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鸟之吻》 第1章 《蛇鸟之吻》作者:青律【完结】 文案: ·原创设定单元文,正文已全部完结,欢迎食用· 闵梵出道时凭神颜刷爆热搜,半年迅即流量登顶,黑粉数度怒斥‘长得漂亮有个屁用’。 他被数次对标顶级大佬秦白炎,后者不仅票房连冠还唱跳俱佳专辑卖爆,本尊更是人帅脸冷话不多。 两人被撺掇拉踩的次数太多,无同框无瓜葛也成了对家。 直到某次晚会开场前,男人骤然闯进对门化妆间,呼吸急促还在发抖。 闵梵差点被撞倒,一扶对方胳膊却摸到了狭长翎羽。 再一睁眼,秦白炎已露出血脉觉醒的金瞳。 “救我。”他声音沙哑:“快带我走。” 当晚,双方经纪人收到秦大佬的果决留言。 “通知一下,我跟闵梵从今天开始同居。” 再打过去,当事人均已关机。 两位经纪人现场感想如下:——谢谢,好想死。 --------------------------- 世界观设定:基因分普通人类,蛇裔,羽裔。蛇与鸟互为掠食关系,化形时存在本能捕杀欲&食欲。 激活原因不明,但进化期内身形会血缘动物化,根据地域/种族各有特点。 [共有周期:觉醒--化形--稳定--筑巢--求偶--交尾 极低概率周期:产蛋--孵蛋--育雏] 单元内容参考(顺序不定/角色画风以正文为准-作者文案苦手): ·《夺羽》 禁欲/影帝/海东青攻x诱系/顶流/闪鳞蛇受[鸟蛇] ·《甜歌》 阴暗纯情毒蛇攻x白切黑夜莺受[蛇鸟] ·《苦咽》 闷罐头/刑警/繁花林蛇x刺儿头/检察官/笑隼受[蛇鸟] ·《肉食》 反骨/全能竹马/白鹭攻 x 元气/偏科乖崽/白鹭受[双鸟] ·纯浪/豪门/赤链蛇攻 x 清冷/医生/竹叶青受 [双蛇] …… 内容标签:幻想空间 都市天作之合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全文已完结,啾咪啾咪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愿你在此。 立意:爱护自然人人有责。 第1章 夺羽·1 正值年关,演播厅的后台人潮涌动,隔窗隐约能听见呼啸的烟火声。 “梵哥的皮肤底子真好,”化妆师为青年的眼尾贴好银色鳞片,笑道,“真好看,蛇年大吉!” 经纪人ayi走进来时,看见闵梵也是呼吸一顿。 他皮肤瓷白,双眸犹如沉夜里的寒星。 虽然是沉静从容的性子,又因檀黑的眉、薄粉的唇显出几分艶丽。 助理在旁边拍照,闲聊道:“说到蛇,你听说那个传闻了吗?” 化妆师没当回事:“你少看点营销号,都是编的。” ayi定了定神,示意其他人先出去。 “节目表临时改了顺序,你的节目排在第五个。” “还有就是,”经纪人踌躇道,“秦白炎的化妆间就在你对面,咱过去打个招呼吗?” 闵梵一侧眸,眼尾银鳞也被映得光华流转。 “凭什么?” 他的声音清沉微冷,笑意浅淡。 “微博上不是都在说,我跟他是死对头?” ayi叹气:“未必是人家买的黑通稿,你刚出道能红成这样,得被多少人当成眼中钉。” 营销号尽喜欢发些捕风捉影的消息,今天说秦白炎否了他的试镜,后天说他抢了秦白炎的代言。 两边都是顶流,粉丝们一旦被挑拨地掐架上头,kpi能赚好几番。 闵梵看了一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上台。 “我休息十分钟,等会儿去开嗓。” ayi心想反正都是半开麦录播,还废这个劲干嘛。 他把节目单放在化妆镜旁,叮嘱道:“人情世故还是得应付一下,对门那位……背景很深,资历也老。” 闵梵轻哂:“那我给他老人家拿两盒烟,再提一盒五粮液。” “人家也才二十八!” 过年事多,经纪人没聊两句又叼着烟出去接电话。 闵梵点开微博,又被智能算法精准推送。 @娱乐扒点档:从‘小秦白炎’到新晋顶流,闵梵据悉受邀参演《白墨》,与前辈合作劲爆对手戏,疑似达成世纪和解! 评论区已是一片乱战。 [抱走我梵,欢迎来听年榜top1专辑《悉心》,大年初一合家欢电影《家有仙翁》超级好看!] [不是,营销咖又来蹭了?踩着我哥出道还吸血个没完了是吧,大过年的喜欢膈应人?] [@梵音反黑站,这个营销号能不能赶紧举报了,天天引战烦死了#呕吐] 闵梵略一皱眉,想到《白墨》的试镜结果迟迟没有出来。 如果真成了,他会给秦白炎作配,两人住同一个剧组,迟早抬头不见低头见。 得提前打个招呼,至少表面和气点。 他看向镜子,确认笑容显得足够客气温和,起身走向门口。 同一时刻,有人撞门而入,力度大到差点把闵梵掀翻。 须臾之间,闵梵根本没看清是谁闯进来,周身已被拿破仑之水的气息包围。 前调是苹果与黑加仑,看似毫无威胁。 再一失神,龙涎香与桦木的气息便会肆无忌惮的掠走全部嗅觉,张扬强横。 他从前私下收藏过一瓶,很少用。 那人几乎快要站不住了,不像是私生,此刻连呼吸都剧烈到反常。 闵梵本能地扶住,抬眼时几乎被定在原处。 是秦白炎。 不知道为什么,这男人的双眼竟然泛着明烈的炽金色,不像是美瞳。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叫救护……” 闵梵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扶住秦白炎的胳膊时,触感完全不对。 他摸到的难道是,羽毛? “有毯子吗?”秦白炎额头漫着细密的汗,似乎在极力地忍受着痛苦,“救我……快带我走。” “去哪里,医院,你家?” 闵梵一手撑住他,一手够到沙发上的软毯,像在救一个溺水失温的人。 “你很冷吗,需要什么药?” 几乎是毛毯裹住秦白炎的同一秒,闵梵感觉左手一轻。 他眼睁睁地看见毯子里的人消失了。 深黑西装倏然一空,瞬间飘落到地上,急促的鸟鸣声在同一时刻传来。 闵梵此刻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见毯子里裹着一团衣裤,以及一只……花纹斑斓的鹰? 他不清楚这是什么鸟,为什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在他面前变成动物。 但这绝对不是京台春晚的魔术节目。 秦白炎竭力求救的时候,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 白鸟显然没有人类的意识,在惊惶中扑棱起双翼,试图飞起来。 闵梵反应更快,立即用毯子把它裹起来抱在怀里,条件反射地藏起它露在外的翎羽。 那长羽薄如寒雪,花斑似宝石般环绕点缀。 这只鸟明显不能交给任何工作人员,哪怕跟秦白炎不熟,也不能不顾他的死活。 闵梵定了定神,裹紧毯子抄起手机往外走。 晚会节目顾不上了,人命要紧。 白鸟在他怀里不安地挣扎着,发出微弱的叫声。 闵梵单手控住它的脖颈,冷声警告道:“不要叫,我带你出去。” 打开门时,走廊里一片拥挤热闹,小孩们穿着舞狮服蹦蹦跳跳,几个演员在叙旧聊天。 嘈杂声响淹没了异样的鸟叫,也并没有人注意到抱着毯子的闵梵。 他从安全通道快速下楼,凭指纹发动了车。 白鸟依旧被困在毯子里,不时挣扎着想要飞出去。 闵梵不敢细想,如果这只鸟飞出去,如果它遇到什么意外,死在这个夜里,明天这个世界上还会不会有秦白炎。 他接近蛮横地摁住它,踩着油门驶向自己家。 经纪人的电话很快打了过来。 “梵梵,你去哪了?化妆间那摊衣服是谁的?” “我和秦白炎,出了点事。”闵梵咬着牙说,“衣服是他的,你赶紧收好。” 经纪人:“……?” “操?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在哪?他现在在你旁边吗?” ayi已经要抓狂了。 你们不是不认识吗?? 什么事能在化妆间脱衣服啊?? 你们知道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上台了对吧!! “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 闵梵转方向盘的空隙里抽空看了一眼那只白鸟,后者挑衅般叫了一声。 ayi:“我不会问你们在做什么,你什么时候回来,需要补妆吗。” “我估计,回不来了。”闵梵忍住骂人的冲动,冷静道,“节目录不了了,你想想办法。” 白鸟再一次剧烈地挣扎起来,尖锐的喙啄到他的小腹,痛得闵梵抽了口冷气。 第2章 “哥,京台的晚会虽然是录播,但是你敢开天窗?”经纪人崩溃道,“到底什么情况,需要报警吗,你还好吗?” 闵梵疼得呼吸不稳,声音有点发颤。 “不用,你去找他的经纪人,赶紧想办法。我在开车,先挂了。” ayi看着那摊衣服鞋子都要疯了,临时找了个袋子把它们塞好。 化妆间的门被敲了两下,秦白炎的经纪人老徐过来找人。 “你好,请问你看到秦哥了吗?” ayi绝望道:“他好像在开车。” 老徐皱眉道:“等会就要演出了,别开玩笑。” ayi更绝望了:“他们好像真的在开车。” 开车回家的十五分钟,又漫长又疼。 白鸟的尖喙长爪锋利得像匕首,一点擦伤都能飚血。 直到停稳了车,闵梵才终于能用双手控制住它,厉声道:“你最好听话一点,否则我回家就把你绑起来。” 他隔着软毯掐住它的双翅,此刻才发觉,自己的真丝衬衫被抓破了好几处,大腿上也落着翎毛。 偏偏电梯里还有其他人。 小女孩牵着妈妈,满脸好奇地看着一脸狼狈的大哥哥。 “漂亮哥哥,”她好奇道:“你怀里抱着一只猫吗?” 白鸟激烈地鸣叫起来,闵梵板着脸把它捂在怀里,虎口紧掐着它的双翅。 “估计是鹦鹉?”女人不确定道,“这么大一只,你还是让它透口气吧。” 闵梵面无表情道:“好,谢谢。” 它一露头,他搞不好会被举报走私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到家的同一时刻,闵梵翻身关门,如释重负地把毯子松开。 白鸟差点摔到地上,它生涩地扑棱着翅膀,勉强腾空一会儿,又错乱地摔在沙发上,像是根本没有适应自己是谁。 闵梵灌了两口冰水,对它说话的时候,觉得是自己在发疯。 “秦白炎,”他不自然地唤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后者根本没有听他说什么,还在适应自己的双爪和翅膀,连在沙发上走几步都跌跌撞撞。 闵梵低头确认小腹的伤口,对着落地镜才发觉,自己的锁骨和手肘上都有数道伤痕。 血珠沁在白衬衫上,像隐秘的罂粟花。 他骂了一声,转身去找碘酒棉签。 被秦白炎啄了几口,要打狂犬疫苗吗? 门外传来不合时宜的敲门声。 “先生,请开一下门,我们来处理您的朋友。” 闵梵心里一沉,反手拿了棒球棍,问:“你们是谁?” 门外的声音冰冷而职业化。 “我们是oac的专业人员。” “ophidian & avian center,蛇鸟事务司。” “您的朋友需要登记血缘信息,并终身佩戴……标记脚环。” 作者有话说: 开文大吉[猫爪] 食用须知: 1.本文预收于2021年,终于在蛇年开!坑!了! 感谢大家等我这么久,律律猛猛鞠躬。 2.封面是在店铺买了几张的可商用模版,偶尔会换着玩。 封面人物并非角色人设,人设卡以后看情况约稿。 3.本文属于单元文性质, 蛇鸟设定属于原创,ophidian-蛇,avian-鸟,基础设定及打算开的梗可参考文案。 蛇鸟并非攻受顺序,只是这么叫比较顺口,本文可能会出现鸟蛇、双鸟、双蛇等cp。 4.如果有任何阅读体验不快,敬请友善交流,不要打骂厨子,也不要吵架,阿门。 5.作者在新冠以后心脏出了点问题,目前试图靠中药保守治疗,可能会请病假做手术。 入坑随意,可以把这文当个乐子,没事看看就行,感谢理解。 祝所有人蛇年大吉,阅读愉快[红心] 青律敬上。 第2章 夺羽·2 闵梵没有贸然开门,他虚握着门把手,从电子猫眼打量门口的两人。 门口站着两名男子,身材均是一米九上下,配以纯黑西装与墨镜,俨然来自职业安保团队。 他们都拎着一个银色的密码箱,还戴着蓝牙耳麦。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闵梵平静道,“我随时可以报警。” 为首的瘦高个看了一眼监控镜头,出示了他的证件。 “各地都在给天网系统加装红外监控,您的朋友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剧烈的体温变化。” 瘦高个对着镜头打开了密码箱。 箱内空间被分为两栏。 左侧放着的似乎是铬白色标记环,以及一摞说明手册,右侧则放着不同型号的针剂。 “如果您仍不放心,可以通过报警来核验我们的身份。”瘦高个说,“我们的胸口都有工号标识,我是o381,我的同事工号是a274。” 闵梵毫不犹豫的报了警。 派出所的工作人员核对情况以后,走流程时显得有些生疏。 “您那边……确实发生这种情况了吗?”接线员忍不住确认道,“真的有人可以变成一只鸟?” 那人的身侧传来警告意味的敲桌子声。 “不好意思,我不该问。”接线员深呼吸一口气,有些结巴地读出规定内容,“请您配合oac工作人员的指引安排,如果有需要,我们的警职人员也可以上门监管协助。” 闵梵听出了不对劲。 似乎全国各地都在发生类似的事情,但仍然属于极小概率事件。 青年没有回应接线员的指引,直接提问。 “在这个辖区里,他是第一例?” “很抱歉,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好,谢谢,新年快乐。” 闵梵挂断电话,确认过手机的应急呼救键以后,为蛇鸟事务司的工作人员开门。 o381号走进大门时,仅是瞥了一眼他手中紧握的棒球棍,似乎见怪不怪。 那人径直走向那只扑棱着鸣叫的白鸟,准备检查它的身体情况。 沙发上也飘落着少许绒羽。白鸟处在惊恐不安的状态,此刻仍不能自如地飞起来。 似乎是嗅到o381号身上的冰冷气息,白鸟发怒般尖嗥一声,狠狠地啄过来。 a274号有条不紊地拿出喷雾,对准它喷了一下。 奇异的甜香飘散开,闵梵下意识地后退。 a274号看了一眼闵梵,说:“这是鸟类用费洛蒙,含有镇定安抚成分。它处在应激状态,攻击性很强。” 闵梵不喜欢这股味道,他捂着口鼻,只觉得自己像在演现代奇幻电影。 也许是因为昨晚吃了顿野山菌火锅,直到现在都在做梦。 白鸟变得有些昏昏欲睡,不再竭力反抗。 o381号快速为它带上脚环,又拴上一条银链,把它固定在简易站架上。 a274号即刻扎针取血,把试纸条插入某个类似血糖仪的设备里。 “你的手机号?” 闵梵低声报了出来。 他的手机陆续响起短信提示音。 【京区蛇鸟事务司】工号a274已向您推送《蛇鸟血缘异化说明文件》,请点击链接下载并阅读pdf文件。 【京区蛇鸟事务司】工号a274已向您推送《a9750·海东青·习性及饲养方式说明书》。 a275随手拿了本册子递给他。 “看完如果还有不懂的,可以打后面的咨询电话,24小时在线。” “所以,他现在变成了一只海东青?”闵梵压着情绪问,“什么时候才能变回来。” “我会给您发送家属信息登记链接,以及……” “我不是他的家属。”闵梵打断道,“严格来说,连朋友都不算。” 瘦高个刚剪下半枚飞羽放入dna证物袋里,闻声侧目:“你跟他不熟?” “嗯。不熟。” 原本可能还是敌对关系。 “那很奇怪,”瘦高个说,“既然不熟,他为什么会选择你?” 闵梵淡淡道:“也许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a274号公事公办地说:“如果您对此感到困扰,我们可以帮您收容这只鸟类。” 闵梵对秦白炎并没有好感,听到这句话时仍是眼神一沉。 “他不是鸟类,他是秦白炎。” “没有冒犯的意思,”瘦高个说,“现在,这只海东青还处在完全的动物状态,并没有人类的意识。” “我们的身份登记工作已经完成,如果您确实有所不便,我们可以带走它——oac京区基地有定制的鸟笼与蛇箱,会有专人照顾。” 闵梵看多了科幻电影,本能地感到抗拒。 他确实和秦白炎不熟。 但那也不代表,这位足以影史留名的资深前辈,会被关进冰冷阴暗的实验室里,被陌生人当作动物随意摆弄。 a274观察着闵梵的神情,思索道:“稍等,我们跟上级报告一下,如果能得到批准,我们会为秦先生注射临时复型针剂。” “为了他的身体考虑,起效时间很短,只有十分钟。” 第3章 “秦白炎不是普通人。”闵梵说,“你们最好报告他的名字。” 这个提议确实很有效果。 a274得到上级批准,即刻取来沙发上杂乱的绒毯,把那只疲惫的海东青仔细裹好。 他看了一眼闵梵,解释道:“化形需要借助被子、软毯,以及任何可以模拟蛋壳的设施。” 白隼再次被固定住身体,右侧羽翼被强制打开。 长长针头呈45°刺入它的肌下,橙色试剂被缓缓推入。 几乎在同一时间,刚才还在昏沉状态的海东青激烈挣扎起来,尖喙骤然一横,如利刃般划开o381号的领口。 闵梵视力极好,一眼看见瘦高个的领下,有颈环一闪而过。 他似乎还看见暗青色的鳞纹,如同幻觉。 “你也可以变成鸟?”他深呼吸着说:“所以,你们都不是人,是外星生物?” a274笑了一声。 “他是蛇裔,我是羽裔。” “等你有空了,可以阅读这本说明手册。” 软毯倏然一塌,赤裸的男人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他的肌肉薄而紧致,大半胸膛都袒露在外,线条匀称到接近完美。 修长双腿因疼痛感紧绷着,仍散着难以忽略的荷尔蒙感。 闵梵视线微顿,深呼吸着看向旁侧。 a274首先确认的是,秦白炎脚腕上的标记脚环是否能够灵活伸缩,以及它在线传输的体征数据。 “闵先生,你们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他提醒道。 “秦白炎。” 闵梵强迫自己只看着他的脸。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叫家属过来接你?” 秦白炎处在极为虚弱的状态。 他高挑劲瘦,软毯只能盖住腰侧的一小部分,状态接近全//裸。 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旖旎。 直到目睹男人的薄汗,自后颈流向狭长的腰线,闵梵才察觉到自己又在走神。 男人勉强抿了一口a274提供的补剂,仍在垂眼喘息。 “我暂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他哑声说,“对不起。” a274公事公办道:“所以要选临时收容吗?” 闵梵盯着秦白炎的脸,沉默了数秒,说:“你欠我一桩人情,不,两桩。” 男人反而笑起来。 他一笑,便像极了他化身的海东青。 英气俊逸,桀骜不驯。 即便在重创状态,也足以震慑掌控任何人。 “好,我答应你。” 演播厅后台,急得团团转的ayi终于收到了小祖宗的电话。 “梵梵,你们终于完事了?!我跟徐哥帮你们调了节目顺序,副台长很不高兴——” “我是秦白炎。把电话直接给庄台长。” ayi一听见秦白炎懒倦沙哑的嗓音,表情管理直接崩掉。 “好,好的,秦哥。” 秦白炎几句话和台长请了假,表示自己突发重病要做手术,闵梵也是稀有血型,正在给他输血,两人都需要临时请假。 “您可以直接启用替补节目,我也可以尽快安排朋友过来救场。” 庄台长本人反而有点受宠若惊。 “反正是录播,肯定还是身体要紧。”他吞吞吐吐道:“那咱先前聊的那档综艺……” “好,我答应。” 台长当即拍板。 “你们好好休息!小事情!” 秦白炎又跟经纪人交代了几句,把善后事宜安排妥当。 等待之际,闵梵无意间看向a274号的监控屏,惊疑道:“他现在的体温有42度?” a274习以为常道:“这是海东青的正常体温,人类并不能承受太久。” 老徐接到电话时,已经急得脑袋冒烟:“你跟闵梵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以前什么关系啊?” “没时间解释了。”秦白炎果决地说:“通知一下,我和他从今天开始同居。” 闵梵的表情像要杀人,o381轻啧一声。 秦白炎不为所动:“最近一个星期不要找我们,我的工作全部暂停。” 老徐发出尖锐爆鸣声:“秦哥——秦爷!你这——!” 电话就此挂断。 男人处在高烧状态,呼吸已是十分轻微。 秦白炎的韧性和脆弱在同一时刻显现,眼眸里的暗金色仍未褪去。 “记得拴住我,”他望着他,嘶哑道,“我哪里也不去。” 第3章 夺羽·3 被软毯包裹的下一秒,男人变回奄奄一息的白鸟。 两位工作人员利落收好工具箱,把通用手册放在了显眼位置。 o381递给闵梵一沓预先装订好的协议书。 “这是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保密条款,请您阅读后签名按手印,并保证不在任何公开或私人场合提及相关秘密。” 闵梵阅读完详细说明以后,把三份协议依次签好。 他打量着瘦高个:“一定有人在公开场合化形过,对吗?” “事实上,”o381说,“哪怕你在人民广场用阿瓦达索命,其他人也只觉得是网红在拍无聊小视频。” “这份协议会保障您和您朋友的基本权益,也会反制任何泄密行为。” “我是公众人物,知道轻重。” “好,那我们告辞了。” “等一下,你们就这样走了?”闵梵下意识地看向那只虚弱的鸟,“我需要做什么?” “栓好绳子,喂食喂水,等他自己度过化形期。” a274耸耸肩:“如果你喜欢,也可以摸摸他。” 闵梵并不觉得好笑,面无表情地把人送走。 再关上门时,家里空空荡荡,沙发上散落着绒羽翎毛。 蛇鸟司给的站架和脚链都做工简单,明显是临时用的过渡品。 海东青几乎抬不起眼皮,恹恹地看着他。 “秦白炎,”闵梵心平气和地威胁道,“你要是再敢啄我,我就把你从二十二楼扔下去。” 好在白鸟确实被透支了太多体力,在被拴上脚链时不作反抗。 闵梵如同端起一樽生物课标本那样,把它搬到了站架上。 它的羽毛,触感竟如同荒原上的碎石。 粗粝又坚硬,似从北国的远古风暴中带回的信物。 闵梵眉头微蹙。 还以为摸起来会毛绒绒的。 青年拾起软毯,打算扔到脏衣篓里,等哪天洗干净了再送回去。 转念一想,这毯子已经被利爪撕得快成烂布条子,还沾着不少他自己的血。 毯子最终被扔进了垃圾桶。 ……明天让助理陪人家一条新的。 家里从未有客人到访,并没有一次性浴巾之类的东西。 闵梵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翻出了一条珊瑚绒薄毯。 夏天时,家里空调总是开得很低,他习惯抱着这毯子睡觉。 牛奶纹很衬那只花斑白隼,他轻轻给它披上,随手拍了一张。 深黑与纯白的交错里,它静谧深邃,如同造物主的宠儿。 白隼站定片刻,昏沉睡去。 闵梵端详着它,换了个角度又拍一张。 抛开秦白炎有多混账的事实不谈,这只白隼深沉高贵,他有点喜欢。 说明手册厚达八十多页,但封面明晃晃地印着二维码。 [ai小助手啾啾随时为您服务(小鸟探头] 他扫描下载了程序,把ai设置了语音应答模式,转身处理自己的伤痕。 “闵先生您好,我是智能助手啾啾,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青年解开衬衫纽扣,在伤口被粘连的一瞬间咬牙轻嘶。 狗东西,爪子这么尖。 “被海东青抓伤需要打狂犬疫苗吗。” “根据后台数据查询,您的朋友秦先生属于第一次化形。只要他本人并不携带狂犬病毒,对您造成的意外伤只需要简单的消毒处理~如果伤口较大,请及时就医哦。” 碘酒把锁骨上的伤烧得锐痛,青年绷着情绪继续清理伤口,闷声擦拭小腹上的抓痕。 它刚才在他怀里又蹬又啄,还好没伤到脸。 冷白色的灯光无声流泻,映出他紧窄的腰身。 从微微弓起的脊背,到随着呼吸起伏的人鱼线,闵梵衬衫半褪,如同未完全出鞘的唐刀。 青年忍着痛意,用镊子清理被抓到外掀的浅皮创口。 血滴沾上薄白的指尖,一触即散,仿佛在舔舐着他的指腹。 他隐约知道,它已经算手下留情。 以海东青的锋利爪喙,撕开野兔的皮肉只需要一瞬间。 是他穿得太单薄,与它接触时没有任何保护措施。 “为什么人会变成鸟?” “您还记得2012年的那场彗星之夜吗。”ai温和地回答道,“世界末日的说辞,的确是神秘学与计年历的小玩笑。” “但在2012年12月21日那天,全世界都目睹了一场彗星雨的到来。” 闵梵隐约回忆起十几年前的那场旧事。 第4章 “不是流星雨吗?” “普通民众并分不清流星与彗星的区别,许多天文学家当时观测到了异象,但现有的学术理论并不能解释其中原因。” “彗星之夜过后,全球各地都出现了基因变异的情况。由于存在异变潜伏期,案例数量在近年才快速增长。” “为什么是蛇鸟司?有变猫狗的吗?” 啾啾的语气充满遗憾。 “目前仅有异化为蛇鸟的数千个案例,分散在全球各地。” “有关人员研究时,认为原始文明有极大的研究价值。” “譬如羽蛇神崇拜、凤凰崇拜等历史痕迹里,都可以推测出人类或与这两类动物存在紧密关系。” “说人话。” 啾啾安静了一会儿,说:“有些人的基因锁,在那场彗星之夜里被打开了。” “知道了。”闵梵重新换了一身睡衣,疲倦地说:“这些不是我能干预的事情。” 作为秦白炎生命里的无名过客,他已经仁至义尽。 他点外卖叫了一份碎肉,又放了一碗清水,在客厅给白隼留了一盏夜灯,独自卸妆休息。 虽已夜深,闵梵睡得并不安稳。 他隐约能闻见,楼上的邻居重新装修了客房,油漆味像发霉的苹果。 夜晚的空气太湿润了,明早一定会下雨。 耳垂好痒…… 突如其来的破碎声让闵梵一瞬清醒。 又一个骨碟被打碎在地,紧接着是重物在地板拖沓的声音,以及激烈又慌乱失措的尖嗥声。 他立刻翻身下床,再去客厅时入目一片狼藉。 水碗和食碗都被打翻在地,瓷片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海东青在极力摆脱脚链的束缚,嗥叫时奋力振翅,愣是把站架从茶几摔到了地上。 它已经能飞起来一些,因此格外用力地想要拖着枷锁往更高处逃去。 闵梵从旁侧绕过去,逐渐熟练地用软毯把它裹住。 “别逃了,”他沉声道,“是你自己拜托我把你锁在这的。” 海东青原本已进入应激状态,被人类靠近时反抗地更加激烈,一翅膀扇在闵梵的脸上。 闵梵厉声道:“别动!” 他加重力度,把整只鸟都捆抱在怀里,虎口紧紧钳着它的脖颈。 “秦白炎,你最好识相,我从一开始就根本不欠你什么。” 海东青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微弱地叫了一声。 闵梵把毯子掀开了一些。 “还闹不闹了?” 海东青歪着脑袋,终于安静地看向他。 它的眼睛明亮剔透,含着野生动物特有的纯净。 闵梵从前连猫都没有养过,被白隼凝望时有些无措。 “现在才三点半,”他低声哄它:“你再睡一会儿,成吗。” 海东青不声不响地任他抱着。 闵梵心想,人总不能抱着鸟睡。 万一睡到一半,那谁突然变回来,两个男的在床上瞪着对方……根本说不过去。 他唤醒ai,询问现在该怎么办。 “也许它需要随时能看到您。”啾啾说:“它脱离了族群,又处在陌生环境里,确实需要一些温柔安抚。” 闵梵叹了口气,在心里翻开小本子给秦白炎又记上三笔账,抱着鸟重新收拾东西。 海东青一声不吭地任由他抱着,偶尔被压痛了,也只是轻轻动一下翅膀。 站架和新的食碗被放在卧室的书桌上。 白隼被放回站架时,仍在仰头望着他,不再挣扎。 闵梵怕它在夜里看不见他,留了盏夜灯。 他躺下时,下意识地确认那只鸟在哪。 卧室整洁宽敞,书桌离床很远。 它被放置在角落里,静立在简陋的站架上。 像是被随意丢弃的毛绒玩具。 青年有点烦躁地抓了下头发,重新起床,把书桌一路推到床边,距离只隔半米。 “满意了?”他恼道。 海东青听不懂人类的话,眼神仍旧安静又清澈。 像北极长夜里的星,风雪里的一泓泉。 闵梵裹好被子,终于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再醒来时,食碗里的碎肉已经被吃干净了。 海东青在眯着眼晒太阳,瞥见他醒了,轻轻叫了一声。 “很乖。早上好。”闵梵已经有养宠物的错觉:“我等会儿出门给你挑东西。” 他开着卧室的门,去洗手间还没多久,隐约间又听见站架被掀倒了。 ……怎么着,是有分离焦虑吗。 闵梵叼着牙刷快步往卧室走,还没皱着眉教训一句,呼吸猛然一顿。 秦白炎戴着脚链,不着寸缕地坐在书桌上。 他抱着腿,仅是轻轻一动,铁链与镣铐都发出细碎声响。 闵梵往墙边一靠,并不急着解链子,仅是一寸一寸地打量着他。 “我最喜欢的睡莲碗,英国产的,你昨天打得粉碎。”他冷声算账,“还有,我身上被你抓得到处都是伤口,又痒又疼,一整夜都没有睡好。” 秦白炎低声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他如果不道歉,闵梵还能牙尖嘴利地再怼几句,此刻反而被堵得说不出话。 男人拾起那条拴住脚腕的链子,重新扶正末端的站架。 连落影都泛着隐忍的驯服。 第4章 夺羽·4 朝阳区某brunch餐厅。 庄台长又叫了一碟奶酪拼盘,食欲大开。 “白炎的病情好些了吗?” “昨晚已经稳定了,”老徐只能硬编,“医生叮嘱了,还需要静养十天左右。” “哎,你们两别这么拘束,也吃啊,”庄台长笑道,“今儿我请客,这家店的西班牙菜味儿很正,跟我当初在瓦伦西亚吃的一个味儿。” ayi谨慎地点了两三样,赔了个笑。 秦白炎后台深厚,可闵梵没有,得稳着点。 “庄老,昨儿实在事发突然,特别抱歉……” “这么说就生分了,”庄台长摆手道,“服务员,给他们各加一例蒜油虾,啊,再来份布列塔尼扇贝,那个好吃。” 庄台长抿了口橙汁,语气促狭。 “你们也知道,我这老头特喜欢八卦,昨天化妆间里……他两该不会打起来了吧?” 听副台汇报说,老徐守着化妆间十几分钟,还有个经纪人似乎在里头劝架。 两人都是不告而别,还要去医院包扎,别是破相了? ayi和老徐对视一眼,两人都明显有点心虚,现场硬演。 “梵梵是后辈,能跟秦哥请教一二都是荣幸,不会有任何冲突。” “秦哥昨天是过去找他聊《白墨》的剧本,没想到突发急病,得亏闵先生发现及时。” 台长不动声色道:“所以……他两关系不错?” 两个经纪人同时开口。 “还可以。” “非常不错。” 老徐瞪了眼ayi,心想哥们你还装啥不熟。 同居,知道什么意思吗? 这两一看就是破镜重圆的成对鸳鸯,昨天重燃爱火一发不可收拾,明显是光顾着开车,连京台春晚都顾不上了! 说来也奇怪,老秦单身了二十八年,狗仔回回想蹲点绯闻都抓不着料。 本家和族亲都张罗过几次相亲,统统被他用工作挡掉,一次没去。 闵梵瞧着确实不是一般的漂亮……哎,后劲儿恁大? ayi想拿把餐刀直接捅过去。 不熟!哥! 你知不知道我家艺人好不容易当个流量,要把避嫌两个字刻到骨子里! 正是事业上升期,糊货不能沾,红人更不能碰! 闵梵正从唱跳艺人涉向表演,三个月前,他的第一部电影《薄荷汽水》正式上映。 虽然演技青涩,但情感真挚,笑容清澈,很受粉丝喜欢。 哪想到,有人翻出秦白炎十七岁的旧照片,发到网上。 “闵梵长得也太像我哥了吧?这妆容是不是特意碰瓷啊?” “卧槽,我是说怎么这么眼熟,不合适吧!” “……路人粉想转黑了,刚出道就这么急着拉踩吸血吗。” 同样是少年模样,一个英气桀骜,一个清秀温柔,原本气质差距很大。 但为了贴合《薄荷汽水》小说原著的描写,化妆师在闵梵的右眼斜上方加了一颗痣,眉锋和唇线也进行了一定的修饰。 角色本身也争强好胜,笑容恣意。 几个镜头截取后一对比,真有种说不出的神似。 ——以至于粉黑大战直到现在都没停过。 ayi简直想靠眨眼睛给老徐发电报。 最好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有点新时代职业素养吧,求求您了! 老徐满脸您没事吧,要不您吃点饭呢。 庄台长看在眼里,笑呵呵道:“既然关系不错,那白炎刚答应的综艺,小闵也考虑一下?” 第5章 “京台对闵梵有提携之恩,酬劳方面一定好说。”ayi诚恳道,“只是,他的档期已经定到明年了。我会想办法和公司争取,如果实在错不开,明年第三季一定去。” “理解,理解。”庄台长听着满意,仍在压价,“我们京台看着家大业大,其实预算一直在削。真要砸钱,玩不过江浙沪那几家。” ayi连声应了,擦了下冷汗,心想还是得尽快问问闵梵。 情况棘手,他还不敢过去敲门要人。 不会真同居了吧…… 当事人正在烤三明治。 闵梵讨厌外人。原本公司想安排一个住家保姆,被他一口拒绝。 他做了两碗猕猴桃谷物碗,又烤了一份三明治,切成四小块,一并端去了餐桌。 秦白炎披着他的睡袍,胸膛仍旧光裸着。 闵梵身高一米八二,偏向韩系艺人的纤细单薄。 秦白炎不仅有一米八//九,臂展和肩宽都充满了雄性张力,公狗腰很窄,屁股也翘。 闵梵冷眼看过几次,心想不过如此。 瓷碗被推到男人面前。 “吃。” 秦白炎轻轻嗅了一下。 他进食很慢,更多时候在忍着生理的本能,勉强吃素。 早在两个月之前,人类的食物就开始淡去香味。 生肉变得极有诱惑力,特别是带着血的那种。 海东青的捕杀本能在不断异化他的味觉和嗅觉。 好想撕咬什么。 泛着热气的,刚被咬断咽喉的,美味的腥红的…… “你等会儿还会变回去?” 闵梵没有抬头看他,平静地问。 “嗯,大概会反复几天,直到我能灵活控制。” “稳定以后呢,彻底做人?” “很难。”秦白炎舀起一勺酸奶,许久没有喝。 “我必须定期回归动物本能。在昨晚变身之前,我抵抗了很久,所以才会失控。” 秦白炎解释起以前体温异常时,oac对他的预先提醒。 闵梵微微抬眼,目光停留在他的锁骨前。 男人的锁骨上有一颗小痣。 眼尾右上角也有一颗。 很适合被舔一口,像品尝红丝绒蛋糕上的可可碎。 表面在听对方说话,青年仅是在安静地看他。 从起伏的胸口,到隐入睡袍的肩线。 他抿着橙汁,仍觉得有些渴。 “我不想把化形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秦白炎低声说,“所以,可能还要麻烦你一段时间,我会尽快处理好。” “可我不是闲人。”闵梵淡淡地说,“也不可能为了你退休养鸟。” 男人眼尾泛着笑意:“《白墨》会在两周后开机,你已经通过了男二试镜,不想来吗?” 闵梵动作一顿,冰冷感明显消融。 “我和你的套房会靠在一起。”秦白炎思忖片刻,道,“白天需要维持长时间的人形状态,夜晚我应该会变回鸟休眠。” “大部分时间里,我会尽量控制好自己,但如果我长时间消失不见,拜托你来确认下我的安全。” “作为报酬,你可以提任何要求。” “不用。明星带宠物进组,不是什么新鲜事。”闵梵说,“你可以睡在套房侧卧,有任何需求也可以告诉我。” “对应的是,”他凝视着他眼睛,“教我演戏。” “我大二休学,直接去韩国当了两年练习生。” “优点是,我悟性好,身段好,肯练肯学,武打戏份从不怕疼。” “但我台词功底差,不会深度剖析剧本,表演老师虽然一直在补课,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很少演戏,自己经验也不够。” 秦白炎倾身向前,眼底笑意更深。 他的气质如同隐世的贵族,此刻仍保持着反差的低姿态。 “不需要其他的补偿了吗?” 男人仿佛在低声蛊惑他。 “代言、资源,甚至是电影的三大奖项。” “我还会欠你更多,你尽可以提条件。” 闵梵疏离一笑。 “不需要。” “其他东西,我只靠自己。” 早饭过后没多久,秦白炎重新坐回书桌把自己栓好,裹着毯子片刻后变回海东青。 闵梵和朋友约好了出门,临走前放好了食水,又觉得不太放心,把桌子抵在床边。 如果它又开始犯犟,至少能摔在柔软的床上。 至于他的洁癖……算了。 出门以后,他先打电话给ayi。 “帮我找个靠谱的小时工,卧室锁门了,不用打扫,其他地方都收拾干净,消毒两遍。” ayi抽了口冷气:“你把大佬给锁着了?还没玩够呢?” 闵梵莫名其妙:“谁玩谁啊,你在想什么?” ayi纠结道:“那你两打算谈地下恋爱吗,还是爽几天算了?” 闵梵确认车窗关好了,直接骂人。 “我?跟他谈恋爱?你疯了?” “就不能是他有急事拜托我帮忙,你满脑子都是黄色废料是吧?” ayi想掐人中:“嗯嗯嗯,是我心太脏……” “不扯那些,这几天的工作暂时推一下,我在家看剧本,等着进组《白墨》。” “诶。你怎么知道剧组把合同发来了,公司有人找你说了?” “秦白炎说的。”闵梵又补了一句,“他答应了,带我演戏。” ayi小声说:“哥,我是你经纪人,你要是真谈恋爱,我肯定会帮你打掩护。” 闵梵:“你再说一遍?” 王润发等在十里河花鸟市场的牌坊前,瞧见闵梵时挥了挥手。 “还带口罩呢,不闷得慌?”他招呼道,“这儿都是大爷大妈,没事儿。” 闵梵同发小一块进去,片刻后摘了口罩,和一眼认出他的年轻女孩笑着点头。 “操,哥们你真红了啊,这儿都能碰见粉丝。”王润发瞧见到处都有人悄悄拍他们,“我妈还说,你今年得上春晚,可惜了没看见。” “本来是有,生病了。” “说起来,你怎么突然养鸟了?养了几只啊?”王润发很不放心,“我是老鸟友了,真怕小家伙遭殃。” 从前有高中同学送过闵梵几盆花草,要么旱死要么涝死,愣是能把多肉养成发菜。 “就一只。” 王润发重重啧了一声。 “一只啊,好也不好。” “你要是养两只,它不容易抑郁,总有个伴互相逗趣儿。” “养一只呢,它容易跟你亲,但是占有欲也很强。”王润发摸了一把旁边小铺的八角草编笼子,逗着蝈蝈儿道,“有些鸟儿还会吃醋,不许你看手机看电视,你干嘛都要挡着。” 闵梵无语:“那还能看什么?” “只许看它啊。” 青年垂着长睫,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一声。 “也不是不行。” 第5章 夺羽·5 王润发一板一眼道:“我真没开玩笑,要是严重一点的话,它会粘着你不放,谁靠近你它就啄谁。” “你要是不乐意,尽早纯笼养,偶尔逗逗就行。” 他伸手一指,让闵梵看向许多人正打卡拍照的漫墙鸟笼。 午后阳光炽烈,映得堆叠如小山的鸟笼泛着檀色的光。 黄鹂如小芝麻般住在里面,偶尔蹦跳几下,叫声脆亮。 青年看了许久,摇头否定。 他不想禁锢他。 王润发只当好友是在玩虎皮牡丹之类的手养鸟,领着他去挑笼子和站架。 先挑了个常规的杏色笼子,闵梵摇头,说太小了。 王润发又挑了个接近一米的立式笼,跟店铺老板闲聊起来。 “这笼子还带暖光灯呢?” “可不是,就差安个小空调了!” “这笼子好,价格也合适,我摇了摇,用料扎实,你搬家带走时也不容易散架。”王润发准备再砍一笔,嘚瑟道,“信你王哥的,就买这个了?” “不够大。”闵梵说,“它活动不开,挑个站架算了。” 王润发听得纳闷,把闵梵往偏处带。 这年头还能养什么,葵花鹦鹉? “你的鸟能有多大?”王润发问,“比划一下。” 闵梵撂了三个字。 “海东青。” 王润发猛烈地操了一声。 “你赶紧还回去,要么捐去动物园。养这东西犯法,资格证很难办下来的!” 闵梵随口胡扯。 “是大佬的遗物,给不出去。” 王润发心想这就是大明星的世界吗,上来直接这么猛? “它跟你熟吗,你该不会还要亲自熬鹰吧。” 闵梵想了一会儿,认真说:“它很乖,平时肯让我抱着。” 王润发感觉自己像在听格林童话。 海东青,肯让人抱? 他消化了一会儿,琢磨道:“那往里头走吧,我帮你挑点大树枝捆个站架,再给它买点用具和零嘴。” 第6章 闵梵直觉一个不够。 卧室,书房,客厅,剧组房间还得来一个。 “钱不是问题,”他说,“可以批发吗?” “大树枝不值钱,去公园捡都成。”王润发平直地说,“哥,你到底养了几只,我被警察叔叔抓走前好歹能坦白从宽。” 直到闵梵说这事儿在公安那备过案了,发小才终于放松下来,恢复了活泼的话痨状态。 前头几家店都是卖鹦鹉文鸟的,得往长街更深处走。 一路上,有小孩在路边抖空竹,有穿着旗袍的美女蹲在成簇玫瑰前拍照。 水族区霓虹明亮,成群的孔雀鱼长尾摇曳,眼神空洞。 深海鱼更是死气沉沉,像是漂浮在大缸里的空壳。 闵梵看得不太舒服。 “这儿还卖鲨鱼呢,没想到你不喜欢这种。”王润发说道,“等会儿可能有几家卖蛇的,你别多看,有点瘆人。” “好,谢了。” 王润发说着话一扭头,看见玻璃缸里的玉米蛇吐着信子。 他被吓了一跳,感觉有点发毛。 刚好路过一家爬虫店,里面什么都有。 鬃狮蜥像被扔在站架上的破靴子,狼蛛正盘在老板的掌心,被几个初中生围着拍照。 王润发加快脚步想往前走,却发觉闵梵停在原地。 他们都没有察觉的是,几乎所有懒睡的蛇在这一刻都睁开了眼睛。 “等会儿。”闵梵插兜走了进去,“我逛一下。” 老板招呼道:“帅哥,喜欢啥,随便看,想摸摸可以跟我说一声!” 闵梵环视一圈,下意识道:“……好漂亮。” 它们是蛇,更像有生命的成串宝石。 黄白相间便如纯金珍珠,深红剔透似鸽子血,哪怕是温柔的粉色,也像樱色的玲珑手链。 “帅哥喜欢蛇啊,好品味,”老板介绍道,“这条是原色牛,你看的是三文鱼,还有血红,奶昔,暴风雪。” “您要是有喜欢的品相,我们也能从别的分店调,要啥都有,价格好说。” “可以碰一下吗?” “您不怕就行,店里的都是无毒蛇。” 老板挑了条奶昔,滑开亚克力顶板。 他想把蛇取出来,让客人更充分地感受一下异宠的魅力。 没想到限制解除时,懒睡的蛇吐着信子支起身,顺着闵梵垂下的指尖缓缓向前。 老板面露喜色。 “这条这么亲你,很有缘呐。” “蛇都很胆小,碰到不熟的人会往后躲,很少能见到主动往陌生人身上蹭的。” 王润发不敢凑太近,看得有点咂舌。 “你居然不怕蛇?” 闵梵说:“感觉它不会伤害我。” 确切地说,在眼神交汇的一瞬间,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亲近。 奶昔蛇爬上他的掌心,轻嗅着气味。 它原本像冰凉的雨滴,却因他的温热皮肤随之变暖,渐渐也有了体温。 闵梵笑着夸奖:“真可爱。” 老板拿走它时,小蛇还想用尾巴尖缠住他的尾指,依依不舍。 “您感兴趣的话,也可以试试这条黑王,很酷,年轻人都喜欢养。” 一模一样的情况又发生了。 每一条蛇都期待着与他接触,哪怕老板只是把顶盖打开,都会主动地凑过来要闵梵摸摸,眼睛发亮。 就像人类都喜欢漂亮美人一样,它们异常热情,好像都笑眯眯的。 老板顾着跟初中生闲聊,闵梵把几条蛇都摸了一遍,来者不拒。 “我工作忙,顾不上养宠物。”他说,“这样,今天请您店里所有的小蛇吃一只乳鼠,我买单。” 老板推辞道:“那怎么好意思!” “也请您喝杯咖啡。”闵梵随手扫码,发了个大红包:“新年快乐,生意兴隆。” “——成,我现在就去搬十盒乳鼠过来!” 再回家时,临时工帮忙搬了几根大树枝上来,三下五除二地组装完毕。 下面有木框铺着垫料,空隙里放了点除臭的猫砂。 野梨木枝疏密得当,中间悬挂着秋千和小木桥,以及编织的绒线鸟窝。 王润发好奇道:“鸟呢?我还想跟海东青合个影。” “它怕生,还是算了。”闵梵道,“明儿请你吃饭。” “行,刚好天气冷了,咱去吃老儿北儿京儿爆肚儿!” 送走其他人后,闵梵重新打开卧室门,预想会有一片脏乱。 打开门时,干净的长风迎面而来,白隼温和地叫了一声。 卧室和他离开时一样,仅是食碗见底。 闵梵有些惊讶,试探着喊了一声。 “秦白炎?” “你要是听得懂我说话,就叫一声。” 白隼啄了啄羽毛,没有再叫。 闵梵反而放松了些,走过去帮它添水。 “你很棒,没有再打翻东西。”他温声夸奖,“乖小鸟,等会儿给你吃牛肉条。” 虽然可能再度被啄伤,青年仍是伸出手,抚向它的绒毛。 白隼一瞬嗅到他身上其他鸟类和蛇类的气息,面露不悦,仍是任由他抚摸自己。 “商量一下,”闵梵像在哄鸟宝宝,“我把脚链解开,你可以飞一会儿,但是不要打翻东西,好吗。” 他帮它梳了两下羽毛,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脚链。 白隼试探着落在书桌上,扑扇着翅膀,紧接着便飞出卧室,在更宽敞的客厅里绕了一圈。 它飞得不太熟练,偶尔会把吊灯碰得摇晃。 可展开双翼的每一刻,它都像极了斑斓的精灵,自由灵妙。 海东青本属于更广阔的高空,不该被困在这种地方。 公司派来的小时工把家里打扫的很干净,临走前把密码箱放在了柜子里。 闵梵打开箱子,取出合同和《白墨》剧本,身后有劲风扑来。 海东青疾停在他的肩头,收翼利落,但利爪骤然抓透他的薄外套。 闵梵疼得一躲,白隼顿时察觉不对,像做错事一样落在桌子上。 它低着头,准备再度被链子拴起来。 “不怪你,”他安抚道,“等我一下。” 青年回房间换了一件加绒的皮夹克,把中央空调关了。 “过来。”他唤了一声。 白隼清嗥而起,振翅飞向他,再一次平稳落下。 它落在他的肩头,静静地贴着。 修长的羽毛垂在脸侧,有轻微的痒。 闵梵试探着去阳台拿东西,它始终平稳地站在肩头,唯一流露的依恋只有紧贴的温度。 养宠物的感觉意外很好。 白隼是烫的。 如果拂开羽毛,触碰它的胸膛,可以碰触到炽烈的体温,与沉缓有力的心跳。 闵梵侧过脸,伸手抚摸它的小巧脑袋。 “乖小鸟,”他轻声道,“喜欢你。” 它没有忍住,回应般蹭着他的掌心。 第6章 夺羽·6 秦白炎只感觉自己又睡了很久。 对抗本能的后果,是体验一场无药可治的漫长高烧。 他在接近昏迷的状态里长睡偶醒,再度睁开眼睛时,周身仍泛着挥之不去的酸痛。 世界忽然变得很大。 不,是他的视野变小了。 他的听觉和视觉都快速锐化,身体一颤,差点失去稳定栽下去。 “嗯?差点睡着吗。” 清冽如春泉的声音道:“马上就好,等我一下。” 秦白炎意识回笼,察觉到自己此刻仍是海东青。 他竟然贴着闵梵的脸颊在打瞌睡。 这个认知荒唐到让男人本能地想拉开距离。 他拍打着双翅,准备离开闵梵的肩头,一双筷子夹着鲜肉递过来。 “尝一口?” 是带血的兔肉。 秦白炎仍觉得,他和闵梵靠得太近。 对鸟类来说无所谓,可他现在恢复了意识,只想保持距离。 鬼使神差地,他俯身叼住那一块肉,仰首吞下。 兔血甘甜如草莓汁液,肉条更是鲜嫩到令他惬意眯眼。 秦白炎心想,今后要多感谢一下闵梵。 他们萍水相逢,他全然得救于他的善良。 然而青年还在专注地陪伴宠物,并未察觉白隼神色异样。 “吃一点冻干吗?” 闵梵容貌俊秀,只是性格内敛自持,不喜欢交际。 公司一开始想打造些亲切温柔的人设,后来发现他对谁都是淡淡的,索性把这种疏离感当作他的独特魅力之一。 粉丝们确实很吃这一套。 在镜头前,青年更像是岭上雪,梅间霜,只可远观。 可此刻,他对白隼才流露出少许的温柔旖旎,连眼眸都是暖的。 秦白炎本欲即刻飞走变回人形,此刻才察觉到区别对待。 闵梵对他本人,一向神色冷漠,偶尔假笑。 第7章 秦白炎能察觉到,他对自己抱有敌意,原因不明。 他们仅是不凑巧的合作状态,关系敷衍。 此刻,他以白隼的状态再度抬头,还未看清便被轻轻托住。 青年低声撒娇。 “给我抱一会儿,好不好?” 白隼怔怔地被他抱入怀里,如同标本般不敢动弹。 修长的十指探入细密的翎毛里,放松又绵长地轻揉。 秦白炎原是僵在他的怀里,却因着这种本能不由轻叹。 四肢百骸都被轻抚得酥软畅快,随着闵梵指尖的推移,如同有细碎的电流游荡来去。 秦白炎从未想过,另一个同性的臂弯会如同暖巢一般,让他无法脱离。 自尊心不允许,本能却绝不肯走。 闵梵在看电视,下巴虚虚抵着小鸟的额头,偶尔轻掐它的羽管。 他的指尖纤细薄长,指甲透着浅粉色,指缘白皙如玉。 秦白炎忍着赧然停留着。 偶尔,青年的掌心划过他的头顶,柔软的像花瓣被风拂来。 它仰头望着他的脸。 鹰隼的视力,可以在万丈高空瞥见草原里疾驰的鼠兔。 这样敏锐的观察能力,往往会放大近处的瑕疵。 可他看他时,只像在看艺术品。 从下颌到薄唇,再到偶尔停留的视线。 闵梵漂亮的无可挑剔。 他的脸庞犹如白瓷,眸深鼻挺,清幽的香气萦绕身侧,令人安神。 鸟类的印记刻痕在暗暗作祟。 秦白炎陷入在昏然欲睡的状态里,不自觉地一直在望着他。 人类的意识犹如漂浮在梦境,羽裔的渴望自内心的深海涌现。 闵梵是他化身为鸟时,第一眼看见的人。 甲状腺激素如同烙印般,把安全与亲近这两个词,与闵梵本人烙在一起。 此刻被抱在怀里,便如同沐浴在全然的爱意之中。 秦白炎已有些无法抬眼,意识飘忽起伏时,仍不断地想要找回理性。 他不该这样。 闵梵的呼吸声轻浅又悠长,让他沉默着忍受心率加速。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综艺节目,怀中白隼表现得焦躁而不耐。 为什么要看电视。 他望着他这么久,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被回应。 不,不对。 秦白炎勉强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不该亲近闵梵。 他们并不熟悉,也本该毫无瓜葛。 他们……怎么会……靠得这样近。 秦白炎再次坠入梦中。 一连反复四五天后,情况终于稳定下来。 两边的经纪人都等得火烧眉毛,得知终于可以进组时才松了口气。 小情侣吵完架了吧,该各自营业了。 《白墨》是港澳台合拍的商业大作,导演萧步川是业界知名鬼才,早年喜剧电影出身,现在更是能把观众喜好手拿把掐,名字便是响当当的招牌。 这电影预计明年春节档上映,剧本汇集多个热门要素,两年前立项时便是香饽饽。 听说许多老演员愿意自降片酬演他的戏,年轻演员更是恨不得贴钱。 不为别的,现在娱乐圈竞争换代都太激烈了,想在观众面前多刷点眼缘口碑不容易。 故事背景虽然是在香港,许多室内戏都在横店搭景。 男一男二相继进组,包下的总统套间都位于大套间的顶楼。 2502&2501。 独立电梯,专人负责饮食,空间阔绰装修典雅,好处很多。 秦白炎逐渐能适应白天做人晚上变鸟的节奏,在公开场合一直与闵梵保持距离。 他话很少,以缄默对抗着隐秘的渴望。 闵梵对此并不知情,仅是松了口气。 他不喜欢任何人粘着自己。 哪怕秦白炎样貌俊朗,算顶尖的浓颜系熟男,偶尔看一两眼就行,不熟。 飞机上,两人隔得老远,双方经纪人又在靠眨眼睛猛发电报。 [到底怎么回事?吵架了?] [你想多了,人家在外头总得演一下吧。] [也是,但我总觉得秦哥气压很低,心情不好。] 距离开机还有三天,闵梵吩咐助理简单归置好行李以后出去,自己在旁边喝柠檬冰茶。 “梵哥,”助理道,“这大树杈是……” “风水摆件。”闵梵说,“风水先生说我五行缺木,床头客厅都得摆两件。” 助理上下一瞧,看树杈配木台配锯木屑,暗道梵哥补得好猛,跟着点头。 “你还真信啊?”闵梵笑起来,“我朋友在养信鸽,偶尔会飞过来找我,你看见垫料脏了记得帮我换。” “好嘞!” 众人走后,闵梵给秦白炎发消息。 [闵]:过来吧。 秦白炎原本裹着毯子在看剧本,看见手机一振,不由皱眉。 现在才下午五点半。 不悦感悄然滋生。 他希望自己早点变成鸟? 他秦白炎的价值,存在的意义,就是变成一个毛绒玩偶,再无别的? 秦白炎当初推开化妆间时,确实是事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在失控爆发的边缘。 他当时暗自祈祷过,自己不要被那个什么新人威逼利诱,再想割席都可能被敲诈一番。 闵梵分文不取,对任何人都礼貌疏远,反而更让男人心里更躁。 总统套之间有道暗门,被敲了两下。 闵梵打开门,示意他去客厅坐。 秦白炎内心不悦,面上更是冰冷漠然。 “辛苦闵先生为我准备鸟架。” 他裹上毯子,准备变回那只绒羽斑斓的白隼。 “你在干什么?”闵梵转了一圈笔,敲了下本子,“剧本在这。” 差点遁去的秦白炎:“……” “你睡得很早吗?”闵梵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六点,至少教我两个小时,方便吗。” “嗯。” 《白墨》的第一幕,便是黑客陈专在帕金森发作的情况下,一个人用电磁干扰炸了半个香港的电路系统。 秦白炎负责饰演看似温良的金融大佬陆方,开局是被害人,中场是嫌疑人,最终反转又有双重身份,爽点十足。 陈专虽然被划分到男二番位,但与他的对手戏均是剑拔弩张,看点很猛。 “帕金森不好演。”秦白炎检查着他这些天写的人物小传和分析,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闵梵已有答案,仍是再度思索片刻,说:“自我对抗。” 秦白炎翻页动作一顿,定神看他。 “有种街舞叫popping,用肌肉的快速舒张来表达震颤。”闵梵说,“我反复看过这种病症的录像,融合了一点自己的理解,演一段给你看?” 秦白炎仍凝视着他。 他惊异于闵梵进状态如此之快,聊起演戏好不忸怩,能落落大方地展现自己。 更在看这个后辈的悟性。 做艺人,闵梵确实冷若冰霜,始终端着疏远的贵气。 但做演员,他做事半点犹豫都没有,很敢演。 许多专业演员要学很久的解放天性,去表演动物,靠模仿出格的动作来放下对外界眼光的在乎。 秦白炎本准备教一些这方面的技巧,却发现闵梵根本不需要。 他凝神看他演完第一段,说:“意思是对的。” “缺情感,所以不真。” “您说。” 秦白炎喝了一口黑咖啡,开始给他讲戏。 他没有执着于某一段戏的具体演法,反而先从香港被冲击金融界的至高地位说起。 从港交所到上交所,从时代的洪流,到一个残疾程序员的贫瘠生活。 茶几上放着一碟翠色的开心果,偶尔被剥开一两个。 秦白炎控制着自己,把注意力都放在剧本上。 他不能坐得离他太近。 印记刻痕再度烧灼着,让他偶尔失神。 闵梵浑然不觉,只以为对方是在给自己思考空间。 他学得专注,把角色一点点吃透。 开心果逐渐见底。 秦白炎靠着坚果卸掉一部分烦躁感,但因为抗拒着本能欲望,他渐觉疲惫。 学完一段,笔记本前五页已被红蓝黑三色写满。 “您吃晚饭了吗?” “没有,”秦白炎轻揉鼻梁,说,“随便点个沙拉就行。” 闵梵按铃,示意客房服务推门进来。 他仍旧只吃一份谷物碗,酸奶上洒着藜麦和奇异果,三文鱼片码列整齐。 秦白炎看着三文鱼片,呼吸渐轻。 一碗带着血的鞑靼牛肉被放在了他的面前。 赤红的,柔嫩的,点缀着生蛋黄的带血牛肉。 旁侧还点缀着牛血块,羊肉酱,刺山柑。 他抬眸看他,后者平静回望。 仿佛在说, 不用演。 我知道你在渴望什么。 第8章 第7章 夺羽·7 套房的餐厅采用欧式布置,长桌可以容纳十二位客人。 秦白炎抽开第二把椅子,瞥见闵梵抽开了第五把。 他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做鸟的时候,他离他太近了。 近到像把个人边界都贸然破开,会涌现一种被基因操纵所引发的反感。 闵梵公私分明,友善客气,这很好。 两人静默用餐,并没有为了客套攀谈什么,餐厅静到只有刀叉的轻微声响。 秦白炎被带血牛肉安抚了片刻以后,侧目似在确认微信消息,再度看向他们盘子之间的距离。 很远。远到跟他的晚饭一样不熟。 他莫名不悦。 晚上十一点,秦白炎沐浴后准备就寝,在木架旁裹着毯子坐好。 闵梵把裤子和浴巾都放到了旁边。 “……” 随着一声清啼,他再度化作海东青,长羽微扬。 闵梵蹲在一旁,宁和地望着它。 纯白翎羽带着奶油质地,斑驳的花纹便好似飘落的咖啡粉。 它贵气凛然,偶尔也会流露出几分柔软,很让人喜欢。 闵梵是设计系出身,从前很喜欢一种岩板,叫阿尔卑斯香雪白。 海东青的羽纹疏密有序,美感远胜于此。 比起秦白炎,他更喜欢这只白鸟。 不过碍于教养,也不能在见到本人时面无表情地甩一句,你变回去。 闵梵把小白鸟抱起来,心情登时变得很好。 “雪绒,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他笑眯眯道,“悄悄叫你这个名字好不好?” 完全清醒的秦白炎:“……” 稳定期里,他们逐渐达成共识。 一旦有紧急情况,靠呼喊秦白炎的名字能尽快唤回神识,方便他变回人身。 但秦白炎本身对意识的控制还不够纯熟。 他暂时没有告诉闵梵,刚化身时,他已经能短暂地保留一会儿人类意识。 于是他被挠了挠脑袋,全身羽毛再度被慢悠悠地抚摸。 “给你准备了睡前小零食,想不想吃?”闵梵打开抽屉,“有烘烤的鳕鱼甜甜圈,鹿肉零食罐头,鸭肉小饼干……” 秦白炎不可思议地抬头看过去。 他一开始只觉得,闵梵是硬着头皮照料自己,但没想到会准备的这么多。 而且……比应付本人要细心太多。 叫客房送餐的时候,青年都一副冷淡到近乎敷衍的样子,此刻面对小鸟,笑意登时似风传花信,雨濯春尘。 秦白炎并不算饿,仍然默默地吃了半个甜甜圈,四枚小鸭饼干。 白隼任由青年亲近自己,内心不被允许的印记终于被缓缓接纳。 最亲近信任的人,在帮他梳理羽毛,望着他笑。 它已舒缓到想要叹息。 次日,秦白炎睡醒时已是早上八点,卧室并没有人。 他解下脚链,仍未适应标记脚环的异样感。 按oac的规矩,羽裔需终身携带脚环,蛇裔则是颈环。 这既能帮助机构监管各类情况,也能保护他们不在化形时被当作动物狩猎、买卖、食用。 男人试探着想解开脚环,芯片并没有感知到对应的体温心率变化,拒绝变形。 他披着睡袍走出卧室,套房里空无一人。 老徐还在打鼾,枕头下手机响了一声。 [秦哥]:闵梵在哪 老徐:“……” [天籁娱乐-徐晓]:不知道啊哥,您要不直接问问? [秦哥]:不熟 [天籁娱乐-徐晓]:有啥事吗,我等会给ayi打个微信电话 [秦哥]:私事 老徐一问,闵梵今年有好几场演唱会,进组前就在酒店租了个会议厅改成练舞房,今儿早上五点就过去了。 “对了,萧导说有几个老朋友今早过来,都是中西区的人物,等会儿您去喝个茶吗?” “知道了。” 秦白炎回到自己房间,梳洗打理片刻后,喝着黑咖啡回生意上的邮件。 他的理性运作地有条不紊,能清晰判断商业往来的机锋。 只是内心深处,某一处被鱼线般勾着。 闵梵不在这里,在二十楼的某个会议厅。 他们毫无瓜葛,只是暂时合作的演员。 十分钟后,秦白炎中断工作,去原处取回毯子,披在了身上。 熟悉的颐和清檀香弥漫铺开,如怀抱般将他笼罩。 小豆蔻,香柠檬,乳香,紫罗兰叶。 既有颇具少年感的清爽明亮,又有恰到好处的沉稳。 第一次化身白隼时,它在他的怀里失控挣扎,嗅了许久这个味道。 此后每一次化鸟入睡前,他都披着闵梵的奶牛色绒毯,任由这抹温香刻得更深。 秦白炎勉强工作了二十七分钟。 然后抄起剧本和平板,径直去了二十楼。 他本人对闵梵毫无感情,一切都是多余的印记在作祟。 秦白炎绝不肯承认这一点,只当在配合那只麻烦的海东青。 他看不到闵梵,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就像内心某一处被鱼线钩住,然后漫无尽头的拉拽牵扯。 未必会有刺痛感,但如影随形,只让男人觉得烦乱。 从前需要抵抗变成鸟的本能,现在还要应付对闵梵的亲近渴望。 早知如此,彗星之夜还不如去月亮上躲会儿。 练舞厅意外地好找。 虽然隔音效果很好,并不扰民,但门口一直有小演员和服务员悄悄在看。 秦白炎过去时,瞧见ayi满怀迷弟笑容,在哐哐给闵梵拍照。 后者穿着工字白t,领着一众舞者跳舞。 鼓点劲爆,震感强烈。 闵梵站在c位,俨然高度职业化的顶尖艺人。 他跳舞时还在全开麦唱歌,长腿动作利落,举手投足都流畅到如同水波。 舞者们聚散开合,一切节奏都全凭最中心的帅气艺人尽数掌控。 偶尔有人跳错步伐,闵梵一个眼刀过去,旁人俱是一凛。 他任由外人围观,歌声明亮动听,尾音有着摄人的华丽感。 ayi看得如痴如醉,心想他不红才是天理难容,半晌才发觉身后坐了个人。 “诶,秦哥来了?” “在这躲应酬,”秦白炎在看平板,“你们忙。” ayi即刻唤助理给大佬倒水,抽空还在看闵梵跳舞。 秦白炎于心有私,反而很少抬眼,好像真在专注地看季度报表。 他的目光停留在字里行间,双耳却仍旧能听见闵梵的嗓音。 走进练舞厅的一瞬间,叫嚣的躁动感终于得以安抚。 歌词都是当下流行的青春风格,有恋爱小甜歌,也有明快紧凑的电音舞曲。 每首歌情绪不同,闵梵的诠释也即刻变化。 秦白炎在昨晚讲剧本时,对这个青涩的后辈隐有欣赏赞许。 但在今日,他才真正看清闵梵的全盛状态。 容色炽烈到一眼难忘,冷若冰霜亦勾人。 唱少女风格的歌时,他便一把甜嗓,软得让秦白炎心里发痒。 曲子一换,棉花糖般的柔软声音又冷冽如山泉。 男人抬眼一看,一众舞者单膝跪地,独留闵梵solo独舞。 他清冷如不食人间烟火,却又在攫取所有人的关注和爱意,也因着这一抹矛盾,变得更加耀眼迷人。 方才被抚平的渴望,再度贪婪的涌现。 差不多够了。秦白炎对那只海东青说。 粘人还没完没了了? 当晚,闵梵泡澡放松了很久,擦着头发去探望雪绒。 白隼这几天都表现得有些焦躁。 青年脚步停顿,看着它仍在不断地剧烈拍打羽翼。 为了不在室内飞得到处乱撞,白隼双爪始终紧抓枝干,仅是发泄压力般不断模仿着飞行。 察觉到闵梵过来,雪绒忽然平静了些许,清啼一声似在打招呼。 他走近它,思索着伸手轻抚。 雪绒静静感受着温情,忽然侧身轻啄,衔住一枚松动的长羽,把它递给闵梵。 青年扬眸道:“送给我吗?” 白隼又往前递了递。 他笑意温柔地接下,忍不住亲了亲小鸟的脑袋。 “好漂亮的羽毛,我会收好当书签,谢谢你。” 回书房保存好鸟宝的小礼物以后,闵梵凝神想了许久,再度站在白隼面前。 它在他离开的片刻里仍在不断拍打着翅膀,以至于站架都被风势推得有些摇晃。 “秦白炎。”闵梵出声唤道:“你出来一下。” 唤到第三声,白隼的目光倏然一变,它钻进软毯里,变回男人。 “什么事?” “你知道你想飞吗?”闵梵直截了当,“你做了这么久的海东青,出去飞过一次吗。” 他作为一个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本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第9章 “没有这个必要。”秦白炎说,“风险很大。” 一时的快意并不重要。 作为多个身份的责任方,他必须考虑更重要的事情。 闵梵感觉这人真是教条到接近禁欲主义,什么都不说,什么都可以忍。 如果他自己是这只海东青,只会放纵更多,肆意妄为。 青年往前一步,口吻似在挑衅。 “秦白炎,你敢不敢赌一把。” “我带你出去高飞。” 第8章 夺羽·8 秦白炎看他的眼神带着探究。 像是想从这个提议里看出一些别的什么。 闵梵迎视着他,目光熠熠。 “你敢吗。” “就算你飞得远到找不到了,我也可以找oac把你带回来,应急条例我都看过了。” 秦白炎眸子一缩,沉声答应。 有什么不敢。 两人开车出去时,屋外已是一片晴夜,万里无云。 电台里放着秦白炎刚出道时的老歌,《从未有过》。 不要说血缘里涌动着飞羽和风浪,哪怕是闵梵本人,都想直上云霄,飞得越远越好。 他想去追逐星月,像鹰隼一样破风而去,彻底放纵自己的本性。 秦白炎问:“想好了?” “我会一直在原地等你。如果超过两个小时你都不出现,我去联系oac。” “行。” 男人披着长毯,在车后座裹住自己。 他看着车外闵梵的背影,失笑着叹了口气。 无法无天。 白隼被抱出车外时,显然嗅到来自旷野的夜风。 血缘深处的渴求被一瞬激起,它伸长脖颈长嗥一声,似在夜风里追逐同族的痕迹。 青年把它举到高处,轻声说:“飞吧。” 松手的同一秒,海东青犹如破空利箭般腾空而上,再无束缚地奔赴圆月。 再也不是狭小的化妆间,不够转身的客厅,处处障碍的酒店客房。 他在今晚独享这个星夜,没有限制,没有尽头。 翼展可以放松到极致,在气流的深拥里腾转而上,哪怕高度抵达到空气稀薄的五千米以上也游刃有余。 他是生性旷烈的海东青,是寒流和碧空的宠儿。 闵梵仰头看着,看见白隼已化作星夜里渺远的一个光点。 他实力有限,仅仅是看了一会儿,便已追不上它的存在。 郊外很冷,闵梵找出那条毯子,靠着车继续等他。 那条毯子被秦白炎用过太多次,虽然定期清洗烘干过,但也无可避免地沾着男人的气味。 低郁深厚,持久不散。 闵梵低头闻了一下,把自己裹得更紧了一点。 他没有玩手机等人,放空一切般看着夜空。 漫无尽头的通告应酬持续了太久,好像今晚的他也才第一次逃出笼子,在旷野里呼吸自由的味道。 没有城市灯光的污染,四处仅亮着车灯,像是浓墨般的夜色里仅有的亮光。 可也正因如此,晴夜的繁星格外清晰,如遥远的鸟群般环绕着天穹。 闵梵放空时不禁在想,自己如果能像秦白炎这样罕见地被激活血缘,会变成什么样的鸟。 他嗓子好,喜欢跳舞,性格不喜束缚,也许会是百灵鸟,或者小太阳。 察觉到什么,他站直些许,看见一个白点逆着月色向自己飞来。 闵梵即刻叠好毯子,厚厚地裹住右臂,唤道:“雪绒!” 宛如雪色的海东青疾驰而来,一个急停落得干净漂亮。 “才过二十分钟,”闵梵笑道,“还很早,再飞一会儿?” 海东青歪头看他,像是问是不是真的可以。 “嗯,没事,我在这吹风很舒服。”他温柔道,“你去吧。” 秦白炎轻鸣一声,再度振翅而去。 在今晚,他的人性与本性都终于得以兼容。 渴望翱翔的是他,斯文从容的是他。 人类的一面,与海东青的一面,悄无声息地开始融合互洽,构成原本的他。 秦白炎曾经竭力地对抗过血缘觉醒。 他当时没有接触到oac,只感觉一切都在异变和失控。 这种危险的状态一旦崩溃,他可能变成满地乱爬的疯子,又或者是不知所踪的失踪人口。 他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只是对生肉和高空都极其躁动——哪怕是站在二十四楼的落地窗前。 跳下去。他心里有个冲动像种子一样不断地想要破开禁制。 跳下去,然后张开双翼,在风里滑翔高飞。 他将自己的病症归为隐疾,在精神病一般的压力下不动声色地继续应酬交际。 直到有个人稳稳接住他,挑衅般笑着问,你敢不敢赌一把。 足足一个多小时,深夜的翱翔收尾结束。 再回到车里,秦白炎用毛巾擦着发沿,发觉皮肤上有微冷的霜。 “你去飞的时候,我在查手机。”闵梵打着方向盘道,“今晚只有十度,海东青可以轻易飞到两万英尺之上,周身羽毛能抵御零下二十度到三十度的气温。”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声音放轻了些。 “你的睫毛上也沾着霜。” 秦白炎垂眸擦拭。 男人的衣领没有完全拢上,胸线纵深而下,沾着冰霜化作的露珠。 深眉与睫毛都泛着霜,无形予他一种半似仙妖的气质。 “专心开车。”秦白炎说。 闵梵收回目光,并不否认。 再回到酒店时,四处依旧安宁清净。 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 也没有人知道旷野上曾泛着草叶气味的长风。 开机仪式过后,很快到了化妆上戏的时刻。 烧香时,不同地域的人明显站成几圈。 京圈一拨,沪圈一拨,港圈又一拨。 副导演许国强看见领头敬香的秦白炎,略有微词。 “让他演,还行吧。” 演什么都一个路数,天天高深莫测的样子,装货。 再看见闵梵,冷笑都有些控制不了。 “到底是流量时代啊,什么货都能演男二了。” 许国强手握选角权,几乎能定一圈中下层演员的生死。 但剧组里所有的核心角色都是总导演拍板,他半点油水都捞不到。 闵梵这个位置,不知道多少人在抢,也多得是人演得比他好。 副导演酸溜溜地把青年的背影从上打量到下。 现在的小孩都喜欢这种偶像? 还不如他手下的五线小演员,至少没整过容。 秦白炎很少管闲事,上戏时提前去了闵梵的化妆间。 “我其实之前就有个建议,”他看着闵梵说,“之前不熟,不方便提。” “你不能太好看。” 闵梵信他。 青年清楚,公司在演戏方面,对自己的预期并不高。 新爆剧时代,点击口碑都可以砸钱营销,粉丝也会无脑维护。 以现在的行业要求,不轧戏背好台词都算敬业,再请个老师可以说无可指摘。 可一旦没有外貌的加持,人物会更贴近角色,也更加需求更好的表演诠释。 秦白炎见他并不抗拒,会意地拉近凳子,翻着剧本笔记在一旁叮嘱。 蓬头垢面还不够。 一个患有帕金森的,大部分精力用于对抗病症的程序员,他的精气神要颓,身上还要有一股病气。 现有的假发还是服帖了些。 化妆师听得惊讶,按他们的建议把头发弄得干枯潦草,用剪刀刻意做出不平整的效果。 衣裤太干净,就弄上咖啡渍和磨痕。 比起刚才那个优雅苍白的年轻人,此刻的陈专已经入戏三分。 像是香港底层的程序员被临时拉过来一样,那个角色和闵梵已经有明显区别。 “还不够。”秦白炎低声说。 “你行动不便,时常发病,需要能提示观众的零碎伤口。” “更重要的是眼神,以及精神状态。” “闵梵,想想你发烧时候的感觉,目光黯淡一点。” “收起你的仪态习惯,佝偻起来,视线要避开人,嘴唇……” 秦白炎皱眉:“他的唇色太健康了。” 闵梵轻微挑眉。 化妆师取来口黑口黄,试探着给闵梵换唇色,又取来糯米纸,做出干枯出血的样子。 他站起身,试探着走了两步。 “是这样?” 秦白炎按下闵梵习惯性舒展的肩背,说:“再驼一点。” 闵梵似乎被塞进了角色的躯壳里。 他显然察觉到,此刻的身体不是他的。 青年适应着不舒服的姿态,咖啡渍的味道,以及剧本里模糊的视力。 他一点点回到了陈专的故事里。 那个习惯了雨夜里身体时常隐隐作痛,习惯了被任何人当作空气的年轻人。 第10章 化妆师叹道:“嘩,靚仔變咗件薯頭,嘥鬼晒!” 导演萧步川推帘而入,看到闵梵时目光一定,条件反射地看向秦白炎。 他立刻反应过来。 “新鲜啊,老秦,你愿意带新人了?” “只是带他。”秦白炎说,“介绍一下,这是我情同手足的弟弟。” 闵梵皮笑肉不笑地应声。 先前过于亲密的距离,被这句话挑个干净,两人反而都松了一口气。 打光道具一切就位,第一幕从陈专的独角戏开始。 他在帕金森发作的过程里,实时破解着后台系统,黑掉权限潜入危险的更深处。 黑客故事早已屡见不鲜,但帕金森发作直接打破了原有的进程。 陈专几乎是在祈求着讲,不要现在发作,再等一会,然后剧烈痉挛起来。 他有几分钟控制不了自己的呼吸,手指乃至上臂都似接触不灵的电路,额头冒着细密的汗。 这汗让他看起来又脏又狼狈,可根本顾不上去处理。 敲键盘的动作被他不由自主的震颤频繁打断。 节奏感来回拉锯,剧烈的呼吸声让人提着一口气。 可下一秒,大半香港陷入寂夜,无数人惊呼出声。 “卡!”萧步川举喇叭道:“过了,下一条。” 闵梵刚从堆满杂物的狭小卧室里被扶起来,下意识道:“不用再保一条?” “我都没想到,挺行啊,”萧步川说,“你们老板还请我吃饭,说别太严格。” “严格点好,”闵梵说,“我事事尽力。” 老导演用力拍了拍他的肩头。 休息区候场时,有人在不远处开着外放刷手机,各种浮夸的ai配音遥遥传来。 [谁敢信啊,我爸当着我的面变成蛇了——前一秒我们还窝在炕上看电视,他裹着被子刚说两句,突然人就缩下去了!] [营销号们有了更抽象的起号方式了,他们居然是说自己家的谁谁变成鸟或者蛇,有这功夫写小说去不行吗。] [全网卖爆的羊驼绒毯子!纵享丝滑超软超好rua,你也来一条!] 闵梵敲了下额头,想把这些声音都赶走。 他端着黑咖啡缓缓起身,感觉天气有些过分的湿冷。 如果不是拍戏,这会儿估计已经泡了个澡,钻进被子里打游戏去了。 他走到秦白炎的场外,看大佬被逼宫的经典戏码。 股东们联手做局,想靠合力把最高掌权者逼下高位。 后者不怒反笑,任电话铃里的惊呼声将局面彻底反杀。 秦白炎不疾不徐地起身,台词平稳流畅,如藏着血刃,只见腥气,难觅踪影。 闵梵站在场外,心蓦地一跳。 他看过他的电影很多次。 秦白炎十七岁出道,如今二十八岁,早期唱跳俱佳,现在早已斩获电影的三大金奖。 年少有为,作品无数,人们对他俱是敬畏称赞。 闵梵读初中起,就看过他的多个作品。 那时破破烂烂的电影院,和此刻的身临其境,效果迥然不同。 闵梵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人会撞到自己的化妆间里,又化身成长羽利喙的海东青。 他几乎快要忘记这个人身上,耀眼到接近灼目的光。 比鹰隼更锋利,比夜风更寒冽。 秦白炎仅以一人控住满场老少,吐字沉着缓慢,有如落子。 一枚接一枚的落下,构作无可逃离的杀局。 闵梵无意识地用掌心捂住自己的喉咙。 他上过许多表演课,可从未感受过像这样的控制感。 镜头内外,任何听到独白的人,注意力乃至情绪都会在恍惚间被操纵牵引。 整场戏演完,萧步川乐得在旁边抖腿,基本不用怎么指导。 “还来一条吗?”萧老嚷嚷了一声。 “嗯。” “听见没,”萧老晃了晃手,“各部门收拾下,再来一次!” 众人一直忙碌到晚上九点,正式收工休息。 有几个外国演员张罗着要开派对,很多年轻男女跟着过去凑热闹,打算一起喝点酒跳会儿舞。 闵梵谢绝了旁人的邀请,去餐厅转了一圈。 他很克制,拿了一个蛋,一盘沙拉。 又转一圈,再拿了一个蛋。 又转一圈,再拿了一个蛋。 他发觉自己又在往水煮蛋那边走的时候,觉得有点好笑。 行了,都拿三个了,回去。 最近学东西很费脑子,身体下意识想补卵磷脂是吧。 一转身,差点撞到秦白炎。 “巧了。”闵梵说,“你今天演得很好,我看了很久。” 秦白炎并不做声,仅是看着他的餐盘。 “手张开。” 闵梵抬眸照做,手中一沉。 三个刚煮好的鹌鹑蛋滚进掌心,微微发烫。 他的指尖一瞬蹭过他的指缘,两人都没有躲开。 “不太好吧。”青年笑起来。 男人仅是注视着他,平缓开口。 “是你教我的。” 第9章 夺羽·9 闵梵睡得很轻,依稀能听见翅膀拍打的轻微声响。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发现是雪绒在套房里来回穿梭。 白隼似乎叼着什么,从客厅到侧卧,从侧卧到浴室。 闵梵刚想靠近,瞥见它轻巧地跃出窗外,从二十五楼飞了出去。 他已经没了困意,又带着好奇在角落里玩手机。 十几分钟以后,白隼叼着新鲜的草叶飞回来,瞥见闵梵时侧头顿了一下。 青年颔首致意,表示它继续就行。 白隼叼了很多新鲜的黑麦草,闵梵虽然不认识品种,但也能在寂静的客厅里闻见似有若无的清香。 它并不介意他跟上,只是自顾自地忙碌着。 细碎的泥,轻柔的羽,清香的草,还有秦白炎的围巾,一并被垒作稳固而温暖的窝。 鸟架树杈的交接处,一个被不断加固过,点缀过的小窝,在一点点成型。 闵梵靠近些许,想看得更清晰。 他刚抬了半步,白隼立刻警告性鸣叫一声。 但没等青年道歉,它有些迷惘地想了想,又跳到窝后,示意他过来看。 有蓝宝石在夜色里幽然生光。 闵梵并不戴这种戒指,但见过原物。 秦白炎经常戴它,白金指环上刻着家纹,有特殊意义。 只不过,当事人许多私有的奢侈品,都被他本人叼来了这里。 钻石状的香水盖子,红玉髓胸针,甚至还有酒店轻薄如银叶的空调遥控器。 闵梵悄然退出去,在隔壁房间唤醒了ai助理。 “啾啾,为什么秦白炎半夜在做鸟窝?” 后者很快应答。 “闵先生您好,鸟类的筑巢期一般集中于春夏两季,根据品种与个性特色的不同,常出现在求偶期前后。” “需要提醒的是,如果您发现您的朋友在以鸟类形态专注筑巢,请勿出声干预,或突然呼唤他的名字,避免引发类似梦游后遗症之类的困扰。” 闵梵没想过还有这种情况。 他思考片刻,说:“海东青也会像燕子一样筑巢?” “根据现有资料显示,海东青一般更擅长利用洞穴、岩壁、电线塔等天然结构筑成简陋巢穴。在很多情况下,海东青会直接占用其他鸟类的旧巢,并不会在这件事上花费太多时间。” “不,”闵梵侧身看了一眼夜色里的那抹蓝光,说:“他非常认真,而且不断地在挑各种东西装饰巢穴。” 啾啾反应了一会儿。 “根据系统测算,有83%的概率,是秦先生可能产生了强烈的求偶意愿。” 青年失笑。 翌日上午,秦白炎回自己房间洗澡更衣,发现有几样东西不见了。 男人即刻警觉。 他的房间只有一道暗门,可以通往闵梵的房间。 但后者边界清晰,从不过来。 谁会进他的房间,而且带走这么多贴身的东西。 秦白炎快速翻开暗屉,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他的戒指、领带、纽扣,还有一枚钥匙,全都不见了。 这不合理。 暗屉有复杂的机关扣,一般人除非暴力破坏根本打不开。 而且,不拿走他在瑞士银行的密钥,反而拿了枚老宅房间的钥匙? 沉思之间,暗门被敲了两下。 秦白炎以为是客房服务,没有理会。 闵梵懒洋洋道:“我情同手足的好哥哥,您还要您的钥匙吗。” 秦白炎:“……?” 他快步过去,立刻打开暗门,第一眼看见闵梵掌心的钥匙与戒指,紧接着看到更多。 闵梵仅是拿了几样昂贵的物事,其他的都用塑料袋装了起来。 “遥控器、香水盖子、袖扣、领带夹,”青年拎起塑料袋看了眼:“哦,还有鞋油盒的包装纸。” 第11章 秦白炎皱眉道:“你需要这些东西?” “很明显,我不需要。”闵梵侧过身,方便他走回去重新看一眼,“你自己很需要。” 男人走到明显被拆掉多个装饰物的鸟巢前,陷入漫长的沉默。 “我睡眠并不好,”闵梵有意损他一句:“很明显,有人昨天晚上忙个不停,想在树上建套半山区帝景园。” 秦白炎重复了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都是我做的?” “你的房间没有关窗,很方便你半夜飞来飞去。我问过ai了,不能在这种时候叫醒你。”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难得地需要处理久违的困窘感。 他做事沉着冷静,极少给自己挖坑,已经远离羞耻心很多年。 但是现在…… “我可以装作什么都没看到。”闵梵心情很好,“但我猜,某只鸟儿性子执拗,今天发现东西没有了,明天也会设法找回来。” “我会把重要的印章、钥匙、戒指,都用保险箱彻底锁好。”秦白炎说,“谢谢你帮我保管这些。” “其他东西,像领带之类的,既然已经被泥土都包了一层浆,随他去吧。” “珠宝首饰也无所谓?” “无所谓。” 当天夜里,闵梵又被窸窸窣窣的声响吵醒。 不过他是自愿的。 酒店卧室隔音效果很好,地毯也有消音作用。 是他特意把几道门都打开,睡觉也刻意留了个神。 他就是想看看今天晚上雪绒又在忙活什么。 白隼显然在重新修筑被原主拆了大半的温巢,而且隐隐有要加倍修复的倾向。 在衔泥叼草以后,它灵活地跳上窗棱,飞向秦白炎的窗户。 闵梵从暗门直接走过去,并无心理负担。 他只是一个无辜的宠物主人,担心自己养的小鸟回不了家。 秦白炎把窗户反锁着,海东青仅是一啄一挑,侧身一撞,便纵身跃入他的套房。 闵梵心想,以秦白炎的性格,也不可能忘了关窗,昨天晚上多半也是这么进的。 飞入卧房以后,那白隼径直循着自己的气味找到暗屉位置。 它似乎存留了部分人类的记忆,也因此格外轻松地扭动了床头的蜡烛,启动机关。 暗屉缓缓滑入视线,表面是一个桃木刻的福字摆件。 修长尖利的鸟喙在笔画间几翻几叩,一个福字如华容道般被扭转为瑞字,整个抽屉就此打开。 于是昨天没有拎走的眼镜链、领夹、腰带扣,被白隼挑挑拣拣。 它似乎对这些都不算满意。 闵梵悄悄用手机录着,已经能想到秦白炎明天看到录像时的反应。 真是好笑。 一想到那个正经到古板的男人忍着情绪深呼吸的样子,他都眉眼弯弯。 送快递般挑了几样饰品以后,白隼再度回到本尊的卧室里。 它在敏锐地寻找秦白炎残留的气息。 闵梵录像是为了自证清白,旁观时仍下意识掩住气息。 他怎么也像在跟着做贼。 海东青在床尾和书架停留片刻,飞向了他的衣橱。 檀木柜门虽然厚重,但一样被长喙轻松挑开。 整只鸟都钻了进去,片刻没了踪影。 闵梵想了又想,举着手机一步步走过去,缓缓打开了衣柜。 白隼扭头见是他,打招呼一般轻叫,叼住保险柜的转钮继续听声音。 细碎的咔哒一声。 它并不松口,又歪着头,逆着方向缓缓再转。 第二声咔哒。 再顺时针继续转了两圈半。 保险柜打开,里面露出各类银行票据和钥匙,以及那枚蓝宝石家纹戒指。 它径直叼走戒指,振翅飞去。 闵梵当着镜头的面,表示我什么都没动,还贴心地帮忙把保险柜和窗户都关好。 他关掉手机以后,笑了半天才回去休息。 秦白炎第二天对着手机录像报以更加长久的沉默。 闵梵喝着咖啡看剧本。 “不行你把戒指给我,我的保险箱有指纹锁。” 秦白炎缓缓扶住额头,深深呼吸。 “我让家里人带走。”他下定决心一般说道,“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你随意。”闵梵瞥了一眼侧卧的方向,“你领带的报废率也挺高,它昨天插了好几根四叶草。” “……” 待秦白炎出门料理私务以后,闵梵回到侧卧打量全新的鸟窝。 似乎只建筑了六七成,还没有到收尾阶段。 每天夜里,这只白隼都在以接近虔诚的状态去筑巢。 闵梵猜得到,在可以自由翱翔,稳定化形以后,它的血缘在催促着想要求偶育雏。 不过秦白炎如果某天发现自己多了只漂亮小隼当对象,脸上的表情估计会更精彩。 以鸟类的审美来说,它已经十足用心,把心里最好的东西都点缀在了自己的小巢上。 竹叶,宝石,羽毛,春泥。 闵梵垂眸看着,给发小打了个电话。 “哎?你咋有空给我打电话。”王润发啃了口烧饼,继续劲头十足地打游戏,“你那海东青养得怎么样?” “精神很好,每天会出去飞很久,饭量见涨。” “你有帮它修爪子梳毛吧?” “嗯,每天都有。” “难得看你好好养只宠物啊,”王润发松了口气道,“那几盆发菜的下场太惨烈了,我之前真是有点担心。” 闵梵停顿片刻,把海东青垒窝的事情说给他听。 “还有这回事?大佬养得鸟连习惯都这么特别吗。”王润发讲,“别说家养的隼,就是野林子里的隼,基本都是凑合着睡觉,哪儿这么多讲究,它又不是小乌鸦。” “我打电话过来,是想问问,我要不要帮它买点东西。”闵梵翻着购物网站道,“什么人工水晶、丝绸缎带、花草种子之类的……” “不是,我真说一句。”王润发正色道,“一般的海东青,真不这样,你要是钱多的慌,拼多多挑点儿童玩的水钻丝带给它叼着玩就成,真问我,我也不一定知道。” “不过……看你这状态,似乎跟它关系变好了?” 王润发其实眼睛很尖。 他上次见闵梵的时候,清晰看到他的手腕和脖颈上都有细微的啄伤和刮伤。 “还行,”闵梵对此没有概念,他连仓鼠都没养过,“它现在不啄我了,还送我小礼物。” “诶?你多讲讲。”王润发稀奇道,“送你什么?新抓的死耗子?” 闵梵听得无语,转身往卧室走去。 “它特意摘了一枚羽毛,送到我掌心里了。” 王润发猛抽一口气。 “怎么了?” “不是,”王润发声音明显不对劲,“那你收了吗。” “我当然收了,留着当书签。” “不是,哥,不是,”王润发艰难道,“小鸟送你羽毛,意思可能是喜欢你啊。” “它又是筑巢,又是送羽毛,不会是想对你求偶吧……” 闵梵听得好笑。 “你也小说看多了?” “我真没开玩笑。”王润发严肃起来,“你要是不信,来我家看看,我家那小虎皮鹦鹉天天对着一个粉牙刷扭屁股。” “鸟儿的脑仁就那么大一点——当然了,海东青的脑容量肯定还是大很多的,我的意思是,鸟类在这方面很容易分不清物种,它连牙刷和人都分不清!” “那也可能是误会。”闵梵去找枕头下的手链,“可能它只是啄羽毛挠痒痒,顺手就给我当作——” 王润发等着听下文。 “当作?” “喂?喂?信号不好吗?” “我先挂了。”闵梵冷静地说,“导演找我有事。” “噢噢,回头再聊!” 电话挂断,他看着枕头被掀开的地方怔怔出神。 五六枚长长的翎羽被藏于枕下,每一枚都完整漂亮,修长干净,好似染着雪色。 秦白炎的时间安排,他很清楚。 这些羽毛,都是在他睡着的时候,那只鸟儿无声衔来的。 他对它好,喜欢它,而它也一样。 上戏时,秦白炎和其他配角走了趟戏,转身去找闵梵。 “我跟你第一场对手戏,动线再确认一遍?” 后者明显在看着他思考事情,半晌嗯了一声。 秦白炎顿住,问:“有什么事想问?” 闵梵说:“走,垃圾桶旁边见。” 他们的第一场对手戏,是金融大佬陆方看似被暗杀,实则死遁脱逃身份。 董事会安排的混混们把他藏于小面包车的后备箱里,开到一半遇到斗殴事件挡路,不得不过去吆喝着开道。 与此同时,陈专和亲弟弟早已等于暗巷内,一气呵成地完成撬锁开门,从后备箱里拽出奄奄一息的男人,替换上同等重量的麻袋以后,为他注射针剂同时做紧急心肺复苏。 第12章 混混们提前解决骚乱,骂骂咧咧地回来开车。 青年把陆方快速转移进垃圾箱里,确认混混们开远以后,再度把满身垃圾的陆方带回基地。 这场群戏紧张刺激,光是看剧本都能感受到紧迫的节奏,而整个过程的对手戏也非常精彩。 金融大佬在被抢救的过程里,都习惯性地想要扼制救他的人。 他发自内心地不信任任何人,也因此在勉强能说话以后,问陈专到底是谁派来的。 “我可以给你股份和现金,你最好立刻开口。” 青年仍是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他动作发颤地贴好心电检测,对巨额贿赂好不在意。 “我只收份内的钱。”他平静道,“不会说的。” 大佬反而笑了。 “那很好。” 他的声音依旧虚弱,还带着血意。 “我是你的雇主coen,现在你和整个地下三组听我指挥。” “不用管我,立刻去杀董事会的老陈。” 闵梵又看了一遍剧本,确认好等会儿把这哥们抬进哪个垃圾桶。 秦白炎问:“你背得动我?” 青年挑眉:“试试?” 男人并不推辞,俯身靠过来。 明明是要被背起来,却好像是整个人都笼罩而下,气息泛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腰肢被双手紧扣的时候,闵梵刹那失神。 此刻,他呼吸间尽是他的味道。 第10章 夺羽·10 闵梵没动:“背人是扶这儿?” 秦白炎如实说:“没被背过。” “垮下来,圈住我的脖子,明白吗。” 他背住他的下一秒就有点后悔。 不行,有点过于暧昧了。 这比两个大老爷们搂着啃着还奇怪。 秦白炎是把全身重量都交付于他,与之对应的,是所有体温,支撑,依靠,也全都只有闵梵唯一一个着力点。 闵梵健身多年,体力层面并不露怯,只是耳朵尖泛红。 男人伏在他耳侧问:“受得住吗?” 他的尾音泛着热气,在倒春寒里烫得闵梵脖子发痒。 青年背着他走完动线,往垃圾桶那一扔。 后者轻快落地,并没有被丢进去。 “辛苦了,”秦白炎说,“回头我背你一回,就当扯平?” 萧步川在旁边喝燕窝:“这种事还客气呢?” 闵梵看了秦白炎良久。 他暂时没心思考虑别的,就怕演的时候出戏。 人工降雨被控制好疏密,全场各部门严阵以待,准备拍一镜到底。 闵梵入戏前,多看了一眼固定机位用的轨道滑车。 一下雨,他的状态就非常好,嗅觉也变得更敏锐。 长轨上的铁锈味,像带着腥味的血。 “准备!三,二,一!” 镜头以仰角起手,如蝼蚁般看向雨夜里逆光驶去的面包车。 前方有人喝醉闹事,拽着清洁工和他的推车不放,把交通道路彻底堵住。 混混们手藏利器快步下车,厉声喝退。 “不要挡道!滚开!” “你们都不知道——” “闭嘴!赶紧走!” 镜头顺着车身转了一百五十度,暗巷里三人快速伏身而来,两人准备针剂和急救器械,另一人快速撬锁。 后备箱打开的声响被远处的刺耳喇叭声盖过,十字路口被堵得水泄不通。 昏迷不醒的陆方如垃圾袋般被拖出来,青年弓身半跪,咬着牙猛然承受他的全部重量。 “受得住吗哥?”少年着急道,“要不我来?” “废什么话,继续!” 麻袋被其余两人快速拖到车上,抹除所有异样后快速撤离。 青年已背着男人一步步走进暗巷,双指紧扣他的手腕。 他的指尖是烫的,他的手腕内侧一片冰凉。 脉搏还在,人还活着。有的救。 闵梵在摸到他手腕的细腻触感时,心里一跳,转瞬回到仍是病气阴郁的邋遢程序员角色里。 耳麦传来二组的声音:“搞快!我们撤了!” 少年打开垃圾桶,里面的烟头薯片袋子烂面条一览无余。 青年把人对折后扔过去,三人如虫蚁般悄然匿迹。 混混们骂骂咧咧地举着手电筒过来,特意往暗巷里照了两圈。 只有雨滴纷乱落着,再无异常。 面包车快速离去,驶向陆方最后的坟场。 “卡!”导演满意道,“再来两条,情绪饱满一遍,情绪压抑一遍!” 立刻有助理过来递姜汤毛巾,面包车驶回出发点。 副导演在给群演们讲戏,偶尔瞥一眼两个大陆主演,发觉目光交汇时,不情不愿地还点了点头。 ……确实演得是那个味儿。 秦白炎不用说,没想到那个年轻人居然也还行。 秦白炎身上都是腐臭的垃圾,被简单擦干净以后,又重新泼了点血迹,加固了伤口的轮廓。 “刚才怎么不肯牵我?”男人直接问,“虚搭着能叩到脉?” 闵梵左手握着纸杯,右手往外一翻递向他。 “要多用力?” 秦白炎呼吸微顿。 青年确实是在戏谑着问戏。 但他抬手的须臾里,掌心往下白光一晃,都漂亮得像挽了个剑花。 男人的指腹带着薄茧,压着桡动脉摁下去。 “这里。” 他们目光交汇,同时察觉到极明显的跳动。 是一人的心脏清晰起伏,用力到快要抵开另一人的指尖。 闵梵没有躲开,把纸杯递给他。 “喝姜汤吗。” 秦白炎沉默地看着他,松开了手,将半杯热茶一饮而尽。 热姜茶烈得要命,冲得人胸口发涨。 一场戏拍了四遍,导演看得很爽。 好的作品就该这样,每一遍都是优中选优,而不是矮个子里拔将军。 下戏以后,萧导特意请大家吃夜宵,叫了茶餐厅的十几样外卖。 秦白炎还有个电话会议,演完以后快速撤了。 ayi吃得眼睛冒光,扭头看向闵梵。 “你吃哪个!这个凤爪好糯,那个肠粉也特别好吃!” “等会儿吧。” “等会儿就冷了!”ayi凑过来,突然想起什么。 “不对,梵哥,你吃晚饭了吗?” 闵梵没当回事。 “好像没吃。” “等一下,午饭那会儿我也没看到你,”ayi抽过纸巾擦了下嘴,正色道,“你不会在减肥吧,现在体脂率早就够了。” “没有。”闵梵说,“我只是不饿。” “你一定保护好身体,如果肠胃有任何不舒服,王医生都在剧组常驻,有情况喊我也行。” “嗯。” 还是和天气有关。 冬末转春这会儿,先前天气时冷时热,前两天又来了寒潮。 闵梵能抱着枕头睡一整天,什么乐子都不想碰。 回酒店时,他照例去了趟侧卧。 夜灯开着,秦白炎在披着毯子看书。 闵梵靠着门,并不进去。 他和他现在像关系不冷不热的室友。 虽然没立过规矩,但谁都收着习惯,尽量不打扰对方的生活。 明天下午三点才上戏,他可以猛睡十二个小时,想想都爽。 青年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应鹅绒大床的召唤。 秦白炎平缓开口。 “上次给你讲课,忘了带这个,”他拿出另一本书,“你得看这个。” 《表演生命学》,接近a4纸那么大,厚得像块砖。 闵梵拧着眉头瞪了一会儿这本书,伸手去接。 “我尽快看完。” 两人还未接到书,同时发觉有什么落了下来。 一枚羽毛,如同沾着墨点的霜叶,凭空飘到他们面前。 闵梵接住书,拾起那枚羽毛。 “哪里来的?” “我没看清。”秦白炎端详道,“好像是从我身边。” 青年有种微妙的猜想。 他走近他,在不打招呼的情况下扯了一根他的头发。 无事发生。 秦白炎:“……” 闵梵动作敏捷地又扯一根。 黑发在他们眼前化作奶油色长羽,仍旧带着海东青特有的褐点花纹。 秦白炎淡声说:“送你了,不用谢。” 他披回毯子,继续在高脚灯旁看书,早已习惯了这些没法解释的事情。 闵梵拈着两枚长羽,半晌把它们夹进《表演生命学》里。 秦白炎,你但凡是个秃头,我都能多个枕头。 未必比天鹅绒差,硬枕头睡着养生。 冬夜漫长,天亮得很晚。 秦白炎用完早餐以后,发觉闵梵仍在酣睡。 他站得很远,不去打扰青年的隐私,仅是留神着附近。 从几天前,他在套房里就能闻到似有若无的蛇莓味。 第13章 离主卧越近,隐秘而清冽的气味便更清晰。 那种宝石红的小果子,只能靠舌尖抿出几丝甜味,靠近太多,还能嗅到草药般的清苦。 闻得见,又好像从未存在过。 如同幻嗅,好似无聊的恶作剧。 偏生在人放弃对此的关注时,又靠着蓦然的甜味把人思绪一勾。 秦白炎思忖片刻,叫了份英式早餐过来。 从服务员推车进来,到关门结束,闵梵只抬了下眼皮,示意东西放床头柜。 直到下午一点半,这份餐食仍未被碰过。 青年到底还是爱惜职业生涯。 没胃口不要紧,为了维持生命体征还是对付两口,吃什么不是吃。 真要演戏时突发低血糖,还得拖延其他人的进度。 他啃着干巴面包,准时抵达化妆间。 秦白炎在戏里已改换身份,服装风格焕然一新,显得复古且距离感减弱。 西装虽然笔挺,但总带着股精英感的冷漠,倒不如这一身的咖色夹克。 化妆师在重新归整发型,拨弄时走了下神。 “诶,怎么有个羽毛。” “酒店的枕头不好,喜欢掉毛。”闵梵靠在一旁啃面包,心里暗骂这白吐司是大列巴演的吧。 秦白炎抬手接了羽毛,熟稔地往他身侧一递。 “送你。” 闵梵盯着他,似在抱怨。 秦白炎微微侧头,青年随之看过去,瞧见冒着热气的水煮蛋。 他抬手把羽毛揣进左兜,水煮蛋揣进右兜。 成交。 化妆师出去接电话时,秦白炎把门关好,平静地说:“手给我。” 闵梵毫无迟疑地把手伸过去。 男人并没有要讲戏的意思,右手紧握青年手腕,左手却探向他的颈侧。 “你身上都是冷的。”他凝神说,“外面很冷,穿这么少?” 闵梵心想这是什么无聊的搭讪套路。 他发觉对方在望着自己,片刻才迎向那束目光。 近距离看,秦白炎有种港式老片的审美。 浓颜系的俊朗深邃,在哪个年代都能通杀。 他对视几秒,又有些想要躲开。 直到此刻,闵梵才发觉,自己冰冷的体温被一寸寸加热,像在追逐那个人。 哪怕呼吸平缓,心跳沉稳,看似没有半分波澜。 闵梵觉得自己的脸颊都烫起来。 他心想,我真是纯情又羞涩。 “你很有可能在觉醒期。”秦白炎说,“饮食习惯改变,作息趋向夜行性,下雨天状态明显会变好。” 更重要的是,相隔咫尺时,他明确闻到了蛇莓的甜香。 无辜又张扬,还在一无所知地向外飘散。 闵梵说:“哦,我反正不掉毛。” “你知道吗,”秦白炎说,“蛇是变温动物。” “贴着我的体温,你也会一并变化。” 闵梵理好领子,换了个地方坐好,继续啃他的干巴面包。 只是这次离秦白炎很远,懒得再搭理他。 行呗。他想。那我一点都不羞涩又清纯。 第11章 夺羽·11 酒店自助餐品种多样,还包括牛蛙天妇罗。 闵梵从前对此不感兴趣,总觉得那东西太大一只,显得狰狞。 连着三次绕到天妇罗区,他感觉自己像在哄心里的小孩儿。 就非要吃这个?不吃不行? 青年默默拿了两只金黄酥脆的炸牛蛙,端着餐盘回到位置。 秦白炎在喝着蓝山咖啡看报纸,间隙里瞥了一眼。 闵梵面不改色:“你先听我狡辩。” 他的目光转向他,表示有兴趣继续听。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后文了。 天妇罗炸得很香,闵梵心一横咬下去,露出美食节目嘉宾式的经典表情。 “唔!” 牛蛙居然会这么好吃! 软嫩弹牙,外酥里嫩,还有面糊酥的多层口感,味道好棒! 秦白炎继续看着财经报纸,心里发笑。 闵梵的冷淡像一种纸老虎。 真熟悉以后,很难被他骗到。 ayi昨天连夜改季度方案,睡到差点错过午饭,再来时一眼看见自家艺人在碰油炸食品。 “梵哥!” 闵梵吃得优雅漂亮,就当没听见。 ayi冲了过来。 “哥,吃油炸食品会水肿!下个月就要开演唱会了!还有啊,巧克力奶昔也……” 闵梵用纸巾抿嘴。 “秦白炎。” 男人被叫了大名,侧目看ayi:“萧导安排的。” ayi的碎碎念被打断施法:“哎?” “你也知道,他从来不吃牛蛙。” “对……对诶。”ayi讪讪道,“我闹笑话了,那,那你们继续。” 下午在房间对完词,秦白炎没有走的意思。 “叫oac来一趟。” “有这个必要?” 闵梵觉得是他想多了。 基因觉醒这种科幻设定如果人人都能有,跟考驾照有什么区别。 ai助手之前不还说,概率只有万分之一还是多少来着…… oac中心接通了电话。 “您好,是秦先生出什么问题了吗?” “是我。”闵梵说,“秦先生怀疑我在觉醒期。” 接待员即刻询问了一些习惯改变、嗅觉体温方面的问题,表示半个小时内会有专业人员过来。 “这么快?”闵梵说,“现在全国都有管理司吗。” “国家和私人都提供了大量经费,用以进行相关体系的建设与维护。”接待员职业地说,“费用方面请您放心,一切都有专项基金代为扣除。” 仔细一想,是这么回事。 彗星之夜以后,上至权贵名流,下至低保户孤儿,谁都可能一夕之间遭遇异变。 舆论明显也在逐步放开,只是为了防止群体性的骤然恐慌,还在缓慢的过渡期。 很快,有一对女性上门拜访,她们穿着纯黑西装,墨镜手提箱都与上次一致。 “您好,我是工号a841,这次为您做基因检测。” 闵梵伸出右手,任她采血取样。 a841取血后,用棉球示意他轻压一会儿。 “稍等五分钟,结果很快会出来。” 闵梵轻轻移开棉球,瞧见指尖已经没有出血了。 他把手递给秦白炎,理所应当道。 “给我吹吹。” 秦白炎:“……” 他轻扶他的手腕,认真吹了两下。 闵梵在明目张胆地做服从性测试。 他甚至想,是不是提什么要求,秦白炎都会设法满足他。 ……就因为这种秘密的饲主关系? 不至于。 仪器滴滴两声。 a841脸色微变,说:“您的猜测确实合理。” “根据分析,您……的确存在闪鳞蛇血统,可能会在2周-8周的时间里进入化形期。” 闵梵刚才还在笑,闻言看着她,声音发凉。 “您再说一遍?” a841公事公办:“我们会在您正式化形后过来登记,相关文件现在先发您一份。” “化形期之前,请您尽量保持心情愉快,少喝冰水,适应口味和睡眠方面的变化,随身带好软毯。” “稳定以后,蛇类及人类形态都需要定期维持。” “蛇形保持太久,可能会丧失人类的基本认知,人形太久则可能会导致异变,后果无法预计。” 秦白炎开口:“他需要登记紧急联系人吗。” a841说:“不用,专业人员均已接受过培训,最快能在十分钟内察觉异变并赶到现场。” 眼看两位工作人员准备离开,男人又道:“闪鳞蛇的习性手册发我一份。” “好的,请您查收。” 客厅再一次安静下来。 秦白炎确认门关好以后,回头去看闵梵,眉头轻皱。 青年裹着毯子坐在沙发一角,情绪此刻才流露出些许低落。 他翻看着属于自己的那份习性手册,长睫垂着,抿唇不语。 秦白炎不擅长处理这种问题。 “我帮你泡杯茶。” “像在开玩笑。”闵梵抬起头,“我,变成蛇?” “我出道才第一年,因为这种事,连地方台春晚都错过了。” 他很难讲出全部的情绪,言语都有些混乱。 可是现在,轮到他了。 全世界有那么多人,几十亿人目睹过同一场彗星雨。 为什么是他,偏偏是他? “所以我身上会有鳞片?我也要每天披着毯子睡觉,以后顿顿都吃牛蛙和小白鼠?” 闵梵察觉自己有些失态,拽紧毯子说,“我没有嘲讽或者歧视你。” “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秦白炎把热茶推到他的面前。 两人如同绝症病人般对视了一眼。 “我没有看不起你,或者讨厌你。”闵梵下意识地又说。 第14章 我只是害怕生活会变得彻底失控,自己成为一个……罕见而难以被常人理解的,怪物。 秦白炎坐在一旁,十指交错抵在唇畔,许久才开口。 “我对抗过。” “我的毅力足够跑完马拉松,也可以连续通宵两天连轴工作。” “但再强大的人,也不能否认身体的本能。”秦白炎说,“海东青是纯肉食动物,我现在每次吃沙拉都像在嚼报纸。” 闵梵一笑,放松了些。 “你现在看路边的鸽子会不会都眉清目秀的?” 秦白炎仅是看着他,没有回答。 “录节目那天,我前一秒还在换衣服,后一秒体温剧烈升高,心跳快到接近220。” “如果不是你在,我可能会堕于鸟身,至今不知下落。” 也可能就飞到某个荒林里,撞在捕鸟网上就此咽气。 “如果你真的有一天会遇到这些事,我会尽力保护好你。”男人晃了一下手机,“好在是无毒蛇,被咬几口也问题不大。” 闵梵忍无可忍:“我还没有准备变成那种东西!!” 逛宠物店是一回事,自己真的会变成动物是另一回事。 而且他完全可以变个天鹅孔雀画眉鸟之类的,为什么非要是那种……听起来就很糟糕的蛇。 哪怕是那天在花鸟市场看到的奶昔蛇呢。 秦白炎理性发言:“得准备一下。” “不准备。” “我们需要再买几条毯子。” “不许买。” “还有公司那边的应急处理方案。” “不处理。” 秦白炎看着闵梵,心想自己也是哪里有点问题,居然觉得他置气的这副幼稚样子可爱。 就是很可爱。 “你打算干耗着,先当几天鸵鸟再说?” 闵梵反而悲从中来:“我哪怕是只鸵鸟呢?鸵鸟也行啊?” 秦白炎:“……” 下午的拍戏照常进行,无人察觉到有任何异样。 闵梵在外人面前仍然是笑容淡淡,只是话少了很多。 青年的低落情绪几乎没有痕迹,秦白炎看在眼里,不自觉地有些心疼。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气味波动,又或者是不是有什么生物电的传播,才影响了闵梵也变成这样。 经纪人和导演们都一无所知,人们还是日复一日地拍戏聚餐,享受初春里逐渐炽亮温暖的太阳。 秦白炎的角色需要长时间坐着轮椅,从生杀予夺的金融大佬伪装成瘫痪的退休老教师。 闵梵带他去焚化炉前确认仇人的死亡时,导演在旁边特意嘱咐。 “等会儿伏击的人暴起,白炎你要有一瞬间本能地想站起来,小闵扑过去狠狠压着。” “这场戏好拍,你压制着他,不许他掏枪报复那个人,情绪一定要义无反顾,一旦露馅,长达三年的布局都会崩溃。” “你们两个人都在镜头角落里,主要还是拍其他人的火葬场枪战,白炎那边的情绪爆发我就不用说了。” “各部门准备!三,二,一!” 大佬坐在轮椅前,双指刚要压上尸体的颈动脉,礼仪小姐骤然拔枪对准他们,扳机即刻按下。 陆方本能要起身反击,被陈专飞身护住。 轮椅被掀翻在地,两人均是被冲击到地上,枪声混响不绝。 导演用喇叭道:“白炎你挣扎一下,是个意思就行。” “等会儿枪战要拍个二十分钟,你们多趴会儿。” 等挣扎压制的特写拍完,摄影师们快速调转镜头,拍摄火化炉外的激烈枪战。 闵梵依旧竭力地压着他的肩头,伏着身没有动弹。 秦白炎流露出收工后的放松。 “没事了,”他轻声说,“我们的这段戏拍完了。” 青年仍未松手,反而钳着他的衣服,指节都用力到有些发白。 微微颤抖着,像是恐惧感迟迟而至。 秦白炎侧过脸,想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冰凉的泪淌在男人的颈侧,如幼小的蛇一般蜿蜒而下。 “我不甘心。”青年压着声音,仍在流眼泪。 “白炎,我怎么就要……变成蛇了。” 作者有话说: 梵梵变蛇以前:[爆哭]完蛋了我的美貌我的身材我的美好品德还有一些有的没的全要毁掉了 秦白炎:今天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哄好他 梵梵变蛇以后:哦,我是全世界最漂亮的蛇宝宝,那没事了。 秦白炎:……? 第12章 夺羽·12 下戏以后,闵梵卸了妆准备坐车离开,被秦白炎喊住。 “你去哪?” 闵梵完全像没有哭过一样,衣服一换轻松自在。 “吃饭。” “我们换个地方。”秦白炎说:“聊聊。” “没什么好聊的。”闵梵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先走了。” 他还没走几步,直接被男人截断去路,拽着手腕就上了车。 闵梵:……?! 其他人:??? 经纪人老徐双手捂住头。 这么多同事在呢!!哎!! ayi捏爆了手里的圣代:“这你都不管?” 老徐的表情又像在哭又像在笑。 “我,管秦白炎?” 闵梵被带进车里,莫名其妙道:“去哪?” “换个地方谈谈。”秦白炎说,“酒店餐厅人太多,不方便。” “没什么好聊的。”闵梵别开头,“我没哭,是棚子漏水。” 秦白炎说:“闵梵,我很在意你。” “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不好,你手边有一条羊毛绒毯子,先披着。” 青年怔住,仿佛听到什么外语。 他们连饲主关系都谈不上,只是偶尔帮忙的朋友。 秦白炎直截了当地这么说,闵梵有些脸热,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如果你现在很饿,我们先去找个餐厅吃饭,然后出去兜风。” “什么时候你心情好一点了,我们再来谈论别的事情。” “拜托,”青年说,“怎么搞得像要去约会一样。” “不就是哭了下鼻子……”他的声音有点小,“你就当没注意到。” “你饿吗?” “暂时不饿。” “那我们绕着歌山兜风。”秦白炎说,“今晚有火烧云,黄昏会很好看。” 闵梵靠着车窗,看着视野逐渐开阔,走了很久的神。 柔软长毯能给人一种被轻轻拥抱的安全感。 温暖,舒缓,还会带来些许的困意。 青年像是需要积攒很久的勇气,才能把心底的话说出口。 “蛇好像是不见光的。” “鸟可以迎着日月高飞,可以歌唱舞蹈,可蛇什么都做不了。” “甚至像条蚯蚓一样,一脚就能被踩死。” 即便是玉米蛇,即便拥有可爱的色彩纹路,也好像是细小又柔弱的存在。 闵梵在听到血缘检测结果时,脑海里都甚至有了画面。 海东青一爪子能把兔子的心脏剖开,在野外几乎战无不胜。 闪鳞蛇呢。 嘤嘤嘤,人家好想吃乳鼠。 秦白炎明白他的意思。 “骤然变身的那天,我虽然意识很模糊,也看见你挡在我的面前。” oac当时打算把他带回收容管理处,闵梵直接回绝。 “也许拥有什么血统,我们都选不了。”他斟酌着词句,放缓了行驶速度。 “可是你对我很重要。” 秦白炎已经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 他双眼目视着前方,让车辆快速穿梭于沿江风景里,双手握着方向盘微微用力。 羽裔的印记刻痕,和他本人隐瞒在深处的心意,在被一点点表露出来。 “我知道,我们的关系还很浅。” “但你一直都让人感觉非常值得信任。” 也非常……想要亲近。 秦白炎不喜欢玩暧昧,也没有过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心意的经验。 他只是不断斟酌着,尽可能地想让闵梵知道。 他在,他会陪他走这一段。 “如果可以的话,也希望你信任我。” 秦白炎感觉这话有些露骨。 血缘深处,某些情感每天都在逼着他离闵梵更近一点,最好能像白隼贴着对方脸颊那样近。 他尽力压制的同时,却也偶尔会因为对方的一个小动作笑起来,会习惯性地找,闵梵又去了哪里。 他们还没发生过什么。 可他很想和他有点故事。 车后座迟迟没有回应。 秦白炎转过弯道,语气放得平快了些。 “你会觉得有些冒昧吗?” 男人的目光终于看向后视镜,发现车后座空无一人。 他紧急找了个地方停车,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是…… 车门打开,真皮软座上只有垮下来的大条毯子,以及闵梵的全套衣物。 第15章 秦白炎抽了口冷气,在成堆衣服里找蛇去哪了。 外套,内搭,长裤,毯子。 每一件拎起来都松松垮垮,小蛇几乎没有重量。 “闵梵?”秦白炎担心他已经顺着半开的车窗游出去了,手上翻找的动作进一步加快,“你在不在?你还醒着吗?!” 第一遍找完,车里什么都没有,毯子正反翻过两遍。 秦白炎强迫自己深呼吸一口气,从头重找。 今天就是把高速路前后十公里都走一遍也得把人找回来。 拎到袖口时,有类似宝石的灿光一晃而过。 秦白炎只感觉心脏在剧烈跳动,他祈祷这不是什么手链,是闵梵本尊。 随着袖口垂落,昏昏欲睡的小蛇滑落到他的掌心,慢悠悠地盘成了一个卷。 