人骑马带着行囊,走到处州城外的河边,拦了个船家。这水路白朝驹走过几次,是去金乌会的水路。这次他们逆向而行,一路向西,离处州渐行渐远。 他们夜以继日的赶路,约莫行了半个多月,总算到了洪广境内。洪广行省内有个很大的湖,叫碧螺湖。白朝驹从师父的书上看过,碧螺湖往南就是苗疆,重明会就驻扎在碧螺湖南侧的山里。 碧螺湖东侧是长岳府,西侧是武陵府。俩人从东侧来,就先行到长岳。 王钺的模样一天比一天难看,等俩人进长岳城门的时候,连下马都困难了。 白朝驹脸色凝重,他寻思去到重明会还要些时日,而魏莲是重明会的少帮主,他性格诡谲,王钺的蛊毒也是他中的,能不能爽快解毒有待商榷,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看王钺呼吸沉重,走路也越发困难,便说道:“王兄,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在客栈歇着,我去找几个大夫来,看看有什么法子能缓解一下。” “好。”王钺连连点头,他知道自己几乎要撑不住了,这魏莲下手太狠毒,想要问他拿解药,不使些厉害手段,他肯定不会乖乖交出来。 白朝驹走进医馆,见到里面躺着好些个满身是血的人。这场面要放在几个月前,他定是一阵恶心。可经历了处州三具被切得似金钱肚似的尸体后,他对这场面的抵抗能力加强了很多。 他现在能颇为淡然地走过去,问郎中道:“我有个朋友中了蛊毒,快要死了,您能不能随我过去看看?” “你看我这儿,到处都是要死的人。”郎中忙得满头是汗,根本抽不开手来。 白朝驹感慨地看着这些受伤的人,他见那些人身上腿上都是被砍的伤口,心头一紧,问道:“这些人是怎么受伤的?” “唉……”郎中长叹一声,欲言又止。 白朝驹见他不愿意多说,就找到个低声哭泣的老夫人,她面前有个浑身是血的年轻小伙子,想必是她的儿子。 “夫人,这是出什么事了?”白朝驹问道。 “孩子不懂事,说了两句紫睛教主的闲话,就变这样了。”老夫人啜泣道。 “当真是活腻了,紫睛教主的闲话也敢说。”后头一个大哥说道,他正揉着脖子,似乎是昨夜睡觉落了枕,来医馆治的,结果遇上一大群伤员,只能排在后头。 “伤你孩儿的人长啥样?”白朝驹问道。 “应当是紫睛教主手下的刀客,拿着柄跟剑似的刀,瘦瘦高高的,蒙着脸,也看不清长啥样。”老夫人说道。 听她说描述,白朝驹心头一紧,克制不住地往小老鼠身上想。他赶忙接着问道:“这紫睛教……和重明会可有关?” “唉,可不敢乱说啊!”落枕大哥打断他,“你还想不想活命了,想活命就少打听。” “那县衙呢?县衙不管吗?” 落枕大哥冷笑了两声。 不必多言,县衙已经屈服在紫睛教的淫威之下了。 第47章 瘴气桃源谷2 装神弄鬼第一名 白朝驹此刻没太多心情去管紫睛教的闲事,王钺都快断气了,他得找个郎中替他续命,不然他撑不到拿到解药的那天。 他在长岳的街道上快步行走,找下一家医馆。 长岳很繁华,街上的人往来众多,与沧州不相伯仲。 第53章 临近六月,阳光有点炽热,照耀着青石板反着白光,没走几步就一身细汗。 白朝驹在人群中快步穿梭,左顾右盼地找着药馆。这时,一阵悠扬的鸟鸣穿透繁杂的人声,像是一阵凉风,吹得人神清气爽。 往来的行人纷纷停下步伐,散开到街道两侧,低眉行礼。 白朝驹看得惊奇,他听闻鸟鸣中夹杂着阵阵马蹄,从远方传来。他也同众人一样,往街边走去,让开一条道路。 马蹄声越来越近,是四匹上好的乌云踏雪,通体黑得发亮,马蹄子雪白,踩在石板街面,发出悦耳的哒哒声。 它们身后拖着架车,那应当是架花车,上面装饰着黑紫色的帛旗。旗子中间画着个大圆的轮廓,中间套了个花哨的小圆,小圆花纹复杂,像是绽开的雏菊,中间还有小小的花蕊。 白朝驹辨认许久,才认出这大圆套小圆的图案,画得是个眼珠子。 花车上站着四个黑衣孩童,蒙着眼睛,身着紫黑色长袍,手持陶埙。那阵神似鸟鸣的悠扬旋律,是他们吹奏的神乐。 孩童中间,帛旗之下,站着个身着紫袍的高大男子。他样貌威严,鼻梁高挺得有些夸张。他的法令纹很深,眉头间也有皱纹,想来是常年的严肃挤出来的,刻在脸皮上,刻出张摘不掉的严肃面皮。 他朝白朝驹看过来了,眼神犀利。 白朝驹环顾四周,见众人不知何时都低头行礼,他一人昂首挺胸地站着,显得极其突兀。他已经猜到,这陌生男子就是紫睛会的,他应当不是教主,教主不会亲自出来巡街。他或许是里头的左右护法,或许其他什么人。 “臭小子,快行礼,不要命了?”一好心婆婆小声提醒他。 “我不行礼。”白朝驹说道。这紫睛教不是好东西,自己为何要行礼? 他声音不大,但显然被那名花车上的男子听到了。男子亮出手里的杵棒,那是个长约五尺的长柄武器,两头是铁质的梭形铁片,长满锋利的倒刺,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白朝驹有些发怵,他见那杵棒模样骇人,似乎有千斤重,能使这玩意儿的人,定然不是好惹的。 他赶忙低头,刚要认怂,就听那手持杵棒的男子振声喝道:“你胆敢忤逆教主的命令?” “小的从外面过来,不懂规矩。”白朝驹赔笑道。 “不懂?打一遍就懂了。”那男子挥起手上的杵棒,对着白朝驹迎头锤去。 就在此时,一枚牌匾从他头顶落下,不偏不倚砸在两人中间。 “咦!”底下众人一阵惊叹。 “这少年打不得,触犯天意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声音清亮。 那男子闻声扭了下头。 等他再看向面前,那个拒不行礼的少年已经跑没影了。 白朝驹跑到个一人宽的小巷子里,马匹进不来。他见那男子也没追过来,松了口气,又探头探脑地往巷子外看去。 这时,空中跃下个黑色的人影,一把捂住他的脸,把他推回巷子里。 白朝驹一下子全身盗汗,手脚冰凉。 这个人下来得悄无声息,出手又迅如闪电,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摁在墙壁上。 当他看清楚黑衣人的眼睛,总算长松了口气。 这双眼睛他很熟悉,是吴明的眼睛,准确点,应该称他为公冶明。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了?”白朝驹伸手扯下他蒙脸的布,见到熟悉的面孔,心里宽慰许多,脸上也绽出笑容,说道,“你真是吓死我了!半个月不见,功夫倒是进步地很快啊,公冶明?” 吴明歪了下头,他在思考这个新的称呼。 白朝驹也愣了,自己一时心直口快说出了他的真名,太草率了。 这事确实得告诉他,但现在的时机有点奇怪。他们俩面对面挤在这一人宽的小巷子里,巷子破破烂烂的,深处堆着不可名状的杂物,像个垃圾堆放处。 一提他的名字,就得提到仇老鬼和他家人的事。这样沉重的事,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的说出来,不合适吧,太不严肃了。 “呃。”白朝驹做出个纯真的笑脸,企图让他放过自己,“想不到吧,绊月楼主是你爷爷的故交,是他把你的身世告诉我和郡主的。” 这下气氛更不严肃了。 公冶明歪着头看他,他听出他话里有话,在他把话说干净前,他不想松开他。 白朝驹觉得他手劲变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巷子太过狭窄的缘故,他想把身子抽出去,但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桎梏。 “呃……”他只能被迫得开口了,“你应该不记得了,那是十年前,你六岁的时候。你们家……呃……” 他努力寻找一个听起来好点的词。 “你们家的人都牺牲了。” “哦。”公冶明的反应出乎意料的淡然,松开了抵着他的手。 “你不想知道原因吗?”白朝驹反倒紧张了,小老鼠的反应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对劲。 “是我师父干的。”公冶明低声说道。 “你居然知道!”白朝驹松了口气,原来小老鼠早就知道,害他白担心那么多……不对,他既然知道这事,怎么会在仇老鬼手下做杀手? “是李安信告诉我的。”公冶明解释道,“他和我做了一个交易,他告诉我的身世,我救他的孩子出去。” “原来是这样。”这样看来,不知者无罪,他还不算是无情无义,白朝驹又问道,“那他没告诉你姓什么吗?” “姓太长了,我没记住。” 好吧……白朝驹刚准备放过这个话题,一个关键的想法却闯入了他的脑海,他有些惶恐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杀了李安信?” “……他没说让我放过他。”公冶明怔怔地回答,这是他的任务,他就照做了,他没想那么多。 “你……”白朝驹气愤地抓着他的衣襟,手背青筋暴起。 他发觉自己高估他了,他以为他是幡然醒悟,是良心发现,原来这只是个交易。 可他都决定救人了啊,那样的状况下,救一个还是救两个,都可以救啊。他不是把自己的同僚都杀了吗? 也是,他连自己的同僚都杀了,他还有什么下不去手的?他的刀那么利,那么快,他想要做什么,有谁拦得住他? 那他为何又要帮我呢?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白朝驹发觉自己理解不了他,他见那双澄澈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一如以往的干净,没有丝毫波澜。 就在此刻,白朝驹感受到了深深的恐惧,他感觉自己对视的不是人,而是深渊。 他松开了他,说话声音有气无力的,仿佛失了魂那般。 “我住在青田客栈左上角那间。你想去就去吧,里头还有个病号,中了蛊毒,我要替他找郎中,我得先去找郎中了。” 说罢,他不想再搭理他,闷着头快步走开了。 长岳算是个大城,总户数约有一万,医馆也不少,里面密密麻麻坐满了病人。 白朝驹跑遍了整个长岳城,总算请到名好心的郎中。 “他中的是一月蝉。” 听完白朝驹的描述,郎中判断道。 “你说他眼窝发黑,眼白血红,四肢无力,呼吸沉重,定是中了一月蝉。普通的蝉,幼虫栖于土中,吸食树根而活,羽化时钻出土表,爬到树上,中间通常要三年五年。” “可这一月蝉,是种寄生在人体内的蝉,幼虫只需一月就可羽化,它以骨脂为食,幼年时在这里。” 郎中伸手指了指白朝驹的印堂。 “被寄生者眼窝发黑,双目血红。一个月后,它会从人的后颈破皮而出,顺着脊梁爬行羽化。等它破皮而出时,这人也没得救了。” “那您可有办法救他?”白朝驹问郎中。 郎中摇了摇头:“一月蝉非常稀少,是桂州一带特有的蛊虫,我没有亲眼见过,也不清楚解法。” 白朝驹听得眉头紧锁,按这郎中所说,王钺中了一月蝉,就只剩一个月可活。 自他们从处州赶路到洪广,已经过去整整十六日。而王钺中蛊的时间更早,应当是魏莲出现在平昌县的时候。这样算下来,他只剩十日可活了。 郎中看他眉头紧皱、满面愁容,宽慰他道:“小兄弟,我虽然不知道一月蝉该怎么解,但我这里有安神的药,服下去,应当能缓解痛苦。” “安神的药?是药三分毒,这药该不会有副作用吧?”白朝驹问道。 “您大可放心。”郎中从背后的药柜里取出一把圆滚滚的小果子,放在桌上。果子是对半切开的,表皮呈青绿色,干透了,有着层层叠叠的褶子,切面是白色的果肉。 “这是银果,可煮水服用。也可放入香炉焚烧,会散发出奇香。达官贵人都在用,缓解疼痛很有效的。” “达官贵人有这么多病痛?”白朝驹疑惑。 “它也有安神的奇效,能让人心情愉悦。只是价格贵了点,一颗就要一两银子。”郎中说道。 第54章 白朝驹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带的银子不多,得省着点花。可王钺的蛊毒又实在严重,他想还是得买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给我来一颗试试吧。”他把一两银子放在桌上。 “好嘞。”郎中欢喜地取出两半颗银果,用油纸小心地包好,递给他。 第48章 瘴气桃源谷3 你若不喜欢,我就把它杀…… 白朝驹回到青田客栈,已是戌时,天色刚刚暗下。房间里黑咕隆咚的,烛火都没点,只听到轻轻的鼾声。 他伸手点了个小小的火烛,火烛幽幽暗暗的,他看到房间内那张很大的床铺上,一东一西躺着两个人。 东侧躺着的是王钺,他中了蛊毒,身体虚弱,加上夜以继日的赶路,早就累得不行,一沾床就昏睡过去。 西侧躺着是公冶明,睡得正香。 白朝驹自嘲一笑,是自己自报家门“请”他来的。经历了白日里的对话,白朝驹有些怕他。 但看他熟睡的模样,又让人觉得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少年,没啥可怕的。而且他腰间空空如也,横刀和障刀都不见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床铺中间空了一大块位置,白朝驹看出来了,是给自己留的。 他白日里在长岳城跑东跑西,此时一身汗酸味,得洗个澡才行。 他把怀里的两颗半银果取出,放进包裹里。他觉得这东西来路不明,还是小心点的好,等王大哥实在撑不住,再用也不迟。 屋里睡着两人,白朝驹不想在屋里洗澡,怕吵醒他们,就跑到大堂,问小二还有没有空房。结果房间都住了人,白朝驹就豁出去了,直接把木桶端到后院,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开洗。 掌柜的看不下去,觉得他败坏客栈形象,给他请到厨房后墙的角落里。 就这样,白朝驹在几个备菜伙计疑惑地目光下,大大咧咧地洗了澡。 都是男人,有什么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他一边想着,一边换上衣服,往楼上走去。 夜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白朝驹熄灭了火烛,躺着床铺中央,这位置恰好能容下他一人,还有些宽裕。 一路奔波,他感觉浑身疲惫,不一会儿就睡熟过去。 他是被一阵奇怪的“吱吱”声吵醒的,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屋子很黑,应当还是夜里。 皎洁的月光从透风的窗户照进来,照到他的枕头边上。 他看到一根肉色的长线垂在自己眼前,像是一节细绳,又像是一条小蛇。 这根线忽地抽动了下,白朝驹吓了一跳,昏昏沉沉的脑袋也瞬间清醒过来。 这是根老鼠的尾巴,尾巴是从一双手的指缝里漏出来的,那是双很白的手,骨节匀称修长,像张网一样,把硕大的灰色老鼠拢在掌中。 “能不能不玩老鼠了。”白朝驹嘟囔道。 公冶明盘腿坐在床铺上,低着头,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老鼠,不搭理他。 “快睡觉吧。”白朝驹有些不高兴了。 “我睡不着。”公冶明轻声说道,手指顺着老鼠的背毛。 这只老鼠很大,白朝驹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它,他本来就怕这东西,看它这样大,心里更是发慌,一时间睡意全无。 “你快把这东西收起来,躺一会儿,就睡得着了。”白朝驹说罢,看他不动,就伸手去扒拉他。 他松散的衣襟一下被扒拉开,露出锁骨和半边胸膛。那锁骨下面,有一道长长的口子,红红的,翻着皮肉。 “你受伤了?”白朝驹心头一紧。 公冶明把衣襟从他手里抢回来,挡住胸口。 这不对劲,白朝驹猛地坐起来,心想他应当是跟着魏莲走的,怎么又单独跑出来了?连带着的刀都没了? “魏莲让你干什么了?你怎么没和他一起?你不解蛊王了?”白朝驹接连问他。 公冶明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也不说话,他还是坐在那里,低着头,直直注视着手里的老鼠,手指却在不受克制地颤抖。 空气沉寂了,夜色仿佛凝固。两个人相对而坐,许久没有动弹。 半晌,沙哑的声音响起:“你若不喜欢老鼠,我就把它杀了。” 白朝驹迟疑了下。 扪心自问,他的确不喜欢老鼠,尤其这只又大又丑的老鼠。 但他知道,老鼠通常长不了这么大,这只老鼠定是被人精心饲养,拿好吃好喝喂着,才长得又肥又壮。它此刻温顺地缩在少年手里,背上的毛秃了好几块,眼睛上带着白翳。它已经很老了。 白朝驹深吸口气,柔声说道:“它陪了你那么久,也是你的朋友吧,我不能逼你把朋友杀死。” 公冶明还是低着头,他没动,也没再说话。 什么东西从他面颊一闪而过,摔到草席上,发出啪嗒的声响,融化在蒲草的缝隙里。 紧接着,又是一记啪嗒声。 啪嗒,啪嗒,接连响起。 白朝驹懵了,他看他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情绪起伏,怎么就哭了? 他有些手足无措,但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人比自己更加无助。 他犹豫着,试探着伸出了手,他还有点怕他,但他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必须安慰下他。 就像小时候被师父搂在怀里那样,他把他搂在自己怀里,让他把脸靠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他的背脊有些单薄,白朝驹能清晰地触摸到他的肩胛骨,热热的有些发烫。 他其实比自己还小两岁,从小没了家人,连个好点的老师也没有。他恐怕是没有玩伴,才会和老鼠玩吧。 白朝驹觉得这个人,真是又可怜又可怕的。他自己都对这个结论感到好笑。 胸口莫名地传来一股异样的温暖,这股暖意很快充满了他全身,他好像又不怎么怕他了。 “这两天发生了什么事?是魏莲?他对你做了什么吗?”白朝驹轻声问他。 他就是感觉,感觉小老鼠异常的反应和魏莲有关。 三日前,魏莲带着公冶明先到了碧螺湖。碧螺湖三面环山,南面更是层层叠叠的深山,那里就是苗疆。 黄梅刚过,天气开始炎热,这深山里的瘴气越发严重,远远看去,就见到昏暗的水气聚集山谷间,挥散不去,人称瘴气谷。 瘴气谷和碧螺湖水路相连,进去不麻烦。一入谷中,迎面而来昏黑的瘴气,除非有人引路,否则定会在山谷中迷失方向。任凭你功夫再高,只要在瘴气里待久了,瘴气就会深入脏腑,令人腹胀身重,不久就一命呜呼。 而重明会,却常年扎在瘴气谷的深处,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预防瘴气的。或许是他们只是用瘴气将外人隔绝,独自安乐。 碧螺湖的南面有个桃源村,是离瘴气谷最近的村子。据当地人所说,这山谷本是种桃子的,叫桃源谷,那时候根本没有瘴气。 十年前,来了批人,把村民种的桃树全砍了。熟透的桃子还没摘下,就都摔落在泥地里,甜腻的果肉吸引了数以万计的虫群。 那时正直夏至,天气炎热,桃子很快就成片成片的腐烂,汁水在地上积成洼地,虫子越来越多。果子烂完了,前来觅食的动物也饿死,堆积了更多的尸体。 山谷里的瘴气就这样起来了,久久没能散去,持续至今。 俩人到桃源村时,正值日落时分,有个好心的农户答应让俩人寄宿一晚,还多煮了两碗鱼给俩人。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这儿靠湖,鱼多,就拿鱼招待二位了。”农户说道,他姓谭,是个四十岁的光棍,村里人都叫他谭老单。他人倒是不坏,就是长得丑了些。 “你平时就光吃鱼,不吃饭吗?”魏莲问他。 “鱼饭鱼饭,咱这里,鱼就是当饭吃的。”谭老单说道。 魏莲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身边那人已经埋头吃起来了。 他踩了下公冶明的脚,咬着牙,面带微笑地看向谭老单:“我刚刚进来时,分明看到缸里有米,院子有鸡,是要留着过年吃吗?” 现在不到六月,离过年还有半年,魏莲说这话,就是问他为什么不把那些东西拿出来招待自己。 “小兄弟,你先试试咱这儿的特色。这大条鱼,够你吃的了。那只鸡是拿来下蛋的老母鸡,肉老,不好吃。”谭老单解释道。 “这鱼闻着味就腥,狗才吃呢。”魏莲把筷子摔在地上,见边上吃得正香的那位抬起头,疑惑地看着自己。 这个白痴,都叫他别吃了,还一个劲地吃,这辈子没吃过饭吗?魏莲心里暗骂着,脸上还是做出笑容:“别吃了。” 公冶明停下了手上的筷子,看他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拔出你的刀。”魏莲说道。 公冶明的眉头皱了下。 “你还想不想解蛊王了?”魏莲命令道,“拔出你的刀,今日,必须让他把鸡给杀了。” 公冶明没有动,他见魏莲手伸了过来,要抽自己腰间的刀。 第55章 “他拿刀伤你了?”白朝驹问道,怀里的人摇了摇头。 魏莲的手还没握住他腰间的刀柄,就见他挥起手里的筷子,毫不留情地插下来。 魏莲立刻把手缩了回去,手背还是被划出了一道红印子。若是他反应慢上半拍,手背定会被捅出个血窟窿。 他揉着生疼的手背,脸上似笑非笑,压抑着愤怒问道:“若是白朝驹让你做,你会做吗?” “他不会这样。”公冶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不会这样?”魏莲挑了下眉,“你真以为自己很了解他吗?若他非要让你这样做呢?” 公冶明沉默了,若这事情是白朝驹执意要自己做的,他还真会去做。 但他不想替魏莲做,哪怕是同一样事,哪怕会失去解蛊的机会。 他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愿意帮白朝驹。先前他还没有这么强烈的意识,但此时此刻他格外确定:自己不想帮魏莲。 “他是他,你是你。”他这样说道。 第49章 瘴气桃源谷4 是谓百鸟朝凤 “那魏莲还?能给?你解蛊毒吗?”白朝驹有点担忧。 这事很难评判, 虽说魏莲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他被关在沧州狱时?,是公冶明把他救出去的。 白朝驹以为魏莲无?心害人, 和小老鼠一样,是被人利用的。 但他现在也意识到了,人和人不一样。魏莲不是小老鼠, 他就是喜欢招惹人, 甭管你对他有没?有恩情。他可能还?因为自己被关进去的事情记恨小老鼠呢,他肯定觉得小老鼠救他出来,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至于?解蛊,就更是拿捏他的把柄了。 白朝驹好后悔, 他后悔自己怎么没?有早点想到这些。 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 不是所有人都值得去帮的。求仁得仁,这道理确实没?错,但对不懂仁的人是不管用的。 魏莲是不该救的,可那时?候……谁知道呢,他只觉得魏莲没?有杀自己,就是好人了。没?想到他后面又害了无?辜的老人,还?害惨了王大哥。 楼主果真是过来人, 他说的太对了, 不能随随便?便?放过一个?杀手。只是……这个?人是例外吧,白朝驹想着自己怀里的人。 说起来, 他也提醒自己不要救杀手。真是奇怪,一个?曾经的杀手,提醒自己不要去救别的杀手。可他说的是对的,只是自己不愿相信他。 是自己太不相信他了。白朝驹歉疚地低下头,把脸埋在他肩膀上乱糟糟的头发里, 那个?肩膀稍稍紧了下。 “不解就不解吧。”沙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这怎么行?”白朝驹立刻反驳道。 他现在靠着黄姑娘的药方,在郡主那儿续命。这药方里,有好几味难寻的药材,若没?有郡主帮忙,找齐这些药材简直难如登天,而且这药每个?月都得吃,花的都是钱。他们花的钱也是郡主给?的。 若是哪一天,郡主不需要他了怎么办? 而且,他靠郡主的帮扶续命,和先前在仇老鬼手下续命,不是一样吗?只是现在,郡主不是坏人。可这很难说,谁能保证人不会变坏呢? 若是哪一天,郡主要人做脏事,一定会用他,那时?该怎么办?要眼睁睁地看他步入深渊吗? 白朝驹觉得这不行,他无?比坚定地说道:“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让魏莲帮你把蛊王解了!” 怀里的人听闻这话?,忽地挣开了他。他动作有点大,白朝驹的下巴被他肩膀磕了下,差点咬到舌头。 公冶明眼睛红红的,直愣愣地看着他:“你不帮你师父平反吗?” 这人怎么还?有心情关心我?的事情? “郡主说皇帝失踪的事情和朝凤门有关,这重?明会也和朝凤门有关,我?帮你查重?明会,四舍五入,也算查皇帝失踪的事嘛。”白朝驹说道。 “重?明会只是为朝凤门提供蛊王,他们能知道皇帝的事?”公冶明质疑道。 “重?明会的重?明,是《山海经》记载的一种怪鸟,传说它形似凤凰,眼睛中有两个?瞳孔,故名重?明鸟。而朝凤门,取的是百鸟朝凤之意。我?想重?明会一定是百鸟中的一员。”白朝驹说道。 “这样说来,朱雀、金乌,岂不也是……” “我?的确怀疑过。”白朝驹说道,“朱雀门主和魏莲联手,八成也是众鸟之一。可这金乌会……” “金乌会威胁郡主。绊月楼主替郡主解围,围魏救赵,杀了鬼车门掌门,才会遭朱雀门主暗算。”公冶明说道。 “这么说,金乌会也是百鸟之一了。我?先前只当朱雀门、金乌会、重?明会、还?有那个?神秘的鬼车门,都是被姓姚的所控制。莫非这姓姚的,就是暗中操控了朝凤门?” “鬼车也是鸟吗?”公冶明问他。 “是呀,据《山海经》记载,鬼车鸟也是凤凰的一种,它有九个?头,又称九头鸟。”白朝驹说道。 “那这姓姚的,又是什么人?” “能有这本事的人,一定是他,当朝首辅姚望舒。先皇失踪时?,他就是首辅了,他肯定知道些什么。而郡主又说,先皇失踪和朝凤门有关。我?敢猜这失踪的事就是他们干的!” 他说得激动,拉着公冶明的胳膊,神采飞扬:“那可是太巧了,朝凤门是你的仇家?,也是我?师父的仇家?!真可谓殊途同归。” 说罢,他又发现自己光顾着高兴,也没?想想他的处境。 朝凤门主仇老鬼杀了公冶家?所有人,又是他的师父,他的心情应当很复杂吧。自己这样高兴,好像在庆幸他所受的苦难,显得很讽刺似的。 “那……那你身上的伤,是魏莲干的吗?”白朝驹慌忙言归正?传。 “……是我?太不小心了。”公冶明轻声说。 白朝驹看他回答的含含糊糊,心里知道这伤必然不是他自己摔的磕的。 “给?我?看看。”他说着,试探着把手伸向他。 他见公冶明的眼睛只是往下看,没?有阻拦自己,就大着胆子,把他腰带解开。衣襟一下子散开来,露出凹凸有致的躯体,在月光下看着莹白透亮。 原来男人的身体也能好看的。 白朝驹轻轻把他衣襟拉开,一入眼的就是他左侧锁骨下狭长的口?子,大约三寸长,翻着皮肉,血已经凝住了。这口?子边沿还?有几道擦伤,破了皮,没?有擦出血。 他的肋骨上也有星星点点细小的伤口?,往下的小腹上,是道愈合不久的新伤。 白朝驹记得这道伤,是在沧州被魏莲捅的,捅得挺深,期间还?撕裂开几次,现在愈合了,留了道深色的疤痕,在白皙的皮肤上很是扎眼。 白朝驹看得有些恍惚。 “好了吗?”公冶明问他。 “唔!”他赶忙回过神来,“你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咬了?是蛇?” 公冶明微微点了下头。 那日,魏莲被他拒绝后,也没?有再做什么。两人在谭老单家?中睡了一夜,天刚亮,魏莲就带着他往瘴气?谷走?去。 清晨,太阳还?没?高升,散乱的晨光透入山谷里,倒显得瘴气?越发浓烈了。走?在其中,到处都是灰蒙蒙一片,五步之外的景象都蒙在灰雾中,什么也看不清。 “你跟紧我?。”魏莲说道,“要是跟丢了,我?可找不到你。” 他没?听出这话?里有话?,蒙头跟着他走?。 “小心脚下。”魏莲说道。 公冶明闻声往脚下看,忽地感觉肩膀一沉,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往下坠去。 他方才站的那块地,底下是空的,里头是重?明会养蛇的蛇窟。他轻功好,走?在上面,并没?有把遮挡蛇洞的枝桠踩塌。 可魏莲趁他不备,一使劲,让他猝不及防地摔了进去。 “啊呀。”魏莲故作惊慌的从洞口?俯瞰他,“我?说了小心脚下,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接着,他忽地一笑,笑容很是鬼魅:“这洞太深了,我?喊人拉你出来。你等等。” 说罢,他就走?远了。 “他就这样丢下你了吧!他真不是人!”白朝驹愤愤不平道,“你应当还?好?你有刀,不怕蛇的。” “我?的刀,也被魏莲拿走?了。”公冶明小声说道。 “啊。” “早上,他趁我?没?起,就拿了我?的刀,说帮我?带着。” “你……”白朝驹想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但又把话?收了回去,只是问道,“你在洞里呆了多?久?” 公冶明在洞里带了一天一夜,那个?洞很深,侧壁被人为打造过,铺满了又光又滑的苔衣,本意是防止蛇顺着洞壁往上爬,但人同样也爬不上去。 公冶明的轻功是绝影步,属步法?,脚步快且轻,在平地走?路打架最能发挥作用,却没?有旱地拔葱的本事。 他想着试试看,一脚踩上壁上的青苔,就摔了个?四脚朝天。他还?没?挣扎着爬起来,洞底的蛇就把他围了起来,将他手脚缠住,有一条更甚,直接缠在了他的脖颈上。 第56章 这些蛇,是把他当成了投下来的食物。 公冶明是有点慌了,这些蛇的身体有大臂粗,力道大得惊人,一个?个?吐着信子,正?在将自己绞杀。他唯一正?确的决定,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还?能活动的左手伸到脖颈边上。 那条缠住脖颈的蛇是最麻烦的,它在一点点收紧身体,将猎物困到窒息。 他手指胡乱地抓着,那蛇的身体又湿又滑,加上他手劲不算特别大,蛇就丝滑地从他手掌里溜走?,越缠越紧,卡在他的下巴上。 下巴,他想这蛇就是卡着下巴,才能将自己的脖颈缠住的。他一点点的变化手臂的位置,终于?在蛇腹下挤出一丝缝隙,把自己的手臂卡了进去。这下他的小臂死死压住喉咙,简直要自己把自己压窒息了。 九死一生间,他胳膊和左半身一同发力,像脱衣服那样,将那条蛇从脖颈撇到脸上,然后整个?甩脱出去。 接着他侧起身子,以防那些蛇再此爬到脖颈上。 那条缠住右手的蛇,已经把手指缠得发紫。他快速从怀里掏出那柄贴身的匕首,往蛇头刺过去。 他是有点慌的,这一下劲使得奇大,匕首直接把蛇的头颅捅了个?对穿,一下子拔不出来了。 这蛇吃痛地扭动起身子,就往他胸口?上的位置蹿去,他赶忙闪避。 那柄贯穿蛇头的匕首,还?是在他锁骨下方结结实实得开了道口?子。离心脏只差一点点。 血的味道起来了,他察觉到自己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他开始兴奋了。 第50章 瘴气桃源谷5 小禾姑娘 南拳中?有诸多?象形拳, 譬如龙、虎、豹、蛇、马、猴等,皆是大师在动物中?寻得灵感。 公冶明并不懂南拳,他从小舞刀弄剑, 对自己的拳脚功夫没啥自信。但功夫总有相通的,需以下盘步法做基础,他对自己步法还是颇有信心。 仇老鬼教?他过怎么使匕首, 这大抵是离拳法最近的, 讲究的是贴身靠打,“一寸短,一寸险”。他现在连匕首也没了,卡在蛇头上?, 取不下来。 面前五条蛇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吐着信子。他半俯着身子,全身肌肉蓄势待发。那?些?蛇竟也不敢再往前,只是吐着信子,嘶嘶地在原地扭动。 它们察觉到,方才坠入洞中?的不是食物,而是猎人?。 是猎人?又如何,他闯入了领地, 就是猎物了。 蛇群仿佛心有灵犀那?般, 一瞬间?如巨浪掀起,对着面前的人?扑了上?去。 公冶明堪堪躲过, 额角惊出了虚汗。这些?蛇,不是人?,但他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些?东西比人?还难缠,恐怕是手上?没有武器的关系。 武器就像是他的身体一部分, 失去了武器,他就变得残缺了,整个人?的势态都弱了下来。 他甚至有点想去拿那?柄卡在蛇头间?的匕首。但直觉告诉他,那?匕首一时半刻拔不下来,强行?去取,反倒会把自己的背后?暴露给这些?野兽,这会更加危险。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些?不过是蛇而已,比人?好?对付。 打蛇打七寸,他知道七寸的距离,他看尺寸一直很准。他默默握紧了拳头,手腕竟有些?不自觉地颤抖。 一条蛇和他对上?眼睛,这次,他没有迟疑,毫不犹豫地出拳。 拳头很准得砸在七寸的位置,蛇的身体被软绵绵地锤下去,又弹起来,和棉花似的。 看似有些?绵柔的一拳,倒是让那?条蛇剧烈抽动,飞一般地向他身上?扑过来。它显然?是受了痛,这痛不算致命,倒彻底激怒了它。 公冶明迅雷不及掩耳地动了,他猛一脚踏住蛇的脑袋。这动作他完全凭借本能,在绝境中?,本能比头脑更靠得住,那?是求生的意识,是人?作为动物最原始的兽性。 蛇拼命地抽动着身体,粗壮的尾巴连连甩在他的腰身上?,甩得他疼得几乎站不稳。 一股内心深处的力量驱使着他,他手脚并用?连踢带踩得往七寸上?砸去,一下下接连的重击,夹杂着愤怒和疯狂,势要将蛇砸成肉泥。 剩余四条蛇竟也不敢再进攻,嘶嘶地打转着,绕着地上?的血迹爬行?。 那?些?血是蛇血,从它的眼里嘴里迸射出来。 蛇不再抽动了。他依旧擒着那?蛇瘫软的身子,往地上?摔,摔得鲜血四溅,终于连蛇的半截脑袋都甩飞出去。断裂处沾满了尘土,血肉模糊。 若是白朝驹在,定?要被他杀红了眼的模样吓一大跳,他先前也未疯狂成这样。 现在看来,他对人?算是尊重了。 可?惜这些?是蛇,不是人?。自打他克服了没有武器的恐惧,那?股该死的兴奋劲就越发激烈地往他脑袋顶去,他的手脚像失了控般,会自己动起来。 那?剩余四条蛇已经没有了攻击的意识,但他不想放过它们,他定?要将这些?蛇蹂躏至死。 天色渐暗,地上?淌满了血迹,还有飞溅的蛇肉。 六条瘫软的蛇尸如麻绳般,歪七扭八地散落在洞底。 这时月亮已经升起,他感到又渴又饿,就一点点的把那?柄卡在蛇头的匕首取下来。 他拿着匕首,将蛇的身体切开,娟红的液体流淌出来,被他全数灌入喉咙,滋润了干涸到发痛的嗓子。 他看着那?湿滑的洞壁,准备先睡上?一觉,恢复下体力,等天亮再想办法。 他把蛇身当做枕头,不管那?逼人?的腥臭气味,合上?眼准备睡去。 还没等他睡熟,就听到一阵清亮的呼喊声从上?空传来。 “喂!你没死吧!” 他猛地睁开眼,见洞口趴着个人?,从声音辨别,那?是个女孩,她背对月光,看不清面容。 女孩见洞里那?满脸是血的人?醒了,一双眼睛黑亮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神很干净,倒是没有半点煞气。 “你可?真行?,这些?是帮主养了十年的药蛇,都叫你给打死了,你一定?很厉害吧!”女孩说着,从洞口丢下了绳索。 公冶明双手抓着绳子,有绳子借力,湿滑的苔壁也没有那?么的寸步难行?了。他蹬着墙壁,一点点顺了上?去。这下他终于感觉全身筋疲力竭,力气早就被抽干,只凭着最后?的毅力在往上?爬。 等爬到快接近洞口时,他的手都在抖,几乎要抓不住绳子。那?女孩见状,很好?心地拉了他一把,把他拉到地面上?。 “这里是瘴气谷,呆太久会生病的。我现在就带你出去。”女孩说道,她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月牙一样。 公冶明默默跟着她,她没有骗人?,真的带着他一路往谷外走?,走?出瘴气,走?到碧螺湖边。他对着湖面,看着自己满是血花的脸,这模样熟悉又陌生。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伸手捧起一握湖水,把脸洗干净。 “谢谢你。”他对少女说道。 少女见他长得一副清秀的少年模样,声音却似饱经风霜一般的沙哑,眼睛微微瞪大了下,转眼又露出笑?容。她的笑?容很和煦,在她小巧的脸蛋上如春光般明媚。 公冶明打量着她的穿着,她穿着不似中?原人?,衣服是靛蓝色的,衣襟和袖口绣着方格状的花纹。 她似乎也从南边的山里来,和魏莲一样,是苗疆人?。 “我叫小禾,少侠您本领非凡,不知愿不愿意帮小禾个忙?”少女笑?道。 “什么忙?”公冶明问她。 “帮我揭穿紫睛教?的真面目。”少女很认真地说道。 “紫睛教?的真面目?”白朝驹重复了一遍,他隐约知道紫睛教?非常奇怪,可?那?个少女,动不动就请人?帮这么危险的忙,也可?疑的很。 “她有叫你做什么吗?”白朝驹问道。 “白天,我们本来要绑走?南方天王,结果遇上?个蠢驴。”公冶明说道。 “你……”白朝驹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说道,“你明天带我去见见那?个女孩。” 公冶明没说话,拿眼睛指着躺在一侧沉睡的王钺。 白朝驹解释道:“那?姑娘能带你走?出瘴气谷,她肯定?也知道怎么走?进瘴气谷。我要去重明会拿解药,得让她带我进去。” 公冶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要去。” “去找魏莲解蛊吗?”白朝驹问他。 “我要杀了魏莲。”他咬着牙,眼睛忽地往下看。 “别呀。”白朝驹拉着他的胳膊,劝他道:“我知道魏莲不是什么好?人?,可?他是重明会的少帮主,咱们若是杀了他,就与重明会交恶了,王大哥的蛊,还有你的蛊,都没机会解了。为了魏莲一个人?渣,这不值得!” 公冶明的眉头微微皱起。这个魏莲,知道太多?了,若不杀了他,他迟早会把自己的行?踪告诉朝凤门,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倒霉。 第57章 白朝驹见他似乎没听从自己,只好?妥协道:“我们先试试看能不能拿到解药吧,荆轲刺秦王还得先送地图呢。而且,你现在没有刀,打得过他吗?” 公冶明沉默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也不知道那?魏帮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他讲道理,事情就好?办了,白朝驹心想着。 第?二日,两人?早早起来床,王钺还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他手脚都开始发青,尤其是手指,指尖已变得乌黑。 白朝驹眉头皱紧了,照这样发展下去,哪怕人?能救回来,手脚也没用?了,王大哥是靠武艺吃饭的,若是没有了手脚,要怎么活下去?事不宜迟,得快快出发。 他跟着公冶明走?出长岳城,在碧螺湖畔的一艘渔船上?,见到了小禾姑娘。这姑娘穿着朴素,打扮得不似中?原人?,她头上?带着亮闪闪的银饰,衬得五官格外明媚好?看。 小禾见公冶明身边多?了个陌生的少年,有些?意外地问道:“这位兄台是?” “在下白朝驹。”白朝驹开门见山道,“不知道小禾姑娘是否愿意带我们穿过瘴气谷?我们想去重明会。” “去重明会?”小禾的眉头皱了起来,“我是可?以带你们穿过瘴气谷,但你们真的要去重明会?” “不瞒姑娘说,他中?了蛊毒,必须去重明会解蛊。”白朝驹解释道。 小禾担忧地看了公冶明一眼,心想他昨天也没说这事,怎么突然?就要去解蛊。但她没有多?问,只是说道:“我可?以带你们去,穿过瘴气谷,再往里头走?个一里路,就是重明会。我不方便露面,只能把你们送过瘴气谷,剩下靠你们自己走?了。” “多?谢姑娘。”白朝驹感激道。 渔船沿着碧螺湖缓缓驶过,驶过湖畔的桃源村,转眼就来到瘴气谷的入口。小禾带着两人?下了船,取了条麻绳给他俩牵着,以防在瘴气里迷了路。 三个人?就被麻绳穿成串,小禾在最前面领路,白朝驹在中?间?,公冶明殿后?,这样不紧不慢地在瘴气里走?着。眼前的瘴气越来越重,分明是大白天,就觉得伸手不见五指。 约莫走?了有两个时辰,眼前的浓雾总算淡去,成片的翠绿出现的三人?面前。 这瘴气谷的深处,竟是个三面环山盆地。中?间?的大平原上?,是大片大片翠绿的农田,这里俨然?是片世外桃源。 第51章 瘴气桃源谷6 瘴气深处有桃源 两人按照小禾姑娘的指示, 沿着?田埂一直往南走,走了足足一里,总算走到?一片寨子前。这里与其说是?寨子, 不如说像个小村落,里头男女老?少都?有,穿着?靛蓝色的衣服, 倒没带什么银饰, 打扮得稀疏平常。 家家户户有着?院子,院子里养着?鸡鸭,一副太平富足的模样。 “二?位是?来?”一个老?翁认出他们是?从外头来的生面孔。 “敢问重明会的魏帮主,可在此地?”白朝驹问道。 老?翁又问道:“二?位找魏帮主何?事??” “我想请他帮忙解蛊。”白朝驹如实答道。 老?翁点了点头, 说道:“二?位请随我来。” 白朝驹跟着?他, 他察觉边上少了个人,一回头,就看到?公冶明还在原地,正欲转身离去。 白朝驹赶忙跑过去拉他。 “我还是?不去了。”公冶明说道。 “别啊,就让魏帮主看看你的蛊。”白朝驹执意要?拉他。 公冶明只好跟着?去,但心里依旧觉得不好,说不上为?什么, 他就是?觉得魏莲不会放过自己。 白朝驹其实心里也没底, 他寻思俩人都?走了到?这里,干脆死马当活马医。而且魏帮主不是?魏莲, 重明会的人蛮不讲理地拿了小老?鼠的刀,这么多村民看着?,帮主多少也得给个面子,至少把刀还回来。 老?翁把俩人带到?深处的一间小屋前,那小屋和?外头的也差不多, 泥巴糊的墙,屋顶铺着?瓦片,普普通通的一间小瓦房。 一男子站在院子里遛弯,看着?俩个陌生的少年过来,站定了身子,面容和?蔼地看着?他们。 “这位是?魏帮主。”老?翁介绍道。 “在下白朝驹,这位公冶明。”白朝驹拉着?他对魏帮主行礼。 “二?位特地穿过瘴气谷来到?这里,路上也不容易吧。”魏帮主和?蔼地笑道,声音颇为?慈祥。这让白朝驹有些惊喜,这个魏帮主,似乎和?那个邪气乖张的魏莲不一样。 “帮主,在下有个朋友中了名为?一月蝉的蛊毒,命不久矣,不知帮主可否愿意救他一命。”白朝驹说道。 “一月蝉?”魏帮主有些惊讶,“这蛊倒是?很难得,他怎么会中这种?蛊?” “是?魏莲给他下的。”白朝驹一五一十答道。 “果然是?这小畜生!”魏帮主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说罢,他让两人在院子里稍等,转身走进屋里。 片刻之后,见他手里端着?个琉璃小瓶,里头装着?半瓶红色的粘稠液体。 “这里是?槐花蜜,兑了丹支树的汁水,所以?看起?来是?红的。你将这花蜜涂在他脸上,再取个蜡烛,把化出来的蜡点在他的印堂。不消一会儿,一月蝉会自己爬出来。若是?它不爬出来,你再将蜡点在左右两侧的攒竹穴和?鱼腰穴上。” “好。”白朝驹伸手接过琉璃小瓶,将魏帮主所说一一记下。 魏帮主见他还不走,笑着?问道:“还有何?顾虑?” 白朝驹推了下公冶明的后腰,把他推得往前走了一小步,说道:“我这位朋友,身上也中了个怪蛊,可否请帮主帮忙看看?” “哦?”魏帮主打量着?他,见他面色红润,眼眸干净,不像是?中了什么蛊的样子,只是?疑惑地伸手握向少年脉搏。 浅听了会儿,他惊讶道:“难不成……他中的是?蛊王?这东西我也是?一知半解,但我这儿有个医术高明的巫医,可以?请他看看。” 说罢,帮主看了眼老?翁,老?翁立刻会意道:“二?位随我来。” 白朝驹拉着?公冶明,跟着?老?翁的指示,顺着?村子的主道一直走。其实就是?从方才走进来的路,往回走去。 走到?临近田野边上,老?翁带着?俩人走进一间茅草小屋。 小屋里灰灰暗暗的,坐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他看模样比魏帮主大?不了几岁,约莫四十上下,可花白的头发和?胡须,让他看起?来格外苍老?。恐怕做巫医比做帮主操劳得更多吧。 老?翁对巫医说道:“神医,帮忙看看这位少年。” “坐下。”巫医指了指自己面前的矮凳,头也不抬一下。 白朝驹把公冶明摁到?凳子上,看着?老?神医拉起?他的袖子,手指摸着?他的脉搏,摸了许久也没有说话。 白朝驹等得有点着?急了,这屋子狭小,也没啥窗户,闷闷的,他额头的汗直往下掉。 就在这时,屋子的门?忽地被掀开,一股大?风吹了进来,是?股火一般炎热的风。 来者?正是?魏莲,他不知道是?听到?了什么消息,阴魂不散地赶来了。他看到?白朝驹,故作惊讶地说道:“你竟然也在?” “魏莲,快把刀还给他!”白朝驹直接说道。 “还刀?”魏莲冷笑了下,仿佛听到?什么无比荒谬的话,“你倒是?问问他,能不能把我爹养的六条药蛇还回来!” “你把那些蛇都杀了?”白朝驹也惊了下,之前公冶明给他说掉进蛇洞的事?,只是?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就说小禾把自己救了出去,也没说蛇怎么样了。 “不止是?杀了,他还把蛇血给喝了!我爹拿药材喂了十年,就为?了那口蛇血。”魏莲喊道。 看魏莲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白朝驹不厚道地笑了:“这不是?你刻意请他下去喝的?看来他没辜负你的一片美意呀。” “美意?”魏莲挑了下眉,一声不吭地转身出去了。 公冶明忽地起?身,把手腕从巫医手里抽出来,一把抓住白朝驹,就往屋子外头冲。 “怎么了?”白朝驹还有点懵。 “他去找帮主了,快走!”公冶明说道。 俩人才走出小茅屋,就见村民不知何?时变了面孔,各个面露凶色,势要?将二?人围剿。 他们手上拿着?各式各样的农具,什么锄头、钉耙、铲子、叉子,都?是?长柄的,挤在路上,就往俩人身上插过来。 先前两人已见过帮主一面,这魏帮主笑容和?蔼,但呼吸平和?,脚步轻盈,内力蓄而不发,是?个高手。若是?被村民缠住,等帮主过来,他们俩都?得完蛋。 公冶明眼疾手快地伸手,手刀拍下一人的锄头,只瞬间就腰马合一,挥着?锄头往空中一搅,四五柄农具都?被他搅在一起?。 第58章 “往我后头走!”他对白朝驹说道。 那间茅屋背后正好有条小道,是?通往农田的近道。白朝驹相信他的本事?,埋头就往小道上冲。 公冶明把手上的锄头往身后拉,那些村民也奋力拽着?手上的农具,要?把他手上锄头拉过去。 但他后拉的这一下,只是?作势借力罢了,村民一使劲,他就直接松手,手上的锄头被众人大?力掀到?空中。众人慌忙躲避,他也马不停蹄就往身后的小道跑去了。 俩人在田地上飞速跑着?。公冶明的轻功是?步法,跑起?来不算太快,但他步法轻盈,在田里的泥巴地上跑得很灵活。 白朝驹的轻功是?行法,跑得快,他跟师父学得渡海踏波步,师父说,练成了可以?在海上跑。他还没法在海上跑,但跑跑泥巴地完全够用。 俩人一下子就把身后暴动的村民拉出去好远,这一里地走着?不快,跑起?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头,到?了瘴气谷跟前。 左看右看,看不到?小禾的踪影,听着?后头众人越追越近,俩人对视一眼,大?着?胆子往瘴气谷里冲进去。 往里没走几步,瘴气就重起?来,伸手不见五指。 白朝驹怕走散了,就伸手去拉公冶明的胳膊,刚伸出手,他感?觉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牢牢握住。那只手热热的,前掌处因为?常年握刀,覆着?一层薄茧,但也不硌手,摸起?来软软的。 两人闷头在瘴气里走了许久,终于听不到?追击的脚步声。 白朝驹的心跳还是?很快,虽然甩掉了追兵,但这样大?的瘴气,就算小禾要?找自己,也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 而且他记得,在师父的书里看到?过,瘴气里不能待过三日,待一日问题不大?,待两日算勉强,若是?待了三日,瘴气会侵害脏腑。若待过五日以?上,任凭你功法再高,都?要?一命呜呼了。 白朝驹一边想,走得也心不在焉。他忽地感?觉那只手把自己大?力一拉,拉得他不得不停下来。 他一抬头,见公冶明就站在他跟前,拉着?自己的手在胸前,闭着?眼。 “你的手劲,好像变大?了。”白朝驹说道,心想那些药蛇真有增强功力的效果,难怪魏莲这么生气,是?他弄巧成拙了。 说罢,他看着?眼前的少年还是?闭着?眼,也不作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闭着?眼的样子倒是?乖巧,让白朝驹想起?那日他扮做书生的样子。即便鼻梁上有道飞扬跋扈的疤,也只是?多了几分?孩子气的调皮。 这时,他睁眼了,眼睛是?漂亮的小鹿眼,眼神很干净。 怪异的点就在这儿,他的眼神太干净了。 他手上血污无数,杀起?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份干净反倒令人觉得违和?。这不像是?干净,像是?种?空洞,像是?他打心底里觉得杀人不算什么,只是?种?生活方式罢了,毕竟他就这样活了十年。 他是?因为?自己的某句话,才收敛一些行径吧。其实也没有完全收敛,偶尔还是?会露出点习以?为?常的部分?。 可他的本性不坏,他是?会帮人的。 白朝驹眉头皱起?来了,若是?没有仇老?鬼,这该是?多好一个孩子啊。 怎么偏偏就这样。 偏偏是?他。 第52章 瘴气桃源谷7 假泉水和真疯人 “刚刚好像有水声, 现在又没了。”公冶明说道。 “在哪个方向?”白朝驹问他。 公冶明拉着他的手,让他跟着走?。 若是有水就好了,这?里的溪水, 定是通往碧螺湖的,沿着溪水走?,就能走?出去。 公冶明带他走?了十?几步, 忽地停下?了。两?人边上有个巨大的树洞, 宽约五尺,很深,黑洞洞的,不知是怎么蛀出来?的。树洞里头?散着些许干枯的树叶, 看着还算干净。 “先在这?里休息会儿, 保存体力,等听到水声再走?吧。”他对?白朝驹说道。 他这?话说的在理,瘴气本就伸手不见五指,若是胡乱地走?,反倒越来?越迷糊。俩人大清早起床出来?,花了大半日时间到达重明会,从那里逃出来?后, 又在瘴气中行走?好久, 白朝驹也?觉得有些疲惫了。 他想抬头?看看天色,但瘴气实在太大, 看不清太阳是不是要落山,只是觉得周边的光线有些变暗。 白朝驹扒拉了点周边干净的长草,铺在树洞里,这?样躺下?去舒服些,也?省得沾得一身泥巴。他忙活半天, 见公冶明一手拿着一手上攥着匕首,往树干上敲。 “这?是……?”白朝驹好奇道。 “运气好可以?取到水。”公冶明答道。 白朝驹从他的方向看去,那粗壮的树干被他掏了个两?寸宽的小洞,又深又黑,依稀见到见汁水挂在洞口。 公冶明小心地卷起片树叶,卷在洞口,当?做衍生出来?的出水口。接着他把匕首钉在树干上,将手里半截竹筒挂在匕首上,竹简的开口正对?着出水口。 这?时候天也?暗下?来?了,顷刻间白天变成黑夜。瘴气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虫鸣,一阵接着一阵,连绵不绝,倒是颇有夏日的感觉。 今日算是凉爽,不闷不热,若是不在瘴气谷里就好了。白朝驹躺在树洞里,双手抱头?,看着漆黑的洞顶发呆。不一会儿,公冶明也?钻了进来?,在他边上躺下?。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树洞里黑漆漆的,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只闻到浓烈的泥土和草木的气味,那种大自然的芬芳。 公冶明闭着眼睛,他感觉心跳莫名地快。 这?时候,一手搭到了他的肩上,耳边传来?明亮又温柔的男声:“我们明天可以?出去吧。” 这?声音格外好听,他感觉自己的心口有小猫在挠,接着就有躁动的头?发扑过来?,扑了他满脸。 白朝驹的头?发又密又长,为了躺着舒服点,他把发带解开了,头?发散的到处都?是。他昨日洗了头?,发丝间残留着一缕皂香,夹杂着树叶的清香。还有股奇特的香气,像是檀香中杂了些许的野性,从他的脖颈上透出来?。 他已?经睡着了,能听到平坦的呼吸。 公冶明觉得自己身体前所?未有的热,脸颊像火烧了一般,烧得他颧骨又热又胀。他先前从未有这?么强烈的感觉,像是种兴奋,又和见血的兴奋不太一样。 白朝驹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这?晚他睡得很好,体力都?恢复了。 他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发现身后没有人,整个树洞里只剩下?了自己。 怪了,人呢?他赶忙爬起身,头?发乱糟糟地爬出树洞,左看右看看了半天,眼前都?是瘴气,根本看不到人影。 树干上挂着的那节竹筒倒是盛了水,约有大半杯,勉强够喝了。 可公冶明昨天说了,先在这?里保存体力,等听到水声再走?,他总不能抛下?自己先走?吧。 白朝驹总算想到往上看看,大树粗壮的树杈上躺着个人,支着腿,脑袋倚在树干上。 “小老鼠?小老鼠?”白朝驹喊他。 喊了有四五声,树上的人总算动了,从树干上探出个脑袋。他头?发都?湿透了,一绺绺的贴着额头?上,眼里有些迷茫。 “你怎么跑树上去了?”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张了下?嘴,他本来?想说,洞里太热了,才跑到树上睡。可他又想到昨夜自己的状态,破天荒地改口道:“我起来?在树上看看路。” “哦。”白朝驹装模做样的应了声,心想他哪是起来?爬到树上去的。他的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是在树上睡了一夜吧。 他是怎么回事?是不想和自己睡一起吗?前天在客栈里还好好的…… 白朝驹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知道自己一直也?没搞懂他,就不想了,明知故问道:“那你看出啥来?了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从树干上跳下?来?。 “你的运气挺好,有水了,喝点吧。”白朝驹把竹筒解下?来?,递给?他,看他只是浅浅的喝了两?口,就还给?自己。 “多喝点。” “喝饱了。” 喝饱了?喝露水喝饱了吗?白朝驹看了眼竹筒,里面的水似乎没少多少,他也?稍稍喝了两?口,把竹筒封好,准备一路带着。 正巧这?时候,传来?了水声。一下?下?的,格外清晰。 这?水声,很近了。 公冶明微微睁大了眼睛,一把拉住他的手,往水声的方向快步走?去。 水声越来?越响了,眼前的瘴气也?渐渐变淡,显出一片空旷的石滩。 石滩上坐着个小孩,嘟着嘴,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原来水声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可在这?地方,怎么会有小孩? 第59章 小孩见有人过来了,绽开笑容,乐颠颠地跑过来。他拉起公冶明的手指,要他跟着自己走。公冶明一手被小孩拉着,另一手牵着白朝驹,就这样侧着身走。 小孩带着他们穿过一小道洞穴,这洞穴里别有洞天,是一大片草地,草地里有座小茅屋,倚着石壁而建。茅屋的院子里有口井,还种着不少蔬菜,种得歪歪扭扭的。这里的空气很清澈,没有瘴气,闻起来很清新,令人身心愉悦。 “娘,有客人来了。”小孩奶声奶气地对着屋子喊。 屋子里闻声跑出来一名三十上下的女子,身材丰盈,穿着短打,对着两人笑,笑起来下巴尖尖的。 “秋生,你怎么带朋友来了?快来快来。”她对着俩人招呼道。 秋生是谁?俩人疑惑地对视一眼,心里都得出了结论,这个女人已经疯了。 “秋生……”她忽地凝住了,看着公冶明的脸,“你的脸怎么伤到了?是谁弄的?是不是叶藏弓?我就知道他下手没轻没重的!你等着,我去拿药……” 说罢,她又往屋里走,真去拿药了。 公冶明见状转身就往屋后走,他想看看那里有没有其他的路出去,更重要的是,他要躲开这个疯女人。 “你别走啊!她应当知道怎么出去,我们配合下她……”白朝驹小声喊道,就见女人走出来了,手上端着个小瓷瓶。 她看到白朝驹一人站在那里,愣了一会儿,忽地绽开笑容,说道:“秋生,你可算来了。我刚刚做了个梦,梦到你的脸被人伤了,担心死我了,要是留下疤可怎么办……” 说罢,她伸手要往白朝驹脸上摸过去,想看看这是不是梦。 白朝驹惊慌地退后半步,露出个礼貌的笑容,说道:“我是秋生的朋友,不小心迷路到了这里,姐姐可知道如何出去?” “秋生的朋友?”疯女人皱起眉头,打量着他。 白朝驹想起她方才口中的人名,胡诌道:“我就是叶藏弓。” “是你呀。”女人又绽开笑容,“快快,来屋里坐坐吧。我听他老提起你,说你的苗刀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你老家可是在龙门山?那里风景一定很好吧……” 她带着白朝驹走到屋内,安排他在桌边坐下。 “你跟我聊聊秋生和你们一同闯江湖的趣事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鹦鹉洲比武认识的吗?” “我现在特别着急,想从谷里出去,能带我到碧螺湖边吗?”白朝驹问她。 “碧螺湖……”疯女人好像进入了一段遥远的回忆,“我也不知道碧螺湖在哪里,秋生会带我去的。他说,那地方有群恶人,砍了村民辛辛苦苦种下的桃树,村民托他讨个公道。可是奇了怪了,他怎么还没来……” 她陷入了惆怅,接着,又恍然大悟道:“对了,他一定是去托人磨他的剑了,他最宝贝那把剑了,出发之前,可得把剑磨好了。” 她又笑着看向白朝驹,说道:“你知道碧螺湖?那地方危险吗?那些人怎么样?你要是有什么知道的,可一定要说出来,我好提醒他。” 她的记忆,好像停在去碧螺湖前了,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刺激到了她,让她把一切都忘了,永远停在去碧螺湖之前,还有她的秋生。 白朝驹环顾了下四周,这个小茅屋的梁柱有些破旧,但茅草很新,像是不久前才换过。她家里还有口米缸,里面存着半缸子米,这里应当是种不出米的。 白朝驹知道了,有人会来照顾她,大抵是某个好心的村民,隔段日子来一趟,给她送点吃的。不然,以她现在的状况,怎么可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 “那是你的孩子吗?”白朝驹问她。 “你说阿兰?”女人笑道,“是呀,她是我和秋生的孩子,是个女孩儿。性子随她爹,有些太野了,喜欢在泥地里瞎玩。” “我想去看看阿兰。”白朝驹说道,他礼貌地起身,走到院子里。见阿兰席地而坐,扒着院子里的草玩。 “阿兰?”白朝驹蹲下身子,试着叫她。小孩抬起头,乐颠颠地走过来了。 “这里是不是经常有人来?”白朝驹问她。 “有。”阿兰说道。 “阿兰知道他下次什么时候来吗?”白朝驹问。 阿兰歪着脑袋,思考着。 “一天、两天、三天……他三天后会来。” 三天?勉强还来得及。白朝驹想着,等那人来了,一定要让他把自己和公冶明带出去。 第53章 瘴气桃源谷8 曾许人间第一流 白朝驹心里有了底, 他站起身,左看右看,看不到公冶明在哪里。 “他在那里, 在狗狗边上。”阿兰看出他在找谁,拉起白朝驹的手,要带他过去。 他跟着阿兰走到茅屋侧边, 有一处小小的凹槽, 在石壁上,白朝驹看到个黑衣服的人蹲在那里。 “你在逗狗吗?”白朝驹走近过去,看到他拉着两根木棍似的爪子,那干瘪的爪子从洞窟里伸出来, 手指根根分明。 哪爪子长成这样的狗?白朝驹定了定神, 看清楚洞窟里倚着的,分明是个人。 那人模样和骷髅差不了多少,他双手双脚都细得皮包骨头,肚子倒是鼓鼓的,与干瘪的四肢不成比例。他的眼睛被挖去了,留下两个凹坑,看起来更像骷髅。他的耳朵也被削去了, 只剩两个黑黢黢的洞。 公冶明拉着那人的手, 在空中笔划着什么。 干尸张了张嘴,从干瘪的嘴巴里挤出句浑浊的话:“终于有人和我说话了。” 白朝驹这才确定他是活人, 惊讶的看着公冶明:“你刚刚……是在和他说话?”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瞎了,也聋了。” 白朝驹若有所悟,原来小老鼠拉着他的手,不是拉着玩的,他是在比手语, 让那人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只是那人手脚都干干瘪瘪的,好像也被废了,使不上一点力气,不然不会倒在这里。 “他是谁?”白朝驹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这个形同骷髅,眼盲耳聋,四肢具废的人,难道就是女子心心念念的秋生?她想他都想疯了,可他怎么变成了这样?也许正是因为他变成了这样,她才不敢认他吧。 那干瘪的人忽地笑了下,问道:“晴儿还在吗?” 公冶明托着他的左手,把他右手三指折拢,只伸着拇指和小指,小指往下贴着左手手掌上。是“在”的意思。 干瘪的人说道:“晴儿,你一定很辛苦吧,这么久了。” 空气沉寂许久,他又说道:“你们快离开这里,小心重明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白朝驹也蹲下来,他想问个究竟。 比划半天后,那干瘪的人发出了一声长叹:“你们知道中原三剑客吗?” 二十年前,长江畔鹦鹉洲每年举办比武大会,吸引东西南北的侠客参加。 其中一场相当出名,那一场之前,比武台上鲜有人用剑。剑的名声在外,可造高且易折。自秦汉后,剑就不及刀泛用了,先是军队中,慢慢扩散到民间,更多作为一种配饰。 那次比武,有一名惊才绝艳的年轻剑客,他使一柄长四尺的双手剑,一举拔得头筹。 打那之后,就有数以百计的人用剑了。他们的剑术不怎么样,却争相模仿他的穿着,模仿他的发型,希望以此名扬天下,或是俘获少女的芳心。 可这些模仿者无一比得上那人,越是模仿,倒令那人的声名越发浩大。人人都说,他是全天下第一流的剑客,他叫闻秋生。 只有他的几个老友,知道他是什么性格。这人看模样是个翩翩君子,其实是个长不大的幼稚鬼。他自恋的很,最喜欢撩拨无辜少女,喜欢被人追捧的感觉。 “我说啊,既然我们闻公子都扬名天下了,咱们几个岂不是可以借借他的风光?”说话的是一名少女,她腰间别着捆红色的鞭子,是个行侠仗义的女侠客,名叫阮红花。她和闻公子是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而闻秋生显然没把她当作一名女子。 “小红说得对啊,我们该怎么蹭蹭他的名号呢?”应和她的是一名反手持着长刀的少年,他带的是柄苗刀,有他腿那么长,名叫叶藏弓。 “就叫……中原三侠如何?”阮红花说道。 “不行不行,这名号和江南二侠太像了。自打江南二侠莫名其妙的不欢而散后,江湖上都取笑他们,说是江南二傻。若是我们也叫这名,马上就有人说我们是中原三傻了。”叶藏弓反驳道。 “江南二侠?那是谁?”问这话的是名温婉的少女,她笑起来很明媚,下巴尖尖的,名叫袁晴。 第60章 叶藏弓同情地看了?袁晴一眼,他知道,她是闻公子的新?欢,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抛弃了?。 “江南二侠就是两个自命不?凡的二傻子,一个使枪的姓杨。还有个名字很长的,好像是纵什么,我也不?记清了?。”阮红花说道。 “不?如这样。”闻秋生?说话了?,“你们?不?是想蹭我的名气吗?就叫三剑客如何?” “哈?”阮红花和叶藏弓同时发出疑惑,他们?一个使鞭子,一个使苗刀,和剑挨不?上半点关系。 “这有啥。”闻公子信心满满道,“别人问起来,就说是我闻公子的师弟师妹,刀和鞭子都是你们?练着玩的,他们?又不?会真的来试探你。” “好主?意!就这么定了。”叶藏弓应道。 “好……吧?”阮红花将信将疑地答应了?。 于是,借着闻秋生?的名声,中原三剑客也传开了?。 人们?只知道,三剑客有四个人,是闻秋生和他的三个跟班。至于为何是三个跟班?三个跟班用的是不是剑?压根没人关心这事。 中原三剑客行侠仗义几年,却同江南二侠一样,在一个秋天忽然消失了?。自此,闻秋生?再也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有人说,最后?看到?他时,是在碧螺湖边,他要替桃源村的村民们?讨个公道。 白朝驹不?知道中原三剑客的事,公冶明?更不?知道,这事对他们?来说太?遥远了?,那时他们?才刚刚出生?,只是个婴儿?。 “重明?会擅长用甜言蜜语迷惑你,你若是放松戒备,就是中了?他们?的诡计了?。”闻秋生?说道,“孩子,你应当也是练剑的吧,或者是练刀的?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闻秋生?的剑术,曾经是天下第一啊!你我既然有缘,我就教你几招,你去寻一节竹竿来,长约四尺。我现在这样,只能口头交给?你了?。能不?能学会,得看你的悟性,你若真能学会,也定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他有这么厉害?”白朝驹疑问道。 “剑太?金贵了?,我不?喜欢用剑。”公冶明?说道。 “可他都说要教咱们?了?,就听他说的学上几招吧。”白朝驹说道,反正在这里呆着也是呆着,前来送食物的村民还得过几天才来,不?如跟着他学学。 公冶明?只好走到?院子里,拿匕首砍了?两根竹子,把枝杈削干净了?,分给?白朝驹一支。 接着他拉了?拉闻秋生?的手,示意他准备好了?。 “我教给?你的是善水七式,一共七招,招式简单,但变化?无穷。”闻秋生?说道,“第一招,水落归槽。半蹲起手,剑尖指地。向前迈两步,接剑花挥斩首级。” 他这样说完了?,白朝驹听愣了?:“什么?这是什么动作?” 他看公冶明?已经半蹲下来,双手握着竹竿,接连笔划着,把竹竿挥得虎虎生?风,好似真有那么两下子。 “哇,你怎么一下就会了??快教教我。”白朝驹说道。 “这招和仇老鬼教我的有一式很像,我自由发挥了?下。”公冶明?解释道。 他见白朝驹照着他的模样,半俯下身子,就走上前去帮他摆正姿势。 “……要压这么低吗?”白朝驹感觉自己后?背被死命往下按,按的脑袋充血,随后?,下巴被人一把抬起来。 “把脖子搁在剑上,你要自刎吗?”公冶明?说道。 “这样?”白朝驹僵持着他的姿势,也不?敢乱动。他余光看到?公冶明?点了?点头,就按方才闻秋生?所说,迈步向前,接剑花。 他忘了?一件事,他没使过武器,不?会剑花,于是拿着剑在空中胡乱的挥。余光瞥到?公冶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他其实在放空,可能是脸上那道绯红的疤痕显得有些冰冷,白朝驹莫名感觉自己被鄙夷了?。 “好吧,我承认我有点笨,你先教我舞剑花吧。”白朝驹硬着头皮走上去。 这时两人面对面站着,站在平地上,白朝驹忽地发觉,对面的人似乎长高了?一些。三个月前他们?刚见面时,他还能平视对方的眼睛,现在居然要带点仰视了?。 他把手掌摊平,抵着公冶明?的头顶,慢慢往自己头上挪过去。他果真是长高了?,高了?大概一寸左右。 公冶明?看他盯着自己许久,又忽地伸手摸自己头顶,不?安地问道:“怎么了??” “你长高了?。”白朝驹兴奋地说道,他瞥见公冶明?的耳朵红红的,连带着侧脸也有些微红。 “你还好吗?”白朝驹忽地想起,从郡主?府出来,到?这地方也有近二十天,他上次吃解蛊毒的药,还是和自己闹别扭前。这样算来,已经三十天了?。 他伸手想去摸他的额头,想看他是不?是蛊毒发作,却被公冶明?伸手拍开。 “你!”白朝驹吃痛地摸着手,“你是不?是一个月没吃解药了??感觉还好吗?要不?要歇会儿?,别用内力了?。” “我从郡主?府出来时,在徐芳地方拿了?几贴药,几日前才服过。”公冶明?说道。 “还好你拿了?。”白朝驹才松了?口气,又寻思郡主?也没说起这事,怀疑道,“拿药?你该不?会是偷的吧?” “拿的。”公冶明?面无表情说道。 “不?告而取就是偷啊,你……”白朝驹看他双眼澄澈地注视着自己,也不?好怪他了?,说道:“你教我怎么转剑花吧。” 公冶明?伸出手,握在白朝驹持竹竿的手上,带着他把竹竿转动起来。 就在这时,闻秋生?开始说下一招了?:“第二招,水流云散。这招步法很关键,起手持剑于胸前,压剑柄后?快速撤步,再快速向前迈步刺出……” 白朝驹的手腕被拉着转,耳朵又传来新?的招式,他哪个都没记住,感觉脑子要分裂了?,无奈地喊道:“你先让他停一停!” 第54章 瘴气桃源谷9 “你不一样” 两人在后院学了两日, 连蒙带猜的,把闻秋生所?说的善水七式练了个七七八八。 白朝驹一开始学得慢,熟悉了手上的剑后, 也越学越快了。等七式练完后,他甚至大着胆子,要和公冶明一试高下。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他, 他就是想看看公冶明是怎么在实战里?用招, 好参考学习下。 “来吧,我又不是输不起。你随便揍我好了,就当出气也可以,我还挺耐揍的。”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转了下手里?的竹竿, 举到面前?, 看白朝驹也学他样子转了个剑花,他悟性颇高,剑花也转得有模有样。 接下来,就如?白朝驹说的那样,自己只有挨揍的份,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但公冶明打得很温和,白朝驹觉得他放水了, 打下来不怎么疼。 他的剑招使得很有美感, 像是宋词一般的精妙,虽然也是一招一式, 但长短不一张弛有度。 他甚至会伺机而动地卡掉一招半式,接上其他招式,加上他对身?体的控制力简直惊人,反应也飞快,那剑法在他手里?, 简直发?挥出成倍的水平。 只是可惜这套剑法是自学的,没人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善水七式。 白朝驹暗自往脑子里?记他的连招,心想回去?偷偷的练,等练会了,再和他比,用他的招式去?打他,肯定能让他吓一跳。 其实公冶明是随手使的连招,这次这样使,下次就不一定了。他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出的连招,他就觉着这样合适,凭直觉使出来了,可能还混杂了刀法,他也说不上来。 比试半天?,白朝驹觉得饿了,就走向小茅屋,向晴儿打了个招呼,自然地拿锅煮起米。 这两日他都是这样过的,晴儿不太管他,大抵是真把他当成了叶藏弓。 公冶明则一直躲着她,他不想和她交流,睡觉也跑到屋后的石地上露天?而睡。 白朝驹受不了这样子风餐露宿,他在茅屋里?借了块地,铺了点干草打着地铺睡。这日他一觉睡得很饱,醒来时?天?已经?锃亮。 他迷迷糊糊的走到茅屋侧面的石壁处,看到地上流淌着大片的猩红的液体。 一个黑色的身?影俯在地上,手上拿着什么,在阳光下反射着金属的光明。 浓重的腥味窜上白朝驹的鼻头,他看清楚公冶明手上提着什么时?,呼吸都要停止了,大脑一片空白,他木然地走过去?。 公冶明左手提着个干瘦如?柴的、骷髅似的人,后颈还在淌血。他右手上拿着柄匕首,匕首上的血液已经?凝结成了血霜,一块块地,带着冰晶结成鬼魅的纹路,像红色的花。 “你为什么杀了他?为什么杀了他?” 白朝驹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他已经?无力思考了,也感觉不到恐惧,只有深深的无力感。按他的理解,闻秋生教?给他们善水七式,是他们的老师,怎么能把自己的老师杀了?这根本?就是倒反天?罡。 第61章 “他让我杀了他。”公冶明说道,仿佛说一件很普通的事。 “可、可他是我们的老师啊……你不能杀了自己的老师,这是大逆不道的事情……”白朝驹说着,感觉自己鼻子很酸,有什么东西?要流出来了。 “他请我杀了他。”公冶明纠正道。 白朝驹俯下身?子,轻轻托起那个干瘪的身?体,他已经?没有脉搏了,单薄的身?体在夏日里?冷到冰手。 他也知道的,闻秋生变成这副模样,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和被做成人彘没什么区别。他好不容易遇到个能交流的对象,一定会逮住机会,让那人了结自己。 正巧,他遇上的还是个下手毫无畏惧的呆子。 白朝驹伸出手,合上闻秋生本?就合着的眼睛,说道:“我们把他安葬吧。” 俩人取来一堆石块,把闻秋生放回他先前?呆着的石窟,用石块一点点的把石窟封上。 “你们在埋什么?是我养的狗吗?” 晴儿走了过来,好奇地问两人。 “我知道它?长得丑了点,不会走不会跑的。但狗的寿命也就十年吧,我也养它?了十年了。” 她好像疯又不疯的,这会儿,她对时?间?的记忆到很清晰。 “对,我们到这儿的时?候,它?已经?死了。”白朝驹答道。他想晴儿还不知道这是秋生呢,她只当这是个奇怪的动物,却也好心养了他许久。 这时?候,公冶明忽地站起来,他首次对着晴儿开口了,说道:“你的秋生已……” 话还没说完,白朝驹猛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要说出来。” 他死死地捂着公冶明,不让他把“死”字说出来,他觉得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的扣开,就要捂不住他了。 他终究没能捂住他,但公冶明没有说出那个字,只是转过头,不解道:“为什么?” “她承受不住的。”白朝驹靠在他眼前?,用只有他能听?见到声音说道,“她等着秋生已经?等疯了,怎么可能接受秋生已经?不在了?” “她已经?疯了,还能更疯吗?她得知道真相。”公冶明说罢,要转回去?,白朝驹拼命扒着他,逼着他看着自己。 “她承受不了的,你不要再刺激她了。”白朝驹的额头几乎要贴在他的额头上。 “为什么?”公冶明皱着眉头,他真的不理解了,他觉得晴儿就是不愿意接受真相,才会疯疯癫癫的。他想让她清醒过来,为什么不行呢?而且,她反正已经?疯了,还能更疯吗? 他有点生气了,说道:“我能承受的了,她为什么承受不了?” 白朝驹一时?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了,只好很大力的把这人抱到自己怀里?,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公冶明还是不解。 “说真的,你没疯,本?身?就是个奇迹。”白朝驹说道。 他是有点古怪。比如?绝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面无表情,看起来冷冷的、或者呆呆的。比如?他不喜欢多说话,有时?候拒绝沟通。 白朝驹先前?只当他孤僻,后来发?现,就算和他熟悉了,他也是这样。 他的心里?好像有个很深的洞,把接受到的情绪藏在里?面,所?以平时?很冷静。但偶尔也会有一些波澜,从洞里?喷出来。 “好吧。”公冶明答应道,从他略显迟疑的语气听?来,他依旧不太相信,但他至少答应了。 这时?候,晴儿走过来了,她疑惑地看着面前?抱在一起两人。 她努力思考了一下,认得其中一个是“叶藏弓”,那另一个呢?另外一个一定是她的秋生。 “秋生?”她伸出手,拉着公冶明,把他从“叶藏弓”身?上拉开,拉到自己面前?。 “哦,对了,我还没给你拿药呢。”她想起他脸上的伤,正想要回去?屋里?,步子动了下,又忽地迟疑住了,抬头看着公冶明,双眼含泪。 她好像真的清醒了那么一刻。 “秋生,我等你太久了。”她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从脸上滚下来。接着她伸出手,想让“秋生”抱一抱自己。 公冶明愣愣的站在原地,他看到白朝驹点了点头,于是木然地伸出手,给这个哭成团的女人一个安慰的拥抱。 “娘亲,姐姐来了!”阿兰蹦蹦跳跳地跑过。 晴儿快速从公冶明怀里?直起身?,迅速擦干眼泪,熟练地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露出温柔的笑。 “阿兰,你先请她去?屋里?坐坐,娘亲马上就来。” 姐姐?白朝驹想着,阿兰所?说的这个姐姐,一定是那个时?常看望母女二人的好心人。 他跟着阿兰出去?,看到小禾站在院子里?,她脚步放着两个竹篓,里?面是新鲜的水果?蔬菜,还有两大条鱼,正蹦跶着。 小禾见到白朝驹,脸上也是一喜,惊道:“太好了,你们居然在这里?,真是吓死我了。那天?,重明会不知怎么回事乱了起来,我去?边上避了避,结果?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见你们,我真担心你们出事了。” “原来是这样。”白朝驹抱歉道,“那日我们被重明会赶出了,跑得着急,也没看到你,就扎进瘴气里?了。得亏听?到阿兰发?出的声音,才走到这里?。” “阿兰的声音?”小禾露出得意的笑,“这水声,是我教?阿兰的,若是有人不小心在瘴气里?迷了路,呆得时?间?久了,就会口渴,会不由自主?地顺着水声一路找到阿兰。阿兰则会把他们带到这片没有瘴气的小天?地,护他们一命。等我来了,把迷路的人带出去?。 而且,阿兰的水声模仿得很真,就算重明会的人听?到,也只当是瘴气里?的流水,不会想到有人在。” 这姑娘好聪明的,白朝驹想着,不自觉地对她多了分警惕。 “好啦,既然你们在这里?,我就带你们出去?吧。”小禾笑道。 她从腰上取下那卷麻绳,给两人牵着,带他们走出瘴气谷。 出谷的时?候,天?色暗下来了,靛蓝的天?空覆盖在整个碧螺湖上,显得湖面格外辽阔。青绿的山色环绕着湖面,翠绿与靛蓝混合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中,迎面而来的风都带上了水汽的清香。 白朝驹从未觉得如?此神?清气爽过。他们在谷里?呆了整整三日,还算幸运,没有耽搁太长时?间?。 “你们是从长岳过来的吧?我送你们回去?。”小禾带着两人上船,小船缓缓驶入画中。 漫天?的星河坠下来,坠落在湖水中,被船桨荡开,搅浑在涟漪中。白朝驹的内心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小禾这么好,又这样聪明,她是为了什么?为了让自己帮她揭穿紫睛教?的面目吗?还是她另有所?图? “小禾姑娘?” “嗯?”小禾应道。 “方才洞里?的那人,是你的娘亲吗?”白朝驹知道那不是她的娘亲,他非要明知故问。 “当然不是呀。”小禾笑道。 “那姑娘,可是重明会的人?”白朝驹问道。 “不是。”小禾说道。 “姑娘总不能是紫睛教?的人吧?”白朝驹又问。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小禾生气了,“你的朋友看着冷冷的,还挺好说话。倒是你,明明是我好心救了你,怎么屁事一堆?既然这么多心,我也不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也不再搭理白朝驹,冷着脸把船划到码头,把两人赶到岸上,自顾自地划走了。 第55章 瘴气桃源谷10 四目神人 王钺的中的一月蝉终于解了, 在他中蛊毒的第二十四天。 最后的那几天,他都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白朝驹不知道去了哪里,好在掌柜的为人不错, 偶尔给他喂点清水,他就靠那些清水撑着。 在他几乎昏死过去的时候,感觉有人把湿润润的东西涂在自己脸上, 随后, 一滴滚烫的液体滴落在他的额头,又在他眉毛上接连落下几滴。 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蠕动着,他觉得额头钻心?的疼,疼得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开眼, 看到一左一右两个面孔, 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自己。 一个是?意气?奋发的少年,剑眉星目,睫毛也和头发一样又密又黑,衬得他眼睛亮晶晶的。他正一脸欣喜地咧嘴笑着,笑出下巴上的小窝。 另一个少年则是?面无?表情?。他其?实长像很清丽,肤色白里透粉,只是?面中一道绯红的疤, 徒增几分肃杀的气?息, 让人望而生畏。 “我就说他午时之前能醒,我赢了。”白朝驹说着, 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照顾王大哥的任务交给你了。” 说罢,他转身出门去了,留下王钺和公冶明两人在客栈里面面相?觑。 空气?沉默了许久,公冶明就站在床头, 他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王钺终于忍受不了这?样尴尬的沉寂,开口道:“吴兄弟,麻烦你扶我下,我想起来走走。” 第62章 公冶明伸手去搀,嘴里念着:“我不姓吴。我叫公冶明。” “嗯?”王钺被他说得一愣,半晌,他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心?想,这?人愿意报上真?名,应当是?对自己打开心?扉了吧。也不知道魏莲怎么样了,若自己没中蛊毒,恐怕早就将魏莲捉拿回沧州了。 “公冶兄弟,你可知魏莲现?在在哪里?”王钺问道。 “他在重明会。”公冶明如实说道,“但是?重明会,很危险。” 长岳的街道甚是?热闹,白朝驹在街上走着,他打探了一些关于重明会的消息,发现?重明会在这?里的势力少之又少。 与之相?反的,到处都是?紫睛会的人。他们腰间都系着紫色的绑带,上面画着圆形花纹,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白朝驹不太相?信小禾,可小禾说紫睛教有问题,这?话确实没错。他到长岳的第一天就见识过了,紫睛教在此地横行?霸道,连衙门都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白朝驹也想探查紫睛教,但心?有余力不足,他的重心?还是?放在重明会上。 重明会缩在瘴气?谷内,表面看起来是?片祥和的小村庄,屋舍俨然,人人怡然自得。但那里成百上千亩的农田,让白朝驹非常介意。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公冶明身上的蛊王,得靠重明会才能解。 那日?,他感觉巫医快说出解法了,结果魏莲冲了进来,把一切都搞砸了,还让他们和重明会彻底闹掰。 但他还是?想让他解蛊,虽然公冶明说自己不想解了。可白朝驹觉不行?,他想让他解蛊,不单是?希望他能摆脱对陆歌平的依附。 他总觉得,小老鼠的古怪,是?被蛊王害的。 也许蛊王可以控制人的想法,控制行?为,或者控制什么其?他说不上来的东西。他就是?觉得,若能把蛊王解了,小老鼠就可以变得和常人一样了。 “孩子?,你是?不是?有很多烦心?事啊?” 白朝驹听到有人和自己搭话,定睛一看,说话的是?个银发阿婆,笑得一脸慈祥。 “有一点。”白朝驹露出个还算明朗的笑。 “来,阿婆带你去个好地方。”阿婆伸出手,去挽白朝驹的胳膊。白朝驹有些奇怪,也有些好奇,就跟着阿婆走去。 他跟着阿婆走到一间庙里,庙里供着个神像。 这?神仙白朝驹从未见过,是?个站着的人,身披长袍,披着头发。最怪异的地方是?他的眼睛,他每只眼睛里有两个瞳孔,被涂成紫色。 这?是?紫睛教供奉的神像?白朝驹心?头一惊,他发觉庙里不知何时汇集二三十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在神像面前毕恭毕敬地盘腿而坐,把双手放在双膝上。 一名身穿紫色长袍的老人站在神像侧边,他手里拿着个香炉,正往聚精会神地香炉里投放着什么。 随后,他将香炉点燃,灰白的烟雾散出来,散到空气?中,带着点植物的清香。 “愿四目神人带诸位远离苦海。合上双眼,愿四目神人为诸君消愁……” 白朝驹盘腿而坐,他没有闭眼,偷偷地打量着众人,看他们个个都紧闭双眼,一脸虔诚。 这?时,叮叮当当的声音从神像处传来。白朝驹偷偷看到,那身着长袍的老人手里拿着串铃铛,摇晃着。 无?数细小的虫子从铃铛里飞舞而出,这?些虫子?很小很小,和针眼差不多大,飞到在场每个人的手上,脖颈上,或者脸颊上。 白朝驹警觉这?些虫子?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心?翼翼地将手上的虫子?捏死。 捏着捏着,他的精神有些恍惚了,眼前的景象仿佛倒映着水里,变得歪歪扭扭的。他感觉自己好像飞到了云端,有些飘飘欲仙,身心?都分外轻盈。 恍惚中,他看到有人站起来,手舞足蹈地跳舞,有人在地上怪异地爬行?扭动,还有人脱光了衣服,坦诚而坐……什么怪相?都有。 这?时候,一股冷风从外面刮入,把香炉的烟雾吹散了。 白朝驹立刻清醒过来,他发觉方才看到不是?幻想,而是?真?的。这?些一开始规规矩矩打坐的人,都开始怪相?百出,各顾各的手舞足蹈。 而庙宇的木门,不知何时被人踢倒了,冷风正从门口灌进来。 五六个蒙面的黑衣人正站在神像下,手持明晃晃的刀刃,指着拿铃铛的老人。 “老实交代,银果是?从哪里来的?”打头的那个黑衣人说道。 “我……我不知道……”老人颤颤巍巍地否认道。 “不知道?”黑衣人一把掀翻桌上的香炉,里面的香料落在地上,有几个还未燃尽的半圆状物体,外皮是?皱巴巴的青绿色,截面银白。 “这?不是?银果吗?”那人俯身拾起一枚,举到老人面前,“快说,从哪里来的?” “是?……是?紫睛教的圣女给我的。”老人说道。 “圣女?”那黑衣人冷哼一声,接着,他手起刀落,将老人的胸膛捅了个洞穿。 白朝驹看傻了,这?一切发生如此之快,这?帮黑衣人根本就是?强盗,完全不把别人的性命放在眼里。 “老大,这?些人呢?”底下的跟班问道。 打头的黑衣人瞟了眼,说:“这?些人吸银果都吸疯了,不用管他们。” 他正要带着众人出去,忽地看到,群魔乱舞的众人中,有一个少年低头端坐在原地,他坐的太端正了。 白朝驹低着头,感觉头皮发麻。他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那帮黑衣人一定注意到了自己,他悄悄把手缩回袖口里。他的袖口里藏了一小包石灰粉,以备不时之需。 白朝驹的眼睛死死盯住地上,看他们的脚步,见一个黑衣人率先出列,快步向自己走来。他飞快地出手,对准黑衣人的面部,把石灰粉全数撒了出去。 这?一下始料不及的偷袭,常人根本避不过,可那黑人避过了。他甩过了头,石灰粉悉数洒在他的头发上。 白朝驹被这?出神入化?的反应力惊呆了,但他没有愣在原地,只是?飞快地爬起身,手脚并用地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一个劲地往外跑。 他的轻功是?快,一下就把那帮黑衣人甩在身后,可还有一人追了上来。白朝驹定睛一看,追上来的人,正是?先前被自己撒石灰的人。他把刀插在腰上,全力奔跑着。 白朝驹看他身影瘦瘦高高的,似乎有点眼熟。他闪身躲进小巷子?,贴着墙,等黑衣人冲进来,好撂倒他。 黑衣人果不其?然过来了,眼见着要闪进巷子?里,白朝驹伸手去擒他的腰。可那黑衣人闪身只是?假动作,他虚虚一晃,腰身就从白朝驹胳膊里闪出去了。 白朝驹伸脚去拦他,黑衣人脚步动得飞快,三两下就避开去。可他没发现?,白朝驹的手伸在自己背后。 俩人贴得实在近,他没能闪出白朝驹的臂展,白朝驹一把握住他的小臂,顺势一扭,把他反手扣住,逼得他俯下身子?去。 那黑衣人被他擒住,佝偻着身子?,也不挣扎,也不说话。 白朝驹一把扯下他的面罩,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公冶明闭着眼睛,抿着嘴,眉头微皱。 “你的拳脚功夫,真?的好烂啊。”白朝驹笑得特别开心?,松开了擒着他的手。 “你怎么在那里?”公冶明问他。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又是?怎么和那帮人在一起的?” “我让王钺去办你说的那件事了。”公冶明说道,“正准备回客栈,街上有个人问我会不会使刀,说帮他们撑场面。他们给我刀,我就来了。” “一把刀就能让你办事?你也太好被收买了吧?”白朝驹无?奈道,他瞥见公冶明左边的鬓发上,都是?自己撒出去的石灰,脸颊上也沾了些。 白朝驹伸出手,想帮他把脸上的石灰掸掉,手才刚刚伸出,他忽地想起被打手的经历,赶忙把手缩回来。果不其?然,公冶明的手拍过来了,拍了个空。 “刀,很重要。”公冶明面不改色地说道。他要杀了魏莲,必须得弄把刀。 白朝驹猜到他的心?思,无?奈一笑:“你别着急,我可能有办法了。” 接着,他从怀里取出块手帕,递给他:“你先把石灰擦一擦吧,等下出汗了,会烧起来的,烧破皮就不好了。” 第56章 瘴气桃源谷11 私军和信徒 公冶明按他?的指示, 把脸和耳朵沾到石灰擦干净了,问道:“是什么办法?” 白朝驹指着他?腰间的刀,刀镡上刻着个鸡一样的图案:“这是重明会的凤鸟标志, 你的刀是重明会给的。” “那些原来是重明会的人?” “不错,他?们?方才冲进紫睛教的法会,问银果的下落, 我想重明会肯定?在?找银果。”白朝驹说道, “我经历了紫睛会的法会,我敢肯定?,紫睛会就是利用银果,控制信徒的。这小?小?的银果, 可真厉害啊。” 第63章 “银果是什么?”公冶明问他?。 白朝驹忽地眼睛一亮, 说道:“我先前找郎中看王大哥的病时,买过一粒。我们?回客栈,我给你看。” 青田客栈的房间里?,白朝驹和公冶明俩人扒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桌上两半颗小?小?的银果。 “郎中告诉我了,这玩意儿可煮水服用。也可放入香炉焚烧。”白朝驹说道,“不如这半煮水, 这半放到香炉里?, 如何?” 公冶明往后缩了下脖子,说道:“这东西太奇怪了, 你真的要试?” “我已经试过了呀,给你试试。”白朝驹嬉皮笑脸地说道,他?见公冶明伸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唉唉别。”白朝驹赶忙去按他?的手,“我的意思是,你感?觉, 哪种效果好?点?” “焚香吧。”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当他?应允了,就取了半颗丢进桌上的香炉里?,拿火点着。灰白的烟雾从香炉中飘出,散到空气中,带着植物的清香。 “有没有点感?觉?”白朝驹眯着眼睛,打量着公冶明,看他?还是一脸淡然。 公冶明摇了摇头。 说实话,这次,白朝驹也感?觉没什么异样,只是这香气挺好?闻,让人心扉舒畅,并?没有先前那样夸张到连眼前景象都虚晃的愉悦感?。 “难道是虫子的缘故?”白朝驹喃喃自语道,“只靠银果还不够,得加上铃铛里?的小?飞虫,才能?有那种效果。重明会只关心银果,却不关心小?飞虫吗?难道说,那些小?飞虫也是蛊虫?” “紫睛教和重明会,到底是什么关系?”公冶明问道。 “我也不清楚。”白朝驹说道,“他?们?有些像,但似乎又……此消彼长。” 这时已到傍晚,俩人的肚子也饿了起来。 “我们?先下楼吃点吧。”白朝驹熄灭了香炉,拉着公冶明,走到客栈大堂。 正是饭点,大堂里?坐满了客人。 白朝驹寻了个边角的空位,恰好?能?挤下两人。他?问掌柜要了几个长岳的特色菜,想尝尝当地美味。 “我听说了,这里?的藕很有名。”白朝驹说道,“你别看江南藕也多,可这儿的藕吃起来不一样。” 菜还没上呢,他?倒是先吹起来了。其实这些话,是他?从师父口中听说的。 李默年轻时在?洪广待过,对这里?的藕念念不忘,他?称赞这里?的藕比肉还好?吃。他?说江南水也多,也有不少藕,可就是比不上这里?的,这里?藕有股独特的清香,特别甘甜。 店家端着菜上来了,一眼看去全是莲藕,有卤藕片,莲藕炖汤,滑炒莲藕。 公冶明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哪有人这样点菜的。 “都尝尝。”白朝驹说道,先夹了片卤藕片。这卤藕酸酸辣辣的,爽脆可口,真有一股师父所说的甘甜清香。 “好?吃的,你也尝尝。”白朝驹夹着卤藕片,递到公冶明面前,想让他?试试,谁知道公冶明把他?的手推回去了。 “这是辣的。” “这个不怎么辣。”白朝驹说道,还想把筷子往前举,就觉得公冶明也同样使劲把自己的胳膊往回推,俩人暗暗在?桌上较起劲来。 “好?吧,不吃就不吃,这个我吃,真挑食。”白朝驹妥协了。 他?看到公冶明盛了点莲藕汤在?碗里?,也不喝,先伸手夹了片滑炒莲藕。 “是挺好?吃。”公冶明说道。 这时,那一整盘卤藕已经被白朝驹消灭完了,他?很满意地砸吧了下嘴,抬起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公冶明,看他?拿筷子切着莲藕汤里?的大块莲藕。 “你还记得我们?去重明会的路上吗?” “嗯。”公冶明夹了块切碎的莲藕,塞进嘴里?。 “你有发现?什么吗?”白朝驹挑着眉看他?,好?像在?考验他?。 “有话直说。”公冶明不吃他这套。 白朝驹撇了下嘴:“那里?有大片大片的农田,按我们?走的路换算,田有百顷。这么多农田,藏在?山里?面,指定?是没有纳粮的,你觉得重明会在干什么?” 公冶明停下了咀嚼,直起脖子看他?。 “太祖曾说过,京师养兵百万,不费百姓一粒米。军士屯田实现?的自给自足,这些农田,差不多能养活一个千户所吧。”白朝驹说道。 “所以,重明会在?深山里藏了一千人?”公冶明说道。 “不错。”白朝驹连连点头,“此外,紫睛教利用银果,控制着整个长岳百姓,县衙都不作为。而重明会现?在?,派人到处打探银果的来由。等两者的矛盾激化,整个长岳可就完蛋了。” “私军打信徒,整个长岳都得血流成河吧。”公冶明说道。 “我们?得去趟江夏,把这些事情禀报给洪广总督潘大人。”白朝驹说。 “那最好?现?在?就走,趁城门还没关。” “我不想风餐露宿了,能?不能?好?好?睡一觉啊。”白朝驹哭丧着脸。 “可以到碧螺湖边的渔村借宿一晚。” 俩人刚出城门,沿着小?路走了不久,听到背后传来小?小?的咔哒声,似乎是树枝断裂的声音。 白朝驹警觉地回头,小?路上什么人都没有。是我听错了?他?想着。 公冶明则暗暗握紧了腰间的刀。 夜色已经黑了,一阵阴风卷残叶,在?俩人脚下打出漩涡,呼啸而过。几只蝙蝠在?夜空中扑闪着翅膀,在?俩人头顶来回飞过,虫鸣声此起彼伏。 夏天的夜晚很热闹,热闹的可不止这些。 数枚弩箭划破空气,冲着两个少年的后背飞去,划破空气发出嗖嗖锐鸣。 公冶明手上的刀也出鞘了,他?飞快地侧身拔刀,刀光薄如蝉翼,掀起一阵疾风。只刹那间,数枚弩箭竟被他?悉数扫落。 白朝驹这才回过身来,看到散落在?地的弩箭,惊出了一身汗。弩箭的矢反射着月光,冷得刺眼。 “什么人!”他?大喊道。 阴森的树动了几下,又一批弩箭对二人射来,比先前更多更密。 两人像小?鹿般,一左一右很有默契地蹦开,各自躲在?一棵树后。 就在?他?们?抵着树干靠定?后,仿佛早有知道他?们?会来一般,漆黑的树冠上跃下两个蒙面人,分别对着他?们?杀去。 白朝驹慌忙侧身闪避,眼见这蒙面人一刀挥空,立即一拳狠狠将他?打翻在?地,顺手夺下他?的刀。 他?把蒙面人死死摁在?脚下,抬头看对面,公冶明已经把刀贯穿了蒙面人的胸膛。 又一波箭矢飞来,半空中飞出一个人,那人踉跄的站了会,就浑身是血的倒下来,是那个胸口被贯穿的蒙面人。 公冶明不见了,他?把蒙面人丢到路中间,不知道窜去了哪里?。 树冠上传来沙沙声,接着,是下重物坠地的闷响。那是个壮汉,从距离白朝驹数尺远的树上坠下来,紧随其后的是另一个黑色的身影,鹰隼般悄无?声息地滑落在?地。 他?从壮汉胸前拔起一柄刀,月光从刀刃上抖落,留下凝结成霜的血色。 嗖嗖的箭声划破空气,再次传来,白朝驹赶忙缩回脑袋。公冶明一脚踢起面前壮汉的尸体,将尸体当作盾牌,挡住飞来的箭矢。 “还有两人。”沙哑的声音传来。 “我左你右。”白朝驹应道,他?飞快得窜到树冠上,轻身一跃就到了另一丛树冠。 自打那日,詹冲教给他?金刚罗汉经,他?每日都运气一回,现?在?的内功比起先前小?有精进,轻功也长进不少。 他?敏锐地捕捉到箭矢反射的月光,对着那方向飞起一脚,一脚踢飞那闪着光的箭矢。持弓弩的人眼神?错愕,他?没想到这小?子身手这么快,方才还在?数丈前的树下,怎么突然就到了自己面前。 白朝驹对着他?错愕的双眼又是一拳,那人一下子失去重心,从树上摔落下去。白朝驹紧随其后,从树上跃下,伸手将他?的胳膊反握在?背后,膝盖抵着他?的腰,把他?的脸摁在?土里?。 “你真是运气好?,碰上我,还能?留你一命。”白朝驹说着,眼睛看向公冶明,看到他?正在?拔出扎在?蒙面人胸口的刀,刀刃上的血霜又多了一层。 这时,白朝驹先前打倒在?树下的那人颤巍巍地站起来了,他?看了一眼,发觉情况不妙,转身要跑。公冶明猎豹般地起身,三两步就要追到他?。 “留个活口。”白朝驹喊他?。 公冶明情急之下调转了刀头,那刀柄对那人的脑袋狠狠来了一锤,那人应声倒地。 他?拽着黑衣人的胳膊,把他?拖到树下,一把扯下他?的面罩,见他?已经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公冶明拍了拍他?的脸,就听见夜里?响起清脆的啪啪声,再也没有别的动静。 第64章 他?无?奈地站起来,有点抱歉地说道:“不小?心打重了。” “唉,那你一会儿怎么假扮他?的身份呢?”白朝驹叹气。 第57章 瘴气桃源谷12 不敬神人 白朝驹蹲下身子, 面前这名?陌生的男子,是?方才?那群人里头,唯一一个还能说话的。他?面罩已经被扯下来了, 手脚都被牛筋绳牢牢捆住。 白朝驹细细打量着他?的衣着,那虽然是?一身黑衣,但腰间藏了块紫色的方巾, 上面画着圆形花纹。白朝驹眉头一皱, 他?本?以为能引出重明会的人,想不到来到却是?紫睛教的。 “咱们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知道你?是?紫睛教派来的。为什么要杀我们?赚快钱吗?”白朝驹问他?。 “尔等不敬神人,若不被诛杀, 惹恼神人, 瘴气则会降临天下,令所?有人不得好死。”那人神神叨叨。 “吼?你?们神人有这么大的本?事?”白朝驹轻笑道。 “自然,神人还知道,你?名?为白朝驹,他?名?为公冶明。” 听道这里时,白朝驹还不信,他?觉得定是?紫睛教在客栈布了眼线, 暗中打听到俩人的名?字。可他?下一句话出来, 白朝驹真有一刻要信他?了。 “他?已身中蛊毒,若能好好拜见神人, 神人定能救他?。”那人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他?中了蛊毒?”白朝驹问他?。 “神人手眼通天,没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也没什么是?他?做不到的。”那人说罢,嘿嘿地笑起来。 白朝驹冷笑道:“你?们前来杀我等二人,不就是?为了阻止我送信吗?你?们害怕洪广总督派人干预这里。” “神人确有此意。”男子说道。 “这可不对了。”白朝驹眉毛微微挑起, “给洪广总督潘大人的信,我们早就送出去了。” 就是?下午时分,公冶明说交给王钺去办的事。白朝驹早就打算好了,若王钺身体还不行,就换公冶明去送,总之悄无?声息的把信送走。 至于傍晚时分,他?在酒楼里高谈阔论,是?故意为之,想借此引出躲在幕后的人。 “神人根本?就不是?手眼通天,他?就是?骗你?们的。不妨告诉我你?姓甚名?甚,我可以替你?报仇。”白朝驹好言好语的劝他?。 可是?男子非但没有醒悟,反倒更加愤怒了。他?双眼通红,额头青筋暴起,怒吼着:“你?胆敢诬蔑神人,定会千刀万剐,剧毒穿心,不得好死!” 说罢,他?一头撞向身后的树干,撞得头破血流,不再动弹。 沙哑的声音从?白朝驹身后幽幽传来:“你?不也没问出他?的身份。” “好了好了。”白朝驹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们就换上他?们的衣服,偷偷溜进紫睛教,去看看到底咋回事吧。至少,不能让这些人白死了。” 紫檀寺是?紫睛教的大寺,坐落在长岳西侧,碧螺湖东北部?的湖中半岛上。那地方三面环湖,进出只有一条细细的小道。 白朝驹同公冶明二人换上紫睛教的衣服,沿着小道往紫檀寺走去。一路上走的有许多信徒,虔诚者三步一扣拜,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大抵是?祈求神人保佑他?们的话。 紫檀寺是?按佛门寺院改造的,想来从?前或许是?佛寺。 寺的入口是?山门,一大两小三扇门。走过山门,左右钟鼓两楼相对。 迎头而来的大殿,牌匾上写着“天王殿”,白朝驹远远闻到那阵银果的清香。俩人走到殿前,见这天王殿里站立的不是?神像,而是?一名?男子。 这男子站立在大殿正中的莲花台上,左右是?泥塑的人像,对他?俯首低眉。房梁上挂着铃铛,随着微风泠泠作响,宛若阵阵鸟鸣。 男子身形高大,手持蛇矛,面容肃穆。他?身上所?披的长袍紫金相间,袖口和?领口纹着黑色的繁杂花纹。白朝驹见过这身打扮,这和?他?刚来长岳时,在花车上见到那名?男子一样。但他?们显然不是?同一人,手上持着的武器也不一样。 按小老鼠所?说,花车上那人是?南方天王。这样看来,站立在大殿正中的男子,也是?一名?天王。 天王殿中的信徒颇多,但天王微睁的双眼紧盯着蒙面黑衣的俩人,他?不做声,也不动弹。白朝驹只能仰望着看他?,看他?那副肃穆的容颜宛若雕塑,背后是?画着神魔的屏风。 那屏风上画着四人,分别位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手上武器分别为旌旗、链枷、杵棒、蛇矛。 “这是?北方天王。”白朝驹用只有公冶明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天王殿后面应该是?正殿,四目神人可能就在那里,我们往后走。” 俩人随着信徒穿过天王寺,走向后面更大的殿,殿上写着“睛神宝殿”。 殿里立着的是?尊三人高的四目神人站像,雕像身体微顷,有俯瞰众生之势。雕像周围烟雾缭绕,空气中充盈着银果燃烧的芳香。 白朝驹有点?失望,他?看到天王殿是人作为天王,以为睛神宝殿就能看到人扮演的四目神人,是他想的太简单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公冶明的声音在耳边幽幽传来:“真有四个眼睛的人?” “嘶……”白朝驹倒吸一口冷气,他?们在紫睛教的重地,可不能乱说话。他慌忙拉住公冶明的手,警惕地打量周围,见信徒们一个个都抬起头,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神人毕竟无?所?不知,他?肯定在那里,只是?不想见我们。”白朝驹也神神叨叨地说道,他?看公冶明转头看着自己,眉头微微皱起。 “神人自然不是想见就见,只有七月十五,他?才?会显出真身。”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说道,接着,他?看了下俩人的装扮,说道,“你?们的事情办完了吧,随我来。” 白朝驹心想,他?是?把自己当成先?前派出去的刺客了,就埋头跟着他?走。 老人把俩人带到西配殿,配殿里坐着名?不惑之年的男子,不知是?不是?白朝驹的错觉,他?觉得这男子和?重明会的魏帮主长得有几?分相像。 “魏教主,他?们回来了。”老人对那人行礼。 “事情办妥了?”魏教主问道。 “回教主,俩人的喉咙都被割开,心脏也挖出来喂给野狗了。”白朝驹粗着嗓子说道。 “嗯。”魏教主轻轻一挥手,身边的老人将几?枚银锭交予二人。 “退下去吧,下次有事再麻烦你?们。” 白朝驹行礼告退,他?走出西配殿没几?步,又一个急转身,拉着公冶明迂回到西配殿墙下。 俩人猫在墙角下,等殿里的教主再说些什么,但许久也没有听到声音。 只是?看到教主从?西配殿走出,走过长廊,走到走廊尽头的门里,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接着就是?锁链锁上门的声音。 白朝驹躲在长廊的柱子后看着,那门内是?住所?,若四目神人也在,他?应当也住在那里。 他?感觉公冶明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往后用力地掰,说明他?不想在这里呆下去了,反正教主已经进去休息,查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 但白朝驹还不想放弃,都走到这里了,不如进去一看究竟。他?拽着公冶明的胳膊,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们可以翻墙进去。” 公冶明看了眼墙,紫檀寺的墙特别高,恐怕就是?为了防止别人偷窥,周边也没有树可以借力,就算有轻功,也很?难上去。 “你?会旱地拔葱吗?”公冶明皱着眉问他?。 白朝驹自然不会,但他?眼睛亮亮的,显然是?有了主意。他?握着公冶明的手,胸有成竹地说道:“我们有两个人呀。” 公冶明明白了他?的意思?,两人叠起来站,指定能翻过墙去。他?直接伸手摁住白朝驹的肩膀,抬腿就要往他?身上踩。 “等一等。”白朝驹一把抱住公冶明的大腿,他?这次不想当被踩的那个了。 “不是?这样吗?”公冶明问他?。 “上次我是?看你?年纪小,让让你?。你?已经踩过我了,这回该换我了吧。”白朝驹抱着他?的腿不松手。 公冶明似乎有所?领悟,他?略加思?索,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哥哥应该让弟弟。” “你?特丫的!”白朝驹气到爆粗口。 这个人,之前从?来没喊过自己一句哥哥,虽然白朝驹也不是?很?介意这些事情。但是?,他?居然在这种时候,以哥哥要让弟弟的名?义?,逼自己让他?。 “不行!”白朝驹一气之下,抬着他?的腿把他?摁在地上,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现在身板壮了,个子也高了,你?得站底下。” 其实他?的身板不算壮实,也就是?长高了点?,肩膀宽了些许,总体还是?偏瘦。白朝驹看他?那双清澈的眼睛直直盯着自己,又有些犹豫刚才?的话。 第65章 公冶明默不作声从?地上爬起,半蹲着,指了指自己的肩膀,示意白朝驹站上来。 白朝驹暗喜地踩上他?的肩膀,他?动作很?轻,生怕把底下的人踩塌了。 但他?还没站稳,就感觉自己忽然腾空而起,升起得很?快,他?脑袋顶到了长廊的屋檐,发?出“嘭”的一记闷响,撞得他?眼冒金星。 “你?别把人都引过来了。”公冶明举着他?,很?小声的抱怨道,心想这要是?换成自己,肯定不会这样粗心大意的。 白朝驹吃痛地捂着脑袋,心想这人一定是?故意的,他?自知理亏,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眼敲脑袋的房檐。 第58章 瘴气桃源谷13 同姓异心 白朝驹扒在墙头, 往里面看了许久。那里面就是间监院,想来方才魏教主就是住在里面。 他观望了会儿,就感觉公冶明一直敲自己的?小腿, 他应当是等得着急了。 白朝驹一鼓作气?,翻上墙头,把牛筋绳从墙上顺下去, 眼?睛则是一直盯着监院, 生怕魏教主突然间推门而出,发现自己。 有惊无险的?,公冶明也?爬上来了,俩人悄悄缩到房间下方。 “等下出去的?时候。”公冶明凑到他耳边, 用气?声说道。 “换你?上面。”白朝驹答应道。 他回头, 看到公冶明眼?睛弯弯的?,尽管他蒙着下半张脸,但能看出,他一定是笑了。 这点事这么开心吗?先?前也?没看他笑成这样?,果真是小孩子,白朝驹忍不住也?笑了下。 这时,屋里忽地传来拍桌子的?声音, 还有茶杯摔碎在地的?声音。 “魏仲元太不讲理了!为了银果的?事, 居然派人暗袭法事,还杀了人?他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教主消消气?。”一女子的?声音说道, “令弟一心效忠朝凤门,忠心耿耿一辈子,也?没机会和?仇老?鬼平起平坐。不像您,动动手指,数万信徒趋之若鹜, 大?半个洪广都在您的?手里。这等威望,朝凤门也?得敬您三分,您可比他厉害多了。” “嗯……我还真就喜欢你?这张嘴。” 接着,就传来俩人旖旎的?声音。 白朝驹感觉自己胳膊被?往外拽。 “再等等。”白朝驹伸手把公冶明拉回,看到他的?眉头皱起来,满眼?写着荒唐。 “你?看屋后?有扇门。”白朝驹指了指阴影处的?一扇小门,门藏在阴影处,不太容易发现,但不大?,看起来像间仓库。 “等他们?睡着了,你?去把钥匙偷了,我们?去开那扇门,银果的?种子应当就在里面。”白朝驹说道。 “你?居然主动让我当贼。”公冶明说道。 “偷恶人的?东西不算偷。”白朝驹说道,“而且,魏帮主一心想要银果的?种子,我们?把种子拿到手,指定能让他给你?解蛊。先?前那些蛇的?事,他大?概也?不会追究了。” 公冶明有些不安,可他也?觉得白朝驹说得有理。魏帮主为了小小银果,不惜与自己的?兄长交恶,也?要派人去法事上杀人,完全?不把紫睛教放在眼?里。对?他来说,银果一定很重要,没准是朝凤门在背后?指使。 他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俩人缩在屋檐下,听屋内的?动静渐渐平息,接着,响起阵阵鼾声。 公冶明悄无声息地从窗口摸进去了,看见教主全?身都光着,怀里抱着个样?貌艳丽的?女子,也?同样?光着身子。 他们?衣物随意到处丢着,钥匙倒是很显眼?,就随着腰带一同丢在椅背上。公冶明轻而易举就拿到了钥匙,他悄无声息地从窗口爬出,把钥匙递给白朝驹。 俩人借着月光,打开了那扇阴影中的?小门。门里头是数百个纸包,白朝驹小心地取出一包,对?着月光拆开,里面是芝麻大?的?颗粒物。 他低头闻了闻,鼻尖传来淡淡的?植物清香,和?银果的?香气?一模一样?,这定是银果的?种子。 白朝驹对?公冶明点了点头,把这包种子藏在怀里。 俩人锁上仓库,把钥匙放回到原处。 “这紫睛教的?看守真不严实。”公冶明说道。 “既然这样?,我们?不如去看看四目神人。”白朝驹这会儿又有了野心,他看了看月亮的?位置,距离日出还有两个时辰。 公冶明拉着他的?手,想拽他走?,他不想再呆下去了,担心节外生枝。 “来都来了,再看看那间屋吧。”白朝驹指了指监院对?面另一间孤零零的?小屋,那似乎也?是间住人的?。 公冶明拽不动他,只能妥协了,跟着他往那间屋走?去。 俩人趴在窗外,脑袋顶着脑袋从窗户缝往里看。窗缝就一点点大?,俩人一起看的?结果就是,谁也?没看到。 白朝驹只好把头让开,心想,这家伙刚才明明就不感兴趣,怎么这会儿又和?自己争起来了。 公冶明对?着窗缝往里头望去,只看了一眼?,就闪电般的?缩回来。 白朝驹看他反应有点奇怪,也?探头往窗缝看去。借着稀薄的?月光,他看到床榻上躺着一名少女,那少女的?样?貌他见过的?,正是小禾。 “怎么是她?”白朝驹惊讶道,这时,屋里传出床板的?咯吱声,似乎是小禾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在准备起身。 俩人一齐往墙边跑,手忙脚乱地翻过墙,也?没敢回头往后?看,就一股脑地往外跑。 一直从紫檀寺跑出来,跑到碧螺湖边,两人看离寺院好远了,也?没人追来,才敢停下。 “她怎么也?在那里?她也是紫睛教的人?”白朝驹疑惑道。 “我也?不知道。”公冶明说道。 “真是奇怪,她先?前不是想让我们揭穿紫睛教的真面目吗?她怎么又是紫睛教的?人?”白朝驹说道,“我就说嘛,总感觉她怪怪的?,不像好人。” “小禾不奇怪。”公冶明忽得站直身子,非常认真地看着白朝驹。 “那你?怎么解释,她身为紫睛教的?人,又要我们?揭穿紫睛教?这本身就很奇怪吧?”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没回答他的?问题,说道:“你?好像不喜欢小禾。” “我可没有不喜欢她,我只是客观分析。” 白朝驹不解,他觉得自己没理由不喜欢小禾,他确实对?小禾有过警惕,那是因为小禾很聪明。 她帮过自己朋友,朋友也?替她说话,他总不能因为这点事不喜欢她吧? “小禾住在教主对?面,这说明她在教里的?身份很高,她应当就是紫睛教的?圣女。”白朝驹说道,“银果就是她提供的?。”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也?认同了。 “那我说她不对?劲,这哪里不对?了?”白朝驹追着问他,看他别过头去,不再说话了。 他指定是心虚了,才不肯回答自己,白朝驹想着。 俩人在碧螺湖边的?一间无人的?破屋借宿了一晚,屋顶是漏的?,躺在里面,能看到夏夜星光正好。 白朝驹被?蚊虫吵得睡不着,侧头看到公冶明在距自己一尺远的?地方,睡得正香。 这些蚊虫偏不去咬他,大?抵是因为他身上有只蛊王的?关系。白朝驹竟一时觉得蛊王挺好,他也?想要只,这样?就不会被?蚊子咬了。 天蒙蒙亮,白朝驹就起了身,他盘算着接下来作何打算,看公冶明还在睡,就伸手摸向他衣襟。 他的?手指才伸进去,只听啪地一声,公冶明一巴掌拍住了他的?手。 “我得借你?的?银钱一用。”白朝驹解释道。 公冶明眼?也?不睁,迷迷糊糊地说:“你?上次借我的?还没还。” “我是真有用!”白朝驹说道,“而且,这钱也?不是你?应得的?。” “那也?不是你?应得。”公冶明皱着眉头看他。 “你?把人家的?蛇给杀了,咱们?不买些礼物过去,魏帮主怎么接待咱们??你?还想不想解蛊了?”白朝驹解释道,总算感觉那只抓着他的?手慢慢松开,手背已被?抓出红印。 “你?要是还想睡,就多睡会儿,我去趟长岳,一会儿就回来。”白朝驹说着,就见公冶明坐了起来,眉眼?间还有些迷茫。 城门刚开,两人就进了长岳城。不消一个时辰,就见他们?提着两坛酒,从长岳出来。 俩人把酒放到碧螺湖码头的?一艘破船上,撑着船桨,往瘴气?谷的?方向划去。 小船在翠绿的?湖面幽幽前行,一开始俩人还不太会划,划着划着,也?渐渐有了默契。小船越行越快,在湖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尾线。 “你?对?这儿很了解,你?是长岳人吗?”公冶明难得地率先?开口打破寂静。 “其实是我师父在这儿待过,老?惦记这酒。我就想,能让他惦记这么久,一定是好酒。”白朝驹笑道,他其实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地方出生的?,他只是很小就跟着师父一起。 第66章 “你?的?师父,是不是个很厉害的?大?人物?”公冶明问道。 “我的?师父可厉害了。”白朝驹得意地说道,“他能文能武,当过大?理寺卿、左军都督府总督、兼太子太保。只因为没能接回先?皇,郁郁而终。师父一定是被?人害的?,那些人胆子这么大?,连皇上都敢劫,其心可诛。 我现在可算知道了,朝凤门、仇老?鬼、还有姚望舒,肯定都和?此事有关。先?不论仇老?鬼,这个姚望舒,竟还是首辅……” “那先?皇还活着吗?”公冶明问道。 “他一定活着!”白朝驹斩钉截铁地说道,“他活着是最有价值的?!这些人甚至可以借他威胁现在的?皇上。他活着的?用处比死了大?得多,那些人不会让他死的?!所以,只要能找到他,我师父的?冤屈就一定可以洗清。那些劫走?皇上的?恶人,也?一定能受到惩罚。” “这怎么可能?”公冶明忽地笑了,他感觉这番言论很是荒唐,“劫走?皇上的?人,就是你?要申讨的?恶人,他们?怎么可能让你?把皇上活着带走??” 白朝驹撇了撇嘴:“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先?不说这些了,你?快把罗盘拿出来,我们?用它就能穿过瘴气?。” “这东西这么好,上回你?怎么不用?”公冶明问道。 “一回生二?回熟嘛,我看到小禾就是用这东西走?的?。”白朝驹说道。 “我用的?可不是这个!”少女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白朝驹慌忙回头,说话的?正是小禾,她就站在碧螺湖边。 “真巧,小禾姑娘也?在?”白朝驹强做镇定地和?她打招呼。 “重明会在瘴气?里埋了磁石,你?若是用这个,迷路都不知道迷到哪里去了。”小禾说着,转着眸子打量俩人,“你?们?怎么又想去重明会送死了?” “我朋友身上的?蛊毒还没解,而且,这回我们?带了礼物,不至于送死吧。”白朝驹说道。 小禾冷冷笑道:“还真是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第59章 瘴气桃源谷14 “司马懿和司马孚”…… 小禾话说得狠, 其实?不过是取出麻绳,带着?俩人穿过了?瘴气谷。 田里的稻子又?熟了?几分,白朝驹沿着?先前走过的田埂, 往村庄走去。 魏仲元这次就在村口,远远看到俩人走来,一脸严肃地大声喝道:“你们杀了?我的药蛇, 我放过你们已经是手下留情, 竟还敢回来?” “先前多有?冒犯,这上好的金樽波,给帮主解解渴。” 白朝驹把两?坛子酒放在魏仲元面前,笑道:“我此次前来, 是拿到了?魏帮主真正想要?的好东西, 我愿意将银果种子献给魏帮主。” 说罢,他?举起手上的纸包。 见到此物,魏仲元严肃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对二人说道: “里面请吧。” 他?带着?两?个少年走到村子深处,比上次还要?更深入,几乎到了?村子尽头的山脚下。 那里孤零零地建着?间屋,屋子背靠陡坡, 前面有?方池塘, 可谓是依山傍水。池塘中立着?座假山,水里养着?锦鲤, 边上种着?红枫。 “魏帮主竟能寻到如此神仙般的地方。”白朝驹恭维道。 “二位请坐。”魏仲元引二人在茶室坐下,茶室门户大开,正对着?那院中的池塘假山,可一边饮茶,一边赏景。若是下点?小雨则更妙, 可坐在室内观雨,颇为雅致。 “帮主请看。”白朝驹取出怀里的纸包,大大方方地递给魏仲元。 魏仲元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看了?又?看,闻了?又?闻,问道:“你如何敢说这是银果的种子?” “不瞒帮主说。我姐姐乃紫睛教主相好,二人交好之际,教主曾向她吐露银果的秘密。她本是偷了?种子,想借此要?挟教主,不料被我得知这消息。我想这东西是魏帮主您要?的,就取给您,想请您治我朋友的蛊毒。”白朝驹面不改色地编着?瞎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魏仲元大笑道,“你这故事倒有?点?意思。若说你是薄情之人,你又?对兄弟两?肋插刀。若说你是重情之人,你却?对亲姐姐无情无义。” “我不过是觉得人命更为可贵,姐姐若是得知我用此物救朋友性命,她定能原谅我。”白朝驹说道。 “可我听犬子所?说,你不是长岳人?又?如何有?个在此地的姐姐?”魏仲元眉头一挑,看着?白朝驹。 “我自小拜师学艺,远离家乡,在东海一处海岛长大。”白朝驹说道,“学成之后,一路返乡,正巧路遇这位兄弟,帮了?我许多忙。我已与他?情同手足,他?的命,就是我的命。” 这番解释倒也说的通,他?若是从小离家,对姐姐的情义也不至于有?多深厚。偷拿种子救自己的兄弟,也说得过去。魏帮手连连颔首,他?勾了?勾手指,唤来一随从。 “将他?带过去吧。” “一起吗?”随从问道。 “那就一起吧。”白朝驹抢先说道。 魏仲元看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说道:“好,那你们就一起吧。” 此时,江夏城中,王钺奔波多日,终于见到潘耀簧大人。 这多亏了?他?手上那封陆歌平亲写的信,若没有?这份信,他?连潘府的门也进不去,更别提见到洪广总督潘大人了?。 潘府内,一名双鬓微白的男子正坐厅中,他?双目炯炯,脖子微微前探,正聚精会神地看着?陆歌平的信。 半晌,他?问道:“你便是平阳郡主的门客?” “非也。”王钺如实?回答,“鄙人是受门客所?托,秘密将此信从长岳带出。鄙人是沧州的一名捕快,名叫王钺,也受过郡主恩惠,所?以帮忙送信。 长岳官吏尸位素餐,任由紫睛教为非作歹。并且,在长岳不远处,碧螺湖南侧的瘴气谷里,一名叫重明会的江湖帮会秘密聚集了?上千人,此帮会向来为非作歹,肆意妄为。恳请潘大人严查。” 说罢,王钺伏倒在地,对潘耀簧连连磕头。 “你快起来。”潘耀簧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据我所?知,这紫睛教的教主名叫魏伯长,重明会的帮主名叫魏仲元,其实?是一家兄弟。” “鄙人在路上也有?所?耳闻,重明会同紫睛教相来不合,鄙人经过厉洲时,还见到这两?帮械斗。他?们还称,拦住重明会的瘴气,就是紫睛教的神人放的。”王钺说道。 “嗯……”潘耀簧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两?帮会不合的消息,的确在洪广人尽皆知,可我始终有?所?怀疑。这紫睛教立教不过十年,就有?众多信徒。而重明会加入朝凤门也不过十年有?余,这应当不是巧合。” 王钺疑惑道:“大人的意思是?” “你可知道司马懿和司马孚?”潘耀簧问他?,看他?一脸不解的模样,解释道,“司马懿同司马孚同样是兄弟。司马懿发动高平陵之变,夺取曹魏军权,为司马家夺权埋下基础。而司马孚,直至司马家篡魏自立,都自称大魏纯臣。所?以,司马孚是真忠臣?还是司马家为留后路有意为之呢?” “难道……这重明会和紫睛教,也是如此?”王钺惊道,“若将朝凤门比做曹魏,重明会则是司马孚,希望跟着?朝凤门出人头地。而紫睛教则是司马懿,意图取代朝凤门。只是这朝凤门,竟然有?如此大的诱惑力?他?莫非也同曹魏那样,能许诺权利?” “这些你不必多猜。”潘耀簧挥了?挥手,阻止了?王钺的思考。他?想,这小捕快应当不知道朝凤门藏了先皇的事情。 “这两个江湖帮会,迟早得一并剿了?,可他?们人多势众,且在当地扎根太深,这一动,怕是动到不少人多利益啊。可你既带着郡主书信过来……来人!”潘耀簧大喝道,“传我令到桃山卫……” 随从带着?两?人沿着?茶室往后走,路越走越窄,迎面闻到浓重的霉味。 白朝驹有?些?不安,旁敲侧击地问道:“我听说你们有?一名颇为厉害的神医,那神医应当住在村子里吧。” “老?神医每月都为少帮主看病,现?在就在这里。”随从说道。 “看病?”白朝驹疑问道,这少帮主就是魏莲,魏莲能有?什么病?难道是说蛊王吗? “少打?听。”随从把他?堵了?回去。不消一会儿,他?就带俩人走进一间黑漆漆的房间中,正如他?所?说,魏莲和老?神医都在里面。 “二位别来无恙?”魏莲笑着?同俩人打?招呼。 此言一出,公冶明就握紧了?腰间的刀,可还没等他?的刀出鞘,脚下的地板就忽地凹陷,俩人促不及防地坠了?下去。 他?们下坠的地方,是悬在空中的一处铁笼子。原来这屋子底下是个巨大的洞穴,黑漆漆的,铁笼只一根锁链吊在洞顶上。 第67章 俩人坠进笼子里,笼子开始左右摇晃起来,晃得铁链吱吱作响。 “这招还真是屡试不爽。”魏莲趴在洞口,俯瞰着?坠入铁笼的俩人。 “魏莲,你何必这样?”白朝驹对他?喊道。 “这你可错怪我了?,我不过是听爹爹的话,请君入瓮罢了?。”魏莲说道。 “你什么意思?”白朝驹眉头紧皱,他?很快反应过来了?,原来这重明会和紫睛教只是明面不和,暗地里还真是一家人。 “白大侠,这次可是你自己没查清楚了?。”魏莲扒在洞口轻笑,他?看着?洞壁上,密密麻麻的蛊虫嗅到了?食物的味道,铺天盖地地飞起来,全?往白朝驹身?上飞去。 俩人拼命地手脚并用地把虫子打?死,可渐渐的,他?们感觉脑袋有?些?昏沉,扑打?的动作慢了?下来,手脚也不那么灵敏。 “忘记提醒你们了?,方才爹爹请你们喝的茶,早就下了?迷药。”魏莲说道。 “我劝你用自己身?上的刀,给他?一个痛快吧,不然你的朋友,只怕是活着?比死了?还痛苦。” 白朝驹心头一紧,他?看公冶明握紧了?手里的刀。 “我若是跟着?你们走,可以放他?出去吗?”公冶明问魏莲道。 “可以!”“不行!”魏莲和白朝驹同时说道。 就在这刹那间,数只蛊虫飞快地飞进白朝驹鼻子、耳朵、嘴里,他?的鼻子、耳朵都流出血来,他?感觉自己的视线都开始模糊不清。 这难道就是秋生所?中的蛊毒吗?难道他?就是因为这些?蛊虫,变成那副人不如鬼不鬼的模样吗?自己难道就这样,要?重复他?的结局了?吗? 白朝驹的心一点?点?沉入了?谷底。如果有?可能的话,他?真希望自己多调查一点?,若是他?好好了?解一下两?个帮会,或许,就能得知他?们暗中有?着?猫腻。 可他?不后悔,他?不后悔自己去帮公冶明找解药的决定。 而且,他?已经让王钺去找潘大人,潘大人若真是郡主的人,他?一定会派兵清剿这里,到那时候,什么重明会,或是紫睛教,都没有?了?。 他?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决定,只是稍稍大意了?一些?,就落得这种境地。 但他?还有?最后一间事想确定,他?强忍着?剧痛,问道:“你当真愿意跟着?魏莲走吗?”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不清,这洞穴本就昏暗,现?在更是什么都看不清。 他?没听到答案,似乎听力开始衰退,但他?想明白了?,无比坚决地说道:“你若真的要?走,就把我杀了?,这样他?们就再也威胁不到你了?。” 第60章 瘴气桃源谷15 弑神计划 公冶明很想回答他, 他想告诉他,自?己根本不想和魏莲走。他只是?很想救他,不想看他这么痛苦。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能说话了,可就在?这时?候,喉咙又?像个漏风的破洞, 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或许是?因为他哭得太?厉害了, 泪水瀑布般地往下淌,止都止不住。 他全身?上下都在?抖,连带着整个笼子都在?颤抖。他只能硬逼着自?己握紧了手上的刀。 一片昏暗中,白朝驹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自?己脸上。 朦朦胧胧间传来?打铁的声音, 叮、叮、叮, 一下下的。接着他失去了重心,直直往下坠去,他似乎摔在?了水里?,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漆黑的夜色中,一个娇小的身?影潜入到了重明会最深处。她一个猛子扎入池塘中,摸索着石壁,在?漆黑的水底飞快地往前游。 游了许久, 她开始上浮, 从另一处漆黑的水面跃出。在?她跃出水面的瞬间,无数黑暗中的飞虫扑闪着翅膀, 向?她涌去。 她飞快地点燃火折子,一见到光,那些?飞虫就散开了。昏黄的火光照着四周,这是?处石洞,顶很高?, 有个小窗,上面悬着半截铁链,似乎曾经?吊过什么。 石洞四面都是?石壁,地上嵌着一洼小水潭,少女就是?从这水潭进入的石洞。 水潭边上半蹲着个少年,身?后护着的个昏迷不醒的人。他早听到了水声,此刻半躬着腰身?。 他脸色比雪更白,唯一的红是?面中的疤,瞳仁深黑无比,像雪地上用手指戳出的两个深洞,一左一右,正对着水中跃出的少女。 刹那间,他惊鸿般地起身?,刀先出手,才看清来?者是?他认识的人,这少女是?小禾。 刀尖在?小禾眼前不到一寸的停住。小禾被吓得全身?发颤,她先前从未见过他这般杀气?腾腾的模样,他的动作太?快了,若非主动停手,她不死也瞎了。 “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小禾颤抖着嘴唇说道,见他缓缓放下刀,空洞的双眼里?稍稍有了点神采。 他身?上湿透了,头发还在?滴着水,从脸上无止境地流淌下来?,不知是?潭水、汗水、还是?泪水。 “他还活着吗?”小禾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 他微微点了点头。 小禾看向?那躺在?地上的少年,他一动不动,脸上身?上全是?血,她伸手探向?脖颈处,还有微弱的脉搏在?跳动。 “他恐怕很难救了,这地方是?重明会的秘地,这些?金翅虫太?毒了,就算能救回来?,也是?废人了。”少女惋惜道。 少年举起了自?己血淋淋的左手,他手腕上有一道狭长?的刀口。他又?指了指石壁,在?他影子挡住光的位置,那些?蛊虫没有飞过来?,都很安分地停的壁上,一动不动地,不敢靠近这里?,也不敢靠近躺在?地上的人。 “你身?上有蛊王?”小禾忽地明白了,“他身?上都是?你的血?” 少年点了点头。 小禾欣喜道:“那还能救,还能救的。我帮你带他出去。” 她见少年默默取出一捆牛筋绳,把失去意识的人捆在?自?己身?上,打了几个结捆实。 这时?,小禾看到他身?后的石壁上,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字,“……合葬于此”。她还没看清,就见少年挪动了下脚步,用影子挡住了刻字。 小禾微微一笑,说道:“快跟我走吧。” 白朝驹不知道昏睡了多久,等他恢复意识时?,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躺在?云端上。 他身?上已经?不疼了,眼睛、耳朵也不疼了。他费劲得想睁开眼皮,但脑袋昏昏成?成?,眼皮压根不听使唤,只听到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 “你别怕,这颜料是?拿青黛做的,洗一洗就掉了,没事的,就是?颜色看着吓人,没有毒的。” “不是?,这里?……痒。” “哦,这里?吗?好,那我轻点,你忍一下。” 白朝驹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又?昏睡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再次醒过来?,这次总算睁开了眼睛。 外头是?亮的,阳光晒在?床头上,白得刺眼。他费劲地侧转了下昏沉的脑袋,朦朦胧胧地看到几个人坐在?离自?己不远处,桌上乱七八糟的堆放着缎带、绳结、还有花花绿绿和戏服似的衣服。 一个陌生少女率先看到了他,惊喜地喊道:“他醒了!他醒了!” 听到少女的话,坐在桌面身影也转过头来。白朝驹疑惑地皱了下眉头,他感觉自?己好像没睡醒,怎么看人的脸是蓝色的。 他再次闭上眼睛,想润一润干涩的眼睛。再睁开,那个蓝色的脸已经凑到他跟前了。 “啊!!!” 白朝驹已经?认出这人是?公冶明,但他本能得尖叫出声。那张蓝色的脸也跟着一抖,显然是?被他的尖叫吓到了。 他只抖了一下,很快就镇定下来?,自?然地伸手,往白朝驹脸上摸去,摸摸耳朵,摸摸眼睛,又?摸摸额头。 “我还好啦。这真的能摸出来吗?你也不说话,怎么知道我听不听的见?”白朝驹忍不住说道。 殊不知对面那人只是?想摸他,他不知道在?自?己昏睡的二十天里?,耳朵眼睛每天都要被摸个数十遍。 尽管小禾用了药,说问题不算太大。但公冶明克制不住想去摸他,他总想摸摸看这两个器官还在不在?,摸着摸着就成?了习惯。 白朝驹自?然不知道这事,当他醒来?忽然被摸,感觉有点奇怪,感觉公冶明忽然对自?己表达了很特别的关心。他其实还挺开心的。 “应该是?没事了。”公冶明说道,声音好像哑了一点。 “是?你带我逃出来?的吗?”白朝驹问道。 他当时?特别害怕,是?真想请公冶明把自?己杀了,幸好小老鼠没有听这鬼话。 公冶明说道:“是?小禾带我们逃出来?的。” 他左手的小臂上缠着纱布,白朝驹盯着那段纱布晃了会儿神,昏沉脑子暂时?反应不过来?那是?怎么回事。 第68章 “你的脸涂成?蓝色,是?在?做什么?”白朝驹问道。 “还没完成?呢。”少女忽然接上了话,“今天是?七月十五,鬼节。他要扮成?鬼神,去讨伐四目神人,你可不许拦着,他已经?答应我们了!” 说罢,她就把公冶明往身?后推,边推边说着:“你去把衣服都换上。” 七月十五?白朝驹想起来?了,先前去紫檀寺时?,引路的老者确实说过,四目神人只有在?七月十五才会现?出真身?。 “讨伐四目神人?”白朝驹将信将疑地问她,这似乎是?小禾的计策,但他看了一圈,小禾并不在?这里?。 少女对屋外喊道:“王大哥,你来?和他说说吧。” 王钺?他居然已经?回来?了?白朝驹算了算日子,他这才发觉自?己已经?昏睡了整整二十天,这二十天时?间,应该足够他们想好应对紫睛教和重明会的办法了。 王钺站到了门口,他一身?甲胄,全服武装的模样,笑出白花花的大牙,看着白朝驹道: “白少侠,你就安心养伤吧。潘大人已经?派来?了桃山卫,就在?今夜,我们有五百号人去包围紫檀寺,截住四目神人和里?面众人;剩下人马都跟着指挥同知去袭击重明会了。等到子时?,同时?发起进攻。” “那公冶明呢?你们请他扮神?”白朝驹问道。 “不止是?他呢,今夜除了四目神人,还有四大天王。我们找了五个本事大的人扮演,大家私底下都比试过了,就他最厉害,那鬼神,他不扮还不行呢。”王钺笑道。 “你们想用鬼神打败鬼神,消除信徒的执念吗?”白朝驹理解了他们的意思,“可我有点担心,若你们真杀了四目神人,反倒真就帮他成?神了。” “我们不准备杀他。”王钺说道,“我们只是?想揭穿他们的面目罢了,最好的办法是?劫走他们。但刀剑无眼,到时?候……也难说。” 那岂止是?难说,你们请了个专业杀手去弑神,他可不一定能收住手,白朝驹心想着。但也罢,还有四大天王在?呢,神人死了也就死了吧,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这时?候,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 公冶明从屏障后走出来?,他的衣服已经?换好,头发也被人精心地梳理过,带了个金色的头冠,金丝掐的花纹,还镶着玛瑙和绿松石,看样子价值不菲。 他身?上穿着也十分华丽,一身?金色的甲胄,缠着绯红和青绿色的挂带作为装饰。腰间挂了个类似傩面的面具,也是?金色的,傩面的头上坠着铃铛,走起来?叮叮当当的。 他似乎对这身?装扮颇为满意,转了个身?,把身?后的披风也亮给白朝驹看。 白朝驹不得不承认,这套穿着虽然风格混搭得有些?奇怪,但在?华丽和抢眼程度上是?拔尖的。而且他身?段高?,穿上这个很是?挺拔,他本有些?单薄的身?板也显得英武非凡。 但是?那张脸,为什么非得是?蓝色?夹在?头上身?上的金黄色中间,蓝得特别扎眼,特别出戏。 是?蓝色也就罢了,这蓝色涂得还不太?均匀,面中浅两侧深的,莫名的很有喜感,看得白朝驹嘴角压抑不住地上扬。 他见公冶明转了一圈后,在?自?己面前站定了,黑黑的眼眸直直地看着自?己,似乎在?等待自?己的评价。 “好看好看,天神下凡。”白朝驹眯起眼睛称赞道。 第61章 瘴气桃源谷16 七月十五,宜,装神弄…… 夜幕完全的暗了下来, 整个碧螺湖笼罩在青黑的天幕下。 今夜月亮很大很圆,像个冷色的太阳,照着湖面波光粼粼。但与?太阳照耀着不?同, 那是冷蓝的波光,像在青黑的水面上浮起的白沫。 虔诚的信徒对着湖面叩拜,等到子时, 四目神人会?架着小船, 从?紫檀寺的半岛驶出,游湖一圈,挨个为他们送上祝福。 湖边的码头停着几艘破渔船,这时候也挤满了人, 大家都希望能同神人更近一点。不?过并没有人下水, 因为神人说过,若是被水打湿了,就?无法得到祝福,只能得到诅咒。 所以信徒们大都乖乖地站在湖岸上,对着湖面叩拜。只有胆子大的几人挤在船上,那些破船吃水很深很深,岌岌可危的模样。 他们其实也看到了, 在离岸稍远的地方, 还飘荡着几艘船,不?知是谁那么粗心, 没有把船拴紧,让它随着湖水飘动?,离岸越来越远。 仔细看看,那湖里飘着的杂船不?止这一艘,约莫有十几艘, 因为这湖大得很,船飘在里面非常分散,也不?太显眼。 “一船潜伏十人,每艘占一个时辰方向,等神人出来,就?慢慢往湖中靠拢。神人会?从?半岛出发,一共五艘船,打头第一艘是奏乐的小船;第二艘中等大,站着圣女及圣童;第三艘是大船,站着神人;第四艘同样是大船,站着四大天王;第五艘也是小船,站着奏乐的人。” “圣女是我们的内线,不?能伤她,尽全力保她出来。” 公冶明记得这些话,是桃山卫指挥使梁曲告诉众人的。他带着另一只百人精锐埋伏在紫檀寺前面的山上,等在湖中发起行动?的同时,他们会?夜袭紫檀寺,直击老巢。 至于剩下的大部分官兵,则埋伏在碧螺湖周围,他们需要紧盯着这些民众,确保他们不?会?发生暴乱,必要时候维持秩序。这批人虽然有三百余号,碧螺湖实在太大,一圈分下来,平均一人得看着上百号人。他们都配了火铳,能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但若是真有不?怕死的疯子挑事,也很难挡住。这就?不?得不?祈祷船上装神弄鬼的众人表演合格了。 公冶明分析得出其中利弊,尽管在这之前,他并不?在意官兵或信徒的死活。但他已?经?被小禾拉入了局,他得把这事做得漂亮。 他的任务就?是击败四目神人,只要他把神人击败了,周围的同僚会?一起把神人捆住,揭穿面目的事情?就?留给他们去做。 到时候,人们会?知道有一个真正的天神来到碧螺湖,惩罚了装神弄鬼的四目人,再潇洒离去。 对他来说这事很简单,就?是打架,打赢就?行,打不?过就?拖时间,等同僚帮忙。 这比他从?前的任务都简单地多,从?前的任务里,执行的只有他一人,虽然有三个同伴。但那三个人,与?其说是给他帮忙,不?如说是来监督他的。他必须得靠自己完美的完成任务,在那种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如果?目标不?死,死的就?是他自己,因为是他先?亮了刀。 除了最后的那个孩子,那孩子没有反击,因为他也没亮刀。 那时候,他的刀已?经?断掉了,他在追杀自己三个同僚时,把刀砍断了两次,最后只剩个刀柄,他就?随手扔了。正是因为他没拿刀,那孩子很冷静,很信任他,以为他是好人。 他好像能理解求仁得仁了,原来正常的情?况下,同僚是会?帮忙的,不?只是白朝驹。像现在,这些人他根本不?认得,但他们也会?帮自己。 尤其是这条船上的船长,梁曲给他们这些上船潜伏的人,每船都定了个头头。本来是有小旗的,一个小旗管十人,正好是船上的人数。可不?是所有人都会?水,梁曲特地挑了水性好的重新安排,给每船的头头封了个船长,管一船的人。 公冶明这船的船长,是这所有船长里官职最高?的,他原本是百户长,水性也是极好。因为“天神”在他们船上,特地给他安排过来,以防万一。 此人名为刘一浪,是个三十出头的壮年男子。刘船长对公冶明特别关照,毕竟他是今夜的重点人物,一直问他怕不?怕,紧不?紧张。 公冶明没觉得紧张,他感觉刘船长好像挺紧张的。 刘一浪其实也没那么紧张,他只是看他年纪很小,又不?说话,不?像他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样子。怕他是紧张坏了,才一个劲地问他。 月亮升到了最高?处,五艘船从?半岛划出来,正如小禾所说的一模一样,打头是幽幽的奏乐声,宛若鸟鸣。 之后是两艘大得有点夸张的大船,像画舫那般,上面建着阁楼,四目神人就?站在阁楼上,非常显眼。 刘一浪见对方出来了,悄悄摇着船桨,往湖中一点点靠拢。 “小子,把你的枪拿好了。”他对公冶明悄声喊道,那柄枪是军中用的,也略微做了点装饰,在原本是枪缨的位置上,系了个不?长不?短的缎带。 公冶明握紧了藏在船底的枪。这时,不?知哪条船上的击鼓声响起了,那是发动?冲锋的信号。 船中众人一跃而起,直接把船篷都给掀翻出去。还没见血,公冶明已?经?感到有些兴奋。按先?前的布阵,前方三条船十几人给他开?路,包括刘一浪。 他直出船头时,就?见画舫中间护送四目人的护卫们与官兵扭打在一起,竟齐刷刷地让出中间的道,给他留了条路。那四目人站在画舫顶上,公冶明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他两只眼睛白花花的,中间竟还真各有两只瞳仁,一共四只。 第69章 接着,那四目人睁眼了,原来瞳仁是画在他眼皮上的,方才他一直闭着眼。只见他飞起几步,拉动?船上的缆索,想用这缆索逃到别的船上。 公冶明拿枪杆往下一撑,一招蜻蜓点水,直接跃上阁楼。紧接着,他的枪杆在空中挥了个巨大的半圆,连着他飞快的脚步,把枪头直指四目人手臂,似要将四目人的手臂斩断。 那四目人紧急收回胳膊,缆索就?被枪头挑成两段。 “你是何人?竟敢在我面前装神弄鬼!”四目人喝到,他虽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依旧保持着威严。而且他这一声加了内力,喊得气势如虹,湖边所有的信徒都听到了他的话。 公冶明喊出声都费劲,压根不?了这么大声。他也不?打算和他对喊,直接用武器说话。他手上的枪一转,就?对着四目人的脖颈挥去。 四目人急急后退,见这蓝脸人步步紧逼,枪杆又是一挥,连着枪上的缎带挥起个漂亮的大弧,对他劈头盖脸地打下来。 这时,一杆蛇矛凌空刺来,直逼公冶明面部,他只得侧身回避,手上的枪也劈歪了。 “北方天王在此!”那蛇矛的主人不?知何时,从?后船的阁楼飞跃至此。他的轻功格外了得,那船上的官兵也未能拦住他,让他跑到四目人面前,前来护主。 “你是魏伯长?”公冶明问向那四目人,他想能令紫睛教众人如此忠心耿耿的,也只有他们的教主大人了。 这四目人虽然装扮繁复,难以看出原本的面部,但他的声音、还有身形,还是同原本一样。 “神人的身份,岂是你能随意猜忌的?”北方天王把手上的蛇矛一转,摆出进?攻的姿势,对公冶明袭来,势要将这装神弄鬼的狂徒拿下。 此时,东方天王竟也从?后船脱战,飞跃到了四目神人身侧。他手上的一杆旌旗随风飘荡着,泠泠作响。 梁曲的作战计划还是出了点问题,既然目标是四目人,就?应当集中所有人,将四目人拿下。围住四目人,其余人自会?前来增援。 现在十几船的兵力分散,而敌人保护的目标非常专一,这第三船的人,反倒呈劣势了。 “小兄弟,你尽量撑住,我们增援马上就?来。”刘一浪看出现在进?形势进?退两难,对公冶明喊道。 公冶明知道该怎么做,擒贼先?擒王,他无需同这东、北二位天王恋战,只需把魏伯长擒住,事态就?能好转起来,船上众人的士气也会?大增。 两位天王压根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蛇矛和旌旗齐刷刷地正对他刺过来,一左一右两面夹击。公冶明拿枪点地,身子下伏的极低极低,堪堪从?二人武器的底下滑过去。 “坏了!”东方天王和北方天王俩人齐刷刷地一惊,他没料到这小子不?仅身手了得,并且能在如此混乱且不?利的局势下,直接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俩人齐刷刷地回身,武器在空中一转,对着公冶明的背后刺去。 公冶明压根不?理他们,他眼里只有那猝不?及防的四目神人。只见他枪头一挑,直直挑穿四目神人的衣衫,把他挑到船外,跟个鱼竿似的吊着。 “等等!神人不?可沾水!”北方天王见此,直直地停下了手上的蛇矛,企图和他好好谈谈。 可是那东方天王完全不?停手,他直接握着旌旗,对公冶明挥去。公冶明不?得不?去躲他,这一下子,他和四目人都齐刷刷地落到了湖中。 第62章 瘴气桃源谷17 他们也会逃的 公冶明感觉自己的身子在飞快地往下沉。他身上的甲胄太?重了, 像是块包裹他的石头,带着他往水底坠去。他胡乱摸索着绑带,在水里把甲胄脱下来。 他看到四目人也?完全显出了原型, 就是魏伯长。 魏伯长本?来已经往上游去,但他一扭头,看到这个袭击自己的凶手在慌乱地下沉, 就忽地转了个头, 往公冶明飞快地游过去。 公冶明不得不挑起手上的枪,把他逼开。可越是逼他离开,他就越没法解开身上的甲胄,下沉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感觉到自己在黑色的湖水里越沉越深, 那抹天?上的圆月, 离他越来越遥远。 这时候,数个身影跃入水中,那是梁曲挑选的水中好汉,这时候发挥出他们的作用了。 公冶明看到有个格外矫健的身影,往魏伯长身上扑去,那是他的船长刘一浪。他从未见过有人在水下出拳,拳头打得又快又准的, 打得魏伯长缩成一圈, 被?他扭着胳膊,强行拉出水面。 他身上的甲胄也?被?解开了, 几个人齐刷刷地拉着他往上游,就在他几乎闭不住气?的最后关头,把他拉出了水面。 公冶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肩上就忽地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你小子,很勇啊!” 他回头看去, 正是刘一浪对着他笑。 “船长,我有一事想请你帮忙。”公冶明对他说道。 “哦?你说。”刘一浪有点?新奇地看着他,心想这小子原来是认生啊,这会儿总算说话了。 此时,瘴气?谷外响起一声轰鸣。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引得湖上众人齐刷刷地回头看去。 “你们搞夜袭,弄这么大动静?”白朝驹也?在瘴气?谷外面,同?王钺一起。他看着瘴气?谷边上的山下,被?火药炸出了一个洞口,那洞口正连着先前晴儿母女所住的一方小洞天?。 “不打紧的,我们有火药,重明会的人不敢走瘴气?谷。我们的人在瘴气?的入口也?布了火药,他们若是走瘴气?,我们就把这瘴气?都引燃了。”王钺说道。 “还是你们狠。”白朝驹说道。 他们的计划确实?有把重明会众人引入瘴气?谷这一环,毕竟来都来了,得利用一下此地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可重明会也?不是傻子,他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地上钩。 这样一来,进?入重明会就是个很难的事,他们按小禾所说的地形,找了个最好的突破口,利用火药硬生生地炸出一条小道来。 可这小道,对军队而言是不利的,人数的优势发挥不出来,就算进?去,也?容易被?早就闻声赶来的重明会众人埋伏。 他们也?不怕,准备利用火铳硬生生地打出去。毕竟这道狭小,重明会的人也?不敢直接进?来。 算是要打一场鏖战。 官兵又开始埋火药了,把小洞天?后头的山壁炸穿,就能直通瘴气?谷内部。这一顿忙活,一个时辰又过去。白朝驹焦急地来回跑,他见瘴气?谷外头埋伏的人仍在埋伏,也?没有半点?动静。 随着又一声轰鸣,石壁被?炸穿了,露出个一人宽的洞口,里面正是一望无际的稻田。 “再炸开点?,现在太?小了。”有人指挥道,一众人又开始齐刷刷地埋火药。 这时候,外头突然闹哄哄的,白朝驹欣喜地跑过去,他还当是重明会的人自己走出瘴气?谷了。跑过去一看,就看到个五花大绑的人被?押过来。那人头发衣服全都乱了,鼻青脸肿的样子。白朝驹还是认出来了,这人是紫睛教的教主,魏伯长。 “你们怎么捉到的他?这下可好办多了!”白朝驹惊喜地喊道。 这就是方才公冶明同?刘一浪说的事,利用魏伯长作人质,去和?魏仲元谈判劝降。当然,他还想借此问出朝凤门的具体位置。 公冶明虽然是朝凤门出来的人,但只在小时候待在朝凤门内部,后面蒙着眼被?人带出去了,带到江南那带办事,朝凤门会派“鸽子”联系他。他知道朝凤门里头是啥样,却也?不知道朝凤门具体在哪里。 “多亏了这位小兄弟。”刘一浪把公冶明推到前头,他这时候脸已经洗干净了,身上除去了甲胄,只有一层单衣,看着些许单薄。 白朝驹眼睛都发光,接着就往他身上扑过去,兴奋地上下蹦着,拿脸蹭着他鬓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知道什么?公冶明不太理?解,但他能感觉自己很开心,眼眸里也?稍稍多了些光彩。 他凑在白朝驹耳边,说道:“我们得用他,问出朝凤门在哪里。” “当然!”白朝驹应道,接着,他抬头,对刘一浪行礼道,“谈判的事,我们也?想一同?过去。” “谈判一事格外凶险,你们不怕死吗?”刘一浪一脸严肃地看着白朝驹,他记得这个小子,在床上连睡二十?日?,下午才醒来,看模样还没完全恢复元气,面色略有些苍白。 “我也?是习武之人。”白朝驹说道,“而且,我奉平阳郡主之命来此地,必要将重明会一事探查清楚。” 刘一浪见他神色坚定,只好点?头,对下属吩咐道:“拿副甲胄给他们。” 俩人穿上甲胄,这时,洞口已经被?炸开了一圈,约莫能同?行四五人的样子。在指挥的调度下,刘一浪率领五十?名尖锐,擒着魏伯长,再加两?个“累赘”,一行人依次通过洞口,往重明会行去。 第70章 “魏帮主的兄长在我们手里,快快投降!”按照惯例,刘一浪依旧喊着话,但漆黑的夜空没有任何回应。 倒与预料的不同?,没有暗箭、也?没有埋伏的人冲上来。白朝驹顿时有一种感觉,先前的爆炸声已经惊动了重明会的人,他们快速地撤退了。 随着刘一浪小队的开路,又有数个小队随着他们慢慢潜入。他们沿着农田边上的田舍,一间间的搜查过去,并?没有发现任何人。 “魏帮主,您的兄长在我们手里,请出来同?我们谈判!”刘一浪一路喊着,往重明会里头走。 一行人路前行,直到重明会深处那座山下的小屋,都没有见到任何人,白朝驹的想法被?证实?了。重明会的人已经撤走了,这里现在是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 “那里是重明会的老巢,他们撤的着急,应当会留下些东西。”白朝驹指着那间前有池塘的小屋说道,“不过这屋子的底下有蛊虫,特别毒,搜的时候得小心。” “我来开路,我不怕蛊虫。”公冶明忽然说道。 刘一浪不安道:“小兄弟,你当真不怕?”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问弓箭手要了柄佩刀,快步走到众人跟前。屋子里有些狭小,他还是更习惯用刀。 他左手点?了枚火折子,右手持着刀,缓步往屋内走去。这重明会行事狡诈,也?难说会不会有个别歹人留在此地,目的就是想打来探的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他的脚步很轻,但他显然并?不太?适应身上的甲胄,发出了些许碰撞声。听到动静,一批飞虫扑啦啦地飞出来,往屋外飞去了。 公冶明一点?点?地往里探,他探得很小心,毕竟那个姓白的笨蛋跟他跟得太?近了,他至少?得保着他不受威胁。他刚刚探完一间屋,走出来,正准备往后走。白朝驹忽然拉着了他,手指着窗边的柜子。 “你的刀。”白朝驹小声地说道。 他见公冶明一手拿着佩刀,一手拿着火烛,根本?就拿不下刀,就小心地走过去,把柜子上搁着的一柄横刀和?一柄障刀都拿了出来,给他挂在腰上。 公冶明把手上的佩刀递给白朝驹,让他还回去。接着随手抽出了横刀,握在手里。 我可成了给你拿武器的了。白朝驹很想抱怨,他手里还握了柄枪,是公冶明先前用的。 一行人把整个屋子探了个遍,发现了一些半焦的文书,其他什么都没有。这些文书大都被?烧得黢黑,也?很难看出上面记载过什么。刘一浪命人把着烧焦的文书收好,或许有用。 这时,公冶明忽地想起了什么,问刘一浪道:“船长,小禾姑娘可有逃出来?” “小禾姑娘?”刘一浪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圣女?先前湖上的场面太?混乱,又出了落水这样的变故,众人集中在第三第四船上。圣女的情?况,我确实?也?没有太?留意。” 白朝驹立刻同?公冶明对视一眼,既然重明会和?紫睛教暗地里是一家,紫睛教出了变故,重明会的私军没准会去帮忙,他们极有可能反向出击到紫睛教,去追杀紫檀寺众人,还有他们的叛徒了。 众人在瘴气?谷外埋伏许久,并?未见人出来。而重明会内部的人却消失得一干二净,就足以说明问题。他们不是去往了紫檀寺增援,就是逃之夭夭。 但去往紫檀寺的可能性?更大些,而且,既然魏伯长和?魏仲元俩人一直暗中有联系,就说明这里某处有条密道。 白朝驹忙问向五花大绑的魏伯长,魏伯长只阴损地咧嘴笑道:“我不知道。”他就是料定这帮人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得保自己活着。 “也?许就在底下。”公冶明说道,“底下有蛊虫,一般人不敢下去搜。” “你难道要下去?”白朝驹大惊,“这太?冒险了!” “重明会也?不是所有人都种过蛊王。他们把机关放在底下,这样一般人没法开启。”公冶明说罢,让白朝驹拿牛筋绳捆住他。他拿着火折子,顺着屋里的洞口一点?点?往下。 火光照着洞壁,数以万计地金翅虫扒在墙壁上。它们似乎很依赖这里又湿又暗的环境,哪怕洞口开着,也?不往外飞。 白朝驹扒在洞口,看公冶明拿火折子一点?点?照着,那些墙壁上密密麻麻地虫子格外瘆人,他远远看着都感觉怕。但底下那人一本?正经地盯着石壁看,完全不把这些虫子放在眼里。 公冶明对着墙面摸索许久,终于,他按下了一块凹陷的石头,只听扑啦啦的流水声起来。 “是外头的池塘!”白朝驹率先听出了声音的方向。 他看到自己的同?伴还在洞底,抬着眼盯着自己,目光有些急躁,赶忙说道:“我现在就拉你上来。” 第63章 瘴气桃源谷18 火光紫檀寺 小屋外头的池塘, 底部凹下去一块,水哗哗地往下淌,随着水位的下降, 池塘的石壁上露出个一人高?四五人宽的暗门?。 “还真是这里。”白朝驹惊叹道,他看到暗门?周边的水草已经被踩烂了。这暗门?的设计颇为巧妙,当水位下沉后, 暗门?的石板也跟着下沉。只?怕暗门?内部也有机关, 可以将水位和石板恢复原样,让别人根本?看不出来。 刘一浪派了一人出去报信,接着打头点起了火把,嘱咐道:“只?留我一处火光就行, 所?有火折子都灭掉。暗道里头闷, 大家排成两列,一只?手搭住前面队友的肩,另一只?手随时准备。我打头,张五,王襄,你们俩押着人质在我身后,剩下人依次序排好。” 一行人排着长队, 神?经紧绷地往洞里探。他们挺照顾两个强行加入的少年, 把他们安排在靠后的位置,万一出了意外, 还来得及跑。 他们在暗道走了许久,白朝驹感觉这暗道有了坡度,在逐渐往下,接着一面墙挡住了暗道的出口,下面是浑浊的积水。一行人站在水洼前, 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水门??”白朝驹探头探脑地往前望着,“这应当是个凹字形的水槽,把暗道和外面的水隔开,这暗道的出口,应该在碧螺湖里。” “我去探探。”刘一浪说道,“小兄弟,把你的牛筋绳拴在我腰上,若是外头安全,我就拉五下绳子,你们依次出来。若是有危险,我就拉两下。” “好。”白朝驹按他所?说,拿牛筋绳牢牢地拴住他的腰,就见他一个猛子扎下去了。 不出一会?儿,绳子被拉动了,不多不少正好五下。众人见状,依照排队的顺序,挨个往水洼里跳。最后轮到白朝驹和公冶明,他们也照前面人的样子,往水洼里跳下去。 白朝驹才下水,就感觉有人伸手自?己?,他被人拉着游了会?儿,从洞口游出去。见到这洞果真在碧螺湖里,只?不过不是湖底,而是湖壁的某处,外面长满了水草和礁石,非常隐蔽。 也得是来过的人,才认得这处隐秘的洞口。碧螺湖这么?大,若真有心去找这处密道,不知要找到什么?猴年马月去。 白朝驹正想浮出水面,就见刘一浪对他们比了个手势,似乎是让他们等等。 刘一浪指了指岸上,表示上面有敌人。接着,他仰起脖子,把脸几乎平仰着,只?露出鼻孔到水面换气。 岸上的敌人没发现?他,这得益于?漆黑的夜色做了掩护,让他们不易被发觉。一行人小心翼翼地换了气,沉下水,见刘一浪比着手势,似乎在分兵。 他先是指了指上面,比了个二十的手势;然后比个十,指了指右侧;又?比了个十,指了指在左侧;接着手指画圆,指了指自?己?。 底下众人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一左一右分列开去。白朝驹同公冶明俩人呆在原处,但他们理解刘一浪的指示,左右各十人包夹,剩下二十余人同他一起上岸,直击正面。 眼?见左右两队抵达了合适的上岸位置,刘一浪举手示意,率先从水中跃起。呼啦啦地,一众人都随着他从水中跃出,飞跃到岸上。岸上的人迅速反应过来,手持着枪矛往他们刺来。 这时候,两侧的小队也冲过来了,从左右翼将这里的人包夹起来。 白朝驹胡乱地挥着公冶明给他的长枪,但等他上岸时,那些埋伏着的人已经丧失了抵抗的意志。身为人质的魏伯长,虽然还是鼻青脸肿的,也被好端端地送了上来。 这时候,夜色已经不似方才那么?黑。白朝驹算了算,他们来来回回约莫两个时辰,应当还不到天亮的时分。 他回头一看,湖中半岛的紫檀寺,正亮起冲天的火光。 重?明会?的私军还真冲进了紫檀寺,不知他们究竟去了多少人,但那地方,现?在一定是血流成河。 梁曲并未料到重?明会?有密道通往瘴气谷之外,也没想到他们真会?杀到紫檀寺。 他本?身的计划其实没大问题,紫檀寺的人并不多,而且忙于?举办法会?,挡不住官兵的突袭。一百人的精锐绰绰有余,剩下更多的人去维持平民的秩序,本?身是很合理的。 第71章 刘一浪看了看瘴气谷外头,那里的人正陆陆续续地前往紫檀寺支援。可他们去往紫檀寺的距离有点遥远,还是自?己?靠得近些。他们虽然人少,但手里有着很关键的人质。 “我们得速速支援!”刘一浪说道,“把人质带上!你们俩小子,可以回去了。” “我得跟着一块去。”白朝驹说道。 “那个魏仲元,多半已经跑了。我们现?在是拿人质救梁将军,也没什么?重?明会?的事了,你就这样同郡主说吧。”刘一浪看他脸色还不太好,担心他身子挺不住,好言劝道。 “我跟你们一起去。”公冶明说道,他接过白朝驹替他拿了一路的枪。 刘一浪上下打量了他会?儿,说道:“那行吧。” “你先回去,好好养伤。”公冶明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 白朝驹只?好点点头,看着一行人沿着湖岸,快步往火光冲天的紫檀寺跑去。他确实有点体力不支了,身上的甲胄比他想象地重?,加上他身体还没恢复好,若要跟着那行人的速度一起跑,跑到紫檀寺,半条命都没了。 他靠着湖岸的石头,歇了会?,见剩余的几个官兵押着被擒获的人,一点点地往瘴气谷前的大部队赶去。 白朝驹沿着湖岸想往回走,没走几步,就感觉心里很是不安。 他叫住个在赶俘虏的官兵,谎称自?己?是落队的,要去湖中支援,强行要走了官兵身上的弩箭和佩刀,小步往紫檀寺赶去。 紫檀寺的西配殿及其后面的监院烧得是最厉害的,火势根本?挡不住,已经烧成黢黑一片。而边上的睛神?宝殿毫发无?伤,大抵因?为中间间隔了道庭河,起到了防火的效果。 睛神?宝殿竟成了最后的防线,因?为宝殿后面是碧螺湖,退无?可退。官兵只?得死死守住殿门?,利用殿体当作天然的掩护。 有死守在宝殿的官兵受不了这种僵持,从宝殿后墙翻出,想跃入湖水逃跑。就在他翻出墙的那瞬间,无?数弩箭划破夜空,对着逃跑的官兵射去,他还没能跑到岸边,就身中数箭,无?力地倒在地上。 刘一浪从树上爬下来,他刚刚视察了下形势,感觉不妙。他们已经行至离紫檀寺约数百步远的位置,只?知道前面的山坡上,藏着无?数敌人的弓箭手。 该不该把人质亮出来,让他们放自?己?过去,这是个问题。他们一行人很少,只?能赌敌人的数量也不多,不敢同自?己?拼刀。 刘一浪定了定神?,他还是头一回做这样的决定,身后几十人的性命都在他手里,还有个十六岁的孩子。 “我们得亮出人质,请他们放过我们。”他对众人说道,“大家都握紧武器,以防他们不顾人质的性命突然袭击。” 众人连连点头,公冶明也握紧了手里的枪。 刘一浪鼓足勇气,一手擒着魏伯长,率先冲到空旷的浅谈,大喝道:“魏伯长在我手里!” 此话?一出,夜色鸦雀无?声,竟真没有半点相应。 “我需同你们的老大谈判。”刘一浪接着喊道。 这时,远处的树林里有人回应道:“他在紫檀寺里!” “放我们过去!一共四十一人!不准射箭,不然他就没命了!” 夜空沉寂许久,那声音回应道:“太多人了!我们最多放三人,包括人质!” 刘一浪眉头一皱,他正想说那就他一人过去。这时,有个瘦高?的人形率先从众人中走出,走到他的身边。刘一浪一喜,心想部下竟有如此神?勇之人。当他看清那人的脸时,心又?沉下半截。 那张脸格外年轻,很清秀,鼻梁上有道绯红的疤。刘一浪忧喜交加,他明白这少年本?领非凡,又?担心他早早丧命。 树丛中人见三人到齐,说道:“快点通过!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刘一浪没法多说啥,就押起魏伯长,快步往紫檀寺走去。三人从紫檀寺的西侧走过,正巧是火烧得最旺的地方。那里的土地都焦黑一片,得亏有水间隔,火才没有烧出去。 空气传来阵阵炙热,灼烧着他们的脸颊,还有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紫檀寺内杀声一片,惨叫声此起彼伏。 三人行至寺前的山门?,钟楼上的人看到了他们,拉紧弓弦,只?听刘一浪喝道:“魏伯长在我手中!” 那些驻守在二楼的人只?是拿弓弩指着他们,也没敢放箭。 这时,寺门?里头有声音传来:“我们已擒住圣女,愿用圣女交换魏教主。” 那是个很年轻的男声,声音清亮。 刘一浪见到寺门?内抛出一人,那人全身是血,被五花大绑着,身形有些较小,显然是一名?少女。 随后,一少年缓步走出,他额前带着个眼?睛样的额饰,对着刘一浪轻笑道:“你们可以先验验货,我可没杀了她,毕竟她是我姐姐呢。” 说罢,他飞起一脚,对着浑身是血的少女重?重?一踢,踢得她从寺门?前的台阶滚下来,几乎滚到刘一浪跟前。 刘一浪看清楚了,这少女正是小禾,也就是紫睛教的圣女,魏荷。 第64章 瘴气桃源谷19 快点! “你这是什么意思?”刘一浪皱着眉头, 问向那站在台阶上的少年。从方才少年的话中,他判断出,他应当是重明会的少帮主, 魏莲。 魏莲微微一笑?,也不理刘一浪的话,他缓步从台阶上走?下, 走?到被五花大绑的魏伯长面前, 柔声对他道:“伯父,这是我爹爹的意思。他觉得?事已至此,教主之位理应让他接手。” “你们要杀了我?”魏伯长瞪大了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 自己就?这样一文不值, “你们的银钱,都是我从信徒手里收的,事到如今,你们竟要杀了我?” “伯父出钱财,爹爹出人手,是这样没错。”魏莲无?奈地耸了耸肩,“所以, 现在这里都是重明会的人, 他们都听我爹爹的命令,就?算我放过你, 他们也没法?放过你。” 说罢,他眼睛瞟向魏伯长身侧的公冶明,说道:“要我说,伯父你的命还不错呢。你边上这个?,是个?很专业的杀手, 让他送你上路,保证你死得?痛苦,没有一丝痛苦。你说对吧,凝血剑?” 什么剑?刘一浪疑惑地皱起?眉头,他心想这又是什么江湖上小娃娃过家?家?的称号,边上这孩子,和重明会的少帮主居然?认识?难怪他要同自己一起?过来。但这似乎也不太对,他应当不知道在魏莲会在这里。 “这事让我问问你伯父的意见吧?”公冶明难得?的笑?了下,他笑?得?很简单,但莫名显得?冰冷。 “请便。”魏莲挑了下眉。 魏伯长见这个?眼神淡漠的少年半蹲下来,直直地看着自己。他知道这少年的本?事,在船上就?是他偷袭了自己。他本?来还在想,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何本?领如此之大。现在他想明白了,应当是朝凤门的人。 真是离奇,朝凤门的人怎么会和官兵混在一起?,他甚至还穿着官兵的甲胄,拿着官兵的枪。这是哪一出?弃暗投明? 少年没有直接问,只是凑到自己耳边,很轻声地说道:“你若能说出朝凤门的位置,我就?保你活着出去。” 魏伯长有些惊奇地看着他,怎么回事,这人不是朝凤门的人?他微微笑?了下,咬紧牙轻声道:“我要怎么相信你?” “你还有得?选吗?”公冶明咬着牙说道。 魏伯长知道,就?算这少年保他出去,也是凶多吉少,大概率是三人都得?死在这里,但多多少少算是一线生机。 “好。”他答应道,“渭南鸡笼山。” “没了?”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魏伯长说道,他感觉自己手腕上的绳索在被一点点割开,这小子还挺讲信用的。 “我起?身后,你直接往后跑,跳到湖里,不要回头。”公冶明对他说道。 “聊什么呢?磨磨唧唧的。”魏莲总算等不住,上前一步,想听听这俩人究竟在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就?在此时,公冶明起?身了,他连带着他手上的枪,如游龙般飞起?,直缴魏莲的脖颈。魏莲早有预料,冷静地退后半步,抬起?手上的枪,把他的枪隔开。 这时,不知哪个?手抖,从半空射下一枚冷箭,落在俩人脚边。 “别放箭!”魏莲大喝道,反射性地跳步躲开这枚冷箭,这时,公冶明的枪也逼到他面前。 这人是个?疯子,都不躲的吗?魏莲惊讶地看着他,看他那双往日平和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怒火,像是被惹急的野兽,不惜一切代价地死咬着猎物。 公冶明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抓住魏莲,利用他脱身,最后杀了他。 “你想杀了我?”魏莲看穿了他的想法?,嘴角一抹冷笑?。 “我还在。”刘一浪挤到公冶明身侧,高楼上的弓箭手虽然?不放箭了,但那些手持利器的人都慢慢包围上来,沿着湖岸将俩人围住。 第72章 魏莲手上的枪头一转,堪堪抵住方才的一击。一瞬间他感觉手腕发麻,面前这人的力气似乎变大许多,和先前在沧州遇到时完全不一样了,枪法?也精进许多。 毕竟在白朝驹昏睡的二十?天里,公冶明每日都要同无?数官兵比试,硬是的把那略有些生疏的枪法?给练熟了。加上他基础扎实,熟练后如虎添翼。 公冶明见他挑住了自己枪,也不慌,只是枪头一晃。 这时,魏莲猛地瞪大了眼睛,他分?明看枪头还在自己跟前,已经被自己挡住,却不知为?何,下腹一凉,接着剧痛传遍了他的全身。 他惊异地往下看去,只见一柄刀插在自己小腹上,没至刀柄。这柄刀他认得?,是他送给公冶明的障刀。他忽然?释怀地笑?。 “刘大哥,擒住他一点点往后退。”公冶明说着,手上的枪一抖,把魏莲的那柄藏着蛊虫的诡枪拨开。 他挑着诡枪的枪头,把那截藏在枪头和枪杆之间的锁链甩出来,只一绕,就?将魏莲的枪杆挂在他自己枪头上。 这下两?柄枪杆连在一起?,成了个?加长版的双截棍。公冶明拽着枪杆一甩,将刘一浪和自己身侧的人都逼退到数尺开外。 魏莲还在拼命挣扎,但刘一浪已经牢牢擒住他的胳膊,不给他反抗的机会。 “刘大哥,你先撤!记住渭南鸡笼山。”公冶明说道。 “渭南鸡笼山?”刘一浪有点茫然?地重复了遍他的话,他心情很是复杂,看这少年一副毅然?决然?的模样,似乎要替自己殿后。 “我们方才过来时,看到援军已经很近了。”刘一浪说道。他确实是看到自己的军队距离紫檀寺不远,才大着胆子带魏伯长过来。 但他少算了一茬,他们去时,弓箭手直接放他们通行?。而湖的另一侧,也埋伏着弓箭手,他们见到那么庞大的官兵,不会轻易放行?。那些人还在同弓箭手缠斗,没能这么快过来。 “你得?听我的!”刘一浪忽地来了气势,他想起?明明自己才是这小子的上司。只是这臭小子,一副顺理成章命令自己的样子,把他忽悠进去了。 “所有人,都听好了!你们的少帮主在我手上,想要他的命,就?都退后!”刘一浪大喝道。 “放箭!都放箭!”魏莲大喊着,他这时已经不管自己死活了。 但那些弓箭手忌惮少帮主的身份,一时间犹豫不止,竟都不敢放箭。 “进鼓楼!”刘一浪对公冶明喊道,他方才已经观察过这里的形势,他们所处的地方在山门靠西的位置,离鼓楼最近。 而且,他刚刚暗中观察鼓楼许久,那里冲出来人,都被公冶明一棍子扫开去,现在就?是无?人防守的状态。 弓箭手犹豫的片刻,真给他们三两?步跨进了鼓楼。如刘一浪所料,这里没有人。他飞快地抵住门,不让外头的人闯进来。 “人质受伤了,就?不管他了。”刘一浪把魏莲丢在地上,对公冶明说道,“我们去楼顶,这后面是西配殿,从楼顶摸过去,去找梁将军。” 西配殿就?是火烧得?最厉害的地方,那里的房顶已经被烧秃。但好处就?是,火烧得?太大,无?人看守此处。 “快!” 刘一浪一把把公冶明推出鼓楼的后窗,看他翻身飞上屋顶,接着传来叮叮当当的打斗声。刘一浪紧随其后,翻上屋顶时,那里埋伏的几人已被公冶明击毙。 真是好俊的身手,刘一浪暗自钦佩,他对着公冶明大力一推,把他往西配殿烧秃的屋顶残骸上推去。公冶明磕磕碰碰地往前飞跃着,他脚步是挺轻,可那些烧成焦炭的残骸禁不起?一点磕碰,刷刷地往下落。 等刘一浪要去时,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公冶明站在对面的墙头,他已经离睛神宝殿很近很近了,可他没有离开,而是回头,担忧地看着刘一浪。 这时候,远处的箭矢射过来了。公冶明听到箭声,他匆忙挥枪,堪堪将那些箭矢扫落,但有一枚漏网之鱼,钉在了他的肩膀上。 “快走?啊!”刘一浪焦急地大喊。他见少年掷出手里的枪,枪扎在了西配殿的残垣上,给他做了个?落脚的支点。 又一波箭矢射来,少年抽出身上那柄仅剩的横刀,隔开箭矢,终于往睛神宝殿落去。 睛神宝殿驻扎的官兵见忽然?有人下来,赶忙出枪防卫。公冶明也不喊话,只是举着手里的刀,用刀抵住那些人挥来的长枪。 “等等!自己人!”这些官兵陆陆续续认出了他,这还得?宜于他先前比武胜出,加上脸上那道疤痕很是好认,大部分?官兵都记住了他。 “刘大哥被困在西配殿了。”公冶明说道,声音特别哑,“你们谁?跟我一起?去救他。” 听闻这话,官兵都面面相觑,有人见到他肩膀还插着柄箭矢,劝道:“你都受伤了,别乱跑了。” “快点!”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这一下声量不算太大,但声嘶力竭,几乎所有人都被他震慑住。 他看看众人,依旧没有回应,眉头一皱,扯下块浅色的布,咬破手指,把方才的五个?字用血一笔一划书在布上。再把布块小心叠起?收好。 有个?留着小胡子的大哥终于走?出来:“刘一浪是我结拜兄弟,我跟你去!” “刘大哥救过我一命,我也去。” “反正困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和贼人拼了!杀个?痛快,死也死个?痛快!” 陆陆续续的,有四五人走?了出来。 第65章 瘴气桃源谷20 松手!不然我要动手了…… “是谁在擅自行动?”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官兵纷纷让开一条道, 只见一模样威武的男子站在那里?,他身上?的甲胄与小卒不同,更为华丽, 一看便知是身份颇高。 “梁将军,就是他。”有人应了句。 梁曲仰着脖子,看着那站在墙角下的少年。那少年个头?有点高, 几乎与自己齐平, 眼神丝毫不躲,直直的看自己。 “你?是扮演鬼神的那个?”梁曲依稀有点印象,他还记得,这小子不是自己军里?的, 好像是平阳郡主派过来?的人。 他本领颇高, 也很服从命令,才让他去扮演弑神。但他完全不懂什么是军令,也不知是怎么突破的重重险关闯到的这里?。 “你?到底要干什么?”梁曲紧绷着脸皮,眼神如刀子般,死死盯着他。 少年眼睛并不躲闪,他或许胆大包天不知恐惧为何物,或许是不知道面前这人是何身份,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我要去救刘大哥。”公?冶明坦然说道。 “你?为何要救他?”梁将军震声问道。 “因为他救我出来?。”公?冶明答道。 “既然他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你?出来?, 你?为何又要折返?你?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要拉上?五六个人一起死?”梁将军问道。 公?冶明沉默了片刻, 说道:“刘大哥在西?配殿,地势比这里?低,西?南向的天然斜坡可以挡住远处的箭矢。只要控制住宝殿西?侧的窄道,就能直入西?配殿,救出刘大哥。方才窄道只有十人防守, 现在,八成是有增援了。” 这是他方才在屋顶上?看的地形,就在躲避箭矢的时刻,他已经在谋划此事?。掷出的长?枪也是故意挑选的位置,好让刘一浪顺利落入西?配殿。 梁将军思考片刻,下令道:“赵斯,出列!把西?窄道的控制权夺回来?。” “遵命!”一队人往西?窄道的位置冲去了,片刻,响起激战声。 “你?受了伤,就不要去了。”梁将军对公?冶明说道。 “将军也受了伤,不也在作战?”公?冶明指着梁曲腰上?一道硕大的口子,那口子还在流血。 “方才的小队,也有数人负伤。众人已被围困至此,将军不应再怜惜战力。我穿着甲,箭矢并未深入,仍可为将军效力。” 说罢,他折断了那枚钉在铁甲上?的箭。 梁曲见状,说道:“那我也不强行阻拦,你?自己小心。” 湖的东侧,大批官兵总算陆陆续续的赶来?,他们一路同隐秘的弓箭手鏖战,队形已经被打散,也没察觉队伍里?多?了个人。 白朝驹混在队伍里?,他想着方才公?冶明劝自己回去的话,忽然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不安。 他说那句“好好养伤”时,嘴角微微往上?抬了一点,他居然是笑着说的。就这最后一句话,他忽然笑了,估计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笑了。 这又不是什么很好玩的事?情,他为什么会?笑呢?就他每天那个呆样,脸部?跟退化了似的,从来?不展露关切的神情,也就怼自己的时候来?劲。 这太踏马的奇怪了吧,他不会?真的在搞什么,临终告别?? 白朝驹越想越不安了,他随着大部?队往紫檀寺里?冲,见有人在寺门?前捡起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第73章 “还有气,快快给她抬出去。” 白朝驹听他们叫嚷着,抬着少女从自己身边经过。 他没心情左顾右盼了,随着人群往寺里?涌去。此时,先遣队已经把紫檀寺里?的敌人打得落荒而逃,睛神宝殿通往外?头?的走道也被扫荡干净,困在里?头?的伤员陆陆续续地被扶出来?。 白朝驹一张张脸看过去,没发现那个认识的面孔。终于,紫檀寺里?的人都走空了,梁将军也被抬了出去。 天已经完全亮了,白朝驹惴惴不安地辨认着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心里?默念着,他不会?的,他那么强,不会?是他。 就这样一点点翻着,一路翻到那道通往西?配殿的窄道。那条窄道的尸体?堆积如山,绝大部?分是敌军的尸体?,约莫有数十具。 很难想象,在这个狭窄的走道里?,究竟发生了怎样惨烈的战斗。白朝驹手指都在发抖,他一点点扒拉着尸山,艰难前行,跨过庭河,是片焦黑的废墟。 废墟里?,有个人半蹲着,他身上?的甲胄都被打散了,露出里?面深褐色的单衣。他低着头?,头?发从后脑散到前面。右手支着柄刀,刀刃上?的血竟没有凝成霜,而是缓缓往下淌着。 “小老鼠?”白朝驹不敢确定是不是他,试探着叫他,他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你吓死我了!别耍帅了,可以出去了。”白朝驹说道,他看面前的人一动不动。 这时候,白朝驹已经走到他跟前了,他的高马尾垂在前面,露出白皙的脖颈。脖颈上?,黑色的树杈状的花纹正在蔓延,一点点的生长?。 “我去!” 白朝驹认得这花纹,是他体内的蛊毒在发作了,算算时间,还真有三十日。而他一动不动的样子,明显是僵在了那里?。 白朝驹血气上?涌,一时间又气又急。 “你?不会?是特么的根本站不起来?了吧?我真服了啊,不会?少用点内力啊!自己是个什么鸟样子,能不能有点笔数啊!” 他嘴上?骂着,手上?忙个不行,飞快地扒掉自己身上?的甲,又把公?冶明身上?的残甲也扒掉。随后,一手托着他的背,一手穿过他的双膝,把他横着抱起来?。 他见公?冶明脸色惨白,眼睛微张,往下面瞟去,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要说什么,又发不出声音。 白朝驹这才看到,他身后的焦炭里?,还躺着个人,血淋淋的,不知是死是活。 “你?丫的别?管别?人了。”他刚骂道,见怀里?人皱了下眉,“好好好,我喊一嗓子就有人来?了,来?人啊!来?人啊!” 他就这么一路喊着飞跑出去。他其实刚刚痊愈,精力也没完全恢复。但这会?儿,他忽然觉得全身精力充沛,跑得也是飞快。 他一路往寺外?飞奔,跑到寺前的岔道,忽地想到了什么,对着怀里?人问:“药呢?药放哪里?了?客栈?” 公?冶明微微摇着头?。 “那在哪?在你?身上??”白朝驹接着问,怀里?的人终于点了点头?。 “还算干了件人事?。”白朝驹四处张望了下,向最近的军帐跑去。 军帐里?的格外?忙碌,方才一波大战下来?,有不少受伤的人。伤得不重的人,大多?都自己上?药包扎。床铺已经满了,不少人就躺在地面的草席上?。 几个随军的郎中?刚刚忙完,想坐下来?歇会?儿,就见一个慌慌张张的少年闯进帐中?。 他怀里?还横抱着另一个少年,看样子已经失去了意识,手脚瘫软地垂着,却还牢牢握着一柄刀,刀身已经断裂,只剩下半截,刀刃也全是豁口。 郎中?慌忙站起了身子。 “大夫,快烧热水!”白朝驹焦急地喊着,他左看右看没啥空位了,只好把怀里?人放在一处空地上?,飞快地扒开他身上?的衣服,翻他身上?的药包。 他的单衣已经被血浸透了,白朝驹这才想起,他穿的应该是灰青色的衣服,被血染成了褐色。 白朝驹把他的上?衣全数脱下,他身上?开了四五几个口子,多?数已经凝住。只是左腰上?有一道特别?深的,还在淌血。 白朝驹又把他裤子脱下,终于翻到一个小布袋。他扯开布袋,里?面有捆纸包的东西?,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徐大夫包的药包。 “大夫,麻烦把这药煎开,快,不然来?不及了!” 郎中?见这少年衣着平平,但样貌有些?贵气,语气焦急中?又带着点礼貌,似乎有点身份。 郎中?并不认得他,只当他是哪个将军带来?的少爷,慌忙按他说的去做。 白朝驹左右看了看,自己取来?纱布和草药,学别?人的样子,把公?冶明腰上?那道很深的伤口包起来?。 包扎完后,他回想着从黄鹤卿那里?学来?的解毒步骤:先为他渡气,再依次点章门?穴、期门?穴、阳陵泉穴、阴陵泉穴。 白朝驹把公?冶明的身子扶起来?,这才发现他手里?还拽着半柄横刀。 “快把刀松开。”白朝驹握着他的手,想把刀从他手里?拔下来?。 公?冶明整个人都在无意识的边缘,眼睛半闭半睁的,却不知哪来?的劲,把刀握得死死的。 “松手啊!”白朝驹急得大喊,眼看着他脖颈上?树杈状的黑色花纹越长?越多?,渐渐往他身上?蔓延。再不渡气就控制不住了。 “快松手!不然我动手了!”白朝驹喊得都带哭腔,可面前这人只是摇晃了下身子,对他的话没有一丁点反应。 完了,他指定是失去意识了。 白朝驹心一横,一手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握住刀柄,刚柔并济地一坳,终于把他手里?的刀卸下来?。 随即,他立刻把他扶正?,手掌贴着手掌的给他渡气。 白朝驹看到,那只方才被自己击打过的手腕,渐渐浮起一片淤青,微微有些?肿起。 抱歉了,等你?醒来?,再好好补偿你?。白朝驹心想默想着。 第66章 瘴气桃源谷21 给他长长记性 公冶明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躺着?, 这?可不好,他必须要站起来。他得握紧他的刀,他的……刀呢? 他试探着?动了下手指, 手里空空的。他怎么又把刀弄丢了?他不能把再刀弄丢了。上?次就是因为弄丢了刀,才会害他身赴险境,这?不行, 不能这?样…… 他猛地睁开眼睛, 见到自己躺在间客栈里。他本能想站起来,这?一用力?,让他浑身剧痛。 他感?觉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肩膀,把自己往下按。 “不要乱动。”白朝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他微微侧头, 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坐在床边, 明亮的眉眼中?夹杂着?沉重的担忧。 “你把俘虏给放跑了,梁将军气得不行,把我们赶出来了。你就庆幸吧,至少他没罚我们。”白朝驹说道。他抱着?着?个昏迷不醒的家伙走了一天,总算到长岳城里落定,现在全?身都累。 “哦对了,我已经喂你吃过?药了, 毒蛊暂时不会发作了, 你安心修养吧。”他补充道。 放跑俘虏?公冶明想,梁将军既然知道这?事?, 就说明刘一浪还活着?。 白朝驹见他眼眸的光亮闪了下,好像有点开心。 “我们在这?里歇会儿,等你的伤好点了,再回处州。”白朝驹说道,他见躺在床的人?忽然伸出手, 很焦急地要拿什么。 “你别乱动。”白朝驹摁住他的胳膊,怕他把伤口撕扯开。 “要这?个?”白朝驹从怀里摸出个小布袋,是从他裤子上?扒下来的。 他见公冶明对自己连连点头,有些疑惑地打开布袋,布袋里有一卷破布,打开来,上?面歪歪扭扭地画着?一堆鬼画符。 “这?是什么?”白朝驹皱着?眉头看着?。 上?面字写得歪七扭八,加上?他拿反了,看了半天没看明白,随手搁到一边,说道,“等你能吱声了再说吧。” 公冶明眉头一抖,眼眸微微的暗淡下去。 白朝驹把他的枕头垫高,端起边上?的碗,拿着?汤匙在碗里搅了搅。 “我问店家要了点鱼汤,很香的,喝点补补。”说罢,他举着?勺子,往公冶明嘴边递。 见他不张嘴,白朝驹心想,他大抵是不想被自己看到嘴里的疤,才这?个样子,就笑道: “你里里外外早就被我看光了,不然我怎么给你喂药的?” 公冶明还是低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表情。 白朝驹看他不太对劲,忽地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会是担心,以?后?再也说不了话?了?” 公冶明的眼睛红红的,大抵真是如此了。 “对不起啊,我刚刚乱说话?了。”白朝驹柔声安慰道,“你身子太虚了,等恢复一阵,肯定能说话?了。” 第74章 他伸出胳膊,以?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抱了抱他,再低头,看他的眼睛不红了,应当是好了,就又端起桌子上?的鱼汤,拿勺子划拉着?,想喂他。 “你可不知道梁将军有多生气,差点就要把你按军法处置了。还好有人?给你求情,说魏伯长被魏仲元卸磨杀驴,放走也得被魏仲元追杀……” 白朝驹话?没说完,见公冶明又颤巍巍着?伸出手来。 “不要乱动呀。”白朝驹赶忙去摁他,想着?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爱动。 “你得好好躺着?,大夫说了,你伤得深,不好恢复。” 他说着?,看到公冶明腰上?的纱布,正一点点的渗出红色。 “你看你!”白朝驹着?急了,声音都高了一调,“我说了别动了!又把伤口扯开了!” 公冶明眼里躁动忽地收了进去,变回两个干净的黑洞,直直地对着?他。 “唉。”白朝驹无可奈何地俯身,把他抱起来,嘴里嘟囔着?,“还是让大夫缝上?吧,给你长点记性。” 公冶明抓着?他的胳膊,想让放自己下来,他感?觉自己能走。 “你的毒刚解,又失了那么多血,手都在抖,别走了。我抱着?你快点。”白朝驹说着?,抱着?他往医馆跑。 他一个劲留意眼前的路,没在意怀里的人?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也没注意到他一点点变红的耳根。 长岳城的某处医馆,郎中?一脸惋惜地看着?平躺着?的少年。 他腰上?的刀口很深,从左侧正面一直延续到侧面,天气很热,伤口周遭开始发红,这?样下去,要是溃烂起来,可就危险了。 郎中?取来酒,一点点给他擦洗伤口的瘀血,躺着?的少年一声不吭,从他面部绷紧的肌肉和额角的细汗能看出,他很难受。 “可惜了,我看他年纪还小,还没娶老婆吧?”郎中忽然问白朝驹道。 “他才十六。”白朝驹说道。 “也快了。”郎中感慨道,“唉,这?缝以?完,得落老大一道疤。到时候,洞房花烛夜,小娘子一看到,不得吓坏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白朝驹说道,见躺着?人?面无表情,满脸是汗,就拿手帕帮他擦脸。 他拿手帕抹了一把,就见公冶明忽地一缩小腹,仿佛又受了什么刺激。 “你别玩他,我要缝了,别让他挣扎起来。”郎中?取了枚针,放在火上?仔仔细细烤着?。 白朝驹小心地把手帕拿开,见公冶明有点幽怨地看着?自己。 他发觉自己方才抹到了公冶明面中?的那道狭长的疤,不安地问道:“这?里会疼吗?” 公冶明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 “那是……有点敏感??”白朝驹换了个表述,见他微微点了点头。 “我小心点。”白朝驹把手帕攥紧,只留一个尖尖,小心地绕过?敏感?区域,一点点地给他擦汗。 “小子,你得忍住,要是再乱动的话?,留下疤的就更大更丑了。”郎中?说道。 公冶明受过?伤,但也没受过?这?么深的,他是第一次缝针。 白朝驹发觉一只手悄悄拽紧了自己的衣角,其实仔细想想,他应当是很怕疼的,虽然他总是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看不出来他有没有在疼。 但他不肯吃辣,也怕痒,一直不让自己粗手粗脚地去碰他的脸,所以?他肯定很怕疼。 白朝驹蹲下身子,伸出手,轻摸他的头顶。就像小时候生病时,师父安抚自己一样,去安抚他。 “会舒服点吗?”白朝驹问道,感?觉脑袋轻轻顶了顶自己的手心。 白朝驹仔细回想了下他先?前的反应,又说道:“你先?忍一忍,等缝完,有什么想要的,我都满足你。” 公冶明的眼睛亮了下。 俩人?返回客栈时,天已经暗下来了。这?得益于某位刚缝完针的,就觉得自己行了,结果从床上?下来,腿软地差点站不起来。 白朝驹只好扶他,也不敢乱扶,怕给他的伤口碰坏了。俩人?努力?了半天,总算以?一个“人?”状的姿势固定住。 “别跟我说你想要走回去。”白朝驹说道,他见公冶明还没来得及点头,也不给他点头的机会了,一把把他抱起来。 回到客栈后?,白朝驹饿的不行,问店家点了几?个菜,想了想,又要了纸和笔墨,端到房间里。 “你要什么,写吧。”白朝驹把沾好墨的笔递到公冶明手里,再把纸铺在他面前。 他其实不太确定他会不会写字,但他认得字,应该是会写的。而且,白朝驹也没想出别的和他沟通的办法了。 公冶明握笔的姿势还模棱两可,像是学过?的。他先?写了两个字:小禾。 “小禾姑娘被官兵救走了,她伤得有点重,但还活着?,应该不打紧。”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又抬笔写“魏”字。这?个字复杂,他写得像在画画一样,完全?不按笔画来,写的步骤全?错。直到他写完,白朝驹才看明白这?是个“魏”字。 白朝驹实在忍不住笑,说道:“你想问魏莲?” 公冶明一本正经点了点头。 “魏莲身受重伤,我见到王钺把他押走了,应当是押回沧州去了。说起来这?事?,我还有点对不住王大哥,不过?现在也算结束了吧。”白朝驹说道。 这?时,他见公冶明对自己微微弯起眼睛,笑了下。 “魏莲是被你打伤的?”白朝驹忽然明白了,“真不愧是你,这?也算大功了。” 他称赞道,见公冶明微微低下头,脖子往前探。 是要摸摸头吗?白朝驹伸出手,在他乱糟糟的头顶上?揉了一把。 他忽然感?觉有一只手往自己怀里伸,白朝驹猛地低下头,见公冶明从他衣襟里抽出一本册子,册子封面印着?《武林秘闻录》几?个大字。 “你想看这?个?”白朝驹嘴上?问着?,却死死抓着?他的手腕。他不想让他看这?册书,所以?才随身带着?,没想到这?也被他发现了。 这?册书是上?两个月发的新册,开篇就是朱雀门的故事?,陆歌平把这?事?做了演义?,把公冶明的部分也删掉了,全?部功劳都算在自己头上?。 他不知道陆歌平要干什么,像是挑拨离间,总之他不能让公冶明看到这?个,于是一用力?,硬生生地把册子从公冶明手里抽出来。 “这?个我还没看完,不能给你看。”白朝驹强词夺理道。 他见公冶明皱了下眉,拿起笔又在写,定要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给他看。 他很快写完了,举起纸递到白朝驹面前,那纸上?写着?: 我让郡主只写你。 “啊……”白朝驹心头一阵酸涩,怎么会是他让郡主这?样写的? 再仔细想想,确实应当如此,公冶明自知身份特殊,不想被外人?得知他的存在,所以?主动让郡主把他隐藏起来。 “你……”白朝驹感?觉自己从小读到大的书都喂了狗,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心情。感?动也,感?激也好,对自己那些莫须有猜忌的愧疚也好…… “对不起。”白朝驹只说出这?三个字,百般诚恳地,为自己的无理和多心道歉,他擅自误解了他的好意,也误解了其他许多人?的。 这?时,他感?觉公冶明轻轻地抱了下自己。 一股很别样的感?情充斥着?他的大脑,不知是否可以?言说,总之此时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永远和他在一起。 第67章 神倒万人推 这小驴车,慢是慢点,但便…… 五日过去, 公冶明?的身子总算好转起来。他先前那次,虽然蛊毒发作地厉害,但毕竟没有?受伤, 把毒压下去后,不出几日就能走动了。 可这?次他不仅是蛊毒发作,伤的也不轻, 而且他失了好多血。 先前他们在重明?会落入虫洞时, 为?了帮白朝驹驱赶金翅虫,他割破自?己手腕,用血护他,就失了不少血。之后他又同桃山卫众人清剿重明?会, 在紫檀寺奋战, 因内力不支而受伤,流的血更?多。 正巧,蛊毒发作的日子也到了。这?次真的太险,得亏白朝驹去的及时,又是给他喂药排毒,又是给他止血包扎,不然他怕是得把小?命搭进去。 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五日, 才勉强能下地站住。这?几日他一点都没睡好, 全身上下都痛,他很想睡, 却痛得睡不着。 昨夜是他第?一次睡着,早上醒来,看到睡在身边的少年不见了。 公冶明?记得他昨天夜里还在念叨,说重明?会撤走了,王大?哥的事也了结, 是时候回去找郡主了。 公冶明?想跟他说,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魏伯长给了自?己关?于朝凤门的位置:渭南鸡笼山。他试着出声,结果只有?空洞的嘶嘶声。 他这?会儿想找白朝驹邀功的兴奋劲过去了,心想也不着急,就把这?消息咽回肚子里。 第75章 白朝驹走在长岳的街上,他算着手里的盘缠。 在长岳,每日都要花住宿费,再待下去,连路费都不够,不如早点回郡主府。 他还想同陆歌平聊聊银钱的事,他和公冶明?出生入死地办事,多少得要点奖励。他倒也还好,公冶明?才是最需要银钱的,他得为?每月的解药备点钱,以防万一。 至于如何回去,骑马也不是不行,但最好是弄个马拉的小?车,让那个病号一路修养回去,这?样?身子才恢复得好,不会落下病根。 白朝驹在长岳的街上走着,见街上的人似乎少了不少,商铺冷冷清清的。 他找了个有?人的店家,一问马车的价格,让他心头发寒。 “下等马十两,中等马二?十两,上等马一百两。”商家说道。 白朝驹看了看手里的银钱,只剩下二?十两,试探着问道:“那马车呢?” “马车?”商家瞟了眼他手里的钱,“小?子,你这?钱也就够买匹中等马。马车起码得用中等马,哪怕是最次的马车,也要三十两。” “这?……”白朝驹没想到会这?么贵,有?些不安地问道:“那还有?办法便?宜点吗?” “你到底要马?还是要车?”商家问道。 “我?确实想要车,可这?车也没法单独卖吧?”白朝驹说道。 “你要车的话,便?宜实惠的,就别买马车,你买我?这?驴车。” 商家把他带到后院,院子里养着几头小?毛驴。通体黑灰色,鼻头白白的,眼睛周围也白的一圈,模样?挺可爱,就是个头都挺矮,看起来没啥力气。 “老板,我?得从长岳行到永江,这?小?驴,能走这?么远的路吗?”白朝驹问道。 “你别小?瞧驴,它力气是小?了点,走得是慢了点,但吃得少,耐力好。”商家说道,“关?键是,只要二?十两,一头驴加个小?木车,你上哪找这?么合适的价格?” “十两,我?买了。”白朝驹说道。 “你这?毛头小?子,哪有?这?么杀价的?”商家说道,“十八两,不能再少了。” “十五两,再送点粮草。” “行行行。”商家无奈地答应道,“我?看你出远门也不容易,给你算了,就十五两吧。” 长岳街上人很少,紫檀寺倒是很热闹。这?几日官府的人来了,说四目人是邪魔,以后禁止祭拜,还派人把紫檀寺一点点拆掉。 五日之前的夜里,所?有?的信徒都目睹了天神诛杀四目神人的一幕。 四目神人在船上游湖,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群人,想来是天兵突降。接着,有?个身着金甲的“天神”,英武非凡,在两大?天王的围攻之下,直取四目神人,将其甩入水中,之后就消失不见。 由?于“天神”的身手太过了得,所?有?人都被他非凡的举动镇住了。 那夜后,有?三分之一的信徒解除了信仰。他们凭借着那番身手,就万分肯定,那不是人,那一定是神!是上天派来惩罚邪魔的! 还有?三分之一,见到封住桃源谷的瘴气消散后,也渐渐相信,四目神人真的带着他的瘴气消失无踪了。 说来也是巧合,那夜,官兵为?了攻入重明?会,硬生生地拿火药在瘴气谷边上炸开个口子。正是这?道口子打通了风口,封住桃源谷十年的瘴气,竟都被吹散开去。 三日过去,笼罩住整个桃源谷的昏暗水气全部消散,人们终于能再次看清桃源谷的全貌。 剩下三分之一誓死追随四目神人的信徒,在长岳百姓高涨的情绪下,不敢吱声。 长岳众多百姓早就受够了紫睛教仗势欺人的嘴脸,一听到官兵灭了紫睛教,还要拆掉紫檀寺,各个都兴奋地不得了,一大早得赶过去看热闹。 当睛神宝殿被拆时,那股狂热到达了顶峰。 那尊三人高的四目神人站像,轰然倒塌,扬起满地的尘土,飞得有?一人多高。不知是哪个情绪激动的,先对着神人像狠狠踢了一脚,还啐了一口。 接着,围观的人几乎一拥而上,泄气般地对雕像拳打脚踢,更?有?甚者?,不知从哪里举来火把,叫嚷着往雕像上丢去。 官兵眼见场面失控,不得不对天鸣铳,狂热的人群总算安静下来。 在有?序指挥下,民众们自?发地帮着官兵一起,把神像连着石块一同推入碧螺湖中,让它沉于水底,再也不见天日。 但隐隐的,有?另一股奇怪的信仰在底下传开,是关?于那位在游船上诛杀四目人的“天神”。 人们私下说,他诛杀了邪魔,是在保护整个长岳,整个碧螺湖,那是真正的天神,是值得信仰的对象。 至于“天神”本尊,此时正站在客栈前,对着小?驴发呆。 白朝驹把行囊都收拾好了,连小?木车都收拾得非常妥当。他用黑布在木车顶上支了个帐子,就是特地为?这?伤员准备,让他躺在里面,可以好好休息。 他准备扶公冶明?上车,见公冶明?看看驴,又看看自?己,好像在表达什么。 白朝驹猜到他在想什么了,眉头一挑,说道:“你是不是又想叫我?黑驴?呵,还好你现在说不了话,就憋着吧。” 公冶明?是在想这?个,他看那小?驴长得可爱,又看看白朝驹,感觉是一样?可爱,忽然明?白了这?外号的意义。他这?会儿也说不出来,就被白朝驹强行架着胳膊,抬上了车。 “好了,我?们出发回处州了。”白朝驹说道,赶着那头小?驴,一点点往前走。小?驴车真的很慢,托着俩人吱呀吱呀地,一点点赶路。 “也不知道得多久才能到啊。”白朝驹感慨道,忽觉的背后一热。那是公冶明?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此时,在渭南城外的山下,有?一处格外隐蔽的地宫里,正亮着幽幽的烛火。 烛火不是均匀分布的,在地宫前侧,席地而坐着一名男子,他约莫四十出头,脸颊很尖,面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气质格外阴沉。 他左眼上没有?肉瘤,取而代?之的是一枚黑色的眼罩。想来是把肉瘤去除了,遮挡留下的空缺。 他身侧盘着一圈火烛,烛焰有?节奏的左右摇晃。仔细看去,那片烛火是随着他的呼吸晃动的,当他吸气时,所?有?的烛焰都向他聚拢。而他吐气时,烛焰就像水波一般往外扩散。 他缓缓抬起头,睁开那只完好的右眼,眼神如鹰隼般锐利,只是同他对视,就感受到不凡的压制力。他注视着面前跪倒在地,俯着身子的男子。 男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个和善且卑微的笑。 “仇大?人,这?些年来,我?带着整个重明?会对您言听计从,鞠躬尽瘁。我?只是想请您帮帮忙,救出我?的儿子。” 仇怀瑾微微扯动嘴角,露出个不知是笑还是哭的表情,他右眼凝了下,缓缓念出四个字:“言听计从?” 那嗓音无比低沉,震得周边的火烛微微颤动,连着整个地宫都在震动。 “仇大?人,您令我?杀了犬兄,令我?给犬子种下蛊王,我?都按您说的去做了。您也知道的,这?蛊王若是一个月没有?解药,犬子……可是会死的!我?求求您,就算不放他出来也罢,至少让人带药给他,不要让他那样?痛苦,求求您。”魏仲元俯在地上,连连磕头。 “你说的言听计从,就是连刺杀魏伯长的事,都不肯亲自?操办,还让儿子替你去做?你若是亲自?动手,魏伯长早就死了,魏莲也不可能被抓走。”仇怀瑾冷笑道,“事已至此,你却来求我?,去替你履行父亲的职责?” 魏仲元只能磕头了,他承认自?己的懦弱,他向来如此。他也明?白自?己从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只是仇怀瑾的傀儡罢了。但事已至此,他没有?其他路可走。 仇怀瑾忽然放缓了语气,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他还挺喜欢这?种懦夫,虽然他成事不足,但至少不敢背叛自?己。 “也罢,你至少把黄巫医保了出来。”仇怀瑾说道,他心里明?白,重明?会千名私军的价值,不过和黄巫医一人差不多。 而且,对朝凤门而言,黄巫医显然更?加重要,因为?朝凤门所?用的蛊王,就是桂州黄家秘传的技法。 “我?会派人去救你儿子,作为?交换,黄巫医往后就是我?的人了。”仇怀瑾说道。 第68章 花好月圆中秋夜·上 我用朋友赚快钱,…… 处州, 平阳郡主府前?,吱呀吱呀地驶来一辆小驴车。 八月中旬,天还是很热。小驴走得慢慢悠悠, 长长的耳朵一只立着,一只耷拉着。后头的木板车长着黑色的帐幕,把炙热的阳光挡在外面。 帐子底下有两?名少?年, 一人侧背靠车栏侧坐着, 一手举着鞭子,一手拿着本书。他边看书,边心不在焉地看路。另一人则枕在他大腿上,睡得正香。 第76章 杨均率先?看到?小驴车驶来。七月中旬, 他随着叔叔杨守纪清剿完鬼车门, 正欲返回沧州。杨守纪告诉他,他小时候励志击败的那人回来了,他就在郡主府一直等。 整整等了一个月,杨均总算等到?了他们。 “你们俩什么?姿势?”他忍不住说道?,疑惑地看着小驴车在面前?慢慢经过。 白朝驹只顾着看手里的书,路也不看,小驴车在一点点驶离郡主府的大门。 “你们去哪儿呢?”杨均喊道?。 白朝驹这才发现有人对?自己说话, 慌忙拉住小驴的缰绳。 “到?了到?了。”他拍了拍公冶明的脸, 喊他起来。 整整一路,公冶明都是昏睡过来的, 为了让他睡好点,不在车上到?处乱滚,白朝驹大方地把腿借给他当枕头。 现在他想起身,才发现腿完全麻了,根本站不起来。 公冶明已经跳下了车, 伸出双手,要抱他下来。 “没事,我可以走。”白朝驹非要逞强地要站起来,于是腿不听使唤地一软。公冶明正好等着接他,扶着他的身子给他放在地上。 “你们俩关?系倒是好得很。”杨均说道?,他对?公冶明的印象还停留在沧州,他一副叫花子般的模样,差点要了詹冲的命。 直到?现在,他都无法把这个下手狠辣的人,同幼年遇见?的那个害羞小孩联系在一起。 “你是公冶明?”杨均问他。 公冶明一脸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我吗?” “你是杨均。”公冶明记得他,知道?他是绊月楼主的侄子,会使暗器,枪法很烂,右腿有点毛病,对?自己很凶。 “不是说这个。”杨均说道?,“你记得从前?和我比过武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人比过武,他完全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 “果然。”杨均自嘲地一笑,“手下败将果然不会被人放在眼里。但?我一定会打败你,你就时刻等着吧。” 说罢,他扭头,从郡主府扬长而去。 “哦!”白朝驹反应过来了,“他就是你小时候比武的那人,你不记得了?” 公冶明很疑惑,为什么?这里的人,一个两?个,都比自己还了解自己的事。 他感觉心里怪怪的,也不理白朝驹,取下了驴车上的包裹,自顾自地往郡主府里走去。 “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嘛。”白朝驹的声音在后面传来。 俩人收把行囊收拾好,白朝驹就拉着公冶明跑到?青枫轩,问陆歌平要赏银。 陆歌平坐在书案前?,微笑着把玩手里的茶杯,柔言细语道?:“我听说,你们这次去长岳办的事,功过参半啊。” “郡主大人,我们这次九死一生,差点小命都搭在里头了,要点奖赏不算不合适吧。”白朝驹可怜巴巴地说道?。 “也罢,我让管事的给你们点,过几日就是中秋,就当过节图个吉利。”陆歌平微笑挥着手,准备请二人出去。 “郡主,我放走魏伯长,是为了朝凤门的位置。”公冶明说道?。 此言一出,陆歌平和白朝驹齐刷刷地眼睛一亮。 “他告诉我个地方,渭南鸡笼山。” “渭南鸡笼山?好,我知道?了。”陆歌平微微点头,接着露出个温婉的笑,“我给你们赏银二十两?,足够了吧。” “多谢郡主。”白朝驹赶忙拉着公冶明对?她谢拜。 陆歌平给白朝驹派了点活,不让他闲着。马上就是中秋了,让他同管事的一同准备礼品和酒水,带给当地的官人。至于公冶明,她还有更关?键的事,只能?他去办,也不得不让他办。 把这俩人支出去后,郡主府里清净不少?,陆歌平又在同汪庭在青枫轩里下棋。 “姚大人果真没对?鬼车门的事做出回应。”汪庭说道?,“郡主妙算,令典史张治只将此事当作普通贼寇上报。而杨将军,恐怕也将此事压了下去。” “不上报此事,是我们同杨坚的共同利益。”陆歌平说道。 “郡主莫非,已在暗中与同杨将军商议此事?”汪庭问道。 “这事,还需要我与他商议?”陆歌平笑道?,“他杨坚若连这等事都看不明白,也不必做将军了。但凡他声张此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汪庭若有所思地点头:“原来郡主请那朝凤门的少年去做的,也是这事。” “他叫公冶明。”陆歌平说道?,“你觉得他如何?” “不瞒郡主说,在下总觉得,朝凤门的人,总归不是常人。我还听闻,先?皇曾伺机拉拢仇怀瑾,想效仿太祖……” 陆歌平打断了他:“不必与朝凤门扯上关?联。” 汪庭自知多言,收敛了神色,谨慎道?:“他是有几分本领,但?生性孤僻,神色也鲜少?外露,令人难以捉摸。若他忠于郡主,定能?是郡主最好的武器。但?要确认此人心意?,颇有难度。” 陆歌平笑道?:“他又不是我枕边人,我确认他心意?做甚?他既答应帮我,我就信他定能?完成此事。” 汪庭一笑,说道?:“也是,所谓用?人不疑。” 中秋那日很快就到?了,郡主府稍稍做了装饰,院子里多了数盆菊花。 陆歌平本欲宴请多人,无奈那些官员都不给她面子,哪怕是她最信任的典史张治,也说想回乡陪陪家人。 郡主府里还是这几号人,厨子倒是闲了,可以少?做些菜式。 陆歌平带着汪庭、白朝驹先?入座。公冶明才刚刚办完事,陆歌平就令他沐浴更衣后再来。 他换好衣服出来,月亮已经升在天上,月色甚是皎洁。 其余三人已经整整齐齐地围着圆桌坐好,陆歌平坐在正中,她右侧是汪庭,左侧是白朝驹,白朝驹左侧还有个空位,是给他留的。 “快快入座。”陆歌平招呼着他,“等你坐下,我们就开吃了。” 公冶明坐到?位置上,见?在场三个人也不动?筷子,齐刷刷的看着自己。 这是何意??他也不动?筷子,怔怔地看着三人。 “尝尝这熏鱼,很好吃的。”陆歌平率先?招呼道?。 白朝驹机敏地看了陆歌平一眼,说道?:“熏鱼味重,先?喝口三丝羹润润胃。” 陆歌平瞪了他一眼,说道?:“三丝羹润胃,哪有这莲藕蹄筋汤润胃来得好。” “我们刚才洪广吃完藕回来,他都吃腻了。”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新奇地看着那俩人,菜还没吃一口,就为味道?吵得不可开交。 汪庭见?状,笑道?:“公冶兄弟,你直接吃就是了,别管他们。” 说罢,他率先?夹了块芋头品尝起来。 公冶明也确实饿了,他伸出筷子,就近伸向?面前?的烧鸡。这时,耳边的争吵声也平息下来,他微微侧头,见?白朝驹和陆歌平俩人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公冶明有些奇怪,就见?白朝驹对?自己疯狂的挤眉弄眼,好像说这个不能?吃。 他微微皱了下眉,见?白朝驹连连点头,就默默把筷子收了回来。 陆歌平忽然轻咳了下,说道?:“是饭菜不合大家胃口吗?” 公冶明见?白朝驹一个劲给自己递眼色,就试探着把筷子伸到?三丝羹里,从汤汤水水里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汪庭微笑着说道?:“各位,胜负已分了。” 他缓缓展开两?张字条,上头分别写?了几样菜式。 “各位都看见?了,他第一口吃的是三丝羹,所以……” 白朝驹洋洋得意?地抬起下巴。 “所以,二位都猜错了。”汪庭说道?。 “啊?”白朝驹脸色一变,惊道?,“我猜的就是三丝羹,没错啊。” “非也。”汪庭说道?,“郡主同你约定过,除了菜式,吃法也得对?应才行。三丝羹当用?勺子吃,他是拿筷子夹,所以这次,没有胜出者。” “啊……好吧。”白朝驹只得认了,他确实和陆歌平约定过此条内容,没想到?汪庭会执行地如此严格。 “只差一点。”白朝驹叹气?道?。 原来他们在猜我第一口吃什么?,公冶明明白了。 他看白朝驹一副快要赢了、又被打击地垂头丧气?的模样,感觉很有趣,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微微笑了下。 “快看快看。”白朝驹忽然就又兴奋起来,“郡主,他笑了,我就说他会笑的,这次是我赢了吧。” 这话说完,白朝驹又回头去看公冶明,他脸上片刻出现的笑意?已经消失了,变回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眼神茫然地看着自己。 “大家……应该看到?了吧?”白朝驹有点不自信了,他那个笑出现得迅速,消失得也太快。 白朝驹不确定他们是否同自己一样,捕捉到?了那刻的笑意?。 第77章 “好,这次是你赢了。”陆歌平笑道?,从怀里取出一枚银锭,推给白朝驹。 白朝驹兴奋地收起银锭,对?公冶明说道?:“我们赚钱了!” “太好了。”公冶明面无表情地说道?。 第69章 花好月圆中秋夜·下 不可同年同月同日…… 莺儿?和鸳鸯拿着两壶酒走过来, 莺儿?说道:“实在抱歉,酒来晚了。送酒的阿哥把酒弄撒了,让他去换一坛新的, 到现在才来。” “无妨。”陆歌平说道,“月上柳梢头,时候正好。” 谈话?间, 鸳鸯已经挨个给大?伙儿?斟上了酒。 “郡主好学识。”白朝驹举起酒杯, 称赞道,“用六一居士的词赞此良辰美景,我愿先敬郡主一杯。” 陆歌平秀眉轻挑,说道:“你既是李默的徒弟, 书读万卷, 也算文人雅客,哪能这?般干巴地敬酒。我们行一雅令如何?既然是中秋赏月,就以月作诗。” “这?倒是不错。”汪庭有了兴致。 “这?……”白朝驹面露难色,只听?陆歌平说道: “若不尊令,自罚十?杯!逐出席外给咱们倒酒。” 她本是想激一激白朝驹,这?时兴在头上,也并未想到, 这?酒席中, 有一人没读过多少诗。 “好,来就来。”白朝驹应道, “我先来一首,也不讲韵脚,给大?伙图一乐。”说罢,他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汪庭看着有些稀奇,还没作诗, 就先喝上了? 只听?白朝驹说道:“昔日太白对月饮,今夜我饮明月尽。倘使此朝无明月,黎民依旧乐太平。” “妙啊。”陆歌平称赞道,“你这?明月,不单指天上的月亮吧。” “郡主果然懂我。”白朝驹笑道,“我说的此朝,也不是此时。” 两人相视一笑,白朝驹回头看去,见公冶明不听?他们,只顾埋头吃菜。 白朝驹碰了碰他的胳膊肘,说道:“你可知望舒既是月亮?” 公冶明摇了摇头,片刻后,他若有所悟道:“原来你在骂姚望舒。” “这?话?是他说的,我可没有说啊。”白朝驹说道。 “好啦,我这?儿?,不会有什么隔墙耳的。”陆歌平说道,“该我来了,诸位听?好。本质是玉洁,皎皎独善身。只因?近天庭,替人寄相思。” “妙啊妙啊。”白朝驹说道,“常人只是睹月寄相思,却鲜少有人替月亮想的。要我说,郡主不愧也是近天庭的人,能懂月亮的心思。” 陆歌平笑道:“我先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般会说甜言蜜语?” “到我了。”汪庭说道,“此夜恨萧萧,花好映月圆。雪光玉色秋,留得几多时?” “好诗啊。”陆歌平赞道,“汪弟,今夜良辰美景,的确值得好好留念一番。” 三人吟罢,桌上就只剩一人。 公冶明见他们忽然安静下来,又是齐刷刷地看着自己。 “到你了。”白朝驹悄悄拍了拍他,说道,“你也得吟诗一首,不然罚酒十?杯。” “我不喝酒。”公冶明说道,“喝酒手会抖,就拿不稳刀了。” “那你得吟诗。”白朝驹说道。 “我没吟过诗。” “没吟过也无妨,你说字数对应的上下一句就行。”陆歌平给他降了降难度。 “你就五字一句,简单些。”白朝驹说着,就觉得自己袖子暗中被公冶明扯了下,大?抵是在嫌话?多。 “好,你慢慢想。”白朝驹笑道。 他话?音未落,就听?公冶明说道:“我想好了。” 白朝驹惊奇地看着他,他好像根本就没想,要随口乱说了。 只听?公冶明说道:“我看明月本无意?,明月看我也无情。” 此句一出,在座众人鸦雀无声。 沉寂片刻后,陆歌平率先笑道:“稼轩曾言,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此句也有异曲同工之妙。直言月亮就是月亮,本就无情,也有点意?思。” 汪庭却说道:“诗本就是寄情之物,若不寄情,又何必作诗呢?” “我看此句未必无情。”白朝驹说道,“实话?实说,乃真性情也,谈何无情?” 陆歌平边小口品酒,边饶有兴致地看这?二人争执。她见汪庭往日里温文尔雅,不知为何,这?时候争得格外来劲。 她忽地想起,早些时候,白朝驹曾开口问汪庭要刀,那柄是汪庭的爱刀,当时情急,自己就让他把刀给出去了。汪庭嘴上没说,但心里怕不是有梁子,她立即劝道: “大?伙儿?也说累了吧,我们共敬一杯,敬月亮如何?” “我不想敬月亮。”白朝驹说道。 “月亮就是月亮。”公冶明对他说道。 “既然是中秋,我觉得是该敬月亮一杯。”汪庭说道。 陆歌平微微叹了口气,她没想到连敬不敬月亮都能吵起来,这?俩人恐怕真是喝多了。 “那你想敬什么?”陆歌平问白朝驹道。 “我要敬,天下太平。”白朝驹说道。 “好,就敬天下太平,汪弟,你意?下如何?”陆歌平问向汪庭。 “天下太平,自然要敬。”汪庭说道。 在场众人终于达成共识,举杯欢庆后,结束了今夜的晚宴。 白朝驹兴在头上,也不回自己的房间,一路缠着公冶明,跟进了他的房间。 他们俩就住在相邻的两个小间,白朝驹一进他的房间,立刻关上房门。 “那个汪庭,他就是故意?说你。” “这?样吗?”公冶明很配合的问道。 “对啊。”白朝驹连连点头,“你知道为什么吗?” 公冶明微微侧了下头。 “他嫉妒你随便说的一句,都比他想了半天的诗句要好!”白朝驹无比确信地说道,“什么诗本就是寄情之物,谁规定的?诗就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哪里来这?么多规矩。过分地借鉴他人,才是坏了规矩!” “借鉴他人?”公冶明疑问道。 “哼。”白朝驹微笑道,“也没什么。” “可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懂诗。”公冶明说道。 “这?有什么。”白朝驹说道,“先有人,才有诗。那你说这?世上第一个吟诗的人,他难道懂诗吗?” “难怪你的诗好。”公冶明说道。 “你很喜欢我那首阴阳诗?”白朝驹笑道。 “你那首是最好的。郡主的也不错,但我更?喜欢你的。”公冶明说道。 “我也更?喜欢你的。”白朝驹说着,忽然兴奋地说道,“我们既然这?样情投意?合,不如趁此佳节,义结金兰吧。” “义结金兰?” “就是结为异父异母的亲兄弟。”白朝驹说道,“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 “不行。”公冶明拒绝道。 “你不愿和我结拜吗?”白朝驹忽地坐直了身子,脸上的笑容也收敛起来。 公冶明很认真地看着他:“你身上没有蛊王,肯定比我活得久,同年同月同日死,是咒你。” “这?只是以表决心的话?,又不是真的。而且,你在瞎想什么呢!你还这?么年轻,说什么死不死的?” 公冶明摇了摇头:“那东西?,对身体不好。” 白朝驹见他语气神色都格外认真,不禁收敛了笑容,特别温柔地问道:“会疼吗?” “现在不疼。” 那就是发?作的时候很疼,白朝驹有点明白了,他先前为何会义无反顾地赴死,替自己也好,替别人也好,他定是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才会那样。 白朝驹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一如既往的干净。 分明是很好看的一个人,就算有点小小的瑕疵,但也好看。白朝驹很喜欢他的脖颈,他的脖颈很漂亮,比常人略瘦些,笔直修长。 白朝驹情不自禁地伸手,搂着他的脖颈,公冶明也不反抗,很顺从?地随着他的引导,把下巴搁到他的肩膀上。 “其实,也不是没希望解蛊。”白朝驹搂着他,说道,“你还记得重明会那个巫医吗?他肯定知道蛊王怎么解。现在重明会跑了,他们一定是跑去了朝凤门。所以我们下一步,就是去渭南,去看看魏伯长说的那个位置。” “我要是没把刀弄丢就好了。”沙哑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刀?”白朝驹没明白他为何忽然提刀的事。 “要是刀没丢,魏莲也不敢害我,我就不会把蛇杀了,事情也不会这?么复杂。”公冶明说道。 “你真当魏莲那么好心,会替你解毒吗?”白朝驹笑道,“他本就是想利用你罢了。准确点说,按他性格,应当是想玩弄你。” “这?样吗?”公冶明喃喃道。 “话?说回来,你的刀,现在怎么样了?”白朝驹记得刀刃已经断了,他把残刀带了回来,但自打回到郡主府,就没再留意?那柄刀。 第78章 公冶明从?他身上起来,把腰间的刀抽出来给他看。 “原来你这?两天不在,是去修刀了?”白朝驹看着那柄刀,刀柄还是原先自己送他的,换了新锻的刃,锃亮锐利。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看了眼月亮的位置,已经高?悬,说道:“明日,我们找郡主聊聊去渭南的事,时候也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他站起身,忽觉得脑袋后一空。 公冶明伸手拉下了他的发?带,他又黑又密的长发?披散下来,毛毛躁躁的,像小狮子一样。 “你要我同你一起睡?”白朝驹笑道,“我们都睡了一路了,还不够吗?” “驴车不是床,而且,今天是中秋。”公冶明说道。 “好。”白朝驹笑道,“那你得给我检查下,伤口恢复地怎么样了。” 刚开始时候,公冶明还老老实实的解开纱布,让他帮忙换药。后来,伤口开始结痂,他也不给白朝驹看了,大?抵是嫌他烦。 现在他这?样说,公冶明只好在床上坐下,不情不愿地解开亵衣。他的伤在侧腰,虽然解开了衣扣,但只露出条缝,看不清伤口。 白朝驹坐在他左侧,把他的衣服一点点拉开,前端还比较细小,往侧面越来越宽,是新长好的颜色略深的肉,加上有些歪斜的针脚,在他白皙的皮肤上特别显眼,和蜈蚣似的。 “很丑。”公冶明小声说道。 “是有点。”白朝驹笑道,“愈合了就好。再说了,谁叫你乱动,把伤口扯开的。” 公冶明取出口袋里那张写了“渭南鸡笼山”字样的布块,摊开给白朝驹看,不解道:“有这?么难看懂吗?” 白朝驹仔细看了看布块,字确实没错,但他不按笔画写,字的框架实在奇怪,若不说是哪几个字,真是有点难懂。而且写在布块上,分不清上下左右,也不怪白朝驹刚开始拿反了,更?加看不懂。 “说实话?,是不好懂。”白朝驹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说道:“从?今往后,我教你练字吧,相对的,你教我手语,如何?” 公冶明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好了,快睡吧。”白朝驹替他把衣服扣好,见公冶明伸手,摸起那柄横刀,抱在怀里。 “你睡觉还抱着刀做什么?”白朝驹说道,见公冶明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么宝贝你的新刀?我们在郡主府里,又不是别的地方?,没人会拿你的。”白朝驹劝道,看他还是不松手,又说道,“那我睡外侧,帮你看着。” “不行,你睡里面。”公冶明说道,伸腿架住他,不让他动。 “那你别抱着刀,你要实在不放心,就放枕头边,哪有抱着刀睡的?”白朝驹说道,伸手抱住他架自己身上的腿,“不然我也这?样睡。” 公冶明眼睛微微瞪大?了,白朝驹不止抱着他的腿,还一个劲往上抬,抬到肩膀上,把脸往大?腿内侧贴。 公冶明感觉耳根火一样的烧,身体又热又胀。他慌忙把刀塞到枕头下方?,这?才感觉自己的腿被松开,他立刻把腿收回来,缩了缩。 借着特别明亮的月光,白朝驹瞧见他的耳根有些发?红的,他的耳根好像一直都是红红的。 公冶明也凑得很近看他,他的眼睛微微眯着,睫毛又密又黑,显得眼神很深邃。 “我想……”公冶明念出两字,就见白朝驹的眼睛睁大?了,睁得圆圆的,只能退一步道,“我想吻你。” 白朝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惊讶了片刻,笑道:“这?是房事,你从?哪里学来的,不会是那夜在魏伯长房外……” 他见公冶明点了点头,笑道:“这?是男女?之间的事,我们两个男的,怎么能行?等你以后娶了新娘,洞房花烛夜,想干什么都行。” 他说着,就见公冶明一个劲地摇头。 白朝驹有点不忍心再拒绝他,若是其他男人这?样,他一定是拒绝了。可他想到,公冶明从?小就没接触过什么好人,自己大?抵是他唯一的朋友,他才会对自己这?样示好。等他以后接触到更?多人,会明白怎么回事,现在稍稍满足下他,也没什么关系,就答应道:“那你来吧。” 公冶明的眼眸忽地明朗起来,白朝驹也没见过他这?般开心的模样。他没有笑,只是眼神变了点,像是深潭上头飘散的水汽,在阳光照耀下,露出虹彩,显得深潭不再是死水一片,多了几分诱人的梦幻。 他伸出手,一手搂住白朝驹的脖颈,另一只把他脸上的乱发?拨开,接着低头,在他脸颊靠近颧骨的位置,轻轻点了下。 白朝驹还没来得及感觉,见他很快又躺了下来,合上了眼,嘴角带着笑意?。 “好了吗?”他问道。 公冶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睡吧。”白朝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70章 临江楼彼岸·上 那时,他出现在临江楼…… 清晨的太阳从门?缝里照射进来, 小屋里亮堂堂的,床上两?人胳膊靠胳膊地睡在一起。 其中一人动了下,想?翻身, 发现衣角被另一人压住了。他用力地把?衣服从那人身下扯起来,只听“呲啦”一声,布料开了个口?子, 他也不扯了, 把?还睡着的那人用力拽起来。 白朝驹迷迷糊糊地坐着,昏沉地揉着眼睛。 他昨夜有些贪杯,现在脑子也有些晕乎。他见天色很亮了,就换好衣服, 去找陆歌平聊渭南的事。 “郡主?在院子里赏花, 你?直接去就是了。”莺儿姑娘说道?。 白朝驹走到昨夜饮酒的院里,清晨阳光正好,白菊格外?清丽,迎面芳香扑鼻。 “起这么早?”陆歌平白衣玉立,远远就看到了他。 白朝驹恭敬地向她行礼。 “是去渭南的事吧?”陆歌平猜到了他的来意,“你?们才?回来,不歇几天, 就这么着急地走?” “重明会众人从桃源谷撤离后, 定?会去朝凤门?,我想?趁热打铁, 先探探渭南,摸摸他们的底细。”白朝驹说道?。 “若是要进朝凤门?,单你?们俩人,肯定?是不够。”陆歌平说道?。 “我也这样考虑,但我们需先探清朝凤门?具体?位置, 就同重明会一样,这次我会小心谨慎,不会再打草惊蛇了。”白朝驹很诚恳地说道?。 陆歌平微笑道?:“你?得记住,我们刺探他们的同时,他们也在刺探我们。若朝凤门?真在那里,渭南一定?处处都是他们的眼线。” “明白。” “其实,在你?们去渭南前,还有个地方,最好能再去一趟。”陆歌平说道?。 “是什么地方?”白朝驹问道?。 “建州。” “建州?”白朝驹疑问道?。 “那里有个人,值得你?们去看看,你?去问问公冶明,看他愿不愿意带你?去。”陆歌平神神秘秘地说道?。 建州城,还有个人?还是小老鼠认识的?会是谁?白朝驹满腹疑虑地往屋里走,屋子里没人。 郡主?府的某处角落里,公冶明正蹲在地上,用手一点点地刨土,刨出个碗大的小坑。 鸳鸯看到了他,疑惑的走上前去,见他脚边有只躺在地上的老鼠,背上秃着毛,又?丑又?大。 “原来你?打了只老鼠,别埋了,我去喊鸿宝丢掉就是。”鸳鸯说道?。 公冶明不理她,小心地提起老鼠的背,老鼠头耷拉下来,它脖颈上有道?口?子,还在一点点的流血。 他把?老鼠轻轻放到坑里,然后一点点地把?土盖上,用石子搭了个坟堆。 “你?在给老鼠起坟?”鸳鸯新奇地问道?,公冶明点了点头。 真是个怪人,鸳鸯想?着。 “你?怎么在这儿?”白朝驹总算找到了他,远远对他挥手。 “这是什么?”白朝驹瞧见了他脚边的小石堆。 “没什么。”公冶明说道?。 不就是埋了只老鼠吗?为?何不说?鸳鸯疑惑地想?着,她也没想?太多,走开了。 白朝驹看了看小石堆,看了看公冶明,见他不愿说,也没再纠缠,切入正题道?:“郡主?说,你?在建州有个认识的人?” 公冶明疑惑地皱了下眉,他记得建州,是和白朝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但认识的人…… “似乎和朝凤门?有关?”白朝驹又?补充道?。此?话一出,公冶明的眼神瞬间变冷。 白朝驹忽然猜到是什么人了,他惊愕道?:“难道?是朝凤门?要你?去杀的人?” 公冶明说道?:“应当是李揭元。” “李揭元,可是李安信的独子?就是你?救出来的那个孩子?” 公冶明点了点头。 “他原来在建州。”白朝驹惊叹着,他忽地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要是没猜错,他就是被临江楼附近的一户人家收养了吧?” 第79章 “在临江楼河的正对岸。”公冶明说道?。 “还真是这样。”白朝驹喃喃道?,“带我去见见他吧,郡主?既然提到他,说明他与朝凤门?有关。” 公冶明微微皱着眉头,半晌,他轻声吐出一个字“好。” 俩人收拾好东西,往建州城出发,处州到建州不算远,快马疾行一日就到。 一路上,公冶明一言不发。白朝驹也没放在心上,毕竟他常常这样,不算稀奇。 他们来到一户寻常人家门?前,白朝驹轻轻叩响了门?。 开门的是一位和善的夫人,穿着简单但颇有气质,她见白朝驹面生,问道?:“你?是?” “我们是李安信的故友,先来看看李揭元。”白朝驹说道?。 夫人眼神奇异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我并不认识李揭元,他也不可能在我家里。” 公冶明慌忙上前一步,问道?:“夫人,梁忘忧可在?” 夫人见到他,脸色柔和了,招呼道:“进来吧。” “你替他改了名?”白朝驹小声问道?。 “是他父亲的嘱托。”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心想?也是,毕竟是掩人耳目带出来的孩子,也不能用从前的身份,是该换个名字。 “我记得你?,那夜,就是你?带这孩子来的吧。这孩子是你?的谁?弟弟?”夫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 “是不认识的孩子。”公冶明说道?。 夫人忽地笑了:“不认识的孩子?我都听到了,那天深夜,你?挨家挨户地敲门?。他的名字,也是你?写给我的,你?当真不认识他?” “娘亲……”孩子奶声奶气的跑了过来,好奇地看着两?个陌生人。 “你?就是梁忘忧?”白朝驹蹲下来,对孩子问好,“我叫白朝驹。” “我不认识你?,我认识他。”孩子指着站在远处的公冶明。 “那你?知道?他叫什么吗?”白朝驹问道?。 “不知道?。但是他救我出来,这里有道?疤,很好认。”孩子笑嘻嘻地伸手,在鼻梁上比划着。 “梁忘忧,你?先去院子里玩,娘亲有要事说。”夫人拍了拍孩子的背,孩子听话地走开了。 “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他父亲的消息吧。”她把?一个信封交到白朝驹手里,“实不相瞒,他的亲生父亲已经过世。这信本不应该给外?人看,可你?们既然是孩子的救命恩人,给你?们看看也无妨。” 白朝驹接过信,打开来,信是用血书写的,打头的题目格外?引人瞩目:李安信悔过书。 “当你?读到此?书时,鄙人应当已不在人世。鄙人本是太保的暗卫,听信谗言,受人利用,铸成?大错。鄙人本非大贤,却因大错获取官位,身居高位而任人摆布,助纣为?虐,死不足惜。不论鄙人是为?何而死,死而无怨。” 白朝驹明白了,李安信姓李,只因他身为?李默的家奴,李是赐姓而非本姓。原来师父身边走漏皇上消息的人,就是他。 难怪朝凤门?要取他的性命,他知道?的太多了。朝凤门?察觉了他想?悔过自?新的心思,害怕他将消息外?泄,才?派人杀了他。 白朝驹情不自?禁地捏紧了手上的信纸,心情也变得复杂。这事从另个角度来看,未尝不是件好事,李安信本就是歹人,本就该死,公冶明也不算是误杀好人。 “小老鼠,其实你?……”白朝驹正想?同他说,才?发现他人不见了。 白朝驹慌忙跑出去找他。 小屋的后院靠着条小河,河对岸就是临江楼,临江楼在先前大火中被烧成?了废墟,现在剩下片残骸,空荡荡在河岸边。 白朝驹记得这里,先前,他偶尔会跑到临江楼的屋顶上吹风,看着河对岸。就是这间小院,时常有个孩子在玩耍。 而公冶明,应当就在呆在河滩的那棵大树上。他出现在临江楼不是巧合,因为?他就潜藏在临江楼附近,暗中守着河对岸的小屋。 当然,那棵大树已经被白朝驹粗暴地打折了,只留下个参差不齐的木桩,孤零零地站在河滩边。 白朝驹是在芦苇岸找到的他,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那时候白朝驹认错了人,正巧公冶明也蒙着脸,不想?让白朝驹瞧见他的面目,用一根竹竿从河上逃跑了。 而现在,公冶明蹲在河岸边的石块上,缩成?一个小黑点。 他拿着根芦苇,把?芦苇花序一根一根的摘下来,丢进水里。 “你?还好吗?”白朝驹低声问他,他不说话,也不抬头,依旧扒拉着手里的芦苇花。 白朝驹只能走过去,蹲在他身边,侧头打量着他,看见他纤长的睫毛一绺一绺地粘在一起。 “你?看到他的信了吗?他自?己说了,是他走漏的消息,害了我师父,他死而无怨,你?也不必如此?自?责。” 公冶明只是喃喃道?:“这不对,这不对。” “怎么不对了?”白朝驹问道?。 “他已经悔过,我却杀了他。”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沉默了,这话确实没错,李安信虽然被人利用、酿成?大错,正是因为?企图改过自?新,才?遭到杀生之祸。而他自?己,也是个被人利用、酿成?大错的人…… “这事不能全怪你?,你?也是被仇老鬼害的……” “可我明明有的选!”公冶明突然嘶喊道?,白朝驹被他吓了一跳,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这样情绪激烈过。 他现在意识到那个问题了,他既然能救出李揭元,也必然能救出李安信,也能救李府其他人。 可那时的他,完全是麻木的,只知道?按命令行事,致使整个李府,活下来的只有一个孩子。 甚至是李安信救了他,若不是李安信同他做交易,他到现在还是个唯命是从的行尸走肉。 “我是不是很肮脏?”他问道?,看着水里自?己的轮廓,在一层层的涟漪里扭曲、变形,黑黢黢地杂糅在一起,变成?面目狰狞的怪物。 “你?不要这样想?,好好听我说。”白朝驹掰着他的肩膀,逼他正对着自?己。 “李安信,是被朝凤门?害的。把?朝凤门?灭了,替他报仇,也替你?自?己报仇。” 公冶明抬起头,脸上还有两?道?湿润润的泪痕。他看着白朝驹坚决且热烈的眼神,用他那颗破漏得空空如也的心,很努力地去感受那份真切和悸动。 半晌,他终于点了点头。 第71章 临江楼彼岸·下 “我不是救命恩人”…… “我们回去吧。出发去渭南前, 和母子俩好?好?道个别。”白朝驹把公冶明拽起来,拉着他的胳膊往回走。 俩人回到了临江楼对面的小屋里,炊烟冉冉升起。 “时候不早了, 吃个晚饭再走吧,院子里有间空房,你们可以留宿一晚, 明早出发也不迟。”夫人说道。 “白朝驹, 吃晚饭吧。”梁忘忧说道。 “你这孩子,怎么能?没大没小的直呼人家名?字?快叫白哥哥。”夫人教导道。 “好?。”梁忘忧调皮地?应了声。 白朝驹微笑看着孩子,他在这里过得似乎不错,夫人很爱护他, 也在教导他好?好?做人。 夫人望向站在白朝驹身后的公冶明, 说道:“这孩子刚刚一直对我说,很想知道自己救命恩人的名?字呢。” 公冶明直直地?看着梁忘忧,一字一句说道:“我叫公冶明,但我不是你的救命恩人,我……” 白朝驹立刻反应过来他要说什么了,飞快地?出手?捂住他的嘴,大喊道:“可以了!可以了!” “我……”公冶明挣扎着要往下说, 但只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没人听懂的字。 “快住嘴!”白朝驹拼命摁着他, 公冶明也不堪示弱地?伸出手?,要把白朝驹的手?从?自己脸上拽开。 白朝驹的手?指被掰到发白, 他又痛又气,就一使劲地?抽回手?,对公冶明的脸颊狠狠捶上一拳,捶地?他一个踉跄。 “不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他大喊着,手?脚并用地?把公冶明摁倒在地?, 用膝盖压着他的腰身和手?臂,同?时死死捂着他的嘴,不让他把那句“我杀了你的父亲”说出来。 夫人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拳头吓到了,她慌忙把梁忘忧护在身后,一脸惊恐地?看着忽然暴怒的少年。 “答应我,不要说了!”白朝驹说着,见?身下的人没有反应,又加重语气命令道,“快点答应我!” 底下那人总算点了点头,白朝驹才敢慢慢松开他,让他起来。 “你们……还好?吗?”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她见?公冶明左脸颊红了一大块,垂着头,眼睛也只往地?上看。 “抱歉,让您受惊了。”白朝驹行礼道,“我们得走了。” 经过了方才那一幕,夫人也不敢再阻拦,放任他们离去。 第80章 经历了这样的事情,白朝驹也不敢让公冶明留在那户人家里头过夜。 此时天色完全暗下来,建州已经关闭城门,俩人被迫找了间客栈留宿。 白朝驹端了盘馒头走进客栈,见公冶明坐在床上,翻着包里的几册旧书,那书是白朝驹准备在路上解乏看的,他背着嫌重,就给公冶明也塞了几本。 他见公冶明看书看得入神,左脸还有些发红,是方才挨上一拳留下的印记。 “吃点吧。”白朝驹把馒头掰开,夹上小菜,抵到他嘴边。 公冶明伸手接过递到自己嘴边的馒头。 白朝驹见他不提方才的事,也不抬头看自己,只好说道:“我承认,我确实不该打你,是我不好。但你为什么非要说那句话呢?” 他语气有些硬,因为他觉得自己没做错,打人属实无奈之举。毕竟以公冶明那时的状态,若不是逼着他妥协,他一定会把那句话说出来。 “我说的是实话。”公冶明说道。 “你也可以不说的。”白朝驹柔声劝道,“若换作是你,得知杀了自己家人的仇人,和救命恩人是同一人,你会怎么办?” 公冶明沉默片刻,答道:“想怎么办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 白朝驹被他说得愣了下,但立即反驳道:“不行,你不能这样做!这太不安全了,你怎么敢肯定他不会报复你?” 公冶明愣愣地看着他,面无表情。 白朝驹读不懂他的眼神,只管往下说:“你不能再和他们见面了。从今往后,都不要和他们见面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样说,大抵是害怕公冶明把真相说出去,大抵是出于想保护他的私心。不论哪种,不让他们见面都是最好的选择。 白朝驹凑到他面前,抬眼看着他,想要得到他的回应。俩人沉默地对视着,许久后,公冶明点了下头。 沧州狱中,另一伙人也在暗中行动。 他们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打倒了看守的狱卒。 他们一路闯到牢狱的最深处,无数被关押的囚犯扒在栏杆上看着他,他们希望自己也是被救赎的一部分。然而事实不如他们所愿,只见那批人扛着个黑布包裹的人形跑了出来。 囚犯大抵知道了,是那个身受重伤被送进来的人,他本来已经奄奄一息,被丢在那间最深处的囚笼。他身上散发出腐肉的味道,没有人想靠近那里,狱卒也是,所有人都等着他死去。 他们没想到这群人闯进牢狱,只去救那个奄奄一息,几乎快死的人。 次日,王钺又被传唤了。 “这魏莲既然是你捕获的,为何不看好他!”沧州典史高高在上的指责他。 “那帮狱卒都是混饭吃的,他们没有脑子,你还没脑子吗?魏莲,何其重要的犯人!你就不知道要看好他吗?” 听着似曾相识的话,王钺没什么可反驳的,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捕快,看狱不是他的职责。他也只是个捕快罢了,无法对典史说三道四,只能默默吞下他说的一切,不论是对是错。 “你再去把这魏莲抓回来!一定要抓回来!”典史大声喝道。 王钺从县衙走出,使唤着他那双僵硬的双腿。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想着,魏莲大抵也活不了太久,这事就只管往后拖,别丢了捕快的位置就行。 他才出门,就见捕快怒气冲冲地向自己走来。 “你一早上去了哪里?”捕头盛气凌人地指着他,迎头盖脸又是一顿责骂。 王钺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是习惯性地点着头。他在街上走着,按捕头给他安排的那样巡街。 但他只是在街上走,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巡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看到了,但什么都没有看到。他只是走着,走到天黑,这一天就过去了。等到明天,再重复。 沧州的街道一如既往的热闹,这里的大街小巷日日夜夜挂满灯笼,家家户户大门敞开。张灯结彩的,宛如节日一般。 他习以为常的看着这一切,这里所有人都生活得井然有序,怡然自得。 他也应当是这里的一份,但似乎又与这里无关。 喧闹的大街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 “敢问您可是王钺、王捕快?” 王钺听到自己的名字,脑子一下清醒了大半,警觉地向声音的方向看去。 喊他的是个老和尚,他身穿百衲衣,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他双手合十,恭敬地对王钺行礼。 “大师有事请我帮忙?”王钺握紧了手上的枪,快步走上前。 “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老和尚说道。 “大师,我虽有苦闷,但无心皈依佛门。”王钺说道。 “有缘而来,无缘而去。”老和尚又道。 “大师此言何意?”王钺察觉他话里有话。 老和尚抬手,从袖子里翻出一朵残缺不堪的莲花。 王钺明白他所指是谁,眼神一横,提起手里的枪,指着老和尚脖颈。 “你究竟是什么人?”他想魏莲被劫走的事情,昨天夜里才发生。加上他是被秘密劫走的,典史为了避免百姓知道县衙无能,严令封锁此事,没让消息外泄。 这个老和尚,是怎么得知这事的?他难道参与了劫走魏莲的事? “施主莫要生气。”老和尚丝毫不慌,“老衲,是为施主送缘来了。” “送缘?”王钺冷笑道,“我只听过化缘,哪有什么送缘?” 老和尚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说道:“施主,请随我来。” 建州城外的水道上,船夫摇着船,船桨晃着,在狭长的河面上留下一道尾线。 船仓内,两个少年正对而坐。 白朝驹伸出右手,挥到额头边又放下,然后用小指点了点胸口。 “这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的意思。”公冶明说道。 “原来是这样。”白朝驹说着,又重复了一遍,“原来是这样。” 公冶明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白朝驹微微扯了下嘴角,露出个抱歉的笑:“我好像……” 他酝酿了一会儿,又觉得那事已经过去好久,现在重提似乎没有意义。而且,公冶明完全没把那事放在心上。 只是白朝驹有点惋惜,这是公冶明跟着魏莲离开时,背着魏莲想传达给自己的话。 他若能早点看懂就好了,也不至于产生那些莫名的猜忌和不信任。而他无意中散发的不信任,或多或少刺伤过他,尽管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但这仍让白朝驹产生了愧疚。 白朝驹很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他指向自己,很认真比划道:“我,对不起你。” “没事,已经不疼了。”公冶明以为他说昨天那一拳的事。 白朝驹摇了摇头。 公冶明忽地挺直腰板,眼神凝重,他以为白朝驹瞒了特别重要的事,才在这里道歉。 白朝驹忽然一笑,说道:“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你也可以不原谅我的。” 他胡乱地解释着,没想公冶明皱眉说道:“那你给我打一拳。”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你也可以不原谅我的。”公冶明重复了一遍他方才说的鬼话,默默捏紧了手里的拳头。 “我原谅你!啊不,你快原谅我吧!”白朝驹慌忙说道,见公冶明垂下头,微微地笑了下。 他有些变了,开始爱笑了,白朝驹想着,嘴角也情不自禁地上扬。 第72章 傩面十二相1 西北上长安,横跨无数山…… 长安城的长乐门前, 各色车马行人进出不断。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夹着两个风尘仆仆的少年。 一个身穿白衣,一路奔波并未让他的白衣蒙尘半点, 这抹皎洁的白色被人群簇拥着,分外显眼。 另个一身黑色,细看黑中带着些许青蓝, 这抹青黑色安静得混杂在人群中, 像是一抹影子。 “把路引都准备好,一个一个过!”城门前的官兵大喊着,维持秩序,让进城的人依次排好队, 挨个核对手里的路引。 “这里查得特别严。”白朝驹小声对公冶明说道, “先前处州出事时,也没有查得这么严。” “小子,路引备好了没?”官吏走到他边上,大喊道。 “好嘞好嘞,您请看。”白朝驹满脸笑容,把手里的路引递给他看,“这位是我弟弟。” “嗯。”官吏看过他的路引, 点了点头, “进去吧。” 长安街道保留李唐遗风,横平竖直, 居中一条贯穿南北,坐落一座高大的钟楼。 正巧是时辰更替时分,敲钟声响遍整个长安城,印着恢弘的街景,和繁忙往来的人们。 第81章 “原来这就是长安。”白朝驹感慨道?, 他在诗里无?数次看到过长安,如今总算是亲眼?见到了。 “我们为何来长安?”公冶明问道?,他们的目的地应当是渭南。 “渭南就在长安边上?,先在长安打探打探消息吧。”白朝驹说道?。 毕竟陆歌平再三提醒他,需谨慎行事。若魏伯长给的位置不假,他们就更不能直接出现在渭南,那简直是羊入虎口,往朝凤门嘴里送。 “而且我确实想看看长安。”他又补充道?。 “看着和沧州也差不多?。”公冶明说道?。 “这可是长安!你懂不懂啊?”白朝驹愤愤不平道?。 这时,一阵急急的马蹄声,从俩人背后传来。行人一阵惊呼,自觉散列到道?路两侧。 道?路尽头,一人骑白马跨城门而来。他身?着白衣,腰间一柄长剑,只做简单束发,一进城门就收紧缰绳,令马匹小步快走。 白朝驹见这万人瞩目的白衣青年驾着白马,一点?点?走近。他看起?来二十过半,头发一丝不乱,眉毛有些淡,显得那双凤眼?格外出挑。他目不斜视,正视前方,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美。 “四老爷从渭南回来了。”围观的人群小声惊呼着。 “渭南什么事,要他去??”白朝驹顺口接道?。 “自然是大事!不然,哪需要咱们四老爷亲自出马。”一老翁说道?,“八成?是又死了人。” 白朝驹暗自又惊又喜,对着公冶明小声说道?:“我们得去?找这个四老爷问问,渭南出了什么事,没准就和我们要找的人有关。” “四老爷是谁?你认识?”公冶明问道?。 “四老爷,就是典史嘛,他这阵仗,应当是长安的典史。”白朝驹说道?。 长安城的府邸成?百上?千,其中有一座清雅简朴,正门里是小小的院子,高低错落地种满了南天竹。 南天竹中,摆着两口乌黑的水缸,缸发着青苔。缸里飘满浮萍,从浮萍缝隙里看去?,底下游着数条小鱼。这小鱼不是常见的金鱼,像溪水里常见的小鱼,通体黑灰,背脊倒是闪得发亮,像是星河坠落。 水缸后缀着一棵海棠,两棵棣棠。这会儿?不是开花的季节,几棵树枝繁叶茂。 白衣青年静立水缸边,静看小院墙壁上?树影摇曳,万籁寂静,只有树叶摩挲的簌簌声。 “高大人,有客人想见您。”一记稚嫩的喝声打破宁静。 “哪位客人?”高风晚问道?。 “两个年轻人,一个自称是潘大人的侄儿?,另一个是他的随从。”那小少年说道?,他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看起?来雌雄模辩,听声音应当是个男孩。 “是哪位潘大人?”高风晚又问道?。 “这……”小少年挠着头。 “阿普,再去?问一遍,得问清楚了。”高风晚嘱咐道?。 “是。”阿普跑着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乐呵呵地说道?: “问清楚了,是潘耀簧大人。” 高风晚顿了片刻,问道?:“你可知道?,潘耀簧大人身?居何职?现在哪里?” 阿普自知又没清楚,回答的声音也低了下去?:“不知道?。” “下不为例。”高风晚说罢,往门口走去?,他知道?潘耀簧大人是洪广总督,但?他想教导下这孩子做事的方式,不能这样没头没尾的,随随便便把来历不明的人放进来。 白朝驹随着高风晚进了屋,一路上?看着他腰间的玉佩流苏摇曳。高风晚看模样有些高冷,但?很爽快把俩人请到屋里喝茶。 “高大人。”白朝驹恭恭敬敬地对他行礼,“晚辈先前在平阳郡主身?边学习,所以这路引也是郡主给的,高大人莫要见怪。” “称我高兄即可。”高风晚倒是没什么架子,“此?次特地找我,是为了何事?” “在下就直言了。”白朝驹爽朗一笑,“不知高兄可听闻过,两个月前碧螺湖剿匪的事?不瞒高兄说,那匪帮头领逃跑了,正是去?了渭南。” 听闻这话,站在后边闷声不吭的公冶明眼眸转了下,他没敢笃定魏伯长真来了渭南,但?白朝驹就直接说了出来。 “嗯,我会留意的。”高风晚平淡说道?,神色丝毫不慌,也不知他是将此?事放在了心里,还?是早就听闻过魏伯长的消息。 “在下今日刚到长安,见到高兄正从渭南过来,可是因?为匪帮头领的事?”白朝驹直接问道?,言下之意就是他能提供不少线索,最?好能让他参与到此?事。 “非也。”高风晚否定道?,“我明白贤弟心意。不过,这剿匪,是官家的事。贤弟意气奋发,若真想效忠大齐,不如好好读书考取功名,不必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 白朝驹咬了咬后槽牙,脸上?的笑也僵硬了几分?。现在小老鼠身?上?的蛊王得解,朝凤门又近在眼?前,此?时此?刻不放手一搏,更待何时? 他只好悻悻道?:“多?谢高兄教诲。” “不过,贤弟既然远道?而来,到了长安,我也可以请人带你到长安城四处转转。”高风晚微笑说道?。 “我这人向来自由惯了,有随从陪我就行,不必麻烦高兄。”白朝驹说罢,告辞离去?。 才出门口,白朝驹就按捺不住地对公冶明说道?:“这高大人果然清高,我倒贴着想帮忙也帮不上?。” “他身?上?有酒味。”公冶明说道?。 “什么?”白朝驹疑惑道?,“你说高大人身?上?有酒味?他看着不像爱喝酒的人。” “方才我们经过他时,能闻到。”公冶明说。 “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还?是说,因?为你不喝酒,才对酒味这么敏感?”白朝驹笑道?,“这么来看,他刚刚从渭南回来,酒味没消。” 公冶明点?了点?头。 “我倒要去?看看,他去?渭南喝的什么酒。”白朝驹说道?。 “但?我们不是来查酒的。”公冶明说道?。 “多?打探点?渭南的消息,准没错的。”白朝驹笑道?。 “明日一早,我去?看看酒铺。你嘛……”他看公冶明愣愣地看着自己,心想,也不是非要他抛头露面,说道?,“你就呆在客栈吧,若是朝凤门真在渭南,难保长安城没有他们的眼?线。” “我去?十里长街打探。”公冶明说道?。 “那你多?加小心。” “你也是。” 俩人为了省点?银子,只找个小间的客栈,挤在床上?睡了一夜。次日一早,就各自出发了。 十里长街是长安最?繁华的街道?,这里商铺琳琳,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个头戴斗笠,个头矮小的人,挤在商铺和商铺间的墙缝里。他怀里抱着个包裹,细长的眼?睛从斗笠底下露一半,来回扫射着街上?往来的行人。 一妙龄女?子走过来了,他咧着干裂的嘴唇,迎上?前去?,笑道?:“小姐,买玉吗?” 女?子见他衣服上?都是泥巴,贼眉鼠眼?地看着自己,眉头一皱,赶忙快步走开。 带斗笠的矮个子只好缩回墙缝里,再次打量着街上?的行人,寻找下一位可能感兴趣的“客人”。 一名瘦高的年轻人走来了,看身?材还?是个少年,身?板略显单薄,但?肩宽腿长的。 这人应当也能行,他又咧着嘴挤出个阿谀的笑,抬眼?,看到那少年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自己。 他眼?神很清澈,但?面中一道?显眼?的红色疤痕,看着有几分?凶狠和冷漠。 矮个子被吓回去?了,低下头,却见少年忽地迈步上?前,向自己走来。 “少爷,买玉吗?”他知道?这人不可能是少爷,也只得咧着笑容这样称呼他,心里祈祷着这人不会突然抢走自己的东西。 “什么玉?”公冶明问道?。 矮个子被少年过于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还?是强做镇静地端出怀里的包裹,平放在手上?,掀开来给他看。 包裹里躺着三枚美玉:玉环,玉佩,玉钗。各个玉色都如水般温润,白里透青,在阳光下冰透发亮,一看就是上?好的佳品。 矮个子见他眼?睛死死盯着那件玉佩,说道?:“我看少爷您是识货的,这玉佩只要二十两,不论成?色还?是工艺,都是一绝。您别看它这外圈有些发黑,雕的是窗栅落叶,中间一块雕的是白梅花,冰洁透亮。您看,这还?能转……” “我只有十两银子。”公冶明说道?,他确实只有十两银子,中秋时郡主赏的,是他全部家当了。 他正欲离开,却听矮个子说道?:“十两就十两,给你了!” 第73章 傩面十二相2 真酒仙醉卧街头 白朝驹在长安的街上快步走着, 远远瞥见个睡倒了路边,满身?酒气?的大汉。他眼睛一亮,小步快跑过去。 第82章 那大汉胡子拉碴的, 发髻散了一半,袒胸赤膊地躺在地上酣睡,手边丢着个酒葫芦。 “大哥, 大哥。”白朝驹轻声喊着酣睡的大汉, 大汉朦胧地睁开了眼,打了个酒气?浓重的饱嗝,熏得白朝驹直缩脖子。 “大哥,您这是喝得什么好酒?醉成这样?”白朝驹笑得一脸谄媚, 扶着大汉坐起, 伸手给?他收拾身?上的衣服。 “你看我这落魄样,能喝什么好酒?”大汉没好气?地说道。 “小弟倒听说了,渭南似乎有上好的酒。只是小弟初到?这里,不知道这消息是真是假。若是大哥知道,小弟愿意请大哥一同?喝酒。”白朝驹笑道。 大汉看他穿着平凡但算体面,长相倒很是气?宇轩昂,料定他有点钱财, 说道:“你想要的好酒, 应当不在渭南。” “那在哪里?”白朝驹疑惑道。 大汉笑道:“小子,你若真愿意请我喝酒, 我就带你过去。” “我当然真心愿意请大哥喝酒。”白朝驹正色道,“小弟初入江湖,爱交朋友,也爱酒。若有好酒,自当同?饮。” “好, 就冲你这句,你这个朋友我可交定了。”大汉忽然豪情万丈,“我姓雷,单名峥。” “小弟姓白,名朝驹。”白朝驹说道。 “白小弟,太阳下?山时候,到?长乐门外的枣树下?等我。”雷峥说道。 夏季过去,现已临近十?月,傍晚比先前来得更快。夕阳红了半边天空,雷峥靠着枣树席地而坐,喝干了酒葫芦里最后一滴酒。 在夕阳余晖散尽的最后瞬间,他等到?已久的那个白衣少年出现在眼前,少年身?后还跟着另一个身?穿黑衣的陌生少年,腰间带着把刀。 “这是……?”雷峥问?道。 “这是我弟弟。”白朝驹说道。 “你弟弟个儿真高,吃挺好啊!”雷峥打趣着,拍着公冶明的肩膀。 黑衣少年一反常态的冷静,对这话一点反应没有。雷峥心想,这人肯定不是他弟弟,应当是个带刀侍卫。而这姓白的,没准是个偷跑出来的少爷。 “你们只能去一个人。”雷峥说道。 “怎么,这喝酒还限定名额?”白朝驹问?道。 雷峥从身?后掏出两个面具,说道:“我们去的是酒仙会?,这酒仙会?有个规定,来者?不问?身?份,每人都得带面具才能进?去。我就备了两个面具,哪知道还有第三个人。现在天色已晚,再?去买面具也来不及了,只能去两个人。” 白朝驹微微侧头,和公冶明对了个眼色,对雷峥说道:“我随你一同?去吧。” “好。”雷峥点了点头,见那黑衣少年很识趣地转身?离去了。 他没发现的是,那黑衣少年只是假装离去,等他们走远,又?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长安城外的渭河上,停着艘画舫,按雷峥所?说,酒仙会?就是在画舫上举行的。来者?都是客,不问?身?份,只要交出二两银子,就喝到?最好的酒。画舫在河里游行一夜,到?第二日清晨返回岸边。 白朝驹随他一同?带上面具,交了银子,被带到?画舫里。 画舫里头约有十?几人,雷峥说,一船只上二十?人,上满就开船,若是来得晚,就只能等下?次了。 白朝驹跟着他走进?船上的楼里,就感觉船只摇晃起来,一点点驶离岸边。 这船楼里烛火通明,一坛坛酒整齐罗列着,所?有人都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或席地而坐,或是坐在桌边,还有坐在窗台上的。 “酒是有人送上来的。”雷峥拉着白朝驹找了块空地坐下?,“坐地上舒服,还可以躺着喝。” 白朝驹不是很想坐地上,有些过于豪放了,而且这里的地不算干净,但雷峥这样坐了,他也随雷峥一同?坐下?。 嘈嘈切切的琵琶声响起,两列美?人排着队,手里分别端着酒和酒杯,从两侧的小门走来。她们身?姿婀娜,轻纱曼妙,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依次给?每个客人上酒。 “原来这酒仙会?,喝的不止是酒啊。”白朝驹说道。 “小兄弟,这二两银子,花得值吧?”雷峥得意地拍着大腿,“你要去歌馆,哪有这样好的妹妹,还酒水管够。” 雷峥见他并没有料想中那样兴奋,忽地明白了:“白小弟,你莫非还是童子之身??” 白朝驹微微点了点头。雷峥笑道:“不过是美女陪你喝酒罢了,没什么的。” “官人,要喝什么酒?烧刀?刁酒?竹叶青?金樽波?”美?人柔声问?道。 “烧刀,给这位小兄弟也来一壶,喝了得劲!”雷峥笑着,替白朝驹做了决定。 “好。”美?人笑盈盈地替二人斟满了酒。 白朝驹手上端着酒杯,胳膊已经被几个妹妹缠住,这些美?人们看他拘谨,就更加放肆地搂着他的胳膊。 “小公子,你身?材真好。” “个高盘靓的,姐姐好喜欢。”美?人们摸着他衣衫下?结实的胳膊,坚实的胸膛,还有略带倔强的下?巴。 白朝驹虽然带着面具,但露出的下?半张脸上,写满了局促不安。雷峥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 “等等。”白朝驹猛地坐起身?体,把身?上的胳膊都推开去。 “哦?”雷峥有些玩味地看他。 “我想出去透透风,一个人。”白朝驹说着,往甲板上走去。 “孩子是第一次,别见怪。”雷峥对美?人们打趣道,“来我这儿吧,我可有经验得多?。” 甲板上还站着另一人,手里端着酒杯,那酒杯的样式可以看出,他也是花了钱到?上船的。 他带了个榆木做的面具,雕工非常粗犷,白朝驹看不出雕的是什么,像是家门口摆的石狮子,还是雕得潦草的那种。 “这位兄台,莫非也不近女色?”石狮子说道,他声音温柔,又?带着些许压迫感。 白朝驹说道:“这世道要女子守女德,男子自然也要守男德。倘使今日服侍我的不是女色,而是男色,我照样不近。” “哦?”石狮子的话中带了些许笑意,“既然如此,那你来酒仙会?做什么?” “我只是爱酒。”白朝驹说道。 石狮子语气?轻快地嗯了声,说道:“兄台若真喜爱酒,可知道这酒仙会?隐藏的规矩?” “隐藏的规矩?” “等会?儿会?有真正的仙酒呈上来,保证是你此生未尝过的味道。而隐藏的规矩是,兄台一会?儿可以秀秀你的本事,若能在获得来客的一致喝彩,就能加入傩面十?二相。” “傩面十?二相?这又?是什么?”白朝驹问?道。 “成为傩面十?二相,就能获得仙酒真正的秘方。”石狮子说道。 “这倒有点意思。”白朝驹笑道。 “等会?儿想想秀什么吧。”石狮子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像是笃定他会?参加那样。 而他猜的不错,白朝驹的确会?参加。因为仙酒端上来了,他尝了一口,嘴里砸吧出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那是股奇异的植物清香,白朝驹闻过这味道,是银果的味道。 “这酒仙会?办了多?久了?”他问?雷峥。 “也不久,上个月开始的吧。”雷峥说道。 这倒是与魏伯长逃跑的时间对上了,从碧螺湖到?长安,比从处州到?长安近得多?。更别提他们还从碧螺湖回到?处州,折返了一道。这魏伯长若从碧螺湖逃跑后,一门心思跑到?渭南,花不了一个月。 这下?不得不先找到?魏伯长了,白朝驹心想着。他所?说的鸡笼山,也许不一定和朝凤门有关,但一定和他自己有关。 “今日,可有人要加入傩面十?二相?”站在台上的曼妙女子问?道。 “我来!”白朝驹率先喊道。 “唉?”雷峥劝道,“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江湖中人,喝酒就喝酒,别挨太近,明哲保身?。” “出名要趁早,人不轻狂枉少年,我此次到?长安,就是要有一番作为。”白朝驹说道。当然,他说的作为并不是获取仙酒秘方,而是找到?朝凤门。 “好!”周围人拍手称赞。 “你也别光耍嘴皮子,得按规矩来,露一手给?咱们瞧瞧,要是精彩,傩面十?二相自然有你的位置。”美?人说道。 “当然。”白朝驹笑道,“我给?大伙来一手好玩的,背一首《岳阳楼记》。” 听闻此话,底下?众人哄堂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的。 “小兄弟,你是真好玩,《岳阳楼记》读书?人都能背,这算什么稀奇的?”那美?人也笑得合不拢嘴。 “我不只是背。”白朝驹说道,“我可同?底下?所?有人挨个过拳,若是我背错一字,或是输了一招,就判我输。” “这倒是有点意思。”美?人说道,“好,倘若你既没背错,也没输招,就算你过,大家意下?如何?” 第83章 “当然!”底下?人连连点头同?意,也有人不相信的。 “这小子不过是在说大话罢了,他看咱们都是大老粗,不懂什么《岳阳楼记》,到?时候乱背,咱也不知道是对是错。” “诸位稍等片刻。”那美?人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儿,取回册书?,说道:“《岳阳楼记》我已取来,可有人愿意校对?” “我来。”说话的正是先前在甲板上的石狮子。 第74章 傩面十二相3 你怎么敢踢官家的人?…… 白朝驹环顾场上, 说道:“就从左边开始吧。” 说罢,他上前一步,对那坐着喝酒的?大汉抱拳。嘴里念到:“庆历四年春……” 那大汉有些蛮不讲理, 趁他抱拳的?时候,直接对他脸上挥去一拳。不料白朝驹早就准备,他瞥见大汉出拳, 抱拳的?双手直接一翻, 箍住大汉的?胳膊,直接将他卸倒在地。 “下一个。”美人道。 白朝驹嘴上不停,这会?儿已经到了第二?段:“予观夫巴陵胜状……” 第二?人是个有些瘦弱的?男子,他见白朝驹抱拳, 就认怂地摆着手, 白朝驹只走个过场。 “这也太怂了!”后面那男子已经忍不住了,他想着就算打不过这少年,多少也阻断下他背书?的?节奏,令他背错也是个办法。 还没等美人喊过,他就大喝着,挥着拳头往白朝驹脸上去。 白朝驹一句:“朝晖夕阴,气象万千。”随意得躲开他的?攻击, 接着把他反手扣住, 嘴里仍不停道:“此则岳阳楼之大观也。” 第四人立刻跟上前人的?思路,丝毫不给白朝驹喘息的?时机, 趁着白朝驹掰倒那人瞬间,飞快地往他脸上冲过去。 白朝驹正吟道:“前人之述备矣……”送了他和前人一样的?结局。 “不要乱,听我?口令!不然就判他过了。”美人喝道,底下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和前几人那样莽撞, 生?怕把机会?白送给他。 白朝驹三两下放倒十人,《岳阳楼记》也接近尾声,他吟完末句:“时六年九月十五日。”还有五六人未比。 “我?再来吟一篇《陈情表》,规则同上。”白朝驹说道。 “诸位稍等。”美人又要出门,去取《陈情表》原文过来对照。 这时,那站在台上校对《岳阳楼记》的?石狮子说道:“《陈情表》我?也熟记,不必取书?了。” “那就下一位。”美人继续道。 “臣密言:臣以险衅……”白朝驹吟道,对着剩下几人挨个比过去。剩下几人早就喝得烂醉,三两下就被他放倒了。 最?后,白朝驹对上了站在台上的?石狮子。 “我?乃一介书?生?,不善比武。”石狮子说道,“兄台背完即可,在下直接认输。”他对白朝驹行礼。 不出一会?儿,白朝驹的?《陈情表》也背完了,在座众人鸦雀无声,雷峥率先喝彩道:“好!好小子,能文能武!当真是英雄出少年了。” “恭喜,按我?们?先前的?约定?,你通过了。”美人取出一份信,交到白朝驹手里。 “我?还有展示的?!”底下另一人举手道。 “今日的?名额已满,您等三日后再来吧。”美人笑道。 “这还是先到先得的??”那人喝得下半张脸都红了,粗着脖子不满道,“我?不服,我?的?本事?肯定?比这臭小子厉害。” “算了算了,你指定?是喝多了。”边上人劝他道,“就算你本领比他大,你能打得过他吗?东西都在他手里了,你还能抢过来?” 那人一想到方?才被白朝驹擒在地上的?情形,立刻认怂了:“下次就下次,哼!” 画舫在渭河上航行,终于东方?露出一抹鱼肚白。朝霞映在渭河上,画舫拉出的?