夕阳余晖下,它的每一寸鳞片都泛着宝石华彩。 第一眼是深沉的黑色,但在光线折转之中,电蓝、鸽血红、深紫、宝石绿,无数颜色随之熠熠幻变。 它的鳞片,是五彩斑斓的黑,漂亮到不可方物。 秦白炎坐在车边,用掌心把小蛇卷托住,立刻给oac打电话。 “是我,闵梵化形了。” “是的,前几天你们来过,化形期来得比预计要早很多。” “我在歌山公路旁边,现在发定位给你们。” 工作人员还有十分钟才到,秦白炎转用双手托住小蛇,几乎不敢动。 后者睡得安详放松,全然不觉得哪里危险。 秦白炎怕它受风,先用外套挡住,又怕掌心太烫,它不舒服。 他什么动物都没有养过,却见过闵梵对自己独有的用心妥帖,不敢在任何事上有纰漏。 越是如此,越是所有的细微感官都集中在掌心的小蛇身上。 细密的鳞片有些微凉,轻到好像一碰会碎。 它柔软的好像没有任何防备。 oac的人员只花了八分钟赶到,远远停好了直升机,怕惊扰到化形期的应激动物。 “您好,麻烦您让我们检查一下闵先生。” 他们开始一模一样的流程。 抽血,登记血统,登记信息,取出对应尺寸的颈环准备为它戴上。 秦白炎在目睹这一切时,仿佛也在目睹自己之前遇到的每一幕。 “等一下,”他突然用手隔开颈环,“能不能不要给闵先生戴这个东西?” 他现在终身佩戴脚环,永远都摘不下来。 就好像被无时无刻地监控审视着。没人会喜欢这个。 “先生,”o523说,“您考虑过,您的朋友可能有流浪时被误捕的风险吗。” “一旦在没有任何保护的情况下,流入宠物市场、野味餐厅,他的生存概率几乎为零。” 秦白炎果决道:“你们明明说过,化形期之后会趋向稳定,人可以自由控制。” “那是在情绪、激素、压力值等各项数值平稳的情况下。” o523职业且平静地提醒道:“您也知道,人本身也是一种动物,也会应激。” 普通人类受到较大刺激时,可能会经期不调、失眠多梦、手脚冰凉。 可血统觉醒后的蛇裔和羽裔,极有可能因意外刺激控制不了自己的化形。 秦白炎再无二话,沉默地目睹着小蛇被戴上银白色颈环。 他们现在都被终身标记,如同宿命的猎物。 由于被拨弄来去,小蛇有些不舒服,在被采血时还用尾巴尖抽了一下工作人员的手腕。 男人身上有它最熟悉和信任的气味,所以一被交还到秦白炎手上,它立刻钻进他的衣袖,飞快地躲了起来。 微冷的小蛇游移在他的衬衣里,寻找着盘挂的舒服位置。 秦白炎忍着异样感,继续听工作人员交代注意事项。 “你们登记我的名字,我是他的临时监护人。”他说,“等他醒来以后,再凭自己的意思决定是否取消。” 工作人员按流程讲起饲养蛇类的基本常识。 闪鳞蛇吐着信子,闻嗅男人身上的气味,同时继续游走着。 细长的尾巴掠过肩头和脖颈,偶尔漫不经心地停留片刻。 秦白炎尽力忍耐着。 它在缓缓变温,又从鳞片到血肉的温度都在与他趋于一致。 “现在倒春寒来了,蛇类的冬眠习性还是会延长一段时间……” 工作人员的讲解显得有些过于冗长。 蜿蜒的蛇身绕过他的脖颈,转了一圈,试图轻轻勒一下,以挂得更加稳固。 风衣掩盖着一切痕迹,无人能看见。 秦白炎勉强咳了一声,嗓子有点哑。 “还有什么?” “最后就是饮食问题。”工作人员说,“我给您发了两条短信,有任何问题也可以和oac联络。” “哦对了,还有几件事。” 小蛇觉得挂在脖子上睡得不太舒服。 尾巴尖总搭不到喜欢的地方,换个位置。 它慢悠悠地往回游,像温热的长吻。 直到漫长对话结束,目睹oac的车离开,那条小蛇才终于选定最舒服的睡觉处。 秦白炎的手腕。 它觉得原先的地方有些太炽热了,特意冒出来了一会儿,等身体变凉了再蜷在手腕上睡。 缠绕着,轻描淡写的,像冰凉的眼泪。 第13章 夺羽·13 秦白炎回酒店时,给ayi发了条消息。 “闵梵生病了,暂时先请一个星期病假。” ayi正掰着蟹钳,吃到一半瞧见手机亮了,笑容消失。 他连忙擦手,打电话过去。 闵梵的电话又是忙音,无人应答。 ayi只能给秦白炎打电话。 “请问,他还好吗?方便接个电话吗?” “工作上有些事还需要交接,为了艺人的健康,我也得和他确认一下具体细节。” 秦白炎冷淡道:“不方便。” 经纪人这回没有让步,他必须要闵梵的亲口回复。 唯恐自家艺人出事,他以严肃口吻道:“麻烦您让我确认下他的安全,否则公司出于合约责任也有必要报警。” 这不是开玩笑。 何况,再怎么谈恋爱也没有这样耽误行程的,闵梵现在是顶流艺人,且不说恋情暴露的风险,他有接不完的代言,拍不完的杂志封面,怎么可能又开始请假。 秦白炎扬起手腕,小蛇刚睡醒了一会儿,冲他吐着信子。 他必须在最快时间处理掉外人的疑虑。 “您的艺人有意成为深邺集团的股东之一,需要参与为期七天的评估会,并且核定相关增资协议。” 秦白炎平缓道:“我是他的引荐人。” “他资本有限,审批备案较难,很有可能无法通过,但我们还是做最大努力。” “ayi,再往后说,就涉及集团机密了。” “剧组那边我打好招呼了,公司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闵梵在参与跨国会议,委托我先跟你说一声,他忙完以后会主动联系你。” 老徐在隔壁桌吃饭,眼瞅着难兄难弟好像要碎掉了,端着炸虾过去问候。 “咋了哥们,他两今晚不回来了?” “不是那个问题。”ayi艰难地说了经过。 老徐愣了下:“他们不会打算结婚吧?股权都开始分了?” ayi:“啊?啊???” 秦白炎独自一人留在酒店套间里,挂断电话后思考自己该怎么办。 他要定期维持白隼形态,但之前存量够久,最近几天可以削减一部分时间。 但他不敢让闵梵离开自己的视线。 哪怕有芯片定位,细小的黑蛇也可以躲到房间的任何角落。 秦白炎隐约感觉到,他有必要弄个笼子。 小蛇的自我意识还没有全然觉醒,它需要被寸步不离地照顾。 他吩咐手下连夜送来保温箱,各类款式一应俱全。 白沙,造景,温度计,绿植,树枝,乳鼠。 手下听出秦总情绪不善,连小窝都买了毛绒陶瓷红泥等十几种,生怕照顾不周。 秦白炎亲手布置好了格局舒适的透明囚笼,把它放进里面,再三确认锁扣后离开。 今天太累了,他需要尽快睡觉,等小蛇稳定两三天后再喂食。 男人走进浴室,扯开领带解下衬衫,第三颗扣子还没有拧开,又快步走了出去。 不放心。 他始终都不放心。 小蛇盘踞在透明笼子的角落,每一寸鳞片都被灯光映得流光溢彩。 银白颈环保护着它的七寸,无声地记录着心跳。 它静静地看着他,如同早已接受自己的处境。 秦白炎一动不动地看着它,半晌提着笼子进了浴室。 他一方面觉得自己有病,一方面又不敢赌哪怕一点。 你不可以消失。 你一定要在我的视野里。 待快速洗漱结束,他披着浴袍过去打开蛇箱。 第16章 带着薄茧的手伸向它的那一刻,小蛇扬起头,流淌般移向他的掌心与小臂。 秦白炎很少体验过这样的不安。 “我不该关着你。”他低声道歉,“我们走吧。” 夜灯关上,他带着它躺进被子里。 他仍然留在闵梵的侧卧,睡在闵梵的隔壁。 像是在赌,又像是本能地感应。 他觉得它会和自己一起遁入梦乡,哪里都不会去。 黑暗里,秦白炎偶尔能感觉到它吐着信子,微凉的舌尖会碰到他的指背。 小蛇是夜行动物,在亮光消失以后变得活泼了一些,再度如下午般在男人的颈侧身前游走。 它像在浏览有趣的地方,尾巴尖偶尔轻拍他的皮肤。 男人的温度再度与它交融,如同海洋在引导河流。 从腰侧到小腹,再游回胸口。 秦白炎并不翻身,任由它探索着未知。 小蛇停在他的心脏前,似乎很喜欢这里。 颈环如同冰凉的戒指,偶尔会蹭得微痒。 它再度变成小蛇卷,窝在他的胸口不再动弹,似在发呆,也可能再度安睡。 男人缓缓伸手,试探着把掌心靠在它的身侧。 小蛇并不反感,还靠向他的指缘。 他捂着心口的蛇,就此一动不动地睡了一夜。 秦白炎次日向导演组提出请假,表示要回京处理几天集团事务。 导演组忙着协调群戏造景,也乐得批假。 ayi仍是半信半疑,更多时间在担心闵梵的安全。 回家以后,他再度安置好了新的蛇箱。 有更多的活动空间,更充足的设施配置,却始终不肯把小蛇锁在里面。 除非极私人的场合,他允许它黏在自己身边,几乎每时每刻。 北京下着夜雨,佣人送来寿喜烧和数碟和牛,特意放了两颗无菌蛋用作蘸料。 电脑放在暖锅旁,大量信息被快速浏览。 秦白炎主业仍是公众人物,也可以借此疏通人脉,帮家里生意侧面扩张势力。 他也的确要去参加本家的股东会,会被记者拍到照片。 汤锅散着暖香,雪花纹和牛被煮出奶香,引得袖中小蛇微微动了一下。 秦白炎在浏览不同信息源里有关oac的资料,任由它出来透气,仅是把热锅挪远了一些。 小蛇不紧不慢地闻嗅着桌上的各类食材,偶尔会听一会儿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不明白那是什么。 它对名贵的菌菇海鲜都不感兴趣,慢悠悠地游到无菌蛋前。 轻嗅一下,似乎很满意。 蛋很新鲜,而且闻起来好吃。 小蛇侧过身,似在打量它的饲主。 秦白炎佯装专心工作,敲键盘的声音不停。 小蛇放心了一些,先是用尾巴把蛋卷走,用盘子挡住自己和猎物以后,悄悄丈量着蛋的大小。 它纤细微小,张大嘴也含不住蛋尖,却还在舔吻般尝试着。 秦白炎不作声地看着这个过程。 它作了接近十五分钟的无用功,他便看了十五分钟,把股东们的询问晾在一边。 仿佛下定决心,小蛇努力张嘴,把过于硕大的顶端一点点吞进去。 它有些承受不住这样的考验,唇侧都伸展地有些半透明,却还是竭力地想要全部吞掉。 上颚在不断扩展着极限,因为些许不适,修长蛇身不安地扭动起来,催促着口腔包含住更多。 整个蛋终于被吞掉时,秦白炎没忍住笑,努力不拿手机拍一张它现在圆鼓鼓的样子。 小蛇含着蛋,呼吸变得困难,半晌都没动静。 男人快速搜了几条关键词,下意识想伸手帮它,又抽回手,给朋友打电话。 “是我,秦白炎。” “秦哥好久没联系啊,”程教授说,“上回……” “我临时问您一点事,怎么判断蛇会不会窒息?”秦白炎问,“它吃鸡蛋被噎住,我能人工干预吗?” 程教授擦汗:“秦哥,我是搞蜥蜴研究的,我要不推个蛇类大佬的微信给您?” “最好给电话,多谢。” 第二通电话还未拨出,秦白炎听见极轻微的碎裂声。 靠骨骼压碎蛋壳的一瞬间,小蛇如释重负,鼓胀的身体终于恢复原状。 它享受着蛋液的味道,慢悠悠地把蛋壳吐了出来。 秦白炎低声叹气。 晚上,他再度拥它入睡,隐约能感觉到熟悉的烦躁感。 已经有三十个小时没有变过白隼,血缘反应逐渐明显。 他径直屏蔽掉那些感觉,用胸口暖着它的细鳞与颈环,渐渐失去意识。 直到半夜里身体猛地一沉。 秦白炎人还没醒,耳朵先听见闵梵抽冷气的声音。 青年字正腔圆地骂了一声我操。 “秦白炎!!”闵梵摸索着爬起来,发现自己跪坐在他腰上时更加火冒三丈:“秦白炎你是流氓吧!!你搞什么!!” 远处佣人察觉到动静,隔着门轻声询问。 “先生,需要帮助吗?” 秦白炎首先拿被子掩住闵梵,冷声道:“没事,走吧。” 佣人也有点懵。 怎么听见好像有谁在骂人。 家里没进过外人啊? 闵梵等佣人走远以后,一把翻身下床,连带着把被子也卷走了。 “秦白炎,你照顾我照顾到哪儿去了?你居心不良是吧?!” 男人很放松地举手投降,眼里反而在笑。 “你知道蛇怕冷吧?” 闵梵当然知道这可能是那条什么蛇干得好事,他才不管。 “太不要脸了!” “行,”秦白炎说,“下次你缠着我手腕不放的时候,我录下来。” 闵梵拿枕头砸他:“就不能把我锁起来?你怕我咬人是吧?!” 秦白炎平和地说:“蛇箱一直都有,你愿意的话,我会一切照办。” 顺着他的视线,闵梵看见了那个半身高的超豪华蛇箱。 青年转念一想,不对。 他最清楚自己是什么脾气。 如果在笼子里呆着舒服,他愿意粘着大活人不放? 闵梵耳朵尖发红,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两圈,刚要再怼两句,脸色微变,呸呸两声。 他掌心落着几枚碎蛋壳,像形状不规则的鳞片。 秦白炎温和道:“好吃吗,桌上还有。” 闵梵拿脚踹他。 “再怎么样也不能带蛇上床!你不怕压成薯片是吧?!” 男人也没躲,连睡觉的姿势都没变。 “我乐意。”他慢条斯理地说,“事实上,是你很喜欢躺在我心脏旁边。” 第14章 夺羽·14 秦白炎清晰记得,闵梵伏在自己胸口时的短暂数秒。 肌肤光滑,触感微烫,两人的胸膛都被闷出薄汗。 好似暖玉在怀,男人本能地只想收紧手臂,抱得更加用力,便如同在为那只白隼汲取养料。 那种渴望始终在叫嚣不休。 闵梵被他一句话气笑了:“你在乐意什么?” 秦白炎道:“给你的经纪人打个电话,他很担心你。” 青年才反应过来,即刻找到桌边手机,快速翻看囤积如山的各类消息。 等待间隙里,秦白炎从容道:“乐意玩你的尾巴。” 闵梵又一脚踹过去。 心里反而还有点受用。 他也才刚发现,自己就喜欢这种不要脸的。 这很方便自己演个清纯小白花,严词厉色地警告几句,不许耍流氓。 闵梵快速确认过说辞,但在经纪人接通电话的一瞬间,还是有点心虚。 “我刚忙完,”闵梵把自己装成有意跻身金融名流的贪婪角色,“太悬了,虽然资产勉强够,背景不行。” ayi愣道:“你还真想跟着那大佬做生意?” “如果没法做股东,我就选个低点的层次,总不能都把存款拿去买房。” 秦白炎在一旁颔首,表示对这个说辞满意。 经纪人关切道:“那些都不要紧,你身体还好吗?是不是生病了?” 闵梵等着秦白炎喝茶,踩着点说:“痔疮犯了。” 男人艰难地咽了下去,青年表示遗憾。 ayi心想就你两这夜夜笙歌的,很难不整点毛病出来。 “其实你单独跟他去北京,我本来有点不放心,但秦哥把隐私都保护的很好,是很靠谱。” 闵梵又看了一眼秦白炎:“比方说?” “你的航班信息,”ayi说,“那群私生愣是查不出来,在横店也找不到你,好几个在扭曲发疯。” 闵梵直笑。 可不是,他根本没买机票。 “庄台长托我问你,过些日子方不方便给北京台拍个动保广告。”ayi强调道,“虽然是无偿,但曝光机会多,好几个人流密集的地铁线都会长时间投放。” “动保广告?” 第17章 “嗯,联动了北京动物园,到时候做几张海报,呼吁不要滥捕滥杀,拒食野味从我做起。” “这种好事,当然也要叫秦白炎一起。”闵梵说,“庄台长不是想白嫖吗,我再拉一个垫背的。” ayi松了口气,可算把附加题交代出去了:“我就知道你能使唤他!” 闵梵:“你又知道了?” 化形期尚未稳定,闵梵没聊几句就困得睁不开眼,知道自己又要变回去了。 他挂断电话,嘱咐道:“不许抱着我睡。” “放到蛇箱里锁起来?” “也不行,”闵梵说,“谁会喜欢笼子?你就不能放养我吗。” 秦白炎心想,那你自己往我怀里钻,我反正也不会拒绝。 青年已经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了,临了又虚张声势。 “我要是再在你身上醒过来,你给我狠狠道歉。” 秦白炎也不说话,只是笑。 待闵梵变回小蛇以后,秦白炎沉思片刻,锁门后找了条毯子,就此化作白隼。 他不敢把血缘放置太久,最好先保持清醒地化形一段时间。 海东青在嗅到蛇类气息的第一时间,捕杀欲肃然萌生,双翼不受控制地全然展开。 下一秒,理智再度占据上风。 它纵跃至沙发椅上,一眼便瞧见弓身嘶声的小蛇。 后者明显也感觉到危险,竭力地想要把自己表现得危险庞大。 海东青长喙一挑,把小蛇甩到自己身上。 后者本来以为自己会被当作晚餐,有些懵的适应了一下。 熟悉的心跳声再度传来。 只是更加柔软,也更适合盘虬纠缠。 蛇与鸟此刻都被激发着捕食的欲望。 吃掉对方。 它们完全可以吃掉对方。 撕开咽喉,品尝血液,然后悉数吞尽。 蛇尾可以一寸寸勒紧鸟的咽喉,让窒息彻底降临。 鸟喙可以啄出蛇的心脏,长爪摁得它无法反抗。 可是它们都太熟悉对方的气息了。 哪怕羽粉、鳞片、利爪、尖牙,每一样都是陌生的天敌模样。 小蛇一边嘶嘶示威着,一边在白隼身上拱了两下。 咦,他有羽毛了。 绒羽好软,好适合藏进去睡。 它有点茫然地又嘶嘶两声,发觉远比它庞大的烈隼气息平和,眼神温柔。 小蛇懒得嘶嘶了。 它在偌大的白隼身上钻来绕去,既喜欢翅膀下的阴影,也喜欢便于盘踞的脖颈。 秦白炎确认过捕食欲彻底消散后,放松地用长喙扶了一下它落下的尾巴尖。 小蛇在白隼身上挂好,再次安详睡觉。 秦白炎看着镜子里纠缠共生般的蛇与鸟,忽然没有那么抵触自己变成异类的事实。 他有些轻松地想,至少以后,他可以带着他一起高飞。 翌日,秦白炎睡醒时,小蛇还挂在自己身上,完全没有下来的意思。 它载着它钻回被子里,片刻后变回了男人。 春寒料峭,闪鳞蛇总是恹恹的。 蛇类没有眼睑,睡着时像在发呆,有时候秦白炎也不确定它在做什么。 他带着小蛇去了公司本部,如时抵达股东季度会议。 路上偶尔有员工瞥见他的面容,会一瞬露出影迷歌迷特有的惊讶神情,但都会克制着远远致意。 会议依旧冗长枯燥。 秦白炎在翻看数据,许久没有说话。 发言人变得有点紧张,生怕是哪个项目业绩没有达到预期。 过了一会儿,有眼尖的人发觉了细小的动静。 从水绿色宝石袖扣旁,有条小蛇游弋而出,轻轻吐着信子。 它的长尾似乎卷着饲主的手腕,仅是冒头出来瞧瞧外面。 没人敢大叫一声老板你身上怎么有蛇,而是互相交换眼神,默默当作没看见。 有钱人养得宠物都不一样,真猛。 小蛇确认过周围安全后,松开了男人的手腕,游向茶杯旁的水果拼盘。 它用尾巴又悄悄偷走一颗草莓,用杯子挡住自己和战利品,绕着草莓转了一圈,十分满意。 秦白炎像在听欧美市场分析,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它掠走。 某人在用斯坦福毕业的优秀大脑在思考,蛇明明都是肉食动物。 不过闵梵确实很喜欢草莓。 观察小蛇的间隙,他给管家发消息。 [y]:有无菌鹌鹑蛋吗? [管家-孟成]:我立刻去找。 [y]:还要无菌鸽子蛋。 [管家-孟成]:收到,需要立刻送到公司吗。 [y]:不用,每天各挑两个,放在卧室书桌上。 原始蛇类只会整个吞咽,但小蛇的意识在觉醒的边缘。 它只记得,自己很喜欢这种明红的果实,而且喜欢一口一口吃。 它张开嘴,确认自己的确无法整个吞下,也无法再像鸡蛋那样纯靠蛮力,靠肋骨把草莓完全压碎。 秦白炎发完短信,瞧见小蛇躲在茶杯的落影里,有些不确定地学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东西。 它果真咬掉草莓尖,尾巴尖愉快地摇了一下,就此吞下。 男人有些诧异,也为它松了口气。 真可爱。他想。 虽然闵梵是因为喜欢白隼才给他好脸色,可他确实因为在意闵梵才更喜欢这条小蛇。 这不重要。 发觉重要人物神色稍霁,汇报人明显缓过来一点,说话也有了底气。 是嘛!这个季度我们项目组明明不差! 上半场需要开三个小时,秦白炎预备提前十五分钟离开。 他用指节轻敲桌面,小蛇本来还在用尾巴玩草莓蒂,闻声游了过来,如流畅华美的宝石手链般再度复位。 男人去了茶水间,一边挑着咖啡豆,一边回导演的电话。 “这个剧本确实不错,我前两天看过几页。” “投资预期是多少?” 还未聊过几句,他的袖中倏然一沉。 秦白炎脸色一变,再眨眼看见青年摔在地上。 他快速找了个借口挂断电话,解下外套给他披上。 “什么意思?”闵梵摔得吃痛,茫然道,“我这是在……你公司里?” 秦白炎第一反应是先去锁门,再来确认闵梵的脊骨手腕是否受伤。 “怎么会这样,”他皱眉道,“我以为只有毯子和被子才能辅助化形。” “人家早就说过了,能模拟封闭式蛋壳的都可以,”闵梵临时用外套护住隐私部位,焦躁道,“这没监控吧?” “没有。”秦白炎说,“但是再过十分钟,很快会有很多人往这边走。” “你现在变回去。”他说,“我把你带出去,你再变回人。” “这种事情到底要怎么做?”闵梵快速道,“我刚才只是感觉睡醒了,一睁眼就整个人往下摔。” “如果要变成动物,就是放松到产生困意,睡着就可以。”秦白炎说,“想在动物状态保持自己的意识,你需要感觉自己在做梦,但保持做梦的状态,不能醒过来。” “再进一步想醒过来,可以努力回忆自己有手,试着做抬手抓握,或者以人类声音说话之类的,梦就会醒。” 闵梵揉手腕的间隙,秦白炎抵着门找保洁要了条毛毯。 他帮他重新把全身披好,哄劝道:“放松下来,你很困,需要休息。” 青年高挑修长,长毯下小腿的弧线一览无余。 他疲惫地揉揉鼻梁,对挥之不去的冷意感到烦躁。 睡吧。就在这里睡着吧。 秦白炎目睹着青年靠着墙酣然睡着。 他长长呼吸一口气,给秘书打电话。 “通知下,茶歇时间取消,等会儿开下午茶派对,下半场晚点再说。” “茶水间附近帮我拉警戒线,说电路故障,危险勿入。” “对了,再帮我拿一套衣服过来,尺寸等会发给你。” 秘书虽然惊讶,很开心地立刻照办。 门外隐约有呼声。 “你们想吃披萨吗?!” “我去点炸鸡和烧烤吧!!” 秦白炎听着遥远的欢呼声,俯身轻触闵梵的手背。 “醒醒,”他低声说,“我们回家休息。” 青年近日体力消耗过度,醒时仍有些意识模糊。 “秦白炎……”他喃喃着,“我现在是蛇吗?” 秦白炎叹气道:“你是我祖宗。” 第15章 夺羽·15 闵梵半夜醒过来,暖和得根本不想动。 他躺的地方温暖舒适,还有种被抱着的安心感。 青年猛然抬头。 他刚要臭骂一句秦白炎,还没从男人胸膛上爬起来,后颈被不容挣扎地摁住。 “闵梵,”秦白炎带着困意,“已经四天了,你还控制不住?” 闵梵恼道:“松手!干什么!” 男人没有松手的意思。 第18章 他们现在从体温到距离都不可言说,但他就是不放手。 相反,把闵梵在胸前摁得更紧。 “不是要我道歉吗。”他的嗓音因为带着倦意,显得更加醇厚低沉,“你自己看清楚。” 手机屏幕倏然亮起,刺得闵梵下意识挡了一下。 秦白炎单指调低亮度,把录像放给他看。 视频里,男人把小蛇放在枕边床头柜上的小窝里。 半开放的窝既加装了智能加温棒,又有隐秘的安全空间。 他放好蛇,回到床上准备看书,镜头仍对着那个方向。 小蛇吐着殷红的信子,支棱起来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优哉游哉地游了过来。 它与他并没有什么商量余地,它就是要黏着他。 男人偏开挡住路线的手臂,放纵它游到自己身上,挑开睡衣领口,钻到胸口才盘好。 镜头终于对准他的脸,薄唇做了个口型。 「你自己干的。」 闵梵看得有些入神。 “再放一遍,前面。” 秦白炎一时没摸透他的态度。 录像倒转,播放到某一处,他快速伸手按了暂停键。 哪怕青年本人还被搂在男人怀里,哪怕他们两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没有沟通清楚。 但现在明显有更重要的事情。 “这是我?”闵梵抬头看他。 “嗯。” 青年几乎是扬眉吐气。 “……我变成蛇也有这么漂亮?” 秦白炎:“……嗯。” 定格帧里,小蛇独自游过台灯,周身每一寸鳞片便都如被灵气沐浴。 银绿,幽紫,明红,海蓝。 纯黑色的鳞片能将光线诠释出无穷的色彩,让它的存在变得好似仙灵。 秦白炎心想再这么抱着真要硬了,出声打断某人的欣赏时间。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有点暧昧了?”他低声问。 “所以呢。”闵梵没动,把进度条拖回去,第三遍欣赏自己全新拥有的涌动华彩。 去年出第一部新专辑,所有mv他都看过五遍以上。 反正躺得舒服,大半夜的,也懒得演了。 青年自以为在挑衅,他并没有察觉自己尾音缱绻,沙哑动听。 “你摁着我,不就是想这样?” 秦白炎深呼吸着把闵梵从身上拎下来,又去衣柜里抱了床被子,示意分开睡。 闵梵觉得好笑,蜷在被子里还是懒得动:“你不打算睡沙发?” 男人淡淡看他一眼。 “这是我的床。” 两人关了灯同处一床,都能听见彼此的浅淡呼吸声。 闵梵本来就困,玩了会儿手机准备继续睡。 秦白炎许久才开口。 他不清楚,那天在高速公路上,他对闵梵晦涩又直接的表达,被听进去了几句。 也许刚说了一句,对方就变成了蛇,后面什么都不知道了。 但他说得也不够多。 “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他在黑暗里问。 闵梵动了一下,温和道:“你是很好的老师,我很尊敬你。” 秦白炎再也无话。 他心思剔透,又已经熟了闵梵的性子,哪里不知道对方是在使坏。 陷阱布置得漏洞百出,可他还是让对方正中下怀。 闵梵就喜欢演得薄幸,装得很不知情:“秦老师莫非有什么想法?” 下一秒,旁侧被子鼓动两下,一只白隼直接滚进了他的怀里。 青年下意识把它抱住:“哎哎哎!雪绒!” 海东青不管不顾地在他怀里乱蹭,绒羽都飘到青年的鼻尖上。 后者笑得无可奈何,轻轻揉两下脑袋,其实还是在纵容它使性子。 “别闹了,好痒——” 次日,在确认过闵梵大致能控制好化形技巧以后,两人去了电视台的摄影棚,继续还台长人情。 庄台长今天没来,倒是请现场工作人员包括他们来了份桃酥和宫廷肉饼。 闵梵臭着脸看秦白炎。 “我本来收费很贵的,现在愣是被白嫖了。” 秦白炎没说话,示意他看墙侧的往期公益海报。 右下角的各类logo里,有电视台、动物园、自然基金会,还有oac。 闵梵眉头一皱,盯着蛇鸟相缠的logo沉默了一会儿。 他记得有谁说过,近年觉醒率不断拉伸,信息解密也会一步步展开。 “借过借过,不要怕哈!”门外有人吆喝道,“这都是咱们从偷猎者手里救回的小动物,还在痊愈阶段,今天商量着带来拍个照,是不是很威风!” 两人同时一愣。 两位驯兽师带了一条黄金蟒,一只红隼。 黄金蟒本来还处在半装死的敷衍状态,嗅到气味时先是对着秦白炎嘶嘶警告,又有点疑惑地看向了闵梵。 红隼有些羞怯地叫了一声,状态明显开朗起来。 驯兽师们看到明星都很兴奋。 真人好帅啊!还以为都是后期p的,鼻梁真的好挺,又高又靓! 秦白炎知道那条黄金蟒对自己有明显的敌意,刻意拉开距离,说:“我和隼一起拍吧。” 驯兽师笑着说:“好些人以为这是鹰,您知识很丰富!” 两人各自与动物摆好造型,尽量平稳地变化姿势,一板一眼地念台词。 视频广告和平面广告先后拍摄,宣传语无非都是些老词,譬如拒绝食用野生动物从我做起。 黄金蟒对闵梵没什么攻击性,就是全程很迷惑。 它嗅觉发达,一会儿能闻见他身上的人肉味儿和香水味儿,一会儿又能察觉若隐若现的同类气息。 这是人吗。 这闻着像蛇啊。 哪有直立行走还有腿的蛇? 闵梵模仿着嘶嘶两声,发现并没有觉醒蛇佬腔之类的斯莱特林天赋,遗憾作罢。 男人静默旁观片刻,说:“蛇类不会像人类那样拥有语言和词汇,信息主要靠费洛蒙传达。” 闵梵:“哦,你很懂,我不懂。” 秦白炎忍笑:“行,真是要强。” 一个小时的拍摄很快结束,黄金蟒期间晃来晃去,似乎把闵梵的胳膊腿都闻闻,脑袋也闻闻。 驯兽师终于把整条蛇掰了下来:“您胆子真大,很多人都不敢碰它。” 闵梵笑了笑:“它很漂亮。” 不过我最漂亮。 另一个驯兽师试图把红隼也放回保管箱里。 小隼一直粘着秦白炎不放,叫声亲昵,还紧贴着男人的脸颊。 它就是很喜欢他,明眼人都看得见。 旁人笑道:“真是有缘分,它好亲你啊。” 秦白炎还没说话,闵梵笑眯眯开口了。 “我还没和它拍过照,可以试一下吗?” 驯兽师不再耽搁,立刻把皮手套连着红隼都取下来,帮闵梵安置好。 后者轻飘飘举了一下,没等红隼反应过来,把手递了回去。 “哦,好重,算了。” 其他人:“……?” 这小隼鸟,看着也还好呀。 您刚才不是扛着黄金蟒拍了一个多小时吗……? 直到走之前,那小红隼都依依不舍地看着秦白炎,呼唤同类般又叫了一声。 闵梵淡声道:“走了。” 秦白炎仅是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再回横店时,闵梵很顺利地变回小蛇,这次选择窝在他的领口附近。 秦白炎思忖他还不够稳定,来北京时就坐着私人飞机,回去时也一样。 照例,他们需要通过vip室登机,需要在机场走一段路。 粉丝们早已围在送机通道,有人举着手幅,有人扬起海报。 “他来了他来了!!” “啊啊啊真人好帅,秦哥——看看我!我给你写了信!” “他在看我们,卧槽笑起来也太苏了吧!” 秦白炎照例走向人群,隔着护栏为她们签名合照,尽可能地照顾每一个人。 助理快速收下信,谢绝礼物,也嘱咐她们返程安全。 每个人都格外珍惜这次见面的机会,不停地追问着。 “哥!新电影能透露一点吗!” “好想看你演民国军阀啊啊啊可以梦一个吗?!” “daddy——” “可以抱一下吗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两个助理吃力地维护着秩序。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要登机了,谢谢你们的好意。” 小蛇骤然间闻到陌生庞杂的信息素,躲进衬衣的内袋里,不再冒头。 秦白炎加快了签名的速度,与粉丝们致谢道别。 他转身的一瞬间,有一枚染着墨点的长羽悄然飘落。 粉丝们只当是哪个饰品又或者礼物上飘来的,更多人伸长了手去抢。 “是秦哥的羽毛!” “好漂亮,我要拿回去当书签!” 第19章 “都不许抢我好想要!!” 秦白炎刚走两步,敏锐听到动静,转身看向她们。 有个小个子女生捧着羽毛,炫耀般晃了两下。 他走向她,温和而坚决地夺回羽毛。 “不好意思,这枚羽毛对我很重要。” “为了表示对你的感谢,助理会留下您的联系方式,之后寄给您新电影的独家签名周边,您看可以吗。” 男人的言辞依旧温和有礼,看起来似乎在好好沟通。 而那枚羽毛已经藏在他的掌心,全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小女生很是开心:“当然可以!居然是全套周边吗?!” 秦白炎笑着与她再次合影,其他人都满脸羡慕。 直到坐上飞机,巡航逐渐平缓,他才终于拾起那枚夺回的羽毛。 小蛇躺在他的掌心,睡得呼吸平缓。 长羽轻轻扫过小蛇的颈与尾,隐忍又郑重。 男人不出声地想着。 我的羽毛,只能是你的。 只有你才可以得到它。 第16章 夺羽·16 再回浙江时,春意好似忽然而至。 横店偏南,花期较北京更早,粉白樱海自公路弥漫至景点深处,缀得宫墙含雪,钟楼点红。 闵梵在酒店里平稳化形,习惯性扯了一下颈环。 没有人喜欢终身携带这种东西,做工再好也不行。 秦白炎看在眼里,给他递了条银绿色领带。 “oac的人说,也在考虑做皮下埋植,但问题在于,怎么区别特殊人类和野生动物。” 闵梵把领口扣好,平静地说:“嗯,我也不想出现英年早逝于哪盆火锅或者蛇羹汤里。” 由于当下的特殊处境,两人需要轮班照顾对方,决定住在一起。 秦白炎拿了些衣物放到闵梵的侧卧,一转身,瞥见青年打量着那个鸟窝。 白隼早已把那个窝搭得稳固漂亮,如果是在原栖息地,估计能很快能顺利求偶,与另一只登对的小隼孵蛋繁育。 闵梵用指腹碰了一下嵌在小窝上的淡金色手链。 “有谁会住进去吗。”他开玩笑道,“放太久要成空房了。” 秦白炎刚要说话,手机振动起来。 “秦哥!晚上方便加场戏吗,群里说你们都回来了?” “嗯。” “气象台说,今天晚上风大,萧导想把两场文戏都拍了,成不!” 两人相继答应。 蛇类天生怕风,遇到三四级的风会减少活动,五六级的风则彻底蛰伏。 而对人类来说,前者仅是微风拂过脸颊,惬意又温柔,后者畅快恣意,很适合放风筝。 闵梵出门时,长风吹得他皱眉不语,下意识往旁边避了一下。 秦白炎看向他。 “受得住?” “没什么,适应一下就行。”青年道,“往后我还想搭你的顺风,飞到云霄上看月亮。” 秦白炎笑起来:“好说。” 两人相继更衣化妆,再走进片场时,导演仍不满意。 “本来还说自然风会更协调一点,也不会有底噪影响收声。”萧导道,“不行,这风不够烈,还是上鼓风机,今晚拍了算了。” 今晚的剧情是天台上极限逃杀,为了强化动作节奏和视觉效果,风速都越猛越好。 秦白炎再度看向闵梵,看清他苍白的脸色,以及几乎没有血色的唇。 “总要适应的。”那人平静地说,“走了,上戏。” 从晚上八点,一直拍到凌晨一点半。 有几次,闵梵表现得有些吃力,台词发挥能力不如平时。 但人们都以为是夜里太冷,或者重拍次数太多,都很正常。 “倒数第二场那个效果,就是有一点生理性泪水,又带着怒意的那个情绪,味儿特别对,”导演对着喇叭喊道,“都打起精神,最后保一条,准备下班了!” 秦白炎完全理解萧步川导演看上的是哪个瞬间。 今晚月色皎洁,闵梵逆光回头,有一瞬间身上紧绷着怒气和杀意,人却显得病弱又破碎。 相隔咫尺,秦白炎看得一清二楚,一刹失神。 夜戏散场,人们呼朋引伴喊着去吃宵夜,闵梵和导演确认过表演质量以后,很快回酒店休息。 他没有食欲,但是对抗本能太久,已经疲惫得说不出话。 秦白炎陪制片人吃了顿便餐,聊过几句以后回到套间,习惯性确认他的安全,敲了两下浴室紧锁的门。 “还在里面?” 门后传来翻搅的水声。 “有事等会儿再说。”青年说话时带着些鼻音,懒倦道,“在泡澡。” 秦白炎回到自己的套房,沐浴后挑了一瓶须后水。 董事会打电话过来,问某个收购案的参考意见,他不知不觉聊了四十多分钟。 再去找闵梵时,浴室门开着,人不见了。 男人叹了口气,仿佛早已预料会有这天,转身披了一条毯子,化身为隼。 他的嗅觉听觉随之快速强化,所有感知都被锐化数倍,振翅去寻小蛇的位置。 浴室的地砖上落着浴巾,有隐秘的水痕一路蜿蜒向外,与蛇类的冷冽气息一同指向侧卧。 白隼即刻飞去,在旋身跃入房门时动作微顿,不近不远地停留在自己的巢前。 闪鳞蛇睡在鸟巢里。 它衔来自己受赠的每一枚羽毛,把它们铺成软床,自己舒舒服服地睡在上面。 雪色长羽交织盘错,如墨色莲花般将它温柔环绕。 白隼轻跃向前,不轻不重地叫了一声,似在问询。 蛇在做梦,不想理他,尾巴懒洋洋地甩了一下。 白隼俯身叼起一枚羽毛,在小蛇面前又晃了晃。 后者嘶嘶吐信,支起身夺回长羽,靠脑袋拱好羽毛床的形状,继续安睡。 比起蛇笼,恒温箱,秦白炎的床,它对隼巢反而十分满意。 白隼看了很久。 它缓缓靠近自己的暖巢,紧贴着小蛇睡下。 刚一合眼,那条蛇被搅散睡意,索性游向它的长翼。 秦白炎保留着意识,此刻发觉到有什么不对劲。 小蛇比平日要活跃很多,游速很快,而且频繁在吐信子。 还有浴室的味道…… 没等他反应过来,黑蛇已舒展开身体,盘虬在隼身的同时,有些焦躁地寻找着泄殖腔的位置。 它的交接器不住地摩挲着羽毛,早已湿润泛红。 白隼厉声警告,反而被不管不顾地缠绕更紧。 像绳结,似枷锁,不断扣除着理智与呼吸。 本能地杀意一闪而过,白隼的躁动也被纠缠到完全唤起,索性回首去啄咬蛇颈。 后者并不避退,一味地碰触隼尾长羽,直到被倏然钉住。 黑蛇如标本一般,被长喙钳着七寸,在泄殖腔被顶开时倏然一凝,激烈地想要躲开。 然后被一寸一寸贯穿更深,犹如红酒的长颈被缓慢有力的塞满。 黑蛇几乎是弓着身体想要逃离,不受控制地亮出獠牙,却始终没有咬下去。 它有些涣散地承受着,偶尔轻轻甩一下尾巴。 翌日清晨,闵梵打着哈欠钻出被子。 他听见侧卧有穿衣服的动静,自己仅是拢了件睡袍,打算先吃早餐。 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的睡眠质量格外的好。 闵梵醒来时,只感觉浑身松快,全身从上到下的经脉气血都好像疏通开了,很是舒服。 他出去倒咖啡,瞧见秦白炎也在,笑眯眯打招呼。 “早啊。” 男人温存地应了一声,俯身吻他的侧脸。 闵梵反手用咖啡杯挡开,不悦道:“干嘛?” 哪有上来就亲人的,讲点流程。 秦白炎目光微定。 “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闵梵完全没有演的意思,“不觉得这么做很冒昧吗。” 秦白炎平静地说:“闵梵,你是人吗。” 昨天晚上你缠着我做了几次不记得了? 闵梵一头雾水,如实说:“很明显,咱两都不是人啊。” 男人气极反笑,摔门就走。 闵梵喝着冰美式,心想这人不知道在发什么神经。 能记得什么,记得他两在北京睡过? 那也能算睡过?? 青年嗤笑一声,觉得这人真幼稚。 再出门时,秦白炎不知所踪,倒是ayi在和老徐聊育儿心得。 两人已经处成了好朋友,一家闺女五岁,一家闺女八岁,居然还能玩得到一起去。 两个经纪人看见闵梵时,同时有被惊艳到。 “你……去做医美了?” “你今天气色怎么这么好?!” 闵梵伸手摸脸,也觉得不可思议。 “我昨天睡了一觉,今天起来肩周炎都好了。” “是不是换枕头了?”ayi说,“我记得,上回不是有合作商送你药枕来着,这么好用啊?” 第20章 青年动作停顿,心想还真是换了。 从化形期开始,他就习惯粘着秦白炎睡觉,那人今天不知道在发什么脾气,早上居然还摔门。 “老徐,问你个事。”闵梵说,“秦白炎今天发什么火呢?” 老徐听得很茫然:“秦白炎会发火?” 闵梵觉得好笑:“谁不会发火,我被私生追车还骂人来着。” “秦家从小家教就严,老秦虽然不是被当成继承人养大的,但也要求喜怒不形于色,”老徐说,“有一回,他下属搞砸了一笔谈了很久的欧洲订单,老秦声音冷得像冰一样,也没发过脾气,是我,高低得砸个杯子。” 闵梵听着有意思,说:“他今天早上摔门走了,还抽得隔壁一股烟味儿。” 两个经纪人默契地没有问为什么是早上,为什么是摔门。 老徐想了半天,努力分析道:“吃醋了?” 闵梵莫名其妙:“我还没跟他谈恋爱呢。” ayi反而绷不住了:“你这都不算跟他谈??” 闵梵:……? 再在片场看见那人,全然像是气势凌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化妆小妹都有点手抖,说话不敢大声。 萧导没事过去晃了一圈,问什么都一个字,讪讪走了。 老徐这才感觉大事不妙。 秦白炎平时哪里会让人知道自己什么情绪,十几年前早就把七情六欲都藏进城府里。 今天居然连棺材脸都出来了!!那可是——十年难遇的杀人棺材脸!! “求你了,”老徐当机立断去找闵梵,“解铃还须系铃人,你要不去哄哄他吧。” 闵梵也觉得费解:“我没惹他。” 而且就算惹他了,也该他提着礼物点心花来哄我。 老徐有点绝望:“今天晚上还有个跨国会议,秦哥要是一直是这个表情,搞不好会影响股价。” 闵梵叹气:“算了,我试试吧。” 青年走向秦白炎的房车,象征性敲了两下门,推门而入。 男人在看报纸,把他当空气。 “哥,老徐让我来哄哄你。”闵梵说。 “不用。” “行。”青年利落起身,“拜拜。” 他掉头就走,背影很是潇洒帅气。 作者有话说: 781:!!!!!!!!!!!!!!!!! 第17章 夺羽·17 老徐再看见秦白炎从房车出来时,有点绷不住。 怎么从杀人棺材脸直接变成阎王脸了! 不是说去哄哄了吗?! 好在片场一切如常,平时生气归生气,入戏状态不会影响。 两场戏演完,副导演吩咐着车队集结去拍外景。 刚好能赶到黄昏那时候开拍,效果肯定很好。 外景场地就在附近,是人工造的香港街景。 铺面、大楼外墙、交通灯、路牌,都是些以假乱真的模型壳子,平时拍照时看着假,配上群演后便有了生命力。 日落大道的景致不仅要天时地利,还要人群配合足够拟真。 现场忙碌嘈杂,主演们都在临时休息区里等候着。 “演交警的那个群演,手套戴一下!” “上班族就穿这个?服装师给他们安排高跟鞋皮鞋,哪能衣服这么土!” “小贩呢,小贩abc去哪里了,赶紧的!” 日暮将至时,街道的长风刮了过来,像骤然起兴的海浪。 闵梵拢了下衣领,把椅子往隐蔽处推了点。 他保留着人的状态,可本能会催促他快往地下洞穴逃。 快去没有风的,足够安全的地方。 秦白炎在用笔记本回工作消息,虽然穿着戏服,但看着像过来巡查的投资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某位大佬心情不佳,今天谁都别惹他。 偏偏有人拽了下他的袖子。 “秦白炎。”青年轻声说,“风好大,我不舒服。” 男人冷漠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老徐已经习惯性堆起笑容,准备过去缓和下气氛了。 布景那边马上好了,你们别吵架! 下一秒,秦白炎放下邮件还未写完的电脑,解下了自己的大衣。 然后把外套全部罩在闵梵的身上。 他的声音依然冷淡:“行了吗。” 老徐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像在看科幻片。 ayi十分理解地拍了拍肩。 小两口吵架是这样的。 闵梵被大衣裹得严严实实,确实受不着风了。 他眯着眼感受了一会儿,没有马上允许秦白炎坐下继续忙。 “我想喝橙汁,”他说,“要热的。” 秦白炎还没说话,助理立刻道:“我现在就去找!马上!” 助理一溜烟地跑去拿东西,其他人全都假装手机真好玩地砖真好看。 秦白炎停顿片刻,俯身帮闵梵压紧了衣沿和领口。 “现在想起来了吗?” 候场时间太长,闵梵都有些困了,懒洋洋道:“想起来什么?” 秦白炎不说话了,继续回工作消息。 如果不是在片场,他宁可把闵梵抱在怀里挡风。 至少那只白隼很想这么做。 把翼展悉数张开,任由黑蛇藏在怀里,一面沉溺着迷恋感,一面想嚼碎血肉入腹。 几场戏演完,已经是深夜了。 两间套房互通暗门,但两边都静悄悄的。 秦白炎罕见地直接回自己房间,关着门一言不发。 闵梵也不多问,舒舒服服地泡澡化形,把意识交给本能。 大概二十分钟后,白隼撬开窗户又飞回闵梵侧卧,一眼瞥见隼窝里睡得舒舒服服的小蛇。 它愉悦又焦躁地看着它,有些尖利地叫了一声,似在警告。 小蛇像在发呆,也像在睡觉,没有反应。 白隼再度飞去,一口叼住它的长颈,下意识想要抛到半空中就此咽下。 黑蛇嘶嘶反抗的时候,利爪已经压着它的尾端,侵入再度开始。 它压制着它,几乎要将一切都嚼透吃尽,杀意和依赖极其矛盾地融入交尾里。 小蛇竭力地想要挣脱,却仅是扬着脖颈扭动几下。 闵梵一瞬间醒了。 他被极端的快意和扩张感唤回神识,发觉自己还是蛇的状态,而且—— 由于承受着更激烈的索取,黑蛇吐着信子神色涣散,下意识地想要靠绞紧对方来反制。 闵梵这一刻只想骂人。 操!居然在做这个! 他尽可能地想抽身离开,对方反而不依不饶地锁紧距离。 刹那间,白隼仿佛察觉到什么,松开了长喙与爪,纵身飞向附近的软毯里。 秦白炎擦着头发站起身时,黑蛇还疲惫地搭在鸟窝边沿,没有动静。 “我知道你醒了。”男人说,“自己起来,还是我帮你?” 细长的尾巴尖晃了一下,男人便把它抱进软毯里。 片刻后,闵梵脸色苍白地坐了起来。 “我道歉。”他说话时,尾音还有些发颤,“是我不好。” 秦白炎反而有些诧异。 以这人的性格,不占理都凭心情胡搅蛮缠,怎么会这么快就变了态度。 他原本生闷气很久,此刻反而没法对闵梵有坏脸色。 “……不用这么说。” 秦白炎心里清楚,闵梵还没有完全进稳定期,许多时候是本能作祟。 他生气是因为太在乎,以及被拒绝亲吻以后恼羞成怒。 青年裹着绒毯,长腿仍有小半露在外面。 自化形以后,他的身体越发纤细修长,线条较从前更加流畅。 “我有自知之明。”闵梵低着头,说,“以你的人品,不会在我不清醒的时候做这种事。” “难怪你会这么生气。” 秦白炎许久才道:“我是自愿的。” “你刚才为什么会发现我清醒了?” “眼神不一样。” 闵梵拧着眉头看他。 蛇能有什么表情,眼珠跟芝麻粒一样大。 “我道歉,你要什么补偿都可以。”他想起身再洗个澡,说话时很烦躁,“以后睡觉前我会把门窗锁死,不行的话,我申请换个酒店住,不打扰你休息。” 也保护一下双方的清白。 本来不该这样。 他和秦白炎本该是陌路人,就算演电影会有合作,过段时间也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所有问题最好都是蛇和隼的过错。 他往浴室走去,还未走出房门,身后传来低缓闷钝的询问。 “所以,连我的身体都不需要吗。” 闵梵:“……?” 青年缓缓回过头,看向披着长毯的秦白炎。 秦白炎反而拂去长毯,一步步向他走去。 闵梵下意识地往旁边退,被抵在墙边,两人都几乎不着寸缕。 “怎么不说话了?”男人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很喜欢撇清关系吗。” 第21章 秦白炎还要逼近更多,闵梵伸手抵着他的胸膛,有点大脑空白。 “不是,”青年在努力组织语言,“就像今天早上你想亲我一样,我不习惯,而且——” 他紧握他的手腕,用长吻截断所有辩解。 男人接吻时很像那只白隼,掠夺性强,控制欲更强。 闵梵被动承受着,呼吸急促地想躲开,却被亲得更深。 “不习惯?”秦白炎附耳问,“你烫成这样,怎么解释。” 闵梵被亲得快要站不住,深呼吸着说:“你真有胆子耍流氓啊。” “那你报警。”男人一手紧扣他的窄腰,一手抚过他的碎发,任由细碎的吻从侧颈落向锁骨,如白隼肆意啄咬到手的猎物。 “那条蛇好像很喜欢我这么做。”他带着恶意笑起来,“我还没有揉过它的交接器。” 青年的意识涣散起来。早在几分钟前,就已经有些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渴望与本能都在沉沦。 可他的人生也许原本有别的路线。 做一个寡王偶像,守住职业底线和道德,光彩夺目地在舞台上绽放。 但醒过来时他是被贯穿的蛇,是鳞片会在日光下泛着宝石光彩的奇异动物。 他被白隼叼着脖子,扣着七寸,连尾巴尖都动弹不了。 坏消息是,他可能是个坏偶像了。 好孩子不会被亲得喘不过气,更不会每天趴在别的男人怀里睡觉。 但好消息是,比起做偶像,他现在可能连做人都有点困难。 何况有个疯子比他更不是人。 “我要去洗澡,”闵梵呼吸剧烈地想要推开他,“放开我,以后分开住。” 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也许都还有退路,只要现在停下来。 “谁答应了。”秦白炎慢条斯理地问,“我同意过吗。” 他掐着他的下巴,逼他去看那个铺满羽毛的隼巢。 “你不喜欢我?”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留下我的每一枚羽毛,为什么要枕着它们睡觉?” “闵梵,你用脸颊蹭我胸口的时候,怎么不嘴硬呢?” “是你自己说没有谁会喜欢那个巢吧,你自己每天跑进去又算什么?” “这么幼小纤细的蛇,怎么做到把那么多羽毛都从主卧衔回侧卧,是怎么天天缠着一只白隼不放的?” “你喜欢狡辩,那你现在说清楚,你自己在做什么?” 闵梵看得怔然,涩声问:“我自己,进去睡了?” 秦白炎冷笑:“你自己睡在我的巢里,每天晚上都这样。” 闵梵仍被掐着下巴,无法解释更多,耍赖般一口咬上他的手腕。 两人不知怎么的滚到软毯上,在打架又在调情。 闵梵又推又踹,直接上牙狠咬,但长腿缠在他的腰上,像尚未适应的蛇尾。 秦白炎的肩侧背后都有白痕和齿印,有的地方冒着血点。 他只是用虎口压着他的肩头,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 蛇原本是冰冷的。 青年眼尾泛红,脸颊泛着热,冷白的皮肤也有了血色。 秦白炎心想,这很好。 蛇是变温动物。 以后他的体温都来源于他。 他血液的温度,也只会与他有关。 他俯身吻掉他眼尾的泪痕,低声开口。 “刚才还没有做完。” 第18章 夺羽·完结章 闵梵再睡醒时,发觉自己双腿被固定着,如同十字架上的蛇。 他动了一下,肩侧后颈都是细密的汗。 做蛇总会有些好处。 虽然视力可能会有少许退化,但嗅觉会被强化数倍。 闵梵一直觉得,这男人很好闻。 先前他以为是选香水品味不错,现在才明白,完全是费洛蒙气味相投。 蛇类的犁鼻器像某种醒酒器,能把每一种气味颗粒都品尝明白。 秦白炎睡意未褪,搂着他没放手。 “今天还记得吗。” 闵梵转过来,臭着脸看他。 秦白炎眉毛一挑:“怎么,打算翻脸了。” “现在算什么。”闵梵头疼地说,"你就不能克制一下吗,非要把我们两的关系搞得这么复杂?" 秦白炎觉得好笑:“你把持住了?” “我没把持住。”闵梵实话实说,“你身材好活儿也好,我不占你便宜亏得慌。” 秦白炎略诧异:“谢谢夸奖,所以?” “所以是我臊得慌,你赶紧哄人,明白了吗。” 男人笑得不行,搂住他亲吻额头,又道:“你怎么每次做完以后就容光焕发,黑眼圈都没了。” 闵梵幽幽道:“因为我是蛇妖,我是来吸帅哥精血的。” 秦白炎凝神看他,说:“我们现在……” 闵梵本来还躺在他的臂弯里,话还没听完便坐了起来。 “我不想聊这个。” 秦白炎临时觉得奇怪。 不太对。怎么自己变成追着想要个名分的角色。 他表面看着冷静,还是问出了口。 “你不能接受,你喜欢男人?” “我不能接受的事情太多了。”闵梵说,“我活了二十多年,也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蛇,会被一只鸟追。” “万一我能生蛋,你觉得咱两能生个什么,羽蛇?” 秦白炎即刻想到小蛇孵蛋的样子,又有被可爱到。 他心想真是完蛋,我怎么这么喜欢他。 但他还是冷静地说:“首先,你是公蛇。” 闵梵:“哦,我还以为我是个人呢。” 再奇幻的事情都发生过无数次了,就算真能揣个蛋,孵出个叽叽乱叫的小白隼,他的心理承受能力也完全够。 他的生活里,变故已经成了常态。 秦白炎端详着他穿衣服的背影,从腰窝看到长腿,片刻道:“如果不是看到你的蛇身,真怀疑你属鸵鸟。” 闵梵冷淡道:“你指望睡一觉就亲亲爱爱喊你老公了?门都没有。” 男人不为所动:“迟早。” “……?” 像是为了表示清白,两人分开时段吃早餐,一上午都没再对话过。 电影剧情推到了最高潮的地方——湿地公园的瞭望塔。 男二程序员的师父临死前,把最核心的代码程序隐藏在瞭望塔上,准备借由预先设置的电信号计时引爆。 原场景设定参考香港新界天水围湿地公园,几个广角镜头会用无人机实景拍摄,而芦苇荡追逐等情节则会在金华附近的湿地公园拍完。 雪白芦花好似看不见尽头的迷宫,沼泽与湖泊如同重重围城。 镜头从灯红酒绿的中环区纵掠至溪径绿野,穿过红树林浮桥,目睹白鹭振翅于碧蓝晴空。故事在此处迎来氧气感十足的片刻喘息,让观众放松片刻,随后再如过山车的俯冲般,进入更紧张的新鼓点里。 摄影组之前就来过几次,后来又请导演来实地看过。 虽然现场布置器材、接引电路都程序繁杂,但水木林泽的光影效果实在太好了。 在都市里长年生活的都市人,来到这种旷野时都能感受到原始的召唤。 绿草林地好似柔软长毯,晨光下的湖面是一片绚烂白金色,粼粼生光。 无数鸟鸣此起彼伏着,是自由又曼妙的众生合唱。 秦白炎下车时听到鸟叫声,站定听了很久。 人们都在忙碌,沟通着电压电路,喷淋器和消防,还有无尽的各类琐事。 闵梵静静看着秦白炎的背影,看见他还在听渺远的鸟鸣。 他知道,此刻的他,暂时可以与什么股东、影帝、代言人之类的角色都毫无关系。 这一刻的秦白炎,在意的只有天空,以及碧色连天的灿烂旷野。 “走。”他走近他,“你去飞吧。” 秦白炎许久才回神,轻轻摇头。 “不用。” “用。”闵梵反而有些执拗。 秦白炎皱眉看他,此刻有很多话想问。 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仅是提醒:“现场有很多人。” “这不要紧。”闵梵说,“他们布置现场还要两个小时,我就说我开车出去拍照。” “你飞出去,我在原地等你。” 导演对此并没有意见。 “多出去走走好啊!这儿风景这么好,你们要是看到更好的景,有灵感随时跟我们说!” “好,我们估计转悠一个小时就回来。” 有助理凑过来询问:“需要带个午餐篮吗,我带了好些果汁点心三明治。” 闵梵想了想,还真拎走两篮。 他挑了辆gls,关掉了行车记录仪,径直驶入芦花深处。 一步步远离人潮,迎向鸟与树的海。 “嗯,这儿就不错,你准备好了吗。”闵梵停好车以后,转身看向男人,语气轻松,“玩得开心。” 秦白炎反而把另一条软毯递给他。 第22章 “一起吗。” 闵梵怔了下:“我不会飞。” 他觉得有些好笑:“真要像格林童话那样,我骑着你去天上转一圈?” 秦白炎反问:“为什么不可以呢。” 闵梵沉默片刻,看他的眼神变得炽热又愉快。 “先说好,”他拽过秦白炎的领子,用力吻他的唇,“我用尾巴盘住你的脖颈,脑袋往左边敲就是往左飞,碰你额头就是想再飞高点,勒紧你两次就是想回去了。” 秦白炎低笑:“真把我当遥控飞机了?” 一个吻似乎让青年食髓知味,他不由得继续亲下去,断断续续地说话。 “你要带我飞得很高很高。” “你不能让我摔下来,即便疏忽了,也要用最快速度接住我。” “秦白炎……我想和你一起去最靠近太阳的地方……你明白吗。” 男人回以长吻,用软毯将他们同时笼罩。 两人好似同时躲进蛋壳里,在毯下唇舌交缠,舔舐啃咬。 然后化作蛇与鸟,同一时刻飞出窗外。 黑蛇从未面对这样骤然激烈的风,在身体倏然腾空时下意识缠紧白隼的脖颈。 后者回眸叫了一声,见黑蛇状态尚可,拍打着羽翼旋然升空。 它是海东青。 是世界上飞行高度最顶尖的鸟类之一。 它可以穿越北极星海里的弧光,成为苔原与山林的唯一霸主。 小蛇仰头看着天上,偶尔会因为炫目,微微松开紧扣脖颈的尾巴。 它们用了片刻时间穿梭云海。 像细密的水雾,气味有微微的甜味,好似春雨。 蛇无意识地吐着信子,在全身湿润时变得舒缓又放松。 闵梵忽然想,这样也很好。 做人时奔波不休,做蛇时片刻闲散,至少还有秦白炎。 一旦高飞过一次,便再也回不了平凡生活。 他早已幻想过无数次,如今亲身体验,更觉得妙不可言。 日光辉煌到可以灼伤瞳孔,它们仅是接近一瞬,又潜回云层。 然后与迁徙的候鸟们遥相呼应,与林间的莺雀互为唱和。 小蛇嘶嘶两声,尾巴甩了两下,也很想唱歌。 白隼察觉它已适应,索性飞得更加恣意。 旋转双翼时,连天地也随之倒悬变化。 但这还不够,它们还可以感受更多。 再度飞至高处时,蛇尾轻敲白隼的胸膛三下,然后试探着松开。 白隼清啼一声,小蛇嘶嘶吐信,就此彻底放开,纵身坠落。 它逆着光亮,如自我放逐的宝石彩链,从最高处遥遥下坠。 心跳与呼吸都被加速到沸点,自毁倾向得以释放。 仅是须臾里,另一道利箭般的身影俯冲而下,以宽阔脊背将它平稳接住。 仿佛在说,你想玩多少次都可以。 我在,也永远都会接住你。 一鸟一蛇在数千米的高空嬉戏许久,几乎都要忘了时间。 再飞回车里时,小蛇意犹未尽,还在对着窗外吐信子。 它在云海里浮沉太久,身上都是湿漉漉的水雾。 白隼俯身蹭它,想用自己的羽毛把它擦干。 闵梵再变回人形时,先灌了半瓶能量饮料,把瓶子递给秦白炎。 “喝点?” “还好,不是很累。” 等穿戴整齐,闵梵又灌了一口,说:“我想清楚了。” “我喜欢你。” 秦白炎懒洋洋道:“早该想清楚。” 闵梵给他一拳。 “说点好听的。” 秦白炎拾起毛巾,帮他擦净发间的水珠。 他从前总会考虑很多事。 变成鸟以后的人生,身份转换时的事业,难以被父母接受的事实。 但都不重要了。 “闵梵,”他附耳开口,指腹一寸寸抚过青年的颈环,“你想听些什么。” “翅膀,羽毛,每一个吻,还有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择偶机会,都已经归你了。” 男人的嗓音低沉微哑,郑重温存。 “你永远不用担心一只海东青的忠贞。” 闵梵笑着吻他。 “已经很够了。” 我只要这些。 作者有话说: 写于3月3日 《蛇鸟》是我第一次尝试单元文&原创设定,第一篇还不太成熟(虽然正在写的第二篇也不太成熟哈哈哈哈哈 写的时候真是有很多茫然和不确定的地方。当时完结在这里,感觉已经很圆满了,但近期的评论一直有看,也很想回应大家的热情。 这篇会考虑加更婚后日常,或者全文完结时单独写一篇免费番外回馈大家,再次感谢所有评论和投喂,么么哒! ========== 撒花!故事一完结!好喜欢看大家的各种段评和评论哈哈哈哈每天看好几遍 删减彩蛋会在全文完结时统一放出—— 下一篇开《甜歌》!是不良少年眼镜蛇x甜甜软软小夜莺~~~ -------- 小剧场 闵梵:你说我们这种公众人物,万一被粉丝发现天天都戴着手环脚环,会不会被打成加入光明会了? 秦白炎:……?你每天到底都在想什么 第19章 甜歌·1 公交车里洋溢着巧克力烤奶的香味。 晚高峰本来就堵,上班族和学生们都饥肠辘辘,不由得猛吸一口。 ——真香啊! 少年被挤到车门旁边,戴着一只耳机听歌。 他黑发柔顺,笑容干净,被不喂,于小衍远处的邻校女生悄悄打量。 真可爱,要是再高点就好了。 当事人没察觉有桃花一晃而过,在往家庭群里丢梗图。 【幸福一家人(3)】 [晞]:如果我变成面包狗了,你们还会爱我吗? 没过几分钟,爸妈相继回复。 [世界和平]:要不拌点肉松给你爹当早饭吧 [荷花美人]:宝贝,你变成什么妈妈都会很爱你! [荷花美人]:#怒火 [荷花美人]:商和平你就差这一口吃的是吧,连儿子都吃#掀桌 [世界和平]:嗐,开个玩笑,他这小个子能吃几口 商晞回家时,罗素荷女士还在拧丈夫的耳朵。 “我回来了——好饿啊,今天晚上吃什么!” “披萨,必胜客新套餐。”商和平呲着牙直乐,“我懒得洗碗,随便吃点。” 一家人吃饭聊天,享受着简单放松的夜晚。 电视里放着男女主角的虐恋情深,罗素荷一边看一边叨叨谁对不起谁,商和平啃着鸡骨头,说我年轻时比这男主角还好看。 直到他们的儿子披上小毯子,吃饱了开始犯困。 毯子衣物倏然掉落,清脆鸟鸣声突兀出现。 罗素荷还在看电视,咬了口披萨说:“谁家电瓶车又被踹了一脚,好吵。” 商和平惊道:“什么电瓶车,儿子!儿子!!” 夫妻同时看向那个扑棱着想钻出校服的雀鸟,如同五雷轰顶。 “晞晞?!晞晞!!” “不是儿子呢?!儿子变麻雀了吗!!” “你开什么玩笑赶紧找人,刚才不还在这吗?” 小夜莺挣扎着从袖口飞出来,还不太适应自己的小翅膀。 商和平下意识要去抓它,被妻子扑到一旁。 “你干什么?!” “赶紧抓住它啊,万一儿子真变成鸟了呢!” “巴掌大的小鸟,你也不怕摁死了,先把窗户关起来!” 商和平心想有道理,又慌又懵地去确认门窗关好了没有。 夫妻两眼睁睁地看见小夜莺在沙发上扑棱,儿子不知所踪,校服衣裤袜子都在原地。 当爹的深呼吸片刻。 “有没有可能,咱儿子是学习压力太大,离家出走了。” 罗素荷给他脑袋一巴掌:“前一分钟还在吃披萨喝可乐,下一秒直接人间蒸发是吗?” “报警吧?不,不能报警,”商和平心急如焚,“万一他被抓去研究室怎么办,再说了,警察未必会信咱们。” 罗素荷再度确认家里内外是否有其他痕迹,不死心地联系物业调取电梯监控,看儿子是不是悄悄出去了。 商和平拿手机搜了半天,出来的都是网络小说和短视频。 他手一滑,还不小心点开了。 “注意看,这个男人叫小帅,他变成鸟从公司飞出去了——” 偏偏在这时候,有人敲门。 “您好,我们是蛇鸟事务司的专业人员,过来处理您儿子的特殊情况。” 商和平即刻挡在妻子身前,先安抚她不要怕,又去看那只小麻雀的情况。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在监控我家?”他明显有了怒意,“是你们对我儿子做了什么?!” “我现在就报警,”罗素荷忍着泪意说,“不对,他们会不会有解药……” 第23章 蛇鸟司的工作人员已经见怪不怪了,在门外叹了口气。 “我们可以出示相关证件,也可以请派出所的辖警过来现场监督。” “请你们不要激动,我们没有监控任何公民的隐私,是各个场所都安装了红外布控,您的儿子刚才有异常的体温变化。” 商和平半信半疑地看向妻子。 夫妻即刻寻求警力援助,同时给麻雀放了一碟水和小米。 警察来的比预计时间要晚。 原本110接线员已经对接了辖区派出所,最后来的却是市级的特派专员。 开门时,两位警察,两位蛇鸟司工作人员都相继出示证件,还有执法记录仪全程监督。 罗素荷红着眼睛说:“到底怎么回事?” “您好,我是工号a519,过来处理您的突发事件。” 高挑男人取出相关文件,解释现状。 2012年彗星之夜以后,全球各地陆续有人出现基因觉醒,会在未知情况下被激活血缘,异变成蛇与鸟。 但现在短视频极度发达,外网早已传遍蜥蜴人天蛾人的谣言,国内更有ai变身视频层出不穷,没人会相信这种事。 罗素荷如坠冰窖。 “晞晞还能变回来吗?” “当然可以,请您先不要急。”a519示意她先坐下来,解释道,“如果您允许,我们会为您的儿子检查身体,确认dna信息,全程五到十分钟。” 商和平为妻子和工作人员倒了热水,只是看起来还算镇定。 “那我们会变异吗?新闻怎么从来不说?” “目前还是极小众情况,但趋势还在不断上升。”a519说,“为了防止公众恐慌,有关信息也需要逐步披露。” 罗素荷双手捧着纸杯,许久说:“你们检查吧,但我需要全程在场。” “这是当然。” 她很快注意到警察的神色也讶异又复杂。 “同志,咱们市里有几例这种情况了?” 警察无法回应,只说:“抱歉,我不能透露这些。” 小鸟雀被纱网固定在沙发上,a519动作轻柔地把它捧在掌心,由同伴协助采血。 “品种编号a3253,夜莺。” “喜食昆虫、常规体温41-43摄氏度,喜好环境温度为15-25摄氏度。” “主要天敌有……鹰、隼、蛇、松鼠,以及人类活动,如捕鸟器与农药。” 待检查结束后,他把夜莺递予它的母亲。 相比于陌生人,它更亲近父母的气味,又因破壳般的印记刻痕对他们更添信任。 几乎是递过去的下一秒,小夜莺便跃上母亲的肩头,轻叫两声。 它的鸣叫声柔软灵动,罗素荷怔然落泪。 “最快今晚,最迟后天,它会变回人类。”a519说,“不用任何针剂药物,这些都是自然过程。” 另一个工作人员此时才开口。 “需要提醒的是,成年人激素稳定,基本都能在一周内进入稳定期。” “但您的孩子还在青春期,骨骼器官都尚在发育中,需要长期的观察与引导。” 一本薄册被递到夫妻面前。 “这是启星实验中学的参观邀请函,你们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一方面,觉醒期的青少年能在学校里得到更完整的双向教育,既得到符合同龄人水平的文化教育,也要进行社会适应性训练。” “另一方面,学校会研判他们的资质能力,并通过特殊渠道,把优秀人才保送至各领域的顶尖单位。” 商和平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下小夜莺的绒羽,总觉得还在做梦。 “你是说,像听障学校那样的特殊教育?” a519平静摇头。 “蛇拥有热窝感应、夜视能力,鸟拥有地磁定位、飞行天赋。” “细分到各种品类,还能被挖掘出更多的潜力。” 这类青少年,如果能及时因材施教,极有可能蜕变成极优秀的飞行员、航天工作者、缉毒警、艺术家、科学家…… “他们需要适应天敌和同类,更要明白,这样的宿命好坏参半。是良机还是灾厄,结果取决于每一步的选择。” 商晞感觉一觉睡了很久。 他醒过来时,发觉父母都坐在床边,自己居然还没有穿睡衣。 罗素荷递来一杯热水:“先喝一口,你感觉还好吗。” “很好啊,”商晞匆忙扯过衣服,在被子里快速穿好,“我没生病,就是补了个觉。” “今天作业还没写呢,我再吃口东西就去。” “先不用写了,”商和平说,“爸帮你请了一周的假,咱们在家休息两天,然后出去玩。” 商晞握着水杯呆了两秒,表情警惕。 “我得绝症了?” “也不算。” “到底怎么回事,”少年说,“我就吃完饭有点犯困,睡了一会儿,你们怎么憔悴成这样了。” 罗素荷隐忍开口:“孩子……你……昨天晚上变成鸟了。” “你其实……是一只小夜莺。” 商晞:“……” “爸,你说点什么。” 商和平麻木地说:“你真是小夜莺。” 商晞:“……” “你记不记得,从大概两个月前开始,你就觉得天气很热,五月就在卧室里开空调?” “而且你还说小区很吵,不知道是哪里开了震楼器,可是我跟你妈妈都没听见过任何声音。” “你的嗅觉在慢慢退化,你爸烤面包搞得家里一股糊味,你根本没有闻到。” “还有……” 罗素荷拿过手机,给他看监控画面的倒放。 一只小黄雀钻进被子里,许久以后,少年揉着眼睛坐了起来。 商晞像在看什么水平低劣的剪辑作业,他觉得好笑,却发现父母都在凝望着他。 亲爹这时候很想来根烟冷静一下。 想来想去,只是搓了下指节,把邀请函递给了孩子。 “小面包狗,周末去参观一下吗。” “爸爸妈妈永远爱你。” 作者有话说: 晞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20章 甜歌·2 深夜里,小区门口的大排档还开着。 老板亲眼看见小朋友干掉两份盖浇饭,有点震惊。 “这孩子以前饭量不这样啊,今天跑八百米了?” 商晞破天荒的饭量见涨,仍是意犹未尽。 他看向爸爸,试探开口:“我还想吃十个生蚝。” 商和平大手一挥:“老板,烤二十个,他吃不完我吃!” 等老板去了后厨,商晞才翻开文件夹,第三遍看那些文件。 仿佛在看漫展里的抽象无料。 他在嵊州呆了十六年,虽然经常和爸妈出去旅游,但从来没想过会去杭州读书。 ……浙江的霍格沃茨在杭州郊区,还是封闭式管理,毕业还能保送工作单位。 一点都不好笑,这都什么跟什么?! 没来由的,商晞抬头看向父母,把椅子挪得离他们更近了一些。 陌生又温暖的依恋感,如涟漪般在内心缓缓扩散。 罗素荷轻揉他的发顶。 “你不用有压力,去那边也只是先看看,不喜欢就算了。” “听说那边都是双人间或者四人间,比一般的高中条件好很多。”商和平思考片刻,“可能是怕误食同学?” 罗素荷拿眼睛瞪他。 一家人在周六抵达了杭州郊区。 启星实验中学位置很偏,但附近也有人流量较大的住宅商业区,小吃一条街白天都很热闹。 商晞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不舒服吗。”商和平拿出包里的毯子,取东西时指背碰到什么,犹豫了一下,没有拿出来。 “要不要先回车上休息?” “这附近靠着军区,”少年说,“我听见飞机降落的声音,还有很响的操练声。” 夫妻对视一眼,都有些不安。 事情的发展早已超出他们的预期。 “往好处想,你们的能力天赋都会被国家重用,”商和平说,“爸爸很羡慕你。” 商晞看向他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感觉自己可能早就被爸妈宠坏了,没什么大志向,过得平凡快乐就很满足。 启星实验中学面积极大,比宣传手册的航拍图更显震撼。 接待人员领着他们慢慢参观,介绍道:“学校囊括了小学部、初中部和高中部,少数学生会高考升学,大部分会签署保密协议,根据特长保送至各类大学,或提前去军队等单位历练深造。” 说话时,有战斗机从高空掠过。 “如果您二位很担心孩子的学历,这一点大可以放心,我们学校的一本率高达92%,有些学生因为天赋异禀,本硕博连读也是有的。” 商和平听得讶异。 自家孩子变成小麻雀,乍一看前途难料——反而路要变宽了? 第24章 教学楼成环形设计,有种古希腊式的大气典雅。 路过教室时,还能听见琅琅读书声,学习气氛很好。 “这边是实验楼,那栋是食堂。”接待员介绍道:“由于有政策扶持,各科讲师都是竞赛金牌水平,家长也随时可以参加云课堂,和孩子们一起听课。” 商和平突然问:“你们的实验中学,不会是拿孩子们做实验吧。” 罗素荷面露担忧地看着接待员,显然早已思考这个问题许久。 接待员并不觉得冒犯,平和地说:“请各位和我一起往这边走。” 他们穿过拱形连廊,一眼看见本应安置操场与环形跑道的偌大场地。 ——是河流、山川、林地、沼泽,以及洞穴。 像什么奇幻魔法的切分品,这学校有一半是高度现代化的教学楼,一半是热带温带寒带的各类气候区,以及几乎常见的所有地形。 “学生们有一半时间要精进身为人类的学业,一半时间要学会如何和自己的本能习性共存,并且将天赋转换到人类的职业里。” “这些课程的设置,都在摸索阶段,也是在不断磨合改进的教育实验。” 商晞冷静地观察了一会儿。 “这集我看过,疯狂动物城。” 接待员笑了笑,示意家长去看那些教练员,还有林地上空翱翔的飞鸟。 “蛇裔学生如果能深造能力,在洞穴深水等领域通过资格考试,便能被保送至地质、能源、考古等行业,为国家突破更多瓶颈难题。” “羽裔学生的天然优势,想来更加直观。”接待员看向商晞,温和道,“你也许会很喜欢飞行课。” 商晞说:“到目前为止,是我爸妈坚称我是一只鸟。” 接待员下意识看向他的脚踝。 后续流程还有很长。 家长问答会、导师见面会、学制绩点介绍、参观相关课程等等。 商晞不喜欢公式化的环节,借口要去小卖部买东西,溜出了阶梯教室。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他只是不喜欢宿命感太强的随波逐流。 学校实在很大,偶尔会遇到布告栏或者涂鸦墙,上面都用大字写着玩笑般的标语。 『禁止食用同学』 『禁止带同学上天』 『打扰同学蜕皮者禁闭两周』 …… 旁边还有人拿笔写了行小字。 『但是老师,我同桌闻起来真的很好吃』 商晞冷静地想了想。 以他化形后的体格,在学校里大概就是块小饼干。 小饼干同学对自己未来的命运感到悲观。 他绕来绕去,逛到某个角落的秋千架前,坐在那里玩了会儿手机,继而发呆。 转学的命运大概是逃不掉了。 在普通高中上学,可能睡个午觉就变成鸟,爸妈来学校还得带个抄网。 但是来这种群魔乱舞的地方读书…… 少年的耳朵尖一颤,听见极细微的剐蹭声。 是鳞片刮过石粒,有什么钻过了狭小的缝隙。 他佯装在继续发呆,余光看向声音来源。 有什么爬行动物在钻出来。 ……这个颈部弧线,怎么瞧着像眼镜蛇。 商晞有点凝固,临时跑也不是,继续看也不是。 嗅到附近有人类活动,那条蛇仍是不以为意,自顾自地从缝隙里钻了出来,片刻后从草丛里拖出软毯和校服,钻了进去。 下一秒,劲瘦高挑的男生缓缓站起来,全身光裸。 他的脊骨笔直利落,皮肤没有血色,冷白到近乎能看见血管。 腕线过裆,柔韧感与薄肌兼具,身材好到可以去当模特。 商晞很难继续装作还在发呆,索性直接瞅。 那人似乎知道自己在被盯着,等校服领带都穿戴整齐了,才慢条斯理地回头,声音冷冽不善。 “没见过逃课上网的?” 商晞在瞧他的脸。 长得虽然好看,但是戾气很重。 本体是眼镜蛇,似乎并不戴眼镜。 一看就脾气很臭。 而且还有网瘾。 那人又问:“哑巴?” 商晞点头。 眼镜蛇学长眸子一眯,懒得多问,扬长而去。 再回教学楼时,父母拉着他见导师。 “晞晞,这学校真是不错,还是走班制上课,没有以前那样的班集体,都是一个导师带十几个学生。” “如果以后转学过来,你的选课、就业、生活指导,都由周教授费心,来,打个招呼?” 小朋友甜甜开口:“周老师好!辛苦您多关照!” 教授推了下眼镜,看着特别满意:“一看就是听话的乖学生,真可爱!” 夫妻两今天已经听了太多奇幻内容,面对周教授时如释重负。 “教授,我们其实就是怕孩子在学校不安全,不开心。但以他的体质,再去普通学校也很危险。” “你们不用急着把他送过来,还是要尊重孩子自己的决定。”教授一转身,瞥见来拿论文的门生:“来介绍一下,我的两个得意弟子。虽然都在读高二,一个特警署和医科大学都在抢着要,一个已经在c刊发过文章。” 罗素荷一咳,商晞立刻露出招牌的闪亮笑容。 “师哥师姐好——” 学姐笑眯眯回应道:“你好,欢迎新同学。” 学长吊儿郎当道:“小哑巴声音挺好听啊。” 周教授愣了下:“你们见过?” 商晞笑容消失,毫不犹豫道:“老师,我看见他钻洞逃课上网。” 周教授笑容凝固,抄起论文对着少年猛抽,塑料文件夹被抽得啪啪啪作响。 “傅从宵!傅从宵!你那点!天赋!就拿来!逃课!上网!你是不是还抽烟!啊?!” 夫妻两对视一眼,反而松了口气。 管得严才好啊,这老师没什么架子,对学生上心,比只会做表面功夫来得好。 疑似校霸的人物被抽得深呼吸一口气,等教授再和家长聊天,对商晞做了个口型。 『你·完·了』 商晞幸灾乐祸。 我要是转学过来,天天盯你有没有逃课。 没别的,喜欢看不良少年吃瘪。 周教授一转过头,小朋友有点为难地笑了笑,低着头说:“老师,学长好像不喜欢我。” 周教授字正腔圆道:“傅从宵你又吓唬同学是不是!!” 后者脸抽了一下,懒得解释,掉头就走。 傅从宵沉着脸色,他走得很快,一路带风。附近的学生认出这人是谁,都下意识地远远躲开。 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是恐惧里带着厌恶。 偶尔有狐朋狗友瞧见他,会吹个口哨打招呼。 傅从宵略一颔首,并不停留。 直到走到楼梯口,他才缓缓开口。 “有什么事,你还要跟多久?” 少年笑眯眯道:“生气啦?” 傅从宵拧着脸看他,心想这个小不点到底有什么毛病。 商晞拿出防水创口贴,递到他的面前。 “臭臭脸学长,你身上怎么到处都是伤?” 傅从宵盯他两秒,夺过创口贴就走。 要你管。 作者有话说: 小夜莺看起来坏 以后对霸凌蛇蛇的人更坏 往后傅从宵瞧见他折腾别人还跟着嘚瑟 也没想想自己没少被小鸟欺负(。 第21章 甜歌·3 夫妻两私心还是不想让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 小城市虽然没杭州发达,但日子热乎安稳,一家人每天都能见面。 本来打算回家以后商量几天再定下来,当天晚上商晞睡了一觉又变成了小夜莺,差点给被子闷得飞不出来。 罗素荷端着热牛奶敲门没反应,再一开门看见被子里鼓起来一块,小鸟在啾啾求救。 她快步上去掀被子,小黄雀哗啦一下冲去客厅,绕着日光灯乱飞。 商和平仰头看着,也不敢过去捉,怕伤着它。 “还是得接受现实,”他安慰妻子道,“咱家孩子叫起来真像电瓶车。” 罗素荷给他一脚。 两天后,夫妻为商晞办好转学手续,万般不舍地再次送他去杭州。 青少年的化形期很难稳定,还是需要专业的监管引导。 坐在高铁上,商晞不自觉地用腿蹭了一下脚环。 他从不戴首饰,但必须永远适应它的存在。 商和平看得不忍,从包里掏出一大袋零食。 “这是我和你妈给你挑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之前一直不好意思给你。” 商晞以为是饼干薯片,随手接了,紧接着一愣。 冻干蛐蛐。 冻干面包虫。 黑水牤虫猫爪饼。 椒盐樱桃蟑螂。 商晞的沉默震耳欲聋。 亲爹认真道:“你妈跟我都是一边抹眼泪一边刷淘宝啊!!你妈还哭哭啼啼地问我,你以后是不是要睡鸟窝,买个纯棉的还是羊毛的才好。” 第25章 远处有路人听见几耳朵,只觉得莫名其妙。 罗素荷压低声音说:“你声音小点,咱都签了保密协议。” 商和平用气声对儿子说:“买都买了,你试试呢。” 商晞第一次觉得去杭州的路这么漫长。 他板着脸拧开面包虫的盖子,准备闻一下就塞回去。 覆膜撕开的下一秒,近似小麦的焦香传来,少年喉结动了一下,明显在咽口水。 罗素荷看得难过又开心:“喜欢吃是好事啊,你试试?” 商晞默默看了眼包装上‘宠物零食’四个字,摸了一个放进嘴里。 口感像锅巴,脆脆焦焦,还有股奇异的奶甜味。 ……好好吃! 少年决定无视这些零食袋子上印的鹦鹉蜥蜴,全都拆开尝一遍。 冻干蛐蛐像燕麦巧克力。 猫爪饼吃起来有香浓的牛肉味道,比以前吃过的任何肉干都好吃。 至于樱桃蟑螂…… 商晞拧着眉毛往嘴里扔了一个,表情复杂地嚼嚼嚼。 靠,真好吃,像糖醋排骨小零食。 商和平甚至有种既能养儿子又能养宠物的惊喜感:“爸再给你买点?你还想要点啥,墨鱼骨磨牙怎么样?” “我喜欢这个,这个,”商晞翻着零食袋说,“家里也可以来点。” 他拿出自己以前很喜欢的燕麦巧克力,撕开一个重新咬了一口。 人类的食物变得有些寡淡。 甜味和香味仍然存在,只是像隔了一层什么,变得模糊和钝感。 少年有点自暴自弃地继续嚼樱桃蟑螂。 他已经不敢想那个学校的食堂都在卖什么。 手续办得很顺利。 周教授乐呵呵地摸了把秃头,说刚好傅从宵那边的双人间还空了个位置,小孩就过去住吧。 夫妇不太放心,示意商晞去小卖部买瓶水,私下问周教授,这个傅同学是什么动物变的,会不会有危险。 “他是眼镜蛇,喜欢吃田鼠,兔子,哦,还有小鸟,”老头笑得很爽朗:“咱们学校小卖部的鹌鹑冻干卖得一直很好,食堂的鸽子汤也很俏!” 罗素荷拎着行李箱就要走:“我不同意!我带他回乡下过一辈子算了!” “您先别走,”老头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口吻却认真又平和:“您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 “现在的野生动物是在郊区和动物园,可是基因异变率也在不断爬升。” “将来,您的孩子可能会发现,邻居是蟒蛇,上司是天鹅,出门坐个公交都可能和竹叶青打个照面。” 商和平:“那个,教授,我们这些只能当人的怎么办。” “人类,羽裔,蛇裔,迟早要适应三者共存的世界。”老头耸耸肩:“我自己还想变成鸟呢,上班直接飞过来就行,但最好别是秃鹫。” 司法,就业,交通,社会规则,迟早都会变的。 夫妇两做事细致,还是提了些礼物,先去见了傅从宵。 少年看着桀骜,面对室友父母时一样显得内敛拘谨。 “谢谢叔叔阿姨,礼物就不用了,我会照顾好他的。” “你怎么这么瘦,穿这么点,冷吗。”罗素荷轻轻碰了一下他,关切道,“从宵,你刚生过病吧,脸色也不好。” “阿姨给你也放两瓶鱼油维生素,有时间就吃一点,别再拒绝了,谢谢你照顾小晞。” 傅从宵像是从没被关照过一样,茫然地停顿两秒,不自然地应了。 商和平在一旁帮忙铺被子擦扶梯,路过傅从宵床铺时恰好看到身份牌。 [姓名:傅从宵 年龄:17岁 基因:萨马眼镜蛇 导师:周宝福] “唷,真是眼镜蛇啊,我都忘了。”商爹随口道。 傅从宵眸色微深,低声说:“叔叔阿姨放心。我平时没有毒,不会伤害他。” 商和平拍他的肩:“多酷啊!听起来就很牛逼!” 傅从宵:“……” 与此同时,商晞领了两套校服,做了身份识别,又在周教授的引导下填了一份课表。 “文化课和生存课的学分每学期都是分开计算,毕业时要达到相应的条件。” “如果你不喜欢学英语,学点日语、西班牙语也可以,只不过有的老师懒得过来,是直接上网课。” 小老头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咱们学校的期末考试,一般都会请蛇裔老师监考,人家自带红外感应,想靠小动作过关几乎不可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作弊可耻,”商晞真诚地说,“老师,我早就做好补考的准备了。” 周教授:? 当天晚上,一家人在小吃街吃了顿饭,依依惜别。 再回到宿舍时,商晞有些不习惯。 他这一周的生活,像是蓦然走进什么科幻小说里。 学校四处都装了强化版的红外感应器,宿舍门都是指纹锁,一旦检测特殊情况,宿管可以直接推门进来,对学生予以引导或救助。 下午他来过一次,发现房间比寻常六人间还要大。 宿舍格局近似一室一厅。 推门进去,两个铺位均是上床下桌,有独立卫浴和阳台,还连接一个简易的生态室。 人类与动物的住所没有隔断,仅仅设置了一道十厘米的门槛。 生态室接近八平方米,里面铺着厚厚的细沙,有假石堆积的隐蔽处,也有树杈与鸟巢。 商晞白天就困得要命,但必须维持人形做很多事,此刻拿毯子一披,即刻变回鸟身。 察觉到有尚未进入稳定期的学生化形,宿舍门窗咔嚓一声自动锁紧。 小夜莺蹦了两下,用细喙啄了啄自己的银白色脚环,有些不开心。 印记里最亲近的爸爸妈妈都不在这里了。他们的气味也在缓缓消散。 毛绒绒的小鸟球飞到半空,打量自己的新住处。 它对床铺和桌子都不感兴趣,先飞去傅从宵的书桌,站在他的杯沿喝了两口水,再飞向昏暗的生态室。 鸟巢隐蔽性不错,没有异味,还需要衔些草泥加固一下。 小夜莺跃向柔软的小草坪,扒拉开苜蓿草,敏锐发现了墨绿色的小虫。 它敏捷地蹦过去,一口咬向小虫,衔住然后嚼嚼嚼。 眼镜蛇本来在懒睡,弹跳般支棱起来,威胁着厉声嘶嘶。 小夜莺歪着头看着它,继续嚼它的尾巴尖,感觉口感很好。 傅从宵已经想一尾巴把这毛团子扇到墙上。 你是不是脑袋不好?分不清天敌和食物吗?! 饼干一样丁点儿大,你看什么都该是天敌吧?? 小夜莺还没有恢复人类知觉,自顾自地嚼了两口,抬头瞧见有双暗红色的眼睛在盯着自己,扑棱着飞了起来。 然后精准落在它的脑袋上。 用脑袋顶着一团夜莺的眼镜蛇:“……” 它游动起来,想去拨亮日光灯,让这只笨蛋看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小鸟本来有点紧张,在这种坐平衡车的体验里找到乐趣。 好方便,不用自己飞了。 光线变亮,蛇甩了下脖子,小鸟仍然安详地坐在它脑袋上。 完全没有要挪窝的意思。 傅从宵:“……” 它游回角落的毯子里,变回人形。 夜莺很自觉地飞了过来,落在少年的发顶,开始打盹。 好软,好厚实,刚好省的筑巢了。 傅从宵去拿手机,翻出学姐半小时前发来的消息。 [安铭]:老周去北京开会出差,嘱咐你这周好好带着小师弟,别嫌麻烦。 [安铭]:文化课应该不用管,生存课你还是照应点。 [傅]:知道 学姐发来了一个雪鸮捧心的小表情。 [安铭]:辛苦了辛苦了! [安铭]:他怕你吗,应该知道你平时没有毒吧? 傅从宵伸手去摸发顶的毛球,还被叨了一口。 少年颇有些咬牙切齿地回消息。 [傅]:他跟我,亲近得很啊。 作者有话说: 傅从宵:很好,被讹上了。 这家伙从一开始就不是善类!!! 商晞(柔弱娇小又无助):qwq? 第22章 甜歌·4 商晞睡醒时,扒着栏杆往旁边瞧,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早啊,臭臭脸学长,”商晞说,“早上六点起来写论文啊,这么拼。” 傅从宵背对着他,敲键盘的动作没有停。 他不搭理他。 商晞心想,这人高冷的好幼稚。 “你头发乱了。”他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一声。 那人终于转身,顶着鸟窝般的乱发回视一眼。 商晞缩回被子里。 ……好心提醒你,眼神这么凶干嘛。 他还没有进入稳定期,按学校的规矩,不想上课也可以合规请假,最多可以休息十五天。 第26章 化形需要封闭的拟蛋壳环境,平时只要不披着毯子,也不会走路走到一半,啪的一声变成鸟。 商晞只是感觉,自己像是怎么都睡不饱,而且每天醒过来都四肢酸痛,浑身像被卡车碾过一样。 他饿得要命,决定去食堂找东西吃。 下楼梯时,床侧身份牌也早已挂好。 [姓名:商晞 年龄:16岁 基因:夜歌鸲 导师:周宝福] 商晞盯了一会儿。 很好,他心想,我连自己的品种都不会读,文盲一个。 “臭臭脸,”少年用手机查着字典,随口问道,“我去食堂了,要不要给你带饭?” 学长背对着他没说话,修长冷白的食指往旁侧虚指。 商晞看过去,瞥见一盒好似草莓大福的乳鼠冻干。 六七只小鼠整齐码列,白里透粉,尾巴尖看起来很软。 醒醒,商晞跟自己说,有点出息行吗,你怎么看什么都馋。 食堂果真分了两个区域。 一侧是常规区,供人类师生吃吃喝喝。 听说是有政府扶持,餐饮费都很便宜,单点可以选烤鱼牛排,还有称重盒饭。 商晞抱着浓烈的好奇心去了另一侧,风味区三个大字很是晃眼。 有水族箱可以现捞大鱼小鱼,刺身炖煮都可以。 他亲眼看见有个胖胖的学长买了一袋,吃瓜子一样把活鱼往嘴里扔。 ……也许本体是只鱼鹰呢。 至于昆虫和鼠类制品,自然也是应有尽有。 从原汁原味配果酱蘸料的乳鼠冻干,到串烤蚂蚱干锅蚕蛹,品类一眼望不到头。 商晞拍了几张,随手发给了爸妈。 正聊着天,周教授把他邀请到导师群里。 【七点钟的朝阳(19)】 [周宝福]:#玫瑰#玫瑰,欢迎新同学,商晞! [半夜才醒]:欢迎欢迎——有什么事都可以问我! [熊出没]:今年新生好多啊 [海德薇0v0]:小晞超可爱的!昨天还给我递燕麦小饼干! …… 商晞在群成员那看了一整圈,找到一个纯黑头像的人,加了好友。 [长宵]:? [晞]:学长我给你带了烤鸽子 [晞]:今后请多多关照,小鸟乖巧.jpg 表面功夫做完,他收到学姐的好友邀请。 对方甩给他两张邀请码,很是热情。 “都是试行阶段的app,你可以下着玩儿。” 扫描进去,一个是启星校园论坛,一个是oac官方互助站。 商晞在排队等饭的时候,随意刷了刷。 [二手交换]蛇笼/保温架/饮水器九成新直出,可小刀 [心事树洞]养了五年鹦鹉结果发现我也成了鹦鹉,靠! [约稿兼职]来点你的专属表情包!5枚入只要66软#花花 [娱乐八卦]恐怖故事,咱们学校是不是来了一只鹈鹕…… [约稿兼职]私人定制生态室装修,温室花园&浓雾雨林&地下洞穴等均可下单 [学业研讨]你们最讨厌哪门生存课?毕业门槛好高啊t t 商晞看得一怔,终于有种身为学生的危机感。 他点进最后一个帖子,看其他人在讨论什么。 生存课包括社群适应、自保常识、职业深化等门类,每门课从一级到五级由浅入深,可以根据学分规划自行挑选。 羽裔的飞行课,蛇裔的热感应用课,都属于一二十人的小班教学。 但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生态适应必修课。 无论学级高低、族裔异同,所有人每周至少有五天要上这节课,还会有观察员在暗中测评打分。 商晞拎着烤鸽子回宿舍,发现傅从宵出去上课了。 他把小吃摆在学长的书桌旁,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水杯。 仔细一看,杯沿的鸟爪印很清晰。 商晞有点心虚。 不是吧……他化形以后胆子这么大吗,还敢喝学长的水。 手机震动两下,学姐发来消息。 [安铭]:哈喽,转学第一天感觉还好吗 [安铭]:你可以到处转转,学校很安全,碰到特殊情况,记得用校园app的紧急呼救按钮 [晞]:谢谢学姐,不过……为什么app会有这种功能? [安铭]:防火防盗防天敌 [安铭]:丛林法则在这里很常见,学校在尽可能地维持秩序 [晞]:好的,明白 他决定出去看看。 校园很大,偶尔还能看到有菜花蛇绕在雕像上打盹晒太阳。 湖泊里,成群的水禽在阳光下飞舞嬉戏,高空之上,有白鹤清啼着掠过云层。 商晞瞧见,有些野鸭天鹅似乎没有脚环,也许是被同类吸引来的野生候鸟。 几个学生围在水边,正在对着它们掰面包碎。 商晞刚要过去,耳朵尖一晃,听见熟悉的低音。 “滚开。” 他蓦然转身,在极远处看到人影,但并不真切。 有几个人围着一个人,把那人逼向角落。 商晞提了口气,往那个方向快步走去。 声音自遥远的地方飘来,在他耳中依然字句清晰。 “掰根牙齿给我,实验课要用。”尖利的男声说,“毒液有吗,也给我挤点。” 少年冷冽道:“有病?” “傅从宵,给你脸了是吧。”旁边的女生说,“我哥好好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 商晞加快脚步,亲眼看见那个高三男生扣住傅从宵的咽喉。 “你真以为谁都怕你?学校管这么严,你敢毒死谁,换终身监禁一辈子?” “所以啊,”那人愉快道,“你谁都能搞死,就等于谁都碰不了。” “草包一个,还在那嘚瑟呢,”黄发男生幸灾乐祸道,“赶紧的,把牙掰下来,别逼我们扇你。” 他们笃定了不会有外人来管闲事。 剧毒的肉食蛇被一群无害的小水鸟围着欺负,说出去谁会信? 傅从宵被卡在墙侧,反而露出释然的笑容。 只见他双手一撑,抬脚就冲对方的要害狠踹过去。 又快又准,爆发力直接把那个高三生踹飞到半空中。 另外两个男生惊呼一声,抄起球拍就要砸过来。 傅从宵以蛇类特有的敏捷速度闪至他们身后,一个斜方肘击配侧踹,习惯性舔了一下齿尖。 又一人仰翻在地,痛得不停呻吟。 女生吓得直哭,冲过去想扶他们起来。 “狗日的,真是贱种。”男生边骂边往后躲,“是毒蛇了不起啊,你这种祸害就该直接被捅透七寸,赶紧去死!!” “当蛇不就是阴暗爬行的虫子吗,有本事像我们这样飞一个啊,老子迟早有天把你真身抓到半空摔个稀巴烂!” 话音未落,一个灵巧的身影横在他们中间。 傅从宵眼里杀意未断,看清是商晞时呼吸骤顿。 他来这里做什么!? 商晞快速道:“来不及解释了,跟着我演。” 不出两分钟,有老师和保安从另一侧赶过来。 “怎么回事?!谁受伤了,需要叫医生吗。” 黄发男以为是同类喊了应援,理直气壮地要狠狠告状,心里大喜。 清秀男生双目泫然,更快一步。 “老师,他们欺负我!” “今天要不是傅学长拼命护着我,他们已经要……” 黄毛和其他人同时愣住。 不是,你谁啊? 商晞躲在傅从宵身后,红着眼眶道:“我知道我很弱小,什么能力都没有。” “就算变成鸟,也飞得没有他们快……” 少年才十六岁,整个人都快要缩成一团。 “老师,我今天才转学第一天……我好害怕。” 他看起来真被吓坏了。 原本就身形较小,此刻又抓紧傅从宵手臂不放,指节用力到有些发白。 纪管看见少年的泪眼,又看向被踹到地上的高三男生,立刻安抚道:“傅同学,你先带他离开这里。孩子,你以后尽量不要一个人行动。” “不是,老师,我们根本不认识这人,”黄毛男骂道,“是傅从宵一直骚扰我学妹,我们在找他理论,事情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 傅从宵的气息骤然变冷,眸色寒意更深。 没等他发作,商晞露出惶然无措的眼神。 “明明是你……”他的声音一点点变小,嫌恶和恐惧难以掩饰,“是你突然捏我的脸,问我要不要交朋友。” 黄毛男看向学妹,恨不得把眼睛眨成信号灯。 别发愣了,你演啊!!他演你也对着演啊!! 快哭!!再不哭我们几个真要关禁闭了!!! 女生干哭一声,有点破音,现场气氛变得尴尬。 纪管老师厉色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傅从宵,你先带他回去。” 第27章 “你们几个,跟我去纪管处写检查,现在就去!” 商晞匆匆鞠了个躬,声音因为委屈显得很软。 “给你们添麻烦了,”他尾音有些发颤,“……谢谢您愿意相信我。” “快去吧,喝点热水休息一会儿。”纪管老师关切道,“以后有事随时找我们,纪管处24小时有人值班。” 真正被霸凌的事主把某位演员带离现场。 商晞在走远以后,走路开始哼起歌,小调婉转动听,心情很好。 他依旧牵着傅从宵的校服袖子,像是忘了松手。 傅从宵垂眸看了一眼,没有甩开。 他有时候,其实很希望有人能这样紧紧抓住他。 第23章 甜歌·5·6·7 商晞很快适应了化形的流程,投入到全新的校园生活里。 他悟性很好,偶尔还会变成夜莺飞出去转一圈,不敢游荡太远。 走班制的好处是,不用强行融入任何集体生活,自我成长的时间很充足。 坏处是,偶尔会迷路。 变作夜莺以后,商晞的方向感反而变好很多。 他隐隐约约能察觉到所谓的地磁。 身处户外时,不用任何指示,他都可以凭着奇妙的直觉猜定南北。 天地犹如被磁极构筑出精妙的网络,任何地方都可以被这种感应记录定位。 小面包鸟对此感到乐观。 以后春节多了个节目——蒙眼猜东西南北。 他搞不好还可以找个风水先生当徒弟。 商晞拎着书包正要去上理科数学一,又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傅从宵同样拎着包,皱着眉站在十字路口。 人流默契地分成两股,为他让开宽敞的空间。 少年迟疑很久,决定往右边走。 “师哥——”商晞溜达过去,“你要去哪里?” 傅从宵说:"去找老周。" “科研楼在这边,”商晞往身后指,“你走反了。” 某人拒绝承认事实。 “老周去实验楼开会了。” “实验楼在那边,”商晞往左边指,“你还是走错了。” 傅从宵敷衍应声,转身就走。 商晞慢悠悠跟在他的身后,也不急着去上课。 傅从宵停住,有点恼。 “干嘛?” “想看看你能迷路去哪。”商晞胆大嘴快,“师哥,我那天起晚了,十点钟在食堂门口碰到你,不会也是上课走错路吧。” “商晞小朋友,”傅从宵平稳地说,“知道什么都立刻说出来,不会显得你特别聪明。” “我知道,”商晞眨眼睛,“但是超爽。” “……” 看着师哥被惹毛了走掉,商晞还在乐。 他脑海里已经看到一条眼镜蛇气得吐信子,又没法咬他的样子。 乐了两秒,少年想起什么,掏出课程表看了一眼,笑容消失。 坏了,下午有适应课。 学校面积近似湿地公园,有一半的校园环境是不同气候风貌的野外。 所谓适应课,是指所有学生要化形为本体,适应与自然环境、异类天敌共存。 每周至少出勤五节,每次至少呆满一个小时,没有时间上限。 对于鹰隼蟒蛇这类大型动物来说,野外才是自由和享受的代名词。 教学楼像狭小不堪的笼子,挤得他们喘不过气。 商晞从周一拖到周三,知道不去不行了。 下午一到,他慢吞吞地挪去适应基地的登记区,扫过脚环后寄存衣物,在帐篷内化作小黄雀。 飞行的感觉很好。 他保留着人类意识,感受着轻盈的风,世界的广袤。 然后像旱鸭子试图进泳池一样,扑棱着小翅膀飞进深邃昏暗的森林里。 不妙,非常不妙。 商晞一飞进去就感觉安全感飞速下降,本能地想回入口。 老师!!我想去做卷子!! 放我去读书吧!!等差数列抛物线都在召唤我!! 它有点畏惧地找了根树杈落下,企图在附近挑个树洞,一觉睡到规定时间结束。 还没站稳,脚下树枝一动。 拟态如枯叶的角叶尾守宫睁开了血红眼睛,歪着头看它。 商晞:!!! 夜莺几乎是边哭边蹿起来,没忍住一顿狂叫。 啊啊啊啊是壁虎—— 救命啊我不想进林子了我想回去当人!! 惊慌失措的幼鸟叫声引起更多动物的注意。 有蛇类在暗处烦躁甩尾,也有不怀好意的鸟群在互相叽喳。 -看到那个新生了吗? -走,过去把它当排球玩。 -带我一个,我可会扔球了哈哈哈! 夜莺几乎哪里都不敢落脚,好不容易看见某个树干上有个洞,小心翼翼地凑过去,用细喙敲了敲门。 好想开口讲话,可恶,我为什么不是鹦鹉!! 商晞根本不会用鸟类语言沟通,努力叫了两声。 你好,有人吗,我可以进来躲一会儿吗……? 小鸟刚想探头进去,一条树蛇骤然跃出,獠牙张开幅度几乎能将它一口吞下。 夜莺吓得没站住,直接摔进枯叶堆里。 如果他还是人类状态,已经在边哭边不住道歉,手足无措到连呼吸都不敢。 树蛇并不打算放过它,还打算找更多乐子。 它吐着信子,嘶嘶游下梨树,与猎物不断缩进距离。 下一秒,有什么动静晃了一下。 树蛇眼神骤变,即刻游得不见踪影。 夜莺浑身都凌乱狼狈,被梳理整洁的羽毛都沾着泥泞。 它有点哆嗦地站起来,泪珠大滴大滴地往下落。 受不了了,好想回家,我好讨厌这里…… 阴影将它彻底笼罩时,夜莺连躲的意思都没有。 你有本事就把我吃了!!你吃啊!! 它一边哭一边自暴自弃地想,我爸妈会给我烧纸的,下辈子我要投胎当个广东厨子,把你们这些王八蛋都炖了!! 眼镜蛇轻嘶一声,似在提醒。 夜莺吧嗒吧嗒掉了半天眼泪,看那条蛇不吃它,半晌才反应过来。 有点眼熟。 它叽叽两声,蛇有点不耐烦,终于低下了头,把小鸟拱了一下。 商晞怔在原地。 傅从宵是很漂亮的蛇。 他修长,冰冷,因为特殊的颈部弧线,还带着几分古埃及神灵的奇异感。 对于小毛团子来说,他只能仰望他,甚至微小到看不见对方的眼睛。 商晞难过地想,原来我这么小。 傅从宵甚至要俯身才能看见我。 犹如古玉般的墨绿色长蛇久久俯身,又催促般把它拱了一下。 平时不是很喜欢这样玩吗,现在怎么不敢了? 商晞两天前才学会在化形时保留意识,对之前的事毫无记忆。 他几乎不敢相信对方的意思。 傅从宵难道是让我—— 半石化的小夜莺跳到眼镜蛇的头顶,因为紧张,身体在不停发抖。 长蛇确认它坐稳了,优哉游哉地蜿蜒而去。 商晞还处在惊恐又不安的状态里。 这不好吧,这怎么行。 他他他居然骑在师哥的脑袋上,这算作弊吗,会不会让师哥很辛苦?! 不出三分钟,小黄雀迅速接受了这个设定。 有什么不好的!!狐假虎威就是丛林法则的指导教材!! 师哥让自己骑脑袋一定有他的道理!!! 傅从宵懒洋洋地想,真是菜啊。 菜到狂哭的也只有你了。 一蛇一鸟几乎没有任何顾忌和限制,整个野生区随便乱逛。 它们去哪,哪里就是领地之一,洞穴树干里藏着什么都无所谓。 商晞听力敏锐,能察觉到每当傅从宵晃悠到哪,附近都会有成群动物拔腿就跑。 包括但不限于飞鸟走地鸡,兔子老鼠蛇。 傅从宵想去哪棵树上睡会儿,附近二十米范围内绝无活物,连地洞里都会钻出好几条蛇一路狂奔。 少年沉痛地想,这就是强者的世界。 傅从宵,之前不会抱大腿是我不懂事!! 等眼镜蛇在树上挂好了,小鸟飞了下来,轻轻叫了一声。 它先去喝了嫩叶上的露水,又四处张望,跳跃到蛇的身侧。 小毛团抵着蛇鳞一起睡下,把脑袋埋进了翅膀里。 它温暖柔软,暖烘烘地靠着眼镜蛇,捂得对方都渐渐有了体温。 傅从宵平时习惯了熬夜打游戏写作业,平时生存课往树上一挂就完事,逢课就睡也能得高分。 他这品种,在自然环境本来也不用学什么‘生存’。 少年睡相不好,在床上时喜欢蹬被子,睡在树杈上像根凌乱的海带。 商晞正在做关于甜甜圈的梦,忽然感觉自己整只鸟被抽飞出去。 第28章 他像个棒球,还没睁开眼就被蛇尾抽到半空中,又在同一瞬间被卷住身体,从半空带回原位。 商晞:??!! 不是,你礼貌吗? 眼镜蛇睡得有点上头,把挂件抽走时醒得还算及时,补救措施很到位。 它一眼看见满脸质问的小夜莺,拿尾巴尖拍了拍小鸟的脑袋,表示多大点事。 商晞瘪瘪地忍了。 他心想,好气啊,我还离不开他。 但凡自己是个生猛大鹅,这会儿都满场子撵人叨蛇去了。 算了,老天给了我智慧和美貌,总得拿身高交换…… 等两个小时过完,重新穿上校服做人的商晞长长缓了一口气。 这节课让他上得宛如新生。 能穿好衣服再出门,能重新用双脚走路,能用舌头正常讲话,看蛇蛇鸟鸟都是屁大点动物,做人好爽!! 他两三下系好领带,拿到手机就给爸妈打电话。 “喂——儿砸——” “开免提,”商晞说,“你们都下班了吧,我有重要感言要发表。” 夫妇两一个在切萝卜,一个在淘米,把手机开了扬声器。 “在呢,你说。” “爸,妈,”商晞猛提一口气,大声说,“我可太喜欢做人了!!” “做人到底有什么不好!!在教室里上课考试就是特别幸福!!” “要我说,学生就该天天做题做卷子!!卷子才是我们唯一的归宿!!!” 罗素荷有点担心:“宝贝,你不会被什么刺激了吧,在学校还好吗。” 商和平啃了口萝卜屁股:“大概是被大自然好好教育了。” -2- 周教授晚回来了几天,傅从宵过得并不顺。 他品种特殊,总会被不长眼的挑衅一二。 有的导师见他是毒蛇,会下意识护着自己的学生,不分青红皂白就是严厉警告。 没人喜欢被当成危险品。 【晚上七点钟的朝阳(19)】 [周宝福]:我今天下午回来,三点钟咱们开个会。 [周宝福]:这群名是谁改的! [无尽宵]:1 [海德薇0v0]:老师我想吃驴打滚—— [熊出没]:出去比赛了,来不了 [晞]:好嘞,老师旅途辛苦! 商晞是乖孩子,老师说三点钟集合,他两点半就去了小会议室。 临走之前,有点不放心。 “师哥,你要不跟我一起去吧。”少年正色道,“我怕你迷路到晚上八点钟。” 傅从宵听得无语,但还是和他一起去了。 会议室的空调很冷,商晞玩了会儿手机觉得无聊,趴在桌子上开始犯困。 傅从宵本在一旁改论文,打断道:“坐起来,别睡。” 商晞已经把脸埋进臂弯里,小声说:“就睡一会儿……十分钟。” 他的连帽衫往下一晃,帽子拢住了少年的脑袋。 衣服倏然一空,小黄鸟摇摇晃晃地飞了出来。 傅从宵反手把鸟抄进掌心里,平快到像对它按了暂停键。 “商晞。”他一字一句道,“你知道这种时候化形会扣平时分吧?” “上课不睡这时候睡?醒过来。” 小鸟也懒得跑,在他的双手里昏昏沉沉地要睡着了。 它的绒毛纤细柔软,蹭得掌心一阵微痒。 傅从宵早已习惯了冰冷的体温,察觉到自己的温度又在因他升高,有种别扭的不爽。 虽然对着一只鸟喊人名看起来很蠢,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商晞,变。回。来。” 傅从宵这辈子没喊过谁的名字这么多遍。 “商——晞!挂科了!” 小鸟一个激灵恢复意识,蹿回卫衣里变了回来。 傅从宵别开视线,把空调关了。 “以后不要在任何老师面前突然变鸟,行为评估分会很低,关系再好也不行。” “我的问题,”少年快速穿好衣裤:“昨天晚上看小说忘记时间了,没睡好。” “还有衣服,”傅从宵背对着他说,“不要穿带帽子的,平时要暴露有一部分身体裸露在外,胳膊脑袋至少一样。” 商晞轻轻嗯一声,低着头说:“好不自由啊。” 傅从宵转过身时,下意识地揉了下他的头发。 很软。 组会很无聊。 周教授话很多,所以新政策方向也要讲,研究进展也要讲,高校招生也要讲,谁家小蛇生了鸟蛋也要讲。 商晞记了一会儿笔记,在导师的八卦环节选择悄悄玩手机。 [心事树洞]好喜欢学长啊,但是根本不敢追他 楼主:颜狗小小树洞一下。 一开始有crush到,就是因为他皱着眉头念演讲稿的样子帅得要死。 感觉学长是很酷的人,平时很孤傲,不知道为什么上课总是迟到,好像也没有什么朋友…… 2l:感觉解码了,喜欢颜追星呗,这人长得就那样,而且公认的脾气差人缘烂 3l:建议别追,你敢跟他接吻?你敢跟他共用一个水杯? 4l:他之前几次打群架都被通报批评了,不是什么好货#鄙视 5l:lz,跟这种人谈恋爱只会被其他人一起孤立,你慎重点。 …… 商晞再一刷新,发觉帖子涉嫌引战,已经被管理员删除了。 他收好手机,瞥向身侧睡着的傅从宵,隐约看出点什么不一样。 大概是睡觉时蹭到袖子,少年的眼尾露出模糊的痕迹。 商晞快速看了一眼口若悬河的周教授,继续看他的眼尾。 校服袖子上蹭到一点遮瑕粉。 而在傅从宵的眼尾,有墨绿色的,小扇子一样的蛇鳞。 商晞心里一跳,说不清是被吸引还是被吓到。 会议开了很久。 再回宿舍时,傅从宵照例去洗澡换衣服。 他穿着睡衣出来,发现商晞等在旁边。 “有事?” “嗯,”商晞说,“你每天在化妆?” 傅从宵笑了一下。 “所以呢。很恶心吗。” “不是,”商晞说,“你不觉得,完全没必要吗。” 傅从宵本来已经涂好了遮盖,听他这样说,反而拿过湿巾,擦净双眼两侧。 “你是说,即便是这样,也没必要?” 商晞第一次亲眼看清他的原本样子。 少年的容貌比原本的还要炽烈,近似泛着妖气。 一侧眼尾有一枚蛇鳞,另一侧有三枚蛇鳞。 他的墨绿色鳞片本似暗玉,有着深遂流转的沉光。 点缀在双侧,更显得眸色摄人。 商晞把凳子往前挪了点,目光里透露着敬畏,问:“我能摸摸吗。” 傅从宵眉毛一扬,不情不愿地把脸凑了过来。 他的指尖抚上他的脸侧。 先是谨慎地碰了下眉尾,才触摸到鳞片的边沿。 “真好看啊。”商晞由衷地说,“我好羡慕你……” 指尖碰得少年心口又痒起来。 傅从宵坐了回去,平淡道:“顶着这模样,出去只会被其他人排挤。” “他们本来就喜欢大惊小怪的,平时也没少搞事情。”商晞说,“你难道在乎那些人?” 傅从宵片刻才说:“我不想被盯着看。” 商晞没忍住笑。 “我要是有一米八五,脸上还缀着祖母绿,不知道会张狂成这样,搞不好出去天天撩人玩。” 傅从宵看了他许久,声音很轻。 “真的不恶心吗。” 那是蛇鳞。是长在皮肤上的赘余痕迹。 “一点都不。”商晞说,“你还可以考虑做个美妆博主,搞不好会很火。” 傅从宵笑着骂了一句,像是有什么负担终于放了下来。 “其实我有个猜测,”商晞说,“你有没有想过,那些本体是斑鸠、草鸭、公鸡的学生,有些能接受自己的人生,有些可能永远都接受不了。” “他们拼命地挑衅你,甚至造谣说你劈腿海王,偷窃成性,是为了让他们自己好过一点,以证明自己没有那么平凡,完全能比得过你。” “比起恨你,有些人更需要忘记……他们有多讨厌自己。” 傅从宵沉默片刻,说:“谢谢你。” 商晞笑道:“我先睡了,回聊。” 再度回到床铺时,商晞盖好被子,迟迟没有化形。 他把自己裹得很紧,像在汲取被子的环抱与温暖。 刚才差点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夜莺……和那些普通的鸟,又有什么区别呢。 今天开会时,周教授在讲全国的人才引进计划。 商晞来学校已经有些时日,清楚这里藏龙卧虎,鸟也牛逼蛇也牛逼。 听说有个信天翁学姐,刚入学就因为拿到了s级的成绩,被好几个大学追着预录取,奖学金都争着开价。 也许再过几年,她就会出现在某个宇航员出征的新闻里,也可能成为英气凛然的战斗机驾驶员。 第29章 商晞有些低落地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不讨厌自己,他只是知道,自己一直很平凡。 夜莺的闪光点是什么?唱歌好听? 全国唱歌好听的人太多了,他去录个全民k歌都未必能拿第一。 如果没有异变,也许他的未来生活就是读个普通高中,考个一本或者二本,然后成为知足常乐的小白领。 每天骂骂上司,摸摸鱼,回家吃爸妈做的菜,一辈子就可以过得安稳又幸福。 来到启星读书,他能看见许多同龄人在闪闪发光。 真好啊。 少年不知不觉地睡去,意识逐渐消散,又化作了小小的一只夜莺。 夜莺扑棱着飞出被子,一眼便瞧见等候在生态室门前的眼镜蛇。 它欢叫一声,蛇蛇摇了下尾巴,像是表示欢迎。 小毛球迅疾冲了过去,落在小蛇头顶,两者一起晃悠进草丛深处。 傅从宵提前准备了一盘水果切,把碟子放在生态室的深处。 夜莺很快瞧见,扑棱过去东啄一口,西叨一口,玩得不亦乐乎。 几片桃子,几块苹果,还有些葡萄杏子,对它来说像是繁盛至极的宝藏。 小蛇守在一边,偶尔会嗅一下,但兴趣不大。 它是肉食动物,引小鸟过来也只是想哄对方开心。 连吃带玩闹腾够了,小夜莺跃上枝头,一如既往地开始唱歌。 它是夜歌鸲,原本就喜欢在深夜里啁啾长歌。 墨绿色的小蛇游到另一侧,仰头望着它,许久不动。 傅从宵从未讨厌过这样的夜半歌声。 一个人独居时,他的夜晚总是黑暗漫长,安静到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从商晞搬进来的第一天,夜里就开始有小鸟啾啾唱歌。 白天时如果过得愉快放松,歌声便好像一蹦一跳的灵动山泉,在山野长风里自在流淌。 如果上课时课程太难,或者遇到不开心的事,歌声便变得闷闷不乐,忧伤里带着孤独。 夜莺的聆听者,有时是不作声的少年,有时是沉默的长蛇。 蛇类无法开口鸣叫,嘶嘶声也喑哑细微。 他仅仅是聆听着,在每一个幽静漫长的夜晚里。 偶尔也会听得失神,露出浅淡的笑容。 -3- 再去上课时,傅从宵懒得装了。 他的蛇鳞泛着暗光,很快就被其他人注意到。 有人在戳自己的同伴往这边看,也有人在悄悄议论。 商晞坐在一旁转笔。 “化学课好无聊。” “你有事吗。”傅从宵写着笔记,冷淡道,“我记得教室里还有几十个空位,你非要坐这?” 他走路也跟在旁边,上课也要坐一块儿,让少年甚至有点恼。 商晞咬了一下笔头,实话实说:“因为你很酷啊。” 少年侧目看他。 “谁不听话,直接毒死,”商晞比划了一下脖子。 傅从宵:“……你认识法律两个字怎么写吧。” 手机震动两下,傅父发来消息。 [傅正军]:周末回来一趟,你奶奶要见你。 傅从宵仅是看了一眼,继续做题。 [傅正军]:收到回消息,反骨又上来了是吧 [傅正军]:老子养着你是给你脸,少在那不知死活 [无尽宵]:1 [傅正军]:把你脸上的恶心东西遮好再回去,别让你奶奶看出来 [傅正军]:有点规矩,该叫妈叫妈,人家至少养了你十七年,你叫阿姨膈应谁呢? [傅正军]:让你多认识点有权有势的,在学校人际关系搞好了没有? 