尾线染上几抹粉色的?蓝。 船划行许久,缓缓靠岸,船上的?人三三两两地下来。 白朝驹下船时,那个石狮子也跟他一同走下船来,他故意放慢了下脚步,看到那人腰间若隐若现的?流苏。 白朝驹行至小路,那男子依旧同他并肩而行。现在离城门不远了,没法带着面具进城,他也不想被这人看到自己的?相貌。 “这位兄台,我?们?就此别过吧。”白朝驹对他说道。 “贤弟,我?们?也无需拘谨了吧。”石狮子说罢,取下了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清秀的?面孔,此人正是高风晚。 “原来是高大人。”白朝驹故作惊讶地取下面具,对他行礼。 高风晚微微一笑,随后眼神立即变冷:“据我?所知?,潘大人并无侄儿,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朝驹心?一沉,高风晚定?是昨天见到自己后,信不过自己,特地派人打探消息。他也不慌,大大方?方?说道:“在下确实?与潘大人毫无瓜葛,但在下是郡主?的?人不假,而且,在下的?的?确确参与了碧螺湖剿匪一事?,定?能帮上高大人。” “你要我如何信你?”高风晚说罢,抽出腰间的?配剑,要指向白朝驹脖颈。 就在这时,一抹黑色的影子从树上跃下,黑影中裹着道白光,直直往高风晚的?长剑冲去。 对峙俩人都被这道黑影吓了一跳,他们?事?先都没察觉,在这树上,竟悄无声息地伏着个人。 高风晚想把手上的剑收回,但晚了一步,他只觉得那黑影力道奇大,大抵是从树上跃下时借了力,狠狠捶在他手腕上。 他手腕瞬间生?疼,一时间感觉不到剑的?存在。他几乎以为自己的?手腕被人斩断了,只听“铮”的?一声,他手上的?长剑飞落在地上,倒是没有血,手腕还在,只是受了重击。 “住手!”白朝驹喊道,但晚了一步,只见那黑影把剑卸下的?同时,还飞起一脚,狠狠踹在高风晚腹部,踹得他连连后退数步。 白朝驹也懵了,他立刻反应过来,这地方?没法多待了,一把抓住黑影的?胳膊,喊道,“走!” 那黑影正俯身捡起地上的?长剑,没站直,就被白朝驹一把拽起,拉着飞跑。 俩人跑出数里,跑到一片野林中,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定?。 白朝驹看面前人拿布自制了个面具,随便地挡住上半张脸,在眼睛处挖了两个小洞,颇有几分滑稽。 但白朝驹这时候根本笑不出来,一把把他脸上的?破布抓下来,见公?冶明一脸淡然地看着自己,似乎完全没把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你是不是疯了!?官家的?人都敢踢?不要命了?” “可是他对你拔剑……”公?冶明说道。 “他只是想吓吓我?,他可是官家的?,怎么可能随便杀我??”白朝驹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他要真想杀你的?话,晚出手就来不及了。”公?冶明说道。 “我?自己也能躲啊!”白朝驹说道,“本来还有机会?说服他的?,你这样一搅和,彻底黄了!这下你开心?了吧!” 他见公?冶明依旧面无表情的?模样,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余光撇见腰间插着那柄方?才捡来的?剑,就更加不爽,说道:“你还敢拿他的?剑?嫌我?们?俩嫌疑不够大?” “我?怕伤到他。”公?冶明说道,他怕高风晚拿着剑和自己打,情急之下,自己可能要了高风晚的?性命。 “你都踢他了!还怕伤他?”白朝驹觉得这人的?脑回路简直难以理解。他看公?冶明依旧没啥反应,心?情差到了极点,伸出手抽出他腰间的?长剑,说道:“我?要和你比剑。” 公?冶明眼睛瞪大了下,就见白朝驹拿着长剑,往自己身上挥来。 白朝驹使的?是闻秋生?教的?善水七式。他们?来西北上长安的?日子里,每天早上,他都比公?冶明早起一个时辰,偷偷练上一套剑招,为的?就是有一天能同他再比过。 公?冶明侧身避过,微微抖了下眉头:“真刀真剑太危险了,你若要比,我?们?用竹竿。” “竹竿能打得过恶人?”白朝驹没好气地问?道,“真遇到恶人,不还得真刀真枪地上?” 公?冶明微微抿了下嘴唇,手里的?刀一抖,白朝驹还没看清他的?出招,就发觉手上的?剑锋被挑开,刀尖指在自己眼前。 只是刹那间,胜负已分。 白朝驹看着那柄指在自己面前的?刀,被缓缓放下,收回刀鞘中,连带着他的?自尊一起,也被收了回去。 他的?胸口涌出无穷无尽的?没落感,奔腾不息地填满他的?全身,将他完整地淹没。 原来自己和他,差的?不是一点半点,这就是他真正的?实?力吗?还是人与人天生?的?差距? 白朝驹没有低落太久,他很快把内心?的?焦躁压了下去,抬起明晃晃的?眼眸,问?道:“你刚刚那招叫什么?能教我?吗?” “这招不好。”公?冶明顿了下,又说道,“我?可以教你别的?。” 第84章 “呵,小气鬼。”白朝驹冷笑着,又嘴硬地补充道,“我?随口一说,也没有真想学?。” “对不起。”公?冶明说道。但他的?表情实?在太淡漠,看不出丝毫歉疚之情,白朝驹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的?。 “算了。”白朝驹说道,他这话与其说在安慰公?冶明,不如说在安慰他自己,“反正我?们?得先找到魏伯长。和高风晚闹掰就闹掰,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不进长安城了。” 他从怀里取出在酒仙会?获得的?信,展开,见纸上写到:九月廿九,雷神殿,带着信和面具相会?。 他微微侧头,见公?冶明也一本正经地看着。 “你跟我?一块儿去。”白朝驹说道。 “一封信,只能去一个人。”公?冶明说道。 “我?说了一块去就一块去!”白朝驹的?气还没消,“凭你的?本事?,难道偷摸不进去吗?” “好。”公?冶明立刻答应道。 第75章 傩面十二相4 十二相,但有十六人…… 长安的县衙中, 高风晚穿着官服坐在招阁里,翻着卷宗。他眉宇紧锁,眼角带着些许倦色, 此时已近傍晚。 “高大人,您看了一天了,要不歇会儿。”阿普端着托盘走来?, 上面放着茶水和点心, “阿姐给您的。” “嗯,放着吧。”高风晚柔声说道。 阿普乐呵呵地把托盘放在桌上,跑到高风晚身侧,笑道:“小的给您捏捏肩。” “不用。”高风晚一把抓住孩子瘦小的胳膊, “去和你阿姐说, 我还有要事,今夜不宜见她。” “还是死?人的事吧。”阿普说道,“你都想了一天了,不如?去找我阿姐聊聊,两个人一起?想,总比你一个人在这里瞎想来?得快。” “死?人的事不能外说。”高风晚忽然严肃,“我把你带在身边, 是看在你阿姐的面子上, 你要是不守规矩,我第?一个治你。” “大人放心, 我嘴很?严的。”阿普笑道,“既然不能外说,让阿姐进到招阁来?,陪你一块儿看呗。” “不可,这样就坏了衙门的规矩。”高风晚说道, 这时,门外一个盈盈笑声传来?。 “我听说,那些贼人坏得很?,害你连剑都丢了?” 只?见一妙龄女子从门外缓步走来?,她穿着简单,腰间也配着柄长剑,眉眼弯弯,笑容很?是明媚。 “银姑娘,你怎么来?了?”高风晚站了起?来?。 “听说你昨天忙了一晚上,早上又是连轴转,转得连剑都丢了,不知道还有没有丢了别的东西?呀?”银姑娘走到他跟前,打量着他。 她名叫银春,个子很?高,只?比高风晚矮半个头。也许因为她是女子的关?系,身姿更修长,乍看起?来?和高风晚一样高。 “当然没有。”高风晚义正辞严道,“我遇上贼人,九死?一生,你居然先怀疑我的清白?” 银春笑道:“那贼人把你的剑拿了,都没要你的命,只?怕那贼人胆子比你还小,他根本不是你在查的那人。” 高风晚说道:“他知道我是官人,所以不敢杀我,但?以他的身手,要杀个江湖中人,轻而易举。” 银春说道:“若是我杀了江湖中人,又碰巧被你这样的官人撞见,就更要杀你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高风晚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再想想早上的情?景,那假冒潘大人侄子的少年,正在同自己谈判,突然窜下另一个人袭击自己。 袭击自己的人,还和白衣少年认识,应当就是先前跟在他后面的,鼻梁上有道疤的随从。 他们俩到底怎么回事?好?像自己都没串通好?,莫名奇妙地闹了这么一出。 “九月初九……在城门外的小路上……死?亡时带着面具……”银春看着高风晚桌上的卷宗。 “就是上次的酒仙会。”高风晚说道,“当时,也有一人赢得满堂喝彩,获得成为十二相的资格,但?在回城的路上被杀了。” “凶手要参加十二相?”银春问道。 “不错。”高风晚点头道,“三?日后的酒仙会,我得再去一趟,必须取得参加十二相的资格。” “那你想好?展示什么才艺了?”银春笑道。 “没想好?,我这人相来?无趣。”高风晚又想起?那个一边背书一边打拳的小子。 就算效仿他的样子,一边背书一边比剑,他也做不到,他没法那样一心二用。 “得想想办法。”高风晚说道。 “我倒是有个稳当的办法,不过得多花些钱。”银春说道。 “什么办法?” “那酒仙会一次只?能进二十人,先到先得。你就安排二十个信得过的人进去,保管能拿到资格。”银春说道。 “这还真是个办法。”高风晚连连点头。 长安的东南方,骊山脚下,有个咸宁县。 此时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咸宁县里十分?热闹。这里的县衙为了调动经济,大兴夜市,夜市从一更开始,到二更结束。时间不长,倒也很?受百姓喜爱。 从上个月起?,大抵是由于酒仙会缘故,夜市上买面具的人多了起?来?。 赵掌柜坐在自己的杂货铺前,此时秋高气爽,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吹风的好?时候。他铺子上什么都有,泥人、风车、首饰、杂剧。早些时候他还卖扇子,现在夏天过去了,扇子也就被他撤下。 白日里他新进了一批面具,刚挂上,就见到两个少年并肩走来?。 “客官快看看,我这里都是最新的款式。”赵掌柜对俩人招呼道。 白朝驹老远就瞧见那个白色面具,眼睛的位置是两个滚圆的黑洞,比铜钱还大一圈。鼻子和嘴很淡,好?似没上色似的。他走近细看,鼻子嘴巴也画了,颜色是极浅的红,远看根本注意不到。 “这张叫无面小鬼。”赵掌柜介绍道。 “这脸和你简直一模一样。”白朝驹举起“无面小鬼”,递给公冶明看。 “不一样。”公冶明用手指在面具中间比划着,“这里少了一道。” 白朝驹无奈道:“我是说神似,再加一道,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 公冶明取下另一张面具,那面具是黄色的,眼睛迷得弯弯的,眼尾拉得特别长,几乎到了面具的边缘。嘴巴也是狭长的,嘴角微微翘起?,上了很?浅的红,但?在唇缝的位置描了黑线,勾出分?明的轮廓。脸颊上,一左一右有两个粉红的圆点。 “这张叫笑面小鬼。”赵掌柜介绍道。 “像你。”公冶明把“笑面小鬼”递给白朝驹看。 “这张真是怪瘆人的。”白朝驹看那张黄面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原本有些像佛面,但?加上一左一右粉色腮红,怪到了极点,他不悦地反问道,“我哪有这么吓人?” “神似。”公冶明一本正经说道。 “学人精。”白朝驹白了他一眼,转头对赵掌柜说道,“老?板,就要这俩了,包起?来?。” 九月二十九日,夜幕覆盖了整个骊山。在盛唐时期,这里的繁华到鼎盛,山脚下有一处天然温泉,名为华清宫,正是李隆基与杨玉环的恩爱之所。 现已过去七百余年,华清宫早已被糟蹋殆尽。十几年前,临潼县众官吏联名上书,在华清宫旧址上建雷神殿,替百姓祈雨。 骊山本就是道教名山,四达道人更是在此处建立骊山派,一套骊山剑法在江湖上小有名气。 雷神殿在骊山脚下,祭拜雷神。中塑一尊雷神像,妆贴金身,左右侍立着数名女童像和天将?,森列威俨。 此时夜深人静,殿中只?点着幽幽烛火,火烛置于地面,自下而上照着各色塑像,和十几名站在塑像前,头戴各式面具的人。 一个头戴“鸡”面具的人点了点人数:“……十三?、十四、十五、十六,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应当是几人?”一个“牛”面具的人问道,听声音是个女子。 “十二相,当然是十二个人。”那“鸡”面人说道,“仙酒会举办至今,三?日一场,一共也就办过十二场。每场只?选一个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多四个人?” “大伙儿不是都有信吗?拿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戴着“狗”面具的人说道。 “多几个人有什么关?系?你又怎么知道,一场酒会只?选一个人呢?”戴“牛”面具的女子说道。 “你们看看这里的塑像。”“鸡”面具指着众人两侧的天将?像,不多不少正巧十二个。他站到其中一天将?像面前,伸手扶住天将?右手臂,那手臂竟能稍稍的扳动。 “不瞒大家说,我是机关?师。”那“鸡”面人说道,“刚才一来?到这里,我就查看过,这十二个天将?像,每个右臂都能扳动。只?是需要十二人同时扳动,才会触发机关?。我知道大家是来?这里要仙酒的,但?按我往常做机关?的经验,这里恐怕还有什么陷阱。” 第85章 “你意思是,我们人多了,一开机关?,能活的只?有十二个人?”一个带“猪”面具的人说道。 “既然这样,就应当挨个自我介绍一遍。”“狗”面具又强调了遍他的主张。 “大家都是带着面具来?的,当然不想被别人知道什么来?头,怎么可能自我介绍?依我看,都说一下各自擅长什么,是哪日酒会来?的,就行了。”“牛”面女子说道。 “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我同意,诸位意下如?何??”带着“笑面小鬼”面具的人说道。 众人有些点了点头,有些没有表示。 “笑面小鬼”又说道:“那我先来?。我是九月十五酒会来?的,比的是吟诗对拳。” 说罢,他抬头看着对面的“无面小鬼”。白朝驹那日的酒会其实?九月十二,他故意报错时间,是想让公冶明假扮成九月十二酒会胜出者。 他也知道,自己这样说完,九月十五的胜出者一定心生怨恨,等?会儿要和自己狠狠较量一番。较量就较量吧,自己去较量,总比让公冶明去较量来?得靠谱,鬼知道他急了会不会把刀架在别人脖子上。而且这里,还有四个多出来?的人,谁输谁赢还未必呢。 他并没有等?到激烈的反驳,剩余十五人全部一言不发,这让白朝驹有些意外。他不禁在想,莫非这九月十五的胜出者认得自己?所以才不着急揭穿自己? “牛”面女子见在场无一人接话,就说道:“咱们就从右手边轮,不说话就算出局了。现在到我,我是八月三?十的酒会来?的,擅长脱身之法。” “脱身之法?那是什么?”“狗”面具问道。 “脱身之法就是脱身之法。”“牛”面女子说道,“方才那位小兄弟说吟诗对拳,你怎么不问他吟的什么诗?对的什么拳?” “这是姑娘的看家本领,没必要刨根问底。”“笑面小鬼”说道。 “就这样,可以了。”“鸡”面具说道,他站在“牛”面女子右侧,正好?是顺位下一个,“我的本事刚刚也和大家说过了,我是机关?师,从九月初六的酒会来?。” “鸡”面具右边,是个带着“正神”面具的人,说道:“我是个道士,来?自九月初九。” 这话一出,就有人出言讥笑道:“道士?这算什么擅长的?凭这也能获得名额?” “先让所有人说完。”“鸡”面具主持道,他看向“正神”面具边上那个“花旦”面具。 那“花旦”开口了,是名女子,只?听她说道:“我是九月十二酒会来?的,擅长术数。” 听闻这话,“笑面小鬼”的肩膀紧绷了,他想不到自己报了别人的时间,也有人来?报自己的时间。 而站在“花旦”面具边上的,就是“无面小鬼”。白朝驹看到,“无面小鬼”两个圆圆的黑洞般的眼睛,正对着自己。 第76章 傩面十二相5 无关者出局 “该你了。”“鸡”面具指了指“花旦”边上?的“无面小鬼”。 “无面小鬼”没有说话, 只是伸出手,比划着。 “怎么?是个哑巴?”“鸡”面具冒出一句。 白朝驹已经?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还好有个“笑面小鬼”面具挡着, 别人看不到?他三分惊讶三分鄙夷还有四分无奈的表情。 “有人能?看懂吗?给大?伙儿?解释解释。”“鸡”面具说道。 白朝驹看懂了,得亏先前跟他学了手语。 白朝驹明白他意思?,场面出了岔子, 那?个“花旦”说她是九月十二日来的, 肯定有问题。公?冶明大?抵是想让自己先看看,这样?说行不行,再翻译给大?家。 “我看懂了,他说他也是九月……”白朝驹正想解释, 一个粗野的声音直接打断了他。 “哑巴来什?么?来?先出局吧!”说话的是“狗”面具。 “你这么?着急, 是不是心里?有鬼啊?”“花旦”面具说道。 “无面小鬼”又比划着,指了指自己,然后往边上?走去。这会儿?不需要翻译,大?伙都看明白了,他是自认出局。 白朝驹在面具后暗暗叹了口气,这小老?鼠强硬起来强硬得过分,怂起来也是怂得离谱。 不过现在的场面暗流涌动, 一片混乱, 他退出未必是坏事,至少拉低了“狗”面人的好感度。 至于那?个“花旦”, 说是九月十二酒会来的,肯定也有问题。 还有那?个戴“正神”面具的道士,他方才开口,白朝驹就觉得声音耳熟,那?温柔又带点压迫感的声音, 他一定是高风晚。 既然高风晚也来参加“十二相”,那?他要查的人,肯定在“十二相”里?。他自称是“九月初九”获得的资格,这话大?抵是假的。若他真在九月初九获得参加十二相的资格,就不会出现在九月十二那?场酒仙会上?。 这么?一看,他当时在甲板上?有意提及十二相的事,就是邀请自己入局,想借自己的手参加十二相。他后面气势汹汹地拦住自己,点破身?份,应当是借机“压价”,逼自己爽快合作。 结果窜出来一只小老?鼠,打了他一顿,害得这场合作还没开始就被迫告吹。 高大?人不会记恨我吧?他肯定也认出我来了。白朝驹有点不安。 这时,“狗”面具得意洋洋说道:“看到?了吧,我就诈他一诈,心里?有鬼,一下子就出去了。” “那?还真得多谢你了。”带着“正神”面具的高风晚说道。 “哈哈,举手之劳。”“狗”面具还当他在夸奖自己,“我可以坦率地告诉诸位,我是八月廿七来的,是老?大?。” “老?大?也算本事?”有人说道。 “先都说完。”“鸡”面具继续维持秩序。 下一个是“马”面具,他说道:“我是戏法师,八月廿一来的。” 再后面的“狮”面具也是女子,她说道:“我是舞蛇女,八月三十来的。” “你是八月三十,那?我是什?么??”“牛”面具女子立刻反驳道。 “终于有人露出马脚了,你们俩人,都各自说说吧?”“狗”老?大?迫不及待说道。 “二位姑娘请先出列吧。”“正神”说道,“我们先让后面的人报完,肯定不止她们俩,到?时候一块儿?辩。” “也行,先报。”狗老?大?说道。 往后是“猪”面具,说道:“我是风水师,八月十二的。” 再后面是“猴”面具,也是女子,她说道:“我是训狗师,八月廿四来的。” “狗老?大?,你瞧这里?还有个训狗师呢。”“花旦”面具笑道。 “那?有舞蛇女,还有个蛇面具呢。你怎么?不笑他?”狗老?大?说道。 往后那?人正巧是“蛇”面具,他轻咳一声,说道:“我善妙手回春,八月十五来的。” 他后面是“羊”面具,说道:“我是制香师,八月十八的。” 再后面是“花神”面具,说道:“我善种花,八月初九的。” 再后面是“兔”面具,那?人声音有些奇怪得说道:“我是傀儡师,九月初六来的。” “来了来了。”“鸡”面具自发地上?前一步,“我就知道,有人要和我抢这位置。” “还剩最后一人了,让他说完吧。”“正神”面具举起手,对最后的“虎”面具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下力大?无穷,是九月初三来的。”“虎”面具沉声说道。 他话音刚落,只见“咔嚓”一声,“鸡”面具站在“兔”面具背后,把“兔”脑袋拧了下来,鲜血噗嗤得飞溅出数尺高,喷泉般的,落得满地都是。 “你!做什么?”“正神”大喊道。 “这人穿我身?份,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我劝你们二位姑娘也抓紧点,赶快决出个胜负来。”“鸡”面具沾了血污,冷冷说道。 “长安典史在此,不得放肆!”高风晚揭下了“正神”面具,“我先把你捕了!” “喂!我……”“鸡”面具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高风晚一把掀飞面具,露出一张普通男子的脸。 他根本来不及反抗,被高风晚一拳撂倒,五花大?绑捆住。 “四老?爷都露面了,再不秉持公?正就不合适了。四老?爷,剩下多出的那?一人,您说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咱们都听您的!”狗老?大?说道。 高风晚环顾了下四周,见那?哑巴早就不知去向,说道:“我退出就行了,诸位正巧十二人。” “四老?爷大?气啊!”狗老?大?奉承道。 高风晚之所以不下去,是因为银春也同他一起来了,正是戴“花旦”面具的女子。他自知官家身?份,容易被众人提防,引诱不出那?个混入众人的凶犯,所以干脆将计就计,让银春同他们下去。 而且,他相信银春的剑术,他小时在骊山派练功时,银春就是他的师姐。银春其实年纪比他小一岁,但拜师早,所以是他的师姐,老?仗着师姐的名号使唤他。 第86章 不过这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是他有求于银师姐。 “高大?人,这事可有点蹊跷。”“笑面小鬼”说道,“我想高大?人应当是获得了十二相的身?份,有意把身?份让了出来。可在场各位,除了那?两名女子,还有一人很奇怪。十二相对应的是十二场酒仙会,最后一场是九月十五,那?第一场就应当是八月十二。方才那?位“花神”先生,自称是八月初九来的,恐怕不对吧。” “呜呜!”鸡兄被塞着嘴,还想努力辩解什?么?,大?抵是想说,他是真正拿到?资格来的。 哪料白朝驹却说道:“刚才被狗先生赶走的那?个哑巴,他的话我还没译完就被打断了。他说他是九月初六来的。那?九月初六的位置,没准真是他的。” “他人都走没影了!而且,你现在说他是九月初六来的,哪有半点说服力?”狗老?大?说道。 “还不是你打断的我?”“笑面小鬼”说道。 “好了,你们就别吵了。”“花旦”说道,“先看看人在不在吧。哑巴,你要是还在的话就露个面!” 雷神殿里?没有半点回应,也迟迟没有人出现。 他怎么?回事?白朝驹心想着。他知道公?冶明一定没有走远,肯定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听着,不知为何不肯出现。自己分明都给他铺好了路,只要他一露面,踢走报错时间的“花神”,就可以成为十二相了。 “别管他了!咱这里?就十二个人,正正好好,你们俩位姑娘可得感谢高大?人,是他给你们留了位置。”狗老?大?说道。 高风晚对他点了点头,押着五花大?绑的“鸡”面具出去了。 “现在怎么?说?”狗老?大?问道。 “就按鸡的说法,一人扳一个天神的胳膊,动一下试试呗。”“猪”面具说道。 “那?鸡不是好人,他说得能?是好话?”“牛”面具质疑道。 三人吵吵嚷嚷的同时,“笑面小鬼”正俯下身?子,仔细看着躺在血泊中,没了头的“兔”面具。 “这么?恶心还看呢,你胆儿?真大?。”“花旦”对他说道。 白朝驹本来也没胆子去看,毕竟那?尸体血糊刺啦的,脑袋都没有,倒的地方也全是血。但他听到?方才“狗”和“猪”的对话,觉得不太对劲。 这里?的所有情报,乃至方才众人自述来路的会议,都“鸡”一人促成的。若没有“鸡”提醒众人这里?有十二位天神,需和十二相对应开启,没人会注意到?蹊跷,也根本不会有后面的讨论。 他直觉“鸡”像是领导众人来到?此地的人,而他既然自称机关师,那?他杀的人,恐怕不一定是人。 “诸位。”“笑面小鬼”忽然大?声道,“诸位仔细看看。” 他把“兔”面具的衣服扒开了,露出里?头的木头框架。 “这只是具傀儡。”“笑面小鬼”说道。 “他刚刚,原来在演戏!”狗老?大?说道,“这下四老?爷可抓错人了。” “这事我可以同高大?人去说,为鸡兄求情。”白朝驹说道,此话一出口,他又想到?,或许高风晚早就发觉“鸡”面具是领导者,才故意把他抓走。 “不管怎样?,我们先一人对一尊天神,把机关先打开吧。”“花旦”说道。 众人也纷纷认同,四散开去,各自找一尊天神像站定。有人率先动手去扳天神的右臂,用力半天,那?手臂竟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机关不是手臂?” “只有这具能?动。” 众人闻声看去,那?尊天神像在正中的位置,正是先前鸡兄演示用的。 “我们都被他骗了。”“笑面小鬼”说道,“他演这么?一大?出戏,只是想让我们留下十二人罢了。” 第77章 傩面十二相6 黄雀好几只 雷神?殿外的?一条小道?上, 高风晚提着一男子,男子脸上的?“鸡”面具早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把这男子丢到?一棵树下,扯下塞住他嘴的?布块:“说说吧, 你背后是什么人?要是能说清楚,没准能免你死罪。” 鸡兄根本?没心情回答他的?话,满脸的?惊慌失措:“高大人, 我没杀人!我真没杀人啊!” “我问你背后的?人是谁?你杀没杀人, 自有?人会查清楚!”高风晚冷冷道?。 “我真没杀人啊……我真没杀人啊。”鸡兄吓得眼泪鼻涕一齐出?来,根本?不管高风晚问了什么。 “我信他没杀人。”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俩人头上传来。 “什么人?”高风晚猛地抬头看,就见一个椭圆形的?东西砸下来,狠狠扣在?他脸上, 拍得他鼻头生疼。 他赶紧把脸上的?东西撇开, 那原来是个面具,死白的?底,两个圆滚滚的?黑眼睛。 树下多了个人,是个瘦高的?少年,面中有?道?红色的?疤。他一手提着鸡兄衣领,一手提着把刀。他看了高风晚一眼,转头提着鸡兄就跑。 “站住!” 高风晚要迈腿去追, 腿却?没好好迈出?去, 一下子重?心不稳,摔倒在?地。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腿被绳子缠住了, 应当是少年拿面具挡住他视野的?同时,给他套上的?。 高风晚飞快地把腿从绳索里脱出?,想再去追,那两个人已经跑没影了。 雷神?殿内,十二人面面相觑, 漆黑的?夜空一片寂静。 “现在?怎么办?那个鸡面人肯定?知道?什么,但他被捆走了。”狗老大说道?。 话音未落,只听“啵”的?一声轻响,什么东西钉到?了他身后的?墙上。 “有?暗箭!”有?人大喊道?,众人纷纷找掩体?躲避。 夜幕中,接着微弱的?烛光,白朝驹看到?什么东西扎在?射来的?箭上。 “那是封信!”他说着,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把箭拔下来。 “你念念写了什么。”狗老大对他说道?。 白朝驹展开信纸,借着烛光,看到?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十日后,请诸位到?渭南北村,定?会奉上仙酒秘方。” “什么玩意儿?”狗老大不满道?,“怎么又去渭南?把我们当牛呢!撵来撵去。” “看来他把我们召集在?这里,只是想筛选出?十二个人罢了。”白朝驹说道?,他看到?渭南二字,心里更加确信,这十二相背后的?人一定?是魏伯长。 “都到?这一步了,就按信上说的?,十日后,北村见吧。”花旦说道?。 “要是到?了北村,还有?花招,我可要给这家伙点颜色瞧瞧了。”狗老大说道?。 “既然如此,咱们几个不如把面具摘下来吧。”牛姑娘说道?,“我看这背后的?人,特别执着于十二这个数字。要是到?了北村,又多出?人来的?话,岂不是又得拖延?” “这姑娘说得有?理,我也赞成。”狗老大应道?,“既然都确定?是咱们十二个人了,也得相互监督才行,等日后拿到?仙酒秘方,不能外泄,不然对别人可不公平了。” “我觉得可行。”花旦也赞成道?,“有?人不想摘的?吗?” 本?来并没几人愿意主动?站出?来,说可以摘面具的?。但她一问有?没有?人不想摘,剩下的?人也不敢站出?来说不摘。 这时,那“狮”面具的?姑娘也赞成道?:“我也可以摘,诸位要是不说话,就算同意了。” 白朝驹记得这个狮姑娘,她和牛姑娘报的?同一天,这俩人中间,肯定?有?一人不对劲。还有?报错日期的?“花神?”,和报自己?日期的?“花旦”,这俩人多少也有?点问题。 “诸位都没有?异议,那我数三个数,大家一起摘下。”牛姑娘说道?,“一、二、三。” 十二人有?前有?后的?,有?的?人先摘下,后面不摘的?人,见大伙儿都摘了,盯着自己?,也不好意思不摘,终于所有?人都摘了面具。 白朝驹快速扫过?他预定?的?四?个目标。首先是牛姑娘,她看着年纪很轻,二十上下,脸蛋圆圆的?,有?几分邻家女孩的?甜美。 之后是狮姑娘,她面容端庄大气,眼神?很沉,脸上是倒没什么皱纹,但看眼神?,感觉比其他人年长些。 随后是花旦姑娘,她年纪和牛姑娘不相上下,眉眼颇为灵动?,一对剑眉很显英气。 最后是花神?男,他面容倒是与“花神?”截然相反,脸部线条颇为凌厉,像用刀一笔一划刻出?的?。他嘴唇很薄,像一条细线,眼神?尖锐地打量着在?场众人。 十二人对视许久,眼看时候差不多了,牛姑娘说道?:“我已经将诸位一一记住,相信大家也都记住了我。十日后,北村见吧。”说罢,她就转身离去了。 “诸位,时候不早了,在?下也告辞。”白朝驹对众人行礼告别。 第87章 他才出?殿门不久,就见一留着络腮胡的男子追赶上来,满面笑容的?喊他:“笑面小哥,笑面小哥!” 白朝驹记得这名络腮胡,他就是方才话很多的?狗老大。 “狗大哥,咱们私底下还是别见面的?好,以免被其他人误会。”白朝驹对他说道?。 狗老大有些严肃地说道:“笑面小哥,我就是在?担心鸡哥的?事,他被四?老爷押走了,会不会上刑啊。” “这事我会去和高大人说清楚的?,大哥放心好了。”白朝驹对他笑道?。 这时,俩人已经走到雷神殿外的小道上,那小道?中间,丢着一滩绳索,非常醒目。 狗老大惊奇道?:“这该不会是四?老爷绑鸡哥的?绳索吧?看这架势,那家伙逃跑了?看来他本?事不小啊,能从四?老爷眼皮底下逃出?去……” “不对。”白朝驹还注意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丢着个圆圆的?物件,是张“无面小鬼”的?面具,两个圆圆的?眼睛看着天空。 “他别不是……”白朝驹大抵猜到?发生什么了。 “这不是那哑巴的?面具吗?”狗老大也看了过?来,忽然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他和鸡哥是一伙的?啊,难怪了!” 是一伙才怪呢!白朝驹心里骂道?,当然,那个白痴从高大人眼皮底下把鸡兄劫走,现在?不得不被人当作一伙的?了。 “大哥,这下鸡兄肯定?是没事了。我还有?事,先告辞!”白朝驹对狗老大挥手,飞快地跑远了。 狗老大看着他飞速远去的?背影,赞叹道?:“这小伙子轻功挺厉害啊,果然人不可貌相……” 而?那个白色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天蒙蒙亮,咸宁县一间小小客栈的?后房,白朝驹推开门,见到?公冶明站在?里面,身边还有?个陌生男子,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白朝驹直接迎头问道?:“你是不是又打了高大人?” “没有?打。”公冶明说道?。 但那鸡兄说得贼大声,声音直接盖过?他道?:“不是我说,这小伙儿身手真俊啊。唰一下从树上下来,我都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就给人摔地上了。” “你被他捆了,还这么开心?”白朝驹看这鸡兄也是莫名其妙。 “他救了我啊,就算捆了我又怎样,他又不会害我。”鸡兄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 “你……你先跟我出?来。”白朝驹一把抓过?公冶明的?胳膊,把他从后屋拉出?去,就近走到?一处无人的?树丛里。 公冶明皱着眉看他。 “你在?做什么啊?不是跟你说了,不能打官家的?人,你怎么又打高大人?”白朝驹质问道?。 “没有?打,只是用了点小手段。”公冶明说道?。 “你就非要扣字眼吗?好,那我换个词,你是不是袭击他了?” “嗯。”公冶明这下不得不承认了。 “你这不是清楚地很吗?”白朝驹被他气到?了,“我知道?你抓他,是因?为他背后的?魏伯长。你这么着急干啥?就算让高大人把他带走,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真杀了人。” 公冶明顿了顿,说道?:“我不知道?他杀没杀人。” 白朝驹倒了吸口冷气。 “不知道?杀没杀人你还敢劫。他要是真杀了人,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本?来就洗不清。”公冶明小声说了句。 “你这样破罐破摔,我没法和你做朋友了!”白朝驹被他呛得肺管子疼。 公冶明的?眼神?很罕见地焦急了:“他肯定?知道?怎么联系魏伯长,所以我才……”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白朝驹留给他个生气的?背影。 就在?此时,好巧不巧的?,数里开外,雷神?殿外头的?小路上,一男子路过?。 他身材高大,腰间带了柄佩刀,左眼处是枚黑色的?眼罩。 他无意中撇见到?了那张落在?草丛里的?“无面小鬼”面具,觉得些许眼熟,也有?些怀念。 他忍不住俯身捡起,闻了闻,是一股熟悉的?气味。他许久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了,像是冰雪混杂着松木的?清香,轻盈中带着些许刺鼻的?凛冽。 他非常惊喜,也非常愤怒。惊喜的?是,他最宝贝的?武器居然没死;愤怒的?是,这件武器居然敢背着自己?,偷跑出?去那么久。 他最终还是选择冷静,他一定?要把这件趁手的?武器捡回来。毕竟上好的?武器是很珍贵的?,而?且这一件,他花了大量的?心血和时间,从小开始,一点点塑造,是他此生最满意的?作品。 一个格外深沉的?声音,从数里开外的?雷神?殿,透过?层层树林,传遍整个咸宁,也清晰地传到?俩名少年耳朵里。 “阿凝,我知道?你在?这里。” “其余人都听好了,要是不想死的?话,就别靠近他,也别拦着他。” “阿凝,快到?老地方,为师等你。” 是谁在?说话? 白朝驹警觉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树木林立,但没有?半点人的?气息。 这声音,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传声的?人一定?功力非凡,才可以将声音穿得这么远。 阿凝,又是谁?难道?是凝血剑? 他猛地看向公冶明,看到?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呆呆地向前看着。他本?就白净的?脸,现在?更是血色全无,死白一片,和那张面具一模一样。 第78章 傩面十二相7 来,师父带你回家…… 白朝驹看公冶明?的样子不太?对。 就在刚刚, 他眼里充满了愧疚。而现在,这些愧疚完全消失了。他的眼睛比黑孔更空洞,连黑色都看不到?。 他好像瞬间被抽空了灵魂, 那些歉疚、痛苦、愤怒、亦或是仇恨,全都没有?。他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感受不到?。 就像死了一样。 “你看看我, 快看看我。”白朝驹拽着?公冶明?的胳膊, 他知道他平日里也呆呆的,没什么表情,但不是现在这样。 现在的他就像个假人,那双干净的眼睛只是对着?你, 不是在看你。 “你是不是哪里难受?哪里不舒服?”白朝驹开始摸他的身子, 他在想是不是哪里飞来的暗器,一瞬间刺中他的命脉,要了的他的命。 白朝驹把他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他身上什么异常都没有?,脉搏也在平和地跳动?。 但他看起?来就是不对劲,很不对劲。 “我刚刚话说?得太?重了,我抱你去床上好不好, 去床上躺会儿。”白朝驹抬起?他的胳膊, 把他的手臂架在自?己?肩膀上。 这时,他感觉那只手反向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白朝驹看到?自?己?的胳膊, 被一点点举到?自?己?脸颊的位置,手指触碰到?一点流淌下?来的、冰冰凉凉的液体。 “我……哭了?”白朝驹神经紧绷地太?厉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掉了眼泪。 他也没想到?,面前这位毫无?神采的“死人”,给出的第一个反应, 居然是让自?己?擦眼泪。 公冶明?很艰难地动?了下?嘴,嘴唇微微张做个圆形,好像在说?“我”。 “你难道要跟他走?”白朝驹焦急地皱起?了眉头,他不能再回朝凤门?了。 白朝驹没见过仇老鬼,但他大概能猜到?仇老鬼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为?了获得想要的孩子,可以?把孩子的全家都杀了,甚至毫不手软地把孩子灌哑,他根本就没把他当做人来看。 而且,白朝驹能肯定,小老鼠现在木木的样子,一定是仇老鬼造成的。 他怎么可以?再回到?那种人身边?他确实有?点呆,有?点缺乏常识,但心眼是好的。而且,他在一点点好起?来了,开始变得爱笑,怎么偏偏这时候…… “我……必须跟他回去。”公冶明?终于说?出了他想说?的话,“不然,你会死。” “那你怎么办?”白朝驹满脸焦急,“你要是回去了,不也凶多吉少吗?还不如一起?,要死一起?死!” 公冶明?摇了摇头,抓住白朝驹的胳膊,大力拉他回到?后屋。 “怎么了?”白朝驹见他忽地抓起?包裹,那里放着?他们换洗的衣物,整整齐齐叠着?。 他在里面翻来翻去,把衣服搅得乱七八糟。 “你要找什么?我帮你找吧。” 公冶明?没有?回他的话,在包裹里翻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挂着?流苏的牌状的东西,塞到?白朝驹手里。 白朝驹愕然地看着?手里的玉牌,不论雕工或是品相,都是极佳的一块玉。这玉牌是成内外两件套成的,中间是晶莹透亮的白梅花,外头是个窗栅,可以?微微转动?,窗栅玉质黑黄,但配合雕工,看起?来惟妙惟肖。 第88章 白朝驹惊奇地瞪大了眼,不可否认,这东西绝对是极其精美的配饰,一看就价值不菲。他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 公冶明?看出了他的疑惑,赶忙解释道:“我用郡主给的银子,买的。” 白朝驹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那些银子,他应该留着?买解药啊。他自?己?身上的蛊王都没解,那些药,费钱得很。他怎么还拿银子买这个? “本来想找个机会送你,来不及了。”公冶明?帮他把手指合上,让那枚玉佩牢牢握在他的掌心。 “你怎么不把钱好好留着?……”白朝驹问道,声音也有?些哽咽。 “我看到?高大人有?一个,想让你也有?一个。”公冶明?说?道。 应当是那天,他们去见高风晚时,自?己?多瞟了几?眼高风晚的玉佩,被他看到?了吧。白朝驹感觉眼睛酸酸的,其实他也不是那么想要这种东西,就是想看看罢了。 “可以?不走吗?我们一起?,总有?办法的。你师父在那么远的地方喊你,肯定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哪里……” “他很快就会找到?的。”公冶明?很认真地说?道,“你带着?那人走,躲段时间。” “那你怎么办?”白朝驹真的很担心,担心他回去后,再也没法回来了。 “我没事。”公冶明说道,“郡主说?过,朝凤门?知道皇上的下?落,我可以?找机会打探。” 白朝驹看到?他眼睛弯了下?,那张木了很久死气沉沉的脸上,忽地浮现出一抹笑意。像是阳光透过云层的缝隙照射出来,只一点点和煦的明?媚,却将阴霾一扫而光。 白朝驹很喜欢他笑,他平时根本不笑,只是偶尔笑一下?。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大抵是他笑的时候,那双漂亮眼睛格外鲜活。 但偏偏在这种时候,白朝驹不想他笑。这太像是一场临终道别。 “你可以打我吗?”公冶明忽然说?道。 “你说?什么?” “把我的手打断,不然,仇老鬼会让我来杀你……” “你冷静点,如果你来杀我,我们就一起?逃跑!” 公冶明?顿了下?,又说?道:“那你一定要躲起?来,躲得远远的!” 说?罢,他踮起?脚,在白朝驹额头上飞快地吻了下?,然后飞快地跑了。 他走的时候,两手空空如也,那柄横刀也没拿,孤零零的丢在床边。 他是这样道别的吗?在额头上亲一下??白朝驹想着?。说?起?来,他们俩时常都在一起?,也没有?正儿八经分别过。 他很难过,感觉心里空落落的,缺了一块,难受得生疼。 说?实话,他感觉公冶明?根本就骗不过仇老鬼。他那个呆样,脑子里时常少根筋。要是被仇老鬼发?现他变了,回来是试探自?己?的,那他肯定完蛋了。 还说?什么,打探消息?他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白朝驹后悔自?己?刚刚没反应过来,应该和他说?一下?,活下?去就好,别做什么冒险的事。 自?己?一定会去找他,只有?他活着?,才能带他一起?出来。 但他还是相信公冶明?的话,他也得离开这里。公冶明?回去,能拖住仇老鬼一会儿。但用不了多久,朝凤门?的人就会找到?这里。 他想到?个一举两得的去处。 “你。”白朝驹看向屋子里,被绑在柱子上的鸡兄,“带我去见魏伯长。” “我不认识你说?的人。”鸡兄倒是一副很冤枉的样子。 “就是暗中和你联系的人!别装傻。”白朝驹气势汹汹地砸出一拳,歪了几?寸,没有?砸在那人脸上,只是打在了柱子上。他收了力,但还是把柱子砸出几?道裂缝。 他见鸡兄一脸惶恐地看着?自?己?,只好耐着?性?子,解释道: “那人和我们一样,都和朝凤门?闹掰了,朝凤门?肯定也在找他,他能躲到?现在,说?明?他有?办法。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带你去。”鸡兄答应道,末了,还补充一句,“我哪知道他叫魏伯长。” 城隍庙,是祭拜城隍神守护城池的庙宇。太?祖有?言,“以?鉴察民之善恶而祸福之,俾幽明?举不得幸免”。 只是因为?各个地方都有?,这庙也成为?了朝凤门?约定俗成的接头点。一个城池的守护神,却变成了杀手传递目标的中转站,未免有?些唏嘘。 一般来说?,朝凤门?接头有?着?特定时间,他们的杀手都知道,因此每日错开时间,不会惹人怀疑。 这日是九月三十,按正常的接头时间,一日只排辰时至酉时,九月算日中,三十就算三刻,应当是午时三刻在城隍庙约见。 但这次情况特殊,朝凤门?主仇怀瑾亲自?领人,公冶明?丝毫不敢怠慢。 他来到?城隍庙,找了个荫蔽处,刚刚站定,就见一个许久未见的身影从庙后走来。 那男子个头特别高,比他还高出半头,面颊深陷,左眼是一枚眼罩。 公冶明?知道这眼罩的来历,师父原本的左眼上长了个肉瘤,后来那瘤越来越大,就取掉了,剩下?的眼珠自?然没保住,剩个凹进去的大坑,就拿眼罩挡挡。 公冶明?看着?他一步步走近,心跳得飞快,就算和别人交战之际,他的心脏也鲜少跳得如此之快。他在害怕,不,应该说?是相当恐惧。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就和方才听到?仇怀瑾的声音时一样,漆黑的眼眸里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仇怀瑾走到?了他面前,阴冷的右眼中,竟罕见地露出一抹柔情。 他抖了下?手腕,抖出一段黑色的布条,双手举起?布条,轻轻覆上少年?那双假人一样的眼睛。 公冶明?呆站在原地,没有?一丝反抗,也没有?一丁点表情,非常听话地任他摆布。 仇怀瑾把布条在他后脑绕起?来,轻轻勒了下?,低头看看,看到?布条的边缘不偏不倚地卡在面颊上疤痕的位置,就稍稍把布条往上扯了扯,让他舒服点。 他将布条扎紧,端详了一下?,随后微微俯下?身,端着?公冶明?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异常温柔地说?道: “阿凝,师父不该这么早让你一人去外面。这半年?来,你受苦了吧,师父带你回家。” 他牵起?公冶明?的手,就像小时候那样,拉着?他,往朝凤门?隐蔽的方向走去。 第79章 傩面十二相8 哑巴 这里的?空气?有点湿润, 带着一股浅浅的?苔藓味。没有风,幽深寂静。两侧的?石壁上点着一排火烛,点画出整个房间的?轮廓。 这是一间浴室, 四四方方,一排不高的?阶梯将房间从中间一分为二。内侧的?面积更大些,里头承装着热水, 接着烛光, 能看到水面升起的?白烟。 墙边立着副衣架,上面挂着件崭新的?黑衣,布料黑得发亮,隐约透着不菲的?价值。 两个人, 一前一后的?, 悄无声息的?走?进?房间。站定了,前面那人回过头,解开覆在少年眼睛上的?黑布。 “来,阿凝,先?洗澡吧。看看你身上穿的?,衣角都撕烂了,为师替你备了件新的?。”仇怀瑾看他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只当他还是有些害怕, 就?伸手,帮他把?衣服脱下。 公冶明其?实?没觉得这身衣服很破。那是他出发来长安前, 郡主府的?管事给他备的?,才穿了一个多?月,还算新。 而?且他不明白,师父分明才找到自己,怎么会早就?备好了衣服?这很奇怪。 他见仇怀瑾已将自己外?衣解下, 只剩一层薄薄的?亵衣,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半年在外?,他可没少磕磕碰碰,其?他的?还好说,左腰上那一道大口子,还留着针脚,特别显眼,想不注意到都难。 仇怀瑾肯定会问这是怎么回事,这该怎么说? 总不能说,那日在碧螺湖畔围剿重明会和紫睛教的?大混战,自己也?参与了。还因为蛊毒发作,体力不支,被?杂兵砍伤了。重明会也?是朝凤门的?人,四舍五入就?是仇怀瑾的?手下,自己打了师父的?手下,还被?伤到了。这要是说出来,想想也?不可能有好果子吃。 仇怀瑾已经?把?他的?亵衣解下,果然注意到了腰上的?那道疤,他右眼一凝,语气?不悦地问道:“这里是怎么回事?怎么弄的??” 公冶明对他比划道:“毒发作了,被?人救走?,那人发现我的?血可以驱虫,割伤我取血。” “割了这么大口子?”仇怀瑾伸手轻轻拂过少年腰上的?疤痕,少年的?腹部忽地收紧。 怕痒的?毛病还是在,仇怀瑾心想,他从前也?没见过有人结疤的?位置会格外?痒的?,至少他自己不是。 他见公冶明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只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眼眸干干净净,就?同小时候一样。 第89章 他应当没有撒谎,也?不敢对自己撒谎。这孩子虽然本领不错,但毕竟是个哑巴,难免遭人排挤。加上蛊王发作时全身剧痛,动弹不得,真被?人逮住的?话,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如今,仅仅留下这道疤,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好了,去洗吧,然后把?新衣服换上。”仇怀瑾说着,将那些脱下的?衣服裤子全数搁在手上,转身出去。 他穿过幽深的?走?道,背后远远传来入水声。他走?过一间石门,有一个少年倚着门边。 仇怀瑾以前没见过魏莲。若不是答应过魏仲元,会救他儿子,魏莲也?不会在这里。重明会的?黄巫医被?他留下了,受了伤的?魏莲也?只能先?在这里,让黄巫医治疗。 他看魏莲一脸似笑非笑,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你的?伤已无大碍,想家的?话,我就?派人送你回去。”仇老鬼以为他是在想爹爹。 魏莲眯起眼睛,笑道:“我看您把?凝血剑捡回来了。” “你认识凝血剑?”仇怀瑾眼神一冷,这小子,怎么会认识凝血剑?难道这半年里,他们见过,那他为什么不早说? 魏莲看仇老鬼一瞬间变得杀气?重重,赶忙解释道:“我先?前也?不确定,今日看到,才知道是他。只是……” “有话就?说。”仇怀瑾喝道。 “只是。”魏莲微微一笑,“我先?前看到他时,他可不是哑巴。” “你确定看到的?是他?”仇怀瑾眉头一挑。 “我不确定呀。”魏莲笑道,“我只是在想,倘若你的?阿凝不是哑巴,会怎样呢?” “你个小孩,还替我操起心来?”仇怀瑾冷冷道,他看魏莲也?不怕,笑嘻嘻地往房间内走?去,躺回到床上,望着天花板。 仇怀瑾走?进?一间格外?大的?房间,房间石壁上挂着长长短短的?刀。 他取下两柄刀,细细看了看刀刃,又取来一块磨刀石,默默磨起来。 他心里的?怒火不自觉地阴燃,倘若阿凝真的?能说话,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骗自己的??他骗了自己多?久? 可他分明知道,阿凝的?嗓子被?铁水灌过,按道理不可能说得出话。难道因为那时的?他太小?难道那些手下灌的手法出了差池?事到如今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因为那些办事的?手下,都已经?死了。 寂静的?空气?中,只剩下冰冷的磨刀声,一下,一下,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磨刀声上,叠了一层脚步声。 脚步声是公冶明故意发出的?,他在告诉师父,自己洗好了,也?换好了衣服。 “拿着。”仇怀瑾抛出一柄磨好的?刀给他,“让我看看你的?刀法?,到底退步成什么样了!” 公冶明接住刀,就见仇怀瑾飞快地攻过来,他条件反射地后撤。 “怎么,你不敢进?攻吗?”仇怀瑾喝道,手里的?刀毫不留情地往他身上劈去。 公冶明清楚,自己不该畏缩的?,只这一点点畏缩,他就?将进?攻的?主动权交给了师父。而?仇怀瑾简直不要太了解他,这孩子就?是他一手教大的?,他的?一招一式,仇怀瑾都无比熟悉,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看到公冶明终于挥出手里的?刀,刀抵着自己的?刀刃,往自己手腕上来。 嗯,还算没有忘记。仇怀瑾稍稍一侧手臂,就?将他手里的?刀拨开去,接着顺势递出刀刃。刀刃擦着公冶明的?腰身,堪堪而?过,将他换上的?新衣服划拉出一道口子。 “我不是说过,你要少吃点吗?”仇怀瑾喝道,“你个头长得太快,内力跟不上,身体的?控制力还不如从前!” 公冶明定了定神,握紧了手里的?刀。他回想着,这半年来,他应该没有荒废多?少。自从白朝驹送给他刀后,他都会在夜里练习,难道是缺乏对手的?缘故,师父才觉得自己的?刀法?退步了? “来,进?攻。”仇怀瑾对他喝道。 公冶明看师父面色不好,眉头紧皱,觉得是自己真退步了。他微微后撤半步,摆出架势。这招是师父勒令他练好的?杀招,就?是直穿对手眉心的?那招,他确实?许久没用这招了。这半年来,他出招越发地随心所欲,加上学了枪法?,他的?招越来越杂。 他不知道的?是,仇怀瑾就?在等这招。 公冶明全神贯注地握紧手上的?刀,他得像从前那样,不,得比从前更好的?刺出这招来。他先?把?刀往后一收,接着快步迈上前,连带着刀花,极其?迅速地往对方脸上刺去。 当他刚刚迈步上前的?时候,仇怀瑾忽地出刀,刺向他的?膝盖。 公冶明刀花的?方向一转,朝仇怀瑾手腕劈去。照以往的?经?验,他出这招时,仇怀瑾只是看着,并不会突然袭击。 不过师父说了,要试试自己的?刀法?,进?攻也?不奇怪,公冶明这样想着。 仇怀瑾眼睛微微瞪大了一瞬,这孩子反应还是很快,机敏地避开了自己的?这次进?攻。这时,他瞥见公冶明刺出的?刀微微侧了个角度。 他不敢伤自己,也?对,他没那个胆子伤自己,仇怀瑾想着。 只这一瞬间,仇怀瑾就?知道该怎么做了,他猛地抬手,用刀柄,对着公冶明的?出刀的?手腕狠狠击去。 公冶明条件反射的?张大嘴,他差一点点就?喊出声来,但在千钧一发的?瞬间,他忍住了。他感到自己手腕一阵剧痛,仿佛被?折断那般,手指又胀又麻,几乎感受不到手里的?刀。 接着,他感觉自己的?下颚被?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死死捏住,手指逼着他把?嘴撑大。 “张大!”仇怀瑾喝道。他想看看,这孩子的?喉咙到底怎么样。 公冶明已经?把?下巴撑到最大了,他听到师父依旧不肯罢休,又喝道:“再大点!” 他已经?尽力了,他嘴里都是愈合的?疤,要张大嘴,本就?比别人更费劲些。 仇怀瑾借着石壁上的?烛光,往他嘴里看,越往里看越是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清。 要人张大嘴看喉咙,本来就?是不现实?的?事。可仇怀瑾不觉得自己有错,他只觉得气?愤。他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反手在少年的?面颊上扇了一巴掌。 这清脆的?一声,扇得公冶明脑子嗡嗡的?。难道师父已经?发觉,自己欺骗了他? 可是,师父又何尝没有欺骗过我呢? 他忽然觉得一阵屈辱,他或许根本就?不该回来,他应该勇敢点,跟着白朝驹一起跑的?,就?算死在一起也?没关系。 他感觉自己很蠢,他单以为自己回来,可以安抚师父。可师父根本就?不在乎他,那白朝驹呢?他是不是也?很危险?他的?视线不自觉地模糊起来。 就?在这时,右手手腕忽然传来一阵剧痛,钻心剜骨地痛。 那是他方才被?仇怀瑾用刀柄顶撞的?位置,现在,仇怀瑾抬脚狠狠地踩了上去,踩得骨头吱吱作响。 公冶明猛地惨叫出声。 他以为自己会叫出声的?。 这猝不及防地一下实?在太痛,他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也?没想到,师父真的?要废了自己。 他眼泪克制不住地往下掉。偏偏这时,他哭得厉害会失声的?毛病救了他一命,他偏偏没能叫喊出声来。 仇怀瑾漠然注视着公冶明,见他脸部肌肉狰狞,喉结剧烈地抽动,明显是在大喊,可只有一点嘶嘶的?风声。 无声的?惨叫后,他微微张着嘴,嘴唇颤抖,脸上全是泪痕。那往日里黑漆的?,空无一物的?眼底,罕见地露出几分绝望。 “真是个废物。”仇怀瑾冷冷道。 他满意地松开了踩在少年手腕上的?脚。 他现在放心了,这孩子,依旧是个哑巴,不可能会说话。 第80章 傩面十二相9 这破剑法跟谁学的…… 咸宁县外, 两人扛着包裹,一前一后走着。前面那是个中年男子,留着颇为讲究的小胡子, 昂首阔步地?走着。后面是个少年,背着一柄横刀,和一把没有剑鞘的长剑, 走得小心翼翼。 白朝驹见他们去的还是骊山的方向, 和去雷神殿走的同一条路,心里浮起几分不安。 “小兄弟,你就放宽心地?走好了。”鸡兄宽慰他道,“这路我走了好几回了, 根本?没人来?。” 话?音刚落, 白朝驹就听到一阵风声。 这山上本?就有风,此时临近十月,天气渐寒,秋风萧瑟,山上的树叶纷纷变黄,铺满山径。人走过,哪怕脚步再轻, 也会带起一阵微风, 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白朝驹觉得方才那阵风声不对,他说不出为什么, 就是直觉。 他微微侧身往后看?,见到一点金属的反光,急忙往后退去。一道亮眼的银光擦着他鼻尖掠过,刮起的罡风擦得他面颊生?疼。 第90章 他站定,看?清站在前面的是名?女子。她的眼眸微微眯起, 手持着一根银色的九节鞭,鞭子上还有一条红色细绳,缠绕在九节银棍之间。 “狮姑娘?”白朝驹认出了她,是十二相之一的“狮”面具。她称自?己是“舞蛇女”,白朝驹这下明白了,蛇是比方,她舞的是鞭子。 白朝驹不明白她为何偷袭自?己,笑容满面地?说道:“狮姑娘,我们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狮姑娘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抬起手里的九节鞭,那鞭子飞舞起来?,宛若一条银色的长蛇,往他脸上狠狠抽去。 “小心,她鞭子上有火!”鸡兄惊叫道。 白朝驹看?到了,那段缠绕在银鞭上的红绳燃烧起来?,整根鞭子就像飞舞的火蛇。他慌忙躲避着,但鞭子不仅长,而且灵活多变。火焰剐蹭了下他的袖子,顷刻间将他的衣袖烧出一道狭长的口子。 鸡兄吓得浑身冷汗直冒,他看?到狮姑娘只顾往白朝驹身上打去,根本?不管自?己。他心想,大抵是她也发现?了,自?己知道魏伯长的位置,所以刻意留自?己一命。 他想逃跑的,这俩人打得激烈,正是他逃跑的好机会。可他双腿被吓得发软,根本?站不住,他勉强地?往前迈出一步,就见鞭子上的火焰扑到自?己眼前。 鸡兄被吓定在原地?,他只觉得自?己的双眼下一刻就要瞎了。炽热的火焰灼烧着他的面颊,几乎把他的眉毛点着。 可他没有等到火辣辣地?疼,他惊讶地?看?着火鞭子,定在了自?己面前。 他往侧边看?去,是一柄雪亮的长剑。少年手持着长剑,勾住了狮姑娘甩出的鞭子,他眉头紧皱,双目中倒印着烈火。 白朝驹本?不打算用?长剑迎战。一是他师父说过,习武是为了助人助己,不可用?武器伤人,所以只让他学拳法?;二是他对自?己剑法?信心不大,他本?来?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自?打学了善水七式后,他有空就练,早就练得滚瓜烂熟。 但那日,他和公?冶明比的时候,只出了一招就输了,这让他感觉实在挫败。 可眼下的情况,他不得不用?剑。这鞭子又长,又带着火。他根本?没机会近身,而若是用?双拳对抗火鞭子,那他的手可得被烧废了。他只能紧紧握着剑,心跳快得不行。 方才情况很是危急,他慌忙甩出包裹,格挡开舞到自?己脸上的鞭子。就在甩开包裹的同时,他抽出了那柄没有剑鞘的剑。 他看?到那鞭子顺势往鸡兄脸上抽去,慌忙上前,用?剑尖勾住鞭子。 “你是昧火鞭。”白朝驹沉声道,“你就是仇老鬼派出来?,查找魏伯长下落的人。” 狮姑娘没有回话?,只是手上的鞭子用?力?一抡,几乎要将白朝驹手里的长剑绞折。白朝驹赶快反向抽出长剑,但还是晚了一步,剑尖已经被拗断。 他冷笑了下,狮姑娘的反应不冷不热,倒是证实了他的话?。这多亏他和小老鼠呆久了,从?公?冶明身上,能看?出朝凤门的一些习惯。那里的人都不爱做反应,但也挺好试探,若是说中了痛处,会发出更猛烈地?袭击。 只是这狮姑娘不太一样,她不是哑巴,声音圆润洪亮,看?样子完全没有被毒哑过。 莫非她能进?朝凤门,是靠女子的身份? 白朝驹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狮姑娘的实力?非常强劲,只刹那间,她的鞭子又扫向白朝驹。这是套连招,攻他下三路,借着鞭子的灵活,自?下往上抽去。 白朝驹飞快地?把剑身下压,这是善水七式的第一式,也是他练得最熟的一式。接着,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往前迈步,连带着手上的长剑转了圈剑花。 鸡兄在边上看?得心惊肉跳,少年手上的剑几乎擦着鞭子过去,连他的身子一起,直借迎着狮姑娘而上。那鞭子已经抽到了他的小腿,把他的裤腿点了道火口。 白朝驹的剑花逼开了狮姑娘的招,却也未能伤到她分毫。他这才察觉到小腿剧痛,仿佛要断了一般。 那狮姑娘手腕动了下,白朝驹急忙举剑格挡,却发现她的鞭子没有往自己身上来?,反倒是收了回去。 “你这破剑法?是跟谁学的?”狮姑娘开口问道,她声线颇为洪亮,压着一股怒气。 “和一个不知名的人。”白朝驹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狮姑娘并不满意这个回答,她手一甩,带火的鞭子又挥出来?,直击白朝驹胸口。白朝驹急急后撤步,双手顺势将剑举在胸前。这是善水七式里,第二式水流云散的起手式。 她知道善水七式!白朝驹警觉。 “你要是不肯说,我就杀了你!”狮姑娘吼道,她手中鞭子的火势又大了一圈,狠狠地?往白朝驹面颊袭来?。 “是善水七式!”白朝驹说道,他见那鞭子堪堪侧了下,掠过自?己头顶,狠狠击打在自?己身后的树上。那树干被硬生?生?地?拦腰抽断,整个树冠侧倒下来?,发出巨响。 “你可认识闻秋生??”狮姑娘问道。 “有幸见过他一面。”白朝驹拿不准她了,她把“闻秋生?”三字念得格外用?力?,好像记恨于他。但她又很关心自?己的剑法?,她究竟是关心闻秋生??还是敌视闻秋生?? “是他教你的剑法??”狮姑娘又问道。 “是他教给另一人,另一人教给的我。”白朝驹说道。 他说得其实也没错,闻秋生?那时候已耳聋眼瞎,四肢全废。是公?冶明按闻秋生?的口述,把剑法?复原出来?,再教给自?己。 “另一个人是谁?”狮姑娘又问道。 “是……是……”白朝驹慌了,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公?冶明说出来?。既然这狮姑娘也是朝凤门的人,那她肯定会见到小老鼠。 她若念及闻秋生?的旧情,兴许能保他一命;可她若是对闻秋生?有仇,没准会迁怒于他。 “我知道了。”狮姑娘忽地?收起了鞭子。 她知道了?难道她已经猜到自?己和公?冶明的关系? 也对,她也参与过雷神殿聚会,自?己在聚会里企图保下哑巴,这太明显了。而她肯定也知道小老鼠被毒哑过,轻而易举就能联想到。 该不会,小老鼠被师父抓走,也是她走漏的消息? 白朝驹眼神一横,举起手的剑,就要往她身上刺去。但狮姑娘只是轻巧地?一甩鞭子,就将他的剑锋推开。 “凭你的本?事?,还伤不了我。”她说道,“念在秋生?的旧情上,我放你一马。你赶快躲得远远的,别让仇怀瑾亲自?找到你!” 和秋生?的旧情?白朝驹暗自?松了一口气。他看?狮姑娘三两步消失在了远方,转头一看?,鸡兄吓得瘫软在地?上。 白朝驹快步上前,缠着他的胳膊放在自?己肩膀上,把他从?地?上拖起来?。 “我们得赶紧走,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你还能不能动?不能动我背你。” 鸡兄看?他小腿上鲜血淋漓,知道他也是强撑罢了,就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试探地?迈了步,腿却抖得像面条一般。他深吸了口气,腿总算抖得不那么厉害。他又颤巍巍地?往前走了几步,大抵是没事?了。 “那娘们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你也要没命了。”他终于说道。 “我可真是运气好,她放了我一命。”白朝驹感觉到,小腿方才受伤的位置,越发地?疼痛难忍,几乎连站都站不稳。 “快带路!”他对鸡兄催促道,“要是再来?一个,我们可都得把小命搭进?去了。” “不会再来?了!”鸡兄忽地?凑在他耳边,很小声地?说道,“因为我们到了。” 他指了指不远处屹立的两个石碑,那是野坟的墓碑,埋在杂草从?和山壁的缝隙里,根本?不引人注意,就算被注意到,也没人会刻意过去查看?。 鸡兄走过去,敲了敲墓碑,在山壁上摸了会儿。只听嗡嗡震动声传来?,那两个石碑中间,竟然出现?一道暗门。 “在这里头,从?前可是帝王墓。这出口,还是我改造的。”鸡兄得意地?对白朝驹介绍道,“这暗门只是第一道防线,若是不知情的人进?来?,不按我的路线走,连门都摸不到,就会悄无声息地?死掉。” 白朝驹警惕地?看?着他。 “小兄弟,你别慌嘛。”鸡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身为十二相了,是我老大选上的人,我不会害你的,也没那胆子害你。” 第81章 傩面十二相10 濒死 一名女子在地道里快步走着, 她腰间系着捆银色的?九节鞭,鞭子上缠绕的?红绳已经被烧黑。她边走着,边看?过每一间屋。 她在找那?个人, 仇怀瑾很宝贝的?徒弟,凝血剑。 她也是看?着阿凝长大?的?,但她和仇怀瑾不一样, 她很不喜欢这个孩子。这孩子从小就没什么?表情, 看?谁都是一副木木的?样子,对武器的?运用?倒是出人意料的?厉害。 第91章 但他下手太狠了。 那?时候,仇怀瑾命令他,和唯一一个同他玩得好的?孩子比武。尽管她也觉得, 孩子之间拿真刀比武, 有些过了。可她没想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居然真会下狠手。 只是比武,他却?一下子把对手杀了,这根本不像人做出来的?事。打那?之后,所有孩子都不敢接近他,仇怀瑾反倒更喜爱他了。 她能理解仇怀瑾为什么?喜爱他, 仇老鬼喜欢有本事的?人, 这孩子从小本领非凡,仇老鬼自然欢喜得很。可是她阮红花做不到, 她没法?去喜爱一个天生的?杀手。 尽管她也是一个杀手,但她有自己的?追求。 她希望变得很强、更强,不论什么?办法?都好,她要?在江湖上留下自己的?名号,盖过错付她的?那?个男子。事实上她也做到了, 昧火鞭的?名头,现已经盖过了二十年不出世的?闻公子。 提及昧火鞭,大?家都知?道,这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就在不久前,她眨了下眼,放过了那?个少年。因为她看?到那?少年的?剑法?,是闻秋生的?,这触动到了她内心最深处那?段年少轻狂的?记忆。 其实那?少年的?剑法?,学习得模棱两可,并不完全?地像善水七式。 但他的?气势很像,整个人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极了从前逍遥江湖的?闻秋生,像极了她一生最爱的?那?个人。 而她从少年的?话语,从他身上那?柄不出鞘的?横刀,以?及雷神殿里,他对“无?面小鬼”的?态度判断出,他一定认识凝血剑。 其实当她看?到“无?面小鬼”是个哑巴后,就立即将他和凝血剑联系在一起,她的?直觉确实很准。 这事也是奇怪,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会和天生的?杀手混在一起?甚至还有意无?意地保护那?个杀手,他不至于迟钝到这个地步吧? 但凡同凝血剑稍微相处过,就知?道他不太正常,他不只是面无?表情,眼神更是空洞地吓人。 难不成这少年,是因为那?副皮相喜欢他?虽然凝血剑脸上落了道疤,但明眼人还是能看?出,他样貌是好看?的?,身段也好。但那?少年又不是女孩,男孩也会心悦他?可能不大?。 莫非是凝血剑教了他善水七式的?缘故? 这倒很有可能,那?少年还挺重情重义。只是他不知?道,自己保护的?,根本不算个人,阮红花这样想着。 她在走道里转了一圈,想找凝血剑在哪里。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关?心闻秋生,她想知?道闻秋生现在哪里,过得可好,为何整整二十年都没有出现在江湖上。哪怕要?去询问她厌恶的?那?个少年。 昏黑的?地道旁,本就没几?间屋,她都看?了一遍,没有那?个人,她微微叹了口气。 她忽地想起,这里还有一间地牢,莫非仇怀瑾为了惩罚他逃跑的?事,把他关?在了地牢里? 阮红花扳动起青龙纹样的?石砖,石壁上打开一间暗门?,里面是漆黑的?阶梯,通往昏暗的?地下更深处。 她取来一盏火烛,迈步走了下去。 混黑的?地下深处,几?乎看?不到一丝光亮,只远远的?一丝光,从门?里透出。阮红花向那?里走去,看?到那?间狭窄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一枚火烛放在地上,少年坐在床边,左手捂着右手的?手腕。 “你受伤了?”阮红花看?到他手腕露出的?皮肤,紫红一片。 公冶明有些错愕地看?向她,他以?为阮红花是师父派来给自己送药的?。 而阮红花只看?到,坐在床边的?少年抬起了头,黑漆漆的?眼睛看?向自己,眼神一如既往的?空洞。 “我问你,你是不是见过闻秋生?” 公冶明点了点头。 阮红花本来还想问问他,是怎么?学的?剑法?,但她转念一想,凭这少年的?本事,恐怕只需看?过一遍,就能把剑法?记的?七七八八。她就放弃了这个问题,直接了当的?问道: “他现在怎么?样了?” 公冶明不得不抬手给她比划,露出紫得吓人的?手腕,他整个手腕连着胳膊都肿起来了。阮红花看?到也心里一惊,她不敢相信,仇怀瑾真下了这么?狠的?手,这要?是没恢复好,他使刀的本事可得大打折扣。 公冶明艰难地伸出手指,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地痛。他额头上全是冷汗,碎发一绺绺地贴在面颊上。 终于,阮红花看?懂了他表达的意思:闻秋生已经死了。 阮红花虽然早有预料,但真的?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她赶忙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公冶明抬眼看?了下她,只是微微地抬眼,阮红花捕捉到了一丝心虚,她立刻追问道:“是不是你杀了他!?” 公冶明顿住了,他不敢点头。 阮红花看?他没有立即否认,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她顷刻间怒火中烧,反手挥出来腰间的?九节鞭,连着床和人一起狠狠打去。 那?张朴素的?木床被鞭子劈成了两半,床上的?少年只来得及护住自己的?右手,于是整个人被抽打在地。 “你为什么?要?杀他!?”阮红花气得不行,手里的?鞭子开始冒火。 但她还有一丝理智,她知?道,就算这少年杀了闻秋生,她也不能把这少年给杀了,不然仇怀瑾不会放过她。 公冶明挣扎着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地伸手,想给她解释,是秋生求他杀了自己。 可他手腕痛得太厉害,或许是又摔了下的?缘故,疼得越发钻心刺骨,他的?手指根本不听使唤,比不出他想说的?话。 阮红花丝毫不带同情地看?着他,狠狠说道:“你真是,活该。” 说罢,她转身要?走。 公冶明伸出还完好的?左手,拼劲全?力拽住她。 他知?道阮红花肯定见过白朝驹,才?会知?道闻秋生的?事。白朝驹大?抵是用?剑法?对付她了,可她身上,却?一点伤都看?不到。 那?白朝驹呢?是不是已经死在她手下了?他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他一定得知?道。 阮红花感觉自己的?脚踝被猛地拽住,她低头,看?到少年根本没有爬起来,只是扒在地上,死死拽着自己的?脚踝。他抬着头,拿黑漆漆的?眼睛看?自己。 阮红花厌弃他的?眼神,就像她厌弃他这个人一样。她想抽脚离开,但公冶明拼命地拽她,力气大?得很,这让她格外恼火。 于是她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公冶明腹部,踹得他整个人吃痛地蜷缩起来,他依旧不肯松手,手上的?力道却?开始减弱。 阮红花再踢起一脚,轻而易举就把他拽着自己的?那?只胳膊踢远,她头也不回地快步走远了。 公冶明躺在地上,他现在全?身都痛。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挨到了火焰,他的?背部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如火烧一般,又热又胀。 他只好贴着冰冷的?石地,希望借此让自己好受点。 他的?脑袋也痛,思绪翻江倒海般的?乱撞。 白朝驹还活着吗?阮红花这么?在意闻秋生,白朝驹用?了秋生的?善水七式,她大?抵会认为他是秋生的?徒弟吧。 而且他很聪明,应当死不了,不像自己,笨手笨脚的?。 公冶明察觉自己的?心跳开始漏拍,带着一阵阵抽痛,脑袋也开始眩晕,混杂着断断续续的?失重感。 他有预感,自己要?死在这里。 他忽然感到一阵异常强烈的?恐惧。他很惊讶,自己竟开始畏惧死亡。 几?个月前,从朝凤门?逃跑的?时候,他还不怕死。或许因为那?时候,他根本没有活的?意志。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跟着白朝驹经历了那?么?多。他能察觉到,自己越来越贪恋这个世界,也越来越贪恋他。 他想着,如果白朝驹能记住自己就好了,这样,他也不算白来这世间一趟。 可偏偏就在离开前,他又惹白朝驹生气了,连道歉的?话都没说,到头来还给他留个这么?差的?印象。 其实在遇到白朝驹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多毛病。他好像是有点奇怪,不能像白朝驹那?样平易近人,也不太会和人相处,声音也不好听,本来皮相还算可以?,但划拉了一道…… 他觉得自己也挺滑稽,事到如今,居然寄希望于皮相,想靠这种?东西让白朝驹记住他。 要?是早点认错就好了,不那?么?嘴硬,白朝驹应当也不会那?么?生气。 他强忍着胳膊的?剧痛,掀起自己的?衣服,想用?血写上道歉的?话,万一白朝驹看?到自己的?尸体,应该能明白自己知?错了,不会再打官家的?人了。 他仔细想了想,又放弃了。他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让仇老鬼发现自己有这么?多心思,更不能让仇老鬼发现自己变了。 第92章 其实不道歉也好。这样,就算他看?到自己的?尸体,也不会特别难过吧。 他这样想着,又感觉不那?么?害怕了,只觉得脑袋越来沉,全?身火烧般的?痛。 终于,他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第82章 傩面十二相11 仙酒哪有皇上值钱 白?朝驹跟着鸡兄, 默不作声?地往地道里走,他的小腿开始发软,大抵是受了伤的缘故, 走起来有些力不从心。 但他现在没心情管这个,还在想方才的事。 他想,既然狮姑娘看在闻秋生的面子上, 留自己一命, 那?她是不是也会看在闻秋生的面子上,帮帮小老鼠。 他想着自己怎么反应那?么慢,就那?样看着狮姑娘走了,也没来得及和她说一句。 四舍五入, 还是公冶明帮的闻秋生, 让他在最后关头找到个说话的人,把?剑术流传下来。照这么算,他们俩都是闻秋生的徒弟。狮姑娘也应当会保住闻秋生的徒弟,至少不让他死。 白?朝驹是真的很担心,担心公冶明死在里面,只要仇老鬼嗅到一丝他变心的气味,一定会发起狠来对他。 事实上这半年来, 他确实变了不少, 他能藏得住吗?白?朝驹不知道,心里越发的惶恐不安。 “小兄弟, 我们到了。”鸡兄把?他带进一扇门。 白?朝驹拼命拍了拍脑袋,他明白?自己在这里焦虑也是徒劳无用,他得尽快想办法,进到朝凤门里去。 他抬眼,看到自己处在一间书房里。这房间里布置倒很讲究, 四壁都是书架,中间摆了张书桌。一男子坐在桌前?,正是魏伯长,他见?到白?朝驹进来,也不错愕,镇定地看着他。 白?朝驹没想好该怎么称呼他,于是用了他从前?的称呼,拱手道:“教主。” “你不是官家的人吗?怎么也来了?”魏伯长冷冷道。 “我只是个小小的门客,并无官职。”白?朝驹坦然说道,“教主,我知道您被?自己的亲弟弟追杀,您一定也想找朝凤门报仇吧。在下也同教主一样,希望找朝凤门报仇,教主完全可以同我联手。” “你?联手?”魏伯长上下打量着他,看他年纪轻轻,说话口气倒是很大。他堂堂教主,曾经?坐收白?银无数,凭什?么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联手。 “恕我直言,教主不止在被?朝凤门的人追杀,也同样被?朝廷追杀。教主想召集十二相替您办事,却也不敢直接出面,就是担心十二相里混入朝凤门和官家的人。事实证明,教主您完全猜对了。”白?朝驹说道。 “小兄弟,四老爷不是已?经?把?位置拱手让人了吗?你怎么还说十二相里有官家的人?”鸡兄问道。 白?朝驹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高大人自动让位,只是金蝉脱壳之?计,他为了查明真相,定会安排自己的暗线在十二相中。在下敢笃定,高大人的暗线,就是那?带着花旦面具的姑娘。” “为何这样说?”鸡兄问道。 “不瞒你说,我其实是九月十二参与的酒仙会,并在酒仙会遇到过高大人。而我当时?报时?间时?,故意错报成?九月十五日。由于我在九月十二日取得了十二相的邀请函,那?高大人就只能在九月十五日去获取成?为十二相的邀请函。而那?位花旦姑娘,在介绍自己时?,称自己是九月十二来的。她一定和高风晚互通过消息,知道我报了十五的日期,那?九月十二必定空缺。所以她就是高风晚的眼线,这样说,你可以明白?吧。”白?朝驹解释道。 “我的天,难怪老大让我去主持大局,你们,一个个表面上不吱声?,实际玩得真脏啊。”鸡兄感慨道。 “还有,十二相中,狮子姑娘在方才袭击过我们,我已?确定她是朝凤门的昧火鞭,一定是来追杀教主您的。”白?朝驹说道,“而那?位花神面具的男子,他也很可疑,我怀疑他也是被?人派来的杀手,但我不确定他背后是谁。” “你这小子倒是挺会分析。”魏伯长笑?道,“但这些都是我召集而来的人,仙酒的秘方也在我手里。你就靠一张嘴巴说,凭什?么和我联手?” 白?朝驹笑?道:“教主,不瞒你说,边上这位鸡兄,已?经?被?排挤出了十二相的位置。加上十二相已?经?相互摘下面具,认过彼此的脸,他现在若是要强行加入,其他十一人肯定不会答应。所以,教主一定需要我,去替教主主持大局。而且,我有自信两边通吃。一是我背靠官家,更易取得花旦姑娘的信任;二来就在方才,朝凤门的狮姑娘念及旧情,放了我一命,这点鸡兄也可以证明。” “是这样吗?”魏伯长看向鸡兄。 “确实如此。”鸡兄点头道。 “你怎么办的事!”魏伯长怒道,“怎么搞得?还被挤出了十二相?” “老大,你说得那?招拧断傀儡脖子,太过火了,我被四老爷逮住把柄了。”鸡兄委屈地说道。 “好了好了,说到底还是我的不是了。”魏伯长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答应道,“行吧,只能让这小子替我去主持十二相了。不过,你可得听我的。” “其实,我还真想问问教主,北村那?个位置,到底藏着什?么。”白?朝驹说道,“我看到这位鸡兄,是机关师;还有位猪兄,是风水师;另有名牛姑娘,是脱身大师。这些人,恐怕都是教主特地请来的吧。教主的目的,可是倒斗?” “哈哈哈哈哈。”魏伯长忽地大笑?,“你小子,算有点本?事。我本?来还当,你是个只会背书打拳的呆子,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不瞒你说,我确实想请众人一同倒斗。你既然说同我合作,就别拐弯抹角了,说说你的目的吧?” “我的目的有两个,一是进入朝凤门,救出我的朋友;二是找到皇上。”白?朝驹说道。 “皇上?”鸡兄吸了一口凉气,“你小子说什?么胡话呢?皇上不是在京城龙椅上坐着吗?跟这儿差了十万八千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魏伯长倒是笑?得爽朗,“看来你小子,也知道皇上被?朝凤门关起来的事啊。” 白?朝驹其实也不笃定皇上和朝凤门在一起,他只是说出自己的目的,看魏伯长这样的反应,他猜对了。 “教主,这样看来,我们的目的一致了。”他笑?道。 “也行,反正你也是十二相的人,我本?来组这十二人,就是想借仙酒的名义,找能人义士,想办法救出皇上。说实在的,我不想正面对抗朝凤门。但我知道,皇上被?关在古墓之?中,既然是古墓,肯定有挖下去的办法,我想直接救出皇上,釜底抽薪。这样也不必同朝凤门正面对抗。只要皇上在手,咱们就都能加官进爵,享取荣华富贵了。”魏伯长说道。 “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们说的是哪个皇上?”鸡兄问道。 “自然是十年前?,在天乾关吃了败仗,最后失踪的那?个皇上。”魏伯长说道,“我还听说,现在的皇上不过是权臣扶持上去的,就是个挂名的傀儡。咱们若能救出真正的皇上,助他回?归皇位,想要什?么他不能答应我们?” “老大,你真的确定,那?个失踪的皇上,就在北村?”鸡兄问道。 “我确定。”魏伯长说道,“我在舍弟的桌上,亲眼见?过他同皇上往来的书信,就是北村寄出的。” “魏仲元?他怎么会直接同皇上书信往来?仇怀瑾不会生疑吗?”白?朝驹疑问道。 “魏仲元就是仇怀瑾牵的一条狗。”魏伯长毫不留情的点评道,“仇怀瑾把?皇上关起来,自知皇上不待见?他,所以就安排魏仲元同皇上交谈,其实就是借他的口传话罢了。” “他竟然还将信件拿到重明会?”白?朝驹惊讶道。 “所以我说……他成?不了大器。空有一身武艺,又有何用?不过是给人当狗都当不明白?的东西,还对我这亲哥哥出手,他若是投靠我,早就……罢了,我已?同他决裂,也不提这些了。”魏伯长长叹一声?,转头看向白?朝驹,说道:“你小子,到了北村,知道做什?么吗?” “我会将仙酒秘方交给众人,然后同大家说找皇上的事。”白?朝驹说道,“但我还想将十二人分成?两队,做两手准备。倒斗只交给专业的人就行,剩下的人,需同我一起找到朝凤门的老巢。” “不要去找朝凤门了,太危险了。”魏伯长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可。”白?朝驹说道,“朝凤门同样会找我们,若不能主动出击,就是坐以待毙。我们众多人与朝凤门周旋,能扰乱他们的视野,给倒斗的队伍更多潜入的机会。再者,我已?经?写信给郡主,她会帮我们。找到朝凤门的位置,更利于官兵正面出击。” “你小子果?然还是官家的人。”魏伯长警惕道。 “教主,您若是不放心我,大可以放弃合作。”白?朝驹说道,“我可以向教主保证,绝不外?泄您的身份。” 第93章 魏伯长忽地想起了什?么,说道:“我记得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和你差不多大的,这里有道疤。”他伸手在鼻梁上比划着。 “是的。”白?朝驹点头道。 “他真是朝凤门出来的人?”魏伯长难以置信地问道。 “不知教主可听过凝血剑?”白?朝驹说道。 “好,既然你能保住他,那?我也信你能保住我。”魏伯长笑?道,“小子,你就把?这事闹大吧。官家的人也好,军队也好,来的人越多越好。你若真能把?整个朝凤门掀了,算我魏伯长佩服你。” 说罢,他从桌上的书籍里,抽出一张字条,递到白?朝驹面前?。 “拿去吧,这就是仙酒的秘方。剩下的事,就按你想的办吧。” 第83章 傩面十二相12 上欺下瞒,瞒上欺下…… 昏暗的古墓里, 一张装潢精致的床上,一男一女躺着。他们盖着同一张被子,露着光洁的胳膊和肩膀, 胳膊上是分明的肌肉,能看出俩人都是习武之人。 女子是阮红花,男子是仇怀瑾。 “我看你把阿凝找回来了?”阮红花问道。 “怎么忽然关心起他了, 我记得你不喜欢这孩子。”仇怀瑾语调低沉, 听不出他的情绪。 “我确实不喜欢他。”阮红花说得很诚实,“这孩子本事太大,不会说话也算了,脸上表情也没有, 看着没什么心智。说实话, 我都有些怕他。” “你见过无色的玉吗?”仇怀瑾突然说道。 “无色的玉?”阮红花有点诧异。 “那?种玉,像冰一样透亮的,没有杂质,也没有颜色。这种玉身上唯一的颜色,是主人衣服的颜色。”仇怀瑾说道。 阮红花沉思了片刻,她听仇怀瑾这话,隐隐暗含一种得意, 而他说的主人, 必定?是他自己。 仇怀瑾又说道:“你还?记得,当年那?批被处死的手下?” “那?帮人办事不利, 错把阿凝给灌哑了。你气得很,把他们都杀了。我当然记得。”阮红花知?道,她是看着阿凝来的,这么重大的事,她肯定?忘不了。 她说罢, 微微叹了口气,这件事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确实可怕。但打?那?之后,仇怀瑾似乎是出于补偿,特别的宠爱他。众多?孩子中,只有他能每日?跟着仇怀瑾一起入睡。仇怀瑾甚至陪着他看书,给他读故事,阮红花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说实话,你是有些太偏袒他。”阮红花说道,她觉得阿凝是被仇怀瑾宠坏了。 仇怀瑾微微一笑:“没错,正因为我偏袒他,他才会遭别的孩子嫉妒。人这东西,不患寡而患不均,哪怕是小孩子,都会本能得排挤得到太多?的人。” 阮红花眉头微微皱起,她确实没那?么介入孩子们的事。这其中有不少细节,是她不知?道的。 “他被孩子们排挤了?”阮红花有些惊讶。 仇怀瑾笑道:“本来平起平坐的俩人,一人得道,另一人因嫉妒而反目,简直太正常不过了。” “所?以你才令他们俩比武。”阮红花忽然明白了事情缘由。 “我只是告诉那?个孩子,若要得到阿凝的地位,就得凭本事取而代?之,是他自己提出的比武。”仇怀瑾说道,“当然,他败了。我知?道阿凝会赢。” 阮红花感到一阵窒息,只听仇怀瑾又说道: “不过我的阿凝,确实少了点心智啊,还?在脸上落下道疤。” 阮红花问道:“那?不是比武时,被那?孩子划伤的?” 仇怀瑾笑道:“那?本来只是道浅浅的划伤,留不下疤的。可他非要没日?没夜的哭,让伤口被眼?泪泡着,迟迟没法愈合。他真当自己误杀了最好的朋友,怎么都不肯相?信,是那?孩子想要他的命。” 阮红花沉默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你真的很喜欢阿凝吗?” “当然。”仇怀瑾回答地毫不犹豫,“我当然喜欢他。不然的话,你以为他现?在还?能活着吗?如果是换成别人,敢跑出去那?么久,早就是个死人了。” “那?阿凝……他喜欢你吗?” “他只能喜欢我。”仇怀瑾说道,“他一个哑巴,能得到什么?我能让他吃好的穿好的,包括我的爱,他在外面,永远不可能过得那?么好。” 阮红花平静的看着身边的男人,她脸上没有波澜,但内心是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可怕。 那?阿凝……阮红花对这孩子的情感又复杂了几?分,她原本只当他是天生的冰冷,现?在看来,他是被仇怀瑾一手养成的。 可她分明看着阿凝进来,看着他一点点长大,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些都是仇怀瑾暗中操作的?若是她早点察觉,阿凝会不会变得好一点。 她发觉自己有些同情心泛滥,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阿凝也已经这样了。事到如今,没什么好惋惜的,更何?况,他杀了闻秋生。 等?等?,若他真是无色的玉,只能映出主人的颜色。那?是他杀的闻秋生吗?到底是谁杀了闻秋生? 她见仇怀瑾忽得起身,穿上衣服。 “我去看看阿凝。”他说着,走了出去。 渭南北村,一行人如约聚集村口。白朝驹看了看众人,牛姑娘也同他一起,心里默念着人数,把印象中的面容一一对应起来。 “……九、十、十一,少了一个。”牛姑娘说道。 “你算上自己没?”狗老?大笑道。 “我怎么可能不算自己?”牛姑娘瞪了他一眼。 “确实少了一人,狮姑娘没来。”白朝驹说道。 他见底下十一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窃窃私语地交流着,似乎比先?前更加熟络。 白朝驹气沉丹田,大声道:“诸位,请听我说。” 一行人齐刷刷地看他。 “仙酒的秘方,在我这里。”白朝驹举起手里的字条。 “真的假的?” “这小孩骗我们的吧?他几?岁啊?” “我信他。”狗老?大率先?说道,“人不可貌相?,这小伙子年纪轻轻,胆识过人,这一切是他策划的也不奇怪。” “别有一番本事?”先?前带“猴子”面具的姑娘质疑道,“吟诗对拳算什么本事?是个人都会,就是吟得好不好的问题。” 白朝驹眯眼?笑道:“诸位,仙酒秘方只是抛砖引玉,我请各位来到此地,还?有更好的消息,诸位随我来。” “你别不会又要把咱们赶来赶去吧?之前是雷神?殿,然后是北村,现?在又要去哪里?”牛姑娘也不满道。 “哎,只是去个清净的地方,好让大伙儿坐一坐。”白朝驹带众人走进一间小酒楼。这小酒楼他已提前包下,且嘱咐店家把酒菜备好,他们商谈期间不可靠近。 众人走进酒楼,见桌上都摆着好酒好肉,菜肴丰盛。一伙人在北村站了半天,早就饿了,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找位置坐下,几?个兴奋的已经开始吃了起来。 “小兄弟,原来是请咱们喝酒,你早说啊。”那?虎背熊腰的虎大哥说道。 “诸位来北村,一路车马劳顿。这些饭菜,只是在下的一点赔礼。”白朝驹说道,“在下邀请诸位聚集在此地,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狗老?大特别会看他眼?色,立刻捧场地问道。 “诸位可听闻过,十年前天乾关之变?”白朝驹问道。 虎大哥以为他要开始长篇大论,打?断他道:“别什么十年前了,长话短说,你就说这里有什么。” 白朝驹微微一笑,不急不慢道:“那?位失踪的万岁爷,就在此地。” “什么?”众人倒吸一口冷气,难以置信地面面相?觑。 “不对啊。”虎大哥说道,“万岁爷不是在京城吗?他怎么可能在这里?” “不是现?在那?个。”狗老?大对他说道,“是十年前失踪那?个。我听说啊,朝廷上一帮狗官想谋权篡位,故意害的万岁爷失踪。现?在龙椅上那?个,就是个傀儡。” “真是傀儡?就跟那?天夜里,被拧断头的傀儡一样?”虎大哥问道。 “对啊!就是那?样。”狗老?大信誓旦旦道,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得到这么确切的消息。 白朝驹眼?看话题越岔越开,说道:“万岁爷就被困在此地一处古墓中。我想请诸位一同协力,救出万岁爷。大家勤王有功,事成之后,都可加官进爵,享取荣华富贵啊。” “这事,靠谱不?”猴姑娘质疑道。 “这事靠谱。”牛姑娘这下确认了,白朝驹确实是魏伯长派来的人,“我二哥已经把墓的位置,算了个七七八八了。” 说罢,她指了指那?位猪兄。那?猪兄个头矮小,眼?睛细长,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但仔细看去,那?眉眼?和牛姑娘又有几?分相?像,可牛姑娘长相?倒挺可爱,与他完全不同。 第94章 “不瞒大伙儿说,我是会看风水,但我其实是个倒斗的。找古墓,这活我再拿手不过了。”猪兄倒很是实诚。 “好啊。”虎大哥兴奋地拍在大腿,“方才那?姑娘说,你已经把位置摸得七七八八了,那?我们不是马上就能救出皇上了?” 白朝驹说道:“这事还?没这么简单。皇上确实被困在古墓里,但那?古墓,却被朝凤门?掌握着。” 朝凤门?三字一出,在坐众人纷纷面露惧色。他们都是江湖中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朝凤门?三个字。 那?是索命门?里最强大的杀手组织,里面高手如云,各个都是取人性命的好手。 朝凤门?这三字出来前,众人还?对救万岁爷的事兴致十足。但朝凤门?这三字出来后,一行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白朝驹不紧不慢说道:“我已有计划,咱们兵分两路,这几?位专业倒斗的,去探查关押万岁爷的古墓。而剩下的人,随我一同和朝凤门?周旋。” “小兄弟,这活我们可不在行,还?是自个的小命要紧。”狗老?大说道。 “不瞒诸位说,朝凤门?里也有我的暗线。”白朝驹说道,“大家可还?记得,那?个哑巴?他就是朝凤门?的人,会暗中帮助大家。” “这小子本事这么大?”虎大哥将?信将?疑地看向狗老?大,狗老?大也不敢确信,将?信将?疑地看着白朝驹。 白朝驹其实心里也没底,甚至不久前,他还?担心公冶明的会不会死在里面。 他知?道,小老?鼠脑袋是有点愣,但本事在那?里,先?前也多?次化险为夷,他应当相?信他。 不管怎么说,先?唬住众人总没错。实在不行,还?有郡主做后手,请官家的人出马。 “这事我信他。”花旦姑娘说道,“其实诸位,若实在太担心的话,也可请官府的人出面帮忙。” “我可信不过那?帮狗官。”先?前带着“蛇”面具的兄台说道,“富贵险中求,咱们这么多?人,又在暗处,肯定?能行。这事要是让官府参与,咱们几?个就没什么富贵可言了,功劳都得被狗官抢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事,我加入了。” “好,好一句富贵险中求。”狗老?大也应和道,“咱们混大半辈子江湖了,风浪越大鱼越贵的道理,我还?是懂的,算我一个。” 就这样,先?是几?个大胆的打?头应和。剩下的,也被他们劝说着加入进来。到最后,在坐众人都参与了此事。 这些人,本来就是想靠本事谋取钱财的,白朝驹想着。 魏伯长举办酒仙会,主打?一个自告奋勇,想必也是在选取勇敢的人吧。这样想来,这些一马当先?加入十二相?的人,也敢参与找皇上的事,不算奇怪了。 第84章 傩面十二相13 师父教你,下手需狠…… “阿凝, 晚上来一起玩鬼抓人?。”一个长相可爱的男孩笑嘻嘻地说道。 “师父说了,晚上只能睡觉。”阿凝说道。 “来嘛,他晚上又不管咱们, 准是又和那?女?人?卿卿我我。你偷偷跑出来,和我们一块儿,他不可能知道的。”男孩说道。 “卿卿我我, 是什么?”阿凝问道。 “就是……唉, 你别管这个了。今天晚上,我们都等你。”男孩说着,跑远了。 阿凝躺在床上,看着漏刻一点?点?下?沉, 大概差不多了, 他想?着,悄悄地起床,往外走去?。 其他孩子挤在另一个更大的房间里,阿凝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单独一人?住的。他的房间很小,有点?逼仄,只有一张床。 男孩告诉他, 肯定是因为他犯了错, 师父才故意罚他一个人?住,不让他同其他孩子一起玩。 “你别怕, 我会带你一起玩。”男孩这样?说着,眼睛弯弯地笑着。 阿凝很信任他,也很喜欢和他在一起。那?夜,他听男孩的话?,头一次鼓起勇气?, 从房间里跑出去?,去?和其他孩子们一块儿。他觉得自己这样?,一定可以融入他们,和他们一样?了。 他确实和他们一样?了。阿凝悄悄走进孩子们住的房间,见到三个黑衣人?站着,房间里烟雾缭绕,孩子们都睡死在地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 这就是……鬼抓人?吗?阿凝感觉有些奇怪,他还没来得及多想?,也脑袋一沉得睡倒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回床上了,他嘴里、喉咙是火烧一样?的痛,满是血的味道。 他看到仇怀瑾坐在自己身边,眼神?凝重地看着自己。 “师父……”他忍着剧痛,张着嘴,可不论他怎么努力,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每用力一下?,嗓子就又痛上几分?。他只觉得嘴里泛起一股腥浓的液体,从嘴角溢出来,是红白相间的血水。 仇怀瑾拿起手帕,给?他擦了擦嘴角,眼里露出几分?恼火:“为什么不好好睡觉?为什么不听师父的话??你这样?,以后都没法说话?了。” 不能……说话?了?我,变成哑巴了……阿凝脑海里一片空白,但眼泪先做出了反应,克制不住地流淌下?来。 仇怀瑾把他抱在怀里,一手轻轻拍他的背,另一手给?他擦眼泪。 然后,用他独有的方式安慰道:“师父带你去?惩罚坏人?,好不好。惩罚那?些把阿凝毒哑的坏人?,这样?,阿凝就不难过了。” 阿凝没有点?头,他只是默默看着师父把自己抱到了一间昏暗的房间。 那?房间的地上,墙壁上,全是飞溅的液体。里面跪坐着三个男人?,手脚都被绳子捆住。他们露出的脖子上、脸上,全都是鲜血。 仇怀瑾把阿凝放到地上,抽出腰间的刀,把孩子的手放在刀柄上,随后,他连着孩子的小手一起,握紧了刀。 “来,师父教你。” 阿凝感觉自己的胳膊被举了起来,连带着那?柄很重的刀。 “有怨报怨,对待害你的人?,下?手需狠,绝不可手软。” 阿凝感觉一股大力拉着自己的手,把手上的刀挥了出去?,狠狠砍在一人?脖颈上。血一下?子喷涌出来,飞溅到他的脸上。 “阿凝,来,自己试试。” 阿凝感觉师父的手松开了,他不自觉地握紧了这柄很沉的刀。 公?冶明猛地惊醒过来,他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他方才,好像又在地狱走了一遍,喉咙和口腔还残留着幻痛,但血的味道消失了。 他感觉身下?很软,周围的环境有些明亮,是暖暖的烛光。他记得自己先前躺在地上,但现在,好像躺在了床上。 他微微抬起头,看到仇怀瑾坐在床边,他听到了床上的动静,回过头,看着他。 “为师已经请巫医给?你上药了。”仇怀瑾看向他的右手,他右手手腕捆了厚厚的纱布,还拿竹板夹住了,以防他乱动。 公?冶明微微抬了下?自己的右手,已经不痛了,只是不知多久才能好,也不知是否能恢复如初。 “阿凝。是师父下?手太重了,能原谅师父吗?” 公?冶明抬头,看到仇怀瑾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渴求。 半晌,他点?了点?头。 仇怀瑾嘴角微微上扬了些,眼里露出几分?柔情。他伸手拨开少年额前的碎发,俯下?身,在额头上亲吻了下?。 北村的酒馆里,白朝驹正在写契约,他写了一份,然后摘抄了十份,令现场每个人签字画押。 “诸位,咱们一同合伙做这事,这契约人?手一份,相互监督。以防有人中途失信。”他说道。 “我说你们这些文人?,做事真是麻烦。”虎大哥说道,“我这人?,一诺千金,从不失言,不用这契约也无妨。” “大哥,这可不是咱们信不信你的问题,是你信不信其他人的问题啊。”蛇兄说道,“咱们十几个人?,这事情又凶险的很。就拿那几个倒斗的来说,万一他们救出皇上,把咱们都卖给?朝凤门,咱们上哪里说理去??” “谁敢不画押,就都当叛徒处理。”花旦姑娘说道。她这话?说得横,像是天天行走江湖刀尖舔血的人?,白朝驹都差点?忘了她是高风晚的暗线。 “听听,姑娘家都说这话?了,你还不画押?”狗老大也劝他道,“拿着对你又没坏处。” “我何时?说我不画押了?”虎大哥怒道,“我只觉得麻烦……得了得了,我先来,行了吧?” 说罢,他走到白朝驹面前,取走笔,在契约上签起字来。白朝驹看着他,这虎大哥一看就是粗人?,签名好看不好看另说,字写得老大,一下?占得大块空白,也不给?后面十个人?留点?位置,白朝驹只能在心里叹气?。 他没说这话?,也有替他说。狗老大是第八个上来签的,那?时?候,纸上已经没什么位置了。 第95章 “这谁签的名?写这么大干什么?写这么大,三个字还没一个看得清的!”他说道。 “是爷爷我的字,怎么了?”虎大哥一下?站起来,抖了抖全身肌肉,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签这里,签这里。”白朝驹指着角落里一小块空地,对狗老大笑道。 “我才不要把字挤在他名字缝里。”狗老大说道。 “那?……那?这里。”白朝驹又给?他找了个空的,“这里好,在所有人?名字顶上。” “行吧。”狗老大勉强点?了点?头,在一指大的空隙里填上自己名字。 一行人?总算陆续签字画押完毕。白朝驹给?他们分?队,令本就是倒斗的风水师猪兄、脱身术牛姑娘一同寻找皇上位置。 他还令花旦姑娘和这俩人?一块儿,花旦姑娘是高风晚的眼线,值得信任,跟着他们能控制局面。而且,白朝驹担心高风晚对自己仍有误解,不想?让他的眼线留在自己身边。 剩下?的多人?则跟他一起,去?找到朝凤门的老巢。 “我有个办法。”猴姑娘说道,“我是训狗师,只要把朝凤门里的东西给?我的狗闻一闻,它们肯定能找到。” “这倒是个好办法。”白朝驹说道,“我知道朝凤门在追杀一个人?,不如我们放出那?人?的消息,引得朝凤门的人?上钩。” 不知道来的会不会是狮姑娘。若是仇怀瑾亲自出手,那?就不太好了。白朝驹心想?着。 “那?谁去?扮演那?个人?。”蛇兄问道,“你要引朝凤门杀手出来,总得给?他们一个刺杀目标吧。” “我可以,但最好再来一个人?。”白朝驹说道,“我们俩人?同时?去?扮,可以骗过杀手,我轻功好,还有没有轻功厉害的?” “我打架可以。”虎大哥说道。 “你不要命,咱们还要命呢。”狗老大说道,“小兄弟说得好,不要正面打,能跑就跑,迂回就行。” “狗大哥,你的轻功如何?”白朝驹看他很是热情,就问他道。 “和你肯定是比不了。”狗老大说道,“但也马马虎虎吧,能跑一阵。” 白朝驹环视一圈,见其他人?也没有自告奋勇的,只好请求道:“那?就麻烦狗大哥和我一起吧。” “行。”狗老大爽快地答应道。 只要找到朝凤门的老巢,就可令官兵一拥而上,白朝驹这样?想?着。只是,此事若要通知陆歌平,令急递铺快马加鞭去?送,一去?一回得要十天。再加上一系列准备,快也要三十天,才能准备对抗朝凤门。 十天前,公?冶明被师父带走时?,白朝驹已经立刻写信给?陆歌平。他当时?走得也匆忙,那?份信很短,只有一句话?。若是陆歌平看到那?份信,能算到这一步就好了,白朝驹心想?着,他现在偏偏很记挂这十日的时?间差。 处州的郡主府里,陆歌平正好收到那?封信。 “公?冶明被师父带回朝凤门了?”她惊讶地念出声来,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复杂的心情。 她冷静一想?,信上内容就这一句话?,但也暗藏着很多信息。 其一,朝凤门在渭南的手伸得很长,这说明,魏伯长报的位置是对的。其二,公?冶明被师父带走,那?姓白的小子肯定急坏了,他本来就莽撞,这会儿,没准会铤而走险。 “备马,去?渭南。”陆歌平对汪庭吩咐道,“还有先前鬼车门出来的货,都一并带着。再派人?快马加鞭地带信给?杨守际,让他带着人?一块去?,事不宜迟。” “鬼车门的货,不是被典史张大人?收缴,送到京城去?了吗?”汪庭问道。 陆歌平愣了下?,她当他知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不知道,气?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就是中?秋前,我让公?冶明去?劫的那?批货。” 第85章 傩面十二相14 发声 二月的建州, 天气渐暖,陆歌平一身男装,做书生打扮, 坐在驴车上,车上装着满满的书籍。 “郡主,李大人的徒弟真在这里?”身边的扮作书童的女孩问道。 “鸳鸯, 我跟你说了?, 现在得?叫我陆先生。”她样?貌有几分清秀,虽然贴了?胡子,但难免有些女相。 但她一开?口,却?是纯正的男声, 一下就能打消别人的联想?。再?加上书生的打扮, 身材瘦弱也觉得?合理。 “好了?,你去找人吧,摆摊我一人就行。”陆歌平对鸳鸯吩咐道。 “陆先生,我帮你把书送到吧。”鸳鸯不太放心,管事的和她嘱咐过,要时刻保护郡主,不能有半点差池。 “你见?过哪个?穷苦书生, 还有家仆帮忙的?我自己来?就行, 你快去把街头巷尾转一圈,问问有没有个?姓白, 名朝驹的年轻小?伙子,二十不到。听?说长得?挺俊,你应当喜欢。”陆歌平笑道。 “先生别开?玩笑了?,我去找就是。”说罢,她有些不舍地看了?陆歌平一眼, 转身离去了?。 陆歌平赶着驴车,在建州的街上慢慢走?着。建州水很多,城中就有一条小?河横跨整个?城池。那河不算窄,但也远远没到江的宽度,不过当地人都管那河叫建州江,连依江而建的楼,也以江命名,像是什么望江客栈,临江楼。 建州虽然不大,人口也不算多,但有几分繁华,大抵也是得?益于这条江的缘故。这江往下流,就是入海口,有个?颇大的海港,不少西?洋船只在此往来?,与大齐通商。这使得?建州近水楼台先得?月,商贸也格外发达。 陆歌平本也想?要这块地,但盯着这里的眼睛太多,她彼时无权无势,只好选择临近的处州自保。 处州离这里虽近,却?位于重山之中,穷苦许多。这也就罢了?,那里还有个?巨大的吸血虫,她暗中查过,背后是姚望舒的势力,恐怕就是姚望舒为了?牵制她,有意扶持。 陆歌平边赶着车,边想?着,驴车经过一棵大树,车轱辘轧上了?粗壮到破土而出的硕大树根,整个?车身忽地一歪,顶层的书都滑落到地上。 陆歌平赶忙跳下车,想?将那些书籍捡起来?。她下车稍有点用?力过猛,这让本就不平衡的车身倾斜得?更厉害了?。只听?哗的一声,整个?小?车侧翻过来?,半车的书都倾倒在地。 好在她躲得?及时,毕竟是在宫里多年的培养出来?的反应力,这些散落一地的书籍倒是未能伤及她分毫。 只是,这下有些麻烦了?。 陆歌平想?着,得?先把车身扶起来?。她干脆把那些零零散散还挂在车上的书都扫到地上,接着,抬起一侧的车身。可这车身本就不轻,她实在有点力不从心,使劲全身力气,终于将车身从地上抬起来?一点。 这底层百姓的活可真不好干,陆歌平想?着。单是卖个?书,就能遇上这样?不巧的事,更别说这些书,也卖不了?太多钱。 她艰难地把车身抬起,抬至一半,忽然觉得?车身没那么重了?。她感觉自己省力许多,那车好像羽毛一样?轻易,甚至比羽毛更轻。她都无需用?力,那车身就被抬正了?。 她见?身边多了?个?少年,少年正在帮她抬车,他个?头有点高,但身板很薄,应当年纪不大。 “多谢。”陆歌平对少年说道。 少年不理她,背对着她蹲下身,捡起地上的书。陆歌平看他有点奇怪,但他毕竟帮自己扶了?车,应当不是坏人,就也蹲下身,一起捡那些散落在地的书。 书被捡的很块,不出一会儿,只剩最后几册了?。陆歌平感觉有些累,就靠着车上歇了?会儿,看那少年一点点得?把最后的书捡起,怀里抱着厚厚一沓,向?自己走?来?。 “多谢你了?。”陆歌平笑着,看他把书册放在车上。 她见?少年漆黑的眼眸看向?自己,微微点了?下头,随后伸出右手摆了?摆手,弯了?两下大拇指。 “你不会说话?”陆歌平问道。 少年猛地往后一大步,眼睛微眯,他鼻头皱起来?,连带着横跨鼻梁的那道狭长的红色疤痕一起抖了?下。 陆歌平看他忽然凶狠的模样?,像是应激的猫,弓起背脊炸开?全身的毛,企图以这种样?子吓退对手。 这当然吓不倒她。陆歌平反倒感觉这孩子有几分野气的可爱,她眼眸一转,笑道:“你别怕,或许我可以帮你。” 她这句话用?了?清亮的女声,与方才的厚重的男声判若两人。少年眼睛微微瞪大了?,他有点疑惑,这人到底是男人,还是个?女人?怎么可以有两种不一样的声音? “你看,我对声音很有研究的。”陆歌平不急不慢道,“我看你不是聋子,应当是后天才变哑的。我帮你看看,或许能助你发声。” 她看少年一脸懵懂地看着自己,已无方才剑拔弩张的气势,大抵是信任自己了?,就走?上前去,探了探他的脖颈,随后,令他张嘴。 第96章 少年很听?话的按她说的照做,陆歌平凑过去听?,只听?到很轻的风声。 “你这嗓子,确实伤得厉害。”陆歌平说道,她看少年的眼眸微微黯淡下去,又笑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我看你有内力,若是借用?内力,应当能行。” 少年的眼眸又亮了起来。 “来?。”陆歌平抓起他的手指,令她手指触碰自己喉咙的位置,发出“啊——”的声音。 “你感受下,这样?出声的位置,借一点内力。或许有些难,你先试试,发啊的声音。”陆歌平正说着,看少年照着自己的办法,微微张着嘴,找气息的位置。 半晌,他那无用?许久的嗓子里头,终于回荡出一声很轻的声响,也不像“啊”,总之是出了?点声音。 “你学得?挺快啊。”陆歌平有些欣喜,她也没想?到自己方才说的办法真能有用?,她伸手,探向?少年脖颈的位置,帮他看看共鸣的状态。 “你继续发声,不要停。”陆歌平对他说道,见?他张着嘴,又发不出声来?了?,说道:“不可一味得?用?蛮力,你再?找找方才的位置,还有气息,也不是给得?越多越好,得?适当才行。” 少年点了?点头,他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回想?了?下方才的步骤,再?次试着张嘴,终于又有很轻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 “对对。”陆歌平连连点头,“你学得?真好,然后,你再?借一点胸腔的力,能让声音再?大点。” 陆歌平伸手,在他锁骨下方的位置画了?个?圈。 “差不多这里,你得?一点点练,每天练一点。若是悟性?好,不出一个?月,就能说话了?。”陆歌平说道,“声音或许不好听?,但比现在这样?强多了?。” 少年点了?点头,对她拱手道谢,就立刻跑开?了?。 陆歌平看少年怕生的模样?,也没有强行挽留他。她本以为,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可谁知道,那日她去建州狱把白朝驹保出来?时,又见?到了?那个?少年,她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他一同出来?,毕竟她隐约猜到了?这少年的来?历。她还在想?着,就见?白朝驹对自己使起了?眼色。 她保少年出来?时,少年已经能说话了?,声量和常人差不了?多少,口条也挺清晰,只是声音沙哑得?厉害,但已相当不错。 仇怀瑾毒哑的手法也就这样?,陆歌平想?着。不过,得?亏这少年能碰上自己,要不然,他恐怕这辈子也说不了?话吧。 此时此刻,仇怀瑾正在渭南的一座庙里。他点了?三炷高香,走?进?大雄宝殿,对着佛像拜了?拜。 “这位施主,您又来?了?。”一老和尚从边上走?来?,对他行礼。那和尚上了?年纪,胡须和眉毛都是雪白,但身形很是挺拔,看样?子也是个?习武之人。 仇怀瑾听?到他客套的话语,不置可否地一笑,说道:“我听?闻,你最近戒杀了?。” “正如施主所见?,阿弥陀佛。”老和尚对他微微弯腰。 “是年纪大了?,想?给自己积点阴德?你也不怕从前那些被害的人,找上你报仇来??”仇怀瑾问道。 “不瞒施主说,老衲最近收了?个?后生为徒。”老和尚笑道。 “后生?呵,你从前还看不起我收徒,怎么,现在自己也开?始搞这一套了??”仇怀瑾笑道。 “来?点茶不?我最近刚得?了?些上好龙井。”老和尚笑道。 “可是明前的?”仇怀瑾问道。 “是不是明前的,您品品就知道了?。” 公冶明躺在床上,他已经躺了?好几日,现在感觉好了?不少,后背也不疼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咋回事。按道理来?说,只是伤了?手腕,挨了?一鞭子,又被踢了?两脚,还不至于晕死过去,也许是他神经紧绷得?太厉害了?。 他确实很畏惧仇怀瑾,不管他想?不想?,但只要一见?到仇怀瑾,他就仿佛灵魂被抽干那般,全身肌肉都会不自觉地紧绷起来?。 尤其是他知道,自己在骗他。这让他整个?人仿佛被石头压着,只要和仇怀瑾对视,就感觉喘不过气来?。 他左看右看,见?仇怀瑾不在,就在床边坐起。他本来?是带着目的进?来?的,只是一进?来?,就连挨几顿揍,揍得?他差点连小?命都丢了?。 他正穿好鞋子,隐约察觉到一股气息。他抬头,看到阮红花从门口走?来?,一双明眸看着自己,脸上毫无笑意。 第86章 傩面十二相15 隐瞒 公冶明警惕地?盯着阮红花, 看着她停在门口,离自?己数尺远的位置。若是她再走近一点,他恐怕就要?拔腿跑了。 但阮红花那个位置卡得很巧妙, 正好堵在门口,离他也不是太?近。是一个既让他无法逃走,又不会让他感觉太?过威胁的位置。 阮红花见坐在床边的少年?, 微微侧了下身子, 抬着一双漆黑的眸子看自?己。 “闻秋生到底是怎么死的?”她语气还算平静,“是谁让你杀了他?” 少年?伸出手,他右手绑着竹板,有点艰难地?比划着:“他自?己, 让我杀了他。” “什么?”阮红花有点愕然, 她没想到事情是这样,赶忙问道?,“他到底怎么了?” “他中了蛊毒,眼瞎耳聋,四肢全废。”公冶明比划着。 这世上,还有这么厉害的蛊?阮红花眉头微微一皱,转身往屋外走去。 她得去问问黄巫医, 趁仇怀瑾不在的这时候。黄巫医是从重明会来的, 他肯定?很懂蛊。若是世上没有这种蛊毒,这小子可完蛋了。 她快步走在黑漆漆的地?道?里?。没来由的, 她感觉似乎有人跟着自?己。她猛地?回头,身后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大抵是她想太?多?了。她其实隐约有点预感,这么厉害的蛊,没准就是重明会的手笔。而重明会,不过是仇怀瑾养的一群狗罢了。倘若秋生真中了重明会的蛊…… 黄巫医被?关在不远的地?方, 阮红花没几步就到了那里?。 “巫医,我想问问你,这世上最厉害的蛊是什么样?”她问道?。 “就是蛊王吧。”黄巫医低着头,也不看她,语气沉闷,脸上毫无生意。 “我想问的是那种,能害人生不如死的蛊。”阮红花说道?。 黄巫医笑了下,这女人当真恶毒。 “确实有一种蛊,能令人五感尽失,四肢全废,大抵是姑娘说的那种。” “这是什么蛊?”阮红花问道?。 “这蛊是重明会的秘术,八成又是从哪个蛊师手里?抢来的,我也不会制。”黄巫医说道?。 “这真是重明会的秘术?”阮红花问道?。 “当然。”黄巫医漫不经心?地?说道?,“姑娘要?是不信,还可以去问问新来那个小伙子,他进过重明会的虫窝,那虫子长啥样,他应当比老夫更懂点。” “新来的小伙子?” “就是手折了,前?几日还让我给?他正骨的那个。”黄巫医说道?。 “你先前?见过那个哑巴?”阮红花问道?。 黄巫医踌躇了片刻,重复道?:“哑巴?” 就在这时,一股黑色的风从门口灌入屋中。阮红花见到一柄银亮的长刀抵在巫医面前?,持刀的正是她口中的“哑巴”。 他右手还伤着,就用左手持刀,嘴唇抿紧,眼睛微眯,隐隐含着股杀意。 阮红花自?然不能让他取巫医性命,她一把扣住公冶明受伤的右手,喊道?:“把刀放下!” 公冶明面不改色,但持刀的手开始颤抖,定?是吃了痛在忍着。 “你到底要?做什么?”阮红花看不懂他,见他对着黄巫医微微摇头。 黄巫医根本没抬头,也没看到他的暗示,自?顾自?地?继续说道?:“我记得他不是哑巴。” 听到“不是”二字时,公冶明急忙调转刀头,想拿刀柄把这老头敲晕。可他左手一动,阮红花只当他真想要?巫医的命,拽着他的右臂一个用力。 公冶明忽地?感觉手腕传来剧痛,痛得他瞬间分了心?,于此同时,他的膝盖被?重重一踢,脚一软,整个人往下坠去。 他知道?自?己没能阻止黄巫医把那句说出来,他失败了。 阮红花把他撂倒在地?上,用膝盖把他顶住,她还当他会反抗一下,谁料他完全丧失了抵抗的意志,没有丝毫挣扎,任凭自?己的手脚被?银鞭铰上。 “你刚刚说什么?”阮红花其实没听清巫医的话,她的注意力全在公冶明身上。 “我说他不是哑巴。”巫医说道?。 “怎么可能?”阮红花低头看向脚下的人,少年?紧紧闭着双眼。 “到底怎么回事?”阮红花毫不客气地?对他吼道?。 第97章 她分明记得仇怀瑾说过,阿凝被?毒哑了,他还因为?这事,把那些办事的手下都杀了。可这巫医怎么会说,他不是哑巴?难道?他不是阿凝?可这少年?的行为?举止,还有漠然的神情,和阿凝完全一模一样,这到底怎么回事? 见少年?不说话,阮红花伸出手,揪起他的脸颊,想看看他是不是贴了假脸在上面,她一揪,少年?脸立刻红了一块。没有伪装,确实是他。 “不是哑巴就说话!别在这里?装死。”阮红花失去耐心?,她其实也没意识到,自?己把他的手捆住了,若他真是哑巴,根本没有辩解之力。 公冶明是故意让她把自?己捆上的,算是缓兵之计,他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但只要他不出声,总有办法能圆回来。 他微微睁开了眼,看着压在身上的阮红花。虽然她老是冷脸看自?己,但和仇老鬼比起来,她更像个脾气比较急躁的姐姐,不至于那样心?狠手辣。 “你要?是不说话,我就把你的手彻底废了!”阮红花吼道?。 公冶明还当阮红花是说来吓他的,不料右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正是先前?受伤的位置。这一下似乎比先前?受伤时疼得还要?厉害,痛彻骨髓。 他这才意识到,她真的会下狠手。 公冶明想妥协了,他肯定不能让自己的右手废了,虽然也可以用左手握刀,但他的左手刀软,总归比不上右手,没个一两年?是练不好的。他还能等到这一两年吗?就算他等?得到,白朝驹等?得到吗?他要?怎么保护他想保护的人? 他知道?,只要?自?己出声,阮红花一定?会放开手,她还是很信守承诺的。 但她真的可以帮忙保守秘密吗?这事绝对绝对不能让师父知道?,要?是被师父知道自己在装模作?样的骗他,自?己的小命肯定?没了。 她这么记挂着秋生,归根到底,还是自?己送了秋生最后一程…… 阮红花一手握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掌。她对阿凝还不至于多?么仁慈,毕竟她也是杀手,不过是废只手罢了,这样的事,她做得出来。 她像拧毛巾那样,抓着他右手,一点点向两边拧去。拧了一点,见他空洞的眼里?,多?了点亮闪闪的东西。 他居然真的会哭。 公冶明张了张嘴,缓缓吐出三个字:“红姐……姐。” 阮红花愣住了,她没想到他会叫自?己姐姐,叫得出乎意料的亲切。 她也没想到,他的声音会是这样,特别的沙哑,哑得不像人能发出的,听着就感觉到嗓子破损不堪。他是真的被?灌哑过,也不知是怎样,竟被?他找到了出声的办法。 “……我不该杀了秋生。”公冶明几乎找不到气息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到秋生俩字的时候,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他这样,到底算不算能说话了?阮红花微微叹了口气,把捆住他的银鞭解开。 公冶明立刻从地?上站起来,拉住她的胳膊,让她看着自?己。 他一边伸手比划,一边发出点微不可闻的声音:“我不知道?他对你这么重要?,我以为?他让我杀了他,就可以杀了他……” 阮红花看着他,看他眼泪还挂在脸上,费劲地?向自?己解释着。 “能不能不告诉我师父,我的嗓子。”他比划着,嘴唇克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阮红花看他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衣角,一点点地?跪到在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眼睛是漂亮的小鹿眼,瞳仁和从前?一样,又黑又大,下眼睑湿润润的。 阮红花突然有种奇特的感觉,她感觉这双眼睛不是空洞,而是太?干净了,干净得令她不敢相信。 她有些恍惚,看着少年?眼睑上的泪水一点点地?积聚,凝成一左一右两颗,挂在睫毛上。 公冶明见面前?的人迟迟不作?回答,就猛地?俯下身去,把头重重敲在石板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还想磕第二下,脑袋捶向地?面,却敲在个软软的东西上。那是一双手,扶住了他的额头。 阮红花端着他的额头,把他一点点抬起来,问道?:“你师父打断你的手,是在试探你能不能说话?” 公冶明点了点头。 “来,手给?我看看。”阮红花说道?。 公冶明悄悄把右手藏到身后。 阮红花忍不住笑了下,说道?:“我会帮你保密的,这个人,你自?己解决吧。”她指了指静静站在一边的黄巫医。 公冶明欣喜地?睁大了眼,但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想要?确认。他拉着阮红花的衣袖,定?了定?神,终于又找回出声的位置,说道?: “红姐姐是不是见过一个人。穿着白衣服,和我差不多?大。” “他真是你的朋友?”阮红花有点惊奇。 “他还活着吗?”公冶明问道?。 阮红花点了点头。她见少年?死气沉沉的面色,顷刻间柔和起来,他眼睛弯弯的,对自?己笑了下。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中,久违透出的一缕阳光,很短,但足够动人。 她忽然觉得一阵鼻酸。阿凝真的长大了,是自?己太?久没见他,还老拿以前?的眼光去看他。 他现在不仅有了朋友,有血有肉的,甚至还会骗人。 阮红花有几分欣慰,她知道?仇怀瑾把他骗得很惨,他现在能反过来,去骗仇怀瑾,还真有几分骨气。 还越长越帅气了。阮红花打量着他,她从前?也没觉得这孩子这般好看,身段自?不用说,五官也挑不出毛病来。只是多?了道?无伤大雅的疤。 唉,倘若那时他不哭就好了,为?了那个不值得的朋友,真不值得掉眼泪,他是有点太?爱哭了。 阮红花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泪花,心?情格外复杂。 半晌,她问道?:“你的朋友,很重要?吗?” 公冶明点了点头。 第87章 傩面十二相16 真骗子才不会怕 白朝驹提着一壶酒, 这酒是他从魏伯长手里讨来的。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一行人待在鸡兄设置的底下暗室里。 长安这地方可谓风水宝地,是多?朝古都, 古墓也众多?。这间地下暗室由古墓改建过来,场地很大,房间众多?, 他们一行八个人, 一人一间房都绰绰有余。 白朝驹带着酒,他去找狗老?大,明日他们就要行动。在此之前,他想找狗老?大喝一杯。 “哟, 还真被你弄到酒了。”狗老?大看?他从门口?进来, 笑道。 “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白朝驹说道。 魏伯长是这么和他说的,上不上好不知道,反正先吹一波,等下喝起来,总归感觉好喝。 “来来来。”狗老?大取出随身带着的酒壶,把酒灌进去,“剩下的都给你, 你就对着壶嘴喝吧。” “咱们先干一杯。”白朝驹举起酒壶, 和狗老?大的软皮酒壶碰了下,没有脆耳的叮声, 好歹走了仪式。 “嗬,你别说,还真不错。”狗老?大笑道,“只是这酒喝的,跟断头饭似的, 哈哈哈哈。” 白朝驹微微抿了下嘴。 狗老?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开个玩笑,你可别慌。咱都知道这事凶险,没有人不怕的。等过去了,你就发现,唉,其实也没啥。” “我怕害你丢了性命。”白朝驹说道,“你是被我劝的,若你真觉得太凶险,明日的事,我一人去做。” “说什么呢?”狗老?大说道,“你一人去做,岂不更危险,你可别忘了,咱们十一人,都签过契约,这可不是你一人的事。” 白朝驹知道这不是他一人的事,可他迫切地想找到朝凤门的位置,确实有私心?在里面。 若不是公冶明被仇老?鬼带走,他或许能?想个更加周密的计划,也不至于这般着急忙慌。说实话,他现在又有点走一步看?一步了。 先前在重明会时,他也是着急,没有打探仔细,才出的差错。若不是那时小?老?鼠在,他恐怕已经是个废人了。他现在明白了,那时在虫窝里,是公冶明割了手腕,用血给他驱虫。 公冶明其实没提这事,他本就不爱多?说,大抵是嗓子不好的缘故。正因为这样,白朝驹才特别放心?不下他。 “我好像是有些着急了。”白朝驹说道。 “这世上,哪有万无一失的事?除非你编好了故事在骗人,不然,没人知道结局是什么样的。人生?不就是走一步看?一步嘛。看?你这样紧张,我就知道,皇上的事一定是真的。”狗老?大笑道。 “说起来,你应当不知道,我为什么自称老?大吧?” “你为什么是老?大?”白朝驹问道。 “因为这加入十二相的名额,就是我充老?大骗来的。”狗老?大笑道,“我是从村里来的,我那个村子不大,不出百号人。我听说了酒仙会的消息,觉得能?发笔大财,给村里的人编了个故事。那日参加酒仙会的二十人,都是我村里的,他们也想发财,就每人出了二两。你可不知道,这二两银子,在咱们那村里,供一户人家吃上大半年呢。我也是混蛋啊,为了这事,骗了二十户人家半年的口?粮,也不知道仙酒值不值这个价。所以你说皇上的事,我可来劲了。若真能?找到皇上,我也不算白骗他们了。” 第98章 “你这……”白朝驹是被他逗乐了。 “你看?,我胆子可比你大多?了吧。”狗老?大笑道,“说起来,你应当是读书人吧。” “读过点书。”白朝驹说道。 “我看?你脑袋挺灵光的,怎么没想着去考个功名?反倒在这里卖命?”狗老?大问道。 “怎么能?说是卖命呢?”白朝驹说道,“考取功名,若是趋炎附势做个贪官,自然有钱。可若是洁身自好做个清流,同样穷苦一辈子。不如救皇上,事成就可享取富贵。人活这一世,若能?在史册上留下一笔,也算死而无憾。我白某人,不愿做籍籍无名之辈,愿谋大事,青史留名。” 他见过自己的师父从高位落下,郁郁而终;他自小?读书,走出海岛后,却连进京赶考的银钱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安生?立命的本领,只能?在酒馆打杂。 自打见到郡主的那一面,他就决定了。庙堂也好,江湖也好,做个青史留名的人。而救出皇上,绝对是能?在史书留下一笔的伟绩,哪怕只留个名字也好。 “好啊!还得是你们读书人会说话。”狗老大笑道,“我本来,不过是想多谋些钱财。你一说,青史留名,嗯,这事可太值了!” 他顷刻间豪情万丈,举囊碰杯,将囊中的酒一饮而尽。 朝凤门的地室中,阮红花出去了,公冶明和黄巫医面对面站着。 黄巫医依旧垂着头,事已至此,他对自己的性命也不那么在意了。他不过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若真激怒了面前的少年,一死了之,也好。 魏仲元曾把他邀请到重明会,想出高价买下黄家秘制的蛊王秘方,尤其是蛊王。那东西在桂州叫做月虫,是管奴隶用的。因为这蛊难制,价格很高,所以也只在桂州那带流传,不知怎得流传到重明会耳朵里。 黄巫医知道重明会是个来历不明的江湖帮会,他自然不愿意把月虫的秘方买给他们。 他没想到的是,重明会把他安然无恙地护送回家,像是笃定他会回去那样。 等他回到桂州黄家村时,整个黄家村都没了。 隔壁的村的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他离开村子的消息,说是他把黄家村卖了,害死了全?村的人,不然整个黄家,怎么可能?只剩他一人安然无恙的。他们说着,抄着锄头镐头就往他身上砸。 那时,有个人站在他边上,就是重明会护送他回来的人。后来他才知道,这人就是魏仲元。他向那个年轻人发出了请求,请他为自己作证,告诉那些人他不是叛徒。 魏仲元只是问他,想报仇吗?他当然想报仇,他的妻子,女儿?,都在那场屠村惨案中消失了。 “想报仇就跟我回去,重明会能?帮你。”魏仲元说道。 所以,他就待在重明会了。魏仲元时常会令他炼制月虫,对于报仇的事却只字未提。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魏仲元甚至让他把月虫,种在自己儿?子身上。 后来,他到了朝凤门,他听说过朝凤门,那是江湖上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他终于明白了,黄家村的事,就是个骗局,是骗他去重明会做事的。从前在黄家村高价购买蛊虫的也是他们,后来,大抵是重明会不愿花那么多?钱,就做了个局,把自己拉拢过去。 所以桂州黄家的月虫,一直都是重明会买去,为朝凤门提供的。 面前这个少年,也是被朝凤门种下月虫的杀手之一。早在重明会时,他就见过这个少年,也查看?过他身体里的蛊虫,他早该想把这些事和朝凤门联系起来。但他看?少年沉默寡言的样子,只当他是个家奴,并没有多?心?。 他也就此错失了,在重明会遇袭那夜,趁乱逃命的最后机会。 他看?着少年黑漆漆的眼睛,他已经惹恼了杀手,还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秘密,他只定是活不了了。就这样吧,也是时候去地下陪陪妻儿?了,他不过是个不称职的父亲罢了,连报仇的本事也没有。 “杀了我吧,死人的嘴是最严的。”黄巫医说道。 “你是不是有个女儿?。”公冶明问道。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黄巫医说道。 “有个姑娘给了我蛊王的药,她也姓黄,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你应当认识。”公冶明说道。 黄巫医愣住了,知道蛊王解药的,一定是黄家的人。而少年说的年纪,确实和自己的女儿?对上了,她难道真的还活着? “她在哪里?”黄巫医问道。 “我可以带你去见她,但你得先帮我炼一味口?服的毒药,无色无味的。”公冶明说道。 “我被关地底下,怎么帮你炼毒?我连药材都没有。”黄巫医说道。 公冶明抬起右手:“你没有药材,可以让别人帮你买。不然,我手上的草药是哪来的?” 黄巫医打量着他,他也被骗怕了,不知道这个少年是敌是友,要毒药做什么。 公冶明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若是不能?炼毒,咱们都别想从这里出去,你也没机会见你女儿?。” “你要毒死那个人?”黄巫医明白了,他也凑到少年耳边,很轻很轻地说道,“我看?他戒备心?很重,从不在这里吃饭喝水,你要怎么下毒?” “把毒给我,我有办法?。”公冶明说道。 “给我看?看?你的手吧。”黄巫医说道,见少年不动,又说道:“我得看?看?,需不需要换药,添哪几味药更合适。” 公冶明抬起手,递给他看?。 黄巫医把少年手腕上的绷带解下,固定用的竹板已经歪歪斜斜,定是被那女人捏歪的。他把竹板也取下,微微握住少年的手,见他的手臂抖了下。 “你忍忍。”只轻轻一握,黄巫医察觉到,少年的腕骨在方才的拉扯中动了位置。 他端住少年的胳膊,双手一用力,只听喀哒一身轻响,骨头复位。 公冶明额角的冷汗流了下来。 “不能?再让别人动你的手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一百天?,你都得静养。”黄巫医说道,把竹板重新?给他固定回去,又取了段新?的纱布,给他缠上。 第88章 傩面十二相17 五花,咬那秃驴 骊山上, 墓穴外的树林里,白朝驹等?来了一只小?狗,是只很俊的四眼铁包金, 个头有点小?,但跑飞快,身形很是矫健。 “它叫五花。”猴姑娘对他?说道, “它的鼻子?特别灵, 只要把杀手引出来,它就能?顺着味道找到他?们来的地方。” “它应该不会咬我吧。”白朝驹试探着向小?狗伸出手。 “不会,它很听话的。”猴姑娘说道,“前几日, 我已经把你的衣服给它闻过了, 它认得你。” “好。”白朝驹点了点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前几日,他?已经派人放出仙酒会继续举办的假消息,声称酿造仙酒的酒师会亲临。 酒师自然是他?和狗老大假扮的,毕竟朝凤门知道,仙酒背后就是魏伯长本人,不论如何, 肯定会派人过来打探真假。 这也得益于仙酒会需带面具进入, 白朝驹和狗老大相貌迥异,但身型相差不算太?大, 带着同样的面具,穿着同样的衣服,定能?让人分不清真假。等?引出杀手后兵分两路,搅混视野。 这是个引蛇出洞的险招,但管用。 “你可小?心啊, 别一会儿,来的人全?是杀手。”猴姑娘笑道。 “无妨,若来的人都是杀手,我就令鸡兄把船沉了。”白朝驹说道,“我自小?在海岛长大,他?们在水里,不可能?游得比我快。” “万一他?们有人轻功了得,能?在水上走呢?”猴姑娘说道。 “那我就潜入水底,他?也找不到我。”白朝驹说道,“总之,你们在河岸的树林里准备着,我感觉杀手不会在船上动手。等?我们下船时,是最危险的,我会和狗老大分头行动,把杀手分散开,进到你们准备的埋伏圈里,到那时再派五花上场。” “还是让五花先跟着你吧,倘若杀手在船上动了手,就算你死了,五花能?知道他?们的气味。”猴姑娘说道。 “行。”白朝驹应道。 “你可别真死了。”猴姑娘嘱咐道,她正要走,又忽地转过身来,问道:“你说那个哑巴,真是朝凤门的?” “当然。”白朝驹说道,“朝凤门最喜欢把杀手毒哑,而且我确定,他?就是朝凤门的。” “既然他?是朝凤门的人,为什么不告诉你朝凤门的位置?”猴姑娘问道。 白朝驹想了想,说道:“大抵是他?年纪太?小?了,门主不让他?知道位置,怕他?惹出事来。” “那你相信他??”猴姑娘问道。 “对,我信他?。”白朝驹笑道。 猴姑娘狐疑地看着他?,感觉他?神?神?叨叨的,但也找不出其他?质问的话来,放下一句:“你自己多加小?心。”转身走了。 第99章 渭河上,一艘画舫停着。众人听闻今夜仙酒会又开了,纷纷赶来。 这次的仙酒会比起往日有所不同,是最后一次,只要船不沉,就可一直上客,不过要五两银子?一位。这价格还是稍微有些贵重,可供一户普通人家过上半年。 来的人也不少,画舫顷刻间载满了人,屋内人头攒动。十月天气已有些微寒,渭河上晚风很大,甲板上的人却不少。 室内众人戴着面具,围绕着一名站在台上的那人。那人穿着一身亮眼的红衣,头上带着个猴子?面具。因“酒”谐音“九”,而猴子?在十二生?肖中排行第九,故仙酒师带的是猴子?面具。 这船上人数众多,也有几个带猴子?面具的,但仙酒师依旧很好辨认。一来是他?的红衣很是显眼;二来是他?的面具上,写了个“酒”字。 “诸位既然来到这里,今夜,就有享用不尽的仙酒供大家消遣。”仙酒师的嗓音颇为粗犷洪亮,是白朝驹故意为之。 “这仙酒,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人问道。 “仙酒,乃是在八珍酒的基础上改良的。”仙酒师坦然答道,“以?糯米酒为基地,配以?全?当归、五加皮、炙甘草、云茯苓、炒白芍、生?地黄、核仁、大枣、白术、川芎和人参,还有在下的秘制配方。需将这些材料在糯米酒中炖煮半个时辰,再埋入土里五日,随后取出,静置一个月,方可饮用。现酿现饮,口感最佳。” “这么复杂,不愧是仙酒。”有人惊叹道。 “酒师,这仙酒的秘方,咱们还有机会拿到不?”有人问道。 “当然有机会。”仙酒师说道,“不过这仙酒秘方,只赠给有缘人。” “怎么算有缘人?抽签吗?”那人继续问道。 仙酒师掐了掐手指,抬头微微望天,说道:“这仙酒秘方,乃是我途经雷神?殿时,受道家仙人指引,所启发的。当时,仙人抚过我的手掌,一瞬间,我就有了灵感。” “那雷神?殿这么灵?”“他在吹牛吧。”底下众人议论纷纷,半信半疑。 “所以。”仙酒师突然提高了声量,“请想取得仙酒秘方的诸位,伸出手掌,我挨个拂过,若合缘,我自会将仙酒秘方交给他。” “喂,这样搞,完全?就是按你的喜好来吧?什么有缘人,你去骗小?孩吧!”底下有人叫道。 “非也。”仙酒师说道,“我若是想趋炎附势,直接将仙酒奉给官家即可,又何必请诸位带着面具?我是想船上众人,人人平等?,所谓缘分,妙不可言。” “装神?弄鬼的,我才?不信这人的秘方,不如多喝酒来得痛快。”有人叫骂着离开了。 但更多人还是选择留下,挨个站好,等?仙酒师过来抚掌。 那酒猴面具后的白朝驹,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他?之所以?让众人伸手,是因为习武之人的手掌,和常人的手掌不一样。尤其是朝凤门,喜用刀,他?摸过小?老鼠的手,知道用刀的人手掌的特点。手指根处定有层茧,虎口、手腕的某处,也同样有茧。 他?说不清怎么回事,其实也没有经常性?地去看公?冶明的手,但他?就是知道这些特点,毕竟他?确实牵过。 “众人无需提前伸手,待我过来时,拉起你们的手即可。”白朝驹说道。 他?挨个走去,打头那位兄弟就是张很粗糙的手,他?大抵是干农活的,常年累月的劳作,让他?的手掌同样覆着茧。但白朝驹还是觉察到了些许不同。 “抱歉。”他?对那位兄弟说道。隔着面具,他?也能?感受到他?失望的目光。实在抱歉了,白朝驹在心里想着,他?来这里的银子?,怕也是凑出来的吧。 只是银果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迟早要被官府禁止,我的确不能?把这东西给你,到那时候,恐怕害了你。白朝驹心想着。 连续摸过几位后,他?有种预感,朝凤门的人就要出现了。他?看着面前的带着兔面具的人,那人就算带着面具,也能?看出他?的身份,因为他?是个光头,头上还烫着戒疤,这人一定是位和尚。 白朝驹牵起和尚的手,手掌也有茧,但不像握刀的茧。 “这位师父,您是出家人吧?”他?问道。 那和尚对他?微微行礼,念了声:“阿弥陀佛。”自动地往后退去。 难不成,朝凤门也有和尚做杀手?白朝驹想着,先不说和尚能?不能?掏出五两银子?,出家人在这大庭广众下破戒饮酒,也很奇怪。除非他?真是艺高人胆大,不然他?就是另有目的。 白朝驹边想着,边去牵下一人的手。他?的手指还未触到那人,就见一道白亮的光从那人袖口.射出。 白朝驹急忙抽回手,只见一枚袖箭,死死钉在地板上。 杀手出现了!来不及多想,他?立即抽身后退,想同那人拉开距离。他?只往后退了一步,就感觉一只手顶住了自己后背。 “施主,手还没牵完呢。”和尚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这和尚果然不对劲,白朝驹慌忙往侧边闪去,同时大喊道:“五花!” 射出袖箭那人愣了下,他?以?为五花是仙酒师的暗卫,只是这一愣,白朝驹立刻伸手擒住他?的手腕,扣住他?袖箭的位置。 这是个梅花袖箭,中间一只,周围五支,箭筒状如梅花,故名梅花袖箭。白朝驹知道他?是杀手,毫不手下留情,一个猛劲直接将他?的胳膊卸下。 那杀手只愣了一瞬,就觉得自己胳膊一阵剧痛,骨头错了位,转瞬间使不上劲来。白朝驹端起他?臂上的袖箭,扣起扳机,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剩下的袖箭对着和尚射出。 那和尚也没想到,这仙酒师看模样宽袍大袖,身手却如此了得。那是自然,贴身缠斗是白朝驹最擅长的。 仙酒会又不是比武大会,既然是杀手,就更不可能?携带显眼武器进来,多是暗器等?适合隐藏的东西,定会贴身缠斗。 譬如面前这位杀手,他?带的是袖箭。白朝驹将他?的袖箭射空,那和尚只是走步,就将数枚箭矢轻松避过。那鬼魅的步伐,一看就是绝影步,且比小?老鼠的更加炉火纯青。 “你就是朝凤门的人。”白朝驹这下无比确定了,“五花,咬这秃驴!” 那只四眼铁包金竟真听懂了他?的话,飞快地从人群脚下窜过来,往和尚脚上猛扑过去。 “朝凤门不是好东西!快揍他?们!”有人大喝道,正是混在人群中的狗老大。只见他?抄起手上的酒碗,往和尚身上砸去。 被他?这一喊,船上众人本就酒喝得上头,一听有坏人,各个都扔出手上的酒碗,往中间三人身上丢去,连白朝驹也未能?幸免。 他?把手里的杀手往人群中一推,反身跃出船窗。刚踩上窗框,他?就感觉后背被重重一击,让他?整个人都往外摔去,险些把下巴磕在舷墙上。 白朝驹微微侧头,见到那和尚从窗口跃出,又一记重拳对自己打来。 他?慌忙侧身,堪堪躲过。那和尚的重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舷墙,木制的舷墙顷刻间四分五裂,成片木板坠落水中。 这和尚功力很是深厚,正面打不过他?,白朝驹想着,顺势一个后跃,从破裂的舷墙跃出甲板,坠入到渭河里。 第89章 傩面十二相18 我可以自己把自己绑上…… 公冶明?在幽黑深暗的走道里快步走着, 他的脚步很软很轻,就算在寂静无比的地下?,也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空气中?传来轻微的嗤嗤声, 像是有人?在笑。 他往出声的方向看去,那是间狭小的房间,房间里只有张床, 像极了他小时候住的地方。但那床上躺着的, 不是个孩子,而是个身?长八尺的少年。 “哟,好?久不见了。”魏莲躺在床上,笑着和他打招呼, “不能?说?话很难受吧?” 原来是他, 把自己会说?话的消息说?出去的。 公冶明?一个箭步抵到他跟前,右手肘压着他的脖颈,右膝顶着他腹部伤口?的位置,把大半个身?体的重量压在他身?上。 他左手握着横刀,刀尖向下?,正对?着魏莲的面颊,只差不到半寸。 魏莲感觉腹部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先前堪堪愈合的刀口?应当?又裂开了, 疼得他呲牙咧嘴。 脾气还挺大。他额头冷汗密布,瞥到公冶明?夹着竹板的手腕, 笑道:“我看你也没吃啥苦头,仇老鬼对?你还挺好?……” 好?字一出,他忽地停住了,那悬在他脸上的刀尖直直插入到他的口?腔,他的舌头甚至能?舔到刀刃, 满嘴都是铁的腥味。 魏莲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那双眼眸很冷静地俯瞰着,看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喉咙也废掉。 “等等。”他囫囵着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那刀刃丝毫不停,直直往他喉咙深处插去。 “阿凝!”一个洪亮的女声传来。 第100章 魏莲感觉深入口?腔的刀刃止住了,被缓缓抽走。 阮红花看了看魏莲,再看了看抵在他身?上的公冶明?。她想?到了,魏莲也是重明?会的,黄巫医也是重明?会的,黄巫医知道阿凝能?说?话,魏莲也知道。 “原来是你说?出去的?”阮红花说?道,“怪不得门主会突然打断他的手。” 魏莲这会儿没有刀子顶在嘴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气,笑道:“我看那独眼老头也是个傻子,我都提醒他了,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阿凝,你也别单废他喉咙了,直接把他杀了吧。”阮红花握紧了手里的鞭子。 “最好?别。”魏莲说?道,“你们一个两个,怎么都这样凶。我只是提醒了那独眼老头一次,他自己搞不清楚,还反过?来凶我,我也没心情提醒他第二次了。倒是你们,倘若现在真伤了我,岂不正说?明?你们俩心里有鬼?反倒能?印证我所言不假了。” 说?完,他打量着面前剑拔弩张的俩人?,阮红花依旧眼神凶狠,银鞭已从腰间抽出。公冶明?倒是一脸淡然地直起了身?,把刀收刀鞘里。 “他说?的对?,还不能?伤他。”他对?阮红花比划着。 阮红花挑了下?眉,对?魏莲狠狠说?道:“我会时刻盯着你,要是再多说?一句没必要的话……” “我不会多说?的。”魏莲笑道,“红姐姐,你也要相信我呀。” “油嘴滑舌的。”阮红花瞪了他一眼。 夜色如墨般倾倒在渭河上,波澜微起的水面上,探出个小小的脑袋。 那脑袋完全被水打湿了,但有几丛桀骜不驯的头发,依旧在头顶上高高翘起。 白朝驹在水下?屏息许久,他打小在海里玩,屏息的本事自然远超常人?,在水下?足足呆了一刻钟,才浮上水来。 他左顾右盼了片刻,见没有追上来的人?。那和尚估计想?不到他能?在水下?呆这么久,已经不知道去了那里。 他在水面冒出一瞬,换了口?气,又飞快地潜到水下?。片刻后,靠岸的河边窜出个人?影,一瞬间就消失在树林的阴影中?。 白朝驹找了个隐蔽的树下?潜藏起来,猴姑娘同他说?过?,五花记得他的味道,若是走失了,会自己来找他。 他有点忐忑不安。他现在全身?都湿透了,散发着一股河水味,他自己都闻得出来。他担心河水味盖过?了自己身?上的味道,五花找不到他。 在树下?蹲了许久,白朝驹隐约听到一阵水声。他往渭河上看去,黑漆漆的河面上,划过?一道水线,有个小东西在快速地划水,往河岸游近过?来。 只见一只小狗扑到河岸上,毫不犹豫地往树丛底下?跑去,蹿到蹲在石头后的白朝驹怀里。 太厉害了,五花不愧是猴姑娘的狗,果然厉害!他在心里感慨道,一边伸手摸着小狗的毛。接着,松开另一只手的手掌,摊出一把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大块的布片,铁皮,还有一撮头发。 当?时情况着急,他胡乱地扯了块杀手身?上的衣服,连带着袖箭也想?扯下?来,但只扯下?一块铁片。最后关头,他担心这些东西还不够,在推开那杀手的同时,还把他的头发抓下?来一把。 五花把头凑到他掌心,仔细嗅了嗅。嗅了许久,它忽地抬起头来,摇着尾巴,把前掌搭在白朝驹手上,邀请他跟自己走。 这下肯定能找到朝凤门的位置了,白朝驹想?着。 那和尚没去追白朝驹,因?为?狗老大吸引走了他的视线。 和尚见仙酒师坠入河中?,夜色漆黑,水里定也是黑漆漆一片,就翻身?跃上船顶,等他出来。 他往白朝驹落水的方向看了许久,背后传来一阵哗啦声。他猛地回头去看,果真见到个红色衣服的人,湿哒哒地爬到岸上。 和尚直接追了上去,那红衣酒师慌不择路地逃跑,三两下跑进树丛里。他跑得并不快,和尚看得出来,他身手算是有两下子,但轻功平平,很快就能?追上。 眼见俩人?距离越来越近,和尚忽地嗅到一股不寻常的气息。大抵是出于他身?为?杀手的警惕,他直觉这片看似空旷的树林,并不是空无一人?,恰恰相反,潜藏着许多人?。 追还是不追?若是能?追上他,就能?如门主所说?那样,以绝后患,若是不追,唯恐夜长梦多。和尚扣起一枚铜钱,那其实不是铜钱,只是形似铜钱的暗器。 可那个红衣身?影似乎对?追逐很有经验,他在树丛里来回穿梭,就是不按直线走,暗器很难打中?他。 空气中?混杂着一股香气,不是泥土和树丛的香气,像是种迷香。和尚察觉情况不妙,果断地转身?撤走了。 “我们还没出手,他就被吓走了?朝凤门的人?也不过?如此嘛。”羊男子说?道,他是制香师,迷香就是他放的。 “不知道笑面小哥那边怎么样了。”蛇男子说?道。 “他应当?跟着五花去找朝凤门了。”猴姑娘说?道,“不然的话,五花肯定回来了。” “那咱们撤吧。”狗老大说?道。 树上零零散散地落下?七八人?,他们本来各施所长,在此地设置了一堆陷阱,就为?了逮住杀手,不料那杀手比他们想?象得更加警觉,陷阱并没有派上用场。 但愿笑面小哥一切顺利,狗老大想?着。夜色漆黑,他快步走在小道上。 他正走着,一人?忽地拦住了他的去路。那人?身?姿修长苗条,似乎是个少女。 狗老大有些紧张,但他很快就辨认出了那人?的身?份,紧张的情绪也舒缓下?来。 “花旦姑娘,你怎么来了?难道是笑面小哥请你来帮忙的?”狗老大笑道。 “当?然,我来看看你们进展如何了。”银春笑着,朝狗老大走来。 “有惊无险吧。”狗老大笑道,“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正回去……” 他正说?着,忽地怔住了,银春一把擒住他的手腕,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膝盖把他顶倒在地。 “你怎么了?为?什么抓我?”狗老大叫喊着,挣扎着,但他的双手已经被银春牢牢捆住。 “走,去衙门!”银春一脸正色地喊着,用力推得他往前一大步。 狗老大踉跄地稳住身?体,抬头见到一男子背对?夜色,站在自己跟前。那人?正是高风晚。 “四?老爷,我可没干缺德违法的事啊!你也见过?我的,参加个酒仙会,不犯法吧?”狗老大叫冤道。 “参加酒仙会确实不犯法。”高风晚不紧不慢道,“但是有人?,为?了十二相的位置,谋害了参加酒仙会的人?,这可是大罪了。” “什么?”狗老大瞪大了眼,委屈道,“老爷,我可没杀人?啊!人?肯定不是我杀的啊!” “你有没有杀人?,跟我回去就知道。”高风晚拽起他的胳膊,把他往前一推。 狗老大走上山坡顶,才发现来得不止高风晚一人?,数十名捕快把山间小路围得严严实实。另有几人?,同样被绑着手脚,哆哆嗦嗦得被捕快押着。 “你们……都被逮了?”狗老大惊奇得瞪大了眼,他数了数人?数,算上他自己,正巧九个人?。 高风晚一挥手,捕快依次押着人?,往山下?走去了。 山径又变得空空荡荡,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风晚靠着树,把身?影隐藏在树后,他在等一个人?,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眉眼又藏着些许狡黠的白衣少年。 就方才这帮人?的表现来看,那少年大抵是他们的头脑,他一定知道的最多。而且他单独一人?消失,一定是在做很重要的事。 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山坡上出现了少年的身?影,他走得有几分雀跃,脚边跟着只小狗,和他一起蹦跳着。 高风晚很好?地隐藏在树的阴影里,他见过?这少年的拳法,正面硬碰,他没把握能?逮住他。此时天还没亮,今夜是九月十九,应当?是半月。但夜晚的天气不好?,阴云密布,夜色暗得格外?深沉。 少年快步走近过?来,高风晚侧眼盯着他,见他忽地放慢了脚步。 白朝驹其实没看到有人?,但他看到五花忽地慢下?了脚步,便觉察到了不对?。 “高兄?”他试探着喊道。 高风晚见自己暴露,也不做隐藏,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贤弟可愿意随在下?去衙门一趟?”高风晚面带微笑地说?道。 “高大人?似乎心情不错?”白朝驹笑道。 “不瞒你说?,今夜我还抓了九个山贼,自然是大丰收了。”高风晚语气冷了下?来,手指按在腰间的长剑上。 “我随你去就是了。”白朝驹笑道,“高大人?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自己把自己绑上。” 第90章 傩面十二相19 不可无后备之计 第101章 九月的地板又冰又冷, 狱里的稻草黏糊糊的,散发着一股腥臭。 狗老大气急败坏地把稻草全数踢到狱外,直接躺在地板上。地板又冷又硬, 也隐隐散发着一股怪味,闻得久了,也可以忍受了。狗老大又累又困, 干脆闭起眼, 打起了瞌睡。 他想那个聪明?伶俐的小?伙子,肯定有办法救自己出去,等他来就是了。 眯了一会儿,听到一阵丁零当?啷的锁链声传来, 他微微睁眼看去, 见一少年被推搡着走来。 他的白衣全脏了,上面是各种形状的泥巴,双手背在身后,应当?被铐住了,脚踝上也锁着铁链,鞋丢了一只?,赤着一只?脚, 走起来磕磕绊绊的。 狗老大的眼睛瞪大了, 他看着白朝驹被狱卒一把推进隔壁的牢房,弯了下腰, 还对自己笑。 “你……”狗老大等狱卒走出去,实在忍不住,问道:“你咋回事?怎么也被抓了?” “高大人在树丛里蹲我,等我发现都迟了,能不被抓吗?”白朝驹说道。 狗老大愣了一瞬, 立刻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道:“你轻功不是很快嘛,怎么可能逃不掉?你也被抓进来的话?,我们岂不是都得完蛋?”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抓你们?”白朝驹问道。 “唉。”狗老大长叹一声,“他说,有个人为了得到十二相的名额,杀了人,凶手就在我们当?中。” “这样啊。”白朝驹没有特别惊讶。 “他要是找不到凶手,岂不耽误咱们大事了?”狗老大焦急道。 “若是真死了人,凶手应当?是狮姑娘。”白朝驹说道,“她是朝凤门的杀手,为了加入十二相杀个人,不算奇怪。” “是那个没来的女?人?”狗老大问道。 “不错。”白朝驹说道,“先前她和牛姑娘报了同?样的时间?,这事就很可疑。现在想来,高大人报的九月初九参加仙酒会,应当?就是死人的那日。狮姑娘肯定不会再报,就不得不去挤占其他人。” “那她为何要挤占牛姑娘?”狗老大问道。 白朝驹沉思片刻,说道:“她应当?听得出来,牛姑娘没习过武,又是女?子,更?容易退缩,所以才?抢她的位置。事实上,整场下来,真正抢位置的也只?有她一人,这更?说明?她不对劲了。” “还真有点道理。”狗老大连连点头,又说道,“照这么说,凶手根本不在我们当?中啊!倘若四老爷非要在我们当?中找出凶手,岂不是……要大刑伺候,屈打成招了?我可不想受这冤枉啊!” “你转过去。”白朝驹说道。 “什么?” “身体?转过去,把手指对着我。”白朝驹说道,“我也不是没想过逃跑,但毕竟你们都被关?在里面,我得想办法救你们出来嘛。” “你有办法?”狗老大问道。 “那夜喝酒后,我想了一宿。既然?情况瞬息万变,计划也不可能万无一失,那不如做好后备之计。”白朝驹眯起眼笑道,“我请鸡兄给我弄了把特制的钥匙,就是为了应付被锁在牢里的情况。” “你小?子……”狗老大喜形于?色。 “钥匙在我嘴里,你拿出来,先把镣铐解开。”白朝驹说道。 狗老大连连点头,听他指挥,老老实实转过身去,按他所说的,一点点伸出手指,往外探去,手指很快就触到湿软的东西。他探了许久,终于?在后牙槽的夹缝里摸到一根狭长的物件。 他小?心地活动手指,把那枚钥匙抠了出来,接着回转钥匙,要把它对准镣铐的锁眼。 他摸索了许久,手指动地快要抽筋,不好容易才?将钥匙对准了锁孔,用力摁下去,只?听“咔哒”一声,手上的镣铐被解开了。 双手能活动后,他立即对白朝驹招手:“我先帮你解。” 白朝驹一脸离奇看着他,正想问他怎么不自己先解开。 只?听狗老大说道:“你本事大,你来。” “你就是怕被狱卒发现,要完蛋吧。”白朝驹笑道,“咱们先把锁打开,但别开门,等下看我手势,大家一起冲出去,狱卒就算发现了,也来不及拦这么多人。” 狗老大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连连点头:“还得听你的。” 钥匙被小?心地传来传去,一行人陆续地都解开了锁。白朝驹看着钥匙被传到最后一人手里,他举起右手,狱中的人都纷纷按捺不住地站起身,把手搭在铁门上。 随着最后一声“喀哒”传来,白朝驹比出“三、二、一”的倒计时,最后猛地一挥手,哗啦啦的锁链声接连传来,狱中的十人,迫不及待地夺门而出。 这动静比白朝驹想象的还大,他冲在最前,迎面见到狱卒持着火把走过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浩浩荡荡的人群。 那狱卒惊恐地瞪大了眼,他看了看腰间?的刀,又看了看气势汹汹的众人,选择转身逃跑,同?时大喊着向同?僚报告。 他还没来得及喊出声,白朝驹就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面前,一拳撂倒了他。 “什么动静?”又有其他狱卒赶来了。 白朝驹见有一人挤到了自己身旁。那人虎背熊腰的,胳膊有常人大腿粗,正是虎大哥。 俩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分别擒住了前后新赶来的狱卒,将他们纷纷放倒在地。 前面就是出口了。白朝驹看到一丝微弱的晨光,从门口照射进来,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宿。 “快走,快!”他站在门口,挨个催着里面的人出来。 这时,背后传来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说时迟那时快,狗老大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抓着他一齐往前冲出数丈远。 白朝驹忙乱地回头,见高风晚不知何时已经?赶了过来,手上一柄雪亮的长剑挥空在墙上,墙壁划拉了一道深口。 高风晚眉头微锁,看着顷刻间?跑出老远的少年。 他到底是什么来历?是好是坏?他确实谎报了身份,但拿着郡主的路引不假,像是官家的人,又好像有点地位,就连他身边一个小?小?的随从都敢偷袭自己。 可他现在,又光明?正大得和这些鸡鸣狗盗之辈混在一起。 少年跑得飞快,高风晚见已追不上他,悻悻得大喊道:“你究竟是何人?” 远处的白衣少年顿了下,回过头,对着高风晚喊道:“我是朝凤门的人!渭南北村村口往东一百里,鸡笼山往南八十里,有个小?池塘。你若真要抓我,就带足人手,十日后巳时,在池塘边决一死战!” 他这时间?方位可不是乱说的,位置就是方才?他同?五花一块儿找到的位置。而十天后的时间?,是他算的郡主的人会到的时间?。等郡主来了,找到长安县衙的捕快们汇合,定能有惊无险的把朝凤门拿下。 等官兵牵扯住朝凤门杀手的同?时,他们一行十人救出万岁爷。猪兄已经?找到了一个不小?的墓口,位置对的上,近期也有人为活动的痕迹,八九不离十了。 狗老大看高风晚没追上来,大抵是真把他们当?成了朝凤门的人,又见他们进了树丛,唯恐有埋伏,不敢轻举妄动。 “你是不是想借高大人的手,调官兵给我们帮忙?”狗老大问道,“可你这样一说,咱们都成朝凤门的人了,到时候怎么说得清?” “我已经?写信给郡主,她会替我们说明?的。”白朝驹说道。 “郡主?郡主能有这么大本事?”狗老大质疑道。 “当?然?,她可是那位万岁爷的亲妹妹。”白朝驹说道。 狗老大一下子若有所悟,惊讶地张大嘴。 “而且我同?他约在十日后,这十日内,我们也得准备些东西。”白朝驹说道。 “可我们所有人都被高大人盯上了,不好进城吧?”狗老大说道。 “不用进城。”白朝驹笑道,“需要的材料,我已经?吩咐其他人买齐了,只?是这些材料不能直接使用,得调制一番。” 幽暗的地下,没有风,也没有雨。隐约有水滴的声音传来,在七弯八绕的走道最深处,有个狭小?的房间?,房间?有一张床,地上放着座小?型的刻漏。公冶明?坐在刻漏面前,看着里面的水一点点漏到底下的盘子里。 他在算时间?,自打他进来,大抵过了一个月整。他的手是进来那天被打断的,才?过了三十日,还没好,少说也得四五十天。 来得及吗?千万不能让他看到自己手伤的样子。公冶明?在心里祈祷着,抱着受伤的手,坐在刻漏前,看着水一点点滴下来。 他闻到了一点风的气息,在这无风的地下,一点风都很奇怪。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个男人又来了。自打他把自己的手故意打折后,又不太放心,好像很愧疚似的,每日都要来看看自己的状态。 公冶明?的左手不自觉地捏紧了,指甲掐在掌心的肉里。 “阿凝。” 第102章 低沉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那个男人在叫他。 “阿凝。”仇怀瑾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子,问道,“今天换过药了?” 公冶明?点了点头。 “天冷了,以后不要直接坐在地上了,师父明?日给你找个垫子过来。”仇怀瑾伸手,把他从地上搀起来,扶到床上。 “夜深了,该睡觉了。” 他看着阿凝把衣服一件件脱下,只?剩一件薄薄的亵衣。随后,他平躺到床上,那张小?小?的床几乎被他顶满,他拉起被子盖好,只?剩个脑袋露在外面。 仇怀瑾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准备离开,忽然?觉得自己的衣角被拉住了。 他回过头,见阿凝微微抬着头,一双漆黑的眼眸看着自己。 “哦。”仇怀瑾想起了什么,回过身,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下。 第91章 鸡笼地下皇1 行动开始(和前面连着,…… 公冶明?扒在冰凉的地面上, 肚子下?压着仇怀瑾拿给?他?的软垫。 他?的整个胸腔乃至肩膀紧贴着石地,侧着头,面向房门的方向。他?的注意?力并不在门口, 而是全部集中?在那只贴紧地面的耳朵上。 今天的声音不一样,流水隐约的白噪声中?,夹杂着些许沉闷错乱的咚咚声。 这么重的脚步声, 肯定是他?, 他?来了!尽管来得比自己预想的早了些。 公冶明?眼眸瞬间亮起,他?只欣喜了一刻,很快就把这份喜悦藏进?心底,屏息凝神, 又细细聆听了一阵。 再三确认后, 他?在地上坐起,穿上散乱在床边的鞋。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床边的刀,往外走去。 “这地方不太对吧?”虎大哥粗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石道里?回荡。 他?们一行人,一头一尾举着两只火把。火把的火光近处还?算亮堂,照得每个人面目清晰可见?。但越往远处,就越是昏黄黯淡, 环境也越发看不清楚, 黑乎乎地揉在一起。 石道很宽敞,容得下?他?们所?有?人并排而战。鸡兄不让他?们并排走, 他?令所?有?人两两一排,每排之?间间隔一人的距离,说是这地道里?定有?机关,若并排走,中?了暗箭, 一死?死?一窝。 被他?这样一说,众人都不敢打头走最前面,白朝驹见?一行人畏畏缩缩不敢往前,只好大着胆子说他?走前面,却被狗老大拦了下?来。 最终,大伙儿派了机关师鸡兄、和训狗师猴姑娘走在前面。其实走最前的不是他?俩,而是猴姑娘的三只大狗。三只大狗先在前面探路,机关师则举着火把,一路小心观察,一行人走了许久。居然没触发任何一个机关,一路有?惊无险地缓慢前行。 虎大哥见?无人回应自己方才的质疑,又说道:“我们走了得有?一个时辰了吧,我腿都累了,怎么还?在这地方绕来绕去?” “我们可不是在一个地方。”羊男子说道,“青龙、朱雀、白虎、玄武。你看着墙上的砖,我们从青龙进?来的,现在已经走到了玄武,等这玄武走完,应当就到终点了。” 他?边说着,声音也压低了下?来。众人都知道,这地道终点没准有?朝凤门的人,可不能大声喧哗,引起他?们注意?。 “那赶紧把家伙事准备好。”虎大哥也压低了声音,他?回头看看众人。 白朝驹耸了耸肩膀,把背着的长剑取出,握在手中?。他?还?背着柄刀,和一柄杆子很长的东西。这几样东西一起背着,确实有?点分量,在地道里?走了许久,他?的肩膀也有?些酸。 打头的鸡兄忽地停住了,他?举着火把,一动?不动?。 “怎么不走了?”虎大哥问道。 “还?真不对。”鸡兄指着墙边的石砖,“又是青龙。” “又是青龙?”虎大哥忙凑上去。 他?看了会儿,看不懂,就把羊男子拉过来,问道:“之?前也是这个青龙?” “是这个青龙。”羊男子确定道。 “你怎么带的路?”虎大哥一把揪住鸡兄的衣领,“怎么一圈又绕回来了?” “我怎么知道啊?”鸡兄委屈地说道,“你都看到了,这里?就这一条路,我就顺着走,一圈就绕回来了。” “或许有?什么藏在墙上的密道,咱们刚刚没发现,再仔细找找。”马男子说道,他?先前自称戏法师,对用机关骗人的手法颇有?研究。 “唉,那只能再走一趟了。”虎大哥愁眉苦脸地说道,“既然刚刚走过一遍,那大家一起小心留意?,应当不会漏下?了。” “嗯,继续往前走吧。”白朝驹也说道,他?举起手里?的剑,用剑锋在脚边的地板上,刻了个“甲”字。 仇怀瑾坐在那间格外大的房间,端详着手里?的刀。 那柄刀很漂亮,刃长二尺一寸,笔直修长,刀身起脊,没有?槽,重心靠前。他?端详着手里?的刀,余光见?一双脚走了进?来。 那双脚走得很轻盈,脚面很正,没有?外八或内八,脚跟先着地,在地上一转到脚尖的位置。 步子不错。仇怀瑾满意?地点着头,这正是绝影步,他?令阿凝打小就练的。 “怎么了?”仇怀瑾抬起头,看少年?站在自己面前,怀里?抱着柄刀。 “你若是无聊了,我这儿还?有?几本书,给?你解解乏。你的手还?没好,还?不能练刀。”仇怀瑾说道。 公冶明?蹲下?身子,把刀放在地上,左手握住刀柄,抖了下?,把刀刃从鞘里?抽出一点。 “这刀怎么了?”仇怀瑾对他还挺有耐心,毕竟他?知道,阿凝鲜少主动?来找自己。 他本来还准备出去,找老和尚聊聊。 前几日?的行动?,那个秃驴令人意外的失手了,甚至连对手的脸都没见?到,实在太不应该。他?该不会吃斋念佛久了,连杀手的本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仇怀瑾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心想,阿凝的手要是没伤就好了。倘若派阿凝过去,事情肯定解决了。 就是杀人而已,越早出手,优势越大。大不了多杀几个,宁可错杀也别放过。这做杀手的,越老,心思就越杂,总是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殊不知杀人这事,越是犹豫,越容易马失前蹄。 “这柄刀,太重,我想换一把。”公冶明?对他?比划着。 “太重?”仇怀瑾拿起放在地上的刀,颠了颠,不算很重,正常份量而已。 “我发育得快,力量跟不上,想要轻点的。”公冶明?比划着。 “行。”仇怀瑾点了点头,带他?走进?侧边的房间,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刀。 “你挑吧,挑个你喜欢的。” 说罢,他?看着少年?走进?房间,一柄一柄地拿起墙上的刀,仔细地看着。 好久没有?看着阿凝挑刀了,仇怀瑾想着。上次挑刀,还?是他?刚刚出师,要去执行第一次任务的时候吧,那时他?十一岁。 石道里?,一行人慢慢走着,边走边上下?左右四处观察,唯恐漏了什么细节。 虎大哥眼尖地看到石壁上,一块石砖规整的镶嵌在石壁中?,唯一不同的是,它周遭的缝隙偏大。 “这个是不是机关?” “别?乱碰!”鸡兄焦急地大喊道。 他?话才出口,虎大哥已经伸手摁下?了那块石砖。 嗖嗖的风声传来,数枚冷箭从四面八方射出,袭向石道中?的众人。 “你猪脑啊!害死?人怎么办?”鸡兄骂道。 “大家都是吃江湖饭的,没点本事,怎么吃这口饭?”虎大哥看了一圈,见?众人各凭本事地躲避着暗箭,还?真没有?一人受伤。 鸡兄捡起一根箭,那箭格外的短,只有?食指长,箭身极细,连尾羽都没有?,想来是机关师偷工减料,只为了装装样子,吓人用的。 鸡兄手指稍稍用力,折断了这枚小箭,说道:“这么点大的小箭,风一吹就跑了,当然好躲。得亏你没放出什么毒气,什么滚石,什么土埋,什么水淹……” “得了得了。”虎大哥自知理亏,方才的确是运气太好,才无一人身亡。 但他?也拉不下?道歉的脸,只能说道:“下?次看到机关,交给?你来检查,可以了吧?” “这还?差不多。”鸡兄说道。 一行人陆续走了许久,一路走走停停,仔细查看,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石壁上的砖正好在朱雀和白虎之?间。 鸡兄忽地停了下?来,走到墙边,对着地上一块正方形的石砖凝视许久。 半晌,他?喊众人退后数十步,让猴姑娘指挥三只大狗,一起踩在石砖上。那狗很大,三只加在一起,有?一人多重。它们很听猴姑娘的指挥,但体型有?些太大,狭小的石砖挤不下?它们三个。 猴姑娘就令白色那只先扒在地上,随后,黄色那只扒在它身上,最后再扒上黑色那只。黄色的狗子刚一扒上,只听沉闷的“轰隆”声传来。 第103章 众人齐齐往出声的方向张望,黑暗中?,隐约有?块石砖凹陷下?去,露出一个方形的洞口。 一定是暗门打开了,白朝驹心想着。众人屏息凝神,无一人敢发出声音,大家都知道,现在是离朝凤门越来越近了,倘若朝凤门的门主听到这响动?,正面出来,不死?几个人很难收场。 此?时此?刻,白朝驹不得不相信那个潜入朝凤门老巢的伙伴,相信他?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能替自己打掩护,拖住仇怀瑾。 他?率先往前迈出一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洞口的方向,示意?他?先去下?去。众人点了点头,狗老大神色担忧地看着他?,做了个“小心”的口型。 白朝驹把手里?的长剑插在腰带上,借着微弱的烛光,看到洞口固定着一架铁梯子。他?双手握住梯子,一点点往下?爬去。爬了不久,他?的脚就触碰到了地面。他?弯下?腰,伸手摸了摸,是同上层一样的石地。 他?取出怀里?的火折子,点亮。火折子的光不算亮,能模模糊糊地看清周遭的环境。 白朝驹举着火折子转了一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一股阴冷的气息从他?心底蔓延而天灵盖,他?不禁打了个寒战。 听底下?并无动?静,狗老大也大着胆子,顺着梯子爬下?。他?拿了只火把,落地后,把火把点燃。明?亮的火光照着地下?,他?忍不住惊讶道: “我勒个去,怎么又是青龙?咱们又回来了?” 第92章 鸡笼地下皇2 真有鬼打墙? “怎么可能?”听他这话, 上面的人都沉不住气?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顺着梯子爬下来,想一看究竟。 三只火把照着地下更明亮了, 众人仔细看着墙上的石砖,上面确实雕刻着青龙,和他们开?始见到?的青龙墙砖一模一样?。 “可我?们明明是从?梯子上下来的, 怎么可能回到?原点啊?”猴姑娘难以置信道。 “这可是朝凤门关皇上的地方, 设计得复杂也正常。我?先前倒斗,都是见到?什么拿什么,你们现在要找个?被关起来的人,肯定没这么简单, 没准这墓穴还被改造过。”猪兄说道。 “有一种可能, 我?们行走的地道,是带斜度的。”马男子说道,“我?们虽然是从?青龙开?始走,但?地道很长,又七弯八绕的。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它?的斜度我?们难以察觉, 但?我?们走了这么久, 上下落差足够有一人多高。而这道暗门,只是条返回入口的捷径罢了。” “不对。”狗大哥说道, “那照你这样?说,它?这墓穴,是往上建的?”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马男子说道,“墓是靠着鸡笼山建的,没准是就是把山体?掏空建成的。再夸张点, 说不准这鸡笼山,也是人为堆砌的,目的就是为了隐藏这座地底的墓穴。” “这也太夸张了。”狗老大感慨道,心里也在默默点头,“那既然这样?,我?们就回去,再往前走吧。” “等等。”白朝驹说道,放在众人谈话间?,他一只默默算着手里的册子。狗老大凑过去看,只看到?他册子上横七竖八画着好多线段。 “哦,你还会算卦?”狗老大把他画的线段当?成了八卦图。 “不是算卦。”白朝驹说道,“我?方才,一直在记录自?己行走的步数和方向,把行走步数和方向叠加起来,我?们应当?在起始点位往西二百七十步左右,不可能是原来的位置。” “真的假的?”猴姑娘惊叹道。她本?就不信马男子所?说的回到?原点的假设,但?对这位少年?顷刻间?靠计算得出的结论的准确性,也表示质疑。 “我?确信。”白朝驹说道,“诸位若想验证的话,可以顺着青龙的图案仔细查看,我?方才在一块青龙砖下方地上,刻过个?甲字,若没发现甲字,就说明我?们在新的一层。” “那咱们分两队左右看看,检查完毕后,回到?梯子下集合。”猴姑娘说道。 众人自?发地分散开?了,不一会儿,就集合回来。果不其然,都没发现“甲”字。 “真是在第二层了。”白朝驹持剑,在地砖是刻下个?“乙”字,“这设计墓穴的人,还真会玩心机,上下两层设计得一模一样?。” “没准还不止两层。”鸡兄说道,“我?们继续前进吧。” 更深处的房间?里,公冶明正在慢慢选着刀。 这墙上的刀有数十把,他来回走动,装作?仔细看刀的样?子,眼角的余光一直打量着仇怀瑾。 隐隐约约的,空气?中传来“轰”的一声闷响。公冶明心头一惊,那人离这里越来越近了,但?他怎么不知道偃旗息鼓,还发出这么大的动静,生怕惊动不了这里的人吗? 他端着刀的手一抖,手上的刀立刻滑落在地,发出“哗啦”的重响。 “怎么了?这么不小心。”仇怀瑾赶忙走上前来,捡起地上的刀。他仔细察看了下刀刃,确保方才掉到?地上时,没有把刃摔裂了。 “手没划到?吧?”仇怀瑾小心地把刀收好,挂回墙上。 公冶明摇了摇头,心想,应该是把刚刚的闷响盖过去了,仇怀瑾没有注意到?。 “现在是第三层了吧?”狗老大爬下梯子。方才“轰”的闷响,正是第二层暗门的开?启声。 他拿着火把,照着墙砖,又是同样?的青龙纹。 白朝驹算了算记录的步数,说道:“对,这里应当?是第三层没错。” “不知道还有几层,造这地道的人,可真有耐心。”狗老大说道。 不过有了连续两层的经验,一行人加快了步伐,走到?朱雀和白虎之间?的转角处。鸡兄找到?了那块触发暗门的方形石砖,伸手想要开?启。 白朝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安。尽管前两层的通道,都是靠这块石砖开?启的。但?就在此时此刻,他隐约觉得,这石砖像是个?麻痹敌人的陷阱。 “等等!”他赶忙阻止了鸡兄,“我?们走远点,让猴姑娘的狗来开?。” 鸡兄同他对视一眼,马上理?解了他的顾虑,站起身来,让猴姑娘操作?。 三只狗按指挥,有序地扒上石砖。一时间万籁寂静,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真不对,这石砖是假的?可我?刚刚明明……”鸡兄正要上前察看,白朝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一阵隐约的隆隆声传来,伴随着刺耳的刮擦声。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 他转头看去,见石道上空倒悬着一个?巨大的物件,往这转角砸过来。 “快跑!”白朝驹大喊道,拉起吓呆在原地的鸡兄,飞快地往前跑去。 “跑过转角就安全了吧?”狗老大说道。 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站在转角处,看到?那灰黑色的重物狠狠地砸近转角,头上数根尖锐的长刺,在石壁上凿出数个?凹坑。 “不对,快跑!”白朝驹大喊道,他看到?那重物并没有停下,一股不知从?哪里来的巨大力量驱使着它?,它?继续向转角处的众人继续碾压过来。 数枚砸入石壁的长刺狠狠刮擦着墙壁,发出类似指甲刮过的刺耳声响,指甲似乎将?断未断,发出最后挣扎的哀嚎,听得叫人头皮发麻。 “他四个?面上,都是尖刺!”狗老大方才贴得及近,看清了那鬼东西的样?貌,“怪不得!怪不得这石道横平竖直的,刚好能把这鬼东西卡住,不论它?哪个?面对着咱们,只要被追上,就死定了!” “这样?跑下去也不是办法啊!”猴姑娘叫道,“人又不比机关,迟早要累的!被它?追上就完蛋了!” “我?们不是有那个?嘛!”羊男子说道。 “什么?迷香吗?”虎大哥问道。 “引火香!”白朝驹说道,“那东西会爆炸的!我?们还有火把。” 引火香是他从?朱雀门的册子上找到?的。这东西名字起的很暧昧,一时间?难以联想到?是炸药,具体?用途还是制香师羊男子发现的。他一说这东西能爆炸,白朝驹立刻想起来了,那夜临江楼着火前,有人偷偷往楼里灌了东西,一定就是这个?。 “要怎么用?”狗老大问道。 “撒在走道里,引火就会炸。”白朝驹说道。 “那我?们岂不是也要被炸到??”猴姑娘说道。 “不用撒在走道里。”鸡兄说道,“你们往上看,这机关是靠顶上的轨道滑动的,我?们只要把轨道炸坏,它?肯定会停下来。” “取一包,丢到?轨道上,能不能顶用?”白朝驹向羊男子问道,他应当?是这里最懂行的了。 “值得试试。”羊男子说道。 “来吧来吧!”虎大哥等不住了,他已经撕了块麻布,把腰间?的引火香抓了一把,裹在麻布里,他手掌大,这一握,大抵有姑娘家拳头大小。 “小子,我?可往上丢了!火把扔准点。”他对白朝驹说道。 第104章 “大家先往前跑!跑越快越好。”白朝驹生怕自?己火把扔着急了,误伤别人。 “我?数三个?数。”虎大哥攥紧了手里的麻布,“三、二、一!” 他抡起手臂,把麻布用力往上丢去。他的力气?很大,麻布很快飞到?临近天花板的位置,但?这时,麻布没被扎紧的口子散开?了,里面的引火香散落出来,在空中飘成一团。 就在此时,白朝驹也丢出了手里的火把,火焰刚擦到?散出的引火香,立即发出一片刺眼的火光。伴随着轰隆的巨响,石道里顿时一片烟雾缭绕。 白朝驹丢出火把后,只管头也不回地往前跑,根本?没敢回头看,听到?轰隆的巨响时,他知道,引火香炸开?了。 可那指甲刮擦石壁的刺耳声响还在继续,他只能继续往前快跑,跑过一处转角,他回头看去,见那块满是尖刺的重物再次狠狠地砸入石壁,丝毫没有停息的迹象。 接着,它?又继续向着众人滑行过来。 “到?底炸坏了吗?”狗老大边跑着,边焦急地问道。 “还在动啊!”虎大哥也慌了神,他轻功不算快,经过方才的停滞后,他已经是队伍的最后一名,那重物上的尖刺离他的后背越来越近。 “应当?是坏了。”白朝驹说道,“方才它?底部是悬空的,现在它?已经贴着地面了。” “那怎么还没停啊!”狗老大叫道。 “它?再动会儿,会越来越慢的。”猴姑娘说道。 又跑过几个?拐口,大部分人都已经跑得气?喘吁吁,那刮擦墙壁的尖锐声,也一逐渐变弱,越来越远。 “等拐过这个?弯,应当?差不多了。”鸡兄说道。 白朝驹不知不觉跑在最前,他替众人举着火把,跑过拐口。隐隐约约地,拐口后的石道深处,站着个?人影。 他忽地放慢脚步,握紧了腰间?的长剑。 “那是什么?”狗老大跟了上来,他也看到?了个?站在幽黑石道深处的人形身影,“好像是个?女人?” “墓地里怎么可能有女人?是女鬼吧?”虎大哥说道。 这时,白朝驹看到?女人手里握着什么东西,细细长长的,好像是根鞭子。 他警觉不妙,立刻伸手拦住众人。火把照着他脸上紧绷的微笑,他礼貌问道: “狮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第93章 鸡笼地下皇3 你还好吗?怎么身子这么…… 墓道机关的巨大响动?, 惊动?了所有人。 不止是墓道里被迫逃命的众人,还有墓道更深处,正装模做样看?刀的公冶明?, 和站在一边的仇怀瑾。 公冶明?被这响动?吓了一大跳,他端着刀的手?一抖,想要故技重施, 又立即觉察到这响动?和刚刚不同。 方才只是短短的一下, 还能?利用?刀掉落在地?的重音掩盖过?去。这次响动?持续不断,像有个巨大的物件在地?上拖拉,只要耳朵不聋,都能?听得到。 他侧过?头, 看?向仇怀瑾。现在危险的可不止那个误触机关的笨蛋, 还有他自己。 怎么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正巧有人闯入地?道,误触了机关;又正巧他要挑刀,不小心?把刀摔了。 仇怀瑾右眼微眯,看?着着面前的爱徒。他仔仔细细上下打量,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猫腻。 但阿凝一如往常那般面无表情,眼神平静。那副早已麻木的面部神情,成了他最好的掩护。 仇怀瑾看?了一会儿, 说道:“你在这儿慢慢挑, 不要乱跑,有人闯进来了, 为?师去看?看?。” 他起疑了,公冶明?想着。 倘若执意跟上,定要加重师父的疑心?;可若是不跟上,那个笨蛋难逃一死。这里是朝凤门的暗道,没有人比身为?门主的仇怀瑾更了解这里。 他默默看?着仇怀瑾的身影消失在门口, 握紧了手?里的刀,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刚探出门,就看?到仇怀瑾的身影停在走道里。 一女子站在他面前,是阮红花。 “有人闯进来了,我去看?看?。”阮红花说道,眼角余光瞟到了在门口露头的阿凝。 仇怀瑾点了点头,仿佛是注意到了阮红花那瞬间细微的视线变化,他猛地?回过?头,门框处已空无一人。 他眉头紧皱,对着那早已躲到门框后面的少年,语气冰冷地?命令道: “你就呆在里面,哪儿也不准去。” 伴随着他的话音,房门前的厚重石墙缓缓落下,发出一阵巨响,把满屋的刀和阿凝一起,结结实实地?封了起来。 石门把所有光亮挡在外面,整个房间漆黑无比。 师父已经不信任我了,公冶明?想着。 他依旧紧紧握着手?里的刀,在石门落下的最后那刻,把刀刃抵入石门的夹缝中,企图争取最后一丝生机。 手?腕被沉重的石板震得发麻,那石门闭合的瞬间,连带着他手?里的刀也颤了下。他抬起还夹着竹板的右手?,小心?地?顺着刀脊往上探。 指尖触摸到刀刃冰冷的断口,他的心?彻底凉了。那石墙沉重且巨大,顷刻之间,就将他抵住门缝的刀刃撵成碎片。 他举起手?,在石板上奋力拍打,企图用?激烈的撞击声,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他的手?掌拍得生疼,但外面没有任何回应。 他只能?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倾听外面的动?静。朝凤门的人受过?训练,走路没有声音,但那个笨蛋不一样,肯定会发出声音的。 他细细听着,可他的心?静不下来,听到得全是自己飞快地?心?跳声。 隐约地?,石壁的夹缝里,飘来一股奇特的气味。他整个人从石壁上弹起,飞快地?往后退去。 这是什么味道?难道是师父灌的毒气,要自己死在这密闭的房间里? 他扯下衣服的一角,捂着口鼻,可那股气味越来越浓,透过?布片的缝隙,直往他鼻孔里钻。 他摸起墙上的新刀,用?尽全身力气,往石壁上劈砍过?去。 阮红花在石道里等着,她?已经猜到闯进的人是谁了。 石道的另一头,果真出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后还跟着一小帮人。 他笑着打招呼:“狮姑娘,您怎么在这儿?” 阮红花眉头一皱:“你当?真是不要命了,还敢下来。” 她?指了指白朝驹,让他一人过?来,示意后面众人在原地?别动?。 “他没事?吧。”猴姑娘看?着被阮红花带走的少年,有些忧虑。 “总得有人当?这个出头鸟,我们继续。”狗老大说道。 白朝驹跟着阮红花一路走,在地?道里绕了好久。地?道里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他们越走越深,那股气味越来越浓烈,越发刺鼻。 “怎么有股奇怪的气味。”阮红花喃喃道。 “这不是你们用?的香?”白朝驹一惊,“是不是出事?了?” 阮红花很是警惕,她?也担心?,自己是不是同样被仇怀瑾怀疑了。她撕下衣角,把自己的鼻子捂上,再撕下另一块,帮白朝驹捂上。 “先去找黄巫医,问问这香味什么来头。”她说道。 俩人在石道里快步疾行,越往里走,气味越是浓烈,薄薄的布片完全挡不住。白朝驹闻了会儿,只觉得气味有些呛鼻子,但身上却没有任何不适之感。他转念一想,自己曾用?金刚罗汉经解过?毒,没准是少林功法的特效,才使他没有异样。 他悄悄打量着阮红花,见?她?神色紧绷,脸色发青,也看?不出是身体难受,还是心?情不好。不过她内力高深,应当?能?多撑会儿。 阮红花走进关着黄巫医的密室,见?里面烟雾缭绕,白茫茫一片,那股古怪的气味,正是从这屋子里传来的。 “你难道……要和这里所有人同归于尽吗?”阮红花大惊,“早知道我就不该拦住阿凝,让你死了算了!” “你这女人,怎么想法如此恶毒?”黄巫医苍老的声音从白茫茫的雾气传来,“你可有半点异样之感?老朽不过?是焚香而已,哪知道香的效果这么好。” “你这香,味道可真够难闻的。”白朝驹说道。 “我可不信你无缘无故在此处焚香。”阮红花说道。 “这香,认人,你们闻了没事?,有的人就出事?了。”黄巫医说着,就感觉身子一沉,整个人摔倒在地?。 “别在这里打哑谜,快说清楚,不然我先废你胳膊,再废你的腿,看?你能?忍多久。”阮红花喝道,手?拧着他的胳膊,暗暗用?力。 “老朽不过?想帮帮那位小友罢了。”黄巫医说道,“你们去看?看?,那个独眼龙肯定已经毒发倒地?,搞不好都一命呜呼了。” “你说真的?”阮红花松开?了他。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黄巫医说道。 第105章 阮红花牵着俩人,往那间很大的房间走去。她?想仇怀瑾应当?看?着阿凝,不会走得太远。 那间硕大的房间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连砸墙的声音也没有。 “你这骗子。”她?一脚把黄巫医踢倒在地?。 黄巫医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伏在地?上,喃喃自语道:“不可能?,这不可能?,难道是那小友,没把毒下给他?” 白朝驹俯下身子,看?到地?上有着零星的血点,在靠近墙壁的位置。他伸手?,点了下血迹,还是湿的,是新鲜的血。 “他应当?中毒了,刺伤自己放血疗毒,才留下这些血迹。”白朝驹说道,“这地?方全是香,他肯定不会呆在这里。而我们进来就一条路,没见?到他,应当?还有其他暗道。” “我姑且信你。”阮红花松开?了黄巫医。 “阿凝呢?阿凝在哪里?他没事?吧?”白朝驹实在等不及了,他已知道仇怀瑾不在地?下,迫不及待地?问道。 阮红花伸手?,摁下墙上的机关,一堵厚重的石壁缓缓升起,昏黄的灯火透进黑暗里,透着星光般闪烁的亮光。那是碎裂满地?的刀刃,反射的烛光。 刀刃中间,一个黑衣少年站着,呆呆地?看?着门外众人。 不知是不是一月未见?的关系,白朝驹看?他似乎高了瘦了,面色也比先前更白,白得有些吓人,嘴唇也血色全无,脸上唯一的红,是那道横跨鼻梁的疤痕。 他面向白朝驹呆看?了会儿,忽地?猛冲过?来,狠狠地?撞在他的胸膛上,手?臂紧紧捆着他的肩膀。 白朝驹被撞得晃了晃甚至,反射性地?想伸手?抱他,但他的手?被已经捆住了,无法抬起,他只好用?身体贴紧他的胸腔。隔着单薄的衣服,他能?听到胸口传来的心?跳声,一下下的,格外剧烈。 公冶明?在心?里预想了好几?遍,等再次见?到他时,应该说什么。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先为?自己之前的蠢事?道歉。 “对不起。”他说道。 “你还好吗?怎么身子这么冷?”白朝驹觉着他的体温不太正常,竟比自己还冷上几?分,同先前滚烫的炽热全然不同,现在他仿佛被冷水泡过?一般,尤其是俩人紧贴的胸口位置,冰得有些扎人。 公冶明?松开?了他,低头见?到他被绳子捆住的双手?,赶忙伸手?帮他解开?。 白朝驹看?到他右手?捆着的竹板,更是倒吸一口冷气:“你的手?腕怎么伤着了?” “没事?的。”公冶明?低着头,帮他解着捆绑,他右手?的手?指还能?动?,只是被竹板夹着,有些不太灵活。 “是你师父打的?”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他怎么能?这样?偏偏打你的手?腕?” “你也别太担心?了。”黄巫医说道,“我给他看?过?,静养即可恢复。” 可以恢复,是能?恢复几?成?能?恢复如初吗?白朝驹眉头紧锁。 仇怀瑾因为?他不听话而罚他,打哪里不好,为?何偏偏打他持刀的手?腕?要是留下后遗症怎么办?他那么好的身手?,就要打折扣了。 白朝驹看?着公冶明?的眼睛,他的眼帘低垂,眼神看?起来分外温柔。 他已经解开?了绳索,正拿手?指摩挲白朝驹发红的手?腕。 “我们先出去吧,离开?这里。”白朝驹说道。 “不能?走。”公冶明?说道,“要救皇上,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第94章 鸡笼地下皇4 他凭什么算你师父 白朝驹想了想, 现在仇怀瑾因为体内的毒被香气逼出地下,的确是救出皇上最好的机会?。 “所以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把仇怀瑾毒死?, 再救出皇上?”他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我大抵知?道他把皇上关在哪里?,就在他睡觉的那间屋里?。” “原来那里?面关了个人。”阮红花恍然大悟道,“难怪有时候, 会?传出点?些奇怪的动静。” 白朝驹警惕地看着阮红花, 他知?道她是朝凤门?的人,和仇怀瑾应当走?得?很近,不确定她是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阮红花看出了他的疑虑,爽快说道:“我和他不过肌肤之交, 借他的威名的罢了, 谈不上多深的交情?。” 白朝驹点?点?头,转身回到石道里?,把十二相的众人都请了下来。那里?面有很多专业的人,能帮上不少忙。 猴姑娘让自?己的狗左闻右闻,确定了里?头真的有人。鸡兄又在屋里?的石板摸索半天,最终找到了个狭窄的通风口,里?面黑漆漆的, 甚是狭小。 羊男子提议用?引火香把这里?炸开, 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否决,唯恐伤了皇上龙体。 一筹莫展之际, 牛姑娘站了出来,说她可以钻进这狭小的通风口,去里?面看看,应当更好打开。 “千万小心。”白朝驹对她嘱咐道,发觉自?己也帮不上忙, 就站在门?口,把屋里?空间留给懂行的众人。 他侧头,看到公冶明默不作声地蹲在墙角里?,低着头。 “你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白朝驹走?上前问道。从刚才见到他开始,他就感觉他脸色不好,白得?太不健康,身子也莫名地发寒。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有点?难过。” 他是在难过?还在担心之前的事,怕我没原谅他? 白朝驹蹲到他身边,说道:“都过去那么久,我早就没把那事放在心上了。话说你还挺厉害,真的创造出了救皇上的机会?。给仇老鬼下毒肯定很困难吧?像他那样的人,做了那么多坏事,疑心病很重的。” 公冶明说道:“我知?道他喜欢亲我额头,就把毒涂在了额头上。” 白朝驹惊奇地看着他,看他样子呆呆的,居然还会?耍心机,忍不住笑道:“那你师父肯定气坏了,这世上肯定没有人敢像你这样,堂而皇之地利用?他的喜欢。” “可我这样是不是不好?”公冶明抬起头,很真心地问他,“你说过,人不能害自?己师父。他是我师父,我给他下毒,是不是大逆不道?” “我说过这话?”白朝驹可不记得?自?己让他对仇老鬼手软。 “在我杀死?闻秋生的时候,你说过,人不能杀了自?己的老师……” “这可不一样!”白朝驹立即打断了他,“仇老鬼对你又不好,他把你都害惨了,凭什么当你的师父?他怎么敢堂而皇之地自?称是你的师父?” 他看着公冶明的眼?睛,那双黑漆漆的眼?眸直直地看着自?己,眼?底依旧不太明亮。 “他可不是你的师父。”白朝驹抓着他的肩膀,很认真地说道,“他是你的仇人,你毒他,一点?错没有。” 公冶明还在迷茫,他心里?有一股莫名的愧疚,可他找不到愧疚的源头。 他起先以为自?己没按白朝驹说的话来,于是他说出来了。白朝驹并没有怪他,他应当放宽心了,可那股不舒服的感觉还在,像根倒刺一样扎着他。 难道是因为,他利用?了仇怀瑾对自?己的喜爱,去下得?毒? 他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依赖过仇怀瑾,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其他人可依赖。而仇怀瑾也有很多时候,待他很好。他很耐心地教?他识字看书,教?他各种各样的本事。他也一直在回应仇怀瑾的期待,一点?点?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即使?那感觉很奇怪,他经常得?到师父的夸奖,但他并不觉得?快乐。所以他才会?偷偷找老鼠玩,那只?叫小白的老鼠,小时候确实是白色的,后来不知?为何越长越黑。 可他怎么会?杀了那只?老鼠?那只?老鼠陪了他那么久。难道因为它?是老鼠?是他从小养大的,唯一可以随意践踏的东西,他就动手杀了它?? 他有些恍惚,恍惚间看到自?己影子,和仇怀瑾的影子越靠越近,重叠在一起。 他看着面前的白衣少年。他知?道他是个好人,见多识广,也很善良,他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感觉,他也愿意带着自?己。 “我不想变得和他一样。”他坚定地说道。 白朝驹看着他的眼眸,一片漆黑的深处,生出了些许渴求。 “你本来就和他不一样呀。”白朝驹说道。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他很认真地问道。 “我们先救出皇上。”白朝驹以为他还在难过,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的仇,我肯定会?帮你报的。” “好。”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用?余光里?看到,墙边多了个人,正对自?己招手。 那人是身为戏法师的马男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带着揶揄的微笑。 第106章 “什么事?”白朝驹随他走?到石道里?。 “那孩子就是你说的,朝凤门?的杀手?”马男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白朝驹说道。 马男子点?了点?头,露出个阿谀奉承的笑容:“看不出来啊,你还真有点?本事,能不能透露点?给我?” “你在说什么?”白朝驹皱起眉头。 “你肯定给他下了什么迷药吧?还是蛊虫?要不然,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听你的话?我听说过,杀手都是很忠诚的,尤其是朝凤门?的杀手。我看他年纪很轻,肯定是仇老鬼一手养大的。可他居然连自?己的师父都能卖,一门?心思听你的话,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能不能教?我一手?我也想养个杀手玩玩。” 白朝驹怒道:“他不过是我的朋友罢了,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之间的关系,可没你想的这么复杂!” “朋友?”马男子难以置信地笑了下。 看着少年转身离去的背影,他想着:不说就算了,朋友,谁信啊?看那小杀手对他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简直比狗还听话,他到底用?了什么迷药? 白朝驹闷头在石道里?走?着,心想这都是什么妖魔鬼怪,满脑子净是些肮脏想法,迎面又遇上狗老大远远走?来,手里?还拽着个人。 “笑面小哥!我们几个刚刚去石道里?搜了搜,居然还逮到个人,这肯定是朝凤门?的杀手,送到官府,能换好几个钱。” 他说着,把手里?五花大绑的少年往前一推,那少年正是魏莲。 白朝驹有些意外?,他记得?魏莲早就被官府带走?,关在狱里?,他居然逃了出来。 仔细想想,这也不算奇怪,仇怀瑾肯定认识不少官府的人,大抵是魏仲元去求他,迫使?他不得?不动用?了一些力量。 “这人不能随便交给官府。”白朝驹说道,“等会?儿交给郡主吧。” “行,听你的。”狗老大应道,他已?经把白朝驹当成了他们的头头。 “开了开了!”屋子里?爆出一阵兴奋的喊叫。 白朝驹赶忙走?过去看,见一堵石壁升了起来,露出里?面极大的空间,面阔四间,进深有七间。装饰不算华丽,但与地底其他极其简陋的房间比起来,这间密室可谓富丽堂皇。 里?面被仔细划分各个区域,正面是书房,再往里?似乎是寝房。一男子身着朴素布衣,端坐在桌前,身侧站立着两名仆人。 他坐得?极其端正,连石门?打开这样大的动静,也未能将他惊扰,他只?是微微抬头,看了门?外?众人一眼?,继续专注在书案上,持笔写着什么。 “这是万岁爷?”虎大哥率先按捺不住,但他不敢大声嚷嚷,只?敢凑到白朝驹耳边,用?气声问道。 也不知?他是体格过于健硕,还是地下太过寂静的关系,他的气声声音极大,在场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白朝驹偷偷打量着伏案写字的人许久,想从他面容上,找到几处和陆歌平相似的地方。但皇室妻妾成群,不知?他们是不是一个妈生的,看模样哪里?都对不上。 他气质倒是与众不同,哪怕只?穿着布衣,也有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然自?若,白朝驹想,他应当就是陆铎。 “我看他好像不太像。”又一个轻微的气声传来,说话的是马男子,“该不会?是骗子吧?” “像不像哪是你能乱说的?”狗老大立刻制止道,“笑面小哥,你快快带头行礼呀!” 他没见过皇上,不知?道该怎么行礼才算妥帖。 白朝驹也拿捏不准,毕竟他也没见过皇上,而且他不知?道,面前这位被废了皇上,到底还算不算皇上。 他提起衣摆,决心跪拜再说。众人学他的样子,跟着一起跪到在地。 “草民奉平阳郡主之令,带众义士前来营救陛下。”他说道。 “嗯。”桌前的人微微笑了下,“她也只?是个小小的郡主了,我也不是陛下了。你这称呼,我可担当不起。” 他说着,站起了身。 “既然你们都进到这里?了,我就跟你们出去吧,也不要辜负我妹妹的一片苦心。” 他坦然道,眉间却无半点?喜悦之情?。 第95章 鸡笼地下皇5 兄妹相逢犹按剑 猴姑娘让狗嗅了嗅仇怀瑾留下的血迹。嗅了片刻, 狗子们就顺着气味的方向,往外走去。 不消一会儿,众人在幽深角落里发现了隐蔽的暗门。在鸡兄的帮助下, 一行?人打开暗门,顺着暗道一路往上。 这条暗道虽然狭小,但很是笔直, 走了一会儿, 就到了出?口处。 出?口外竟是处瀑布,迎面而来就是哗啦啦的水声,这里像是个?微型的水帘洞,藏在硕大的瀑布背后, 从?外面看, 根本发现不了。 “大伙儿小心,外面是悬崖。”率先走出?去的鸡兄说道,他凑到外面看了看,洞外是光滑的石壁,几乎与地面垂直,有?数丈高。石壁表面被?迅急的水流冲刷磨平,几乎没有?任何的落脚处。 “笑面小哥, 这儿就属你轻功最好, 你能顺着石壁走下去不?”狗老大对白朝驹问道。 白朝驹看着那光滑到反光的石壁,还有?湍急的水流, 暗自心惊。也不是不能走,但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 “我可以试试。”他说道。 “那你背着皇上下去。”狗老大对他说道,“咱们剩下的,皮糙肉厚,直接跳下去就行?, 反正下面是水池,摔不死的。” 白朝驹预感他要说这话,但还是瞪大了眼?,保护皇上的重任,顷刻间就落在了自己一人肩上,不论换谁都?会紧张。事已?至此,他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对陆铎低头行?礼:“得罪了。”随后,小心地把他驮在背上,用?胳膊挽住他的双脚。 他一点点走到悬崖边,屏息凝神地往下看,悬崖很高,看得他有?些头脑发昏。他定了定神,观察片刻,锁定了几块勉强能落脚的石头,规划出?一条可行?的道路。 然后,他挽紧了背后的皇上,气沉丹田,心一横,还没来得及走出?去,只见?一个?黑色的身影率先从?他身边滑过,扑通一声跳进湖里。 这又是哪个?性子急的?白朝驹心想着,他也顾不及那么多?了,眼?下得把皇上安全送回地面,才是最重要的。他按照方才规划好的路线,往下迈去。 大抵是功力日益增长的缘故,他感觉自己的步伐分外扎实。这些石块湿滑无比,更?别说他背上还驮着个?人,一下下踩上去,竟也四平八稳。 但越是往下走,水流也愈发湍急,每走一步,都?得格外小心谨慎。白朝驹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脚下,忽然觉得一双手?,托住了自己的腰。 白朝驹看着脚底,往下还有?数丈更?加光滑的悬崖峭壁,他才爬到半空的位置,怎么会凭空多?出?双手?来。 他微微侧头,往腰部看去,那是双很白的手?,骨节分明,手?指纤长有?力,右手?的腕上还缠着竹板,竹板上缠绕的布条全湿透了。 “你这是……从?下面爬上来了?”白朝驹惊讶道。 “我帮你探了路。”公?冶明拍了拍他的侧腰,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白朝驹跟着他一点点往下,看他一直在自己下方的位置,像是在以防万一,时刻准备接住自己。 白朝驹心想,这个?人,手?还没好利索呢,就想着要护自己了,万一自己真?摔下去,那可是两个?人的重量,他肯定接不住。 越是这样想着,他就越发的打起十二分精神,格外小心谨慎起来。 有?惊无险地爬了许久,他的脚总算探到了地面,终于可以俯下身,把陆铎放在地上。等他再站起来,只感觉自己双腿发软,全身上下虚脱那般抽干了力气,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接下来怎么办?”狗老大走了过来,他方才跳到湖里,全身上下都?湿透了,模样比白朝驹更?加狼狈。 “去池塘边,找高大人他们。”白朝驹说道。 “找高大人?”听到这话,鸡兄打起了退堂鼓,“那我可不去了,先告辞。” “唉唉,你可别跑啊。”白朝驹赶忙拦住他,“你不想要功劳了?” “我听说你们几个?人签过契约,我又没签契约,怎么拿功劳。”鸡兄说着,还是想跑。 “那张契约,是为了不在场的人行?方便用?的。你既然在场,就随咱们一起去。”白朝驹说道。 “那我也不敢去,高大人肯定会抓我。”鸡兄说道。 “无妨,你又没真?杀人。”白朝驹笑道,“况且郡主?也在,到时候,你就说自己是郡主?的人,都?是误会一场,高大人不会为难你的。” “那行?吧,只能听你的了。”鸡兄见?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不去就不礼貌了,赶忙满面笑容地答应下来。 第107章 “看你这美滋滋的模样,得亏笑面小哥讲义气。”狗老大忍不住说道。 “我可是大功臣。”鸡兄趾高气昂起来,“要没有?我,你们怎么可能打得开那扇门?” “要没有?我,你们根本找不到那地方。”猴姑娘说道。 “还得是猴姑娘的狗厉害。”狗老大说道,“要不是她,咱们还没这么容易出?来呢。” “光靠狗有?什么用??要不是我,你们根本进不去……” 一行?人吵吵嚷嚷的,往池塘的方向走去。 那里是朝凤门豢养众多?杀手?的地方,在池塘深处的山洞往里走,就如桃源谷一样,别有?洞天。 而此时此刻,那口小池塘映满了血色,池塘边尸横遍野。 得益于白朝驹先前提供的位置,高风晚带着众多?官兵,全副武装地包围了这里。厮杀之际,他见?到了另一只队伍,从?山上赶来,为首的是名女子,她穿着飒爽的男装,头饰却格外绚丽,彰显着她不凡的身份。 “高大人,带兵剿匪辛苦了。”她说道,声音宛若琵琶铮铮,透亮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气息。 “敢问姑娘是?”高风晚对她作揖行?礼,他不认得她,但直觉她身份不太简单。 “在下平阳郡主?,陆歌平,前来助高大人一臂之力。”陆歌平笑道。 “多?谢郡主?。”高风晚想起来了,先前那个?白衣少年所带的路引,就是平阳郡主?给的,她应当是为了那少年而来。 “正如郡主?所见?,此处的匪寇已?被?清剿完毕。”高风晚指着洞穴处,那里正有?一列官兵从?洞里走出?,撵着一大群俘虏。 “这些都?是投降的人,拒不投降的,都?已?经被?杀了,还有?不少人是自杀的。”高风晚指着地上的尸体,示意道。 陆歌平连连点头,她在众多?官兵中?寻找着那个?身影。 先前白朝驹写信给她,自称同高风晚一起,怎么这会儿,却看不到他人。 陆歌平在官兵中?看了许久,没见?到白朝驹,倒是见?到另一个?眼?熟的身影。 “王捕快?你怎么也来了?”她问道。 王钺立刻放下手?里的俘虏,走上前来,对她行?礼:“在下为捉拿魏莲而来,魏莲也是被?朝凤门的人带走了。” “你还真?是辛苦,当捕快挺不容易啊。”陆歌平微微叹了口气。 这时,山坡上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郡主?,高大人,我把人都?带来了!” 白朝驹招着手?,他也注意到了站在陆歌平身边的王钺,惊喜道:“王大哥?你怎么也在?真?是巧了,我刚刚在地下抓到个?人,应当就是王大哥在找的人。” 他说着,示意狗老大把魏莲推过来。 狗老大走到他身边,小声道:“你方才不是说,不能随便把人交给官府。” 白朝驹点了点头,说道:“王捕快,你要的人我确实帮你找来了的,郡主?会代你交差的。” 王钺看他的意思,似乎要把这人留下,说道:“我信得过郡主?,此人交与处州也无妨,只要郡主?一封信替我说清楚,我也不必再管这档子麻烦事了。” 陆歌平对他微微颔首,把这事应了下来。她今日心情的确很不错,因为在人群中?,她见?到了那名许久未见?的瘦削男子。 她快步走上前去,露出?个?温婉的笑:“兄长,真?是十年未见?了。” “我看你,过得还算不错?”男子微微眯起眼?睛,冷漠许久的脸上,也露出?一抹难得的笑意。 “兄长既已?获救,不如就由我的人,护送兄长回京吧。”陆歌平笑道。 “你的人,可不是官府的人吧。”陆铎忽地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冷冷笑道。 高风晚见?这位陌生男子突然靠近郡主?,心生不妙,赶忙走过来:“郡主?,请问这位是?” 陆歌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陆铎率先对着高风晚问道:“你是何官职?” “在下长安典史。”高风晚说道。 “典史,不错。”陆铎点了点头,典史是个?芝麻小官,又在长安,不可能和京城的人扯上太多?联系。 “我跟着你走。”他对高风晚说道。 白朝驹看到陆歌平站在原地,她没有?阻拦,目送着陆铎和高风晚走了,从?头到尾,脸上一直带着笑容。 这是怎么回事?白朝驹感觉不太对劲。 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他以为,郡主?既然是皇上的妹妹,俩人应当很亲近才对。可现在看来,陆铎似乎对她格外小心,处处提防着她。哪怕自己是因她获救,都?不肯对她道谢。 “好了,事情暂且告一段落。”陆歌平笑着走过来,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大伙肯定都?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郡主?,那救出?万岁爷的事……”狗老大依依不舍地问道。 “会赏你们的。”陆歌平昂起了头,“不管怎样,我可是他的亲妹妹。” “郡主?,那我和高大人的误会……”鸡兄也凑上来说道。 “什么误会?”陆歌平问道。 “啊,郡主?,这事等下我同你慢慢说。”白朝驹笑道,随后对着众人挥了挥手?,“大家先回去歇息吧。” 他忽地又想起什么,快步上前去,拦住了一名头发花白的男子。 “黄巫医,我还有?相当重要的事请你帮忙。” “是那位小友身上,蛊王的事吧。”黄巫医早有?预料。 “巫医果然料事如神啊。”白朝驹笑道,“我知道你会解蛊,所以还得拜托你,帮忙把他身上的蛊王解了。” 黄巫医顿了顿,略带犹豫地开口道:“要我说,这蛊王,还是不解算了。” “为什么?” 黄巫医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黑衣少年。 白朝驹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声说道:“我给您找个?客栈,您先歇着,晚上,我一人来找您。” 第96章 鸡笼地下皇6 你说过,只有夫妻才可以…… 九月的夜晚来得很早, 初更刚过,夜色已是漆黑一片, 此时不算太晚, 家家户户还亮着烛火。十里?长街边上的久安客栈,灯火通明。西侧厢房二楼的走道上,一白衣少年快步走着, 他走到人字二号房前, 轻轻叩响了房门。 黄巫医坐在?屋内,看?着手里?的药方。听?到叩门声,他起?身,打开了房门。 “深夜打扰巫医了。”白朝驹笑道, 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 放在?巫医手里?,“一点薄礼。” 黄巫医把荷包推还了他。 白朝驹见他有几?分傲骨,又说道:“黄姑娘的下落,我已经让郡主派人打听?了,相信不久就有消息。” “多谢了。”黄巫医点了点头,脸上总算浮出几?分笑容。 “那就麻烦巫医说说蛊王的事吧。”白朝驹说道,神情格外认真。 “这蛊王, 我确实能解。”黄巫医说道, “你也应当知道,蛊虫这种?东西, 并非善物?。月虫又称蛊中之王,毒性也是最烈的,就算是解了蛊,也会落下病根,需要终身服药调理。若是种?在?身上, 反倒驱赶其他杂虫,也算个优点。” 此话字字诛心,白朝驹知道蛊王不是好东西,也见过它发作时的惨状。可他毕竟是个外行,还对其抱有幻想,觉得只要解了蛊,就会变好。 听?到巫医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出,他的呼吸忽然哽塞,心头的大石头越压越沉,沉得他像溺水的人,几?乎喘不上气。 “那……”他犹豫着问?道,“那若是不解,他能活多久?” “不超过三十。”黄巫医说道。 不超过三十?这也太薄命了。难怪他说什么,不能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死。 白朝驹鼻尖有些发酸,赶忙又问?道:“那解了蛊呢?解了蛊能活多久?” “得看?他的福气了。”巫医说道,“若是好好吃药调理,应当和常人差不太多。” “得把蛊解了,一定?要解了!”白朝驹说道。 “可是这蛊,没这么好解。”黄巫医说道。 “您尽管说,要什么珍惜药材,我都去寻来。求郡主帮忙,或者求其他人帮忙,我都会去求,总有办法找齐的。”白朝驹说道。 “药材不算难找,寻常药馆都能买到,但最关键的那样?东西,很是麻烦。”黄巫医说道。 “是什么?”白朝驹问?道。 “蛊王种?下时,需用种?蛊之人的血做引子,解蛊时,同样?需要种?蛊之人的血来解。”黄巫医说道。 种?蛊之人的血?白朝驹沉默了,公?冶明是在?朝凤门被种?的蛊,那种?蛊人,不就是仇怀瑾吗? “得要仇怀瑾的血。”他说道。 黄巫医点了点头:“他戒心极重?,根本不好靠近。” 白朝驹突然站起?身来,这下力?道极大,差点把椅子也撂倒在?地,他指着黄巫医,大声道: 第108章 “先前在?地下时,你怎么不说?那里?还留着几?滴仇怀瑾的血!” “我看?过了,那血不行。杂质太多,也不新鲜,用不了的。要是能用,我早就用了。”黄巫医说道。 白朝驹只好懊恼地坐下:“我要是早点到地下就好了,偏偏差了这么一会儿,让仇怀瑾跑了。” “取血我倒是有办法。”黄巫医说着,从怀里?取出个琉璃小瓶,“这是我下午在?长安集市里?买到的大蝇,能吸血存在?腹中。你若真要取仇怀瑾的血,不妨试试此物?。只是现在?,他在?暗我们在?明,你多加小心。” “多谢巫医。”白朝驹连连点头,收下了琉璃小瓶。 他同巫医道别,从二楼走出,走过院子,去往东侧厢房。天字一号二号是郡主给他们俩留的,说这几?日他们肯定?累坏了,得好好休息休息。 白朝驹正?想走进天字一号,犹豫片刻,又挪开步伐,扣响了隔壁天字二号的房门。 “你应当还没睡吧。”白朝驹看?屋里?没有烛火,不确定?公?冶明是不是还在?。 敲了片刻,他没听?到声音,正?想离去,只听?哗啦一声,门拉开了。 公?冶明站在?门口,他披了件单衣,里?面?是睡觉的亵衣,长长的头发没有梳起?,乱糟糟地披着,眼神比往日里?迷茫数倍,看?模样?刚从床上起?来。 “抱歉啊。”白朝驹尴尬一笑,“我吵醒你了,你接着睡吧。” 他想着明日再同他说取血的事,转身要走,只见一道明晃晃的刀刃,横在?自己面?前。 “我去!你怎么睡觉还带刀?”白朝驹硬生生地被刀刃拦了下来,他看?刀刃一点点地逼近自己,不得不往侧边退去,就这样?,一点点退进房间里?。 公冶明用脚把门合上,堵在?他面?前,拴上了锁。 “又要一起睡?”白朝驹笑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今夜月色很是明亮,加上时辰尚早,客栈的灯笼还亮着,廊道里?的,屋檐下的,亮着近十盏灯笼。 哪怕屋里?没有点灯,也很亮堂,连脸上的头发丝都看?得清清楚楚。 公冶明站在床边,指着里?面?,看?着白朝驹,意思让他先进去。 白朝驹看?了看?床,又看?了看?他的右手,手上的竹板已经取下了,但依旧缠着绷带。 “我不能睡里?面?,我睡相不好,喜欢翻身,会压到你右手,你睡里?面?。” “不,我睡外面?。”公?冶明说道。 “你怎么非要睡外面??”白朝驹笑道,“我都进来了,又不会睡了一半跑了。” 他看?公?冶明还是不肯,执意拉着他的手,要他先进去,又说道:“那这样?,我们把枕头掉个方向,这样?你睡外面?,我也压不到你的手了。” “不好。”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以为他没理解,很耐心地解释道:“你不是喜欢睡外侧嘛,把枕头换一头,你还是睡外侧,但是左手靠着我,我也不会压到你了呀。” “不行。”公?冶明说道。 “怎么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白朝驹皱起?眉头,“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睡。” 说罢,他转身要走,感觉公?冶明拉住了自己的胳膊。他停下脚步,见公?冶明垂着头,老老实实地爬进床铺里?。 白朝驹坐在?床边,脱下袜履外衣,正?想躺下,一侧头,看?到公?冶明依旧坐在?床上,也不睡下,长长的头发垂在?被褥上。 “你怎么啦?”白朝驹侧躺在?床上,支着胳膊看?他,见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垂着头。 不会就这样?生气了吧?白朝驹心想着,伸手去撩他头发,想看?看?他有没有皱眉。 手刚刚伸出去,公?冶明把头侧了侧,看?向墙壁的方向。 “你真生气了?”白朝驹问?道。 “没有生气,你先睡。”公?冶明说道,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听?不太出他的情绪, 怎么回?事?白朝驹奇怪了,他也坐起?身来,这一下动静,公?冶明把头垂地更低了,后脑的头发悉数从肩膀上滑落,把他的脸挡的严严实实。 他这是……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脸吗? 白朝驹记起?来了,公?冶明面?中那道疤是不对称的,靠左些,左脸上大抵有两寸长,而右脸上只有半寸。 他大抵是觉得左脸的疤太显眼,不想用左脸对着自己。 应当是这样?了。白朝驹细细回?想着,先前俩人一起?的时候,公?冶明都只站在?他左边,用右脸对他;吃饭也是,只坐在?他的左边。 原来睡觉也是。白朝驹还当他喜欢睡外面?,原来只是想睡在?自己左侧,让疤痕少露出点罢了。 难怪方才?白朝驹提议调转枕头,他怎么都不肯。因为白朝驹不想压他的右手,这样?一来,他就没法把右脸对着他了。 “你……”白朝驹伸出手,撩起?他头发,他的头发看?着有些毛躁,摸起?来却分外顺滑。 “你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左边的脸不好看?吧?” “没有。”公?冶明立即反驳道,“我又不是那么在?意外貌的人。” 他说着,耳朵一下子全?红了,连带着脸颊也一点点发红起?来。白朝驹心想,他肯定?是被自己说中了。 “我又不是没见过。”白朝驹笑道。 他随口说了句实话,想着宽慰下他,没必要这样?畏畏缩缩。不料公?冶明一个劲地往后退,退到墙角,退无可退了,仍旧是垂着头。 “那你为什么非要看?!”公?冶明整张脸全?红了,一直红到脖子根。 他知道白朝驹就在?自己面?前,只要一抬眼,就会对上那双又亮又深邃的眼睛,还有挺拔的眉毛,带着笑意的嘴角。他长得太好看?了,就连皮肤也很好,光洁无瑕,令他无法直视。 他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至少他的视线里?,不能出现别的东西。他伸手,想把面?前的人推远一点,哪料手臂却被一把捉住。 白朝驹俯下了身子。 公?冶明还想躲,可他右侧和后方都就是墙壁,根本躲无可躲。他只觉得左眼下方一股瘙痒,有个柔软的东西贴了过来,轻轻地蹭了下。 白朝驹的双手分别握着他的小臂,他俩贴地太近,看?着眼前人闪躲的模样?,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竟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在?他疤痕的位置,落下一个吻。 公?冶明终于抬起?眼眸,看?向他,瞳仁微微震颤。 白朝驹看?到,他那双可爱的圆眼睛,因为瘙痒微眯着,眼角自然地往上翘起?,形成一道曼妙的弧度,形似桃花,意外得有些撩人。 而他脸上的疤痕,像是树的枯枝,衬得桃花样?的眼睛更加勾人,连带着整副面?容都滋长出独特的神韵。 白朝驹一瞬间看?呆了,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真的很好看?。” 那双撩人眼睛的主人显然还是懵的。 他不确定?白朝驹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夸赞自己。总之方才?那一下,让他紧张的内心舒缓下来,他有勇气直视他了。 更何况他是亲上来的,他居然主动亲上来了。 公?冶明整理了下思绪,略带欣喜地开口:“你说过,只有夫妻才?可以亲。” 白朝驹笑道:“对啊,我想让你不要妄自菲薄嘛,以后肯定?娶到很好的姑娘。” 娶到很好的姑娘?他怎么改口了? 公?冶明看?他一脸笑嘻嘻的样?子,好像先前说的只是玩笑话,根本没放在?心上。 原来只有我当真了吗,他又垂下了头,慢慢躺下,缩到被子里?,背对着他。 “唉,你不会又生气了吧?”明亮有磁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我没有生气。”公?冶明说道,他只是感觉心里?空荡荡的,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感觉一双手环在?了自己身上,是白朝驹从后面?抱住了他。 “不要这么小气呀,你也亲过我了,我亲一下又怎么了。”白朝驹轻声说道。 亲是可以亲,只是你亲了又说这种?话,根本不是诚心的,公?冶明想着。 第97章 鸡笼地下皇7 这杀手不太专业 夜色越发深了, 打更的号子过了二更。 公冶明睡不着,他看着墙板发呆,看到自己的影子一点点暗下去。客栈的小二把走道的灯笼一盏盏熄灭, 屋檐上?的灯笼也暗了下来。 只有一轮明月照得墙壁透着寒光,冷冷清清。 公冶明感觉搭在腰身的手臂放了下来,身后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匀称。 他轻轻翻过身来, 面向着他。 白?朝驹早就睡着了, 月光从他背后照来,透过散乱的发丝,落在耳廓和侧脸上?,勾出棱角分?明的轮廓。一大丛不听话的头发丝, 胡乱翘着, 在月光下晶莹透亮。 第109章 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可爱的,公冶明想着。 也不是不说话,不说那句话就好了。 他悄悄凑近过去,想将他看得更仔细些。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可这人老把娶妻生子挂在嘴边,迟早有一天,他会离开自己的吧。 也不一定, 或许是自己先离开他。 公冶明想着, 伸手摸了摸自己后颈的位置,有轻微的异样感, 是蛊王扎在那里,深入脊骨。 他把身子往上挪了挪,探长脖颈,在白朝驹额头上,落下个吻。 白朝驹依旧睡得很沉, 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公冶明能感到,自己空洞许久的内心,总算传来一阵满足,尽管只有一点。 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地弯起嘴角。深洞般的瞳仁里钻出一股贪婪,宛如毒蛇出洞,但毒蛇只在洞口探了下脑袋,又立刻缩了回去。 不能有再多的非分之举了,不然会失去他的。 他轻轻合上双眼,阻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白朝驹是惊醒过来的。 他在睡梦中,嗅到一丝不妙的气息,一睁眼,就看到公冶明的身体横在自己的正上方,右腿跨过自己的腰,左腿的膝盖顶在自己腹前。 他左手握着柄刀,刃上沾着点点血霜。 白朝驹眼角的余光扫到,有个黑影,从窗口翻了出去。 “有杀手?”他小声惊呼。 公冶明小心地把跨在他身上的腿收回来,收起手里的刀。 “不像个专业的杀手。”他说道。 “不像专业的?”白朝驹疑惑道,“不是朝凤门的?” “他身手不差。”公冶明说道,“但刺杀的手法,不太专业。” 白朝驹抬眼看着他,大抵是他现在只能左手持刀,实力打了点折扣,才把那杀手放跑了。 但即便是他打折扣的实力,对付个普通杀手依旧绰绰有余。那杀手的身手确实不差,竟能从他刀下逃走。 不是专业的杀手,身手又不差,那会是谁?为何前来暗杀? “黄巫医!”白朝驹警觉道,“杀手肯定是为皇上来的,也会去找巫医!” 他说着,一个挺身翻下床,从窗口跃了出去。 黄巫医可千万不能死了,倘若他死了,公冶明的蛊也没法解了,这是白朝驹最无法接受的事,他不想他连三十岁到活不到。 他刚落地,就听到西侧厢房传来一阵惨叫,正是二楼的位置。 那杀手动作这么快?白朝驹急了,他也不再绕路从楼梯上去,直接飞身跃起,借着顶梁的柱子,他双手攀住房檐,一个飞身上了二楼。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一气呵成,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他来不及回味,三步并作两步地闯进黄巫医的房间,又看到那个黑影从窗口翻了出去。 “巫医!”他大喊着,四处张望,没见到人影。 另一个身影从他身边掠过,是公冶明,他手里握着柄刀,也从窗口翻了出去,去追那个黑影。 “我在……”有虚弱的声音传来。 白朝驹往出声的方向寻去,见一只手,颤巍巍地从碎成木片的床底伸出来。 “巫医?你还好吗?”他慌忙扒开大块的木片,抬起坍塌的床板,把底下的人救出来。 巫医坐倒在地上,脸上沾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你受伤了!”白朝驹惊道,看到他肩膀上全是血。 黄巫医呲牙咧嘴地说道:“得亏我躲得快,只被他砍到了肩膀。” “我先帮你包起来。”白朝驹说着,撕下块布片,手忙个不停。 “这地方暴露了,不能再待了,我带你去找十二相的人,他们应当还在老地方,那里更安全。”他边说着,已经把黄巫医的肩膀包上了,随后蹲下身子,把黄巫医背在身上。 “还有个蛇先生,他说自己是妙手回春的神医,肯定能帮你治得好好的。” 白朝驹赶到那个隐蔽的洞口时,东方既白,他依照先前鸡兄的手法和路径,快步走进密道深处。 蛇男子果真在此地,睡得正香。 “快起来救人!”白朝驹拍着他的面颊,把他喊起来,又俯下身,把背着的黄巫医平放在床上。 黄巫医因为失血而嘴唇发白,眼睛半睁半闭,还有些意识在。 “怎……怎么了?”蛇男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就见身边多了个血糊刺啦的人。 “快把他治好!不然,救皇上的奖赏,你可别想要了!”白朝驹威胁道。 “治治!我当然治!”蛇男子一个激灵地起来,打开床边的药箱,顿了顿,对白朝驹说道,“你去弄几只火烛过来,快,替我照亮些。” 公冶明一路随着黑影,追到山脚下。那黑影轻功也很扎实,跑得很快。 公冶明的绝影步属步法,胜在脚步鬼魅,悄无声息。这步法潜入和打架厉害,在小空间里更能发挥,真跑起来不算太快。 另一类轻功属行法,譬如白朝驹的渡海踏波步,专注于速度,跑起来更快,方才若是换他来追,没准就追上这黑影了。 其实还有第三类轻功:旱地拔葱。这类功法单分一类,蹦得极高。但其他方面不尽人意,因此练的人极少。 那黑影习的介于步法和行法之间,在步法中算跑得快的,公冶明看到,俩人间的距离被一点点拉开。 这可不行,不能让真他跑了。公冶明从怀里摸出柄匕首,也不犹豫,直接对黑影的后背飞去。 匕首飞得很准,笔直朝着黑影后背的方向。千钧一发之际,黑影敏锐地觉察到了危险靠近。他一个急侧身,匕首擦着他衣襟飞过,狠狠钉入不远处的树干上,没至手柄。 公冶明总算见到了黑影的正面。他的脸蒙得严实,只露出双眼睛。但那双眼睛,还有周遭黝黑的皮肤,看得有些眼熟。 “王钺?”他问道。 黑影甩了下手,也丢出什么暗器,公冶明赶忙闪到身侧的树后躲避。 有个东西落到了路中央,炸了下,焚出一片白烟。等白烟散去,那个黑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白朝驹看着蛇兄把黄巫医的伤口清理好,缝了几针,再拿草药包好。 “静养几日,会慢慢恢复的。”蛇兄说道,“所以那人为什么要杀他?他可是朝凤门的药师,懂很多蛊虫秘技,更应当留着活口吧?” 白朝驹若有所思道:“也许是那人并不在意这些蛊虫,他们看不上眼。” “为什么看不上眼?”蛇兄笑道,“他们不知道这东西多方便吗?朝凤门就是靠一手蛊王,控制成百上千的杀手听令于他们。因为蛊王每月都要解药,没有解药,就会惨死过去,过程痛苦难耐,听说比凌迟还痛。被种蛊王的人,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不一死了之,要不跟着种蛊人死心塌地,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后者。这世上,简直没有比蛊王更好的控制手段了。” 白朝驹摇了摇头,说道:“当然有比蛊王更好的手段。” “那你说说?”蛇兄笑道。他心想,这少年大抵没见过世面,要说什么情义那种无关痛痒的东西来,真是不知江湖险恶。 “利用蛊王,被种蛊者确实会无比顺从,但这种顺从,对他们而言是一种下策,并非他们本意,只是被威胁着听从命令罢了。被种蛊者会将种蛊人视作神一般的存在,但他们也知道,自始至终,迫害他们的就是神本身罢了。哪怕顺从,他们同样面临死亡的威胁,只是威胁程度的轻重不同罢了。” 白朝驹说着,心里不自觉想起那个人,心情也格外沉重。 “倘若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承受死亡威胁,他会对一切都失去感觉,变得越来越麻木,他也不会将自己视作是一个人,只是件唯命是从的工具罢了。” “那又如何呢?”蛇兄说道,“这样是绝对的服从,是掌权者最希望看到的。” “非也。”白朝驹很坚决地否定道,“既然如此好用,皇上为何不用这东西治国呢?” “皇上可未必知道蛊王吧。”蛇兄说道。 “皇上可未必不知道蛊王。”白朝驹说道,“当年皇上失踪时,朝凤门就介入其中,买通了我师父身边的家奴。事成之后,又送给家奴很好的官位。他们能把手伸这么长,不可能没想过通过别人把蛊王献给皇上。” “那你说说,皇上为什么不要蛊王?”蛇兄问道。 “因为不论是治国,还是立业,所需的不止是忠诚的人,更要能人。若是依靠蛊王,尽管拥有众多忠诚的手下,但能决定、能思考的,只有你自己一人罢了。哪怕你贵为皇上,只靠一个人,是治理不了整个大齐的。蛊王,实则是固步自封之计。”白朝驹说道。 第110章 “有点道理。”蛇兄若有所思。 “古人有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皇上?有文武百官治国,为的是大齐的安定。所以我以为,一致的目标利益,才是拿捏人最好的手段。”白?朝驹说道。 “还真是。”蛇兄忽地狡黠一笑,“譬如我们,就是因为一致的利益,才走到一起的。” 听他说这事,白?朝驹笑道:“其?实我的目的,不止是找到皇上?。” “你也想杀了仇老鬼?”蛇兄笑道,“昨日那个,和我们一同从地道里出来的,脸上?有道疤的少年,我看和你关系很近,他也被种了蛊王?难怪你这么了解蛊王,你是想替他报仇吧?” 白?朝驹坚定道:“我一定要帮他把蛊王解了。那你呢?你又?是与仇老鬼是什么恩怨?” “我要为我师父报仇。”蛇兄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 “你师父?” “不错,仇老鬼那招绝影步,就是从我师父身上?夺走的!”蛇兄说道。 第98章 鸡笼地下皇8 原来都是来报仇的…… “你是盗圣的徒弟?那你不就是现任的盗圣?”白朝驹惊讶道, “我竟没想到,如?此名号的人?物,就在自己身边。” “称不上什么名号。”蛇兄笑道, “我就是个贼,只会?偷鸡摸狗。那姓仇的,武学造诣远在我之上, 我知道自己没机会?打?过?他, 所以才学医,找机会?给他下毒。” “原来如?此。”白朝驹笑道,“难怪你自称妙手回春,妙手和回春, 各论?各的, 你也没骗我们。” “我称不上盗圣,我只从师父地方学了无形手,未能学成?绝影步。”蛇兄说道。 “怎会?这样?”白朝驹问道。 “师父刚成?为盗圣那年,不过?二十出头,就被仇老鬼虏走。那仇老鬼自诩仁义,只取绝影步,不取无形手。说什么盗门不需要绝影步, 也没不要再往下传承, 直接将我师父的双腿废了。”蛇兄说着,语气也越发低落下去。 “就连师父的师父, 我的师公,当时?他还金盆洗手,正要退隐江湖,也突然暴毙。” “……他果真不是人?。”白朝驹愤愤道,他情绪太激动, 竟没注意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那人?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脸颊凌厉如?刀刻,嘴唇抿成?一道细线,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屋内两人?。 白朝驹猛然站起?身来,不自觉身体紧绷。 站在门前?的人?正是花神男子,也是刻意混入十二相的。白朝驹先前?就对他颇为警惕,但在过?程中,他相当配合,并没有做出奇怪的举动,这让白朝驹的警惕松懈下来。 如?今,正当二人?交谈仇怀瑾种种恶行之时?,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好似就在等白朝驹松懈的时?刻。 白朝驹心里浮出十二分恐慌,他强行摁下眼中的惊恐,挤出个还算温和的笑,说道: “花神先生,我们方才说话声有些大,应该没吵到您吧?” 花神抿成?细线的嘴唇拉扯了下,露出个冷峻的笑。 “我受一名姑娘之托而来。她也想取仇老鬼的命。”他声音低沉。 “你竟也为了仇老鬼而来?”白朝驹惊道,他也未曾想到,找仇怀瑾复仇的人?竟这样多,还都扎堆在了一起?。 “可您先前?称自己是种花的……啊,我明白了,先生说的种花,不会?是种血花吧?”白朝驹笑道。 “确实?如?此。”花神点了点头,“正如?你所见,我也是个杀手,但不是朝凤门那种杀手。” “我大抵明白了。”白朝驹点了点头,“我知道仇怀瑾功夫高深,但我们有这么多人?,应当同他有一战之力。况且还有他的徒弟在,他对仇怀瑾的出招肯定?很了解……”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公冶明不知道自己在此处密室,他现在找不到自己,正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外?头到处乱转呢。 “我得赶快去找他。”白朝驹站起?身,往外?冲去。 白朝驹回去时?,正巧遇上公冶明站在那家客栈里,等厨房的包子出笼。 “别等了。”白朝驹说道,“这里不安全,你跟我走,我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 “等一会?儿。”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看他眼睛死死盯着包子,大抵是真馋了。他环顾下四周,看着还算安全,就对厨房说道:“那给我也来十个包子。” “你吃这么多?”公冶明侧过?头看着他。 “当然不是我一个人?吃。”白朝驹说道。 不一会?儿,厨房热腾腾的包子出笼了,俩人?拿着包好的包子,往山脚的暗室赶去。 蛇兄坐在屋内,迎面就闻到扑鼻的肉香。 “正巧,我肚子也饿了。”他笑道,看着白朝驹拿着包子从门口进?来,身后多了个少年。 “这位便是你的杀手朋友吗?”花神问道。 “啊……对。”白朝驹犹豫了下,想说小老鼠已经不是杀手了。但他又想到,这里的人?都不用真名,干脆就叫杀手算了,听着唬人?些,反正公冶明自己也不介意这些,他好像没啥特别介意的。 “那咱们商量商量计划吧。”蛇兄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取出纸笔。 “昨夜那个杀手,好像是王大哥。”公冶明说道。 “王大哥?”蛇兄一脸疑惑。 “你是说王钺?”白朝驹惊道。 “我没追上他,只是稍稍看到了他的脸。”公冶明说道,“他消失在了鸡笼山南面,不远处的山坡有座寺庙。” 寺庙?白朝驹想起?来了,说道:“还真有个做杀手的和尚,那日我在船上遇到过?,也是朝凤门的人?。” “照你这样说,那昨夜偷袭你们的杀手,不还是朝凤门的人?”蛇兄笑道,“难怪他要取巫医的命,仇老鬼肯定知道蛊王的制法,留他无用啊哈哈哈。” 他佐证了自己的想法,笑得很是开心。 “朝凤门?”公冶明沉默了,摇了摇头,“怎么会?朝凤门难道没杀手了?为何要派他?” “但王钺怎么会?是朝凤门的人?”白朝驹也感到难以置信,“兴许是你看错了。” “我有八成?把握。”公冶明说道。 “姑且信你的话。”白朝驹说道,“先前?高风晚带官兵去清剿朝凤门,把里面的人?全扫空了,他们暂且没有可用之人,是有可能的。但倘若王钺是朝凤门的人?,皇上就肯定又被朝凤门接回去了。” “皇上又被朝凤门接回去了?”蛇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那我们岂不是,全白干了?” 白朝驹接着说道:“少林的内经有解毒的奇效,倘若仇怀瑾中了毒,去那里找和尚解毒也不无可能。而且,你既然追到了寺庙底下,没准他们真把老巢挪到了那里。” 花神沉声道:“这像个陷阱。” “得先去找高大人?和郡主?确认此事。”白朝驹说着,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你知道朝凤门还剩哪些人?吗?” “师父,红姐姐,我只知道这俩人?。”公冶明说道,“按你说的,其他杀手或许都被高风晚剿了。但我们得快点行动,不能给他们请援兵的时?间。” “红姐姐、就是狮姑娘吧,她是不是使鞭子的?”白朝驹问道。 “是她。”公冶明点了点头。 “再加上老和尚,和王钺。”白朝驹算到,“还行,就算还有杂兵,把高大人?的人?和郡主?的人?一并算上,应当能同他们一战。” “我又想到一个人?。”公冶明说道。 “是谁?”白朝驹当他是想到了什么援军,面露喜色。 “魏仲元,他没准还带了从重?明会?撤离的私军。”公冶明说道,“这样就说的通了,师父敢劫走皇上,却派不出像样的杀手。” “那我们更得抓紧行动了。”白朝驹说道,“倘若被私军劫着皇上逃走,日后就更麻烦了,我立刻去通知郡主?,你们谁去找高大人??” 公冶明连连摇头,他先前?对高风晚毫不客气地动手,自然不敢去找高大人?。 “我也不敢去。”蛇兄坦言道,他是贼,肯定?不想见官家的人?。 花神也摇了摇头,他是杀手,自然也不愿意同官人?打?交道。 关键白朝驹自己也不想去,他先前?被高风晚捉走,又越狱逃跑,他也不愿再面对高风晚。算来算去,那还是袭击比越狱的罪状小些。 “你去。”他对公冶明说道。 “我……”公冶明欲言又止。 “只是带句话的事,顺便和他道个歉。”白朝驹对他眨了眨眼。 “好。”公冶明答应了。 白朝驹心里暗喜,他答应地比自己想象得还快,本来还打?算再开点条件的,现在一看,都多余了。 就在几个时?辰前?,夜色深沉,陆歌平同高风晚一同坐在县衙里,商讨着白日里发生的事。 第111章 高风晚提起?茶壶,把郡主?方才喝空的茶杯满上,劝道:“说一千道一万,此事还得郡主?直接说服陛下才是。” “我真是未曾想到,他竟会?将天乾关之变归咎于?我。”陆歌平揉着额头。 “郡主?因此事被连累才退居处州,在下也明白,难免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高风晚劝道。 “我自然是劝过?他,若非要亲自驻守天乾关,就留下公冶将军驻守新州,哪知道……罢了,不提此事了,他现在在哪儿?”陆歌平笑道。 “我将他请到了花厅后头的上房里,不远,就在签押房东侧……” 高风晚正说着,就见一小吏急急忙忙地从门口闯进?来。 “大人?!不好了!”小吏焦急地喊着,又看到陆歌平,见是个生面孔,一时?局促,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 “直接说。”高风晚命令道。 “大人?白日带回来的那个男人?,被个蒙面人?劫走了!”小吏焦急道。 “什么?”高风晚猛地站了起?来,他未曾告诉底下的人?,那人?是陆铎,只命令他们必须保护他。小吏说的白日带回来的男人?,就只能是陆铎了,他竟又被人?劫走了。 “看守的兄弟们快死完了,小的……小的只是个杂役,不会?功夫,看情况不妙,就赶快跑过?来通知大人?,请大人?恕罪!”小吏说道,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 “快快,别磕头了。”高风晚说道,“你快帮我喊人?,把衙门里还在的人?,全喊过?来。” “是是。”小吏连声应着,往外?跑去。 “此地危险,郡主?不宜久留,在下请银姑娘护送郡主?回去,她是我师姐,很靠得住。”高风晚对陆歌平说道。 “不必,我就待在此地。”陆歌平不动声色道,“等你把他带回来。” 第99章 鸡笼底下皇9 不必担心我的手…… 高风晚折损惨重, 夜里衙门的人本就不算多,先?前折损了一波,跟着他追去的, 只剩十?来人。 这十?来个训练有素的官兵,追到城外,竟遇到一大群埋伏在那的贼寇, 黑压压的, 少?说也有百人。十?来个官兵根本敌不过对方黑压压的人群,他们边战边退,死伤惨重。最终退回?城内的,竟只剩高风晚一人。 高风晚在城墙下喘了好久, 终于?一瘸一拐地, 往衙门方向走去。他的左腿似乎折了,每走一步都刺痛无?比。 离衙门不过一里路的距离,他走得格外艰难。好在这时候,天才蒙蒙亮,街上的人不多,大家都没注意到他狼狈的惨样。 他正这样想着,低着头, 一手扶着墙, 挪过一个巷口,眼前走出?一个黑衣少?年, 站定在他面前。高风晚抬起头,本以为?这少?年要对自己伸出?援手,正想道谢,当?他看到少?年的面容时,不由心头一惊。 这少?年他见过的, 第?一次狠狠打飞了他的剑,还踢了他一脚;第?二次直接当?着他的面,把嫌疑人掳走了。他现?在忽然出?现?在这里,高风晚自然而然心生?畏惧,不禁想,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倘若他要取自己的命,自己也没什么反抗的能力。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少?年扑通一声跪下了,老?老?实实对自己磕起头来。 “你这是做什么?”高风晚疑惑道。 “在下先?前对高大人多次不敬,请高大人饶恕。”公?冶明说道。 “你到底要做什么?”高风晚看他这没头没脑的举动,算是怕了他了。 “在下想请高大人带人,救出?陛下。”公?冶明说道。 高风晚看他一脸真挚,不像撒谎的样子,仔细思考片刻,问道:“所?以你也是郡主的人?” 公?冶明连连点?头。 陆歌平怎么一天到晚净找些奇奇怪怪的人?高风晚看少?年还跪在地上,又要磕起头来,无?奈道:“我正要回?衙门见郡主,你扶我回?去吧。” “我可以抱着大人过去。”公?冶明伸出?手。 高风晚听他荒谬的说法,怒道:“抱像什么样子?我是男子,又是官,岂有被你随便抱的道理?你若真有心,背我过去吧。” “好。”公?冶明立即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蹲下。 白朝驹也在城中转了许久,他找到先?前郡主身边的人,打听到郡主还在县衙,就急忙往县衙赶去。 他刚进县衙,正巧看到公?冶明背着高风晚进来。 白朝驹对高大人行了礼,之后三人也不说话,默默走到招阁,陆歌平还在里面等着。 白朝驹看着公?冶明把高风晚小心放在椅子上,一副低眉顺眼、点?头哈腰的样子,微微皱起眉头。 这事?不适合他,白朝驹想着。他还是挺怀念他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模样,也许不能称之为?狂妄,应当?是率性吧。 下次还是别让他做这种事?了,他心想。 “我去给大人找郎中。”公?冶明说道,起身往外走。 “你别动。”陆歌平叫住了他,抬高音量,说道,“这衙门里,没有其他做事?的人了吗?” 她瞟到门口轮班的衙役回?过头看,看着自己,就对他斥责道:“你们高大人腿断了,都不上心吗?还在这里发呆,也不去请郎中?” “是是。”衙役不敢怠慢,赶忙去寻郎中了。 “找把椅子坐下。”陆歌平对还傻站着的俩人说道。 俩人把昨夜遇袭的事?情,还有追查到的线索,都与陆歌平一一讲来。四人都各自说了遍自己遇到的事?,在此期间,高风晚的腿也被包扎好了。 “按高大人方才所?说,朝凤门的杀手已经被官府俘走,但城外又埋伏了一大群人,兴许还真和三个月前,重明会撤走的那帮私军对上了。”白朝驹说道。 “既然如此,他们剩余的人数比我们想象地多得多。”陆歌平眉头紧皱,“我这边确实还有两百人,不算多,勉强可以牵制他们。不知高大人还有多少?人?” 高风晚连连摇头:“我先?前喊来的增援,带着俘虏刚刚撤走。而衙门的人遭遇昨夜的偷袭,损伤惨重,没几个能动的了。” “还是有机会的。”陆歌平说道,“我们不需要打赢他们。救出?皇上就行。就像他们昨夜那样,也是以少?胜多,打我们措手不及。” “可他们现?在必定在防备我们。”高风晚说道,“不如等几日,等周边卫所?派的增援过来。” “再等几日,兴许他们就带着皇上撤走,换个地方藏起来了。”陆歌平说道。 “好像也有可能。”白朝驹喃喃道。 “有可能什么?”陆歌平问道。 “有可能让他们措手不及。”白朝驹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既然重明会的人也在,那魏仲元也一定,我们是不是可以挑起昧火鞭和他的矛盾。” 公?冶明点?了点?头:“我可以去找红姐姐,请她帮我们。” “若是有内应,带走皇上就容易很多。”陆歌平说道,“但也得做好应战的准备,我想那些人里,最难缠的还是仇老?鬼。” “郡主说的是,我也担心仇老?鬼。”白朝驹说道,“昧火鞭善心尚存,就算不能拉拢,她兴许也不会针对咱们。那个和尚功力挺高,但应当?不及仇老?鬼,加上他做事?异常小心谨慎,或许能请十?二相众人故技重施,把他吓走。至于?魏仲元,我们有他的哥哥魏伯长?在,干脆安排他们兄弟俩叙叙旧。这样一来,麻烦的只有仇老?鬼。” “还有王钺。”公?冶明补充道。 白朝驹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王捕快,就让我去劝劝他吧。就算劝不动,我应当?也能同他一战。” “可以。”陆歌平说道,“那仇怀瑾该如何应对?十?二相中有什么高手吗?” “有个花神先?生?,他说自己也要取仇老?鬼的命,兴许可以。”白朝驹说道。 “我来。”公?冶明说道。 “你不能上。”白朝驹说道。 “我一定得上。”公?冶明说道,“倘若对付不了仇怀瑾,我们计策都得落空。” “那你的手怎么办?”白朝驹一把抓起他右手的胳膊,举给陆歌平看,“郡主,你看他的手,伤都还没好呢!” “你有几成把握。”陆歌平对公?冶明问道。 “郡主!”白朝驹看她非但不帮自己劝他,还在推波助澜,一时焦急万分。 “五至六成。”公?冶明说道。 “有这么高?你吹牛吧?”白朝驹惊讶地看着他。 “我没有吹牛。”公?冶明很认真地看着白朝驹,“首先?,你不用太担心我的手,我的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差不多,不就是还没好全吗?”白朝驹焦急道。 公?冶明微微摇了摇头:“你知道我的心法吗?” “我当?然知道。”白朝驹说道,“武林心法多数是混元功,而你的心法是二元功。二元功分阴阳两气,阳为?盾,阴为?矛。阳的那股护住全身筋脉,阴的那股对外进攻。所?以你武器上的血会凝结成冰,我见到你不久,就知道你的心法了。” 第112章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大多数人只知道,二元功存在天生?的弱势,它的气分阴阳两股,而外发的只有阴的那股,所?以力道上弱于?别人。但它的真正厉害之处,就在于?护住全身筋脉的股阳气,就算我的手断了,也可以用这股阳气护住我的手,令它活动自如。” 白朝驹愣住了,他其实也没想到,二元功竟是这样用的。毕竟正常人受了伤会好好修养,手断了还要上战场的,那是疯子中的疯子。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的手。”公?冶明说道。 “不对。”白朝驹说道,“那你这样,岂不是一直在消耗内力?你的内力能支撑多久?你若是支撑不住,又会被蛊王反噬了……” “打一架的时间还是有的。”公?冶明说道,“而且我很清楚,仇老?鬼也和你一样,不知道二元功真正的用途。他看我的手没好,肯定会轻视我,这是我们的机会。” “这好像有点?勉强。”白朝驹说道。 “我还没说完。”公?冶明突然对他眯起眼笑了下,“还有另一个关键点?。他确实对我的刀法了如指掌,但他并不知道,我还会用枪。” “这……”白朝驹还想反驳,但他已经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被公?冶明说服了。 “可行。”陆歌平说道。 “如果红姐姐愿意帮我,胜算还能更?高些。”公?冶明说道。 “好。”白朝驹也答应了下来,“那我们先?尝试说服红姐姐。” “那这样。”陆歌平说道,“倘若你们能说服红姐姐,就让她帮你们正面应战,直接拿下仇怀瑾;于?此同时,我的人潜入保护皇上,等仇怀瑾被结果后,对方群龙无?首,我们即可大获全胜,这样最稳妥。倘若说服不了红姐姐,你就尽量牵制仇怀瑾,为?救出?皇上争取时间。” “倘若说服不了,也只能正面应战仇怀瑾。”公?冶明说道。 “你有病啊?这么喜欢送死?”白朝驹说道。 “不是送死。”公?冶明说道,“你们不了解他,只有正面应战,全力以赴对他,我们才有赢的机会。牵扯只会把我们的主动权送给他,让他把我们挨个拿下。” “好。”陆歌平说道,“倘若红姐姐不愿帮你,我们的人全力以赴帮你。” 第100章 鸡笼地下皇10 也不算意料之外…… 骊山下的小道上, 两名少年并?肩走着。 白朝驹故意走在小道靠左的位置,正如他所料,不论道路右侧的空间如何大, 公冶明只走在他左侧,把右脸对?着他。 “你……” “方才?……” 两人竟不约而同地?同时?开?口了。 白朝驹本想打趣下他,没料到他也想同自己说话。 “你说。”白朝驹比了个请的手势。 “方才?你说的花神, 本领如何?”公冶明问道。 果真是正事, 白朝驹心想着,也对?,不是正事他怎么可能突然?开?口。 “咱们等下问问他。”白朝驹笑道。 “不。”公冶明说道,“你直接约他出来, 我来探探他的底。” “也行。”白朝驹应道, 心想既然?要请人帮忙,那帮忙的人的本领高低肯定?要探查清楚。 知道他本领不错,白朝驹还是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小心,别?伤着手。” “把他约到这里。”公冶明挑了块还算空旷的山地?。 此时?秋风萧瑟,山地?上满是金黄的落叶,铺了厚厚一层。 白朝驹带着花神沿着小道走来,还没走到那块空地?, 就见树上掠下个人。 兵不厌诈是吧, 我也差点被你骗了,白朝驹心里暗笑。他知道这一下不是冲自己来的, 微微侧身?避开?。 只听“铮”的一声?,花神反应倒是很快,翻出袖间的短刀,架住了公冶明自上而下的一击。 白朝驹再侧头看去,俩人已?经各自退开?数步远。公冶明左手持着一柄横刀, 刀尖指地?垂在胸前?。花神双手握两柄短刀,一前?一后一上一下,腰背微躬,双眼盯着突如其来的袭击人。 “冒犯了。”公冶明收起刀,对?他拱手行礼。 “我朋友有些唐突。”白朝驹生怕花神记恨此事,赶忙走上前?要再说几句好话,却见花神笑道: “这位兄弟,一定?是仇老鬼的得意弟子吧。方才?若是出十成功力,我已?经是具尸体了。” 他那招这么厉害?白朝驹听心惊,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过奖了。”公冶明面不改色道,“在下有要事请兄台帮忙。” “是打败仇老鬼的事吧,我也正为此事前?来。”花神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走到他面前?,说道:“我想请兄台伺机给我递枪。” “你还会用枪?”花神笑道,“常言道一寸强一寸长,若用枪打仇老鬼的刀,我们优势能大得多。你说的是什么时?机?” 白朝驹在不远处看着,只见公冶明伸出了胳膊,胳膊被花神的背影挡住,看不出他伸手做了什么。 公冶明不紧不慢说道:“我嗓子不好,喊不了大声?,等打起来,怕你更听不清,麻烦兄台看我手势行事。” “当然?,我眼神好得很。”花神爽快答应道。 “怎么不让我帮你?我眼神也好得很。”白朝驹上前?问道。 公冶明认真看着他,说道:“你得保护皇上,不能分心。” 他应当是怕仇老鬼伤到我,白朝驹心想,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把握能从仇怀瑾手下全身?而退。 “好,我一定?护住皇上。”白朝驹答应道。 秋风习习,阳光正好。 金黄的树叶洋洋洒洒地?从枝头落下,落到屋檐的瓦片上,落到泥土地?错杂的脚印上,落到石桌的茶盘上。 鸡笼山南侧的小庙前?,院子里的石桌旁,围坐着四人:一个胡须花白的和尚,一个左眼带着眼罩的阴沉男人,一个穿着朴素却坐姿挺拔的瘦削男人,和一个弓着背、满面愁容的中年男子。 阮红花站在庙侧,她正在替这位前?任皇上收拾杂物,耳边传来那些人交谈声?。 “宁靖应当在派人过来了。”有个和缓的声?音说道,“仇爱卿把我从衙门带出来,下一步作何打算?听闻你还中毒了?是大意了?还是将计就计?” “仇门主的毒,老衲已?经解得差不多了。”一略显苍老的声?音说道。 “微臣是遭那忘恩负义的孽徒暗算了。”一个格外低沉的声?音,声?音中隐约压着怒火。 “你的孽徒,已?经是宁靖的人了。”和缓的声?音道,“我也没想到,她竟会找这么多江湖人士帮忙,她从前?,还是看不上这些人的。” 阮红花还在听着,忽地?觉察到一阵不寻常的风声?,从自己后面刮来。 她回头一瞧,见围墙外的大树后,一上一下探着两个脑袋。 这俩人怎么又来了?胆子真是够大的。她心想着,看了看院子里聊天的众人,他们完全没注意自己。 她轻轻放下手中的衣物,悄无声息地往围墙外走去。 一切正如预料那般进行着,说服阮红花的过程出奇的顺利。 白朝驹本想趁阮红花加入四人对?话时?,放出黄巫医给的大蝇,先取来仇怀瑾的血。大蝇才飞近,就被仇怀瑾发现?,一掌拍死了。 仇怀瑾拍死了大蝇,四人也不坐着聊天了,纷纷站起身?来。老和尚随着魏仲元一起往庙里走去,仇怀瑾则带着皇上往山下走。 白朝驹见不远处的山林里,飘出一缕白烟,那是他们行动的信号。 直到此时?,事情还在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 阮红花按他们约定?的那样,在潜伏着的众人涌出包围皇上的那刻,用鞭子拦了下仇怀瑾,以防他拉着陆铎同归于?尽。她看到阿凝默不作声?地?站在了自己声?旁。 仇怀瑾脸色阴沉地?看着拦住自己的俩人,倘若是这俩人同时?打他,他没把握能赢。 而仇怀瑾身?边也出现?了一个面露愁容的中年男子,正是魏仲元。 白朝驹护着陆铎,远远瞧见了这一变故,心想:坏了,魏伯长怕不是顷刻间就被自己的亲弟弟给杀了。 “阿凝,你去杀了魏仲元,替我给秋生报仇。”阮红花对?公冶明命令道。 她见公冶明还想说什么,仇怀瑾就持刀向他攻来,她赶忙甩出银鞭,铰住仇怀瑾手里的长刀,大声?喝道:“快去!” 她看到了阿凝的右手还没好全,多少也有点自己的责任,而仇怀瑾一定?先要他的命。至于?魏仲元,显然?比仇怀瑾更好对?付些,就算他打不过,也应当能留条小命。 她一人可对?付不了仇老鬼,白朝驹想着。 就在这时?,他见到王钺领着一帮人走近过来,手里持着柄长枪。这长枪不是官府的样式,倒同魏莲先前?所用的诡枪有几分相像。 第113章 白朝驹见到这枪,也明白了。公冶明没看错,昨夜袭击自己的人,就是王钺。 “王捕快,你为何要与?朝凤门的人为伍?”白朝驹不解道,“你不是一路在追魏莲吗?劫走魏莲的人,就是朝凤门!” “我当然?知道魏莲是朝凤门劫走的。”王钺应道,他此时?眉头紧锁,眼神中暗含一股杀气,与?往日随和的模样全然?不同,仿佛走火入魔那般。 他挥了下手,身?后众人端起了手里的弓弩,满天箭矢向着白朝驹等人飞射过来。 “红姐姐,我们各报各仇。”公冶明对?阮红花说道,“你替秋生报仇,我替自己报仇。” “你怎么打得过你师父?”阮红花焦急道。 “我有把握。”公冶明说道。 此话一出,仇怀瑾都咧嘴笑了下,他意外地?收起手里的刀,对?着公冶明站定?,冷冷说道:“我还真没想到,你竟是这等狂徒。” 接着,他看向阮红花,说道:“你要替秋生报仇就去报,不必来护着他。这孽徒,我定?要亲自教训他。” 阮红花眉头紧皱地?看着剑拔弩张的俩人,也是,他们师徒间的恩怨,确实?不该由自己再来插手。 她看向魏仲元,挥出手里的银鞭,掀起大片落叶。 当落叶再度落下时?,山腰的一小片空地?上,只剩下师徒二人面对?面站着。 萧瑟的秋风止了片刻,地?上落叶也不再沙沙作响,只是安静且平和地?躺着。等到来年春天,它们就会化作上好的养料。 但树是不会死的,死去的只是叶子而已?。 那人呢?我们中的谁,还能等到来年春天?谁又会在春天来临前?,化成上好的养料? 公冶明抬起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他稍稍动了下右手的手腕,阵阵刺痛感传来。 男人举起了手里的刀,他没有动,只是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以为自己会出离愤怒,可愤怒之余,心里却是无尽落寞。 他还真一直在骗我。 我养了他整整十年,一点点把他带大,尽心尽力地?教他本事,就连字也教他识了。他却根本没信过我,就连能说话了,也不告诉我。 现?今,他还对?我拔剑相向。 哦,对?,他方才?说着报仇什么的,是在说自己家人的事吗?可我不是早就告诉他了吗?他爷爷拥立错了人,是反贼,是逆臣,皇上早就想诛他九族了。 我只不过是,代?皇上执行死罪而已?。这有什么? 我迟早是御前?司指挥使,要不是中途出了意外,皇上战败被俘,我现?在就已?经是指挥使了,等到那时?候,你爷爷还是得死。 说到底,还是我替皇上求的情,说你天资非凡,年龄尚幼,又不记事,可留一命,从小培养,日后能为皇上所用。 你的命,是我给你求来的!你凭什么复仇?凭什么拿刀指着我?又凭什么欺瞒我?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能说话的?”仇怀瑾还是问道。 这重要吗? 这重要吗?公冶明握紧了手里的刀。 “出招!” 他听到低沉又震慑的声?音,是仇怀瑾在呵斥他。 “出招!不打先手,你以为自己还有胜算?” 第101章 鸡笼地下皇11 拒不投降 公冶明很清楚, 不打先手,自己没有胜算。 可现?在,先手在自己地方吗? 不, 他面对?仇怀瑾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先手。仇怀瑾太清楚他的招式了,他喜欢先出哪一招, 哪一招是他用地最熟练、也是胜算最高的招式。 仇怀瑾看着?少年把刀握在左手。这就是你说的, 有把握吗?他在心里轻笑着?。 孩子?的想法,还真是好猜。是因为往常时候,他习惯右手握刀同自己对?练吗?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偷偷练了左手刀,想着?能出奇不意打自己一套。 大?抵那日自己踩折他右手时, 他还在偷笑吧?偷笑他瞒过了自己, 仇怀瑾这样想着?。 仇怀瑾见?少年的脚步动了,手里的刀锋顷刻间?递到自己面前?。他动了下手腕,手里的刀刃挑向少年小?臂,逼得少年将刀刃拨开。 你的刀法是我教的,只要看你的脚步,就知道你要出什么招。 仇怀瑾挡开他这一下,心里便有了数, 他的左手力道不过如此, 还不及右手。倘若要凭这种?刀法打赢自己,那简直是异想天开。 仇怀瑾眼神一沉, 手里的刀丝毫不停,继续往少年小?臂上扫去。 公冶明直接松开了左手握着?的刀,侧转过身,避开这一击。 什么鬼招式?仇怀瑾惊讶了下,难道是他这半年混迹江湖, 从什么地方看了的花里胡哨的伎俩,觉得用这种?东西可以?对?抗自己? 这可不是我教他的。仇怀瑾想着?,我教他的招式,从来都直取别人性命,简单利落,哪像这般胡闹?刀都不要了? 一瞬间?,仇怀瑾都以?为他是故意撒开刀,要转身逃跑了。因为他几乎背对?着?自己,眼睛根本没在看刀。那柄刀悬在空中?,直直往下坠去。 公冶明自然不是要跑,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和?仇怀瑾决一死战,他是不会跑的,哪怕死在仇怀瑾刀下,他也不会跑。 但也不能白死,他更?希望能换取仇怀瑾的命,退而求其次,重伤他也行,至少不能是自己白白死在他刀下。 师徒多年的结果有好有坏,坏处是仇怀瑾很了解他,好处是他也很懂仇怀瑾的刀。仇怀瑾了解的是他的招式,因为他的招式,都出自仇怀瑾的教导。但他了解仇怀瑾的性格,了解仇怀瑾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毕竟他从小?,都是顺着?他的意思,一点点讨好他的。 他知道仇怀瑾看不懂自己这招。 这招也不是他从什么江湖人士身上看来的杂招,是他自己凭感觉使的,为了达成他的目的。他想做的很简单,只是把刀换到右手而已,并借此虚张声势,让仇怀瑾误以?为他留了什么后?招。 他不需要看那柄刀落在哪里,因为这柄刀他太熟悉了,它的重心,它的长度,它的分量,它的握感。 这是白朝驹送他的那柄刀,他已经用了快半年了,一直小?心呵护着?。尽管中?途断了一次,但他还是要求刀匠依照断前?的模样,一比一地还原回来。 他知道仇怀瑾喜欢换刀,他存了一屋子?类似但不同的刀。他不喜欢换刀,他喜欢把刀当成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他自然熟悉他的身体。 他俯下身子?,看着?仇怀瑾的刀刃,几乎贴着?自己面颊扫过。 与此同时,他摸到了自己的刀。 那柄快要落到地上的刀,就这样猛地从地上长了出来,自下而上往仇怀瑾的下巴刺去。仇怀瑾的刀在伸在外面,他自然没料到阿凝会这样出招。 他赶忙变化脚步,只这一下,令他心神错乱了片刻。 他已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曲高和?寡,自打他的功夫越发高深,遇到的敌手也越来越少,他已很久没有这种?紧张刺激的快感了。但他也未想到,如今同自己棋逢对?手的人,竟是自己的徒弟。 不,他应当想到的,当他领着?那个天才般的孩子?回来时,就想过,这孩子?总有一天能比肩自己。他只是没想到,这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仇怀瑾感到下巴传来轻微的刺痛感,他躲避得足够及时,但刀锋还是在他皮肤上划出一道了口子?。不深,有些淌血。 没能伤到他,公冶明眉头微皱。这点小?