手机震动个不停,傅从宵听得厌恶,索性按了关机。 商晞在叼着笔发呆,半晌道:“家里有事?” “嗯,周末要回市里一趟。”少年笑了下,“你的生存课可以下周再补,到时候陪你。” 商晞心虚道:“我……我那是陪你看看风景,我自己也能上。” 傅从宵侧身靠近他,尾音带笑。 “昨天上课是胆子大了,到处钻来钻去,把别人惹毛了再往我这一躲,是吧?” 商晞面不改色道:“我请你吃饭,你赶紧忘掉这段。” “行,请我吃什么?” “樱桃蟑螂盖浇面,”小面包鸟真挚推荐,“酸甜可口,汤特别好喝。” “哎哎哎别掐我脸!!请你吃麻辣兔头行了吧!!” 周五一到,傅从宵上完课以后收拾好东西,跟老周打了个招呼,坐上了等在校门口的宾利。 司机习惯性打了个招呼,看见他时有些惊讶。 二少爷居然没有之前那么瘦得吓人了。 他之前过分骨态,显得面相都有些凌厉。 现在终于长了点肉,模样气质……也终于像个十七岁的孩子。 司机闷声开了会儿车,还是于心不忍,小声提醒道:“您今天回家的时候,还是尽量柔顺一点,不要惹夫人不高兴。” “最近几年生意不好做,夫人又总是生病,脾气比以前还不好。” “是她脾气不好?”傅从宵冷笑,“傅正军没少勾搭模特主播吧,她能养得好才怪。” 司机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汽车驶入萧山区的傅家豪宅里,有佣人快步过来开门。 傅从宵一步一步走进去,习惯性屏住呼吸。 傅正军看见他,目光像带着倒刺一样扫过他的两侧眼尾,嫌恶毫不掩饰。 没等他开口,张红款步而出,她拢了下身上的爱马仕丝巾,利落开口。 “我跟你关系不好,也不用演什么。” “你爸把你叫回来,是因为你奶奶偏疼你这个二孙子。”张红嗤笑一声,像是知道她的人生太过荒诞,“你们傅家也是有意思,品学兼优的大孙子不疼,逮着个私生子嘘寒问暖。” 傅正军安慰道:“老人家糊涂了,我也是没办法。” “你没办法?”张红呛道,“你赌钱的时候挺有办法啊,公司股权都敢抵押是吧?” 她一回头,对傅从宵也只有厌烦。 “听清楚了吧,你爸捅了篓子,叫你回来扛雷,我话带到了,都别来烦我。” 女人一阵风似的走了,留父子二人在门口站着。 傅正军表情并不自然。 “别听她胡说,是公司现金流出了点问题,你得帮我找长辈求个情。” 傅从宵淡淡道:“傅正军,我早就不欠你什么了。” 没等男人发作,他已经露出温和平静的笑容,眼神空洞。 “我妈是因为你才难产去世的。” “她怀孕的时候以泪洗面,怎么都找不到你,又根本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瘦得吓人。” “爷爷跟我说,我生出来只有四斤重。” “我每个月都会忍着恶心来这个家,只是想好好看一看奶奶,给爷爷和妈妈扫墓烧纸。” 傅正军怒气翻涌,刚要谩骂,却听见傅从宵很轻地说道:“我妈妈去世的时候,还没有满十九岁。” “我肯姓傅,是因为将来我要分你的家产,用成桶泔水泼你的坟。” “你会等到这天的。” 中年男人破口大骂,少年兀自进门。 初二那年,他在客厅看书时披着毯子睡着了,意外化形。 佣人第一个发现客厅里有蛇,尖叫着喊保安过来打死它,更多人躲得老远,知道这蛇有剧毒,看着都晦气。 oac虽然早就来了,但被物业保安拦着不放,幼蛇在濒死状态下竭力挣扎着,还被亲生父亲对准胸口补了一脚,踩得几乎断气。 好在警察先给傅家打了电话,然后再出示证件,安排oac急救安置。 被装进蛇笼时,傅从宵亲耳听见男人厉声谩骂。 “真是个灾星,还是个妖怪!看着都恶心!” “出生就克死他妈妈,还要来毒死老子!” 有的佣人吓得直哭:“人,人怎么能变成蛇啊……是不是搞错了?” “眼镜蛇那是最毒的蛇啊,估计是那孩子天性就这样,不然怎么会变成这种东西?!” “造孽啊,这就是天谴,是他妈妈当小三的现世报!” 他在oac的临时安置处休养了整整一周,凭着异变后的再生能力断骨重组,勉强地活了过来。 目睹眼镜蛇的那个佣人当天辞职,但也签署了终身保密协议。 奶奶那天刚好出去和朋友喝茶,被家人都蒙在鼓里,以为二孙子是出去旅游了。 傅正军本想断绝父子关系,绝不肯承认自己生了个异类,但碍于家里老太太尚不知情,又偏疼这个从小爹不养娘不在的二孙子,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割席。 听说有专门的学校可以收容这样的异类,傅正军二话没说办了转学手续,从那以后就再也没主动打过一个电话。 老太太始终握着大额股权,在公司颇有话语权,夫妻两不敢得罪,逢年过节还是把这个灾星接回家,一起表演所谓的和睦团圆。 第30章 但家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饮食都变成了分餐制。 傅从宵清楚知道,他用过的餐具水杯都会被单独反复消毒,甚至被单独分了厨房,与那家人绝不接触。 佣人们早已换过几批,只知道这家人各个古怪,规矩又多又诡异,没人敢多问什么。 奶奶依旧在后院的佛堂里抄经,听见动静,擦净了笔上的金墨,起身迎接。 傅从宵在看见她时,先是扬了个笑,又忍下泪意,道:“好久不见,您身体还好吗。” “小宵回来了,还长胖了?”老太太面露惊喜,不住地摸他的头发,“总算看见你有点好气色,怎么身上还是这么凉?” “奶奶认识好几个中医,给你好好看看身体,你也多补补,好么?” 傅从宵笑着摇头,说自己在长个子,其实很健康。 他打开电脑,给她看自己新拿的奖,还有月考时的年级排名。 老人取来老花镜,一样一样仔细看过,还是不住地抚摸他的头,让佣人去端自己亲手炖的燕窝来。 “这些要紧,也不要紧,”老太太捂着他的手,念叨道,“成绩好不好的,都是锦上添花,最要紧的是你过得平安健康,多交几个朋友,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傅从宵一一答应着,先把燕窝喝了,再陪她抄经打坐。 晚饭时间,一家人都到齐了,每个人都笑得假模假样,还讲起了笑话。 傅明耀坐得离弟弟很远,偶尔会说几句公司的琐事,斯文而讲究。 少年吃得很少,只是笑意有些勉强。 他每次看到奶奶,都想把真相说出口。 对不起,对不起。他在心里无数次地说。 奶奶,我一直不是您看到的那副样子。 对不起,我也一直在骗您。 他的卧室依旧宽大舒适,依旧泛着淡淡的灰尘味道。 聚会结束后,少年一个人躺在大床上,听见世界再次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手机震动两下。 [晞]:回家爽吗 少年凝视着屏幕,许久打字。 [无尽宵]:被骂得很惨 [晞]:? [无尽宵]:我不太受欢迎 [晞]:你在哪,我来找你玩。 傅从宵发了个定位,并不报以希望。 萧山区离学校太远了。他坐车都花了一个多小时。 他翻了会儿学校的论坛,不知不觉地睡去。 他的梦总是混沌又杂乱。 谎言,吼叫,愤怒,看不见轮廓的刺痛混作一起,让人冷得发抖。 睡到一半,少年感觉掌中一暖,可他心里不肯相信,犹疑片刻才睁开眼睛。 月色里,小夜莺落在他的手心,歪着头叫了一声。 第24章 甜歌·8 小夜莺尾巴很长,它轻轻一跳,尾羽便划过他的指尖,像柔软的小扇子。 少年不出声地看了许久,他甚至有些想不通。 一个上生存课都会紧张的小不点,是怎么在夜色里穿越原野与城镇,一路能找到这里。 何况是……仅仅为了哄他开心。 他索性不再说话,确认过门锁好以后,披了条毛巾毯变回蛇形。 墨绿长蛇弓身轻嘶一声,邀请它一起去窗台看月亮。 夜莺欢鸣一声,今天很骄傲自己能飞这么远。 商晞完全不担心自己会跑丢,他甚至只看了一遍杭州市地图,就能全部记住所有街道的分布。 蛇游在前路,夜莺蹦跳两下,看见摆动的蛇尾时习惯性一口衔住,然后嚼嚼嚼。 习以为常的傅从宵:。 毫不知情的商晞:??? 咦我在干嘛……他习惯性又嚼两下,勉强找回神智。 不对,这是师哥的尾巴! 但是身体有点不听使唤! 蛇并不躲,只是侧身等它玩尽兴了继续走。 商晞如果现在是人类模样,恐怕已经窘迫的脸颊泛红。 小鸟没出息地又嚼了好几下,终于放开人家的尾巴,飞去了窗台。 今夜明月高悬,寒星疏朗。 小黄雀沐浴在清光之下,很是放松地舒展了一个懒腰,开始啾啾唱歌。 眼镜蛇盘成一个卷,依偎在它的身边,静静地看天上的飞鸟与远星。 他今晚原本会过得很糟糕。 也许会压抑到一直做噩梦,也许会更讨厌活着本身。 但现在,至少先听小鸟唱完一首歌。 时间的存在变得毫无意义。 既没有漫长,也没有短暂。 傅从宵的世界变得很空,只有溪流般清澈流淌的歌声,和偶尔蹦一下的毛绒小雀。 什么旧事都不用想,什么未来也不用焦虑。 他清楚知道自己在依赖他。 几首歌唱完,夜莺有些意犹未尽,拍拍翅膀钻进毛巾毯里,变成少年接水喝。 眼镜蛇等候在桌边,早已准备与他一起消磨整个长夜。 “好啦,晚点还要查寝。”少年又喝了小半杯,愉快道,“师哥,我先飞回去了,拜拜。” 蛇蛇:……? 商晞变回夜莺,绕着师哥又飞了一圈,愉快返程。 溜出来玩了,好耶。 到了周一,学校又热闹起来。 自从那次插手傅从宵的事以后,以黄毛为首的学生陆续盯上商晞,明显对他有意见。 两拨人的交际圈并不重合,但都是羽裔,迟早会碰到一样的课。 去上飞行课的路上,商晞被人挡住去路。 “聊聊。”黄毛说,“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少年懒得搭理:“不聊,让开。” “你是鸟,”黄毛加重语气道,“结果向着一条蛇,还处处都帮他。” “全校都看得清清楚楚,你一只鸟天天粘着蛇玩,没发现你到现在都没几个朋友吗?” 商晞无语道:“你就是世界呗。全校成百上千人没事闲的,还都盯着我看了?” “你打架赢不了他,演戏赢不了我,现在不上课来挑事,学分也比不过我两,你图什么?” 黄毛被怼得一噎,恼羞成怒道:“你他妈,老子就不该跟你讲道理,真他妈蠢得要死。” 他边骂边伸出手,作势要攥住商晞的头发。 “我今天就要好好看看,你是个什么鸟!” 商晞灵巧一躲,撞到另一个瘦高个,被那人钳住肩头。 “别躲啊。”瘦高个冷嗖嗖道:“喜欢帮人出头就是这个下场。” 两人的手同时要抓住商晞的碎发,忽然听见黄毛痛叫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 少年的目光都跟着走了个抛物线。 ……咦。 傅从宵慢条斯理道:“你也来一下?” 瘦高个一边冲过去扶人,一边暴躁道:“不是,凭什么啊,你为什么每回都能把人踹成这样?!” “爆发力强是这样。”傅从宵拉过商晞,把他推向教室的方向。 商晞还记着上课:“师哥我先走了!你怎么在这!” “走错路了。” 黄毛捂着腿半天起不来,恼火道:“我也没把他怎么样!” 傅从宵笑了一声。 “上次的帐还没有算清楚。” “继续吗?” 瘦高个眼见不妙,拽着黄毛硬是站起来。 “别去折腾他。”傅从宵温和地说,“或者我随便叫条蛇,半夜去你们生态室里放点东西。” 黄毛怒骂两声,一瘸一拐地跑了。 商晞的飞行课上得还算顺利。 老师今天亲自示范了几种飞法,讲课时颇像温柔男妈妈。 “今天预留十五分钟,请晏延同学讲一讲飞行时遇到强对流的处理方法。”老师介绍道,“这位高三的晏同学,目前已经确认保送北航,每年的考核成绩都是s或s+。” 台下一众学生面露羡慕,不约而同的感叹起来。 晏延走到风台前,示意老师打开鼓风机,拿着模型讲解几种羽翼的控制方法。 商晞写了许多笔记,与晏延视线交汇时还有些紧张。 熟悉的渴望与焦躁再度涌现。 他不由自主地想,有点糟糕了。 傅学长好像也被好几所高校重点关注,他们都很优秀。 那他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高考,读书,忘掉这段记忆,偶尔溜出去飞一会儿? 飞行课上完,商晞不想再等,径自去了周教授的办公室。 周宝福在吃花生酥,胡子上都落着细渣,见学生过来,连忙捋了好几下。 “最近还好吗,有什么事想跟我聊聊?” 商晞也不客套,坐在老师旁边,把这段时间的思虑都讲了出来。 周宝福意外地是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好像知道,这个小孩过来一半是为了得到指导,一半也是为了表达不安。 商晞本来只是想简单问几句,说着说着话不自觉地变多,半晌才停下来。 第31章 “不好意思,老师,我好像……” “没事,”周宝福摆手道,“谁还不抱怨两句日子了。” “商晞,你说的问题是客观事实。” “每个人的起跑线原本就不同,基因天赋还在进一步拉开差距。” 老头摸来花生酥的小圆盒,又拿了一块。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出人头地的同义词,是上刀山下火海。” 商晞凝固了大概两秒钟,唰得站起来。 “当个小废物也挺好的老师我想通了!” “别急着走!”老头还在嚼花生酥,说话时有点喷沫子:“你坐下来,还没说完!” 他灌了两口热茶,把胡子重新捋干净,询问道:“你喜欢什么?” 商晞想了想:“我以前喜欢唱歌,最近化形有点频繁,没事都在哼。” 但唱歌很难是个有用处的技能,他对歌唱家之类的路线也没有兴趣。 老头翻开名册,挑选了片刻,给某个老师打了个电话。 等确认好细节后,他认真道谢,挂断电话。 “咱们学校返聘了一位央音退休的声乐老师,你去和她聊聊。” 商晞有些抗拒:“老师,我不太想把这个当饭吃。” “行了,我也懒得哄小孩,”周教授直接耍赖:“你去聊聊,不行咱们再商量,你就当完成任务。” 片刻过后,商晞来到六楼的音乐教室,硬着头皮敲了下门。 小学初中的音乐美术老师身体都不太好,拢共也没上过几节。 他心里清楚,自己顶多算个爱好者,未必能比得过那些艺考生。 一个底气通透的女声传来。 “进来。” 商晞推开门,看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坐在钢琴边。 她穿着针织衫,身形清瘦,眼神矍铄。 “荣教授下午好,”商晞低头说,“周教授让我来跟您聊聊。” 荣教授不冷不热地开了口。 “喜欢唱歌是吧。” “先来测个音域。” 她弹了个b3,示意他跟着唱。 “不会没事,你发呜这个音,跟着钢琴一起唱。” 商晞跟着呜了几声,荣教授收手。 “低音区压嗓就不用唱了,是正常范围,来测高音。” 她弹一声,他唱一声。 商晞没学过这些,反正等着她停,来什么都跟着唱。 荣教授的目光在渐渐变得诧异。 她已经跨了三个八度,少年还是唱得轻松简单。 荣教授兴奋了。 荣教授振奋了! 她继续往更高处弹,少年依旧平快跟上,气息很稳。 “行,等一下,”荣教授抬手按了三个音,佯装平静地问:“唱的出来吗。” 商晞心想这不就跟念课文一样,老师念一遍我也念一遍呗。 她一按完,他随口道:“哆发西。” 荣教授双手按了六个音,商晞跟着念:“咪,嗖,哆,升发,降西,咪,发。” 老太太已经像看天书一样看着他。 “周宝福说你从来没学过声乐?” 商晞点点头。 老太太又问:“他说你是夜莺?” 商晞又点点头。 荣教授一动不动坐了半分钟,然后拿出平板,挑了段《魔笛》的夜后咏叹调,直接放给他看。 一遍放完,她说:“你试试,跟着唱,能唱几个音是几个音。” 商晞说:“能再听一遍吗。” 听完以后,他按着那人的音调往上唱,还觉得有些亲切。 那调子很像小鸟唱歌,一个旋律不断地往上跳跃,类似盘旋着往上飞。 等几段乐句唱完,商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师,唱得不好,您多见谅。” 老太太缓缓站起来。 她已经被海啸般的震惊和狂意淹没。 她的磅礴情感已经无处释放了!!! 她站起来,猛蹦几下,哐哐狂敲桌子,敲得地板都跟着颤。 “你知道!你刚才!唱的是什么吗!!” 这是什么,这是奇迹,这是天赋,这是神童,这是她毕生没有教过的天生开窍的神仙苗子!! “f6!!没有开嗓就可以随便唱到f6!还是花腔!!!” 她跟刚才端庄自持的老教授似乎不是同一个人,高兴到几乎手舞足蹈。 商晞缩在旁边,不太敢说话。 老师……您要不先别蹦了……我害怕。 第25章 甜歌·9 荣教授原地蹦了四五下,完全从刚才高冷矜贵的教授变成一个欢乐至极的小老太太。 她反手一拍钢琴盖子,看着商晞的眼睛简直是在冒烟花。 “会吗?” 商晞诚实摇头。 一点没学过。 “来,试试,”她怂恿道,“万一会呢?” 商晞模仿她的样子坐好,拿指头戳了哆来咪,表示自己只能到这了。 “怪我,我没想明白,”老太太完全不介意,“夜莺哪会弹钢琴呢,小孩,你的本事已经很够了。” 她给周教授先是发消息,又嫌手写输入太慢,开始连珠炮地发语音,条条都是60秒往上。 “老师,”商晞还是说,“我不太想当歌唱家。” 他对表演没有兴趣。 荣教授反而很爽朗地笑起来,说:“能说说原因吗。” “我喜欢功能性更强一点的职业,”商晞想了想,解释说,“如果不是基因变异,我可能想去当个律师,或者医生。” 荣教授赞同点头:“那也很不错。” “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歌声可能有特殊的作用?” 她坐在他的对面,姿态放松而打开:“之前我们收了个学生,基因是小黄鹂鸟,她的声音可以快速镇静安抚那些病人。” “我联合精神卫生中心的学者做了临床实验,她灌录的唱片在短短两周内,让病人们躁狂、自伤等异常行为发生率降低了68%——这比吃那些镇静药物效果要好太多。” 商晞一愣,感觉到不可思议。 “还可以这样做?” “艺术永远是人类情感的解药,何况,应用范围还可以更广泛。” 荣教授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此刻对他已经完全没有架子。 “医疗上,也许你的歌声可以加速伤口恢复,改善炎症反应。” “农业的育苗选种,心理学的创伤安抚,体育训练时的爆发力增益……” “有时候思路要打开,小孩,你会变成很厉害的人。” 商晞再离开音乐教室时,走路都有点打飘。 他从没有想过这些,心底的不安惶恐被一扫而光,快乐到有些不真实。 荣教授说的那些事情,他不一定能做到,但如果哪怕只有一项能够达成,也很好很好。 少年翘了节文化课,去后湖看了一下午的水鸟。 与此同时,傅从宵在老周那领了盒铜锣烧,回宿舍准备丢给那个笨蛋。 宿舍门一开,没有人。 生态室,教室,实验楼,都没有人。 手机可能开了静音,没有接电话。 傅从宵面露不安,加快寻找他的速度。 好在雪鸮学姐刚好路过,招呼了一声:“从宵,怎么板着个脸?” “商晞不见了。” “哦,他啊,在后湖喂天鹅呢,”安铭乐道,“有些学长真不要脸,还变成鸟过去跟同类抢零食吃。” 傅从宵这才站定,呼吸骤然缓过来。 “那就好,”他说,“我怕他出事。” “商晞,出事?”学姐很是放心:“他平时看着乖巧听话,其实比谁都精,你出事了他都没事。” 傅从宵:……? 安铭细看他的表情,有点困惑。 “不是,难道你真觉得,他柔弱无助还可怜吗。” 傅从宵迟疑道:“有点。” 安铭:“啊……” 学姐的表情有了丰富的变化。 商晞坐在柳树下,偶尔对湖面的水鸟们扔一块面包干。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往旁边挪了挪。 “你今天也不上课?” “在找你。”傅从宵坐在一旁,把铜锣烧盒子递过去,“老周送的。” 商晞想擦一擦手,发觉不太方便。 “刚才我摸过两只天鹅,”他说,“鸟摸过鸟是不是也得洗手。” “抹茶和红豆味我吃掉了,”傅从宵说,“还有草莓和海盐味,快化了。” 商晞惨兮兮看他:“那怎么办,师哥。” 少年叹了口气,撕下纸盒盖子,用干净的内侧捏起一块铜锣烧,亲手喂给他。 商晞吃了大半个,伸了个懒腰道:“好喜欢这里啊,晚上的课都懒得去了。” 傅从宵环顾四周,看见飘扬的垂柳,波光粼粼的湖面,道:“你很喜欢这里的风景?” “嗯,还有一点!”商晞笑道:“这里经常有鸬鹚过来吃鱼。” 第32章 他拿出手机,看见未接来电时道了个歉,转而展示自己拍的视频。 矫健有力的水鸟如利箭般破开水面,仰头把硕大青鱼甩至半空,一口吞掉。 商晞感慨道:“这鱼至少五六斤,它全部都能吞下去,好厉害!” 傅从宵心里有些幼稚的不服气。 这有什么。 商晞心情很好,聊起最近的琐事。 从活泼开朗的老太太,到数学课上有人睡着变蛇,被狠扣一笔平时分,再到最近认识的大雁学长。 傅从宵的指尖沾了点草莓奶油,变得黏腻到有些不舒服。 他用草叶擦净手指,不作声地想,商晞的新朋友渐渐多了。 眼镜蛇是独居动物。 周教授在决定宿舍时,一度叮嘱过,如果和商晞相处不适,随时可以申请换寝。 商晞对此毫无察觉,没事粘在傅从宵身后。 傅从宵擦净手指,安静地听商晞聊着其他人。 他们关系似乎要变淡了。 “对了,下周学校要开运动会,以个人为单位报名,听说有平时分。”商晞问,“你打算去吗?” 傅从宵说:“没想好。” “我打算过去唱几首歌。”小夜莺骄傲起来,“周教授打算现场观测成绩,说如果今年成绩比往年都好,情况会进一步上报。” “师哥,你要是去比赛的话,我去给你递水加油。” 傅从宵表面没说什么,晚上报了两个项目。 老周十分感动:“得亏我再三号召!学生就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傅从宵把歪成比萨斜塔的文件堆扶好,问:“商晞将来打算去做艺术生?” “哪里,他还问你打算去哪,”周教授摸了把光头,“我说你师哥大概率去做特警,他夜视考核成绩很好,体能考核一直是s。” 傅从宵侧目道:“他问我了?” “那是,人家一直很关心你。”老周语重心长道,“你也别天天板着个脸,多对学弟笑一笑。” 少年不动声色地颔首,离开时脚步轻快。 商晞又添了两门选修课,没事跟着荣教授唱歌录音,偶尔会去温室大棚做对比实验。 音乐教室位置很偏,偶尔会在拐角撞见偷偷亲嘴的小情侣,以及偷摸抽烟的学渣。 所以在看见黄毛四人组时,商晞熟门熟路地让开,表示你们忙,我先走了。 “站住,”黄毛挡住去了,露了个笑,“哥跟你商量个事。” “你跟傅从宵关系好对吧,他每个月都可能会换牙,你帮忙拿一根。” 商晞抬眼:“你们要这东西做什么?” “不干什么,反正他多的是,你帮哥们一个忙不好么?” 小痞子嬉皮笑脸地靠上他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你知不知道,这东西在黑市有多贵,哥们最近手头紧,卖出去分你三成,多卖多分。” 商晞没动:“所以你们来这堵我?” “什么叫堵,”旁边的瘦高个不耐烦道,“赶紧答应,别浪费哥几个时间。” 商晞双手插兜,慢慢开口。 “你们没有家人吗,缺钱可以找他们要吧。” 黄毛火气有点上来:“你骂谁呢?!” “我记得你,”商晞说,“你是公鸡叭。” 旁边的跟班没忍住一阵笑,黄毛怒意更甚。 上次他大哥被几脚踹成了怂蛋,他可不怂。 早就有校外的人来打听过好几趟,说这种毒牙能在黑市卖好几万美金,国外好多人抢着要。 今天这个钱,他还就非要赚了! “你叫商晞对吧,”黄毛一手攥住他的领子,作势要扇巴掌,“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天找纪管处都没有用,老子把话放——” 话音未落,少年对着他抬手一喷,轻声问。 “把什么话放在这?” 黄毛躲避不及,捂着眼睛摔倒在地,直接疼得翻滚起来。 “你——你对我喷了什么?!” 其他人唯恐出事,都往后退了几步。 “那瓶子里是什么,怎么绿油油的?!” “卧槽,该不会傅从宵的毒!” “快送他去医院啊,去晚了眼睛要保不住了!!” “他有蛇毒,快跑远点,喷到皮肤上都要烧掉一层皮!!” 微积分课上到一半,纪管老师冷着脸过来敲门。 “打扰下,傅从宵,你过来跟我们走一趟。” 傅从宵在专心做题,被点名时略有不快。 又怎么了? 周宝福居然也在门外等着,拉着他快步往医务室走。 “解毒血清你那里还有吗?” “血清?”傅从宵莫名其妙,“上次都给研究室了,我自己用不着。” “你说你也是,”周宝福重重叹气,“小晞被别人欺负了应该跟我讲,你私下给他毒液算怎么回事,真要追究责任——” “我没给过。”傅从宵说,“我的毒液定期供给实验室,每次都有录像。” 几人到了医务室,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个学生在哀嚎。 商晞坐在一旁玩手机,瞧见他们时打了个招呼。 “老师,我认错。” 纪管老师着急道:“现在认错还来得及吗?那个同学的眼睛万一保不住了——” “我不该对他喷风油精。”商晞低着头说,“其实兑了挺多水了……” 现场几人先是一愣,傅从宵直接笑出声。 纪管老师的脸和风油精一样绿:“你再说一遍?不是蛇毒?” “当然不是啊,”商晞委屈道,“老师,他三番五次纠缠我,您也不能每天陪着我上下课,我只能这样了……” “对不起,老师,我不太聪明,只能用这种办法了。” 作者有话说: 黄毛:你聪明得很啊!!你聪明得很啊!!你聪明得很啊!!你聪明得很啊!! 第26章 甜歌·10 事后,纪管处虽然公告解释,但没人肯信。 风油精? 你是说,那天把人喷得满地打滚的东西,足足让黄毛请假两周休息的玩意,是风油精? 校园论坛里盖楼吃瓜了八百多层,还有目击证人激情开麦。 “那根本就是蛇毒!!我闻到了!!味道特别呛人!!” “太狠了,一点后手都不留,大伙儿互相开个玩笑他还动真格了!” 但更多人呛了回去。 “你们平时也没少欺负人,碰到硬茬了也是活该。” “谁让你们招惹他了,我还被勒索过蛇蜕呢,早知道也该这样!” 商晞本人情绪稳定,该吃吃该喝喝,上完课照例去湖边喂鸭子。 他的人缘反而比以前还要好,多了好几个小蛇朋友。 毕竟小夜莺看着开朗又面善,还帮弱势同学有力警告了这些麻烦人物,人送外号风油精战神。 纪管处加装了十几处监控,新聘请了一批巡逻的保安,对商晞仅是象征性警告。 他和傅从宵的世界都变清净了,偶尔门口还会有人放个蛇果表示感谢。 回宿舍时,商晞问起蛇牙的事。 傅从宵不作隐瞒,打开抽屉,挑了一枚干净剔透的蛇牙递给他。 “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收下。” 眼镜蛇的牙,既有辟邪的功能,也是某些药引。 部分牙里有残留的毒腺,也会被拿来做研究。 他既是人类,也是罕见的蛇裔,被盯上是迟早的事。 商晞接过蛇牙,举着它对着灯光看。 “质地像玉一样,”他仔细地观察道,“其实你的蛇牙很适合当耳钉,戴着会很酷。” 傅从宵淡淡道:“那你打个耳洞。” “才不要,好疼。” “……?” 再上生存课时,几条小蛇会溜过来找小夜莺玩,也有其他小鸟远远地看热闹。 傅从宵仍是睡成海带,挂在树上,习以为常地听着叽叽喳喳声补觉。 午后的阳光晒着很暖和,他眯着眼,看那帮家伙怎么用尾巴丢沙包玩。 忽然有劲风扑来,一众小蛇下意识地弓身嘶嘶。 大雁旋身落下,冲着夜莺叫了一声。 大鸟线条漂亮,翼展宽阔,好看到让好几条小蛇都忘了要象征性警告一下。 傅从宵睁开眼睛,看见小黄雀对着那只大鸟很开心地蹦了蹦,又转过身,对着他连叫好几声。 师哥,我和他去别的地方玩会儿,晚点见—— 眼镜蛇吐了下信子,看着那只夜莺与大雁一同飞去。 他们即刻飞得很高。 一开始还能看见翼展,渐渐就变成了两个黑点,再无痕迹。 傅从宵想起来,夜莺是候鸟,大雁也是。 候鸟会成群迁徙,在寒冬里跨越千里,寻找暖春里的家园。 那些事情一概与自己无关。 眼镜蛇被留在原地,既无法鸣叫,也无法一同飞去。 第33章 其他几条小蛇冲着他安慰般嘶嘶几声,溜下树找别的乐子去了。 傅从宵独自在原地等了一个小时。 他偶尔能听见远处有鸟叫声。 但是太远了,什么都听不真切。 融洽到如同习惯般的某些东西,在这一刻变得单薄易碎。 他忍不住想,再等一会儿,商晞就回来了。 然而怎么都睡不着了。 一些念头如黑暗里的蛇在吐着信子。 傅从宵蜷进树洞里,冷漠地等待着那些想法消失。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雁滑翔而至,背上还站着小夜莺。 两人玩得很是愉快,互相啁啾几声,愉快作别。 小夜莺蹦向蛇洞,准备喊醒他一起下课,却看见那条蛇安静地打量着自己,不再主动凑过来。 从下课,一直到回寝室,傅从宵都再也没有说过话。 商晞心想,他又变成臭臭脸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一生气连话都不说了。 再邀请对方一起去食堂,那人也冷硬拒绝。 “不要。” “别跟着我。” 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商晞停在原地,没再哼着歌跟过去一起走。 傅从宵一个人走了几步,发觉身后是空的,回头看。 商晞已经没了身影。 两人都不知道在较劲什么。 傅从宵独自吃完饭,在实验室忙到晚上十点,披着夜色回了宿舍。 手机一直安静着,一条消息都没有。 他跟自己说,也该冷静一下。 总不能拿个鸟笼子把唯一的朋友锁起来。 眼镜蛇在昏暗里游入生态室,仰头去听夜莺的歌声,房间里一片安静。 他瞧见有毛团子停在枝头,察觉动静时扑棱着飞了过来。 蛇嘶嘶两声,鸟直接开始叽叽喳喳地数落他。 骂了半天没解气,一口叼住他的尾巴,用力嚼嚼嚼。 眼镜蛇莫名其妙:?? 我们不是在吵架吗?? 夜莺一边嚼尾巴一边看他:哦,所以呢?? 下一秒,蛇尾抽了出来,冲着夜莺屁股抽了一下,差点让它像球一样连滚好几圈。 商晞:……!! 不是!!你脾气哪里那么大!! 它飞起来,作势又要落在蛇脑袋上,一个没站稳摔了下去。 商晞原本要摔进草丛里,他心想沾到草泥也都要蹭到傅从宵身上,把他弄得脏兮兮心里才痛快。 下一秒,夜莺被蛇尾卷住,然后缠得有些紧。 小鸟茫然地叫了一声,不确定自己是要被勒着还是会被吃掉。 可那条蛇仅仅是缠住它,许久都没有放开。 他隐隐约约觉得,那人在抱着他。 别扭地,不肯承认地,紧抱着不肯松手。 小夜莺被蛇盘成瑞士卷里的奶油夹心,一开始还觉得有点冷,后来渐渐觉得对方暖和起来。 它不挣扎,反而心平气和地接受了。 那我毛绒绒的,他喜欢抱着也是蛇之常情。 喜欢就多抱呗,我就这样眯一会儿。 第二天再醒来时,傅从宵不辞而别,给他桌上留了一份蔓越莓三明治。 商晞咬了一口,心想如果这算道歉的话,我勉强接受好了。 两人再也没聊过这件事,直到运动会如期而至。 学校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终于从高等学府变成学生乱窜的闹腾地方。 广播员卖力呐喊,教练们一个个都等着看稀奇。 学校的几个体育老师都是从省队国家队过来的,早就开过眼。 纯人类的跑速极限早就在无数场比赛里被验证过,但是这些基因觉醒的学生,随便来个初中生都可能是奥运级别的水平。 也正因如此,大部分国际赛事开始秘密验血,禁止特殊人群参赛。 商晞在几位老师的鼓励下,有些腼腆地上台唱歌。 不开口还好说,一开口,广播范围里的学生们直接沸腾了。 怎么回事!! 突然好像!!整个人都兴奋起来了!! 好想狠狠跑几圈,身上的能量全部躁动起来了!! 商晞在广播台自顾自地唱歌,暂时还没有看到远处的情况。 他的歌声轻巧畅快,在电流的传播里仍不失灵气,让气氛都变得热烈如春日。 跳高台的教练仰着头发呆。 两米五?? 刚才那个同学跳了两米五?? 两公里的裁判拿着表发懵。 多少??三分钟?? 只有少数人能察觉到歌声的催化效果。 更多人只感觉今天要嗨到爆了。 怎么会这么神清气爽,怎么跑都不累,身体像马达拉满了一样恨不得跑出火花来!! 周教授的微信水泄不通,消息根本回不过来。 胡教授:你门下的那个风油精小鸟这么厉害呢?? 徐老师:快快快让他再唱一首!!我这边还没采集完!! 冯院长:等会写份报告给我 老张:你这学生缺不缺经纪人啊,我们公司想捧他出道,好好考虑下 商晞唱了三首愉快结束,虽然老师们还在挽留,但也笑着挥手告别。 他按时带着冰汽水出现在游泳馆,给傅从宵加油。 两人前两天还在闹别扭,但还是远远点头。 “预备——” “开始!” 高挑修长的少年跃入碧蓝水中,如闪电般游向远处。 他背脊平直,薄肌在发力时弧线更显流畅。 商晞看得都有些紧张,在傅从宵跃出水中时跟着跳起来。 “你是第一!!” “师哥最厉害了!!居然游得这么快!!” 他扶他从水中起来,又给他披上毯子,帮忙擦头发,眼睛都在发亮。 “你游起来简直像水蛇一样,刚才把其他人都甩得好远!” “老师刚才都在说,你肯定刷新记录了,师哥真的好棒好棒!” 商晞夸人时根本不收着,像彩虹糖一样要把人淹没。 傅从宵任由他给自己擦干头发,半晌道:“我还有点生你的气。” 商晞觉得好笑:“不就是我跟别的学长出去飞了几圈,至于吗。” 少年闷闷看他。 商晞根本不惯着,露出委屈无辜脸。 “我是小鸟哎,天生就喜欢到处飞……不可以吗。” 傅从宵不说话了,低头喝姜茶驱寒,下一秒被商晞圈住。 少年柔软温暖,抱着他就不肯松手。 “师哥不生气了好不好?” “我今天给全校唱了好几首歌,你有没有听呀?” “都听了,”傅从宵任由商晞挂在自己身上,低声承认,“你唱歌一直是最好听的。” 他无意识地回抱着他,如蛇尾般收紧手臂。 多希望你只是我一个人的。 第27章 甜歌·11 运动会很少有夜间项目,但这儿有,而且很多。 考虑到夜行性蛇裔&羽裔学生的独特能力,学校安排了晚上七点到十一点的竞技项目。 当初报名的时候,商晞信心满满地先翻到夜行组那一页。 (1)夜行多维障碍赛(地面/高空) (2)深夜救援演习赛 (3)夜间狙杀竞速赛 (4)红外陷阱迷宫竞速赛(小组/个人) …… 商晞看了半晌,心想这个平时分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到底哪个学校会拿红外感应器做陷阱啊!! 什么学校还会有狙杀项目啊!! 老师你们演都不演了!! 当天夜晚,一部分昼行习性的学生打着哈欠回宿舍睡觉,另一批夜猫子带好了薯片辣条奶茶瓜子,齐聚礼堂收看赛事转播。 比赛场地几乎关掉了所有的灯,连裁判都拥有夜视特质。 礼堂贴心地转播了夜视实况,还有主持人在一旁解说。 运动会一共开两天,第一天是纯人身参赛,第二天是化形动物参赛。 当安铭学姐一巴掌劈开障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纯黑环境救出人质的时候,礼堂里一众小鸟同学激动叫好。 “学姐牛逼啊!!” “学姐好飒!!头发上的羽绒小发卡好想要个同款!!” “你们看到了吗,她刚才好像只靠声音就锁定了具体位置?!” 蛇裔学生看得有点拈酸,低声抱怨。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学长只是慢了一点点。” “人形比赛没意思,还是明天的项目好看。” 周教授困得打盹,分了一包泡椒凤爪,说:“你们真不困啊?” 商晞看得目不转睛:“老师,这才九点。” 比赛结束,安铭穿着雪鸮羽纹的长裙上台领奖,与校领导一起亲切合影,迷得羽裔学生们各种起哄。 “姐姐我可以!!” “啊啊啊衣品也超级好——” 第34章 主持人也被吵得头疼,他连咳几声,等躁动的鸟群安静下来,说:“接下来是限时狙杀赛。” “场地接近两千平方,已模拟出高矮建筑的复杂地形,八位选手需要以最快速度锁定最好得手的目标,并且对其注入染色剂。” 镜头一转,画面切到场地的俯视角度,能看到有三个发光玩偶被吊在不同位置。 目标既放置在六米高台,需要徒手攀爬,也有放在地下水牢的,需要潜水游行二十五米,并通过一系列障碍。 现场根本没有光线,连玩偶心脏位置闪烁的小灯也几乎要被黑暗吞没。 夜视镜头里,八个学生陆续登场,镜头给到傅从宵时,引起了小幅度的轰动。 蛇裔学生普遍喜欢压低轻声,没有羽裔的清亮高亢。 议论声一多,现场像下起细密的小雨。 “宵哥眼睛旁边的鳞片真是越看越漂亮,我都想画个仿妆了……” “他仪态气质好好,感觉站在那就挺拔出挑!” “幸亏这把有傅学长在,刚才被猫头鹰赢了一把,看那帮人嘚瑟的……” 商晞在专心吃薯片,被旁边的信鸽学弟轻轻拽了一下。 飞行课时,他们坐过同桌,彼此算认识。 “请问,”学弟青涩道,“傅学长现在是单身吗?” 商晞眉毛一挑,头偏向周教授,俨然好学生模样:“老师还在呢,你说话注意点。” 周教授发出轻微鼾声,睡得人事不省。 信鸽学弟腼腆道:“我是初中部的,喜欢学长很久了,被老师骂两句也没关系。” 商晞深深点头:“我也特别喜欢学长,来,我们一起给他加油。” 学弟似乎有点碎掉。 某人是装糊涂的高手。 他一面看着实况转播,一面在心里化身纪律委员一顿痛斥。 现在的年轻学生怎么回事!不好好搞学习天天向上,还在读初中就想早恋了! 痛斥到一半,商晞反应过来有些逻辑问题。 比起早恋,似乎同性恋爱更…… 比起同性恋爱,羽裔喜欢蛇裔似乎也…… 在长辈视角里,这问题不亚于同时说,爸妈,如果我不想考公考研,而且还刚好喜欢上同性学长,哦对了我们都不是人类,我是一只小鸟喜欢上一条小蛇,你们能支持我们嘛? 能引起崩溃尖叫的要素过多,家长的脑袋可能直接烧掉。 商晞持续性走神,差点错过特写镜头。 无边黑暗里,傅从宵身形如鬼魅般掠过障碍,速度快到不可思议。 前排已经陆续涌出赞叹惊呼声,不少羽裔学生也看得入迷。 商晞当机立断,一巴掌拍醒周教授。 周宝福咳嗽一声,惊醒道:“结束了吗?” “刚开始比,”商晞给他捋背,“老师,你刚才好像做噩梦了?” “啊,是吗,”老头揉了下脸,“我记不清楚了。” “没事,”商晞温柔地说,“刚好到傅学长的镜头了,特别精彩。” 周宝福灌了口热茶,看得聚精会神。 他这学生果真是不简单。 攀越六米障碍物,既要有爆发力和柔韧性,还要能在完全黑暗环境里判断落脚点位置,兼顾速度与力度。 这比赛对成年特警来说都存在一定难度,但由于特殊天赋的加成,对傅从宵来说,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他并没有化作蛇身,可是一切动作都流畅自然到如履平地。 长腿一蹬,臂展回勾,一米五的高台就可以翻身越过。 商晞看得暗暗心惊,立刻能理解周教授那天为什么拿文件夹抽人。 这么厉害的一身本事,师哥拿来逃课上网,还蹭得一身烟味。 是他他也抽,拿食堂的干巴法棍抽。 场外有人在高声计时,礼堂里的学生们大气都不敢出。 为了保护安全,每个选手身上都绑了安全勾索。 但傅从宵几乎是空手在建筑外沿连上三楼。 他的身形在夜色里,犹如矫健迅敏的雨燕,又兼顾蛇类特有的柔韧曲度,连角度极其刁钻的障碍物都能轻松绕过去。 有女生吸了口冷气。 “好想摸学长的腰啊。” 商晞也没想到这么多人在惦记他师哥。 小夜莺有点急。 不是,老师还在这呢! 周教授压根没听到,一边看实况一边在嗦鸭爪。 “真辣啊,”他鼻头都红起来,有点眼泪,“这泡椒真香。” 商晞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周宝福注意到某人的焦灼视线,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他,你师哥最高练过二十米楼外迫降,他那大长腿特别好使。” 话音未落,学弟也小声感叹。 “从宵学长的腿又长又直,特别适合穿军装配长靴。” 商晞心想,你们再这样我就要报警了。 就不能好好看比赛嘛! 瞬秒之间,少年单手撑墙一个翻身,平稳落地。 注射器又狠又准地破空而去,正中发光玩偶的心脏,染色剂瞬间爆开! “选手傅从宵!狙杀完毕!用时八分五十秒!” 礼堂里一众蛇鸟抽了口冷气。 好凶!!好帅!!帅爆了!!! 亚军用时十二分三十秒,季军十五分二十秒。 三位学生陆续回到礼堂,接受校领导的颁奖与合影。 耀眼灯光扫向清瘦少年的时候,许多人再次开始欢呼。 “太厉害了——傅从宵——” “争气啊!!我们蛇裔狠狠扳回一局!!” “学长看这边,茄子!!” 少年领奖时意气风发,身上连一丝薄汗都没有。 周教授看得很满意:“行,两个学生都是项目冠军,我这个月奖金有了。” 商晞冷不丁被可乐呛到。 “他们奖金也有了啊,”周教授给他拍背:“周末请咱们师门吃饭,海底捞还是日料自助,随便选!” 再回宿舍时,一路都能听见其他人的欢笑议论,夜风吹着很暖。 傅从宵走在商晞身侧,等着听他夸自己。 商晞在开开心心地哼歌,压根没打算聊晚上的事。 傅从宵觉得费解。 游泳比赛比这个好看? 怎么白天这笨蛋像在演彩虹糖广告一样,游个八百米都是又夸又抱的,晚上反而不当回事了。 商晞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在路灯下看他。 傅从宵已经快成年了。 他身上兼具少年的朝气,又涌现着青年人的俊朗。 夜灯暖黄,映得师哥眼际的蛇鳞都犹如冷玉。 傅从宵仍在等他开口,心里略有不安。 在生气吗。 小夜莺慢悠悠地模仿起来:“从宵学长的腿——又长又直——特别适合穿军装——” “傅学长好帅啊——好想摸他的腰——” 傅从宵先是一愣,笑得不行。 商晞还不肯住口:“宵哥的眼睛好漂亮呀——” 傅从宵往前一步,几乎快要抵住他,眼里都是笑意。 “是吗?” 商晞耳朵尖瞬间红了。 他和他的距离太近,既能看到剔透黝黑的瞳孔,还能看清每一枚蛇鳞的翠色。 师哥领口半开,银白颈环坠在锁骨间,商晞没来由地多看了一眼。 “继续说,”傅从宵笑吟吟道,“我喜欢听,再来几句。” 商晞小声道:“好嘛,我不逗你了。” 傅从宵并没有那么好哄,他缓缓低头,唤着他的名字。 “商晞……” 老周远远喊了一声:“哎!你们在这呢!” 商晞一激灵:“在呢!!” 老周举着红包快步过来,发现两人靠得挺近,有点警惕:“你两感情很纯洁吧,该不会是在这偷偷约会?” 傅从宵:“用不着。” 商晞:“……老师你到底怎么回事!!” “嗐,逗个乐子。”老周把大红包递给傅从宵,小红包塞给商晞。 “热乎的奖金,这是院里给我的那份,也给你添点彩头,你那几项的奖金会在落幕表彰会上一起发。” 商晞拆开自己那份一看,有点开心。 八十八块八,好大方! 周宝福打了个哈欠:“行了,我先回去睡觉,明儿见!” 小夜莺高高兴兴跟老师说了拜拜,揣好红包继续往前走。 傅从宵插着兜跟在他身后,任由路灯斜映,让他们的落影缓缓重合。 “师哥!”商晞快速转身,笑意灿烂,“教授给我也发红包了耶,他人好好!” 傅从宵懒洋洋应了一声。 笨死你算了。 第28章 甜歌·12 两天运动会开完,商晞意犹未尽。 虽然一群蛇和鸟扑棱着游泳的画面很奇幻,但现场气氛直接燃到爆了。 第35章 还有飞行竞速赛……看得他自己都很想冲过去一通乱飞。 两位教授都很快拿到初步数据报告,看得有点惊讶。 他们上报领导,共同联系了隔壁的普通高中,打算扩宽实验维度。 隔壁友校恰好在举办艺术节,会有校庆晚会举办演出,商晞会混在里面唱一首歌。 小夜莺本人有点紧张。 他很早就去了,先是彩排,又是反复练习,担心自己发挥得不够好。 荣教授特意过去伴奏,状态很放松。 “就当是唱ktv,重要的不是唱得有多标准,是你自己享受这个过程,能从中感受到快乐。” “好!我加油!” 傅从宵一觉睡醒,慢悠悠地从树干游回毯子里变回人类,发觉宿舍又一片寂静。 微信里多了一条留言。 [晞]:师哥我去隔壁演出啦,晚上再回来! 傅从宵看了一眼时间。 现在是早上7:30. 他自行洗漱换衣服,开始新的一天。 不过是一个人吃早饭,一个人去上课,一个人过一天。 往常这些时候,他身边都会多一个喜欢蹦跶的家伙叽叽喳喳。 早上9:10。 [短宵]:商晞去哪演出了,我有个朋友想去看 [安铭]:? [安铭]:你怎么变短了 [短宵]:? [安铭]:他去隔壁实验中学了,不过是下午四点演出 [安铭]:这个点咱们学校的门禁还没解除,跟你那朋友讲别想了,老实上课 [安铭]:听上瘾了喝点红牛,效果一样的 [短宵]:行 一上午都是理综课。 傅从宵听得敷衍,笔转了快八百圈。 他走神时在想,明明一直都是商晞粘着他。 去哪都要跟着,刷微博短视频,看到屁大点事都要吭哧吭哧全搬过来。 商晞一度粘人到让傅从宵怀疑过,他会不会是这笨蛋化形后看到过的第一个人,其实两个人之间存在什么印记刻痕。 他当时嫌烦,直接问过。 商晞眨眼:“哦,刻痕啊,我爸妈特开心我这么粘他们。” “有了印记以后,亲情超级加倍,我经常给他们打电话呀。” 傅从宵:“……?你不是粘我吗。” 商晞:“你没见过我粘人好吗。” 傅从宵:“那我们两个怎么回事。” 商晞觉得好笑:“纯粹是我话痨还上课喜欢摸鱼啊。” 某人沉默了很长时间。 到了如今,傅从宵反而觉得,自己才像是被对方反向培养了多余的习惯。 少年懒得多想,提前去墙洞里埋了衣服和毯子。 下午三点,傅从宵准时进了生态区,片刻后避开红外检测仪和全景监控,流畅抵达视角盲区。 小蛇叼回了衣服,变回人形,纵步翻墙,利落地跃至校外。 出租车司机正在等红绿灯,一瞬间瞥见隔壁两米高的围墙上有个年轻人一跃而出,以不可思议的身手反身踏墙,平稳落地。 司机差点想踩油门。 现在小孩逃学这么猛吗?!这么高的墙都能硬翻出来! 那年轻人一眼看见他,径直走来打车。 “去三中。” 司机瞪大眼睛看他,即刻快速前往目的地。 本来不敢吭声,但好奇心实在没忍住。 “你……逃学啊?” “嗯。” “逃学去隔壁学校上课?” 少年倚着车窗,半晌道:“看我喜欢的人唱歌。” 司机干笑两声:“那小姑娘肯定很漂亮,我要是年轻点也肯这么冒险。” “男孩子。”少年懒洋洋道:“半夜喜欢说梦话的,上课没事打个瞌睡的,像麻雀一样的男孩子。” 司机一个没留神,被口水呛得乱咳。 我就多余开这个口!真是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再下车时,一个忘了要钱,一个忘了给钱,还真就这么走了。 傅从宵穿着常服,明显不是三中的学生。 他绕着学校走了半圈,挑了个人少的地方翻了进去。 觉醒以后,大部分的安保系统对他来说都形同虚设。 热窝感应可以隔墙判断人数和威胁程度,体能和爆发力也足够应付一对多的群架。 三中正在办艺术节。 有些学生在街道上笑闹着摆摊,远处操场上也有隐约的歌声。 傅从宵方向感很差,并不知道商晞在哪。 他走在人海里,但如同隐遁痕迹般不被任何人察觉。 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好笑。 逃课不去上网,跑这么远只为了听一首歌,真是有毛病。 人潮向北,他一路向南,凭着浅淡到难以察觉的费洛蒙走向陌生的礼堂。 时间还没到,礼堂里一片昏暗,只有舞台的某一处角落里亮着光。 荣教授坐在钢琴前,打着拍子陪少年唱歌。 后者笑容轻快,虽然还有些羞怯紧张,但嗓音犹如春日山泉一般,每个字都明润动人。 “当你看见我,目光越过落日与溪流,当微风吹过校服的第二颗纽扣。” “气泡水里映着春昼,候鸟自云层洄游——” 傅从宵从彩排一直看到商晞的节目结束,悄声离开。 觉醒后,他的视力不太好,选的位置也很靠后排。 舞台上的身影模糊又瘦削,一米七六的个头,在距离和光线的影响下变得像块小饼干。 傅从宵只是噙着笑看他,什么都不再想。 商晞难得出校一次,表演结束以后和一众教授吃了顿火锅,拎着焦糖布丁和满身番茄锅的甜香气回了宿舍。 “师哥!我今天一天不在诶,你居然没有给我发消息!” 傅从宵写着作业,片刻道:“做实验很忙。” “想不想我!”小夜莺把布丁放到他的手边,笑得很开心,“我今天表演的好开心,希望明天他们都能考试顺利。” 傅从宵忍笑道:“隔壁友校真会做人,今天艺术节明天突击大考?” 商晞耸肩:“也算给颗糖再给个巴掌了。” 话虽如此,没想到成绩出来以后,各班平均分普遍比预期高5-10分。 这次突击考试是全杭州八校联考,由于试卷出得较难,其他几所学校的均分较以往倒退少许,三中反而有难得的正增长。 虽然实验掺杂了很多干扰项,商晞的歌声未必是灵丹妙药,但研究方向已经可以借此进一步确认。 有这件事的鼓舞,小夜莺的期末复习之路变得轻松很多。 商晞有些偏科,不仅物理化学要补,飞行课也要突击训练。 傅从宵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楼里,某天突然想起什么,带着可丽饼接他下课。 小夜莺揉着肩膀走出训练场,一眼看见一众羽裔学生里夹着一个傅从宵,脚步登时加快。 “师哥——” 他快速接过可丽饼,啃了一大口。 “猕猴桃居然不酸,这样也很好吃诶。” 两人一起往宿舍走,傅从宵说:“再过一周就要放暑假了。” “嗯,我好久没回家了,”商晞说,“本来周末想过回去,我爸妈怕我化形还不稳定,一直劝我在学校多住几天。” 傅从宵又说:“那我们估计两个月不会见面。” “谁知道呢,”商晞没当回事,“我还没逛过杭州市区,暑假可以过来找你玩。” 少年刚才还有些沉闷,此刻才瞥向他的眼睛。 “不过我也想去三亚玩,”小夜莺又支棱起来,“到时候问问我爸妈能不能请个年假,我要过去吃大螃蟹!” 傅从宵仅是看着他,平静地按灭涌动着的每一个念头。 “话说回来,”商晞扬起啃了一半的可丽饼,笑道,“你居然会主动接我下课诶,而且一点都不顺路。” “刚才在隔壁楼开会。” “哦,办公楼原来还卖这个。”商晞说,“本来还说,要不要期末考那天等你一起吃个饭再散伙,看来师哥一个人挺舒服的,我就不打扰了。” 傅从宵不作声地看他。 “干嘛。”商晞道,“我是笨蛋诶,也看不懂你现在想说什么。” 傅从宵把头别开,继续往前走。 小夜莺点开手机,开始看回家的高铁票。 走过整整一条街,傅从宵才终于开口:“期末考那天吃什么?” 商晞头都不抬:“晚了,票都订了,我考完就回家。” 傅从宵又安静下来。 反而是少年有些恶劣,又笑容柔软地看着他。 “好不开心哦,考完试只能一个人吃饭了。” 傅从宵抬手揽过商晞的脖子,径直把人抄进怀里。 商晞:!!! 他比师哥矮一截,此刻完全是陷进怀抱里,如同被蛇尾圈住一般逃脱不开。 “哎!有事说事!” 第36章 “如果我耍赖呢,”傅从宵慢条斯理地说,“你不是喜欢装糊涂吗,我也喜欢。” “不就是想要你请我吃顿饭。”商晞想掩饰自己的炸毛,“你就不能温柔一点,直白一点,说我聪明可爱又懂事的小师弟,马上要放暑假了,咱们约个饭吧。” “哦。” 傅从宵不接茬,也不松手,就揽着人继续往宿舍楼走。 看起来是学生之间打闹玩笑,被老师看见了也无所谓,其实单臂就把人圈在怀里,连呼吸都可以扑到对方的耳际。 商晞哪里被这样抱过,挣了两下蔫了下来。 “师哥我以后不开玩笑了……” “还有呢。” “我们期末考完一起吃个饭吧……” “然后?” “我请你吃……你想吃什么都行……” 傅从宵脚步一顿,低头看他时,鼻尖快要碰到他的脸颊。 “说,谢谢师哥照顾你。” 商晞心想你这是照顾吗!哪有搂着人一路这么走的!不知道的看到咱两这样都以为要亲上了! 他还在腹诽,怀抱又收紧一分。 商晞心想行啊傅从宵你真行啊,你就是属蛇的,不满意你就喜欢这样捆着我,把胳膊当尾巴使是吧,王八蛋。 面上却是乖巧地点点头,驯服地开口,声音超甜。 “最喜欢师哥了!谢谢师哥照顾我!” 傅从宵完全知道他在心里想什么,只是松开臂弯,说:“行,你自由了。” 商晞静静站了两秒。 其实抱着也挺暖和的。 第29章 甜歌·13 终于熬到了暑假开始。 考完最后一场,商晞开开心心地收拾好东西,推着行李箱和傅从宵吃了一顿茶餐厅。 再回家时,一切都亲切又陌生。 “能不能解释一下,”商晞说,“这些鸟笼,鸟站架,还有鸟秋千和鸟爬架是什么意思……” 商和平立刻替老婆背锅:“你爸这不是想好好欢迎你一下!” 商晞叹气:“其实我大部分时候还是在做人的……” 罗素荷炒了一大桌子的菜,还特意叫商和平去餐馆里打包了一份烤蚕蛹。 一家人围坐聊天,亲密无间。 商晞半晌道:“这蚕蛹也太好吃了……” 罗素荷止不住地笑,伸手揉他的头发。 笑到一半,又有点忧心忡忡。 商晞瞧见了:“你在纠结啥,怎么开心不起来了。” 罗素荷直说道:“宝贝……你以后谈恋爱生小孩怎么办?” 商和平也在跟着嚼烤蚕蛹,没当回事:“人家都说了,这是全球性质的基因觉醒,要完蛋都完蛋,谁逃得掉哦。” 商晞茫然道:“之前不是有科普手册和问询软件,都讲过了吗,目前都是概率性事件。” 罗素荷下定决心道:“一般的女孩子,还是和人类男孩谈恋爱比较好。” “你要是喜欢本校的同学,爸妈肯定支持,但如果有喜欢的外人,一定要在确认关系前讲清楚,咱们不能瞒着。” 商晞喔了一声,继续专心扒饭。 谈个屁的恋爱,才读高二,等研二读完再想这事都来得及。 就寝前,他照例变回夜莺,绕着大小站架玩具飞了两圈,停在小秋千上。 夫妻两凑过来看自家小黄雀摇来晃去,轮流用指尖与它轻轻碰一下。 “晚安了宝贝。” “早点睡,有事随时喊我们。” 商晞安心又放松地睡了一整晚,新吊床果真很爽。 换回人身再吃早餐时,爸妈的黑眼圈都十分明显。 商晞一眼看见,有种不祥的预感。 该不会…… 商和平把面碗陆续端出来,深呼吸着说:“小晞啊……” “你的室友到底是怎么忍得了你的!!!” 他唱了一宿啊!!他唱了一整宿啊!! 邻居甚至在小区群里问到底是谁家在养鸟!! 罗素荷看起来还算平静。 “我今天请个假,公司的事就先不管了,我吃完就睡觉。” 昨天晚上,夫妇两刚陆续睡着,就听见客厅里有啼啭的歌声。 罗素荷开口要骂又是谁在踹电瓶车,被丈夫拽住:“是咱儿子啊!!” 当妈的有些恍惚地想,我怎么生了个夜莺呢。 小夜莺在客厅唱了半个小时,意犹未尽,用尖喙啄开纱窗飞了出去,循着气味去找父母的位置。 它飞到父母卧室的窗外,隔着纱窗愉快开嗓。 罗素荷从被子里露出脑袋:“是我出幻觉了吗,咱儿子的声音变得更近了。” 商和平打着哈欠去检查情况,又是担心又是好笑:“怎么飞到咱这来了。” 纱窗一开,小鸟即刻飞向床头,要离最亲近的人最近。 然后就唱一会儿停一会儿,玩了一晚上。 商晞也很崩溃:“我这么能折腾吗??” “咱们得请小傅同学吃饭,”商和平说:“这个学期他没找你麻烦,真是素质非常好,你亲爹都未必能做到。” 罗素荷给了他一巴掌,忍着哈欠道:“以后你晚上睡觉锁窗锁门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房间里可以放个智能监控,有什么异常我们这边随时知道。” 商晞回忆了半天,竟然没有什么被抱怨的记忆。 “傅从宵,好像还挺喜欢听我唱歌的。” 父母缓缓停止了进餐。 “他晚上喜欢熬夜,不过他那个品种,昼行夜行都ok,所以经常半夜写作业。” “我半夜……原来这么吵啊。” 罗素荷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开学以后,也好好跟人家沟通一下,咱们不能打扰别人休息。”她说,“可能是因为我跟你爸的品种不对,换成他就很和谐。” 商和平小声说:“咱两能是什么品种啊。” 果不其然又被给了一巴掌。 傅从宵回到傅家时,假期生活变得意外地平静而简单。 傅父一早收到消息,直接找托辞说是出国谈生意,携家带口地搬出了别墅,去另一处宅邸暂住了。 奶奶还是老样子,平日抄经礼佛,偶尔会参与寺庙组织的公益放生,把从餐馆里救下的野味放归自然。 她在餐桌上聊起这件事,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细节。 “前两天,我和你邵奶奶又去放生,在餐馆里买了一批要做龙凤汤的活蛇。” 傅从宵动作微顿,笑道:“没受伤吧?” “蛇看着是真吓人,”老太太说,“我第一眼看见,都不敢靠近。” 寺庙组织着把蛇放生去荒无人烟的大自然,还在这过程里碰见怪事。 其他的蛇大多都急于逃生,一开笼子便四散了。 唯独有一条白蛇,通体雪白干净,鳞片都像羊脂玉一样。 “不光是长得好看,它的脖子上像是还挂着一枚戒指,”奶奶说,“老板当时说,这蛇是名贵物种,今天才刚抓来,至少得卖九千块。还是你邵奶奶聪明,说你们坐地起价我们就报警,反正现在吃野味也犯法。” “这蛇脖子上的戒指,听说厨子想法子取过,明明瞧着还有松动,就是取不下来,搞不好是哪个有钱人的宠物。” “放走它的时候,它还冲着我们鞠躬,主持连连说阿弥陀佛,这蛇是开了灵智啊。” 傅从宵原本还在笑,此刻垂着眼睛,半晌道:“有些短视频说,最近像是有种怪病,有些人会莫名其妙变成蛇和鸟,一听就像是乱编的。” 奶奶愣了下,直直问道:“你是说,那白蛇也可能是人变的?” 她没等傅从宵接话,也连连阿弥陀佛,说这算是救了条人命。 “也不知道那家人做过什么孽,怎么现世就要进畜生道,受这样的苦。” 傅从宵望着祖母叹息的样子,慢慢把汤喝完。 他已经明白,出柜也许都比说清这个秘密要来得简单。 虽然有学校的栽培引导,但他一直明白自己内心深处被唤醒的异常。 鲜血的味道变得甘甜诱人,绞杀着让猎物陷入窒息也是一种娱乐。 他定期萃取毒液,如同试图摆脱某种挥之不去的阴影。 蛇蜕和蛇牙都藏匿在隐蔽处,不会让任何外人接触到。 所以,要藏着这个秘密一辈子。 对爱的人,对恨的人,永远如此。 下午时,商晞打来微信电话。 “师哥,你在干嘛?” “什么也没做。” 商晞似乎情绪不太好,踌躇片刻后说:“我以前是不是吵着你睡觉了?对不起。” 傅从宵躺在床上,任由日光洒落在脸上。 他用指腹无意识地摸索着颈环的衔接处,像在寻找可以打开它的接口。 “没有,不用道歉。” 商晞烦躁道:“我才不信。” 他把昨晚的事一说,傅从宵笑起来:“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第37章 商晞变得有些消沉。 “师哥,”他小声说,“我本来以为,变成小鸟了也没有事,只要有爱,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掉。” “可还是有些事情,再也没法以前一样了。” “我每次洗澡的时候,都好想把那个脚环取下来,哪怕就一天不戴也好。” 傅从宵问:“你会觉得这个暑假很漫长吗。” “也许会吧。”商晞说,“其实还有件事,我犹豫很久,之前没敢跟你说。” “晏延,就是你不太喜欢的那个大雁学长,他邀请我这个暑假一起飞去郊外,夜里一起看迁徙的候鸟。” “你那次和我生气以后,我就没再怎么跟他单独玩了。” 傅从宵拿起手机,看着商晞的头像。 他入学后不久,头像就变成了渺远的鸟群,背景是湛蓝的天空。 傅从宵的心里又涌起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贪婪,阴沉,自我,犹如盘虬着吐信的蛇。 他并不理会,反而开口说:“你该去。” “去之前,和oac打好招呼,拜托工作人员监督下是否有及时回来。” 商晞愣了下:“哎?” “哎什么?” “我以为你会不高兴,”商晞说,“你好像是占有欲很强的那种家伙。” “也许是的,”傅从宵自嘲般笑了下,“很幼稚,我不喜欢。” “所以,你是因为希望自己成熟一点,才这么说?” “不,”傅从宵用双指握紧颈环,片刻说,“是因为,你是候鸟。” “如果我是你,我也想去目睹从西伯利亚飞来度夏的旅雁,看见水野和芦苇,还有缀满繁星的天空。” 那就是本性在呼唤着,渴望着,是如梦一般的归途。 商晞愣道:“你怎么知道它们是从西伯利亚来的?我都不知道诶。” “……你能在地理课少睡几节吗?” 少年想了半天,鼓起勇气道:“你也一起来吧!” 傅从宵并没当真:“好主意,请一条蛇来看你们一群鸟使劲飞。” “你难道想天天呆在家里看电视写作业吗,”商晞临时憋不出他那么文艺的话,“芦苇,河边,候鸟什么的,你也来看好不好?” 他的声音哪怕是隔着电话,也炽热又明亮。 “我们找个时间,一起去。” “师哥,你该这么想,也许天空不是独属于你的礼物,可如果星星是呢?” 第30章 甜歌·14 傅从宵答应这个邀请的时候,有种奇异的放松感。 他特意去和奶奶讲了这件事。 “我这周末出门一趟,和朋友出去旅游。” 老太太本来在安神数着佛豆,片刻睁开了眼。 “你真有朋友了?” 傅从宵表面还是骄矜的样子,嘴角微扬:“嗯。” “关系还不错,”奶奶特意看他的表情,还有当下的状态:“难怪你最近几个月气色变好了,终于也肯主动跟我讲话了。” 她心疼这孩子从小活在无父无母的环境里,总是偏疼几分。 “我平时没怎么给您打电话,以后会记得。” “忙好你自己的事就行。” 老太太走近他,伸手捋平少年衬衫的痕迹,指背无意间碰到了颈环。 傅从宵神色一凛,呼吸都下意识地压住,笑起来想讲个借口搪塞过去。 老太太仿佛无事发生一样,仅是又拍了拍他的肩侧。 “陈妈做事是大意了,衣服都没有熨好。” “是我刚才在床上躺了会儿。” 再回房间时,傅从宵解开领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已经预想过这种情况很多次。 一生都无法解开的颈环,和枷锁没有区别,他在意的亲人迟早会发现。 好在夜观候鸟的活动能驱散生活里的些许沉闷。 傅从宵叫了个司机,一路开着房车去了兰亭。 三个人临时拉了个小群,凭着地图在杭州和嵊州上画了条线,取中心点,刚好是风景宜人的兰亭。 地点临近兰渚山旁,王羲之曾长居于此,如今依旧山川秀美,鸟兽安栖。 晏延带了妹妹来绍兴旅游,夜里会独自过来。 商晞和家里报备了情况,本来想凭小翅膀一路从嵊州飞过来,还是被爸妈押着买了高铁票。 小夜莺有点不服气。 “我飞过来顶多需要三天!” “你撞到无人机也只需要三秒。”傅从宵懒洋洋地说,“叔叔阿姨很有远见。” 他们找到了露营地,刚好各自都带了些吃食饮料,下午时一众人野餐聊天。 夫妇两虽然是成年人,但存在感恰到好处,让其他几人也觉得很放松。 商和平本来想拉着二鸟一蛇拍张合影,被老婆拿保密协议摁了回去,仅是一家三口拍了张纪念照。 吃饱喝足以后,商晞在山坡上伸了个懒腰,已经跃跃欲试。 “这儿的风口真好,感觉不怎么用力都可以飞很远。” 傅从宵坐在草野上,偶尔也用手去碰触微凉的风。 商晞看向他,说:“对了,我怕你一个人夜里等我们飞行无聊,还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 傅从宵说:“你不会带了拼图或者魔方吧。” “我才没有那么无聊!” 少年凑近他,笑眯眯道:“你想好拿什么礼物谢我了吗。” “嗯……”傅从宵说,“串个蛇牙项链送你。” 商晞一想,觉得可以:“我戴着蛇中之霸的牙齿出去招摇,一般的鸡鸭猫狗都不敢招惹我,挺好。” 候鸟与晏延有过交流,会在今晚的凌晨两点左右飞过来。 夫妇都准备好了相机和夜视望远镜,商晞提前睡得很饱,准备跟着痛快飞一场。 到了一点半,晏延去帐篷里化作大雁,已经预先热身去了。 商晞见傅从宵还没化形,特意说:“你站在这,等我一下。” 他钻进了帐篷里,不出片刻变作夜莺,叼着什么小东西飞了出来。 露营地光源有限,傅从宵第一眼没看清楚。 小夜莺飞到他身旁的野餐桌上,含糊地叫了一声。 少年俯身接过礼物,发现是一个发光吊坠。 商和平坐在旁边烤着野韭菜,笑道:“这是小晞特意要买的。” “据说这个夜光灯效果很好,隔很远都能看到。” 傅从宵不知道为什么,鼻头有点发酸。 他觉得自己不该有这么柔软的情感,但这玩意来了控制不住。 他低着头,看着小夜莺冲着他叫了两声,似在催促。 于是按亮夜灯,把吊坠缓缓地戴在小鸟纤细的脖颈上。 傅从宵一边帮夜莺调整好吊坠的松紧带,一面不作声地想,他曾经有过很多次,阴暗又贪婪的妄念。 朋友也好,恋人也好,同学也罢。 他依赖商晞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这一份依赖,在某些时候从幽暗面里滋生出许多藤蔓,看起来肮脏又多刺。 他不喜欢听见商晞提到别人的名字,会带着故意用蛇尾紧缚小鸟。 哪怕被圈得压得透不过气了,商晞都从未想过要逃开,偶尔不高兴地啄两下,甚至就这么睡去。 可是现在,可是…… 商晞在为他戴上颈环。 哪怕他们都明白,这已经不是什么好的象征,没有人想在已有的拘束上多加一重拘束。 小鸟显然没有想那么多。 它很满意自己闪闪发光的漂亮项链,绕着爸妈和好朋友飞了两圈以后,试探着往更高处飞去。 郊野的光源很暗,夜色浓稠如墨,而它便如同荧蓝色的彗星,灵动又自由。 商和平记得儿子之前的嘱托,听到短叫两声以后就立刻用双手扩成喇叭,高声喊:“看得到——儿子——这灯买了不亏啊!!” 远方的小蓝点又啾啾啾三声。 罗素荷也跟着大声喊:“爸妈会给你拍照的!!你放心飞啊!!!” 傅从宵靠着桌子,不自觉地看向夫妇两。 两个成年人大喊完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相视而笑,又尝到了乐子,在无人的深山里继续大喊。 “我也好想当个鸟啊——早高峰真是受不了了——” “我当蛇的话会不会就没有啤酒肚了——孩他妈你说是不是——” 季风拂来时,候鸟们如同潮汐般掠过夜色。 孤雁与夜莺一并飞向它们,终于迎向血脉深处最原始的呼唤。 此刻,在寂静的夜里,无数鸟群都此起彼伏地鸣叫起来。 山中的原住民在疑问交谈,天上的旅客在遥遥致意。 仿佛流星雨的降临,是一批又一批的鸟群经过此地,在月色里聚散来去。 有鸟群落入水田间,捕食鱼虾螺蛳,借此短憩。 也有鸟群一路长飞,不肯离开长风的借力。 夫妇仰头拍照时,忽然觉得人生的存在也不过一瞬。 第38章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不过是万千自然里的短暂片刻。 人终归是属于自然的,也终归是属于繁星的。 傅从宵一开始是仰头看,后来索性躺进草野里,望着天空中忽隐忽现的那颗小蓝星。 他明白商晞在做这件事时,仅是出于对自己的亲近与热忱。 可他控制不住地想,商晞在为自己戴上颈环,也在为自己绽着光。 他看着一群又一群候鸟路过天空一隅,像在看宿命的来又去,内心的苦涩与欢喜都被熬得滚烫。 商晞,商晞。 他不出声地想。 他从未提过要求,甚至不曾承认过自己想要什么。 可商晞总会给他。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 傅从宵躺在草野里,连发丝都沾着露水。 旷野里,有野蛇闻嗅到同类的气味,也仅是遥遥观望,并不会过来。 有荧蓝色的微光坠向他,在靠近时啾啾两声,准确地滚到少年的怀里。 小夜莺玩累了,回来休息一会儿,喝口水准备继续。 它刚才飞得太高,身上都泛着霜,触碰时像在抚摸一捧雪。 傅从宵看着小小一只黄雀站在自己的胸口,用指尖帮它擦拭头顶的雨滴。 “天上冷吗。” 小鸟啾啾两声。 “你妈给你买了猫罐头,”傅从宵忍笑道,“饿了可以去吃点。” 他第一次从一只鸟的脸上看到无语的表情,不由得大笑。 商晞心想不吃白不吃,这几个月樱桃蟑螂都变成小零食了,还有什么怕的。 跟师哥打完招呼,他扑棱着飞向野餐桌,一眼看见某只大雁在狼吞虎咽猫罐头。 商晞:“……?” 罗素荷在小心翼翼地撸大雁,心想这鹅绒真是不错,手感也太好了。 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儿子来了。 “真小一只啊,”妈妈忍不住感叹道,“吃点吗,给你再开一罐?” 小黄雀跳到扇贝鹿肉罐头上表示要吃这个,又扭头看大雁学长。 后者略尴尬地叫了一声,然后不管不顾地继续干饭。 他们就这样玩了半夜。 每当候鸟飞来,两只鸟便飞过去追逐一会儿,有时在队伍末端感受气流,有时候还会被让到c位,让他们感受最前段的劲风。 城市已经睡得很深了,无人知晓这里的短聚。 傅从宵原本想回房车里度夜,不知不觉在等候时睡在了草野里。 醒来时,他身上多一床陌生的软毯,附近还有驱虫剂的浅淡味道。 “你醒啦?”商和平招呼道,“来来来,吃顿面条,我放了好些火腿肠。” 一众人用过早饭,预备着道别离开。 夫妇两照顾了三个孩子的早饭,打了声招呼,先回帐篷里收东西。 商晞换了身干净衣服,看起来比之前更有活力。 “师哥,来了不亏吧,”他笑着说,“昨天是个晴夜,星星好多啊,特别好看。” 傅从宵望着商晞,掌心握紧小小的荧蓝色项链。 “又要很久不见了,”他说,“我会很想你。” 商晞耳朵尖微红,像是听懂了,又像没懂,只是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笑。 “应该的,毕竟我这么可爱。” 第31章 甜歌·15 再回家时,傅从宵定在门口,没有往里走。 傅正军坐在沙发旁,笑容讨好地给母亲斟茶。 他捅得篓子太大,哪怕儿子无意帮忙扛雷,最终也惊动了其他董事,以及本家的诸多亲戚。 傅老太太几乎是卖尽了脸面,才给这不争气的儿子擦了屁股。 此刻,老人坐在主位,表情麻木地看着电视,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妈,这是副市长特意送我的好茶,您也尝一下?” 老太太冷笑:“受不起。” 傅正军放松道:“您别想太多,我知道我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以后公司的事也少插手。” “明耀懂事的早,在公司有口皆碑,很受高层器重。”傅正军说,“我肯定愿意让他接班,有什么都能放心地交给他。” 两人察觉到门口动静,傅正军一概平时的冰冷,对傅从宵也热情道:“回来了,跟同学玩得开心吗?” 傅从宵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神色,仅是和奶奶问好。 “我先上楼写作业了。” “嗯,快去吧。” 在傅从宵往里走的一瞬间,傅正军同一时间站起来,紧随其后。 “爸爸很久没有关心过你了,走,一起上楼,聊聊。” 傅从宵侧头看他,父子明显都知道是谁在演。 老太太开口:“你找他有什么事?有事在这说。” “妈,您好好休息,我上去看看他期末考试成绩。” 傅从宵已经猜到了大概,反而露了个笑。 “行,走吧。” 父子如陌生人般,在上楼时再无半点交流。 重新关好书房的门以后,傅从宵坐在电脑前,慢条斯理道:“有事求我?” “求你?”傅正军只觉得恶心,“我是你老子,分得清大小吗。” “分不清。”傅从宵说,“怎么,又打算踹死我?” “别说那些废话,”中年男人很响地揩了下鼻子,脸上都泛着油光,“你告诉我,你这些年的蛇蜕和蛇毒都去哪里了?” “还有蛇鳞蛇牙,放哪里了?” 傅从宵微笑道:“是管制类禁品,我都上交给学校了。” “老子就知道你会放这种狗屁,”傅正军冷笑道,“行,以前的我也不管,你还有半年时间。” “我问过ai了,你这个品种,幼蛇状态一两个月就蜕皮一次,就算你是成年蛇,三四个月也会蜕皮。” “你身上那些东西,半年后这个时间,全都保管好了交给我,明白吗?” 傅从宵淡漠道:“不然呢。” “你还真以为,有你奶奶护着,你就什么软肋都没有了?” 眼前的中年男人犹如鬣狗般看着他,露出贪婪到不加掩饰的笑容。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你只不过是老子当年留的一个意外。” “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暑假过完,你就要高三了吧。” 傅从宵眉头微皱。 不等少年再说什么,傅正军加快语速道:“你们学校已经联系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准备重点培养你,是吗。” “嗯,你去当特警也好,进军队也好,谁都管不着。” “但如果你不听你亲爹的话,那也很简单,”男人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校方对你的预录政审和内部调查,我也没必要配合,对吧。” 少年的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掌心,露出嗜血的笑意。 “在这等着我呢。” “傅正军,你是觉得,我会在乎这个?” “你想控制我,我也敢直接掀桌子。” “你总会有闭眼睡觉的时候,未必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傅正军不易察觉地往后缩了下,强作镇定道:“你,你敢杀你老子?!你疯了?!” “我要的也不多吧,”他逼问道,“你是你妈生的,但是没有你爹把你捡回这个家里,你能被养到现在?” “那些蛇鳞毒液,你既然用不着,给我拿去卖人情也好,换钱也罢,也是补上家里的亏空。” “养了你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感——” 一个杯子迎面飞来,砸得粉碎。 滚烫热水如爆炸般四溅,烫得男人大声痛叫。 少年面无表情道:“滚。” 傅正军吓得一抖,作势还要骂句什么,又一个玉制笔筒稳准狠地飞来。 他没来得及躲,被砸得额头冒血,登时火冒三丈:“你他妈的,你他妈的!!” “老子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你不答应,老子多的是法子毁了你,看谁怕谁!!” 说罢转身就跑,唯恐今天就交代在这里。 傅从宵坐在原处,半晌都没有动。 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在变得冰凉,连心脏的跳速都慢到钝痛。 寂静里,有高跟鞋的清脆响声由远及近。 张红站在书房门口,香水的浅淡气味无声弥漫。 “想做个交易吗。”她问。 傅从宵抬起头。 “我帮你解决掉一些麻烦。”张红淡笑道,“你答应我,永远不要进你哥哥的公司。” 她显然已经想了很久,只是缺个契机开口。 此刻书房里满地狼藉,她视若无睹,径直拉了把椅子坐下。 傅从宵眸色微冷:“你只要这个?” “你奶奶会给你留一部分股权,让你有个凭依,不至于最后没饭吃。”张红说,“我,还有你哥哥,对这点恩惠都没有兴趣,反而是你那个爸爸在意的紧,巴不得据为己有。” 她笑起来市侩又冰冷,反而让人觉得没有那么危险。 第39章 “你是个聪明孩子,哪怕这些年,我没有照顾过你,也没有人辅导过你的功课,你也在往最好的路上走。” “所以,你最好不要对我的资产,还有你哥哥的生意,造成任何威胁。” “您不用担心这些。”傅从宵冷漠道,“我从一开始就对这些产业都没有兴趣。” “那很好。”张红说,“他刚才威胁你的话,我在门外都听清楚了。” “他未必能活到那一天。” 少年的表情有所松动:“你为什么要帮我?” “未必是在帮你。”张红说,“有些碍事的渣滓,早日消失对谁都有好处。” 傅从宵定定看了她许久,忽然笑起来。 “你需要毒液吗。” 张红眸子微睁,像在此刻才发觉他真的还是个孩子。 “然后警察一查就发现,这事情和你有关吗。” “放松点,这种事交给大人。” 她在许多个须臾里,对这孩子都产生过毫无意义的怜悯。 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必然的命运,她不会做多余的事。 直到张红离开后许久,佣人才胆战心惊地上楼查看情况,收拾书房里的水渍碎片。 傅从宵如同毫无生命的雕塑般,始终坐在原地。 “少爷,”佣人说,“晚饭好了,给您端上来吗?” “不了。” “您好好休息,有事随时叫我们。” “关灯。” “好的。”佣人们鞠躬离开。 门关上时,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吞没。 傅从宵几不可闻地轻声笑起来。 他该庆幸,还是该提前哭一嗓子。 母亲从未见过面,父亲也该化成一捧灰了。 傅明耀能公开出席任何应酬,永远是家里最得脸的后辈。 他的名字都光芒万丈,活得坦荡自在,有母亲扫清后路,考虑好未来的每一步该怎么走。 傅从宵不作声地想,那他呢。 他以后的每一步,还可以怎么走。 手机振动了几声。 像是等不到回应,没过半分钟,又振动起来。 最后索性响起了微信铃声。 傅从宵坐在黑暗里,许久才拿出手机,划开视频通话。 “到家了吗!”商晞笑容明快地打招呼,“看看我在哪里!” 少年在某个热闹的夜市里。 他举着很大一只轰炸鱿鱼,身后有个小贩举着花束般的漂亮气球。 “看,这边还有卖蛇形糕的,里面填的是红豆馅,”商晞咬了一大口鱿鱼,一边嚼一边往前走,“不用感谢我,带你一起逛逛我老家的美食街。” “诶,师哥,你那边怎么不开灯啊?” “刚睡醒。” 商晞又打量他的表情。 “你在不开心。怎么了?” 傅从宵没解释,看向他的身后:“那个橙黄色招牌的摊位在卖什么?” “哦,给你看!”商晞快步过去,把镜头对准糖画摊。 “老板,帮我画一条眼镜蛇,蛇脑袋上蹲一只小夜莺!” “夜莺长什么样?呃,你画个麻雀算了。” “不会画麻雀??你就画个球!球上有两个小翅膀,再画个小笑脸!” 老头认认真真给他画了个长蛇顶鸟球。 “还有翅膀!小翅膀!!” 付钱后,商晞一口咬掉小金蛇的尾巴。 “还挺甜啊,傅从宵。” 后者不禁笑骂一句:“什么臭毛病,天天嚼我尾巴玩。” “其实我今天心情也不太好, ”商晞继续往里走,边吃边逛,“今天荣教授那边的群里加了两个学弟学妹。” “听说一个是百灵鸟,一个是小画眉。” “我本来是很骄傲的人,你也知道,有一点小成绩都能臭屁好几天。” “他们一加进来,我突然想,哦,原来我也没那么特别。” “也许和他们比,我唱歌的效果也就那样,未必是很有天分的学生。” 商晞慢慢讲着,傅从宵便安静听着。 黑暗里,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光,把少年勉强笼罩着。 他每一个字都听得真切,有时候在想,如果这个电话永远都不挂断,会有多好。 “我是不是絮叨的有点多,”商晞把镜头对准烤兔腿的摊位,“看,这家我经常买,每次都烤得外焦里嫩,汁水特别充足。” “师哥,你一晚上都不怎么说话,我有点担心你。” 傅从宵看着小夜莺,目光微暖,低声解释。 “没什么事,只是饿了。” 饿得心脏有点疼。 第32章 甜歌·16 期末考试出来时,商晞还在专心打游戏,完全不知道师门的恐怖规矩。 [早晨五点的太阳(21)] 周宝福:[图片] 周宝福:[图片] 周宝福:[图片] …… 所有人的全科成绩都被高清转发,一览无余。 晞:土拨鼠尖叫.gif 安铭:雪鸮点烟.jpg 长宵:哦,忘了跟你说了,我们师门一直是这个规矩 商晞隔着微信对着傅从宵发疯:“这种事能忘吗!!” “我五十多分的化学成绩被所有人看到了!!这和我脱裤子裸奔有什么区别!!!” “期末考试也不考声乐啊,有本事把我副科成绩也扔上去!!” 傅从宵在打电动,漫不经心道:“老周说了,知耻而后勇。” 学校虽然管得宽松,但对文化课和生存课都控分严苛,不比市区里的重点中学要求低。 老周本人在群里火上浇油。 周宝福:陈执善,物理68!彭今今,英语88!商晞,化学58! 周宝福:从今天开始,你们几个就是师哥师姐的重点帮扶对象,如果开学摸底考再不过,我会亲自给你们安排补课复习计划,必要时取消晚间自由活动时间,全部改成自习! 晞:老师我错了,我一定好好学习! 周宝福:很好,有你的保证,为师被扣掉奖金时也没那么心疼了。 晞:土拨鼠咆哮.gif 商晞脸皮薄,又要强,碰到偏科这种事,第一反应是去找温柔可亲的学姐补习。 哪知道安铭学姐平时都一副春风化雨的样子,一讲课直接化身恐怖猫头鹰。 “刚才我讲的配平技巧是什么?” 猫头鹰开始摄人凝视。 “还有呢?” 猫头鹰予以空洞注视。 “你最好再想一遍答案是什么。” 小夜莺有那么一丁点发抖。 “呃,是,呃……” “商晞,”学姐阴恻恻道,“这道题再做不对,我们就再加三套卷子,你需要更多的练习。” 小夜莺抹着眼泪做了三天卷子,宛如人间蒸发。 傅从宵好几天没收到消息,问安铭怎么回事,后者温柔道:“建议你不要打扰小商晞学习,他基础不好,偏科严重,还需要好好学习。” 傅从宵沉默片刻,说:“我给他从头讲吧。” 安铭:“咦,你这会儿又有耐心了?” 安铭:“在实验室涮杯子的那个混蛋去哪了?” 傅从宵:“……我赔你一套量杯试管,没洗干净的那批你扔了都行。” 学姐刚好想出国度假,愉快甩锅。 “那他的开学考就归你负责了,你们加油!” 视频电话打过来时,商晞整个人都有点蔫。 “是师哥啊,”他叹气道,“我要不当艺术生算了……” “行了,”傅从宵说,“把平板拿出来,给你传ppt,从头上课。” 商晞坐直了一点:“你给我上课?” “嗯。” “你不能臭臭脸。” "……嗯。" “我做错了也要耐心教我,不能冷嘲热讽不能霸总冷笑。” 傅从宵:“你跟安铭学姐也是这个态度?” 商晞可怜巴巴看他:“我就是不喜欢被凶嘛……” 好在臭臭脸学长讲课时仔细又认真。 原本尖子生有自己的一套思维模式,做竞赛题都会偶尔跳步骤。 但他很快就适应了商晞的慢节奏,能恰到好处地等待他咀嚼逻辑,并给出微小但足够的提示。 两人虽然放假时分隔两地,但生活也变得规律起来。 早上九点到十二点,化学课补习。 下午两点到四点,物理课巩固。 晚上七点到九点,一起联机打游戏。 商和平本来还担心,自己跟老婆都忙着工作,小孩暑假里会不会玩到疯。 没想到小晞日子过得比先前还规律,两口子震惊里也透着欣喜。 这!!就是哥哥的榜样!! 哪里还能领养到从宵这样的好哥哥!!要不直接认个干儿子吧!!这不得狠狠发红包!!! 商晞本来玩性很大,渐渐也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第40章 每天睡醒时先跟师哥打个招呼,煎个蛋饼热杯牛奶,很快就是库库听课猛猛做题。 偶尔学累了,也会显摆自己新做的小玩意。 他已经习惯了被子和枕间会落着绒羽的日常。 高中生新陈代谢很快,头发偶尔会变成小羽毛,被他悉心收集起来,做成小羽毛笔和书签。 “看这个,”商晞在镜头前展示羽毛书签,有点小嘚瑟,“好看吧!” 浅褐色的软羽干净柔软,边侧还用墨水小字写了英文诗。 少年揉着头发,偶尔又摸到一枚羽毛,随手放到另一边。 “我要是羽毛再大一点,还可以做个水母灯之类的装饰,可惜夜莺太小了。” 镜头另一侧,傅从宵望着他指间的羽毛书签,玩笑道:“该送我一份。” 商晞懒洋洋道:“你也想要?” 傅从宵沉默片刻,轻声应了。 “哦,那你想着吧。”商晞笑眯眯道,“我才不给。” 这事也就过去了。 两人学得很快,把知识网络都梳理得清晰通透,偶尔都会忘了要课间休息。 讲着讲着,商晞被温暖阳光照得昏昏欲睡。 开始还能回应几声,不知不觉就趴在镜头前睡着了。 傅从宵讲完压轴题,瞧见那边彻底没了声音,安静地看商晞睡着的样子。 他黑发微长,侧趴时会垂在脸侧,像柔软的羽毛。 傅从宵望了很久,困意也涌上来,趴在一旁睡了过去。 商和平端着一碟火龙果打开门,发觉儿子睡着时放轻了脚步,把水果放在了一侧。 两个小孩的手机都没关,在早上十点半一起打盹睡觉,呼吸重叠在一处,绵长而均匀。 空调呼呼地吹着凉风,窗外阳光正好。 商和平瞧着有点羡慕,这是独属少年人的瞬间。 他不作声地退了出去,把门关好。 罗素荷在看电视剧:“还在用功呢?” “在打瞌睡,”商和平笑道,“从宵也教累了,也在趴着睡。” “那小孩真是辛苦,”罗素荷说,“感觉一直没什么人照顾,以前都很少笑。” “要是他家里愿意,咱可以接他过来住一段时间,”商和平道,“反正养几个小孩都一样,嵊州挺好玩儿的。” 有这么一桩联系,日子都变得很快。 不知不觉,暑假过去,新学期再度开始。 商晞在化学物理的海洋里泡了几十天,甚至有点解脱。 太好了!不用补课刷题了! 摸底考我要给老周看看本事!! 还真别说,开学摸底考成绩一出来,老周直竖大拇指。 [早上四点半的太阳(22)] 老周: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 商晞在宿舍里弹射起坐:“我化学考了八十五分!!师哥!!” “老周这回该狠狠夸我了!!这次题目超难诶!!” 老周:我的奖金回来了哈哈哈哈哈 老周:今天晚上咱们师门聚餐,吃粤菜! 商晞笑容凝固,直接夜莺咆哮:“他凭什么不发成绩!!” “考砸了公开处刑,考好了也该狠狠表扬!” 群里多了一条消息。 长宵:商晞化学进步非常大,这次考了全班第十。 老周:小晞好样的,晚上老师奖励你多吃一笼虾饺! 商晞略表满意:“谢谢师哥。” 傅从宵关上手机,慢条斯理道:“口头谢一句完了?” “我早就想好要怎么谢了。”商晞正色道,“知恩图报是基本原则。” 傅从宵已经准备接受新书签的馈赠了,姿态舒展地等着下文。 小夜莺斩钉截铁道:“师哥!我下周去北京,你要什么特产我都给你搬回来!” “你就算想要故宫,我高低也得搞块明朝的大红砖送给你!” 傅从宵:“……” “怎么突然要去北京?” “荣教授说,有国外的声乐教授过来交流访问,她想带我们几个过去听课,外加过去参加几场研讨会。” 商晞看了一眼日历:“也就出去七八天,反正也考完了,爽玩!” 傅从宵心想,他重新拥有他的生活似乎仅有几天。 短到让人生气。 他把烦躁和不悦都隐藏得很好,淡声说:“确实是很好的机会。” 商晞还没去过北京,对即将到来的旅途很是雀跃。 新学期里,他见到了百灵师弟和画眉师妹,情况远比预料的要让人放松。 荣教授的师门一样和谐轻快,师弟师妹都有点腼腆,一聊起来,共同话题意外很多。 他们未来也许会是竞争对手,至少现在是同道中人。 几只小鸟合唱时一起共鸣,灵魂都舒畅到像在泡温泉。 商晞正式荣升高二学长,能像傅从宵那样冷淡又不失高贵地偶尔起范,非常爽。 “我现在也能被人叫一声师哥了!我的师弟超级粘我!”他嘚瑟道,“当前辈的感觉果然很好!” 傅从宵只是笑着点头,眼眸深处却没有温度。 没过几天,商晞收好行李,准备去参观敬仰许久中央音乐学院。 出发前,他特意问了一声。 “师哥,我要走好几天诶,你要不要来送我?” 傅从宵在写卷子,没有回头。 “很忙,估计没时间。” 商晞怔了下,轻轻喔了一声。 他轻轻摸着手机一角拴着的蛇牙护身符,有点难过。 作者有话说: 小夜莺:q∧q 路过的学姐:你快哄他!!!!!!!!! 第33章 甜歌·17 坐在机场大巴上,商晞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手机。 坏了,好像在和师哥闹别扭。 他大大咧咧惯了,几乎没有和谁冷战过。 师弟师妹都难掩兴奋,还在小声嘀咕第一次做鸟的新鲜事。 商晞看着窗外,手机突然震动。 [长宵]:一路平安 商晞盯着看了两秒,决定不回复。 师哥就是故意不送他的,忙个屁。 小鸟审判官在心里正义落锤。 罚坏蛇被冷战三天! 两排夜莺唰唰应和:“清汤大老爷——” 十分钟后,手机又震动一下。 [长宵]:飞机上很冷,记得找空姐要毯子。 商晞冷酷地开了静音。 人走不知道送一送,这时候想起来嘘寒问暖了。 虚伪! 宿舍里,傅从宵烦躁地转了几圈笔,不知道该再说什么。 他等了半分钟仍没回音,直接打电话过去。 微信电话被慢吞吞地接了。 “干嘛。” “给你发消息,看见了吗。”傅从宵问。 “哦。” 傅从宵沉默片刻,慢悠悠道:“商晞。” “嗯。” “在闹脾气是吧。” 商晞登时心虚起来:“唔……” 他心里的小鸟法官双手撑桌,姿态强势:“心虚什么!就是在闹脾气!” “商晞你要硬气起来!” 少年十分硬气地说:“那你哄啊!” 傅从宵怔了下,也没忍住笑,笑了足足半分钟。 等笑完以后,语气也转得放松温暖。 “北京之后几天风景很好,有机会可以去景山公园逛一下。”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找老周开个假条,过去接你。” 商晞小声说:“好嘛。” “那我先挂了。” “嗯。” 电话挂断,少年发了半分钟的呆。 不对!人家也没哄啊!! 诡计多端的坏蛇!!! 飞机上果然很冷。 商晞裹好毯子,不适应感仍然有些明显。 整个暑假,他基本都在家里,偶尔外出也是逛逛吃吃。 今天和师门一起出行,才有种重新回到普通社会的不真实感。 人们大部分都是普通模样,由于天气热,有不少年轻男女都穿着t恤甚至背心,或者穿着凉鞋。 商晞会不自觉地看向他们的脖颈和脚踝,有种难以言说的低落。 如果某一天,蛇裔与羽裔的秘密被公之于世,人们可以凭借衣服外表一眼认出来,谁是同类,谁是异端。 而一直穿高领衣服和长裤的人,恐怕也会被孤立。 好想摘掉脚环,然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感到不安时,仍是轻轻摸着那颗蛇牙。 傅从宵送他礼物前,早已把蛇牙打磨得干净圆润,不会轻易刺破指腹。 有些时候,它的确是让他安心的护身符,就好像师哥随时都在他身边一样。 入夜时,一切都变得寂静。 傅从宵还有两份卷子没有写,在察觉到安静时下意识侧目,看见寝室里黑暗空荡。 他逼自己刷会儿视频转移注意力,又或者开着音乐刷题。 第41章 但内心始终焦躁着。 片刻以后,小蛇从毯中钻出来,嘶嘶地吐着信子。 它左右探寻着,像是不知道要去哪里,片刻后游上商晞的床侧扶梯,靠近了他散乱的被褥。 小蛇犹豫片刻后,钻入柔软被褥里,一瞬间被最熟悉的费洛蒙完全笼罩。 它任由犁鼻器贪婪地摄取所有气味,不安感即刻降到最低点。 已经忍受太久了。 整整一个暑假,他都见不到他。 开学还没有过几天,又要分开。 他知道这些话都不能说出来。 他变得粘人,依赖,也许还有病态的占有欲,这些都不能见光。 小蛇蜷在被子的深处,等待着所有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消退。 它继续忍耐着孤单。 北京果然连着几天都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商晞玩得很尽兴,还在中央音乐学院被很多教授加了好友,去录了好几首歌作为实验素材。 他不喜欢歌剧和声乐,每次练习时都是挑几首自己喜欢的流行歌,但荣教授对此完全没意见。 “唱歌不是为了拿高分,也不是为了证明技巧,本来就是为了抒发你最本真的情绪。” “那如果我唱很悲伤的歌呢?” “悲伤从来都是很有价值的存在,也许对实验物来说会有镇静和压制效果。”荣教授耸耸肩,“做你自己就好,不用太在意其他事情。” 交流期间,他听了好几场讲座,还被某位教授笑着问要不要来他那里本硕连读。 小老太太直接上去给人一拳:“想什么呢!这孩子早就是我学生了!” “哎你看你!退休了脾气还是这么大!啊哟,劲儿也大!” 几个小孩都是第一次去北京,教授特意安排了博士师哥过来当向导,把故宫长城之类的景点都安排了一遍。 转到前门时,商晞买了好几样特产,也不确定傅从宵喜欢吃什么。 文创店的小玩意买了很多,大部分都是珐琅彩的冰箱贴,很漂亮。 忐忑地等待几天以后,终于到了回杭州的日子。 一出行李转运处,商晞一眼看到瘦高的身影。 “师哥!”他推着行李箱冲过去,"我在这边!" 荣教授走在后面,感叹道:“年轻人真有活力啊,这飞机坐得我腰都快断了。” 小夜莺一路飞奔,冲到师哥面前率先捧起一大袋礼物。 “全都是你的!怎么样!” 傅从宵帮他接过行李箱,抽空看了一眼礼物。 一半冰箱贴流麻书签,一半碳水高糖炸弹。 “也没必要买这么多。” “要的,”商晞固执地说,“你明年就要读大一了,我们再过一年,都见不着面了。” 傅从宵动作一滞,呼吸都变沉了几分。 商晞紧紧地靠着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也在汲取久违的安全感。 两个少年一起往前走,连在大巴旁放行李时都靠在一起,直到回校时距离都没有拉开过一米。 他们已经习惯了一种不曾被察觉的共生。 拖着行李回去时,宿舍门口站着两个老师,其中一个瞧着像是周教授。 “教授!”商晞雀跃道,“我给您带了稻香村,特别好吃!” 周宝福很勉强地点了一下头。 傅从宵站定在他们面前,已经有了预感。 “从宵,刚才没有打通你的电话,”宿管老师低声说,“很抱歉,你父亲他……” 商晞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抓紧了傅从宵的袖子。 “你爸爸在一个小时前,醉酒后意外触电,已经抢救无效去世了。” 傅从宵的眼神透露着悲凉与笑意。 他静静站着,说不出什么。 宿管老师非常明白他此刻的心情。 “这件事太突然了,但人生就是会有很多意外,你现在有任何需求,包括今后需要心理医生,都可以和我们说。” 傅从宵平静道:“我去奔丧。” 周宝福凝神说:“需要我陪你吗,面对这些事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商晞突然开口:“我也要陪他一起去。” 傅从宵反而愣了一下。 他其实早已做过无数次心理准备,但也并不确定,张红是否真的会安排这场死亡。 他预备过该怎样去面对这些,怎样独自度过整个葬礼期,却唯独没有幻想过,自己可以被陪着。 他此刻才露出十八岁孩子应有的迷茫神色。 “你们……可以陪我吗?” “当然可以,”周宝福不假思索地说,“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你身边长辈很少,有师长陪着,就算有什么事不知道该怎么办,随时也可以问我。” “至于……”周宝福看向商晞,不确定道,“商晞的学业现在很稳定,我可以帮他再争取三天假期,但时间到了还是要回来上课。” 学生有特殊情况,在重大变故前有好朋友陪着也是少许的安慰。 傅从宵站在原地许久,握住了商晞的手。 后者一瞬反握得更紧,努力地给他力量。 傅从宵轻声说:“所以,我爸爸真的去世了?” 宿管老师红了眼睛:“我们都很抱歉,孩子。” “好的,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一切,反而像在放八倍速的电影,变得快速而模糊。 磕头,烧纸,看着棺材里的身影发呆,然后面对所有人的眼泪与安慰。 傅从宵清楚知道,这个父亲的存在是空洞又讽刺的一个笑话。 但他也知道,从今往后,他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了。 他存在于人世的羁绊已经少到几乎没有什么。 张红戴着黑纱,留着眼泪感谢周商二人的陪伴,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同一个慈爱的母亲。 她在巨大的悲痛前竭力支撑着自己,泣不成声地解释这场祸事的来龙去脉,配合警察完成一切调查。 傅家老太太反而像是早已知道这一天会来,眼泪不怎么掉,只是虚弱而疲惫,更多时间都在独自休息。 停灵的三天夜里,商晞都睡在傅从宵的床上。 他轻轻抱着那条蜷起来的蛇,隔着睡衣用体温去暖它的每一寸鳞片,用掌心去捂它冰凉的尾巴。 小蛇睡起来几乎没有呼吸起伏,只是每过一会儿就会轻轻动一下,确认商晞是否还在。 少年用掌心和指腹温暖着它,不断地轻抚着。 他知道,它的灵魂从未有过剧毒。 它只是脆弱的,不安的,需要被紧紧抱住的一条小蛇。 第34章 甜歌·18 葬礼结束后,张红把他们送到了车边。 傅从宵站定看她,以为有什么话要警告或嘱托。 但张红什么都没说,示意佣人递来一个礼盒,里面装着围巾、手套和新风衣。 “少爷,秋天会冷,您在外记得照顾好自己。”佣人说,“老太太这几天恹恹的,还在休养身体,就不出来送了。” “明白。”傅从宵看向张红:“谢谢。” 张红点了一下头。 她是个很普通的女人。 出身,背景,连名字都泯然众人。 但就是这样的人,一声不吭地嫁入豪门,并且让丈夫死在酒色里,最终成为了集团的核心高层。 像是出门买菜一样,完成了一场二十几年的阳谋。 再回学校,悲伤的气氛很快被冲淡。 这些日子里,商晞的朋友越来越多,特别是在运动会以后,扩列的人数指数级增长。 “是他是他!那个风油精战神!” “早就换版本了,现在是红牛之神!我上次听他唱完歌以后考试愣是没睡着!” “你反省一下自己好吧为什么每次考英语都能猛睡啊!!” 商晞的扣扣空间里全是乱七八糟的转发,各种段子梗图乱飞,朋友们都在哈哈哈哈点赞评论。 时间一久,经常有人邀请他一起出去玩。 “晞哥!周末一起去漫展吗!” “这周五,高二年级好多人一起唱k打狼人杀,你来吗~” “红牛宝贝——我们明晚要考个试,你能提前给我们开个光吗,今晚请你吃饭!!” 商晞喜欢交朋友,但尤其记得要把师哥带上。 傅从宵平日里喜欢清净,他很少打扰他,但最近这段日子性质特殊,最好还是转移下注意力,没心没肺地找点乐子。 傅从宵也不推辞,很利索地过去了。 一进包厢,商晞和大家打招呼:“嗨!我把我师哥也带来了!” 大伙儿先是一愣,然后更热闹了。 “学长好帅啊!!我看到有人在悄悄学你贴鳞片了!!” “一起唱歌吧,我刚点完好几首,你们看加点什么好?” “两个学长都好帅啊,来加个微信吗!” 傅从宵淡笑一下,更多时候只是坐在商晞身边,听他唱歌,看其他人打游戏。 第42章 商晞随便挑了一首歌,把麦克风递给他,后者也并不犹豫,低声跟着唱。 十七岁的傅从宵,嗓子已经偏向成年人,磁性微哑,听得让人脸红。 不知道是谁把空啤酒瓶放到桌上,开始吆喝着玩真心话大冒险。 在乱七八糟的切歌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场游戏。 酒瓶转到哪,惩罚就到谁头上,现场一片怪叫声。 商晞正在炫果盘,冷不丁被指到。 他今晚唱过几首歌,让大家精神状态额外的嗨。 “是你!红牛之神!” “哈哈哈哈要不换人吧,真怕整个什么大活出来!” “不行,不许逃!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商晞心想自己应该没什么怕的,正色道:“真心话!来吧!” 上一个被罚的人清了清嗓子:“如果有人抢走你喜欢的人,你会抢回来吗?” 傅从宵本来有些困意,侧眸瞥他。 小夜莺直接坐直了。 “如果只是一点点喜欢的话,抢就抢了,说明那人没眼光。” 同学心领神会道:“那如果是非常喜欢的人呢?!” “嗯……”商晞斩钉截铁道:“先捆回来,然后一边抽一边问还敢不敢了。” 傅从宵有点惊讶,其他人更是跟着起哄。 “晞哥的画风不对啊!!” “居然会这么直接,完全没想到——” 商晞咬了口西瓜,不以为意道:“重要的人就该锁在身边,别人多看一眼我都不爽。” “好有占有欲!意外地很a啊!!” “跟你谈恋爱搞不好超刺激哈哈哈。” 师哥在一旁喝着啤酒,若有所思。 过了几轮,酒瓶转到傅从宵。 小学妹毫无求生欲地扔出劲爆问题。 “你最疯狂的幻想是什么!” 众人一静,更加欢乐地开始起哄。 “要来了要来了!!” “哇,这是我们能听到的吗?” “盲猜一个炸学校或者拆颈环,反正我天天想这样。” 傅从宵的眸中涌起笑意。 他像是终于能把幽深的欲念亲口讲出来。 “最疯狂的……” 商晞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他。 傅从宵淡声道:“吃掉室友。” 有人直接想起来什么:“商晞好像和他是一个宿舍的!” “啊,我见过晞哥本体,小小一只看起来真的很好吞掉!!”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有过这种念头!草!我的罪恶感减轻好多!” “我室友闻起来也超香啊啊啊今天终于可以讲出来了!” 商晞怔怔看着他的眼睛,后者并不避开,反而坦荡到露骨地予以凝视。 他们的目光接触了三秒,让少年甚至觉得漫长。 某个瞬间里,商晞像是回到夜莺的状态里,感受着蛇类独有的注视。 只需要一口。 如同咬住糯米糍一样,那人轻易可以将自己一口叼住,然后轻松吞掉。 生理性的恐惧与难以言说的惶然感同时迸发,剧烈到像某种异常的亢奋。 夜莺与眼镜蛇的体型差,让前者的挣扎都能显得微不足道。 商晞终于开始想,他和天敌居然住在同一个宿舍里。 这条蛇允许小鸟呆在头顶,也纵容小鸟没事嚼嚼尾巴尖。 可只要一瞬间,任何一个瞬间。 他都可以被尽数吃掉。 有学姐过来拍肩。 “别怕别怕,宿舍都有特殊感应系统,就算你师哥真的一口吞掉你,宿管也会拎着尾巴逼他吐出来。” 也有人一顿狂笑。 “鬼故事,学姐讲的案例真的发生过。” 大伙儿终于能把平时压抑着的小心思都释放出来,明显解脱很多。 “继续继续!” “哎,原来咱都是尽量装得像个人,哈哈哈哈我释怀了。” “这有什么,谁还没点阴暗小心思了。” 商晞端着餐盘,有点食不知味地又咬了一口菠萝。 他咀嚼果肉时,果肉也在咀嚼他。 酸甜里透着刺痛,但仍旧诱人。 身旁的人信手叉走一块,轻描淡写地问:“怕了?” 商晞再度抬头。 “早该怕了。”他说,“就该躲开你,越远越好。” 傅从宵垂眸淡笑,侧身去拿纸巾。 似乎从游戏开始前,他们就靠在一起。 包厢很大,有无数个可以坐的地方。 沙发,凳子,地上的软垫。 可偏偏他们抵在一起,肩并着肩,腿靠着腿。 傅从宵去拿纸巾时,两人的距离被进一步缩减,连温度的传递都变得更加直接。 商晞低着头,仍旧没有躲开这种接触。 傅从宵拿到纸巾,缓慢地把它揉成一团。 仿佛在漫不经心地侵占摧毁着某种柔软。 “晚了。” 两个少年像是同时在感受着包厢里的喧闹,与一种心照不宣的漫长沉默。 直到酒瓶再度旋转,瓶口对准了商晞。 “哈!晞哥今晚运气不太好啊!” 商晞终于回过神,想都没想道:“真心话。” “不行哦,刚才已经选过了,”有人嘚瑟道,“你只能选大冒险啦!” “啊……”商晞头痛道,“我不想出去找陌生人要微信什么的,你们手下留情。” 刚才他亲眼看到了,惩罚变得越来越难。 其他人早就被折腾了好几轮,这时候才不肯轻轻放过。 “给晞哥来点狠的!我靠我刚才真的去找服务员买高考卷子诶,人家看我像弱智!” “你想多了,服务员在这什么乐子没见过。” 上一轮被惩罚的人想了半天,出了个还算好完成的。 “这样,包厢里你随便挑一个人,跟他十指相扣十五秒。” 傅从宵眸色微动,商晞立刻找到平时关系很好的实验课搭子。 “我跟老陈牵!” 老陈想都没想就把手递过来了:“还不谢谢你的好兄弟!” 商晞伸出左手,下一秒,他的视野被另一只修长冷白的手截断。 “和我牵。” 傅从宵的眸子被灯光映得犹如冷翠。 寒冷又漂亮,令人移不开视线。 商晞愣在原地,在还没想出对策的同一秒,已经被十指紧扣。 始作俑者平静道:“计时吧。” 包厢里的尖叫声已经震耳欲聋。 “卧槽!!!” “我靠我靠还能这样吗??真的可以吗??” “好撩啊卧槽!学长你不会对他有意思吧!!” 老陈自觉地缩回手,顺带抓了把瓜子,以目光表示‘哥们,兄弟也帮不到你了’。 商晞几乎听不清其他人在尖叫什么,只是被牵得脸上发烫。 他急着找老陈,就是因为有种无法言说的心虚。 他就是想躲开傅从宵,刚才的时机也明明不算晚。 但傅从宵不急不徐地说一声晚了,定局也会被尽数搅散。 一人掌心潮湿,一人掌心微冷。 他被牵着手,就好像被汲取着更多温度,也再度被蛇尾无声锁住。 其他人都在笑:“慢点数,不急着数完!” “十!九点五!九——” 有个学妹捂着脸起哄:“学长!!你解释一下!!你在做什么!!” “我在对我的室友好好道歉。”傅从宵平和一笑,低声问,“刚才说想吃掉你,没有吓到吧。” 商晞原本在尽力忘掉那句话,没想到被对方如挑衅般再度摆到面前。 “你……” 他报复般扣紧五指,让指甲都刺得对方手背微痛。 可傅从宵没有躲,仅是温和从容地看着他。 哪怕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哪怕一切都在暗流涌动。 傅从宵演得沉稳不迫,外人也根本不会知道,每个字都灼热到何种程度。 少年窘迫地说:“好了,十五秒到了。” 傅从宵轻声问:“我怎么觉得,你不想松开呢?” 商晞别开头,再也不肯说话。 第35章 甜歌·19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十二月,各校预考的时间到了。 实际上,在ktv聚会之后,商晞与傅从宵就很少碰面。 一个人打算考艺术院校,争取去中央音乐学院的保送名额,另一个则早就收到各大军校和公安大学的邀请,需要封闭式训练。 商晞一个人在宿舍呆了两个月,有点闷闷不乐,偶尔在微信里对傅从宵发小鸟飞踹的表情包。 然而那边的训练,包括定向越野等高强度长程项目,不可能有空回个消息。 他像在靠漂流瓶聊天,隔个三五天才能收到傅从宵简短的回复。 商晞其实知道,两人之间一直燃着一点暧昧又朦胧的小火焰,他比较矜持。 第43章 现在也没有矜持的必要了,小夜莺忧伤地想,异地关系真像一场瓢泼大雨。 老周提前安排好了日程,打算亲自陪傅从宵去参加各校预考。 虽然后者早就考虑好去做特警,但保险起见,有备选项也不错。 十二月四日,商晞和老周一起去了机场,终于见到了傅从宵。 他第一眼没认出来。 人倒是没怎么变,就是感觉是在气质层面,那人一夜之间从高中生变成了大学生。 傅从宵体能过硬,又擅长夜间作战,去封闭式训练时强度拉得很高。 他如被淬炼得宜的上好利刃,薄肌让肩线脖颈都变得更修长好看。 商晞站得不近不远,不作声地瞧他。 两个月不见,有点陌生了。 “还是你师弟心疼人啊,特意说过来送你,”老周感慨道,“也是,你去北京得到处折腾,至少小半个月回不来,这个学期都没怎么在学校呆着。” 傅从宵走向商晞,后者下意识退了一步。 傅从宵站定了。 “你怎么又长高了。”商晞抱怨道,“感觉气质像杀过人一样,特别锋利。” 傅从宵瞧他的表情,说:“嫉妒了?” “特别嫉妒。”商晞叹气,“我商某人何曾不想成为一只歹毒的夜鹰。” 少年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东西,递到他的面前。 “听说你要去参加预录考试,喏,这是给你的礼物。” 他说话时有点小别扭。 “你也可以当成……护身符。” 傅从宵接过去,发觉是小羽毛做成的小挂坠。 夜莺的羽毛很软,浅褐色虽然不起眼,但让人想到松软的糕点,可口的咖啡。 他当着他的面把挂坠拴在自己的手机壳上,张开了双臂。 “师哥抱。” 商晞怔了下,转头看老周:“这人谁?” 老周:“你师哥多久没见你了!这是人之常情!” 傅从宵大大方方地张开手,看起来很坦荡。 商晞走过去抱他,下一秒被重重拥紧。 傅从宵把脸埋进他的脖颈里,深呼吸着,双臂都锁得更紧,几乎想把他揉进自己的怀抱里。 两个月。 两个月都没有见到你。商晞。 亏你还记得来机场送我。 商晞被勒到有点喘不过气,但还是乖乖地任由师哥狂吸。 他早就习惯了这样,毕竟自己这么可爱,被吸也是人之常情。 傅从宵很喜欢他身上浅淡的草叶气息,每次都会深嗅很久。 再松开手时,高挑的青年揉了揉他的头发。 “再见了。” “拜拜。”商晞说,“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一盒驴打滚。” 两人告别之际,老周在旁边看得很欣慰。 “真像亲兄弟啊,感情能这么好也是难得。” 安铭:“嗯,您就这样理解就可以了。” 实际上,傅从宵是作为顶级毕业生去北京参加交流考试,大好前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他去北京的同一时间,各大高校的特殊招生办也直接来到启星本部开了宣传会。 全浙江省的特殊觉醒人才都在这座学校里,无论是科研、艺术、体能,蛇裔与羽裔的学生都绝对会成为未来的顶尖从业者。 高校宣传会连开两天,学校直接腾空了四层教学楼,方便不同专业、不同特色的招生老师进行宣讲答疑。 由于经费过分充足,走廊里还设有不限量的饮料糕点,高一到高三的学生都可以随意进出体验。 每当到了这种时候,身怀绝技的学生们往往忙得脚不沾地,每天微信新增十几个985&211老师的招生用微信。 血裔略差的学生会有些尴尬,毕竟就算基因觉醒了,似乎能力方面也还是很普通。好在不用应付上课,可以多放几天假睡个好觉。 商晞加了几位声乐和作曲系老师的微信,在跟朋友们叽叽咕咕哪一层的茶歇好吃。 师弟已经有了前沿战报:“去四楼!四楼的无花果凉糕还有提拉米苏都巨好吃!” 师妹吃饱喝足:“报告!三楼有鲜榨橙汁,二楼有芥末三文鱼三明治!” 商晞:“我靠,今天吃这么好!” 安铭:“嗐,学校也要撑面子的呀,校董们也确实有钱。” 商晞溜达来去,跑到三楼去喝橙汁。 一杯喝完,确实甘甜可口,妙不可言。 他随手要再倒一杯,身后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是商晞同学吧。” 小夜莺笑容一滞,一手拿着橙汁瓶,一手拿着纸杯。 “要不,我……我倒回去?” 女老师没忍住笑:“不用,这是你们学校提供的,你喜欢的话来几杯都行。” 她指了一下自己的胸牌,解释道:“我是在四楼403的袁老师,是特意下楼来找你的。” “诶?” 商晞刚扫荡完三楼,兜里装着三明治,手里捏着小蛋糕,胳膊还夹着一份芝士蛋奶棒。 他有点尴尬。 女老师喊助理过来,帮忙替零食圣诞树般的夜莺送货。 商晞临时多拿了两份热狗肠,拜托助理小哥一并送到宿舍。 “放门口就行!谢谢!!” 小哥有点幽怨:“您是连吃带拿啊。” 商晞:“那可不,毕竟我也是学校的栋梁。” 两人再度上楼时,商晞有点摸不透袁老师的来意。 所有艺术、人文类的招生,都在一楼,他昨天已经呆了一下午,还给好几个人唱过歌。 二、三楼是理工类招生,四楼是军校。 难道是袁老师认错了…… 看清校名时,商晞眉毛一跳。 真是军校,还是顶级的top3。 “您会不会……找错人了?” 袁老师温和道:“没有哦。” 两人在教室里坐下,从电子屏上的ppt,到宣传横幅,无一不是明快有力的风格。 商晞内心涌起难言的憧憬,仍是有点失落。 “老师,我的本体是夜莺,可能不太符合贵校招生的要求。” 毕竟,夜莺似乎只会歌唱,也并没有更拿得出手的地方。 袁老师说:“我听过你的歌。” “你之前录制的音乐,似乎在医院、学校、军队,都做过相关的多次实验。” “这次上级特意派我来,也是想问问你。” “商晞,你考虑过做一名军医吗。” 商晞下意识道:“我也可以吗?” “我看过你的成绩,本身离普招分数线不远,何况你还是艺术特长生。” 袁老师温柔道:“更重要的是,优秀的士兵无处不在,灵巧的军医世间难寻。” “你的声音有鼓舞与治愈的能量,对于需要在身体和精神层面疗伤的一众人群来说,难能可贵。” “如果真的爆发战争,你身形小巧,夜视极强,也能够快速行军,以远超于常人的天赋施展抱负。” “商晞,我已经在你的眼中看到这份热情了。” “是的,”少年不假思索地说,“我一直,我一直都渴望去做更多的事情。” “我不想呆在舞台上,也不想被圈养在某个艺术家的名号里。” “我很久以前,就想要做医生,做律师,我想要去保护更多的人!” 袁老师听得惊讶,也更加欣慰。 眼前的少年,显然不是普通军校生那样五大三粗的风格。 他纤细,温和,与江南子弟特有的文气。 可他一样能让人看到坚韧、责任,与对这个世界的爱。 这很重要。 “这是宣传册,这是定向招生相关须知。”袁老师把文件递给他,“如果你有这方面的考虑,可能要做很多体能方面的训练,你才高二,还有很长时间可以考虑和准备。” “加油,老师很看好你。”她眨眨眼睛,轻声说:“另外,我还有个私人的建议。” “你可以试试,自己有没有靠声音定位病灶的能力。” 商晞:“……!!” 万一有这种本事,他岂不是可以成为行走的海陆空ct机。 小夜莺脑补了一秒自己成为国之重器被中英美多国争抢的壮观场景。 他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想什么,哪个国家也不缺ct机。 “好的,谢谢您!” 再回到宿舍时,隔壁的蝮蛇师哥叼着牙刷打了声招呼。 “哟,什么时候外卖可以送进学校了?” 小夜莺抱着一大袋零食饮料郑重道:“你不懂,这是命运的馈赠。” 命运搞不好会让他成为闪闪发亮的战地医生,在枪林弹雨里一边高歌一边救死扶伤。 当天晚上,傅从宵在电话里听到喜讯,表示恭喜。 “那你知道,军医的基础体能指标是十公里起步吗。” 商晞被芥末猛然呛到。 第44章 作者有话说: 小夜莺:咳咳咳咳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36章 甜歌·20 “不过,我可能和你不会在同一所大学。” 隔着电话,傅从宵的声音显得额外认真。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如果你选择去做军医,要付出比常人多数倍的脑力与体力,但与之对应的,是毕业后就直接拥有很好的军职,前程也会更加光明。” 商晞本在雀跃,好奇道:“那你的学校,是比我的还好吗?” 不然,为什么他们不能在同一所大学读书? “不是这样。”傅从宵说,“有些时候,不能单纯靠排名来对比,哪个更好。” “你是夜莺,既可以适应群居,也可以独行。但我的天性,还有我这些年的个人性格,都不适合集体生活。” “我做特警以后,也需要适应小组作战,但职业选择会更加灵活——排爆手,突击手,狙击手,这些都可以灵活选择。” 商晞听他解释着其中细节,忽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傅从宵。” “什么?” “我之前就想说,你以前给我讲课的时候,还有认真解释这些事情的时候,都特别……像我哥哥。” 傅从宵平淡地应了一声。 商晞:“干嘛,在夸奖你。” “那谢谢了。” 次日,商晞和周教授汇报了昨天的收获。 后者一拍脑袋,即刻安排他去了校医院。 “先来这里试试看。” 两个学生并肩坐着,表情都不太好受。 商晞并不认识他们是谁,但也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周教授说:“你试试,感受下他们哪里不舒服。” 小夜莺迟疑道:“从哪开始?” “我又不是夜莺。”老头耸耸肩,“你自己看着来。” 商晞绕着两个同学走了两圈,心想胆子大点好了,失败了也没什么。 他示意他们分开地远一些,不自觉地轻哼起来。 如同在调整琴弦的松紧一般,他持续而稳定地哼着中央c。 声音对于他来说,仿佛可以操纵的湖水,能稳定地往外扩散,被阻碍时也会有对应的反应。 商晞低着头哼了一会儿,能够感觉到一个人的腹部会吞咽他的声音,就好像那里有什么炎症。 而另一个的头部会反弹他的声音,如同遇到什么阻碍。 这种细腻的感受难以言说,但真的存在。 他中断了人工音叉般的哼唱,说:“一个头疼,一个胃疼,对吗?” 周教授示意那两个学生先什么都不要说,引导道:“还有呢?” “左边这个同学,感觉是火辣辣的疼。”商晞思索着刚才的感应,“右边这个,唔,偏头痛的原因跟鼻塞也有关系?” 周教授此刻才面露惊讶,说:“真是好苗子啊。” 学生当了半天小白鼠,苦哈哈地说:“老师,我现在能去拿药了吗。” “快去快去,辛苦你们两了!” 等那两人陆续走了,老头看向商晞。 “你之前确实跟我说过,你想当医生。” 某位教授看夜莺的同时,像是看见无数篇论文长着小翅膀绕着他飞舞。 “不可思议……怎么会这样。” 商晞小声说:“但是当军医需要体能训练,好像要跑十公里。” “不止,二十公里也有可能,循序渐进嘛。”周教授没当回事,“行军打仗就要有钢铁般的意志和身躯。” 商晞看他说得这么轻松,有点自我怀疑:“那您跑十公里要多久?” “三十分钟。”周教授愉快道:“我会骑电动车。” “……” 学校的生存课里,一直有体能课这一项,常规来说,只要完成a级基础课程就能毕业。 商晞清楚,傅从宵之前在d级课程上都拿了满分,也因此被各大高校抢着要。 没过多久,师哥从北京考完试回来,小夜莺嗫喏着跟他商量,能不能先私下练练看。 报课这种事,定了不好反悔。 他要是私下练小课都撑不过去,也别想太多以后。 傅从宵挑了个清晨,约他一起出去慢速晨跑。 “今天能跑三公里就可以,主要是跑姿和呼吸节奏。” 两人并没有去操场,而是步入原野深处,踩着落叶一路向前。 大概五百米以后,商晞的表情开始变得痛苦。 再一扭头,傅从宵的身上连一丝汗都没有,纯粹是在陪他散步。 小夜莺磨牙:“蛇跑步就是快啊,一点难度都没有。” 傅从宵的节奏依旧连贯,漫不经心地说:“你再想想,蛇有脚吗。” “……哎?” 商晞隐约间发现了世纪爆点。 蛇,从来就,没有脚!! 蛇虽然移动速度快,都是连滑带游的,跟跑步没有关系!! “那你——你怎么会体能好成这样?!”他一时间有点难以置信,“我还以为是天赋加成。” “我的肌肉爆发力确实很好,”傅从宵说,“但其他方面,还不是硬练。” 商晞肃然起敬。 他虽然有些难以应付,但在师哥的陪伴下,竟然一点点开始加练了。 清晨,夜晚,在银杏叶被踩碎的微响里,在某些蛇类和鸟类睡意朦胧的注视里,他们进行着b级体能训练。 “你骨骼发育还不够完整,也不用透支太多。”傅从宵按着三大军校的招生考核标准,帮他做了攻略,“体能c级,飞行d级,长途飞行耐力赛最好拿个名次。再就是艺术和学医方面最好拿几封推荐信,升学会很轻松。” 商晞:“这就安排完了吗!!” 傅从宵想了想,又勾了几门科目:“这几门的考试成绩要重点看顾。” “停一下,”商晞只知道普通高中生的升学流程,“那你之前,也是这样弄的吗。” “制定训练和得奖方案,写自荐信和推荐信,整理个人档案,就是这样。”傅从宵说,“我拿了四封推荐信,所以很顺。” 商晞:oao…… 小夜莺迅猛地把当前发展告诉了父母。 罗素荷予以评价:“你能遇到小傅这样的朋友,是我们家祖坟冒了青烟啊。” 商晞:“妈等等有什么不太对吧!” 他的父母自然都支持他的专业选择,只是对自家小孩想做军医这件事感到惊讶。 毕竟小晞从小看起来软乎乎的,可爱又粘人,画风一直都偏向吉祥物。 也在同一时间,他们得知了傅从宵父母双亡的情况,以及他得到保送资格的好消息。 夫妇商量过后,特意在周末开车来到杭州,请他们出来吃饭。 傅从宵进酒楼时,发现包厢排场过于正式,有些轻微的不习惯。 “从宵,”商和平搓着手道,“叔叔阿姨想给你简单地办个庆祝宴,恭喜你被心仪的大学保送录取。” “你真的非常优秀,你的家人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傅从宵站在门口,神色有些放空,他从未被这样看重和在乎,几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和你商叔叔定做了一枝钢笔,暗纹里刻着你的名字缩写,给你做升学礼物。”罗素荷把小礼盒递给他,又笑着道,“如果你愿意的话,不管是高中的最后半年,还是大学、工作以后的任何时间,我们都欢迎你来我们家常住,你就是商晞的亲哥哥。” 商晞慢悠悠道:“哥,愿意吗,不愿意你还能赶紧跑。” 傅从宵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学期结束以后,他还能去哪。 老太太经历丧子之痛以后,已经去了疗养院,嘱咐无事少来探望,希望独自闭关修养。 而张红和傅明耀也搬离了老宅,住进新置的大平层里。 他竟然可以有新的归处了。 “你不用觉得有压力,”商和平感觉气氛太正式了,特意说,“我们家永远欢迎你,本来一开始就很有眼缘,你又对小晞体谅照顾这么久,我们真的非常喜欢你。” 商爹默契地吞掉了心里话。 你能忍受这孩子天天半夜骑脸k歌也已经是奇迹了。 傅从宵无法回应更多,深深鞠躬,说了声谢谢。 罗素荷用力拥抱他。 “为了庆祝你被大学录取,晚点我带你们去照相吧。” “给你单独照一张,你和小晞一张,咱们一家人也照一张。” 傅从宵被抱得有些愕然,轻轻说了一声好。 于是宾主尽欢,吃了顿很是愉快的饭。 等送别傅从宵,商晞留在爸妈的车上,好奇地问:“以后他就算我亲哥哥了吗?” 商和平在看微信里发来的样片,觉得满意。 从宵一加入合照里,全家的颜值都被拉高了。 “法律意义上当然不是,但感情方面,我们都很愿意把他当成家人。” 第45章 “哦。”商晞又问,“那我以后要是想跟他谈恋爱怎么办?” 商和平:“……?” 罗素荷有点宕机:“啊?” “我还没想好,毕竟高中还没读完,也不急着谈恋爱。”小夜莺懒散道,“但是你们平心而论,从能力、性格、脸,还有其他方面,还有比他更合适的吗。” “你们也不希望我出去相亲结婚,然后半夜唱到人家报警吧……” 罗素荷脸上的表情丰富精彩。 商和平冷静道:“不管怎么说你们要做好措施,保护好身体健康。” 罗素荷一巴掌抽到丈夫脑袋上,转而认真询问。 “你——真的喜欢你从宵哥哥?” 小夜莺耸了耸肩:“还没呢,我比较矜持。” 作者有话说: 商和平:你可太矜持了!!你可太矜持了!!你可太矜持了!! 第37章 甜歌·21 一时间,商家父母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坚决制止吧,人家明显还没开始谈。 刚才吃饭合照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只是友好互动,明显没有小情侣的那种腻歪黏糊。 完全同意吧,一下子也没法立刻接受。 商和平很快反应过来:“你可真会卡节骨眼啊。” 商晞:“那可不。” 罗素荷反而比丈夫接受的要快。 “你还年轻,现在想和谁谈恋爱,都未必能走到最后。” “所以,我们拒绝也好,同意也罢,结果怎么样都是看你自己。” “你爸说的注意措施,我不太同意,你现在年纪太小了,不能尝试某些东西,但如果你真和他谈恋爱了,拉拉手接个吻,妈妈还是理解的。” 小夜莺有点害羞:“不至于,我脸皮可薄了,手都没给他牵过。” 商和平后知后觉道:“那人家喜欢你吗?万一人家喜欢哪个漂亮蛇姑娘呢,你两还有物种隔离。” 罗素荷拧他的脸:"什么叫物种隔离!都是我儿子!说的跟小猫小狗一样!" 商和平被掐得龇牙咧嘴,愣是不敢往下说。 一个小鸟一个小蛇,你就硬是当不知道!你可真行! 商晞再回宿舍时,傅从宵在等他回来,眼神询问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哦,”商晞说,“跟我爸妈商量了一点事情。” “什么事?” “不告诉你。” 傅从宵轻嗯一声,继续写卷子。 商晞反而有种把家庭新成员排除在外的心虚。 他不肯讲实话,也不喜欢冷场,半晌喊了声:“哥哥。” 傅从宵的笔停在原处,许久都没有动。 他感觉心脏上复杂又敏感的神经被一把野火烧开,表面仍竭力控制着,显得平静自然。 商晞懒洋洋地喊:“哥——哥。” “满意了吗。”小夜莺笑眯眯道,“我爸妈留我,特意跟我讲要改口,不要每天师哥师哥的,听着生分。” 傅从宵说:“听着有点不太习惯。” “我也是。”商晞说,“那还是师哥得了,反正咱两也不熟。” 傅从宵笑起来:“喜欢惹我生气是吧。” “是啊,”商晞看着他:“生气吗。” 傅从宵徐缓地嗯了一声,语气里反而透露着纵容。 “特别生气。” 再变成小夜莺时,商晞照例飞到浴室,欣赏一下毛绒绒的自己。 一看感觉不对劲。 他啾啾叫了一声,傅从宵听出情绪,放下卷子过来查看情况。 小夜莺冲着镜子又叫一声,原地蹦了两下。 傅从宵居然听得懂:“嗯,你形态是变了。” 以前小鸟还是有又尖又长的尾巴和翅膀,但现在身体的曲线明显变了。 圆滚滚的,像个团子。 傅从宵拿手机搜了两下,把屏幕递到它面前。 “看,夜莺在秋冬季节会转变形态……变得更圆。” “商晞,你好像麻薯。” 小鸟愤怒地啃了他一口。 南方的冬天湿冷难捱,傅从宵一向习惯熬夜,渐渐也被困意骚扰地注意力涣散。 他变回蛇身,钻入树洞时拱了下枯叶堆,感觉还是太冷。 ……想去被子里睡。 眼镜蛇刚要钻出树洞,门口多了一团毛绒绒的身影。 夜莺用长喙敲了敲门,表示自己也要进来。 一蛇一鸟窝在狭小的树洞里,此刻才暖和起来。 商晞再睡醒时,闹铃已经响了两遍。 冬天真冷,一点都不想上课。 他打着哈欠变回人形,一直等到洗漱结束,都没见傅从宵从生态室里出来。 少年蹲到树洞旁边,用指背敲门。 “醒醒,要迟到了。” 过了十几秒,才有个尾巴尖晃了一下。 “干嘛,你要逃课啊。”商晞有些不放心:“生病了?我带你看兽医?” 尾巴尖不动了。 “你就是冬眠了懒得动?” 尾巴尖又晃一下。 商晞心想他睡在那怪冷的,想了想还是独自去上课了。 一连几天下来,傅从宵都在忍耐着适应气温,最后还是开了口。 “商量一下,”他说,“我平时能睡你口袋里吗。” 商晞怕冷,冬天一向裹个三层。 他喜欢穿厚卫衣,腹部位置有个揣手的大兜。 傅从宵平时不作声地看过几次,评估以后感觉那里完全适合睡觉。 小夜莺实事求是地问:“你不觉得这要求有点暧昧吗。” “暧昧点也行。”傅从宵说,“真的好冷。” 商晞:“……闷不死吧?” “管他呢。” 次日,某人第一次揣着蛇去上课。 他穿着大外套,卫衣口袋里虽然有轻微下坠感,但基本不再动弹。 从食堂晃到教室,一上午过完,半点动静没有。 商晞心想自己未来的恋爱对象不会就睡死了吧。 他一边听课,一边还是把手探进兜里。 小腹位置的兜里温暖柔软,蛇睡得迷迷糊糊,还用尾巴贴了下他的手腕内侧。 商晞心想这摸着确实暖和舒服啊,要不我跟师哥换着来,找个时间他上课我睡觉。 这些天,班里很多学生都开始请冬眠假,老师基本都会批,但也叮嘱着要注意期末考试的准备,也别睡过了时间。 老周恰好过来找任课老师有事,聊完以后见商晞也在,喊他一起去吃午饭。 两人边走边聊,老周想起来什么。 “你师哥冬眠呢?” “嗯。” “我这几天给他发微信,一个字没回,估计都没看到。”老周说,“上次那个项目,他申请的资金批下来,还得聊聊怎么用,什么时候他醒了你帮忙说一声。” 商晞说:“挺重要的?” 老周点头。 商晞:“哦,你等等。” 众目睽睽之下,他解开外套拉链。 老周的表情出现了剧烈波动。 该不会——那家伙睡在他师弟的—— 商晞从卫衣口袋里把成卷的蛇托了出来。 “喏,在这。” 老周如释重负道:“在口袋里啊,那还好。” 商晞:“……?不然在哪。” 他把傅从宵摇醒,示意老周把要紧的事交代完。 蛇懒洋洋地点了个头,又卷成一团。 商晞重新把师哥揣回卫衣口袋里。 “走吧,中午吃个麻辣香锅?” 老周:“……好,好的。” 这样做的好处,是多了种在养宠物的错觉。 往常听文化课的时候,商晞无聊了会偷偷看一眼手机,悄咪咪水个群。 但再上英语课,他鬼使神差地把手伸进兜里,开始摸师哥的鳞片。 蛇摸起来的触感很奇妙。 细腻的很有层次感,而且越摸越觉得顺滑有趣,比摸兔子好玩。 商晞甚至遗憾地想,他但凡是个纯人类,可能真去养宠物了。 养几只文鸟珍珠鸟,再养几条蛇,生活估计特有意思。 他一边摸一边思绪漫游,英语老师一眼看出来谁在走神,鬼魅般漂移到商晞旁边。 “在玩手机呢?!上课不好好做笔记,右手放桌子下面在玩什么!” 商晞:“啊。” 坏了。 “老师我错了。”他老实道,“我好好听课。” “手机交出来。”老师铁面无私道,“上完课再还给你,再抓到一次直接没收!” 商晞把书包拿起来:“其实……手机在包里,您看。” 老师愣了下,更严厉道:“那在玩什么,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 “也不知道短视频在流行什么,你们这些年轻人玩什么盘核桃盘珠子的越来越——” 商晞默默地把师哥交了出来。 傅从宵被摸得很舒服,睡得乐不思蜀,骤然暴露在冷空气里,一个激灵醒了,睁开眼和英语老师四目相对。 第46章 老师的怒吼响彻教室。 “上课不许盘同学!!” 晚上再回宿舍时,傅从宵照例变回人,吃饭洗澡准备做题。 他擦着头发站在床边,目光飘向商晞的床。 小夜莺很警惕:“干嘛!宠物不许上床!” 傅从宵轻声说:“你今天让我被老师一通骂。” “那也不行!同学之间要保持合理的社交距离!”小夜莺一身正气:“就算零下三十度也不行,冷你就贴着暖宝宝睡!” 傅从宵听话地答应了,安安静静地写作业。 商晞写了一会儿作业,感觉宿舍里过分安静。 他不太适应地找了个话头。 “你不开心啊。” 傅从宵神色如常:“没啊。” 两人又不说话了,各学各的。 商晞心想我还惯着他臭毛病了,打开电脑开始玩游戏。 玩了半局,人在看屏幕,心思又开始晃荡。 他硬邦邦地问:“是不是我拒绝你,你不高兴了。” 傅从宵温和道:“是不太好,刚才不该让你为难的,我没有不高兴。” 宿舍又恢复了安静,只有键盘声偶尔响几下。 商晞心想傅从宵啊傅从宵,你但凡开窍一点卖个惨呢,我耳根子这么软我不就直接答应了吗。 退一万步讲,你就不能撒个娇说,我聪明可爱又毛绒绒的师弟,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他憋了一会儿,感觉时间非常漫长。 游戏一关,小夜莺闷声开口。 “算了。” “只能冬天一起睡,小心被我压到。” 傅从宵轻轻应了一声。 商晞瞥他一样,见那人还在写题,草稿纸上的几行字都工整漂亮。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少年有点恼。 “你早就猜到了我会这么说,是吧?” “是师弟心疼我。”傅从宵温和道,“你现在想反悔也来得及。” 商晞提了一口气,想说那我现在就反悔,你就惨兮兮地睡树洞里吧。 他憋了半天,看着那人的眼睛,愣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完了。少年有点烦躁地想。 我还真是惯着他。 第38章 甜歌·22 话虽如此,其实还是有些害羞。 商晞换好睡衣以后,裹进被子里,放松地轻叹一声。 天气太冷,生存区也新增了取暖的棚舍,上课时变鸟混混时长就行,还是做人舒服。 他喜欢舒展的腿,喜欢整个人陷进被子的柔软感觉。 小蛇游到扶手上,吐了下信子。 少年微阖着眼,说:“来吧。” 小蛇反而犹豫,在看了他许久以后,从被子缝隙里钻了进去。 少年刚沐浴过,纯棉睡衣都沾着铃兰香气。 虽然从前偷偷过来睡过,但这次是贴近一起睡,傅从宵只觉得心跳很快,好像近了远了都不太好。 他迷恋着被子里的温暖气息,但有些不知所措。 下一秒,商晞把整条蛇都抄进怀里,像哄宠物那样慢悠悠道:“就睡这,别挑地方了。” 夜莺本就有较浅的冬眠习性,从说完话到睡着也就几秒。 小蛇睁着眼睛,在喜欢的人怀里仍不敢动。 它过了好几秒才找回呼吸,试探性动了一下。 商晞已经沉入梦乡,并不在意。 小蛇露出浅浅的笑,又吐着信子嗅他臂弯间的气味。 然后用尾巴轻轻缠住他的手腕,把下巴放在他的手背上,就此睡着。 周一下起大雪,升旗仪式改在教室里进行。 窗外飞雪如鹅毛,室内玻璃洇着雾气。 校长照例讲完一通有的没的,结束前话音一转。 “最近一个月天气转冷,学校里还是有很不好的风气!” “又有多位同学,把自己的朋友、同学,揣在兜里,揣进帽子里,觉得这是在陪人家冬眠,帮人家取暖,真很不好!” “你但凡摔个跤,手个滑,你同学能被你压成罐头,到时候兽医院也救不回来!要好好考虑后果!” “更有甚者,还在课堂上玩同学的羽毛,给同学的鳞片抛光,啊,还有往鳞片上画美甲的!” 校长怒喝道:“上课不许做这些!不许盘同学,玩同学,风纪处会加强巡逻,再抓到直接点名通报批评,情节严重直接记过!” 老师在拿手捂着脸,假装看外面的大雪。 好险,差点笑出声了。 也有女生小声叹气:“我还有半条尾巴没画完,好想尾巴尖那里照一圈猫眼啊。” “你把鳞片画成那样,寒假回家能把你爸妈吓一跳。” “嗐,那我做法式。” “重点不在这里!!” 下午上生存课时,商晞在帐篷外烤火等人。 傅从宵来晚了十分钟,帮他带了香蕉可丽饼。 两人在炉火旁吃完零食,不一会儿就落得头发眉毛上都沾着雪。 “晚点再去棚舍那边睡觉吧,”商晞说,“我想玩会儿雪。” “行。” 小夜莺飞出帐篷,先是被冷的一激灵,仍是坚强地在寒风里扑棱着飞向雪地。 眼镜蛇跟在后面,还没游多远,一眼看见某个毛团子扎进雪里。 再冒出来,已经是浑身雪粒的冰麻薯。 傅从宵也觉得冷,只是耐着脾气在陪他玩。 现在一瞧他又在犯傻,觉得好笑。 小夜莺被雪淹没的一瞬间都有点茫然。 这厚度,人一脚擦下去没感觉,他整只鸟都能被完全淹没。 小鸟连打两个喷嚏,忙不迭往棚舍里飞。 它身上本来就沾着许多雪,飞过去的半分钟里身上越落越多,最后成了雪团子。 落进棚舍里,监管老师喊了一声。 “抖干净了再进去!别搞得到处都是水。” 小鸟有点委屈地应了,在外头抖雪。 傅从宵快变成一条白蛇,进来时也不急着打理自己,慢条斯理舔了一口小鸟。 像在吃冰淇淋。 商晞瞪他。 干嘛,占我便宜? 傅从宵又舔了一口。 还真别说,口感冰冰凉凉的,很有意思。 监管老师在登记处放了两条一次性毛巾。 “蹭干净了再进去。” “学校说了,如果这儿呆着舒服,可以随时来过夜,平时别耽误上课考试。” 已经是期末的最后两周了。 考试之前,商家父母特意联系到傅家老太太,说明来意以后两家人吃了个饭。 还真就敲定下来,这个寒假,傅从宵来他们家暂住,不习惯随时可以送回去。 傅从宵的身世,老太太清楚,包括商晞本人在内都不知道一星半点。 那家人喜欢从宵,完全是因为两个孩子感情甚好。 老宅如今冷清寂静,的确没有必要硬拗他回来。 期末考试一结束,两人一起收拾行李,推着箱子去高铁站。 从叠衣服收书开始,异样感就格外清晰。 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突然被飞鸟叼住了线,要一起归巢。 他们一起去车站,一起检票,一起找自己的位置。 商晞哼着歌,瞧见师哥有点沉默,问:“感觉不太好吗。” 傅从宵摇头。 “太陌生了。” 高铁座位的前一排坐着一对母女,女孩很小,一开始闹着要玩手机。 她的妈妈拿出一本书,在列车平稳运行时压低声音读给她听。 商晞原本戴着耳机在玩游戏,依稀听见几个字眼,把一侧耳机摘了下来。 女人在读安徒生的《夜莺》。 欧洲人的笔下,在遥远的中国,皇帝拥有偌大的华美花园。 所有人去中国旅行时,都能看到花园里的瑰丽景色,但最赞叹的都会只有那一只夜莺。 商晞像是在看沿途风景,其实在听故事里的每一个字,心情明显很好。 夜莺被皇帝接回宫里,所有人都为它的歌声狂欢,直到有天皇帝收到一个礼盒,里面装着一只机械夜莺。 它的全身装满钻石,红玉,翡翠,拧动发条以后可以不眠不休地唱上三十遍。 而真正的夜莺独自飞走了。 傅从宵早已察觉到这点小动静,见商晞闷闷不乐,觉得好笑。 商晞瞪他。 干嘛,还不让听故事了。 许久以后,假夜莺断掉弦索,再也唱不出歌。 皇帝病危难救,看见死神坐在他的床头,和许多个魂灵的脑袋一起交谈不休。 皇帝疯狂的大叫,希望用什么掩盖掉这些声音,可四周只剩下足够淹没他的静寂。 就在这时候,窗外的夜莺唱起了歌。 傅从宵听到这一段,脑海深处的许多段记忆被一瞬击中,呼吸停了好几秒。 他完全知道那些寂静是什么样子。 女人坐在前排,继续读书里的故事。 第47章 死神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也在迷恋它的歌声,用权杖、令旗、皇冠去交换一支又一支歌。 祂思念起自己的花园,化作白雾消逝。 「“请你永远跟我住在一起吧。”皇帝说。 “很抱歉,我不能答应这样的请求。”夜莺说,“你小小的歌鸟现在要远行了。”」 傅从宵眸色一缩,心口晃过突兀的刺痛。 前排的女人合上了故事书,对着睡着的女儿念完最后一句话。 「它飞走了,也从未属于任何人。」 商晞听完,表示满意。 非常正确的同类,救活那个狗皇帝也只是大发慈悲的炫技一下,谁要再呆在那种鬼地方。 他抬手要戴好耳机听歌,却在抬起来的一瞬间碰到傅从宵的手。 然后被抓握着牵紧,还有些微微用力。 商晞讶然地看向他,却发现傅从宵的眼眸里有难以言说的低落,闷着什么都不说。 他任由他牵着自己,觉得好笑。 “干嘛,心疼夜莺?” “下次我给安徒生打个招呼,让他给你写个小蛇的故事。” 此刻,有旅客推着箱子路过走道,也有乘务员端着水果咖啡四处推销。 他们隐秘地牵着手,一个人想要束缚什么,另一人从不逃脱。 指腹和掌心都干燥柔软,在握紧时有轻微的痛。 傅从宵并不解释,牵了许久以后才松开手。 商晞习惯了这种别扭的撒娇,都没想过让他轻点。 行程很快,商家父母在出站口等了许久,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地打招呼,过去帮忙接行李。 家里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更有五花八门的奇怪零食。 “这次考虑到从宵过来住,我们把床换了一下。”罗素荷打开房间,“上下铺,你们两自己分。” 商晞看了看焕然一新的家:“衣柜也有新的了诶!” “是的,你们都有各自的书架和衣柜,还缺什么可以随时跟我们说。” 商和平道:“如果你们觉得空间太少,我们就把书房重新打扫一下,你们分开住。” 两个人随口道。 “不用。” “没事。” 罗素荷眉毛一跳,又看向他们。 仍然表情自然平和,完全不像在谈恋爱。 她放弃纠结这件事,拉着傅从宵去看阳台新养的一盆蛇莓。 商家并没有傅家的阔绰奢华,反而充盈着傅从宵未体验过的亲昵与烟火气。 厨房有人在乒乒乓乓的洗碗,浴室有人在一边洗澡一边唱歌。 一家人吃晚饭坐在一起看电视,嗑着瓜子闲聊明星的家长里短。 他坐在他们之间,一时间觉得温暖不真实地降临在自己的周围。 商晞悄悄问他:“怎么这么拘谨,不习惯吗。” 傅从宵半晌说:“像在做梦。” 再就寝时,商晞去了下床,傅从宵去了上铺。 学校里一直是上床下桌,他们反而是第一次体验这样的共寝。 上铺的人一翻身,下铺也会有轻微的摇晃。 关灯以后,连手机按钮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商晞听了许久,说:“师哥,你睡着了吗。” “没。” “哦。”他望着黑漆漆的床板,没来由地说:“要不你下来睡吧。” 傅从宵怔了片刻,坐起来,问:“那我变回去?” “不变。”少年小声说:“就这样。我们挤一会儿。” 不为什么,他就是想和他挤一会儿。 第39章 甜歌·23 傅从宵从上铺下来,瞥见商晞往墙边靠了靠,让出大半位置给他。 碰到对方主动,傅从宵也显得腼腆。 “我上来了?” 商晞不作声地点点头。 他掀开被子睡进去,两人挤在窄床上,同一时刻感觉到安心。 世界被镜映成了两端,一面属于原始自然,一面属于文明社会。 而他们被卡在中间,像是身份矛盾的存在。 每次回到全是普通人的世界时,商晞都会有难以言喻的不安全感。 在靠近傅从宵的时候,他的呼吸都会变得平稳一些。 还有师哥在。 他们是一样的。 小床很急,而商晞也在长高,他们随便翻了个身,都会膝盖抵着膝盖,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扫过皮肤。 商晞刚要说句玩笑话,门被敲了两下。 罗素荷说:“我进来了?” 小夜莺急中生智,一把摁住师哥塞进被子里。 傅从宵:“……” 罗素荷把门推开一条缝,不太放心。 “这两天降温太厉害,感觉你的被子有点薄,要换一条吗。” “不用,特别暖和。”商晞感觉傅从宵的呼吸都扑到自己手背上,又怕妈妈误会,“您也早点睡吧,我这儿很舒服。” 罗素荷问:“从宵冷不冷啊?” 上铺自然没有回应。 “他早就睡着了,白天太累了。”商晞说。 “好,那我不打扰了,晚安。” “晚安妈妈。” 等门关上,商晞再一掀开被子,傅从宵长缓一口气。 “你劲还挺大。” 商晞嘟哝了一句,靠着他睡着了。 傅从宵有点怔神,在月色下看他长长的睫毛。 很快,某人睡着睡着拱到师哥的怀里,没过一会儿又变成了小鸟。 小鸟在舒舒服服地打盹,也没发觉自己变小了。 片刻以后,傅从宵变回眼镜蛇,先叼着被子做好通气,再把小鸟球卷到怀里。 它想起夜莺那天浑身沾着雪粒的样子,用信子又舔了一口。 毛绒绒的,还泛着甜味。 高三的寒假其实很短,只有一个月不到。 过年时,商爹带着他们猛猛放炮,买了一车厢的礼花。 “新年大吉!!你们都一飞冲天!!” “爸!新年快乐!” 在轰隆鞭炮声里,傅从宵的手机震动起来。 他找了个角落接电话,仰头看漫天的灯火。 “对,我在嵊州。” “……这样吗?” 等电话聊完,他走到商父和商晞身边,有些歉意。 “不好意思,我可能要提前走了。” “诶,你家出事了吗?”商晞下意识问,“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是,”傅从宵表情复杂道,“我可能要提前去北京。” 他被预录取以后,各项保密资料也快速发到了大学的oac特招处,由对应老师分析研究。 因为签过保送协议,他在下个学期已经可以不去高中,而是直接去参加预备训练,与基础研究。 今后如果提前修完学分,大学也可以提前毕业,或者提前读研。 从天台下来时,罗素荷还在客厅里嗑着瓜子看春晚,有点惊讶。 “三千块这么快就放完了?” “没呢,还有一大半。”商和平说,“再过十几天,咱得送干儿子去北京啦。” “哎??” 等傅从宵说完情况,罗素荷称赞着笑起来:“这是好事呀,恭喜你!” “好多小孩一辈子最苦的时候就是读高三,从宵这么厉害,直接都跳过去了!” 商晞也在跟着祝贺,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师哥要提前走了。 但这种事,迟早都会来的。 夫妇把傅从宵当亲儿子养,先是带着他购置数套妥帖舒服的冬装春装鞋子,又准备了新行李箱和大学报道常用品。 傅从宵哭笑不得:“谢谢叔叔阿姨,真不用,那边一般都要穿警服。” “你一个人在北京,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商和平把采购清单又看了一遍,随口道,“等小晞去了西安,他也得像你这样自立。” 商晞本来在帮忙叠衣服,临了有点懵。 “啊?西安?” 罗素荷疑惑道:“你打算去的那所大学就在西安啊。” 小鸟石化在原地:“什么,我还以为我要去北京——” 他一直以为全中国最好的大学都在北京。 “如果你要去学军医,上海、西安、重庆,多的是好学校。”商和平这几个月都在做攻略,临了有点无奈,“你不是成天都在体能训练,b级考试都过了吗?” 商晞都快哭出来了:“我不想离你们都这么远啊,你们在浙江,宵哥在北京……” 他深呼吸一口气,明白自己也不能永远做小孩。 “……我会很想你们的,每天都想。” 傅从宵摸了摸他的头发。 私心里,他当然希望商晞也去北京。 大不了只学医,或者学音乐,以他们的身份,毕业后不难找到工作。 但夜莺不是温室里的小鸟。 商晞看着活泼稚嫩,其实很有闯劲,有很强的责任心。 师姐给他布置实验室的杂活累活时,从来每个角落都是井井有条,每一个试管烧杯都一尘不染。 第48章 他想去哪个领域闯荡,都是天赋与热忱的指引。 再就寝时,商晞拱在师哥的怀里,把搜索页面翻来覆去地看。 和爸爸说的一样。 邀请他的那所大学在西安,其他几所在上海、重庆,广州也有。 偏偏没有一所在北京。 他背对着傅从宵,握着他的手臂,把怀抱拉得更紧了些。 “只能这样了。” “嗯。” 商晞难过得说不出话。 他感觉鼻尖发酸,许久以后低声说:“我是真的很想做军医,也看过专业介绍,对那些内容都很感兴趣。” 傅从宵温和地说:“那很好。” “可是我也想每天都见到你,”少年抓紧他的手,像是想永远躲在他的怀抱里,“我想每天和你一起去打饭,一起做实验作业,一起写报告,一起睡着……” “我就是想每天有事没事都看见你,冬天你可以找我取暖,夏天我也可以贴着你的鳞片蹭个凉快。” “而且,而且就算是在北京,我都觉得两所学校隔得太远了,一点都不方便见面。” 傅从宵听见他絮絮地说着,心底是从未有过的柔软。 他忍不住想,原来他这么喜欢我。 原来不仅仅是我在依赖他。 商晞平日里纵容着,玩笑着,又好像把距离保持地恰到好处,从不过火。 傅从宵只打算徐徐图之,把黏人的一面尽量收敛着。 此刻听见怀中的人说出这些话,他心口滚烫,只低头亲他的碎发。 细碎微凉,像小鸟的羽毛。 商晞难过地说:“迟早会有这一天,我们也不能永远做高中生。” 傅从宵用鼻尖蹭他的碎发,缓慢地说:“除非你打算和我一起做特警,否则很难像你想的那样,每天都黏在一起。” “就算你做了特警,我们也会分开训练,分开出任务,总会有分开的时候。” “我听到这个词都生气。”商晞把脸闷在枕头里,“真烦。” 然而日子还是飞快地过着。 很快,到了假期的尾声,一家三口送傅从宵去北京读书。 傅从宵自己收了一箱子的东西,商家还额外添置了满满一箱,还表示缺什么到了学校再多买点。 飞机上都是返工的人,有老头坐在商和平旁边,好奇道:“这两个是你儿子啊?” 罗素荷直乐:“是啊,大的今年去北京读大学,保送的,厉害吧。” 老头猛竖大拇指:“保送北大啊!太厉害了!” 商晞心想您这耳朵也不是一般的好。 他吃着空姐发的小零食,瞄到傅从宵在玩手机坠子的小羽毛,轻咳一声。 傅从宵侧眸看他。 “你去读大学以后,要记得多发朋友圈,偶尔发自拍给我看。” “好。” 商晞忧心忡忡道:“老北京藏龙卧虎的,你训练也注意安全。” “嗯。” 商晞不说话了。 他安静了很久,久到傅从宵去悄悄牵他的手,问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商晞已经想用力亲他两下了。 他只是看着傅从宵,望着他眸子里的深翠色,半晌轻轻开口。 “真不想和你分开,哥哥。” 第40章 甜歌·24 离别的伤感逐渐被新学期冲淡。 帮傅从宵把宿舍里剩余东西打包寄快递的时候,小鸟还蔫着没什么精神,在电话里问他在北京过得好不好。 “北京又在下大雪,”傅从宵那边传来隐约的风声,他的嗓音低沉清冷,有几分不自知的迷人,“我这几天在做入训体检,之后可能就跟着师兄师姐们集训。” 以前住在一起,商晞很少跟他发语音,今天听得有点走神。 师哥的嗓子好勾人啊。他快忘记对方在讲什么,下意识地嗯哦几声,又说:“你抽屉里的饭卡,我拿去注销了?” “不用,你把余额花完吧。” “咦,好耶。” 学校小超市的零食都好好吃!今晚就刷师哥的卡! 没过几天,又有新生入学,老周很快就给商晞分配了一只新的舍友,大名高学渊,本体白天鹅。 学弟带个黑框眼镜,才高一就有一米八五,在以前的学校拿过奥赛金奖,课余爱好是数独。 就是在宿舍里特别安静,几乎没有存在感。 商晞恍然了一秒,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师哥的铺位会一直空置着,哪怕对方不会再回来。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新人入住—— 学弟怎么比他还高一个头!! 学弟成绩也太好了一点吧!! 再上生存课时,小夜莺看着斯文又贼能叨人的白天鹅陷入沉思。 本来有几条蛇想过来吓唬新生,被大鹅几嘴叨的飚泪,跑的时候恨不得自己有翅膀。 小夜莺本来还想逞下师哥的威风,霸道而不失护短地展现师门风采,哪想到大白鹅单是脖子都比他长好几倍。 高学渊对做鹅毫无留恋,也并不打算靠天鹅神秘优雅的一面撩妹。 他每天混够生存课的时间就继续做人,两眼一睁就是看书做题,时不时拿外星人电脑在扣扣游戏大厅跟其他老头儿下围棋。 商晞一时间感觉到了生存危机。 到底谁是前辈了!这家伙才来一个星期都感觉是老鸟中的老鸟了! 高学渊下到一半,对面迟迟没有落子,随意看了一眼旁侧。 “师哥,”他有点腼腆地邀请道,“晚上一起吃饭吗。” “行,”商晞说,“今晚有组会,老周估计有活儿给你。” 高学渊应了,又找了个话题:“我们化学班里有人说,你唱歌自带buff,是真的吗。” 商晞一时间有点骄傲:“那当然。” “可以听听吗!” “行!” 高学渊听完小夜莺唱了一首歌,一拍脑袋,突然说:“卧槽,那道题我好像会了!” 说罢直接把扣扣游戏大厅扔到一边,奋笔疾书。 商晞懒得变回人身,飞到他的椅子旁边看热闹。 再瞥电脑,对面的老头往他头像上哐哐扔拖鞋。 “快点,我等的花儿都要谢了!” “快点,我——” 高学渊头都不抬,反手把电脑啪地关上了。 “做出来了!太厉害了,我之前卡了两个星期都没想明白!”学弟猛夸道,“师哥你太牛逼了!考试之前是不是经常有人找你!” 小夜莺得意地啾了一声。 他早就和学校谈妥,今后就算去读军医,也会长期和央音那边做综合研究,可以一边学医一边发艺术科研方面的论文,搞不好还能辅修到央音的特殊学位。 荣教授一直很舍不得他,但也表示理解。 “大胆尝试,前途无量!” 宿舍关系变热络以后,商晞时不时和大高鹅一起结伴上课,偶尔在朋友圈也会发约饭的照片。 傅从宵看手机的时间很少,两人联系渐渐都错开了节点,像在互相留言。 有空还是会打个电话,互相关心。 再听到傅从宵的声音时,情绪淡淡的,并不显得热情。 “最近过得很不错?” “嗯!新室友人很好,还会给我带他们老家的鱼干!” 傅从宵话很少,商晞察觉到什么,尽量找着话题。 讲哪个老师睡昏了头,去上课时忘了变成人,讲生存课里尾巴上画了一圈发光猫眼的漂亮蛇学姐,以及食堂的乳鼠冻干出了草莓夹心口味。 他有些口干,停了下来,小声说:“你好冷淡。” 傅从宵的声音仍听不出感情:“训练有点累。” 商晞恼了:“哦,跟我打电话是例行公事是吧。” 他也有脾气,索性把人推远。 “一直都是我讲话有意思吗,不喜欢聊天我们可以不聊。” 傅从宵停顿片刻,低声说:“我只是感觉,你和新室友玩得很好,好像我可以随时被替代一样。” 商晞更生气了:“哦!” 他挂断电话,闷头灌水。 说那么多话就是想哄你开心一点。 你什么都不知道。 对方第一次被他挂电话,显然察觉到小鸟情绪不好,发消息解释。 [无尽宵]:不要生气 [无尽宵]:是我说话带刺 商晞索性什么都不回了。 他随手翻开一本漫画,手上在翻页,其实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忍不住想,我脾气其实那么大。 与其说是在生师哥的气,更像在生宿舍的气。 他讨厌两个人硬生生分开那么远,连周末吃个饭都看不到,每天也不能带小零食给他。 为什么你是我师哥呢。 哪怕我们是同级也好,可以再一起生活一年。 手机亮了一阵,在得不到回应以后不再震动了。 高学渊再回宿舍时,感觉商师哥气压骤低。 第49章 他扶了下眼镜,轻手轻脚走回位置,先是瞟了一眼商晞,转而给学姐发消息。 [高]:救命!!大魔王今天心情很不好!! [安铭]:等一下,谁是大魔王 [高]:商师哥啊!! [安铭]:? [安铭]:人家看起来温柔体贴还会唱歌,到底是什么让你误会了啊 [高]:啊? [高]:夜莺不是——喜欢吃别的鸟的脑子吗 [高]:商师哥在我眼里,一直是笑得可可爱爱然后吸食同类脑浆的印象…… [安铭]:???????? [安铭]:同学 [安铭]:你说的那个品种,是大山雀,我们学校没有 [高]:???? 高学渊临时百度麻雀大山雀和夜莺的区别,开学以来如影随形的死亡恐惧骤然消失。 草!!真弄错了!! 他和商晞说话从来不敢大声,半夜手机响了一下都吓得发抖,生怕惹人家生气。 居然是品种弄错了!!靠!!! 商晞生了会儿闷气,再想起来时,看见高学渊在拿双手搓脸。 “你跑回来的?怎么累成这样?” 高学渊长长吁气。 “没事了——” 一连三天,傅从宵都没有再发过消息了。 商晞想过道歉,毕竟自己说话也有点道歉,但又有种奇怪的较劲欲,每天朋友圈照发不误,私下不再找师哥发些无聊笑话。 周六上午的英语课依旧让人昏昏欲睡。 商晞窝在角落里玩手机,没注意有几个同学在向外张望。 到了下课时间,他照例收好东西往外走。 前面的同学都走得有些慢,大家好像都在看什么。 商晞漫不经心地瞟过去,然后被定在原地。 “……师哥。” 穿着警服的傅从宵望着他,慢悠悠道:“还理不理我?” 商晞深呼吸一口气,直接当着其他同学的面扑了过去。 “你还记得回来看我!” 傅从宵利落接住,任由对方像无尾熊一样抱紧他。 青年穿着深黑特警制服,任由腰带卡出紧窄腰线,高挑劲瘦又不失力量感。 他望着商晞时,眼眸深邃,仍在尽力克制着情绪。 再下楼时,商晞才终于缓过来一点,仍然牵着他的手不肯放。 “你疯了吧,周末飞回来的吗?” “嗯。”傅从宵淡声道,“但你笑得好开心。” 商晞用力压嘴角,有点压不住,紧抓着他的手道:“以后不要这样!太冲动了。” 傅从宵徐缓道:“叫哥哥。” 商晞想都不想:“哥哥!” 商晞刚好有礼物要给他,直接把人牵回宿舍。 再一进门,青年微微皱眉,感应到自己的气息所剩无几。 他反手锁门,说:“先道歉。” 商晞把礼物盒拿出来,小声说:“是我不好啦,前两天不该凶你。” “不是这个。” “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钳进怀里,耳侧落下滚烫的吻。 “那天为什么不反驳我?” “哪有,”商晞被亲得思维混乱,勉强知道他在说什么,“你把自己想得那么糟糕干嘛……” 到底还有谁能替代你啊。 你怎么会这么没有安全感。 他的吻掠过发际耳侧,又吻到眉间。 商晞声音越来越轻:“明明我也很想你,而且打电话的时候你什么都不说,都是我在讲话哎。” 少年一抬头,脸颊蹭到他的蛇鳞,有轻微的痛。 他反而更用力地蹭了蹭。 “你是笨蛋吧?傅从宵?” 门外隐约传来脚步声,高学渊按了密码,发现门在里面被反锁了。 “诶?商学长,你在里面吗?我回来拿个作业。” 傅从宵眸色一沉,抱着商晞腰侧的手额外用力。 小夜莺破罐子破摔道:“你晚点再来吧,宿舍里有蛇要吃人。” 大高鹅:“啊——?” 下一秒,门被全然打开。 傅从宵把商晞搂在怀里,平静道:“进来拿吧,不影响。” 高学渊有点结巴:“啊,呃,我,我晚点再来。” “你来的好啊,”小夜莺感激道,“再来晚点我真要被一口吞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tvt 《甜歌》大概还有几天完结,会写到商晞高考毕业,两个人终于能确定关系(可恶的晋江不让写早恋啊啊啊憋死我了 接下来会连载《苦咽》,因为感觉故事名很对称,所以放在一起,讲的是破镜重圆前任文学,cp是刑警x检察官! 里面的特殊设定对我来说新鲜到有点挑战,尽量交出满意的答案给大家! 另外,虽然生病的事情在开文时有讲过,这里还是和大家道歉。 有时候更新时间不太固定,会请假休息,也希望能顺利痊愈t t 谢谢大家的包容啊啊啊,这本书随缘追更就好,状态好我也会多写一点o3o 几个故事的排期有考虑评论区的口味,有人不喜欢看校园,有人想看双蛇,我都会考虑到, 目前的打算是写都市/校园交替着来,《苦咽》和《肉食》都存在比较特殊的设定&情节,我自己私心很喜欢嘿嘿嘿 第41章 甜歌·完结章 傅从宵回来的仓促,也确实是要回杭州办一下身份手续。 他们没在宿舍多呆,去了校外的咖啡厅。 “还有件事要拜托你。” “我?” 傅从宵把手机递给他。 “帮我录闹钟铃声和手机铃声。” 商晞脸颊有点红:“不太好吧。” 前者认认真真看着他。 “都要两份的,你的声音也要,小夜莺的也要。” 商晞心想傅从宵你有没有脑子,全世界最难听的声音百分百就是起床铃声。 然而还是答应了。 他推脱说咖啡厅背景音很吵,去洗手间里现录了两段,把手机交了回去:“小鸟的晚点发给你。” 傅从宵直接把音频点开了。 商晞一瞬间红脸:“干嘛!!喂!” 手机已经传来清晰又害羞的声音。 “起床了哦,师哥。” 某人当场抱臂趴桌:“删掉!!赶紧删掉!!” 傅从宵有点惊讶。 “录音怎么比真人还可爱。” 商晞立刻支棱起来:“胡说!” “嗯,本人凶巴巴的,牙尖嘴利还会叨人。”傅从宵慢悠悠道,“也就录音的时候,像刚认识那会儿,腼腆乖巧还懂事。” 商晞心想你记性真是不一般的好,当年我跟老周告状你溜出去上网,你那眼刀能剐死我。 时间很短,他们在咖啡厅里消磨了一下午,临别时约定好了要互相写信。 临别前,傅从宵用力抱了抱商晞。 “暑假见了。” 商晞不甘心道:“我拿奖学金过去看你。” “存着吧。”傅从宵道,“西安离北京也很远。” 小夜莺眼泪汪汪。 但凡我是个信天翁,飞都能飞到了! 再回宿舍,高学渊小心翼翼地看着商晞。 学长人不可貌相啊。 看起来温良无害,交往对象这么猛。 听说那个傅学长是上一届的优秀学生代表,因为成绩太好,高三没读完就已经走了…… “商师哥,”高大鹅说,“你怎么心情这么低落,那谁欺负你了吗。” “没,”商晞摇头,“我刚送他走。” 高学渊把凳子拉了过去。 “你能不能跟我讲讲你是怎么跟他在一起的?就因为是舍友吗。” 商晞愣了下:“我们还没开始谈。” 高学渊:“啊?” “不过说起来,一般都是和异性互有好感吧,”高学渊问,“你们是怎么发现对方是弯的?” 商晞冷静地思考了两秒。 “严格来说,和性向没有关系。” “主要是我本人魅力无限,他把持不住。” 高学渊:“……非常合理。” 话匣子一打开,商晞反而多了倾诉欲。 他把下巴靠在椅背上,回忆着说:“其实一开始,我每次看他都感觉凶巴巴的,还不爱跟人说话。” “但是师哥这个人,表面冷冰冰的,私下里完全相反。” “我经常睡得很晚,抢不到食堂卖的胡萝卜蛋糕,他发现以后会提前去晨练,然后把刚出炉的放到我书桌上。” “以前我化学成绩很差,他就带我去实验室,从最基础的开始讲,学了一晚上都很累了,还是他在洗烧杯和试管,教我怎么整理笔记。” “而且师哥每次比赛的时候,整个人像利箭一样,锐利又很有杀伤性,那会儿很多学弟学妹都抢着给他递饮料,我站在边角,他会特意走过来,把外套给我披着,问我冷不冷。” 第50章 “还有……” 商晞说到一半停了。 高学渊:“昂?” “可恶,”商晞说,“我发现我真的好喜欢他。” 高学渊:“看出来了。” 几个小时前,他就感觉自己像什么超级电灯泡。 一整个学期都变得飞快又漫长。 忙于各自学业和训练的时候,日子很短,好像眼睛一眨就是一天。 等待对方回信的时候,时间又很长,入睡前的十分钟都像是漫长的一个秋天。 正值春日回暖,小夜莺的翅膀和尾羽再度从毛绒绒的圆短形状,回归成尖利修长的样子。 他收好自己换下的绒羽,挑出最干净完整的几枚,每次写信去的时候都放一枚进去。 语文老师在台上讲课,说古人用红叶和玉佩表达思念之情。 商晞漫不经心地写着笔记,想到学校的樱花开了,可以折一枝也寄过去。 再收到回信时,信封里掉出墨绿色的蛇鳞,摸起来冰凉微小,像剔透的玉。 傅从宵的字疏朗有神,细看都是一种享受。 他写起北京干枯遒劲的冬风,写野训时看到的梅花与水鸟,还有第一次摸到枪械时的手感。 商晞品了一下师哥玩枪的样子。 想想都好涩。 他本来以为,暑假就能见到对方,没想到等来了傅从宵要出国交流的消息。 两所大学之间有公费的研学交流活动,再加上oac的跨国科研协议,傅从宵从今年五月到明年都会一直呆在英国。 好消息是,学分会攒的更快,履历也会更漂亮。 坏消息是,又有很长很长时间见不到面。 好在高三本身就是匆匆又仓促的。 第一轮第二轮大复习里,所有老师都化身最麻利的填鸭师傅在猛猛灌重点。 荣教授已经卸任回北京养老,但也会撮合一些研究项目,安排商晞去北京录音交流。 转眼就是似曾相识的保送资格考试,以及其他保底学校的提前招生预面试。 他考试的那天,刚好是三月十四日,自己的十八岁生日。 父母都赶到萧山机场,准备陪他一起去西安。 商晞推着行李,在机场张望着爸妈在哪,一眼看到那个穿着纯黑特警服的高挑青年。 他站在原地,快认不出对方的样子。 傅从宵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青年仍是贵气又内敛的样子,只是眸子锁在他身上,一秒也不肯离开。 商晞屏住呼吸,看见他下颌的浅色疤痕,周身被淬炼过的冷厉气息,以及带着暖意的,墨玉般的眼睛。 “傅从宵,”他说,“你再不出来见我,我都快忘记你长什么样了。” 青年什么都没有说,俯身吻了过来。 是清冽的,莽撞的,带着渴求与所有心意的吻。 商晞下意识迎上去,抓紧他的袖子,亲得更加用力。 两个人都青涩到有些不知道到该怎么回应,但只知道还要更多。 太久太久没有见面了。 像错开季节的候鸟,煎熬到只想啄咬自己的羽毛。 商和平远远瞅着一顿亲的两人,小声跟老婆说:“还要过安检呢……” 罗素荷说:“欠这几分钟了?等着呗。” 商和平忍痛等着自家白菜被狂啃。 直到终于分开,商晞才晕晕乎乎地看见远处的爸妈。 “你……你也要陪我去西安吗。” “我昨天才落地上海,晚点去北京。”傅从宵说,“但是参加完报告会以后,我在嵊州等你。” 商晞的目光一下子燃起来了。 “好说!”他利落道:“我考完就回来过超长暑假!” 再去考试时,某人雄赳赳气昂昂,俨然是无坚不摧的果决样子。 连面试老师都愣了下。 以前记得这孩子软软乎乎的,怎么风格都变了! 商晞从来考试感觉没有这么好过。 所有题目的结构要点都一览无余,思考答案的过程只需要几秒钟。 哪怕是超纲的竞赛题,小夜莺也冷面无情地几笔给拆干净了。 赶紧搞定,他急着回家和男朋友亲嘴。 四月十五号,保送资格正式下发。 商晞收拾好行李,哼着歌准备回家。 高学渊在宿舍里满是感慨。 “学长你知道吗,一听说你要搬走,好多人去求老周想搬过来。” “诶,为什么?” “因为——”高学渊斩钉截铁道,“这里据说已经有保送之神的庇佑了!!” “有人花几万块问我能不能转让床位给他,我才不要!!” 商晞行李收到一半,有点好笑地看着他。 “行,我走以后,保送之神就看着你了。” 高学渊狂喜:“师哥仗义啊!!” 再离开学校时,小夜莺回头看了一眼,还是有点舍不得。 等这个暑假过后,他会转入军籍,进入保密项目的训练和培养。 再往后,也许就会成为优秀的军医,在新的领域越走越远。 可是他还记得转学前来学校参观的那一天。 忐忑的,孤单的,茫然的。 就好像感觉人生要至此崩盘,陷入无数的未知里。 如果有人告诉他,至少在那些未知里,有一个傅从宵等着他,当时的心情也许会完全不一样。 正在此时,商和平打电话过来。 “你等会坐的高铁,五点四十到对吧!” “对。” “那现在还早,”商和平提醒道,“你从宵哥今天过生日,记得买个什么小礼物给他,晚上咱们一家人出去吃饭!” “准备好了,”商晞笑眯眯道,“晚点见!” 高铁站里人头涌动,许多人推着箱子进进出出,都是一脸疲惫。 傅从宵一眼就看见了气定神闲的商晞。 有金榜题名的光环在,商晞连气色都比平日来得更好,整个人如沐春风。 “在这边!”罗素荷招手,“走,今晚吃大螃蟹去!” 商和平悄悄推了一下傅从宵。 “去吧去吧,你两想亲就亲,我就当没看到。” 傅从宵没忍住笑。 “谢谢叔叔。” 他再一次快步走向他。 也在同一时刻,看见了商晞右耳的蛇牙耳坠。 “帅吗。”商晞嘚瑟道,“新打的耳洞,就这一个。” 打之前,他还特意问了大学导师,说是假期随便戴,训练的时候不可以。 那也已经足够了。 傅从宵抬手抚上他的耳垂。 银链坠着蛇牙,在摆动时偶尔贴向脸颊。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送给他的。 傅从宵这辈子,只送给过他一个人。 没有被说出口的是,尖牙是蛇唯一的傍身之物。 这已经是全部的认可与折服。 就如同是把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信任,都尽数赠予。 只属于商晞一个人。 他凑近去吻他的耳垂,吻他的脸颊,和他的唇。 商晞被亲得轻哼,低声问:“师哥,你还没说你喜不喜欢这个礼物。” 傅从宵牵着他的手,十指紧扣,两个人都在一边亲一边笑。 “最喜欢你。” “你的一切我都喜欢。”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是《甜歌》番外!来点小情侣的暑假日常—— 《夺羽》可能会写婚前婚后各种,暂时没考虑好是再来一二十章还是短番外,有提前埋一些小伏笔hhhhh 第42章 甜歌·番外 暑假像是漫长异地恋以后的劲猛解药。 在回家的路上,商晞完全忘了自己在使劲牵师哥的手,掌心出汗了才反应过来。 商父一边开车一边絮叨,聊着同事家的孩子高三补课花了多少钱,罗素荷敷衍地捧了几句,满脑子在想明天再去哪吃点好的犒劳下孩子们。 剩下傅从宵坐在后面,被牵得轻微走神。 直到现在,他都不太能相信,商晞真的喜欢他。 哪怕两个人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黏在一起睡了不知道多少次,被喜欢的瞬间仍然像幻觉。 傅从宵心里清楚,根本缘由仅是过深的自我厌恶。 在出生被界定为原罪的那一刻起,很多事就变得无解。 他走神时,商晞轻轻张开手,擦了擦掌心潮热的汗,又把他用力牵住。 傅从宵看向他,低声开口。 “其实我一直觉得,像是在单相思。” “你牵我这么紧,我都有些不适应。” 商晞配得感一直超满:“能被我喜欢那当然是很幸福的事情。” “怎么说呢,以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也有过很想流眼泪的时候。” 商晞说:“好几个月都见不到你的那段时间,一听见你的电话,我都很想哭哭啼啼地抱怨几句。” 第51章 好喜欢你,怎么都见不到你,怎么办啊师哥。 师哥,好想和你一起听课,一起去散步,一起窝在被子里睡到十点都不起来。 你能感觉到我的心情吗。 傅从宵仔细回忆道:“可是你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这就是我的聪明之处了。”商晞嘚瑟道:“我真要这么干,你也难受,我也难受,何必呢。” 过得简单快乐就好了,坏情绪都统统滚开。 傅从宵一想,觉得也有道理。 身份变化也好,在学校被排挤冷落也好,商晞都没有太多情绪变化。 他像是天生不会生闷气的好性格。 为了庆祝一家团圆,他们去吃了趟高档海鲜自助,席间聊了许多大学里的趣闻。 罗素荷注意到儿子吃饱以后就在扒拉盘子里的章鱼,有点好奇。 “又在想什么?” “你们说,”商晞神在在道,“如果当时基因变化不是蛇和鸟,是猫和狗,鸟和鱼,会是什么样子?” 傅从宵冷静评估了一下。 “首先,如果是猫和狗,世面上的猫舍狗舍都可以关门了,宠物办证会附带血缘检测。” “其次,如果是鸟和鱼,咱学校有一半都得开在水族馆里,你晚上搞不好要睡浴缸。” 商晞有点惆怅。 “我怎么就不能是一条魅力无限的美人鱼呢。” 商父夹了一片刺身,随口道:“那你下辈子当小面包鱼吧,我跟你妈给你找个漂亮浴缸。” 再回家时,商父特意拿来了洗过的新睡衣。 “你两蹿个子真快,去年买的衣服今年都显得紧了,还是你们妈妈记着事情,前两天又买了好几套新的。” 商晞利索接了,跟爸爸互道晚安。 再一关门,傅从宵解开衬衫衣扣,准备换衣服。 商晞小脸一红,站在旁边看。 青年慢条斯理道:“你不换?” 商晞:“哦,我不急。” 傅从宵脱掉上衣时,从胸膛到腰部的肌肉都显露无余。 商晞心想顶级男模也不过如此,克制地没有伸手摸。 师哥真是衣架子啊,感觉再过两年个头得有一米九了。 傅从宵任由他看,脱掉长裤,准备换上睡裤。 商晞忽然愣了下,问:“你脚踝上是什么?” 傅从宵淡淡道:“终于看见了?” 商晞打断他套裤子的动作,坐在床边牵过他的小腿,终于看见对方脚踝上的银环。 上面不仅有镂空雕刻的花藤,还有一行法语。 『mon rossignol』 商晞想都没想。 “后面那个词是夜莺?” “嗯。”傅从宵读了一遍,“我的夜莺。” 商晞下意识地捋开裤腿,看向自己的脚环。 他在日常生活里,尽可能地去忽略那个代表异种身份的禁锢。 洗澡不能脱掉,生病不能摘下,要戴着一辈子。 无论是以人的身份,还是以鸟的模样。 “你……”他直接解开傅从宵的领口,在确认到颈环时再度失声:“你……” “我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傅从宵平静地说。 “你还记得,我们去看候鸟的那个夜晚吗。” “你知道我不能飞,就带着发光的吊坠,飞了一整晚。” “那时候你在哪里,我都能看得见。” “那不一样,你疯了吗。”商晞在找他脚环的接口,却发现这银环可能永远都摘不下来。 “傅从宵,你知道我们才刚开始谈恋爱吧。”他觉得生气又有点好笑,“你这和纹身有什么区别,而且,你身上本来已经有一圈禁锢了,何必再加一圈呢??” “我只带了一夜的吊坠,你要戴一辈子的脚环?” 傅从宵问:“我可以吗。” “如果我说,我最初就是这样想的呢?” 商晞哑口无言地看着他,加重声音道:“我和你都还没有满二十岁。” “你不觉得,成年人都不会相信什么永远、一辈子之类的话吗。” 傅从宵安静地看着他,眼里只有笑意。 商晞却能从中读出全部的决然。 他骂了一句你真是疯了,勾上脖子过去吻他。 “傅从宵……你真是……”他一边亲一边咬他,连怒意都无可奈何,“你想靠这个法子把我也永远圈起来,是不是?” 青年纵容着这个长吻,徐缓地抚摸着商晞的后脑勺。 你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然而睡衣穿了也是白穿。 白天要应付人类的诸多场合,晚上是必要的化形时间。 没睡多久,两人相继变回本体,小鸟又被蛇尾一圈圈绕起来。 商晞睡得迷迷糊糊,心想师哥蜕皮几次以后,好像是变长了不少。 被蛇信舔舐时,小鸟被一对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它睁开眼,但对方磨蹭得更加用力。 小鸟轻轻叫了一声,表示自己醒了。 后者不以为意,甚至变本加厉。 没过多久,傅从宵变回人形,嗓子都是哑的。 “醒了就别睡了。” 商晞:“……!” 青年俯身捏小夜莺的脸,眸色深绿。 “变回来。” 次日清晨,商和平拎着早餐回来,瞧见阳台在洗床单。 “哎?” 次卧在开窗通风,商晞打着哈欠过来拿早餐。 “我吃点再去睡。” “你哥呢?” “傅从宵?”商晞冷笑一声,“他晨练去了。” “他精力太旺盛,跑个八十公里都少了。” 商和平随口道:“你不去跑一会儿?” “上大学多的是苦要吃,”商晞坦坦荡荡道,“我整个暑假都要当小废物了,爸,你做好心理准备。” 他在家呆习惯以后,白天也经常变成鸟出来晃悠。 傅从宵一开始担心吓着他们,不怎么暴露本体,但商家父母早就看了那本科普小册子许多遍。 “你两怎么舒服就怎么来,你爸刚好还想摸摸蛇。” “……应该不会咬我吧?” “商和平!!” 很快,夫妇和一鸟一蛇窝在沙发上看电视成了常态。 好巧不巧,某天刚好碰见大姑父拎着乡下来的草鸡蛋上门寒暄。 商和平还以为是送快递的,一开门愣了下。 “哎?” “是我是我,”大姑父自来熟地进门,“你婶子可想你们了,有空回去坐坐!” 小夜莺本来打着瞌睡,一听见动静立刻把蛇推进抱枕和沙发的夹缝里。 傅从宵:“……” 大姑父换好拖鞋一进门,转头看见罗素荷肩膀上站了只麻雀。 “诶?你们还养宠物了?” 商和平强笑道:“小晞喜欢,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帮着养。” “麻雀可难养了!”大姑父竖大拇指,“你家这只圆乎乎的,养得挺好啊!” “那可不,”商和平有点飘,“我家这只还会算数!” 罗素荷的眼神要杀人:“商和平——” 大姑父稀罕道:“怎么可能?” 商和平道:"三加二等于几?" 小鸟不情不愿地叫了五声。 大姑父有点震惊:“麻雀能有这么聪明?我的天,这鸟可贵了吧?” 罗素荷立刻道:“儿子在参加科研项目,这小鸟可金贵了,我们平时都不太敢碰。” 小夜莺清了清嗓子,像模像样唱了首歌。 大姑父心有余惊。 “得亏我今天没把那小崽子带过来,不然他今天肯定哭着闹着要这鸟。” “千万别,”商和平说,“我们家这只也是玩几天就送回学校了。” 一家人寒暄几句,愉快送别。 等大姑父一走,罗素荷顾不上那筐草鸡蛋,先去看小蛇闷着没有。 小鸟站在她的肩头,一眼看见那条蛇在忍笑,飞过去就要啄它。 “哎哎,不能欺负哥哥。”罗素荷也觉得好笑,“就差让你模仿个手机铃声了。” 小夜莺扭头就飞走了,变回人气冲冲回来。 “爸!!!” 商和平说:“咱们就当无事发生,行不。” 商晞拿眼睛瞪他。 傅从宵回卧室再变回人时,还不忘了再逗一句。 “那五加三等于几?” 商晞冷酷道:“等于我是你爸爸。” 傅从宵作势要掐他的脸。 两人打闹在一起,在床上拿枕头互相砸。 商晞撑在他的身上,突然凑过去亲了一大口。 傅从宵缓缓眨了下眼睛。 “你怎么这么好呢。”小夜莺没头没脑地说,“我今天好像亲你好几下了。” 傅从宵望着他的眼睛。 “还可以亲,”他说,“我不嫌多。” 商晞坐在他的腰上,更用力地亲了一下。 第52章 “你在就特别好。” “哪怕会见不到,哪怕见不到的时候想得我挠心挠肝。” “但是傅从宵,有你在就特别好,特别好。” 傅从宵定定地看着商晞。 心底有什么灰黑色的冬冰无声融解,消失不见。 “再亲一下。”他说,“我也爱你。” 作者有话说: 终于想起来提醒一句!!! 夺羽/甜歌/苦咽的人设图都可以在围脖看!!!@薄荷味律律 第43章 苦咽·1 虽是三月末,则川市已经像在过夏天。 连风都又热又躁,阳光像是烫铁板一样拍在皮肤上,烙得人一身汗。 几个年轻检察官刚做完现场勘探,回单位时后背腋下都湿透了,进了办公室才长吁一口气。 “林检,无人机还真发现了一点情况!”其中一人雀跃道,“多亏您提醒一句,我们都没往高空侦察方面想。” 林山砚略一颔首,还未说话,同事推门而入。 “小林,赵局在405会议室等你,有个跨省的案子。” “好,我现在去。” 他推门进去时,赵老头在喝下属送的橙汁美式,咂了下舌,实在不太习惯。 “你们现在流行这个?” “不清楚。” “上周末,雅姐还想安排个饭局,你怎么不愿意去?” “忙。” “二十七了,工作要考虑,家庭也得顾着。” “哦。” 赵局又喝了口美式,被怪味搞得呲牙,示意他过来看卷宗。 “行了,不是来催你相亲的。” “则川市'3.25'跨省特大诈骗案,性质特殊,需要检察院这边提前介入侦察,公安省厅那边派了特殊案件侦察科的几位警官,等会儿就到了。” 林山砚已经在翻看卷宗了。 “还打算去云南旅游,又要连着加班。” 赵局笑着拍一巴掌:“年纪轻轻放什么假!多办案子早点升迁!” 十五分钟以后,四五个刑警推门而入。 赵局下意识看向为首那人的脖颈,热情招呼。 “孟警官来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协助办案的林检,跟你一样,都是青年才俊。他先前在北大法学院博士毕业,刑法学系,现在是第三检察部副主任。” 老赵一转身,又道:“这位是孟科长——” 林山砚抬眼一看,定在原地。 他与孟独墨相隔很远,那人站在会议室的门口,他坐在长桌的最尽头。 三年未见,即便仅是瞥见轮廓,还未看清五官,内心的悚然都骤然上涌,一瞬笼罩全身。 赵局还未介绍完,瞧见最得力的好下属当众抄起垃圾桶,捂着喉咙开始呕吐。 赵局:“……啊?” 孟独墨凝眸而望,脸上没有笑意。 “不好意思,今天——”林山砚几乎把午饭早饭一块儿吐了出来,难以压制条件反射般的反呕:“有点,食物中毒——” 年轻的女刑警立刻过去递纸巾,帮忙拍背:“需要去医院吗,我给您拿瓶水漱漱口?” 赵局心想今天食堂炖的肘子又软乎又香,他自己还加了碗饭,好像屁事没有。 林山砚吐完以后,起身和众人打招呼。 “见笑了,我们不耽误时间,直接聊案情。” 赵局不放心道:“你真没事?” 林山砚站得很远,目光克制地避开某个人。 “嗯,开始吧。” 众人围坐,有人打开ppt,开始宣讲案情进展。 如果无视那个藏在桌下的垃圾桶,现场严谨有序,还很养眼。 年轻的刑警们都朝气蓬勃,干劲十足,为首那人浓眸深眉,肩宽腰窄,如群狼之首。 他在分析案情时,姿态沉定,目光含有震慑与洞察感,做事说话滴水不漏。 赵局多瞧了一眼,在猜这人是蛇还是鸟。 现场所有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但有些事太过邪性,如果不是亲眼见过,他都觉得像是演电影。 人……能变成动物? 省里还设立了特殊案件总办部,他去培训时听过几个案子,像什么三流科幻小说。 妻子不知道自己的唾液可以有剧毒,在被家暴时一口咬到丈夫手腕上,导致对方气绝身亡。 小偷发现自己能变成鸟,半夜飞进博物馆想要偷盗文物,被防护网电晕,第二天赤身裸体地被发现。 还有这次的案子,疑似有邪教头目靠这身份洗脑敛财,在周边几个省市秘密活动,涉案金额已经构成特大刑事犯罪。 “目前我们查到,涉案金额已经超过了九百多万,而且相关活动在乡镇地区有蔓延趋势。” “头目姓佟,以基因变异是坐化飞升的前兆为由,结合各类迷信说辞,在兜售贩卖自己的课程、药物、保健品。” 林山砚的目光始终在投影屏和笔记本上徘徊,偶尔看一眼卷宗。 “电子证据固定了多少?” “银行流水、第三方支付记录都进度很快,但他们直播的app一直是打一枪换一炮,几个窝点里都查出来录像,还不够完整。” “你们的刑侦材料里缺乏邪教宣传材料的传播范围认定,”林山砚说,“如果点击超过五百万次,可以认定为情节特别严重。” “实际操作很难。”孟独墨开口解释,“这种案子,在——” 林山砚下意识地看向他,两人目光交汇的同一秒,前者不受控制地捂嘴,飞快去够垃圾桶。 “哕——” 行了,昨天的晚饭也可以吐干净了。 坐在旁边的小女警习惯性给他拍了拍背,有点茫然。 不是,难道林检对我们老大过敏? 刚才吐也好像是因为瞧见了孟哥……这不可能吧? 孟独墨喉结滚动,无声地咽了一下,面无表情。 空调凉风开得很足,可他的咽喉处烧灼到隐痛,泛着苦味,像旧伤复发。 林山砚最后吐得什么都不剩了,冷静地灌了几口水。 “不好意思,有点肠胃炎,咱们继续。” 大伙儿关心了两句,继续讲案子。 检察官需要引导取证方向,监督程序合法性,确保全流程合规完整。 林检虽然当众吐了两回,但说话简短直接,看问题直达核心,两三句话点拨的几个刑警茅塞顿开,看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畏。 会议结束以后,赵局示意联络员送他们下楼,单独留下了林山砚。 青年始终坐在阴影里,笔尖匆匆地梳理着案情。 他手背薄白,肤色好似冷玉,微长的碎发垂落着,掩去墨眸里的光。 平日里,他根本不是这副样子。 林山砚话不多,但做事勤快,偶尔一笑更显得眉眸俊朗,很受单位里小姑娘们喜欢。 赵局觉着这年轻人阳光又干净,身为年轻干部言行端正,业务能力过硬,一看就是往高处培养的好苗子。 ——二十七岁能当四级检察官,本来就已经很难得了。 “你今天怎么病恹恹的。”赵局瞟了眼已经见底的矿泉水瓶子。 “真是食物中毒,开个会吐了两回?” 林山砚本来想找个话头把这事绕过去,看见领导探究的目光,也就笑了下。 “老毛病,过几天就好了。” 赵局也不多问,说:“那个孟独墨,好像几年前跟你合办过案子,我还以为你们两是朋友。” 老赵原本寻思着,熟人合作能更方便快捷一些。 结果两个小时的会开完,这两人别说寒暄几句,连目光互动都没有,比普通同事的关系还差。 这不行,这影响团结。 “嗯,以前在荥庆市,我跟他工作上有接触,合作过一年。”林山砚平静道,"后来我因公负伤,病假休养了半年,他调去了别的市。” 他笑意很冷。 "没想到这孙子一路升到了省厅。" “人家是拿命换了好几个三等功,智勇双全。”老赵说,“你也不客气点,刚才至少该打个招呼。” “下次一定。” 老赵突然凑近了点,半开玩笑道。 “你两不会是仇人吧?他抢过你女朋友?” 林山砚心想那倒不是,我当过他几个月的男朋友。 “您说笑了。” “那就好,这周末你们得去荆锦县办案子,我会安排两个下属给你帮忙,他们肯定得签保密协议,但蛇鸟司的情况,透露的越少越好。” “知道。” 老赵走后,林山砚再打开手机,瞧见有一条好友申请,还有个新建的工作群。 ‘3·25案’公检群里发了很多相关材料,孟独墨偶尔会引用几条补充说明几句,头像和三年前一样,没有换过。 乍一看银白分明,像是雪豹的斑点。 林山砚摸过这条蛇无数次,如今都清晰记得蛇鳞上冷冽又细腻的触感。 第53章 这家伙自恋到臭屁,觉得自己做蛇也是独一份的帅气,没事吐着信子去镜子那晃。 分手三年都在用前任拍的旧照,可见这人拖泥带水,不靠谱得很。 已经到了下班的点,林山砚晾着那条好友申请没管,自顾自地去食堂吃饭。 孟独墨直接在群里艾特他。 [孟]:@林检,好友申请通过下,给你发刚才开会提到的保密材料。 [林]:1 好友申请一通过,孟独墨噼里啪啦发了一堆工作材料,多余的半个字都没讲。 一晃就是三天。 林山砚没事看了几回微信以后,觉得自己好笑。 怎么着,我还等他来骚扰我。 他不给我发消息才算懂点事,这案子结了以后我跟他桥归桥路归路,继续老死不相往来。 到了周五,一众人坐警队的车朝着荆锦县出发,在县中心酒店便装下榻。 孟独墨始终在队伍的最前,林山砚走在队伍的最后,一路都没什么交集。 倒是检察官小许看得目光发亮。 “孟哥好帅啊,浓眉大眼的,气质感觉特别a!” 林山砚嗯了一声,刷卡进屋,例行检查房间里是否有隐藏电子设备。 走到浴室时,他随手开灯,和浴缸里的水蛇四目相对。 林山砚冷静地退了出去。 他敲开孟独墨的门,目光垂直朝下,盯着地毯上的泛黄图案,冷漠开口:“我浴室里有蛇,你处理一下。” 男人抱臂看他。 “这种事你可以找酒店前台。” 林山砚心想要不是怕吓到人家小姑娘,谁来找你。 他点个头,掉头就走。 下一秒,那人又开了口。 “林检,看我一眼就这么难吗。” 第44章 苦咽·2 林山砚抬眼看他,作势要吐。 孟独墨眼底有担心不安,已准备扶住他,帮忙拍背。 此刻反而无事发生。 “站近了看,反而才觉得陌生了。”林山砚扬眸笑起来。 “远远看你的轮廓,好像还是故人,近了看,你也不是三年前的那个人。” 孟独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想说你怎么还是这么瘦,心疼到想伸手摸他的脸。 山砚,我以为离开你以后,你会过得好一些。 至少能开开心心地多吃几顿饭,睡得安稳点。 孟独墨心有苦意,面上只是笑着。 “本来也不熟。” 林山砚轻嗯一声,让开了路。 孟独墨走向他的浴室,林山砚站在原地,不作声地想。 是不熟。三天用完一盒套,你能得很。 当初恨不得搬到我家里同吃同住,狗东西,现在装上了。 野蛇怕人,但不怕孟独墨,一瞧见男人勾手,吐着信子开开心心就蹭过来了,游到他的掌心里。 孟独墨下楼把蛇放归到后山,示意它以后离这边都远一点,一个人在楼下站了很久。 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给林山砚发消息。 [孟]:你又在骂我? [林]:1 [孟]:多骂点,爱听 对面不回了。 当天晚上,县领导特意过来招待着吃了顿便饭,拍胸部保证一定配合办案。 小许坐在林检旁边,吃得红光满面。 土鸡炖汤真香!野鲫鱼好嫩! 等吃得半饱了,小年轻才想起来副主任还在。 “砚哥,这炒鸡蛋特香。” 林山砚低嗯一声,筷子拨弄着碗里的东西。 他不自觉地在辨认。 这是韭菜。 这是鸡腿。 他重复性地又确认了几次。 这是韭菜,可以吃,咽下去。 小女警瞧见了,笑道:“林检这习惯和孟哥好像啊,每次聚餐,甭管菜多好吃,孟哥每次都是看半天吃一口,像是不认识菜。” 林山砚笑不出来,只有劫后余生的空洞感,勉强扯了下嘴角。 “巧了。” 县领导热情好客,特意招呼着上了份盘鳝。 “来,林检,这是我们这儿最特色的——” 孟独墨起身把盘子半路截了。 “放我这吧,他怕这个。” 旁人好奇道:“噢,所以孟哥不吃禽类,林检不吃鳝鱼?” 孟独墨随口胡诌:“以前也吃,哪有什么忌口,后来出任务受伤多了,我妈信佛,就念叨着还是戒点口。” “哈哈哈,我奶奶也信这个!” 林山砚抬眼看过去,目光在那小蛇般盘蜷的鳝鱼上停留了片刻,平缓移开。 等便饭结束,人们散步往回走,闲聊着明天的突击安排。 林山砚仍旧走在队伍最后面,在夜色里听见山野里的鸟鸣声。 孟独墨被众人簇拥着,不时说笑几句,不经意般站定了,转头往后看。 他们的视线都已被浓郁的夜色遮蔽,谁也看不见谁。 孟独墨执拗地站了片刻,却仍旧望不见林山砚在哪。 三年不变,他们连样貌都变了。 从前的林山砚温和腼腆,孟独墨青涩莽撞,刚出社会那会儿天不怕地不怕,敢化了原形叼着设备进毒窝。 无人机会被当作活靶子,信号屏蔽器更是常年开着,而蛇与鸟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孟独墨能从通风管道一路钻到毒枭的基地里,几个放风的闷声倒地,还没人明白怎么回事,大批特警就已经冲了进来。 飞鸟拎着高空记录仪早已扫描了全部地形,动态转播各区域实况,全程监督执法过程。 有眼尖的喽啰看见有蛇,吓得草木皆兵抬枪就射,飞隼如闪电般纵掠而至,一把叼走花蛇,再无踪迹。 再去庆功时,有人小声嘀咕,这两个生面孔都没在现场出现过,怎么功劳还捞得最多。 领导心知肚明地含糊几句,把秘密藏得很严实。 没法说,说了也没人信。 那时候,领奖台上灯光亮得晃眼,孟独墨侧头一瞧,看见林山砚笑得恣意明朗,索性一胳膊揽过去,两人在镜头前大大方方合影。 闪光灯响的噼里啪啦,几张拍完,再看哪都眼花。 一回头,孟独墨陷在夜色里,全然看不见林山砚在哪。 “孟哥找谁呢?”下属问道,“是有事还没交代吗。” 男人收回目光,迈步往前走。 “找不到了。” 涉案地点在某个单元楼里,每逢周末,会有大批信徒聚会传教,还有分级管理组织活动,发些蝇头小利的同时,吹嘘那些返老还童的奇迹,以及头目的种种神力。 警方专组抓捕,检方全程监督,从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起便势如破竹。 少数老人妇幼在尖叫,组织者双手抱头,辩解自己是合法聚会,绝对没有犯法。 老楼建于八十年代,防盗门上的春联印都泛着铜锈。 狭小房子里挤着十几个人,墙上贴满蛇与人的海报。 小许感觉自己误入了什么cult片现场,在看见邪教头目半蛇半人的宣传画时又恶心又好笑。 不光是四面墙上贴满了不知所谓的迷信说辞,客厅中央还有个刻满蛇鳞纹路的香炉,里面隐约可见钞票的残骸。 “这p的也太烂了,好歹液化一下。” 林山砚留意着扣押程序,随口道:“你去监督清点赃物数量。” “收到!” 警察现场搜查各个柜子抽屉,翻到宣传手册若干,套牌保健品营养品数箱,以及数十条橡皮假蛇,八缸泡着蛇的黄酒白酒。 旁侧某个大爷本来已经老实蹲着了,突然暴起怒吼道:“什么赃物!这都是我们修炼的心血!” “你什么都不知道,佟神仙这些年救了多少人!!” 他力气大到把小警官都掀翻在侧,抄起烟灰缸狠狠砸向林山砚,孟独墨反身挡开,指骨被划开一道血痕。 “孟哥!” “不许乱动!” 老头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谩骂着,被反手带上铐子,即刻带走。 随着其他执法人员怒喝,蹲着的十几号人老实许多,不情不愿地等着被收押调查。 这儿只是荆锦县的下级小窝点,好在管事的人怂到不住发抖,几句话就问出来中心窝点在哪个仓库里,和哪几个村子都有往来。 涉事人员很快被送去县局里做笔录,现场的车都有些坐不下。 林山砚临时找来碘酒棉签,递给孟独墨。 “消毒。” 孟独墨坐在车里,说:“你上车,跟你说个事。” 林山砚皱眉:“有事直接说。” 孟独墨非常不经意地伸出左手调整后视镜,露出还在渗血的伤口。 林山砚默然,转身上了副驾驶位。 他完全不想和这个人私下相处。 三年未见,从身份到样貌都变了个遍,早就不是当初的关系。 其他车陆续开走,孟独墨没拧钥匙,给指背处理伤口。 第54章 创面不深,但划了很长一条口子。 只有林山砚能闻到其中浓烈味道。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能勾得他呼吸停顿的香气。 这种气味连孟独墨本人都无法察觉,但对于林山砚来说,就如同人在寒冬里连着四五天滴水未进,突然撞见了香气四溢的浓郁肉汤。 饥饿感突兀被唤起,紧接着所有神经都开始战栗。 他不由得深呼吸,用指甲掐着掌心。 下一秒,碘酒覆盖掉几乎全部味道,把血迹尽数抹去。 所有注意力原本都已经扑在那气味上,骤然落空。 林山砚的目光失措了一瞬,不自觉看向他。 男人仿佛在哄他。 “创口不干净,别惦记。” 他处理好了左手,拿起车钥匙,拆开瑞士军刀用酒精消毒。 “你在做什么?”林山砚冰冷道,“喜欢这么玩是吗。” 同一时间,那人割破右手指腹,任由血液汩汩流出。 青年目色骤变,解开安全带就要起身离开,却被钳住下巴,指腹径直抵在了唇边。 “你——” “很久没有被喂过了,对吗。”孟独墨低缓道。 他的血液一瞬蔓延至他的舌尖,激活所有狩猎本能的同时,令贪欲叠加更多。 他本是他最喜欢的食物。 新鲜的,温热的,旷久未遇的蛇血。 林山砚在竭力抵抗的同一时刻,不受控制地舔舐着他的指腹,一口咬了上去。 理智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所有的本能都在叫嚣着,渴望着,还要更多,最好是把对方都完全吞噬掉。 再吮吸一口,最好是直接咬下去,全部都吞进去—— “我已经很久没有尝过你的血了。”男人纵容着把指腹喂得更深,在他耳畔低声道,“小砚,我给的这么痛快,你该可怜我一下。” 林山砚如梦初醒,拍开他右手,一耳光扇上去。 “孟独墨!” 那人被扇得怔笑一秒,肆无忌惮地吻上来。 他几乎是掐着青年的后脑勺一边索吻一边舔舐,彼此的犬齿刺破唇畔舌尖,像撕咬猎物般缠吻不休。 繁花林蛇天性以鸟为食,笑隼一向主食蛇类。 他的血肉,是他的佳肴。 本该如此,一直如此。 他和他最好从一开始就没有关系。 可以是敌人,可以是陌路人,但不该遇见,更不该沾染上瘾。 “别逃了。” 他喘息着说。 “林山砚,我和你逃不掉的。” 第45章 苦咽·3 食髓知味。 林山砚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切开的蛋糕。 淋面与奶油涂层都被咬开,果酱夹心流泻而出,是山莓般赤红的血。 他分不清是谁在撕咬谁,从咽喉到胸腔,都被快意滋养到不住起伏。 清醒梦无声浮现,如不被欢迎的花,幽然吐蕊。 2022年的圣诞夜,两人在任务里死里逃生,在家庆功时喝得酩酊大醉。 意识逐渐如槲寄生枝叶般凌乱,是尖叫般大笑着欢愉享乐,他勾着他伏着薄汗的背脊,两人自颈侧到指背都漫着创口,吻痕蔓延—— 断片。 骤醒下一秒,他是饥饿到极限的隼鸟,咽喉已要吞下爱人的全部蛇身。 林山砚几乎要把内脏都要吐出来,哪怕他的恋人侥幸存活,此刻已逐渐恢复意识,方才从食管到会厌处的扭动挣扎仍清晰至极。 他变回人身,顾不上披上衣物,冲到洗手间再度呕吐,自虐般把双指卡入喉咙里,要把吞下的所有残余都清理出来。 酒液与晚餐早已融入肮脏的肉糜,破碎的蛇鳞偶尔会飘起来,又被漩涡冲走。 他吐得流泪,不敢去看客厅里的那个人。 孟独墨披了件外套,点了根烟,此刻也酒醒了。 他倚在门边,无视皮肤被胃液灼伤的刺痛感,垂眼再笑。 “老公好吃吗?” “第三次了。”林山砚还跪在马桶边,姿态狼狈。 “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他深呼吸着说,“明知故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我也差点吃过你一次。”孟独墨平静地说,“当初决定谈恋爱的时候,咱两不是想得挺开的吗。” 林山砚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吐得满脸泪痕,仰着头看了他许久。 “分手吧。”他听见自己说,“我不想给你上坟。” 孟独墨把烟按灭,俯身给他擦眼泪。 他的手有枪茧,也有齿痕留下的数个小疤。 他知道他们都已经撑到极限了。 “行。” 可是为什么,又开始了呢。 林山砚陷在副驾驶座里,感觉那人亲到一半几乎整个人都压在自己身上。 他意识涣散,像是游走在那个圣诞夜,能闻见酒液的糜烂味道。 可是他的十指都已探入孟独墨的黑发里,像是要把那人接纳得更深。 三年,一千多天,他都快要忘记孟独墨的样子,却记得对方身上的雪松气味,以及蛇鳞刮过咽喉时的刺痛感。 孟独墨终于停下,垂眸吻他的眉间。 又是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谁欺负谁? “亲够了吗。”青年用纸巾擦掉嘴角的血迹,平淡地说,“离我远点。” 孟独墨抽了张纸,先去擦指腹和下唇的伤口,又看了前男友一眼。 检察官依旧是矜贵斯文的样子,像是刚才被亲到失神的是另一个人。 真装啊,林山砚。他不由得磨牙。 搞得好像你刚才没有爽到一样。 一人开车,一人回微信群消息,再也没说过话。 当天下午,工作组突击查封传教中心点,又逮捕了三十余人。 现场查获四个u盾,十二个移动硬盘,六十多张套现银行卡和四十部传教用电子设备。 县公安临时增援,帮忙安置着分开审讯,暗道这回真是来了大活儿。 录口供是个体力活儿,何况前前后后涉及五十多人,有些老人小孩不够配合,只能按流程规矩徐徐图之。 oac很快派了专员过来甄别血统,但为了保密,对其他工作人员只说是传染病检测,是卫监局那边派的人。 林山砚配合着oac的人录入案件情况,偶尔会看一眼对方身上的白大褂。 他觉得他的人生就像沉沦在一场巨大的传染病里。 他觉醒的晚,二十岁时手肘处痒了许久,后来长出细小的羽毛,还以为是有什么皮肤病。 直到在图书馆里裹着毯子睡着,变作一只惊惶的笑隼。 oac清除了所有监控,与目击者签订了条件严苛的保密协定,建议他休病假调整一个月,平安度过化形期。 父母知道这件事时,还以为是什么无聊的愚人节玩笑。 但宿命,从来都不由人。 信徒们对oac的人很是抵触。 佟神仙讲了,这些检测人员是打着科学管理的旗号要来抽取他们的道根,夺走他们渡破飞升的气运。 有些人是自化形期起就躲在深山老林里,竭力避开官方的登记保护。 也有人成天跟着焚香祷告,发觉自己能异变时更是欣喜若狂。 五十多人里,果真攒出三个异变者,即刻被oac带走,执行强制教育。 有警察发觉真少了几个涉事人,悄悄地问,林检,不会真有什么传染病吧。 林山砚淡漠道,不是什么大事,智力不够,带回去喝脑白金去了。 录口供连续二十多个小时,下属们轮班交接,两个头儿守在原地,基本没有阖过眼。 警察要清晰审问每个涉案者,检察官要监管从录像到审问规范的所有细节。 他们留在现场,给其他人莫名添了一股士气和安心感,工作效率不由得提升许多。 只是两个人从来没有目光交流。 不见光的地方,空气阴冷干净,会让嗅觉变得敏锐。 林山砚身上有种清浅的水仙香气,孟独墨以前会抱着舔几口,有时候不自觉地咬一口,会被抽一巴掌。 他们远离考场多年,但每逢这类工作,一样处于大考般的状态里,长时间注意力高度集中。 孟独墨熬得疲惫,也懒得找借口,拉了把椅子坐在林山砚旁边,继续监听五个屏幕里的实况。 一闻见他的气味,男人都觉得有种望梅止渴的奇异感,紧绷的神经放松许多。 殊不知,林山砚也悄然松了口气。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中层头目还没有供出佟的下落,不同人口里的线索如交织的蛛网,还在细碎地拼凑着关键点。 他在疲惫时,完全不能抵抗那人的气息。 沉定又具有掌控感的雪松气味,勉强能作为通宵工作的提神药物。 好在大数据平台已经从资金流里找到了端倪。 早上八点时,一批人放走,一批人带回市里,后续工作要跨省合作,尽快把其余涉案窝点尽数端掉。 第55章 老赵起了个大早,得知结果时很是赞许。 “行了,你赶紧回家休息两天,剩下的活儿交给我们!” “嗯。” “保密监管的事情,还顺利吧?” “蛇鸟司那边做事很稳,每个流程我也多次确认过。” 老头爽朗一笑:“行,你也跟小孟处好关系,以后肯定还要经常接触的!” “……” 挂掉电话以后,林山砚揉着脸下楼。 其他人都陆续上车了,准备返市。 孟独墨被领导留着吃饭,笑着推脱。 有只奶牛猫在蹭小女警的手,对着镜头喵喵叫了一声。 “好可爱啊,”小女警十分心动,“要不是家里已经养了大橘,真想把它也抱走。” 孟独墨刚好路过,瞥了一眼,没话找话:“奶牛鸟也好看。” “啊?还有这种鸟?” 孟独墨道:“黑白相间的鸟不就是奶牛鸟,脾气比奶牛猫好不到哪里去,都需要驱个魔。” 林山砚在不远处回工作消息,心里骂了句神金。 男人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他猛然转头,盯着林山砚看。 你又骂我? 林山砚凉凉看他一眼,转身上了车。 再回市里汇报完工作,又临时去写了个案件研判文件,回家时已经是华灯初上。 青年连轴工作两天,开门时脚步有些虚浮。 家里是暗的,没什么陈设,干净到像样板间。 六十多平的出租屋里,客厅没有放电视茶几,只是放了个隼台,供他偶尔化形时在那休息。 他顾不上洗漱,扑进被子里闷头就睡,睡到半夜变成笑隼,任由人类意识完全休眠,漫无边际地在城市里飞了许久。 笑隼领地意识过强,不光要把整个小区当作自己的所有地,有时候还去附近城区里巡逻。 凡是有野隼老鹰路过,轻则被臭骂几句警告,脾气上来了会被追着一通叨。 有时候睡醒了,林山砚会发现身上有伤,只觉得无语又好笑。 他体质特殊,但工作性质更特殊,有时候太长时间硬撑着不化形,手肘背脊又会发痒,还可能又长出羽毛。 有时候在浴室里捡到羽毛,他会盯着看一会儿,心想自己会不会有天化形时撞到电网上,或者被哪个猛禽直接吃掉。 那样也好,省得上班了。 奶牛隼深夜里巡逻一圈,回家时顺路捉了只野蛇吃了,意犹未尽。 它飞回站架上,刚梳理了一下羽毛,听见熟悉的铃声。 林山砚迷迷糊糊地醒了。 他下意识地要接电话,以为又要半夜加班。 翅膀一够,人才清醒过来,哦,手还没变回来。 再变成人时,电话已经停了。 未接来电显示是孟独墨在找他。 凌晨五点,是案子有事? 林山砚裹紧被子,把电话拨了回去。 “孟警官,什么事情。” “鸟叫扰民,睡不着觉。”男人懒洋洋道,“你又到处骂街呢吧。” 林山砚气笑了:“滚。” 电话一挂,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就该吵你一晚上。 第46章 苦咽·4 难得休息,二十四个小时反而像无事可做。 林山砚翻出蒙尘的吸尘器,决心过得自律点。 打扫里外,学法语,看进修的专业书,今天就这样过。 自律十分钟后,他选择直接叫个钟点工。 等待间隙里,林山砚点开朋友圈,一眼看见某人拍的街角球场。 公检法不分家,还有十几个工作认识的熟人给他点赞。 [孟哥打球带我一个!] [今儿太阳真好啊,是适合出去玩,哈哈] [这旁边有个咖啡店的甜品贼好吃,我每次点双份的可丽饼,配石榴汽水] 等钟点工到了,林山砚嘱咐几句,拎钥匙出门。 饿了,找点东西吃。 咖啡店位于篮球场的三百米外,隔得挺远,基本看不见那边人影。 青年吃得很慢,内心矛盾。 去看孟独墨打球吗。 来都来了,不看也亏。 他的前男友腿长肩宽,又天生有蛇类的敏捷加成,爆发力惊人,运球上篮的那几步利落强势,打比赛从没输过。 远处涌起一阵喝彩声,林山砚背对着球场,又抿了一口咖啡。 不去了。 去了那人必然嘚瑟,还会蹬鼻子上脸说好巧呀林检,今天出来散步? 他回了几条工作消息,准备买单回家。 头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抓到你了。” 青年:“……” 孟独墨拉开椅子坐下,明目张胆地舀了块提拉米苏。 他叼着勺子,声音含糊:“好巧啊林检,今天出来散步?” 林山砚面不改色,直接把账单二维码推给他。 “你买。” 孟独墨表示合理,顺手付了。 林山砚的手虚搭在桌沿一侧,指节分明,连甲缘都纤薄好看。 他说话时像在笑,也像脾气不好。 “你一钓,我就出来,够给面子吗。” 孟独墨也不哄,把大半块蛋糕悉数吃掉。 “林检察官脸皮薄,想见我又不愿意承认,我完全理解。” 林山砚不说话了,闷闷地玩手机。 男人伸手牵他。 “走了。” “都抓到你了,我们去打球。” 林山砚没抽开手,薄怒道:“你最聪明了,你什么都知道。” 孟独墨来时就瞧见他穿着宽松t恤和运动鞋,笑得眼睛里星星乱冒。 “是我嘴笨,不会说话。” 两人再度回到球场,野球队友吹了声口哨。 休息时间刚好走了个人,还怕散场子了,来了正好。 林山砚看着手长腿长,但是文气又瘦削,瞧着容易被欺负。 哪想到哨子一吹,比赛开始,没人能从他手上抢到球。 他是轻盈又明快的鸟,滞空能力好到不可思议,有不讲规矩的蓄意撞人,明明瞧准了位置,每次都扑空。 林山砚什么都看在眼里,眼里有笑意,也不说破。 但碰见暗推强档的,一个闪身过去,脚步都带着风。 有他在,旁人一开始还以为孟独墨带了个秀气的拖油瓶,哪想到本来就难对抗的赛事变得更加棘手。 新来的腾转几步假投真传,姓孟的长臂一揽飞身爆扣,分涨的像那人嘴角的笑一样,压都压不住。 半个小时下来,对手那边很不服气。 “操了,回头摇几个大哥过来,今天这把打得真他妈憋屈!” “文明一点,”林山砚喝矿泉水都是小口抿的,“破绽太多,战术只会莽,摇谁来都没用。” 有人看出这青年不声不响做狠事的性子,暗里觉得惊艳,凑过来加微信。 “以后一起约着打球呗,要是懒得打,一起吃饭唱k也行。” 孟独墨神色变了,刚要开口,意识到自己已经没了资格。 林山砚看他一眼,把微信二维码翻了出来。 登时又有好几个人凑过来加好友。 “认识一下!” “我妹特别喜欢你这款,哥们你单身嘛!” 等热闹散去,他们不近不远地站着,此刻才发觉天气转凉。 虽是春日,樱花早开,草木青郁,但风吹在身上冷得沁人。 林山砚无意解释,径自叫了网约车,等那司机慢吞吞地过来。 孟独墨站在十米开外的路灯旁边,眼睛在看字迹潦草的租房广告,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车钥匙。 比亚迪遥遥开来。 林山砚没回头,撂了一句话上车。 “我们还是该远一点。” 直到那辆车开走,孟独墨才回头。 他看着车尾窗里隐约的身影,喉头干涩。 私生活可以没有联系,但工作还是得朝夕相处。 案件复杂,单是检察院那边的卷宗都已经有数万字,更不提繁复冗长的物料证据。 小刑警在这方面接触的少,说话有点怯生生的,被提醒证据不合规范时有点慌。 林山砚提点了一遍,第二次第三次送来的还是有缺损。 电子数据中见证人签名缺失,被扣押的电子设备无持有人身份证明,证据链关联性缺失。 “不是你的问题。”林山砚逐行确认细节,“这活儿本来就碎,得硬磨好多天。” 小刑警直接摇来了头儿。 “孟哥,这有几个地方我真补不上,您看看!” 林山砚再抬头,看见警服正装的孟独墨。 昨天在球场上,这人还是一身美式高街风,银链上坠个指环乱晃。 今天又把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俨然是青年干部。 孟独墨道:“缺哪几个。” 小刑警忙不迭复述了一遍,担心被老大训,主动道歉说是自己没全局观,有几个证据还是忘了串起来。 第56章 “知道了,你去协助买凶杀人那个案子,这里交给我。” 小刑警连忙道孟哥辛苦,林检再见,一溜烟撤了。 林山砚还在浏览案卷,把对面男人当空气。 孟独墨也没笑意。 “这几个地方聊聊。有必要补?” “有。” 一个人谈案件逻辑,一个人讲行政规范,两个人对接的像公式化客服。 孟独墨连语气都收着,不与他有目光交流,显然也有点脾气。 林山砚冷冰冰地画完重点,孟独墨拿着笔记文件起身。 “谢谢林检指导。” “不客气,孟警官。” 门砰的一关。 他这副样子,林山砚以前见过。 那时候孟独墨在戒烟。 烟这玩意未必好抽,但上瘾以后,难耐得很。 看电视会走神,听报告也会无意识地搓手指,总想再来一次。 那会儿孟独墨执勤时受伤,断了两根肋骨,肺部受了重创,被医生严厉警告必须戒烟。 男人戒了很久,每次瘾上来了,会不自觉地皱眉。 林山砚从未说出口的是,他反而有时候很喜欢孟独墨冷冽的样子。 小情侣私下里黏糊惯了,他见惯了对方像金毛一样又拱又亲,纯是发嗲。 偶尔流露出疏冷的一面,反而能让林山砚品一会儿。 果不其然。 孟独墨把文件拿了,u盘拿了,起诉书诉讼卷都拿了。 然后车钥匙忘在了林山砚的桌上。 那人性子倔,过了半个小时都没回来取,估计是拧着脾气打车走了。 老赵过来分芒果,刚好瞧见了车钥匙,吩咐下属给人家送过去。 林山砚想了想,说还有另一个案子要去他们局里办,顺路把车也开回去。 老赵有点高兴:“你两关系变熟啦,好事。” 林山砚皮笑肉不笑,心想我不划他的车都算给面子。 板着棺材脸吓唬谁呢,孟警官。 他几年没有见过那辆沃尔沃,再坐进去时,像是冷不丁进了蛇巢。 雪松气息将人蓦地笼住,仿佛下一秒他就会被那条蛇勾着卷走,吞吃入腹。 本能已不太愿意在这呆着。 林山砚冷静地在天敌的车里适应了两分钟,方才发动。 气息太重,他心里突突直跳,比从前在命案现场放松不到哪里去。 孟独墨家里阔绰,父亲是做建材生意的,母亲是教授,在他毕业那年就送了辆凯迪拉克。 但体制内哪让开豪车,开个路虎都可能被怀疑作风有问题,孟独墨听了老干部的劝,入职起就开一辆灰扑扑的沃尔沃,现在年限久了,内饰的边缘都有些磨损。 林山砚十八岁时考了驾照,但是在异变以后,发现身体出了点状况。 隼鸟的动态视力太好,如果光线充足,几百米开外的丁点动静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适应新身份的那几年,他偶尔会太专注看远处的事情,忘了近处有孙子在别他的车。 几回下来,索性不开了。 小事打的,大事用飞的。开个屁。 等红灯的时候,青年侧身望了望前后。 他从前在中央后视镜上挂过一枚平安牌,估计是分手那会儿取了,现在也没看见。 后座的毯子也没了,以前孟独墨送他上班,他总是缺觉,十几分钟也会再睡一会儿。 车是老车,分手太久,味儿也还是变了。 林山砚难得有点忧郁,心道我怎么还是在意这家伙,浪费人生。 在局里停好车以后,林山砚找人一问,得知姓孟的去培训干警了,这会儿在操场那边。 他先去处理公务,片刻后拎着公文包下楼。 隔窗一望,他瞧见那批警察在格斗训练,某个大高个很显眼。 林山砚玩着车钥匙,慢悠悠走了过去。 他的指腹摩挲着钥匙上的锯齿,没察觉自己的指纹印在上面,与那人的融在一起,像彼此的命运在缠着接吻。 第47章 苦咽·5 操场的另一角要办露天联欢会,有不少工人在搭建场地。 林山砚挑了把凳子远远坐着,下巴搭在椅背上,看那些干警们格斗训练。 异变以前,人还有点近视,化形稳定以后,买张演唱会的山顶票,和坐在前排也没区别。 三月末的春日亮得发烫,孟独墨站在一众干警前,深灰色训练服紧贴身体,把胸肌肩背都勾出弧线。 林山砚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像隼鸟在打量春季新菜,也像单身太久,再看见这男人还是会意动。 反正是有点饿。 从多体位擒拿到裸绞,那些人练的操作复杂专业,青年隔得很远,听不见具体讲解。 但孟独墨动手绞人的时候,蛇性登时上来,看着狠辣强悍。 他本身没有白化病,但化形以后的繁花林蛇天然是白灰相间的,像雪豹尾巴。 高级配色容易让人忽略其危险性,何况林蛇攻速快爆发强,寻常鸟类在惊飞的前一秒便已被毒牙虏获。 孟独墨在演示三角绞杀,膝盖一抵双腿绞住,再精壮的大个头都逃不开钳制。 再结合翻滚动作,以及掌面对咽喉后颈的环锁,杀人只在须臾之间。 林山砚品了一会儿。 他不介意在警队的公共浴室里被这么绞到闷哼。 淋浴头自高处浇着滚烫的热雨,淋过发尾与睫毛,与热流交织在一起。 隔间隐约能听到他的同事聊天,而他就如此刻这样,从小腿到脖颈都被锁得不能动弹,咬着男人的手背战栗承受。 工人打招呼道:“同志!你们这儿要来明星了吗?” 林山砚回过神,笑了下说不知道。 再看向孟独墨,思绪有点衔接不上。 青年默然,安慰自己,脑补一下前男友也不犯法。 反正那狗东西什么都不知道。 和孟独墨交往的那半年多时间里,两人放纵过许多次,但更多时候里林山砚颇有点消受不住。 孟独墨工作时是正经严肃,私下里一疯起来和公狗也没什么区别,缠得人像要在床上溺水。 连分手前的几个小时他们都在高强度折腾,一半原因也是工作性质危险,死亡阴影如影随形,总该发泄出来。 分手以后,孟独墨主动申请调任去了隔壁市,他自己没过多久因公负伤,养了半年,然后就寡到了现在。 食髓知味太久的结果,就是寡得发昏,饿到心烦。 林山砚靠着椅背,一面看那人穿着紧身训练服擒拿摔绊,一面暗叹,还是不该吃得太好,以至于条件稍差点的都看不上。 分手一年后,他终于试着和别人聊天吃饭,也去过相亲局。 木讷的人表面温吞,处久了依旧温吞,不存在什么反差的甜头。 骚一点的花孔雀徒有其表,想表现出霸总一面也只是照猫画虎,反而像在演短视频里的尴尬戏份。 林山砚看了许久,暗叹观光友局时没机会看看澡堂子是什么样。 办公室也不错,不过门最好虚掩着,半开不开。 四十分钟后,孟独墨结束训练,独自走向他。 从林山砚靠近操场的那一刻起,孟独墨便嗅到了气味,神经本能一绷。 在成为刑警前,他接受过oac的特殊训练,犁鼻器感官强化太过,对鸟类费洛蒙过于敏感。 特殊天赋会在追踪逃犯时起到绝佳用途,但日常踏入人流,穿过商场的时候,也会感官过载到眩晕。 他背对着他,在对学员讲解动作要领,抓捕示范。 但气息锁着神经回路,如链条般牵引着,让他每一秒都被迫关注那人走到哪里,有什么动静。 林山砚大概率是来还车钥匙的,孟独墨心里清楚。 但理智和逃生本能是两回事。 生物学层面的天敌站在自己的背后,捕食般长久凝视着自己,会烧灼远古基因里的战逃反应。 孟独墨平时点到为止,今天下手略重,呼吸始终不太自然。 战逃反应像烛火一样,细密地烧灼了四十分钟。 有某个瞬间,他都想吩咐其他人自行训练一会儿,自己直接打个电话叫那家伙滚远一点。 男人觉得有点好笑。 他居然和天敌谈了半年多恋爱。 也难怪每次上床都失控到像要草死对方。 两人再一碰面,都演得像没事人一样,仿佛在拍什么文明礼貌宣传片。 孟独墨的衣领胸口都被洇出深色痕迹,下颌也挂着汗。 他像狩猎后的豹子,有种不自知的餍足神色。 林山砚不动声色地看着,脑海里的念头一个比一个荤。 “孟警官,我来还钥匙。” “辛苦林检跟我去一趟办公室,刚好有两个卷宗要确认下修补细节。” 林山砚不太乐意。 他对孟独墨有意见。 第57章 这人先前在车里耍流氓不道歉,自己跟别人加个微信还臭着个脸。 但孟独墨说的是,去办公室。 林山砚答应了。 两人走在寂静昏暗的走廊里,能听见皮鞋踏过地砖的清脆脚步声。 孟独墨很久没有近距离接触天敌,谈恋爱那会儿培养的亲近放松感早没影了。 他今天被这只隼盯了快一个小时,心里一直有股无名火。 偏偏林检还是西装革履的检察官打扮。 银衔帽子压着发沿,深黑制服配酒红色领带,凤眼里清冷疏远,像是不食人间烟火。 孟独墨无名火更甚,但没地方发泄。 他还得礼貌地谢谢人家过来送车钥匙。 “林检还亲自过来一趟?” “顺路,有个经侦案子要过来确认。” 两人又无话了。 从操场到孟独墨的办公室,一共要走十五分钟。 林山砚并没有察觉对方的躁意,离开走廊时多看了一眼。 这里也合适。 操场上人声鼎沸,楼上隐约有会议的广播声。无人走廊里…… 林山砚不满起来。 无聊的幻想确实不犯法。 但退一万步讲,孟独墨耍流氓也不是第一回了,今天就不能强吻他吗? 孟独墨不要脸惯了,他也能毫无负担地再爽一次,事后两人再翻脸不认人,该加班加班,继续老死不相往来,这很合理。 孟独墨站定,开门说:“请进。” 林山砚冰冷看他。 男人心想,怎么这家伙情绪比刚才还差。 我也没惹他。 他们继续公事公办,在放好钥匙以后谈诈骗案的环节补证。 林山砚进退有度,虽然没有随身带书,但法条背得清晰明白,也不会让协助方觉得被制度为难。 孟独墨写了几笔备忘,临时去接电话。 他没起身,坐在原处转着笔回答法医的问题。 林山砚安静等着,心想电话挂断以后,完全可以接个吻。 他感觉自己确实是挺肉食的一个人,这几天看到前男友没什么矫情想法。 琼瑶剧里旧爱相见,怎么也得恨海情天,执手泪眼。 他只想没有任何感情的,出于双方合理需求的,接个长吻。 好饿。 电话挂断,孟独墨道:“不好意思林检,久等,别的案子耽误了一点时间。” “您客气。” “不过,这个录音有必要补?” “您按规定来。” 孟独墨已然觉得没希望了。 他跟林山砚像是挤牙膏一样说话,不投机到难熬。 两人绷着情绪,谈什么都生硬,不如早点当陌路人,办完案子一拍两散。 男人心里低落,面上仍是平静自持,起身说谢谢林检,把整理好的另一份文件递给他。 牛皮纸档案袋十分宽大,他却无意间碰到对方的指背,指尖一路划过去,像明知故犯。 孟独墨心里一跳,怕对方发火。 他没调情的那个意思,确实是不小心。 刚要道歉,林山砚已经收好档案袋,如同无事发生。 孟独墨松了口气,心里低落更深。 “对了,孟警官。” 他想起什么,说:“麻烦给我枚曲别针,复印件有点散。” 孟独墨不假有他,拈了一枚曲别针递过去。 青年张开掌心,无意般提前合拢。 男人的指腹透过镂空的曲别针,刮过他的掌心,指背投下幽长的落影。 四指合拢的那一刻,他们像在牵手。 谁都没有松开,只是目光相对,像在等着判定这次碰触算不算无心。 他的五指拢在他的掌心里,像替代着彼此身体,隐秘地拥抱着。 “对不起。”男人低声说。 他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 他只是很想吻他。 第48章 苦咽·6 凌晨一点,笑隼再度夜巡。 它默认方圆十公里都属于自己的领地,即便是新来了一只乌鸦也会被定位审查。 深夜长飞,晦暗的雾气便如同浮在半空里的幽海。 偶尔有萤火划过,也淹没在霓虹灯明灭的光里。 它察觉到有蛇出现,警告意味明显地叫了一声。 