擦伤算不了什么,在神经极度紧绷的时候,连痛感都算不上。尽管虚张声势起到了效果,自己的刀仍旧不够快。 “很好。”仇怀瑾终于认定,面前?这个少年,是自己值得较量的对?手。 不过,现?在的先手,终于到了我这里。公冶明并不等他把话说完,脚步一动,手里的刀黏上了他。 他右手的伤不可能好得这么快,仇怀瑾看着?少年手腕上的绷带。 但这不是轻看他的理由,他特别训练过他,就算受了伤,也不能露出丝毫破绽,需和?不受伤时一样。 正如他现?在的刀,和?平时一样准,一样快,或许更?快些。仇怀瑾能看到,刀气中?包含着?少年的果决,他不再犹豫了,这次是真冲自己性命来的。 不远处的山坡上,嗖嗖的弩箭飞过。 官兵带了盾牌,阵型一开,将皇上保护得严严实实。数批弩箭飞过,也未能伤及众人分毫。 “王大?哥,这样拖下去,对?你可不利,我们的援兵很快就会到的!”白朝驹躲在盾牌后?面,对?外头的人喊道。 他知道郡主还带着?另一批人,潜藏在山的另一侧,本打算两头围堵。可无耐人数实在太少,这么大?个山头,没拦住重明会的私军,给他们漏了进来。 “那就让你们的援军来。”王钺说道,“围点打援,你们现?在就是被围的那个点,援军过来,我们就一点点消耗他们。况且,你们人数本就不多吧?我方才在山上观察过,区区两百人,我们消耗得起。” 第114章 白朝驹额头的冷汗滴落下来,原来王钺晚来一步,是一直在山上观察。他们果然早就好了应战的准备,就在等着?自己过来。 可胜负未必这么简单,白朝驹卯足力气,对?王钺喊道:“王大?哥,别看我们这儿?人少,但大?家都是硬骨头,很难啃的!” “白少侠,这种?时候,放大?话?可没有用。”王钺说道,“不过对?你,我可以?念及先前?的救命之恩。你若愿意投降,我保证放你安然无恙得离开,绝对?不会动你分毫。” 白朝驹忍不住笑道:“王大?哥,你说这世上,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他正说着?,又是无数箭矢飞射过来。 “笑面小?哥,我们不能再挨打下去了,郡主给的武器,什么时候用啊?”狗老大?率先撑不住了,他看着?王钺率着?全副武装的众人,在箭矢掩护下,一点点往这里靠近过来。 “再等等。”白朝驹小?声说道,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也没想到,到了这种?对?决时刻,决策人是自己,会如此地令人紧张。他知道狗老大?说的东西是什么,那东西威力确实很大?,但毕竟来路不正,不太好随便取出来。 此时此刻,就是双方心理上的拉锯战。他想再拖会儿?,或许还有转机。倘若郡主的援军真的不来,也只能和?重明会的私军拼个鱼死网破了。 “还是老问题。”仇怀瑾手腕一转,一下子?就把公冶明的刀锋拨开,“你的力量跟不上你的招式,太松垮了!” 公冶明卯足了劲,拼命使出全身解数,刀刀都往仇怀瑾要害去,但无一不被拦了下来。他能从仇怀瑾的刀下保全自己,已经很不容易了,更?别提他还要找时机反击。 他的精神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绷得比琴弦还直,几乎到了极限。他的手腕确实没有好,那股刺痛越发剧烈,令他不知不觉地开始分神。 仇怀瑾只微微侧眼,就看到他脸色白地吓人,额角全是冷汗,应当是撑不了太久了。 “你若愿意投降,我就念在师徒之情?上,给你留条小?命。”仇怀瑾说道,他其实也很意外,自己居然会说这种?话?。 “只是留你条小?命,不会再给你寻仇的机会了。”他补充道。 “我不投降。”公冶明很果断地拒绝道。 “那就别怪为师下手无情?。” 仇怀瑾眼色一冷,用上了十分力气,他手里的刀极快、极利,刀刃在一瞬间?宛若无形,融化在空气中?。 公冶明也没见?过这么快的刀。 但他知道,这刀冲着?自己的面颊来的,先躲。 冷风刮着?他的发丝,他的上半身几乎贴在地面。他能感觉到,刀锋几乎擦着?自己的头皮过去。 这又是什么招?仇怀瑾看到他忽然间?把身子?压得极低,眉头一皱。 他该不会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开始乱来了吧?把身子?压这么低,不靠刀去点地,根本没法一下子?起来。而若用刀点地,则势必形成极大?的空当。这一瞬间?的空当,足够仇怀瑾杀他三次。 真是愚蠢。 人,一但被仇恨蒙蔽了头脑,就会让情?绪控制理智,从而做出违背客观事实的决定来。一开始,说要找自己复仇,就是个极其严重的错误,因为凭他的本事,不可能战胜自己。 战胜不了,谈何复仇? 不过是一场自我高潮式的感动罢了,是必死无疑的疯狂。 枉费了这么多年来,我花费的心血。果然,人这种?东西,还是太不理智了,不可能比拟武器的。哪怕我已经给了他这么多机会,他依旧没有抓住。 接下来,不会再有机会了。仇怀瑾毫不留情?地挥出手里的刀。 第102章 鸡笼地下皇12 全都是黄雀 没有切开皮肉的呲血声, 只有金属与金属相撞的清脆响声。 公冶明?右手举着横刀,在最后关头挡住了他致命的一击。而?与此同?时,他居然安安稳稳地从地上站起, 稳住了身子。 仇怀瑾这才注意?到?,他左手里?,不知何时多了杆枪。而?他方才就是靠这杆枪尾点地, 从地上起来。 长枪?这倒是稀奇。他爷爷确实很会用枪, 在他小?时候也教过他。可那时候他就一丁点儿?大,这都过去那么久了,他不可能记得枪是怎么用的。 他难道记得吗? 这不好说,他太会隐藏自己了。能说话也好, 会用枪也好, 哪怕是他右手的伤势,仇怀瑾都拿不准他了。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仇怀瑾眯起了眼睛,忽然有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根本不认识阿凝,他根本没认识过眼前的这个人。 他看到?少年又松开了手里?的刀。 这是故技重施?还是又耍什么花招?仇怀瑾竟在一瞬间犹豫了下?。 从方才到?现在,乃至这近十年来,他一刻都没有犹豫过。他曾遇到?的对手, 从来都不值得让他犹豫, 那些人,连他十招都招架不住。 他只需出招就行了, 犹豫是对手的事,只要对手有犹豫的一刻,就是接不住他的招了,就是他摘取胜利果?实的时刻。 他万万没想到?,犹豫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还是面对这个小?自己二十年的小?辈。 冰冷的利刃刺入了他的腰腹,他久违地感受到?了疼痛。不过还好,在最后时刻,他避开了要害,这一下?并不致命,倒像是种警告。他能感觉到?,自己被彻彻底底地激怒了。 “你们?的门主受伤了!” 白朝驹远远瞥见公冶明?刺出的那一枪,刺伤了仇怀瑾。他立刻对着面前的敌人高?声大喊: “你们?都不去帮自己的门主吗?就放他一人应战?现在皇上可在我?们?手里?,要是门主也死?了的话,你们?还争什么呢?” 他看着面前的众人,竟都纹丝不动。 “所以你们?的目标,只是皇上?”白朝驹忽然明?白了,他更是卯足内力,用最大的声音喊道: “你们?这么多人背叛了朝凤门,仇门主知道吗?” 声音在整个山坡上回荡,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也包括仇怀瑾。 这混小?子,让我?分心?!仇怀瑾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伤人。 单是个阿凝背叛他,也就罢了,不过是个胆大包天的孽徒罢了,他还能收拾他。 阮红花一个劲保着他,还为了替秋生报仇,去收拾魏仲元。这也算了,女人总是爱心?软的,况且魏仲元那个废物,办事的确太不利索,拖泥带水的,拖出问题也不奇怪。 但窝里?斗,终归有些令人唏嘘。 可那些私军又是怎么回事?分明?是朝凤门养着他们?,怎么突然翻脸不认人了?王钺不过是个捕快,自己先前根本没见过他,怎么可能在几天时间内,令这么多人临阵倒戈? 是那个和尚! 仇怀瑾想起来了,那和尚先前告诉自己,要出家念经,常常住在佛庙里?,自己也没太留意?他。定是他假装出家念经,实则悄悄找上私军。 他居然野心?这么大,一直想着取代自己! 方才在寺庙的院子里?,自己甚至还喝了他煮的茶。 仇怀瑾突然一阵呕血。 其实在刚才的打斗中,他动用内力自如,并未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可就在他发觉自己被和尚背叛的时候,剧烈地痛楚从他的胃部传来,他的身型瞬间不自然地晃动了下?,嘴角迸出丝丝鲜血。 公冶明?自然抓住了这一机会,他知道白朝驹在有意?帮助自己。他毫不犹豫地挥出手里?的长枪,一瞬间腰马合一,用尽全身力量,对着仇怀瑾劈头盖脸打去。 他自己也没想到?,这一刻,他的力量如此精准,角度如此完美。 他甚至很清楚地看到?,仇怀瑾根本没有躲,他或许是来不及躲了,等着这招为他做最后的宣判。 可他还是错估了一件事。仇怀瑾没有躲,不只是因为他来不及躲了。 当仇怀瑾发觉自己躲不开的那一刻,他就做了个决定,他要带着阿凝一起死?。他调转了手的横刀,把刀尖对着阿凝。他知道,阿凝一定会劈下?这一枪,也会迎上自己的刀,他收不住力的。 公冶明?确实没想过要躲,他看到?了师父对准自己的刀。他劈下?了手里?的枪,毫不犹豫。刀尖埋入了他的前胸。 就在此时,他感觉什么东西拍上了自己的腰,拍得他身形微晃。这东西劲很大,大力拽着他的腰身,他整个人都被向后拉扯开去。 他的枪劈歪了,枪头只在仇怀瑾肩头刮出一道血口。而埋在他胸口的刀尖,自然未能将他洞穿,只是在他胸口戳了个渗血的小口子。 一根游蛇般的银鞭从他腰间跳开,公冶明?察觉到?,自己的腰板被当作?了借力的跳板。他还没来得及感觉痛,就见那银色的九节鞭在自己身体上跳了下?,对着仇怀瑾迎面打去。 第115章 是红姐姐来了,她终于击败了魏仲元,来帮自己了! 他欣喜地侧过头看去,见方才那柄师父指着自己的利刃,正刺在阮红花的胸口上。 原来方才,阮红花挥鞭的那一下?,不只是拿他当跳板。她是在让他站远点,退到?仇怀瑾挥刀的范围外。 而?仇怀瑾自然发觉了她这一举动,于是直接调转刀头,刺向了她。 仇怀瑾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脸了。阮红花的银鞭自下?而?上挥出,从他的下?巴抽过他的面颊,灼热的火焰似乎拔掉了他的面皮,还刺痛了他仅剩的那只眼睛。 他第一反应是拔出刀刃,哪怕此刻他完全看不清面前的事物,他也知道,阿凝的枪在等着自己。 公冶明?也没想到?,自己动作?会这么快,他几乎下?意?识地刺出手里?的枪,在他看到?阮红花的那一瞬间。 他才刚刚理解,红姐姐被伤到?的事实,他的枪就已经贯穿了仇怀瑾的胸膛。不仅如此,他这一下?力气出奇得大,直接将仇怀瑾从地面挑起,枪头横穿着他的胸腔。 当公冶明?收回枪杆时,他看到?润红色的块状物从那个胸前的破洞漏出,连带着一连串管状物。 他还没停下?,继续猛步上前,再次扎下?手里?的长枪,精准无?误地贯穿了他的脖颈。枪头深深地没入地下?,他将仇怀瑾的身体牢牢钉死?在山腰上,和数枚金黄的落叶一起。 “低估这老贼了。”阮红花的声音从他身后飘来。 “红姐姐,你没事吧?”公冶明?撒开手里?的枪,转身回去,扶着几乎瘫倒在地的阮红花。 仇怀瑾的刀,卡在她肋骨的位置,不是要害,还能救。 “你撑住,我?带你去见郎中。”公冶明?伸手,一手挎着她的腰,另一手挎住她的膝盖。他刚将阮红花托离地面,就感觉手上黏糊糊的。 不对啊,刀都没有拔出来,不应当流这么多血的。 他这才发现,阮红花的腰下?的位置,早就红透了。那里?有个巨大的裂口,依稀能看到?里?面的脏器。娟红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裤腿,她半个人都泡在血水里?。 “这是魏仲元伤你的?” 阮红花点了点头:“无?妨,我?也报仇了。” 怎么会这样?他分明?记得,阮红花实力很强,怎么会重伤成这样?莫非是魏仲元出了什么阴招,害的她? 公冶明?赶忙抱她往外跑,跑出几步,就见到?前面的山坡上,官兵正护着皇上,还在同?私军对峙。他们?举起的盾牌,形成了一堵墙,把下?山的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他一时半会下?不了山了。 “你放下?我?,歇会儿?吧。”阮红花对他说道,声音越来越轻。 “对了,你之前送秋生走的时候,用的是哪一招?我?听说,你还特地研究过?要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反应不过来就死?了,所以也不觉得痛。我?可以见识见识吗?”阮红花对他笑着。 这怎么可以? 公冶明?愣愣地看着她,眼泪却?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他自然不愿意?出手送阮红花最后一程,尽管他心?里?很清楚,以她的伤势,撑不了太久的。自己不动手,只是在延续她的痛楚罢了。 但他此时,只想让阮红花在这世间多停留一会儿?,完全出于他的私心?,这倒令他的行为更接近于正常人。 所以,有私心?,才更像个正真的人吗? 他愣愣地看着阮红花,她的面色苍白,看不到?一丝生的希望,嘴角却?微微有些上扬。 “你还真是爱哭啊。”阮红花笑道。 她忽然觉得内心?轻松了些,一时半会儿?,也不那么恐惧死?亡了。 她想过自己各种各样的死?法,死?在刺杀失败的时候,死?在别人复仇的刀下?,或是分外寂静的深夜,无?声无?息地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她确实没想过,自己死?的时候,是阿凝陪着自己,这是从前的她完全不会想到?。 公冶明?把她平放在地上,想伸手按住她的伤口。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他双手都湿透了,根本止不住。 怎么办?这该怎么办?他大脑一片空白,见到?阮红花苍白无?比的嘴角,渗出了些许血丝。 糟了,是自己按得不好,按坏了,让她的伤势更严重了。 “算了。”阮红花几乎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道。她看着阿凝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自己。 其实单看他的表情,看不出有多么难过。只是眼睛微红,脸上划着两道泪痕。尤其是左边那道泪痕,正好横穿过他脸上的疤痕,形成一个十字。 阮红花忽然想起来了,这事他还不知道,要是再不告诉他,他这辈子都没可能知道了。 “小?时候的事,不是你的错。”阮红花说道。 “什么?”公冶明?脑子还是空的,他没明?白她说的话。 “以后……不要再随便……掉眼泪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终于再也听不到?了。 第103章 鸡笼地下皇13 你居然在这种事情上撒…… 山腰上的小混战告一段落。大部队的较量还在继续。 就在白朝驹看到他们见死不救, 大声宣告他们背叛仇怀瑾的时候,私军见事态已无法挽回,便发?起更加凶猛的进攻。 在箭矢的掩护下, 声势浩大的私军越逼越进,像只口袋一样,将保护陆铎的卫兵一点点收拢, 包裹起来里。 白朝驹透过盾牌的缝隙, 看着外面包围过来的人,密密麻麻填满了每个?视野,就连山腰上的战况也被挡住,他也不知?道公冶明现?在怎么样了, 有?没有?打败仇老鬼。 不过他知?道, 郡主?的援军没有?来,若是再不动用?那些武器,就来不及了。 私军一点点围剿过去,举着长矛和盾牌,井然有?序地逐步前行。他们听到敌军中忽地传来一声口令,还没听清喊的是什么,就听到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一瞬间, 仿佛数百支烟花同时炸开, 铺天盖地的巨响围绕着山间对?峙的众人炸裂开。 远处树林中的惊起成片飞鸟,它们忙不迭地扇动翅膀, 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那剧烈的轰鸣,一阵接着一阵,源源不断。举着盾牌的私军顶紧盾牌,只觉得手心又痛又麻,剧烈的震感似乎要将掌心撕碎。这东西的冲击力, 比箭矢强上数倍,连盾牌都几乎抵挡不住。 轰鸣声不仅没有?停下,一直接连不断地袭来,并且更加剧烈了。一些盾牌被震碎,人的身体上爆出血花。一但缺口被打开,私军就开始接连不断地倒下,一波接着一波。 剩下还能撑住的人,也开始乱了阵型,阵型一乱,被打倒在地的人数也急速增多。劣势被持续拉大,逐渐到达一个?不可扭转的事态。 “怎么会有?这么多火铳?”王钺惊道,他见和尚不知?何时也从庙后迂回过来,到了自己身边。 “这不是官府的火铳。”和尚说道,“这些人,也大都不是官府的人。” “那他们是什么人?”王钺愕然道。 “他们是平阳郡主?的私兵。他们手里的火铳,应当是一个?月前,从鬼车门搜剿的。” “鬼车门?”王钺听过这事,在他还是沧州的捕快的时候。这事闹得挺大,衙门的人都知?道。 “鬼车门的货,不是被官府收去了吗?那里头的人,不也都被拉去秋后问斩了?”他问道。 “可就在运往京城的途中,船翻了,那帮人和那批货都沉入水底。官府不敢声张此?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但现?在看来,这事很明显了,那帮人和货,都被平阳郡主?的人给劫走了。”和尚说道。 “平阳郡主?劫走火铳,还召集这么训练有?素的人,她才是真正想造反的那个?吧?”王钺说道。 此?话说得不错,这正是白朝驹不愿率先亮出火铳的原因。尽管他知?道,用?这武器,势必逼得私军放弃包围,他们就可以保着皇上全?身而退。 可他们毕竟不算正规军队,只要把火铳亮出来,势必要被扣上反贼的名号。 果然不出他所料,他打量着陆铎,那个?向来淡然的男人。当他看到保卫自己的众人取出藏在身上的火铳,准备开火的瞬间,那张淡然的脸上,也展露出深刻的阴沉。 就在几个?时辰前,白朝驹见陆歌平把这批带着火铳的人交给自己时,同样大吃一惊。但他很快也联想到鬼车门的事,想到中秋节前,公冶明神神秘秘地失踪了好几日。 他一下明白怎么回事了,陆歌平的胆子?,比他想象得更大。 “郡主?,这东西不好直接用?吧?拿出来可是谋反的罪名。”他向陆歌平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我?只要赢。”陆歌平这样对?他说道。 只要赢,也只能赢了。当他让众人亮出火铳的瞬间,他就清楚,自己被狠狠绑定到了这条贼船上。只要皇上在自己手里,就不算谋反,反倒是勤王有?功。 第116章 陆歌平或许是故意不支援自己,她就是要逼自己把火铳亮出来,让陆铎看看她的底牌,也让自己彻彻底底地加入这场毫无正义可言的争斗。 所谓夺权,只有?成王败寇。 白朝驹很清楚,自己早就没得选了,他必须保证陆铎活着出去,还要帮他恢复皇上的位置,把现?在那个?被姚望舒扶持的傀儡踢下去。 不过往好处想,陆铎看到这样的底牌,应当会对?夺权更有?信心吧。 “王大哥,让你的人投降吧,我?们不杀降兵。”白朝驹大声喊道。 见形势不妙,和尚果断下令道:“撤!” 私军早就被炮弹打得乱了阵型,听到撤退的消息,各个?都丢盔弃甲,如潮水般往回退去。 他们慌不择路地跑着,往身后的树丛跑去。就在这时,他们终于见到了那批迟迟没有?出现?的援军。 陆歌平早就带人埋伏在后,一直等待着这些人撤退过来。 王钺看到自己扎进了包围圈,四面八方都有?人围拢过来,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就连方才撤离出来的方位,也被护卫皇上的众人堵上。他见状况不妙,还欲拼死一战,杀一道血路出来,却听和尚喊出了投降的话。 “有?时也得识时务啊。”他对?王钺说道。 陆歌平指挥着众人把俘虏捆起来,又令另一批精兵护送皇上下山。 鸡笼山恢复了平静,短暂而又激烈的厮杀就这样宣告结束,谁获得了陆铎,谁就是赢家。毫无疑问,此?场对?弈,是平阳郡主?大获全?胜。 “暂时结束了。”她对?白朝驹说道。 听到这话,白朝驹立即往山坡上飞跑过去,他一心挂念着公冶明的状况。 他远远就看到坡上半跪着个?人,身板很薄,头发?乱糟糟地扎成马尾,扎得很高,手里握着柄刀,在地上戳着什么。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你赢了?你真的赢了!”白朝驹欣喜地走上前去,脸上带着雀跃的笑?。 他往坡上又跑了一段,看清公冶明身底是个?什么东西时,雀跃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你……”他吐出一个?字,又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根本不是刀,而是半截枪。 枪杆很彻底地断成了两截,尾端那扎在数尺远的树干上,也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劲,才能把这富有?韧性的枪杆硬生生挥断,还飞出去那么远。 公冶明听到白朝驹来了。可他的手还没停下,举着半截枪又狠狠地扎下,溅起一汪血水。 “他已经死了!” 白朝驹大喊着冲上去,走到他面前,他看到了他的脸,上面全?是腥浓的血花,他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 “快点住手。” 他感觉自己嘴角在不听使唤地抽动,不知?是紧张、焦急、还是恐惧。 可公冶明的手还没停下,那双深洞般漆黑的眼?睛,死死地注视着仇怀瑾的尸体。 透过脸上的血花,白朝驹妄图看清他的神情,可他的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 “不能这样……”白朝驹冲上去,死死抱住他的手,和他能感觉得到,那只胳膊很不听话地挣扎着,想要继续。 “不要像个?疯子?一样!”他在他耳朵大喊。 “不然我?要动手……”白朝驹想威胁下他,一把握住他持枪的小臂,就见那小臂紫得惊人。 公冶明右手手腕的部分,已经完完全?全?肿胀起来,透过散乱的绷带,能看到紫地发?黑的淤血,大块大块的,结在皮肤底下。 “你的手根本没好啊!” 白朝驹的话里,不自觉带了哭腔。他也终于察觉,怀里那人反抗的力量弱了下来。 他立即把公冶明从尸体上拽开,一下子?劲使得太大,把他整个?人甩倒在铺满落叶的地上。 “所以你的心经,根本护不住手对?不对?!?”他愤然道。 公冶明直直注视着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温热透明的液体滴落在他脸上,冲掉了一点血花,露出下面干净的皮肤。 “你怎么可以……在这种事上骗人啊?怎么撒这么大的谎……我?和郡主?是信你……可……你对?自己都不负责!你都没想过输了该怎么办!还有?你的手……要是以后都不好用?了……你有?没有?想过啊!” 他哽咽着说出一大段话来,强忍住眼?里的泪花。他也没看清底下那人的反应,只是又说道: “你太自私了!就为了泄愤!连尸体都……” “是师父教我?的。”公冶明微微皱起眉头。 以怨报怨,下手需狠,我?应该……没做错吧?他有?点不确信地想着。 仇怀瑾是这样说的,对?待害了自己的人,绝不可手软。所以他至今仍能记得,当年几个?失手毒哑自己的人,死相是多么凄惨。那场面,清楚得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而如今,仇怀瑾就是害自己最惨的人,他找他报怨,不算有?什么问题吧? 我?已经手下留情了,他现?在的死相,比起当年那几人可好看多了,公冶明想着。 白朝驹也没心思和他争辩了。他沉默地别过头,从怀里取出个?小杯子?,低下身,默默提起仇怀瑾的尸体,找了个?处还算干净的伤口,让伤口里的血一点点灌进杯子?里。 “你先跟着郡主?回去吧。”他哑着嗓子?,对?公冶明说道。 他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坐起了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也不留步看看自己,就直接了当地离开了。 第104章 鸡笼地下皇14 想当乖狗狗但有人不想…… 黄巫医被?白朝驹请出了地下, 再次请到上好的厢房,这次他心有余悸,不敢住了。 白朝驹只能好生劝说, 说是这次真的不会有人来了,加上郡主人手也在暗中驻守,大家集中住在一起, 反而更安全?。 他才终于克服心里阴影, 同众人一起住进客栈里。 “先在此地修养一阵,就入京。”陆歌平是这样说的。 黄巫医才在厢房里住下,就见?到白朝驹走了进来,把两杯血放在桌上。 “这血可?以。”黄巫医看了一眼, 就确信道。 “这血是两个人的, 您都试试。”白朝驹说道。 “两个人的?除了仇老鬼,还有谁?”黄巫医疑惑道。 “左边这杯是仇怀瑾的。”白朝驹说道,“右边这杯,倘若有效,我就告诉你。” “还神神秘秘的。”黄巫医看他对自己一笑,就急匆匆地转身出去。前脚刚走没?一会儿,公冶明就来了。 他还清洗了下, 换了身衣服。因为黄巫医笃定?, 他刚打完架,不可?能这么白白净净, 连衣服都整洁干净。 加上黄巫医一眼就看到了他的手。 “不是说了要静养,不能乱动吗?”他有些动怒。 公冶明沉默地低下头,撩起头发?,给他看后颈的位置。 “手先给我看看。”黄巫医说道。 他只好伸出右手,放在桌上。 “你这样, 以后有的是苦头吃。”黄巫医说着,也不管他疼不疼,直接往上抹消肿的药,然后拿绷带狠狠缠起来,把他整个胳膊连着手腕都用?竹板夹紧。 “好了,转过去,给我看看蛊王。”他看公冶明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定?是刚刚疼得不轻。 取蛊王的过程更考验耐心,光是将月虫引出来,又不激怒它,就极其?考验人的定?力。必须等它露出地足够多时,趁它不注意,一鼓作气?把它整个抽出。 等待的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 当?黄巫医夹着那根足有三?寸长,头部扁平,尾部细长的黑色虫子出来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虫子挣扎想回去,想来是在公冶明体内待的很舒服。黄巫医用?力将它戳在桌上,一下戳断了它的脑袋。 公冶明以为结束了,要站起来。 “还不能动!”黄巫医对他喝道。 他只得把屁股放回椅子上。 黄巫医取来另一副药膏,涂在他后颈月虫扎根过的地方,那里切了道寸长的刀口。 随后,他又取来绷带,在他脖颈上缠了几圈,把刀口和药膏掩住。 “晚上睡觉侧着睡,别压到。”黄巫医嘱咐道。 他说罢,看少年起身又要走,赶忙再喊住他。 “还没?结束!你着什么急?急着去找你那小相好吗?” 他就随意调侃一句,看公冶明赶忙坐回来,耳根都红了。 还真有小相好? 黄巫医转身,取来一个包裹,里面是好几副药,大包小包的。 “这个,是治蛊王的药,每十日?一服,先服一百天,再改成一月一服。你得记得吃,不然余毒压不住,等反噬的时候,定?叫你生不如死。这个,是给你护嗓子的,每五日?服一次,若是嗓子不舒服,就每日?都服。你也得记得吃,不然再过几年,又要说不出话来。” 第117章 黄巫医把包裹塞到他怀里,再拿起桌上的字条给他看:“我把药方和服的间隔都给你写好了,这些药,只就够你吃一个月,以后记得自己找药馆开药。” 说罢,巫医把这药方叠好,塞进他腰间的口袋。 “弄丢我可?不管了。” 公冶明连连点头,揣着一袋子药出去。他觉得自己身体分明也挺好的,怎么忽然成了个药罐子。 “等会儿先吃一帖!问店家要个砂锅煮了!”黄巫医的话还在背后传来。 白朝驹在长安城的街道上走着,太阳已经西斜,天色有些暗沉。 再过一会儿,就是宵禁的点了。此时街上行人往来,各种现做现卖的店家,都想在太阳落山之前,把剩余的食物卖出去。 白朝驹还有些闷闷不乐。 这次他们大获全?胜,清剿了朝凤门?,也保下了皇上,所有目的全?达到了,他理应很高兴才对。 他本来也是这样想的,在街上买点好酒好菜,晚上好好庆祝一番。鉴于那个人不喝酒,就给他买点甜水或者点心,他肯定?没?喝过。 但想到那个人,他又感到一阵烦闷。 一是他手的事。白朝驹知道,他为了保护自己,回到朝凤门?,才会被?他师父打断手。他自然心疼他,可?再心疼也心疼过了。现在那个傻子,偏要瞒着伤势在那儿逞强,关?键他还打赢了,这让自己说他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他还是更担心他的手恢复不好,担心他那非凡的本事,因为手的关?系大打折扣。 还有他破坏仇怀瑾尸体的事。其实现在想想,白朝驹倒也能理解他。毕竟仇怀瑾害了他家所有人,害他身心俱残。他一时气愤发泄发泄,也是情有可?原,总比憋在心里,憋出病来强。 只是他那时候,满脸都是血花,眼睛死黑死黑的,实在有些吓人。白朝驹真是被?他那副模样吓到了,害怕他变得神志不清,才一时又气?又急。 现在想来,自己做得也不太好,一时间着急,什么话都往外蹦,也许是哪句伤到他了,他才不搭理自己。 大抵是真伤到他了,白朝驹想着。 其?实,看他手都肿成那个样子,肯定?很疼吧,也不知他究竟是怎么赢下来的。或许这场决斗,还真只能让他上。论实力,他的确是最?强的。只有他上,才有机会赢,他也是真打赢了,没?有辜负所有人…… “小哥,来点柿子糊塌吧,很好吃的。”边上的商家吆喝着,“最?后两个了,新出锅的,便?宜给你,卖完我就收摊了!” “行,给我包起来吧。”白朝驹说道,又见?摊子上还有其?他吃食。 他指着个白色的卷皮,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凉皮,可?以做麻酱凉皮、或是香辣凉皮,也好吃。”店家说道。 “给我来各来一份吧。”白朝驹说着,指着另一个问道,“这又是啥?” “这是葫芦头。”店家说道,“这个也香的,里头是肥肠和一些下水,还有馍。” “这个不辣吧?” “你想吃清淡的?也可?以不辣,就是味道差点意思。”店家说道。 “那给我来一份不辣的,带碗装的。”白朝驹说道。 “你要这么多,拿得下不?”店家笑道,“反正我也收摊了,要不一会儿,我帮你一块儿送去?” 白朝驹从怀里取出根牛筋绳,说道:“你把柿子糊塌挂我脖子上,剩下那三?样,我双手捧着就行。” “行,那你路上小心点,摔了我可?不赔的。”店家笑道。 等白朝驹返回客栈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他小心翼翼的端着手里的三?碗吃食,一点点往楼梯上走去。边走边想着,那傻子不会和上次一样,已经睡下了吧? 要是又把他吵醒的话,他会不会很生气??也不知道他现在气?消了没?…… 他忐忑不安地走上楼梯,看到厢房外头的走道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火,心也不由得沉到谷底。 公冶明大抵真睡下了。也对,他还受着伤,白日?里又奋战那么久,肯定?累坏了。 白朝驹边想着,边缓步走过拐角。他也有些累了,既然公冶明都睡了,那他也早点歇下算了,这些吃的,等明日?再和他一起吃,恐怕味道稍微差点…… 他正想着,忽地停住了。 自己的厢房房门?前,默不作声地站着个人,穿着一身黑衣,低着头,垂下的马尾把脸都挡住了,整个人都黑漆漆的一片,和昏暗的走道融为一体。 白朝驹反射性地一惊,手里的碗发?出叮叮当?当?地碰撞声,那个人影侧过了头。 公冶明看到来的是他,猛地抬起头来,也是浑身一颤,看他这反应,也没?想来的是白朝驹。 “你怎么……站在这里?”白朝驹问道。 他看到他的右手,已经被?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绕了根绳子,挂在脖颈上。大抵是黄巫医给他挂的,不让他乱动。他脖颈上也缠着纱布,是蛊王取出后敷上的药。 公冶明愣了一下,吐出两个字:“等你。” “你怎么不去自己屋里等。”白朝驹笑道,“还在站我门?口,堵我吗?我又不会故意躲着你……” 说着说着,他忽然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给你开门?吧?才一直站在门?口……” “我……没?有。”公冶明说道。 “我哪有这么小气?啊?”白朝驹笑道,“你帮我拿个,我开门?。” 他把手里的一个碗递给他,然后有些艰难地摸出钥匙,打开厢房的门?。 “你还没?吃饭吧,我买了点好吃的,不知道对不对你胃口,你都尝尝。” 白朝驹将吃食在桌上一一摆开,新鲜出炉的柿子糊塌和葫芦头还冒着热气?,凉皮虽然是凉的,但色泽诱人,看着就香气?扑鼻。 “啊,这辣的是我想吃的。”白朝驹把那碗撒着红油的凉皮,往边上挪了挪。 “剩下你尝尝,我也没?吃过,看着还不错,我就买了。” 他看公冶明还呆站着,就拿起筷子,塞在他手里,这才发?现他右手被?包上了,手指也被?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哎呀,忘了你的手了。”白朝驹尴尬一笑,“要不我夹给你吃吧,你想吃哪个?先来口汤?” “我可?以夹。”公冶明伸出左手,接过他手里的筷子。 “真的假的?”白朝驹惊讶地看着他,看他已经把筷子在左手上架好了,缓缓伸出手去,探到葫芦头的汤里,夹了一小块碎馍,塞进嘴里。 “怎么样?”白朝驹很认真地看着他,他也想知道这东西合不合他的胃口。他见?公冶明抿了下嘴,眼眸下垂,眉头微微皱起。 白朝驹看他表情,似乎不太满意,又拿起个柿子糊塌,递到他嘴边。 “这个应当?好吃,是甜的,你试试。” “……很好吃。”公冶明缓缓吐出三?个字,眉头依旧微皱,拿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 那怎么是这个表情?白朝驹担忧地低下头,看着他,看到他眼睛早就红了。 “可?以让我当?你的暗卫吗?”公冶明说道。 “什么?”话题跳跃地太快,白朝驹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当?你的暗卫。”公冶明重复了一遍,“我一定?听你的话,一直保护你,我什么都听你的,随便?你使唤……” “怎么突然说这个?”白朝驹担忧地看着他。 “因为我只会……杀人。”他的声音,一点点地轻下去,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白朝驹微微叹了口气?,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凑到他面前,闪耀如星的眼眸里露出一抹柔情。 可?是面前的人依旧垂着眼眸,根本不看自己。白朝驹只能放缓了声音,轻声细语地说道: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什么武器都信手拈来,你太有天赋了,我甚至都嫉妒你。你怎么说自己,只会杀人?” “可?我不喜欢天赋!”公冶明终于抬起眼眸,看着他。他眼睑微微颤动,他在忍,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如果我没?有天赋,就不会被?他们盯上,也不会杀那么多人……” “这都是仇老鬼的错,是他坏事做尽,还害了你!”白朝驹很笃定?地打断了他,“但这些都过去了。你往好的方面想想呀,你有这么厉害的天赋,可?以做成更厉害的事啊!” 公冶明直直注视着面前的人,一字一句道:“我想过了,我要永远保护你。” 怎么还在说这个?白朝驹抖了下眉头:“你不用?保护我,我知道,保护人很累的,还不一定?有好结果……”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沙哑到极点的声音,歇斯底里地喊道: “不行!我一定?要保护你!我的师父已经没?了,我只有你了!!” 第118章 这一声炸响如平地惊雷,白朝驹呆住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脸上露出惊惧的怖色。 公冶明瞬间就捕捉到了他脸上的恐惧,出乎意料的敏锐。这一下如冷水浇头,他烧到疯狂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完了,自己怎么想都没?想就喊那么大声,声音还那么吓人,嘶哑地像恶魔的低语,把他给吓到了。 他想赶快解释一下方才的状况,刚说个“我”字,喉咙却突然跟个漏了气?似的,只发?出轻微的嘶哑声。 他拍了拍白朝驹的肩膀,用?左手大致比划了下他想说的意思:我吓到你了。 “没?有。”白朝驹看他手忙脚乱的慌张模样,忍俊不禁,“我胆子可?没?这么小。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师父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对不起啊,你应该很难受吧……” 公冶明摇了摇头,他总算放松下来,又找回出声的位置,说道: “我想说,你更重要,只有你想让我做个好人。” “那你自己呢?”白朝驹微笑着注视着他,“你不为自己谋划下以后的出路吗?” “我……可?以保护你。”公冶明说道。 “你不会真的有点笨吧?”白朝驹正色道。 “你才笨!” “嗯嗯。”白朝驹敞开手,看他很自然地靠进自己怀里,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 “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他伸手,摸着他后脑的马尾,他头发?软软的,好像还清洗过了,有股淡淡的清香,摸起来特别顺滑。 公冶明把脸埋在他茂密的头发?里,很认真地思考了会儿,说道: “我想成为对你好的人。” 白朝驹立即坐直了身子,抱着公冶明的肩膀,把他端到自己面前,双目直视着他还有些发?红的眼睛,问道: “你真的这么喜欢我吗?”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沉默了会儿,忽地笑道:“但我们是男子,又不能做夫妻,在一起一辈子。” “男子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公冶明眉头微蹙,“结拜不就是在一起一辈子吗?” “这不一样啊。”白朝驹笑道,看他一脸呆样,大致是傻劲又犯了。 “你说过的,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不就是一辈子,不就和夫妻一样吗?”公冶明说道。 “兄弟怎么会和夫妻一样啊?再说了,两个男子怎么可?能成为夫妻呢?”白朝驹笑道。 原来问题在这里吗?公冶明想着,因为我不是女子,所以不行吗? 白朝驹看他眼眸再度失焦,黑漆漆的圆点无神得对着自己,赶忙说道:“那我们结拜吧。” “嗯。”公冶明立刻答应道。 第105章 信物 和一点无礼的要求 白朝驹问店家要来两份信纸, 在上?面写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 其臭如兰。 “这是?什么?”公冶明问道?。 “这是?结拜用的,金兰谱。”白朝驹说道?,“我们一人一份, 再写上?姓名, 生辰就好。” 事实上?,正式的结拜应当请阴阳先生选定良辰吉日,再用红色的册页来写,还得焚香歃血。 但白朝驹觉得, 结拜讲究一个心意, 简化些也?行。反正公冶明不懂,他都听自己的。 他先在在册子上?写下:白朝驹,成德十三年六月十五戌时生。 “但我不知道?我的生辰,只知道?是?成德十五年。”公冶明说道?。 “我知道?。”白朝驹说道?。 绊月楼主提过,他爷爷公冶长纵说他生辰,是?正月初五或初六,什么时辰就不得而?知了?, 他爷爷定是?没记住。 “你怎么会知道??”公冶明问道?。 “是?绊月楼主说的。”白朝驹解释道?, 心里想着,反正初五初六之内二选一, 时辰随便编一个,取和自己一样得了?,于是?提笔写到: 公冶明,成德十五年正月初五戌时生。 “真?巧啊,我们还挺有缘份。”公冶明眯起眼?睛笑了?下, 他有些惊喜。 还挺好骗的,白朝驹在心里偷笑。写完,他把两张纸叠好,分别?装入两个信封,在信封上?写下“金兰谱”三字。 “好了?。”他把其中一份交给公冶明。 “好了??”公冶明接过信封,仔细端详着。 “本来还有喝酒的环节,可你不喝酒,这步就算了?吧,也?没差。”白朝驹说道?。 “那还有别?的环节吗?”公冶明问道?。 这还不够?他脑袋傻傻的,心倒是?挺贪。白朝驹思?考了?会儿,说道?:“那我们再换个信物?” “好。”公冶明连连点头。 白朝驹从怀里取出一块玉佩,正是?前?不久公冶明买给他的那块白玉,上?面雕着窗栅和梅花。 “既然我们结拜,就把这玉一分为二,一人一块,就是?我们俩独一无二的,别?人也?伪造不来。”白朝驹说罢,举起手,要把玉块往下摔去。 “别?。”公冶明忙拉住他。 “不用这个?”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把那块玉从他手掌里取下来,指着窗栅和梅花细细的连接处,说道?:“我们把它从这里分开,就是?两块了?。” “这样分?”白朝驹用手指在玉上?画了?一圈,正好把梅花和窗栅的两块区分开来,一块是?完整的梅花,另一份则是?杂质略多有些黑黄的窗栅。 公冶明点了?点头,顷刻间手起刀落,把玉整齐地?切分开来。 “这块梅花的干净,给你。”他对白朝驹说道?,伸手拿走了?外面的窗栅。 “给我这么好的?”白朝驹笑着,接过桌上?的梅花。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这块玉本来就是?你的,自然要给你好的。” 白朝驹把玉用手帕包起来,放回怀里,见公冶明俯身去整理?床榻,他今夜肯定又?要拉着自己一起睡了?。 “我们已经结拜,以后就是?兄弟了?。”白朝驹对他说道?。 公冶明连连点头。 “你知道?我这话的意思??”白朝驹伸长脖子凑到他眼?前?,认真?看着他。 “我们是?兄弟。”公冶明重复了?一遍。 这傻子果然没听懂,白朝驹只好把重点挑明,说道?:“我们是?兄弟,就得以兄弟相称。” 公冶明仍旧呆呆地?看着他。 “你得喊我哥!”白朝驹说道?。 原来是?这意思?,他一直等我喊他哥啊!公冶明眼?睛忽地?瞪大了?。 这人果然没想着喊我哥!白朝驹顿时不想放过他,凑到他跟前?,挑着眉毛,一脸坏笑道?: “你要和我一起睡,得先喊我声哥。” “驴哥。”公冶明敷衍道?。 “你!你对你的兄长太不尊敬了?!再给你一次机会,不然我就走了?。”白朝驹威胁道?。 公冶明仔细斟酌了?下措词,说道?:“白哥哥。” “这还差不多。”白朝驹美滋滋地?笑着,“你以后都得这样叫我。”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已经把被褥铺好了?,正坐在床榻上?,一点点解扣子。 白朝驹见他吊着一只手,不太方便的样子,问道?:“要我帮你吗?” “好。”公冶明答应道?。 白朝驹帮他宽衣解带,不消一会儿就脱的只剩亵衣,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睡内侧,见他有些犹豫。 “怎么了??”白朝驹笑道?,“又?不想睡我右边?你右手都这样了?,肯定得睡我右边,你逃不掉了?。” 公冶明只好低着头爬进去,躺在床上?,抬眼?看着白朝驹,请求道:“你可以不可以抱着我睡?” “抱着你?”白朝驹疑惑道?。 公冶明想起了?什么,立刻纠正道?:“白哥哥可不可以抱着我睡?” “好啊。”白朝驹笑着点头,这句话说得很好,他甚是?满意。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只要公冶明喊自己白哥哥,自己什么要求都能答应他。 “那白哥哥可不可以,双手绑起来抱着我?”公冶明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 “不行!”白朝驹瞪大了?眼?睛,立刻就反悔了?,“抱着你就好了?,为什么要绑手?” “因为白哥哥睡着了?,就不抱我了?。”公冶明说道?。 “我会抱着你的。”白朝驹说着,也?侧身躺下,把双手环在他身上?,“你看,我肯定不会松开的。” “肯定会松开的。”公冶明笃定道?,他明明上?次就松开了?。 “那也?不能绑手!绑手太不像话了?!我又?不是?犯人。”白朝驹有些愤怒,心想这人也?太没有常识了?,这是?把自己当什么了?? 公冶明忽地?坐起身,单手解开身上?的亵衣。 第119章 “你要干什么?”白朝驹有些莫名的慌张,也?半支着身子从床上?起来。 “这里。”公冶明把亵衣开到侧腰的位置,露出左腰上?那道?长长的、缝过针的疤痕。一段时间过去,疤痕的颜色淡了?少许,逐渐得贴近肤色,依稀可见乱糟糟的针脚。 “你说过,只要我缝完,什么要求都能答应我。”公冶明说道?。 “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啊,居然现在拿出来说。”白朝驹欲哭无泪,他早就把这事抛到脑后了?,没想道?公冶明非但没忘,还记得这么清楚。 “当然要等你拒绝我的时候说。”公冶明很肯定地?说道?。他看到白朝驹紧绷着小脸,英挺的眉头皱起,很委屈地?看着自己。 可这话是?他亲口说的啊,为什么反悔呢? 是?我不好吗? “算了?,就当你又?骗我好了?。”他宽慰了?下自己,低着头缩回到被子里,背对着白朝驹。 “我没有骗你,我是?说真?的。”白朝驹耳尖地?听到了?他的低语,焦急地?辩解道?。 什么叫又?骗他?我哪里有经常骗他?他心虚的想着。不行,我可不能给他留下个谎话连篇的印象。 他心一横,拿起根腰带,把手和腰带都伸到公冶明面前?,说道?: “你捆吧!” 跨过公冶明的肩膀,他看公冶明颤颤巍巍的伸出那只能活动的左手,笨拙地?把绳子绕在自己手腕上?。 慢死了?,白朝驹在心里骂着,就一只手能动,捆都捆不利索,还非要捆。 “我帮你摁着吧。”白朝驹伸出修长灵活的手指,给他把带子的另一头摁住。 他把带子绕了?很久,总算是?都缠上?了?,到了?打结的部分,那副慢吞吞的样子,令人看着都着急。 白朝驹忍不住问道?:“要不我来打?” “你捏着这里。”公冶明把一段带子折了?个对折,塞到他手指里。 又?要做什么?白朝驹只好耐着性子看他折腾了?会儿,终于看出,他在打蝴蝶结。 手都不利索的人,还非要打蝴蝶结。 公冶明把结的两端拉紧,稍稍调整了?一下,摆了?个好看的样子。 “好了?。”他说道?。 白朝驹躺在他背后,看着自己胳膊绕过他腰身,手腕在他胸前?,这姿势本就有点奇怪。 他好不容易适应了?下这个姿势,正要睡去,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公冶明握住,重新摆了?下位置。 干嘛老是?动来动去的! 其实这腰带绑的很松垮,白朝驹也?不觉得勒,他就是?觉得这样很奇怪,一直惦记着消失在视野之外的手。 他尝试着闭目养神,闭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脑子里思?绪越来越混乱,还有一股清奇的植物味往鼻尖里窜,越来越浓,浓的想让他打喷嚏。 白朝驹睁开眼?,看了?一会,总算明白那股味道?是?哪里来的了?,那是?敷在公冶明脖子上?的药膏的味道?,透过纱布飘出来了?。 他的脖颈确实很修长,被纱布缠了?厚厚一圈,还露出光洁无暇的大半截。他今夜没有散发,高高的马尾甩在枕头上?方,让整个后颈以及后背一览无余,透过松松垮垮的亵衣,还能看到背部的蝴蝶骨。 白朝驹不由自主地?往前?靠,靠地?离他越来越近。他悄悄抬起一点点身子,把视线掠过他的肩膀,想看看这人拿着自己的手做什么。 但他先看到了?公冶明的侧颜。他已经睡着了?,睫毛安静地?盖住下眼?睑,一动不动。那道?绯红的疤痕,也?很可爱地?扒在鼻梁上?。 他的下巴微微收向胸口,自己的双手,就被他放在下巴胸口之间的夹角里。他的左手搂着自己的两只手腕,手指搭在蝴蝶结上?,让自己的寸口对准他心口的方向。 他竟然,这么宝贝我……的手吗?白朝驹吃惊地?想着。 说真?的,像这种无理?的要求,我本来死都不可能答应,要不是?看他什么都不懂份上?…… 白朝驹正想着,忽然发觉自己身体有了?微妙的变化,什么东西抬起来了?。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因为这傻子问东问西,一个劲问什么夫妻和兄弟的区别?,才害自己这样……总不能是?因为他长得太秀气的关系?说实话,他散发的时候的确很秀气,单看脸的话,是?有几分像女孩子。 但我明明知道?他是?男子啊。 而?且今天他头发都没散,就算长得再秀气,怎么看也?都是?男子,根本不可能误认成女子。 白朝驹慌乱地?想着,想着自己大概是?没接触过女子,才会对他起反应。 他边想着,边悄悄抬起屁股,把腰往下的部位往后挪,生怕公冶明动一下身子,就发现自己的异样。 稍稍挪了?一下,就挪到了?床的边缘,白朝驹这才觉得床小,怎么会这么小,两个人躺在上?面顶头顶脚的,挤得要死,根本没什么空间。 他闭上?眼?睛,阻止自己盯着公冶明的后背想入非非。 不行!我都找到皇帝了?,马上?就能建功立业了?,我得对未来的妻子负责! 他这样想着,狠狠压住澎湃的心潮,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睡着了?。 第106章 雷神殿祭天大典·上 拒绝内耗就得把问…… 长安的?冬天来得比江南早很多?, 不到十一月,就降下了第一场小雪。 公冶明一人站在客栈的?院子里,看雪花飘荡到青石地上, 一点点把?泥土和腐叶掩埋,铺成干净无瑕的?白色。 白朝驹跟着?陆歌平出去了,他们最近特别?忙碌, 只留下他一人在客栈里养伤。 公冶明知道他们在忙什么。陆铎从地下出来了, 脱离了朝凤门的?掌控,他终于能够恢复往日皇上的?身份,正在大?做文章。 现在是十月,再过?一个月, 就是冬至, 是皇上举办祭天大?典的?日子。 陆铎提出,祭天大?典要在骊山上的?雷神殿进行。 雷神殿建于华清宫旧址上,场地巨大?,也?有个圆形的?祭台,本是祈雨用的?。现今,陆铎想用这地方举办大?典,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祭台偏小, 得加大?稍许,还有不少祭祀准备需要进行。长安城的?官员们都忙坏了, 为了满足这位真龙天子,天天早出晚归,卡着?宵禁的?点回家。 但这背后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陆歌平算一个, 白朝驹算半个。 众人都以为,既然陆铎还活着?,就能恢复他皇上的?身份。可不知,要迫使现今龙椅上的?陆镶让位,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救出陆铎的?时候,陆歌平就传书回京,同一众高?官说了陆铎平安归来的?消息,也?打?点了不少曾经的?亲信,令这些人一同上书。至于现在长安的?众人,她本欲待大?家修养片刻后,就启程。 就在她准备回京的?时候,收到了一封快马加鞭的?急信,是桑承宗寄给她的?。 桑承宗现任武英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他能进入武英阁,曾受过?着?陆歌平的?帮扶。不过?他混迹官场颇有本事,十年过?去,就混到了大?学士的?位置,成为内阁议政的?一员。 此次他特地派人加急送信,传达的?内容自然至关重?要。简单来说就两句话:陆镶不愿退位。姚阁老支持陆镶。 姚望舒的?支持,等于当朝半数以上文武官员的?支持。 陆歌平迅速做出了判断:现在回京,等同于羊入虎口,就算平安到达,陆铎也?无法复位。 她立即同陆铎商议此事。陆铎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暂不回京。但多?加了一条:既然冬至将至,直接在长安举办祭天大?典,邀请一众官员过?来。 简而言之,这是同京城的?一次示威。 消息传回京城,立刻炸开了锅。一众大?臣都知道,这是件两边都不讨好的?事。 若是去了长安,就是认陆铎为君,但倘若陆铎当不成皇上,陆镶定不会给他们好下场。若是不去长安,陆铎成功复位,他们也?同样?不会有好下场。 这些日子,姚府门庭若市,热闹非凡。一众大?臣纷纷派出了自家的?人,千方百计地打?听消息,打?听姚阁老是如何?决策的?,跟着?姚阁老走一定万无一失。 此时的?文渊阁内,一名三十几岁的?男子黄袍加身,他并没有安坐在椅子上,而是在桌案前的?空地来回踱步。 他面容珠圆玉润,天庭饱满,是富贵之相,身长八尺,肩宽体阔,哪怕站在人群中,也?是夺目的?长相。十年前,姚望舒能从诸多?皇子中选中他,拥立他为皇上,他这副人中之龙的?样?貌少说起到了六分作用。 “你要朕把?祭天大?典改去长安举办?”陆镶说道,深沉的?音色中压抑着?怒火。 第120章 “景宁帝乃皇上兄长……” 还没等他说完,陆镶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当初,是你们要朕坐这个位置!如今,又觉得是朕贪婪皇位?你们究竟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皇上的?位置,自然不能乱动。等景宁帝回来,臣等愿随陛下说服他退让为太上皇,陛下仍旧是名正言顺的?皇上。”姚望舒劝说道。 听闻此言,陆镶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他深吸了口气?,坐回椅子上,思考良久,说道: “所以,你要朕先做让步?” “此乃权宜之计。”姚望舒躬身行大?礼,“臣还得知,景宁帝并非孤身一人,他手里握着?只三百人的?精锐。” “三百人。”陆镶忽地笑?出声来,“姚爱卿莫非想说,倘若朕不让步,他陆铎就要以区区三百人,直入京城,逼朕让位吗?” “这三百人中,有部分人并非明兵,而是刺客。”姚望舒说道,“陛下可听闻过?朝凤门。” “朕自然知道。”陆镶说道,“他本意想效仿太祖,建一只御前司,供他自己差遣,就暗中拉拢了仇怀瑾,助他一臂之力?。可江湖人毕竟是江湖人,他居然愿意同他们讲信誉,最后不还是反受其害?” 姚望舒说道:“陛下,此事还有另一种可能,仇怀瑾或许没有背叛陆铎。而朝凤门的?数千刺客,也?都是仇怀瑾替陆铎培养的精兵,他们一直在暗中积蓄力?量。” “姚爱卿为何这样说?”陆镶问道。 “臣得知的?消息,陆铎手下三百人的?精兵,有半数是朝凤门招安的刺客。”姚望舒说道。 “那或许是他现在无人可用,只能招安那些刺客给他帮忙。”陆镶说道。 “臣不认为陆铎是心思如此简单之人。”姚望舒说道。 “姚爱卿,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消息瞒着?朕?”陆镶问道。 “臣所知的?,已经尽数都告知陛下。”姚望舒说道,“只是臣先前辅佐过?景宁帝,在臣看来,景宁帝性格多?疑,此事或许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朕知道了。” “那祭天大?典的?事。” “容朕再想想。”陆镶说道。 姚望舒的?情报很准确,这段时间,陆歌平说服高?风晚,将那些从朝凤门抓获的?俘虏好生对待。所谓的?好生对待,就是给他们分了一次解药。 除了有个倒霉的?,他毒发比那些人略早几日,不知是不是他腹部受伤的?缘故。总之,等陆歌平派人分发解药的?时候,他已经毒发身亡了。 “我并不太懂杀手。”陆歌平对白朝驹说道。 “我也?不太懂杀手。”白朝驹说道。 “祭天大?典的?护卫不够。”陆歌平说道,“他现在行事这么张扬,肯定要惹来杀生之祸,我必须要用这些人保护他,这事交给你俩。” “没护住不会掉脑袋吧?”白朝驹问道。 “我可不会要你脑袋,但你得问问现今龙椅上那位愿不愿意。”陆歌平微微叹了口气?,“没护住就,各自保命吧。” “我定会保住郡主?的?脑袋。”白朝驹说道。 “我倒不需要你来保我,保好你自己的?吧。”陆歌平笑?道。 “其实还有件事,我得告诉郡主?。”白朝驹说道。 “说来听听。”陆歌平说道。 “给公冶明种蛊的?人,不是仇老鬼。”白朝驹说道。 “哦?”陆歌平微微挑了下眉。 “是景宁帝。”白朝驹说道。 那日,他给了黄巫医两杯血。事后巫医告诉他,蛊毒是第二杯血解的?。他当时骗了巫医,说那杯血是阮红花的?。 那血自然不可能是阮红花的?,而是陆铎的?。那日他见仇怀瑾看陆铎的?眼神不太对,就格外留心地问陆铎取了杯血,连骗带哄的?,说是能帮他消灾去蛊。 结果,公冶明身上的?蛊王,真是靠陆铎的?血解的?。 这下他知道了,朝凤门背后的?人就是陆铎。朝凤门的?杀手被养着?,或许是有朝一日,要替陆铎夺回皇位。 那么当年,仇怀瑾中途劫走陆铎,应当是为了帮他避免真正的?灾祸。 真正的?灾祸是谁?白朝驹的?心里只有一个答案:姚望舒。 他起先一直以为,姚望舒和朝凤门是一伙的?,他们一道白,一道黑,白的?拉拢官府,黑的?暗中行事。两边互利互惠,共谋利益。 也?不对,他们确实共谋了利益,白朝驹想着?。当时在处州,诬陷陆歌平的?事,就是姚望舒和朝凤门一块儿做的?。 或许是十年漫长的?时间,仇怀瑾渐渐背叛了陆铎,想要挟持他自立为王,才与姚望舒勾结。也?或许是因为,陆歌平才是他们俩利益一致的?目标。 白朝驹又想了想,把?“陆歌平是他俩利益一致的?目标”这一猜测从脑海里删去。 事到如今,还想着?郡主?会被他们俩联合针对,自己就没什么活路可言了。不论怎样?,都要努力?挑起陆铎和姚望舒之间的?矛盾,逼迫姚望舒放弃陆镶,让陆铎重?回皇位才行。 俩人都沉思许久,陆歌平率先说道: “这事我知道了,你应当还没告诉他吧?” “他还不知道。”白朝驹说道。 “先不要告诉他。”陆歌平说道,“这样?来看,训服杀手的?事,不算太难办了。” “郡主?有办法了?”白朝驹问道。 “你想想,既然朝凤门背后是陆铎,那他们就不是杀手了。”陆歌平笑?道。 白朝驹恍然大?悟:“所以,他们就是御前司?” “不错。”陆歌平点了点头,“当年陆铎想效仿先帝,重?建御前司,此事我也?略知一二。不过?御前司没建成,他就失踪了,这事也?不了了之。现在看来,朝凤门就是御前司。” “那这样?一来,公冶明就不是杀手了。”白朝驹笑?道,他有些意外的?欣喜。 “若你说他是御前司的?人,那就不是杀手。但你若说他是朝凤门的?人,他就是杀手。”陆歌平笑?道。 她想了想,又说道:“御前司的?事还不能说出来,只能告诉他们,护好皇上,就能给他们朝廷里正式的?名位。” “知道了。”白朝驹笑?道,他本来就打?算这样?说。 “那郡主?……”他又问道。 “还有何?事?” “他有名位了,那我呢?”白朝驹问道。 “你这小子。”陆歌平笑?道,“你要是带着?一众人保好皇上,我自然会给你谋个名位。” “多?谢郡主?。”白朝驹赶忙行礼道谢。 第107章 雷神殿祭天大典·中 专业的事得让专业…… 白朝驹走进客栈里, 想着见见那位许久没见的伤员。 伤员正蹲在院子里,看?着地板发呆。他右手的挂绳已经拆掉了,但黄巫医还是拿竹板给他夹得?死?死?的, 以防他瞎折腾。 “你最近是不是很无聊?”白朝驹笑着看?他。 “不无聊。”公冶明说道。 “不无聊?你都?已经无聊到对着地板发呆了,还说不无聊?”白朝驹笑道。 “江南的雪很潮湿,只有在夜里, 才能聚成白色。这里的雪, 白天就?是白的。”公冶明说道。 “公冶大人真是明察秋毫,细致入微。”白朝驹笑道。 公冶明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他。 “别看?雪了,我有事找你帮忙。”白朝驹说道。 “是需要我保护吗?”公冶明理了理腰间的刀, 鉴于目前只有左手能用, 他把刀配在了右手边。 “不是,你怎么还惦记着这个?”白朝驹勾起手指,敲了敲他的脑门,“真不知?道你一天天的在想什么。” 公冶明举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你先跟我来。”白朝驹一把拽过他的胳膊,拉着他从客栈出?去?。 骊山上覆着初雪,越往上走, 积雪越厚。 走过半山腰, 已是苍苍茫茫一片洁白。只有一条上山的大路,没有积雪, 铺着防止打滑的稻草。徭役扛着修缮祭坛的杂物,上上下下来回搬运。 雷神殿前的祭台已大致修缮完毕,台子上覆了层麻布,依稀可见宏伟壮阔的轮廓。 白朝驹带着公冶明沿着山径一路往上,路过祭台, 直到山的高处。 这里比山腰冷的多,积雪已是厚厚一叠。雪花飘到俩人头发上,一时也不会融化,渐渐堆起薄薄一层。 “这时候真该来壶热酒。”白朝驹说道,话语间吞吐着一层薄雾。 “白哥哥冷吗?”公冶明稍稍向他靠近两?步,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掌温热,指尖有些许冰凉,是被山上的寒风吹冷的。 “你是带了暖炉吗?手怎么这么热?”白朝驹惊奇地看?着他,他的手像是刚从热水中拿出?来那样,从手掌到手指都?很温暖。雪花落在上面,顷刻间化成细小的水珠,渗入十指缠绕的指缝中。 第121章 公冶明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眯起眼睛微微笑了下。 啊对了,应当?是他内力的功效,白朝驹想着。他的刀是冷的,手就?是热的。 不过他的头上,倒是也挺凉。白朝驹盯着他的头顶,上面浅浅覆了层薄雪。零星几片雪花,附着在他飞起的发丝上,随着寒风晃动。 也算共白头了,白朝驹想着。不过面前这个呆子,大抵不懂这话的诗意吧。 公冶明眼睛飘在远处,他在细雪中看?了会儿,悟出?了白朝驹带自己来到此处的深意。 “你想让我看?看?这里的地形?” “对。”白朝驹笑道,这个呆子,在这种事情上倒是格外敏锐。 他走到山顶的亭子里,拂去?地上的积雪,从怀里取出?纸笔,在地上铺平,拿石头压住。 “景宁帝要在此地举办祭天大典,难免不会引来杀生?之?祸,倘若这事交给朝凤门来做,会从哪里下手?”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往山崖走了几步,风更大了,吹得?他的发丝连着发带一齐肆意飞荡,卷着雪花一起,拍打在他的面颊上。 白朝驹也跟着他往前了几步,这山头极高,往下看?是漫天的飞雪,依稀可见几道纵横交错的山径,盘踞在山坡上。 寒风同样吹乱了他的发丝,他不得?不抬手挡住眼角,以防头发被吹到眼睛里,挡住自己的视线。 “那里。”公冶明指向一处隘口。 “那里?”白朝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里的确适合突袭,但离祭台的位置是不是太远了?通往祭台还有条大路,景宁帝未必从那里走。” “那就?让他只能从那里走。”公冶明说道。 “只能从那里走?”白朝驹若有所思,“这样说来,咱们把重兵安防在大路上,保证景宁帝经过的路畅通且安全?,就?可以了吧。” “按理来说是这样。”公冶明说道。 此时,山顶的风雪小了些,白朝驹放下了挡住眼角的手,不经意间留意到东北侧的山道。 那山道上,有一批人正冒雪前行,他们穿着隐蔽的白衣,几乎和风雪融为一体,不细看?很难看?到。 “你看?那里。” 他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 “那似乎……不是我们的人。”白朝驹说道。以他的判断,郡主的人都?在雷神殿附近,亦或在护卫陆铎中,不可能从东北方向过来。 而骊山的东北方,正是京城的方向。 “过去?看?看?。”他对公冶明说道。 太阳西斜,结束了一日的忙碌,徭役们都?放下肩头的担子,说笑着往各个县城中走去?。 数十名?官兵沿着山径而战,他们手握长枪,检查着经过的每个人。 “县衙老爷们也太紧张了。”一个官兵说道,“这都?安安稳稳一个多月了,哪有什么贼人?” “这可是给皇上祭天用的,盯紧点?,准没错。”另一个官兵说道。 “皇上的东西,谁敢乱碰?不怕掉脑袋啊。”那官兵打着哈欠,“还非让咱们轮流值守,晚上也不放过。” 他正说着,突然噎住了。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在他后脑上狠狠一击,他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来袭了!”另一个官兵在最后关头大声喊道,他只来得?及喊出?这三个字,也瘫软在雪地中。 山脚下,被雪覆得?雪白的树动了下,从底下钻出?密密麻麻的人,他们统一穿着白衣,融在雪景中。值守的官兵还没来得?及调转手里的枪头对准他们,就?纷纷被击倒在地,失去?了意识。 袭击者的头领、一个绑着黑色头巾的壮汉,细细看?了看?周围,确保这里的官兵都?已经倒下,没有漏网之?鱼。他振臂一挥,带领着众人往西侧快速行进。 等这批人走后,不远处的雪地里,冒出?两?个少年。 白朝驹看?了眼地上的情况,以及那些人前行的方向,立刻确定了,他们是冲着陆铎去?的。 “糟了,景宁帝危险了,我们得?去?喊人。”他对公冶明说道。 “那景宁帝怎么办?”公冶明问道。 白朝驹眉头紧皱,他知?道他的意思,这时候喊救兵也非常勉强,那些人已经冲着陆铎去?了。就?算自己跑得?再快,喊救兵也难免耽误不少时间。倘若景宁帝的护卫没支撑到救兵赶来,就?迟了。 他看?了看?公冶明的手,他的右手还夹着竹板,就?算他本事再高,只有一只左手,也很难挡住近百名?精锐。 还是得?喊救兵,白朝驹想着,自己的轻功快,一人去?喊也足够,剩下他的话。 他看?着公冶明,问道:“不打架,只救景宁帝,你有几成把握?” “六至七成。”公冶明说道。 “我倒有个想法。”他凑到公冶明耳边,小声说了许久。 半晌,公冶明点?了点?头。 咸宁县的夜市一如既往的热闹,直到一更结束,这里的街道都?人头攒动。 临近冬至,商贩的货架上换成应季的货品,受欢迎的有赤豆汤、糯米酒之?类热腾的点?心,适合餐后来一点?解馋。 陆歌平选这地方让陆铎住着,也有几分道理。刺客通常在夜间行动,这里夜市热闹,夜长比其他地方少了一更,更容易护卫。再加上咸宁县只是个小县,远不比长安城繁华,常人想不到景宁帝会住在这里。 街边的一座的宅邸,咋看?过去?与寻常宅邸无异。宅邸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只有一点?昏黄的光亮,从窗纸透出?来。 宅邸对面的房檐上,悄无声息地探出?几个人头,他们各个黑布蒙面,与夜色融为一体。 其中一人比了个发起进攻的手势,如同成群结队的飞鸟那般,围绕着那间宅院,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有无数人影跃起,往屋里冲去?。 一时间,寂静无比的宅院里挤满了人,兵戈交错声、厮杀声层出?不穷。 “别让人跑了!在后院!”一蒙面人高声叫嚷着。 正如他所说,后院的树林中,有一小条隐秘的小路,一穿着深色衣服的瘦削男子正快步奔跑着,身边伴着一名?瘦高的少年,梳着高高的马尾。 近十名?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要把树林中疾跑的俩人包围。 公冶明拔出?了腰间的刀。 “他右手有伤!”一个眼尖的喊道。随着他的话,无数柄刀刃往公冶明的右手攻去?。 公冶明腰身一转,双脚往身侧的树干一蹬,顷刻间避开?向自己袭来的七八柄利刃。 他挥出?手里的刀,洞穿了一名?黑衣人的脑袋,黑衣人倒下,包围圈被撕开?一道口子。 他迅速地后撤几步,放眼望去?,另一名?瘦削男子已经不见踪影。 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往树丛包围过来,密密的树干间,到处是攒动的人头。 公冶明将?手中的刀刃往树干上一插,借力一个飞身翻上树冠。 “这是郡主的人,也抓了!”底下有人有人喝道。 四面八方的身影窜到了树冠上,但为时已晚,少年如飞鸟般,在树冠快速点?过,消失在夜幕中。 第108章 雷神殿祭天大典·下 四两拨千斤 泰和十年, 十一月廿三,冬至。 陆镶是五日?前到的长安,在?得知?陆铎被抓的消息后, 马不?停蹄地就来了。 祭天大典的队伍一路浩浩荡荡,长达十里,光是卫兵就有?上万人, 马车数百辆。队伍前面是皇家宗亲, 最后是陆镶最信任的将军刘胥之?。 陆镶到了西安,先在?总督府里,受到陕秦总督傅治的盛情款待。 就这样悠哉地度过了五日?,到祭天大典开始前的两?个时辰, 陆镶才向手下打听起陆铎的消息。 “回陛下的话, 景宁帝已被妥善安置。房间是刘胥之?刘将军特地吩咐过的,四壁密不?透风,只有?扇小窗传递伙食。”下属回答道。 “没抓错人吧?”陆镶还是问?了句。 “景宁帝的贴身玉牌,金印都?已一一核对,相貌也与画像上相似,恳请陛下明查。”下属毕恭毕敬地呈上玉牌和金印。 陆镶细细看了会?儿,点头道:“不?错, 传我的旨意, 让他自认为太上皇,不?然就呆在?那地方一辈子。” “是。” 吉时将至, 祭坛上却空无一人。 陆镶的队伍走到山腰的位置,被数棵倾倒的树木和石块拦住了去路。 “陛下,近日?这骊山上风雪太大,把路堵住了。”随从小心地禀报道。 “怎么回事?,昨日?不?是清了路吗?”陆镶问?道。 “回陛下的话, 昨夜一阵狂风大雪,下得太大,这路就被堵上了。”随从说道。 这时,另一人从远处风尘仆仆地跑来,说道:“陛下,还有?道山路能上山,我们的士兵刚刚清干净,只是路有?些小,比大路窄得多?。” 第122章 陆镶无奈笑道:“也罢,瑞雪兆丰年,只能从那条路走了,不耽误吉时。” 跟随陆镶的随从众多,有近千人。但山路狭窄,队伍被挤压成细细一长条,文武百官都在靠后数里开外的位置,等他先走。 陆镶坐在轿子里,行进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他掐指算了算时间,应当差不多。 尽管途中耽误了点时间,待他们走到祭坛上,恰好临近吉时,大典正巧开始。就当那堆树干乱石,是自己掳走兄长的报应了。 陆镶正想着,突然感觉轿子停了下来。 “何事?”他出声问道,见轿子的帘子被掀开了。 “皇上,有人拦路。”那随从颤声说道。 “拦路?定是陆铎的人,赶他们走就是了,护卫不是有火铳吗?直接开火,不要耽误事。”陆镶下令道。 “皇上。”那随从显然非常害怕,非但没有出去,说话声音更加颤抖了,“他们也有火铳。” “他们也有火铳?”陆铎惊愕地站起来,想往轿子外走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皇上,万万不可出去,他们的枪口都对着咱们。”那人还想阻拦。 “朕是天子,怎么能退?”陆镶说道,“他们既然不敢直接开火,定是有求于朕。再不济,这么多人,还有盾牌挡着,他们未必打得中朕。” 此话说罢,随从也不敢阻拦,只得搀着他从轿子里下来。 一出轿子,就见到狭小的隘口处,站着数名端着火铳的蒙面人,他们穿着白衣,蒙着脸,与山上的雪景几乎融为一体。 从他们露出的眼睛,和冰白的睫毛可以看出,他们在这里潜伏很久了,至少待了整整一夜,就等着陆镶的人过来。 “泰和帝。”一个明朗又颇有磁性的声音说道。 陆镶闻声看去,说话的是个少年,他已经揭下了蒙脸的白布,露出格外年轻的脸蛋。他一对剑眉飞扬,眼眸闪耀如星,脸上挂着笑意。 “你这小山贼,胆敢拦朕的路?还不快快撤退!朕手下这么多人,顷刻间就能要了你的命。”陆镶沉声说道。 “草民不敢要泰和帝的命,只是奉真天子之命,在此阻拦。”白朝驹说道。 他是陆铎的人。陆镶听出了少年的意思,笑道:“你口中的真天子,已经被朕说服,自愿让位给朕。” 说罢,他欲抬起手,示意官兵听令开火,把面前这名嚣张的“山贼”就地正法。 白朝驹抬手指了指山壁的位置。 陆镶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就在他们谈话的方才,两侧山壁上密密麻麻地探满了人,手上架着弩箭,对着自己。 “余齐将军,你也要造反吗?”陆镶对着山壁上的人喝道,他记得,这两侧的山壁也派了自己人把守,负责的将军正是余齐。 只见山上有人丢出个圆滚滚的东西,东西滚到陆镶脚边,他定睛一看,正是余齐的脑袋。 方才分明没听到太大动静,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占领的山头? 这种事,只有朝凤门的杀手才能做到,他们竟真的收编了朝凤门的人。 “泰和帝,请回吧。”白朝驹说道。 “你们这般声势浩大,就为了阻止朕这一场祭天大典吗?”陆镶心中的怒火到了极点,竟然笑出声来。 “好,好,这次祭天大典取消也罢,等来年孟春重办一场。” 说罢,他返身回到轿子中,掐指算了算,不急这一时半刻,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效仿陆铎当俘虏才是得不偿失。 至于这些小贼们,也不知在山上潜伏了多久,但看他们这架势,撑不了太久了。 整个骊山到处都是朝廷的人,不出一刻钟就能把这里包围。甚至无需主动出击,只要包围这里,待这些山贼干粮耗尽,就是束手就擒。待来年孟春前,定能将这些效忠陆铎的余孽拿下。 暂且的忍让,换来不亏的结果,值得。 陆镶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后退去。就在他们未能前行的山径上,陆铎安然无恙地走出山径,走到了祭坛上,身后带着另一只队伍。 奏乐声从祭台上传来。 陆镶疑惑地掀开轿子的帘布,往外看去。弯曲的山路恰好绕成回字,从他当下的位置,正能窥见祭台的中心。 他见到一个男子,穿戴和自己几乎无二,坦然站立在祭台中间,随着奏乐做着什么。 “停下。”陆镶大喊道。 抬轿子的人立即停住了。 陆镶慌忙走出轿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他甚至见到,那条先前被树木和碎石拦住的大路,已经被清理干净。无数文武百官,正往祭台上走去。 “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把陆铎关起来了?”陆镶抓着一名随从,厉声质问道。 随从一脸茫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陆镶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下令道:“去关人的地方!” 这次祭天大典开始地十分混乱,唯一按照吉时就位的,只有陆铎本人。他穿着一身最华丽的衣服,脸色却是难以遮掩的憔悴。他为不被陆镶的人发现,也同其他人一起,整整提前三日潜伏在山上。 陆铎很清楚,多亏了这步险棋,他才能像现在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出现在众人面前。 在发现有人袭击陆铎那日,白朝驹让公冶明带陆铎走的同时,留下一个与陆铎相近的替身。 公冶明在陆铎的随从中,找了个和他格外相近的人,随后直接把陆铎的贴身物品都换到了那人身上,让那些不认识陆铎面容的偷袭者们带了个错误的人回去。 换人的事进行地很顺利。陆镶得知陆铎被抓的消息,格外兴奋,并没有仔细核对。他也没想到,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欺骗天子。 但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险棋,他们要在祭天大典的时候赶走陆镶,让陆铎鸠占鹊巢。 这一步仅靠运气是不够的,更需要真正的实力,能在包围中悄无声息地杀人,这就不得不依靠朝凤门的人。 得亏了先前白朝驹的游说,和陆歌平的解药,这些杀手很听话。在某个“资深杀手”的带领下,他们很好地占领了两侧的山崖。 至于挡住大路的树干和碎石,自然也是他们趁着夜色,人为造成的,来迫使陆镶不得不从小路走。 就这样,他们成功劝退了陆镶,让陆铎重回祭天大典的位置。 不过后来赶来的文武百官,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他们本以为这些人错过吉时,会直接回去。 想来是时间紧迫,陆镶的消息没那么快传到他们耳朵里。这倒是挺好,让陆铎在大庭广众之下,正式宣告了自己的回归。 几日后,陆歌平给众人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犒劳他们。 “郡主,我这回做得不错吧。”白朝驹举着手里的酒杯,得意地向着陆歌平邀功,“古有三千越甲吞吴。今日,咱们三百人逼退泰和帝,也不输越王吧?” “你这次做得是挺好,但也别太得意了。”陆歌平笑道。 “人生得意须尽欢,我也难得有得意的时候。”白朝驹见她不搭理自己,只好自己把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我们可以去京城了。”陆歌平说道。 “去京城?郡主的意思是?”白朝驹一下子又眉开眼笑,喜出望外地看着她。 陆歌平点了点头,说道:“那人愿意帮咱们了。” “谁?”白朝驹问道。 陆歌平伸手指了指天上,她手指的位置,一轮残月刻在漆黑的天幕上。 “他怎么会帮咱们?他不是害皇上失踪的罪魁祸首吗?”白朝驹惊讶道。 陆歌平微微一笑,说道:“此事并没有证据,不可乱说。对他而言,现在扶持景宁帝归位自然是更好的选择。这样他不仅能洗清嫌疑,还是最大的功臣。”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白朝驹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好了,我只要兄长归位就好,你师父的事……也就这样了解了吧。”陆歌平笑道,“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非黑即白的。这样了结,也不算坏了。我还有另一个好消息能告诉你。” “什么?”白朝驹忽然又打起了精神。 “我给你谋了入仕的机会。”陆歌平笑道,“不过、不过你别高兴得太早,按大齐的规定,哪怕举荐入仕,也要考试。等来年年初,你先去国子监。” “我自然没问题,那公冶明呢?”白朝驹问道。 “他啊,他就算过了年,也还没及冠。”陆歌平说道,“而且,他不像你,没读过这么多书吧?” “去京卫武学应当可以,若是年龄不够,也可以虚报一年,他个头高,看不出来,没人知道的。”白朝驹说道。 第123章 “嗯,去武举也不?是不?可。但若是中第,他就不?一定呆在?京城了。”陆歌平说道。 “郡主总有?办法的吧。”白朝驹说道。 陆歌平笑道:“你们先中第再说吧。” 第109章 冠礼 取字,和关于有没有鬼的讨论 陆铎复位, 改年号为广顺。平阳郡主?陆歌平救驾有功,封为镇国平阳公主?。 广顺元年,新年伊始, 陆歌平在京城的府邸中宴请众多贵客,直至初五才清净下来。 白朝驹格外?兴奋,正月初五, 这是个重要?的日子。按照他先前?所?说?, 陆歌平把公冶明年龄改大了一岁,这日便是他及冠的日子。 公主?府格外?大,白朝驹在薄雪覆盖的小径上快步行走?着,找那个人。 他还不知道及冠的事?情, 等会儿肯定能吓他一跳, 他心想着,终于在院子的角落里见到了公冶明。 他正站在一棵树边,左手握着柄刀,右手拢着棵落满细雪枯树的枝桠。 白朝驹前?行几步,看清那不是棵枯树,而?是棵白梅花树。白雪覆在梅花上,两者融为一体。 “原来这就是白梅花, 和那块玉上的一模一样。”公冶明说?道。 “你想折梅花?怎么不用手里的刀?”白朝驹笑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 松开了手里的枝桠。 白朝驹凑过头去,方才那支被他拢着的树杈上, 雪已经化了,露出四朵完完整整的梅花,花瓣上带着玲珑的水珠。 “这花就是开在冬日里,不会被冻坏的。”白朝驹笑道,伸手拉过他的胳膊, “别管这花了,有天大的好事?,公主?要?给你行冠礼。” “冠礼?”公冶明疑惑道,大齐男子年满十八及冠,这点常识他还是知道的。他分明还差一年,怎么突然就要?加冠了? 转眼俩人就行至大堂,陆歌平端坐正中的椅子上,对他们挥了挥手,示意免礼。 “你是赞者,先带他更衣梳头。”陆歌平对白朝驹吩咐道。 公冶明不太懂仪式流程,也懒得多问,就乖乖按照白朝驹的指示来做。他先换了件朴素的玄裳,在椅子上坐下。 白朝驹把他随意捆扎的发带解了,仔细地把他额头的碎发梳起来,全?数握在手里。 “等会儿还得换两次衣服。”他嘱咐着,一边用力把手里的头发攥紧。 “这复杂吗?”公冶明问道。 “不复杂,你换衣服就行。遵循《礼记》,冠礼有三加之礼,服饰也对应三套,等级也依次递增。这套是黑的,同你平日里穿的差别不大。”白朝驹说?着,边用宽布把他头发扎紧,扎得干干净净。 他走?到公冶明面前?,仔细端详了会儿。 公冶明头发被他全?数扎起,一丁点碎发也没?漏下,整个脑袋绷得圆溜溜的,光洁的额头一览无余。 “很完美。”白朝驹对自己的手艺表示肯定。 “是不是绷太紧了?”公冶明感觉自己的眼皮都被吊起来了。 “就这样,好看。”他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把他带到陆歌平面前?,进行一加冠。 一加用的是缁布冠,是最初也是最简单的冠。 “这是一冠,此冠意为你已独立,具备衣食之能。”陆歌平给他理?好了布冠,慎重嘱咐道。 “我有衣食之能。”公冶明说?道。 “我知道。”陆歌平笑道,“好了,去换第二套吧。” 白朝驹又给他带到房间?里,取来一套皮弁服,整套均为白色。 “你好像从?没?穿过白色。”白朝驹还举起下裳给他看,这套下裳是素积,一件带褶皱的裙子。 “我也没?穿过这种。”公冶明说?道。 “快换上看看。”白朝驹说?着,已将他头上缁布冠取下。 公冶明拿着白衣,走?到屏风后。片刻后,他从?屏风后走?出。 这套白衣是宽袖,与他平日所?着窄袖截然不同。裙衫通体素白,衬得肤色更加白净。加上他长身玉立,这一身宽袍素衣垂坠如烟,颇有几分遗世独立之美。 “……很好看。”白朝驹不禁惊叹道。 公冶明将信将疑地走?到铜镜前?,注视片刻,说?道:“有点奇怪。” “你只?是不适应,以后多穿穿,就不奇怪了。”白朝驹笑道,再将他带到陆歌平面前?。 二加皮弁冠,是由?白鹿皮制成的漂亮帽子。 “此乃二冠,表示你日后得参与祭祀。”陆歌平慎重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公冶明问道。 陆歌平笑了笑,说?道:“祭祀,君主?祭天地,士庶祭祖宗。往后的清明,你需祭拜祖先。” “可他们都已经死了。”公冶明说?道。 “祭拜就是祭死者的。”陆歌平正色说?道,“他们不知道你现在如何?,你得告诉他们。” “死人又听不到……”公冶明还想说?,被白朝驹一把拉住。 “好了好了,咱们去换最后一套。”白朝驹见陆歌平脸色越发难看,赶忙拉着公冶明往屋里走?。 “你按她说的做就是了。”他轻声劝道。 “死人又听不到我说的话。”公冶明说?道。 “你就当这是规矩,照做就是了。”白朝驹说?着,取来最后一套衣服。 那是套爵弁服,亦是深色,质地更华贵,穿着也更复杂,扣子还是白朝驹帮忙给他扣的。 公冶明穿好出去,接受陆歌平给他的三加冠。第三加是爵弁冠,仅比冕冠少旒,是三冠中最尊贵的。 “这最后一冠,望你德行与日俱增,以天下为己任。”陆歌平说?道。 公冶明这次倒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将你年龄虚报了一年,三加之礼已成,你也得像成年人那样约束自己。”陆歌平说?道。 公冶明连连点头。 陆歌平有说?道:“过完年,你就去京卫武学上课。” 公冶明其实?不知道京卫武学是什么,他没?有多问,只?是连连点头。 “好了,冠礼结束了,你们先退下吧。”陆歌平说?道。 “公主?,他还没?取字呢。”白朝驹小声提醒道。 “取字?”公冶明问道。 “对呀,成人都要?取字的,以字相称。”白朝驹说?道。 “白哥哥怎么没?说?过自己的字?”公冶明问道。 “李默给你起的什么字?说?来给我听?听??”陆歌平也问道。 白朝驹说?道:“我字空谷。”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陆歌平笑道,“李默还挺有诗意呀。” “既然成人以字相称,我以后可以叫你空谷吗?”公冶明问道。 “我不喜欢这个字。”白朝驹说?着,小心地看向公冶明,怕他刨根问底地问自己为什么不喜欢。 只?听?公冶明问道:“公主?的字是什么?” 这是可以直接问的吗?白朝驹一惊,却见陆歌平笑道:“我字宁靖,与名同意,都是天下太平。” 公冶明说?道:“我不起字也无所?谓,白哥哥不称字,我也不称字。” “不行,你得有字。”白朝驹说?道,“明,意为无晦,就取无晦为字好了。” 陆歌平忽然收敛起笑意,正色道:“字都是长辈起的,你一个同辈怎么能起字?你起的只?能算外?号。” 白朝驹心里一慌,他方才也是心直口快,没?想太多礼数。见陆歌平一脸严肃,他心想自己大抵惹恼了她,赶忙行礼道: “还得请公主?取字。” “就取无晦为字吧。”陆歌平说?道。 “公主?!别取笑我了!”白朝驹说?道。 “怎么,无晦这个字,你不喜欢?”陆歌平问道。 “公主?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陆歌平说?道。 白朝驹一喜,对还傻站在一边的公冶明小声说?道:“快道谢。” 这日夜里,府里准备了丰盛的酒菜,连下人也一块儿吃上了。 又是正月初五,恰巧迎财神的日子,整个京城都格外?热闹,烟花爆竹放个不停,直到夜深才停下。 白朝驹坐在书案前?,看着窗外?的烟花散落如星雨。夜色已深,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初六。 他也不知为何?,今日里格外?兴奋,兴奋的有些睡不着。大抵是他为公冶明行了冠礼,还给他起了字的缘故。 晚上的佳宴,公主?取出了陈年好酒,那酒是皇上安排礼部特定给她送的。白朝驹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酒,一时贪了几杯。 他坐在窗前?,回味着方才的美味,房门被敲响了。从?敲门的高度、力度和次数,他知道,公冶明来了。 也是,这么特别的日子,他肯定要?找自己。 “门没?锁,你进来吧。”白朝驹说?道,才听?到推门的吱呀声,正回过头去,就见公冶明悄无声息地晃到了自己面前?。他穿着亵衣,披头散发的,双眼失神。 第124章 白朝驹惊奇地看着他,还没?问怎么回事?,就听?到沙哑的声音,从?他微张的嘴飘出来:“你说?这世上有鬼吗?” “有啊。”白朝驹大笑道,“你不就是吗?” “你真的见过鬼吗?”公冶明微微瞪大了下眼睛,露出又大又黑的瞳仁。 “见过呀。”白朝驹笑道,“不就站在这里吗。” “那我们说?的话,鬼都可以听?到吗?”公冶明问道。 “你说?真的啊?”白朝驹收起了嬉笑的神情,认真看着他。 “我师父说?,这世上没?有鬼,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公主?说?,我要?把事?说?给死人听?,那不就是说?给鬼听?吗?”公冶明说?道。 “原来你在想这个啊。”白朝驹说?道。 “所?以,这世上真的有鬼吗?”公冶明看着他,眉头微微向上皱起。 “我自然不信有鬼,可有些人相信鬼。至于真的有没?有鬼,没?有人知道。信或不信,也不会改变什么,看你怎么想就是了。”白朝驹说?道。 “不,会改变。”公冶明说?道,“如果真的有鬼……我……我会……睡不着的……” 他说?出这话,又感觉有几分丢脸。他向来不是个很看着脸面的人,但这话一出口,就感觉格外?挂不住脸。他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事?到如今,却忽然害怕那些死在自己刀下的亡魂,会化作厉鬼报复自己。 他感觉有双温暖的臂膀环住了自己,搂着自己的肩膀,一个温柔又有磁性的声音贴在耳边,说?道:“这世上肯定没?有鬼的。” “就算有鬼,他们报复我,也是我应得的。”公冶明说?道。 “他们不会报复你的。”白朝驹说?道,“就算有鬼,他们肯定是在地府里,一起声讨仇老鬼呢。你想呀,鬼找鬼肯定更容易,要?到人间?作祟才麻烦。”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 “不要?想那么多了,今日是你成人的日子,要?是不开心,以后会一直不开心的。”白朝驹把他拉到床边,示意他进去。 公冶明已经不挑了,很听?话的按照他的意思,在里面躺好。白朝驹解下衣袜,正想熄灭最后烛火,鬼使神差地看了公冶明一眼,看他抬着一双眼眸看着自己。 “留一盏吧。”白朝驹说?道。他也不知不觉地也在想,留盏火烛,鬼应该不敢靠近过来。 公冶明点了点头,看白朝驹在自己身边躺下,深邃的眼眸带含笑意看着自己。 “我还想,让你抱抱我。”他说?道。 “抱抱你?”白朝驹眉头一颤,“不会又像上次那样,还要?绑手吧?我说?了就那一次……” “不是。像这样。”公冶明说?着,把身子往下缩了缩。 白朝驹见他把头埋了下去,埋进被子里,紧接着,自己前?胸靠近心脏的位置一热。他伸手摸去,一个毛糟糟的脑袋靠在自己胸前?。 “是这样吗。”白朝驹伸出手,顺着他的脖颈,搂住他的后背。 他能感觉怀里人的阵阵呼吸,还有那个脑袋,在自己胸前?蹭蹭了,用点头表示了肯定。 “这样就不怕了吗?”白朝驹问道。 “我没?有怕。”含糊的声音从?被褥里飘出来。他说?这话的时候,背部的肌肉有几分颤抖,被白朝驹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明明还在怕,白朝驹想着,忽然一时兴起地说?道:“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唱歌?”公冶明疑惑道。 “对,是安神的歌,小时候师父经常唱着哄我睡觉的。”白朝驹说?着,就唱起来了。 那歌词是文言的,公冶明听?不懂,只?觉得他声音格外?好听?。 白朝驹本来说?话的声音就很好听?,明亮中带着些厚重,磁性又温柔。当他唱起歌来,这声音的好听?程度被放大数倍,宛如上好的织锦,华贵柔顺。 公冶明听?得入迷,一时屏住了呼吸。直到结束,白朝驹问他如何?时,他都不想说?话。他不想让自己的烂嗓子破坏了这份意境。 没?有等到怀里的人的回应,白朝驹心想,他应该是睡着了,于是满心欢喜地合上眼,不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第110章 京城锦花开1 出头鸟得保护好自己的脑…… 陆铎登基后, 将先?前太祖规定的,只休假一日的春节调整为休假七日。 正月初七,新年伊始, 文武百官首次上朝。 卯时,天还未亮,奉天殿前的白玉阶左右站满了?大臣。待陆铎走来, 众人一齐行?礼, 三呼万岁,声音震天动地,响彻整个紫禁城。 公?主府内的俩人早早地起了?床,这?日是?他们上学的日子。 “公?主给咱们准备了?衣服。”白朝驹揣着管事交给他的包裹, 走进公?冶明屋里。 他将包裹放在?床上解开, 里面整齐地叠着有?两套衣服,一套深蓝,一套月白。 公?冶明伸手握住了?那套深蓝的衣服。 “等等,这?套是?我的。”白朝驹眼疾手快地摁住他的手。 “为什么是?你的?”公?冶明拽着衣服不放手。 “那可是?《大齐会典》规定的!”白朝驹说道。 “什么规定?”公?冶明问道。 “规定了?生员入国子监后,需穿圆领蓝衣。”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认真看着他,片刻后,缓缓吐出三个字:“你骗我。” “我真没骗你!要是?不按规定来, 我会被?开除的!”白朝驹焦急道, 心想这?傻子怎么啥都不懂,问题还这?么多。 公?冶明只好松开了?手里的深蓝色布衣, 皱眉看着剩下的那套白衣,问道:“难道京卫武学规定了?要穿白衣吗?” “这?我倒是?没听说过?。”白朝驹说道,“京卫武学里头,都是?些京城将领的世袭弟子,家里有?权有?势, 怕是?根本拦不住他们穿什么。” “我想穿深色的衣服。”公?冶明说道,“白衣服太容易脏了?。” “那可不一定。”白朝驹说道,“你以为武学都是?比武吗?广顺帝复位后,汲取天乾关之变的教训,大幅修改武举项目,把从前重武艺,改成了?重策略。武艺只有?骑射和步射两项,剩余都是?兵法和儒学,不比打架了?。” 公?冶明沉默片刻,说道:“这?些我都不太会。” “你不太会,那些世家弟子更好不到哪里去。”白朝驹安慰他道,“你天赋那么好,射箭不是?随随便便手到擒来?儒学就更简单了?,我打小就学这?个,可以帮你。至于兵法嘛……” “兵法我能学。”公?冶明说道。 “好啊。”白朝驹笑道,“但这?衣服是?公?主给的,你得换上,不能辜负她的好意。” “这?衣服真是?公?主给的?”公?冶明问道。 “真的啊!我骗你做什么?”白朝驹委屈道。 你连皇上都能骗,骗骗我算什么,公?冶明想着,看白朝驹绷着嘴角,鼓起眼睛看着自己,眉宇间有?几分恼怒。 好像是?真误解他了?,他赶忙拿起那套白衣,说道:“我穿。” 紫禁城里,众大臣站在?奉天殿内。 辰时已过?,陆铎许久未上朝,听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奏事,略感疲劳。他见众大臣都已奏毕,正欲结束,又听到一记清脆的咳嗽声响起。 陆铎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陆歌平,这?声预备奏事招呼,正是?她发出的。 “宁靖,你有?何事?”陆铎问道。 “我的封地,处州,有?座名位金乌会的巨大赌场暗中吸血,害得处州百姓民不聊生。大齐律明令禁赌,我想请皇上亲自派人,把那地方清剿干净。”陆歌平说道。 “宁靖啊,以你的能耐,难道不能亲自号令当地官员好好出力,把金乌会拔干净吗?”陆铎问道。 当然拔不干净,陆歌平心想。那金乌会背后,是?姚望舒的人,官官相护,我怎么动的了?他? “回皇上的话,宁靖的确做不到。”陆歌平说道。 听闻此话,陆铎微笑着点?了?点?头,随即震声道:“这?可是?为名除害的好事啊。” 他昂起头,一一瞟过?在?场官员,先?看向姚望舒,姚望舒低着头,额上是?微微花白的额发。 他目光继续后移,掠过?几位并排站立的内阁大学士,最后落在?一张窄长的脸上。 那张脸约莫四十,眉毛短粗,有?些下撇,但鼻子颇为瘦长,撑起了?整副狭长的面容,忠厚中又显露出几分凶狠的果?决。 此人是?吏部尚书?,万照。 他并非大学士。但吏部乃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亦是?个着不输内阁的高位。 “万照,你找一合适人选,换到处州知府的位置。此事你同公?主商量,助她把赌场清了?。”陆铎吩咐道。 第125章 “微臣领命。”万照行礼道。 一个知府恐怕不够,陆歌平想着。 也罢,此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能换个知府,算是走出第一步了,但愿这“四两”,也能有拨动千斤之力。 与此同时,国子监刚到上课的时辰。 六堂之内,先生照着名册点人。新年一过,国子监也来了很多新学生,有些是考上来的贡生,有些是监生,譬如这位受公主蒙荫入学的…… “白朝驹。” “先生,他刚刚出去了。”有学生说道。 “怎么回事?不上课了?”先生怒道。 “他说,看到有个同学在井里,得救他出来。”那学生说道。 “井里?”先生狐疑地转了下眼睛,心想怕不是这小子翘课找的借口。 他用手里的戒尺拍了拍桌板,高声说道:“有个别人不想学习,不来也罢。但凡超过六日不来的,就会被赶出国子监,日后也不得再进了,你们可得记清楚!” 白朝驹还真不是故意翘课,他的确看到有个人在井里呼救,身上还穿着国子监的衣服。 “我找了根绳子,你把绳子在身上捆紧,我拉你上来。”他对着井里的人喊道。 那井里的人浑身湿透了,脸上沾满了污水,抬眼地往上看着,模样有些可怜。 他看到白朝驹丢下了绳子,赶忙抓紧往身上缠,把绳头打了个死结,拉了拉。 白朝驹见他已将绳子缠紧,就用力拽紧绳子的另一端,拼命往上拽。 那人不重,甚至有些瘦弱,白朝驹拉得毫不费劲,不一会儿就将他拉了上来。 “你先洗洗脸。”他将一瓢水递给他。 那人将水泼到自己的脏脸上,伸手抹了抹,露出张有些瘦弱的少年的脸。他看起来也很年轻,刚刚成年的样子。 “坏了,我的儒巾。”少年摸到了自己头顶,发现帽子不知去了哪里,慌忙跑回井边,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 白朝驹赶忙拉住他,生怕他脚一滑,又滑下去。 “你掉到井里,留条小命就不错了,先回去换套衣服吧,迟点也无妨,我替你跟先生解释清楚。”白朝驹说道,“但你来的时候可得看着点路,别再脚滑了。” “你真当我是脚滑掉进去的?”少年忽地咧嘴笑道。 白朝驹笑道:“难道是井里有宝贝,非要进去看不可?” 听闻此话,少年大笑起来。很难想象,以他瘦小的躯体,竟能发出如此洪亮的声音。 “我不过是说了句,孔子是个虚伪的假圣贤,就被一帮人架起来丢里面了。” 少年漫不经心地说着,看着白朝驹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愕,反问道:“怎么?你也要把我丢里面吗?但你不像他们,你力气大,一个人就能把我丢进去。” “你居然在国子监说这种话?”白朝驹惊讶道。 “说说实话而已。”少年挑了挑眉毛,“樊迟请学稼,你读过论语,应当知道吧?” “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白朝驹说道。 “对,就是这个。”少年说道。 “这篇怎么了?”白朝驹问道。 “这篇前面是没什么,樊迟问孔子怎么种庄稼,孔子说自己不如老农。樊迟又问孔子怎么种菜,孔子说自己不如老圃。可等樊迟出去后,孔子却感慨道,樊迟要是好好研究治国,四方百姓都会带着孩子归顺他,何必研究种地?可研究种地又怎么了呢?研究种地,难道就比研究治国低劣吗?孔子难道不用吃饭吗?”少年说道。 “可樊迟的确是个治国之才,人的精力终归有限,他要是研究种地,岂不是浪费才能了?”白朝驹问道。 “你这话就不对!”少年皱起眉头,“你简直和孔子一样虚伪!” 忽然间被扣上虚伪的帽子,白朝驹自然有些不爽,但他还是强行摁住心里的怒气,昂着脖子问道:“那你说说,我这话哪里不对了?” “你还算好点。”少年神色缓和了些,他想面前这人愿意听自己的话,还不至于虚伪到那种程度,只是被仁义礼智信洗脑得厉害而已。 “你这话的言下之意,就是说会种地的人,比会治国的人更低劣。你口口声声说,樊迟是治国之才,就得治国。但要我来说,倘若他去研究种地,也一样是大才,也能让更多人吃得饱饭。” 白朝驹沉思许久,喃喃道:“我还真没这样想过。倘若有才之人研究种地,兴许一亩地就不止能养活一口人,也许能养活更多的人。” “所以我说,孔子是虚伪的假圣贤,我可没骗你吧?”少年洋洋得意地笑道,“你的悟性还挺高,这么快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你也胜过孔子了!” “我姓白,名朝驹,这位兄台如何称呼?” “不必叫我兄台。”少年说道,“我姓林,名挚,你直呼我姓名就好。” “林挚?”白朝驹问道。 “不错,兄台习惯如何称呼?”林挚问道。 “我也不喜称字,你也直呼我姓名就好。”白朝驹笑道。 京卫武学内,弟子们三两成群地聚集一起。 大齐的武官世袭,这里学习的大都是官宦子弟,又是在京城。这里多数学生打小就认识,拉帮结派,各自有各自的话事人。 这会儿是午时,才结束早上的儒学,一群人吃了饭,正在休息。 刘光熠倚在树干上,百无聊赖地想做些什么。他是一刻都闲不下来的性子,加上父亲官大,飞扬跋扈成了习惯。 他看到一个白色人影,独自站在墙角的阴影里,看着手里的书。 刘光熠对他很有印象,早上进入课堂时,这人就格外引人注目。他穿了一身白衣,秀气的脸上有道绯红的细疤,就算待在角落里,也分外吸引视线。 “喂,你。”刘光熠走上前去,毫无礼貌地向他打招呼。 公冶明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看你挺无聊的,不如陪小爷聊聊天吧?我记得你叫……公冶明?”刘光熠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脸上的疤,怎么来的?”刘光熠问道。 公冶明微微挑了下眉,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回手里的书上。 “你不知道我是谁吧?”刘光熠双手抱在胸前,得意洋洋地说道,“我爹,刘胥之大将军,你想在京城混,迟早要靠我罩着。” 公冶明低头看书,不理他。 看他一副装聋作哑的样子,刘光熠怒道:“给你脸不要是吧?” 说罢,他伸手要抢公冶明手里的书,手就要碰到书页,却见少年拿着书一晃,脚步鬼魅地从墙边闪了出去。只一瞬间,就闪到距他五步远的地方。 居然有些身手,小瞧他了。 刘光熠惊讶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到方才嚣张跋扈的模样,说道:“看你有几分本事,小爷我可以既往不咎,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 公冶明合上手里的书,转身走开了。 第111章 京城锦花开2 猜猜谁是受害者一号…… 白朝驹回到公主府的住处时, 满脸写着疲惫。他和林挚一同晚去,被先生惩罚,在门口站了一上午。 身体的疲惫倒还好, 毕竟他也算半个习武之人,站上半天不算什么。但他的内心很疲惫。 他向先生解释了来龙去脉,还恳请先生替林挚主持公道, 惩罚那些把他丢下井的人。先生不仅对他不理不睬, 还暗讽他若是不喜读书,回家就好,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国子监会安排他结业。 白朝驹很不爽:我又不是读不了书, 怎么就认定我不行了? 他一肚子烦闷地走到住宿, 见公冶明已经在里面了,他换了身常穿的黑衣,站在院子空地上,拉着一柄长弓。 “这么勤奋?”白朝驹惊道,“你洗完澡了,还练习射箭,一会儿不就又出汗了?” “我没洗澡。”公冶明说道, 低头捡起杆箭, 架在弓弦上,瞄着十步开外钉在树杈上的一块破布。 “没洗澡?这衣服不是都换了?”白朝驹看向那件晾在衣杆上的白衣, 湿湿的滴着水。 “衣服脏了。”公冶明说道,手指一松,箭顺势而发,钉在破布上,距离中心一寸远。 白朝驹走上前去, 翻了翻那间挂在晾衣杆上的白衣。白衣已经被洗干净了,没留下什么脏点,但有一道很长的裂口,从肩上直到腋下,仿佛要把整个袖子扯下。 “你被人欺负了?”白朝驹问道。 第126章 “没有。”公冶明说道。 那这?口子怎么来的?白朝驹疑惑地?想着,他又绕着公冶明走?了一圈,把他上下仔细看了遍,没见到什?么伤口。 算了,想想他的身手,也不是会被人欺负的样子。白朝驹没再多问,往屋里走?去。他翻开?一册书?,默读起来。 翌日,京城武学的先生把学生们带到一处空旷的场地?。 昨日,他们就在这?片场地?上练习骑射。 因为学生是武将弟子,步射是从小练起的基础,没必要?再学,先生就直接教起了骑射。 中途确实出了点小插曲,有个学生从马背上掉了下来,但他身手很好,没有摔伤。先生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只是叮嘱他多加小心。 刘光熠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匹马的马鞍是松的,被他故意弄坏了。他就是要?捉弄一下那个不理自己的狂徒,让他长长记性。 一想到昨日,少年的白衣服沾满了泥的模样,刘光熠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怂货,今日都不敢穿白衣了,刘光熠侧眼打量着公冶明,看他穿了身黑衣,站在自己右前方?的位置。 你以为黑衣服就沾不上泥巴了?照样给你沾上。 个头?还不矮,刘光熠看着他的眼睛,和自己视线几?乎齐平,甚至还略高些?。 “有谁愿意带头?比试比试?”先生问道。 “我来。”刘光熠自信地?上前一步。 “好,武将最需要?的,就是胆魄。”先生连连点头?赞许,“你要?选谁作为对手?” “他。”刘光熠指向公冶明。 先生把两根竹竿分别递给俩人。 “枪就是战场上最常用的兵器,今日演练,咱们以竹竿代枪。光熠,你下手不可太重,点到为止。”先生嘱咐道。 “当然。”刘光熠笑着点头?。 公冶明对他伸出了手,他记得比试前得先和对手握手。 刘光熠看到了他伸出的手,他没有去握,冷笑了下,直接甩起手里的竹竿,往他身上打去。 竹竿挥得虎虎生风,但一下都没擦到对手。 刘光熠只当公冶明在避战,挑衅地?喊道:“别躲啊,跑什?么跑?”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自己的手被重重敲了下,手腕一晃,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竹竿就这?样从掌中溜走?,飞出五尺开?外。 “好身手!”先生高喊道。 刘光熠知道他不是在夸自己,脸色阴沉地?可怕。这?日,他连午饭都没吃,就早早从武学告退。 回府的路上,他迎面遇到了自己的狗腿子,阿平。 “良哥,这?么早下课?去见陆妹妹呀?”阿平笑着看他。 “什?么陆妹妹?”刘光熠感觉莫名其妙。 “就那个,固安郡主呀。”阿平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我早上见她进京了,是来见她姑姑的吧。” 固安郡主?陆隶翎?她来京了?刘光熠脸上一喜,忽然觉得这?早退退得值了。 “这?事你别往外说。”他对阿平嘱咐道,心里立刻有了想法:他要?给陆隶翎一个大大的惊喜,让她知道,自己一直都没忘了她,还在等着她。 “当然当然。”阿平连连点头。 刘光熠兴奋地?连家?都没回,在集市上买了大包小包的礼物?,揣在怀里就往公主府跑去。 趁守卫不注意,他三?两步登上棵树,再跳上围墙,从围墙落到院子里。 公主府的园子极大,刘光熠揣着包裹,想着问问陆隶翎在哪里。他顺手拉住个穿着深蓝色衣服,头?戴儒巾,书?生打扮的少年。 “你知道固安郡主在哪里吗?” “你是谁?”少年反问他道。 “你就说知不知道,别逼爷爷我揍你。”刘光熠凶狠道。 少年转了下眼眸,露出个和善的笑,说道:“固安郡主在前面,我带你去见她。” 还挺识相,刘光熠想着,嘴角不禁扬起一道满意的弧度。 陆歌平不在府内,她还在和万照一同商讨知府的人选。得知侄女来看自己的消息,她派人传话给陆隶翎,请她和自己共用晚餐。 陆隶翎坐在中堂里等待,喝着茶,看着书?,听?闻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 “姑姑来了?”她高兴地?站起身来,看到门口出现的是刘光熠的脸,笑容僵住了。 “好妹妹,你来了,怎么也不知会我声?”刘光熠几?步就走?到她面前,取出怀里的礼物?,要?塞给她。 “这?里是公主府,谁准你进来的?”陆隶翎瞥了眼他的裤脚,上面还沾着泥巴。 她明白怎么回事了,质问道:“你又翻墙进来的?赶紧出去!” “好妹妹,我只是来看看你,别这?么绝情嘛,我还给你带了礼物?。”刘光熠笑道,整个人都往陆隶翎身上靠去。 “白哥!”陆隶翎喊道。 白朝驹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对着刘光熠的脸毫不含糊地?就是一拳。 刘光熠显然没料到,这?书?生打扮的人下起手来如此干脆。这?一拳打得极重,打得他连连退后数步,好容易才稳住身形。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刘光熠难以置信地?对他喊道。 “你是贼啊。”白朝驹说道,“不告知主人就翻墙进来,不是贼是什?么?” “竟敢说你爷爷是贼。”刘光熠怒不可遏。被陆隶翎拒绝,他已经?够恼火了,现在又冒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敢打自己的书?生。 他怒火中烧地?看着白朝驹,心想,刘家?是武将世家?,自己被一个小小的书?生打了,要?是不打回来,他刘家?的脸往哪里搁? 刘光熠握紧了拳头?,往白朝驹脸上招呼过去,势必要?把方?才那一拳还给他。手上的拳头?才挥出,就感觉一只胳膊抵了过来,他抬眼,见书?生架起了小臂,挡下了自己的这?一击。 他不是普通的书?生?刘光熠暗自心惊,不敢相信面前这?书?生模样的少年,还练过拳。 但他力?气指定没有我大。刘光熠把内力?都灌注在拳头?上,要?用尽最大力?气,打得这?书?生满地?求饶。 这?迅猛的一拳往书?生的小腹击去。 白朝驹侧了下身子,避过这?一拳。他抬手挎住刘光熠的胳膊,接他前冲的力?,将他身子往前一拉,拉得他瞬间重心不稳。 接着,白朝驹立刻将他的胳膊反手扣在身后,用膝盖带着自己整个人的重量,把他摁在地?上。 “松手!快松手!”刘光熠疼得连连叫唤。 “你不动?手了吧?”白朝驹问道。 “我服输!不打了!行不?”刘光熠没好气地?求饶道。 “那你得从公主府里出去!”白朝驹说道。 “只要?你松手,我立刻就走?!”刘光熠答应道。 “我不松手你也得走?。”白朝驹抓紧他的胳膊不放手,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刘光熠疼得嗷嗷直叫,他先前也没试过被人反坳着手臂,从地?上拽起来,让一只别扭的胳膊承受全身的重量,疼得他欲死欲仙。 “快走?!”白朝驹一路把他拽到公主府的大门外,毫不留情地?关上大门。 傍晚时分,公主府里点起了灯笼。 正厅里,陆歌平正款待远道而来的侄女,也请了那俩人一起用膳。 她见公冶明一身黑衣,从门口进来,笑道:“我听?白朝驹说,你穿白色好看?” “白衣服还晾着。”公冶明说道。 他在白朝驹左边坐下,漆黑的瞳仁里冒出一丝幽怨:我说公主怎么突然给了套白衣服,原来是你提的。 难道他真因为穿了白衣服,被人欺负了?白朝驹心虚地?错开?视线,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满面笑容地?向陆隶翎寒暄。 “固安郡主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呀。” 正月没过,厅里还点着暖炉,白朝驹感觉背脊发凉,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陆歌平看他发颤,像是被冻的,转头?对下人吩咐道:“来给他边上加个火炉。” “不用不用。”白朝驹婉拒着,小心翼翼地?侧过头?,看到公冶明依旧死死地?盯着自己,眼里的怨气似乎更重了。 白朝驹只好伸出左手,盖上公冶明放在桌下的右手。他的右手好得差不多了,但仍需小心,现在缠了层黑色的护腕,从腕部一直缠到手掌,好似带了个手套。 公冶明看着白朝驹把五指张开?,每根手指都和自己的指缝对齐,手指一点点弯下来,扣向自己右手的掌心。 白朝驹侧过脸看向他,眼睛眯成两道狭长的缝,嘴角微扬,露出个明媚中带着些?许抱歉的微笑。 还能怎么办,只能原谅他了。公冶明拿起筷子,他早就饿了,夹着桌上的菜品,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耳边又传来白朝驹对陆隶翎献殷勤的声音。 第127章 这?明朗又热情的声音,往才平静下来的湖面上又丢了块石头?,溅起一层层涟漪,激荡到湖岸,再反弹回来,叠成一张散乱的织布。 公冶明胡乱地填饱了肚子,放下碗筷,对陆歌平说道:“我吃饱了,多谢公主,我想去外面练弓。” “行,去吧。”陆歌平点头?道。 正厅内几?人继续用膳。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地?过来,似乎是大街的方?向。 大街离正厅很远,那阵嘈杂声也模模糊糊,似是很多层声音叠在一起,其中有个特别高亢激动?的男声,在拼命叫唤着什?么。 白朝驹耳尖地?听?出来了,那男声喊得是: “不是我!人不是我杀的!” 第112章 京城锦花开3 知道你很善良的…… “好像是下午那人?的声音。”白朝驹说道。 “你说刘光熠?”陆隶翎疑惑道。 听?到这个名?字, 公?冶明从门外探出半个身子。 “他叫刘光熠?”白朝驹问道。 “他就是个混混,仗着?他爹是大将军,胡作非为罢了?。”陆隶翎说道, “现如今,皇上换人?了?,他爹从前那么亲近泰和?帝, 现在日子不好过, 这混混还不知道呢。” “我得去看看。”白朝驹说道,“他刚刚被抓走?,好像是因为出命案了?。” “嘿。”门口传来一记沙哑的轻笑声。 白朝驹抬起头,见公?冶明嘴角微扬了?下, 轻笑声是他发出的。 “你……好像很?开?心?”白朝驹一脸疑惑。出了?命案, 这个平日难得一笑的人?,怎么开?心到笑出声来? “没什么。”公?冶明说道,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了?,恢复到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咱们去看看怎么回事吧。”白朝驹拉起他的胳膊往外走?,心想他应当也想看热闹。 京城的仁寿坊,是文臣们爱住的地方,离东华门最近。住在这里, 出门上早朝走?路最少, 可以多睡好一会儿。 公?主府就在仁寿坊对面,隔了?条文福街。白朝驹打开?那扇正对文福街的门, 看到对面不少人?也在家门口张望。 文福街上,几个衙役押捕着?一个人?,那人?疯狂地甩着?脑袋,头发乱蓬蓬地蒙在脸上,一时?看不清样貌。 他还在叫嚣着?:“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刘胥之大将军!你们惹得起吗!” “哦, 原来是刘家那个傻儿子。”有人?感?慨了?一句。 “我们查了?,人?是申时?死?的。你只要说清楚,申时?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就放你走?。”缉捕的官吏还有几分讲理。 “我没杀人?!凭什么告诉你!”刘光熠依旧梗着?脖子。 “你说不出来,就别怪我们把?你押走?!”官吏一挥手,几人?再度推着?刘光熠往前走?。 申时??不就是他翻墙进公?主府的时?辰吗?白朝驹眉头微皱。 今日下午,陆歌平得知侄女入京的消息,特地派人?把?自己从国子监喊出来招待陆隶翎。白朝驹记得很?清楚,申时?他刚进公?主府,就见到翻墙而入的刘光熠。 官吏说人?是申时?死?的,怎么会是他杀的呢? 白朝驹快步走?上前去,对那官吏行礼道:“这位老爷,下午申时?,我确实见过这人?,在公?主府里。” “你见过?” 官吏疑惑地上下打量着?白朝驹,见他一副书生打扮,说话也彬彬有礼,还从公?主府里出来,不像是说谎的人?,又问了?一遍算作确认: “你看清楚了?,真?的是他?” “确实是他。”白朝驹答道。 就在这时?,刘光熠突然?怒喝道:“你放屁,爷爷我根本没见过你!赶紧滚远!” 官吏听?到罪犯本人?矢口否认,只能当白朝驹认错了?人?,继续推着?刘光熠走?,边走?边喝道:“不认识就老实跟我们走?!” “你们放尊重点,我爹会来找你们的!”刘光熠还在叫嚣,依旧是副高高在上的态度。 白朝驹看着?他远去的背景,心情很?是复杂。 刘光熠大抵是不想承认在公?主府被陆隶翎拒绝、又被自己打败的耻辱经历,所以闭口不言申时?去了?哪里。他还指望他爹护他,他爹真?能护得了?他吗?他都要被当成杀人?犯了?! “他自找的,别管他。”沙哑的声音从白朝驹身后幽幽传来。 “我感?觉这事不对劲。”白朝驹说道。 “他就算没杀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公?冶明说道。 “就算他不是好人?,也不该被冤枉,我们去替他说清楚吧。”白朝驹说着?,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 “我不去,我可没你这么善良。”公?冶明说道。 “你怎么了??”白朝驹感?觉他不对劲,还想问他,却见他头也不回的往屋里走?去。 公?冶明在院子里射箭,这夜月亮只有一半,稀疏的月光从夜幕里漏出来,照得院子不太明亮,到处都是大片的阴影。 正月的夜里很?冷,凛凛寒风吹得弓弦微微发颤,公?冶明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钉在树干上的破布,那是他自制的靶子。 手指一松,只听?嗖的一声,那枚箭矢又稳又快地射了?出去,打在破布上。院子很?暗,没有灯笼,公?冶明上前几步,看到那根箭矢稳稳地钉在靶心的位置。 “射得好。”墙头上忽地冒出个少年,欢快地拍着?手。 公?冶明一惊,他方才?全神贯注在箭矢上,竟没注意白朝驹什么时候爬上的墙,加之他穿了?深色衣服,和?夜色融为一体,这一下突然?出声,吓得他浑身一僵。 “哈哈哈哈,你练的这么认真?吗?居然?被我吓到了?。”白朝驹捕捉到了?他发愣的一瞬,好像恶作剧得逞那般,开?怀大笑起来。 公冶明抿了下嘴,自打朝凤门没了?后,他确实比较放松,又是在公?主府里,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处处防备着。加上白朝驹没有杀意,悄悄从墙头冒出来,更是令人?难以察觉。 “你的轻功,好像更厉害了。”公冶明说道。 “嘿嘿。”白朝驹得意一笑,从墙上悄无声息地落下。 “救出他没?”公冶明问道。 “你不是没那么善良嘛?关心他做什么?”白朝驹问道。 “不说的话,肯定是游说失败了?。”公?冶明说着?,用力拔起那枚插在破布上的箭矢。 “哦豁。”白朝驹笑得眼睛眯成了?线,“兵法?学得不错呀,还会用激将法?了??” 公?冶明将箭矢握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看了?白朝驹一会儿,忽地转身,快步进屋。 白朝驹笑嘻嘻地看他一言不发生闷气的样子,感?觉十分有趣。笑了?会儿,他终于?发觉公?冶明进的屋子不对。 “你去我屋里做什么!?” 白朝驹慌忙跟上他,一进屋,就见公?冶明已经坐上了?他的床,抬着?长腿,举着?沾泥的鞋子,就要架到他的被褥上。 “别啊!”他惊慌道,只见公?冶明一双清澈的眼眸看着?自己,腿却一点点往下放。 白朝驹眉头一皱,怒道:“你睡这儿吧,我去你床上睡!” 说罢,他转身就往隔壁屋跑,冲进门,才?坐到床上,公?冶明就跟进来了?。 “你不睡狗窝了??”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几步走?到他面前,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不说话,也不动,就堵在白朝驹面前。 白朝驹疑惑地皱着?眉头,他现在是真?看不懂公?冶明要做什么。尽管这人?从前也会默不作声地做些奇怪的举动,但那至少有迹可循,能猜到他在干什么。 可现在,他这番行为毫无合理性可言,像是在……胡闹? 公?冶明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何这样,他反手拴上门,坐到床边,把?白朝驹挤进床铺内侧,吐出两个字:“睡觉。” “我都跑出汗了?,还没洗澡。”白朝驹半支着?身子说道。 “睡觉!”公?冶明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你也出汗了?!”白朝驹看到他额头上,有几点细密的汗珠,定是方才?练习射箭时?出的汗。 “哇,你该不会每天不洗澡就睡觉吧!”白朝驹一把?拿起他床上的被子,举到面前,深吸一口。 “果?然?有味道。”他皱着?眉说道。 公?冶明赶忙拿起剩下的半截被褥,低头闻了?闻,说道:“没有。” “你再闻闻?”白朝驹把?手里的那半被褥也递给他,抬眼打量着?。看公?冶明拿着?被褥,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很?仔细地嗅来嗅去,像小狗一样。 公?冶明闻了?半天,茫然?道:“不臭啊。” “我没说臭呀。”白朝驹笑嘻嘻地搂上他的脖颈,低头闻了?闻他肩颈。 第128章 正月的空气很?冷,一股温热的气从他内里散出来,有股松木般的温和?香气,又夹了?丝丝缕缕冰雪般的清新,还有浅浅的咸味。这些味道混在一起不算臭,是种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别气味。 “是你身上的味道。”白朝驹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公?冶明慌忙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站起身,要出去洗澡。 “你不是要睡觉吗?”白朝驹拽着?他的胳膊。 公?冶明被他拉得坐回到床边,眼睛一转,忽然?想明白了?:“你刚刚在逗我。” 白朝驹笑而不语,搂着?他的肩膀,把?他摁到枕头上。 “我确实帮刘公?子作证了?,他现在被送回了?刘府,但典史说,事情查清楚前,衙门的人?会一直看着?他。” “他还是被软禁起来了?。”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弧度很?小。 “你对这位刘公?子,好像很?有看法??”白朝驹问道。 “公?主送的白衣服,就是因为他,才?弄破的。”公?冶明说道。 “原来欺负你的是他啊?”白朝驹惊道。 “他那点小把?戏,我看不上眼。”公?冶明轻声说道,“反正我不喜欢他。” 看他没在生气,白朝驹又忍不住想逗他:“那是,肯定没有你欺负人?的本事厉害。他打都打不过你。” “我可没有欺负人?。”公?冶明盯着?他。 他怎么这么好玩啊,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好玩?白朝驹笑嘻嘻地看着?他,看到他眼睛微微眯起了?些,眼角皱起来,勾出个尖尖的小倒钩。 糟糕,现在是真?生气了?。 白朝驹伸出手,企图安抚下他。他把?掌心贴住他的下颚,中指和?食指夹着?他耳朵,轻轻揉了?揉。 公?冶明抓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 “不能乱摸。” “不会乱摸,我知道你怕痒。”白朝驹笑着?抽回手,看他耳朵红了?一半。 公?冶明注视着?这张笑脸。他的眼睛笑成弯弯的弧线,上下睫毛浓密地交错在一起,嘴微咧着?,露出一对小虎牙。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故意的……引诱我? 这时?,白朝驹收敛起了?笑意,正色道:“刘家老爷知道我是公?主的人?,想请我帮帮忙。” 他果?然?不是故意的。 可他分明知道我喜欢他,再无心也是故意的。 公?冶明的喉结动了?下。 俗话说了?,事不过三。再有下次,管他喜欢男的女的,我都要对他动手了?。 公?冶明定了?定神,顺着?他方才?的话问道:“去帮刘光熠?” 白朝驹点了?点头:“你会和?我一起吧?” “好。”公?冶明答应道。 “我就知道,你很?善良的。”白朝驹笑道。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又不是真?关心他死?活。公?冶明默默想着?。 第113章 京城锦花开4 捕快的隐瞒 次日?, 天微微亮,刘家就派人敲响了公主府的大门。 “这是咱们的人。”刘府管事将一个穿着捕快衣服的年轻人介绍给俩人,“他叫邓顺, 叫他阿顺就行。昨天那?事,有什么想知道?的,问?他好了。” 白朝驹笑道?:“二位也别在门口?站着, 里面请吧。” “我还有事, 就不进去了。”刘管事摆手道?,“邓顺,你跟他们去吧,把死人的事好好说说。” 邓顺长得?五大三粗的, 面相倒是偏老实那?挂。他对着刘管事露齿一笑, 连连点着头。 白朝驹见他不敢往自己这边看,说道?:“你别怕,我是来帮你查案的。还有我身?边这位,别看他这样?子?,很好说话的。” 公冶明忽地侧过头,看向白朝驹,这一侧头的意思?是:我什么样?子?了? “来, 邓捕快, 里面请。”白朝驹拉着邓顺往屋里进。 死者名?为方廷玉,时任兵部侍郎。死时左前胸正中一刀, 尸体是在辆马车后面发现的。那?马车夫在城东拉客,申时去打了会儿花牌,再回来时,车厢里多了具尸体。 “根据车夫打牌的时间,尸体是申时一刻至申时四刻间被放在车上的。凶手大抵是想借马车混淆案发地点, 但那?车夫很宝贝他的马车,每次下车上车都会检查。他记得?很清楚,打牌前,车厢里什么都没有,打牌回来,车厢就多了个尸体,把他吓坏了。”邓顺说道?。 “他在哪里打的牌?”白朝驹问?道?。 “在胭脂胡同。”邓顺说道?。 “可知道?方大人死因?”白朝驹又问?道?。 “他胸口?直直地插了柄短刀。仵作确认了,就是那?柄短刀刺死的他。但马车里没什么血,尸体肯定?是死后被搬上去的。根据仵作推算,人就是申时死的。”邓顺说道?。 白朝驹连连点头,对公冶明说道?:“咱们先去上课,等夜里,正好去胭脂胡同看看。” “夜里去看?”公冶明疑问?道?。 “对。”白朝驹点了点头,“胭脂胡同是烟花柳巷,夜里最热闹,看来咱们这位方大人,死在牡丹花下呀。” “你对烟花柳巷也很了解?”公冶明问?道?。 “道?听途说而已,我知道?的事还多着呢。”白朝驹笑着拍了拍他肩膀。 “二位,还有什么想了解的?”邓顺问?道?。 “你可知有哪些人,同方大人走得?近的?或是和他有恩怨的?”白朝驹问?道?。 “我只知道?他和刘大将军有恩怨。方大人是兵部侍郎,刘大将军乃后军都督府总督。兵部掌军令,但无统兵之权;总督有统兵之权,但无出兵之令。他们向来有矛盾,加上雷神殿祭天大典那?一出,听说刘将军折了只精兵,回来就与方大人大吵一通。”邓顺说道?。 雷神殿的事,可算不到方大人头上吧,白朝驹心?虚地想着。 刘胥之在雷神殿折的兵,正是被他们奇袭剿灭的余齐的队伍。当时是生?死存亡之际,他们为了摆脱反贼的称号,拼了命地帮陆铎铺路。 白朝驹心?里清楚,那?场争斗本就没有正义?可言,都是为了各自拥立的帝王效忠,都是希望出人头地,没什么谁对谁错。 自打陆铎成功上位,又过了个风平浪静的新年,白朝驹都当这事过去了,没料到还有后续。现在突然死了个方廷玉,很可能同这事有关,这倒让他有些心?生?不安。 昨夜他去帮刘熠良解围,见到了刘胥之。 刘胥之现在还不认识自己。倘若他日?后得?知,雷神殿一事是自己在暗中谋划,害他护卫泰和帝失败,保不齐会心?生?怨恨,针对自己。 白朝驹思?考良久,开口?道?:“这样?说来,刘家还确实有些嫌疑。” “何止有些嫌疑,刘公子?的嫌疑可大着呢。”邓顺一本正经地说道?,好像他完全不是刘管事找来的帮手,什么话都往外蹦。 “前几?日?,那?刘公子?在街上撞见了方大人,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开始挑衅,说什么要给方大人点颜色看看。方大人又不是武官,你别说,搞不好,真是这刘公子?一时激动,拿刀捅的。” 白朝驹不紧不慢说道?:“胭脂巷和公主府隔了近十条街,申时,我在公主府里见过刘公子?。他就算轻功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跑到胭脂巷杀人再抛尸吧?更别说,他找到方大人还得?费功夫呢。” “难怪刘将军要你来帮忙,原来你是保他儿子清白的恩人啊。”邓顺笑道?。 白朝驹笑了笑:“辰时快到了,我俩都得?去上课了。酉时我们再去衙门找你,看看有没有新消息。” “正好,我也得?去巡街了。”邓顺起身?,同俩人道?别。 他前脚刚走出公主府,白朝驹就凑到公冶明耳边,小声道?:“你有空去查查他。” “他怎么了吗?”公冶明问道?。 “刚才说起方大人死因时,我看他眼神躲闪。我起先还当他有些胆怯,怕说的不准误导咱们。但我又观察了他后面的神情,哪怕有不确定的消息,他也言之凿凿,全然不是那?副心?虚的模样?。他很可能隐瞒了什么。”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答应道:“等正午休息时分,我去看看他。” 邓顺从公主府走出,走在文福街上。 他脸上憨厚的笑意消失了,阴郁的愁色布满眉间,那?高大的身?躯,仿佛被层层的乌云笼罩。他的脚踝像被黑色的影子?拖着,步履有千斤重。他就这也踉踉跄跄地走在街上,脑袋微垂,似乎被什么东西压垮。 “邓捕快,今儿真早啊。”有熟人笑着同他打招呼。 邓顺立即抬头,向来声的方向露齿一笑,当作回应。 第129章 “你娘的痨病好点没?”那?人问?道?。 “好多了。”邓顺笑道?。 待那?人走远,他又变回方才那?副行尸走肉般的模样?,在街上僵硬地走着。走了许久,他拐进了一家开在巷子?角落的漆黑店铺。 那?是家长生?店。 国子?监里,先生?还没来,学生?三三两两坐在位置上,学堂的氛围有些吵闹。 “你可认识徐奉?”有人拍着白朝驹肩膀,此人名?叫郑良才,正伸手指点着一个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示意白朝驹去看。 唤作徐奉的少年安静地坐在墙边看书,与学堂里吵闹的氛围格格不入。他皮肤很白,长相很是不错,眉清目秀,甚至比女孩还秀气些。 “他怎么了?”白朝驹问?道?。 “你看他脖子?上的貂。”郑良才轻声说道?。 白朝驹抬眼看去,徐奉的脖颈上绕了圈白色毛绒的围巾,那?围巾并不显眼,藏在深蓝的衣襟和脖颈的夹缝中。 “他前几?日?还冻的瑟瑟发抖呢。”郑良才嗤笑道?。 “他或许是南方来的,不知道?京城冬天这么冷,前些日?子?穿少了,今日?穿得?厚些。”白朝驹淡然道?,他不明白面前这人在笑些什么。 “你等等看吧,再过几?日?,他就穿金戴金了。”郑良才神神秘秘说道?。 “你是说,他这些东西来路不正?”白朝驹问?道?。 郑良才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瞧瞧他那?模样?。” “他模样?怎么了?”白朝驹疑惑道?。 “肯定?是谁家小倌。”郑良才笃定?道?。 白朝驹眉头一皱,怒道?:“这里可是国子?监,你怎么拿同学开这种玩笑?” 郑良才双眼睥睨,似笑非笑地看了白朝驹一会儿,说道?:“我看人很准的,像你这样?,就算长得?俊,也一看就不是小倌。” 白朝驹没料到这人的玩笑还能开到自己头上,瞬间捏紧了拳头,咬牙道?:“下次再说这话,别怪我的拳头不长眼。”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郑良才连声答应着,一见白朝驹转过身?子?,立刻笑得?合不拢嘴。 对对,就是他这脾气,一看就当不了小倌,郑良才想着。 午时,正是一日?之中阳光最好的时候,京城却下起了雪。 雪起初并不大,只三三两两的几?点,太阳也开着。雪花飘到被太阳晒得?发热的黑瓦片上,顷刻间化成水珠,渗入瓦片的缝隙中,润湿了掩在泥垢下的野草种子?。 过了一刻钟,雪忽地下大了,遮天蔽日?,洋洋洒洒地落下来,宛若鹅毛。哪怕在寒冬腊月,三九寒天,也少见如此大的雪。 邓家的瓦屋上,瞬间积起厚厚一层白色,掩盖了瓦缝中的枯草和泥巴。 他家的院子?很小,打理得?倒是整齐。靠门的位置种着棵花楸,花楸下摆着口?大水缸,水缸边放着横平竖直、狭长的箱子?,长约八尺,杉木做的。 邓顺没有去巡街,也没有换下那?身?捕快的衣服。他怔怔地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托着脑袋,望着灰白的天空。 “娘,是我害了你啊……”他喃喃道?,眼睛仿佛失了明那?般,空空地飘向远方。 他也没注意,院子?的墙头,花揪树旁,另一双眼睛正盯着他。 公冶明在墙头上扒了许久,默默注视着院子?里一切,踌躇着要不要上前,或是等邓顺发现自己。 可邓顺一直坐在门槛上发呆,仿佛被大雪冻在那?儿了。 墙上的人又看了会儿,见邓顺仍旧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样?,就收起脑袋,往回走去。 第114章 京城锦花开5 你说了,官家的人不会杀…… 天色渐晚, 午时那场骤雪已经停下,街面车马行人往来繁忙,积雪都已经消失了, 只有屋檐高处上还残留着些许洁白。 国子监门?口的成?贤街,黑衣少年站在棵柏树下,转着手里?的刀。他的动作幅度不大, 脚尖轻点地面。细看?去, 他正很认真踩着脚下的石砖,不论如何挥刀,都不让脚踏出那块石砖半步。 他拿着刀晃了许久,终于见到白朝驹从?国子监走出来, 怀里?揣着卷书。 “你来得?这?么早?没翘课吧?”白朝驹笑道。 “下雪了, 先生提早下课了。”公冶明把手里?的刀收到腰间,又说道,“邓捕快的娘亲死了。” “娘亲死了?”白朝驹疑惑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他今天没去巡街,就坐在院子里?给娘哭丧,棺材也?买好了。他还说,娘亲是?他害死的。” 可这?和方廷玉的死又有什么关系?白朝驹满腹疑惑,问道:“他娘亲是?怎么死的?” “听街坊说, 是?痨病。”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思索片刻, 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带我去见邓顺。” 说罢, 他拉起公冶明的胳膊,快步往前走去。 “是?怎么回事?”公冶明还在问他。 “等会儿?听我问,你就知道了。”白朝驹笑道。 顺天府衙门?是?京城的衙门?,比其他地方的衙门?大得?多。除了管辖京师民政,顺天府还能承接一部?分其他地区的案件, 有着“小刑部?”之?称。 成?为?顺天府的捕快,自然?也?高其他地方的捕快一等。当然?,这?里?的捕快也?不是?想当就能当上的,无数人挤破了头来京城,争相竞争,没有点沟沟道道,连个小捕快也?难当上。 邓顺借着刘家的光,才当上的捕快。 他娘亲曾是?刘家的奶娘,不知喂养的哪个小少爷,可惜后来得?了痨病,不得?不离开刘家。离开时,她求着刘家给儿?子谋个京城的差事做做。刘胥之?还算个讲情分的人,念及她侍奉刘家多年的久情,让邓顺当上了顺天府的捕快。 只是?现在,邓顺死了娘,他也?不想管这?捕快的差事了,正收拾着包裹,准备将他娘亲安葬到老家,从?此离开京城这?个伤心的地方。 他在门?槛上坐了一下午,总算能站起身来。他抖了抖身上的雪,正往屋里?走去,忽地听到一阵明快地呼唤声: “邓捕快,别来无恙?” 邓顺脚步一怔,回头看?去,只见院子的围墙外露着两个脑袋,其中一个还挥着手对自己?打招呼,正是?清晨见到的那两个少年。 邓顺有点慌乱,他没料到这?俩人竟能直接找上自己?住的地方来。他看?了看?院子里?停放的棺材,又看?了看?屋内,歉意一笑,说道:“母亲突然?过世,不便?招待二位。” 白朝驹一脸惊讶,接着立马做出悲伤的表情,说道:“节哀。” 公冶明被这?惊人的表情控制能力?惊呆了。白朝驹分明早就知道邓顺母亲过世的消息,却装成?刚刚听到的模样,还装得?毫无破绽,非常自然?。 接着,他再度露出那副常见的明朗笑脸,眼睛弯弯的,不紧不慢地对邓顺说道:“邓捕快,您还是?别急着回老家了。我担心你离京后,就丢不掉杀人凶犯这?顶帽子了。” 听闻此话,邓顺红了眼,他本就脆弱的内心防线一击即溃,大吼道:“我没杀人!” “邓捕快,你杀没杀人不是?我说了算的。”白朝驹见邓顺转身走向院子里?,以为?他冷静了,就和他好声说道: “知府大人倘若得?知你动过方大人的尸体,又连夜逃离京城,保不齐真会把杀人凶犯的罪名扣到你头上……” 他话音未落,见邓顺面带微笑,打开大门?,似乎要请他进屋好好谈谈。 白朝驹抬脚准备进去,却见邓顺顶在门?口,手里?持着柄草耙,草耙头上扇子似的钉齿迎头盖脸地往自己?脸上打下来。 白朝驹慌忙躲过,嘴里?忙不迭地喊道:“邓顺!你冷静啊!要是?打死我,你就真成?凶犯了!” “你都说我是?凶犯了!我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邓顺几乎失去了理智,手里?的草耙一转,又往白朝驹面上打去。 他从?前大抵学过枪,这?草耙柄长,和枪类似,他使起来毫不含糊。白朝驹根本靠近不了他,也?没法施展本事,被他逼得?连连退后。这?道巷子极窄,他才退两步,就退到了对面人家的围墙上,再往后退就得?翻墙入室了。 “帮忙啊!我不是?你哥哥吗?”他对站在一边看?热闹的公冶明喊道。 公冶明这?才抽出刀,不慌不忙地把邓顺手里?的草耙挑开。 白朝驹终于在草耙的猛攻下得以喘息。他趁邓顺分心,一手握住他持草耙的胳膊,抬起一脚,狠狠顶在他小腹上,踢得邓顺一下子失去平衡。 随即,他一把拽下邓顺手里的草耙,丢到十尺开外,同时拿膝盖和体重,把邓顺死死压在自己?身下。 第130章 “邓捕快,你冷静点,我是?来给你想办法的。”白朝驹一边说着好话,一边忙不迭地取出怀里?的牛筋绳,把邓顺的手捆上。 邓顺见自己?被擒住,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心如死灰地说道:“把我交到顺天府吧,我认了。” 听他这?样说,白朝驹解开了捆住邓顺的绳子,把他从?地上扶起来,好言好语说道:“我只要你回答一个问题。” “说吧。”邓顺认命地垂着头。 “方大人是不是先被人下的毒,再中的刀?”白朝驹问道。 邓顺惊讶地抬头看?着他,嘴唇嗫嚅着。 半晌,他说道:“仵作的验尸结果被篡改了,典史大人说他是?中刀死的,但我知道,他一定中了毒。” “被篡改了?”白朝驹眉头一皱。 “这?事没那么简单,你还是?少插手的好。”邓顺说道,“你若真心愿意帮我,就让我带着我娘的尸体回老家安葬。至于杀人的罪名,我认。” “你只是?取了方大人的血吧。我听过痨病的偏方,得?拿刚死之?人新鲜的血液,给病人服下。可你不知道这?血里?有毒,阴差阳错害死了你娘。你只是?取了血,没必要背负杀人这?么大的罪名。”白朝驹劝道。 “不!我是?杀了人!是?我害死了我娘!”邓顺的声音带了哭腔。 白朝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思索片刻后,说道:“邓捕快,此乃无心之?失,若不是?典史隐瞒方大人中毒身亡的讯息,你也?不会害死你娘。” 邓顺悲痛欲绝的面颊上,终于淌下两行清泪。这?是?这?两日他第一次落泪,他总算能哭出来了。 “邓捕快,我会帮你隐瞒取血的事,你老家在何处?需要帮忙安排车马否?”白朝驹问道。 “我娘老家在保州。”邓顺说道。 保州离京不远,大概两日就能到。 白朝驹好言好语安抚了邓顺,令他先继续在顺天府当捕快,待事情水落石出后,再将娘亲安葬。一是?为?了避嫌,二来他的确需要衙门?里?的人帮忙打听案件的线索。 邓顺收拾了下情绪,答应了白朝驹的请求,他也?想看?看?,能不能把那个隐瞒死因的典史拉下马来。 “白少侠,我其实知道个人。”邓顺觉得?他很仗义,直接改口称他为?少侠。 “可是?和方大人有关?”白朝驹问道。 “不错。”邓顺说道,“你或许不知道,这?个方廷玉,虽然?是?兵部?侍郎,看?着人五人六的,背地里?还做些见不得?光的买卖。” “什么买卖?”白朝驹问道。他有些惊喜,没想到线索这?么快就来了。 “具体的买卖我不清楚,但一定和胭脂胡同有关。我知道有个和他做买卖的人,是?胭脂胡同的常客。昨日夜里?,典史大人传唤过他,但没审多久,就放他出去了。”邓顺说道。 “那人叫什么?有何特点?”白朝驹问道。 “他叫东门?鸿,是?京城小有名气的富商,不少人都认识他。他穿得?很华丽,脖子上总带着串镶金的大玉牌,很好找。”邓顺说道,末了,又补了句,“你们今儿?去胭脂胡同,没准能遇上他,他昨夜没去,今夜肯定憋坏了。” “好,咱们去见见他。”白朝驹对邓顺点头,眼见天色几乎暗下,立刻拉起公冶明的手,往胭脂胡同赶去。 他们得?在宵禁前赶到那里?,胭脂胡同里?没有宵禁,但外头的街道有宵禁。过了辰时,胭脂胡同就不能进人了。 白朝驹看?着西侧的天空,太阳早就收起来最后一缕余晖,天边的云彩也?完全阴沉下去。他拉着公冶明,和最后的人群一起,进入了胭脂胡同。 看?着胡同的大门?被合上,人群忙不迭地往里?涌去,入口的地方清静下来。白朝驹把公冶明堵在入口的墙边,没好气地问道: “刚刚邓顺打我的时候,你怎么不帮我?就在边上干看?着?” “他也?没伤到你。”公冶明平静地说道。 “但是?很危险啊!你没看?到他拿了武器吗?那么长一柄耙子,就往我脸上来了。”白朝驹说道。 “他可是?官家的人。”公冶明格外认真地注视着白朝驹,“你说过,官家的人,不会随便?杀人的。” 白朝驹被他说得?愣了下。他确实记得?,这?话是?自己?说过的,就在先前公冶明踢高风晚的时候,还因此狠狠训了他一番。 可高风晚是?高风晚,邓顺是?邓顺,高风晚又没有犯事,也?没必要害自己?,邓顺就不一样了,他真有可能一时激动,拉着自己?陪葬。 白朝驹见公冶明直直的看?着自己?,似懂非懂的样子,一双眼睛格外清澈。 白朝驹也?不忍心责怪他了,放缓了语气,柔声说道:“那也?得?分情况啊,他刚刚那么激动,肯定是?冲着我的命来的。” 说罢,他看?到公冶明挪开了一直注视自己?的视线,微微抬起下巴,面向天空,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表情……他是?不是?故意的?他是?故意的吧?他就是?故意在边上看?戏不忙帮! “你特丫的!”白朝驹一把揪起他的衣襟。 公冶明一脸淡然?地随他拽着自己?的衣襟,很配合他拉扯的前后摇晃。 白朝驹拽了半天,被发泄的对象实在太配合,他也?感?觉没劲,只好松开公冶明的衣襟,心里?还有股浊气郁结在深处,没能发散出去。 “我要是?哪天被打伤,被打死,你就后悔了!”白朝驹嘟囔了一句。 公冶明表面淡然?,内心无比雀跃地想着:他在要我保护,他还是?挺需要我的。 第115章 京城锦花开6 白象的象是什么象?…… 胭脂胡同的翠华楼, 是众多烟花楼台中的一座。东门鸿喜欢这里,只因其中一名?歌女,名?为应鹂。 应鹂样貌不算出众, 像是牡丹花从中的一朵茉莉,清雅有?余,华贵不足。若是比纯洁, 又不及幽兰和白菊。茉莉有?香气, 而这歌舞楼阁中的女子,各个都香气扑鼻,她那点?香气也论不上什么。 只是名?普通的歌女罢了?。 东门鸿一进翠华阁,王妈妈就知道?, 贵客来?找应鹂了?。她肩上披帛飘扬, 分?花拂柳的向东门鸿走来?。 “东门老爷,这边请。” 东门鸿顺着她的指引,往应鹂的房间走去。 王妈妈很清楚,应鹂就靠东门鸿养着,除了?东门鸿,鲜少有?客人点?她。她也很奇怪,像东门鸿这样一掷千金的富商, 为何偏偏喜欢这名?普通的歌女。 在王妈妈看来?, 应鹂姿色并不出众,唯一出挑的只有?歌喉。可东门鸿点?她时, 从未听到房里有?唱歌的声音。 以东门鸿的财力,什么样的女孩没有?见过?单说这翠华楼,论样貌有?湘樱,论歌喉有?嫣芸,论才貌俱佳有?花潇, 论温柔婉约有?鸢竹,论能说会道?有?妙雨。这东门鸿,怎么偏偏喜欢应鹂? 王妈妈毕竟是前年才接手的翠华楼,她不知道?,应鹂就是东门鸿带进来?的。 当时的她是个瘦到皮包骨头的小女孩,才十二岁,是东门鸿出京行商路上遇到的灾民。那时的应鹂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同她一道?的人全?部饿死?了?,只剩她最后一个,半死?不活的。 东门鸿给她水和干粮,把她带到京城,让翠华楼接纳的她。他东门鸿毕竟只是个爱好钱财和美?色的商人,并非良善之辈,不是随便收留妇女儿童的好心人。 后来?的某日,他走进胭脂胡同,遇到长得亭亭玉立的应鹂笑?着同他打招呼,呼唤他恩人。 应鹂样貌并不出挑,笑?起来?却分?外好看。那是东门鸿头一次见她健康快乐的样子,虽然她还有?些瘦,但?比起先前那副形如枯骨的样子,完全?是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他很难言说当时的心情,有?些愉悦,有?些欣慰,还有?丝丝缕缕的惋惜。 很久之后,他才想起,那应当是心动?的感觉。 但?已经太迟,现在的他名?利两收,在万花丛中泡了?太久,他太习惯金钱消费的快感,也无法找回当年那份微弱到难以名?状的悸动?。 正所谓风流。 他还是没忘记应鹂,每月十五,都会到翠华楼点?她,一掷千金。 “恩人,近来?可好?”应鹂笑?盈盈地看着他,玉手拂过宽阔坚实的胸膛,捏着项上那枚镶金的玉牌。 窗外月色美?满,窗内春光烂漫。 “不算太坏。”东门鸿微笑?道?,“有?祸有?福,因福得祸,因祸得福。” “恩人说话?太高深,奴家听不懂了?。”应鹂笑?道?。 东门鸿笑?道?:“你有?没有?发?现,开年来?,胭脂胡同的生意,清冷不少?” 第131章 应鹂歪头想了?会儿,应道?:“似乎是少了?。” “广顺帝复位后,为了?整顿官纪,严查宿娼。凡文武官员,宿娼者,杖六十。所以,我就寻了?另一门格外赚钱的生意。” “什么生意?”应鹂问道?。 “我在柏树胡同开了?家白象阁。”东门鸿说道?。 “白象……阁?”应鹂疑惑道?。 “不错。”东门鸿笑?道?,“食、色,性也。那些官吏指定按捺不住,既然不让宿娼,那不宿娼即可。” “原来?你这白象的象,是象姑的象。”应鹂笑?道?,眉宇间多了?几分?落寞,“恩人有?了?白象阁,日后,该不会……” 东门鸿赶忙握住应鹂的手,说道?:“我又不是官吏,管那些规矩作甚?象姑都得扮作女人模样侍人,我为何不寻欢真?女人,来?得更爽快?” 应鹂咯咯一笑?:“恩人真?是,能说会道?。” “我可没有?骗你。”东门鸿说道?。 他眼眸一转,忽地有?了?新的想法,对应鹂笑?道?:“倘若你对我这白象阁感兴趣,择日,我带你去那里玩玩。” “我一女子,要怎么玩?”应鹂问道?。 “你是女子才好,咱们仨可以……”他正说着,就听见哗啦一声巨响,从窗口传来?的。 东门鸿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了?一大跳,一时间肾气外泄,心气涣散,畏缩起来?。 当他看清从窗口摔进屋内的,是一年轻小伙时,怒气不打一出来?。 “哪来?的野种!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看不见老子在做要紧事吗?” 东门鸿气得从床上站起,顾不得身上赤条,三两步走到少年跟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把他从地上拽起来?。 白朝驹屁股摔得生疼,他忍着痛,抬起头,一脸赔笑道:“东门老爷息怒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本来和公冶明一起蹲在屋檐上,听得好好的。听着听着,公冶明问什么叫象姑,白朝驹不给他解释,他就站起来?,要去看个究竟。 白朝驹伸手去拉他,想跟他说象姑不是女的,这里看不到,结果低估了?他的劲道?,一把没拉住他,还被他拖得下盘不稳,一个踉跄摔下来?。 都怪那个傻子,看什么象姑?白朝驹心想着。 东门鸿打量着摔在地上的少年,他的眉眼很是英挺,笑?嘻嘻的小脸明朗又立体,一头又黑又密长发?扎在脑后,随性地往四面翘起,显得脸蛋格外俊俏。 这不就是个上好的象姑吗? 东门鸿心里有?了?一计。他把白朝驹从地上拉起来?,故作无比愤怒的样子,喝道?:“你趁我合欢之时蓄意吓我,害得我终身不坚,要怎么赔偿我?” “啊?”白朝驹也没想到,刚刚自己闹得那一出动?静,会害得东门鸿永远焉掉。 东门鸿把他拉到床边,指着应鹂道?:“你来?接替我。” 白朝驹看着对自己盈盈一笑?的应鹂,面露难色。 东门鸿瞧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快言快语指点?道?:“你把衣服脱了?,应鹂会帮你。” “我身上没钱,白嫖不太好吧。”白朝驹委婉笑?道?,“要不我把钱取来?,钱袋子刚刚摔在楼下了?,我去去就来?。” 说罢,他飞快地起身,要往窗外窜。 东门鸿知道?他要跑,趁他还没起身,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他没想到,这少年力气还很大,是个练过的,拼命要从他手里挣脱出去。 可他东门鸿也并非等闲之辈,他起家时,做的就是强买强卖的生意,有?着一身相当厉害的功夫。如今虽然有?所懈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拉住个小毛孩还是绰绰有?余。 东门鸿用?力拽着少年的胳膊,几乎要将他的胳膊拧断,白朝驹被他拽得生疼,完全?挣脱不了?他,手腕被掐得发?紫。 好在他的嘴没被封住。 “小老鼠!小老鼠!”他对着窗外大喊道?,心跳得飞快。 一柄闪亮的刀光闻声而来?,正冲着东门鸿的手臂。 东门鸿不得不抬手躲避,他本不打算就此松开少年,想拉着少年当挡箭牌。 他稍稍一侧手,白朝驹觉察他松懈了?力道?,像泥鳅一样从他掌心中滑溜出去,三两步退到离他数尺远的窗台边,同公冶明站在一起。 东门鸿看着那名?多出来?的少年,手持利刃,身形紧绷,神情漠然地看着自己。 他忽地明白了?。 传言东海有?一种凶猛鱼,额头倒吊着枚会发?光的诱饵。这鱼捕猎时,会将身形掩埋在石缝中,只露出额头的诱饵,待猎物上钩。 原来?,开始那名?破窗而入的少年,是那个会发?光的诱饵。 东门鸿愕然。这俩少年是一伙的,刚刚那只有?点?小本事,自己能对付。没想到又来?了?一个持刀的,他们俩加在一起,一唱一和,自己指定对付不了?。 东门鸿这才发?觉,自己没有?立刻把衣服穿上,是个多么荒谬的决定。他现在可以逃跑,但?他堂堂东门鸿,没有?光着屁股跑到街上的脸面。 “说说吧,你们想要什么?银子我有?的是。”东门鸿坦然道?,以为他们是管自己要钱的。 两个少年愣了?下,那“诱饵”侧头,在持刀的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持刀的连连点?头。 “讨论好了?不?”东门鸿问道?。 “讨论好了?。”白朝驹笑?道?,“我想请东门老爷,带咱们去白象阁见见世面。” 听到这话?,东门鸿眼睛都瞪大了?。 果真?是因祸得福,因祸得福啊。这世上,居然有?此等送上门来?的好事? 东门鸿不紧不慢地披上衣服,踱步到俩人面前。 “我看你俩样貌尚可,想加入白象阁,直接找我即可,没必要这么大费周折,还拿着刀,要是见血就不好玩了?。” 他弹了?弹公冶明握刀的小臂,看他缓缓将刀送入刀刃,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冶明疑惑地看向白朝驹,微微皱了?下眉毛,意思是:他好像误解了?你的话?。 白朝驹对他挑了?下眉,给了?个坚定的眼神。 “你这脸……”东门鸿这才发?现,公冶明脸上那道?红色细痕,不是误打误撞划到的伤口,而是结结实实印在皮肤上的疤痕。 “上完粉就看不见了?。”白朝驹笑?道?。 东门鸿打量了?他们一会儿,见两人身材高挑,都会点?功夫,还是多留了?个心眼,说道?:“你们俩,明日辰时,在柏树胡同等我,我先带你们去见阁主。” 阁主?他东门鸿难道?不是阁主吗?白朝驹有?点?疑惑,也有?些惊喜,这是东门鸿自己抛出来?的新线索,哪有?不接的道?理。 “多谢东门老爷引荐。”他立即应道?。 第116章 京城锦花开7 仕途比命重要 柏树胡同里种满了柏树, 因此得名,这胡同附近驻扎了不?少戏班子?,是?京城听戏的好地方。 “阁主欲将白象阁打造成?京城最好的南馆, 这位置近水楼台先得月,周围戏班子?里的伶人,都被他筛过一遍了。” 东门鸿介绍着, 将俩人引到一间其?貌不?扬的楼阁前。 这楼阁从外面看来, 和普通楼阁无异,白漆的墙很是?整洁,只是?大门口,一左一右多了两盏栀子?灯。栀子?灯, 就是?风月场的暗示。 东门鸿带着两人走进楼里, 沿着侧边的楼梯一路往上,走到二楼一间大屋。这屋的横梁上倒垂着浅红的纱帘,隔着七八层纱帘,隐隐约约能见到个人影,侧坐在榻上。 “阁主,早上说的俩人来了。”东门鸿向着那个侧坐的身影,毕恭毕敬地说道?。 “嗯, 你出去吧。”身影开口道?。 听到声音, 白朝驹才惊讶地发现,这个坐姿婀娜的人影, 原来是?名男子?。也对,都在白象阁了,里头应当都是?男子?,有女子?才奇怪呢。 身后传来咔哒一声轻响,是?东门鸿反手关上门的声音, 白朝驹看到,那名侧坐塌上的男子?,正对自己?轻轻招手。 顺着手势走上前去,穿过层层薄纱,他终于?见到阁主真容。 阁主看起来有些?年纪了,略施脂粉,依旧能看到眉眼间的皱纹。但?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挑着,很是?勾人。他侧躺在塌上,衣襟半开,能看到骨肉匀称的锁骨和紧致的胸膛。 他见白朝驹走过来,眼睛一亮,稍稍调整了下坐姿,让下巴抬得更?高了些?,好将少年的样貌细细看清。 “嗯。”阁主微微颔首,嘴角挑起一抹笑意。 白朝驹猜想,他连笑都是?刻意练习过的,不?然为何这样随意一笑,都显得格外勾人。但?他没有动心,他很清楚,自己?不?会对男人动心,除了那天夜里那个小?小?的意外。 第132章 “你将上衣解开。”阁主说道?。 白朝驹有些?犹豫,他并不?想在这里卖身,只是?想见见阁主。 看他一副格外青涩的模样,阁主笑道?:“怎么了?这么矜持,是?觉得我不?付钱吗?” “阁主,我本意是?做清倌,卖艺不?卖身。”白朝驹解释道?。 清倌清倌,你真以为清倌就不?用卖身吗?阁主忍着笑意,准备先不?打搅少年天真的幻想。 “那你会什么?”他问道?。 “我能书画,也能唱歌,这位是?我的朋友,他会弹琴。”白朝驹面不?改色地胡乱说着,一侧头,发现公冶明还站着纱帘后面,压根没跟自己?站在一起。 白朝驹尴尬一笑:“他脸上有点小?瑕疵,不?敢过来。” “我听说了。”阁主笑道?,“既然你们想卖艺,本事更?重要些?,脸蛋看得过去就行?,至少你的脸蛋,挺够格了。” 白朝驹转过身,把呆站在原地的公冶明拽过来,拉到阁主面前。 阁主细细端详了会儿,点了点头:“长得也不?算差。” “他身子?更?好看,比我好看。”白朝驹笑着,伸手将公冶明的腰带解下来。 “你自己?不?解,解他的倒是?积极。”阁主忍俊不?禁。 “自然要给阁主看最好的。”白朝驹边说着,边将公冶明衣上的扣子?一一解开,正解着,他的胳膊被拉住了。 白朝驹抬眼,看公冶明直直盯着自己?,漆黑的眼眸深处,隐约露出几分?为难。 白朝驹给他做了个“没事”的口型,看他把抓着自己?胳膊的手缓缓松开,任凭自己?摆弄身上的衣服。 “我身上也有疤。”公冶明轻声提醒道?。 “我帮你挡起来。”白朝驹轻声回应道?,三两下把他上衣敞开,将他胳膊从袖子?里脱出。 接着,他拉着衣袖往公冶明腰身上缠去,正好用衣袖挡住腰上那道?疤痕。白朝驹拿着袖子?往他的腰间绕,公冶明身形忽然晃动起来,晃得他对不?准。于?是?他直接掰着他的身板,一使劲,将袖子?猛地塞进他裤腰带里。 公冶明打了一个激灵,死死拽着白朝驹后腰的腰带,把白朝驹的腰勒得死紧,白朝驹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到肺里去了。 “不?好意思啊。”白朝驹这才发觉,自己?伸手掰在了他腰上疤痕的位置,他自然痒得不?行?。 白朝驹赶忙抽回手,托着公冶明后腰,把他推到阁主跟前。 褪去衣裳,公冶明白里透粉的肤色完全展露出来。他的肩膀宽阔,腰身却很细,严苛训练过的肌肉纤薄匀称,如荷花瓣般覆在骨架上。加上他个子高挑,四肢修长,肌肉非但?不?显得壮实,甚至有种清瘦的美感。 阁主看得连连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俩就同我签订契约吧。” “契约?”白朝驹疑惑道?。 阁主抖了下袖子?,排出两张纸,递到他面前,说道?:“你以为到白象阁,是?随便就能挣钱的?顾客给的银钱,只能分?你们三成?。” “这么少。”白朝驹惊讶道?,一副他真要在这里挣钱的样子?。 “没让你们签卖身契就不错了。”阁主冷声道?,“我知道?你们想赚钱,我提供场地,你们提供本事,我们互帮互助,谁也不?亏。当然,你们要想来钱更?多些?,我这儿还有条路子。” “什么路子??”白朝驹问道?。 “倘若你们能从来客口里打探到有用的情报,我自会按情报的价值,付钱给你们。”阁主说道?。 “怎么样算有用的情报?”白朝驹问道?。 阁主微微一笑,说道?:“这得由你们自行?判断了。” 公冶明稀里糊涂地跟着白朝驹一起,签了字画了押,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签这个。 若要服侍客人,白朝驹一人就够了。他也不?咋会说话,只能站在边上,起到个装饰的作?用,类似于?那种摆在室内的盆栽,可能还比不?上盆栽,毕竟盆栽没他占地儿,还容易挡到客人。 阁主收起俩人签好的纸,令他们明日好好打扮一番,在辰时前过来。公冶明一下就觉得呼吸畅快,明日的事明日再说,谁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毕竟和白朝驹一起,到处都是?意外。 京城的夜色中,两个人影从胭脂胡同鬼鬼祟祟地出来,左右探了探,没发现巡街的人。人影飞快地跑到街上,往公主府的方向窜去。 他们在公主府的围墙外,踩着那棵刘光熠翻墙入府的树,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翻入府内。 双脚站定,公冶明终于?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白象阁到底是?做什么的?” 白朝驹笑了笑,尽管四下无人,他还是?压低声音说道?:“就是?卖男色的地方。” “哦。”公冶明的反应倒出奇的冷静。 白朝驹有点拿不?准他,他究竟是?故意找自己?确认?还是?压根就没理?解出卖男色的意义?? “你可别真把自己?买了,我们只是?做做样子?。”白朝驹刻意嘱咐道?。 “我们当真要卖情报给阁主吗?”公冶明又问道?。 原来他问的是?这个。白朝驹忖思片刻,整理?了下语句,说道?:“阁主经营的白象阁不?小?,他所操作?的情报网,规模只会更?大。我师父在京时,也结识过不?少边缘人士,来建立他的情报网。阁主或许和我师父认识。” “你师父都隐退十年了,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易主。”公冶明说道?。 “有没有易主都可以聊聊嘛。”白朝驹轻快地笑道?,“而且阁主说了,有价值的情报可以卖给他。那反过来,不?也可以从他地方获得有价值的情报嘛。” “你师父,是?不?是?和公主很熟?”公冶明还在想他师父的事。 “对。”白朝驹正疑惑他怎么提起陆歌平来了,猝不?及防胳膊被大力一拽,拽得他差点摔倒。 这人怎么下手没轻没重的?有话好好说不?行?吗?白朝驹有些?恼火,他勉强稳住重心,发现公冶明死命拉着自己?,正往陆歌平住的青枫轩走去。 “你要做什么?”白朝驹惊愕地问道?。 “正好她回处州去了,咱们去她屋里看看。”公冶明拉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他想趁陆歌平不?在,要去她屋里翻线索?白朝驹胆战心惊地想着。 以陆歌平和李默的交情,她一定还和李默留下的情报网保持着联系。在她的住所里,最可能找到那些?情报网的线索,也有概率得知白象阁的事。 若是?陆歌平在京城,这些?消息直接问她也无妨。可她偏偏这时候回处州去了,想问也没得问,所以公冶明选择行?此下策。 “你能不?能讲点礼数?都及冠了,不?能随便翻别人东西了,况且还是?公主的东西。”白朝驹皱着眉头。 听到此话,公冶明停下了脚步,松开白朝驹的胳膊,转头面向着他,认真说道?:“那我一个人去。” 说罢,他拔腿就走。 “不?是?……”白朝驹赶忙跟上去,一边追赶他的步伐,一边忙不?迭地动着嘴皮子?: “公主是?咱们的长辈,也是?收留咱们的恩人,咱们以后入仕,还得依仗她呢!你这样趁她不?在乱翻她屋,她记狠咱们怎么办?就算是?你一人干的,我也要被牵连啊……” “我得知道?白象阁主是?不?是?公主的人。”公冶明说着,已经走到青枫轩门前。 “你别急,先听我说。”白朝驹快他一步堵在门前,张开双臂拦住他,“阁主的立场无外乎三种,一他是?公主的人,二他是?姚望舒的人,三他两边都不?沾。现在公主势头正旺,哪怕他是?姚望舒的人,也得敬公主三分?。” “不?对。金乌会是?姚望舒的势力。公主回处州,就是?冲着金乌会,他们俩分?明干起来了。” “这事我自有分?寸,相?信我。”白朝驹运了气?,死死扎在青枫轩的大门前,任凭公冶明怎么推,他都纹丝不?动。 “快让开。”公冶明收回手,握住腰间的刀。 “我不?让,就算你翻了公主的屋,明日我照样去找阁主,方大人死的事,我还没问他呢!”白朝驹挺着脖子?,毫不?畏惧他手里的刀刃。 公冶明的刀已经抽出半截,他微皱着眉,盯着白朝驹,半晌,问道?:“仕途比你的命还重要?” “那也没有。”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顿时一扭头,换了方向,他不?从正门走了,要从窗户翻进去。 “别啊!”白朝驹冲过去,紧紧抱住他跨到窗台上的大腿。 两人就这样僵持在窗台上,互不?相?让。就在这时,青枫轩里爆发出少女的惊叫: “有贼啊!” 第133章 惊叫声是?莺儿发出的,在硕大的院子?里荡出阵阵回响。 “有贼?”公冶明重复了一遍。 “别傻了,她说我们呢!”白朝驹卯足了劲,终于?把他从窗台上拽下来。 “快走快走!”他催促道?。 第117章 京城锦花开8 他怎么也在这儿…… 这日, 白象阁里来?了两个新人?,都是身姿高挑的弱冠少年。 一个穿着白衣,蓬松的头发被一根玉簪扎在脑后, 桀骜不驯地往外?翘起几簇。他右手举着柄折扇,笑眯眯的,挥着左手向众人?打招呼。 另一个也穿着白衣, 脸扑得特别白, 眼睛倒是又黑又大。他的头发自然垂下来?,只在发尾处束上,显得有些温婉。 他安静地走在笑着招手的少年身侧,腰间配了柄银色长剑, 剑柄蓄着红色的长穗。 龟公握着手里的扫把, 默不作声地目送俩人?进楼,不知不觉看?直了眼睛。 “他还?带了剑,你就这样放他进去?”有人?问?道。 “那?柄剑没有刃。而且你看?他那?小白脸的样子,会用剑吗?”龟公漫不经心地说着。他一侧眼,看?清了问?话的人?,立刻弯腰赔笑道: “周公子,原来?是您来?了。” “刚刚那?俩, 是你们?这儿的头牌?”周绍问?道。 “那?俩是新来?的, 还?没接过客呢,怕是服务不好公子您。咱们?这儿的头牌, 比他们?更俊,更能让公子满意。”龟公笑道。 “没接过客?我更想试试了。”周绍说道。 “那?俩我们?定了。”一枚银锭拍到周绍面?前的桌上。 周绍有些愤怒,心想是谁横叉一脚,要阻拦自己的好事。 他侧头看?去,拍出银锭的竟是名个子高挑的少女, 边上站着个个头略矮于她的少年。 “娘们?也来?这里?”周绍不屑道。 “有钱就是客,为?何不能来??”少年微仰着下巴,一副伶牙俐齿的模样。 “那?也是我先到先得。”周绍说道。 “我可是先付的银子。”少女挑了下眉毛,毫不畏惧地看?着面?前这名愤怒的公子。 “既然大家?都有理,那?不如这样。咱们?一块儿上去,让他们?俩选择,如何?”少年劝道。 周绍掂量了下怀里的银锭,答应道:“可以。” 只要我给的银子比你多,他们?一定选我,他心想着。 但他不知道,“客人?”是白朝驹刻意请来?的。 仨人?被带到那?间屋里,白朝驹见到陆隶翎也来?了,愣了下。他原本?只叫了林挚,没料到林挚还?带了陆隶翎。 “我出二?十两。”周绍率先说道,他方才瞥见陆隶翎拍出的银锭,不过十两而已,双倍的价格,她未必出得起。 “这位公子,你上来?就说价格,未免显得庸俗。咱们?方才说好了,是请他们?二?位选咱们?,可不能坏了约定啊。”林挚对周绍笑道。 都是来?这里花钱买高兴的,装什么高雅?周绍愤然想着,但他还?是选择按方才说好的来?,心里想着,我出二?十两银子,怎么着都能打动?他们?了。 可事情真就不按他预想的发展,那?两个清倌,拒绝了他的二?十两银子。 肯定是差了个妹妹的缘故,下次我也带个妹妹过来?,周绍想着。 白朝驹目送着周绍离开,将林挚和陆隶翎俩人?引进屋内,忙不迭问?道:“固安郡主怎么来?了?你们?俩认识?” “现在自然是认识了。”林挚笑道,“你叫我一人?过来?,点?你们?两个人?,我这么个小身板,哪里像能顶得住两个人?的样子?我想着去公主府找个帮手,正巧遇上固安郡主,她自愿跟着我来?的。” 白朝驹笑道:“怪我没说清楚。我还?另叫了另外?一人?,忘记告诉你了。” 正说着话,屋门被敲响了,白朝驹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邓顺。他褪去了捕快的衣服,一身常服,很随性的样子。 “这位是……?”林挚问?道。 “这位是邓捕快。”白朝驹将邓顺引入屋内。 “白兄还?认识衙门的人??”林挚惊叹道。 “白少侠讲义气,正帮在下查案子呢。”邓顺露出个憨厚的笑容,看?向白朝驹,问?道,“案子的事,在这里说?” 白朝驹点?头道:“这两位都是信得过的人?,这位是固安郡主,镇国平阳公主的侄女;这位是林挚,我在国子监的朋友,才思敏捷,是未来?的状元郎。” “唉?别这样抬举我,我经不住夸的。”林挚笑道。 陆隶翎见邓顺起身要向自己行?礼,赶忙拦住他:“不必行?礼,我现在乔装在外?,将我看?作庶民,一视同仁就好。” 邓顺只好对俩人?拱手,随即进入正题道:“东门鸿的背景,我已调查清楚。他是前日酉时进的城,先前在涿州谈丝绸买卖,确实没有作案时间。” 林挚和陆隶翎俩人懵懵懂懂听着。公冶明点?起了桌上的茶炉,不知是口渴还?是闲的慌,看?他那?架势,要在这里沏茶给众人喝。 “那?方大人和他做的是什么买卖?也是丝绸买卖?”白朝驹问?道。 邓顺指了指地面?,慎重说道:“他和方大人?搭伙的,就是白象馆的生意。方大人?在这里投了一大笔银子,和他约定好,赚了钱就分成。谁知道白象馆才刚开起来?,人?就没了。所以……” 邓顺忽地压低声音,用气声说道:“所以,你们?来?这白象馆,肯定是来?对了。” “我有个疑问。”林挚举手。 “你说。”白朝驹比了个请的手势。 “典史不也在查此案吗?你们?为?何不和典史一起?”林挚问?道。 白朝驹撇了眼邓顺,见他低着头,有些回避,只好帮忙解释道:“典史隐瞒了方大人?中毒的真相,不知是为?了遮掩什么,他也不清白。” “这就怪了。”林挚眉头微皱,他挺直了身板起身,伸手指着门外?,“方才我和郡主上来?时,见到典史也在白象阁。” “你当?真看?到他了?”白朝驹也一惊,慌忙站起身来?,“他在个方向?” “我看?他进了东侧的房间,大概那?里。”林挚伸手比划着路线。 东侧就一间大屋,里面?是白象阁的头牌。 公冶明刚刚将水煮好,正将茶杯一一摆开,想往里面?灌茶,被白朝驹一把拉住了胳膊,拉得他差点?将茶水撒到手上。 “咱们?去看?看?典史大人?。”白朝驹说道,看?他犹犹豫豫,还?不肯放下手里的壶,催促道,“快,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我不会服侍人?。”公冶明说道。 “你不是佩了剑嘛,他要是真点?你,你就给他舞剑。”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放下手里的茶壶,起身跟着白朝驹出去,留下屋内三人?面?面?相觑。 林挚率先开口问?道:“刚刚跟他走的那?位,也是他朋友?我还?当?他是这里的小倌呢。” 陆隶翎愣了片刻,眼睛一亮,说道:“我记起来?了,他叫公冶明,是白兄的弟弟。他化了妆,我竟没认出来?。” “啊,原来?是他。”邓顺也想起来?了,“他不咋说话,出刀倒是很快,像是在江湖上混过的。” “唉?”林挚好奇起来?,“会有这么难认吗?化了妆,区别有这么大?” “也不算难认。只是气质很不一样,等你下次见到没化妆的他,就知道了。”陆隶翎神神秘秘地说道。 东侧那?屋名叫“九月坊”,里面?的头牌,叫做霜辰。 霜辰端坐在茶案前,给对面?的男子沏茶。他沏茶的手法不止是熟练,更称得上优雅,一看?就是练习了成百上千遍,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简练又不失美感。同他比起来?,公冶明方才在桌上倒茶的手法,只能算小孩玩耍。 霜辰将一抹色泽橘红透亮的茶水倒入瓷杯,推到男子面?前。这名正坐在他对面?的男子,约莫三十出头,身型饱满,额前头发有些稀疏。 此人?正是顺天府衙门的典史,唐广仁。 “你说他究竟是来?查案的?还?是来?点?头牌的?”白朝驹对公冶明问?道。 “即是查案,又是来?点?头牌的。”公冶明说道。透过窗栅和轻纱的缝隙,他看?到唐广仁接过霜辰递给他的茶,神采飞扬,格外?愉悦。 有一个子稍矮的侍僮,低眉顺眼地站在他们?俩身侧。唐广仁接茶的时候,手抖了下,不慎将茶水洒出数滴。那?侍僮赶忙迎上来?,拿手里的帕子给他细细擦干。 唐广仁兴许是故意将茶水洒到身上的,就在等着侍僮迎上的那?刻。眼见侍僮伸手擦向衣襟,他一把挎过侍僮的腰身,把他拦到自己怀里。 第134章 那?侍僮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抱吓了一跳,惊慌地瞪大眼睛,兔子似的,呆呆看?着远处。 这一下,白朝驹看?清了侍僮的正脸,那?是个格外?秀气的少年,眉清目秀,比姑娘家?都要秀气几分。他还?有几分眼熟。 徐奉?居然是他?他怎么在这里?白朝驹暗自心惊,不料那?日郑良才胡乱猜测他是小倌的说法,居然是对的。原来?徐奉是真没钱买过冬的衣服了。 唐广仁的手,顺着徐奉的脸颊一路往下,扶过他的脖颈,一点?点?伸入他的衣襟,将他腰带解开。 白朝驹看?得全身发毛,更让他难以预料的,是徐奉脸上的神情。 他方才惊慌已经消失了,换成一副撩拨的姿态。他微微地眯起眼睛,眼角狐狸似的往上挑起,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模样格外?妩媚。 一瞬间,白朝驹都有些困惑,他究竟是被唐广仁俘获的猎物,还?是主动?引诱的唐广仁。 第118章 京城锦花开9 很内向,不敢说话,只敢…… 公冶明看到白朝驹忽地迈步离开九月坊, 他脸色惨白,耳根发红,像是刚刚目睹了?案发现场那般。 是被?唐广仁的手法惊吓到了?吗?公冶明想着, 赶忙跟上去,跟着白朝驹拐到后院,站在月色下的一枝玉兰树下。 正?月还没过去, 夜里的风有些冷, 玉兰还没长出叶子,光秃秃的枝桠上长满了?一丛丛嫩芽似的花苞。有部分?花瓣已经?膨开,似是白羽般疏梳一握,玉白的花瓣透着月光, 映着月光下的人。 白朝驹只是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站着。他有些心烦意乱。他不太明白, 徐奉已经?入了?国子监,马上就能取得做官的机会,为何又这样糟蹋自己。 这让那日,他当着郑良才的面,信誓旦旦所说的一切,都显得无比可笑。 他站着玉兰树下,白衣的宽袖随晚风微动。晚风烈了?一阵, 一枚玉兰花瓣从枝头?飘落, 落到他因疾走而稍显凌乱的发丝上,正?巧挂在盘发的玉簪边上, 似是在他的脑后,坠了?片花瓣做的羽毛。 白朝驹感觉有东西落到脑袋上,他微微晃了?下头?,那枚玉兰花瓣也跟着晃了?晃,但并未掉落, 依旧□□得挂在他的发丝上。 公冶明伸手,将那枚花瓣摘下,递到他面前。 “原来是玉兰花。”白朝驹微微笑道,他抬头?往天上看去,数朵玉兰花迎着月色,往上生长着。 原来这是玉兰花。公冶明心里默想着,收起掌心的花瓣,存入囊袋中?。 夜风中?,隐约传来阵阵玉兰的清香。白朝驹迎着晚风而站,额前的乱发被?风吹到脑后,觉着方才一片杂乱的思绪清醒了?些。 “说起方大人的死,有个疑点,不知你注意到了?没。”他说道。 “什么?”公冶明问道。 “方大人既然是中?毒死的,为何凶手又要砍他一刀?”白朝驹问道。 “不是为了?掩盖中?毒而死的真相?吗?”公冶明问道。 “若是为了?掩盖中?毒而死的真相?,那这位典史,要不就是凶犯本人,要不就是帮凶。”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伸手握向腰间的剑,只要白朝驹下达指示,他就能冲进?九月坊,将那名正?在鱼水相?欢的典史一把拿下。 可白朝驹话锋一转,又说道:“但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正?巧有两个凶手前后动手,一人下毒,另一人下刀。” 公冶明默默松开了?手里的剑。 “我想去找阁主聊聊。”白朝驹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他眉梢微挑,眼眸比夜色更加深邃,但又灿若繁星。 公冶明本来想阻止他的,毕竟现在所有疑点都指向白象阁,那白象阁主,不见得有多清白。 但他看到那副笑容,劝阻的话说不出口了?。像是深沉湖面映照出的璀璨星光,他不愿伸手将其搅散。 “我一定会保你活着出去。”公冶明再度握紧了?腰间的剑。 “不必这么剑拔弩张。”白朝驹笑着,拉起他摁在剑柄上的手,抬头?对上他的眼睛。 月下,他的眼眸像是一双墨玉,沉在平缓的水底,比起他蓄势待发的姿态,有种诡异的安静。 正?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仇老鬼没准真是按兵法训练的他。 “你难道不担心,阁主也是凶犯吗?”公冶明嘴唇微动,沙沙的声音飘出来,像是风吹树叶的摩挲声。 “方大人给白象阁投了?不少银钱,他们俩应当是伙伴才对,阁主没理由?杀他。” 白朝驹看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是有些担忧,又补充道:“有你在,他是凶犯无妨。” “嗯。”公冶明的眼睛弯了?下。 夜色已深,阁主坐在白象阁中?,楼下的喧闹逐渐归于寂静,留宿的客人大多睡去。 阁主托着一枚烛火,烛火照着他手中?,一份写满了?小?字的信纸。他默读着纸上的小?字,闭目铭记了?片刻,将信纸的一角靠近烛火。 火焰肆意舔舐着纸张,很快就将纸面熏得焦黑,不一会儿,化成一片黑灰,什么都痕迹也没留下。 纸上的情报,都已存入阁主的脑海中?,除了?他,无人知晓。 一矮个的龟公走到他身边,轻声道:“阁主,又有俩人带着消息来了?。” “嗯,让他们进?来。”阁主微微颔首。 两人,应当就是昨日那两人,他们还挺积极的。 白朝驹再度走进?那间披挂着轻纱的楼阁之时,公冶明悄悄握住他的手,手指比了?个三的手势。 白朝驹立即明白他的意思,这里除了?阁主,还有三人,应当都是隐在暗处的护卫。 阁主从塌上坐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俩人,笑道:“我听?闻,你们俩还挺抢手的?客人争着点你们?” 白朝驹笑道:“论?抢手,自然比不上这里的头牌。不过我带来了?消息,阁主不妨看看,我这消息值多少钱?” “说来听听。”阁主笑道。 白朝驹笑道:“白象阁里,藏了?个杀人凶手,这消息值钱否?” 听?到这挑衅般话语,阁主并未露出半点惊讶之情,只是平静说道:“这消息可不值钱。” “方大人是阁主朋友,朋友死了?,凶犯又在白象阁内,阁主这么不挂心,莫非是知道凶犯是谁了??”白朝驹轻快地笑着,仿佛在说一个玩笑。 阁主微微挑了?下眉,心想这小?子不仅不是来卖消息,反倒是来套我话的。他没有回答白朝驹的问题,而是说道:“我倒是知道,你有个值钱的情报。” “阁主的意思是?”白朝驹问道。 “你们是公主的人。”阁主说道。 如果这算值钱的情报,那阁主就不可能是公主的人! 白朝驹眉头?一皱,应对的话还未出口,就见公冶明甩出腰间无刃的长剑。 他手腕一抖,无刃剑尖在地板上擦裂,硬生生露出个斜斜的断口,断口尖部锐利,形似横刀的刀尖。 剑尖刚断,空中?掠出数个黑影,向他袭来,不多不少正?好三个。 三个黑影各自裹挟着利刃。公冶明手中?的银刃快速点过,两个黑影倒在地上,额头?都有个一指长的血口。 最?后那个龟公,被?他用残破的剑尖抵着喉咙,颤巍巍的半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就算是没开刃的剑,也可以伤人的。”阁主笑道,看着那半跪在地龟公,“下次可知道了??” 龟公连连点头?,目光乞求地看着面前持剑的少年。 就在这时,龟公看穿了?少年的犹豫,他微微抬手,手指间夹着另一柄利刃,往公冶明小?腹刺去。 俩人相?隔不过一剑,如此近的距离,常人定是躲不过的。白朝驹赶忙往前迈步,要将龟公从公冶明面前推开。 但他还是晚了?一点。比他更快的,是公冶明手中?的长剑。他抖了?下手腕,剑身上的血霜便厚了?一层。那龟公出刀的手腕,顷刻间瘫软下去。 公冶明握紧长剑,双目对上了?侧坐塌上的男子。 阁主看着这名持剑的少年,目光难掩惊讶之情。 “且慢。”白朝驹伸手,拦下了?公冶明持剑的手。 捕捉到俩人间细小?的互动,阁主敏锐地觉察到,这俩人关?系不一般。 他坐直了?身子,体态前倾,饶有兴致地看向白朝驹。 他的确对他边上那位少年的来历很感兴趣。但那位少年,说到底只是他豢养的护卫,同自己这些已经?死去的护卫差不了?多少。不过是身手更好,面容更佳,对自己的威胁更大罢了?。 要交易情报,得找主人才行。 “你想知道害死方大人的凶手?我的确可以透露一些消息给你。”阁主说道。 他可是个相?当精明的生意人,白朝驹心想着。 第135章 他居然主动要向我提供消息,他不可能这么好心,他应当想让我拿小老鼠的身份做交易。 “我不能告诉你。”白朝驹果断拒绝道。 “你先听听我条件,再拒绝也不迟。”阁主笑道,“我要那柄刺死方大人的刀。” 刀?白朝驹心想,那刀可在衙门里,自己若是把刀拿出来,可不得被当作从犯了。 二人从白象阁走出,白朝驹的内里已经湿透。 单是同白象阁主对话,就让他倍感压力,更别说公冶明一下杀了他的三个暗卫。看着刀子三进三出,他佯装镇定,其实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 但话又说回来,倘若公冶明不率先出剑,那些暗卫未必会蜂拥而上的攻击他。只能说他艺高人胆大,仗着本领厉害,才敢如此行事。 白朝驹侧过头,看向公冶明的侧颜,他的双鬓和额角全是细密的汗水,脸上的粉脱落大半,面中那道红色的疤痕,几乎遮掩不住了。 难道说……他其实也很害怕? 白朝驹笑着搂上他肩膀,宽慰道:“今夜咱们收获不少呢,多亏了你威胁阁主的那几下。” “收获……不小吗?”公冶明疑惑道,他感觉俩人聊了很多,但聊天的内容毫无进展,根本没达成像样的交易,也没聊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当然不小。一来,咱们得知阁主不是公主的人。二来,我想阁主并非凶手。”白朝驹笃定道。 “为何?”公冶明问道。 “因为他说了,让咱们拿刀给他。”白朝驹说道。 “刀是凶器,他要凶器,不正说明他是凶手吗?”公冶明问道。 白朝驹笑道:“穷人才选择回收凶器。富人杀了人,会把凶器留在衙门里。更别说这刀,还是件嫁祸的凶器。” “富人为什么要把凶器留在衙门里?”公冶明问道。 “你听说过白鸭吗?”白朝驹鬼兮兮地笑道。 第119章 京城锦花开10 白鸭刘光熠…… “白鸭是什么?”公冶明问道。 “白鸭是替人顶罪的人。富人犯了罪, 又不想受死,会找穷苦人替他们定罪,给他们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财。像阁主这样的有钱人, 倘若真是凶手,留着证据,才更方便找白鸭顶罪。回收证据, 反倒会让他的嫌疑更大, 他不会做如此愚蠢的事。”白朝驹解释道。 “倘若阁主是凶手,他会找白鸭?不会让我们取刀?”公冶明说道。 “不错。”白朝驹点头,“可现在,案子既没有破, 也没有白鸭出现, 我猜想,凶手或许真是个穷人。” “刘光熠不算白鸭吗?”公冶明问道。 “刘光熠?”白朝驹喃喃道。 他都快忘记刘光熠这个一开始被嫁祸的倒霉蛋了,就是为了还他清白,自己才会介入方廷玉之死的事。 倘若说刀是嫁祸的道具,那么典史必定参与其中,因为只有他能隐瞒方廷玉中毒的真相。 难道唐广仁意隐瞒方廷玉中毒的消息,是为了嫁祸给刘光熠? “咱们再去见见刘光熠。”白朝驹对公冶明说道。 次日, 刘光熠刚从京卫武学出来, 就被俩人拦住了。 一个是穿着深蓝圆领衣,头带儒巾的白朝驹, 另一个是跟着他从京卫武学出来的公冶明,俩人一前一后夹住了他。 刘光熠灰溜溜地垂着头,假装看不到他们。 “刘公子,我有个相当重要的消息,得告诉你。”白朝驹对他露出个明朗的笑容。 这笑容本无恶意, 刘光熠却看得心里发虚。他收起以往的傲气,仍带了几分不爽地问道: “什么消息?” “典史隐瞒了方大人中毒的事实,刻意宣称他是中刀而亡。我想他是冲你来的。” “你说什么?”刘光熠简单粗俗的脑瓜,没能理解这通沟沟绕绕的话。 “他刻意隐瞒方大人死因,就是为了让你当替罪羊。”白朝驹说道。 “哦,所以他是故意陷害我的!”这结论简明易懂,刘光熠终于理解了。他怒道:“我还真当是自己倒霉呢,这该死的老东西,我要看看他搞什么鬼!” “刘公子,你若要去衙门质问典史,最好请他同去,他能保护你。”白朝驹笑着,把公冶明拉到他面前。 刘光熠看清了能保护自己的人是谁,脊背又开始发毛。 他先前仗着自己有点家世,故意“教训”公冶明,没想到这下“教训”到了自个儿头上。 他没报复我就不错了,怎么敢指望他好心好意帮我?搞不好还会落井下石。不能让他一起。 “典史做贼心虚,怎么敢随便动我。我一人找他对质就行,我们刘家也不是好惹的。”刘光熠说道,眼神闪躲。 “这样自然最好。”白朝驹对公冶明笑道,“正巧我还想找另一人聊聊,咱们一块儿去吧。” “好。”公冶明点头道。 徐奉在京城的郊外的一处庙里,哪地方离京城有些距离,要赶在辰时到国子监,卯时不到就得出门。 正月的卯时,天还没亮。他也不舍得花钱点灯笼,就借着东方一点天光摸下山。 赚钱倒是不愁,他好歹读过书,在京城帮人写信,能赚点充饥的钱,但要换身行头,得写很久才行,费时费力。 这日,他从国子监出来,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路还好走。他也没拐去京城其他地方,径直回到了山上的小庙。 才进庙门,后脚就跟进来一人。 徐奉没有太诧异。他对白朝驹有点印象,这人早上就问过自己,有没有省钱的住处。徐奉知道他是公主的人,这样刻意询问,未免显得虚情假意,当然,出于礼貌,他还是把庙的位置告诉了他。 徐奉确实没想到,他真找过来了。 难不成他不想待在公主府里,想自力更生吗?过了几天摸黑早起的日子,他或许就会反悔吧。 “这庙倒不算差。”白朝驹打量着周围,庙宇虽小,但徐奉把自己的住处收拾得井井有条,看着很温馨的样子,除了被褥略显单薄。 “白兄受不了寄人篱下的滋味了?”徐奉笑道。与不笑时不同,笑起来时,他的眼角会稍稍往上翘起,看起来起来有几分精明,仿佛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我师父和公主有几分交情,她看在我师父的份上,好心收留我,我也得不能一直依仗她,得为自己谋谋出路才行。”白朝驹笑道。 “我到是认为。人各有所长,像咱们这种天生丽质的人,利用自身所长谋点钱财,也不算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没必要假作清高。既然白兄想自谋出路,不如寻个吉日,将我介绍给公主,如何?”徐奉笑道。 “介绍给公主自然可以……”话说了一半,白朝驹忽然明白徐奉的意思了,一时间哑然失笑。 他忍着怒意,问道:“你以为我和公主,是那种关系吗?” “白兄想说的,是哪种关系?”徐奉轻笑着看他。 我可不是因为出卖色相,才住在府里的,我出了不少力呢!白朝驹心想着。 可若将救出皇上的事情告诉徐奉,未免显得唐突。他并不觉得徐奉是个值得倾诉的对象,加上刚听了他肆意揣测自己的话,白朝驹现在完全没心情去救济这位穷书生。 “徐兄弟,人各有志,我敬重你的想法,但我并不认可你的所作所为,我也不会做你所说的事。”白朝驹一脸正色说道。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徐奉歉意一笑。 白朝驹愤然离去,他走到庙门口,又停下了脚步,转过头,看到徐奉站在不远的地方,笑着送别自己。 他突然觉得这人并不是那么坏,心里又萌生出些许希冀,问道:“你当真觉得,利用美色谋求钱财,是可以的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以为的道是什么?”徐奉问道。 “道,乃天理也。”白朝驹说道。 “阴阳交感,天地之常理也。”徐奉说道。 “阴阳交感乃天地之常理,阳阳交感,也算天地之常理吗?”白朝驹问道。 “谁说的阴阳需为男女?他有钱有势,我无权无势,这不算阴阳吗?人饿了要吃饭,冷了要取暖,天地之道,不过一个利字。” “那也不应当以色换利。”白朝驹说道。 “你情我愿,谈何不应当?”徐奉说道。 “不,你不应当把自己看得如此廉价,把身体当作商品去卖。”白朝驹说道。 第136章 “廉价?”徐奉轻笑了下,“白兄,你不?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很不?公平吗?有人生来就拥有名有利。而?我,全身上下最值钱的,只有这副皮囊罢了。我能用它谋得利益,谈何廉价?” “你……真的是?疯了。”白朝驹惊愕地看着他?,看到他?那张清秀俊逸的面孔,因为嘶吼,变得分外狰狞和丑陋。 “我可没有疯,此乃我的道。”徐奉振声道。 白朝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疯狂的模样。冥冥之中,他?觉得一切似乎都有联系。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成为一切源头的问题: “你是?如?何进的白象阁?” “一名大人物看中的我。”徐奉说着,忽地一笑,“可惜他?死得突然,没给我攀权附贵的机会。你看我这命,比纸还薄。” 是?方廷玉引荐的他?。 他?的命可不?薄了,白朝驹想着。倘若他?不?依附方廷玉,老老实?实?读书,也应能出人头地,毕竟他?都在国子监了。 等等,难道说他?能进到国子监,也是?方廷玉安排的?方廷玉身为兵部侍郎,在皇上面前有几分话语权…… 他?和方廷玉的关?系,莫非比他?所透露的更加微妙? 白朝驹感觉细思极恐。 他?从小庙走出,脚步踉跄,宛若醉酒那般。正月的天色已完全暗下,漆黑的山林伸手?不?见五指,他?几次快要绊倒在山路。 这世上,真有人为了功名利禄,甘愿成为他?人发泄欲望的玩物?白朝驹难以置信地想着。 而?对刘光熠来说,这个夜晚,同样的令他?毕生难忘。 听完白朝驹的说辞,他?凭三?分莽劲和七分不?服,把唐广仁拦在了顺天府衙门前。 “你不?是?想拿我替罪吗?来啊,刀子是?我捅得又如?何?”刘光熠在衙门前叫嚣着。 “刘家?那傻儿?子做啥呢?”路人看到都议论纷纷。 如?他?所愿,衙门顺理成章地招待了他?。唐广仁见他?前来,二话不?说,命人将他?绑住。 刘光熠嘴巴确实?很能叫唤,但他?毕竟是?个纨绔子弟,平日里?懒散惯了,练功不?勤,功夫也不?深。三?两个捕快一同上去,就将他?结结实?实?捆住,任凭他?如?何叫唤,都不?松绑。 唐广仁命捕快们?将他?送进狱中,铁门一拴上,刘光熠瞬间怕了。 “我可没杀人,你们?不?能关?我!”他?慌张地喊着。毕竟白朝驹给他?作过证,他?有不?在场证明,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底气。 他?看到那些?捕快尽数离去,阴暗的狱中,没有烛火,只有小窗透进的一抹月色。这狱中,似乎什么活物都没有,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安静地能听清自己?的呼吸声。 刘光熠的胳膊被捆住了,他?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艰难活动了下筋骨,换了个还算舒服的姿势,侧躺在地上。 没办法?,今夜大抵只能在狱里?渡过了,刘光熠悲惨地想着。不?过这唐广仁,他?敢关?押我,说明他?心里?肯定有鬼! 他?正在心里?叫骂着,一个低沉的脚步,由远及近地过来。 刘光熠从地上微微抬眼,看到一个微胖的男子,站在狱房之外,正是?唐广仁。 “你凭什么关?我?”刘光熠从地上仰起脖颈。 月光正照在狱房前的地上,唐广仁静静注视着他?,衣袖中亮出一柄钥匙。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牢房的铁门开了,唐广仁走进狱中。 第120章 京城锦花开11 他又没对你做什么…… 刘光熠从?未遭遇过这样的事。 和人打架, 被打到浑身是泥,鼻青脸肿,他有过。 对姑娘献殷勤, 被怒扇巴掌,迎头痛骂,他有过。 这些?事, 刘光熠都没放在心上。他虽然混球了些?, 但他是个?阳光的混球。心有不?爽,再怎么着,他都能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谁让他是刘大?将军的宝贝儿?子呢。 可这回的事, 比他料想地更可怕。他原本只当自?己成了替罪羊。但他毕竟没有杀人, 身正不?怕影子斜,要想把?这栽赃自?己的典史拉下马,受点委屈不?算什么,就当卧薪尝胆一回,出来还能吹一辈子牛皮。 当唐广仁把?五花大?绑的他从?地上一把?拽起,跟个?麻袋似的抗在肩上,他忽然发觉不?对劲。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我就喜欢待在牢房里?!”刘光熠的手脚挣脱不?开?, 只能像个?蛆虫似的, 在唐广仁肩上扭来扭去。 他看着自?己在顺天府衙门里?兜兜转转,最后进入一间点着红色灯笼的小屋。屋子不?大?, 有张床,灯笼红艳艳地照着绣花被褥,有几分幽默的喜庆。 刘光熠忽地感觉自?己失去了重心。唐广仁把?他从?肩上丢下,他一头倒进柔软的被褥里?。 刘光熠鲤鱼打挺,在被褥里?翻了个?身, 目光警觉地抓到唐广仁。唐广仁侧坐在床边,解着衣服的扣子。 刘光熠看了看身底的床,又看了看床头放着的红烛,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任人宰割的小媳妇。 冷汗顺着脊背一路往下,掌心湿得发滑,刘光熠慌张地动着手指,试图解开?捆住自?己的麻绳。可衙门的捕快不?是吃素的。他们天天都和贼人打交道,对捆绑手法别有研究。 刘光熠挣扎半天,手指扣得酸痛,指甲缝似乎裂了,还是没能将绳结松开?半点。 唐广仁脱下了外衫,只着薄薄一层亵衣。他侧过身子,爬上床,宽厚的脊背隆起。红烛照着他,在白墙上映出巨大?的影子,好似扑食的猛虎。他的衣领半开?,丝质的半透的亵衣下,是圆润的腹部,和被汗水浸润的胸脯。 刘光熠惶恐地看着他,拼命想保持住平日那?份盛气凌人的模样,身子却一点点的往后缩,退至墙角。 “你?同我们刘家,到底何怨何愁?为何要这样对我?”他狂放地喊出这句话,大?腿不?听话地开?始打颤。 但他依旧挺着脖子,努力?做出一副恐吓对方的姿态。 “我爹知道我被衙门捆走,一夜未归,肯定不?会放过你?!” “一夜未归?刘公子此?话严重了。” 唐广仁露出个?慈祥的笑容,说话的语调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一件很寻常的事。 “我不?过是好言好语询问?了你?一番,招待你?睡了一宿,都没有用刑呢。” “我不?要睡这里?!我宁愿上刑!”刘光熠大?喊着,他看着唐广仁的手指,一点点伸向自?己的衣襟。 “你?不?要碰我!” “哎呦,你?不?是想上刑嘛。”唐广仁笑道,“刘公子,我很会用刑的。” “你?要是敢对我做龌|龊事,我爹不?会放过你?的!”刘光熠看着自?己衣衫被一点点解开?,嘴角开?始发颤。 “就算我做了龌|龊事。刘公子,你?敢说吗?”唐广仁的笑容逐渐猖狂。他拿定了这是个?好面子又纯情的小少爷,才?敢做这种肆无忌惮的事。 凭他刘光熠的性子,宁可自?己被冤枉,也不?敢把?被书生打败的事情往外说。倘若他被一个?男人奸|污,他敢说吗,他更是没脸说出去了。 刘光熠面颊通红。他犹豫了。这种事,他的确没有颜面说出去,若被人知道,指不?定要拿什么眼光看自?己。 “你?不?能动我!我是刘家少爷,我爹是大?将军!”刘光熠拼命扯着嗓子,就像只炸毛的猫。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努力?装出一副强势的模样,眼泪却很不?争气地充盈了眼眶。 “哎,我就喜欢你?这样爱叫唤的。”唐广仁满意地伸出手指,挑拨了下他的睫毛。受到这份刺激,刘光熠眼里?的泪水喷涌出来,涓涓不?断地往下淌。 “你?叫得再大?声?也没有用,这片地方,夜里?没人。”唐广仁得意地笑道。刘光熠一时间失了神,也不?叫唤了。 “喉咙疼不?疼?要不?喝点水?” 唐广仁提起摆在床头的水壶,举到他嘴边,企图安抚下这只受惊的猫。 “这里?头是温水,我早就凉好了,不?烫……” “呸!” 刘光熠将嘴里?酝酿许久的唾沫,狠狠喷到唐广仁脸上。 “哎哟哎哟,要我说,还是刘家公子的性子最烈呐。”唐广仁取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脸。 “你?还捆过谁?”刘光熠皱起眉头,受害者似乎不?止自?己一个?。 “你?老老实实听我话,我就告诉你?,如何?”唐广仁伸出手指,想摸他的脸颊。刘光熠狠狠露出嘴里?的白牙,猛地伸头一咬,咬下他手指上一片皮肉。 唐广仁怒了,反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小子,真是给脸不要脸。” “呵,你最好杀了我!不然这辈子别想好过!”刘光熠满脸泪花,嘴里?的狠话却丝毫不?停。 第137章 “你?一个?纨绔,能有什么本事?还有你?爹,都快被皇上赶下台了,你?还在这里?叫嚣。若是皇上一怒,株连九族,你?的脑袋也得落地!”唐广仁笑道。 我爹……要下台了?我爹怎么可能……刘光熠一下子面如死灰,瞬间失去了所有挣扎的力?气,软趴趴地倒在床角。 “老老实实服侍我,我还能请姚大?人在皇上面前,替你?爹美言几句。”唐广仁说道。 刘光熠紧闭双眼,为了爹爹的命和自?己的命,他要豁出去了。 “好,好。”他哽咽着答应道,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浸湿了大?片被褥。 他感觉一双滑腻的手,从?后腰伸进自?己背脊,伸向自?己肩胛骨的位置,一左一右,顺着肋骨缓慢下移,直至柔软的后腰。那?双手还没停止,手指先动弹起来,一根一根地插入他的裤腰。 布条碎裂的刺啦声?响起,他觉得腰间一松,那?双手失去了束缚,接连不?断地往下滑动。 刘光熠把?脸埋在被泪水浸湿的被褥里?。他还是不?愿意,哪怕是死,他也不?愿意受这种耻辱。 “老天爷……老天爷……能不?能救救我……”他用几乎没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双手好像放慢了动作。 刘光熠接连不?断地轻念着:“救救我……救救我……” 祈祷有了效果。他感觉手腕一松,紧绑着的麻绳松开?了,他试探着活动了下自?己的胳膊。 是唐广仁良心发现了?刘光熠还在疑惑,就在这时,他感觉胳膊被人一把?捉住。那?股力?道很大?,抓得他胳膊生疼。他还来不?及叫唤,就从?被人从?被褥里?拽起来。 刘光熠惊魂未定,一个?激灵地转过身,双手胡乱地往前挥打,嘴里?大?喊着:“别动我!” 挥了一会儿?,无事发生,他这才?看清面前的状态。 唐广仁已经倒在床上了。床上多了个?少年,手里?握着柄横刀,屈膝半跪在床上,沉默地注视着自?己。 “……你?怎么来了?”刘光熠放下手,感到几分尴尬。 “我一直跟着你?。”公冶明沙哑的声?音飘来。 “那?你?怎么不?早点救我!”刘光熠愤然道。他再次伸出胳膊,要把?面前的人摁住责问?,却连公冶明的衣角都没摸到。 公冶明看了看手里?的刀,又看了看衣衫不?整的刘光熠,他拿不?准这个?人了。 我明明救了他,他为何要袭击我?我应当……动刀吗? 他还在犹豫,刘光熠却“哇”地一下大?哭起来,哭得满脸通红,上气不?接下气。 公冶明注视了会儿?刘光熠惊心动魄的哭相,收起刀,准备离开?。 刘光熠赶忙喊道:“你?不?准走!” 公冶明再次握紧了腰间的刀,微微皱起眉头,拿眼睛指了指昏倒在床上的唐广仁:“你?最好也快点走,在他醒来前。” 刘光熠瞥了眼失去意识的唐广仁,仍旧心有余悸。他手脚并用地爬下床,眼泪也顾不?得擦,踉跄着步子跟上公冶明。 “你?不?会把?晚上的事说出去吧?”他请求道。 “他又没对你?做什么。”公冶明疑惑道。 “那?也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刘光熠嗓门忽然大?了起来。 他看公冶明漆黑的眸子死死盯着自?己,忽然意识到,是自?己在求人,赶忙放缓语气,把?刚刚的话重新说了一遍:“你?一个?字都不?要说。” “嗯。”公冶明说道。 这轻描淡写的一个?嗯?刘光熠皱眉打量着他,看他神色淡然,也不?知有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刘光熠那?股痞劲又上来了。他分明即打不?过,又不?占理。可他偏要用自?己这副毫无威慑力?的模样,去威胁眼前的人。 他三两步堵到公冶明跟前,喊道:“不?行!你?也得告诉我你?的秘密!我才?能相信你?!” 公冶明停下了脚步,安静地看着他,瞳仁比夜色更黑。 正月的夜风有点冷,刘光熠打了个?哆嗦,脑袋也有点清醒过来。他发觉自?己刚才?那?话说得实在过分,他都在求别人了,怎么还敢逼迫别人。 “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非得……”刘光熠吞吞吐吐地说着。 “我告诉你?。” 沙哑的声?音飘到耳边,刘光熠惊奇地瞪大?了眼。 他居然答应了?他还真答应了? 他会说什么?会说脸上那?道疤的事吗?刘光熠期待地看着他。 像是读懂了他视线,公冶明指了指自?己面中,说道:“这个?,不?能告诉你?,我可以告诉你?别的。” 别的?他该不?会随便说点敷衍我吧,刘光熠撇了撇嘴。 “我曾经是朝凤门的杀手。”公冶明说道。 “骗人的吧?”刘光熠下意识地反驳道。 朝凤门?那?可曾是江湖上最强的杀手组织,几个?月前,在渭南被官府清剿,自?此?消散。那?个?武功高强的仇门主,也在那?次清剿中,被打死在了山坡上。有传言说,他是被火铳打死的,哪怕功夫再高,也挡不?住火铳的子弹。 “不?对,你?怎么可能是朝凤门的人?朝凤门的人不?是都被官府抓走吗?”刘光熠惊愕地瞪大?眼睛。他其实是有些?信的,但又不?敢全信。 公冶明转过身子,伸手撩起自?己的马尾,露出后颈。 刘光熠赶忙凑上去看。在后颈靠下的位置,有道寸长的疤痕,像是用刀切的,颜色很浅,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我被种过蛊王,那?是朝凤门用来控制杀手的……”公冶明正说着,话就被打断了。 “原来你?真的是!我就说嘛,你?身手那?么好,肯定是那?个?厉害门派出来的!居然是朝凤门?当杀手是不?是很难啊?哎,听说你?们门主是个?独眼龙?他是不?是很吓人?你?看过他拿掉眼罩后的眼睛吗?” 公冶明快步走着,刘光熠跟在他边上,一路问?个?不?停,眼里?充满了好奇的光芒。 “你?……”公冶明一开?口,围绕在身边吵吵嚷嚷的声?音瞬间消失了。刘光熠老实地闭上嘴巴,眨巴着眼睛,听他发话。 “你?不?把?我的身份说出去,我也不?会把?你?的遭遇说出去。”公冶明说道。 “那?当然,我不?会说的,我的嘴巴最严实了。”刘光熠连连点头,赶忙跟上公冶明的步伐,像个?小苍蝇似的,死死地粘着他,嘴里?嗡嗡叫个?不?停。 “我可以认你?做哥吗?明哥?我可当你?答应了啊。我都没想过这辈子还能认识杀……啊呸呸呸,认识你?!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可厉害了,我从?没见?过像你?这么厉害的人……” 第121章 京城锦花开12 什么都没说,但什么都…… 白朝驹躺在床上, 他已经躺了很久,从二更躺到三更,迟迟没有睡着。 他的脑子还是乱的, 徐奉的一番话,说得他头?皮发麻。他在想,或许很多人本不想做违背礼法的事, 而是被穷困压倒, 才不得不做那些事。在这个世上,似乎每个人从出生起?,就被标好了价格。 他正?想着,眼角的余光瞟到, 窗户晃开了一道缝隙。 大?概是我忘了栓上, 夜里起?风,把窗子吹开了,白朝驹这样想着。 他整个身子都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外头?很冷,他懒得动弹,也不起?床,任由窗户一点点被风吹开。 窗缝里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黑影, 白朝驹睁大?了眼睛。 他起?初以为那是只误飞进来的鸟, 但黑影越伸越长?。 那是条人腿。 这条腿轻盈地在窗台上点了下,带动着人影悄无声息地停上窗台。 白朝驹认出了这是公?冶明的身影, 疑惑地皱起?眉头?。 他在干什么?为何深更半夜爬我窗户? 公?冶明伸出一只手?,举着枚什么东西,往书桌上伸。 “喂。”白朝驹忍不住出声,那只手?颤了下,僵停在半空中。 空气沉默许久, 白朝驹忍不住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吵醒你了?”公?冶明用气声问道。 “大?半夜的,偷偷摸摸做什么呢?”白朝驹问道。 “我把刀取来了。”公?冶明说道。 “你真的去衙门了?”白朝驹惊喜地侧起?身子,忙不迭地问道,“刘光熠怎么样?方大?人有说什么吗?” “我不能说。”公?冶明很实诚地闭紧了嘴巴。 “为什么不能说啊?”白朝驹眉头?微蹙。 “我答应他了,不把晚上的事说出去。”公?冶明说道。 “和方大?人的死,没关系?”白朝驹问道。 第138章 公?冶明想了会儿,说道:“没有。” 白朝驹眼睛转了转,又问道:“你答应了谁不能说?” “刘光熠。”公?冶明答道。 原来是刘光熠的事,白朝驹想着。 他想要小老鼠帮忙保密,又和方大?人的死无关,那只能和唐广仁有关咯。 这个唐广仁,也不是想将方大?人的死嫁祸给他,那他一开始执意派人把刘光熠捆走?……对了,他去了白象阁,他喜欢男色。那个刘光熠,混是混球了些,样貌也还过得去…… “刘光熠的贞洁保住了吗?”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忽地张大?了眼睛,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怎么好像……什么都说了? “哈哈,我猜对了?”白朝驹惊喜地笑出声来。 “你千万不能往外说。”公?冶明嘱咐道。 “他不就是个混混嘛,往外说就说咯,让他也尝尝丢人的滋味。”白朝驹说道。 “如果你说了他的事,他也会把我的事说出去。”公?冶明说道。 “你的事?”白朝驹疑惑道。 “我把自己从朝凤门出来的事告诉他了。”公?冶明说道。 “你有病吧?”白朝驹险些大?叫出来。夜深人静,他赶忙压低了声音,小声责怪道:“你跟他说这个干什么啊?不要随便透露自己的秘密啊!” “这样他就相?信我不会把他的事情说出去了。”公?冶明解释道,“而他为了不暴露他的事,也不可能把我的事说出去啊。” 白朝驹想了想,这话确实有点几?分道理。但从情理上而言,这种行为简直难以理喻。 “你对个混混这么好做什么。”白朝驹嘀咕道。 “我对他很好吗?”公?冶明疑问道。 算了算了,跟这傻子说不明白的。白朝驹无声地叹了口气,把手?伸到他面前。 公?冶明注视着近在咫尺的手?掌。 他记得刚才,唐广仁也对刘光熠做出过类似的手?势,这大?抵是一种……调情?虽然他不会像刘光熠那样,对着白朝驹的手?猛咬一口,但他也不习惯脸被触碰。 他侧头?看?了看?白朝驹。白朝驹在床上半支着身子,眉头?微微挑起?,赤忱的目光中有几?分期待。 他在试探我。 他故意把手?放在我面前,又偏偏不碰到我的脸,是想看?我会不会主动靠上去,公?冶明仔细分析着。 我刚刚的话,好像惹到他了,要是再?不满足他,他肯定会生气的。 公?冶明犹豫了会儿,俯下身子,把下巴递到面前的掌心上。 “你在干什么啊?”白朝驹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冶明侧了下脑袋,把右脸颊也贴给他。 “刀啊,我要刀啊。”白朝驹笑着抓了抓他的腮帮子,“你不是把刀拿来了吗?刺死方大人的刀。” 哦,原来他要的不是我啊。 公?冶明直起?身子,把刀放到白朝驹掌心。 他刚刚搞什么鬼呢?好像脑袋里哪根筋坏掉了。白朝驹在心里取笑着他,心却跳有点快。 不得不说,他那个样子,还有几?分可爱。 公?冶明沉默地注视着白朝驹,看?他盯着手?里的刀,一脸傻笑,不知在开心什么。 “你看?出什么吗?”公?冶明问道。 白朝驹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对着手?里的刀扫上几?眼,随口问道:“你没拿错吧。” “肯定没拿错,这是我从架阁库取出来的,和本案卷宗放在一起?。”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左右翻看?着手?里的银色小刀,这小刀比匕首还短,刀刃仅一寸长?,宽度只有半指。刀柄是紫光檀的,尾部镶着黄铜,雕着繁复的花纹。它两侧都没开刃,只有尖端开刃,凶手?一定是大?力?地将刀刺下去,才能洞穿方廷玉的胸膛。 “这不是柄杀人的刀。”白朝驹喃喃道。 “这刀也不是不能用来杀人。”公?冶明说道。 “你或许可以。”白朝驹笑道,“但我想说,这柄刀,应当是用来撬茶的。” “撬茶?”公?冶明问道。 “不错,譬如普洱,或是白茶制成的茶砖。得用上这个,才能把茶叶撬下来。这两种都是价格不菲的茶,接待贵客才会用。” 白朝驹说着说着,仿佛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还记得,那日在白象阁的九月坊,看?到的是什么茶?” “棕色的茶叶,泡出的水是橘红色。”公?冶明说道。 “棕色的茶,应当就是了。”白朝驹深思片刻,眼眸忽地一亮。他有些兴奋地说道:“我好像想明白了,明晚,我们?再?去一趟白象阁,分别?见两个人。” “见谁?”公?冶明问道。 “你去见霜辰,我去见阁主。” 这天夜里,白象阁来了一名奇怪的客人。 漆黑的夜里,他带着斗笠,脖颈上缠着块黑灰色的破围巾,围巾很厚,将他的下半张脸挡的严严实实。透过斗笠和围巾的缝隙,能窥见高挺的鼻梁,和横在鼻梁上的一道狭长?疤痕。 “明天夜里,你拿着这五十两银子,去白象阁点霜辰。记得伪装一下,别?被认出来。”白朝驹是这么说的。 龟公?小心地打?量着他。他一身包裹的严严实实,依稀能觉察到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气。像是个江湖浪客。 那身宽敞的斗篷下,似乎藏着什么利器。龟公?鼓起?三分勇气,正?欲开口拦下他,只见他将几?枚银锭丢到桌上。 “我要见霜辰。”沙哑的身影从斗篷下传出,宛如地府索命的厉鬼。 龟公?刚刚打?起?的三分勇气被吓回去了。听到这沙哑声音,他想这位江湖浪客岁数应当不小了。 岁数不小,又是在江湖上混的人,多半不好惹。他不来找事,就不错了,既然他指名道姓地要点霜辰,就让他去吧。 龟公?收起?银子,弯腰对他笑道:“官人,这边请。” 目送着这名怪客进了九月坊,龟公?转身,叫齐了白象阁的护卫,将九月坊悄悄地看?守起?来。 霜辰端坐在案前,见客人进来,他起?身行礼道:“官人远道而来,想喝茶,还是酒?” “茶。”沙哑的声音飘过来。 “好。”霜辰从抽屉里取出一柄银色小刀,又展开包裹茶砖的纸,将小刀轻轻插入茶砖,翘起?一撮。 见来客对取茶的手?法格外好奇,霜辰坦然介绍道:“此茶名为白牡丹,是千金难求的好茶。其芽叶难得,蒸焙也需极高的技艺,一失火候,便会沦为凡品。” 霜辰将撬下的茶叶扫入竹勺,送入壶中。 那来客三两下解开身上的斗篷,又将斗笠取下丢在地上。 “漫漫长?夜,咱们?的时间很多,官人莫要着急。”霜辰轻笑道。 话语间,来客把脖颈上的围巾解下来,将面容完全展露出来。 霜辰见过千人千面,在看?到这副面孔时,还是愣了下。那是张很年轻的脸,与沙哑粗粝的声音不同,这张脸颇为秀气。尽管鼻梁上有道显眼的疤痕,却也不显得狰狞。 “我听说过,江湖上有不少?奇人,甚至有还不老神功。听闻练了此功,人不会老去。”霜辰露出个温婉的笑。他笑的时候,下巴会尖起?来,颇具媚态。 “这话你也信?”公?冶明两三步走?到他跟前,坐下。 霜辰微微挑了下眉。他仍旧很难相?信,这副年轻的面孔,会有如此饱经风霜的嗓音。 “官人慢用。”霜辰将沏好的茶水,推到公?冶明面前。 公?冶明低头?凝视着茶杯,许久不说话。 “官人是想让我喂给您吗?”霜辰笑道。 见他仍在沉默,霜辰当他默许了,便靠近过去,胳膊环过他的肩膀,另一手?端着茶杯,一点点靠近他的嘴唇。 就在茶杯将要碰到嘴唇的时候,公?冶明一把握住了霜辰端茶的手?腕,茶杯停下了。 公?冶明微微眯了下眼睛,想从霜辰的眼眸中看?出点什么。霜辰的眼型长?得极好,状若桃花,只平平看?向?人,就好似含情脉脉。而那对瞳仁,宛若易碎的琉璃,清亮地对着那双漆黑的眼眸。 半晌,公?冶明开口道:“这杯茶里,会有血的味道吗?” 第122章 京城锦花开13 小兔子救大兔子,小狐…… “客官说笑了。此茶泡出来, 便?是红色。色泽越鲜亮,则茶越好,这是杯上好的茶。”霜辰不紧不慢地说道。 果然如白朝驹所说, 他?不会这么容易承认的。公?冶明翻着脑海里的小?本子,翻着翻着,他?找到?了下一句该问的话。 “你可认识方廷玉方大人?” 听闻此话, 霜辰的脸色立即变了。 “你都知道了。”他?喃喃道。 我都知道了?公?冶明茫然地想着, 好在他?那双眼睛,向来都透露着清澈的迷茫,这一瞬间的恍惚并未显露出来。 第139章 霜辰用能?活动的左手,取下自己右手里的茶杯。随后, 他?轻轻握住公?冶明的手腕, 想拉他?松手。可公?冶明死死握着他?的右手腕,拉不动他?。 “你也?看出来了,我并无内力,也?未曾习过武。否则,也?不会落到?这种地步。”霜辰收敛了脸上的笑。 他?不笑的时候,其实更俊气些。他?的眉形狭长,又用眉粉勾画出颇显英气的眉峰, 衬得那双琉璃似的瞳仁多了些似泣非泣的落寞, 有种难以言说的孤寂。 公?冶明松开了他?的手腕,仍由?霜辰拉着自己的胳膊, 往下探去。霜辰说的不错,他?的确未习过武,手上的力道也?不大,只松松地握着。公?冶明有把握,哪怕他?突然袭击自己, 自己完全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甚至还能?反制于他?。 霜辰拉着他?的胳膊,一点点移到?自己腰带的位置,几乎紧贴着身体。他?仍未没停下,还在继续下移。 公?冶明稍稍蜷缩了下手指。霜辰细心地注意到?了他?的慌张,柔声说道:“别怕,我并非要你做下|流之事。” 并非下|流之事?哪怕是公?冶明都知道,自己的手放在男子的这种部位,不论换谁来看,都是极其不雅的举动。而?霜辰反倒加大了力度,用力摁着他?的手,往自己身上贴去。 “你……”公?冶明正欲出言阻止,出口一个字,就顿住了。从掌心传来的触感不对,霜辰身上,显然缺失了什么。 “我是残缺之人,可我并非自愿如此。”霜辰淡然地说出这骇人的真相。 “是方廷玉?”公?冶明忽地明白怎么回事了。 霜辰微微点了点头,继续道:“倘若有个人,趁你年幼时将你与父母分别,又在你尚未明事理之际,教导你错误的谋生办法?。待你长大后,才发觉,自己已无法?变得和常人一样了。” 霜辰注视着那双漆黑如死般寂静的瞳仁。在方才的讲述后,漆黑的瞳仁阴燃起星星点点的怒火,令那副从入门开始就波澜不惊的面孔,逐渐流露出隐忍的愤恨。那双宠辱不惊的弯眉微微挑起,显出几分凛然的威严。 “你或许觉得,只因为?这些事,我并不该取他?性命。”霜辰以为?他?是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愤恨。他?偏了下头,避开公?冶明直挺挺的目光,眼里含着几分直面死亡的悲凉。 他?艰难地扯动了下嘴角,露出一个自嘲的笑:“说来也?有几分可笑,我本没有决意报复他?,毕竟以我的身份,很难从这里出去,也?很难接近他?。可上天偏偏把一个机会摆在了我的面前?……”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公?冶明忽然打断了他?。 “什么?”霜辰笑道,笑里带了几分释然。 “你很难从这里出去,又是怎么把尸体送从柏树胡同送到?胭脂胡同的?”公?冶明问道。 “我没有动他?的尸体。”霜辰说道,“我去换了身衣服,卸掉了妆容,等着束手就擒。可等我回来,屋子里的尸体,血迹,什么都没有了,好像做了场梦一样。但我知道,这不是梦。” 霜辰摊开右手,把掌心递到?公?冶明面前?,他?的掌心里有四?个月牙形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我握刀握得太用力,指甲掐破了皮肉,这便?是我杀他?的证据。” 公?冶明环顾了下周围,嗅到?数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气息,他?转身凑到?霜辰耳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跟着我走。” “我会认罪的。”霜辰说道。 “不,我带你离开京城。”公?冶明说道。 霜辰愣住了,他?疑惑地看着面前?这位年轻人,他?似乎看起来不像这么好心的人,但非要说的话,他?也?不像是官府的人。 他?更像个游离在世?间的游魂,听鬼使的命令行事。他?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至少霜辰一开始是这么觉得的。 公?冶明戴上斗笠,拿围巾挡住面容,随后,拔出了那柄藏在斗篷下的刀,握紧在手里。 他?往前?迈了几步,回头看到?霜辰还待在原地,便?举刀催促道:“跟紧我!” 霜辰看到?那柄锋利的刀刃抵着自己脖颈,一时间竟不知道他?是真要威胁自己,还是要帮自己。 见他?还在犹豫,公冶明忽然放声说道:“倘若你真心求死,那我便?在这里成全你。” 此话说得铿锵有力,就像他?真掌握了生杀大权一般。 霜辰看到?他?手里的刀动了,连带他?的脚步一起。刀光快如闪电,霜辰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觉得凛冽的疾风向自己迎面而来。他本能得闪身躲避,脚脖子却不知怎么回事绊了下,他?整个人摔倒在地。 一柄银色的利刃插在他?面前?。他?这才看到?,就在自己脚边,不知何时躺了个人。那人一身黑衣,看他?的穿着打扮,像是白象阁里暗中驻守的护卫。霜辰认得他?们的衣服,就是因为?这些人的存在,他?才被迫留在这里。 一只手搀上了他?的胳膊,大力把他?从地上拉得站起。 “我看你挺想活的。”沙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不在意那些是是非非,只觉得你不像个坏人。” 说话的期间,公?冶明接连手起刀落,地上多了三具暗卫的尸体。 霜辰不敢再去数那些尸体。他?依稀觉得,正是因为?自己的犹豫,才害得这些人一个接连一个的失去了性命。 “好,我跟你走。”他?说道。 这里的厮杀有些安静。因为?实力太过悬殊,要不了激烈的打斗,这些把命卖给白象阁的护卫们便?被一刀了结。就像是刀,只是消耗品罢了,迟早有一天,会被更锋利的刀取代。 阁主端坐在二楼,他?见白朝驹一人过来,心里有几分窃喜,也?有几分狐疑。 那个陪伴在他?边上的刀,究竟去了哪里?是悄悄隐藏起来了?还是另有用途? “阁主,我把刀取来了。”白朝驹泰然自若地上前?,双手将那柄小?刀奉上。 他?看出了阁主的疑虑,解释道:“我的朋友身体抱恙,今日没有一同过来。” 阁主抬手,接过白朝驹手里的刀,举到?面前?看了看,微微颔首。 “你看出这柄刀了吗?”他?笑着问向白朝驹。 “这柄刀,应当是九月坊的。”白朝驹答道。 阁主微笑颔首,又问道:“那你以为?,是谁害死了方大人?” 是霜辰的动的手,凶器在此,已经很明了了。 白朝驹抬头看着阁主眯起的眼睛。这个人显然比自己更清楚霜辰的所作?所为?,他?在满足自己好奇的同时,巧妙的将唯一能?够指向凶手的证据回收了。 但白朝驹还留了一手,他?命公?冶明伺机带走霜辰,只要霜辰良心未泯,愿意认罪,此案还有了解的机会。 白朝驹话锋一转,沉声道:“阁主,我将刀交给了您,按照约定?,您应当给我透露些方大人的情报才对。” “我看你知道的挺清楚了。”阁主笑道。 白朝驹说道:“但我还想知道,方大人为?何要请阁主帮忙假死。” “此言何意?”阁主微微皱了下眉头。 “阁主,那日你说我是公?主的人时,我就料想到?了。您既然宣称,我是公?主的人是值钱的情报,那自然就说明,您必定?不是公?主的人。您既然不是公?主的人,又操纵着如此大规模的情报网,想必和姚大人有关。我先前?在江南时,就得知姚大人暗中结识不少江湖门派,其中有一朱雀门,精通各类药剂,而?有一味药,便?能?令人假死过去。”白朝驹说道。 “那这与方大人有何关联呢?”阁主问道。他?问话的语气并不恼,反倒有几分温和,像是在问自己的孩子。 “阁主应当不知道,有一捕快的母亲得了痨病,他?暗中取了方大人尸身的血想给他?母亲服下,他?母亲也?因此归西。而?我在得知阁主同姚大人有关时,立即想到?了假死的事,再次找上那名捕快,将假死的解药给他?母亲服下。这本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做法?,不料他?母亲竟真的苏醒过来。因此我能?肯定?,方大人中的并非致命之毒,而?是假死过去的药。这件事,一定?是通过阁主您,才能?完成的。”白朝驹说道。 阁主低头浅笑了下:“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我还真未料到?,当年那个闯进朱雀门密室,窃走药谱的愣小?子,竟然是你。” “阁主,我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您可得说说方大人的事吧。”白朝驹问道。 这个小?子,的确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阁主表面是波澜不惊的微笑,心里有几分惊叹。他?本欲将方大人中的毒是假死一事告诉白朝驹,作?为?帮自己回收物证的奖励,不料这孩子竟自己摸索到?了,这让他?有点猝不及防。 第140章 不过孩子毕竟是孩子,竟然去关心一个死去的人的消息,这简直毫无价值。 “方大人为?何假死一事,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无非是皇上复位,他?自知和泰和帝走得近,担心被拿来开刀。加之他?这副业收入不少,为?官上朝又苦又累还战战兢兢,便?找上了我,请我帮他?假死脱身了之。若是运气好,还能?栽赃先前?就有恩怨的刘家一把。”阁主三言两语解释道。 “这种消息,你去找几个他?身边的人打听打听,家丁也?好邻居也?罢,就能?知道他?已安排家眷离京回了老家。京城方府空空荡荡,也?不能?得出他?想脱身的结论了。”阁主说道。 “在下受教了。”白朝驹拱手谢过,又说道,“既然阁主说,这消息不太值钱,那能?否容许我再问一个值钱的消息?” 这孩子还真有点意思,阁主被白朝驹胆大包天的提问逗笑了。他?的确有点好奇,这孩子想问的消息,是怎么个值钱法?。 “那你可想明白了,我只再回答一次。若是这次的消息仍旧不值钱,我也?不回答别的了。” “这次的消息于我而?言未必值钱,但于阁主而?言,必定?值钱。”白朝驹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说着。 阁主收起笑意,坐直身子,正色道:“你想打听我的消息?” “不错。”白朝驹坦然道,“我想知道,霜辰于阁主您,究竟有什么恩情?” 听闻此言,阁主再度露出了笑容,是个温和中藏着些许得意的微笑。 第123章 京城锦花开14 你还有没有把我当亲哥…… 柏树胡同贴近白象阁的墙头, 冒出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公?冶明扒在墙头,往黑漆漆的街上探了探了。夜过?三更?,就连白象阁里?也是一片死寂, 外头的胡同里?更?是杳无人迹。 眼看四下无人,公?冶明伸出手,要拉着霜辰翻过?墙头。就在这?时, 白象阁点着栀子?灯的大门里?, 忽地跑出一个少年。 公?冶明猛地缩回?了脑袋,把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藏在墙后。 霜辰离奇地看着他,做了个“怎么了?”的口型,心里?格外好奇, 究竟是什么人能令他吓成这?样。 “啊呀……”墙外头传来一声感叹, 那声音很年轻,音色明亮。 “怎么跑这?么快啊。”那声音又感慨了一句。 他在找谁?不?会也在找我?吧?霜辰小心地看向公?冶明,见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额角却满是细汗。 公?冶明觉察到了霜辰的视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墙外又传来那个嘀咕的声音:“该不?会直接带去公?廨了吧?” 话音落下,接着是轻快的哼唱声。那少年哼着歌,渐行渐远了。 不?就是个神经大条的小孩吗?霜辰疑惑地想?着。 公?冶明长出了一口气, 站起身, 拉住霜辰的胳膊,带他一同翻过?墙头, 往城墙的方向跑去。 白朝驹在公?主府转了一圈,发现公?冶明还没回?来,心里?一沉。 他在公?廨没看到什么人,以为公?冶明是将?霜辰带回?了公?主府。现在一瞧,公?主府里?也没有他的身影。 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带着霜辰跑了。 他竟带着霜辰跑了!真的是疯了!先前他做些奇怪举动,至少是我?没提醒到的,还算情有可原。这?回?,我?明明令他看好霜辰,他居然带着人跑了,居然不?听我?的话了? 真是反了天了。 白朝驹又在院子?里?气鼓鼓地转了一圈,确认根本没有他的人影后,觉也不?睡了,找了个栏杆倚着。他要等?公?冶明回?来,逮住他问个究竟。 约莫等?了一个多时辰,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就在这?时,屋檐上出现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三两下闪过?墙头。白朝驹赶忙起身跟上去。 公?冶明的轻功不?算太快,胜在步伐鬼魅,在公?主府里?上窜下跳,路线很是狡诈,屡次三番想?把身后的人甩开。 可白朝驹也不?是吃素的,他的轻功更?快,加之对公?主府的地形也很熟悉。他死死咬着面?前的人,俩人距离越来越近。 眼看就要追上他,公?冶明又忽地一个迂回?,窜到屋檐边上的大树上,还绕有介事的回?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 白朝驹终于对这?场无休无止的追逐失去了耐心。不?论怎么说,他们俩毕竟都住在这?府里?,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躲这?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意义。 他无奈地对着树上的人喊道:“你到底跑什么啊?” “你追我?。”沙哑的声音从树杈上飘来。 “你不?跑我?不?就不?追了吗?”白朝驹喊道,“这?么害怕被我?追上,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没有亏心。”公?冶明说道。他对放走霜辰的事自是问心无愧,但他知道白朝驹肯定不?会放过?自己。 “没有你就停下啊!”白朝驹说道,见面?前的人再次一个转身,缩到屋檐下方的墙里?,偏要躲着自己。 “我?不?追了!”白朝驹停下了脚步,站定在屋顶上,格外严肃地说道:“你自己出来见我?,不?然我?要生气了!” “快一点。”白朝驹对着屋檐下面?喊道,他能肯定公?冶明还藏在里?面?,根本没有跑远。 “我?数到三……一……二……三……” “三”的尾音将?要消散,屋檐下面?总算跃上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白朝驹注视着公?冶明,目光有几分深沉。他已经猜到怎么回?事了,但他偏要公?冶明自己说出来。 “我?让他走了。”公?冶明小声说道。这?话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帮助他逃跑。但他故意含糊其辞,觉得这?样能显自己没管那么多闲事,但依旧没掩盖最终的事实。 “你,知道自己放走了真正的凶手吗?”白朝驹敏锐地捕捉到问题的关键。他其实很生气公?冶明莫名违背了和自己的承诺。但他隐约觉得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于是克制住了内心的暴怒,保持一种冷静的语气柔声问道,生怕吓得这?只畏畏缩缩的小老鼠不?敢说话。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依旧是不到关键时刻不肯多说一句的毛病。 “为什么放他走?”白朝驹继续问道。 “我?感觉……他不?是坏人……”公?冶明含糊的解释着,他其实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救霜辰走,他只是单纯地很想?救他。 但只因为他不?是坏人,杀死了人,就可以被宽容吗?既然他杀死了人,他就不?能算好人吧? 公?冶明现在才想?到这?些疑问,他感觉自己似乎又做错了,于是小心地看向白朝驹:“你罚我?吧。” “你是该罚。”白朝驹狠狠拽着他的衣领,“这?么大的事,就私自做决定?咱们可是在京城,不?是在别?的小地方,是在皇上眼皮子?底下!这?里?有无数人盯着你的一举一动,而你随随便便放走了凶手,你让顺天府的官吏怎么交差?公?主让你及冠,是让你私自做这?种事吗?你多少也找我?商量下吧?你看看你现在,连哥哥不?叫了。当初口口声声说要和我?一起,却连这?么大的事都瞒着我?去做,你还有没有把我?当你亲哥啊!?” 公?冶明看着白朝驹愤恨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说话还是不?该说话,似乎不?论是那种选择,都会令眼前的人更?加恼火。 他最终选择点了下头。 “我?真不?该给公?主提议,让你提早及冠入学的。”白朝驹看着公?冶明一脸懵懵懂懂,黑漆漆的眼睛似看非看地对着自己,深深地叹了口气。 至少态度还是好的。白朝驹忖思片刻,嘱咐道:“你去偏屋自罚。等?公?主回?来,或许能看在你自罚的份上,消点气。” “好。”公?冶明答应道。 三日后,陆歌平从江南回?到了京。出发前,她已听闻白朝驹在帮刘胥之跟进案件,帮忙还他儿子?清白的事。 陆歌平应许了白朝驹去办此事,她有她的谋算:若能因此令刘将?军欠自己一个人情,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要别?惹出别?的乱子?。 她一回?到府中,就把白朝驹喊来,问问这?事究竟办得如何。 “公?主,害死方大人的并非刘公?子?,而是白象阁的头牌。”白朝驹仔细斟酌着说辞。 “交给顺天府了吗?”陆歌平抿了口茶,漫不?经心地问道。 “让他逃跑了。”白朝驹说道,小心打量着公?主的神情。 “你们俩个人一起,还让他跑了?”陆歌平眉梢微挑,她看着白朝驹,眼神很是质疑。 “霜辰有白象阁主帮忙。阁主是姚大人的人,他有着全京城最大的情报网,是个很难缠的对手。”白朝驹避重就轻地说着。 第141章 将?这?两则消息前后叠加起来,陆歌平应当就能认为,是白象阁主出手利用情报网提前听到风声,让霜辰先逃跑了。 但白朝驹心里?很清楚,这?两则消息,一丁点儿因果?关系都没有,阁主从始至终都不?想?放走霜辰。 那天夜里?,他问霜辰对阁主有何恩情,阁主是这?样说的: “我?是个生意人。你或许不?知道,像他那样的头牌,能带来多大的价值。那方廷玉本就要退隐江湖了,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分别?。但霜辰不?一样,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是我?最赚钱的宝贝,我?自然要保护好他。” 阁主摩挲着手上的玉指环。白朝驹这?才发现,他手上,脖子?上带着不?少珠宝,或金或玉,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白朝驹沉默许久,露出一抹稍显复杂的微笑?:“像霜辰这?般国色天香的男子?,的确天下难寻,也难怪阁主如此保护他。” “不?。”阁主否定了他的说法,“你看到过?他的眼睛吗?” “眼睛?”白朝驹仔细回?想?起霜辰的眼睛,他只记得那是双极生得好看的眼睛。 “他的眼眸,不?论多么撩人,总带着三分悲凉。”阁主说着,眼里?流露出几分宠溺,像是说自己最喜欢的藏品,“年前来的那个孩子?,论美貌,不?输于他,甚至他更?年轻。可那孩子?看人的眼神不?好。他是猎手的眼神,不?是猎物的眼神。来这?里?的客人,寻找的是猎物,而不?是猎手。他成不?了头牌,也比不?上霜辰。” “阁主说的那个孩子?,可是徐奉?”白朝驹问道。 “是这?个名字。”阁主颔首。 “我?倒是以为,猎手的眼神也不?错。”白朝驹坦言,“征服猎手,比征服猎物,更?令人有成就感。” 听闻此言,阁主嗤笑?道:“你会来这?里?吗?” “我?不?会。”白朝驹说道。 “那不?就得了。喜欢征服猎手的人,不?会来这?里?。”阁主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带霜辰走,想?说服我?把徐奉培养成下一个霜辰。我?不?会让你带走霜辰的。除非……” 阁主往前探了下头,眼眸含笑?的看着白朝驹。他的眼神和徐奉侍奉人时的眼神像极了,是猎手在观赏猎物。 白朝驹自信公?冶明可以带走霜辰,为了不?暴露同伴的行踪,他只能继续陪阁主演戏。 “除非什么?” “除非,你留下来替他。”阁主说道。 “我?不?可能留下!”白朝驹果?断拒绝道。 “不?错。”阁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就是猎物的感觉。” 原来我?也是猎物吗?白朝驹恍惚地想?着,他以为自己表现地足够强势了。可强势与否,似乎不?能决定猎物和猎手的身份。 “霜辰也是一样,他也不?想?作为这?里?的头牌。确切来说,他不?喜欢这?种谋生的方式。只是他比你更?悲惨些,若是离开这?里?,他别?无去处,他的家已经没了。你不?如放过?他吧,他也是个可怜人。”阁主说道。 “不?,杀人偿命,他已经脏了自己的手,就不?是可怜人了。”白朝驹坚定地说道。霜辰于他没有恩情,他也不?想?因为阁主的只言片语而就此放过?霜辰。 “那你以为,方廷玉就一定无辜吗?他一定没犯下过?滔天大罪吗?”阁主问道。 白朝驹沉默了,他正欲开口询问,阁主却说道:“你问话的机会已经用完了。若是还想?知道,我?倒有另一个条件。” “我?不?会留在这?里?的。”白朝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留下。我?也没想?强迫你。”阁主轻快地笑?道,“我?说的,是其他的条件,你不?妨听听?” “什么条件?”白朝驹问道。 “成为姚大人安插在公?主身边的眼线。”霜辰笑?着,眉眼弯弯,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 他见白朝驹欲要张嘴,赶忙接上一句:“不?用急着拒绝我?。你先回?去想?想?,等?你想?清楚了,随时都能来找我?。” 第124章 京城锦花开15 得亏公主没看见…… “白象阁主, 嗯。”陆歌平若有所思地回?味着,她没有深究白朝驹方才的说辞,倒是对阁主的身份有了兴趣。 “白象阁主, 应当是邱绩那个?瘸子,他的确是姚望舒的人。”陆歌平笑?道。 “瘸子?”白朝驹疑惑道。 “你没发?现?他是个?瘸子?”陆歌平笑?道,“你见他时, 他应当一直坐着, 从未走动过吧。” “还真是这样。”白朝驹应道。 “今昔不比往昔了。他好端端的一个?才子,双腿被废后还不安分,居然做起了鸨王的营生。”陆歌平摇了摇头?,对白朝驹嘱咐道, “你得提防着点他, 此人城府极深,不是你能对抗的。” “我记住了。”白朝驹连连点头?,又说道,“关?于霜辰逃跑一事?,公冶明?还在偏屋自罚,恳请公主宽恕他。” 陆歌平沉默了。 白朝驹心虚地看着她,心里清楚, 按小老?鼠那个?呆样, 怎么可能想到自罚减罪这种高招?他生怕被公主挑出漏洞,质问自己。 “嗯, 你让他别自罚了,凶犯跑就?跑了罢,世事?并?非都能万无一失,县令应当能理解。”陆歌平的反应很平静,她似乎真信了白朝驹的话。 “好, 我这就?去劝他。”白朝驹表面平静,心里却欢喜地很:公主说这事?过去了,太好了。 他往偏屋轻快地小跑过去。 公主府的偏屋原本?是给家丁住的,后来?因为位置实在太偏,家丁们也住不习惯,那间屋子就?空出来?了,堆放些杂物,成了个?仓库。 白朝驹其?实没正式进过偏屋,只知道有这个?地方。当他跑到偏屋前时,被屋子潦倒的模样惊了下。 那屋门前长满了枯黄的杂草,一些比门框更大的杂物堆放在门前的空地上,只给正门留下越一人宽的位置行走。 白朝驹心里有点发?慌。他觉得这屋子,实在不像是能住人的。他有些后悔让公冶明?待在这里自罚的决定,不知他这几?日睡得好不好。 往门靠近,听到屋里传出吱呀吱呀的声响。白朝驹轻轻敲了敲门,说了句:“我来?看你了。” 也没听到回?响,只有吱呀吱呀木头?摇晃声。这声音富有节奏,正说明?有人在里面。他到底在干什么?白朝驹好奇起来?,一使劲推开了门。 屋里的情况简直一片混乱。 不是杂物堆放的问题。那些杂物堆放的的确有些散乱,但都放在屋子的一角,留出中间大片的空地上,洒满了散乱的书籍。大多书页脱了线,碎成一张张写满字的纸,东一张西一团的落在屋子各个?角落。 还有墨。白朝驹一瞬间都怀疑他是不是不会?研墨,可自己分明?教过他要怎么研墨,他一眼就?撇到丢在地上的砚台,墨锭不知去了哪里,地上四处是飞溅的墨滴,和皱巴巴是书页混在一起,把纸染成黑灰色。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坐在屋子正中心的椅子上。那是把摇椅,椅子腿是两道弧形的弯木,坐在上面摇摇晃晃的。他反跨坐在上面,双手抱着椅背,一前一后晃动着身体,椅子发?出吱呀吱呀有节奏的声响。 “你……”白朝驹先前的后悔顷刻间一扫而空,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没让公主一块儿过来?,真是太好了!要是被陆歌平看见这样的场面,看见这家伙不仅没有一点儿悔过的样子,还把屋子弄得一团糟,那才是真的露馅。 他三?两步走上前去,把坐在摇椅上的人一把拽下来?。 “你不是在自罚吗?你不爱装样子也就?算了,干嘛把屋子搞成这样?”白朝驹怒道。 他见公冶明?垂着头?,不肯看自己,一副很没礼貌的样子,就?一把掰起他的下巴,逼他抬头?看着自己。 这一掰,掰出了一双红得跟兔子似的眼睛。 白朝驹还是心软了一瞬。哪怕面前这家伙实在太不识好歹,也看不会?别人脸色行事?,但他毕竟哭过了。 哭过了,或多或少?算是反省过了,这样,应当可以原谅他了吧…… 就?在白朝驹发?愣的瞬间。没有一丁点儿预兆的,公冶明?突如其?来?的,闪电一般的,把自己嘴唇贴到了白朝驹的嘴唇上。 “啪!”空气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清脆且洪亮,绝对不是接吻发?出的。 白朝驹一脸的懵逼且震惊,目光对上面前那个?同样懵逼且震惊的人。 公冶明?的左脸红了一大块,依稀看出是个?巴掌的轮廓。他的表情倒是分外冷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那样,但从他那分外清澈的眼神来?看,他应当是被打懵了。 第142章 “你在干什么啊?”白朝驹觉得他是真的疯了,他先前好歹还会?问问自己,征得自己的同意,现?在连问都不问,直接就?动嘴了?还没有一点点预兆,根本?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况且,现?在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吗?他到底把我当什么了?不会是去白象阁去昏头?了,以为我也是霜辰,可以随他调戏吗?他不会对霜辰也做了这种事?吧? 他根本?就?没有好好反省!白朝驹得出了这个结论。 一瞬间,他都不想把陆歌平的话带给他,让他从偏屋里出来?了。 就?在白朝驹出离愤怒,把拳头?握的吱吱响的时候。公冶明微张了下嘴,有很轻很轻的声音飘出来?: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什么?”白朝驹气还没消,听他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一句。 “我把坏人放走了,会?被拿去抵罪,我比他还不干净,我完蛋了……”公冶明?说着说着,眼睛更红了,眼泪克制不住地大颗大颗往下掉,滴在地上的书页上,顷刻间浸湿了一大片。 原来?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啊。 白朝驹看他这副样子,属实有几?分可怜,也不好再责怪他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取出怀里的帕子,塞到他手里。 “我没跟公主提这事?。”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又没有发?出声音。 白朝驹看他握着帕子在手掌里摩挲,磨磨蹭蹭地想擦又不敢擦,就?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帕子往他脸上糊。 “公主说,这事?就?当过去了。”白朝驹说道,也不管他痒不痒,直接拿帕子在他脸上大力搓了一圈。再拿下来?,眼泪是没了,但整张脸都被搓红了。 公冶明?抬着一双湿漉漉的眸子,看着白朝驹许久,像是在消化方才的话。半晌,他问道:“那我呢?” “你可以走了。” 话刚出口,白朝驹瞥见满地的书页,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说道:“你先把这屋收拾好,别被公主看到一团糟的样子。” 他看到公冶明?懵懵懂懂点着头?,心里没有半点着落,长叹一口气,无奈地俯下身,帮他一起把地上的纸和墨点收拾干净。 有些纸张已经粘在了地上,扯起来?的时候,会?在地上留下一圈毛边,说明?先前湿透过。还有些纸皱皱巴巴的,到处都是泪花的痕迹,连墨点也是,深一颗浅一颗的留在地上。 “你不会?……哭了三?天吧。”白朝驹小心地问道。 “没有。”公冶明?说着,一把抓住白朝驹捡拾的胳膊。 “怎么了?”白朝驹不得不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你,出去。”公冶明?说道。 怎么还不要我帮忙呢?白朝驹心想着。 他侧眼看了眼靠墙角的位置,那里也散落着一些书页。他先前以为那是揉皱的纸团,这下靠近了,才发?现?,那些纸团是湿透后皱起的,皱成一团一团的模样,也不知道湿过几?次。 他看了会?儿,见公冶明?不收拾了,站起身,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眉头?微皱,决意赶自己走。 “好好,我在外面等你。”白朝驹答应道。 他走出木门,在外头?一人宽的小道上站定,望着天空发?了会?儿呆,心里酸酸的。 那个?笨蛋,不会?真以为自己被抛弃了,所以才哭得那么伤心,白朝驹想着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自己嘴唇。 刚才蜻蜓点水般的一下,留了点温热的感觉。 好像不该打他的。白朝驹后悔地想着。 他应该也不太清楚自罚意味着什么,可能是真着急了,生怕就?此死掉,才对自己这样。 单让他亲一下,也没什么损失。 就?一会?儿,公冶明?已经把屋子收拾好,拿衣服兜着一堆纸,从里头?出来?。 他用力地从狭窄的路挤到白朝驹面前,站定,伸手在怀里摸索半天,掏出一个?银制的圆形小盒子,递到白朝驹面前。 “怎么了?”白朝驹疑惑地接过,那盒子冰冰凉凉的,里头?透出一股花香。 “这是霜辰送给我的,他没说是什么,但应该是好东西。”公冶明?说道。 霜辰?白朝驹似乎猜到这盒子里装着的是什么了。他小心地打开盖子,里面是白色的近乎油脂般的膏状物。他慌忙合上盖子,收到怀里。 “里头?是什么?”公冶明?好奇地问道。 “是香膏。”白朝驹随口答道,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既然问自己这是什么,还好,还好,他还没和霜辰做过什么。 公冶明?看着白朝驹飞快地把“香膏”收入怀中,脸上还挂着笑?,心里得出了结论:他很喜欢这个?礼物。 白朝驹看见他漆黑的眼里露出几?分悦色,脸色也红润起来?,已无方才难过的样子。 “你刚刚对我做的事?……”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眼眸里欣喜顷刻间消散了,再度回?想起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 “不能对别的人做。”白朝驹一本?正经地说道。 公冶明?连连点头?。 “只能对,喜欢你的人做。”白朝驹又补充道。 公冶明?怔住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不喜欢我?” “我不是……唉,我说的是那种喜欢。”白朝驹解释着。 “喜欢还分那么多种吗?”公冶明?不解。 “对啊,你想啊,父母之情,兄弟之情,男女之情,肯定都不一样啊,你会?和父母做这种事?吗……” 白朝驹开始了他长篇大论的解释。公冶明?一句都没听进去,满脑子想得都是:他又在骗我,他还是没那么喜欢我。 第125章 五雷神机图1 姚大人有个好提议 正如陆歌平预料的那样, 霜辰逃跑的事并未引起注意。因为几日后?,另一件更大的事轰动了整个京城。 顺天府典史唐广仁引咎辞官。典史跑了,这案子也?就此搁置下来?。 唐广仁趁着天蒙蒙亮, 就坐在?马车里悄悄出城。过城门时,官吏拦下他检查路引,他被迫在?车窗里露出了脸。 就在?这时, 不?知哪个眼尖的喊了声:“是那个伤天害理的老色鬼!” 唐广仁慌忙把?头缩回车里, 只听到车厢的木板上传来?砰砰的撞击声,那是一些早起的“暴民?”,把?手里揣着的东西往车上砸去,污言秽语层出不?穷。 “快走!快!”唐广仁对车夫催促道, 马车忽地加速往前猛进, 一时间他身子不?稳,险些从座椅上摔下来?。 就在?这时,从车窗外头飞进一根油条,油条蓬松酥胀,又吸了满满汤汁,好巧不?巧撒了唐广仁一身。 外头有?人起哄了句:“真漂亮!” “哪个不?长眼的,丢这么准。”唐广仁气急败坏地抱怨了句, 声量不?大, 却被车夫听到了。 那车夫扯着本就大的嗓门喊道:“唐老爷,你若不?催我那一下, 这玩意儿根本飞不?进来?。” 唐广仁自知理亏地闭了嘴,事到如今,连区区车夫都能挤兑自己,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大抵也?只有?他自个儿认为自个儿是虎。事实上,他的“光荣事迹”已经被陆铎在?早朝上宣告给众多大臣, 以示警戒。而他本人,也?成为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陆铎讲述了唐广仁惯用独道手段“审问”疑犯的癖好,有?时仅仅为了“审问”,不?惜捉拿一些和案件毫无关联的无辜少年,以满足一己私欲。 罢了,陆铎看向?一直低头的姚望舒,提醒道:“顺天府作为京城的衙门,理应给大齐各地衙门树立榜样,却闹了这样的笑话。姚爱卿公务繁忙,引荐人才这种事,交予他人去办也?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怕就怕唐广仁这般道貌岸然之徒,坏了爱卿的名?声呐。” 姚望舒低着头,露出略显花白的顶发。他脊背微微隆起,慈眉善目,倘若不?说?他内阁首辅的身份,大抵没人会将这样一个看起来?分外随和的老头放在?眼里。 他明白陆铎此言意在?警醒自己,俯首应和道:“微臣谨记。” 陆铎两眼含笑地注视着姚望舒。他其实并不?愿过多怪责这位权高位重的首辅大人。他可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半数以上的大臣都受他提携,剩余的,也?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情?。 哪怕是陆铎,现在?也?倚仗着他。 十?年前,他离京之时,姚望舒刚任首辅之位不?久。当时的朝中上下,还都是徐温的学生。十?年时间,整个朝廷上下大换血。姚望舒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中重臣实至名?归。朝中大小事务,系数经由他手。 陆铎刚归位时,还不?完全信任这位德高望重的朝中重臣。毕竟趁着自己失踪后?找陆镶继位,就是姚望舒出的主意。 第143章 可一但勤政多日,他就发现,这位首辅大人实在?太过好用。 姚望舒与?徐温不?同,他很会说?话,哪怕是谏言,他的说?辞也?比别人好听一万倍,这点让陆铎格外喜欢。 几个月过去,陆铎便完全地信任这位首辅大人。他甚至能宽慰自己:十?年前的事,这朝中上下所有?人,谁又能脱得开干系呢?归根到底,姚望舒也?已重新认主。像他这样随和勤恳帮自己处理政务的首辅,说?话还中听,已经是万里挑一。 更别说?,他还有?不?少值得称赞的想法。 “姚爱卿,朕听说?,你有?一为国为民?的好计策,不?如就此说?说?,也?让诸位爱卿一起听听。”陆铎笑道。 “是。”姚望舒颔首。 他挺直腰板,目光坚定毅然:“近十?年来?,西北战事不?断,鞑靼屡次侵犯我大齐疆土,边境百姓苦不?堪言。两年前,尤启辰将军提议制造大口径的火炮五雷神机,用于击退鞑靼。一个月前,十?台五雷神机刚安置到沙洲,就遇上鞑靼来?袭,效果甚佳,鞑靼骑兵在?距离沙洲城墙十?里远的位置就被迫撤退。微臣以为,此等妙物?,若能安置在?边境各州,鞑靼定不?敢再犯我大齐。” “姚爱卿果真心系天下,为国为民?。”陆铎称赞道。随即,他转头看向?工部尚书兼内阁次辅的谨身殿大学士冯关,建造火器的事宜需靠工部安排。 “冯爱卿,此乃国家大事。得好好落实下去,若有?任何困难,都与?朕说?。”陆铎说?道。 “回皇上的话,大齐边疆有?成百上千个州县,若是每个州县都安置,怕是笔不?小的开销。”冯关说?道。 “一台五雷神机炮造价不过二十两白银,国库的银子难道不?够用吗?”陆铎问道。 此言一出,底下众大臣面面相觑,无人敢答话。 户部尚书徐春辉率先说?道:“皇上有?所不?知,去年永嘉县大闹水灾,救济灾民?费了不?少银子。开春时微臣请人算过,今年也?是雨水茂密之年,不?愁旱灾,但愁水灾。冯大人担心工部开销过大,万一再遇上灾情?,恐怕还得苦了百姓。” “这样吧,冯爱卿,回头你和刘将军商量下,划出边境重城。优先供应五雷神机炮,这样费的银子也少些。关于赈灾的事,朕才刚刚归位,朕就不?信老天这么不给面子。倘若真有?灾情?,银子不?够,就拿朕的内库来?补,这样冯爱卿可放心了吧。” “陛下考虑周全,臣一定尽心去办。”冯关拱手道。 “好,还有?其他要事吗?若是没有?,今日早朝就散了。”陆铎环视众人,见大伙儿并无异议,便宣布退朝。 他并未发现,坐在?一侧的陆歌平眉头微蹙。她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未说?出口。 大齐现今并非没有?火炮,在?十?年前,就有?西洋商人进贡来?的佛郎机炮。那帮人猫睛鹰嘴,体貌怪异,且来?历不?明。尽管进贡的佛郎机炮威力巨大,但大齐仍旧对他们有?几分提防。 现今,大齐能在?佛郎炮的基础上,自主研制出威力更大的五雷神机炮,这的确是可喜可贺的事。 但造价未免高出得太多。 陆歌平在?收缴鬼车门的火器时,也?收编了不?少那里的工匠。这些工匠都是倒霉人。杨坚蒙骗他们,说?皇上开放了权限,现在?不?止是中央锻造局能锻造火器,各个卫所也?能自己锻造。 那些工匠多数是永江人,背井离乡在?中央锻造局干活,听他这么一说?,纷纷跟着他回到永江行省,到离家更近的地方?干活。谁知道一下成了私造火器的反贼,险些被拉去杀头,得亏中途被陆歌平派人救下。 陆歌平几乎收容了所有?工匠,她从他们口中打?听到不?少火器的信息。佛郎机炮的造价,小的十?一二两,大的也?不?过十?五两一台。 而五雷神机炮的造价,则涨到了二十?两一台。单看这数字并不?夸张,不?过加了区区五两。但若是按倍数来?算,则多了三成有?余,成百上千架的去算,就是不?小的开支了。 更何况佛郎机炮的性?能并不?差,这五雷神机炮,真比佛朗机炮好用那么多? 陆歌平目前也?没有?证据,只能默默按捺住心中的忧虑。她知道,陆铎向?来?自傲,自己若贸然向?他提出这些疑虑,他定会认定是自己太过多疑。 倘若能拿到五雷神机炮的图纸就好了,将锻造图纸交与?工匠一看,便知道是否真的值得。 于是,陆歌平回到青枫轩,喊来?了白朝驹,准备让他和公冶明一同潜入中央锻造局,将图纸偷摸出来?。之后?的事,她会和冯关解释清楚。 “公主,这样不?好吧?”白朝驹说?道。 陆歌平料到他会拒绝自己,毕竟是李默的徒弟,循规蹈矩自有?一套。 她也?不?恼,微笑道:“那我给你三日时间,你想办法把?图纸取来?。若是取不?来?,就按我说?的做。” 三日时间,想个不?偷不?抢,从中央锻造局取得五雷神机炮图纸的办法,难。 白朝驹揉着脑袋,从青枫轩走出,远远听到楚月轩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楚月轩是陆隶翎现住的地方?,陆歌平听说?自己这位侄女?要在?京城呆段时间,就把?公主府里景色最好的屋子腾了出来?。 这楚月轩离青枫轩很近,离白朝驹和公冶明住的群房有?些距离,若非他今日来?青枫轩一趟,恐怕也?听不?到这里的动静。 只是那响动不?太对劲,白朝驹耳朵灵,隐约听到那是个男子的声音,甚至有?几分耳熟,像是刘光熠的声音。 他这回一路闯到小陆郡主的住所,声响还这么大,陆隶翎不?会有?危险吧?白朝驹想着,快步走了过去。 才刚到楚月轩门口,陆隶翎的贴身丫头彩凤就对他说?道:“白哥哥,你快去看看,那刘大少爷,又在?对主子撒泼了。” “刘公子怎么进来?的?”白朝驹问道。 “你进去就知道了。”彩凤说?道。 白朝驹听她的话,敲门进去,一进门便了然。 这楚月轩里,不?止有?陆隶翎和刘光熠两人,还有?个默不?作声的公冶明,站在?一旁,看着俩人。 刘光熠还在?大声叫嚷着,宣扬着他的侠义之举:“真不?是我吹嘘,要没有?我起这个头。那些个少爷郎,一个个细皮嫩肉,说?话都支支吾吾的,不?知几时才能拆穿那姓唐的恶行!我这次干得漂亮吧?看在?我这英雄气概的份上,牵下妹妹你的手,这点要求可不?过分吧?” “想得美?!”陆隶翎果断拒绝道。 “你为什么这么拒绝我啊!”刘光熠那股痞劲又上来?了,“那姓杨的,也?牵过你的手,我牵一下又怎么了!” 他说?着,胳膊跃跃欲试的要往陆隶翎手臂上拉去。看着他大吼大叫的样子,陆隶翎赶忙往后?大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见到陆隶翎眼里流露出的惶恐不?安,刘光熠终于想起那天夜里,想起了那时束手无策的自己,面对唐广仁有?多么的恐惧。 他正欲收起蠢蠢欲动的胳膊,胳膊还没收回去,一个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到他的膀子上,砸得他的肩膀险些脱臼。 刘光熠捂着挨打?的肩膀,委屈地对白朝驹怒吼:“你为啥打?我?” “下次再乱动手,就不?止这一拳了。”白朝驹恶狠狠地威胁道。 刘光熠悄悄侧眼,看向?公冶明,想求他帮忙说?两句话。可公冶明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注视着白朝驹,眼里根本没有?其他人。 他微扬着下巴,漆黑的眼眸透着些期待和得意,看到白朝驹向?自己走来?,眼里的期待更重了。 而白朝驹的眉头还没散开。他在?公冶明身边靠定,低声责问道:“你把?这混球带进来?干什么?” 第126章 五雷神机图2 你又干了什么坏事捏?…… “唐广仁下台也有他一份功劳。”公冶明轻声说道, 下巴依旧微仰着。 “昂……”白朝驹看明白他意思?了,“是你和他一块儿?干的?厉害了啊!” 他拿拳头?摁了摁公冶明的胸口?,表示赞许。公冶明弯起眼?睛笑了下。 白朝驹则脑袋一歪, 斜眼?打量着他,嘴角挑起道难以捉摸地弧度,问道:“你该不会已经算到, 唐广仁走了, 就没人调查方?大人的案子,才?故意把那?谁放跑吧?” 听闻此言,公冶明的眼?睛一下睁圆了,一双黑大的瞳仁一览无余。 这个反应, 看来是没想到这茬了。还好他只是运气好, 没那?么多心机。白朝驹在心里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是怎么让唐广仁下台的?” “这还不简单。”刘光熠抢答道,卯足了劲要在陆隶翎面前表现自己,“他唐广仁作恶多端,害了多少无知少年。那?些被他侵害的孬种,各个都?不敢把这事说出来。小爷我?略施小计,逼上一逼, 叫他们一同去衙门把唐广仁举报了, 自然?就搞定了。” 第144章 “逼上一逼?”白朝驹皱起眉头?,狐疑地看向公冶明, 直觉这事是他出的主意。 “对了啊,得亏了明哥一起,不然?还逼不动那?些个怂货。”刘光熠笑道,没忘记给自己的老?大记上一笔功劳。 “你们是怎么逼的?”白朝驹问道。 “逼就是逼嘛,还能?怎么逼, 就逼他们说出这事呗。”刘光熠避重就轻地说着,他见白朝驹眼?神逐渐阴沉下来,赶忙岔开话题道,“各位啊,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眼?看刘光熠要逃跑,白朝驹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问道:“你先跟我?说说,受害者有哪些?” “这我?哪儿?记得住啊?”刘光熠哭丧着脸,本想着搪塞过去。话一出口?,他又觉得不对。若是这样说,陆隶翎肯定会怀疑自己的壮举:连名字都?说不出来,肯定又是在吹牛。 我?得说几?个名字,证明我?真出了不少力。 “啊……我?勉强能?记住了几?个。”刘光熠赶忙改口?道,“烟花巷的穆冉,大兴学堂的晏子生,还有在锻造局看门的那?个……” 白朝驹眼?睛一下瞪大了,锻造局看门的?这岂不是正好和陆歌平要自己去取图纸的地方?对上了,他们既然?赶走了唐广仁,也算替那?人报了仇,应当好说上话,让那?人通融通融,放自己进到锻造局,瞧瞧五雷神机的图纸。 可是刘光熠说到这里,偏偏脑子卡壳了,一时半会儿?真想不起来那?人叫什么名字。 白朝驹等得着急,拽着他胳膊的劲不自禁地越来越大。刘光熠只觉得手臂发紧发疼,一时间更慌张,更想不起那?人叫什么来。 “是锻造局看门的谁?”白朝驹实在等不及了,忍不住问道。 “你就放过我?吧。”刘光熠可怜巴巴地说道,搞不懂白朝驹为啥非揪着这个人打听,难不成锻造局看门的那?人,是他亲戚? “名字记不得,长什么样总认得吧?你带我?去见他。”白朝驹要拉刘光熠一同往锻造局去。 “明哥,明哥!”刘光熠慌忙呼救着,想让公冶明帮帮自己。 白朝驹见他双眼?渴求地看着公冶明,像是看着救世主一般。而公冶明依旧站在墙边,一脸呆呆地看着俩人。 “你也来,我?怕他认不准人。”白朝驹对公冶明说道。 刘光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新认的老?大,丝毫不管自己死活,乖乖地听白朝驹的话行事。 搞半天,原来他是他的老?大,这姓白的才?是真老?大啊。刘光熠小心翼翼地看着白朝驹,思?索半天,终于想起那?人名字:“白大哥,我?想起来了,那?人叫冯福,是工部尚书?冯大人的养子。” 他以为这下自己终于能?走了,不料白朝驹仍旧不撒手,说道:“嗯,带我?去。” “白大哥,我?去不好。”刘光熠哀求道,再次偷偷看向公冶明。 “你到底做什么坏事了?”白朝驹问道。这一问,陆隶翎也好奇地凑过来。 “我?……”刘光熠也没理由再推三阻四?,只好老?老?实实招了,“我?就威胁他,说他要是不老?实交待在衙门里发生的事,就揍他。” “就这样?”白朝驹问道。 “对啊。”刘光熠做了个呲牙的凶相,“你看我?这样,还吓不倒他?” “行,那?正好,你跟我?们一块儿?,去跟冯福赔礼道歉。”白朝驹说道。 “白大哥,赔礼道歉,先赔礼再道歉,我?还没备好礼呢,能不能择日啊?”刘光熠哀求道。 “不行,先道歉,再赔礼。”白朝驹说道。 就这样,刘光熠被白朝驹强行带到了锻造局门前,一脸绝望。 白朝驹老?远就见到锻造局正门前站着的那?个清瘦的少年,他五官端正,身板挺拔,手里持着柄长枪,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小伙。 这人一定是冯福了,唐广仁挑的人,样貌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那?冯福也看到了远远走来的几?人,他眼?神一下变了,变得极其警惕。他往墙头?退了半步,展露出一种畏缩的姿态。但他毕竟是锻造局的看守,没法往里逃走,不得不应对前来的几?人。 白朝驹拍了拍刘光熠,刘光熠立刻老?老?实实走上前去,对冯福道歉,冯福的脸色并没有好转,目光也并不在刘光熠身上,反而若有若无地瞟向白朝驹身后。 听完刘光熠坦诚的道歉,白朝驹见冯福眼?神柔和了些,就走上前去,说道:“冯大哥,这人虽然?出言不逊,但心还是好的。大家一齐把唐广仁赶下台,也算共患难的朋友了,不知能?否通融通融,让我?进锻造局参观……” 话还没说完,冯福便?没好气地拒绝道:“不能?进!” 见他这反应,白朝驹以为他将自己当成了和刘光熠一样的混混,赶忙解释道:“您可能?误会了,我?是个国子监的学生,并非恶徒……” “那?也不能?进!锻造局乃朝廷重地,除了在里面干活的人,别的人一律不许进!”冯福拒绝道,直接举起手里的枪,拦在门口?,一副坚决不准入内的样子。 白朝驹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动他,一行人只得灰溜溜地往回走。 “那?家伙肯定在胡说,前天,我?还见到姚望舒的狗腿子进去呢。”刘光熠说道,“这个小鸡肚肠的人,我?们分明好心逼他一把,把唐广仁的劣迹公之于众。他反倒记恨我?们,故意不让咱们进去!” 你们?白朝驹总算捕捉到了重点,方?