两者相隔近千米,似平行线上渺茫的一个点。 但那条蛇不以为意,反而还暴露地更多,好似挑衅。 笑隼骤然俯冲,凌厉飞至。 它落下时双翼挟着气浪,利爪直探对方七寸,也做好被扑咬的准备。 却在嗅到对方气味时一瞬回神。 林山砚在睡梦里无端惊醒,看清蛇身的银灰花纹时想骂人。 繁花林蛇打了个喷嚏。 林山砚:“……” 蛇打喷嚏有种不合时宜的可爱。 一念之差,他的爪子就可能已经把对方开膛破肚,拆吃干净。 搞不好oac还得过来善后,对外解释孟警官接到保密任务,临时出国。 笑隼立在阳台栏杆上,面色不善地又叫一声,带着点质问。 蛇微微俯身,在拿尾巴尖揉鼻子,片刻后吐了下信子。 此刻语言不通,花隼只能愠怒看它,准备掉头离去。 下一秒,蛇身自它的爪缘一路往上缠绕,将整只鸟都圈了起来。 它一时怔然,像是忘了要逃。 林蛇犹如银缎般将隼鸟捆住,蛇信浅红,腹鳞在用力时微微张开。 思念感像不合时宜的饿意。 笑隼任由它绞紧自己,鸟喙似不经意般划过它的七寸与胸腹。 林蛇似乎已经饿到无法察觉危险,修长身体环绕着天敌的脖颈与胸口,在月色下泛着冷光。 它张开獠牙,想把对方一口吞下,却又擦边而过,如同舔咬。 鸟爪倏然用力,把长蛇钉在栏杆边缘,旁侧已是悬崖般的高空。 街市里车流穿梭,长风呼啸而过,坠落便是粉身碎骨。 银蛇眼睛黑亮,用尾巴尖缠绕着对方的脚踝,仍想着从哪个角度把猎物吞下。 隼鸟警告一声,它反而贴得更紧,信子蹭过对方的羽翼。 前者只觉得厌烦,准备甩开它回家睡觉,右翼骤然一痛,蛇牙已然刺入,毒液涌入血里,全然越界。 银蛇再度张开獠牙,牙尖上还泛着猩红血迹。 笑隼痛叫一声,长翼把蛇扇开,本能地想撕开这条蛇的枕骨。 毒液已经在一寸寸地燎燃神经,又同步被隼鸟的天然抗毒能力细碎吞噬,传来幻觉般的轻微眩晕感。 林山砚此刻只能闯进孟独墨的家里,钻进毛毯里旋身变人。 他的右上臂有完整的四枚牙印,此刻还能挤出来泛黑的血。 始作俑者变回男人模样,道歉时仍在舔唇角。 “没忍住,我认错。” 带毒血液离主干神经越近,致幻感不断加重。 林山砚清晰能看见,他世界里的色彩被水解交溶,连窗外的弦月都泛着四种色彩。 红,银,黄,蓝。 他双腿发软,虽然清楚自己在半个小时内就能恢复,指尖仍因紊乱的信号发抖。 “滚,离我远点。” 孟独墨把他拦腰抱到床上,目光里混乱未消。 现在不是对话的时机。 两个人的杀意已经被血腥味和刺痛点燃到极致,变成人也只是为了不做出更极端的事情。 可是动物本能在侵占他们的理性。 去撕碎对方。 咬开咽喉,让血肉都尽数露出,在对方激烈的挣扎里一口咬下—— 孟独墨起身要离开的同一秒,林山砚猛然拽过他的手腕,发泄般咬下去。 男人皱着眉头忍耐着,见他犬齿没有刺破皮肤,问:“需要我拿刀来吗?” 林山砚仅是死死地拽着他,意识一半清醒一半混乱,唯独不肯松口。 他脑子里有不成型的念头还在叫嚣着。 吃掉他。 吃掉孟独墨。 不要管什么爱情和法律,大不了在oac被囚禁一辈子—— 只要吃掉他。 孟独墨发觉他在出汗,从额头到脖颈都是潮热一片,他不顾钻心的痛,过去触摸林山砚的额头。 怎么会这样,以前哪怕咬破手心也不会…… “你变毒了啊,”林山砚哑声说,“王八蛋……” 孟独墨也是有一瞬间没控制住本能,此刻找来冰枕,帮他缓解体温。 不该咬那么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们太久没有接触,以至于他刻意暴露自己,只为了引对方过来。 十二分钟后,林山砚缓和过来,疲惫到不想再飞回去。 他终于想起来,自己一直睡在男人的臂弯里,两人的汗黏在一起,已经像在过夏天。 有几秒钟,他只能感觉到连绵的绝望。 绝望感来自于,他发现自己被他抱着会这么放松。 第58章 像隼鸟回到最初的暖巢,安心到一闭上眼就可以睡个好觉。 他不清楚自己的感情是否还迷恋孟独墨,可至少身体是,本能是,连最隐秘的信任感都是。 他渴望接触他,从指腹到胸膛,哪怕汗都交织在一起,热得让人烦躁,他也始终不想离开他。 可也是同一个人,还是这个人,是他所有欲望的集合点。 他们都要承载那一份野性到极点的捕杀欲。 笑隼几乎只吃蛇。 它们对待蛇类的方式,永远是拧断枕骨,悉数吞下。 像林蛇这样略大的体型,则会用长喙开膛破肚,将嫩肉悉数吃净。 可孟独墨想杀掉他也很简单。 只需要勒紧,锁住,然后把他所有的呼吸都夺走。 林山砚像置身于天堂与地狱的边缘,又想笑又想流泪。 他被孟独墨咬穿羽翼的那一刻,痛到惊叫,却也感受到与对方一模一样的解脱。 克制太久了,不如疯掉算了。 他现在躺在孟独墨的床上,用臂弯压着眼睛,拒绝思考五分钟后,以及今夜过后,该怎么处理他乱糟糟的命运。 男人的下巴抵在他的脖颈旁,许久道:“还不舒服的话,我陪你去oac看医生。” “不用。”林山砚把脸埋进被子里,说,“孟独墨,我如果从来都没遇到过你就好了。” 我如果不会被你钓到就好了。 不管是挑衅,引诱,示弱,如果我从来都不上钩就好了。 他疲惫到极点,反而在最适合乱来的深夜里放弃了难得的机会。 他愿意,孟独墨也愿意,两人都心知肚明。 可是天一亮,所有痛苦还是会席卷重来。 还不如什么都不发生,也从未在一起。 三年前的恋爱已经掩埋在记忆深处,褪色模糊。 他快忘了最初两人一起经历过什么,又是怎么共同碰触着青涩浓烈的感情。 他只觉得自己逃了很远很远,逃了整整三年。 然后一昔重逢,前功尽弃。 “我们不能在一起,你明白吗。”林山砚说。 “孟独墨,我刚才飞过来,就是本能地想要杀了你。” “你失控时想咬的位置,是我的咽喉,还是心脏?” 他身后的男人没有说话,手臂一寸寸地收紧。 他们清楚这个拥抱不会持续太久。 所以抱得再紧一点也好,让所有气味与费洛蒙交织在一起,融成彼此最喜欢的混合体。 林山砚陷在被褥里,有些费力地翻了个身,在夜色里看着孟独墨的眼睛。 他再次发现,他们其实都已经是很陌生的人。 发型,外貌,三年经历所改变的眼神。 他对孟独墨现在的生活一无所知,而那人也不清楚如今的他,是什么喜好,听什么歌,对什么样的男人更有胃口。 每个人的灵魂,都如同忒修斯之船,在时间流逝里不着痕迹地替换着零部件。 他不再看孟独墨,转而看陌生的卧室,陌生的墙壁上的画。 男人开口了。 “你打算走了吗。” “嗯。”林山砚说,“我不可能在这过夜。” 过夜,然后就是同居,然后就是重燃爱火,疯狂热恋,再一起坠入更深的绝望里。 会痛得不知道呕成什么样子,也永远无法安然沉睡。 一旦充满饱腹感地醒来,生活便是血淋淋的恐怖片。 “你走吧。”孟独墨问,“走之前,可以再亲我一下吗。” 林山砚怔怔看着他。 然后勾着他的脖颈,用力亲了上去。 他猛然被男人按进胸膛,唇舌又开始交缠不休,两人都在同一时间想咬破对方的唇侧,却也同时避开那些危险的动作,不知道在发泄还是求救般予以绵长的吻。 好恨你,好想爱你,好想再近一点,好想永远都见不到你。 林山砚亲得睫毛上都挂着泪迹,喃喃道:“不能再亲了。” 他的尾音被对方悉数吞掉,衣服被褥都被揉出褶皱。 如同被蛇困住,如同被诱骗进毒蛇的幽巢里,再也不被允许逃脱。 “够了……”他喘息道,“就到这里,我要走了……” 可男人的虎口卡在他的腰窝,锁紧到轻微动一下都困难。 所有注意力都被迫转向呼吸与漫长到极限的吻里。 好像一起沉入深海,一起不用再去面对明天。 被子蓦然罩上来的那一秒,林山砚看向对方深琥珀色的眸子。 孟独墨皱着眉,用手心覆上那人带着泪意的眼睛。 “闭眼。” “你今晚走不掉了。” 恨我也没关系。 都不重要了。 第49章 苦咽·7 笑隼被欲望勒紧咽喉的那一刻,感觉连每一枚羽毛都要被那条蛇吞噬殆尽。 他一会儿是颈侧被烙下吻痕的林山砚,一会儿是从双翼到尾羽都被盘虬的隼鸟。 痛楚像某种麻醉剂,以至于在青年咬伤孟独墨肩侧的同时,又被反咬一口,两人都在毒素的蔓延里沉沦更深。 我们一起死掉吧。 林山砚不清楚自己说出口了没有。 他已经嗓音喑哑,一身都是汗,意识与声音都沉沉浮浮,分不清此刻在哪一边。 我们一起死在这个晚上吧。 让鳞片和羽毛都被江水卷走,最好冲刷到什么都不剩下。 他被动地承受着,让毒素被滚烫的血液晕开,却发现自己好像在笑。 再睁开眼时,两人脸颊像是淌着眼泪,分不清是谁的。 直到最后,花隼蜷在男人光裸的怀里,如同被细网临头盖住,距离被捕杀只有一步之遥。 孟独墨无暇顾及凌乱的被褥床单,只是在深夜里一次又一次轻抚那只昏睡的笑隼。 他修长的十指探入它的细长翎毛里,轻揉慢按,像在安抚被折腾太狠的恋人。 可也像在一寸一寸地确认,至少在此刻,至少在今夜,他是他的。 羽毛,翅膀,尾翼,使其无法飞走的链接,都是他的。 指腹从背脊划过额头,停留在尖利的隼喙上,反而触摸得更加仔细。 隼鸟虽然没有老鹰的庞大翼展,但爪牙均是锋利如匕首,轻易能刺破人类的指尖。 他反而在疲倦的子夜里,不厌其烦地触碰着它锋利的喙。 像是要确认对方随时能伤害自己,又像是渴望被割伤,便这样游走着。 笑隼睡得昏沉,被揣在怀里并不动弹,呼吸浅到难以察觉。 男人不自知地低唤出声。 “山砚……” 笑隼睁开眼,但目光并没有人类的情绪,而是衔接了巡查中断的记忆,拍打两下翅膀,准备离去。 一枚尾羽随着动静脱落,孟独墨抬手接住,起身开窗。 黑白相间的飞隼扬翅而去,并不告别。 对它来说,这个男人,与这世间的草木并无区别。 奇怪的过客罢了。 林山砚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再醒过来时浑身都疼。 他睁眼时,发现自己又回到独居的小公寓里,就好像昨晚从未去过孟独墨的家里。 ……昨天那些事情都是做梦吗。 四种颜色的月亮也是梦? 饥饿感和眩晕感让他有些发晃,皱着眉看了一眼手机。 诈骗案即将在本市收网,后天行动。 孟独墨那边有三条消息。 [孟]:醒了回电话 [孟]:[4·28行动方案指导意见.pdf] [孟]:[4·28行动部署文件.pdf] 林山砚把手机扔到一边,懒得再搭理他。 他像要从宿醉里挣扎出来,起身洗漱时仍有些步履不稳。 青年想起来昨晚好像被那家伙的毒牙咬了好几口,不由得骂了一声。 什么癖好,狗东西。 检察院那边同样发了详尽的指导文件,其中包括这位诈骗头子‘佟神仙’的oac机密档案。 姓名:佟中实 年龄:39 学历:高中肄业 职业:前保健品销售,卖课讲师 本体:尖吻蝮(五步蛇) …… 林山砚凝神看了许久,找出了医药箱里的护目镜。 他给孟独墨发消息。 [林]:突击队做好防护措施了吗 [孟]:嗯,护目镜,防护服,蝮蛇血清,紧急医疗队 [林]:现场小心他们挟持人质 [孟]:明白 两日后,队伍按时集结。 林山砚并非武装人员,被安排在队伍中后位置,对全程部署对答如流。 孟独墨领命指挥,再度强调。 “非法集会地点位于丽新酒店十五楼,会有多位诈骗组织骨干现身,酒店附近已应急疏散,但会议室里有接近六十余位社会群众,也要第一时间保护他们的安全。”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所有人需全程佩戴战术目镜,提防突然袭击。” 第59章 有人听着纳闷。 “头儿,咱是去取缔诈骗组织,又不是去搞掉恐怖组织,这回怎么全副武装起来了……” 孟独墨沉声回答:“根据线人情报,嫌疑人可能有毒雾等自毁装置,你们不要掉以轻心。” 几个手下听得茫然。 ……这年头搞传销还弄上军火了?? 抵达现场时,从经理到服务员都如临大敌,说话不由得战战兢兢。 “一共七十二个人,都在最大的那个会议厅里,这会儿正在开会。” 林山砚多看了一眼一楼大厅的宣传横幅。 「热烈庆祝长生元命财富论坛胜利召开」 ……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突击队伍自走廊两侧包围会议厅入口时,内里的激昂演讲声仍是滔滔不绝。 “蛇与鸟的异变,是上古力量的赐福,更是国家给我们这些蓝血人类的特殊补贴!” “只有跟随佟神仙的指引,紧抓531的投资方针,深挖修道求福的真心,福禄才会——” 特警踹门而入,两侧同时有人暴喝。 “公安执法!抱头蹲下!” “双手离开键盘,什么都别动!” 刑警紧随其后,控制现场所有涉事人员。 “双手抱头!蹲下!” 穿白袍的中年男人一时怔然,怒气冲冲道:“警察同志,我们在正常宣讲企业文化——” 林山砚示意许检察官确认全程录像,自己则去监察其他证据的固定流程。 “佟中实是吧,你涉嫌——” “住口!”中年男人情绪激动道,“你们凭什么打断我布道,你们根本不懂531政策对我们这些特殊人类的意义,你们这些六道之外的无知者!!” 特警不欲多言,刚要强制拘压,却听见那佟神仙发出尖利的嘶嘶声。 孟独墨本在旁侧确认信用卡数量,神色一凛。 下一秒,现场有五六个蛇裔骤然暴起,同时以匪夷所思的姿势剧烈张开口腔,将毒液喷洒而出! 佟中实大有要与荣华富贵同归于尽的架势,竟然莽然一扑,对着特警裸露的手背就要咬下去! 孟独墨一个闪身撞开战友,厉声指挥刑警们躲开袭击,特警们也即刻反应过来,拿着铐子就上。 一侧的秃头男人眼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产业要被查封干净,抓着来听讲座的年轻女人就要泄愤。 “你们都别过来!!” “你们敢动我们的基业,我就要这个女人被毒死!!” 没等那人亮出异于常人的尖牙,后脑勺被猛然一击,林山砚抓起人质就往外拽。 “别哭了!跑!” 孟独墨已经膝压喷毒的危险人物,见手下已经开始分批带离涉案人员,隐约松了口气。 下一秒,不知是谁尖啸一声,会议桌上供奉的鳞纹香炉应声而开,几十条毒蛇如藤蔓般倏然而起。 这些都是佟教主素日里装神弄鬼用的表演道具,更是长期训练后供他驱使的毒物。 人们本来面如死灰地有序撤离着,见到群蛇时登时惊呼出声,场面开始陷入失控。 有年轻男女在尖叫求救,但群蛇被刺激更深,扑向在场的所有人。 孟独墨直接报了行动代码,安排手下改换阵型控制局面,同一时间嘶声控制躁动的蛇群。 oac在这方面的研究与训练还很初步,他更多是在靠本能发挥天赋。 少数蛇陷入茫然,但更多蛇看见了在场的三个羽裔。 两人处在半觉醒状态,林山砚身上气息明烈,显然是它们的死敌。 毒蛇们骤然弓身,如利箭般扑向他。 检察官眼神一凛,孟独墨直接扔来防爆盾。 “接着!” 他们同时处理满场乱象,但很快压下阵仗,把任务彻底收尾。 最后一批人被押回刑警队的同时,紧急救援队伍忙碌不停,确认现场是否有人中毒受伤。 林山砚无声无息地从人群里离开,直到躲进洗手间的隔间里,才终于解开裤腿扎带,确认脚踝和腿侧的咬伤。 孟独墨伸手敲门,闪身进来。 两人倏然对视。 那晚以后,他们再没私下交流过。 就像默认一切都该忘干净一样,只有公事,没有私情,那天再怎么纠缠也只是发泄。 “好几种毒素,”林山砚说,“我抵抗力有限,帮我。” 孟独墨解开瑞士军刀,消毒后割破手腕内侧,直接递到他的唇边。 青年毫不犹豫地开始吞咽他的血液。 林山砚是有意犯险。 现场其他执勤人员都是肉身凡胎,没有几个人能扛过剧毒。 他本人只有轻微抗毒能力,但也好过让其他人丧命。 孟独墨完全知道前者的性格,警告道:“你知道你只是检查官吧?” 林山砚深呼吸着,舔了一口唇侧的血。 对方的血清在以奇异的方式融解转化。 如同无数热流冲刷着他体内的毒素,让错乱眩晕感被瓦解到所剩无几。 他好喜欢他的血。 鲜热的,安全的,足够值得信任的,又是甘冽美味的…… 整个任务快速收尾,没有任何涉事人员伤亡逃离。 孟独墨从洗手间出来以后,去局子里做了快速汇报,手腕和其他几个被咬伤的地方都隐隐作痛。 他本身也是弱毒的蛇类,抗毒能力是在oac特殊训练处一点点练起来的。 刚才被好几条蛇猛咬几口,不疼才怪。 寻思着其他事,他给林山砚发了条消息。 [孟]:你还好吗,晚上一起吃饭? 消息前面多了个感叹号。 [您已不是对方的联系人] 第50章 苦咽·8 2022年的夏夜,即便是深夜三点半,地面也是烫的。 孟独墨被热醒时,发觉自己蜷在小区的某棵梧桐树上。 麻雀的小骨头没有吐干净,隐约有点硌肚子。 他对这种无意识的离家出走并无意见,用尾巴尖挠了挠后脑勺,打着哈欠准备回家。 下一秒,有劲风骤然扑来,高处树洞里避凉的翠青蛇如羊肠般被撕扯而出。 孟独墨呼吸一滞,隐蔽身形的同时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那笑隼虽然尾羽修长,但瞧着纤细,不足半米高。 近一米长的翠青蛇还在睡梦中就被扯开枕骨,殒命的那一声咔嚓轻响,惊得许多鸟雀陡然高飞。 没等繁花林蛇悄无声息地离开这里,笑隼已经盯上了他。 那目光含着猛禽的嗜血,与人类特有的审视。 银黑相间的林蛇支起身体,嘶嘶一声。 他已经看清对方脚踝上挂着的银环。 对方显然也在打量他的颈环。 翠青蛇在这片林子里作威作福惯了,如今被开膛破肚,鲜红的血淋漓地往下滴。 花隼盯着孟独墨,不动声色地啄食着新杀的猎物。 它体型小巧,看着无辜可怜,明明应是那条青蛇的腹中餐。 攻守异位的画面一时间显得怪诞,反而让孟独墨看得有几分赞许。 兄弟,身手不错啊。 看你吃饭挺香。 次日再上班时,两人在临时工作组碰见。 林检是省厅调来的检察官,下派到市检察院督查特殊案件。 听说很早就读完了博士,一身旧时代的学者气质,不像体制内的人。 领导在再次宣讲荥庆市的4·11特大走私案侦察要点,大半稿子是孟独墨熬夜写的,他改了太多遍,几乎能照着对方的语气在脑子里背出来。 异化后的嗅觉过度敏锐,能闻到前座袖口的烟味,最后一排有人在吃薄荷糖,以及……林检身上的隼味儿。 有种穿透感的锐利,像掠过梧桐叶的长风。 蛇类独有的热窝感应里,其他人类都是微烫的存在,林检特别烫。 那人的寻常体温大概有三十九度。 孟独墨脑海里重复着宣讲稿的转折措辞,走神在想,如果林检发烧了,自己碰到他的皮肤,估计热得像会被灼伤。 新的工作任务如同货架坍塌般淹没众人,在领导走后,数百份货单说明和扫描件被不断运进来,要核验的涉案内容过多,人们低声沟通着细节,让闷冷的空调房显得压抑。 林山砚负责确认跨境货物的情况,拿着文件走到孟独墨面前时,目光一顿。 “我们见过?” “制毒案,你兼任高空作战视野员,我当时被你救过一次。”孟独墨说,“昨天……你吃饭的时候,刚好碰过面。” 林山砚对其委婉的说辞表示满意。 其实不止这两次,他们由于oac的缘故,在好几件案子上都有过协作。 之所以不熟,是本能作祟。 吸血鬼的爱情故事只是停留在电影层面,没有人类会考虑和全麦面包做朋友。 环境背景音嘈杂喧闹,孟独墨看着他的眼睛,能从人类瞳孔里瞥见极细微的暗红色。 第60章 “你捕猎的样子很好看。”他说,“特别是撕开对方胸腔的一瞬间。” 林山砚目色微变,用余光确认没人听见这些话,皱眉道:“你是变态?” 孟独墨淡道:“蛇类品种那么多,同类互食也不新鲜,用不着物伤其类。” 青年忽略掉生物层面的天然警告,倾身靠近他,说:“其实你该离我远一点。” 你的品种,也在我的菜单上。 他们靠得太近,以至于彼此幽冷的气息交融混合。 孟独墨说:“加个微信呗。” 林山砚笑了下。 “行,家里缺饭了可以约你过去参观厨房。” 这案子最初是因为海关查获了一批被走私的奢侈品,其中包括挎包皮带之类的皮革制品。 没想到一路查下来,水比预想的要深上数十倍。 鳄鱼皮与犀牛皮制品都数量很少,但有大量的珍稀蛇类被捕杀贩卖。 其中不乏黄金蟒之类的活体被当作财运之类的玄学符号,在其他门类商品的遮掩下被秘密交易。 刑警需要接手海量卷宗并实地走访,同时省级与市级检察院都拨调人手过来,确认这件事与缅泰那边错综复杂的关系。 林山砚熬了两个通宵,从几百万字里翻出来一行线头大的小字,看出了刑侦计划外的端倪。 荥庆市产出全国近七成的毛绒玩具,街头随处可见批发小市场,经常有品牌商和网店商人过来订货议价。 孟独墨还有两份笔录没做完,临时移交给别的同事,陪他去市里最大的玩具批发市场查案。 天气很热,林山砚穿了件纯棉白t,见到孟独墨时眉头一跳。 那人换了身西装,三十六度的天气还是领带皮鞋一样不落。 要说好看,确实和那个胡子拉碴的警员判若两人,蓦然地添了几分英气矜贵。 孟独墨知道对方在盯着自己看,双指提了下领带结。 “总得有个做生意的样子。” 林山砚皮笑肉不笑:“倒也不需要像公子哥微服私访。” 两人假借做大宗生意为名,找了几个店家聊了聊行情,又调转回去,找刚才还价的第二家,松了口气想要订货。 店家自然乐意,刚要拿出合同,被孟独墨打断道:“总该看下你仓库里的货。” “铺子里的这些,做工好,料子也实诚,就怕后面几十车货好坏参半,坏了我公司的口碑。” “这有什么,来看呗,”店家不以为意:“我还跟你说,这儿的几百家店都共用一个大型仓库,其他人的货我多少看过几眼。“ “要么针脚做得稀烂,要么用的垫料混了脏东西,你要是不放心,我拿把剪刀过去,你随手挑两个,我现场剪开给你看里头的做工。” 他们果真随她一起去批发市场旁的大型货仓。 刚往里走,就有面包车和小型货车陆续往外开,都满载着被打包好的成箱毛绒玩具。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意味深长的对视。 林山砚直接给工作组发消息,安排专人去截停那几辆车,叮嘱了要带警犬验货。 孟独墨玩着打火机,不经意地问老板:“美女,这几年行情怎么样?” “国内没以前好做,国外单子倒是多了不少,”店家说:“我隔壁有几家店倒是奇怪,平时不声不响的,连个上门看样品的客人都没有,每个月出货量倒是我的好几倍,也不知道哪来的门路。” 她打量着林孟二人,痛快道:“两位老板,你们要是定做的量大,我打折未必能比那些人卷,但能拍胸脯是给你们良心货,现在毛绒玩具这行水太深,往泰迪熊里塞废料纱布的都有不少。” “行,看完仓库我去跟公司那边开会,就算这单不成,也给你多介绍几个供应商。” 一进货仓,市场里的热闹缤纷一扫而空,只剩阴冷的尘土气味。 所有分舱都大门紧锁,灯光半亮不亮,现场与玩具能给人的明媚感迥异。 羽裔对蛇类的觉察往往比蛇本身要更敏感。 林山砚走在他们二人后面,明面上是在玩手机,偶尔还跟不存在的女朋友发几条语音,其实离仓门很近,一间一间的探了过去。 他能清晰感知到,有许多蛇被藏在这附近。 无论是气息,还是天敌在侧的本能紧绷感。 有的仓库大开着门,工人们在忙碌装货。 店家脚步站定,酸溜溜道:“嘉哥又卖了个大单子?” “可不是,昨儿装到现在了,倒了好几班都没装完呢。” 工人认识她,自来熟地招呼道:“平时你也知道,哪家店撑死了就发货十几车,嘉哥这个月像是发了横财,要装三十多车。” 店家嗔怒道:“那他得请街坊几个多吃几顿!下回打麻将我赢死他!” 孟独墨心想,能不赶紧卖吗,警方查得这么严,再不压价卸货,回头血本无归了。 他像是对这车货感兴趣,伸手在货箱上一路摸过去。 在感应到蟒类的微弱气息时,男人骤然转身,面色同时涌现出不忍与怒意。 林山砚微微颔首,加快速度叫来增援。 这事儿果真比预想的还要棘手。 当天下午,整个中央货仓被查封清点,警犬的叫声回荡在每个角落。 有成千上万条违禁蛇类被藏在毛绒玩具里,即将被交易往世界各地。 oac没想过案情会有这么严重,紧急拨了六个人作为特调协查的警员,过来查这些蛇类里是否有被非法摘除颈环的人类。 仓库外夜沉如水,仓库里灯火通明。 无数个玩具小熊、毛绒小羊被剪开外皮,翻找出仍在冬眠或奄奄一息的小蛇。 孟独墨和oac的朋友寒暄几句,拎着夜宵去临时指挥处找林检。 这回真是揽了个大活儿,连局里的狗狗们都能闻得鼻子起火。 “林检,吃个串儿再干活儿?” 他推开门时,只听见浅淡的呼吸声。 青年睡在桌上,身侧是堆积如山的报告文件。 他的睫毛如羽翼般轻掩着,脸庞有种脆弱的冷白,像易碎的冰瓷。 孟独墨拎着烤鹌鹑站了几秒,清晰感觉到自己的胃口变得更好。 林山砚睁开眼睛,眸子里倦意未消。 “有事?” “没,过来给你送饮料夜宵。”孟独墨问,“林检,你长得这么好看,单身吗。” 林山砚接过能量饮料,喝了接近半瓶,用手背蹭掉嘴角的水滴。 “单身,所以呢?” 男人耸肩。 “好事儿,我在想要不要追你。” 作者有话说: 林山砚:???不是这人 第51章 苦咽·9 孟独墨清楚自己有点吊桥效应。 大型玩具仓库莫名成了无数珍惜蛇类的停尸间,那天很多警察回家以后都在做噩梦。 柔软可爱的小熊肚子里塞着色彩斑斓的蛇,这画面太有冲击力,一般人承受不了。 清点工作持续了三天,比预计的还要久。 事后一共清理出完好无损的蛇蛋四千余枚,活体蛇类六千余条,至于因此伤亡的更是不计其数。 案子太大,荥庆市都只是其中的一个中转站。 这么多的蛇,从哪里来,卖到哪里,还牵扯哪些生物制品,案件直接上交,由更多部门联合办案。 涉事警员在处理完手头工作以后,都被放了几天假,领导还特意安排了心理治疗师,说有些催眠疗法能让人忘掉那些噩梦般的画面。 孟独墨为这案子奔走数周,看着它往更高处递交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水太深,已经是事关好几个国家的黑产了,他作为中级警员能力有限。 只是……在看见那些场面的时候,林山砚会是什么感觉? 恶心,食欲大开,还是除了工作,再没有别的念头。 男人瞟了一眼电视,发现电影已经放了大半,自己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有点强迫症地思索着这个人。 像是路过橱窗时,无意间瞥见冷白色的瓷鸟,怎么都想占为己有,哪怕这念头不够正当。 林山砚没屏蔽朋友圈,但三年来,动态内容只有两条工作,一条山野风景,再无其他。 表面来看,这人寡淡无趣,虽然才二十出头,像不苟言笑的老干部。 但孟独墨和他接触过几次,发现这人一说话就带刺。 像那只奶牛隼一样,看着小巧可爱,尖喙能戳死人。 孟独墨反而因此兴致更好。 他就喜欢招惹他。 他给他的消息停留在五个小时前。 [孟]:林检,难得休息,出来喝咖啡吗 孟独墨又发了一条。 [孟]:林检,看电影吧,我请。 他隐约觉得这法子不通。 那天晚上,林山砚听见自己说要追他,只是很轻地笑了一下。 第61章 凤眼垂着的角度,很勾人。 没拒绝,但也没答应。 孟独墨直接给检察院那边的好朋友打电话。 “斗哥,哎,我找林检有点事,你知道他这两天忙吗?” “那可不凑巧,”好兄弟蹲在家里晃摇篮,手里还拿了个摇铃,“林检生病住院了,今儿还有几个同事去探望过他。” “病了?”孟独墨皱眉,“他昨天办案子被蛇咬了?” “那倒没有,好像是通宵好久,营养不良,人扛不住了。” 斗哥以为是警察这边提交物证被卡流程规范了,要找林检合理沟通,安慰道:“你也放他休息几天,林检看卷宗很快,做事也通融,不会刻意卡谁的物证。” “没事没事,谢谢你,我去看看他。” 孟独墨要来病房位置,先是打算买个果篮,又觉得老气,去挑了个双层夹心蓝莓蛋糕,哼着歌过去见喜欢的人。 林山砚被安排在单人病房,似乎是贫血还有各种毛病都集中爆发了,要养病好一阵子。 青年不知道又有来客到访,一个人闷闷地看着电视。 他原本修长高挑,但因为病着,蜷在床上的样子流露出几分脆弱感。 孟独墨不出声地品了几秒。 看起来好软,很适合抱着。 听见敲门声,林山砚应了。 “请进。” 两人四目相对时,青年表情有点复杂。 “孟警官,你还真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蓝莓蛋糕上。 孟独墨环视附近,看到营养品五盒,果篮两个,笑容嘚瑟。 “有品位吧,没带那些俗套东西。” 林山砚艰难抉择了几秒,索性不演了。 “直接切吧,你也吃一块。” 动物奶油清新可口,蛋糕裹着蓝莓酱吃得人神清气爽。 两人甚至没客套几句,像是来病房里拼好饭一样,一块儿干掉半块蛋糕。 “谢谢,难得在这种地方吃得好点。” 青年用纸巾擦去唇侧奶油,以为他是来找自己聊案子的。 “有事要帮忙吗。” 孟独墨看着他,半晌笑出来。 “还真是工作狂啊。” 林山砚苦笑道:“你别说你真是来追我的。” “不可以吗。” “为什么?” “馋了。”孟独墨坦然道,“我每次看到你,比看到这蛋糕有胃口。” “孟警官,请你用你聪明的脑袋好好想一想,”林山砚心平气和道,“我们两的品种都在对方食谱里,你看到我有食欲,可以找代餐解决,不用走这种途径。” “本能方面,确实有吞吃入腹的冲动。”男人温和道,“林检,我是个颜狗,你长得好看,说话好听,杀伐果断的样子很辣,我自然也想追你。” 林山砚用叉子刺破蓝莓,在思索要怎么把这个笨蛋赶走。 医院的小凳子,对于孟独墨这样的高个子男人来说还是狭小了些。 他索性半身都倚在床侧,几乎是隔着被子靠在林山砚身上。 青年没有躲开,只是用漆黑又清澈的眼睛看着他。 他们能嗅到对方的气息。 以犁鼻器,以费洛蒙,以捕杀又饥饿的,幻觉般,无时无刻存在的吸引力。 在被孟独墨靠近的一瞬间,他便能察觉到渴望在如海潮般上涌。 靠近更多一点,皮肤接触会更好…… 最好把对方彻底笼罩,然后一口吞掉…… “别说八字了,”青年轻声说,“我跟你,是天克关系,能听懂吗?” 孟独墨反而凑近更多,逾越却又克制地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管他呢。” 林山砚被亲得五指微扣,战逃反应骤然绷紧。 但对方从容起身,与他告别。 “明天再来看你,微信联系。” 直到病房门关上之后,林山砚都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呼吸有轻微的战栗。 他是恐惧他的。 却又是渴望接触他的。 怎么可能,既是猎物,又是天敌,还考虑……做恋人。 青年放下手,看了一眼输液袋,缓缓滑进被子里。 孟独墨从样貌到那副欠揍的劲儿都合他胃口。 但食欲与亲近已经有点分不清了。 他一个人想理清楚这几天的事情,或者在脑海层面,把两人的关系回推到同事那一步。 至少同事之间是只该聊工作内容的,私生活不会有接触。 同事也不可能亲对方的手背。 林山砚出神地想,如果那家伙下次还敢呢。 他混乱地想,都是手背了,至少该亲得久一点。 他确实喜欢被他靠近。 说是要微信联系,但十几个小时过去,孟独墨都没再发过消息。 到了第二天,本人有事没来,托护士送了一大束荔枝玫瑰。 小护士看得两眼放光,问能不能借着拍照发个朋友圈,林山砚颔首应允。 第三天也没来,送了一盒香薰蜡烛,还有配套的银质风灯。 蜡烛点燃,热气袅袅,旋转木马在烛光上缓缓转圈。 第四天,林山砚准备出院了。 他把病号服换下,准备回家休养半日,明天去处理堆积如山的案子。 拎着包出去时,一眼看见男人站在面前,拎着车钥匙在笑。 青年板着脸道:“礼物还你,我先走了。” 孟独墨低着头看他。 “想我没?” 林山砚淡声道:“不熟,别开这种玩笑。” 对方却捉起他的右手,先是轻轻碰了下打针的位置,又牵着他的手腕,用脸颊贴着掌心。 林山砚头一次摸男人的脸,目光陡然慌乱,下意识想抽开。 男人眸色如浓墨,低缓道:“哄我一下,嗯?” “好几天没见到你,天天都在想,我控制不住。” 林山砚本来有些脾气,看见对方高挺的鼻梁,以及难以挑剔的外貌时,短暂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他任由对方牵着自己,手背贴着手心,手心捂着脸颊,片刻才想起来自己还在摆架子。 “戏弄人有意思?” “我哪里戏弄你了。” 林山砚下意识要说,是你自己提的回去以后微信联系。 他临时把话咽了回去,把手抽开,作势要走。 孟独墨随手接过他的背包,温声像在哄他,又像在问他。 “不能对我主动一次吗。” 林山砚一时顿步,目光望着前面的走廊,许久才不自然地开口。 “也不是不行。” 男人眸子一眨,笑道:“你好心软。” 林山砚拿眼睛瞪他。 再下楼时,好像一切性质都变了。 林山砚清楚知道,孟独墨拿了车钥匙,是过来送自己回家。 但在离开住院部前,他还是单身,下楼的功夫就似乎要多了个男朋友。 哪怕才还刚开始相处,但明显有人已经吃定了他的脾气。 他胡思乱想地等着电梯开门,又看了一眼身侧的男人。 他们以后会谈恋爱。 还会接吻。 大概率还会…… 哪怕现在一点都不熟。 连对方生日在什么时候,生活习惯怎样都不知道。 电梯门缓缓打开。 林山砚有些烦躁地想,怎么就好像被吃定了。 可是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他的微信消息。 孟独墨把背包放到后座,帮林山砚调好副驾驶的座位,没留神又看了好几秒。 后者脸上薄红,声音很低:“我没有给你机会,我们现在还是普通朋友。” 孟独墨轻轻亲了下他的手背。 “好,都听你的。” 第52章 苦咽·10 这个决定多少带点堕落的意味。 林山砚当惯了优等生,二十多年里概无恶习,私下里熬夜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但一时鬼迷心窍,决定和蛇裔谈恋爱,全然与虎谋皮。 他和孟独墨确定关系前后,再三提了这件事,心中隐有不安。 但两人都压不住火,出院以后第二天开始牵手,第三天约着在家里看电视,没看半个小时就开始勾着脖子一通亲,像刚开窍的高中生。 色欲和食欲混在一起就是这样。林山砚对自己说。 他没想过接吻这种事会这么爽。 像是神经通路接到一起,把未知和已知揉碎,一面猜不到对方下一秒会怎么触碰舔舐,一面又沉沦在前一秒的欢愉畅快里。 他的生活原本三点一线,晨跑的公园,检察院,家,现在变成了两点一线。 孟独墨也是疯了,有天午休的时候过来给他送奶茶,两人闲聊几句,不知不觉在楼梯口又亲起来。 随时有人会过来,被同事看见了麻烦,他们索性去了消防通道,在昏暗里唇齿交缠,也没顾上聊什么。 第62章 这不太对劲。 林山砚的前二十年专心学业,对未来伴侣也有过预期。 要看点孟德斯鸠,能聊些咖啡烘焙或者胶片机之类的话题,两个人可以在周末的午后一起看小众电影。 然而他现在变得特别低俗。 孟独墨本身存在就很低俗。 胸大腿长,嗓音低沉悦耳会说情话,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他们交往了两个星期,连对方看什么书,哲学流派是什么都一概不知。 读书太久的故作清高被扔在一旁,只剩接吻时零碎的喘息。 林山砚写论文速度很快,水起单位的那些文明新风的报告心得也快。 他一面写着那些文绉绉的说辞,一面忍不住想,是所有人谈恋爱都这样,还是因为他两在对方食谱上,所以才会这么失控。 两人都在刻意拖延三垒的时间,不约而同地想表现出对这段关系的认真,但这两周擦枪走火太多,像在做什么徒劳无功的表演。 他输入几行关于社会新风的思考,垂着眸子停顿片刻,起身去买冰水。 也许是夏天太躁了。 孟独墨会日常接他上下班。 现在网约车很方便,大可不必这样,他们只是为了在红绿灯的间隙也十指相扣着多亲一会儿。 林山砚有时候亲着亲着,迷迷糊糊会想。 不对,我喜欢他什么? 如果喜欢一个人,完全是出于肉//欲,也太肤浅廉价。 可孟独墨实在太对胃口了。 雪松气味,紧实腹肌,进退有度的调情,还有变着法子给他挑的香水和花。 一个闪神,他没控制好力度,咬破男人的唇角。 两人同时停下,孟独墨低声说:“不用紧张。” 林山砚下意识舔了一口。 他怔在原地,表情像做错事了。 红灯转绿,孟独墨看向前面拥堵的车流,清楚还要再等一轮。 “砚砚,在想什么?” 林山砚说不出话。 直到开车回家,两人做饭吃饭,他都没再开口。 电视播放着无聊的娱乐新闻,青年吃得很慢,十几分钟过去,碗里像没动过一样。 孟独墨关掉电视,用手掌揉他的发顶。 “有什么不开心的吗,跟我说好不好?” 林山砚像是醉酒太久,此刻骤然醒过来一点,看向他的目光带着不安。 “我先前……不小心舔到你的血了。” “嗯,然后呢?” 青年惶然道:“……和普通的血味道根本不一样。” 是腥的,香的,有种浓郁的,他说不出的味道。 像是正负磁极骤然对上,血缘深处的快意都被击发,整个人如同过电。 孟独墨沉默片刻,又笑起来:“也难怪。” 他早已准备接纳这些,并不把这种无伤大雅的冒犯当回事。 “你不用有什么负罪感。” “我很好吃,这也是种褒奖了。”他平和地看着他,“蛇裔的再生能力很强,更何况,我平时训练时的擦伤摔伤,远比这个来得狠。” “如果你想尝更多,我也不介意,以前每年单位都会组织献血,我身体很好,没什么感觉。” 林山砚以手掩面,不由得笑起来。 “谁要当吸血鬼啊?” “真要把你的血浆包当饮料喝,想想都很神经病好吗。” 他们就此默认,可以上瘾更深。 一边开玩笑般说着,这样不好吧,要不还是温柔点。 一边纵容着失误更多,以至于刺破唇侧,甚至是舌尖。 亲吻带了些许吮吸的渴望,在刺痛感里,本能被加倍放大,诱使着彼此破坏更多。 次日再上班时,林山砚因为贫血犯了低血糖。 他揉着眉头给自己点血糯米奶茶,顺手给孟独墨发消息,说不能再这样了。 孟独墨活得糙抗造,他不行,这些天脸色都变苍白了。 对方很快回了个好,想了想,又回了个抱歉,不该这样。 林山砚低着头看着微信,回了句也不用道歉。 我和你……是共犯。 他们决定过浅显而文明的恋爱生活。 下了班去看电影,去大排档,周末别呆家里,出去做陶艺,一起在下过暴雨的夜晚轧马路到深夜,闲聊些有的没的,然后友好告别。 每次晚安吻都停留于蜻蜓点水,绝不多亲。 林山砚欣慰的发现,这家伙虽然胸大屁股翘,但脑子里有点东西,和他聊天的感觉很好。 不会一问三不知,也不会空洞无趣。 他们两只是低俗了一阵子而已。 如此便又过了一个月。 像是拆弹警报终于不再有刺耳的蜂鸣声,两人克制着没有以蛇鸟的本体相见,充分精神交流,没事一起做个大扫除,日子过得平淡温馨。 他们喜欢的电影很快出了第二部。 去看的那天是周末,座无虚席,到处都是爆米花的香味。 剧情很刺激,两个人都在走神,手偶尔牵在一起,指尖会不经意地碰到对方掌心。 放映二十分钟的时候,林山砚低头给孟独墨发消息。 好想做,我们走吧。 对方起身拎起外套,拽着他就快步往外走。 像是弹簧压到了极限,骤然反弹,他们连着两天两夜都没出门,背脊上都是血痕,一会儿是指甲,一会儿是湿漉漉的吻。 他隐约觉得邻居可能已经听到了,但也顾不上了。 缠绕着,撕咬着,攻击着,一起下坠。 肩头有血,唇上有伤,身上都是汗。 像是这样还完全不够。 他们昏睡时相继变成了蛇与鸟。 然后再度纠缠在一起。 还好门窗都紧锁着。 林山砚一开始意识还没有回笼,笑隼发觉自己被蛇尾囚住咽喉时,几度要尖啸着飞离这里。 蛇选择把它猛然拽下,以更蛮横的盘虬锁住它的翅膀,一口就咬了下去。 他们的清醒意识在沉沉浮浮。 好的恋人,大概是不会随便咬人的。 孟独墨自己都在想,这么尖利的牙,扎进去一定很疼。 可是他控制不住了。 甚至还把毒液也一并注射进去,直到对方的目光一点点失焦。 笑隼是食蛇鸟,林蛇是食鸟蛇。 鳞片刮过羽毛时,偶尔会划乱平整的羽纹,让对方变得更加凌乱。 就这样吧。 他们都是狼狈的共犯。 好在热恋的机会很有限。 没过多久,荥庆市走私案有了新的突破口,大量相关人员要跨省办案,配合那边的主力走各种流程。 孟独墨很快去了外省,不久又被oac安排着和国际刑警去了缅甸。 林山砚留在本地,一开始还能和他微信联系,后来知道他要执行保密任务,发什么都很难再有回音。 两人接近两个月都没再见面。 盛夏不常在。 他像是刚被爱欲和迷恋拴上长绳,链接骤然断开,什么都不剩下。 工作,晨跑,回家,三点一线再度重复。 林山砚反反复复地看国际新闻,偶尔也看云南那边的相关报道。 什么消息都没有。 下雨天,满地落叶,同事们在聊周末带孩子去哪秋游。 还活着吗。他站在窗边想。 孟独墨再回来时,胳膊骨折,脸上有外翻的伤口。 两人再见,林山砚什么都没说,帮他换药,陪他复建。 好在蛇的再生能力确实很强。 常人跌打损伤至少数月,孟独墨的胳膊两周以后便好得差不多了。 他们在雨夜里滚到一起,不作声地发泄着所有死亡恐惧。 林山砚痛得把他紧抱着,舍不得再挠他。 他心想,本来不该这样。 为什么工作要面对死亡,恋爱也要。 偏偏第二天还是体检日。 青年脸色苍白地去了体检中心,按要求脱了外套。 他垂着长睫看着,自己手背上,胳膊上,肩头还有背上,都有咬痕。 虽然孟独墨也好不到哪里去,可是他心里突然想,够了。 他想要正常的身体,正常的生活,正常的职业,正常的爱人。 分手吧。 就到这里吧。 哪怕接触oac以后,正常两个字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医生什么都没问,确认体征正常便例行公事地去检查下一个了。 林山砚独自开车回家,一路都在想分手的说辞。 要斩钉截铁,要轻描淡写。 我们就这样好聚好散吧。 他拧开钥匙,开门时闻到鸡汤的香味。 孟独墨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勺,两个灶台上都撂着锅。 “回来啦,都还好吗?” 林山砚怔怔看了一会儿。 “嗯。”他笑起来,“都很好。” 第63章 第53章 苦咽·11 时隔三年,林山砚还是记得那一刻。 他带着分手的决意推开门,内心已确认过无数次一刀两断的决心。 不合适,不安全,不该再谈。 然后孟独墨站在厨房里,系着围裙卷着袖子,案板上是刚切好的卷心菜。 男人的额头上都是汗,看着林山砚时目光明亮。 直到最后,林山砚还是没能说出口,但也还是分开了。 他身为检察官,工作的这些年里一直会看各种合同。 几乎每条合同里都会标注,如遇到不可抗力事件,契约自然取消。 山洪,火灾,地震,暴乱。 林山砚的目光,有时候会在不可抗力四个字上停留很久。 他想,他和孟独墨的关系,到底哪一方处在这段不可抗力里。 明面上是血脉层面的压制和杀戮欲,实际就是他们两个疯子什么都不管不顾地在一起,然后不停地流血,受伤,分不清纵欲和痛苦的区别,沉沦渐深。 “林检!新的报告送来了!” 同事抱着一满摞文件进了办公室,林山砚快步起身接过,道了声谢。 “我该说谢谢才对,”同事苦笑,“听说你手头的案子已经够折腾人了,还来帮我阅卷,难得休息两天。” “小事。” 林山砚属于没事出来加班。 拉黑孟独墨以后,他不想一个人呆着。 邪教案涉及范围太广,还有多位当事人录完口供以后反水,原本工作压力就很大。 他像一台超负荷运转的机器,还在抽空给同事帮忙。 大概四个小时以后,领导突然拍了他一下。 “小林。” 青年猛然抬头。 “你脸色苍白的不像样子,这几天是不是都没休息?之前出任务,还被蛇咬伤了是吗,也没在家养着?”领导责备道,“有责任心,想为单位多做贡献是好事,但个人生活也很重要,你现在就下班,停班两天。” “真不用。” “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林山砚这才停了笔。 “好,谢谢您。” 他交接完未尽的事项,在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就察觉到自己还是不想回家。 青年走进洗手间,片刻以后,一只黑白相间的笑隼振翅飞出大楼。 他并不知道自己要飞去哪,则川市太大了,像水泥钢铁铸造的荒原。 隼鸟的视角里,圈圈点点的绿林是本能最想去的地方。 一部分天性只想离开这些城市,去只有山与水的乐园。 但笑隼振翅飞去,没来由地去了南边。 那边是时兴的富人区,有新晋的网红樱花公园,也有大排独栋别墅组成的住宅区。 林山砚适应了自己的动物本性多年,有时候也不知道它想要什么,索性顺着那念头一直往南飞。 直到他隔着两公里的高空,一眼看见某个写字楼下,几个人影在缓缓走向公务车。 他一眼就知道队列里的第二个人是孟独墨。 他们之间隔着凌冽的风,隔着大片梧桐木的与天桥长廊,让气味与像素点般的轮廓都变得模糊抽象。 可他知道那就是他。 孟独墨并未察觉到狙击般的遥远目光,与领导交谈几句以后一同上车。 他在如常工作生活。 有个刑事案侦察起来很棘手,领导请了外援,一行人从案发现场出来以后,就近找了个地方吃了顿便饭。 晚点还要去体能训练,跑完步洗个澡回办公室,开第三轮的跨省会议。 男人并未察觉,遥远的天空高处,有一只隼鸟在盘旋着。 它不声不响地看了三个小时。 有时候在云端,有时候在茂密树林的高处。 孟独墨在独自夜跑,在窗边戴着耳机汇报工作,在喝着咖啡看手机。 林山砚看了许久,对自己说,你是不是有毛病。 人家想跟你谈恋爱,你把他拉黑了,又跑过来一直看着。 林山砚,你到底想怎么样? 公安局靠着半坡山林,黄昏后便不时有夜鸟啼鸣歌唱。 孟独墨偶尔会往窗外看一眼。 他知道,那些都不是隼鸟的叫声。 有乌鸫,有斑鸠,但永远不会是那只笑隼。 林山砚像奶牛猫一样藏在枝叶织罗的深影里,缄默着,一声都不肯出。 他站在偏狭的夹角里,像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那人看见自己。 偶尔有同事敲门进来,给孟独墨看新证物的扫描件。 也有人拎着奶茶夜宵进来,特意分他一份。 林山砚想,那人看着从容沉稳,又很孤单。 他莫名有些欣慰,转身飞走了。 回忆仍如疯长的杂草。 他们恋爱的那阵子,孟独墨偶尔会带伤回家,但两人都是铁打的工作狂,台风天也照去单位不误。 偏偏有一次,孟独墨下班时来早了十五分钟,瞧见有个漂亮女同事追出来,给林山砚送了一袋牛轧糖。 人家其实早就结婚了,是最近心血来潮学起烘焙,楼上楼下的邻居都被迫连吃三天蛋挞。 林山砚没当回事,也没闻见某人隐约的醋味。 孟独墨什么都不说,甚至在对象喂糖时还张嘴接了。 只是过了很久以后,有天他发烧了,突然要林山砚带着他上班。 青年在用手背给他量温度,皱眉说:“我……带你去单位?” “你身体不舒服,在床上静养不好吗。如果是担心需要照顾,我帮你请个小时工?” 孟独墨像大狗一样仰着脸看他。 “我是蛇,耐烧。” 林山砚:“……?” “我就是想粘着你。”孟独墨说,“真的不能带我上班吗?” 青年一向很有原则,从小学起就是纪律委员,连二十多岁了还能背出初中的校规。 很明显,事业单位不允许带动物进去。 但孟独墨应该可以算灰色地带的生物,处在是人和不是人的中间态。 林山砚皱着眉想了很久,说:“那你要听话,不要乱跑,也不要吓到其他人。” “当然。”孟独墨说,“我可以在你胳膊上睡一天。” 适逢深秋,林山砚套了件宽松的毛衣,示意男人变好了过来。 银白色的繁花林蛇从被子里钻出来,眼睛黑亮地对他吐着信子。 它试探性碰了碰他的手心,顺着手腕一路游上去。 细密的触感有点痒,又像是黏腻的吻。 林山砚不自然地颤了下,仍然没有躲开,让半米多长雪豹尾巴蛇把他缠住。 再站在穿衣镜前,连衬衫都没有半点凸起的痕迹。 小蛇从他的肘弯往上钻去,路过锁骨时明知故犯地咬了一口。 林山砚轻嘶一声,知道对方收着力了,仍把手探进衣服里,掐那蛇的尾巴尖。 “不老实是吧?”青年凉飕飕道,“不听话现在就回床上躺着,退烧药管够。” 小蛇从衣领里探头出来,可怜兮兮地看他一眼,尾巴被掐着也不敢挣开了。 他用指腹点了一下它的脑袋,理好头发衣领以后就此出门。 孟独墨果真是安安静静地陪他上了一整天的班。 他缠在他的手腕上,偶尔怕对方不舒服,也会睡在键盘抽屉里,像是这世界上最听话懂事的小蛇。 午休时,林山砚揉着鼻梁趴在桌上,脸颊与臂弯之间有细小的空隙。 小蛇悄无声息地游到他的缝隙里,与他脸贴着脸,蜷在其间宁可被压到。 青年睁开眼睛,笑道:“就这么喜欢我啊?” 他知道是对方生病以后变粘人了,索性由着他去。 小蛇被压成扁扁的圆形罐头,仍是悄悄点了点头。 再回家时,孟独墨的精神已经好了很多。 他仍是蛇的形态,索性缠在方向盘上,在过弯的时候像在坐过山车。 再想起来那蛇跟着方向盘一块儿打转的样子,林山砚忍不住笑起来,又觉得后悔。 他和孟独墨的照片都太少了。 早知道如今会这样,当初也许该天天拍照,多留住一些瞬间。 半夜再睡醒时,青年觉得身上发冷,像是绷的很紧。 他做了场噩梦,不记得具体梦见了什么。 手机一点开,是凌晨四点五十。 电视里的电影已经放完了,画面定格在最后的演职员表上。 林山砚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起身去拿外卖,给自己开了一盏灯。 噩梦的感觉像夜汗一样,久久没有散去。 他不得不重新开始默念每一样食物的名字。 这是豆芽。可以吃。 这是牛肉。可以吃。 总之他现在醒着,不会是在吃那个王八蛋。 与此同时,孟独墨才刚刚到家。 他加班太晚,决定明天多睡一会儿,在超市买了点日用品才回家。 第64章 由于太久没有回来,房子里落了层灰,反而比单位里的休息室更像职工宿舍。 他没有精力打扫,去冰箱拿了罐啤酒,一个人坐在了阳台前。 霓虹灯都灭了,他坐在黑暗里,懒得开灯。 夜风带着股暖意,但不再有天敌在高空盘旋时的隐约气味。 孟独墨喝了两口,在浅淡的醉意里,对着拉黑他的那个人发消息。 [孟]:睡了没,林检。 [孟]:你该不该想我一会儿? [孟]:你是人吗,林山砚? [孟]:老婆 每条消息发出去,都会同步跳出一个感叹号。 孟独墨不管不顾地继续发。 他像在扔什么单向的漂流瓶,随着醉意加重,话也渐渐变多。 开始讲单位里小姑娘养的兔子,讲出去查案子被小贩指着鼻子骂,讲邪教那个案子里执迷不悟的受害者,还有食堂越来越油的菜。 说到一半,啤酒喝完了。 孟独墨意犹未尽,扬了扬罐底,给林山砚发了最后一条。 [孟]:你能不能喜欢我一会儿啊 他愣了下,发现这条消息没有感叹号。 [林]:……? [孟]:? 男人索性继续发消息。 林山砚,你喜欢我一会儿行不行? 对方回了一条语音。 一点开,懒洋洋的,但依旧清冽又好听,让人只想抱着亲。 “孟独墨,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第54章 苦咽·12 林山砚草草洗了个澡,挤沐浴露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手机。 孟独墨没再回复他了。 青年继续搓着泡泡,不禁胡思乱想。 他有时候会问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像是欲拒还迎,也像是明知故犯,还要装得光明磊落,考虑长远。 算了。林山砚在心里说。 我就是这种人,双标还拖泥带水,没出息。 他只是对孟独墨没出息。 已经是五点二十了,再睡一会儿可以去上班。 聒噪的雀鸟开始在窗外啁啾不停,林山砚抱着枕头躺了一会儿,皱眉忍耐。 他翻了个身,心想再叫把你们都吃了。 窗户没有关,晨风从缝隙里飘散而下,掠过他的小臂。 像是羽毛与蛇。 青年闭上眼睛,又一次想起那条蛇钻过他袖口时的触感。 孟独墨生病的时候怕冷,喜欢往人的胸口钻。 小蛇眨着黑亮的眼睛,长尾蜿蜒,掠过他的肘弯,蹭过他的胸膛,像是在巡视地盘。 他有时候想,他这辈子可能只会喜欢这一条蛇。 喜欢雪豹尾巴一样的黑白斑点,微冷又细腻的触感,还有指腹缓慢抚过蛇腹时的暧昧触感。 有时候,林山砚会在周末随便开个老电影,在沙发上看得半睡半醒。 他的睡衣领口半合半敞,恋人便伏在锁骨与胸膛之间。 蛇常懒睡,青年却伸出明净修长的指尖,捉着蛇尾一寸寸地往上碰触,又像是不经意地刮过蛇颈与肚腹,把最脆弱的地方都悉数碰一遍。 直到对方倏然睁开眼睛。 后半段电影自然不用看了,沙发买的不错,软且宽敞。 恋爱第四个月时,他们渐渐习惯和对方的动物体长期共处。 只是总会有些多余的冲动——比如一口咬下去。 孟独墨喜欢把脸埋在小隼的胸口,深吸后咬一口。 林山砚不止一次觉得男朋友应该很有嚼劲,半开玩笑地咬过好几次。 想到这里,青年抱着枕头蜷在被子里,无意识地回忆着前男友的气味。 微信聊天仍停留在最后一句话上。 孟独墨不回复了。 次日再去上班时,午休时间有法官朋友特意过来发喜帖。 “终于轮到老哥结婚,031你得给我当伴郎啊!” “还叫031,”林山砚叹道,“每回都觉得你像在提犯人。” 朋友哈哈大笑,顺手又给他桌上发了把喜糖。 老曲是东北人,刚被调过来时吃不惯南方的小碗,在和他们应酬时创造过连要八碗饭的惊人记录。 他们从前合作过好些案子,体感很好。 两人都是雷厉风行的性格,也不会拿流程给人使绊子,效率高说话也投缘,一来二去就熟了。 林山砚没想到他恋爱三个月就决定结婚,拿到喜帖时都有点诧异。 “这就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老曲爽朗大笑,“我跟你说,找老婆就像喝酒,感觉要是对,一口就能上头,感觉不对,嘿,你硬喝十瓶都没法到那个劲儿。” 青年看着老友沐浴在爱河里的飘飘然模样,缓缓眨了下眼。 他像是记起来什么,但很快就忘了。 “恭喜,好事啊,”林山砚看了眼时间,“日子也选得好,瞧着吉利。” 干他们这行的,接触的社会阴暗面太多,多沾点喜气着实能缓口气。 “那说定了,你来给我当伴郎,”老曲道,“我们没那些个婚闹陋俗,你去了也就发发喜糖蹭蹭喜气,我跟媳妇儿给你封个大红包!” 到了周末,林山砚按时赴约,去婚庆中心试伴郎服,顺带看看朋友那边的婚宴布置。 五六个漂亮女孩正在落地镜前说笑,伴娘服上白蔷薇花缀着星闪,看起来青春又浪漫。 他不由得看了一眼,帮她们拍照时由衷夸了一句好看。 “谢谢帅哥!”小女生也有点害羞,“你穿制服也好看!” 林山砚淡然应了,心里痛快道那确实。 “林检来了啊?”老曲隔老远招呼道,“来我这边,哎你喜欢穿白西装还是灰的!都试试!” 林山砚笑着应了,转头看向朋友,恰好有人推开了试衣间的门。 男人穿着鼠灰色西装,肩宽背阔,劲腰很欲。 他的头发平时梳得整齐,今天随手抓乱了,更显得英气流溢。 英伦风格的西装讲究一个雅痞调子,穿在那人身上就有种欲盖弥彰的侵略感。 林山砚笑容消失,已经想掉头走了。 公检法不分家,一个法官朋友同时有一个检察官和警官朋友,这很合理。 旁人瞧见孟独墨试衣服出来,直接开始起哄。 “老孟还是穿麻袋吧,你这哪是当伴郎,艳得要盖过新郎去。” “哎哎,她们女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词,哦,让妆,孟哥这明显得让啊!” 老曲也不觉得有问题,乐道:“我跟孟子明显不是一个赛道,我穿这身一看就是勤俭持家贤惠好男人,他那——” 林山砚心里接道,他那一看就是狂蜂浪蝶,情场浪子。 孟独墨出来时还在调领带,没看见斜对角站着前男友。 老曲又喊了一声:“山砚!你穿这身看看!料子也上档次啊,摸着舒服。” 销售在旁边添油加醋道:“是啊先生,我们这儿的衣服租金都便宜,您要是新娘敬酒服也定下来,我们还送一瓶香槟。” 听见山砚两个字时,孟独墨没回头,调好袖口以后在侧着头和别人说话。 林山砚平静如常地过去了,报了尺码以后接过衣服,兀自进了试衣间。 其他三个伴郎也陆续试好了出来,琢磨着自己该怎么抓个发型更骚包一点。 等青年一出来,有小女生对着咔咔拍照,由衷开口。 “这也太好看了,曲哥,你兄弟可以去欢乐谷当npc了,花魁那种。” 老曲哭笑不得:“你这是夸还是损呢,我都听不出好赖话。” 同样一套衣服,穿在孟独墨身上,像是给野马套了鞍子,有种相悖的俊美感。 林山砚清瘦温和,穿西服才有种不自知的漂亮。 青年从未当过伴郎,戴胸口花时觉得新鲜,侧身对着镜子多看了一眼。 他原以为孟独墨会隔着镜子看自己,但那人站得很远,余光只能瞥见是背对着,像在接电话。 老曲的表弟也在,等几套衣服换下来,细细品了一下。 “哥,你确实往贤惠人夫的方向走就很稳。” “话又说回来了,他两怎么这么像一对儿,连领口方巾都是一个款。” 老曲一瞧,其他人都是随便拿的,也不会叠,都是让销售小姐帮忙理成皇冠状放在西装领口。 这两朋友虽然互相不认识,但恰好都拿的是复古斜纹,阴差阳错成了一对儿。 表弟的话一出,所有人都看向孟林二人。 两人都没有动,也没有对视。 老曲作势踹表弟一脚。 “你是狗眼看人基,少在那乱造谣。” “孟哥,这是我弟弟,派出所小干警,您多照应。” 孟独墨点了头,像在笑。 “玩笑而已,没事。” 司仪终于理完了他的超长流程单,张罗着人们过去彩排。 林山砚站在边侧,全程配合着走位,做个称职的工具人。 第65章 孟独墨离新郎很近,不时会被旁人恭维几句,多半是想攀个省厅里的关系。 他们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有交汇过,像是永远平行。 分手三年,再碰到前任,也习惯了演出一副风淡云轻的样子。 林山砚的姿态,像长风拂柳般浅淡自然,心底却拧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隐约发现,那人是认真的。 大概从不回应的那一刻起,他们便真要断了。 “来——新郎新娘对一下誓词,等会要从这边走到花球那边哈!” 现场调试着广播音乐,有几个喇叭始终效果不好,有乱糟糟的杂音。 像收音机找不准频率,不住刺啦着。 “哎哎,捧花被谁扔这了,先拿开,”司仪随手把捧花塞到林山砚手里,“帅哥你先帮我拿一下,等流程走完我们再给新娘扔哈。” 林山砚怔了下,手里一沉,已经接住了那束灿烂的金合欢捧花。 “都让开过道,新娘和新娘父亲准备走一下玫瑰拱廊!” 人群如潮水般分开,远处的大门缓缓打开。 孟独墨帮老曲捋好领子,随意地找了个位置退下,却刚好站在林山砚的身侧。 他们的呼吸同时一顿,已是近的仅隔一尺。 同一秒钟,所有的失序噪音都骤然消失,婚礼进行曲清晰响起。 新娘挽着父亲羞涩走来,一步一步稳重大方。 不少年轻人都露出羡慕祝福的笑容,也有人跟着这首歌小声哼唱。 男人站在他的旁侧,垂眸看着那束捧花。 他看着行进的新人,随口问道:“动心了吗?” 林山砚淡笑:“很难没有。” 孟独墨也在礼节性微笑。 待模拟结束,他便去了别的地方。 林山砚在原地站了很久。 直到司仪过来道谢并拿走捧花,他才像终于回过神。 在某一个瞬间里。 在不足一秒的某个须臾里。 他们之间干涸的河曾经涌动过。 又再无声息,像是幻觉。 第55章 苦咽·13 “孟哥今天不是忙吗,还以为你不来了。” 老曲递了根烟,孟独墨随手接了,仍在看着天色。 他半晌说:“总该见见。” 五月的雨下得畅快,把玻璃拱廊顶敲得噼里啪啦作响。 室内响着轻音乐,好像是几个伴娘在练习跳舞。 老曲也参与了3.25邪教案,前段时间看卷宗看得头昏,一度担心会推迟婚期。 他欲言又止,片刻还是神神秘秘地问了一句。 “你们单位收到那个了吗?” “哪个?”孟独墨随口说,“文明新风检查函?” “那算什么。”老曲脸上没笑容,摇了摇头,“我们单位,还有隔壁检察院,都收到了死亡威胁信。” 孟独墨转身看他,凝神思索。 佟教头被抓以后,一直有群众过来抗议,要求放人。 这种事单位里屡见不鲜,就算是杀人案都有白发老头老太太过来哭冤,一切按流程办就是了。 “公安局这边杀气重,一般人轻易不敢来横的。”老曲说,“我们法院和检察院看着都是文官,不像你们配枪,以前也收到这种威胁信,算了,也不是新鲜事儿。” “信上说什么?” “宣传教义,传播福音,绕来绕去就是叫我们无罪释放,还说,不然真理和报应都会给我们死亡的严厉惩罚。” 孟独墨考虑片刻,说:“我会安排加强你们那个片区的巡逻,摄像头盲区也会再确认一遍。” “但愿不会有蛇突然在我的婚礼上飞出来,”老曲道了句谢,仍是哭笑不得,“按他们的教义,我这种异教黑手得被八十条蛇咬成筛子。” 一支烟抽了许久,再回去时,孟独墨一眼看见伴郎伴娘们在跳华尔兹。 音乐早就从时髦的韩国流行歌换成了小资的古典乐。 老曲乐得撮合身边的单身男女,这两天没少创造机会,让他们碰撞一点火花。 孟独墨本来走路沉缓,在看见那些跳舞的男女时下意识加快了步子,没发觉自己有点急。 他一对一对地扫视过去,看清每个人的脸时快速移向旁人。 像是希望从中看到那人,又不希望。 老曲在旁边帮忙拍照,想多留下一些瞬间作为纪念,被轻轻拍了一下。 孟独墨清了下嗓子,像是拍了人才临时想说辞。 “我刚好有点事要找林检,你看见他了吗?” “林检提前回单位了,好像是领导在张罗着相亲。”老曲不太熟练地对焦,想了想道,“许检今儿也在,你要不找他聊?” “行。” 男人像是一时间忘了自己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他站在舞会的边缘,看着旋转摇摆的男女,几分钟后打了声招呼走了。 还以为你会留下来跳舞。 哪怕不是和我跳呢。 检察院里,死亡恐吓信隔了五天又发来一封。 新来的小姑娘感觉像是进了电视剧标准剧情,拿着信的复印件还有点激动。 林山砚提醒了一句封存档案,继续无风无雨地干活去了。 午休时间,有人聊起这个,仍是惊奇里带着些不安。 “你们怎么一个两个都不带怕的!” “那有啥,”领导在偷闲织毛衣,“以前还有人威胁要炸了咱单位,人还没进院子被保安摁着了,发现就是腰上别了个闹钟,时间还设成昨天了。” 也有正经聊天的,安抚了几句小年轻。 “咱这一带治安很好,哪儿哪儿都有监控,放一万个心吧。” 林山砚在喝咖啡,又看了一眼手机。 消息停留在那天半夜,后来再有工作往来,孟独墨也很少在群里回复了。 他的下属做事麻利,核对案件又快又稳,一看就是亲手带的。 老曲在周末攒了个局,邀请大伙儿一起唱k吃饭,问林山砚来不来。 他本来订了话剧票,临时退了,说好。 邀请到了孟独墨那边,接近三四个小时都没有回音。 孟独墨出差几天,刚回市里。 连着一周的下雨天,天色阴得没什么亮光,让他又想回去冬眠。 他看着消息,一面猜林山砚会不会去,又不确定自己还能演多久。 他像是快死心了。 三年没见,刚碰面就在车里又是放血又是接吻。 孟独墨清楚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 私下里见着林山砚,特别是瞧见他那副冷淡疏离的样子,他就有股邪火。 他想,破坏欲也是爱欲的一部分。 从前他们撕咬对方的时候,的确是在爱着的。 [孟]:我还有会,不方便来 [曲]:行,那婚礼那天见 [孟]:我等会安排人过来送你一瓶酒,收藏了好几年,味儿很正,你今晚趁兴喝了吧。 [曲]:哟,这么大方,那谢谢孟子,我今晚跟大伙儿喝个痛快[大笑] 红酒很快送到了餐厅,刚好老曲在点菜,领班也跟着看了一眼。 “这酒很稀罕啊,拉图,还是正牌货。” 老曲不懂这个,每次都是喝个乐呵。 “我老朋友送的,哥们感情好是这样。” “这款带点肉桂香,国内轻易买不到,”领班特意瞧了一眼,好奇道,“是不是特意照顾您口味才送的这个?您朋友很懂啊。” 老曲乐道:“那我今晚得好好来几杯,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包厢里来了十几个年轻男女,大伙儿都是刚下班,有种坐牢解放后的松快感。 有人带了花束气球,有人带了蛋糕,人们聊着等唱完k后再去哪玩会儿,难得周末,别在家里睡大觉。 林山砚坐在偏角落的位置,一时间显得有些拘谨。 “今儿法院来的人多,你试试认识点新朋友?”老曲特意过去招呼他,“有啥想吃的随便点,玩得开心。” 青年笑着点点头,把礼物递给他。 “给你和嫂子买了一对宝石胸针,祝你们情比金坚,百年好合。” 老曲今天第二回收到礼物,忙说太客气了,谢谢。 他像是被提醒了一下,连忙唤服务生把那瓶酒拿去醒了,今晚给大伙儿都尝尝法国来的好东西。 林山砚玩了会儿手机,偶尔想加入其他人的话题,最后还是作罢。 包厢喧闹,不时如沸水般扬起爆笑与碰杯声。 他坐在陌生人的身边,会频繁看向突然打开的门。 有人晚到,有人叫了奶茶,也有人进进出出,打工作电话。 他像是不知道自己在等。 他只是特别想看见那个人。 一顿饭从晚上七点吃到九点半,大伙儿陆续饱足,吃着果切聊天。 老曲一看,这好酒快喝完了,特意过来给林山砚倒了一杯。 第66章 “你今天兴致不高啊。” “工作有点累,”林山砚笑道,“来你这接点地气,也省得回家做梦还在加班。” 他看见老曲要倒酒,抬手挡了。 “真不用,谢了。” 老曲随口道:“你今晚开车?叫个代驾呗。” “没开车,”林山砚漫不经心道,“以前喝酒有点小瘾,对身体不好,戒了。” “哦哦,明白!那兄弟帮你喝了!” 青年的心思不在这顿饭上,连那瓶酒是什么牌子都没看见。 他食不知味,只是等待着。 像是电视剧看多了,以为在宴会的最后十分钟里,有个人会匆匆推开门,跟大伙儿说一句不好意思来晚了。 夜雨不断,敲得窗沿噼啪作响。 大伙儿在看着综艺八卦聊天,没人听见那雨声。 林山砚侧眸看了几秒淋漓的雨。 他以为他们还在忽冷忽热,互相折磨。 其实也许早就结束了。 但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 两人的生活都平静着,像是渐行渐远,一个星期以后婚宴如时举办,所有伴郎都坐一桌。 老曲随便安排了位置,等两人陆续坐下,发现挨着。 两个男人默然对视。 “……” “……?” 场子十足热闹,流行情歌放个不停,到处都是大红玫瑰。 老曲正跟司仪确认着流程,一转头发现发小千里迢迢从国外回来了,忙不迭加了把椅子。 “各位各位,不好意思再加个椅子,可能有点挤!” 大伙儿忙说没事,挤挤还热闹。 原本宽裕的座位临时加塞,林山砚一时怔然,还没做好准备,与孟独墨的膝盖便碰到了一起。 孟独墨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 青年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 无辜里带点委屈,又仍是清冷从容的那股劲儿。 孟独墨按着邪火,心想那天吃饭不去是对的,不然肯定得出点事。 每次又看见他,都像是要渡劫。 孟独墨一言不发,林山砚便垂着眸子喝雪碧,话变得很少。 两人膝盖抵在一起,像是挨得太久了,分不清彼此的触感,却一直都没有移开。 老曲正准备去补妆了,又被表侄子拍了下肩,十分欣喜。 “你也来了!不是在北京读书呢吗!” “来来来,这边坐!” 大伙儿心领神会地挪椅子加塞,招呼着快来坐。 新娘那边的坐席也人满为患,结婚都这样,有客是喜事。 林山砚低头挪着椅子,本来只是膝盖没有空间,不想和陌生人碰着。 他一时坐错位置,从脚尖到大腿都挨上了孟独墨,两人的呼吸同时停了几秒。 在上次洗手间里放血以后,他们连话都没聊过两句,突然贴得这样近,像是要烈火浇油。 青年埋着头看手机,把微博刷新了无数遍。 西服太薄,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腿侧的紧实触感。 这饭没法吃了。 孟独墨侧眸一瞥,淡声道:“林检。” “嗯?”林山砚说,“孟警官有什么事?” 男人恶意地倾身更多,让两人从小腿到肩膀都几乎要贴在一起。 “你耳朵怎么红了?” 林山砚面无表情地把头别开了。 多余理你。 第56章 苦咽·14 无论砸多少钱,婚礼总会显得无聊又俗套。 即便是有人创意喷涌,做出梦幻海洋亦或是埃及神殿般的布景,不出三天就会风靡社交平台,然后变成全国各地的廉价套餐。 相比之下,宾客们更关心今天能吃到点什么,席面是否足够豪华。 老曲请了不少合作过的朋友,几桌人互相都认识,有几分重温旧年的惺惺相惜。 不少人特意过来见林山砚,也偶尔有人认出孟独墨,端着酒说笑几句,也算盘个交情。 碰见不熟又或者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能坐着说几句,碰到领导或大老板之类的人物,总归要站起来说笑饮酒。 林山砚本来想在朋友的婚宴上放松会儿,没想到比加班还累,一路笑得沉稳随和,其实脸早就僵了,还得抽空偷着揉。 孟独墨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介入了几场对话,替他挡酒。 林山砚毫不介意。 他们以前谈恋爱那会儿,孟独墨把他要喝的那些人情酒悉数都挡了个干净,这都快成了他们之间某种不用言说的习惯。 但难免有几杯红白下肚,混淆成轻薄的醉意。 半醉不醉的时候,人反而会比从前更清醒几分。 林山砚的笑容流露出少许悲色,孟独墨看在眼里,知道是他平时冷静太过,情绪都被积压在看不见的地方,今日反而才终于能涌起少许。 司仪做足了十二分的准备,热情激昂地说起祝词,把气氛渲染的很到位。 孟独墨感觉后脑勺发沉的时候,才想起来,他今天喝得好像是有点多。 他此刻比林山砚更醉,也更清醒,以至于看着婚宴全场,开始完整而明确地思考,如果是他与山砚结婚,每个环节该会怎样。 孟独墨完全知道他和林山砚已经分手三年了,如今也不可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 何况他们都是公职人员,同性恋爱与公务恋爱均是禁忌,怎么可能像老友一样大宴宾客。 在一切都不可能的清醒认知里,男人仍是固执地,不肯放下醉意一般地,一样样看过去,一样样地仔细思索。 林山砚更喜欢西式,所以会穿西服,他可以把穿着婚纱或者白西服的他随手抱起来,在化妆间里折腾地昏天黑暗。 林山砚喜欢冷紫色和银色,手捧花与礼堂大概率会是这样装饰。 他不喜欢小孩子,所以多胎家庭的座位要往后安排。 戒指,领带,誓词,还有被司仪宣布正式结为夫妻的那一瞬间。 孟独墨深呼吸一口气,执杯痛饮一杯,指缘有些发抖。 你这么爱我,我这么离不开你。 我们本该结婚的。 我们本该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相濡以沫。 林山砚已经在薄醉里泛起困了,一时没有坐稳,半靠着男人。 他有点迟钝地看向他,两人目光相接了几秒。 孟独墨并不做声,把鞋尖抵在他的鞋尖旁。 深灰色与深黑色压着彼此,竟没有谁打算避让开。 林山砚扬了个笑,不出声地在心里对着前男友说,如果是咱两结婚,蛋糕肯定要定蓝莓馅的,要带着纯白奶油花的三五层,再点缀一点浅金色糖星星。 孟独墨,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欢银紫色。 如果是咱两结婚,你会把整个宴会厅都搞得像深紫星海那样。 我会口头表示谁要这么招摇的颜色,然后一直都在笑,在化妆间里偷着亲你。 他们在目光相对的那几秒里始终沉默着。 像是三年里早已渐行渐远,又像从未离开过对方的心底,沉沦地清楚明白。 又有人过来攀谈交情,还引见了某个副行长。 孟独墨起身与那两人握手,废话半天以后才终于又喝一杯,得以坐下。 他的动作终于有些醉意,垂手时不小心擦过林山砚的手背。 男人下意识看过来,客气地说了声不好意思。 林山砚反而没有反应,桌沿下的手径自伸过去,虎口握在他的手腕前,干燥又细密的触感骤然放大。 男人本能地要挣开,却仍然被牵着手腕,他看向林山砚,却发现对方抬眸望着自己,眼里一片朦胧水汽,像要流眼泪又像要笑。 孟独墨再度用力,可仍被他牵着。 执拗地,徒劳无功地,不知所措地,不肯放手。 “你喝多了。”他低声说。 林山砚笑着点头,眼眶红着,此刻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男人的手覆上来,控制着他,一点点地松开两人的链接。 在分开的下一秒,却仍是着魔地反手握住,十指骤然间交缠到最深处,用力到两个人同时都痛起来。 林山砚痛得酒醒了一瞬,仍是像被淋湿一般看着他,眸子深处夜雨淋漓。 怒意与痛意在孟独墨的心口骤然升腾。 他从未觉得公平。 为什么,那么多人可以完整地以人类身份度过一辈子,那么多人可以和爱的人白头偕老。 为什么他和林山砚不行,为什么就是不可以。 他松开他,把自己的领带结压紧,起身时冷声说:“我出去抽根烟。” 林山砚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儿,等随波逐流的摇晃感消失以后,缓慢地起身,去找洗手间的位置。 他今晚真是喝醉了。 他得去好好洗个脸。 正是上菜的时候,宾客们都守在桌前,洗手间里有残余的烟味。 林山砚洗脸时有些茫然地想着,这烟味好熟悉。 第67章 下一秒,他被蓦地拽走。 意识因为神经被麻痹而放空一刹,像是只听见砰得一声,世界就从洗手镜前转到狭小的内间里。 孟独墨吻上来的那一刻,狠得像是要发泄所有的怒意与恨意。 可唇是软的,吻是烫的,甚至怕弄疼他。 林山砚已经醉得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习惯性勾着他的脖子,还被亲得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呢喃声。 他的嗓音清沉如寒泉,又因醉意带着些勾人的意味。 男人不肯让他乱动,单手把他的双腕都固定在高处,吻得长驱直入。 “换气。”他压着异样感,警告道:“别出声音。” 青年眼角挂着泪意,很听话地点了一下头,仍不确定自己现在站在哪里,为什么动不了了。 孟独墨蓦然后退一寸,仍未松开他的双手,在确认林山砚此刻到底有多醉。 他在趁人之危。 林山砚反而缓慢地扬了个笑,似共犯般微微侧头,即便是被束缚着手腕,也尽可能地身体前倾,轻轻地吻上男人紧抿的唇。 如猎物自愿献上血肉,懵懂又无知地亲近着捕食者。 他松开他,却仍是无法分开,转瞬便交缠舔吻,不止不休。 要攫取对方的所有空气,要借此麻醉掉所有的顾忌和自控力。 林山砚意识昏沉地想,要是再年轻几岁,他搞不好要勾着孟独墨就在这里做。 反正他在他面前放荡过不止一次,什么都不用演。 这场漫长而难以满足的缠吻持续了太久。直到孟独墨的手机震动了两次,林山砚的手机震动了一次。 “哥们你在哪呢!”老曲很高兴,“还等着给你们发红包,人咋不见了!” “等下回来,”孟独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然平静,“我接了个公务电话,安排点事就回来。” 他在和老曲说话的同一时间,林山砚被他单手压在大理石墙前。 青年仍是醉着,肆无忌惮地吻着他的手腕,以及小臂内侧最敏感的那一侧。 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舔吻着,像是又被饥饿感吊着,即便是舔一口也好。 电话挂断地下一秒,青年骤然咬下去,血在印记的边缘隐约渗出来。 孟独墨痛得皱眉,可连躲的意思都没有。 他把爱人用力地抱在怀里,唇抵在耳侧。 “要不你把我吃了吧。” 他用气声对他说,声音已是无法压抑的颤抖。 “或者我把你吃了吧。” “林山砚,你再拉黑我,我真的要疯了。” 青年陷在他的怀里,如同已经被吞噬干净了,只是没有抵抗地陷进去,任由自己被勒得发疼。 他像是清醒着,又像是意识已经涣散不清,在被孟独墨环抱脖颈时,一侧脸几乎要蹭上刚才的伤口。 他细细地舔舐起来。 把每一处轻微的血珠都用舌尖卷走,像在享受最喜欢的食物,又像在安抚最在乎的人。 孟独墨只觉得自己爱他爱得快要彻底失控。 哪怕就在今晚死掉也无所谓,只要能和林山砚在一起,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吃个屁。”青年突然开口说。 “孟独墨,恋爱谈不谈?” 孟独墨怔在原地,像是没有听清。 林山砚已经醒了,意犹未尽地捉着他的手肘又舔了一下伤口,然后帮对方理好袖口,为自己理顺西装与领带的褶皱。 “出去了。老曲还在找我们。” “你刚才在问我什么?” 林山砚开门观察了片刻,快步走出去。 他重新洗了个脸,彻底从朦胧的摇晃里走出来。 “我说,孟独墨,你要不要和我谈恋爱。” “我们破镜重圆,死灰复燃,干柴烈火。” 孟独墨说了声好,然后怔怔地洗了个脸,在新男友的指挥下打理好衣领和袖子,还抓了个发型。 再坐回桌前时,他仍在恍然里,乍一眼看去,连餐盘里的基围虾都亲切的可爱。 第57章 苦咽·15 直到婚宴结束,孟独墨都不确定,他是不是陷入某个恶劣的玩笑里。 林山砚亲口说要和他谈恋爱。 哪怕他们已经试过许多次了。 一旦接触,就会放纵。 一旦放纵,就会不受控制地陷入渴望血肉般的欢愉里。 然后致命的危险就此埋下,在某个不可知的瞬间被引爆。 孟独墨剥开基围虾的时候,一面在看林山砚与同事说笑的样子,一面在想那三个与濒死有关的瞬间。 他一面想,林山砚果真是这世界最好看的人。 是二十多年书墨凝成的斯文随性,是瘦削清俊的脸庞,寒星般的眼睛永远明亮着。 男人的视野有一瞬错影,是不同时间里,他们竭力呕吐的狼狈与痛苦。 那次大醉,他以蛇身几乎被尽数吞下,浑浑噩噩里被竭力呕出来。 还有那一次……他差点一口撕开他的翅翼,再一口就可将尚在跳跃的鸟心吞下。 “……所以养只乌龟也不错,毕竟干咱们这行,遛狗有点奢侈。” “是啊,”同事笑道,“我还以为,像孟局这样的,都会养那种凶猛的大狗。” 孟独墨回过神,淡声道:“是动过念头,但出差太多,容易顾不上。” “我倒是想过,领养那种实验退役的小狗。”林山砚道,“以前读大学的时候,没事去找学医的朋友蹭饭,看到那些比格……总会想要为它们做点什么。” 孟独墨似乎能听清他们在交谈什么,大概是狗粮越来越贵,邻居可能会抱怨之类的琐碎。 他眼前既是此刻的林山砚,那人一副温雅得体的伴郎模样,今日没少被旁人试探是否单身。 可也同样能看见那天圣诞夜里,泪痕交错竭力抠喉咙的,他的爱人。 哪怕已经吐无可吐了,哪怕连胃液都快要呕干净了。 孟独墨。他不出声地想。 要不反悔吧。 别害他了。 下一秒,他垂着的手被轻轻牵住,余温像寒冬里的最后一捧炉火。 孟独墨一刹从苦思中惊醒,发觉酒店的空调开得太冷,让他都快要打个寒战。 他看向林山砚,后者提醒一般用力握了一下,轻巧松开了。 孟独墨不由道:“你又发现了。” “你在想什么,我能看不出来?”青年道,“安心吃饭,今天的海参还不错。” 说来奇怪。 林山砚像是在吩咐他好好吃饭。 平日里在省厅里没少当刺儿头的某位青年才俊还真就被捋顺了毛,接下来的大半个小时都专心吃饭。 偶尔青年瞥一眼青菜,孟独墨便认命般夹走好几筷子芥蓝包菜,默默嚼完。 等婚礼到了尾声,新人们也终于礼成入了洞房,伴郎们各自道了声辛苦,准备散了。 孟独墨走在人群最后,像在等林山砚迟迟不再有的回应。 青年陪好友从大清早折腾到半夜,已经累得有些走路不稳。 他走了两步,索性倚着孟独墨,翻看领导又在群里转发了什么文件。 孟独墨不敢动,不敢亲,也不敢问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同被束上颈环的猎犬,站得后背笔直,一动不动。 他以前绝不是这样。 分手以后,两个人像是又有了新的惯性,一个回避得如同南墙,一个则没羞没臊地破坏着边界。 可南墙突然回头了。 南墙还主动说,要不要谈个恋爱,嗯? 他被这饵勾住脖子,哪怕前面是刀尖悬崖,也不肯退半步。 林山砚靠了一会儿,像是挨着无线充电桩回了点血,收了手机道:“怎么僵在这了?” 男人没说话,抿着唇看他,眼底茫然又隐忍。 林山砚眨了下眼,捏他耳朵。 “你想什么呢,怎么一副被我欺负的样子?” 孟独墨翻出房卡,把人拽进套房里。 他先确认过周遭没有监听偷拍设备,然后才给林山砚拧开矿泉水,看着他喝了几口,坐在旁边问:“还醉吗。” “我酒量还好,”林山砚随手把水递给他,“刚才喝了半碗甜汤就缓过来了。” “你刚才说,我们再谈一次?” “嗯。”林山砚笑起来,“反正躲不开,也忘不掉。” 他的坦荡率然,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孟独墨没法更喜欢这种性子,俯身把他的额前碎发捋到耳后,动作里尽是难以说完的在意。 “oac一直有提供援助服务,我们去试一下吗。” 他们习惯了人民公仆的角色,但做求助者并不丢脸。 孟独墨凝神说:“去预约他们的心理医生?” “嗯。”林山砚说,“虽然咱们这种例子很少,未必能起太多作用。” 彗星之夜过后,许多人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里骤然血脉觉醒,从此求职婚姻都要偏移到从未设想过的道路上。 第68章 有许多未成年人得不到家长的庇护理解,很多成年人同样无法接受现实,一度暴力拆环。 林山砚处理过类似的案子,如今轮到自己去寻求帮助,心态已然放平。 “试试吧。”孟独墨说。 “今天这么累,泡个澡再睡吗。” “好。” 他们相继泡了个澡,回到床上时已是凌晨两点。 除了失控的那一夜,两人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共眠过。 也许是身体还记着彼此在爱着。 皮肤紧贴的一瞬间,所有疲惫压力都在快速消解,像是漂泊太久的风筝终于落回拥有者的怀中。 两人都太疲惫了,甚至不记得要说句我爱你,又或者是我真的很想你之类的废话。 他们手背覆盖着手背,复习一般把自己深埋在对方的怀抱里。 然后断电一般同时睡去。 林山砚很久没有睡得这么酣畅了。 他一夜无梦,乃至于再醒来时,都快忘了自己变成了鸟身。 奶牛鸟蜷在被子里,被繁花林蛇从尾巴卷到脖颈,像是大冬天里裹着黑白斑的围巾。 长羽一动,蛇也即刻醒了。 它们有些笨拙地接了个吻,像是快忘了还可以这样做。 oac的预约通道很拥挤,优先扶助那些被排挤霸凌的未成年人,然后才是深陷在各类困境里的成年人。 心理医生姓韩,是个窈窕的冷美人。 “我记得你们,印象很深刻。”她示意他们坐在沙发上,“oac这些年合作的很多案子里,都有你们两个,好几次表彰会上都有给你们分别颁奖过。” “今天来,是有什么职务方面的不愉快记忆吗。” “不是。”林山砚愉快道,“我打算和他复合。” 医生缓缓抿了一口茶。 “我在咨询开始前,已经充分了解过你们的档案,请开始吧。” 他们分别讲述了自己视角里的旧故事。 虽然细节上略有出入,但刻骨铭心的点也完全一致。 直到两人都相继结束,韩医生写了几笔,简单道:“你们考虑过对方会死吗。” 孟独墨平静道:“如果因为职务,我的死亡风险比他更大。” “如果是因为这段关系,我们都随时可能死。” 她似乎没有听见这个答案。 “你们考虑过,对方会死亡吗?” 林山砚的呼吸微不可闻地停顿了几秒。 他知道,但从未真正接受过。 “你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我每次都会频繁看新闻,哪怕新闻不一定会播。” 他看着孟独墨,说,“往往在这种时候,我是不信的。” “我总觉得,你是主角,你不会死。” “中枪也好,受伤也好,你总会逢凶化吉,你永远都不会死。” “哪怕我在你旁边,哪怕我不在。” 韩医生又问:“孟先生觉得呢?” 孟独墨皱眉道:“他的生活很安全。” “再安全也会死。”韩医生温和地指出事实,“我会死,你们也都会,这是人生的必然结局。” 男人的气息倏然变冷。 他抗拒这个话题,坐姿后退了一些。 林山砚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孟独墨沉默了许久,才如同用理性抵抗本能般,很慢地嗯了一声。 他的世界里,林山砚是永远都在的。 哪怕分手,哪怕两人相隔海峡万里。 他不肯设想这件事的分毫,就好像哪怕自己会因公殉职,会寿终正寝,林山砚也绝不会。 他竟没有察觉过这个根深蒂固的认知。 就好像林山砚会以太阳一般的存在,恒久不变的明亮着。 不会有碎痕,不会衰老死亡。 他深爱着他,执迷地认定了,他会活上千百岁,永久存在。 韩医生说:“你们遇到的客观情况,并不是以我的能力,又或者是oac的干预能解决的。” 现代科技能短暂压抑血脉的觉醒,人脉与资源能解救许多困境,但这些都不是他们的课题。 “所以,我只有一个问题。” 她看着他们,平缓开口。 “你愿意死在对方的身体里吗?” 女人的声音清冷干净,却让两人神态骤变。 林山砚下意识握紧孟独墨的袖口,大脑空白一片,反而像是所有思考能力都中止了。 他深呼吸了许久,把每个字重新拾起,组合成方才的句子。 他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他们每一刻想的都是,他不能死在我这里,他绝不能因我而死。 可是,我愿意死在他的身体里吗? 在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时,孟独墨已用力回握他的手。 男人看着他,以不容置喙的果决,完全看透因果的恍然笑容,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愿意。” 我愿意,死因是你,墓地是你。 第58章 苦咽·16 林山砚完全知道,他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 孟独墨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过无数次,所以说这句话时,真实得毫无修饰。 林山砚这辈子离死亡最近的两次,是做手术时意识涣散的那一秒,以及捕猎时差点被一只树蛇绞死的某个夜晚。 他无法立刻做出这样的回应。 他甚至觉得自己至少得活到八十多岁,到了那时候再考虑死不死的也来得及。 韩医生观察着他的神色,友好地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分享你现在在思考什么。” 林山砚如实说了。 “孟先生是怎么想的?” 孟独墨握紧他的手,回答时声音低沉平缓。 “我不需要他说那些漂亮话。” “他平安活着,其他都不重要。” “很有趣的是,你们同时都忽略掉一个细节。”韩医生简短道:“之前失控的那三次,你们都没有算进自己与死亡最近的时刻里。” “所以,你们是在潜意识里认为,对方绝不会真正伤害自己,还是说,即便如此,也在你们的接受范围内?” 两人从oac分局出来时,街头有小贩在叫卖着鲜切的菠萝,街心公园里有几个小孩在玩滑板。 心理咨询不是聆听某种浑然洞开的神谕,话题停在了那个问题里。 只是再面对琐碎又热闹的世界一面,仍会有种不真实的恍然感。 没有人提议,但他们相继走向那个街角小公园。 小孩歪戴着棒球帽,在斜坡上玩着滑板,偶尔会摔一跤。 出租车司机靠着车抽烟,不时刷着短视频。 有老头在遛狗,金毛的尾巴一晃一晃。 两人就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肩并着肩,像是爱人,也像普通朋友。 林山砚总觉得有些不服输。 孟独墨是刀山火海里淬炼过的人,所以他说我愿意的时候,每一个字都烫得灼人。 林山砚的无言让天平变得倾斜,显得虚浮而逃避。 哪怕明明不是这样。 午后阳光倾洒在他们身上,多坐一会儿,让衣服料子都有些发烫。 林山砚坐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再说多余的话。 “我要回院里看卷宗,先走了。” 孟独墨说了声好。 他独自起身,走向路边的出租车。 两人没再有目光接触,各自思索着未来是否该交织的命运。 “师傅走吗?” 司机掐灭了烟,利落上车。 林山砚随口报了目的地,靠着窗回想刚才咨询时的每一句话。 司机隔着后视镜看他,说话时带点口音。 “同志,你姓林啊?” 林山砚皱眉看去,还未否认,腿侧蓦地剧痛。 他猛然握住扶手,看清毒蛇的同一秒听见四周车门上锁的声音。 司机快速转向,载着他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开去。 陌生的毒素顺着血液扩散蔓延,即刻让青年舌根发麻,四肢逐渐难以控制。 神经信号在被接连阻断。 林山砚竭力点开手机想要呼救,那条蛇以更快地速度张口衔走,把手机递到司机手中。 视野开始变得模糊,像素点混乱一片,涣散颠倒。 他的身体在快速变冷,唾液无法控制地往外流淌。 司机问:“没毒死吧,说了要带回总部。” 蝮蛇嘶嘶两声。 昏沉感持续起伏,如同剧烈而无法摆脱的高烧。 林山砚只觉意识被困在木棺般的躯体里,想脱逃已经来不及了。 他尽可能地活动着指尖,确认麻痹感还有多久才能消退。 真是一群疯子,敢绑架公职人员…… 即便改过车牌,天网系统应该也可以快速追踪到他的位置。 问题是要等多久,其他人才能发现他不见了? 林山砚暗道不好。 今天是周六,今明两天不去单位,不回消息,未必都有人能察觉到异样。 第69章 他拉黑过孟独墨,平时也不一定会回那人的消息。 何况今天刚咨询过,搞不好那家伙以为自己想一个人冷静会儿,不会追着联系。 他不会真要交代在那帮邪教徒的手里…… 汽车一路开向城市的边缘地带,在某个烂尾楼旁停下。 几个人早就等在附近,一见是林山砚,快速围上来把人架走。 蝮蛇吐着信子游到他的身上,盘在脖颈旁作为威慑。 林山砚从未这么恶心过天敌,蛇鳞黏腻湿滑,让人只想撕开。 他的眼前仍被蒙着一层雾,都看不清身边的男女。 “真把检察官绑来了?” “对着复印件看过了,就是他,林山砚!” “该把那几个警察也绑过来,杀了都不为过!” “咱们直接拿他换教主?还是做完祭坛仪式要紧?” 有个洪亮的声音穿破人群的议论。 “先验他的脖子脚踝!把人抓严实了!” 青年被板过身体,有尖利的指甲划过他的领口,裤脚也一并被卷起来。 “有脚环!”有男孩吸了口冷气:“他也是受祝者!” “受祝个屁,都是些走狗,他自己是鸟还帮着那些人,佟神仙就是被这些混账拖累的!” 即刻有更雄浑的声音开了口。 “把他的长裤上衣都脱了,不能给他化形飞出去的机会!” “他敢化形?”又有人冷笑:“这里都是蛇,他化了形,我们兄弟姐妹直接撕干净他的羽毛活吃了他!” 林山砚被扔在角落里,逐渐听不见那些人的争论。 他表现得昏沉麻痹,像是彻底被毒素控制。 也多亏被孟独墨咬过许多次,化解克制的法子还算熟悉。 常人需要熬五六个小时才能减缓,而他只用了四十分钟。 虽然关节活动还有些受限,但视野逐渐恢复了清晰。 林山砚侧头看去,瞳孔一缩。 他身边竟然还或坐或躺着十几个人。 只是那些人都毫无声音,如死气沉沉的摆设。 每个人都戴着土制的脚镣或颈环,有粗糙的生锈铁链衔接两端,把他们如牲口般拴在墙边。 半个小时里,竟然没有人试图活动挣扎,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不可闻。 林山砚的目光掠过那些年龄不一的男女,心一寸寸地往下沉。 这些人都是强行异变的失败品。 翎羽与蛇鳞以诡异的方式浮现在他们的身体各处。 有人裹着毯子,下肢已经明显不是人类的双腿。 也有人耳侧都是长羽,但蜷缩在角落里,不住地打着寒颤。 林山砚快速思索着这些人是邪教徒,还是被传销骗来的受害者。 他得拖延时间,尽可能地保全自己。 烂尾楼周边都是工业区,根本听不到鸟鸣。 更危险的是,附近很可能有蛇,既是耳目,也是打手。 青年思忖片刻,如不受控制般栽倒在地上,在脑海里模拟变成鸟的过程。 他没有毛毯覆盖,身体无法化形,但还是会有惯性的体温变化。 体温从三十六度缓慢地往高处攀升,逐渐抵达四十度。 部分毒素被更快地代谢,同时,他双颊发烫,全身都开始发热,显得像是急病在身。 暗处果真有蛇鳞刮过地面的细微动静。 十分钟后,四个人相继从楼上下来,翻看他的眼皮,生疏地确认着体温和脉搏。 “怎么这么烫?不会是老蛇下毒太狠了吧。” “佟神仙还在局子里关着,这人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咱都得抓瞎!” “你们该听我的,别管教主了,直接把他带去活祭,让真神来处理这些事情。” “不行,先叫医生吧,不能让他死在这!”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有当过医生的教徒从别的地方被喊过来,神色紧张地给林山砚量体温。 “他烧得这么厉害,你们喂过药没有?!” “直接扔出去吧,这事万一崩盘,更难——” 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这人是装的。” 有个年轻的男声直截了当道:“变蛇会体温变低,变鸟会体温升高,他就是在演!” 为首的老人怒道:“还是英仔知道事情,你们这帮废物点心,说什么看医生!” 说罢唤人便把林山砚强行架起来,道:“佟神仙也只是代真神传话的听筒罢了,他被带走是他不中用,管他干什么,直接活祭要紧!” 旁人小声道:“张老,这人真是检察官,我们万一杀了他……” “杀人犯法,杀鸟还犯法吗?!”老人怒斥道:“一个个不开窍的玩意,拿刀过来,带他去祭坛!” 空气湿冷,混着沙尘的土腥,以及蛇类聚集的刺鼻气味。 林山砚虚弱抬眼,心里算着孟独墨那边发现异样了没有,有气无力地开了口。 “我……见过你们……教主。” 他只觉得这一切都愚蠢又荒诞,为了拖延时间还得想法子编下去。 “佟中实……有话让我……跟你们……” 一听到教主真名,人群里传来一阵议论声,很快有女人出声恳求。 “张老,咱们也不急着杀人啊,要不喂他两口水,听完了再说吧,他是检察院的人,万一出事了,我孩子都考不了公了!!” 老头冷笑道:“还想着考公呢?” “你看不见吗,人能变成蛇,变成鸟,这世界上的科学是假的,物理化学都是假的,你不把假的那一面撕开,还想着什么考研考公,痴人!” “仪式一旦完成,所有人都可以飞升涅槃,享无尽福地,沐神光恩泽,还留念这些俗世零碎做什么!!” 没等其他半信半疑的教徒再说什么,老头已经反手用刀尖抵着林山砚的脖子,冷厉道:“你,变成鸟,现在就变给他们看。” “你要是不变,老子就一片片剜下你的肉——别想活着离开这里!” 林山砚垂眸看向带锈的刀尖,平静开口。 “给我一条毯子。” 作者有话说: 啊 苦咽还有两三章就快要完结了 感觉最美味的还是刀来刀去的过程(你 下一篇写《肉食》!希望能尽快恢复日更啊啊啊啊啊 最近阳了十天,大家也要保重身体,祝天天开心啊 第59章 苦咽·17 话音未落,仿佛夜里的阴暗潮汐随着月相起伏,不同方向都传来了嘶嘶声响。 林山砚首先看见六七双猩红眼睛,然后才看清颜色各异的蛇身。 它们早就注意到他的气味,仅是克制着欲念,没有贸然下手。 “只有受祝者怎么行,”张老一手拽过捆缚他双手的铁链,拉着人往祭坛的方向走,“把蛇都放出来,所有受教义驯化的蛇,也该在这场血祭里飞升成人,摆脱六道轮回之苦!” 自佟神仙以后,他似乎是教内最有话语权的人。 以至于数十人遥遥跟在后面,还有多个手下去提来蛇笼,预备着把那些毫无异化的野物也尽数放出来。 林山砚走得很慢,被那人不耐烦地牵扯着。 青年露出虚浮神色,像是仍然受毒素控制,在幻觉里恍然沉浮。 孟独墨什么时候能发现情况? 还是他设法飞出去再找机会求救? 往上三楼,竟然除了承重墙以外的所有隔断都被尽数拆除。 这个废弃的小区因为开发商跑路,又无人再愿意监管承接,在时间的推移里变得破败灰暗。 但这一层,连外墙都被拆了个干净,便像是骤然出现在半空的干枯岛屿。 分布毫无规律的承重墙犹如餐盘上的铁签,有暗红色油漆画出斑驳卷曲的环状图纹,似道非道,似佛非佛,由空旷地的最中央向外辐射,如三头蛇张开血盆大口,往不同方向蜿蜒游去。 而交叉之处,有五盆炭火,七个牲坛,九盏烧着死物油脂的祭灯。 林山砚原本看过几处邪教现场,自以为承受能力还不错,在看清那些祭灯时喉头一紧,脸色变得很难看。 那九盏灯,都是由不同种类的鸟或蛇,以血髓油脂拈了灯芯,如标本般被铁刺贯穿,燃着幽微的烛火。 劣质炭盆的刺鼻烟气,野物油灯的腐臭,以及油漆与灰尘的湿冷气味全都混杂在一起。 林山砚脸色苍白地捂住口鼻,靠着墙尽可能地调整呼吸。 “怕了?贱东西,过来!”老头骂道,“落到我们手里,也是你的福气!” “我教三番五次给过你机会,让你带着佟神仙过来投诚,你以为自己很清醒明白?痴人!” 他一抬手,有手下立刻捧了毯子过来。 数十条蛇已训练有素地随着人群攀援而上,其中混杂着蛇裔,也有大量的野生蛇类。 后者受惯了教徒所给予的鲜美供奉,已是兴奋起来,不住地嘶嘶吐信。 第70章 带着难闻灰尘味的旧毛毯被扔到林山砚的身上,一旁的壮汉示威般敲了下手里的钢筋,警告道:“你有翅膀也飞不出去,看清楚了。” “捕鸟网都准备好了?”老者不放心道,“做事稳妥点,吉时快到了,别耽误了正事。” 林山砚深呼吸一刻,环视周围。 已有五六人张开渔网般的摆设,提防着他变鸟以后高飞脱逃。 也有十几个男女老少围在旁边,像市集里等着看热闹的过路人。 他展开那条满是昏沉血垢的长毯,把自己全然裹了进去。 一米八五的身高,在静默数秒以后倏然坍塌,却再无声息了。 老头愣了下,抄过旁人手里的钢筋,重重隔着毡布捅了一下。 那毯里的东西一动不动,竟像是连气息都没了。 有手下吹了声呼哨,红眼蝮蛇随即游了过去,作势要钻进毡布看里头的动静。 下一秒,只听见厉啸一声,那蝮蛇在众人眼中被利爪一撕两半,登时血溅四尺! 有初中生尖叫出声,控蛇人再度吹哨,数十条蛇都游了过去。 毡布腾得被拍开,大部分视野骤然被遮挡干净。 有墨色疾影穿梭而过,没等那些蛇弓身张牙,已如闪电般倏然穿杀! 似利箭刺破疏密竹叶,如长刀斩开淋漓阴雨,须臾之间已有多处蛇身爆开,连带肚腹都绽如血花! 张老尖声咒骂道:“用捕鸟网!跑什么!!网住它!!” 远处忽然有多个绳索同时迫降的声音,没等众人看清是什么动静,烟雾弹已经骨碌碌滚了进来。 下一秒,尖利的蜂鸣音与浓密烟雾同时炸开,红外光线交错闪过。 “特警队!抱头蹲下!” “放下武器!!再警告一次,放下武器!!” 笑隼以迅疾身形掠过浓雾,一仰头把刚剖的蛇心吞了,意犹未尽地又长啸一声。 混乱里,人们奔逃四散,有人慌不择路地撞翻祭坛,有人被呛得眼泪鼻涕乱流。 张老头双手紧握着钢筋,红着眼睛在浓雾里谩骂。 “谁!是哪个叛徒!!怎么会有警察过来!!!” 他还未骂完,侧面有疾风猛然扑来,被铁壁般的翅膀一巴掌扇了过去,整个人都掀倒在地。 钢筋滚在地上,被随即赶来的特警一脚踩住。 “b1组!五楼情况!” “四楼五楼都控制住了,需要呼叫救护增援,有多个营养不良的受困者!” 笑隼在高空盘旋了一圈,顺路又叼走一条被熏昏的胖蛇,如打猎般从高楼飞走。 它刚降到二楼,和楼梯旁指挥的孟独墨四目相对。 男人本还在紧密冷沉的工作状态,看清是他时骤然一缓,还未神色微霁,又拧起了眉头。 笑隼乘着风势落在消防通道的窗口,发觉他盯着自己叼着的那条蛇,有点无语。 男人两步上前,伸出戴着战术手套的右手。 “又乱吃东西?” 笑隼不情不愿地松了口。 前者臭着脸把它路边捡的野蛇扔了出去。 小鸟偏过头,目光一路追逐着那条胖蛇,还在看它落到哪儿了。 孟独墨用双指轻掐它的脑袋。 “看我。” “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他又好气又好笑,“受伤没有,要不要带你去看医生?” 笑隼懒洋洋地叫了一声,表示没事。 “你先回去。”孟独墨低声说,“oac会过来处理残局,你有没有杀带着颈环的蛇?” 笑隼摇头。 开玩笑,他是学法的。 而且,野餐和人肉有本质区别。 男人伸出手,它便跃入他的掌心。 像性格喜怒无常的奶牛猫,也是贵气又带着野性的飞隼。 带着枪茧的掌心抚过它的额头,指尖像在梳理每一寸翎羽,又像是在替代每一个温热的吻去触碰它。 “回家吧,山砚。”孟独墨低声说,“等我回来。” 花隼轻鸣一声,振翅而去。 直到重回高空,林山砚才发现这地方离市区是真的远。 他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早知道不飞了,直接蹭oac的公务车。 好在一路顺风,回家的路轻快又恣意。 他吃得很饱,仍觉得有些可惜。 旧手机也不知道被那帮人放哪了,相册有好些照片还没导出去。 还有那条很肥的蛇,雪白的肚子肯定很好吃。 笑隼穿过林间的碧叶,跃入小公寓半开的窗里。 楼下有小孩在玩学步车,小白领们抱着快递下班回家,有老人打着扇子在路边乘凉。 没有人察觉到有这样漂亮的一只鸟飞过。 林山砚变回人形,即刻去浴室冲澡,把一身的血腥味和异味都洗掉。 他已经累得不想复盘任何事,头发还没擦干,回屋倒头就睡。 晚上九点,敲门声勉强把青年唤醒。 他随便套了件睡衣,过去应声。 “快递?” “是我。” 门一打开,孟独墨站在楼道暖黄色的光里,疲惫又认真地看着他。 林山砚愣了下,下意识说:“我知道你今天肯定要加班。” “嗯。”孟独墨说,“这案子性质很复杂,晚点还要回局里。” “我临时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先过来看你,还好吗。” 其实此刻的林山砚,看起来状态何止是很好。 他洗了个澡,浑身都泛着温热的铃兰香气,睡醒以后神色惺忪,看起来无害又松弛。 像可以搂进怀里随意揉捏的可爱枕头,让人只想不管不顾地多亲几口。 孟独墨无声地看着他,任凭混乱的念头起伏变化。 青年与他对视几秒,忽然伸出双手,勾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他亲得很轻。 他回应得也很轻。 门开了小半,一人站在屋子里,一人站在走廊里。 像是第一次接吻那样,简单地,温暖地,唇瓣相触。 林山砚亲了他几下,把门打开。 “吃晚饭了吗,我这只有速冻水饺了。” “好。” 一锅水很快烧开,整袋白菜水饺都被倒了进去。 林山砚握着锅铲,看着锅有些发呆。 孟独墨看了一会儿水饺,也缓过神,从兜里掏出有碎痕的手机。 “屏幕坏了,不过你们赵局说了,你和手机都算工伤,回头赔你个三折叠。” 林山砚本来还有些半睡半醒,看见手机时眼睛亮了,差点忘了给饺子们点凉水。 “你这么快就发现我出事了?”他终于问,“难不成在我身上安了窃听器?” “你上车以后,我觉得有点可惜。”孟独墨说,“分开的太仓促了,都没有问你,明天晚上有没有空吃饭。” “我打电话过去,你已经是关机了,我就知道情况不对。” 两人目光相对。 林山砚幽幽道:“也是……半夜接电话加班都是常事,干咱们这行的,二十四小时待命。” 他们简短地吃了顿饺子。 还没来得及确定关系,也没来得及问先前发生了什么。 “太晚了,就不带你过去做笔录了,明天再说。” 孟独墨随手把碗洗了,说:“我明天能过来住吗。” 林山砚道:“你要是乐意,今晚加了班就可以过来睡。” 男人洗碗的动作停顿片刻。 “真的?” “嗯。”林山砚说,“我熬会儿夜,等你回家。” 孟独墨看向他,说:“我加班至少还得四五个小时。” “你等的时候,估计怪想我的。” 林山砚笑着掐他一把。 男人只是笑,没有躲,凑到他耳边温声道:“哄我一下,不行吗。” “说你会很想我,会等我回来,我们一起睡着。” 林山砚没说话,仰头吻他的眉心。 他吻得很轻,像羽毛抚过,缱绻又勾人。 第60章 苦咽·完结章 孟独墨归心似箭,但还是加班到所有人都走了才回。 他是领导,哪怕是职责之外,也会习惯性确认所有细节的收尾。 笑隼是夜行动物,如果林山砚困得睡着了,他在回家的路上也许还会遇到某只巡逻的飞鸟。 再开车回家,已经是凌晨三点五十,比预想的要晚。 客厅的灯亮着,林山砚裹着毯子靠在沙发一角,听见敲门声时抬头看来。 “……怎么真的等这么晚。” 他走向他,后者罕见地沉默了,只是张开手臂,要他抱着。 孟独墨本能地嗅到一些不对劲。 警队救援时,他在二楼负责战术指挥,不清楚发生过什么。 但当时看着那只奶牛隼叼着不知道哪来的野蛇,飞过来的样子好整以暇,便以为是虚惊一场。 林山砚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呼吸声轻到几乎听不见。 第71章 孟独墨用掌心覆盖他的头发,皱眉道:“不舒服吗,要不要带你去医院?” “不是。”他说,“只是在害怕。” 林山砚很少会这样温顺地躲在他的怀里。 作为检察官,与烈隼,他的压制力与锋利不亚于任何人。 只是至少在今晚,他一声不吭地等待着孟独墨,然后蜷在他的怀里,等待着迟来的恐惧缓缓消失。 男人把他抱紧,很长时间里都没有再询问什么,只是一下又一下抚摸着他的头顶。 “我在这里,”孟独墨说,“如果你需要,我们都请几天假。” “出去散心也好,呆在家里也好,我一直都在。” 林山砚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终于让紧绷的肩胛骨放松一些。 “我是被他们逼着变鸟的。” 搭在他肩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用力。 “他们威胁你?” “嗯。”林山砚说,“当时现场有很多条蛇,我其实不确定它们的毒性和攻击性有多强。” 很多毒蛇是可以直接喷溅毒液的,一旦溅射到眼睛,就必然会终身失明,而且大概率会摘除眼球。 如果在那一刻,他被咬伤任何部位,也可能被永久截肢。 他的体质只能克制轻微的致幻与麻痹毒性,对致命的毒素没有任何抵御能力。 “我在烂尾楼的时候,因为还处在肾上腺素大量分泌的状态,所以在逃脱的时候,甚至觉得很轻松。” “飞回去家的路上,我还有心情哼歌,觉得也就这么一回事。” 直到回到家,一个人洗完澡躺下,那种反噬一般的恐惧才潮水一般袭向他。 像是不被注意的暗流,又或者是看似无害的潮汐。 在某个瞬间,某个错愕的时候,将林山砚完全淹没。 他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颤抖,抓紧孟独墨的手腕,压着气息说:“在出租车上被麻醉的时候,我就开始怕了。” “独墨,我不像你。我没有接受过格斗训练,也不知道被麻醉以后会面对什么。” “变成鸟的那一秒,我伏低在毯子里装死,等待着一击致命。” “我那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我必须救自己,所以所有的注意力都用来应对当时的事情。” “可是我现在怕的要命。” 孟独墨发觉他在流眼泪,俯身轻轻地吻他的眉心,用纸巾帮他擦拭着。 “已经做得很好了。” “哪怕是专业的特警,也未必能有你那时候的临场反应。” “我……”林山砚攥着他的袖子,身体在簌簌发抖,“我变成鸟的那一秒里,哪怕是隔着毯子被一脚踩到昏迷,都是完全可能的。” 隼实在是太小了。 还好逃出来了,还好什么都是虚惊一场。 孟独墨附耳说:“哭出来,好不好?” 林山砚的呼吸停顿一瞬,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用力的深呼吸。 他太骄傲了,他不会放声大哭。 可是至少在被后怕感煎熬的这个夜里,他格外的需要他。 哪怕只是闻嗅对方胸口的气息,哪怕是紧紧地攥着袖子,让孟独墨哪里都不要去。 “我需要你。”他第一次这样直接地说,“你明白吗。” 像是某个闸门骤然打开,林山砚抬头看着他,夜色里, “我需要你,我在今晚第一次给你开门的时候就想这样说,在给你煮饺子的时候也想这样说。” “在拉黑你的时候,婚宴上和你牵手的时候,在和你接吻的每一刻,我都想说。” “我当时根本说不出口,我在很多时候像个笨蛋,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根本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孟独墨,你现在听清楚了吗。” “能不能不要加班,能不能多陪我一会儿,不管有没有生病,不管我是不是在流眼泪。” “我需要你,我离不开你,可以吗?” 孟独墨握着他的手,低声在笑。 林山砚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怔怔看他。 他俯身温柔地吻他。 缓慢地,沉定地,带着无以言说的心疼,歉疚,和爱意。 孟独墨想过林山砚可能会出事。 发现异常的时候,他以所有的能力去调动资源翻查监控,竭力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他。 他再见到他时笑得很轻松,还一度去加班了很久,确认那些涉案人员全部落网,程序和证据层面都无可挑剔。 只是,从来不敢想,也不敢去碰那个念头。 如果林山砚受伤,出事,只留他一个人,会怎么办。 他压紧他,吻得呼吸紊乱,心口发沉。 “山砚,”他不断地呢喃着他的名字:“山砚……” 我迟迟不敢接受的现实,是哪怕吃掉你,我也不肯失去你。 你会留在我的血液,我的骨骼,我的指纹里。 哪怕你会是我的罪证。 “是我不好,发现的太晚了,让你被咬,让你面对那些人。” 他与他十指交缠,在月色下吻他的额头与喉结,低声恳求。 “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好不好。” “我们去美国结婚。” 林山砚几乎要融化在他的吻里,一时间像是听错了,有些错愕的抬头。 孟独墨没有在开玩笑。 “我不想谈恋爱了。” “什么分手,复合,以后就算我们闹掰了,也只能离婚。” “你愿意吗。” 林山砚下意识道:“我,和你,美国?” 孟独墨说:“我恨不得现在就去。” 某只小隼有点懵的原地思考了一会儿。 他甚至舍不得在思考的间隙里分开一点,连唇都蹭在他的脸颊边,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粘人成什么样子。 “我知道突然这么说很草率,”孟独墨说,“没有求婚,也没准备戒指——我之前一直很想买,但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买的太土怕你生气。” “婚房可以重新买,要不要和朋友一起办个小婚礼也可以考虑,还有——” “可是我是鸟,你是蛇。”林山砚说。 “可是我们搞不好会吃掉对方。” 孟独墨再也没有犹豫地看着他。 “我愿意。” 我愿意被你吃掉,我愿意选择和你永远在一起,不管是什么方式。 林山砚深呼吸一口气,双手捧着他的脸。 “你就是个笨蛋。” 他又有些不能控制地流出眼泪,一边笑一边亲他。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快死掉的时候,有多怕见不到你,嗯?” “以后,把舔血这种事放在纪念日和生日,当作礼物吧。” “别的时候,我们都戒掉,我们都活得久一点,在对方的世界里多待个几十年,好不好?” 孟独墨执拗地问他:“你答应了吗。” 林山砚用力亲了他一下。 “我答应,我愿意。” 他们去美国的时间拖延了好几个月。 由于工作性质,两人私下去美国的申请要接受层层审批,并不顺利。 但好在公检法在推进海外学习交流的合作,加上oac那边需要专业人员过去开会商谈,两人都有机会公办出国。 也刚好在忙碌的行程里,去一趟拉斯维加斯。 赌城纸醉金迷,有太多情侣是一时喝醉或兴起,拿着电子花束在礼堂里笑着拥吻宣誓。 他们两人都穿着深黑色西装,戴着成对的蓝宝石袖扣。 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快。 刚好是周末,又恰逢感恩节,结婚还需要排队。 两个人坐在队伍末尾,手牵着手,掌心有微薄的汗。 戒指是早就定好的,林山砚画了草图,孟独墨挑了钻石。 林山砚的戒指,圆戒上有小蛇衔尾,鳞片深浅相间,有雪豹一般的斑纹。 而孟独墨的那一枚,有长羽环着钻石,形状是从笑隼的翎羽上拓下来的。 和天敌结婚是很刺激的事。 毕竟如果办个婚宴,对方完全可以成为一道菜,还是自己最喜欢的那种食材。 只是,与食欲和杀欲相比,他们有更刻骨的需求。 神父出现在门口,不太确定地读出他们的姓氏。 “meng and lin?” 他们相继起身,一起走向最后的仪式。 走向礼坛的那一刻,林山砚握着他的手,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从一开始,可能都不会碰面。” “还是会。” 他略带诧异的看向他。 “你是隼,我就会是蛇。” “你是月亮,我就会是太阳。” 孟独墨凝视着他,眼眸深邃而温柔。 “你还没有明白吗。” “山砚,追逐你是我的本性。” 好在你也爱我。 你也像我渴求你那样,永远会选择在我身边。 第72章 作者有话说: 不确定有没有番外,没有的话之后会补o3o 这对甜甜虐虐还蛮好吃的ww ------- 今晚!终于会放出投票大调查(正在编辑,稍后会置顶)! 放出来的cp都是确认一定会写的,只是顺序会按投票来~ 大家有想吃的梗或者品种(?)也可以在置顶里随意留言~本章留言会抽两百个小红包!啾咪! 第61章 苦咽·番外 番外·求偶期 孟独墨回家时,林山砚在露台上喂鸟。 他们的阳台很大,就餐区划分成东西两侧,一侧放着黍子小米稻谷之类的吃食,一侧是各类带血的肉条。 林山砚做这种事,颇有天子上朝群臣来贺的荒诞感。 笑隼这品种,领地意识莽得没边。 忙如林检察官,通宵工作之余,睡觉时间还要巡视领地,痛骂所有不长眼的新住民。 ——不是领地里不允许有任何活物存在,而是活物们最好都怕他,而且听话懂事。 以至于以前得罪过几只乌鸫,那些黄嘴小黑鸟热衷于喷射攻击,让孟独墨的车受过五六次无妄之灾。 懂事的臣民们例行来领俸禄了。 这里面甚至混了几只戴着脚环的羽裔,青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它们欢快猛吃自助餐。 牛肋条,鹿肉,蛙腿,鸡胸肉,还有鲜鱼和小虾。 譬如苍鹰、伯劳、翠鸟之类的,数量很少,来得有限,三三两两地叼了就跑,和这只不好惹的笑隼属于互不冒犯的关系。 而斑鸠麻雀蓝鹊之类的,热衷于吃面包虫和蛐蛐干儿,也会象征性啄几口谷子。 也不知道是谁家养的小太阳溜出来玩,飞快地吃了几口高粱米,扭头又滑翔着钻进了某扇窗。 孟独墨收敛着自己的气味,远远站着,目光落在那只翘着长尾猛吃的蓝鹊身上。 “……看起来很好吃。” 林山砚明显知道他谈论的不是那把小米。 迷你动物园的君主缓慢地看了他一眼。 “那怎么了。”某人不以为然,反而胃口更好,“我不下手,其他蛇也会一口吃掉。” 林山砚用烤肉夹补了几块带血的牛隔膜,有些烦躁地没有再和丈夫聊天。 他这几天有些异样。 最初,问题出现在过长时间的鸣叫上。 入睡状态变鸟以后,他的意识有时在,有时则是沉进梦里。 直到业主群里某天有人抱怨鸟叫声太吵,才反应过来不对。 [珀景华庭业主群] 业主的猜忌:这附近是有乌鸦窝吗,大半夜还有早上四五点,在那啊啊啊啊啊,啊个没完烦死了 子涵妈妈:会不会是什么机器故障,鸟叫不会那么难听吧,我家孩子都没睡好 aaa批发建材王哥:大惊小怪,这说明小区绿化好(无语 海兰会做题让海兰做:听着像闹鬼……那种毛骨悚然的笑声……每次都是黎明破晓的时候…… 林山砚第一时间把家里的封窗措施加固了,确保之后没有再打扰任何人。 但他以前不会这样。 没过多久,家里的打野成果显著增加。 孟独墨打着哈欠起床时,会发现刷牙杯子里泡着新鲜的蛇胆。 有时候,飘窗或者餐桌上会挂着新鲜的战利品。 草蛇,树蛇,各类品种均是开膛破肚,剖得刀口讲究,食用性与观赏性俱佳。 这似乎是一种,家猫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连夜把五只老鼠摆到主人床头之类的行为。 但作为蛇裔,孟警官还是会眉毛一跳。 在林山砚洗脸的时候,他冷静地喊了一声宝贝。 “嗯?” “我最近,没做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吧。”孟警官选择友好交流,“两口子过日子,主要还是要多沟通,不要有什么误会。” 林山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而他把漱口杯里的蛇胆递了过去。 墨绿色,像一小块冷玉。 “……” 青年勉强能找到解释。 “可能是没吃完,打包带回来了。” 孟独墨温和地说:“好说,家里的冰箱都是你的。答应我,每天一定要吃饱,好吗。” 林山砚笑着踹他一脚。 自助餐持续了三个小时。 某人当皇帝的乐子渐渐消散,便关好了阳台的门,任由它们自行分食,不再续餐。 厨房里有剁肉的轻快声响,孟独墨系着围裙做饭,今晚三菜一汤。 林山砚摸了好一会儿鸽子,洗干净手才凑近了抱他。 他把脸埋在孟独墨的颈窝旁,不自觉地深吸了一口。 孟独墨随口聊起最近侦破的大案。 嫌疑犯狡兔三窟,但现在智能算法太牛逼了,辅助破案不是一般的好用。 林山砚几乎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他环抱着男人的腰,鼻尖从后颈滑到肩胛骨与背脊,呼吸绵长而温热。 他只是在缓慢地,无法停止地闻嗅着。 孟独墨动作停顿了许久。 “山砚。” “……?” “你是不是在求偶期。” 林山砚睁开眼,像是刚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应该,不是吧,”他下意识地说,“我只是在,呃,亲近你?” “这两个星期,床头日用品的消耗频率是以前的三倍。”孟独墨尝了一口排骨汤,“我不介意,就当是体能加练。” “如果你身体不舒服,我们随时去oac的医疗部确认一下。” 林山砚脸皮反而薄了起来。 他把脸埋在爱人的背脊前,依旧没有放开怀抱,也并不肯承认自己很粘人。 哪怕对方在同时处理着两口锅的火候和翻炒。 “应该不会。”他较真地说,“我们都结婚了……我只喜欢你一个。怎么会有求偶期。” 孟独墨反而笑起来。 “你确定?” 鱼头炖豆腐的火候刚刚好。 男人顺手关火,把林山砚搂在怀里,附耳说:“繁育期如果始终不开始……就会卡阶段。” “听oac的医生说,有些公鸟也会有产蛋之类的情况……” 林山砚不吭声地掐他。 这种状态还在往更深处推进。 就像一场发烧,总是在不经意间缓慢升温,让人变得糟糕。 他表现得若无其事,在同事面前显得甚至有些冷淡。 但在开会之余,随手给孟独墨发消息。 台上宣讲着无聊的城市魅力评优计划,发言者声音激昂,要求各部门都配合旅游部一起做形象宣传。 孟独墨手机一震,随手点开,下意识掩了屏幕。 然后调整角度,又看了一眼。 是漂亮又纤细的锁骨。 似乎是在淋浴间拍的,还沾着水珠。 林山砚的皮肤一直是几乎没有血色的冷白。 哪怕无心挠一下,都会泛着微红。 孟独墨已经合了手机,还对着旅游宣传的同事颔首致意。 心里却在笑。 难得看你这副模样。 林山砚几乎过了十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他在孔雀开屏。 某人黑着脸想,这求偶期到底还要多久。 他已经脑袋发昏好几次了。 等会议结束,大家约着一起吃饭,两人走在人群中,一前一后。 “都别走啊,好久没一起跨部门聚餐了!” “今天好想唱歌啊~” 林山砚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老公]:埋头走,不理人? 青年倏然顿步,偏过头去看他。 他们是隐婚。 同事们在聊附近新开的烧烤店,已经那款很火的网红奶茶。 他看着他,突然很想喊一声老公。 哪怕此刻没有任何话要说。 他喉间发出低微的声音,又很快吞下。 孟独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还在和其他同事一起往前走。 林山砚被落在了队伍末尾,手机又震两下。 「你看起来忍得很辛苦」 「好可怜啊」 他跟在人群后面,给对方发消息。 [砚]:老公…… 他有些不想往前走了。 却在这个时候,那人掉转过来,穿过人群走向他。 林山砚依旧是平日的那副清冷样子。 眸子古井无波,唇色浅淡,只是呼吸不够平缓。 男人走近他,任由队伍把他们两人落下。 人群的距离在不断变远。 “可以喊了。”孟独墨低声说。 林山砚忍着把脸埋在他胸膛里的冲动,轻声道:“老公……” 男人揉了揉他的头发。 “喜欢你。” “我一直在。” 第62章 肉食·1 翟小莉抱着课件推开门前,深呼吸了一口气。 作为新班主任,她难免有些紧张。 第73章 踏入教室的同时,有人轻咳一声,所有人笑着大声说:“老师好——” 年轻的英语老师怔了一下,发觉每一张稚嫩的脸都友善而热情。 她不禁放松了些,飞快地进入状态,向大家介绍自己。 金牌班一共有四十五个学生,十七八岁的孩子,大多数都精力旺盛又荷尔蒙爆棚,正处在挑战欲和求知欲都极强的状态,犹如颇有野性的小狼。 以成年人的视角,她一眼看见所有人无意识的焦点是谁。 第三排,第四列,有个高挑俊逸的男生。 翟小莉追星多年,一度和好友吐槽内娱颜值水平越来越差。 可这学生,玩世不恭又沉稳从容,有种矛盾的出挑气质。 ——而且眉眼远胜大多数童星,好看到能让任何老师在人群里一眼锁定他。 她自然地和所有人打招呼,询问道:“学委和纪委是谁?” 那男生抬起手,在她再度看见他时,缓缓站起来。 “老师好,我叫季予霄。” “你是学委?” “都是。” 翟小莉点头,示意他坐下。 “我的课代表在哪?” 英语课代表缓缓起身,声音内敛轻微。 “老师好,我是秋璐。” 翟小莉几乎没有看见他。 她甚至是在他站起来好几秒以后,才定位到他在哪。 第一排的最右侧。 秋璐纤瘦修长,比刚才那个学生略矮一点,大概一米七八。 翟小莉看见他的时候,不禁有些担心。 秋璐瘦得不成样子。 他气质清秀,浅笑时睫毛微垂,一看就是非常听话的乖学生。 只是……他白皙的几乎没有血色,下颌线过于清晰。 从下巴到脖颈,都像是皮贴着骨,瘦到有些病态。 翟小莉下意识说:“秋同学,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啊。” 该不会是重病一场,刚回来上学吧。 话音未落,其他学生都有些起伏。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像是欲言又止,看起来还有些碰到八卦的兴奋。 翟小莉皱眉道:“怎么了?” 这孩子不会被霸凌了吧。 有女生大大咧咧地说:“老师!秋璐他是胎里素,听说妈妈十几岁就开始吃素了。” “他从生下来到现在,从来没有吃过肉!” 翟小莉愣了下,只觉得这种事有点陌生。 ……这世界上还真有不吃肉的人?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她自己读高三时都能一顿猛干两碗饭,何况是这帮没事打篮球疯跑的男孩。 吃素这事实在很新鲜,显然其他人也试探玩笑过很多次。 “老师,我们当着他的面吃过红烧肉好多次,他真是一点都不碰。” “哪里是他喜欢吃素……他偷偷吃肉会被家里打的。” 再往后聊便有些危险了。 老教师叮嘱过,凡是这类事情,尽可能不要和学生的家庭牵扯太深,很多事就算表面干涉了,根骨里还是影响不了一星半点,时代早就变了。 现在家长们动辄向教育局投诉,哪个老师不是辛辛苦苦熬上来的,谁想丢了饭碗。 翟小莉心想,这孩子该不会家里是信佛的吧,宗教话题太危险,私下都没法问。 她很喜欢她的新课代表,但只能关切地叮嘱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继续上课。 原来的邵老师怀孕休假,由她来评讲高三期中试卷。 “第一名……” 翟小莉声音顿了一下:“秋璐,季予霄,一百四十八。” 她重新看向他们两。 仍然是一眼就能找到季予霄,却好几眼才能瞧见秋璐。 “你两是学霸?” 秋璐耸肩,坦荡道:“我是偏科怪。” 季予霄只是看着他笑了一下。 “那也很优秀,这次省调的卷子很难。” 翟小莉继续往后念前十名的分数。 第三名便是一百三十了,差距很大。 第四名,第五名…… 她慢慢找到状态,让一整节英语课都专业清晰,和学生们渐渐磨合。 两节连着上完,学生们早已饿得不行,一听见她宣布下课就冲去食堂抢饭。 秋璐没有马上走,先去把成摞的新卷子领了,又去擦黑板。 翟小莉随口问:“不饿吗。” “习惯了。”秋璐说,“吃饭不重要。” “……很重要的。”翟小莉再次提醒,“你还在长身体。” “谢谢老师。” 她转过身收好u盘和教案,发觉空空荡荡的教室里还坐着一个人。 “季予霄,你也不急着吃?” 男生说:“不急。” 他似乎在等他。 翟小莉和他们道别后离开。踏出教室门时,她听见黑板擦放下的声音。 那个清秀的课代表笑着说:“霄霄哥,走吧。” 秋璐去食堂时,习惯性带着小绿书。 这种巴掌大的教辅,主打一个短小精悍,各科精华一应俱全,有些人跑操都会捧着背。 食堂师傅已经认识他了,都不用打招呼,一勺白萝卜一勺炒毛豆,再来一勺饭。 “蒸蛋吃不吃!可香了!”大叔招呼道:“鸡蛋算素吧,你还没出家呢!” 秋璐道了声谢,仍没有接。 他坐回季予霄的身侧。 邻桌的饭食才像是这高中应有的水平。 ——咖喱牛肉、肉沫蒸蛋、红烧鱼块,以及零星点缀的绿叶菜。 季予霄上第一节英语课就饿了,耐着性子等他把黑板擦完才一起走,此刻吃得很快。 但仍然是一副斯文的样子,毕竟长得太帅,习惯死装。 有女生无意经过他们,会有些惊艳地多看几眼,在发觉秋璐过于清晰的骨相时又愣一下。 季予霄吃了半饱,看向秋璐。 “有必要吗?” 秋璐又翻了一页教辅书,目光逐行读过去。 “我爸妈出门前还在念叨,要随时看书,争分夺秒。” 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探过来,把他的书抽走。 “专心吃饭。”季予霄淡淡道,“他们没有在你身上安摄像头。” 秋璐下意识要够那个小册子,被季予霄多盯了一秒,默默低头吃饭。 他的菜,寡淡到喂流浪狗都未必有用。 季予霄皱着眉看了一会儿,开口说:“就算成绩不好,又怎么样呢。” 秋璐的筷子悬在炒青菜上,许久答道。 “他们会很难过。” “我不想看见他们不开心。” 前者只能回以沉默。 这些年,他和他是一起长大的。 从同一个幼儿园,到同一所高中,一步步都看在眼里。 秋璐是偏科战士,天赋的长短板都清晰直观。 就算让他二十四小时不停地学物理,也未必能考及格。 秋家很舍得砸钱,名师辅导班没有断过,效果平平。 这种父母的执拗像急救时硬要给死人做心肺复苏。 “我补偿你,”季予霄说,“晚上给你补课。” 秋璐显然松了口气。 “多谢,”他揉着眉头说,“我妈每次看见你,脾气都会变得好点。” 放学时,校门口的一溜小摊都冒着烟火气开张多时了。 轰炸大鱿鱼的香气浓郁热烈,钵钵糕看起来小巧可爱,额外诱人。 有些家长等了五分钟就意志动摇,买了一大把边吃边等,吃得嘴角冒油。 季予霄走向烤鸡翅的摊子,秋璐便等在他的身后,不近不远。 现在是晚上九点半,作业早就写完了。 回去也只是加练而已。 鸡翅用蜂蜜刷过,被烤的滋啦作响。 季予霄转身时,有意递到他的唇边。 “来一口?” 秋璐笑着摇头。 职工小区就在几百米外,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地走着,像短暂自由的囚鸟。 上五楼时,季予霄转钥匙开门,把书包扔了过去。 “爸,给你带了夜宵!” 季父在看球赛,哟呵一声。 “好嘞,小秋,长高了啊!” 秋璐乖乖地说了声季叔叔好。 “我上楼给他补个课。” “你两要不也坐下来看会儿?”季父把门开大了一点,“劳逸结合嘛,别太累了。” 季予霄去冰箱拿了根葡萄味碎冰冰,一掰两段,习惯性把多的那一段给秋璐。 “走了,拜。” 两人一起去了七楼。 老式房子修建于九三年,如今在一众电梯房里已显得过时又累赘。 六楼的夜灯不亮,秋璐轻轻喊了一声。 “没事。”季予霄说,“看着脚底下。” 听到动静,崔梦梅打开防盗门,隔着纱门看着他们。 看见季予霄时,她并不意外,有些殷勤地打了个招呼。 第74章 “霄霄来给小璐补课啦?真是辛苦你。” 她打开纱门,迎他们两人进去,看着季予霄时眼里满是温柔笑容。 “我今天还和你妈说,得给你买双合适的球鞋,原来那双瞧着小了。” 秋璐走在后面,她的目光很慢地掠过那半根碎碎冰,又看向他。 秋璐垂着眼睛往前走。 秋军伟刚加班回来,在端着碗吃饭。 “霄霄来了?”他招呼道,“饿不饿,一起吃点嘛?” 桌上摆着一碟清炒白萝卜,一碟葱拌豆腐,一碟腌咸菜。 季予霄连餐桌都没看,跟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和秋璐一起进了次卧。 其实学到高三,能复习的东西很有限。 他和他找来近期的卷子,先看错题,又重新构筑知识体系,一点点地补着细节。 学习期间,崔梦梅端着水果和牛奶进来过两次。 每次看见两人都在埋头写题,又或者在认真讲课,便露出满意的眼神。 秋璐听得入神,尽可能地跟着每一个步骤。 他的手腕内侧有些刺痒,虽然刚才喷过花露水了,仍是不舒服。 季予霄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问:“休息一会儿?” “不用,这题讲完,你回去休息吧。”秋璐抱歉地说,“辛苦你陪我熬这么久。” 他话说到一半,又挠了一下。 指尖掠过皮肤时,顿了几秒。 原本平滑的手腕,多了突出的小刺。 可是在尖锐的触感旁侧,又有什么带绒的小毛。 季予霄说:“秋璐,别硬熬,就到这吧。” 少年咽下异样感,看向对方的眼睛。 “嗯,霄霄哥,明天见。” 第63章 肉食·2 季予霄走了以后,秋璐对着台灯检查手腕。 他皮肤很薄,能轻易看见蜿蜒的暗青色静脉。 但瘙痒处有一根暗刺,伏在皮肤以下,只冒出麦尖般的小刺。 少年有些不解。 是筷子刺吗。 这么深,这么长的一根小刺……什么时候扎进手腕里,先前一点都没察觉。 崔梦梅象征性敲了两下门,推开门时,问他在做什么。 “早点收拾东西睡吧。” 秋璐从抽屉里找来镊子,想把那根异物挑出来。 “手腕好像扎到东西了,不舒服。” 崔梦梅闻声快步过来,轻拍他的肩膀。 “妈给你弄。” 她对着灯,仔细捋着长刺的末端,用指甲轻轻往前推。 “怎么扎这么深……以后小心点。” 那根刺纹丝不动,就像长在了里面。 镊子夹住细小的尖端,使着巧劲往外拔。 秋璐轻嘶一声。 “妈弄疼你了?”崔梦梅道歉,“我小心一点,不行明天去找医生,也怕弄断在里面。” “不对,妈,”少年皱着眉,用指腹抚过手腕内侧,“这像是长在里面的。” “怎么可能,”崔梦梅以为他想多了,“早点睡吧,明天妈陪你去。” 次日中午,两人去了学校附近的诊所。 医生一开始以为是有异物卡进去了,打着光拔了两下,发觉不对劲。 “不是,是从里往外长的。”大夫指给崔梦梅看,“这要是异物,卡在他皮肤里这么久,附近早就红了,而且这刺这么长,发炎了很难治。” “小孩生长激素旺盛,估计是角质栓之类的,给你开支维a酸,别乱抠啊。” 药涂上去以后,凉的发疼。 秋璐没多想,下午继续去上课,按医嘱继续涂药。 周五没有晚自习,可以回家吃饭。 崔梦梅特意炒了豆芽、菠菜,又做了他喜欢的炒豌豆。 秋军伟在抽着烟等吃饭,见儿子回来了,招呼一声:“期中考试分数出来了?” 没等秋璐说什么,他一招手:“给我看,数理化考的怎么样?” 成绩单展开的时候,气氛骤然沉下去。 秋军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半晌说:“也就靠着英语语文吊着分,没被淘汰到吊车尾的班里去。” 崔梦梅两手端三个菜出来,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 “孩子高三了,成绩有起伏也正常,别给太大压力,吃饭了。” 秋璐随即去洗手拿碗筷,夫妻对视了一眼,都是不太满意。 但饭间也没再说话了。 食不言,寝不语,从小吃饭不开电视,怕影响消化。 秋璐习惯了这一份寂静。 正是周末,小区楼下有热闹的声响。 有两口子在教小孩学自行车,有老头老太太热火朝天地跳广场舞。 家里只亮了一扇灯,冷白一片,像打翻在地上的鸡蛋清。 秋璐又要舀一勺甜豌豆,伸出去的调羹被筷子挡住。 他抬起头,母亲温和而坚定地说:“只吃七分饱,对身体好。” 秋璐望着那盘青翠的甜豌豆,抿唇不言。 倒是闷头吃饭的秋军伟终于发话。 “你妈说,你手腕上长东西了?” “嗯。” “擦了几天药,好点没?” 秋璐沉默了一会儿,展开了手臂。 “更多了。” 餐厅的灯不算亮。 但是夫妻都清晰看见,他的手腕内侧,手肘内侧,都有两三处硬刺般的赘生物。 若说是鸽子身上的羽管,倒有点相像。 但人身上长这东西,明显是皮肤病。 崔梦梅算着他下一次调考的时间,担心道:“右手有吗?” “也有。” “你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她严厉起来,“你拿买教辅的钱买那些地沟油炸的肉了?” “不会的,妈妈。”秋璐说这句话时,有种八岁孩子的稚嫩,他清楚这副神态可以自保,“做错事了会被打,妈妈,我不想被打。” 崔梦梅本来拧起了眉头,见他这副驯服温顺的样子,没再深究他的错处。 秋军伟反而开口解围:“这么瘦,闻着没半点油腥味儿,不像是在外面乱吃东西。” “明天周六,十二点到三点没有补习班,到时候带你去医院看看。” 次日,再下课时,秋璐在补习班门口一眼看见了季家的车。 他怔了下,眼见着车窗缓缓落下,副驾驶的季予霄还没说话,后座的崔梦梅快声催促。 “走了,上来啊。” 两口子让了让座儿,让秋璐能跟着蹭车。 少年下意识说:“去医院?” 季予霄隔着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季骏本来在听体育新闻,抬手把广播关了,问道:“小璐生病了啊,严重不?” “哪有什么病,”秋军伟笑道,“小孩被蚊子咬了几个包,好几天没好。” “那等会儿吃完饭,我送你们去看看?” “不用不用!” suv驶向洲际大酒店,门口张灯结彩,还有舞狮在玩绣球。 秋璐本来有些低落,看见舞狮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识道:“有谁结婚了?” “是你邱伯伯的女儿,人家被提前批录取985了,名牌大学。”崔梦梅把红包拍得手心啪啪响,“咱家就没这么好的命啊。” 两家人相继走进酒店,和邱家的人打了声招呼,面上都带着笑。 过去都是老单位里几十年的交情,即便工厂改制,职工小区的人们各奔东西,也早已习惯了集体生活。 季予霄和父亲坐在右侧桌子上,听着大伙儿聊得热络。 谁家女儿新谈了个对象,二十六了都没结婚。 谁家小孩还在读大学就染了头发,人五人六的估计是在外面学坏了。 升学宴被布置得金碧辉煌,邱家父母喜不自胜,还吩咐酒店各处都布置了文昌符、金缎红底的彩带气球,以及各种写满了前程似锦之类字眼的挂画横幅。 人们看得羡慕感慨,又开始感叹时光如梭。 很快到了上菜的时候。 菜式的丰盛也反应了邱家的欢喜雀跃,小到醉虾醉蟹,大到金牌烧鹅,每一样都做得精致体面,一看就不是时兴的便宜预制菜。 “你邱伯伯说,等会儿还有佛跳墙,”季骏跟儿子小声通气,“我最喜欢吃那个,虽然这年头鱼翅都是粉丝,但是汤好喝啊。” “明白的,”季予霄以为亲爹在点他,“等会儿我多盛一碗,喝不下了给您。” 季骏大笑:“没事,你爹脸皮厚,等会先干三碗。” 正聊着天,季予霄听见有很细微的轻呲声。 是有个婶子在跟朋友使眼色,示意那人看向隔壁那桌。 他坐的位置,刚好斜对着秋璐一家,看得清楚明白。 十几个好菜陆续上齐,别人碗里都摞着鹅腿叉烧东坡肉,只有秋家三人是异类。 “那家人……还吃素呢?”姚婶小声和朋友嘀咕,“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装的,可怜了那孩子……” 第75章 “也不知道他们图什么,信佛吗。”另一人接话道,“我交了大几百礼金过来吃席,少吃两块鲍鱼都亏得慌。” “崔姐从来不信佛,我问过她,她只说这样对身体好,是自律。” “哎不是,那孩子,出生以后就没吃过肉?” “一口没吃过,听说以前有次去邻居奶奶家,吃了猪油渣炒的青菜,晚上小孩就被拉到单元楼下扇嘴巴子,那时候好像才……七八岁——后来大伙儿都不敢偷偷喂他了。” “造孽哟,真可怜……” 季予霄任由那些闲言碎语从耳边掠过,目光落在秋璐平放的筷子上。 当下那家人能吃喝的,只有一碟炒生菜,一碗银耳汤。 生菜用蚝油炒过。 崔梦梅找服务生要了三个杯子涮菜,服务生都有点莫名其妙。 “我们这菜不辣啊。” 崔梦梅不解释,那人也就一头雾水的去了。 那桌人都看见了这三人在做什么。 把生菜在白开水里涮了又涮,蚝油都洗干净了,才允许进肚。 左邻右舍互相认识多年,看向秋家人的眼神,有嘲讽,有敬畏,更多的都是不解和怪异。 夫妻两脸上都泛着笑意,有种难以言说的骄傲。 他们二十几年如一日地保护着家里的规矩,与旁人的境界早已天差地别。 秋璐很平静地喝着银耳汤。 莲子发苦,银耳微涩。 八岁那年,被当着一众玩伴,还有叔叔阿姨的面,在单元楼下被抽了十几个耳光以后,他就再也感觉不到肉味了。 就好像身体为了自救,在童年便格式化掉味蕾的一部分,哪怕有朋友故意端着烧烤大快朵颐,他也一丁点香味都闻不到。 ——直到醉蟹醉虾一同上台。 有人看得好奇,有人拿筷子尝酒味儿。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眸子睁得很大,在看那些微微弹动的小虾。 最近几天,他的嗅觉都在不断变化,有时候身上发热,像低烧一样。 酒味刺鼻难闻,以前可以忍耐,但现在哪怕隔着老远,都冲得他想远远躲开。 可是虾是腥的。 鲜活的,刚捞起来的,半透明的小虾。 秋璐端着银耳汤,没发觉自己已经五六分钟都没有动弹过。 他不由自主地看着那玻璃碗里的醉虾,饥饿感极不真实地涌上来。 像是已经能感受到,唇齿咬破虾壳时,带着血味和腥味的肉会有多么的柔软可口。 他忽然在想,他从来没有吃过虾……从来没有。 秋璐的肩被轻轻拍了一下。 “跟我过来。”季予霄附耳说。 崔梦梅以为是小孩儿们提前吃好了,要出去玩,大方地允准同意。 在这呆久了也不好,全是诱惑。 秋璐离开座位时,又看了一眼满桌佳肴,以及那微微卷曲,还在弹动的小虾。 他从来没有吃过。 从来没有。 一直走到酒店大堂,他才回过神来。 “霄霄哥,有什么事吗。” 季予霄在玩手机,漫不经心道。 “带你出去吃饭。” 秋璐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 “你坐在你爸妈旁边,能正常吃饭?” 季予霄牵过他的手腕,径直往外走。 “旁边就有美食街,带你去吃烤豆腐,还有炒面。” 他牵过他时,他下意识地躲了一下。 怕那怪病传染,怕对方发现自己有病态的异样。 但季予霄像是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他只是牵紧他,大步往外走。 第64章 肉食·3 秋璐被他牵过美食街时,有种下意识的失序感。 他清楚自己被父母压制太深,以至于走过这些烟火缭绕的小吃摊时,都有种无端的做贼心虚。 季予霄吃得很饱,但还是买了一串烤鱿鱼,陪他慢慢往前逛。 “是我带你来的。”他说,“崔姨就算闻到了,也直接说是我要买吃的。” 秋璐饿了很久,即刻去买了炒面,付钱以后又去看远处的炸蘑菇。 季予霄留在原地等面,看见那小贩舀了一勺猪油,放进滚烫发亮的锅里。 莹润珠白的猪油即刻融化,馋人香气即刻迸发。 小贩正要伸手抓面,见这男孩在看他,随口说了句咋了。 “没什么,”季予霄笑着指了下猪油罐子,“这附近老有车,灰尘大,可以往里头放点。” 小贩也怕弄脏了油,说了声谢谢,把瓷罐塞里侧去了。 秋璐捧着炸蘑菇过来,和他坐在一旁的小桌子前吃饭。 他此刻在他面前,才真正放松下来。 不用管什么吃相——哪怕小孩本来吃饭就很文雅,也不用怕吃饱了会被念叨。 青菜炒面实在很香,比家里做过的都好吃。 秋璐几口都快干见底了,象征性吃了几口蘑菇,又用筷子搜刮剩下的面。 季予霄的鱿鱼几乎没有动,只是坐在一侧看他。 他的眼底划过些许情绪,但藏得很好。 秋璐已经吃饱了,此刻把炸蘑菇递给他。 “这家杏鲍菇好好吃,海鲜菇也不错!” 少年伸手夹了几块,突然问:“会难过吗。” “嗯?什么?” “有那么多的菜。”他说,“鱼,虾,蟹,烧鹅,牛肋骨。你什么都不能吃,你甚至不被允许多看几眼。” 往常碰到这种问题,秋璐都会笑着说一句,也还好。 他刚刚吃过炒面,像是味觉都恢复了些。 而且,此刻,他和霄霄哥坐在绝不被允许的地方。 这里是父母所谓的地沟油小巷。 实际上,只是灿烂的阳光洒过长街,铺子上成排的鸡腿在翻滚烘烤,红柳枝羊肉串滋滋冒油,有女孩捧着肉松小贝,咬下去时都在笑。 他知道,自己哪怕坐在这里都在犯错。 他没有笑,平静地回忆了几秒,说:“今天饭桌上的虾,闻起来很香,不过我不太喜欢酒。” 季予霄望着他。 秋璐像是原本天然剔透的琉璃盏,被父母压碎了,硬生生凿碎了压实了,变成看不出色彩的砖石。 他像是在劝一个人一点点醒过来,俯身开口。 “虾和鱼,都是很好吃很好吃的东西。” 他凝视着他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引诱着,哪怕这些是犯错。 “鱼肉是软的,咬上去像一朵云。” “鱼皮会吸满汤汁的鲜香,鱼肉嫩得几乎不用嚼,用舌头抿一下都会断开。” “肚皮外侧那块软肉,连着鱼翅,咬下去会有轻微的脆,更多是油脂爆开的香。” 秋璐原本不会听这些话。 如果爸妈在,可能会立刻变了脸色,捂着他的耳朵厉声呵斥。 可在此刻,他很慢地夹了一块炸蘑菇,问:“那虾也很软吧?” 季予霄不自觉地深呼吸,指节压得泛白。 同龄人不该聊这些。 篮球,漫画,游戏,隔壁班的漂亮女孩,下课后去哪吃小炒。 而不是虾会是什么味道。 他像在给一个盲人描绘色彩那样,温和地点头。 “看是活虾还是熟虾。” “如果是熟虾,咬下去的时候很弹牙,比你吃过的千页豆腐还要有韧劲。” “基围虾蘸醋吃,壳有壳香,肉有肉香,雪白的肉嚼起来,从牙齿到舌头都是鲜味。” “活虾没有那么容易断,肉会有牵连感,其实会有轻微的腥味,但生肉的味道……” 他停下了。 秋璐正听得入神,追问道:“原来生肉和熟肉咬起来不一样?” 季予霄缓缓起身,拿过手机和书包。 他的掌心很慢地抚过秋璐的发顶。 柔软的头发像绒羽一样,一寸一寸蹭过他的掌纹。 “走吧,”季予霄说话时,很像他的亲哥哥,“不早了。” 以后你都会吃到的。 一定。 两人回去时,有宾客们陆续下楼出来,也有人在门口抽烟攀谈。 秋军伟在陪前领导聊天,见两个孩子回来了,又陪着聊了几句,才和妻子过去找他们。 “予霄,你爸有事先回去了,等会我打车一起走。” “好,谢谢叔叔。” 崔梦梅提鼻子一闻,眉毛跳了下。 “你身上怎么有油味儿?” “我刚才没吃饱,拽着他陪我去吃烤鱿鱼。”季予霄笑道,“阿姨不会生气吧,我也是馋了。” 崔梦梅当即说没有没有,不会的。 四人先后进了出租车,秋军伟坐在副驾,秋璐坐在后排的中间。 主干道在修路,出租车像下水道的老鼠一般撅屁股一扭,钻进了七拐八绕的小路里。 司机开得太快,以至于一路颠簸又转来绕去。 原本狭小的后座,因为三人的左右摇晃而更加拥挤。 第76章 中间的位置没有扶手,秋璐双手都紧紧地抓着座垫边缘,还是会有一瞬的突然腾空。 秋父舒适地坐在最宽敞的副驾驶上,在和司机聊国际形势。 “美国现在啊,不像个样子……” “是啊,之前新闻看了吗,又要打中东了。” “早就在打了!” 眼看着又要开过一处砂石堆,秋璐抿唇等待着,却突然被搂进了怀里。 修长有力的胳膊圈住了他,把他直接往自己那一侧带。 他下意识地看向他。 季予霄把他圈着,手腕稳稳地搭在肩旁,没有松开的意思。 汽车飞快开过石子堆时,众人又是被猛地一颠,没人能躲得掉。 只是,这一次,他和他在一块。 就算是腾空,也会一起落下。 秋璐屏住呼吸,不自觉地靠近他。 之前崔梦梅怕位置太窄,特意拉着秋璐往左边坐,多留些位置给季予霄。 但在此刻,他和他胳膊几乎都贴在一起。 两个人靠得很紧。 怀抱温暖有力,像混乱潮流里唯一的帆。 再回家时,秋璐刻意走在后面,小声提醒。 “霄霄哥,你回去以后,记得洗手消毒。” “你生病了?” “好像是。”秋璐不想隐瞒,“我的手腕,手肘都在长东西。” 最近睡觉的时候,胳膊和腿都会发疼,像是小时候的生长痛。 季予霄眸子一眨,握住他的手腕,查看内侧的赘生物。 崔梦梅走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没当回事。 两个孩子从小一起长大,没少勾肩搭背,不算什么。 小刺一样的尖茬冒在皮肤上,看起来很怪异,还带着白绒毛。 但季予霄没说什么,许久道:“你是缺钙了。” “记得每天补一点。” 秋璐问:“真的吗?” “信哥哥的。”少年笑起来,“回家吧。” 季骏在往冰箱里放新买的一扎啤酒,见季予霄回来,打了声招呼。 “晚上去看电影不?那个香港的新片子。” “随便。” 季予霄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说:“小璐可能也要变鸟了。” 季骏愣了一下,说:“跟你半年前一样?” “嗯。”季予霄皱眉道,“他的胳膊肘,还有手腕内侧,都有羽刺。” 以前熬夜太狠,连着几天没有休息好,或者太久没有变回鸟的时候,他也长过。 鸟类长羽管本就依赖甲状腺激素和性激素,还需要摄取大量的钙,让羽毛足够硬化。 季骏都快忘了自家宝贝儿子是只小白鸟。 变都变了,也没啥,开心生活就行。 “哦对了!我上次听楼下赵阿姨说,隔壁洪庆街有家三文鱼特别好吃,爸明天带你去。” 季予霄还在皱着眉想事情,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当爹的见他这副样子,也是了然,摸着胡茬跟着担心起来。 以老秋两口子的性子,未必能接受这事实。 如果只是皮肤病,反而还是件好事。 但小璐万一真像霄霄一样能变成有翅膀会飞的鸟,搞不好会被拔光羽毛,硬生生地逼着只许当人。 老季都能想到崔梦梅那把尖利崩溃的嗓子。 这些年,小区里的街坊都和秋家是表面客气,互相是不说破的疏远。 如果不是两个孩子从小玩得好,亲如兄弟,前妻也很喜欢小璐,他原不会接触这家人。 “这是他们家的事。”季骏提醒道,“你别掺和太多。” “两口子都要面子脸皮薄,自尊心很高,你一句话没说对,很可能秋璐就不能跟你再来往了。” “季予霄,有时候,你得适当装点傻。他们说是皮肤病,那就是皮肤病。” 季予霄已经在门口站了十分钟,快要忘了自己要换鞋。 他回过神,低头拿出拖鞋。 “爸。” “哎。” “妈妈离婚搬出去,是因为不接受,她儿子变成了一只鸟吗。” 季骏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冷淡又平静地问这个问题。 而且问的时候,就像是已经知道了答案一样。 现在是十一月底。 五月时,他第一次异变化形,妈妈全程都守在旁边,担心的眼里都是泪。 但到底是在她面前,短暂变成连话都不会说的,人类意识也模糊不清的一只野鸟。 声音呕哑,目光混沌,认不出眼前人是自己的母亲。 七月时,她说有工作调动,一家人吃了个饭,就搬走了。 他没有再问什么。 “你妈妈不是不爱你。”季骏认真地说,“她跟我处得不融洽,工作也不顺心,以后想开了就……” “你不用瞒着我。”季予霄说,“如果我怀胎十月,辛苦抚养的儿子变成了怪物,我未必能立刻想得开。” 那些恐惧厌恶,不过是因为她是母亲之前,首先是个普通人。 他径直走去卧室,没再为难父亲。 电话拨通以后,oac的接待员有些惊喜。 “您是季予霄对吗?” “启星实验中学一直保留着对您的招生邀请,还有几大高校……” “我不是来问这个的。”季予霄问,“我有个朋友,他可能要变鸟了,但是胳膊肘,手腕,还有腋下,都在长羽刺,这正常吗?” 对面流利地说:“我帮您转接分线,会有专员解答这类问题。” 很快,对侧换了个清冷女声:“您好,请说。” 听过季予霄的描述,对方娴熟地说:“是正常现象,青春期的异变并不稳定,而且异变后还需要维持大量的化形时间,否则激素紊乱以后,可能会有更多类似的异化现象。” “他们家是素食,从小都是。” “应该不影响,人体虽然可以通过鱼骨之类的摄入钙质,但奶制品也能稳定提供大量钙质。” “他们家不碰蛋奶。” 接线员沉默一会儿,没有多问。 “生长羽毛需要大量的钙,就像之前您来oac中心做体检时,医生的建议一样。最好适当补钙,充分睡眠。” “好。” 电话挂断时,季予霄坐在床边很久。 他俯身拿起床头柜的三人合照,拇指抚过母亲的笑脸,很久没有挪开。 第65章 肉食·4 秋璐写作业时,没来由地闻到一股焦苦味。 他笔尖微顿,担心是厨房那边有东西糊了。 秋军伟推开房门,手里端着一碗滚烫的药。 “爸给你把药熬好了,”秋军伟说,“趁热喝了,治你这个病的。” 秋璐愣了下,看见他坐到自己面前,把那碗药搁到作业本旁边。 他甚至没有去见过哪个医生,也没有做过任何检查。 “爸,这是……中药?” 秋军伟懒得解释:“都是好东西,赶紧喝。” 这话一出,再问就会不耐烦了。 秋璐静默两秒,说:“谢谢爸爸,我把这套卷子做完就喝。” 他已经看见了,漆黑的汤汁里有不明物体的碎渣,味道又苦又酸,未必会是哪个正经诊所出来的配方。 少年甚至在心里笑了起来,有种奇异的好心态。 ……能活到十七岁也是命硬了。 秋军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执拗地说:“我看着你喝。” 他的手碰了下调羹。 “你喝完再做,赶紧的,我给你熬了三个小时。” 秋璐仍是笑着看他。 少年身上有种特殊的乖巧稚嫩,像野外的猫崽为了自保,竭力表现得可爱无害。 “爸爸,”他轻声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了?” “我最近做错什么事了吗。” 秋军伟张嘴想说什么,但一时间找不到他的错处。 秋璐轻轻握住他的手,甚至表现出几分女孩子般的柔软。 “爸爸,这是你亲手熬的药,我一定会一滴不剩喝完的。” “等会我会把碗洗干净放回去,您去休息吧。” 秋军伟不太适应地抽回手,这才站起身。 “别学太晚,睡前做眼保健操。” “好的,爸爸。” 等房间门关上许久,客厅里隐约传来电视节目的声响,秋璐才面无表情地推开窗,把整碗药都泼了出去。 然后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刻意把带着药渣残汁的瓷碗放在显眼位置。 十五分钟后,秋军伟再度过来,看他喝了没有。 “把药渣吃了。” “好。” “维生素今天吃了吗?” “还没有。” 秋璐当着他的面拉开抽屉,把一溜小瓶装的维生素拿了出来。 b2,b6,c,d3,k,均是两块五一瓶,每瓶一百片。 他当着他的面把每瓶营养剂都取了一些,用温水吞服。 第77章 秋军伟表示满意。 “药渣不要嚼,”他教育道,“原汤化原食,你以后喝药的时候,药渣拿开水再泡一次,全都喝下去。” 秋璐应了。 周日仍是密密麻麻的辅导班。 虽然教育局管得严,但高中附近哪有不见缝插针卖课的。 更何况,父母学生之间,还会像探听谍报那样,鬼鬼祟祟地和朋友互相问。 “老冯家的孩子听说在竞赛班补呢?” “有个北师大的老师,可厉害了,一般学生拿钱都没法加塞。” “哎哎,好几个同学都在那个小区补,你知道吗。” 秋璐坐进狭小教室时,空气里有股不通风的霉味。 他把化学参考书拿出来,又在找之前的试卷。 学生们都贪睡,在老师抱卷子过来的时候,基本都在打哈欠。 “先做一下小测,”辅导班老师说,“很快就是——” 门被敲了两下。 “季予霄?”老师看向门口,“找谁啊。” 他知道这个学生,初一到高三都在拿竞赛金奖,哪个老师都喜欢他。 “找秋璐,”季予霄客气地笑道,“有个英语省赛,学校老师想找他过去聊聊,我过来帮他请个假。” 秋璐下意识站起来,辅导老师随即应允:“那你们去吧,讲义我给你留一份。” 两人背着书包离开老旧的居民楼,秋璐道:“翟老师周日也在?” "不关她的事。"季予霄伸手拦车,“绑你逃课。” 两人一路往东城区走,最后去了市图书馆。 这里是新城区,仿佛即刻能从八十年代踏入科技新社会。 秋璐很少碰到这种事,有些青涩地问:“现在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季予霄说,“看漫画,写作业,玩手机,发呆。如果你觉得图书馆没劲,我们去黑网吧。” 秋璐见他翻出三本小说,伸手揉了揉眉心。 “这里的沙发好软,”他低声说,“霄霄哥,我睡一会儿。” 季予霄往旁边让了些,让他可以整个人都睡下去。 阳光斜着透下来,像没有重量的暖毯。 秋璐披着校服外套,紧绷的肩头终于松弛下来,打哈欠的声音如同叹息。 修长的指尖掠过他的额头。 “没枕头,硌得慌吧。” “你睡我腿上。” 秋璐几乎已经在做梦了,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摸索着靠进季予霄的怀里,随即睡得无知无觉。 整个上午,季予霄都在一动不动地看小说。 偶尔抿口果汁,看着窗外,目光追逐着蹁跹飞去的鸟。 他带走秋璐没什么理由。 就是纯粹在带他学坏。 季予霄冷静地想,他骨子里也许就是恶劣的。 哪怕风险不可控,哪怕秋璐从未请求过这些事情。 一觉睡醒,刚好够卡着点回家。 季予霄的手机没有响过,证明那边没人发现异样,辅导老师也没工夫多方确认这种小事。 秋璐睡醒时,脸颊终于泛起健康的红晕,气血终于快要回满了。 他走了几步,悄悄抬头看季予霄的侧脸。 少年瘦削冷冽,虽然成绩名列前茅,但总显得不驯而自我。 唇色很淡,下颌线利落漂亮,整个人挺拔如竹。 “嗯?”季予霄瞥向他。 秋璐还是一副睡饱的飨足样子。 “觉得你特别好。” 季予霄没说话,目光移向了别处。 没走几步,少年不自觉地侧过头。 附近有家烤鱼店。 水箱都摆在外面,透明玻璃里氧气管不断地冒着泡儿,数十条鱼晃悠来去。 大白鲢,鮰鱼,江团,草鱼。 灰黑色的鱼,深青色的鱼,无一不是肚皮肥白,匀称漂亮。 秋璐凝神看着那些鱼,都没有注意到,季予霄在不出声地看着他。 有服务员举着菜单过来快声吆喝。 “烤鱼便宜卖了!两人餐只要78块!” “荔枝味番茄味,怪味酸汤味,配豆皮海带粉条什么都好吃!” 秋璐说:“不用,我们只是路过。” “就在这吃吧。”季予霄说,“我想吃鱼。” 秋璐知道他想做什么,随手帮他扶了下书包:“哥,你知道我只会坐在你旁边看着。” “试一次。”季予霄看向他,“吃一口鱼。不好吃就吐出来。” 他很清楚,他在不厌其烦地引他破戒。 可他就是要这样做。 秋璐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松动,刚要说话,季予霄的手机响起来。 “喂,予霄!我是你秋叔。” “……嗯。” “家里座机没人接,你要是看见小璐,帮我跟他说一声,我跟他妈下午才回来,他回家趁热把药喝了。” “好。” 电话挂断,季予霄看着秋璐说:“走吧,回家。” 秋璐怔了下,还以为他要继续劝自己。 可就像刚才什么话题都没聊过一样,季予霄干净利落地继续往前走,再没提过鱼的事。 秋璐下意识跟上他,目光又落在路边那些食客的桌上。 深秋里长风凉爽,人们一个个吃得额头冒汗。 鱼肉在不同的酱汁汤料里翻滚,融合绽放出不同的香。 被辣椒勾着,被番茄腌着,被荔枝点缀着清冽的甜。 鱼皮如花苞般裹着嫩白的肉,几乎看一眼就能想到,一口咬下去会有多么肥厚爽口。 可是季予霄走得太快了,都不给他看几眼的时间。 隐秘的欲望被不出声的引诱着,秋璐心思单纯,都察觉不到主谋者隐秘的恶意。 他只是以为,霄霄哥急着回家,所以才走路那么快。 季予霄背对着他往前走,却什么都看得见。 秋璐的抿唇皱眉,还有迟迟不肯收回的目光,还有不自觉滚动的喉结。 再坐上车时,秋璐垂着眸子,显得没有刚睡醒时有精神。 季予霄玩着手机,没再跟他搭话。 少年像是能感觉到自己被冷落,轻声说:“霄霄哥,你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季予霄随口说,“烤鱼很难吃,去了也是浪费钱。” 秋璐难得地想要反驳几句。 明明很香,他都闻到了。 他都快要说出口了,又觉得有些荒谬。 他从小连肉都没吃过,凭什么跟哥哥争辩,说什么样的鱼更好吃? 再回小区时,季予霄没有上楼,朝他晃了下手机,没打算一起上去。 “你回吧,我跟朋友上网去了。” 秋璐站在楼梯口,像是心脏被蓦地吊了一下。 他有些想开口问,你交了新朋友吗,为什么我从来不知道。 霄霄哥,你不是去哪都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吗。 少年有些不服气地看着他,愠怒和占有欲不清不楚地滋生起来。 没等秋璐再说话,季予霄很随意地说了声拜,转头就走。 秋璐站在楼梯口,没有追过去。 可他莫名觉得,哥哥身上像是钩着一根鱼线,扯着他的喉头。 霄霄哥已经走得没影了。 他还是站了一会儿,低低地唔了一声。 第66章 肉食·5 翟小莉上课时,后脑勺一向像长着眼睛。 谁在偷偷啃包子,谁在撑着头偷睡,哪怕是在背对着学生写板书,她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说过了,上课写作业不是什么好习惯。” “还有——” 她有些不悦地看向右边。 她的课代表居然在她的课上睡觉。 老师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威慑力,那个瘦弱的男生撑着脑袋,似乎以为挡住眼睛就不会被发觉。 她快步走过去,还未训斥提醒,一眼发现不对劲。 “秋璐?”翟小莉俯身道,“你在生病吗?” 她神色一变,用手背快速接触了这孩子的脸颊和额头。 烫得吓人。 “怎么烧成这样?”她立刻道,“来个同学带他去校医院,我现在给班主任打电话说一声。” 有三四个要好的朋友同时站起来,翟小莉见季予霄个子最高,吩咐他带他过去,和班主任沟通清楚以后继续上课。 也许是最近降温时冻着了。 秋璐烧得有些走不稳路,被父母立刻送去了医院,打针吃药轮着来。 医生发觉他烧到四十度的时候,明显有责备的意思。 “这么晚才送过来!脑子也不怕烧坏了!” “是我们没照顾好,医生,”崔梦梅心急如焚,“我们肯定给他请假休息几天,养好身体再去上课。” 好在打针以后,体温稳定了一些。 秋璐蜷在被子里,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夜。 崔梦梅几乎一夜都没合眼,每过半个小时给他敷冰枕,量体温,用热毛巾擦拭各处淋巴结。 第78章 她连着上了两天夜班,本就有些睡眠不足,也是硬撑着照顾儿子。 丈夫在主卧里鼾声如雷,她独自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守着虚弱的孩子。 原本已经在打瞌睡了,她下巴一点,又醒过来,忽然看见被子边缘处有淡白的羽毛。 女人皱眉,拾起那羽毛,左右环顾。 他们家没有羽绒被,这羽毛只能是孩子从外面带来的。 都高三了,玩心还是这么重。 她拈了下羽毛,莫名心里一跳。 羽根的颜色质地,看着和儿子手腕那的赘生物一模一样。 崔梦梅把羽毛扔进垃圾桶,不愿再想,只觉得这念头有些可笑。 从凌晨两点到四点,她过来了四五趟,量体温时又找到两三枚羽毛。 孩子依旧昏睡着,手边,枕边,脚踝边,都是细白的羽毛。 崔梦梅一枚一枚收走羽毛,竭力忽略着这些事实的突兀感。 次日下午,季予霄过来探望。 “叔叔好,小璐好点了吗?”他隔着纱门打招呼道,“我带了新发的卷子,还有这两天上课的笔记。” 秋军伟也是刚下班,连忙招呼他一起吃饭。 季予霄这次看了一眼桌子。 “发烧两天,挺消耗体力的,小璐今天吃点什么?” “绿豆芽,最有营养的好东西,”秋军伟一改平日的沉闷,打开了话匣子,“你们生物课学过吗,绿豆芽里有大量的植物活性蛋白,哎,还有苦瓜,烧成这样,小璐是内火太旺,吃这些都可以加快排毒,我今天亲自去菜市场买的!” 崔梦梅端来一盆紫菜汤,笑着说:“不用太担心,昨天烧就退了,今天休养一下,明天应该就可以去上学。” “发烧也是好事,人在发汗,身体里的热毒都能释放出去,以后只会更健康。” 季予霄笑得客气,说:“您先吃,老师这两天讲了很重要的几个知识点,我过去看看小璐,给他补一下课。” 崔梦梅放了汤,连忙带他过去。 “多亏有你。” 她一边打开卧室门,一边毫不避讳地说:“谁家不喜欢你这样的好孩子啊,好学,上进,懂事,身体也特别好,哪像我们家小璐,从小就一身病,以前还担心他不长个子。” 秋璐病得脸上没什么血色,整个人捂在被子里,见到霄霄哥来了,没力气开口说话。 他垂着睫毛,额头上还有细汗,像是玉器被蛀空内里,只剩一层脆弱的壳。 “我陪他一会儿,”季予霄扶着秋璐坐起来,“您这两天肯定辛苦,赶紧吃一点东西吧。” 崔梦梅由衷松了口气:“太好了,谢谢你。” 等卧室门重新关上,季予霄动作轻缓地给秋璐喂水,脸上没有表情。 他上周日,把秋璐从辅导班偷出来,陪他睡了一上午的觉,养得刚有一点点好气色。 所有不作声的照拂,都在这场病里化为乌有。 他早就试过,让秋璐和自己一起去住校,总能变得外向活泼一些。 秋璐喝了几口水,干枯的嗓子才好了一些。 “霄霄哥,”他的声音有点哑,“我昨天,好像烧到四十一度了。” “没事。”季予霄完全清楚原因,但不能点破,“人哪有不生病的,我们都陪着你。” 他随手取过冰毛巾,涮洗拧干,却是盖在少年的眼睛上。 有些事,是他执意要做,是他要带坏他。 他无所谓报应。 “我从家里给你带了豆腐。”季予霄温和地说,“你眼睛不舒服,先敷一会儿,我喂给你吃。” 秋璐怔了一下,任由视野被冰凉全部覆盖,摸索着握住他的手。 他有时候真想做他的亲弟弟。 不是季家的生活太好,不是渴望什么其他的好处。 他太喜欢也太依赖霄霄哥了。 就好像,如果他们血脉相连,自己就能更名正言顺地赖在他身边,让距离被血缘绑着,连过年都可以一起吃年夜饭。 客厅里,最后一道菜端上桌,崔梦梅去拿了筷子,和丈夫刚开始吃饭。 季予霄听着外面的动静,把背包里温热的保鲜盒拿了出来,舀了一勺清蒸鲈鱼,喂到秋璐的唇边。 “乖,”季予霄说,“吃一点,很快就好了。” 秋璐听话地接了,咀嚼了几下,有些用力地握住他的手。 两人的手掌都干燥微凉,像囚鸟隔着笼子,与另一只飞来的鸟长喙相碰,此刻指节压着指节,传递着混乱的情绪。 他嚼得很慢,使鲜甜的汤汁在唇齿的每一隅流淌。 冰毛巾覆盖着双眼,世界也被掩盖成晦暗的冷雾。 什么都不用看见,什么也不用负责。 “豆腐……真好吃啊。”秋璐轻声说,“我真喜欢豆腐。” 季予霄甚至能猜到,如果他的父母撞破这一幕,可能会直接撕破脸,狠狠地给自己一耳光。 他不在乎。 秋璐如果被锁在房间里,他就爬外墙上来看他。 秋璐如果被带走,他就坐长途汽车去找他。 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要他吃一口鱼,活得像一个人。 哪怕他们很快就要是同类了。 小半碗的鲈鱼几乎都被吃干净了。 鲜鱼被蒸得刚刚好,有少许的葱香,还有豉油的浓鲜。 鱼肉柔软又饱满,一口咬下去,像是能为干枯的生命注入灵泉。 少年几乎顾不上咀嚼豆腐的味道,他有些执拗地紧握着哥哥的手,不出声地希望他多留一会儿,再陪自己一会儿。 真没出息啊。秋璐心想。 我好像在靠生病粘着他。 季予霄收好餐盒,把两本笔记摊开了摆在他的床头,附耳低声说:“你吃了外面带来的食物,崔姨要是知道了,会担心的。” 秋璐低低地笑了一声。 “我知道的,霄霄哥,我什么都不会说。” 季予霄任由他的指节与自己的手指牵绕在一起,像两棵树的根须毫无章法的纠缠。 “我给你讲一会儿课,你困了就慢慢躺下去,再睡一会儿,好吗。” 秋璐轻嗯一声,忽然摸索着握着他的手,用哥哥的手心,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我还在发烧吗?”他明知故问。 季予霄很慢地摸过他的脸,又去摸他的额头。 怎么会有人笨到撒这样的小谎。 “没有发烧了,”季予霄没发觉自己在笑,再次揉了揉他的发顶,“吃饱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可以在学校见了。” 秋璐本是想骗他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想到对方给的比预期的还要更多。 他仍是被蒙着眼睛,有些茫然地微微抬头,在被摸头发时看起来有些惶然不安,像是觉得自己要了太多东西。 也许生病也很好。 他幼稚地想。 崔梦梅很快吃完了饭,再去卧室时,看见秋璐靠着枕头坐着,在听季予霄给他念笔记。 “我给你留了饭菜和汤,晚点端过来给你吃。” 她知道这两天孩子病得难受,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宽容一些。 “吃饱了也不要紧,宝贝,你想不想吃个鸡蛋?妈妈去给你买一个水煮蛋吃?” 秋璐笑着摇摇头。 “没事的,妈妈,我听话的。” 崔梦梅呆了一会儿,见他确实退烧了,又在专心听课,掩门离开。 季予霄例行公事地讲了十几分钟,等听见客厅的电视声了,才把书本推开。 “下周六是你的生日,我准备了两个礼物,打算提前给你。” 秋璐呼吸一顿,终于有力气摘下毛巾,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季予霄很喜欢一个古早时期的网络诗人,今年过生日的时候,秋璐居然通过论坛设法找到了她,买到了一本绝版的to签诗集。 他对他一直很用心,他完全记得。 “我给你买了一台switch。” 秋璐刚要拒绝,季予霄握紧了他的手,说:“我知道,秋叔他们连电视都很少给你看,更不用说玩游戏,何况现在还是高三。” “这台游戏机,算是我的所有物。你只能在学校,我的书包里,还有在我家,玩到它。” “到你读大学以后,它会一直陪着你,哪怕我不在你身边,也能给你一些欢乐。” 秋璐许久才道:“太贵重了,哥,我不能要。” 季予霄并不打算让他继续推辞,说:“第二个礼物,是一个暗号。” “暗号是两个字,小鱼。” “秋璐,在任何时候,无论你处在什么境地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 “只要你说这两个字,我就一定会带你走。” 我和你会是同类。 我和你,本来就是同类。 第67章 肉食·6 “海水非不广,邓林岂无枝。” “我鳞不盈寸,我羽不盈尺……” 第79章 早读的声音像嗡嗡的蚊群。 “我将辞海水,濯鳞清冷池。我将辞邓林,刷羽蒙笼枝……” 秋璐读得平缓,忽然后背被戳了一下。 朋友扔了个小纸条过来。 「中午出去一趟,帮老师买东西。——季予霄」 秋璐左手还扶着书,下意识侧身看过去。 季予霄遥遥看他,秋璐点了点头。 午休时间,季予霄拿了字条,先和秋璐去文具店里买了一批礼品,用作班会的月考奖励。 但在买完以后,他带着他往西南方向走去。 “快下雨了。”秋璐说,“远吗?” 季予霄看了一眼灰蓝色的天空。 “至少今晚,或者明天才会下。”他说,“走吧,几百米。” 从学校到他们住的职工小区,大概要走两条街。 但如果只走一条街,往南边拐过去,很快就能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公园。 “白水泽公园……”秋璐跟在季予霄的身后,还未看见水泽,就已经闻到湿润的气息。 “好适合散步的地方,可惜没什么人。” 入口便是长列的石榴树与桂树,只不过季节都过了,只剩散碎的枯败花枝。 往更深处走去,成簇的山茶花反而似几团火一般开了起来,深绿色的水泽杳无尽头,偶尔有钓竿如雀啄般点着水面,惹得涟漪荡漾开,小鱼本伏在水草间睡着,被惊醒时一瞬游远。 秋璐打量四周,大概能猜到这公园怎么是一副荒凉废旧的样子。 整片水泽都是自然湿地,岸边还被政府挂牌,写明了禁渔期,以及严禁水体污染等告示。 这里商业化程度很低,偌大公园里只有一个小卖部,虽然橱窗里放满了东西,但早已掩门不开,商品都落了灰。 已是深秋,水岸的芦苇香蒲半折半伏,化作褪色般的枯黄色块。 枫扬平地而起,织罗成近二十米高的疏密绿墙。 季予霄随意道:“我偶尔会一个人过来待一会儿。” 秋璐随他在一处墙头坐下,吹着湿润微冷的长风,问:“来这做什么?” 季予霄已经在仰头看那些横遮天幕的乔林了。 “看鸟,睡觉,做什么都不会被人打扰。” 少年仰头随他一起望去,竟有几分代入飞鸟的视角。 “那么高的地方,也不知道飞不飞得上去,上面风景一定很好。” 季予霄伸手指给他看。 “诶?”秋璐这才注意到那些高杈上的巢,“居然会有鸟把家放在那么高的地方。” 他们逗留了一会儿,很快返回了学校。 秋璐没有多想,下午再上课时,偶尔会看一眼乌云密布的天空。 也许是大病初愈的缘故,他最近困得厉害。 在家读书时,父母隔几十分钟就会突然进来一次,哪怕看不进去,也得硬撑着。 越是睡眠不够,骨骼关节都会细密的疼,那些奇怪的刺倒是突然都没有了。 放学回家时,他想起那个生日礼物,和季予霄半开玩笑地说:“好想吃小鱼啊。” “炸得金黄酥脆的那种,听说连刺都会很好嚼。” 刚说到一半,秋璐伸手掩了哈欠,说:“熬不住了,我回家就要睡一会儿,有什么卷子都明天再说。” 季予霄的神色变得复杂。 他好像想了很久,停在远处不肯往上走。 “秋璐,”季予霄难得连名带姓地喊他,“你来我家睡吧,睡完再过去。” “我等会打电话解释,说在给你辅导作业,顺便找两本以前的笔记给你带回去。” 秋璐失笑:“睡个觉而已,不会被揍的,哥你放心。” 他刚要走,被季予霄拽住手腕,后者深呼吸一口气,难以解释更多。 “我不放心。” 两人刚要对话,楼上传来开门声。 秋军伟隔着纱门遥遥喊道:“小璐,刚才瞧见你进楼了,怎么还没上来?” “噢——有个作业没记清楚,已经问了!” 秋璐轻快地拍拍季予霄的肩,说:“明天见!” 季予霄目送他走远,屏住呼吸在想,不要是今天。 居民楼外,已经有沉闷的雷声。 秋璐回家时,几乎没说什么话,简短解释了一句身体不舒服,先睡了,卷起被子就睡。 快要下暴雨了,空气里弥漫着不均匀的潮热。 他残存的意识感受着这份黏腻的不舒服,不断地想起来洗个澡,却始终沉陷在被子里,睡得意识渐沉。 崔梦梅出差去了,家里只有秋军伟在。 他担心儿子是又发烧了,推开卧室门一看,窗户紧闭着,儿子睡得很沉,喊名字都没反应。 秋军伟即刻用手背碰了一下他的额头,怕体温不准,又即刻去隔壁房间翻找医疗箱。 “璐璐,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不行的话爸跟你秋叔叔借车,我们去医院。” 秋军伟拿着体温计快步走进儿子的房间,却看见原本鼓起来的被子陷了下去,儿子已不见踪影。 他愣在原地,骤然间霹雳骤闪,窗外霎如白昼。 轰鸣雷声接二连三地爆裂炸开,几乎要盖过被褥里微弱而凌乱的鸟叫声。 秋军伟整个人都在发抖,却还是哆嗦着往前,左手仍攥着体温计。 “秋璐?璐璐?” “你不要吓爸爸——你在哪?” 他一手掀开被子,背羽凌乱的小鹭凄厉地叫了一声,惊惶地想要飞起来。 水银体温计坠落于地,碎得不成样子。 秋军伟的背脊完全贴在衣柜侧面,竭力提高声音。 “璐璐,你在哪藏了一只鸟?” “你在厕所是不是,你过来,爸爸不跟你生气。” 白鹭几乎还不会用翅膀,也无法控制自己过于纤长的腿,在床单上仓皇地挣扎着。 秋军伟再次看了一眼紧闭的窗户,像从噩梦里猛然惊醒般,冲向了客厅。 “秋璐!秋璐!儿子,你去哪里了!” 他打开自己的卧室,打开厕所门,甚至打开了家里的每一处柜子,又去看门口的钥匙少了没有。 六神无主之际,门外响起敲门声。 “叔叔,是我,”季予霄说,“小璐的作业本我拿混了,过来跟他换一下。” 秋军伟只感觉自己在什么不可名状的鬼片里,先是猛地往后躲,又冲过去给季予霄开门。 “秋璐不见了,”他崩溃又急切地说,“是不是去找你玩了?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雨,他能去哪?” 季予霄已经猜到了,面上不动声色地说:“叔叔,我没见到他,他刚才不是说困,急着回去睡觉吗?” “对,他在睡觉,他本来在睡觉,”秋军伟慌乱到不知道怎么解释,又希望是自己累狠了有幻觉,万一儿子同学过来看一眼,什么事都没有,赔个笑脸糊弄两句也好,“是不是在卧室,我没搞清楚?” 季予霄没再接话,快步往卧室走。 他一眼看见他,那只瘦小到羽毛都有些稀疏的白鹭。 秋军伟看见季予霄的反应,再看向那只鸟,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 “你不要胡说!!” “你什么都不要胡说!!” “我不知道这只鸟是从哪来的,这么晚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雨,秋璐也该懂点事,不知道一天天在干什么!” 季予霄深呼吸一口气,竭力保持地平静一些。 “您的意思是,璐璐刚才还在这里睡觉?” 秋军伟已经没法保持冷静了。 他前一秒还摸过昏睡的儿子额头是否发烫,只是找个体温计的功夫,儿子不见了,家里多了只怪模怪样的鸟——说是鸟,羽毛就那么几根,跟怪物有什么区别?! “你说会不会是穿越了,”秋军伟突然以冷静到诡异的语气说,“刚才我过来看他的一瞬间,外面打雷了。” 季予霄有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秒就看见秋军伟抓起衣柜里的空衣架,猛然要抽向那只鸟。 “哪里来的怪物,老子——” 季予霄几乎是本能般扑过去,单薄的衬衣直接被抽得沁出血痕。 他顾不上钻心的疼痛,吼道:“你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秋军伟骂道,“老子杀一只鸟你也要管,这里是我家!!” 说罢便是要不管不顾地扑过来继续施暴,季予霄一手抓起弱小的鸟,竭力要往回跑。 秋军伟用力把他撕扯回来,如同要毁灭自己照顾儿子不周的罪证。 “你认识这只鸟?!这鸟是你和秋璐偷偷养的?” “秋璐在哪里,我问你秋璐在哪里!!!” 季予霄骂道:“你睁开眼睛看清楚,这就是秋璐!” 秋军伟听见意料之内的话,反而更加一个字都不信,笃定地要给玩心太重的儿子一个教训。 高三了,还在养鸟,还把野物藏在家里,下这么大的雨还不知道跑去哪里疯去了!! 第80章 该死,都活腻了,就没有一个省心的东西!! 季予霄要带鸟回家,秋军伟索性又高高扬起手臂,要当着他的面抽死这只野畜。 少年后背的伤还在渗血,耳听见外面雷电轰鸣,发疯般地去推开窗户。 来不及了,根本带不出去,秋军伟只要打两下,这只幼鸟就会再无气息。 他的右胳膊还在被秋军伟用力扯着,左手推开窗,把那只幼小的白鹭举到唇边。 “去我家,懂吗,”季予霄竭力地要救他,“秋璐,醒过来,去我家,就在楼下!” 又一声雷鸣响来,秋军伟没听清季予霄在说什么,只看见他开合的嘴唇。 他手中的那只白鹭如在垂死中惊醒一般,竟用尽全力张开翅膀,如被放生的风筝一般,逆着雷雨高飞而去。 季予霄双眸睁大,一把推开秋军伟,用最快速度跑回自己家。 季骏等在门口,见他狂奔向自己的房间,忧心忡忡道:“怎么样了,小璐还好吗?” 来不及解释了。 他要去救他。 数秒后,一只背部带血的白鹭长声厉啼,飞身跃入暴烈的雨夜。 第68章 肉食·7 暴雨几乎要击碎所有的光。 季予霄从未受过这方面的训练,在白鹭本就受限的夜间视力里竭力寻找完全失控的那只白鸟。 他清楚知道,那只白鹭此刻没有任何来自秋璐的意识,就像他从前化形期时一样。 它只是在还未学会使用双翼的情况下,在被扼杀的恐惧里极力飞走,哪怕窗外是电闪雷鸣的暴雨夜。 季予霄长啸一声,一侧身看见隐约的白光。 他看清了。 暴雨浇透了他们的羽毛,飞行在这样的天气里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但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找到他,用一模一样的鸣叫声予以提醒和安抚。 刚才在走进那个卧室时,季予霄也是一愣。 他从前没有想过,秋璐会变成鸟。 更没有想过,这世间蛇鸟种类成千上万,他们却刚好是同一种。 他是白鹭,他也是白鹭。 来不及想更多了。 更为修长矫健的那只白鹭逆雨而去,任由后背的血迹被冲淡成红痕。 病弱细瘦的小白鸟已是强弩之末,见到它时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它几乎耗尽了全身力气,只是为了活命才如同燃烧自己一般竭力往外飞。 一见同类,小白鸟再也支撑不住,如断线风筝般下坠。 它并没有摔在尖石钢钉遍布的废料堆里,而是被兄长的背脊稳稳托住。 它载着它,背着它,没有再回家的方向,而是一路飞去了白水泽。 季予霄清楚,一旦带秋璐回季家,大概率就会被秋军伟蹲个正着,两个人都未必能活命——哪怕oac的工作人员已经赶到现场。 那人,不,那家人,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两只白鸟栖在湿地保护区的人工鸟窝里。 季予霄以前玩票性质地在枫杨木的最高处搭过半个巢,连稳定性都未必可知,更别说遮风挡雨。 何况,他未必有能力载着他飞那么高。 人工鸟窝虽然只有两三米高,但也选址清晰,足够应付公园里的流浪猫。 季予霄从未这么专注地先做一只鸟。 明天的事都来不及管了。 早读,月考,数理化,学校老师的盘问,还有根本不存在的请假条。 他现在和他就只是两只白鹭,两只竭力一起活下去的水鸟。 此刻,秋璐化身的小白鸟几乎在昏迷边缘,有气无力地发出一丝气音。 季予霄抬起长腿,看见自己的脚环处有蓝光频闪,是oac的人在定位追踪。 他想都不想,张开双翼将他抱紧,用自己的体温护住秋璐。 鸟羽一旦被大雨浇透,便如同蓬松的蒲公英绒毛尽数贴伏。 他用胸口的温度温暖着他,连自己都隐约能感觉到彼此体温的滚烫。 秋璐,秋璐。 季予霄不出声地祈求着。 活下来。 熬过今晚,你的人生还有很久。 有手电筒的光遥遥照过来,呼唤道:“季同学!你有意识吗!” 季予霄烦躁但穿透力极强地回应了一声。 有四个救援者快步赶到,见他们躲在人工鸟屋里,隐约松了口气。 “秋璐也在是吗?已经有工作人员去和他家长接触了——” 季予霄厉声长鸣,如同警告。 “我明白你的意思,”羽裔救援者道,“我们今晚先带秋璐回工作中心,他需要尽快回复体温、补充营养,你全程可以陪在旁边,现在我们可以靠近你们了吗?” 又有闪电在远山劈下,轰鸣声里,一只强健有力的近成年白鹭飞出洞口。 它已经双翼湿透,眼神锋利而戒备,在看清他们手中的软毯和保温箱时才乘风而下。 洞口里传来低微的呼唤声。 季予霄飞入软毯里,片刻后变回人类模样。 “快救他。”少年嗓子很哑,“我提前报备过,他长期素食,重度营养不良,而且现在应该也在惊恐状态。” 三个救援者训练有素地过去救鸟,剩下的一人看见软毯上隐约的血迹。 “你受伤了?秋军伟袭击了你们?” “嗯。”季予霄的目光很有穿透力,“你们贸然把他送回那个家,下场就是死,明白吗。” “这件事,我们会尽可能提供你们最大化的帮助,你也有失温症状,快上车吧。” 救援者基本都是三十多岁的壮年,直到把一人一鸟都相继救上车,才暗暗抹了把汗。 难为这么小的孩子拼命护着另一个孩子。 季予霄看着确实高挑又成熟,做事很有分寸,对没有血缘的朋友能奋不顾身。 但他也才十七岁,只是比秋璐大半岁。 suv快速驶向oac中心,季予霄抱着热姜茶抿了几口,目光始终落在暖箱里的白鸟身上。 后者被关在狭小笼子里,虽然体温在缓缓回升,但仍然疲惫又慌乱,还在寻找刚才的同类在哪里。 “你们去过秋家了?” 领队刚和秋家那边的同事打过电话,脸色并不太好。 “嗯,很棘手。警察正在出面调解。” 秋家便是他们接触的,常见的否认事实型的家庭。 oac几乎每天都要处理类似的异变案件。 哪怕是万里挑一的概率,数千万的大城市也会有相当多的异变者。 未成年人的事务被放在最高等级,成年人大部分能尽快接受现实,并且配合oac的检查登记。 但很多家庭会极其激烈地咒骂、否认、抗拒,甚至试图殴打工作人员,哪怕孩子就是在他们面前,变成了一只毫无人类意识的鸟类。 人们能承受的世事无常实在有限。 工作人员上门时,秋军伟并没有开门,没有听他们的任何解释,径自报警。 警察很快收到oac的电话,从公安局那边抽调了同事过来协调。 但哪怕警察来了,秋军伟也坚称眼前的所有人都是诈骗人员。 他完全能猜到他们是来宣布什么的。 他什么都不想听,什么都不想认。 他的儿子不可能变成一只畜生,那是他和妻子含辛茹苦抚养了十几年的,很快就要高考,要迎来人生新篇章的大活人。 ——他儿子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了?! 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车里很安静,哪怕季予霄坐在最后一排,也能听见那人的汇报。 “领队,现在我们开车去警局了,秋先生什么都听不进去,所有人去警局做现场调解。” “好,注意态度措辞,我们这边先救治当事人。” 装着小白鸟的暖箱很快送到了医疗中心,医生接过箱子快步往检查间走时,那只虚弱到几乎发不出声音的鸟激烈挣扎起来。 季予霄立刻道:“它在害怕,我可以过去吗。” 医生面露难色,反而是领队开了口。 “这两个关系接近亲兄弟,你让他进去吧。” 医生有些犹豫地点了头。 “行吧,回头我跟你都要写份报告,还要让这个小孩签一份保密协议。” “嗯。” 医生示意助理给季予霄消毒换外套,打开了写着外人勿进的防护门。 季予霄跟着他们走进去时,像是走进什么科幻电影的拍摄现场。 救助中心的入口很小,像普通医院的小科室。 但再往里走,单是大厅就接近一个半足球场,两侧墙壁都放置着监护饲养箱。 左侧是成排的蛇,小有拇指粗细的盲蛇,大有十余米长的蚺蟒。 右边更像动物园——无数种鸟类在休养治病。 麻雀栖在枝头,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也有长尾山鸡极力想离开这里,很是焦虑地啄咬着锁头。 第81章 “秋璐也要关在这里?” 他问。 察觉到季予霄的情绪,医生快速道:“这些病患,有些因为变鸟太久,已经完全丧失了人类意识,我们还在想办法重新唤醒。” “都是特殊病人,你不用担心,秋同学情况还好,疗养个三五天,确认生命体征稳定就可以离开这里。” 医生想到刚才电话里的叮嘱,片刻又道:“他的家庭可能接受能力有限,如果情况不好,我们也希望他能留到化形期完全结束,能自主控制异变再走。” 季予霄的掌心扶在暖箱旁,能感觉到小白鸟在用长喙轻轻敲击。 他低声说:“我在。你别怕。” 十几分钟里,小白鸟的羽毛基本都烘干了。 人类姿态时,秋璐本就瘦的皮包骨头,有些难以掩饰的病态。 现在变作了白鹭,也几乎不像这个品种,如同接近凋零的败花。 白鹭原是仙气凛然的存在。 在古书里,它原是太乙救苦天尊化身之一的坐骑,更是出没于蓬莱云海,不染淤泥。 道师倾慕它的高洁出尘,文人追捧它的贤德隐逸,写过无数词句几欲自比。 ——振鹭于飞,于彼西雍。 我客戾止,亦有斯容。 季予霄亲眼看见它被医生用橡胶手套重新捧出来。 羽毛凌乱稀疏残缺,长腿瘦得如同枯枝。 它奄奄一息,宛如徘徊在生命的尽头。 “秋璐……” 他唤着他的名字。 你不该活成这副样子。 你该是最自由的鸟。 小白鹭被做了周密的检查,先是打了几支针剂,又被喂过了很好消化的肉汤。 护士拧开营养剂时都香得闻了好几下。 三文鱼,磷虾,还有肉泥,伙食真好啊。 它勉强恢复了一些神智,在笨拙地啄咬着喂肉汤的勺子。 饿得不管不顾,恨不得能撑死自己。 医生在旁边看着,见心跳值也逐渐平稳,说:“还好,再养一两天,就可以喂小鱼了。” 季予霄站了许久,说:“我能陪他睡在这里吗?” 医生都快忘了这孩子也是鸟。 他习惯性看了一眼季予霄的脚踝,说:“你是什么品种?” “异类可能会引发一些应激反——” “我也是白鹭。”季予霄说,“我和他,一模一样。” 医生愣了下,像是很难相信。 “那我给你们换个大点的恒温箱。” 深夜里,一只白鹭飞入囚笼里,依偎着另一只白鹭卧好。 长羽如无瑕的屏障,也是温暖的软被。 它们脖颈紧贴,双翼交缠,就此沉沉睡去。 第69章 肉食·8 oac在第一时间联系了秋家父母。 崔梦梅原本在邻城出差,问询哭着赶回来,再三和警察确认这事的真伪,又两只手抓着oac的医生不放。 “难道是因为吃素——”她剧烈地摇着头,“我吃素几十年,不可能的,我就没有羽毛,我根本没有变过鸟。” “是因为那场彗星之夜,”工作人员再次重复道,“2012年12月末的那场彗星雨,直接辐射了地球上的所有人,不管是哪个国家都在陆续出现异变者。” “目前官方还处在保密状态,但每个当事人都会得到最大程度的适应性协助。” 崔梦梅仍是双手攥着医生的袖子,无视对方不舒服的神态,追问道:“是不是那天如果我们躲在地下室,躲在防空洞里,就——” “女士,我们谁都不能回到过去,而且按这场辐射影响的范围程度,防空洞也未必能挡住多少。”警官完全理解她的崩溃,转头看向远处。 秋军伟已经抽烟很久了。 昨天晚上,他说什么都不信警方和oac官员的说辞,今天在妻子来派出所以后,更是一言不发。 副所长示意警员把秋军伟带回来,一行人重新在调解室碰面。 oac官员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忍着疲惫微笑解释。 “异变过的孩子,我们有优秀的学校可供深造,而且——” “我们不去。”夫妻异口同声道。 “请不要误会,”oac官员说,“这不是那种聋哑学校,是与各大优秀大学联办的省级重点高中,无论是费用还是师资都……” “不去。”秋军伟再次打断道,“不用说了,我们的孩子在现在的高中过得很好。” 他仿佛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深沉道:“是不是要定期打针,控制住这种变异,之后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会遗传吗?” 旁边年轻一点的oac协调者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昨天晚上讲了两遍,今天又讲了一遍,怎么还是跟完全没听过解释一样。 “不,不用打任何针剂,但孩子需要适应身体的变化,维持变鸟与变人的时间,不能在某个身份里停留太久。” “由于他还是未成年人,激素水平很不稳定,度过化形期以后仍然有可能在学校失控……” 秋军伟仿佛又陷入某些权衡里,不再说话了。 崔梦梅终于问出了这对父母早该问的话。 “他在哪里?” “他还好吗?” 协调者立刻道:“他目前还没有恢复意识,在我们的疗养中心接受看护辅助,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度过化形期。” 崔梦梅不想在警局多呆,立刻起身道:“我要去看他。现在就去。” “当然可以。” 夫妻走出警局,等待他们开车过来时,秋军伟把崔梦梅拽到了角落里。 “你考虑过吗。”他盯着她。 崔梦梅以为他在说学校的事,皱眉说:“总觉得那地方不太安全……” “不,我是说,”秋军伟几乎是痛快地说,“再要一个。” 崔梦梅一瞬脸色煞白,嘴唇翕动着说不出话,瘦弱的身体微微摇晃着。 秋军伟却落定了长痛不如短痛的主意,双手扶住妻子的肩头,和颜悦色地哄着:“你没事,我没事,只有小璐被辐射了,不是吗。我们还年轻,本来要二胎也没什么。” “他是我们的大儿子,我们当然要管一辈子——但你不想再要一个健康的,完全是个人的孩子吗?” 崔梦梅几乎要反手给他一耳光,她重重抿唇,目光先是看向警局的标识,又看向开来的oac公务车,面无表情地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秋璐一夜生死未卜,都不知道飞去了哪里,有没有受伤,她一定要看看他。 与此同时,医生快速敲响玻璃缸,两只白鹭一瞬惊醒。 “季予霄,你先出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季予霄即刻变回人身,由于昨晚接近四点没睡,此刻神色还有些困倦。 医生却以严肃而不容反驳的语气说:“请你立刻和我过来。” 他把少年引去了楼上会议室,那地方距离医疗中心很远。 季予霄皱眉问:“秋璐的检查结果有问题?” “不,”医生说,“我们有别的事要处理。” h527会议室被验明指纹打开,季予霄一眼看见父亲坐在里面。 后者也是忧心忡忡,见到他时下意识确认有没有受伤。 “都请坐,”医生说,“自我介绍下,我叫邵师,是负责秋璐的主治医生,也是本地未成年档案组的核心顾问。” “我昨晚已经告知过你父亲,你们都平安无事,过来接受观察保护。” “今天突然叫你们过来,也是为了同样重要的事——秋璐的父母要过来探望他了,你应该回避。” 少年十指交缠如塔,屏息许久,道:“我不可以在现场?” “我,以及我方部门对你的建议是,最好不要。” 邵师平缓点头。 “你没有名誉和社交层面的犹豫,足够可以看出你对朋友的在乎。” “但是季同学,你还是身份保密的未成年人——哪怕你能力出众,性格成熟,也未必能抵抗其他成年人的恶意。” 季骏原本坐在桌子的另一侧,与儿子遥遥相对,此刻深呼吸着起身,走到他的身边,用力地握住儿子的手。 季予霄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其他人,对我的恶意?” “我们已经处理过很多类似的案件了。”邵师说,“有母亲与女儿相继异变,父亲失控指责,说是母亲感染了女儿,导致两位当事人都情绪崩溃。” “至于邻里、朋友、同事之间互相察觉到异变者身份,引起的争执撕扯也不下数千起。” “季予霄,如果秋家父母在探望儿子时,一眼看见你在他们旁边,哪怕你是以人类的状态出现,未必也能躲开猜忌防备。” “你在保护他以前,优先考虑的必须是自保——很遗憾地说,这也是成年时必学的一课。” 季予霄原本觉得这些提点都荒唐可笑,此刻随着理智回笼,一点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82章 他可以不管不顾地怎么爽怎么来,可是他还有父母。 如果他当着秋家夫妻的面,变成白鹭带走秋璐,他的爸爸妈妈会遭遇什么样的指控冒犯,以及整个小区都会爆发的丑闻……一切都难以想象。 季予霄原以为父亲早该说点什么了。 建议,提醒,警告,否定。 但季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调整着情绪,握紧他的手。 “你们看见秋璐的身体状态了。”季予霄尽可能冷静地说,“我可以躲远一点,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也不暴露自己的身份,演好任何剧本。” “但是他再这样活下去,会死,会活生生地被那两个人操控折磨到死,你们明白吗?!” 邵医生等他完全说完,又顿了一会儿,才说:“我理解。” “虽然国内目前没有未成年人收容制度,除非刑事犯罪,一般很难强制更改监护人,但oac作为特殊机构,是可以持续保护秋璐,直到大学毕业的。” “前提是,他本人申请,并签署多个协议。” “他至少还要三四天才能恢复人类意识,由于身体已经在崩溃边缘了,我们评估过,他不能承受最低剂量的紧急异变针。” 季骏此刻才终于道:“先回家吧。” “予霄,我们和秋家,本质还是两个家庭。” “你回家以后,好好考虑一下你的未来,以及秋璐有多急切地想要切断和父母的关系。” 季予霄冷声道:“知道了。” 少年再走出会议室时,内心情绪难以排解。 秋璐怎么可能刺激他的父母。 他只肯把刀尖对着自己,十几年里温驯听话,宁可自毁也不肯看父母发火流泪。 至于切断关系……彻底摆脱秋家…… 季骏许久没有牵着季予霄这么久,却始终没有松开。 一米八的大高个,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 昨晚秋军伟被警察找上门时,一度情绪失控地过来敲季家的门,叫骂到楼上楼下的邻居都听见了动静。 季骏只说孩子淋雨生病了,始终没有开门。 他清楚,即便不告诉儿子这些事,以季予霄的通透,转念便会猜到。 季予霄走了很久,直到坐上车才问:“妈妈最近联系过你吗。” “嗯,每周都有。”季骏说,“她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她只是在害怕,还没有缓过来。” “我不信,”季予霄明着说,“把手机给我看。” 季骏想都不想,把自己的手机丢给他:“密码你知道,你妈生日。” 季予霄抬手接住,把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都一条条看了过去。 「小霄还好吗?」 「记得提醒他带伞,要下暴雨了」 「最近带他吃鱼了没有?」 「白鹭……也是很好看的鸟。」 「我又做噩梦了,心理医生说,有些情绪就像感冒,没什么。」 「我很想你们。」 …… 季予霄把手机压在胸口,半晌说不出话。 季骏很慢地说:“邵医生个人的建议是,哪怕在秋璐面前,你都不要暴露自己。” “风险太大了,予霄,你也只有十七岁。” “可我和他是同类。” 少年握着手机,指节用力到泛白。 “他是我唯一的同类。” 第70章 肉食·9 秋璐醒了。 以他的状态,本来可能要多昏迷几天,此刻再恢复视野时,身体也在长期发烧的剧烈酸痛里。 他睁开眼时吓了一跳,世界的色彩已如万花筒般绚烂到有些冲击。 一抬头,修长的喙出现在视野里,胳膊也变作双翼,每个关节的使用方式都变得十分陌生。 秋璐几乎控制不好站立的稳定,他发觉自己被关在某个大玻璃箱里。 玻璃箱贴墙放置,周围的环状结构还有无数个这样的玻璃箱,中央则是四面屏幕,循环播放着科普说明。 他有些惊愕地叫了一声,由于声带结构改变,已经说不出人类的话。 情况诡异到像怪诞的梦,可他此刻完全清醒,还能一眼看见远处的父母。 中年夫妻背对着他,似乎在争执什么。 秋璐叫了几声,但微小的啼鸣淹没在其他鸟类慌乱的大叫里,根本无人在意。 他逐渐镇定下来,尽量理解大屏幕里的科普内容。 彗星之夜,基因异变,化形期,羽裔,蛇裔。 像什么抽象的科幻电影设定。 根据屏幕的指引,他很快找到了饲养箱右侧的一列按钮。 蓝色是申请出箱,绿色是需要医疗,白色是希望来访者回避,红色是紧急求救。 秋璐刚要用长喙按下蓝色按钮,希望尽快变回人类模样,和父母相见,远处的争执声倏然变大。 “秋璐已经十六岁了,你有没有想过,家里再要一个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明眼人都知道,是他爸妈不要他了,还要再生一个!” “你管别人想什么,”秋军伟烦躁道,“哪怕是个女儿,也好过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们走吧,这臭得要命,跟花鸟市场有什么区别——你能想像我们的儿子是这种东西吗?” 白鹭的长喙停滞在半空中,有些不可思议地缓缓转过头,看向父母的背影。 “我比你更难过,刚才我敲那个玻璃缸,可是它连我是谁都认不清楚!”秋军伟拽着妻子,逼她转过身,再看一眼那只白鸟,“这是我们的儿子,你能接受吗,这是我们的儿子?!” “我跟你才四十出头,大龄生育是有风险,也好过后半辈子指望一只鸟再养老!” 白鹭怔怔地看着他们。 它开始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你先想清楚现在的事情好不好,”崔梦梅红着眼眶说,“邵医生说了,再过两三天,他可能就恢复意识了,慢慢能变回人,像以前那样生活,那个新学校是省重点,我们搬家,带着他过去,去都是那种孩子的学校,没有人会瞧不起他!” “搬家?”秋军伟说,“你觉得老街坊会怎么想?你觉得咱们以前的同事邻居会说什么?” “突然要转学搬家,是咱们家发横财了,还是秋璐他成绩一下子变好了,省重点也抢着要?” “你听我的,我们先回去,这只鸟多久能变回咱们儿子还另说,现在要紧的是,你回去检查身体,我们好好准备,”秋军伟把她搂在怀里,强硬又温和地说,“换做别的男的,搞不好直接在外面养个小的,挑个年轻姑娘再生,你看我都没考虑过,我只要你一个。” 崔梦梅还在看着白鹭的方向,却是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人知道她妥协于哪句话。 他们似乎又要走过来,打算再打量一下变成鸟的秋璐。 长喙敲下了白色按钮。 他绝不要如动物园里的展品一样,被他的父母予以凝视。 智能墙板上立刻有对应编码指令亮起。 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一愣,快速拦住了他们。 “不好意思,探访时间到了,请二位先回去吧。” 崔梦梅的脚步比丈夫停得更快。 “我根本不敢看。”她压抑地说,“活生生的孩子,快要一米八的大高个,健康又活泼的孩子……怎么会……变成……” 秋军伟反而引导着她,哄劝着想让她多看一眼,早点死心。 “明天不一定来,你再看看他?” 他们很快离开了。 确认来访者离开以后,工作人员即刻来到饲养箱前。 “你醒了?” 白鹭缓缓点头。 工作人员温和道:“你希望出来透下气,变一会儿人类吗。” 出乎意料的是,白鹭沉默了很久,摇了摇头。 他的身体在苦熬着。 化形期间的困意,让他的清醒时间很短。 何况变成人以后,要面对的事实,也已经锋利到残忍了。 他的父母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得出了再生一个的结论。 白鹭缓缓蜷在巢穴里,任由高烧感蔓延过身体的每一处关节,混沌地想着。 父母甚至可以更换他们的孩子。 这个不够好,下一个再试试。 可孩子永远不能,更是从不会考虑,要改换父母。 保育员快步过来,为他更换了饮水,又放了一碟肉。 鳕鱼像洁白的雪块,虾肉红润明亮,看着很新鲜。 白鹭有些麻木地看过去,它先是碰了碰水,再抬头时,目光在肉上停留了很久。 某些亲情浇筑的信条,哪怕毫无道理,苛刻陈腐,他也守了十七年。 都像个笑话。 白鹭生涩地张开长喙,叼住柔软的鱼肉,仰头吞下。 肉混着血滑过喉管时,某些执迷的东西也一并被击碎。 它开始不管不顾地吃肉。 便如同还是刚化形时那只意识混沌的鸟。 第83章 他饥饿地,绝望地,焦急到想要靠这些东西塞满内心的空洞一般,大口大口地吞肉。 根本没有任何障碍。 吃肉不会下地狱,不会被传染恶病,更不会伤害任何人。 他要活着,他只是想要活着。 保育员不得不打开玻璃箱的侧门,安抚它慢一点,不要吃得那么急。 “你的肠胃还没有适应,吃太快了也会痛的,慢慢来……” 白鹭低头叼住最后一块,有水珠溅到长羽里,像不被看见的眼泪。 秋璐再度沉睡了一天半,身体状态才完全好起来。 他很快掌握了化形的技巧,再变成人时,气色反而比从前好一些。 邵医生一度建议他多修养一段时间。 “大部分成年羽裔的化形期都需要七到十天,你不用对自己要求太高,学习的事现在没有那么重要。” “不用了,谢谢你。”秋璐说,“我想尽快适应好,然后回家。” 他说到家的时候,脸上没有笑容。 邵医生并不多问,安排其他人给他做登记检查。 少年话很少,内敛沉默,被抽血时都没有什么反应。 “我是怎么得救的?” “你在暴雨夜意外地飞了出去,oac察觉到你的异样,尽快救走了你。” “你的父母并不太能接受你的异变,”邵师拿出了相关条例的复印件,“为了保护未成年人的生命安全,在多方核对监护人不能尽责抚养,且本人愿意断绝关系的情况下,oac可以承担你大学毕业前的学费、基本生活开支,以及踏入社会时的所有必要证件。” “一旦签署,不能回头,所以也需要慎重考虑。” 秋璐安静地看完所有文件,并没有签。 “一直有效?” “嗯,哪怕是你大四的最后一年,也可以随时联系我们。” “我只想回家看看。” “当然可以。”邵医生说,“你的生命体征基本平稳,虽然还有贫血、营养不良等情况,也可以慢慢调整。” “秋璐,从今往后,任何因你身份所引发的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们。” “好。” 他没有选择让父母过来接他。 甚至是一个人坐地铁离开,从新区到了老城区,独自走了回家的路。 他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了。 是异类,不是人,也不是鸟。 霄霄哥如果知道了,也会选择换一个朋友吗。 秋璐低头触碰着手腕,发现那些羽茬都已经消失了。 脚踝处的异样已如影随形。 他回到家时,铁门没有关,油烟的味道从纱门传了出来。 崔梦梅在专心炒菜,秋军伟拿着啤酒在旁边说笑。 “后来老钱家的三儿子,去美国读博士了!” “他生老三的时候都五十岁了!” 崔梦梅无奈笑道:“老钱也是够能折腾的。” 秋军伟眼见啤酒见底,晃悠着要去冰箱再拿一瓶,冷不丁看见纱门外站着个人。 秋璐站在纱门外,轮廓已融入楼道的黑暗里,存在亦如同幻觉。 “小璐?!”他差点没拿住瓶子,“你,你怎么回来了?你好了?!” 崔梦梅听见动静,拎着锅铲就跑过来,难以置信道:“璐璐!!” “你变——”她快速止住话题,一把打开门把孩子拽过来,把两扇门都关严实了才上上下下碰了碰孩子的胳膊大腿。 是人,有胳膊有腿,哪里都没缺。 秋璐说:“我出院了。” 秋军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片刻后又变得和蔼:“那边给你爸妈打过电话了,一听说你要回来,我们给你炒了好几个菜呢!” 秋璐不戳穿任何谎言,安静地换鞋洗手,像是如平常一样放学回家。 他仍在缓慢适应白鹭所带来的四色视锥细胞增生。 世界的色彩变得光怪陆离,所有的紫外线都有痕迹。 儿子没有说话,秋军伟追在后面说:“我们这两天可担心你了,你妈天天都在哭,我也是说,花多少钱都要治好儿子,不行咱们去北京,去大医院看看!” “宝贝,明天不急着上学,爸爸陪你出去走走,啊?” 秋璐一回头,秋军伟下意识后退半步。 秋璐伸出手,像是要碰一下父亲的脸。 秋军伟转身就往厨房走,笑道:“饭已经好了,爸给你盛,你快坐。” 少年缓缓笑了起来。 他的眼眸剔透又清澈,温度很冷。 第71章 肉食·10 崔梦梅并没有看见客厅里发生了什么,只是匆匆炒好菜出来,又特意去楼下买了两枚鸡蛋,煎了一并端出来。 “医生说你身体消耗很大,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她把煎蛋推到儿子面前,“吃吧,没事的,妈妈不会怪你。” 秋璐夹了一筷子蘑菇给她,她即刻吃了,还是关心道:“你如果这几天,身上疼,或者长东西,一定要跟我说。” 秋璐神色稍霁,又给父亲夹了一块萝卜。 秋军伟端起碗避开:“不用不用,你吃,我已经抱了!” 从秋璐进门起,他就尽可能不露痕迹地避着他,如同儿子是从瘟疫窝子里逃灾回来一样。 秋璐反而笑起来,夹着那块萝卜没有撤回。 “爸,你这么担心我,我也想关心你。” “你以前不是经常给我夹菜吗。” 崔梦梅察觉到什么,催促道:“孩子给你,你就吃了,一块萝卜而已。” 秋军伟脸上不想表现出嫌弃,此刻找不到别的说辞,用碗接了,小声说:“本来就是吃饱了……” 秋璐缓缓吃着面前的清淡素菜,肠胃又叫嚣起来,渴望那些鲜甜的肉。 他沉默不语,还在思考未来的处境。 秋军伟见他似乎是驯服了,这才语重心长地教导了起来。 “那些人跟你讲了吧。” “小区里到处都是熟人,你别随便变成鸟飞出去。” 听见鸟这个字,崔梦梅目光一跳,像是想躲开这些事一样,推了一下他的手肘。 秋军伟自顾自道:“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玩的好的任何朋友都不行,小孩子都嘴碎,有几个守得住秘密啊。” “还有,以后别掉的到处都是羽毛,自己多打扫下家里,洗衣机之前有羽毛,我还以为是什么……” “咱家不允许拿鸟的事情当挡箭牌,更不能随便飞出去。” 他的发言显然刚开了个头,很快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 秋璐只是吃了几口,勉强温饱,拿起碗筷起身。 秋军伟脸色一冷,很不满意:“越发没规矩了!” “生病了就可以无视长辈了?以前是这么教你的?” “我累了。要睡一会儿。” 秋璐没有像以前那样道歉坐下,径直去了厨房,洗了碗筷。 他顺手把藏在储物柜的备用钥匙拿走,回到卧室,反手锁门。 听见卧室锁门声的时候,夫妻同时抬起头,对视的目光都有些惊愕。 十七年,这孩子从来没敢锁过门! 崔梦梅立刻起身帮忙找补道:“儿子,是不是不舒服啊?把门打开吧,免得等会妈妈不好进来照顾你。” 秋璐平静地说:“不开。” “为什么?有事和妈妈说,你别自己闷着啊!” 秋军伟怒道:“反了你了!话也不听,饭也不吃,还敢锁门!” “把门打开,别逼老子发火!” 秋璐径自换了睡衣,躺进被子里,疲惫到可以无视所有的敲门声和谩骂。 他困得要命,像是只晃了个神,就变回了白鹭。 纤瘦的白鸟用细喙推开纱窗,振翅飞向天空。 它有一瞬间在想,霄霄哥的家就在楼下。 想飞到他家,哪怕是飞到他的窗前,也只需要几秒。 他仍不敢以这副面貌相见。 鬼使神差地,他转身飞向白水泽湿地公园。 今天是周六,人们都去商场里玩了,公园里空无一人。 白鹭逡巡一圈,连钓鱼的大爷都没看见,有些生疏地落在浅水间,用修长的脚试探着踩了一下软泥。 嗅觉与视觉都变得敏感清晰。 它并不能闻到附近残留的烟味,但一瞥头就能瞧见水草里微动的鱼影,须臾之间脖子一点,便已经轻巧叼住。 小鱼剧烈挣扎起来,在长喙间扭动蹦跳。 白鹭叼着它沉默几秒,还是松开了。 他是什么。 一只鸟? 鲜活的兽性变得刺骨,他清楚察觉着自己的饥饿,仍是掉头飞走。 秋璐飞回家,换回人类模样,把钱包揣进兜里。 卧室门锁有被砸过的痕迹,父母都不见了,他并不关心他们去了哪。 他用座机给季予霄打电话。 对方过了一会儿才接,很快道:“小璐?” 第84章 “叔叔阿姨说你得了急性感冒,这几天病得很重,好点了吗?” “嗯。”秋璐简短地说:“有空吗。” “有空,”季予霄问,“去哪?” “去吃鱼。” 他们站在了上次那家烤鱼店前。 服务员小姐姐甚至都没变,笑容很公式化。 “烤鱼便宜卖了!两人餐只要78块!” “荔枝味番茄味,怪味酸汤味,配豆皮海带粉条什么都好吃!” 秋璐扫了一眼邻桌的分量,说:“要两份,我买单。” 服务员愣道:“两份双人餐?” 季予霄眼底有一丝笑意,神色如常道:“按他说的来。” 两份热气腾腾的烤鱼锅很快端上来,小火烤得汤汁咕嘟冒泡,荔枝和番茄的香气缤纷交织。 季予霄动筷子很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显得斯文和缓。 反而是桌子对面,一向柔软如羊羔的秋璐,身上有种罕见的戾气。 季予霄夹了一筷鱼肚,抿了一口,觉得这家店确实不错。 汁水充盈,肉质弹牙,味道很有特色。 他咀嚼时看着秋璐,淡笑道:“生气了也不说话?” 秋璐恼了好一会儿。 他唯独在他面前才会有情绪。 在学校阳光开朗,在家里是乖孩子,也只有在季予霄面前,才会闷闷地不说话,极少时候甚至允许自己流露几分阴沉。 “你没有问我怎么生病了。”秋璐本来想发火,一开口,声音只显得有些委屈,“你居然没有问我,为什么突然肯吃鱼了。” 季予霄又夹了一筷子鱼眼睛,垂眸笑着,继续慢慢品尝。 秋璐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霄霄哥!” “你来的路上,是不是等着看我满脸震惊,不可思议。”季予霄笑得不行,“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认识我?” 秋璐一想居然觉得有道理,仍是有些炸毛。 “……这不算破天荒的大事吗。”少年问完,又有些诚实地想了一会儿,低声说,“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只是很希望有人关注我。” “是好事。”季予霄道,“我还以为到你七八十岁那天,叔叔阿姨彻底管不着了,你才会考虑一下这件事——用筷子蘸一小口鱼汤的那种。” 秋璐气得不行,前者哈哈大笑。 季予霄身上有种兄长的特殊气质。 有时候这气质太鲜明,总会给秋璐他们是亲兄弟一般的错觉。 正如此刻,他换了一双公筷,道:“秋璐,你坐过来。” 他的吩咐毫无来由,他却愿意听。 于是搬过凳子,坐到了哥哥的身边。 公筷挑开鱼腹,掀起鱼头,把每一样都指给他听。 似温和的兄长,也是纵容他沦陷更深的同罪者。 “秋璐,鱼眼睛很好吃。” “鱼头里有软白的髓,不会腻,但要轻轻吸一下,筷子不一定能拈起来。” “这边是鱼翅,连着鱼肚最软的一块肉,脂肪也最多。” “鱼泡很有嚼劲,一般在胸口位置。” “鱼背鱼尾的细刺很多,但如果是鳜鱼之类的,可以随便吃。” 秋璐听得认真,季予霄夹一块,他就跟着吃一块。 温热香软的鱼肉落进肚子里,他一点点地饱了,甚至允许自己吃十分饱,撑着了也无所谓。 只是突然一愣神,看见季予霄的侧脸。 下午三点的阳光沾着小麦色。 少年已经蜕变得成熟从容,混杂着青年特有的俊逸。 季予霄生得一双桃花眼,眉长唇薄,天生有一副上位者的气质。 秋璐多看哥哥几秒,移开目光,低着头吃下他夹来的鱼唇。 季予霄仍在舀锅里的小番茄,平缓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 “你情绪一低落,我用耳朵都能闻到。” 秋璐心想这是什么怪比喻,却还是认了。 他有点嘴硬,但对他什么都说。 “感觉自己像幼儿园小孩,都快成年了,居然被你手把手教怎么吃鱼。” 季予霄动作停了几秒,伸手揉他的头发。 动作很大,像是几乎下一秒就要抱紧他,掌心暖热,久久没有离开。 “秋璐。”他唤了一声他的名字,片刻后说,“有什么不可以吗。” “……嗯。” 秋璐有好几个瞬间,都以为他要抱着自己。 他不明白揉头发这个动作,怎么会引发这个错觉,却还是紧紧坐在哥哥身边。 揉头发也好,笑着训自己也罢。 他只希望多和季予霄见几面,多看看他。 这种想法天真又执拗,以至于季予霄用力揉他脑袋时,他都没有象征性躲一下。 可能有一天,那个秘密被击碎,他们可能会再也做不成朋友。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怪物弟弟。 可是霄霄哥,我好像只有你了。 他不出声的想。 你的世界里有那么多人,你们一起打游戏,出去唱k聚会,烧烤郊游。 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和你不同。 秋璐垂着睫毛,安静了很久,说:“霄霄哥,鱼真好吃。” 季予霄眨了一下眼,在此刻忽然很想变回白鹭,碰一碰彼此的喙。 他没学过鸟类的语言。 他只是很想这么做。 秋璐再回家时,客厅只亮了一盏小灯,夫妻都坐在沙发上。 侧卧的门大开着,门锁刚才被锁匠卸除了。 秋璐换了拖鞋,只是往前走了一步,崔梦梅就怒不可遏地开口。 “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激动到直接站起来:“你身上这么明显的肉味,你以为我和你爸会闻不出来,猜不到你去了哪里?!” “秋璐,这日子还过不过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秋军伟沉默地站起来,已经开始解裤头的皮带。 没等他寒声叫他过来跪着,秋璐已经卷起裤脚,当着他们的面按了一下银白脚环上的按钮。 按钮识别到对应指纹,直接跳转成红色。 秋军伟动作一滞,怒声道:“你在干什么?!” “报警,110。”秋璐笑着说,“我吃了几口肉,我爸妈好像快要疯了。” 第72章 肉食·11 秋军伟一时间觉得这孩子在唬人。 小璐回家以后是有点叛逆——开始锁门了,跑出去吃肉了,但报警?那不是家丑外扬,要和爸妈撕破脸吗。 他心里想了一圈,觉得不至于,看了一眼孩子脚踝上虚张声势的红按钮,像在看四岁小孩的发光鞋。 “过来,跪下。”秋军伟用力敲着皮带,铜头拍在手心上两声脆响。 “今天挨了这顿打,你老实做人,有些事爸妈可以既往不咎。” 秋璐靠着墙,心里默算着派出所出警要多久。 至少得十分钟。 他看着眼前的血亲,眼里没有畏惧,也没再说什么。 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 从亲耳反复听见秋军伟怂恿二胎的计划,到目睹他抗拒触碰自己的厌恶,就已经都明了了。 崔梦梅大哭一声,以为孩子是怕了,认怂了,习惯性像以前一样哀求道:“懂事吧,听话一点,好不好,璐璐?” “你要十八岁了,你马上要成年了,咱们不能再像小孩一样——” 秋璐缓缓看她一眼,反而有些讶异。 他以前并非懦弱,只是太体恤母亲,不愿意细想某些话。 用过无数遍的话术今日再听一次,竟然每个字都荒诞又讽刺。 他甚至有开口询问的念头。 妈,我做错什么了。 原来这就叫不懂事。 跪下来,接受你们的毒打,一声不吭地继续被摆布着,就是你想用眼泪兑换的? 秋军伟见秋璐还在负隅顽抗,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作势就要狠狠抽过来。 