才?他只将刘光熠当成要挟冯福的主犯,竟然?忘了他不是一人行动的,还有个闷声干大事的家伙在呢。白朝驹回头?看向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公冶明。 刘光熠捕捉到了白朝驹的眼?神,他面露惶恐,这次也不再多嘴,趁着白朝驹的注意力都?在公冶明身上的空挡,转身一溜烟地跑远了。 白朝驹看公冶明一副淡然?的样子,完全没发觉自己在审视他。从方?才?冯福异样的眼?神来看,要挟冯福的“主犯”,压根不是刘光熠,而是这个人! 敢情刚刚刘光熠一番操作,都?是给他打掩护呢?看这家伙一脸淡然?自若,置身事外的模样,连自己都?差点被蒙骗过去了,忘了他才?是下手最黑心的那?个。 公冶明看着白朝驹半眯着眼?睛,嘴角带着笑容,盯着自己左看右看。他也稍稍地抬起了嘴角,露出个微笑当作回应。 他笑啥呢?白朝驹诧异了下,不得不说,公冶明方?才?那?个微笑,特?别的清纯,完全不像干过坏事的样子。 该不会真误解他了吧?要真不是他干的,显得我?很不信任他似的。白朝驹想了想,也不着急现在问。反正公冶明住在公主府里,还住在自己隔壁,等吃完晚饭,再好言好语地试探试探他好了。 说是晚饭后,但他们回到公主府,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不久就打起了一更。白朝驹简单吃了点厨房的饭菜,顺便?洗了下澡。 约莫快到二更的时候,他往公冶明的屋子走去。屋子静悄悄,窗栅透着明亮的烛火,依稀见到个坐在窗边,低头?看书?的人影。 白朝驹知道,照先前这时候,他肯定已经睡下了。现在到了京城,进了京卫武学学习,他倒还挺刻苦的。白朝驹走到门前,敲响了房门,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了。 公冶明一脸睡眼?惺忪的样子。见来的是白朝驹,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下。他知道白朝驹难得主动敲自己的门,除非有特?别重要的事。他正想问,只听白朝驹说道: “没别的,就想过来陪陪你。” 没有事,他居然?无事来找我?了。公冶明立刻把他请进来,嘴角上抬了一点点。 他其实内心很高兴,只是表面上看得不那?么明显。如果仔细去看,还是能?看出,他深黑的眼?眸变得明亮许多,像墨玉一般透着荧光。 白朝驹走到桌边,见上面堆满了书?卷,还标着歪歪斜斜的批注。那?批注上的字,比他先前写?的好看了些,但还不到令人称赞的程度。 公冶明则一直注视着白朝驹,看他好奇地伸长脖子,在自己的书?桌上东瞧西瞧,还拿起本《论语》,翻看起来。 难道他是来监督我?读书?的?可我?还没有背会。公冶明想着,走到白朝驹跟前,斟酌了下措辞,说道:“我?已经洗过澡了。”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一句,白朝驹愣了下,问道:“你要睡觉了?” 公冶明点了点头?,拉住白朝驹的手,把他往床上拽。 床上?躺在床上聊应当也不错。白朝驹想着,按他的指示,脱下外衣,钻到里头?。 公冶明熄灭了外面的烛火,只留下床头?一盏。 他坐在床边,脱下外衣。回身准备钻进被褥,正瞧见白朝驹半支着身子,侧卧在床榻上。 第145章 他嘴角很调皮的上扬着,深邃的眼?眸含着笑意,眉毛是一如既往的挺拔好看。他侧身而卧,亵衣的衣领略微敞开,露出漂亮的锁骨。 公冶明耳根蹭的一下烧起来。正月刚过,天气依旧很冷,被褥也是冰凉的,可他的身子却像火烧一样的烫。 白朝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公冶明移开了看向自己的视线。 他怎么了?难道已经猜到自己要问他冯福的事,心虚地不敢看自己了吗?白朝驹想着,把身子往床头?拱了拱。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白朝驹问道。 有什么话……想说?公冶明用眼?角的余光看到,白朝驹把脑袋凑到了自己边上,鼻尖呼出的热气喷着自己的脸颊。 他其实很想亲亲他带着笑意的嘴角,但他还记得那?天脸上火辣辣的一下,他也不敢亲了,只能?退而求其次地说道:“你长得真好看。” “岔开话题也没用的哦。”白朝驹一本正经地说道。 岔开话题?他难道……愿意了?公冶明大着胆子说道:“我?想吻你。”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白朝驹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他看到公冶明一双黑亮的眼?睛,非常专注地看着自己。 他看起来是真的想亲。 “那?这样吧。”白朝驹笑道,“你先说说那?日你们对冯福做的事,我?再让你亲。” 嗯?公冶明愣住了,那?日对冯福做的事,这事不都?已经过去了,他怎么又提起来了? 白朝驹看到了他的犹豫,用调皮的语气试探道:“你该不会真做了什么坏事吧?” 第127章 五雷神机图3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没有?。”公冶明摇了摇头, “只是让他说出唐广仁对他做的事,不算坏事。” 说完,他见白?朝驹嘴角的笑意消失了, 半眯着眼睛,有?点凶相。 公冶明赶忙说道?:“冯福胆子大,刘光熠没唬住他。我就?在?他下班的路上, 把他打?晕, 然后学唐广仁一样,拿绳子把他捆了……我把他放在?床上,他立刻什么都说了……” 白?朝驹确实想?过他会怎么威胁对方,大抵也就?拿刀架脖子什么的。没想?到他这次进步了, 还搞起了心?理攻势。用这种办法, 让冯福想?起被唐广仁迫害的痛苦经历,难怪冯福那么排斥他。他是真不知道?这么做有?啥影响吗?白?朝驹一时间惊地说不出话来。 “这就?是你?想?的法子?”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你?……”白?朝驹欲言又止,又问道?,“其他人呢?你?也这么做的?” “还有?个穆冉。”公冶明老实交代道?。 “原来刘光熠只是个小混球,你?才是那个大混球!”白?朝驹气道?。 “那我还可以亲你?吗?”公冶明问道?。 亲亲亲,还想?着亲?白?朝驹被他气得脑门?上血管突突的。 “明天,去给他们好好道?歉!”白?朝驹嘱咐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欲亲又止地探了下脖子。 “唉!”白?朝驹叹了口气, 扭了下身子,把侧脸对着他。 还是只能亲脸啊。公冶明内心?有?些失落, 还是凑上去,在?他面颊上点了下。 “好了,睡觉吧。”白?朝驹掐灭了烛芯,伸手把公冶明摁到被褥里。 “下次不能再干这种事了,知道?吗?”白?朝驹说道?。 “为什么?”公冶明问道?。 “你?不是想?当好人吗?”白?朝驹说道?, “好人是不能威胁人的。” 不能威胁,那我怎么说得动他们呢?我又没有?像你?这么好的口才。公冶明想?着。 他本来是想?悄悄将功补过下,给白?朝驹一点惊喜。虽然他放跑了霜辰,可唐广仁也不是好鸟,甚至更恶劣几?分。 他确实是把唐广仁赶跑了,结果是好的,可过程差了些,所以白?朝驹不开心?。 做好人怎么这么难啊。公冶明把脸埋进被子里,不想?被白?朝驹发现他湿润的双眼。 “你?怎么不说话了?”白?朝驹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这话说得格外温柔。 “我没事。”公冶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嘶哑。 说没事,八成是有?事了。白?朝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安慰道?:“好啦,我明天陪你?一起去道?歉吧。” “嗯。”公冶明缩在?被子里,点了点头。 次日傍晚,下课后的俩人找上了冯福。同昨日一样,冯福对他俩根本没有?好脸色。 就?算没有?没有?好脸色,礼数还是得到位。白?朝驹默默和公冶明一起挨了顿白?眼,心?想?着,依靠冯福进入锻造局的计划彻底泡汤了。 他做好了心?理准备,等明天夜里,就?老老实实按陆歌平的办法,把五雷神机的锻造图偷出来算了。 他一边思?考着偷图纸得带点什么东西,一边跟着公冶明走到烟花巷找穆冉,迎面遇上两人扛着运货的大木箱,从巷子里出去。 “唉?你?怎么来了?”耳边响起一个明快的少年声音,应当是对公冶明说的。 白?朝驹侧头看去,声音是从脚夫身后传来的。脚夫扛着箱子走过,露出了一个笑容灿烂的少年,正朝自己的方向挥着手。 这人一定是穆冉了。他是除了冯福之外,另一个被公冶明捆走的倒霉蛋,他看起倒来不像怀恨在?心?的样子。白?朝驹正思?索着,公冶明已经走到穆冉跟前?,老老实实地鞠躬道?歉。 “这点事没什么,都过去了。”穆冉扶住了公冶明的肩膀,笑道?,“有?你?帮忙把唐广仁从顺天府赶走,这两天我心?情都舒坦了,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他倒是挺好说话。白?朝驹看着穆冉笑得一脸明朗,心?想?,若是穆冉在?锻造局看门?就?好了,他这个性?子,肯定乐意放自己进去瞧瞧。 正想?着,烟花巷里又有?两个脚夫扛着木箱出来,经过穆冉身边,对他打?着招呼:“少当家好。” 穆冉也一脸乐呵地对他们回着礼。 白?朝驹环顾四周,这地方是烟花巷,但不是烟花巷柳的那个烟花巷,而是实实在?在?卖烟花的巷子。而穆冉,显然是里头某个烟花商的儿子。而这些脚夫运箱子的方向,也恰巧和自己来时的方向对上了。 “穆少爷,这些箱子,是送到哪里去的?”白朝驹问道?。 “这里头是硝石,送到锻造局去造火炮呢。”穆冉爽朗介绍道?。 这不就?巧了嘛。白?朝驹心?头暗喜,立刻将自己想?进锻造局,却被冯福拦在门外的事情和穆冉说了遍。 穆冉眉头一皱,警惕道?:“你这么想进锻造局,是要做什么?” 他一脸怀疑地打?量着白?朝驹,像在?看一个心?有?鬼胎,要泄露大齐机密的奸贼。 白?朝驹眼睛一转,立刻编了个瞎话,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是皇上的密探,皇上派我暗中秘密调查锻造局,不得惊动那里的人。” “暗中调查?”穆冉细细打?量着他,不太相信这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人,会是皇上的密探。再加上他一脸笑嘻嘻说话的样子,这能是个办事靠谱的人? “是真的。”白?朝驹眉头一皱,一脸正色道?,“皇上怀疑某位大人利用火器行贪腐之事,特地命我暗中调查。” 贪腐之事?穆冉思?索片刻,直觉此事似乎有?所耳闻,不是空穴来风,便?说道?:“行,我可以让你?俩待在?箱子里,让脚夫送你?们进去。但事后,千万别说是我送你?们进去的。” “穆少爷愿意帮忙,在?下感激不尽。”白?朝驹说道?。 按照穆冉的指点,白?朝驹和公冶明一同挤进木箱里。那木箱虽然大,但要塞两个个头高挑的男人并不容易,好在?俩人身型都比较瘦削,挤一挤还是可以,塞进后几?乎是贴在?一起的程度。穆冉看俩人挤得差不多?了,盖上了盖子,令脚夫挑着他俩上路。 箱子里顿时一片漆黑,白?朝驹只觉得面颊传来一股热浪,是公冶明炽热的体温。接着,木箱有?节奏地晃动起来,是脚夫挑着俩人上路了。 “为什么要去锻造局。”公冶明小声问道?。 黑暗中,白?朝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觉得声音从头上的位置传来,热气吹动自己的发丝,额前?一阵瘙痒。 “公主让我去找个图纸,叫五雷神机,一会儿你?得帮我瞧瞧。”白?朝驹说道?。 “为何我们要待在?箱子里,直接翻墙不是更方便?吗?”公冶明问道?。 “公主也这么说,可我觉得偷摸进去不好。”白?朝驹说道?。 “我们呆在?箱子里进去,不也是偷摸进去吗?”公冶明问道?。 嗨呀!白?朝驹心?里一惊,他刚才满脑子想?着找穆冉帮忙,竟没想?到穆冉提出的法子,也是个偷摸的法子。 第146章 “这和翻墙不一样吗?”公冶明还在?一本正经地问他。 这人怎么还揪着自己的倏忽不放了?白?朝驹一时气急,说想?:“别说话了。快到锻造局了,你?再发出声音,就?要被锻造局的人发现了。” “还没到呢。”沙沙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们刚刚从锻造局走到烟花巷,一共走了八百七十七步。现在?才过了一百步,离锻造局还远着。” 怎么会有?人闲来没事数这种东西啊?白?朝驹欲哭无泪。就?这时,他感觉脸上传来一股凉风。 “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公冶明说道?,“是暖暖的,太阳的味道?,还有?树叶的香气。” “我昨晚洗了头,是木槿叶的味道?。”白?朝驹说道?。 说完,他感觉自己头顶上一阵骚动,应该是公冶明的脸在?蹭来蹭去。 怎么这么闹腾呢?待在?这么挤的箱子里,还不安分,动来动去的。 “我好痒。”白?朝驹小声抱怨道?。 头上的躁动停下了,沙沙的声音传来:“很好闻。” 白?朝驹本来是有?些紧张的,做贼心?虚,他很少干这种事,心?里慌得狠。但被公冶明东拉西扯的说了会儿,他感觉内心?放松许多?。 空气逐渐安静下来,箱子里漆黑一片,只有?木板缝隙中透进的几?道?光亮。 白?朝驹的肩膀紧贴在?公冶明的胸前?,能感觉到他胸腔的起伏,一呼一吸的,平缓且有?力。 白?朝驹忽然觉得身子越来越热,额头上冒出了细汗。他说道?:“你?能不能用下你?的内力,给这里降降温。” “不要出声。”公冶明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白?朝驹感觉面前?的人动了下。面颊传来粗糙的触感,那是公冶明的手,死死覆住了他的下半张脸,把他的嘴巴一起捂住。 再过了会儿,只听咚的一声闷响,箱子被放在?了地上,还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白?朝驹感觉捂着自己的手松开了,他总算能大喘一口气。眼前?传来刺眼的白?光,公冶明掀开了箱子,外头的光线投射进来。 公冶明先跃了出去,随后伸出手,把刺得睁不开眼睛的白?朝驹拉下来。 “刚刚差点憋死我了。”白?朝驹小声说道?。 “我还好。”公冶明说道?。 “你?当然还好,被捂脸的又不是你?。”白?朝驹小声嘟囔道?。 “捂上你?鼻子了?”公冶明抬起手,在?他脸上比划着,“是你?的脸太小了。” “是你?技术不好。”白?朝驹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取下,“好啦,我们干正事吧,把五雷神机图找出来。” 俩人在?角落里呆了会儿,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工人都回去休息了,再偷摸出来,摸到锻造火炮的屋子里。 硕大的屋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铸件,还没组装完全。俩人各自点了个火折子,分头找着。 白?朝驹拉开一个抽屉,里头是各式各样的图纸,角落上标着名字。他挨个翻过去,找着五雷神机的字样。 这时,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你?刚刚说的贪腐之事,是真的吗?” 第128章 五雷神机图4 贪腐之事 白朝驹低头沉吟片刻, 说道:“你想公主为什么要五雷神机的锻造图?” 原来是陆歌平要的?陆歌平是广顺帝的亲妹妹,又是扶持陆铎归位的大功臣。她不可能私造五雷神机行谋反之事。 应当?是她发觉五雷神机炮藏着什么猫腻,才想拿到锻造图, 找陆铎商量。 “是锻造图有问题?”公冶明?问道。 “那日公主找到我时,刚刚上朝回?来。一定有人在朝中提起五雷神机炮的事宜,或许是姚大人。”白朝驹说道。 “这是兵器, 不是某个武将提议的?怎会是他?”公冶明?问道。 “你还?记得昨日, 刘光熠说过的话??他说前几日见?过姚大人的狗腿子进锻造局,肯定是因为五雷神机炮。”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为何和贪腐之事有关?” “这是我的猜测。”白朝驹坦然道,终于从众多图纸中找到了写有五雷神机的一张。他拿起图纸, 左右端详了会儿, 那图纸画工精细,横竖标注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他看不太懂,只知道上面画着各个铸件,还?有装配的先后顺序。 他把?图纸小心卷好,放到衣服里,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 示意?他一起回?去。 “姚大人已经做到权利的顶点, 他既然不想谋反当?皇上,那他想要的就是钱。”白朝驹说道。 “造五雷神机炮, 也可以弄到钱?”公冶明?问道。 “当?然。”白朝驹笑?道,“造五雷神机的钱是国库出?的,国库的银子都是老百姓给?的,这些钱拿来锻造火炮,也是保护百姓。这本来是好事。但倘若有人从中作梗, 有意?做高火炮造价,让多出?来的钱流入自己口?袋,就是贪腐之事。” “单靠这么张图纸,怎么知道姚望舒有没有抬高造价?”公冶明?问道。 “这东西你看不出?来,我看不出?来,但公主应当?有办法能看出?来。”白朝驹笑?道,看公冶明?眉头微蹙,一脸质疑自己的样子。 顷刻间,他内心的胜负欲被激活了。 “你不信的话?,我和你打赌,赌我说姚大人在五雷神机炮上贪了钱的事猜得对不对。” “好。”公冶明?答应道。 “我也不多赚你,咱们就赌一两银子。若是我说对了,你就给?我一两银子,如何?”白朝驹说道。 “好。”公冶明?答应道,“那要是你猜错了……” “那我给?你一两银子。”白朝驹笑?道。 “我不要银子。”公冶明?摇了摇头。 “那你要什么?”白朝驹问道。 “我要这个。”公冶明?伸手指了指白朝驹的嘴巴。 “咦!你这个人,怎么老想着这种事?难道我亲你一下,就值一两银子吗?”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连连点头。 “我不和你赌了,搞得我像卖吻似的,真没意?思。”白朝驹拒绝道。 虽然说是不赌了,但白朝驹还?是想验证下自己的猜想。他把?图纸带给?陆歌平,说明?了猜测,陆歌平只微微一笑?,让他跟自己一块儿去见?工匠。 工匠看着图纸,琢磨了会儿,说道:“这炮确实在佛郎机炮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但我看,要不了二十?两银子一台。” “那大抵要几两银子?”陆歌平问道。 “保守估计,不超过十?七两。”工匠说道。 “你猜对了。”陆歌平对白朝驹笑?道。 白朝驹脸上一喜,心里又隐约地后悔起来。后悔方才没答应和公冶明?的赌约,不然就能白拿他一两银子了。 公冶明?就等候在屋子外头,见?到白朝驹出?来,上前问道:“你猜对了吗?” “当?然猜对了!”白朝驹笑?得一脸得意?,眼角几乎飞到眉梢上去。 听闻此言,公冶明?从荷包里掏出?一小块银锭,塞到白朝驹手里。 “我们不是没有赌吗?”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还?是用?力?地把?银子塞进他手里,再?把?他手掌合紧。 “是我送给?你的。” 白朝驹侧了下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眼里难掩喜悦之情:“那我只能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他看到公冶明?对自己弯了下眼睛,露出?个很浅的笑?。 也不能白拿他的,白朝驹想了想,问道:“你想吃什么?我带你吃好吃的吧?卤煮怎么样?你肯定没有吃过。” 公冶明?果然好奇地问道:“卤煮是什么样的?” “就是把?各种下水煮在一起……你知道下水是什么吗?” “也不知道。” “你咋啥都不知道。反正不是辣的,给?你尝尝,开开眼界。” 乾清宫内,陆铎批了一天的奏折,哪怕有姚望舒辅佐,帮他过滤了大量的文书,他依旧觉得身心疲惫。眼看天色渐晚,就快到用?膳的时辰。陆铎扶着额头,在桌前歇息。 就在这时,太监来报,说平阳公主来了,带了一笼点心,来看望他。陆铎心里一喜,心想自己妹妹何时这么善解人意?了,立刻让她进来。 点心落肚几块,陆歌平便?提起了五雷神机的事。陆铎这才确信自己这个妹妹,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怎可能无事献殷勤? 陆铎觉得,她一个女子,又身为公主,不应该这么有心机。公主只要享受荣华富贵就好了,为什么要管朝廷的事?朝廷的事应当?男人来做,哪怕她是公主,也应当?于此无关。 即便?他这样想,可他从来都没能真正阻止陆歌平插手朝政。从陆歌平及笄,与徐临辙成婚开始,她便?接着帮扶夫君的名义,天天出?现在早朝上。陆铎也不好强行赶她走,一来他身为一国之君,不能对自己妹妹太过刻薄;二来他觉得陆歌平弄不出?什么名堂来。 第147章 但事实并不如他所料,陆歌平很快就熟悉了朝廷的各项流程,还?能对各项事宜发表见?解。她不会当?着朝中大臣的面直说,而是趁自己独自一人批奏时,到乾清宫和自己商讨。 陆铎知道,这是她信赖自己的表现。 可他很快就感受到了威胁。陆歌平对一些事务的见?解细致入微,有她独到的看法,甚至能看自己倏忽的地方。他开始不自觉地排斥这个妹妹,尽管他知道,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正如今日,当?五雷神机炮这几个字从陆歌平口?中说出?时,陆铎内心立即涌出?一股排斥。 但他脑子还?算清楚,既然陆歌平提到五雷神机炮,那五雷神机一定存在什么问题,或许是他没留意?到的问题。 陆歌平将五雷神机炮的图纸铺在陆铎面前的桌上,说道:“我找人看了看五雷神机的造价。姚大人报的二十?两太贵了,只要十?七两就够。” 陆铎忖思片刻,问道:“这十?七两,准吗?” “皇上若不信,就派个亲信,另找人算算。不过锻造局里的工匠,恐怕都被姚大人收买了,应当?说不了真话?。”陆歌平说道。 “这好的坏的,都让你先说了。”陆铎笑?道,“锻造局改良了一批工艺,朕是知道的,每个铸件都得仔细打磨后再?组装,这样才能更好发挥火炮的性能。姚大人算的二十?两,应当?是把?打磨的工费也算上了。” “铸造火炮的不都是徭役吗?为何需要工费?”陆歌平不解道。 “这事锻造局给?朕提过,打磨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得熟练的铁匠才行。这些人可不好请,当?然要付工费。这样解释,你该放心了吧?”陆铎说道。 陆歌平微微颔首,沉思片刻,又问道:“打磨后的五雷神机炮,能射多远?” “你可问到点子上了。射程朕可是亲眼看过,不然也不会笃定这五雷神机炮威力?无穷。”陆铎笑?着,不紧不慢解释道。 “西洋人进贡的佛朗机炮,射程最多两千尺。而精细打磨的五雷神机炮,射程可达四千尺,这可是巨大的提升啊。仅仅多费五两银子,这很值得。” 陆歌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宁靖啊,五雷神机炮的事,你也不必瞎操心。这种大事,朕自然盯得紧,毕竟朕也不想让天乾关的事再?发生一次了。” 陆铎感慨着,忽地想起什么,对陆歌平说道:“既然你这么关心五雷神机的事,不如替朕看管中央锻造局,如何?” “皇上想让我监督五雷神机锻造的事?”陆歌平问道。 陆铎点了点头,笑?道:“这事姚大人也很上心,可他毕竟是首辅,又兼任礼部尚书,再?兼顾中央锻造局,朕怕他忙不过来。而五雷神机锻造是朝中大事,你帮他一并兼顾着。明?日早朝,我会当?着众大臣提及此事,你意?下如何?” “锻造五雷神机炮乃为国为民的大事,我当?然愿意?帮皇上分忧。皇上既然要我看管中央锻造局,那锻造局大小事宜,我也需一一过目才行。”陆歌平说道。 “这个好办。明?日起,我令人把?锻造局的印章多加一块,交到你手里。从今往后,锻造局的文书都得加上你的章印,才算有效。” 陆铎说着,又补充道:“还?有那些个你从江湖上收来的,会造火器的人,也别藏在公主府里了。藏着没啥用?,朕就不计较他们先前的罪过。你将他们并入锻造局,都去造五雷神机,将功抵过吧。” “宁靖遵旨。”陆歌平答应道。 第129章 金榜·上 胆敢欺君 在京城的这一年, 日子过得飞快。 年初那阵过后,陆歌平就忙碌于中央锻造局的大小事宜,鲜少顾及俩人。关于五雷神机炮的造价, 她也大抵有了定论。 造价肯定是?贵了。打磨铸件的工费要不了整整三两银子。但贵了多少?她没有精力去算。锻造局的一切收支都很紧张,到了严丝合缝的程度,甚至多亏了虚报的银子做支撑, 运转才勉强顺畅。 就这样?临近六月, 公?主府来了另一名熟人。 白朝驹也总算明白陆隶翎为何要待在京城了,她是?为了杨均来的。 杨均和公?冶明同龄,快到及冠的年纪。杨家想在他?继承兴州卫指挥使前,让他?跟着有经验的孟赫雅将军学习段时间。孟赫雅将军和刘胥之?将军很熟, 俩人年轻时曾一同戍边。杨均来京的消息, 自?然也传到了刘光熠耳中。 刘光熠仿佛一下子失恋了般。尽管他?本就没获得陆隶翎的芳心。自?打他?见到陆隶翎和杨均俩人一起在街上散步。他?难过地连学都不去上了,成天待在家里黯然伤神,巴不得武学直接开?除了自?己。 就这样?一连翘了半月的课,最后在刘胥之?的威逼下,刘光熠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上学。 而他?的成绩,自?然也好?不了。本来还是?个中等水平。他?性格顽劣,脑子倒不算笨, 多少能学进去些?。 自?打“失恋”后, 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刘胥之?都不指望他?能进殿试,只求他?别在会试中考个倒数第一。 广顺二年的新年一过, 三年一次的春闱就很快就到了,这还是?陆铎复位后的第一场春闱。 先进行的是?文试,等到四月放榜时,正是?武试进行的时候。 白朝驹榜上有名。他?在国子监时,读书就很不错。国子监原本就是?为官入仕的捷径, 只要好?好?完成学业,就可授官,这样?少说也需四年。 广顺元年八月,白朝驹以荫生的身份参加了乡试。本来是?重在参与,却?一下就中了举,有了参加会试的资格,受到国子监内不少人的羡慕嫉妒。先前因为他?蒙荫入学而轻视他?的先生,也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 和他?一并中举的,还有林挚。 事实上,白朝驹也是?在林挚的怂恿下,才去参加的乡试。林挚则更是?厉害,直接以解元的身份摘取榜首。此?次会试的金榜一出,他?自?然也名列前茅,只可惜未能拿到会元。 会试通过的消息一出,白朝驹飞快地冲到公?主府里,想找公?冶明分享这个天大的好?事。可他?在府内转了一圈,连茅房都找了,没找到公?冶明的身影。 “他?刚才被人带走了,好?像是?去宫里。”莺儿姑娘说道。 去宫里?真是?稀奇,白朝驹又问道:“他?是?考完武试再去的?” “是?呢。”莺儿答道,“我听说,今儿最后一场,比的骑射。刚比完,他?就被人请走了。” 那应当是?发挥得相当不错了,白朝驹想着。不过去宫里?他?在宫里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吧?莫非是?皇上找他?? 正如白朝驹所料,公?冶明此?时正站在乾清宫里,面对着陆铎。 陆铎每日都会见很多人,文官武将都有。大多数官位低见到自?己时,都弓着身子,格外低眉顺眼的样?子。而官位高的,头也相对抬得更高些?。 向他?这样?头抬得这么高的,武将中也少见。 他?头抬得虽然高了些?,但该行的礼数也都没落下,得亏陆歌平教得好?,愣是?让陆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陆铎并不是?第一次见公?冶明,先前的祭天大典时,就和他?打过交道。 他?知道这孩子话不多,做事倒格外利索。身手?敏捷就不说了,还能带着近百人突袭山头,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陆铎清了下嗓子,沉声?道:“我听说,你是?仇老鬼的得意弟子?” 公?冶明浑身僵了下,他?没想到皇上开?口第一句会提到这事,内心浮出几分恐慌,也只能答应道:“是?。” “今日武举,你的身手?朕也看到了。那仇怀瑾虽然心狠手?辣,但的确有几分本事,能培养出你这样?一个好?苗子。”陆铎缓缓说道,语气中似乎有几分感慨。 说罢,他?看向公?冶明。公?冶明没听到陆铎要问的话,自?然也不回他?,沉默地看着陆铎,不管空气里那份令人尴尬的寂静。 陆铎微微笑了下,心想着孩子,说古怪也是?有几分古怪,似乎完全?不近人情,和公冶长纵那副自视清高的模样格外相似。但他和公冶长纵不一样?,他?继承了全?套朝凤门的本事,比公?冶长?纵重要的多。 陆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朕要重建御前司,命你做指挥使,你那些?从朝凤门学来的本事,一定能派上大用场。” “皇上,恕我拒绝。”公?冶明说道。他?声?音不大,却?令陆铎和在场的几个太监齐齐大吃一惊。 陆铎眉头一皱。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当面拒绝自己给他当大官的机会,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为何?”陆铎问道。 “我不想杀人了。”公冶明说道。 “那你考武举做什?么?”陆铎不怒反笑,“当将领,怎么可能不杀人?为朝廷杀敌,那可是?你的荣誉!朕都不计较你在朝凤门做杀手?的事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第148章 “皇上若要追究我做杀手?的事,要杀要剐我没有怨言,但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我做不了。”公?冶明说道。 “你……”陆铎怒从心起,差点就要喊人,把这敢当面冲撞自?己的兔崽子拉出去打板子打到老实。 但他?转念一想,朝凤门活下来的人不多,活下来还有脑子的就更少了。他?要成立御前司,还真得要这孩子帮忙。 “朕给你几天时间,殿试前,好?好?想清楚!”陆铎挥了挥手?,令他?下去。 他?看着公?冶明的背影消失在乾清宫外,转手?招来一个太监,低声?嘱咐道:“带我的话给宁靖,让她劝劝这臭小子。” 公?冶明回去,也确实想了想。他?从御前司指挥使的事,想到他?到底为何参加的武举。 他?原本没想过入仕为官,更不知道还有武举这东西。白朝驹叫他?去上武学,他?就去学了,学着学着,就跟着大家一起考了试,这似乎是?好?事。可刚刚陆铎的话,让他?迷茫起来。 倘若入仕为官是?作为御前司,做和朝凤门一样?的事,他?一定是?不愿意的。 为皇上杀人,还是?为师父杀人,在他?看来没什?么两样?。他?都不喜欢,他?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他?宁愿当一个飘荡世间漫无目的的鬼魂,也不愿当别人手?里的刀。 如果非要当刀的话,他?希望挑个自?己喜欢的主人。 他?还是?可以选的。他?可以放弃殿试,甚至离开?京城。放弃殿试并不难,可是?离开?京城? 他?看到那个站在公?主府门前的白色人影正对自?己招手?。 白朝驹已经很久穿回白色的衣服了。先前在国子监读书,他?都是?一身深色头戴儒巾,一副书生的样?子。 他?现在终于摘下帽子,露出脑后桀骜不驯的头发,加上一身潇洒的白衣,又回到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要参加殿试了。”他?说道。 公?冶明看到他?嘴角微扬,眼眸弯成深邃的弧线,脑袋微侧地看着自?己,一脸期盼。 “祝贺你。”公?冶明说道,不由自?主地弯起眼睛浅笑了下。 “你要怎么祝贺我?”白朝驹问道。 嗯?祝贺还要准备什?么吗?公?冶明愣住了。他?看到白朝驹笑得更开?心了,张开?手?臂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算啦,等你去参加殿试的时候,我会给你庆祝的。”明朗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公?冶明心中的话一下就被堵住了。 他?本来想和白朝驹说说,关于放弃殿试的事。 可是?白朝驹说,要给自?己庆祝参加殿试的事。 他?还是?很想得到这份庆祝的。那可是?自?己喜欢的人,要给自?己庆祝。 尽管公?冶明知道,白朝驹只是?把自?己当成弟弟来看。他?不喜欢当弟弟。 可他?的确从未有过哥哥,从未有过这样?普通又温暖的亲情。 “嗯!”他?对白朝驹用力点了点头。 白朝驹去殿试的那日,是?四月初一。 策论完毕,便是?评定三甲的时候。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 此?次的状元,未等陆铎宣布,众考生心里也有了定数。方才的问答中,有一人不论思辨亦或口才都格外出众,那就是?林挚。 而陆铎宣布的状元,果然非林挚莫属。 榜眼则给了八股文做得最好?的一人,名为裴清原。 接下来要宣布的是?探花。 事实上,当众多考生刚进殿内,还未开?始策论,陆铎便大抵知道此?次的探花是?谁了。 探花探花,当然是?样?貌第一。陆铎一眼就在众考生中,看到那个样?貌格外俊朗的年轻人,甚至还有点眼熟。他?回忆了会儿,依稀记得此?人是?陆歌平引荐的。 陆铎看着名册。他?先前并未仔细看过他?的名字,只知道读音。圈定他?为探花,需仔细将名字誊写出来。 姓白,名朝驹,字空谷……?皎皎白驹,在彼空谷……?阿皎? 陆铎的双眼忽然间瞪大。他?缓缓看向那个低头的少年,沉声?问道:“你可认识阿缨?” 底下一片寂静,无人答话。 “白朝驹,朕问你,可认识阿缨?”陆铎沉声?道。 “鄙人不认识。”白朝驹低头答道。 陆铎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姿态很坦荡,肩膀松弛,没有丝毫畏缩之?态。 莫非是?朕多心了?陆铎沉思了片刻,又问道:“李默是?你什?么人?” “回皇上,鄙人在平阳公?主手?下做事,李默亦是?鄙人恩师。”白朝驹答道。 十年前,陆歌平就和李默交情颇深。朕竟不知道,李默辞官后,还在处州呆过一阵。陆铎心想着。 可是?李默,和朕爱子的死?脱不开?关系。当年朕被俘后,就是?他?的手?下没护好?太子。 而你,白朝驹,当然不认识阿缨?不认识太子陆濯吗? 你当真敢犯欺君之?罪? 陆铎眉头紧锁,注视着众人之?中的白衣少年,许久没有说话。 第130章 金榜·下 京城散花 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 广顺二年的游街夸官是文武前三?一并游行的。为?此,武举的殿试整整提前了半个?多月。 白朝驹给公冶明准备的贺礼是套新衣,上好的玄色金云纹直裰, 腰带中?间是块墨玉带钩,雕着只麒麟。 他知道公冶明不善言辞,也不期待他在殿试中?拿到前三?的名?次。 殿试的金榜一出, 二人都位列三?甲, 是最末等的名?次。 出乎白朝驹意料的是,公冶明竟主动提出,要去御街围观游街仪式。 他往常对这种事可不感兴趣的,怎么这次突然来劲了?白朝驹想着。 恰恰相反, 这回他自己才?是提不劲的那个?。 那日?殿试, 他自觉表现出彩,没取得探花也就罢了,结果落了个?最末等的三?甲,林挚都觉得很意外。 而御街夸官,白朝驹本来不想去看的。可公冶明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要去看,白朝驹自然就陪他去看。 “你是不是也不甘心?”他对公冶明问道。 “我答应了别人去看。”公冶明说道。 答应了别人?他还?约了人?不会是刘光熠吧?刘光熠凑热闹倒是积极, 连带着他也积极起来了, 白朝驹有些?欣慰地想着。 临近吉时,游行还?没开始, 御街早已站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一半是带着孩子的爹娘,他们希望游街的气氛能激励孩子好好学习,日?后也成为?游街的一员。 另一半是妙龄少女,她们梳妆打扮,希望被才?子相中?, 成就一段佳话。 前三?甲共有文武六人,文在前,武在后。文人的人气自然更高?些?,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团花球,盛开的芍药花攒成的,倘若遇上合眼缘的,就把花球抛过去。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花抛给姑娘。打头的林挚率先?将?花球抛给了一名?围观的小孩,引得众人纷纷大笑起来,打趣那小孩说状元郎要娶他为?亲。那小孩就拿着花球一溜烟地跑远了。 白朝驹的心里满是感慨。他不禁在想,倘若花车上站的是自己,会将?花球抛给谁?他是否能在众人中?找到某个?有眼缘的姑娘,就此成就一段佳话? 他正想着,一枚花球往自己的方向飞了过来。 一只手在先?他一步,在他身前接住了这枚花球,那是公冶明的手。 白朝驹一惊,他方才?想入非非,完全没注意花球是谁抛出的,此时抬眼看去,游街的队伍已经远去,只留下个?背影。 他慌忙拉住个?路人,问道:“刚刚是谁抛的花?” “是武探花梁誉川,要我说不愧是探花郎,那小伙子长得真俊啊。”路人说道。 就在此时,人群朝这里围拢过来,大家看着公冶明手里的花,对他的议论纷纷。 “这是武探花看上的人吧?”“长得也不错啊,就是可惜了这道疤。”“你懂什么,男人留疤才?帅。”“要我说还?是探花郎更帅气些?。” 武探花看上的人? 听到这些?话,白朝驹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拉住公冶明的手,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激动:“你为?啥要接他的花?” “是他抛给我的。”公冶明说道。 “你不接,这花不就不给你了吗?”白朝驹说道。 “他说了,要我接的。”公冶明说道。 “他要你接?梁誉川要你接花?”白朝驹的眼睛都瞪大了,脑子一片空白,呆愣原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梁誉川又?是谁?他是怎么和他好上的?他怎么什么都没告诉自己? 他脑子里一片乱麻,耳边又?涌入人群议论纷纷的话语:“原来探花郎早就相中?他了。”“探花郎还?真是龙阳之好啊。”“这小子有福气了。” 第149章 白朝驹低着头,他想自己或许不该来的,不该傻乎乎地答应公冶明过来看这场游行。这游行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探花郎为?他准备的,和自己根本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一枚花瓣飘落到他的脚边,紧接着又?是一枚。无数的花瓣从空中?落下来,像下雨一般。白朝驹抬起头看去,空中?散着成片的花瓣,粉色黄色红色。 公冶明把手里的花团解开了,挥向空中?,花瓣散落成片地飘下来,落到围观众人的头上,身上,还?有地上。 “他怎么把花拆了?”“怎么好好的?”“这还?看不懂?他不想接受探花郎呗,男风又?不是谁都受得了。”“这小子好好的福气不要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朝驹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看他一双眼眸如墨玉般,沉静地注视着自己。 “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公冶明解释道。 此时俩人已经离开了满是人群的大街,返回到公主府的院子里,还?没走进屋里。可这事又?说来话长,他开了个?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犹豫的模样,白朝驹问道:“梁誉川是谁?” “是探花郎。”公冶明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探花郎。”白朝驹说话的语气都急了几分,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他喜欢你?” “不是。”公冶明说道。话刚出口,他又?有些?犹豫了。喜欢?他到底说的是哪种喜欢?肯定不是自己理解的那种喜欢,但会不会是白朝驹所说的很多种喜欢中?的某种喜欢? 白朝驹见他黑沉的眼眸恍惚了一阵,不禁疑心更重了,忙问道:“那他为?何约你在街上,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抛花给你?” “他想感谢我。”公冶明说道。 几日?前的殿试,公冶明穿着白朝驹精心给他准备的衣服,走进紫禁城,走进举办殿试的黄极殿。 他没料到,陆铎一进来,还?没策问,就说要封他探花。 陆铎就是想将?他一军,料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能拒绝自己,只要他将?探花的事应下来,等着他的就是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 然后公冶明拒绝了。 他堂而皇之拒绝了皇上,称自己样貌不佳,坐不了探花的位置,顺手指了台下另一人。他那时还?不认识梁誉川,他只觉得这人长得不错,至少脸上没有疤。 得知他和梁誉川没有别的联系,只是凑巧,白朝驹短暂地松了口气。但在了解公冶明主动拒绝探花的事后,他感到另一种程度震惊。 “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当?探花啊?” “探花代表的是大齐的颜面,我不适合。再者,我也不想做御前司指挥使。”公冶明说道。 “皇上还?请你做指挥使?”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拒绝啊?”白朝驹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不想去御前司。”公冶明说道。 “你不想做这位置,有的是人想做,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啊?皇上请你都不去,你好高?的姿态啊!”白朝驹怒道。 “我就非得答应皇上吗?”公冶明很真诚地问道。 “你要当?大齐的臣子,不答应皇上,你想造反吗?” 造反?他当?然没想造反,只是拒绝官位,没必要上升到造反的高?度吧。公冶明看着白朝驹,看他的脸气得通红,眉头挤在一起,格外愤怒地看着自己。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公冶明不理解。他不知道白朝驹在殿试遭遇的事: 一个?拼命努力想争取前三?的人,被莫名?挤到了末尾,仅仅因为?皇上看他不顺眼。 而他自己,却被皇上追着封探花,他甚至堂而皇之地拒绝了。 换谁都会心里不平衡。 “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你以?为?你能遇到几次啊?你凭什么不珍惜?还?拒绝?”白朝驹怒道。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公冶明说道。他尽力地放大声音,再放大,他的嗓子就要裂了。但他依旧盖不过白朝驹的声量,在此番激烈的争吵中?显得无力且卑微。 “这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那你还?想等什么?等他把状元也给你吗?” “这和名?次无关,是我不想!” 不想?他居然说不想,白朝驹气得浑身发抖。他冷笑了下,说道:“你不是不想,你根本就是懦弱!你就是在逃避!你活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公冶明忽然就愣住了。 白朝驹看他似懂非懂的样子,好像思考什么,心想大抵是自己说到了他痛处。 半晌,一个?哑哑的声音问道: “你看不起我吗?” “没错,我看不起你。”白朝驹无比肯定道。 那双墨玉般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公冶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自己住的屋子里跑去。 让他自己哭会儿好了,这点?话都受不了,以?后在官场上,有的是他哭的时候。白朝驹心想着。 白朝驹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四月的春花开了不少,院子里一片姹紫嫣红。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扑闪着翅膀。白朝驹盯着蝴蝶看了许久,看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该吃晚饭了,不知他哭好了没,白朝驹想着,往公冶明的屋子走去。 门半开着,白朝驹敲了敲门,还?没等到回应,门就随着他的敲打,吱呀着自己开了。 屋子和往常一样,只有一桌一椅和一张床。却没有人影。 被子叠在床头,书桌上堆放着书籍,整齐排开在左右两?侧。 书桌的正中?,非常显眼的位置,立着座烛台。烛台下压着封信。 信的封面,字迹潦草地写?着:我本无意入仕途,愿做江湖闲散人,有缘江湖再会。 白朝驹立即认出这是公冶明的字。 他猛地推开烛台,打开信封,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那信封里是张信纸,纸被整齐地叠起来,正面是端正的三?个?小楷:金兰谱。 信封里还?装了个?沉甸甸的东西。白朝驹还?没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自己和他结拜时,分给他的那半玉。 他走了,甚至把结拜的信物?都丢在这里。 他是真的走了。 第131章 藏刀1 你被甩了。你胡说! 三更的梆子声刚过, 林挚躺在床上看着话本。 白日里?游街完毕,他好?好?享受了一番状元的荣光,兴奋地根本睡不?着。他看着话本入神, 窗口传来三下有节奏的“哒哒哒”。 是谁在敲窗?林挚打了个激灵,第一反应是:有贼。 可他转念一想,贼怎么?可能在进来前先?敲窗户, 还一副很礼貌的样子?但倘若说这人有礼貌, 怎么?会爬到别人家?二楼的窗外? 该不?会是觊觎自己状元的身份,故意吓唬自己吧? “是谁?”林挚小心地出声问道。 “是我。”窗外有个轻飘飘的气声响起,不?似平日说话的声音。 这我哪听得?出来是谁啊?林挚想着,自己的朋友大多是文人, 能翻墙爬上二楼的屈指可数。 “白朝驹?”他问道。 “对, 是我。”窗外的声音应答道。 “你居然犯宵禁来找我。”林挚笑道,翻身下床,给他开窗。 窗外,白朝驹正倒挂在屋檐上,好?似表演什么?杂技。他脑后的头发乱糟糟地垂下来,左手?抱着一坛酒,右手?还做着扣窗的动作。 “这是……考完后放纵一把?”林挚笑道, “不?瞒你说, 我也放纵过了,我把那些个四书五经一把火烧完了, 真踏马爽!” “你把四书五经都烧了?以后做八股文咋办?”白朝驹惊了下,他正从屋檐上翻下来,以一个不?太优雅的姿势,劈着腿,从窗台迈进林挚的屋里?。 “以后的事, 以后再说呗,我也不?喜欢做八股文。”林挚说道。 “你要升官,肯定得?做八股文。”白朝驹说道,把手?里?的酒放在桌上。 “我又不?想做多大的官,混口饭吃就好?。”林挚说道。 “你也不?想做官……”白朝驹喃喃道。 “怎么?了?”林挚坐在桌边,托腮看着白朝驹。白朝驹的面?容不?太明?朗,即便嘴角挂着笑意,但那笑容中带着几分惆怅。 “三甲也能拿个从八品小官当当,我看你八面?玲珑的,升官肯定快。过个几年,没?准和我一样,都是从六品了。”林挚劝道,以为?他还在为?名?次的事发愁。 “我朋友也不?想做官……”白朝驹说道。 “哦,是游街时候站你边上那个吧?人各有志,不?当官就不?当官呗,不?当官也一样是你的朋友嘛。”林挚笑道。 “他也不?当我的朋友了……”白朝驹说着,嘴角一下子垮了下来,嗓音中带了哭腔。 第150章 “啊?为?什么?啊?”林挚不?太认识公冶明?,也不?知道他俩到底发生过什么?,但看白朝驹这副样子,他俩似乎是交情匪浅的朋友。交情匪浅的朋友,说不?当就不?当了?这让林挚颇感?意外。 “我说他没?出息,说看不?起他,把他气走了。我的嘴怎么?这么?坏啊?”白朝驹说道,从怀里?取出公冶明?丢在桌上的信封,递给林挚看,“他把我们结交的信物都扔了,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做了,怎么?办啊?” 他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林挚接过信封,看了看,里?头是金兰谱,原来他们都是已经结拜兄弟了。 林挚劝道:“你找到他道歉试试?诚恳一点。” “我找不?到啊!”白朝驹发出一声悲鸣,“发现他跑我就去找了,整个京城我都跑遍了……他好?像真的被我气跑了,哪里?都找不?到,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啊?你不?知道他以前做什么?的,他可会藏了,他要是不?想让我见他,我根本见不?到他……” 林挚这才听出来,白朝驹的嗓子也有些沙哑,不?似往日那般明?亮,大抵是喊了太久,都喊哑了。他赶忙打开桌上的酒,把酒倒出一碗,递到白朝驹面?前,让他润润喉咙。 “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做朋友就不?做了呗。”他又劝道。 “不?行?!”白朝驹立即否定道,他都没?想到自己否认得?这么?快且坚决。 “可他已经和你绝交了。”林挚看着金兰谱。结拜兄弟能把金兰谱给扔了,可是很严重的决裂。 “他……”白朝驹愣愣地看着林挚手?里?的信纸。 他想说,那家?伙很傻的,可能不?知道把金兰谱扔了算什么?意思。可这样苍白的谎话,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公冶明?怎么?可能不?知道金兰谱是什么??他简直清楚地不?能再清楚,他从前可是把这当宝贝呢。白朝驹想起,好?几次自己路过他窗前时,看到他捧着金兰谱,眼睛弯弯的,一脸傻乐。 可是现在,他不?仅和自己道别,还把金兰谱都扔了。他是真的下了狠心,要把自己忘了。 “但我不?想和他决裂……”白朝驹呢喃道,眼睛红得?更厉害了。 看到他这模样,林挚叹了口气,说道:“你已经被甩了,接受这个事实吧。” “你胡说。”白朝驹闷了杯酒。 “你想想,他官都不?想当,说明?他即不?要名?,也不?要利。他现在连你也不?要了。你知道他要什么?吗?你准备拿什么?挽回他的心?”林挚问道。 “可是……可是他以前很喜欢我的……”白朝驹吞吐着。 “你都说了是以前。”林挚又拿起那份被扔掉的金兰谱,在白朝驹面?前晃了晃。 “你还是趁早忘了他,早点走出来吧。”林挚劝道,“人生自古多离别,或许能遇上更好?的。” “不?,他就是最好?的,不?可能有比他更好?的人了!”白朝驹说道。 “你这么?肯定?”林挚问道。 “对啊。”白朝驹连连点头,“他救过我好?几次了,要是没?有他,我的小命都没?了。他身手?可厉害了,你知道那个仇老鬼吗?就是他打败的。算了,你大概也不?知道。反正他本领很强,长得?也好?看,人也很好?,虽然有点傻傻的,但是很可爱……” “这些话你有跟他说过吗?”林挚问道。 “没?有……”白朝驹抿了下嘴,一股后悔涌上心头,“我还老是凶他……” “难怪他被你气跑了。”林挚笑道。 “我现在说还来得?及吗?”白朝驹问道,“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要不?你把他的事迹写个话本,卖出去,故事人传人的,肯定能传到他耳朵里?。看看他愿不?愿意主动找你?”林挚说道。 白朝驹想了想,当年陆歌平也是拿着她自写自印的本子,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自己要是把公冶明?的事也写个本子,没?准也能遇上他。 可是……他又想起公冶明?主动让陆歌平把他在册子除名?的事情。公冶明?的经历那么?特?殊,留下名?对他来说或许不?好?,没?准会招人寻上仇来…… “你怎么?又哭了?”林挚看着白朝驹坐在椅子上发呆,眼泪又从脸上淌下来。 “我不?能把他的事情写出去……”白朝驹说道。 这也不?行??那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林挚惊讶地想着。但他还不?得?不?帮白朝驹想办法。 “那你知道他可能跑去哪里?吗?回到他老家??或是去什么?其他地方?”他又问道。 “他没?有家?的。”白朝驹说道。 “没?有家??那他家?里?人呢?”林挚问道。 “他家?里?人都没?了。”白朝驹说道,“朋友也只有我一个……” “那你还把他气跑了?”林挚瞪大了眼睛。 “对……”白朝驹点了点头。 林挚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那你真的完蛋了。你可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一定把你看得?非常非常重要。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惹的他,他现在连世间最重要的人都不?要了,他还能有什么?想要的?” “嗯……”白朝驹很认可地点了点头,他闷头喝了好?几杯,这时候脸上浮出一片红晕。 “我老是感?觉,他好?像游离在人世之外,好?像不?属于?这里?一样。就像那种?……飘到人间的仙灵?” “他就自己一个人,当然和人间融不?进去。你要不?干脆当他死了,是个游离在人世间的鬼魂算了。”林挚说道。 “这怎么?行?!”白朝驹急道。 “可是你想,他这样躲着你,让你一辈子都找不?到他,不?是死了没?什么?两样吗?”林挚问道。 “他绝对不?能死!”白朝驹激动地站了起来,好?像林挚说他死,他就真的死了那样。 “他好?不?容易解了蛊,不?可以随随便便的死了!” 解蛊?难道他差点死过吗?林挚看白朝驹双眼通红,一头乱毛都炸了起来。 他警觉自己不?小心踩了白朝驹的尾巴,赶忙找补道:“我这比方是不?恰当了点。但我想说,早点接受这个现实吧。他不?是给你写了,有缘再会。没?准过个一年半载,他的心结解了,会再来找你。” “几年!?不?行?不?行?,他每月都得?吃药,他走的这么?突然,都没?攒多少银子。我还拿了他十两银子,现在都没?还给他,我要是早点还他就好?了……” “你都说了他本事很大,他肯定能赚到银子去买药啊,没?必要这么?担心吧?”林挚说道。 “我一定要去找他。”白朝驹又闷了杯酒,再想倒酒,才发现那一坛酒都被他喝空了,一滴都没?剩下。 “你知道去哪里?找他了?”林挚问道。 “不?知道,但我想回处州看看。”白朝驹说道。 那十两银子,就是在处州时,他问公冶明?借走的。 第132章 藏刀2 他打你,又骗你,他就是坏男人…… 公冶明在京城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走。 他?不知道自己?跑出来?的决定?是不是对的, 他?确实很生气,可他?又觉得,白朝驹说得没错。 放着皇上给的官位不当?, 这是耍什么大牌?他?要把天子的颜面置于何地?他?准备永远不当?官了吗?那他?这么努力地在武学学习又是为了什么? 他?是有点任性了。 他?在京城的街上走了会?儿,掂量掂量了手里的银子。 他?已?经没多少钱了。他?从前不觉得银子重?要,他?可以躺在树上睡觉, 可以偷鸡摸狗地拿酒楼的东西的吃。 但这样的他?, 只能永远藏在阴影里,就像只躲在墙缝中的小?老鼠一样,苟且渡日。 明明白朝驹都把自己?拉出来?了,他?却又想缩回去, 缩到?墙角里那个又小?又黑的缝隙里去。 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想要的太多了?他?恍惚地想着。 他?的确不想再当?白朝驹的弟弟,他?想要的根本?不是这种关系。 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成?为白朝驹的弟弟,成?为比他?所有朋友都重?要的朋友。 他?一直努力保护他?,发挥自己?最大的本?领。可是京城不似江湖,这里没那么多你死我活,多的是沟沟道道, 他?似乎还?变成?了惹麻烦的那个。 我这样撒气跑出来?, 他?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觉得我根本?不值得救?等他?真正为官入仕,我就更没有用武之地了…… 要不还?是回去, 和他?道个歉吧。公冶明想着,耳边传来?一更的号子。 天黑了,到?了宵禁的时候。 身后传来?轰的一声巨响。公冶明回头看去,那是一扇巨大的门。随着一更的号子,门被关上了, 堵住了他?回去的路,把整个街道封得严严实实。 第151章 这里是……胭脂胡同? 我怎么走到?胭脂胡同里来?了?辰时已?过?,胭脂胡同就不让人出去了。 算了,先在这里睡一晚,明天回去和他?道歉吧。公冶明看向了胡同里的一棵古树,树枝粗大,枝繁叶茂,很适合睡一觉。 胭脂胡同的云音苑,两个闲暇的歌女正坐在客房里,看到?外头的古树上,多了个黑乎乎的人影。 “翠琳,你看那里,是不是有个人?” “还?真是。不会?是贼吧?来?打咱们云音苑的主意?” “得把他?赶走,不然?晚上,我可睡不着。”翠琳说着,探出窗外,对树上的人喊道,“喂!你不准在这里睡!” 树上闻声探起一个头,双眼迷茫地看向窗内,像是已?经睡了会?儿,被突然?吵醒的。 “楠竹,你说他?有没有钱?”翠琳忽然?问道。 “你不会?是看这流浪汉长得好看,想动他?主意吧?小?心得病。”楠竹说道。 “我不是流浪汉。”公冶明说道。 两个姑娘听到?了树上传来?沙哑的声音,心惊自己?方才的窃窃私语居然?被听到?了。楠竹仔仔细细地看了会?儿坐在树杈上的公冶明,看他?脸白白净净的,确实不像常年流浪在外的样子。 “你不是流浪汉,那你怎么不回家?在这里做什么?”楠竹问道。 她这话刚问出口?,就见两行清泪从他?脸上淌下来?。 “你别问了,给他?都问哭了。”翠琳责怪道。 “唉。”楠竹叹了口?气,对窗外招了招手,说道,“你要不进来?吧,有什么伤心事,就和我们说说?反正我们也没客人。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睡一晚吧。” 这丫头,刚刚还?说什么得病不得病的话,怎么嘴脸变得比我还?快?翠琳想着。 “你不懂,做人得积点功德。咱就是不积德,才被困在这鬼地方。”楠竹说道。 她看到?公冶明依旧坐在树上,很犹豫的样子,眼睛倒是哭红了。 “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怕我们两个女子不成??”楠竹笑道。 “你该不会?是因为胆子小?,才被姑娘家甩了吧。”翠琳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被甩了?”楠竹问道。 “你瞧他?喉咙都哭哑了,家也不肯回,肯定?是为情?所伤啊……”翠琳话还?没说完,就听树上那个哑哑的声音说道; “我没有被甩……” “你瞧,他?不是。”楠竹说道,哪料公冶明的话还?有下半句。 “我喜欢的人,他?不喜欢我……” “原来?是单相思?。”翠琳说道。 “你非要坐在树上吗和咱们聊吗?要不进屋来?,我俩给你出出主意?你瞧你,长得又不差,又这么深情?,怎么会?打动不了姑娘呢?”楠竹说道。 “不是姑娘。”公冶明说道。 “啊!你喜欢的是男人?”翠琳惊叹道。 “我就说嘛,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楠竹说道。 “你说什么呢?别当着他的面说。”翠琳说道。 “我说的又不是他?。我说,男人最会?骗人了,他?是不是经常骗你?”楠竹看向公冶明。 公冶明缓缓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嘛。你别喜欢他?了,有什么好喜欢的!”楠竹说道,公冶明焦急地挺直身板,想要解释自己?方才的话。 “你就进来?吧。”楠竹劝道。 公冶明终于从树上站起,在树枝上轻轻蹦了下,跳到?了窗台上。 “嘿?你这身手倒挺漂亮。”翠琳笑道。 房间通亮的烛火下,楠竹终于发觉,他?脸上那道狭长的横线,不是树枝打下的阴影,而是道疤痕。 她秀眉一皱,又问道:“他?是不是打过?你?” 公冶明思?索了会?儿,又点了点头。 那不就是个坏男人嘛!打人不打脸,他?还?把他?脸给打花了。楠竹双手按住公冶明的肩膀,无比认真地劝说道: “你得听姐姐的,姐姐见过?的男人比你多多了。这个男人,他?不仅骗你,他?还?打你。这就不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哪怕他?平时待你再好,你都得离他?远远的!” “可他?不是那种打……”公冶明想解释。 “那我问你,他?打过?你脸吗?”楠竹格外认真。 公冶明又点了点头。 “他?都打你脸了,你为啥还?要执迷不悟?”楠竹劝道。 “但我也有不好的地方……”公冶明检讨道。 “你不要自责,有些人,本?来?就不值得你喜欢的。”楠竹说道。 “可他?平时对我很好。”公冶明说道。 “你就是感情?上头了,所以看他?怎么都好。”楠竹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就那么喜欢,喜欢到?没有他?就活不下去了吗?”翠琳见他?眼睛又红了,赶忙上来?柔声问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但没有他?,我会?感觉活得不够完整。” “痴情?死算了。”楠竹嘟囔道,“我是不懂,你单相思?这么久,又被骗又被打,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你好歹先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这样吗?”公冶明喃喃道。 “来?来?,你坐这里。”翠琳看他?一直站着,就把他?拉到?床边,“你先前,是不是和他?住在一起呀?” 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看,他?能鼓起勇气跑出来?,已?经很勇敢了。”翠琳对楠竹说道。 “你可千万不能再回去!”楠竹说道。 “为什么?”公冶明问道。 翠琳在他?身边坐下,柔声劝道:“我看你年纪挺小?的,还?没经历过?什么,既然?出来?了,就先试着一个人过?日子。你要是连一个人日子都过?不好,怎么指望他?喜欢你呢?” “姐,你怎么还?劝他?记挂着那个人呀?”楠竹说道。 “哎,你看他?,都痴情?成?这样了,怎么可能说断就断?”翠琳对楠竹道,“等他?出去见见世面,过?上个一年半载的,没准就把那人忘了。” “我要离开一年吗?”公冶明问道。 “没错,时间是最考验人心的。若是这一年过?去,你还?忘不了他?,他?也到?处都在找你,那就是你俩缘分未尽……” “你别听她的!”楠竹说道,“你有手有脚的,又这么年轻,在外做什么不能养活自己??更何况你还?是自由身,不像我们,签了卖身契,想走也走不了。” “你们也想走吗?”公冶明问道。 翠琳和楠竹对视了下,脸上难掩愁色。 “你就别问我们了,先好好待你自己?吧。”翠琳说道。 “我可以带你们走。”公冶明说道。 “你连自己?都养不活,怎么养活我们?”翠琳问道。 嗯?公冶明愣住了,他?没想过?,自己?方才的话语,是宣布带着对方私奔的意思?。 至少在这种地方,这里的女子大都是这样理解的:一个男人愿意带自己?离开,赎身也好,私奔也好,都是许诺了自己?下半生的衣食无忧。 翠琳自然?不愿意相信他?,一个喜欢过?男人的男人,现在只身一人要离开京城,还?想带着自己?一起?他?这是帮自己?吗?不如等下一个更靠谱的。 她没料到?,楠竹竟一个大步凑到?这憔悴潦倒的男人面前,欣喜难掩地问道:“你说真的,可以帮我逃出京城?避过?门口?的官兵?” “对。”公冶明很肯定?地点了点头,给她看了看自己?腰间的刀,表示他?有点本?事。 楠竹心想,他?确实有点身手,方才从树上翻进屋的姿势就漂亮又灵活,一看是练过?的。 “琳姐,咱们一块儿!”楠竹对翠琳说道。 “我不愿跟他?走。”翠琳拒绝道。 怎么不想走呢?楠竹愣了下,赶忙劝道:“姐,他?只是带咱们逃出去,不是对咱们做什么。” “小?竹,你瞧他?这样子,身上能有几个钱?你怎么指望他?给你过?日子呀?”翠琳道。 “咱们跟着他?出去后,可以自己?过?日子啊。”楠竹道。 “你准备靠什么赚钱?卖唱吗?要是卖唱,为何不待在云音苑里?这里是京城,还?吃穿不愁的,你一个姑娘家,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哪有这里安稳?”翠琳道。 “可是姐……这里可是云音苑啊……”楠竹道。 “云音苑又怎么了?外头的人,就比咱们清高吗?你难道忘了,王姐告诉咱们的,曾经有个偷跑出去的歌女,下场有多惨。”翠琳说道。 楠竹秀眉紧皱,她看着翠琳一脸毅然?决然?的模样,心想是说不动了她了,便对公冶明说道:“我要走!你带我走!” 第152章 “你准备去哪里?”公冶明问道。 “我是江南出生的,你若是愿意,就带着我回江南吧。”楠竹道。 第133章 藏刀3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曾经跑出?去的歌女, 下场是什么样的?”公?冶明向楠竹问道。 此时距他们离开云音苑已经过了整整一日,俩人已离开京城,坐在船上, 一路向南。 “自然不是什么好的下场。”楠竹说道,“这?云音苑,也是胭脂胡同的老牌子了, 开了快二十年, 见过京城不少风风雨雨。从云音苑跑出?去的姑娘有不少,那个?叫阿皎的歌女,是最惨的。听妈妈说,她偷跑出?去, 被人擒走, 锁在马棚里,最后难产死?了,比在云音苑都惨。” 公?冶明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也卖情报给白象阁主吗?” “白象阁主?”楠竹摇了摇头?,“这?人我不知道,我来?京也不久,才一年罢了, 不认识什么白象阁主。不过云音苑的妈妈, 的确会问咱们打听点消息,给咱们点零花钱。” 公?冶明又点了点头?。 楠竹笑道:“你光打探云音苑的事, 怎么不好奇,我是怎么被卖到云音苑的?” “你是怎么被卖到云音苑的?”公?冶明问道。 “我娘亲死?得早,爹爹又是个?该死?的赌鬼,欠了一屁股,还不上, 就把我卖了。他肯定死?都想不到,我居然逃出?来?了。但我死?都不会回家了,你骂我不孝也好,我绝不可能跟那种爹一块儿过日子。”楠竹说道。 赌鬼……公?冶明想起?在处州有过一座巨大的赌坊,大抵是江南地区最大的。 “是在金乌会?”公?冶明问道。 “欸?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被我爹当给了金乌会,后来?被卖到京城的。”楠竹道。 “金乌会已经被平阳公?主清扫干净了。”公?冶明说道。 “你说真的?”楠竹眼睛忽地一亮,她没想到,那个?她恨之入骨的赌坊,居然突然间被收拾了,官府还算干了件正事。 “平阳公?主,就是那个?帮现在的皇上复位的公?主?”楠竹激动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她落魄的时候,在处州当郡主,被金乌会害得差点扣上反贼的帽子,所以一复位,就拿金乌会开刀。” “那可太好了。”楠竹笑道,“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去处州看看?我要看看那金乌会人去楼空的惨状,可太痛快了。” 公?冶明思?考了会儿,说道:“我还是想回京城。” “你还要回去,找那个?即打你,又骗你的坏男人?”楠竹气急道,“我爹就是那样的!他把家里的钱都拿去赌,输了还不承认,撒谎骗我娘。等家里所有人都吃不上饭了,我娘劝他别去赌,他就打我娘,我娘就是被他打死?的!你要是和这?样的男人一起?,迟早也会被打死?的!” “我明白你的好意,但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不染赌,也没有不良的嗜好,他打我也是因为我不好。”公?冶明很认真地看着楠竹。 还替他说话呢!看来?真是病得不轻,楠竹叹了口气,问道:“那他骗你呢?” “他骗我……是因为他不想和我成亲……”公?冶明小声说道。 楠竹眉头?紧缩,一脸凝重地问道:“他是不是已经有妻子了?” “那倒没有。”公?冶明说道。 “那大概是他不接受男风了。”楠竹叹气道,“他是男子,你也男子。他想娶妻生子,你能给他生子吗?你还是早点接受现实吧,别一厢情愿了,到头?来?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可是……”公?冶明眉头?微皱,再?次回想起?和白朝驹相处的点滴,他也曾一次两次地拼了命帮自己,他比自己还着急地要找蛊王的解药,甚至在重明会差点丢了小命,他一直都很照顾自己。 “可是我感觉,他也喜欢我……”公?冶明轻声说道。 “是不是你想太多了?”楠竹疑惑道,“既然他喜欢你,也没有成亲,为何又不接受你呢?” “我不知道。”公?冶明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里。 “我看你也迷迷糊糊的。”楠竹撇了撇嘴,她觉得面前这?人就是个?一厢情愿加执迷不悟的蠢货。 “要不然这?样,你给自己定个?规矩。”她劝道。 “什么规矩?”公?冶明问道。 “你见到他,就问他愿不愿意和你成亲。要是他连成亲都不肯答应,就说明他根本不喜欢你。你也果断点和他一刀两断,忘了他拉倒。”楠竹说道。 公?冶明仔细思?索着她的话,成亲?他好像问过白朝驹类似的问题,但白朝驹拒绝了,给出?的答复是:两个?男子不能成亲。 他应当还是会拒绝我的……难道我,真得把他忘记吗……公?冶明想着,眼睛又酸了起?来?。 楠竹看他整个人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格外难过的样子。 她眼眸一转,安慰他道:“不就是拒绝你嘛,这?有什么可怕的。你都付出?这?么多真心了,他要还是拒绝你,你就狠狠地报复他!他不是打过你嘛,你也打他,出?一口恶气!再?果断离开,像江湖剑客一样,留一个?潇洒的背影。” “我……”公?冶明还在犹豫。 “怎么了,你不会打不过他吧?”楠竹问道。 “我打得过他!”公?冶明用力握紧了腰间的刀。 楠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他拒绝了你,你就来?处州找我,我会请你喝酒的。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啥呢。” “我姓公?冶,单名一个?明字。” “我姓宋,名楠竹。”宋楠竹说着,叫停了船家,吩咐道,“师傅,在码头?停靠下,让这?位公?子下船。” “我不下船了。”公?冶明说道。 “你不回京找他了?”宋楠竹疑惑道。 “我也想看看金乌会人去楼空的惨状。”公?冶明说道。 “好啊。”宋楠竹终于一展愁眉,露出?个?明媚的笑容。她当他是放下了。 白朝驹肯定要拒绝我的,公?冶明想着。他还没有做好被再?次拒绝的准备,也下不了被拒绝后打他出?气的狠手。 他还想再?缓缓,让时间给自己一点勇气。 他要是不在处州可怎么办? 白朝驹愁眉苦脸地在处州的街上走着,这?里的一切他都很熟悉,毕竟他在这?里待了半年之久,和公?冶明一起?。 这?里的黄泥地,他们一起?踩过,这?里的每一间铁匠铺,他们都进去瞧过。他们还在这?里一起?渡过中?秋。在郡主府的床上,他还吻了自己的脸。 要是能回到那时候就好了,白朝驹摸了摸自己的颧骨,走进店里,又要了一壶酒。 不,那时候也不好,那时候公?冶明身?上的蛊还没解,处州也有金乌会这?个?大吸血虫,害得百姓苦不堪言。 白朝驹看着这?里的众人,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这?里一起?都没什么变化,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 这?里的地依旧脏兮兮的,店铺三三两两地开着,生意冷清。街上的人也很少,零星走过几个?也都是无?精打采,一副被魂魄抽空的模样。 或许是因为赶走金乌会区区一年,一切还没复苏吧,白朝驹想着。 一阵对话传到他耳朵里,有些刺耳。 “那个?郑老汉,昨夜又去了,又输了不少钱呐。” “他怎么还敢去啊?” “那些人绑了他女儿,说他再?不还钱,就把他女儿买掉。他就一农户,五十两银子,上哪儿去弄啊?不还得去赌?” “你们在说谁?”白朝驹直接上去问道。 俩人见这?个?一身?白衣,样貌有几分贵气的年轻人突然插入话题,纷纷愣了下,随即露出?个?礼貌的微笑,说道:“这?位小哥,你可是郑老汉的亲戚?” “你们说的郑老汉,他欠了赌债,还把女儿卖出?去了?”白朝驹问道。 “是啊。”个?头?稍高的那人说道。 “这?儿的赌坊,不是一年前就被官府铲掉了吗?”白朝驹问道。 “唉,赌瘾哪是说借就借的啊,赌坊没了,那些赌鬼控制不住,私下还是接着赌。” “但要我说,那郑老汉是真倒霉。”个?头?稍矮的那人继续道,“他为了给妻子筹钱看病,走投无?路去赌了钱,结果病没看好,又欠了一屁股债,女儿也被捆走了。” “女儿被人捆走,他难道不报官吗?”白朝驹问道。 “金乌会被查后,处州管的严。但凡赌钱被发现,都得拉去问斩的。他怎么敢说啊!”高个?那人说道。 居然还有这?种事?白朝驹眉头?紧皱。这?些胆大包天的赌鬼们,在官府严查的处州顶风作案也就罢了,连穷苦老人的钱都讹,为了逼他还债,还把他女儿捆走了。要是这?郑老汉还不起?钱,他的女儿指不定被卖到什么地方去。 第153章 他不禁牙关紧咬,拳头?握得吱吱作响。 “郑老汉在哪里?”他向两人问道。 “你真是他亲戚?”高个?那人惊讶道,“我刚刚看见他在桥洞下睡觉呢,元宝桥下。” 白朝驹点头?谢过,便往元宝桥跑去。 他不是没在想公?冶明的事,他根本找不到公?冶明在哪里,有心无?力,不如帮帮眼前的陌生老人,获得些赞许,缓解下内心的难过。 他活动了下胳膊,自己身?上的银子加起?来?不过十两,还什么钱?那帮人本就是恶人,还捆走别人女儿,他已经很久没有动拳头?了。 第134章 藏刀4 背着的剑关键时刻容易拔不出来…… 处州城外, 一其貌不扬的瓦屋坐落在杂草丛生的河畔。这屋子似乎从前是某个渔户的,外头晒着张破败的网,还有?几个碎裂的鱼篓。 如今, 屋子的主?人?不知去向?,一群泼皮鸠占鹊巢,在屋子里发出刺耳尖笑?。 “昨天晚上那老头, 连花牌都不会打, 还想和咱们赌钱,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嘴角有?颗毛痣的混混高声笑?道。 他?囫囵着吞下一碗酒,拍了拍身边袒胸而坐的黑脸壮汉。 “你试过?他?的妞没?”他?的手掌拍在壮汉开阔的背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你别?啥折腾, 京城的春楼要求高, 处的才能卖个好价钱。”对?面一住着拐杖的小胡子眉头紧皱。他?模样看起来有?些斯文,大抵是专门给?这些人?想歪点子的。 “他?们咋知道是不是处的?不试白不试。”嘴角有?痣的泼皮叫嚷道。 “你要是给?她肚子搞大了,生下孩子来算谁的?”小胡子说道。 嘴角有?痣的泼皮不懈地啧了声,低声暗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平日里叫你一声先生,还真把自个儿当先生了。” 他?正欲喝下一口?酒,嘴还刚刚碰到酒碗边,忽觉得?手里一空。有?人?大力抽走了他?手中的酒碗。 “操!皮痒了是吧?”他?大骂道, 心想这瘸腿的老光棍何时有?了这么?大胆量, 居然敢和自己作对?了。 “你骗了这么?多钱,平时就喝这种酒?”传入耳中的是个明朗又有?磁性的声音。 泼皮这才发现, 屋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个身穿白衣的年轻人?。他?身后背了把剑,一手端着自己的酒碗,放在鼻尖闻了闻。另一只手上缠着半截牛筋绳,做握拳状,横在胸前。 他?是什么?时候进?到屋里的?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泼皮心一惊, 但他?转念一想,屋子里有?三个人?,除掉那个瘸腿的废物,自己和黑脸都有?点功夫,肯定打得?过?这个年轻狂妄的小子。 “找茬的来了。”泼皮拍了拍黑脸壮汉,露出个狞笑?。 “小子,听爷爷一句劝。出来闯江湖,想装得?厉害些,就别?穿白衣服。这年头,爷爷我就没见过?哪个高手是穿白衣服的。”泼皮说着,出手就往白朝驹脸上袭去。 白朝驹将手里的碗一挥,酒液往泼皮面上撒去。泼皮早料到他?会这样,侧身往边上一躲,正巧和黑脸形成一左一右的包夹之势,一人?一拳头,往白朝驹夹击过?去。 只见白朝驹左脚往后一退,半侧着身子,下盘一压。 泼皮还没反应过?来,挥出的拳头就打空了。不仅如此,他?只觉得?自己的胳膊被大力擒住,失了控般地往前冲去。 白朝驹挟着泼皮挥拳的胳膊,往黑脸壮汉的拳头上迎去。 只听清脆地一声咔嚓,泼皮感觉手腕传来巨痛,每根手指都脱了臼,疼得?他?龇牙咧嘴地惨叫出声。 “你丫的我手废了!”泼皮愤怒地咆哮道,双目却怒视着那名黑脸壮汉。 壮汉刚欲还嘴,就觉得?膝盖被人?大力顶了下,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到在地。 “你丫是该跪……”泼皮还在叫骂,突然一只手抓着了他?后脑的发髻。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后脑一沉,下巴猛地往下磕去,磕在壮汉的后脑上,接着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白朝驹伸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俩人?,确认他?俩都昏厥过?去,就拿牛筋绳给?他?们捆上,倒吊在门口?晒渔网的树杈上。 剩下那个瘸了腿的小胡子,看到白朝驹一顿猛如虎的操作,吓得?傻坐在原地,腿软地站不起来。 “你,要能说出那个姑娘在哪里,我就放你一马。”白朝驹对?那战战兢兢的小胡子说道。 “她在唐老爷地方。”小胡子说道。 唐老爷?白朝驹对?这个称呼有?印象。 “唐老爷?唐翡?”他?问?道。 “对?,你认识他??”小胡子惊讶道。 “他?不是金乌会的东家吗?金乌会没了,他?怎么?还在?”白朝驹问?道。 “他?可是唐老爷啊。”小胡子说道。 什么?唐老爷不唐老爷的,说得?倒是好听,反正都是些恶人?贼子,今日我就一并收拾了。 “带我去见唐老爷。”他?对?小胡子命令道。 唐翡坐在山间?的小院子里。金乌会没了后,他?的日子清闲不少。 唐家是当地的土绅,也是纳税大户,和官员交情匪浅。因此,即便金乌会倒了,他?依旧安然无恙,继续过?着悠闲自在的小日子。 就是收入不比从前。金乌会可是棵巨大的摇钱树,总有?源源不断的人?过?来送钱。如今官府严查赌坊,赌鬼一下就变少了,赌坊也成了地下产业。 但唐翡仍旧有?敛财的手段。他?放贷,并收取成倍的利息。着急用钱的不只是赌鬼,还有?些走投无路的亡命之徒,他?唐翡从来不挑,来者通吃。只要问?他?了借钱的,都逃不过?被他?追债的命。 他已经逼死好几个了。他也不想把那些人?逼死的,逼死了,他?就收不到债了,这不划算。 但那些手下办事,难免没轻没重的,偶尔也会出点意?外,让他?做些赔本买卖。 他?倒是不怕被人找上门寻仇。先前那些金乌会的护卫,身手不错的他?都留着,身手不好的,他?就丢给官府处理掉了。就这样,他?留下了十人?,这十人?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对他格外死心塌地。 唐翡在摇椅上躺着。四月的山间惠风和畅,阳光不冷不热,正适合休息。 他?眯着眼睛,昏昏欲睡,隐约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打斗声。 “唐老爷,闯进?来一个愣小子。”下属凑到他耳边说道。 “赶出去不就得?了?”唐翡吩咐道。 “老爷,那愣小子身手有?点厉害,恐怕拦不住。”下属说道。 “拦不住?我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唐翡怒喝道,顺手将摇椅边的茶台掀翻在地。 下属被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认错,嘴上却依然道:“老爷,那小子真不是一般人?!” 不是一般人??唐翡忽地想起在金乌会时,也有?个把自己手下耍得?团团转的小子。不过?那家伙已经毒发身亡了,不可能再来找自己麻烦。 怎么?又来一个?他?又是干什么?来的?不会是为了那农夫的女儿吧?唐翡皱眉思索片刻,吩咐道:“去请姚羲吧。” “是。”属下应道。 白朝驹一路从半山腰一路往上闯,那些在山路上守着的护卫都被他?三两下就打到了。 那些人?大抵先前用惯了火铳吓唬人?,又面对?的是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徒有?表面功夫,真打起来,都是些绣花枕头烂稻草。 路过?个山口?,白朝驹瞥见不远处的悬崖下,有?座黢黑的小楼。他?看那小楼依稀有?几分眼熟,环顾了下四周环境,想起这里就是金乌会附近。而那座悬崖底下被火烧黑的小楼,就是金乌会。 白朝驹一咬牙,心想,这鬼地方,先前就害了不少百姓,现在竟还在害人?。他?一鼓作气,跑得?飞快,直往唐翡坐的小院冲去。那山路上还有?个黑色人?影向?他?招手,他?见那人?没有?袭击自己,也视若无睹地直接掠过?。 唐翡还没等?到姚羲,倒是等?到了那个一路闯上山崖的愣小子。 “哦?是你。”唐翡对?他?有?点印象,两年前,这少年胆大包天地要和自己对?赌,还拿石头装了五百两银子蒙骗自己。他?居然没有?被火铳打死,又找上自己来了。 “唐老爷还真是你。”白朝驹说着,伸手就要将唐翡擒住。 “且慢,我没将银子放在这里,你要是杀了我,什么?都得?不到。”唐翡说道。 “你以为我是为了银子来的?”白朝驹冷笑?了下,“说吧,郑老汉的姑娘被你捆在哪儿了?” “平白无辜我捆别?人?姑娘做什么??我又不干强抢民女的勾当。”唐翡说得?一脸无辜。 第154章 “少装傻!”白朝驹一拳就挥了出去,他?要教训教训面前这个没皮没脸的家伙。这种人?都是吃软怕硬,先让他?吃点苦头,等?下就老实交代?了。 拳头还没砸上唐翡的脸,一道白光在他?面前闪过?,白朝驹急急往后撤去,慌忙把拳头收回。 方才那道白色的刀光,是冲着他?的手臂来的。要是他?反应再慢上半拍,手腕就要和小臂分离了。 白朝驹定睛一看,唐翡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个人?。此人?目光锐利,身型挺拔,浑身散发着一阵凛冽的气场。他?手里持着一柄四尺有?余的苗刀,刀刃下垂,斜斜的指着地面。 这刀一定饮过?不少人?血,白朝驹想着。 此时,唐翡说话了:“小子,我跟你打个赌吧,你要是能打赢这位,我就将姑娘的下落告诉你。” 这该死的老狐狸,他?早就知道我问?的是谁,也知道她在哪里,就是故意?骗我,拖延时间?等?救兵过?来。白朝驹看着姚羲,姚羲的眼睛微微眯了下。 “好,我和你赌。”白朝驹应道。 话音刚落,姚羲手中的刀就动了。白朝驹这才发现,自己方才答应地太快了,他?也没想到,姚羲一直等?着的不是自己拔剑,而是等?自己答应,这就是他?开战的信号。 白朝驹慌忙把手伸向?背后,剑太长了,剑刃卡在他?背后的剑鞘里,一时竟拔不出来。 傻小子,一看就不会用剑。姚羲不屑地一笑?,手里的刀果断往白朝驹胸口?挥去。 这一刀挥空了,只砍到了一件飞在半空的衣服。 情急之下,白朝驹直接将衣服脱了下来。现在他?终于把剑拔出来了,可他?的上衣也没了,被姚羲砍成了两半。他?只能赤着膊站在那里。 第135章 藏刀5 犹豫就会败北 姚羲没想到,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居然能和自己从叶大师手里习得的龙门山绝顶刀法打?得有来?有回。 白朝驹手中的长剑翩若惊鸿,与姚羲苗刀剑锋相错, 发出阵阵铮鸣。 而唐老爷唐翡见状不妙,早已偷偷溜走。他远远得躲在树后,看着?俩人刀光剑影、几欲见血的打?斗, 暗自心惊。 他后怕地想着?:属下说得不错, 这愣小子的确本领非凡,就连姚羲也和他打?得有来?有回。 白朝驹同姚羲的交锋惊心动?魄,他俩兵刃相向?,各自都懂了真格, 稍有不慎就会血溅三尺。 苗刀比剑更长, 也更厚重。而姚羲的苗刀,几次三番未能靠近少年身体?,要不被巧妙地逼开,要不就被少年的长剑压了回去。 俗话说剑走轻盈,这少年的剑很快,却莫名有几分厚重之感,似乎也有刀法的影子。但非要评判的话, 能举轻若重也是种本事?。 唐翡看得入神, 忽地眼前一黑,一只略带粗糙的手掌蒙住了他的眼睛。他正欲呼叫, 还没能大喊出声,就身子一软,失去了意识。 白朝驹额角冷汗淋漓。他没了上衣,但全身是汗,肌肉热得发胀。 姚羲的苗刀几次擦着?他的身子过?去, 他腰间的汗毛被刀锋刮起的冷风吹得发毛,他的皮肤几乎能感受到铁刃冰冷的寒意。 他知道姚羲的刀法有些强,但距离最强还远远不够。 那刀法远不及阮红花的昧火鞭,更不及公冶明的刀。不然他也不可能同他打?得有来?有回,直到现在都毫发无?伤。 他和比姚羲更强的人比试过?,自然不会畏惧姚羲。 白朝驹眼睛一眯,手里的剑锋一转,一招水流云散挥出。 他现在对善水七式已经非常熟练,不论从哪里起招,他都能接上。他还将师父教?导的太乙术数的步法融合其中,起招以时辰做盘,多了更多未知的变数。 姚羲见他又?要进攻,这次一转方才防守的姿态,举起刀尖,也做出进攻的态势,这让白朝驹感到些许慌张。 可白朝驹并没有迟疑,手里的剑尖挑起个?晃眼的剑花,往姚羲腰身挥去。 姚羲竟直接不躲了。他甚至迎着?剑锋走上一步,那剑锋半插在腰间,被肋骨抵住。 白朝驹一时惊呆了,他没想到姚羲竟然会用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迎面接住自己的一招。他这次用的可不是拳头,而是实实在在的剑,这要是接住,是要见血的。 姚羲的腰间顷刻间红了大片,鲜血渗透出来?。白朝驹慌忙将剑抽出,可姚羲的刀已经横了过?来?。 姚羲就是故意用身体?接下白朝驹的这一招。因?为他看出来?了,白朝驹的这招不直接致命。 他现在完全自由地控制着?手里的苗刀。而他的这一招,是真的直冲白朝驹的小命过?去的。 刀刃划破空气,带着?嗖嗖的响声。 白朝驹忽然觉得,时间忽然流逝地很慢。 他无?比清晰地看到姚羲手里的刀,直直对着?自己的脖颈挥过?来?。而他正用尽全力,把刺入姚羲腰间的长剑拔出。 他拼命地催自己快点,可他的手已经用尽全力了。他拔剑的速度根本比不上苗刀靠近的速度,他来?不及挡下姚羲致命的一击,他快要身首异处了。 脑袋飞出去的时候,会看到自己的身体?吗?白朝驹绝望的想着?。 只听?“铮”的一声巨响。 一股烈风吹翻了白朝驹的头发,将他脑后的乱发吹了满脸。 脑袋飞出去的时候,原来?先看到是头发呀……这时,半截碎裂的刀刃落到他的脚边,弹了几下,发出叮当的声响。 白朝驹把面前的乱发甩到身后。 他看到一个?漆黑的人影,手里举着?一柄横刀,正往姚羲的脑袋刺去。白朝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那个?黑影已经拔出了刀,在姚羲的衣服上来?回擦了擦。 姚羲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额头中间开了道刀口,往外渗着?红白的液体?。 这手法,这熟悉的感觉。 “是你?”白朝驹惊喜地喊出声来?。 黑影转过?了身。 白朝驹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面孔,那双漂亮的小鹿眼直直盯着?自己,漆黑的瞳仁流露着?一份格外明显的激动?。 “你居然真在这里!你怎么知道我也在这里?你还生我气吗?我现在道歉还来?得及吗?你愿意和我回京城吗?”白朝驹把憋了一肚子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他紧紧拉着?公冶明的胳膊,不想再?放开手。 公冶明并没有想逃,他认真地注视看着白朝驹。 白朝驹看出他有些踌躇。 是不是我刚刚问了太多问题,他答不上来?了?他是不是还在气我?我还是赶紧向?他道歉吧。他正想着?,耳边响起沙哑的声音: “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诶? 成?亲?怎么突然成亲了?我们不是还在吵架吗?不是还没和好吗?他不是还在生我气吗? 白朝驹的脑袋卡壳了。他愣了好一会儿,觉得应当先为自己之前冒昧又?高傲的话语道歉,就无比诚恳地说道:“对不起啊,我不该说……” 听?到“对不起”三个?字,公冶明眼神一下子变了,变得死?一般空洞。他猛地举起手里的刀,用刀柄往白朝驹的脑门狠狠捶去。 白朝驹话说到一半,道歉的内容还没说完,就感觉脑袋一沉,就此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醒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四月的夜晚有点凉,他抱着?发冷的身子,打?了个?喷嚏。随着?他浑身颤抖地一咳,一张纸从他额头上飘落下来?。 上头是大大的“我恨你”三个?字,红褐色的,用血写的。 白朝驹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公冶明的字迹。他最不喜欢写勾了,这三个?字,每个?字的笔画上都有勾,但都没有写出勾。 白朝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久久不能释怀。 他恨我。他居然已经从喜欢我,变成?恨我了。 怎么会这样啊。难道是我刚刚犹豫了下,反应慢了点,没有立刻答应他成?亲的事?…… 可是这么重要的事?,他这么突然地问出来?,我哪有心里准备啊!明明之前还在吵架来?着?,突然就……而且,他还打?我,害得我话都没说完,我又?不是真的要拒绝他……白朝驹委屈巴巴地想着?。 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姚羲的尸体?不见了,公冶明不见了,自己那件被劈成?两半的衣服也不见了。 完蛋了,这下真的完蛋了。 从现在开始,他彻彻底底,完完全全,被我给气跑了。 他肯定再?也不会见我了。白朝驹捏着?手里的纸,手指克制不住地发抖起来?。薄薄的纸片在空气中颤动?,发出啪啪的声响。 就像林挚说的那样。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见面,哪怕他在江湖上的那个?角落,活得好好的。但这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也是类似死?亡的永别。 第155章 我们都说了,要永远在一起的,你不能不守信啊!白朝驹难过?地想着?。 他拐到处州郊外的酒铺里。酒铺的老板已经睡下了。 他旁若无?人地翻窗进去,把碎银子随意丢在地上,自己取了坛酒,打?开泥封,痛饮起来?。酒有点咸。 骗子,这个?大骗子! 你之前明明说了,会永远对我好,永远保护我。你怎么不对我好了?也不保护……我? 也不是,他保护我了…… 他该不会一直偷偷跟着?我,才会那么及时地出来?,把姚羲的刀挡开。 他一定是偷偷跟着?我! “公冶明!”白朝驹在街上大喊道,“我知道你在,快点出来?!不要躲着?我了!我答应你!答应和你成?亲!” 晚风很安静,空气中透着?泥土的芬芳,还有阵阵虫鸣。 没有他期待中那个?沙哑的声音。 “我都答应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出来?啊……”白朝驹哽咽着?,脸颊湿漉漉一片,混合着?酒的气味。 “为什么不出来?啊……为什么躲着?我……我答应你呀……” “是不是因?为,我不了解你……我也不知道你要什么……是不是因?为……你觉得我不好了……” “可是我不想你走……我现在再?说喜欢你……还来?得及吗?”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也没有在想过?,街上迟迟没有人回应,或许是因?为公冶明真的不在。 公冶明只是凑巧地在去金乌会的路上见到了白朝驹,又?很凑巧地出手帮了他,他根本没有一路跟着?他。 他现在正式背起了包裹,和楠竹道别。 “我想明白了,他其实并不了解我,也不懂我为什么要拒绝官位。我根本没必要和他在一起,我也不想再?见到他了。”公冶明说道。 “你终于清醒过?来?了。”楠竹露出欣慰的笑。 可不是嘛,他对白朝驹提出成?亲的事?,换了的却是一句“对不起”。听?到如此坚决的拒绝,谁都会不得不清醒吧。 “我要去浪迹江湖,过?我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现在就走吗?也不等天亮?”楠竹问道。 “我喜欢走夜路。” 夜晚的街道更安静,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有个?一身漆黑的人在街上快走,像个?小贼似的。 他比较习惯于这样,他也不希望有人注意到自己。他从前都是这样过?来?的,现在也可以这样,他可以一直这样活下去。 一个?人也挺好的,不需要抛头露面,更不会有人在意,这样对于他而言,反倒更有安全感些,毕竟他当了近十年的杀手,杀手嘛,最希望就是没人注意自己,悄无?声息的完成?任务。 但他现在没有任务了,悄无?声息地生活?这似乎也可以,还更简单些。 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这么吵闹的过?日子。 他在泥巴小路上走着?,二十的月光并不明亮,稀稀拉拉地照在地上。他留意到地上有一片奇怪的痕迹,不是动?物的脚印,更不是人走过?的痕迹。好像是有人拿树杈在地上写字留下的痕迹。 有三个?格外眼熟的字,率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忍不住凑过?去,细细看了看。 地上的字很多,密密麻麻连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串。字句却是重复的,反复念叨着?同一句话: 我是白朝驹,是天下第一大骗子,骗了我最喜欢的人。 第136章 藏刀6 被反偷袭的一夜 他在干什么?公冶明不自觉地心?头一紧。 但他立即想起, 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不去在意他了,不管他在做什么, 发疯也好,在地上乱写乱画也好,都和?自己无关。 他理应头也不回地走的。 可他的脚不知怎么回事, 长了根似的, 扎在原地,使唤不动。 我都已经说了,不想再见到他了,我不能再回去找他。公冶明想着, 从包裹里取出一段长长的黑色布片, 把自己的脸严严实实地缠上,只在眼睛的位置露出一道小缝。 只要他看不到我的脸,我就?不算见到他了吧。他做着掩耳盗铃般的举动,决心?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他也不一定?是?在和?我道歉,他那么聪明,没准又是?在故意骗我,想要我给他帮什么忙, 故意等着我上钩。公冶明小心?地放轻脚步, 沿着字迹一路悄无声息地找去。 “我太坏了,我……嗝……”白?朝驹踉踉跄跄地拿着那支叫不上笔的竹竿子。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从哪里拿的这玩意儿, 也不知道自己写了多?久。 他只是?很难过,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充斥着他的内心?。他甚至都在想,如果有来世的话,不管他是?男是?女,他都娶定?了。 笔下的字迹越发豪放, 从一开始的行楷,变成了行书,又变成草书,再变成狂草。写到最后?,他也看不清自己写的是?什么。他稍稍修整了一下缺失的笔画,让字迹更加的清晰可读些?。 就?在这时?,一只不知从哪里伸出来的手,一把抢走了他手里的竹竿。 白?朝驹愣了下,但立即做出了反应,眼疾手快地抱住那个黑衣人的大腿。 “还给我!”他大喊着破了音。 黑衣人闷不做声地掀起白?朝驹的胳膊,三下两下就?把这个醉到浑身发软的人扒拉到地上。 白?朝驹挣扎着爬起来。他想追上去,可酒喝得太多?,他连直立行走都费劲,更别说追了。他踉踉跄跄走出几步,那黑衣人早就?跑远在夜色中,不知道去了哪里,也追不上了。 “公冶明!是?不是?你!”他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小道喊道。 他是?怎么认出我的?公冶明躲在树后?,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面颊,黑布还结结实实地蒙在脸上。 “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跟着我!”白?朝驹喊得太用力,本就?在打转的眼泪被他一股脑地挤出来,顺着面颊往下淌,在下巴聚成水线。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啊……我都喊了这么久了,能不能出来见见我……”他哀求道。 他是?真的吗?该不会是?故意哄我吧,公冶明不确信地想着,手指深深地掐进?掌心?里。 黑色的夜空中仍旧没有半点回应,只有阵阵虫鸣。 白?朝驹脑子里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彻底绷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扯着疼痛欲裂的嗓子,报复似的大声喊道: “你凭什么这么霸道!想离开就?离开,想躲着我就?躲着我!你恨我是?吧,我也恨你!我讨厌死你了!我要忘记你!” 发泄完后?,他又觉得心?虚。要是?万一……万一公冶明还没有完完全全地讨厌自己,自己这样说,会不会让他就?此下定?决心?,彻底记恨自己了。 “我数三个数,你要是?再不肯见我,我就?真的忘记你了……” 不是?啊,不是?应当说道歉的话吗?怎么说了这个? 白?朝驹用胳膊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感觉嘴也不听使唤,净说些?不该说出口的心?里话。 “我说真的,我一定?说到做到,一,二……” 死嘴啊,别先数啊,再多?说两句啊,万一他真的不出来,要怎么收场啊……白?朝驹脑海里的小人还在打架,嘴巴却?自动把“三”念了出来。 三个数数完了,数数的人根本不敢把蒙眼睛的手放下来。 白?朝驹很害怕,害怕自己要是?放下手,眼前压根没有人,公冶明压根没有出来该怎么办。 他也不是?害怕唱独角戏,他只是?嘴巴说得硬气,其实完全没做好把公冶明忘记的准备。 我不想忘了他啊,我怎么可能忘得了他…… 他悲痛的想着,感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小臂。 那只手用力地拉着,把他挡在眼前的胳膊一点点拉开。透过双手一点点变大的缝隙,白?朝驹看到一个全身漆黑,脸上蒙着黑布的瘦长人形。 “你不能忘记我。”那个独一无二的沙哑的声音透过黑布传来。 白?朝驹眉头一皱,穷追不舍地问道:“你还蒙着脸,怎么让我确信是?不是?你。” 面前的黑衣人顿了下,抬起手,要将面上的黑布解开。 这下绝不会让你跑了。 白?朝驹手脚一并张开,整个人扑在黑衣人身上,双手双脚一齐用力,把他紧紧捆住。 他也很惊讶,自己这个样子,居然没有掉下来。他好似成了仙,只靠手脚的力量抱住面前的人,身体?却?能稳稳当当地浮在半空中,没有往下滑。 其实就?在他双脚离地的瞬间,公冶明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屁股,将他的身子稳住。 “你上当了,我知道是?你,我绝对不会让你再逃跑了。”白?朝驹说着,看着那张蒙着黑布的脸。 第156章 尽管他看不到公冶明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到他此时此刻的样子。他一定拿那双漆黑的眼睛傻乎乎地看着自己,没准还水汪汪的,除此之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但这样很可爱。 白?朝驹低下头,对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吻了下去。隔着层薄薄的布,他准确无比地找到了公冶明的嘴唇。 布片下的唇瓣滑动了下,公冶明似乎想说什么。白?朝驹更用力地贴了上去,将布片连着唇瓣一起死死咬住。 他心?虚得不愿给他说话的机会,害怕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布片很快就?湿润了,带着丝丝咸味。白?朝驹感觉事态不对,慌忙松开嘴,小心?地伸出手指,点了下湿透的部分,看看有没有红色。 “我把你咬伤了?” 蒙着布的脸左右摇了摇。 那怎么会是?湿的?白?朝驹轻轻解开他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双通红的眼睛。 “对不起啊……”白?朝驹一股脑地道着歉。 红红的眼睛弯了起来,公冶明解释道:“我不是?难过,是?太开心?了。” “开心??”白?朝驹喃喃道,“可是?你哭了,我刚刚还咬了你,你怎么会开心?呢……” “你喝得太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公冶明说道。 “好。”白?朝驹嘴上答应道。 公冶明感觉腰间格外的痒,白?朝驹伸手,在那里折腾什么。 又过了会儿,白?朝驹的眼皮开始打架。他迷迷糊糊地扒在公冶明身上,感到意识逐渐变得模糊。 不,我不能睡,我要是?闭上眼,保不齐他又跑了,我得盯紧他。 白?朝驹猛地惊醒过来,全身肌肉一颤。他一下子搂紧了手臂,却?发现怀里空空如也。 冷冷的月光照着屋内,白?朝驹发现自己坐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这屋子很小,像是?间破旧的客栈,苍白?的月光铺满了狭小的屋内,屋子里空无一人,除了他自己。 公冶明不见了。 他居然真的又逃跑了。 他终究还是?扔下了我…… 刚才的那一切,不会只是?场梦吧? 白?朝驹难过地想着,双手一下子失去了力气,和?他的身体?一起,瘫软在床上。 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白?朝驹侧眼看去。那是?自己送给公冶明的横刀,是?他扒在公冶明身上时?,偷偷摸摸解下来,藏在怀里的。 他的刀还在这里,他居然没发现自己偷拿了他的刀!白?朝驹忽然有了精神,还没结束,他一定?会回来拿刀的,这可是?最后?最后?的机会。 他一定?要做些?什么。 深夜的客栈静悄悄。 公冶明擦着半干的头发,迈着无声无息的步伐,轻轻推开客栈的门。木门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没把他吵醒吧?公冶明想着。透过木门的缝隙,他看到了自己的刀,被端端正正的插在屋子正中的地板上。 他愣了下。 他知道白?朝驹把自己的刀拿走了,但他把这柄刀插在这里做什么,好像在进?行一种奇怪的祭祀仪式。 难道刚才他没睡着吗? 他正想着,白?朝驹从门后?窜了出来,公冶明本能地躲开。 此时?此刻,白?朝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他手脚并用的擒住公冶明。 公冶明没有刀,又是?如此近的距离,他完全对抗不了白?朝驹熟练无比的拳脚动作,整个人被抱摔在地。 这下是?真的很疼,比咬嘴唇的那下疼多?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一个哭腔喊道:“我就?知道你要跑,我就?知道,你就?是?哄我的,你根本没有原谅我……” 他还醉着啊? “我没……”公冶明正要解释,一张嘴不由分说地堵了上来。 一块极其柔软的活肉,宛如一条小蛇,从他唇齿微张的缝隙中窜了进?来。 等一下,这太突然了! 公冶明也没想过,平生偷袭别人那么多?次,这是?他头一次被别人偷袭。他终于理解了那日白?朝驹被自己偷袭后?的惊愕感,还有愤怒。 他想过白?朝驹要干些?什么,大抵是?责问自己,再不济来上一拳。他还是?低估了这个醉鬼酒后?的放纵程度。 那条舌头不由分说地穿过他上下牙齿的间隙,发出咯咯的摩擦声。 公冶明感到自己的牙齿被用力地顶开,接着,他感觉自己吃到了一块带着丝丝甜味和?酒味的,无比柔软的糯米团。 但他讨厌糯米团子,他厌恶这类和?口腔大面积接触的感觉。 他感到一阵浓烈瘙痒,从舌头中央的位置传来,令他浑身寒毛直立,肌肉紧绷。 而那个软物?,还在毫不留情继续深入,一直往他口腔深处探去。 第137章 藏刀7 四月不穿衣服是会感冒的…… 白朝驹感到公冶明的牙齿在自己的舌头上狠狠夹了?一下?, 钻心的刺痛传来,舌尖一下?发麻发肿,他几乎感觉不到舌头的存在。 他慌忙的缩起脖颈, 和身底的人拉开距离,心知?肚明自己是真惹恼他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大力一推, 失去重心地仰倒在地。 蛛丝般黑色的细线从他上方垂落, 织成一张细密的网,把他的整张脸包裹住。黑丝中还带着潮湿的水汽,隐约有着树叶的芬芳。 公冶明正?跨坐在他的身上。长且直的头发从他脑后垂下?来,发梢垂坠在地, 覆盖在白朝驹的脸上和周边的地板上。月光被?他的发丝挡住, 他的脸上只有阴影,看不清面?容。 白朝驹舔了?舔嘴唇,小声道:“反正?你都?讨厌我了?。” “你都?吐我一头了?,能不能安分点。”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 “你还打我头了?呢,我动你下?怎么?了?,你连话?都?不让我说完……就把我打晕……我只是想……见见你……但是你……一晚上都?……躲着我……”白朝驹说着说着,忽然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起来。 公冶明伸出手, 想给他揉揉。指尖刚触碰到白朝驹额头肿起的包, 只听啪的一声清响,他的手掌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很疼!”白朝驹本能地喊道。 他感觉坐在自己身上的人起开了?, 那?张笼罩在他脸上的黑色蛛网被?全数收起。 公冶明站起身,理了?下?自己凌乱的发丝,拿起那?柄插在地上的刀。 白朝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身,看着那?个修长笔挺的背影,目光有些?落寞。 “我会不会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他轻声问道。 公冶明还有些?生气。方才白朝驹几乎把舌头探到了?他的喉咙, 那?是他受过重伤的位置,是他根本不愿被?别人触碰到的地方。 白朝驹继续问道:“你出来这半个月,有吃药吗?身上的银子还够花吗?不要再去酒楼里捡别人吃剩的饭菜了?,太脏了?,要得病的……” “我都?及冠了?,我能照顾自己。”公冶明皱着眉头打断他。 一双手忽然从背后绕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塞到他衣襟里。 “这里是十两银子,还有两包药,你记得吃。还有这个……”白朝驹又?取出一枚莹白的玉,塞进他掌心,将他的手指聚拢握紧。 “这块玉应该是你的。你才是白梅花,从没畏惧过风雪,又?那?么?漂亮,我真的好喜欢你。你不要再背着我,偷偷把玉扔了?……”他说着说着,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淌。 耳边传来沙哑的声音:“你有那?么?多种喜欢,说的到底是哪种喜欢?” “就是你说的那?种喜欢……想和你成亲的喜欢……”白朝驹哽咽道,视线花成一片。他透过朦胧的泪眼,努力往前看,却根本看不清公冶明的表情。 他感觉一只手伸到了?自己面?前,手指在自己面?颊上划过,柔软光洁。 公冶明担心手掌的茧太糙,会把他的脸刮疼,就用手背,帮他把泪花一点点擦掉。 “你还恨我吗?”白朝驹不确信地问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 白朝驹又?问道:“那?你还生我的气吗?还要和我决裂吗?” 公冶明又?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是想决裂,我只是不想让你当我的哥哥。” 白朝驹的眉毛再次垮了?下?来,皱皱巴巴地看着他。 “我想让你当我的夫君。”公冶明说出了?至关重要的后半句。 白朝驹脸上还挂着泪花,眉头终于舒缓开来,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他笑了?会儿,又?想起到其他的问题,剑眉再次铰起,一本正?经地嘀咕着:“可是我们?是两个男子,要如何提亲呢?是你提还是我提?要如何纳采?如何……” 一根手指点住了?他的嘴。 第157章 “你今天喝太多了?,早点休息,这些?等?来日再说吧。” 公冶明俯下?身子,一手托着他的背脊,另一手托着他的膝盖,把他横抱到床上。 他把白朝驹放下?,正?想起身。白朝驹顺势搂住了?他的脖颈,用力地把他的脖颈往下?压。 “我是认真的,我们?一定要堂堂正?正?的成亲。”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弯起眼睛,点了?点头。他看着白朝驹深邃的眼眸,明亮中透露着一丝狡黠。 他又?不放心地问道:“你不会骗我吧?” 白朝驹立即否决道:“没有!” 被?莫名拷打的滋味不好受,白朝驹再次按捺不住心中的躁动。他猛地伸长脖颈,对着公冶明狠狠扑了?上去。 次日,白朝驹从床上醒来,感到一阵头痛欲裂。 他浑身一个激灵,打了?个震耳欲聋的喷嚏,几乎将整个头颅甩飞出去。 公冶明几步走到床边,见他面?色通红,嘴唇苍白,额角都?是冷汗。 他伸手探了?探白朝驹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 “你发烧了?,我去叫大夫,你好好躺着。”他把白朝驹摁回?到枕头上。 白朝驹想“嗯”一声算做答应。但他的鼻子堵住了?,这一声“嗯”没有出声,倒是吹出了?个鼻涕泡。他慌忙把鼻涕泡吸了?回?去,不想给公冶明看到自己邋遢的样?子。 公冶明背对着他,正?往门外?走去。他高高的马尾晃了?晃,露出白皙的后颈,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 “等?等?。”白朝驹慌忙喊道。他昨天喊了?一晚上,现在嗓子也哑了?,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比公冶明还哑些?。 但公冶明还是听到了?这微不足道的响动。他回?过头,愣愣地看着他,等?他继续。 “你的脖子……”白朝驹用眼睛指了?指他颈上的数点淤青,“都?是我弄的?”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的脸腾得红了?,他终于回?想起昨夜自己抱着公冶明脖颈狂啃的无礼行为。 他本来发了?烧,脸就很红,现在红得更加厉害,从双颊一路红到耳根。 “你出门前把头发放下?来,绑低一点,挡起来,别被?人看到。”白朝驹说着,伸手比划着。 “不。”公冶明拒绝道。 “你、你……不知?廉耻!要被?人笑话?的!”白朝驹着急地要从床上爬起来。 “我不怕。” 这可是被?人喜欢的痕迹。公冶明高仰着下?巴,迈着大步走出门去。 白朝驹在床上足足睡了?三天。 这次风寒,一半怪他自己,把剑绑在背上,拔出来时连着衣服一块儿脱下?了?。在四月还有些?清冷的夜晚里,赤膊吹了?一晚上的风。 另一半得怪公冶明,要是他没有着急出手,把白朝驹打晕。他们?俩早就和好了?。也不会发生晚上的闹剧,白朝驹更不会一人伤心地在冷风中待到半夜。 但总之,一切还是过去了?。俩人不仅和好如初,还比先前更亲密了?些?。 至于那?个唐翡,金乌会的漏网之鱼,也在那?日白朝驹和姚羲对峙时,被?公冶明顺手捉了?。 唐翡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见到了?鬼。他认得当时毒发的公冶明,做梦也没想到,他竟还好端端的活着。 公冶明把他捆在树上,本应该早点把他带去官府。谁料白朝驹突然病倒,这事就被?他落下?了?。唐翡就这样?,被?五花大绑地吊在树上,过了?三天。 等?公冶明想起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差点嗝屁了?。 和他一样?倒霉的,还有被?白朝驹吊在河边的那?两位,一个泼皮,一个黑脸壮汉,都?是唐翡的走狗。 唐翡被?折磨成这样?,还以为是他们?俩故意的,一见到俩人过来,忙不迭地将被?困女孩的消息招供出来,哀求他们?饶自己一命。 白朝驹想了?想,便直接将他带到了?京城,交于陆歌平处理。 陆歌平忌惮他先前栽赃自己的事,自然不会手下?留情,不遗余力地送他秋后问斩。 这下?子,金乌会在处州的残存势力总算一扫而空。只是那?地方想要好转起来,还得过些?时日。 处州风景秀丽,虽说山很多,但水也不少,水道发达,是个不错的地方。 但要那?里的人克制住赌瘾,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人总是有惰性的,尝过来钱太快的甜头,就会一直惦记着,不愿意再老老实实地去做正?当营生。 唐翡斩首的时间定在五月初五,正?端午。在陆歌平的强烈要求下?,为起到杀鸡儆猴,警醒众人的效果,免除了?唐翡凌迟之刑,仅做斩首示众,唐翡对此感激不尽。 正?午时分,菜市门口早就搭起了?高高的斩首架。 百姓们?纷纷端着饭碗,在木台子下?占好了?位置,个个伸长脖颈翘首以盼,想看看那?传闻中卷了?上万两白银的罪犯长什么?样?子。 午时过三刻,唐翡被?五花大绑地推了?上来。 “哎呦呦,瞧瞧他那?下?巴,地库饱满,难怪能赚这么?多钱。”有人感慨道。 “他再会赚钱,赚的也都?是些?不义之财!有命赚没命花罢了?,有什么?好羡慕的?” 说话?的是名个头高挑的年轻人,一身白衣,剑眉星目,茂密的头发扎在脑后,还不听话?的向四面?八方胡乱翘着。此人正?是白朝驹。 “要我说,是他本事不行。我要是有他这么?多钱,肯定能上下?打点好关系,根本不可能傻乎乎地被?抓。”那?人说道。 “他可不傻,他狡猾地很呢,只不过遇上了?我们?。”白朝驹胳膊一使劲,把藏在自己身后的公冶明也拖到那?人面?前,亮给他看。 “你们??”那?人一脸不信地打量着俩人,“就凭你们?这俩毛都?没长齐的小孩?抓的他?别吹牛了?。” “我们?及冠了?,不是小孩。”公冶明说道。 这话?不说倒还好,一说出来,反倒更像小孩了?。 那?人忍不住嗤笑出声来,说道:“你倒不如直接报上名来,让爷爷听听看,江湖上有没有你这样?一号人物。” “那?你可听好了?。”白朝驹伸长了?脖颈,拍着自己的胸膛,高声宣布道:“我,叫白朝驹,我边上这位,叫公冶明,都?得记住啊。” “白朝驹?”那?人冷笑了?一声,“听都?没听过的名字。” “一看你就书读少了?吧。我在江南一带很有名的,平阳公主还给我写过书呢!”白朝驹一脸自信地说着。 “我认得你!”人群中,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大声道。 “瞧瞧,还是有人认识我的。”白朝驹得意地挺直了?腰板。 “你是阿缨!”老太太对着他喊道。 白朝驹愣了?下?,随即立刻摇头否认:“婆婆,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阿缨。” “不,你一定是阿缨!” 老太太伸出了?满是皱纹的手指,紧紧抓着白朝驹的胳膊。 “没错,没错。”她看着白朝驹左臂上,一小块浅褐色的月牙形斑点,喃喃道,“你就是阿缨,这个胎记,自打你生出来就有,我记得可清楚了?!” “婆婆,我不是阿缨,你真的认错人了?!”白朝驹焦急道。 “阿缨,我是岳婆婆啊,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老太太看到“阿缨”不认得自己,瞬间红了?眼眶。 “快走,快走!”白朝驹手忙脚乱地把胳膊从岳婆婆手里抽出来,一把拉过公冶明。 他低着头,头也不回?地快步往人群外?走去。 第138章 京城旧事·上 阿缨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 “阿缨是谁?”公冶明问道。 “她认错人了。我哪知?道阿缨是谁?”白朝驹一脸不耐烦地说道。 公冶明安静地打量着他, 虽然说不上来白朝驹哪里不对劲,但他能感觉到,现在的他有点奇怪。 像是多了些莫名?的焦虑, 还?有不明觉厉的戾气。 白朝驹见公冶明一直看着自己,也不说话?,眉头一皱。 “别看了。”他伸手把公冶明的脑袋掰转过去。 公冶明点了点头, 表示不在追究此事?。 等到夜半三更, 他看白朝驹早已睡熟,便握紧枕边的刀,翻窗从公主府跑了出去。 这孩子从前可?不是这样的。岳婆婆心想着。他那?么一丁点儿大,才到人膝盖的岁数时, 就已经很懂事?了。 阿缨不仅是书读得好, 心也善。几个皇子当中,他是待下人最好的那?个。加上又?是皇后生的长子,皇上很早就立他为太子,悉心教养。 他现在长开了,样貌也与小时候大不相同,出落的更加俊气。可?他那?得意?时的眼?神,同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158章 再加上小臂上的胎记, 他分明就是阿缨, 怎么不肯认我?岳婆婆懊恼地想着。 夜风冷冷地吹着,掀开了半掩的窗户,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窗户轻巧地落进屋里。 岳婆婆在睡梦中,感觉一个冰冷的东西抵住了自己的喉咙。她顷刻间呼吸困难,被?迫惊醒过来。 她看到一个漆黑的人背对月光,站在自己床边。他的手指像刀一般,狠狠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换了其?他人经历这种场景, 一定?被?吓得惊叫出声,亦或是汗流浃背地僵在原地,屁滚尿流。可?岳婆婆并不是常人,她年轻时在宫里做宫女,正是在天乾关之变发生的那?几年。 皇宫里向来不太平,天乾关之变掳走了皇上,整个后宫一时间没?有了主人,变得更加动荡不安。一些嫔妃期盼着皇上归来,趁此在后宫搅起风云。而另一些则希望趁乱离开紫禁城,她们认为皇上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不想就此在宫里孤独守寡。 岳婆婆经历过大风大浪,面对这名?夜里突袭自己的黑衣人,自然多了几分淡然。她看着那?黑衣人藏在阴影中的面孔,问道:“你想从我这老太婆手里要什么?” 黑衣人收起了指着她的手指,漆黑的覆布下透出沙哑的嗓音:“婆婆,我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色。我只想知?道关于阿缨的消息。” 阿缨的消息?岳婆婆目光一冷。她心想,莫非这人是听到了自己白日里所言,特地寻找过来的?可?是阿缨地位贵重,他的消息,可?不是自己能随便泄露的,搞不好会惹来杀生之祸。 她立即装傻道:“我这老婆子已经糊涂了,还?当阿缨活着呢。” 话?音未落,她便看到一柄银亮的刀刃,气势如虹地往自己脖颈插来。那?刀在最后时刻偏了下,擦着她的脖颈堪堪而过,笔直地刺入床后的木板里。 岳婆婆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全冒了出来了。 她僵愣在原地。方才生死攸关的时刻,她真心有些后悔欺骗面前这个蒙面的刺客了,他想要的分明不止是阿缨的消息,还?有自己的命。 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道:“阿缨的消息,或者?你的命,选一个。” “你是……皇上的人?还?是……姚大人的人?”岳婆婆小心翼翼地问道。 “废话?真多。”黑衣人利落地将插在床板的刀刃抽出,再度往岳婆婆身上刺去。 “我说,我说!”眼?看刀刃正对着自己的额头刺来,岳婆婆赶忙答应。 刀尖停下了,悬在距离她脖颈不到一寸的地方。 “我说了……你能不能放我一条出路……”岳婆婆抬着老泪纵横的眼?睛,肯求道。 “当然,你要是想离开京城,我就送你出去,只要你把阿缨的消息完完整整地告诉我。”黑衣人说道。 他大抵是皇上的人。岳婆婆总算舒了口气,捋了捋思绪,说起那?个封尘已经的后宫往事?。 阿缨,是陆濯的小名?,是陆铎立的太子。 陆铎很早就喜欢这个孩子,当年皇后娘娘刚怀上,他就知?道这是个男孩。 他为陆濯选了好多名?太子太保,最终选定?了李默。 旁人只知?道,李默能被?选为太子太保,是因为文武双全。此人年轻时在大理寺任职,一路做到大理寺少卿,又?与皇上的妹妹关系交好,皇上自然信任他能保护好太子。 他们不不知道的是,李默能成为太子太保,是因为他给皇上出了一计。一个名为“狸猫保太子”的,万无一失的计策。 边疆的动荡早有预兆,天乾关之变也不是突然发生的。早在陆铎继位之时,边疆就传来好几次急报。鞑靼数次来袭,甚至派出探子深入京城。陆铎很早就立下太子,以免自己突然遇袭身亡,后继无人。 而如何?确保太子的安危,令他格外在意?。 在太子诞生的后的百天,李默抱来了十个孩子,说作为太子的伴读。陆铎看过这些才出生几个月的孩子,他们都和太子长得格外相近。 “李大人真是花了心思,不知?得找多久,才能找到这些个和太子长得这么像的孩子。若是从小作为太子的替身培养,那再好不过了。”陆铎这样赞叹道。 又?过了几年,孩子们的模样长开了些。其?中有一个,和太子长得极其?相像,相像到就连陆铎也会辨认不出的程度。 “这个孩子叫什么?”他问李默道。 “他叫阿皎。”李默说道。 “这个孩子好,你令他好好伴着阿缨,不得随意?出来。日后,阿缨就多一条命了。”陆铎说道。 “我已将他关在咸阳宫的西配殿里。阿皎很懂事?,只有你吩咐他,他才会出来。”李默说道。 “甚好,甚好。”陆铎连连点头,末了,又?嘱咐道,“阿皎的事?,你知?,我知?,太子知?便可?,不得令宫中任何?人知?道。其?他的孩子都送走吧。太子已经长大,需专心念书,不能要这些玩伴了。” “是。”李默答应道。 咸阳宫内,一名?高约四尺,穿着金贵的孩子从正殿跑出,跑到了西配殿的二楼,敲了敲那?扇黑灰的木门。 “阿皎……”他轻声喊道。 木门一侧高高的窗栅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阿皎正站在屋内的窗台上,窗台外竖了一排木栏杆,排得密密的,就连小孩的体型也无法通过。 阿皎把脸贴在木栏杆中间,小巧的眉头皱起来,一双黑亮的眼?睛打量着敲门的陆濯,睫毛又?密又?长。 “昨日先生说的千字文,我还?没?背熟……”陆濯抬眼?看着阿皎,语气可?怜巴巴的。 “我要是再帮你,先生会认出来的。”阿皎皱着眉头说道。 “我身为太子,被?打手心,会丢娘亲的脸的。你和我长那?么像,先生肯定?分不出来,你不要皱眉头,就不会被?认出来了,我从来不皱眉头的。”陆濯笑道。 阿皎仍旧皱着眉头,默默避开陆濯炽热的目光:“师父说了,我不能到处乱跑,会很危险。要是害你有半点不测,我就死定?了。” “只是背个书,能出什么事?呀。我已经把钥匙偷来了,就这么说定?了。”陆濯把钥匙插进锁眼?里,给他打开房门。 阿皎仍旧扒在窗台上,不肯下来。陆濯看着他,仿佛在照镜子一般。阿皎只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但样貌中贵气不减半分,尤其?是那?双俊气的眉眼?,和自己一模一样。 只是他老皱着眉头,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似陆濯那?般神采飞扬,通过神情,还?是很容易将他俩区分开来。 陆濯见阿皎一脸的闷闷不乐,依旧皱眉看着自己,便走上前去,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把他紧皱的眉头揉散。 陆濯能理解他,自己若是生来就作为别人的替身,还?被?关在这么一间小小的屋子里,肯定?是不会快乐的。 “那?日你替我赴宴,可?不是这样的。怎么要替我背书,就这么不开心呢?赴宴可?比背书危险多了。”陆濯问道。 “赴宴是师父要我去的,背书是你自己的事?,和我可?没?关系。”阿皎说道。 “哎呀,你怎么……”陆濯刚想问责他,怎么和太子说话?的。可?他一想,现在是自己有求于人,哪怕他只是个小小的替身,这事?也只能靠他去办。他想大抵是自己平日里和阿皎接触少,阿皎才这般不情不愿的。 “要不这样,你替我去背书,我把闭息之术教给你,如何??”陆濯说道。 阿皎果真来了兴趣,皱着眉头一下子舒缓来了。他抬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好奇道:“闭息之术?是什么?” “是李默教给我的保命术,你要是替我背书,我就把这个教给你,你肯定?比我更能用到。”陆濯说道。 “好。”阿皎连连点头,总算露出一个笑容。 他笑起来可?比皱眉好看多了,陆濯心想着。 背千字文的事?,就这样瞒天过海的糊弄过去了。阿皎甚至代替陆濯上了一上午的课,而陆濯就躺在床上,美滋滋地睡了一上午懒觉。 咸阳宫的日子,本该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下去,直到几年后的天乾关之变,陆铎就此失踪,整个紫禁城都乱了套。 到了阿皎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李默捏紧了手里的字条。 那?张字体是他下属秘密交给他的,上面的内容是:姚望舒想拥立陆镶,废除太子。 第139章 京城旧事·中 别怕,我生来就是保护你…… “你现在不能到处跑, 我师父说?了,皇上不知所踪,大臣们吵得很厉害。有坏人为了扶持别人当皇上, 要把你干掉。”阿皎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可我是太子啊。”陆濯说?道。 “正因?为你是太子,所以才。”阿皎又比了下抹脖子的动作?。 “为何要杀了我呢?”陆濯喃喃道。 第159章 “因?为你太子啊。”阿皎不耐烦道。 我知道我是太子,若是他们觉得我年纪太小, 我也可以把这位置让出去, 为何要来杀我呢?难道因?为我是太子,就要令他们如此大动干戈地来取我性命吗? 陆濯看?向阿皎,阿皎坐在他身侧,此时也穿上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华贵服装。 陆濯托腮看?着阿皎的侧脸, 看?着他浓密的睫毛往下垂着, 狭长?的剑眉又铰在一起。 也是,他要替自己去死?,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呢。 倘若他长?得没和我这么?像,是不是就不用替我去死?了?可他怎么?偏偏就能和我长?得这么?像呢? “李大人慧眼?如炬啊,阿皎这个孩子,究竟是你从哪里找来的?竟和太子殿下长?得如此相像!” 李默的属下忍不住感慨道。 他们刚刚被教?会了如何区分太子和阿皎,太子是他们重?点保护的对象。而阿皎, 则是配合他们行动, 去抗刺客偷袭的沙包,还是一个比较高级的沙包。 李默压抑不住自己得意的嘴角, 说?道:“孩子的外貌都是随父母的。我先前就在云音阁里,见过一名长?像和皇后极其相似的歌女。她自愿助我一臂之力保护太子。阿皎这孩子和太子一样,都像娘。” “那?名歌女如今何在?”属下好奇道。 “她难产死?了,为了纪念她,阿皎的名字也是随她起的。”李默道。 难产死?了?是真的难产死?了, 还是图方便做掉了?属下怀疑地想着。他悄悄打量着面前这个冷峻的男人,觉得他能干出卸磨杀驴的事来。 彼时战事未完,李默身为左军都督府总督,调兵遣将忙得不可开?交。战事为先,保护太子的任务就教?给了一名叫毕朋的得力干将。 毕朋率领太子卫府的众多侍卫,在咸阳宫秘密布防,将太子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起来,还有一名为阿皎的“诱饵”,吸引刺客的注意。 这就是李默策划的“狸猫保太子”之计。李默很有自信,哪怕自己不亲历亲为,把此事交予毕朋,也一样万无一失。 可这些刺客比他们想象的更有水平。 那?夜,咸阳宫的火突然就烧起来了。没人知道那?火是怎么?在一瞬间燃得那?么?大的,火烧着整个正殿,连东配殿和西配殿都烧了起来。 陆濯在正殿倒下的最后瞬间跑到院子里。 “阿皎?阿皎!”他从方才起,就一直没看?到阿皎的身影,不禁担心起了他,害怕他死?在了火海里。虽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替身罢了,死?了也无足轻重?。 但?阿皎毕竟是我的替身,身为太子的我肯定要关心下他。陆濯这样想着,忍不住猛咳起来。方才他喊得太用力,吸了不少火场的杂烟,呛得嗓子又干又紧。 “不要乱喊!”一只?小手从他背后伸出,捂住了他的嘴,把他拉到水池的假山后。 “阿皎!”陆濯眼?睛一亮。看?到阿皎满脸黑灰,对自己比这噤声的手势,他也慌忙住了嘴。 “这火,肯定是冲着你来的。”阿皎小声说?道。 “你别怕,有那?么?多侍卫保护我,你肯定也不会死?的。”陆濯乐观地说?道。 话音未落,就见到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从火场中缓步走出,看?他们的穿着,不是宫里的人,像是江湖杀手。 俩人赶忙藏回假山后,透过石头的缝隙往外看?。 那?两个黑衣人在院子里走了走,其中一人说?道:“太子卫队已经?被咱们的人干掉了,你那?边如何?有拦住神枢营吗?” “火场的位置刚好封死?咸阳宫,他们暂时进不来。太子呢?干掉没?”另一人说?道。 “我刚刚听到了太子的声音,就在这里,让你们的人帮我一块儿找,赶在神枢营过来前把他干掉!”那?人说?道。 “他们是冲我来的。”陆濯看?向阿皎,小小脸上满是慌张。他毕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正是想有人依赖的年纪。如今父皇下落不明,娘亲担忧皇上的安危,整日以泪洗面。他孤身一人在咸阳宫,性命堪忧。 他没有明说?,但?用几近祈求的目光看向阿皎。阿皎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自己出去,只?要这些人干掉了“太子”,便不会在意假山里还藏着个真太子了。 谁让他才是太子呢?而自己,不过生来就是保护太子的工具而已。 阿皎在心里叹了口?气。紧接着,他努力地挺起胸膛,舒展开?紧皱的眉头,尽力地扬起嘴角,让自己的神情不那?么?阴郁,能与?真正的陆濯更接近些。 “不要怕。”他拍了拍陆濯的肩膀,“我生来就是保护你的。” “这种时候,不笑也行的。”陆濯小声说道,伸手揉了揉他的嘴角,“哪怕是我,在现在这时候,也笑不出来。” 阿皎坚定地摇了摇头,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你说?过的,我笑起来的时候和你更像。” “已经?够像了,不用再像了。”陆濯眼?泪几近夺眶而出。他心里很清楚,阿皎会保护自己,他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而生的。他是太子,他必须活下去。 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格外难过,尤其是看?到阿皎笑的时候。阿皎笑时眉头会飞起来,有几分意气奋发的潇洒模样,分明是很好看?的,可他却快要哭出来了。 “你一定要躲好,这里是水池,火烧不过来,等神枢营来了,你就得救了!”阿皎说?着,把陆濯用力按进假山的夹缝中,那?里有个小小的洞口?,只?有孩子才能钻进去。 那?也是李默精心设计,交代过他的地方。若是危机关头,可以让陆濯躲在这里,敌人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而他,得作?为那?个诱饵,吸引走敌人所有的注意力。 “你们不是要我的命吗?”阿皎跃到了院子的空地里,大声喊道。 那?俩正在四处搜寻的黑影都听到了这一动静,纷纷回头看?去。 “这是太子?”一人看?着他被烟火熏黑的小脸,不敢确定他是否就是画像上的人。 “甭管是不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把尸体带回去,大人自会辨认。”另一人说?道。 “大胆奴才,竟敢怀疑本王的身份!”阿皎装着陆濯的样子,大声地呵斥道。这趾高气昂的模样,甚至比陆濯还高傲几分。 “看?那?样子是太子没错。”一人说?道。 “你们的大人难道没告诉你们,本王手臂上有个月牙形的胎记吗?”阿皎举起手臂,给他们看?。 陆濯听得暗自心惊,他没想到阿皎竟做到如此程度,就连自己手上的胎记,也一模一样地复制了过去。 这自然也是李默一手做的。他在阿皎的手臂上,拿热油烫了个和陆濯几乎一样的疤痕,完全能以假乱真。 “他真是太子。”那?人看?到了阿皎手上月牙形的褐色疤痕,点头确信道。 “你们想杀我可以,但?太子若是死?在咸阳宫,这里可就变成凶宅了,你们的大人也会觉得不吉利,会指责你们办事不利的。不如带我出宫后再杀,反正我就一个人,又跑不掉。”阿皎说?道。 “不如捉活的吧,他一个小孩,肯定跑不了。”两个黑衣人对视一眼?,对着阿皎涌了上来,拿绳子把他手脚捆住,抗猪一般抗在身上,往宫外跑去。 他俩也没曾想到,神枢营里有一名艺高人胆大的卫兵,愣是穿过了层层火海,率先跑到咸阳宫里。 “都不准动!把太子放下!”他端着一杆火铳,对那?俩正欲逃跑的刺客喝道。 “狠家伙来了。”一人说?着,对另一个使了个眼?色。俩人忌惮神枢营端着的火铳,便把被捆的“太子”放在地上,装作?投降。 就在他们起身的瞬间,手腕一转,宛若训练多次那?般一气呵成的,从怀里顺出两枚震天雷。 那?名训练有素的神枢营卫兵也未能立即反应过来,俩枚震天雷滚到他和水池之间的位置,轰地一声巨响,水池中央的假山炸得轰然倒塌。 烟尘四起,在俩人面前形成了一道厚实的雾墙。他们赶忙低头捡起方才丢在地上的“太子”,正要出去,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出现在了面前。 那?震天雷炸在了水池边上,并未伤及这位神枢营卫兵分毫。他能越过火海闯入咸阳宫,当然是一等一的轻功高手,躲开?震天雷根本不在话下。 黑衣人正欲反抗,只?听轰鸣声响起。火铳将他的胸膛炸开?了花,另一人见事态不妙,转身要跑。卫兵三两步追了上去,抡起手里的火铳,狠狠击打在那?人的后脑上。 “没事了。” 烟尘散尽,他俯下身,解开?了太子殿下被牢牢捆住的手脚,取出塞在他嘴里的布块。 而“太子”拼命挥动着手臂,指着那?尊倒塌的假山,大喊着:“太子在那?里!太子在那?里!” 第160章 “太子殿下,您受惊了,我这就带您出去。” 卫兵摁住了阿皎胡乱挥动的手臂,也没在意他说?的话,只?当这是孩子吓坏后的胡言乱语。他把阿皎抱在怀里,再次穿过火海,从咸阳宫逃了出去。 第140章 京城旧事·下 为什么太子死了,你活着…… 李默回来时, 咸阳宫已经烧成了一片废墟。徭役清理?着黢黑的碎屑,一担担地往外挑。 在?废墟中心的石头堆底,挖出了一团黑块, 依稀能辨认出蜷缩起的四肢和脑袋,从黑块边上的几片碎玉看来,这就是太子的尸体?。 “为?什么太子死了?你还活着!?”李默简直怒不可遏, 对着跪在?面前?的阿皎吼道。 “我……不知道, 我按您吩咐的做了。”阿皎小小的背脊颤抖着,地板上星星点点的,都是淌落的泪滴。 “你按我吩咐的做了,太子怎么可能会死?”李默怒火中烧, 眼神宛如刀子一般, 死死抵在?阿皎的头顶。 他觉得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根本?不可能出现问题。太子死了,一定?是这个贪生怕死的小替身搞得鬼。 “我不知道……”阿皎的小脸皱成一团。在?师父的威压下,他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 他都按师父说?的,一步一步地做了。就连牺牲自己,吸引坏人的注意力,他也很努力地去做了。可太子……就这样死在?了火海里。 “是因为?你贪生怕死, 太子才会死的!”李默神色凛然, 无?比笃定?地注视着阿皎。 我……贪生怕死了?阿皎不确信的想着。 他确实是很害怕的,他害怕给?陆濯当诱饵, 害怕自己死在?那些人手里。可这样的害怕,也是不应该的吗?是因为?他的害怕,黑衣人没有立即杀死他,才会害得太子丧命吗? 原来我真的贪生怕死了……阿皎淌着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拖下去, 打到?我喊停为?止!”李默下令道。 阿皎迷迷糊糊地扒在?春凳上。他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下半身了。他的屁股一片血肉模糊,稍稍动?一下,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那板子还在?继续,每当他以?为?自己寿命将尽,几近昏死过去的时候。那重重砸下的板子就打得他身躯猛震,逼得他清醒片刻,再度体?会那股透彻心扉的剧痛。 他甚至想,还不如那时勇敢点,让那些黑衣人一刀了结自己。也好过受刑,被活活打死。 “这是犯了什么大罪?这么小的孩子,挨这么多板子,也不怕打死。”路过的宫女小声议论着。 夜色暗了下来,处刑的人终于收到?停手的命令。他们收起手里的板子,看着那扒在?春凳上的小身影。 一人伸出手,在?阿皎的鼻下探了探:“好像没气了,要不要拖出去埋了?” “太晚了,明?日再说?吧。就放一晚上,不会臭的。”另一人说?道。 我……还没死……阿皎在?朦胧中听到?俩人的对话。他想张嘴,可他连张嘴的力气也不够了。 放一晚上,这不会是他最后的一个晚上吧?他脸上干涸的两道泪线,再一次湿润起来。 “公主,我白?日见到?的,就是这儿。” 院子的门口,一宫女急匆匆地走?来,她提着盏灯笼,灯笼的昏黄的光芒照在?她身后的女子的裙装上。那是一袭华美的裙衫,在?夜空下透着星光。 穿着精美的女子伸手接过宫女手里的灯笼。她快步走?到?院子中央那张春凳边上,拿灯笼照着凳子上孩子的侧脸。 “公主,他是不是没气了,打这么多板子,他肯定?挺不过……” “他还有口气。李默真是疯了,我说?了能保他,非得下这死手……”公主叹了口气,对宫女道,“喊两个人,把?他连凳子一起搬到?府里。小心着点,不然他腿可就废了。我去请太医。” “是。”宫女应声退下去了。 阿皎醒来时,已经扒在?床上了。因为?屁股开了花,他只能头往下的躺着,有人给?他在?下巴和额头分别垫了两个垫子,空出鼻子的位置,好让他呼吸畅快。 他现在?感觉屁股好了些,已经不疼了,但脖颈酸得不行。他想翻个身,舒缓一下,于是稍稍侧了下身子,一直手摁住了他。 “不要乱动?。”一个女声道,“得亏公主救了你,不然你就死了。你要是乱动?,以?后就走?不了路了。” “我师父还生气吗?”阿皎小声问道。 “唉。”宫女叹气道,“公主昨日和他聊了一整晚。但愿日后,他能待你好些吧。” 陆镶在?姚望舒的鼎立扶持下,坐上了皇帝的宝座,只是下令将咸阳宫的大火归于意外,处死了几个看护不利的太监,将太子安葬,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几年后,李默与鞑靼协商接回景宁帝陆铎,而半途又出了意外,诸多人马混战中,景宁帝不知所踪。 李默引咎辞职,而他想着用于瞒天过海的阿皎,也和他一起消失了。 据陆歌平所言,李默是心中有愧,才会在最后关头将阿皎带走?,好好赎罪。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陆歌平作为他临行前最后联系的一人,也只知道他去往了东海一座岛上,从此隐居世外。 “你给?他好好起个名字吧,他要保护的人已经不在?了,他也应当过他自己的生活。”她这样对李默说?的,“阿皎……皎,不如姓白?如何?也算是纪念他的母亲了。” 当然,这些后事,岳婆婆肯定?不得而知。彼时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宫女,看着太子从出生到?长大,也目睹过咸阳宫的大火。 “照你这样说?,太子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他不可能是太子。”公冶明?说?道。 “我在?白?日里见到?他,就觉得他很像太子,或许太子根本?就没有死,只是流落民间罢了。”岳婆婆仍旧坚信自己的判断。 而公冶明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岳婆婆说?的不对。倘若白?朝驹真是太子,陆歌平早就将他的身份禀告给?陆铎了。而陆铎一定?也满心欢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给?他一个三甲的名次,弄得他郁郁寡欢。 他不可能是太子。可他又和太子很相像。 公冶明?想起仇老鬼教导自己的话:一些人会给?自己寻找外貌相近的替死鬼,以?此蒙骗杀手,一定?要小心辨别,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难不成……他是太子的替死鬼?可他既然是太子的替死鬼,怎么可能太子死了,他却活了下来? 公冶明?想了想,对岳婆婆问道:“你可听过白?朝驹这个名字?” “这我不认识。”岳婆婆摇了摇头。 公冶明?又想了想,问道:“那你可听过空谷?” “也没听过。”岳婆婆道。 也不叫这个,那他叫什么?公冶明?沉思着,他终于想起陆歌平念过的那句诗经:皎皎白?驹,在?彼空谷。 “你可听过皎皎?阿皎?” “阿皎……”岳婆婆总算没有否认了,她顿了许久,喃喃道:“那群太子的玩伴里,还真有个叫阿皎的。我记得这名字,我们宫女都知道,他娘是云音阁的歌女。真不知道李默是怎么想的,这么贱的出生,还陪太子玩,他是唱歌特别好听吗?” “不许说?他贱!”公冶明?猛地举起手里的刀,拿刀柄对着岳婆婆的脑袋,重重砸了下去。 他再次返回公主府时,月亮已经落下,太阳快升起了。 他的脑海里,再度响起岳婆婆的话语:“他娘是云音阁的歌女……” 云音阁的歌女?楠竹也是云音阁的歌女。去云音阁当歌女,可不是她们自愿的,这怎么能说?贱呢? 她们根本?就插翅难逃,就算逃出去,也可能被人擒走?,锁在?马棚里,最后难产而死。 ……等等,楠竹说?的那个逃出去后,被锁在?马棚的歌女,似乎也叫阿皎?这应当不是巧合吧?恰巧是一个名字,恰巧他娘也是歌女…… 那这样说?来,把?他娘锁在?马棚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师父李默? 怎么会这样?竟然会这样?公冶明?悄无?声息地推开了窗户,白?朝驹还睡在?床上。 清晨的微光照着他的侧脸。他侧卧在?床上,睡得安静又美好,浓密的睫毛覆在?眼下,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他现在?这样,也挺快乐的,公冶明?想着。他师父已经死了,我也没必要再和他提起这些难过的旧事了。 公冶明?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传来阵阵油香。 京城的早餐铺已经开张了,就在?公主府外的文福街。那些上早朝的大臣们都会在?此路过,早餐铺他们填饱肚子,不至于在?天子面前?饿昏过去。 公冶明?情不自禁地浮出个的想法,是曾经的他完全?不会想到?的。他想好好地待白?朝驹,他从前?的日子,一定?非常辛苦,他值得被人好好照顾的。 第161章 公冶明?在?文福街上逛了一圈,早餐都不贵。他随手买了几样,带到?白?朝驹的屋子里,给?他摆在?桌上。 他的动?作很安静,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可他摆完早餐,回头看去时,却发现白?朝驹已经醒了,正揉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着自己。 “怎么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白?朝驹问道,“你一晚上不在?,去干什么了?” 他怎么发现我晚上出去了?公冶明?愣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脖颈,上面还环着蒙面的黑布。 暮春的天气已经转暖,他在?脖颈上缠个黑色的围巾,看起来显眼又奇怪。公冶明?慌忙把?黑布取下来。 “你不会干了什么坏事,想拿早餐堵我的嘴吧?”白?朝驹挑着眉头,一脸狐疑地打量着他。 第141章 伤口 算了,这次先饶过你。 “我没干坏事。”公冶明面不改色地?说道, 顺手把蒙脸的黑布塞进衣襟里?。 “你没干坏事,蒙着脸干什么?”白朝驹一脸不信地?问道。 “你看错了。”公冶明一本正经道。 我看错了?白朝驹猛吸一口气,心想?, 这个人该不会仗着我和他?表了白,就得寸进尺地?开始睁眼说瞎话了吧? “我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白朝驹皱了下眉头。 公冶明心头一悸。他?有种预感,若是自己提及阿缨的事, 会让他?变得不开心。可他?也不想?做那个因为有事瞒着而被讨厌的人, 更没想?过?随口胡诌几句糊弄过?去。在不开心和被讨厌之间斟酌再三,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你是阿皎吗?” 他?怎么会知道的?白朝驹的眼神不自觉一冷,警惕地?看着面前那副人畜无害的面孔。 皇上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那日比完骑射后,他?被皇上叫去单独面谈, 莫非是皇上告诉他?的?再加上昨日里?, 那个婆婆说的话。 他?该不会去问了那个婆婆吧?他?要是知道了阿缨的事情,也一定知道我的了!他?是不是也怀疑是我害死了太子? 公冶明看他?脸色不好,觉得是自己触及了他?对往事的伤感。他?赶忙端起桌上的豆花,举着勺子,递到?他?面前,僵硬地?转移话题道:“先吃点……” 白朝驹看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眉毛弯如新月, 眼里?也含着丝柔情的笑意, 分外温和地?看着自己。 他?应当?是很想?讨自己开心的。 可白朝驹脖颈一扭,避开了公冶明递过?来?的勺子。他?说不清为什么, 只觉得此刻看他?格外得不顺眼。 他?已经不是杀手了,皇上知道他?的过?去,甚至拉着脸求他?坐御前司指挥使。而皇上若是知道自己的过?去,只会变本加厉地?疏远自己,哪怕是陆歌平也爱莫能助。因为皇上最?爱的阿缨死了, 他?却?没有死。 “所以你都知道了?”他?低着嗓子说道,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但仍旧克制不住颤抖。话音像是古琴上将断未断的弦,苍白无力地?坚持着。 “她把你认成太子了。”平和又沙哑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 “那你觉得呢?”白朝驹问道。 “我觉得……什么?”公冶明问道。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不应该活下来?,活下来?应该是太子?” “太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希望他?活下来??”公冶明茫然道。 白朝驹回过?头,看向公冶明的眼眸。他?的眼睛就像泉水一般,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只是看着他?,其实和平日里?的样?子差不多。但在此时此刻,白朝驹能感受到?一种被信任的安慰。 “可是我……毕竟没有保护他?好。”他?小声?说道。 “这有什么关系?”公冶明侧了下脑袋,“杀手的目标本来?就是他?,又不是你。” 白朝驹沉默了,微皱的眉头还没有散开。他?的眼眸带着早起的困顿,分外朦胧。 他?该不会,还觉得我有事情瞒着他?吧?公冶明不确信的想?着。 他?内心还是很好奇的。那帮杀手是如何准确无误地?区分目标,只杀死了太子,却?没有伤及到?他?。毕竟他?和太子那么像,连宫里?的婆婆都分不清楚。 他?见白朝驹许久都没说话,一直看着自己,仿佛在等待什么回应。 他?踌躇了会儿,问道:“太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此言一处,就像是碰到?了逆鳞那般,白朝驹忽地?炸了起来?,对他?喊道:“你还是怀疑我!怀疑是我干的!” 公冶明手里?的勺子一颤,里?头的豆花差点撒在白朝驹身上。 他?慌忙摇头否认着:“我没有,我没有。” “你,出去。”白朝驹指着门?口。 公冶明看着他?,看到?他?一脸决绝,小脸气得通红。他?赶忙把手里?的勺子和碗都放回桌面上,低着头往门?口走,心想?方才那话兴许是不该说的。只是他?不知道白朝驹一直看着他?,是在等什么。 他?拉开门?,缓步走到?门?外,再转过?身,把门?拉起来?。 就在木门?快要合上的瞬间,白朝驹看到?他?眼里?滑出一颗亮闪闪的东西,碎落在地?上。 白朝驹猛地?从床上弹起,穿着亵衣,几步飞跑到?门?口,拉住他?。 “对不起啊,我心里?太乱,想?得太多了。” 他?怎么就忘了他?那个呆头呆脑的样?子,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都不算稀奇的。 关键他?已经说了,他?相信自己,他?不会在这种事情上撒谎的。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公冶明低着头,小声?说道。 “我都答应要和你成亲了,怎么会不要你呢?”白朝驹疑惑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我总感觉你是被逼无奈才答应的我,你还是想?和女子成亲对不对?你只是不想?让我走……” “我哪有……”白朝驹正想?反驳,一根手指摁住了他?的嘴。 “你听?我说完。” 白朝驹点了点头。 “我现在才知道,你在这世上没什么亲人了,所以才特别?地?照顾我。如果?我早点知道,就不会丢下结拜的物件离开,也不会逼着你答应和我成亲。你那时肯定比我还难过?吧,我又不是什么特别?特别?好的人……” “可你在这世上,不也没有亲人了吗?”白朝驹还是忍不住问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那不一样?,我真心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和兄弟不一样。我在想,如果?我再好一些,长得再漂亮些,你是不是会更喜欢我,如果没有这条疤……” 他?说着说着,眼睛又开始红了,下睫毛一左一右地?托着两片透亮的水珠。 白朝驹拼命摇着头:“你已经很好看了……” 公冶明突然想?起来?什么,睁大了下眼睛,愣愣道:“弄错了,应该是我安慰你的……” 白朝驹认真地?注视着他?,其实他?也有个一直问他?的问题,但没有问出口,也是害怕触及到?他?的逆鳞。事到?如今,他?好像可以问出口了。 “你不是想?知道,太子为何死的吗?”他?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可不可以也告诉我一件事?” “好。”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脸上的疤,是怎么落下的?”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定住了。他?没有说话,那双漆黑的眼瞳却?不自觉地?颤动着,彰显着他?的慌张。 果?然,这不是他?想?说的事,好像也不是我应该问的话。白朝驹心想?着。 “要是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你买来?的早点,再不吃,就冷掉了。”白朝驹拉起他?的手,往屋里?走。 “我会说的。我应该告诉你。”公冶明鼓起勇气说道。 “其实我也没那么好奇。你要是不想?说,也不用勉强。”白朝驹拉着他?在桌边坐下,把早饭推到?他?的面前。 我不是勉强,我只是害怕说出来?后,你会离开我。公冶明心想?着。 可我不应该瞒着他?,他?说了,不喜欢我有事瞒着他?。 他?只敢垂着头,避开白朝驹分外关切的目光,生怕从目光里?看到?些许异样?。 “因为……小时候最?好的朋友……被我杀死了……”他?格外简略地?说道。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已经没声?了,眼泪克制不住地?淌了满脸。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分明没有受伤,可胸口是钻心的痛,像是刚刚愈合的伤口被用力撕扯开,传来?的痛感比受伤时更剧烈,更透彻心扉。 白朝驹注视着他?,沉声?问道:“他?挥刀砍向你的脸,他?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第162章 公冶明想?点头,他?刚把头点下去,又怔住了。 他?真的是我最?好的朋友吗?他?想?起阮红花临死前,对自己说的最?后那句话:“小时候的事,不是你的错。” “他?好像……也想?要我的命。”公冶明思考良久,终于得出这个结论。 “这不能怪你。”白朝驹搂住了他?的脖颈。他?有种预感,这种事,一定是仇老鬼在背后搞鬼。 公冶明把脸埋在他?的乱发里?,鼻尖传来?清新的香气,胸口的撕裂般的疼痛逐渐缓和下来?,变得隐隐约约,可以忍受了。 白朝驹抱着他?许久,感觉到?怀中的颤动终于弱了下去,耳后再度传来?沙哑的声?音: “但我太喜欢哭了,如果?我不哭,疤也不会这么明显,你肯定会更喜欢我……” “不会啊。”白朝驹说道,“你要是没有疤,就太好看了,肯定有好多追求者,我会嫉妒死你的。” “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你要是再纠结这个,我可要……”白朝驹握住他?的肩膀,把他?从肩上扒起来?。 公冶明脸上的泪痕还在,淌过?那道横跨鼻梁的疤痕,交叉成一左一右两个十?字。白朝驹总算明白他?为什么说这疤是哭出来?的了。大抵本来?只是浅浅的伤口,可他?一直淌眼泪,害得伤口愈合不好,才变成这样?。 “下次不许说自己不好看了,不然我要罚你。”白朝驹说道。 “罚我?”公冶明皱了下眉头。 白朝驹抵着他?的肩膀,用嘴唇,轻轻点了下他?的面中。公冶明猛地?往后一缩,眼睛因为瘙痒微微眯起。 “就这样?,这可是轻的。”白朝驹说道。 “你真的不在意吗?”公冶明不确信地?问道。 “你又提了。”白朝驹皱眉道。公冶明惶恐地?闭上了嘴,看着抵着面前的深邃眼睛,心里?清楚,他?又要罚自己了。 果?然,那副俊秀面孔越靠越近,鼻尖几乎抵着他?的鼻梁。他?看着那双深邃眼睛眨了眨,浓密的睫毛快要打在自己脸上。 “算了,这次先饶过?你。”白朝驹忽地?一笑,往后退去,将身距拉回到?合适的距离。随后,他?把公冶明的手拉到?桌上,又把汤匙塞给他?。 “你就一边吃,一边听?我跟你说太子的事吧……对了,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不然我可完蛋了。” 公冶明连连点着头。 第142章 沙州告急·上 男儿何不带吴钩…… 五月初十?, 夏至已过,京城的太阳毒辣起来。正午时?分,街上往来的闲人少了不少。担夫们?都扎堆在树荫底下, 大声聊着天,眼睛瞟着空旷的大街。 由远及近得传来一阵马蹄声,马蹄很急, 担夫们?伸头看去, 见来的是轻装出行的一人一马,又纷纷缩回到树荫下。那?人在京城的大道上策马扬鞭,正对着紫禁城的方向,急驰而去。 乾清宫内, 陆铎正翻着奏折, 太监急匆匆的进来,说是军情急报,是从西疆来的。 “皇上,哈密卫、罕东左卫、曲先卫三?卫全军覆没,鞑靼军已过龙勒山,直逼沙州。尤将军带着安定卫誓死抵抗,我来的时?候只剩一千人了。若是沙州被破, 西疆就守不住了啊。”满面黄沙的斥候半蹲在龙椅前, 他的裤子已经被马鞍划破,带着丝丝血迹。 陆铎低头沉吟片刻, 说道:“沙州后面,就是嘉峪关。嘉峪关易守难攻,是武装最充分的关口,火炮充足,鞑靼攻不进来。” “皇上, 退守嘉峪关乃兵败之辞。”站在一边的陆歌平忍不住说道,“大齐尚未全力应战,尤将军还在誓死奋战……” “我明白你的意思?。”陆铎打断道,“西疆的百姓亦是大齐的百姓,不可轻易言弃。传我令,召集内阁众人,兵部尚书及侍郎,五军都督,共议增兵之事。” 酉时?已过,夜风习习。 夏日的天空月朗星稀,虫鸣蛙声都起来了。公主府的院子里有些吵闹,不是虫鸣的吵闹,是俩人吵闹的声音。 “你的黑子不能下这里。”白朝驹把?公冶明跃跃欲试的手指拨开。 “这不是空着……”公冶明伸手指着上下左右四个?白子留下的正中的泉眼。 “我不是跟你解释规则了吗?这里已经被白子围起来了,不可以?下的!”白朝驹说道。 “那?我如果下进去呢?”公冶明问道。 “这里就是不能下……”白朝驹快要无语了,“你要是下进去,不是也被我白子给围住了?不就是自?寻死路吗?” “可是你的白子已经下了,我把?黑子放在这里……” “不行!”白朝驹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拈黑子的手提开。 这时?,一个?脆亮的女声响起,打断了俩人的吵嚷。 “大侠,公主喊你。”莺儿不知何时?走到他们?边上,对白朝驹说道。 “好,我这就去。”白朝驹站起身,走出两步,又转过头,对公冶明嘱咐道:“不准偷偷地动上面的棋子啊。” 公冶明连连点?头,他反正是要输的。白朝驹闲得无聊,非要拉着他下棋,他一个?规则都没搞明白的人,怎么可能赢的了他。 但愿公主给他找着了官位,省的他天天带着府里让我陪他下棋,公冶明心想着。 “顺天府典史唐广仁走了,那?位置就一直空着。京城这么大块地方,天天都有案子。顺天府又是各大衙门之首,掌管着整个?京城,就连紫禁城也能染指。皇上特别?重视这个?位置,筛选好久,终于决心把?着顺天府典史的位置给你。”陆歌平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多谢公主!”白朝驹赶忙道谢。典史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虽说顺天府的典史比其他地方的典史官位稍高些,却也是最末流的官职,只有九品。 但白朝驹还是很开心,一来典史的工作是他喜欢的,二来他也清楚,能争取这个?官职,公主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陆歌平看着他欣喜的眉梢,神情也舒缓了些,嘴角挂上一抹淡笑:“吏部的官凭,明日就会下来了。你也好好收拾下,不出十?五号,就可以?上任了。” “我一定好好为官,不辜负公主。”白朝驹笑道。 “怎么是不辜负我?”陆歌平笑道,“你得不辜负京城的百姓,不辜负大齐的百姓才行。” “是是,公主说的对,我一时?激动,都胡言乱语了。”白朝驹笑道。 “还有一事,你也得上上心。”陆歌平话锋一转。 “公主请说。”白朝驹有点?忐忑,他害怕公主提及的是太子之死的事。 只见陆歌平一脸肃穆:“边陲战况紧张,皇上新组了一只军队,前去沙州支援。公冶明被任命为小旗,率一只十?二人的精兵小队,跟在钟锡总旗麾下。钟锡总旗从军二十?年,很有经验。文书明日也会传下来。我知道他喜欢自?由,不想为官,可他毕竟已经入仕,理应为大齐效力,你去好好劝他。” 前去沙州?白朝驹呆了片刻。倘若公冶明去沙州,岂不是要离开自?己?而是战事紧急,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意外。毕竟那?是战场,哪怕他本?领再高,要面对成百上千、乃至上万人,他真的能安然无恙的回来吗? “公主,他非去不可吗?”白朝驹小心地问道。 “皇上钦点?的他。”陆歌平微微叹了口气,“我想,兴许就因为他先前连连冲撞皇上,皇上才有意点?他过去。我也知道边陲战况危险,你担心也不无道理。他毕竟是大齐的兵,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哪怕是死,也得好好战死在沙场上。” 白朝驹看着陆歌平格外严肃的神情。他清楚,公主并不知道他和公冶明私定终身的事情,只当他俩是普通的朋友罢了。更何况他和公冶明老?是吵架,最近更是大吵,她?未必能想到自?己和他关系这么好。 而她?率先抛出了让自?己任职顺天府典史的事,也是堵死了自?己要提议随公冶明一同前去的道路。 或许顺天府的这个?位置,就是陆歌平同皇上交涉换来,以?公冶明去沙州为交换。 白朝驹深思?良久,低声道:“好,我会和他说的。” 他回到院子里,月亮已经高悬。初十的月亮不算大,只有半轮在天上,照得院子里朦胧一片。小道尽头的亭子里,公冶明还坐在石凳上,托腮看着面前的棋盘,不知在思考下一步怎么下,还是在发呆。 月光透过亭子的檐柱,照在他脸上,显得骨骼分明。 白朝驹忽然?觉得,他似乎又瘦了些,从前两腮还有圆,显得稚气。现在那?些稚气已完全褪去,剩下紧贴着骨头的一层皮肉,在清冷的月光下如白玉一般。 他走过去,在公冶明面前坐下。 公冶明直起身子,说道:“我想到该怎么下了。” 第163章 “公主有事托我告诉你。”白朝驹说道。 “是去沙州的事吗?”公冶明说道,“方才皇上的人过来了。” 白朝驹一惊,赶忙问道:“那?你答应了吗?” 他其实?也不知道公冶明应不应当答应。于理上他是应当答应的,可他毕竟是个?当面拒绝过皇上的家伙,就算拒接圣旨也不足为奇。而于情上,白朝驹其实?也有些不愿意,不舍得他去沙州那?么远的地方。 鞑靼军气势汹汹,十?年前的天乾关之变还历历在目。如今他们?再度来袭,三?卫失守,剩下的兵马不足千人,定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皇上说,就调一千人过去。”公冶明小声说道。 “才一千人?”白朝驹惊愕地站起身。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他们?商量了,说只是守城,不用那?么多人。况且那?里还有五雷神机炮,肯定守得住。” 要是守得住,那?斥候为何还要千里迢迢过来求援军呢?白朝驹不安地想着。 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不能多派点?兵?那?些失去的疆土,失去的三?个?卫所,都不打算要回来了吗? 他还在恍惚,只觉得一只手托住了自?己腰,他的双脚突然?悬空,整个?人被托举起来。公冶明一手托腰,一手绕过他的膝盖,把?他横着抱起。 “你这是?”白朝驹还在愕然?,那?只环在他腰身上的手臂忽然?松开,他倒在一块松软的布料上。 公冶明把?白朝驹抱进屋里,丢在床上。随即转身将门锁上,窗户也合上。 “我和你说过,成亲之前不可以?做那?种事的。”白朝驹说道。他是个?保守的好孩子。 “我现在不想成亲了。”公冶明说道,在他身边坐下。 “你到底搞什么?”白朝驹被他出尔反尔的话语弄得恼火起来,他已经在做准备了,连媒婆也好不容易找了一个?,这个?人却变起了卦来。 “成亲也是你说的,现在不成亲也是你说的……”白朝驹气急道,嗓门克制不住地越来越大。 “你先听我说。”公冶明想解释。可白朝驹的声量远远盖过了他,并且还在继续: “你到底是不是真心的?你究竟理解什么叫成亲吗……” 他真心质疑着,双颊气得通红,接连不断地输出着自?己的不满。忽然?一片柔软又稍显冰凉的皮肤,在他动个?不停地嘴皮子上贴了一下。 白朝驹一下就停住了,半张着嘴,他在消化公冶明方才偷袭般的一个?吻。 “我是认真的。”公冶明终于能让自?己的声音被他听见,“我知道沙洲战况危己。我们?只有一千个?人,我也不确定能不能守下来,我担心自?己一去不回,会让你一直等我。” “不许你说这么晦气的话。”白朝驹摇着头,“你本?领那?么厉害,肯定能活着回来的。” 公冶明没有点?头,他心里也没有底,他也不想留给白朝驹太多期望。 “要是守下来,我也可能一辈子就守在那?里了。”公冶明说道,“我知道你想在京城做大官,你也不必为了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去沙州了?”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低着头,惭愧地笑了下:“我一开始,真以?为你会拒绝的,连公主也这么以?为,所以?让我来劝你。我们?都低估你了,你真的已经及冠了。” “我想在离开前,最后和你待一晚。”公冶明说道。 “好。”白朝驹点?头道。 第143章 沙州告急·中 有点拉闸但也还行 白朝驹侧躺在床上, 他看着公冶明脱下?了外?衣。五月夜里?有些凉,他没有穿亵衣,露出匀称而又纤薄的肌肉, 在月光下?泛着些粉红,真如荷花瓣一样。 白朝驹看得痴迷,忽然感觉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胳膊。 “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可以……”公冶明说着, 拉着白朝驹的胳膊,往自己腰身?上去。 白朝驹忽地抽回了手。 “我不能干这种事。咱们还没有成亲,倘若你和我成亲,我可以和你行欢。可你也说了, 不和我成亲, 日后我们一个天南,一个地北。你会遇上别人,我也会遇上别人。若是现在和你行|欢,我们岂不是双双辜负别人了?” “我听?他们说,这叫风流。”公冶明说道。 “我可不喜欢风流,那就?是些道貌岸然的禽兽想出的,美化?流氓的词罢了, 我不想做流|氓, 你难道要做流|氓吗?”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沉默好一会儿,小声说道:“……我已经做好死在那里?的准备了。” “什么??”白朝驹一愣, 赶忙劝道,“你别说这种话咒自己。” “可是……可是……”可是我如果真的没和你行|欢,会觉得很遗憾的。公冶明想说这个,但他可是了半天,还是没能说出来。他感觉白朝驹不太情愿, 他也不想强迫他。 “如果你不想,那就?算了。”公冶明说着,把脸埋进被子里?。 “你是不是又哭了。”白朝驹从被子里?伸出手,抱住他的肩膀。 公冶明没说话,只是拼命摇着头。 “其实我也很不愿和你分开?。”白朝驹说道,“方才公主喊我劝你,我都想好了,如果你真心不愿意去,今晚我就?帮你逃跑。没想到你会答应的这么?快,我都没做好和你分开?的准备呢。” 怀里?的人顿了很久,终于说道:“你不想和我分开?,为?什么?又不想要我的身?体呢?是不是……因为?我不够好看……” “你又说这个!”白朝驹用力把埋在被子里?的人扒出来,仔细瞧去,公冶明的眼睛果然是红的。 要罚。 他凑过去,在公冶明的鼻梁上亲吻了下?。俩人的身?体靠近,白朝驹感觉到一柄刀抵在自己肚脐眼的位置。 他看着公冶明的面孔。因为?方才的骚痒,那双温和的弯眉皱巴起来,眼睛微眯着,漆黑的眼眸平白无故多了几分杀意。 可他明明是喜欢的。白朝驹感到内心涌起一股满足,觉得自己在他心里?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公冶明侧了下?头,避开?白朝驹略带审视的目光,把右脸对着他。他纤长的睫毛闪了几下?,在月色下?裹着一层朦胧的水汽。 白朝驹感觉自己的胸腔里?有匹小马在跑,马蹄子踩得噔噔的。尽管如此,他也未到达公冶明的程度。 他看到公冶明在床榻上翻了个身?,彻底背对着自己了。 说好这是最?后一夜,总不能让他生?着闷气走?吧。万一他真死在了那里?,我也会很遗憾的。 白朝驹终于下?定决心,答应道:“按你说的吧。” 公冶明忽地翻过身?来,脸上没有太大变化?,但白朝驹知道,他很开?心。 几乎就?在他翻身?过来的同?时,白朝驹感觉一只滚烫的手抱住了自己的腰身?。不对,那不是手,手没有这么?强劲有力,那是公冶明抬起腿,跨过了他的腰。 “你要我来?”白朝驹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确实也没想到,这位率先?动真的家伙,居然想着让自己来。 难怪他老是念叨什么?好看不好看的事,他不会是以为?自己是因为?这个,才不动他吧? 我只是在等……白朝驹正想着如何解释,公冶明伸出手,凑近了他。 他有种生?涩的笨拙,但胜在温柔,至少白朝驹没觉得难受。 白朝驹没有动静,心里?倒是多了几分不悦,他没有被服务的舒适感,反倒不喜欢被触碰。 他一把握住公冶明的手腕,把他的手抽开?。自己软软地扒在床上。 他有些恼火地说道:“你自己提议的,为?什么?你自己不来?还非要我来?” 公冶明还在发愣,一双腿更有力地顶开?他的膝盖,连带被子都掀反开?来。白朝驹脚跟直接踢在他的肩膀上,脚趾伸到他脑后的头发里?。 这一下?动作把公冶明看懵了,他直接呆在原地,不知该做什么?。 “油。”白朝驹提醒道。 “油……是什么?”公冶明格外认真地问道。 “就?是那天霜辰给你的东西。”白朝驹提醒道。 “那不是香膏吗?”公冶明疑惑道。 “你连那都没了解,还想着和我……”白朝驹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会受伤吗?” “我不怕受伤。”公冶明说着,把白朝驹踢在自己肩膀上的腿拿下?来,顺势又要把手伸过去。 “你先?起来。”白朝驹拿膝盖顶着他腰,把他撵下?床。 “在桌子最?下?方,左数第二个抽屉里?。”白朝驹指挥道。 公冶明顺着他说的位置找去。那抽屉角落里?,端正地放着那个圆形的银制小盒,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正是霜辰送他的那件。 第164章 他端着盒子,打开?,伸手端到白朝驹面前。 “是这个,别磨蹭了,你快点。”白朝驹怕他再慢腾腾的下?去,等会儿热情就?褪了,自己也白下?定决心了。 公冶明伸手在上面刮了层,缓缓将手指递过去。 和预先?设想的不同?,那地方清清凉凉的,倒也没有特别的异样感。但紧接着,白朝驹就?感觉到个厚实的东西,好像醉汉喝多了那般找不准钥匙扣,在锁上探了探去。 “你在干什么??”白朝驹忍不住喊道。 “不行。”沙哑的声音从下?方传来。 你丫的……啥都没做,能行就?见鬼了!白朝驹又生?气,又替他着急,忍不住说道:“口口声声要这那的,好歹先?学学啊!” 公冶明抬起头,一脸真诚地看着他:“还是你来,合适点。” 我现在怎么?来?白朝驹伸手探了探自己,仍旧软软的扒着。公冶明那番操作太过拉闸,实在让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而拉闸的操作还在继续。公冶明看他拒绝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给自己想办法。 他又蹭了会儿,白朝驹实在忍不了了,喊道:“手指。” 公冶明突然不笨了,一点就?明白。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再这样下?去,等会儿白朝驹就?要拒绝了,便果断伸地出手指。 白朝驹感到一股猛劲扎了过来。 “你特么?的……伸了几根手指啊?”他强忍着没有喊出来,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公冶明用眼睛比对了下?,现在是伸了三?根。他其实觉得不太够。他也没想到这突然的一下?,令白朝驹有些承受不了。 白朝驹两?眼一黑,还没等那股劲缓过去了,便觉察到那手指转了转,一股异样传来,令他小腹一缩,呼吸也不自觉变得急促。 他感觉自己耳尖充了血,仿佛冬日里?长了冻疮那般,胀热又骚痒难耐,但仍旧比不过那里?。 一个沙哑的声音凑到红透的耳边:“这样行吗?” 白朝驹罕见的没有出声,他咬着牙关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明白公冶明为?何要伸这么?多手指了。他差点以为?自己又遭了杖刑,要晕厥在这里?。 “你慢、点、啊!”他想出声制止下?,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的嗓音似乎挣脱了他的控制,只四个字,他便停顿了两?下?,还带出个往上勾起的尾音。 这简直不是正人君子能发出的声音,白朝驹感到一股羞愧感,更别提他是为?了满足面前人上沙场前的心愿。他的牺牲已经够大。 差不多得了。白朝驹想着,尽管这一次起因经过都略显草率,但也够了。 就?在此时,他便觉察一只有些粗糙的手掌搂住自己的腰,用力地将他往上抬起。 可以了,他正想说,可字还没出口,柔软的嘴唇就?贴了上来。 不是……怎么?这时候这么?会了?白朝驹还想着抱怨几句,他也没料到自己竟很吃这一套。尤其是那块柔软的肉探到自己唇上时,他根本想也没没想就?接了上去。 他很喜欢那份独一无二的触感,那种软肉中夹杂着些许硬痕,好像撵着一只裹馅的汤圆,软糯中包裹着些未被完全捏碎的果仁。尽管白朝驹心里?清楚,这些是他受伤留下?的痕迹。但于他而言,这却是另一种程度上的享受。 公冶明二话不说地用舌头顶入他的口中,他回想着那夜白朝驹的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为?了避免白朝驹探到他的喉咙,这一次他先?下?手为?强,率先?争得主动权,恰好堵上了白朝驹刚想拒绝的嘴。 这下?白朝驹彻底地说不出话来了,他没想到这个人没喝酒,但比自己喝了酒的那次还要乱来。他反抗地也很激烈,卡着位置本就?没能让他舒服,嘴里?又乱七八糟的。他舌头呈一个半卷的姿态,没过一会儿就?酸了,捋都捋不过来。 他这会儿也急了眼,也学那夜公冶明的样子,狠狠对着他的舌头咬下?来去。可他低估面前这人的疯狂程度,那句“我不怕受伤”是来真的,公冶明丝毫没有畏缩。 但他也感觉到疼了,身?躯因为?白朝驹用力的一咬,下?意识地缩了下?。 白朝驹觉得自己被带着一同?活动了下?。他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呜咽,很快被口腔浓郁的血腥味占据。没有任何意外?的,他咬的那下?比公冶明咬他的那下?用力太多,把公冶明的舌头咬破了。 第144章 沙洲告急·下 你说这玩意儿能吃吗?…… 现在那股初来乍到的痛感过去了些, 白朝驹为了夺回说话的权力,拼劲全力和公冶明对抗着,身体也不自觉地滑动几下, 竟被他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可那个舌头流血的人压根什?么都?不管不顾,仿佛要?把白朝驹的嘴巴尝遍那般,死命地往里钻。 白朝驹的小?舌头被他顶了, 晚饭险些吐到床上。公冶明还不肯罢休, 不知是发了什?么疯,好像要?把上次白朝驹对他的加倍奉还那般。 白朝驹实?在忍不了,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真得把晚饭吐在床上, 那样也太脏了, 害得最后一夜俩人都?没法好好睡觉。 公冶明倒是不介意,他早就被领教过白朝驹肚子里的酸臭味,每根头发丝都?挂着黏糊糊的液体,还散发着浓重的酒味。他那么讨厌酒的一个人,连这都?忍了,自然不介意饭菜残渣。 但白朝驹还是很介意的,毕竟他这次很清醒, 坚决不想让这么邋遢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眼前。于是他慌忙拽着公冶明的马尾, 用尽全身力气,把吸在自己面上的人拔开。喉咙还是不自觉地反出点酸味, 他慌忙吞咽着口水。 公冶明被迫直起身来,白朝驹拿胳膊肘抵着他的胸膛,不让他再贴上来。他还想凑上去,白朝驹手上的力道加重了,说道:“先别亲, 我要?被你搞吐了。” 公冶明的眉毛垂了下来,他确实?对亲吻的事没什?么技巧,只?顾着使劲,是没法服务好白朝驹的。 白朝驹看?他傻愣地半跪着,也不动弹,此时觉得困劲上来了,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也差不多了。”他拉着公冶明的手,让他别跪着了。 公冶明最后收拾了下局面,他拿手帕擦了会儿,帕子中映出一抹殷红。 “你出血了。”他慌张道。 白朝驹叹了口气:“我也咬破了你的舌头,咱俩算扯平吧。” 说着,他合上了眼。那阵痛劲已经过去了好一会儿,他现在也不觉得难受,还有微乎其微的爽意。 但困意来袭,他懒得去理解那一丢丢爽意的由来,只?求公冶明快点睡下,别折腾其他有的没的。 床榻吱呀地动了下。 “你把被子盖过来。”白朝驹觉得身上凉飕飕的,闭着眼睛指挥他。忽然间,他感觉一块温软的活肉爬了上来。 他惊慌地睁开眼,以为是夏日里蛇虫太多,不知何时爬上一只?。而他看?到的场面,更?是令他难以置信。 “你在干什?么?” 那张方?才在他嘴里搅合的舌头,现在又忙个不行。 听到他的质问,公冶明没有停下。他发现白朝驹只?是嘴上喊着不要?,身体却诚实?地很,甚至比刚刚更?受用。 白朝驹看?着不受控制的两个人,脸一点点变红。当他借着月光,看?到那锈迹斑斑的舌头时,不由得心头一惊。 玛德,都?忘记把他咬伤了。 “你别弄了啊!”白朝驹支起膝盖,把这人抵出去。 或许是大?腿使劲的关系,紧绷的肌肉一用力,公冶明确实?顺势被他推了出去,脸上也兀然多了块鼻涕,挂在嘴角。 看?到这画面,白朝驹不禁两眼一黑。就在两眼一黑的前一瞬,他看?见公冶明伸出舌头,刮了下嘴角。 白朝驹闭着眼就从床上弹起来。 夜班三更?的公主府里,白朝驹在井里打?水。 “快点,再洗一次,嘴张大?。”他把井水倒在脸盆里,看?着公冶明把脸埋进水里,吐出咕咚咕咚的气泡。 “已经洗了很多次了。”公冶明抬起头,脸上全是水珠,前半的头发也湿透了。 “张嘴我看?看?。”白朝驹伸出手指,跃跃欲试地指着他的嘴唇。 公冶明很听话地张开嘴,露出白花花的牙齿。白朝驹手指抵着他上下牙,仔细检查,以防他没洗干净。不一会儿,白朝驹就觉得手指生?疼。公冶明的虎牙有点尖,正好扎在白朝驹手指的位置。 “好了好了。”白朝驹看?了会儿,终于卸下手,月亮斜到了西?边,再过几个时辰,天都?要?亮了。 他拉着公冶明的手,往屋里走?去,想要?好好的,正常的睡一觉。 公冶明忽地使劲把他往回一拽,睁着黑溜溜的眼睛,又想往他脸上贴。 白朝驹伸手抵住他的胸,阻止他靠近过来:“你嘴巴太脏了,我不想亲。” 第165章 公冶明的眉头又垮了下来。不知是不是白朝驹的错觉,他的眼睛似乎一瞬间就红了。 好好好,真是怕了你了!白朝驹在心里嘀咕着。都到了最后关头,不能搞得他不愉快。今晚要?是哭哭啼啼的结束,他肯定要记恨自己一辈子。 他往前半步,在公冶明的嘴角轻轻点了下,嘱咐道:“下次可不行了啊。” 公冶明总算是难得一见地笑了。尽管他心里想的是:下次?也未必会有下次了…… 夏天的夜里,星光闪烁。白朝驹躺在床上,此时他忽然有些兴奋,有些睡不着了。 他看?着边上紧闭双眼的侧脸,有种莫名的感激。 若不是公冶明强行要?求,他恐怕真的会错过俩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吧。 “咱们也不是永远不见面了,到了那里,记得给?我写信。”白朝驹凑到他耳边,小?声嘱咐道。 公冶明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如果?我有空,会去找你的,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别忘记吃药。”白朝驹又说道。 “我也会来找你,在战胜的时候。”公冶明说道,“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当然会照顾好自己。”白朝驹说道。 “我当然也会。”公冶明说道。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的声音又响起:“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 “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白朝驹眉头一皱。 “不是不吉利,我是说真的。”公冶明侧过身,正对着白朝驹,漆黑的眼睛看?着他。 “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帮我埋在一座山上,最好是会起雾的山,像处州那样的,有水有云……” “你很喜欢在山上?”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继续说:“要?是找不到我的尸体,就在那里种一棵树,树会长大?,就当是我一直陪着你。” 当他说找不到尸体的时候,白朝驹的鼻尖一下子就算了。他慌忙点着头:“你想种什?么树?” 公冶明仔细想了会儿,说道:“有什?么就种什?么好了。” “我给?你种棵梅花树吧。”白朝驹说道,“种棵白梅花,开花的时候会很漂亮。” “可是梅花只?在冬天开花,那时候别的树都?光秃秃的,太孤单了。”公冶明说道。 “没关系,我会陪着你。”白朝驹伸手搂着他的肩膀,“这样天地间,就我们两人。”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白朝驹的脸颊靠着他的头顶,能吻到他身上的味道,一种安心的位置。他能感觉到身上的人的呼吸缓慢而均匀。 伴随着窗外阵阵虫鸣,他也渐渐睡着了。 白朝驹是被太阳照醒的。刺眼的阳光透过窗户缝,火辣辣地逼到他脸上。 他只?能用力地睁开眼,发现怀里的人已经消失了,另半边床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一人。 白朝驹赶忙爬起身,穿上衣服,往屋子外走?去。 院子中间,莺儿姑娘正修剪花枝。远远就看?到个衣衫不整的人,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快步走?来。 “你也太能睡了,一觉睡到大?中午,都?不饿吗?”莺儿对他笑道。 “你见过他吗?”白朝驹只?顾着问公冶明的消息。 “大?清早就走?了,他没跟你说吗?皇上命他卯时在京卫集合,现在应当在去沙洲的路上了。”莺儿说道。 他走?了?他这就走?了?这个人,什?么都?不说清楚,自己本来还想好好给?他饯行一番,结果?他倒好,趁着自己还没醒,直接就走?了。 都?没好好道别呢。白朝驹怀着最后一线渺茫的希望,往京卫跑去。 正如莺儿所说的那样,他已经走?了,战况紧急,他们一刻都?不耽误地走?了。 他会给?我写信的吧。白朝驹不安地想着,他还没教过公冶明该怎么写信,他记得公主府的地址吗?他应当是记得的。 沙州打?着仗,还方?便寄信吗?最好他到一个地方?,就给?自己想写一封信……不行,这样太废钱了,他得省着点花,留着钱买药。 对了,他把银子都?带上了没?早知道应该请公主给?他备点,以防万一,万一他银子被人偷了……他应当没有把银子都?放在一个包裹里吧? 不对,他身手那么好,不可能会被偷的,就算被偷了,他肯定也能找回来。可是他脑袋傻傻的,该不会被骗吧? 不会不会,他不是一个人走?的,是一群人走?的,那么多人帮忙看?着,应当骗不着他。公主说了,钟锡总旗很有经验的,能罩着他。 白朝驹一路胡思乱想着,等?他走?到公主府门口,太阳已经西?斜,这一天什?么事都?没做,就过去了。 他一进府,鸳鸯就走?了过来:“公主找了你一天,说是吏部的文书下来了,要?你明日就去顺天府上任。” 明天?好快。白朝驹惊了下。但这样也好,顺天府典史应当非常忙碌。他也可以转移下注意力,不会一直陷在对小?老鼠的担心当中了。 第145章 困兽1 那帮小白脸拔不了刀 沙州位于?嘉峪关外。钟锡带着六十名精兵行至高台, 和他一样队伍还有十二支,剩下的两?百余人则是工匠、杂役和军官。 这就是皇上派出的一千人支援,人数很少, 却是从京城禁卫神机营中抽调的精锐步兵。 他们?所有人都配备了火铳,熟悉三段式打发:即第?一排射击,第?三排填弹, 第?二排传递。因此一队不是常规的十人, 而是十二人。 这一行人在高台卫歇了歇脚,参将常瑞正在和指挥使交谈,请求高台卫增加些兵力。听闻此次鞑靼军队是万计数的,尽管他们?都配备了高威力的火器, 但一千人还是太少了。 高台卫的士兵们?个个睁大眼睛, 好奇地看着这批从京城过来的精兵们?。 与高台卫兵粗布衣服和简陋胸甲不同,神机营的盔甲上还上了层半哑的黑漆,从胸甲到肩甲,就连手臂上也密密地覆盖了层如鼠妇般的薄甲,一直到手背,武装地严严实?实?。 “裹这么严实?,手臂还动得了吗?怎么和人拼刀子?”有高台卫的士兵小声质疑道。 “他们?是用炮的, 又不需要拼刀子。”另一人说道。 “也是。”那人不懈地嗤笑了声, “我?瞧他们?那白白嫩嫩的样子,跟小白脸似的, 腰上的刀都是摆设吧。” 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被个耳尖的神机营士兵听到了。 “说谁的刀是摆设呢!”那士兵怒道,“要不是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人,不该冲到前线,哪需要我?们?帮忙?” 率先挑衅的人咧嘴一笑, 伸手握住自?己腰间的刀,说道:“要不是摆设,来和我?比划比划?” “诶!别吧,咱都知道你廖三千的刀厉害,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总旗要知道咱在这里内讧,要按军令处置你的!”边上的人赶忙拉住他跃跃欲试的胳膊,劝说道。 “怕什么,那些京城来的,油头?粉面的家伙,都不敢拔刀呢。”廖三千还在叫嚷着。 那神机营的士兵摔下碗筷,猛地站起,伸手握住腰间的刀,他不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了。这个廖三千,竟然说他们?神机营的士兵拔不了刀,他禹豹可不是拔不了刀的孬种。 廖三千的刀是西凉的刀,是他幼年时,从一个鞑靼人手里学来的。他的刀粗矿厚重?,弯成一道半月。 禹豹的刀是京城的刀,是他在数千人中胜出,被选为神机营的凭证。他的刀狭长?锐利,带着春苗般微弱的弧度。 京城的刀却没打过西凉的刀。俩人交手不过十招,廖三千就把?那柄厚重?的弯刀抵在了禹豹的喉咙上。 “这就是你们?京城的刀?不堪一击。”他冷冷地啐了口,用力踢出一脚,把?禹豹从面前踢走?。 禹豹的脖颈上擦破了层皮,正流着血,而他的脸颊比血还红,红得发紫,呈现出猪肝色。他是真没想到,自?己在京城击溃众人的刀法,竟被败地如此彻底。 “你的刀很厉害。”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响起,禹豹见到了另一柄刀,横在自?己身?侧。 这也是一柄狭长?锐利的刀,有着京城的金贵,与他的刀不同的是,这柄刀的刀身?笔直,直得像一柄剑。 “我?想领教一下。”公冶明补上了后半句。他走?过半跪在地的禹豹,走?到廖三千面前。 “爷爷我?可不是陪练。”廖三千收起了手里的刀。他扫了眼新来的这人,比方才那个更白净些,五官也更秀气?,简直秀气?得跟个娘们?似的。个头?倒是挺高,但看他那样子,更像个没啥本事的绣花枕头?。 廖三千的刀收到一半,手边刮过一阵冷风,他的刀忽然就插不进刀鞘了,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 第166章 公冶明手里那柄笔直的刀刃,正插在廖三千的刀鞘上,将刀鞘从中间洞穿,卡住了他手里的刀,不让他把刀收起来。 “我要是非要你陪练呢?”公冶明前倾着身子,歪头看着他。 他似乎有点本事,比刚刚那个强点。廖三千用力顿了顿手里的刀,想把刀硬塞回去。可公冶明卡的位置不偏不倚,且根本没有收刀的架势。 他就是逼着廖三千把刀拔出来。 还挺横,廖三千爽朗笑道:“行行行,就让爷爷我好心给你上上课。” 廖三千脸上的笑只是幌子,是骗面前小白脸放松的伎俩。廖三千不觉得这人是自己的对手:他肯定不知道江湖险恶,会被自己的笑蒙骗过去。 廖三千的话未说完,脸上笑容犹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拔出刀,往公冶明面颊挥去。 这猝不及防的一击,让禹豹傻了眼,但公冶明反应过来了。 他脚步微动,往廖三千左侧闪去,在避开这一下的同时,顺手将抵在廖三千刀鞘中的刀拔了出来。 廖三千手中的阔刀还没停,呼呼作响划个半月,继续往公冶明腰身上袭去。禹豹在边上看着,惊得手脚冰冷。他见廖三千的阔刀厚重,足足有自己小旗手上的三四倍宽,从正面是无论如何都是抵挡不住的。 公冶明这下却没有闪,而是迎着廖三千的阔刀,接了上去。 这怎么能行?刀不断就算不错了。禹豹不自觉地从凳子上站起,和他一同站起的还有数名士兵,都是神机营的人。他们双拳紧握,如今他们这些精兵的颜面,都在这一场比试中了。 尽管他们也才认识这名小旗不久,也不太熟悉他的本领究竟如何。他看起来冷冷的,没啥表情,也不爱说话,像是个厉害的人。但是年纪又很轻,听说才刚刚及冠,没准是年轻气盛才出去和廖三千比试的。 而这廖三千能挥动这么柄厚重的大刀,且挥得虎虎生风,举重若轻,也一定不是一般人。 廖三千的脚步一顿,激起厚重的尘土,于此同时,公冶明的脚步也停下了,就抵在廖三千身前。围观众人伸长了脖颈,想看看这比试的结果究竟如何。 只见廖三千的阔刀横在公冶明脑袋侧边,刮着他的头发丝,离面颊不到一寸。而公冶明的横刀也指着他的脖颈,刀尖几乎刮着他的皮肉。 “是谁赢了?”有人问道。 禹豹看这俩人都离对方要害只差一寸,势均力敌不相上下,一时难辨胜负。 “应当是打成了平手。”他说道。 “不,是我输了。”一个厚重的嗓音传来,是廖三千的。 他输了?他竟老老实实承认输了?禹豹愣了下,忍不住走上前去,想看个究竟。 方才他距离有些远,且公冶明和廖三千的身子交错在一起,挡住了部分视线,他没看地太分明。现在走到俩人身边,他总算看清楚了。 廖三千的阔刀不是自己定在公冶明脸边的,在刀镡靠近刀柄的位置,公冶明的横刀死死抵在那里,阻止廖三千的刀再挥过来。若是公冶明的刀再往前半寸,廖三千的刀非但不会靠近,还会再被他拨转开去。 而公冶明的刀尖,是实实在在地指在了廖三千的喉咙,畅通无阻的。谁胜谁负,相当明了。 廖三千收起了刀,对公冶明弯腰行了一礼,道:“未想到阁下的刀法竟如此出神入化,若非阁下及时收手,我廖三千已经是具尸体了。” “我是小旗,刀法比普通士兵厉害些是应当的。”公冶明淡然道。 “我廖三千也是小旗。”廖三千忽然说道。公冶明一愣,他没想到这个咋咋呼呼,一点儿都沉不住气,喜欢挑衅人的家伙,还是个小旗。 “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廖三千满面笑容道。 “我叫公冶明。”公冶明把刀收回刀鞘,想着回去,把刚刚吃了一半的饭给吃完,等会儿还得赶路,不能饿肚子。 “公兄弟,我方才确实对京城诸位有些无礼了。但你也别放在心上,咱们一会儿还得并肩作战呢。”廖三千看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笑容也不露一个,以为他还在为自己方才的挑衅生气。 廖三千其实不喜欢京城的人,但他觉得面前这个打败自己的年轻人,的确有几分本事,他很希望能跟他交个朋友。在此之前,对京城的兵们奉承几句,他也乐意。 公冶明停下了步子,认真地看着他。 他也会回应我几句吧,廖三千想着。等会儿他们这些初来乍到的兵,还得靠自己带路呢,他肯定不愿意把关系闹僵。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公冶明开口了。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不姓公,我姓公冶。” 说罢,他转过脸,也不再搭理廖三千一下,径直往饭桌边走去。 祁连山间隔着中原和西域,绵延数千里,是一道天然的屏障。祁连山的北侧,就是太祖花费重金修建的长城,一道人工修筑的屏障。 高台卫派出了点赠援,和京城精锐回合后,人数扩张到了一千五百人,实际的战斗兵大约一千人,比常瑞预计的两千人要少上一半。 常瑞问了那里的总旗:“高台卫的人怎么这么少?是半数人都前去支援沙州了吗?” 那总旗摇头道:“高台卫一共只有一千三百人。” 高台地处西北,气候也不算差,但卫所的士兵是军户,世代都是兵。平日里除了种田,还要操练,比普通种地的农民还要劳累。很多士兵都当了逃兵,从卫所跑出去,自己找地方过日子。 “这一千三百人,还是包括了很多新抓的壮丁。广顺帝复位后,说要加强兵力,避免重蹈天乾关之变的覆辙。有近一千人,是最近一年招才来的,编在指挥使邓良才手下,算作是他的家丁。” 家丁?那岂不也算私兵了?若是有人诚心针对他,那简直一告一个准,分分钟被当成反贼踢下去,常瑞想着。 可这里毕竟是边疆,不是京城,卫指挥使是个保家卫国,相当辛苦的职位。这邓良才也算个很有魄力的将才。他招的“家丁”们训练了一年,现在都要派上用场了。 第146章 困兽2 兵力不齐,为何不报?…… 嘉峪关在长城末端, 位于嘉峪山隘口处,城关横穿沙漠戈壁,绵延一百里。 此乃河西走廊的必经之处, 是西域进入中原的唯一通道。哪怕嘉峪关外战火不断,前往嘉峪关的异国使节和商人依旧络绎不绝。 他们大多鹰目高鼻,毛发旺盛, 身上散发着异香。公冶明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异国商人立刻操着不标准的汉语,向他推销什么。他慌忙避开目光。 他们一行人此刻在嘉峪关内歇脚,待钟锡安排接下来的目的。从高台卫到嘉峪关有一百多里,士兵们日夜赶路, 此时也都累坏了, 没心情去寻别的乐子。 只有廖三千精力旺盛,在异国商人中走来走去,遇到美丽的金发女孩,他还要搭讪几句。 他自然也听到了那商人对公冶明说的话,好像苍蝇见到腐肉般,快步向公冶明靠近过来。 “他说这些都是上好的宝石,你可以看看, 不贵的。”廖三千以为公冶明没听懂商人口音浓重的汉话, 给他翻译了一道。 “我身上没有银子。”公冶明说道。 “唉,都是上沙场的人了。银子留着还有什么用, 不如花了拉倒。”廖三千感慨道。 公冶明说道:“我银子都拿去买药了。” 买药?原来他说的不是客套话,是真没有银子了,廖三千自觉没趣地挠了挠头,扭头对商人说道: “给我来……就这个吊坠吧,我要送给那位姑娘, 她应该喜欢。” 廖三千满脑子想着在走之前爽最后一下。他以为西域姑娘更开放些。 当他把吊坠拿到金发姑娘面前,表明他的意图后,换来的是一个响亮的巴掌。 目睹这一幕的士兵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不如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鸟样。”禹豹则是笑得最开心的。 廖三千吐了口气,心想不和这些小白脸一般见识。他模样确实磕碜了些,皮肤黝黑,鼻子是那种硕大的牛鼻子,眼睛有点小,透着股凶相。因此他把所有长像比他英俊的男子都叫小白脸。 他假作淡然的回到众人面前,摆出一副是她不懂中原男人的好的面孔,转眼又和几个赌牌的玩耍起来。 而钟锡总旗,正和参将常瑞一起,和嘉峪关的将士们商量接下来的行动。 “关外都是敌人,你们多加小心。”嘉峪关的千户官这样说道。 “鞑靼已经攻破沙州了?”常瑞问道。 “沙州已经十天没有消息了,鞑靼攻势很猛,送粮的队伍有去无回,沙州恐怕已经失守了。”那千户官说道。 第167章 “沙州那么大一个城,还?配着最新?的五雷神机炮,应当有不少?囤粮。半年也能撑得住,但越往后拖,对我们不利,得尽快替他们解围。嘉峪关还?能出多少?兵?”常瑞问道。 那些个千户官看看指挥佥事,指挥佥事又?看了看指挥同知。最后,终于有个也不知是什么职位的人,略带为难地?开口道: “嘉峪关的一千人是守关的,这是太祖的命令。嘉峪关一但失守,鞑靼就会直入大齐腹地?了,这一千人万万不可乱动啊!” 常瑞叹了口气,算了算手头仅有的一千兵力,颇感为难。 皇上的命令是守下沙州,坚决不可让火炮流入鞑靼手中,按先前?的消息,沙州应当还?有安定?卫指挥使尤启辰指挥的一千人。尤将?军骁勇善战,又?是常年征战西凉的老将?,有他在,沙州一定?还?在支撑。 “我们得先把从嘉峪关到沙州的粮道打通,这样沙州的兵力才能发挥用途。”常瑞说道,伸手指着桌面上巨大的绢布地?图,那上面详细画着从嘉峪关到整个西凉的地?形和大小?城池。 “玉门的消息如何?”他指着那座离嘉峪关最近的大城。 “玉门由赤斤卫护卫,暂时没有危险。”指挥同知说道,“但问题是……” 他伸手指着横跨在玉门和沙州间的疏勒河。 “鞑靼守住了疏勒河西岸,要去沙州,必须渡河。” 这河是天险,常瑞的眉头皱紧了。疏勒河又?宽又?长?,火炮不可能布满河岸,因此鞑靼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那里。 鞑靼不是没有策略的,他们曾经从北向?南越过长?城,直冲天乾关,离京城仅有数百里。这次,他们没有像先前?那么激进,但常瑞有一种?隐约的预感:鞑靼这次来袭,是冲着嘉峪关来的。 他们围困沙州,若是大齐为了加强兵力,调走嘉峪关内的守军前去救援沙州,那嘉峪关一定是接下来失守的那个。 他的确调不了嘉峪关的兵。 “得去赤斤卫调点兵。”常瑞说道。 “赤斤卫的兵……恐怕也动不了。”一人略带犹豫地?开口了。 “为何?”常瑞问道。 “赤斤卫的兵比高?台卫更少?,只有八百人。”那人小?心翼翼地?说道。 “怎么回事!?”常瑞怒拍了下面前?的桌子,这一掌直接将?摆放地?图木桌劈成了两半。边上众人战战兢兢地?看着,无人敢说话。 “这么点人,为何不说?为何要谎报兵力?”常瑞难以置信地?质问道。 他出发时得知的消息是,赤斤卫剩余四千余人,兵力充足。如今到了这里一问,赤斤卫只有八百人。八百人,守个玉门都费劲,哪还?有兵给他调? 他焦急地?在地?上来回踱步,片刻后,又?问道:“那肃州卫呢?” “肃州卫……只有三百人。”那人的声音越来越轻。 一个卫所,本应当驻守着五千人,就算逃兵再多,只剩三百人也过于离谱了。 常瑞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气了,他想起失守的三卫,继续问道: “沙州卫原本有几?人?” “沙州卫有七百人。” “哈密卫呢?” “哈密卫有一千人,但全军覆没了。” “曲先卫呢?” “曲先卫有一千五百余人,也全军覆没了。” “罕东左卫呢?” “罕东左卫……只有四百人。” “敢情曲将?军率领的一千人,就是罕东左卫和沙州卫,整整两卫加起来的人马数?”常瑞难以置信地?愤慨道。 他实在是难以接受这个离奇的现实,又?不甘心地?问了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不告诉皇上?” 嘉峪关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似是有口难开。 终于,一人陪着笑?脸,上前?一步,对常瑞道:“常将?军,此事的确是我们倏忽了。” “倏忽?混账!”常瑞抡起胳膊,就在那人的笑?脸上重重扇了一巴掌。那人被扇倒在地?,鼻孔嘴角同时迸出鲜血来。 “指挥使!”一旁人的都围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倒地?的人扶起。 常瑞愤愤不平地?看了那人一眼,他鼻子还?在流血,伸手抹了下,依旧赔着不卑不亢的笑?脸。 指挥使?他还?是嘉峪关的指挥使?还?是个不小?的官,方才说嘉峪关的兵动不得的人也是他,他似乎在嘉峪关众将?士中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 如今正?是用人之时,常瑞虽然官高?他一等,亦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力,但此刻也无法对这个“谎报兵力”的指挥使下令诛杀。 他只能说道:“等此战结束,你的罪过我会如实禀报给皇上,但愿你能将?功补过吧!” 说罢,常瑞冷眼看了那人一眼,对身后众人下令道: “嘉峪关也没什么可多待的了,兵贵神速,现在就出发,前?往玉门。” 从嘉峪关到玉门关有着两百多公里,需要行军五日。 一行人在满是黄沙的戈壁上前?行,浩浩荡荡,声势巨大。 介于在嘉峪关获得的情报,玉门并未受袭,常瑞认定?此段路是安全的,就命令众人全速前?行,尽快抵达。 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派了一只轻骑兵出去侦查,确保方圆几?里内万一遇上鞑靼的队伍,可以有所准备:迎战、亦或是回避。 他们已经行了整整两日,此时太阳西斜,侦查的轻骑兵也纷纷归队,众人原地?扎营休息,分食着干粮。 廖三千拿着一大片黑红的肉干,径直走到公冶明面前?:“这是西凉的风干肉,你尝尝,配着圆饼吃很香的。” 公冶明伸手正?准备接过,一旁的禹豹说道:“我听说,你们的肉干都装在牛膀胱里,是不是一股子尿骚味啊。” “别瞎说!牛膀胱都是洗干净的,怎么可能有尿味?”廖三千皱着眉头,大声反驳着,伸手就要往禹豹头上打去。 “欸!欸!”钟锡撇见了这一幕,快步上前?,站在了禹豹和廖三千之间,挡着廖三千的拳头。 廖三千见另一个不认识的人过来,此刻脑子也冷静了下来,把手对着空气挥了挥,说道:“我看刚刚有个苍蝇,赶一赶。” “我警告你,别随便对自己人动手。”钟锡一脸严肃。 廖三千扭过头,不爽地?“切”了一声,这些京城来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都是护自己人。明明是他们侮辱我的好意在先,倒显得我有错似的。 廖三千快步走着,三两下把肉干折进嘴里,正?嚼着,忽然一个人堵在了他面前?。 那人正?是公冶明,他一脸认真地?看着廖三千,说道:“方才是我的属下无礼了,我替他向?你道歉。” “哈哈。”廖三千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嘴角止不住地?往上扬,“多大点事呢,我又?不是什么记仇的人。” 公冶明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听着他的话,吞了口唾沫,继续道:“方才的肉干,还?有吗?” “有有有,有的是呢。”廖三千笑?道,“你跟我去营帐里,我拿给你。” 第147章 困兽3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 夏夜星河璀璨, 大抵是戈壁满目荒芜的缘故,显得星空格外闪亮。 军帐中,长途跋涉一日?的士兵正在休息。公?冶明侧卧在床铺上, 正欲睡去,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老大,老大, 你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公?冶明疑惑地睁开眼, 朝着出声的方向?看?去,说?话那人是禹豹,他一双牛眼睁得锃亮,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 “老大, 我闹肚子了, 肯定肉干吃的!那帮西凉人的东西不干净!”禹豹对他抱怨道。 “闹肚子就去找队里?的郎中。”公?冶明翻了个身,拿铺盖蒙住耳朵。 禹豹见他不附和自己,只好悻悻起?身出去。天上星光灿烂,军帐却都是一片漆黑,传来此起?彼伏的鼾声。他看?着这么多营帐,也?懒得去找郎中在哪里?了。 他只是肚子有点难受,想?让小旗和自己一同抱怨两句高台卫的廖三千, 哪料到小旗根本不理自己, 他现在只好提着自己的裤子,在夜色里?转悠了会儿, 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下。 肚子里?稀里?哗啦的一阵闹腾,他正蹲着,看?到天边缓缓地滑过一颗流星。 禹豹还是头一回?如此清晰见到流星,他忍不住双手合十在胸前,想?借此祈祷沙州平安无事。 那颗流星越来越近了, 禹豹惊讶地看?着流星飞行的方向?,正冲着自己而来。他慌忙提起?裤子,拔腿飞跑开去。 那流星正落在一顶营帐上,没有发出“轰”的一声巨响。可流星的余热点燃了那顶营帐,杖子很?快着起?了火,火越烧越旺。 紧接着,天边出现了成百上千颗流星,沿着方才那颗流星的轨迹,往营地飞过来。 第168章 禹豹总算反应过来了。那不是流星,是浸过油、燃着火焰的箭! “鞑靼的火箭射过来了!”禹豹还提着裤子,连腰带都来不及系,拼命扯着嗓子呐喊着,“有敌袭!敌袭啊!” 那几名守在营地周边放哨的哨兵总算反应过来,敲锣打鼓着,将睡着的人都叫醒。 帐子里?头的人刚刚从睡眠中惊醒,成片的火箭就落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火雨从天而降,点着了三分之一的营帐。 士兵们?看?到火焰烧着了自己的军帐,瞌睡一下就醒了,手忙脚乱地按照训练那般,从枕边拿起?武器,晕头转向?地往帐子外飞奔出去。 跑地快的,已经率先在空地上列好了阵型。跑得慢的,盔甲上烧着火慌乱地扑打着,在军营里?撞来撞去,跟无头苍蝇似的乱作一团。 还有个别不上道的,朝着着火的帐子飞奔过去,不知是落了什么。 “别管了,你快出来!”钟锡劝着那个朝火海中飞跑过去的工匠。那是神机营看?管火器的老康,钟锡认识。 “那位置存的是弹药!不能就这么烧了!”老康说?道。 弹药?钟锡心头一惊。方才鞑靼那一波火箭,竟然不偏不倚地点着了他们?存放弹药的推车,这运气也?太好了吧?若是弹药着了,可不是着火那么简单,会炸的。 更何况他们?不能让弹药这么轻易的被炸没了,若是没有子弹,他们?手里?的火铳就发挥不了作用,神机营的精锐步兵就变成了普通步兵,根本没可能打过鞑靼的铁骑。 “弹药还没炸。可帐子都着了,把弹药围在里?面,再这样下去,迟早要炸的!”老康焦急地说?着,挣脱了钟锡拉着的胳膊,就要往火堆里?跑。 “为什么不听我命令?”常瑞走到他们?面前,“我都说?了,这些?先分给到每个小旗,按队保管。” “将军,我和各位总旗商量了,大伙儿都觉得今日?天色太晚,先休息,等明日?上路前再分,谁知道还来不及分……”老康无力地解释着。 “军令如山,一刻都拖延不得!”常瑞怒道。 但事已至此,也?不可能按军法处置他们?,常瑞只好对着老康和钟锡说?道:“你们?,还有参与了这事总旗,都赶快将功抵过,将这些?弹药救出来!” 就在这时,天边再度亮起?星星点点的一片,在夜空中成群结队地划出漂亮的尾线,往这里?飞来。 第二波火箭过来了。 公?冶明点了点队里?的人数:禹豹,袁大赤,段六,林小丰,武飞飞,郑八,薛阿兆,郜七四,崔九,王四手,严狼,邓七斤。十二个人都来齐了。 多亏了禹豹运气好,在拉肚子时率先发现敌情,他率先跑进自己的营帐里?,通知了队伍里?的所有人。 公?冶明看了看其他队伍的人,没见到钟锡的影子。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找总旗。”他对十二个人说道。 “老大,我跟你一块儿去吧。”禹豹很殷勤地跟上去。他记得钟锡总旗暗中嘱咐过自己:你们?老大嗓子不好,别让他累着,你得替他分担些。 “我们?一起?找,总旗这么久不出来,肯定被困在火海里?了,俩人找更快些?。”禹豹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就见禹豹转头大喊起?来:“钟锡将军!钟锡将军!” “别叫嚷了!”火海前的一人振声喊道。 “你叫什么叫?咱们?救人呢!不叫嚷怎么行?”禹豹高声喊道。 话一出口,他才看?清那站在火海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大将军常瑞。 我滴个天,冲撞到老大的老大的老大……最最最头上的那个老大了。 “常将军,我没看?到是您,失言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禹豹慌忙弯腰赔笑?道。 “你们?钟锡总旗,正在里?头搬弹药呢。”常瑞说?道,伸手挥出腰间?的刀,把燃地越来越旺的火焰劈开,露出隐约的一条小路,通往深处。 搬弹药?咱们?的弹药怎么在火海里??那岂不是很?危险,随时都会爆炸? 禹豹正想?着找借口离开,却听身边那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我们?也?一起?去搬。” 老大,这么危险的事,你要上就上,别带上我了啊。禹豹欲哭无泪。 常瑞看?着自告奋勇的两人,脸色柔和了些?,说?道:“动作快点!” 禹豹刚勉强点头答应着,却见公?冶明纵身闪进了火海中。他只能努力不去看?那些?狂舞的火舌,眼一闭心一横,也?飞快地冲了进去。 火海后面倒是很?干净,火焰还没蔓延过来。借着金红的火光,他很?快看?到数辆驮着箱子的车,乱七八糟地排在那里?。 六七个人手忙脚乱地拖拉着木车,各个灰头土脸的,面颊被烟熏得黢黑,哪里?还看?得出半点总旗的样子。 禹豹跟着公?冶明的步伐,也?推起?一架车,往来的地方飞冲过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火雨,那是他刚才进去时背对着天空,没能看?到的。 箭矢已经飞到营地上空,距离他们?很?近很?近。禹豹看?到公?冶明推着木车,消失在火墙之后。可他的这俩车,似乎车轱辘出了些?问题,推起?来有些?力不从心,推得也?没那么快。 禹豹艰难地推着车,迎着火雨往外走,他眼睁睁地看?到一枚火箭,正冲着自己的推车过来,就要落在弹药上。 这时,禹豹感觉车子被人用力地拽了下,猛地往前冲去,他险些?站立不稳。那枚火箭蹭着他的额角过去了,落在地上。他的额角留下了一道口子,往外渗着血。 正是公?冶明帮他拉了一把。 “轰”的一声巨响在耳边响起?,禹豹被惊地手脚一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的推车炸开了。 爆炸发生在他后面的地方,有枚火箭不偏不倚地穿透了装着弹药的木箱,火焰点着了里?面的弹药。一瞬间?,那些?挨在一起?的箱子全?部炸了开来。 巨响让禹豹瞬间?失去了对声音的感知,耳里?只有嗡嗡的余音,其他什么都听不到。他晕乎乎地看?着身后爆炸后的灰烬,依稀看?到几个人影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了。 公?冶明也?是如此。尽管他先前有过几次生死攸关的片刻,但那与战场完全?不同。 他比禹豹更进一步地目睹了整个爆炸的过程,看?到那些?箱子,是怎么在转瞬间?爆出比太阳更刺眼的光芒,又?在瞬间?化为余烬。 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来不及躲避,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运气。 公?冶明怔怔地看?着那半截离自己更近的尸体,尸体的面容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他的总旗,钟锡。 “别发呆,快走!”常瑞的声音从俩人身后传来。他挥着手里?的刀,帮呆若木鸡的俩人隔开一些?零星的火箭。 第二波火箭总算全?速落尽。而天边星星点点的火光又?亮了起?来,那是正在靠近的第三波火箭。 待四批火箭过后,一切总算消停起?来。常瑞迅速收整了大部队,带着从火海中抢救出来的弹药,快速地向?北行进。 从方才火箭射出的位置来看?,鞑靼是在南部的山上。箭停了,他们?一定在策马狂奔而来,要将方才偷袭的营地洗劫一番。 常瑞只能往北走,祈祷北边不会有人偷袭,且尽可能拉开和那些?敌军的距离。 就这样在夜色中走了很?久,直到天刚破晓,侦查骑兵确认方圆十里?内没有人影,他才下令众将士原地休息片刻,清点伤亡。 总旗损失四人,神机营丧生步兵有七人,烧伤一人。高台卫丧生步兵五人,烧伤两人。工匠丧生一人。合计伤亡二十人。 但遗憾的是,弹药只抢救出三分之一,剩余的三分之二在火海中炸成了灰烬。 这意味着这只千人精锐,已经损失了近三分之二的战斗力。 第148章 困兽4 士气为先 西凉的?黎明比中原来得更晚些?。 京城的?街道已经是车水马龙。白朝驹走进顺天府, 在招阁内坐定,借着明亮的?晨光开始翻阅文书,西凉的?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 一只来自疏勒河西岸的?铁骑, 从跑马丘飞奔而下,扬起滚滚尘埃,跑到大漠中一片焦黑的?土地上。 为首那?人看起来约莫二十出?头, 帽子上插着鹰羽, 帽檐下的?鬓角垂出?两束编程麻花的?小辫子。他有节奏地吹着口哨,身后的?队伍随着他的?步调,纷纷收紧缰绳,停在了烧成黑炭的?齐军军营前。 “三王子, 昨夜那?么?大的?火, 齐军的?粮食都烧成灰了!”一人对为首的?青年说道。 三王子轻飘飘地看了那?人一眼,翻身跃下马,甩了下两侧的?小辫,往军营的?废墟里走去。 第169章 片刻后,他爆发出?一阵豪放的?大笑,笑声接连不断,回响数百里。 身后的?鞑靼骑兵都一脸疑惑地面?面?相?觑。 “咱王子准是疯了, 粮食烧没了, 人也放跑了,忙活一晚上, 没捞到半点好处。” “不!”三王子大声喊道,洪亮的?声音笼罩着身后整支铁骑,“这可不是运粮的?队伍,这是齐军从京城派来的?精锐,咱们烧得也不是粮食, 而是他们的?火器库!” “什么??”众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舞足蹈。 “你们带点脑子想想,运粮的?队伍哪需要这么?多营帐?他们的?粮车又?在哪里?再仔细瞧瞧这地上黑色的?条状痕迹,一定是什么?东西爆炸留下的?。根据咱们对边疆齐军的?了解,这么?多人,这么?多火器,他们早赢了!至于让咱们打得落花流水吗?这些?人只能是中原来的?援军!”三王子说道。 听闻此话,底下众人都相?信这只队伍是大齐派来的?援军了,他们有的?惊喜,有的?慌张。 “齐军的?增援都来了,咱们要不要撤啊?十年前,咱们的?骑兵就败在了火器上。” “十年前的?神?机营,在逼退咱们的?同时,也被咱们重创。”三王子说道。尽管十年前,他还只是个孩子,但他从小就想重整鞑靼辉煌,再返中原,对十年前的?事也了如指掌。 “这应当不是神?机营十年前的?老兵,而是只新兵。”三王子笃定道。尽管他没有证据,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咱们炸了他们的?火器库,天运在我大汗!应当趁胜追击,哪有退的?道理!” 说罢,他扬起马鞭,率领众人继续前行。 “三王子,你知道他们去哪儿了?”底下的?人问道。 “玉门!他们肯定在去玉门的?路上。”三王子头也不回地说道。 常瑞在踱步,他们一路往北,行了许久,此时与鞑靼三王子追击的?队伍还有段距离。 齐军的?队伍需要重整,夜里的?行军突然又?迅速,大部?分士兵都受了惊吓,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队伍走得七零八落,宛如一只吃了败仗的?溃军。 常瑞令众人休息片刻,随后在数十名小旗中选了四人,接替丧生?的?四名总旗的?位置。在风云莫测的?战场上,升官就是这么?的?快且突然。 “老大,他怎么?不选你?咱们这么?努力抢救弹药,多少?得有点功劳吧?”禹豹对公冶明小声说道。 公冶明默不作声地坐下。屁股刚着地,一名新任的?总旗就跑过来,说常将军找他。 “我没有叫你接替钟锡的?位置,你肯定心里很不服气?吧。”常瑞对公冶明说道。 要说不服气?是有的?,但也不至于很不服气?,公冶明心想着。当总旗一样?得上战场,不过是带的?人更多罢了。 “我出?发前,刘将军就同我说过,你要不是在大殿里冲撞了皇上,肯定是状元。”常瑞继续道。 怎么?从探花变成状元了?刘将军又?是哪位?该不会……是刘光熠每天挂在嘴边的?爹爹吧?公冶明不确信地想着。 “你是有几分胆魄。可话又?说回来,你连皇上都敢冲撞,我也担心你不服从我的?命令。只要你好好表现,别说总旗的?位置,就连我的?位置,也迟早会是你的?。”常瑞笑道。 “常将军。”公冶明忽然喊了他一句。 “有话就说。咱们都是武官,不搞那?套文邹邹明里暗里的?。你有何不满,直说即可。”常瑞说道。他看这年轻人神?态冷淡,心想他应当还在为没选上总旗的?事生?闷气?。 只听公冶明说道:“常将军,现在去玉门有危险。鞑靼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此刻一定在追赶我们。他们是骑兵,比我们走得快。在抵达玉门前,咱们不可避免的?会与他们一战。” “你这个差点当上状元的?,确实有点本事。”常瑞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事我也预料到了。咱们的补给在昨夜丢了不少,必须得去玉门,不然到不了沙州。这一仗躲不了,必须得打。” “可咱们的?弹药也不够了,得留到沙州再用吧?”公冶明问道。 常瑞把公冶明拉到身侧,小声道:“瞧见那些士兵了没,昨夜的?夜袭,浇灭了大伙儿不少?士气?,咱们得赢一场,此谓治气。这一战虽然消耗弹药,但振我军威风,挫敌军锐气?。我们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玉门城七十里外的一片小山丘上,常瑞带领众人在此布阵,等着鞑靼骑兵出?现。 七百余名带着火铳的精兵整列成前中后三排,每排一百二十人。在山头上排列开来。 鞑靼的?骑兵行进射程,所有人一齐开火。 接近一里长的?弹幕齐刷刷地往骑兵射去,迸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冲在最前的?先锋队人仰马翻一片。 第一排射击完毕,第二排众人就把空弹的?火铳取走,将另一支装填完毕的?火铳递过去,再将空弹的?火铳交给第三排众人进行填充。 众人看着指挥佥事的?旗语,再度齐射,发出?又?一轮震耳欲聋的?轰响。 “三王子!咱们的?人冲不过去啊!” 骑兵哀嚎着,倒在地上的?人和马的?尸体,甚至累积成了一道道屏障,阻止后面?的?骑兵发起冲锋。 骑兵若是不能发起冲锋,优势就少?了一半。 “中埋伏了,咱们撤!”三王子果断下令道。 “常将军,鞑靼撤了!咱们要不要追?”齐军问道。 “追什么?追!你看咱们两条腿的?,能追上四条腿的?吗?”常瑞冷冷道。 就这样?,玉门城外突然传来了一次大捷。驻守玉门的?官兵听到战报时,纷纷都吓了一跳。他们没想到鞑靼竟然突袭到如此近的?位置。 百姓们也听闻了大捷的?消息,给远道而来的?众人予以热烈的?庆祝。 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一个脸上脏兮兮的?孩子悄悄举起了手里的?弹弓,挑中了一个脸上有疤的?京城士兵。 “娘说了,京城来的?都是坏人!”他高声喊道。 一枚高速飞行的?石子往公冶明脸上袭去。就在石子快要打到面?颊的?一瞬间,公冶明眼疾手快地接住了石子。 孩子眼看偷袭不成,慌忙收起手里的?弹弓,拔腿就往人群里跑,但被热心人抓出?来了。 “这野小孩,快给人道歉!”那?人拽着孩子细瘦的?胳膊,往前一丢。孩子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他囫囵地爬起来又?要跑,却再次被抓住了胳膊。 孩子惊慌地抬头,看到那?个被自己“袭击”的?“坏人”就在面?前,低着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嘴唇紧闭,脸色冰冷。 孩子嘴一咧,“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他……被我吓哭了?公冶明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孩子哭得越来越厉害,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齐往下淌。 不一会儿,围观众人都走了,士兵也都散去。孩子还在地上哭,公冶明只能站在那?里等他。 孩子的?哭声总算一点点弱了下来,他发现自己没有挨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刚、刚……那?……不是……我、打的?。” 公冶明一把抓起孩子的?手臂,孩子根本来不及反应,藏在怀里的?弹弓就被拽了出?来。 “不是你打的??”他问道。 证物就在眼前,孩子却还在嘴硬:“这不是我的?。” “京城都是坏人,你说的?。”公冶明一把抓住孩子的?脚踝,把他从地上倒拎起来,提在半空。 “坏人!放开我!放开我!”孩子拼命挣扎着,但他的?小胳膊太短,只能挥打着空气?,根本挥不到公冶明的?身体。 他挣扎了一会儿,就觉得大脑充血,眼珠子快要炸开了,难受地不得了,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泪,又?淌了出?来。 现在他是真的?害怕了,感觉自己像只待宰的?小猪,而这个“坏人”,会把他折磨致死。 “我错了,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拿石头打你,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不想死,呜呜呜呜……”他眼泪倒流到额头上,再从头顶上滴到地上,滴成一条细线,一路从大街滴到军营。 “我又?没准备杀了你。”公冶明找了间没人的?营帐,把孩子放在墙角的?凳子上。自己则坐在孩子对面?,把孩子堵在墙角。 经过刚才一番折腾,孩子的?眼睛都干净了。他小心翼翼地坐在凳子上,等面?前的?人发话。 “弟弟,我问你,娘亲为什么?和你说京城都是坏人?”公冶明问道。 第149章 困兽5 京城之内尽是敌 “我不是弟弟, 我是女孩子。”孩子说道。 公冶明?愣了下,他端详了会儿面前的孩子,大约五六岁的模样, 脸蛋很圆,眼睛乌黑明?朗,确实是个样貌很秀气的孩子。 第170章 但?她满脸都是脏兮兮的泥巴, 衣服也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根本分不清是男孩还是女孩,公冶明?因为自己是男的,就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个男孩。 孩子说自己是个女孩,公冶明?赶忙改口道:“妹妹, 你娘亲为何?说京城内都是坏人??” 小女孩撇了撇嘴:“娘亲说了, 爹爹在?卫所里没有粮吃,就是京城那帮人?把粮食偷了,才害得?爹爹饭都吃不饱。那里的人?跑了好多了,爹爹是为了保家卫国,才留在?那里,不然?早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你爹爹是兵?”公冶明?问道。 小女孩点了点头,问道:“你说, 京城的人?又想让爹爹守边疆, 又不想给爹爹吃饱饭,难道不是坏人?吗?” 公冶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问道:“你爹爹是赤斤卫的兵吗?” 小女孩歪头想了想,说道:“我得?问问我娘。” “你娘在?哪里?我带你过?去。”公冶明?对小女孩伸出手,想把她抱起来。小女孩下意识地?往墙角一缩,眼里全是惊恐。 “我……”公冶明?作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努力想令自己的声音温柔些, 无奈还是一样的沙哑。 但?小女孩眼里的恐慌消散了些。他的笑容有些僵硬,却格外好看,尤其是那双眼睛弯成优美的弧度,眼角向上挑着,特别漂亮。小女孩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时忘记了要哭。 “我不伤你。”他说着,继续伸出胳膊。 小女孩仍有些犹豫,她不确定面前这个笑起来很漂亮的人?,究竟是不是娘亲说的坏人?。 公冶明?见她还不上来,说道:“你不想让我抱,是喜欢被倒提着?” 小女孩当然?不想再被倒提一次,她看到面前的人?收敛了笑意,一张脸又变回冷冰冰的样子。她没得?选择,只能不情不愿地?爬上了公冶明?的肩膀,把脏兮兮的小脸搁在?盔甲上。 他是坏人?。小女孩心想着。 玉门的城墙上,常瑞正和驻守玉门的众将?士商议渡河的事。 疏勒河就在?玉门城西侧二十里的位置,从城墙上往西看,能看到河水蜿蜒的轮廓。 “常将?军,玉门的渡口早已被鞑靼占领了,只要有人?渡河,就会迎来连绵不断的箭雨。”赤京卫指挥使说道。 “今夜,我先派一只水性好的小队游到河对岸,先与鞑靼的周旋。等明?日白天,用玉门城的火炮掩护大部?队渡河。”常瑞道。 “常将?军要我们?把玉门城的火炮推出去,列在?岸边护送你们?过?河?”指挥使问道。 “有何?问题?”常瑞问道。 “常将?军,昨日鞑靼都突袭到了玉门城外七十里的地?方,玉门的守军本就不多。若是把火炮运到岸边,鞑靼趁机攻到城下,这城守不住啊。”指挥使为难道。 “那只是一只八百人?的骑兵队,就算玉门没有火炮,他们?也攻不下来。再说了,他们?即吃了败仗,又知道我们?进了玉门城,怎么敢再攻过?来?”常瑞反问道。 指挥使不说话了,常瑞继续下令:“明?日天一亮,就把火炮推到河边,一刻也不得?耽误。” “是。”指挥使答应道。 常瑞皱着眉头从城墙走下,心里愤然?想着:谎报兵力也就罢了,没想到还是些畏畏缩缩,贪生怕死之徒。渡河危险,他们?不敢帮忙,还拿城池失守这种借口来搪塞我。 他脚步走得?极重,在?石阶上踏出咚咚的声响。转过?拐角,那些驻守城墙士兵都齐刷刷地?抬头注视着他,他们?都在?好奇,究竟是什?么人?下楼会发出如此巨大的脚步声。 常瑞冷冷地?瞟了眼这些不务正业的守兵们?,一瞬间瞟到个熟悉的身影。 “你不看着手下,在?这里做什?么?”他几步走上前问道。 公冶明?的眼睛还粘在?边上一名老兵的腿上。常瑞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老兵双腿后侧躲着个小孩子,睁着一双又圆又大的眼眸,从腿缝中往外看。 “爹爹,他是坏人?。”小女孩小声说道。 那老兵蹲下身,柔声说道:“沙沙,这是常大将?军,是从京城过?来帮忙打坏人?的。来给大将?军行个礼。” 小女孩眉头一皱,小声道:“娘说了,就是京城的人害爹爹吃不饱饭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常瑞和公冶明?都听?到了。 “常将?军,这里的守兵都说,京城给的军饷很少,所以才跑了好多人?,即便这样,军饷还是不够分。留下都是家里有点粮,还愿意守城的老兵。”公冶明对常瑞解释道。 “为何?说是京城的人?害的?”常瑞问道,眼睛看着蹲在?边上的老兵。 公冶明?见老兵迟迟不肯说话,一改先前和自己大吐苦水的模样。他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也成了替人张嘴说话的人。 “他们?说,是京城有人?偷粮。” 常瑞没有说话,守兵们都小心翼翼地放缓了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顿了很久,他突然?拍了下公冶明?的肩膀,说道:“你先跟我来。” “玉门的将?领已经答应用火炮掩护我们?过?河,今日夜里,我需要一只水性好的小队先渡过?河,去摸清鞑靼的在?对岸的布阵。你水性如何??”常瑞将?他带到军账中,问道。 “我会水,但?水性算不上太好。”公冶明?说道。 “会水就行。”常瑞道,“这只夜里渡河的小队,你来带。即刻准备一下,申时就出发。” “常将?军,军饷的事,我看他们?不像撒谎。”公冶明?说道。 常瑞眼神一冷,严肃道:“大战在?即,这些守军把矛头对准京城,就是在?针对我们?。你跟了我这么久,还不明?白这些事吗?” 公冶明?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常将?军,大战在?即,我想写?封信,寄给家人?。” “好,那你得?写?快点,别错过?出发的时间。”常瑞道。 六月十三,小暑刚过?,京城酷暑炎炎,白朝驹坐在?招阁里,手上的汗水浸透了信纸。 时隔一个多月,他终于收到了来自西凉的第?一封信。 六月十三?他是不是算着我的生日来的?白朝驹欣喜地?想着,他的生日正巧在?一天后的六月十五。 “……我到了玉门城,这里的士兵很辛苦,每日都在?守城操练,以防鞑靼的突袭,却连饭也吃不饱。逃跑的兵非常多,留下的人?连城墙都站不满。这些天鞑靼逼得?很近,不少姑娘和自己的丈夫一起上了城墙。他们?说是京城有人?偷军饷,把他们?害成这样。可常将?军说,是他们?贪生怕死,拿此作为借口。我感觉常将?军说错了……” 白朝驹粗略的扫了一眼,果不其然?,从头到尾都没提生日的事。他真的一点儿都不记得?啊! 他正想把信撇到一边,视线识别到三个字“偷军饷”。 白朝驹眉头一皱,嗅到一丝不妙的气味。 军饷是督粮道负责运输。西凉的粮食难种,敌人?又时常来袭,粮饷按理比其它地?方发得?更多。现如今却说军饷不够吃,其中肯定有猫腻。 粮饷从京城运到西凉,足足要经过?四个行省的督粮道,这可不是他一个顺天府的小典史可以随意调查的。 得?去和公主说说这事,他心想着。 六月十七,直隶省的督粮道汤文新正躺在?树荫下乘凉。他的四名属下从头到脚围在?他身边,摇着蒲扇,替他驱赶蚊虫。 “汤大人?,听?说公主跟皇上禀报,要查军饷的事,咱们?没事吧?”在?头顶摇蒲扇的人?问道。 汤文新弹了下眉毛,油润的嘴巴微张,发出懒洋洋的音调:“没事。能有什?么事。她就是个公主,一介女流,能做什?么?” “汤大人?,我听?说她是当今圣上的亲妹妹,圣上能复位,都是她扶持的,她可不是普通女流啊。”在?腿上摇蒲扇的一人?说道。 “胡说八道。”汤文新冷笑道,“皇上复位,那是姚大人?的功劳。她不过?是胎投的好,攀上了皇上的亲戚,皇上有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还另说呢。” “大人?说的是,皇上复位都是姚大人?的功劳呢!要没有姚大人?,皇上也只是个光杆司令罢了。”右手边摇蒲扇的人?点头哈腰道。 “这话在?这里说说也罢,出去可不能乱说啊。”汤文新笑道,“这里是姚大人?的地?盘,出去可就说不准了。要被公主听?到咱们?嚼她舌根,按女人?家小肚心肠,肯定要告到皇上那里去了。” “是是是。”右手边那个人?立即弯腰笑道。 脚上摇蒲扇的人?依旧眉头紧缩:“汤大人?,咱们?真没事?” “能有什?么事!”汤文新怒得?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圆润的肚皮随着他激烈的起身,止不住地?弹了几下。 第171章 “说了这儿是姚大人?的地?盘,有他罩着咱们?,公主动得?了他吗?”他喝道。 底下那人?吓得?往后一缩,面露惧色,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可要是西凉吃了败仗,皇上追究下来……” “西凉有咱们?大齐的火炮,吃不了败仗。”汤文新眼睛一闭,再次躺了下去。四面摇着蒲扇的人?立即随着他的动作围拢上来,替他扇着凉风。 “我早上刚听?到玉门传来的好消息,京城派去的增兵顺利渡过?疏勒河,冲破鞑靼在?河对岸的重围,去解围沙州了。”汤文新不紧不慢道。 他在?摇椅上躺了会儿,又发出一句悠扬的感慨: “过?不了多久,沙州也会得?救,就什?么问题都有没啦。” 第150章 困兽6 姓姚的一定有问题 青枫轩中, 两人相对而坐。 “军饷的事,皇上派人去查了,直隶省的结果已经出来?, 没有问题。其余几个省还在调查,得到八月才?能有结果。”陆歌平沏了杯茶,给?白朝驹也倒了一杯。 白朝驹把茶举到嘴边, 顿了下, 问道:“公主,直隶省是哪位去查的?” 陆歌平微微一笑:“御史台的姚林青,姚望舒的侄子。” 白朝驹不置可否地笑了下,把茶水咽到肚子里。 “我?还记得公主说过五雷神机炮的事。”他说道。 “五雷神机炮的事, 他说服了皇上, 我?暂且也找不出漏洞来?,没准他确实做了件好事。”陆歌平说道。 “可他既然堂而皇之地派自己侄子去调查军饷的事,大抵有问题。”白朝驹说道。 “姚林青是御史台大夫,军饷事关重大,理应他去调查。督粮道又没有姚林青的亲戚,他没必要避嫌。”陆歌平笑道,“那姚望舒一定会这样说的。” “他就是仗着咱们抓不到他的把柄。”白朝驹说道, “但我?还是觉得, 他跟这事肯定有关。” “你有证据吗?”陆歌平脸色一冷,格外严肃地问他道。 “我?要是有证据, 早就去查他了。”白朝驹说道。 “你既然没有证据,还是离此事远些?吧。”陆歌平把茶碗放回桌上,往椅背一靠。 “他也是顺天?府的住民,我?有理由管此事。”白朝驹说道。 “所以?呢?你一个九品小官,要去扳倒当朝首辅吗?”陆歌平问道。 “公主, 我?想?写封信。”白朝驹一脸认真道。 “你要写信就去写,我?哪里拦得住你。”陆歌平无奈道。 白朝驹摇了摇头,说道:“我?写的信,要交到公冶明手里。” 听?到公冶明三个字,陆歌平立刻坐直了身。 “你要他直接去沙州查五雷神机炮?” 白朝驹点了点头。 “据我?所知道的战况,沙州已经被困一个月了,他们应当去不了。”陆歌平说道。 “我?认为值得一试,不知公主意下如何?”白朝驹问道。 陆歌平思考许久,终于,她坐直了身子,说道:“你写吧,我?调一个暗卫,帮你把信亲手送到他手上。” “多谢公主。”白朝驹行?礼道。 七月廿七,距沙州城不到一百里的三危山上,一只队伍驻扎在山腰上。 此时太?阳西斜,夕阳的余晖撒在戈壁上,沙砾都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宛若黄金铺满大地。 “要不是打仗,西凉还是挺不错的,风景老好了。”廖三千撕了块肉干,放在嘴里嚼着。 “咱们被堵在山坳里十多天?了,你还有闲心看风景。”禹豹嗤笑道。 这两只的队伍被编在了一起,现如今,弹药已经不太?够用了。士兵们纷纷拿起了长枪和刀。常瑞将两只京城的队伍和一只高台卫的队伍混编在一起,公冶明的队伍恰好和廖三千组在一起,还有另一只由老兵甘蔚带领。 “看风景又怎么了。”廖三千冷笑道,“常将军令咱们今夜突袭敌营,你这个不会用刀的,别吓破了胆!” “我?怎么不会用刀了?”禹豹反问道。 “手下败将。”廖三千得意地笑道。 “那你还是我?老大的手下败将呢!你欺负我?算什么本?事,你有本?事打得过他呀!”禹豹也不甘示弱。 听?他这样说,廖三千没理由反驳了,只能冷哼一声,道:“先不和你胡闹了,我?去和你们老大商量下战术。” 他向东侧山坡上的营帐走去,远远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在山上快跑,那人步履轻易,轻功不凡,几下就跑到了距他不到一里的位置。 廖三千看清了那人的衣着,只是身简单的布衣,不着盔甲,也没有帽子,看起来?不像军中的人。 “喂!你干什么的!”廖三千对那人喊道。 “我?是个送信的。”那人回道。 送信的?送信的能有这么好的轻功?廖三千眉头一皱,对那人喊道:“我?看你可不像个送信的!” “我?这信也不是送给?你的!”那人回道,转身想?离开。 廖三千却拔腿追了上,嘴里大喊着:“别逃!别当我?不知道,你是鞑靼派来?的人!” 他一边跑,一边丢出怀里护身的匕首。尽管山路颠簸,可那枚匕首扎得极准,正对着逃跑那人背后扎去。那人慌忙回身闪躲,逃跑的速度陡然慢了下来?。他见廖三千和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也不得不取出怀中的匕首,与他应战。 廖三千冷笑一声,呵道:“总算被我?逼出原型了吧!”随即甩出手里的阔刀,直逼那人而去。 那布衣男子的功夫不差,甚至可以?说是极好,廖三千和他打得有来?有回,叮叮当当从?山腰一路打到山下,俩人纠缠不下,胜负难分。 禹豹瞧见了动静,以?为是鞑靼的人突袭到了山脚下,连滚带爬地冲进公冶明待着的帐子,惊慌失措地喊道:“老大,敌人来?了!” 公冶明正在床上躺着,为夜里的突袭养精蓄锐,听?到这话,赶忙从?床上起来?,拿起刀就往外跑。远远瞧见山脚下,廖三千和一陌生人扭打在一起。 说是敌袭,怎么就一个人?公冶明感觉不太?对劲,但还是握紧了刀,往山下赶去。 “鞑靼的走狗!”廖三千急红了眼,手里的刀子直往布衣人身上砍去。 “我?就是个送信的!”布衣男子无力?地呐喊着,被迫招架着廖三千的猛攻。就在这时,一柄闪亮的刀刃从?半空插到俩人中间,将俩人交错的刀锋逼开。 那柄刀刃随即一转,笔直抵在了布衣人的脖颈上。 “好好好。”廖三千叫好道,“这下你可老实了吧,赶紧交待,谁派你来?的?” 布衣男子看了看面前这位拿刀抵着自己的年轻人,面中有道疤痕,正是公主所说的那个人。 “公主让我?送信给?你,说是一个姓白的写的。”布衣男子说道。 “嗯?”公冶明立刻松开了抵着他的刀。 “喂……”廖三千正想?说,这人可疑的很,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就见布衣男子将一份信塞到公冶明手里,转身跑远了。 “他真是给?你送信的?”廖三千好奇地凑上去,看公冶明把手里的信拆开。 “你不能看。”公冶明把拆了一半的信往背后一揣。 “哎呦,我?就问问呢。”廖三千笑道,“姓白的是谁?是姑娘吗?” “是我?哥哥。”公冶明面不改色地说道,起身走开了。 哥哥?怎么不是一个姓?还专门派个人千里迢迢送信过来??是正经哥哥吗?廖三千疑惑地想?着。眼看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他想?起夜里的行?动,对着公冶明的背影喊道: “晚上的行?动,叫你们的人别拖后腿啊!” 三危山十几里外的林地里,一支骑兵正在此休息。他们是负责围困沙州的众多队伍中的一只,他们的统帅是阿古金,一名十年前参与过天?乾关之变的老将。 阿古金知道沙州有重防,一时难以?攻下,就下令众人围困沙州城,断其粮道。 现在正巧是夏日,粮食烂得快,等到冬日,没有补给?的沙州就算不投降,也不堪一击了。 而此计围困沙州,对鞑靼的骑兵来?说也是一种考验,他们得在城外守到冬天?,这是另一种煎熬。 “三危山上的那支逃兵,被咱们困了几天?了?”守夜的士兵打着哈欠。 “半个月了,没见到踪影,八成被狼吃了。” 他们说的逃兵,就是公冶明所在的那三只小队。他们全部卸下了神机营的装扮,换上高台卫的破盔甲,身上也没带火铳,一路能避且避。 鞑靼误以?为这是一只从?龙勒山的尤启辰手下逃跑的队伍。 守夜的士兵再次打了个哈欠,身后传了一声细微的响动。他回头想?往后看,就在侧头的瞬间,一柄涂满黑色的刀刃洞穿了他的脑袋。 第172章 公冶明吹响了脖颈上的骨哨,早已潜伏在夜色中的众人亮出刀刃,将那些?来?不及反应的鞑靼人扼杀在睡梦中。 一阵并不激烈的厮杀过后,夜空恢复了宁静。 “有四五个人骑马跑了,其余人都被剿灭,大概有七十人。”甘蔚说道。 “咱们这可算大功一件吧。”廖三千说着,走向树林里,那里还有不少战马。 “这些?马都杀了吗?”公冶明向甘蔚问道,甘蔚是上过战场的老兵。 “这么多马,都杀了岂不是很可惜。”廖三千感慨道,“我?听?说鞑靼的战马很凶悍的,都是上好的战马。” “咱们就三十七人,这么多马带不走。”公冶明说道。 “那这样,一人选一头骑走,其余的都杀了吧。”甘蔚道。他也认同廖三千的想?法,这么多上好的战马,都杀了怪可惜的。现在物质紧张,能留一点是一点,实在不行?,吃马肉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来?来?来?,选战马了啊!”廖三千对属下众人喝道。 “既然这样的话,不如……”公冶明回头,拿刀挑起一具躺在地上的鞑靼人尸体?。 “怎么,你连尸体?都想?要?咱们也不至于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吧?”廖三千问道。 “不。”公冶明摇了摇头,“我?想?可以?把鞑靼人的盔甲扒下来?。” 第151章 困兽7 这马在吃什么呢 “昂。”廖三千了然?地一笑, “你想?冒充鞑靼?”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咱们冲破了这只小队,下一步就是上龙勒山和尤将?军汇合, 多准备一手,没准有用。” 按他的吩咐,一众士兵都低下头, 各自挑着还算完整的尸体, 把?尸体上的盔甲取下来。 “老大!”禹豹发出一阵惊呼,手里举着张折叠整齐的纸,向公冶明跑过?来,“还有意外发现, 好像是重要的东西。” 公冶明接过?他手里的纸,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蒙文?,是他不?认识的文?字。 “给我?给我?,你们看不?懂的。”廖三千一把?抢过?禹豹手里的纸张,格外地想?表现自己。 他仔细读了会儿,惊叹道:“这是敌人作战策略,他们计划八月初一,全军集合在龙勒山下, 发动突袭。” “龙勒山?那不?就是要打尤将?军的队伍吗?”禹豹道。 “他们要将?这些围困沙州城的队伍全部?集中, 先拿下尤将?军,这样沙州就彻底的孤立无?援了。”甘蔚道。 “我?们有机会在他们突袭龙勒山时, 将?沙州的百姓撤走吗?”公冶明问道。 “这怎么可能来得及……”廖三千想?反驳,却被甘蔚打断道: “可以?试试,百姓自己能走,费不?了太多兵,还能节省不?少粮食。”甘蔚说着, 算了算时间,“从沙州到龙勒山有百里的路,他们计划八月初一发动突袭,最晚也得在七月廿九出发。现在已过?子时,已经是七月廿八了,若要通知沙州的百姓,现在就得出发。” “咱们三队人,两队去沙州疏散百姓,一队去通知常将?军关于龙勒山的事。”廖三千说道,“猜拳吧。” “不?猜了,我?和你一起去沙州,甘旗长去通知常将?军。”公冶明说道。 “为什么是他去通知常将?军?”廖三千不?满道。 “他带的是神机营的兵,去支援龙勒山,常将?军肯定要众人拿上火铳,他用处比你大。”公冶明说道。 “那你带的也是神机营的兵,为什么不?去龙勒山?”廖三千问道。 “我?有另外的任务,得去沙州。”公冶明说道。那是白朝驹嘱咐给他的,要去沙州调查五雷神机炮的事。 “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廖三千说不?过?他,只能妥协了。 七月廿八傍晚,沙州城上的守军见到了一只血迹斑斑的小队,他们穿着鞑靼的衣服,骑着鞑靼的战马,比的却是齐军的旗语。 “好像是增援。”守城的士兵惊喜道,“他们穿着鞑靼的衣服,蒙混过?来的,快放他们进来。” “增援?就二十人?能增援什么?口粮都快不?够了吃了。”另一人皱眉道。 “就二十人。先放进瓮城,是敌是友一问便?知。”指挥使?傅纵英下令道。 沙州的一扇小城门缓缓打开。 “哎,真放咱们进去啦!”廖三千兴奋地大叫道。 一行人从城门涌入,发现里头还有城墙,城墙上站了密密麻麻的弓箭手,各个紧绷着弓弦,闪亮的弓箭指着被围在瓮城当中的人。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他们进来的城门也被合上了。 “等等,别?放箭,是友军啊!”廖三千大喊道。 经过?好一会儿的解释,沙州城的指挥使?傅纵英总算相信了他们是京城赶来的援兵,还有三日后鞑靼要在龙勒山对尤启辰将?军发起总攻的事。 “我?们想?趁鞑靼攻打龙勒山之际,让沙洲城的百姓先撤走。”公冶明解释道。 傅纵英忖思?片刻,道:“鞑靼也未必都去往了龙勒山,这一路恐怕不?安全。” “就算没有都去,也比先前松散很多了!”廖三千怒道,“傅将?军,你该不?会因为自己得守在沙州城,就想?让百姓同你一起受罪吧?” “一派胡言!”傅纵英果不?其然?地被激怒了,“百姓的安危是大事,我?只是有所顾忌而已!何时不?让撤了?” “那傅将?军算同意了?”公冶明问道。 傅纵英沉声道:“要从沙州撤到嘉峪关内,路途遥远,还要穿过?疏勒河。我?只能派一只兵马护送他们到百里开外,往后的路就看他们运气了。” “咱们也可以?护送一段。”廖三千道。 “你们不?去支援常将?军吗?龙勒山一战事关重大,要是尤将?军战败,沙州就难守了。”傅纵英说道。 “我?们有马,跑得快,先护送百姓出城,再去龙勒山汇合,应当正好赶在开战时。甘蔚也会接应咱们。”公冶明说道。 “好,那就有劳你们了。”傅纵英道,“我?这就命人通知下去。” “傅将?军,还有一事我?想?请教。”公冶明说道。 “何事?” “将军可用过五雷神机炮?” “哦。”傅纵英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你是说,那几台和佛郎机炮差不?多,弹药还得特供的炮吗?” 七月廿九,沙州城的百姓们听从傅纵英的指挥,从东南角撤出,往东撤离,通过?玉门,撤到嘉峪关内。 鞑靼的军队确实比先前少了很多,不?少兵马秘密赶往了龙勒山,但仍有小部?分队伍留下,守在沙州城外。而这些守着齐军的队伍,都被一只穿着鞑靼衣服的“迷路队伍”蒙骗了,他喊着鞑靼话,询问龙勒山的方向,又?会猝不?及防地拔刀。 鞑靼守军被这一波波突然?的袭击打得找不?着北,打散后的军队四处乱转,又?遇上另一波被打散的军队。这次他们有了经验,二话不?说举刀冲锋,却挥刀向了自己人。 就这样,那些守着沙州的鞑靼兵一片散乱,给撤离的百姓们留出了空隙。 “这些人也挺蠢的嘛,不?过?随口说了几句鞑靼话,他们就信了。”廖三千得意地笑道。 “那得多亏咱老大的点子。”禹豹说道。 “难道不?靠我?吗?”廖三千拍了拍身边吃草的马匹,“要不?是我?拦着他,他早把?这些马都宰了。” “咱老大只是嘴上说说,又?不?可能真把?马都杀了。”禹豹说道。 他们已经将?路上的鞑靼驱赶了一番,正在沙州百里外的山坡上休息,准备前去龙勒山,目送着山脚下零星赶路的队伍,往玉门走去。 “咱们的草料拿少了,没想?到这些马这么能吃。”廖三千见自己那匹马,三两下已经将?干草吃净,还磨着马牙,一副没有吃饱的样子。 “等到了龙勒山附近,就把?这些马放了吧。咱们没有草料,养不?活它们。”公冶明说道。 “你瞧,咱老大心很好的,怎么可能把?马杀了。”禹豹狐假虎威地对廖三千吹嘘道。 “唉,你快瞧好你的马,这是在吃什么呢!”廖三千指着禹豹和公冶明身后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这匹马格外地壮,比其他马都高上半个头。 “这不?是我?的马。”禹豹说道。 这也不?是我?的马,公冶明心想?着。不?知是谁的马,没有拴好,跑到这里找吃的来了。 那马蹄子下踩碎了一个包裹。包裹七零八落地在地上摊开,里头的东西已经快被吃干净了,余下些碎末粘在包裹上,依稀能瞧见草药的碎末。 “这是咱们的药!被马吃了!” 廖三千赶忙拉紧缰绳,那匹马力气大得很,几次三番要从他手里挣脱出去。 廖三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它拴回树上。他也总算明白这马为啥会跑出来,大抵是原本被拴好了,但它饿得发慌,硬是把?缰绳都挣断了。 第173章 “老大,这包裹是不?是你的!”禹豹捡起地上碎裂的布袋,举给公冶明看。 原来方才那马吃的,不?是军中治伤的药,而是公冶明的药,是他休息时和众人一齐放在地上的包裹里的。 “还好还好,老大,还有三包药呢。”禹豹仔细查了查,从草堆里翻出些被马蹄子踢飞的药包。 公冶明赶忙接过?药包,一带带打开。 “不?行,这些药是治喉咙的。”他仔细检查了遍,那些最关键的,压制蛊王余毒的药,竟然?一包都不?剩,全进到马肚子里去了。 禹豹见他面色苍白,小心地问道:“不?……不?行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他在心里算了算日子,前一帖药是三危山里服的,大概还能撑十几日。他也不?知道这药停下来会怎么样,或许不?会像蛊王发作时那种要命的严重,但不?会是什么好后果。 “公冶兄,这药挺重要的吧。”廖三千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你就干脆随这些百姓一起去玉门,玉门没被鞑靼围困,肯定能配到药。我?带着你手下的人一起去龙勒山,我?会和常将?军解释的。”廖三千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是我?这样,不?就算逃兵了?”公冶明很罕见地皱起了眉头。 他来到西凉,也有几分想?证明自己的野心在。 白朝驹那句“我?看不?起你”一直在他脑海里回响,尽管他道歉了,可公冶明还是忍不?住会想?:自己是不?是太没志气了。 他的确是一个没什么理想?的人,也没有那种强烈的想?要出人头地的欲望。但他也不?想?白朝驹看不?起自己,他不?可以?当逃兵。 “这哪是逃兵,你不?过?是掩护百姓撤退而已。咱们这么多人,也不?缺你一个。”禹豹说道。 “老大,我?这儿还有点粮草,你都拿着,去玉门买了药再回来,耽误不?了几天。”袁大赤也围了上来,把?手里一大把?草料塞到公冶明手里。 公冶明抓紧了手里沉甸甸的草料。 “常将?军应当忙的很,他没准都发现不?了你不?在的事呢!”廖三千笑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跨到马背上,目送众人往西急行。他抓紧了缰绳,挥起马鞭,往和众人相反的方向驶去。 第152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1 那是皇上亲自…… 八月十五, 中秋。 白朝驹收到?了来自公冶明的回信,是从玉门寄过来的。 他一收到?信,就激动地跑到?青枫轩, 要和?陆歌平禀报这个喜讯。 “如何?”陆歌平老远就听到?了他的叫喊,在院子里等着?他。 “公主!小老鼠查到?了,五雷神机炮的性能和?佛郎机炮不相上下, 射程都在两千尺左右。守军们拿它?和?佛郎机炮一块儿用?, 觉得?两者没什么区别。但两者弹药不一样,反倒增加了实战的难度。”白朝驹说道。 陆歌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再加上军饷不够的问题,沙州也是一样,守城的就几百人。”白朝驹补充道。 “可五雷神机炮锻造后, 会一一测试性能。我亲眼见过它?将炮弹打到?四千尺的位置, 沙州的守军为何说它?和?佛郎机炮差不多?”陆歌平喃喃道。 “公主,或许这炮在京城能射到?四千尺,到?了沙州就只?能射两千尺。”白朝驹说道。 听闻他荒谬的猜测,陆歌平站起身,笑道:“来,你跟我一起去锻造局,去瞧瞧这四千尺到?底是真是假。” 白朝驹紧跟她的步伐, 边走边说道:“公主, 先不说五雷神机炮,缺军饷的事一定是真的。公冶明也说了, 沙州实际的兵,比报上来的少一半都不止,一千人的增援根本不够,这样是打不赢鞑靼的。” “可你说服的了皇上吗?”陆歌平停下步子,转身看着?白朝驹。 “先前那一千名神机营的援兵, 是皇上亲自下的决定。现在,咱们要他推翻自己的决策,这可行吗?他可是皇上啊!” “还有姚望舒……他现在非常信任姚望舒。按姚望舒的说法,军饷都是借口,鞑靼来势汹汹,倘若用?五雷神机炮都守不住的话,那就放弃西凉,退守嘉峪关。前几天我刚和?皇上提过增兵的事,他就是这样说的。” “……原来公主已经提过了,是我太着?急,错怪公主了。”白朝驹面带歉意道。 “军饷的事情,咱们找不出证据,更说服不了皇上,这是条死路。”陆歌平说道。 “公主。”白朝驹见她有些犹豫,赶忙提醒道,“公主,那咱们去瞧瞧火炮的事吧。五雷神机炮锻造局也有,若是能从这上面找到?证据,没准也能说服皇上再派增援呢。” 龙勒山上的树叶有些黄了,秋分已过,西凉的夜风开?始萧瑟。 尤启辰的队伍在山上打了整整一个夏天。现在天气渐凉,夏日?的单衣快要抵挡不住夜里的寒气。 龙勒山的夜风很猛,透过将士们盔甲的缝隙直灌进来。饥寒交迫下,一些人患上了风寒,让本就孱弱的战斗意志雪上加霜。 “尤将军,京城的增援还没到?吗?刚才?响起的炮声,是他们吗?”属下问道。 尤启辰眉头紧锁,狭长脸上的法令纹随着?他嘴唇一抿,变得?更深了些。 这里是古时的阳关,亦是个天然形成,易受难攻的地势。尤启辰认定这位置很重要,他也确实用?自己的一千人马在山间和?鞑靼迂回,千方百计地骚扰鞑靼对沙州的围攻。 如此骚扰两个月,鞑靼再也受不了这份日?夜不宁,也摸清了尤启辰的套路,气势汹汹地向?他袭来。 几日?前,尤启辰收到?了来自常瑞的急信。 信上称,他带着?援军,前来解救被困龙勒山的尤将军。 “就一千人,解救他奶奶个哨子。”尤启辰如此骂道,“他是不知道鞑靼有多少兵马吗?至少三万骑兵!他就带一千人,过来送死?” “尤将军,这一千人是神机营的兵。”属下补充道。 “嗯……算皇上老头还有点良心。”尤启辰脸上的怒色缓和?了些。 “但他们说,弹药已经所剩无几,只?够再战一场。”属下又补充道。 “只?够打一场?这怎么打?”尤启辰再次怒道。 说是只?能打一场,零星的开?火声响了好几日?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山上都响起,似乎在扰乱敌军的动向?。 就在刚刚,北面的山坡上又响起了炮火声,如鞭炮般,零星地响起一阵,又平息下来,再响起一阵,如此循环往复。 山坡上,一小队人骑着?马狂奔,他们手里端着?几只?火铳。他们先潜伏到?距离鞑靼队伍极近的位置开?火,随后狂奔到?极远的地方。当鞑靼队伍上前追击时,另一支早潜伏在附近的人快步上前,在地上掩埋着?什么。 “常将军,北面的地火布好了。” “好,派人去通知尤将军,今夜子时撤出龙勒山。”常瑞下令道。 “龙勒山不能撤!”听到?常瑞传来的消息时,尤启辰如是说。 “可是尤将军,常将军已经把地火布置好了,今夜子时,拉响引线,就能打鞑靼一个措手不及。再不走,可就没机会了啊。”斥候说道。 “我们撤出龙勒山,沙州怎么守?”尤启辰问道。 “尤将军,咱们先前没撤出龙勒山,沙州不也被鞑靼围困了吗?”斥候为难道。他只?是个提常瑞传消息的信使罢了,倘若尤启辰不执行他带来的消息,他害怕常瑞会怪罪自己,于?是只能绞尽脑汁去说服尤将军。 “混账!”尤启辰怒道拔出腰间的刀,在半空狠狠一挥,几乎挥到?斥候脸上。斥候吓得?汗流浃背,但也不敢后退半步。 “沙州被困,是因?为兵不够,保不住粮道!若没有我守在龙勒山,鞑靼早就直冲沙州城了!”尤启辰道。 “尤将军,沙州城墙上有五雷神机炮镇守,没这么容易被攻下。”斥候说道。 “五雷神机炮,说得?好听。你们京城锻的炮真是爱缺斤少两,给?些弹药都扣扣嗖嗖,还不如那些老炮耐造。”尤启辰怒道。 “尤将军,那可是锻造局按您的指示锻造的炮啊,您也见识过它?的威力,怎么现在又说不顶用?了呢?”斥候道。 “有没有按我的指示造炮,你们这些京城的人心里可最清楚了。”尤启辰道。 眼看场面陷入僵局,尤启辰身后的士兵们坐不住了。 “将军,天越来越冷了。” 此言说罢,咳嗽声此起彼伏。 “真是儿戏!”尤启辰怒道,“天冷了,就去夜袭鞑靼的阵地,扒鞑靼的衣服穿!这个冬天,就在龙勒山上过!去跟常瑞说,龙勒山,我尤启辰撤不了,阳关,不能让给?鞑靼。沙州城是京城布的防,就让这些京城来的人老老实实守着?,试试京城造的好炮。” 第174章 “这个尤启辰,简直儿戏!” 听到?斥候带回的消息,常瑞怒道。 “我已经替他留出了退路,他还不领情?非要在龙勒山上被围困致死吗?” “将军,要不我再去劝劝尤将军……” “不用?了。按原计划执行,今夜子时,点燃地火。他若是乐意,就跟咱们一块儿守沙州,要是不乐意,就放他在山上自生自灭吧!”常瑞道。 月亮越升越高,转眼就挂在夜空正中。北面的山头上率先爆发出一阵轰鸣,耀眼的火光炸裂开?来,在一瞬间点亮了半个天空,转眼又趋于?平静。 随后,火光接二?连三的在山头炸开?。 “撤!”常瑞挥起胳膊。身后的援军随着?他的指示,在漫山遍野鞑靼的惨叫声中,往沙州城的方向?撤去。 爆炸引起的烈火灼烧着?山野上的草木,鞑靼的士兵奔跑着?,挥舞着?燃烧的胳膊。 龙勒山南侧的寿昌山上,一人站在山顶,沉默地注视着?对面山上的烈火。他穿着?威武的金甲,头戴铁盔,盔上插着?支孔雀羽毛。盔下是张轮廓硬朗的脸庞,鼻似鹰钩,双目如琥珀般金黄,眉骨高耸,眼眶深邃,是很西域的长相。 此人就是阿古金将军,鞑靼的主将。 “将军,三王子的消息没错,这地火是神机营的,京城的增援来了!咱们要不要撤军啊?” 阿古金站在龙勒山最高的山峰上,举目远眺。夜色中,隐约能瞧见一只?队伍,借着?夜色的掩护,往沙州赶去。 “不用?撤。”阿古金迅速做出了决断,“他们分明突袭成功,却不乘胜追击,反倒撤回沙州。这就说明他们不敢和?咱们打!他们是来解救尤启辰的。苏和?,带上你的人去追!在沙州城外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好!”他身后的红头发的青年笑道,“咱们四条腿,肯定跑地比他们两条腿快!他们一定想不到?咱们敢追上去,尤启辰的脑袋我拿定了!” 一队骑兵浩浩荡荡地从山上俯冲而下,龙勒山下是一揽无余的平原,往前就是沙州。数十里的地,骑兵一路狂奔,与常瑞的队伍越来越近。 “常将军,有人追上来了!不是尤将军,是鞑靼的人!”斥候报告道。 “列阵!”常瑞下令道。 鞑靼的骑兵越来越近,就在此时,轰鸣的火炮声掩盖了浩荡的马蹄声。神机营留到?现在的最后的弹药,不得?不用?在此次对战中了。 但在夜色的掩护中,有另一支骑兵,借着?火铳的轰鸣声,悄悄绕到?了侧翼,打头的正是那名红发青年。 “苏和?!他们开?火了!咱们从侧翼包过去!” “等等!”苏和?举起拳头,是停止的信号。 就在这时,第二?轮火铳声响起了。 “不对啊,他们怎么填弹这么快?咱们见过火铳,那玩意儿,装子弹很慢的。”下属问道。 苏和?笑道:“这是齐军的阵型,他们分三人一组,开?火的人负责开?火,填弹的人负责填弹,就能发出连绵不断的弹幕。不过这样的阵型,开?火时根本移动不了,他们已经被困在沙州城外了。等他们把弹药打完,就是咱们发起冲锋的时候!” 第153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2 难道守兵在撒…… 锻造局内, 有?一块极其空旷的场地上。这里是测试锻造完毕后五雷神机炮性能的空地,四五个工匠在场地上忙碌,轮番推拉着火炮, 将弹药填进去。 刚填完弹药,工匠四周环顾了下,确保场地中?没?有?闲人, 以免误杀。他看到场地角落里, 不知何时走进了两个身影,一前一后的。 “公主今日怎么过来了?”他慌忙行礼道。 “中?秋到了,我来看看大家。”陆歌平坦然自若道。 “公主费心了。”那些个工匠弯腰俯首道。 “我见你们要测试,可别耽误了, 西凉战事紧张, 这些五雷神机炮可得赶快运过去,加强边防。”陆歌平道。 “是,是。”工匠点?着头。只见陆歌平微微抬手,示意?他将炮弹打出去。 这对他们而言,是个突击检查,白朝驹心想着。他们一时间不可能弄虚作假,现?在测试的结果, 应当是准确的。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枚炮弹笔直飞出,砸在了远处的地面上。 一旁的工匠快步走上去。白朝驹紧跟其后, 见到场地上用数字写着标尺,他默默用步子测了测,是准的。不一会儿,他们就?行过了两千尺的位置,接着是三千尺, 四千尺。 “报!三千八百八十七尺!”那人说道。 白朝驹也看到了那个黑色的大坑,基本覆盖在三千八百九十尺的刻度上。 “公主,这座误差了一百十三尺,还?需要再调整下。”负责测试的工匠说道。 陆歌平点?了点?头,对白朝驹吩咐道:“你去看看月饼送来了没?,给大伙儿分?点?。” “是。”白朝驹点?头道。 三千八百八十七尺,虽然离四千尺略差一些,但也远超两千尺。这还?只是平地上的射程,若是借着城墙的高度,定能射到四千有?余。 这事就?奇怪了,沙州的守兵,难道真在撒谎? 中?秋的夜晚,月亮格外圆。借着明亮的月光,白朝驹扒在桌上奋笔疾书。他在写一封寄往沙州的信。 沙州城外,沙砾在月光下泛着银光。马蹄跃跃欲试地在沙砾上碾了下,伴随着哼哼的鼻息声。 开火的声音停了片刻,比先前的停息更长,更久。 苏和?振臂一挥,身后众人看到了他无声的信号,纷纷策马扬鞭,随着他前冲过去。 常瑞张望着面前的尸海,那是方才被?火铳打倒的冲锋队。 月光下,深色的血液流淌在大地上,将沙砾染成红色。倒下的敌军尸体密密麻麻,在地面面前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阻止后续的队伍再冲过来。 常瑞指挥着众人往沙州撤去,士兵有?序地快行走,身上的盔甲发出咔咔的振荡声,在夜空中?回荡。隐隐约约的,还?有?哒哒的声音传来。 “常将军,鞑靼还?在。”耳尖的斥候对常瑞说道。 “是鞑靼后撤的队伍,无妨。”常瑞说道。 可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并?不是他们后方龙勒山的位置,而是从南侧的寿昌泽传来,那是寿昌山下的一片湖泊。 在齐军后撤的方向,沙州的城墙南侧绕过来一只队伍,在距离城墙不到十里的位置,正对着向沙州西城门撤去的齐军冲锋过来。 “列阵!快!”常瑞慌忙发号施令。 “将军,咱们的弹药只够打三轮。” “我知道,就?打三轮,打完就?撤。”常瑞命令道。 三轮,按理来说是能阻止面前冲锋的骑兵了。现?在距离城墙不到五里,再靠近一段,城墙上的五雷神机炮也能为众人提供掩护。 齐军的火铳发出轰鸣,一轮开火结束,冲锋在前的骑兵倒了一波。 就?在这时,城墙北侧也传来了马蹄声,带头是个红发青年,气势汹汹地往齐军背后冲去。 齐军正交替着火炮,眼尖的士兵看到了不远处冲锋而来的骑兵,手都发抖起来,交换的过程逐渐混乱,甚至还?有?火铳掉落在地上。 “继续向南开火!”常瑞下令道。 士兵颤颤巍巍地端起火铳,慌忙对着南侧的骑兵开火。而背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就?连开火的轰鸣都盖不住激昂的马蹄。 苏和?挥舞着马刀,马刀足有?一个人长,刀尖向下,划着沙砾上的杂草,发出悚人的沙沙声。 常瑞额头渗出了密密的冷汗。此时,南侧的骑兵冲锋已大抵被?拦住,而鞑靼北面包夹的骑兵气势汹汹地越逼越近。齐军阵列向南,此时调转方向打向北面并?不现?实,等他们重?新列阵完毕,鞑靼的铁蹄早就?冲破他们的阵型了。 常瑞眉头紧缩,拔出了腰间的长刀。 “撤向沙州城!自由?开火!”他下令道。 听到此话,有?沉不住气的士兵率先打响了一枪。而鞑靼北面的骑兵还在一里开外,还?未到火铳的射程。 一里的距离,对急奔的马匹而言,不过转瞬间。不消一会儿,苏和?的队列就?冲到了后撤的齐军面前。 骑兵爆发着战吼,手里巨大的马刀从下往上方挑起,跑得慢的齐军转瞬间就?被?马刀劈成两半。但还?有?不少训练有?素的士兵,在恰好的距离举起火铳,将冲锋的敌军打得人仰马翻。 第一波冲锋结束,战场中留下了一批尸体,有?鞑靼的,也有?不少齐军的。 “黄老三!甘蔚!杜淮阳!带你们的人,随我一同掩护大部队后撤。”常瑞命令着,握紧了腰间的长刀。 三只队伍从溃散的众人中?走出。常瑞知道,这三只都是神机营的人,亦是十年前参与过天乾关之变的老?兵。他们比其他人更有?纪律,也更不畏生死。 第175章 “他们冲锋过一轮,下一轮阵形会乱,是我们的机会。”常瑞说道。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骑兵在远方调转马头,后排的马本就?跑得参差不齐,现?在站在了第一列,队伍就?零零散散的。 尽管阵型零散,但骑兵的优势太大了。常瑞带人奋起抵抗,也只是拦住了一小波骑兵,更多的骑兵往城门的位置冲去,将那些混乱后撤的齐军打爬在地。 这一轮冲锋过后,地上的尸体更多了,几乎都是齐军的步兵。没?有?了弹药的火铳,不过是他们逃跑时的累赘。 “苏和?,他们没?有?开火!哈哈哈哈哈!他们的子弹用完了!”骑兵尖笑道。 “阿古金将军果真料事如神,打赢这波援军,今日就?能拿下沙州!”苏和?此时无比亢奋。东边的天色有?些泛白,这一战打了整整一夜,从龙勒山打到沙州城下,而战局也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变化。 龙勒山上,齐军利用预先设下的地火占尽优势,却因为兵力不足,无法乘胜追击。这一下战机转瞬即逝,齐军渐渐处于?被?追击的不利位置,反倒让当机立断的鞑靼重?新夺回了胜机。 而鞑靼此次的胜机,比先前都大。尤启辰的兵还?在龙勒山,鞑靼的大部队也在龙勒山,他支援不了现?在的沙州。京城派来增援沙州的援军,正在被?他苏和?率领的五百名骑兵来回鞭挞,死伤惨重?。 沙州城上的士兵手忙脚乱地架起了火炮,他们在等鞑靼靠近到二里之内的位置。而现?在,鞑靼和?后撤的齐军混战在一起,这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场面。如果此时发射火炮,就?会将友军误伤,他们手里的火炮也被?牵制住了。 “再来!”第二轮冲锋完毕,苏和?调转马头。此时他有?着巨大的自信。照此下去,顷刻间,他们就?能逼到沙州城下。 没?有?子弹的步兵根本不堪一击,只要有?耐心就?可以了,再发动几次冲锋,将他们冲得更散些,逼城内的士兵不得不出来增援。只要城门一开,他就?能抓紧机会,往沙州城内冲去。 耐心,他苏和?是最有?耐心的。方才他在夜色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就?为了等齐军的弹药被?一点?点?消耗,等发起冲锋的最佳时机,他已经?等到了。现?在,只要再耗费些耐心,就?是巨大的胜机。 第三轮冲锋过后,齐军的步兵更少了。还?活着的人已经?丢盔弃甲,为了让自己跑得更快些。他们离城墙已经?很近很近了。而鞑靼的冲锋还?在继续,这一次,他们冲得离城墙更近,甚至完全在火炮射程之内,往跑在最前的齐军碾去。 尸体又多了不少,跑到一半的齐军目睹了面前的惨状,本就?精疲力竭的身躯在瞬间丧失了斗志,四肢也越发地沉重?起来。这正是苏和?最想见到的,彻底丧失士气的齐军。 马蹄朝着毫无斗志的军队踏去,第五波冲锋结束,还?存活的齐军,已不足一半了。 “再来!”苏和?调转马头,对着剩余的齐军发起第六次冲锋。 就?在这时,沙州城外回荡起了嘹亮的哨声。那不是口哨的声音,比口哨更加锐利清亮,宛若高亢的鸟鸣,在辽阔的沙场上回响。 这是苏和?没?听过的调子,这不是鞑靼人吹的骨哨,而是齐军的骨哨。 沿着沙州城墙,一只穿戴有?些随意?,个头参差不齐的队伍快跑过来。他们的穿着五花八门,阵型倒是有?模有?样,盾牌、长枪、后排的手里还?拿着弓弩。 只有?一名穿着正式漆黑的盔甲。那是名个头高挑的青年,嘴里含着骨哨,伸手比划着什么。苏和?看到了他的脸,那是张非常清秀的脸,面中?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于?此同时,随着他的手势,漫天的箭雨向鞑靼射来。 第154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3 公主的狗腿子…… “这人疯了?吧!友军都射!”苏和慌忙扬着马鞭, 纵马躲闪着漫天箭雨。 箭头反射着东方初升的旭日,在黄沙地落下金色的闪光。骑兵的冲刺被迫扭曲了?方向,马蹄在沙土上脱出一道长长的弧度, 往远离城墙的方向偏去。 后撤的齐军和鞑靼骑兵间的距离再一次地被拉开?了?,正好卡在两千尺的射程处。 城墙上的傅纵英精确捕捉到这一契机,振臂高呼道:“开?炮!” 接连不断地轰鸣声响起, 火炮砸在地上, 飞溅起三人多高的尘土。齐军卯足了?力气似的往前跑,生怕炮火误伤到自己身上。 苏和见战机已失,只能令骑兵后撤回去。 城门开?了?一道缝,齐军头也?不回的往城中涌去, 各个灰头土脸,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炮声渐渐平息下来?,烟尘散去,城外的沙地上尸横遍野,有鞑靼骑兵和马的尸体,也?有更多步兵的尸体。 人数很?快就清点?完毕,齐军折损八百七十三人,几乎人人都挂了?彩。 “常将军, 若是尤将军配合咱们一起后撤, 咱们的死伤应当不会如此惨重。”参戎见常瑞眉头紧缩,脸色阴沉, 便?如此宽慰道。 常瑞在沙州的城墙上端坐许久,沉默注视着城墙外的尸体。 那?里都是他熟悉的弟兄,在京城一起训练,还有十年前的老兵。黄老三、秦汗、杨十七……不少人他都叫得出名字,只是转瞬之间的失利, 这些昔日活蹦乱跳的身影,就化作冰冷的尘埃。 常瑞沉默许久,说道:“去把公冶明叫来?。” “常将军,他已经在城墙下等着了?。” 常瑞嗯了?一声,回过头,见到那?个年轻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了?城墙上,一双漆黑的眼眸直直注视着自己。 “常将军,公冶兄带人营救……”廖三千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道: “你们都下去,我要和他单独聊聊。” 公冶明跟着常瑞走进一间硕大的军帐。那?是参将的营帐,比一般军帐更华贵。桌上端着精致的碗碟,里头放着蜜饯、糕点?,丝毫看不出沙州被困数月,物资匮乏的影子。 常瑞重重地坐到椅子上,发出一记沉闷的响动。 “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为?什?么?擅自离队?”他问道。 “我的药被马吃了?,我去玉门配药。”公冶明一五一十地解释道。 “配的药呢?拿来?给我看看。”常瑞问道。 “药还没配到。”公冶明继续解释着,“我还没到玉门,听到有人传来?急报,说沙州要失守了?。撤离的百姓们听到了?这话,好多人都自发地要和鞑靼拼命,他们自己组了?支民兵,要我带他们回沙州守城。药方交给了?一个姑娘,还在配……” “药被马吃了?,亏你编的出来?。”常瑞冷笑道。 “我擅自离队确实不对,可药被马吃了?是真的。”公冶明说道。 常瑞忽地一下站起身来?,猛地拔出腰间的刀,往公冶明脸上劈砍过去。公冶明一个机敏地闪身避开?,脚步灵活,身姿轻易,全然不像生病的样子。 “我看你可没病!”常瑞怒道。 “我没生病,可是得吃药。”公冶明苍白地解释着。 “混账。”常瑞骂了?一句,又说道,“药的事?我暂且不追究。你在城门前放的箭,太莽撞了?!误伤了?友军你知不知道!” “要是不放箭,鞑靼会击杀更多的士兵。若是放箭,或许会误伤,但能逼退鞑靼,伤亡反倒小……” 公冶明正说着,只听“轰”一声巨响,常瑞掀翻了?面前的桌子,上面的蜜饯、糕点?散落一地。 “你如此轻视自己人的性命,怎么?带兵!” “我没有轻视自己人的性命,这样虽有伤亡,但能救更多的人……”公冶明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 而但一句“虽有伤亡”,常瑞就给他判了?“死刑”。 “还敢狡辩!”常瑞怒道。 公冶明慌忙闭上嘴。 常瑞在地上左右踱步,片刻后,说道:“既然沙州粮食紧缺,罚你禁闭十日,不准吃饭,好好反省反省!” 公冶明愣在了?原地,许久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根不知所措的木头。 “还不快去!非要我请人逼你过去吗?”常瑞喝道。 公冶明赶忙答应道:“是。” 白朝驹坐在招阁,心神不宁地看着手里的卷宗,脑海中还在回想锻造局的事?。 昨日的测试历历在目,他看到是五雷神机炮不假,那?炮弹射了三千八百八十七尺也?不假。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他还不至于是个不会看尺度,连炮型也?分不清的笨蛋。 炮是对的,距离也?没有太大问题,那?是哪里不对?总不能是沙州的守军真在撒谎吧?他们都命悬一线了?,没必要撒这种谎吧? 白朝驹回忆着种种细节。昨日,他跟着陆歌平一同走进锻造局,走到空地上,工匠们正在一边调试火炮的仰角,一边装填炮弹…… 第176章 难道……是炮弹的问题? 白朝驹忽地挺直了?脊背,呼吸都放缓了速度。他四下环顾一周,没见到什?么?人影,立即站起身来?,从?招阁的窗户翻了出去。 锻造局外的巷子里多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一手举着本?破书,挡住下半张脸,头发乱糟糟地散在额面上,一双眼睛左右胡乱地瞟着。眼见无人注意,他忽地起身,像条鱼一样,轻快地越过围墙,翻到了锻造局内。 白朝驹一手举书挡着脸,一边回想着昨日的路线。 一名工匠注意到了?这名不速之客,想追上去一看究竟,可这拿书掩面的怪人轻功得飞快,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锻造局里闯进个人,快去禀报大人!”他对看守吩咐道。 “大人?哪个大人?公主?吗?”看守一脸懵懂。 “当然不是!是找……”那?工匠说了?一半,想起来?了?什?么?,把看守晾在一边,自己往锻造局外跑去。 他跑的方向是锻造局西面,那?里是姚府的位置。 白朝驹眼疾手快地冲到空场地上。测试的工匠们正在认真地校准。趁没人注意,他窜到待测的火炮边上,伸手捞起一颗炮弹,转身往外跑。 这一下的身手极快,工匠们只见到一股黑色的风刮过,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股黑色的风就往场地外跑走了?。 “坏了?!他拿了?弹药!”工匠低头瞧见了?丢的东西,大惊失色地站起身来?,一时间手足无措。 “得去找姚大人。”率先反应过来?的人说道。 姚府内,姚望舒正在悠哉悠哉地喝茶,听闻有锻造局有人闯入的消息,手里的茶水一晃。 他顿了?下,将茶杯放回桌面,捋了?捋腰前那?片华贵的敝膝。 “昨日中秋,听说公主?特地去锻造局,慰问了?你们?”他沉声问向面前那?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工匠。 “是这样的。”工匠颔首道。 “走,咱们也?去慰问慰问。”姚望舒起身道。 “大人,去哪里慰问?公主?府吗?”工匠问道。 “去顺天府,找公主?的狗腿子。”姚望舒道。 白朝驹一路小跑回到顺天府,弹药还踹在怀里,远远就撇到一个穿着华贵官服的人,往顺天府里走去。 姚望舒怎么?来?了??他愣了?下,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是冲我来?的。 “姚阁老,怎么?突然到顺天府来?了??”县令满面笑容地迎上来?。 “那?个新来?的典史,在哪里?”姚望舒面不改色地问道。 县令有些诧异,阁老怎么?突然找上这个典史来??他当朝首辅,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非要找小小的典史不可吗?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说道:“典史在招阁里,阁老随我来?。” 招阁的门窗紧闭着,今日秋高气爽,阳光灿烂,而招阁内却看起来?阴阴沉沉,一片死寂。 “怎么?回事?,典史人呢?”县令逮住站在门口的一枚小吏,问道。 小吏一脸茫然地摇头。 “还真不在。”姚望舒眼神一冷,欲转身离开?。 就在此时,仿佛回应他的话那?般,招阁内穿出了?阵阵鼾声。鼾声起初有些微弱,几声过后,便?传来?震耳欲聋地一下,令招阁外众人纷纷吓了?一跳。 “阁老,他在呢。”县令立刻赔笑道,“就是睡着了?,您瞧这事?闹的,顺天府的案子还是太少了?。” 说罢,他推开?了?招阁紧闭的大门。房间左右摆满了?书架,正中一张书桌上,一年轻人把脸埋在卷宗中,睡得正香。 “别睡了?!”县令一个箭步冲上去,伸手拍着白朝驹的面颊,拍得啪啪作响。 鼾声顿时止住了?,白朝驹睡眼惺忪地从?书案上抬起头,面颊上还粘着卷宗。 “啊,姚大人,您怎么?来?了?。”白朝驹即刻做出奉承的表情,眼睛还半闭半睁,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姚望舒并不与他客气,直接对身后跟随的家丁下令道: “搜!” “搜?姚大人要什?么?东西?我找给你。”白朝驹装疯卖傻地说道,脸上挂着灿烂的傻笑。 而姚府的人丝毫不关心他,招阁的书架被他们一排排地扫空,上面堆放的卷轴横七竖八地落在地上。 白朝驹办案的桌面也?没被放过,一人格外粗爆地将他从?椅子上赶走,再将他的书桌整个掀翻,上面的卷宗散落一地,砚台和笔杆滚落在各处,混杂着瓷器碎裂声。 “你们!你们轻点?……”白朝驹敢怒不敢言,只能站在原地,看整个招阁被翻得乱七八糟,满地狼籍。 姚望舒注视着满地纸张,还有白朝驹痛苦的面容:那?双英挺的眉毛不知所措地往下撇着,眼睛里满是不解、悲愤和难过。 或许真不是他。姚望舒心想着,招了?招手,那?些忙碌许久的家丁总算能停止手头的“破坏”,快步走到他的身后。 姚望舒一个转身,带着众人从?顺天府走了?出去。 目送他们离开?,白朝驹赶忙返回招阁,推开?招阁的窗户,窗外有一棵高约三人的,枝繁叶茂的大树。 白朝驹爬到树上,从?顶上的树杈中,取下了?那?颗圆滚滚、黑漆漆的东西。 第155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4 打仗哪有不死…… 八月二十, 援军撤入沙州城的第四天?。 这?天?夜里分外,星星也很稀薄,沙州的军营里分外宁静, 将士们都睡下了,只?剩几名哨兵在城墙上驻守。 营帐中鼾声阵阵,此?起彼伏。稀疏的树荫下, 冒出一个鬼鬼祟祟的黑影。那?黑影佝偻着身子, 左右张望了下,忽地加快速度,往角落里一间单独的帐子摸索过去。他小心翼翼地摸到墙角,绕过前面的拐角, 就是小屋的正门。 就在这?时, 屋子另一端传来细碎的喀哒声。像是有人走动,踩到枝桠发出的声响。黑影鬼兮兮地往正门的方向探了下头,见到一个人影正站在房门前。 坏了,是看守。黑影猛地缩回头,一点点,悄无声息地顺着墙角倒退回去。他听到了沙沙的脚步声,不是自己的, 而是从正门的方向传来。那?个看守发现了他, 正一点点地朝他的方向靠近过来。 “廖三?千?”转角处的“守卫”还没出现,却先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禹豹?”黑影开口道。 禹豹走过拐角, 看到廖三?千蒙着脸,蜷曲着身子贴在墙壁上,宛若做贼。 “你来做什么?”他压着嗓子问道。 “我……当?然是来看看你们老?大。”廖三?千缩了下肩膀,把背上的包裹藏在身后。 “老?大有我呢,用不着你来看!”禹豹说道。 “啥意思啊你?我关?心下公冶兄碍你什么事了?”廖三?千一下就不悦起来, 捏着拳头,跃跃欲试地耀武扬威。 禹豹现在知?道了这?人的尿性,直接一个转身,懒得搭理。廖三?千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手?里的食盒。 “呦,你也来偷偷送吃的呀?”他笑道。 “废什么话呢?不送吃的,我何至于大半夜不睡觉地过来?”禹豹不冷不热说道。 “我看看你送的什么啊?”廖三?千二话不说箭步上前,把禹豹手?里的食盒直接掀开。 “你干啥?”禹豹一把把他推开。 “又是饼啊,你们京城的兵,成天?就吃这?玩意儿?连肉都没一口?”廖三?千嘲笑道。 “我们这?饼都很干净的!哪像你,吃的什么破肉,害得我闹肚子。”禹豹怒道。 “你自己肠胃不好,怪我?你们老?大可爱吃了,不信让他选……”廖三?千一个激动,也顾不得压低嗓门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 “快小点儿声,别被发现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小屋的窗栅里传出。木头间隔的窗户后,一双又黑又圆的眼睛正注视着屋外脸红脖子粗的俩人。 “公冶兄,你自己说,是我的肉干好吃,还是他的饼好吃?”廖三?千来了劲,非要让他评判出个胜负来。 公冶明肚子又咕咕地叫了下。白日?里没得吃饭,他早就饿得饥肠辘辘,现在不论什么递到他嘴边,他都能狼吞虎咽地吃下去。 “我都想?吃。”公冶明把锁着的窗栅强行掀开一道缝。 “好嘞好嘞。”禹豹眉开眼笑道,把饼子从窗栅的夹缝往里塞。廖三?千也不甘示弱,抓着肉干也往缝里。公冶明拿衣服兜着塞进来的吃食,忙不迭地往嘴里送。 “常将军也真的是,非要关?你。要我说,晚来一步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还带着民兵解救了咱们呢。”廖三?千嘟囔道。 公冶明嚼着嘴里的肉干,心想?事已至此?,再抱怨也没什么意义,便换了个话题问道:“甘蔚可还好?” 第177章 此?话一出,突然无人应答。 沉默了好一会儿,禹豹说道:“老?大,甘旗长?为了掩护我们撤退,战死了。” 夜空再次沉寂了。 片刻后,沙哑的声音问道:“他不是中箭身亡的吧?” “怎么可能!”廖三?千听出了他话中的忧虑,赶忙否定道,“说真的,当?时打得那?么混乱,就算没有你那?波箭,咱们自己误伤自己的也不在少数。别娘们唧唧的纠结来纠结去,你放箭逼退骑兵,咱们才撤出,兄弟们心里门儿清,中箭的都算他们自己倒霉。” 窗栅里传来一记轻微的嗤笑声。 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廖三?千的嗓门吸引了看守的注意,几个人举着火把,往小屋走来,边走边喝道:“什么人!?” 廖三?千慌忙拍着屁股起身,正欲离开,火把已经照到了他脸上。 “我们只?是过来陪兄弟聊聊天?啊,可没给他送吃的啊。”廖三?千慌忙解释着。 举火把的人看了看屋子漆黑的窗栅,紧闭的门扉,又看了看屋檐下一脸慌张的俩人。 半晌,他说道:“好端端的夜里不睡觉,到处乱跑,按军规,罚你们守夜十天?。” “是,是。”俩人慌乱地点着头,心里还为送餐食的事情没有暴露而暗喜。 秋高气爽,京城的暖阳照在公主府内。 一年过半百,双鬓斑白的老人坐在院子里,借着阳光,研究着面前一个漆黑滚圆的物件。他是随公主从鬼车门过来的工匠,张芮。 “张师傅,怎么样?这?弹药可有异样?”远远传来一个明朗的声音。 张芮轻咳一声,挑起手?里的银叉,叉子头上,挑着一抹漆黑的碳灰状的粉末。 “这?玩意儿根本不是弹药。” “不是弹药?”白朝驹疑惑道,“可我分明瞧见他们拿火炮把这?个打出去,还有爆炸的声音。” 张芮揉了揉花白的眉头,问道:“你可有站在边上看着它爆炸?还是远远隔着几千尺的距离?” 白朝驹顿了下,说道:“隔了有近四千尺。”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啊。”张芮沉声道,“隔了四千尺,又是平地上,你能瞧见个啥?你是等它炸开后,才过去看的吧。” “确实?如此?。”白朝驹承认道。 “你拿来的这?玩意儿,压根没有火药。十年前,我还在锻造局时,就有人拿来一堆奇怪的玩意儿,说叫什么煳碳,说是混在火药里头,可以令爆炸的效果更好,就是这?玩意儿。” 张芮举起银叉,把黑灰的粉末举给白朝驹看。 “这?煳碳可以让爆炸的效果更好,那?不是挺好吗?”白朝驹问道。 “唉!”张芮剁了下脚,恼道,“我们一开始信了那?人的话,把这?煳碳加到弹药里头,爆炸的范围确实?大了。可没过多久,我们就发现,那?只?是看起来炸得更大了,事实?上火力根本没有任何提升。” “炸得更大了,怎么会说火力没有提升呢?”白朝驹疑惑道。 “就只?是看起来炸得大呀!”张芮道,“我问你,炮弹射出时,边上是不是不能站人?” “对,那?东西威力很大,准头也不一定好。测试时,为了避免误伤,方圆百尺之内都不能站人。”白朝驹点头道。 “这?就对了。咱们去看爆炸的效果,首先看到的就是地上留下的炸痕。这?煳碳轻且黑,在地上铺地面积极大,让我们误以为是火炮炸的范围变大了。但?其实?根本比先前没有变化,甚至因为煳碳占了一部分火药的位置,爆炸的威力反倒变小了。”张芮道。 “居然是这?样。”白朝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这?和射程又有什么关?系呢?” “射程?”张芮疑问道。 “不错,五雷神机炮射到四千尺,也是这?煳碳弹药的功劳吗?”白朝驹问道。 张芮沉思片刻,说道:“你去拿个称过来。” 白朝驹取来了称,递到张芮手?里。只?见张芮捧起弹药,将它放在称中央,仔细称了下。 “你瞧,这?玩意儿比常规弹药更轻。”他喃喃道。 白朝驹其实?不知?道常规弹药的重量有多少,但?他明白了张芮的意思,恍然大悟道:“就是因为它轻了,所以才能射得更远?” “对,就是这?样。”张芮点头道,“煳碳比火药要轻,又能冒充爆炸留下的痕迹。他们或许把弹药里的火药全?部去掉,拿糊碳进行冒充。这?还真能让人难以辨别,还会令火炮射得更远。可我真没想?到,锻造局的人竟如此?大胆,敢在火炮上造假,他们不会还欺骗了皇上吧?” 何止是欺骗了皇上,他们已经骗过了京城的所有人,拿这?半吊子的五雷神机炮,在边疆打了快半年了。白朝驹心想?着。 张芮忽地想?起什么,又问道:“一年前公主拿来张图纸给我看,不会就是用这?炮弹的炮吧?” 一年前,那?是公冶明还在这?里时,自己和他一起去锻造局偷出来的图纸。 “确实?是用这?炮弹的炮。”白朝驹点头道。 张芮感慨万分地摇着头:“那?炮我看过,构造确实?比先前有所提升。可他们怎么拿这?东西来弄虚作假……该不会是皇上逼得太?急,他们在规定的时间里完不成,所以就拿十五两来瞒天?过海吧?这?可不行啊,你得去和公主说说,她不是正好在管锻造局的事吗?也能在皇上面前说上话,得让皇上放宽点期限,要不然银子都白白地浪费了,那?可是百姓的银子啊!” 白朝驹眉头紧皱,心知?此?刻为时已晚,让皇上放宽期限也没有用了。 西边战事爆发,半吊子的五雷神机炮早就安在了那?里。沙州的守兵确实?没有说谎,五雷神机炮确实?没有发挥想?象中的成效,只?有银子是实?实?在在地花下去了…… “二十两一台啊……这?可是二十两一台啊……”张芮还在喃喃念道,“先前的佛朗机炮,也不过十五两一台。造三?百架这?炮的银子,能造四百架佛朗机炮啊……皇上要是知?道,会很心痛吧……” 第156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5 我愿成为姚大…… 夜色已深, 青枫轩中灯火通明。 “公主,五雷神机炮的?确有问题,能打四?千尺的?弹药是特?制的?。上战场的?话, 确实只?能打两千尺。”白朝驹说?道。 陆歌平打翻了手?里的?茶杯,面颊绯红,秀眉紧皱:“这么大的?事, 一年来, 我?竟然都没发现。” “这也不能全怪公主。弹药的?秘密,只?有内行的?人才懂。”白朝驹宽慰道。 “内行的?人才懂。可那?姚望舒,分明也懂得很呐。”陆歌平感?慨道。 “公主的?意思是……弹药的?事,是姚大人特?地嘱咐的??”白朝驹惊奇地瞪大了眼, 他忽然明白锻造局的?白银都去哪儿了, “原来那?里的?银子,也都进了姚大人的?口袋!”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只?想到了炮可能有问题,留意了图纸,竟没留意到弹药上面来,过于相信亲眼目睹的?东西,被?姚望舒给骗了。”陆歌平感?慨道。 “咱们把张师傅带着, 一起去向皇上禀报这事, 或许还来得及?张师傅是锻造局出来的?老人,对火炮非常内行, 应当能说?服皇上。”白朝驹抬眼看着陆歌平,目光中有几分希冀。 陆歌平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次日?清晨,公主府外的?文福街上挤满了人,喧闹如菜市。 “人头挂在哪儿呢?” “早就被?摘下来了, 先前,就挂在公主府的?匾额上呢!” “公主得罪了什么人啊?挂在大门上,还让不让人出门了?” “死的?是什么人?是不是和公主有仇?” 白朝驹站在殓房里,看着端放在桌上的?人头。 这颗人头他是认识的?。一日?前,他还在公主府的?院子里和此人交谈,那?会儿这还是个活着的?头。现如今,已经?是枚死人头了。 “典史大人,凶手?可有眉目了?”捕头向白朝驹问道。 何止是有眉目,他甚至能说?出凶手?的?名字。 可是他敢抓吗?他只?能庆幸,姚望舒只?把刀挥向了这名无籍的?工匠,还未挥到自己头上。 他现在,无疑是被?一柄隐形的?刀给架住了。 白象阁内,阁主邱绩端坐在卧榻上,看着面前一身白衣的?年轻人。 阁楼外月朗星稀,是个无风无雨的?好?夜。他没想到这位年轻人会挑现在这个时?机过来。 公主府悄无声息地死了个人,正是微妙的?时?机。邱绩眯起眼,审视着面前的?白衣人。 他们在一年前见过,也是一年前,他对他发起过邀请,一个成为姚大人安放在公主身边眼线的?邀请。 第178章 “我?是来答应阁主的?。”白朝驹道。 “你想投靠姚大人?可真会挑时?间。”邱绩笑?道。 “不是挑时?间,是现在正好?。”白朝驹泰然自若,“曾经?我?并无官职,若是贸然答应阁主,也未必能堪重任,也容易被?公主怀疑。现今我?上任顺天府三月有余,也算胜任了典史这个小官。加上公主已将白象阁的?事淡忘,并对我?委以重任。像阁主消息这般灵通,一定已经?知道,中秋那?日?,公主是带我?一同去了锻造局。” 确实有几分道理,邱绩忖思着。他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只?见他目光坚定,黑亮的?瞳仁中燃烧着熊熊野心?。 “好?,我?答应你。以后每月逢七,你都来这里和我?汇报公主的?动向,姚大人会为你铺路的?。”邱绩说?道。 “多?谢阁主。”白朝驹笑?道。 九月,西域的?风大了起来。 沙州城外黄沙四?起。九月初十这日?,城外的?风沙格外大,黄沙遮天蔽日?,漫天风沙中,守兵见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那?人佝偻着身子,没有马,只?着淡薄的?布衣,是中原人的?样貌。他的?脚子沉且快,在风沙中丝毫不晃,一步一个脚印地朝沙州城走来。 “什么人!”沙州城上的?守兵喊道。 “我?是个送信的?。”那?人说?道。 “先放到瓮城里。”傅纵英吩咐道,“去叫常将军来,单独派一人送信,应当是送给他的?。” 随后,信使只?身一人待在瓮城里,和城墙上的?人面面相觑。 “我?的?信不是给他的?。”他对着常瑞道。 一个不知什么名头的?小小信使,竟敢这样说?话,常瑞心?里颇为不满,但还是看在信使一路风尘仆仆的?样子,耐着性子问道:“那?你的?信是给谁的?。” 那?人抬头,扫视一圈城墙上的?人,没见到那?个面容,便昂着脖子说?道:“不是给你们这些人的?!” 常瑞眉头一皱,挥手?道:“弓箭手?,放箭吧。看看他的信到底给谁的。” “唉!我?知道了!”廖三千也在城墙上凑热闹,忽然恍然大悟道,“先前我?也见过这样一个送信的?怪人,是送给公冶兄的。” 他对着瓮城中的那人大喊道:“喂!你手?里的?信,是不是一个姓白的?写的??他弟弟叫公冶明?” 那?人不说?话了,抬眼注视着廖三千,看来是说?中了。 公冶明?常瑞眉头一挑。那?小子的?家里人很宠他啊,这么远的?路,又是战乱,还非要派个下人千里迢迢地把信送到他手?里。 彼时?公冶明刚从禁闭里出来不久,正和几个手?下一起看着沙州的?地图。打他们来之前,沙州就被?围困了三个多?月,粮食本就所剩无几。即便撤走了大部分百姓,可粮食依旧供不应求。 在夜里,偶尔会有玉门来的?运粮队,避过鞑靼的?封锁,偷偷把粮食和弹药送进城来,但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根本不够数百人分。 “再往下去,得混着土一起吃,才能填饱肚子了。”袁大赤说?道。 经?过龙勒山一役,公冶明的?手?下只?存活四?人,分别是禹豹、袁大赤、武飞飞和郜七四?。其他队里,没了小旗的?也不少。按理来说?,常瑞应当把队伍重新整编一下,给他把空缺的?八个位置填上。 可不知为何,当他从禁闭出来,其他队伍都已被?重新分配。只?有他们队,依旧是零散的?四?个人,仿佛被?遗弃了一般。 “咱们又有点弹药,可以从鞑靼手?里抢点粮食过来。”公冶明想的?是这个,所以从一直盯着地图看。 “老大,咱们队加上你,也就五个人。五个人,怎么抢粮食啊?”武飞飞愁眉苦脸道。 “我?去找常将军要人。”公冶明说?罢,正欲转身出去,只?见常瑞堵在门口,真是赶巧了。 “常将军……”他正要说?,却被?常瑞打断了。 “这儿有封你的?家信,先看看吧。”常瑞把一封未开封的?信笺递到公冶明手?里。 公冶明慌忙接过信,他想一定是白朝驹的?回信,皇上或许派援军来了。他满怀欣喜地拆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嘴角微微上扬着。 白朝驹没提援军的?事,话里话外就两字,证据。 他定是遇到困难了,公冶明心?想着。但靠口舌,恐怕没这么容易说?服得了皇上。可证据,他要上哪儿去找证据呢?这种事情,只?有用过的?人才知道…… 公冶明抬头,看向眉头紧缩的?常瑞,说?道:“常将军,可否调俩名沙州的?守军,随信使一起去京城。” 俩人交谈许久,据看着常瑞从营帐里走出的?廖三千所言,常将军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夜里,守城的?兵兴高采烈地抓着阄。他们说?,常将军额外开恩,选两个幸运儿离开沙州,去京城向皇上禀报五雷神机炮的?事,给大伙儿叫拨援军。 还另有一只?队伍护送他们出城,正是公冶明的?小队。常瑞给他凑足了人手?,令队伍恢复到先前的?十二人。 这十二人不是随便乱凑的?,都是特?地调来的?神机营兵,各个都会三段式打法,连弹药都调齐了。毕竟护送证人出城,是个危险又要紧的?差事。常瑞为了调得援军,决心?在此赌上一把。 他也心?里在想,这个差点当上状元的?小子,是不是为了凑到一只?精锐步兵,故意这样说?。他还仔细查看了信的?内容,确实是五雷神机炮的?事,公冶明所说?的?没错。 看来他真是运气?好?。常瑞这样想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将了一军。经?龙勒山一役,精锐折损众多?,军中人数本就不太好?再分配。那?日?他重新分配队伍时?,小旗们为了争夺所剩不多?的?神机营火铳兵抢破了头。他只?能委屈下正在反省的?公冶明,把剩余的?人先安抚好?。 而现在,又要从那?些好?不容易被?安抚好?的?小旗手?里抽人,他们多?少是有些不愿意的?。 可护卫人证出城这事,让公冶明去办是最可靠的?。常瑞心?里很清楚,不仅因为这事是公冶明提的?,更因为他的?本事,只?要他带队,单打独斗是最强的?。更别提他那?天才般的?近战手?法,以一当十根本不在话下。 总而言之,公冶明获得了一只?沙州城最强的?队伍。 九月十一的?清晨,天还未亮,这只?小队趁着青灰的?天色,往西赶去。有了先前疏散平民的?经?验,公冶明对鞑靼队伍的?布阵有了经?验。 阿古金显然还把主要的?精力?花在龙勒山和尤启辰的?猫捉老鼠游戏上。对沙州边上的?布阵没有花上太多?心?思,一个月过去,布阵还是老的?那?套。这就让公冶明捉到了漏洞,队伍甚至没开一枪,就顺利地到达沙州城百里开外的?地方。 第157章 锻造局的银子去哪儿了6 这封信不会有…… “没想?到这就回了玉门。”禹豹看着面前奔腾不息的疏勒河。 东方既白?, 朝阳的余晖撒在疏勒河面,宛若金鳞。 昨天夜里,河对岸鞑靼的守卫已被他们趁着夜色暗杀。绝大部分是公冶明一个人干的, 这算他的老本行,现?在多了个十?来?个帮手,干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等?他们过河, 就可以回去了。”公冶明说道。 “老大, 都到玉门城前了,不去问问你?的药好?了吗?”禹豹劝道。 此时距离他上次服药已过去一个多月。公冶明暂没发觉身体有什么异常,也姑且将此事地忘在了脑后。 可既然都到了玉门城,干脆进去问问, 也耽误不了多少时辰。 公冶明对众人嘱咐道:“你?们在河对岸休息, 我?去去就回。” 他先前将药方誊抄给了一名姑娘,现?也不清楚那姑娘在何处。但好?在他自己还留了一份药方。 他在玉门里随便找了家药铺,将药方摊在桌上:“掌柜的,帮我?配下药。” 掌柜只瞟了药方一眼,便认出熟悉的配方,不耐烦道:“我?都和那姑娘交代过好?几遍了,这上面好?几味药, 玉门没有。” “那我?去别?家问。”公冶明收起了药方, 转身出门。身后还传来?药铺掌柜的抱怨声: “都说了几遍了,玉门没有, 还不信……” 禹豹躺在河滩上晒着太阳。玉门城外的景色比沙州好?,疏勒河边草木成荫,此时是秋天,树叶黄了大半,倒是一副别?样秀美的景色。 他心?想?, 廖三千说得的确没错,西凉的风景确实好?,要是不打仗就更好?了。 此时太阳高升,禹豹的肚子开始叫了,他们的干粮不够,吃得也格外节省,因此饿得特别?快。他正想?偷摸点随军的干粮,还没起身,就见到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河对岸走来?。 第179章 “老大,怎么样?”禹豹慌忙收起偷摸的胳膊,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向公冶明打招呼。 公冶明没一会儿就渡到了河对岸。 “玉门配不到药。”他轻声道。 “啊,这药怎会这么难配?不会得到京城那种?大地方才能配齐吧?”禹豹惊道,他们先前都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施姑娘已经去往嘉峪关内,替我?配药了。”公冶明说道,他也不算一无所获,至少打听到了他所托付的姑娘的消息。 禹豹想?了会儿,哪怕这药再重要,自己的老大也不可能现?在回到关内去。他上次离队,已经被常将军责罚禁闭了,要是再离队一次,还是去关内这么远的地方,常将军肯定要大发雷霆,搞不好?他们就要成为沙州失守的罪人了。 “我?们回去吧,等?施姑娘取到药,她会派人送来?。”果不其?然,公冶明也准备返回沙州。 “好?。”禹豹应道,肚子也咕咕地叫了起来?。 公冶明忽地挑了下眉:“要不顺道再打点猎。” “打猎?”禹豹眼睛一亮,“老大,你?还会打猎呀?是打兔子吗?我?很会打兔子的。” “不是打兔子,是打点鞑靼的粮回去。”公冶明说道。 深夜,姚府。 姚望舒坐在厅堂的正中的透雕靠背圈椅上,手边端着一杯热茶。 他面前,是一名坐在轮椅上的人。他上了些年纪,眉眼间略显倦色,但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尾微微上挑着,饶是勾人。 他从?轮椅上前倾着身子,双手端着一盘茶水,恭敬地送在姚望舒面前。 “我?听闻,白?象阁所有小倌沏茶的手艺,都是你?一人教的?”姚望舒端详着手中的茶色,他没有喝,微微晃动着茶水,肆意把玩着。 “不瞒姚大人说,邱某二十?年前,是京中小有名气的茶圣。”轮椅上的人神色淡然地笑道。 “要说京城懂茶的人,老朽只认得李默。你?既然自称茶圣,李默怎么会没收你?为徒?”姚望舒笑着,看着邱绩面上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黯淡下来?。 “不说这个了。”姚望舒把茶碗放回到邱绩手中的茶盘上,“顺天府那个姓白?的小典史,现?在怎么样了?” “回大人的话?,上个月廿七,这个月初七,他已经来?过两次。他带来?的情?报,我?都一一派人查过,确实无误。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没有像先前调查五雷神机炮那样的大动作。”邱绩说道。 “公主吃了那么大个教训,现?在不敢轻举妄动,是正常的。”姚望舒笑道,“要没有那次教训,这姓白?的小子在公主边上待得好?好?的,也不会这么快前来?投靠我?。” “姚大人,邱某认为,现?在下结论?还为时过早。”邱绩说道。 “你?是说,那小子一定对公主忠心耿耿吗?”姚望舒问道。 “这倒未必。”邱绩说道。 姚望舒连连点头,道:“我?看得出来?,那小子是个明白?人,也是个当大官的料。他在公主手下,一辈子到头也就升个七品,他是个聪明人,心?里肯定也清楚,投靠我对他百利无一害。” “投靠姚大人,确实能名利双收,这是明眼人都知道的,只是……” “只是什么?” “姚大人可知道,他有个朋友,曾和他一同在公主府做事,和他关系很好?,现?在沙州征战。”邱绩道。 “他的朋友可不少了,他科举同期的状元也是他的朋友,和他关系也很好?。那状元当了几个月的官,就辞官教书去了,也没见他一起辞官。”姚望舒道。 “但这位朋友,和他关系很不一般。”邱绩道。 “有多不一般?结拜兄弟?”姚望舒问道。 “是私定终身的关系。”邱绩道。 听闻此话?,姚望舒不禁哈哈大笑起来?:“私定终身?他居然会私定终身?还是和一男子?” “邱某此言千真万确,绝无任何假话?。”邱绩格外认真道,“几日前,邱某查到了一个媒婆,有人问她两名男子的婚嫁之事。她记得很清楚,问这事的人,就是顺天府新来?的小典史。” 姚望舒的眉头皱紧了,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身体前倾,活像一只扑食的老虎,蓄势待发地注视着前方。 “他的相好?在沙州,邱某想?,前段时间锻造局的事,乃至更早之前军饷的事,或许都是他提起的。公主只是个发声的人,真正调查这些事的,应当是他。”邱绩道。 姚望舒闷哼了一声,长长的鼻息透过斑白?胡须喷泻而出,带着须发微微颤动。 半晌,他说道:“盯紧他。” 十?月初十?,沙州接连下了三日的大雪。 立冬已过,西凉的冬天冷得特别?快。三九天未到,雪已经接连下了好?几场。 沙州城里升起了袅袅的炊烟,一口大锅架在军营里,发出咕咚咕咚的沸腾声。 “那些鞑子们吃得可真好?,这么冷的天,还有羊吃。”廖三千咽了咽嘴里的唾沫。 “来?来?来?,都排好?队啊!”炊事的士兵叫道,“羊肉一人一块,不能多拿,羊汤管够。” “是羊肉啊……”一个正在排队的士兵小声抱怨道。 “你?就吃吧!这是弟兄们从?鞑靼手里抢来?的,往后可不一定吃得上肉了!”廖三千说道。 抱怨是羊肉的人还不少,一瞧就是京城来?的少爷兵。廖三千皱眉看着那些抱怨的人,总算是把骂人的话?憋进肚子里。 “这么多人不爱吃,咱们就一人两块!”另一人说道。 此话?一出,那些不吃羊肉的京城兵又不乐意了。 “咱们都是兵,凭什么你?一人两块?” “你?不是不爱吃吗?”那人怒道。 “不爱吃是我?的事,凭什么你?一人两块?” 就这样,越来?越多人加入了吃不吃肉的争吵中,最?终分成两派扭打起来?,在羊肉锅面前打得鼻青脸肿的。 事情?传到常瑞耳朵里,常瑞气得又掀翻了一张桌子。 “哪有这么挑的!还是饿太少了!” 他怒骂了一句,深吸一口气,缓声说道:“让公冶明别?去外头劫粮了,鞑靼就只有羊肉,费了弹药,还叫自己人吵架。” 他在椅背靠了会儿,缓缓感慨道:“一个月了,先前那俩人也应当到了京城,再坚持一个月,就能向鞑靼发起反击了。” 十?月的京城还算风和日丽。虽然天气已经冷了下来?,刮的脸上有几分刺骨,但还未飘雪。 广宁门口的街道上,远远行来?了三个风尘仆仆的人。 “王哥,咱们终于到京城了!” 这三人正是从?沙州一路远行而来?的,两名沙州的守兵,一名送信的暗卫。 “都把路引准备好?。”城门前的士兵高声叫嚷着,维持着往来?秩序。 “要我?说,不愧是京城,管的就是严格。” “那可不是呢。这是皇上待的地方,哪能说进就进的。” 守城的兵看了看他们手里的路引,眉头一挑,问道:“你?们是沙州来?的?” “正是,正是。这都是傅将军和常将军盖印,咱俩可不是逃兵啊,是正儿八经来?京城的。”王哥脖颈一昂,颇有些得意之相。 守城的兵再度细细地看了他们一眼,挥了挥手,放他俩进去了。 “王哥,咱俩今儿能见到皇上吗?” “今儿还见不着。”那一路闷不吭声的冷脸信使总算说了句话?,“我?给你?俩找个客栈,先住一晚,你?们老实在客栈待着,别?到处乱跑。” “是是。”俩人连声应道。 十?月十?一,顺天府接到了一起新的报案,是承天客栈的掌柜报的。 客栈的东厢房里死了两个人,听说是从?西凉来?的守军,不知为何会遭此横祸。 白?朝驹站在殓房前。公冶明给他带来?的人没了,所有和五雷神机炮有关的证据,都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消除了。 他抬头,看着不见太阳的天空,灰暗如夜的白?日里,突得飘起零星的雪花。 京城的第一场雪也来?了。 第158章 大雪1 再弄点粮食吧 十一月, 直隶省内,汤文新把那张放在院子里?的摇椅般进了屋内。 眼下临近冬至,外头寒风四起。汤文新躺在摇椅上, 四名属下从头到脚围在他身边,给?他用炉子暖着手脚和头顶。 “大?人。”右手边那人说话?了,“早上姚府的人过来, 说的可是沙州的事?” 汤文新的脸色不冷不热, 嘴里?吐出似断非断的话?语:“沙州恐怕守不住了。” “守不住了?”左手边的人率先大?惊失色,“那粮饷的事,岂不是……” “哎,没有的事不得?乱说。”汤文新轻咳一声, 制止了他, “此次是鞑靼来势汹汹,连五雷神机炮都挡不住,守城的人再多,能有五雷神机炮管用吗?” 第180章 “姚大?人是这样说的?”脚底那人问道。 “姚大?人已经?说服皇上,既然五雷神机炮都挡不住鞑靼的铁骑,干脆放弃关外,退守嘉峪关。”汤文新伸了个懒腰, 浑圆的腰贴得?摇椅吱吱作响, “反正,这事和咱们没关系咯。” “那可太好了, 有姚大?人这话?,咱们可安心过年了。”四个下属一齐笑道。 沙州其实还在坚守,一个月过去,京城还没传来增援的消息,常瑞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可他毕竟没接到撤退的消息, 只能恪尽职守地带着数百名将士,在空荡的沙州城坚持。 粮食已经?所剩无几,又?是冬日?,烧火的碳也很紧缺。士兵们蜷缩在瓦屋里?,靠在一起,用彼此的体温互相取暖。 饥寒交迫之下,生病的人越来越多。率先得?病的是那批沙州百姓自由留下的民兵,他们没太受过像样的训练,身体更弱些,一个个倒在床上。 昔日?难得?的战力成了现在的累赘,再这样下去,沙州迟早要拱手让人。 像是瞅准了他们的弱势,近一个月来,鞑靼的攻势越发频繁。一改先前只是围困的战术,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地连续向沙州城发起突袭。常瑞不得?不加强守城的力度。可是送粮的队伍,很久都没出现在城外了。 兴许是龙勒山上的尤启辰已经?被鞑靼围剿干净了,常瑞这样想着。那个老顽固,要是早点听自己的命令,一同下山,沙州守军的战力起码能翻一倍,粮道也不至于?被断得?如此彻底。 眼看着生病的人越来越多,事到如今已无法依仗外部支援,常瑞只能自己想办法,先度过这个艰难的冬天?。 他叫来了公冶明。 “那些人先前不爱吃羊肉,现在到这节骨眼上,他们肯定?什么都能吃得?下了。” “将军想让我再去劫一次鞑靼的粮?”公冶明问道。 常瑞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笑道:“咱们也得?反击呐,一直挨打总不是办法,与其被困死在城中,不如放手一搏。” “常将军,我相信我的哥哥,他一定?会帮咱们叫来援军。只要咱们撑住。”公冶明说道。 “援军会来,那是得?什么时候来呢?”常瑞掀开军帐,外头风雪交加,白茫茫的沙州城中,一片死寂。 “再没有粮,他们很多人都撑不过这个冬天?了。”常瑞叹气道。 “你也知道,他们很多都是西凉人,为了守住自己的家,才留在这里?。你是咱们军中最会打的人,你的队伍也是京城的精锐。一个月前,你也夺过粮,你是最有经?验的。”常瑞继续道。 公冶明沉思?许久,点了点头:“常将军,我会去的。” 子时,沙州城的南城门开了一道缝。借着夜色的掩护,一只小?队悄无声息地穿出城门,在雪地上快步前行。 雪夜的天?空更明亮些,莹白的雪地反射着闪烁的星光。一行人没有点火把,借着夜色一路前行,很快就穿过城外的平地,走?到山丘下。 沿着山丘再往前走?几十里?,就是寿昌泽了。这是个很大?的湖泊,亦是鞑靼军队取水的地方。公冶明带着队伍,在寿昌泽边的松林里?安静地潜伏着,等取水的队伍过来,便可跟上去,找到他们的营地。 寿昌山上,阿古金见到了一位阔别已久的故人。 “三王子殿下。”这名年过半百的老将弯曲右膝,右手下垂,对这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毕恭毕敬地行礼。 三王子翻身跃下马,甩了下耳侧的小?辫,对面前的老将笑道:“沙州怎么还没攻下来。” “三王子,我已将沙州围困六月有余。凛冬已至,沙洲城的守军饥寒交迫,咱们的人接连骚扰,令他们疲于?应战,等来年开春,定?能将沙州拿下。”阿古金胸有成竹道。 “开春?”三王子眉头一挑,“齐军在沙州就剩几百人,近日?来,我们一直在消耗他们防城的弹药,为何还要等开春才能拿下?” “三王子的意思是……”阿古金注视着这名比自己小?上一轮的年轻人,他炯炯的目光中满是野心,希望在可汗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 三王子没有再看面前的老将,而是挥起拳头,对着龙勒山上诸多将士大声喊道:“查干萨日?前,攻下沙洲,然后回家过个好年!” “好!”底下将士们听到能回家过年的好消息,各个欢欣鼓舞,雀跃起来。 阿古金眉头微皱,他赶忙上前半步,小?声道:“三王子,现在距查干萨日不过一个月,又?是最冷的一个月,将士们的战力会大打折扣。” “咱们的战力大?打折扣,那齐军的战力难道不打折扣吗?”三王子反问道,“你瞧瞧,大?伙儿现在斗志昂扬,士气高涨,定?会为了回家过查干萨日?而拼命,为何不战?若是将军上了年纪,熬不住寒冬,本王也可以替将军率兵出征。” “殿下说得?没错,将士士气高涨,此时不战,更待何时?查干萨日?前,我定?会攻下沙州。”阿古金恭敬道。 不远处的树林中,公冶明带着一名圆脸的士兵埋伏在树后?。他们就在离鞑靼营地不远处的山坡上,俯瞰着白雪中的硕大?营地。 “听得?清他们说了什么吗?”公冶明小?声询问身边圆脸的人。 这圆脸的人名叫游昉,是神机营中难得?懂蒙文的兵。 “太远了,听不太清。”游昉小?声道,“只听到那人说,要在查干萨日?前攻下沙州。”他伸手指了指站在人群前方的三王子。 “查干萨日?是什么日?子?”公冶明问道。 “就是过年,正月初一。”游昉道。 “这人是他们的将领?”公冶明又?问道。 “看起来是,可看他年纪有些轻。”游昉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今夜,就劫这里?,擒贼先擒王。”说完,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老大?,你要刺杀他们将领啊?是不是太危险了?”游昉惊道。 “我就是干这个的。”公冶明面不改色道,“你们去劫粮,我去刺杀那人。咱们分头行动,他们追我,你们正好把粮运出去。” 说罢,他站起身,拍了拍游昉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回去准备。 游昉跟在他身后?,在雪地上快步走?着,心里?很是忐忑。他终于?忍不住问道:“老大?,你上次劫粮,有这么危险吗?” “上次也是这么干的。”公冶明说道。 “可是老大?,我瞧那人的衣服很是贵重,身份恐怕不一般呐。”游昉说道。 “无妨,刺杀不在乎成功与否,只要将他们注意力吸引过来,调虎离山就行。”公冶明停下步子,很认真地看着游昉,“这附近的地形,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不必太担心我。你们是送粮的主力,更应该多加小?心。” “老大?你放心,咱们带了雪橇,在雪地上运粮,可不比马儿慢呐。”游昉笑道。 夜色已深,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到寿昌山的营地中。 这里?今夜举办了盛大?的酒宴,庆贺三王子来临。一众将士们都纷纷酌起了酒,大?口吃着羊肉。 现在宴会散去,大?伙儿酒足饭饱,纷纷倒头在营帐里?睡下,打着震天?动地地呼噜。 公冶明早已在山坡上观察过三王子的动向,他轻巧地避过哨兵,在成片的营帐悄无声息地穿行。 无人注意下,他悄悄靠近了一间体积庞大?,就连门帘也分外华丽的帐子。 帐子里?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帐子外,有来回晃动的脚步,脚步声几不可闻,那是三王子的护卫,在帐子外守候。 公冶明悄悄将帐子的窗帘掀开一道缝。漆黑的营帐里?,隐约能看到两个人。一人躺在柔软的床上,另一人坐在地上,双手端着床边的火炉,眼睛半闭半真。 火炉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透过雕花的格栅,印得?他脸上晦明参半。他已经?困得?很厉害了,几次三番地合上眼睛,把头几乎锤到炉子上,又?被炉子里?传出的炽热焰气烫醒。他是三王子贴身的侍卫,得?对三王子有求必应,若是三王子在夜里?差使?他,他却没有听到的话?,会遭重罚的。 我不能睡。侍卫掐了把自己的脸颊,用力地揉着太阳穴,逼迫自己清醒过来。就在这时,窗外忽地吹了一阵没有声音的妖风,侍卫侧头看去,帐子的窗帘被风吹开了一个角,正缓缓地扣合上来。 他搓了搓自己的脸,觉得?自己想多了,这世上无神无鬼的,只是疾风把窗户吹开罢了。 就在这时,他后?颈吃了重重一击,他还没来得?及疼,就两眼一黑地昏死过去。 第159章 大雪2 杀刺客者,赏金百两 公冶明一手托着头, 另一手托着腰,把昏死过去的侍卫缓缓放在地上。 床上穿着华贵亵衣的人觉察到了?帐子里?的异样,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布和?” 第181章 他的喉结滚动了?下, 触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那?是柄横在他脖颈上的刀。 三?王子脑子一下子清醒过来,抓紧了?枕头下的刀, 直接往床边刺去。 公冶明觉察到了?黑暗中的风声, 这风声又急又猛,直往他小腹袭来。他慌忙后退半步,避开了?这一击。 这对?手有点本事,双方都准确无误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你是齐人?”三?王子沉声问道。 公冶明没有说话, 手里?的刀锋一转, 在黑暗中,直往出?声的位置插去。 三?王子一个?机敏地扭身?,堪堪避过这致命的一击,从床上滚下。在他滚下床的同时,伸手拽紧了?支撑帐布的立柱。 立柱一歪,寂静的军营中发出?“哗啦”的巨响。硕大的帐子轰然坍塌,护卫都注意到了?这里?, 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往帐子靠近过来。 帐子中间破开了?一道缝,一个?人影站在帐布开裂的缝隙中。他蒙着下半张脸, 身?形修长笔直,宛若一柄漆黑的剑,插在坍塌的帐布中央。他右手正握着一柄笔直的刀,反射着银亮的月光。 鞑靼的护卫们一眼就看到了?这柄刀,这不是鞑靼的刀, 是齐人用的刀。 “有刺客!”他们大喊着,挥起手里?的弯刀,向公冶明一拥而上。 公冶明把手里?的刀一挑,钩住帐布的一角,随即抬手挥着刀,拉动帐布一齐转动起来。 底下的帐布本就和地面有着间隙,又是冬天,雪地上结了?层薄冰。护卫们脚踏着帐布向他袭来,一时间脚底发滑,身?子也东倒西歪地失去了?平衡。 趁此时机,公冶明挥起手里?的刀,直接对?着帐布一处鼓起刺去,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快如?闪电,仿佛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完全依靠着本能一般。 那?鼓包破开了?道缝,一柄短刀抵在缝口,三?王子扒在地上,奋力用手里?的短刃抵住了?公冶明的横刀。 “快!谁把他杀了?!赏金百两!”他嘶吼着,对?身?边的手下令道,身?上华贵的亵衣湿了?一块,渗着红色。 听到赏金百两,护卫们立刻打足了?鸡血,眼睛睁得浑圆,拼了?命地往蒙面黑衣人身?上扑来。 公冶明眼睛微眯,一脚踢飞了?三?王子手中的短刀,紧接着,左手擒着他的脑袋,把他从帐布里?拖起,右手的刀刃抵在他脖颈。 护卫都没想?到这杀手的身?手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接近,主子就已经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了?。 “三?王子!”护卫焦急道,一时停下了?向刺客靠近的步伐,害怕他伤了?自己的主子。 “别管我!杀了?他!”三?王子喊道。 听到这句话,护卫们竟真?的再度挥起弯刀,往前冲去。 公冶明暗自心惊,他没想?到鞑靼人如?此的血气方刚,说上就上。于是他刀刃一挥,三?王子身?首异处。 鲜血喷涌而出?,在雪地上开起盛大的烟花。护卫们一时间被刺客的果决吓住了?,他们只愣了?一小会儿,便立即反应过来。 “为三?王子报仇!别让他逃了?!”一行人嘶吼着,对?那?个?已跑出?十步远的身?影猛追过去。 “阿古金将军,三?王子遇刺身?亡了?!” 阿古金慌忙从床上爬起来,握紧枕边的弯刀:“刺客死了?吗?” “刺客还在军营里?,正在……”下属的话未说话,一声“轰”的巨响盖过了?他的声音。那?是火铳开炮的声音,离他们很近。 “难、难道是齐军的敌袭!”下属惊慌失色。他方才来时,分明没见到刺客带着火铳,此时突然响起火铳的声音,很难让人不想?到是其他人放的。 这其实是公冶明提前给自己准备的退路。他在潜入时规划好了?撤退的路线,顺便将火铳藏在路线上。他预想?这样能吓退不少鞑靼的人,而事实的确如?他所料,当他开响一枪后,鞑靼们更乱了?,给了?他更多逃跑的时机。 闹了?这么?大一处,他们的将领死了?,鞑靼肯定要乱一阵了?,不知道他们的粮食运得怎么?样。 公冶明独自一人退在几里?外的山坡上,远远看向南边,那?里?是他们提前勘探过的,鞑靼存粮的位置。 他看到一只举着火把的队伍从军营出?发,井然有序地往南行进。 “调人,去护粮!”在听到火铳的轰鸣后,阿古金立即做出?了?判断。 “将军,齐军袭击的是阵地,为什么去护粮?”下属问道。 “蠢货!齐军要是想袭击咱们的阵地,冲过来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只派一人刺杀,就说明他们人数根本不够!”阿古金怒道,“而齐军被困住沙州这么?久,最记挂的,肯定是粮食啊!” 鞑靼居然没有乱,甚至有人在首领死后的一片混乱中,准确无误地做出?判断,去保护粮仓。公冶明心跳得飞快,看着山坡下的那?片火光,离自己的部?下越来越近。 莫非自己刚刚刺杀的,根本不是他们的首领?可?这……怎么?会呢? 公冶明来不及思?考太多了?。时间紧迫,他也顾不上走大路,直接攀着树枝,从雪坡往下顺,一路抄着近道,往南赶去。 禹豹率先觉察到了?鞑靼的动静,他慌忙对?着正在般粮的队友们喊道:“敌人发现咱们了?!撤!” 说罢,他率先抛下手里?的粮食,全力以赴地往外跑,却看到袁大赤仍坚持不懈地扛着粮袋。 “你还扛着?这样怎么?可?能跑的掉?”禹豹惊道。 “粮食不能扔!咱们都拿饼夹着土吃了?,日子简直过得生不如?死!这粮我是不会放手的,大不了?我死在这里?,我也不想?回去吃土了?。”袁大赤坚持道。 “老袁说得对?,咱们都到这里?了?,要不带着粮回去,要不就死在这里?,不然怎么?和沙州城的兄弟们交代??”郜七四的言辞更加激进。 “你们都吃错什么?药了??”禹豹怒道,“时机不好就先撤,还能从长计议,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要是老大在,肯定也会这样说的,别管粮食了?,快撤!” 尽管他此言非常在理,可?他并?不是这里?的老大,袁大赤和郜七四不愿听从他。向他俩那?样扛着粮食走的人不少,大伙儿都在沙州城里?关了?太久,实在受不住这份难熬,更多人都想?着干脆破釜沉舟,死就死吧,总比一事无成的回去挨饿要强。 禹豹说服不了?他们,也不好当打头逃跑的那?个?,只能被迫和他们并?肩齐行,一队人行进的速度都提不上去。 身?后的火光越来越近。再往前,有一小片松林,只要穿过松林,就是下山的坡地。用雪橇沿着坡地滑行向下,便可?一路直达沙州城下,还能将身?后的追兵甩得远远的。 只要他们能在被追上前,穿过这片松林。 禹豹边跑着,边回头看,火光一点点地靠近过来,带着阵阵马蹄。 “往这边!”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紧接着,一只温暖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往西侧一处小背坡拽去。 “老大!”禹豹看到看到公冶明的面孔,不由心头一喜。 他不知道公冶明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在黑夜的树林里?找到这样能暂时容纳十三?人的小背坡,但他心里?的不安立刻舒缓了?下来。 一行人扛着数袋粮食,顺着雪地,全数滑进背坡。他们屏息凝神,把身?体埋进冰冷的雪地里?。 狂躁的马蹄离他们越来越近,几乎压着他们头顶横扫过去,仰起大片大片的雪块,迎头盖脸地铺向藏在雪坡下的齐军。 冰冷的雪扣在面颊,齐军冻得直打哆嗦,他们只能用力咬紧牙关,不让牙齿声音发出?来。 只有公冶明还算冷静,他扒在雪地上,把耳朵整个?埋在雪花里?,确认所有追兵都已远去,才抬起头,向众人安排下一步的计划。 “咱们分两波行动,一波人拿上火铳,吸引鞑靼注意力。剩下的人拿着所有抢来的粮食回沙州。” “禹豹、袁大赤,和我一起去南侧的林子里?。其余人,听到火铳开火的声音,就带上粮食下坡。”他吩咐道。 “是。”所有人都老实听令道。 这两人跟着公冶明往南侧的山上撤去,公冶明对?这树林的地形很熟悉,多亏了?那?几日在沙州研究的地图,他很快就将他们俩带到一个?隐秘的山坡,埋伏起来。 “我去把人引过来。”公冶明起身?,对?禹豹和袁大赤道。 袁大赤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忍不住对?禹豹道:“瞧见没,老大要粮食的。” “你们都把粮食拿着了?,不要怎么?行?总不能浪费吧?”禹豹反问道。 “我看得就没错,粮食可?以抢。”袁大赤道。 第182章 “得了?吧。”禹豹翻了?个?白眼,“要是老大没赶过来,咱们都得被包饺子。” 公冶明往前走了?几步,借着星光,他看到地上的隐约的一行马蹄。那?马蹄间距不大,脚印清晰,说明马已经没在跑了?,而是慢慢走着。 公冶明握紧了?腰间的刀,往前走出?数百步,雪白的松林间,他果真?见到了?一只骑兵队,应当就是先前追逐他们的那?只骑兵。 骑兵中有人注意到了?他,迅速地拨转马头,对?同伴们说着难懂的话。 公冶明声音不大地说道:“我就是杀了?将军的杀手。” 鞑靼的骑兵犹豫了?会儿,纷纷扬着马鞭,要向他冲去。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小坡上传来了?轰隆的开火声,正是袁大赤和禹豹埋伏的位置。 第160章 大雪3 不要把后背暴露给杀手 他俩是?老兵, 不可能无缘无故走?火,这样突然开火,难道是?敌袭?公冶明心跳得飞快, 背脊上全是?热汗。 面前的骑兵已经冲锋过来,夜色中亮着手里一人?多高的马刀。公冶明翻身越上棵松树。 他很熟悉树林中的躲避,加上夜色很深, 这里树影密布, 漆黑一片,很难看到人?的踪影,若是?要逃跑,根本无人?发现得了他。 可现在不是?逃跑的时?机。他得把鞑靼吸引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以免他们注意到在山坡运粮的队伍。 公冶明弹了下手里的刀, 将树上的一大块树皮连着冰雪一块儿削落在地。 “杀手在那儿!快追!”眼尖的人?立即捕捉到雪地上的踪迹。 “乌日图,这事?不对劲,杀手都已经逃跑了,偏偏又回?来找咱们,肯定?有诈。”另一人?说道。 “三王子说了,杀刺客者,赏金百两, 管他有没有诈, 我要赏金!”乌日图道。 那人?看傻子一般看着面前信誓旦旦的乌日图,说道:“三王子都死翘了!他的话?还算话?吗?” 说罢, 他一转马头,沿着方才的路线继续搜查过去。他断定?那些是?齐人?,偷了粮一定?会送往沙州。 马头正好对着寒风的方向,今夜风格外大,虽说夜里的气温本就?比白日低, 但今夜的风又冷又冰,像是?暴雪来临的前奏。就?这一小会儿,风比先前大了许多,刀子般刮在他脸上,刮得他脸皮生疼,马匹也受不了这般锋利的寒风,前行的步子不由自主地缓慢下来。 “死东西!快走?!”他挥着马鞭,对马匹叫骂着。 迎面的风更大了,从盔甲的缝隙中往脖颈里灌,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抖动的瞬间,他感觉后颈一凉,剧烈的疼痛传来,忽然之间天?旋地转,他倒在雪地里,开出红色的花。 公冶明甩了下手里的刀,把刀刃上凝结成?冰的血霜抖落在地,左手攀着树杈,一个?回?身又落到树上。 “是?齐军!齐军埋伏在这里!”一个?鞑靼目睹了队友的死状,高声喊道。 他误以为方才刺杀队友的人?不是?先前的刺客。公冶明移动的速度太快,让他误以为这里的齐军不止一人?。 只可惜他喊的是?蒙语。公冶明没听懂他的话?,便选择先下手为强,一记从天?而降的刀法从背后袭来,让这名惊慌大喊的士兵同样的血溅三尺。 “别?去了!树上有伏兵!”剩余的人?立即反应过来现在的状况。 可还有不信邪的人?,策马迎着大风往前飞奔。 夜空中开始飘落洋洋洒洒的雪花,在狂风中飞舞着,打着旋,向林中众人?横扫过来。 那一人?一马没命似地迎着风雪疯跑,忽然间一个?脚底打滑,沿着雪地一路栽到悬崖落下,不见了人?影。 公冶明远远看着这一切,松了口气。哪怕他身手再?快,也不可能追上全力疯跑的马儿。这是?老天?帮了他一把。 “不能去那里!齐军设了埋伏!不能走?!”鞑靼这下完全确认了前面的危险,纷纷嘞住缰绳。 “咱们往南,去追刺客!”乌日图挥起胳膊,指着方才公冶明砍落树皮的方位。一众人?都随着他一齐前行。 太好了,他们上钩了,公冶明心里暗喜着。这下回?沙州的人?安全了,粮食能被顺利地带回?去,沙州城的人?能再?坚持一阵,常将军也会满意自己的所作所为。 要是?白朝驹知道的话?,也会很高兴吧。 “我去!鞑靼不止那拨人?!”禹豹和袁大赤藏在一片白雪里,只从雪窝里露出两只眼睛,看着方才几?乎从自己脸面上走?过的鞑靼步兵。 “咱们是?不是?开火开得太武断了,这下把位置全暴露了。”禹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对袁大赤说道。 “那你说,要怎么告诉老大这儿有人??他要是?带着鞑靼到这儿来,那才是?真的死路一条!”袁大赤道。 “是?咱们的铳开了火,他怎么会知道这儿有敌人??”禹豹问道。 “你这脑子……”袁大赤无奈叹了口气,“人?家?是?进过会试的才子,可不像你这么笨。” 禹豹撇了撇嘴,身体在冰冷的雪地里冻得发疆。他又听了会儿,暂没听到动静,对袁大赤说道:“咱们先转移阵地,别?在这儿等死。” 就?在他起身的时?候,风雪突然间大了起来,遮天?蔽日。 禹豹才抬起身子,狂风就?刮得他站立不稳,脚底一阵发滑,在雪地上往后滑,仿佛踩上了雪橇一般,速度越来越快。 他慌忙调整了下方向,重?重?坠到一棵大树上,这才稳住了身子,没有被刮得从雪地一路滚下山崖去。 四面都是?呼呼的风声,树冠被吹得成?片倾倒,树冠上积得厚厚的雪花铺天?盖地地飘落下来,禹豹紧贴着树干,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发滑的步子,把身体缓缓放低,接着树干的躲避风雪,一点点挪到树干下的石坡旁。 在京城,他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事?实上即便在西凉,如此大的暴雪也十年罕见,好巧不巧地给?他们遇上了。 俩人?艰难依着石坡坐下,借着天?然石块和树干形成?的屏障,勉强挡住一半风雪。然而那风是?乱的,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宛若无头苍蝇般,时?不时?撞两人?一脸雪花。 像这样的天?气,本该躲在屋子,不应当在山上乱晃。禹豹和袁大赤只能紧紧蜷缩在山坡下,俩人?不知不觉间已经挨在了一起,抱团取暖。 禹豹的牙齿经不住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山上的雪太冷,冻得他头皮发麻,耳朵、鼻尖又冷又痛,几?乎快被狂风冻掉。 他本来还挺自豪的,老大是?信任自己,才选中自己去为大伙儿殿后。可现在,他开始有些怨恨,怨恨公冶明为什么不让他去送粮回沙州的队伍,这样他至少不用在山上挨冻。已经过去了那么长时?间,那帮送粮的人?一定?已经回?到沙州城,舒舒服服地躲在城墙里了。 殿后的辛苦完全超过了他的预料,他感觉自己承受不住了,如此大的雪,这么冷的天?,让他举步维艰,想走?也没法走?。 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俩人?身后的松树总算抵不住风雪的袭击,硕大的树冠折落下来,重?重?摔在俩人?面前的地上,紧接着被狂风吹走?,只剩下一截短短的树桩站在那里。 失去了大树的庇护,狂风卷着大雪向俩人?劈头盖脸打来。成?片的雪花落在他们头上,肩上,脖颈上,顷刻间堆成?厚厚一叠,盖出了两座雪人?。 禹豹已经僵在原地,刺骨的冰雪敷在他满头满脸,他却?连把雪花抖落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全身冷得就?像泡在冰桶里一般,没有一丁点儿热的地方,寒冷像数柄铁剑,将他从头到脚都穿透了,带着刻骨的刺痛。 他的意识在一点点远去,一瞬间他想到了死。他当然是?不想死的,他还没娶上媳妇,还很年轻,娘亲还在京城等自己回?去。 “咱们是?不是?回?不去了。”禹豹喃喃道。 “不会,等天?亮了,雪停了,咱们就?能出去了。”袁大赤宽慰道,“往好处想想,现在雪这么大,鞑靼也没法动,不可能找到咱们,咱们暂时?安全了。” 是?安全的,可是?……我实在太冷了。禹豹感觉自己已经被寒冷重?伤,脚像冰块一样插在雪地里,失去了全部知觉。 “我感觉不到自己的腿了。”禹豹小声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股温热的力量从他背后传来,沿着任督二脉一路往下,直达脚底,他终于感觉到脚底有些温热,不再?是?毫无知觉了。 “这样有没有好点?”熟悉的沙哑声音透过风雪传来。 “老大?”禹豹惊喜地回?过头。 公冶明正半蹲在他身后,左手掌抵着他的背脊,给?他传了些许内力。他右手紧握着那柄横刀,刀刃深深插在雪地里。想来他是?靠刀插在雪地里稳住身子,一点点走?过来的。 第183章 他的头上身上满是?厚厚的积雪,睫毛、眉毛上也挂着一层雪花。 “这么大的雪,敌人?也走?不动路,我担心你们,就?直接过来了。”公冶明说道。 “我真没想到雪会下得这么大。”他又补充了一句。 “这是?天?灾,没人?能想得到。”袁大赤说道。 公冶明眼帘低垂了下,上头的几?片雪花被风抖落。他心想,要是?早知道有这么大的雪,就?不选今夜突袭了。 “你们刚刚也见了一队鞑靼?”他对俩人?问道。 “是?的。”袁大赤点头道,“是?队步兵,往西边走?去了。老大,咱不是?不小心开火的,是?想提醒你这里有人?,才开的火,当时?情况紧急……” “我明白的。”公冶明弯起带雪的眼眸,对他笑了下。 袁大赤拿胳膊肘顶了下禹豹。 公冶明解下自己的腰带,抵到俩人?手里,让他们牵成?一串,自己则牵着最前端。 “我们得在大雪中摸出去。鞑靼知道我们的位置,也听到开火的声音,知道这里的方位。等他们包围过来的话?,咱们就?彻底出不去了。”公冶明说道。 “老大,咱们跟着你走?。”禹豹和袁大赤坚定?地看着他。 “你们都把刀拔出来,像这样。”公冶明做了下在行走?的同时?把刀插入雪地的示范,“我们三人?,沿着山坡慢慢走?,就?算有一人?被吹跑,其他俩人?也能把他拉回?来。” 只言片语间,风雪更大了,吹得公冶明的马尾前后翩飞,拍打着他的面颊。 铺天?盖地的雪花散落下来,哪怕三人?站得很近,却?也几?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满眼都是?飞舞的雪花。 “咱们快走?,这雪越下越大了。”袁大赤道。 他们三人?没有炭火,也没有任何取暖的东西。沙州城本就?物资匮乏,给?不了他们太多支援,若是?在雪地里呆太久,的确会有被活活冻死的风险。 虽然老大的内力很特殊,可以取暖,但也不能一直靠他,万一遇上敌人?,还得靠老大出手解决,不能让他把内力用完了,袁大赤想着。 第161章 大雪4 冰湖、山洞和篝火 “老大, 还要走多久?”禹豹扯着嗓子?问道。 他们已经走出了树林,没有树木遮蔽,刺骨的狂风彻底席卷着三人。他们依靠手里?的刀刃在地上稳住身姿, 可在这般强烈的寒冷中,刀刃也变得无比脆弱。 禹豹的刀刃已经断了一截,不知插在了哪里?。他现在支着剩余的半柄刀, 踉跄着跟着俩人的步伐。狂风卷着暴雪, 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也看不清脚下的路。禹豹不知道公冶明是怎么认识路的,或许真?是眼睛大看得更清楚些。 这时,前面的路变陡起来, 像是在下坡。冰天雪地中, 下坡本就很有难度。此时又有狂风,三人把身体伏地极低极低,几乎贴在雪地上。 禹豹走一步滑三步地踉跄前行,即便有手里?的刀和绳子?帮他稳住身形,可他实在是有些难以继续下去了。他全身冷得不行,脚基本没了知觉,手也被冻得厉害。他几乎是靠着最后一丝意识抓紧绳子?。 一股比先前更大的风刮过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 双腿齐齐地被风吹偏了方向?,身体再?也无法控制平衡, 失去重心地飞速下坠。 禹豹慌乱地把手里?的刀往下插,手腕传来一记剧烈的震动,脆弱不堪的刀刃彻底和刀柄分?离。而他另一只?手正拼了命地抓住绳子?,行了太?久的绳子?上覆了一层雪,一时间分?外滑腻。 他感觉得到, 绳子?正在一点点地从手心托离,他已经无能为?力,无法自救了。 “救命、啊!”他张大嘴,喊出求救的话语,寒风卷着雪花扑了他一嘴,直往他喉咙里?灌,呛得他不自觉地咳嗽起来。这一咳嗽可不得了,他的手被泄了劲,绳索一个劲地往外脱。 袁大赤行在他前面,立即发觉禹豹的求救。他直接伸手抓紧禹豹握着绳子?的手,另一只?手把刀抵在地上稳住。 “抓紧我,用力爬上来!”袁大赤喊道。透过风雪的缝隙,他看到禹豹的下半截身子?已经深深埋进了雪坑里?头。 “我没力气了……”禹豹眼泪都淌了出来了。天气太?冷,他的眼泪流不下来,刚出来就变成了冰渣,冻在眼角上。 另一只?有些温暖的手也伸了过来,越过袁大赤的手,握住了禹豹的手腕。 “我们俩一起拉他。”公冶明对袁大赤说道。 袁大赤点了点头,俩人对视一眼,一齐卯足了力气,把禹豹往上拉。这一下胳膊用力,俩人的腿也一齐往下蹬,地面的雪忽地裂开?了缝隙。 “老大,这不行!快松手!” 禹豹总算发觉自己坠入的是个什么地方了。他的屁股往下沉了点,挨到了冰凉的液体,这是个冰冻的湖。 按照他们行走的路线,此处正是寿昌泽。 天气寒冷,寿昌泽结起了冰。鞑靼为?了能取到水,在寿昌泽上打了几个冰窟。禹豹方才一路滑落,好巧不巧地就滑进了取水的冰窟里?。 冰窟周围的冰结得并不严实,俩人一齐用力,冰面很快就裂开?了缝隙。 “你们快松手!要是掉进湖里?,就全军覆没了!”禹豹焦急道。 他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裂缝越来越大,从俩人的脚底穿过。他感觉身体一轻,整个人都失去重心,沉重地盔甲带着他直直往下坠去。 他还听?到了另外两人落水的声音。 冰冷的湖水没过了他的脸,他来不及大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水呛入鼻腔,呛入喉咙,呛入肺部?,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他感觉有人拨弄着他的四肢,替他解掉了沉重的盔甲。他变轻盈起来,一点点往上浮。 公冶明在水里?,一手托着禹豹的身体,一手举着刀。解开?俩人的盔甲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们在冰层下面被暗流卷着漂了许久,早就不是在坠湖的裂口?处里?,上面只?有厚厚的坚冰。 公冶明在水中挥刀,对上面的冰层砍去。 万幸这是柄上好的刀,比禹豹的刀好了数个档次。层层击打下,刀刃只?多了几个豁口?,冰面一点点地碎裂开?来。 公冶明用尽全力,对着裂口?狠狠劈去。冰面总算传来咔咔的声响,裂痕彻底断开?,破出了一道口?子?。他用力划着水,带着昏死过去的禹豹从水面翻出,伏在冰层上。 寒风吹在他湿透的衣衫上,身上的水开?始结冰。 公冶明不禁打了个哆嗦,索性将衣服全部?脱了下来,只?剩贴身的一件。他将外衣捆住禹豹的双手,将他从裂口?处拖远。 他抬头看着开阔的湖面,一片白雪皑皑,杳无人迹。 凛凛的风声中,夹杂着微弱的咚咚声,是约十步开外的位置传来的。在白雪覆盖的冰层下方,袁大赤正在用力地拿刀劈砍着水面上的坚冰,想?给自己破出一道生路。他的刀刃也短了一截,他只?能拿着残破的半截刀,努力在坚冰上敲出裂痕。 公冶明慌忙走过去,挥起手里?完好刀,帮他把冰层破开?,接着把面色铁青,嘴唇发紫的袁大赤从湖里?拖到冰面上。 “老大,我实在走不动了。”袁大赤说道。 在这样大的雪中,从这里?到沙州城,还要走半个时辰。他没有力气了,就算扒在冰面上休息,也感到筋疲力尽,体温在一点点丧失。 “寿昌泽边上有个山洞,不远,咱们先去那里?歇会儿。”公冶明对他伸出手,“你要是不能的走话,就躺在地上,我拖你过去。” 袁大赤看他脸和雪一样死白,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只?一双眼睛分?外乌黑。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拖着昏死过去的禹豹。 袁大赤用尽全力挣扎着,站起了身子?:“我还能走会儿。” 寿昌泽边的洞穴是齐军地图上标注的,毕竟这里?曾是大齐的地盘。公冶明先前浏览时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当时并未想?明白,地图为?何要特地标注出洞穴的位置。得亏他记性很是不错,只?浅浅瞟了两眼,却至今仍记得洞穴的方位。 袁大赤跟着他在湖面上艰难前行,四面都是山,这里?的风雪被山崖阻隔了不少,比他们来时小很多。 袁大赤却走得更加艰难。他已经体力不支了,方才的落水时的挣扎消耗了他全部?力气。现在他原本湿透的全身都结成了冰,风一吹就令他欲死欲仙,他总算体会到了禹豹说的感受不到脚的滋味,他甚至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 他跟在公冶明身后,躲着一部?分?风雪。越靠近山壁,风雪越小,他却走得越来越慢,最终脚底一滑地瘫倒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他感觉一只?手把帮自己翻了个身,让他现在仰面朝天地躺在雪地上。随后一只?有力的胳膊拽着他的衣领,拖着他在雪地上滑行。 第184章 “我们就快到了。”沙哑的身影从头顶前传来。 袁大赤感觉到一阵安心。 就在精神松懈的片刻,他的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 半梦半醒中,他感觉有一双手托着自己的身体,把他的双腿盘好。紧接着,一股异样的温度从背后传来,沿着经脉,一点点传遍全身。他感觉整个身体暖洋洋的,也不冷了,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面前闪烁着隐约的火光。 公冶明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堆干柴,做了个小火堆。三个人不远不近地围着火堆,袁大赤和禹豹躺在火堆旁,公冶明则盘腿坐着,面向?洞口?的位置,看着洞外铺天盖地的大雪。 “老大。”袁大赤尝试着喊他,一开?口?,喉咙又干又疼,嗓音无比嘶哑。 公冶明听?到了他的动静,站起身,把怀里?的水壶递给他。 “我化了点雪,你喝着,解解渴。” 水壶里?的雪水不是冰的,也不是烫的,是恰到好处的温热。想?来是他一直贴身携带,用体温捂热的。 袁大赤克制不住地猛喝起来,直到壶里?的水只?剩个底,才不太?好意思地把水壶还给公冶明。 “禹老弟怎么样了?”他指着还躺在火堆旁的禹豹问道。 “他的脚冻伤了,还呛了水。”公冶明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他刚才醒来过了。” “还好,还好。”袁大赤长出一口?气。 洞外天色阴沉,此时应当是白日,天色却暗得天黑一样。雪花遮天蔽日地扑下来,将狭小的洞口?掩住大半。 在这洞里?,还有篝火,反倒格外安逸。要是不在敌人的包围圈里?就更好了。 袁大赤坐直了身子?。身上的疲惫还没完全恢复,但他感觉比先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好多了。他往火堆的方向?挪了挪,向?公冶明靠近了些。 “老大,咱们什么时候回沙州?” “等?天黑吧,雪应该会小些。”公冶明说着,伸手添了把柴火。 篝火忽地暗了下,紧接着又熊熊燃烧起来。借着忽然明亮的火光,袁大赤看到了公冶明的手。他右手手腕的位置青了一大块,高高肿起着。 “你手伤着了!”袁大赤惊道。 “应该是我用力过猛,旧伤复发了。”公冶明解释着。 “是不是因为?我,我倒下了,害你一人拖着俩人走。”袁大赤有些愧疚,感觉是自己连累了他。 “不要紧,养段时间就能恢复……”公冶明说了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眼睛不自觉地瞪大了些。 袁大赤惊觉他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屏住了呼吸。 他看到公冶明踢散了火堆,几脚把燃烧的柴火踩灭,紧接着拔出腰间的刀,贴着洞口?的墙面。 袁大赤随他一起靠过去。贴着石壁,他终于听?到了外头的响动。 凛凛的寒风中,夹着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还有听?不懂的话语。 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洞口?的位置,停下了。 第162章 大雪5 猎杀时刻 洞外有人喊了一嗓子, 紧接着,一只脚踢破了虚掩在洞口的雪。 一人举着火把,在洞口张望了下, 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又举着火把出去了。 他们没发?现?这里有人,袁大赤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 洞外嘈杂起来, 像是有人在呵斥什么。 一柄燃烧着的火把被丢进洞里,在地?上翻滚着。 袁大赤看着火把在地?上滚动,心跳到了嗓子眼。他多希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能让火把滚的慢一点, 别照到躺在地?上的禹豹。 火把滚动的速度一点点慢了下来, 停在洞穴中间。袁大赤短暂地?松了口气?,火把的光有些微弱,没有照出禹豹的身影。 但?它照到了那堆刚刚熄灭的木柴。 木柴是不可能无缘无故出现?的山洞里的,而且恰好?这么一小片,就在洞穴中央。很显然,这是人为留下的痕迹。 洞口的人一下子安静了。袁大赤额角冒出了细汗,他希望那些人以为自己已经?走远了, 毕竟火光只照到了木柴, 没有照到半点人影。 有人喊了一嗓子他听不懂的话,紧接着, 一行人举着火把,从洞口走下来。 糟了,鞑靼进来了。袁大赤看向公冶明。如此紧张的时刻,他已经?完全?不会思考了,他不知?道自己应当什么时候出手, 在那人刚进来的时候?还是检查柴火的时候? 事实上他的刀已经?断了,火铳也?泡了水,没法用了,加上他体力透支,手脚根本没什么力气?,根本算不上一个合格的战斗力。 公冶明对他挥了下手指,示意他靠墙躲着,别发?出声音。随后他当机立断地?出刀,在那人刚踏入洞穴,手里的火把刚把洞壁点亮时,果断地?洞穿了他的额头。 “洞里有人!”洞口的鞑靼立即反应过来。 可是洞口格外狭小,只够一人通行,他们也?不清楚洞里埋伏了多少人,往里走就是引颈受戮。 “齐人的杀手一定在洞里!为了赏金,和他拼了!”乌日图高声喊道。 和他一同过来的队友都是冲着这笔赏金来的,不然也?不会迎着这么大的风雪,不知?死活地?一路前行。 现?在离获得?赏金只差临门一脚,他们更不舍得?放弃。 公冶明握紧了手里的刀,电光火石间,狭窄的地?上又多了几具尸体。 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洞口滚了进来,袁大赤还未看清那是什么,只见刀光一闪,那枚东西就被击飞到石洞的一角,发?出轰然的爆炸声。 “他们有震天雷!”袁大赤惊讶道。 “或许是从俘获的齐人手里缴获的。”公冶明说道。此时,又一枚震天雷从洞口滚落进来。 袁大赤慌忙俯下身子,双手抱紧脑袋。震天雷爆炸的范围不算大,还不至于殃及整个洞窟,但?爆炸震得?洞顶不断落下碎石,有拳头大的,还有脑袋大的,砸得?地?面微微振荡。再这样?下去,保不齐整个洞窟都会被震的坍塌下来。 不能再让他们往洞里丢雷,不然我们都得?被活埋在这石洞里,公冶明心想着,瞅准了丢雷的空荡,一个闪身从洞口窜了出去,窜到外头的雪地?上。 老鼠终于出来了。乌日图露出得?意的笑。他先前只见过公冶明的眼睛,但?他认得?他的身高,还有那矫健的身手,还有手上的那柄刀。毫无疑问?,面前这人,就是刺杀三王子的杀手,他找对人了。 “杀手就一个人,咱们上!”乌日图高喊道。 公冶明打量了下面前的敌军,这是一小队鞑靼大约二十人,都是全?副武装,冒雪出来的。 他们还想着用震天雷解决面前的人,又往公冶明的身上丢了一颗,公冶明眼疾手快地?挥刀,震天雷滑了到远处的雪地?上,炸开飞了地?上的雪花。 掐准了他挥刀拨开震天雷的瞬间,乌日图率先挥刀。他本以为杀手只会玩些背后杀人的阴招,却没想到这人手里的刀这么快。 公冶明动了下手腕,刀锋转向乌日图的小臂,直接逼退了他的这一击。这时候,手腕上的剧痛传来,疼得?他嘴角微微颤抖了下。 他的心经?虽说不能完全?护住伤处,但?能舒缓不少痛楚。如今这刺痛感?实打实的传来,他的内力已经?所剩无极了,是方才?他为了保住两名部下,耗费得?不轻,现?在还未缓过来,敌军就来了,根本没他喘息的机会。 乌日图发?觉了他手腕的淤青,大喊道:“他右手有伤!一起进攻他的右手!” 十柄刀一齐往公冶明持刀的右手刺去。公冶明慌忙转着刀锋,想要?把这些刀拨开。可无奈刺来的刀实在太?多,他手上被刺出三四道豁口,生死关头,他还是从数十人的围攻中逃出来了,手腕的剧痛让他几乎握不住刀,但?他还是忍住了。 若是在树丛里,他还能借着树木的掩护,将这些人一个个刺死。可现?在是在硕大平坦的雪地?上,这里是冰封的湖面,根本没有任何遮掩。那些人完全?可以对他一拥而上。而此刻没什么内力的他,同时对抗十几人的围攻分外吃力。 但?这里可是湖面,他们只是站在冰层上,下面还有水。 眼看鞑靼再度对他围攻过来,公冶明挥起手里的刀,往被雪覆盖的冰层狠狠扎去。 这块冰先前被震天雷轰过,已留下不少裂痕。公冶明也有了先前破冰的经?验,找准裂痕一扎,脚底立即发出咯咯的声响,是冰块裂开的声音。 “小心!冰裂开了!”乌日图慌忙喊道。可冲在前面的人已经来不及停下,接连滑进冰层的裂缝中,泡在冰凉的湖水里。像这样中招的,至少有三四人。 “这死老鼠鸡贼地?很,别在湖面上和他打,把他逼到岸上。”乌日图指挥道,“再往前百步,就是咱们寿昌泽的营地?,营地?里有兄弟。” 第185章 公冶明看他们嘀咕了会儿听不懂的话,像是在商量对策。接着这些人分成了两拨,一拨人营救着坠入湖里的队友,另一拨人继续向自己追来。 但?他们的行动明显先前谨慎许多,和公冶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左一右地?从两侧将他包围过去。他们亦不敢随便地?丢出震天雷,生怕给这鸡贼的杀手创造机会,再次把湖面劈裂开来。 公冶明拿余光瞟了眼洞口的位置,鞑靼的注意力全?在他的身上,再也?没人往洞口去看。鞑靼已经?笃定,这杀手孤身一人奋战这么久,是不可能有队友了。 公冶明知?道洞里俩人都是伤员,身上连一件趁手的武器也?没有,甚至他们为了从冰湖里逃命,连身上的盔甲也?丢了在了湖底。他们自然不可能出来,做那个任人宰割的鱼肉。 只要?他能从鞑靼的追赶中脱身,再找机会,一定能回到沙州去。公冶明看穿了这群人的意图,再往前,就是他先前在树林中观察过的鞑靼营地?。他找了片地?势较矮的山崖,几步翻了上去。 山崖上有片树林,是最?适合他发?挥自己实力的地?方。 在百两赏金的诱惑下,那批追兵毫无畏惧地?跟着他冲进了树林。 “这儿可以用雷了!把杀手逼出来!”乌日图喊道,对着地?上脚印的方向,甩出手里的雷。 一声巨响炸起了漫天雪花,连树冠厚厚的白雪都被震落在地?,宛若再次下了一场暴雪。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树木也?被接连轰倒几棵,雪花全?都飘扬在空中,形成了一片硕大的白雾。 乌日图挥了下手,众人停止了扔雷。他在原地?等了许久,空中没有半点动静,眼前的白雾一点点沉静下来,厚厚地?落回地?面。 “大家一齐搜,搜到尸体者拿大头!”乌日图下令道。 众人在雪地?里翻找着。一开始还按照阵型有序前行,可没一会儿,阵型就乱了套,大伙儿越走越分散,心想率先找到杀手的尸体,拿到丰厚的赏金。 他们专心地?看着雪地?,没有留意树上的悄无声息的黑影。队友率先倒了下去,悄无声息地?,不一会儿就被皑皑白雪掩盖住。 公冶明非常小心地?不发?出声音,敌人一个接着一个人的倒在雪地?上。 等乌日图发?觉自己的队友全?部消失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但?他还来得?及举起手里的刀,抵住了公冶明自上而下偷袭的一击。 乌日图此时已经?完全?愤怒了。他不得?不承认,这位杀手十分凶悍,本身的实力就很强,正面交战也?不落下风。而他在暗中偷袭的本领更为绝妙,比寻常杀手还高出几分,是个过于专业的杀手。 “我真是小巧你了。”乌日图看到了他的手腕,手腕上的淤青已经?紫得?发?黑,小臂上几道伤口渗着血,那血半凝在他的手臂上,不知?为何是黑色。 他的手伤成这样?,肯定是不堪一击了。 乌日图定了定神,灌注全?身力量挥出致命的一击。他耗了这么多力气?,两天没有合过眼,就为了抓住这个刺杀三王子的杀手。 事到如今,他离胜利只剩一步之遥了。他甚至能觉察到,上天都在他给他最?后的机会,那些死去的队友都是上天为他铺好?的路,就等着他送上最?后一根稻草。 乌日图的刀挥出去了,这是他有生以来挥得?最?快最?稳的刀。他满怀信心,看着刀刃不偏不倚的往杀手的脖颈上砍去,就要?砍断他的动脉。 就在这时,杀手侧了侧身。 若不是亲眼目睹,乌日图绝不会相信人的反应的能这么快,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避过致命的一击。 紧接着,杀手手里的刀刃穿过了他的眉心,他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第163章 大雪6 大人放心,他的路都被堵死了…… 公主府内跑进一个行色匆匆的人, 他一路穿过庭院,直奔青枫轩。 半响,又从青枫轩中快步走出。 白朝驹在院子里等候许久, 见那人走出后,赶忙走进青枫轩。 “公主,可有沙州的消息?” 陆歌平摇了摇头:“沙州已有很久没有消息了。” 白朝驹的心沉了下去。自?打那两名沙州城的守军无?辜身亡, 已过去了一月有余。眼下已过冬至, 再一个月,就?过年了。 越是临近过年,处理政事的官员就?越少,大部?分人都请假还乡, 和家人团聚。没有奏章就?没有批红, 这?样更没法叫到援军。等到那时候,沙州就?更加孤立无?援了。 可白朝驹连提交奏章也格外困难,即便他能?把消息带给皇上,也得过内阁票拟这?一关。姚望舒不会安然放过他。 更为关键的是,他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能?说服皇上。 所有和五雷神?机炮有关的人,要不就?缄口不言,要不就?被?抹除得干干净净。 “他没有证据, 皇上信不了他的话。” 姚府中, 邱绩坐在姚望舒面前,给他斟着茶水。 “你的人办事, 我还是放心的。”姚望舒微微笑了下,举起茶碗,在嘴边抿了一口。 “姚大人,那个小?典史?已经觉察到不对劲了,要派人除掉他吗?”邱绩问道。 “不必操之过急。”姚望舒笑道, “他没有通天的手段,搅不起什么风云。皇上耳边的话,都得咱们的人传过去。” “可他毕竟还是公主的人,公主可是皇上的亲妹妹。”邱绩说道。 “这?就?更不必担心了。”姚望舒笑道,“锻造局是公主管的,那小?典史?要拿五雷神?机炮做文章,就?是挑明公主失职,公主能?让他把这?事闹大吗?” 邱绩忽地露出笑意:“姚大人真是妙算。” “当年公主接收锻造局,我还颇有顾虑,现在想来,这?是老朽的福气呐。”姚望舒笑道。 寿昌泽旁的山洞里,袁大赤和禹豹一左一右地埋伏在洞内的石柱后。他们万分小?心地屏住呼吸,留意着洞口的位置。 洞外的风雪小?了不少,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到零星的雪花飘落洞内,积在洞口的尸体上。 一具尸体突然动了下。 袁大赤握紧了手里的刀,那刀是他从尸体上捡来的,一柄完整的弯刀。 他看到一双积雪的靴子,悄无?声?息地踏在尸体身上。袁大赤想都没想,便刺出了手里的弯刀。 “铮”的一声?清响,弯刀被?拨弯了方向,卡入洞口的山壁上。 “是我。”熟悉的沙哑声?音从洞口飘进来。 “老大!你来了!”袁大赤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下了,长出了一口气。 “趁着夜色,我们现在回沙州。”公冶明对洞内的俩人说道。 寿昌泽边上的山崖上,三个人趁着夜色快步前行。山崖下闪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正是鞑靼的营地。 夜色很深,无?人注意到山崖上人影。 他们行进着,这?是暴风雪过后的第一夜,没什么风,雪花也很少,只是温度依旧低的吓人,单薄的衣裳抵不住刺骨的寒意。 再往前过一个弯,已能?看到沙州的城池。 “真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禹豹克制不住地感慨道。 这?时,他见到一小?队黑色士兵从树林中出来,正在沙州城前的原野上巡逻。 糟了,高兴得太早了,禹豹吓地打了个寒噤。他观察了会儿,见敌军仍旧是举着火把,在原野上来回走动,并没有听到自?己方才说的话。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袁大赤小?声?说着,拔出腰间?的刀。 “咱们就?三个人!怎么打得过他们?”禹豹慌忙摁住他的胳膊。 “这?里离沙州城这?么近,就?差这?么一点儿路,总不能?放弃吧!我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要冻死在雪地里!”袁大赤义正言辞道。 “我来引走他们,等他们都来追我,你们就?冲进沙城。”公冶明说道。 “怎么行?老大你手也受伤了,咱们要死就?一起死,怎么能?只留你一个人?”袁大赤道。 “一起死岂不是莽夫所为?我杀死了三王子,我的人头更值钱,他们肯定会来追我。我知道这?里的路,能?甩掉他们。”公冶明说道。 袁大赤若有所思?地看向禹豹,禹豹也同样纠结地挠着头。他们心里很清楚,活两个肯定比一人都活不了来得合适。可这?一路上,他们都靠公冶明帮着,事到临头却?又要他出去卖命,他俩心里都过意不去。 正当他们犹豫之时,公冶明直接伸手,用力把俩人塞进雪堆里。不给他俩思?考的时间?,他直接从树后跃出,率先袭向最近的一名的鞑靼士兵。 那士兵根本没来得及反应,人头就?滚落在地。 其?他队友立即发觉了面前突然出现的人,那人持着柄齐军的刀,正像是刺杀三王子的杀手。 第186章 “这?是刺客,杀了他有赏金!”有人高声喊道。 巡逻的敌军快速向他围拢过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雪原上炸起一大片白雾,刺客身影被?飞溅雪花的掩盖住。 “他在那儿!”眼尖的人指着不远处山壁,有个正在狂奔的瘦长身影。 “杀了他!就?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一行人跟着带头的,接连往山壁上冲过去。剩下还有些巡逻的人,亲眼目睹了队友的死相,吓得聚集在一起,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老大给咱们创造的机会。”禹豹仔细看着敌军的动向,西侧的山脚下出现了一片无?人看守的空荡,从那里下山,借着雪橇的冲力,完全能?赶在鞑靼冲过来前滑进沙州城。 “我们得去帮老大,他就?一个人,手还受了伤,这?么多人追着他跑,太危险了。”袁大赤说道。 “你还记得老大只一人深入敌营,取三王子首级后全身而退,还赶过来帮咱们?他的脚可没受伤,现在也是夜里,鞑靼就?一小?队人,很难找到他的,咱们还是别给他拖后腿了。”禹豹说道。 袁大赤皱着眉头,接连从牙缝里发出为难的啧声?。 “你要是担心他,咱们就?去城里喊援军!只有咱俩人,打不过这?波鞑靼的!”禹豹催促道。 袁大赤终于抬脚踏上雪橇,和禹豹一起,往沙州城的方向俯冲过去。 天色渐明,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沙州城外的山上的,一行人还在搜寻刺客的踪迹。 他们已经跟丢刺客很久了,但这?一夜没有下雪,哪怕公冶明的绝影步再轻,也难免留下些许无?法被?掩盖的痕迹。 那些很浅的脚印,在夜里的确看不清,但现在太阳升了起来,明亮的阳光俯照着大地,让白雪上的所有痕迹都明显起来。 鞑靼沿着脚印细细搜寻,十几人共同留意着,很快分辨出了刺客的去向。他们一路追到松林深处,却?茫然地止住了步伐。 “脚印……消失了。” “是不是你们跑得太急,把脚印踩没了!”有人怒道。 “再往前面也没有脚印,刺客是真的消失在这?里了。” “都看仔细点,多看看树上,小?心他蹲着咱们呢!” 一行人抬着头看了许久,树上也没有半点人的影子,仍旧不死心地将林子彻彻底底搜查了一番,最后悻悻地空手而归。 他们并未留意到,在林子的入口的小?道旁,多了个先前地图上从未出现过的断崖。那里原本是通往山下的捷径,却?被?人刻意地挖断了。 在断崖底下的深坑里,有个人倒在厚厚的白雪中。 公冶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掉在了别人事先挖好的陷阱里。 昨夜他跑得太快,太过于相信地图上的道路,竟未留意到这?里道路是断的。 当他一脚踩空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个崖底很深,他落地时,没有稳住身子,用手撑了一下地面。现在他的右手撕心裂肺地疼,那里本就?脆弱的骨头一定断了。 许久都未凝固的鲜血浸透了绷带,从小?臂上的伤口溢出,浸透了白色的雪。晕出的不是殷红,而是发黑的紫红色。 紫红色在雪地上盛开,好像大朵大朵的木槿花。 公冶明看了一眼就?明白了,没有按时服药,月虫留在自?己体内的余毒已经压不住,所以伤口才一直没法愈合,血才会带着肮脏的紫色。 他被?种下月虫十年之久,从幼童长大成人。即便月虫已被?取出,可那些毒素早就?伴随着他的长大深入骨髓,一但失去了药物?的压制,便会慢慢地积攒在血与骨中。 他后颈开出了一朵黑色的“小?花”,刺青般纹在他的脖颈上,那是毒发的特?征。 方才的逃跑令他本就?不多的内力消耗殆尽,积攒已久的毒素顷刻间?全数来袭,不会立即致命,却?是一种缓慢且持久的折磨,比先前毒发时直接疼到昏死过去来得痛苦百倍。 公冶明缓慢且艰难地伸着满是鲜血的右手,企图拿起摔落在不远处的刀。他想着,与其?被?冻在雪地里慢慢饿死,或是被?当作战俘抓走审问,还是自?我了断更好一些。 他的手指已经触碰到刀柄的一角,没有任何?触觉。他尝试着勾动手指,但不知为何?,手指完全不听他使唤,软软地拱起在地上。 刺骨的寒意侵蚀着他的身体,他也终于体会到被?冻到失去知觉的感受,但身上的疼痛依旧明显,没有丝毫的减弱。 他现在连自?我了断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扒在雪地里,任由冰冷侵蚀着自?己的身体。 停了一夜的雪,此时又下了起来,鹅绒般覆在他的身上,盖住了他的乌发,还有地上盛开的木槿花。 终于,这?里恢复了洁白,再也看不人的踪迹,他被?深深地掩埋在白雪之下。 第164章 大雪7 山穷水尽中 白朝驹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床边的窗栅断了, 窗子完全敞开,风卷进外头的雪,在地上桌上堆了一层白。 炉子的火被吹灭了, 屋子冷得像是冰窟。 太冷了,白朝驹裹起身上的被子,从屋子里出去, 走进了隔壁的屋子。 那是公冶明?先前住的地方, 屋子还保留着原样。墙上挂着一张大弓,桌面上堆着书,还有乌龟爬似的批注。 床上的被褥还是薄的,是夏天?用的那套。公冶明?去沙州时夏至刚过, 一转眼, 半年过去了。 过去太久,被褥上已经没有他的味道。 白朝驹把自己的被褥铺上去,在公冶明?睡过的床上躺下。方才被冷风吹了一阵,吹得他清醒了起来?。一时间他难以?入睡,脑海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起来?。 西?凉的冬天?,应该会更冷吧,不?知道?他在沙州过的好不?好。不?过他的心经很厉害, 可以?取暖, 哪怕再冷,他也?不?会太难受吧? 白朝驹安慰自己似地想着, 内心却越发的惶恐不?安。 沙州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也?断了粮道?。他们被困在寒冬中,孤立无援,任谁都会很难受吧? 哪怕他心经再厉害,天?赋再高, 他也?只是一个人,怎么可能对抗地了那么多敌人?还有那么多西?凉的百姓…… 我得帮他,我一定得帮帮他们。白朝驹猛地坐起了身。 寂静的深夜,京城飘着大雪。公主府的院子里一片寂静,白雪覆盖的亭子下摆着张石桌,一左一右放着两张石凳。 石桌上摆着副下到一半棋局,是公冶明?走前下的那副。棋局中白子居多,基本已确定胜局。 白朝驹忽然不?知所措地笑了下。 他想起了那个不?懂规则的笨蛋,非要把黑子下在泉眼处。 他挪动?了下脚步,走到公冶明?先前所坐的位置,伸手,捻起一枚沾雪的黑子。 踌躇片刻,他抬起手,将那枚孤零零的黑子,格外端正地放在了泉眼的位置。 棋局的规则,是为了公平所定的。 而这个世上,没有规则。 朝夕学堂里,一名个头稍小的年轻先生坐在树荫下,带着顶烟青色的方巾。 “你当真想清楚了?”他把一沓折子递到白朝驹手里,折子上密密麻麻写着黑色的小字,还有各种删划的痕迹。 “文章我帮你润色过了,但是你……当真要死谏吗?”他压低了声音。 “沙州的战事,并非败于敌人的凶猛,而是败于内部的腐朽,皇上得知道?此事。”白朝驹道?。 “就算皇上知道?了,他就一定会听你吗?而且,锻造局可是公主管的,这么严重的事,公主还没说,你去说,你岂不?是把公主也?拉下水了?” “公主也?害怕得罪那姓姚的,所以?迟迟不?提此事,她就是在等我替她出头呢。”白朝驹说道?。 “你可多保重啊。”先生站起来?,与他送别?。 “林先生。”一孩童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林先生,刚刚出去的那个哥哥,是什?么人呀?” “他应当是这京城之内,最忠于大齐的人了吧。”林挚感慨道?。 酉时,乾清宫内,陆铎正在休息,一太监慌慌张张地冲进来?,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 “皇上,顺天?府那个小典史闯进来?了,非说要见陛下,拦也?拦不?住。” 陆铎睁开了眼睛,缓声问道?:“谁?” “顺天?府的典史!”太监又重复了遍。 “朕问你顺天?府的典史是谁?”陆铎重重拍了下面前的桌子。 太监吓得一哆嗦:“白、白朝驹白大人。” “不?守礼法?,擅闯紫禁城,禁军干什?么吃的?赶紧把他赶出去。”陆铎怒道?。 “回皇上,禁军……没拦住他。”太监颤颤巍巍地说道?。 “拦不?住他?”陆铎眉头一挑。 第187章 “皇上,他跑得飞快,还会拳脚功夫,禁军被打趴下好几个……”太监正说着,乾清宫外出现?一个白色的身影。 “皇上,恕微臣无礼。微臣有格外重要的事,须面见皇上。”白朝驹站在门外,直接跪拜在冰冷的石地,白雪纷纷落在他的脊背。 陆铎端坐龙椅之上,端详他许久。直到细雪盖满了白朝驹乌黑的发髻,他才缓缓开口道?: “韩昌黎有言道?,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今日,你要当着朕的面,把这俩都犯了吗?” “微臣不敢。”白朝驹从怀中取出奏折,“微臣今日要告发的,就是以?文乱法?者。” “朕并未禁止谏言,朝廷上下多的是进谏的大臣,你为何不?按规矩办事,非要跑到朕的面前来??”陆铎问道?。 “微臣的奏折要交到皇上手里,必定得通过内阁。而微臣今日要告发的,正是当朝内阁首辅。”白朝驹忽然大声道?。 陆铎皱起来眉头。他沉思许久,问道?:“你可有证据?” “微臣没有证据。”白朝驹昂首挺胸,没有半点心虚,“倘若陛下认为微臣所言有半点不?实,微臣愿受凌迟之刑,千刀万剐在所不?辞!” 沙州城里,将士一片祥和。 他们的粮食变多了,够他们撑到正月。常将军甚至格外开恩,准许使用余量不?多的炭火,煮了锅羊肉汤,分给将士们暖身子。 将士们许久都没吃上热乎的食物,一个个乐得眉开眼笑。先前挑食的京城兵,这下也?不?挑了,全都狼吞虎咽地吃着,抢着赶在别人之前吃完,再去多要一碗。 一众人中,有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角落里,看着手里的羊汤,愁眉苦脸。 “都这样了,还挑食呐?怕羊肉吃了闹肚子?我瞅你这身板也?挺耐造啊,腿都冻掉层皮了,还活蹦乱跳的,吃个羊肉能比掉层皮还难受?” 廖三?千嘬着手里的羊骨头,眉开眼笑地调侃着他。 “别?打我这份的主意?。”禹豹白了他一眼,直接将碗里的汤一饮而尽,肉连着骨头一齐吞进嘴里。 “你吃慢点啊!我又不?是真跟你抢,这不?是……看你心情不?好么。”廖三?千赶忙劝道?。 “都三?天?过去了,老大还没回来?,他一定出事了。常将军也?不?派人出去找他,拿什?么现?在鞑靼戒备森严、我们出击一定会死伤惨重的话来?搪塞。这些吃的都是靠老大抢来?的,要是他死了,那岂不?是……岂不?是……”他边说着,边垂下头去。 “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到了沙州,一定喊援军去救他,结果还是……” 廖三?千听到他话语中的哽噎,赶忙宽慰道?:“你不?是说过,你们老大的内力很厉害,不?怕冷的,寿昌山和龙勒山连在一起,那么大的山头,鞑靼未必能找到他。” 禹豹仍旧不?服气:“将军就是故意?不?派人,他一定还记恨那次老大朝他放箭的事,该死的常瑞!” “你小点声!吃错什?么药了?”廖三?千慌忙捂住他的嘴,“常将军的话也?不?无道?理。你们老大杀了鞑靼的统帅,鞑靼现?在可得恨死咱们了!保不?齐这几日就会进攻过来?,咱们得守住沙州城啊!现?在的确派不?出人,也?万万不?能派人出去啊!” “那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大饿死在山里吗!”禹豹愤然道?。 “我相信他的本事,一定可以?活着回来?的。”廖三?千道?。 夜色笼罩着寿昌山。 松林中,走来?了一波穿着羊皮袍的人。他们低着头,在松林中小心地左右张望,警惕地观察四周,提防有人突然出现?。 仔细看去,他们虽然穿着鞑靼的衣服,腰间配得却是齐人的刀,行进的整型亦是齐人所用。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齐军。 “康总旗,你说咱们的陷阱都挖了一个多月了,有没有起到作用啊。”一人说道?。 “不?就在那儿,去瞧瞧呗。”康铁指了指前头断崖的方向。 行至断崖边,一行人取出几根绳索,捆起俩三?人,分别?往崖下送。 “我也?下去。”康铁说道?。 “头儿,这下头危险,您还是别?去了。”属下劝道?。 “咱们一路行来?,都没什?么动?静,底下就算有人,也?肯定被冻成冰块了。我看看能不?能从雪里淘出些野味来?,最好是兔子,你们吃过烤兔肉吗?那滋味可好了。”康铁笑道?。 正说着,底下传来?声音:“总旗大人,这里有个人!还有气!” 康铁眼睛一亮,赶忙道?:“别?让他死了,这可是战功啊!拿回去好好拷问拷问。” “……好像,是个齐人。”底下的人说道?。 “齐人?这儿不?是被鞑靼占领了吗,齐人怎么会在这里?”康铁眉头一皱,说道?,“先把他带上来?,是不?是齐人,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是。”下面的人齐声应道?。 龙勒山向阳的山坡上,尤启辰的队伍潜藏在这里的洞穴中。他们并没有被鞑靼消灭,反倒在山中自给自足出了一条生路。 这处洞穴是他们很久之前挖出来?的。从鞑靼开始大规模进攻的那刻起,尤启辰就在谋划挖洞的事了,他早就决心在龙勒山上度过这个冬天?。 他们从暮春开始挖,一直挖到秋天?,洞穴深且复杂,还连接着数条地道?,蔓延在两座山上,方便他们打探敌军动?向。 一条地道?里传来?了梆子声,三?长两短得重复了四下,正是自己人的暗号。 “尤将军,康铁的人巡山回来?了,说是抓到个俘虏,收获不?小。”边上的人对尤启辰禀报道?。 尤启辰站起了身,抖了抖身上狼皮斗篷的雪花。 “带我去看看,是什?么样的俘虏。” 第165章 大雪8 反杀 空旷的石板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 有一个人跪在那里,满身都是白色,像一尊堆在地上的雪人。 不远处的乾清宫内, 陆铎借着明亮且温暖的烛火批阅文书,不经意间,抬眼?打量着门外地上跪着的人。 大?太监程庆从屋檐下快步走来, 向他禀报道:“皇上, 姚大?人想见您。” “嗯,让他过来吧。”陆铎吩咐道,顿了?下,又说道, “时候差不多?了?, 叫外头那个,可以回去?了?。” “皇上,他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恐怕都已?经……” “他要?是死了?,是他命不够硬。”陆铎轻描淡写地翻了?页手里的奏折。 “可是皇上,姚大?人已?经认罪了?,这样?罚他, 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程庆小心?翼翼地问道。 “此?人擅自闯到朕的乾清宫里。要?是不狠狠罚他, 以后什?么?人都敢擅闯进?来,这里还是紫禁城吗?岂不是和茅房一样?了??” “皇上说得是。”程庆赶忙应声退下。 他快步走到那尊“雪雕”面前。在宫里数十年, 他见过的死人不少,也不会畏惧面前这副。他快速掸了?掸雪雕身上厚厚的雪,那张结霜的嘴唇动了?下。 呦呵,这小子命还真挺硬的,这都没有死。程庆对不远处的小太监招了?招手, 示意他过来,把这在雪里冻僵的人扶出去?。 “等一等。”气若游丝般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怎么?了??”程庆疑惑地回过头。 “你刚刚说,姚大?人,认罪了??”结霜的嘴角微微向上扯动了?下,露出一个艰难的笑?。 “不错,他还想面见皇上,以老夫的经验,他大?抵要?主动辞官吧。”程庆帮他掸着身上厚厚的积雪。 “那皇上,派援军了?吗?”白朝驹继续问道。 “派了?,姚大?人认罪的那晚,就派出去?了?。”程庆搀着他的胳膊,扶他从地上慢慢起来,“要?是顺利的话,沙州的将士们?能过个好年。” “好啊,那真是太好了?啊。”白朝驹绽开了?发自内心?的笑?容,脸上结霜的雪片随着笑?容浮动起来,一层层剥落在地上。 沙州有救了?,他也一定能活着回来了?。 此?时沙州的守军全数聚集在城墙上,手忙脚乱地装填着城上的火炮,往城下射去?。 不出常瑞所料,鞑靼发动了?夜袭,一队队骑兵趁着夜色的掩护,往沙州城下发起冲锋。 十一月已?接近尾声,今夜的西凉没有下雪,连月亮也没有。 沙场城下漆黑一片,守军们?看不清鞑靼冲到了?哪里,只能茫然地开炮,企图喝退他们?。 “齐军的弹药真不少。”不远处的山上,阿古金远远眺望着沙州城。 “将军,三王子死的突然,将士们?都嚷嚷着要?替他报仇,咱们?什?么?时候攻下沙州啊?” “再等等。”阿古金摆了?摆手,“沙州是齐军重?防要?塞,易受难攻,等下个月没有月亮的时候,咱们?再进?攻。” 第188章 “再等一个月?太久了?吧,将士们?都想着回家?去?过查干萨日呐。将军,恕我直言,这样?下去?,咱们?会军心?不稳的。” 阿古金摇了?摇头:“军心?不稳也得等!时机未到,我不能让将士们?白白送了?性命。” 距离他们?十里开外的山洞里,尤启辰打量着那个跪倒在地上,手脚都被一并捆起的年轻战俘。 俘虏的面色白的和纸一样?,没有一丁点血色,只面中?有一道狭长的绯红疤痕,而捆住他双手的绳索已?经被血水浸透。 “抬头。”尤启辰喝道。 他看到俘虏格外听话地抬起脖颈,有点费劲地撑开眼?皮,半眯着眼?眸看着自己。 看模样?到像个齐人。尤启辰思索了?会儿,又问道:“你是怎么?被抓的?” 公冶明想说话,可为了?在雪中?保命,他的内力所剩无几,喉咙的旧疾在这会儿简直要?了?老命。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根本没法为自己辩解一点儿。 “尤将军,我们?还找到了?他的刀。”一名下属把那柄狭长的横刀递到尤启辰面前。 尤启辰接过刀,端详了?会儿。 康铁见状不妙,慌忙上前一步,解释道:“尤将军,这人是咱们?在鞑靼的地盘上抓到的,他肯定是鞑靼的人,至于这柄刀,保不齐是他从哪个齐人手里抢来的。” 公冶明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摇头还是会的。他见面前这身材雄壮的男子强行将自己说成鞑靼,赶忙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没摇一会儿,他的双眼?天旋地转,喉咙泛起一股腥甜,从嘴角溢出来,淌到地上,留下几滴透明的液体,混着丝丝缕缕紫红色的血丝。 “他身上可还有其他东西?”尤启辰把刀放回那人手上,又问道。 “回将军的话,没有了?,他就穿了?身布衣,盔甲都没有,但从衣服的样?式来看,像是齐人。”下属说道。 “那可是鞑靼的地盘,他没准是个齐人的奸贼,给鞑靼引路的!”康铁斩钉截铁道。他才不管这人到底是不是齐人,满脑子只有自己的战功。 尤启辰皱眉思索片刻,终于下令道:“先带他去疗伤,等他能说话了?,我再来问他。” “将军,他肯定是鞑靼啊!”康铁还在不依不挠。 那下属微微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依照尤将军的命令,把捆着“战俘”手脚的绳索解开。 他把全身冰冷得像是尸体一般的公冶明抗在身上,准备带他去?见郎中?。 就在这时,康铁喝道:“你要?把战俘送去?哪里?就把他关在这儿,哪儿也不准去?!” “尤将军让我带他去?疗伤。”下属说道。 “曹荣辛!要?我说你这个脑袋真是一窍不通!你不会把郎中?叫这里来?要?是战俘趁机跑,把咱们?的营地暴露给鞑靼,那不是全完了??”康铁怒道。 “康总旗,我知道了?。”曹荣辛只好再次把绳索捆回去?,虽然他笃定这人已?经没有力气了?,就算不捆着他,也根本跑不了?多?远。 但是康铁的话不无道理,若是在郎中?的照料下,这“战俘”一点点好转了?起来,偷跑出去?也不无可能。他不能担上这个放跑战俘的责任,别说尤将军,康铁都不会放过自己。 “我这就去?喊郎中?过来。”曹荣辛往洞外跑去?。 康铁看着这倒在地上的,面色惨白,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心?头莫名地涌起一股怒火。 我分明都说这是战俘了?,这个曹荣辛,简直油盐不进?,他难道忘记我是才是他的头了?吗?非要?把刀给丢出来,他想干什?么??证明这是个齐人?好夺走我的战功? 干脆趁他去?找郎中?的空档,把这战俘的脑袋割下来算了?!死掉的人才是最可靠的。 康铁一把抓住公冶明的马尾,把他的头从地上提起来。 公冶明被迫仰着脖子,不情不愿地抬头看向面前的胡子拉碴的男子。 他的意识还非常模糊,全身也冰冷地僵硬,但十余年训练出的直觉令他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嗅出了?一丝杀气。 这个人想杀了?自己,公冶明想着。 他用眼?角的余光打理了?下遗落在不远处的刀,从这里过去?,不过三两步的距离,只可惜他的手脚又被捆住了?。不过他记得,白朝驹教过自己解开绳索的办法。 康铁一手拽着他的马尾,另一只手不知怎么?回事,忽然不由自主地抓起公冶明的下巴,把他整个脸庞卡在手掌里。 倒是张不错的脸蛋,割下来的话,也是个漂亮的头颅吧。 公冶明看面前这人忽然停住了?,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脸庞,格外认真地看着,还吞咽了?几口唾沫。 他也没什?么?心?思去?理解这人在做什?么?,只知道现在是难得的机会,抓紧时间解着手上的绳索, 可他的右手不知怎么?回事,自打他掉进?陷阱后,整只右手腕以下的部分仿佛被冻僵掉一般,一丁点儿劲都没有,似乎连知觉也没有了?。辛好他左手还有些力气。公冶明几乎靠着蛮力把手从绳索中?脱了?出来,又慌忙解开脚上的绳索。 就在这时,他的大?腿忽然一凉,康铁解开了?他的腰带,把他的裤子松了?下来。紧接着,他感觉一双温热且有劲的手在强行反转自己的身子。 “妈呀!”康铁被公冶明背后鲜血淋漓的双手吓了?一跳,方才解绳索时,他不小心?把伤口拉得更长了?,血越流越多?。 康铁愣了?下,这才发觉公冶明手上的绳索已?经不知去?了?哪里。 就是短短一瞬的犹豫,一根被血浸透的绳子缠上了?他的脖颈,用力地往一边收紧。 “兔崽子!”康铁叫骂着,一只手拉住脖颈上的绳索,另一只手猛地抓紧公冶明的手臂。他偏偏抓的还是右手,上面全是又湿又滑的毒血。 公冶明用力把右手往后一抽,手腕发出“嗝哒”一身巨响,可对早就被冻得全无知觉的右手来说,根本算不上疼。 康铁看到他伸出左手,抄起落在地上的横刀。他明白,一切都已?经迟了?。 公冶明几乎依靠着最后一丝本能,拼尽全力地挥出手里的刀。他已?经站不住身子了?,这一击跌跌撞撞的,带着他全身的体重?一起,往康铁脖颈上抹去?。 但在康铁的视野里,这完全是闪电般的一击,他根本来不及躲避,更别说抽出腰间的刀进?行防备,他甚至连自己的裤子都来不及提上,脑袋就脱离了?身体,飞到几尺外的地方。 这下安全了?,公冶明长出一口气,浑身疲软地倒在了?地上。 洞口外,曹荣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总旗,居然被这个看起来奄奄一息、受着重?伤、甚至手脚都被捆住的人给反杀了?。 第166章 大雪9 罪与罚 “康铁死了?”尤启辰惊讶道。 “是、是的, 那战俘把?、把?康总旗杀了,肯、肯定是鞑靼没错了。”曹荣辛惊魂未定,说话也不自觉地磕磕绊绊。 尤启辰抿了下唇, 又?问道:“那个俘虏呢?跑了?” “没、没有,他也倒在?地上,死了。”曹荣辛说道。 “竟敢在?我的营地里杀我的兵!”尤启辰怒不可遏, 狠狠一掌将面前的长?桌震碎。 曹荣辛被吓得一颤, 低着头,心虚地不敢看面前的震怒的将军。 “将、将军,我派人把?他们?的尸体处理?掉吧,营地里暖和, 要是发臭起来……” “把?康铁好好埋了。剩下那个, 随便丢到山沟里喂狼吧。”尤启辰道。 “是。”曹荣辛退了下去。 那是个鞑靼,那是个鞑靼,那是个鞑靼……曹荣辛在?心里默默嘀咕的,笔直地往山洞走去,一路上都没有喊人帮忙。 虽然康总旗死了,但这鞑靼毕竟是自己的队伍抓获的,也算个功绩吧。 曹荣辛走到山洞口, 左右张望下了, 见没人注意这里,又?快步往洞中?走去。 洞里的地面满是血污, 两个人一左一右倒在?血泊中?。一个脑袋和身体只连着一丝皮肉。另一个倒是完好无所,但面色白得和雪一样。 曹荣辛率先走向?了那个面色惨白的人,那人嘴唇微张了下,像是在?说什么,却没有声音。 果不其然, 他没有死。曹荣辛心头一颤,慌忙把?背上的稻草铺在?他脸上,把?公冶明整个整个人一起盖在?稻草下,卷起来,捆紧。 反正把?他丢到雪山里,没人管他,迟早都会死的。这不是我动的手,我刚刚什么都没看见,康铁说了,他是鞑靼,他还把?康铁杀了,他肯定是鞑靼没跑了。 他就是鞑靼,我杀了他,一点儿错没有。 更何况我没有直接动手,是他自己找的,被冻死在?雪地里,是他活该,谁让他是鞑靼呢? 第189章 曹荣辛不断地这样安慰自己,只顾着埋头赶路,不理?会稻草里那点微弱的动静。 他走到一座山头上,往下看去,那是个极陡的坡,再往下接着片极深的山谷,一眼看不到底。 他卸下肩上那捆稻草,放在?坡上。稻草带里头的人滚动起来,卷起地上的积雪,雪越裹越厚,稻草也滚得越来越快,很快变得一团雪白,和雪地融为一体,消失在?视野中?。 曹荣辛站在?山顶,往谷底看去。谷底的树丛微微颤动了下,飞出一串飞鸟,他这才确信,那捆着稻草的人已完全沉在?谷中?。 “老曹,这山头鞑靼根本?过不来,不用在?这儿放哨。”身后忽得传出一个声音,曹荣辛吓得双脚一颤,险些滑下坡去。 “哎呦你小心点儿。”那人慌忙搀住他。 曹荣辛回过头去,露出个憨厚的笑:“我不是放哨,战俘死了,我刚刚收拾呢。” “死了?”那人惊讶道,随即又?压低声音,问道,“是冻死的,还是被康总旗手刃了?” “两败俱伤,康铁也死了。”曹荣辛轻描淡写道,拍了拍面前目瞪口呆的队友的肩膀,“你跟我一起,去给康铁好好安葬吧。” 一到腊月,京城里处处都是过年的气息。再过几日,就是腊八,寺庙里已纷纷准备起来,为了那日给众人施粥送经。 街道上张灯结彩着,众人纷纷采买着年货,不少?远道而来的商贩为了挣够这一笔钱,格外?卖力?地叫喊着,吆喝声此起彼伏。 公主府的院子?里,有些出乎意料的安静。 白朝驹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十天,大夫总算准许他下地走路。才下床,他的一对膝盖就齐齐打了个踉跄。他慌忙扶住墙板,这才稳住身子?,没摔倒在?地。 要不是陆歌平喊他过去,他还没准备这么快下地。先前在?雪地里连跪三?天,跪得他小命都丢了半条,好不容易在?床上舒舒服服躺着,还有人伺候。 可陆歌平喊他,他就不得不去了。白朝驹心里知道是什么事,自己突然像皇上禀报五雷神机炮造假的事,肯定令公主难堪了。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青枫轩里,陆歌平倒没让他行礼,命人端了张椅子?,让他坐在?自己面前,随后摆了摆手,叫那些丫头们?都出去。 她浅抿了口手里的茶杯,放在?桌上,一脸正色看着白朝驹,问道:“你向?邱绩说了我多少?事?” 原来公主想问的是这。白朝驹慌忙露出个卑微的笑容,解释道:“公主,我是为了调查锻造局的事,掩人耳目,才假装加入他们?的。公主知道的,姚大人已向?皇上提出辞官,我要是真心要帮他们?,也不会在?雪地里跪整整三?天啊。” 说罢,他作出一副呲牙咧嘴的样子?,揉着自己的膝盖。 “姚大人已经辞官,你以后也依仗不上他,你心里清楚就好。”陆歌平再度端起桌上的茶碗,浅喝了口。 “公主,这两个月您也没做什么不寻常的事,邱绩抓不出什么线索,对您并没太大威胁。”白朝驹笑道。 “你以为我是因为谁才处处小心谨慎的!?”陆歌平忽地抬高声量,将手里的茶杯重重捶在?桌面上,杯里的茶水猛地往外?飞溅,点湿了桌上的书卷。 白朝驹赶忙收敛了笑意。 “原来是公主刻意帮我,才没让他们抓到把柄的。”他小声说道。 陆歌平冷哼一声,撇开眼,不再看他,只嘱咐道:“皇兄罚你的这三?日,也算我罚你的。你自己好好记住,以后,这么大的事,不可肆意妄为,需先和我禀报才行。” “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瞒着公主了。”白朝驹老老实实答应道。 “你或许不知道,当年,要没有我去阻止李默继续用刑,你早就连命都没了。”陆歌平一字一句说道。 “原来那时候给我疗伤的人,是公主您?”白朝驹笑道,“公主的救命之恩,我一定不会忘的。” “嗯,你回去好好养伤吧,我已命人将你悉心照料,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陆歌平挥了挥手。面前的少?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站起了身,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像他这般刚正不阿的人,倒是挺好拿捏的,稍加捶打几下,就是柄忠心耿耿的利剑了。陆歌平暗想着,嘴角挂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今夜的沙州城罕见的安静,月亮露了个弯,月光不多,但甚是明亮。 前几日里没有月亮,鞑靼趁着夜色掩护发起数次佯攻,齐军却不得不架起火炮吓退他们?。 今夜有了月光,鞑靼就不来了。沙州指挥使傅纵英站在?城池上,看着城外?,这几日没有下雪,雪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战乱的痕迹,有大片黑灰的炮痕,还有少?许人和马匹倒在?地上,已经冻硬了。 傅纵英轻声叹了口气,转过身,看向?城内守军的营地。沙州城的守军本?就很少?,就算加上京城的援军,依旧不超过千人。分配到每个城门的人就更少?了,有的城门只分到数十人。 傅纵英站的位置是沙州城的西南门,这是个相对重要的位置,城墙下的营地里正睡着十支队伍、一百多名士兵。夜以继日的防守让他们?无比疲惫,好不容易有个清净的夜晚,大伙儿都抓紧时机,沉沉睡去。 傅纵英看着一片安详的营地,淡淡的月光懒洋洋地照着营帐上,虽然没有火炉,却也显露出几分难得的温暖。 一间营帐的帘布掀开了,一人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了下,蹑手蹑脚地走到另一间营帐旁,敲了敲,营帐内又?走出三?个人。这四人鬼鬼祟祟地在?营帐间穿梭,快步往营地边缘行去。 当夜值守的头领是廖三?千,他远远就看到了那四个不好好睡觉到处乱跑的身影。 “禹豹、袁大赤、武飞飞、郜七四,你们?不睡觉干什么!”他边小声叫喊着,边快步跑过去,“别走了!你们?要当逃兵吗?” “我们?要去救老大。”禹豹说道,这事是他带的头。 “你们?老大那么厉害,肯定不会出事的,倒是你们?几个,要是出了营地,会被算成逃兵,按军法处置的!快听我的,别去了。”廖三?千慌忙劝道。 “已经快半个月了,老大还没回来,他一定是出事了。我的这条命可是他救回来的!我要去找他!”禹豹说道。 “我早就想去找他了!”袁大赤也附和着。他看向?廖三?千,一脸坚定道:“你要不就跟咱们?一起去找老大!要不就别拦着,就算你拦着,我们?也会去的!” “唉!”廖三?千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着他们?过去。 禹豹笑道:“我就知道,廖兄你是个好人,肯定放心不下咱老大的。” “我就把?你们?送出城,可没打算和你们?一起去山里送死。”廖三?千说道。 一行人悄悄行至城墙下,沿着石阶走上城墙,随后从城墙往下抛出绳索。正当他们?准备挨个握着绳索往下顺时,一名穿着铠甲的高大男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他们?身旁。 “傅将军!”廖三?千率先注意到了他,慌忙放下手里的绳索。 “你们?在?做什么?”傅纵英不紧不慢地沉声问道,他声音没有丝毫恼怒,却像是恼怒到了极点。 廖三?千慌忙动着脑瓜子?,心想要怎么把?这事搪塞过去。 眼看着傅纵英的眉头越皱越深,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傅、傅将军,白日里,有个兄弟的宝刀不小心掉下城墙了,我们?想……” “我们?要去救人!”禹豹打断了他,“我们?的老大还被困在?山上,明明沙州城的食物是他抢来的,为什么你和常将军都不去救他?你们?不敢派人去救他,我就自己去救他!” “混账!”傅纵英一拳把?禹豹打倒在?地上,“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是第一天当兵吗?你们?老大都失踪十天了!十天!冰天雪地的,他早就死了!” “他不可能死了!”禹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哀嚎道,“他要是死了!都是因为你们?早点派人就救他!” “你把?他带下去,让他好好冷静几天,今晚的事,我可以当没看见。”傅纵英对廖三?千吩咐道。 就在?这时,趁着傅纵英转身离开,袁大赤头也不回地往城墙边缘冲去。 在?袁大赤将要翻身越过城墙的瞬间,廖三?千的拳头打倒了他。 “不要去了!”廖三?千死死拉着闷声不吭的袁大赤,“就当是为了你自己的性命吧,那么大的山,你们?老大都没法活着回来,你进去,能活着回来吗?” 他感觉怀里人的挣扎一点点弱了下来,终于,袁大赤也点了点头。 第167章 大雪10 小雪狐、食物和援军 冬日的太阳挂在山谷上空, 温暖的阳光透过?稻草的缝隙,照在眼皮上。 公冶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第190章 他又?昏睡了很久,现在又?饥又?冷, 全身还在隐隐作痛。 他用力地?转了下身子,微弱的痛楚顷刻间变得刺骨钻心,令他浑身僵直, 许久才缓过?劲来?。 事已?至此, 他连挣开身上捆着?的稻草的力气也没有。但不知为何,那种来?自本能的求生欲望变得格外?强烈。 明明在来?沙州前?都想好了,就算死在这里也没关系,因为他的心愿已?经完成了, 虽然非常粗糙和笨拙。 可真到了濒死的时?候, 他偏偏又?贪起心来?。 要是能再见到白朝驹就好了,哪怕再见一面也好。 他甚至想质问当时?义无反顾要来?沙州的自己,要是知道这里么冷、这么疼,还会那样坚决吗? 他只是想给白朝驹证明一下,他不是个不懂大义的人。他有能力,他也想成为令人骄傲的人。可这些有什么用呢?又?不能当饭吃。还不如像从前?那样好了,活得轻松一些, 也不会在这里受苦。 但现在, 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我?为什么非要为了他的那句话,那么努力呢?公冶明闭着?眼睛, 不敢让眼泪流出?来?。这么冷的天,眼泪一出?来?就会结成冰,挂在脸上,很难受的。 他再度用力挪了下被稻草卷住的身子,往前?面的雪堆挪了挪。 每逢口渴的时?候, 他都会伸头啃一口身边的雪。接连好几日没有下雪,身底的雪都被他吃空了,露出?黑褐色的泥巴和枯草。 地?上的雪远看很是洁白,近看却?并不干净,莹白的雪块中夹杂着?细小的沙子,还有枯草和泥巴。 公冶明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屏息忍住全身的剧痛,再次用力挪了下身子。 雪块总算到了嘴巴能够到的位置,他浅咬了口,冰冷的触觉从口中直通鼻腔,冷得他头发发麻。他咬紧牙关,努力耐着?寒冷,让雪一点点融化在嘴里。 冰凉的雪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留下些许甘甜。他缓了缓,再度探长了脖颈,想咬第二口。 这时?候,他发觉手腕传来?温热的触感?。 是人?公冶明一喜,拼尽全力从破败不堪的喉咙里挤出?俩字:“救我?。” 声音又?干又?哑,不像是人在说?话,倒像个动物的叫声,但他已?经尽力了,这是他以目前?的状态所能发出?的最大声音。 手腕上温热的触感?消失了,细细簌簌地?脚步声从耳边传来?。 他过?来?了?公冶明抬了下头,看到却?是四只毛绒绒的腿,那是一只白色的小雪狐。 公冶明垂下眼。他有些失望,随即感?到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慌。 这狐狸,不会想吃了自己吧?他打量着?狐狸下颚上露出?的小尖牙,看起来?十分锐利,稍加用力就能撕开自己的皮肉。 以他现在的状态,动一下都无比困难,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如果要被一只狐狸生吞活剥,那太可怕了,他这样想着?,全身都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看到狐狸张大了嘴,往自己的脸上扑来?,他的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糊在眼睛上。 没有传来?想象中的剧痛,而是温热又?潮湿的触感?,连带着?阵阵瘙痒。 公冶明小心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小雪狐正伸着?舌头,在自己脸上来?回舔舐。它应当是把那道红的疤痕也当成了血迹,一个劲地?舔着?。 “别舔了。”公冶明说?道。 狐狸自然听不懂人话,但被这声嘶哑的恶魔低语吓到了。它慌忙往后退开几步,歪头思考面前?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公冶明皱着?眉头看着?它,咧嘴亮出?自己的虎牙,企图把它吓得更?远一点。 那小狐狸好像被定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忽然,它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它被我?吓死了? 公冶明从稻草里伸长脖颈,凑近过?去,想看看狐狸到底死了没。 在狐狸露着?小牙的嘴角,一滴腥浓的液体淌了下来?,渗透在雪地?里,开出?紫红色的血花。 原来?它吃了我?的血,被毒死了,公冶明恍然大悟。 看着?近在咫尺的狐狸尸体,公冶明沉思片刻,抬起头,对着?狐狸的脖颈狠狠咬过?去。尖锐的虎牙撕开了狐狸的皮肉,里面鲜血涌出?来?,还是温热的。 好久没吃到热的东西了。他不断吮吸着?,脸上满是血花,直到整个狐狸都干瘪下去。 又?能再撑一阵子了。公冶明把头缩回稻草里。 方才的举动耗空了他全部力气,他的双眼克制不住地?闭合起来?,脑袋一歪,再次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腊月廿三,沙州城终于收到了这半年来最好的消息。 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出?现在沙州城下,举的是齐军的旗子,士兵的铠甲、武器、阵型都是齐军的样子。 廖三千在城墙上,远远瞧见了这只远道而来?的队伍。 起初,他不敢相信援军真的来?了,还当这是鞑靼的诡计,故意穿着?齐军的衣服欺诈众人。 可是来?的人数实在太多了,放眼看去,足足有上万人。这么多人,齐刷刷穿着?统一的盔甲,举着?统一的旗号。就算鞑靼把整个西凉的齐军都杀了,也凑不出?这么多人来?。 这下廖三千终于相信,是京城新派来?的援军到了。 “傅将军!常将军!咱们有救了!沙州有救了!”他大喊着?,从城墙一路狂奔,向两名将领汇报这个天大的好消息。 这只援军由?陕西行省的安东卫和靖虏卫两卫组成,这两卫人数倒难得的整齐,大抵是陆铎在陕西待过?十年?的缘故。 郭开阳和荆不畏分别是两卫的指挥使,他们得到的命令是,来?沙州和常瑞汇合,听从常瑞指挥。 常瑞得知俩人在来?时?扫清了从疏勒河西岸到沙州路上的所有鞑靼,打通了粮道,不禁对俩人大加赞扬。 “常将军,咱们精锐都已?经准备就绪,要守下沙州,就得拿下龙勒山,把鞑靼彻底地?赶出?去。”郭开阳对常瑞说?道。 “这事我?也清楚。”常瑞沉声道,“而且我?知道,鞑靼的主力都守在龙勒山上,那地?方易受难攻,很难打下。我?也担心,倘若咱们全力出?击龙勒山,沙州反倒会被鞑靼偷走。” “的确有这个可能。”傅纵英指了指位于龙勒山南侧的寿昌山,“我?知道这里也有着?不少鞑靼的队伍,对沙州形成掎角之势。当时?常将军从龙勒山撤退时?,就是被来?自寿昌山的一只骑兵突袭了。” “寿昌山和龙勒山连接在一起,这个地?方,得先占下来?,以免鞑靼趁机转移阵地?。”荆不畏指着?寿昌泽的位置,正是龙勒山和寿昌山的交界处。 “或许当时?,尤启辰说?得是对的。”常瑞喃喃道。 “常将军,尤将军说?了什么?”傅纵英问道。 “没什么。傅纵英,你继续守着?沙洲。郭开阳,荆不畏,带着?你们所有人,一齐夺回龙勒山,不惜一切代价。”常瑞道。 “是。”三人应道。 守城的任务分给了在沙州的旧队伍。这些人在沙州冻久了,战斗力更?差,不适合参加龙勒山的激战。 守军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乐开了花。守城比进攻容易得多,也安全得多。现在来?了援军,打通了粮道,沙州也不会挨饿了,还不用上前?线,这简直是相当轻松的一项任务。 但有个别人,被安排在沙州守城,反倒坐立难安起来?。打头的就是禹豹。 公冶明已?经一个月没出?现了,禹豹依旧不死心,他始终觉得自己的老大还没死,于是不依不挠地?找上了傅纵英,要求调去龙勒山的前?线。 “真是难得见到这么主动的。”傅纵英罕见地?笑了,他找常瑞商量了下,把禹豹塞到郭开阳的队伍里打头阵。 禹豹才走,没一会儿,袁大赤也来?了,紧接着?是武飞飞,郜七四,甚至廖三千也来?了,带着?他的一整只队伍。 “这一个个都怎么了?”傅纵英离奇地?看着?他们异样的举动。 最后,这自告奋勇的十五人都被常瑞打包送到了前?线,组了只十五人的独立小队,供郭开阳差遣。 常瑞也清楚他们想去山里找谁,叮嘱道:“你们必须优先听从郭将军的命令,剩下的,祝你们好运。” “就算老大只剩下了骨头,我?也要把他找到。”禹豹斩钉截铁地?说?道。 “要是老大死了,我?就给他殉葬!”袁大赤道。 “喂喂喂,你们一个个的都怎么了?魔怔了?”廖三千不解道。 禹豹和袁大赤只是冷着?脸,闷声不吭地?看着?脚下的雪地?。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雪地?上行走。先前?时?常出?现在山脚下巡逻的鞑靼骑兵,现在全消失了。 第191章 他们躲着树林里,看着面前浩浩荡荡的队伍,还有士兵背着的长管火铳,心里清楚,这次齐军动真格了。 阵地失守的消息接连传到阿古金耳里。 “将军,咱们不反击吗?咱们还有这么多骑兵,肯定能打赢齐军。”苏和焦急地问道。 阿古金摇了摇头,下令道:“带好咱们的人,撤退。” “将军!咱们都打到沙州城跟前了,离胜利只差一步,怎么说退就退了?”苏和不解道。 “战机已失,再不走,咱们也会落得和几个月前沙州一样的下场,被齐军围困致死。”阿古金说道。 “三王子说的果然没错。”苏和看着面前白发苍苍的老人,“将军年事已高,用兵也不如先前那般狠厉,反倒处处小心,这才攻不下沙州。” “战事岂是儿戏?将士们的性命又岂容小觑?小心谨慎,有何不妥?”阿古金怒道,“你可别忘了,龙勒山上,还藏着一支齐军,咱们到现在都没剿灭他们!” 说罢,他不再看面前的年轻人,站起身,扬长而去。 苏和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冷不丁啐了一口。他转身,看着营中诸多将领,高声道:“将军临阵脱逃,齐军直冲龙勒山,沙州必然防守薄弱。弟兄们,咱们继承三王子遗志,今夜,拿下沙州!” 第168章 大雪11 兵临沙州城 “说什么龙勒山还有齐军的队伍, 咱们在这儿快半年了吧,怎么连个影子都没看到,这么冷的天, 他们早就冻死了吧。”苏和笑道。 “阿古金那家伙老糊涂了,要不是他成名早,这大将军的名号, 早该是我的了。”布日固德说道, 他是名年过不惑的老将。 俩人带着只四千余人的骑兵,行至寿昌泽边,要与寿昌山上的队伍汇合,一齐进攻沙州城。 今夜是下弦月, 月亮不大, 月光雾蒙蒙的。按照阿古金的计划,等到月亮消失的时候进攻沙州,更加万无一失。他们已经消耗了齐军大多数火药,令守城的士兵又冷又饿,疲惫不堪,哪知道援军突然就来了。 “早就该进攻的。”苏和骂道,“我知道齐人的尿性, 那帮少爷兵, 肯定病倒一片,没什么战力了。” “苏和, 你看前面。”布日固得指着寿昌湖畔,那里密密麻麻的,布着一只齐军。 “得亏咱们早就准备,这半年在龙勒山可不是白待的。”苏和笑道,“他们肯定不知道, 龙勒山下还有一条地道。” “就让他们守在哪儿,扑一场空。”布日固得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寿昌泽畔迟迟没有撤退的敌军出现,而龙勒山上亦没有传来友军战败的消息。当荆不畏后知后觉地发觉异样时,苏和带领的队伍已经绕过了寿昌泽,直达沙州城下。 “傅将军,鞑靼真的来了!”守城的士兵忙不迭地去向傅纵英报告这个惊人的消息。 城墙上往下看去,鞑靼的队伍浩浩荡荡,整列在三里处,不偏不倚得卡在火炮的射程外。 傅纵英心头一惊,他从未见过这么多敌军,城下的队伍,少说有四五万人,黑压压如乌云一般,绵延数里。 “傅将军,白虎门、玄武门外都有敌军。”斥候禀报道。 傅纵英眉头紧皱。常瑞命荆不畏守住龙勒山的退路,他理应遵循命令。而这么多鞑靼从龙勒山过来,无外乎两种可能:荆不畏战败了,鞑靼绕过了荆无畏。 从他们的状态来看,并未经过激战,想必是走了一条齐军不知道的道路。 可龙勒山从前是齐军的地盘,上面的大小道路他们都了如指掌,除非是这半年时间里,鞑靼开辟了一条全新的道路,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直冲沙州。 “不能所有人都上城墙!”傅纵英快速判断道。 “将军的意思是?”斥候问道。 “鞑靼的目标始终是沙州城,他们早有准备,或许已经挖好了通往沙州城内的地道!”傅纵英道。 “傅将军,你还记得那一只沙州百姓自发组建的民兵?要排查密道,派他们去最合适了,他们是土生土长的沙州人,对这里非常熟悉。”参谋说道。 “我看那些人都被饿出病了,要搜遍这么大的沙州城,不知他们还有没有那力气……”傅纵英的话还没说完,就听一个格外响亮的声音说道: “将军,咱们当然有力气!沙州可是咱们的家,不能拱手让人,就算拼上命也得守住!”一个唇色发白的年轻人说道,能看得出来,他身体还未完全好转,是强撑着站到城墙上。 “将军!我也能行!”另一个人也说道,他面如菜色,嗓音都格外沙哑,看模样要比方才的青年更差些。 “你们真的能行吗?”傅纵英担忧地看着他们。这些民兵是临时自发组建的,毕竟没受过像样的训练,身体素质比不上常年训练的精兵,也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 “一定能行!咱们回来沙州,就是为了把城守下来!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将军尽管使唤咱们!”那唇色发白的年轻人说道。 “好!”傅纵英点头道,“我应当教你们过怎么用震天雷,若是发现地道,只管往地道里丢雷,别让里头的人冲出来。” “是!”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傅纵英问道。 “我叫羊天路。”唇色发白的年轻人说道。 鞑靼的骑兵动了起来,一列列地往城墙发起冲锋。等他们逼近射程时,城墙上的火炮开响了。 炮弹轰鸣着砸在地上,扬起数尺高的尘土。一些骑兵被打倒在地,然而幸存下来的不在少数,他们高喊着,往城墙俯冲过来。在极端靠近城墙的位置,是火炮的死角,他们要率先冲到那里。 又一轮火炮声响起,冲锋的鞑靼更少了。距离城墙一二里的位置尸横遍野,雪地被一层层的尘土和血污掩盖,早就失去了昔日的洁白。 仍有个别骑兵冲锋到了距离城墙及近的位置,但他们单枪匹马,面对着高耸入云的城墙,也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只能在城墙下狼狈徘徊,躲避着空中落下的巨石和震天雷。 而骑兵的冲锋还在继续,他们似乎抱着必死的决心,定要拿下沙州城。在骑兵轮番冲锋的掩护下,冲车、云梯、投石车都一点点地往城池靠近。 火炮的威力固然巨大,但在成群袭来的敌军面前,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优先击毁攻城车。”傅纵英下令道。 守城的士兵们调整着火炮的倾角,锁定那些行驶缓慢的木车。又一轮开火,数辆攻城车散了架,瘫痪在原地。但这也给了冲锋的骑兵可乘之机,越来越多的骑兵已冲锋到城墙底下,他们甩起手里的抓钩,勾住城墙,开始往墙上爬去。 “天就要黑了。”苏和看着西斜的太阳,等天色暗下,鞑靼的进攻会加更有力。 沙州城内部的城墙下,羊天路和众多沙州民兵一起,分头找寻着地道的痕迹。 “羊哥,你瞧这儿,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一人拿脚踩着城墙不远处的一块地皮。 踩了几下,地皮上出现了干裂的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白雪混合着泥巴脱落下去,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 “这洞不是沙州城的!”众人笃定道。 正当他们还在发愣时,一枚圆滚滚的东西从洞口飞了出来,滚到众人脚边。 “快躲开!”羊天路高喊道,随手抓起边上人的胳膊,就往远处跑。 身后传来轰的巨响,那枚圆滚滚的东西炸开了,带着四处飞溅的泥巴。那是枚震天雷,是从洞穴里抛出来的。 羊天路慌忙抓起自己腰间的震天雷,正要点燃引线,往黑漆漆的洞里丢去,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不能把雷扔进洞了!”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城墙,“这地道挖在城墙底下,要是雷在洞里炸开,会把城墙也震塌的!” 众民兵一听,也纷纷停下了点燃引线的动作。 “他说的对,不能扔雷,要是墙倒了,敌人就进城了!”一留着络腮胡子中年男子说道。 “咱们把洞口堵上,鞑靼也进不来。” 一小个子的年轻人抱起地上一大捧雪,走到洞口边上,撒开手,怀里的雪和泥土往洞口里头落去。 他回过身,去捧下一捧雪。就在这时,一人手持雪亮的弯刀从洞口跃出,刀刃贯穿了他的身体。 “阿宝!”留着络腮胡的大叔撕心裂肺地大喊道。 昔日活蹦乱跳的朋友在转瞬之间变成一具尸体,这无疑是最令人痛心的。 那手持弯刀的无疑是一名鞑靼人,身上的羊毛大袄已被鲜血染红,他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这些孱弱的民兵,露出不屑的笑。 第192章 鞑靼手上?的弯刀一转,袭向还沉浸在悲伤的络腮胡。 络腮胡大叔虽然握着刀,可他并非是常年习武之人,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他根本来不及闪避。弯刀洞穿了他的胸膛,没至刀柄。 看着络腮胡男人的眼珠因吃痛而翻白?,鞑靼抑制不住地亢奋起来,将捅穿男子身躯的刀果断拔出。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自己抽出弯刀的瞬间,眼前这名近乎失去意识的男子忽然张开双臂,抱紧了自己。 “轰”的一声闷响在俩人之间炸开,络腮胡在生命的最后瞬间,引燃手里?的震天?雷,要和?面?前鞑靼同归于尽。 硝烟散去,胸膛的被洞穿的络腮胡大叔已然失去了意识,而那名鞑靼只是脚步轻晃。他的脸上?满是鲜血,不知是被震天?雷炸伤,还是沾染了络腮胡大叔的血。 他已经完全被激怒了,拧着手里?的刀,再度向羸弱的民兵挥来。 这一刀是冲着羊天?路去的。 这个先前唇色惨白?的青年,因为紧张而满脸通红。他看到那柄弯刀离自己越来越近,心知肚明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他立即学着络腮胡大叔的样?子,果断捏紧了手里?的震天?雷。 “我和?你拼了!”羊天?路直接迎着鞑靼的刀刃扑了上?去。 爆炸的轰鸣声中,羊天?路用尽自己全部一丝力气,借着爆炸的余波一起,把?面?前的鞑靼人推回到洞穴中。 “快!把?他埋了!”他用尽全部力气大声喊道。 被吓傻的民兵们立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得扒起洞口的雪和?土,还有那两人的尸体,一齐丢进洞里?。 “把?我……也丢进去……”羊天?路气若游丝道。 “你还有气,咱们怎么能把?你丢下去?” “我快要……撑不住了……”羊天?路看着自己胸口,那柄弯刀还插在里?面?,止住了不少血,所以他的生命流逝地更慢些。但震天?雷在他身板上?炸开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那些伤口同样?在流血。这么多这么重的伤,肯定是治不了的。 “把?我扔下去……告诉我娘,我是守沙州的英雄……”羊天?路说着,露出个有些羞涩的笑。 他知道自己算不上?什么英雄,也没对守城做出多大贡献。 他其实也不想死,要不是那个鞑靼锁定了自己。 “你当然是英雄,咱们一定会把?沙州守下来!”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队友的声音。 随后,他感觉自己身体被抬了起来,又失去重心地往下沉去。模糊的意识中,他感觉到接连不断的土,被铺到自己身上?。 现在,我也是沙州城的一部分了,羊天?路这样?想着,终于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第169章 大雪12 他明明还活着 夜色已黑, 沙州城抗住了?一轮又一轮猛攻,还没?有丝毫被击破的?迹象。 正面进攻不利也就罢了?,苏和?还收到另一个?不好的?消息:挖到沙州城内的?地道都被堵上了?。 “怎么可能?地道的?出?口分明才刚刚打通, 怎么可能一下?就堵上了??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齐军,难道打得过咱们最强的?精锐吗?”苏和?难以置信道。 “那些齐军打不过咱们的?精锐,但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爆的?方式, 和?咱们的?人同归于尽, 还用尸体堵住了?洞口。”斥候说道。 苏和?沉默片刻,沉声道:“让精兵都撤出?来?,拿震天雷把地道炸了?,让城墙塌下?……” 话还没?说完, 又一名斥候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他面前, 连行礼都顾不上,就着?急道: “将军,守在寿昌泽的?齐军正在向沙州进发,要包围我们!” 苏和?要紧了?牙关。他看着?城墙上负隅顽抗的?齐军,尽管这些人因为饥饿而身体羸弱,但战斗的?意志比他想象地更?为强悍。 苏和?心里很清楚,就算自己炸毁了?城墙, 让鞑靼冲进沙州城, 残破的?城墙也挡不住后面赶来?的?齐军精锐。 被两面包夹,还是被瓮中捉鳖, 这两者都不是太好的?归宿。事到如?今,正如?阿古金所说那样,战机已失。 “咱们撤!”苏和?从牙关里挤出?这句话。 “别撤啊!”布日固德拒绝道,“咱们折损了?这么多?兵马,怎能空手?而归?” “及时止损总好过全?军覆没?!”苏和?道。 布日固德却?依旧摇头道:“就算咱们回去, 可汗也会大怒,与其做个?逃兵,不如?战死在这里!” “蠢货,你这是自寻死路!”苏和?骂道。 “你不也是吗?你折失了?上万兵马,可汗能放过你吗?”布日固德反问道。 “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汗能明白我们所做的?努力。”苏和?说道。 “哦,我给忘记了?。”布日固德怅然笑道,“我不像你,没?有那样一个?好父亲!” 说罢,他果断扬起马鞭,往战场上冲去。 龙勒山上的?队伍推进地意外顺利。 郭开阳本以为自己的?队伍会面临最艰难的?战斗。他这一路行进,只遇到几队仓促后撤的?鞑靼,完全?没?碰上像样的?战斗。 从白日到天黑,一行人走了?整整一天一夜,行进的?队伍从北到南,从东到西?得把龙勒山犁了?一遍,每到一处高地,郭开阳便令队伍在此?地驻守巡视。走到最后,他手?边可调遣的?队伍也越来?越少,而龙勒山也基本被他占领完毕。 前方是最后一处高点,郭开阳令廖三千、禹豹一行过去勘察。 大抵是不会有什么敌军了?。郭开阳这样想着?,就听?到廖三千大喊道:“山崖下?有人!开火!” “自己人!别开火!”山崖下?的?声音传了?上来?,倒是字正腔圆的?汉话。 “休想骗我!”廖三千手?臂一挥,小队众人已将火铳准备完毕,齐刷刷地对着?山崖底下?。 “我是尤将军的?人!”底下?那人喊道。 尤将军?郭开阳慌忙走上前去,拦住了?跃跃欲试的?廖三千。 底下?那人听?上头迟迟不回话,继续解释道:“就是安定卫指挥使,尤启辰尤将军。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他。” “有诈吧?”廖三千小声说道,“尤启辰将军已经在山里失踪半年了?,怎么可能还活着?。” “我知道尤将军。”郭开阳厚重且洪亮的?声音盖过了?他的?小声质疑,“尤启辰是西?凉太岁爷,鞑靼从来?都杀不死他,他既然守在了?龙勒山,他就不会死。” 说罢,他走到山崖边缘,纵身一跃,跳下?山崖。 “带我去见尤将军。”他对底下?那人说道。 眼见指挥使跟着?那人走了?,廖三千也不得不带着?自己的?队伍,跟随上去。 他心里依旧觉得奇怪,龙勒山分明快被自己人占领完毕,为何一直没?发现尤启辰队伍的?踪迹,偏偏在最后时刻,才见着?他的?人。 他一路沿着?峭壁小心前行,走进山崖中的?洞穴,看到尤启辰的?队伍,这才豁然开朗。 队伍隐藏的?地方及其隐蔽,从山上,或是山下?都看不到这个?洞穴,进出?也只有一条小道。而洞穴里,还别有洞天。 廖三千好奇地打量着?洞里的?环境,进去的?通道有些狭小,再往里头走,则宽大起来?,四面洞壁打着?黑洞,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这里就像个?挖在龙勒山下?的?蚂蚁洞,四通八达,就连物资也囤积充分,做足了?持久战斗的?准备。 还是西?北人更?了?解西?北人,郭开阳说得没?错,尤启辰就是活在龙勒山上的太岁爷,没?人能打得死他。 “鞑靼的?主力刚撤走不久。既然你们前来支援,咱们就一鼓作气,趁他们穿过雅尔丹时,把他们的?主力合围剿灭,定能将失去的?几个州收复回来。”尤启辰对郭开阳说道。 俩人一拍即合,觉得此?战机不可失,便立即商讨起了?计划。 “尤将军,我想问个人。”廖三千突然说道。 “什么?”尤启辰见这愣头青突然打断自己,有些不愉快,但他还是忍着?怒火,想看看他究竟问的?是什么人。 “尤将军是否见过一个?年轻齐人,比我稍高一些,长得很清秀,这里有一道红色的?疤。”廖三千伸手?比划着?。 尤启辰的?确对红色的?疤很有印象,这个?人,不正是一个月前康铁抓到的“战俘”嘛。 “他已经死了?!”尤启辰说道。 “你说什么?”禹豹和?袁大赤都憋不住了?,抢在廖三千前面接连问道,“你当真亲眼见过他?”“他是怎么死的??你怎么确定他死了??” 尤启辰沉着?脸道:“他来?时就身负重伤,还把我的?人给杀了?,死了?就死了?,他要是不死,我还得找他麻烦!” 第193章 “你胡说什么!我们老大怎么可能随便杀人!”禹豹激动地面红耳赤,挥舞着?拳头,就要往尤启辰身上打去。 廖三千慌忙拧住他跃跃欲试的?胳膊,直接把他拖到洞穴外。 “你冷静点!公冶兄死了?,我也很难过,可你也没?必要因为这事去袭击指挥使,自毁前程吧?”廖三千劝道。 “是他在血口喷人!”禹豹心里一口怒气憋在胸口没?出?发泄,气得脖颈通红,“他平白无故污蔑老大清白!” “我要把老大找到。”袁大赤阴沉着?脸,“这么冷的?天,尸体肯定还没?腐烂,一定还在雪山上,我要把他带回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我也要找,我不相信老大就这么死了?。”禹豹说道。 这只十五人的?小队,在尤启辰营地附近来?回转悠,逮到人就问公冶明的?下?落。他们已经确定,这里是公冶明最后出?现的?位置,他一定就在不远处。 “我好像知道你们说的?人。”一个?士兵说道,“鼻梁上有道细长的?疤,是个?战俘对不对。” 去|他|娘的?战俘。禹豹正欲叫骂,廖三千慌忙捂住他的?嘴。 “对对,就是他,他的?尸体在哪里?”他对面前的?人陪笑道。 “在个?特别深的?山谷里。”那人把他们带到了?山顶上。 从山顶往下?,是个?特别陡峭的?山坡。 禹豹跃跃欲试地往下?滑,廖三千慌忙拉住了?他。 “别着?急下?去,这山坡太陡,下?去后肯定爬不上来?。你把绳子拴在身上,咱们拉你上来?。”廖三千说道。 禹豹点了?点头,把绳索在腰间?绑紧,沿着?雪坡,往陡峭的?山崖下?坠去。 廖三千替他捏了?把汗,目送着?禹豹安然无恙抵达谷底,这才松了?口气。 他抬头看着?天空,今天的?天空是青白色的?,太阳高悬。不知不觉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了?。一夜没?睡,他却?完全?没?有困意,心脏还跳得飞快。 他其实很希望禹豹在下?面一无所获。不是他故意想看禹豹吃瘪,只是他希望公冶兄没?死。要是公冶兄活在,或许早就从谷底走出?去了?,禹豹就不会找到他。没?找到他,总归还有一丝希望。 廖三千感觉手?里的?绳索被有规律地拉动了?几下?,是禹豹发出?的?信号。他立即俯下?身子,卯足力气,和?身后众人一起,把绳索一点点收紧。 绳索尽头的?人影一点点变大。廖三千站在最前,他身后的?人已经按捺不住地问道: “禹大哥找了?人吗?” 底下?的?人没?有回话,廖三千一边双手?使劲收着?绳索,一边探长脖颈,往坡下?仔细张望。 禹豹怀里抱着?个?稻草包裹的?细长人影,外头稻草被结结实实地捆住了?,打着?密密麻麻的?绳结,绳结中渗着?血迹。 “怎么样?他还活着?吗?”廖三千也忍不住问道。 但他心头已经差不多?有了?答案。被这样严实地裹着?,就算一开始人没?死,这么多?天在雪里冻下?来?,也肯定死得透透的?了?。 禹豹红着?眼睛,闷声不吭地把人平放在地上。他颤抖着?抽出?腰间?的?刀,把打了?死结的?绳子一根一根划开。 稻草散开,露出?里头的?惨白面孔。公冶明闭着?眼睛,脸上结了?一层薄霜。他看起来?还非常的?完好,禹豹小心地伸手?,探了?探他的?鼻子,没?有任何气息,指尖倒是被冰到发痛。 “老大……我不该丢下?你一个?人……是我对不起你……”他的?眼泪一下?子淌了?出?来?,接连不断地落在公冶明脸上、身上。 廖三千正想去劝他,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鼻尖突然间?酸了?,眼泪顷刻间?充满了?眼眶。 一行人大都拿手?掩面,挡着?自己的?红透的?眼眶。 有一个?还算冷静的?,指着?地上人微微张合的?嘴唇,说道:“他好像还在动。” “真的??”禹豹拼命擦着?眼泪,拼命地睁大眼睛,想找到公冶明动的?痕迹。 他看到公冶明的?睫毛颤动了?两下?,又像是被风吹动的?,接下?来?没?有别的?动静了?。 “你让开。”廖三千把禹豹从公冶明身上挤开,伸出?手?,探向公冶明脖颈的?位置。 脖颈的?位置本该是人身上最温暖的?位置,可公冶明的?脖颈也同样冰冷无比。 但廖三千感觉到了?,手?指尖触碰的?动脉的?位置,传来?了?极其微弱的?动静,有规律的?,一跳一跳的?。他反复确认着?,这不是自己的?错觉,是公冶明的?脉搏在跳动着?。 他还活着?,他真的?还活着?。 “快把他带到暖和?的?地方!”廖三千赶忙站起身,下?令道,“快快!赶紧的?!别让他真死了?!” 第170章 大雪13 他的手可是握刀的啊 一行人小心地抬着在?雪地中冻得跟冰块似的人儿, 浩浩荡荡地往山洞里走?。 “他根本就没死!”禹豹也顾不得什么?上下尊卑,声?嘶力竭地冲着指挥使尤启辰怒喊: “你?们凭什么?抛弃他?把他丢在?山里!你?们就是这样对自己人的吗?” 他没死?尤启辰惊愕地站起身,快步上前去, 看着稻草裹着冻得僵硬的人。 公冶明的脸和雪花白成一色,双目紧闭,看起来和死人别无二致。换成任何一个健康的人, 只着一件单衣, 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待上一个月,早就被冻死了。更何况这是个本就负伤的人。 尤启辰翻过他的右手?,果不其然,手?腕上的伤口还在?, 甚至还未愈合, 翻开的皮肉边缘泛着白色,伤口涌出的血液不是殷红,而带着诡异的紫色。 原来他不只受了伤,还中了毒。即便这样,他都没有死?尤启辰难以置信地伸出食指,搭上公冶明手?腕处的脉搏,他的手?腕也和雪一样冰冷, 冻得他指尖发麻。 尤启辰探了许久, 手?腕依稀传来些许动静。他不敢确信地再度伸手?,探向那冰冷的脖颈。凭借着颈部?微弱但有节奏的跳动, 他终于确信了,面前这个尸体一样的人,的确没有死,还残存着最?后一丝气息。 可他不是和康铁同归于尽的死了吗?怎么?会没有死? 尤启辰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一切,心想大抵是哪个环节出了意外。但不论怎么?说, 康铁确实死在?他边上,单就这一事而言,完全可以把他当成敌人。 “我?并不知道他是你?们的人。”尤启辰说道,“他既没有自证身份,又杀死了我?的一名部?下,被我?们当成鞑靼丢弃在?雪地里,这合情合理,我?们向来不对敌人心慈手?软。” “你?们根本就是在?草芥人命!”禹豹已经气红了眼,他全然没有听进尤启辰的解释,只顾着输出自己的看法: “要是没有他,弹尽粮绝的沙州早就被鞑靼攻下来了!是他刺死了鞑靼的头领,还给沙州争取了一个月的粮食!你?们一群人,就知道在?山里当缩头乌龟,又故意把保护沙州的功臣害死,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这叫合情合理?真是好一个合情合理!” 尤启辰冷声?道:“在?你?们眼里,他是功臣。但在?我?眼里,他不过是个杀人犯罢了!你?口口声?声?说是他保护了沙州,可你?知不知道,正?是因为我?们坚守在?山里,鞑靼才不敢大举进犯沙州!我?看他像个齐人的份上,给他留了个全尸,已经很给情面了!他无故杀死我?的人,就算我?现在?砍下他的脑袋,也没人敢说三道四!” 说罢,他伸手?按住腰间?的佩刀。 “你?要是敢杀他,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袁大赤边喊着,边迈步挡住身后奄奄一息的人。他不堪示弱地昂着脖颈,怒视着尤启辰,甚至又往前迈出一步。 尤启辰左右的士兵立即拔出身上的刀,刀尖指着前面这个冒进的人,只要尤将军一声?令下,他们就能将面前的人捅成蜂窝。 而廖三千的队伍也不堪示弱,尽管他们人数很少,但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面对这些拔刀相向的“自己人”,他们也纷纷举起火铳,毫无畏惧地指着对面,要和刀刃一较高下。 两队人剑拔弩张地对峙着,气氛紧张到了极点,稍有风吹草动就能将一切引爆。他们分明都是齐人,此时却将敌意完全地释放在?自己人身上。 郭开阳是唯一一个和此事无关的人,他不认识公冶明,只是感?到诧异。先前相处融洽的两支队伍忽然间?翻了脸,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只因为这个在?大雪中冻到奄奄一息的人。 他谨慎地酝酿了下话?语,转身面对尤启辰,说道: “能守下沙州城,尤将军当然有功劳,可这位禹小兄弟的话?也不无道理。此人虽然杀了尤将军的手?下,但也帮尤将军护住了沙州城。他在?雪地里冻了这么?久,就算现在?叫郎中,也难说可以救活。照我?看,不如将他的生死交给老天判断。倘若郎中医不活,就当是给你?死去的部?下偿命。倘若医活了,则说明攻过相抵,是老天愿意留他一命,你?看这样如何?” 第194章 尤启辰沉思片刻,挥了挥手?,命手?下收起高举的刀刃,随后拂袖而去。 廖三千看着还呆站在?原地的部?下,赶忙喊道:“还愣着干什么??听不懂尤将军的意思吗?快去把喊郎中来啊!” 他心里暗松了一口气,多亏了郭将军方才的说辞,说服了尤将军给公冶兄治病。 只是公冶兄这个样子……他担忧地看着被平放在?简陋的床上的人。 洞里的温度已经比雪地里高了不少,可床上的人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廖大哥,郎中来了。” 廖三千回头看去,只见一个面相斯文的男子,提着个大木箱,快步走?到床边。 郎中伸手?在?脉搏上搭了会儿,默不作声?地打开木箱,露出里头闪亮的各种形状的刀具。他的目光依次扫过箱子里的刀,最?后落在?一柄三指宽、五寸长的刀上。 他取出刀,抬头看向廖三千,问道:“你有酒吗?” 廖三千取出怀里的酒壶递给他。郎中拔出壶塞,一手?握着壶嘴,另一只手?提起木箱里的刀,将壶里的酒倾倒在?刀刃上。随后,他燃起一柄烛火,将雪亮的刀刃放在?火舌上,来回舔了舔。 廖三千见这架势不对,赶忙问?道:“这是要做什么??” “把他坏了的手?砍下来。”郎中平静道。 “要是把手?砍了,他以后怎么?握刀?”廖三千急问?道。 “你?自己看看他的手?。”郎中抓起那只苍白冰冷的胳膊,举到廖三千跟前。 胳膊上有三道伤口,不算长,但因许久没能愈合而散发出腥臭,皮肉卷着紫黑色的淤血,粘稠地含在?伤口里,好像半开半闭的兽类的眼睛。 “这一点伤口,烂成这样,血都坏了,这只手?铁定是保不住了。”郎中说道。 “不能砍他的手?!你?不使刀,你?不知道手?对他有多重要!”廖三千大声?道。 “到底是他的命重要,还是手?重要?”郎中问?道。 “刀客的手?就是命!”廖三千坚定道。 郎中叹了口气,把手?里的刀放回箱子,说道:“那我?可没办法了,看他能不能挺下来吧。” 说罢,他将公冶明的手?臂简单做了下处理,敷上草药,拿纱布包好,又开了点内服的药交给廖三千。 廖三千命令众人将洞穴隔出了相对封闭的一块区域,挡住外头的寒风,拿热水装进皮袋里,给床上的人取暖。他还将这里的皮毛都收集过来,给手?下每人分了块,令他们轮番用体温把皮毛捂热,给公冶明盖上。 如此一夜过去,待第二日清晨,公冶明的身子总算比昨天暖和了些,但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而他的右手?腕上,包裹着的纱布已经被瘀血渗透,紫红色的腥稠液体流淌下来,在?指尖汇聚、滴落。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伤口一直没能愈合?廖三千眉头紧皱地看着那副更加惨白的面孔,就连面中那道本是红色的疤痕,此时也黯淡下来,变得灰白。 “廖大哥,兴许那郎中说的没错。就是因为手?上的伤烂了,老大才一直昏迷不醒。我?见过不少伤兵,都是伤口溃烂死的。要不我?还是去请郎中来吧,虽然手?很重要,但还是命更重要些。”袁大赤说着,起身要往洞外走?。 “不行!”廖三千慌忙叫住了他。 “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了!”袁大赤道。 “我?说了,不准砍他的手?!”廖三千忽的揪住了袁大赤的衣领,把他摁在?石壁上,“你?小子会用刀吗?你?们这帮京城来的少爷兵,能看得懂他的刀吗?你?们知不知道他的刀法有多厉害?这样的手?,是说砍就砍的吗?” “可他连命都快没了!”袁大赤也不堪示弱吼道,“刀法再厉害,能当饭吃吗?” “你?这饭桶脑子里就只有饭吗?”廖三千怒道,“你?懂不懂这是比饭还重要的东西?” “我?不懂!有什么?东西还能比命重要?” “你?俩别吵了!”禹豹用尽全力把两人顶开,生怕他俩吵得上头,直接扭打起一起。这还是在?别人的营地,内讧起来实在?太让人笑话?。 廖三千和袁大赤喘着粗气,面红脖子粗地别过头,生怕再多看对方一眼,又会怒从心起,克制不住地骂上两句。 禹豹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老大先前有几副药,被马给吃了。” “是有点儿印象。”廖三千余怒未消地说道。 “我?在?想,老大的伤是不是和那些药有关,他已经四个月没吃上药了,或许是旧病复发,才变成这样。这里的郎中都是随军的,擅长治外伤,不懂内伤,咱们得把老大带回城里去,让懂内伤的郎中瞧瞧。”禹豹说道。 “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挺会动脑子的。”廖三千脸上的怒气消了不少,眼神也变得明亮。 袁大赤也站起身,往洞外走?。 “你?别去找郎中。”廖三千赶忙拦住他。 “我?找什么?郎中?”袁大赤没好气地瞪着他,“我?去弄个好点儿的雪橇车,把老大运回沙州去。” 第171章 大雪14 药 风雪交加的沙州城外, 鏖战刚过。 城门外那片开阔的雪地上,已?看不出半点?洁白,处处是断裂的兵刃、破碎的战车、倒地的战马、和黢黑得已?看不清究竟是血污还是人的残骸。 城墙上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爪钩还挂在砖壁上, 连接的绳索坠着血肉,另一头通向战败的尸体。 寥寥几名守军仍坚守在城墙上,脚边躺着无数队友的尸体, 眼神一个比一个空洞。 他?们近乎麻木地看着远方。持续三?天三?夜的激战, 在抽空他?们精神的同时,又?重新给他?们打上鸡血。无需闭上眼,眼前就有血花和炮火飞舞的残影,他?们很想睡一个好觉, 但现在的他?们根本睡不着。 鞑靼视死如归的冲锋还在眼前。他?们不知自己开了?多久的炮, 一次又?一次地填上弹药,手指已?经酸痛到痉挛,指甲盖渗出血来。直到弹药被打空,他?们不得不拿着白刃和仓库中封尘已?久的弩箭,和冲上城墙的敌军厮杀到底。 他?们还真就这样坚持了?下来,直到荆不畏迟来的增援将鞑靼的队伍反包。 还是有一只敌军趁乱逃出了?包围。 但沙州守了?下来。 他?们站在城墙上,向下俯瞰, 风雪一点?点?掩盖满地的残骸。一切大?抵都过去了?, 守下沙州,战功赫赫的守军们, 今后应当能吃饱饭了?吧。 城外的雪地上,缓缓行来了?一支小队。 他?们一共十五人,三?人在前面开路,剩下的人围着一个雪橇,小心翼翼地拖拉着。 “是廖三?千的队伍。”城墙上的守军看清了?来人。 “他?们不是跟郭将军去了?龙勒山?怎么又?回来了??” “他?们是去找人的, 看这架势……是找到了?人!”守军忽然激动地大?喊起?来。 “找到了?!人找到了?!”死一般寂静的城墙上瞬间沸沸扬扬,消息立刻传到了?常瑞的耳朵里。 常瑞躺在床上,正在小憩,听到这消息,慌忙爬起?来。 “快带我去看看。”他?连外衣都顾不得穿,就着急忙慌地往帐子外走去。 那人将他?引到一间朴素的营帐。不大?的帐子里,密密麻麻挤着数十个人。他?们看到参将过来,慌忙挪动脚步,让出一道狭小的通道。 常瑞眉头一皱,怒道:“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这群士兵赶快低下头,一个接一个得帐子外涌去,生怕被常瑞记住自己的脸。 小小的帐子总算清净下来,常瑞深吸一口气,感觉空气都畅快不少。他?不是因为自己喘不上气,而是担心床上的病人,被人群挤得透不过气来。 “他?怎么样了??”常瑞看向还留在帐子里的廖三?千。 廖三?千叹了?口气:“方才请郎中瞧了?,他?先前就中过毒,现在余毒侵蚀,伤口一直在淌血,再加上在雪里冻了?一个月,不太好……” “毒?”常瑞心头一惊,他?忽得想起?数月前,公?冶明擅自离队的那次。 他?当时看公?冶明并无大?碍,便没将服药的事情?放在心上,日?后也没听他?再度提起?,也就把此事给忘了?。 谁能想到,现在他?性命危在旦夕,偏偏就因为少服了?那几帖药。 “他?先前托了?一名姑娘去帮忙配药,但西凉地处偏僻,药材一直就找不齐。他?已?经毒发很久了?。”廖三?千解释着,伸手将公?冶明枕下的头发掀起?,露出脖颈给常瑞看。 修长的脖颈上,不知从?何时开始,长开了?黑色的纹路。像是纵横交错的枝杈,以后颈为中心,往下颚、锁骨、背脊上蔓延生长。 第195章 “这就是毒。”常瑞看得暗自心惊,不禁在想,要是那日?就把药的细节问清楚,也不至于现在这般提心吊胆的。 他?其实还挺喜欢这孩子。这孩子年纪轻轻本领又?很大?,办事也靠谱,是自己手里最?有前途的。他?想着得对他?严格些,约束着他?出格的举动,平日?的言辞也有几分冷酷。 他?是真没有想到,这柄最?利的刀,会折在自己的疏忽里。 或许这孩子醒来,也会怨恨自己吧。常瑞闭上了?眼睛,许久才睁开,眼角微微发红。 “你知道他?吃的是什?么药吗?我现在就派亲信,快马加鞭日?夜赶路去关内替他?配来,药一定能配到,只要他?挺住这几日?。” 廖三?千奋力?地挠了?挠头。他?也不知道公?冶明吃的是什?么药,只能慌乱地走出帐篷,高声喊着:“禹豹!禹豹!” 经过一番寻找,俩人终于在公冶明的随身物品里,找出了?那张药方。常瑞接过药方,快速地誊了?三?份,交给三?名亲信一齐去找。 等待的日子漫长又煎熬。 此时是正月,嘉峪关内处处张灯结彩,一片祥和。 沙州的守军却早就忘记了此等盛大的节日,漫长的战斗带给他?们精神上的余伤,营地中无数的伤员在等着救治,每夜都有人死去。 剩余的人只能祈祷着,希望自己能渡过这个冰冷的冬天,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到。 不知熬过了?多少个夜晚,营帐外总算传来一阵激昂的马蹄。 “药配来了?!快烧水。”那人翻身下马,手里举着个油纸小包,快步往帐子里走来。 “水一直烧着。”禹豹出声道,声音分外沙哑。 这几日?,他?每日?都盼着外头有人进来。手边的药壶一冷就烧,缺水就加,就为了?等药到的那刻,能以最?快的速度煎好。 壶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药草的苦涩气味飘散出来。 禹豹掐着时间细细看着,快一刻怕药没煎透,慢一刻又?担心赶不上无常索命的速度。 总算等到药色正好的那一刻。他?慌忙将药倒入碗里,走到帐子外,让碗在冷风里降了?些温度,再赶忙返回帐子里,把碗举到公?冶明嘴边,将里面的药全灌了?进去。 之后又?是焦急的等待。 “怎么样了??”廖三?千也走进了?帐子,小声问道。他?看禹豹一脸凝重,床上的人依旧紧闭着双眼,什?么反应变化都没有。 “药都喝下去了??”廖三?千问道。 “都喝了?。”禹豹说道。 “都喝了?,怎么还不醒?会不会是咱们找错药方了??还是说药材没找齐?”廖三?千接连问道。 “再等会儿,他?刚刚服下药,或许还没见效。”禹豹说道。 廖三?千点?了?点?头,随他?一起?在床边沉默。 半晌,床上的人依旧没有动静。 “还是没有醒。”廖三?千有些急躁。 “再等会儿,等会儿。”禹豹嘴上劝着,心里也是同样不安。 廖三?千忽地伸出手,将公?冶明身上的毯子掀起?一角,露出脖颈的位置。他?轻轻伸出一只手,将他?的头从?枕头上抬起?,另一只手则伸向他?的衣襟。 “你干什?么?” “我看看他?身上的花纹淡下去没。”廖三?千说着,面不改色地把公?冶明的衣服从?领口处扒开,露出半个后背,又?将他?的乱发全数播弄到头顶上。 枝杈状的黑色纹路从?后颈中央往四处蔓延,到肩胛骨上方。 “先前最?多的时候,在这里。”廖三?千指着肩胛骨下方的位置。 “说明这药还是管用?。”禹豹点?头道。 “管用?,但肯定还不够!这黑色的纹路还在,就说明他?体内的毒还在。” 廖三?千说着,站起?身来,从?方才归来的人手里,又?要了?一帖药。他?把药材投到药壶里,咕咚咕咚地煮着。 禹豹不安道:“我听说是药三?分毒,咱们还是请郎中再看看吧。” “那郎中也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都是死马当活马医,有什?么不一样?” “那也比你懂!”禹豹一把提起?煮着的药壶,不让他?再我行我素下去。 “你干什?么呢!这药很贵重的。”廖三?千伸手要去拉他?。 “你慌什?么?我是去喊郎中来,又?不是要把药扔了?。”禹豹正说着,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被廖三?千一点?点?往回拉。他?拼尽全力?对抗着廖三?千手腕的力?量,胳膊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几乎将药壶里头的药撒出来。 “你先把药放下!”廖三?千大?声道。 “你先松手!”禹豹也大?声道。 俩人正拼尽全力?地僵持着,耳边忽地传来闷闷的喘息声。廖三?千的眼睛瞪大?了?,缓缓松开拉着禹豹的手。禹豹也慌忙把药壶放在桌上,快步往床边走去。 “老大?!你醒了??”禹豹欢欣雀跃地拉着公?冶明的手,可床上的人仍旧一动不动,好像方才的动静不是他?发出的。 禹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他?忽而感觉胳膊吃痛,是廖三?千狠狠拧了?一下。 “别拉他?受伤的手!”廖三?千呵斥道。 这一嗓子吼得禹豹震耳欲聋,也就在此时,他?看到那个床上那人苍白的脸上,睫毛正微微颤动着。 禹豹猛吸一口气,惊喜地扑上去。公?冶明的眼睛睁开一道细缝,依稀能看见黑大?的瞳仁。 “你刚刚说了?什?么?快再说一遍!”禹豹激动地拉着廖三?千的胳膊。 “我说,你别拉他?受伤的手……和这有关系吗?”廖三?千感到一阵莫名奇妙。 “他?动了?,他?动了?啊!”禹豹大?喊大?叫道。 “这哪儿动了?啊?”廖三?千茫然看着床上人紧闭的双眼。 “他?刚刚都快睁开了?!你把那话再说一遍,快点?,再说一遍!” 第172章 大雪15 这信我得自己写 公?冶明睁开?了干涩酸痛的眼?睛。 他看到自己躺在一个有些陌生?的地方, 好像是间军账,一群人站在边上俯瞰着?自己,有几个熟悉的面孔, 还有很多没见?过的生?面孔。 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雪地里,自己刚啃了一只狐狸,然后昏睡过去。 我应当没睡多久吧, 怎么会?醒在这里?是他们把我送回来的吗?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公?冶明思索着?, 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嘴里狐狸血的味道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甜甜的米香。 “老大,你再睡会?儿,好好休息休息。”禹豹咧着?嘴笑道, 手里还端着?半碗米糊。 “我现在哪儿?”公?冶明想说话, 张着?嘴,却发?不出声。 禹豹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心?有灵犀地看懂了他想问的话。 “咱们在沙州,沙州已经安全了,龙勒山上的敌人也被赶跑了。”禹豹说道。 公?冶明微微眯了下眼?睛,眼?尾弯出一抹释然的笑。 “沙州断粮这么久,要没有你, 咱们还撑不到援军过来呢。常将军说了, 这次结束,要给你记好大一笔战功。”廖三千也在一旁说道。 援军?原来是援军过来了。援军总算是来了, 尽管来得晚了些……晚了些?援军不可能无缘无故晚到这么久,或许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 公?冶明忽地浮现出一个预感:这支援军是有人求天求地苦苦求来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个人不会?是别人,只会?是白朝驹。 他挣扎着?支起自己的身子。 廖三千眼?疾手快地按住他:“不能乱动,你的伤才?止住血, 还没好透呢!” “我、要……写信。”公?冶明焦急地喊道,情急之下,还真被他发?出了一点儿细微的动静。 “你要什么?”廖三千看他样子分外急切,只好扶着?他,帮他靠在床上。 “写信。”公?冶明说道,声音很轻很轻。 禹豹转身将围观的众人都轰走,取来笔和纸,对公?冶明说道:“你要写什么,慢慢说,我帮你写。” 公?冶明一脸坚决地摇了摇头。 禹豹以为他不写了,转身把纸笔放下,伸手要扶着?公?冶明躺回床上。 公?冶明赶忙道:“我要自己写。” “你……”禹豹看了看他被包地扎实的右胳膊。 “他伤的是小臂,不是手指,写几个字应当无碍。”廖三千拉了拉禹豹的胳膊,示意他一齐出去,给公?冶明一个清净的空间。 “这……”禹豹放心?不下地看向公?冶明,公?冶明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 禹豹退后两步,看了看帐子里的布阵,心?想让这名刚刚醒来的病患走到桌边写信不太现实,于是把小木桌端到床边,把笔和砚台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正好对着?公?冶明右手的位置。 第196章 “老大,你就这样侧着?身子,慢慢写吧。”禹豹说着?,对廖三千招了招手,俩人一齐走出帐子,留他一人在里面。 公?冶明把身子往桌沿靠了靠,这些微的移动令他感到一阵力不从心?,呼吸也急促了几分。 应当是在雪地里待得太久,一直饿着?肚子,才?会?这样的。公?冶明心?想着?,抬起裹着?厚厚纱布的胳膊。胳膊上的伤口倒是不痛了,手腕也不肿了,全身上下都没那么痛了,只是还有些寒冷。 他缩了下脖子,用另一只手把身上羊毛毯子裹紧,一直裹到脖颈,只露写字的胳膊在外头。 他还是挺担心?白朝驹的。援军的事没那么简单,白朝驹大抵得罪了不少人,他必须得写份信。 公?冶明伸手握住毛笔,指尖传来冰冷的木质感。他正欲提笔,笔杆忽然从指缝脱出,落回桌面,发?出“咔哒”的轻响。 公?冶明愣了下,心?想一定是自己疏忽了,不小心?没握稳,才?叫笔杆滑出去。 他慌忙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手上,握紧那根笔杆。 又是“咔哒”一声。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不自觉地抖动起来,轻盈的笔杆被失去控制的指尖推远,在桌面翻滚着?,滚出一道指向桌子边缘的墨迹。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手,到底怎么了?公?冶明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指,每一根都完好无缺,和之前别无二致,怎么会?突然之间,连根笔杆都握不住了? 他再度不信邪地伸手,要握住那根已经在桌子边缘的笔杆。 “吧嗒”一声,笔杆从桌上落到了地上,发?出的声音更加清脆响亮。 我的手……废了? 他难以置信地接受着?面前的现实,那只能握刀握枪的有力的手,现在连根笔杆都握不住了。 没事的,一定是因为我现在身体太虚了,等我再修养一会?儿,手上的力气也会?回来的。 他弯下腰,想着?先把笔捡起来。 俯身下去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晕眩,双眼?被瞬间剥夺了视觉,全身肌肉像是痉挛般的不受控制起来。 昏天黑地的痛楚中,他感觉到自己失去了重心?,再往下摔去。他慌忙伸着手,想找个东西撑住自己的身子,以防摔落在地上。 两只手都抓空了,他现在彻底地失去重心?。就在这时,一只温暖有力的胳膊托住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常瑞冲了进?来,扶住了快要摔下床的公?冶明。 公?冶明缓了许久,昏黑的视线总算一点点清晰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率先看到的,会?是常瑞的脸。那是一副饱经沧桑又相?当坚毅的脸庞,此时微蹙着?眉头,格外担忧地注视着?自己。 “常将军。”他颤动了下嘴唇,发?出没人能听到的声音。 常瑞看着?面前的人,还非常年轻,曾经是那么的身手矫健,如今却虚弱到连弯腰的力气都没有。 方才?他站在帐子外,透过幕布的缝隙,目睹了公?冶明的所?有举动。 “你好好歇着?,我来帮你写信吧,是写给你哥哥吗?”常瑞说着?,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笔杆。 公?冶明摇了摇头,拼劲全力,从自己破烂不堪的喉咙里挤出些微的声响:“我得自己写。” 这孩子,一直都这么犟吗?常瑞微皱着?眉头。为了能和公?冶明对视着?说话,他已经把膝盖放在了地上。他还是头一次如此得放下姿态,面对一个身份地位都比自己低的人。 他看着?公?冶明漆黑又透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埋怨,只有悲伤。可那种悲伤像一把架在他脖颈上的刀,他情不自禁地坦言道: “你是不是心?里还埋怨着?我,因为药的事,我耽误了你,害你身子骨差成现在这样。” 公?冶明愣住了,他自己也并想到,断药后余毒会?反噬地如此剧烈。而常瑞突然地提及此事,更让他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常瑞看他迟迟不说话,心?想大抵是真的怨恨自己了。他站起身,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说道:“我会?令他们好好照料你的,功劳的事,你不必担心?,我会?好好向皇上禀报。你就安心?修养,日?后我就许你个闲职做做,也能吃穿不愁。” 公?冶明摇了摇头。 “你还觉得不够吗?那等咱们回京,我将皇上赏的银子多分你些,如何?”常瑞问道。 “将军,我不想做闲职。”公?冶明轻声说道。 不想做闲职?常瑞有些鼻酸了。 这么好的闲职,其他人想做还做不成,可他偏偏不要这闲职,他是真心?想创出一番功绩啊。 “那你更得好好修养了。”常瑞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还是将手伸向了桌上的笔。这一次,他伸的是左手。他平日?里也并未用左手写过字,这次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了左手。 指尖传来木头的质感。这次和前几次不一样,左手的手指轻易就能将笔杆握住、提起。那些身体虚、手没力气的理由全部不管用了。 我的右手……是真的……废了。公?冶明艰难地接受着?这个噩耗,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再也憋不住,顷刻间充盈了眼?眶,又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接连不断地滚落下来。 常瑞慌忙侧过头,不忍再多看一眼?。 “你写吧,慢慢写,我会?派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帮把你的信送达的。” 说罢,他低着?头,快步从帐子里走了出去。 元宵刚过,京城的年味还未散尽,大街小巷上仍挂着?灯笼,官员们已早起好几日?,上了好几天早朝了。 姚望舒引咎辞职,看在他为朝中鞠躬尽瘁的份上,陆铎只令人没收了他的家产,并未对他处以任何极刑。 继任首辅位置的是现文渊阁大学士、户部尚书徐春辉。此人也是年过半百的朝中元老,担任首辅可谓众心?所?向、众望所?归。 还没出正月,沙州就传来了捷报,鞑靼已被完全赶到龙勒山之外,沙州守了下来,外围的哈密卫、罕东左卫、曲先卫三卫也可一一收付。 那个顺天府的小典史,说的是对的。陆铎坐在乾清宫内,望着?宫外的空地。 三九寒天已经过去,外面的地上也没有雪了。 他的眼?前,还依稀冒出那个跪在雪地里的身影。 他微微叹了口气,喊来大太监程庆。 “太医院里头,最会?治关节风湿的太医是哪位?” “回皇上,是薛霖薛太医。”程庆恭敬道。 “你带着?薛太医,去公?主府看看,有没有要帮忙的。”陆铎吩咐道。 “是。”程庆行礼告退,眉梢上露出些微喜色。皇上不会?轻易认错,但他还是讲情分的。顺天府那个小典史,今后的日?子会?很不错吧。 第173章 广顺帝崩殂·上 皇上,徐大人求见 早春难免令人感到些许困倦。 陆铎在乾清宫中翻看着文书?, 屋外的太阳倒是落得晚了?些,斜阳似火,照着宫内地板一片通红。 一太监从门外快步走来, 走进乾清宫,对陆铎禀报道?:“皇上,首辅徐阁老求见。” “嗯, 让他进来吧。”陆铎挥了?挥手。 这徐春辉的行事风格和姚望舒很不相同?。姚望舒做得多, 说得少;徐春辉做得多,说得则更多。 他上任首辅不到一个月,每日都前?来觐见好几?次。陆铎也有些烦恼,无奈这位徐大人和自己商议的, 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 不少还颇有道?理?,他根本没任何拒绝他的理?由。 陆铎正想着,就见徐春辉从台阶上走来了?。他年近六十,行走的步伐倒颇为矫健,头发也茂密柔顺,没有半点颓势。 “徐大人所来何事?”陆铎欣然笑着。 徐春辉毕恭毕敬地对他行了?一礼,举起手里?的地图说道?:“微臣想同?皇上商议下?, 收复西凉三卫的事。” 陆铎点了?点头, 抬手,示意他将西凉的地图放在案前?。沙州虽已解困, 但西凉三卫还未完全?收复,这些卫所地处偏僻,常年战事不断,无人耕种粮食,全?靠中原的粮食救济, 加之各类军械损耗,可?谓一笔不小的开销。 陆铎也有将外围三卫割让给鞑靼的意愿,但他更想先听听徐春辉的说法。 徐春辉将地图在桌上摊平,伸手指向龙勒山外,正要对关外发表见解。就在陆铎把注意力集中在地图上的时候,徐春辉的袖子动了?下?。 迅雷不及掩耳间,一枚袖箭从徐春辉宽大的袖袍中飞出,正中陆铎肩膀。 陆铎惊愕地瞪大了?眼,还未来得及躲避,“嗖嗖”声又接连响起。 徐春辉袖子里?的是支梅花袖箭,有六个箭筒,可?接连发射六次。六枚闪亮的银箭整整齐齐扎在陆铎身上,更有一枚刺穿了?他的头颅。陆铎只轻微地发出一声哽咽,便瘫软在了?龙椅上。 第197章 这一切发生地太快,边上的太监现在才?反应过来,高声大喊道?: “皇上遇刺了?!皇上遇刺了?!” 徐春辉则淡然地走到龙椅旁,伸手探向陆铎的脖颈,确定他已无生命迹象。 禁军快速赶来,将乾清宫的大小门窗全?数堵住,举着火铳和刀枪,指着站在龙椅旁的徐春辉。 徐春辉抬起了?头,平静看着远处血红的斜阳,轻声念道?:“望舒兄,我的后?事,就拜托你了?!” 随后?,他一头撞向了?乾清宫粗大的柱子,在众多禁军惊愕的目光中,头破血流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所有气息。 陆铎驾崩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顺天府那里?。 白朝驹听到此事,惊讶地差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 但他立即想到:皇上死就死了?,我已经当上了?官,也仪仗不是他了?。再说陆铎死后?,就更没人在意当年太子之死的事,也不可?能有人挖出自己小时候的身份了?。 这下?我安全?了?,嘻嘻。 白朝驹甚至有几?分暗喜,可?这份暗喜稍纵即逝,随即而来的是深深的恐惧。 徐春辉为何要刺死他?堂堂首辅,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更有着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为何要和皇上一换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如今陆铎崩殂,死前?也并未确立新的太子,朝中众人极有可?能故技重施,再令现软禁于后?宫的陆镶复位。陆镶是被姚望舒精心?挑选过的人,是个及其?好拿捏的软柿子,会对所有人的建议言听计从。 白朝驹想着,止不住地全?身颤栗起来。 这些人,这些文官们,还在为姚望舒做事。哪怕他现已辞去官位,却仍能将手伸到朝堂之上,乃至龙椅之上。 他们连皇上的性命都没放眼里?,这个动到了?自己的利益,不听话了?,就换一个听话的。那自己、还有公主,不是也得动到了?他们的利益吗? 白朝驹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慌忙回头,往窗外看去。 和煦的春风吹得草木微晃,他心?里?却洋溢起一股别样的不安。隐隐绰绰的树影中,好像有双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要伺机夺走自己的性命。 他如做贼般的翻墙离开了?顺天府,连大道?都不敢走,抄小径向公主府跑去。 他的轻功已经很快了?,三两下?就跑到公主府前?的文福街上,远远地瞧见一行人,穿着黑色的衣服,飞檐走壁得往公主府里?鱼贯而入。 糟了?!公主要出事!白朝驹心?头一颤。 他其?实可?以转身跑的,去往公主府的黑衣人根本没注意到他,去往顺天府的黑衣人又结结实实地扑了个空。此时此刻,是他逃跑的最好机会。 可?白朝驹犹豫了。他想着,毕竟公主曾救过我一命,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对公主见死不救。 偷袭放倒三四个黑衣人后?,白朝驹跃上房檐,以一个矫健的身姿,从屋檐翻到青枫轩中。 “公主!杀手来了?!快走!”他大喊着,四处张望着陆歌平的人影。 青枫轩中空空如也,就连丫鬟们都不见了?。 公主已经走了??白朝驹悬着的心?放下?了?。 他正欲转身离开,可?方?才?进来的窗户外,出现了?数条黑色的人影。 不止那里?,青枫轩各处的窗户,乃至大门口,都站着黑衣服的杀手。黑衣人们将青枫轩团团包围起来,他成了?那条自投罗网的鱼。 坏了?,就差这么点时间,被包围了?。白朝驹额角渗出了?细汗,他努力沉着地环顾着四周,想着冲出去的办法。 窗户开了?道?缝,一枚圆滚滚的物件被人抛了?进来。 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巨响,清风轩内的地板被掀翻几?块,卷在地板下?的尘烟飘散出来,熏得房间内烟雾缭绕。 烟雾只短暂地起了?一瞬,便消散开去,与此同?时,屋子中的人也消失不见了?。 那小子去哪儿了??窗外头的黑衣人纷纷伸长脖子,欲往屋内探个究竟。 地板上只有散乱的书?籍和木屑,没有半点儿人的影子,但那么大个人影,不可?能就这样凭空消失。他们守住了?青枫轩的出口,也没人出来,这小典史究竟去了?哪里?? 黑衣人探着脖子,欲往房梁上张望,就在他们把脖颈探过窗户口的瞬间,一个影子从天而降。 几?个人来不及缩回脑袋,脖颈就齐刷刷地被狠狠窗框狠狠夹了?下?,紧接着,一股奇大的力量踩在了?他们脑袋上。 正中间那人直接被踩晕了?过去。边上俩人慌忙反应过来,伸手要去抓白朝驹的脚踝。可?他们出手慢了?不止半拍,白朝驹已经踩着脑袋翻上了?房顶,准备逃之夭夭了?。 但房顶上的形式,并不如白朝驹想象的那般明朗。 方?才?他进入清风轩时,只见到一队人。就在他被困在清风轩的片刻中,又有数队人接连来到公主府中,将青枫轩自上而下?地团团包围。 白朝驹在屋檐间来回躲避,这里?是公主府,他待了?整整两年,每个角落都再熟悉不过。但他没想到,来的黑衣人会如此之多,光天化日之下?占满了?公主府的各个角落,如入无人之境。 得往街上跑,现在正是归家的时辰,街上行人很多,这些人一定会跟丢自己。白朝驹锁定了?文福街的方?向,那是紧挨着公主府的最大的街道?,也是最热闹的。 黑衣人们也敏锐地觉察到了?他的逃跑的方?位,蜂群般向他涌来。 白朝驹不得不出手抵抗,对面亮出的却是明晃晃的刀刃。他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大的胆子,眼疾手快地贴近黑衣人的身体。 这副迎刃而上的姿态倒令黑衣人非常意外,他以为面前?这个文官打扮的年轻人会不了?什么厉害功夫,因此也有些掉以轻心?。 这一瞬间的恍惚,被白朝驹敏锐得捕捉到了?,他直接伸手夺过了?黑衣人手里?的弯刀,还飞起一脚,把人踢下?屋檐。 这一下?是他跟公冶明学的,方?才?情急时候,他的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了?当年公冶明飞身夺走高风晚刀刃的情形。 这踢人的一脚,果然好用,白朝驹暗自庆幸着,握紧了?手里?的刀。 他并未习过刀法,但眼下?情况紧急,他也没有对武器挑三拣四的机会。 才?往前?没几?步,又有黑衣人进攻过来,这次攻势比方?才?更猛,整整十人从四面将他团团围住。白朝驹慌忙舞着手里?的刀。 刀刃不似剑刃,只单面开刃,他一时未能适应过来,错误地未能给几?名对手予以重击,自己的手臂身体也不慎被擦破数个豁口,鲜血一瞬间染湿了?衣衫,还好并不致命。 九死一生之间,白朝驹总算从包围中脱身。他手脚并用地翻过公主府的大门,飞奔到文福街上,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大喊着:“杀人了?啊!杀人了?啊!公主府里?全?是杀手啊!” 出乎他意料的,文福街上别样的安静。 这里?分明住满了?文武官员,公主府出了?这么大的事,却无人探头来看热闹,家家户户门扉禁闭,仿佛没有一丁点儿活人气息。 白朝驹越发觉得离奇,他不禁回头看去,公主府里?那些黑衣人,此刻也不紧紧相逼了?,远远地聚集在后?头,堵住了?他的回去的路。 而他的面前?,文福街的尽头,有一个人。 那人是坐在街道?中间的,他身底的椅子倒很特别,一左一右有两个轮子。 这是个不会走路的瘸子。白朝驹认出了?此人的身份,正是白象阁主,邱绩。 第174章 广顺帝崩殂·下 被大狐狸克了 “阁主, 您怎么来了?”白朝驹面带笑容地和他问好,言语毕恭毕敬。 邱绩脸色冷若冰霜,常年带笑的眼睛此刻笑意全无, 狭长的眼尾往眉梢扬起,显露出几分狠厉。 他的右手?指在轮椅的扶手?上敲了三下,另一队黑衣人从巷子左右走出, 围立在他身后, 黑压压地站成一片,虎视眈眈地看着白朝驹。 看着面前的年轻人露出慌乱之色,邱绩摩挲着手?上的白玉扳指,冷声道:“李默的徒弟, 也不过如此。” 白朝驹脸上的笑立即收拢了。他觉察到?了面前这人别样的敌意, 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你认得我师父?” “当然认得。”邱绩不紧不慢道,“我也曾想?过,让他收我为徒。可他却宁可收你这么个废物?为徒,也不肯收下我,甚至在我遭人陷害时不问不顾,害得我双腿尽废。” “阁主若是觉得我师父辜负了你,大可去找我师父, 为何偏要找上我来?”白朝驹装疯卖傻道, 假装李默还活在世上。 若是邱绩问起自己李默现?居何处就好了,白朝驹心想?着。这样一来, 自己就能以带他们去东海为借口,待一行人都上了船,再伺机跳海游走,令他们葬身大海。 第198章 可邱绩偏偏说道:“我不管李默现?在哪里?,他如此关照你, 悉心教导你,我只需把?你杀了,就能叫他白般痛心,又何必费时间去找他呢?” 他的眼睛中燃烧着仇恨的火焰,昔日温和的面容,也不自觉的变得扭曲狰狞。他再度伸手?敲了敲轮椅的扶手?,身后的黑衣人们一拥而上,无数白刃往白朝驹身上刺来。 身前身后都是敌人。白朝驹避无可避,只能埋头应战。他也没有想?到?,生死存亡之际,自己能爆发出如此大的潜力。 手?里?的刀刃旋转着,他轻易就将?几名杂兵碾碎,开出了一条逃亡的道路。他几步登上围墙,就要从包围圈中逃出生天。 就在他从围墙跳到?屋檐上的瞬间,一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白发老人抵在了他面前,手?里?粗长的铁棍指着他。 “阿绩,别太小瞧李默的徒弟了,那些杂兵拦不住他。”白发老人说道。 邱绩冷着脸道:“直接把?他杀了,下手?利落点,别枉费我把?你从死狱里?救出的一片苦心。” “原来是你。”白朝驹这才认出面前的白发老人是谁。 这老头就是仇老鬼手?下的和尚。当年他在朝凤门暗中作祟,不仅想?取代仇怀瑾的门主之位,还想?把?皇上也一并杀了。失败后,他被?投入死狱,现?在长出了头发,和先前秃头的模样大相径庭,成了个白头发的和尚。 白朝驹和他交过手?,知道这是个难对付的对手?,他先前打不过他,如今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老头笑道:“小子,我劝你放弃挣扎,老老实实让老夫取命,能令你少些痛苦。” 老老实实令人取命,这哪是白朝驹的作风。于是他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挥出手?里?的刀,势必要同这和尚拼一个你死我活。 在他挥刀的瞬间,和尚手?里?棍子也变了身,宛如一条活着的黑蛇,在他双手?间灵活扭动?,向白朝驹双眼袭来。 白朝驹沉着地起势,手?里?刀花一转,将?他的棍子逼开。 这小子的功夫精进了!和尚眼神一冷,也不再托大,攥紧手?里?的长棍,使出十分功力,往白朝驹面上、身上接连袭去。 白朝驹见对方来势汹汹,脚下的划着灵动?的步子来回躲避,手?上的剑招丝毫不停,竟和那白发和尚打得平分秋色。 这时,一个念叨的声音从檐下的街道上传来,传入两?人耳中。 “坤七、坎八、巽九……” 其?他人还不知这是何意,白朝驹却一下子慌了心神。这念叨声,说的正是他脚下的步法,这是李默教给他的,以不变应万变的太乙数术。 邱绩怎么也知道太乙数术?白朝驹暗自心惊。 邱绩毕竟想?成为李默的徒弟,对于李默的爱好格外了解,知道太乙数术不算什么难事。这本就是公开的占卜之法,李默爱好次术,京城中知道的人不少。 但将?此数用在武学之上,是李默在海岛上教导爱徒时,偶然灵机一动?,想?到?的方法。 如今白朝驹利用此术躲避和尚的攻击,俩人打得难舍难分。太乙数术以复杂多变著称,交手?之人一时难以看出。反倒是邱绩这个旁观者?,看得比当局者?更清晰些。 “老和尚,他是按太乙数术走的步伐,我替你报数,你稍加留意,定能克他。”邱绩说道。 此话一说,和尚还没发觉白朝驹的破绽,白朝驹却先慌了神。他这下迈出的步子慢了半拍,没能完全躲过袭来的棍子,右腿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 和尚的棍子不是普通棍子,这一下挨地他疼痛刺骨,仿佛大腿被打折。白朝驹拼命稳住身形,额角上却顷刻间渗出了冷汗。陆歌平说的一点儿没错,这个邱绩,果真?是个难缠的对手?。 可不论怎么说,大腿受击的这一下,令他的步子慢了下来。和尚的手里?的棍子使得虎虎生风,飞快地往他要害逼去。白朝驹深知时机已失,不得不后撤,脚下的步子也彻底乱了套。 要是小老鼠的话,他会怎么做? 白朝驹知道,这一仗若是换了公冶明?来打,是一定不会输的。他会去逼和尚按他的节奏出招,甚至会使诈,会骗过在场的所有人。不得不说,他在打斗中使诈的本事,比自己强太多了。 白朝驹努力回想?着他的样子,心生一计:反正自己腿被?打了,干脆装作腿折的样子,打他个出其?不意。 于是,就在和尚再度向他袭来的时候,他直接右腿一软,半跪在地,装作腿被?打废的样子。 和尚的棍子狠狠打在了白朝驹的背脊上。白朝驹疼得次牙咧嘴,即便他有意避开了要害,但和尚的功力不浅,这用尽全力的一下打地他两?眼翻白,耳朵也嗡嗡作响。 可他的手?先动?了,从地上起身,挥着刀,打的是善水七式的第?一式。这一式他已经滚瓜烂熟,仅凭借着本能,就能挥出这一招。 和尚对他有所防备,防住了从地上飞起的这一刀,却没料到?这是个连招。 白朝驹整个人从地上站立起来,往前迈着步子,接连挥出手?里?的刀。和尚始料不及,来不得及躲避,白朝驹手?里?的刀刺破了他的肩膀。 倘若这一击用的是剑,和尚身上一定能留下道巨大的血口。 只可惜白朝驹用的不是剑。这自下而上的一击,他没来得及转过刀刃,是拿刀背打的,只在肩膀上留下了一道不致命的刺伤。 而接连地迈步上前,令他已经负伤的腿进一步吃痛,迈到?最后几步时,他险些站立不稳。 和尚瞅准了他微晃的身姿,直接抬起一脚,狠狠踢在他负伤的腿上。 白朝驹根本来不及防备,被?这一脚踢地失去重?心,摔倒在屋檐上。他还未来得及起身,一根漆黑的棍子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额头上。 这用力的一击,让棍子碎成了两?段。和尚看了看手?里?仅剩的一小截长棍,又看了看倒在屋檐上头破血流的人。他用力地踢了两?下,见白朝驹没有半点反应,又迈步上前,伸手?探向他的脖颈,已经没有脉搏跳动?的迹象了。 “他会闭息术,别被?他骗了。”邱绩冷声道。 “闭息术?”和尚疑惑道,他混迹江湖数十年,并未听过这种功法。 “这是李默的秘术,先帝也是看重?这一点,才令他做太子太保。”邱绩说道,“我知道此术的解法,现?教给你。” 这时,一个年轻有力的声音响起:“师父的肩膀受了伤,此等小事,不必劳烦师父,我来帮忙。” 说话的是一名皮肤黝黑的青年,手?里?持着柄枪。他见屋檐上的白发和尚点了点头,便矫健地蹬上房檐。 按照邱绩的指示,他将?白朝驹的穴道来回点了一番。满脸是血,倒在屋檐上的白朝驹微微睁开了眼。 我完了,这个邱绩,果真?是来克我的。白朝驹绝望的想?着。可他睁开眼,看到?却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王钺?竟会是王大哥?他能放自己一命吗?白朝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幻想?着。 随后,他看到?王钺举起手?里?的枪,枪头反射着银亮的月光。枪头落下,白朝驹感到?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很快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阁主,他果然是诈死的。”王钺拔出插在白朝驹身上的枪,枪头连带着一连串血花,挥洒在灰黑色的屋檐上。 邱绩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轮椅的扶手?,那是撤退的信号。 这小典史的尸体,就留着屋顶上好了。典史死了,顺天府也无人来查此案了。明?日一早,正好给文福街上的所有人看看,惹了不该惹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月亮高高的挂在天上。 夜色已深,公主府前的文福街一片寂静,黑灰的屋檐上,白朝驹安静地躺着,满身满脸都是鲜血。 有个鬼鬼祟祟的人在文福街上快步走着,他蒙着半张脸的,边走边左顾右盼,像个不太熟练的小贼。 借着清亮的月光,他看到?了躺在屋檐上的人。他慌忙伸出手?,不太熟练的攀着院子的围墙,一点点地爬到?墙头上,再奋力一跃,跳上屋檐,俯下身子,仔细打量着满身是血的白朝驹。 应该是他没错。蒙面人伸出手?,吃力地将?失去意识的白朝驹抗到?肩上,奋力一跃。 可这次,身上多了个人的重?量,他没能像先前那样轻松地跃到?墙头,反倒脚底一滑,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半晌,围墙后走出一个踉踉跄跄的人,肩上扛着满身是血的白朝驹。他奋力又缓慢地前行着,往文福街外走去。 第175章 山穷村1 没想到被他救了 白?朝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想来王钺的那一击手下留了情,避开?了自?己要害,还算是个讲义气的人。 第199章 可我现在哪里?白?朝驹看着眼前的木质顶棚, 缝隙中能看到外头明亮的阳光。他感觉身底晃晃悠悠的,像是在艘船上。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白?朝驹侧过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双琉璃色的瞳仁, 瞳仁外面是双漂亮的桃花眼, 睫毛微微翘起,带着几分娇俏感。他的脸蛋没有施脂粉,皮肤细腻光洁,嘴唇则是天然的粉色, 唇形饱满而又立体。 这是个长得极好看的男人。 白?朝驹辨认了许久, 总算想起这人是谁。 “霜辰?”他难以?置信地开?口道。 霜辰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刚从京城出来,先去江南避避风头。我怕他们会追来,就先带你上了船,你现在感觉如何?我看伤口的血都止住了,应当没有性命危险,等到了江南,我再请郎中给你好好看看。” 怎么会是他?竟会是他? 像是看出了白?朝驹的惊讶, 霜辰继续解释道:“是恩人写信给我, 要我来京城看看你,没想到还真给我赶上了。” 是公冶明让他来的?白?朝驹心里更是唏嘘。当年自?己责备公冶明擅作主张, 放走了凶犯,现如今,这个“凶犯”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你好好歇着。要是饿了、渴了,就喊我,我还挺会照顾人的。”霜辰笑道。 他看起来还真不像坏人。白?朝驹看着他含笑的眼睛, 那眼睛和?公冶明笑起来时有几分相像,都是一样的漂亮。 “他在沙州可好?”白?朝驹忽然问道。 “沙州?”霜辰愣住了。沙州的事,公冶明并未在信上提及一二。 白?朝驹的眼神?立即黯淡下去。 霜辰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担忧,赶忙安慰道:“他既然能写信给我,就说明他过得不错。” 白?朝驹点了点头,是这样最?好了。 小船行了许久,白?朝驹也睡了许久。过了好几个日夜,小船终于在一处码头靠定。霜辰下船,喊来了郎中,带到船里,给白?朝驹查看伤势。 “伤口先前处理的不错,他身板硬实,静养段时日,能恢复的。”郎中说道,又开?了些药方,交到霜辰手里。 郎中走后,白?朝驹对霜辰说道:“我不在这里待太?久,邱绩肯定发现我不在了,他一定会派人找我。这一路过来,太?容易被找到了。” “那你准备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霜辰说道。 白?朝驹警惕地看了眼船外头,对霜辰招了招手:“你过来,我在你耳边说。” 霜辰把耳朵凑了过去。 就在这时,白?朝驹挥起手刀,重重击在了霜辰的后颈上。霜辰本就不是习武之人,也没有任何防备,猝不及防地两眼一黑,昏倒在了地上。 白?朝驹把霜辰从船里搬上码头,随后只身一人撑着小船,沿着水路前行。他身上的伤才刚止住血,经?过方才一系列动作,又裂开?了,胸口在隐隐作痛。 看着天色渐渐暗下,他把船撑到河心的一片芦苇丛中。高?高?的芦苇把船完全隐藏起来,从外头什?么都看不到。白?朝驹把船藏好,低头检查了下胸前被枪捅穿的伤口。 那伤口包着纱布,但纱布上渗出了血迹。现在山穷水尽的逃亡路上,也没地方去找新的纱布了。 先睡一觉吧。白?朝驹躺回船仓,看着顶棚上透出的星光,闭上了眼睛。 江南的水多,山也多。 小船被一股急流冲出了芦苇丛,顺流而下,飘过数个交叉的水道,扎进深山里的小池塘。 水流总算慢了下来,小船缓缓飘荡,抵到池塘的岸边,停下了,和?本就停在塘边的小船并做一排。 太?阳升起,山里的人们开?始劳作。 一名姑娘带着青色头巾,拿着两个鱼篓,快步走到池塘边。 她把鱼篓放在塘边,挽起裤腿,走进水里,正要收起埋在塘里的渔网,忽地瞥见边上的小船不太?对劲。 “一、二、三……四?怎么多了条船。”姑娘疑惑道。 仔细看去,四条船中,有一条的模样与众不同。船身的木头色泽偏浅,船头也没系着祈求吉祥的红绳。 这是艘从别处漂来的船。稀奇的是,这船倒是完好无损,看模样也不旧,不像是被人抛弃的。 姑娘好奇地走近过去。 船仓里头,仰面朝天地躺着个人。 “这位大哥?大哥?”姑娘试探着叫了两声?,躺着人一动不动,没有一点儿?反应。 不会是个死人吧!姑娘心头一惊,正欲离开?。但她转念一想,要是尸体烂在了船上,臭气熏天,怕是要毁了这一池塘的鱼。干脆就把尸体从船上弄下来,找个地方安葬,也算给自?己积点阴德。这艘船,就当是给自己的奖励了。 姑娘咬了咬牙,快步走上船。她卷了卷袖子,一把抓住船上人的双腿,把人往船外拖。 这一拖,在地上拖出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血迹。姑娘这才发现,“尸体”胸口的位置被人捅了个窟窿,还在淌血。而“尸体”被巨大的动静弄醒了,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啊!”姑娘被吓得惊叫出声?,很快又镇静下来。这人还活着,只是受了伤,不方便动弹,才躺在床上闷声?不吭的。 她看到那“尸体”张了张嘴,发出了点儿?微弱的声?音:“你是郎中吗?” “我不是郎中,但村里有郎中。”姑娘焦急地看着地上人苍白?的脸色,还有满是细汗的额头。他身段还挺高?,姑娘掂量下自?己的力气,觉得没法把这么大个人抗上山。 她正要拔腿往山上跑,又转过头,对“尸体”说道:“你等会儿?,我这就去喊人,带你见郎中。” 白?朝驹再次醒来时,他正躺在一间?破旧的小房子里。身底是张窄小的床,床边紧挨着的,是扇镶在黄土墙上的窗。窗户被木头钉地严严实实,挡住了外头的春光。 但屋子里头不全是暗的,墙角边,有个石块砌成的火炉,正发出微弱的红光。一名少女坐在火炉边,一手拿蒲扇,另一手拿着柴火,在给炉子添柴。 “我这是在哪里?”白?朝驹艰难地半支着身子,发出干涩沙哑的声?音。 姑娘注意到了床上的动静,侧过头,说道:“你最?好别乱动。我好不容易请郎中给你包好伤口,你要是又把伤口扯开?了,就在哪儿?疼吧,我可懒得请人给你包了。” 白?朝驹犹豫了下,躺回床上,低声?道:“多谢姑娘救我。只是我现在身无分文,也没什?么能报答姑娘的。” “没什?么能报答的?”姑娘忽地从火炉旁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笑道,“实在没什?么能报答的,本姑娘瞧你这皮相不错,不如以?身相许吧?” 啊……这……不太?合适吧?白?朝驹小心地移开?视线,躲避着姑娘的笑脸。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样。那姑娘长的一张鹅蛋脸,肤色是漂亮的小麦色,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梨涡,眉眼弯弯,非常可爱。 以?身相许……这不太?好。虽然姑娘对自?己是救命之恩,可在她之前,另一人也对自?己有过救命之恩,自?己还没还呢,他还答应要当那人的哥哥…… 即便公冶明离京前夜,说了俩人日后各自?安好之类的话,他也答应了。可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口头答应的话而已,他自?己也答应得不明不白?。时至今日,他非但没能忘掉他,反倒更想他了。 白?朝驹看着姑娘含笑的眼睛,狠心婉拒道:“等我的伤好了,在这里帮你干阵子活,如何?我无权无势的,配不上姑娘。” “你还当真了!”姑娘咯咯地笑道,“本姑娘日行一善,正巧捡到你了,治伤不过随手的事,哪有真见死不救的?你从哪儿?来的,就回哪里去呗,不必待在山穷村里,肯定有人等着你吧?”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吗?白?朝驹扯着嘴角,露出个有些悲凉的笑:“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姑娘惊奇地瞪大了眼睛,“莫非……莫非你是被家?里人赶出来的?” 不是被家?里人赶出来……但非要类比的话,区别也不大吧。白?朝驹微笑着,勉强点了点头。 被家?里人赶出来,还伤成这样?是有些惨,姑娘面露忧愁地看着他,半晌,说道:“你若是无处可去,待在山穷村里也不错。咱们这村子虽然有些偏僻,但山脚下有鱼塘,山上有梯田,偶尔还有商人过来,贩些小玩意儿?,日子过得可不比你在城里头差。” 她说着说着,忽然激动起来:“再说了,咱们村里的人,各个踏实能干,互帮互助,干不出背刺自?己人的把戏来!” 白?朝驹点了点头,笑道:“姑娘要是不介意,就让我在这里待上一阵,如何?” “当然能行,咱们村里正缺壮丁呢。”姑娘笑着,又问道,“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我叫乔小晴,你叫什?么?” 第200章 我叫什?么?这还真把白?朝驹问倒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把现在的名字告诉面前的姑娘,若是不小心泄露出去,被村外的人打听到,杀手一定会找上门来。 我叫什?么?我应该叫什?么? 白?朝驹思索的时间?有点长,乔小晴看他的眼神?也愈发奇怪。 半晌,白?朝驹终于开?口了:“我叫黑驴,你可以?叫我驴哥。” “黑驴?”乔小晴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想了半天,就给自?己起了这个蠢名字?” “对,我就叫这个。”白?朝驹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第176章 山穷村2 断袖 夏日过去了?, 清爽的秋风吹着这个群山之中?的江南小村。 山里的枣花谢了?,枝上长出?了?青色的枣果,一点点变成红色。 又到了?打枣子的时候。 “这是酸枣, 可以做成好?吃的枣膏,枣仁还能入药。” 乔小晴举起手里的镰刀,把高高的树枝往下, 勾到手指能碰到的高度, 熟练地将枝头几枚鲜红小巧的枣子摘进篓子里。 “乔姑娘歇着吧,这些枣子我来摘。” 爽朗的声?音在姑娘边上响起。白朝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带着灿烂的笑。不用?镰刀,他伸手就能将枣树的枝杈压弯下来, 摘下上头的酸枣。 在山里休息了?近半年?, 他身上的伤恢复很不错,不仅可以下地走动,还可以干活了?。在床上憋了?太久,他现在就像匹刚从棚里放出?的小马驹,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 “小伙子还真够殷勤的。”大娘笑吟吟地看着两?个年?轻人。见他俩有说有笑地站在枣树下,活像自己年?轻时的光景。 “小伙子啊,你?看小晴怎么样?”大娘手上摘着枣子, 嘴里忙不迭问道。 “乔姑娘是个好?姑娘。”白朝驹说道。 “我瞧你?俩挺合适的, 不如凑成一对算了?。”大娘说道。 “这不妥。”白朝驹摇头道。 “这怎么不妥了??我看挺妥的。”大娘忽地收敛了?笑意,故作生气地说道, “你?说不妥,是嫌弃小晴不好?吗?嫌她不够漂亮?还是嫌她脾气不好??” “不不不。”白朝驹慌忙摇着头,“小晴姑娘长得很漂亮,性?格也活泼可爱,挺好?的。” “这也好?, 那也好?,哪哪都好?的,那你?为何不想和小晴成亲?”大娘不依不挠地问道。 乔小晴的脸红透了?,她慌忙拉着大娘的胳膊:“婶婶,别说了?,驴哥哥才刚来几个月,还没适应这里的生活,怎么就提成亲的事?” “我瞧这小伙子待你?挺殷勤,长得也端正,大娘看得出?你?喜欢他。像这种?年?纪的男孩子,经不起花言巧语的诱惑,很容易变心的。大娘怕你?不趁早下手,到手的肥羊被别人抢走了?。” 大娘上了?年?纪,说话更是耿直,三?两?句说得俩个年?轻人不敢吱声?,小脸一个比一个红。 “大娘,我是心里有人了?,才不想答应小晴。”白朝驹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乔小晴的眼神忽地黯淡下去了?,不安地低下头,双手揉搓着发皱的衣角。 “你?心里有谁呀?是不是木匠家的顾青青?还是绣娘翠儿?”大娘继续问着。 “不是村子里的人。”白朝驹摇了?摇头。 “那是谁?你?来说给大娘听听。大娘想知道那是多好?的姑娘,比咱们小晴还要好?。”大娘步步紧逼,全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他……是个男子。”白朝驹小心地挤出?这几个字。 大娘愣了?下,不敢确信地问道:“真是个男子?” “是的。”白朝驹点了?点头。 “真不是你?看不上小晴,编出?来搪塞的话?” “真的不是。小晴是很好?的姑娘,只是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会辜负小晴的一片真心。”白朝驹说道。 大娘松了?口气,笑道:“好?好?好?,大娘知道了?,你?喜欢男人,肯定就不喜欢女子了?。” 那也不是这样说,白朝驹心想着。我可不是喜欢男人,只是我喜欢的人,恰好?是男子罢了?,倘若他是女子,我也会喜欢的。 “好?啦,咱们不说这个了?。”乔小晴脸上的阴云已经消散,又露出?往常那般可爱的笑容,“明儿就是中?秋了?,驴哥哥一个人,肯定很孤单,来一起吃饭如何?” 白朝驹有些犹豫了?,经过方才的对话,他了?解了?乔小晴对自己的心意,总觉得自己不该答应她,不能给她不切实际的幻想。 “你?别想太多了?。”乔小晴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我知道你?过不了?多久就会走,我也不能让你?在山穷村过得太差了?,我想让你?记住,山里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好?。”白朝驹总算露出?了?笑容,“明天可得麻烦你?了?。” “没什么。”乔小晴笑道,“你?帮忙干了?这么多天活,请你?吃个饭而已,应该的。” 中?秋算是一年?中?的大节之一,又在最秋高气爽的季节,村子里摆起了?百家宴。全村人万分热闹,大伙儿忙碌了?一整天,此时都在宴席旁落座,尝着山野美?味。 山间的村庄不似城镇,有得是疏朗的月光。白朝驹把腰身靠在竹椅背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吱呀”。 “驴哥哥不吃了?”乔小晴坐在他身边,停下了?手里的筷子,一脸疑惑地看着他,“这么大的节日,不多吃些,怎么对得起你白天的努力呢?” “我吃饱了。”白朝驹对她笑了笑,躺在椅背上,看着月朗星稀的天空。 他心知自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但那个人的身影却总在脑海里浮现。尤其是现在,浮现得更加频繁了?,好?像个幽怨的孤魂缠在了身上,让他心神不宁、寝食不安。 白朝驹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孤魂,自己可是好?好?满足了?公?冶明的心愿,哪怕他不幸在战场上死了?,也不会对人间有那么多留念吧。 毕竟以他那个漫不经心的性?格,像是来人间游玩的,对什么都不在意,连他自己的安危都不放在心上。 可他又偏偏在意我…… 乔小晴看着他缥缈的眼神,得知他的思?绪已经去了?远方。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淡笑,可不知为何,乔小晴从他眉宇间看到了?一抹忧伤。 村子里头这么热闹,可他就孤身一人,他一定在想谁吧? 耳边飘来几句醉酒后的胡言乱语,打乱了?她的思?绪。 “你?知道么?乔姑娘捡来那小伙子,是个断袖。” “断袖?那是什么?” “断袖就是喜欢男人!你?可不知道,他们玩得都可花了?,因为男人怀不上孩子,一天十次的都有……”那人刻意压低了?音量,但他本身说话的声?音就高,即便压低了?声?音,还是令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 乔小晴听见了?,她微微侧头,用?余光打量着白朝驹的神情。他一定也听见了?,可又像是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他的目光镶在了?漆黑的夜空中?,一动不动,好?像睁着眼睛睡着在了?椅子上。 宴会的重?心开始偏移,越来越多人围在那人身边,听他讲断袖的风流轶事。 乔小晴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走开。有些带着小孩的,捂着孩子的耳朵,快步走回?家去了?。 几乎所有人都远远绕着自己走过。准确点说,是绕过了?自己身边的白朝驹。 他们似乎对断袖一事嗤之以鼻,又万分好?奇,伸长了?脖子想要一探究竟,却不敢来问问经历过一切的本人。 “他一定是因为断袖的癖好?,才被家人打伤成那样的!”那人万分自信地下了?结论。 是这样吗?乔小晴回?过头,看着白朝驹。她很确信,他也听到了?那句话。 她想从他脸上得到一个答案,一个关于为何他的胸口会被捅了?那么深的窟窿,哪怕痊愈后还留着星芒般疤痕的答案。 白朝驹从竹椅上站起来身,抖了?抖身上的布衣,将腰间的褶皱捋直。 “天色晚了?,我要回?去休息了?,明日是……” “明日巳时,有人上山收购咱们的枣子。”乔小晴说道。 “好?,我会过来帮忙的。”白朝驹点了?点头,脸上还是那副淡然的笑。 他那笑不是真心的,乔小晴总算看明白了?。他是给自己带了?一副精致的面具,露出?和善的样子作为掩饰。 那他先前和自己一起时,脸上的笑,是真心的笑吗? 乔小晴突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她自以为他和自己在一起很开心,而现在看来,他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想法?,也没有对自己有过半点好?感。 真是个阴沉的可怕男人。乔小晴暗想着,心里的那份悸动也被抹平了?。 第201章 次日,乔小晴有意地和白朝驹保持着距离。她不想同这个善于掩饰内心情绪的男人待在一起,像是黑洞一样,让她觉得不安。 白朝驹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乔小晴知道,自己突然反常的举动,一定让他觉察到了?异样。可这又如何?他毕竟不是村里的人。况且村里的人已经对他断袖之癖议论纷纷,将他视作异类。他肯定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了?。 村口的位置,一头发花白的老?人牵着头毛驴,毛驴拉着辆老?旧的木板车。 “郑大爷,这回?来的可真早啊!”乔小晴笑着同他打招呼。她的笑向来都是真心的,正如现在,见到许久不见的郑老?汉,她感到格外开心。 她认识郑老?汉很久了?。这老?头也是个种?田的农户,妻子生前得了?重?病,他就经常到周边的山上收些货物,拉到城里去卖,挣来铜钱给妻子看病。 现在妻子不在了?,他还是习惯了?来山上收货,给山村带来些额外的收入。 “这几日起得早,正好?来山上逛逛,看看山景。”郑老?汉笑道,忽地瞥见跟在乔小晴身后,挑着两?大框枣子的白朝驹。 “这像是个生面孔。”郑老?汉说道。往来数十年?,村里的人他早就一一认识了?。 “他来咱们村里借宿几天,别瞧他长得人某狗样。人家防备着咱们,连真名都不肯透露呢!”乔小晴咯咯笑着,想看到白朝驹一脸窘迫的样子。 白朝驹只是默默低着头,放下肩上的担子,嘴角还是那一抹淡然的笑意。 就在他抬头的一刻,郑老?汉猛地擒住了?他的胳膊。 “我记起来了?!我见过你?!”郑老?汉激动地叫喊着,眼睛因为震惊而瞪得滚圆,脖子上青筋暴起,嘴唇克制不住地颤抖。 别不是什么坏事吧?乔小晴看着郑老?汉夸张到扭曲的面容,心里泛起一阵不安。 只听郑老?汉说道:“我认得你?!你?就是救我女儿的那个人!你?可是我的大恩人呐!” 第177章 山穷村3 你们认错人了 “他救了你的女儿??”乔小晴一脸疑惑地问道?。 “对吧, 是你救了我的女儿?对吧!”郑老?汉还拉着白朝驹的胳膊,恳求面前这个一脸淡笑的年?轻人给予自己肯定的答复。 “你不可能忘记吧?在处州,元宝桥的桥洞下, 我正睡着,你给了我一碗热粥,问我是什?么人捆走了我的女儿?。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你!” “当真?是你?” 乔小晴看向白朝驹, 他的眼睛很深邃, 有着难以捉摸的神色藏在瞳仁之中。乔小晴猜不透他,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何他明明做了这些好事,却不肯承认。 白朝驹稍稍犹豫了下, 随即一脸坚决地摇了摇头?, 把?胳膊从郑老?汉的掌心里抽走。 “大爷,您认错人了,我不认识您的女儿?,也没见过您。” “怎么可能!我记得就是你!”郑老?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都?打听清楚了,那姓唐的恶棍被抓去问斩了,被捆走的姑娘也都?放出来了, 这可是大快人心的好事呐!我还听说, 你当上了顺天府的典史!” 这话更是令白朝驹打了个激灵,他不知道?郑老?汉是从哪里得知如此确切的消息, 甚至连自己做了什?么官都?打听到?了。 可这些事,正是他现在万万不敢承认的。 他慌忙抬高声量,盖过郑老?汉的声音:“真?的不是我!你认错人了!” 说罢,他甩下手里的担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乔小晴格外?诧异。她想郑老?汉应当没有说谎, 而白朝驹大喊大叫的样子更是离奇。这个来历不明的怪人到?村子里后,还从未发过脾气。仅仅是认错人这种小事,不至于令他恼怒成?这样。 乔小晴帮郑老?汉把?地上的竹筐抬起,将枣子缓缓倒进木板车里。 郑老?汉的眼神格外?恍惚,手上的动作?也格外?迟钝,自己真?的认错了人吗?他还在疑惑,只听乔小晴问道?: “大爷,您刚刚说的,救过您女儿?的典史,他叫什?么名字?” “他姓白,名朝驹。他是我的恩人,这个名字,我一辈子都?不会忘的。”郑老?汉说道?。 白、朝、驹,乔小晴在心里默念几遍,心里有了想法。 她凑到?郑老?汉耳边,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我倒是个点?子,能试试他是不是您的救命恩人。” “姑娘有什?么点?子?”郑老?汉问道?。 “倘若他顶着这个名字活了二十多年?,绝不可能轻易忘掉。”乔小晴信心十足地笑着。 她带着郑老?汉走到?自家的院子里头?,白朝驹在帮她洗枣子。枣子得洗净后上锅蒸熟,再把?枣核剔掉,加上糖和蜂蜜拌匀,才能变成?美味的酸枣糕。 白朝驹将一筐枣子倒入山泉水中,伸手捋着上头?的残枝败叶,一筐洗净,再洗下一筐。 就在这时,他身后冷不丁响起一声清亮的呼唤:“白朝驹!” 白朝驹条件反射地直起身子,欲回过头?去。可他立即反应过来,自己不能答应这声呼唤。 但已经晚了一步,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暴露了他。 乔小晴快步迎了上去,嘴角咧着得逞的笑:“真?的是你!你就是白朝驹!” “乔姑娘。”白朝驹欲言又止,此刻就算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了。 他绞尽脑汁,想着该拿什?么样的说辞,让姑娘替自己保守这个秘密,亦或是他直接下山,离开这里。还没等他想好要怎么解释,郑老?汉也走了过来,神色无比激动: “多亏了乔姑娘,才没让我错过报答恩人的机会呐!” 白朝驹只能先露出和善的笑容。 “这可不对吧?”乔小晴仔细回想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堂堂一个顺天府的官,被人追杀到?这里,连名字都?不敢透露,还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到?底得罪了京城的什?么人?要被这样赶尽杀绝?” 坏了,都?被她给猜出来了。白朝驹只能说道?:“乔姑娘,我得离开这里了,你们都?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再待下去,恐怕会连累你们。” “我们知道?你的身份又怎样,要将你赶尽杀绝的可不是我们。你要走,又准备去哪里?”乔小晴一脸严肃地问道?,仿佛保障白朝驹的性命安危,是她的责任。 白朝驹沉思?许久。他是很想去沙州的,可冷静下来想想,以自己现在的状况,去沙州也不安全,还会连累公冶明。 我应该去哪里?我该不会连再见到?小老?鼠的机会都?没了吧? 乔小晴看出了他的犹豫,劝道?:“山穷村这么偏僻的地方,平时根本?无人过来,在这里反倒更安全。” “可毕竟村里的人也不待见我。”白朝驹说道。 “他们就喜欢看碟下菜,我把你帮过郑老汉的事迹好好宣传一番,他们肯定会对你改观的。”乔小晴说道,“给我一天时间,我一定能说服他们!” 白朝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这个白天,他看到?乔小晴在山穷村里走街串巷,挨家挨户打着招呼。 他在院子里头?蒸枣子,路过的村民也纷纷对他露出了好脸色,还有不少热心人,过来给他帮忙,或是给他送自家做的糕点?。 乔姑娘成?功了,白朝驹想着。 夜色已经暗下,他躺在土房子的小木床上。这里是他最初疗伤的地方,也成?了他暂时的住处。 他摸着自己胸前受伤的位置,已经愈合了,留下了个坑坑洼洼的疤痕,摸起来有些硬硬的,倒也不痒。 怎么会有人结疤的位置痒呢?他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会儿?,他从床上爬起,拿起藏在门后头?的行李。这是他白日趁小晴不在,偷偷打包好的,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就几件村里人施舍给他的衣服,和他帮忙做的枣糕。 他还是决心离开这里。尽管这个村子很好,村里的人也很热情。但不论怎么说,他的伤已经痊愈,再带下去并不安全,更可能连累这里的人。 中秋刚过,今夜的月亮依旧明亮。夜色已深,忙碌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睡下,依稀听到?微弱的鼾声。白朝驹贴着墙角的阴影行走,往村口的位置悄悄摸去。 就这样离开吧,等明日小晴起来,看到?自己屋里没有人,她一定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白朝驹站在村口的土坡上,眺望整个山穷村。这里的确是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若是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在此渡过余生,应当会很幸福吧。 他正欲走下土坡,忽地瞥见村边的树林里,窜出几个身手矫健的黑影。 白朝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邱绩派出的杀手居然已经追杀到?了这里。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是郑老?汉认出自己的那一刻吗?还是早就追查到?了线索?亦或是村里有人通风报信? 第202章 他来不及多想了,丢下肩上的包裹,飞快地往村里跑去。 王木匠被人擎着胳膊,从被窝里拖了出来。他睁着朦胧的睡眼,心想自己究竟怠慢了哪位? “你别着急,我明日就去给你修桌子。”王木匠迷糊地说着。那只擒着他的粗壮胳膊狠狠一甩,将他摔在屋子的墙角。 王木匠顿时眼冒金星,后脑瓜磕得嗡嗡作?响。 “说,白朝驹在哪里?”那黑衣人直接问道?。 白朝驹?王木匠愣了下,这个名字于他而言有些陌生,但他很快想了起来。 这是乔小晴白天说的,来村半年?的年?轻人。他是顺天府的典史,为了保护百姓,得罪了上头?,才被人一路追杀。 王木匠顿时清醒了。他小心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黑衣人。乔小晴说的居然都?是真?话,京城的人真?的在追杀他,甚至追杀到?了这里。 “你说的谁?我不认识。”王木匠果断否认道?,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你真?的不认识?”黑衣人对着他的肚子狠狠踢了一脚。 王木匠顿时蜷缩在地上,痛苦挣扎着。 “他是被朝廷通缉的反贼,包庇反贼的下场你可清楚?倘若他真?在这里,你们所有人都?要给他赔葬!”黑衣人揪着王木匠的脑袋,逼他认真?倾听自己的话。 “听懂了没?”他对着被吓得直哆嗦的王木匠喝道?。 眼见黑衣人握紧了拳头?,王木匠慌忙点?头?道?:“我懂了!我懂了!” “那好,我再问你一遍,白朝驹在哪里?” 王木匠立刻做出了判断:比起眼前这个耀武扬威的黑衣人,他更愿意相信小晴,小晴说典史是个一心为民的好人,他得保护好人。 “我不知道?!”王木匠昂着脖子说道?。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门外?闯进了一个人。 “我在这里,你要捉我就冲着我来!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百姓算什?么?”白朝驹站在门口,对黑衣人喊道?。 黑衣人冷冷笑了下,抽出手里的刀,将墙角的木匠砍成?两段。 白朝驹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你们干什?么!我已经出来了,为什?么还要杀他?”话音未落,身后的人就擒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摁到?在地。 “他不老?实。”黑衣人淡然回答道?,扯了块木匠身上的碎布,擦拭着手里的刀。 刀刃反射着刺眼的月光,在没有气息的木匠脸上照了照。 他将刀在掌心握紧,冷声道?:“我说过了,包庇反贼,这里所有人,都?得死。” 第178章 山穷村4 先给他洗个澡 这里很黑, 黑色的墙和?地板,黑色的铸铁栏杆透进漆黑的月光。 白?朝驹抱着腿,坐在地上, 手指扣着脚上的铁链。 这种感觉,好?熟悉,就像小时候一样, 没有安全感, 只有随时可能没命的恐慌。 为什么?我又?活下来了?白?朝驹疑惑地想着。这种感觉并不好?,就像太子死去的那次一样,山穷村的人也像是被自己给害死的。 满地血红还在眼前,从黑夜到白?天, 他亲眼看着那群人发泄着暴怒, 将山穷村所有人的头颅砍下。他的全身都不自觉地颤抖着,眼泪失去控制地夺眶而?出,止不住地流淌。 “将军说了,这些人敢包庇反贼,就都算反贼,杀了可以领功。”领头那人是这样说的。 领功?这算领哪门子功?随便杀点人,给他们冠上反贼的名号, 就能向?朝廷领功吗?就因为他们收留了我, 给我疗伤? “那这个反贼呢?要不要也杀了?” “先别杀,将军说了, 有些话要亲自问问他。” 问话?白?朝驹可悲的笑了下。 大抵是想问问我还有哪些同伙吧?也对,皇上死了,朝廷乱成了一锅粥,现在可是清理门户的大好?时候。姚党的人一定很想趁此机会,把有异心的人都杀了吧? 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没有同伙,也供不出什么?人来。不如我随便招供几个姚党的人,让他们相互猜忌去吧。反正他们连无?辜的人都杀,我诬陷几个,也不算什么?。顺天府的人搜刮过多少民脂民膏,我都看在眼里,清白?的人屈指可数…… 他正想着,身后传来开锁的声?音。 “把他带过去,将军要见他。” 白?朝驹还没来得及回头,左右胳膊就被人分?别架住。那两名士兵也不管他来不来得及走路,架着他在地上拖行,拖到间灯火通明的房里。 房间里有张桌子,桌上摊着张地图,桌前坐着个身着重甲的男子,正是这些人口中的将军。 白?朝驹毫无?避讳地昂着脖颈看着那人,目光之中带着挑衅。 “指挥使大人,人带到了。”那人匆匆地向?身着重甲的男子禀报道,随即转身退下,合上了房间的门。 硕大的房中,只剩下白?朝驹和?指挥使两人。 指挥使放下手里的地图,站起身,向?白?朝驹走来。 看着那人熟悉的面容,白?朝驹忍不住笑了起来:“杨大将军是提督当?得费劲,刻意自降官职啊!真?是个乐于给后辈机会的大善人……”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他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白?朝驹左脸立刻红了一块,嘴角也溢出了血丝。他撇着头,看向?曾经是永江提督的杨坚,脸上嘲笑更深了。 杨坚怒气还未消散,伸着自己的乌靴,踩在白?朝驹脸上。 “我还得多谢公主和?你呢。”他咬着牙道。 是因为先前他想利用金乌会对公主倒打一耙,反倒被抓住了私造火铳的把柄的事吧?这还不止,陆歌平带上了他的叔叔杨守际,顺藤摸瓜地端了私造火铳的鬼车门收为已用,并借此救出陆铎。 这些零零总总加起来,他仅被贬成一个正三品的指挥使,算姚望舒手下留情了。 “真?没想到杨将军还挺有耐性。”白?朝驹笑道,嘴角挂着血渍,“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杨将军现在才?找上我来。别人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杨将军虽然不是君子……” 杨坚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忍无?可忍地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喉咙上。白?朝驹止不住得咳嗽起来,挑衅的话语也被打断。 他咳了许久,总算舒缓下来,继续笑道:“你都不敢杀了我,不就是想从我这里多套点话,去姚望舒面前将功补过么??” 听闻这话,杨坚反倒没有发怒。 他俯下身子,单手提起白?朝驹的衣襟,令他抬头看着自己:“你敢擅闯紫禁城,逼着皇上废黜姚望舒,我以为你脑子被烧坏了呢。现在看来,还算好?使。” “可我不是成功了吗?”白?朝驹冷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就算姚望舒下了台,你们这帮没本事的窝囊废还会死心塌地替他办事,连无?辜的村民都杀!简直丧尽天良!呸!” “你觉得我杀那些村民,是为了讨好?姚望舒?”谈论起了生死之事,杨坚的语气格外冷静。 “难道是为了取悦你自己?我竟没想到,杨将军如此的骁勇善战,嗜血成性。”白?朝驹笑道。 “我要是嗜血成性,当?年在处州,你、公主、还有另外那个小跟班,你们三个早就没命了。”杨坚冷声?道,“我杀那些村民,是为了你。” “别说屁话了。”白朝驹内心的怒火抑制不住地汹涌,声?音也愈发粗犷,“我可没让你杀他们!那是你的部下,自说自话地把他们算成反贼!” “是我让他们这样做的。”杨坚一脸正义凌然,“那些村民见过你,就不能活。” “这和见过我有什么关系?”白?朝驹怒吼道。 “因为我要你活着。”杨坚一字一句道。 白?朝驹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不是来套我话的?他要我活着?他要我活着做什么?? “如你所见,我被贬官,姚党的人也并不待见我。我知道你从前是公主的谋士,陆铎复位,你也一定在暗中出了不少功劳吧?”杨坚道。 他知道得还挺清楚,白?朝驹不动声?色地看着杨坚。这个穿着重甲的高大男人,竟俯下身子,对自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现在我想请你帮我。” “我现在一无?所有,根本帮不到你。”白?朝驹冷声?道。 “你帮着陆歌平重新成为公主时,不也一无?所有吗?”杨坚说道。 白?朝驹笑了下,说道:“你想让我帮什么??” “我要的很简单,帮我爬到姚望舒的头上。”杨坚说道。 “你在做梦!”白?朝驹呵呵笑道。 杨坚忽地迈步上前,猛地抓住他头顶上飞扬的乱发,将他的头颅往上提起。白?朝驹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脑袋仿佛要和?脖颈分?了家。 “你现在落在我手里,要杀要剐都是我说了算,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劝你想清楚点。” 第203章 说罢,他一甩胳膊,把毫无?还手之力?的白?朝驹摔在地上,再快步走到房门前,对外头喊道:“来人,先给他吃点苦头。” “将军,是要弹琵琶吗?”门外的人问道。 “先给他洗个澡吧。”杨坚吩咐道。 白?朝驹知道弹琵琶是什么?,那是种拷问犯人的酷刑,是他在顺天府当?典史?时得知的。 弹琵琶当?然不是弹真?正的琵琶,而?是拿刀刃来弹人的琵琶骨。当?犯人脱去衣服,高举双手捆绑的高出,胸前的琵琶骨会自然而?然地凸出来。行刑时胸前白?骨显现,痛苦万分?。通过方才?的对话,白?朝驹猜测,杨坚用此招对付过不少“犯人”。 至于他口中的“洗澡”,白?朝驹不确定那是什么?,但一定不是普通的洗澡,大抵也是某种严刑,略逊于“弹琵琶”罢了。 他被一左一右地架着胳膊,拖到了一间看起真?挺像澡堂的地方。 澡堂里放着只大木桶,里面盛满了水,冒着一点白?烟。白?朝驹拿胳膊肘稍稍碰了下,倒也不烫,是恰到好?处的热水。 行刑的人把他放在木桶边凳子上坐下,拖去他的上衣,嘴里说着:“别害怕,只是洗澡而?已。” 洗澡而?已?白?朝驹环顾四周,想看出这澡堂倒底哪里不对劲。正当?他冥思苦想之时,另一位行刑人从澡堂门口进来了,手里拿着柄刷子。 白?朝驹看清楚了,那是柄铁做的刷子,刷头都是尖锐的铁钉,顶头闪着锐利的白?光。 “别乱动!”行刑人觉察到了他的恐慌,用尽全力?摁着他的脖颈,将他摁死在板凳上。 随后,白?朝驹感到件刺挠的东西抵到自己背上,剐蹭了下。 这一下并不重,白?朝驹感到了些许刺痛。但不一会儿,那股刺痛变得火辣滚烫,仿佛有人把开水浇在了背上,令他整个脊背颤栗绷紧。他克制不住地挣扎起来,数只强有力?的胳膊牢牢摁住了他,将他的整个身体摁回凳上。 这时他才?终于明白?,那热水不是普通的热水,是拌过重盐的卤水。 还没等他缓过劲,那柄铁刷再次抵在他的背上。这一次刷得比先前更重,更加用力?,铁刷在他背脊擦出数道平行的血口,浓盐水顺着钢针流淌,渗入破损的皮肉,和?鲜血混在一起。 仿佛被千枚钢针在同一时间捅穿了后背,白?朝驹的手脚反射性地蜷缩,冷汗像雨水般顺着脸颊流淌而?下。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忍受这番痛苦,可他又?不得不忍受下去。 仅仅是因为我拒绝帮他,他就要如此地惩罚我?甚至罔顾山穷村所有人的性命,仅仅是为了让我帮他? 他凭什么?这么?做?仅仅因为他是指挥使、手握兵权、背靠姚党,就可以对我一个清白?的无?权无?势之人肆意妄为吗? 他凭什么?认定我会屈服于他? 背上的剧痛再一次来袭,白?朝驹只能紧咬着牙。 他本以为自己适应了这份疼痛,可等铁刷再度侵袭至先前已经麻木的伤口时,带来的痛楚比先前有赠无?减。 他挣扎连本能的挣扎都做不到,手脚被人死死地摁在凳子上,脑袋也是。 怎么?办,杨坚是不可能放我走的,再这样下去,别说再见到公冶明,我的小命也会搭在这里。 可我不能替杨坚做事。这个人暴戾恣睢,视人命如草芥,他想站在姚望舒头上,那便是站在天子的位置上,我怎么?可能帮这样人上位? 倘若非要帮他,不如我自己来。 白?朝驹皱着眉头,从紧咬着的,已经渗出血丝的牙缝中,努力?地挤出几个字:“告诉杨坚,我是太子。” “你说什么??”行刑人暂停了手里的动作?,以为他服软了。 “告诉杨坚,我是太子!”白?朝驹忽地放大声?量,把“太子”二字念得格外用力?。 “你们敢对本王如此不敬,是想掉脑袋吗!”他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声?音响彻了整个军营。 第179章 太子 他是太子?天大的笑话 杨坚注视着面前的年轻人。 他脸上全是汗水, 嘴角的伤痕还在,血迹已经被汗水冲淡,边缘微微肿起, 泛着浅红色。 他的后背更是惨不?忍睹,数道血痕从肩胛骨开始直到后腰,几乎遍布整个背部。翻卷的皮肉红得发紫, 和半干的血痕浑浊在一起。 这个人, 太子?杨坚轻蔑地笑了下。 “杨将军觉得荒唐,本王可以理解。”白朝驹昂着脖子,后背挺得笔直。即便坐在地上,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还本王上了?杨坚冷声道:“骗骗我可以, 别把自己也给骗了。我知道你不?可能?心甘情愿替我做事, 说说你的要求吧。” “我看你还没搞清楚状况。”白朝驹挑了下眉,“现?在,是你为我做事。” 杨坚被这话怼得怒从心起。他捏紧了右手?的拳头,欲往白朝驹脸上挥去。就在这时,白朝驹大声喝道:“你敢!?” 这不?是个谁喊得大声谁就有理的世道,杨坚深知这一道理。他毕竟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纵横沙场十余年, 吼过底下的人, 也被顶上的人吼过,他早就对这种伎俩感到麻木。 可这个看起来“无权无势”的年轻人, 面带怒意的一吼,居然硬生生把他的拳头吼停下来。 他不?可能?是太子,倘若他是太子,为何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杨坚犹豫地想着。但他杨坚虽身处永江,却也听闻京城的消息。 现?在陆铎已死, 朝中众臣皆为姚党,他一个无依无靠的太子,被追杀至此不?无道理。 倘若他不?是太子,陆歌平为何会如此依仗他?他又为何要竭尽全力帮助陆铎复位?甚至在毫无证据的状况下,陆铎竟敢相?信他的说辞,给沙州派去增援。 他还真有是太子的可能?。 那他为何不?早点表明身份?他究竟是心里有鬼?还是在忌惮我是姚党的人? 杨坚松开了拳头,说道:“我可没见过太子,如何相?信你是太子?” “你没见过太子,但有人见过太子。”白朝驹说道,“你去京城,找一个姓岳的婆婆,她?以前是宫里的宫女?,名叫彩云。你把她?请到这里来,她?能?证实我的身份。” 杨坚看了会儿他淡然自若的眼神,转身走出门?去。他喊来两?个亲信,一人去京城寻找曾是宫女?彩云的岳婆婆;另一人则去将当年太子的下落再?细查一番。 这两?件事,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一块儿去。岳婆婆格外笃定当年的太子没死,是被太保李默带走,藏在民间了。而另一人查到的消息是,太子遇害时,陆铎还在鞑靼手?里,太子的安葬仪式是由李默一手?主持的。 对来对去,各种细节都巧合得对上了。甚至还有消息说,当年李默离宫时,确实悄悄带了个十一岁的孩子,倘若陆濯活着,那时正好十一岁。 莫非他真是被李默用假死瞒过众人的太子? 杨坚开始逼问白朝驹各项关于?李默的细节,还有咸阳宫和紫禁城的各处细节,甚至离京后的细节,白朝驹都一一对答如流。 问到最后,杨坚也不?得不?相?信,面前这个人就是太子陆濯。 他把自己的住所?让了出来,请太子殿下入住。那是山海卫中最奢华的住所?,四面通风,宽敞舒适。而杨坚唯一的要求是,太子殿下不?得走出山海卫一步。 “杨某为了殿下的安危着想,才出此计。我已按您命令,取了具烧毁的尸体安葬,现?已派人上姚府告知此事,但愿能?瞒天过海。”杨坚说道。 “山穷村的人可都安葬了?”白朝驹抿了口?茶。 “都好好安葬了。”杨坚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眉眼中略过一抹稍纵即逝的忧愁。 他的确暂时脱离危险,浴火重生了,可这样一来,公冶明还找得到自己吗? “现?在淮南王陆镶已经登基为皇上,太子若想夺回皇位,单凭杨某乃一介武夫,恐怕有些困难。”杨坚继续道。 “我知道。”白朝驹浅笑了下,“你去找个沙州的人,叫公冶明,把他调到这里来。现?在沙州战胜,他应当升官加爵,小日子过得还不?错吧。” 公冶明?这是谁?杨坚看着白朝驹给自己的名字,派了个人去沙州打听。 从永江到沙州,路途遥远。出发时是九月,到了那边,已经快十一月了。等那人带着公冶明的消息回到永江时,则到了次年正月里。 冬去春来的,杨坚已经在暗中默默执行白朝驹的计划。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偏偏这位东风身上出了问题。 “将军,您让我查的那人,已经是定津卫的指挥使了。”那人禀报道。 定津卫?这不?也在永江?就在自己边上吗?杨坚一喜,随即派人去定津卫和他打招呼。 第204章 谁料去了十次,吃了十次闭门羹。 “咱们指挥使不?待见你们。”定津卫的人如此说道。 “真是麻烦,要不?别带他了,分明是平级,为何姿态如此之高?”杨坚再?也不?想舔着脸去请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祖宗,便对白朝驹如此说道。 “下次去,带上我。”白朝驹说道。 “殿下,这太危险了吧。”杨坚赶忙劝道,“从山海卫到定津卫也有上千里路,一路颠簸,太子若是被人发现?身份该如何是好?再?者,那人对山海卫敌意如此之大,恐怕也会对殿下有所?威胁。” “他不?会。”白朝驹说道。 话音未落,门?口?便冲进一名斥候,神色慌张,礼还未行完,就忙不?迭开口?道:“定津卫打过来了!定津卫打过来了!” “打过来了?”杨坚大惊,“你说定津卫要打我们?” “对,对,千真万确!”斥候连连点头。 什么情况?他疯了吗?就算他看山海卫不?顺眼,又何至于?要派兵进攻?齐人打齐人算什么道理?他这样做,不?怕上头问责吗? “快带我出去看看。”杨坚说道。 他跟随斥候走上卫所?