秋璐已经做好在警察来之前受伤的准备,没想到当皮带高高扬起时,他侧身一步,像在处理电影里的慢动作。 鹭鸟的动态视力,足以在须臾间捕啄鱼虾,哪怕受水流与日光的双重影响也毫无难度。 他看秋军伟的动作,仿佛在看一个迟暮的老人,以慢到可笑的速度要来伤害他。 他仅仅侧了一步。 皮带挟着劲风大力抽下,没有留半点力道,抽得墙壁都豁然一响! 崔梦梅跟着吓一大跳,没有阻拦的意思,但也没看清儿子被抽到没有。 “儿子!你认错吧!”她在一旁无助地哭喊道,“十几年都这么过来了,你现在叛逆是要毁了你自己啊!!” 秋军伟也没看清,他本以为已经抽到了,却侧头看见秋璐站在旁边,仍是风淡云轻地看着自己。 少年的凝视显得平和温静,仿佛沾着上位者的怜悯。 这无形中猛然刺伤了中年男人的自尊,秋军伟涨红了脸,怒骂道:“狗娘养的崽子!!” 第85章 他更用力地举起皮带,誓要把这彻头彻尾的畜生东西打得皮开肉绽—— “啪!啪啪!啪啪啪!” 铜头皮带狠厉又飞快地凌空抽下,秋璐仅是略一侧身,只是偏了一下头。 显得事不关己。 暴虐的现场有种不合时宜的闲适。 秋璐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人抓不住飞鸟。 哪怕一只麻雀落在窗前,凭两只手也难以碰到一根羽毛。 崔梦梅看得目瞪口呆,终于发现儿子连头发丝都没伤着。 她终于怔怔看向丈夫,没法再扮演那个凄厉哭喊,拼命劝架的角色,而是竭力地找补道:“你别这样——他爸,你好好跟儿子讲讲!!” “他还有半年就要高考了,你干什么!!” “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秋军伟咆哮道,“挺能耐啊,有本事别躲!狗日的!” “你有出息了!你长本事了!门也敢锁,肉也敢吃,老子打你你跟脚底抹油一样!操!!!” 秋璐抬眸看他,声音清澈又温软,只是说出来的每个字都风格迥异。 “怎么了,对不准吗?” 少年笑着看他,恶毒与温柔同时彻底展露。 “硬不起来,又对不准,想要个二胎会有点麻烦呢,爸。” 秋军伟彻底疯了:“操——你他妈——” 崔梦梅这才慌了神,扑过去拦着怕出事:“军伟!!军伟!!!” 民警在楼道里就听见剧烈的抽打声,以及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男人不堪入耳的谩骂,立刻加快脚步。 老房子隔音很差,有街坊买菜回家,上楼时也听见了这些动静,看见民警时立刻催促:“您赶紧上去,真怕那孩子出人命!” 两个民警冲上去敲门,靠后的民警停下询问:“他们经常打小孩吗?” “在家里,不知道,”邻居摇头说,“在外人面前,当着我们的面都打过好几次,这孩子命太苦了……爹妈也是狠心。” “开门!民警办案!!” “配合一下开门!!再不开门就强制破门了!!” 崔梦梅这边还在拦着丈夫,听清传唤时脸色骤白,急急忙忙冲过去开门,生怕街坊们听见。 “没事没事,同志你们误会了,我们没打小孩,都没碰着。” 为首的女警个头高达一米九,一身腱子肉练得很紧实,冷着脸就快步进去,一眼看见秋军伟手里拿着铜头皮带,以及站在一旁的秋璐。 秋军伟刚才还在发狂,此刻一副涨红了脸的模样,极力辩白道:“你别误会,我抽的都是墙,吓唬孩子教育他呢!” “你们看,这皮带上都是墙灰,孩子是我们亲生的啊,我们哪舍得伤着他!” 崔梦梅一看后面还有两个警察,连请带推的把他们相继领进门,把两扇门关得紧紧的。 “都是误会,几位同志,我们孩子顽皮,把警报器按了,耽误你们工作了……” 旁边的小警察快速检查秋璐的情况,汇报道:“高队,好像没事。” 高警察并不理会,吩咐手下拍摄墙上的痕迹,以及秋军伟此刻的狰狞样子,平和道:“跟我们去趟局子,做笔录。” 秋军伟本来在竭力忍着气,此刻再也忍不住,吼叫道:“凭什么?!” “老子家里的事,管你们什么事!他按按钮你们就出来护着,你们算老几?!” “这小子不孝敬父母,浑身反骨,老子就是抽他又怎么了!!” 高警察轻声问同事:“拍了?” “拍了。” “暴力胁迫,情绪激动,恐吓谩骂,有袭警倾向,”她简短吩咐:“拷走。” 秋军伟如野兽般剧烈挣扎起来,奈何三两下被制服住,直接被押了出去。 崔梦梅彻底慌了,哭着去拦人,被高警官抬手按住了肩。 “女士,你能冷静吗,”她问道,“如果你也不能冷静配合,现在你也去局里。” 崔梦梅以为自己也可能被拷走,立刻双手摇晃,再看向秋璐时恨意明显,道:“他爸爸没做什么,你们不该这样——” 高警官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能配合调查吗?” “能,能的……”崔梦梅的声音变小,“警察同志,我是说,你们误会了……” “坐。”高警官说完,看了一眼秋璐,后者平缓坐下。 少年像个局外人。 父亲被拷走时,他无动于衷。 方才那皮带显然是要抽得他血肉模糊,他也毫无反应。 “说吧,有家庭矛盾,还是你爸爸一直都这样?”高警官问。 崔梦梅再次警告性地瞪视秋璐。 后者看到母亲的眼神,反而有种轻松的释怀。 “一直这样。”他说,“小时候,我和他们不喜欢的孩子玩,他们扒光我的衣服,让我在阳台站了一下午。” 警察重复道:“他们。” “嗯。” 崔梦梅激动起来:“秋璐,你有良心吗?七八岁的事情你也拿出来说?!” “这些年,你爸和我是怎么待你的,你有脸说这种话!!” “我熬了那么多夜班给你报补习班,你爸爸教你骑车,给你辅导功课,晚上十二点还在给你煮银耳汤!!!” 秋璐听见这些话,释怀到有些厌烦。 “警察都在这里,录音录像都开着。”他有些疲倦地说,“你自己说,今天闹成这样,是为什么?” 崔梦梅倏然收声,高警官问:“为什么?” 其他两个警察都在证据留痕,同时看向这个矛盾又尖锐的女人。 “他——”崔梦梅竭力要说出他的罪证,证明自己和丈夫的清白可怜。 “他身体不好,不能吃肉,我和他爸爸辛苦教育了十几年,陪他吃素,他现在叛逆期来了,顶撞我们,出去乱吃,回家还锁门!” “我们只是想好好照顾他,他叛逆了,我们当爹妈的当然要尽量教育!!” 高警官流露出一丝同情,看向秋璐:“你知道自己肉类过敏吗?” “你理解错了。”秋璐淡淡道,“胎里素,不是过敏。” 其他几人的表情也变了又变。 崔梦梅的话很有迷惑性,有一瞬间听起来真是委屈可怜——如果忽略一墙鞭痕和铜头皮带的话。 崔梦梅直接站起来,不管不顾地说:“对,你不可以吃那些脏东西,你爸妈教育你一辈子,你听过吗,你懂事过吗?!你就是这么对你爸的——” “坐下。”高警官打断道,“我再问一次,他对肉过敏吗。” 崔梦梅还要极力辩解,高警官直接重复道:“他对肉过敏吗?” 女人张着嘴,呼吸从喉管进进出出,挤不出一个字。 “女士,回答问题。” “不过敏。”崔梦梅用一模一样的恨意眼神看着高警官,“你什么都不懂,这是我们家的事。” “即便这是你们的宗教信仰,”旁边的警察低声说,“这孩子也完全有选择的自由……” 崔梦梅已经彻底不想管这些人的说教,看向秋璐厉声道:“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你的肠胃,你的灵魂都干干净净了十几年,你本来是个听话的孩子,你什么时候这样忤逆过爸爸妈妈!!” 秋璐走了会儿神,瞧见她在对着自己嘶吼,只是看向警察姐姐。 “我去警局做笔录吧。”他问,“你们那有盒饭吗。” “走吧,”高警官说,“今儿晚饭有花生炖肘子。” 第73章 肉食·12 坐上警车时,高队问了一句:“需不需要叫个朋友陪着你?或者舅舅小姨之类的亲戚?” “不用,”秋璐说,“我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些事。” 警察对三人相继做了笔录,秋军伟已经进入麻木状态,问一句说一句,进局子以后就没有太大反应。 他已经当着街坊的面被拷走了,接下来什么闲言碎语都可能泼上来。 崔梦梅情绪有些激动,明显不能沟通,还在等他冷静。 一堆事情忙完,已经是五点五十。 小警员如约拿了份盒饭递给秋璐,少年打开盖子,花生炖肘子,黄瓜炒蛋,宫保鸡丁。 他礼貌道谢,问:“我爸妈在哪?” “在调解室,不过都不打算吃东西。”小警员没多想,“他们现在情绪平和很多了,等会高队会亲自过来,好好协调你们的家庭矛盾。” 秋璐想了想,端着盒饭走了过去。 小警员调头去接待前台来访了,没过半分钟猛然反应过来,再要去拦着秋璐已经来不及了。 靠,这孩子是不是有自毁倾向啊?! 年轻警员一路狂奔过去,已经听见咒骂声。 秋家父母坐在长桌的另一端,看见秋璐出现时就已经有应激般的剧烈反应。 “你还好意思过来?!” “你把你爸妈害成什么样子——” 第86章 秋璐像是没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从容坐下,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餐盒盖子。 猪肘被炖得香气扑鼻,胶原蛋白都炖开了,还带着浓烈的奶香。 崔梦梅脸色骤变,仿佛看见儿子在碰毒粉:“你!你又要干什么!” “秋璐!!秋璐你有病吧?!!” 秋璐低头咬了一口,认真咀嚼起来。 他第一次吃肘子。 原来鱼肉和猪肉的口感差别这么大。 刚咬下去是软的,但又变得很有嚼头。 浓郁汤汁在不同夹层里做着缓冲,他又咬一口,像是破戒的人重新在认识这个世界。 小警员已经喊来同事,摁住两个失控的父母。 “你们这是在犯罪,”秋父咒骂道,“我们教养他十几年,让他清净肠胃每天吃素——你们作为人民警察,居然还公然给他提供肉类!!” 秋璐在用筷子挑鸡丁,没有抬眸:“是我自愿的吗?” “你本来就是自愿的,没有人逼你,你以前有多听话!!”崔梦梅崩溃得大哭起来,“到底是谁要害我们家……我好好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 高队长还没进门,就已经听见调解室里的混乱吵闹声。 她用指节敲了敲门板,会议室里骤然安静。 女人的视线有种职业化的平静。 “两位,”她说,“你们知道,监护人如果涉嫌虐待罪,是可能被公检法剥夺抚养权的吗。” “我虐待他?”秋军伟已经气笑了,“他小时候上学是我接送的,高中了辅导班是我付的钱,不给吃肉就是虐待了,国家哪条法律规定孩子必须吃肉了?!” “这是oac提交给我的体检报告。”高队说,“秋璐被送过去的时候,处在重度营养不良的状态。” “肉蛋奶是孩子成长的基本补给,如果你们不能提供,可以申请低保等补贴。” “你骂谁呢,”崔梦梅愤怒道,“植物蛋白就不是蛋白了!我们家的规矩和教养是我们家的事情!我吃素二十多年从来没有生过病!” 成年人还在撕扯争吵,秋璐在旁边充耳不闻,把一块肘子吃得干干净净,小骨头吐在餐盒盖子上。 崔梦梅的注意力一瞬间被转移,看见那块猪骨头的时候已经有寻死的念头。 “你不要再吃了,妈妈就当什么都没看到。”她梦呓般重复道,“秋璐,秋璐,你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你和那些街坊养的脏孩子都不一样——我们一家人都是最纯净的,我们和他们不同,你把筷子放下,回头是岸,回头是岸!!” 秋璐当着父母的面,咬了一大口肘子。 “好吃。”他说。 崔梦梅爆发出尖锐的嚎哭声,秋军伟愤怒地要站起来过去夺筷子,被拦着只能破口大骂。 他们精心打造的高端生活变得瑕疵明显。 所有显露于人前的优越感,所有与众不同的上流认知,还有对孩子的精心教养,全都快要变作泡影。 更可悲的是,居然没有任何人帮他们,没有任何人能懂这种被羞辱的愤怒和痛苦! 爹在发疯,妈在寻死,孩子在啃骨头。 小警员尽量保持着冷静,仍觉得这一幕荒诞至极。 “先处理孩子的问题,”高队看向秋璐,“你想去亲戚家住几天吗,还是先回去?” “有很多作业没写,”秋璐说,“笔录做完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可以,我让同事送你回去,晚上关好门。” “那他们呢?” “我们会合理教育,理性劝说,”高队停顿了一会儿,说,“也会评估他们是否对你有虐待嫌疑,在档案里留档相关情况。” “如果你有任何要补充的事,随时可以和我们联系。” “好。” 晚上九点,季予霄推门回家,爹在客厅切西瓜。 “回来了?”季骏招呼道,“今天单元楼里鸡飞狗跳的,可惜你去补课了,也没瞧见。” 季予霄看了眼正在直播的球赛,见阳台的衣服洗了没晾,顺路过去干活儿。 “谁家吵起来了。”他懒洋洋道,“三楼的那对又要闹离婚?” 季骏想了想,把秋家的事悉数说了。 “后来秋璐一个人回来,还有警员陪着,瞧着连哭过的样子都没有。” 季骏回忆了几秒,反而不太确定。 “感觉那孩子……像是长大了很多,没有以前那种怯生生的乖巧了。” 季予霄内心一顿,面上仍不显露,直到把床单枕套都晾完了,才回到客厅,翻手机检查来电记录。 他为他欣慰,又有微妙的不悦。 那家伙再也没来眼泪汪汪地喊霄霄哥了。 像是什么都能处理好,也用不着他。 瞧见季予霄皱着眉头,季骏以为儿子在担心朋友,说:“没事,虽然是家庭矛盾调解,但我仔细看了,璐璐身上什么伤都没有,可能下午只是吓到了。” “不过我也没问清楚怎么回事,可能是生病耽误了学习,或者一些有的没的。” “爸,能不能帮我打个电话问问,”季予霄本来已经想好了说辞,临时停顿几秒,说,“秋叔崔姨今天晚上还回来吗?他们家没事吧。” 季骏很快打了。 嘘寒问暖几句,电话挂断。 “你秋叔高血压进医院了,得住院几天,崔姨在那边陪着。”季骏说,“这两天,小璐吃饭可能要来我们这边,你跟他多用座机聊聊,有事喊我。” “嗯。” 一整晚过去,座机从来没响过。 季予霄刷了两套卷子,看了会儿比赛,凌晨一点睡不着,又开了把排位。 他漫不经心地反野,把对面的中路满血杀了,等待回城时指节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出息了,小璐。 一声不吭,是不想找我,还是不需要我了。 他为邵医生的提议而烦躁。 秋璐始终没有提过变鸟的事,也根本不知道他们本该共享的秘密。 几天不见,在烤鱼店里还亲昵地喊哥哥,差点被家里暴打的时候又不说话了。 游戏胜利,季予霄没再看mvp的结算数据,闷着气去找座机。 电话嘟嘟两声,对面接了。 “霄霄哥?” 秋璐的声音一直绵软温和,哪怕是面对暴走状态的班主任,也能三言两语给哄好。 季予霄本来该是哄人的角色,临时不爽到有点需要被哄。 少年硬邦邦地问候他:“你去警局了?” “嗯。” “出事了?受伤没?” “还好。” 季予霄从略不高兴变得特别不高兴。 秋璐五岁在幼儿园被抢了冰棍,在他面前哭得眼睛红嘴巴瘪。 十三岁期末没考好被抽了,偷偷打座机委屈半天什么都不说,其实就是想听自己多哄几句顺顺毛。 这两年都是爷们了也没必要哭哭啼啼的,难受了至少会象征性问两道题,或者约着去楼下走走,也算散心。 秋璐在看电视。 那些堆叠的作业一页没碰,只是在用遥控器换台。 高二以后,他只有在过生日和过年的时候可以看一会儿电视。 其实电视剧没什么意思,动画也早已不适合他。 他只是像一只鸟,在认识本该属于他的森林,天空,湖水。 季予霄的声音,隔着电话有些失真,沙哑又疲倦。 “不想告诉我这些事?” 秋璐的眼睛看着电视,像是没听见这个问题。 他过了十几秒才开口。 “是。” 季予霄心里一沉,突然被这一个字烧灼得烦躁起来。 “为什么?” “有些伤疤不想给你看到。”秋璐说,“你已经照顾我太多次了。” 季予霄沉默着,对面却换了话题。 “我明天在家做饭,你过来吃吗。” 少年的指节还在桌面上缓慢敲着。 他有些猜不透对面的那个弟弟。 像是信手拿捏的,又或者说,势在必得的,变得有些遥远和不可捉摸。 “恐怕不行。”季予霄有些冷漠地说,“我明天想吃牛蛙。” “那就做牛蛙。” “你做?” “嗯。”秋璐说,“没什么不可以的。” “那明天见。” 秋璐挂断了电话,季予霄喉头滚动,许久没有放下听筒。 他其实现在就想见他。 第74章 肉食·13 星期天,中午十一点半,季予霄准时赴约。 都是一栋楼的邻居,他懒得换衣服,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就上了楼。 七楼右侧的门开着,不仅是那扇油漆剥落的防盗木门,连纱门都一并开了。 青椒洋葱炝炒的香气明快充盈,季予霄迈过最后一阶时,牛蛙刚好下锅,油脂被爆出骤雨般的响声。 秋璐在炒菜,穿堂风自餐厅跃入楼道,肆意洗刷从前的陈腐气味。 第87章 季予霄站在他的家门前,定定看了几眼。 他突然明白了父亲昨晚那句话的意思。 长久以来,秋璐身上都有一种柔软到讨巧的气质。 老师们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他,任何一家长辈都会对他怜爱有家。 此刻的牛蛙肉已经被翻炒到有轻微的焦香味,洋葱又甜又呛,更多是一种毫无掩饰的张扬。 季予霄想,好事,他不演了。 演了十几年,自保而已,本性都快忘了干净。 秋璐动作麻利地翻炒装盘,见他来了,示意帮忙端菜。 番茄炒蛋,干锅牛蛙,还有一道清炒红苋菜。 有荤有素,卖相好看。 季予霄来过他家无数次,一个眼神便领会了,自觉地去端菜盛饭。 “不关门?” “很久没有这么开着了。”秋璐看了一眼全力运作的油烟机,也不想扯谎,“想通风,最好把家里所有的窗户都打开。” “恐怕还不够。”季予霄找了两双筷子,简单冲洗,“你像是想把很多东西都撕开,力道最好大到如同把整扇窗帘都扯落墙壁,然后从七楼扔下去。” 秋璐过来洗锅,脚步略顿。 “这么明显?”他收敛了一点,“我现在去关门。” “也不用。”季予霄说,“没有哪个邻居会抱怨这个。” “秋璐,性子野了不是坏事。”他看着他的眼睛,“总好过自我麻痹。” 秋璐看向他。 季予霄穿着灰白相间的纯棉睡衣,错落缀着深灰色的枫叶。 领口两颗扣子松松垮垮地外翻着,锁骨修长漂亮。 哥哥比他高,胸膛起伏的轮廓有些明显,头发还没有干透,垂在耳边。 唯独双眼如同沉水,清透又锐利。 他像没睡醒的狮子,有侵略感,又有朦胧的温和。 秋璐的目光落在他的喉结与锁骨,许久才看向厨房外。 “走吧,吃饭了。” “小璐,”他叫住他,“以后有什么事,还是叫我一声,哪怕你能处理好。” “为什么?” 他开口的时候,两人都已在转身往外走。 厨房过道狭窄,他们谁都没有让开,任由肩膀拥挤着紧抵,如同不允许对方过去。 秋璐作势要往前走,却被对方的肩骨顶着,不由得看过去。 他突然觉得季予霄的目光很烫。 像是落在自己的脸颊上,便如同会烙下什么。 季予霄似乎要侧身让开空间,却在片刻里靠他更紧,便如同要抱他入怀。 他对他低语道:“因为我不讲道理。” 后者有些不清不楚的耳朵红,小声说:“我可以处理好的,哥哥。” 他不再解释,只是用掌心揉他的发顶。 显然,做饭教程比高三模拟卷要简单太多。 虽然是第一次做肉菜,但两人都吃得尽兴满足,说笑着洗碗拖地。 秋家父母短暂消失的这几天,生活有种不真实的解脱。 再去秋璐卧室时,季予霄一眼就看见被卸掉的门锁,问他打算之后怎么办。 “没有几个月了。”秋璐说,“高考以后,我就想搬出去。” 季予霄本想问一句oac的事,片刻才想起来,他们还都没有说破过身份。 他仅是点了点头。 秋璐用掌心贴上门板的粗糙空洞,怔神几秒,看向季予霄。 “你在家可以锁门吗?” “嗯。从小就可以。” “也可以随便吃肉?” “嗯。” 这对话像是没有破戒前,在问鱼肉会是什么味道。 他用了很长时间,自我说服般低声道:“所以,我没有犯错。” 我没有要毁掉这个家庭,也没有变得堕落。 理性从来都是如此想的,只是情感被血缘牵绊着,还没有彻底自由。 斩断与父母的全部链接,如同要彻底抹杀自己的一部分。 他暂时还做不到。 季予霄说:“你爸大概后天出院,到时候未必还能闹腾。” “报警是好事,他们会收敛一点。” 有好几个瞬间,秋璐很想告诉他所有秘密。 我变成了一只鸟。 偶尔我会飞出去,不知道你会不会在窗边看见我。 你会害怕吗。或者觉得恶心? 我的头发落在掌心,偶尔会变成羽毛。 我现在好喜欢鱼虾螺蚌,还可以看见紫外线的痕迹。 某一天,我可以落在你的肩头吗,霄霄哥。 他最后什么都没有说,笑着道:“有空再一起去趟白水泽公园吧,我很喜欢那里。” 季予霄抿唇片刻,点了个头。 周一午餐时间,学生们照例排了长队,慢悠悠地轮到了秋璐。 大师傅一看见是那个瘦高个,舀了一大勺炒豆芽,招呼道:“前几天是不是生病了?今天多吃点?” 清瘦白皙的手挡住了餐盘。 “今天想吃小炒黄牛肉,萝卜烧排骨,炒生菜。”秋璐笑得有些青涩,“谢谢您关心。” 大师傅直接呆住了:“伢,你终于想开了?” “嗯,想通了。” 秋璐收获了小山般的份量。 临走前,大师傅在旁边振奋举勺。 “长身体的年纪,就是要多吃点,不够再来,我请你!!” “谢谢!” 他的同学们很快也注意到这一点,前后几桌都频频侧目,像在看天方夜谭。 有人直接去跟班主任打招呼。 “老师老师!秋璐他今天居然吃肉了!” 翟小莉在喝冬瓜汤,也跟着一愣,由衷地高兴。 “早该这样了!” 季予霄坐直了些,帮他挡开了一半目光。 “好吃吗。” “牛肉原来很有嚼劲……”秋璐被辣的有些额头出汗,“原来食堂的饭这么好吃。” 季予霄抿了口可乐,把自己盘子里的蛋黄鸡翅夹给他。 秋璐扒饭的动作一顿,还是接过鸡翅咬了一口。 他有些走神,没吃两口被呛到,匆匆用纸巾捂嘴。 季予霄把可乐递给他。 “喝一口。慢点。” 秋璐有一瞬间犹豫,侧头时对上季予霄的眼睛。 后者平静温和,与从前没什么区别。 秋璐轻嗯一声,说了句谢谢哥哥,喝了小半罐。 依赖哥哥的感觉很好。 整个人都会放松下来,什么都不用担心。 很快有几个同学围了过来,特意看了好几眼秋璐餐盘的菜色。 “璐宝!你终于肯吃肉了!是谁终于把你劝开窍了啊?!” “卧槽,今天是个适合买彩票的好日子!”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生病以后医生给警告了?” 秋璐想了想,如实回答。 “没什么,饿了。” 他在学校没改变什么,但消息一传出去,人缘明显变得更好。 这个年龄的小孩都会更接纳相似的人,内心不自觉地会愈发亲近。 虽然仅仅是不到十天的改变,秋璐整个人的气质状态都在显而易见的转好。 他的头发终于有了光泽,眼睛明润,过于骨相的状态被充盈了少许,流露出浅淡的灵气。 再下课时,大伙儿都在给他塞小零食。 “来点牛肉干!” “肉好吃吧!给你这个,我最喜欢的猪肉松!” “霄哥也来点!嘿嘿下次押题求帮忙!” 秋璐第一次吃小鱼干,被辣的一激灵,又鲜到不自觉地在嚼嚼嚼。 他呛了一下,眼睛亮亮地看着季予霄。 后者自觉地把自己那份清江鱼干推给他。 “好吃?” “好香啊!”秋璐笑盈盈道,“真开心。” 上课铃响起,季予霄回到自己位置,拧了会儿眉毛,也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怎么有人能因为一袋五毛钱的零食就笑成这样。 以前被折磨那么多年……根本不该那样。 秋璐真是个笨蛋。 再回家时,秋军伟已经在看电视了,崔梦梅刚下晚班,在给丈夫做饭。 钥匙拧动的声音没有引发任何问候,家里冷的如同冰窖。 秋璐拎着书包去了卧室,任由父母把自己当空气。 他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锁洞。 然后从衣柜里拿了个衣架,信手折弯铁丝,把房门卡死。 崔梦梅端着菜出来,一眼看见紧闭的卧室门,怒从心头起。 “秋璐。”她重重放下瓷碟,过去推门,却怎么用力都推不开。 “你——你要逼死你爸妈就高兴了?!” “高三了,这么要紧的时候,你到底想干什么!!” 秋军伟本来疲倦又愤怒,一听见儿子把门锁了,登时扔下遥控器快步走过来。 “秋璐!把门打开!” “你再发疯,我就把整扇门都拆了!” 第88章 “你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有本事别回这个家!” 秋璐没开门,只是坐在书桌那里,瞥了一眼微微晃动的衣架。 他站起身,走向了那扇门。 “我很好。”他想了想,温和道,“昨天我在家做了爆炒牛蛙。” “冰箱,菜刀,灶台,锅,是不是都不干净了?” “你们要是介意,明天换一套新的吧。” 秋军伟本来打算一脚踹开房门,一瞬间错愕回头,被两句话搞到彻底崩溃。 “你用我们家的厨房——我们十几年都没碰过肉的厨房——” “断绝关系,明天就断绝关系,我们家没有养过你这样的畜生!!” 崔梦梅再也顾不上其他,冲到卫生间去找消毒水,神经质地拼命打扫起来。 “不可以,你怎么能,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少年垂眸笑起来,依旧是听话懂事的样子。 “吃肉真好啊,妈妈。” 第75章 肉食·14 崔梦梅打扫到半夜。 锅被洗了又洗,锅铲碗筷都被沸水煮了两三遍。 她还是能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肉香,像噩梦,诅咒,是最激烈恶毒的背叛。 秋军伟一向懒得碰家务,此刻也不得不咒骂着打开冰箱,用消毒水擦了又擦。 他们暂时顾不上秋璐了。 家的概念变得抽象模糊。 秋璐看了一眼门口的衣架,犹豫几秒,打开了窗户。 他把明天要穿的外套内衣用塑料袋装好,放在了空调外机上面。 一只白鹭飞入了夜色。 变成鸟始终会有种不真实感。 翅膀在风浪中起伏,自身的存在会变得渺小却又有自由的力量。 他在夜色里穿梭时,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去哪里。 不被父母接纳,也不是人类,不是鸟类。 目的地似乎只有白水泽公园。 顺着水泽的气息,白鹭翩飞而去,在夜色下犹如漆黑绸缎里的一抹银线。 好在那个公园里有很多人工鸟窝,可以用来做临时的栖息处。 森林与水野变得鲜活可靠,在融入自然的一瞬间,内心的紧绷感也终于得以放松。 小白鸟逡巡几圈,随意挑了个人工鸟巢,钻进去看里面的构造。 鸟巢是用木板钉成的,里面铺满柔软的干草。 并不是席梦思,但睡起来干燥温暖,很舒服。 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这里能闻到一种陌生却又亲切的味道。 泛着水烛草特有的,浅淡甜香与清苦,还混杂着似曾相识的洗衣液淡香。 他分辨不清这印记来源于谁,只是疲倦地睡下,一觉无梦。 再去上学时,刚好又是月考。 说来奇怪,他已经因为化形期的事,耽误了接近一周的高三复习课程。 但再考试时,反而一切都清晰明了。 秋璐没再回家,两天考完后,还有些神清气爽。 他吃在食堂,睡在旧巢,洗澡则是借用寄宿同学的浴室,只是说家里的热水器坏了。 连着几天没有一起回家,季予霄反应平淡,没有多问。 秋家没有人来学校找过他,仿佛默认已经不需要这个孩子。 少年看在眼里,安静承受着模糊的断裂感。 他与这世界的关系似乎越来越淡。 有朝一日,也许真的只能做一只野鸟,与任何人再无关联。 成绩一出来,反而前所未有的好。 从前他偏科严重,英语能考一百四,数学只能考个零头。 今天数学居然及格了,九十五分。 数学和理综一块儿提分了接近九十分,排名直接水涨船高,翟小莉看了又看,为他欢欣鼓舞。 “好事啊,这分数突然从五百出头到了一本线,再冲一把,还能更高!” “你这是开窍了呀秋璐,老师真为你高兴!” 少年有些腼腆地说了声谢谢,继续做卷子去了。 翟小莉想到之前食堂的事,又想到他身上终于开始浮现的朝气,颧骨与下颌终于浮现的薄肉,由衷地为他松了口气。 现在还是深冬,长风寒冽,万物凋零。 如果这孩子终于遇到了第一个春天,那实在很好。 她决定在晚自习时,给他的父母打个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是父亲接的。 “您好,我是秋璐的班主任,翟老师。” 对方显得有些冷淡:“什么事?” 翟小莉察觉到这股态度,不由得皱眉,但还是说了下去。 “这次月考成绩出来,小璐进步了接近八十多分,非常优秀。” “很快要开家长会了,他会作为进步之星分享经验,我也想提前和你们聊聊,他现在生活和学习上的改变。” 对面流露出一丝明显的错愕。 “进步了?” “进步了八十多分?” 电话远处传来快速的脚步声,崔梦梅按开了免提,声音难掩激动。 “他过一本线了?” 终于听见明显的在意,翟小莉才觉得这对话的气氛正常了些。 也许学生家长是习惯了坏消息,所以刚才显得冷淡。 “是的,本来按小璐的成绩,在金牌班有些勉强,现在他提分八十多,终于过了一本线。” 父母的声音前后而至。 “过一本线了?!” “他终于能读一本了!!” 翟小莉说:“我们几个科目老师也交流了一下,分析这孩子进步的原因。” “虽然他上周生病,基本没来上课,人也有些憔悴。” “但是也许是终于能好好休息几天,从长期紧绷的状态里走出来,松弛一会儿,反而会思维更清晰。” 她不敢提这个家庭里敏感的词,但还是勇敢地说:“孩子现在在食堂里吃得……更加营养均衡,其实这对大脑发育也很关键。” 后面再聊什么,秋军伟都没听进去了。 电话挂断时,他看向妻子,后者也重新变得神采奕奕,明显带着骄傲的神色。 他们家又有了新的可以骄傲的事。 从前,吃素是他们家的门面,那也是因为孩子实在拿不出手,只能靠家风来彰显认知。 可是他们的孩子终于够得上一本了。 甚至还能考更好的重点。 秋军伟已经在想,如果孩子考上什么987,那些名牌大学,他在升学宴上和以前那些领导推杯换盏的神气劲儿。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么几天! 他深思熟虑着,如同最高统治者权衡着资源与政策,半晌深沉地说:“看来用脑过度,还是要吃肉。” “我们不吃,”崔梦梅坚定地说,“特殊时期,孩子要吃一点,也不是错。” “考完再让他收收心,清清肠胃。”秋军伟正色道,“都高三了,还有五个月高考,给孩子一点小特权,不能算大事。” “但他不能不服管。” “对。” “也不能锁门,我们还是要监督他学习。” “更不能顶撞父母!” 两口子神采奕奕地交流了几句,不约而同地在想谢师宴上自己会怎么措辞发言,以及家长会上被其他家长追问提分心得的时候,得笑而不语地怎么表现。 如同慈父一样,秋军伟叹了口气,说:“虽然孩子在叛逆期,像个刺猬一样,我们是他爸妈,不能不管。” “总让他在季家住着也是耽误别人休息,我们今天去接一次吧。” 这无疑是很大的让步与褒奖了。 崔梦梅完全赞同他的说辞,想了想,又看向被撞开的房门。 “不能再让他从外墙翻出去了,”她仿佛忘了孩子会变成鸟这件事,“太危险了,咱们家在七楼。” “明天叫个师傅,把窗户封死吧。” “那当然。” 两口子守在学校门口,等了又等。 一批批的学生涌出校门,始终不见秋璐。 季予霄拎着包走出来时,秋军伟快步过去打招呼。 “小季!璐璐呢?” 季予霄说:“不清楚,早就走了。” “早就走了?”秋军伟愣住,“他这几天不是和你住在一起吗?” 季予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有一瞬间似笑非笑,只是平和地问:“叔叔,他为什么会和我一起住?” 秋军伟登时止了话头,含糊几句,示意他回家。 崔梦梅还等在不远处,见秋军伟回来了,有点焦虑地问:“孩子被留堂了?” “都几点了还留堂!”秋军伟骂道,“这几天他根本不在季家,不知道出去跟谁鬼混了!” 崔梦梅来回踱步,不安地说:“那怎么行,那不安全啊……” 季予霄在远处站定,回头看向那对夫妻的背影,很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笑容很冷,已是对这两个人无话可说。 第89章 小白鹭窝在鸟巢里,舒舒服服地展开身体。 他不太习惯鸟类蜷缩的睡姿,反而有些四仰八叉地瘫开翅膀与双腿,像块牛奶小饼干。 要是能玩霄霄哥的游戏机就好了。 生日以后,才碰过两三次。 他再也不用在晚自习以后回家学到深夜,最近每天都睡得很充足,上课再没有困过。 根本不需要闹钟—— 森林里的鸟鸣,五点半便会起伏着响起,而他每次都是自然醒来,闻着清新的风与湿润的草叶气味,休息到电量满格。 白鹭翻了个身,忽然听见扑来的风声。 他倏然一醒,意识到有鸟类飞过来。 坏了,鸟巢里没有灯。 森林里早已是浓墨般的黑暗,他什么都看不见。 果真有飞鸟临近,姿态更像是这个巢原本的主人,须臾间已经站在了鸟巢的门口。 牛奶饼干还保持着四仰八叉的奇怪睡姿,僵硬而尴尬地看着那团黑影。 他看不清对方的轮廓,但开始许愿对方不是什么食鸟的猛禽。 秋璐紧张又有点悲伤地等待着自己的结局。 他不出声地祈祷起来。 行行好,我还在读高三,明天还要考物理。 那团黑影凝视着它,几秒后振翅离开,没有要讨回鸟巢的意思。 又过了好几分钟,小白鸟才从被掠食的恐惧里缓过来,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处在过于放飞自我的睡姿里。 搞不好对方是被这模样吓走的。 它冒出小脑袋,在漆黑的森林里左右瞄了几眼,又钻了回去。 这个鸟巢已经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了。 有熟悉的气味,最舒服的草,和别的巢都不一样。 月光流泻,映亮了落在洞口的一枚长羽,是刚才那只大鸟留下的。 小白鸟把它叼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看。 那是一枚银白色的修长翎羽。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说不出的喜欢。 第76章 肉食·15 他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 梦里,他快忘记了自己是秋璐,而是一只在白水泽公园破壳的小鸟。 他的玩伴也是一只修长矫健的白鹭,夏日晴朗,他们倚着荷叶小寐,长尾的翎羽偶尔相碰。 他总是忍不住逗他,溅开一池的水,叼走对方在观望的小鱼,偶尔啄一下他的羽毛。 那只更年长的白鹭只是纵容着,哪怕被露珠弄湿脖颈,只是偏一下头,叫声温和悠长。 他索性试探更多,赖在兄长怀里要吃小虾,长颈厮磨,翅羽交织。 对方很轻地啄了一下他的喙。 秋璐猝然醒来。 他感觉自己脸颊都是烫的。 再去学校晨读时,那个梦还停驻在脑海里,朦胧又温存。 课间铃一响,学生们冲向食堂,满眼都是对早餐的渴望。 “秋璐,”翟小莉喊了一声,“你过来一下。” 季予霄本准备去买个面包,闻声看了过去。 “怎么材料费和餐费都一直没有交?”翟小莉以为是他父母太忙忘记了,“前天就在家长群提醒过了,你爸妈都没回我消息,他们有事吗。” 秋璐怔住:“要交多少?” “材料费230,餐费300,”翟小莉叹了口气,“已经拖三天了,你中午回家拿一趟?” 短暂几秒里,秋璐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父母断供了。 学杂费,生活费,课本费,一分钱都不会交的。 除非他认错挨打,低头回家。 受制于人的感觉第一次清晰到羞耻。 秋璐正垂眸想着对策,一个信封交到了翟小莉手里。 “他早上出门太急,忘了拿了。”季予霄随口道,“秋叔让我帮你带过来了。” 翟小莉习惯了微信转账,点了点信封里的份额确实刚好。 秋璐骤然松了口气。 “还好你们住得近,”老师开玩笑道,“再迟交几天,中午岂不是要饿肚子了?” “快去吃早饭吧,还来得及。” 秋璐看向季予霄,肩膀仍是紧绷着,轻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离开教室,季予霄没有说破,只是道,“不急着还。” 秋璐没有上晚自习。他以身体不适提前离开了。 书包里还有几个硬币,他坐地铁去了oac,询问有没有兼职。 邵医生再见到他时,略有些意外。 面色红润,体脂率终于提高了一些,有十七八岁孩子的明亮朝气。 第一次救助秋璐时,他变回人类以后怯懦腼腆,浑身散发着一种摆脱不掉的疲倦。 到了如今,某种精神桎梏被击碎大半,那种被鬼魂纠缠一般的透支感几乎消散不见。 “有未成年救助金,也有勤工俭学的项目。”他说,“考虑到你还在读高三……” “没事,”秋璐已经在填兼职意向表了,“把救助金给更需要的人。” 他选择翘掉所有晚自习,坐半个小时的地铁去oac,帮忙录入表格、安抚幼鸟、辅助实验流程、清理保育箱与补水喂食。 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在家里,他独自收好现金,在学校,鸟巢,oac中心往返。 翟小莉很快发现了异常,询问怎么回事。 “在打工。”秋璐回答。 翟小莉露出难以置信到有些愤怒的表情。 “你……说什么?” “我爸妈不允许我锁门,吃肉,做任何他们不喜欢的事。”秋璐平和到抽离地说,“我最近都借宿在朋友家。如果我回去,就会被殴打。” “上次他想用皮带,我直接报警了。” 翟小莉深呼吸一口气,用力揉着头发,确认道:“你爸爸以前经常打你?” “偶尔,”秋璐说,“老师,我如果要支付学杂费、生活费,我就需要去打工。” “晚自习一定要上吗?” 现在根本就不是晚自习的问题。 翟小莉只觉得一切都荒唐到不讲道理。 ——秋璐绝对是她见过的,最乖的孩子了。 吃肉,锁门,有个人隐私和选择权,这样都属于违背家长的教育,那还要怎么活?! “你这样肯定不行。”她认真地说,“你希望老师怎么帮你?和你家长好好谈谈吗。” 秋璐说:“效果不大。” 翟小莉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但还是这么做了。 一家三口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见面,而且,很快就是寒假了。 马上就会是新年,学校放假,各家欢庆,她不能不管。 秋军伟沉着脸色来到办公室,看见秋璐时,很快要扬起巴掌。 “我和高警官聊过了。”翟小莉挡在了他和父母中间,“高警官明确说过,如果涉及虐待,你们的监护权随时可以被剥夺吧。” 崔梦梅到底十几天没见过儿子,每次提心吊胆地想找去学校看看,都被丈夫拦下。 “看他还能硬气多久!吃我们住我们的,凭什么不听话!” 再见到儿子,反而像是有些认不出来。 今日的秋璐,已是平静,沉定,眼神都泛着陌生的洞察感。 她不愿这样被盯着,别开视线,打圆场般轻声说:“回家吧,早该回家了。” “爸妈让你吃肉,让你关门休息,你高三了,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秋璐没吭声。 翟小莉很不放心学生在外面流浪,说:“秋璐,很快是寒假了,你在同学家住,或者在自己家住,老师都希望你平安健康,也希望你能有稳定的生活,好好备战高考。” “如果你担心回去以后被打,老师可以每天给你打一个问平安的电话,有任何危险,老师直接带你去报警。” “现在这时间太关键了,别的孩子都少学一个小时就怕少一分,你还额外花时间在外面打工——怎么能这样!”她转头看向那对父母,“基本的生活开支,根本不是你这个孩子该考虑的事!” 秋军伟臊得要命,想直接辩解几句。 几百块钱,他哪里拿不出来,根本不是他这个爹的问题! 两个家长都很是挂不住面子,临场没法面对老师的质问,满腹抱怨。 说得像他们是什么暴虐成性的疯子一样,谁没事打孩子了! 但凡儿子服个软,生活费课本费不就都给了吗,怎么这破事就耗成这样! “老师,我们平时对小璐很好,不会轻易动手的……” 崔梦梅没说完,秋军伟反而冷笑了一声。 “这孩子爱养不养,我求着他回来了?” “老子十几年的工资都用来养着他哄着他,他就是这样报答我们的!” 秋璐罕见地动了神色。 “你,养着我?” 他清晰又温柔地询问。 秋军伟愣了下,想起这孩子毒到极点的嘴,紧急反应过来。 他绝对,绝对不能让这老师听到那些疯话。 第90章 什么二胎,什么硬不硬的……他姓秋的还要在这地方混! 这些老师,还有班里那些家长,都是附近圈子里的熟人,秋璐一张嘴没遮没拦的,他们全家都得名誉扫地! “行了,都是一家人,”秋军伟硬生生地扬了个笑,强行把话题拧到截然相反的方向,“爸爸跟你是有点误会,天气这么冷,很快要下雪了,你一个人在哪个朋友家住,也不跟爸妈说一声,这些天我们都担心坏了。” “老师的话你也听见了,不要怕了,回家吧,翟老师说话你还不信吗?” “等考完期末,过完年,你好好高考,爸妈都不跟你吵了,好不好?” 崔梦梅本来还在想着怎么安抚这对父子,临时没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两。 秋璐轻轻点了个头,又变回听话柔软的样子。 他得回家几天。 身份证,户口本,以前存的钱,所有想带走的东西。 他不信秋军伟会转性,但如果真的能在高考前安生几天,他也终于有个地方能安心读书。 冬风渐起,公园的鸟巢又暗又冷,他好几次睡到一半冻醒,好在没有生病。 三人再回家时,路上安静到有些讶异。 秋璐大脑放空,秋军伟心里都是牢骚,只有崔梦梅不安地寒暄了几句。 直到上楼时,少年才终于在想,回家住也有好处。 他偶尔能变成白鹭,轻轻敲一下霄霄哥的窗户。 不知道哥哥喜不喜欢鸟。 也许那人会用指腹摸摸他的脑袋,喂点小鱼干。 家里还是熟悉的样子,什么都没有变。 他的房间门锁仍是一个洞,上面有铁衣架的划痕。 “回来了就行。”秋军伟用安抚的语气说,“都别闹脾气了,正事要紧。” “你要吃肉就吃,要关门就关,我们不会管你了。” 秋璐一个人进了房间,语气没有波澜。 “窗户是怎么回事?” “噢,窗户啊。”秋军伟此刻才笑起来,像是输了十几把麻将,好不容易才扳回一局,“太高了,部件老化,不安全,我让人焊死了。” 他盯着他,语气里都是父亲的仁慈与包容。 “以后好好读书,想吃肉也随便吃,现在高考最重要。” “专心做几个月的人吧。等考完试,再做你那个什么鸟。” 秋璐静静地看着他,还有他身后躲在角落里的母亲。 “你也参与了?”他问。 “不关你妈的事。”秋军伟强调道,“我们已经让步很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秋璐仍看着崔梦梅,内心深处最后对家的一丁点留恋也断了干净。 他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有些淡漠地在想。 我的身份证会被藏在哪。 该走了。 第77章 肉食·16 崔梦梅已经明确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变了。 表面无风无雨,连口角都不再有,孩子听话安静,被封死窗户也不再要求什么。 她明显感觉到她在失去这个儿子。 她想了很久,终于挑了个周六,切了盘苹果端了过去。 “璐璐,还在做题吗。” 少年只是看了她一眼。 消失数日再回来住时,他不在家吃肉,不锁门,生活规律安静,任何人都挑不出错。 崔梦梅端着果盘的手有些发抖。 她有个荒唐的想法——这孩子已经不把这里当家了。 不,怎么会呢。 他们是一家人,血浓于水的家人啊。 哪家不吵架,哪家的小孩不和父母闹几回别扭?! “你先不要坐了,妈妈跟你说几句话。”她说,“你吃口苹果吧,刚买的,洗得很干净。” 秋璐盖好了笔,说:“你讲。” 崔梦梅只觉得那股抽离的异样感愈发强烈,她下意识地坐近了一些,温柔道:“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也是爸妈没有处理好。” “你想吃肉,其实好好和我们说就行,你看,现在不也能随便吃吗。” “璐璐,爸爸妈妈都只在意你,也想陪你好好度过人生最重要的时候。” “你想一想,高考从报名到审核,再到录取通知书的发放,多少环节是需要父母参与在场的呀。” “那么多表格都需要监护人签名,你总有要回家的时候,对吧。” 她尽量扬了个笑,不希望这些话被理解为威胁。 “爸妈都可以是你的后盾,可以是陪伴你的朋友,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吗?” 秋璐看了她一会儿,点了个头。 话题停在了这里。 崔梦梅感觉满腹认真都扑了个空,她木讷地看着他,转身走出去关门,长长叹气。 下午,父母都出去上班以后,秋璐一个人去了白水泽。 已经下雪了。 整夜的漫天大雪让整个公园如同披着灰白绒布,积雪厚实,踩上去有沙沙的轻响。 深冬里,水泽上都是漂浮的碎冰与残雪,再无鸟类的痕迹。 少年一个人坐在雪丘般倒伏的芦苇前,双手呵气,捂住冻得发红的脸颊。 许多情绪挤压着往外冲,却又好像从未存在过,他深呼吸着想笑一下,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坠。 别哭啊,他对自己说。 可是一旦开了头,所有压抑的痛苦都如决堤般汹涌冲荡。 秋璐双手捂着脸想要控制自己,只是肩头耸动着,泪痕不绝。 他还要高考,还要大步离开这里。 他只是允许自己在这个冬天的无人角落里发泄完。 大滴泪珠落在雪地上,开出浅灰色的花,没有一点声音。 他忽然听见有什么踩碎雪粒的轻微响动。 秋璐维持着哭泣的样子,只是松开了遮住眼睛的双手,在指缝里看见了近处。 雪光与湖色之间,一只白鹭缓缓向他走来。 它逆着日光,冷白的长羽披上麦芒般的金丝。 如雨云,似苔原,瞳眸剔透干净,泛着春日来临前的暖意。 那只高挑的鹭鸟,走向他的每一步都缓慢笃定。 仿佛可能被惊扰的,是双手脸颊都冻到发红的,还在不自觉流泪的秋璐。 它站定在他的面前时,彼此的呼吸便如同磁场相遇一样,须臾里深入契合。 秋璐定定地看它几秒。 他已有难以言喻的直觉。 “季予霄,”他问,“是你吗。” 白鹭缓缓点头。 秋璐觉得自己疯了。 下一秒,他张开怀抱,把那只鹭鸟抱在怀里,把脸深深埋进它的羽翼里。 他发疯一样的想,这是个多好的梦啊。 再也不要醒过来了,再也不要。 羽毛上有雪的浅淡味道,像薄荷。 还沾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香,与巢穴里的水烛草如出一辙。 他的手指触碰着它,从脖颈,到额羽,从长翼到尾翎。 “那天救我去oac的人是你?” “哥,那是你的巢?” “你一直都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他慌乱又无措地抱着它,抚摸它,像是确认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处锚点。 你一直在看着我吗。 你还在我的世界里,我不是怪物。 鹭鸟安静地陪伴了许久,直到秋璐情绪平静些了,才从附近的鸟巢里叼来备用的毯子。 秋璐接过毯子席地而眠,仅是几分钟里,便化身为又一只白鹭。 它纤细可爱,与哥哥相比身形较小,乌黑的眼睛像沾着露水的黑珍珠。 仅是清鸣一声,它便挣脱开那身校服,纵身飞入长空。 另一只鹭鸟放声同鸣,振翅同随。 下过大雪的晴日,天空旷明,好似最澄澈广袤的湖泊。 小鹭鸟破空而去,踏着冬风振翅长飞,白羽径自裁开缥缈雾气,从湖畔到穹顶,骤升骤落,如同白日里绽着辉光的长尾彗星。 长羽鹭鸟紧随其后,与他作交织的风,是伴生的星。 他振翅,便踏着他的轨迹。 他坠落,便有他一起跃向沼泽与水野。 彼此都快要分不清,谁是影子,谁是灵魂。 一并交叠飞去时,绒羽与长翎的落影交织,如同云影落在无尽的水野之上。 秋璐几乎要忘了自己是谁。 他只是畅快地穿行而过,如同再无任何束缚的野鸟。 掠过低矮的芦苇从,穿过成片的水杉森林,还有高如尖塔的枫杨树。 翅羽点着水面,划出长串涟漪,又随着高飞泛着霜色,一个旋身便扬起骤雨般的雪粒。 它并不回头,只一声又一声地鸣叫着。 遥远的水泽林间,陆续有不同的鸟鸣遥相呼应。 但长羽鹭鸟的回应始终在他身侧,温和从容,带着笑意。 他们之间再无秘密。 最后一次下落时,小鹭鸟玩闹般滚到芦苇丛上,打滚几下便沾了一身的雪。 第91章 长羽鹭鸟站在不远处,漫不经心地叼起一尾活鱼。 它走向它,侧着头,如同询问。 小鹭鸟还滚在雪堆里,它不太熟练地晃落周身的雪,凑近了看那条还在甩尾的小白鱼。 它张开长喙,一口叼住,尽数咽下。 小鱼是腥的。 细小的鳞片刮过食管,咽下时,如同饮了一口野湖里泛冰的水。 所有野性在今日都尽数释放,再无禁忌。 崔雪梅在整理文件时,接到季予霄的电话。 “阿姨,我是予霄。”少年礼貌地打招呼道,“化学老师给我单独拿了套押题卷子,让我保密自己做,我想私下和小璐讲讲,您看,方便让他今晚来我家住一夜吗。”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再接到这个电话时,崔雪梅反而松了口气。 现在秋璐天天呆在家里,她却浑身都不自在。 像是把一块错的拼图硬安进某个位置里,看也不对,碰也不对。 潜意识地某一处,她也不太想再看见他。 那孩子沉默着,像没有任何轮廓棱角的死石,根本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璐璐。 崔雪梅立刻道:“当然可以!辛苦你一直还想着我们小璐,他确实化学不好,你给他讲讲,阿姨回头请你吃饭!” “您客气,这卷子确实不方便复印,我明天就要还回去。”季予霄说,“那我等会上楼喊他,晚饭可能就在我家吃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崔雪梅客套道,“辛苦老季了,我明儿过来给你们送水果!” 挂断电话后,季予霄拎起浴巾一角,给怀里浑身湿透的小鹭鸟擦脑袋。 “好玩?” 秋璐完全不想变回人形,索性用脑袋蹭他的手心,耍赖不认。 电视里放着球赛,季予霄随便换了个台,听着综艺的背景音给他擦羽毛。 他早已知道自己控制欲强,占有欲高,哪怕秋璐生活在清教徒般严苛的家庭里,也会不留痕迹地一点点带坏。 只是把秋璐抱在怀里时,他突然发觉,自己想一枚一枚地擦净他的羽毛。 他没有洁癖,只是此刻在想。 如果你就这样,一直睡在我的怀里,也很好。 没有卷子,没有呵斥指责,也不用考虑任何虚无缥缈的前程。 做我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弟弟,是我同样也深刻依赖的,无法离开的你。 你只是你自己。 季予霄果真这么做了。 小鹭鸟窝在毛巾上,依旧睡姿不太像鸟。 它半睡半醒,任由他擦拭自己的每一枚翅羽,偶尔会看一眼电视里在演什么。 指腹掠过它淡粉色的羽管,偶尔轻轻挠一下。 他的指甲修剪得干净整洁,指尖泛着温热,实在很适合照料这样脆弱又漂亮的鸟。 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小鹭鸟。 防盗门一响,季骏哼着歌拎菜回家,看见季予霄时刚要习惯性打招呼,一眼看见他怀里的另一只鸟。 亲爹吓得一抽。 “嘶——” “他睡着了。”季予霄轻声说,"今晚住我这。" 季骏头皮发麻:“真是小璐啊?” “小璐长得跟你这么像??” 季予霄心情很好地点头,亲了一口睡在自己手腕上的小鸟脑袋。 季骏用力揉脸,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转头去厨房做饭。 综艺声被调小了,厨房传来剁虾仁的声响,白鹭睡得放松柔软,像一握雪团。 季予霄低头了许久,轻声开口。 “下次换你抱我。” 第78章 肉食·17 季予霄做了个噩梦。 他一眼在梦里看见秋璐卧室那扇被封死的窗户。 热熔胶与焊枪共同吞噬着所有缝隙,一丝风都逃不出去。 他梦见秋璐被锁在那间屋子里,有许多双监视的眼睛,盯着任何异变的动静。 接近十天没有化形以后,秋璐开始长羽毛。 一开始是额角,然后是眉尾。 拔不掉,一碰就痛,让他一进教室就被所有人都惊讶地盯着。 但他的父母还是执意不肯让他化形哪怕一晚,以至于睡觉都守在旁边。 他的手肘,膝弯,腰侧,都在不断冒出细密羽茬,终于在某一天蓦然失语。 “抱抱我,好不好。” 他在梦里听见他问。 “哥,我说不出话了,也许还有你能听见我,但是……” 秋璐早已睡成一团,在季予霄的怀里躺得愉快满足。 变成小鸟的感觉很好,毕竟哥哥的被子是又暖又香的软巢。 感觉到梦呓与颤动,白鹭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发觉是霄霄哥在做噩梦。 他本来贪恋变鸟的感觉,此刻顾不上那么多,在对方的被子里化作人形,支起身去碰那人的额头。 “醒醒,”秋璐轻声说,“梦都是假的,眉头别皱那么紧。” 季予霄被倏然唤醒,一瞬间抽了口冷气,看见月色下的秋璐。 后者眨眨眼,问:“还好吗,要不要给你倒杯水?” 话还没说完,他被猛然抱进怀里,五指探入柔软的碎发,用力揉了几下 秋璐被抱得哭笑不得。 “我还没穿睡衣,不好吧。” 不过他并不介意这样。 哥哥的纯棉睡衣贴在身上,有一丝凉意,很舒服。 而且,他们很久没有这样抱着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小时候。 季予霄心乱如麻,他的指尖碰过秋璐的眉梢鬓角,确认梦里的那些异兆从未出现,此刻才缓过一口气,却仍然紧抱着,不肯松手。 “明天给你讲物理。”他冷静地说,“你至少要考580,最好到600。” 秋璐本来在惬意地享受着哥哥摸头。 “……?” 季予霄仍然觉得不够,在黑暗里强调道。 “我会帮你估分和填志愿,以后我们去一个地方读大学。” 某人做完决定,终于觉得安全了一点,这才松了手。 “好了,睡觉。” “……季予霄,”秋璐凉飕飕道,“你别告诉我,你梦见我高考出分三百八。” 前者强行装睡,不吭声了。 秋璐没再问,心里想,这些话听起来根本没有在商量。 他反而心情很好。 季予霄很会演,在任何人面前都一副沉稳大度的样子。 五岁那会儿,他跟隔壁单元楼的小胖吹泡泡的时候,愣是被季予霄牵回家看了半个小时新闻联播。 ——那个点,所有台都是新闻联播,哪有放动画片的。 十几年里,秋璐心里明镜似的。 他偏偏乐意。 早上十点半,崔梦梅过来接孩子,瞧见秋璐在埋头做题。 季予霄像教培主任一样,走出卧室交代了一声。 “他化学基础补差不多了,物理题型还是没做熟,等这套做完出分,我给他带两本参考书,画了重点回去看。” 崔梦梅心想难怪别人家小孩考得高啊,这比那些1对1的老师都负责,说话都变得有点敬畏。 “不急,你看着安排,我等半个小时再来接他。” “你先别走。”季予霄顺手拿了纸笔,带上了书房门,“他目前的失分区间,还有生活习惯问题,您了解吗。” 崔梦梅被摁着讲了四十分钟的课。 从不能逼着人疲劳学习,到怎么给秋璐从五百四提分到五百八,愣是讲得事无巨细,中间还带重点提问,随时识别走神了没有。 秋璐拿着卷子出来时,看见亲妈被讲得头皮发麻。 他晃了晃手里的题:“季老师——” 崔梦梅如梦初醒:“噢,不早了,璐璐我上去做饭,你好了自己回啊!” 说完就快速道谢告退,门关得飞快。 季予霄瞥了一眼,又看向秋璐。 “你的英语能力已经够裸考六级了,不用写那些作业,以后直接抄我的。” “语文写不写随意,数学我会给你额外布置。” 秋璐小声道:“学委还教人抄作业啊。” 季予霄拿卷子敲他的脑袋。 “学委还天天请你吃鱼。” 虽然不太守规矩,但有些因循守旧的作业被抛开以后,时间管理明显变得轻松许多,再上课听讲时也能快速跟上老师的进度。 生物老师讲到2021年的真题,用指节敲了敲卷子。 “关于这个性选择理论,还是有些同学没答出来——这不是讲过很多次了吗?” “孔雀,鸳鸯,白鹭,自然界都是雄鸟在求偶时常用外形来传递健康基因的信号。” “雌孔雀的灰尾巴很短,雌鸳鸯干脆像只野鸭子,平时都见过吧。” “老师,”有女生好奇举手,“前面两个我都知道,白鹭不都是白的?” 秋璐本来在转笔,动作停顿。 他一时间有种被点名的不自然。 第92章 生物老师随手上网搜了几张图给大家看,恰好在沉闷的试卷里穿插点科普。 “白鹭、朱鹮、孔雀,都会在求偶期间换上婚羽,很多婚纱的设计也明显参考了这一点。” 秋璐抬眸一看,耳朵尖有点烫。 求偶期的白鹭会长出更为纤长飘逸的软毛,如流苏般装饰着脖颈尾翼,连眼周皮肤都泛着特有的蒂芙尼蓝。 繁殖羽犹如婚服,两枚长翎缀在脑后,尾羽上疏散如软罗银纱,好似盛开的白昙花。 他本来想看一眼季予霄此刻的表情,但始终都没有回头。 他别扭地想,那家伙居然梦见我考不上一本,王八蛋。 小插曲一晃而过,等从题山卷海里扎个猛子回来,便已经是深夜里晚自习的结束时刻。 季予霄依旧拎着包等他一起走,两人在校门口满是油香的轰炸大鱿鱼摊位前停留了一会儿,只买了一串,回去的路上轮流啃一口。 快走到小区时,季予霄把竹签扔进垃圾桶里,随口道:“如果我长了婚羽,到时候给你摸摸。” 秋璐正在喝水,冷不丁被呛到。 季予霄一脸自然地看着他:“你上课的时候盯着屏幕看了半天,在寻思什么?” 秋璐道:“不告诉你。” 很难想象你这么花哨的样子,像穿了花裙子。 ……但到时候我肯定要摸摸。 好在他们最后几个月的高三生活,便一直这么宁静了下去。 毕竟关系着家庭的未来,秋军伟也怕孩子考砸了没面子,平日里恨不得天天端茶送水,还会主动给秋璐关门。 家里不吵架,不亲近,不太熟。 所有人都在等最终的结果。 从考场走出来的最后一天,学校大门外人声如沸,秋璐走出考场时,有种由衷的解脱。 不管考得怎么样,终于要走了。 他没有笑容,但是双肩终于彻底放松。 出分,录取,然后走向新人生,再不回头。 像是一群高三孩子用十八年制作了一场盛大的烟花,砰砰砰轰炸三天,生活里的一切又陆续回归寂静。 父母们都不敢多问,但也会看报纸,竖着耳朵听其他人议论那些他们早就看不懂的卷子。 “听说这回数学好难?” “数学?最难的是作文!那题目好多孩子看不懂,一旦写偏了就少几十分!” “哎哎,之后升学宴你们准备在哪儿办啊。” “听说老范他们家可舍得花钱了,说不管孩子考多少分,肯定要狠狠庆祝下,让大伙儿都热闹热闹!” 秋家夫妻也盼着这一天,再去上班逛街打牌时,没少明里暗里地提,自家儿子终于高考完,准备好好庆祝。 崔梦梅在打麻将时,笑着邀请朋友们到时候都来。 秋军伟在回老家时都跟亲戚们吹嘘了一通,等着喊他们过来喝酒。 亲朋好友都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虽然互相未必认识,但说辞完全相似。 “到时候看吧,最近工作还挺忙的。” “呃,我肯定愿意来,但是我婆婆住院呢,真不一定有空。” “好好好,哦不对,我那时候陪我闺女旅游去了,记得帮我恭喜小璐!” 秋军伟在回家的路上,翻来覆去地想着这些事。 凭什么别人家办个谢师宴就十几桌二十几桌,他们家像是凑不齐几个亲戚朋友。 中年男人一跺脚,面露嫌恶。 还能因为什么! 一帮只能吃肉的货色,看不起他们的全素宴! 喜欢吃动物尸体也不嫌晦气恶心! 他加快脚步,朝路边啐了口唾沫,像是嫌弃这小区里连空气都污浊可笑。 秋军伟猛一推开门,一抬鼻子就闻见浓烈的肉香味。 他变了脸色,看向厨房里在煎鱼的秋璐。 “你在做什么?” “做饭。” “老子早就说了,”秋军伟抬手就扇巴掌过去,“也就考试之前容忍你犯浑几天,还真以为——” 秋军伟连掌风都没挥出来,手腕瞬秒便被钳住,力道反而更狠,被掐得骨肉生疼。 秋璐笑起来,声音幽冷。 “来,打死我。”他温柔地说,“到时候给我上坟的时候就说,你们的儿子是个废物,居然每天想吃肉。” 秋军伟怒骂一声,想把手挣脱开,却被掐得痛嘶一口气。 男人居高临下地管教着儿子十几年,早已习惯了对方毫无反抗的能力。 今天再想反制,竟才发现自己根本拧不过他,反而痛得只想大叫几声赶紧求饶。 “你——你把手松开!放开我!” 秋璐再度用力,看着他脸上的表情都扭曲得不成样子。 “怎么了,爸爸。”他和蔼地问,“你也有不喜欢的事情吗?” 第79章 肉食·18 人会敬畏力量。 哪怕是来自儿子的力量。 秋军伟已经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了—— 他的儿子在多次肢体冲突里,变得不可思议地矫健,灵敏,以及力量惊人。 他绝不肯承认自己体能太差,只能把这种事归咎到秋璐像外星人一样变异上。 表面什么都不说,每天进门吃饭看电视,出门上班打牌打台球,不和秋璐再有半句废话。 这倒是考700分都未必能换来的认可,倒是很丛林法则。 高考出分的那天,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守在电脑前,而是结伴去白水泽晒太阳。 雪野的记忆已经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现在是盛夏,阳光炽烈,水波荡漾,到处都是清越婉转的鸟鸣,芦苇如飘浮在草野上的成群绵羊。 一只白鹭窝在无人的猫爬架上面,另一只则站在水野里啄小虾,任由粼粼湖光晃着眼睛。 听到脚步声,长羽白鹭率先抬头,看清是自己的父亲。 季骏一时间还有点没分清哪个是儿子。 他以紧急做题般的谨慎左右看了看。 大个儿的是儿子,小巧的那只是璐璐,哎,没错。 他走向长羽白鹭,招呼道:“予霄!跟你商量一下,你要是乐意就叫一声,不乐意就摇头。” 后者懒洋洋地叫了一声,把小虾仰头咽了。 季骏一时间有点恨铁不成钢。 “家里罗氏虾基围虾要啥有啥,你出来吃这,公园的水多脏啊。” 季予霄:“……” 要你管。 爹也没功夫废话,看了眼附近没其他人,说:“你妈妈想见见你们,可以吗。” “她这一年虽然没直接参与你高考,其实你也知道,背后那些水果海鲜,补剂资料,哪个不是她仔细准备的。” “以前她怕鸟,也不买化妆品了,天天去看心理咨询,现在已经做好准备了。” “但她也说了,如果你生她的气,她完全明白。” 长羽白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小鹭鸟也听见了,轻轻叫了一声,凑过来给叔叔摸头。 季骏很喜欢亲儿子和干儿子,但摸头时仍然有种冒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紧张感,很怕被保安指着鼻子骂。 他摸小鹭脑袋时还是有点父爱泛滥。 “真可爱啊,怎么长得像小精灵一样,眼睛也好看!来,叔叔再跟你合个照!” 季予霄凝神想了想,走到镜头里,叫了一声。 季骏当然明白意思,顺手给兄弟两拍了好几张,小鹭鸟还歪着头看他。 季骏把照片都发给了季予霄微信,心想夏天真好啊,鸟活得都滋润,这羽毛养得像银缎子一样。 “你同意了?” 季予霄颔首。 “行,”季骏给妻子打了个电话,“来吧,你准备好了就过来。” 几分钟后,夏茗芸一步步走了过来。 她是个腼腆又温柔的女人。 在走过来时,明明是自己还有点害怕,但表现得却像是怕惊扰到那两只鹭鸟。 秋璐阴差阳错地见证了这一幕,重新见到夏姨时十分高兴,仰头叫了两声。 难怪之前好久没有看到她,原来是…… 他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夏茗芸没想过儿子会变成如今这样。 霄霄第一次化形时,狼狈痛苦,哪怕她和丈夫都在尽力安抚他,也仍在毫无头绪地尖声唳鸣。 此刻的予霄,确实站在雪色芦苇前的成年白鹭。 平静,飘逸,眼神里流露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疏离。 她看着他的羽毛,他的长喙,缓缓地跪坐在他的身边,视线与之平齐,任凭长裙被泥泞沾染。 “是你……”夏茗芸的声音颤动起来,“对不起,那天……那天是我吓到了。” “我该知道,那天你也没准备好,你其实也什么都不知道。” 她试探着抚摸他,又去触碰较小的另一只。 她的手指抚过它们的额头,又去帮忙梳理它们的长羽。 第93章 柔软的像一朵云,像漂浮在山水之间的气雾。 是澄澈的,毫无杂质的——正如两个孩子的本来模样。 “霄霄,璐璐,”她发自内心地赞叹道:“真好……你们现在就像天使一样……” 也许这不是什么彗星的诅咒,而是命运的礼物。 这场重逢变得平和安静。 季骏没怎么参与,更多时间在外头放哨,怕哪个钓鱼的老头过来打搅。 深拥过儿子以后,夏茗芸说:“我想和你爸爸复婚,如果你也同意的话。” 季予霄克制地点了点头,眼睛在笑着。 夏茗芸看向小鹭,由衷地说:“特别要谢谢你,小璐。” 秋璐眨眨眼:“……?” 女人揉了下眼睛,垂眸笑起来。 “还好有你在。也还好你一直陪着他。” 秋璐呆了几秒,觉得阿姨说反了。 明明一直是他在依赖霄霄哥的照顾。 不过被摸头的感觉真好,管他呢。 季家很快回归了完整的模样,夏姨搬了回去,没事开车带他们去郊区的水田里玩。 她其实是很活泼的性格,还会拜托他们多捉点泥鳅鳝鱼,晚上叫季骏做顿大餐。 季予霄有次一不留神,被泥鳅抽了一尾巴,当即大怒,飞回车里变成了满身泥点子的十八岁男孩,拎着抄网就冲了过来。 秋璐笑得不行。 他们的高考志愿陆续落定。 季予霄考了六百五十八,去了浙大。 秋璐考了五百八十四,去了浙江理工大。 两者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西溪湿地的附近。 还有很多个春夏秋冬可以放纵飞翔,掠过溪流,拂过柳稍。 他们会一起高飞。 似乎一切都画上了尾声,但并没有。 秋璐在家里独来独往,虽然没有刻意听过什么,倒也猜出了父母的打算。 秋军伟好面子又抠门,崔梦梅凡事想赢一头,两人算了又算纯素升学宴能来多少人,最后一合计,干脆别办了。 还得劝那帮人过来,爱来不来,红包能有几个钱。 夫妻两清高了一辈子,拉不下那个脸。 ——再说了,考的能有多好?六百分都没上! 夏茗芸和崔梦梅打牌时听见这消息,大概能猜出来他们两口子是怎么想的,转头婉转地和丈夫说了。 季骏感觉不太好。 “到底是一辈子难得一次金榜题名,要不咱们两家一起办了?” “合办感觉会委屈两个孩子……”夏茗芸说,“我先问问小璐的想法,他愿意再跟他爸妈聊。” 秋璐反而轻快地拒绝了。 “没事。”他说,“他们会办的。” “哎?真的吗。”夏茗芸以为是他们家私下商量好了,松了口气,“你要是有什么要阿姨帮忙的,也尽管说,毕竟你和霄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嗯,谢谢阿姨。” 秋璐不好面子,但单纯不想让秋军伟好过。 他只做了一件事。 简单,但完全戳中要害。 他去参加了季予霄的升学宴。 季予霄当然要他来,还留了最近的位置。 来的都是街坊邻居,生活圈子和秋家的重叠大半。 大伙儿看到秋璐,都显得有些心疼和过分热情。 “小璐今天也来啦?听说你考的很好哎!” “浙江工业大学?哦哦,很棒!啥时候办升学宴,阿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毕竟是讨厌他爸妈,这孩子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直懂事又招人喜欢。 开席时,季予霄随手给秋璐夹了一筷子鲈鱼。 有同桌的宾客脸色登时变了,张口就要拦下来,生怕秋家人知道以后和季予霄拼命。 下一秒,秋璐吃得干干净净。 别的桌子都说笑喧闹,主桌一瞬间寂静到掉根针都听得见。 不是——不是?! 小璐肯吃肉了!? 没看错吧,还是说他偷偷在吃,咱们都装没看见就行!! 一众睁圆的眼睛前,秋璐倾身上前,夹走一大块椒盐排骨。 “这个好吃!”他咬了一大口,满足道,“好香啊。” 季予霄道:“没校门口那家给的油足。” “小璐啊,”有个婶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你,你现在敢吃肉了?” “也不是不敢,”秋璐笑道,“高三读书那会儿,身体实在撑不住,家里就让放开吃了。” 大伙儿简直是同时松了口气,生怕他被那对爹妈打个半死不活。 席面的气氛登时快活起来。 “好啊好啊!” “我跟你说人活着就要吃肉!” “难怪气色这么好,人也长得出挑!” 秋军伟和崔梦梅坐在侧桌,冷不丁碰到一群朋友亲戚过来敬酒。 “嫂子,不瞒你说,看见小璐吃肉我才松了口气——” “他这么大了,蛋白质,脂肪,那肯定都得有啊!” “你两也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了,我跟你说,女人身上那些胶原蛋白,那苹果肌,吃了肉才好看啊,嫂子你现在太清瘦了!” “哥!你是不是早就开始吃了,哈哈哈哈哈哈!!” 秋军伟和妻子对视一眼,此刻才有股毛骨悚然的恐惧。 来不及了。 再解释什么都来不及了。 算天算地,没算到那混球小子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干这种事情!! 秋军伟几乎要尖叫出声。 我没有,我跟你们不一样,我一筷子肉都没吃过。 我单身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同样吃素的媳妇,生了胎里素的儿子,我本来跟你们这些人都不一样!!! 崔梦梅的僵笑已经快绷不住了,机械性地应和着众人的话。 “对,我们肯定要给小璐办的!” “欢迎你们都来,都来啊!” 只是指甲都快掐断了。 第80章 肉食·19 秋璐一眼瞥见了父母那边的动静。 他夹起一筷子醉虾,想起去年的自己,只是笑了笑。 秋军伟被架到高处,最后不得不办了一场升学宴,肉菜想法子删了又删,餐厅经理直接呛了过去。 “您要是还没想好,也不用急着下订金。” “这段时间生意太好了,确实不缺客人。” “急什么!”秋军伟恼道,“又没说不在你这里办!” 到了设宴的那一天,一家三口还是齐整和气地上台致辞。 崔梦梅临场有些激动,诉说起自己这些年对孩子的爱护照拂,以及即将送别他去外地读书的不舍。 秋军伟对着稿子洋洋洒洒地读了五分钟,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宾客们早已习惯了这套流程,都在玩着手机等开饭,没有几个人真的在听。 轮到秋璐,只说了几句话。 重点在最后一句。 “高三上学期,我都只考了四百八十三,如今能以这样的成绩顺利毕业,我要感谢爱我、照顾我、保护我的每一个人。” 台下照拂过他的老师亲友都遥遥举杯执意,而半生不熟的客人们则是登时坐直,显然对这件事有了更大的兴趣。 多少? 半年前还是四百多分,现在直接提分一百?! 尖子生考七百都不奇怪,脑子一学就会,本来也是极少数的佼佼者。 但是差生怎么能快速提分——这事太关键了。 秋家是终于考完了,今儿到场的还有多少要高考的家庭! 秋璐放下话筒时,许多视线才终于凝聚过来,带着诧异,与炽热的求知欲。 果不其然,宾客们比初时单纯来混个饭的态度要热情太多。 给秋崔二人敬酒的不在少数,好些人直接凑过来问,还特意要现场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你们是不是认识特别好的老师啊!提分这么高!” “军伟哥,咱都是老同事了,分享一点教育心得,别藏着啊,我多敬你几杯!” “是怎么补课的,唉我家孩子也是四百多分,快急死我了。” 秋璐几乎没吃几口,就坐在父母的中间,也被无数或羡慕或惊叹的询问包围。 秋军伟俨然是他的新闻发言人,以仅有的文化水平硬扯。 “高考嘛,说到底,还是心态。” “我跟你们说,有时候,真不是老师的问题,也不是要补课才有用。” 他很少被追捧到这样的高度,姿态模仿着那些侃侃而谈的教育家。 崔梦梅虽然笑容羞涩,也没少发表高见。 秋璐又被问了几圈,没听亲爹在说什么,有些青涩地笑了一下。 “半年前吧,我没忍住吃鱼了。” 围在秋家父母旁边的人们一瞬安静。 他笑起来落寞又愧疚,说:“确实在补充营养以后,感觉思维变快了,记忆力也开始恢复。” 第94章 “但是我还是辜负了爸妈长期以来的期望,也很感谢他们容忍我到现在。” 人们面面相觑,眼神彻底变了。 哦,症结在这。 这孩子差点被养废了。 难怪这个爹半天放不出一个屁。 他们家连肉都舍不得买,还肯给孩子报什么名师冲分班?也是想多了。 周围的气氛全然变了。 秋家两口子本来还被簇拥着,追问着,俨然是成功养育孩子的优秀父母。 刚才那些让人飘飘然的热情问候一刹那都中止消失,有人直接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崔梦梅不自然道:“不,不是什么大事。” “也不用道歉的,璐璐……” 方才还想借用笔记的黄姨直接笑了一声。 “你家孩子,搞不好本来能上浙大啊。” 其他几个经常打麻将的街坊也没法昧着良心说话。 “崔姐,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小学开始补营养,肉蛋奶,那中医西医都提倡多吃,你纯吃素菜让孩子长这么大,大脑营养能跟上吗,就靠那点维生素片?” “是啊军哥……你家孩子搞不好也能上浙大的,他小时候跟霄霄不是一样聪明吗。” 秋军伟方才还被众星捧月,此刻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急于找补道:“孩子以前是偏科,英语拿过好几次奖呢!我们从小就给他补数学!” “那是,”又有个哥们乐呵道,“多吃点排骨搞不好早就补上了。” 大伙儿哄堂大笑。 秋军伟心急如焚,急得什么话都憋不出来。 他和妻子刚才还是被所有人羡慕的对象,怎么突然都一副可怜他两的脸色了。 怎么,肉就是灵丹妙药,你们家孩子吃那么多肉也没上清华北大! 秋璐此刻才意识到气氛不对,轻轻道:“是不是我说错话了,爸。” 他显得柔弱又低微,垂着脑袋说:“我给叔叔阿姨赔不是了,今天希望大家都吃好喝好,不要不开心。” 孩子懂事的让人心疼。 人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眼神,相继明夸暗贬地损了几句秋军伟,回自己位置上专心吃席。 什么菜啊,真抠。 秋璐没吃几口,照例和季予霄出去吹风。 季予霄递给他两粒香草薄荷糖,瞥了一眼:“情绪很投入,不像演的。” 秋璐还维持着低眉顺眼的小可怜模样,轻声喊了句霄霄哥。 两人同时沉默两秒,没忍住一顿狂笑。 他们约好了很多事。 要一起考研,四年后去一个大学读书。 他们会一起去oac打工,季予霄攒点出去旅游玩乐的钱,而秋璐不打算花家里的一分钱,自己慢慢还助学贷款。 每一项都在缓慢兑现。 杭州是个很适合水鸟舒展灵魂的地方。 入学没两天,两人甚至没在学校里逛两圈,摸清楚有几个食堂,几个篮球场,在oac登记完信息就相继飞去了西溪湿地。 绿水清波如上好的琉璃仙境,被日光映得光华流转。 乌篷船略有摇晃,两岸樟柳繁盛葱郁,织罗成青绿色的梦。 游客们藏在观鸟亭里,远远望着那些纷飞的鸟群。 白鹳,水雉,杜鹃,黄鹂。 数百种鸟类栖息在这片天堂般的湿地公园里,享受着接近十万公里的清澈河流。 撞入那结界般的湿润水汽时,秋璐就已经想天天睡在这里了。 比起大学六人间的拥挤不便,这里简直是自由到—— 他被某只白鹳瞪了一眼。 某人一秒躲到哥哥后面,抱怨性质地叫了一声。 几只高大的红嘴白鹳无声地看了过来,像不会眨眼睛的怪物。 季予霄催促了一声,两人掉头就飞,发现这公园里的地盘真是被瓜分的干干净净。 好些白鹭都有公用的群聚区,他们也不算熟。 秋璐拿翅膀拍了下哥哥。 安心做人算了,毕竟食堂也很好吃。 他们的大学生活陆续开始。 两人最后都选了建筑系,一来方便互相蹭课,二来写作业时还能凑在一块,对这门学科都很感兴趣。 只是从此刻起,想要每天再见,便没有从前那么方便了。 新朋友,新的社交圈子,新的不同见闻,让距离一点点变远。 打工一个月后,秋璐约季予霄去西溪湿地散步。 两人都穿着牛仔裤和宽松外套,走在垂柳长桥前,像什么小美人鸟偷偷上岸做人。 糕团又软又糯,很是好吃。 “我给你带了一个礼物。”秋璐把系着缎带的盒子递给他,“谢谢哥陪我。” 季予霄咬了一口糕团,没有接。 “需要这么客气吗。”他问。 “你接不接。”秋璐说,“不接我送上铺那哥们了。” 季予霄看他一眼,这才擦干净手,当着他的面把盒子解开了。 盒子里放了两样东西。 新款的电动剃须刀,和一支做工漂亮的羽毛笔。 秋璐本来想笑着说几句漂亮话,见他先拾起的是那支羽毛笔,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都是鸟。 他们都分辨的出来,这是谁的羽毛。 季予霄没说话,拾起笔轻轻嗅了一下。 秋璐盯着他,不自然道:“干嘛。” “怎么了?”季予霄问,“不是你送给我的吗。” 秋璐想说,可是你明明知道那是我的翎毛。 你都没有帮我梳过毛。 虽然鸟类之间用长喙做这种动作,跟亲来亲去也没什么区别。 他一时间有点羞恼,词不达意地说:“收起来吧,我们去吃葱包桧。” 季予霄说:“我会每天用这些礼物的,我很喜欢。” “知道了。” 青年看着他笑起来,有些无可奈何地纵容。 “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没有。” “想要什么回礼?我也给你做一支羽毛笔好不好?” 秋璐心想我送你才不要任何回报呢,但很诚实地点点头。 那以后……上课可以摸哥哥的羽毛了。 他已经是一副被安抚的样子,季予霄反而走近更多,问:“那回头,我变成白鹭,你自己挑要哪一根?” 秋璐仔细想了一下,摇头拒绝。 “我舍不得。”他低声说,“我会翻来覆去地挑,舍不得拔,也舍不得剪。” 季予霄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羽毛钥匙扣,递到他的面前。 “行了,送你。” 秋璐怔住几秒,用力亲了一下这个礼物。 “霄霄哥最好了!” 季予霄看在眼里,心里叹了口气。 知道亲羽毛,不知道亲我。 也是个没开窍的笨蛋。 第81章 肉食·20 季予霄在宿舍做作业时,被舍友看见了。 “羽毛笔?这么文艺吗。”舍友凑过来看,“这淘宝买的吗,瞧着羽毛好漂亮。” “自家养的鸟。”青年蘸了下墨,继续算受力分析,“也是他的心意。” 他很少在课堂里用这支笔,但在宿舍时,有时候会看很久。 指腹抚过冰凉笔身时,像在牵秋璐的手。 季予霄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秋璐发消息过来。 [璐]:我今年过年估计不回去了 [季]:留在oac打工? [璐]:嗯 [璐]:帮我给叔叔阿姨问好。 季予霄不打算在杭州陪他。 他清楚,秋璐看起来柔软温和,其实骨子里有股倔强。 他要留给他独自面对人生的必要时间。 再回小城时,生活从大学生特有的明亮灿烂变得温馨普通。 季家父母本来以为秋璐会回来,听说他留在杭州过年时还有些担心。 “不打紧,”季予霄说,“他现在已经很独立了,他有自己的生活。” 秋军伟上门问过两次,想从季予霄的口中套出点线索。 “不好意思,叔叔,”青年说,“上大学以后太忙了,我们平时不联系。” 崔梦梅反复给秋璐打过电话,但到底没法劝他回来。 再和父母一起看电视时,夏茗芸犹豫了许久,还是暂停了节目。 “予霄,是不是有人告诉小璐了?” 青年剥芒果的动作一顿,问:“告诉什么?” 夏茗芸是小城中心医院的妇产科医生。 她已经见过崔梦梅好几次了。 有时候秋军伟会来,但绝大时候只有崔梦梅一个人。 “这种事也许不该和你说,”夏茗芸想了又想,考虑到秋璐,还是说出口,“你崔姨,他们打算再要一个,但是很多指标都不好。” “我怕秋璐是知道这件事,心里难受,索性不回家过年。” 季予霄沉默许久,说:“这种事,迟早都会知道的。” 第95章 “也许从小璐变成鸟的那一刻起,他爸妈的态度,就已经能让他明白一切了。” “你反复叮嘱过我们,所以我们也没他们讲过,咱们两家人的情况相似……” “不相似。”季予霄平静道,“一点都不。” “秋璐从小就被掐着喉咙长大,不允许说错一句话,吃错一样东西。” “他能想明白并且逃出那个家,才是他迟来的福气。” 夏茗芸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喜欢他?” 季予霄略一皱眉:“妈。” “你根本不带演的。”夏茗芸揉着额头道,“他爸,你怎么想的?” 季骏本来还在吃芒果,临时动作卡在那。 “啥?” “啥啥,”夏茗芸说,“你儿子承认了,听见了吗。” 季骏觉得好笑:“怎么可能,他两是从小长大的竹马,感情好也正常,我们那会儿……” “爸,我喜欢他。”季予霄说,“想接吻想一起睡的那种喜欢。” 季骏:“儿子,你爸的心脏也就那样,你能不能稍微婉转点。” 夏茗芸并不太能接受同性之间的关系,然而她的儿子早已经历过更出格的事情。 是白鹭,是人类,还是她诞育的儿子。 有些事早已超乎预料很久了。 季骏半天说不出话,半晌道:“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是,也不会很激烈的反对你们。” “如果你是认真的,对他好点,要做好措施。” 夏茗芸叹了口气,伸手揉他的头发。 “好好过个年,回学校时带点好吃的给璐璐。” 与此同时,有只小鹭鸟在oac员工的单人宿舍里蹦来蹦去。 它跳到落地镜前,看着纤长飘逸的纱羽发呆。 好像纯白的孔雀翎。 很好看……而且很暧昧。 秋璐自从读大学以后,补充营养的速度水涨船高,连带着个头和第二性征也终于开始快速生长。 ——但是婚羽!他以为至少还要两年! 小鹭鸟试探性啄了两下裙摆般的尾羽,又梳了两下翅羽。 如果白鹭也会脸红的话,他已经把脸埋进翅膀里了。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 秋璐匆忙飞回毛毯里,变回原本模样。 “喂,霄霄哥。”他动作太急,说话声音有点喘。 对方明显停顿了一会儿。 “你在……做什么?” “你以为我在做什么,”秋璐觉得好笑,“背着你夜跑十公里吗。” 两人都是明知故问,倒也逗乐了对方。 “你们那边应该听不见烟花的声音,”季予霄把手机对准窗外,“虽然还没到大年三十,我们这边开始放了。” 隔着轻微的电流声,秋璐听见有呼啸破空的哨音。 一瞬飙升,然后轰隆震响,迸裂后化作噼里啪啦的骤雨声。 “真好啊。”他说,“我在杭州也很好。” “这些天还有oac的老师教我一些飞行技巧,以后说不定就不会撞到树枝了。” 季予霄犹豫片刻,说了崔姨秋叔的事。 “我妈说,毕竟是大龄妊娠,有些指标没达到,不太建议强行备孕。” 秋璐听完,轻笑一声。 “随他们折腾去。” 他已经不关心那些了。 烟火声还在接连不断的绽放着,他们如同在隔着电话分享一段起伏的雨声。 两人聊起最近的琐事,兼职工作的收获,以及一些毫无营养的废话。 季予霄在旁的话题里不断打转,亲昵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有没有想我? 下次过年,要不要留我在杭州,陪你一起。 他只是偶尔笑一笑,聊起春节时家里备的年货,商量着返校时带哪些给他。 秋璐握着手机,脸颊被屏幕贴得发烫。 他已经想不出新话题了。 他其实很想轻轻说一句,哥哥,我长婚羽了。 你是不是早就有了。 可以给我看看吗。 但这些话都太唐突了。 也不像是弟弟该对哥哥说的。 他只是一边听着电话另一头温润低沉的声音,一边在脑海里想着那只白鹭如今的模样。 是高挑的,泛着疏离贵气的,但长颈,尾羽,都披着流雪一般的华丽羽毛,如同有意的招惹。 “秋璐,”季予霄说,“怎么停了很久?” “有什么心事吗。” “唔,没有,”秋璐强行打了个哈欠,“白天打工有点累。” 对方没有戳破,想了想说:“等过完年,我来帮你梳理羽毛吧。” “好像很久没有和你去过湿地了。” 秋璐下意识说:“不太好吧。” “为什么不好?” 秋璐握着手机,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最终选择如实说出想法,但说那些字眼时,显得生涩又局促。 “好像……有些暧昧。” 季予霄反而像是没有听懂,依旧像包容又成熟的兄长那样笑起来。 “怎么会。”他温声说,“不是每次长新羽毛的时候,羽管那里都会泛痒吗。” “用十指也好,鸟喙也好,璐璐喜欢哪一种?” 秋璐反而更加说不出话。 他忍不住想,我心真脏啊,总在想些纠缠不清的事情。 “确实是这样。”他听话地说,“听哥哥的。” “是吗?”季予霄看着窗外的烟花,低声问,“那为什么会显得暧昧呢。” 因为我想亲你的手。 还有你的羽毛,你的脖颈,你的嘴唇。 秋璐放弃抵抗般笑了下。 他早已习惯了,季予霄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 不撒谎,也绝不隐瞒。 “毕竟都是男生。” “当我是白鹭的时候,你抱着我,我全身的重量便都悬空在你的掌心里。” “你的手掌可以轻易笼罩我的背脊和后颈,十指探入羽毛的时候,像探进衣服里。” “哥,我也成年了,难免会有点反应。” “原来是这样。”季予霄仿佛只是在询问生活里的琐事,平淡道:“如果暧昧的话,你还希望这样吗。” 秋璐蜷在软毯里,不自觉地喉结滚动。 他终于隐隐约约发觉了对方的恶劣。 他许久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有那么一秒,像是小鱼吐掉饵钩,飞快地游远了。 季予霄低声催促。 “嗯?” “霄霄哥。”电话另一头的声音柔软带笑,“很喜欢带我做坏事吗。” “带我逃课,喂我吃鱼,接下来是什么?” 季予霄有一瞬,隔空看见那双湿漉漉的眼睛。 乌黑明润,在夜色里都发亮。 “但你每次都选择听我的。”他慢慢地说,“秋璐,你的默许,我一直很清楚。” 秋璐没有回应,电话里能依稀听见笑起来的轻浅气音。 季予霄几乎被勾得想抱着他亲,呼吸完全乱了。 “所以,是你想要摸摸我,对吗。”秋璐问。 对话全然翻转,钩子就晃在青年的唇边。 他微不可闻地叹气,任由心跳躁得发烫。 “……璐璐。” “是哥哥借着要照顾我的借口,想让我变成鸟,被你多抱一会儿,是吗。” “你明明知道,如果用喙来梳理羽毛,和把全身都亲一遍也没有区别。” 秋璐躲在被子里,语气虽然显得从容,其实尾音有轻微的抖。 他同样心口发烫,脸都完全埋进被子里,声音都显得有些闷。 像是居高临下,又像是青涩到束手无措。 “哥,你承认吗?” 季予霄轻嗯一声,隔着电话亲了一下。 “好想见你。” 他放弃抵抗与伪装,嗓音微哑。 “璐璐……新年快乐。” 哥哥爱你。 第82章 肉食·21 寒假其实很短,但季予霄选择提前一周返校。 秋璐提前半个小时到了高铁站,在角落里玩手机等他。 他不自觉地咬了一口咖啡吸管,仍是心虚。 那天在电话里都在说什么啊…… 五点五十,他起身前往出站口,脚步轻快。 人流如洪水般倾泻而出,可他一眼就看见了霄霄哥。 轻松到像在夜空的繁星里找到一弯月亮。 二十几天没有见,两人变化飞快,都能察觉到微小却又独特的变化。 十八岁迈向十九岁的年纪,正是荷尔蒙大幅度提升,男人气质久愈发明显的时刻。 不仅仅是季予霄,秋璐的少年气质也蜕变殆尽,从下颌到肩背,柔和的线条变得清晰利落,眼眸如浸水的墨蓝色宝石。 白衬衫清爽修身,领口解开了两颗纽扣。有长风吹过,能看见隐约的腰线。 季予霄走向他,风衣被吹得下摆微扬,犹如长翼。 第96章 两人俱是高腰线的长腿身材,靠近时便如同模特碰面,让一些旅客频频回头,不由得多看一眼。 等哥哥站定在自己面前,秋璐不自觉地看着他的纽扣,没好意思抬头。 “走吧,去哪吃饭。”他尽可能地表现得轻松又自然。 但是异样感太清晰了。 季予霄甚至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站在他的面前。 可是他闻得见他身上清浅的水烛草气味,与只有白鹭之间才能意动的那种同类链接。 “怎么不看我?” 秋璐仍然垂着目光,投降般拂了一下哥哥的衣角。 “走吧,”他不肯承认自己在害羞,“我给你带了咖啡。” 季予霄揉了揉他的头发。 两人从地铁站再坐去紫金港,一起去吃先前就种草很久的日料。 座位很挤,秋璐不得不贴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在臊什么,但始终在漫无目的地翻着手机。 微信弹出来一条消息。 [哥哥]:在生气吗。 秋璐下意识抬头,正对季予霄的双眼时连呼吸也哽住。 他忍不住想,真像偷偷出来约会。 即便没有牵手,也贴得太近了,像是一侧头就可以亲到。 他明白自己已经被哥哥身上那股浅香搞得意识混乱。 理智好像一直都在,但本能只想像化形时那样,整个人都蜷进他的怀里,脖颈磨蹭着贴紧更多。 秋璐只是规矩端正地坐着,手指握紧衣沿。 “我没有生气,”他有些苦恼地说,“好像二十天没见,都不知道要怎么聊天了。” 又有新的乘客挤进地铁座位的缝隙里。 季予霄侧身一动,右手的边缘碰到了他的指背。 秋璐长睫微动,有不切实际的渴望。 要不要牵着我,哥哥。 已经好久没有抱过我了。 今天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着吗。 什么都不做也好,什么都做也很好。 他仍然在翻看班级群的拜年消息,季予霄抽回了手,微小到几乎不存在的肌肤接触也完全断开。 秋璐有些失神地等待了一会儿,问:“晚上有什么打算吗。” 要不要去看电影。散步。或者…… 他不想承认自己在期待什么。 人类的惯例是循序渐进,礼貌克制。 可是繁殖羽……已经很长了。 他如同独自被困在迟来的春夜里。 季予霄想了想,说:“有点累,改天再安排吧。等会吃完饭,我送你回宿舍。” 秋璐很想瞪他。 那还吃个屁,我现在回学校更快。 表面上,倒是懂事听话地答应了一声好。 日料的色彩搭配很是养眼,小包间里隐约能听见婉转的和歌,三文鱼饭带着微腥的清甜味,软滑可口。 秋璐白天在研究所翻译了一天的资料,此刻半饱就困了,靠在桌边捏了下鼻梁。 季予霄随手把软枕拿近,方便他靠着。 “累了?” 秋璐轻嗯。 “靠着我一会儿。”季予霄说,“还有两道甜点。” 秋璐靠向他的肩,终于把所有疲倦都交付在最信任的人身边。 青年不作声地抬手覆上他的手背。 温热的,柔软的,触感细腻又让人想躲开的掌心,轻握着他的左手。 秋璐抬眸看他。 他们的手在日式矮桌下交缠紧扣,指节刮过指侧最轻薄的皮肤,又一寸寸地握紧。 他有些想逃开他,却又好像半醉半醒,明白自己早已渴望这样许久。 贪欲还在滋生蔓延,他喉头干渴,只是更加直白地看着季予霄,有些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下一秒,服务员敲了敲木门。 “您好,甜点可以上了吗。” 秋璐一瞬坐直,下意识要松开手。 可对方没有半分允许他离开的意思,仅是开口道:“可以,都上了吧。” 服务员端来一大杯巧克力芭菲,说了声稍等,还有一份栗子蛋糕。 秋璐一动不动地坐着,被桌布掩住的左手却被握得更深。 犹如露骨的紧拥,要穿过他每一根手指的间隙,要扣紧到温度都显得赤//裸。 服务员的动作有些缓慢,还在收拾桌上的空置餐盘。 秋璐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停了下来,都忘记了点餐时提议过,要一起在奶油喷泉般的芭菲前拍照。 季予霄拿出手机,把相机调回前置摄像头。 “是很好看,”他说,“好了,看镜头。” 秋璐不自然地看向镜头。 哥哥依旧是和缓温柔的样子,仿佛什么都没有正在发生。 他几乎不能直视镜头里的自己。 季予霄平静看着,在秋璐即将对着镜头露出笑容的前一秒,用略有些粗糙的指尖有些恶意地刮过他的掌心。 秋璐的笑容即刻中断,有些无助地看着他。 “哥。” “嗯?”季予霄体贴地问,“不舒服吗。” 秋璐摇摇头,想抽开手,但仍然没有得到允许。 服务员终于把那碟蛋糕端来,鞠躬说两位慢用,关上了包厢的门。 “没有不舒服。”秋璐低声说,“是你太过分了。” 即便是在他小声抱怨的时候,季予霄也仍然在用指缘缓慢地临摹着他的生命线。 冰淇淋快要融化了。 秋璐小幅度地抽气,问:“想这么做很久了?” “只会比你猜得更久。” 他们在冰淇淋前合影,然后一起吃完甜点。 直到买单时,季予霄才拿出西溪花灯游园会的门票,问道:“困的话,明天去?” 秋璐的确是困了,他整个寒假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不怎么想看花灯,”他说,“但是还没有和你夜飞过。” “走吧。”季予霄扶他起来,“花灯,星星,萤火虫,看什么都行。” 如今已是元宵节的末尾,行人稀疏,灯火半暗半明。 季予霄带了帐篷软毯,同他挑了个风景好又人少的地方,准备化形。 秋璐一时间显得忐忑,再接过毯子时,有种第一次开房般的紧张感。 他不由得和自己说,今晚未必会发生什么。 但是…… 季予霄见他迟疑,用自己的毯子把他围紧。 “怕冷吗。” 雪还没有完全融化,空气冰凉冷冽,也许会感冒。 秋璐裹紧毯子,用轻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喊了声哥哥。 季予霄刚要回应,却听见他低声开口。 “……我长婚羽了,你要看吗。” 他看向他。 此刻花灯昏黄,暖帐明亮。 季予霄不作声地抚上他的后颈,隔着软毯,一寸一寸往下碰触。 如同对方已是白鹭的模样,他熟悉他的每一枚羽毛。 秋璐已经没法再看他,像是做错事一样轻轻晃了一下。 “过来,”季予霄说,“化形吧,我抱着你。” 他沉默地化形,终于变作白鹭,所有衣物尽数落在毯子里。 青年俯身抱起披着银纱长羽的白鸟,轻吻它的脖颈。 “之前答应过,帮你梳毛。” 后者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里,尾羽不自觉地张开,犹如宫廷里的银绒扇子。 他把它抱得高了一些,教道:“脖子靠着我,什么都不用想。” 指尖探入丰盈羽毛时,如同穿过细密的雪。 翅羽泛着凉,肌肤是烫的。 他轻掐着羽管,掌心自背脊抚过尾端。 “好漂亮……”季予霄低喃道,“你知不知道,白鹭的婚羽只会在夏天才会有。” “几十天不见,在冬天也会躁动吗。” 鹭鸟一怔,想偏开身体,却被握著翅羽。 “不可以躲。” 他用指尖拂起霜花般的银翎,递到它的眼前。 “等很久了吗。” “给你打过这么多次电话,从来没有提过一句。” 白鹭辩解般低叫一声。 他的十指却探得更深,如同要逐一确认那些没有被说出口的欲望。 “连胸饰羽变长了。” “覆羽泛着光泽……看来在求偶期里等了很久。” 季予霄附耳笑道:“喊哥哥的时候,在想什么?” 秋璐难耐地看向他,后者吻了一下他的额头,用软毯覆住全身。 下一秒,便化作长羽流溢的白鹭。 从肩颈到长尾,几乎是半透明的玉白色婚羽披落满身。 他看着他,如同痛快承认,自己每一寸长羽都意味着什么。 秋璐怔怔地看着他,用长喙碰触那些流云般轻盈的翎羽。 灯火金红交错,夜幕浓如深墨。 两只鹭鸟抵首相立,白羽如同婚服垂曳而下。 它们相继飞入夜空。 长风挟着雪粒流转,而它们蹁跹于星夜深处,长喙啄吻,翎羽交缠如追逐的星。 第97章 第83章 肉食·22 夜雾如微冷的薄纱。 他们交织飞去,啄吻着掠过芦苇枫杨,任由羽毛被露水沾湿,又即刻被体温烘干。 小鹭鸟有一瞬觉得要擦枪走火。 绝大多数鸟类都会在孵化过程中都会阻断生殖结构,进而减轻重量,便于飞行。 但他们是由人类化作的飞鸟。 高飞与坠落时,他视野翻转颠倒,尾羽仍与哥哥的缠绕着密不可分。 一切仅是停留在耳鬓厮磨。 夜游时,飞鸟像短暂地化作山风。 他们掠过水泽草木,啄饮清冽的雪水,偶尔为对方梳理羽毛。 然后变回人类,一路送到宿舍楼下,亲了一下额头说晚安。 秋璐一整夜都睡得放松安宁,没有做任何梦。 他照例去oac打工到傍晚,季予霄则是在图书馆温书复习,两人约好在玉湖食堂碰面。 几乎是快到了下班的点,专心工作的某人临时反应过来。 不对。 昨天他们…… 两只白鹭亲个没完,像筷子蹭来蹭去,但本人还是清清白白。 秋璐回过味来,有种干了坏事又完全没干的错乱感,飞快地去洗了个脸。 [哥哥]:我在oac接待处等你。 秋璐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用纸巾擦干水珠。呼吸不太自然。 两人碰了个面,照例去学校里散步聊天,一路慢慢往食堂的方向走。 季予霄给他递了一瓶荔枝味的汽水,偶尔问一句兼职时的情况,又开始演那个温文尔雅的哥哥。 秋璐接过汽水,抬眸看他一眼,又想起对方所化身的那只,银羽流溢的白鹭。 繁殖羽织罗到像披风一样……瘾很大吗。 话题仍停留在建筑专业新学期的选课上。 季予霄讲了几句重点,示意他小心台阶上的湿雪。 昨日里的旖旎气氛已消散干净,他们恢复如往常那样,兄友弟恭,礼貌客气。 秋璐在心里慢慢叹了口气。 他原本在期待着什么,但情绪一点点低落下去,也完全理解。 这是在学校里。 他们都是男孩子,不能乱来。 两人已走进僻静的竹林里,再往前有一小段路才是大道。 季予霄看了一眼手机,问:“饿吗。” 秋璐没什么精神:“还好。” “昨天晚上亲得开心吗?” 秋璐侧身看向他。 所以,你也…… 月光透过竹叶倾洒在他的眼睛里,如涟漪般摇曳着细碎的光。 季予霄笑着问他:“不想和我接吻吗。” “璐璐,过来。” 他明明可以自己走过来。 却像是要教导什么,又或者是兄长那样鼓励着弟弟,口吻温柔又蛊惑。 其实距离已经很近了。 可是他会听他所有的话。 秋璐的气息有些颤抖,仍是鼓起勇气站近更多,几乎要贴近对方的胸口。 奖励是一个荔枝气味的吻。 清冽的,微甜的,像细碎的糖块融化在唇齿之间,又随着温度缠绕更深。 他被圈在怀里,双手不自觉地抓紧季予霄的衣襟,生涩又认真地回应。 真是糟糕。好喜欢这样做。 额头相抵的时候,呼吸与荔枝甜味交错,完满和渴求同时存在着,一起蔓延攀升。 他们都没有尝试过该怎么深吻,以至于刚开始时呼吸错乱,两个人都喘不过气。 但是十指不自觉地紧扣着,看向彼此时,发觉对方都在笑。 那也就够了。 崔梦梅躺在病床上,护士偶尔进来看一眼输液袋还剩多少。 “你这是早期流产,胚胎都没发育,也不用太可惜。”护士说,“其实观察几个小时,没有出血之类的情况就可以回家休息了,不用太紧张。” 女人脸色苍白,忍着不适说了声谢谢。 秋军伟有些烦躁地说:“让你爬楼梯的时候小心一点……” 崔梦梅隐忍着没说话,秋军伟进而说教起来。 “本来就是高龄产妇,自己有身子什么事都得慢点,还需要我来教吗。再说了——” 护士打断道:“这儿还有别的病人要休息,你再吵就出去。” 秋军伟讪讪住嘴。 “你个老爷们儿让媳妇住这么差的房子还有意思讲啊,现在谁家不是电梯房了,要点脸吧。”护士也是听烦了,压根不怕他投诉,“来这一天了哔哔叭叭个没完,非要人家医生明着讲说你精子质量不行是吗,备孕备孕就是让女同志天天在那运动吃药,你啥事别干呗!” 秋军伟登时急了,涨红了脸就要反驳,护士伸手一指。 “你别说话,本来床位就不够,非要吵架我就直接说,你们家观察时间早就过了,回家观察一样的。” “……” 护士走了许久,秋军伟才骂了几句脏话。 崔梦梅已经没有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过了很久以后,不出声的流眼泪。 秋军伟正心烦着,还是安慰道:“很疼吧,回去了给你煮银耳枸杞汤喝。” “你有没有发现,”崔梦梅煎熬地说,“璐璐已经没有找咱们要过学费了。” 生活费,学费,已经半年多了,什么都没要过。 自从他出去上大学以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电话难得打通一个,过年都不回家。 原因还用问吗? 她心里完全清楚。 二胎眼看着是要不成了,秋军伟此刻才回过味来,说:“不是有助学贷款吗。” “咱们家不缺吃不缺穿的,要什么贷款!”崔梦梅恨恨地锤他一下,到底是还在坐小月子,也没多大力气,“璐璐才多大,上学的年纪哪里有不找家里要钱的!他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秋军伟的表情空白了几秒,摇头否认:“不可能,你想多了。” “父母儿女哪有隔夜的仇,你得往好处想,孩子是懂事了,又不是把咱们当仇人——” “他过年不回来,你管过吗,”崔梦梅一扬声音,小腹便刀割般的疼,她不得不用气声虚弱地质问,“你当他是傻子,猜不出来你想再要个孩子,好彻底不管他了?” “现在倒好,两头没着落,亲生儿子根本不认他爹妈了!” 秋军伟用手捂她的嘴,看了一眼还在打鼾的隔壁床。 “你生怕别人听不见啊……”他烦躁道,“已经是三月了,是该管管,等你坐完月子,咱们过去看他。” 夫妇两先是和辅导员联系了一下,确认孩子是在学校里读书生活,成绩还很不错,心里的石头落了定。 他们挑了个工作日请假,怕周末找不着人,特意去了一趟杭州。 学校太大了,两口子第一次来,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问路,找到宿舍楼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他们提了点水果营养品,还是想和孩子好好缓和关系。 等了又等,宿舍楼底下没什么人,偶尔出现的也都是生面孔。 秋军伟这才反应过来。 “这孩子也太生分了,电话成天打不通,尽给爹妈找事。”他把水果放在一旁,自己坐在水泥墩子上休息,“但凡像霄霄一点,也不至于让咱们还想着再生一个……” 崔梦梅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 “那是璐璐吗?” 两人同时看向道路尽头的拐角。 已经夜深了,路上没什么人,有两个身形相仿的男生在往这边走。 远远看着轮廓,像是璐璐和霄霄。 崔梦梅小月子就没怎么休息,身体还是有些耗空了,只能坐在原地焦急地看。 下一秒,那两个男生低头接吻,路灯映出交叠的影子。 “不知羞耻!”秋军伟骂道,“真他妈的膈应,两个男学生——” 那两个人相继走向了宿舍楼,手牵着手。 看清是秋璐的一瞬间,崔梦梅泪如雨下:“你——你们?” 她已经不能理解发生什么了。 她完全陷进更大的崩溃里。 秋军伟看清是秋璐和季予霄的时候,跳起来大骂几声,抬手又要抽过去。 两个人都只是侧了一下身,任由老头慢镜头般差点把自己摔出去。 “跟我回去,这学不上了,真是道德败坏,不知廉耻!!”秋军伟吼道,“老子供你十几年上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干这种事情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辅导员!!” 季予霄没有动,秋璐仅是笑了一下。 “要我帮你打电话吗。” 秋军伟瞪大了眼睛。 “这学我可以不上。”他缓慢地说,“你搅黄我的生活,我也可以借此登报断绝父子关系。” “秋璐!!”崔梦梅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你到底在恨我们什么,恨到要搞这种烂事来报复我们吗?!!” “就因为我们为你好,没有给你吃肉,没有让你交那些不三不四的朋友,还是因为我们把你的门锁拆了,把窗户锁了——你就要这样!!” 第98章 “我们养你十几年,对你掏心掏肺地好——” “你先别说了。”秋璐看向蜷缩着蹲坐在地上的父亲,“他好像高血压又犯了。” 崔梦梅扑过去要照看丈夫,同时听见儿子平静又冰冷地开口。 “那又怎样呢。” “你们可以关心下,我以后会不会给你们养老。” “从小到大的开支,我会在工作后算清楚返还给你们。” “剩下的几十年,我只会按法院判的最低标准来。”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正对秋璐的双眼。 那眼神已如山林里的肉食动物。 第84章 肉食·完结章 一整夜都在做噩梦。 梦境里,无非是那个七八岁的璐璐在渴望被爸妈抱着,哄着,千方百计地希望他们开心。 他们不喜欢吃肉,他就忍着,搀着,哄自己说肉都是苦的,不好吃。 他们不喜欢他在院子里跑来跑去放风筝,风筝也就还给霄霄哥了。 他发觉自己忘记了很多事。 至少忘记也是一种保护自己的好办法。 凌晨四五点,秋璐睡醒时,手机提示黑名单里有一长串的未接来电,以及季予霄凌晨两点发来的消息。 “醒了找我一起吃早饭。” 他们早上六点出门吃面,空气里飘散着奶白色的雾气,有飞鸟在林间啼啭不停。 秋璐问:“你没睡好吗。” 季予霄挑了一筷子面,抬眸看他。 “好吧,”秋璐闷闷地说,“是我没睡好,被你猜到了。” “oac给你也发了消息吧,”季予霄说,“特殊学生回oac那边住宿会安全一点,不然夜间化形风险太大了,你打算搬宿舍吗。” “嗯。”秋璐说,“虽然要骑十五分钟的车,但自由很多了。” “我申请过了,到时候我们一起住。” 秋璐习惯性点点头,紧接着僵住。 “啊?” “啊什么。”季予霄把冰豆奶推给他,撑着下巴道,“繁殖羽那么长了,不是早就盼着这天了吗。” 秋璐笑得春风和煦:“哥哥在说什么,根本听不懂诶。” 季予霄附耳说了五个字。 秋璐脸色通红,闷头吃面。 季予霄心情很好地问:“那就是拒绝了?” “没……没有。” 他本来处在和旧家彻底断联的恍然里,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快迎来新家。 昨天晚上,秋军伟长吁短叹着进了医院,听说确实是高血压犯了,差点脑溢血。 崔梦梅自然顾不上别的事情,一边哭自己命苦,一边拖着没痊愈的身子继续四面照顾秋军伟,给他擦身子喂药守了一夜——她自己生病时未必能有这一半的待遇。 那些好像都是旧灵魂才需要关心的琐事了。 秋璐很明白,以他如今异化的身份,同性的恋人,根本不可能还回得去那个畸形的地方。 为了自己也绝不可能回去。 他只是没有想到,真的能跨越大学,和霄霄哥住进一个宿舍。 oac需要多角度高度保密蛇鸟血裔觉醒的事,为此这两年都在和各大高校打点关系,如今终于能借由多校联合的夜间研学项目,让这些学生能拥有更安全的住处。 去年入学的半年,他们几乎都要花周末的整天时间保持化形状态,避免身体出现抵抗反应。 好在这事儿终于落定了。 回宿舍重新收拾东西时,舍友们都很不舍。 “真好啊,听说你们那个项目晚上还要出去考察?” 秋璐把牙刷台灯收进箱子里。 “好像是。” 夜间飞出去玩水,偶尔还会和别的鸟吵几句嘴。 “但是听说这项目要求可高了,一般成绩好的未必能进,还要接受导师面试。” “哈哈……确实。” 