的眺望台,远远大约百里开外的位置,一只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往这里行进。 还真打过来了?杨坚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不?论?怎么说,那浩浩荡荡的大军,的的确确打着的,就是定津卫的旗号。 大军最前面,有一人身穿银甲,骑着匹踏雪乌骓,脖颈边裹着块带白绒的披风。 现?在是草长莺飞的二月,永江地处江南,正是转暖时候,一些人连盔甲都穿不?住了,他却穿着颇为严实。 白绒披风在暖风中飞舞了下,如春日中一捧飞雪,落在乌黑发亮的马背上。 这位就是统帅定津卫五千六百人的指挥使,公冶明。 第180章 新年特典 夫夫一百问 1请问您的名字? 小白:暂时不方便透露 小明:也不方便透露 小白(眼神骂人中):我?现在是真不方便透露, 你干啥啊???? 主持人(看看名单,点点头) 2年龄是? 小白:直接跳到第四题吧。 3性别是? 主持人:ok咱到第四题 4请问您的性格是怎样的? 小白:活泼开朗 小明:没有性格 5对方的性格? 小白:很?温柔,又有点好玩 小明:温柔, 但又挺霸道的 6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相遇的?在哪里? 小白:打工的客栈河边 小明:他打工的客栈 7对对方的第一印象? 小白:超级奇怪,感觉又凶又呆,但其实长得很?好看 小明:看着挺机灵, 但是个咋咋呼呼的傻子, 又挺好心的 8喜欢对方哪一点呢? 小白:有种大愚若智的美 小明:聪明但喜欢做傻事 9讨厌对方哪一点? 小白:莫名其妙不说话,我?生气他先哭 小明:在某些方面?可比我?呆多了? 10您觉得自?己与对方相性好么? 小白:好 小明:好 11您怎么称呼对方? 小白:死老鼠 小明:死驴 12您希望怎样被对方称呼? 小白:白哥哥 小明:都可以? 13如?果以?动物来做比喻,您觉得对方是? 小白:狗狗吧,又有点像兔子 小明:狐狸狗, 其实驴也…… 小白:住嘴 14如?果要送礼物给对方, 您会送? 小白:以?前会送刀,现在想?送他更?好的衣服 小明:玉 15那么您自?己想?要什么礼物呢? 小白:都可以?啊 小明:想?让他亲我? 小白:别踏马的突然说骚话! 小明(懵):……这?是骚话吗? 16对对方有哪里不满么?一般是什么事情? 小白:问过了?,下一题吧 17您的毛病是? 小白:其实我?也有点迟钝吧…… 小明:声音不好听,以?前身?体还挺好的,结果不小心弄坏了?…… 小白:(捂嘴)不是答这?些的,好啦,下个问题吧 18对方的毛病是? 小白:脑回?路不太正常, 还喜欢我?行我?素 小明:很?迟钝 19对方做什么样的事情会让您不快? 小白:搞坏自?己的身?体 小明:他也是 20您做的什么事情会让对方不快? 小白:各种误解他吧 小明:他误解我?, 他还不开心 小白:为什么变成单方面?吐槽我?了??能不能好好答题? 21你们?的关系到达何种程度了?? 小白:举案齐眉? 小明:灵魂知己 22两个人初次约会是在哪里? 小白:郡主府中秋那次吧 小明:沧州 小白:啊?啥啊?你知道啥叫约会吗? 23那时候俩人的气氛怎样? 小白:我?都不知道他说的那次是什么,反正中秋那次很?开心 小明:很?开心 24那时进展到何种程度? 小白:他亲了?我?的脸 小明:他很?在乎我? 25经常去?的约会地点? 小白:他住的地方, 或者我?住的地方 小明:嗯 26您会为对方的生日做什么样的准备? 小白:好吃好喝好玩的 小明:看看他想?要什么 27是由哪一方先告白的? 小白:他 小明:他 主持人:嗯?都说对方先告白? 小白:不好意思暂停一下。(转头)你说的是哪次啊? 小明:你喝醉那次 小白:那我?们?结拜的时候,你不是已经表白过了?? 小明:……你居然知道,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小白:好吧,那时是我?不好(抱抱) 28您有多喜欢对方? 小白:希望永远在一起 小明:我?也是 29那么,您爱对方么? 小白:爱啊 小明:爱 30对方说什么会让你觉得没辙? 小白:不用说话, 哭就行了? 小明:我?都听他的 小白:哦?是吗? 31如?果你生气了?对方会如?何哄你 小白:呵呵,不和他说就是完全没察觉 小明:对我?讲道理 32察觉对方生气了?会如?何哄他? 小白:抱他,其实不哄也能好,但真的很?生气就麻烦了?…… 小明:抱他,但他一般会直接打我? 33如?果约会时对方迟到一小时以?上怎办? 小白:那就有点奇怪了,可能出了?啥事 小明:直接去?找他 35对方性|感的表情? 小白:……其实哭起来很?性感,这?可以?说吗? 小明:眯眼的时候,虽然一般都是在想?坏主意 36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最让你觉得心跳加速的时候? 小白:被吓得心跳加速算吗?他快死的那次,绝对是我?心跳最快一次! 小明:他抱我?的那次,横着抱 38做什么事情的时候觉得最幸福? 小白:一起吃东西,一起去?什么地方,反正一起的时候 小明:我?也是 39曾经吵架么? 小白:经常吵,现在也吵 小明:嗯 40都是些什么吵架呢? 小白:就还是……生气吧 小明:嗯 41之后如?何和好? 小白:好像也没做什么,就自?然而然好了?呀 小明:靠不记仇和好 42转世后还希望做恋人么? 小白:希望(os.希望他可以?美好的长大,应该会露出很?多有趣的表情) 小明:嗯 43什么时候会觉得自?己被爱着? 小白:好像一直都有 小明:应该是从处州开始 44您的爱情表现方式是? 小白:保护他 小明:我?也是 45什么时候会让您觉得“已经不爱我?了?”? 小白:突然生气生得很?厉害,还把玉扔在我?房间的那次 小明:假死骗我?,还说是用玉伪造身?份,但只骗到我?一个人 小白:不止的好吧,我?在顺天?府上班的时候一直挂着玉啊,他们?都知道这?是我?的 小明:事实上就是只骗到我?一个人 小白:好吧,可我?那时候很?慌啊,哪有想?那么仔细,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第205章 46您觉得与对方相配的花是? 小白:梅花,不能学我?说一样的 小明:……玉兰 小白:(小声)他就认识这?两种花 47如?果对方的恋爱行程安排与你的工作冲突你会? 小白:工作 小明:工作 48如?果你有要紧工作,对方却?生病了?你会? 小白:以?前的话无所谓,现在肯定得去?照顾他 小明:看重要程度,如?果过不去?,就托人替我?送药照顾一下 49感觉对方会永远爱你吗? 小白:会 小明:应该会吧 小白:应该?晚上你等着 50感觉你会永远爱对方吗? 小白:会 小明:当然 51请问您是攻方,还是受方? 小白:你问他吧 小明:我?其实都可以? 小白:你算了?吧,说得跟你做过受似的 52为什么会如?此决定呢? 小白:感觉他在下面?没啥意思,闷不吭声的,而且他比较会用武器,我?没他会 小明:他让给我?的 53您对现在的状况满意么? 小白:满意 小明:嗯 54初次的地点? 小白:京城住的地方 小明:嗯 55当时的感觉? 小白:唉那真是说来话长,其实比我?想?象的……厉害 小明:很?突然的结束了? 小白:你最后那段确实大可不必 56当时对方的样子? 小白:呆得一塌糊涂,但还挺可爱 小明:很?凶,但脸又红得像化了?妆一样,很?好看 57次日早晨您的第一句话是? 小白:他一句没说先走了?你敢信 小明:他睡过头了?,我?有事先走了? 58每星期的次数? 小白:不太多 小明:嗯 59觉得最理想?的情况下,每周几次? 小白:现在这?样也挺好 小明:嗯 60那么,是怎样的呢? 小白:最近稍微有点离谱,绳子都拿出来了? 小明:和大多数人一样 61自?己最敏|感的地方? 小白:我?还好,可能是脖子? 小明:脸,脸上有疤的位置更?敏感 62对方最敏|感的地方? 小白:嘴 小明:腿 63用一句话形容交流时的对方? 小白:不喊停会一直使劲 小明:要求很?多 64坦白的说,您喜欢么? 小白:看情况吧,太累的时候真不行 小明:我?也是 65一般情况下交流的场所? 小白:住的地方 小明:嗯 66您想?尝试的交流地点? 小白:可以?随便说吗?我?想?去?龙椅上 小明:想?在山上的温泉里 67冲澡是在前还是后? 小白:前 小明:前 68在交流时有什么约定么? 小白:喊停必须停 小明:嗯 69对于交流时的话听听就行,你的观点是? 小白:他不说话的 小明:嗯 70对於「如?果得不到心,至少也要得到身?体」这?种想?法,您的态度是? 小白:那样更?加得不到心了?吧?感觉不行 小明:如?果他对我?这?样想?就好了? 小白:你神经病啊!……认真的吗? 小明:嗯! 小白:此处内容无不良引导,好孩子不可以?学他哦 71在没有确定自?己感情的时候,有对对方产生过想?法吗? 小白:没有 小明:有 小白:卧槽什么时候????? 小明:你难道没有吗? 小白:没有(嘴硬) 72您会在之前觉得不好意思吗?或是之后? 小白:不会,毕竟他啥都不嫌弃 小明:都有点 73如?果好朋友对您说「我?很?寂寞,所以?只有今天?晚上,请…」,您会? 小白:是他的话可以?成全一下吧 小明:嗯 主持人:嗯……?好吧(某人似乎一直在走神) 74您觉得自?己很?擅长交流吗? 小白:不是很?擅长 小明:不太擅长 75那麽对方呢 小白:我?说了?,他是天?生的高手 小明:很?猛,会指挥我? 76在交流时您希望对方说的话是? 小白:(想?象了?一下)其实也不是非要说话 小明:他话真的很?多,感觉没必要加了? 77您比较喜欢交流时对方的哪种表情? 小白:哭 小明:这?要怎么哭? 小白:嘿嘿 小明:像现在这?样 小白:什么像现在这?样? 小明:我?回?答问题 78会探寻新的知识提升自?己的技术吗 小白:不用了?吧 小明:应该不会 79您对字母有兴趣吗? 小白:没有 小明:其实也不算有兴趣吧,主要他有时候会误伤我? 小白:嗯?你不会在想?什么奇怪的事吧? 小明:ovo 80如?果对方忽然不再索求您的身?体了?,您会? 小白:那是他不行了?吧,没关系,我?也不嫌弃 小明:会难过,感觉他还是挺喜欢我?身?体的 小白:我?也很?喜欢你的灵魂呀 小明:真的吗? 小白:不信拉倒 81如?果有一天?对对方身?体没感觉了?,你会? 小白:我?喜欢他的灵魂 小明:我?也是 82交流中比较痛苦的事情是? 小白:刚开始的时候 小明:他难受的话,我?也很?愧疚 83在迄今为止的交流中,最令您觉得兴奋、焦虑的场所是? 小白:好像都是很?正常的场所 小明:应该是我?喝酒的那次 小白:啊~(点头)但那次……感觉有点对不起你 小明:但你也哭了?,算扯平了?吧 小白:啊!你怎么都记得啊!我?以?为你断片了? 小明:我?只喝了?一点点 84曾有过受方主动的事情吗? 小白:有,再见面?的时候 小明:我?喝酒的那次 85那时攻方的表情? 小白:他特别开心,把所有事情都跟我?说,唉 主持人:为什么叹气呢? 小白沉默,45度角仰望天?空 86攻方有过墙纸的行为吗? 小白:没有,但是强吻过 小明(红):嗯,但是他也强吻过我? 87当时受方的反应是? 小白:我?打他了? 小明:(点头)他的那次我?可没打他(昂头) 88对您来说,「作为交流对象」的理想?是? 小白:我?觉得他已经是我?的理想?了? 小明:想?被动 小白:???等一下,等一下,你是这?种人设吗??好好的非要当什么床|弱!你会被读者说的! 小明:我?也会累…… 小白(捂住他嘴,凑到耳边,小声):回?去?再说 89现在的对方符合您的理想?吗? 小白:符合 小明:符合 90在交流中有使用过小道具吗? 小白:没有 小明:没有 91你们?的第一次发生在什么时候? 小白:就分开那次,他好像刚成年 小明:嗯 92是有准备的吗?做了?哪些准备? 小白:没准备,很?临时。但说完全没准备也不对,我?还是准备了?一点点 小明:没准备 93您最喜欢被吻到哪裏呢? 小白:脸 小明:额头 94您最喜欢亲吻对方哪裏呢? 小白:脸 小明:脸 95交流时最能取|悦对方的事是? 小白:夸他 小明:按他的指示来 96交流时您会想?些什麽呢? 小白:要永远在一起 小明:嗯 97一晚交流的次数是? 小白:这?可以?回?答吗 小明:不算很?多吧 98交流的时候,衣服是您自?己脱,还是对方帮忙脱呢? 小白:他从来不自?己脱 小明:好像不知不觉就脱掉了? 小白:那踏马的是因为我?在帮你脱,真服了? 99对您而言交流是? 小白:放松,很?爽 小明:能感觉到自?己,也感觉到他 第206章 100请对恋人说一句话 小白:我?真的不是只贪图|美|色啊!我?喜欢所有的你 小明:嗯,我?爱你~ 第181章 一棵白梅 咱老大果然喜欢花 再说回几?个月前, 白朝驹令杨坚去沙州找人时,正是常瑞从沙州凯旋而归的?时候。 那是广顺三年?的?十?月,距陆铎之死已过去半年?。 硕大的?王朝不可一日无主, 当常瑞归京时,陆镶已在百官簇拥下重回帝位。 虽说陆镶是个空有名头?没有实权的?皇上,但他也知道, 要对守边疆一年?的?将士们论功行赏。 可沙州一役发生时, 他还被锁在深宫中,对其中经过一无所?知。 于是乎,论功行赏的?事就交给了常瑞,文官们对此也不敢发表异议。他们心?里清楚, 沙州之所?以会打这?么?久, 甚至更进?一步说,沙州之所?以会失守,和他们脱不了干系。 姚望舒揩到的?油水,或多或少?都恩惠到他们,而这?一切的?后果,却由边疆的?将士和百姓来承担。 常瑞没将此事再度提上台面,已是给足他们面子。因此平日里嘴碎话多的?那几?位, 只是说着: “常将军为人刚正不阿, 做事公平公正,行赏的?事, 一定能分配妥当。” 可当行赏的?结果宣读出来,又有人不满了。 “总旗升到指挥同知的?位置也就罢了。一个小旗,为何能升到指挥使的?位置?常将军这?样分配,有些不妥吧?” “我就是论功行赏,沙州一役, 他所?做的?贡献最大。撤离沙州百姓,守城劫粮,乃至沙州火炮以次充好的?事,也是他查出来的?。近年?来大齐战事不断,更需要有才能的?将领,凭这?些功绩,担任指挥使有何不妥?”常瑞问道。 “担任指挥使也可以理?解,可常将军为何不让他留在西凉,偏要将他调去定津卫?谁都知道西凉寒苦,永江温暖宜人,常将军这?番分配,敢说没有私心?吗?” “我与他没有半点亲缘关?系,也并非师徒,谈何私心??你们只知道西凉有鞑靼侵袭,又何尝不知道永江常年?受海寇骚扰?如此害怕我将人调去永江,是心?里有鬼吗?”常瑞反问道。 那些人总算停止了抱怨,支支吾吾说着什么?只是为民着想,想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之类的?话。 此时,他们口中的?新任定津卫指挥使,正站在处州城不远外的?小山上。 处州城外山岭遍布,秋雨蒙着山头?,戴上云做的?帽子。 这?处山头?有些许与众不同。它比其他山头?稍矮些,上面横平竖直地堆着数十?个小土堆,土堆上树着高?高?矮矮的?木板,刻着名字。 公冶明站的?位置,是众多坟堆中的?一座。这?座坟头?和其他坟头?没太大区别,一个不高?不低的?土堆,插着个有些发黑木板,木板上依稀可见五个小字:白朝驹之墓。 他伸手,把木板从土堆中拔出,掸了掸上面的?泥土。这?几?日雨水充盈,木板底部的?泥土中掺着新发芽的?种子。 一阵秋风刮过,吹起了他肩上的?雪貂披肩。公冶明促急不妨打了个寒噤,一股寒意顷刻间?传遍全身,持着木板的?手指也颤栗起来。 江南的?十?月并不冷,不少?士兵还穿着单衣。禹豹上前伸手,替他把披肩系紧。 “老大,树种在这?里吗?”他指了指木板拔去后土包上留下的?印子。 “种这?里吧。”公冶明点了点头?。 两名士兵走了上来,一人拿了棵小臂长的?树苗,另一人拿着铲子,小心?的?在土包上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 那人把树苗的?根部埋进?坑里,拿土掩上,用力?夯实。 公冶明取出怀中的?匕首,在木板顶端扎了个小洞,又取出根皮绳,穿进?洞里。他蹲下身子,伸着手,要将木牌挂到枝杈上。 禹豹在一旁静静看着,见他右手实在哆嗦得厉害,几?次三番把将要扎紧的?绳头?打散。 “老大,我帮你吧。”禹豹忍不住说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半晌,又点了下。 他把一段绳折了个对折,塞到禹豹手里。 “你捏着这?里。” 这?是……禹豹捏着对折的?绳头?,看他用唯一灵活的?左手摆弄着另一段绳头?。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出,这?是个蝴蝶结的?样式。 公冶明把绳结拉紧,稍稍调整了下两端的?长度,随后站起身,格外庄重地看着这?棵坟头?上的?小树。 “等每年?花开的?时节,我会过来陪你。” 禹豹忍了好久,实在没忍住好奇,对方才拿树的?人小声问道:“这?是棵什么?树?” “是棵白梅花。”那人说道。 “咱老大果然?喜欢花。”禹豹说道。 “这?是老大的?什么人?”那人也问道。 “这?是他的?哥哥。”禹豹说道,“先前咱们在沙州时,他哥哥还专程派人给他送了好几?份信,谁知道……” 他说着,硬生生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谁知道沙场上濒死的?人,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而在家等他归来的?人,却突然?葬身火海了呢? 不过话说回来,倘若他的?哥哥还活着,看到他现在的?状况,也会很痛心?吧,禹豹默默想着。 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活下来,代价是一只灵活有力?的?右手、和健康的?身体。 公冶明伸出左手,端详着掌心?中一块被烟火熏黑的?玉佩。这?是县令给他的?,说是尸体上唯一留下的?东西,样子很奇怪,是一个框,中间?似乎缺了什么?。 缺的?是一枝白梅花。 火烧在身上一定很痛吧,被困在火海的?时候,他会想什么??会想我吗? 公冶明握紧了掌心?的?玉佩:“我会替你报仇的?。” “老大。”禹豹不安地走上前去,“老大,大夫说过,您得多歇歇,还是先保重身体啊。您看这?地方山穷水尽,火也不知道是怎么?起来的?,要报仇也找不着人呐。” “距这?里五十?里,是山海卫,那里的?指挥使叫杨坚。”公冶明说道。 “对,是杨将军。”禹豹以为他的?话没说完,又喃喃地重复了遍,想着他怎么?忽然?岔开话题。 半晌,他才恍然?大悟道:“老大!你说这?火是杨将军放的??不可能吧?他烧这?么?个穷乡僻壤的?小村庄做什么??” “你去好好查查他。”公冶明拍了怕禹豹的?肩膀。 就这?样,禹豹很突然?地揽了个暗中调查杨坚的?活。 不过他对此事没太上心?。一来,调查这?事他本就不擅长。二来,他也担心?万一查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会激发老大报仇的?欲望,影响他休养身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常瑞刻意把公冶明从西凉调到江南,就是为了能让他好好休养。 常瑞还专门派人带信给临安名医,请他给公冶明调理?身子。 临安距离定津卫很近,又是商贸繁华之地,人杰地灵。这?名医在当地格外有名,人称江南活华佗,因他姓周,又称他为周回春。 周回春本事极高?,看诊的?价钱也自然?水涨船高?。寻常大夫的?诊金是一两,他则要整整一百两。 不仅是价钱高?,他还挑人,若是不合眼缘,则一律否决。但只要合他眼缘,一百两银子,保证能药到病除。 光是请这?样一个人出面问诊,常瑞就花了不少?精力?,亲自登门就有三回。他还请人没日没夜的?软磨硬泡,送的?礼品更是五花八门,但都被周回春拒绝了。 直到有一回,常瑞买通了几?个周回春的?病人,借病人之手替自己送礼。周回春对他把歪脑筋动到自己病人身上的?行为忍无可忍,为了避免他继续骚扰病人,只好答应了他。 说是答应了,但也没完全答应。周回春只是答应看一眼病人,他还有自己的?规矩在,就是得合眼缘。倘若病人不合眼缘,他仍旧会一口否决。 公冶明找他的?那日,是十?月廿七。 彼时他才刚刚上任,指挥使的?椅子还没坐热,就被常瑞派来的?人催促着去见周神医。 常瑞的?人赶了辆马车,把公冶明塞进?马车里,一路送到临安城,颇有些富贵骄人的?样子。 马车才在医馆门口停下,临安城的?百姓都纷纷探头?,等着看一出好戏了。 “这?就是千请万请非要周神医看病的?那人吧?果真是财大气粗。” “周神医早就被他惹烦了,等着看吧,一会儿他就得被赶出来。” 公冶明一出马车,便觉得外头?有些冷,只好不情不愿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这?件通体素白的?雪貂披风也是常瑞送他的?,公冶明感到受宠若惊。他本觉得常将军为了补偿自己用力?过猛,但很显然?,他高?估了自己身体的?耐寒程度。距离腊月还有一个多月,他就有些受不住了。 第207章 只可惜这?雪貂皮是白色。他仍旧觉得黑色更好些,像自己这?样身上染满鲜血的?人,不适合穿这?么?干净的?颜色。不过他也理?解,像这?样上好的?貂皮,常将军得来实属不易,也不好再对颜色挑三拣四。 他边恍惚地想着,边往医馆里走。周回春的?医馆有个小院,里头?种满了花草树木。 江南能过冬的?草木很多,在秋天也鲜少?落叶,小院里枝繁叶茂,绿意盎然?。山茶枝头?长满了花苞,有几?朵已经饱满到绽开了。 正如禹豹说的?那样,公冶明很喜欢花,虽然?他压根不知道面前这?是什么?品种的?花。他唯二认识的?两种花,一是白梅花,二是白玉兰,都还是白朝驹教给他的?,可惜现在,能教他认花的?人已经不在了。 不过面前这?花,恰好也是白的?,和他的?名字的?一样。公冶明忍不住从披风底下探出左手,伸向那朵白山茶。 花瓣的?触感有点湿润,不冷,公冶明反倒感到一丝暖意。曾经他也是能用掌心?热气将花上冰雪融化的?人,现在的?手掌反倒比花朵还凉上几?分。 他一时间?沉浸在思绪中出了神,等发觉周回春走到了门口时,已经晚了。 在周回春眼里,院子里那个裹着雪貂皮的?年?轻人,慌慌张张把摘花的?手收了回去。 “能进?来了吗?”周回春没好气地对那个“偷花贼”喊道,“我的?时间?很宝贵!还有我的?花,也都很宝贵!” 第182章 一份医嘱 吃了这么大的亏,就别到处乱…… 屋子里比外?头暖和些, 四壁挡住了外?头的秋寒,阳光透过槛窗,暖暖地照着?屋内。 这里没有点炉子, 反倒更舒服些,空气?中透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公冶明深呼吸一口, 正要往前走, 却被?周回春喝住了。 “你就站在门口,别乱动。” 进门的位置,有一块方形的红色石砖,那里是室内光线最好的位置, 两面对着?窗, 一面对着?门,四季都能照到阳光。 这就是周回春看“眼缘”的位置。所谓“眼缘”,便是望闻问切四法之首的“望”。 周回春并非浪得?虚名,单一个望诊,就能将病情?看得?七七八八。有些是他真?医不了的,就直接回绝,不耽误病人时间。 公冶明在阳光下站定?, 周回春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个“偷花贼”。 “偷花贼”面色极白?, 看不出?半点血色,大抵就比肩上的雪貂略深些。唇色也浅到发白?, 只接近唇缝处还有些许淡红,面中依稀可见?一道?狭长的疤痕,灰白?色的。瞳仁倒是极黑,水润透亮地镶在两道?弯眉下,安静地看着?自己。 他看起来出?乎意料的年轻, 可这身体……怎会变得?这样??周回春注视了他会儿,又想起常瑞三番五次的邀请,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你过来。”他对公冶明招了招手,看那个偷花贼快步走上前来。他走路的速度倒是挺快,或许因为个高腿长的缘故。 公冶明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周回春则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说道?:“先把右手伸出?来。” “大夫,我右手坏了。”公冶明说道?。 嗓子怎会这么哑?莫非也是得?病害的? “没断就伸出?来。”周回春不动声色道?。 公冶明只好把藏在披风下的胳膊放到桌上,侧着?头,挪开视线。他现在不喜欢自己的右手,连一眼都不想多看。 他的右手小臂上有好几道?颜色发黑、边缘也很不规整的疤痕,手臂平放在桌面上,哪怕完全没有用力,手指还是会不自觉地颤动。手指内侧又全是练刀磨出?的茧子,坑坑洼洼的。这本是他努力练刀的证明,但现在已经没有用了。 “以前练过武?”周回春看着?他手上的茧子,问道?。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 “是生病前练的?” “是。” “你得?了这病,得?静养,以后?就不要练武了。不过我看你这手的状况,以后?也练不了武了。”周回春心直口快道?。 “嗯。”公冶明默默点着?头,心里却想着?,左手也可以握刀。事实上,他已经偷偷练过一阵子左手刀了。 周回春摁着?他的脉,默默听了会儿,问道?:“这病得?了几年了?” “半年。”公冶明说道?。 “半年?”周回春惊了下。 “应该是十个月。”公冶明纠正了下自己方才的说法。 才十个月吗?怎么像得?了十年的老病似的。周回春又令他换左手上来,边摁着?,边问道?:“你这病是怎么得?的?” “在雪里冻的。”公冶明说道?。 这可不像单纯冻出?来的,除非他在冰天?雪地里冻了整整一个月,才会体寒成这样?。可若是冻上整整一个月,人早就被?冻死了,周回春想着?。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公冶明补充了句:“在雪里冻了一个月。” 还真?冻了一个月?周回春看着?他清澈的眼睛,感觉不像撒谎。他心想,这孩子也是命大,冻了一个月,居然真?给他活了下来。 “怎么会冻上一个月?”他出?于关?怀问道?。 “我在山里迷路了。”公冶明说了谎话,眼里掠过一丝稍纵即逝的不安。 其实是因为砍了别人的脑袋,被?丢到雪谷里去了,但要是这样?说,大夫会被?吓坏的吧。 “吃了这么大的亏,你以后?得?收收好玩的性子,别随便上山了。”周回春说道?,“我看你身上也有旧疾,若是单纯被?冻,不至于严重成现在这样?。” “嗯。”公冶明默默点了头。旧疾,大抵是说自己被?中过蛊王的事。 “我瞧你家境也挺富裕,以后?你就好好在家休养,让你爹少操些心。”周回春继续嘱咐着?。 我爹?公冶明愣了下,心想,大夫大抵是把常将军当成自己的爹爹了。 “常将军不是我的爹爹,我的爹爹早就没了。”他看着?周回春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不是他爹?周回春疑惑了下,但看着?公冶明的样?子,不像撒谎,又说道?:“那你就更得?好好照顾自己了,别急着下去见你爹。” 这话一出?口,公冶明眼眶忽地红了。 他想见?的人可太多了,他在世上已经没有亲人了,连唯一那个还能算作亲人的人,也突然间没了。 他自知?失态,慌忙撇过脸去。可周回春还是瞧见?了,掏出?怀里的手帕,递给他。 “是我多言了。方才看你那么喜欢我院子里的花,我应该知?道?,你还挺想活的。冬天?又快到了,你现在的身子是受不了寒的,得?待在屋子里静养,整个冬天?都别出?门了。还有练武的事,你也别惦记着?了,哪怕你再有天?赋也好,就此作罢吧。” 周回春说着?,拿笔在纸上写下药方。 “这药,你每日早晚各服一帖。但最重要的是,得?静养。你要是不好好静养,大冬天?的在外?面乱跑,吃再多的药也是白?瞎。”周回春说道?。 公冶明连连点着?头,心里清楚,大抵是静养不了的。害死白?朝驹的凶犯近在眼前,大仇未报,他怎么可能安心静养呢? 坐着?马车回到卫所,他喊来了禹豹,打听调查的进展如何。 禹豹自然是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所以然来,眼看着?公冶明眼神越来越黑,目光仿佛漩涡中心的深洞,在吞噬着?自己的灵魂。 “你最好是拖到我死了。”公冶明说道?。 禹豹慌忙道?:“那怎么可能!我会去好好查的!明天?就查!啊不,现在就查!” 这下他终于认真?调查起来,和先前敷衍时完不同。 次日一大早,他就带着?一只十二人小队,在黑礁山上潜伏着?。 根据先前沙州城的经验,公冶明把火铳纯队做了混编,每队除了火铳外?,另外?加入火箭、弓箭、刀棍,编做花阵,以保证弹药用尽时的战斗力。炮车则因行动速度不同,不便和步兵混编,单独分列一营。 禹豹带的正是一只最高规格的骑兵花队,他作为小队队长,背着?面队旗,走在队伍最前列。余下人左右排开两列,一列五人,炊事火兵则在队伍最后?。 “他们步兵去东海边操练,带这么多炮车做什么?”他看着?黑礁山下正在行进的山海卫队伍,喃喃道?。 “杨将军也是带兵十多年的老将了,他有他的作战思路,和咱们的编队不一样?很正常。”说话这人是禹豹手下拿火铳的骑兵钱景福,他家是军户,世世代代都在定?津卫,是这里的老兵。 禹豹思索片刻,仍觉得?不太对劲,下令道?:“给马带好嘴套和脚布,咱们悄悄跟上。” 第208章 一行人远远跟着?车辙行进,行进数十里,等到山海卫的步兵们歇息时,禹豹也命众人下马休息。 倒是炊事火兵先发现了异样?。 “旗长,你看这地上的车辙,是不是比咱平时的要深?” 这炊事火兵常年跟在队伍最后?面走,对地上的车辙、马蹄印子格外?熟悉,一眼就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炮车车辙比寻常更深,则说明车上拉的不止是炮,还有别的东西。 “确实深了不少。”其他人也都发觉了不对,纷纷应和道?。 “杨将军毕竟是老将了,朝廷也更倚仗他。也许山海卫的炮车比咱们的更先进,重量更大,才会把车辙压得?这么深。这也不奇怪。”钱景福说道?,他是土生土长的永江人,对常年驻守在这里的杨坚非常信任,也自然而然地替他说话。 “我可不信朝廷能把更先进的火炮送到这里来。”禹豹说道?。 经过五雷神机炮的骗局,他对京城那帮“大人”格外?不信任。这也是对的,比起常年经受鞑靼骚扰的西凉,永江的边防压力并没有这么大,连西凉都供不上更先进的炮,就更别提永江了。 “既然老大说了杨将军有鬼,这车辙肯定?有鬼。” “你真?那么相信新?来的那个病秧子?我看他也是祖上命好,才有这么个位置做做。哪个带兵的像他那样?,成天?娇滴滴的待在屋子里,脸还那么白?,一看就是没打过仗的。还说杨将军有问题,我看他多半是得?癔症了。”钱景福说道?,像是对公冶明积怨已久。 毕竟新?编的花队要他们起早贪黑的训练,这些安逸惯了的老兵,心里多少都有些怨言,只是很少有像钱景福这样?直言的。 “你怎么说话的?”禹豹怒道?,一把揪住钱景福的衣领。 钱景福非但不闹,还咯咯笑道?:“啊!我给忘了,你俩是穿一条裤子的,当然是帮着?他说话。” 禹豹怒气?很大,但还有一丝理智尚存。他这一队士兵,除了他,其余都是永江人。要是他现在把钱景福教训一顿,其他人老乡帮老乡的集体罢工,只留下他一个光杆司令去查山海卫,那可完犊子了。 俩人僵持在那里,好在队伍里还有通情?达理的人,劝道?:“算啦,咱们先去看看,反正山海卫也是自己人,别太紧张了,闹不出?什么大事,顶多就是误会一场。” 禹豹赶忙顺着?台阶往下走,冷哼一声,放开钱景福的衣领,说道?:“等会查出?问题来了,你就老老实实去给老大道?歉吧!” “等查出?问题再说吧。”钱景福不堪示弱道?,昂着?脖颈给众人使眼色。 禹豹懒得?再看他,眼看远处的山海卫早就结束了休息,走远得?很远了。他赶紧翻身上马,对众人说道?:“出?发了!都跟上!” 第183章 一场宴席 找个机会,先把杨坚杀了…… 禹豹本以为钱景福会故意惹出点动静, 但他只?是默默跟着队伍走?着,没再多说什么,眼神很不屑。 一行?人悄悄靠近到山海卫的队伍, 站在?礁石后,远远看着在?海边沙滩上的队伍。 那里?是山海卫管辖的港口,山海卫的士兵们有序推地着数辆炮车, 他们似乎要出海演练, 正将炮车往船上推。 “你准备咋办?”钱景福不懈地扫视着禹豹。 禹豹努了努嘴。他的确不好贸然过去,要是打草惊蛇就不好了,他也没想好应对的办法。 “那边的兵,是我媳妇她二弟。我去找他寒暄几句, 剩下?你看着办。”钱景福说着, 招了招手,其余几人也跟他一起,骑着马,往码头上溜去。 还是地头蛇威风大,禹豹心想着,看着自己部下?全跟着钱景福过去了,只?剩他一人留在?原地。 这下?真成光杆司令了。 钱景福一行?连人带马站在?码头上, 把那地方堵得严严实实。 趁此机会, 禹豹低着头,从礁石后快步走?出, 装作山海卫的一员,往船上飞跑过去。 这船是艘海沧船,大小适中?,船体坚固,吃水也不深, 能在?小港口停靠。船两翼安着四门经典的佛郎机炮,还有不少火铳弹丸。 禹豹走?进船舱里?头,船舱里?整齐排着十台炮车,炮车上不止有炮,还有着数个装满弹药的麻袋,整齐地捆在?炮车左右两侧。 原来是炮车上放了弹药,车辙才那么深啊!禹豹恍然大悟地想着。这下?还真被钱景福说中?了,是自己想得太多,山海卫根本就没什么问题。 这样回去,肯定要被钱景福笑话了。 禹豹越想越憋屈,忍不住抽出腰刀,对着无人的船仓胡乱地挥了两下?,消消心中?的郁闷。这一挥,刀尖钩到了车边的麻袋,将麻袋扯开?了一个小口子。 禹豹瞥了眼那口子,就半指宽,也没放在?心上,收起刀,转身往船仓外头走?。 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禹豹疑惑地回过头,船仓里?十辆车安安静静地排着,也没有人,可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方才被他挑破的麻袋,半指宽的裂口中?,正接连不断地往外喷涌着稻米。 原来炮车两边装着的不是弹药,而是粮食。 禹豹忽地想到了什么,飞速跑到甲板上,将那些?看起来像是装着炮弹的箱子一一打开?。 不出他所料,里?面也满满地装着稻米。稻米被裹进砖块大小的油纸,再整齐码进盛放弹药的木箱,若不是一一打开?仔细检查,跟本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 这是整整一船的粮食。而这样的海沧船,以他方才在?码头上看到的,有数十艘。 他们屯这么多粮食干什么?卫所不也可以存粮食吗?为什么非要放在?船上?这么鬼鬼祟祟的,难道是…… 禹豹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回定津卫,把这消息告诉了公冶明。 “杨坚想要造反。他要造反,那就是姚望舒想造反。”公冶明喃喃道。 “这就串起来了,姚望舒被迫辞官是哥哥害的,所以他要了哥哥的命。现在?陆镶复位,也没有请他重新出山的打算,于是他想造反。” “姚望舒先?前是首辅,在?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臣中?有半数受他提携,另外半数也或多或少受过他的恩惠,他想造反,成功的机会很大。”禹豹说道。 “不止如此,他还在?暗里?经营着各种江湖势力?。”公冶明说道。 “老大,咱们得把这事报给?常将军啊。”禹豹说道。 “先?等等。”公冶明说道,“咱们现在?没有证据,口说无凭,不能轻举妄动。” “那老大的意思?是……我再去查查证据?”禹豹小心地试探道。 “我们找个机会,先?把杨坚杀了。”公冶明说道。 禹豹惊讶地张大了嘴:“老、老大,这是不是太轻举妄动了点儿?” “杀了他就有证据了。”公冶明说道。 他是想先?给?哥哥报仇吧。禹豹心想着。 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公冶明说道:“你若觉得此事不妥,就说出来。” 禹豹赶忙摇了摇头:“是别?的事。我的一名部下?,想要给?你道歉。” “给?我道歉?”公冶明感觉一阵莫名其妙。 被他一反问,禹豹更心虚了。私底下吵吵的事,被上纲上线提起来,总归显得刻意。禹豹心里?也清楚,当年在?沙州,自己可没少暗戳戳地说常瑞坏话。 而这次的行?动,钱景福也有不少功劳,禹豹本来都想让这事过去了,哪料钱景福格外地一诺千金,非要去当面道这个歉。 禹豹只好把他带过来。 钱景福走?到公冶明面前,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大声道:“将军,对不起,我不该在背后说你是娘炮。” 这话一出口,反倒像当面把人骂了一通。 禹豹胆战心惊地看着公冶明从椅子上站起来,脸色似乎又白了几分。 他走?到钱景福面前,问道:“我听?禹豹说,你最近训练得很刻苦?” “不错。”禹豹慌忙在?边上打圆场,想着给?自己这名冒失的部下?挽回点面子,“他先?前只?会骑射,现在?为了花队苦练刀法,已经进步很多了。” 公冶明点了点头,拍了拍钱景福的肩膀:“你起来,让我试试你的刀。” “啊?” 这下?点名让钱景福猝不及防,他还没做好被人突然检验刀法的准备。好在?他刚操练回来,身上盔甲都没卸下?,装备甚是齐全,公冶明也是看中?了这点,才突然邀请他试刀。 “把刀拔出来。”公冶明说道。 “这……” “拔刀。”公冶明的声音不大,语却气格外果决。 钱景福小心的看着面前的指挥使。他穿着一身布衣,并未着甲,只?肩上披了件雪貂披风,空荡荡地笼着瘦削的身形。他已经伸出了左手,按在?佩刀的刀柄上,手腕几乎比刀柄还细,看着也不像有什么力?气。 第209章 钱景福犹豫着拔出了刀,心想自己是不是得收着点力?,别?把这个病恹恹的人给?打败了。这病秧子毕竟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得给?人家留点面子。 很快,他就发?觉,是自己多虑了。 面前这个病秧子就只?用两招,就令他惨败。第一招是手下?留情,逼得他认真起来;第二招出得太快,钱景福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发?什么了,刀尖就已经抵在?了自己喉咙上。 “在?战场上,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对手,都不要犹豫。”公冶明收起来了手里?的刀,对钱景福慎重嘱咐道。 他顿了下?,又说道:“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成真正的对手来看。” “是公冶将军的左手刀实在?厉害,在?下?完全不是您的对手。”钱景福还是挺服输的。 “我早跟你说了,老大是有真本事在?,才不是你想的那样……”禹豹在?钱景福耳边嘟囔道,话音未落,就听?钱景福又对着公冶明问道: “将军一直都是左利手吗?是不是左手用刀更加出其不意,在?战场上更厉害?” 公冶明摇了摇头:“我的右手刀更厉害,只?可惜我现在?右手废了,拿不了刀了。” 听?到此话,钱景福半张着嘴,呆在?原地。他确实没料到公冶明左手用刀会是这样的缘由?,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你就非要多问这一嘴。”禹豹瞪了他一眼,“以后少说点话,多练练本事吧。” 广顺三年的这个冬天,钱景福练刀练得格外勤奋。在?他的带动下?,定津卫那些?对于花队骂骂咧咧、嗤之?以鼻的“老兵们”,也逐一地改变观念,认真训练起来。 公冶明则在?专心思?考“刺杀杨坚”的计划。 早在?三年前,他就和杨坚交过手。他清楚杨坚的实力?,这是个极难战胜的对手,恐怕全胜时期的自己才有和他一战的能力?。而现在?自己的实力?,甚至不及三年前。 不过时代在?变,现在?的他也不是单打独斗的一个人,手下?有整整五千六百名兵马。这些?人有枪有炮,只?要训练妥当,完全有把杨坚人头拿下?的可能。 正当他如火如荼准备着“刺杀计划”时,杨坚却对他热情起来,三番五次派人到定津卫带话,说是要请他赴宴,增进下?彼此的感情,日后好相互帮忙。 我都来这里?三个月了,怎么现在?才说增进感情?大抵是姚望舒发?话了,要他来拉拢自己这个从前线归来的将领,作为谋反的中?坚力?量。 天气开?始转暖,眼看手下?的兵也训练地差不多了,公冶明决心出征,主动会会杨坚。 先?斩后奏也无妨,先?端了杨坚,不怕找不到他谋反的证据。 就这样,公冶明亲自带着定津卫一千名精锐,浩浩荡荡地出征了。庞大的队伍笔直往南,向山海卫行?进,一路上畅通无阻,一直行?到距离山海卫不到五十里?的空地上。 不出公冶明所料,这么庞大的阵仗,杨坚亲自带兵出来迎接了。 定津卫的精锐们迎上了一只?从山海卫里?出来的队伍。 这是只?只?有十人的小队,杨坚走?在?队伍最前头,老远就对公冶明喊道:“公冶将军前来赴宴,何必这么大阵仗?太隆重了,杨某消受不起啊!” 第184章 一次夜访 杨将军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两?只队伍相?隔不到百步, 正巧卡在火铳的射程上。一千比十,是个必胜的局面。 公冶明?喊停了队伍,对禹豹招了招手。 禹豹知道他要?自己?帮忙喊话, 策马靠近过去。 “跟杨坚说,我已知道姚望舒要?谋反,只要?他愿意?交代其中经过, 我就不杀他。” “老大, 这样要?证据是不是太明?显了?”禹豹问道。 “不是要?证据,要?个杀他的由头。”公冶明?说道。 “哦哦,明?白。”禹豹露出了然的笑。 他清了清嗓子,卖力地?喊道:“杨坚!我们已经知道姚望舒要?谋反!只要?你老实交代, 我们就不杀你!” “我可没帮姚望舒谋反!”杨坚回话道。 “老大, 你说得没错,他果然不会交代,咱们是不是可以动手了?”禹豹对公冶明?小声说道。 话音未落,杨坚的声音又传了过来: “我帮的是太子!” 他帮的是太子?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定津卫的士兵们纷纷按捺不住,交头接耳地?讨论起来: “广顺帝驾崩时不是没有太子吗?所以才让泰和帝复位啊。” “太子继位不是顺理成?章吗?为啥不光明?正大地?帮?这么偷偷摸摸的?” “公冶将军, 我知道此事听着?荒唐, 你可能不会相?信。我愿意?对天发?誓,我帮的是堂堂正正的大齐太子!”杨坚俨然一副正义?凌然的样子。 “我几次派人前?往定津卫, 就是想请公冶将军一起商讨帮太子入京、夺回帝位的要?事。” 禹豹远远看着?杨坚真挚的神情,不像撒谎,忍不住对公冶明?说道:“老大,他好像是说真的。帮太子复位,这可是好事啊。” 杨坚继续道:“公冶将军若是愿意?, 可随杨某去茶馆详议此事。杨某只身赴宴,你想带几人就带几人,只不过山野茶馆有些小,一千人恐怕是坐不下的。” 公冶明?思?考片刻,对禹豹说道:“带上你的队伍,和我一起去。” “好嘞!”禹豹兴高采烈的,心里已经在幻想跟随太子入京、加官进爵、享受荣华富贵的事了。 茶馆在距离山海卫不远处的樟树村里。这是个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小村庄,以出产茶叶为生,景色宜人。卫所里的不少将士们也喜欢来这里逛逛,军队里无人不爱酒,樟树村的酒馆饭馆生意?都很兴隆。 但茶馆只这一家,军中女眷爱来这里聊天,男人们则很少来。 杨坚也没想过把?见面的地?点约在这里,是白朝驹特地?嘱咐的他:“这个人不喝酒,你想拉拢他,就别带他去喝酒的地?方。” 不喝酒的指挥使?这倒是挺稀奇。杨坚看着?公冶明?喊停了跟随的队伍,令他们候在茶室外,自己?一人走进茶室中。 他现在才细细打量起面前?的人:面色看着?跟死人似的,惨白惨白,脸上依稀可见一条灰白的细疤,这疤的样子,似乎有点眼熟。 杨坚想了想,问道:“公冶将军可认识太子?” “我不认识什么太子。”公冶明?如实答道。 当年在公主和太子边上的小护卫不是他,杨坚想着?。 那小护卫功夫倒是不错,能和自己?打上几个来回。但他不过是名护卫,短短三年时间,变身成?和自己?平起平坐的指挥使,怎么想也不可能。更何况这位指挥使,看着?就病恹恹的,不像能打能杀的人。不喝酒应该也是为了身体?。 “是我多想了。”杨坚笑道,挽着?袖子,给公冶明?倒茶,“我看太子很器重?你,以为你们先前?就认识。” “杨将军既然这样说,不如直接带我见见太子。”公冶明?说道,眼神云淡风轻。 说话倒是直白,一针见血的。杨坚顿了下,立即笑道:“面见太子当然可以。只要?公冶将军愿意?和我共谋大计,杨某一定带你面见太子。” “杨将军不愿带我面见太子,我如何能确信自己?追随是太子本人呢?”公冶明?问道。 “兹事体?大,我堂堂指挥使,怎么可能轻易糊弄你?我愿以自己?项上人头担保,太子之事千真万确!”杨坚一脸正色。 “可造反一事也关系重?大。”公冶明?说道。 “公冶将军此言谬矣,帮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可不是造反。现今龙椅上那人,才是真正的反贼。”杨坚说道。 公冶明?微微笑了下:“此事容我再想想,三日后?给杨将军答复。” 听到公冶明?的态度有所缓和,杨坚立即说道:“只要公冶将军愿意追随太子,三日后?,我杨坚一定带你面见太子。” 公冶明?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不说话,也不饮茶,只是默默注视着?面前?纹丝未动的茶杯。 “公冶将军可还有顾虑?杨某知无不言。”杨坚说道。 “我确实有一事觉得奇怪,不知可否一说。”公冶明?开口道。 “是何事?”杨坚问道。 “杨将军相?信这世上有鬼神吗?”公冶明问道。 “鬼神?这我可不太有研究。”杨坚笑道。 “我刚来永江时,听闻处州的县令说起山上的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村子,那些人都被烧得面目全非,却仍能有名有姓地下葬。村民都说,是他们怨气太大,化成?亡魂,才把?自己?名字刻在墓碑上。这么奇怪的事,杨坚将军可有听过?” 这倒是我疏忽了,杨坚暗自心惊。当时他急于帮太子伪装成?假死的样子,却没想到被烧成?炭的尸体?不会开口说话,更不会亲自交代自己?的身份。 第210章 他只好装傻道:“杀人放火的事归衙门管辖,我一个指挥使,并不关心此事。” 可处州的县令说了,当日的山火很大,等他带着?衙门的人赶过去时,山海卫的士兵们已经灭火了。 这火其实就是他们焚的。先杀人,后?焚火,所以身份才能和墓碑一一对应。 公冶明?忽地?露出一个格外温和的笑:“正如杨将军所见,我身体?不好,因而格外担心这附近山上的亡魂,会打扰我休息。” 杨坚也笑道:“依我看来,这不是什么灵异神怪。俗话说,穷乡僻野出恶徒,那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山里的村庄,而是山贼的寨子。被人报仇,烧了埋了,才会变成?这样。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有亡魂,也只会去找杀他们的人。公冶将军与此事无关,没什么好担心的。” “如此最好。”公冶明?笑道。 “杨某明?日就派人购置些寺院开过光的法宝,给公冶将军送去。”杨坚说道。 “倒也不必……”公冶明?正想婉拒,只听杨坚继续道: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太子的事,还请公冶将军好好考虑啊。” “当然,当然。”公冶明?面带笑意?地?连连点头。 俩人畅谈许久,直至太阳西?斜,公冶明?才起身与杨坚作别,带领外头候着?的人马走下山去。 队伍在山路上没走一会儿,天色就彻底暗下,身前?身后?都是茂密的树林。公冶明?令众人原地?驻营,烧火做饭。 炊烟升起,大伙儿饿了快一天,大口吃着?热饭。 禹豹终于找到机会,靠到公冶明?身边,小声问道:“老大,太子这事,咱们答应吗?” “不答应他。”公冶明?说道。 “我想也是。”禹豹点头道,“虽然太子继位名正言顺。可泰和帝已经登基,咱们就这么点人,从江南把?太子送到京城,太不现实了,保不齐都得没命。” “太子早就死了,杨坚只是做了个太子的身份,在骗我罢了。山上的火是他放的,人也是他杀的。咱们吃完饭,就去山海卫,三日之内,拿下杨坚人头。”公冶明?说道。 “原来老大刚刚是声东击西?啊!假装对太子一事很有兴趣,答应杨坚三日内给答复,其实是让他放松警惕啊。”禹豹赞叹地?点着?头。 在山海卫外见面时,我就应该杀了他,公冶明?心想着?。 若不是他提到了太子……我确实不认识太子,但太子和那个人长得很像。 不过那个人……真的能干出冒充太子,怂恿杨坚谋反,帮自己?登基的事吗? 他不像是能干出这事的人。 应当是我想多了,他的墓碑还立在山上,被大火烧死时,玉佩也留在身上。是我太想他了,所以才疑神疑鬼的,觉得太子也是他。 禹豹看他眉头微蹙,以为他身体?不适,关切道:“老大,潜入山海卫的事先交给我们,训练了那么久,我们很有信心,您歇会儿也不打紧。” “我的身体?无碍。”公冶明?说道,“现在天气转暖,我也不至于那么容易病倒。” 如此最好。禹豹取出包裹里的黑色斗篷,搭在他肩上的雪貂披风外头,再将面前?的绳子系紧。 公冶明?将右侧的配刀往前?挪了挪,以防在斗篷下拔刀时,会钩破自己?的雪貂披风。 他已经很久没做这番打扮了。从前?他昼伏夜出,一年四季都靠着?黑衣度日。那时他最喜欢的是雨夜,下雨声可以隐藏一切气息。 公冶明?深呼吸了下,空气中带着?水润的气息。 也许今夜真的会下雨。但也未必,江南的空气总是这么湿润的。 “出发?了。”他翻身上马,大抵是多了件披风的重?量,肩上的盔甲有些沉重?,已没有白日里那般轻盈。 夜色的掩护下,一只黑色的精锐小队,人衔枚,马裹蹄,往山海卫的方向疾驰过去。 第185章 一点误会 你就这样对待本太子? 山海卫内, 白?朝驹睡在杨坚让给他的指挥使住所?里。 这是卫所?中?最大的住所?,面积和咸阳宫不相?上下,但装饰简朴很多。在山海卫内算是首屈一指, 可和紫禁城相?比还是相?去甚远。 吃穿用品则更没有可比性了,军中?主打一个吃饱就?行,酒水倒是很管够, 可白?朝驹对此也不算有太大兴趣。主要一人饮酒实在有些?寂寞, 而那些?将领们,也不敢随便的和太子一块儿?喝酒。 唯一愿意接近他的是杨坚,可白?朝驹并不乐意和他独处。一是忌惮他的太过狠辣出手,山穷村血流满地?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二是他还有些?心虚, 毕竟他是打肿脸充胖子当上的“太子”, 生怕和杨坚相?处久了,会被看出异样。 不过今天他从杨坚口中?得知了一个好消息:见到公冶明了,只是他对谋反之事还有顾虑,要回?去考虑三日。 也是,突然得知我要冒充太子的事,他应当很诧异吧,白?朝驹心想着。 毕竟他现在是指挥使了, 要说服底下的人随他一齐造反, 有所?顾虑也很正常。等到明日,我就?去定津卫拜访下他, 当面和他说说这事。 白?朝驹还想着明日再见他。他还不知道,此时夜黑风高,公冶明亲自带了整整一队精兵,摸进了山海卫,想要刺杀睡在指挥使屋子里的人。 白?朝驹在睡梦中?觉察到危险的气息, 猛地?惊醒过来,却已经晚了。 一双明晃晃的火把照着他的眼睛,刺白?的火光令眼睛生疼,眼前一片惨白?,什么都看不清楚。 “老大,弄错人了,这不是杨坚。”禹豹看清了火把下的人,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样貌还有些?俊气。 “也杀了。”格外沙哑的声音从火把后飘过来。如此特别有辨识度的音色,白?朝驹立即听了出来,这是公冶明的声音。 “等等!”他慌忙喊道,两柄刀刃已经从火把背后伸了出来,一左一右,直接往他脖颈上刺去。 “我我我是……”白?朝驹慌极了,险些?喊出自己的名字。临了关头,他想到自己还得伪装太子的身份,慌忙改口道:“我是太子!” 那两柄刀没有因为他宣告太子的发言而停下,眼看就?要洞穿白?朝驹的脖颈。就?在这时,第三柄刀从火把后刺出,速度更快,硬是将那两柄刀挑偏开去。 刀刃避开了白?朝驹的脖颈,在他肩膀擦出两道浅浅的血口。 白?朝驹松了口气,心想,公冶明总算认出自己了。 笑?意刚到嘴角,第三柄刀的刀锋一侧,刀面直接拍在白?朝驹的下巴上,发出“啪”一声轻响,把他的下巴往上挑起。 白?朝驹被迫昂着脖颈,迎着灼热的火光。现在他的眼睛总算能适应这里的光亮,也终于看清了面前的情形。 约莫十个人挤在自己床前,分成?左右两列,最前的俩人举着火把,往后俩人举着刀,再往后还有端弩的,端火铳的,各式各样的武器,齐刷刷地?对着自己。 两列队伍中?间,站着个自己从前很熟悉的人。公冶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黑大的瞳仁和刀刃一齐对着自己,肩膀的黑色披风随着持刀的姿势微微敞开,露出里头银亮的盔甲,和秀气的白?色绒毛。 这身形穿盔甲果然漂亮,白?朝驹眼睛看得发直,一时都忘了公冶明还把刀抵在自己的脖颈上。 “把衣服脱掉。”公冶明说道。 “啊?这不好吧?”白?朝驹的思绪被瞬间拉回?现实。他看着床前众多陌生士兵,眉头微蹙,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满是抗拒。 公冶明挥了挥手,令多数人出去,只留下禹豹在他边上,继续举着火把。 “脱。”他命令道,左手稍加用力,刀刃又往前递了半寸。 白?朝驹的下巴被迫抬到极限,刀尖抵着脖颈生疼,也许已经刺破了皮。 他变了,居然这样威胁我,白?朝驹难过地?看着公冶明死?黑的眼睛,又恼火地?瞪了禹豹一眼,不情不愿得伸手,借开亵衣的扣子,把上衣脱下来。 整个上半身一览无余,公冶明沉默地?注视着他胸口处,那道一指宽,横七竖八缝着针脚的疤痕,像是死?里逃生的痕迹。 他把刀从白?朝驹的下巴松开,往下一指。 “脱。” “你要干什么!”白?朝驹生气了,愤怒地?看着公冶明。 公冶明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得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他把刀尖又往前探了下,抵在白?朝驹腰带上。 “快脱!” 简直太过分了!白朝驹气得牙尖发抖,又不能直接发作,只能深吸口气,逼迫自己把情绪平静下来。 好在边上持火把的禹豹还有点儿眼力见,识趣地?扭过头去。 白?朝驹一把扯开自己的腰带,他扯得太用力,腰带发出“刺啦”的呻吟声。他两腿往床上一蹬,把裤子全部往下踢,一览无余地躺在床上。 第211章 “行了没?”他没好气地问道。 “左腿抬起来。”公冶明又说道。 要求真?他|妈|的多!白?朝驹不情不愿地?抬起左脚。 公冶明把刀收回?刀鞘,取过禹豹手里的火把,往床上伸过去。 左腿根有颗小痣,没错了,是他。 公冶明这才敢确信面前的人是白?朝驹。 太好了,他没有死?,真?是太好了!他紧绷许久的神经总算放松下来,全身肌肉都有种如释重负般的虚脱。 就?在这瞬间,他忽然觉得身上的盔甲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举着火把的手也开始颤抖,视线虚晃起来,眼前的火光仿佛融化在水里,变得溃散,逐渐地?暗沉下去。 禹豹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慌忙伸手扶住他。 “先撤。”公冶明用尽所?有的力气,发出最后的命令。 “等等!”白?朝驹慌忙把腿放下,在床上坐起。 他想伸手拉住公冶明的披风。就?在这时,屋子里唯一的火源熄灭了,刚刚适应光亮的眼睛一时间又无法适应完全的黑暗,伸手摸了个空。 白?朝驹手忙脚乱地?点?亮床头柜上的油灯,而屋子早就?空空如也,方?才两人已经趁着黑暗,逃跑了。 啊!!!!他胡乱地?抓着头发,发出无声的呐喊。 无缘无故被人逼着脱光衣服,这完全就?是羞辱!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仅什么都没解释,还跑了?他居然,跑了?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白?朝驹抓起衣服往身上穿,他想今晚就?跑出去,追上这群人一问?究竟。他穿好了亵衣,还想穿外套。半开的窗户吹着春夜的冷风,吹得他脑袋清醒了些?。 现在追出去不太合适,我堂堂太子,不可这样轻举妄动。还是等明天一早,堂堂正正地?去定津卫拜访他吧。 杨坚对太子要亲自拜访定津卫的请求很有意见,哪怕公冶明在谈判时表露的意向还算缓和,可他毕竟没有完全答应此事。太子贸然出去见他,太不安全。 但白?朝驹要去定津卫的意愿格外强烈,杨坚只好半推半就?地?同意了。他正想派人送些?补品和法器到定津卫,就?让太子跟着队伍一起,顺便加了只更精锐的队伍护送,沿路保证他的安全。 这只队伍辰时从山海卫出发,沿着小路,往着定津卫前行。 沿途的百姓们都探头看着热闹,心想这几天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定津卫山海卫接连出动,像是海寇们又打来了似的。 一直行到傍晚时分,总算到了卫所?门?口,领队的小旗称自己是来送礼品的,定津卫的人一改先前百般抗拒的姿态,打开卫所?的大门?,把队伍请了进去,引到仓库中?。 礼带到了,小旗又说,有一名贵客,杨将军特地?嘱咐,要公冶将军亲自见见他。 “将军身体抱恙,不便见客。”定津卫的人说道。 他这是婉拒你们呢,白?朝驹想着,从马车里探出头,对定津卫的士兵说道:“告诉他,是本?太子要见他。” 山海卫和定津卫的士兵同时都瞪大了眼睛。 好一会儿?,那定津卫的士兵才反应过来:“太子殿下稍等片刻,我去向将军知会一声。” 说罢,他慌忙往指挥使的屋子跑去。 没过一会儿?,他就?带回?了消息:“将军说,现在不宜见客,请太子先到客房休息……” “为什么不见我?”白?朝驹焦急道,说话的声量也不自觉放大了许多。 “殿下,您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先用膳吧?让将军再休息会儿?,他身体好些?了,就?能见殿下了。”定津卫的士兵说道。 什么休息不休息的,他竟连我也要婉拒了。白?朝驹直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旁若无人的往指挥使住的屋子走?去。 “殿下,殿下留步啊!” 定津卫的士兵不敢直接阻拦他,只能快步跟在他身边。 “将军真?的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啊!” “假话吧?”白?朝驹不信道。他昨日还好端端的呢,还夜闯我床头,还神气十足地?用刀戳我喉咙,怎么可能突然不适? “我一个小兵,哪敢随意欺骗殿下呀!我愿以自己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 “他倒是把你们调教得挺好。”白?朝驹没好气地?说道,已经走?到指挥使的屋子前。 “殿下!”小兵还想劝停他。白?朝驹却直接伸手,一把推开了紧掩的房门?。 屋子正中?,摆着张书桌。公冶明散发坐在桌前,身上松松垮垮批着件雪貂披风,手里拿着卷书,晒着太阳,慵懒地?靠在椅背上。 房门?被突然打开,他诧异地?抬头,看着面前衣冠齐楚、横眉怒目、双颊微红的“太子爷”。 见此良景,白?朝驹怒极反笑?: “我以为你病倒过去了呢!还看书,还晒太阳,分明是悠闲得很!就?这么不待见本?太子吗?” 第186章 一起睡觉 这样是不是舒服些了 “将?军, 太子殿下非要?进来,我拦不?住……”士兵委屈道。 公冶明点了下头,放下手里的?书, 对士兵摆了摆手,嘴唇微微张合了下,好像在说话, 但又什么声?音都没。 士兵一看没自?己的?事了, 慌忙走出这间气?氛怪异的?屋子,反手关上门。 怎么回?事?昨日?好像还不?是这样的?。白朝驹开始心虚了。他隐隐能感觉到:面前这人?好像真生病了。 心里这么想着,但他还是快步走到公冶明跟前,没好气?地问?道:“昨天到底怎么回?事?” 公冶明嘴唇微动, 又发出了点儿听不?清的?声?响。 白朝驹眉头一皱。他自?然没听懂公冶明说了什么, 看那黑洞洞的?眼神,感觉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他扯了张桌上的?纸,垫在公冶明两腿之间的?书页上,又拿了只笔,沾了墨,塞进他手里。 “你写吧。” 公冶明抬笔写道:你死了。 我死了?对,我是假死脱身没错……他难道真的?相信我死了?以至于认为看到的?太子不?是我? 公冶明放下手里的?笔, 从怀里摸出那件被烟火熏黑的?玉, 举到白朝驹眼前晃了晃,忽地用力往下甩, 要?把玉摔在地上。 这一系列动作,就是在进行?无声?地控诉:你明明没死,但拿这个骗我! 白朝驹慌忙拉住他的?胳膊:“摔碎了就不?是两件了!” “你把玉都扔了!还担心它是不?是两件?”公冶明拼尽全力呐喊,发出了些气?若游丝的?声?音,总算能令人?听清了。 可这一下气?出得太急, 激得他止不?住咳嗽起来,披散在后背的?发丝随着咳声?坠落在前,肩上的?雪貂披风也震落在地。 白朝驹慌忙捡起披风,掸了掸灰,把披风给他裹回?身上,小声?解释道: “白象阁主邱绩一直在派人?追杀我,我只能先死了,实在是事出有因,不?是故意骗你。” 那怎么又变太子了?公冶明还想问?他,可刚刚那阵子咳嗽刺伤了嗓子,他连细微的?动静都发不?出来了,只好继续抬笔在纸上写字。 笔尖还没落到纸上,白朝驹忽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你怎么改用左手写字了!?” 公冶明试图把手腕从他手里挣脱,可白朝驹本来手劲就大,这随便的?一抓,抓的?这个虚弱的?人?动弹不?得。 “右手怎么了?” 白朝驹眉头一皱,心里有种不?详的?预感。公冶明的?右手本来就有旧伤,莫不?是在战场上又受了伤?会是多严重的?伤?该不?会已经断了吧? 他不?由分?说地伸着手,往公冶明右侧的?胳膊探去?。 公冶明明显很抗拒,左手很不?安分?地挣扎着,想从白朝驹手指的?桎梏中脱出,身体也一直往后缩,想把右胳膊藏起来。 当然是藏不?住的?,白朝驹稍一用力,就把他藏在椅子夹缝中的?右手抽了出来。 右手看起来还是从前那只右手,因常年?练刀,手指的?骨节比左手略粗一些,指肚留着层薄茧,稍微有些粗糙,但不?算咯手。 可胳膊的?触感不?对,本应更结实的?小臂,此?时轻轻一握就能握住,从握感上来看,甚至比左手还细些。 这是怎么回?事? 白朝驹拉着他的?双手,把他的?胳膊从宽大的?袖子里抽出来。公冶明还在试图反抗,可白朝驹能感觉到,他右手反抗的?力气?比左手弱上许多。 胳膊从袖子里露出,白朝驹心中的?疑问?也总算得到解答:公冶明的?右手上,有三?团硕大的?疤痕,边缘乱糟糟地交织在一起,好像被什么东西啃噬后又溃烂那般。难以想象当时的?情形有多惨烈,就连愈合也一定?花了很长时间。 第212章 白朝驹心头一紧,还没来得及为他的?手而难过。公冶明终于找到机会,把左手从他掌心中抽出,一把抓起腿上的?书,狠狠砸到白朝驹脸上。 没发出声?音,但白朝驹看清了他的?口型,说的?是“松手”二?字。 他这才发觉面前的?人?已经生气?很久了,慌忙松手,起身后退几步,看着公冶明握着笔,在纸上奋笔疾书。 写的?是:我要?一个人?待着。 坏了,是我太心急,也没顾及他的?感受,令他不?开心了。白朝驹懊恼地想着,只能小声?应下一个“好”字,往屋子外走去?。 想来也是,毫无防备地被人?强行?揭着伤疤看,肯定?会难受的?,更何况他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时隔两年?未见,也不知他身上发生了什么,或许他的?性子也变了,想过安安稳稳的?日?子了。 他一定?觉得我冒充太子起兵造反很荒唐吧?朝廷上的人和我又没啥关系,非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他还愿意亲近我吗?还是说……他已经不想靠近我了? 白朝驹在屋外站了许久,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把阳光都吞噬了。 一个小兵端着药碗走到指挥使屋前,敲了敲门,喊道:“将?军,晚上的?药来了。” 白朝驹正想说,我来替你送进去?。可他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是太子,太子给人?送药,总归有些不?妥。 小兵奇怪地看了两眼这个在指挥使门口“罚站”的?人?,推开门,端着药进去?了。 我非要?当什么太子啊,唉!白朝驹对着天空叹了口气?。过了会儿,那小兵出来了,手里端着空碗,渐行?渐远。 看他消失在路尽头,白朝驹终于忍不?住了,将?房门推开一道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愿意见我吗?” 屋内黑漆漆的?,没有点灯,好在还有月光,从窗口透进来,照在那个仍旧坐着的?人?身上。 公冶明不?说话,也没有点头,眼睛半闭半睁,像是在椅子上休憩。 白朝驹硬着头皮走进屋内。 心中的?执念大过了理智,顶着再次被嫌弃的?风险,他走到公冶明面前,说道:“天色晚了,你也别坐在这里生气?了,早点睡吧。” 公冶明点了点头,缩了下脚,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还在生我的?气?吧?白朝驹打量着他的?面色,并不?算好,唇上也一直血色全无。这副样子,不?能再坐着了,得早些休息才行?。 白朝驹眼一闭心一横,直接伸手把椅子上的?人?抱起,放到床边。 看着人?在床边坐定?,他松开了手,公冶明的?后背一下子失去?了支撑,往后仰去?。 白朝驹慌忙再伸手,搂住他的?后颈,不?让他后脑勺磕到墙壁上。 “不?好意思啊。”他慌忙道歉道着,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手心承托了公冶明整个上半身的?重量。他依靠着自?己的?手,才能维持现在的?坐姿,难怪自?己一松手,人?就倒了下去?。 “我以为你会走的?。”公冶明总算又能发出点声?音,很轻,但在夜深人?静的?此?刻,白朝驹听得一清二?楚。 说完这句,他喘了口气?,又说道:“还是被你发现了。” “发现……什么?”白朝驹俯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 公冶明的?眼睛微睁着道缝,纤长的?睫毛半遮着黑亮的?瞳仁,那双瞳仁一如往常的?干净清澈,不?像是生气?过的?样子。 瞳仁颤动了下,很轻的?声?音说道:“发现我身体大不?如前了。” “所以你就一直坐在椅子上生我闷气??其实是站也站不?起,坐也坐不?住?”白朝驹焦急地问?道。 “没有生闷气?。”公冶明小声?说道,“你不?是以为我没生病吗?我想着干脆哄你走,不?让你操这心了。” 我以为他没病?白朝驹好想一巴掌扇死三?个时辰前乱说话的?自?己。 他一手托着公冶明的?脖颈,另一手托着他的?腰,让他好好躺在枕头上。 “怎么不?躺着休养?不?会也是被我气?的?吧?”白朝驹心虚地咬着下嘴唇。 “床上太冷了,躺着难受,椅子上能晒到太阳,会舒服点。”公冶明解释道。 白朝驹摸了摸他的?手脚。现在没了太阳,他的?手脚冰得吓人?,就连身上也凉凉的?,没什么温度。 白朝驹慌忙脱下外衣,在公冶明边上躺下,拉起被褥把俩人?一并裹住。随后他展开臂膀,把全身冰冷的?人?拥入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充当太阳,给他取暖。 “这样是不?是舒服些了?”他问?道。 怀里的?人?点了点头。 可手脚还是冰的?,还是会睡不?着。 白朝驹把脚往下探了探,拿指尖抵着公冶明冰冷的?脚底,把自?己的?脚背贴上去?给他捂热;又伸出手,拉起公冶明的?手掌,咬着牙,将?他的?手贴到自?己胸前最温暖的?位置。 公冶明想缩手,白朝驹慌忙说道:“我不?冷。” 腮帮子都咬紧了,还不?冷,公冶明看着他鼓起的?下颚。但不?得不?说,他现在感觉舒服多了,身体也不?再发僵发痛了。 毛燥燥的?头发在枕头上挪了几下,露出张俊气?的?脸蛋,但眉毛正沮丧地往下撇着。白朝驹小心问?道: “你真没生我气?了?” “我可不?是你,哪有那么容易生气?。” 好像还气?着。白朝驹勉强地挤出一个笑,说道:“对不?起啊。” “你是太子,不?能随便对人?认错的?。”公冶明说道。 “嗯?”白朝驹愣了下。 “你不?是太子吗?”公冶明很认真地看着他,“你想要?皇位,我一定?帮你。” 啊,怎么突然聊到这事了,他答应地也太快了吧? “你要?不?要?认真地考虑下?这事闹不?好要?掉脑袋的?,不?能随便答应下来,哪怕是因为我也不?行?。”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 “我都知道的?。姚望舒不?干好事,哪怕他现在不?在位置上,朝中的?人?也孝敬他,还给他送银子,那些都是百姓的?银子。所以这些人?守不?住西凉,也守不?住大齐。如果是你,一定?能把这些蛀虫全扫干净,为什么不?能是你当皇上呢?” 白朝驹注视着他,他的?眼眸微眯,眼尾弯出漂亮的?弧度。他是笑着说这话的?,他真的?很期待自?己能当皇上。 “哪怕我是个弄虚作假的?太子,也没关系吗?” “这有什么关系?皇上都死了,谁能知道你是假的?呢?” 白朝驹思考许久,点了点头:“好,照你说的?,我当皇上,把那些人?都拔掉。” 公冶明的?眼睛瞪大了:“照我说的??你不?是早就决定?好了吗?” 白朝驹没有说话,只是笑着,抱紧了他。 我当然得等?到你啊。杨坚他不?知道,当年?白手起家帮陆铎复位的?事,可不?是靠我一个人?完成的?。 第187章 沧浪惊蛟1 之江港的唱卖会 太子去定?津卫和公冶明面谈的事情进行?的非常顺利, 这让杨坚感到意外。 还没等过三日,公冶明就?答应了帮太子进京的事。不仅如?此,太子还直接搬到定?津卫住下了, 只隔三差五来山海卫盯一盯屯粮的事。 “每天夜里?都要烧好热水,把热水灌进汤婆子里?,一次得灌三个, 一个放脚底, 两个放手?边,都拿布扎紧了,不能烫到人。”白朝驹这样嘱咐道。 “是。” “还有,前几日找木匠定?做的那两把暖椅, 你去看看好了没, 一把放在他的住所里?,另一把放在操练所里?。” “是。” “殿下。”公冶明忍不住说道,“天气开始转暖,我的身?体也已好转,不用采买这么多取暖的物件。” “不行?。”白朝驹果断拒绝了他,对那个一脸懵懂的士兵说道,“你听我的来。” “是, 太子殿下。”士兵快速行?礼退下, 生怕又?听到不一样的意见。 “已经三月了,再过阵子就?是夏天, 你不怕给我热出病来。”公冶明说道。 “不会,军中的大夫说了,你这身?子怕寒,不能冻着?。只是……”白朝驹欲言又?止。 公冶明知道他的意思,他想知道去年的冬天, 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公冶明垂下眼,避开他的视线:“咱们经费紧张,不如?多屯点粮,少点没必要的开销。” “说起经费的事。”白朝驹眯起眼睛一笑。 “你在卫所里?休养许久,都憋坏了吧?我最近发现个好地方,想请你一块儿看看。” 第213章 好地方?从他嘴里?说出的好地方,可?都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公冶明站起身?,检查了下腰间的刀,说道:“我去把甲穿上。” “别穿这么吓人的东西。”白朝驹慌忙拉住他,“真不是什么危险的地方,也别带刀了,等会儿吓到别人。” 不是危险的地方?公冶明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中透出一丝不信任。 白朝驹笃定?地点了点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你去换身?最贵的衣服,越贵越好。” 看着?公冶明往屋里?去更衣,白朝驹也起身?,走进卧室,翻看着?衣柜,在不多的几件衣服里?选了件。 那是件茶白色的袍衫,夹着?缃黄的宽边的镶边,布料绣着?忍冬花暗纹。内里?则搭了件黑蚕丝,在脖颈和膝下上透出一点儿金丝绣边,腰带上缀着?只羊脂玉做的走蛟。 他三两下把衣衫换好,走到指挥使屋前,等那个性子慢的出来。 等了大约一刻钟,屋里?的人还没有好,甚至连换衣服的动静都听不到了。 莫不是衣服换着?换着?晕过去了?白朝驹敲了敲门,正想对里?面喊,门却被打开了。 公冶明站在门口,露出半个身?子,漆黑的眼眸中带着?些许为难。 他穿着?的正是在京城殿试时,白朝驹送他的那套金云纹玄色直裰。黑色穿得他一身?略显瘦削,但衬得肌白胜雪,清冷又?矜贵。 “哎呦,这不穿得挺好看的?怎么不出来?”白朝驹笑道,像是对自己的品味自卖自夸。 “我还没穿好。”公冶明说道。 “这不是穿好了?”白朝驹把门拉开,公冶明藏在门后?的另半身?子也露出来。 他的左手?正握着?松散腰带,这就?是他说的“还没穿好”。 白朝驹想到他另一只手?不太利索,不由得在心里?嗤笑:这么点事,喊自己帮忙还扭扭捏捏的。 公冶明手?中的腰带立刻被白朝驹抢去。他也不恼,站在那里?,看白朝驹把玉钩扣好,松手?,腰带直接往脚下滑去。 他弯起一只脚把腰带勾住,以防玉钩摔碎在地。 白朝驹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啊呀!” “没你想的这么简单吧。” 公冶明弯下腰,把落在腿上的腰带捡起,顿了顿,又?说道:“我瘦得太多,从前的衣服穿着?不合身?了。现在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很合身?的贵衣服……” “这有啥不合身?的,不就?是腰带系不上嘛。”白朝驹笑着?,接过他手?里?的腰带。 “我帮你打个结,把腰带缩短点就?行?,就?给你打个蝴蝶结吧,看你喜欢。” “打结就?显得不正式了,还浪费了这么好的玉钩。”公冶明说道。 “把结打在你背后?不就?行?了?” 白朝驹将腰带在他身?上环好,和他的腰身?比了比,掐着?多余的部分?,精心扎了个小蝴蝶结,这下前面的玉钩恰好能扣住了。 腰确实细了些,但他的身形有着常年习武的挺拔,腰虽细,却不显得瘦弱。 公冶明将头扭成一个奇怪的姿势,努力?看清自己背后?的蝴蝶结。 “我给你拿着镜子。”白朝驹几步走到柜子前,拿起上面的铜镜,举到公冶明背后?。 “看清了没,还可?以吧?” “嗯。”公冶明终于笑了,“我还以为这衣服穿不了了。” 真是个傻子。白朝驹在心里?暗笑。 “你得多吃点。” “我吃挺多的。”公冶明说道。 那咋还掉肉呢?白朝驹疑惑着?,听他又?补了一句: “但会吐出来。” 唉,白朝驹暗自叹了口气。这事再找大夫问问吧,或许是军营吃得太糙了,得单开小灶才行?。 “咱们穿得这么贵,是去哪里??”公冶明问道。 “当然是去有钱人才能去的地方。”白朝驹说道。 “你已经和有钱人打上交道了?”公冶明惊奇道。 “当然还没。”白朝驹笑道,“只是前几日,我去木匠那儿定?做暖椅时,恰好遇上一个有钱人。” 离定?津卫最近的是会稽,其次是建州、处州、临安。临安是这些城府里?最繁华的,也是整个永江行?省里?最繁华的。 白朝驹想找好一些的木匠打这柄暖椅,就?直接奔去了临安。他走进了一家招牌门面都不错的木匠铺,刚和木匠谈好价钱,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螺钿紫的袍衫,腰间挂着?硕大的黄玉佩,走起路来叮铃作响,想不注意到他都难。不仅如?此,他脖颈上也挂着?一长?串玉珠,各个碧绿得像是没熟的杏子,水莹透亮,一看便是价值不菲。 那人几步走到木匠身?边,摊开手?里?一块丝绸帕子,把里?面的东西递到木匠跟前,问道:“这个能修吗?” 白朝驹也跟着?探头看去。那丝绸帕子中间,躺着?只约两寸长?的木雕小鸟。那小鸟脑袋浑圆得可?爱,嘴却像老鹰,可?搭在一起也不违和,浑身?涂着?艳丽的彩漆,红色黄色绿色。雕工倒有些普通,但靠近尾巴的位置,有一枚钥匙似得的金属件,插进小鸟的身?子里?。 木匠端详了小鸟许久,开口道:“这东西,我好像是见过,它?这里?。” 他指着?那个奇怪的金属件。“我要是没记错,这东西转紧,可?以让小鸟动起来。” “对对,还是你识货。”那人连连点头道,“我跑遍了整个临安,总算找到个懂行?的了。” “这像是西洋人的玩意儿,我也不会修。”木匠摇了摇头。 那人叹了口气,把小鸟收回帕子里?,走出门去。还没走远,白朝驹就?上前拦住了他。 “先生,这件小玩意儿是从哪里?买的?我也想买一个。” “你?”那人上下打量着?白朝驹,摆手?道,“看你这穷酸样,可?买不起这个。” 白朝驹依旧笑吟吟地站在他面前,说道:“我要是没猜错,您这东西,可?是走私来的吧?” “胡、胡说什么呢!”那人脸上难掩慌乱之色。 “既然先生说此物不是走私来的,也不介意我把这事上报到顺天府,让上头的人开开眼界?”白朝驹笑道。 那人心想:若是他说上报到临安的衙门,我还不在怕的。可?这小子怎么一说就?说顺天府的衙门?难道他是京城派来的人? 他慌忙露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说道:“小兄弟,你不就?是想知道这东西从哪来的嘛?在离临安府不远的之江港,每月朔望日巳时,会举办唱卖会,这东西是我从唱卖会上买的,走私什么的,我可?不知道,也和我没关系。” “既然这样,先生是否愿意带小弟去唱卖会看看?”白朝驹问道。 “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我对天发誓,不会再去第二次了!”那人说着?,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之江港?唱卖会? 这么热闹的港口,人多眼杂,怎么可?能开走私品的唱卖会,还不被人发现呢? 巳时,正是最繁忙的时辰。港口上停靠着?数辆货船,劳役们搬运着?船上的货物,商人们在码头上洽谈着?价格,船夫们或靠在船头歇息,或在码头上打酒、买点新鲜的食物。 白朝驹带着?公冶明在之江港上走着?,想在形形色色的商铺中找到唱卖的铺子。铺子贩卖的东西都很正常,都是些常见的食品或日用品,压根没有舶来品的影子。 白朝驹厚着?脸皮,找了好些个店家,询问走私品的事,店家们都避而?远之地否认着?:“咱们做的都是正经买卖!” “你是不是被人骗了?”公冶明问道。 “怎么可?能!”白朝驹立即否认道。 沙哑的声音还从耳边幽幽传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小骗子一定?是被大骗子骗了。” “你怎么话变得这么多了?”白朝驹不满道,“我还是喜欢你以前话少的样子……” 话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他见到不远处,有个穿着?特别贵气的年轻男子,东张西望在码头上走着?。 “快看那人,咱们得跟上他,他一定?也是去唱卖会的。”白朝驹拉起公冶明的胳膊,快步朝那人走去。 第188章 沧浪惊蛟2 咱有这么多钱吗 那衣着华贵的青年走进了一艘其貌不扬的大船, 看模样像是运货的货船,只是上?面并没有货物,也许是刚刚才卸货完毕。 白朝驹跟着他走到码头前, 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这船看起?来太普通的,那人或许只是个富商,过来验货罢了。 他正欲转身?离开, 耳边传来了问话的声音:“你俩是和他一块儿的?” 说话的是个站在码头上?的男子, 穿着一身?短打?,和码头上?其他劳役没什?么?区别,只是他身?板更直些,没有常年运货的伛偻, 脸上?也很没有汗珠。 第214章 他怎么?突然和我说话? 白朝驹细细看了看四周。这个码头上?只听了一艘船, 而短打?男子恰好站在这停靠唯一一艘船的码头入口。这或许不是巧合,而是这个码头被人包下了,只能停靠特定的船,而唱卖会,应该就在这艘特定的船上?。 白朝驹赶忙收敛慌乱的神情,露出个淡然的笑,说道?:“咱们是朋友介绍过来的。” “哦, 不是和他一块儿的, 那不能进。”短打?男子走到他们面前,挡住了上?船的去路。 “为啥不能进?你是怕咱们出不起?钱吗?”白朝驹昂着头说道?。 短打?男子皱起?眉头, 审视着他俩的穿着。看了会儿,他说道?:“像你们这种身?上?有几个子儿的少爷,这里多了去了。船老大有规矩,这船,只有熟人介绍的才能进。” “你怎么?知道?咱们不是熟人介绍的?”白朝驹反问道?。 “是不是熟人介绍的, 我一问便?知。”那人说道?。 一问便?知?这怕是有什?么?暗号吧?白朝驹心头一惊,只听那人说道?: “鹏北海。” 是从未听过的暗号,可白朝驹觉得有些耳熟。他在记忆里细细搜寻了一番,小心对道?: “凤朝阳?” 那人眼神开始变得和善,继续道?: “赤脚踏沧浪。” 白朝驹又对道?:“为爱清溪故。” 那人侧身?踱步让开了路,对俩人挥了挥手,说道?:“请进吧。” 白朝驹眼底难掩喜色,一把?抓起?公冶明的胳膊,拉着他一齐快步往船上?走。 还没走进船里,公冶明就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对出来的?” 白朝驹慌忙把?他拉进船仓,走到没人注意的地方?,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可是现成的对子。” “现成的对子?我怎么?没听过?”公冶明问道?。 “这都是稼轩的诗句,我读到过。看来他们的船老大,还是稼轩的迷弟呢。”白朝驹笑道?。 “稼轩是谁?” “你……”白朝驹看着他清澈的眼神,批评的话吞进了肚子,只能说道?,“是前朝的一个诗人。” “得亏你书读得多。”公冶明说道?。 “是你得多看点书。”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他们敢拿这两句诗当暗号,就说明知道?的人本就不多,我不知道?也很正常。” 说得还挺有道?理。白朝驹一时无言以对,只好伸手压着他的肩膀,说道?:“咱们得去干正事了。” 俩人顺着一路指示,往船舱内走去。 大船的船舱被分隔成了几个房间,每个房间则挂着不同的字号,分别是青阳、朱明、白藏、玄英。 “这是春夏秋冬的意思。”白朝驹给边上?那个一脸懵懂的人解释着。 “现在也不知道?每间屋子里有什?么?,你随便?挑一个吧。” “我喜欢冬天。”公冶明说道?。 “冬天,那咱们就去玄英那间。”白朝驹说道?。 玄英房的装饰很别致,船舱里的屋子没有窗户,三面都是木质的墙壁。墙壁上?雕刻着冬景浮雕,雪景做白色,树林房屋则做木头本色,枝叶和屋檐上?描着金色作为点缀。 墙壁上?只显白、木、金三色,颇显雅致。 另一面墙前则立着扇屏风,上?头是拿象牙雕刻的冬景山水。 正对屏风,整齐摆放着数对圈椅,每两把?圈椅中?间放着张小方?桌,方?桌正中?放着盆手掌大的兰花。 白朝驹选了对稍靠后的座位坐下,看着二人之间的兰花。 “既然是冬景,应当放梅花才是。”他说道?。 “你也太为难船上?的人了,有花看就不错了。”一名就坐在他俩边上?的男子说道?。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出头,下巴上?一圈又黑又密的络腮胡子,身?材魁梧健硕,虎背熊腰,看起?来不太好惹。 “此花名为墨兰。亦是冬季开花,放在这里陪伴冬季没有错。”一个明快的声音从俩人背后传来。 说话的是一名女子,穿着一身?豆蔻色的紫衣,修长的脖颈上挂着长串烟青色的紫玉,臂膀上笼着件白绒披帛,像是狐狸毛,也像貂毛。 “你那件雪貂皮,怎么?忘了穿了?”白朝驹小声对公冶明说道?。 “我现在没觉得冷。”公冶明说道?。 那不是显得贵嘛,白朝驹心想?着。 陆续又有人走到玄英房里就坐,大概过了一炷香时间,来客们都已经坐下,房间的门也被合起?。 那扇立在众人面前的屏风开了,露出一张足有两人长的桌子,和一名蓄着小胡子男子。他手里握着柄折扇,活像是名说书先生。 只见他把?手里的折扇一开,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姓马,是今日唱卖会的主持,叫我马叔就好。” 话音未落,那络腮胡男子就问道?:“猫眼珠子有没有?” 马叔道?:“先生说的可是猫睛石?今日的卖品里没有这个,但有其他稀货。” “没有这个,那我可不看了。”络腮胡说罢,起?身?就要离开,才打?开门,两杆长枪就一左一右架在门口,交叉成十字,拦住了他的去路。 “先生,你应当懂我们船上?规矩吧?”马叔仍不卑不亢地笑着。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还不准人走了?”络腮胡问道?。 “不不不,咱们可不是强盗,你若是想?走,当然可以走。不过先生应当知道?,咱们这春夏秋冬四个卖场,各有各的特色,起?拍价也不尽相同。青阳房是二十两银子起?拍,朱明房是五十两,白藏房是一百两,玄英房是二百两。先生若是不拍,则得交起?拍价一成的入场费,这里是玄英房,你得交二十两银子才行。”马叔笑道?。 “你们简直是抢钱!”络腮胡怒道?。 “先生也可以不交,拍件商品即可。今日的品我还没请人端上?来呢,你可以坐下看看,没准有你喜欢的。”马叔笑道?。 “真是岂有此理!”络腮胡怒道?,卯足全身?力?气,要从两杆交叉的枪杆中?间硬闯出门。但守门的俩人显然也不是吃素的,举着枪杆,更强硬得把?他堵在房间内。 三人僵持许久,屋子里的人看热闹也厌烦了,唱卖会又迟迟不能开始,众人厌烦起?来,喊骂声也此起?彼伏: “穷鬼没钱充什?么?胖子!还买猫睛石?买得起?吗?” “没钱还来二百两的屋?就该把?你扣在船上?!” 公冶明悄悄伸出手,拉了下白朝驹的衣袖。 “我带你走错屋了。”他小声说道?。 白朝驹回过头,看他把?手伸到衣襟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递到自?己跟前。 “我没想?到这么?贵,只带了这么?点,这下连入场费都交不起?了。”公冶明小声说着。 白朝驹把?他手里的银子推回去,小声道?:“别怕,咱们随便?拍一件就行。” “拍一件最少也得二百两,我没有这么?多钱。”公冶明小声道?。 看他眉头微微皱起?,一副格外为难的模样,白朝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看这里的人,他们怎么?可能带了二百两银子?而且是二百两起?拍,中?间难免有人抬价,拍成后翻十倍都算少的。你仔细看他们,像是能在这里掏出这么?多钱的样子吗?”白朝驹说道?。 二十两还好说,二百两银子,贴身?而带是不太可能,多少也得提个袋子,或装在包里。 公冶明伸长脖颈,打?量了圈周围的人,各个都两手空空,身?上?椅子边也没什?么?包裹物件,正如白朝驹所说,不像是带了这么?多银子的样子。 “会不会是用?银票。”公冶明问道?。 白朝驹摇了摇头:“你应该看得出来,这可是艘黑船。干这些买卖的人,都喜欢真金白银的交货。他们在江湖上?混得久,不相信银票这种东西。” 公冶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认同了白朝驹的话。 俩人交谈之际,被拦住的络腮胡不情不愿地交了二十两银子。随着他的离去,唱卖会总算开始了。 屏风后面的门被打?开,稀奇宝物一件接着一件得被送上?来。 什?么?通体无暇的帝王绿,鸽子蛋大的珍珠,一个人高?的红珊瑚,水缸大的玳瑁……每件货品一出,很快就被哄抬到千两白银的价格。 白朝驹看着暗自?心惊,这些都是稀世罕见的宝物,哪怕像他那样在紫禁城里待过,也没见过这么?多奇珍异宝。而这些人拍下的价格,都不算太贵,反手卖出去,甚至还能大赚一笔。 随后,一幅裱在框中?的画被端了出来,画很小,就比巴掌略大一些,画的是白色的花。 “这是一幅白蝶翅膀拼成的山梅花,在光照下,花瓣会反射出银蓝色的光泽……”马叔介绍着。 第215章 蝴蝶拼的花?这件就没什?么?稀奇的了。白朝驹靠到椅背上?,正想?伸个懒腰,只见边上?的人忽地挺起?腰背,眼睛看得都直了。 怎么?他喜欢这个? 白朝驹笑了下,懒洋洋地举起?胳膊:“一千两。” 第189章 沧浪惊蛟3 您这定金也太贵重了 “一千两, 买个蝴蝶拼的画?” “疯了吧?这?东西根本卖不出去。” “买这?种卖不出去的东西,这?是真有钱。” 反正?我本来就没钱。白朝驹淡然自若地靠在椅背上,听马叔喊着:“一千两一次, 一千两两次,一千两三次。” 没人再出价,这?副蝴蝶画便按他所说的一千两的价格成交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 卖场上的货品都被拍完毕, 马叔将写好成交价的册子和货品名?称一一发到众人手里。 “明?日?酉时前,把银子送到此处,便可带走货品。” “好嘞好嘞。”白朝驹眉开?眼?笑地接过递到册子,内心格外庆幸, 自己还真猜对了, 付钱不是当场进行的,现在只要拍拍屁股走人就行,这?蝴蝶画,谁爱买谁买。 马叔慈眉善目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接过来册子,笑道:“小伙子,你是不是忘了点什么?” 忘了点什么?还有什么吗?白朝驹茫然地看着他。 “你得付定?金呐!”马叔提醒道。 定?金?竟然还有这?回事? 看他完全不明?所以?的模样, 马叔说道:“小伙子, 你是第一次来吧?咱们这?里的定?金不多,和入场费一个价, 只要二十两就行,这?可不贵啊。” 二十两?别说二十两,我现在连二两都掏不出来。白朝驹摸了摸口?袋里零星的几个铜板,慌忙把手伸到公冶明?面前,要他救急。 公冶明?把怀里的十两银锭放在他手里, 祈祷能蒙混过关。 可这?十两的银锭,比二十两整整小了一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银子的重?量不够。 眼?看马叔收敛了笑意,白朝驹慌忙道:“叔,今日?出门走得急,银子带得少了,麻烦您通融通融。” “银子带少了?你别不是后悔了,想耍赖吧?”马叔阴沉着脸道。 “这?怎么可能?叔,咱们是真带少了。”白朝驹慌忙翻出自己空空如也的口?袋,还让公冶明?也和他一起把口?袋翻出来给他看。 马叔的脸色没有丝毫得好转,鼻翼两侧的法令纹更深了。 他“啪”的一声收起折扇,要往门口?的方向走去,似是想请持枪的俩人过来,给面前这?个滑头吃点教训。 白朝驹慌忙起身,拉住他的胳膊。 “叔,我实话跟您说吧!咱俩本来想去白藏那件屋子,所以?才只备了十两银钱,谁知道……” 他看了眼?公冶明?。 “我弟弟,他不懂事,非拉着我进到这?屋,说来都来了,要买就买最?贵的。我也一时糊涂,跟他到了这?屋,唉……” 他边说着,边偷瞄马叔的脸色,看他紧锁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又继续道:“叔,您给咱们通融通融,明?日?过来,我多带一份定?金,送到您手里,您看这?样如何??” 马叔沉思良久,终于?发出一声沉闷的“嗯”。 “谢谢叔,太谢谢叔了!”白朝驹赶忙连声道谢。 “下次不准这?样了!船上的规矩,可不是我一人说了算的!”马叔说道。 “当然当然。”白朝驹赶忙点着头,伸手在公冶明?后背上用力拍了下,故作生气道,“你听到没,下次不能使性?子了!” 公冶明?配合地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多谢马叔。” 两人如愿以?偿地从船舱走出,拿着记录好金额和品名?的册子,骑上停在码头的马匹,沿小道行去。 港口?越来越远,小路逐渐被群山环绕,翻过山头,便是定?津卫的位置。 四下无人,公冶明?终于?说起了方才的事:“你居然把事情怪到我头上。要没有我的十两银子,咱们今天谁也别想好端端下船。” “哈哈哈。”白朝驹尴尬地笑了两声,挠了挠头,“当时情急,我只好随便编个瞎话,反正?糊弄过去了嘛。” 公冶明?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眉头微蹙:“明?日?的银子,我不帮你出。” “明?日?还出什么钱?”白朝驹眯起了眼?睛,“明?日?,当然是让他们给咱们钱。还有你那十两银子,一并都要回来。” 公冶明?侧过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中飘出一丝疑惑。 “我等会儿去山海卫,明?日?带着人,把这?走私的货船直接劫了,赃物并获,大赚一笔。”白朝驹说道。 “明?日?就去?会不会太着急了?”公冶明?问道。 “明?日?酉时之前,船上是满满的白银,当然得这?时候劫。”白朝驹说着,眼?神忽然变得格外深沉。 “劫了这?条船,我就是真正?的反贼了。你若是反悔,现在退出也来得及,我定?然不会拦你。” “我可没说要退出。”公冶明?说道,“你这?个半吊子太子爷,能带得了我卫所里的兵吗?你难道指望杨坚替你办事?他连给你伪造假死的事都没办好,也怪不得姚望舒给他穿小鞋,你还指望他帮你干这?种大事?” “可你不已经是指挥使了吗?你是大齐堂堂正?正?的三品官呀。”白朝驹拉拢缰绳,让马疾跑的速度慢下。 公冶明?也只好拉住缰绳,可他的马已经行出一段距离,他就在前面站着,等白朝驹骑着马,慢慢行上来。 但是白朝驹拉着马不动?了,就站在距离他几尺之外的位置看着他,两眼?含笑。 “你好好当你的指挥使,过安安稳稳的日子。永江还是挺不错的,风景也好,有你喜欢的山水。” “你是不是忘了,我本来就没多想做官?”公冶明?疑惑道。 马匹横站在路中,他侧对着白朝驹。 白朝驹注视着他的身板,薄薄一片,像纸一样薄。他真的瘦了好多,先前也没觉得他瘦成这样。现在天热起来,他把披风取下,又穿着从前的衣服,却和从前完全不像同一个人。 他是左手牵着缰绳。他现在只能用左手牵绳了,这?马还算听话,若是换成性?子烈的、或是受了惊,他一定?会驾驭不住。 这?要是上了战场可怎么办?我怎么能让他这?样替我卖命呢? “我说是,跳反是我一人的事。你没必要跟着我,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白朝驹说道。 “我帮的可是太子殿下。”公冶明?夹紧了马背,驱着马,往白朝驹的方向迈了几步。 “太子,请您摆正?自己的位置。我是臣子,你是未来的君主,臣为君纲,是天经地义的事。” “可你分明?知道,我不是……” “你就是太子。”公冶明?罕见地打断了他。 白朝驹看着公冶明?的眼?睛,那双漆黑的眼?睛格外坚定?,甚至燃烧着几分期望。 他真的……很喜欢这?种角色扮演游戏啊。他这?么乐意,我怎么能拒绝他呢? 白朝驹终于?笑了出来,说道:“好,明?日?你和本王一起,去劫船。” “末将领命,誓死孝忠殿下。”公冶明?行礼道。 三月十六,酉时,之江港。 夕阳照着江面一片火红。一艘货船收起锚,驶离码头,在火红的江面上划开?一道水波。 货船沿着水道航行,河道越来越宽。离码头十里外的位置,开?阔的河道中心有座沙岛,再往前便是入海口?。 沙岛上长满了芦苇和灌木,季春时分,草木枝繁叶茂,整个沙岛郁郁葱葱。 货船沿着沙岛往东行驶,太阳已经沉了下去,天空残留着落日?的余辉,视野还算明?亮,却有股难以?名?状的幽暗气息。 两艘船从远方驶来,正?对着货船的方向。它?们不约而同地驶入到沙岛边上的同一条水道,一左一右,结结实实地堵住了货船前去的路。 “怎么回事?”船老大从船仓中冲出,快步走到甲板上,怒气腾腾地看着对迎面而来的两艘大船。 “会不会开?船?你们把路全堵住了!让人怎么走?”他大喊道。 那两艘船非但没有改变航线,反倒越划越快。 “撞坏了得赔啊!”船老大大喊着,话音未落,只听“砰”一声重?响,货船重?重?地震荡了下,随即接连不断地左右晃动?。 “都他|妈|的不长眼?吗!”船老大伸手拉紧桅杆,勉强控制住身体平衡,嘴里不忘气急败坏地喊骂。 “老大,这?船该不会是冲着咱们来的吧?”马叔从晃晃悠悠地船舱中出来,走到船老大边上,小心地说道。 “怎么可能?咱们都从码头出来这?么久了,这?怕是不懂道上规矩的海寇吧?不知道咱们名?号,打劫打到他爷爷头上来了!”船老大说道。 第216章 “老大,我说真的!昨日?我遇到一个臭小子,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他拿了十两银子,硬要买玄英房里的货。我念他是第一次来,不懂规矩,念着以?后能做长久生意,就通融了下。谁知道被他骗了,今日?他果真没来。” “那怎么了?”船老大瞪了他一眼?,“亏的那十两,你自己掏钱补上。” “老大,我有预感,那小子绝对有问题!他去唱卖会的目的不简单,一定?是冲咱们来的!”马叔道。 “不就是个好面子的穷小子?这?种人咱们见多了,能有什么问题?别大惊小怪的!”船老大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一名?白衣青年从跃上了他们的甲板,对马叔挥着胳膊,喊道:“叔,昨日?欠你的定?金,今日?我带来了!来人,送上来!” 话音落下,几十人接连从船头跃上甲板。他们穿着整齐的甲胄,手里端着火铳,齐刷刷地指着马叔和他身边的船老大。 船老大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这?么多火铳和甲胄,寻常海寇定?是装备不起的。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难道最?近和红夷人打交道的那个东海蛟王,是他? 而马叔反应更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抬脸露出个谄媚的笑:“您这?定?金也太贵重?了,我实在消受不起,英雄饶命啊!” 第190章 沧浪惊蛟4 汐山岛的幸运儿 “六万三千二百两, 再加上这里?的两千八百两,正好是六万六千两整。” 白朝驹点着手里?的清单,看着船舱里?成数百箱白银, 嘴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扬。 “殿下,这些?银子要带回营里?吗?”指挥同知张青问道,他是山海卫的二把手。 “先取一万屯粮, 其余的放在船上, 和购来的粮食一起,供日后的开支。”白朝驹说道。 资金立即充足了起来,至于擒获的一船海寇,白朝驹也物尽其用, 把他们安排到船上做苦力。天天被全副武装的士兵使唤, 他们也不敢造次。 只是那船老大,不停叫唤着:“银子没送到红夷人手里?,他们会发怒的!” “红夷人?这里?是大齐的海域,这些?夷人怎么敢来?是当大齐死了吗?”士兵如是说着,只当他是因为被抓气急败坏,故意唬人罢了。 如他料想的一样,整个三月风平浪静, 什么事都没发生。 可?四月刚到, 就传来了不寻常的消息:距离山海卫不到五十里?的滩涂村,一大波海寇强行进了村。 杨坚听闻此事, 立即披上盔甲,要将那波不识好歹的海寇抓了。 “咱们还挺缺人手的,壮丁就让他们过来给咱们做苦力,其余人都砍了,拿脑袋让朝廷给咱们封赏!” 白朝驹看他已?经把兵拉到了沙场上, 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赶忙阻止道:“杨将军且慢。” 杨坚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见不得杀生吗?” “杨将军,我想那些?人恐怕不是什么海寇。是您的部下为了功赏,虚报的罪名。”白朝驹说道。 听他指责自己部下的不是,仿佛在数落自己管教下属不严,杨坚眉头?一皱,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滩涂村离山海卫极近,也不算富裕,海寇进攻那里?,图什么利?岂不是自投罗网吗?再者?,十日之?前,咱们刚清缴了一波海寇,杀鸡儆猴,他们不应当在这么短时间里?大举进攻。”白朝驹说道。 杨坚思考片刻,点头?道:“殿下所言确实?有几分?道理?。” “备马,我要亲自去那里?看看。”白朝驹说道。 杨坚给他选了匹上好的快马,又?叫了支精兵,一路护送他到滩涂村。 滩涂村在一望无垠的黑色滩涂地上,这里?的村民以滩涂为生,采集泥螺、沙蟹去镇子上贩卖。每日里?起早贪黑,十分?辛苦,不少人都搬走了。 现在村子里?就十户人家,沿着滩涂地一字排开,咋看过去甚至不像个村庄。 白朝驹令大部队在村外等着,自己翻身下马,只带三个人,沿着滩涂上的小道往村子走去。 滩涂地边的小道是满是潮湿的泥沙,没走一会儿,他的布鞋就湿了,还进了沙。 跟随他的士兵注意到了这点,很有眼力见地说道:“殿下,要不要属下背您过去?” “不必了。”白朝驹立即回绝道,“身为大齐太子,当与民同进同退,若是连这点泥沙都受不了,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但泥沙磨着脚趾确实?难受,白朝驹加快了步伐。 走到最近的屋子前,敲了几下老旧的木门,一名老妇人把门拉开道缝,只露出半张脸,小心地往外看。 “我是山海卫的兵。”白朝驹指着身上的盔甲,“听说滩涂村有贼寇,特地过来看看。” “贼寇?”老妇人眉头?一皱,眼神变得像刀子般锐利,警惕地扫视着面前的人。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她?低沉着声音问道。 白朝驹身后的士兵上前半步,义正言辞道:“夫人,这位是当今大齐最有威望的人,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原来是官呐。”老妇人脸色一般,也不行礼,直接骂道,“你?们这些?狗官,连红夷人都拦不住!成天就是说的好听,到头?来还得咱们替你?们受罪!” “你?这刁妇!不行礼也就罢了,怎么说话的!”士兵举起手里?的长枪,正欲动怒,白朝驹慌忙拦住他。 “夫人的意思是,红夷人真攻过来了?”白朝驹问道。 “迟早的事!别?说你?们不知道,外头?的汐山岛,已?经被红夷人给占了!”老妇人睁着双满是血丝的溜圆眼睛,瞪着他。 “你?说什么?汐山岛被占了?”白朝驹大惊。 “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他回过头?,看向?跟随的士兵。士兵们也都摇了摇头?,表示他们也没听过这样的消息。 白朝驹忽地明白了什么,慌忙对老妇人问道:“来滩涂岛的那批人,是不是从汐山岛逃出来的?” “你不说他们是贼寇吗?你有威望,说他们是什么,他们就是什么。”老妇人说道。 白朝驹知道她?在嘲讽自己,可?毕竟汐山岛失守是大事,山海卫既没有提前收到消息加以应对,甚至还把死里逃生的灾民说成贼寇,属实?罪过太大,他也认了这份批评。 他用力地掰着门板:“夫人,快带我去见他们!” 汐山岛被占是在三月三十的夜里?,一切都发生得很突然。 这天的夜里没有月亮,星星也很少。 严知礁坐在汐山岛东边的小山坡上,挠着下巴上的胡子。他已经三天没有洗胡子了,下巴格外得痒。 他的胡子很多,很密,从下巴一直到双鬓,看起来雄壮威武。他的身板也很结实?,从小出海打鱼,练就了一身腱子肉。家里?的人都说,他是个当将军的料。 严知礁想过进京,考个武举,在山海卫当个九品小武官。那里?离家近,包吃包住,还有俸禄供家里?开销。若有海寇来犯,他就多出点力,努力升个一官半职,把家人从岛上接出来,到城里?过日子。 可?他没有赶考的钱。 但他还是挺幸运的,有一名收购猫睛石的商人找上他,说他样貌骇人,别?人不敢抢他看上的东西,请他替自己去之?江港拍货,一次三十两。 这么划算的买卖,严知礁当然一口答应。 三月初一,他成功拍了一次,赚了笔小钱,乐得不行。 到了三月十五,他非但没买到猫睛石,还倒贴了二十两进去,手上的银子一下子吃紧,连去个乡试都很勉强了。 明日是四月初一,又?是唱卖会的日子。 严知礁来回数了数手里?的银子,只剩下十两,这下连入场费都交不起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向?那日那个小伙子一样,卖卖脸,恳求马叔宽容宽容。 他挠了挠下巴的胡子,心知自己不如那小伙子长得讨人喜欢,马叔大概是不会同意的。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子,望着山崖下的汪洋大海。又?到了该出发的时辰,再晚点,就赶不上唱卖会了。 微弱星光下,海面只有小小的浪花,这倒是个很适合出海的夜晚。 严知礁还在踌躇,思考着去或不去。还没等他做好决定,海上的浪花就不对劲了起来。 平静的海面划开了一道不自然的水线,浪花像是被一柄利刃砍断,不止一道,第两道、第三道……漆黑的水线越来越多,自西向?东,统一得向?着汐山岛驶来。 那可?不是山海卫的方向?。这么多船,从不知名的方向?驶来。该不会是海寇吧? 严知礁数了数海上的水线,足足有四五十道。 这么多海寇,不好! 严知礁慌忙跑下山,喊醒了一家老小,拿上钱财,急匆匆地往海边赶。 走到村口,严知礁年过半百的娘亲回过头?,看着生活数十年的小村庄,攥紧了严知礁的胳膊。 第217章 “儿啊,你?可?是要当将军的人,不能只顾着救咱们一家人,这村子里?的人,你?也得救啊!” “娘,我又?不是将军。再说,咱们家的船就这么大,也装不了一村人啊!”严知礁劝道。 “他们也有渔船,用不着上你?的船。”娘亲说道。 “娘,来不及了!”严知礁想拉着娘亲下山,可?娘亲用力一挣,细瘦的胳膊硬是从他宽大的手心中拖了出来。 “你?要是不喊村子的人!我就不走了!我没有你?这样薄情寡义的儿子!”她?在村口的石头?上坐下,别?过头?。 汐山岛不小,单他们的村子里?,就有数十户人家。严知礁心想,等这样一户户喊完,海寇都冲到村子里?了。 可?娘亲的态度很是坚决,严知礁只能硬着头?皮,老老实?实?扯着嗓子,挨家挨户地敲门喊人。 夜深人静,村民们结束了一日的劳作?,现在睡得正熟。光是把他们喊醒,严知礁就废上了不少功夫,再和这些?懵懵懂懂的人说明情况,还有人不相信的,以为他睡糊涂了,做了场噩梦,跑到这里?发疯。 喊了半天,总算遇上几个相信他的,齐心协力地帮他一块儿喊。 醒的人一多,村子也总算变得闹腾起来。大伙儿不睡觉了,到处打听发生了什么,消息也一传十十传百得传开去,不出一炷香的时间,整个村子都知道了海寇来袭的事。 愿意信他的人都带上财物,跑到山下的小码头?,跳上各自的渔船。 正当他们往海上划船时,耳后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这声音比雷鸣更?响,震得整个海岛都晃动了下,海浪也似乎变得更?剧烈了。 “坏了,要下雨了!”村民懊恼地喊道,海上下雨是最麻烦的事,行船会难上加难。 “这可?不是下雨的声音。”严知礁喊道,“这是海寇的大炮,他们在上岛了!” “海寇还有大炮?” “这不是寻常海寇,是装备精良的红夷人,咱们要是跑慢点,小命都不保了!”严知礁说道。 “严大哥,得亏了你?啊!”村民投来了感激不尽的目光。 严知礁看着这一切,得意之?情溢于言表。这就是做将军吗?感觉还真挺不错的。 “严大哥,咱们现在该去哪里??” “去找山海卫吧。”严知礁说道。 第191章 沧浪惊蛟5 海上有长城 定津的卫所里, 士兵们?忙忙碌碌。 一箱箱的火铳和弹药被搬出来,百夫长们?清点好?数量,令他们?装上?马车。车夫的长鞭一挥, 马车吱呀呀地?走上?通往码头的小?道,一辆接着一辆,连绵不?断。 指挥使的屋里, 公冶明坐在?桌前。他的左手?边架着个小?火炉, 煨着一只红泥制的茶壶,壶里烧着热水,壶嘴冒着白烟。那件白貂披风被他当?做毛毯,搭在?膝上?, 舒服又暖和。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摊开的地?图上?, 抬起左手?,拿笔在?汐山岛的位置画了个红圈,又往下伸出两条细线,一条指向定津卫,另一条指向山海卫。 外头响起了敲门声,有规律的“咚咚咚”三下。只听这几声轻重缓急,公冶明便听出, 是白朝驹来了。 “快进来。”他说道。话音还未落下, 那人就推开了门。 “想来你已经听说了汐山岛的事。”白朝驹站在?门口,盈盈一笑。他穿着身白衣, 衬得面色如玉,真当?有几分太子的模样。 “我知道你会来,已经准备着了。”公冶明说道,“定津卫的战船不?多,共两艘福船、十艘海沧船, 其余都是些没有武器的小?船,算不?上?战力。” “山海卫也是这样,每个卫所都是五千六百人,只有这些战船。不?过我们?两卫加在?一起,解救汐山岛应该够用。”白朝驹说着,对门外招了招手?。 一名壮汉走进屋里,他的下巴有圈又黑又密的络腮胡,走起路来虎背熊腰的,格外魁梧。 公冶明看他有几分眼熟,细想了会儿?,总算想起在?哪里见过他。 这不?就是那日?唱卖会上?,没买到猫睛石,还倒赔了二十两白银的那位吗?现在?那些白银都被自己人没收了,可以把?那白交的二十两银子退还给他。 公冶明还没来提及此事,白朝驹先开道:“这位是严知礁,是从汐山的海寇手?里逃出来的,他愿意?给咱们?带路上?岛。” 也对,先谈正事要紧。公冶明伸手?指向书桌边上?的椅子,示意?道:“严先生请就坐。” 严知礁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立刻浑身燥热难耐,忍不?住道:“屋子里怎么这么热。” 公冶明环顾四?周看了看,说道:“应当?是火炉的关系。” 他伸手?提起茶壶,正要浇灭炭火,一只手?飞快地?伸过来,按住了他的胳膊。 “不?用灭。”白朝驹说道,回头看向严知礁,露出个恳请的笑,“严大哥先忍忍,咱们?只是商讨下汇合的时间和地?点,很快就好?。” 严知礁看着白朝驹的脸,额角渗着同样的细汗,他应当?也很热,只是没说罢了。他默默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看着白朝驹也在?椅子上?坐下,公冶明道:“今夜子时,定津卫所有人都可整备完毕。” “你部下的动作还挺快。”白朝驹笑道,“我临行前问了杨坚,山海卫得到明日?卯时,才能出发。还是你训练部下有方。” 公冶明微微抬起下巴,深黑的眼底露出一丝得意?。 随便夸一下就这么开心?白朝驹心头暗喜。 公冶明眼里的得意?稍纵即逝,宛若树叶落到水面时荡起的微小?涟漪,很快就归于平静。他抬起笔,全神贯注地?看着地?图。 “差几个时辰不?要紧,行船汇合也需时间。既然定津卫准备得快,我们?就先出发,到山海卫附近的港口汇合。这里,如何?”他在?滩涂村的位置画了个圈。 白朝驹连连点头。 严知礁忽地?惊叫出声:“是这里!” 俩人齐刷刷地?睁大眼看向他,神情严肃。 眼见气氛变得紧张,严知礁尴尬地?咧了咧嘴,露出白花花的牙。他笑起来有几分淳厚,全然没有不?笑时的凶相,完全是个傻呵呵的大个子。 “我只是在?想巧了,我带着村里人逃出来时,也是从这里上?的岸。” “那正好?了。”白朝驹笑道,“咱们?也从这里出发,把?红夷人从汐山岛上?赶出去,给你们?好?好?报仇,让他们?知道大齐不?是好?欺负的。” 东海上?,太阳升起不?久,和煦的阳光照着海面波光粼粼。 今日?亦是个好?天气,风向东北,很适合向汐山岛航行。 山海卫和定津卫的战船排列成雁行阵,扬帆顺风疾行。打头的是三艘沧浪船,往后则是四?艘福船,白朝驹站在?第一座福船上?,举着“千里眼”望着汐山的方向。 这“千里眼”是拿透亮的千年冰磨制的,由窥天镜改制而来,打造成手?臂长度,前后做两节,可伸缩收纳,以便随身携带,又称望远镜。 岛上?的山峰在?望远镜下一览无余,连山上?的村庄都看得清楚。白朝驹眺望了会儿?,想看看红夷人分布在?哪里,但人还是太小了,也不?发光,这么远的距离,根本看不?清楚。 他看了会儿?,把?望远镜往下挪了挪,忽地?一道帆船排成的长条,停靠在离岛不远的海面上。船身颜色发黑,风帆又是白色,分别和海面沙滩融为一体,不?细看确实难以辨别。 这是红夷人的船?他们把船停在?岛外做什么? “靠过去,进入射程就开炮。和这些海寇,没什么道理?好?讲的。”他吩咐道。 船只航行着,不?一会儿?就靠到番舶附近。 按白朝驹先前的命令,所有战船排成了适合齐射的一字阵,船舷上?佛郎机炮正对着红夷人的海船炮。 船只列阵完毕,炮弹也都上?膛,只等东风把?他们?送进射程,便可发起齐射。 白朝驹默默测算着距离,五千尺,四?千五百尺,四?千尺,三千五百尺…… 红夷人的船逐渐清晰可见。白朝驹举着望远镜看着,那些船足有二十三艘,横向排成一长排,好?似一道水上?的长城,把?汐山岛的一侧包围起来。 再近一点,再近一点,等到两千尺,佛郎机炮就可以开火了。 齐军的风帆还在?前行,火炮蓄势待发,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了巨大的“轰隆”声。 这是火炮齐射发出的声音,足足有上?百门火炮一齐开火,才能发出如此巨大的轰鸣。 “是谁不?听指挥!”白朝驹左右看了看,以为?是自己人误测了距离,率先着急地?开火。 紧接着,迎面溅起数十尺的水花打消了他的怀疑。 第218章 炮不?是齐军开的,而是红夷人开的。 炮弹掀起了巨大的海浪,劈头盖脸地?灌到甲板上?,一时间,白朝驹感觉自己被突然抛到了海里,结结实实地?呛了口齁咸的海水。 平静的海水翻滚着,连带着船只一齐左右晃动起来,水打湿的甲板又湿又滑,士兵们?都站立不?稳,纷纷失去了重心,胡乱地?抓着围栏稳住身体。有人不?慎摔倒在?地?,便刹不?住得往甲板外溜去,几乎滑落到海面上?,幸好?被队友眼疾手?快地?拉住。 白朝驹也慌忙抓紧桅杆,看着远处的红夷船队。 这不?对啊!以距离来看,他们?分明在?离自己三千尺之?外的位置,为?何他们?的火炮可以打到自己面前? 耳边传来了哨声,宛若高亢的鸟鸣,那是公冶明的骨哨,他吹的是进攻的号子。 佛郎机炮的开始了首轮齐射,齐军的炮更多,发出的轰鸣声更剧烈。可佛郎机炮的射程没有那么长,在?距离红夷人很远的位置纷纷坠海,掀起一阵水花,没能造成半点伤害,显得空有声势,实则徒劳且无用。 骨哨的声调急转而下,变成了撤退的信号。 怎么不?进攻了?再往前点,咱们?的炮就能打到他们?了。白朝驹正想抱怨,又一阵轰鸣声响起了。 红夷人的炮弹再度发射,这一炮就从白朝驹头上?掠过,把?风帆打了个大洞,几乎撞到桅杆。 装填的速度居然也如此快!白朝驹暗自心惊。 撤退是对的,这要是再往前冲,一百尺的距离,得被人当?活靶子打了。 他抬头看了看风帆,只破了这一张,其他几张还都完好?无损。士兵们?都觉察到了危险,卯足力气船帆。 来时的顺风在?此时完全成了撤退的劣势。风帆船并不?是完全不?能逆风而行,需要船员们?彼此协作,拉动风帆的方向,让风侧吹在?船帆上?,再配合船舵和水流的推力,最终呈“之?”字形地?缓慢迂回前行,这可比顺风前行慢得多。 “船的情况如何?有没有被炮弹打中?”白朝驹问着伤亡情况。 “殿下,咱们?的船只破损了一面帆,还能走。”士兵汇报道。 “那其他船呢?”眼看士兵答不?上?来,白朝驹赶忙靠到船舷上?,举着望远镜前后张望。 船只们?都开始撤退了,海沧船的个头小?,还有船桨,撤退的更快。而福船体积太大,虽然装载的兵力多,却没法用船桨滑动,只能依靠船帆缓慢后撤。 没过一会儿?,海沧船就跑到了福船的前面,原本整齐的阵型也混乱起来。 就在?这时,寂静许久的天空再度传来了轰鸣声。 一枚炮弹精准地?从天而降,在?甲板上?砸出个巨大的窟窿,就在?白朝驹脚边。船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仿佛随时就要散架。 爆炸产生的硝烟从窟窿中飘散出来。这枚炮弹是在?坠入甲板后炸开的,白朝驹站在?甲板上?,倒是躲过一劫,没有被飞溅出来的弹片刺伤。可那些船舱里的人就倒霉了,惨叫声接连响起。 白朝驹心跳地?飞快,拿着望远镜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这是来自战场的恐惧,和被他人追杀的时的恐惧完全不?同。那时他只为?自己的性命感到担忧,而现在?,船上?所有人的性命,都被他的一举一动影响着。 他无需举起望远镜观察,就已经知道,红夷人的船队追过来了。哪怕是逆着风,也要让齐人的大船被深海吞噬。 第192章 沧浪惊蛟6 敢死你就完蛋了! 红夷人追击得很近, 有了前两次的?经验,他们显然更好?的?把握了射击的?角度。这次齐射,或多或少都命中了目标, 尤其是落在最后的?四艘大船。 白朝驹慌忙抱紧身边的?栏杆,在剧烈晃动的?船只上?站稳身子,船身却再度倾斜过去。 不知名的?号角响起了, 缭手们在颠簸的?甲板上?聚拢, 嘴里喊着号子,用力拉着蓬索。 船身开始剧烈倾斜,天空仿佛压着船舷,海水铺上?甲板, 整艘船仿佛要侧翻在海里。 “是船漏了吗?”白朝驹不安地问道。 “回?殿下的?话!只是在调整航向!”指挥同知张青大声道。 巨大的?福船在海面转了个向, 沿“之”字形的?另一个方向航行。与此同时,轰鸣声再度响起。 又一轮炮弹齐射,在晴朗的?天空划出数道弧线。红夷人没有料到他们会突然调转航向,这批炮弹多数偏移了方向,坠落在海中。 但仍旧有命中的?。最靠边的?那艘福船,它正在调转方向,可无奈它先前行驶的?位置太靠后, 调转时的?方位也比其他船更靠外?。白朝驹眼睁睁地看着一枚炮弹, 精准无误地打在它的?侧舷上?。 船舷靠底的?破了个大洞,依稀冒着火光。海水灌入船舱, 船的?重心?开始倾斜,船身失去了控制,在波涛中打着旋,一点点地下沉。 “得救那艘船上?的?人,快把小?船抛下去!”白朝驹说道。 “殿下, 您身份尊贵,咱们还是先撤吧。红夷人的?船很快就要追上?来了,要是您死了,一切都完了。”张青苦口?婆心?地劝道。 白朝驹眉头紧皱,看着那艘船渐渐下沉。 几只小?船绕在渐沉的?大船周围,这是每艘福船都配备的?救生小?船,沉船上?的?将士们可以利用这些小?船脱身。小?船体轻,上?头还配了船桨,划起来不比逆风而?行的?大船慢。 可是那几艘小?船的?样子很奇怪,上?面都支着船帆。 怎么回?事?现在可是逆风行船啊!这些船支着帆,不是往红夷人的?方向行去吗? 白朝驹眼睁睁看着那些小?船越行越快,向红夷人的?船队逼近。 就在小?船快撞上?番舶之时,红夷人纷纷开炮,这次不是对着齐人的?福船开的?,而?是对着那几只冲到面前的?小?船。 小?船被弹幕击中,炸裂开来。没有爆炸的?火花,反倒扬起数道浓烟,把红夷人的?船只包裹在浓雾中,许久都看不清数千尺外?齐军的?位置。 “好?手段!”白朝驹忍不住叫好?。他转念就想到,这般在危难中还和敌人决一死战的?手段,一定是那人想出来的?。 “快抛船!他们没船了!我们必须得救他们!定津卫的?指挥使也在那艘船上?!” 白朝驹对张青喊着,飞快地跑到就近的?小?船边,用力把船拖到海中,随即纵身一跃,跳下甲板,手脚并?用地游到小?船上?。 这一系列动作太快,船上?的?士兵们都没反应过来,白朝驹就划着救生船,往沉船的?方向驶去。 张青被他吓得面色铁青,慌忙趴在栏杆上?,对着他大喊:“殿下!您不能过去!太危险了!” “水上?的?烟雾撑不了太久!把小?船都抛下来救人!大船继续走,在烟雾消散前,行得越远越好?!”白朝驹头也不回?地喊着。 那艘被炮弹击中的?福船已经沉了大半,船身打着旋,水面隐约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再这样下去可危险了,等漩涡在激烈些,救生船也划不进去,沉船上?的?人就都救不起来了。 不过永江水多,士兵也大都是水性?好?的?。大批的?士兵抱着浮木和水桶,一点点地从船上?游出来。 有人看到白朝驹划船过来,以为是救自己的?,兴高?采烈地往船上?爬。 白朝驹逮着他问道:“公冶明在哪里?” “将军令咱们都先跳船,他还在甲板上?。”士兵说道。 船都沉了,还在甲板上??他也没想着给自己留一艘小?船逃生吗? 白朝驹“啧”了一声,眉头紧锁,卯足全身力气?挥着船桨,往沉船的?方向飞快划去。 那名士兵本以为自己获救了,一看他划船的?方向不对,颤声问道:“咱们不逃吗?” “逃什么逃!你都上?我这船了,就得和我一起,把你们将军救出来!”白朝驹说道。 “那我要下船了。”士兵说着,伸着腿就往船外?迈。 “我是太子!”白朝驹慌忙亮出自己的?身份,怒道,“你敢不听本王命令?” 士兵吓了一大跳,他没想到这个划船的?人,会有如此高?的?身份。他也知道,将军是在为太子在办事。现在太子就在自己面前,他一个小?兵,当然得从命。 “殿下,是我有眼无珠了,殿下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一定誓死追随殿下。”他慌忙解释道。 还誓死追随,我看你是只管自己保命要紧。白朝驹眉头皱得更深了,对那一脸赔笑的?士兵问道:“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段,段博。”小?兵说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把手里的?船桨抛给段博,他已经划了很久的?船,胳膊都已经酸得不行。段博慌忙接过“太子”手里的?,笑得一脸殷勤。 第219章 不得不说,这身份还真挺好?用的?。 “带我见公冶明,要是见不到他,你脑袋就别想要了。”白朝驹恶狠狠地说道。 他当然不会真要这名和自己无冤无仇的?小?兵的?脑袋,只是想令他好?好?办事罢了。 段博脸色一下子变了,蒙声不吭地点着头,拼命使着手里的?船桨。 “我记得是船头,我记得是船头。”他一边划着船,一边默念着。 福船已经沉得很深了,整个甲板都倾斜地厉害,几乎垂直着扎进海里。船帆和桅杆都躺倒在海面上?,让靠近甲板都变得困难。 段博小?心?地绕过桅杆,往甲板靠去。小?船越靠越近,段博划船的?的?手都抖了起来。这么斜的?甲板,根本不可能站得了人。 “殿殿殿下……”段博一想到自己的?脑袋不保,话都说不利索了。他小?心?地看向白朝驹,想从他脸上?找到一些宽容。 可太子的?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面色紧绷得可怕,眼里的?怒火能把人灼伤。 段博几乎要哭出来,耳边传来白朝驹低沉的?声音:“你确定他在甲板上?吗?” “我确定!”段博慌忙点着头,“我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假话!” “你在这儿好?好?等我,我就饶你一命。”白朝驹说罢,一个猛子扎入海中。 深蓝的?海面下,白朝驹睁开了眼睛。 他从小?在海边长?大,划水的?本事非常高?超,尤其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他的?本领比寻常水中好?手都高?出几倍。 按段博所言,他仔细扫视着没入海面的?甲板,上?面什么人都没有。 公冶明或许已经游走了?但也未必,他现在身子虚,这么汹涌的?海浪,他不大可能游得出去。 白朝驹往海水深处扎去,很快就游过船身,越过船底。 船底的?海水是黑色的?,这里方才被炮轰过,鱼群都被驱散,水里什么都没有,是一片纯净的?黑。 除了不远处的?一个黑色小?点,渐渐往海水深处坠去。 一定是他没跑了!白朝驹慌忙游去。 深水堵着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的?太阳穴开始发痛。方才拿着船桨划了很久的?胳膊,在连续不断地划水下,更加酸痛难耐,他的?手指也因为脱力而?抽筋,在逆行的?水波中发出咯咯的?响声,仿佛下一刻就要断裂。 白朝驹要紧了牙关,忍着剧痛,奋力向前。 还来得及,一定还来及! 他离黑影很近了,完全看清了黑影的?脸。 那是一副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孔,长?发如海藻般笼罩着瘦削的?颧骨和高?挺的?鼻尖,在暗流下微微晃动。他的?双眼紧闭着,像是完全地睡着了。 白朝驹赶忙托住他的?腰身,迎上?血色全无的?嘴唇,用力挤出肺里所剩无几的?空气?,全部渡到他的?嘴里。 气?渡进去了,公冶明的?眼皮仍旧丝毫未动,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你要是敢死就完蛋了!居然敢殉舰?疯了吧?你一定得醒过来,让我好?好?数落一番! 白朝驹心?里叫骂着,死死抓紧公冶明的?胳膊,拼命往上?划。 漩涡比来时更大了,海面波涛汹涌。 白朝驹用尽所有力气?划着水,窒息感?令他的?手脚都不像先前那样有力。还没来得及露头,激荡的?暗流就把他摁回?水中,要他永远淹没在海面之下。 不会就此为止了吧?白朝驹绝望地看着海面,那艘小?船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就在这时,一个人影从船上?跃起,宛若离弦的?箭扎入水中,飞快地向他游去。 段博一手托着白朝驹的?后腰,另一手拖着公冶明的?,用尽全力把俩人推出海面。 白朝驹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着新?鲜空气?,才缓过气?来,他就去看公冶明的?脸。公冶明仍旧是双眼紧闭,全然没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咸湿的?水从白朝驹脸上?翻滚而?下,他也不知那是海水还是泪水,或许是两者混合在一起。他现在慌急了,也不知怀里的?人是死是活,他好?像已经死了一样。 “殿下!快上?船!”不知何时,段博已经上?了船。他把船划到俩人边上?,见太子双眼通红,眉宇间满是惆怅。 “将军应当是呛水晕过去了。殿下,您快上?船!我有办法?救他!”段博说道。 第193章 沧浪惊蛟7 披头散发地跟了过来 白朝驹帮着段博一起把?完全失去意识的公冶明拖上船。接着, 段博举起手里的船桨,递到白朝驹面?前,小心翼翼地说道:“殿下, 我来救他,能?否请您……” 白朝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船桨。 “快救!” “好嘞好嘞,殿下记得给我算大功啊!”段博眉开眼笑道。 “知道了!赶紧的!”白朝驹不耐烦地呵斥道。 段博把?公冶明脸朝下的平放在船上, 伸腿把?他小腹稍稍垫高?, 接着伸手拍着他的后?背。一股水柱从公冶明的嘴角涌出,淌落在船板上。 白朝驹一边划着船,一边看得分明。呛进去的水是吐出来了,但公冶明还是一动不动。 段博又把?他翻了个面?, 令他头朝上, 伸手按着他的胸口,按了好一会儿,又掰开他的嘴,俯下身,撅着嘴,作势要往上吻。 “你干什么!”白朝驹大声喝道。 段博吓了一大跳,慌忙解释道:“殿下, 他还没喘过气来, 我得帮他吹气。” “不行!”白朝驹拒绝道。 “殿下,我得救他啊!男人?对男人?嘴的吹气, 又没什么……”段博解释着,不懂太子为何突然来了这么大的脾气。 白朝驹心想,他说的是有道理,男人?对男人?嘴确实没什么可想入非非的,再说这是救人?, 又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场合。 可归根结底,他心里还是不愿段博对上公冶明的嘴,只能?想到个无比牵强的理由?,故作生气地说道:“公冶将?军可是千金贵体!你一个粗人?,要是给他吹坏了,担得起这个责吗?你划船,我来吹。” 说罢,他把?手里的船桨塞到段博手里,把?他的位置挤开,自己坐过去。 段博确实搞不明白,自己虽然是个粗人?,但多少有点救人?的常识在。这位太子殿下,什么都不懂,非要亲自给将?军吹气,他能?吹得好吗? “殿下……”他只能?小心看着白朝驹的眼色,旁敲侧击地提醒着:“殿下,你听我数数,再吹气,吹得越多越好。” 白朝驹老老实实听着他指令行事,才吹了一下,底下的人?便有了动静。 公冶明的眼睛还没张开,但嘴唇开始颤动,一张一合的,仿佛在说什么。 白朝驹把?耳朵凑过去,听到微弱的气声传来:“好冷,好冷。” “他冷,怎么办?”白朝驹赶忙看向段博,段博也愣愣道:“今日?太阳挺大的,不应该吧?” 白朝驹伸手,握住公冶明的手脚,果真冷得和?冰一样。这小船上也没有什么干衣服给他换。白朝驹只好三两下把?自己和?他的上衣都脱下,把?公冶明的胳膊,还有身体全部拥入怀中,用自己并不多的体温给他取暖。 “你快划!咱们得赶紧回到岸上。”他对段博催促道。 汐山岛一役,大齐以?一艘福船沉没,一艘中破,其余几艘微损告终。 在击沉一艘福船后?,红夷人?也没有继续追击。他们或许是被浓雾遮挡了视野,让齐军侥幸逃脱;也或许是认为击沉一艘已经足够,因此选择见?好就收。 定津卫中,指挥同知陈继业正在战后?清点。 人?员的伤亡不算大,沉船上的士兵们基本被后?续赶来的救援船打捞带回,但一艘沉没的福船,亦是相?当大的损失。 汐山岛的状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艰巨,红夷人?的装备过于优良,太子手里的水师不足够解救汐山岛上的平民,倘若能?有跟多船队,从多方向进攻,定能?让红夷人?疲于应对,从而弥补武器的差距。 他走进指挥使屋子里,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白朝驹。 白朝驹眉头紧锁,手指扣着床上昏睡不醒的人?的手掌,叹了口气:“若是这样,咱们先前缴获资金的事也容易暴露,损失就更?大了。” 听闻此话,陈继业出离愤怒,质问道:“殿下难道要弃汐山岛上的百姓不顾吗?” 白朝驹摇了摇头:“若是弃汐山岛百姓不顾,我岂不就和?现在朝廷上贪得无厌、置百姓于水生火热的鹰犬们是一路货色了吗?我当然不想放弃汐山岛,可若是咱们把?这事上报给朝廷,就会失去和?陆镶扳手腕的机会,亦是弃天下人?不顾。” 陈继业的神色缓和?了些。他也明白,这是道难解的题。 “我再去想想办法,等公冶将?军醒来,咱们可从长计议。”他说罢,转身往屋子外走去。 第220章 “等等。”白朝驹喊住了他,“先前咱们抓的那群海寇,船老大现在何处?” “正在之江的渔船上,替咱们运粮食。”陈继业道。 “把?他带到山海卫,让杨坚好好问问他。”白朝驹道。 太子是想让海寇帮忙?陈继业理解领悟了他的想法。 海寇也是齐人?,有着不错的船只和?装备,尽管大都是他们走私来的。但若能好好招安,令他们共同抵御红夷人?,倒真有把?汐山岛夺回来的可能。这样无需把?事情?上报给朝廷,也保下了资金,是件两全其美的计划。 大丈夫无所不用其极,太子真乃一代枭雄是也!像他这样的人?,或许真可以?将?朝廷上下重新洗牌。 陈继业露出敬佩的目光,对白朝驹恭敬行礼告退,亲自出马,去之江抓人?。 指挥使的卧室里又剩下了单独的两人?。 白朝驹把?手探进被褥,试了试温度。被褥里有汤婆子热着,暖暖的,公冶明的手脚也有些微热。他还在熟睡,在海上冻了好一阵,他的嘴唇仍旧发白,唇缝透着紫色,还没完全得缓过劲来,大抵连坐起来都费劲,更?别提商讨正事了。 “你好好歇着,汐山岛的事,我和?杨坚会办妥的。”白朝驹柔声在他耳边说道。 公冶明的睫毛抖了下,仿佛对此事做出了应答。 白朝驹起身,走到卧室外,对守在门口的禹豹吩咐了几句悉心照顾、按时吃药之类的话,接着便走到书房的案几前,看着桌上的地图。 那是张画满大齐山河的地图,汐山岛只是在东海的一个小点,倘若没有那个着重标注的红圈,打眼根本注意不到它。 就是一座这样不起眼的小岛,自己都无法夺回来? 若是连一座这样的小岛都夺不下来,又要如?何夺下整个大齐? 总不能?一直指望着他帮忙,直到拖垮他的身子,害得他英年?早逝吧? 这种事情?,我得自己来完成。白朝驹细细翻阅着公冶明桌上的兵书,取了几本揣在怀里,又对着地图看了会儿,走出门,坐进马车里。 “咱们也去山海卫。”他对等候许久的车夫说道。 山海卫中,船老大畏畏缩缩地跪在杨坚面?前。 他平日?在海上嚣张惯了,被官兵迎头盖脸打了一顿,又被撵到船上做牛做马,眼里的焰气都没削没了,只剩疲惫和?沧桑。 杨坚满身银甲地往他面?前一站,还没说话,威严的气势就把?他吓软。他哐当一声跪到在地,连连磕头,脑袋撞得石板地咚咚作响。 “将?军,我什么都能?交代!求你饶我一命,我日?后?一定好好干活!给将?军做牛做马!” 杨坚看向坐在身后?的白朝驹,说道:“殿下,您问吧。” 白朝驹站起身,走到还在磕头的船老大面?前。 “抬头!”他喝道。 船老大慌忙停下磕头的动作,仰着一片淤青的额头,抬着眼睛看他,模样还有几分可怜。 白朝驹的目光不冷不热,沉声问道:“东海齐人?之中,最大的海寇是谁?” “是蛟王!是蛟王。”船老大慌忙答道,仿佛答得再慢上一拍,面?前的人?就会拿他去见?阎王。 “你和?他关系可好?”白朝驹问道。 船老大摇了摇头:“我是帮红夷人?卖货的,蛟王看不上红夷人?,自然也看不上我们这些红夷人?的走狗。”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白朝驹忽地笑了下。 船老大从他的笑中看出了几分渗人?的意味,慌忙补充道:“但我知道蛟王在哪里!我给您引路,大人?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说罢,他又在地上咚咚磕起头来。 “好了,别磕了,吵耳朵。”白朝驹说道。 船老大赶紧停下磕头的举动,小心翼翼打量他的眼色。 “明日?一早,你就带咱们去见?见?蛟王。” “好!好!”船老大连连点头,兴高?采烈地答应道。 按船老大所言,蛟王是个居住在望阳丘上的的隐士高?人?。 望阳坡上有一条河,名为望阳河,从望阳丘一路奔腾而下,直通之江。 白朝驹沿着望阳河畔的小道行走。他穿了一身白衣,衣角已被露水打湿,这里的草很长,足有半人?多高?,可见?平日?无人?过来。他快步走着,腰间的佩剑刮过长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船老大走在他身前,一脸谄媚地给他引路。 杨坚则走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紧握着腰间的雁翎刀。 河边羊肠小道上只有他们三人?,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此地格外偏僻,若是没有船老大在前方开路,根本看不出这里有条道路。 杨坚一手握刀,另一手握拳,脖颈挺得笔直,目光警惕地左看右看。 从方才他就隐约听到一点儿不对劲的声音,不是他们仨人?发出的,像是有另一人?在偷偷摸摸地靠近。 那人?有些身手,巧妙得掩饰着自己的脚步,但动作还有些粗糙,这让杨坚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殿下,稍等片刻。”杨坚忽地出声止住白朝驹的脚步,随即,他边快步行动数尺之外的位置。 雁翎刀的刀光一闪,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被杨坚从树后?拖出。他一手持着刀抵着那人?脖颈,另一只手抓着胳膊,对太子喊道:“殿下,这人?一直跟着我们,应当是个杀手,要对您下手!” 白朝驹眉头一皱,杨坚擒住的人?蓬头盖面?,看不清样貌。但白朝驹打量着他的身形,感觉很是眼熟。 “杨将?军且慢。”白朝驹说道,走上前去,伸手把?那人?面?前的乱发拨开,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苍白面?容。 “你怎么跟过来了?”他对着面?前的人?问道。那人?抬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眸,向来淡然的面?孔上,兀然多了几分不知所措的慌张。 杨坚见?形式不对,低头一看,慌忙放下手里的剑,把?那人?松开。 “公冶将?军,怎么是你?” 第194章 沧浪惊蛟8 蛟王的规矩 “你怎么没在床上休息?”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也问道:“你们俩做这么重要的?事, 还瞒着咳咳咳……”他有些激动,一时没控制好出?声的?气息,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你要是不?掉海里, 就不?用在床上躺着休养,岂不?是能和咱们一起行动了??”白朝驹责问着。 公冶明顺了?下气息,顿了?顿, 小声道: “我身为将领, 又不?能率先逃跑。我只是没想到船沉得那么快,还没游起来,就掉下去了?……” 经过方才的?急咳,他声线又沙哑了?几分?, 像是带了?哭腔。白朝驹责备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心里一抽抽的?,想着他不?是故意?要掉海里,于是扭头?对?杨坚道: “杨将军先看着那海寇,免得他趁机跑了?,我还有些事要问这个人。” 这话的?语气极重,尤其是“有些事要问”这几字,白朝驹咬得铿锵有力, 像是找公冶明算的?旧账还没算完。 杨坚看出?气氛不?对?, 识趣地走远。 公冶明则是垂下了?眼眸,不?敢看白朝驹脸色。他心里清楚, 白朝驹瞒着自己去找蛟王,就是不?想自己参与到汐山岛的?事来。他硬是从陈继业口中逼问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路偷偷跟来,哪知?现在身子大不?如前,藏不?住气息, 才被?杨坚捉到。 他一定要责备我了?吧?既没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又非要跑到这里来瞎掺和。随他怎么说好了?,我可不?能叫他把?我丢下。 公冶明心里想得勇敢,表现却格外畏缩。他闭着眼,不?敢直面?即将到来的?迎头?盖脸的?责备。 责备的?声音没有传来,脸上却传来温度的?触感。 白朝驹把?手伸向他的?额头?,沿着两侧发际,将他面?前散乱的?碎发拨开,整齐地捋到脑后,让他整张脸完全露出?来。 他的?气血仍旧不?足,面?中的?疤痕也褪去了?昔日飞扬跋扈的?绯红,只浅浅一条跨在眼下,再加上他畏畏缩缩的?样子,显得又可怜又可爱。 白朝驹忍不?住笑道:“你怎么也不?注意?下自己的?形象?现在这个样子,哪有半点指挥使的?风范?” “我不?是故意?不?梳头?……”公冶明小声辩解道。 “之前你可不?是这样……”白朝驹说着说着,哽住了?。他忽然想到,公冶明应当?是想梳头?的?,只是今夕不?同往日,他右手不?利索,单靠自己梳不?好头?,才会这样子出?门。 白朝驹慌忙打住嘴里的?话,拉着他走到一块大石头?前。 “来,坐着,我帮你把?头?发梳好。” 公冶明在石头?上端正坐好,伸手掏着自己的?衣襟,掏了?会儿,又悻悻地把?手放回膝上。 第221章 “我身上没有绳子。”他说道。 “不?用绳子,我也能帮你梳好。”白朝驹道。 “不?用绳子,要怎么梳好?”公冶明问道。 “不?用绳子当?然能梳好。”白朝驹笑着,走到他跟前,左右张望了?会儿,锁定了?一棵发着新枝的?青竹。 他伸手,攀下一节五寸长,小拇指粗的?竹枝,把?末梢的?叶子摘干净,只剩通体碧绿的?一根,筷子似的?,举到公冶明跟前晃了?晃。 “用这个,就能把?你的?头?发梳起来了?。”白朝驹笑着,转步走到公冶明身后,以手指做梳,将他的?头?发捋顺。 公冶明的?头?发原本?很直。他着急忙慌地赶路过来,头?发已经风吹乱,现在稍加梳理,又渐渐变得服帖柔顺。 白朝驹握着他的?长发,在后脑偏高的?位置攥紧,再分?出?手指宽的?一缕,将发根左右绕着扎起。 公冶明感到后脑一紧。白朝驹拿着那根青竹,固定着他的?发根。他的?手劲使得大了?些,把?公冶明的?头?皮用力拽起,眼角也被?一并吊起来。 忙活了?好一会儿,白朝驹总算把?青竹插好,走到公冶明面?前,左看看右看看,连连点头?。 “这下好看多了?。” “好不?好看都是你说了?算。”公冶明说道。他并不?信任面?前这人的?手艺,单用一根竹杆,能把?头?发扎好吗? “什么叫我说了?算?你过来,自己看。”白朝驹拉起他,找了?处平坦的?河畔,让他自己看。 公冶明伸头?探向河面?,水面?浮出?一张白净的?面?孔。他左右晃了?晃脑袋,打量着自己的?新发型。 仍旧是往常那般的?马尾,不?过没有发带,只有一根竹竿。碧绿的?竹竿横在脑后,显得自己像个超然物外的?雅士。 他的?嘴角不?自禁地微微上扬,眼眸弯成两道弧线。白朝驹见他这副样子,知?道他是很满意?了?。 “我可没骗你吧?” 公冶明连连点头?。 “咱们一会儿去见蛟王,得看起来得体些。不?然他还当?咱们是哪里来的野人呢!”白朝驹笑道。 “你愿意?带我去见蛟王了?”公冶明问道。 “当?然愿意?……等等,什么叫愿意?带你去?我本?来就愿意?带你去呀?”白朝驹疑惑道。 公冶明的?眉头?微微皱起了?:“你之前还不?让我插手汐山岛的?事。” 我可没有不?让你插手汐山的?事啊!白朝驹感觉自己好冤枉,眼看公冶明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赶忙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不?带你来。你落了?水,又受了?冻,我想让你好好休养休养。你可别忘了?,自己这副身子骨,哪里还经得起折腾啊?那次你为了?偷袭我,一夜没睡觉,第二天动都动不?了?……” “我能动!”公冶明扭过头?,不?再看他,固执地往望阳坡上走。 “你怎么……你就这么愿意?参与我的?事,还非参与不?可吗?”白朝驹不?解。 “我乐意?。”公冶明说着,不?理他,自顾自地往坡上走。 真搞不?懂他,白朝驹心想着。杨坚现在还很信任我,我使唤着他做事,你好好休息着享福,不?挺好吗? 他打量着公冶明的?侧脸,公冶明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惨白,唇色也若有若无。 你可没有在逞强吧?现在是你数落我的?不?是,要是等会儿你的?身子撑不?住,昏倒在这山坡上,我可要数落你的?不?是了?! 一行人终于走到望阳坡上。远远望去,山坡最顶端,有间?黄泥搭的?瓦屋。 小屋依水而建,背靠竹林,想来蛟王也是个很懂闲情雅致的?人。 “小的?就不?过去了?,蛟王不?待见我,恐怕会给?各位官爷带来麻烦。” 船老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仨人的?眼神,尤其是穿着白衣服的?那位。这一路过来,他已经看出?了?这几位官爷的?身份地位,这位穿白衣服的?是最尊贵的?。 “那你在这儿候着。”白朝驹道。 “谢老爷!谢老爷!”船老大眉开眼笑得行礼道谢,哪料白朝驹的?话还有后半句。 “杨将军,去把?他捆在那边的?树上,免得他跑了?。”白朝驹看着杨坚道。 杨坚取出?腰间?挂着的?绳索,气势汹汹地朝船老大走去。 “官爷!小的?不?会跑的?!小的?最喜欢被?人包吃包住,在船上享受还来不?及……”船老大慌忙解释着,求绕着。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杨坚就拿布块堵住了?他的?嘴,将他结结实实吊在树上。 “要是上面?的?屋子没有蛟王,我拿你是问。”白朝驹轻飘飘地说道,像是在开一句玩笑。 船老大飞快得点着头?,表示上头?就是蛟王的?住处。可他转念一想,万一蛟王有事出?门去了?,恰好不?在,岂不?是自己就倒大霉了?,又慌忙摇起头?来。 但那仨人已经扬长而去,根本?无人在意?他的?死活。 白朝驹走到小屋门前,正欲敲门,耳边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连蛟王的?规矩都忘了?吗?”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人,穿着一身泥巴似的?长衫,倚墙而坐。他的?头?发如稻草般枯黄,盖住了?他半张脸,让他几乎和泥墙融为一体,更别提看清他的?长相了?。他这副模样,比街上的?叫花子都邋遢十倍。很难想象,这块仙境似的?地方,竟是他的?住宿。 任谁都不?难看出?,这位叫花子中的?叫花子,一定不?是蛟王。 杨坚眉头?一皱,觉得此人既不?懂规矩,又架子颇大,于是猛地迈出?一大步,直冲那人跟前,想好好“教导”下他行礼下跪的?规矩。 他还没来得及发话,明亮又不?失厚重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杨将军且慢。” 白朝驹看出?了?杨坚的?意?图,硬生生止住了?他拔刀的?动作。 他走到杨坚身旁,对?那叫花子模样的?人露出?个温和的?笑,问道:“我初来此地,不?懂规矩。先生能否说说,蛟王的?规矩,到底是什么?” “既然是初来乍到,那也情有可原。蛟王名声在外,远道而来的?客人,他也是乐意?见的?。”叫花子说着,从地上站起。 白朝驹这才发现,他的?个头?格外高。他们一行三人都不?矮,哪怕是其中稍矮的?白朝驹,在普通人中也是高个。而这叫花子模样的?人,竟比杨坚还高上不?少?,像小巨人般站在三人跟前。 白朝驹也终于看清了?这人乱发下的?面?孔:一张泥巴般的?脸。 “蛟王的?规矩就是,不?见无能之辈。若要见到蛟王,你得证明自己是个有能耐的?人。”泥巴样的?叫花子说道。 “要怎么证明我是个有能耐的?人?”白朝驹问道。 “很简单,只要赢了?比试就行。若是只有你一人想见蛟王,那就比赢一场。若是你们三个都想见,那得比赢三场才行。” 第195章 沧浪惊蛟9 三样比试 “只要咱们?赢了比试, 就能见到蛟王?”白?朝驹问道。 “不错。”泥巴样的?叫花子点了点头。 “一人?赢,一人?见;三人?赢,三人?见?”白?朝驹又问道。 “正是这样。” 他说着, 吹了声口哨,屋后林子里又走出两人?。一个是只有常人?肩膀高的?矮子,另一个是常人?两倍宽的?胖子。这俩人?也都披头散发, 不过身上倒算干净, 没?那么多?泥巴点子。 “你们?也有三个人??”白?朝驹惊讶道。 “我们?是东海蛟王座下三护法,我乃北方护法禺强。”泥巴样的?叫花子说着。 “这位是西方护法弇兹。”他指着矮个子道。 “这位是南方护法不廷胡余。”他又指着胖子道。 白?朝驹看着三个蓬头垢面的?人?,愣了会儿,即刻作出敬佩的?目光, 高声道: “原来是您几位, 久仰!久仰!平日里总听到各位姓名,今日居然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你小子倒挺会油嘴滑舌。”矮个子弇兹说道,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这正好,你们?是三个人?,我们?也是三个人?,咱们?一人?对一人?的?比试如何?”白?朝驹笑道。 “当然可以。”禺强点头道。 白?朝驹心想,蛟王派禺强守门, 当属他功夫最高, 就安排给?杨坚对阵。矮个子弇兹像是三人?中最好对付的?,安排给?公冶明稍稍活动下筋骨, 免得他大动干戈又伤到身子。剩下那个中规中矩的?胖子,自己解决得了。 分组完毕,白?朝驹看向杨坚,说道:“杨大哥先上吧。” 第222章 杨坚拔出腰间的?刀,正要对禺强行礼, 只听禺强说道:“你还没?说比试的?内容呢!” “不是比武吗?”这下轮到白?朝驹困惑了。 “当然不是!你们?想跟着蛟王混,得会海上的?本?事才行,要拿海上的?本?事和咱们?几个比。”禺强道。 “功夫难道不算海上的?本?事吗?”杨坚问道。 “刀剑再快,也怕火炮,海面这么大,你的?刀剑能够到别人?船上吗?”禺强反道。 “那也有刀剑派得上用场的?时候。”杨坚道。显然他对自己的?功夫最有信心,想以自己擅长的?一举拿下,保全一个见到蛟王的?名额。 俩人?互不相让,白?朝驹赶忙上前,对禺强道:“我这位兄弟脑袋有些笨,只会打架,别的?啥都不会。可否请护法大人?通融通融?” “通融了一次,就会有下次。你们?一个个的?都想比刀剑,这可不行!”禺强说道。 “当然不会都比刀剑。”白?朝驹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公冶明。 “那是个病秧子,打不了架;我又是个读书人?,身上的?剑是装饰,也不会打架。只是俗话说得好,自古英雄惜英雄,爱武之人?更喜欢棋逢对手。护法您人?高马大,一看就是个绝顶高手,我这兄弟也是仰慕您,才想和您交手。” 禺强的?脸色舒缓了些,说道:“那我就通融通融,和他比一次。至于你们?俩位,得另选其他的?内容比试。” “多?谢护法!”白?朝驹笑着谢过。 禺强转身走到屋后,取了杆鱼叉。那杆鱼叉大抵是为他量身定制的?,杆子很长,比枪还长上少许,只是枪头的?位置分了两叉,两个叉尖都被?精心打磨过,闪着锐利的?银光。 “既然是你提的?比武,我就不手下留情了!”禺强摆开弓步,鱼叉在身前一横,一瞬间气势如虹,泥巴样的?衣着也显得不那么邋遢了。 杨坚眉头一皱,心想自己本?应当带枪过来。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谁都懂,他的?雁翎刀只要鱼叉的?三分之一,恐怕连接近禺强都颇有难度。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挥出了手里的?武器,想要抢占先机。 白?朝驹在边上看得心惊,禺强的?动作快到几乎看不清,叉尖几乎擦着杨坚的?腰身而过去。杨坚勉强闪过他这一击,手里的?雁翎刀,被?叉杆轻巧地格挡开。 这禺强的?功夫果然不简单,竟连杨坚都和他打得不相上下,难怪他说不和咱们?比武,原来是刻意让着咱们?啊。 禺强手里的?鱼叉架着杨坚的?雁翎刀,抬脚踢起地上沙土,往杨坚脸上飞溅而去。 好阴损的?招式!这禺强不愧是江湖中人?,本?身功夫就极好,对赢的?手段则更不计较。白?朝驹看得胆战心惊,而杨坚果真被?烟尘刺得睁不开眼。 趁此机会,禺强用尽全力?,将手里的鱼叉往他身上刺去,势是要夺走杨坚性命。 白?朝驹吓得双眼微眯,不敢细看。只见二人?身形交错,传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叮”响。几块碎刃从俩人?之间飞出,落在地上。 “杨大哥!”白?朝驹焦急地喊道,唯恐他没?能抗住禺强的?这一击,刀刃被?击碎,胸膛被?鱼叉贯穿。即便他对杨坚没?什么太?深的?情义,但现在是用人?之际,折损一名指挥使?,可是不小的?损失。 杨坚的?身形动了,手里的?雁翎刀从俩人之间滑出,抖了下,刀刃反射着刺眼的?阳光。 他的?刀刃有些豁口,但并无破损。白朝驹往地上的碎刃看去,原来那是鱼叉的?叉头,是禺强的?武器被?捣碎了。 “雕虫小技。”杨坚冷声道,对禺强拿土蒙向自己眼睛的损招很是不满。 禺强出招阴损,却?也是个爽快人?,眼见武器被?破坏,自己已无战胜的?机会,便爽快认输,给?了杨坚见到蛟王的?资格。 禺强把手里的?木杆丢在一旁,走到白?朝驹和不廷胡余身旁,说道:“该你了!准备比什么?” 白?朝驹昂首挺胸地看着面前的?胖子,说道:“咱们?比水性如何?就在边上的?望阳河,游一里距离,谁先到终点就算谁赢。这可是海上的?本?事吧?” 他说着,看向禺强。禺强心想,这小子恐怕早有预谋,才刻意把三人?两两份组,不延胡余体胖,看着没?那么灵活,恐怕游不过这个瘦猴。 可规矩是一开始就订好的?,禺强也是个守诺之人?,只好点了点头,说道:“比水性当然没?问题,但你可别小瞧这位南方护法。” “我当然会认真对待。”白?朝驹露着自信的?笑。 禺强却?凑到不延胡余耳边,小声嘱咐了些什么。 一行人?在望阳河畔截了段相对平缓的?河段,杨坚和禺强站在起点,公冶明和弇兹站在终点。 白?朝驹把衣服全数脱下,只着一条裤衩,走到河里,适应了下河水的?温度。 不延胡余也脱下上衣,往河里走来。没?有了衣服的?遮拦,他身上的?肉全是暴露在外,随着步调一晃一晃的?。 他走路的?姿势也有些笨拙,大抵是是腿上的?肉太?多?,把两条腿往外挤开,走动起来也不那么自然,想来在水里也游不了多?块。 白?朝驹暗喜,比试还没?开始,心里已是十拿九稳。 随着岸边的?一声令下,二人?齐刷刷地游起水来。 一里的?距离不算近,白?朝驹游得不算快,想为后面留些体力?。即便是这样,他可看到不延胡余一点点得被?自己落在身后。 这场我已经赢了。白?朝驹兴高采烈得想着,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力?气抓住了他的?脚踝。 白?朝驹的?脚一下子难以动弹,他慌忙回头去看,映入眼帘的?便是不延胡余粗壮的?胳膊,还有肉脸上恶狠狠的?狞笑。 “你这样犯规了!”白?朝驹怒道,用另一只尚能活动的?脚往不延胡余手上狠狠蹬去,想让他松开自己。 “你只说比谁先到终点,可没?说比试时不能打架。”不延胡余说着,另一手作握拳状,用力?往白?朝驹脸上挥去。 白?朝驹无处可避,只能往水下躲。这下正中不延胡余心意。他松开了抓着脚踝的?手,双手一齐摁住白?朝驹的?后背,将他整个人?压在水下,动弹不得。 手下的?年?轻人?果真开始剧烈地挣扎,不延胡余不仅不松手,更是用自己巨大的?身躯盖住白?朝驹上方的?水面,将他永远堵死在河底。 过了约一刻钟,白?朝驹挣扎的?动静弱了下去,双目翻着白?,在河中间随波飘荡。 晕过去了,也差不多?了,他不可能再醒过来了。不延胡余松开了手,继续往前游去。他得快些抵达终点,编造一个对手溺水身亡的?谎话,以免被?发现破绽。这些是禺强方才凑在他耳边,教给?他的?。 不延胡余在河里快速游着,一里的?距离对他来说,太?吃力?了。没?一会儿,他就开始喘不上气,四肢也酸得发疼。 他依稀看到终点站着的?人?影,很快了,马上就能到了。他没?有注意到的?,一个身影从自己下方飞快地穿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抵达终点的?时候,一个清瘦的?身影从水面探出,站在了他的?面前。 白?朝驹怒气冲冲地站在终点,对岸上的?公冶明吼道:“把刀扔给?我!” 公冶明也不知?道清楚咋回事。但他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拔出腰间的?横刀,直接往河里丢去。 白?朝驹一把接住刀,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只见不延胡余停在的?距离他数尺开外的?位置,哀嚎道:“我认输!我认输了!” “你刚刚分明想杀我!”白?朝驹怒道。 “少侠饶命啊,这馊主?意都是禺强出的?,我不敢不从命啊!放过我,我能替你在蛟王面前多?说好话。”不延胡余求饶道。 还直接把队友供出来了,白?朝驹叹了口气,觉得杀了这个傻子没?什么太?大作用,还脏自己的?手,不值得。只好把刀收起,冷冷道:“先饶你一命,记住你刚刚的?话,要是记不住,我这刀也不是吃素的?。” “记得住!记得住!”不延胡余连连点头道。 第二场比试,以白?朝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禺强小心避让着白?朝驹骇人?的?目光,走到公冶明面前,问道:“你准备比什么?” “比钓鱼。”公冶明说道。 第196章 沧浪惊蛟10 天上下起了雨 “钓鱼?”禺强惊讶道, 先前?并没有人?提出如此奇怪的比试的内容。 “钓鱼不算海上的本事吗?”公冶明问道。 海上当然可以?钓鱼,但要把?钓鱼说成行船的本事的话,多少有些奇怪。再说了, 他和一个?矮子比钓鱼,那?矮子指不准被鱼拖着?跑呢,他肯定是故意的。 第223章 禺强正想着?拒绝他的措辞, 白朝驹抢先说道:“钓鱼当然算海上的本事!要是船只受困, 没有粮食,钓鱼还能给一船人?续命呢!” 简直一派胡言!可当禺强对?上白朝驹怒气?未消的目光,却?有几分不自觉的心虚。 罢了罢了,就依他的话来吧。毕竟来的三人?已通过两人?, 便意味着?有两人?能见到蛟王, 剩余最后一人?见与不见都?没太大分别。 禺强微微叹了口,说道:“就钓鱼吧,一炷香的时间,谁掉的鱼多,就算谁赢。” “得按鱼的重量算。”白朝驹补充道。 “当然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禺强满口答应着?。 白朝驹拔出手里的剑,砍了两根翠竹, 削成长杆。禺强从屋里取出一捆丝线和两枚银针, 递到白朝驹手里。白朝驹把?线分别在杆上扎好,又剪了两只河岸的芦苇, 只取花絮,系在线头上,在将银针弯成钩状,捆好。 “好了。”他把?制好的鱼竿分别递到两人?手里。 “这鱼线就不能做短点吗?”弇兹的个?头比公冶明矮上许多,举起鱼竿, 鱼线仍旧垂在地上。 “你要是不爱用,就直接认输吧。”白朝驹冷冷道,转头对?公冶明开朗一笑,拼命招着?手。 “来来来,你坐这里,这个?位置好。” 公冶明按他指示,坐到一块临近河岸的大石头上。 白朝驹也在他边上顺势坐下,小声道:“你真聪明,知道我会钓鱼,特?地挑这个?比试,我能帮你看着?。” “不用你帮忙看着?。”公冶明小声道,“你在临江楼天?天?钓鱼,我都?看会了。” “真假的?”白朝驹一惊,没想到公冶明在树上悄悄关注自己这么久。 “可你也没亲手钓过鱼吧,等下听我指示,我说收你就收,我说放你就放……” 悄悄话还没说完,弇兹不悦地走到俩人?身边:“你们两个?怎么能一起钓?是他和我比试,不是你们两个?一起和我比试!” “我也没帮他钓鱼呀。”白朝驹站起身,摊开空空如也的手掌给他看,“可没规定比试时,旁观者不能说话吧?我又不碰他的鱼竿。” “你们简直是作弊!”弇兹怒道。 “你们刚刚也作弊,我还没说呢!” “那?是他们的事。”弇兹瞪了白朝驹一眼,走到河边,落下鱼竿。 “好好好,我不挨着?他总行了吧。关系好还不能坐一起了。”白朝驹嘟囔着?,从公冶明边上走开,找块视野不错的石头站着?,准备随时提供支援。 两簇芦苇花立在河面上,一左一右,间隔约五步。 微风吹拂河面,泛起层层涟漪,带着?花絮微微晃动,有些混淆人?的视野。可白朝驹知道,鱼上钩的动作不是这样的。 公冶明也知道,淡然地持着?鱼竿,一动不动。 芦苇花忽地往下沉了半寸。 鱼儿咬钩了!公冶明立即将杆往上一提。 “等等!”白朝驹忍不住出声道,他想让鱼再咬会儿钩,免得咬得不够深,空了钩。 就在公冶明提竿的刹那?,鱼线剧烈地晃动起来,摆出连绵不断的弧线。 咬上钩了!还是个?大家伙! 白朝驹激动地跳起来,喊道:“别着?使?蛮力收杆,一点点拉,消耗它的力气?。” “不能这样帮忙!”弇兹不满道。 “你先有鱼咬上钩再说吧!”白朝驹得意笑道。 鱼的背脊浮出了河面,那?是条足有小臂长的青鱼,鱼鳞黝黑发亮,鱼身修长有力。它迅猛地拍打着?湖面,挣扎着?要从竿上拖走。 “再等会儿,再等会儿。”白朝驹卖力指挥着?。若是此时收杆,全?身是劲的大鱼会把?鱼线挣断,那?可全?完了。 公冶明听他的话,紧握着?手里的鱼竿,等待鱼筋疲力尽的那?刻。 鱼挣扎了许久许久,仍没有脱力的迹象,而出乎他手里的鱼竿,正一点点的滑脱出去。 坏了,公冶明忽然感到两眼一阵发白,左手也渐渐使?不上劲来。这感觉,有些莫名?的熟悉,大抵是晕过去的前?兆。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事到如今,居然连晕过去的前?兆是什么样都?深有体会了。前?几日他就是这样,头晕目眩地栽到了海里,连挣扎都?没来得及,就失去了意识。 而现在,这种感觉又来了。 我分明在床上睡了很久,怎么又这样了?他拼命呼吸着?空气?,想让自己稍微清醒点,但无奈脑袋越来越沉,视线花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你怎么了?”白朝驹发觉了他的不对?劲,慌忙跳下石头,向他跑去。 就在这时,“扑通”一声巨响,公冶明整个?人?,连着?鱼竿一起,被鱼拽到了河里。 “哈哈哈哈哈哈!”弇兹看着?这一切,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来。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种场面,人?没钓着?鱼,反倒被鱼钓到河里了,哈哈哈哈哈……等下结算,你这重量得算成负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白朝驹怒道,衣服也顾不上脱,慌忙冲到河里,把?落水的人?扶到岸上。 公冶明脸色白得发青,双眼迷离,后脑的竹竿被水冲掉了,黑发横七竖八得散乱在背上、脸上。他的嘴角颤抖着?,唇峰一开一合,水珠不停地淌落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 白朝驹扭过头,对?杨坚道:“把?衣服脱了!” “我?脱衣服?”杨坚疑惑道。 “快点!脱了!”白朝驹喝道。 杨坚不好违抗太子的命令,只好解开衣带,把?外衣,外裤,内衣一件件脱下,只剩最后一间裤衩时,白朝驹终于喊停。 他把?杨坚的干衣服取来,伸手要去解公冶明的衣带。 公冶明慌忙抬头,惊讶地看着?他。 “你也把?衣服脱了,换上这身干的。”白朝驹把?杨坚的衣服举到他面前?。 “我……这……”公冶明有些犹豫。 “突然间矜持什么?快点!别等下又生?病了!”白朝驹催促道。 公冶明赶忙听他的话,把?衣服一件件脱下,露出分外瘦削的身躯。脱到只剩最后一条裤衩,他想停手,白朝驹却?毫不留情地令他继续。 “一件湿衣服也不能穿,会感冒的。” 公冶明只好红着?脸,把?身上脱得干干净净。白朝驹拿起杨坚的衣服,快速帮他穿上,又试了试他的体温,没有发热的迹象,心里的大石头才算落了下去。 得亏这次衣服换得及时,可这人?怎么回事?居然被鱼拽进水里,分明是落海之后还没恢复到位嘛。 就在这时,弇兹走了过来,一手提着?鱼竿,另一手提着?鱼线的,鱼线的末端挂着?条巴掌大的小鱼。 “算我赢没问题吧?”他说道。 “是你赢了。”白朝驹只能认输道。 就这样,白朝驹和杨坚获得了见到蛟王的资格,公冶明只能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等他们出来。 弇兹和不延胡余站在小屋的院子前?,对?他指指点点,嘻嘻哈哈笑着?被鱼钓进水里的场面。 太丢人?了,公冶明脸上痒痒的。但比起丢人?,更难过的是,自己什么忙都?没帮上,还害得白朝驹浑身湿透得去见蛟王。 他都?说了,见蛟王,得体面,现在浑身湿得跟落汤鸡似的,哪有半点体面的样子? 他越想越难过,抱着?膝盖在石头上缩成一团。耳边传来奚落的笑声,他只觉得他们嘲笑地没错,这是自己应得的。 他坐了很久,从白天?坐到天?黑,夜色完全?暗了下来,嘲笑自己的俩人?也拍着?肚子,叫嚷着?去买酒喝。 小屋的门总算被打开,白朝驹满脸笑容地从里面走出。 “谈妥了,我谈妥了!”他快步向坐在石头上的人?走去,要把?好消息立刻分享给公冶明。 “蛟王答应帮咱们。他说,要是连齐人?都?不帮齐人?,还有谁能帮齐人??汐山岛的百姓有救了!” “太好了,你真的很厉害。”公冶明低着?头,小心打量着?白朝驹的衣着?。衣服看起来已经不湿了,他的头发也很蓬松,可能在屋里烤了火,已经全?干了,又恢复成体面的样子。 “夜色要深了,咱们赶快下山,去山脚的客舍里歇着?吧。”白朝驹拉起公冶明的胳膊,扶他从石头上下来。 “殿下,这样和我太亲近,不好。”公冶明小声道。 这有什么?白朝驹眼睛一转,看向不远处的杨坚,说道:“天?色不早了,杨将军先回去吧,我同他还有些话要说。” 目送杨坚走远,夜幕的望阳坡上只剩俩人?。 “现在总可以?了吧?不过是牵牵手而已,这算什么太亲近的事?”白朝驹笑道。 第224章 公冶明从石头上站起来,刚迈步往下,便觉得脚底一软,两眼再度发黑起来。 他挣扎着?稳住身子,对?白朝驹道:“你先回去,我会慢慢跟上来。” “我先回去?”白朝驹目睹了他方才的踉跄,心里已经很清楚了,他现在不过是强撑着?罢了。 “你现在真是好不自力量啊。还让我先回去?你一个?人?,能回得去吗?”白朝驹质问道。 “我不过是走得慢点……”公冶明还想解释,白朝驹忽然蹲下身子,背对?着?他。 “上来。”他伸手拍着?公冶明的腿,“快点上来,我背你回去。” “你是太子殿下,不能随便背人?的。”公冶明拒绝道。 “你还知道我是太子殿下。那?本王命令你快点上来,你是上还是不上?”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顿了顿,伸出胳膊,抱住白朝驹的肩膀,紧接着?,他感到一股强有力地力量挽住了自己的双腿,让整个?人?腾空而起。 “啊呀。”白朝驹发出了一记感叹声。 “是不是太重了?”公冶明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不是,你是不是很久没好好吃饭了?怎么这么轻?”白朝驹笑道,迈腿往山下跑去。 一滴湿湿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衣襟,紧接着?又是一滴,落在他的鞋面上。 “怎么突然下雨了?咱们得赶快回去了!” 第197章 沧浪惊蛟11 暗算(三合一) 白朝驹迎风快跑几步, 夜风很?干净,吹得双颊微凉,却没有雨点打在脸上的感觉。 他侧了下头, 总算是发?觉了下雨的源头:公冶明的眼睛湿漉漉的,眼泪积成豆大一颗,顺着睫毛滚落, 滴到自己衣襟上。 “原来是你在下雨呀?我还什么都?没说, 你怎么先哭了?”白朝驹笑?道。 此话一出口,非但没起到宽慰的作?用,反倒令“雨”下得更厉害了。 白朝驹右侧的衣襟连带着肩膀湿了一大块。他感觉自己背上的人发?颤起来,小腹一阵一阵得抽缩着, 胸口急促地喘着气。 白朝驹赶忙找了块还算干净的石头, 想把公冶明放下,瞧瞧他到底怎么回事?。 才稍俯下身?,公冶明的左手忽地掐紧他的肩膀,双腿牢牢地将他腰身?夹住,一副不肯下来的样子。 “你真的没事??”白朝驹唯恐是他哪里?不适,痛到忍不住,才又发?抖又掉眼泪的。 公冶明拼命摇了摇头, 长直的乱发?和桀骜不驯的乱发?挂在一起蹭了蹭, 蹭得白朝驹耳朵嗡嗡作?响。 “好,好, 没事?的话,咱们先赶去客舍。”白朝驹说道。 今夜是上弦月,月光很?薄,星星倒是不少,在天上组成和山路并驾齐驱的一道星河, 照耀着山路上前行的两人。 白朝驹走了会儿,感觉身?上的人渐渐安静下来,也不发?抖了。 耳边传来公冶明沙沙的声音:“放我下来吧,我可以走了。” “你别想。”白朝驹小跳了下,把他的屁股往上托了托。 公冶明发?出一声很?轻的闷哼。 他动了下腿,想令白朝驹把胳膊松开。白朝驹更加用力地箍紧他的双腿,大声道: “别费劲了!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把你放下来,直到客舍为止!” 公冶明只好停下动作?,安静地趴在他背上。 “这还差不多嘛,客舍就在坡下,很?快就到了。”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半晌,总算说出内心积攒已久的话:“我好像又给你拖后?腿了。” “你现在总算是有自知之明了,还怪我不让你一起来。”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继续道:“我应该在床上躺着,好好休息。这样也不会害你打湿衣服,还要背着我走。” 他说话的声音又低又哑,白朝驹也不忍心再指点他的不是,柔声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哭的呀?” “也不是。”公冶明摇了摇头,“我感觉……我对你不好,不仅给你添麻烦,还要你帮我,感觉很?对不起你……”他说着说着,眼眶又不自觉的红了。 “好啦,事?情已经谈妥了,这都?不算什么。蛟王说了,这两天帮我们把海上的人都?找齐,能有一百多艘船呢!”白朝驹笑?道。 公冶明趴在他身?上,很?认真地听着。 “等四月初七,再度进攻汐山岛,这次一定把红夷人赶出去。”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思?考了会儿,小心地问道:“那还需要我去吗?” “你今日来回折腾,累得不轻,加上先前落水的身?子还没调养好……”白朝驹说着。 “那我应该好好休息,把身?体?先养好,汐山岛的战事?还请太?子殿下和杨将军代劳。”公冶明顺着他的意思?道。 算是学乖了,白朝驹笑?道:“这些话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能食言啊。” “嗯,我说话算话。”公冶明点头道。 和煦的春光照着滩涂村外的小码头。这里?又集结了一波新的船只,比先前的数量更多。 海寇们的装备比白朝驹想象地还要精良,有不少火铳,甚至还有几台从夷人手里?劫来的老式弗朗机炮。 黑压压的人群中,站着名须发?花白的老人。他的眉毛极长,一左一右用细绳扎成两束,同鬓发?一齐梳成发?髻,扎在头顶。发?髻的形状细长,像是蛟龙的独角,此人就是东海蛟王。 蛟王带着三位护法,同白朝驹、杨坚、陈继业、严知礁一起,走到山海卫里?,商讨解救汐山岛的计划。 “汐山岛有东、西两个深水良港,可供福船停靠。其余的小码头只能停靠吃水不深的渔船,海沧船吃水浅,应当也能停靠在小码头上。”严知礁在地图上勾画着码头的位置。 “西侧的码头,就是咱们先前被红夷人阻拦的位置,他们有二十艘船,大小介于福船和海沧船之间。上次他们大获全胜,应当想不到咱们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度进攻。以防万一,我想借用蛟王的一支小船队,用来探查敌情。蛟王的船不是官船,不容易引起红夷人的注意。”白朝驹说道。 “分船队的策略我已经想妥了。”蛟王伸手,指着地图上的西码头。 “红夷人知道咱们从东侧进攻,一定优先布防在此。我把船分成三支,一支是由弇兹带领的先遣队,以灵活行动的小船为主,优先探查敌情。第二只是主力队,装备上最好的武器,不延胡余带领,和卫所的战船一起行动,由你们负责指挥。最后一只是支援队,由剩余的船只组成,由禺强带领,负责掩护主力队进攻或撤退。你们看这样如何?” 杨坚和陈继业思考了会儿,一齐点头道:“可行,蛟王费心了。” “指挥主力队伍的任务就交给杨将军吧,我随着弇兹的先遣队一起探查敌情,再决定是否行动。”白朝驹说道。 杨坚向他投去了担忧的目光,险些将殿下二字脱口而出。白朝驹赶忙道:“杨将军不必忧心,我会多加小心。” “我也随着先遣队一起行动。”严知礁忽然?自告奋勇道。 杨坚看着他魁梧的身?形,直觉这是个靠得住的人,立即拍着严知礁的肩膀,说道:“保他平安回来,我好好赏你。” “您是将军?”严知礁对杨坚问道。 “不错,我是山海卫指挥使。”杨坚说道。 “我不用奖赏,杨指挥使若是看得起我,就让我在山海卫里?当个小兵吧。”严知礁道。 “是一条好汉!”杨坚笑?呵呵地看着他。现在正值用人之际,这个汐山人不要奖赏,还自告奋勇地到山海卫当兵,简直再好不过。 “你若能保他平安回来,我安排个小旗给你当当。”他对严知礁说道。 四月的江南时和气清,正是一年中最舒适的时候。男女?老少踏歌而行,沐浴着上好的光景。春风也完全褪去凉意,如丝缎般拂过人们脸颊。 可东洋的海风依旧带着遒劲,铁手般拍打着海面,将浪潮推到数尺远的滩涂上,没过将士的脚踝。 白朝驹站在礁石边,嗅着咸湿的空气,眺望着远处的海面上一个矮矮的灰色影子。那是汐山岛的影子,是他们此行的方向。 上次兵败还在眼前,那艘打着旋的福船,亦沉没在他们此行的路途中。它在海底看着众人走过同从前一样的海路,或是通向胜利,或是通向地狱。 “怎么没见到蛟王?”白朝驹坐在先遣队的小船上,对弇兹问道。 “蛟王水性不好,一般不亲自出海。”弇兹说道。 “蛟王不是在海上起家的吗?怎么会水性不好?”白朝驹笑?道。 “蛟王是历城人,从前是个商人,后?来才行船。历城不靠海,水也很?少。”弇兹解释道。 “历城人?我倒知道历城在前朝出过个能文?能武的大名人,名叫辛弃疾,蛟王也一定很?崇拜他吧?”白朝驹对弇兹问道。 第225章 “这些东西我不懂,你自己去问蛟王吧。”弇兹埋头摆弄着舵,嘟囔道。 白朝驹看着舷窗,天上的云统一地往一侧倾斜过去,船在转弯了。 “怎么不往港口开?”白朝驹问道。 “肯定不能往红夷人的炮口上开。”弇兹说着,继续摆着舵的方向。 “只要咱们不行到三千尺的距离内,红夷人的炮打不着咱们,直接对着港口过去就好,我用望远镜,能数清楚他们有几艘船。”白朝驹说道。 “这只船队,我是老大,你得听我的,我可不想让自己的船队被击沉,得往船头开。”弇兹说道。 “行到船头确实不会被炮打到,可船只都?重叠在一起,根本不看清红夷人有几艘船!”白朝驹说道。 弇兹不管他,紧握手里?的船舵。白朝驹只恨自己不会开船的技术,此时寄人篱下,只能按这矮子的心意行动。 “我去甲板上。”白朝驹起身?,手里?握着望远镜。 弇兹好像早就同先遣队的船只打好了招呼,几艘小船很?统一的在海上转了个大弯,避开汐山岛的西码头,往西南方向迂回。 小船都?开得格外谨慎,白朝驹举着望远镜往西码头看,只能看到汐山岛青灰色的山脉,还看不清船的影子,而小船们却已经靠到汐山岛的南岸。 船只们依着山脚行驶了会儿,速度也接二连三地放慢下来。拐过一道格外突出的山脚,前面赫然?是个小码头,先遣队的小船们驶入码头,停了下来。 “咱们要爬到汐山上查勘敌情吗?弇兹兄,也不必做得如此细致,咱们得在天黑之前通知主力队,他们还在海上等候咱们号令呢。”白朝驹焦急道。 “不用通知他们了,太?子殿下。”弇兹说道。 “你说什么?”白朝驹惊愕道。他从未对这些海寇们表明过自己太?子的身?份。 这些人应当把我当成武官才对,怎么会知道我太?子的身?份? 难道是那日,请他们一起到山海卫商议战略时,外头的士兵们人多口杂,说漏嘴了?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但就算他们知道我是太?子,为何又要把我带到这里?? “殿下,您不是想见蛟王吗?”弇兹比出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上岛,蛟王稍后?就来。” 定津卫不远处的海面上,停着一艘海沧船。 这是白朝驹留给定津卫的最后?家当,负责守住囤在这里?的粮食,以防万一有人来偷。 公冶明叫人把暖椅抬上码头外的山坡,自己坐在暖椅上,盯着山坡下囤粮的货船。 海边的风有些冷,好在暖椅底下有特制的空隙,可以烧炭火。公冶明令一名小兵给自己烧火,如此坐在山头上吹着海风,身?子也不会冷。 也算休养着了,公冶明心想。 码头上忙忙碌碌,先前唱卖会上被擒的海寇们如今都?成了苦力,在官兵们的监督下,背着一袋袋的粮食,蚂蚁一般往船上送。 公冶明看了会儿,忽得发?觉少了个人,便把负责此事?的禹豹喊来过问。 “那个船老大怎么不在?” “老大您是不是忘了,船老大被杨将军带走了。”禹豹说道。 “说什么傻话,杨坚早就把他送回来了。”公冶明道。 “老大,我没说傻话。杨将军是把他送回来了,但昨日一早,他又被带走了,说是杨将军还要用他。”禹豹解释道。 “又被带走了?”公冶明眉头微蹙。 “没错。”禹豹点了点头。 “带他走的那人长什么模样?” “一个白发?的老头子,头上梳了个发?髻,说是杨将军的参谋。”禹豹道,“对了,他眉毛很?长,和头发?一起梳在脑后?。” “不是参谋,是蛟王。”公冶明喃喃道。 “蛟王?那是什么人?”禹豹问道。 “蛟王是太?子殿下请来的海寇,说是能帮咱们把红夷人从汐山岛赶走。”公冶明说道。 “那他也是自己人,是吧?”禹豹小心打量着公冶明的眼色,觉得那抹黑色越发?暗沉下去,像是漩涡中心的深孔,要将自己搅碎。 “带好人,上船。”公冶明从暖椅上起身?,活动了下筋骨,将胯间的碳灰抖落在地。 “老大,咱们要出海吗?”禹豹问道。 “当然?。”公冶明道。 “可是太?子殿下特地嘱咐过我,得照看好您,不得让您乱跑……”禹豹焦急道。 “他是你老大还是我是你老大?”公冶明眉头皱起。 “老大,我是怕太?子怪罪您呐。”禹豹说道。 “你还挺会替我操心,我只怕他的小命要折损在海上了。”公冶明道。 “您是说太?子有危险?”禹豹这才听明白公冶明的意思?,惊讶道。 “赶紧叫人上船,去汐山岛。”公冶明说道。 汐山岛上,白朝驹被弇兹邀请到一间幄帐中。 这幄帐搭建在汐山的山坳中,外形很?是新奇。 齐人的幄帐大多为方形,用四根木杆撑起四面,再加上铜件固定,帐子顶部亦是用木杆撑起个四角攒尖的样式,十分精巧考究。 而面前这件帐子,一大块帐布只有一前一后?两根木杆撑起,在正门构成个三角形的样式。帐布两侧绷着数道绳索,绳索被钉子固定在地上。如此一来,竟也能将帐布紧绷住,不至于被风吹倒。 是个没见过的新奇样式。白朝驹跟着弇兹的步伐,往幄帐中走去,迎面而来的便是股浓重的骚臭味,熏得他快要睁不开眼睛。 几个红夷人坐在一张长桌边,笑?容满面地看着迎面走来的“大齐太?子”。 白朝驹还是头一回这么近距离地看红夷人。先前用望远镜隔着几千尺距离远远看着,只能看到窜动的人头。现在红夷人有鼻子有眼的在面前,白朝驹终于能将他们瞧个仔细。不仅是毛色不同,红夷人的眼睛也比齐人浅上许多,这让白朝驹觉得他们看人的眼神很?奇怪,好像时时刻刻都?在瞪人一般。 这还不算什么,最令他难以忍受的,是帐子里?熏天的气味,仿佛是被盐掩过的坏肉散发?的咸湿怪味,挡不住地往鼻子里?扎。 众多红夷人中间,有一个格外扎眼的齐人面孔。他对白朝驹挥着手,笑?道:“殿下,您可算来了。” 白朝驹认得他,他是在之江港上举办舶来品唱卖会的船老大,先前就是替红夷人卖货的,和红夷人认识并不奇怪。 可他不是被自己捆到船上运货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朝驹这才发?觉泄露自己身?份的元凶是谁,这船老大竟也是蛟王的手下。原来是他谎话连篇地蒙骗自己,又暗中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给蛟王,蛟王才会将计就计地把自己请到岛上。 这下真可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白朝驹额角冷汗直冒。这人究竟是什么时候把自己的消息告诉蛟王的?是在去望阳坡的时候?可那时他不是被自己捆住树上了?怎么可能突然?脱身?,把消息带到蛟王那里?? “你一定很?奇怪吧?”看出了白朝驹的惊慌和疑惑,船老大得意洋洋道: “望阳坡是蛟王的地盘,自打你们上坡的那刻,蛟王的人就盯上你们了。我故意挑了条难走的道,你们果?真没觉察到其他人的视线。即便你们最后?还是有所提防,把我捆在树上,可蛟王的人会动呀,趁你们比试的时候,我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诉他们了。” “可不止这些。”另一个苍老的声音从白朝驹背后?的帐外传来。 “三场比试是我特地开给你们的规矩,想分别试试你们各自的本领。” 白朝驹回头看去,蛟王站在帐外,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他对白朝驹毕恭毕敬行了个礼,继续道: “太?子殿下的确智勇双全,才华胆魄都?令老夫敬佩。殿下想要进京称帝,老夫愿意鼎力相助,只要殿下愿意给老夫、和这些红夷人一个开国功臣该有的名分即可。” 他说的都?是好话,但在白朝驹听来,这里?的字字句句都?是威胁。白朝驹的呼吸急促了几分,隆起的眉头在眼皮上打下阴影。 “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我们想要永江。”蛟王道。 “想要永江?你要我把整个永江割让给红夷人?”白朝驹冷声道。 “怎么能说是割让呢?”蛟王笑?道,“君臣佐使,红夷人不过是来帮殿下一同治理大齐的。” “那么你们现在,算不算是在帮大齐治理汐山岛呢?”白朝驹问道。 “殿下说是,那就是。”蛟王笑?道。 “放肆!”白朝驹怒道,“我要是敢用你们,我就是千古罪人了!至于你,甘愿替红夷人卖命,对得起自己的列祖列宗吗?” “太?子若是不肯答应,那就休怪老夫无情。”蛟王冷声道。 话音刚落,身?后?的大小海寇们便齐刷刷亮出手里?的刀剑,银亮的刃尖一齐指向白朝驹的胸膛,只要一声令下,这些利刃会在瞬间将他扎成刺猬。 第226章 冷汗接连不断地从下巴淌落,嘴角也不自觉地发?颤,生死关?头,说全然?不怕那是不可能的,可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他更不愿将大齐的江山分让给红夷人。 白朝驹努力控制住自己颤抖的舌头,拼劲全力做出无所畏惧的样子,企图在最后?关?头吓住蛟王。 “你要杀便杀!但我船上的将士们都?不是吃素的,还有杨将军坐镇。杀了我,他们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殿下放心,有了几日前的比试,老夫知道杨将军功夫高?深莫测,也没想过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蛟王笑?道。 原来那日的比试,是他为今日做的准备!现在的他已摸清杨坚和我的深浅,有的是办法对付我们,而我居然?还完完全全相信了他! 看着蛟王得意的嘴脸,白朝驹心里?清楚,事?到如今,已是回天乏术,满腔热血想成就的大业还未正式起步,就要被扼杀在摇篮里?。愤慨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溢出,接连不断落在地上。 “殿下准备回心转意吗?老夫也不是什么薄情的人,若殿下愿意答应老夫先前的请求,老夫仍愿意倾力相助。”蛟王俯下身?,拿出怀里?的织金手帕,替他抹去脸上的泪痕。 “只要一句话,这里?的所有人,都?将听您号令。”他柔声细语地说着,手上的动作?也极致轻柔,像是侍奉未来的皇上。 真是给我好大的排面,可倒头来,不过是想借太?子的名头,行你们的便利罢了! 可惜我也不是真正的太?子,我也是拿太?子名头行自己的便利。咱们的道全然?不同,我也必不可能与你同谋。 白朝驹扭头在帕子上啐了一口,冷笑?道:“我拒绝。” 蛟王直接挥起手,重重扇向他的脸颊,留下个巴掌大的红印,和挂着血丝的嘴角。 “太?子的骨头硬,不知现今龙椅上那位的骨头硬不硬。”他站起身?,对身?后?举刀的众人挥了挥手。 “把他关?进水牢,还有他那几个手下,也都?关?起来。通知不延胡余,可以行动了。” 一行人一拥而上,数柄刀刃抵着白朝驹的脑袋。白朝驹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双手双脚就被捆住。和他一同过来的几人也无一幸免,都?被蛟王的手下一并捆起,带走。 蛟王所说的水牢,是一艘破船。船身?长满了黑色海草和灰白的藤壶,看不出原本的样貌,像是一只死去的海兽,难以想象它竟还能漂浮在海上。 四个海寇分别抬着白朝驹的双手和双脚,还有一个领头的,在前面引路。白朝驹一路面朝黄土,看着地上的水霉越来越厚,被浓郁的海藻覆盖。 海寇们的脚踝完全没入水中,他们往船的深处走,水面还在升高?,逐渐没过他们的小腿肚子,再没过膝盖。 “真他|娘|的|操|了,这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在惩罚老|子?”一个海寇抱怨道。 “少说两句吧。”另一人劝道,“这位可是太?子爷,人家养尊处优一辈子,能叫咱们给抬着,还关?在破船里?,这种事?,足够你吹嘘一辈子。” “什么太?子爷不太?子爷,我|呸!不过是具要死的尸体?罢了,还叫老|子受累。” “好了好了。”领头的人劝道,“马上就到了,别再抱怨了,还想不想在这里?干了?” 几人行了会儿,昏暗又积水的船舱的角落,出现了一间木杆架成的四四方方的笼子,约一人的宽度,只在水面露出顶上一层。 领头那人上前几步,在水底下摸索了会儿,提出根挂满黑泥的锁链,用尽全力往外拔去。 笼子顶开水面的浮油,发?出吱呀的响声。随着笼子上升,没在水中的部分终于露出:漆黑的木杆上挂满了黏稠的糊状物,散发?出浓烈的腥臭。 领头的海寇见此情形,也有些不知所措。他左右看了会儿,终于找到下手的位置,咬着牙把拴着笼门的铁链打开,嘴里?含着“嘶哈”的嫌弃声。 “进去。”他指着敞开的笼门,对其他几人道。 八只粗壮的胳膊一起用力,粗暴地将“太?子爷”塞进笼子里?。 白朝驹被冰冷的海水冻得一个激灵,恶臭挡不住地从鼻尖涌入,像是塞了两条死了半个月的臭鱼。他刚忍住想吐的冲动,忽地感到一股蛮力抓住了自己的头发?,他整个脑袋被拉扯着,穿过粘稠的木头,面颊挂满了褐色的藻液,露在笼子顶上。 “别他|娘|的叫他给自尽了。”一名海寇皱眉着眉头道。 “不会。”领头那人走上前,把铁锁在白朝驹脖颈上绕了一圈,将他的脑袋死死固定在笼子顶端,再也缩不回去。 接着,他松开铁链,笼子带着白朝驹一起,哧啦啦地落回水里?。只剩个笼顶,带着白朝驹的脑袋一齐露在外面。 “行了行了,总算能从臭水沟里?出去了。”四个海寇叫嚷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领头的人把铁链在水里?锁好,站起身?,看了看乌黑的手掌,又弯下腰,在发?臭的海水里?洗手。 “大哥,大哥。”白朝驹小声喊着他。 “什么事??”那人抬起头,眼里?满是不耐烦。 “这儿包饭吗?我饿了。”白朝驹挤出一个笑?。 “亏你能吃得下去。”那人瞪了他一眼,“水牢里?一日只有一餐,今日的午时已经过去了,等明天吧。” “我们方才过来的时候,太?阳还靠东呢,怎么这一会儿就过午时了?”白朝驹问道。 领头人站起身?,甩了甩手,腥臭的海水雨点般落到白朝驹脸上。 “你低着头,能看到什么太?阳?我说过去就是过去了。再多问,明日的饭你也别想吃。” 我虽然?低着头,但能看到影子的啊,白朝驹心想着。可现在这副样子,他也不敢多嘴,只能吃下这哑巴亏。 一日只吃一餐,等到明日午时,还有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山海卫和定津卫的将士们还在海上等我的命令,我得抓紧时间,在十二个时辰内,从这里?逃出去。 山海卫的福船正在东海上迂回航行。 太?阳刚升过头顶,福船硕大的影子再度拉长在海面上。 杨坚抬起头,看向站在桅杆上瞭望远方的斗手。 “先遣队的船还没回来吗?” “回将军的话,没见到先遣队的船,只看到一艘行错路的海沧船,正在归队。”斗手回话道。 杨坚点了点头,转过身?,对张青吩咐道:“让伙夫把饭做了,大家休息会,吃几口。” “好嘞。”张青答应道。 灶房在艉楼,张青快步穿过甲板,走到船尾。艉楼有三层,一层存放着弹药,二层是士兵的寝房,三层才是灶房。 张青从梯子爬到二层,二层的寝房内空空荡荡,士兵们此时都?在甲板上忙碌。张青又走到通往灶房的梯子前,继续上攀,往上蹬了几格,他忽地瞥见寝房最角落的床铺上,躺着个昏睡不醒的人。 “喂!快起床!怎么在这里?偷懒?”张青对那人喊道。 那人仍旧安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是指挥同知张青!要是再不起床,我可要按军法处置你了!”张青怒道,见床上那人还是不动,他愤然?从梯子上跳下,走过去,准备亲自把那人叫醒。 越靠近,张青越发?觉得不对劲。那人背对着自己侧卧在床上,面朝船舱的墙壁,样子不得不说有几分古怪。他若是听到自己说的话,怎么都?应该转过身?看看自己才对。 他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或许是因为再也听不到了。 张青走到那人身?后?,伸出手,掰上那人肩膀。他还没使劲,那侧卧的人体?便失去重心,仰面朝天地摊倒开来,乌黑的头发?下,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张青险些大喊出声,不过多年的战场经验让他迅速冷静下来。他伸出手,探向那人的脖颈,已经没有脉搏了。 这艘船上不知何时潜入了一个刺客,悄无声息地杀了人后?,还无比残忍的把这人的面皮扒拉下来。张青一瞬间背脊发?凉,顾不上去伙房,准备立即把这个消息带给杨坚。 他快步走回梯子口,三两下跃到一层。一层靠门的位置,赫然?站着个黑衣人,蒙着半张脸。黑衣人侧向而站,正欲出门,听到张青下楼的动静,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鬼鬼祟祟地转了过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官船上杀人!” 张青果?断拔刀,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往冲去,势要将黑衣人堵在艉楼内。黑衣人已经走到了在门框边,竟也不逃,身?子一侧,同样拔出腰间的刀。 大胆狂徒,连我的命也敢要!你可未必有能取我性命的本事?! 张青手里?的刀花一转,将着蒙面狂徒的刀架开。这蒙面人看着架势气势汹汹,出刀的力却不算大。张青稍加用力,就将他的刀刃拨转开去。 第227章 不过是些三脚猫的功夫。张青再转刀刃,抓着蒙面人收刀的空隙,要将他身?首异处。 就在这时,蒙面人身?体?微侧,方才被拨转开的刀刃以一个难以预料的角度,对张青持刀的手腕挥来。 他怎能从这个角度出刀!张青慌忙将挥出的刀收回,以免自己的手腕被一刀两段。即便如此,他收刀的速度还是慢了些,手背被划出一道口子,血一下子淌了出来。 张青这才发?现,蒙面人是左手持刀的。他习惯了在战场上应对右手持刀的敌人,一时间疏忽了这点,方才自己以为抵挡住蒙面人的一击,不过是虚招罢了。 张青慌忙后?退几步,可蒙面人跟进的速度更快,几乎贴着张青的步子,手上的刀刃如闪电般刺来。张青根本避无可避,眼睁睁地看着刀尖传来死亡的气息。 “铮”的一声清响,张青的手腕被重重抽了下,长刀脱手而出,摔落在地。 见对手已无战力,蒙面人把刀收到身?后?,声音沙哑地开口道:“张将军……” 趁此机会,张青飞一般地扑过去,双手掐着黑衣人的脖颈。 黑衣人猝不及防被扑倒在地,张青伸手去夺他手里?的刀,以为还会有场恶战。哪料这一扑,扑得黑衣人完全丧失反抗的能力。张青轻易就将他手里?的刀占为己用,但仍不敢放松,手脚并用地押住黑衣人的胳膊,将手上的刀反握过来,抵住黑衣人是脖颈,要将他身?首异处。 刀刃就要抹破喉咙,张青忽地发?觉,经过方才激烈的争斗,黑衣人脸上的布松了,露出张有些熟悉的脸。 “公冶将军?怎么是你?”张青慌忙收起手里?的刀。 公冶明双眉微蹙,乌黑的眼眸失神地望着远方。张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面色苍白宛若尸体?的奄奄一息的人,就是方才袭击自己的“狂徒”。 他赶紧起身?,唯恐自己压灭了“尸体?”的最后?一口气。 公冶明手脚无力地躺在地上,气喘得厉害,嘴里?吐出断断续续的字眼:“帮……帮忙……扶我……下。” 张青赶忙上前,扶他在地上慢慢坐起。 “我听殿下说,你旧病犯了,在卫所里?修养,怎么突然?跑到这船上?” 公冶明坐了好一会儿,呼吸总算通畅了些,解释道:“我担心殿下有危险。” 有危险三字点醒了张青,他赶忙道:“你说得不错,船上确实有危险,二楼死了个人,杀手还没找到。得亏殿下不在船上,这杀手没准真是冲着殿下来的。” 公冶明却道:“那人是我杀的。” “当真是你!”张青脸色一变,关?切的目光在瞬间变得无比警惕。 “那不是我们的人。”公冶明又说道。 “不是我们的人?”张青的脸色缓和了些。 公冶明点了点头,眼睛弯成两道弧线,微笑?道:“张青将军,我想请您帮个忙。” 正午的海面一片祥和,春日的晴空万里?无云,海天是一色的蔚蓝。 不延胡余站在瞭望台上,望着不远处的福船,庞大的身?躯压得瞭望台摇摇欲坠。 “也不知那霍药金成功了没。”他喃喃道,“这千阎殿,说是继朝凤门之后?的天下第一索命门,花了我五百银两,不知姓杨的抓没抓到。” “护法,霍药金回来了!”底下的喽啰对他喊道。 霍药金划着一艘小船,那小船是福船上救援船。不延胡余心头一喜,能划着齐军的小船,堂而皇之地出来,那说明福船人都?已经被消灭殆尽了。 看来确实有几分本事?。不延胡余拍着霍药金的肩膀,感觉面前的人脸上血色全无,模样格外阴沉。 但不延胡余无暇顾及这些,直奔主题地问道:“杨坚在哪儿?” “护法请看。”霍药金抓起身?后?浑身?瘫软的人,那人露在外面的部分都?是湿乎乎的红肉,尤其是脸上,红肉格外地厚,长得什么模样都?看不清,身?上穿着的倒是山海卫指挥使的盔甲。 “我下的药猛了些,怕他醒过来。”霍药金解释道,从红肉人的盔甲里?摸出枚雕刻精巧的玉,递给不延胡余,“这是杨坚的兵符,能证明他的身?份。” 不延胡余接过兵符,左右端详了会儿,认得这是朝廷的东西。 “那怎么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不延胡余问道。 “这是我特制的红花迷药,药效很?好,平时都?不舍得用。你不是说嘛,杨坚功夫高?深,我才特地动用这药。”霍药金抬起“杨坚”的手,举到不延胡余跟前,用指甲刮了下手上的红肉,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皮肤。 “你瞧,只是上面有层药罢了。脸上的药我特地上得厚,生怕他现在醒过来。”霍药金道。 不延胡余的脸色舒缓了些,微微点了点头。 霍药金的心知这事?已经糊弄过去,继续引狼上钩道:“护法,真不是我吹牛,这活可不好干,我直接下毒到煮饭的锅里?,船上所有人都?晕倒过去,这才敢潜到杨坚的指挥室,把他带出来。” 如他所预料的那样,不延胡余顺着他的话,问道:“你说船上的人都?被药晕了?” “当然?了,不把他们药晕,我怎么能把杨坚带出来啊。”霍药金一脸真挚地又解释了一遍。 “你的药能晕多长时间?”不延胡余问道。 “至少能晕三个时辰,护法问这做什么?”霍药金故作?疑惑道。 不延胡余忍不住开怀大笑?,高?喊道:“看来我这五百两银子,花得够值!兄弟们!起锚!往福船的方向开!趁此机会,把杨坚的福船也一并拿下!” 不延胡余的船一动,周围的海寇们也收到了冲锋的信号,一齐跟在他的船后?,往福船冲去,趁着齐军的其他战船还无防备,抢先占下这艘福船。 福船上甚至还挂着上下的梯子,是霍药金方才下船时放下的。 不延胡余一马当先地抓住梯子,爬上这艘无人行驶的大船。大船的甲板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齐兵,霍药金还真没撒谎,他确实药晕了所有人,倒地的齐军们对不延胡余跳上甲板的巨大动静毫无察觉,完完全全失去了意识。 “把他们都?杀了,尸体?丢进海里?喂鱼。”不延胡余对接连上船的喽啰吩咐道。 话音刚落,船上的昏迷过去的齐军忽然?清醒过来,纷纷露出藏在身?下的武器,叫嚷道: “将军说你们要跳反,想不到是真的!” “胆子也太?大了!竟敢暗算我们!” “不要乱!”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杨坚站在艉楼顶层,对底下暴动的士兵喊道,“别伤到那个胖子的脸!” 杨坚没有死!霍药金是个骗子!不延胡余惊愕了一阵,立刻头也不回地跳下福船,游向自己的小船。 齐兵们见他跳海,也都?不追了,站在船舷上静静看着他。 一艘海寇的小船划了过来,不延胡余慌忙伸出手,握紧船上那人伸出的胳膊,手脚并用地爬上甲板。 而甲板上已是血流成河,数名海寇头破血流地倒在地上,没有一点活着的气息。 不延胡余惊恐地抬头,看向方才拉自己上船的那人。 “霍药金!你们千阎殿不是最痛恨官府吗?你竟然?被这些狗官收买,同他们一起暗算我!”他发?出不甘的怒吼。 “我不是霍药金。”霍药金伸手,撕去脸上的死人面,露出原本的面容。 “我是山海卫的指挥同知,张青。” 第198章 沧浪惊蛟12 抓的是定津卫指挥使 不?延胡余的?尸体被拖上福船时?,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士兵们?抬着这副笨重的?身躯,送进艉楼,小心地吊上二楼, 平放到一张无?人的?床铺上。 他们?端着火烛和铜镜,井然有序地围在床铺周围,将不?延胡余的?面孔照得红润透亮, 仿佛还活着一般。 公冶明紧挨着床铺而坐, 面上带了块黑色的?面罩,遮住口鼻。他伸出手?,仔细地将不?延胡余脸上的?乱发?整理到脑后,端详他的?面容。 不?延胡余左耳根靠下的?面颊上, 有一小块深色的?疤痕, 还有几颗豆大的?肉痣,是颇具特征的?部位,必须完好无?损地保留。 公冶明取出怀里的?匕首,将刀刃往左耳根外?偏了几寸,稍加使劲,不?延胡余的?面皮便如成熟过?度的?西瓜,裂出一道狭长的?红色口子, 尚未凝固的?鲜血混合着油润的?脂肪流淌出来。 公冶明手?里的?刀丝毫不?抖, 沿着口子继续深挖,将肉与骨一点点地分割开。 边上的?士兵有些遭受不?住了, 他们?也见过?血,却从未见过?这种刮骨削肉的?场面。只?是稍稍看?了会儿,脸上便传来阵阵幻痛。 公冶明只?用左手?拿刀,动作却很快。不?一会儿,“死人面”便被取下三分之一, 湿润的?血肉暴露在外?,在摇曳的?烛光下,像是带着呼吸般的?起起伏伏。 第228章 一名士兵实在忍受不?住,手?忙脚乱地搁下烛台,慌不?择路地跑到窗台边,张大嘴,把胃里的?东西全部清空。 床铺被血水浸湿了大片,半炷香的?时?间过?去,公冶明还在继续,经过?长时?间的?切割,他持刀的?手?开始酸痛,视线几度昏花。 这是他今日做的?第二幅死人面,他能觉察到自己体力开始不?支,完全没有做第一副时?的?灵巧。 大抵是管了太多闲事?,又不?小心被推倒在地上,后脑现在还在隐隐发?痛。 随着夜色变深,他的?精力愈发?匮乏,不?止是后脑发?痛,整个脑袋都又重又沉,压得脖颈快要变形。 他暂停了切割的?动作,深吸一口气,想着让自己稍稍舒服些。 即便隔着面罩,腥浓的?血味还是瞬间充满了鼻腔,混合着油腻的?怪味,他先前并不?害怕这种味道,反倒觉得兴奋。 可这次不?知是怎么回事?,腥味从鼻腔直冲头顶,令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公冶明下意识地伸出右手?,企图撑住自己的?额头,不?叫自己昏死过?去。这时?候,他忘了自己右手?的?毛病,手?腕以上的?部分早就没有了半点力气。昏沉的?脑袋失去了支撑,重重磕在床头,刺痛带来的?危机感?让他迅速清醒过?来。 “快、快去喊大夫,将军晕过?去了!” 边上的?士兵被他吓坏了,七手?八脚地伸过?来,想要扶起他。 “……不?用。”公冶明挣扎挥着手?,把那些胳膊挡开。他强撑着坐直身子,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道: “这把椅子的?腿坏了,坐着不?稳,快去给我换一把新的?。” “是。”士兵们?异口同声?答应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地没有说话。他们?留了盏火烛在床边,随后潮水般地退下,到船舱去找新的?椅子。 趁此空隙,公冶明终于?能大胆地靠在床头,小憩片刻。 梯子口再度传来响动,他赶忙坐直身子,自觉不?能把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外?人面前。 士兵们?把一张带靠背的?椅送上二楼,又往梯子口送了张软垫,最后出现在梯子口的?,是山海卫的?指挥使杨坚。 公冶明眼睛直了片刻,他没想到杨坚会过?来看?自己。 “歇会儿吧,天色太黑,船只?会迷路,咱们?现在也不?敢前行,一时?到不?了汐山岛。”杨坚劝他道,平日五大三粗的?声?线也不?经意地变得温柔。 “不?行,得快点,等血干了,死人面就做不?成了。”公冶明坚定道。 “你当真要用这招吗?”杨坚忧愁地看?着面前这名苍白而又坚定的?年轻将领。他看?起来文文弱弱,但做起事?来说一不?二,想出的?招数比自己更加狠绝。 “红夷人和海寇是一伙的?,他们?的?炮船射程比咱们?更远,咱们?的?船还没开到港口就会被击沉。要想安全上岸,救出太子,只?有用这招。” 公冶明扶着床头,撑着发?麻的?双腿,颤巍巍地站起,对士兵们?点头示意。 士兵把原本的?椅子撤走,又将新的?靠椅送到他身下,把软垫铺好。随后,他们?站回各自先前的?位置,举着蜡烛和镜子,照亮床上的?不?延胡余。 公冶明捡起落在床榻上的?匕首,继续割起来。 福船在海上静静地漂了一夜。 次日,东升的?旭日刚将海面染红,一艘小船从福船上被抛到了海里。 一名身材宽阔的?胖子出现在船头,披头散发?,那模样正是蛟王的西方护法:不延胡余。 他顺着梯子爬下,灵活地跃到海上的?小船里。又有七八名海寇模样的人跟在他身后,跃到船里,最后爬下的?那个,肩上扛着个五花大绑的人。 这些人在小船里坐齐,划了会儿,又换乘上一艘破破烂烂的?海寇船,划着浆,往远处的?汐山岛驶去。 汐山山坳的?幄帐中,蛟王正用着早膳。他的?早膳很丰盛:肉粥,糖饼,还有火腿和熏肉。 他边吃着,边想着海上的?消息:时?候差不?多了,不?延胡余的?消息该传来了,不?知千阎殿的?杀手?管不?管用。 正想着,一名喽啰急匆匆跑入帐中,行礼道:“南方护法不?延胡余来了,称奇袭大获全胜,还活捉了定津卫指挥使,要当面带给您。” “定津卫指挥使?不?是山海卫指挥使?”蛟王眉头皱起。 “就是那天比试钓鱼,被鱼钓进河里的?那个病秧子。是定津卫指挥使。”喽啰道。 怎么是他?蛟王叹了口气,对被捉的?人不?是杨坚感?到遗憾。 废了这么大劲,不?惜和官兵撕破脸,却只?捉到一个病恹恹的?废物。也不?知这个病秧子,能不?能要挟到太子。 蛟王把嚼了一半的?火腿吞进肚子,沉声?道:“把人带进来,顺便再探探太子的?口风。” “再探探太子的?口风?”喽啰疑惑道。 “折了一个卫所的?兵,连指挥使都被咱们?抓了,太子不?肯服软,也得服硬吧。”蛟王凛然道。 “在水牢里泡了一夜了,这一夜,他该想通了。” 白朝驹的?身子泡在在腥臭的?水里,毛燥的?脑袋耷拉在笼子顶上,像一条脑袋离开水面濒死的?鱼。 他的?发?型全乱了,披散下来,和笼子上粘稠的?海藻挂在一起。他闭着眼皮,半张脸压着自己脏兮兮的?头发?,正昏沉地睡去。 挣扎了一晚上,他已经没有力气了。笼子上的?锁链锈迹斑斑,但仍然锁得很紧,不?容他挣脱半点。尤其?是缠住脖颈的?那根,死死卡着肩颈的?位置,若是他想强行把身子脱出,铁链便会绞住脖颈,令他窒息而死。 他甚至想放弃了,蛟王是冲着杨坚去的?。那杨坚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山穷村的?无?辜村民全部数死于?他手?,若非自己危难之中摆出太子的?身份,恐怕也已经死在他手?里了。事?到如今,因为蛟王,和他一起玉石俱焚,倒也不?算是个很差的?结局。 只?是公冶明……白朝驹还是放心不?下他。那个傻子,要是得知自己的?死讯,会难过?吧,明明已经失而复得过?一次,这回又要令他伤心。 好在这算不?幸中的?万幸,得亏那天夜里说服了他,不?让他跟着自己过?来。 白朝驹想着,嘴角不?自觉地挂上笑意,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看?到公冶明站在自己面前,伸出手?,抚向自己的?脸。 “啪啪啪!”寂静的?水牢中发?出三记清响。 “笑这么开心,做什?么美梦呢?是不?是梦回紫禁城了?” 这是谁在说话?白朝驹猛地清醒过?来,总算看?清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那是个猴子似的?陌生?面孔,佝偻着身子,一脸贼笑地看?着自己,露出满嘴黄牙。 白朝驹赶忙挺直脖子,把脸颊从自己的?乱发?上抬起,拉出黑色的?黏丝。 “你个狗腿子懂什?么?我可不?住在紫禁城。”他抬起下巴,努力秉持住身为太子的?威严,“怎么天一亮就来送饭了?怕饿着了我?” “送饭?想得倒是挺美。你们?的?指挥使已经被西方护法不?延胡余大人活捉了,蛟王大发?慈悲,说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答应他的?请求,他留指挥使一条活路。”喽啰笑道。 杨坚这么快就被捉了?看?来蛟王确实有几分手?段,自己败在他手?里,心服口服。 白朝驹讪笑道:“不?就是个指挥使?想杀便杀吧,我可不?会答应……” 他的?话说道一半,忽地哽住了。 喽啰把手?摊开在他面前,手?心里是躺着一根黑色的?发?带,被硬扯下来的?,上面还打着蝴蝶结的?样式。发?带中缠着一小缕黑发?,发?丝又长又直。 白朝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里的?物件,手?脚开始不?自觉颤抖。他努力做出还算镇定的?模样,压着嗓子,惴惴不?安地问道:“你们?抓的?是哪个指挥使?” “定津卫的?那个。”喽啰道,看?到白朝驹的?眼神有些溃散,又补充道,“就是那个病秧子。” 不?是抓杨坚吗?怎么抓的?是他? 白朝驹顿时?感?到天昏地暗,内心仅存的?最后一线希望被彻底熄灭。他看?着喽啰手?里的?发?带,发?带湿漉漉的?,不?知是染着水渍还是血迹,内心的?惊恐终于?压抑不?住,对着面前的?喽啰大声?咆哮道: “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第199章 沧浪惊蛟13 猎物可能是猎人,也可能…… 公冶明躺在?地上, 身下是殷红且湿润的土地。 这?里是一间?红夷人的幄帐,幄帐前方放着张长桌,桌上放着碗半凉的粥, 泡着只咬过一口的糖饼。碟子里的熏肉和火腿还剩几片,上面爬满了瓜子大小硬翅金目的虫子。 第229章 不止那里,染满鲜血的地上、打扮成?海寇的精兵身上, 都密密麻麻爬满了这?些的黑虫。 他们的手指还盖在?脸上, 挡住眼睛和鼻孔,仍旧无济于事,黑色的小虫在?他们的指缝间?爬行穿梭,勾状的虫腿上拖着丝状的血线, 在?裸露的皮肤上织出红色的虫网。 正?如白朝驹所担心那样, 他们遇上了麻烦,但过程和他所想的不太一样。 剿灭不延胡余的主力队伍后,公冶明策划了一场潜入行动:假扮不延胡余,给蛟王带去胜利的消息,自己则作?为被擒获的战利品。 他令假扮海寇的齐兵捆紧自己的手脚,不留一点脱逃的空隙,连嘴也用布条封死, 就和被擒住的俘虏一模一样。 引路的喽啰将他全身上下仔细摸索了一番, 又掰着他的面颊左右看了很久,最后粗暴地抓起他的头发, 将他的头发散下,确保里面没有藏着任何暗器。 “带进去吧。”他对身后的“海寇”们挥了挥手。 一行人以假乱真地走到蛟王的幄帐中。假扮不延胡余的士兵是被精心挑选的,身高体态都很接近,戴上“死人面”,穿上不延胡余的衣服, 把头发披散下来,和不延胡余完全一模一样。 蛟王似乎对定津卫指挥使没有太大的兴趣,令不延胡余把他放在?帐子中间?,先看守着,继续不紧不慢地用着早膳。 “不延胡余”擒着定津卫指挥使,扮作?海寇的精兵们分列在?帐子两?侧,悄悄捏紧了手里的刀刃。他们没有带火铳,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目的是悄无声息地刺杀蛟王。蛟王一死,这?些海寇们群龙无首,一击即溃,随便抓几个听话的给点甜头,就能救出太子了,可?谓一举两?得。 公冶明跪在?帐子中心的地上,全身动弹不得。他透过头发的缝隙,专注地打量着蛟王的动作?。 现在?时机不好,蛟王离他们距离太远,又有饭桌挡着,很容易失败。 杀手是不允许失败的,他很有耐心。 蛟王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拿起手帕,擦拭着嘴角,就要从?椅子上站起。 公冶明悄悄瞥了眼领头的小旗,小旗在?袖口比出个大拇指,表示以准备完毕。 就在?这?时候,一个喽啰急匆匆地从?帐子口闯了进来。 “蛟王,北方护法禺强来了!” “禺强?”蛟王的眉头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下,又坐回?到椅子上,对喽啰招了招手。 一鼓作?气再而歇。幄帐中的“海寇”们心知行动的时机还要拖延,心里愈发紧张,有个别人的手都颤抖起来。 喽啰穿过气氛凝重的人群,走到蛟王身侧,凑进耳边,低声嘱咐着什么。 公冶明隐约觉得不对劲。喽啰凑在?蛟王边上禀报消息,是想要避讳自己这?个外人,倒也没什么不妥。 可?他说?禺强来了,禺强……? 蛟王有西南北三位护法,理应分别带领三支队伍各司其职。 弇兹带领的先遣队本应当调查敌情,现在?却绑架了太子殿下;而不延胡余带领的主力队本应当听从?官兵指挥一同作?战,现在?不仅想绑走指挥使,还想夺船。 余下的那只禺强带领的队伍还未出现。蛟王交给他的任务应当是什么?是绑走我?还是等不延胡余出岔子时,替他善后? 有经?验的将领只会选择一个最主要的目标。就像朝凤门的行动一样,如果?“行刑手”的行动出现意外,负责放哨的“鸽子”会尽一切努力,继续完成?行动。 倘若禺强是那只“鸽子”,他一直远远观察着海上发生的一切,就会知道不延胡余的行动失败了。 不止这?些,假扮成?“不延胡余”和“海寇”的士兵、还有自己,全都暴露了! 透过头发的细缝,公冶明看到靠在?蛟王身边的喽啰胳膊微动。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袋子,避开众人视线,在?桌下塞给蛟王。 公冶明当机立断,抬起被捆着双脚,用力敲了三下地面。 行动的最佳时机等不到了,蛟王不可?能起身走向自己了,现在?是行动的最佳时刻。 两?侧的“海寇”们迅速反应过来,抽出腰间?长长短短的刀冲向蛟王。 蛟王虽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但行动丝毫不慢,像是早有预料那般。 他正?在?接过喽啰递来的黑色口袋,当机立抽开了口袋的束绳。口袋一下子敞开,密密麻麻的黑点从?袋里落出,并没有坠落在地,反倒从?桌下升起,浮在?空中。 那是数以千计瓜子大小的黑色硬翅小虫,它们在?空中飞舞着,形成?一片黑色的迷雾,将蛟王和齐兵完全得间?隔开来。 铺天盖地的虫群后方,蛟王掀开了身后的帐布,往外头的通路逃跑。 士兵们不管不顾地追上去,冲进迷雾,全身上下沐浴着黑色的虫群。 虫子捕捉到了他们,争前恐后地伸出钩子状爪子,挂住士兵的头发、盔甲,往他们的耳朵,鼻孔,乃至双眼钻去。 “啊!”一人率先尖叫起来,捂住双眼,身体蜷缩地倒在?地上。红色的鲜血接连不断地从?他的七窍涌出,泉水般淌在?地上。 他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呐喊道:“那是蛊虫!” “不错,算你?们有点见识。”一个高亢的声音从众人身后传来。 “这?是红夷人豢养的血魔虫,最喜鲜血,血流的越多,血魔虫就会越兴奋,散发的蛊毒也越多。” 说?话的是个个头极高的男子。他站在?幄帐入口的立杆处,一头长发整齐的梳在?脑后,身上的坑坑洼洼的泥巴也被清洗干净,露出小麦色的皮肤,和瘦长但遒劲的肌肉。 他肩膀上扛着个人,那人已然失去了意识,四肢瘫软地挂在?他的肩膀上,从?头顶的发髻样式、和衣服的制式可?以看出,此人正?是杨坚。 而这?个头极高的男子,便是禺强了。他已将全身上下完全梳洗干净,和先前泥巴似的模样判若两?人,看来现在?才是动了真格。 他得意地笑了两?声,把肩膀上的昏迷过去的人丢在?地上。杨坚脸被朝上地翻过来,亦是七窍流血的模样,耳廓上依稀能见几只瓜子样的血魔虫。 他真是负责放哨和补刀“鸽子”!公冶明暗自心惊,杨坚已经?失去了意识,那福船上的将士们一定好不到哪里去,或许已经?被全灭了! “将军!”有人惊叫道。 “不延胡余真是太蠢了,重金请到的杀手不顶用,还被拿来利用。那种肉沫做迷药的伎俩都能骗到他,他是被他自己蠢死的。” 禺强冷笑道,从?腰间?甩出个布包,解开,更多的血魔虫从?袋子里飞出,密密麻麻地充斥在?帐子中,形成?的迷雾把帐子的另一头出口也堵住。 帐子中布满了虫群,士兵们拼命捂住口鼻,无奈这?些硬翅虫的身体又滑又薄,轻而易举就从?指缝间?溜到他们脸上,钻入鼻孔、耳朵、甚至眼睛里。 越来越多的士兵发出锐利的悲鸣,抱着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禺强满意地看着面前的一切,微笑道:“这?么重要的事,总得亲力亲为啊,那个胖子,还把活交给杀手,反倒把命给搭进去了……” 他边说?着,合上帐布,把所有齐兵和血魔虫一起关在?里面。他自己则守在?帐外,等待惨叫声平息下来。 我还是蛮有善心的,让他们自己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一定可?以善终吧。 幄帐之内的悲鸣声逐渐低弱下去。士兵们挥舞着手里的刀剑,最终却还是败给了这?些细小的血魔虫。它们个体格外孱弱,但胜在?数量繁多,消灭了一只,更有成?百上千只往身上扑来。 鲜血不断地从?七窍涌出,幄帐的地面很快鲜红一片。血魔虫变得越发猖狂,直接用利牙撕咬着皮肤,钻进皮下,肆意吞噬着鲜血。 公冶明也没有例外,和众多士兵一样,惨白的面颊上爬满了血魔虫。 方才下令时,士兵们一涌而上袭击蛟王,无人给他解开束缚手脚的麻绳,只能毫无抵抗地任凭虫子侵入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他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本就散乱的头发倒披在?脸上,挂满了血丝。 他的身上已经?没有蛊王了,这?些血魔虫并不怕他,疯狂地吮吸着他身上的鲜血。 这?血液格外甘甜、比常人更凉些、格外令虫子们沉迷。 不一会儿,一些虫子停下了吮吸,被涓涓鲜血包裹着流淌出来,冲刷到地上。 越来越多的虫子停下了。 公冶明感觉身上的痛楚一点点减弱下来,他小心地睁开眼,昏沉的幄帐鲜红一片。而他身边的却是一片黑色,密密麻麻的虫子倒在?属于他的血泊中,再也动弹不得。 我身上的血,竟然毒到这?种程度,连本就剧毒的蛊虫也抵挡不住吗?公冶明暗自心惊。 第230章 但这?样,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他艰难地使唤着已经?发麻的双腿,一诡异的姿势在?地上蠕动,一点点挪到一名昏迷过去的士兵身边,把捆住手腕的绳索扣到士兵手中的刀刃上,来回?摩擦着。 第200章 沧浪惊蛟14 蛟王!多谢你的船! 蛟王坐在喽啰备好的?马车里?。经过方才一系列逃跑, 他现在心跳得厉害。 喽啰从怀里?取出手帕,摊开,里?面是一颗拇指盖大小白色药丸。 他把药丸递到蛟王面前, 说道:“这是血魔虫的?解药,您先服了。” “我?没事,那些虫子可?没碰到我?, 不然我?哪能好端端的?坐着。”蛟王道。 喽啰慌忙劝道:“血魔虫全身有毒, 您开过袋子,没准也?沾过它的?身体,还是吃了这药吧,万一毒发起来, 能叫你全身火烧般难受。” 蛟王蒙声不吭地拿起喽啰端上的?药丸, 皱着眉头,咽进肚子。 “水牢里?那小子怎么样了?”他问道。 “回蛟王的?话,我?方才劝过他了,他得知定津卫指挥使被抓,反应很大。”喽啰道。 蛟王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正当他以为事态有了进展时,喽啰又道:“可?他还是没答应您的?要求, 说就?算是死, 也?不能做大齐的?罪人。” “带我?去水牢,我?亲自去见见他。”蛟王道。 水牢中, 正传出隆隆轰响。白朝驹像一只失控的?狮子,在笼子里?横冲直撞。 铁链拉扯着他的?脖颈,划出荆棘状的?伤痕,再撒上腥咸的?海水,如烈火灼烧般刺痛。 但他仿佛完全感?受不到这些, 不顾一切地在笼子口挣扎着,和那根缠住脖颈的?铁链做着最后?斗争。 足足挣扎了半个时辰,他总算感?到一阵体力不支,再度像一条搁浅的?死鱼般被海水浸泡着,下巴、脖颈上全是鲜血,。 他只歇息了片刻,便再度鼓起全身力气,往外挣去。 这铁链看模样锈迹斑斑,却出乎意料地牢固。经过许久的?挣扎,铁链没有丝毫被破坏的?迹象,只是发出丁零当啷的?巨响。空荡的?水牢中回声不断,震得白朝驹头皮发麻。 不能再拖了,我?已?经拒绝了他们,他们指不定要对公冶明做什么。他不像我?,我?是个冒牌太子,还有些利用价值。他不过一个指挥使,一定会折在这帮草芥人命的?海寇手里?。 我?怎么这么蠢?非要图一时的?刚正不阿,假装答应蛟王不好吗?至少能保住他的?小命。 他不由自主地后?悔起来,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项上的?铁链感?受到这份颤动,也?跟着一齐泠泠作响。 “吵死了!”白朝驹对着铁链骂道。 被关在笼子里?本就?烦躁,全身还泡着又脏又臭的?浑水,使尽浑身力气也?找不到出去的?方法。这铁链还不知好歹地响个不停,一遍又一遍地打断自己的?思绪。 可?铁链听不到他的?怒斥,甚至随着方才一阵怒吼,响得更激烈了,仿佛要和他对抗到底。 一股无?名怒火在白朝驹内心冲撞,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忽地伸长脖颈,对着眼前的?铁链狠狠扑咬上去。 牙齿磕到硬物,一瞬间被撞得生疼。白朝驹整个口腔都?痛地发麻,他心中的?无?处发泄的?怨气、怒气、各种情绪拧成了一根的?吊绳,吊着他的?脑袋往铁链上咬,仿佛一停下撕咬,这根绳子会将自己绞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感?觉到口腔中铁锈的?气息。白朝驹失神地松开嘴,对自己方才的?举动感?到难以置信。 他小心地拿舌头数了数自己的?牙,还好,没有少。他没想到自己的?牙还挺结实,竟能和铁链对抗一个来回,甚至……小胜一筹? 白朝驹看着铁链上留下的?两?弯深深的?齿痕,陷入沉思。 他再度伸长脖颈,用牙咬紧方才咬过的?位置,尽全身力气,带着铁链一起,往笼子上撞去。 牙根疼得厉害,满嘴的?牙仿佛都?要从嘴里?脱出去,可?白朝驹顾不了那么多了,救人的?心愿战胜了一切恐惧,哪怕断到只剩一颗牙,他也?要和这铁链拼个鱼死网破。 铁链猛烈地颤动着,白朝驹能感?觉到,自己嘴里?的?血味更多了,一呼一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连海水的?腥臭也?闻不到了。他往方咬住的?位置看去,锈迹斑斑的?铁链上依稀可?见一狭长的?裂痕,从齿痕的?位置往外蔓延。 有戏!白朝驹心头一喜,再度咬着铁链,往笼子上猛撞过去。 不知撞了多久,他感?到牙齿快脱嘴的?时刻,终于听到一声不寻常的?脆响。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腥臭的?海水灌了个彻底。失去铁链的?笼子被底部沉重的?石块拖着,往水底快速坠去。 海水很快就?淹没了他的?头顶,白朝驹赶忙把缠住手脚的?铁链甩开,捏紧拳头,往木杆上狠狠锤去。 木杆不及铁锁那般富有韧性,哪怕有着水的?阻力,白朝驹还是一拳就?将其打断,几下脱出笼子,飞快地往上游去。 这里的海水却是漆黑的。 船舱本就?只有零星几点光亮,现在他沉入水牢下方,那点零星的光亮被大片地板阻隔,伸手不见五指。白朝驹奋力往上游去,伸手没有摸到水面的?空气,而是大片大片冰冷的?地板。 水牢底下暗流涌动,他已?经找不到方才落水的位置了。白朝驹心急如焚,想如法炮制方才的?招式,捏紧拳头就往木地板上砸去。 可?这地板比笼子结实地多,在接连不断地重击下,没有半点碎裂的?迹象。 白朝驹的?拳头如火烧般疼痛,不仅如此,他的?体力在一点点流失,他必须呼吸到空气了,不然会被淹死在这里?。 他放弃了打破地板的?念头,用最后?一点体力,在漆黑的?水下逐渐摸索着,寻找有空气的?地方。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惊恐的?尖叫声,就?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位置。 发出惨叫的?正是严知礁。他和其他几个倒霉蛋一起上了先遣队的?船,和太子一齐被擒住,丢进水牢,恰好关在白朝驹隔壁的?屋子。 在水牢中昏昏欲睡了很久,忽地听到水面下传来一记重重的?撞击声,严知礁猛地清醒过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是谁!?”他大吼道,企图用音量给?自己壮胆。 其他几个齐兵面面相觑地摇了摇头,又一下撞击声传来了。这次他们都?听清了声音的?方向,是在中间的?空地下方发出的?,水底下有个不知名的?东西?,正奋力敲打着水面的?地板。从敲打的?声音来判断,这东西?至少有一个成年男子大小,且力气极大。 “有海兽!”严知礁惊叫道。 其余几人被他吓得一个激烈,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方才发出动静的?地面,心想会窜出什么东西?。 撞击声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窸窣的?摩擦声,朝着方才严知礁的?方向靠拢过去,越来越近。 真的?是海兽!还是个活的?!水牢中的?几人全部面色煞白。他们不敢惊叫,唯恐海兽顺着声音找到自己。 严知礁更是一动都?不敢动,这个全身有着魁梧肌肉的?壮汉畏畏缩缩地缩在笼子角落,祈祷海兽不要找到自己。 小腿上传来活物抓挠的?触感?。 “啊!!!”严知礁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惨叫。 完了完了,他要被海兽生吞活剥了。其他几人只能向他投去同情的?目光,祈祷着他一人的?牺牲能够喂饱海兽,不让海兽再度找上自己。 严知礁吓得眼泪都?淌了出来。他惨叫了一会儿,发觉身上并不痛。那东西?只是在水下蛄蛹,把他的?笼子挤到一边。 一个湿漉漉、毛茸茸的?脑袋冒出了水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原来是只水猴子。”远处几人纷纷松了口气。 “这个畜|牲,吓死老|子了!”严知礁如释重负,对边上的?“水猴子”骂了一句。 那“水猴子”忽地扭过头,看向严知礁。 严知礁认出了“水猴子”的?面孔,顿时大惊失色,慌忙道:“殿、殿下!怎么是您!” 装着水牢的?破船外,划来了一只小船。 小船靠破船停下,船员们七手八脚地铺好连接两?个甲板的?木板。 一顶步辇从船舱里?抬了出来,蛟王端坐在步辇上,前后?四名喽啰抬着他,往水牢走去。 破船的?积水很多,喽啰们的?裤腿很快就?湿透了。再往里?走,积水越来越深,逐渐没过喽啰的?小腿肚子,没到膝盖。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走进一间昏黑的?房间,房间里?空空如也?,根本没有白朝驹的?人影,连笼子也?没有。 第231章 “人呢?”蛟王问道,语气中压着几分怒火。 “去别的?屋看看。”前面的?喽啰扛着步辇,扭头就?走。 后?面的?喽啰则小声念叨着:“我?记得就?是这屋。” 他们走进隔壁关着其他齐兵的?屋子,同样是空空如也?。几个笼子大门敞开地露出在水面上,像是一张张大笑?的?面孔,嘲笑?着迟来的?海寇们。 蛟王脸色阴沉地可?怕,手指紧掐着步辇的?扶手,骨节发出咯咯的?声响。 喽啰们不敢支声,踌躇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有一个还算激灵的?,忽地想起了什么,说道:“蛟王,这水牢在海中央,就?算他们越了狱,在海上也?游不快。” “那还不快去追!?”蛟王呵斥到。 喽啰们赶忙抬着步辇,快步走出船舱,来到甲板上。甲板上也?是空空如也?,连接两?个甲板的?木板不见了。 不远处的?海面上,一只小船划行着,在海面脱出白色的?尾线。 白朝驹站在船头,兴奋地挥着手,大喊道:“蛟王!多谢你的?船!” 第201章 沧浪惊蛟15 凡事不能高兴得太早 “殿下?, 这样?岂不是让他们注意到咱们逃跑了?”严知礁不安道。 “这有啥,海寇都告诉我?了,蛟王水性不好。咱都跑这么远了, 就算那破船能开,他也追不上来。”白朝驹得意道。 “蛟王可是海寇头子,怎么可能不会水……”他说着, 话锋哽在了了喉咙里?。 远处的?海面上, 走过来一个人。 严知礁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那人的?的?确确是从海上走来的?。 他分明是走,却比跑更快, 和小船的?距离越来越近。 白朝驹也发觉了来人是谁, 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说什么蛟王水性不好,他都能在水上走了,哪还用得上游泳的?本事? 白朝驹赶紧捧起木板丢到海上,一个箭步翻身下?船,双脚稳稳踏上木板。 小船上的?齐兵们反应不及,直到看见?白朝驹踏着木板迎着海浪行到几尺开外的?位置,才焦急万分地喊道:“殿下?!不可!” “他要的?是我?!你们快去喊人!”白朝驹头也不回地喊道。 “可这……”船上的?齐兵犹豫不决。蛟王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他们划船的?速度赶不上蛟王靠近的?速度, 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势必得有一人留下?来殿后。 这留下?来殿后的?人得有拖住蛟王的?实力?, 但不能是太子。 船上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严知礁,严知礁却是眼神一冷,道:“殿下?都说了让咱们去喊人,还不快走吗?” 开阔的?海面上只剩两人,一人脚踏在微波荡漾的?海面之上, 竖起的?白发如蛟龙之角。 另一人则踩在水面的?浮木上,顶着桀骜不驯的?乱发,全?身散发着腥浓的?臭味,白衣上是黑红的?污渍。 单看这一身叫花子似的?落魄模样?,没人敢相信这会是大齐的?太子,可夹在邋遢的?衣着和蓬乱的?头发中的?那张脸庞,却有种令人难以?移开视线的?魔力?。 白朝驹高挺的?眉骨微微皱起,眼神英气逼人,硬是将这身破烂打扮穿出了“落魄皇族”的?贵气。 “太子是想要迷途知返吗?”蛟王笑道。 “非也,太子是想要为民除害!”白朝驹说着,捏紧拳头,往蛟王脸上挥去。 “太子的?胆识老夫向来佩服,但身为太子,可不能勇无谋啊。”蛟王一个侧头避开这一拳,与此同时往前大迈一步,用力?踩下?白朝驹脚底的?木板。 木板顿时断成两片,一左一右得往两侧漂远。 白朝驹慌忙跳上左侧的?那块稍大的?碎木,稳住身子。即便?如此,碎裂的?木板还是比先前小上不少,白朝驹连步子都迈不开,双脚并排地挤在一起,反倒是给了蛟王乘胜追击的?机会。 他一个扫堂腿,往白朝驹的?下?盘攻去。白朝驹只能小跳着躲避,可蛟王的?扫腿不是单纯地冲着白朝驹而来,他脚尖往下?一沉,趁着白朝驹小跳躲避的?空隙,压着那半片木板往外撇去。 木板在海面上打着旋,飞向远处。白朝驹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双脚往海面下?坠去。他做好了游水的?准备,就在这时,蛟王伸手?扣住他的?下?巴,逼得他把?脑袋露出在海面上。 “身为太子,宁可身先士卒得前来阻止我?,也要帮那些?士兵们逃跑,这是愚善!你以?为他们会感激你吗?他们只会庆幸不用跟着你出生入死地谋反,能在永江过安稳日子了。”蛟王冷冷道。 “那又如何,等齐军的?主力?一来,就算你能在海上走,能躲得过大炮吗?”白朝驹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他咬着牙,双手?用力?抓着蛟王的?胳膊,企图令他松开自己。 “你以?为齐军的?主力?还在吗?”蛟王笑道,狠狠掐着白朝驹的?咽喉,能感觉到他挣扎的?力?气在慢慢变弱。 “定津卫指挥使是自投罗网来到岛上的?。山海卫指挥使败给了血魔虫,也在这岛上等死呢。你们早已经全?军覆没了,哪有什么生机可言?” 血魔虫?白朝驹记得自己在师父的?书上看到过,这是一种只有在红夷才能养成的?蛊虫,被奉为红夷国的?瑰宝,举世罕见?。红夷人竟连此物都献给了蛟王,看来是铁了心要吃下?永江这块土地。 “那汐山岛的?村民呢?”白朝驹惶恐不安地问道。 蛟王眉头一皱,心想此人连自己的?小命都危在旦夕,竟还有心情去管汐山岛上村民的?闲事,实在是蠢得可笑。 “他们也中了你们的血魔虫?”白朝驹问道。 “我?本来可没想用如此狠的招数,是你不肯听从于我?,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用他们取换谈判的资格了。”蛟王冷冷道。 “你这卖国通敌的狗贼!”白朝驹怒道。 “是你不愿助我!我才出此下策!”蛟王掐着白朝驹的?脖颈往上提起,像拎着一只被放完血的?鸡。 白朝驹几乎不能呼吸了,他艰难地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满吸着海水的?衣服重的?不行,拖得他身体直往下?沉,仿佛要从脖颈处断裂开来。 简直太可笑了。他自以?为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但在真正不择手?段的?恶人面前,不过是个遵纪守法的?良民罢了,显得太过人畜无害。 往昔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现,他也曾抵达那个无数人梦中的?京城,触碰到那常人难以?企及的?至高无上的?一角,却为了不同流合污的?执着,葬送了自己的?前程,从万丈高空坠落。 十年前的?东海上,他也见?过一个同样?会渡海踏波之术的?人。 “师父,为什么我?不能像你那样?站在水上?”十三岁的?白朝驹昂着头,看着面前高高站立在海面上的?男人。 “想站在水上,你聚在脚底的?气得足,不能有半点颓势。”李默将双手?背在身后,来回踱了两步,看着海浪中只露出个脑袋的?徒弟。 “我?聚的?气很足啊。”白朝驹不解道。 他试着把?双脚在水下?绷直,令身体中的?内力?全?数压在脚上。身体开始上浮了,但不是像他想象中那样?站在水上,而是整个人转了个方?向,仰面朝天地平躺在水面上。 “还是不行。”白朝驹沮丧道,“或许是我?的?气还不够,还得继续修炼才行。” 浪花推着他在海面漫无目的?地飘荡,一直飘到李默脚边。 李默弯下?腰,拉住白朝驹的?胳膊。 “放松。” 白朝驹停止了聚气,全?身瘫软地躺在海面上。他感觉一股奇特的?力?量从胳膊进?入到身体,体内的?气被那股力?量推动着,往脚底聚集,越来越多。 李默猛地一抬手?,提着白朝驹的?胳膊,把?他拉起在水面。 “我?能站起来了!是师父借给我?的?气。”白朝驹惊喜道。 “我?可没有渡气给你。”李默笑道,“我?只是帮你收拾了体内的?气,你是靠自己的?气站起来的?。” 我?的?气够了?白朝驹难以?置信地想着,体会着站在水面上的?新奇感受。 就在这时,李默松开了手?。白朝驹在海上的?站姿只维持了一瞬,便?再度往下?沉去,只剩脑袋露在水面。 李默无奈地叹了口气,道:“看来是你的?执念不够。” “为什么?我?的?确很想站在水上,这样?的?执念不够吗?”白朝驹奋力?昂着头,照着方?才的?感觉,用力?把?气往脚底推,但还是没有任何效果。 “得有破釜沉舟的?执念才行。”李默道。 他看着白朝驹冥思苦想的?脸,又补充了一句:“你太信任水了。” 第232章 “信任水?”白朝驹疑惑道。 李默点了点头:“你知道就算自己站不住,水也会托住你,所以?才没有用尽全?力?。” 是这样?吗?白朝驹难过了会儿,立即振作起来,道:“不站在水面也无妨,我?的?水性那么好,遇到河,走不过去也能游过去嘛。” 李默看着自己徒弟一副开朗的?模样?,笑道:“想偏居一隅之地,有这份豁达倒是好事。可若要成就他人不能成的?大事,空有豁达是远远不够的?。但愿日后,你不会遇到游不过河。” 真没想到数年前师父的?话语,却在此刻灵验了。 这条游不过的?河……白朝驹看着面前笑得狰狞的?蛟王,心里?很清楚,现在自己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是为了汐山的?村民,为了那些?败在血魔虫底下?的?将士们,更是为了野心勃勃的?自己。 一股浓烈的?力?量冲向了脚底,白朝驹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冲破海面而出。 蛟王本是抵着他的?下?巴往上提,这股自下?而上的?力?量打破了他的?控制。他的?手?掌往下?滑脱出去,在白朝驹湿滑的?胸前留下?了两道抓痕。 白朝驹稳稳地站在了面前的?海面上。 他竟也会这本事?那方?才还踩着木板干什么?蛟王还来不及思考倒底发生了什么,脸上便?重重挨了一拳。 一拳击中,白朝驹即刻乘胜追击,腿上的?连招不假思索地踢出,一脚正中蛟王后膝,踢得他失去重心地往下?跪去。 “说什么我?不愿帮你?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卖国贼!还怨我?不肯帮你!”他伸手?摁着蛟王的?脑袋,把?他摁进?水里?。 蛟王挣扎着,无奈白朝驹力?气更大,他用尽全?身力?气压着蛟王的?脖颈,压着他一点点往海面下?沉去。 白朝驹看着底下?那人徒劳地挣扎着,又不敢往海下?游去。 叫你水性不好吧!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轰响,白朝驹猛然回头,只见?一艘小船飞快划来。 弇兹站在船头,端着一杆火铳,对着自己。方?才的?轰响,正是火铳开火的?声音。 第202章 沧浪惊蛟16 帮我把右手捆在枪杆上 小船上的海寇们分工有模有样, 俩人负责给火铳装填弹药,左右各四人划船,另两?人在船尾站在, 手里不知在忙活什么。 弇兹把方才打空的火铳递给后头填弹的俩人,换了杆装填完毕的新火铳,对准白朝驹。 眼见情况不妙, 白朝驹赶忙松开蛟王, 潜入海水中。 “蛟王,快上船!”弇兹指挥着船上众人把船划到蛟王身边,七手八脚地扶着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走到船上。 蛟王还?在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粗气,就对弇兹下?令道:“赶紧追, 不能让那小子跑了!” “蛟王不必担心, 我令兄弟们带着渔网来了。”弇兹指着远处的海面,三艘小船正从东西北三面远远划来,加上弇兹所在的这?艘,正好形成四面合围之势。 “咱们已经用渔网把这?里围了,他刚刚跳进渔网中央,肯定逃不出去。”弇兹说罢,吹了声口哨, 其余的三艘船上也传来口哨声作为回应。 船尾俩人站了起来, 手里的东西也随着起身被带出海面,那是张细密的大网, 他们拉着一头,把网口从水里一点点拉起。 其他几艘船也行动起来,配合着把大网的口子合拢,一点点地往船上回收。 “这?样他就逃不掉了。”弇兹看着大网中央若隐若现的黑点,满意地点着头。 幄帐之中, 公冶明终于割开了捆住手腕的绳索。 他使唤着早就麻木的胳膊,艰难地把绳索从身上脱开,想从地上站起。 双脚被捆住太?久,麻木到近乎没有知觉,他踉跄了几下?,找不到支撑的重心,只好先?用膝盖撑起上半身,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缓慢爬行。 天色已经暗下?,幄帐中只剩下?倒地不起的黑色残影。 齐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脸上布满了黑红鲜血。血魔虫在他们上方低空盘旋,极速扇动的翅膀发出兴奋的“嗡嗡”声,像是收割战利品后的喜悦。 但当公冶明靠近过去,这?些肆意飞舞虫群立即觉察到死亡的气息,出于本能地避让出了一条通路。 公冶明小心地爬着,不让自己踩到士兵们的手脚,一边寻找着趁手的武器。 “喂,喂……”轻微的声音从脚边传来。公冶明慌忙抬起腿。 “抱歉,不小心踩到你了。”他轻声道,喉咙像口干涸许久的枯井,发出的声音又干又哑。 “你要去哪里?”说话那人扭动着胳膊,撑着身体在地上翻了个身,面对着他。 公冶明注视着那副满是鲜血的面孔、和?头顶上早就凌乱的发髻,辨认许久,才认出说话的人是杨坚。 “杨将军,你还?活着?”公冶明面露喜色。 “我的身板可比你这?个病秧子的结实多了。”杨坚说着,想学公冶明的样子,用膝盖把身体支起来。 他拱起脊背,把膝盖收拢在腹下?,尝试着把身体抬起来,这?才察觉血魔虫的蛊毒非比寻常。他的手脚只要稍加用力?,便?如千万根针在扎,许久都不能消散,更别提撑着这?样的身体走路了。 他这?才发觉自己低估了面前?这?个病秧子的本事,或许是健康太?久了,稍有病痛袭来,便?一下?子抵挡不住,而?常年体弱的人,早就对这?些病痛习以为常了吧。 公冶明也没说什么,感觉腿上的麻劲消散地差不多了,便?一点点地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视野一下?子变得开阔,他看到了幄帐的角落。那里有一根木杆,在昏睡的齐兵身下?压着。他几步走过去,把木杆抽出。那是一杆枪,枪头有些发灰,不知是扮作海寇的齐军带进来的,还?是蛟王的幄帐中本就放着的。 公冶明单手举着枪,艰难地转了下?,觉得这?杆枪还?算好使。 “这?个不行!”杨坚看到了他的举动,焦急地劝阻道,气若游丝的音量喊出了声嘶力?竭的效果。 “这?个武器得双手才能用,你右手那个样子,身体又虚,使不了这?个!” “杨将军,我知道的。”公冶明提着枪走了回来,弯腰翻捡着方才捆手的麻绳,取了段长短合适的,攒在掌心。 “禺强在门口守着,他使得是枪,若是用刀,我打不赢他,用枪还?值得一试。” “不要瞎费劲了!”杨坚皱着眉头,血红的脸上满是担忧。 “禺强的本事很强,不是会点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打赢的。倘若我没有中蛊,还?能对付下?他。你的身子本就弱,手也不好使,接得住他的招吗?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你快把枪放下?,老?实待在帐子里,没准还?能捡条小命……” “我要去救太子。”公冶明举起手里的麻绳,递到杨坚面前?,“杨将军要是还?有力?气,就帮我把右手捆在枪杆上,捆得越紧越好。” “你……”杨坚还?有很多话要说,但看到公冶明格外坚定的眼神?,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了一声长叹。 他伸出发颤的手指,拉着公冶明的胳膊,把他的右手扣紧在枪杆上合适的位置。 他这?才发现,他的右手不是普通的右手,那是习过武的右手,掌心和?指肚上都覆着一层薄茧,指节略粗,拇指和?食指因为长时间的抓握有些变形。 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公冶明的眼睛。 那双眼睛他见过数次,但没有一次如现在这般似曾相识。 “你就是他对不对?是那个……”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诉说那个人。 那是许多年前?的一场宴会,有个站在公主?身后的小护卫,同自己一起舞刀。 他用的是一柄从别的侍卫身上借来的很普通的刀,但那柄刀在他的手里变得很不一样,青涩又锋利,像是还?没打磨完全就能看出上等材质的好刀,令杨坚忍不住手下?留了情,没让这?柄好刀折损在自己手里。 “我见识过杨将军的枪法,很厉害。”公冶明微微笑了下?。 “真的是你!”杨坚露出欣喜的笑容,笑容只出现了一瞬,转眼又变得凝重,“你的身子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究竟是谁害的你?” 乌黑的眼眸慌乱地挪开了视线,公冶明哑声道:“多谢杨将军关心,此?事说来话长,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杨坚一时不知如何接话,只是沉默得扎着麻绳,心里泛着一股淡淡的酸涩。 他把绳子打了个结,用尽全力?系紧,接着,双手紧紧握住公冶明捆在枪杆上的右手。 公冶明感觉到冰冷了很久的手上传来阵阵温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向自己传来,在某一瞬间驱散了身上所有的病痛,让他变得像从前?那样。 第233章 “等你的好消息。”杨坚送开了手,目送着公冶明站身把枪杆背在身后,推开幄帐的门帘,往帐外走去。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今夜总算出了月亮,是一轮上弦月,高高地挂在夜空正中。 月色明亮,照着幄帐外的山坳。 禺强靠在树桩上,看到幄帐中有人走出,他绷紧了神?经,捏紧了脚边的枪。 那是一柄很长的枪,同先?前?的鱼叉一样,比寻常的枪还?要长上半尺,但枪头很简洁,只有一个尖头,比先?前?花里胡哨的枪头坚固很多。 公冶明看他向自己走过来。禺强的个头极高,步子很大,走得也快,几步就走到距离公冶明十尺远的位置。他停下?了脚步,举着手里的枪尖,对公冶明道: “幄帐前?后两?个口,你非要走前?面的口,往我的枪头上撞。你到底是胆子太?大,还?是脑袋缺根筋?” “我想和?你谈谈太?子的事。”公冶明说道。 “你凭什么和?我谈?”禺强问道。 “凭这?个。” 公冶明手里的枪往前?一挑,脚步接连向前?,枪头笔直往禺强身上刺去。 禺强早就瞥见他在月光下?苍白的面容,和?被麻绳牢牢捆住紧的右手。他知道此?人是那日比试时最弱的一人,钓个鱼都能被鱼拽进水里去,身上定然是没什么力?气,连弇兹那个矮子都比不上。 这?副样子,还?偏要拿着杆枪冲出来,不知是不是被蛊虫叮坏了脑袋。 禺强手里的枪尖一转,轻而?易举便?将公冶明的枪尖挑开,直冲他胸前?刺去。 “凭这?个你可没资格和?我谈。” 禺强话音未落,面前?的人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动了。 他完全没看清公冶明是怎么躲开自己这?一击的,等他反应过来时,被挑开的枪尖已经向他双腿扫去,他赶忙后撤,裤腿被刮出一道豁口,带着丝丝缕缕的刺痛。 “这?样的资格够吗?”公冶明手里的枪还?没停下?,继续往前?挥去,枪的速度比禺强后撤的速度更快,转眼逼到他跟前?,枪尖指着他锁骨。 禺强也不敢再动,警觉地打量面前?的人,松口道:“你想谈什么?” “留你一命,带我去见太?子。”公冶明道。 “你可未必杀得了我!”禺强身体再度后撤,挥起手里的枪,轻易就将公冶明的枪尖拨开。 眼看公冶明再度施展出快到看不见的步伐,禺强早有预料地抬脚,扫起地上的沙土,往他躲避的位置扬去。 公冶明的身形果真晃了晃,眼睛被沙土蒙住,看不清对手的位置。可常年积累的战斗本能让他仍旧准确无误地找到禺强的要害,手里的枪尖再度定在他的胸口。 “还?要再试吗?”公冶明问道。 禺强识趣地笑了笑,左手反握着枪杆,把枪尖收到背后。 “我答应你,带你去见太?子。”他说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收起指着他胸前?的枪尖。 就在这?时禺强空出的右手猛抓过来,一把抓上了他捆在枪杆上的右手。 怎么出尔反尔!公冶明慌忙抓着枪杆往后撤,不让自己的武器被禺强抢走。 枪杆很轻松地被抽走,禺强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沮丧。他举起右手,手上握着一捆麻绳。 公冶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使不上劲的右手从枪杆上软软滑下?。 “现在你可杀不了我了。”禺强得意地笑道。 第203章 沧浪惊蛟17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船…… 禺强甩出背着的枪杆, 势要重整旗鼓,再度往公冶明袭来。 枪杆少了一只手的力气,瞬间被挑飞。公冶明死命拽着枪杆, 背后便被重重地拍了一棍,整个人往泥地上扑去。 禺强大喜,看着方才?难以战胜的队手在此时完全丧失了去抵抗的能力, 披头撒发地倒在地上, 艰难地挣扎着。 “你?中了蛊毒,还废了右手,连这样?我都打不赢你?,也太说不过去了。” 他说着, 走到倒地匍匐的人跟前。 公冶明苍白的脸因为焦急变得充血, 左手死死地抓着枪杆,双脚费劲地蹬着腿。脚尖在地上刨出两道泥沟,他试图用右手撑着地面,无?奈胳膊颤抖地厉害,刚起来一点,又摔了回去,披肩的长发上挂满了泥巴。 禺强看着他徒劳的举动, 面无?表情地举起了手里的枪杆, 笔直地往他后背刺去。 就在枪头刺下的瞬间,公冶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似的, 一个侧翻往边上滚去。 “他|娘|的装的!”禺强骂了句,伸手要将刺入泥地的枪杆拔起。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看到,地上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站了起来。 公冶明的右手抓不住枪,便将枪杆夹在肘窝里稳住方向, 向禺强刺来。 禺强想拿枪杆架住,可?枪头还深深刺在泥地里,拔起来再挡住已来不及,眼睁睁地看着枪头没入了自己的前胸。 “是你?骗我在先?!”公冶明又抬起一脚,把禺强踢飞到数尺开外,刺入胸口的枪脱出,鲜血在空中飘出一道月牙形的弧线。 他一时间失了神,看着地上的血,还有倒在远处血泊中的禺强。理智告诉他,若是不杀了这人,死的就是自己。但理智还告诉他,若是杀了他,就见不到太子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太子在哪里!?”他忍着眼泪,用最后的气息呐喊着。 禺强看着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发出低哑的咆哮,宛如厉鬼一般。他提着手里的枪,踉踉跄跄地向自己冲来。 我究竟惹了个什么人呐……冰冷的金属没入了他的腹部,转了转,绞痛瞬间传遍全身,他此刻只想一死了之。 “快告诉我!快说!”公冶明嘶喊着,企图用延续死亡的方式,迫使禺强交代白朝驹的下落。 可?禺强已经?什么都听不清了。他不知道这个人在疯狂地呓语着什么,只知道自己错惹了不该惹的人。 直到月光落下,公冶明的话语还没得到应答,也得不到应答了。 四月的夜里突然下起了雨。豆大的雨点冲刷着地上的血肉,把污秽往山下的大海冲去。 公冶明失神地抬起头,雨点打在他的手臂,打在他冰冷的脸庞,结起了数团冰花。 冰花越结越多,连成?大片,他这才?察觉自己方才?用了太多的气,连护体气都外散了。 他瘫软地躺在地上,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开始冻结,结出树杈般的白色霜花,一点一点,往心脏蔓延。 公冶明缓缓闭上了双眼,仿佛被霜花钉在泥土里。朦胧又嘈杂的雨声中,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低语。 “还没找到吗?” “再往前看看……” “……找到了!找到了!快去告诉太子殿下……” 三个时辰前,明媚的阳光照耀着汐山岛南侧的海面。 四艘船聚集在一起,聚精会神地往船上收着渔网。他们丝毫没有注意到,三千尺开外的远处,一艘船正?缓缓靠近,船舷的炮口正?对着他们。 “看见太子了没?”严知礁拉着帆索,焦急地询问着瞭望台上的人。 “没有。只看到四艘海寇的船,围在水面上,不知道在做什么。”瞭望台上的人说道。 “总归是冲我们来的,不管了,先?开火!我正?想试试红夷人的大炮呢!”负责火炮的士兵已经?调整好了射角,急不可?耐地点上引线。 船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一枚炮弹飞了出去,落到三千尺远的海面上,往海寇们的船只东边偏了十几尺。 “我|丢!这跑打得真他|娘|远!”那?人感?叹道。 “你?疯了吗!”严知礁惊恐地喊道,“万一太子在那?里,你?伤到他怎么办!” “这不是……没打中嘛……”那?人心虚地挠了挠头,看着面前虎背熊腰的壮汉,说话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别慌,先?靠过去看看!咱们有炮,那?些几个海寇不敢拿咱们怎么样?。” 海风正?自南向北地吹着,正?合他们前行的方向。严知礁拉着帆索,看着海寇的船只越来越近。经?过方才?的炮击,那?几艘船只都有些慌乱,纷纷划着船桨,想驶离此地。 他们的船尾上还拽着渔网,渔网的一半没在水中,依稀可?见缠着些什么,那?东西在奋力地挣扎着,激起成?片的浪花。 海寇们看到这艘奇怪的船只驶近过来,这是艘红夷人的风帆,理应是自己的盟友,可?他们方才竟向自己开了一炮。 “洋鬼子疯了吗!”“不看看船上有谁在!”“蛟王叫你?们动了吗?擅自开炮想干什么?”海寇们仗着红夷人听不懂汉话,对着船上的人高声叫骂着。 船上的人们探出了脑袋,全是齐人样?貌。 海寇们愣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这艘红夷人的船怎么会是齐人在开?这些人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 第234章 严知礁往船舷外头看了看,立即锁定了小船上头发花白的身影。 “蛟王在船上!兄弟们!咱们要立大功的了!”他兴奋地破了音。 红夷大炮吱呀呀地转动起来。这炮和弗郎机炮的原理大同小异,齐兵熟练地操作?着炮的倾角,填上炮弹。 就在这时,严知礁眼尖地瞥见了船尾渔网中那?个还在挣扎的身影。 “先?别开炮,太子在这里!” “哪儿有太子?”齐兵疑惑地张望着。 “太子被网套住了!”严知礁捡起一柄甲板上的弯刀,飞身跃入水中。 严知礁一手抓着渔网,一手划得飞快。他精壮的身体亦是在海上练出来的,三两下就游到被渔网缠住的白朝驹面前,一手抓着网线,另一只手握着弯刀,飞快地切割起来。 他不知道的是,小船上一个矮个子海寇端着手里的火铳,瞄准了他露在水面的脑袋。 “和太子死一块儿吧!”弇兹尖笑着,摁下扳机。就在这时,船舷上响起了轰鸣声。 一枚炮弹从红夷大炮中射出,正?中海寇的小船,不偏不倚。小船顷刻间四分五裂,弇兹身子一沉,手里的火铳也偏了方向,子弹擦着严知礁的头顶飞过。 “我|去!”严知礁吓得双手一颤,弯刀险些脱手而出。 船上的海寇全部落到水中,他们七手八脚地扶着那?名白发老人,将老人托出水面。在齐兵惊愕的目光中,蛟王站立在了海面上。 “这是什么歪门邪道?”齐兵惊道。 “不能让他得逞了!”炮手赶忙再度填上炮弹,调整炮的倾角,往蛟王身上射去。 目标太小,炮弹偏了数尺,在海面溅起巨大的浪花,只是稍稍阻拦下蛟王前进的步伐。 “太子都快被你?们轰死了!”严知礁一边割着渔网,一边对船上的人叫骂道。他心脏跳得飞快,脖颈和后背全是湿的,汗水混合着海水狂流不止。 缠着太子的渔网终于被切开,严知礁扶着白朝驹的胳膊,帮他从渔网中脱身出来。 “殿下,快随我上船!”严知礁死死握着白朝驹的胳膊不松手,奋力往船的方向游去。 “这样?不行!”白朝驹看到蛟王越来越近的步伐,一个大力,甩开了严知礁的胳膊。 “殿下!”严知礁焦急道,另一只手也被重重一拽。 白朝驹连他手里的弯刀也一并夺走,飞身跃出水面,往蛟王身上扑去。 船上的齐兵都看呆了。他们万万没想到,蛟王所用的“歪门邪道”,太子竟也会用。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太子手里的刀洞穿了蛟王的胸膛。 “殿下好生勇猛!”船上齐兵喃喃赞叹道。 白朝驹一手提着蛟王的头颅,另一手攀着软梯,登上了船。 船上的齐兵们都欣喜地围上来,对着太子关切地嘘寒问暖。 白朝驹却毫不领情地把手一挥,怒道:“我令你?们去喊增援,怎么开着这船来了?” “殿下!这是我出的主?意!”严知礁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甲板,解释道。 “咱们划着小船往东去喊增援,正?巧能路过汐山岛西侧的港口。红夷人的船在港口停着,也没什么看守,我就喊大家一起,偷了艘他们的小船。” 还好不是和红夷人同流合污了,白朝驹的面色缓和了些,又问道:“增援喊了没?” “喊了喊了!”其他人忙不迭地回答着。 “咱们留了两个兄弟,划着先?前的船,去找主?力队伍汇合了!” “殿下!殿下!”严知礁又道,“还有一事得告诉您,红夷人靠在岸边的那?些炮船,船锚全被咱们收了,所以才?赶来的晚了些,让您在海里受苦了。不过收了锚,现在风又往北刮,运气好的话,红夷人的船应该都飘离了海港,咱们的船队也不会被大炮拦在海上了!” “干得好!”白朝驹夸赞道,“咱们快去和主?力汇合,赶紧登岛,公冶明还被困在岛上。还有汐山岛那?些村民们,他们一定也在海寇手里受苦了!” 第204章 沧浪惊蛟18 血疗 四月初九的丑时, 天还未亮,夜空下着?大雨。 齐军的两艘福船、十七艘海沧船一齐冲进了?汐山岛的西港口。 狂风大雨中,红夷人?的二十余艘战船只剩七艘尚在。 一艘红夷人?的战船奇异地行在齐军战船最?前, 率先开炮,击沉一艘敌船,重?创四艘。 “禺强的队伍怎么没?将齐军船队全灭?”岛上的海寇见到迎面航来的巨大福船, 船上站着?数以千计的齐军, 顿时大乱。 “你们有后手,本王也有后手。” 白朝驹昂首挺胸地站在船头,甩出手里一枚圆滚滚的东西,丢到码头后的沙地上, 继续高声喊道: “你们的蛟王已经死了?!识相的就?赶快投降!” 蛟王的脑袋咕噜噜地滚到喽啰们脚下, 占满了?血和泥沙。但?他两鬓下富有特色的长眉,和头上高高束起如蛟角一般的发髻,已经证明了?他独一无二的身份。 领头人?已经阵亡,海寇瞬间丧失了?战斗的意志,丢盔弃甲地到处逃窜,崩溃得一败涂地。 齐军们井然?有序地跃下福船,冲上汐山岛。 他们跟着?白朝驹的步伐, 率先冲向海寇们的大本营:那间山坳中造型奇特的三角形幄帐。 走在最?前的士兵举着?火把, 小心地掀开幄帐的一角。帐子中的蛊虫嗅到新鲜血液的气息,黑雾似的从缝隙里钻出一片。 “是蛊虫!快列火阵!”白朝驹迅速反应过来。 士兵按他的命令, 齐刷刷地举起火把,围成方阵。最?外侧的士兵们举着?火把向前,中间的士兵们高举火把向上,整个方阵被火焰包裹起来,蛊虫感受到灼烧的热气, 纷纷绕道而行。 组成火阵的士兵们小心地前行,一点?点?把帐布解开。幄帐中的蛊虫一下子全散出来,飞舞在空中。士兵们则挥舞着?手里的火把,将血魔虫驱赶开。 终于,虫群或被烧死,或逃散到远方,充斥着?幄帐的黑雾终于散尽,露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的血一样的人?。 白朝驹焦急地辨认着?他们的身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被士兵抬走,他甚至看到了?杨坚,却迟迟没?见到公冶明的身影。 直到幄帐中的人?都被抬空,白朝驹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殿下!殿下!公冶将军在这儿!”远处的树林边上,有声音传来。 白朝驹总算松了?口气,忙赶过去。 四月的夜晚潮湿又温暖,春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泥地上却结了?一小片白霜,好像冬日的严寒还未散去。 公冶明躺在地上,左手紧握着?一杆长枪。他双眼紧闭,脸上的雨水凝成了?冰花,仿佛永远睡着?了?。 白朝驹俯下身,伸手要探他的脖颈。 “殿下,放着?我们来。”边上的士兵拦住了?他,七手八脚地把公冶明抬起。 白朝驹只好忍住内心的焦急不安,强作体面地问道:“他可还活着??” “还有脉搏。咱们先带这些伤员回卫所,不耽误殿下乘胜追击。”士兵道。 乘胜追击……白朝驹此刻满脑子都是公冶明的伤情,哪有心思乘胜追击。 可他心里清楚,身为太子,得肩负太子的责任。眼下,两名?指挥使全都病倒,他得替他们带领好队伍,将海寇和红夷人?清剿干净,把汐山岛的村民们救出来。 他毕竟也不是医师,不懂如何医治蛊毒,就?算跟着?伤员们返回卫所,也只能?干着?急。 “伤员就?交给?你们。”白朝驹拍了?怕士兵们的肩膀,握紧腰间的剑柄,带着?大部队,往汐山岛深处行去。 四月十一,汐山岛上的外敌总算被全部扫空。投降的俘虏被带回卫所,拒不投降的则被丢进海里。 红夷人?的战船只剩不能?动弹的四艘靠在海岸边,来不及带走,船上最?有价值的红夷大炮都保留完好。白朝驹令士兵们将这些大炮从船上卸下,纳为己用。 被俘获的村民也被救出,他们还算幸运,红夷人?带来的血魔虫都被海寇们用在了?幄帐和杨坚的船上,村民们因此躲过一劫。 那些被血魔虫毒害的士兵们就?没?这么幸运了?。山海卫中,惨叫声此起彼伏。 中了?蛊虫的士兵们足有三百余人?,十几人?是在跟着?公冶明冲进幄帐遭了?埋伏,另一些则是在杨坚的福船上中的招。 在福船中招的士兵症状轻些,福船毕竟在海上行驶,场地开阔,蛊虫被海风吹散,削弱了?不少毒性。 而幄帐中的蛊虫被密闭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去,全都在士兵身上肆意撕咬,令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浑身上下如针扎火烧,疼痛难耐。 他们的身上、脸上,全是指甲盖宽的伤口,伤口迟迟不能?愈合,渗着?豆大的血珠,时常可见瓜子大小的血魔虫从伤口中爬出。 第235章 边上看护的士兵们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但?见到蛊虫的影子,就?伸手把虫子拍死。 随军的郎中们也束手无策。他们对?蛊虫有所研究,可血魔虫不是中原的蛊,而是红夷来的蛊,他们也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们这么痛苦,是因为不少虫子在身体里,不把虫子逼出来,蛊毒永远解不了?。依我看,用水浴吧。” “水浴不妥。他们身上这么多伤口,若是再碰水,伤口必会溃烂,他们会没?命的,我看还是保守点?吧,先吃点?安神止血的草药。” “不可保守治疗,必须得把虫子逼出来。不把虫子逼出来,他们难逃一死。” “诸位大夫,我倒是有个办法。”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加入了?讨论。 大夫们齐齐回头看去,一名?面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他个头偏高,清秀的脸上有道横跨鼻梁的细疤,露出的手腕却相当细瘦,炎热的四月天,身上还裹着?厚厚的白裘。 大夫们记得这人?,他是士兵们在幄帐外面的泥地上救起的。因为没?在幄帐中,也没?有中蛊,侥幸躲过一劫。 公冶明看出了?他们的困惑,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我也同他们一起待在幄帐中,被血魔虫撕咬,却没?有中蛊。”公冶明掀起袖子,露出了?小臂,上面有数道指甲盖宽的伤口,基本都愈合了?,留着?细碎的血痂。 “你是怎么解的蛊?”大夫惊奇地问道,直觉那些中蛊的人?有救了?。 公冶明对?后面挥了?挥手,一名?小兵走上前来,手里端着?个瓷碗。 瓷碗中间盛着?浓稠的液体,质地像血,颜色却是诡异的紫红色,散发着?些许腥味,还有些许奇特的从未闻过味道,似是草药的清香。 “用这个试试。”公冶明示意小兵把瓷碗递到郎中手里。 郎中们接过奇怪的药汁,再问面前的人?这究竟是什么,公冶明却不肯再多说了?,只是说这药格外贵重?,且用且珍惜。 郎中们心里百般疑惑,但?如今也是死马当活马医的状态,便先选了?个哀嚎最?厉害的伤员,把药汁一点?点?涂抹到他伤口处。 起先没?有太大动静,紫红色的药汁只是普通的渗开,伤员受到外物的刺激,惨叫地更厉害了?。 郎中们忐忑不安地看着?,又过了?会儿,伤员的哀嚎声低了?下去,一只只瓜子大小的黑虫从伤口里露出头。 郎中们屏住呼吸,小心地观察着?。一旁看护的士兵想?要伸手打死这些趴在伤口处的蛊虫,却被郎中们眼疾手快地拦下。 “这虫似乎和先前不一样。”郎中们小声说着?,“它们动作变得迟缓了?。” 蛊虫们缓慢地爬行着?,像是失去了?飞的力气,它们在血红皮肤上爬行了?一小段,便再也爬不动了?,失去所有力气地扒着?,像是切开的西瓜,但?没?有食欲,反倒格外瘆人?。 一个胆大的郎中伸出手,闪电般地碰了?下蛊虫,蛊虫没?有任何反应,仍旧一动不动地趴在原处,应当是被药死了?。 “这药真?管用,再加点?。” 郎中们有了?结论,加重?下手的药量。大半碗紫红的药汁用了?下去,数以百计的蛊虫从体内被逼出,密密麻麻地在地上落了?一片。 终于,伤员紧皱的眉头舒展起来,呼吸变得平稳。在被血魔虫折磨了?整整三天三夜,他终于能?睡着?了?。 “再去问那人?要点?。”郎中们说着?,心里有了?希望。 白朝驹带着?队伍回到卫所时,血魔虫的虫蛊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山海卫的郎中本事挺好啊,连红夷人?的蛊虫都能?解,不愧是杨将军精挑细选的……” “殿下,蛊虫能?解是靠一位高人?帮的忙。”郎中不敢随便揽上不属于自己的功劳,一五一十道。 “是定津卫的公冶将军帮的忙。” “公冶明帮的忙?他已经醒了??快带我去见他。”白朝驹焦急道。 士兵带着?他走到指挥使屋子里,这里是杨坚先前住的地方,后来让给?了?太子,现在正是白朝驹的住所。 一名?小兵双手端着?个瓷碗,匆匆从院子里走出。白朝驹探头看去,瓷碗里是半碗紫红的浓稠液体。 “这什么?”他拦住小兵,问道。 “回殿下的话,这是治蛊虫的药。”小兵道。 药?这药怎么看着?跟血似的?白朝驹顿时脸色煞白,顾不得门口士兵的阻拦,猛地冲进屋里。 公冶明坐在一张方桌前,伸着?手,手下放着?盏瓷碗。他小臂上有道深深的口子,紫红色液体正从口子里淌出来,滴到瓷碗里。 第205章 症结1 你也跑累了吧 白朝驹的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 胸口?像是有大石头?在?压,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从前是有些怕血,现在?的他已经不怕血了。 可不知道为?何, 此时此刻,那种怕血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的心脏跳得?突突作响, 冷汗浸透了衣衫, 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云端上?。 他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走到公冶明面前,看着桌上?的瓷碗,胸口?难受得?厉害。 “治蛊毒, 用的都是你的血?” 他问道, 声音颤抖得?像根快断的弦。 公冶明没有说话,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伸出左手,掐紧右臂,把血挤到碗里。 “别挤了!”白朝驹不由自主地拉住他的左手,想?阻止他现在?的所作所为?。 “不行。”公冶明笃定地摇了摇头?,嗓子哑得?吓人。 白朝驹一听就明白了, 他现在?身体虚得?不行, 内力也所剩无几,恐怕连坐着都费劲。 他掐紧他的左手, 伸手去按脉搏,果不其然,公冶明现在?的脉搏及其微弱。 “你本就气血不足,现在?又耗费这么?多血,不要命了吗!”他焦急道。 “就差一点了。”公冶明的语气格外坚定。白朝驹拽着他的左臂不松手, 他就用力把右胳膊搁在?碗壁上?,狠狠往下挤,发紫的血液一下子被全挤出来,顺着碗壁往下淌,瞬间就积了一小碗。 白朝驹慌忙连他的右胳膊也拉住,扯着嗓子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啊!去叫郎中!” “你做什么?!”公冶明抬起头?,眉头?紧皱,怒视着他。 “被我蒙对了是不是?你是瞒着郎中这么?做的!非要擅自放血救他们!他们若是知道你用这法子救人,肯定也会?和我一样拦着你!”白朝驹义?正言辞,拉紧他的胳膊不肯松开。 “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公冶明拼命想?从他手中把胳膊脱出。但白朝驹抓得?很紧,根本不给他脱出的机会?。 “我要让郎中把你的伤口?扎好,然后好好去床上?休息!”他坚定道。 “蛊毒多拖一日就严重一日,我不能让他们因为?蛊毒死了!”公冶明的态度也很坚决。 “那你就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吗……”白朝驹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前面的人忽地低下头?去。 还来没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夹住了他的手指。 白朝驹下意识地松开手。手指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齿印,齿印下的皮肤有些发青发紫,应当?是渗了血,疼得?厉害。 “你居然咬我……”他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公冶明终于把胳膊抽回,搁在?瓷碗口?,紫红的液体将?小碗一点点填满。 “殿下,我来了。”接收到白朝驹的招呼,郎中小心翼翼地推开门。 白朝驹沉默不语,只是撵着发疼的手指,注视着面前一意孤行的人,嘴角苦涩。 郎中被屋内凝重的空气冻住,站在?门槛边,不敢再往前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俩人的脸色。 “你把这带出去,给伤员。”倒是公冶明先开口?了。 他将?还在?淌血的胳膊缩回袖子,把桌上?的小碗往前推了推。 郎中赶忙接过瓷碗,埋头?往外走,不敢多问半句。 公冶明抬头?,看向白朝驹兜着衣袖的手指,上?面的齿痕已经消了,手指起了淤青,没有破口?,并无大碍。 他认真看着白朝驹的眼睛,解释道:“这些士兵是因为?我中的蛊,我不能不救他们。” 白朝驹眉头?皱了下,眼神变得?深了。 “你在?沙州是不是也这样?” “什么??”公冶明疑惑地歪了下头?,没明白他的意思?。 “你在?沙州是不是也这样,所以?才落了一身的伤病?”白朝驹注视着他。 “不是你想?的那样。”公冶明低下了头?,藏起自己的视线。 “不是我想?的那样,那到底是怎么?样?”白朝驹有些焦急了。 “我想?休息了。”公冶明从椅子上?起身,低头?想?往卧室走。 第236章 “给我看看你的手。”白朝驹说道。 “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公冶明皱眉道。 白朝驹此时完全没有心思?听他说话,不由分说地抓住公冶明的右手,撸起袖子。 方才取血的口?子约莫两寸长,除去这道显眼的伤,还有几片格外宽大的痕迹,隐约有着不规则的皱痕,不细看很难发觉。 白朝驹回想?着,想?着从前他的手臂上是不是有这些伤,若是没有,这样宽大的伤又是怎么?留下的。 他看得?仔细,越发地感觉手中的胳膊瘦得?不像话,干柴似得?,几乎只剩骨头?。不知是不是失了太多血的关系,如此瘦的胳膊,竟连半点血管的痕迹都看不到,仿佛不是人的手臂。 “松手!”沙哑的声音带着怒气,白朝驹这才发觉,自己拉着他的手太久了。 “你别着急,我先给你包扎……”白朝驹转过身,想?找点纱布。 公冶明则直接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白朝驹失神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厅堂。 在?进不进卧室中纠结很久,他终于选择走出院子,走到街上?,随手抓了个路过的士兵。 “你可认识从沙州来的兵?” 那士兵想?了想?,答道:“有个姓禹的骑兵队长,是沙州来的,在?定津卫里。” “带我去见他。”白朝驹道。 公冶明一觉睡到天完全暗下,醒来时浑身疲软,四肢酸胀得?厉害。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四月十二的月亮已经很明亮了,照着屋子一片洁白。 他对着月光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伤口?已经干涸,留下个月牙形的血痂。 幸亏最近没忘了吃药,要是又和先前那样,血流到根本止不住,肯定会?被他发现,我又要挨骂了。 东厢房里里空荡荡的,白朝驹不知去哪儿了。 公冶明穿上?衣服,往正房走去。正房里也空无一人,没有白朝驹的影子。 这么?深的夜,他怎会?不在?住所里?公冶明慌忙走出院门。 夜深人静的三更?时分,卫所的街道空空荡荡,只有靠近城墙的位置,站着守夜的士兵。 公冶明沿着城墙一路走,几日下来,山海卫的士兵们也认得?他指挥使?的身份,无人敢阻拦他,只当?他要做什么?大事。 公冶明拐到上?城墙的楼梯,远远看到卫所外驶来一只车队,八匹拉车的白马披着银亮的月光。卫所正门的吱呀着开了,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迎接这种不只从何而来的车队。 如此大的排面,用脚趾想?想?都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太子殿下。 公冶明本就悬着的心悬得?更?厉害了,赶忙抓了个站在?墙角睡眼朦胧的士兵问道:“殿下白天去哪儿了?” 士兵半梦半醒地答话道:“殿下去了定津卫。” 去了定津卫?公冶明想?到他白日里逼问自己沙州的事,几乎能确定他去定津卫做了什么?。 而按照白朝驹的性子,能从定津卫回来,正说明他把沙州的事问明白了。不仅如此,他连夜赶路回山海卫,是冲着我来的。 公冶明慌忙对士兵嘱咐道:“别关城门,我要出城。” 他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城墙,跑进马厩,牵了匹马出来,一个飞身上?马,在?鞍上?坐定。 剧烈的动作令他头?晕目眩,可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宛如逃命一般,撑着白朝驹的马车刚刚进城,还未找到自己的间隙,策马扬鞭,从卫所的大门跑出去。 他在?山路上?疾驰许久,直到周围全是树木,一点儿人烟都看不到。 山海卫在?远处的山脚下,被春日浓郁的树林淹没,成了一片黑色的影子。 夜半三更?的山林阴风阵阵,吹得?人寒毛倒立。他这才发觉自己穿得?太少了,也可能是方才活动得?太厉害,在马背上?坐了许久,呼吸仍旧急促。 山上?的晚风刮的又急又冷,每一下都能将?他的精力抽空,他必须集中精神,才能不叫自己从马背上?翻下去。 体力几乎到了极限,身下的马儿也同样喘着粗气。这只是匹普通的战马,枣红色的,不是什么?能日行千里的汗血宝马。一路狂奔了许久,哪怕身上?驮着的人再瘦再轻,它也已经累得?不行了。 公冶明用尽最后力气拽紧缰绳,令马儿的速度慢下。马儿立即停下步子,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公冶明小心地扶着马背,使?着发颤的大腿,一点点往地上?够,害怕自己一放松,就会?整个人摔下地去。 累坏了的马儿仿佛通了灵性,忽地跪倒在?地,让他轻易就能踩到地面。 公冶明下了马,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靠着就近的树桩坐下。枣红马扒在?他脚边,撑着硕大的鼻孔,喘着粗气。 公冶明揉了揉马头?的鬃毛,哑着嗓子道:“你跑累吧了,咱们先歇会?儿。” 夜晚的山林一片寂静,只有呼呼的风声,吹着叶子簌簌作响。 公冶明抬头?看着满夜星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打翻了什么?,五味杂陈的。 “你也跑累了吧!”另一个声音从树林中传来,像是回应着他方才的话语。 耳边的风声停息了。 公冶明听出了说话的人是谁,一个激灵站起,拼命拉着扒倒在?地的马。 枣红马仍旧固执地扒在?地上?,公冶明急得?去拽它的脖颈,可马儿丝毫不给他面子,烂泥般的一动不动。 一个穿着白衣的人从树后走出来,背着双手,那张常年带笑脸上?没有丝毫笑意,眉头?微蹙,面色凝重。 他注视着那个跪在?马儿面前、满头?乱发的人,一个字一个字道: “为?什么?躲着我?” 第206章 症结2 是我无颜见你 “你的轻功竟变已得如此厉害了。”公冶明站起身, 长直的头发挡住他的脸,发尾粘着几根枯黄的碎草。 他丢下了手里的马鞭,背向白?朝驹, 只?身一人走上山间小道。 “你骑着马都跑不?过我,没了马,你还想跑到哪里去?”白?朝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公冶明停下了脚步, 垂着头, 背影细瘦又佝偻,再也不?像从前那般英姿飒爽。 白?朝驹看着陌生,突然发觉面前的人变了太多。从前的他像是死在?了西凉那个冰凉的雪谷里,回来的只?是具冰凉的尸骨, 装的一缕他的残魂。 那样的他还是原本的他吗?是那个自己?下了好大决心, 不?顾世俗忌讳和?他人议论?,坚持相守一生的人吗? 离开前的那晚,他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他真的不?和?自己?成亲了?那现?在?他的心里,我还算什么? “就因为我不?是你亲哥哥,也不?是你的夫君,你就可以说走就走,说分开就分开?”白?朝驹问道。 背影摇了摇头, 飘出一句快被风吹散的话:“是我无颜再见你了。” “你说什么?” “沙州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吧。”公冶明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说道:“禹豹都告诉我了, 你为了能给大伙儿抢些粮食,险些冻死在?山谷里,能活着回来已是侥幸……” “那你应当也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丢在?山谷里了吧。”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嗯”了声,说道:“我相信那事另有隐情, 你又不?是十恶不?赦之徒,怎么可能无缘无故……” “我是十恶不?赦。”公冶明打断道,对着白?朝驹的脊背忽地挺直,彰显着他的决绝。 “我的手早就脏透了,不?过是见到了你,我才变得好点。就这件事,我还想着瞒你,骗你……” 白?朝驹拼命摇着头:“你要真是十恶不?赦,还拿自己?的血救人做什么?是你的师父从小待你太过恶毒,害你分不?清是非对错……” “可我都已经及冠,已经能分得清了。我分明知道那样不?对,却还是做出那种事,我哪有资格再见到你?以后我们就书信联系吧,入京的事我会帮你……” “那你也不?问问我的想法吗?”白?朝驹焦急地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想……” “我不?想知道。”公冶明也打断了他,自顾自地迈着步子向前。 “你简直越来越霸道了!” 白?朝驹三两步追上去,伸手要拉公冶明的胳膊。手指触碰到的瞬间,公冶明猛地转身,抽出腰间的刀,将他逼开。 白?朝驹皱起眉头,拔出腰间的剑。他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但还是想尽力一试,把逃跑的人拦下来。 “铮”的一声清响。 一柄银刃飞落在?地,不?是剑,而是刀。 事态出乎意料,白?朝驹愣住了。可他手里的剑率先作出了反应,直逼公冶明胸口,直到把他逼退在?树前,才停下。 第237章 公冶明背靠着大树,低着头,看向落在?远处地上的横刀。此时没有风,垂在?他面前的乱发却持续不?断地左右晃动。 我是不?是逼他太狠了,白?朝驹有些心虚,手里的剑也不?自觉地往后收了半寸。 也许是我下手太重?了,从前的比试,他向来都能胜得不?费吹灰之力。如今被我轻而易举的打败,心里落差一定?很大吧,他会不?会就此怨恨我了? 公冶明用力地晃了下脑袋,把面前的乱发甩到两侧。抬起头,乌黑的眼眸里仿佛盛满了今夜所有的月光。 他的眼角往上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嘴角也向上扬起着。 “你看,你已经比我厉害了,不?需要我保护你了。” 他竟是笑着说这话的,一时间,白?朝驹的鼻子酸得厉害。 他赶忙握紧手里的剑,在?公冶明说出离别的话之前,抢先说道: “我现?在?以太子的身份命令你,跟我回去!” 夜过五更,东方既白?,山海卫的城门又开了。 太子牵着一匹枣红色的战马,从卫所外走来。枣红马上坐着个人,闭着眼睛,扒倒在?马背上,睡得安详。 门口的士兵正要向白?朝驹大声行礼,被他慌忙拦住。 “将军忙活了一整夜,刚刚睡着,万万不?能吵醒他。” 士兵们了然地点头,帮着他一起把公冶明护送到住所,安放在?床上。 待士兵走后,白?朝驹又将屋子的门窗细细查看了番,确保屋里的人不?会有偷偷逃跑的可能。 整整一夜没睡,白?朝驹的眼皮也开始打架。他赶忙回正房,在?床上躺下,想着小憩一会儿,等公冶明醒了,就把昨天没说清的事好好说说。 什么无颜见我,什么十恶不?赦,他究竟是把自己想象成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了? 据禹豹所言,龙勒山的事疑点颇多。尤启辰以为公冶明死了,才命人将他的尸体丢出营外。究竟是谁在?谎报他假死的消息?还有被他杀死的康铁,难道一定?无辜吗? 倘若报告康铁死讯的,和?谎称公冶明已死的人是同一人,那个人才是那个真正的穷凶极恶之人,是他有意要将公冶明活活害死,才令得他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他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却还觉得无颜见我。他不?会到现?在?都没明白?自己?是被人害的吧?等他醒来,我一定?得好好劝他…… 白?朝驹想着小憩一会儿,不料这一觉睡了整整一个白日,醒来已是黄昏。 他慌忙走出院子,看到几名士兵端着餐碗,从公冶明的屋子出来。 “将军已经醒了?”白?朝驹问道。 “回殿下的话,已经用过晚膳,将军说要歇息了,不?让别人打搅他,尤其是……”士兵说着,却欲言又止。 “尤其是什么?”白?朝驹追问道。 “尤其是……不?能让太子殿下进去。”士兵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白?朝驹,看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慌忙又补充道,“这话是将军说的,殿下若是想进去,咱们也不?敢拦着。” 白?朝驹深吸了一口气,对士兵道:“你们先出去,在?院子门口守着,不?准别人进来,接下来不?论?听到什么,都不?能和?外人说。” 士兵连连点头,端着碗筷,站到了院子门口,关上院门。 白?朝驹走到东厢房前,轻轻敲了敲门,故作不?知情的样子,对屋内柔声道:“我来看你了。” 果?真如士兵所说那样,屋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难不?成真睡下了?可他刚吃完饭,就算睡下了,也不?可能这么快睡着吧? 白?朝驹绕到窗户前,伸出手指,无声无息地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小洞。 透过小洞往里看,屋子内黢黑一片,没有半点烛火,看起来真像是有人睡下了的样子。可白?朝驹看到了屋内的床,床铺上空荡荡的,半点人影都没有。 难不?成他又跑了?白?朝驹难以置信地想着。 不?会的,门窗都好好的关着,他刚刚才吃过饭,应当没机会出去,或许是我看走眼了。 白?朝驹来不?及细想,一拳打断门闩。巨大的动静响彻夜空,他急匆匆地破门而入,点燃了桌上的火种。 昏黄的烛光充满了不?大的屋子。白?朝驹穿过门厅,走进卧室。烛光并不?算亮,微弱地照着白?朝驹面前,角落的阴影在?烛光下显得更暗了。 可正如他在?窗外看到的那样,卧室的床上空空如也,没有半点人影,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 坏了!他真跑了!昨夜我为了能逼他回来,故意作出一副很凶的模样,他不?会真以为我没原谅他吧? 白?朝驹举着火烛,细细照着房间的每个角落,连所有的门窗都一一照遍。窗户仍旧好好上着锁,没有被打开的迹象,门也只?有自己?进来时蛮力破坏的那处。 难道那些的士兵在?撒谎? 白?朝驹往桌子瞧去,桌上还留着些许水渍,像是刚刚才吃过饭,还没擦拭干净。 不?应当啊?白?朝驹在?屋子里团团转了圈,这时,头顶上传来哧哧的笑声。 白?朝驹慌忙抬头往上看去。房梁上,正坐着个人,晃着两条腿,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 “你怎么在?那儿?”白?朝驹皱起眉头,“怎么不?好好歇着,还跑到房梁上?” “你管不?着。”公冶明收起腿,将身子一转,背对着他。举起左手的小瓷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 “在?喝什么呢?”白?朝驹仰着脖子,又绕到公冶明面前。房梁上的人撇着脸,不?理他。 白?朝驹想起方才桌面上的水渍,凑上前闻了闻。不?是茶叶的清香,也不?是草药的苦味,而是一股酒的气味直窜鼻腔。 “你怎么在?喝酒!?”白?朝驹大惊。 “我怎么不?能喝酒了?”沙哑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 “你不?是说过,喝酒手会抖,就拿不?稳刀了?”白?朝驹担忧地抬着头。 “就算拿得稳刀,又能如何?”公冶明道。 “我知道,你是因为昨夜败给了我,心里难受。可那日你在?汐山岛上,你不?是胜过了禺强吗?你只?是状态不?好,才没打过我。或许是你心里根本不?想走,才故意输给我的呢!”白?朝驹安慰他道。 公冶明终于从房梁上探出半个头,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双颊格外的红。 “输给你又没什么,我才不?会计较这个。我只?是听他们说,酒可以让人变得更快乐,想试试罢了。” 这不?是在?不?打自招吗?白?朝驹微微一笑,又说道:“再怎么说,我的剑法也是跟你学的,你不?过是输给了你自己?而已。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最厉害的。” “又想骗我。”公冶明的眉头皱了下。 “我可没有骗你。”白?朝驹认真道,“你可是打败了仇老鬼的人,这天底下,仇老鬼能算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吧?你连他都能打赢,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我是说真的。” 公冶明没有说话,但眼睛微微弯起,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白?朝驹敞开胳膊,笑道:“快下来吧,我接住你。” 第207章 症结3 别这样,快把被子盖好 房梁上的人一跃而下, 不?偏不?倚落在白朝驹身上,腰身架在白朝驹的肩膀。 肩膀被重重砸了下,白朝驹不?得不?忍着酸痛撑着, 双手抱着他的腿,不?叫他头朝下得栽倒在地上。 “你快把我砸坏了!” 耳后?传来嘻嘻的出气声,连绵不?绝, 且越来越大声。白朝驹听了好一会儿, 才分辨出是公冶明?在笑?。 萦绕在鼻尖的酒味越来越重。这个平日鲜少笑?的人,现在能开心到这副模样,酒精一定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你究竟喝了多少酒啊!”白朝驹问道。 “你这么聪明?,猜不?到吗?”公冶明?说道, 又哧哧地笑?起?来。 白朝驹叹了口气, 心想这人是真?的醉了,又问道:“还会走路吗?”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会走路。”公冶明?说道。 “嗯嗯,不?是傻子。”白朝驹敷衍地应和着,把肩膀上人一点点顺到地上,看着公冶明?的双脚在地上站定。 “来,咱们去床上。”他柔声道。看着面前的人非常自信地迈出第一步, 接着直挺挺地往前倾倒过?去。 白朝驹慌忙快步上前, 扶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摔倒在地上。 “坏了, 还真?不?会走路了。”公冶明?失去重心地靠着白朝驹的肩膀,小声道。 “你从来不?喝酒,一下子喝这么多,肯定会走不?稳的。”白朝驹弯下腰,直接将他拦腰抱起?。 “好好睡一觉, 等你醒来,就可以走路了。” 第238章 白朝驹把公冶明?平放在床上,替他把外套解下,留最里一件亵衣,再把被褥铺开,盖好,包裹严实。 “我在门口看书,你若有?什么事?,就喊我。” 公冶明?全身缩在被褥里,只剩一张通红的露在外面,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白朝驹见他并无大碍,准备离开,留他一人好好休息,才转身,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 “黑驴。” 白朝驹猛地回头,小脸紧绷。 公冶明?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小心地眨着眼睛,又补上几个其他的称呼:“殿下?……哥?” “我是说,你如果有?事?,就喊我,不?能随便喊着玩。”白朝驹走回床边,一本正经?地嘱咐道。 “而且,不?能乱喊外号,这里可不?是咱们的住所,有?很多外人在,你得喊我殿下。” 公冶明?点了点头,又喊了一声:“殿下。” “嗯,就这么喊。”白朝驹转身要走,耳边传来又传来一声。 “殿下。” 这声比刚刚喊得更重,更急。白朝驹回过?头,怒道:“不?是说了,不?能乱喊吗?” “没有?乱喊。”公冶明?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你真?有?事?啊?”白朝驹又走回床边,问道。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要和我一起?睡觉?”公冶明?的眼眸亮闪闪的。 我何时说过?这话?白朝驹一脸茫然,飘出一句:“嗯?” 公冶明?眉头一皱,说道:“你刚刚明?明?说,咱们去床上,不?是要和我一起?睡觉吗?” 我那是想哄你去床上睡觉,怎么理解成这个意?思了?白朝驹愣住了。 “你又想糊弄我。”公冶明?小声嘀咕了一句,把脸埋进被子里。 陪他一块儿睡也不?是不?行,只可惜自己刚刚睡醒。 “你是不?是还冷?我可以陪你睡一会儿,给?你暖暖手脚。”白朝驹说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 “不?冷吗?”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又摇了摇头,说道:“既然要睡,当然得睡一整晚。” 白朝驹还在犹豫,迎面吹来一阵凉风。 公冶明?直接掀开了被褥,露出大半床铺。他侧躺在床上,胸口的亵衣歪歪斜斜的,露出白里透粉的胸口,和因为太瘦显得格外纤长的锁骨。 白朝驹的心脏立刻漏跳了好了几个节拍。 “别这样,你快把被子盖好。”他慌忙道,脸颊像是有?火在烧,隐约明?白了这人所说的睡觉的意?思。 公冶明?依旧倔强地举着被褥,黑亮的眼眸黯淡了,声音低低的:“真?的不?能一起?睡吗?” 白朝驹哪里狠得下心再拒绝他,三?两?下脱掉衣服,躺到床上。 不?出他所料,温暖的四月,被褥里还是冰凉一片。公冶明?虽然喝了酒,肌肤白里透红,身子却没有?半点热气。 白朝驹握着他的手掌,拿脚抵着他的脚背,给?他取暖。一抬头,见眼前的人笑?得格外灿烂。公冶明?的双颊一片桃红,衬上那双桃花似的笑?眼,还有?鼻梁上若隐若现的桃枝。 白朝驹一时间看呆了,他不?是见过?公冶明?笑?,但基本都是稍纵即逝的微笑?,从未见他笑?成这样。像是雨后?乌云散开射入的第一缕阳光,灿烂地令人睁不?开眼,但又拼命想要看清。 “怎么开心成这样?”白朝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冶明?笑?道:“因为你待我特别好。” “特别好?” “嗯。”公冶明?用?力点了点头,“你会给?我暖手暖脚,别人都不?像你这样细心,不?像你待我这么好。” “这有?什么。”白朝驹笑?道,“从前天?冷的时候,你也给?我暖手来着。” 公冶明脸上的笑收敛了些,乌黑的瞳仁左右晃了晃,似是在回想。 半晌,他喃喃道:“因为你是特别好的人,待你好是应该的。可我干过这么多坏事?,你却还待我这么好,说明你真的特别特别的好。” “什么叫干了那么多坏事?,你又说胡话了,是不?是又想挨罚?”白朝驹故作严肃道。 公冶明?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白朝驹口中的“挨罚”是什么,辩解道:“我这回可没说自己不?好看,你不?能罚我。” “你自暴自弃,也得要罚。”白朝驹道。 “我说的可是真?的!”公冶明?昂着脖颈,一副据理力争的模样。 “这可不?对。”白朝驹摇了摇头,“你为了沙州的士兵,在雪里冻了整整一个月,身子都垮了,还没有?半点怨言,我可做不?到这样。我从前是以为你傻,随便说几句话,你就愿意?相信我,把命也愿意?交给?我。我现在明?白了,你就是个大傻子,怎么可以把命交给?任何一个人。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真?死在那里了可怎么办?” 白朝驹的视线已经?模糊,耳边传来沙哑又坚定的声音。 “我当时已经?没有?药了,就算不?在雪里,毒也已经?发?作了,身子还是会垮的。”公冶明?一本正经?解释着。 白朝驹拼命摇着头:“我知道你心经?很厉害,肯定能按住体内的毒。倘若不?是冬天?就好了,你也不?会耗费那么内力抵御严寒,毒也不?会发?的这么快,你也不?会被冻坏身子。” “你说的不?对,就是因为冬天?才好。”公冶明?反驳道。 “你说什么啊?你被冻的寒气入体,到现在都手脚冰凉,冬天?哪里好了?”白朝驹被他疑惑住了。 公冶明?摇了摇头:“你说的不?对。倘若不?是冬天?,地上没有?雪,我被困在山谷里,早就渴死了,哪还有?机会活下来?” 白朝驹忽然愣住了,他有?点被说服了,可又总感觉感觉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不?应该感激冬天?。 公冶明?则笑?得更开心了,以为白朝驹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洋洋得意?的继续道: “你还不?知道,要不?是我身子垮了,还没法从雪地里活下来呢。” “又在说什么胡话呢?你是不?是酒喝得太醉了。”白朝驹伸出手,想去探探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发?烧。 “我是说真?的。”公冶明?拍开白朝驹的手掌。 “我在山谷的时候,有?一只倒霉狐狸,被我身上的血毒死了。我当时都冻坏了,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啊。你肯定没喝过?狐狸血吧,热乎乎的可舒服了……” 他说这事?时,眼睛亮得惊人。白朝驹越发?觉得不?对劲,心里酸酸的,视线也不?自觉地模糊起?来。 想了许久,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这哪是什么值得庆幸的好事?啊?这分明?是倒霉到了极点,勉强靠着雪和狐狸苟活下来。不?过?是落水时抓到的几根稻草,被他说得像是天?上掉下的馅饼那般。这个笨蛋,是不?是乐观过?头了啊?他不?会真?以为这是值得炫耀的好事?吧? 白朝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淌了出来。 公冶明?沾沾自喜的笑?容僵住了,他不?知道面前人为什么突然哭了。 但他忽然想做一件事?,一件他想做很久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总算可以做的事?。 他把身子往上挪了挪,接着伸出胳膊,抱住白朝驹的脑袋,让他靠在自己胸口的位置。 “这是干什么?”白朝驹感觉模糊的眼前忽然黑了,鼻尖传来公冶明?身上的味道。 “安慰你。” 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白朝驹的眼泪非但没有?止住,反倒如决堤的河水一般,变得更汹涌了。 “别逗我了,快松手。”他说道,声音哽咽。 公冶明?只好松开他,小心问道:“是不?是我身子太冷了,靠着不?舒服?还是我的……骨头硌到你了?” “你怎么傻成这样?”白朝驹忍不?住笑?道,脸上还挂着泪珠。 不?等公冶明?回答,他伸出胳膊,把面前的人拥入自己怀中。 “我可没有?哭。”沙哑的声音从怀里飘出。 “我知道。”白朝驹笑?道。 第208章 症结4 得寸进尺 白朝驹将他抱得很紧, 仿佛只要?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他能感觉到,公冶明的身?体逐渐变得温暖, 他的确瘦了太?多,先前柔软的肌肉几乎都瘪了下去,只剩薄薄一层, 裹在骨骼外头?, 抱起来有些坚硬。 胸前忽然一阵发凉,一只冰凉的左手,隔着亵衣,准确找到了他胸前的疤痕。 “其实我一直在想, 救下沙州的人, 应该是你。”沙哑的声音从怀里传来。 “其实你也差点没命了吧?我想有朝一日,等害你的人都死了,我一定要?让所有的将士们都知道,你还干了这么伟大的事?。” 第239章 “这可不行。”白朝驹赶忙止住他的想法,“太?子怎么可能是顺天府的典史?典史已经?死了!从今往后,这事?提都不能再提。况且,在那种情形下, 换了谁都会?和我一样的。” 公冶明摇了摇头?:“那可未必, 若是什么人都像你一样,边疆也不至于失守了。这种应当?在史册上大书特书的事?迹, 怎么能没人知道呢?” “你不是知道吗?”白朝驹笑道。 “那不一样。”公冶明摇着头?。 “怎么不一样?这样挺好,大伙儿知道你是救了沙州的英雄,已经?够了,我可不能再抢你的风头?了。从前咱们还替公主办事?的时候,你不是把风头?都让给我吗?我都风光了那么久, 这一次,该轮到你了。”白朝驹笑道。 公冶明冥思苦想了会?儿,怎么也想不出其他说辞,泄气道:“我真说不过你。” 你本就说不过我,现在还喝了酒,更别想说服我了。白朝驹笑得欢,看公冶明双颊红得厉害,仿佛上了妆一般,长?直的黑发胡乱披着,有几分?毛糙的可爱。内心的躁动更按捺不住,全身?血液直往头?顶上冲,几乎喷涌而出。 “你不是要?和我一起睡吗?”他笑道。 公冶明点了点,安静地看着他,没有半点动静。 还是等我先开?始吗?白朝驹伸手搂住他的肩膀,把腿往上抬起,夹住他的腰。 公冶明不自觉地哧哧笑起来,一下子乱了气,蚊子般的声音道:“你夹到我的疤了,好痒。” 白朝驹赶快把腿往上挪了挪,避开?他腰上的疤。 公冶明笑了好久,终于缓下来,补充道:“别抱得太?用力了,不然你会?累。” “好,我轻点。”白朝驹伸手,帮他把衣扣一点点解开?。 公冶明忽地睁大了眼睛,恍惚地看着他。 “别怕,还是和上回一样。”白朝驹柔声道。 “和上回一样?上次你陪我睡时,没脱衣服……”公冶明喃喃道。 原来他说的睡觉,真的只是睡觉而已啊! 白朝驹的脸一下子火一般烧,一直烧到耳根。他慌乱地松开?扯着亵衣的手,一抬眸,正?巧撞上公冶明小鹿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太?漂亮,白朝驹全身?的血液再次被点燃。他打量着公冶明绯红的双颊,心想:他应该只是假装不知道,其实心里也很想吧? 他悄悄伸出手,当?着公冶明的面,往下探了探,若不其然,正?如他想的那样。 还没等他开?口,公冶明便慌乱地往后一缩。 “我不能因为这个喊你一起睡觉。你都因为我,破例过一次了。我要?是再害你破例第二次,岂不是……千古罪人了。”他焦急道。 “什么罪人不罪人的。”白朝驹被他逗笑了,只觉得面前人愈发可爱,内心的躁动更按捺不住,全身?血液直往头?顶上冲,几乎喷涌而出。 “你以?为我会?相信那晚你说的什么鬼话?吗?还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能害我三番五次哭哭啼啼,还发疯喝酒在泥地上写字。就算你不在,我满脑子想的也只有你一个。上次是我答应的你,这一次……就不能换你答应我吗?”话?出口,他的脸早就红透了。 “那咱们这样,算成亲吗?”公冶明问道。 我当?时可真多嘴啊。白朝驹好想扯个谎话?糊弄过去,可看着面前人真挚的眼神,又想起他方才夸奖自己的话?,糊弄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咱们还不算成亲。不过我已经?想好了,等咱们安定下来,一定得办一场堂堂正?正?的婚事?。” “那就当?咱们已经?成亲好了。”公冶明说道,脸上挂着淡笑,那笑容虽然没有先前那么耀眼,却格外的甜。 我真是想太?多,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好说话。白朝驹在公冶明的鼻尖亲了下,说道:“稍等一会?儿。” 他飞快从被褥里窜出,只着亵衣,推开?门,几步窜到外头。没过一会儿又从门口进来,手里拿着个银制小盒子。 “上次怎么做的,还记得不?”他把盒子打开?,递到公冶明面前。 公冶明点点头?,道:“这次肯定比上次做得好。”说罢,一个翻身?在床上坐起。 “慢着点。”白朝驹忍不住劝他,生怕他动得太?剧烈,不小心磕磕碰碰,弄伤身?子。 “这次我可有经?验了。” 沙哑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皮肤传来清凉的触感,鼻尖萦绕着淡淡花香。 如公冶明说的那样,他确实有了经?验。白朝驹的心里不禁在想,他是什么时候开?了窍,做得这么细致,知道一点点的循序渐进了? “有人教的你?”白朝驹问道。 “没有。”公冶明顿了顿,又问道,“有不舒服吗?” “不会?,挺好的。”白朝驹回答道,心想也是,这种事?,大抵是不好意思跟别人提的,就算说出来,别人也鲜少有这种特殊的经?验。 应当?是那日之后,他在心里想了很多遍吧。白朝驹心里推测着,想着公冶明一遍遍在脑海里重演的样子。 真是个细心的小|色|鬼。 他一边想着,一边感觉空虚的部分?被一点点填满,逐渐紧绷。 公冶明一边伸手打探着,一边观察他的状态,直到见他的腰身?因兴奋而抬起,小腹有节奏地颤动着,觉得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只差东风了。 白朝驹的脑海里浮现许多画面,其中的一幕是小时候在海岛上同师父学武的场景。 “功夫不能一贯的只靠蛮力,更得用巧劲。巧劲用得到位,能有四两?拨千斤的奇效。”李默轻巧地拨开?他挥来的拳头?,嘴里翻来覆去念着这话?。 那是他只当?是自己年幼,打不过师父也是理所当?然。可他现在依稀觉得,若是换另一个练武奇才来,也不是没可能将巧劲用到极致,从而赢过师父。 比如说……白朝驹看着面前的人,伸出手搂着公冶明的脖颈,对他柔软的双唇吻了过去。 公冶明有些惊讶地微微张了下嘴,口腔即刻被一块软物封住,那软物还不听?话?地游动着,肆意触碰着上下的旧伤。 牙齿控制不住地做出防御姿态,往软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狠狠夹了下。 白朝驹吃痛地收起舌头?,看着面前人无辜又惊慌的眼睛,莫名有些恼火,大声道:“我可没弄|疼|你!” 公冶明慌忙低下头?,紧闭着嘴,一声不吭,身?子则暗暗试着劲,仿佛在控诉某种不满。 白朝驹感受到他的焦躁,显然没有方才那么细致,直冲脑门的热火也退了点,恢复了些许理智。他终于想起了什么,柔声问道:“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公冶明小声道:“其实是不疼,但我感觉疼。” “那我还可以?亲你吗?”白朝驹问道,语气又几分?可怜。 “不能亲这里。”公冶明指了指自己的嘴。 白朝驹脸上失望难掩,这时,一只凉凉的手伸到他的脸上,食指点着他的嘴唇。 “可以?亲这里。” 亲这里?是指他亲我的意思吗? 那部分?的主权已经?让给了他,怎么现在连嘴巴的主权也要?被他占领了啊! 白朝驹急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眉头?紧皱,一脸急切,心里焦急地斟酌着用语,想着怎么说服他。 公冶明愣愣地看着他,不知道这架势是同意还是拒绝。 白朝驹考虑许久,憋出一句:“别亲太?重了。” “好。”公冶明笑得眯起眼睛,凑近上去,轻轻咬开?他的双唇。 接下来的事?,白朝驹也很难记清了。 大抵是唇齿交融在一起,他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也能听?到公冶明的。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海面上,冲天的浪潮裹着他飞向云端。 等海浪重回平静,他也感觉空虚和匮乏,困意比他想象中来袭地更快,脑袋刚沾上在枕头?,就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天亮。白朝驹浑身?酸痛地爬起,才发现身?上空荡荡的,地上飞落着两?件亵衣。 盖着的被褥也不平整,乱七八糟得皱着,不知何时调转了方向,窄的那边被竖着盖着,盖住了身?子就盖不住脚,脚丫露在外头?,凉飕飕的。 见公冶明睡得还熟,他将被子调整成正?确的方向,小心地给他裹好,不小心触碰到冰得发寒的脚底。 可看他的面色,依旧白里透红,白朝驹心想,已经?睡了一整晚,酒劲怎么样也得退去了。他觉得不太?对劲,伸手探向公冶明的额头?,热得烫手。 他慌忙对着外头?喊道:“快去请郎中!” 白朝驹着急地穿好衣服,又看到地上剩下的另一件亵衣,心里更乱了。 可不能叫外人看到他这样子。白朝驹赶紧捡起亵衣,跑到床边,轻轻拍着公冶明的。 第240章 “先醒醒,得把衣服穿好。” 床上人的眼皮抖了抖,嘴巴微微张合,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完了,这下是真出事?了,还是被我给害的,白朝驹欲哭无泪地想着,默默伸手,给他把衣服套好。 “殿下,郎中来了!”外头?传来敲门的声音。 第209章 症结5 周回春,你这个庸医! 关于公冶将军忽然昏迷不醒的事, 随军的郎中?们都找不出症结。他虽然发着烧,但只是低烧,一点风寒, 不至于到昏迷不醒的程度。 “他先前还替众人解蛊,失了不少血。”白朝驹提醒道。 诸位郎中?总算联想到解蛊的事,纷纷道: “原来那日的药, 真是公冶将军的血。” “他大抵是失血太?多, 加上操劳过度,一时间睡死过去了。” 论补血,士兵们时常有各种跌打损伤、失血过多的状况,补血正?是随军的郎中?们擅长的。他们低头讨论片刻, 很快就?列出几味药材。白朝驹赶忙派人从库中?取来, 按郎中?的指示煎好,给床上的人喂下。 一日过去,两日过去,床上的人依旧昏迷不醒。 白朝驹急得眼眶发青,心里更是自责:若是那夜不缠着他行|事就?好了。他醉了酒,本就?意识不清,哪有觉察身?体不适的能力?自己居然这么粗心大意, 没能发觉他的异样。 说到底, 他那时手脚冰冷,气息虚弱, 本就?不该行|事…… 郎中?见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整夜整夜都不睡觉,忍不住道: “我?听说临安城的周大夫很有名,也给公冶将军看过病。事到如今, 不如想想办法,将他请来。” 另一名郎中?却道:“那周回春架子大得很,我?总觉得他徒有虚名,若是真有吹得那么神,将军上次见他时,怎么没能把病医好呢?我?看不如去请沧州城里的蓝大夫,医术一流。” 白朝驹当机立断道:“沧州和临安离这里都不远,不如将这两名大夫都请来。” “可周回春脾气很大,不太?好请……”郎中?犹豫道。 “你不是说,周大夫给将军看过病嘛。”白朝驹笑道,“要?是他不来,咱们就?说是他把人医坏了,他这么好面子,听不得这种砸招牌的话,肯定会来。” “殿下高见。那沧州的蓝大夫,该如何请呢?”郎中?问道。 “沧州蓝大夫,你可认得?”白朝驹道。 “我?当年四处游医下江南时,有幸见过他一面,认得他长相。这大夫脾气倒是不差,也没什么架子。但我?听说,他先前犯过事,所以?不喜欢见官家的人。”郎中?道。 “带我?去见见他。”白朝驹道。心想,多请个人,也是多一份希望,就?算自己请不动,沧州还有绊月楼主,他身?为江湖人士,却在当地?颇有威望。自己也算救过楼主一命,若是楼主亲自出马,这蓝大夫应当会给他面子。 事不宜迟,白朝驹很快准备完毕,只带几名随从,和那名郎中?一起,坐上了去往沧州的马车。 山海卫在处州东北方,到沧州随要?经过会稽、临安等几个大城,比处州到沧州更近些。白朝驹坐在马车里,从车窗往外看,见到的是先前骑马走过的山路。那时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更加坦荡和自在。 他赶忙放下马车的帘子,阻止自己缅怀于过去。自打他决心成为太?子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退路了。 哪怕身?边的人会一一离去。 哪怕有朝一日,他也会死去,或许是将来,或许是现在。 他肯定也不希望我?停下…… 马车摇摇晃晃,连续几夜没有合眼的白朝驹终于败给了困意,眼皮克制不住地?闭上,脑袋一歪,靠着椅背,沉沉睡去。 “殿下,到了。”耳边传来呼唤的声音。 白朝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面前是刺眼的阳光。马车的帘子被掀开?一道缝,车夫站在那里,对他喊着: “咱们已经到沧州了。殿下,您已经睡了整整两天,要?不要?先吃个饭?”车夫道。 白朝驹感受了下自己的胃,觉得不饿,便道:“先去见蓝大夫,顺带请大夫一起吃饭好了。” “好,听殿下的。”车夫从帘子翻身?回去。 白朝驹忽地?想起了什么,嘱咐道:“告诉大伙儿,这里不可喊我?殿下,称我?陆公子就?好。” 沧州大道很是宽阔,上面皆是来往的行人。马车一直走着,走过喧闹的城中?,又转过几个弯,最后停在一条巷子口。 那巷子只有一个人宽,两侧是灰暗又高耸的破屋,明明是大白天,阳光却透不进去,巷子里一片漆黑,像是只能滋长霉菌的阴暗角落,很难想象会有人将医馆开?在这里。 白朝驹吩咐马车停在巷子口,其余随从们也一并在外等待,只喊上那名郎中?,俩人一起走进漆黑的巷子。 两侧的石砖壁上,是各种黑白的菌类,它们在砖缝中?扎根,在阳光找不到的高度肆意生长。 二人一路走到巷子最深处,郎中?在布满菌子的墙上摸索着,推开?了一扇门。 “什么人!”一个紧张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听声音是个男子,约莫四十上下。 白朝驹心头一惊,心想着郎中做事怎么冒冒失失的,一下就?惹得大夫不愉快,一会儿该怎么请人跟着自己走呢? 郎中?竟也不说话,回头看向白朝驹,似乎是在说:我已经把你带到蓝大夫面前了,剩下的话你来说。 白朝驹只好陪着笑,寒暄道:“在下久仰蓝大夫大名,特来拜见。” 他这会儿也适应了屋子里昏黑的光线,看到屋子里摆放着数十个罐子。 一满头白发的男子站在角落,弯着腰,双手抱起一个罐子,转过身?,一手掀开?罐子上的黑布,一手托着罐子的底,对白朝驹泼过来。 罐子里飞出的不是水,而?是数以?千计的飞虫。与此同时,男子终于看清了白朝驹的面容,脸上的警惕忽然变得惊慌失措。 “小友?你怎么来了?” “怎么是你?”白朝驹又惊又喜,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铺面而?来的蛊虫就?将他团团包围。 “巫医,您下手也太?重了。”白朝驹吃力的睁着眼。 蛊虫已解,可他的全身?上下都是鼓包,尤其是眼皮,一左一右高高隆起,像是被人打了两拳似的。 “你方才?闷声不吭地?过来,我?还当是什么人寻仇来了。”巫医一手端着黄褐色的药汁,另一手拿着纱布,给他擦拭虫咬的肿包。 “我?若是早点知道你换了姓,肯定正?大光明地?请你来了,我?哪能想得到,他们口中?的蓝大夫,是黄巫医啊。”白朝驹委屈道。 “实在是没办法,我?这人结仇太?多,连女儿都不待见我?,只有隐姓埋名地?过日子,才?能自保。” 黄巫医叹了口气,看着白朝驹吃痛龇牙咧嘴的样子,又道:“我?擦了解毒的药,你已无大碍,只是身?上的包消得慢些,得过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完全褪下去,期间不能沾水,免得恢复不好,你这俊俏面孔就?破相了。” 白朝驹拿过他手里的药碗,探头看去,昏黄的药水倒映出一张不堪入目的脸,五官全都肿得不像样,就?算认识的人见到自己,也未必认得出来。 我?堂堂太?子,竟成这副模样,卫所里的将士们,尤其是那杨坚,岂不都得笑话我?了?白朝驹心中?的怨气没处发泄,只能把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巫医敏锐地?察言观色,安慰他道:“小友,事已至此,消消气嘛。看你这次特地?过来寻我?,应当有什么要?事吧?” 白朝驹连连点头,心情又舒缓几分,一脸郑重地?看着黄巫医,道:“我?想请您跟我?去一趟山海卫,救一个人。” 这话怎么听着似曾相识?巫医隐约有着预感,他请自己救的人,就?是自己先前救过的那人。 他的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山海卫里,指挥使的屋子的东厢房中?,躺着个人。 巫医还没来得及消化什么太?子殿下、什么定津卫指挥使的来龙去脉,一看到床铺上的双目紧闭、昏睡不醒人,心猛地?一沉。 “快,你们把他翻过来,让我?看看。”黄巫医对屋中?站着的闲人道。 “他体内的寒气深至骨髓,又有旧疾,还不听我?的医嘱好好静养,气数已尽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语气很是烦躁。 黄巫医回头看去,一男子眉头紧皱,坐在屋子的角落,手里拿着本医书,脚边放着个药箱,看模样也是个相当专业的大夫。 “您已经替他看过病了?为何说……”黄巫医的话还未问完,一个粗暴的声音便打断他道: “什么不听医嘱!老大可是定津卫的指挥使!他为了汐山岛的事一直操劳,才?会累倒,你这个庸医自己没本事,还叫什么周回春?应该叫周误人!周送终!” 第241章 说话这人正?是禹豹,他听到公冶明病重的消息,马不停蹄地?从定津卫赶来。 周回春本就?心高气傲,被他这样一说,更加不服气,红着脖子道:“身?体都差成那样了,还非当将军吗?你们卫所这么多人,少他一个就?不行了?我?看他昏迷这么多天,大齐也没亡国啊!” “你懂什么!老大是因为当了将军,身?体才?坏成这样!”禹豹说得激动,眼眶都红了一圈,伸手揪着周回春的衣襟,作势要?打他出气。 “都别着急!”黄巫医慌忙喊道。他细细瞧着公冶明的后颈,那里隐约有道月牙形的疤痕,还有一小团黑色纹路,梅花似的,镶在疤痕中?央。 “毒确实没完全压住,但不至于立刻没命。快拿纸笔过来,我?把药效加重些,他应当能醒来。”黄巫医道。 第210章 症结6 我醒了,已经没事了 小火炉上, 一尊红陶制的药壶冒着热气,里头发出咕咚的响声。 黄巫医聚精会神地坐在?火炉前,顾不得灼热的火焰烘烤着自己的脸颊, 鼻头上尽是细密的汗珠。 “原来他身?上的旧疾,是蛊王导致的。”周回春恍然?大悟地点着头。 “这种?蛊我倒是有所耳闻,听说是苗疆那边最为名贵的蛊毒, 已?十多年没有出现在?江湖上了?, 想不到蓝大夫竟对此也有研究,真是人不可相貌。” 黄巫医沉默不语,只侧耳听着药壶里头的动静。咕咚声渐渐大了?起来,他抓着纱布掀开壶盖, 药壶中褐色的液体翻滚着, 依稀可见药草的断茎残叶,还有不知名的虫子?躯壳。 黄巫医点了?点头,伸出拿起桌上的小碗,小碗里满满装着红色的蚕丝状的细物。 “且慢,你要放多少?”周回春按住了?他端药的手?臂。 “要他醒来,自然?得全倒进去。”黄巫医道。 “这可不行。”周回春制止道。 “这番红草药力至刚至阳,我方才见你在?锅中还加了?红糖、甘草、干参, 这些亦是至阳之物。他现在?身?子?极寒, 下这么多至阳的药,会遭不住的。依我看, 这番红草下一半就好,再?在?他床边点一支醒神香,应当能起到接近的效果,对他身?子?的损伤也小些。” “这是个好办法。”黄巫医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丝笑容, “方才那小友说你是庸医误人,我看你可不是庸医,是个有本事?的好医生啊。” “他说我是庸医,说得倒也没错。他身?上种?过蛊王,我竟没看出来,也不知道该如何解这蛊毒,我确实不是神医。”周回春承认了?下来。 “你在?江南,一辈子?能见过几次蛊毒?我是桂州来的,那里就是你们说的苗疆。从小耳濡目染,我对蛊毒自然?熟悉些。术业有专攻,我也只懂些蛇虫蛊毒之类的疗法,对其他病症一窍不通。” 黄巫医拿着木勺,将方才加入的番红草全部搅散,等药壶再?度咕咚起来,他将壶从炉子?上提起,倒进盖好纱布的瓷碗里,再?将纱布提起,药渣就被全数过滤出来,剩下一碗清透的褐色药汤。 药汤被喂下的两个时?辰后,公冶明终于睁开了?眼睛。 “将军醒了?!将军醒了?!”山海卫中一片欢喜。 白朝驹带着斗笠,出现在?厢房外,脸被纱布罩得严严实实。 公冶明靠在?床头,侧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他的面色照往常那般苍白如纸,也看不出是不是真的好转,眼眸倒很是明媚,宛如一汪水春。 应当是好些了?。 白朝驹扭头对边上的随从嘱咐道:“方才请伙夫煨着的鸡汤粥,快去拿过来,给将军垫垫肚子?。” 随后走到床头,还没来得及慰问,便听公冶明道:“怎么身?上还肿了??” 那往日里沙哑地听不出半点情绪的嗓音中,竟透着笑意。 白朝驹心头一惊,心想自己已?经包裹地足够严实,究竟是如何露馅的。 见公冶明的视线笔直地往下盯得,他慌忙把发肿的手?背往袖子?里缩了?缩,轻咳两声,强作镇定道:“我这是叫蜜蜂蛰的,不是生病,不会传染给你。” 他使个眼色,身?后的人立即将椅子?推到床前,供他坐下。 这时?,粥也送到了?。那随从将瓷碗送到公冶明面前,白朝驹正想接,面前一只瘦长的骨节分明的手?先接了?过去。 “这点小事?,不用麻烦殿下。” 公冶明端起粥碗,送到嘴边,也不用勺子?,像是喝水那般,一饮而尽。 透过纱布的缝,白朝驹看着他脖颈上的喉结快速滚动。 “慢着点喝,别呛到。”他劝道,一边取出怀里的手?帕,攥在?手?里。 公冶明放下了?的粥碗,取过白朝驹手?里的帕子?,镇定自若地擦了?擦嘴角。 “我醒了?,已?经没事?了?。”他看着白朝驹因?为紧张而攥紧的手?掌,宽慰道。 如此最好,但方才那两名大夫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论怎样,你先在?这里静养一个月。”白朝驹说道。 他命人全部从屋内撤出,只留公冶明一人在?床上休息,又选了?几本不费脑子?的闲书,放在?床头的柜子?上,供他打发时?间?。 “我还得去和账房先生对下军中的开销,晚点再?过来看你。” 白朝驹对床上的人笑了?下,合上门?,转身?,还没走出十步,房里传出重重的一声“咚”。 白朝驹慌忙返身回去,推开门?。 公冶明正倒在?地上,衣服都摔散了?,露出瘦长的小腿。他用胳膊肘撑着地面,双膝蹬着地面,几次三番都未能爬上床。 白朝驹赶快冲过去,将他抱回到床上。 这个样子?肯定不对,全身?虚软无力,病症显然?没有好,似乎比先前更要严重。 他不由分说地把公冶明塞在被子里,感到有只冰冷的手?,死命抓着自己的胳膊。 “怎么了?”白朝驹看不清他的样子,更听不清他的话语,只好一把掀开头上的斗篷,把自己鼻青脸肿的模样完全暴露出来。 公冶明没有说话,只是眉头紧皱,拼命摇着头。一股白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淌下,里头混着鲜艳的血丝。 都口吐白沫了?!白朝驹心急如焚,道:“你挺住,我这就去喊大夫。” 公冶明仍旧摇着头,胳膊也不挠他了?,伸手?指着地上。 “什么?你想说什么?”白朝驹急坏了?,又看不明白他的意思。公冶明忽地将头一撇,吐出一大片白色粘稠的液体,反射性扭动的身?体险些又叫他摔下床去。 原来是要痰盂啊。 白朝驹看了?看地上接了?一小碗“白粥”的痰盂,这才恍然?大悟,方才他摔在?地上,是已?经吐过一回了?。这次吐的太?急,白朝驹的鞋边,袖口,也沾了?不少米粒。 还没到口吐白沫的程度,但也没好到哪儿去。白朝驹细细看着地上的粥液,里头混着不少紫红的血丝,一团团的,花开似的混在?白米粒中。 出了?这么多血,他肯定难受得不行吧,方才居然?还骗我,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这哪里没事?了?!?”白朝驹心急如焚,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不少,听着好像怒火中烧。 床上的人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白了?,颤抖着嘴角,气若游丝道:“真的没事?,你去找账房,我会自己照顾自己。” “鬼才信你的自己照顾自己!”白朝驹道。 公冶明的眼眶有些泛红,低着头,解释道:“我见到你之前,不也好好过了?一年吗。我没有故意逞强,只是不想拖你后腿……” 白朝驹忽地有些难过。是啊,若不是自己执意想反,汐山的岛事?早可以上报给朝廷,请求其他卫所支援。自己也没必要去请海寇帮忙,正中敌人下怀,险些叫所有人都葬身?东海。 他也不会因?为自己,又是坠海、又是放血救人,归根到底,他现在?这个样子?,和自己先前的种?种?决策脱不开关?系。 “下次身?上难受,不能憋在?心里,得告诉我。”白朝驹柔声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歉疚地看着他脏污的袖口。 直到夜深,山海卫指挥使的正屋里还是灯火通明。 黄巫医、周回春和白朝驹三人围坐在?桌前,桌上摊放着各式各样的医书。温热的烛火照着三人的脸颊通红,额角暴汗淋漓。 “你说他吃了?就吐,我想或许是身?上的毒……可这事?也怪,若是毒,应当是身?体发痛才对,不至于吃不下饭。”黄巫医疑惑地挠着头,从白天想到夜里,他的精神也已?撑到了?极限。 但面前这位人称“太?子?殿下”的年轻人,非要他们找出个能根治病症的办法,不只是黄巫医束手?无策,连周回春也犯了?难。 第242章 “他身?上的症结太?复杂,我总觉得不只是中毒和受冻这么简单。” “你们说,会不会是……”白朝驹犹豫着,要不要把雪谷的事?情和面前二位说一说。 “你若想起什么,就快说,没准真正的症结就在?那里。”黄巫医道。 白朝驹省去了?一些前因?后果,粗略道:“我听说,他在?沙州被困了?整整一个冬天,只能喝雪,连吃的都没有,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病从口入,也许就是吃了?太?多的雪,他的胃都被冻坏了?,难怪内服效果不佳。”周回春喃喃道。 “小友,你可还知道关?于他的其他事?情?快给我们讲讲,没准治病的办法就藏在?这里。”黄巫医道。 山海卫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直到东方破晓,房门?终于被打开。 “有救了?!你的小友有救了?!”黄巫医兴奋地举着手?里的破书,仰头大喊。 “巫医,他还在?休息,别把人吵醒了?。”白朝驹拉住他,脸上倒是满面笑容。 “若不是你提到他的功法特殊,咱们恐怕还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周回春的脸色也比先前轻松不少,但他还是有些忧虑:“可是巫医所说的煨虫,一但入体就会走火入魔,实在?有些危险,难保不会适得其反。” “周老弟,你这话说的可不对了?。论治病你是行家?,但论蛊虫我可是行家?,你不是说了?,要想根治他的病,最重要的是得拔除寒症,他身?上的寒症比常人严重得多,若不是有内力中和,他早就死在?雪地里了?。既然?他的内力能中和寒症,那煨虫也一定可以。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一趟苗疆,把煨虫取来。”黄巫医道。 “巫医,我也跟你一起去。”白朝驹说道。 “你也去?”巫医惊讶地看着他,“这点事?老夫代劳就行,你不是要谋大事?吗?不必一起去啦。” “苗疆危险,巫医在?那里又有仇家?,一个人过去,我不太?放心。”白朝驹道。 “我也想一起去。”周回春也道,“我想去见识见识苗疆的蛊虫。” “你要是一块儿去,就没人照顾病人了?啊。”黄巫医道。 “那就带着病人一起去吧。”周回春道,“拿到煨虫,正好顺带把病医了?,殿下你看如何。” “我也有此意。”白朝驹欣然?点头道。 第211章 黑城无白昼1 煨虫能治病又不是什么秘…… 卫所的将士, 乃至杨坚都对太子又亲自?前去洪广的决定提出质疑。 “咱们?刚刚救下汐山岛,有这么多红夷人?的银两?和利炮,现在正是进?京的好时候, 再拖下去,恐怕夜长梦多啊。”杨坚劝道。 “马上入夏,天气就要炎热起来?, 将士们?会吃不消的。加上汐山岛一战刚刚结束, 伤员们?还需要休息。等到?秋分,咱们?就起义。”白朝驹道。 杨坚忖思片刻,觉得他说的也有理,只得道:“祝殿下此处南下一路顺利, 山海卫和定津卫的一万余人?我会好好训练, 等公?冶将军病好归来?。” 出发的日子定在四月二十?。 为了病患能够体?面出行,白朝驹专程去木匠处购了台轮椅,让公?冶明不至于时时刻刻都得叫人?背着。 至于随行的人?,白朝驹决心低调行事,只喊一只十?人?小队随行护卫。 禹豹对此事自?告奋勇,白朝驹也应了他的要求。 他们?一行人?扮做西行的商队,白朝驹则是当家的。车队拉着木箱, 在路上浩浩荡荡地走着, 他们?的箱子里只有随行的衣物?,没什么银两?, 但暗格中藏着弓弩火铳,以备不时之需。 长岳府是碧螺湖畔最繁华的城池,白朝驹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几年?过去,没了作威作福的紫睛教, 长岳府似乎比先前热闹不少。 街上的商人?们?比从前更多了,在街道两?侧一字排开,原本开阔的道路狭窄不少,倒处是往来?的行人?,把路挤的水泄不通。 白朝驹的商队只能在路上缓慢行进?,若不是有个只能坐着的病患在车厢里,他都想直接下车步行了。 “公?子,您看看,这是不是您说的青田客栈?”车夫的声音从门帘外飘来?。 白朝驹掀开窗帘,往外看去。 原先简朴低调的小客栈变成了个庞然大物?,住客的小楼还在面前,但在它背后,是两?座新起的高楼,一左一右伫立着,颇有几分左青龙右白虎的架势。 小楼上的牌匾也换了个新的,镶金的大楷,写着“青田大客栈”五字。 “是这个。”白朝驹道。 他转头,拍了拍躺在自?己大腿边的熟睡的公?冶明,柔声道:“到?地方了,咱们?得下车。” 青田客栈的田掌柜坐在铺子前,数着今日收入的银两?,大门又地被推开,门上的铃铛“叮叮”响着。 田掌柜把手里的银柜锁好,满面笑容地迎上去,忽地察觉来?者有几分面熟。 中间个头高挑的那个年?轻人?,衣着颇为考究,一身皎月白的长衫绣着银丝,发髻上还带着白玉制的环扣。 可不论他穿成什么样,田掌柜还是认出了他:这不是三年?前,在我这儿住店,非要在院子里洗澡的那个傻小子吗?几年?不见,傻小子都成富商了? 田掌柜笑道:“多年?不见,白公?子又来?关照小店了?” 身后随从们?疑惑地四目相对,黄巫医则小声解释道:“这是他走江湖的名号,肯定不能以真名示人?呐。” 白朝驹同田掌柜寒暄几句,说道:“掌柜的能否把左侧的大门也敞开,我那朋友行路不方便,在外头进?不来?。” 田掌柜按他所说的往外看去,大门外还等着一人?,那人?看模样倒是四肢健全,却不知为何坐在一台木制的轮椅上。他头发也没有梳,散落地披在肩上,衬得脸蛋有种?雌雄莫辨的清秀。 掌柜觉得这人?也有几分面熟,可又和记忆中的人?物?对不上号。他左思右想都想不起来?,只你令伙计们?把左侧锁着的门也打?开,让轮椅可以被抬进?来?。 “天字号的客房是最好的。诸位入住天字二号和三号,如何?”掌柜对白朝驹道。 “天字一号已经?被人?订走了?”白朝驹问?道。 “是啊,我要是知道白公?子今日会来?,就留着了。若是白公?子非要住着天字一号,我也可以去和那人?商量商量,看看他能不能让出来?。”田掌柜陪笑道。 “无妨,咱们?就住在天字二号和三号吧。”白朝驹道。 夕阳西下,戌时已到?,守城的将士们?将长岳的城门紧紧闭上。 今日不会再有别的客人?来?了。田掌柜命人?封上大门,一个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头出现了门口,不由?分说地往客栈里挤。 关门的伙计们?眼疾手快地拉住他,道:“客栈已经?住满了,不接待了。” “我是住店的客人!”白发老头怒道。 在伙计们?将信将疑的目光中,他堂而?皇之地走进?了天字二号厢房中。 “黄巫医,您可算来?了。”白朝驹喜出望外地看着他,“如何?在长岳能买到?煨虫吗?” 黄巫医摇了摇头,说道:“长岳的药馆几乎没听说过这种?虫。咱们?还是得渡过碧螺湖,穿过桃源谷,翻过溧山,进到真正的苗疆。” “咱们明日就动身。”白朝驹道。 黄巫医看着早已在床上熟睡的人?,担忧道:“这一路过来?车马劳顿,他已经?累的不轻了。去苗疆,又要翻山又要渡河的,不如修整片刻再动身。” 他嘴上说的是公?冶明,但其实他自?己也是如此,一把老骨头早就累得不轻,随行护卫的士兵们?更是没好到?哪里去,他们?或骑马或走路,完全没有坐在马车里来?的舒适,一个个无精打?采地站着,只等休息的命令。 只有白朝驹精神抖擞。他看向快把头垂到?地上的禹豹,说道: “你选八个人?,跟我和巫医一起去苗疆。余下俩人?在这里看守,顺便给周大夫打?打?下手,一起帮忙照顾公?冶将军。” 禹豹立即把眼睛睁得滚圆,答道:“我和陶康留下,照顾老大。” “你留下?你是小旗,怎么能留下?”白朝驹皱眉道。 “您可是殿下,就算我不在,他们?很听您命令,您尽管指挥就是了。陶康先前学过点医术,留下来?也能帮上不少忙。至于我,必须留在老大身边!谁知道那个庸医能干出什么事来??” “周大夫不是庸医,是个好大夫。” 白朝驹看禹豹神情格外认真,只得遂了他的心愿,答应道:“那行,从现在起,你的手下就不是你的手下了,都得听我的命令行事。” “当然。”禹豹应道。 第243章 天微微亮,南下的队伍就出发了。十?人?轻装上阵,出了城门,直通碧螺湖畔。 去往桃源谷的道路白朝驹很熟悉,他走过数次,还参与过那场推到?紫睛神人?的大战。如今重明会树倒猢狲散,先前霸占的土地终于回到?桃源村的村民手里。 桃源谷中长着郁郁葱葱的桃林,先前的瘴气密布的景象不复存在,无需有人?引路,任何人?都能在山谷间自?在行走。白朝驹不禁想:若是闻秋生能见到?此情此景,心里一定很高兴吧。 穿过桃源谷,后面是一片层层叠叠的深山,名为溧山。据黄药师所说,山后就是苗疆。 大齐将苗疆分为生苗和熟苗两?部分,“熟苗”是同齐人?关系较好的苗族人?,溧山后的苗疆是熟苗,有桂州和厉州两?州府和一些村落组成,背靠着武陵山,翻过武陵山,就是和汉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生苗”区了。 虽说是熟苗,可此地仍遵循苗疆旧制,由?苗人?自?治,只是归洪广行省管理。 三日的跋涉后,一行人?看到?了桂州。桂州城没有城墙,与其说这是一座城池,倒更像是坐落在山岭之间的一大片村寨。 白朝驹回忆着来?时九转十?八弯的道路,心想:像这样藏在深山的城池,不要城墙也行得通,若是没有人?带路,外人?根本就不可能走得进?来?。 “桂州没有城墙,因为它是大齐的一部分。”黄巫医说道,“翻过一个小山头就是厉州,那里也没有城墙,但再往西走,就有一大片城墙了,我们?都说那是南方长城。” “南方也有长城?”跟在白朝驹身后的士兵问?道。 “没错。”黄巫医点了点头,“北方的长城是挡鞑靼用的,而?那些不愿皈依齐人?的苗人?,也有片城墙把他们?挡在外头,就在武陵山上。” 他指着桂州背后一片格外高耸的山脉,山头朦朦胧胧的,被笼罩在云雾里,白朝驹极目远眺,也没能看清长城的轮廓。 “现在是五月,正是黄梅时分,应当是蛊虫长得最好的时候。”黄巫医对众人?仔细嘱咐着,“咱们?一会儿分头去找,每个铺子都问?问?,记得不能直接说煨虫,得说你要买点火。” “买点火?”白朝驹喃喃重复了一句。 “对,这是买虫的暗号,毕竟蛊虫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能随便的直呼其名,就这三个字,记好了。”黄巫医道。 八名士兵们?连连点着头,按照黄巫医的指示,各自?走一条街道,对着铺子一家家地问?过去。 天色很快就暗下来?,这里没有宵禁。一行人?问?到?夜深,直到?所有店铺都闭店休息,也没有一人?买到?煨虫。 没等白朝驹发问?,忙活了一天的士兵率先不满地抓着黄巫医的衣领,问?道: “你说的那个买点火,是不是耍在咱们?玩啊?” “真不是啊!我没事耍你们?干啥?买不到?煨虫,我也着急呐!”在一群精壮的士兵手里,黄巫医像是被掐着脖子的鸡。 “松手松手!”白朝驹用力?拉开那些拉拉扯扯的胳膊,他力?气一贯的大,那些士兵三两?下就被他拉开。 “咱们?来?桂州前,巫医已经?在长岳城里问?了个遍了。公?冶将军也和他有过恩情,他真没必要故意骗咱们?。”白朝驹道。 黄巫医喘着粗气,宽慰众人?道:“既然大伙儿都没买到?,那说明桂州没有煨虫,咱们?明日去厉州再问?问?。” “我感觉不对劲。”白朝驹喃喃道。 “怎么了?”黄巫医问?道。 “长岳是离苗疆最近的大城,里面买不到?煨虫,桂州已在苗疆,却也买不到?煨虫,咱们?去厉州,恐怕也未必能买到?,也许有个不知名的人?,赶在我们?之前,把所有的煨虫都买走了。”白朝驹道。 “这怎么可能?我们?一想到?能用煨虫治病,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了,就算有人?把消息泄露出去,也来?不及把煨虫全买完啊?”黄巫医疑问?道。 “煨虫治病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咱们?最近才发现而?已。倘若有人?比咱们?更早想到?用煨虫治病的办法,先我们?一步过来?……坏了,快回青田客栈!” 第212章 黑城无白昼2 朝凤门最后的利刃 长岳的金樽波名扬四海。禹豹在客栈中洗漱完毕, 没按捺住性子,忍不住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在京城时, 神机营管得严,不让士兵们多喝。这次到了定津卫,本可以放开?来喝, 可他偏偏喝不惯当地的黄酒, 尝试几次,始终不能习惯。 他本来怀着尝鲜的态度,想着试试金樽波究竟是个什么味道,回去可以和卫所里的兄弟们吹嘘一番。 等他回过神来, 半坛子酒都?下了肚。他这才觉得头脑有些昏沉, 双颊也如?火一般的开?始烧。 可不能再喝了,我答应了殿下,得把老大?照顾好。明日一早,我还?得给他煮药呢。 禹豹把酒坛子藏进公?冶明的床下,熄灭了桌子上?唯一的烛火,翻身躺在躺椅上?,眯起眼睛。 也许是酒喝得太多的关?系, 他感觉浑身燥热, 怎么也睡不沉,在躺椅上?辗转反侧, 他忽地感到一张冰冷的东西,覆在了自己?的面颊上?,不偏不倚挡住鼻息。 他感觉一阵呼吸困难,昏沉的身体本能地挣扎了下,鼻子上?冰凉的物件终于被甩开?。他大?口顺着气, 脑袋终于清醒了些,这时,一柄冰冷的硬物抵上?了他的喉咙。 禹豹顿时寒毛倒立,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 借着稀薄的月光,他看清了拿刀人的面容,这才长出一口气。 公?冶明不知何时爬上?了轮椅,身子半靠在扶手上?,左手拿着柄短刀,刃背抵着禹豹的喉咙。 不会是因为?发?现我偷喝酒,专程过来给我长记性的吧?禹豹露出个讨好的笑,“老大?”二字还?未出口,公?冶明便飞快地拿刀身摁住了他的嘴。 “不要出声。”他凑近禹豹耳边,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 禹豹心头一惊,直觉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声,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在躺椅上?坐直,聚精会神地看着公?冶明。 “咱们被杀手盯上?了。”公?冶明把短刀从他嘴上?拿开?,指了指门和窗。 “你?说什么?”禹豹难以置信往窗外看去,窗户严严实实地紧闭着,他入睡前还?仔细地检查过一番,把每扇窗都?牢牢上?锁,以免夜风把床吹开?,冻着老大?。那时外头可什么动静都?没有。 现在,透过朦胧的窗纸往外看,窗上?只有朦胧月光打下的树叶影子。 就在这时,一阵不寻常的“沙沙”声传来,窗外的树影忽地往下沉了些,像是什么东西停在了上?面。 还?真的有人。禹豹握紧了腰间的长刀,脸上?是破釜沉舟的决心。 公?冶明摇了摇头,伸手按下他握刀的手,问道:“你?的酒还?有剩吗?”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打更人刚喊完号子,只见夜空中窜起一团红色的烟花,无声无息地在空中炸开?。 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还?有人放炮?更夫很是疑惑。见烟火亮起的位置是青田大?客栈附近,他也没想太多,只当是哪个外乡人的习俗,提着梆子和灯笼,继续往前走。 烟火炸开?的瞬间,七八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在同一时间破开?了天字二号的门和窗户。 木片支离破碎地落入屋内,还?有铺面而来的酒香。 搁置在窗框和门框上?的酒杯泼洒下来,浇了蒙面人满头。 蒙面人的头发?和面罩被打湿,但这并不致命,他们很快就找到了屋内那个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根燃着火的绳索也从空中落下,点燃了他们的头发?,又点着了浸着烈酒的面罩。 蒙面人全都?爆发?出惨叫,伸手撕扯着脸上?的面罩。 趁此机会,禹豹飞快地拔刀,解决了拦在门口的三人,推着公?冶明,往客栈外跑。 还?没跑出几步,身后?传来疾步快跑的动静,那些杀手竟还?有增援,不屈不挠地跟了上?来。禹豹完全不敢回头看,只顾推着身前的轮椅,一股脑地往前冲。 他拐过院子,正要冲向客栈的大?堂,数十个黑影从楼顶越出,堵住了他的去路。 进退两难的时刻,公?冶明忽然道:“往南走,这家客栈的后?院是篱笆围成?的墙,可以冲出去。” 禹豹飞快地调转轮椅的朝向,冲向客栈后?院。 从篱笆强行破出,面前是格外陡峭的山坡,山坡上?有一条极其陡峭的石阶,一眼望不到头,若要用轮椅行过这么多石阶,轮椅恐怕都?得散架,更别?提上?头坐着的病患了。 禹豹嘴角发?颤,小声道:“老大?,这坡咱们下不了啊。” 第244章 “别?怕,往台阶上走。”公冶明道。 禹豹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下坡路背着月光,到处是昏暗的树荫,禹豹看不太清脚下的路,只觉得手里的轮椅在石阶一颠一颠地滚动着,时而发?出几声可怕的吱呀声,仿佛快要散架一般。 轮椅下坡的速度很快就超出禹豹的预料,他必须拼劲全力?奔跑,才能勉强赶上?。 不知在石阶上?震了多久,手里的轮椅忽然失去了控制,猛地一扭,拐进了小道边的坡地。 这一下猝不及防,禹豹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双脚顷刻间飞离地面,再落下来时已来不及迈步,脚背贴着地面被轮椅拖行。好在危急关?头,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轮椅的背板,没叫轮椅脱手而出。 他拼命地迈着脚,想找回重心,可轮椅前行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比世上?最快的轻功更快,禹豹完全跟不上?轮椅的速度,只能被拖着往坡下飞驰。 一棵大?树迎面而来,他已经完全失去了自主控制方?向的能力?。 完了完了,我还?答应了殿下,要好好保护老大?,这下没被杀手杀死,却要和老大?还?有老大?的轮椅一起,撞死在树上?了。 就在这时,轮椅突然有了灵性一般,往左拐了个弯,灵巧地避开?迎面而来的树干。 禹豹冷汗直冒,借着隐约的月光,他看到轮椅上?的人正手脚并用地控制着轮子的走向。原来,方?才驶离正道的操作,也是公?冶明一手操控的。 禹豹惶恐不安的内心总算放松下来,任由灌木的枝叶刮着自己?的脸,把自己?的头发?全都?绞乱。 过了很久,轮椅的速度才一点点慢下来,停在山坡下的草地上?。 经过方?才一阵飞驰,追兵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失去了目标。 禹豹终于能重新使唤自己?的双腿。他在地上?站定,靴子的背面已经被磨没了,露出沾满泥巴的花白脚背。他扶着膝盖,喘着粗气,仍旧心悸不已。 “老大?,您可太勇猛了,您怎么知道这里有条坡道,可以跑这么快?” 公?冶明俯下身,在地上?摘了片宽阔的叶子,递给禹豹,让他擦擦衣裤上?的泥巴。 “我不是第一次来长岳,这里的地形,我还?算熟悉。”他解释道。 “不知周大?夫和小陶怎么样了。”禹豹喃喃道。 “方?才逃跑时我都?看清楚了,这些蒙面人都?在天字二号的房间外,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我来的,莫不是……” 公?冶明正想说,莫不是自己?从前在朝凤门得罪的人找上?来了。可仔细想想,这也不太对,凭自己?现在的样子,就算被死而复生的仇老鬼看到,也得犹豫几分。 “老大?,是不是咱们队里有内鬼?”禹豹眉头一皱,“你?说杀手只冲着咱们来,他周回春凭什么能逃过一劫?一定是这个庸医走漏的消息,吸引杀手过来杀你?!” 天微微亮,几个浑身泥巴和树叶、步履蹒跚的人,在长岳的街上?走着。 他们身形壮硕,看模样不是商人,更不像衙役,一个个低头快行,拐进了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屋。 屋子里,一男子端坐着。他的面容稚嫩如?十岁孩童,身形瘦小,坐在寻常的灯挂椅上?,双脚却挨不着地面。他的手边放着个小茶炉,炉子的炭火已经熄灭,茶壶也没有了热气。 他一手抓起茶壶,把手里转着,也不看面前齐齐跪在地上?的黑衣蒙面人。 “对付一个病秧子,只要一盏茶的功夫。茶都?凉透了,人头呢?”他开?口,嗓音与稚嫩的面容不相匹配,如?阎王般阴沉沙哑。 打头那个蒙面人上?前一步,行礼道:“阎殿主,那病秧子不简单……” 话音未落,他的脑袋就被茶壶砸了个结实。 “我待你?们可不差吧?”被称作殿主的男子低着头,拿帕子擦拭着手上?的茶叶。方?才他甩出茶壶的动作用力?过猛,溅了不少茶水在自己?身上?。 带头的蒙面人忙不迭地接上?后?话,如?背诵了无数次那般熟练。 “殿主待咱们不薄,既没有给咱们种下蛊虫,也没将咱们毒哑。正是这样,千阎殿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战无不胜,那人头去了哪里!”阎殿主怒道。 “殿主,邱阁主说过,这病秧子绝非凡人,而是朝凤门最后?的利刃。仇老鬼穷极一生,打造了四柄武器,分别?为?腾蛇棍、昧火鞭、诡枪和凝血剑。这病秧子就是凝血剑,是仇老鬼此生得意的武器,没这么好对付。”蒙面人小声替自己?辩解。 “朝凤门朝凤门……他仇老鬼都?是个死人了!我阎千胜还?比不上?他吗?他的这些武器死的死,废的废,凝血剑都?成?什么样了?你?们还?拿不到他的首级,岂不是比废人还?废?这话传出去,是给全江湖的人看千阎殿的笑话吗?”阎千胜怒道,声音如?雷贯耳。 “殿主,咱们不是还?有后?招嘛。”领头人抬眼看着他。 “按殿主的吩咐,千阎殿的人已经把此地的煨虫全买了。他们若是还?想给凝血剑治病,只能走出长城,去往真正的苗疆。到那时候,不要说凝血剑,就连小太子,咱们也手到擒来。” 阎千胜跳下灯挂椅,缓步上?前,伸手拽下蒙面人的黑色面纱。 蒙面人的面容完全暴露出来,那是个年约三十的男子,他脖颈的位置格外引人注意,上?面纹着黑色的刺青,刺青的图案很别?致,像一只张开?翅膀的飞蛾。 “你?给我好好记住,这次不能再失手了!”阎千胜看着面前男人的双眼,稚嫩的面孔因用力?过猛而显得狰狞。 “是!”男子点头应答,说的却不是汉文,而是苗人的语言。 第213章 黑城无白昼3 我用人格担保,我也用人…… 白朝驹闯进长岳城的城门时, 已是上气不接下气。 检查路引的官兵还?未来得及看清他?姓甚名甚,就见他?一股脑地冲进城里?。 “急着去投胎呢?”官兵骂了一句。白朝驹没有回头,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官兵的视野之外。 还?没走进客栈, 他?就知道出事了。 青田客栈外头围了一群人?,白朝驹拉着围观的人?,挨个问着里?面?的情况。 那些人?都是白天过来看热闹的, 只?知道天字二号的厢房被砸了个稀烂, 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说这是住客发疯砸的;有说是田掌柜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遭的报复;还?有人?说是这厢房风水不好,遭雷劈的。 这都是些没由头的胡乱揣测,白朝驹听着越发心烦意乱, 加上许久见不到熟悉的面?孔, 他?总觉得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额角全是细汗,手脚也不自觉的冰凉。 他?心想,在这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不如直接去殓房看看。 这条通往殓房的小道,周边开满了长生店。 白朝驹埋头快步疾走,满脑子都是胡思乱想:若是等会儿见到熟悉的面?孔该怎么办?他?死?的时候, 会不会怨恨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就在这时,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黑色的店铺前窜出,不偏不倚挡在了他?面?前。 白朝驹反射性地伸手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长剑出鞘到一半,他?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正是那个执意留下陪着公冶明的小旗。 禹豹毕恭毕敬对他?行了一礼,说道:“白公子请随我来。” “他?还?活着?”白朝驹紧绷的眉头终于舒展开,脸上不自觉地绽出笑容。 “那当?然, 我老大是什么人??区区杀手,可奈何不了他?。”禹豹得意道。 白朝驹跟着他?身后,走进一间?空无一人?的院子。 这是间?废弃已久的长生店,门前的杂草一路生长到院子里?面?,足有一人?多高,却遮不住落魄的门头。 院中堆放的纸人?,已在风吹日晒下褪去了颜色,面?上是鱼鳞状的裂痕,稍有风吹动?,便如雪花般一片片褪落。 风打着旋,卷着纸屑扫成一堆一堆,在一人?高的草丛间?堆成白色的小山丘,像是宣告店铺落败的命运。 一张黄杨椅端放在杂草和碎纸之间?,与周围落败的环境不用,这柄椅子模样很新,椅背被打磨得增光发亮,只?是两侧的轮子上沾满了泥巴。 白朝驹一眼就认出这柄椅子是哪儿来的,也认出了坐在椅子上的人?。公冶明的头发被松松地扎在左肩,身上裹着张破旧的被褥。从露出的裤腿来看,他?还?穿着入睡的亵衣,显然是在睡觉时逃窜出来的。 “你把你的老大照顾地倒是不差。”白朝驹对禹豹认可地点了点头。 禹豹嘿嘿一笑,只?道:“殿下过奖了,我们能甩脱杀手,多亏老大机灵。” 第245章 “不是我机灵。”公冶明的声音飘过来,“是那些杀手不够专业,夜深人?静的时候,稍不留意就会闹出很大的动?静。对他?们而言,不如选在白日喧闹的时候行刺,或许成功率更高。” “或许不是他?们不够专业,是因为他?们刺杀的对象,是你。”白朝驹笑着走上前。 公冶明斜靠在轮椅发扶手上,手里?搓着一根狗尾巴草,他?看到白朝驹上前来,丢掉手里?的干草,仰起?脑袋看向他?。 白朝驹忽地恍了神。他?鲜少从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地看人?,甚至可以完全看清对方的头顶。 面?前的人?看起?来格外的乖巧,尤其是那双瞳仁,往上直直地注视着自己,有几分孩童般的纯净。 白朝驹的心一下子跳得飞快,或许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或许是院子里?阳光太?好。但碍于有外人?在此,他?还?是按捺住了内心的冲动?,慎重?道: “长岳城里?不安全,咱们先出城避避风头,煨虫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说着,他?推起?公冶明往外走,公冶明忙道:“等等。” “怎么了?”白朝驹停下了步子。 “先去屋子里?。”公冶明指着院子里?的那间?破屋。 屋子已经塌了半个房顶,剩下一半只?靠两根歪斜的房梁,勉强支撑着,指不定什么时候也会塌下来。 屋子门前堆放的纸人?和花圈更多,层层叠叠泛白的色纸,被风吹落成片状的碎末,雪花般在石阶上积了一堆。 白朝驹不明白这破屋有什么好看的,但他?还?是按照公冶明的指示,推开了门。 木门吱呀着,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转开。阳光从门缝投入满是尘埃的屋内,白朝驹看清楚了,屋子唯二两根房梁底部,分别捆着个人?。 “周大夫?陶康?”白朝驹一眼就认出被捆的俩人?,转过头,满脸惊讶地看着公冶明。 “你捆他们做什么?” “我的行踪,肯定是他?们俩泄露出去的。”公冶明一脸肯定,禹豹也在后面?连连点头。 “因为昨夜他?俩没有遇袭,就认定他?俩当?中有内鬼?这样太?草率了吧?你不是知道杀手的流程吗?没准是他?们拿到的名单里?,根本没有这俩人?呢?”白朝驹问道。 “我知道你为了稳定军心,对卫所里?的所有人?隐瞒我病重?的消息。来长岳的路上,我又一直睡在马车里?,根本没见过外头的人?。这批杀手刻意趁我病重?,过来杀我,背后不可能没人?指点。跟你一起?的人?,也逃不开嫌疑。”公冶明果断道。 白朝驹细细回想着那日购买煨虫的经过,笃定道:“不会,你也太?小瞧自己的部下了!他?们都在尽心尽力替你找药,我愿以自己的人?格担保,他?们中没有内鬼!” 公冶明皱着眉头,沉默不语。 “那这样就很清楚了。”禹豹接过话茬。 “我们卫所的士兵没有背叛老大,背叛老大的,就是这个庸医!”他?伸出手,指向被捆在柱子上的周回春。 周回春顷刻间?怒目圆睁,满脸通红,让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因败露而羞愧,还?是因蒙冤而愤怒。 “你可以说我是庸医!但你不可以随便玷污我的清白!”周回春把每个字眼都咬得铿锵有力。 “你一个江湖医生,谁知道平日里?都和什么人?交往。我还?听过传闻,说有的医生,白日里?治病救人?,夜里?持刀杀人?,这也是你周回春做的事吧!”禹豹道。 “你放|屁!我周回春只?看病救人?,从没害过人?!” “那我问你,咱们出发前的那天夜里?,你为何这么晚才回卫所?”禹豹不依不挠。 “当?然是去给?病人?看病了。”周回春翻了个白眼,“你以为当?大夫很闲吗?我治病的本领又不差,除了这个人?,还?没有砸在我手里?的。” 他?伸手指了指公冶明,意思他?是砸在自己手里?的唯一一人?。 “四?月十九,是我和病人?约好复诊的日子,你要是不信,就尽管派人?去查,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周回春冷冷看着禹豹。 周大夫看着也不像内鬼,白朝驹疑惑地皱着眉头,对公冶明道:“其实还?有一人?,知道你病重?的消息,他?虽然在卫所里?,但也脱不开嫌疑。” “殿下的意思是,杨将军?”禹豹大惊,他?万万没敢怀疑到杨坚身上。 公冶明反倒一脸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是杨将军。” “你怎么能这么确定?”白朝驹疑惑道。 “我也愿意用人?格担保,杨将军不可能出卖我。”公冶明学着白朝驹的样子,拍着胸脯保证。 白朝驹一时语塞,小声道:“你和那姓杨的,交情什么时候这么好的?” 见公冶明不再?搭话,白朝驹就命令禹豹把捆在柱子上俩人?松开,又弄了辆驴车,罩上布帐,让老弱病残坐在布帐里?面?,自己则和周大夫一起?驾车,禹豹和陶康一左一右走在车边,观察周围的风吹草动?。 驴车从长岳城门驶出,沿着碧螺湖行走,直到天色渐晚,白朝驹驾着驴车,拐进了桃源谷外的一个山洞,沿着山洞拐了片刻,进到一片四?面?环山的洞天福地中。 这洞天里?有一间?茅草小屋,房门都攒层厚厚的灰,像是曾有人?在这里?生活,但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 “咱们在这里?住一晚,等去厉州的黄巫医等人?过来汇合。”白朝驹推开了封尘已久的房门,屋子里?桌椅整齐齐放着,还?有一大一小两张床铺。 禹豹看得惊奇,忍不住道:“这样的深山里?,居然还?有人?住的地方。” 白朝驹点了点头,说道:“曾经有一对母女,那时桃源谷里?都是瘴气,她们出不去,只?能在这里?自给?自足。现在她们走了,留下屋子,竟还?成了咱们避难处。” 禹豹把大床让给?了太?子和病患,自己和剩余俩人?共睡一张小床,为了以防外一,他?和陶康俩人?轮流放哨,美其名曰以防杀手找过来,实则也是看住周回春。 果不其然,到了三更时分,周回春悄悄爬起?了床。 “你去哪里??被我逮到了吧?”禹豹拿刀堵在床前,洋洋得意道。 “我不和你闹着玩。”周回春皱着眉头,面?色并不明朗,“我要去找殿下。” 第214章 黑城无白昼4 我要太子殿下背 夜色已深, 小屋的床铺上,两人面对?面躺在一起。 白朝驹的手搂着公冶明的肩膀,用温热的前?胸温暖他冰凉的双手。 他的双眼有些昏沉, 连赶了几日山路,堆积依旧的疲惫侵蚀着他的全?身,他的眼眸也不知不觉地闭合。这时?, 怀里人动了下, 白朝驹猛地惊醒过来。 我不能先?睡着,若是先?睡死过去,肯定会在不知不觉间变动姿势,也没法替他暖身子了。 白朝驹奋力地挤了挤眼睛, 想令自己保持清醒, 耳边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我不小心吵醒你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睡着了?白朝驹心里有数只蚂蚁在爬,好在屋子很?黑,没人能看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尴尬。 沙哑的话语还在继续:“若是找到煨虫,你就不用像这样一直陪着我了。” “我会陪着你,就算你的病好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白朝驹不解思索道。 屋外传来了响动,是周回春和禹豹争吵的声音。 这俩人究竟怎么回事?怎么又吵起来了?白朝驹坐起身, 说道:“我得过去看看。 他从床上下来, 把被子重新理好,随手抓了件外衣披上, 往隔壁的屋子走?去。 看他走?进?房门,争论不休的二?人瞬间收敛了声色。 “夜半三更,你们怎么不睡觉?”白朝驹问道。 周回春和禹豹慌忙各自对?太子行礼,只有躺在床上陶康毫无半点回应,呼噜打得震天响。 “殿下, 我们不是有意吵醒你。”禹豹小声地请着罪。 “你们俩这么热闹,是在聊什么?”白朝驹问道。 “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禹豹尴尬地笑了笑,“白天我冤枉周大夫是内鬼,我怕他还记仇呢。” “我刚刚听到的,好像不是这个。”白朝驹脸色一变,嘴角善意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眼神如刀锋般尖锐地扫视着面前?两人。 禹豹顿时?慌了神。他和周回春不一样,以后还得在太子手下做事,不敢得罪白朝驹半点,慌忙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全?盘托出: “殿下,我不是有意欺瞒您。周大夫泄露将军行踪一事,实属偶然,是敌人太狡诈,他也不是故意的。” 不出他所?料,白朝驹的眉头一瞬间皱得更深了,声音深沉地可怕:“是怎么泄露的?” “回殿下的话,老夫回想起来,四月十?九那日给病人复诊,确实说过一句,自己最近要出门,两个月后才能回来,或许是那句话,暴露了将军要来长岳的事。”周回春道。 第246章 “还有病情的时?候。”禹豹在边上小声提醒。 “对?对?,我给将军看过一次病后,有人过来问他的病况如何,我以为那人是常将军派来的,把病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或许就是这样,让他们先?想到了煨虫的疗法。”周回春补充道。 “常将军又是谁?”白朝驹问道。 “常将军是沙州的总指挥,老大和我都是他的手下。”禹豹说道。 “老夫当?时?也一时?糊涂,病人的病情本就不应当?透露,可他毕竟情况特殊,又没什么家人。现在想来,那人或许是故意过来打探,好暗中下手。”周回春叹着气,为自己轻率的举动感到懊悔。 白朝驹眉头紧锁,周回春的话不无道理,可也只是猜测,若是非要追究责任,也没有半点依据。可他毕竟不是坏人,否则不会这样反省自己,揪着些细枝末节的部分不放。 “大夫,我知道你是无心,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后悔这些了,不如着眼于眼前?的事,拿到煨虫,把将军的病治好。”白朝驹安慰他道。 “好,好。”周回春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次日一早,白朝驹走?出了山洞。他和巫医约好在桃源谷连接碧螺湖的山顶上见面,这日正?是巫医从厉州返回的日子。 登高远眺,白朝驹看到巫医的队伍远远行来,慌忙跑下山坡,前?去迎接,将他们带到山洞中的小屋里。 “你说得没有错,厉州的煨虫也都被人买空了。”黄巫医说道。 “这些人简直欺人太甚!”禹豹重重地拍了下手边的桌子,桌面上厚厚的尘埃瞬间飘扬在屋子里,引得众人咳嗽不断。 “巫医,是否还有其他办法?比如咱们自己养一批煨虫?”白朝驹问道。 “饲养煨虫确实可以,但煨虫成熟需要至少三年时间,若要药效好,成色佳,需要的时?间则更长,得五到六年才行,你们……等得了吗?”巫医问的是白朝驹,眼神却看向屋内躺在床上的人。 “三年不行。”周回春斩钉截铁道,“以他现在的情况,今年的冬天都很?难熬过,三年,三个冬天,他未必等得了。” “那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既然已经到了苗疆,必须把煨虫拿到手。”黄巫医坚定道。 “巫医还有得到煨虫的办法?”白朝驹面色一喜。 “他们能买光熟苗的煨虫,生苗的煨虫可没这么容易买完。咱们去到生苗,肯定能买到煨虫。”黄巫医道。 “但那里不是有长城拦着吗?”白朝驹问道。 “我知道一条去往生苗的近路,能绕过长城,只是有些险峻。你们是齐兵中的精锐,肯定有翻山越岭的办法,只是他……”黄巫医看向躺在床上的公冶明。 “带上他一起去。”白朝驹果断道,“若是再把他留在这里,没准真要送命了。让他跟咱们一起,我们有火铳,能保护他,等买到煨虫,也能直接治好他。” 溧山的陡坡上出现了一支攀爬的队伍。他们训练有素地排成纵队,借着绳索,手脚并用地翻阅着陡峭的山壁。 这就是黄巫医所?说的近路,路倒是不长,但要爬上最陡的山坡。因为山坡太陡,此处才是城墙的缺口。 据黄巫医所?言,此处是苗人和齐人走?私的通道,二?十?年前?,他时?常在这里行商,那时?他年轻力壮,爬坡的速度是现在的十?倍。 即便现在,他爬坡的速度也不算慢,在前?头带路,士兵们依次跟在他身后,然后是周回春。 白朝驹跟在队伍的最末。他不是爬地慢,而是因为背上背着一人。 出发前?,众人分配好各自的行李,对?谁背着病患的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两名?大夫一致主张由士兵中最强壮的一人背着公冶明上坡,众人的目光都落到禹豹身上,禹豹表示欣然接受。 哪知病患冒出一句:“我要太子殿下背。” 众人顿时?鸦雀无声,无人敢接这话,只能一齐把目光投向白朝驹。 白朝驹坦然笑道:“我先?前?背过广顺帝,也就是我的父皇,对?此事有些经验。” 不不不,这可不是有没有经验的问题,堂堂太子殿下,竟亲自背一个重病的将军上山,是不是随和得有些异常了?众人的心里打着鼓。 然而白朝驹已经背对?着轮椅蹲下身子,伸手揽住公冶明的腰,众目睽睽之下,把他稳稳当?当?背在了身上。 “把轮椅带上。”他对?还在发愣的士兵吩咐道。 溧山的山坡很?抖,不论是向阳那面还是向阴那面,都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草木,时?不时?就能见到虫网,确实是一块饲养蛊虫的风水宝地。 “翻过这个山头,下山的路就缓多了。”巫医爬在最前?,对?气喘吁吁的士兵们说道。 正?午时?分,一行人终于翻上峰顶。大伙儿取出干粮,席地而坐。 白朝驹探头看着坡下,那里是一块盆地,里面密密麻麻建满了黑顶小屋。 那里就是大齐之外的“生苗”,白朝驹从未见过这么大的苗寨,和京城面积相仿,足有三个桂州那么大。这里离苗寨很?近了,他粗略估算了下路程,日落前?就能到达。 黄巫医走?了过来,对?众人说道:“生苗的苗寨里头都是苗人,很?排斥外人。我能说点苗语,等会儿还请诸位配合我,装作来此地行商。” “只要能进?苗寨,我们一定配合你。”白朝驹道。 巫医点了点头,指着公冶明道:“这位小友体弱,不能久站,只能坐着轮椅进?去,我会称他是我的儿子。其余大伙儿则扮作挑夫,是来替我运货的,得辛苦殿下了。” “这点小事,没什么辛苦的。”白朝驹满口答应道。 “这有些不妥。”公冶明突然道。 刚才还叫我背你上山,也没见你觉得哪里不妥,怎么我做挑夫就不妥了?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白朝驹笑着看向他,问道:“怎么不妥了?” “那群杀手是冲着我来的,他们已经把熟苗的煨虫都买了,一定能想到咱们会去生苗。我这副样子,太容易被盯上了。”公冶明指着自己身下的轮椅。 “你已经想到了更好的办法?”白朝驹问道。 “嗯!”公冶明点了点头,“我们可以来一招引蛇出洞。你扮做我的样子,吸引他们注意。” “我扮做你的样子?”白朝驹惊讶道,“那你呢?” “咱们的箱子底下,有个放火铳的夹层。把火铳都拿出来,分给大家带在身上,空出来的位置能塞进?一个人。”公冶明说道。 “那……那……我也不像你吧……”白朝驹摸着自己飞扬跋扈的发梢。 “这个简单。”公冶明看向禹豹,吩咐道:“你去点盆火,再把那个夹炭火的铁夹子洗一洗,拿给我。” 第215章 黑城无白昼5 本王的身份岂是你能质疑…… “这样真的能行?” 白朝驹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的人举起手里的铁钳, 伸进?火盆里烤了烤。 火盆的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铁钳从火焰中?取出,带起了一小串火星。公冶明举着铁钳, 左右端详了会儿,将钳子打开一个角度,往白朝驹的额头上伸去。 白朝驹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息向自己逼近, 他看着钳子扁状的开口抖了下, 心里不免一颤。 “别怕。”公冶明说?道,面不改色地把铁钳对?着他额前一缕头发的发根,夹紧。他手腕的力?道不比从前,使劲过?度, 小臂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白朝驹能感受到一股热气贴着自己的头皮, 而面前的人手抖得厉害,对?铁钳的掌控能力?格外令人担忧。 “好怕你把我的头皮烫掉了。”白朝驹小声道。 公冶明默不作?声地举着手里的铁钳,往头发的末端挪动。他的手有些抖,眼?神倒是格外坚定,直到所有发丝从钳口脱出,他的手才放松下来,也?不发抖了。 一缕散发着热气的头发落到白朝驹面颊上, 发丝变得服服帖帖, 仿佛天生就?这么柔顺。 “真有效果!”白朝驹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乔装我是专业的。”公冶明说?道,顿了顿, 又补充一句,“我还会把头发烫卷,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可以给你烫。” 白朝驹看着他颤抖着小臂,再度夹起自己另一缕没被拉直的头发, 他没敢直接拒绝,只能在脸上保持尴尬的笑。 拉直已经够吓人了,哪还敢让你再烫第?二次啊。 直到第?二日正午时分,巫医的“商队”才抵达苗寨。 那个坐在轮椅上,说?是他儿子的年轻人睡得四仰八叉,双眼?下方青地发黑。 为了不让好不容易拉直发型乱套,公冶明嘱咐他不能睡觉,白朝驹强撑了一晚上,最终因为坐在轮椅上太过?舒适,在入寨的时候闭上了眼?。 “殿下快醒醒,得干正事了。”禹豹摇着他的肩膀。 第247章 白朝驹恍恍惚惚地睁开眼?,这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咱们已经在苗寨里了?”他好奇地看着面前街边的景象。 今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深山中?的寨子点着几盏白色的灯笼,显得格外清幽。 禹豹也?点燃了手里的灯笼,递给白朝驹,叫他挂在轮椅的扶手上。 微黄的烛火照着他的脸庞,和披散下来的直发,以及脸上那道被画上去的细疤。 白朝驹不觉得自己和公冶明长得像。他知道自己的眉眼?偏硬朗,不像他那般柔和,眼?睛没有他的漂亮,瞳仁也?不像他那般又大又黑。 这样真的能引蛇出洞吗?白朝驹不安地想着,手指暗中?扣着藏在轮椅扶手下的长剑。 风刮过?,带着不寻常的沙沙声。 “屋顶上有人!”禹豹惊慌地喊道,话?音未落,几枚暗箭在夜色中?朝他飞来,他飞快地转动轮椅,把自己和太子殿下一起藏到屋檐下。 “你没事吧?”白朝驹压着嗓子,学公冶明的声音说?话?,一不小心压得太过?用力?,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禹豹奇迹般地听懂了他的话?,喘着粗气道:“没事,我会保护你。” 情况非常不妙,这次的杀手比上次更多,人影黑压压的,乌鸦般在屋檐上停了一排,足足有三四十人。 天空炸开一朵无声的烟花,一瞬间,人影如?雨点般落下。他们举着手里的刀刃,向俩人冲来。 禹豹知道自己肯定没办法?对?付三四十人,但还是鼓起勇气把,白朝驹连轮椅一起挡在身后,大喊道:“我会保护你!” 俩人沿着小路一直往后退,一柄银亮的利刃忽地穿破木墙,直冲白朝驹的脑袋。 路边的屋子里,竟也?埋伏着他们的人!禹豹慌忙拖拽轮椅,要?帮太子殿下避开。可还是晚了一步,轮椅直接被劈成两?半,白朝驹脸朝下摔在地上。 持刀的人从破碎的窗户口跃出,看着街道上黑压压的人群,还有倒在地上的“任务目标”,得意的抬起纹着飞蛾图样的脖颈。 “朝凤门的杀手也?不过?如?此。”他冷冷道,挥起刀,要?砍下“凝血剑”的头颅。 就?在刀刃挥下的那一刻,地上本?该动弹不得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了个身,身底的银光一闪而过?。 “飞蛾纹身”成了两?段,喷涌着鲜血,坠落在地。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白朝驹从地上一跃而起,甩了甩剑缝上的血。 “可没人规定坐轮椅的就?一定是瘸子。”他振声道。 杀手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机灵的率先反应过来:“声音不对?,抓错人了!” “你们发现的也?太晚了。”白朝驹笑道。 禹豹吹响了骨哨,先前潜藏在夜色里的齐兵呼啦啦地站在二人身后,一字排开,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杆火铳,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杀手。 杀手们不敢上前了,站在原地,看着白朝驹在火铳的簇拥下,越走越远。 夜空恢复了先前的寂静,只有队伍撤退的声音。白朝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下地格外剧烈。已经结束了,但惊恐的余波还在,等到真正的白日来临,才能得到持久的平息。 漆黑的天空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瓦片上,打湿了将士们的布鞋。 黄梅时节来了。伴随着一声惊雷般的巨响,白朝驹停下了脚步。 细密的雨声中?,夹杂着木轮子滚动的吱呀声。一台轮椅出现了路口,一名男子端坐在轮椅上,一左一右的护卫撑着巨大的伞,雨水顺着伞沿的流苏淌落,在轮椅外围画出巨大的一圈水花。 “你们没有抓错人。”男子开口道。 白朝驹瞬间汗毛倒立,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上一次,他也?是折在了这个人手里。 轮椅一点点靠近过?来,夜色中?显露出这些人的样貌,还有他们手里端着黑色枪口。 禹豹拼命拽着白朝驹的胳膊,焦急道:“快跑啊!快跑!” 白朝驹却已经动不了了,他的腿僵在原地,脑子里乱成一锅粥。邱绩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没有死的?他是不是也?知道自己太子的身份了? 邱绩注视着面前的面色苍白,浑身湿透的年轻人,轻笑了下。 “你不是一身正气为百姓卖命的好官吗?怎么现在开始冒充太子的名号谋反,还跑到这里来了?” 冒充太子?禹豹愣住了,小心地打量着身旁的“太子”。 太子的面颊上躺着水滴,不知是雨水还是冷汗,他的眼?里还残留着些许迷茫,但是逐渐变得坚定、傲气逼人。 他开口道:“你又是什么人?本?王的身份岂是你能质疑的?” 五月初一,紫禁城内,大太监程庆快步疾走,拐进?了乾清宫。 “皇上正在午休。”姚林青坐在乾清宫内,拦住了他,“你有什么要?紧事,可以先和我说?。” “永江总督徐云绍来报,山海卫指挥使杨坚正在暗中?招兵买马,意图谋反!”程庆道。 “此事当真?”姚林青惊地从椅子上站起。 “千真万确!”程庆道,又补充一句,“徐云绍乃徐春辉义弟,不会骗您。” 姚林青沉默片刻,道:“我会将此事禀报给皇上,请他即刻派兵镇压。” 十日后,山海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杨坚得知这个消息时格外惊讶,甚至有几分喜悦,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个远房侄儿的消息了。 “新来的兴州卫指挥使准备上任,专程过?来看我?”他笑道。 当年见到杨均时,还是个孩子呢,如?今杨家把指挥使的位置继任给他,他倒还挺有心,想着找自己取经。 “带他进?来,用最好的酒菜招待他。”杨坚吩咐道。 “那殿下的事?”属下旁敲侧击地问道。 “先不着急透露。” 日暮时分,杨坚满心欢喜站在大门前,看着自己的侄儿骑着战马,走进?卫所。 十余年未见,他从一个只有膝盖高的孩童,长成了身姿挺拔的青年,但脸上的稚气未脱,眼?里带着刀锋般的桀骜。 杨坚隐约觉得这份桀骜有些刺眼?,说?不上具体是因为什么,也?许这是一个二十岁年轻人应有的傲气,可这份傲气里似乎还夹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用膳的过?程非常融洽,这位侄儿比杨坚想象地更加健谈,对?战场之事也?颇有自己的见解。 杨坚不禁感到一阵后生可畏,青塘杨家后继有人,那他对?自己这个很?早就?被扫地出门的叔叔,又究竟是何看法?? “我还要?赶路,今夜就?不留宿了。”面对?杨坚的邀请,杨均是这样说?的。 此时的夜色深地可怕,阴雨密布的天空没有月亮,山上传来幽幽的狼嚎。 看着山海卫外漆黑无比的山路,杨坚担忧道:“我的好侄儿,还是明早再上路吧。” 杨均坚定地摇了摇头:“军队行路不分昼夜,我平日夜路走的少,正好趁此时机历练历练。” “好,那你路上小心。”杨坚嘱咐道,转头看向守门的士兵,“把城门升起来,送他出去。” 这时,三更的号子响了。杨坚并没有想太多,只当凑巧到了子时。 大门发出吱呀的响动,“轰”的一声倒在地上。 城墙漆黑的阴影下,潜伏着的士兵动了,如?蜂群般往敞开的城门涌来,手里端着弩箭。 “是敌袭!”城门边的士兵刚看清状况,迎面而来的箭雨在瞬间夺走了他的性命。 “快关城门!”杨坚下令道。 已经来不及了,骑兵驾着战马从城门鱼贯而入,挥着马刀向杨坚冲来。 “不准关门!”杨均大喊道,声音响彻整个山海卫。 “皇上有令,杨坚蓄意谋反,格杀勿论!尔等若不想受其牵连,当竭力?助我!杀杨坚者,赏金百两?!” 第216章 黑城无白昼6 我现在就给他种煨虫 白?朝驹不喜欢这种被人俯视的感觉, 尤其?是被面前这人。 他?此刻倒在地上,双手双脚都被绳索牢牢捆在背后,没有挣扎的余地, 脸上沾着湿黑的泥巴。 他?的视线只能看清这些人的鞋子,布制的鞋子、草制的鞋子沾着同样的黑泥,皮质的靴子踩在木踏板上, 那双鞋子格外鲜亮, 像是从没沾到过地。 一双破布鞋跑了进来,带起一连串泥点,溅到白?朝驹脸颊上。 破布鞋跑到皮靴边上,停住了, 双膝微弯, 低声说着什么。 “说出来。”邱绩冷声道。 “阁主,这里?头还有外人在。”穿着破布鞋的喽啰警惕地看着倒地不起的白?朝驹。 “但说无妨。”邱绩道。 那人清了清嗓子,朗声道:“皇上已?出兵围剿山海卫反贼,三分?之二人已?经投降,一千余人被当?场处决,逃跑的人不足百名。” 第248章 叛军的事,已?经被皇上知道了?白?朝驹惊愕地张着嘴, 对这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你胡说, 山海卫没有反贼!”他?下意识地反驳道。 “看看这个。”邱绩把一枚染着锈红血迹的印章丢到白?朝驹面前。 那是枚铜铸的方印,印台上方刻着“山海卫指挥使司之印、礼部造”的小楷, 下方则用?篆体刻着“山海卫指挥使”字样。 “这是杨坚的官印,你应当?认得吧。”邱绩冷冷道。 白?朝驹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心如磐石沉入深海。 “你的那些小把戏已?经暴露了,皇上先拿了山海卫杀鸡儆猴,拿下定津卫是迟早的事。只可惜定津卫指挥使不在卫所中, 甚至不在大齐之内。取他?性命的事,还得靠我来办。”邱绩笑道。 “你们究竟是什么时候盯上的他??”白?朝驹昂着脖子,奋力想要直面轮椅上的人。 “你现在自身?难保,居然还想着他??”邱绩顿了顿,忽地想起了什么,仰天大笑起来。 “你不会现在还惦记着和他?成亲的事吧?我以为那是你们年轻时的玩闹,没想到你是当?真的?想不到李默的徒弟,竟痴情至此,他?现在都变成了那副样子,你还是不离不弃,甚至把自己给搭了进来。” 他?看着白?朝驹涣散的瞳孔,忽地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眼里?流露出几分?同情。 “真是可惜,倘若你还在山海卫,或许杨坚也不会惨败吧?他?一介莽夫,空有一身?功夫又?有何用??若不是当?年姚望舒为了看住宁靖,他?也做不上这指挥使的位置。” “至于?你的小相好,你就放宽心吧,我一直特别派人关照着他?呢。” 他?俯下身?子,饶有兴致地观赏着白?朝驹因为愤怒而涨红的面颊。 “说起来,我对你俩私定终身?的事还挺有兴趣,让我猜猜看,你们俩人里?,究竟谁是郎君,谁是娘子?看在你这么爱护他?的份上,应该是自己舍身?做的娘子吧?难怪那时候不肯答应我接替霜辰成为白?象阁的头牌,原来是名花有主了。” 白?朝驹的脸越涨越红,邱绩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说话,就令他?感到万箭穿心般的痛苦。 难道我真的做错了?我不该让公冶明过来治病,我也不该离开永江。 退一步来说,我两年前就应该拦住他?,不让他?去沙州。 退一万步来说,我就不该带他?来京,他?对当?官本就没有多大兴趣,行侠仗义,执剑走江湖也不失为一种出路。 我要是早点问问他?就好了,谁叫他?这么听?我的话,害得我老?是不顾及他?的想法。 倘若他?没去沙州,就不会落下一身?伤病,我们两人可以一起去查五雷神机炮的线索,他?可以保护我,我也不会被白?象阁主追杀到天涯海角,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认。 去沙州的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是他??难道是……因为我金榜题名时的那句“我看不起你”,他?才这么拼命努力,想证明给我看? 我要是不说那句话就好了。到头来,这话成了扎向他?的一根硬刺,不偏不倚扎在命脉上,刺得他?全身?苦楚,胸口更是痛到钻心。 不争气的眼泪盈湿了白?朝驹的眼眶,接连不断地流淌在地。他?已?不清楚邱绩是什么时候走的,当?他?恢复理智时,面前已?经没有人了。 他?背关在一间黑暗的小房间里?,门紧闭着,只有扇小小的窗户,封着木板组成的栅栏。 门锁发出了“咯哒”的轻响,白?朝驹奋力地扭动身?子,使唤着被牢牢捆住的手脚,支撑着自己坐起。 是不是公冶明被人捆来了?邱绩那个魔鬼,说一直派人盯着他?,自己落入圈套的那个时候,他?大抵也遇险了。 可那个魔鬼能有这么好心,会让我们在死之前,见对方最后一面吗? 他?知道这几乎是痴人说梦,但还是忍不住有些期待。门被缓慢地推开,白?朝驹的心越跳越快。 门口显露出一个细长?的人形,身?段挺拔,快步闪进门里?。 不是他?,白?朝驹失望了,但随即瞪大了眼睛。 这是个他?认识的人,甚至有几分?难以评判的交情。 “王钺?”他?惊讶道。 王钺没有看他?,悄无声息地走到白?朝驹身?后,亮出了手里?的钥匙,对上锁住他?手脚的镣枷。 “他?在这里?吗?”白?朝驹问道。 “谁?”王钺问道。 “公冶明,你有没有见过他??”白?朝驹问道。 “没有。”王钺道。 白?朝驹顿时有了想法,这是个契机,他?要拼死赌上一把,用?自己的性命作为筹码。 “王大哥,你不能救我。”白?朝驹猛然将身?子一扭,甩开了王钺开锁的手。 “别说傻话了,趁我改主意前,快从这里?逃出去。”王钺一把拽过他?手上的镣铐,伸着钥匙,再度往锁眼对去。 “王大哥,我是认真的,要是放走了我,邱绩肯定会怀疑你。”白?朝驹再度把锁链抽开,眼神无比坚决。 “我和你一起跑,咱们两个人,肯定能跑出去,就算躲在深山老?林里?也行。”王钺道。 “不,王大哥,我想和你商量件事,至关重要。”白?朝驹坐直了身?子。 雨都是冷的,晚春的雨也有些冷。 公冶明坐在屋子里?,桌边煮着壶热茶,暖茶进肚,骨子里?的寒意并?没有丝毫的化解。 他?留意外头的动静很?久了,在夜雨落下来前,那股窸窸窣窣的响动如阴魂不散的野鬼,就算看不到影子,那股浓郁至极的血腥气味也会止不住地往鼻子里?钻。 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也很?熟悉被这股味道缠上后的下场。从前的他?带来那股味道,现在的他?是被味道捕食的那方。 还有机会逃跑吗?他?尝试着使唤了下僵硬的双腿,近几日他?恢复得还算不错,能从椅子上站起,稍走几步。 但要撑着这副饱受病痛的身?体,甩开那些杀手,从屋子里?逃跑,根本不可能。 他?打量着屋子里?的摆设,屋子很?大,为了能让十三人一齐住下,白?朝驹特地租了间大屋。 巫医正在买虫,其?他?人都去保护太子殿下,只剩周回春还在。单靠他?一个不会功夫的大夫,把自己从众多杀手眼皮底下送出去,难上加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杀手们还未动手,他?们似乎在等待一个契机。是在等我睡着,还是等巫医回来? 他?正想着,屋门“吱呀”地开了。 黄巫医晃了晃手里?的小竹筒,满脸换新雀跃:“小友,我回来……” 话还未说完,只见公冶明从椅子上站起,踉踉跄跄快走几步,朝着自己摔倒过来。 黄巫医被他?带倒在地,尾椎磕在门槛上,痛得两眼发昏。他?正欲对身?上这人冒冒失失的行为说上两句,耳边传来了“嗖嗖”的箭声。 数十枚箭矢从半开的大门落入屋内。常年掩人耳目留下的警惕让巫医一个激灵爬起,飞快地合上虚掩的门。 箭矢还在飞来,在木门上打下数个透着箭尖的小孔,带着接连不断“啵啵”声。 巫医脸色惨白?,颤声道:“是我把他?们引过来的?”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你扶着我,去里?屋。” 周回春在床上睡得正熟,脸上传来火辣辣的两掌,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被一股大力拉到了床底下。 呼呼的箭矢声再度传来,有几枚精准地穿透窗栅,扎在床上。 “杀手追过来了?”周回春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很?快便?认清了现在的局势,说道: “床底下也不安全,得找机会逃出去。” 巫医默不作声地擦了手里?的火折子,支着身?子,将火扎子递到周回春手里?。 “咱们不跑吗?”周回春疑惑地看着面前人的举动。借着微弱的火光,巫医举起手里?的竹筒,缓缓打开。 “这是干什么?”周回春问道。 “我现在就给他?种煨虫。”巫医伸手摁着公冶明的脑袋,不由分?说地掀开他?的头发,把装着煨虫的竹筒倒扣在他?的后颈上。 “现在种?外头全是杀手……”周回春惊讶道。 “正因为外头全是杀手,才得现在就种!”黄巫医用?力摁着手上的竹筒,叫煨虫无处可去,只能全数钻进公冶明的后颈。 公冶明的身?子忽地抽搐起来,微弱的火光下,能看到他?的头发抖动着,以一种怪异的角度从地上飘起,浮在半空。 “不行,他?要走火入魔了。”周回春道。 “剩下只能看他?自己了。”黄巫医松开了手里?的竹筒,公冶明的后颈处留下一个圆形的浅坑,中间有一团红色,是煨虫钻入的痕迹。 第249章 那团红色动了下,公冶明整个背脊开始剧烈蜷曲,四肢不受控制地扭动着,跳舞一般,在地面无规律地摩擦。 周回春眉头一皱,把手里?的火折子塞进巫医手里?,从怀里?取出一捆手指粗的布,抖开,上面是细细的金针。 他?捻起两枚金针,一左一右,精准无误地扎进公冶明的后脑。 漂浮的发丝猛地抖了下,一点点地落回地面。周回春一鼓作气,再度取出四枚金针,接连往他?头顶上扎去。 外头传来听?不懂的话语声,黄巫医猛地扑灭手里?的火折子。 杀手过来了,周回春明白?他?的意思,可这下眼前一片漆黑,他?没办法继续施针,也不确定公冶明身?上的走火入魔消解了没。 他?能感受到木地板传来的震动,一下一下,是很?多很?多人靠近的脚步。 木头的碎裂声此起彼伏,那些杀手们手持利刃,东翻西找着,一点点往里?屋靠近过来。 周回春感到自己的心脏快要从胸腔跳出,当?他?看到一只穿着布鞋的脚出现在床沿时,他?的呼吸都停止了。 一柄利刃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名杀手俯下身?子,往床底看过来。 明明是漆黑一片的屋内,周回春却能无比清晰地看到他?垂到地上的发丝,看到他?因激动而滚动的喉结,还有带着胡渣的下巴,直到他?的眼睛出现,宛若发现猎物的狼,瞬间亮起绿色的荧光。 他?说了句听?不懂的话,手持利刃,往床底趴着的三人挥来。 死期已?到。周回春脑海里?只有这四个字。 就在这时,方才缩成一团的人猛地动了。公冶明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瞪出双腿,不偏不倚地踢在杀手的刀上。 周回春完全没看清楚怎么回事,只觉得那个方才奄奄一息的病秧子,如一阵风般从床底飞了出去。 等他?反应过来时,方才探视床底的杀手已?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额头中间有道狭长?的口,淌着红白?相间的液体。 第217章 黑城无白昼7 冰雨 “他不是快病死了吗?” “那个邋遢地?跟叫花子?似的老头, 难道?是大夫?” 余下的杀手?们面面相觑,谨慎地?看着面前这个持刀的年轻人?。他的面色依旧很差,脸是煞白的, 双眼乌黑的镶在面颊上,看不出神情,但面中一道?绯红的疤很是显眼。 “他先前脸上有疤吗?”一杀手?疑惑道?, 话音未落, 一柄银刃闪到了他的面前。这句话没有回应,就算是有回应,他也听不到了。 公冶明?的刀洞穿了他的脑袋,他顷刻间失去了全部意识。 周回春爬在床底, 胆战心惊地?从?缝隙往外看, 外头的人?一个接连一个倒在地?上,全是他没见?过的生面孔。 直到最后一个站着的人?蹲了下来,那是屋子?里最后活下的人?。 公冶明?把手?里的刀在床沿敲了敲,刀刃上全是凝结成霜的血花。他从?未积攒过如此?厚的血红,宛如一层厚厚的刀鞘,脱落在地?时,仍保留着刀的形状。 “黄巫医, 周大夫, 你们跟在我身后。”公冶明?说道?,看着窗外的安静屋檐。 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水线织成细密的网,沿着瓦片流淌而下。 数柄弓弩架在瓦片的缝隙中,任由流水冲刷着锐利的箭头。 一旁的树影里,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屋子?的后门。 门被打开?,探出半张谨慎的脸。他左右看了看, 拿持刀左手?按住木门,张嘴说了什么,一个头发乌黑的男子?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个白发老头。 就在他们迈出木门的瞬间,树上燃起了一束无声的烟花。 潜伏在屋檐上的杀手?们收到信号,拉动了早就架好的弓弩。箭矢接连射出,和雨线一同织成充满杀意的网。 公冶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动了,他手?里的刀动了下,将半开?的木门应声倒下,被一股大力挑到半空,结结实实挡住了三人?的身影。 领头人?懊恼地?“啧”了一声,心想:此?人?的动作为何能如此?之快,好像早就预知了屋顶有人?一般。 一波箭矢落了空,三人?躲到了院子?的围墙下,看不清踪迹。 领头人?回过头,对身后众人?比了比手?势,示意一只小?队沿着围墙绕进院子?,逼出三人?,剩余人?依旧在屋顶上看守,架好手?里的弓弩。 他们只不过三人?,而我足足有三十人?。领头人?想着,注视着院子?的目光坚定。 雨一直下,冰冷地?雨点打在他的唇上,似乎比方才又冷上几度。他探出舌头舔了下,有冰渣的颗粒感。 现在是五月,哪怕夜里的雨再?冷,也不至于像冬日里那样,冷到结冰。 刹那间,他的脑海浮现出三个字:凝血剑。 这称号莫非不是夸大,而是因为他的剑气,真能叫血都冻结成冰? 若是连血都能冻住,那这夜雨被冻成冰雨,也不足为奇。 可自己分?明?死死看守着后院,根本无人?出来,他的剑气总不至于出神入化到了这种地?步,不见?人?影,就能大杀四方吧。 莫非是趁着自己回头发号施令的那一刹那,他逃出了院子?,闪上了屋顶? 这怎么可能?不,这根本就不可能,身后一点儿响动都没有,这么多手?持弩箭的队友在,怎么可能叫他一人?闯上来? 脚边的瓦片忽地?动了下,冰冷的雨幕声中,一个分?外沙哑的声音幽幽响起: “你是他们的头儿?” 领头人?猛地?回头,只见?一人?站在身后,那些手?拿弓弩的队友们全部倒在了屋檐上,身底淌着鲜红的血。 一柄裹着血霜的长刀抵在他面前,那人?持刀的左手?上也裹着一层薄冰,雨点结成冰丝挂在他的身上、头上,连睫毛上也挂着零星的冰丝。 迟迟没有应答,公冶明?眉头一抖,将面前呆愣住的人?踢倒在屋檐上,又抬起一脚,踩住他的脖颈。 “为什么杀我?” 冰冷的寒意蔓延到领头人?的脸上,他的面颊传来阵阵的刺痛,水渍在一点点凝成冰霜。 这究竟是什么功法? 他能想到唯一和此?有所关联的,就是二元功。可这个人?看起来年纪很轻,二元功的阴气怎么可能强到此?种程度? 他忽然感到右手?的指尖传来剧痛。公冶明?正提起刀尖,点着他的小?指。那痛宛如生了根,发疯似地?沿着筋脉生长。 无需用眼睛确认,他已经知道?,自己手?指被冻住了。 而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冰冷又漆黑,正如凝血剑面上的疤痕一般,带着血的腥味,和沉默的厮杀声。 他相信自己如果继续不作回答,会被面前的人?折磨致死。 “是千阎殿主派我来的。”喉咙被踩住,他只能用力挤出些许微弱的声量。 “千阎殿主还派你做了什么?”公冶明继续问道?。 “买煨虫,杀了你,还有……太子?……”那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 太子??太子?竟也是他们的目标?等等,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白朝驹就是太子?如果太子的事情已经暴露,那谋反的事,岂不是也…… 公冶明?松开?了踩着那人?脖颈的脚,拿刀架住他的脖颈,逼他使唤着疲软的双腿,从?地?上站起。 “把你的人?都叫回来,然后,带我去见?千阎殿主。” 苗寨的街道?并不开?阔,它?建在山间盆地?上,地?面不算平整,四处是上上下下的坡道?。 公冶明?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引路人?。 通常而言,失败的杀手?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于朝凤门而言,失败等同于死。 他相信千阎殿也是如此?,领头人?带他去的地?方,是陷阱的可能性更大。可他别无选择,这是能见?到太子?的唯一办法。 引路人?忽地?停下了,在一个三岔路口,左边一道?通往坡下,中间一道?是一人?宽的窄巷,右边一道?通往坡上。 他回过头,看着公冶明?,眼里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 “快走。”公冶明?再?度举起手?里的刀,雨点落在刀刃上,顷刻间冻结成冰。 “你是朝凤门的杀手?,对不对。”那人?道?。 公冶明?没有说话,只是拿眼睛鞭挞着他,手?里的刀刃往前递了半寸。 “你的身上被种了蛊毒,是真的吗?”那人?没有躲,反倒昂着头,直视着他漆黑的目光。 公冶明?还是没有说话,手?里的刀抵在领头人?的胸口,刀刃没入半寸。 “但你的嗓子?一定被毒哑过,我听得出来。”那人?继续道?。 “仇老鬼舍得下这么狠的手?,也难怪你的本领这么强,他现在死了,你一定也很开?心吧。但我们殿主和他不一样,我不希望他死,我也不会让你找到他!”那人?说着,用尽全力往前大迈一步,自己迎上了公冶明?手?里的刀刃。 第250章 公冶明?慌忙拔出手?里的刀,不叫他轻易自尽。 可这柄刀是他从?别人?手?里抢来的,不似平日里用的横刀那般笔直,它?的刀刃如月牙,微微上弧着。 这一下捅入,弯曲的刀刃卡上了肋骨,他怎么也拔不出来,只能任由那人?在刀刃上越陷越深。 公冶明?睁大了眼睛,此?时的他慌乱到极点。这人?是将自己引入包围圈中,很快就会有无数杀手?一拥而上,要取自己性命,可手?上的刀还被死死卡着。 “我只想……求你……放过阁主。”鲜血不断的从?那人?嘴角淌出,说完这几个字,他失去了所有气息。 没有想象中一拥而上的杀手?,什么都没有。公冶明?终于把卡得死死的刀刃拔出,茫然地?看着周围。 这些杀手?真的很不专业啊。 雨点小?了,东方的天?空露出一点鱼肚白,已经是清晨。 早起的村民们开?始一日的劳作,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用苗语聊着家长里短的杂事。 “听到昨晚的雷声吗?我睡着觉都被吵醒了。” “哪有雷声?我家的狗都没叫,要是打雷,它?肯定都扑到我床上来了。” “真有雷声!我可没骗你。” “不可能,我耳朵聋,我家的狗耳朵可不聋,你肯定是做噩梦了!” 俩人?越说越激烈,没注意那个白发老头是什么时候走到的自己跟前。 “这位小?友。”黄巫医咧嘴一笑,“可否告诉老夫,是在何处听到的雷声?” 狭窄的山道?上,两人?站着,一人?蹲着。 周回春看着面前的年轻人?蹲在地?上,仔细翻看着碎瓦片,还有碎成两半的轮椅。 他查看许久,忽地?站起身,往一个方向?走去。 周回春跟在他身后,发觉他往前的道?路上,有两道?隐约的车辙。车辙很窄,那不是寻常木车留下的,是轮椅行?过的痕迹。 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车辙被冲刷地?极浅,只有看得格外细致,才能发现。 “可轮椅已经坏了,这些只是殿下来时的路吧。”周回春忍不住提醒道?。 “不是。”公冶明?果断道?,“我们的轮椅轮距十九寸半,这里的轮距二十寸有余,不是我们的。” “你连轮距都记住了?”周回春震惊地?看着他。 “这可是人?家的老本行?。”黄巫医笑道?。 “是什么老本行??”周回春不禁好奇道?。 看着公冶明?望向?自己的黑漆视线,黄巫医慌忙摁住内心呼之欲出的话语,连连摇头。 “……不可说,不可说。” 周回春只能满腹好奇,跟在他身后,看他找着那些微不足道?的细节,最后停在一间其貌不扬的屋子?前。 “把火铳准备好。”公冶明?对身后俩人?吩咐道?,握紧手?里的刀,抬脚,踢开?了屋子?破旧的木门。 第218章 黑城无白昼8 不专业的“杀手”们 阎千胜从?来都不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 在他还叫阎叁的时候,就明白这个道理。 他是?三?胞胎中的老幺,出生时又瘦又小?, 浑身发?紫,大夫说他活不过三?天,但他已经活了三?十年, 是?三?兄弟中活得最久的一个。 他的大哥年幼贪玩, 在山上被黑熊掏了心。 他的二哥身强体?壮,却在饥荒最严重的那年,和全村人?一起?饿死在了南迁的路上。 他也没想到,最瘦最小?的自己, 在饥荒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拿着?全村人?的遗产,走上了一条离奇的江湖路。 期初是?几?个山贼盯上了他,想要打劫。无处可去的阎千胜自愿交出了全身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条件是?:和山贼一起?过日?子。 “我们是?靠打家劫舍吃饭的!你瘦得跟只小?鸡仔似的,能提得动刀吗?”山贼揪着?他的领口,要将他丢到山下。 “我确实不会打劫。”阎叁不死心地辩解着?,“但我会洗衣做饭, 会打扫屋子, 还会养花种?菜,能让你们过上更舒服的日?子。” 山贼们想了想, 有?个免费的仆人?服侍自己,到也不差,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就这样,阎叁成了山贼的一员,在山头上占地为王。村民留下的银子很多, 足够他们几?个人?舒舒服服地过一辈子。 阎叁很会精打细算,小?日?子过得不错的山贼也不再想着?打打杀杀,决心金盆洗手,从?此隐居山林。 金盆洗手的那天,山下小?路上出现了一波不速之客。 并不是?前来报仇的仇家,也不是?前来剿匪的官兵,而是?一群饥肠辘辘、瘦骨嶙峋的灾民。 阎叁赶忙把他们请到寨子里招待,又拿出囤积的银子去买粮食,让他们每个人?都填饱肚子。 山贼们自然很不满,可今时不比往昔,念及朝夕相处的旧情,他们没当场杀了阎叁,只是?质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我们的银子是?饿死的灾民给的,如今遇上灾民,得把银子分给他们,这叫因果轮回,善恶有?报。” “去你丫的善恶有?报,咱们的银子没了,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山贼怒道。 “我知道一个地方?,有?很多银子和粮食。”一个灾民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咱们是?永嘉县来的,那里闹了水灾,方?圆百里的庄家都被淹死了,朝廷发?了赈灾的粮食,但被任巢那个狗官吞了。我的朋友是?大夫,去过他家,说他家里的仆人?都是?穿金戴银,金银财宝数不胜数,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 “喂,你疯啦!”另一个灾民慌忙制止道,“任巢是?朝廷任命的官,整个永江都归他管,你敢问他要银子?” “不用去要银子,咱们直接去劫他的银子。”阎叁立即明白了灾民的言下之意。 几?个山贼都惊讶地瞪大了眼,劝他道:“我们可是?山贼啊,缺钱打劫商人?就行。这儿离临安有?几?百里,咱们跑那么远路,打劫一个永江总督做什么?” “打劫商人?和打劫总督又有?什么分别?我们是?山贼,哪有?放着?银子不劫的道理,是?不敢吗?”阎叁反问道。 “可……可咱们就这么点人?,又要打家劫舍,又要搬银子,恐怕不成吧?”山贼为难道。 “只要你们去,我们也一起?帮忙!”方?才开口的灾民果断道。 阎叁只是?提议去偷任府的银子,当时的他也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 到了临安,正巧遇上任巢巡街,冲动的灾民们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蜂拥而上,挥着?拳头把他打成肉泥,任谁来都拦不住。 山贼们也看?呆了,他们不是?没见过血,可像这样活活把人?打死,实属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出了临安,连任府的门槛都没摸到,更别提库房里的银子,这次的打劫行动格外失败。 永江总督任巢之死,江湖上最流传的说法是?:有?一波本领高超的江湖刺客,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将他刺死。 传闻中的“江湖刺客们”完全不清楚这些状况,只顾着?隐姓埋名。他们多数只是?相貌普通的常人?,很快就大隐隐于?市,如水滴融入大海,就此消失了踪迹。 可有?一人?的相貌并不寻常。 阎叁天生个头奇矮,面容稚嫩,声音却比寻常成年人?更苍老些。这样的奇人?,不论怎样乔装,都是?藏不住的。 “你就是?刺杀任巢的杀手吧?”一人?在街上认出了他。 果真是?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做过的事?,终究会得到报应。阎叁点了点头,以为自己的命数将尽。 那人却道:“我愿意出重金,请你帮我杀个人?。” 阎叁愣住了,很快,他就发?觉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酝酿一下了激动的心情,回答道: “我叫阎千胜,是?千阎殿的殿主,你要杀什么人?” 于?是?,山贼和灾民们换了种营生的勾当。他们的功夫不高,就凭技术来凑。灾民中本就有不少木匠铁匠,他们各凭本事?,搓了各种?各样的弓箭弩箭,给大伙儿装备上。第一票正式的生意,在有?惊无险中顺利拿下,千阎殿就此开张。 阎千胜凭自己“出众”的样貌接来任务,为所有?人?分发?赏银。加上他头脑灵活,处事?细致,自然而然成了千阎殿名副其实的殿主。 一路摸爬滚打着?,十余年过去,千阎殿终于?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等到朝凤门倒台的那刻,千阎殿一跃成为江湖上最强盛的杀手组织。 直到他们啃到一块硬骨头。 阎千胜回忆着?邱绩找到自己的时候。那瘸子说:朝凤门还有?个余孽,现在定津卫做指挥使,不用担心他的本事?有?多高,因为他在沙州冻坏了身子,还废了右手,现在弱不禁风,一吹就倒。 第251章 他甚至还给千阎殿提了出一个堪称“完美”的计划。看?着?门口的人?一步步朝自己逼近,阎千胜心里只有?四个字:我被骗了。 公冶明提着?刀从?门口进来,面色却依旧白得吓人?。 阎千胜猜测,他的身子还没恢复好,尽管他此时的神色云淡风轻,像是?吃完饭出来赏月那般轻松。可从?苍白嘴角上残存的红色可以看?出,他方?才吐过血。 透过他身后的门缝,阎千胜能看?到外头的院子,地上满是?横七竖八的尸体?。 阎千胜甚至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有?些是?陪着?自己起?家的,还有?些是?后来加入的。他们大多是?无家可归之人?,在这里求口饭吃。不论男女老少,只要加入千阎殿,大家都是?黄泉路上的摆渡人?,谁也别看?不起?谁。 他一直以为千阎殿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和朝凤门匹敌,没想到对方?只用一人?,就能将自己苦心经营十余年的大业全数摧毁。 而他,说来可笑,身为千阎殿殿主,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寻常人?。 猎人?开始被猎物追逐,哪怕这位杀手嘴角淌着?血丝,还废了一只右手,他也没可能从?他手里逃脱。 公冶明走到阎千胜面前,疲惫的嗓子极度沙哑。 “告诉我,太子殿下现在何处,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阎叁冷笑道:“你杀了我手下这么多人?,我又怎么会相信,你能放过我?” 公冶明摇了摇头,道:“他们是?为了阻止我见你才死的。” “阻止你见我?”阎叁难以置信地笑了下,他觉得面前这人?的言论很是?荒谬,自己并不是?个值得别人?付出性命保护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们是?自己撞上你的刀头?一个接一个?这根本不可能。” 公冶明转了下漆黑的眼眸,依旧面无表情道:“至少有?一人?是?的。” 他顿了顿,又道:“就算你不告诉殿下在哪里,我还是?会找到他。”他拿眼睛指着?阎千胜身后的屋子。 阎千胜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杀了我吧,我还不至于?这么贪生怕死,你已经杀了我这么多手下,不差我一个,送我一程,让我在黄泉上和他们一道。” 公冶明垂下了手里刀,轻声道:“你走吧。” 阎千胜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 这时,阎千胜身后,传来一阵轻快又激昂的掌声。 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面带和善的笑容,有?节奏地拍着?双手,从?屏风后头走出,走到阎千胜身边。 他的臂弯里夹着?柄铁棍,棍头尾雕着?蟒蛇的图案。 公冶明猛地举起?手里的刀,做抵御姿态。他认得面前这个老头,是?朝凤门的腾蛇棍,亦是?师父从?前的故交。 “我可没答应你,放他一条活路。”腾蛇棍道,将臂弯里的铁棍紧握的手中,纵身一跃,棍头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前而来。 公冶明慌忙闪身躲避。他清楚此人?的功夫高超,能和师父打上好几?个来回,以自己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和他应战。 老头手里的棍子忽地一拐,变了方?向?,往公冶明身侧的阎叁挥去。 “小?心……”公冶明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那根棍子结结实实砸在了阎叁的头顶上,将头骨砸出一个深深的凹坑。白色的浆水混着?鲜血,如泪水般,从?阎叁的脸上淌下。 “阁主叫我来善后,看?来没有?白来。”老头将手里的棍子一收,再度摆开架势,面朝公冶明,和善一笑。 “凝血剑,好久不见,就让老衲代替你的师父,试试你现在的功夫如何吧。” 第219章 黑城无白昼9 血刃 公冶明攥紧了?手里的刀, 刀柄处缠着布条已经磨破,坚硬的刀柄磨得手掌酸疼。 这不是一柄好刀,刀刃上满是血污和豁口, 显得疲惫不堪,它已经战斗了?许久,不知何?时会突然断裂。 可他无?路可走, 只能相信这柄廉价又膈手的破刀。 老和尚握紧了?手里的铁棍, 往前一撩,棍头棍尾甩出眼花缭乱的圈。 公冶明辨认着他出棍的方向,手里的刀刃灵活转着弯着,几乎逼到老和尚胸腔。 可腾蛇棍并非浪得虚名, 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和尚手里的铁棍扭动着, 宛如?有了?生命一般,往自己的刀刃扑咬过来?。 这样瓷实的棍子,薄薄的刀刃肯定抵挡不住。公冶明慌忙抽回手里的刀,这一下失了?先机,三两下就被?逼到墙角。 “你这刺死师父的逆徒,今日我便替他收拾了?你。”老和尚道。 公冶明眉头一皱,正欲反驳, 腰身便被?铁棍狠狠抽了?下。 棍子是钝器, 这一下并不见血,可他却感?到自己五脏六腑都被?一股大力搅得天翻地覆, 喉头一甜,腥酸的液体混着锈味,蔓延到嘴角。 他是在令我分心。公冶明咬着牙,奋力稳住手里的刀。 注视着他嘴角渗出的血丝,老和尚决心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厮杀, 给?面前的人最后一击。 铁棍被?用力劈下,正是方才送走阎千胜的那招,巨大的力气能令钝器直接击碎骨头,只有一瞬的痛苦。这是他的杀招,格外的迅速且果决,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躲开。 铁棍发出“铮”的巨响,重重砸在地上,将石板震碎开来?,砸出个一寸深的凹坑,面前的人却消失了?。 老和尚惊愕了?下。仇老鬼的爱徒果真非比寻常,一手绝影步使得出神入化,是他亲眼见过的最快的步子。 只可惜,即便躲开了?这一击,他也未必有进?攻的机会。老和尚将铁棍往身后快速一抡,公冶明的身形顷刻间被?逼出,脆弱的刀刃结结实实挨了?铁棍一下,发出一声悲鸣。 他提着刀连连后退,直至门?边,嘴里喘着粗气,鲜血止不住地从嘴角淌落,在地上湿答答地积成一片。 腾蛇棍的攻势很猛,他的气用得也有些着急。经过昨夜乃至方才的打斗,身上的寒气用得太多,压不住煨虫的火气,顿时急火攻心,让他的内伤又重了?一层。 老和尚丝毫不念及同?门?旧情,提着铁棍,往门?口的位置走了?两步,堵上他最后的生路,脸上挂着慈祥的笑。 “你要救太子的心气呢?这副样子,不会是想着逃跑吧?” 公冶明当然不准备逃跑,他现在只有两条路可以走:打败面前的人,亦或是被?他打到无?法再前进?一步。 他把嘴里的血吞进?肚子,再度刺出手里的刀,极速的动作让刀刃发出“咔哒”的响动。 老和尚的铁棍刮起罡风,往公冶明的刀刃挥去,铁棍还未碰到刀刃,公冶明手里的刀刃往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折过去,被?风生生折成两节。 碎刃掉落在地,公冶明惊愕地瞪大了?眼睛,黑洞洞的瞳仁里是深深的绝望。 腾蛇棍则笑意难掩。一柄断刀,一个口吐鲜血的人,哪还有半点和自己抗衡的能力? 他直接将铁棍猛地往上举起,正冲着公冶明的天灵盖,用劲全力劈下。 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身影,腾蛇棍觉得自己成了?。 孩子不过是孩子,哪怕仇老鬼说他再有天赋,也不过是个孩子罢了?。非要那么笃定地去救太子,靠这样一柄千疮百孔的刀,和这么多人为敌。 要是换成别人,恐怕早就丢下太子,跑得远远的了?吧。这孩子分明能跑,却是格外的死心眼,非要救出太子不可。 他的运气倒不差,差点就成功了?。这个千阎殿,名头在江湖上叫得响亮,竟然是个草台班子,乘着朝凤门?覆灭的东风,一朝成名,一朝覆灭。倘若他们的没有掺和上太子这档子事,也许还能赚些小钱,也不至于覆灭得如?此彻底。 这孩子有点真本事,也难怪仇老鬼视他如?宝,恐怕最后对上他时,下手还是软了?些吧?可惜他遇上了?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棍子劈了?下来?,公冶明眼疾手快地举起手中的残刃,格挡住迎面打来?的铁棍。 手腕被?震地酸麻,可棍子富有弹性的末端拐了?个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头顶上。 鲜血从额角淌下,沿着侧脸,滑落在下巴上。公冶明持刀的左手不断颤抖着,指关?节发白,青紫的指甲盖渗着血丝,剧烈颤抖着。 只用一只手挡住我的两只手,根本是异想天开。老和尚铆足全力,将铁棍用力往下压去,残缺的刀刃发出“咔咔”的呻吟,再度出现几道。 残刃碎裂的瞬间,棍棒的力道也绵软了?下去。 连绵不断的血水淌落在地,积成一片洼地。老和尚的小腹被划破一道巨大的裂口,宛如?过熟爆裂的饺子,依稀可见里头的内馅。 怎么回事?他的右手……不是废了?吗?怎么可能拿的动刀?惊愕转移到了?老和尚脸上,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第252章 公冶明右手的袖子同?样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惨白细瘦的手臂,覆着凝结的血霜,血霜顺着手肘往下凝聚,形成一道附着在小臂上的“血刃”,一闪而?过尖锐的光芒。 这是他为自己精心捏造的“暗器”,方才就是用这道尖刺,划破了?老和尚的肚子。 真是太小瞧他了?。老和尚一手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另一手牢牢攥着手里的铁棍。 公冶明的状态也不好。他的额角淌着血,身上的血更?多,手里的刀刃只剩短短一截,完全丧失了?使用的价值。 像这样的小把戏能成功一次,不可能再成功第二次了?。老和尚气沉丹田,不顾小腹喷涌而?出的鲜血,双手攥紧手里的铁棍。 只差最后一击,自己就能不负阁主的命令,把面前的人拿下。 铁棍挥出的同?时,公冶明飞快地转过身,拔腿往门?外跑去。 现在才想着逃跑?为时已晚了?吧! 俩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哪怕他的反应再快,也抵不过铁棍的长度。老和尚只是往前迈上一步,手里的铁棍狠狠拍上了?公冶明的后背。 公冶明一下子失去重心,连滚带摔地扑倒在院子中央。他手脚并用着想从地上爬起。腾蛇棍已经拖着浑身带血的身子追赶出来?,再度举起铁棍,对着他的后脑勺狠狠拍打下。 我可以死,但你也别想再站起来?了?。 天空突然响起一阵雷鸣。 准确的说,是火铳开火的声音,很近,就在俩人耳边。 紧接着又是一声。 腾蛇棍手里的棍子发出一阵闷响,在地上滚了?滚。他的身子摇晃了?下,轰然倒地,后脑和胸膛上各有一个二指宽血洞,流着鲜血。 两个躲在门?外的人快步走上前来?,一人抱着一支火铳,跑向倒地不起的人。 “还有气,快快,先给?他止血。”黄巫医焦急道。 周回春眉头紧皱,把火铳往他怀里一塞,抖出一捆手指粗的布,熟稔地拔出上头的金针,嘴里念叨着: “我说了?得早点开火早点开火,你瞧瞧现在,都被?揍成什?么样了??” “他不把人带到屋外头,咱们怎么开火?” “我……没事。”公冶明用胳膊撑着地板,想要爬起来?,周回春慌忙把他按回去。 “先别动。” 谈话间,几枚金针脱手而?出,精准无?误地扎在他的穴道上。 公冶明感?到自己体内骚乱的气息安定下来?。 周回春继续道:“你刚刚种下煨虫,又这样横冲直撞地行?事,内息不乱才是怪事。我现在给?你施针,不可再胡乱用气,要是真的走火入魔,你就功力全毁了?。” 又是接连几针扎上,公冶明的脑袋终于停止了?淌血。 “先这样,咱们快去救太子。”黄巫医在地上捡了?柄还算新的刀,塞到公冶明手里。 公冶明顶着血红的脸,点了?点头。 “你怎么净和我唱反调?”周回春怒视着黄巫医,又看向公冶明,怒道:“还拿刀,你连走火入魔都不怕了??” 公冶明照着地上的血泊,仔仔细细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迹,说道: “我若是不去,太子就性命难保了?。” 周回春连连摇头,长叹一声,道:“我算是看出来?了?,只要太子在,你就消停不了?一日,身上的毛病也是好不了?的。” 公冶明整理了?下破碎的衣着,看向黄巫医,巫医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殿下能看到你去救他,肯定是高兴坏了?。”他拍了?拍公冶明的肩膀。 这时,耳边响起了?风的声音。 公冶明猛地回头,往屋檐上看去,屋檐上空荡荡的,那里什?么人影都没有。 屋子的后院,王钺神色匆匆地闯进?屋内,对坐在轮椅上的人跪拜行?礼。 “阁主,凝血剑闯进?来?了?,带着太子的人,他们还有火铳。千阎殿全数阵亡,连我师父也死在了?他们手里。” “你说什?么?”邱绩神色大变,若不是腿脚不允许,他几乎要从椅子上站起。 “阁主,咱们是不是该撤退了??”王钺问道。 邱绩眉头紧皱,冥思许久,道:“带上太子,先行?撤退,从长计议。” “阁主,太子也……”王钺小心地看着他的眼色。 邱绩抄起手边的茶杯,狠狠砸向王钺的脑袋。 “他凝血剑难道真有这么大的本事?你们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他一个?”他咬牙切齿道。 王钺只敢唯唯诺诺的低着头,屋里的空气安静地可怕。邱绩看着身底的轮椅,心里清楚,自己只能先行?撤退,倘若凝血剑带着火铳追过来?,他就很难跑掉了?。 “起来?,先撤!”他看着跪在地上的王钺,目光凶狠,“太子被?劫的事,日后,我会拿你们一一问责!” 第220章 黑城无白昼10 我们就此归隐山林吧 一直到跑上溧山, 白朝驹才敢停下来?,喘着粗气,看着面前同样气喘吁吁的人, 满心欢喜。 “你真的好了?” 公冶明忙不迭地点着头,头上的金针跟着他点头的动?作一起上下晃动?。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白朝驹指着他的脑袋。 “怎么了?”公冶明疑惑道。 “怎么扎得跟针毡似的?不对, 针毡上的针都没你头上多。”白朝驹笑道。 “周大夫说, 这?是为了避免我走火入魔,才扎的。”公冶明一本正经道。 “胡说八道!”周回春远远听见了他的话。 “你被打得头破血流,我迫不得已才给?你扎成?这?样,现?在?当着太子殿下的面, 又要打肿脸充胖子, 不肯承认了是吧?” “被打得头破血流?” 白朝驹踮起脚,尝试着看清公冶明的头顶。他的头顶已经干了,发丝干巴巴地沾在?一块儿?,很难说究竟是干涸的血迹,还是太久没有洗头结起的油块。 “没有这?么惨。”公冶明把下巴往上抬了抬,企图躲过他的审视。 白朝驹看不出他的伤势,只是点了点头, 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笑道: “治好就行?,治好了你的寒症, 这?趟也不算白来?。” 手拍到肩膀的瞬间,公冶明猛地往后一缩,转眼退到十步开外,眼里的警惕一闪而过,仿佛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摆出十分的防御姿态。 白朝驹诧异地看着自己的手,心想方才也没用多大的力?气,他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肯定拍到他的伤口了。”周回春幽幽道。 “伤口?”白朝驹看着自己的手,倒也没有血迹,也没有血腥的味道。 “你过来?。”周回春对着十步开外的人招了招手。 公冶明一副看不见他的样子,埋头往前走。 “不过来?的话,下次走火入魔,我不救你了,让你功力?全毁,以后生活也不能自理,整日疯疯癫癫,变成?彻彻底底的废人!”周回春道。 这?句“威胁”终于吓住了他。公冶明停下了前进的步子,低着头,默默朝着大部?队走来?。 “还是大夫的威力?大。”白朝驹笑道,“堂堂指挥使,都被你训得服服帖帖。” 周回春给?他端了张马扎,令他坐下,将后脑的马尾轻轻撩开。不撩不知道,那马尾看似松散,其实已经硬梆梆地结成?一条。 “这?上头都是血。”周回春给?白朝驹解释着,把马尾递到边上看热闹的小?兵手里,继续给?他宽衣解带。 “都是血?”白朝驹伸出手,往马尾上掐了掐,果真硬得相当瓷实,手指上还留下些许深褐色的粉末,是凝固的血沫。 “殿下请看,煨虫种在?这?里。”周回春指着他后颈上一点红色的印迹。 白朝驹有些印象,那里是先前种着蛊王的位置,应当是某个穴位,蛊虫种在?这?里,能发挥最佳的效果。先前黑色的小?花被红色的小?花覆盖,颜色很是鲜艳的,像是刺了朵红梅。 “趁着太阳还没下山,我先给?他包扎伤口。”周回春说着,令小?兵把药箱取来?。 方才他们跑得着急,又是翻山又是越岭,都没来?及喘息片刻。周回春也没料到,这?个大病初愈、还受着伤的人,能支撑这?么久。 他拉着公冶明的衣襟,三下五除二地将他的衣服解开,将整个上半身完全露出。 这?一开,白朝驹吓了一大跳。他的身上到处是大大小?小?的淤青,背部?更是紫了一大块,从肩膀直到后腰,是一道有些狭长的痕迹,像是受了极刑一般。 他担心道:“是谁打的你?” 沙哑的声音从面前飘来?:“已经死了。” 当然已经死了,若是不死,他怎么可能救得出自己。 他的寒症已解,哪还需要我再保护他?更别说事?到如?今,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不仅是自身难保,还连累了卫所无辜的将士们,叫他们同自己一起造反,结果事?到如?今,却?叫自己毫发无伤地苟活下来?,这?算什么本事?? 第253章 白朝驹暗自神伤地想着,看着周回春娴熟地取来?药粉,在?公冶明的创口上一一匀开。公冶明的眉头不皱,拳头却?攥得死紧,指关节咯咯作响。 周回春忙活了好一会儿?,头上也仔细清洗了番,洗出两盆黑红的血水,还剪了不少头发。再给?他上好药,包好创口,拿金针扎好穴位,以防万一走火入魔。 这?些忙活完,太阳已经落到山下,白朝驹直接令士兵们就近扎营,晚上在?此过夜。 士兵们找了个靠近桃源谷的位置,恪尽职守地忙碌着,有的扎营,有的挑水,还有的生火做饭。 公冶明顶着满头金针,坐着篝火旁,禹豹站在?他身侧,禀报着什么。 隔着篝火,白朝驹远远看着,听不清俩人的话语,却?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邱绩捉走自己的那日,禹豹和这?几名士兵都被一起捉了,他们也听闻了山海卫被剿的消息。 事?到如?今,他们方寸未乱,大抵是因为指挥使在?此镇着场子。即便定津卫的消息尚未传来?,白朝驹也能料到,一定是凶多吉少。 进京的事?,不如?就此作罢吧。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桃源谷的星光和三年前一样灿烂。夏至已到,周围蛙声一片,山麓间闪着萤火。 白朝驹坐在?树上,眺望远方。树上的视野甚好,小?小?的营地一览无余,甚至能看到远处的碧螺湖的水。 难怪他那么喜欢爬到树上,原来?树上这?么舒服。白朝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让脑袋平躺下来?,闭上双眼。 夏夜的风很温热,带着露水潮气,还有树木的清香。白朝驹拼命嗅着清新的味道,忽地感?觉鼻尖被什么东西蹭了下。 他睁开眼睛,一双黑大的眸子怼在?自己跟前,目不转睛的俯视着自己。 公冶明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顶着一头金针,还有满身绷带。 他没有说话,白朝驹能看出他眼里的疑惑,解释道:“我想试试在?树上睡觉的感?觉。” 公冶明看了眼树下的营帐,大伙儿?睡得正熟,无人注意这?里,伸手拉着白朝驹的胳膊,想带他下去。 “太子不能在?树上睡觉。”他小?声道。 “不。”白朝驹把胳膊从他手里脱出,继续躺回树上,“我不是太子。” 公冶明警惕地看着树下,以防有人听到树上的对话,一边凑到白朝驹耳边,小?声道:“没关系,你肯定能当一个好太子。” “我不是太子,也当不了太子了。”白朝驹闭上了眼睛,“我就是一个反贼,我也不该把你卷到这?事?里来?。” 公冶明眼里的疑惑更深了,伸手探向白朝驹的额头。 “我没发烧。”白朝驹笑着推开他的手,睁开眼,认真注视着他。 面前的人眉头皱得更深了,歪着头,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白朝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眉头,笑道: “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我没有带你进京,你会去做什么?” “你不带我进京,我也会跟着你进京。”公冶明说道。 “如?果我也不进京呢?”白朝驹问道。 “你怎么可能不进京?我知道的,你最想出人头地,肯定会进京。”公冶明笃定道。 “不是说这?个。”白朝驹摇了摇头,“我想说,假如?没有我,你解了蛊毒,离开了朝凤门,你会做什么?” “没有你我解不了蛊毒。”公冶明说着,嘴角开始止不住的往下撇,“你怎么突然说这?个?是不是想离开我了?是不是因为我的寒症解了,你可以放心留我一个人了?” 见他忽然红了眼眶,白朝驹有些不知所措,慌忙解释道:“你都想哪儿?去了?我没说要离开你呀?” 公冶明还在?断断续续道:“其实我的病还没好全,你得继续看着我……你想进京的事?,我也能继续帮你……” “我们也可以不进京,一起归隐山林,如?何?”白朝驹问道。 “归隐山林?”公冶明疑惑道。 “对啊。”白朝驹抬起手,给?他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你也知道了皇上清缴反贼的事?吧?咱们成?了被朝廷通缉的罪人,永江也已经回不去了。是我不好,害你丢了定津卫指挥使的位置……” “我没那么在?乎什么指挥使不指挥使的。”公冶明摇头道。 “看来?我没记错,你还是喜欢做个江湖闲散人吧?咱们可以寻一处宝地,过不被外人打扰的日子,了无牵挂,自由?自在?的。”白朝驹笑着,伸手捋着他额前的乱发。 “不好。”公冶明摇了摇头,眼神格外坚定,“大仇未报,怎么可能了无牵挂,自由?自在??” “哪有什么大仇未报?”白朝驹笑道。 “处州的山头上还有你的衣冠冢,姚望舒那个狗官,害得你隐姓埋名,逼你当了反贼。也是他害我在?沙州受累,废了一只手腕,我不想就这?样放过他。”公冶明说道。 白朝驹连连摇着头:“他早已辞官,杀他又有何用?就算他不在?了,朝廷还是那个朝廷,什么都没有变,我们已经努力?过了……” “是只有你努力?了,我还没有努力?,可以再努力?一下!”公冶明打断了他,一脸坚定。 “再努力?一下?”白朝驹疑惑道,他已经想不出再努力?的方法。 “都已经到了碧螺湖,咱们就去一趟桃山卫,见见老朋友吧。”公冶明道。 第221章 他乡遇故知·上 他是指挥使,怎么可能…… 桃山卫建在桃山边上?, 东靠碧螺湖,南望桃源谷。 卫所周边种满了?桃树,桃花已谢, 枝桠下挂着青绿的桃子。等到六月,这些桃子就能彻底成?熟,成?为将士们饭后的点?心。 白?朝驹没来过桃山卫, 但他见过桃山卫的人。 三年前, 他曾和桃山卫一起在碧螺湖剿匪。他清清楚楚记得那时候的情景,自己抱着这个浑身是血、蛊毒发作的人,闯进军帐里?,令军中的大夫烧水煎药。 他忽地想起了?什?么, 拉住公冶明?的胳膊, 提醒道:“你可别忘了?自己当年干过的好事。你擅自放走了?紫睛教主魏伯长,把?梁将军气?得不轻。” “梁将军会理解的。”公冶明?道。 “但愿如此。”白?朝驹道,内心还是有些不安。 公冶明?淡然自若地走到桃山卫门口,还未开口,守门的士兵便认出了?他。 “你是不是……那日碧螺湖上?的天神?”士兵瞪大了?眼睛。 白?朝驹也瞪大了?眼睛。他不敢相信,时隔多年,桃山卫的将士们还记得这个只相处过短短一个月的人。 也许是他面上?的疤痕太?有记忆点?, 也许是他那时的扮相太?过诙谐, 也许是他骁勇的身影真如天神下凡那般令人难忘。 “天神来了?,快叫千夫长过来!”士兵笑着左呼右唤。 “我好像不认识什?么千夫长。”公冶明?道。 “你肯定认识。”士兵笑道, “千夫长老跟咱们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是个特别好的小伙子,日后一定大有作为。” “救命恩人?”公冶明?喃喃念着,只见一人远远朝城门走来, 对自己挥手。 来者正是刘一浪,他看起来容光焕发,比几年前精神了?许多,穿着一身威武的金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小兄弟,这么多年都不给?我写?信,我都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想找也没处去?找,没想到今日你居然亲自过来看我,算你还记得我这个老家伙。”刘一浪笑得格外灿烂,硬朗的面颊被生生挤出数道皱纹。 虽然自称“老家伙”,但他并不老,此时三十出头,正值壮年,是个很年轻的千夫长。 “刘大哥竟已经是千夫长了?。”公冶明?说着惊讶的话,但以他过分沙哑的嗓音,听不出惊讶之?情。 刘一浪并不在意,依旧开朗地摸着他的肩头,笑道:“那可托了?你的福啊。那日的碧螺湖剿匪,梁指挥使?说我立了?大功,给?我升了?官职,但我知道,这里?面有不少功劳该属于你。只可惜那日你走得着急,我都来不及给?你请功。今日你就别想跑了?,我一定好好犒劳你。” 说罢,他将二人请进自己的住处,给?他俩找了?舒服的椅子坐下,好缓解一路的辛劳。 他沏了?壶茶,倒上?两杯,把?一杯推到公冶明?跟前,寒暄道: “我看你瘦了?不少,江湖上?的日子不好过吧?若是不介意,不妨来咱们卫所里?某个差事,至少吃穿不愁,不会饥一顿饱一顿。你功夫厉害,用不了?多久就能立下功劳,当个小旗简简单单。” “不瞒刘大哥说,我已经有正经差事了?。”公冶明?道。 “是什?么正经差事?” “定津卫的指挥使?。”公冶明?道。 第254章 “指挥使??”刘一浪脸上?一喜,但喜悦稍纵即逝,转眼就眉头紧皱,“你是说,定津卫?是不是永江的那个卫所?就在山海卫边上??” “不错。”公冶明?点?了?点?头。 刘一浪慌忙站起身,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后,谨慎地关上?大门,又朝桌前的俩人走来,眼神很是不安。 “你真是定津卫指挥使??”他又问了?一遍,话语中带着难以置信。 “千真万确。”公冶明?道。 “你想谋反的事,也是真的?”刘一浪注视着他,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 “并非谋反。”公冶明?道。 刘一浪长出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还未落下,公冶明?又道: “我是帮太?子夺回皇位。”他将“太?子”二字念得极重。 刘一浪再度一惊,又问道:“你帮的可是真正的大齐太?子?” “当然是真真正正的大齐太?子。”公冶明?抬手指着自己身边的人,“就是这位。” 刘一浪浑身一震,惊慌失措地从椅子上?站起,宛如逃窜一般,同俩人拉开数尺距离。 “刘大哥。”公冶明也站起了?身,对刘一浪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我知道朝廷上?下已视山海、定津二卫为逆贼,但那只是一家之?辞,倘若你还愿意信我,不妨听我的说辞。” 刘一浪皱着眉头,犹豫再三,终于坐回椅子上?。 公冶明?讲了?个姚望舒贪赃枉法,逼得太?子流落民间的故事,连白?朝驹也听的得一愣一愣。 刘一浪点?着头,一脸的深表同情,说道:“你们想要桃山卫支持太子,我做不了?这个主。” “刘大哥可否带我去见梁将军?”公冶明?问道。 “我只能带你去?见桃山卫指挥使?,梁将军已经被提拔成?洪广提督了?,我也见不到他。”刘一浪道。 “要怎么才能见到梁将军?”公冶明?问道。 “桃山卫指挥使?可能带你见他。如果指挥使?愿意的话。”刘一浪道。 晚宴设在一间开满栀子花的小院里?,院子正中摆着一张八仙桌,绕桌一圈是四张靠椅,分别是桃山卫指挥使?、刘一浪、白?朝驹和公冶明?四人的座位。 伙夫们依次把?热饭热菜端上?酒桌,三人率先?入座,等候指挥使?过来。 “这位指挥使?是从京城下来的,姓孟名茂,乃孟赫雅将军义弟。”刘一浪介绍道。 白?朝驹对孟赫雅将军有些印象,他是十年前参与过天乾关之?变的老将军,现任中军都督府总督,比常瑞的官职都高。 要请他的义弟帮自己谋反,难度可不小。白?朝驹对公冶明?尴尬地笑了?下,挤了?挤眼睛,意思是倘若这事没谈成?,没准得把?命搭在这里?。 门外响起一声嘹亮的号子,众人簇拥之?下,一名男子出现在院子门口。 他穿着一身青黑的蟒袍,金线绣的大蟒扬须鼓鬣,一看就知身份不菲。 此人便是桃山卫指挥使?,孟茂。他约莫四十上?下,留着短须,锋利的嘴角往下撇着,鼻翼两侧有两道深深的泪沟,显得面容分外严肃。 身居高位者有的随和,有的清廉,有的张扬,白?朝驹能看出,这孟茂定是属于张扬的那类。 见到众人,孟茂道:“我来晚了?。” 说罢,他对随从们使?了?个眼神,一行人并没有转身从正门出去?,反倒全数走进院子中,一左一右,伫立在八仙桌旁。 “这些是我桃山卫的精兵,各个善用火器,训练有素,不输神机营半分。我请他们呆在这里?,太?子殿下应当不介意吧?”孟茂眼里?带笑,嘴角却向下撇着。 白?朝驹心知,他这是明?目张胆的找了?群人看着自己。 “孟将军带兵有方,定能助我重返京城。”白?朝驹不惧不畏地笑着。 “太?子殿下想重返京城,不能单指望我一人。”孟茂道。 白?朝驹的眉头抖了?下,永江已经失守,自己苦心经营的一切都被朝廷尽数收回,他哪还有什?么能依靠的?除了?身边这位“光杆司令”…… 他还未开口,公冶明?率先?道:“孟将军不会是一个人,我也会对太?子鼎力相助。” 孟茂笑了?下,说道:“我倒是听过你,碧螺湖剿匪一事,听闻你出了?不少功劳。卫所里?的将士们都说,你的枪法很厉害,不如在此露一手,给?我看看。” 这是把?人当猴耍呢?都是指挥使?,凭什?么叫他舞枪给?你看?白?朝驹暗暗咬紧后槽牙,无?奈此时有求于人,只敢怒不敢言。 公冶明?站起身,对孟茂毕恭毕敬行了?一礼,坦然道:“孟将军,我右手有旧疾,不便舞枪,可否舞刀?” “只是舞舞,又有何妨?我可没叫你同人比试,莫非公冶将军是在露怯?”孟茂反问道。 公冶明?转过身,快步走到伫立在一旁的士兵跟前,伸出手,道:“枪。” 眼看着他接过枪,白?朝驹格外紧张。他清楚地记得周回春说过:他的右手的旧伤伤至经脉,使?不上?力气?,与废了?无?异。 “你要怎么舞枪?”他小声问道。 只见公冶明?抬手,解开了?头顶的发带。黑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中间还夹杂着几撮毛糙的短发。 周回春确实有几分本事,包扎的伤口现在已经全部愈合,只是被剪短的头发还没来得及长长,凌乱地垂在他面颊两侧,像戏子留长的鬓角。 公冶明?把?发带和右手一起交到白?朝驹面前,要他帮忙,扎紧在枪杆上?。 舞枪终于开始,白?朝驹也没见过这般神奇的舞枪:披头散发,一只手上?还缠着布条,简直不成?体统,却有种神奇的魔力,把?他的视线牢牢吸住。 一戳,一扣,一挑,一摆、一搅、一转。是白?朝驹见过的杨家枪法,没有记忆中那般杀气?十足,不知是公冶明?收着力,还是他使?不出往昔的那番力气?。 但白?朝驹知道,他再也不会舞着舞着,突然拿枪指着别人的喉咙。 一段枪花过后,公冶明?站定,端着枪杆,对孟茂抱拳行礼,示意他舞枪完毕。 “枪舞得不错。”孟茂端起了?面前的酒碗,道,“我敬你一碗。” 边上?的士兵理解会意地端着酒坛,往俩人的碗里?倒酒。 白?朝驹赶忙解释道:“孟将军,公冶将军从不喝酒。” “他可是指挥使?,怎么可能不喝酒?”孟茂立即收敛了?笑意,一脸严肃。 白?朝驹还未来得及继续解释,一只手飞快夺走了?桌上?的酒碗。公冶明?抬着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哈,这才像话嘛!”孟茂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下可不好了?,一但喝了?酒,就不是只喝一碗能结束的。白?朝驹担忧地看着身旁的人。 第222章 他乡遇故知·中 呕吐物预警,心照不宣…… 谈笑?风生间, 又一碗酒下肚,白朝驹眼睁睁地看着公冶明的双颊越来越红。 “孟将军,他?大病初愈, 身子骨还弱着,不能再喝了。”他?对?着孟茂恳求道?。 虽说身为“太子”,还要求着别人, 这多少有些显得没有威严, 可是他?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用这种方式让孟茂放过公冶明一马。 孟茂还没答话,公冶明却道?: “殿下言重了,我只是得了一点小病, 无伤大雅。只要孟将军尽兴, 我愿奉陪到底。” “公冶将军够豪爽。”孟茂笑?得灿烂,端起面前?的酒碗,再度豪饮。 他?喝酒,公冶明也随他?一起喝。白朝驹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害怕他?醉酒后说什?么胡话,不小心透露出?自己的身份;更?害怕他?酒喝得太凶,控制不住体内的煨虫, 不小心走火入魔。 “将军和太子殿下是如何?认识的?”孟茂突然问道?。 不出?所料, 他?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白朝驹额头渗出?了细汗,看着公冶明愈发迷离的眼神, 心快跳出?嗓子眼。他?现在这副迷糊样子,还能编出?像样的谎话吗?太子在临江楼当杂役,这事说出?来也太不可信了。 “我同杨将军的关系不错,是杨将军找到的我。”公冶明道?。 挺聪明呀,白朝驹在心里?赞叹着。把事情推给一个说不了话的人, 就算孟茂想去证实,也不知从何?查起。 “是山海卫的杨坚?”孟茂问道?。 “不错。”公冶明点了点头。 “这倒是有趣,我记得杨坚应当是在替姚望舒办事,怎么突然倒戈向了太子?”孟茂问道?。 “此事恐怕得找到杨将军,才能得知他?当时的想法了。”公冶明道?。 挺好,就这样糊弄过去了。白朝驹在内心赞叹着,这时,公冶明忽然抓紧了他?的右手。 第255章 白朝驹见他?面色赤红,眉头微蹙,心知情况不妙,对?边上的士兵道?:“快去拿个盆过来。” “太子殿下要拿盆豪饮?”孟茂脸上一喜。 什?么拿盆豪饮?你?也喝蒙了吧?我是看他?快要吐出?来了啊。白朝驹心里?在呐喊,但看着周围一圈虎视眈眈的士兵,只好保持微笑?,道?: “当然。” 一只三尺宽的木盆被?摇摇晃晃地端了上来,里?头足足装了大半盆酒。 这些酒灌进肚子里?,白朝驹的脑子昏了一阵,但右手传来的刺痛叫他?立即清醒过来。 低头看去,公冶明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正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他?掐了好几下,手背上留着八个月牙形的指甲印,底下的皮肤红彤彤一片。 你?也是有点没轻没重了。白朝驹压着嗓子,小声怒道?:“干什?么?” 公冶明不说话,指了指自己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这是已经吐在嘴里?了啊!白朝驹指了指他?面前?的酒碗,示意他?先吐在碗里?,自己则端着木盆站起身子,替他?掩护。 “孟将军的酒可真是好酒,真希望日后能在京城喝到。” “能不能在京城喝到,我说了也不算,得看看洪广提督能不能答应你?们。”孟茂笑?道?。 总算是聊到梁曲将军的事了,白朝驹长吁一口气,幸好这孟茂还没彻底喝醉,还记得刘一浪给他?的嘱咐。 孟茂的眼睛忽地往下一撇,透过木盆的底部,看向了偷偷摸摸把脸埋在碗里?的公冶明。 “公冶将军怎么开始喝粥了?” 哪里?来的粥?白朝驹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所谓的粥,是公冶明刚才吐在碗里?的一堆糊糊。 这可不兴喝啊!白朝驹慌忙看向公冶明,故作?恼火道?: “咱们是来找孟将军喝酒的,你?怎么喝起粥来了?来,我帮你?倒了。” 说着,他?很自然地伸手拿起公冶明面前?的“粥碗”。正要倒在地上,孟茂又道?: “慢着,你?不是说公冶将军大病初愈来着?他?刚喝了酒,得喝点粥,补补胃啊!” 白朝驹的只好把“粥碗”放回桌子上,孟茂还在继续道?: “这是我们卫所特制的八宝粥,将士们都很喜欢,公冶明将军快尝尝味道?如何??” 什?么八宝粥?装装样子得了,你?可别真吃啊。白朝驹担忧地看着身旁的人。只见公冶明拿起勺子,缓缓伸到碗里?,舀上一口,嘴里?送去,滚了下喉结。 白朝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几次三番反起酸水,险些也给自己做出?一碗“粥”。 “殿下喜欢咱们酒,赶快再给他?满上!”孟将军一刻都不歇着,又想着喝酒的事。 端着酒坛的小兵走上前?来,给白朝驹面前?的木盆满上。 又一盆酒下肚,白朝驹的眼神已经迷离,整个人都飘忽忽的,仿佛飞在云端。 这时,一名?伙夫端着四碗浓稠的粥水从门口进来,朗声道?:“将军,这是咱们卫所特制的八宝粥,可以给大伙儿解解酒。” “这粥刚刚不是上过了?”孟茂疑惑地看着公冶明面前?的粥碗,里?头的粥已经少了一半。 白朝驹终于没能忍住,“哇”得一声弯下腰去,结结实实吐了一地。 我堂堂太子,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态。我的酒量本来也不至于如此之差,都怪边上这个小混蛋,做这么恶心的事……他?生无可恋地躺在椅子上,眼角挂着两?行清泪。 后来的事他?也有些迷糊。酒局结束已是半夜,回去的路上,他?的步子东倒西歪。 “明日亥时,我会派人来喊您。”刘一浪给他?搀扶到床前?,嘱咐道?。 “亥时?”白朝驹喃喃道?。 “殿下您忘啦?孟将军说,明日亥时出?发去江夏,见梁将军。”刘一浪道?。 “好,好。”白朝驹把身体缓缓靠到床上,又想起什?么,问道?,“公冶明呢?” “他?在隔壁屋歇下了,殿下您放心,我肯定托人照顾好他?。”刘一浪道?。 “你?……快带我去看看他?。”白朝驹迷迷糊糊冒出?一句。 刘一浪只好又扶起他?,走到隔壁的厢房,推门进去。 公冶明早已经在床上躺好,盖着被?子,闭眼睡的正香。 “殿下,这样你?可放心了吧?”刘一浪说着,又想扶白朝驹回去。 “行,你?退下吧。”白朝驹忽地伸手,一个大力把刘一浪推出?门,在刘一浪疑惑的眼神里?,关上房门,把自己和公冶明一起锁在屋子里?。 他?扶着墙壁,踉踉跄跄地走到床头,借着月光,看着床上的人出?神。 公冶明侧躺在床上,被?子埋住下半张脸,露出?挺拔的鼻尖。他?的左手拉着被?角,放在枕头边,一呼一吸格外平稳。 白朝驹放轻了动作?,连呼吸都停止了。他?不想吵醒他?,但是弯下腰,低着头,在公冶明的额前?落下一个吻。 就在这时,胃里?好巧不巧一阵翻江倒海,一股泛着酸气的酒液从嘴角喷出?,溅在公冶明的脸上。 坏了坏了,白朝驹慌忙翻找着手帕。可方才为了服侍他?入寝,刘一浪早已给他?换好了亵衣,亵衣里?可没有手帕。 白朝驹只好蹑手蹑脚的转过身,想装作?无事发生,悄悄离开。 他?摸着墙走到门边,打开了门栓,走出?去,回头正欲关门,正巧对?上了一双圆圆的眼睛。 公冶明不知何?时起了床,悄无声息跟在他?屁股后头。 白朝驹被?吓得浑身一颤,酒也醒了大半,嘴角嗫嚅这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挤出?一个尴尬的笑?。 “你?找我有事?”公冶明疑惑地眨了下眼睛,眼皮上还粘着饭粒。 还好他?是个傻子,没发现什?么异常。 “来,你?先跟我过来,我给你?洗洗脸。”白朝驹笑?得一脸慈祥,拉起他?的手,往自己屋里?走。 这一路他?走得东倒西歪,公冶明一边被?他?拽着,一边想着办法扶住他?。 白朝驹在屋里?找了块洗脸巾,放在面盆里?打湿,仔仔细细地给公冶明擦脸。 擦得面前?的人脸都红了,白朝驹又凑过去闻了闻,确认没留下酸酸的味道?,才终于放下洗脸巾。 “好了,你?可以接着睡了。”白朝驹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往白朝驹的床上爬去。 “不是睡这儿。”白朝驹踉踉跄跄地走过去,劝说道?: “我是太子,和你?睡在一起多少有些奇怪。再加上明日得早起行路,得休息好了才行。” “但我想在这儿睡。”公冶明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好好好。”白朝驹叹了口气,撑着昏昏欲睡的脑袋,扶墙出?去,埋着头走进隔壁房间,往温度尚存的被?窝钻去。 一躺下来,酸酸的味道?止不住地往鼻子里?窜。 难怪他?非要睡在我的床上,原来是我把他?的床弄脏了。白朝驹这才明白公冶明非要钻自己床铺的原委,可是推辞的话已经出?口,他?很难拉下脸回去。 在散发着怪味的床上辗转反侧许久,他?终于忍受不下去了,心想隔壁的人一定已经睡着,便从床上爬起,缓缓往隔壁屋子走去。 屋里?夜色尚浓,他?蹑手蹑脚地爬到公冶明身边,轻手轻脚地躺下。 床上的人忽地动了,白朝驹慌忙伸着脚往地上探,企图逃跑。 还没来得及跑,公冶明便伸出?手,搂住了他?。 白朝驹赶紧解释道?:“我还是想和你?一起睡。”他?厚着脸皮,说着甜言蜜语。 “我也是,想和你?睡在这张床上。”公冶明小声道?。 好像有点不对?劲,莫非那张床不是我弄脏的?白朝驹心里?觉得奇怪,但没有多问。 俩人很有默契闭口不言方才的事,相互抱在一起,沉沉睡去。 第223章 他乡遇故知·下 公主驾到! 江夏于洪广, 就如临安于永江,都是一省提督所在的地?方,离桃山卫倒不远, 约莫两百里。 白朝驹坐在孟茂给他们安排的马车里,行进了?江夏城的大门。 公冶明坐在他身侧,那张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 罕见的有几分?紧张。 “别害怕, 咱们昨天都这么丢人了?,不也成了?嘛。”白朝驹安慰他道。 马车停在了?提督府前,孟茂先行下车,和提督府的管事寒暄几句, 遂带一众人走进提督府中?。 梁曲将公冶明请进书房洽谈, 白朝驹就同其?余人一同坐在大堂里等待。 眼看场面有些安静,刘一浪开口道:“孟将军还不知道吧,三年前碧螺湖剿匪,太?子殿下也在场。” “还有此事?”孟茂惊讶道。 第256章 “是啊,当时?他隐姓埋名,大伙儿也不知道他是太?子殿下,他还给咱们出了?不少主意呢。现在想来, 太?子殿下真是体恤民情, 日后?一定会是个好皇上。” 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白朝驹惭愧地?笑道:“只是帮了?一点小忙, 倒是公冶将军出的力更大。” “梁将军应当也记得你,若是看在那些事情的面子上,或许他真愿意帮你进京。”刘一浪道。 孟茂想了?想,问道:“太?子殿下在三年前就认识杨将军吗?” 不好,再说下去就要穿帮了?。三年之前我确实认识杨坚, 可?那时?候他还是堂堂永江提督军务总兵官,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怎么可?能?帮我谋反? 白朝驹点了?点头,赶忙岔开话?题道:“我当时?是受了?姑姑的庇护,你们应当认识她,就是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确实是个人物?。”孟茂很“配合”地?接过他的话?茬,“当年她凭一己之力,从茫茫江湖中?找回失踪十年的广顺帝,又靠雷神殿祭天大典一事助他重?返帝位,我也很佩服她。” “姑姑也不是凭一己之力,我在背后?帮了?不少忙呢,救出父皇也是,雷神殿祭天大典也是。”白朝驹洋洋得意道。 “说起平阳公主,我刚刚还听说了?她来江夏的消息,没准就是到这提督府来,你能?和她团聚了?!”刘一浪道。 什么?白朝驹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你说的是真的?她真到了?江夏?”他颤声问道。 刘一浪和孟茂只当是他激动心切,没想到他担忧的是身份暴露的事。陆歌平对他的来历了?如指掌,也知道太?子之死的原委,若是叫她出现在这里,假扮太?子的谎话?就会被彻底揭穿,他也没法演下去了?。 刘一浪还在笑道:“是啊,你都没发觉,江夏城今日特别整洁,连街上的叫花子也少了?很多吗?方才我们进城的时?候,官兵都说了?,梁将军命他们各个穿戴整齐,恭迎公主到来。”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白朝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我以为公主过来的事,殿下已经知道了?……殿下,您去哪里?” “我去看看梁将军。”白朝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想着得在陆歌平到来前,带上公冶明一起,从这里出去。 什么进京,什么当皇上,这些不是为了?糊弄杨坚编出来的谎话?,我只是不想被杨坚踩在脚下罢了?,我也没想过这谎话?能?撑这么久。现在杨坚倒了?,我也不该再做这春秋大梦了?。 他走进屋里,不顾梁曲错愕的眼神,拉起公冶明的胳膊外屋子外走。 “出了?什么事?”公冶明疑惑地?看着他。 “咱不聊了?。”白朝驹拉着他,从屋子里走出。 “我快和梁将军聊成了?,为什么不聊了??”公冶明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我不能?再演下去了?,我们走,现在就走,从这里离开。”白朝驹道。 公冶明甩开了?他的手,后?撤一步,坚定地?站在原地?,一对弯眉紧紧皱起。 “酒也喝了?,人也求了?,为什么不继续了??” “因为我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太?子。”白朝驹压低声音,用力说道。 “是谁这么说的?”公冶明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漆黑。 “是不是孟茂?难道是刘一浪,他知道的最多,你别担心,我现在就去杀了?他。” “不是刘大哥,跟和他俩都没关系!”白朝驹赶紧抱住他,不叫他做出过激的举动。 “是公主,公主要来了?。”他终于撑不住自己的表情,哭丧着脸,哀嚎着: “我们不要再做无用功了。我不可能瞒得住她,已经无路可?走了?啊。” “无妨,倘若她不肯认你是太?子,我也杀了?她。”公冶明道。 白朝驹猛地打了一个寒噤,猛地?松开面前的人,连连后?退,脸上满是惶恐。 杀了?……公主?怎么可以杀了公主?公主待我们有恩,若是没有公主,我们现在都出不了?建州……就算进不了?京,为何要杀了公主? 是你的野心真有这么大?还是你真心觉得别人的性?命一文不值,哪怕自己的恩人也是如此? 白朝驹的心顷刻间寒冷到了?极点。他看着面前的人的眼睛,那对黑大的瞳仁宛如两个深深的黑洞,从未拥有过真正的光彩。 他感觉自己几年来的努力都是徒劳,一事无成也就罢了?,就连真心也是,托付给了?一个天生的怪物?。即使这个怪物?对自己很好,很听自己的话?,却也带着自己一点点迈向深渊。 就到此为止吧,我已经走了?不少错路,不能?再错下去了?。 看着面前人的神色不对,公冶明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小声道: “我不会杀公主的,咱们逃跑吧,趁现在还有机会,一起归隐山林。”他伸着手,想去拉白朝驹的胳膊。 白朝驹甩开了?他的手,一脸坚决。 “把刀给我。”他道。 公冶明犹豫地?看着他。他身上的刀是白朝驹送他的那柄,他一直留在身边。哪怕病重?到拿不起刀的时?候,这柄刀也一直叫手下帮自己带着。 “给我!”白朝驹加重?了?声音。 公冶明不情不愿地?解开系在腰间的刀鞘,把佩刀交到他的手里。 白朝驹接过刀,说道:“你走吧,别让我再见到你。” 公冶明的嘴角开始颤抖,他不明白他这样?做的缘由,但他能?感觉到事情不妙。白朝驹的眼神格外冰冷,在一瞬间和自己疏远了?数倍。 “我不想留你一个人。”他伸手拉着白朝驹的胳膊,想着尽可?能?地?挽留,哪怕赴死也好,他愿意和他死在一块儿。 白朝驹一手持刀,另一只手轻易就将公冶明的左手扭在背后?。 他笑了?下,冷冷道:“没有了?刀,你还能?做什么?” 这一句话?,立即叫公冶明清醒过来。 是我太?狂妄了?,明知已经无力回天,还偏要自作主张拉他走向绝路。我这样?滥杀无辜,和从前浑浑噩噩度日的样?子有何分?别? 白朝驹不动声色地?拽着他,一直走到提督府的大门,用力把他推出门槛,然后?伸手拉着大门,要将他关在外头。 “我们一起走。”公冶明扒着门缝,苦苦哀求着。 “不。”白朝驹摇了?摇头,“我不想再过满嘴谎话?的日子了?。虽说拉你当反贼是我不好,但我也帮你解了?寒症,咱们就这样?两清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掰开公冶明的手指,飞快地?将大门合上。 “砰”的一声巨响,振得公冶明头皮发麻。 就在这时?,提督府门外响起一连串马蹄。四?匹枣红色骏马拉着辆华盖马车向提督府驶来,马头上整齐地?戴着红色流苏。 “公主驾到!”嘹亮的喝声传来。 陆歌平真的来了?。公冶明愣在了?原地?,他知道,若是她走进这间屋,那个假冒太?子的狸猫一定性?命难保了?! 可?我要怎么救他?我已经没有了?刀,赤手空拳,连门都进不去。 难道他根本就不想让我救他?他说他很累了?,不想再撒谎了?,他是不是想告诉公主事情的真相,就此一了?百了?? 他还把我关在门外,说什么不要再找他的话?…… 一名盛装打扮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正是熟悉的面容,公冶明连滚带爬地?冲上去,想着拉住她,手指还没触碰到陆歌平的衣角,就被公主身前护卫锤倒在地?。 “哪来的刁民,见了?公主还不下跪?” 这一拳打在他头顶的刚刚愈合的伤口处,一股剧痛传来,公冶明瞬间头昏眼花地?扑倒在地?上。等他回过神来,公主的队伍已经走进了?府中?。 五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迎面走来,领头那人指着他的鼻子,气势汹汹道: “刚才不跪公主的刁民,梁将军说了?,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我不是刁民,我不是刁民……”公冶明辩解着,尚存的最后?一丝理?智没让他把定津卫指挥使的头衔说出来。 “每个刁民都这么说,看你这面相,就知道不是善类。”士兵们熟练地?抬着他的手脚,将他捆住板凳上。 还没开始打,底下的土地?已经湿了?一片。 士兵瞟了?眼他哭红的眼睛,淡淡道:“现在才哭?已经晚了?。” 话?音未落,板子便重?重?地?拍了?下来。 第224章 天门渡1 太子的衣服岂是你想穿就穿,…… 陆歌平走进提督府里, 依次打量着大堂里跪下的人。 视线在每个人的头顶上?掠过,最终落在一个炸毛的脑袋上?。许久未见,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头桀骜不驯的黑发?。 第257章 她微微笑了下, 走上?前,道:“好侄儿?何须行此大礼?” “鄙人不敢不敬公主。”白朝驹颤声道。 “鄙人?不是该自称本王吗?”陆歌平笑着提醒道。 “鄙人不……” “敢”字还未出口,清亮的女声便打断道:“好侄儿?这是怎么了?如此谦卑, 是有求于姑姑我吗?” 这是何意?白朝驹抬起头, 看?向那双微眯的笑眼。她没有认出我?这怎么可能? 陆歌平笑着转头,看?向梁曲道:“梁将军,我们姑侄二人许久没有见面,还请梁将军帮忙安排下, 让我们二人、单独、叙叙旧。” 白朝驹不是第一次和?陆歌平两人单独相?处, 但?这一次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在陆歌平对面坐下,心里有数万只蚂蚁在爬,这种死?期将至的感觉是最难受的,冒充太子?谋反的后果他在心里设想过数万遍,他宁愿自我了结,也好过被?人羞辱。 看?着梁曲的人关门出去,他终于忍不住, 一个激灵从椅子?上?站起, 说道:“公主,鄙人冒充太子?, 罪该万死?,只求公主给个痛快。” “先坐下吧。”陆歌平用?眼睛指着面前的空椅,伸手点了只香,插在桌上?的炉子?里。 “鄙人明白公主的用?意,公主念及旧情, 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鄙人,给鄙人留下几?分薄面,鄙人现在就自我了断。”说着,他便要往柱子?上?撞去。 “坐下!”陆歌平大喝道,洪亮的声音在屋子?里荡出阵阵回响。 白朝驹被?她喝得一愣,脚下的步子?慢了半拍,虽然脑袋在柱子?上?撞出一声巨响,但?没有头破血流,只是肿起一个拳头大的鼓包。 “我何时叫你去死?了?”陆歌平站起身,脸上?笑意荡然全无,眼神宛如利剑出鞘。 白朝驹感觉自己像是只被?审视的猎物,即使面前的人没有什么夺他性命的手段。 他也想替自己辩解几?句,什么被?杨坚威逼之下的无奈之举,什么替惨死?的村民和?边疆的将士们报仇。但?事已至此,说得再多都是废话,他最终还是诚恳道: “是我辜负了公主的救命之恩,也对不住师父的教导,唯有以死?谢罪。” “你想以死?谢罪?你是想以一死?,来脱下太子?的衣服吧。但?太子?的衣服岂是你想穿就穿,想脱就脱?”陆歌平道。 “公主不必念及旧情,就算把我名字贴到大街小巷也没有系,我就是大齐的反贼。”白朝驹道。 “你还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吗?”陆歌平笑道,“现在不是你死?的时候,我命你继续当太子?!” “什么?”白朝驹愣愣地看?着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怎么,不开心吗?”陆歌平笑着看?他,仿佛真的在看?自己心爱的侄儿?。 白朝驹终于弄明白了她的心意,小心地问道:“公主……也想反吗?” “还称公主?不该叫我姑姑吗?”陆歌平笑得格外慈祥。 白朝驹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悸,继续当太子??她并没有免了自己的死?罪,而是将自己的死?罪彻底拿捏在掌心之中。 “公冶明呢?他不在定津卫,应当也在你身边吧。”陆歌平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白朝驹再度心惊,他没想到面前这个人的思绪如此清晰。他没有犹豫,很快就做出了应答: “这个人弃置手下不管不顾,只顾自己逃命,没有半点指挥使的担当,成不了大事,已经被?我赶走了。” “朝凤门的人不应当如此吊儿?郎当。”陆歌平审视着面前的年轻人,像是在评判此话的真假。 “公主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在京城时就爱浑水摸鱼,靠着朝凤门攒下的老本过日子?,不然单凭他那身功夫,怎么可能连那帮混日子?的官家子?弟都比不过,只拿个三甲末尾呢?” 陆歌平思索片刻,言归正传道:“不管怎样,永江那两卫已经指望不上?了,你随我一起,从洪广起兵,直至京城。” “是。”白朝驹当即行礼,但?又想到什么,提醒道:“姑姑,从这里进京,得过长江天险啊。” “你连死?都不怕,还怕这区区长江?”陆歌平笑道。 正午的京城阳光正好,紫禁城内,大太监程庆快步疾跑着。 他急匆匆地冲进华盖殿,对正在殿中翻阅文书的姚林青道:“皇上有旨,传大人即刻到乾清宫议事。” “可是太子谋反的事?此事我已有眉目,是一反贼打着太子?名号行事,皇上?不必担心。”姚林青问道。 程庆叹了声气,只道:“公主出手了。” “公主出手了?”姚林青疑惑道。即便程庆没有说明是哪个公主,但?用?脚趾想想都知?道,一定是平阳公主。 叔父说的没错,陆歌平是个不安分的女人,要时刻紧盯她的动作。可白象阁人手有限,之前他们全力搜寻那个莫名冒出来的“太子?”,公主的事也暂且松懈。前后不过短短一月时间,她应该做不成什么大事吧? 姚林青忐忑不安地往乾清宫走去,还未进殿,就听?到了陆镶的怒吼。 “得位不正?她一介女流,竟敢说朕得位不正?” 姚林青三步并做两步走进殿内,匆匆行礼道:“陛下,究竟出了何事?” “朕的哥哥,何时还有个太子??”陆镶一脸愤恨地看?向姚林青。 “微臣斗胆启禀陛下,这个太子?是反贼假冒的,并非真的太子?。”姚林青道。 “这不可能!”陆镶道,“宁靖怎么可能支持一个假的太子?称皇?她可是先帝的亲妹妹!你说太子?是假的,可有证据?” 姚青林冷汗从额角滴了下来,皱着眉头颤声道:“皇上?,这个太子?只能是假的,也一定是假的。” “你说他们是假的,可洪广的总督、提督,都信他是真的!他们已经要勤王进京了!”陆镶把手里的信纸狠狠丢在地上?。 “好好看?看?吧,这是宁靖亲手写的。” 姚林青捡起落在面前的纸张,手指不自觉地颤抖着。他并未见过陆歌平的字,也不清楚她的章印,但?在大齐之中,敢对皇上?说出“得位不正”这种狂言的人并不多,她算一个。 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说道:“皇上?,万幸永江的反贼已经被?清剿。公主只是在洪广起兵,离京城有数千里路,咱们立即调兵,定能同?先前一样,将他们尽数剿灭。” “她能说服一个洪广,谁能保证她说服不了豫南,说服不了徽江?再这样下去,一路北上?,离直隶省也不远了!”陆镶道。 “皇上?不必如此忧虑,洪广总督潘耀簧早年就是受公主提拔,自然对公主唯命是从。而豫南和?徽江二省的总督都是我叔叔的亲信,不可能倒戈向她。这两省挡在洪广和?直隶省之间,更有长江天险在其中阻拦,她未必能威胁到皇上?。”姚林青道。 “如此最好,一定要把反贼肃清在长江以南,不得让他们北上?半步!”陆镶道。 “回皇上?,微臣若是没记错的话,在兴州卫指挥使杨均从徽江南下永江的时候,豫南提督於鹏达将军已经有所防备了,他特命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调度汉阳湖水军,布阵长江。”姚林青道。 陆镶的脸上?总算露出些许笑容,对面前的人问道:“如此甚好,这是谁的计策?” 姚林青顿了片刻,说道:“此乃叔叔的计策。” “姚望舒虽然贪财,却也是个可贵的能人。现正值危难之际,以朕看?,不如叫姚望舒先回到内阁来,封个大学士之师,和?首辅之位也不冲突,朕可以随时询问他的意见,也叫他给内阁的大学士们上?上?课。你看?这样如何?”陆镶道。 “微臣没有异议,要不要替皇上?问问现任首辅桑承宗的意见?”姚林青道。 “不必去问他了。”陆镶道,“朕记得,这桑承宗,早年也是受了公主的引荐,才进到的武英阁。他还任着兵部尚书吧?你们想办法,把他这兵部尚书的位置撤下来,安排个闲职给他当当。” “是。”姚林青表面一本正经,内心早已暗笑:如此一来,便都合叔叔的心意了。 提督府的晚宴格外丰盛。 因为陆歌平的拜访,梁曲专门命人送来一条十斤重?的清江鱼,到府里时还活蹦乱跳着。 白朝驹浅尝一口,觉得食之无味。他早听?闻过清江鱼的名声,师父生?前时常称赞。提督府里厨子?按理来说也是上?好的,可这鱼在他嘴里吃着发?苦发?涩,不仅如此,整桌的饭菜吃起来都不是滋味,连上?成的金樽波喝起来也淡如白水,甚至不及几?日前在桃山卫喝的土烧酒。 他找了个借口早早告退,洗漱过后,走进梁将军给他安排的大屋子?里。这间屋子?极大,比公主的屋子?还大上?一倍,大得似乎得要两个人住才行。 第258章 白朝驹刚进屋,一名老仆走过来,似是要为他宽衣解带。 “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他说道。 “殿下,府外有一人来,说是要见太子?您。”老仆道。 “什么人?” “他不肯说自己是谁,披头散发?的看?不出样貌,听?声音倒是很像白日里那个小将军。”老仆道。 “不说自己是谁,赶他走就好了。本王又不是菩萨,难道什么人都见吗?”白朝驹对老仆挥了挥手,示意他出去。 “可是殿下,老奴看?他在外头站了整整三个时辰,从白亮站到天黑,还受了伤,腰以下全是红的。”老仆道。 腰以下全是红的,这是被?人打了屁股?他只是没了刀,腿又没有废,不会逃跑吗?怎么还会被?打屁股? 白朝驹深呼一口气,走到桌边,快速写了封信,递到老仆里,说道:“劳烦你去一趟城南客栈,找地字二号厢房里的两个人,一个姓周、一个姓黄,叫他俩立刻把府外那人带走,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许再来见我。” 他说着,想了想,又把信收回,补上?两句话,递还给老仆。 “非要见面的话,等十年之后,我会去见他。” 第225章 天门渡2 去见他,不去见他,去见他,…… “这迷药劲是不是大了。” “放心, 我?算过,药不死的?。” “等药死那还得了,太子不得把咱俩活剥了。” “不会?的?, 太子已经不要他了。” “说什么胡话,太子不要他了,还特地?叫咱俩过来给他治伤?” 公?冶明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记忆还停留在提督府的?高墙外头。周回春和黄巫医从远处走来, 身上带着一股奇香,和自己聊了两句,自己便失去了意识。 现在是在哪里?他面?朝下扒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铺有规律的?左右摇晃着, 外头是白?天。 他想?翻个身, 三四只手一齐按住了他。 “别动,你屁股上的?伤口还没好全,先爬着静养。”传来的?是黄巫医的?声音。 “我?现在在哪里?”他问道。 “回永江的?船上。”周回春的?声音也传来,“你先跟我?回临安,找个差事做做,在医馆给我?打下手也行?。” “太子在哪里?我?要去找太子。”公?冶明说道。 “算啦,太子哪是那么容易见的??他不想?见你, 你还能逼他见你不成?”黄巫医说着, 把一封信递到他面?前。 “看看吧,太子写给你的?。” 公?冶明赶忙接过信纸, 展开,上头是秀气的?小楷,端端正正的?写着: 以你的?本事,躲过官家搜捕很简单。待我?和公?主入京后?,会?还你清白?。你的?刀我?收走了, 日后?就过普普通通的?日子,不要再用刀了。至于我?的?事,勿思,勿念。若能做到,十年?后?我?会?找你。 他没有死!他开心地?想?着。 可?不知为何,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淌,心里的?难过很快就将这零星半点的?喜悦淹没。 我?是想?帮他的?呀,这回也不算拖后?腿吧,他怎么会?生这么大气,甚至于将我?赶走。难道他真的?彻彻底底的?厌弃我?了?可?这样,为何又说十年?后?再来找我?? “不要信这些?权贵的?鬼话,等他进京当了皇上,哪还能记得你?他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勿思勿念,你也该趁早把他忘了。”周回春道。 “你少说两句吧。”黄巫医三两下把周回春推开,走上前,安慰道: “依老朽看,太子还是念着你的?。做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你这一身伤,都是打打杀杀落下的?毛病,造反更是要掉脑袋的?事,即便他们又是太子又是公?主,进京也不是易事。太子这样做,是在保护你啊。” 保护我??他这么做,原来是在保护我?呀。公?冶明的?泪水还在淌落,嘴角却难得的?挂起笑?容。他把信纸叠好,收进怀里。 十年?,我?能等,你可?千万不要骗我?。 梁曲为太子谋划了一条进京的?路线,从江夏出发,西?北行?至九溪卫,九溪卫的?将士护送太子向北渡江,于此同时,桃山、均州两卫,加上几间千户所一起行?动,同时渡江,直入豫南。 豫南地?处中原,不像洪广挨着外苗,既不用防海,也不用戍边,因此卫所数很少,南面?只有天门、信阳两卫。且信阳卫已临近徽江,正面?迎敌的?只有天门一卫,里面?不过五千余人。 两万人打五千人,这几乎是个必胜的?局面?,顺利的?话能不费一兵一卒,直接令天门卫降顺太子。 梁曲备了一只车队,护送太子和公?主前去九溪,里头包括了先前随太子来洪广的?队伍。 禹豹见到白?朝驹孤身一人,左右瞧不见自己老大的?身影,顿时坐立难安。趁着众人途中休息的?空挡,一个健步走到白?朝驹面?前,问道:“殿下,公?冶将军去哪儿?来?” “他走了。”白?朝驹看着手里的?地?图,头也不抬。 “将军走了,怎么也没知会?我?一声?”禹豹疑惑道。 “他不一直这样吗?”白?朝驹冷冷道。 “我?们老大不是那样的?人。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要去找他。”禹豹忽地?起身,牵起一匹还在吃草料的?马,要往路上走。 白?朝驹也站了起来,怒斥道:“身为小旗,擅自离队,可?是逃兵,我?能当场斩杀你!” 说着,他拔出了腰间的?剑,顺势上前一大步,剑尖指着禹豹的?脖颈。 禹豹被逼停在半道上,他做好了得罪太子的?准备,却没想?到太子殿下的?剑如此快,几乎要令自己命丧于此。 但?他还是不依不挠地?往路上行?去,哪怕白?朝驹手里的?剑在自己脖颈上擦出血痕。 “我这条命是将军给的!你要拿便拿去!我?禹豹此生只为将军一人效命!能为他而死,我?死而无憾。” 这人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会?对那个人死心塌地?到这种程度,甚至不惜得罪太子? 白?朝驹手里的?剑又往前递出半寸,禹豹的?双脚死死钉在原地?,直面?着染血的?剑尖。他的?双眼已经红了,嘴唇颤抖,翻来覆去念叨着一句话: “要是没有将军,我?早就死了,要是没有将军,我?早就死了……” 白?朝驹手的?剑松了下来,眼神依旧严肃,嘴里却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说,没有他你已经死了?” 禹豹见脖颈上的?剑被拿开,嘴角总算停止了颤抖,他深吸一口气,热血上涌的脑袋也总算冷静下来,解释道: “当年?在沙州,我?不慎调入冰湖,是将军把我?救出来,还用内力给我?取暖,最后?也是为了掩护我?撤退,才失踪在雪谷里。将军是很好的?人,我?一直都后?悔没有早点去救他……” “可?他还是好好回来了,身上的?寒症也已经解除,没什么好担心的?了。”白朝驹平静地看着他。 “可?他的?右手还是废了啊。”禹豹道。 “那不是正好?我?已将他的?刀收回,从今往后?,他也不会?再同别人打打杀杀,你可?以放心了。”白?朝驹道。 “是殿下……送走的?他?”禹豹惊讶地?看着他。 白?朝驹笑?道:“是我?送走的?他。公?冶将军只是回了江南,你不是说他的?手不好吗?正好,他可?以好好休息了,你也安心了吧?” 禹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道:“我?在沙州时,遇到过一人,他说手是刀客的?命,我?想?刀也是。他是愿意为殿下效命的?,殿下这样做,岂不是伤了他的?心?” “心伤不会?久存,他睡上几觉就忘了,他若是还在这里,我?也不能安心。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你还执意要做逃兵吗?”白?朝驹问道。 “我?会?追随太子,只是……”禹豹小心地?看着白?朝驹的?眼色。 “只是什么?” “殿下愿不愿意和我?打个赌?赌将军一定会?回来。”禹豹道。 我?都那样对他了,他应当伤心欲绝才对,怎么可?能还回来见我??白?朝驹笑?道:“好啊,我?和你赌。” 周回春回到临安,医馆再度挂起了招牌。 神医回来的?消息转瞬间传遍整个永江,登门问诊的?病人络绎不绝。 每个走进诊室的?人,都会?经过那间小小的?院子,见到一个打扫院子的?陌生青年?。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煞白?的?脸上有道鲜红的?疤,漆黑的?眼睛睁地?滚圆,面?无表情地?打量着每个走进院子的?人。 期初大伙儿?只是心里觉得奇怪,也没说什么,直到一个小孩当场哭了出来,周大夫的?院子里有鬼的?消息传遍了整个临安城。 第259章 “我?就说那小子不对劲,你听过他说话没,那是人能发出来的?响动?” “周神医出了趟远门,捡了个活尸回来!” 一来二去,敢登门看病的?人越来越少,流言蜚语也传进了周回春耳朵里。 他走进院子,看着那个那扫帚扫地?的?年?轻人。经过先前那段时间的?相处,周回春已经习惯他了的?举动。 可?是前来看病的?客人越来越少,大人们甚至拿这事吓唬不听话小孩,威胁他们如果再调皮捣蛋,就送到周大夫手里,变成活尸。 不能叫他在院子里待着了。 周回春思来想?去许久,终于狠下了心,选了个良辰吉日,对公?冶明道:“有个药馆想?请人煎药,你可?以去那里试试,只要坐在凳子上等水烧开,比打扫更轻松些?。” 公?冶明停下扫地?的?动作,看向周回春。周回春一改往日里皱眉埋怨的?模样,脸上挂着格外慈祥的?笑?。 周大夫想?让我?走了。他不动声色地?抽了下鼻子,问道:“我?去给人煎药吧,药馆在哪里?” 周回春搓着自己的?手掌,说道:“在遂宁县。” 遂宁县在处州府边上,离临安已有百里的?路程。那里的?药馆要寻一名煎药的?师傅,怎么会?将消息传到临安来? 公?冶明不愿多想?,只是低着头,答应道:“好,我?明早就过去。” 清晨的?太阳很淡,水一样照在地?上。 走出临安城,四处都是高高低低的?山丘。翻过无数座山丘,才能抵达被无数山丘包围的?遂宁。 公?冶明只身一人在山道上走着,过了几个日夜,走上了一座有些?异样的?山坡。山坡上横平竖直地?堆着数十个小土堆,还有一棵膝盖高的?小树,长满了翠绿色的?叶子。 那是棵梅花树,开春时他亲手种下的?。 他在梅花树前跪下,像是认错那般,久久说不出话来。 一阵风吹来,卷着一朵不知从何而来的?小花,落在他面?前的?土地?上。 他仔细看着那朵花,重瓣的?,带着一股清香,很像梅花。 他回应我?了? 公?冶明捡起那朵小花,点着上头花瓣,默念自己的?心思,算着他给的?回应。 去见他,不去见他,去见他,不去见他……最后?一瓣是,不去见他。 第226章 天门渡3 四面开花 “不去就不去罢!”公冶明站起身, 拍了拍裤腿,扛起包裹,往遂宁县走去。 他不知道的是, 此?时此?刻,两千里开外的长江上,数艘小船正在横渡长江。 它们以卫为单位, 分成?三只船队, 从枣州渡、益津渡、兴阳渡三个小渡口出发,有意避开江上最大的天门渡。 正午的江面风平浪静,士兵整齐地划着船桨,在开阔的江面前行。 白朝驹坐在从枣州渡出发的船上, 陆歌平则从兴阳渡出发, 这是梁曲的意思,说是万一出了状况,不能叫俩人共同遇险。 越是以防万一,越是会变成?现实。 当枣州渡的船队行过江面三分之一的位置,站在船头瞭望的士兵发觉了异样。 “将军,岸上似乎有人。” 这支船队是九溪卫的将士们组成?的,领头是九溪卫指挥使谭向天。谭向天接过哨兵的望远镜, 往对岸的河畔上望去, 镜头还未对准河岸,远远便?传来?轰鸣声。 平静的江面骤然起了惊涛骇浪, 船只开始剧烈晃动?,谭向天更没法看清对岸的情况,但也无需再?看了。 “咱们中?埋伏了!快撤!”他迅速做出了判断。 数百只小船开始调转船头,往岸边划去。这些小船都配了桨,然而船支实在太多, 一时间不能完全退出火炮的射程之外。 几艘小船中?了炮弹,很不幸地倾覆在水里,周围的船只正努力挽救着落水的人。 “点燃咱们的火炮,也向他们开炮。”谭向天对身后的士兵道。 “将军不撤吗?”士兵有些为难。 为了快速探清对岸的敌情,他们的船只行驶在队伍靠前的位置,这样一来?,撤退时他们就落在了队尾。 “开火!掩护撤退!”谭向天果断道。战鼓随着他的喝声响起,是开火的信号。 九江卫的船只们零零散散开了火,一些士兵显然没有做好准备,开火也格外犹豫。他们的火炮的刚刚引燃火线,对岸的炮又打了过来?,船只一晃,炮管炸开了膛。 目睹此?景,洪广的士兵们更加军心?涣散。他们没想到配太子进?京的事如此?复杂,不仅遇袭,还被打得落花流水,毫无反抗之力。 连一些装着火炮的战船也调转船头,往岸边落荒而逃。 对岸的士兵甚至斗志昂扬地追了上来?。他们划着战船,飞快地同他们拉进?距离。火炮再?度拉响,已能落在靠岸五分之一的位置。 谭向天眉头紧锁,看向零星几艘还在未后撤的战船,下令道:“往前行五十尺。” “将军,再?往前行五十尺,岂不是投送敌人怀抱了?”士兵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咱们此?行是护送太子!若是太子不能活着,咱们留下来?也得掉脑袋!” 士兵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谭向天继续道:“往前划船,准备好火炮!敌人的火炮瞄准的是咱们后撤的队伍,往前冲,他们来?不及调整火炮的射角,这是咱们的机会!” “是。”士兵们连声应答,按他的命令行动?。 谭向天一边注视着驶近的敌船,一边算着己方船只火炮的射角。终于等?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他大喝道:“开炮!” 炮声又是零星的响起。但对面的敌船显然觉察到了异样,行驶的速度慢了下来?。 “停在这里,继续开火。”谭向天下令道。 士兵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透过坚毅的面容,他能看到将军视死如归的决心?,可他并没有做好赴死的准备。 “咱们是为了太子殿下而死,为了大齐真?正的天子而死,虽死犹荣。”谭向天道。 为了大齐真?正的天子而死?士兵不懂这些,他只知道京城里有个天子,而现在这个年纪轻轻自称太子的小伙子,也要去抢天子的位置。 他不知道太子为什么要抢那个位置,他只知道,为了帮太子坐上那个位置,有无数的士兵会死。自己不是第?一个死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死的。太子会记得我们吗? 即便?有万般不甘心?,他也无法后撤了。随着一声炮响,小船被炸地四散开来?,他的身体?被弹片刺穿,他也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三支船队里,有两只顺利抵达了对岸,只有带着太子的那一只被迫后撤回来?。 幸运的是,太子毫发无损。而九江卫的指挥使谭向天,则随着十艘战船一起沉没在江底。 梁曲仔细听着斥候的汇报,眉头紧锁。他沉思片刻,说道:“快传令给桃山卫指挥使孟茂和均州卫指挥使柯洪,他们虽然渡过了江,但万万不可轻举妄动?,等?我命令再?行事。” “是。”斥候点头出去了,另一名斥候则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报!黄州卫传来?消息,一支大军从赣西攻了过来。” “赣西?也出动?了!?”梁曲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江夏就在黄州卫后头,若是黄州守不住,赣西大军就会直逼江夏,属于打到自家老巢了。 “速速传令,死守黄州,江夏卫、江夏左护卫、江夏右护卫、江夏中?护卫全部支援黄州,不得令赣西?军再进一步!”梁曲道。 那斥候刚刚出去,另一个又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报!” “还有何事?”梁曲问道。 “太子殿下回来?了,要见将军您。”斥候道。 梁曲深吸一口气,心?知这位“大人”定?要为遇袭事问自己不是,但也无力回绝,只好道:“请他进?来?。” 白朝驹穿了一身素净的白衫,衣袂翩翩地从门口进?来?,朗声道: “梁将军,咱们不应当抓紧时机,从益津渡、兴阳渡这两个安全的渡口渡江吗?” 这岂不是胡闹?现在战事四面开花,也并不知道敌人是如何设下的埋伏,太子怎么可以轻举妄动?? 梁曲深吸了口气,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好言好语劝道:“殿下不要焦急,战场之事还请相信老夫的判断。” 白朝驹歉意地笑了下:“战场的事我自然相信梁将军。但我所说的,是捉拿内鬼的事。敌人设伏如此?精准,一定?是有人暗中?走漏了我的消息,梁将军也是这样想的吧!” 捉拿内鬼?梁曲虎躯一震。面前的年轻人所言不虚,如今首要之事,的确是捉拿走漏太子风声之人。 如此?一来?,就连身边的斥候也不能随意相信。多亏有他提醒,不然自己的一举一动?,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股掌之间。 第260章 梁曲脸上露出爽朗的笑,点头道:“太子殿下才思敏捷,知文善武,所言之计甚妙。老夫这就下令,叫将士们重新集结,从益津渡、兴阳渡两处重新渡江。” 九溪卫的将士们还未来?得及休整,就收到了再?次渡江的命令。两名指挥同知接替了阵亡的指挥使谭向天,分别带队,在益津渡和兴阳渡集结。 带着太子的队伍抵达了兴阳渡,一切准备就绪,正欲渡江,指挥同知倪正阳突然下令道: “全队向东北渡江,行到江面三分之一处,转为东向,行至益津渡。” “将军,咱们不是渡江吗?”士兵诧异道。 倪正阳微微笑了下,道:“咱们此?行不为渡江,只为找出那个走漏消息的内鬼!” 船队行至距对岸两千尺的位置,意料之中?的炮声响起。 士兵们知道此?行只是虚晃一枪,也不像先前那样大乱,井然有序地将船头转向正东,顺着江水往益津渡撤去。 天门卫内,豫南提督於鹏达收到了一封箭书?: 太子并未从兴阳渡江。 他攥紧了拳头,把纸条捏成?一个皱皱巴巴的小团。 “义兄为何愁眉苦脸的?咱们未损一兵一卒,就将反贼困在洪广,连长江都渡不过,岂不妙哉?” 说话的是名身姿曼妙的女子,名叫符荔,她身惬意的轻纱,一双明眸顾盼生辉。 “符妹别说笑了,这太子也是狡猾之人,设计将我的眼线逼出,日?后咱们就没这么容易拿捏他了。加上洪广军力强盛,这场仗,未必容易啊。”於鹏达叹气道。 “义兄可还记得那位白象阁的故人?我已经命他行动?了。若能叫太子的人从内部瓦解,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他们拿下。”符荔道。 沧州繁华依旧。 几名身材魁梧的镖师护着一辆装满箱子的马车,停在了一家药馆门前。 掌柜满面笑容地迎上来?,问道:“各位镖爷,要什么?” “咱们有个弟兄受了伤,你给咱们备点金疮药,再?腾个地方,咱们自个儿包扎。”领头那人把一锭大银放到掌柜手里。 掌柜满面笑容的接过,连声道:“好嘞,好嘞!镖爷随我来?。” 四名镖师跟他走进?药馆,其余几人留在店外,看着马车。 掌柜给他们找了个屏风后的空位,又把金创药送进?去,心?里其实还有几分奇怪:这几个镖师走路生风,全然不像受了伤的样子。 但这些人银子给的多,他也没有多问。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几个壮汉还未从屏风后走出。 掌柜终于放心?不下,走到屏风边上,小心?问道:“各位镖爷,需要帮忙不?我这儿有个姑娘,会点医术,包扎的手艺很不错。” 屏风后头没有半点回应。 “镖爷?镖爷?”掌柜又叫唤两声,还是无人应当。 他疑惑地走到屏风后,哪里早就空无一人,只有一件小巧的衣衫,不知从谁身上丢下的,安静地躺在地上。 第227章 天门渡4 人倒霉起来就会一直倒霉…… 处州的街道上多了个叫花子, 瘦瘦高高的,赤着脚,衣服裤子全身破洞, 脸上是黢黑的碳灰,花猫似的,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这事还得从三天前?说起。 遂宁县不大, 李家药馆是县里最大的药馆, 县里几乎所有人都去那个药馆买药。 已到六月,夏日炎炎,药馆里头分?外闷热,掌柜把煎药的火炉挪到了院子的树荫下, 好让屋子里凉快些。 公?冶明闷声?不吭地坐在树下, 手里拿着蒲扇,守着面前?的炉子,活像个乘凉的老大爷。 天气太热,白?日的客人也?少,断断续续地走进院子里。买药的人少,煎药的人则更少,他在院子里傻坐了一天, 热了就拿扇子给?自己扇风, 确实?非常清闲。 李氏药馆的掌柜姓李,名叫李秉成。他早年在周回春手下做学徒, 后来回到家乡开了家药馆。因为跟着神医学过,制出的药成色和?药效都比寻常药馆更好些,生意很?不错。 李家一共十口人,从前?是南边水灾逃难来的,住在遂宁五十年, 近十年靠着药馆成了当地的富商。李秉成也?成了家里的红人,甚至有亲戚千里迢迢从远方过来,厚着脸皮要他帮扶。 若不是恩师周回春亲手写的信,他也?不会收留这个陌生人。 李秉成坐在屋里,看了树底下的人一下午。这个年轻人一声?不吭地坐在树下,不说话,也?不乱动?,很?是乖巧。 据周回春所言,他还会些功夫,倘若有人砸药馆的招牌,可以叫他出来摆平。 李秉成在信上答应了,心?里却想着:遂宁只是个深山中的小县,这里的人都相互认识,就算再看你不顺眼?,也?会给?你留点面子,谁会无缘无故地过来砸招牌呢? 砸招牌的人的确没?有来,倒是煎药的年轻人出了岔子。李秉成记得很?清楚,这日是六月初六,公?冶明过来的第二天。 天气比昨日更热,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直到申时下了场雨,才稍稍凉快些。有个客人雨后过来,拿着大夫开的处方,替他年迈的父亲买药。 药一共十几贴,花的银子也?不少。他不愿自己去煎,就坐在院子里等公?冶明煎完。 已临近宵禁,客人心?急如焚,一直催促他快点。公?冶明把扇子扇地飞快,可炉子就这么一个,快也?快不到哪里去。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客人开始大喊大骂,引来不少附近的看客。眼?看事情就要闹大,李秉成赶忙亲自出面,安抚客人先行回家,煎完的药次日送到他们家里。 第二天清早,天蒙蒙亮,公?冶明出了门。他提了个竹篮,里头整整齐齐装着二十个小瓦罐,底下铺着冰块。 罐子里装着各种不同的药,盖子上贴着字条。这些药都全是他昨日一份一份准备好的。病人的药多,这二十几灌,只够吃个三日,也?难怪客人不愿自己煎药。 他把篮子交到客人手里,再回到药馆时,太阳已经高高升起。一路走来,全身冒汗,他擦了把脸,在炉子前?坐下,等待下一位煎药的客人。 半个时辰过去,新客没?来,来的是一名老客,正是他早上送药的那户人家。 这人脸色紧绷,径直走到公?冶明身旁,对着炉子抬脚就是狠狠一踢。 公?冶明慌忙闪身,躲过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人直接掀起炉子上的药壶,往他身上摔去。 热水飞溅得四处都是,公?冶明连连后退。那人见?他又躲了过去,直接抄起一根在地上燃烧的木柴,追着他打。 听?到外头的动?静,李秉成快步从屋里出来,只见?满地燃烧的柴火,也?不敢靠近,心?里一沉:闹事的人还真来了,但好像是冲着煎药的小伙子来的。 “客官,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大发雷霆?”他站在屋子前?,一脸赔笑。 那人怒气冲冲道:“这厮,因为昨天的事记恨于我,竟然在药里下毒,害得我爹吐血身亡!” 听?到是死人这么大的事,公?冶明大吃一惊,慌忙辩解道:“我没?有下毒!” “休想骗我!我每日都吃李掌柜的药,难道是他害的我爹不成?”那人怒道。 李秉成赶忙上前?道:“小兄弟,你快带我去看看你爹爹,看看还能不能救。” “那这厮跑了怎么办?”那人不依不挠。 “这样,我们将他双手双脚捆住,一起带过去,就不怕他跑了。”李秉成说着,对公?冶明歉意道,“得委屈你了,倘若此事与你无关,定能还你清白?。” 本来像这种将人五花大绑扛在街上走的举动?,官府是不允许的。可遂宁只是个小县,无人在意此事,百姓们也?觉得正常。 公?冶明四脚朝天地被扛到客人家里,捆在一根房梁上。 李秉成伸手探着床上耄耋老人的喉咙,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端起余下的小半碗药汤,闻了闻,觉得气味不对,又从药箱里取出一枚银针,在汤中试了下。 “药汤里头果真有毒,赶紧报官!”李秉成对病人的儿子道。 公?冶明对此事一头雾水,但他知道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慌忙按照从前?白?朝驹教他的脱身办法?,拼命挣开手腕的绳索。 即便右手使不上劲,但他手臂已比常人瘦上太多,挣出来反倒轻松。只是脚上的绳索并不好解,半天没?能接开绳索,李秉成注意到了他。 “你这混账!下了毒,还想逃跑?”李秉成二话不说,一拳头对他脸上砸去,要将他直接砸晕在柱子上。 公?冶明慌忙爬下身躲避,这一下完全激发了他求生的意识,双腿玩命地蹬着地板,连鞋都挣脱了下来,绳索却依旧缠在脚踝上。 李秉成眉头紧皱地摇了摇头,站起身,往屋外走去。 第261章 公?冶明感忙抓紧机会,用牙咬着绳索,连拉带扯地将绳索撕成两断,飞快地用脚蹬开,连滚带爬地往外跑。 迎面就撞上站在门口李秉成,手里还拿着柄锄头。 虽说李秉成不是习武之人,但手上有了武器,多少有些难以对付。公?冶明没?心?思伤他,可他是真冲着公?冶明的性命过来。锄头对着他的脑袋,接连不断地挥下。 公?冶明在屋子里左闪右避,直到外头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是捕快过来的信号,才终于逮到机会从门缝里钻出,拼命地往前?跑。 身后的脚步声?又急又多,甚至夹杂着马蹄。他只顾着在小道里穿梭,在屋檐上翻上翻下。夏日的烈阳烤得瓦片火一般的烫,没?有鞋子,他感觉自己好像奔跑在刀尖上。可他根本不敢停下,只能埋头疾跑。 一直到跑进深山,身后的追赶声?都听?不见?了,他终于放缓了速度,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已经红得发紫,痛得根本站立不住。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脚底总算舒服了些,这时背上又传来刺痛。他伸手摸了摸,肩胛骨的位置似乎被划了,脱下衣服一看,背上足足四五道口子,横竖都有,已将衣服晕成红色。 李秉成拿着锄头,垂头丧气地往遂宁走。他的样子也?没?好到哪里去,鞋子跑没?了一只,一瘸一拐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浸透。 他的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自己的药馆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能继续开下去吗?遂宁的老百姓该如何看待自己?岂不是每次路过这里,都得说自己的闲话? 他想象中的事并没?有发生,药馆的生意照往常那般欣荣,客人接二连三地过来,事情似乎从未发生过一样。 煎药的工作很?快后继有人。那是他的一个远房叔叔,名叫李通,在遂宁住了段时间,非常能说会道,很?快和?遂宁的百姓们打成一片。在周回春的信寄到前?,他也?想过让这位叔叔给?自己帮忙,如此一来,正好称了他的心?意。 他不知道的是,出事的前?一天。李通找过那个客人,给?了他一笔银子,叫他想办法?把药馆新来的小伙子弄走。 客人对久病卧床的父亲积怨已久,为了嫁祸给?公?冶明,直接下了狠手。 公?冶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很?倒霉。 画风潦草的通缉令从遂宁贴到了处州,他只能故技重施,拿碳灰涂花了脸,挡住那道显眼?疤痕,靠着别人施舍的几个铜板,勉强度日。 有区别的是,这次他不是打扮成叫花子,而是成了真的叫花子。 处州的通缉令很?多,无一例外的是画风都很?写意,上百张潦草的人头贴了整整一面墙,他的头像只能挤在小小的角落里,并不显眼?。 那些人头下的赏银也?比他高出许多,十两的,百两的,甚至千两的都有。他看得入神,忽然耳边传来的一人充满挑衅的声?音。 “喂,你是新来的?” 公?冶明循声?看去,说话的那人也?是个叫花子,脸涂得跟花猫似的,身上衣服全是破洞。但他穿了双鞋,还是双不错的布鞋。 公?冶明懒得说话,点了点头,表明自己新来的身份。 那人又道:“你可能不懂这里的规矩,处州的街已经被我们包下了,你不能抢我们饭碗。” 他看着这光脚的叫花子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开,咧嘴一笑,还没?来得及得意,脑袋上就挨了重重一下。 他慌忙扭过头,光脚的叫花子左手举着根竹竿,暴雨般劈头盖脸地往自己身上打来。 公?冶明总算找到一个可以出气的对象,一个小叫花子,在处州占地为王,要饭还要出优越感来了,该打! “别打了,别打了!”那叫花子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跪在地上连连哀求。 公?冶明也?觉得差不多了,将竹竿收到身后,对那叫花子问道:“你可知道这些通缉的人是谁?” “这我哪认识……”那叫花子犹豫着,忽地想起来什么,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人,嘴角激动?地颤抖。 他对面前?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脱下脚上的布鞋,双手递到他的面前?。 “将军,您请笑纳。” “你是谁?”闻到鞋子穿出的臭气,公?冶明眉头皱地更深了,暗暗捏紧了手里的竹竿。 “将军,您不记得我啦?我是钱景福呀!”叫花子笑道。 第228章 天门渡5 楚歌 在一间废弃的院子里, 公冶明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叫花子。 他们各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挤在一间屋子里。放眼往去?, 足有一两百号人。 “这儿是一部分咱们的弟兄,城南也有一部分,城东也有, 城西也有。”钱景福看向公冶明, 笑容格外?灿烂。 公冶明看着面前的景象,嘴角不自禁地上扬,问道:“大伙儿……都逃出来了??” “几乎都逃出来了?。”钱景福道,“山海卫遇袭得早, 我媳妇她二弟趁乱逃了?出来, 给我说了?这消息。定津卫的大伙儿当夜就跑了?,只?剩个别死心?眼的留在那里,硬是叫给人抓走。” “原来墙上的通缉令,画的都是你?们?”公冶明恍然大悟。 “是啊。”钱景福笑道,“我看今日有人在看通缉令,以为要动?手捉我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轰他走。没想到那人是将?军您啊, 不巧闹了?个大误会。” 他说着, 屋子里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上头赏银十两的,是你??”公冶明问他道。 钱景福摇了?摇头, 道:“我就是个小兵,只?够一两。赏银十两的是小旗。” “是我是我!”一个两个小旗举着胳膊,各自认领着。 “那赏银百两的呢?”公冶明又问道。 “赏银百两的是我!”一乱糟糟的人从墙边挤了?出来,他脸上也全是灰土,但眉心?有一颗黑痣。 公冶明认出了?他, 他是定津卫的千夫长之?一,名为谢雄。 “赏银千两的,应当是指挥同知陈继业将?军了?吧?”公冶明问道。 “陈将?军的赏银是五百两。”谢雄道。 “莫非一千两的赏银是我?”公冶明问道。 “将?军的通缉令没被贴出来。”谢雄道,“赏银一千两的,是另一名指挥使。” 黄州的战事格外?紧张。 赣西的大军气势汹汹,将?洪广东面全部围住。军队堵上了?各条商道,还时不时派一支骑兵突袭江夏。 洪广的百姓人人自危,期初还有举家往南方逃难的,越往后,百姓们越不敢出城。城里的粮食越来越少,黄州战事还在僵持不下,迟迟没有战胜的消息。 白朝驹坐在江夏城内,每日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伤亡不断增加,他愈加的心?急如?焚。 战事开?始整整一月后,六月廿三,河对岸也传来了?噩耗。 先?前渡河的队伍吃了?败仗,只?剩一千余人。 听闻消息的梁曲拍案而起,怒道:“那个薛罗,我猜到他不听话,想不到连公主?也镇不住他!” 他口中的薛罗,是均州卫指挥使。因为掌管了?长江边上几乎全部的水师,又同均州造船厂交情匪浅,此人自视甚高,行事也颇为大胆。 渡江行动?的船只?都是他一手调配,他在当地的将?士心?中有不少威望。得知太子未能?渡江的消息,他立刻在心?里谋划了?一个大胆的机会,并想令陆歌平也一块儿参与?。 “豫南在长江边上不过两卫,偷袭太子的队伍一定是天门卫派出的。咱们把天门卫偷袭了?,太子不就可以安安稳稳地渡江了??” 陆歌平此时坐在又挤又小的幄帐中,周围挤满了?将?士。她忍着冲天的汗臭味,忖思片刻,道: “天门卫能?偷袭太子,对我们也一定有所防范。梁将?军说的不错,我们不能?轻举妄动?。” “梁将?军不懂我们的状况,粮食很快不够用?了?,若是死等,将?士们都得饿死。”薛罗道。 “粮食不够,就想想能?弄到粮食的办法。”陆歌平说着,正想脱下腕上的金镯,叫他们拿去?典当,换些米面。 她还没来得及吩咐,薛罗直接斩钉截铁道:“弄到粮食的办法,就是灭了?天门卫。” 得了?,这话又绕回去?了?。他现在是一门心?思认定要攻打天门卫不可,可卫所外?都有城墙保护,要想攻进去?并不容易,哪怕己方的人数二倍于他们,也未必能?够成功。 “这太危险了?,我不赞同。”陆歌平道。 碍于公主?的身份,薛罗没有当面反驳,但一走出幄帐,他就对身后的将?士道: “公主?是个女子,不懂带兵打仗的道理,富贵险中求,想要进京,怎么能?连这点风险都害怕?” 第262章 他不知道的是,这话还有后半句。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 薛罗是指挥使,陆歌平不过一个初来乍到的公主?,号召力远不如他。就连桃山卫指挥使孟茂也被他说服,准备带兵一齐进攻天门卫。 这一仗打得昏天黑地。薛罗的队伍直接中了?天门卫的埋伏,被拦在距卫所百里远的的位置,连卫所的影子都没看到。 近万人的队伍被整整齐齐包了饺子,火炮都没来得及架开?,便被打得血流成河。 最后逃出来的不过百余人,和留下来的守着陆歌平的人一合计,正好一千人。 陆歌平清点着剩余的人员,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这一仗,薛罗直接阵亡,大抵也是害怕追责,就选择直接死在了战场上。孟茂勉强撤了?回来,手上中了?炮弹,左边的胳膊大抵是保不住了。 “这薛罗也不算无功吧,至少粮食的问题暂时解决了?。”陆歌平叹气道。 只?剩一千人,分食先?前一万人带的粮食,能?多撑两个月。只?要太子能?在这两个月里找到机会,渡过长江。 六月廿四,白朝冥思苦想整整一夜后,终于走进了提督府。他有个大胆的计划,要和梁曲谈谈。 梁曲将?他请到书房,遣散了?贴身的随从,令他们守在屋子外?,不准别人进来。 白朝驹将?怀中的地图缓缓摊开?,地图中间一道长江被标了?红色,赫然瞩目。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我在洪广,他们从四面八方围困我,从这里渡江,难度太大。”白朝驹道。 “殿下有何?想法?”梁曲问道。 “我想从这里走。”白朝驹指着洪广的西侧,“从此处往陕秦借道,亦可渡过长江。” “去?这里要跋涉千里。现在陕秦并未对咱们发起行动?,因为那里不是进京的道路。但倘若我的军队进到陕秦,一定会引起反击,洪广就会四面楚歌,我们很难帮上殿下了?。”梁曲为难道。 “不用?梁将?军的军队保护。”白朝驹道,“我只?要自己的十人,从小道走,掩人耳目。” “这太危险了?!”梁曲焦急道,“殿下身份尊贵,论相貌也是人中龙凤,一路上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难免会走漏消息。若是敌人派出杀手,区区十人恐怕挡不住啊!” 白朝驹不禁笑了?下,心?头痒痒的,止不住地想到:若是那人在就好了?,区区江湖杀手,哪是朝凤门的对手。 他在临安应当过得还不错吧?我特地嘱咐了?周回春,让他好好看着他,还有黄巫医也在,能?帮衬着些。也不知那煨虫有没有什么副作用?,那日种的太着急,我都没来得及过问。 怎么关键时刻,偏偏又想要他帮忙了??白朝驹定了?定神,还是决心?暂且忘了?他。 “殿下,此事您再想想。”梁曲再度开?口,打断了?他的回忆。 “末将?拙见,殿下还是留在洪广更好些。莫要担心?粮食的问题,很快就到秋收了?,洪广粮产丰盛,每年都往外?省供粮,现在他们封锁了?咱们,但只?要咱们能?守住,以后挨饿的可是他们。”梁曲道。 白朝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收起地图,走出提督府的大门,见到两名官兵五花大绑着一名白发老头,往府里走去?。 白发老头的手脚都被捆住,动?弹不得,嘴里严严实实塞着布团,发不出声?音,面如?死灰地被两名官兵扛住。 他一看到白朝驹,眼睛忽地瞪大了?,拼尽全力挣扎起来,也不怕那身老骨头散了?架。 “你?这老贼,别乱动?!”官兵呵斥道,握着拳头,就要老头身上砸去?,想叫他吃点苦头。 “快住手!”白朝驹大喝道。 他看着被牢牢捆住的老头,一脸惊奇道:“黄巫医,你?怎么在这里?” “殿下,您认得这人?”官兵不敢相信道。 “当然,你?们快将?他放下来,别伤到他。”白朝驹道。 黄巫医的双脚在离地许久后,终于回到了?地面。他大口喘着粗气,对白朝驹连连跪拜: “感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感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 “快快起来。”白朝驹扶起他,迫不及待问道:“巫医怎么没回永江。” “我回过永江了?。”巫医道,“我可是将?你?那位小友,平平安安送到了?周回春的医馆里。” “如?此甚好。”白朝驹脸上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黄巫医接着道:“是那小友非要我回来,说太子孤身在外?不安全,要我帮忙照顾你?。若是受了?伤,我也能?看看。” “是他叫你?回来的?”白朝驹惊讶地睁大眼,他没想到,公冶明还这么记挂自己。 “他身上的煨虫已经没事了??”白朝驹赶忙又问道。 “没事了?,就算有事,周回春也能?治好他。殿下您可不知道,那日种下煨虫后,他差点就走火入魔了?,还是周回春给他通的脉。”黄巫医道。 白朝驹也说不出怎么回事,觉得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却又有些空荡荡,一种名为落寞的东西将?空的部分填满了?。 他只?能?喃喃道:“甚好,甚好,我这就叫人给巫医安排住处。” 说罢,他又走进了?提督府。 梁曲正愁眉苦脸地坐在桌前,手里搓着一份急报。这急报是刚刚送到的,上头写着: 徽宁大军正在江边集结,即将?大举进攻洪广。 第229章 天门渡6 佯装撤退,诱敌至江边,我来…… 长江北岸, 密密麻麻的战船正在集结。 据徽宁提督钟尚所言,皇上正四处派兵镇压洪广叛军。徽宁虽不像豫南和赣西那般和洪广大面积接壤,可毕竟也在洪广边上, 不论如何,得出一份力。 这出力的活送到了兴州卫指挥使头上。兴州卫离长江最近,加上指挥使刚刚立下清剿山海卫的功劳, 对?镇压叛军的事磨拳擦掌。 “杨均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杨家?后继有人了。”钟尚夸赞道。 “钟将军,兴许他?是因为舅舅叛乱的事,不想受到牵连,才如此卖力。”徽宁总督熊康建道。 “熊大人所言不无道理, 但如今正值用人之际, 杨均虽然年少?,却从小刻苦研习兵法,又随孟赫雅将军学?习过,实属难得的将才,定能出其不意,大破叛军。” 晨雾还没散去,徽宁的船动了。此时拂晓还未来临, 昏沉的夜色笼罩着宽阔的江面, 这些船只排成两列,往洪广缓缓驶去。 船队驶过一道河曲, 远远便?见到一个破败的码头。码头是乱石砌的,周围依江而建一排瓦屋,只剩断壁残垣,四面漏风,一看便?知许久无人居住。 码头上停着几艘渔船, 大抵是当地?村民的,漆黑得排在江面上。 士兵们瞭望着码头上的渔船,跃跃欲试地?调着炮口?。咔咔的声响吸引了杨均的注意,他?喝道: “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开?火!” “将军,我们只是试试炮好不好使。”士兵嬉皮笑脸地?看着他?,似是不把这个年轻的将领放在眼里。 “试炮也不应当瞄准渔民的船!”杨均喝道。 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脚下的甲板震荡起?来。杨均慌忙稳住身体,大喝道:“是谁不听?命令?” 这一声下去,无人应当,只见那些“残垣断壁”依次倾倒下来,接二连三落进江水里。一个长条的“矮屋”从倒塌的墙壁后驶出,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在夜色中显露出完整的轮廓。 杨均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狭长的轮廓,显然是一条船,比方才停靠在岸边的渔船大上十倍。 他?慌忙拿过手下的瞭望镜,跑到船尾往后看。借着微弱的晨光,隐约能看到船的侧舷,上头黑洞洞的有一排黑点,像是火炮的炮口?。 中埋伏了?可洪广的军队应该都被堵在西侧,这只江东的船队是怎么出现?的?杨均还没来得及细想,耳边再度传来轰鸣。 黑暗中的船已在江面一字排开?,船舷上所有的炮管正对?着徽宁水师的船尾。他?们炮火齐射,密密的弹幕铺满了整个江面,落下的时候,江面掀起?巨大的水花,徽宁水师的战船宛如一片片枯叶,在波涛汹涌的江面上下浮沉。 如今要想调转航向,将船舷的炮管对?着敌军已来不及,杨均迅速做出了决断: “全速前进,驶到两千尺外!” 只要离开?射程,那些列阵在后的船只也不可能这么快追赶上来。 徽宁水师们奋力划着船桨,清晨的江水并?不湍急,带着求生的迫切,不一会儿便?驶出一千尺外。 火炮声又再度响起?,漫天飞舞的炮弹将江面搅得翻天覆地?。这次的炮弹似乎比方才更多、更密,几艘不幸的中了弹,在江面上打着旋下沉。 第263章 “继续前进,抛些木桶下去,叫落水的人自己攀着,等驶出两千尺外,再慢慢救起?。”杨均吩咐道。 趁着火炮填弹的空隙,船只快速前行着,杨均拿着瞭望镜,估算着距离。 在江面摆出阵型的敌船果真没有前行,甚至没有半点要转向的意思?。现?在他?们的阵型是齐射的阵型,想要追上自己,得调转船头才行,按现?在的情形,不论如何,他?们都追不上来了。 杨均暗暗有了定夺,这些船大抵就是给自己一个下马威,或许更大的埋伏就在前面。 “再行五百尺,先停下。”他?下令道。再行五百尺,正好停在炮火的射程外。 又一声轰鸣响起?,背靠着炮火,徽宁的战船有惊无险地?逃到了两千五百尺开?外。 船只放缓了速度,将士们拉着木桶的绳索,将那些不幸落水的士兵救到船上,同?时清点着船上的人数。 “沉了四艘海沧船,破损两艘……”杨均正算着,身后再度传来沉闷的炮响。 已经驶出射程,他?们不可能打中的。杨均继续清点着,脚底却猛地?一沉。他?整个人狠狠摔倒下去,汹涌的浪迎面扑上他的面颊,不由分说地?灌入口?鼻。 “将军!咱们快上岸!”几只有力的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从水里捞起?,送到一匹马背上。 杨均艰难撇开?额头湿漉漉的头发,奋力睁开?眼睛,自己方才坐的海沧船已在渐渐下沉。 他?跨坐在马背上,夹紧,拉着缰绳,往岸边走了几步。 江上一片破败,一共十二艘船,只剩下三艘尚且完好的在江面艰难前行,躲避后来的炮击。 将士们已经慌了神,四处张望着河岸的山头,他?们怀疑炮弹是从山头上射来的。 又一阵炮声响起?,这次没有望远镜,但杨均看地?很清楚,炮弹的的确确是从那排横在江上的战船打来,从两千尺五百尺开外的位置。 大齐最先进的五雷神机炮,真正的射程也不过两千尺,他?们的炮是哪来的?为何可以打这么远? 那队不知名的战船射完了最后一轮炮,纷纷调转船头往前行来。 正是东方破晓时分,战船背靠着太阳,巨大的阴影打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这些船只的船身狭长,统一上着黑色的漆,不像是大齐的战船。 “船只继续前行,去天门卫!剩余的人快速上岸,跟着我往山上!”杨均勒紧缰绳,眉头皱得格外深,年轻的面容一瞬间苍老数分。 没人知道这只船队究竟是从何而来,恰到好处地?埋伏在徽宁军必进之路上,悄无声息地?掩藏在残破的码头中,又带着全大齐最精良的火炮。 徽宁军队被打得落荒而逃的消息传到梁曲耳朵里,他?也吃了一惊。 对?于那只不知名船队的来历,他?也没有半点头绪,只隐约感觉那只船队是来帮自己的,可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无缘无故的来投奔自己? 白朝驹坐在边上,若有所思?了片刻,问道:“那只船队的船是什么颜色?” “回太子的话,是黑色?”斥候道。 “梁将军,这只船队应当是我先前在永江留下的,我同?他?们失联许久,没想到他?们躲过了战乱,过来支援我们了。”白朝驹道。 梁曲吃了定心丸,信心大增,立即下令道:“集结兵力到黄州北边,守住江边,将永江水师迎进洪广!” 他?站起?身,又补充道:“备马,我也去黄州。” 白朝驹也站了起?来:“我也一同?去黄州。” “黄州是前线,殿下还是留在江夏,更安全些。”梁曲劝道。 “不,我得去见见永江的士兵们。他?们为了我,东躲西藏这么久,一定过得很辛苦。”白朝驹坚定道。 黄州在长江边,黄州卫则紧挨着长江而建,站在卫所的城墙上,可以俯瞰开?阔的江面。 梁曲带着太子一起?上路,刚到黄州卫,便?收到了一份水上的急报。上头写着:佯装撤退,诱敌至江边,我来助你。 字迹十分潦草,甚至于有些丑陋。 白朝驹看着眉头一皱,心想这是哪个粗俗之辈写的,可信上头写的计策又很有道理,传书的人应当也懂几分兵法。 “梁将军,依我看,不妨按上头的办法试试。”他?对?梁曲道。 七月初一,是三伏天的中伏,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正午时分,太阳照得大地?白得刺眼。没人愿意在这样?热的天气发起?进攻,卫所外头的空空荡荡,城墙上的哨兵也无精打采。 黄州卫的北门却悄悄地?开?了,十几个士兵们排成队列,从城门鱼贯而出,往外飞跑,一路跑进江边的树林。 过了半个时辰,又一小波士兵开?始往外飞跑。 赣西哨兵很快就发现?这个异常的状况,禀报给了带队的指挥使单丹。 “弹尽粮绝,他?们应当是想放弃黄州了,看清楚他?们撤退到哪里吗?”单丹问道。 “看清楚了,撤退到了长江边上,应该想找机会渡江。” “今夜是朔月,没有月亮,晚上出城的人会更多,咱们趁此机会从后面绕到长江边上,将这些叛军一网打尽。”单丹道。 夜半时分,黄州的守军约莫撤退了三分之二,只剩四五千人驻守城中。撤退的队伍还在从城门中依序走出,只是间隔的时间拉长,约莫一个时辰出来一批。 长江边上,“逃兵们”正在集结,今天的夜格外黑,连江面都不看清楚。他?们举着几个火把,坐在河岸,等待黎明?降临。 通过这些零星的火光,单丹很快锁定了他?们位置。嘹亮的哨声响起?,埋伏已久的赣西精兵一起?出动,提着利刃往火光冲去。 “将军,被骗了!这些火把是固定在树上的!根本没有人!”士兵们看着空无一人的江畔,面面相?觑。 “不好,是陷阱,快撤!”单丹的话音未落,一阵更加脆亮的哨声响起?。 火光确实指引了人的位置,不是洪广的“叛军”,而是赣西的精兵。 等待已久的战船火炮齐射,赣西士兵们头也不回地?往回跑,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撤退的道路上,黄州卫的大军们已经等候多时了。 黄州一役以大捷告终,士兵们士气高涨,纷纷称赞梁将军料敌如神。 梁曲也是个实在人,把那张字迹丑陋的“妙计”展示给了斗志昂扬的士兵们。 他?心里也很好奇,这字条的主人究竟是谁,等明?日白天,一定好好犒劳他?一番。 他?没想到的是,太子殿下比自己心急万倍。 没等到天亮,白朝驹就派人传话,要船上的将领过来见自己。 第230章 天门渡7 本王命你过来见我,为何不来…… 船上的将士不敢怠慢太子, 连夜送来?了回?话:明日巳时?,将军会亲自拜访太子。 白朝驹很晚才睡着。次日天一亮,他立刻起了床。距离巳时?还有一个多时?辰, 他选了套庄重?又不失美观的衣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往伙房跑了三趟。 随军的伙夫比不上紫禁城的御厨, 虽说开了小?灶, 但菜系大开大合,看着不那么精致,口味倒是不差。 白朝驹挨个嘱咐着伙夫,做菜时?不得放辣, 连酒水也以较淡的清酒果?酒为主。即便如此, 他还是担心?某人只喝几口便上头?,吐得遍地都是。 随后,他准时?坐在待客的厅堂里,等待“贵客”上门。 外头?传来?一声“将军驾到”,白朝驹慌忙端正坐姿,伸手提起边上的茶杯,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 沉闷的脚步声渐近, 一个魁梧健硕的身影走了进来?。 “末将杨坚参见殿下。”洪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中回?响。 白朝驹兀然抬头?, 手里的茶也顾不上喝,沉默地注视着面前?跪地行?礼的人。 许久, 他笑了下,朗声道:“杨将军请起,刚打了胜仗,本王当好好犒赏将军才是。我?准备了宴席,请将军随我?一同赴宴。” 七月烈日炎炎, 宴会的场地选在一片茂密的树荫下,背靠着一片小?小?的湖泊。洪广的水多,可这样恰到好处的湖泊却是很难寻。 此处是洪广总督潘耀簧打造避暑胜地,就在江夏城外的山中,离黄州也不远。 湖畔种着茂密的梧桐和?翠竹,郁郁葱葱。长桌摆在梧桐树下,先?上来?的是冷菜,盘子下垫着冰块,吃起来?冰冰凉凉,甚是解暑。 众人寒暄片刻,梁曲端着酒杯,走到杨坚边上,好奇道:“听说山海卫被剿,只逃出百余人,杨将军竟能死里逃生,当真是一条好汉啊!” 杨坚笑道:“我?那是上了我?那侄儿的奸计,他那事做得太不地道,说是同我?叙旧,却突然翻脸,可惜他学艺不精,千百人打不过我?一人。” 第264章 梁曲对他高超的武艺早有耳闻,此刻更是尊敬,赞叹道:“古人有言,勇者?以一敌百,今日我?也算见到了。”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胜败乃兵家常事,你看这一回?,他不也被我?打了个措手不及吗?” 杨坚笑道,也将杯里的酒饮尽,咋吧着嘴,没尝出一点儿酒味,转头?对伙夫喝道:“你们这儿的酒怎么跟水似的?” 伙夫畏缩地低着头?,小?声解释道:“这酒是太子……” 白朝驹赶忙打断他,皱眉道:“快去给杨将军拿好酒来?。” 伙夫很委屈地看了他一眼,低着头?快步开。 明明打了胜仗,场上气氛却有几分凝重?,梁曲赶忙转移话题道: “我?听将士们说,杨将军船上的火炮甚是先?进,能打三千尺有余,杨将军究竟是如何将火炮发挥到如此境地的?” 杨坚笑道:“那火炮是从红夷人手里抢来?的门货,我?也不知他们是如何制造的,但射程实打实的远,不论换谁来?,都能射到三千尺外。” “原来?是从红夷人手里抢来?的,杨将军戍守东海二十年,倒是得了不少稀奇宝贝呐。”梁曲笑道。 “要说红夷大炮是如何得来?的,太子殿下反倒比我?更清楚些。”杨坚笑着看向白朝驹,又道,“不过我?从前?还是永江提督时?,确实得过不少宝贝,有一件更是稀释难得。” “还有更稀奇的?那是什么?”梁曲问道。 “锻铁台。”杨坚道。 “可是京城锻造局中,那种锻造火器的大台?”白朝驹总算有了兴趣。 “正是。”杨坚道,“那可是一整艘能锻火器的艘大船。十年前?我?意外收获此船,正欲送往京城,还未驶入京杭大运河,便被姚望舒拦了下来?。” 梁曲大惊道:“那艘大船,莫非是在姚望舒手里?难道他一直都想造反?” 杨坚大笑道:“非也非也,梁将军一定想不到这船现在哪里。” “难不成是在杨将军手里?”梁曲问道。 杨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当年,姚望舒确实叫我?留下此船,并派来?了京城的工匠,利用此船打造了一批火铳。那是我?也以为姚望舒想反,后来?才察觉,此事并没有这么简单。” “火铳打出来?后,被送进了永江一间?名叫金乌会的赌场。我?这才知道自己被他当盾使了,这艘船和?船上的火铳,成了我?被他拿捏的把柄,他随时?都能拿我?替他挡枪。” “原来?杨将军从那时?开始,就想着离开姚望舒了。”白朝驹抿了一口杯里的果?酒。 “确实如此。”杨坚愤恨地点了点头。 “那后来?如何?杨将军是替姚望舒挡了枪,才从提督退位成指挥使吗?”梁曲问道。 “这倒没有。姚望舒还没来得及拉我?挡枪,这船便被公主搜了去,把柄没了,我?倒是自由许多。”杨坚笑道。 “原来?那船就是鬼车门。”白朝驹笑道,“我?还当鬼车门是一个地上的作坊,不料是艘船。” “鬼车门,还在公主手里。”杨坚道。 “如此一来?正好,杨将军船上的火炮甚是先?进,公主又有锻造的场地,我?们岂不是能打造更多的火炮了?”梁曲道。 “这个提议正好。”白朝驹乐道,迅速命人取来?纸笔,开始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殿下这是在做什么?”杨坚问道。 “父王有家训,此等大事,必须手记,请在场各位留名确认。”白朝驹道。 “好啊。”梁曲爽快地答应道,“等日后进了京,殿下坐上龙椅,有这手记在,肯定不会忘记咱俩的功劳。” 说罢,他率先?上前?,在白朝驹的手记下大笔一挥,签上大名。杨坚心?里有几分奇怪,但左右觉得太子不会坑自己,也跟着一起签了。 宴会散去,白朝驹回?到住所,掏出签了名的手记,又取出那日送来?的急报,比对着上头?的字迹。 杨坚的签名也难称美观,大抵武将都是如此,字迹格外不拘小?节。 白朝驹细细看着,总觉得杨坚的签名和?那急报上的字迹不像。他也说不出为何,两者?都算不上漂亮,涂鸦似的歪歪斜斜,但又有些不同。 他看了许久,直到夕阳西下,终于发觉了不一样的地方。 杨坚的签名虽然难看,一笔一划却很正确。而那字迹上的笔画,每个“横”都是从右往左在写。 白朝驹又将两者?的笔迹细细比对了番,确信自己判断无误:永江的船队上还有个人,此人不仅用左手写字,还能使唤杨坚替他隐瞒身份。 究竟为何要这样?难道是我?昨日写的邀请函不够诚恳吗?我?都连夜派人去请他了,他不仅不出来?,还叫杨坚冒名顶替,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吧? 白朝驹将作为“证据”的字条小?心?叠好,收入怀里,喊人找来?禹豹。 禹豹一脸欢喜地跑来?,心?想,一定自己和?太子殿下打赌赢了。 他看着白朝驹放入自己手心?的一块银锭,忙不迭地开口道谢。 白朝驹的银子放了一半,忽地又收了回?去。 禹豹脸上的笑意忽地凝固,一眼担忧地看着他,心?想太子是不是突然反悔,不准备履行?和?自己的赌约。 白朝驹捻着手里的银锭,笑道:“你也很想知道,咱俩的赌谁输谁赢吧?” “是是。”禹豹连连点头?。 “但是公冶将军一直躲着不肯见我?,咱俩究竟算谁输谁赢?”白朝驹问道。 “那……还是算殿下赢。”禹豹道。 白朝驹摇了摇头?,笑道:“你去找到他藏的地方,带我?过去见他,就算你赢。” “好嘞!好嘞!”禹豹连连点头?,赶忙转身出去。 白朝驹看着手里的银锭,轻笑了下。有钱能使鬼推磨是真的,为了这五两银子,立刻就把自己豁出性命也要保护的老大给卖了。 亥时?刚到,禹豹带来?了消息。 白朝驹换了另一身做工精致的衣服,亦是白色,比白日那套更随性些。头?发也重?新梳理地一丝不苟,带上香包,跟着禹豹一同过去。 俩人在卫所的小?路绕了几个弯,直到一片竹林前?,远远看到百尺之外一点黄色的微光,是一间?亮着灯的小?屋子。 禹豹指了指屋子的方向,迈步继续向前?,白朝驹一把拉住他,把银锭塞进他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回?去,不要发出声音。 拿到了钱,禹豹立即绽开笑容,对殿下点头?致谢。 白朝驹深吸一口气,迈着最轻的步子,不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从树叶的阴影下缓缓靠近过去。 屋子一点点近了,窗子半掩着,透着缝隙,可以清晰地看见一个清瘦的背影,侧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看着什么。 那人穿着一件深色单衣,脖颈修长,后脑梳着高高的马尾,马尾凌乱地披落在肩膀上。 真的是他。白朝驹心?头?一喜,加快了脚步。屋内的人似乎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仍旧坐着,一动不动。 白朝驹几步上前?,一把推开半掩的窗户,对里头?的人喊道:“我?来?看你了!” 屋里的人依旧坐在桌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连头?都懒得回?一下。 怎么回?事,难不成一个月不见,变聋子了? 白朝驹一个翻身跃上窗框,反手关上窗子,几步走到桌前?,看着面前?低头?看书的人。 他还是同从前?一样,不,显然比前?段日子气色更好,双颊白里透粉,额头?还被着燥热的天气闷出了汗。他左手拿着只笔,一边看书,一边在地图上圈圈画画,字迹果?真如涂鸦那般歪歪斜斜。 白朝驹见他依旧不看自己,上前?一步,几乎把脸凑到他额前?,问道:“我?知道带着船队前?来?支援的人是你,为何不来?赴宴?” 公冶明还是不抬头?,转了下身子,把书从白朝驹的影子下拿开,举到有光源的地方。 他分明是听到了!白朝驹不依不挠,跟着转到他书本面前?,势必要他抬头?看着自己。 “这么大的功劳,你就这么大方地让给杨坚了?”他难以置信道。 公冶明收起了手上的书,抬起了头?,这下不是去看白朝驹,而是吹灭了桌上的蜡烛。 屋里一下暗了下来?,白朝驹看不清眼前?,生怕他又忽然逃跑,铆足气势大喊道:“本王昨夜要你来?见我?,为何不来??” 耳边传来?拉帘子的沙沙声,白朝驹挤了挤眼睛,勉强能适应屋子里微弱的灯光。 公冶明坐到了床边,拉起蚊帐,旁若无人地准备睡下,全然不把白朝驹放在眼里。仿佛整间?屋里,只有他自己一人。 第231章 天门渡8 我只是信守承诺罢了 第265章 白朝驹走近床边, 故意发出很?大的?脚步声,踩得旧地板吱呀作响。 床上?的?人岿然不动,默默躺下, 盖上?被褥,翻身?面向里?头的?木墙。 白朝驹有点心虚,不禁想着:他还因?为先前的?事情生我的?气吧? 于是他悄悄贴在纱帐边上?, 柔声问道:“你?屁股上?的?伤好?了吗?应该不疼了吧?” 公冶明依旧没有回应。 像这样?不主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得主动点才行。白朝驹心想着,悄悄掀开纱帐,伸出一只手,想抚摸一下公冶明半露在被褥外的?臀部, 表达自己?的?关心。 手指快要触碰到衣角的?瞬间, 公冶明猛将被子往后一拉,后半身?被严严实实地盖住,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也被隔离在外。 白朝驹悻悻收回手,揉着被风吹冷的?指尖。 他分明知道我在这儿,怎么不肯理我?哪怕他还生我的?气,都不肯骂我几句? 白朝驹侧坐在床边,注视着床上?的?背影许久, 最终还是没做出出格的?举动, 安静地站起身?,准备离去。 才走出一步, 那个熟悉的?沙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不是我不见你?,是你?说了要十年?后再见我,我要信守承诺。” 白朝驹笑了下,说道:“我还叫你?勿思勿念,你?不也跑来找我了?怎么说得好?像只我一人不守承诺似的?。” “我没有挂念你?, 我是挂念永江的?将士,才陪着他们来到这里?。”公冶明道。 “说得好?像你?没出力似的?。”白朝驹抖了抖手里?的?那份急信,“黄州卫是你?出谋守下的?,徽宁大军也是你?设计赶走的?。你?以为让杨坚出面,就?能骗过我了?杨将军可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床上?的?人沉默了。 白朝驹慌张地抿了抿嘴角,解释道:“其实我想说,我还是挺想你?的?。” 床上?人吸了下鼻子,顿了顿,沙哑的?声音再度传来:“你?用?左手写字看?看?,肯定比我还丑。” 白朝驹长?出一口气,心想,他总算是承认了。 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其实我都知道,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期初是害怕被公主揭穿身?份,会害我一起没命。后来是被公主拿捏了把柄,不想叫我同你?一起赴险……” “你?想多?了。”白朝驹打断他道,“我只是因?为那日的?事生你?的?气罢了。什么被公主拿捏把柄,都是你?在胡思乱想,我和公主是战友,她要需要我帮忙,仅此而已,就?和从前一样?。” “那真是抱歉了。”公冶明道。 白朝驹又抿了下唇,道:“可是你?带了那么多?兵马和粮草,千里?迢迢前来帮我解围,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先前的?事,是我有些冲动……” “道歉就?先免了。”公冶明道。 那也应当好?好?同你?道个歉才行。白朝驹的?话未来得及出口,沙哑的?声音立刻打断了他想要道歉的?想法: “此次我回洪广,不是过来看?你?,是来杀公主的?。” 白朝驹目瞪口呆的?看?着他,怒道:“你?究竟是着了什么魔?非逮着公主不放了?” “我没有着魔。我只知道她很?危险,死了才是最安全的?。”公冶明道。 白朝驹摇了摇头:“你?愿意来帮我,我很?感激。但公主的?事我自有想法,你?不要再插手了。况且公主对你?而言,并不危险。” “对你?危险,就?是对我危险。”公冶明道。 “此事并非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白朝驹焦急道。 “是又如?何?我不想看?你?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哪怕我一辈子都不理你??”白朝驹问道。 “对!”公冶明转身?在床上?坐起,无比认真地注视着白朝驹。他的?眼眸在此时无比的?黑,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我和你?不一样?,我生性薄凉,我连自己?的?师父都杀了,又何惧一个公主?我本来就?是要下地狱的?,手再脏又有何妨?” 又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了!白朝驹眉头紧皱,此刻全然无心给他“惩罚”,只是坚决果断地吐出两字: “不行!” 他没料到,面前的?人搬出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说辞: “此事我也自有想法,你?不要再插手。” 公冶明毫不避讳直视他锋利的?眼神,半晌,又补上?一句:“除非你?杀了我。” 白朝驹暗暗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前的?人没有半点畏惧,抬着下巴,乌黑的?眼眸里?全是桀骜不屈。 他当真觉得我不会杀他?简直胡闹!反了天了! 白朝驹气得双手发抖,只是笑道:“好?啊,公主在长?江对岸,还请公冶将军先想想渡江的?办法吧!天门卫的人可没这么好对付,咱们这么多?人想要渡江,未必容易啊。” “这个好?办,声东击西即可。”公冶明道。 “将军想要如?何声东击西?”白朝驹问道。 “赣西大军刚被我们击退,现应当退守南康卫整顿,咱们乘胜追击,进攻南康卫。”公冶明道。 “攻打南康?你?是嫌咱们树的?敌还不够多??”白朝驹道。 “你?不是说天门渡口有重兵把守吗?”公冶明问道。 “不错。” “南康卫紧靠彭泽湖,从彭泽湖亦可渡江,赣西军队刚吃了败仗,他们的?兵力武器都不及我们,不敢同我们打。”公冶明道。 “他们不敢同咱们打,可对岸的?徽宁大军定会前来阻拦我们。”白朝驹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道:“等他们前去彭泽湖阻拦,我们就?从黄州渡江。” “从黄州渡江?” “对,虽然黄州渡口的?江面比起枣州渡、益津渡、兴阳渡三个渡口开阔不少,但恰巧在豫南徽宁两省交界处。豫南水军定是集结在西边的?天门卫附近,咱们只要调走徽宁水军,便能从黄州顺利渡江。”公冶明道。 “咱们先前重创赣西军队时诱敌深入,就?是假装成从黄州渡江,敌人已经对黄州渡口有所警戒,怎可能轻易放我们过去?”白朝驹提醒道。 “那次是诈,我们并没有渡江。行军打仗本就?虚虚实实,若是他们死守黄州渡口,势必兵力不足,南康就?能被我们拿下,再多?了个可以渡江的?渡口,不算亏。”公冶明道。 “那照你?说的?试试吧。”白朝驹答应道。公主在对岸已潜伏一整月,他也担心,再拖下去会夜长?梦多?。 黄州的?队伍分成水上?一只和陆上?一只,陆上?一只也带了些许船只,水上?的?那只同样?带了不少步兵。 水上?的?队伍先守在黄州城内,伺机而动。陆上?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上?敲锣打鼓,气势汹汹地往南康卫逼近。 领队的?是黄州卫指挥使庞玉泉,是一名很?靠谱的?将领,曾在大队过来支援前死守黄州十日,挡住赣西大军的?数波猛攻。 梁曲看?到了他的?能力,将此次佯攻全权交由他手。 没过太久,一份急报就?送到了黄州。 白朝驹焦急地坐着,看?着斥候把信封双手交给自己?。 他顷刻间读完了信上?的?内容,下令道:“即刻准备渡江!” 七月十四,黄州边上?的?江面上?,浩浩荡荡的?大军正在渡江。 江面上?搭建了浮桥,数以万计的?步兵骑兵有序排成长?队,从浮桥上?走到对岸,战船环绕在浮桥四周,保持戒备。 庞玉泉前去诱敌,只带走了黄州卫的?队伍。先前前来支援的?江夏卫、江夏左护卫、江夏右护卫、江夏中护卫,全数从黄州渡江,很?快便占领下江对岸的?一片地盘。 此处虽然是两省的?交界处,豫南和徽宁都能派兵镇守此地,可越是这样?,反倒越是无人来管,驻守的?军队零零散散,他们自己?也说不清究竟该听哪方的?命令,一击即溃。 渡江的?队伍暂时安顿下来,白朝驹指着百里?远的?天门卫,说道:“趁着天门卫还没反应过来,咱们得去救出公主。” 众将士一顿表态。公冶明自然表示反对,毕竟他巴不得公主死,不救最好?。但梁曲却很?认同太子殿下的?想法。 “豫南的?主力都集结在天门卫,咱们若能将其重创,进京路上?就?少了一大阻力,日后也被不必担心被人阻断了粮道。” “梁将军稳扎稳打的?想法固然没错,可咱们的?目的?是护送太子进京,没必要啃下天门这块硬骨头。”公冶明道。 两人说法都有道理,但现场的?将士们都是洪广人士,更乐于追随梁将军的?意见,加上?太子也有意进攻天门卫,公冶明没有办法,只能服众。 第266章 这天夜里?,白朝驹特地去定津卫的?营中找他,边走边想着说辞: 天门卫一战兹事体大,不能使小性子,只想着刺杀公主……不对不对,他也是个很?有经验的?将军了,怎么会不顾全大局? 可公主一事,我若把实情告诉他,只怕他会比现在冲动百倍…… “太子殿下。”一声叫唤从耳边传来。 白朝驹扭头看?去,一名小卒双手端着托盘,正对自己?低头行礼。托盘上?整齐盛放着两大碗深棕色药汤,还冒着腾腾热气。 “这是送给将军的??”白朝驹问道。 “正是。”小卒点头道。 “为何有两碗?”白朝驹问道。 “黄大夫说,一碗是将军常服的?,驱毒的?药。另一碗是解热的?药,近日天气炎热,大夫担心大伙儿中暑,每人都分了一碗……好?像还有其他的?功效,我也给忘了,殿下还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把黄大夫叫来。”小卒道。 “我帮你?送进去吧。”白朝驹说道,伸手接过小卒手里?的?托盘。 第232章 天门渡9 我们公平竞争 见太子?过来, 守在帐外的小兵正欲行礼,白朝驹慌忙制止了他,挥手示意他退下, 自己轻手轻脚地掀起帐布,往里?走?去。 幄帐中的人已经注意到外头的动静,抬着头, 直直注视着迎面走?来的人。 “你从?来都不向太子?行礼吗?”白朝驹笑着打趣他。 “太子?可不会亲自给人送药。” 公冶明淡淡道, 低头看向桌上的地图。 白朝驹走?上前,将盛药的托盘放到他的面前,把勺子?转了个向,勺柄对着他。 “这一碗是压蛊毒的药, 这一碗是防中暑的药, 都快趁热喝了。” 公冶明伸了下手,若有?所思地收了回去,抬眸打量着面前双眼含笑的人。 “怎么?怕我在这里?头给你下毒?”白朝驹笑道。 公冶明的眼眸转了下,不知是真在怀疑自己,还是在发呆。 白朝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别傻了,我尝一口?给你看看。” 说?着, 他拿起勺子?, 舀起一勺,送进嘴里?。 药汤并不烫, 正是适合入口?的温度,褐色的汤汁触碰到舌头,有?点酥酥麻麻,还有?一股浓重的苦味。白朝驹还没来得及品出味道,五官已经皱成一团。 他慌不择路在幄帐里?打转, 找到一个茶碗,将口?中的药液连着唾沫一起全部吐到碗里?。 即便?如此,浓郁的苦味早已充满了喉头,嘴里?头又干又涩,仿佛嚼了一块腐烂的树皮。 “嘿。”不远处传来一记沙哑的轻笑。 白朝驹回头看去,公冶明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嘴角若有?若无地往上抬起。 他平时喝的药,怎么能苦成这样?难怪他不愿意喝,这么苦的药,谁能乐意喝?要不是真为了保命。 白朝驹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硬着头皮走?回去,说?道:“好了,笑话也看够了,快喝药吧。” 公冶明伸手,把另一碗药往前推了推,说?道:“你喝点这个,解解苦。” “你别想骗我再喝药。”白朝驹身子?往后一缩。 “这是解热的凉茶,不苦。你刚刚喝了那么苦的药,再喝这个,还有?点回甘呢。”公冶明道。 白朝驹将信将疑地走?过去,伸手端起另一碗褐色的热汤,往嘴里?送去。 汤液碰到嘴唇,他便?警惕地放下碗,伸舌头小心地舔了舔。 嘴里?是还未褪去的苦味,但是很?快,一股淡淡的甘甜从?舌尖传来。 白朝驹惊奇地瞪大?眼,端起汤碗,小饮一口?。 果真是甜的!温热的汤水裹着丝丝缕缕的清甜,嘴里?的苦味顿时冲散不少。 巫医说?这是解热的药,大?伙儿都在喝,我多喝几口?应当没什么大?事。 白朝驹想着,小半碗药汤进了肚子?。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想着得给面前的人留一点。 公冶明面不改色地拿着勺子?,喝汤一般,一勺一勺舀着巨苦无比的药汤往嘴里?送。 白朝驹看着忧心,问道:“这药一直都这么苦吗?” 话一出口?,他就觉得多余。这药自打他解了蛊王后,就一直在服,自己从?前都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反倒关心起来。 公冶明点了点头,道:“上次不慎断了药,差点把命搭上,现在改成半月一服了。” “药可还够用?”白朝驹问道。 “有?太子?殿下在,药肯定是够的。”公冶明道。 怎么像在揶揄我?白朝驹在他身旁坐下,见他将两碗药汤饮尽,也言归正传道:“大?战在即,有?公冶将军在,一定得旗开得胜吧!” 公冶明侧头看向他,眼神似笑非笑。他把手里?的汤匙放回托盘,探开掌心,举到白朝驹面前。 白朝驹伸出手,想握住他的手掌。那只?手掌却忽地一抽,从?他指缝间溜走?,又折回来,叠着他的手,举到他的眼前。 “怎么了?”白朝驹疑惑地看着他的手。手掌很?白净,指根和?指肚上敷着一层薄茧,指节有?些粗大?,已和?他从?前使刀的手格外相像。 公冶明缓缓吐出几个字:“旗开得胜,我得要刀。” 把刀给他,未尝不可,只?怕他拿到了刀,会更加拼命地冲在前线,到时候又落得一身难治的伤。 白朝驹思忖片刻,道:“此战梁将军命你守好江上粮道,你在后方,无需用刀。” 公冶明收起了手,拨弄着桌上的笔杆,像是要说?什么,又迟迟没有?说?话。 他大?抵是害怕我不把刀给他了。白朝驹赶忙宽慰他道:“你已经是指挥使了,无需亲自动刀。” “指挥使更应当亲自动刀。”公冶明道。 果真不出我所料。白朝驹只好在内心叹了口?气,故作恼火道:“你要是这样想,我更不能把刀给你了!” “是你不懂带兵打仗!”公冶明道。 怎么怨起我来了?白朝驹深吸一口?气,道:“好,就当是我不懂打仗好了。” 公冶明抬起头,对他皮笑肉不笑地抬了下嘴角,道:“我也不是非要那柄刀才?能行动。” 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在白朝驹面前晃了晃,眼里?带着一丝得意。 “我的手下已经打探到公主的位置了。” 白朝驹惊愕地站起身,伸着手,势要将他手中的信封抢来。 公冶明慌忙将信收回怀中,屁股已经离开了凳子?,抬着手肘护住胸膛,做出十?分的防御姿态。 这个小兔崽子?,是真心想要公主的性命!这样重要的情报,居然私自收藏,竟连我都不肯告诉。 “常将军知不知道此事?”白朝驹问道。 “常将军不知道。”公冶明道。 “你!”白朝驹气得拍案而起,“如此重大?的事,怎么能不顾全大?局,只?顾使自己性子??咱们此次全力攻打天?门卫,不就是为了替公主解围吗?若能知道公主现在何处,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替公主解围只?是其一。洪广和?直隶省之间隔着个豫南,若是咱们直入京城,难保他们不会断咱们后路,必须重创豫南大?军,才?能断绝后顾之忧,这是更持久的战法?,梁将军亦是这样想。” 白朝驹深吸一口?气,公冶明此言不无道理?,将自己的质问一一驳回。他暗暗捏紧了拳头,注视着面前的人。 他若执意不肯将公主的下落告诉自己,自己也不得不将那封信件从?他身上强抢过来。他没有?配刀,单论拳脚,不是自己的对手。 白朝驹紧绷着脸,往前迈出一小步。 公冶明的眼眸立即流露出一丝罕见的恐慌。他将胳膊往自己的胸膛靠了靠,企图以此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您是太子?殿下!”他哑声道,“殿下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答应。唯独此事,恕我不能从?命!” “我和?梁将军,追随的都是殿下您!”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心看着白朝驹。 “这时候又管我叫殿下了?”白朝驹笑道。 面前的人浑身一颤,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一瞬间红了眼睛,豆大?的泪珠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往下淌。 白朝驹只?得停下了紧逼的步伐,无奈道:“我只?问你一件事,公主可是在天?门卫中?” 公冶明无声地点了点头,双手依旧抱紧胸口?不放。 算是问出点消息了。公主手里?不过千人,孤军深入长江对岸,被天?门卫活活捉走?也不奇怪。就算公主现在那里?,等战事一起来,恐怕她也不在那里?了。 白朝驹坐回椅子?上,脸色也柔和?许多。他看着面前的人,道:“一下子?就眼睛通红,你怕不是兔子?成的精吧?好了,不就是个公主吗?我又不是救不出。我不抢你的信,只?不过……” 第267章 公冶明坐回他身边,认真地看着他,等待他发表高见。 “你不是想要那柄刀吗?我可以和?你赌一次。”白朝驹道。 “赌什么?”公冶明问道。 “若是这次,公主没有?死,我把刀还给你,以后你不准再打公主的主意,调查到的情报也得和?我同享。”白朝驹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半晌,又问道:“你不会在打什么坏主意,故意让我输吧?” 白朝驹伸出小指,举到他面前,说?道:“当然不会,我们公平竞争。” “好。”公冶明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 七月廿七,渡江的大?军已行进至距天?门卫不到百里?的位置。 一路上他们高歌猛进,打得豫南守军节节败退。豫南的卫所本就很?少,军队大?多守在村庄附近,没有?像样的城墙庇护,很?快就被士气高涨的洪广士兵打得溃不成军。 於鹏达已有?整整三日没有?合眼。他派出突袭的队伍,无一例外被打得惨败而归,有?些直接葬身鱼腹。 “他们不是只?有?一只?船队护航吗?为何江上的粮道怎样都断不了?再这样下去,咱们就只?能死守天?门卫了!”他对着面前的将领们发出质问。 “於将军,那只?黑色的船队总是神出鬼没,好几次咱们分明抓到了偷袭的机会,却又被黑船从?极远的位置打到。那批船上的火炮比咱们精良许多,射程足有?三千五百尺远,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将士唯唯诺诺道。 “三千五百尺,就是因为这三千五百尺,咱们被打得节节败退!”於鹏达无可奈何地叹着气。 “赣西的那帮废物打不过他们,声称需要时日重整旗鼓。徽宁那帮老油条,根本没出全力。说?好了一起出力剿灭反贼,现在反贼打到了我的地盘,怎么一个个都变成缩头乌龟了?” “义兄,咱们不是还有?姚大?人的人吗?”脆亮的声音传来,符荔出现在满是男子?的军帐中,对於鹏达盈盈一笑。 於鹏达揉了揉眼睛,他还真把这事忘在了脑后。姚望舒派了个坐轮椅的瘸子?给他帮忙,他看那人不会打仗,觉得他起不了什么作用,便?没将他放在眼里?。 “符妹已经有?了办法??”於鹏达问道。 符荔点了点头,笑道:“阁主刚告诉我,事情他已安排妥当。等到三日之后的八月初一,一切自有?分晓。” 第233章 天门渡10 将军的旧病犯了,快喊大夫…… 八月初一, 运粮船如往常那样从益津渡出发?,行过三千余尺的江面,直到对岸的恩山渡。 恩山渡距离天门卫仅一百里。几日前, 洪广大军已将恩山渡及周边的村落全部?控制,准备从此地发?起?总攻。 恩山渡西面便是恩山,天门卫坐落在恩山后的平原上, 那里有着长江北岸最大的渡口:天门渡。 天门渡背靠天门卫, 渡口密密麻麻停着近百艘战船,将整个渡口包围起?来,形成一道江上城墙。 初一的夜晚没有月亮,漆黑的夜幕中只缀着几颗星星。四十艘船组成的船队趁着夜色, 从天门渡缓缓驶出。它们?向东航行, 驶到恩山脚下的河湾,潜伏下来,静静等待洪广运粮的船队出现。 卯时,天微微亮,在瞭望台上守夜的钱景福看到了?恩山上的硝烟。烟色漆黑,三长一短,是敌军行动的信号。 钱景福飞快地攀下瞭望台, 往指挥使的屋子冲去。 “将军!天门渡的船只出动了?!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他?边跑边喊着。 公冶明的房门禁闭, 按往常的经验,只要听到外头的动静, 即便是深更半夜,他?也会即刻出门查看。 这次显然有些异常,钱景福在外头喊了?许久,房门依旧密闭。他?只能拼命敲着房门,屋子里头依旧没有半点?响应。 这不太对劲, 钱景福隐约有些不安。他?相?信公冶将军不可能突然抛弃部?下,临证脱逃,可现在的样子,就像屋里完全没有人一样。 这船是红夷人造的,木门也不算结实,不像大齐造的指挥使船舱那般富丽堂皇,木门很薄,敲动时还会微微晃动。钱景福眼一闭心一横,对着木门狠狠就是一脚。 脆弱的木板应声裂开,露出一道脚掌宽的裂缝。钱景福弯下腰,透过裂缝往里看,不大不小?的房间里,孤零零的床铺上,一人正侧躺着,面色惨白如尸体。 钱景福吓了?一跳,慌忙伸手,从裂缝中扒开门栓,三两?下推开破烂的门板,往屋里冲去。他?飞快地跑到床边,借着窗户口透入的微弱晨光,终于看清床上人的模样。 公冶明的脸上全是细汗,碎发?全部?粘黏在额头上,一绺绺宛如蚯蚓的尸体。他?的呼吸急促,嘴唇煞白,喘息急促。 将军一直在服药,莫非是旧病犯了??钱景福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真滚烫得厉害。 “我这就去喊大夫!”他?说着,扭头往屋外跑。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连串沉闷的轰响,船身开始剧烈的倾斜。 钱景福奔跑的双脚顿时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地板上。他?胡乱地伸手,攀住门槛,这才勉强稳住身子。 “是敌袭!将军,是敌袭!”慌乱的脚步声接连不断地从走道传来。又有几名士兵挤在门口,争先恐后地要让指挥使下达作战的对策。 钱景福手心全是细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抓着湿滑的门框,努力让自己?稳住身子。 怎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将军犯了?旧病,敌人偏偏又在这时候攻了?过来?若是把将军生病的事情说出去,军心定会大乱。 钱景福赶忙强作镇静,对焦急如焚的小?兵道:“你们?快去将大夫喊来,再把将军平时服的药再煎一帖。” “将军出事了??”小?兵这下更加慌张。 “此事不得外传!先下令船队撤退,待将军醒来再从长计议。”钱景福道。 话音刚落,身后忽地传来几声猛烈的咳嗽,仿佛是在对他?的话语表达不满。 钱景福忙扭过头,只见床上面色惨白的人正用胳膊肘支撑着身子,颤颤巍巍地要从倾斜的床上爬起?。 钱景福慌忙跑回?床边,扶住他?,他?的胳膊贴到公冶明的胸侧,那里一片滚烫,宛如火烧一般。 公冶明的眼睛半闭半睁,手指用力掐着钱景福的胳膊,拼尽全力抓着他?,从床上坐起?。 “将军,将军有何吩咐?”钱景福小?心看着他?,唯恐自己?方才说错了?话。 公冶明的嘴唇蠕动着,半晌发?不出声音。 钱景福眼看状况不对,急中生智道:“将军,您点?头摇头就行,可是要继续进攻?” 公冶明摇了?摇头。 不是进攻,那便是撤退了?,可我方才说了?撤退,将军为何不许呢?钱景福心急如焚,硬着头皮问道:“将军不想撤回?益津渡?” 公冶明点?了?点?头。 钱景福又问道:“可是直接撤到恩山渡?” 公冶明连连摇头。 的确,若是撤到恩山渡,那和继续进攻没有半点?分别?。钱景福又问道:“可是撤回?黄州渡?” 公冶明再度摇了摇头,表情变得更加急切,张嘴说什么无声的话。 应当很接近了?,既然不是黄州渡,那就是河对岸,咱们?半个月前,从黄州渡江的那个渡口……那个渡口叫什么来着? 钱景福猛地睁大眼睛,问道:“可是撤到信阳渡?” 公冶明终于点?了?点?头。 信阳渡,咱们?得撤到信阳渡。将军想的没错,不能原路撤退,咱们?得把粮草运到对岸,不然梁将军他?们?就完了?。 钱景福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甲板,把这个消息带给?船上的众人。 他?在船舷上往西方看了?一眼,此刻太阳正从江面升起?,朝霞照耀在远处的恩山上。 山脚下的河湾处,密密麻麻的船只如蚂蚁般遍布了?整个江面,它们?竖着风帆,迎着朝霞的方向,向东方快速驶来。 咱们?也得扬帆!不然就会被他?们?追上了?!钱景福心急如焚。无需等他?吩咐,船上训练有素的缭手们?已经喊起?了?口号,船帆很快就被拉起?,船只开始迎着风向,往东航行。 咱们?按照将军的吩咐,撤退到信阳渡,应当就安全了?。钱景福乐观地想着,往船舱回?去。 公冶明已经按大夫的吩咐,将一块浸透了?冷水的巾帕敷在额头。小?兵刚刚把药煎煮完毕,正来回?地倒在碗里,令其凉得快些。 钱景福返回?时,药汤正好冷却?完毕,公冶明一手端着药碗,颤抖着往嘴里送。 他?喝得很急,仿佛这药服下得够快,他?身上的病也能好地更快些。 “将军,咱们?的船队我已经吩咐好了?,大伙儿正在往信阳渡有序撤退。”钱景福道。 第268章 公冶明颤抖着放下药碗,嘴角的药渍都来不及擦,气若游丝的声音道:“让所有海沧船掩护运粮船撤退,其他?船应战。” 这话的声音极轻,可钱景福听得字字清晰,他?忙道:“将军,敌船足有四十多艘,咱们?只剩下十二艘船,恐怕敌不过啊。” 公冶明眉头紧皱,说道:“我方才想的正是此事。天门卫的四十艘船,应该都是海沧船吧?” 钱景福回?想了?下方才江面看到的情景,点?头道:“确实,都是小?船。” “这些红夷人大船,航速比不上海沧船,从此地退到信阳有数百里路,势必会被追上,不如背水一战。”公冶明道。 钱景福点?头道:“还是将军想得细致,我这就再去传令。” 天门卫此行的船队由左丘实指挥,他?是天门卫指挥使,亦对水上作战很有研究。 此次集结在天门渡的船只有四十二艘,而天门卫调动的船只,却?不止这些。 在恩山的东侧,约莫三百里开外,有一条河流。此河名为丰谷河,河面不宽,仅两?百尺,河床却?很深,蜿蜒在山谷中,两?岸都是密密的树丛。 十日前,梁曲带领的数万大军轻而易举地渡过此河,他?们?也没想到,就在这条小?河的上游,亦有一只船队在伺机而动。 这只船队仅有十艘海沧船,每艘都装备着四门佛郎机炮。 它们?本是在汉阳湖用作测试的战船,此次事态紧急,在左丘实的要求下,这些战船不得不出击,带着尚未测试完毕的武器,伏击反贼。 左丘实站在船头远眺,三千尺开外的位置,黑色的大船调转了?船帆。 它们?的船舷向西,上头是黑色的炮口。 左丘实举起?了?拳头。士兵们?收到他?的信号,收起?船帆,停止了?划桨,等待他?的下一步命令。 船身随着江面的细浪前后微晃,远处的炮声响起?,这一批炮弹全数落在距船十几尺的江面上。 “将军,反贼的粮船已经跑了?,咱们?要撤退吗?”士兵问道。 “不退。”左丘实道。 “可於将军说了?,反贼的火炮能射三千五百尺,不退的话,下一波咱们?就中弹了?。”士兵道。 “中弹也无妨,咱们?现在就是靶子,就是要让他?们?打?咱们?!损失几首海沧船不算什么,粮船跑了?也不算什么,於将军的命令是,击沉这些大船!” 左丘实看了?看太阳的位置,旭日刚好完全浮出水面,按照计划,丰谷河上伏兵应该行动了?。 隐约一阵沉闷的轰响从远处传来,士兵们?畏惧地抱紧了?脑袋。可炮弹并没有打?来,船底的波浪微微大了?些,推的船身左右也摇晃起?来。 “不要怕,那是我们?的炮。”左丘实对畏畏缩缩的士兵们?道。 “将军,我们?的炮声可不是这样的。”士兵道。 “这是我们?炮,只是炮弹和我们?平常用的不一样。”左丘实看着远处的黑色船队。 那一行船队受到突袭,显然有些乱了?阵脚,队伍也不似方才那样整齐,有个别?几艘失去了?平衡,开始在江面上打?转下沉。 这新的炮弹果真有用。左丘实看着这一切,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将军,那是什么炮弹?也能打?三千五百尺吗?”士兵问道。 “三千五百尺倒是打?不了?,但这些炮弹的威力是普通炮弹的百倍,且弹无虚发?,我们?叫它公孙弹。”左丘实道。 第234章 天门渡11 咱们必须得赢 船上乱做一团, 定?津卫的士兵们没料到后方?还有敌船。 豫南的水师用的亦是海沧船,和洪广护送粮船的海沧船别无二?致,斗手误以为那是自家后撤的战船, 并未在意。 他们就这样被明目张胆的偷了屁股,十二?艘战船,每艘都或多或少有所损伤, 而?那批偷袭的船队就在不到一千尺的位置, 几乎能看清船上每个士兵的面孔。 “东面也有敌船!”士兵惊恐地瞪大眼睛。敌军已?从河道两面将自己包围,难说会不会有第三只、第四只队伍从岸上过来。 甲板四处都是洞口,工兵扛着木板,赶忙在船身上修补。靠近北岸的甲字一号船和甲字二?号船已?经倾倒在江面上, 修补的速度完全抵不上江水灌入船舱的速度, 船只很快失去了重心?,俨然无可?救药。 船上一片混乱,士兵们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小旗们拼劲全力维持秩序,可?第二?轮齐射迟迟未能就绪,远方?又响起了炮声。 船身剧烈地摇晃着,公孙弹如天女散花, 炸开的小炮弹自上而?下?散布到整个甲板, 中弹的士兵们不在少数,哀嚎声此起彼伏。 一个瘦长的人影从艉楼默默走出, 他只着一身黑色的布衣,手里握着杆黑鞘长刀,在船上全副武装的人群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炎炎夏日,江上风依旧很大, 狂风卷着他身上的布衫,几乎令他站立不稳。 指挥同知陈继业注意到了他,快步走上前?。 “将军,我听老钱说你身体抱恙,怎么不好歇着?” 他压低声音,用健壮的身躯挡住面前?步履维艰的病人,伸手要将他搀扶回?屋里,不想令士兵们看到他这副模样。 公冶明半倚着木栏,举起手里的刀,将陈继业阻隔在寸步远的位置。 “咱们的船只损伤如何?” 陈继业无奈地松开手,说道:“重创两艘,其?余都有大小损伤,正在全力修补。” “每船都只留半数人修补,剩余的人,把烟桶装上救生小船,点好引线,抛入江里。”公冶明道。 陈继业愣了下?,随即道:“这样一来,咱们就没有退路了,将军三思啊!” “按我说的做!”公冶明怒道。此话说得激烈,他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陈继业无可?奈何地看着他,只得对他身后的钱景福嘱咐道:“照顾好将军。” 军令被传了下?去,船上的士兵们面面相觑,抛下?救生船,便意味着船被击沉后,他们再?无可?以求生的道具。 “将军的意思是,咱们必须得赢!” 陈继业身先士卒,率先解开捆住救生小船的绳索,将烟桶往上堆。小船很快被堆满了烟筒,桶上的引线被牢牢扎成一束,一齐点燃。 士兵们齐心?把小船推向江面,强劲的江风顷刻间吹满了船帆,推着小船往东疾行。 汹涌的炮火声中,满载着烟桶的小船炸开了花,在东面形成了一道浓厚的烟墙,挡在红夷战船和敌船之间。 “乙字一船、乙字二?船、乙字三船听令!”一阵嘹亮的喝声响起。 甲板上的士兵纷纷抬头看去,乙字一船的艉楼楼顶上,一个黑色的人影站立着。 他的身姿很瘦,眉宇间也有些许病态,像是一柄历经百战的剑,刃口残破却?依旧笔挺地扎在那里。 他的身后还站着个士兵。 “是将军。”“将军还在咱们的船上。” 噪乱的甲板顿时鸦雀无声,公冶明轻咳一声,对钱景福点了点头。 钱景福会意,喊出已?经熟记的话语:“所有乙字号船,进攻东面敌船!所有甲字号船,向西齐射,直到炮弹耗尽为止!” 说罢,他忽地领悟什么,小声道:“将军要咱们调转船头向东,这是要和敌船近战?” 公冶明点了点头,说道:“敌军一共十艘海沧船,每船不过四十人。咱们一艘船上有两百余人,比起近距离火炮对轰,近战更具优势。” 钱景福认可?地点了点头,想起陈继业对自己的吩咐,伸手挽起公冶明的胳膊,要带他回?船舱中休息。 公冶明却?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开,说道:“帮我把盔甲取来。” “您还病着,怎么能上战场?”钱景福劝道。 “我已?经喝了药,没有大碍了。”公冶明坚决道。 钱景福看着他依旧苍白的嘴唇,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想:指挥使真是个累人的差事,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 此时的恩山东面,洪广大军已?经集结。这日正是他们对天门卫发动总攻的日子,三路队伍部署完毕,准备发动冲锋。 大本营驻扎在恩山东北面最高的山峰上,梁曲站在山顶,眺望着天门卫的方?向。 江上的激战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天门渡的船只几乎全部出动,守在渡口的少之又少,是个进攻的好时候。 “梁将军!”爽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朝驹穿着银甲,肩披白色的披风,快步走来。 “江上战况激烈,我想求一只兵,前?去援助。” “殿下?,这不妥。”梁曲扭头注视着他,双目分外?坚定?,“殿下?可?曾听过围魏救赵的故事?眼下?唯一能替公冶将军的解围的办法就是,尽快攻下?天门卫。” 第269章 “天门渡的战船成倍于?我们,红夷大炮再?精良,也很难以一敌十。更别提梁将军为了攻城,特地拆下?二?十台大炮,令船队丧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力。”白朝驹道。 梁曲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说道:“我相信公冶将军的本领,他可?以化险为夷。” 化险为夷?只恐怕事在人为。 白朝驹认真注视着梁曲,说道:“梁将军相信公冶将军的本领,我也相信梁将军的本领。我只借一支弓箭队,三个时辰内,必定?归还。” 江上的战况并不明朗。被公孙弹重创的两艘已?在岸边搁浅,面向西侧的七艘甲字号战船还在齐射。 由于?缺少了近半数的船只,齐射的火炮不能像方?才那样布满整个江面,这就给了豫南水军可?乘之机。他们迎着炮火,一点点逼近过来。 东侧的队伍,在进行一场更为壮烈的厮杀。定?津卫的将士们驾着大船,冲破烟雾,往敌军的海沧船上撞去。 船身硕大的影子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江面,钱景福握紧手里的刀,只等着铁皮包裹的船头将敌船洞穿。 他站在船舷上,额头上的白色汗巾在风中泠泠作响,这是公冶明吩咐他们做的记号,用来区分友军和敌军。炎炎夏日中,额头的汗巾亦能阻汗珠迷花视线。 就在船头撞上一艘海沧船的时候,众人耳边响起剧烈的轰鸣声,钱景福被掀飞到三尺之高。在空中的片刻,他看清了巨响的方?向,那是一艘满载着豫南士兵的敌船,就在自己的右翼,豫南士兵的胳膊扎着红色布条,举着长枪弓箭,对准了船上的所有人。 钱景福重重地跌落回?甲板,尾椎骨摔得生疼,他拼命忍着疼痛,求生的本能令他挣扎着爬起,他的双手还未撑起身子,一杆黑色的长物就往他脸上拍来。 钱景福浑身一颤,双脚拼命蹬着地板,可?那杆武器逼近的速度太快,在视线中只留下?黑色的残影。他根本来不及起身,身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更加剧烈的刺痛传来。 钱景福再?度失去了平衡,像个球似的在地上接连翻滚,直到撞上桅杆才停下?。他的前?胸后背在一齐作痛,衣衫粘腻地贴在身上,不知是汗水还是鲜血。 “快趴倒!”一个极度嘶哑的熟悉声音传来。 常年累月的训练令肌肉迅速做出了反应,钱景福直接趴到回?甲板上,双手刚抱紧脑袋,耳边传来更加响亮的轰鸣声。 钱景福的双耳一阵生疼,轰鸣过后的脑袋嗡嗡作响。他抬起头,这才发现一口红夷大炮就在自己身侧,整个炮台不知何时调转了方?向,冲着从右侧攻来的敌军。 大炮前?面的甲板,三分之一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参差不齐的木板。整个右侧船舷都被破坏,上头的炮台也随之一起沉入水底。 一双穿着长靴的腿走到他的跟前?,步子悄无声息,腿边是一柄窄长的刀,刀鞘漆黑。 “赶紧起来!”黑色的刀鞘拍了拍他的脑袋。 “将军,我受伤了……”钱景福哀嚎道。他觉得浑身都痛,仿佛被人从头到脚用刀削了一遍。 “我拿刀鞘打的,怎么可?能伤到……”公冶明话说了一半,忽地止住,手里银光一闪,利刃出鞘。 罡风挂过,钱景福感到头顶一凉,两具尸体一左一右落在他的身边,鲜血雨一般落下?。他抬头看向上头的桅杆,几名敌军借着桅索,跃过破败的甲板,荡到他们的头顶。 “你来开炮!”公冶明抬起一脚,将还在发愣的钱景福踢到炮台旁。 钱景福熟练地将炮弹装填进去,准备点火,身子却?越来越站立不稳,他这才发觉船身已?经失去了重心?,正一点点地往下?倾斜过去。 “将军,咱们的船要沉了。” “我知道,先把这艘船击沉。”沙哑的声音传来,语气异常冷静。 钱景福心?跳得飞快,他仔细校准着开火的角度,船只一点点地下?倾,海沧船的轮廓逐渐在甲板尽头显现,站在这里,正巧能自上而?下?俯瞰整艘敌船。 又是几具尸体落在钱景福脚边,他此时已?心?无旁顾,他相信将军会消灭一切向自己袭来的敌人,而?他必须将这枚火炮,精准无误地送到敌人的船上。 轰鸣的炮声再?度传来,这一次是他开的火。炮弹擦着破损的甲板飞出,准确地洞穿了敌船的船舷,又在船体内炸开,将甲板也掀飞到数尺高的空中。 又是一声炮响,又是一声。 乙字一船上剩下?的火炮接连开响了最后一发,窄小的海沧船接连受创,也随着这艘饱经风霜的大船一起,沉入江中。 第235章 天门渡12 你都这样了,还想再战?…… 落水的士兵们纷纷攀住船的残骸, 划着水,在?汹涌的江水中前行。 钱景福奋力?爬上船侧翻的底板,汹涌的江水不断冲刷他的小?腿。他努力?维持住平衡, 往不远处的那个瘦长的人影艰难跋涉,脑海里还?是?陈继业交给?自己的嘱托:要照顾好将军。 已经没了船,四处都?是?敌人的海沧船, 不得不撤退了, 他自信自己游水的本事,能带着将军游到岸边。 一个士兵忽地从水里冒出头,伸手住钱景福的去路,举着一柄油纸包裹的弓弩, 直接塞进他的掌心。 “将军有令, 接下来得水战。” 水战?船都?没了,要如何水战?钱景福还?在?疑惑,那士兵伸手环住他的大腿,将他的身子往水下拉去。 钱景福被吓得一个激灵,随即回想起来:从前在?永江时,将军的确操练过海上的战法,他令士兵两两组队, 一人在?底下划水, 另一人操作?武器。 当时的众人都?觉得这战术是?异想天开,人怎么可能用这种方式和战船打斗?若是?不慎沉了船, 为何不撤退从长计议呢? 现如今,敌军剩余的海沧船正向乙字二?船和乙字三船靠拢,钱景福终于明白这个看似愚蠢的战术的精妙之处。 乙字一船已被击沉,敌军自然认为落水的士兵忙着逃命,会优先?集中力?量攻破其余船只。 他们显然有着自己的战略, 两艘船同乙字三船周旋,拦住它的退路;剩余的从左右两翼一齐往乙字二?船围拢,集中力?量吞下这一艘。 乙字二?船正在?延续方才乙字一船的惨状,海沧船上的公孙弹一起发射,很快就将乙字二?船的船舷打得千疮百孔。 潜伏在?水中的士兵们看懂了公冶明的手势,默默绕开乙字二?船,往乙字三船靠拢。 乙字二?船的士兵们亦拼劲全?力?地开火,仍架不住船只渐渐下沉。 豫南的士兵们沉浸在?喜悦中,只折损四艘小?船,就将两艘装备精良的大船击沉,可见公孙弹的威力?巨大。他们纷纷调转船头,往最后一艘战船驶去。 就在?这时,江面响起一声脆亮如鸟鸣的哨声。哨声是?从乙字三船的方向传来的,不是?船上,而是?江面上。 数十道人影从江水中跃起,像是?鲤鱼跃龙门?,一条接着一条,往乙字三船北侧一艘孤零零的海沧船扑去。 人落上甲板,公孙弹顿时失去了意义,肆意开炮会两败俱伤,豫南的炮手们显然没有做好近战的准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船上厮杀成一片,定津卫的士兵虽然疲惫,但却更占优势,很多豫南士兵连武器都?来不及拔出,就已丧命。 电光火石之间,定津卫的士兵们将船上的敌军全?部?清空,掌控了船只的主?动权。 当豫南的将士们驶近乙字三船时,他们惊讶地发现,船头的海沧船里,竟坐满了头戴白巾的反贼。 大齐的火炮大同小?异,公孙弹只是?炮弹与寻常炮弹不同,使用依旧是?佛郎机炮的炮膛,定津卫的士兵们很快就上了手,对着驶进的海沧船接连开火。 有公冶明坐镇船头,士兵们分工有序,开炮的开炮,划船的划船,顷刻间又重创一艘。 “假装撤退,把敌船引向北岸,叫他们拉开同乙字三船的距离,争取保下大船。”公冶明说?着,喉头忽地一甜。他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鲜血从嘴角淌下。 其实方才抢船时,他的双眼已经几度昏花,呼吸也不似往日那般通畅。他的身体已如火烧般刺痛,硬是?靠着长年累月的训练,支撑到现在?。 兴许是?船上使刀的那几下,动了太多内力?,才变成现在?这样,害得清晨服下的药也没有效果。 公冶明使劲揉着太阳穴,想叫自己清醒一些,这一揉,反倒更是?两眼一黑,身体在?瞬间失去了平衡,往船身外倾倒过去。 钱景福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扶住他。 “将军,将军!”他拼命摇着公冶明的脑袋。 喊了许久,紧闭的双眼睛终于睁开一道缝,乌黑眼眸缓缓转过来。 “将军,咱们要不就此撤退吧?您的身子没好全?,得快去找大夫治治。” 第270章 钱景福焦急看着公冶明苍白的模样,鲜血接连不断地从他的嘴角淌下,怎么也止不住。好似方才死在?他手里的人流出的血,要他用自己的来偿还?。 公冶明坚定地摇了摇头,深吸一口气,调动着所剩不多的内力?,总算找回些四肢的控制权。 他哆嗦着手指,从袖口翻出一枚银针,猛地抬手,往自己的后脑扎去。 扎了一下,他的全?身猛地颤抖起来,嘴角的鲜血更多了。公冶明拼命稳住手腕,迅速在?右边也扎了下,身子总算不再颤抖。他抬手擦了擦嘴角,把血吞回肚子里。 钱景福被他的举动吓傻在原地,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咱们若是?撤退,乙字三船,还?有西面拦截敌军的甲字号船就都?保不住了,那才是?真正的全?军覆没!”公冶明气若游丝地喊道。 他勉强坐直身子,看了眼不远处追来的五艘敌船,对船上众人比了个进攻的手势,示意大伙儿准备应战。 一个嘹亮的声音从岸上传来:“你都?这样了,还?想再?战?” 百尺外开的岸边,一人双手抱胸站在?礁石上。 他从头到尾穿都?是?白色,连脚上的靴子也是?白皮做的,白色披肩被江风卷起,在?身后簌簌作?响。 公冶明半开的双眸忽地睁圆,惊喜还?未过去,他便意识到,方才自己吐血的狼狈模样已经被岸上的人尽收眼底。他云淡风轻地摆了摆手,扬起嘴角,故作?无?事地一笑。 但在?白朝驹眼里,这一笑更是?反常得彻底。 在?船上的士兵惊讶的余光中,岸上的白衣人轻轻一跃,礁石下方是?滚滚长江水,他却稳稳地踏在?江面上,宛如鹤落枝头。 激流未能将他的衣角沾湿半点,他迈开步子,笔直向定津卫众人走来。 不远处的敌船已经靠的很近了,他们同样注意到了这个在?江面行走的怪人,知道此人轻功非比寻常,但他只身一人,掀不起太大的波澜。 他们将船舷对准了公冶明所在?的海沧船,炮手调整着佛郎机的角度,炮口锁定船舷最薄弱的木板。 爽朗的声音再?度响起:“你们不是?要抓太子吗?本王就在?这里!” 声音从白衣人的方向传来,海沧船上的豫南士兵大惊。但他们谁都?没见过太子的模样,江面这人轻功高超,论相貌也是?仪表堂堂。 豫南的士兵不敢相信他是?太子,更不敢相信太子会有如此高超的轻功。此等能在?江面行走的本事,就算放眼整个大齐,能做到的人也是?凤毛麟角。 爽朗的声音还?在?继续:“这门?功法名为渡海踏波,乃前太子太保李默的独门?秘法,尔等应该知道太子太保是?何职位吧?” “他真是?太子!”一人高声叫道。 敌军在?瞬间变得热血沸腾。 擒贼先?擒王,这是?个谁都?懂的道理。但在?这一时刻,他们面前的“王”有些太多了。 又是?装备精良的“红夷战船”,又是?载着定津卫指挥使的海沧船,还?有大齐太子。 大齐太子肯定是?重中之重,没有了他,这些人连造反的名头都?没有,定会不战自溃。可若要进攻太子,便会给?定津卫的将士们和千尺之外的红夷大船进攻自己的机会。 豫南军中的头领很快作?出了判断:“先?击沉海沧船!” 听到此话?的瞬间,白朝驹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他在?比豫南的士兵比谁的速度更快,是?点燃引线的速度,还?是?自己救人的速度。 炮声响起的瞬间,白色衣袖卷起倚靠船头那个瘦削的黑色身影,将他拖到江面。紧接着,他脚底一沉,整个人往水下坠去。 白朝驹一手捂着公冶明的口鼻,另一手熟练地划着水,飞快地往水下潜。 公孙炮散开的小?炮弹如雨点般飘落,江上的小?船承受不住如此多猛烈的炮击,在?一轮射击后,便被炸的四分五裂。 沉闷的“雨点声”落在?水面,一阵接着一阵,连绵不绝。白朝驹不敢往上看,他只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先?保住怀里的人。 他感觉自己的左胳膊一阵生疼。公冶明正用手指拼命掐着自己的胳膊,想要从怀里挣脱出去。 白朝驹低头看了看,见他眉头紧皱,面色在?江水中白得发青,只当他在?水中憋了太久,喘不过气,便抓着他的面颊,不由分说?地贴上唇去,将肺里空气狠狠渡到他的口中。 公冶明的两腮顿时变得鼓鼓囊囊,白朝驹满意地点了点头,用力?搂着他的肩膀,往岸边浮去。 北岸的礁石旁露出两个湿漉漉的脑袋,豫南的士兵们正沉浸在?击沉敌船的喜悦中,看到太子的出现,又如许久没能进食的饿狼,再?度敲响激昂的战鼓,士气高涨地蜂拥而上。 白朝驹涉水而行,直到走到岸上,才将怀里的人放下。他知道自己身后都?是?包围过来的敌船,但他没有回头。 才松开手,前面的人却猛地揪住他的衣襟。 公冶明的眼睛睁着滚圆,他从未将眼睛睁得如此之大,乌黑的眼眸全?部?露出,眉毛挤着额头,接连不断滚落的水珠淌过面颊上惨白的疤痕。 “你为什么要救我?”他几乎恳求道,嘴角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时而是?笑脸,时而是?哭脸。 白朝驹身后的一切全?部?映入了他的眼中:江面漂浮着沧船碎片,还?有船上士兵们的残骸,江面汇成一团鲜艳的红色,像是?上好的夕阳。 没有一个人从那里活着游出来,一个都?没有。他们临危不惧,他们重创一艘最近的敌船,而代价是?被其他敌船的愤怒阻击殆尽。 “他们因为我而死,我不能一人苟活……”他哽咽着,说?着只剩气声的话?语。白朝驹终于看清,他脸上接连不断淌落的水滴不是?江水,而是?滚滚泪水。 “你们遭到袭击,已经很表现地很好了!”白朝驹搂着他的肩膀。 公冶明咬着就惨白的嘴唇,拼命摇头。 那些士兵都?是?他一手训练的,他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他们虽然时常偷奸耍滑,还?有股地头蛇的傲气,对着自己讨价还?价。 但从定津卫死里逃生,在?处州隐姓埋名,苦等自己回来的是?他们;守住从海寇手里夺来的宝贵武器,也是?他们;哪怕在?最后关头,他们依旧听从自己的命令,拼尽全?力?和敌人同归于尽。 公冶明深吸了口,看着一点点包围江岸的敌船,还?有正在?远处调整船头、迟迟未能将炮口对准敌船的乙字三船。 “我们战败了,我得和他们死在?一起,我不想死在?逃跑的路上。” 他握住了腰间的刀,没来得及抽刀,手腕却被白朝驹死死压住。 “谁说?我们战败了?” 第236章 天门渡13 那不叫陪葬,那应当叫:殉…… 海沧船上的豫南将士们?都?以为?他们?是瓮中之鳖。俩人并不往岸上的树林逃跑, 只是在礁石旁相向而站。 谁也没有注意到,百尺之外的枝头上,数张弓箭已经张开, 利箭俯瞰着江上的船只。 弓箭手早已埋伏在最有利的位置,静静等待对?手到来。 一记哨声?响起,无数利箭从林中射出, 暴雨般连绵不穷, 一波接着一波,自上而下落向毫无遮拦的甲板。 所向披靡的敌军终于吃到了苦头,惨叫声?此起彼伏。 此时,千尺之外的江面也传来轰响。 乙字三?船终于调整好了方向, 船舷上十?口红夷大炮对?着北岸上的五艘海沧船, 开始齐射。 炮手们?很清楚,这是指挥使和阵亡的将士们?拼上性命为?他们?争取到的机会,他们?必须成功,不能失败。 炮弹在半空划出十?道整齐的弧线,落下时,江面掀起数丈高巨浪。浪头卷着船只的碎片,在漆黑的礁石上留下难以磨灭的血红印记。 天门卫中, 一封急信被送到於鹏达手中。 他只瞥一眼, 便?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掌心?。 “这就是你们?说的, 计划都?已安排妥当?”他怒视身侧的众人,每个字都?说得无比用力。 天门卫的没有挡住渡江的洪广大军,现在连粮道都?没能断掉。永江的水师折损四艘大船,而洪广的水师依旧完好无损,甚至尚未使出全?力。 於鹏达的呼吸变得格外沉重?。卫所的城墙外, 大军已开始逼近,再不找到致胜的办法,他就要变成笼中困兽。 可他还能做什么?他还有机会做什么呢? “义兄莫要慌张。”符荔柔软的掌心?贴上了於鹏达粗粝的手背。 “水战失利只是一时,阁主真正的计策,现在才刚刚开始。那个指挥使身上的毒,快要发挥全?部功效了,他挺不住的。” 於鹏达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角,说道:“只是毒死个指挥使,就能决定战局?为?何不直接毒死太子?” 第271章 符荔摇了摇头,道:“太子行事谨慎,且有解毒秘籍傍身,没这么容易毒死。义兄不必担心?,毒死那个指挥使,结果?是一样的。” “死了个指挥使,太子也会跟着死?”於鹏达冷笑了下,“我倒是头一次听说,指挥使要让太子给自己陪葬的。” “义兄,我想那不叫陪葬,那应当叫、殉情。”符荔笑道。 一匹白色的骏马在山道上疾驰,身后跟着数十?匹黑色枣红色的战马。 白马上坐着两人,一人穿着白衣,拉着缰绳,身后的披风已经不知所踪;另一人裹着块红色的宽布,侧坐在马背上,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脑后。 白朝驹将公冶明身上湿透的衣服全?部解下,交予手下包管,又另取一块红色的披风给他裹住身子。 已是午时,烈日高悬在天空正中,按理说不是容易着凉的时候。 白朝驹看着依靠在臂弯中的人:公冶明的额发已经干透,凌乱地覆在脸上,从红布的缝隙往里探,身上的水渍也都?被晒干。 可不知为?何,他的双眼紧紧闭着,面色依旧惨白,白朝驹心?里很是不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这一探可不得了,白皙的额头如火烧般滚烫。 白朝驹扭头,对?身后的属下质问道:“不是给他服了药吗?为?何还没好?你们?是不是弄错了药?” “回殿下的话,药是从殿下床头的匣子里拿的,煎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属下没有弄错。”身后的人答道。 这就奇了怪了,我当他是近日没有服药,才余毒发作,吐血吐成这样。眼下服了药,为?何迟迟不见转好? 白朝驹还在疑惑,不远处的树梢上,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 “有埋伏!”他大喊道,猛地拉紧缰绳。 马匹急忙刹住步伐,一排银箭从不远处的树丛中射出,齐刷刷地落在山道中央,离众人不到五尺。 若是方才没有急刹,自己就会这些箭矢扎成筛子。白朝驹忙抱紧怀里的人,带着他从马背上一跃而下。 箭矢还在继续追击,雨点般不断逼近。白朝驹蹬了白马一脚,可怜的马儿踉跄着往前冲去?,成了挡下大半箭矢的肉盾,替众人争取了宝贵的撤退时机。 沿着山路往下百步,白朝驹将昏睡不醒的人藏到树底的灌木丛中,小?声?嘱咐道:“你在这里休息着,不要出声?,我去?去?就回。” 他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衣角被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拽住。 公冶明的双目睁开了一道缝,艰难地摇着头,嘴一张一合。 白朝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但知道,他定是不想让自己赴险。 “我的本事也不赖吧?你怎么能这样没信心??”白朝驹故作从容地一笑,伸手把公冶明的手指轻轻解开。 他起身,顿了顿,回看向躺倒在灌木中的人,低头在公冶明苍白的唇上轻轻一点。 “我爱你。” 他飞快且清晰地说出这三?字,随后毅然转身,面向身后众人,拔出腰间的长剑。 “随我一起杀敌。” 弓弩手们?向北列成方阵,第一排举着盾牌和短刃,中排举着长枪,后排端着弓弩,缓慢且谨慎地前行。 盛夏的山风吹着山林,树叶发出簌簌轻响。士兵们?屏息凝神,深怕错过一丝危险的气息。他们?知道敌人就藏在前方,但他们?不知道对?方有几人,也不知道对?方具体所在何处。 队伍后方传来一声沉闷的重响。 一名士兵倒在了地上,背后的箭矢没至箭羽。 敌人竟绕到了背后?不对?。方才敌人分明在自己前方,为?何此时能绕转到自己身后?自己后退时,根本无人过来。 这一切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早就落入了敌人的包围圈中。 “快列环形阵!”白朝驹高声?道,敌人的箭矢已如雨点般射来。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敌人的阵型,正如他方才所料,一左一右,将自己合围。 士兵们?中箭的不在少?数,一些已经倒地不起,能喘气的都?咬着牙,强撑着举起手里的武器。 又一波箭矢射来,终于被盾牌严严实实挡下。 “老大,箭射不进去?了。”举着弓弩的小?兵看向一名身形魁梧的红发男子。 “这帮乌龟的壳还挺厚。” 红发男子啧了一声?,活动了下满是肌肉的膀子,说道:“拿我的金刚锤来,我倒要看看,是我的锤子硬,还是他们?的龟壳硬。” 四个小?兵一齐出去?了,没过一会儿,抗来两个比西?瓜还大的铁球,铁球上全?是倒刺,下头接着两根的杆子,杆子底端系着根小?臂粗的铁链,将两个铁锤连在一起。 小?兵抗得满头大汗,鼻子喘着粗气。红发男子笑了下,只一手就将两根铁锤举起。他舞了下链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愧是南宫赐,南疆人都?说你力大无穷,今日本王可算见到了。”爽朗的声?音从盾阵中传来。 “不过南宫先生的铁锤再厉害,恐怕也比不上我这天外玄铁所制的盾硬。”那声?音又道。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究竟是你的盾硬,还是我的金刚锤硬。”南宫赐抖了抖红色的络腮胡,气势汹汹地往前迈步。 未等他靠近盾阵,一枚铁箭擦着他的额角掠过。 白朝驹一手持弓,另一手接过手下递来的第二只箭,搭在弓上,箭尖直指南宫赐眉心?。 “本王向来敬仰骁勇善战之人,南宫赐,敢不敢和本王一对?一的比试一次?”白朝驹朗声?道。 太子要和自己比试?南宫赐顿时有了兴趣,问道:“和你比试?我能捞到什么好处?” “你赢了,便?可直接取我首级。你输了,就带着身后所有人投奔于我。这两个结果?,你都?不亏吧?”白朝驹笑道。 “这么好的事,傻子才不答应。”南宫赐把金刚锤往地上一杵,抬手对?身后的士兵摆了三?摆,士兵们?纷纷放下武器。 白朝驹也对?身边人试了个眼色,队伍分列两侧。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几步走到南宫赐身前,对?他抱拳。 “想不到太子殿下,还是个性情中人。”南宫赐笑道。 “我少?时曾游历江湖,也结交过不少?好汉。”白朝驹道。 南宫赐回礼地抱一拳,随后,抡起杵在地上的金刚锤。 硕大的铁锤如炮弹一般拔地而起,直冲白朝驹的胸口。 洪广士兵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知道太子殿下有些功夫,但要赢下这样凶猛的铁锤,换了武将过来,也未必能够得胜。 铁锤就要击中白衣,白朝驹轻巧地一折腰。他手里剑尖点了下地面,借着这道力,流水般从金刚锤的围攻下滑出。 白朝驹的步子还没有停下。迎着小?臂粗的铁链,他手里剑光一闪,铁链被斩成了两断。 南宫赐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来不及回防,银亮的剑尖指在了自己的喉咙上。 胜负分得太快,双方的士兵都?瞪大了眼。 “南宫赐,是我赢了。”白朝驹朗声?道。 南宫赐松开了手,沉重?的铁锤滚落下去?,脚下的地面抖了三?抖。 他笑看着白朝驹,说道:“殿下,我会顺从你的心?意。” 事情就此了结,白朝驹连连点头,心?满意足地收起了手里的剑。 就在这时,一个红色的身影从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窜出,比离弦的箭更快。他扑到白朝驹身上,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地。 白朝驹身后的树杆上,兀然多了一只利箭,箭羽还在摇晃。 不是已经算我赢了吗?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射箭杀我?白朝驹还在疑惑,耳边传来南宫赐的声?音。 “殿下虽游历江湖,但不懂江湖中人。江湖人义字为?先,我已答应为?阁主办事,我不可能背叛他。” 金刚锤自空中落下,白朝驹慌忙举起手里的长剑格挡,脆弱的剑刃顷刻间断成碎片,失去?了阻拦的金刚锤带着劲风,离自己的脑袋越来越近。 “殿下!”洪广的士兵纷纷端起手里武器,誓要从南宫赐的铁锤下保住白朝驹的性命。 可已经来不及,他们?在十?步开外的位置,即便?有这弓弩,也不可能在如此远的距离精准地击中缠斗在一起的俩人。 而南宫赐的胳膊突然软了下去?,铁锤偏移了位置,只在白朝驹的额前擦碰了下,滚落在地。 锤柄上有一只紧握的手,已和身体分离。 而南宫赐的胸前,正插着一柄狭长的刀,这是索命的一刀。 南宫赐终于看清持刀的人是谁,硕大的眼珠快要夺眶而出。他用尽全?力,说出了生平最后的话语: “你怎么还没死?” 第237章 天门渡14 投降不失为一种和平的选择…… 公冶明把?染血的刀从南宫赐的身上缓缓抽出, 刀尖带起一连串血珠。 第272章 他直起身,肩上的红色披风顺势滑落。 白?朝驹一眼瞥见他背上增的几?道新疤,纵横交错, 像是被人追着砍的。嫩红的肉色还未淡去,在雪白?的皮肤上分外扎眼。 白?朝驹慌忙拉那裹红布,要?替他在腰间扎紧。 公冶明却不安分地动了起来, 手里的刀刃卷红布从白?朝驹的指缝中抽出, 全身上下暴露得一览无余。他将披风在空中一舞,数只利箭被卷裹着落在地上。 箭雨还在继续,折损一员大将的敌军并未失去战意,眼看太子没有?了盾牌的掩护, 他们继续进攻, 势要?将白?朝驹的首级拿下。 公冶明不做声地甩开刀尖红色的披风,拿刀背压着白?朝驹的后背,用尽全力推着往前走,他们走的路和别的小路没什么两样,两侧的树干稀稀落落,四处是及膝的杂草。 箭却一只都能没射过来。 白?朝驹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样一条小路,利用树干完美地挡住敌人的所?有?羽箭。 他回头过对着弓弩队的总旗连连招手, 示意他跟着自己一起, 从这小路逃离。 总旗对太子礼貌地笑了下,没有?迈步上前, 而是抬手举着盾牌,大喊道:“掩护太子,和他们拼了!” 说罢,他身先士卒地冲了上去。 “走!”熟悉的沙哑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朝驹的腰被重重地拍了下,疼得他眼睛泛出泪花。一回头, 对上的是一张布满血花的脸,白?朝驹看得心惊。 他不知这些血的来历,究竟是从南宫赐身上飞溅而出的,还是公冶明自己吐的? 没错,是得快走。 他刚刚还昏睡不醒,现在是醒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昏死过去。 天门卫外,一匹快马从恩山的小路飞驰而下,跑过烟尘滚滚的战场。 马蹄踏着地面上焦炭状的尸体,坐在马背上的人拉紧了缰绳,深一脚浅一脚地谨慎前进。 这里才发?生过一场恶战,洪广的军队拉着炮车,对城墙一顿狂轰滥炸,天门卫的士兵严防死守,总算将他们逼退。 此时已近黄昏,城上的士兵们正拿着沙袋和木板修补着墙体,等待下一波进攻。过了百年的太平日子,天门卫的墙体年久失修,没人想到这里会成为?最前沿的战线。 於鹏达看着墙体上深深浅浅的裂口,心里很?清楚:早在十?年前,这座城墙就该大修了。 “将军,敌人的探子靠过来了。”士兵指着战场上前行的一人一马,举起了手里的火铳。 於鹏达快步上前,往城墙底下看去。 那人额头系着白?色的绑带,背着张弓,弓上搭着支箭,箭上系着红色飘带。 於鹏达按住了士兵的手,说道:“那是我们的人,让他射箭。” 那只箭射地很?准,不偏不倚扎在墙头。於鹏达取下箭,解开红色飘带,飘带里头夹张很?薄的纸,纸上写着四个大字:太子跑了。 於鹏达低下头,夕阳在他身后拉出狭长的影子,在满目疮痍的城墙上化成千百碎片。 他注视着奋力填补城墙的士兵,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全身上下都是汗水,不少人还负着伤,伤口渗着点滴的鲜血。 “打开城门,我们投降。” 士兵们放下了手里的工具,直起身,看着他。 参谋大着胆子提醒道:“将军,咱们不是还捉到了公主吗?如果能以此要?挟太子……” “没了公主,太子难道就不反了吗?”於鹏达反问道。 参谋不说话了。 “把?公主也请到城墙上,以表我们投降的诚意。”於鹏达吩咐道。 一只快马从城里飞跑出去,带着他的口信。暮色下的山林,敌营就藏在那里。快马冲进林中,被茂密的树叶掩盖了踪迹。 城墙上的士兵渐渐散去,城中升起袅袅炊烟,在紧张了整整一个盛夏后,所?有?人放松下来。 於鹏达注视着如血的夕阳,还有?在夕阳下格外鲜红的沙场,心里感慨万千: 但愿这位太子殿下,是个明君啊。 没到天亮,快马就带回了林中的消息:太子接受投降。 交接仪式定在次日傍晚,宴会上一片祥和,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昨日还在大打出手的两只军队,现在好得像是一家兄弟,所?有?人都对战事闭口不提。 公冶明也来了。据他所?言,休息了一晚,身体好了很多。昨日犯病是操劳过度,现在已无大碍。 白?朝驹没有?当面质问於鹏达为?何能卡在公冶明犯病的时候发?起偷袭,这一切似乎太过巧合,巧合得有?些异常。 他只是听说,於鹏达的义妹在昨夜突然?身亡,死的时候全身发?紫,像是中毒。 宴会过半,一士兵走到白?朝驹身边,低头汇报了什么。 白?朝驹忙站起身,对众人笑道:“各位,我有?些急事,先行告退。” 他跟着那名士兵,走到军营的侧门。 门口站着一个白?发?老头,被五花大绑着,一左一右两杆银枪架住他的脑袋。 “殿下,您说的没错,他果然想逃。”士兵抖了抖手里的长枪,将老头架到白?朝驹跟前。 白朝驹悬着心终于死了。 他看着老头,老头低下头,露出花白?稀疏的头顶。 白?朝驹努力压住颤抖的嘴角,沉声道:“你是何时给他下的毒?” 老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道:“殿下,老夫罪该万死。” “是我找你给他治病的时候?还是咱们去苗疆的时候?还是说,煨虫本就在加速他的死亡?” 白?朝驹一句一句问着,声线不自觉地颤抖得愈来愈厉害。他卯足全力忍着泪水,不让自己在这里崩溃得彻底。 老头只是沉默,白?朝驹的心也一点点沉到了谷底。 难道我从一开始就请错了人?可?在处州意外重逢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他那时笑得那么开心,他分明是真心想要?帮我。 那他又为?何翻了脸?只因为?我是太子吗?因为?我是太子,却偏偏会给别人引来杀身之?祸。 “黄巫医。”白?朝驹终于喊出他的名?字,“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他还能活多久?” 巫医抬起头,面孔比先前苍老十?倍,浑浊的眼眸布满血丝,颤抖地看向白?朝驹。 “殿下,我这人做过太多错事,愧对过太多人。我心里很?清楚,不论是你还是公冶将军,你们都像朋友一样待我,我本不应当背叛你们。” “可?我还是想做个好父亲。”他说着,脸上老泪纵横。 白?朝驹顿时明白?了,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是谁绑走了你的女?儿?你快说,我可?以派人去救她!” 巫医张了张嘴,只道:“我把?药下在分给将士们凉茶里,那药与煨虫相克,他本该死在昨天的清晨,或许是老天爷觉得他命不该绝,没有?叫他立即死去。至于他还能活多久,我不知道,我替你去问问老天吧。” 说罢,他忽地挺起胸膛,持枪的士兵慌忙擒住他,不叫他逃脱出去。哪料巫医只是将自己的脖颈搁在了枪尖,往下一垂。 鲜血如瀑布般涌出,顺着枪杆直往下淌。士兵慌忙松开手里的枪,伸手给他堵住伤口,最终只是被溅了满脸血花。 巫医的身驱往地上滑去,像是一摊没有?骨头的烂泥。 白?朝驹已经?见过很?多死人,尤其是这两日,他本已有?些麻木。但此刻,他的心痛得格外厉害。他说不出来为?何,分明是个要?毒死自己心上的人“恶徒”,但他却感到格外难过,他在为?这个恶徒悲伤。 “来人。”他喊道。 那个替他引路的小兵快跑过来。 “邱绩现在哪里?”他问道。 “殿下,根据属下得知的消息,他半个月前已经?上京,去见姚大人。”小兵道。 白?朝驹咬紧了牙。巫医没有?细说,但他能料想到,绑走他女?儿的人一定是邱绩。 可?是他的手还不够长,伸不到京城。黄鹤卿能撑到自己的上京的时候吗?那得等多久?恐怕早就来不及了。 不,巫医死去的消息还没传到京城,还有?个办法,或许能来得及。 “我要?写信,快备纸笔,快!”白?朝驹说道。 陆歌平坐在书案前,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静的一人待着。 於鹏达关押她的地方并不差,甚至有?些舒适。只是都有?士兵每时每刻守在门窗外头,军中的士兵都是男子,日日夜夜被男子监视着起居,令她多少有?些自不在。 现如今,尽管还在军中,依旧和各式各样的男子相处,但有?了太子的威风,每个人都对自己毕恭毕敬,倒是比早年在宫里的时候还要?自在。 她也在桌上铺开一张信纸,抬笔,仔细地写着什么,边写边蹙眉思索,全神贯注。 第273章 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从屋檐上倒吊而下,左手举着柄刀,刀尖将窗户挑开一个小的角度。 黑衣人忽地觉察到什么,猛地收回刀,一个翻身回到屋檐上,目光警惕地看着东面。 东面的屋檐上,出现了另一个穿着黑衣的蒙面人。 他的头发?竖在脑后,蓬松的发?梢向各个方向翘起,显得他的头和肩膀都格外巨大,在黑夜里,像一座移动的山。 他向着握刀的黑衣人快步跑来,边跑边小声嘟囔着:“大夫不是叫你静养吗?你怎么还惦记着公主?” 黑衣人默不作声地将手里的刀掉了个方向,猛地跨步上前,毫不留情地往他的脑袋上劈去。 第238章 不公平竞争·上 你很讨厌 赤手空拳的黑衣人没来得及躲, 头皮结实地挨了一下,直挺挺地倒在屋檐上,滚了几滚, 再也没有动静。 持刀的黑衣人站在原地,目光有些踌躇。 这是个刺杀公主的好?时机,但?他犹豫了。 他没有选择翻下屋檐, 而?是往倒在地上的人走去, 蹲下身,伸手拉下那人的面?罩。 面?罩下果?然是张熟悉的脸,英挺的眉毛下的眼睛紧闭着。他甚至想象得出,这双眼睛睁开后, 会?以怎样愤怒的目光看向自己。 但?现在的状态不太对, 白?朝驹双眼紧闭,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好?像停止。 他放下手里的刀,伸着左手,往白?朝驹脖颈伸去,想看看他的脉搏还在不在跳动。 指尖还未触碰到颈间的皮肤,一只强有力的手掌猛地擒住他的手腕。 白?朝驹睁开了眼睛, 没有想象中的愤怒, 反倒带着笑意。他正为自己得逞的小伎俩沾沾自喜。 黑衣人只是被他擒住了手腕,却像是被擒住命脉一般, 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白?朝驹抬起另一只手,解开了他面?上的面?罩。 公冶明的面?孔全部暴露出来,脸上没有太多神情。 “好?啦,我会?把刀还你。”白?朝驹拉起他的胳膊, 绕到自己的肩膀上,想这样背着他,送他回去。 公冶明从?他的指缝间抽回了自己的胳膊。 “我能走。” “我知道,但?我想……” “不。”公冶明果?断打断了他,转过身,从?屋檐翻到地面?。 他知道自己输了,按照先前的约定,公主没有丧命,白?朝驹会?把刀还给自己,而?自己以后再也不能对公主动手。 他没想着反悔,他只是觉得自己输地很冤枉。 不应当堂堂正正的正面?比试吗?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欺骗我? 身后那人还在追赶自己,脚步格外焦急,嘴里喃喃念着道歉的话,伸手想拉自己的胳膊。 你已经得逞了,现在道歉,又有什么用?? 公冶明猛地停下步子,扭过头,正对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你很讨厌。” 白?朝驹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半张嘴,眼睛倒映着窗户的烛光,一闪一闪,有些难过。 “那……”他试探着、小心翼翼道,“那我们重?新比,这次不算,好?吗?” 公冶明摇了摇头,用?力咽下喉头泛起的血水。 这次不算?重?新比?我哪有这么多能重?来的机会?? 他努力挺直腰板,忍着丹田泛起的剧痛,越是这时候,他越不想让白?朝驹发现自己的病态。 那股剧痛越来越强烈,再这样下去,鲜血又要止不住地从?嘴角淌下。 他能感到自己的视线在渐渐模糊,手脚开始发软,背后全是冷汗。他果?断地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跑去,把白?朝驹一人丢在原地。 踉跄地迈进大门,反手关上,他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顺着门板瘫软倒下,在地上缩成一团。 没有机会?了,就算再来一次,堂堂正正的正面?对决,自己也不可能有赢的机会?了。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在每况愈下,绝不是操劳过度吐血这么简单。 打昨日起,每用?一次内力,他就感到自己的身体疲软一分,一个不留神,就会?浑身抽搐。 他能同时感到寒冷和?灼热,大抵是煨虫失去了控制,令原先驻扎在体内的寒气开始外溢,两股不舒服的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他必须时刻集中注意力,才能不叫自己走火入魔。 他在地上翻了个身,挣扎着从?袖口取出一根银针。那是周回春教他的刺穴法?,若是感到走火入魔,可以用?此办法?暂且控制。 嘴角的鲜血又在止不住溢出,颜色似乎比先前都更黯淡。 再不刺穴就来不及了,公冶明咬紧牙关,奋力举起颤抖不止的胳膊,对自己后脑狠狠扎去。 才扎了右边一下,全身控制不住地抽搐起来,血一股一股地从?牙关往外喷。他的胳膊颤抖地更厉害,几乎要将?银针从?指间弹出。 他努力维持最?后一丝清醒,往左边的穴位扎去。这短短两日,他已刺穴两次,一次是在船上,一次是在山上的灌木丛里,扎完之后,身体总会?好?上少许。 针尖刺入皮肉,微弱的刺痛在全身难熬的剧痛下显得毫不起眼。 呼吸通畅了片刻,公冶明抿紧唇,将?口中残存的血水吞下。 这份舒坦只短暂出现了一瞬,呼吸之间,全身上下的剧痛又卷土重?来,恢复到方才的状态。不仅如此,连喉咙也变得无比刺痛,他感到两眼发黑,仿佛坠下悬崖那般天旋地转。 怎么回事?怎么痛得更厉害了? 公冶明惶恐地睁着眼睛。他从?没慌张成现在这样,心脏战栗地厉害,每跳一下都用?尽全力,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碎裂。喉咙更像是干到裂开的竹竿,承载着泛酸的血,一股脑得往外里泵。 他知道自己这两日吐了太多血,再吐下去,小命难保。可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咽喉,身体也是,从?前灵活的手指和?坚实有力的双腿也是,全都无力地垂在地面?,泡着血水,不自主地颤抖着,像条濒死的鱼。 该怎么办?我还不想死,我不能死在这里。 他努力稳住呼吸,靠着最?后一丝意识,抬起胳膊。银针早就不知去了哪里,或许是被颤抖的手指不知觉弹到了哪里的夹缝里。 寒热之气仍在体内躁动不安,他小心翼翼调动着弥足珍贵的内力。要在指尖汇聚,只需要一点点,可就是这一点点内力,他却使唤地无比费劲。 舌尖被咬出了血,嘴里腥浓的味道又重?了几分。他倒不是不让自己叫出声,毕竟以他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叫喊出声的能力。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昏死在这里。 像是从?干草中拧出一滴水,不知挣扎了多久,他总算挤出了一丝能用?的内力。他挣扎着张开手指,再次往穴位刺去。 眼前的视线清晰了片刻,抓着瞬息之间的机会?,他强使着发麻的双腿,往寸步之外的床铺迈去。 双手刚挨到床板,他就失去了意识。 等醒来时,他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头下垫着柔软的靠枕。 尽管全身上下依旧痛得厉害,丹田像是有千万根针在扎,但?他感到身体比昨夜好?上许多。 我昨日居然爬到了床上?公冶明有些欣喜。 清晨的阳光很是明媚,打在屋子的地板上,地板上的血渍没有想象中那么显眼,还留着湿润的水渍。 有人来过了。 公冶明浑身一颤。就在此时,门被拉开了,门口走进一个人,手里提着个木桶,肩上搭着块擦布。 禹豹见?他醒了,愣了下,随即露出歉疚笑容:“老大,是我吵到你了?” 公冶明摇了摇头。 “那还好?。”禹豹快步走到床头,压低声音,谨慎问道,“老大,您昨晚是不是杀人了?早上我看到您坐在地上就睡着了,全身上下都是血,吓了一跳,还好?您身上没有伤。” 原来是他是这样误解的。公冶明愣了下,点了点头,笑道:“此事你就当做不知道。” 禹豹笑道:“好?,我肯定听老大您的。” 公冶明活动了下刺动的手脚,睡了一觉,身体倒是恢复了些力气,内力却依旧是消耗过度的状况。 今日是下不了床了。 “我要休息一日,你叫人守在门口,不能放任何人进来,殿下也不行。”他对禹豹吩咐道。 禹豹点了点头,又意识到什么,一脸为难道:“殿下来也不行?” “对。”公冶明非常果?断地点了点头。 禹豹皱眉思索片刻,忍不住问道:“老大,您和?殿下究竟有什么过结?之前也刻意躲着他,现在也不肯见?他。可依我看,殿下很记挂将?军您,这次将?军在江上遇险,也是殿下亲自带人过来救您……” “不要再说了。”公冶明打断道。 第274章 禹豹小心打量着他,公冶明眉头紧皱,漆黑的眼里隐约有些杀气。 “好?,我不多嘴了。”禹豹答应道。 公冶明想了想,又道:“你还得帮我办件事。” “什么事?”禹豹问道。 “去一趟临安,把周回春带过来。”公冶明道。 禹豹犹豫地看着他,小声道:“老大……” “怎么了?你不是叫他庸医吗?不能不认识他吧?他要是不肯过来,你就把他打晕绑过来。”公冶明道。 “不是,老大,昨日殿下就派人去请周大夫了。”禹豹解释道。 公冶明愣住了。 白?朝驹已经派人去请周回春了?那他是不是也知道我身上的病症不是累出来的?难怪他昨夜非要使那样的伎俩,他知道我的病又重?了,故意不和?我打…… 但?他还是要护着公主。 公冶明很轻的哼了一声,把脸埋进被子。 “老大,那我还要跟去吗?”禹豹继续问道。 “不用?了,你退下吧,我要休息了。”公冶明哑声道。 阳光从?屋子西面?照到屋子东面?,一点点昏黄下去。 公冶明在床上安静地躺了一天,身上的病痛总算消退了不少。 屋外头传来些许吵闹,像是有人来了。 吵闹声响了一阵,又消停下去。 不一会?儿,禹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老大,殿下说给您送来了刀,可以进来吗?” 公冶明犹豫了片刻,无声地点了点头。 第239章 不公平竞争·下 太子殿下真是多才多艺…… 一柄刀放在了公冶明的床头。 是熟悉的刀, 刀鞘被重?新上过漆,上面大大小小的划痕被黑得发蓝的新漆全部?掩盖,打磨地油光发亮。 护环和?刀标换了一套全新的, 银得锃亮。只有刀柄还是原先的模样,留着整齐的一排指印。 公冶明伸手,把刀搂进怀里, 缩进被褥, 闭眼轻嗅刀刃的铁味。 “昨夜又吐血了?”白朝驹的声音从床头传来,格外温和?。 公冶明知道白朝驹就站在自己身旁,依旧把头埋在被褥里,不想?看他, 小声嘟囔着:“我杀了个人, 那是他的血。” 都吐血了,怎么还想?着瞒我?白朝驹无声地笑了下,顺着他的话?问道:“杀了个什么人?” “杀了个想?杀我的人。”公冶明道。 “杀你?的人?尸体在哪里?” “早让人丢出去喂狼了。” “给我看看你?的手。”白朝驹道。 公冶明不明白他为何话?锋一转要看自己的手,隐约觉得不对劲,问道:“为什么要看我的手?” “你?不给我看,是不是心里藏着什么事?”白朝驹有些焦急。 “我看你?才?是心里藏着事。”公冶明道。 “既然不是藏着事,给我看看又何妨?”白朝驹笑道。 看看就看看, 只是看个手, 他也看不出什么花来。公冶明将左手从被窝探出一截。白朝驹伸手接过,又道: “另一只呢?” 真烦人。公冶明不情不愿地又将右手探出, 又被一只温热的手接过,那手不安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将指尖一根根摊平。 “你?瞧这指甲脏的。”白朝驹轻声道。 指甲?公冶明探头看去,自己的指甲边带着一圈血渍,深深地卡在缝里。 左手的指甲有, 右手的指甲也有,甚至更多些,这都血渍是在血水里泡出来的,单单杀个人,怎么可?能把手弄脏成这样? 弄脏左手也就罢了。他已经许久没用右手了,怎么也脏成这样?这根本没法解释。 白朝驹正直直看着自己,眼睛比太阳更亮。 又被他拆穿了,怎么每次都能轻而易举得被他拆穿? 眼看瞒不下去,公冶明只好承认道:“我是吐血了。” 话?刚出口,他又觉得这样承认太过直接了当,不服气地补上一句:“都是被你?气的。” 白朝驹脸上的笑一下子收敛了,眼神变得更加凝重?,小心道:“真是被我气的?” 见他当了真,公冶明又有些心虚,嘴里嘟囔着:“倒也不是……” 白朝驹道:“都怨我,昨天应当追着你?道歉……” 追上来才?叫不好呢,我吐血吐成那个样子,怎么可?以让你?看见? 公冶明抬眸看着他,问道:“我只是有些郁闷,你?为什么这么护着公主??” 白朝驹顿了下,脸上立即绽开笑容:“因为公主?待我有恩啊。” 假话?。 公冶明把目光从那张虚伪的笑容上挪开,抱紧怀里的刀,转了个身,面朝着墙板,嘴里说着赶客的话?: “按照计划,秋收之?后,我们?就要北上进京。我要休息了,趁这段时?间把身子养好。” 白朝驹还想?解释几句,最终欲言又止,只是道:“我已将周大夫从永江请来。我会令他一直照看你?,直到把你?医好为止。” 公冶明点了点头,忽地想?起什么,问道:“怎么不请黄巫医?我记得他也在你?的队伍里。” 黄巫医……白朝驹顿了顿,眨眼间又编了个谎话?。 “黄巫医说自己年?纪大了,行军太累,他跟不上,前段时?间就离开队伍,回苗疆去了。”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松了口气,又道:“周大夫医术高?超,治疗走火入魔更是自有一套,他一定能医好你?,一定。” 公冶明沙哑地“嗯”了声,然后不再说话?。 白朝驹站在床边看着他,心里依旧很是不安。《黄帝内经》有言:百病始于心。他若还因为昨夜的事情生自己气,身子是没法转好的。 看他现在这副不肯搭理自己的状态,肯定还没消气。 白朝驹一时?间想?不出哄他的办法,愁眉苦脸地在屋里转圈,直到天完全暗下。 候在门口的小兵见太子许久不出来,忍不住敲了敲门,提醒道:“殿下,天色已晚,可?以用膳了。” 白朝驹道:“叫人送到我屋里,稍后我过去……” “叫他们送到这里。”沙哑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他。 白朝驹一喜,快步跑到床边,小声道:“你?原谅我了?” 公冶明果断抛出一个“没”字。 白朝驹的脸垮了回去,那沙哑的声音继续道: “除非你唱歌给我听。” “唱歌?”白朝驹一愣。 公冶明转过身,双手抱胸看着他,问道:“太子就不能唱歌了?” 那倒也不是……可?我是太子,臣子命太子给自己唱歌,是不是有点倒反天罡? 见他犹豫,公冶明微微皱起眉头。 白朝驹感到了一丝无声的谴责。 唉,唱就唱嘛,要是唱歌能让他的身子变好,唱到喉咙哑了都行。 白朝驹轻咳两声,昂起脖子,说道:“本王今天心情好,就给你?露两手吧。” 大抵是太久没唱的缘故,他第一句就破了音。 公冶明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不能嘲笑本王!”白朝驹伸手去捂他的嘴。 “真难听!”趁他手掌堵上来的前一刻,公冶明眼疾手快地吐出这三个字。 白朝驹用嘴堵上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是你?说要我唱的,难听你?也得听完!” 月亮从东方升起,在门口守夜的士兵打了个哈欠,听着屋里的歌声,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笑容,朦胧中,眼前浮现出繁华的京城。 太子殿下真是多才?多艺,这歌喉,不逊于京城最好的歌女呢。 京城的街道上,一匹快马气喘喘地跑着,马背上的人穿着短打,在九月的秋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他驾着身下的快马,熟练地穿过京城的大街小巷,最后拐进锻造局的西面的街道。 那里有一座大宅,曾经门庭若市,现在却杂草丛生。 自打姚望舒辞官,这里鲜少有人拜访。走后门,是姚党众人的默契。而从正门走的人,定是想?给姚党找些麻烦。 那匹快马端端正正停在了文华街的正门。 穿着短打的男子翻身下马,敲响了大门。 在瑟瑟秋风中战栗许久后,姚府的管事终于赶来,将门拉开一道缝。 “南边来的?”他露出一只眼睛,警觉地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我是公主?的人。”短打男子说着,从怀里取出一份信。 “公主?的信?”管事犹豫地接过信封。 “劳烦交到姚大人手里。”短打男子对他行了一礼,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 公主?的信?陆歌平的信?那个女人怎么还有动?静?她难道不怕死吗?管家疑惑地想?着。 姚望舒正在大堂里和?众人对坐,众人一言不发,气氛凝重?。 他们?刚刚得知於鹏达率领豫南全军归降太子的消息,出师不利,不仅没能削弱太子的力量,反倒给他送了波兵马。 第275章 “这个於鹏达,枉费叔叔一片苦心,将他提拔到这个位置,他竟能做出此等忘恩负义的事。”姚林青道。 姚望舒摇了摇头,叹气道:“先帝说我识人不慧,说得竟如此准确。” “姚大人不必妄自菲薄。”邱绩宽慰他道。 “依我看,於鹏达会背叛大人,只是因为大人待他太过仁慈。” “太过仁慈?”姚望舒疑惑地看向他,觉得他话?里有话?。 邱绩微微一笑,继续道:“我已将徽宁提督、陕秦提督、三晋提督、齐鲁提督和?直隶省提督的一家老小都接到京城。只要大人一声令下,这些人就立即能到姚府做客。大人的宅邸开阔,他们?住在这里,各个都会轻松自在。” 姚望舒沉吟片刻,问道:“此法当真管用?” “只是姚大人热情好客而已。”邱绩笑道,“豫南加洪广,不过两个省的兵力。若能叫这五个省的兵力一起出动?,定能镇住他们?。” 姚望舒低头沉思,正在此时?,管事带着信走来,递到他的面前。 “叔叔,可?是豫南来的信?”姚林青探头问道。 姚望舒展开信纸,眉头开始皱紧,他越往后读,眉头皱得越深,几乎要将脸上的皱纹全部?挤出。 邱绩隐约猜到出了何事,问道:“可?是公主?的信?” 姚望舒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 “公主?要我说服殿下,让位于太子。” “什么?”屋内众人一齐瞪大眼睛。 邱绩也颇感惊讶,他想?到陆歌平会因为战胜的事要求自己让利,没想?到她的要求如此不切实际。 “不过是赢下一个豫南,就如此狂妄,且不说公主?一个女子,是否真有号令三军的本事。即便?於鹏达心甘情愿听令于他们?,他们?也未必能攻进紫禁城。”邱绩道。 姚望舒把信揉成一团,丢在脚边,下定了决心。 “去把那些提督的一家老小们?都请进姚府吧!老夫会好好款待他们?。” “遵令。”邱绩低头行礼,眼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这个出身卑贱的小替身,凭什么让公主?保着他?凭什么坐上皇上的位置? 第240章 三九1 先叫他们群龙无首 紫禁城里, 一人行色匆匆。他手里提着个黑色的漆木盒子,食盒大小,只有两层, 看起来颇有分量。 他一路东行,走到最底靠近护城河的位置,那里有一排直房, 是司礼监办公的地?方。司礼监之首, 便是大太?监程庆。 他走进其中一间直房,对着那名身?着蟒袍的男子,毕恭毕敬陈上?手里的木盒。 “程公公,这是白?象阁主送给您的。” 程庆拿余光扫了眼?, 便清楚这里头是什么物件。他眉头一皱, 连连摆手,示意那人把盒子拿回去,头也?不抬道?: “最近司礼监在招人,他想叫我给白?象阁里的象姑们谋条出路?司礼监不是以色侍人的地?方,我帮不上?这个忙。” “阁主并非此意。”那人上?前一步,直接将箱子压在程庆面前的书桌上?。 “阁主只是想问问公公,被司礼监淘汰的人里, 可?有头脑机灵、手脚麻利的?” “他打听?这些人做什么?”程庆问道?。 “阁主说, 固安郡主的府里想要?几个家奴。他想从您这边物色些能干的,献给郡主。”那人道?。 “固安郡主?”程庆细细回想着这个封号, “莫非是和平阳公主走得很近的那位小郡主?” “正?是。” 程庆笑了下,直截了当道?:“你们想以此要?挟公主?” “阁主怎么会要?挟公主呢?”那人眯起眼?睛笑道?,“阁主只想巴结好固安郡主,给自己留条后路罢了。” “油嘴滑舌的。”程庆皱眉,拉开桌上?的木盒。木盒里装着满满的金锭, 夺目的金光照得司礼监熠熠生辉。 这个邱绩,跟在姚望舒屁股后头,倒是捞了不少好处。 程庆将木盒合上?,郑重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我会帮忙留意。不过得先说清楚,这些人离开了紫禁城,和我就没关系了。” 那人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说道?:“请公公放心,阁主也?是这个意思。” 天门卫驶入一匹快马。 快马上?的人风尘仆仆,每一根发丝都沾着黄沙。 他驾着快马一路狂奔,最终停在一间其貌不扬的小屋前。他翻身?下马,埋头往屋里头跑,边跑边喊着: “齐鲁提督薛槐亲帅的大军正?在豫南东北集结!” 陆歌平捻起一枚黑子,放在豫南和齐鲁的边界线上?。 如此一来,豫南被五个黑子整整齐齐围住,除了南面的洪广是友军,其余三面都是大军压境。 “公主,末将倒是有个想法。” 梁曲指着放在豫南和直隶省边境上?的那枚黑子。 “豫南同直隶省接壤,咱们无需同所有人开战,只要?保护好太?子,直接进京即可?。” “直接进京?这倒是个办法。”陆歌平点了点头道?。 “但齐鲁、三晋二省离京城都很近,咱们得留出两波兵马牵扯住他们,免得节外生枝。” 梁曲取出两枚白?子,一东一西,分别放在齐鲁,三晋的黑子面前。 “齐鲁提督薛槐和我是旧相识,我带人去守东面,他或许能念及旧情,给我几分薄面。”於鹏达自告奉勇道?。 “如此最好,那我来护送殿下进京。”梁曲道?。 陆歌平摇了摇头,说道?:“此次进京,讲究一个出其不意,速战速决。梁将军名声在外,又有雄兵在握,目标太?大。我想让杨将军护送我和太?子进京。” 听?她说出这话,桌边众人都愣了下。 杨坚从前是永江提督,确实有几分带兵打仗的魄力。可?在场的人都知道?,他给姚望舒做过事,因此心里多少有些芥蒂。 陆歌平注视着杨坚,笑容格外坦然。 白?朝驹差点都要?以为他俩是生死与共的挚交,转念又回忆起公主在处州时,被杨坚诬陷成反贼的事来。 但话说回来,当年只是被诬陷成反贼,未曾想现在真成了反贼,还和杨坚一起。 陆歌平继续道?:“我知道?杨将军武艺高强,放眼?全天下,也?是一等一的高手。此次护送太?子进京,杨将军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话说得倒没错,要?是他杨坚从头到尾都没给姚望舒办过事,也?没下令杀过山穷村的人,那就更好了,白?朝驹暗想着。 迎着众人将信将疑的目光,杨坚爽朗笑道?:“杨某一定能护送殿下和公主平安进入紫禁城。” 白朝驹对他点了点头,看向於鹏达,说道?: “於将军,齐鲁卫所颇多,是豫南的二倍有余,我叫公冶将军把那支红夷炮队借你,以备不时之需。” 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我和於将军一起去。” 公冶明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头顶扎满金针,面前放了个大茶壶。 周回春嘱咐他得多喝水排毒,可?他似乎对喝水一事没有动力,这半天坐下来,茶壶里的水还剩大半。 白?朝驹看了眼几乎纹丝未动的大茶壶,又看了眼?他发白?的面色,在心底里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是多带一只兵,於将军安排得过来。就算是多带十只兵,他也?安排得过来。” 言下之意是你不必跟去,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养病。 公冶明?却道?:“我的兵都是千里迢迢从永江过来的,他们跟着我,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我得对他们负责。” 说着,他看向於鹏达道?:“於将军,我知道?齐鲁人杰地?灵,士兵格外骁勇善战,这仗不好打,我会带着定津卫的所有士兵帮您。” “那自然再好不过。”於鹏达笑道?。 得到於鹏达的认可?,公冶明?的眼?神变得格外明?亮。 白?朝驹心知再劝他也?没有意义,只好道?:“我会叫周大夫随你去,一路上?,你要?听?他的话,不可?肆意妄为。” 公冶明?连连点头,说道?:“太?子殿下放宽心,我一直很听?周大夫的话。” 话聊到到此处,桌上?有俩人默默低下头。 一人是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另一人是豫南提督於鹏达。 经过长江上?死伤惨重的一战,定津卫剩下不过三千人,都是出自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之手。至于公冶明?身?上?的毒…… 见这个不知实情的年轻人愿意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於鹏达颇感愧疚。他没有表露在脸上?,只能像是做贼一般,把这些心思偷藏在心底。 豫南十五个卫所,留下一些人防守,最终集结成五万兵马,浩浩荡荡地?往东北方向前行。 於鹏达将军亲自率领宣武左中右三卫。其他带队的将领则有: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归德卫指挥使郭运、睢阳卫指挥使茅旺发。除了天门卫,都是些靠近齐鲁的卫所。 第276章 齐鲁的士兵却有些令人出乎意料的懈怠。 他们似乎就只在豫南的边界上?驻守,也?不发起进攻,只静静等候豫南大军的到来。 於鹏达跟着哨兵走上?一座山峰,山下是一片开阔空地?,整齐得扎着一排军帐,军帐上?竖着写有“鲁”字的军旗。 “看来他们也?不想打。”於鹏达喃喃道?。 “太?子争位那都是陆家的事,本就和咱们没关系,都是大齐的兵,没必要?自相残杀。” 一个声音从远处的山林里传来,言辞颇为大胆。 於鹏达脸上?露出笑容,对着声音的方向喊道?:“老薛?” 一个穿着青色布衣的身?影站到山坡上?,对着於鹏达招手。此人正?是齐鲁提督薛槐,他没有穿盔甲,也?没有带武器,看模样和平民没什么区别。 “若我说,要?带齐鲁的兵归降太?子,於将军能不能同意?”薛槐高声道?,声音传遍整个山谷,令山下的豫南士兵也?听?得一清二楚。 “我当然同意。”於鹏达道?。 “那依於将军的意思,我在哪儿交降书比较合适?”薛槐道?。 於鹏达环顾四周,答道?:“就在这座山头上?吧,我在此地?驻营,你准备好降书,过来喊我就成!” 十月的天气已?开始转寒,山上?秋风瑟瑟,遍地?都是枯黄的落叶。 薛槐是选了个良辰来的。 他走上?山顶,正?是酉时,灼眼?的夕阳嵌在身?后的山腰,照得整片山谷阴得发黑,而山上?的营地?却一片火红。 守营的哨兵看到了他赤身?裸体,双手端着一卷降书,一身?不吭地?站在营地?门口,慌忙跑进营地?,喊於将军出来。 刺眼?的阳光下,於鹏达看清了老友的面容。夕阳勾勒着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肉,和肌肉上?的每的一缕皱纹。 看着这些岁月的痕迹,於鹏达回想起俩人驰骋疆场的少年时光。 “我俩这么多年的交情,薛将军何必如此正?式?快快请起。”他说着,走上?前,扶起薛槐。 薛槐双手一抖,手中的降书展开,锋利的银刃一闪而过。 转眼?间,於鹏达的脑袋滚落在地?,眼?里装着不解与震惊。他半张着嘴,失声的喉咙里夹着半句未出口的话:为何? 薛槐握着手里的匕首,睁开那双被血污浊的眼?睛,放声大喊: “於鹏达已?死!” 话音刚落,无数火箭从两侧的林中射出。 早在豫南军队来临前,齐鲁士兵就挖好了埋伏的地?道?。他们等待已?久,只为了这个时候,向群龙无首的反贼发起突袭。 火箭如流星雨般坠落,点燃了豫南的军营,成片的营地?熊熊燃烧,比夕阳还要?明?亮。 “於将军死了!”“咱们被敌人包围了!” 於鹏达亲自率领的宣武左中右三卫顿时乱了阵脚,一万五千士兵抵不住三千精锐发起的突袭,被打得落花流水,更多人直接葬身?在了火海中。 薛槐抓住一名正?在惊慌逃窜的豫南士兵,下令道?: “传话给其他指挥使,於鹏达已?死,三日之内带兵投降,我薛槐能放他一命。不然就洗干净脖子,等着去给太?子陪葬吧。” 第241章 三九2 将军没打过败仗 “将军, 将军!大事不好?了!” 公冶明刚喝完周回春给他煎制的药,正?欲小?憩片刻,一个小?兵火急火燎地冲进他的营帐, 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带给了他: 於鹏达率领的豫南主力全军覆没,他自己也葬身?沙场。 这个小?兵还没把?气喘顺,另一小?兵也火急火燎地冲进营帐, 挤得前面那个刚汇报完毕的小?兵一个踉跄。 “将军, 将军,大事不好?了!睢阳指挥使茅旺发投降了,薛槐已占下睢阳卫。” 公冶明这下全无睡觉的心?思,慌忙穿好?外套, 坐到床边, 站起身?。 “快,把?地图打开。”他吩咐道。 两个士兵将桌上的地图摊平,点?燃油灯,让地图上的每个地名都清晰可见。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士兵忧愁道。 他们本来?的计划,正?是行军至睢阳,现?在?刚到睢阳跟前的山脚, 睢阳却被拱手让人。 “於将军战死, 睢阳卫投降,咱们现?在?只能退守归德卫。”公冶明说道。 “将军的意思是, 咱们得掉头往回走??”士兵问道。 “不错。”公冶明点?了点?头,“左将军手里的五千人,郭将军手里一万人,加上我这里的三千人,总共不到两万人, 不是薛槐的对手,只能敌进我退,把?这些地方让给他们。” 他伸手指着睢阳到归德之间的数个城镇,没有了睢阳卫的保护,这些地区迟早会被占领。 “这些城里,可有不少火炮和粮草。”士兵感到心?疼。 “咱们是兵不是匪,不能强行把?百姓卷进来?,这样日后太子登基,会引起百姓的不满。”公冶明道。 士兵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道:“将军,咱们何时动身?去往归德?” “兵贵神速,现?在?就走?。”公冶明下令道。 要在?归德将齐鲁大军拦下,得挖不少战壕,布置不少陷阱。这些都需要时间,一定是越快越好?,他恨不得日以继夜地赶路,明日就到归德。 只有周回春在?无声地叹气,默默取出几包草药。 深夜的军营灯火通明,士兵们收拾好?物资,排好?阵型,一队接着一队往回走?。 公冶明骑着匹踏雪乌骓,站在?山口,监督着自己的队伍一只只出来?。 十?月的夜里寒风凛冽,他又裹上了那张雪白的貂皮,面色却仍旧没能红润半分。 周回春站在?他身?侧,心?急如焚。 “将军,夜色已深,您先上车歇息吧。” “再等等,等最后一只队伍出来?。”公冶明执着道。 当?月亮从西边落下,定津卫的三千人全数走?上征程,队伍的最尾处,那名坐在?乌骓背上的年轻将领终于两眼一闭,失去全身?力气那般,倒头从马背上栽下来?。 “快把?将军抬进马车,用我方才调好?的药喂他。”周回春脸色铁青地吩咐着。 等躺在?马车里的人睡上整整一天?一夜醒来?,他终于能够呵斥道: “我知道带兵打仗辛苦,有些事你也没必要亲力亲为。再这样下去,下次指不定还能醒来?!你还想跟着殿下升官加禄?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公冶明只能无声地笑了笑。他何尝不想永远跟着太子殿下?可不论怎样,帮太子回京才是重中之重,他不能让这事在?自己身?上掉链子。 行军的队伍在?承怀镇停下,往前三百里就是归德卫。 士兵们在?镇里驻扎歇息,采买着生活所?需的物资。周回春趁机补充了些药材,才回到营地,就见众人急匆匆地启程上路。 “齐鲁铁骑攻过?来?了!就在?五百里外。”士兵们一传十?十?传百地说着。 “怎么来?得这么快?”周回春惊道。 “攻过?来?的是骑兵,比咱们行军快。”士兵道。 禹豹走?了过?来?,对俩人道:“公冶将军有令,不进归德卫,所?有人都上承怀山!” “咱们进卫所?,不是更容易防守吗?”周回春疑惑道。 “听将军的命令。”禹豹说道,又补充一句,“我从沙州就跟着将军,将军没打过?败仗,这次我也信他能赢。” 趁此机会,周回春忍不住问道:“没打过?败仗,他的身?子是怎么垮的?” 禹豹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他的身?子是打仗垮的?” “是他自己跟我说,在?雪地里冻了一个月,一定是被敌人困住,才会冻上一个月吧?”周回春道。 禹豹像是被针扎一般地跳起来?,大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将军没打过?败仗!” 见他格外激动,周回春没有再问,跟着众人走?上承怀山。 才到山腰,就见远处的平原烟尘滚滚,一只庞大的骑兵正快速靠近。 一阵有节奏地骨哨声响起,训练有素的士兵顿时领命,快速移动着,在?原地布好阵型。成百上千柄火铳在?山腰被举起,黑洞洞的铳口对着山下,等待开火的命令。 山脚的齐鲁骑兵听到了响动,放缓了脚步,东张西望地看着周围,想知道这是哪来?的动静。 就在?此刻,一声更嘹亮的哨声响起。 隐藏在?树丛中成百上千杆火铳和火炮一齐开火,子弹如雨点?般往山下落去。 马儿受了惊吓,开始惊慌逃窜,直接将背上的士兵甩落在?地。也有些不幸被流弹击中,发出哀嚎,或是一命呜呼。 更多骑兵则快速冷静下来?,端起火铳,找着敌人的方向。 第277章 他们还没来?得及锁定目标,第二波齐射又开始了。 “郭将军,郭将军!”归德卫中,一名士兵快跑着,风风火火地闯进郭运的屋子里。 “齐鲁铁骑在?百里外的承怀山遭遇埋伏,伤亡惨重,暂时撤退了。” “暂时撤退?”郭运脸上一喜,下令道,“快叫士兵们继续挖壕,快!趁此在?大军攻来?前,挖的越多越好?。” 京城,夜色已深。 秋风卷着落叶,铺满了姚府的屋顶。 一双草鞋踏上瓦片,发出些许细微的响动。 府里的管事抬头往上看去,一股晚风卷着屋顶的落叶,正?往檐下扫去。 “都是大人喜欢在?院子里种银杏,最近叶子掉得太多了,害我一惊一乍的。明日一早,得叫人好?好?把?屋檐打扫打扫。” 管事小?声抱怨了句,举着手里的灯笼,继续在?府里巡视。 他没有留意到一个全身?漆黑的蒙面人从屋檐悄无声息地跃下,不偏不倚落在?院里的银杏树后。 看他远去,黑影从树后窜出,沿着檐下的窄道,往西南角院快步走?去。 西南角院很小?,只有五步长,角落也栽着棵银杏。银杏树下,有间很小?的屋子,屋子的窗被木板封住,只露出小?小?的缝,看不清里面有什么。 黑影左右看了看,管事没有走?来?,便凑到窗边的木板缝中,小?声喊道:“黄鹤卿?” 屋子里很快有了应答,一个很轻的气声警惕道:“什么人?” 是个女子的声音。 黑影拔出腰间的短刀,劈开门板上锁紧的铁链,手脚麻利地推门入室,伸手拉起坐在?床上的少女,一声不吭地要带她走?。 黄鹤卿惊恐地看着这个一身?黑衣的蒙面男子。男子的力气很大,拽着她的胳膊,稍加使劲就将她从床上拽起。 她不想同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一起离开,这并不比被关?在?屋子里好?到哪里去。她拼劲全力挣扎着,还是没能挣脱男子强有力的手腕,于是她张嘴,猛地咬向男人的手掌。 蒙面男子痛得一个激烈,慌忙解释道:“是殿下叫我来?救你的,黄姑娘别慌张,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我可不认识什么殿下!” 趁他分心?,黄鹤卿抬起一脚,正?中男子靶心?。男子吃痛地弯下腰,在?地上缩成一团。 好?在?他脑子还算清醒,很快便想起“殿下”的另一个身?份,对面前浑身?警惕的少女解释道:“白朝驹,他也叫白朝驹。” “白朝驹?”黄鹤卿停下逃跑的脚步,回头看向倒在?地上的人。 他蒙面的布已经掉了,痛得龇牙咧嘴,硬生生在?脸上扭出数道皱纹,看起来?像有四十?岁。即便五官扭曲成那样,他的脸看起来?也不算狰狞,倒是偏老实的那卦。 “原来?是白大哥叫你来?的,你应当?不是坏人吧?”黄鹤卿小?步靠近过?去,仔细打量着他。 男子努力装作无事的样子,从地上起来?,对她挤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还未来?得及说话,他眼神忽地一冷,闪电般往门的位置迈去。 他的步子很宽,只迈出一步,就到门槛边上,与此同时,手里刀光一闪,带起一道血痕,飞溅在?门框上下。 手提灯笼的管事还没来?得及大喊,全身?便软了下来?。 男子飞快地伸手,一手接住他手里的灯笼,另一手托住他无力的身?躯,将他慢慢放在?地上,对着灯笼吹了股风,让火熄灭。 他回过?头,少女正?歪着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嘴角挂着淡笑。 “你不是问我是不是坏人吗?我是坏人,你怕吗?”他说道。 黄鹤卿笑了下,说道:“我现?在?不怕了。但?我该怎么叫你?总不能叫你坏人吧。” “你可以叫我……王大哥。”王钺道。 “好?,我记住了。”黄鹤卿笑道。 王钺没有多言,只是伸手示意她走?上前。他伸手托住少女的腰,将她扶上屋檐,自己再翻身?上去,想带她从屋檐走?出这个硕大的姚府。 从角院往前,没走?几步,又出现?数间小?屋。屋子的窗户和方才西南角院的那间一样,都被人用木板钉死,只露着窄小?的缝。 王钺犹豫地停下了脚步,他隐约觉得这些屋子里也关?着人。 他不知道那里关?的是谁,大抵和黄姑娘一样,也是被邱绩抓来?的可怜人。他要拿他们要挟太子吗?还是要挟其?他的倒霉蛋? 王钺还在?思索,后腰被轻轻推了下。 黄鹤卿小?声道:“王大哥,咱们得快走?了。等天?一亮,可就逃不出京城了。” 他只叫我救出黄姑娘,我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了,免得又把?自己搭进去。 王钺点?了点?头,拉起黄鹤卿的手,带她往姚府外的街道跃去。 第242章 三九3 最后一口馒头 长江以北的冬天来得很快, 未出十月,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当杨坚的队伍行至保定府时,千里?之外的豫南北部, 薛槐正在对归德卫发起进攻。 八万齐鲁大军阵列在卫所外的平原上,黑压压如乌云压境。 在左丘实的支援下,拢共一万人?的归德卫, 耗时半月, 全力挖出了环绕卫所的狭长战壕。 可这道战壕并未将敌军阻挡太?久。 由?于?人?数的差距实在过大,士兵奋力引燃的炮火在数量成倍的敌军面?前?显得如蝼蚁般可笑?。就像是一把沙子撒入大海,齐鲁的士兵们迎着炮火冲锋,奋勇跃入沟壑厮杀。 归德的士兵彻底领教了齐鲁战士们所向披靡的战斗力, 他们抵抗着, 最?终用自己的身体填平了自己挖出的壕沟。 接踵而来的木车拉着沙土,倾倒在壕沟中。它们只来回驶过一次,就将地面?铺平。 数以万计的攻城车被推上前?,对着归德的城墙猛轰。 郭运站在城墙上,看着漫天飘舞的细雪。细雪丝毫掩盖不住战场的滚滚烟尘,炮火的余烬点燃了城墙上的干草,将墙体烧得黢黑。 趁着进攻暂时告以段落, 士兵们抓紧时间修整着, 拿纱布简单包扎着伤口。 一个小兵急匆匆地跑向郭运,行礼道:“公冶将军的队伍到了西面?的安阳镇, 准备在子时发起突袭,击破薛槐右翼,进入归德卫,还请将军接应。” 郭运长叹了口气,摇头道:“叫他撤退吧, 齐鲁的兵太?多了,归德迟早会被困死的。” 士兵道:“将军知道归德弹尽粮绝,他有最?好的红夷大炮,还采买了足够的粮食,能供归德再守两个月。这两个月时间,够太?子进京了。” 郭运眉头紧皱,说道:“归德是卫所,归德失守,卫所里?所有人?都会被砍下脑袋。公冶将军那儿有咱们最?好的炮,等可供红夷炮的公孙弹研制完成,他的红夷炮队就是这世?上最?强的炮队,这是太?子东山再起的最?后底牌,他不能带那只炮队葬身在归德卫里?。” “将军也说,若是归德失守,齐鲁大军就会占领豫南北面?,梁将军会腹背受敌,而太?子也成了他们的瓮中之鳖,所以归德卫不能丢,死也要守住归德。”士兵说着,眼神变得格外坚决。 郭运感受了这股决心,松口道:“是今夜子时对吧?我?会派一支骑兵,在西门外接应他。” “公冶将军说,郭将军得出一只炮队。”士兵道。 还有这种要求?郭运眉头一皱,道:“深更半夜,炮队根本无法瞄准,又有何用?” “将军说,炮队朝有火光的地方开炮就行。”士兵道。 十月廿九的夜袭很顺利,齐鲁大军折了只守在城西的兵。 一只精锐趁着夜色涌入归德卫,给?绝境中的士兵带来了胜利的希望。 但这份希望湮灭地太?快。 三日之后的十一月初二,一枚哑炮打?在了归德卫的北城墙上。 这本来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两军的火炮互轰了四天三夜,打?出的炮弹数以万计,有几个哑弹也很正常。 但那枚哑弹落下的位置很凑巧,不偏不倚嵌进了北城墙的墙砖里?,接着,城墙上的归德士兵感到一股不自然的晃动。 “将军,城墙好像要塌了!” “怎么可能?咱们的城墙去年才修缮过,怎么可能会塌?不得扰乱军心!”郭运对他喝道。 话音未落,外城墙就裂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两边的砖块失去支撑,雨点一般崩塌下来。 墙上的步道也跟着往外倾斜,士兵们纷纷站立不稳,挣扎着攀住手边的墙面?。 很快,内墙也失去了支撑,整个墙体从五十尺的高度轰然倒地,连带着两侧一百来尺的城墙一起,坍塌在护城河里?。 齐鲁的士兵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推上过河的攻城车,在城墙的裂口搭起数道桥梁。 第278章 骑兵冲锋在前?,挥着马刀长枪杀进城中。 城墙上归德士兵很快做出了应对,调转火铳和火炮的朝向,对涌进断口的敌军狂轰滥炸。 但很快,骑兵顺着马道冲上城墙,对城墙上的士兵展开厮杀。一杆马刀挥过,豫南士兵死伤无数。 没?过一会儿,北城门也被打?开,更多的齐鲁士兵涌入卫所。 齐鲁士兵挥着长枪利剑,一个个都杀红了眼,对他们来说,每多一个反贼的首级,就是多一个升官加禄的机会。 豫南士兵悲痛地大叫着:“我?们是太?子的兵!你们才是反贼!” 但这毫无作用,在无数齐鲁士兵的围攻下,尽管他们奋力反抗,仍旧被打?得节节败退。 城一破,火炮也变得不那么有用。卫所的屋子高低错落,两军缠斗在一起,若不看袖子和额头的捆布,根本难以区分彼此。 甚至在同一间屋子中,齐鲁士兵刚占领到二层,豫南士兵又占领回一层。 但不论?怎么看,齐鲁士兵依旧占据极大的优势。 他们兵分两路,一路驻守住了卫所的每个出入口,堵住所有出城的人。另一路则沿着大街小巷搜查每个屋子,将城中反贼的首级全部取下,作为升官加爵的筹码。 豫南的士兵被迫东躲西藏,用最?后的有生力量做着最?后的斗争。 他们还妄图剿灭齐鲁的士兵,就像愚公移山那样,拼尽全力抵抗着。 只要他们还在战斗,归德就不算完全失守。 齐鲁人?确实也吃尽了苦头,在这狭小的街道里?,推进并不像城外那般顺利。毕竟他们的对手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不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三日过去,他们只占下城西和城北的部分区域。 豫南队伍一直在城里?穿梭,时不时从巷口对他们开炮,亦或是将点燃的震天雷丢进他们占下的屋子里?。 薛槐的脑袋上捆着白布,看模样有些像头扎白布的太?子军,但他确确实实被弹片打?破了头。 千夫长站在他面?前?,哭丧着脸道:“将军,这些豫南人?太?狡猾了,一直在消耗我?们的炮弹和兵力,士兵们都怨气冲天。这样下去,咱们的损失太?大了。” 薛槐笑?了下,镇定自若道:“不要慌张,再等两日,他们就没?这种战斗力了。” “再等两日?难道将军已经有了妙计,两日后必能将他们拿下?”千夫长喃喃道。 薛槐笑?道:“他们的粮仓在城西,士兵身上不可能带太?多干粮。咱们已经守住了他们的粮仓,等他们干粮耗尽,就只能令人?宰割。” 千夫长脸上露出笑?容,高声道:“将军妙算!再过两日,胜利就是我?们的了。” 城中,一间破落的小屋里?,露出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禹豹守在窗户下,一手端着杆火铳,另一手解开了水囊。他将水囊对着喉咙,抖了抖,水囊艰难地落下一滴水珠。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抬起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两天,怎么偏偏就不下雪了?” 身后一人?嗤笑?了下,沙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从前?我?同你说下雪好,你还不信。” 公冶明?躺在他身后,裹着那张蒙灰的白貂。他的面?色比先前?更差,白得发青,像个已经入土的人?,只是面?中一道微微泛红的疤痕,显得几分生机残存。 禹豹伸手在怀里?摸索了会儿,取出一包油纸。油纸打?开,只有拇指大小的一小块馒头。 他用油纸托着那一小块馒头,递到公冶明?面?前?。 “老大,这口馒头您吃了吧。” 公冶明?乌黑的眼珠转了下,缓缓道:“这是咱们最?后的馒头了吧。” 他说的咱们,不单指他和禹豹。 这间破破烂烂的屋子,是豫南军的大本营,亦是最?后的战线。 左丘实、郭运坐在他们身旁,一人?守着一扇窗户,手里?举着火铳,目光格外警惕。 只有公冶明?躺在地上修养生息,裹着貂皮,好像他才是太?子一样。 见无人?应答,公冶明?只好点名道:“郭将军,你肯定饿了吧。” 郭运不假思索答道:“我?昨夜才吃过,不饿。” 可他心里?想的是:归德的城墙塌了,是我?从前?监督不严,让那些监工揩了不少油水。事已至此,不仅辜负了公冶将军送来的粮食和炮弹,还害他一起被困在这里?等死。这口馒头上全是人?血,我?吃不了。 公冶明?只能看向另一人?,轻声喊道:“左将军,你还能再战,吃了这馒头,能多带走几个敌人?。” 左丘实摇了摇头,心里?想到渡江一战的事:给?公冶明?投毒药死后发起进攻,虽然是符荔的计策,但他作为执行的一员,不仅知情,甚至亲力亲为…… 他根本不敢去看面?前?这奄奄一息的人?,只能目不转睛盯着窗外,低声道:“我?也不饿,你吃吧。” 公冶明?只能看向禹豹,下令道:“你吃吧。” “老大,我?不吃。”禹豹把油纸从自己面?前?推回,推回间触碰到公冶明?的指尖,冷得像是寒冰。 “你必须得吃。”公冶明?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想拿自己的身份逼禹豹乖乖就范。 可禹豹根本不听他的话,一脸坚定道:“将军,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绝对不能让你死在我?的前?面?!” 说罢,他强行掰开公冶明?的嘴,不由?分说地将最?后那一口馒头塞进他的嘴里?。 第243章 三九4 老大,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归德还是下起了雪, 在十一月十五的三更。 雪下得很大,直到太阳升起,金色的光辉洒在归德卫上, 飘雪还在继续。 阳光消融了一部分雪花,冰晶融化的水珠顺着战士乌黑的发梢淌落,流过青紫的颧骨, 滑向干涸的唇角。 这?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水, 可如?今,他?们已经无法张开嘴,去饮这?一口唾手可得的生命源泉。 饥饿和寒冷夺走了他?们的全部生机,尽管他?们的火铳里还有尚未用尽的子弹。 他?们是这?里最优秀的战士, 各个都曾予以敌军重创, 却还是败给了严酷的生存。 归德卫士兵们的战斗力完全超出了薛槐的想?象,本以为两日之内可以结束的战争,被硬生生拖到十日之久。 即便如?此?,清扫过程依旧令齐鲁士兵们心惊胆战。 这?些士兵在失去的力气的前夕,往地上布置了格式各样?的陷阱,稍不留神就会?引爆震天雷,被炸得一身窟窿。 薛槐亲自带着士兵, 一点一点搜着, 看到倒地不起的人,就将他?们头颅砍下。 对士兵来说, 这?是升官加爵的筹码。对他?来说,这?是赎回自己家人的底牌。 “五千三百二?十八、五千三百二?十九……” 他?拿刀挑开道上两具尸体,丢给手下,叫他?们把人头记上,抬头看向道边的破屋。 破屋的木门半遮半开, 薛槐沉默地举着刀,对着门缝往里看。 破屋里头空空荡荡,地板积了一层薄雪,是从四面漏风的窗子里吹进来的。雪很干净,均匀地落在地上,没?有半点人活动的痕迹。 可薛槐就是感觉可疑。 他?站在门口,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等了许久,听到的只?是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他?抬起一脚,将木门踹开。木门被踹地四分五裂,飞落进屋内。 就在这?时,门边亮起一道刀光。 薛槐想?也不想?地往后一闪,刀光落了个空,将门槛削下一块。 持刀是个面容枯槁的人,乌黑的头发上落着雪,身上的盔甲松松垮垮。 他?布满血丝的双眼一转,对上薛槐的面容,嘶喊着,再度挥起手里的刀。 薛槐甩了个刀花,带起的风将那人手里的刀打飞,紧接着刀尖一转,刀刃洞穿了他?的身体。 “五千三百三十。”他?将尸体往身后一踢,交给士兵登记入册。 士兵认出了死?者的腰牌,激动道:“将军,这?位是归德卫指挥使郭运。” “嗯,赏给你了。”薛槐淡淡道,提刀又往屋里探去。 又是一道刀光袭来,刀光并不快。薛槐往后一闪,如?方?才一样?轻巧躲开。 仿佛是预判到了他?退后的位置,轰鸣声响起,一枚子弹准确无误地打穿了他?的膝盖。 薛槐膝盖一软,慌忙拿刀稳住自己身体,只?这?一刹那的疏忽,那柄不快的刀追了上来。 持刀的是个白净的年轻人,方?脸浓眉,两腮消瘦地凹陷进去,双眼则像燃着火焰般明亮。 他?手里的刀在薛槐的盔甲上擦出火星,转眼间洞穿了的喉咙。 他?兴奋地大喊着:“老大!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第279章 话音未落,薛槐身后的士兵们举起手里的刀枪,将他?捅成了筛子。 士兵们争先恐后抢夺着他?的头颅,无人顾及重伤倒地的薛槐,他?只?能看着自己血流了满地,意识越来约模糊。 最后时刻,耳边传来士兵的叫嚷:“别抢了!这?只?是个小旗,真?晦气!还有个开枪的,在屋子里。” 左丘实把空弹的火铳放到脚边,拔出腰间的佩刀。他?侧耳倾听屋外,脚步声窸窸窣窣,正从一点点往小屋围拢。 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他?的小臂。左丘实回头,公冶明正拿手肘撑着地,半抬着身子,努力想?从地上爬起。 战乱让他?失去了和周回春的联系,身上的毒又在发作,就算躺着,也没?法好好休息。加上食物和水的短缺,他?现在连站起来都成了问?题。 可他?还是想?给面前的人帮上点忙。 他?伸手拉着腰间的刀柄,想?把刀拔出。也不知为何,刀刃像是被寒风冻死?在了刀鞘里,纹丝不动。 左丘实按住他?的左手,摇了摇头,拉起自己身后的披风,严严实实地盖住公冶明全身。 随后,他?坐了下来,用威武的盔甲将披风下的人彻底挡住。 他?举起刀,正视前方?,大喊道:“进来啊!我乃天门卫指挥使左丘实!看你们哪个能拿下我的脑袋!” 白朝驹坐在伪装成商队的马车里,陆歌平坐在他?的对面。 这?日是冬至,将士们做了饺子,给他?俩也送了一份,端端正正摆在俩人面前的桌子上。 他?们一路偃旗息鼓,已经行至石景山上,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京城。 杨坚的准备很充分,大军进行避着人烟,没?有补过物资,也没?受到什么阻拦。 按照计划,冬至起的十八日后,他?们会?直入京城。 在此?之前,杨坚准备把万人大队分成几波小队,隐姓埋名地潜入京城,供十日后的突袭。 离京城越近,太子越是不能随意地抛头露面,以免被人盯上。 白朝驹已经在车里坐了许久,看看桌上的纹丝未动的饺子,又看看对面的女子。 从前在公主府时,他?们也这?样?过冬至,只?不过那时候,自己身旁还有个小老鼠,而公主身旁,也有个人。 白朝驹忽地想?起什么,对陆歌平问?道:“公主,我记得您有个谋士,叫做汪庭。他?现在在做什么?怎么没?跟着您?” 陆歌平皱鼻一笑,说道:“算你还记着他?,他?正在做大事?呢!” “是做什么大事??”白朝驹好奇道。 “帮咱们叫一只?援军。”陆歌平道。 “叫什么援军?” “叫徽宁的援军。” 就在薛槐丧命的同时,归德卫外出现了一只?“姗姗来迟”的军队。 军队打着“徽宁”的旗帜,骑兵冲锋在前。 城外的士兵误以为那是自家的友军,满心欢喜地迎接他?们的到来,不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消息传到城中时,徽宁大军已经杀了进来。 帅旗下是一位年轻的将领,脸庞稚气未脱,眼神却格外的杀伐果决。 历经几次交战,他?率领的队伍越发庞大,从最初的一万人扩展到五万人。这?是徽宁提督钟尚对他?的信任,调出了徽宁所有能用的队伍供他?差使,目的是镇压拥立太子的反贼。 倘使他?知道杨均有个叫做杨守际的叔叔,且这?叔叔与?陆歌平交情匪浅,应当会?对这?位年轻有才的将领多一份警惕。 疲惫交加的齐鲁士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加上薛槐已死?,他?们只?能撤退,将一片废墟的归德卫让给杨均。 杨均坐在马背上,看着街道上一具又一具覆着白雪的尸体,已然有些麻木。 一只?队伍从城西跑来,在他?面前站定?。 “杨将军,发现薛将军的尸体了!” “带我去看看。”杨均道。 队伍在小道上缓慢前行,士兵训练有素地挑开一具又一具道上的尸体,确保他?们不会?突然睁眼袭击自己。 他?们停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屋前。屋子很小,破漏的屋顶上积了厚厚的雪,门被踢碎在地,只?剩一个空荡荡的门槛。 杨均跳下马,雪地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士兵们已经将尸体脸上的血擦净,露出惨白的皮肤。杨均认得那张脸上的五官,确实是齐鲁提督薛槐。 破屋的墙边,也倒着一具尸体,身上插满刀枪,连盔甲也被捅破,盔甲上没?有头,看盔甲的样?式,是个小旗。 破屋的地上全是血,雪花融化在血水里,地面红成一片。 约莫十具尸体倒在血水里,身躯呈现出一副诡异的画面。他?们的手里举着刀刃,朝墙的一角倒去,仿佛在进行某种诡异的朝拜。 在他?们倒的方?向,坐着一具无头的尸体。 尸体一手撑地,另一只?手握着柄残破的刀,刀刃深深插在地板里,支撑着他?的身体稳稳坐着,没?有半点倾倒的迹象。 杨均走上前,想?查看他?的身份。 他?伸手去拉无头尸体的手臂,那只?手臂已经完全僵硬,像是大树一般,死?死?扎根在那柄刀上,岿然不动。 “这?应当是位指挥使,把他?抬下去,安葬。”杨均道。 士兵走上前,几人齐心协力,将无头的尸体从地上抬起。尸体的甲胄很重,连带着又厚又长的披风。 杨均这?才发现,披风底下还躺着一个人。那人的身体被厚厚的稻草盖住,双眼紧闭,看起来也像个死?人。而他?面中的一道狭长疤痕,杨均很是眼熟。 是公冶明?他?不是功夫很厉害吗?怎么会?死?在这?里,还是被别人保护着死?的? 大抵是杀人太多遭的报应。 杨均扭头,对身后人交代道:“这?也是个指挥使,抬下去安葬吧。” 士兵应声上前,忽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大喊道:“将军小心!” 杨均慌忙回头。地上那位看起来死?了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手里举着一柄匕首,正往自己刺来。 杨均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是没?和公冶明交过手,也知道他?的刀快得出奇。他?本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但还是下意识地躲避。 没?有想?象中的刺痛感,等他?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接住了公冶明的手,将匕首和他?的整个人一起,死?死?摁在地上。 漆黑的眼眸慌了神,眼眶开始不自觉地泛红,公冶明慌忙闭上眼,不让自己在“敌人”面前失态。他?伸长脖子,想?要正义凛然地迎接自己的死?讯。 “冷静点,我是公主的人,不是来杀你的。”杨均卸下他?手里的匕首,抛到地上。 “起来吧,薛槐的人已经撤退了,我带你从这?里出去。”他?伸手,想?拉公冶明从地上站起。 公冶明的双腿瞪着地面,俨然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气。加上方?才一下动得着急,他?忽然气息急促,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往地上吐出一滩血水。 杨均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俯下身,将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膀上,撑着墙壁,带着他?一块儿站起。 “你这?个样?子怎么行?不是说好了,我们要再比试一次,我要打败你。”杨均道。 公冶明摇着头,咬牙挤出气若游丝的话句:“我已经……赢不过你了……” “别说这?些屁话!” 杨均瞪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士兵,士兵正傻站在屋里,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 他?顿时怒从心起,呵斥道:“你也别看戏了!赶紧把公冶将军抬到我的马背上,送去给郎中看病,要快!越快越好!” 第244章 三九5 不能让姓杨的占了郡主便宜!…… 薛槐身陨的消息被快马加鞭传到了姚府。府中俩人相向?而坐, 一言不发。 半晌,姚望舒叹气道:“真没想到公主还留了这么一手。或许我早该答应她,叫皇上?让位给太子?, 咱们还有斡旋的余地,不至于满盘皆输。” “事已至此,大人, 只剩那招了。”邱绩道。 “太子?手上?不过十万人马, 却能将各路大军打?得节节败退,咱们还能有哪招?”姚望舒悲叹道。 “还有固安郡主。”邱绩道,“我已将眼线布在固安郡主府中,只要大人一声令下, 他们便可将郡主生擒。” “你要固安郡主有什么用?”姚望舒连连摇头。 “邱绩啊邱绩, 你是着?了什么魔吗?你以为公主和那些废物一样,能被这种三流招式吓住?” “就是因为和公主走得近,固安郡主同太子?没少打?过交道。我已经查到,固安郡主在沧州就和太子?有接触,她知道太子?真正的身份,她能证实现在的太子?是假的!”邱绩道。 “你可别傻了,就算你跑到大街上?去喊太子?是假的, 也不可能有人信你!”姚望舒道。 第280章 “大人, 我不是在说假话,公主扶持的太子?真不是太子?, 而当年当着?广顺帝的面弹劾大人您的那个小典史啊!”邱绩道。 “太子?就不能是典史吗?”姚望舒道。 “典史怎么可能是太子??”邱绩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 “大人,是典史冒充的太子?啊!”他加重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 “那你意思是,公主她不认得自己的亲侄子?吗!?”姚望舒重重拍着?座椅, 声音如雷。 “公主她肯定认得自己的侄子?,但是……但是属下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拿一个典史假冒太子?啊!”邱绩哀叹道。看?着?冷眼注视自己的老者,他艰难地挪动下身子?,从轮椅滑落到地。 膝盖重重撞在冰冷的地面,再?度触及旧伤,令他差点倒地不起。他双手支地,撑住身体的平衡,弯下腰,将脑袋用力磕在地上?。 “我所言句句属实,请大人相信我!” “你要办就去办吧!”姚望舒道。 “谢大人恩准,我一定将此事办妥,不负大人期望!” 邱绩的眼里包含着?热泪,他颤抖着?抬头,面前的椅子?上?早已空无?一人。 十一月三十的京城飘满大雪。 二九过半,天气越来越冷,张管事搓着?手里的火炉,关上?了郡主府的大门?。 他仔细得将门?锁紧,揣着?火炉,守在门?旁。 年关将至,城里乱得厉害,鸡鸣狗盗之事屡见不鲜。加上?最近战乱,身无?分文的人格外多。因此他又招了一批护院的家丁,将郡主府严防死守。 家丁是司礼监精心筛过的。程公公用的人,都得从本分人家出来,知书达礼,能文善武。 张管事搓着?手里的暖炉,看?着?院子?里安静巡视的家丁,心情格外舒畅。 他相信程庆的眼光,也相信司礼监精湛的技艺,这些人已经被处理得和太监一样干净,对府中女眷动不了手脚。 三十的夜里没有月亮,昏暗的夜色中,雪越来越大。冰冷的雪气中,透着?着?一股清香。 这么冷的天,连梅花都不开,这是哪来的香气?张管事有些奇怪,视线止不住地昏沉。 不好,是迷药!他正欲大喊,一记重物狠狠击在他的后?脑。他两眼一黑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刘光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 他感到脸上?一阵热乎,仿佛有人拿着?湿布给自己擦脸。 “娘,我没生病。”他迷迷糊糊道,张嘴的间隙,那湿热的物体忽地往他嘴里伸去,带着?臭味。 刘光熠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看?。一只黑色的大狗爬他的床头,露着?两排白且尖锐的牙齿,狭长的狗鼻子?怼在他的额头上?。 刘光熠一把掌把狗头拍开,伸长脖子?,对着?床底拼命地吐口水。 “死狗,又吃屎了?还喂我嘴里?我不是叫你守在郡主府门?口吗?” 大晚上?地被吵醒,刘光熠怒气未消,伸手又要往狗头上?打?去。大黑狗发出一记委屈的呜咽,伸着?前爪,继续往他身上?扑来。 “干什么干什么!”刘光熠被扑倒在床上?,没好气地把狗爪推开。 他看?着?大黑狗的眼睛,质问道:“我不是让你盯好郡主吗?这三更半夜的,难道郡主出府了?” 大黑狗“汪”了一声,似是对此事做出肯定。 真出府了?大半夜的,她能去哪儿?呢?难不成是白日里送给爹爹的那份战报,说是杨均响应太子号召,逼退齐鲁大军…… 是了!既然杨均逼退了齐鲁大军,肯定在往京城过来。 那小子?诡计多端,没准偷偷写信给郡主,约她出来私会……这可不行!我得过去,不能让姓杨的占了郡主便宜! 刘光熠立即从床上?爬起,抓起衣服往身上?套,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外跑。 跑到郡主府,他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郡主府的大门?敞开着?,门?里黑洞洞一片,门?口的街道上?落着?几?点黑红的液体。刘光熠走过去,拿指尖撵起一点,闻了闻,鼻尖传来腥味。 是血,陆隶翎受伤了!刘光熠看?向?身旁的大黑狗,大黑狗立即明白他的意思,低头细嗅地上?血迹,往前急跑。 “旺财,等等。”他忽地喊道。 大黑狗调转头,跑回他的身旁。刘光熠蹲下身,把狗绳系到旺财脖上?,将另一段在路旁的树干系紧。 他轻抚旺财的背脊,嘱咐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先回趟府里,把壮丁都喊出来帮忙。” 家丁们受够了刘大少爷在平日里的胡作非为,忍着?火气装作睡着?,不愿搭理他。 但听刘少爷说要救人,他们还是纷纷爬起了床,抄起各式各样的武器,准备出一份薄力。 刘光熠则精心选了柄长剑,这是他最漂亮的武器,虽说已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他还是挺在意自己在陆隶翎面前的表现。 在旺财的带领下,一行人走到了城南。京城的城南是下九流的聚集地,到处是狭小的胡同和低矮的房屋。 刘光熠跟着?大黑狗走着?,走到了一处发光的胡同。胡同里种满了树,树与树之间,有座其?貌不扬的楼阁,门?前亮着?两盏栀子?灯。 “这里像是柏树胡同。”同行的家丁道。 “柏树胡同是什么地方?”刘光熠问道。 家丁们惊奇地瞪大眼睛,像是看?个陌生人一般看?着?他,半晌,他们笑道: “想不到咱们的刘大少爷还挺单纯,柏树胡同你不知道,八大胡同你可知道?” 八大胡同?那岂不是烟柳之地吗?刘光熠一把揪起说话那人的衣领,脖子?急得通红。 “你是说郡主被人卖到妓院了?” “少爷冷静点!柏树胡同里头都是象姑,不可能收留女子?啊!往好点想想,郡主没准是偷偷到这里享福来了!”那家丁慌忙道。 “来这里享福?你说真的?”刘光熠迟疑地松开他的衣领,眼神有些恍惚。 若是陆隶翎真是到此地享福,那自己如此大动干戈,岂不是多此一举?可是……他想起郡主府门?口点滴的血迹。 “咱们得进去。”刘光熠眉头紧皱,拔出了腰间的剑。 身后?的家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满是无?奈。少爷又要去砸人家的场子?了,回去以后?,所有人都得挨顿刘大将军的毒打?。 刘光熠思索片刻,把剑收了回去,对身旁的家丁道:“你先过去,说我刘大公子?要点这里的头牌。” 家丁点了点头,走进阁楼,对龟公交待着?刘光熠方才的话语。他直觉公子?今日有些奇怪,也不是来砸场子?,像是脑瓜子?开了窍,冷静地有些异常。 “公子?,武器不得带进去。”龟公拦住他道。 刘光熠眉头紧皱,从怀里掏出两名银锭,放到龟公手里。 龟公满面笑容地收下,又道:“刘大少爷,您的狗就让家丁帮你看?管吧。” “我这狗不咬人。”刘光熠道。 “这……恐怕要吓着?人的。”龟公为难道。 刘光熠又从袖子?里丢出两块银锭,送到龟公手里。 龟公再?度笑纳,又道:“那公子?的这些随从们……” 刘光熠摸着?怀里空空如也的钱袋,只得对身后?众人道:“都在门?口等我。” “好嘞好嘞,公子?请随我来。”龟公笑着?替他引路。 刘光熠却道:“告诉我头牌在哪个位置,我自己一人过去。” 龟公离奇地看?了他一眼,转眼变回谄媚的笑。 “少爷往东院走,有一间大屋,名叫九月坊。” 刘光熠一手牵着?旺财,一手持着?银剑,阔步走进东院。 院子?里没有灯笼,漆黑的夜里冷风阵阵。他拉紧旺财的绳子?,低声道:“是这儿?吗?” 旺财低着?头边走边闻,刘光熠跟在它身后?,小心地左顾右盼。 在院子?的玉兰树旁绕了个圈,旺财停下了,坐在地上?,抬头对刘光熠吐舌头哈气。 就在这树里?刘光熠对玉兰树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门?道。大黑狗却忽地拔地而起,扑向?刘光熠。 刘光熠倒在地上?,屁股摔得生疼。大黑狗呜咽地趴倒在地上?,身上?闪着?银色的光芒。 旺财中箭了!刘光熠险些惊叫出声,又一道银光落在地上?,弹了几?下。 这次他看?清楚了,这是枚暗器。他不知道这些暗器从哪里射来,但能猜到,自己一定离陆隶翎很近。 他慌忙趴倒在地,手忙脚乱地朝玉兰树滚去,想借用树干躲避。 也不知道滚到了什么机关,耳边传来“隆隆”的闷响。玉兰树旁的假山缓缓转开,露出一口黑色的洞,隐约可见一道向?下石梯。 第281章 是暗道,郡主一定被关在那里!我简直太走运了!刘光熠调整了行进的方向?,朝着?暗道滚去。 第245章 三九6 狗熊英雄 洞里暗无天日, 刘光熠摸着冰凉的石壁艰难前行。 在院子?里放暗器的人似乎没有追来,但他还是很害怕,牙齿在止不住地打颤。 本来计划是大伙儿一起来救郡主, 现在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 不过往好处想想,这是个在陆隶翎面前显威风的好机会,我一定要大显身?手, 让她记住我潇洒的英姿。 望着石阶尽头的昏黄微光, 刘光熠挺直了腰板,拔出腰间的长剑。 石洞中,陆隶翎看着面前一高一矮审问自己的绑匪,眉头紧皱。 “这小郡主嘴巴挺硬, 撬不开啊。”高个绑匪的嗓子?有些尖细。 “我去把那冰块拿来, 加到水桶里,我就不信了。”矮个子?的声音也同样尖细,他转过身?,走向石壁旁的木桶。 高个绑匪打了个哈欠,眼神有些涣散。 陆隶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做出畏畏缩缩的姿态,手脚却暗暗试劲, 想从捆绑中挣脱。 但是绳子?捆得太紧了, 她才松动了下手腕,矮个绑匪就拿着冰水走来, 放在她面前的地上,随后往她身?后走去。 陆隶翎慌忙停止手上的小动作,还没反应过来绑匪要干什么,就被?大力推了一把。 身?体带着椅子?一起失去了平衡,她脸朝下地往水桶里栽去。 冰凉的冰水没至下巴, 陆隶翎下意识地挣扎着,一只强有力地手摁住她的脑袋,把她往更深的水里摁去。 水面的冰块擦过她的喉头,撞击着她的锁骨,刺骨地寒意自下而上淹没她的身?体。 “说不说?说的话就点?头!”尖细的声音隔着水面传来,变得粗闷且模糊。 陆隶翎坚定地摇了摇头,头上的力道又加重几分。 她冷静地想着:这些人要我作证,不可能真?的杀了我。 可是没过多久,她的太阳穴开始发麻,耳朵传来尖锐的蜂鸣。 窒息的恐惧一点?点?将她吞噬,她的心脏突突直跳,一个强有力地声音告诉她,这俩人真?会失手杀死自己。 陆隶翎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但是一股更加强硬的力量按住她的脊背,将她死死按回冰冷的水中。她张嘴想要呼吸,冰冷的水同时拥入她的口鼻,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溺死在水中。 就在这时,一个粗犷的嘶吼从水面上传来:“放开她!!” 接着便是叮铃当啷的打斗声。 陆隶翎感觉自己头顶轻盈了许多,摁着自己的手已?经全?部松开。 她卯足全?身?力气,将椅子?连着身?子?一起往侧边翻去,像是虫子?般的一个蛄蛹,摔到了地上。 虽然手脚还被?绑着,但她终于能够呼吸。 她打量着周围,昏黄的屋子?里多了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绫纨紫衣,拿着柄长剑,以?一敌二。 “刘公子??”陆隶翎惊奇出声。 刘光熠听她认出了自己,兴奋回头。 这下一分心,他进攻的剑术变了形,一高一矮俩绑匪立即抓住他的破绽,对这下盘就是两记扫腿,刘光熠被?撂倒在地,一屁股摔在地上。 “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就这三脚猫功夫,还想救郡主?”绑匪冷笑扑到他身?上,要将他手上的长剑夺下。 双拳难敌四手,刘光熠死死攥紧手里的长剑,拼命蹬着双腿,想把如狼似虎的两人推开。 高个绑匪直接将身?体压在了刘光熠的身?上,全?身?的重量压得他动弹不得。另一人则坐在他身?旁,一根一根用力扣着刘光熠的手指。 刘光熠被?生生疼出了眼泪,他一个富家小公子?,何时受到过这样的委屈。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在陆隶翎面前惨叫出声,一边努力对抗着身?上两人的力量。 精疲力竭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漆黑的木盆,狠狠砸在了高个绑匪的后脑勺上。 冰冷的水泼迎头盖脸泼了刘光熠一身?,也同样泼在用力掰他手指的矮个绑匪身?上。 “啊!!!”陆隶翎大喊着,再?度抬起手里的木盆,对着矮个绑匪的脑袋狠狠砸去。 她砸得格外用力,木盆的底直接被?砸穿个了大洞,矮个绑匪的脑袋埋进了洞里。 刘光熠总算能举起手里的剑。 他二话不说把剑挥出,往高个绑匪狠狠劈去,将他的肩膀连着脑袋一起削飞出去,血哗哗得往外喷。 刘光熠根本没来得及为自己英勇的举动感到兴奋,他虚脱地坐在满是血的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淋漓,心有余悸。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站起来的,等他回过神来,陆隶翎扶着他的胳膊,拉他从血泊中走出。 “你……你没事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一低头,便撇到陆隶翎血流不止的小臂。 “你受伤了!”他焦急地取出怀里的手帕,替陆隶翎捂住伤口。 “方才挣脱捆绑时弄破的,一点?小伤,不打紧。”陆隶翎笑道,“他们将我捆得结实,但捆我椅子?却不太结实,摔了一下,断了根横枨,我用力一挣,就从椅子?上脱下来了。” 刘光熠傻笑半天,总算消化了她的话,说道:“得亏郡主机智,不然我也得折在这里。” “也多亏了你来救我。”陆隶翎笑着,眼眸一转,问道:“你是怎么发现我被?人捆了?” 怎么发现的?总不能说自己一直叫旺财暗中监视她吧?刘光熠打了个哈哈,说道:“是我做了个噩梦,梦见你被人捆了。” “瞎扯。”陆隶翎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人一定耍了什么花招,大抵又派人跟踪我。但这一次也多亏了他,不然我准要被?那俩绑匪溺死在水里了。 沉默的空气有些尴尬,刘光熠的心虚地躲开陆隶翎的视线。 他本想着借此机会在陆隶翎面前一展自己的英雄气概,无奈平日里学艺不精,险些被?人反杀,出了个大糗。 他不敢再?多说话,闷声不吭地埋头走着。前方就是回去的道,上行的石阶一片漆黑。 刘光熠将火折子?从怀里取出,用嘴吹着。但这这种尴尬的时候,做什么事都会更加尴尬,这火折子?仿佛偏要跟他作对似的,直到吹得嘴都酸了,火折子?还是不亮。 “是不是刚才碰了水,把火星子?浇灭了。”陆隶翎小声道。 刘光熠这才想起方才被?冰水浇了一头的事,火折子?大抵也因此受了潮,没用了。他叹了口气,硬着头皮率先?往漆黑的石梯迈出脚步。 陆隶翎跟他身?后,走道里头一片漆黑,她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小声问道:“从这儿往上就能出去吗?” “对,一直走就出去了。”刘光熠小声道,一边摸着石壁小心探路。 没走了几步,他便忍不住回头看,借着屋子?的微光,陆隶翎的轮廓清晰可见。 见他不走,陆隶翎小声问道:“怎么了?” 刘光熠慌忙回过头,脸烧得滚烫,才走出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我一人在前面走,不好……”他嗫嚅着。 陆隶翎轻笑了下,说道:“那我同你一起走?” 说罢,她抬腿往前迈步,腰身?撞上一只温热的手。怎么拦着我?她正?在诧异,那只手却往边上挪了挪,拉住她的小臂。 “我带你一起走。”刘光熠小声道。 原来是这个意思?。漆黑的走道里,陆隶翎笑得格外灿烂。 俩人一言不发,摸黑走了许久,迎面吹来一阵凉风。应当是到洞口了,她见刘光熠停下了脚步。他在黑暗中摸索片刻,按动了什么机关,挡在走道尽头的假山缓缓打开,露出漫天星河。 刘光熠回头对陆隶翎得意地一笑,拉紧她的手,往外走去。 一道银光从洞口闪过。 刘光熠这才想起那个先?前躲在阴影里放暗器的家伙,他一直都守在洞口,等自己出来。 刘光熠慌忙抽出腰间的刀,这才感觉小腹一阵剧痛,一枚暗器扎在他的腰上。 他强忍着剧痛,对陆隶翎道:“我先?去取那贼人性?命。” 说罢,他也不给陆隶翎回答的时间,扭头便往外冲出去。 又一枚银光闪过,不偏不倚扎在他的左肩。这一次,刘光熠看得很清楚,那人穿着黑衣,站在假山旁的玉兰树后,距自己仅有十步。 “别想跑!”刘光熠大喊着,举起手里的剑,往树后跑去。 暗器扎在身?上疼得厉害,但此刻的刘光熠血脉偾张,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护好郡主周全?。 那黑衣人的轻功格外厉害,刘光熠才往前一步,黑衣人可退后十步。他知道如此往复,自己没可能取下黑衣人性?命,只能拿剑和身?体堵在洞口周围,不叫黑衣人靠近陆隶翎半步。 大概是看时机已?失,黑衣人转头翻出了院墙。 第282章 “快走!”陆隶翎几步从洞口迈出,一把抓住刘光熠的胳膊,往大门方向飞跑。 刘光熠跟在她身?后跑着,头脑开始昏沉,全?身?上下疼得厉害。他几乎是被?陆隶翎拉着跑出这间院子?,还没到门口,便脱力地倒在地上。 “少爷!”等着门口的家丁们看到了他,也顾不上龟公的阻拦,一窝蜂得涌来,七手八脚地抬起他往外走。 “他受了伤,快带他回府里!”陆隶翎焦急道。 “不行……不能回府……”刘光熠大口地喘着粗气,拼劲全?力道:“快带我和郡主去爹爹的军营……” 第246章 三九7 太子是假的,哈哈太子是假的啊…… 刘光熠醒来时?, 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床上。 床边站着一个士兵,穿着盔甲,见他醒来, 转身大喊着:“刘公子?醒了!快喊将军进?来。” 爹爹肯定要夸奖我了。刘光熠期待地侧过脸,看向?对着门外。 门外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刘胥之穿着一身银甲, 像是整装待发。他走?进?门, 把头盔取下,放在?桌上。 “爹!”刘光熠迫不?及待地喊了一声。 刘胥之一言不?发地转过身,眉头皱得很深。他年过不?惑,须发有些斑白, 大抵是平日常做一副严肃模样, 鼻翼两侧有两道?明显的法令纹。随着他紧皱的眉头,法令纹变得更深了。 刘光熠恍惚地半张着嘴,他感觉父亲的神情不?对,不?像是夸奖自?己的样子?。 刘胥之缓步走?到床边,细细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眼,对身后的士兵问道?:“贺大夫怎么?说的?” “贺大夫说,公子?还得床上静养两个月。”士兵道?。 “听到了没?”刘胥之忽地转头, 看向?床上的刘光熠, 眼神如刀般锋利。 刘光熠赶忙点头。 “听到就说话,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整天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连个剑法都练不?利索,差点被人取了小命……”刘胥之怒目圆睁地呵斥道?。 “爹,我听到了。”刘光熠慌忙说道?。 “好好休息吧。”刘胥之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头盔。 眼看父亲又要出去,刘光熠赶忙大喊:“爹!郡主?怎么?样了?” 刘胥之的脚步顿了下, 很快又加快步伐,头也不?回头地消失在?了门外。 刘光熠攥紧了被子?的边,看着父亲的背影,莫名心悸。父亲没有回答自?己的话,那陆隶翎究竟是…… 一个脆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这个差点没命的伤员,还在?担心我?” 门口出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陆隶翎穿了一身简练的男装,亭亭玉立。 “当然得担心,那些坏人是冲着你来的,我只?是有点倒霉。”刘光熠轻描淡写地说着。 “但我记得有个人很英勇得冲上了去,被暗器打成了筛子?,难道?那人不?是你?不?会?是那天夜色太黑,我看错了吧?”陆隶翎道?。 “是……是我……”刘光熠应答着,脸却不?知?为何涨得通红。她刚刚说了英勇,她说我英勇?她居然夸我英勇。 “好啦,我不?开玩笑了。”陆隶翎走?到他床头,眼神变得格外认真。 刘光熠看她凑得极近,心一下子?跳得飞快,震得胸腔咚咚响。 “那刺客的暗器淬了毒,你差点连小命都没了。你父亲到处求人找大夫,亲自?爬上了百花山,找到从太医院隐退山林的贺老仙,才将你救活过来。”陆隶翎道?。 “这毒……这么?厉害吗?”刘光熠难以置信,他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不?想?身旁的人却为此急破了头。 “你昏迷了整整十天,大家都差点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陆隶翎道?,“不?止是你父亲,我也很担心你。” 刘光熠按捺住小鹿乱跳的内心,故作不?在?意的样子?,笑道?:“你担心我,会?让杨均吃醋的。” “杨均?吃醋?你说什么?呢?”陆隶翎疑惑道?。 “两年前你到京城的时?候,杨均他不?是还同你约会?吗?我都看到了,他很喜欢你。”刘光熠道?。 陆隶翎忽地笑出了声:“你弄错啦,那是我请他吃的饭。” “你请他吃的饭?”刘光熠的嘴角顿时?变得苦涩。 他先前以为是杨均追求的郡主?,不?料是郡主?主?动出的手?,那自?己……岂不?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机会?? “我请他吃饭,是因为别的事。”陆隶翎道?。 “因为什么??”刘光熠问道?。 “你也知?道?他小时?候贪玩,被狼咬断过腿的事吧?”陆隶翎道?。 刘光熠点了点头。 “说来惭愧,那次是他来我家做客,我叫他一起去山里玩。玩着玩就走?散了,我看天色暗下来,自?己下了山,到家才发现他没有回来。” “后来我想?了想?,他是第一次来这里,人生地不?熟,根本不?可能自?己找到下山的路。是我丢下他自?己跑回家,才害得他被狼咬。” “我请他吃饭,也是因为这事想?同他好好道?歉。你肯定也没想?到吧,我还干过这么?坏的事。”陆隶翎道?。 刘光熠摇了摇头,说道?:“要是这么?说,我可比你坏多了,从出生起就在?干坏事,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混混。” 陆隶翎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刘光熠还在继续:“所以我想,你喜欢杨均也很正常,我以后不?会?再打扰你……” “什么?呀?我说这事,只?是想?让你不?要误会?,我同他不是男女之情。说实话,我都不?太敢面对他,总觉得他还记挂着小时候的事。”陆隶翎道?。 刘光熠皱眉道?:“可杨均不?是这样说的,他还得意洋洋地跟我炫耀,说他牵过你的手?。” 陆隶翎愣住了,回想?许久,恍然大悟道?:“他说的也是小时?候的吧,我拉着他爬山的事。” “是这样吗?”刘光熠喃喃道?。 “他怎么?会?跟你说这个呢?”陆隶翎也疑惑地想?着。 刘光熠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着陆隶翎,说道?:“不?管怎样,我现在?要追求你。” 陆隶翎忍俊不?禁道?:“你不?是一直在?追求我吗?” “和之前不?一样,这次……这次……”刘光熠嗫嚅着嘴角,他此刻无比感慨自?己没有好好读书,表达不?出自?己想?说的话。 他嘟囔了半天,总算憋出一句:“这次我想?经过你的同意。” 陆隶翎惊奇地看着他。刘光熠的脸依旧涨红着,脸庞已经没有了先前的稚气,变得棱角分明。 “好。”陆隶翎笑着点了点头。 南城的街道?上多了个奇怪的人。 那人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衣服裤子?都脏兮兮的,像是个叫花子?。 一双青布鞋走?到叫花子?跟前,好心把铜钱和馒头塞到他手?里。 那叫花子?却不?知?为何发了疯,把东西丢回那人身上,嘴里喊着: “我没有输!我没有输!” “他已经疯了,不?要管他了。”一旁的路人说道?。 披头散发的叫花子?听到这话,更激动了。他手?脚并用地朝着路人爬,边爬边喊着:“你们才疯了!你们的太子?是假的,是假的啊!” “太子?是不?是假的,关我什么?事?”路人嫌弃地看着他,快步走?开。 穿青布鞋的男子?还站在?原地,手?里揣着馒头,沉默地看着他。叫花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转过身,用双手?死死抓住那人的脚踝。 他迫切地抬头,望着穿青布鞋的男子?,蓬乱的头发下露出一张清秀的脸,眼睛瞪地比铜铃还大,上面布满血丝。 “你听我说,太子?是假的,你快告诉五军都督府的总督们,除了后军总督刘将军,其他将军都会?来支援。” “还有亲军都指挥使司的十二卫亲军,叫他们守好京师大门……”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仿佛自?己是哪位大人物的谋士,对京城的守备如数家珍。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人。”青布鞋男子?说道?。 “你不?用知?道?,你就告诉他们,说太子?是假的!”他说得激动,但青布鞋男子?岿然不?动。 他忽地笑了起来,仰面朝天地喊着:“大齐亡了,大齐亡了哈哈哈哈……” 青布鞋男子?慌忙俯下身,用手?捂着他的嘴。 “你真的是疯了!不?要乱喊,我现在?带你离开京城。” 叫花子?迟疑地看着他,在?想?这人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带自?己走?。 青布鞋男子?叹了声气,蹲下身,把他的胳膊环在?自?己脖颈上,又抱起他的腿。 第283章 “你不?要乱喊乱叫,不?然我就拿布条把你的嘴封死。” “可是太子?是假的,太子?是假的啊!”叫花子?还在?念叨,这次的声音不?大,是凑在?青布鞋男子?耳边说的。 “可刚刚那人不?是也说了吗?太子?是真是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和你有什么?关系?” “再说,固安郡主?半夜遇袭,京城的人都当她是因为太子?遇的袭。既然太子?是假的,那她为什么?会?遇袭呢?”青布鞋男子?质问道?。 叫花子?一下子?沉默了,许久,他道?:“坏事了坏事了,我太着急想?证明太子?是假的,结果反倒证明他是真的了啊!” 他说着说着,呜咽起来,拍着青布鞋男子?的胸膛,问道?: “你不?是已经走?了?为什么?现在?又回来找我?你是不?是来笑话我?是不?是?” 青布鞋男子?不?搭理他。 叫花子?大喊大叫起来:“你是不?是来笑话我的?回答我,袁霜辰!” 他喊着青布鞋男子?的名字,抱在?腿上的胳膊一松,他直接从他的背上滑了下去,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他痛得缩成一团,低声呜咽着:“反正我是个废人,一事无成,笑话我就笑话我吧……” 一张手?帕被塞进?他的嘴里,霜辰解下腰间?的饰带,在?他脸上缠了几圈,扎紧。 “别吵了,我可是被顺天府通缉的要犯,你再吵下去,咱俩都别想?从京城出去。” 叫花子?呜呜地叫着。 霜辰说道?:“也不?是一事无成,你不?是还帮我处理了个人吗?” 叫花子?不?呜呜了,看着他,眼神有些迟疑。 “叫方廷玉,你还记得?”霜辰问道?。 叫花子?点了点头。 “你这人是挺坏的,但待我有恩,所以我才来救你。” 说罢,他再度背起叫花子?,往城门走?去。 第247章 三九8 人生处处是意外 这日是腊月初五, 三九的第一天。 天微微亮,广宁门上的士兵瞧见一只商队远远走来。 “快过年?了,都是出城还乡的人, 怎么还有这么大只的商队进城?” 士兵随口说了一句,被指挥使卓函听了进去。 他当即拿过士兵手里的望远镜,往远处的队伍望去。 商队有八十余人, 分列两?队, 护着一辆三驾马车,十辆驴车拉着木箱,行在?马车后方。 卓函细细看着行进的队伍,商队行进井然有序。一名虬髯男子行在?商队最前段。他身穿胡服, 身材高大, 步步生风,像是这队的大镖头。 卓函多看了那大镖头几眼,默不作?声地把望远镜还给士兵,披上盔甲,往墙下的城门走去。 白朝驹伸手将车门掀开一道细小的缝,望向车外。 绵延不断的山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瓦房, 高大的城墙伫立在?远处。 “杨将军, 咱们还有多久进城?”他对那个走在?队伍前头的虬髯武夫问道。 这武夫正是乔装打扮的杨坚,为了入京, 他刻意蓄起许久未需的胡须,打扮成西域人的样子。 杨坚远远看着城墙上的士兵,知道自己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他没有回头去看太子,只是沉声道:“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殿下, 等会儿万万不可出声。” “了然。”白朝驹道,暗暗捏紧了塌下的剑。 剑柄有些滑腻,因为他的手心的细汗。他很紧张,不确定接下来会发生何事。若是杨坚编造的假身份能骗过城门的守卫,那就一切顺利。 他知道随行的士兵都是千挑万选的精兵,不会走漏半点风声,可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商队,万一从什么地方露出了马脚,让城门的士兵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恐怕免不了一场恶战。 队伍有条不紊地行进着,离城墙仅有数步远。杨坚坦然自若地对城前的人挥了挥胳膊,取出路引,交给那人。 “我是来京城进货的,年?前最后一批景泰蓝。”杨坚道。 卓函接过路引,细细看着,又抬眉打量着杨坚的面?容。 半晌,他道:“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长得很像一个人?” 杨坚揉着嘴角的虬髯,笑道:“将军觉得我长得像谁?” “前永江提督,杨坚。”卓函道。 杨坚面?不改色地笑道:“或许也有人说过,但我记不太得了,我是西域人,记不太得中?原人的名字。” 卓函笑了下,将路引还给他,看着他身后的马车,问道:“这里坐的,就是你的东家?” “不错。”杨坚笑道,“这里头坐的是东家的千金,按西域的习俗,女子需带头巾。” “让我看看。” 卓函说着,也不等杨坚回答,便往马车走去,一边念着“打扰了”,一边掀开门帘。 马车中?正坐着一位裹着头巾的女子,头巾裹住了她的头发和下巴,只露出眼睛和小巧的鼻梁。她的眼睛也是黑色,睫毛很是浓密,额头带着祖母绿的佩饰。 从纤细的手腕和柔美?的手指可以看出,这是一名女子。 卓函对她点了点头,将门帘盖了回去。 “进去吧。”他说道,语气?中?有几分沮丧。 杨坚吹了声哨,车夫挥起了赶马的鞭子,身后的车队也跟着一起缓缓前行。 卓函看着车一辆辆驶过,驴拉着一人高的木车,喘着粗气?。 “停下!”他忽然大喝道。 车队还在?缓缓前行着,卓函抢过一旁小兵手里的火铳,对天空放了一枪。 突如其来的轰响叫马和驴都吓了一跳,惊恐地发出嘶鸣,随行的众人慌忙拉紧缰绳,叫它们冷静下来。 卓函将火铳的炮管转了个方向,他取的是只三眼铳,可连续开火三次,转动炮管便可连续开火。 他抬起炮管,将炮口对准了随行的人的脑袋。 “把车箱打开。”他指着气?喘吁吁的驴车道。 “将军,车里都是空的。”小兵战战兢兢地解释道。 “我叫你打开!”卓函的怒吼声震耳欲聋。 随行的人犹豫着往车头的方向看去,他想?看清杨坚的指示。越是这样,卓函越是笃定,这间?所谓的“空车”里头,一定有东西。 “开给他看。”杨坚往后走来,暗暗捏紧了藏在?袖里的匕首。 有了老大的指示,小兵心里有了底,他伸手抽开木栓,车门敞开了一道缝。 卓函抬着火铳,用铳口将车门拨开。清晨太阳的微光映入车箱,照亮了一张俊朗的脸。 白朝驹的剑已从塌下拔出,杨坚的匕首亦从袖口脱出,一前一后往卓函的前胸后背刺去。 就利刃刺到卓函的瞬间,卓函膝盖一软,整个人直挺挺跪在?地上。 他将手里的火铳往地上一丢,五体投地,高声大喊: “末将卓函,恭迎太子归京!” 在?场所有人齐刷刷瞪大了眼,白朝驹默默收起手里的剑,杨坚也悄悄把匕首藏回袖子里。 卓函继续道:“请殿下恕我无礼。” 白朝驹道:“卓将军恪尽职守,不算无礼,快起来吧。” “谢殿下。”卓函从地上爬起,又对白朝驹拱手行了一礼,“殿下是否需要末将帮忙?” “不必,你专心守好城门。”白朝驹说着,合上了车门。 坐在?马车内的陆歌平解下了闷热的头巾,长处一口气?。她没有想?到,太子还未正式夺下皇位,已经有人来投靠自己。 或许这次夺位,会比自己想?象的更?加顺利。 马车又前行了一段路,终于停下,杨坚掀开了驴车的门,将白朝驹从车里扶出。 “殿下,咱们先换甲。” 他将一副银白盔甲递到白朝驹面?前,一旁的随从立即上前,把盔甲套到太子身上,穿戴整齐。 士兵都已经从马棚里取出事先运进京城的盔甲和武器,全副武装。 杨坚看了看太阳的位置,说道:“现在?是辰时,等到巳时,大臣们散朝,会从紫禁城出来,咱们趁此时机冲进去。” “咱们还得再等一个时辰?”白朝驹问道。 “不到一个时辰,约莫半个时辰。”杨坚道。 半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在?从江南走到京城这样漫长的旅途中?,只是个毫不起眼句点。可就是这一个句点,能决定一切的是非成败。 一道不起眼的银光从马棚的墙头的闪过。 “殿下小心!”杨坚大喊着,挥着手里的刀,往白朝驹身前挡去。 一枚弩箭被打落在?地,随即在?场的众人都做出十分的防备姿态,将太子和公主护在?队伍中?心。 “往西面?撤。” 杨坚警惕地看着马棚东面?的围墙,方才的箭就是从那个墙头射过来的。 第284章 士兵们高举盾牌,摩肩接踵地往后退,才退十步,呼呼的箭声又不断响起。 这波箭是从西面?射来的,比方才更?多更?密,下雨般打在?士兵们的身上。好在?士兵们穿的是重甲,抵挡开大部分箭矢,他们还没来得及庆幸,炮火的轰鸣声响起。 “咱们被包围了!”有人喊道。 那火炮不知架在?什么地方,或许是某个商铺的阁楼,或许是院外的大树上。 但白朝驹清楚,这火炮是冲着自己来的。自发动起义?到现在?,整整半年?时间?,陆镶的人不可能在?京城不设任何防备。 半年?时间?,足够做很多事了。但他们可以将自己的眼线遍布每座高楼,将锻造局的火炮提前布设在?紫禁城周围,自己每走一步,都会迈入陷阱。 “卓涵这个蠢货!”陆歌平罕见地爆了粗口,“他着急忙慌地表什么忠心?大喊大叫的,这下好了,所有人都知道太子进城了!” 杨坚用身子护着她和白朝驹,带俩人带到马棚内侧。这里遍地都是马屎,又脏又臭,但好歹是个射击的死角。 有墙体的掩护,敌人看不清他们的位置,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放炮。 伴着轰响的炮声,杨坚凑近陆歌平耳畔,大声道:“公主息怒!事已既此,不如我来带人杀出一道血路。” “外头是火炮,咱们的支援也尚未来得及汇合,不如再等等,这里动静这么大,他们一定会过来。”陆歌平道。 白朝驹认可地点了点头。杨坚欲言又止,顿了片刻,也答应道:“好,咱们再等等。” 足足等了一炷香的时间?,援军还没有到来。 院子西面?的围墙已经千疮百孔,随着又一阵炮响,围墙成片地倾倒下来,马棚彻底地失去了庇护,在?敌人眼前一览无余。 炮火声终于停下了。 白朝驹透过马棚的缝隙往外看。围墙外,已经倒了成片的尸体,正是前来支援的友军。 围住已经暴露的太子,将其他藏在?暗中?的队伍逼出,先斩断支援,太子的首级就是囊中?之物。 “冲进去,杀太子者,有重赏!” 伴随着激昂的鼓声,隆隆的马蹄声响起。骑兵穿着重甲,手举长枪,踏过断壁残垣,往马棚内冲锋过来。 铁蹄有节奏地踏着,整个京城都为之颤抖,他们甚至无需使用武器,就能将这片残破的马棚夷为平地。 白朝驹握剑的手也在?不自觉的颤动,说不清是因为震动的地面?,还是骑兵冲锋无与?伦比的压迫感?。 但他还是向前迈出一步,走到了陆歌平面?前。 这时,另一个身影闪到了他的前面?。 杨坚手持长刀,宽阔的后背将太子和公主一起挡住。他双膝微屈,单薄的刀刃是他的盾牌。 迎着狂奔不止的马蹄,他举起了手里的刀。 一道锐利到难以捕捉的刀光闪过,迎面?而来的四匹战马跪在?地上。它们的身子被锋利的刀刃斩成两?段,连带着盔甲一起。马背上的士兵亦不能幸免,随着马匹一起倒在?血泊中?。 白朝驹还没来得及感?到兴奋,后排的骑兵踏着前人的身体,继续俯冲过来。 杨坚再度挥刀,一柄锐利的长枪抵住了他的刀光,狂奔不止的马蹄踏上他的身体。 白朝驹挥着剑砍断接二连三刺来的枪杆,又帮杨坚挡开狂奔不止的马蹄。 “不必管我!”杨坚喊道,从地上爬起。 他左肩膀的盔甲已经被马蹄踏裂,露出被血染红的衣衫。 他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再度举刀,往前面?冲锋的骑兵挥去。这次他没有砍马,而是直接将马背上的人劈到地上。 他用流血不止的胳膊拉紧缰绳,强行叫停狂奔不止的战马。 “殿下,去紫禁城!” 白朝驹被一股大力?托着离开地面?,跃上了还在?俯冲的马背。 杨坚把缰绳塞进他的手里,同时对着马肚子狠狠踢了一脚,战马嘶鸣着,载着背上的太子,埋头往人群外冲去。 第248章 三九9 龙椅之上 白朝驹卸下了?马背上的?盔甲, 马儿减轻了?负重,跑得比方才更快,像是一道白色的?闪电。 拐过一个岔口, 走上一条南北向的?康庄大道,大街尽头,已能?看紫禁城的?黄瓦红墙。 白朝驹跨在马背上扭头看, 几名骑兵已经追了?出?来。他赶忙夹紧马背, 叫身下的?马儿跑得更快。 太阳正在西移,离巳时越来越近。 一只队伍从岔道走出?,挡在黄瓦红墙前,手里举着长枪短剑。 前后都?是追兵。白朝驹一脚踩上马鞍, 伸手攀着沿街商铺招牌, 鲤鱼打挺跃上屋檐。 一波箭矢擦着他的?后背落下,无路可逃的?马儿被插成了?筛子。 “擒住他,别叫他跑了?!”追兵大喊着。 白朝驹在屋檐上疾跑,还没跑出?几步,前后夹击的?追兵也纷纷翻上房顶。 从屋檐上往下看,东面、西面的?街道也都?是各式各样的?追兵,他们?从京城的?大街小巷冒出?, 朝白朝驹蜂拥而来。 屋顶的?瓦片并不平整, 白朝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借着高低错落的?屋檐, 躲避射来的?箭雨。 从这里已能?清晰地看到?紫禁城内。午门正在缓缓打开,汉白玉街道上人头涌动。 大臣们?穿着大红大紫的?官服,像是得知了?京城不安定的?消息,他们?没有闲聊,只是摩肩接踵地快步疾走。 巳时已到?, 来不及了?。 为了?避开追兵,他只能?以蛇形线路在屋檐上蜿蜒前行,紫禁城分明近在眼前,却如此遥不可及。 张皇失措下,白朝驹踩到?一块坚冰,脚底一滑。 顷刻间他失去重心,往屋檐下滑去。他慌乱地伸手,只攀住几枚碎瓦,并不坚固的?瓦片很快脱落,他狠狠摔在地上。 完了?,一切都?完了?,彻底结束了?。 白朝驹倒在地上,忽然?全身乏力,怎么也爬不起来。 巷子的?两头是涌动的?人,屋檐上是密密的?脚步声,每踩一下,他的?全身就震荡一下。 他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像是到?了?宇宙的?尽头,所有人把期望寄托在他一人身上,而他却叫这一切都?就此落空。 什么太子,他不过一个彻头彻尾的?逆臣贼子,是白朝驹也好,是陆濯也罢。 他自嘲地笑着。 我还可以青史留名吗?当然?可以,只不过留下一身臭名声,被后人唾弃,甚至光着屁股的?小孩都?能?对?我踩上两脚。 丁零当啷的?铁甲声靠近了?,一杆银枪朝他挥来,没有刺穿他的?脖颈,而是挡开了?射向他的?箭。 “找到?太子殿下了?!” 一瞬间,白朝驹有些恍惚,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看到?了?公冶明的?身影。 但他很快就回过神来。 这只是一名普通的?士兵,穿着普通的?银甲,他的?个头不高,四肢健壮,肤色健康红润。 更多士兵一拥而上,护住他,举着盾牌挡住屋檐上射来的?厉箭,推着他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 看着这一个个陌生的?面孔,白朝驹有些恍惚,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梦里。 “你们?是什么人?” “后军总督刘将军麾下是也。将军说,陆镶谋权篡位、昏庸无能?、养痈成患,理应让位给太子殿下!”士兵一脸正气凛然?。 “你们?不觉得我是反贼?”白朝驹问道。 “将军说殿下是真龙天子,殿下就一定是真龙天子。” “陆镶那?个老王八早就该死了?!因为他,咱们?当兵的?,连饭都?吃不饱!” “还有西疆,就是因为他纵容姚望舒,才叫鞑靼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犯!” “先帝罢黜了?姚望舒,他就又令姚望舒官复原职!他们?一定相互勾结,串通一气!” “先帝的?死肯定和他有关!他才是大齐真正的?逆贼!” 士兵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不知怎么回事,箭雨越来越弱,最后只剩一只两只零零散散地打着。 等白朝驹被人群推动着到?紫禁城的?大门前,已经没有人放箭了?。 紫禁城内出?乎意料的?空荡,城门两侧看不到?任何人影,那?些禁军不知去了?哪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朝驹在汉白玉铺成的?街上狂奔。 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认得这里的?每一条路,也知道这里的?每一处宫殿的?名字。 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来到?这里。 凛冬的?风吹乱了?他的?发髻。 他握紧了?手里的?剑,几步跑上奉天殿的?台阶。奉天殿后就是乾清宫,是往日里陆镶办公的?地方。 第285章 他迈过最高处的?台阶,奉天殿内的?一切展露眼里。 富丽堂皇的?宫殿令人眼花缭乱,屋顶刻满了?鎏金龙纹,地板亦是金灿夺目。 大殿的?正中,端放着一张金黄的椅子。 椅子上蜷缩着一个瘦削的身影,侧依在椅背上,低着头,一动不动。 “陛下?”白朝驹试探着叫了一声。 龙椅上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白朝驹又轻咳了?一声。 龙椅上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涓涓细血顺着椅子前台阶淌下,像是条生命的?河,正在流向枯竭的?尽头。 沿着细血,白朝驹走上石阶。 陆镶苍白无比的?脸上早已失去所有血色。他双眼紧闭,眼角还挂着一点泪痕。 在他的?臂弯里,抱着一卷金黄的?文书。 白朝驹伸手,将文书从他怀里取出?,文书的?抬头是三个暗红的?大字:罪己?诏。 “你的?确不应当坐在这个位置。”白朝驹喃喃道。 “我也不应当。” 说罢,他举起手里的?剑,银光落下,陆镶彻底失去了?所有气息。 第249章 清算1 那是什么人?让皇上亲自迎他…… 泰和帝死后的第三日?, 太子陆濯登基,举办登基大典。 朝廷上迎来了新?一波换血,先是内阁, 之后是六部?,再是各个行省。 督粮道?的汤文新?没想到?,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个突然出?现的太子不仅压住了整个朝廷, 还把贪腐之事查到?了自己?头上。 “直隶行省督粮道?汤文新?,贪污粮饷四千五万石,折合白银十万两,斩立决!” 听完此话, 汤文新?甚至长出?一口气, 高呼:“圣上仁慈!” 他知道?自己?死罪难逃,没被处以凌迟,没有连累九族,已是皇上仁至义尽。 满载白银的马车在京城排起长队,从正阳门直到?天安门,十天十夜络绎不绝。 白朝驹熬了数个通宵,将银两一一清点。 他自己?分文未留, 银两的一部?分赏赐给了随自己?进京的将士们, 更多则是物归原主,回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嘉峪关外?的人们总算吃到?了饱饭, 老旧的城墙和堤坝也终于得到?修缮。 拿到?赏银的当?晚,梁曲带着洪广的士兵们办起了庆功宴。他们把酒言欢,直到?太阳东升,喝空的酒坛子摆满了整条长安街。 相比之下,豫南的士兵们冷静得有些异常。 归德一战实在惨烈, 活下的不足百人。这些幸存的士兵们还在忍受另一种折磨,每当?他们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战友们瘦骨嶙峋的面容,听到?此起彼伏的炮声,期盼雪能落下。 京城西面五十里外?的通州,一只车队驶过空旷的刈田,停了白雪皑皑的山坡上。 车夫卷起门帘,搭好?木阶梯,把手伸向车内的人。 一只分外?白皙左手搭上了他的胳膊,手指修长,指肚带着一层薄茧。 公冶明低头从车厢内走出?。他罕见?地穿了一身白色,肩上披着雪貂斗篷,怀里抱着个木匣子。 三九已过,腊月的风依旧寒冷,才将身子探出?车外?,他便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将军,把禹小旗交给我吧。”一旁士兵伸手,想将木匣从他手里接过。 公冶明坚定地摇了摇头,缓步从马车上走下。 山坡覆着厚厚的白雪,雪地里,已被挖好?一个方方正正的深坑。 “我带你回家了。”沙哑的声音融化在寒风里。 公冶明俯下身,跪坐在雪地上,将木匣端端正正放入深坑之中。 良久,他站起身,对士兵道?:“拿酒来。” “将军,周大夫嘱咐您不能喝酒……”士兵斗胆劝道?。 “这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得敬他。”公冶明道?。 远处的士兵抵着铁锹,窃窃私语。 “将军似乎待禹小旗格外?好?。” “那?可是在沙州时就和将军一起征战沙场的兄弟,将军是很重情义的人。” “那?他一定也记得住咱们。” 腊月廿三,小年夜。 京城的街道?上张灯结彩,似乎比正月里还要热闹。 所有人都?知道?,皇上要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为此焚香沐浴整整三日?,若是贵客今日?还不来,皇上恐怕要继续焚香沐浴下去。 街头巷尾的百姓们议论纷纷。他们都?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皇上苦等成这样? “一定是皇上在江南遇到?的美人,一见?倾心,就此念念不忘。”有人猜测道?。 “可我听说,那?是个陪皇上征战沙场的将军,靠着他,皇上才能战无?不胜。” 一匹快马从城门进来,穿过天安门,穿过奉天殿,直奔乾清宫。 “皇上!将军进城了!” 白朝驹赶忙起身,往门外?走去,边走边问?着:“他身体可好??有无?受伤?毒解了没?醒着还是睡着?” “皇上,将军坐在马车里,属下没看清。”小兵如实禀报着。 “皇上,快上轿。”小太监掀开轿子的门帘,示意他进去。 白朝驹本是嫌着轿子走得慢,想直接飞跑出?去,但他又想到?自己?此时的身份,只好?走向轿子,对人嘱咐道?: “去把公冶将军拦在城门口,不准他走动一步。” 天安门前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大轿。 “来了来了!皇上来了!”沿街的百姓们纷纷伸长脖子,又在禁军锋利的目光中低头行礼。 十六抬大轿一路前行,直至城门,停在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前。 轿子的门开了,从中走出?一人,穿着一身金黄龙袍,头顶掐金丝的翼善冠,个头高挑,窄腰阔肩,看背影就是一表人才。 车上的马夫不认识他,但看他这副装扮,立即明白他是新?继位的皇上,赶忙下跪行礼,抖着嗓子喊道?:“皇上万岁!” 公冶明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伸手将门帘掀开一道?缝,往外?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一个金碧辉煌人站在自己?车外?,闪着刺眼的光芒,刺得人看不清面容。他手一抖,门帘又落了回去,将外?头挡得严严实实。 “这么晚来也就罢了,怎么还不肯出来见我?”熟悉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公冶明总算放下心,拉开门帘,要从马车里走出。一路坐着马车,他的腿脚有些发麻,连起身都?不怎么利索。 他小心地扶住车门,正欲迈出?第一步,一只有力的手扶上了他的胳膊。 “慢点。”白朝驹道?。 后头的百姓看直了眼,他们不敢说话,但脸上纷纷露出?饶有趣味的表情。 借着白朝驹的力,公冶明从马车稳步跨到地上,嘴里念着:“我已经好?多了,自己?能走。” “既然好?多了,为何这么晚才来见?我?”白朝驹问?道?。 “是周大夫非要我在洛阳养好?身子,才放我过来。”公冶明顿了顿,又道?,“而且我还去了趟通州,将战友送回故里。” “原来如此,甚好?,甚好?……” 白朝驹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既然周回春能放他回来,那?他身上的毒也应当?没有大碍了吧。 他正想着出?神,公冶明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喊着:“皇上万岁!” 白朝驹惊了一下,弯腰拉着公冶明的胳膊,笑道?:“你可是助我入京的大功臣,不必多礼,朕会重重赏你。” 说罢,他拉着公冶明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带他走进轿子。 随着一声“起轿”,十八抬大轿载着俩人,往紫禁城行去。 道?两旁的百姓总算能够喧哗,迫不及待地接头交耳。 “我可没说错吧!那?就是皇上在江南遇到?的美人。” “我也没有说错啊,他就是助皇上入京战无?不胜的将军。” “他哪里美了?面色这么差,身子又瘦,脸上还有道?那?么长的疤。依我看,还是皇上更美些。” “你胆子可真大,敢偷看皇上,也不怕他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哪有你说的这么吓人,这是个好?皇上,他替老百姓收拾贪官,不可能挖老百姓的眼睛。我就想看看这样好?的皇上长什么样!” 轿子原路返回,落在了乾清宫。 白朝驹从轿里走出?,将公冶明带进宫内,转头对众人道?:“天色已晚,大伙儿都?散了吧!” 随后,他又遣散宫内的太监们,叫他们在门外?候着,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能进来。 偌大的乾清宫内只剩两人,白朝驹拉起公冶明的双手,兴奋地要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你一定也没坐过龙椅吧,快来坐坐。” 他说着,将公冶明带到?屋子正中的椅子上,椅子的做工颇为考究,后背盘着六条龙,左右扶手上各一雕一条龙,椅子正在也雕一条龙。每条龙都?描着金漆,栩栩如生。 第286章 公冶明的神色却出?乎意料的淡然,似乎对龙椅没有太大兴趣。他缩在椅子一角,左手在扶手的龙头上浅搁了会儿,又放回自己?腿上。 “我听人说,龙椅不是谁都?能坐,唯有受命于天的人才能坐。” “我已经是天子了,我叫你坐,难道?不是受命于天吗?”白朝驹说道?。 “那?……也是。”公冶明认了下来,手指摩挲着扶手上的龙鳞,他还是没敢坐正,缩在椅子一侧。 看垫子还空着大半,白朝驹也坐了下来,侧头看着公冶明侧脸。他的面颊光洁如白玉,眉眼却格外?的黑,像是被墨染过一般。 还有一抹淡红,在面中的疤痕上,也在他的唇色上。 公冶明觉察到?身旁人的视线,乌黑的眼睛转了过来,睫毛扑闪了下。 身旁的火炉烧得正旺,白朝驹呼吸急促,额角冒出?了细汗。 他情不自禁地伸出?双手,捧住公冶明的脸,对着唇浅尝了下,又拉开公冶明的腰带。 公冶明的眼睛瞪大了,说道?:“我已经有几?天没有洗澡了。” “寒冬腊月,洗澡容易冻着,不洗也好?。”白朝驹道?。 公冶明继续道?:“所以……大抵不适合行事……” 话还没说话,白朝驹便拉着他的衣襟,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里,细细嗅了嗅,没有臭味,也没有汗味,只有一股松木般温和的香气。 公冶明惊觉得面前这人有几?分反常,问?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酒不醉人人自醉。”白朝驹笑道?,脸颊已经通红,眼眸变得迷离,宛若蒙了层雾。 只经过方才一嗅,他仿佛真喝醉了酒一般。 “你知道?下一句是什么?”他又道?。 公冶明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感到?两只手不安分地在自己?身上游动,手指像蚯蚓一般翻着泥沼,将衣服一层层剥开。 虽然白朝驹极力否认自己?喝了酒,他却觉得他醉得厉害。 “我还没准备好?……”他正欲婉拒,一块温热湿软物件贴上了他。 他半张着嘴,愣了片刻,觉得这样不行,让面前这人对自己?这样,实属有些过分。 他伸手,想将俯在身上的人扒开。 白朝驹一把推开了他的胳膊,斩钉截铁道?:“我这辈子,必须在这里来一次!谁也不准拦着我!” 第250章 清算2 龙椅在跳舞 乾清宫里传出“咔”的一声巨响, 紧接着是一阵稀里哗啦。 候在门口的小太监吓了一跳,扭头往屋里看,昏黄的烛光照着门窗隐隐绰绰, 隐约可见俩人的胳膊缠在一起,你推我往的。 小太监朝一旁的头发?花白的老太监投去求救的目光,小声道?:“要?不要?喊人帮帮陛下?” “不用。”老太监道?。 “不用?”小太监为难地皱起眉头, “可皇上好像和将军打起来了?” “那不是打起来。”老太监看着他, 嘴角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笑,“你放心,陛下他高兴着呢。” 大殿内,两人挤在金黄的椅子上。 龙椅的椅面还?算宽阔, 但也没法完全?装下两个人。白朝驹靠在座椅外侧, 脚趾抵着椅背上的龙麟,双手抓着书案。 公冶明躺在椅子内侧,发?丝挂在椅背的龙角上,胳膊无处安放地高高架起,脚趾抓着地面。 而那位“真龙天子”不知着了什么魔,格外霸道?地压着椅子上的人,他已用唇将公冶明的面颊探索一遍。方才?激烈的响动, 正是某人被?触碰到敏感?之处后下意识的挣扎。 “什么东西被?我弄断了。”公冶明伸长脖子, 往前瞟了一眼,顿时?发?觉大事不妙。 龙椅左侧扶手上的龙身断了两节, 带着龙头的前半截摔落在地,露出金丝楠木的截面,金灿灿的地上,到处是断裂的碎屑,惨不忍睹。 “椅子坏了!”他慌忙伸手, 想将白朝驹从身前推开。 白朝驹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腰,说道?:“还?没完呢!别?想着停下。” 公冶明有些苦恼地皱起眉头,他没想到这?位皇上今日?格外来劲。他倒也不难受,身子甚至热得发?烫。 可白朝驹此次姿态霸道?得夸张,像是“皇上”这?个身份触动了他身上某个不知名的开关,叫他格外强硬,耳朵里听不进任何话。龙椅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八条半金龙像是活过来一般,来回颤动着。 “你真像喝醉了酒。”公冶明抱怨道?。 白朝驹不想听这?话,甚至懒得回应,直接用唇堵了上去。又是“咔”的一声巨响,公冶明的腿被?刺激地蹬了下,左扶手上剩余的半条金龙也被?他踢落在地。 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再度受到惊吓,不安地探着头,想往屋里看。 此时?夜色已深,窗户朦朦胧胧。他不敢推窗,只能隔着窗户纸,看着模模糊糊两个虚影在来回交错。 他再度不安地拉了拉老太监的衣角,小心问道?:“皇上不会真的出事了吧?” 老太监眼也不睁,缓缓道?:“你就放心好了,这?状况我见多了。皇上他肯定出不了事,倒是将军……你要?是不放心,明日?一早,先去躺太医院,打点下会看屁股的太医,叫他们做好准备。” 齿间的绵密感?还?未褪去,白朝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公冶明额头全?是细汗,面色红润,连带着那道?疤痕也红润许多。 他不满地皱着眉头,此次交流他没有半点话语权,连主动权也差点被?夺走。他腰疼得厉害,身体被?狭小的椅子卡住,除了前后,几乎没有其他的活动空间,甚至无法挣脱白朝驹的臂弯。 但他还?是对面前的人问了一句:“疼吗?” 白朝驹摇了摇头,以为他要?继续,又扑上去。 公冶明拼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号子喊到三更,白朝驹总算放开了他。 公冶明打着哈欠,眼睛止不住地闭上。 半梦半醒之间,他感?觉一双有力的胳膊将自己抱起,送到柔软的大床上。被?窝不冷,甚至是暖的,还?残留着一股熟悉的气味。 他在床上转了个身,沉沉睡去。 白朝驹将寝房的灯火熄灭,走回明间,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一片狼藉的景象。 龙椅的左扶手已经全?部断裂,在龙头和龙身断成两节,地上全?是细小的碎片。座椅正中的坐垫皱皱巴巴,一半落在地上。书案上也是,原本?堆叠整齐的奏折倒了桌面上,染着不知名的墨水。 他这?会儿才?觉得有些过分?,被?自己罢黜的人中不乏朝中元老,群臣本?就人心惶惶,若是这?副光景被?传到外头,岂不又要?暗地里对自己说三道?四。 他拿了块帕子,小心收拾着奏折上的脏污,又叫醒了守夜的小太监,嘱托他弄来一碗浆糊。 小太监端着准备好的浆糊站在门口,见门开了道?缝,正欲进去帮忙,却被?白朝驹按在门外。 “这?事我来就行。” 白朝驹飞快地合上大门,把小太监晾在门口,自己埋头拼着地上的碎片,将龙头和龙身一点点沾好,再拼回椅子上。等他将椅子恢复原样,已是五更。 得亏龙椅没有人敢随便坐,明日也恰好没有早朝。白朝驹端详了会儿自己的杰作,又把垫子也拾掇整齐,放回原位,一步三回头地往寝房走去。 一沾被?褥,困意立刻来袭,他很快就进入梦乡,还?没睡熟多久,屋外头传来一阵呼唤声。 白朝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的阳光很是刺眼,应当是到了早上。外头的呼唤声还在继续,他仔细辨认了会儿,喊的是“皇上”的字眼。 他微微有些心烦意乱,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难得想睡个懒觉,偏偏有事找上门来。 可他也担心来者有什么急事,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从床上爬起,衣衫不整地走了两步,隔着门板对外头问道?:“有什么事?” “皇上,公主要?见公冶将军。”小太监的声音传来。 “要?见他你就喊他,你喊我做什么?”白朝驹没好气道?。 “是皇上说,不能将军在这?里的事外传,可公主已经派人去将军府接将军了,若是将军一直不出现,公主或许就找到皇上这?儿来了……”小太监支支吾吾道?。 “我现在就喊他起来,去见公主。”白朝驹扭头,公冶明早就听到外头的动静,睡眼朦胧地看着自己。 “我可以不去见公主吗?”他小声道?。 “不行,你一定得去见。”白朝驹道?。 公冶明皱了下眉头,他说不上为什么,大抵是因为先前刺杀公主失败心里有鬼,总觉得见到公主惴惴不安。 白朝驹扶着他从床上爬起,又取来衣服,给他一件一件穿戴整齐。 “还?没人享受过皇上的服侍吧?你可是第一个,别?这?么不开心,公主又不像你,满脑子想着杀杀杀。”白朝驹柔声道?。 第287章 公冶明一脸迷茫地走在紫禁城里,像是宿醉刚醒。他的后腰还?有些酸痛,脑袋昏昏沉沉,仿佛还?飘在云端。 他跟着小太监,东一拐西一拐地穿梭着。朱红的城墙内,到处是他陌生的地方,红艳艳的太阳照在上头,晃得他头晕目眩。 不知是走了多久,小太监停在一间小院前,伸着手,示意他往里走。 “公冶将军请进,平阳公主就在里面。” 公冶明走进院子,这?间小院栽满了枫树,现在是冬天,树枝光秃秃的。 陆歌平没有待在屋内,而是拿着把剪刀,修着院中光秃秃的枝干。 公冶明低头在树下走过,一路走到陆歌平面前,行礼道?:“末将参见公主殿下。” 陆歌平停下了手里的剪子,请他进入屋内,屋子并不大,四面都是书架,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卷。 陆歌平倒了杯茶,推到公冶明面前,像是和朋友寒暄那般开口道?:“助太子登基,你已功成名就,日?后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公主似乎从未问过我想做什么? 公冶明依稀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对这?事早已有了答应,几乎没有思考地回答道?:“我想杀了姚望舒。” 陆歌平低头抿了口茶水,漫不经心地问道?:“是想给自己报仇?” “替自己报仇,也替别?人报仇。”公冶明道?。 “你这?么恨他?”陆歌平问道?。 公冶明直直注视着她的双眼,沉声问道?:“公主难道?不恨他?” “我从前确实恨他,可他现在已是我的手下败将,人到暮年,垂垂老矣,我也没必要?再恨他。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何恨他?”陆歌平道?。 为何恨他?当然是因为他害得白朝驹隐姓埋名,差点死掉。 公冶明顿了顿,说道?:“若是没有姚望舒,景宁帝未必会遇险,沙州未必失守,陛下未必会反。他害了这?么多人,最后全?身而退,我不接受。” 陆歌平笑眼看他,说道?:“可是姚望舒早就逃了,你知道?他现在哪里?” “我会一直找他,直到找到为止。”公冶明道?。 末了,又补上一句:“只要?我活得比他久。” 陆歌平注视着身前的年轻人。 她许久未像这?样认真地注视着他。公冶明的面色格外苍白,眉眼间一分?若有若无的疲倦,倒比从前更加鲜活。 曾几何时?,他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少?年,一无所有,孤身一人露宿在街旁的树上,举世无双的刀法是他最大的本?钱。 如今,名誉和钱财他都不缺,只是……她注视着公冶明垂在腰间枯瘦如柴的右手。 许久,她开口道?:“我倒是知道?个消息,和姚望舒的下落有关,你不妨去查查。” 第251章 清算3 你的仇,我也帮你报了 自打从公?主?府回来, 公?冶明一刻都没有歇下,在卫所里连轴转,又是喊人联系驿站, 又是叫人打磨好武器。 为了再见他一面,白朝驹只能从紫禁城来到卫所。 整整齐齐数十辆马匹排着卫所门前,还有几辆驴车。士兵们正提着大包小包往驴车上放, 见他过?来, 慌忙停下手?里的动作,对他行礼。 “皇上万岁!” 白朝驹头也不回,一门心?思?往公?冶明的帐子走。 公?冶明着一身戎装,端详着桌上的地图。他的肩膀上披着那件雪貂皮, 白色的绒毛已不像初见时那般发?亮, 虽然打理地很整洁,但依旧不可避免的有些?泛黄。 听到有人过?来,他抬起头,有些?惊讶,说道?:“我正准备派人告诉你,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白朝驹微微笑了下,问道?:“天寒地冻, 你要骑马出去?” “有人看到姚望舒正在前往龙门, 准备出关,得骑马才能追上他, 要是等他出了关,这辈子都难追了。”公?冶明把地图收到随行的包里,站起了身。 再过?几日,就是新年,本来想着能同他过?完这个新年……也罢。 白朝驹看着候在院子里的士兵, 都已穿好盔甲,手?里提着长枪短刀。 “你别担心?,这次我不是一个人,有一只全副武装的精锐助我,不会出事。”公?冶明道?。 白朝驹点了点头,眼神却并不像往日那般明媚。 看他这副担心?的模样,公?冶明眯起眼睛,笑道?:“龙门关距京不过?四百里,我一定在上元节前回来,和你放花灯。” “好。”白朝驹道?,不知为何眼角有些?湿润。 他张开双臂,搂上公?冶明的脖颈,把脸颊贴在他的耳畔。 “我看你身上的雪貂都旧了,你不是喜欢黑色吗?我叫人做件黑的,送给你,你一定要回来。” “当然会回来。”公?冶明信心?满满道?。 距公?主?所说,姚望舒已经日暮途穷。所谓树倒猢狲散散,他仓皇出逃,身旁就跟了三个家丁。 因为年岁已高,腿脚不便,随说是在逃亡,可姚望舒只愿意乘坐马车,连马都不愿意骑。 这一路,他行得很慢,出逃半个月,才到翠云山上。 车夫望着山坡下的城关,说道?:“大人,咱们快到龙门关了。” 姚望舒掀开车帘,探头往外?看。 从这里正好能将坡下的龙门关尽收眼底,城里一片祥和,家家户户都贴着红色对联,沉浸在过?年的欢喜中。 “既然是过?年,就说咱们是来走亲戚的。”姚望舒道?。 “大人,咱们走的是什么?亲戚?”车夫问道?。 “走什么?亲戚还需要我来教你?”姚望舒冷声道?,“上次给你的十两银锭,还没用完吧?” 车夫不敢再说什么?,连连点头说着“我知道?了”,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大架马车,只给十两,哪怕是正月初一,士兵恐怕也不买账吧? 车夫撵着马车,一点点地往坡下走。他也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树林中,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 “将军,人来了!”斥候一路狂奔着,往城内冲去。 公?冶明站在龙门关的城墙上,眺望着山道?上缓缓驶来的马车。 他策马狂奔数日,还未来得及休息,便又强撑着身子在城墙等着。 “你这样活不长的。”周回春的话?又在耳边回响。其?实本来就活不长,现在已经活得很长很长了。 公?冶明扭头,对身旁的人道?:“帮我取碗水。” “将军,你不会要服小杨将军给你的半晌还魂丹吧?”小兵猛然领悟了他的意思?。 “周大夫说了,那药的后劲太?厉害,您不能服……” “去拿水!”公?冶明呵斥道?。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刀已经沉重地吓人。若是不用药,恐怕根本没法挥砍出像样的速度,但对于这个人,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亲手?将他送入坟墓。 乾清宫前,汪庭走了过?来。 小太?监认得他是公?主?的人,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汪先?生有何吩咐?” “公?主?想请陛下去府里一坐,就是现在。”汪庭道?。 小太?监微微瞪大眼睛,又问了遍:“是要请皇上到公?主?府里一坐?” “正是,劳烦公?公?将原话?转告给陛下,陛下明白公?主?的意思?。”汪庭道?。 小太?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会转告给陛下。但陛下正在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还请汪先?生稍等片刻。” 汪庭抬眼往乾清宫里张望了下,只见一个背影唯唯诺诺地跪坐在地,看模样只是个平民?。 他忍不住问道?:“陛下见的是什么人?难道比公主?还重要?” “陛下见的是一名安定卫的士兵。”小太监如实答道?。 半个月前的腊月十八,一匹快马不远万里到达了嘉峪关外?的安定卫。 “曹荣兴,你要发?达了!”尤启辰高兴地拍着曹荣兴的肩膀,“皇上亲笔写信,请你入朝觐见。” 皇上要见我?皇上为何要见我?曹荣兴跪在雕着龙纹的金色地板上,难以置信地想着。 “抬头,看我。”威严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曹荣兴颤颤巍巍地抬起头,不慎对上一张年轻的陌生脸,剑似的墨眉压着如星般的眼眸,瞳孔中隐约燃烧着火焰。 那眼眸像是有一股神奇的魔力,曹荣兴的视线被牢牢吸在上面,动都不敢动。 “我问你,两年前的冬天,你是不是跟着尤将军一起,守在龙勒山上。” “是。”曹荣兴答应着,声线开始不自觉地颤抖。他明白皇上为何独独召见自己了。 在那个困苦的冬天,出于某种不知名的恐惧,他把一名不知从何而来的人用稻草捆起,像丢一具尸体那样,丢到了龙勒山的雪谷里。 第288章 “你是不是把一个活人丢到了雪谷里?”白朝驹问道?。 曹荣兴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几次三番吐不出送到嘴边的字眼。 白朝驹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知道?,你把他丢到雪谷里,是因为他杀了个人。” 皇上竟连这都知道?。曹荣兴打了个寒噤,内心?的恐惧反倒有了些?许缓解。 既然皇上知道?对方杀了个人,那应当能够理解自己的“抛尸”行为,毕竟那可是战场,他杀了个齐兵,我把他当作敌人,理所应当。 “皇上圣明。”曹荣兴道?,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白朝驹眼神一冷,继续道?:“你可知道?他为何要杀那个齐人?” “我……不知道?。”曹荣兴道?。 白朝驹看向门外?。正月的京城下着鹅毛大雪,乾清宫前的院子里覆着厚厚的积雪。 “我看今年京城的雪,和两年前的龙勒山一样大啊。” 曹荣兴浑身一震,牙齿开始打颤。皇上一定知道?什么?,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关于那间山洞里发?生的事,除了自己,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曹容兴小心?地打量着皇上的神色,在做最后的心?里斗争。 “你要是不说的话?……”白朝驹冷眼看着他,“来人,把他捆起来,丢到雪谷里!” “我说!我说!”曹荣兴忙不迭开口道?。 他心?知肚明,若是自己被丢进雪里,不出三日就会被活活冻死,不可能同那个人一样,撑到被人发?现的时候。 更何况,他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在这个陌生的京城,没有一个人认识他,更不可能大费周章地去雪谷找他。 “那日他被康总旗捉住,绑到山洞里,康总旗故意说他是鞑靼,想……想……”曹荣兴说着,最后的字眼却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想什么??”白朝驹急切道?。 “想要……奸、污他……”曹荣兴道?。 “妈的!”白朝驹忍不住骂道?。事到如今,他总算明白公?冶明为什么?会杀死那个人。 他大抵是不知道?那人贴到自己背后要做什么?,而是出于杀手?的直觉,产生强烈的危机。他发?自本能地反抗,赶在被“杀死”前,率先?反杀了那人,事情的经过?大抵就是这样了。 白朝驹浑身瘫软地靠在椅背上。 事已至此,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那个笨蛋,还说自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恶人。这个世道?,恶人也只能被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整治吧。 “皇上,我已经说了,我把知道?的都交代了,能不能不要杀我,不要把我扔到雪里……”曹荣兴苦苦哀求,拿脑袋磕着地板的龙纹,敲得梆梆作响。 “来人。”白朝驹喊道?,声线有些?沙哑。 “皇上,我已经全交代了……”曹荣兴的眼睛渗出泪花。他是真的怕了,害怕被丢在冰天雪地,害怕慢慢死去。 白朝驹从龙椅上站起,一步一步,对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士兵走去。 “你分?明知道?人被冻在雪地里会死,可你还是做了。” 而且很不巧,我也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把他打入大牢。”白朝驹挥了挥手?,示意禁军把曹荣兴带走。 乾清宫总算清净了,正如他的内心?一样。 白朝驹望着门外?白茫茫的紫禁城,心?里默念着:你的仇,我也替你报了。 他想着想着,又情不自禁笑出来。 那个傻子,一定到现在都不知道?,害了自己的人究竟是谁吧? 小太?监的身影出现了门外?,身旁站在汪庭。 “皇上,公?主?想要见您。” “知道?了。”白朝驹站起身,缓步往前走去。 第252章 清算4 想好叫什么年号了吗? 黑色的?疾风席卷着银刃, 刺痛感?从?他?的?胸膛传来。 古往今来,身败名裂者不?在少?数;而全?身而退者,亦不?在少?数。 姚望舒也想过, 自己?会有这样的?一天。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或许十?多年?前,京城的?那?个午后?。 那?时,也有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 提着千两黄金, 摆在自己?面?前,名叫仇怀瑾。 “如果我能坐上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这些金子就都是你的?。”仇怀瑾道。 彼时的?姚望舒已经上了年?纪。他?辛劳一辈子,坐上武英阁大学士的?位置, 也从?未见过这么多金子。 他?的?心跳得很快, 欣喜若狂。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坐到这个位置,付出的?努力?远不?止这些。 他?装作毫无在意的?样子,说道:“太祖早就解散了御前司,且勒令所有子孙后?代不?准效仿。皇上以孝顺出名,要说服他?重建御前司,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这些金子, 劳烦先生收回去吧。” 仇怀瑾笑了起来。像他?那?样常年?紧绷着面?皮的?人,笑起来的?模样比不?笑更加渗人, 尤其是他?左眼,眼皮因为激动抖动着,顶着上方的?肉瘤,更加诡异。 姚望舒的?背后?升起一股恶寒,但他?不?敢移开视线, 深怕这样会暴露自己?的?胆怯。 “仇先生做的?什么营生?看模样赚了不?少?钱呐。”他?故作轻松地笑道。 仇怀瑾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他?看着面?前文文弱弱的?老头?,眼神冰凉。 以我的?本事,杀死这个老头?,只要两根手指。但我还不?能杀了他?,想成为御前司指挥使,必需要他?帮忙。 仇怀瑾沉思许久,总算做出了让步,松口道:“姚大人若是嫌这些金子不?够多,我还可以再加上些。” “可以再加多少??”姚望舒问道。 “再加五百两。”仇怀瑾道。 “五百两或许……”姚望舒露出为难的?神情。 仇怀瑾暗暗捏紧了拳头?,前面?这人的?贪婪程度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虽说干自己?这行,来钱确实很快,但这些钱不?会平白无故送到自己?手上。他?不?仅得靠本事吃饭,还有无数张嘴巴要养。 “姚大人先将这些金子收下,等皇上重建御前司后?,我还会为大人送来一千两黄金。”仇怀瑾道。 他?自觉已经做出最大让步,手头?金子已经所剩无几,若要再凑一千两。他?或许还得再找个对象开刀。 “还有。”姚望舒还在继续加价,“你若当上了御前司指挥使,每月的?营收,都得分我一半。” “每月的?营收?”仇怀瑾问道。 “仇先生不?会不?知道御前司是做什么的?吧?”姚望舒笑了起来,“要查贪官污吏,自然少?不?了油水,仇先生不?就是为了这些,才想坐上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吗?” 此人当真贪婪得很。不?过也好,这样一来,为了日后?的?分成,他?也会对此事上心。 “那?就这么说定了。”仇怀瑾把金子交到姚望舒手里。 “且慢。”姚望舒忽然道,“既然仇先生答应了两千两黄金,那?应当再多给些吧?” “再多给些?”仇怀瑾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姚望舒道:“此事风险极大,得有本钱,才好行事。” 仇怀瑾深吸了口气?,他?并非不?愿意给,而是他?现在确实拿不?出这么多金子。 但他?还是答应道:“明日午时,我会给你。” 那?天夜里,京城死了个人。 死者名叫徐临辙,是当时首辅徐温的?大儿?子,亦是陆歌平的?夫君。 仇怀瑾没能从?徐临撤手里取到足够多的?金子,但神奇的?是,姚望舒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因为徐温的?悲痛辞官,让他?坐上了首辅的?位置,一切都变得格外顺利。 但姚望舒没想到,仇怀瑾竟越过自己?找到了皇上,称自己?已将御前司组建完毕,全?凭皇上差遣。 姚望舒很不?甘心,他?不?愿失去分一杯羹的?机会,再三从?中作梗,御前司一事一拖再拖。 直到鞑靼来袭,喝西北风的?边陲将士抵挡不?住游牧铁骑的?猛攻,鞑靼一路高歌猛进,直逼京城。 陆铎亲自上阵,率京城三十?六卫镇守天乾关,遂兵败被擒,恢复御前司一事就此彻底搁置。 朝廷大乱,可这对于姚望舒来说,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他?抓紧时间清理羽翼,又从?皇子皇孙中挑选出一个极佳的?对象,扶持他?为新帝。 仗着自己?对新帝有恩,姚望舒开始为所欲为,将朝廷上下都换成自己?的?人,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待遇。 可是有个叫李默的?,不?知吃错了什么药,偏是顶着姚望舒的?威风,同鞑靼谈成了协议,要将陆铎接回大齐。 第289章 这怎么能行?一个朝廷,怎么可以有两个皇上?陆铎回来,简直是个放不?下的?烫手山芋。 姚望舒只好花重金买通护送皇上的?队伍,叫他?们将陆铎送到他?指定的?地方,名为安抚,实为软禁。 哪知道仇怀瑾比他更加疯狂,先他?一步劫走陆铎。 事情看起来没什么两样,陆铎还是被软禁了起来,朝廷上下,还是只有一个皇上。 可问题是,陆铎并不?在自己?手里,姚望舒只好再度找上仇怀瑾。 “姚大人想接先帝回京,我可以理解。可先帝住在我那?儿?,过得也不?差。”仇怀瑾笑着抿了口茶。 “既然要先帝回京,就叫现在的?皇上退位吧!不?然一个朝廷两个皇上,也怪尴尬的?。” “当皇上又不?是儿?戏,怎么可能说让位就让位?”姚望舒呵呵笑着,“我不?会亏待先帝,皇上也愿意给先帝一个太上皇的?位置,在紫禁城里好吃好喝供着。” “既然如此,就请姚大人准备两千两黄金吧。”仇怀瑾道。 “你说什么?”姚望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没有想到,这回攻守易势,狮子大开口的?竟是面?前这人。 “护送先帝回京,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姚大人应当比我更清楚吧。”仇怀瑾道。 简直岂有此理!姚望舒握紧了拳头?,却?还是好言好语道:“此事容我再想想。” “姚大人别想太久,毕竟皇上在我这儿?。”仇怀瑾冷冷道。 那?就是个被废了的?皇上,能值这么多钱? 姚望舒脑筋一转,决心把皇上的?事搁置一旁,直接拉拢面?前这人:“仇先生,有话好商量。姚某最近在处州开了个赌场,不?知仇先生有没有兴趣,来分一杯羹。” “说来听听吧。”仇怀瑾道。 后?来俩人交往甚是紧密,一人出力?,一人出钱,谋了不?少?不?义之财。 姚望舒总算尝到“御前司”办事的?甜头?,将京城内外打扫得颇为干净。 姚望舒此生都没见过仇怀瑾的?刀法。但看着面?前一身黑衣的?年?轻人,莫名觉得有几分像他?。 若是仇老弟还在世的?话,我也不?至于输的?如此凄惨吧。 姚望舒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将领,刺痛淹没了他?的?身体。 他?感?觉自己?飞到了空中,转眼间又坠向地面?,滚了几滚,裹满血霜。 “结束了。”公冶明看着姚望舒的?头?颅,宣布着胜利的?喜讯。 他?忽然感?觉眼前一黑,刀率先从?手中滑脱,在地弹跳几下。 “将军!”士兵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接住了他?。 紫禁城里飘起了细雪,这日是大年?初一。 新年?伊始,人们都在辞旧迎新,白朝驹也没到,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大扫除做得不?错。”陆歌平笑着,把他?请进屋里。那?张四四方方的?桌子上,端放着一壶热酒。 “是公主教导有方。”白朝驹应答着,在她对面?的?椅子坐下。 陆歌平从?架子上取下一只精致的?酒杯,放到桌子正中的?热酒旁。 “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完成,你也该做答应我的?事了。” “可否再缓几日?”白朝驹问道,他?惦记着正月十?五同公冶明的?约定。 “你想缓几日?”陆歌平问道。 白朝驹注视着她的?眼眸,那?双桃花状的?眼眸微微眯起,已然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 不?行,不?能再拖。帝王生性多疑,倘若被她知道自己?是为了谁在拖延日子,或许会节外生枝。 “不?,不?必再缓了。”白朝驹伸手,将热酒倒入杯中。酒杯不?大,壶里的?酒也不?多,恰巧能够全?部倒入杯中。 “多谢公主,助我青史留名。”他?说着,端起酒杯,正要饮下。 “且慢!”陆歌平忽然大声道。 白朝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你还没给自己?想年?号呢。”陆歌平道。 “年?号?”白朝驹自嘲地笑了下,“我这样只当了几个月的?皇上,还需要年?号吗?” “当然需要。你看,今日是正月初一,正是新的?一年?,应当用你的?年?号,你可得好好想一个。”陆歌平一脸正色道。 白朝驹放下手里的?酒杯,端坐桌前,思索良久。 半晌,他?开口道:“就叫明霄吧。” “明霄?是哪个明?哪个霄?”陆歌平问道。 “明,日月交辉也。霄,摩天赤气?也。明霄,意为迎日月之气?,享天下太平。”白朝驹道。 陆歌平点了点头?,笑道:“好,那?就依你意思,今年?便?是明霄元年?。” 白朝驹端起酒杯,认真注视着面?前的?女子。 “公主的?救命之恩,鄙人没齿难忘。能助公主登基,我死而无憾。” 说罢,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明霄元年?,正月初一,明霄帝驾崩,享年?二十?三岁。 第253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上 挖坟 昏迷了不知多久, 公冶明总算睁开了眼睛。他环顾了下四周,窗外?是高高的城墙,还?有白雪皑皑的山峰。 我怎么?还?在?龙门关里? 也不知昏睡了多久, 还?能不能赶上?正月十五同?白朝驹的约定,他用胳膊撑着身子,一点点在?床上?坐起。 桌上?摊着本黄历, 上?头拿笔划过几道, 最后划的那道,是正月初七。 才睡了七日,还?有七日,回?京, 来?得及。公冶明暗自高兴着, 窗外?传来?了零零散散的鞭炮声。 “喂!要?玩到别处玩去!这里有病人,不能放炮!”一个粗嗓子怒喝道。 孩童们?嬉笑着,跑远了。 “这些臭小子,到处瞎跑,要?是吵醒将军可?不好。” “吵醒将军也未尝不好,将军醒了,就可?以?回?京了。” “那事还?是先别告诉将军。周大?夫说了, 将军得静养, 半晌还?魂丹的后劲大?得很,也不知道会不会落下后遗症。” “可?是皇上?和?将军关系那么?好, 之前将军回?京,皇上?甚至亲自来?接,若是不让将军回?京见陛下最后一面,岂不得遗憾终身。” “瞎说什么?呢!都过去了这么?多天,皇上?早就安葬了……” 二人正聊得起劲, “吱呀”的声响从一旁传来?。 屋子的门开了道缝,一人站在?门口,左手扶着墙上?对联的红纸,乌黑的眼眸瞪得巨大?。 “你们?说什么??”公冶明大?声道,粗糙的声音像是含着砂砾的风,刺地两名士兵面颊发红。 士兵没想?到这位病人会在?这时候醒来?,齐齐愣住。 一人忙露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淡笑,解释道:“我们?正闲聊呢,是不是聊得太大?声,吵到将军休息了?” “我都听到了!”公冶明气急道,扶着墙壁,一步步往士兵跟前走来?。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你们?说了,陛下已经安葬。” 士兵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眼神闪躲,面露怯色。 谎话已被戳破,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必要?。俩人不约而同?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 “将军,我们?不是刻意瞒您,皇上?驾崩实在?突然,周大?夫嘱咐咱们?,得让您多休息一阵……” “你俩起来?,好好说话。”公冶明呵斥道。 见将军情绪姑且稳定,也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两名士兵站起了身,但?是心里依旧忐忑,不敢正眼瞧他。 “皇上?是什么?时候驾崩的?”公冶明继续道。 “就在?正月初一。”士兵道。 “可?知道为何驾崩?” “听说是突发旧疾,一下子就没了。”士兵道。 “这不可?能。”公冶明笃定道。 白朝驹没有旧疾,俩人分别之际,他也没有半点生病的迹象,怎么?可?能突发旧疾?他只能是被人害死的。 “可?太医院的太医都说了,皇上?全身上?下都没有外?伤,就是突然间……”士兵摊了摊手,表示自己这回?没有撒谎。 “那现在?登基的是何人?”公冶明问道。 “是平阳公主。就在?皇上?驾崩后的第三日,公主她已经登基。”士兵道。 果真是那个女人!公冶明握紧了拳头。 为何当初你要?拦我?倘若我杀了她,你就不会死了! 士兵胆战心惊地看着面前的人。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瞬间变得血红,他的嘴唇依旧苍白,但?面中?却有了赤色,像是快要?走火入魔。 方才得知皇上?驾崩,他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愤怒,反倒是公主登基,彻彻底底激怒了他。 第290章 公冶明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接连喘了几口粗气,面上的潮红总算褪下。 他强压住内心的怒火,下令道:“备马。” “将军,您要骑马回京?”士兵担忧地看着他。 龙门关到京城不过五百里路,中途经过几个驿站,换几匹快马,隔日就能回京。 他们不是担心公冶明回不到京城,而是担心他大病初愈的身子,经不住一路颠簸。 “我不回京,还能去哪里?”公冶明反问道。 “将军,要不是还是坐马车回去,一路上能更舒坦些……”士兵小心翼翼地建议着。 公冶明叹了口气,故人已经不在,自己着急这一天两天,又有何用?不如养好身子,从长计议…… “也罢。”他松口道,“快备马车,送我回京。” 马车在山路上悠悠晃晃,一路上,公冶明想了许多。 从临江楼第一眼初见开始,到龙椅上的相依结束。 他一直都认为自己是个鬼魅般的影子,在那天突然出现在白朝驹的世界里,也会在未来的一天消失在他的世界里,无声无息,像是从未来过一样。 可时至今日他才发现,鬼魅般的那个影子是他,是他在那天突然闯进了自己的生命,给了自己关于热爱的一切理由,又突然从自己的世界里消失。 要是早知道结局如此,还会选择靠近他吗?他不禁问自己。 胸口的刺痛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他不知所措,甚至连能够抓紧的稻草也没有,只有眼泪能替他回答。 “将军,京城到了。”士兵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公冶明擦了擦眼泪,哑声道:“你们几个,每人去拿一把铲子,日落前,在这里集合。” 天寿山是大齐的帝王陵,已经埋了五位帝王,都在红墙之内。 守陵人守在陵墓周围,日以继夜地种树,数万株松柏将陵墓装点得郁郁葱葱。 夜色已深,两个守陵人扛着锄头,走在下山的小路上。 “新葬的那个皇上,叫什么?” “明霄帝,听说还很年轻,才二十出头。” “二十出头就死了?命真薄啊。” 俩人正感慨着明霄帝之死,两双手从背后伸了过来,一左一右蒙住他们的口鼻,叫他们不能大喊。 守陵人瞪大了双眼,下意识地扑腾双腿,想要挣扎,只见一柄银亮的刀,架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更多蒙面人从树林中走出。他们整齐划一地穿着黑衣,蒙着脸,腰间配着一般长刀,肩上扛着一柄铁铲。 这些人在山道两侧站定,一左一右列成两排,将道路中间的位置空开。他们列队的动作井然有序,像是训练过无数次一般。 一个瘦高的人影出现在了人群尽头。他同样穿着一身黑色,脸上蒙着块黑布,露出一双格外秀气的双眼。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两手空空,既没有配刀,也没拿铲子。 守陵人心里有了定论,此人一定是这帮盗墓贼的老大。 那老大缓步走近过来,在二人面前站定,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把皇上葬在哪儿了?” “大人,这山上到处都是葬的皇上。”一人笑着,想着装疯卖傻地糊弄过去,脑后便传来呵声。 “老实回答将……大人的话!”蒙人说着,手里的刀刃往守陵人的脖颈上刮了一下。火辣辣的刺痛瞬间传来,激得守陵人浑身一个哆嗦。 那刀刃不是普通刀刃,上头沾了盐粒,沾在伤口上,痛的钻心。 “要是不好好交代皇上的去处,我就让他们把你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刮下来。”嘶哑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恶毒的话语,宛若阎罗在世。 守陵人成天在陵墓边上打转,练就一身胆大的本领,本不害怕鬼魂。 但他也从未听过这样吓人的声音。一股恶寒从脊背袭来,他不禁在想,这人或许是真的阎罗,带着阴曹地府的鬼兵,来索皇上的魂了,自己若是不按他说的做,恐怕要下地狱去。 “大大大人说的是哪位皇上?”守陵人老老实实问道,舌头不自觉地打颤。 “是正月初一驾崩的那个皇上。”沙哑的声音道。 “大大大人沿着小路往东走两百步,明霄帝就葬在那里,那上头的柏树都是新栽的,土很松。” 擒着衣襟的手动了下,守陵人被蒙面人拉扯着,站在队伍最前,往他所说的方向走去。 夜色越来越深,山上满是高耸入云的松柏,茂密的枝叶包裹着行进的众人,铺天盖地,连月光都透不进来。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走着,走了一阵,总算看到了月光。 正如守陵人说的一样,这里是片新栽的柏林,树还是树苗,脚下的土地也很松软。 “明霄帝就葬在这里。”守陵人道。 公冶明环顾四周,他不懂什么风水,也不知道守陵人有没有撒谎。 但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有种说不上来的预感,觉得自己离白朝驹很近了。 “放了他们吧,就是这儿。”他对挟持着两个守陵人的士兵道。 “老大,放他们走的话,会不会暴露咱们的身份啊?”士兵问道。 “把他们平安送到山下。”公冶明下令道。 士兵点了点头,拿刀背抵着守陵人的后颈,赶着他们往山下走去。 其余人纷纷举起铲子,按照公冶明的指示,在山上挖了起来。 这里刚被松过土,挖起来还算轻松,但要挖到墓地里,还是得费不少功夫。 天寒地冻的腊月,众人挖出了热汗,只有一人站在寒风中冻得发抖。 公冶明缩着脖子,依着一颗干瘦的松树,给自己避寒。 “要不把貂皮披上?”一个黑色的包裹掉到他的面前。 公冶明伸手捡起,感慨道:“多谢,得亏你记得帮我带上。” 解开包裹,他忽然愣住了。包裹里是一件黑色的貂皮,正是白朝驹答应送给他。 他慌忙抬头张望着四周,除了那些正在挖坟的士兵,树林里空空荡荡,什么人影都没有。 第254章 也无风雨也无晴·下 就算我不在,你也…… 树林中, 四双眼睛正在暗中观察。 “这帮人什么来头?哪有这样倒斗的?”一个矮个子道。 “二哥别笑他们,咱们一开始做这行的时候,不也这样吗?”个头娇小的女子道。 “那个笑面小哥, 他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皇上?”另一个瘦高男子道。 “咱们仨才把他从皇陵里把他盗出来,他要不是皇上,能被葬在皇陵里?” “倒是你, 究竟给他灌了什么东西?咱们方才看他明明都死透了, 怎么又活过来?他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别不会是粽子吧?”被称为二哥的矮个子对那名瘦高男子问道。 “他当然是活人!我要能有这种起死回生的本事,早就是名扬江湖的神医了,还犯得着去偷、去盗吗?”瘦高男子道。 “你喜欢去偷、去盗,不因为是盗圣的徒弟吗?”姑娘笑着打趣他。 瘦高男子一下子急了眼, 不服气道:“去你丫的, 你们三个盗墓贼,专偷死人的东西,不也是贼吗?有什么好说我的。” “三妹,别把话题扯远了。”另一年长男子拍了拍姑娘的肩膀,对瘦高男子道,“蛇兄,你既然没有起死回生的本事, 那笑面小鬼能活过来, 又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死了没?” “这事说来也蹊跷,那日他把两贴药交到我的手里, 特地嘱咐我,说第一贴药会叫他死去,第二贴药又会让他活过来。” “你们可不知道吧?我可在公主府的房梁上待了整整三天三夜,就为了替换那壶毒酒,这笔买卖能成, 都是我的功劳!”蛇兄得意洋洋道。 “你也别把功劳都拦到自己头上,要不是咱们仨潜入皇陵,你一个小贼,怎么偷出这些?” 姑娘拍了拍身后的木车,车上堆满了黑色的麻袋,里头装得鼓鼓囊囊。这都是给皇上陪葬的稀世珍宝,至少能值千两黄金。 “三妹,别这样说,若不是他暗中调换了公主的毒酒,笑面小哥早就活不成了。”年长男子道。 “咱们还要等多久?”矮个子哈欠连天。 “笑面小哥说,他要去给那帮人的老大送个东西,应当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姑娘道。 “这个臭小子,才刚刚起死回生,不应当小心点儿吗?怎么还抛头露面的,去见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瘦高男子疑惑道。 “我倒是看那人的身形有点眼熟。”姑娘的眼眸滴溜溜地转着,在回想从哪里见过那些人的头领。 第291章 想了好一会儿,她忽地瞪大眼睛,激动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当年杀了仇老鬼的那个朝凤门的小杀手??就是笑面小哥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去救的那人?,那帮人?的头领,好像就是他。” 士兵们还在?专心致志地挖着泥土,公冶明则裹紧身上的貂皮,默不作声地离开了他们。 他在?寒风中漫无目的地四?处行走,想找到方才把貂皮递给自己的人?。 没走几?步,周围又是高耸入云的松柏,将夜幕中的山林遮蔽得一片漆黑。 他感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了,但依旧不愿意坐下歇会儿,只是把脸上的面罩扯下,深吸着冰冷的空气,人?自己清醒过来。 风中飘来了悠扬的歌声。 “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 公冶明顷刻间打起了精神。这是白朝驹从前唱过的童谣,他记得这段旋律。 一定是他,真的是他! 原来他不是不愿意见我,而是方才那里人?多眼杂,他不方便?见我,故意引我过来。 公冶明顺着歌声往前走,走到了一处上坡路。 若是曾经,他早就说?一不二地冲了上去。可现在?,长途跋涉的他已是体力不支,才往坡上走了几?步,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止步不前。 “你快出来。” 他只好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想以此?叫白朝驹出来。 山风忽得大了,席卷着在?他耳边呼啸而过,别说?他的声音,就连那支童谣也被狂风吹散,听不到了。 “快出来,见见我。”公冶明再度呐喊。 他顿了顿,又补上三字:“白哥哥。” 树干的轮廓动了下。 公冶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漆黑一片的树林中,终于?现出了一个人?影,由远及近,逐渐显露出熟悉的模样。 白朝驹顶着一头乱发,脸上挂着笑。 见他终于?出现,公冶明心头格外喜悦,可嘴角却止不住地往下垮去,眉头皱皱巴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以为你死了,真的以为你死了……” “我这不是还活着呢。”白朝驹抱住他的肩膀。 温热触感从衣襟透出,传到自己的胸口,公冶明终于?确信,白朝驹没有死,正?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 “我就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好人?,是她逼死了你,叫你当不成皇上……” “说?什么傻话呢!”白朝驹笑道,“大齐本的皇上本就姓陆,我一个无名之?辈,怎么可能当得了皇上?” “是你不让我杀了她,如果我杀了她,皇上就是你的……”公冶明此?时格外委屈。 “我确实不想让你杀了她。”白朝驹认真看着他的眼眸,“比起当皇上,我更不想做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我的命是公主救的,我不能放任你杀了她。” “可她只是在?利用?你啊。”公冶明道。 “这怎么算利用??我们都愿意扳倒姚党,给朝廷上下重新洗牌。如果这也算利用?,那也是咱们在?相互利用?,你觉得我在?利用?你吗?”白朝驹道。 公冶明摇了摇头,说?道:“你没有利用?我,因为我心甘情愿愿意帮你。可是公主利用?了你,所以她也利用?了我。” “不能这样说?。”白朝驹慌忙制止他,“你已经是大齐的将军了,等?你回京,公主一定会给你升官加爵。这不是在?利用?你,你是在?替大齐做事,你以后也得一心一意跟随她……” “这些事我知道。”公冶明打断他道,“可我更想替你做事。其实我们还有机会,你也可以再当皇上,我手?里还有兵,我们可以从新再来……” “我当不当皇上,有那么重要吗?”白朝驹慌忙打断他,不敢听他再说?下去。 “当然?重要。”公冶明嘴唇颤抖着,眼睛红得厉害,“我不想看你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哪是一场空呀,我也做算过皇上了,咱们不是还坐在?龙椅上了吗?”白朝驹笑道。 公冶明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虽然?白朝驹说?得没错,但他心里觉得,这样子当的皇上,和真正?的皇上不一样。 “其实我早就和公主约定好了。”白朝驹伸出手?,给他擦着眼泪,动作很轻很缓,小心地避开他上的脸上的疤痕。 “我本想叫你在?江南等?我,等?我登基,自然?会恢复你的官职。如此?一来,或许我要十年才能上京,或许永远都去不了京城。 “得亏你没有放弃,带着那么厉害的队伍回来,帮了我们大忙。归德一战打得很辛苦吧,杨均他都告诉我了,说?你现在?的身子,连刀都握不住。这么危险的事,我怎么可能和你一起从头再来一遍?” 听到他把自己的状况原原本本说?出来,公冶明的眼泪掉得更厉害了。他只能用?气声在?白朝驹耳边道: “是我连累了你……” “当然?不是,是我已经不想当皇上了。”白朝驹伸出手?,捧着他的脸颊,在?他嘴唇上轻点了下。 “你回京后,要好好听公主的话,她已答应过我,会给你安排个闲职,你要安心修养,养好身子,等?你把身子养好,我再回来看你。”白朝驹道。 “你要……走了?”公冶明不敢确信。 “我当然?得走。”白朝驹笑道,“我当着公主的面喝了毒酒,怎么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知道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关系甚好,倘若我没有死透,你也会一起遭殃的!我先出去避避风头,等?她把这事淡忘了,再来找你。” “何时再来找我?”公冶明问道。 白朝驹仔细想了想,说?道:“得十年吧。” “十年!?”公冶明瞪大了眼睛。 “对,十年!”白朝驹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十年里,你一定要养好身子,好好在?公主身边做事,一直等?我回来。” “可不可以不离开这么久?”公冶明恳求道。 白朝驹愣只思考了一瞬,立刻否决道:“得要这么久。” 公冶明怔怔看着他。 十年,真的太久了,他都不敢想象,以自己现在?的身体,还能不能再活十年这么久…… 他嘴角嗫嚅着,还是没能说?出心底的话,只是道:“那你也要好好的。” 说?罢,他已经泣不成声,视线一片湿滑,什么都看不清。 白朝驹温和的声音又在?耳边传来:“别担心了,你手?下有这么多人?,他们都很会照顾你。就算我不在?,你也能过得很好。” 说?罢,他在?公冶明的额头轻点了下,将他抱在?自己的臂弯里许久,最后,又在?他的脸颊上亲吻了下。 他终于?狠下心,不再看他,转身往山上走去。 山上四?人?已经等?了他许久,正?是傩面十二相中的鸡、牛、猪、蛇四?人?。 “启程,下山。”他对那四?人?道。 “笑面小哥,你哭了?”牛姑娘小声道。 “晚上风大,沙子吹眼睛里了。” 白朝驹故作不在?意地一笑,指着满载着赃物的车。 “别看我了,还是看好咱们的车吧,咱们从墓里搬了这么多金银财宝出来,能卖一大笔钱吧。” 第255章 这座楼的金主是谁? 京城新开了座酒楼…… 开年的躁动过后?, 京城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只是城东的一座大宅空空荡荡,许久都没能卖出去。 那里曾是红极一时?的大齐首辅姚望舒的府邸, 在繁华且拥挤的京城,占地一百余亩,几乎和整个紫禁城一样大。 姚望舒死后?, 整个姚府被抄, 姚家所有家产充公,大宅也被顺天?府收缴,挂价公示,静待别人卖下。 可这一百余亩的宅邸实在太大, 要价居高不下, 大齐上下的商人都前来问价,但无?一人能买得起。 县令只好下令,把?姚府的围墙拆了,将里头各个院落分隔开来,依次出售,买得起的人终于多?了起来。 而姚府靠街边的院落,更是位置极佳的商铺。姚府四面都靠街, 北靠文福街、南靠武陵街、东靠华秀街、西靠静安街, 都是京城顶顶繁华的街道。 其中东向的屋子,院落格局最大, 也最适合改成大铺,哪怕价格偏高,商人们依旧为此争破了脑袋,甚至在街上大打出手?。 经?过几次流血斗殴事件后?,县令只好将其中最热门的几间屋子以唱卖的方式进行出售, 价高者得。 唱卖会?定在明霄元年的六月初三,在城中的韵南茶楼举行,从辰时?开始,持续整整五个时?辰,到宵禁时?分才结束。 一名商人以全场最高的价格,拍走?了华秀街上位置最好的一间大院。没人知道这名商人叫什么,只知道他?是头一次出现在京商的圈子中,之后?也没有再次出现。 第292章 两个月后?,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花好月正圆。 公冶明坐在京营的幄帐中,细细翻看桌上的文书。夜色已深,京营里的将士们大多?已各自回家过节,只有他?一人,驻守在空空荡荡的京营中。 “将军。”一个年轻的士兵掀开公冶明的幄帐。 他?名叫卫九,别人都叫他?九哥,是个土生土长的京城小伙,对城里各个角落都很熟悉,头脑也灵活。 “进来吧。”公冶明道。 卫九笑盈盈地走?了进来,双手?背在身后?。 看他?一脸喜悦,公冶明问道:“我嘱咐你去查的事,有眉目了?” “那道没有。”卫九道。 眼看着自家老大的眼神冷了下去,他?慌忙找补道:“将军,今日可是中秋,您也别太操心什么盗墓贼的事了,这事连皇上也不在意,顺天?府都查不出个所以然?,咱们神枢营是皇上卫队,服侍好皇上就行,不用太操心天?寿山上的事……吧?” 卫九说?着,抬眼小心打量公冶明的脸色,那张清秀的脸冰冰冷冷,看起来凶巴巴的,但他?心里清楚,将军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公冶明放下手?里的文书,注视着卫九,缓缓道:“你是真的查不出来,还是不想去查?” 内心的想法被拆穿,卫九心虚地挠着头,小声道:“我只是个兵,查人对我来说?,太难了……” “倘若你能将盗墓贼的头子抓到,我赏你二十两银子,如何?”公冶明说?道。 “二十两?”卫九瞪大了眼睛,有这么一笔钱,足够他?的京城潇洒快活许久。 他?打量了会?儿公冶明身上洗得发旧的粗麻布衣,不敢确信道:“将军,您真能拿得出这么多?银子?” 公冶明冷冷看了他?一眼,说?道:“不信就算了,神枢营这么多?人,想要这二十两银子的人多?得很。” “我信,我当?然?信!”卫九赶忙道,生怕公冶明把?这赚钱的机会?送给别人。 “那你好好去办。”公冶明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将军,查盗墓贼的事情要紧,但您也别累坏了身子。今日可是中秋,我特地给您带来了好饭好菜。” 卫九从背后?掏出一个准备已久的饭盒,举到公冶明跟前,他?刻意登门拜访,就是为了这事。 “放着吧。”公冶明用眼睛指了指桌上。 “将军,这可是我从得意楼打包来的,全京城最好的淮扬菜……”卫九还在忙不迭地给自己邀功。 “知道了,饭我会?吃的。你去把?盗墓贼的事办好,比送这送那的好一万倍。”公冶明道。 “一定办好,一定办好。”卫九连连点头,从幄帐里出去了。 公冶明又?翻了会?儿文书,这文书是从顺天?府要来的,记录这几个月来京城各色各样大小案件,足足有数千页。 他?感觉有些烦乱,去找盗墓贼不过一个噱头,他?真正关心的是白朝驹在哪里。 陆歌平给他?一个神枢营指挥使的位置,将他?从外地调到京城,算是升官,却?也是将他?放在自己眼皮底下看管。 他?走?不出这偌大的京城,也只能在这里查找白朝驹的下落,可哪个盗墓贼会?在当?地销赃呢?这根本是一无所获。 淡淡的饭菜香味飘到鼻尖,他?也确实饿了,于是将文书堆到桌子一旁,把?饭盒端到面前。 饭盒被装点得十分精致,上头扎着缎带,带子下压着张纸,纸上盖了三个印章,分别是“粉蒸狮子头”、“文思豆腐羹”和“扬州炒饭”。刻字是蝇头小楷,字迹很是娟秀。 公冶明将纸片放在一旁,解开捆住饭盒的缎带,才发现这带子也是特制的,上头用银线绣着“得意楼”三字,似是刻意彰显自己的招牌。 什么得意楼,也不知道是京城哪个酒囊饭袋的家伙开的。说?是京城最好的淮扬菜,大抵还比不上我在临江楼吃过的剩饭剩菜…… 公冶明想着,掀开了食盒的盖子,一股腾腾升起的热气?直扑他?的面庞。 食盒中间端正只瓷碗,碗中央盛放着个白里透粉的肉丸子,丸子一半没在汤中,汤是清的,没有油花,上头缀着几棵枸杞,香味扑鼻。 他?拿起筷子,想将丸子夹起,稍一用力,丸子就碎成两块,清汤上浮出一层薄油。 他?只好换了勺子来舀,放入口中一抿,肉香四溢,带着些许马蹄的脆爽。 这菜做得倒是不错。公冶明点了点头,对这家闻所未闻的得意楼有了改观。 他?将狮子头放在桌上,掀开下一层食盒,盒中端正放着一盘扬州炒饭,绿色葱段点缀在上,金包银的饭粒中夹杂豌豆,笋丁、花菇丁、鸡肉丁、火腿丁,迎面而来是浓郁的饭香。 公冶明用勺子舀起一口,放入嘴中。米饭油润润的,粒粒分明,带着鸡汤的香气?。 不愧是京城最好的淮扬菜,像这样好吃的炒饭,他?只在临江楼吃过。 他?忽地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椅子上站起,往幄帐外走?去。 “我就说?这家的淮扬菜好吃吧。”卫九眉开眼笑地对其他?人炫耀着,“将军才吃过一回,就请咱们下馆子来了。” 这日是八月十六,中秋的后?一日,按理说?不是逢年过节,客人会?少一些。 可得意楼的生意依旧欣荣,座无?虚席,甚至酒楼门口还排着长队。 得意楼的门头和临江楼完全不同,装修甚是豪华,但公冶明将菜单扫了一遍,还是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点了几个招牌菜,把?菜单归还给店小二,说?道:“我想去你们家后?厨看看。” “客官大可放心,咱们家后?厨干净地很,食材都是今日清晨采买的,不然?做不出这样好的口味。后?厨烟熏雾缭,客官还是不要去了吧。”店小二道。 “我得去后?厨看看。”公冶明执意道。 店小二打量着屋子里十来个大汉,清一色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仿佛自己再推托一句,这些人就会?立刻扑上来,把?自己撕个粉碎。 他?只好满面笑容地看着面前这个清瘦的年轻人,说?道:“客官请随我来。” 公冶明跟在店小二身后?,在得意楼的走?道来回穿梭,迎面遇上不少端着酒菜的伙计,清一色都是陌生的脸庞。 他?心里不免打起了鼓,或许只是自己想得太多?,大齐人杰地灵,能做一手?好淮扬菜的厨子不少。 临江楼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子,未必会?背井离乡,来到京城这样大的酒楼,就算他?到了京城,也未必和白朝驹有关。 “客官,后?厨就在这里。”店小二带着他?走?到后?院。 后?院是备菜的地方,院子里的阴凉处摆着各式各样的蔬菜,几人坐在凳子上,埋头在盆里洗菜,地上全是水渍。 公冶明往炊烟袅袅的灶房走?去,身后?传来店小二的声音:“客官,地面湿滑,小心脚下啊。” 他?走?到灶房门口,还没进去,便听到一阵呵斥。 “说?了切丁,怎么切的丝呢?越忙越出错,真是越忙越出错!” 声音有些耳熟。 隔着炽热的火气?,公冶明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正在灶台前忙碌。 他?试探着喊了声:“徐大哥?” “别催了别催了!”徐闻头也不回道,“马上就好了!” 店小二站在院子里,看着从灶房回来的年轻人,他?迎上前去,好奇问道: “客官,您和咱家的厨子认识?” “或许认识。”公冶明道。 或许认识?这是什么说?法。店小二正在疑惑,年轻人沙哑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你们家掌柜,是不是姓白?” “不是哦,咱家掌柜的姓叶。”店小二道。 姓叶,那没错了,一定是他?了。 “客官,那你应当?是认错人了。”店小二又?道。 公冶明没有否认,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竟浮现出丝丝缕缕的笑意,像是初冬最明媚的阳光。 第256章 抓到你了 咱俩凑在一块儿,也算个名利…… “将军, 这事不妥吧?”卫九站在幄帐里?,一脸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老大。 “何处不妥?”公冶明抬眼看向他。 “您说得?意楼的叶掌柜和徐大厨是盗墓贼一伙儿的,可人家县令早就问过他们了, 皇陵失窃的时候,他俩还在建州呢,这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卫九为难道。 “而且得?意楼的名?声这么好, 咱们要是自作主张, 把他俩抓了,又找不出证据来,百姓们会说官府办事不利啊。” “我只是说,他俩和盗墓贼有关, 我可没说他俩就是盗墓贼。”公冶明纠正道。 “可是将军, 没有证据表明他俩和盗墓贼有关啊。”卫九一脸为难地看着他,深怕他哪里?吃错了药,得?了癔症,在那里?指鹿为马。 第293章 “你?若是能将他们俩人好好审问审问,肯定能得?知盗墓贼的下落。”公冶明道。 “审问审问?将军的意思是,我还是得?把他们俩抓起来?”卫九不敢确信道。 公冶明忖思片刻,问道:“你?会扮鬼吗?” 八月十七的夜里?, 得?意楼发出了两?声惨绝人寰的惊叫声, 前一声在二?楼的掌柜卧室里?,后?一声在后?院的厨房里?。 叶求金和徐闻俩人瑟瑟发抖地站在院子里?, 萧萧秋风吹着他们手脚冰凉。 在他们的面前,站着个无头男子,穿着一身满是血污的黄袍,黄袍上隐约露出一些龙纹。 “快说,盖酒楼的钱是谁给你?们的, 要是不说,我把你?们的魂带回地府……”幽幽的声音从“无头男子”的胸膛传出。 徐闻还有几分镇静在,对?着“无头男子”颤颤巍巍地开口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你?敢问朕是谁?”“无头男子”提高了音调,“朕乃大齐第六位帝王,陆濯!” 听到陆濯的大名?,叶求金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道:“皇上饶命,皇上饶命,皇上的宝贝不是鄙人偷出来的,鄙人只见到了银子,没碰那些东西呀!” 徐闻虽然心里?也怕得?要死,但还是拼命拉着叶求金的衣袖,小声道:“可别咱们的恩人供出来……” “恩人!?”“无头男子”震怒道。 仿佛是感?受到“天子”的怒意,嗖嗖的破空声传来,数枚箭矢落在俩人周围的空地上,噼里?啪啦宛如下雨一般。 徐闻浑身一个哆嗦,腿不自觉地发软,也随着叶掌柜的一起,扑通跪倒在地,嘴里?忙不迭道: “皇上饶命,是白小哥劫的坟,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啊!” “我可以?饶你?们一命。”“无头男子”幽幽道,“只要你?们带我见到这位白小哥。” “当然,当然!皇上随我们来!”俩人忙不迭地答应着,全然没有想过这位神通广大从地府归来的“皇上”为何只能找到自己,却找不到白朝驹身在何处。 等这一群全副武装的黑衣人把一间其貌不扬的京城旧宅包围时,白朝驹已经来不及逃了。他只能在数百只弓弩的包围下,乖乖带上镣铐。 一左一右两?杆银枪架住白朝驹的胳膊,押着他从屋里?走出。 此时卫九正忙着脱下身上的伪装。他给自己做了个木质的肩垫,带在头上,把整件衣服抬过头顶,假装没有头的样?子。而这件黄色的衣服,是他问和尚要来的,上头的龙纹也是他自己画的,这东西得?赶紧烧了,可不能让别人看见。 “九哥,盗墓贼擒住了,带去哪里??”士兵对?卫九说道。 “还能带去哪里??像这种胆大包天的小贼,连皇上的坟都敢盗,当然是押入大牢,等秋后?问斩吧!”卫九大手一挥,命那些人把盗墓贼带走,心里?美滋滋的。 将军果然有本?事,顺天府都抓不到的盗墓小贼,被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线索。事已成,这二?十两?银子,我赚得?也太轻松了。 次日的天一亮,卫九兴高采烈地走进神枢营里?,对?公冶明报告这个喜讯。 公冶明脸上一喜,赶忙道:“快把他带来见我。” “我们已经把他关在顺天府的大牢里?了。”卫九道。 公冶明脸上笑忽地僵住了,惊讶道:“你?把他关进了顺天府大牢?” “咱们神枢营也没有牢房,像他这样?敢盗皇陵的要犯,只能关到顺天府的大牢……” 卫九说着说着,声音弱了下去。他感?到将军的神色有些不对?,没有要犯落网的喜悦,反倒有一股浓浓的担忧。 “快带我去顺天府的大牢。”公冶明道。 白朝驹躺在大牢的地上,架着二?郎腿,双手垫在脑袋底下。 神枢营的士兵搜查地并不细致,没有发现他藏在牙缝里的钥匙。他把钥匙攥在手心里?,冥思苦想了一晚上,犹豫着要不要逃跑。 是小老鼠的人找到我吗?那个装神弄鬼的手法,真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 可昨夜我没有瞧见他的人,扮鬼那人说话的声音也不像他。 大牢外?传来一声的“咔哒”声,白朝驹猛地坐起身,隔着铁栏杆探头探脑地往外?看,想确认是否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地牢阴暗幽深的走道上,俩人一前一后?走来。 一人提着灯笼,在面前引路。另一个跟在他身后,脚步无声无息。 “将军,人在这儿。”狱卒将灯笼放在关押白朝驹的牢门前。 公冶明在牢外站定,看着坐在地上的人。 白朝驹还穿着身亵衣,一头桀骜不驯的头发披散在肩上。他乖巧地盘腿坐在地上,抬着小脸,眯起眼睛,一脸尬笑。 半年不见,公冶明的气色好了不少,虽然面色还三分病态,但已然有了做将军的威严。他穿着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站在牢门外?头,这让白朝驹心跳得?很快。 “你?会救我出去的,对?吧?” 他有些不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心里?也清楚,十年再见的话,确实说得?有些重了。 他本?意是想让公冶明好好修养身子,从长计议,不能随便耍小性子。为此他刻意在京城找了住所,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等时机成熟就去见他。哪料这样?一来,反倒叫公冶明更?快一步找到自己。 他不会找自己算账吧?故意让自己受些牢狱之苦,长长记性。 但不管怎么说,我偷的可是给自己陪葬的东西,自己偷自己,这都不能叫偷吧?他对?着公冶明挤眉弄眼,想令他明白自己的苦衷。 公冶明疑惑地抬起了眉头,看了一会儿,总觉得?不明所以?,低头对?狱卒道:“你?们抓错人了,这是我哥哥,把他放出来。” “你?哥哥是不是……?”狱卒欲言又止。 “他脑子不太好,见谅。”公冶明道。 白朝驹敢怒不敢言,只能吹胡子瞪眼,发出无声的怒吼。 “将军,人可以?放,但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一下。” 狱卒取出一本?册子,翻了几页,对?公冶明道:“可否请将军告知此人姓名??我需要登记在册。” “姓名??”这话把公冶明问住了。 叫白朝驹肯定是行?不通的,白朝驹曾经就是顺天府的典史,早在两?年前被姚望舒的手下追杀致死,死得?明明白白,不可能死而复生。 叫陆濯更?是不可能,陆濯已经被葬在了天寿山上的皇陵里?,举国?上下无人不知。 那他现在应当叫什?么? 公冶明不确信地回过头,对?白朝驹投去求助的目光。 白朝驹明白他的意思,但又不好直接出声,只能用口型给他提示自己现在的姓名?。 开头是个明显的“白”字,公冶明看懂了。后?头的字,只见白朝驹把嘴缩小,微微撅起,好像是个“玉”的音。 公冶明了然地点了点头,对?狱卒说道:“他叫白驴。” 你?才叫白驴!白朝驹心里?叫骂着,脸上只能赔笑,看着狱卒拿钥匙打开了拴门的铁索,又将自己的手铐脚镣一一解开。 “将军,都解开了。”狱卒道。 公冶明走到门口,伸出手,将披头散发的人从地上拉起,往地牢外?头走。 俩人一言不发地走了许久,走到一处无人巷子,白朝驹终于忍不住了,按住公冶明的肩膀,凑到他耳边抱怨。 “你?这个笨蛋,怎么看的口型?你?才叫白驴!” “说的不就是个驴字吗?”公冶明面不改色地反问着,甚至模仿他的口型。 “我说的是,白、玉、霄!” 白朝驹叹了口气,解释道:“你?不是最喜欢梅花吗?梅花别称不就是玉霄神吗?白梅花就是白玉霄啊,这不是很容易就能想到吗?” “我不知道啊。”公冶明道。 “你?真的……笨死了!”白朝驹气得?在原地抓耳挠腮。 公冶明幽幽道:“你?说我是笨蛋,那你?这个被笨蛋逮住的盗墓贼,岂不是笨上加笨?” “我可不是盗墓贼。”白朝驹理直气壮道,“我只是拿了些给自己陪葬的明器,怎么能叫盗?” “你?这个拿墓贼。” “也不能叫贼。” “那些明器,你?究竟卖了多少钱?” “几百两?吧。” “才几百两??” “是金子。” 公冶明瞪大了眼睛,喃喃道:“难怪你?都不想当皇上了,这笔买卖,还真挺赚的。” 唉怎么说呢…… 忙活了半天,到头来连个真名?都留不下,俗话说自古忠孝两?难全,依我看,名?利也是两?难全啊。 不过也好,现在我有了利,你?有了名?,咱俩凑在一块儿,也算个名?利双收吧。 第294章 白朝驹眯着眼睛,故作轻快地笑道:“我都跟你?说了,这可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等我再攒些钱,一定把整条华秀街都买下来。” 第257章 婚礼(全文完) 都想掀盖头怎…… 关于结婚一事, 公冶明?本打算低调处理,毕竟他在世上无亲无故,白朝驹也同他一样, 省了父母之命的事。 但媒妁还是?得?请,讲究一个“明?媒正娶”。 可神枢营里的大伙儿,对媒妁不媒妁的事毫不在意, 他们关心的只是?婚宴的酒席。 公冶明?本打算办的简单些, 只请些关系亲近的。但他身位神枢营指挥使?,有些同僚是?不得?不请的,尤其是?先前待他有恩的那些将军。像是?参将常瑞,兴州卫指挥使?杨均, 还有后军都督府总督刘胥之。 请了一个后军总督, 也不能不请五军都督府的其他总督,最后人越请越多,什么神机营、五军营,都请了过来,婚宴办成了京卫大团建,整整有一百来桌。 至于吃席的地点,在卫九的强烈建议下, 定在了得?意楼。 这一套下来, 神枢营指挥使?要结婚的事,全京城上下人尽皆知, 甚至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 此时,两位新人还在同媒婆商讨成亲当日的细节。 媒婆笑盈盈地看着两位端坐面前的俊俏男子,说道: “虽说二位的情况有些特殊,但并非没有先例,闽南地区将两名男子通婚叫做契兄弟, 也按娶亲的礼数举办,咱们不妨依照那里的习俗,二位都穿新郎服拜堂,如何?” 公冶明?点了点头。 白朝驹点了下头,又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怎么了?”公冶明?看向他。 “穿着新郎服,就不能掀盖头了。”白朝驹道。 “掀盖头?” “对呀,就是?把?新娘的红盖头掀起,露出漂亮的脸,像这样。”白朝驹伸手在他头上比划了下。 “这有什么好掀的,你又不是?没见我长什么样。”公冶明?道。 “那可不一样,婚礼的时候,你不得?盛装打扮一下?肯定比平时更好看。”白朝驹道。 公冶明?想?了想?,说道:“好,那我也要掀你的。” “啊?”白朝驹瞪大了眼,“如果?你也掀我的,那我就没法掀你的了。” 他本意是?想?自己掀公冶明?的盖头来着,如果?公冶明?不愿意,他也做好了放弃的准备。可公冶明?却?说也要掀他的,反倒令他猝不及防。 公冶明?问道:“为?什么不能俩人一起掀?” “你的眼睛被盖头挡着,就算掀了对方的盖头,也看不到对方的样子啊?”白朝驹解释道。 “那我先掀你的,你再掀我的,这样总行?”公冶明?说道。 “也可……”白朝驹欲说还休地答应下来。 公冶明?点了点头,对媒婆嘱咐道:“我俩不穿新郎服,都穿新娘服。” “老婆婆我也只见过一人穿新娘服出嫁的。您可得?想?清楚了,当真两人都穿新娘服?”媒婆道。 俩人齐齐点了点头。 婚礼当日,京城的街上出现了两架轿子,一架在城东,另一架在城西?,同时往得?意楼驶来。 “公冶将军好福气啊,一次娶两个新娘。”不明?真相的百姓羡慕道,很?快有人纠正他: “你弄错了,将军娶的是?个男子。这两台轿子里,肯定都是?别人的媳妇儿。” 两台轿子走?上了华秀街,一前一后停在了得?意楼前。 隔着头纱,公冶明?能隐约看到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虽说肩上挂着华丽的霞帔,头上亦装点着凤冠,但熟悉他的士兵还是?立即认出了他。 “将军,你怎么……”卫九欲言又止。 “这是?公冶明??”常瑞也瞪大了眼睛,心想?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个事?要和男子成亲也就罢了,怎么还女装上阵了? “常瑞弟,这你就不懂了,现在的年轻的人玩得?花啊!”刘胥之拂着斑白的胡须,笑吟吟地把?酒杯推到他的面前,“该你喝酒了,别想?逃。” 三拜大礼过后,在新人的协力?要求下,掀盖礼转到洞房之内进行。 “将军怎么神神秘秘的,偏不叫咱们看看新娘长什么样。”卫九嘟囔道。 “大抵是?穿了女装,不好意思给咱们看。”常瑞道。 “兴许是?咱们的小将军等不及要和他圆房了!”刘胥之已经喝上了头,全无平日的严肃模样,开口闭口都是?荤话。 “爹,快别喝了,回家娘又要说你了。”刘光熠在一旁小声道。 得?意楼中,众人继续把?酒言欢,两位新人则悄悄地走?到了酒楼后巷的一间小院。 小院很?小,似是姚府曾经的一间角院,种着银杏树,还种了几颗桂花树,远远便闻到一阵清香。 白朝驹走?到小院尽头一间其貌不扬矮屋前,推开屋门。 屋子里头布置得很是整洁。灯点得?明?晃晃的,靠墙是?一张架子床,床顶挂着红色罗帐,用两侧的金钩挂起,床上铺着红绫被,还有一对鸳鸯枕。 “我抱你进去。”白朝驹弯下腰,伸手搂着公冶明?的腰。 公冶明的腰扭了下,似是?要躲。 “怎么,难道要换你抱我?”白朝驹笑道,“我最近没少长肉,你怕是?抱不动。” “非要抱吗?”公冶明?问道,话音未落,便觉得?身子一轻。 “也不是?非得?抱,但我想?抱。”白朝驹将身旁的人扛起,觉得?比先前沉了几分。 “呀,你也长肉了!” “应当是?上半年的时候,周大夫只准我待在屋子里,一个月只允许我出去两次。”公冶明?道。 “这样挺好,你太瘦了,是?得?长长肉。”白朝驹说着,感觉有只手摸着自己面颊。 他的眼前忽地一亮,公冶明?将他的盖头全部掀了上去。 白朝驹看不到公冶明?的脸,但从?他歪头的姿态来看,他正在仔细端详自己。 白朝驹的脸腾得?红了,说道:“你、你不能在这里就掀我的盖头,我还没准备好。” “我怕你看不清路。”公冶明?道。 “我能看得?清。”白朝驹嘟囔着,低头往床铺上走?。 虽说低着头,但依旧能感受到上方传来的炽热视线。 “我脸上的粉扑得?太白,肯定没你好看,你别一直看了。”他红着脸小声道。 头上热辣的视线收回去了些,白朝驹缓步走?到床边,将公冶明?放下,自己也挨着门围子坐好,认真注视着他。 “好啦,现在轮到我了。”白朝驹道。 红布盖头微微点了两下。 白朝驹伸手捻起盖头的两个角,将盖头一点点掀起。红布印着明?亮的火光,照得?公冶明?脸蛋红彤彤的,他涂了淡淡的脂粉,嘴唇也比往日里更鲜艳些,是?可人的桃红色。 当白朝驹看到他脸上那道疤痕时,不禁惊住了。 “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公冶明?垂着眼,沙哑的话音里有些许恼火。 “我自己不会化,找了个给戏子化妆的彩戏师来帮我化,我叫他把?疤遮了,他不肯遮也罢,还非要画只凤凰在上面,说这样好看。” 白朝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公冶明?脸上留疤的位置,被人用朱笔勾勒出几点红色,点着零星的金箔,样子倒是?挺别致。配上他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更添几分神韵。 “确实挺好看。依我看这不像凤凰,倒像是?枝红梅。”白朝驹道。 “好看吗?”公冶明?不确信道。 “好看。”白朝驹道。 公冶明?总算敢抬头看他。正如白朝驹所说,他也是?个不会化妆的生手,脸上的粉扑得?比平日里白了不止一度,看得?有些陌生。 但也是?好看的,浓密的睫毛在白脸上更加显眼,眼眸倒映着屋内的烛光,像是?承载着星河。 公冶明?注视着他的唇,那唇上涂了大红的胭脂,听说是?京城女子中最流行的颜色。 白朝驹的唇形本就立体,胭脂涂得?不太均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 公冶明?看了会儿,不知怎的,脑子冒出了个要帮忙他抹匀的念头,他伸长脖子,对着他唇就吻上去。 白朝驹被着猝不及防的亲吻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接住了他的唇。 一股冷风吹来,木窗发?出了“咔哒”的轻响。 公冶明?忙停下,站起身,往窗外走?去。他将松动的窗户打开,往外头探了探,又关上了窗户,将窗栓栓上。 “外头有人?”白朝驹问道。 “或许是?有人,但已经走?了。”公冶明?坐回到床边。 “不要管那些偷窥狂,咱们继续吧。” 白朝驹笑道,伸手搂着公冶明?的脖颈,将他往床上搂去,顺势抬脚顶了下金钩,让罗帐落下,将整张床铺遮挡得?严严实实。 第295章 紫禁城内,一个黑影飞快地跑着。 他跑到一件宫殿内,对一男子道:“汪先生,正如你想的那样,神枢营指挥使成亲的对象,和明霄帝长得一模一样。” 汪庭点了点头,起身往乾清宫走去。 夜色已深,陆歌平还没睡下。她正坐在乾清宫的大殿里,埋头批着奏折。 “皇上,汪先生来了。”小太监禀报道。 “今夜我有些乏了,不用他来侍寝,你劝他回去吧。”陆歌平道。 “皇上,汪先生说,他有急事找您。”小太监道。 陆歌平眉头皱了下,她写完手头的最后一字,缓缓道:“叫他进来吧。” 急事?能是什么急事呢?陆歌平将奏折整齐叠好,放在一旁,注视着大殿中行礼的男子。 “直说吧。”她道。 汪庭抬起头,神情有些激动。 “皇上,臣刚刚查到了明霄帝的下落,他根本没有死。今日同公冶将军成亲的人,就是他!” 陆歌平淡淡笑了下,说道:“那照你的意思是,朕下令安葬明霄帝,这命令下错了?现在坐在这里,应当是明霄帝才对?” “臣不敢!”汪庭慌忙下跪在地,连连磕头,惊恐方才的话语忤逆了面前的人。 “臣的意思是,明霄帝若是还活着,会暗中威胁皇上的位置啊。”他颤声道。 “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明霄帝已经死了,是你多心了。”陆歌平注视着汪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那公冶将军的相好……”汪庭道。 “那是他的私事,你为何要去掺和?你若这么清闲,不如过来给我捶捶肩膀。”陆歌平道。 汪庭提起衣服,缓步走到龙椅旁,依照从左到右的顺序,依次给她松骨。 陆歌平将左胳膊放在了扶手上,示意他锤得更用力些。 一拳落下,“咔”一声清响,龙椅的左扶手从根部齐齐裂开,率落在地,龙头和龙身摔成两节。 今日真是倒了霉了!忤逆了皇上还不够,现在又出这档子事,皇上岂不是得拿自己人头过问? 汪庭僵在了原地,连跪地求饶都不会了,浑身直打哆嗦。 陆歌平俯下身,捡起雕着龙头的碎木,对着断面细细看了会儿,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邋里邋遢的破椅子,也是时候换一把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