最低门槛是当事人不能是人。 他把被褥衣物收好,给每个舍友送了一个白鸟形状的小夜灯。 “一点小心意,希望你们喜欢。” 大伙儿连忙接了道谢,更加唏嘘。 “璐璐!!你走了谁给我们带饭啊!!” “璐璐以后还能帮我签到吗!!” “璐宝——” 他推着两个箱子走出宿舍楼时,发觉季予霄就等在门口。 两人如同背着蜗牛壳的候鸟,要带着五个箱子一起飞向新的巢。 坐在出租车上时,秋璐忽然想起他们从前常常停留的那个白水泽公园。 那个公园里有大片的枫杨木,树巅位置大概有四五层楼那么高,可以在那里鸟瞰整个公园的风景,如果在那里筑巢,便好像睡在悬崖边,一眼可以看见全世界的光影变化,又可能一个翻身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秋璐出神地想,如果,他和季予霄说想在那里筑巢,哥哥也会温和答应。 他们性格里其实都有追逐危险的一面,只是隐晦到没有痕迹。 以他父母的脾气,季予霄每一次带他逃课,偷偷陪他吃肉,都极有可能会触怒对方。 可是这个人就是像不怕死一样,在悬崖边不断地拽着自己。 走吧。 我们走吧。 我们去踏入最自由的风。 秋璐沉默了太久,以至于季予霄用手背贴了一下他的脸颊。 “还好吗。” “你还记得白水泽公园吗。”秋璐问。 “嗯,想回去看看吗。” “我在想,以后要是有机会,想去最高的那颗树上面做一个巢。” 季予霄笑起来:“好,放假一起。” 和他猜的一模一样。 秋璐问:“那么高,不怕有风险吗。” 后者看着他,表情已经是‘我难道还不够了解你吗’。 他们同时笑出声来。 “你会担心这种事吗。”季予霄抬手把他搂到怀里,掌心按了按他的脑袋,“越危险你才越想去,然后装得一脸乖巧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秋璐低声说:“所以我才喜欢你……” 出租车司机立刻扭头看风景,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季予霄一怔,等车停好了,先把箱子都卸下来,然后拿出了新的二人间宿舍钥匙。 “张手。” 秋璐张开手掌,银白色的钥匙落入掌心。 “我也喜欢你。”季予霄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额头,“一直喜欢你。” “走吧,我们去新家。” 秋璐有一瞬间在想,只能住四年的宿舍也可以是家吗。 但当淡蓝色的大门缓缓推开,他们相继在二十平的房子里放置自己所有的杂物时,好像生活痕迹也开始无声的缠绕交融。 漱口杯并在一起,毛巾挂在同一个架子上。 书架上放满了笔记本,参考书,喜欢的小说。 墙上挂着备忘板,门口贴着他们都喜欢的篮球海报。 一切都像温馨到不真实的梦。 秋璐伸手去碰他的专业书,指腹掠过一本一本的书脊,像是神经也随之联通。 他发觉自己一直在笑。 从今天起,门可以随意开关。 看什么书都可以,学习到深夜也可以。 可以做羽毛像流苏一样的白鹭,也可以做活泼又明亮的秋璐。 他和他的世界里,再也不会有任何控制和伪装。 “璐璐,”季予霄唤道:“床单铺你自己的?” 秋璐看过去,怔了下:“我们不是分开睡吗。” 某人明知故问:“我们需要分开睡吗?” 他一步步走向他,在耳边落下一吻。 “有些事可以现在做。” “比如爱。” 只要你在,爱意便是永生的水野与长空。 第85章 主攻视角·吉雨·1 上海,静园。 萧吉歪坐在鹿皮沙发上,戴着耳机听歌,佣人们在侧廊里忙个不停。 陈玉淑女士有点焦虑:“唉哟!乘国际飞机就带嘎西多箱子哪能够啦?外头要末么吃要末么穿!儿子啊冻坏脱哪能办啦?我真真要急煞脱了,心肝肉痛哦,要要命了!” 老萧是河北人,此刻只嫌箱子太多。 “他是去出国留学,念书、长本事、开眼界的!又不是出国度假!都二十八岁了!” 陈玉淑踩着小高跟,又急急忙忙挑了一条马毛混真丝的kiton领带,一路走步声像小雨滴答。 她讲普通话时更显得端庄,但每个字都清脆动听,很是悦耳。 “陶妈!把这条也带上,还有他喜欢的那几块表!” “哎!” 萧吉摘了耳机,见亲爹在盯自己,礼节性从沙发一头蹭到了另一头。 “爹。”他眨巴眼,“生活费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两千刀真不够用。” 老萧虎目圆睁,几句话振聋发聩。 “有钱就会去夜店!” “去夜店就会黄赌毒!” “不可以黄赌毒!!” 第99章 小吉少爷被前呼后拥地送去了机场。 他的私人医生兼发小已经等了十五分钟,瞧见人时用指尖虚点了一下腕表镜面。 陈玉淑轻轻推了一下儿子。 “侬跟小叶要互相帮衬呀,出门在外自家人顶要紧,晓得伐?” “晓得!”萧吉用力亲了一下亲妈,扭头对老爹张开双臂:“爸,抱一个,明年见了!” 老萧不情不愿地跟他抱了一下。 “多大人了……” 他们登上私人飞机,从上海飞到纽约,在结束圣诞节假期后继续留学生涯。 叶少爷一路没什么话,像冬眠期懒洋洋的蛇。 他带着眼罩,只露出线条漂亮的下巴。 萧吉多看了一眼,觉得这家伙莫名像少女漫画里的男主角。 他顺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发型。 嗯,还是我更帅。 萧吉是自来卷,头发天然有股网红气质的微分碎盖,生得一双桃花眼,擅长装逼爱说笑,在哪个圈子里都混得很开。 他抿了口斐济水,打开电脑瞟了一眼。 邮件堆叠如山。 五封来自教授未读通知,有人借着小组作业阴阳怪气,租房广告和诈骗邮件混在一起,学校在警告浣熊入侵…… 少爷反手把电脑关了。 再睡醒时,已是纽约时间下午四点。 只是泰特波罗机场无人接机。 萧吉扶着四个巨型行李箱还没睡醒,人晃了一下,扭头看见推着一个小箱子的叶今雨。 那人一向内敛简约,箱子里也只放了电脑和书。 少爷本人不太习惯这里的干燥冷空气。 “唔,我们去……坐地铁?” 叶今雨盯着他的四个箱子。 “这里是泰特波罗机场。没有地铁。” 他决定多提醒一句。 “我们现在在新泽西。” 萧吉感觉自己的灵魂还有一半留在上海醉生梦死。 他不太灵光地计算着,这个月的两千刀得掰成几瓣花。 “公交车?” “至少要三个小时。” “……那就只能叫出租车。”萧吉艰难地说,“我请。” 叶今雨露出怜悯的眼神。 “这不是国内,”他说,“行李箱不能塞在后排,会挡住汽车后窗,司机警察都很凶。” “你要么叫uber xl,要么选两辆出租车。” 萧吉求救般看向他:“宝贝儿,你爸在纽约肯定有司机对吗?” “我爸已经被你爸洗脑了。”叶今雨面无表情地说,“托你的福,谢谢你啊。” 两人最终叫了一辆uber xl。 拥堵费,机场税,高峰溢价,小费,每个字眼都像小匕首一样稳准狠地捅进萧吉的胸口。 少爷搬行李的样子仍然是光风霁月,矜贵洒脱,强笑硬撑。 印度司机在旁边抠着鼻子等,还有点不耐烦。 “dime is money saar!”(搞快点!) 萧吉很想甩二十刀小费到他脸上吼一句那你来搬。 他算了算,他舍不得。 一路上,车里都是浓烈到呛人的香料味,像是玛莎拉混椰子油拌玫瑰膏。 车载音响循环播放着不知所谓的宝莱坞神曲。 “chaiyya chaiyya——” 司机精神振奋,等红灯时双手猛抬放声高歌:“chaiyya chaiyyaaaaaaa!!” 萧吉蜷在后座,大长腿无处可去。 他闷头给叶今雨发消息。 [这家伙在唱什么??] 对方半晌才回了一条。 [你应该关心更重要的事情。] 萧吉无语。 [论文早就交了] [不] 叶今雨发消息时还抽空看了他一眼,像在发人工逗号。 [重要的是,我们租的房子只有三十二平。] 萧吉一时没忍住爆出脏话。 “西特了!!” 叶医生的担心很有道理。 四个箱子在娇小的公寓里宛如非洲猛犸象。 萧吉蹲在箱子旁边,还是乐观了几秒。 “不就是收纳……” 姆妈的热情早已转化为爆发式实物关照,拉链被掀开的一瞬间,各种杂物如呕吐物一般疯狂涌出,几乎要把萧吉完全淹没。 某人就剩一只手还在外面。 “救……” 叶医生戴好口罩,准备给自己的小房间消毒。 他关门前瞥了一眼。 “哟,你自求多福。” 萧吉感觉自己要被小时代淹没了。 loro piana羊绒大衣,brunello cucinelli真丝衬衫 ,还有貂——到底是哪个留子会在纽约穿貂!! 他费劲地把那些衣服领带袖口腕表都扒拉进衣柜里,塞不下的就全都怼回箱子里放床底下。 够用了,虽然身上没钱,但是出去social的时候穿着这些还是挺能唬人。 腕表钱包什么的,到底是爸妈买的心意,也舍不得卖二手套现…… 实在不行套现吧。 然后是第二个箱子。 蟹粉罐头,好东西,可以拌面。 真空盐水鸭,好东西,可以拌饭。 光明邨鲜肉月饼,好东西,差点没过海关,但是不能拌饭,不能拌面。 萧公子有点惆怅地坐在猛犸象的肚子里,手里握着两盒月饼。 他由衷怀念昨天还在吃蟹粉酥和八宝鸭子的好日子。 隔壁房间的吸尘器声停了,叶今雨戴着口罩出来,看见客厅如同杂物店废墟。 “记得给你房间消毒,”他提醒了一句,“十几天没住了。” “也才十几天。”萧吉举起月饼,“吃吗今今,我拿去烤箱热一下?” “不吃肉月饼。” “……没品味。” 他一直收拾到十一点半,勉强把家里归置得像点样子,回床上倒头就睡。 第二天手肘脚腕喜提一长溜的包。 萧吉看了一眼又红又痒又痛的手腕。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脑海里自动播放番茄小说。 我重生了,重生在圣诞节回国的前一天。 这一刻,我不再是天天挤地铁一不留神还会被偷钱包的苦命留子! 我是静安区富少,在沪圈凭家世呼风唤雨,喝的是阿普苏,吃的是翡翠鲍,无数年轻男女都为我疯—— “还没睡醒?”叶今雨推门看了一眼,即刻瞥见他抻在半空的爪子。 “哦,被床虫咬了。”叶今雨假笑,“长点记性也好。” 萧吉瘫在床上。 “我想回家。我感觉来这就是被流放了。” “那你行行好,赶紧回去。”叶今雨温柔地说,“你走了,我的卡也该开了。” 萧吉爆发出意义不明的鬼叫声。 等药膏涂完,洗脸吹头发,又收拾得人模狗样,风流倜傥。 人模狗样的萧公子在纽约落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家里打电话。 “爸爸——” 老萧总在玩手机,冷不丁接了儿子的视频。 “卧槽,吓一跳。” 萧吉深情地说:“爸爸,我在纽约落定了,你们还好吗。” 老萧平直地说:“没钱。” “你看看这个老破小,”萧吉旋转着手机镜头,给他看家里狭小的房间,超不经意地露出自己被虫子咬红的手腕,“一做饭就会烟雾报警器,一洗澡就能听见楼下开银趴,一看书就能闻到邻居在抽麻,这不符合我们艰苦奋斗的底色对不对爸爸?” “这很好,”老萧露出满意的表情,“你要学会在花花世界里保护好你珍贵的本心。” “没钱,挂了。” 视频就此中断。 叶今雨道:“还演吗?” 萧吉扭头道:“我想搬去上东区住不行吗!” 他深呼吸一口气憋红了眼,撇了下刘海,确认过俊美又稍显憔悴的容貌,给亲妈打电话。 声音带一点颤抖。 “妈妈——” 电话那边没开摄像头。 “宝贝,在纽约还好伐,什么事呀?” 萧吉开始诉苦。 陈玉淑女士听得心疼:“啧啧啧好可怜啊我的宝……八万!” 萧吉继续诉苦。 “哎不要碰不要碰,我胡了!”陈玉淑欢笑一声推倒麻将,手机传来混乱的洗牌脆响,“宝贝,你爸爸反复叮嘱过我,不许偷偷给你开卡,不许给你转钱,你好好努力啊,妈妈爱你!” 电话挂断。 叶今雨道:“满意了吗。” 萧吉说:“你快告诉我,你有个生死不离的未婚妻,如今在法国留学,刚好在中央公园大厦有一套空着也是空着的好房子,里面有二十四小时贴身管家,全科论文代写高手,和四川浙江山东进贡美利坚的顶级厨子。” 叶今雨:“没有,有也住不下这么多人。” 萧吉:“可恶!!” 说话的功夫,他瞧见手腕上的红痕消了,低头吹了一下。 “还是要谢谢你,今今,这药真管用。” 第100章 还好有今今在。 叶今雨刚拧开牛奶,侧目看了一眼。 不太对劲,涂什么药也不可能好这么快。 但也没有多想。 回纽约以后,乱糟糟的走马灯生活即将继续展开。 班里那个abc又邀请他们去家里开品酒会,模拟商赛队伍在互相抢人,什么华人商会发来意义不明的邀请函,还有…… 萧吉确认过了课表,从无数邮件里扒拉出一封语法偏拧巴的生日派对邀请。 “我打算先去这个。”他重新开始翻置物篮:“得带个什么礼物比较好……青花瓷冰箱贴之类的……” 叶今雨喝着咖啡问:“你的哪个朋友要过生日了?” “还不是朋友,但最好是。”萧吉翻出一个金属书签,思考这个是不是不够正式,“你说外国人会喜欢这东西吗,我听说隔壁系有个谁送教授一对珐琅嵌琉璃花瓶,把人家感动到潸然泪下,从此呼风唤雨逢考必过还拿了推荐信。” “所以你要见谁?” “班里不太熟的一个人,”萧吉把电脑推给他看,“有必要周到地展现我的人格魅力和文化底蕴。” 叶今雨瞥他一眼,又看向屏幕。 落款是,法赫德·本·阿卜杜勒拉赫曼。 从名字不难看出,这是一位淳朴且有钱的中东王子。 作者有话说: 1.主攻视角!!不喜误入(在标题特意写了,但还是怕有人不喜欢,不喜欢也不要骂我tut 2.本人没留过学,也不会说上海话,有任何错误欢迎评论区指出 3.纯喜剧文,食用愉快! 第86章 主攻视角·吉雨·2 萧吉隐约觉得青花瓷冰箱贴不是什么好选择。 他暂时找不到更好的生日礼物了。 送阿拉伯王子什么香奈儿,爱马仕,和路边摘朵野花没什么区别。 他撕掉人民币十五块的标签,挑了身剪裁得体的深黑色西装,打算当晚过去赴宴。 萧公子揽镜自照。 真骚,好看。 与此同时,叶今雨换好了衣服,背着双肩包准备出门。 萧吉随意抬眼看他,然后愣了下。 “你去干嘛?” “医学峰会。”叶今雨皱眉,“怎么了?” 虽然是合租关系,但他们并不是校友。 萧吉属于国内常有的继承人履历贴金计划,来哥大读个商科硕士,回家帮老爹继续打拼江山。 叶今雨和他是发小,虽然比他小两岁,但小学时跳过两次级,25岁读完了五年本科配三年规培,早就考过了医师资格证,如今是以访问学者的身份来美国,在长老院医院专科深造。 由于某些旧事,也默认了是萧吉的私人医生,随手帮忙料理些小毛病,以及不定期确认竹马是否保持存活。 萧吉沉默了一会儿:“……你穿这身去开会?” 叶今雨看了眼镜子。 白衬衫,九分裤,平平无奇,没什么问题。 萧吉心想这也太涩了,哥们你怎么想的。 白衬衫这种衣服完全是看人。 叶今雨一把细腰,脖子长脊背挺,穿白衬衫便散着书卷气和欲望全揉在一起的荷尔蒙。 ……远胜过团播里硬拗清澈空气感的小男模。 鞋子配得好,长裤收腰还显腿,更显得有种东方男人的柔韧和漂亮。 萧吉收回目光,心想我又不是给,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 “没什么班味,也行。” 叶今雨笑了一声:“让我穿西装不如让我去死。” 萧吉:“……” 前者全然没觉得自己像清纯男大,拎着包就走了。 萧吉去礼品店挑了个包装盒和缎带,短暂幻想了几秒,阿拉伯王子看到这礼物立刻相见恨晚引为知己,然后把半边石油帝国送给自己。 少看点短视频吧,他跟自己说,有点弱智了。 集合地点在 the dead poet酒吧,黑人保镖戴着耳麦,确认来宾身份后给他们手腕戴上黑白色缎带。 萧吉心想中东小国也不过如此,排场还没他那个温州的大学同学吓人。 他登记了名字,碰见同学时打了个招呼,问:“今晚在这儿玩?” “怎么会!”远处有已经喝大的富二代晃胳膊,“法赫德说了,这周靠名字都能酒吧畅饮,刚才接人的车刚开走一趟,萧子你等会!” 哦,这是接人集合点。 萧吉进酒吧要了杯金汤力,像喝柠檬水一样抿了两口。 没过多久,又一辆加长悍马h2开了过来,八米长的车身俨然如现代城市里的钢铁火车,门口//爆发出一阵欢呼,大块头保镖倾身开门,让来宾们上车继续下一轮的狂欢。 萧吉没约女伴,见好几个姑娘往上挤,也就继续等下一轮。 他其实一直觉得夜店有点太吵,酒也辣嗓子,喝不惯,但这不符合高贵沪少的身份。 他只是憋着,演得十分合群。 第三辆加长悍马开过来时,一打开车门,镭射灯球飚出激光,大伙儿欢呼着上车。 萧吉挤了进去,手里握着十五块的义乌文创小礼物,心里自我催眠式默念。 你是成年人了,鸡尾酒就是果汁,夜店就是蹦恰恰。 憋着!! 车里一股香水味儿,有个英国留子抓着另一个墨西哥帅哥舌吻。 女孩儿们熟练地拍照p图发小红书,还有个哥们在悄么声砸吧香槟是什么味儿。 萧吉眯眼看着,半公式化地和朋友们聊些无聊废话,看那人觉得香槟挺甜,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他觉得有点好笑。 退一万步讲,加长悍马里就不能塞几瓶大窑吗。 “对了,我们去哪?”他问。 旁边的留子立刻把手机里的最新战报递到他脸上:“太牛逼了哥!这排场!” 车里灯球太闪,晃得人快要光敏犯病,萧吉暗暗嫌弃着这谁选的中专说唱歌单,难听得要死,眯着眼睛看阿拉伯王子选择去哪嗨皮。 能有多大排场……他上海小开也是吃过见过…… 画面是一群学生拿着香槟在猛犸象面前大笑碰杯。 定位,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 “法哥直接把博物馆包下来开派对了!听说那个卡戴珊也会来——” “哪个卡戴珊啊?” “那么多卡戴珊我又分不清楚!管他呢!” 萧吉静默了两秒。 哦,博物馆。 在自然历史博物馆里开生日派对,王子想与天同寿了。 他有点悲愤地想,我要是在国内,未必没有这排场。 不,老萧总的消费理念永远是该花花该省省,他们家就不可能搞这种排场。 某位萧公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地瘪了。 好想一掷千金狠狠斗富啊。 兜里就五十美金,斗不了一点。 北美哺乳动物厅位于一楼,入口便有巨型猛犸象的化石骨架标本,内里已经传来食物的香气。 严格来说,这种东西当然不让摸。 但博物馆也一般不会让人开派对,很明显,大伙儿在这又吃又喝又跳舞,钱很到位。 所以好几个人都在猛摸。 安保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歌单尽是王子的私人口味,从碧昂丝到中东抽象唱经应有尽有。 萧吉顺着指引往里走,看见厨师们在流水线式地摆盘供餐,人们俨然是世界顶级名流般拿着香槟酒杯说笑,有个留子在悄悄摸剑齿虎的牙。 行了,别摸了,他心里对那哥们说。 搞得我也很想摸。 阿拉伯王子本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但来宾们都沉醉在这种盖茨比般的梦幻狂欢里,跳舞的跳舞,装逼的装逼,每个人都很享受这场派对。 现场大概有几十个留子,未必都是哥大的,还有上百个王子兴致突发邀请来的宾客,能看得出来邀请名单很是众生平等。 有吉普赛人在狂啃羊腿,有日本留学生一脸严肃地观摩每个动物,也有他认识的班里学霸,孙雪英,那个神一般绩点的女人。 萧吉徘徊在人群里,因为今今不在,徒感寂寞。 他其实融入的一般。 华人无非是那几类人。 高级abc,默认自己在华人圈子的食物链顶端,说话不带口音,在纽约旧金山乃至欧洲各地都有深入的资产分布,来读书甚至只是因为父母是校董会的一员,随便选了个专业而已。 每天过狂欢节式的富二代,有组不完的局,抓手指kingscup玩什么都嗨到飞起,论文考试反正能混过关,深夜会突然emo一下发个动态,说我不要很多很多的钱,只想要一点点的爱。 还有那些卷王,智力与自制力都在巅峰状态的恐怖人类。 他都不是。 他是个凑合过日子的拧巴留子。 萧吉忍不住想,那个王子会不会也有点高处不胜寒。 他随意吃了点东西,上二楼继续看动物标本展览,漫无目的地继续逛。 第101章 碰巧还真看见了王子。 大部分人都会和法赫德道谢打招呼,但也不好意思过多攀谈。 法赫德正在随从的陪同下对着动物标本们指指点点。 王子摸了一把雪鸮。手感不错。 “我要养这个。” 随从做笔记。 王子路过雪豹。 “这个再养一只。” 随从做笔记。 王子去摸大象了。 萧吉看得很惆怅。 他本来也算叼着金汤匙出生的静安区少爷了,但中国暂时还没有哪个少爷能把博物馆当菜市场逛。 王子就算伸手一指猛犸象,那几个黑人保镖也会扛着枪去冰川里给他再挖一个更大的出来。 他喝了口鸡尾酒,惆怅地想,我为什么不能是浦西王子呢。 萧吉清醒了过来。 不,浦西王子还是太银乱了,当我什么都没有想。 与此同时,叶今雨正在皮埃尔酒店里听漫长的讲座。 来参加会议的学术大佬很多,好像有两个是诺贝尔奖得主。 茶歇的三文鱼不错。 叶今雨随手写了几行笔记,目光无意中扫到了那个药界巨头在和某个院长互换名片。 名片夹的款式很熟悉。 他找了个机会出去和萧吉打电话。 “你之前是不是给我看过,有个德国的牌子,hemmerlein,用蜥蜴皮做的名片夹,只接年度黑金会员的定制款?” “哦,那个。”萧吉翻出钱包,打开看了一眼,"我随身带着呢,怎么了。" “借我用下,我来找你。” 叶今雨即刻拿手机确认他的定位,下楼时脚步迅疾。 “有个很少出现的药界巨头出现了,我得想法子跟他搭个话,看看能不能搭线家里那边的生意。” 萧吉还想傲娇一会,电话都挂了。 男人默默看了眼手机。 我也没答应要借你啊。 再说……你进得来吗。 二十分钟后,叶今雨出现在剑齿虎不远处的自助餐行列里。 萧吉眉毛跳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发小的手腕上还有黑缎带。 萧吉跟没事人一样混过去取了个闪电泡芙,问:“你怎么进来的?” “不知道,”叶今雨说,“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个姐姐找我合影,送了我这个。” 萧吉看了一眼他少女漫画般的脸。 “我信了。” “名片夹。” “我还没答应给。” 叶今雨有点不开心了。 "等价交换。"萧吉指向不远处被众星捧月的阿拉伯王子,“等会儿就是拆礼物的环节,我想让那家伙对我有点印象。” 他轻轻碰了一下叶今雨的袖侧,小声说:“毕竟我家是做新能源的。” 叶今雨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旁侧。 厨师们手起刀落,料理着藏红花配蜂蜜烤制的阿曼乳羊。 在香料和油脂的滋润下,肥瘦相间的羔羊肉被切好盛盘,而乳羊的骨架也被悉数卸下,如一根根洁净到泛光的象牙。 叶今雨看了一眼羊脊骨和羊肋骨。 萧吉说:“你想干嘛。” “给我十五分钟。”叶今雨开始戴一次性手套,声线有种做手术般的冷峻,“你帮我要走这些骨头。” “我给你搭一个白骨骆驼。” 第87章 主攻视角·吉雨·3 李梓炫,山西煤二代,estp,自认为是曼哈顿最通人性的交际花。 来学校好几年,图书馆也就为了拍照去过两次,但纽约的夜店酒吧和脱衣舞俱乐部早已摸得门儿清。 他大概想了十二个风趣随和又不失文化特色的话题,然后挑了最有优势的那一个,走向了法赫德。 必!拿!下! 男人的拜金都是一致的。 在利益面前,脸可以不要,人脉必须搞到。 今晚多少人想要真正引起这位王子的兴趣,李梓炫全都瞧见了,内心冷嗤。 没有卓越的口才,超脱的眼界,凡夫俗子怎么能入得了王子的眼。 他已预想了拿下法赫德之后,战绩上新添一笔的画面。 让大伙儿在酒吧狂欢七天的那哥们?我兄弟啊,牛逼吧。 想到这,他甚至有点可惜自己不是个漂亮姑娘,不然高低得来几场深入的灵肉交流。 话题切入的很快。 李梓炫英文水平就那样,读预科时擦线过关,如今仍是有些口音和磕绊,好在本人的自信完全盖过了这一点。 好在王子本人的单词量也就那样。 法赫德似乎没什么兴致,接话时有一搭没一搭,偶尔看一眼手机。 李梓炫给自己灌了口酒,行云流水地换话题,试探着他真正的兴趣点在哪里。 然后王子忽然侧头看了过去。 李梓炫立刻同步看过去,发觉他在看右边的自助餐台。 这是个好契机。他登时松了口气。 法哥这是想和他边吃边聊? 没等李梓炫再说什么,法赫德已经径直走了过去。 更多人也在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看。 法赫德一走过去,人群便如同摩西分开红海一般,把最中央的道路让给了他。 餐桌旁,有个高挑白净的中国男人在搭骨头。 那些都是羔羊身上取下的羊脊骨、尾骨、肋骨。 他戴着一次性手套,信手拈来地把那些零碎骨头拼接在一起。 不需要胶水,钉子,牙签。 骨头凭借自身的咬合力如拼图般精巧搭扣,让白骨骆驼的轮廓逐渐明晰。 不难看出,能搭出这种奇观的人,本身必然也对羊与骆驼的骨架要懂到通透才可以。 他做得非常漂亮。 半米高的白骨拼图还处在施工状态,可人群都已经为之惊叹赞赏,不少人都拿出手机纷纷拍照。 法赫德看得眼睛都忘了眨,一动不动地呆立在他旁边。 叶今雨侧目看他,平静地问:“骆驼需要翅膀吗?” 被这个中国男人注视时,这位阿拉伯留子甚至露出紧张到有些拘谨的表情。 然后拼命点头。 白骨骆驼!! 还是拥有天使之翼的圣骆驼!! 赞美安拉!!! 李梓炫的笑容卡在了脸上。 他已经完全知道自己沦为边角料角色了。 这位纨绔子弟看向叶今雨的眼神已经俨然是华妃看甄嬛。 哪里来的这么会争宠的贱人!! 大冬天的满身幺蛾子乱飞是吧!!! 李梓炫第一时间回顾了一遍哥大校友录,确认这人不是自己圈子里会认识的,又立刻转变思路。 这个人,看到法赫德时不卑不亢,法哥对他还面露敬畏。 不是一般人,得想想法子加个微信。 法赫德从未见过这样精妙的组合,此刻已经露出十岁小孩在商店看到火车人的憧憬赞叹。 羊是圣物,骆驼也是圣物,这两者的组合——艺术!这就是艺术! 白骨已是经文里自我献祭般的最高致意。 还有骆驼的双翼,周身萦绕的油脂与玫瑰乳香气,以及无可挑剔的,雕塑般的造型。 今晚的一切都是那么平淡无奇,只有它才能让人彻底屏住呼吸。 叶今雨花了十八分钟搭完,还用指腹推了一下骆驼的腿,确认拼接稳固,不会轻易松动垮掉。 他看向法赫德,后者已经准备好刷卡了。 “开价吧,多少钱。” 哪怕是个昂贵到不讲道理的价格。 法赫德今晚要定了。 叶今雨脱掉手套,用湿毛巾擦手,双指夹走萧吉的名片夹。 “不用,你,和他交个朋友。” 青年潇洒走人。 萧吉微笑点头,亮出手机屏幕。 “wechat?” 法赫德当即吩咐手下用最谨慎的方式保存好这个珍品。 然后和萧吉互加微信,用力拍他的肩。 “朋友!我认识你!这是今晚最棒的礼物!” “不用谢~” 一阵喧哗赞叹声里,人们目送着王子去别的地方继续玩乐,还有不少人也去找厨师要厨余骨头,试图也拼点什么东西出来。 太有意思了,还能这样玩? 李梓炫靠近了他的同班同学。 “萧哥,好手段啊。”他已经甘拜下风,“这大神是你雇来的?帕森斯还是普瑞特的高材生?” “小红书雇的,”萧吉谦虚地说,“我也不认识他,反正十五美金一小时,勤工俭学。” 李梓炫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 降维打击。 这就是降维打击。 他今晚一定要通读小红书,不然以后在名利场上死无葬身之地。 还没聊完,远处桌子上传来啪嗒一声,紧接着一阵哗啦声,十几块骨头滚了一地。 “好难啊,”还在玩乐的宾客已经搭得双手都是羊油,满脸费解,“这骨头能咬合在一块儿?还能拼小动物?哈?” 第102章 事儿实在是太顺利了。 其实把名片夹直接送今今都行。 但回家的路上,萧吉想了想,还是舍不得。 他确实和他爹一样抠门。 法赫德显然好感涨了不少,还特意在微信打招呼,说以后有什么乐子也一定邀请他们两参加。 『记得带上你那个神奇的朋友!』 萧吉回了个好,心想这也成啊,他就把叶今雨当领带使。 为了表示感谢,次日课余,他特意去109街给好朋友排队买奶茶。 这店不知道又被哪个网红带了几波,开业好几年了,还是人气爆满。 他站在漫长的队伍末尾,在街头冻得双手哈气。 实在不行卖点家当吧,这日子过得也太悲催了。 在国内,哪个普通人不是窝家里舒舒服服等骑手上门。 听说红黄蓝那三家大打出手,奶茶一杯只要五块钱…… 萧吉冷静地算了下这个月的余额。 不够用。用不了一点。 北风太冷,吹得他身上干痒。 原本涂过药膏以后就红肿消退的手腕,又变得有些刺痒。 他侧头看着队伍的长度,随手又挠了挠,觉得触感不对。 怎么有块皮肤硬邦邦的…… 日子过得太辛苦了,他决定给自己也犒赏一杯。 一份布蕾蛋糕奶茶,一份仙气香芋奶花,喝完这个月可以不用想了。 刚一转身,萧吉看见了马路对侧的孙雪英。 那女生穿得很单薄,看见他的同时打了个喷嚏。 他知道她,那个拿全额奖学金,但总是勤工俭学的好学生。 哪怕是老师讲课,遇到不确定的金融模型也会询问她的想法,每一门课都无懈可击。 班里的留子们大多穿着光鲜,各有各的颜色搭配体系,孙雪英总是有什么穿什么,朴素坚韧,没有一星半点被纽约污染的痕迹。 他大步走向她。 “好巧,你怎么在这附近?” 萧吉习惯性想聊几句这附近的好馆子,毕竟这条街好吃的实在太多了,日料法餐点心店,不光是游客,一堆老外也天天在这排队。 他谨慎地住口,知道她不会消费这些。 “嗯……”孙雪英露出有些腼腆的笑容,“我在这附近打工。” “是学校的合作项目?” “算是吧,”女孩冷得搓了搓手,“我平时在家政公司干点小活儿。” 萧吉不太清楚f1签证的兼职范围,但一想到寒冬腊月里还有这么励志的优秀同胞,即刻把自己那杯芋泥奶花茶递给了她。 “辛苦了,”他温和地说,“快回去吧,以后记得戴围巾。” 孙雪英一怔,还是接过奶茶,感谢后道别。 再回家时,萧吉终于能把捂在怀里的奶茶掏出来。 “功臣,给你的。” 他也冻着了,进门打了个喷嚏。 叶今雨穿着睡袍过来,用指腹碰了下他的鼻尖。 “你还替我排队去了?” “摸狗鼻子呢,”萧吉笑骂一句,“快喝吧,布蕾都化了。” 客厅里放着爵士乐,两人坐在对侧角落里,各自陷在布袋沙发里写文件材料。 他们的生活本来就是这样。 专注,学术,带一点生意人的灵活,以及琐碎的日常。 ——专注了不到二十分钟,有人往群里扔涩图。 戴着眼镜一副学术脸的萧公子瞟了一眼。 然后成功忘了自己后半句要写什么。 他喉结一动,关了电脑,起身回卧室。 发动机已经在半预热状态了。 心猿意马之际,叶今雨敲了下门。 “忙吗?” 萧吉临时暂停,说话时才发觉自己嗓音发哑。 “有事?” 叶今雨推开门,见他已经窝在被子里,随口提起和那个药界大佬的事情。 “你那名片夹还真管用,我放在门口了。” “嗯,看见了。” 叶今雨开始聊些医院手术之类的废话。 萧吉安静听着,内裤还挂在大腿一侧。 ……嗯,合租的坏处。 叶今雨讲了一会儿,没忍住笑:“憋得很辛苦吗?” “快滚!” 前者幸灾乐祸地关门。 第88章 主攻视角·吉雨·4 萧吉睡醒时的第一个念头,是这床垫儿真该直接扔了。 怎么着,这里头装着五毒教北美分部基地吗。 他睁开眼时,大半阳光晃得眼皮发沉。 男人单手扯过窗帘,又看了一眼昨天就在发痒的手腕。 有三枚鳞片嵌在他的皮肤里,像是天生长出来的一样。 两枚深红,一枚深黑,质地不像普通的鱼鳞,还泛着贝壳般的质地光泽。 萧吉谨慎地碰了碰,起身穿衣服。 “今今——” 他的私人医生正在厨房里煎法式吐司,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浓厚的奶香味。 叶今雨背对着他,头都没回:“药膏在抽屉里。” 萧吉短暂忘了自己来干嘛的:“你没煎我那份?” “谁知道你几点起。” 萧吉直接把手腕递到他面前:“我是不是要变异成美人鱼了。” 叶今雨本来以为他在说笑,侧目一看,瞥见鳞片时即刻皱眉。 ……这是什么。 如果是病理性赘生物,难道要长得全身都是? 他熄火后戴了手套,低着头仔细检查。 萧吉不由得叹气,还好有这么个朋友。 想在纽约的医院排队看病,等叫号终于到他的时候,人估计都变成鱼怪在下水道里乱爬了。 “疼吗?” “不疼,”萧吉低声说,“你也别拔,拔肯定疼啊。” 叶今雨停止取样的行为。 他仔细观察时,呼吸扫过对方的手腕内侧,有轻微的痒。 萧吉说:“现在已经不痒不疼了,但昨天摸着就不对劲。” “先观察两天,别人问就说是纹身。” 叶今雨拍了两张照片。 “我认识皮肤研究的教授,今天帮你问问。” 他明显能识别出不对劲。 鳞片状皮肤病,和质感色泽都清晰真实的鳞片,绝对是两回事。 不是表皮病变,似乎是真皮增生?为什么会是这种颜色? 叶今雨看了一眼萧吉。 气色红润,呼吸平稳,脖颈下颌等部位皮肤光滑无异常,食欲在线。 “你确定没有开玩笑?” “没有。”萧吉说,“不行我回国检查一趟。” “……先等我消息。” 似乎是出于对病号的同情,他给萧吉也做了一份早餐,吃完自己那份便拎包出门。 萧吉低头拨弄了一下那三枚鳞片,觉得它像是天然就该长在这的一样。 很奇怪。 微信铃声响起来,他随手接听,是阿拉伯王子法赫德。 “萧,是我。”法赫德说。 没等萧吉回应,机主本人懒得再多说一个字,由旁边的英国小哥全程代为交流。 gibc小组赛,虽然是哥大商学院的项目,但也和高盛&摩根士丹利有紧密联系。 比赛仅给出了两周的准备时间,随后便是72小时连续交易模拟。 交易内容覆盖美股/欧股/原油期货,允许做空和杠杆,最终会根据累计收益率,以及量化模型数据反馈给出最终评分。 昨天学校里刚宣布这项活动,今天就有橄榄枝抛来,还是纯金款的。 萧吉淡笑,说他那个神奇的朋友可不是哥大学生。 英国留子俨然是王子的电话客服,他那边停顿一秒,说阿卜杜先生并不介意,毕竟,你在去年小组赛里拿了第一名。 “如果你愿意的话,下午过来开第一轮准备会吧,地址我会发到你的邮箱。” “好。” 他不再关注手腕,开始预先准备和比赛有关的一应事宜。 72小时的赛程有点反人类。 虽然买卖都有窗口时间,但没有人会在交易暂停的那十几个小时里,松一口气睡觉休息。 海量演算、风险评估,以及下一轮投资方案都要尽可能达到缜密与预见性的极限。 时间快到时,电脑里的初步方案已经写得无可挑剔。 萧吉最后看了一眼,只把相关内容复记了一遍,穿了件风衣快步出门。 纽约的冬天有点脏。 雪下个不停,但市容清洁有限,地铁口的台阶两侧有黑冰淌着泥水,路边乱扔的烟蒂、披萨饼,还有不知道哪来的教会传单,全都变作雪堆旁意义不明的腐烂冰雕。 萧吉看了一眼,不自觉地想,也许上东区不是这样。 可他也已经习惯了步行与地铁。 上海的冬天泛着一股湿冷,人们会盼望着看到雪,但往往事与愿违。 连绵阴雨会让寒意变做无处不在的湿黏,穿羽绒服太闷,穿风衣太冷,也并不适合外出。 第103章 纽约在北方,那感觉颇像沈阳——毕竟纬度类似。 妖风乱撞,借由纵横的摩天大厦产生放大效应,海啸般往路人身上轰过去,围巾抽脸都像不讲道理的凶猛一巴掌。 他站定,在路过的日料店前伫立。 寿喜烧的清甜香气温软飘来,但他似乎并不感兴趣。 好想吃点生的。 男人在看万花筒般的巨幅刺身海报。 带一点腥味的,保留食物本身味道的……连芥末都不用。 他继续往前走,却又定住,询问揽客的服务员餐食价格。 服务员带着热情的微笑以及标准的中式英语,说:“您看的这份主厨特选刺身盛合,现在只要599刀限时特惠——您看,这是北海道帝王鲑,长崎当天空运的马粪海胆,和那些大路货不一样哦。” 萧吉最后看了一眼那张繁花似锦的刺身海报。 他默然走了。 ……好想家。 法赫德安排的开会地点在中央公园大厦的顶楼。 过完圣诞节时,萧吉还一度幻想过,叶今雨能有个未婚妻恰好在这儿有个空房子。 他重新踏入讲究精致的富人生活圈子时,举手投足仍是闲适自然,便如同浸淫于此二十八年,从未离开过。 岑嘉豪在帮法赫德挑酒,见萧吉出现,远远打了个招呼。 这个abc一向是傲慢的,和白人们玩得亲如兄弟,对那些黄种人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 从前萧吉做小组作业时和他分到一块,冷眼观察了一个月,发现他在群里说话不超过五句。 像是和外来华人多讲几句,祖辈在纽约立足的历史就成了笑话一样。 萧吉压根没理。 要不是那尊白骨骆驼,岑嘉豪未必记得他姓什么。 他环顾四周,看见远处有个漂亮餐台,还有个眼熟的同学也在。 孙雪英正倚在暖炉旁看书,瞧见萧吉时,两人笑着寒暄了几句。 这儿是半露天的地方,好在王子出手阔绰,四处不仅供暖充分,还有最好的餐食美酒任由取用。 “今天的三文鱼很好吃,”她露出饱足的神情,“鱼子酱也很新鲜。” 萧吉还处在雅痞风格的公子哥状态里。 “三文鱼?” “那边,”孙雪英歪着指路,“主厨在现剥冰甜虾,好像是北极圈现捕的。” 萧吉两步就莽了过去。 八人小组陆续到齐,法赫德在虎摸新养的雪鸮鸟,身旁的英国留子尽职尽责地cue流程,和大家商讨关于商赛的准备流程。 岑嘉豪略有不满。 他觉得这英国人做事呆板,讲话的姿态也不够能主持大局。 所以他轻咳一声,道:“关于这场比赛,其实我自己有个简单的方案,希望能提供微小的帮助。” 众人即刻看向他。 萧吉左手拿着海胆,右手拿着贝壳勺。 见岑嘉豪在盯着自己,他温文尔雅地说:“你继续,我在听。” 岑嘉豪憋了几秒:“你先把海胆放下。” “不太行,”萧吉说,“我低血糖。” 岑嘉豪:“……” 与此同时,长老会医院。 叶今雨查了一圈论文,没看到几例类似的病症,索性拿着照片去问埃斯教授,后者是皮肤罕见病的专家,今年有希望拿下业界的顶级奖项。 埃斯教授看了又看,欲言又止。 答案已经很清晰了,但他和oac是保密合作关系,不可能透露任何实话。 所以,他只是问:“这个人对你很重要?” 叶今雨冷笑。 重要个屁。 萧吉不在,他完全可以住在61街,周末直接去汉普顿度假。 也不至于手头就一张应急的信用卡。 青年立在落地窗前,落影犹如冬雪前的孤竹。 他眸色很深,似漆墨一般。 “那个人,是除了我父母以外……最重要的人。” 教授原本在想,要不直接给他一张oac的名片,毕竟按这个情况,蛇化也是三个月内的事,此刻才有些诧异地抬头。 “他是你的爱人?” 叶今雨觉得好笑:“不至于。” “十岁,还有十九岁时,那人两次救过我的命。” 十岁时,他们一群小学生去崇明岛郊游时,他意外迷路。 叶今雨从小就安静内向,又总是对外界有丰沛的好奇心。 他寻着震旦鸦雀一路闯进芦苇荡时,已经离大家野餐的位置很远很远。 那鸦雀罕见如大熊猫般稀缺,边缘羽色好似焦糖金边,叫声像清脆悦耳的钥匙串。 叮铃铃,叮铃铃。 他不知不觉地在芦苇荡里走得更深,直到看见起伏的潮水。 再一回头,便没有东西南北,连来时的路都看不见。 芦花织作灰白的云朵,缠绕着每一隅的视线。 天很快就要黑了。 叶今雨已经忘了,萧吉怎么能在迷宫般的芦苇荡里找到他。 但他那时候根本没哭。 因为他知道萧吉一定会来。 哪怕所有的老师同学都坐着大巴车走了,萧吉也一定会来。 第89章 主攻视角·吉雨·5 萧吉小朋友闯到另一个小豆丁面前时,脑袋上都沾着一头灰。 他举起不知道哪儿来的对讲机,眼睛在黄昏里亮得发光。 “老师!找到了!从小木桥旁边的芦苇荡进去直走六百米就行!” 叶今雨小朋友憋着没哭,看起来又凶又自闭,一张胳膊把萧吉死死抱住,不肯撒手了。 他其实吓得要命。 萧吉很熟练地拍了拍好友的后背,就像幼儿园时两人抢草莓蛋糕败给大姐头那会儿一样。 “好啦,好啦,找到你了。” 四个老师一块儿过来接他们,其中有男有女,在深入芦苇荡时都有些心里发毛。 还是小孩儿无知无畏,成年人根本不敢往这么僻静的野地里闯。 “以后不可以一个人出来找同学!”老师敲萧吉的头,“你也不要命啦,万一都找不到了呢!” 萧吉任由叶今雨紧紧扒在自己身上,点头,然后扭头说:“听见没,以后不能乱跑了。” 叶今雨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后来叶今雨才知道,萧吉在他消失十分钟后就嗅出不对劲,十五分钟后就开始发动所有人一起找他。 那时候大伙儿都聚在广场上看大人们搭篝火,小孩们聚在一起拍照唱歌,都不舍得挪窝。 萧吉选择把所有人都从座位上拱起来。 “今今找不到了!” “老师!今今不见了!” “别看了起来帮我找今今!” 以至于有些隔壁班的小孩也被拱起来,满脸茫然。 “你是谁啊??” “今今又是谁啊?!!” 好在那个年纪的小男孩都很好糊弄,有些人甚至以为今今是哪个需要拯救的公主,一群男孩扯着嗓子喊今今你在哪里。 老师们终于发觉不对劲,在确认过周围都没找到以后才分头行动。 从叶今雨发觉自己迷路,到他被找到,可能不到二十分钟。 叶家知道消息以后,特地登门道谢,提了十几样礼物,仍觉得不足表达心意。 于是当场认了萧吉干儿子,两家人的关系也自此开始深交。 再回想起这些旧事时,叶今雨的眉眼不自觉变得柔和。 萧吉一直都是这样。 他看着玩世不恭,没个正经样子,其实每一次做决策时都又快又准,舍得豁开面子,只关注最重要的事情。 在任何时候,他都会放心地把后背交给他。 埃斯教授考虑片刻,对他说:“这种病,我接触过相似的。” “不用任何针剂,愉快生活一阵子,会自然消失。” 叶今雨听着诧异:“可这种鳞片……” 他察觉到对方眼神的深意,话语截断,颔首道谢。 恐怕还有不能说出口的内情。 再下楼时,他的救命恩人发来短信。 [萧吉吉]:我偷了点甜虾三文鱼带回家了,吃吗 叶今雨默然,内心撤回了对他的高度评价。 他已经想到这家伙顺走大盘甜虾的样子,不由得扶额头。 [雨]:……吃 萧吉确实打算拿个果汁杯之类的多装点。 他和今今是一块儿被流放到宁古塔的交情,有他一口就有哥们一口。 还没动手,一道雪亮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过来。 萧吉皮笑肉不笑地抬头。 “岑先生有事?” 去当你的大指挥家,少管闲事。 岑嘉豪看他的眼神怜悯又嫌弃,只觉得抓了个现行,有点太过可悲。 “你不会是想……用这种杯子……把食物带出去吧。” 萧吉缓缓放下杯子。 他确实臭要面子。 “你说得对,非常感谢提醒。”萧吉真诚地说,“杯子太小了,我该弄个打包盒,多装点。” 第104章 岑嘉豪:“你——?!” 萧吉转身就去找法赫德,语气轻快地问。 “哥们,你们厨师今天提供的海鲜太牛逼了,我想给我那个朋友也带一点,怎么样?” 岑嘉豪站在原地,铁青着脸看他。 法赫德本来倚在沙发边打瞌睡,根本没听那些人聊的什么长短线技巧,此刻抬头道:“白骨骆驼的那个朋友?” “嗯,他姓叶,和我住在一起。” 法赫德立刻坐直,说话不自觉地带一点虔诚。 “需要我接他过来吗,或者我让厨师过去给他现场料理?” “不用,他还在长老会医院上班,我随便带点就行。” “当然可以!随便拿!” 厨师远远看到王子本人的示意,恭敬道:“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萧吉微笑改口:“两个大打包盒,我想多带点海鲜回去。” “好的!我帮您切好!” 岑嘉豪五官僵硬地看着他在自助餐会上即兴打包,双拳握得死紧。 法赫德能被一个拙劣的白骨骆驼蛊惑,完全就是萧吉这种人太投机取巧,善于蒙骗那些简单淳朴的有钱人。 他发自内心地为萧吉这种人感到shame。 shame!!! abc本人的内心已经崩溃了。 天啊,要点脸好不好,这是公众场合,你还在乎其他同胞的形象吗。 还要打包吃的带回家,你住在哪,布鲁克林贫民区? 萧吉完全忽略他的存在,拿了个餐盘挑了一路。 海胆要拿四个,回家再开。 纲取鲍淋上威士忌炙烧以后又鲜又香,多拿几个。 还有红魔虾和香煎溏心扇贝…… 厨师全程微笑服务,铺撒足量碎冰让海鲜均匀保温,还贴心询问要不要拿点果切啤酒带回去。 萧吉有些遗憾地摇头。 太重了,懒得拿。 他拎着满满当当的两大餐盒,走向众人告别。 “那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改天再聚。” 萧吉一开口,好几个人也准备一起走,纷纷起身拿起背包或平板。 “一起!萧哥!你搭地铁吗?” “你刚才聊到的那个计算阈值很有意思,我们下楼的时候还能再聊一会儿。” “刚好,我要回家上钢琴课了,法赫德,有空再聚,今天很愉快!” 岑嘉豪本来松了口气,准备在萧吉走了以后巩固一下小组关系。 一看大半人都要和萧吉一起走,他有种骤然失势的惶然感。 为什么华人留学生也好,本地还有外国留学生也好,有些人明明是第一次见到萧吉,关系能变得这么自然融洽? 他不自然地和法赫德告别,后者已经半睡半醒,回了个意义不明的音节。 岑嘉豪收拾东西,用最快速度挤进电梯。 大伙儿都在聊天,有个女生在邀请孙雪英一起去晚上的吸血鬼派对。 “抱歉,我很想去……”孙雪英露出为难的笑容,“晚上还有兼职。” 岑嘉豪看了眼在玩手机的萧吉,搭话道:“孙同学平时在哪工作?” “保洁公司。” “噢,那刚好,”岑嘉豪熟稔地把话题中心揽回自己身上,“也许我这边可以提供更好的岗位——时间灵活,待遇优秀,环境舒适,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加我好友。” 电梯里变得安静无比。 孙雪英腼腆地笑了一下,她的女伴则站在岑嘉豪身后,对他悄悄翻了个白眼。 “不用了,谢谢。” 一行人在中央公园前作鸟兽散。 等岑嘉豪走远以后,才有人小声抱怨。 “一股清高劲儿当别人瞧不出来吗,真以为自己是老纽约的八旗子弟了。” “那个calvin,他家里什么来路啊?听说是什么,高端资产维护顾问公司的总裁公子?” 能来哥大留学的人,哪个不是学识过人或者家境殷实,看到这种人的傲气只觉得好笑。 刚才那个女同学噗嗤一声笑起来。 “可不是吗,他家产业大着呢,“她懒洋洋地说,”aops——全程叫金碧辉煌保洁公司。” 几个留子听得愣神。 “你在开玩笑?” “不然呢。他刚才一副要施舍雪英好工作的样子,去别墅里扫酒瓶罢了,也不知道在高贵什么。” 孙雪英无奈一笑,和大伙儿挥手告别。 萧吉没怎么听,他下楼时已经快忘了有这号人。 男人哼着歌,一路回到家里。 本来打算做点家务,再烤个面包什么的,外套一脱困意便涌上来,直接从下午三点睡到傍晚。 他这些天总觉得怕冷,时不时犯困一会儿,睡个没完。 睡梦里,有个模糊的赤红蛇影抬起长颈,对着落雨吐着信子。 晚上七点,叶今雨推开门,瞧见好友在揉着眼睛煮咖啡。 青年取下围巾,动作平缓优雅。 “帮你问过了,该吃吃该喝喝,过几天就没事了。” 萧吉即刻去冰箱取来海鲜餐盒,坐到他的对侧挑眉毛:“看,牛逼吗。” 他没把那鳞片放在心上,但看见叶今雨下班回家,莫名心情很好。 就好像到了此刻,那些珍馐佳肴才真正值得。 叶今雨眸子睁圆了,同样没想到今晚的菜色会有这么好。 “值得开瓶酒,”他去卧室取来自己的珍藏之一,又道,“酱油芥末拿了吗。” 萧吉习惯性说了声肯定有,手悬在虚空。 没有。 他和厨子都在猛装三文鱼,真忘了。 叶今雨失笑一声,去厨房拿了瓶八块钱的李锦记。 出租房里,家具破旧,桌面掉漆。 琳琅海鲜如华丽盛放的花,映亮了整个小家。 他对着他遥遥举杯。 “行,李锦记配东星斑。” 第90章 主攻视角·吉雨·6 李梓炫把派对邀请函发的到处都是,下课时还特意凑到萧吉面前,拜托他一定来。 “萧哥,这回请的dj超劲,在格莱美都拿过奖!” “你喜欢什么妹子我给你介绍,拉丁美妞儿法国妞儿随便选!” 萧吉对喝酒撒欢没兴趣,他想瘫在家里看剧。 “这次的酒都选的超好——还有甜品台和水果塔,拍照超出片的!”李梓炫对旁边的女生招呼道,“我过生日,都来捧场!” 某人提起兴趣。 “可以带朋友吗。” 李梓炫热情道:“那当然,包厢不够还可以再开,带几个都成!” “行。” 回家以后,萧吉提起邀约,叶今雨有些诧异。 你是那种混pub的人? 叶医生只用了半秒时间就看清对方的真实想法。 “你不要告诉我,”他缓慢地说,“你过去是为了蹭水果和晚饭。” “我不想承认这一点。”萧吉说,“但是超市里一盒蓝莓五美元,糯米荔枝二十五美元一磅。” 叶今雨叹气,揉着鼻梁说:“我们住得离观光区太近,物价是比较贵。” “唐人街的水果很便宜,要不……” 萧吉:“你拒绝我。” 叶今雨:“我丢不起那人。” 萧吉闷闷地嗯了一声。 也是,在国内什么没吃过见过,出来苦点罢了。 叶今雨看了他片刻,认命开口。 “行了,晚上穿什么。” “轻奢就行,灰色系,”萧吉眨眼,“你想去?” “陪你。”叶今雨不自然地陪他找理由,“好久没吃榴莲了,附近超市也没卖的。” 当晚,两人光鲜亮丽地去了酒吧。 李梓炫玩得很嗨,他今晚包场,派对刚开始就喝了半醉。 场上有火辣的拉丁美女在电子音乐里起舞,台下各国留子混在一起,大部分都不认识,嗨摇就完事儿。 一瞧见萧吉来了,还有他身后那个眼熟的高手,李梓炫当即翻身下台,亲自带两人去包厢,一路寒暄。 “这就是你小红书约的那个,十五美元勤工俭学的哥们?salute bro!” 叶今雨被动次打次吵得脑仁疼,听见这话时眼刀瞟向萧吉。 后者抬起双手表示无辜,站在李梓炫的背后,用食指指了指太阳穴。 这家伙喝多了,你信他的鬼话? 一片热闹里,甜品台和水果台都陆续布置完毕。 不过更多人都青睐于今晚的鸡尾酒特调,不少人打算大醉一场,蹦到低血糖了才过去吃几口点心。 某两位继承人在包厢角落里吃了半个小时的水果。 主打一个慢条斯理,温文尔雅,让人看不出来两人的真实目的。 舞基本没跳,荔枝芒果樱桃吃得半饱。 叶今雨并不打算停留太久,新一期的论文还没看完,有几个点他有些在意。 刚要开口,包厢外传来重物倒地声,还有人在惊呼。 第105章 音乐明显小了很多,更多人在焦急议论。 “应该不是枪击案,”萧吉本能地挡在门口,开门看了一眼,喊道,“今雨,那人出事了。” 两人即刻过去确认情况,但人们把李梓炫围得密不透风。 说了几句pardon没有用,萧吉火都上来了,像纽约人那样怒气冲冲地开口。 “arf!!滚开!!” 凑热闹添乱的一帮人终于分开道路,聒噪的电子音乐还在嗨个不停。 李梓炫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此刻已经说不出话了。 叶今雨一眼看过去,颈静脉凸起舒张,眼结膜充血,嘴唇发绀。 快窒息了。 他身旁有溅翻的鸡尾酒杯,小女友在旁边急得直哭。 “这是怎么了?被橄榄呛到了?有人会海姆立克吗?!” 叶今雨蹲下,双指一掐,看清李梓炫咽喉已经水肿到几乎没有气口,皱眉道:“你过敏了?” 李梓炫已经有些意识模糊了,拼命抓着他,却没法喊句救命。 “救护车叫了吗?” “已经叫了,好像是过敏,我也不清楚是什么。”他的女友焦急道,“至少还要十五分钟才能到,他要紧吗?” “不行,气道已经非常狭窄了,再等几分钟会有缺氧性脑损伤。” 叶今雨起身去饮品区拿了根酸奶吸管,音乐终于停下来,人们敬畏地看着他,没人敢挡着,也没人知道该做什么。 现场也有其他医学生,但大部分连本科都没毕业,也还没开启第一轮轮转。 下一秒,另一只手拦在叶今雨的面前。 萧吉单手开了手机摄像,对准奄奄一息的李梓炫。 “同意不追究他的任何责任,你点头三下,他现在救你。“ “不同意就摇头,等救护车。” 李梓炫瘫在地上,用磕头的劲儿点了三下头,生怕他看不清楚,又连点三下。 他已经彻底无法呼吸了,眼结膜充血到吓人,连轻微的气声都再难发出。 叶今雨用烈酒清洗剪短后的酸奶吸管,示意所有人都让开。 他独自跪坐在这个陌生人身前,双指卡在吸管的三厘米处,对准那人的喉咙。 修长白净的右手悬停几秒,猛然扎下去,尖利的锯齿状吸管口瞬间刺破皮肤,穿破甲环膜及气管腔,发出轻微咔的一声! 众人一片哗然,有些人直接捂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下一秒,管尾喷出带血沫的气流,还混合着桑葚酒的气味。 李梓炫的胸膛一瞬恢复起伏,氧气重新从临时气道灌进肺里,让他从濒死的状态里缓过来。 叶今雨仍如同在手术台前一般沉着专注。 确认体征稳定后,他从兜里掏出医疗胶带,十字状固定皮肤边缘及吸管位置,问:“救护车快到了吗?” 旁边女生立刻打电话确认,生怕回答地慢了一些:“大概还要六七分钟!还有一个街区!” “够了。”叶今雨拍了下李梓炫,“别说话,就在这躺会儿。” 李梓炫呆滞地躺在原地。 他活了。 他还多了个鼻子嘴巴以外的通风口,喉咙。 被扎破喉管的时候,甚至没什么剧烈的疼痛,像是打了个针。 只是感受到肺部的空气从喉咙进进出出,像是脖子中间长了个鳃。 ——但至少他活了!! 富二代的眼中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他紧紧抓着叶今雨的衣角,直到被抬上救护车时都舍不得松开。 萧吉在旁边小声问:“你出来玩还带医用胶带啊?” 叶今雨:“职业习惯。” 救护车还刚好是长老院医院来的,护士一看见叶今雨,又看了眼这病人喉咙上的临时气道,也是松了口气。 “多亏他在,”男护士说,“你再缺氧两分钟,搞不好会变痴呆。” 当事人吓得哆嗦,偏偏还闭着嘴没法说话,只能靠吸管吐血泡表达心情。 救护车哔啵哔啵哔啵地开走了。 萧吉再一转头,看见夜店里那帮人又嗨起来了。 跳舞的跳舞,聊天的聊天,像是刚才无事发生。 “美国人都这么乐观吗,”他觉得好笑,“我还以为今天就到这了。” 叶今雨找餐吧要了份牛肉饭,表示记账在那人身上。 酒保心领神会地答应了。 “老兄你刚才帅爆了——像是演电影一样,我敢打赌没几个人能做到你这地步!” 叶今雨偏头看萧吉:“你吃吗?” 萧吉:“吃,再加一份炸猪排。” 两人也没打算找这富二代要什么报酬,吃了顿饭又顺了点水果,慢慢悠悠散步回家。 回去的路上,萧吉像丢网球一样玩着柠檬,突然觉得他们有点迷之老夫老妻。 至少这感觉不错。 次日,李梓炫平安出院。 虽然医生表示做个缝合再开个药就能走了,他本人坚持留院观察到明天,加钱就加钱。 他躺在病床上给救命恩人发短信。 [simon li]:哥!!这大神怎么什么都会啊!!真是小红书请的吗!!! [萧]:嗯,但是涨价了,现在时薪二十美元。 [simon li]:您也别跟我开玩笑了,以后我就是您和那哥们的小弟,有任何事你们随时喊我,出钱出力出屁股都行!谢谢爸爸们救我狗命!! [萧]:?把你的屁股拿回去 萧吉聊了几句收起手机,感觉心情很好,去浴室敲了敲门。 水声淋漓里,传来模糊的声音。 “找我?” 萧吉开了门,隔着浴帘道:“那家伙死里逃生,想找你加个微信,回头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帮忙。” “知道了。” 萧吉听出叶今雨尾音里的一丝忍耐,笑眯眯道:“那又可以蹭一顿饭,吃意餐还是海底捞?” “对了,我下周三要去打比赛,估计在外面过夜三天,周末回来。” 他临时也没什么话题硬聊,单纯乐得折磨对方。 叶今雨始终不吭声,男人才温柔地说:“哦,你在忙啊。” 哗响声仍未停歇,沾着水珠的一只手抓住浴帘边沿,因为恼火而微微绷着。 指骨纤长,指背白如冷玉。 叶今雨终于探头出来,脸颊被蒸汽烘得泛红,眸色濡湿,声音却像刀子。 “你赖在这不走,是要帮我解决问题,嗯?” 萧吉作势要过来:“想试试吗,包爽的宝贝。” 前者拿沐浴露扔他。 “狗东西!” 再关门时,萧吉听见似有若无的低喘声。 他心里一动,快步走开。 操,真涩。 第91章 主攻视角·吉雨·7 萧吉收拾东西搬出去了。 他至少要在外面呆一周。 比赛前,法赫德在学校附近包了两层豪华公寓,方便小组竞赛准备。 准备三天,比赛三天,庆功宴还有一天。 叶今雨勉强松了口气。 房子太小了,住起来并不舒服。 寸土寸金的地界,他的卧室放不下一张大桌子,转个身就是门。 他和萧吉虽然是多年好友,但到底是两个成年男人。 雄性动物都有领地意识,只是迫于生存压力,在文明社会共享着一块儿微小的地盘。 萧吉在家时,偶尔会把长腿架在矮凳上,以舒展的姿势在客厅写论文。 那客厅里一半都是腿。 叶今雨与好友身高相近,但更多时候收敛着自己的存在感,不欲碰撞。 他性格常有独断强势的一面,私人空间的打理也是苛刻如手术室。 如果任何人动了一枚桌上的图钉,他当天都会发现。 终于能收回全部控制权,叶今雨松了口气,心想分开几天吧,都住得宽敞点。 他反正不会想他。 萧吉还在做赛前的数据模型预演。 岑嘉豪给他泡了杯红茶,说话时很客气:“你新挑的耳钉?很有品,好看的。” 李梓炫被酸奶吸管捅喉咙救命这事儿,一天之内传得沸沸扬扬,华人圈子里光是短视频都不知道点赞转发了多少。 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聊了半天,发现这医生是长老会医院的访问学者,家世身份不明,但是看气场都知道是个牛逼人物。 连带着,留子们对萧吉的敬意也上升许多。 家里再有钱,在国外看病也是个麻烦事儿,萧吉既保护了那医生后续不被为难,也保护了同胞不至于过敏丧命,做事得体利落,很让人有好感。 萧吉看了一眼红茶,脑子还停留在函数算式里,在岑嘉豪走了以后才想起来哪里不对。 耳钉? 他连耳洞都没有。 萧吉用指腹一碰,触到扇形的硬质物。 ……鳞片。 他走到洗手间,先掬起一捧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再看右侧耳垂深黑色的那枚鳞片。 第106章 位置在耳垂正中间,没有任何人会觉得有异常。 萧吉定神看了许久。 他清楚自己这段时间的变化。 嗜睡,怕风,听力异常敏锐,呼吸频率变慢,体温偏低。 还有……非常想吃生食,味觉轻微迟钝。 不像阳了,也不像狂犬病。 他再次考虑自己需不要回国一趟。 请个病假,过几天少爷日子再回来,四舍五入算度假了。 ……好想吃陶妈做的麻婆豆腐。 到了比赛当天,几队选手碰了个面,互相都有了数。 李梓炫遥遥看见萧吉,心情有点激动。 你们一定要赢啊!! 好运气都给你们!! 他的队长咳了一声:“你能不能稍微演一下?” 李梓炫诚实地说:“我的高数水平,姐,真演不了。” “……那倒也是。” 比赛即将持续72个小时。 9:30-16:00是美股盘,18:00-次日5:00是原油盘。 如果要拿附加分,还要算上欧股。 窗口时间里要快速盯盘交易,休息时间还得接受高盛摩根的质询追问。 活儿不轻松,主办方放了一墙的能量饮料,还在场外设置了紧急医疗组。 第一轮十二小时过去,各组都开始默契地轮班更替,保持现场人员的专注力。 孙雪英最后校对了一遍数据回测,打着哈欠准备去睡觉。 她看了眼还在看欧股盘的萧吉:“你不困?” “还好。”萧吉披上毯子,说,“就是空调开太大了,有点冷。” “那你帮他们监控下杠杆,我休息好来替你。” “嗯。” 第二轮十二小时过去,萧吉还是没睡。 他本人终于感受到轻微的异常。 真不困。而且思维活跃又清晰。 他刚才甚至披着毯子巡逻了一圈,帮岑嘉豪算了个资金优化方案。 到了第三轮十二小时,其他组员也有点慌了。 “萧哥,这到底是模拟赛,赚的钱都是数字,没必要这么拼啊。” 萧吉:“我真不困。” 很奇怪。 他在家能从上午睡到下午,这会儿倒是超长续航了。 出于安抚大家情绪,他还是简单收尾,回房间里冲了个澡。 在淋浴间里,沾着沐浴露的手掌抚过后背,在脊骨的蛇鳞上一霎顿住。 ……真要变美人鱼了。 萧吉皱着眉又碰了一遍,对着镜子转身,看见赤黑相间的鳞片点缀在后腰的正中间。 还是条锦鲤。 他拍了张照,想发给叶今雨问问,指尖在发送键前停了半晌,选择撤回。 半夜发入浴照像性骚扰。 回家再说。 走出浴室时,男人脚步一顿,明显感觉到异常。 他看到的世界多了几种颜色。 不是幻觉,色泽的起伏和热量有关,类似红外线感应。 他为了确认这一点,关掉所有的灯。 黑暗并没有降临。 人类的视觉层面,光线消失时所有的色彩与轮廓都一并消散。 可他仍然看得见。 在没有任何微光的客房里,他能看清桌椅,遥控器,甚至是天花板通风口的位置。 异样感让他不愿独处,转身立刻前往竞赛小组。 大伙儿看到萧吉时,一副‘你怎么还不睡’的表情,但也都叹了口气,纷纷找他聊风投策略。 旁边女同学坐下时无意间碰到他的胳膊,被冰的轻嘶一声。 “你体温这么低?不会生病了吧。” “没事,”萧吉说,“比赛要紧。” 等这场比完,他要找叶今雨耍赖。 叶今雨在客厅呆了一整晚,把随身音箱也拿了出来。 爵士乐摇摆闲适,让中药般的冗长论文也送服丝滑。 凌晨一点,青年伸了个懒腰,结束了一整天的工作学习,准备回房间睡觉。 然后才看见自己大半张床都泡在水里。 叶今雨拳头硬了:“……” 他们住在晨边高地区,这一带的大楼普遍建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能支棱到现在完全属于苟延残喘。 铅制水管配超薄天花板,楼上随便折腾两下,楼下就得遭殃。 去年他的半边卧室墙壁被泡成酱油色,上楼敲门一看,犹太老夫妻还没穿好浴袍,显然是泡澡水溢出太多,一路顺着检修管道淌到他的床边桌上,让笔筒压着的自助餐半价券直接暴毙。 叶今雨临时收拾好房间,准备明天刷信用卡请人来弄。 坏消息是,备用的毯子和枕头都洗了,去客厅睡地板都没有东西可以铺。 他深呼吸一口气,先把床上四件套都扔去楼下洗衣房,然后给萧吉发消息。 [叶]:[图片] [叶]:你房间借我凑合两天? [萧]:睡呗 已经凌晨两点了。 叶今雨在他的房间门口站定片刻,握着扶手许久都没有拧开。 主动走入另一个男人的领地里,像在打破默契的禁忌。 萧吉很少在他的房间停留,他也亦然,两人其实大多数时间都尊重对方的独立空间。 青年深呼吸一口气,打开整扇门。 潘海利根的深沉气味一瞬散开。 朗姆酒,龙蒿,玫瑰,琥珀木。 叶今雨呼吸一滞,仍是不由自主地往更深处走了一步。 他即刻被对方的气息笼罩包围。 萧吉不在这里。 可雄性荷尔蒙混在沉郁的残香里,反而像是在沉闷的夏夜里骤然撞到对方胸膛。 叶今雨仅仅站了几秒,用最快速度退了出去。 疯了吧,住他卧室? 青年心烦意乱,打开手机搜附近的酒店。 他家管的没有萧家离谱,这种情况能理解的。 偏偏三公里内的每一家都客房爆满,连民宿也已经被订到了后天。 叶今雨骂了句脏话。 怎么,全世界的游客都来纽约过年了吗。 下一秒,他的手机震动起来。 “今雨,你那边卧室全泡水了吗。”萧吉说,“我这边卡里还有一笔应急的费用,要是住我那不习惯,你出去开个房——刚好还能混个早餐。” 他无意识地碰触着耳垂的蛇鳞,但始终什么都没有说。 “没事,我已经睡下了。”叶今雨简短地说,“多谢。” “行,有事随时喊我。” 电话挂断,叶今雨再次看向那扇门。 他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萧吉的卧室很简洁,教材文件放一摞,私人杂物放一摞,大衣柜里塞满了高定腕表,以及十几款袖扣领带夹。 叶今雨没有开灯,只是在夜色里扫了一眼,关门以后睡进了他的床。 被子把人吞没的一瞬间,睡意便如同海潮般涌上来,让人四肢百骸都松弛到无法动弹。 萧家到底心疼孩子,挑的床垫被褥都是五星级酒店的顶配。 叶今雨只感觉身体完全陷进柔软温暖的黑洞里,但意识又残留着几分清醒。 仿佛那人就睡在他的耳边。 他觉得烦乱,却也不讨厌这种感觉。 只是,他们的距离不该近成这样。 萧吉睡觉时呼吸很轻,会流露出少许的脆弱感。 去年得流感的时候,叶今雨在他床边坐了半夜,觉得好笑。 平时像狮子一样的人,发烧了跟个狸花猫似的。 他给他换退热贴,偶尔检查体温,更多时候只是坐在他的身边,陪他度过这个难熬的夜晚。 他没想过自己会上哥们的床。 很软,睡起来还不错,就是那人存在感强烈到,像是抱着自己的后背。 青年已睡得很沉了,睡梦里,他的眉头轻皱着,但到底没有推开被子,任由它把自己圈紧。 第92章 主攻视角·吉雨·8 萧吉持续四十个小时没有睡,头脑仍然清晰地可怕。 那些个投行的麻烦人物已经在到处挑事了。 隔壁有两个组被问得支支吾吾,有个学生不知道为什么哭了起来。 那些人扮演着最挑剔的甲方,质问他们的风险决策,皱着眉看他们选择的演算数据,偶尔问一两个问题,压力也堪比论文答辩。 萧吉已经习惯了那些奇异的颜色充盈在视觉里。 是紫外线。 他在关灯时清晰看到的,在比赛场地看到每个人身上变幻的,都是温感色彩。 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了。但这并不影响比赛。 贸然举手退赛,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反而大概率会被送进实验室,然后成为五角大楼里的无名标本。 萧吉漫不经心地写了一行笔记,侧身拿咖啡杯时动作顿了下。 不对。 那个评委的表情不对。 他看着那个面无表情的法国人,难以言述的直觉开始作祟。 第107章 有个秘密在瞒着所有人。 此时此刻,他的代谢速度已经降低到常人难及的低水平,但专注力却还在爆发式增长,犹如黑夜里猎捕的野蛇。 “分两个人去监控隔壁的报价,”萧吉说,“不要拖,现在就去。” 此刻正是交易的高峰期,全组所有人都忙得自顾不暇,听见这个要求时表情各异。 法赫德率先问:“怎么了?” 萧吉拖了两行数据,又把数张截图发到群里。 “这条北海油管泄露的推文是陷阱,能源股价格绝对会不降反涨。” 他已经感受到远处好几组人身上泛着的焦虑性体温上涨,大脑还在处理彭博终端的多个信息预警。 “壳牌石油期权全部卖出,持仓转道达尔。” 岑嘉豪猛然抬头:“你疯了吧?!” 孙雪英摘下耳机:“为什么?” “岑,你现在去执行,现在就去,”萧吉已经开始说中文了,他的大脑彻底处在信息过载的爆炸状态,“孙,你现在算tte的溢价空间。” 孙雪英先是一愣,萧吉说:“我用纳什均衡算过了,现在多组算法都在虚拟抢单,策略要改。” 他用最快速度解释了一遍,手写公式的速度快到像是肌肉性记忆。 所有人都在听,可是萧吉讲得实在太快了。 他字句清晰,说话沉缓,但是思路跨越之频繁,让每个句子都像是错序排列。 只有孙雪英一动不动地听完了,看向其他人。 “听他的。”她看着法赫德,语气果决,“他算的完全正确。” 所有组都看见他们在抛售了。 每个组都不得不分心几分钟,相继骂人。 这时候全抛?玩什么?疯了吧!! 如同万军之中,有一支队伍逆流而行。 这场比赛打到白热化阶段,连评委都因为注意力透支揉着太阳穴。 十二分钟后,岑嘉豪怒喝一声:“牛逼!!萧哥!!!” 其他人如梦初醒,在看见成交额时都疯了。 “卧槽——” “真赚了?!” 他们组狂吞四百万虚拟美金,直接把成绩从第四名干到第一名。 七十二个小时里,萧吉一觉都没有睡。 法赫德做信息监控,岑嘉豪执行交易,孙雪英算对冲风险。 其他人同样分工明确,八个人如同咬合严密的齿轮,拼尽全力耗到最后。 结束铃响起的那一刻,萧吉才终于缓缓站起来。 “我要去睡觉了。”他有些疲惫地说。 岑嘉豪直接过去扶他:“你慢点,喝杯酸奶再睡。” 结果还需要一两天才会公布,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场商赛的最终结果是什么。 萧吉陷进被褥里的下一秒,关机一般意识消散。 他终于困了。 其他人也扛不住这样剧烈的体力脑力双重消耗,胡乱吃了点东西,一口气睡到第二天的中午。 期间萧家父母打了好几个电话联系不上儿子,担心是出什么事了,拜托叶今雨过去看看。 纽约正下着瓢泼大雨。 这天气有些反常,叶今雨打了把透明雨伞,一个人去了他们比赛方下榻的alma san酒店。 岑嘉豪收到消息下楼接人,看见叶今雨时也是一怔。 他出生于美国,比佛利山庄的名流也见过不少。 叶今雨身上有种冷漠又懒散的气质。 他说不出是什么,但本能地不敢靠太近。 “你是萧哥的朋友吗?”岑嘉豪的口吻变得额外客气,“他还在睡,我们是不太放心。” 叶今雨点头,示意他带自己过去。 房门推开时,走廊里的光斜曳散开。 第一眼便是略有些褪色的羊皮纹墙纸,以及酒店标志性的黑胡桃木四柱床。 叶今雨道:“我照顾他,你出去吧。” 岑嘉豪本来一路都在寻思着这个人的出身背景,冷不丁怔了下。 “你是他的……” “私人医生。” 岑嘉豪像是听到什么荒诞的笑话。 这种谈吐气场的人,会甘心做一个留学生的私人医生? 那萧吉得是什么身份,皇太子吗。 他不敢多问,即刻关门。 叶今雨把台灯调得昏暗,侧坐在萧吉的枕边,用手背碰了下男人的额头。 他淡漠地说:“醒了就不要装睡。” 萧吉低笑。 男人没有完全睡醒,疲倦地什么话都不想说,此刻也闭着眼。 他像岩壁里尚未被凿出完整轮廓的天使,大半身体陷在天鹅绒软被里,呼吸浅到几不可闻。 宁和又冰冷,有着平日里从未有过的陌生。 叶今雨皱眉道:“体温这么低?” 空调开到八十五华氏度,进房间时仍能感觉到一股寒意。 萧吉仍是有些睁不开眼睛,半晌开口时,嗓子是哑的。 “我好像病了。” “……你帮我脱一下睡衣。” 叶今雨调高空调温度,没有任何迟疑地给他解开睡衣扣子。 做手术时稳定到完美的十指,在解开男人领口时同样动作流畅。 温热指尖不经意间碰到胸口皮肤时,萧吉睁开眼睛,在昏暗里看向叶今雨。 他喉结微动,又静默地闭上眼。 “哪里不舒服?” “浑身的骨头都疼。”萧吉的声音很轻,“你带止疼药了吗。” “我检查完再吃。”叶今雨说,“你要给我看哪里?” 他微微侧身,在睡衣完全脱下以后,抱着枕头露出整段背脊。 叶今雨呼吸停滞,指腹触及赤黑相间的鳞。 从第一腰椎到第五腰椎的棘突处,都如同生长着龙鳞。 纯黑如墨玺,深红如血珀。 这不像病,反而……很美。 “这是什么……”叶今雨摸索着他的背脊,低喃般问道,“你是什么?” 萧吉叹气:“一个苦命的留子。” 他虽然在开玩笑,但背对着叶今雨,让人看不见此刻的表情。 暖黄色的灯光里,仅有脖颈肩背暴露在好友面前,再无任何掩饰。 他闭着眼睛,很慢地说:“我看见了很多颜色,哪怕关着灯,也能看清任何东西。” “这几天体温都很低,不想吃热的东西……我有些不安。” 前面说的那些都是铺垫。 但好像只有说了那些废话,他才能对他说最后一句。 叶今雨的手掌缓缓贴合在他的背脊上,让掌心的温暖能透过鳞片传递到更深处。 “会疼吗。” “不疼。”萧吉的声音有些闷,“这样很舒服。” 叶今雨不作声地轻抚着他的背脊。 掌心从后腰缓慢向前,划过绷着薄肌的背,不肯放松的肩。 “我也许不是最好的医生。”青年叹了口气,“对不起,帮不到你什么。” 萧吉此刻才缓缓转身。 他看着他,说:“你不怕被传染?” 也许又要出现一场瘟疫了。 人会变成怪物,也可能会变得根本不像人。 活了这么久,什么事也都见过了。 叶今雨望着他,说:“我不介意。” 萧吉突然想对他说点什么。 他的脑子似乎在计算方面变得敏锐深刻,此刻却言不由衷,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只是觉得,被抚摸脊背的那几秒,是这个星期里最放松的时候。 如果以后可以再…… 怎么会呢。 他只是笑了笑,说:“来都来了,晚上陪我参加庆功宴吗。” “这次比赛成绩很好,我连着三天没睡。” 男人坐起来时,熟悉的笼罩感再度扑面而来。 就好像这个单人房是他的领地,这里的每一样都归他所有。 叶今雨独居五天,此刻有轻微的被冒犯感。 可他仍坐在他的床边,没有离开。 “听说海明威住过这家酒店。” “真的?”萧吉拿过衬衣,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 “我还是喜欢新一点的陈设,这种老房子看起来……像是半夜会有老鼠在管道里跑来跑去。” 他聊起比赛时的琐碎小事,重新穿上熨帖的商务风衬衣。 叶今雨没有移开眼睛,反而是亲眼看着此间的每一秒。 如同黑色的长骨伞骤然收束,衣料覆上他肩线腰身的同时,过于强烈的侵略感也被一并覆盖遮掩。 他穿好衬衣,束上领带,便继续做那个带着少许书卷气的公子哥。 男人重新系上扣子,见对方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问:“在看什么?” 叶今雨只是在笑,不作回答。 在看你的本性。 第93章 主攻视角·吉雨·9 庆功宴现场,一众名媛绅士穿着讲究,谈吐优雅。 萧吉罕见地沉默内向,全程没什么胃口。 第108章 叶今雨已经在考虑帮他安排回去的私人飞机了。 “感觉很不好?” “不太像,”萧吉说,“会有些眩晕……没什么胃口。” “可能是之前连着通宵透支太狠,身体还没适应过来。” “等会颁奖以后,先回房间睡一会,不行回国检查。” 萧吉颔首,象征性抿了口红酒。 “萧!这边!”有同学招呼道,“你这次比赛的临时变向太牛逼了,埃文斯先生很想认识你!” 萧吉托着酒杯,过去笑着打招呼。 不仅是哥大的商科教授,还有不少华尔街的中高层都过来赴宴。 人们交换着名片,聊着虚拟货币的走向,以及贸易战下的应变措施。 埃文斯先生附近簇拥着好几个学生,他们看向他的表情都透露着憧憬敬畏。 “久仰大名,”萧吉过去握手,对着这位投行md沉稳微笑,“我读过您在《华尔街日报》专栏写的几篇文章,非常惊艳。” 据说前几天新能源政策的颁布,与这个人密不可分。 埃文斯打量着他,表情仅是有少许兴趣,交换名片后聊起比赛里的战略点。 人们似乎连逗哏和捧哏的角色都自发分好了,众星捧月般参与着这个话题。 男人的注意力不太集中。 他的呼吸已经缓慢到让心肺功能感到负担,片刻后骤然一顿,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好几步。 快要站不住了。 “watch out!!” “小心,那是——” 他的后背撞到立柱上的某处陈设品,有什么东西一瞬坠地,迸裂粉碎。 酒店经理即刻赶过来,神色复杂。 “先生……”经理示意侍应生过来扫走碎片,“这是lalique的孤品,恐怕我们要商量一下赔偿的事宜。” 纷乱颜色在萧吉的眼前交融合拢,他双手扶着立柱边缘,被叶今雨扶稳。 “要紧吗,”叶今雨低声说,“我现在送你去医院?” 萧吉深呼吸了片刻,视野重归清晰。 “我打碎了什么?” “lalique的灵蛇盘,”经理已经接过平板,快速确认价格,“1948年的大师手作,现估价值是……3540美元。” 深红色水晶迸裂如石榴籽,仍能看见若隐若现的蛇鳞纹路。 萧吉皱眉拾起其中一块,忽略它的价格,此刻反而脑海里有什么豁然解开。 是蛇鳞? 他的状态,还有那些奇怪的反应,难道都在接近……蛇? 他重复了一遍:“三千五百美元。” “是的,先生。”酒店经理用他的法式口音硬邦邦道,“需要您现在支付,不能分期。” 其他留学生露出惋惜惊讶的神情,埃文斯站在旁侧,玩味地看着这一幕。 萧吉深呼吸一口气,忍着还在发作的眩晕感,临时思索对策。 下一秒,一张陨石灰的摩根黑卡被递到他的身前。 “刷这张。”孙雪英说,“我替他付了。” 看到那张卡的时候,岑嘉豪的眼睛都直了。 不是,真的假的,她怎么会—— 岑嘉豪直愣愣地看向孙雪英,有种认知都被击碎的慌乱感。 以她的身份背景,来这个酒店当端盘子的服务生都未必能入选,怎么可能有这种级别的黑卡? 光是会员年费,都抵得上她大半年的奖学金,更何况,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成为摩根的高端私人客户?!! 萧吉咬牙道:“我尽快还你。” “不用,”孙雪英轻描淡写道,“没多少钱,你以前照顾我很多。” 她和其他人打了个招呼,刷卡以后径直走了,像是察觉不到其他人对她的任何视线。 萧吉觉得有些梦幻:“刚才发生了什么?” 叶今雨冷静地说:“你被富婆救了。” 按萧爹的性格,绝对不可能听说儿子打碎一个奢侈品花瓶以后大方出手买单,而是以《读者》&《意林》看太多的口吻教训他,洗九千个盘子也要靠自己把这笔钱还上,这就是残酷生活的必修课。 刚才有几秒钟,叶今雨已经看到萧吉被迫搬出上西区,以后自己去桥洞里给他例行体检的悲惨光景。 可在孙雪英递出这张卡的时候,现场有眼力的人皆是神经一紧,像是发觉一众草食动物之间伏着一只豹子。 现场所有人之中,未必还能找到第二个人有这张卡。 霸总小说泛滥的2025年,黑卡早已是概念性包装的玩具,连上班族都能随意持有一张纯黑的塑料储蓄卡片。 萧吉和叶今雨在花旗银行的账户,充其量算中高端会员。 孙雪英……她到底是什么人? “扶我回去,”萧吉低声说,“这些事明天再说,我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叶今雨立刻说好,和酒店经理确认过账单缴清后扶他离开。 根本不像是三天没有睡。 像是三百天没有睡。 萧吉在酒店走廊里的几秒,就已经困得都要睁不开眼睛。 他偏偏能感觉到,这些异象与死亡并无关系,反而像是要迎来某些蜕变的终点。 房门打开,他几乎是摔进被褥里,本能般让天鹅绒被淹没自己的全身。 叶今雨皱眉道:“真的不用救护车吗。” 下一秒,被褥陷了下去。 青年瞳孔一缩,本能般感觉到不对劲,直接打开了灯。 “萧吉?!” “萧吉!!” 床上几乎没有隆起的幅度,男人已经凭空蒸发了。 叶今雨骂了一声,扯开被子找萧吉在哪里,在软被掀开的一瞬间,手腕被蛇尾缠住,脉搏即刻被冰凉鳞片压制,用力收紧。 青年瞳眸一缩,看清那条蛇时像是什么都明白了。 没有任何人能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可是,他完全知道,这条蛇就是萧吉。 如同浓烈赤色被墨意纠缠着,火赤链抬头吐信,警告般再度缠紧他的手腕。 “你……” 它听不懂他的语言,只是焦躁地流转缠绕,但始终不肯松开青年的手。 叶今雨从未与蛇有过这样近的接触,惊惧感让他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但房门传来轻叩声。 “叶先生,您好,我们是oac的专业人员。” “您朋友的这种状况,需要蛇鸟事务司的紧急确认,请您开门。” 叶今雨下意识用衣服外套盖住手腕的蛇,把它藏在更安全的地方,沉声道:“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温控扫描系统,”对方隔着门说,“您朋友的体温已经异常好几天了,对吗。” 叶今雨打开门,看见门口站着一个华裔,一个白人。 他们穿着统一的深黑西装,拎着银色箱子。 像是什么荒诞的科幻电影剧情正在上演。 华裔明显不会说国语,一口纽约腔说得很顺。 他希望查看这条蛇的情况时,叶今雨和赤链蛇同时表现出防备。 o1451不得不再次亮出自己的工作证。 “先生,我们不会伤害它,但要确认它的体征情况,以及录入档案数据,今后保护您朋友的安全。” “他还会变回去吗?” “当然,现在只是暂时进入紊乱的化形状态。” 在叶今雨的配合下,o1451有些困难地把那条张嘴哈人的凶蛇从他手腕取了下来。 “您的朋友似乎性格很暴躁?”o1451很少处理过攻击性这么明显的化形者,“还是近日受过什么刺激,所以才会……” “不可能。”叶今雨说,“他性格温和,最近情绪也很平缓。” “如果有异常,也大概率是因为这样的异变让他承受着剧烈的疼痛和不适。” 两位工作人员同时开始检查这条蛇的状态。 他们尽可能保持动作的亲和,但也借助长达半臂的防咬手套来避免工伤。 “好消息是,您的朋友暂时化形为赤链蛇,他身体状态非常好,明显有长期锻炼痕迹,体脂率和心率水平都十分健康。” 叶今雨看着那条不断扭动着想要挣脱检查的赤链蛇,在一旁也有些讶异。 关于那些彗星之夜、蛇鸟变异的说辞,本身就像什么愚人节的玩笑。 而且……他没有想过,萧吉在变成蛇以后,怎么会凶成这样,一直在瞪着那两个人一通乱哈。 有点不合时宜的好笑。 “那坏消息呢?” 叶今雨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告诉萧家这件事了。 按萧吉的性格,最好不要。 那两个工作人员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似乎很难说出口。 他们都是蛇裔,嗅觉早已随着体质变化加强数倍,在走进这个房间时就明显地闻出了不对劲。 现在伴随着多处确认,也已经可以肯定一件事情。 “到底怎么了。”叶今雨冷冷地说,“他病了?骨骼发育异常?还是很难再变成人?” 第109章 “都不是。”o1451说,“现在遇到了比较罕见的情况。” 他示意叶今雨走近一些,用食指翻开蛇尾,给他看濡湿肿胀的双刺。 赤链蛇焦躁地想要再度盘上叶今雨的手腕,此刻仍在竭力靠近他。 蛇信极快地吞吐着,如同溺水般汲取着熟悉的气息。 o1451看在眼里,许久才再次开口。 “您的朋友,同时遇到了发情期和化形期。” 第94章 主攻视角·吉雨·10 oac的工作人员离开后,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叶今雨一个人。 赤链蛇盘踞在他的手腕旁,因为疲惫沉沉入睡。 萧吉的活动轨迹还存在于这个房间里。 他的外套,备用的皮鞋腕表,还有喝了一半的苏打水。 连被褥和软枕都保留了一部分轮廓,像不真切的影子。 叶医生看了几秒蜷在他虎口旁的深红蛇首,轻声叹气。 怎么像临时领养了一个宠物…… 赤链蛇体长接近一米五,在一众蛇类里体型中上。 它不肯离开最熟悉的气息,索性从腕骨一路绕到手肘,尾巴尖坠在半空中,在他走路时会轻微摆动,以保持平衡。 微冷的鳞片贴着皮肤,一圈又一圈,如同不被言明的依赖。 叶今雨想,我就算养宠物,也没考虑过这么猛的。 但我还是得带他回家。 他站起身,大致收好萧吉的行李箱。 赤链蛇半睡半醒,任由他动作变化,只是把脑袋抵在他的指缝里,像臂环末端的深红宝石。 叶今雨出门时,用萧吉的外套搭在左臂上,遮掩了它的存在。 “不要乱动,”青年低声警告,“听话一点。” 赤蛇的下颌伏在他的掌心,再也没有动过。 他们顺利到家。 叶今雨的房间已经修缮一新,楼上的犹太邻居得知情况以后特意道歉,表示以后泡澡一定注意水量,尽量不给楼下添麻烦。 蛇带回来了,但萧吉没有回来。 叶今雨没有察觉那种隐秘的低落情绪,他重新挂好对方的外套,翻看通讯录列表。 他的社交圈子太小,在纽约认识的都是同事或研究伙伴。 青年的目光在某个名字前停留片刻,拨通电话。 几乎才响了两秒,电话立刻接通。 “救命恩人!!”李梓炫高声说,“我在酒吧,马上换个安静地方跟你说话,你等等!!” 动次打次的劲爆鼓点即刻被静音过滤,不到五秒,李梓炫重新打开话筒,吵闹的背景音都消失了。 “有点事想拜托你。”叶今雨说。 “叶哥随便说,”李梓炫立刻道,“我能办到的绝对不会推辞。” 他父母事后知道了这件事,把人劈头盖脸痛骂一顿。 “你从小就桑葚过敏自己不知道啊!!” “我在家不是经常吃吗……” “傻蛋!那是蓝莓!!!” 李家虽然教育理念欠佳,但一向讲人情义气。 孩子远洋留学,能被路过的好心人救一命,那既要感谢祖宗积德菩萨保佑,更要好好感谢人家冒着被反告的危险出手救人。 李梓炫也试探过几次,想重金酬谢,或者至少请人吃饭,但叶今雨没有社交的意思,也就一直等着机会。 叶今雨说:“我临时救了一条蛇,你能帮我联系下保温箱之类的吗。” 他明天还要工作,不放心留萧吉一个人在家。 李梓炫一愣,本来以为会来个大活儿,立即说:“哥,急用吗,我室友那有个空置的爬虫箱,还有小鼠垫料什么的,我现在给你送来。” 叶今雨问:“现在就可以?” “嗯呐!哥你发个定位我,半个小时内一定到!” 挂断电话后十六分钟,李梓炫不光带着大箱小箱东西来了,还把睡眼惺忪的朋友一并带来。 爬宠箱果真是超豪华配置,强锁磁扣,水陆兼容,智能控温控湿,放在狭小的客厅里还有种不合群的高级感。 李梓炫也没想到萧吉和叶今雨住在这么拮据的条件里,他本来想说点什么,但决定找个更合适的机会,想办法帮他们改善下生活条件。 先前酸奶吸管捅的小孔已经变成淡色的疤,恢复的确实不错。 “这是叶哥,长老会医院的访问学者,这是eve,我那个养爬宠的朋友。” eve是个墨西哥人,说话时喜欢双手比划。 他讲了半天,从怎么喂食小鼠,到蛇类蜕皮冬眠的护理事项,说得很细。 叶今雨给他们开了两瓶啤酒,顺手递过去,打开爬宠箱时闻到刺鼻的异味。 他退了半步,问:“这里面养过……?” 此刻,他腕间的赤链蛇缓缓醒过来,在接触到陌生气息时恼火哈气。 李梓炫:“嚯,还挺凶。” “叶哥,你也小心啊,不知道这蛇有没有毒。” 叶今雨用指腹点了下赤链蛇的脑袋,后者哈到一半停了,不情不愿地卷到他手心里,眼不见心不烦。 “这笼子有味道吗。”李梓炫凑过去,用力闻了一下,什么都察觉不到。 他有些抱歉地笑了下,说:“叶哥,我带来之前怕不干净,还特意洗了半天,你要是不放心,这儿有清新喷雾可以除味。” “是养过蜥蜴,”eve想了想,“蛇类鼻子很灵,它们能闻到费洛蒙,可能会有些抵触。” 三人闲聊几句,就此告别。 关门后,叶今雨用除味喷雾把爬宠箱重新清理了一遍,仍有很浅的,似有若无的异类气息。 笼门大开着,赤链蛇怔怔看了几秒,回头看向叶今雨。 像是在询问,他是不是想把自己关起来。 叶今雨被缠得手腕发酸,索性把它放在笼门旁边。 赤蛇不作声地游了进去,似乎情绪很差。 蛇尾松开钳制的时候,他的手腕才终于重获自由,即刻变轻。 鳞片压得太久,让白净的皮肤上也有隐约的楔形蛇纹。 叶今雨抬起手腕,看清那家伙留的痕迹,指腹揉了上去。 他疲惫到不想说话,准备潦草洗漱后去睡觉,可再一抬眼,又看见赤链蛇的琥珀色眼睛。 笼门没有关,它没有借此游走,只是一动不动地停留在远处,有些难过地看着他。 它很听话。 叶今雨心想我也是疯了,能从米粒一样的小眼睛里看出什么情绪。 “萧吉,”他忍着荒唐感,对着它说,“如果你听得懂我说话,就点一下头,或者动一下尾巴。” 蛇仍然没有动静,正如oac所说,至少需要三五天才能恢复人类意识,化形期间,当事人会彻底坠入野性。 所以此刻,它只是蛇,不是他的损友。 叶今雨的语气变得柔软了一些。 “想过来?” 蛇听不懂这些。 它知道他不喜欢自己,只是把脑袋抵在笼门旁,如同打算就此入睡般伏在那里。 所谓的三层豪华水陆别墅,也只是人类自以为是的布置。 它看起来顺从又孤单。 青年鬼迷心窍地又凑了过去。 他刚把手腕递过去,它便毫不犹豫地攀附而上,卷曲着缠绕着,吐出分叉的蛇信。 “轻一点,”叶今雨语气急促道,“不要缠太紧,你弄疼我了——萧吉!” 前者反而不管不顾地再度收紧,把红玉般的脑袋蹭向他的手腕,蛇尾游移徘徊,蹭得胳膊内侧发痒。 它是野物,生性贪婪不安,索取时毫无节制。 叶今雨觉得好笑:“刚才那副听话的样子都是装的?嗯?” 还未消退的楔形鳞纹又印上他的皮肤,由于缠得太紧,都压出轻微的红痕。 它不肯走了。 叶今雨临时换了套睡衣,也没法带它去浴室洗澡,只能凑合着去睡觉。 他在心里臭骂萧吉,不经意间又与赤蛇对视,也怼了一句。 "赖上我了是吧?" 赤蛇见他躺下,缓缓松开蛇尾,吐着信子靠近他的脸。 他没有动,但也不清楚它想做什么。 它很慢地游移到他的脖颈前。 叶今雨侧睡着,脖颈与枕头之间有狭小的空隙。 它钻了过去,垫在他的颈椎旁,如微凉的玉串。 蛇鳞挨着动脉,脉搏声均匀起伏着。 它静静听着,也因此变得安宁。 叶今雨怕压到它,但也已经困得无法动弹,很快昏沉睡去。 梦境不知道是从哪一段开始的,但变得激烈又禁忌。 梦里他是另一条蛇,被同类蛮横压制到无法动弹,全身脊骨都在竭力弓起挣扎。 下一秒,蛇尾交缠,他惊异到骤然失声。 那条蛇贪婪到不讲道理,让泄殖腔边缘都几乎要撑破,偏生蛇尾纠缠到无法松开,鳞片绞在一起,剐蹭出模糊的痕迹。 尾尖角质钩与腺体凸起吻合咬紧,骤然如尾指深缠。 第110章 叶今雨一瞬醒来。 他坐在床上,呼吸剧烈,额前都是细密的汗。 赤蛇睡在枕侧,安静如无害的宠物。 叶今雨冷着脸起来换床单,去浴室时脚步一顿。 浴室的灯很亮,足以照清楚镜子里的每一处细节。 他的颈侧有轻微的咬痕。 没有伤口,但细小又难以察觉。 叶今雨面无表情地数了一遍。 他的脖颈修长浅白,被咬过的地方都泛着微红。 六处齿痕。 至少咬了三口,像是口感很好一样,没忍住。 操。萧吉,你是狗吗。 你半夜喜欢咬人,发情了折腾我?? 他现在只想煮锅汤把这家伙炖了,多放花椒少放葱。 被弄脏的床单扔在洗手台上,赤链蛇蜷在床头,看见青年重新铺床时目光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叶今雨看着它,又臊又没法发作,冷笑开口。 “瘾很大?我帮你再找一条蛇?” 你刚好大草特草,跟它生一窝小蛇。 以后你们萧家的继承人直接九蛇夺嫡。 他伸手碰它,它又仰起头,用蛇信舔嗅着指尖的气味。 不安卷曲的蛇尾又放松下来,有些愉悦地晃了晃。 第95章 主攻视角·吉雨·11 叶今雨不得不帮人间蒸发的旧友处理各类事项。 学校里小组作业在催进度,老师们发邮件确认比赛奖金与论文的各类事项。 好在两人留学在外,早就互相交过底。 小到手机电脑的密码,大到紧急账户的启动密钥,连被意外枪杀以后怎么跟对方爹妈交代都想好了说辞。 双方都有国内外的社交网络,几十条未读消息弹出来,从基金交易到打台球的邀约一应俱全。 叶医生表面条理清晰地听着医学会议,内心想把这些比秘书还助理的活儿都扔出去。 他再度敲了李梓炫,简单说明萧吉在养病,不方便去学校。 后者非常灵光地拍胸部保证:“了解!请假这些事交给我就行,哪些人会找他我都熟!” 叶今雨松了口气。 至于萧家那边,父母得知儿子去欧洲交流之后松了口气。 “这几天应酬太忙了,时差也在变,”叶今雨笑得真诚温和,“再过两三天,他忙完了就给您打电话。” “叶叶你也要保重身体喔,这么瘦的呀!” “谢谢阿姨,我还有会,先挂了。” 他替萧吉回复完最后三封邮件,半躺在沙发旁侧,用指腹揉着鼻梁。 赤蛇窝在青年的肩头,像脾气古怪的猫。 它今天终于吃了两只乳鼠,仍在忍受体内异变所引发的疼痛。 疼得有些狠了,所有肋骨都收缩般绞得它痉挛起来。 叶今雨并没有察觉赤蛇的微小变化,此刻半睡半醒,还在想接下来的打算。 昨晚庆功宴上,萧吉刚认识的那个投行md,埃文斯·凯斯特罗,一转口吻写了封邀请信。 那人原本对萧吉不咸不淡,邮件里反而热情到显得违和,再三邀请他过去做客。 叶今雨考虑片刻,回信表示生病不适,需要暂缓见面时间。 没想到不到五分钟,对方就再次回信,诚挚问候之余表示随时都欢迎见面。 赤蛇吐着信子,从肩头如柔软的玉带般滑落到他的手肘,缓慢地想钻进他的掌心里。 它到底不是一条小蛇。 一米五的蛇身无法全部塞进轻微合拢的左手里。 可它执拗地尝试着,就如同他的手指便是最适合养伤的地方。 叶今雨睁开眼,长睫落下浅色的落影。 他看见它试图躲在自己的手心里。 蛇身蜷缩盘卷,但还是太大了。 他没有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它思考了几秒,如缎带般从尾指钻到无名指,又从无名指绕到食指。 指节都被蹭得有些痒。 叶今雨不禁笑起来,把它捧到胸口前。 赤蛇在指节间钻到一半,抬起明亮的眼睛看他,吐了下信子,似乎在嗅探对方生气了没有。 他没有说话,却把双手都借予它。 十指微微交叉,便搭成了可以漏下少许光亮的巢。 它从他的左手滑落,躲进那个温暖柔软的新巢里。 疼痛感在如潮水般起伏变化,它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安静忍受。 明天不用去医院,但要开一整天的会,可能会在酒店睡一晚。 叶今雨考虑片刻,用食指碰了下赤链的脑袋。 “我可以带你去上班,但你要听话,可以吗。” 他刻意把口吻放冷了些,显得冷漠果决。 “如果你给我添麻烦,小心被掐着七寸丢进行李箱里,会被关上一整天。” 赤链仅是任由他用指腹摩挲着自己,一动不动地窝在那。 它被挠到舒服的地方,愉悦地眯起眼睛,又游动着让指节蹭过自己的背脊。 七寸便不知不觉显露出来,在叶今雨信手可握的地方。 青年刚要抬指,尾指与无名指已经被蛇尾盘卷着束缚住。 它又习惯性要缠住他。 “萧吉,”叶今雨说,“别惹我掐你。” 赤蛇仍是如同捕捉猎物般一寸寸收紧,压得他手腕微疼。 它完全束缚住他,一时间显得愉悦又平和。 好在也没有缠绕太久。 叶今雨单手翻看着医学杂志时,赤蛇松开了禁锢,在他的身侧嗅闻游荡。 只要一招手,便又听话地溜回来,把脑袋伏在他的手心里。 有几秒钟里,叶今雨隐约觉得,这家伙性格比萧吉本人好很多。 虽然都很会演,至少乖巧听话。 他第二天穿了身长袖西装,带着蛇化的好友一同去了研讨会。 酒店会议厅很是阔绰,每个人都有宽敞座位,还保留了少许的隐私空间。 人们互相握手示好,在设备调试完毕后,开始新一轮的跨国医学交流。 叶今雨主攻神经科,对创伤外科方面的课题也仅是当辅修内容多听一耳朵,不算完全投入。 赤链原本蜷在他的左腕,几十分钟后轻轻动了一下。 它把下颌抵在拇指旁,尾刺蹭了起来。 “肾脏直小血管内微血栓积聚,会引发缺氧诱导因子-1α级联反应——” 叶今雨做笔记的手停顿一瞬,在听见myofibroblasts这个词时短暂走神。 现在会议谈论的是…… 它的双侧尾刺都在濡湿地蹭着手腕内侧的柔软皮肤。 青年皱眉,用拇指按住它的咽喉,如同警告。 赤链呼吸停顿,反而愉悦地张开长牙,用边沿刮过他的指缘。 叶今雨冷着脸探手向下,握住它的七寸,威胁般叩紧。 赤链用脸颊蹭着他的手背,全然没有心脏被压制的恐惧,反而缠绕更深,蛇信频繁舔吻着喜欢的气息。 冰凉又微痒,蹭得手掌也湿了一小块。 青年索性点开手机,对着发情的雄蛇按了录制。 他笑容恶劣,已经能想到萧吉日后看到这画面的崩溃表情。 叶今雨的食指一寸寸地抚过它的浅金色胸膛,从心脏一路往下,逗弄着轻轻一刮。 赤链溺水般卷住他的手腕,尾巴尖拍打过腕骨,意图锁紧即将交配的雌蛇。 它被轻揉尾刺,失神到蛇信许久忘了收回。 喜欢这样? 叶今雨清楚自己已经越界了,但仍在继续。 他有些事不关己地想,丢脸的只会是萧吉。 某位医生抽了张纸巾,擦净掌面,漫不经心地检索资料。 蛇类交尾时,部分雄蛇会咬住雌蛇后颈,又或者用尾尖刺激雌蛇的敏感点,使双方的交缠更加深入。 日语称其为‘尾切’,意为小指拉钩般的…… 他视线停顿,再度想起那一瞬让他大脑空白的梦。 两条蛇都被野性彻底支配,激烈到要把尾骨的每一寸都覆盖绞缠。 叶今雨不自觉地深呼吸。 ……再乱来就让它去睡饲养箱。 会议持续到凌晨两点。 叶今雨去浴室泡了个澡,洗头发到一半,临时想起来如果这家伙乱跑丢了,对酒店来说完全是灾难性事件。 他匆匆擦着头发,打开浴室门看了一眼。 赤蛇窝在他的笔记本电脑前,半睡半醒地等着。 见他出来,尾巴尖轻轻晃了一下。 叶今雨松了口气,回浴室把头发洗完吹干,临睡前把蛇捞到怀里,抱着它入眠。 被褥厚重温暖,赤链轻缓地游到其他地方。 它窝在他的小腹上,用脸颊贴着徐徐起伏的皮肤,不再游动。 萧吉睡醒的下一秒,发现自己完全伏在某个男人的腿间,脸颊紧贴着对方的小腹。 然后被抬脚猛踹。 “操……”萧吉在台灯亮起时还在揉下巴,脏话没收住,“叶今雨你是变态吗?” 第111章 “我昏迷了,你在对我做什么?” 叶今雨白天忙了一天,勉强睡了两个小时被冷不丁压醒,此刻也压着火气。 他睡衣半敞,看了萧吉几秒,起身找了件衬衣扔给他。 “我是变态?”叶今雨重复着这四个字,心想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不是昏迷,是变成蛇了?” 萧吉本来想笑,见对方没有调侃的意思,表情缓缓变得凝重。 叶今雨疲倦地支起枕头,喝了口水,把来龙去脉讲给他听。 萧吉终于察觉到自己脖颈间多了一个银环。 他不断试图打开它,仍无法接受事实。 “oac……蛇鸟司……” 叶今雨冷冰冰道:“你缠着我三天了,睡觉的时候也不老实。” 萧吉心想这话听着也太不清白了。 什么叫缠着你,什么叫不老实。 他自认为光明坦荡,仅是用浴巾围住腰部,不近不远地坐在床侧。 先给oac打电话确认,又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然后借用叶今雨的电脑,把前后错过的消息都看了一遍。 叶今雨始终坐在床头喝冰水,对他态度很淡。 冷漠到显得疏远。 “所以,现在还处在不稳定的阶段……我随时会变回蛇。” 萧吉说到一半,看着叶今雨,神色无奈。 “今雨,到底怎么了?” 对方淡笑:“什么怎么了?” “你以前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萧吉已经因为这些事心烦意乱,仍然选择先道歉。 他垂下目光,说:“如果我咬伤你,真的很抱歉。” 叶今雨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清冷平静。 “你发情了,知道吗。” 萧吉骤然抬头。 男人像是做错了事,觉得这一切都荒唐到无法理解。 怎么会,他不可能—— 叶今雨说话时不冷不热,两人的距离仍是很远。 眼见萧吉清醒不了几个小时,他把整包纸巾都扔了过去,后者有些茫然地接住。 “自己去浴室解决干净。”叶今雨说,“解决完再睡,别又来蹭我手腕。” 萧吉觉得这一切都荒诞又好笑。 此刻还不能辩驳什么。 一切都失控了,不在任何计划范畴内。 他只把叶今雨当成最重要的朋友。 他不清楚自己变成蛇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 “今雨,”男人的嗓音有些沙哑,“我对你没有那种想法。” 叶今雨温柔地笑起来。 “你觉得,你今天下午找我要了几次?” 第96章 主攻视角·吉雨·12 萧吉短暂清醒了二十分钟。 他睡着以后,又变成并不乖的坏蛇。 叶今雨任由那蛇在笔记本电脑附近晃悠,专心处理手头的论文。 偶尔动作停顿,会看见那条赤黑相间的长蛇伫立在不远处。 它无疑是危险的代名词。 被猫陪伴,与被蛇环绕,截然不同。 很少有人会养一米来长的蛇类,它斑纹华丽,猩红到让人想到血与剧毒。 叶今雨抿了口咖啡,检索有关赤链蛇的词条。 微毒或无毒,夜行习性,喜食毒蛇、林蛙、小鱼。 冬眠时常与各类蛇杂居,虽然人家未必欢迎。 肉质细腻,味道鲜美,适合做汤泡酒…… 叶今雨又看了一眼赤链,它在书架上转了一圈,这会儿大概在打盹。 它半卷半展,睡觉时呼吸会比平时更轻,但仍然是睁着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他渐渐能闻到它身上似有若无的青草气味。 合作方迟迟没有答复消息,青年随手卷起它的长尾,像在玩碎玉手串。 敏感部位被捉在微暖的指节之间,赤链微微动了一下,回头看他时似在警告。 它支起身,显出威慑感,但青年反而在笑,食指拈着它的蛇尾,斜着卷了一圈。 他似乎从来没担心过自己会被攻击。 赤链作势要咬他一口,对方根本没有躲,它轻微哈气一声,抽出长尾,去闻嗅桌旁的宠物鱼干。 叶今雨垂眸写了几行字,指尖又按在它的尾尖。 赤链刚要张口叼住猎物,被压住尾巴尖时转头看他,悄无声息地折返往回,游向他的手背。 青年没有动,它便一路往上,从肘弯游到脖颈,细长蛇信嗅着他的脸。 距离太近,能轻易看见寒水般的深眸,闻见唇角的薄荷气味。 它如同要认清对方是否为同类,从发际嗅到下颌,片刻后略困惑地舔了一口。 叶今雨仍在看词条里的相关描述,用下单买了几样饲料,放任它毫无目的地蹭来嗅去。 他只是喜欢玩蛇尾巴,被咬一口也无所谓。 大概是某人在浴室的紧急处理有用,这两天赤链安分许多,但仍然会粘着他睡觉。 有时候叶今雨要去医院观摩手术,不可能带野生动物过去上班,便把它放在保温箱里。 它不会挣扎,但贴着笼门一睡一天,直到他终于回来。 至于零食,主食,一概都不会碰,像是赌气。 叶今雨心想,萧吉,没看出来啊,你还怪粘人的。 他消失的这几天里,学校的杂事多如小山,好在同学和朋友们都在帮忙搞定。 等到萧吉第二次睡醒时,叶今雨被压得胸口一沉,倒也没把人从怀里推开。 “睡得舒服吗?” 萧吉一睁眼,发现自己又一丝不挂地睡在他怀里,心想真是操了。 “你可以把我关笼子,”他嗓子有点发干,“也免得给你带来困扰。” 叶今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吉,我早就试过了。” “你会绝食。” 赤链蛇一周才进食一次,平时会吃点零嘴,其实饿不死。 叶今雨心如明镜,只是乐意看萧吉一副内疚又纠结的表情。 他有些恶劣地倾身向前,两人几乎要抵着对方额头。 “你到底在想什么?很需要我吗。” 萧吉几乎是环抱着他,此刻半跪在床上,连呼吸都能拂过对方的睫毛。 男人沉默片刻,想要解释道歉,却被打住话头。 叶今雨随手推开他,把放在一旁的睡袍丢给他,说:“过来。” 客厅多了个装置精良的双层蛇笼,以及分类清晰的宠物用品置物篮。 “冰箱里有乳鼠干,oac的联系方式录入你手机了。” “以后如果遇到急事,直接找李梓炫借车,国内驾照也能凑合用。” “还有营养补剂……” 萧吉本来在闻自己手臂上的浅淡气味,此刻发觉叶今雨像在交代后事,皱眉道:“你要搬出去?” 他慌了。 叶今雨性格看着温和内敛,其实烈的像烧刀子。 萧吉心乱如麻。他这些天做得荒唐事太多,可是,也不至于直接让人恼火到立刻搬出去。 叶今雨安静观望着他此刻的神情。 “我可能也要变了。” 萧吉按住额头。 “你,化形?” 他下意识看向对方的耳垂,手臂,还有裸露在外的脚踝。 没有任何鳞片,瞳孔的颜色也完全正常。 “我这几天都在监测体温心率,”叶今雨说,“正常人不会体温只有三十度,心率六十。” “我能闻到细微到像是根本不存在的味道,包括楼上的三层厨房各自在做什么饭,会议室里十几米外某个同事的止痛药膏。” “萧吉,彗星之夜那天,我和你在放烟花。” “我和你接受辐射的程度同样深,异变时间自然相近。” 2012年,12月21日,他们在读初三。 学校功课繁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萧吉不喜欢晚自习,叶今雨不喜欢考试。 两人一度开玩笑,说世界末日也好,地球大爆炸什么都不用管了。 真的到了那天,灭顶之灾并没有出现,但电视新闻都在直播那场盛大到不真实的彗星雨。 各国都一早预测到了这场异象,但也都确认过,不会造成任何伤亡。 白天,几乎没一个人能安心做题。 地理老师上课在讲彗星和流星的区别,政治老师划重点说哪段到哪段可能跟这些新闻一起考。 萧吉给叶今雨扔了个纸团。 “晚上出去玩吧。” “去哪?” “放焰火。” 两人和管家说了一声,挑了个空旷处,放了几千块的特典烟花。 原本还没有到新年。 彗星迟迟不来,但烟花却鸣响着冲破夜空,炸得漫天星斗,流华无数。 原本是两个初中生的无心插柳,却引发更多人也纷纷效仿。 对于未来的焦虑,对人生命运的烦恼,都终于有个契机可以尽数释放。 很快,从静安到徐汇,浦西到浦东,整个上海都接二连三的放起烟花,就好像新一年的除夕也提前到来。 第112章 在最后一场烟花也散灭消逝时,第一颗彗星划破夜空。 很快是第二颗,第三颗,第无数颗。 天空被画出数千条银色的明暗痕迹,所有人都无法睡去,仰头看着这场神迹般的异象。 他们就在那个屋顶,看到一切结束。 叶今雨回忆起那些旧事时,从未有后悔的念头。 人生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地逃课,选择和萧吉一起去屋顶放烟花。 就像放一场会烧遍整个上海夜空的野火。 他们的命运早在更久以前便绑在一起,甚至不需要蛇与鸟的契机。 萧吉立刻找来温度计,确认过叶今雨的体温以后,又把整个药箱都端了过来。 “你现在身体会疼吗。” “肌肉痉挛有几天了,”叶今雨说,“一开始还以为是伤风。” “该交代的都说完了,我准备睡一觉。”他看着他的老友,笑得很释怀,“现在换你照顾我。” 萧吉低声说好。 叶今雨熬了好几天,把赤链蛇保护的毫发无损。 他已经困得快要睁不开眼睛了。 青年睡着时,萧吉守在他的床边,一步都没有离开。 他不自觉地为他掖紧被褥,内心像是被滚烫的心绪烙得泛痛,却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 叶今雨睡着的样子有些脆弱。 他睡了很长一觉,直到晚上九点才醒。 再睁开眼,厨房里传来红酒炖牛肉的香气。 青年不太清醒地眨了下眼。 有手,有脚,一点没变。 青年把手抬到半空中,表情有点失望。 萧吉尝了一勺汤,过来看他。 “睡醒了?” “吃个饭,我等会喊oac来。” “有必要?” “嗯,保险一点。” 两人如同无事发生般,在蛇笼小别墅旁边的矮桌上吃晚餐。 冰饮料配软烂弹牙的牛肉,感觉还挺不错。 叶今雨想起没交代完的琐事,说:“有两节考试你没去,孙雪英帮你解释了,教授说之后缓考。” “还有那个投行md,他后来又发文件,殷勤到有点奇怪。” 萧吉接近七八天没有做人,连记忆也断片太久,前后衔接不起来。 某人终于倏然一惊。 “我之前是不是在酒店,打碎了一个特贵的水晶古董?” “是的。” “我当时好像根本没钱买单?!” “是的。” “是她帮我临时救急,我还没给她打过一通电话??” 叶今雨觉得好笑:“才想起来啊。” 萧吉无语:“我一醒过来就在担心你,哪顾得上这些事。” 一听见他说这样的话,叶今雨反而表情微怔,用低头喝汤掩过不自然的反应。 oac如约前来,依旧是那天的两个片儿警。 他们先确认过萧吉的体征状态,再次说:“是的,先生,这个颈环需要终身携带,我们在电话里已经回复过您了。” 给叶今雨采血后不久,仪器里浮现出对应的数据。 o1451有些诧异地说:“您也是蛇裔,稍等,给您推送《编号o8452·竹叶青·习性及饲养方式说明书》。” 叶今雨有种被分院帽归流的好笑感。 “我,竹叶青?” “好消息是,您的血缘物种拥有极强的热窝感应,而且耐饿能力极强——也许几个月不吃饭也没事。” 萧吉感觉自己像在听什么抽象的三流小说。 叶今雨懒洋洋道:“坏消息是,我是剧毒的蛇,生人勿近是吧。” o1451还在谨慎地修改着措辞。 叶今雨说:“我会注意的,也会叮嘱他平时把我收好,不轻易祸害别人。” o1451沉默很久,先是看了一眼萧吉,又看向叶今雨。 “请问,两位的关系是?” “朋友。” “兄弟。” o1451问:“需不需要回避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都表示不需要。 “竹叶青在发情时……会分泌出极为特殊的费洛蒙。” “这种气息的散播性和穿透力都极强,和其他品种截然不同。” o1451停顿片刻,说:“届时,附近数公里的蛇都可能会被感应吸引,如果您需要帮助,可以直接来oac的特殊收容处寄养到相关时期结束。” 叶今雨缓缓重复:“……数公里?” 萧吉挑眉而笑。 第97章 主攻视角·吉雨·13 oac做了预录入,采血化验显示,叶今雨的化形期也就这几天了。 “如果您希望的话,也可以等您彻底化形以后,我们再来安置颈部感应器。” “每个蛇裔都需要带?” “这个装置不会监听您的隐私生活,主要功能是监控您的生命体征,周期性记录您的定位,确保您不会在野生动物的状态下被猎杀或折磨。” 萧吉在一旁听着,给两位工作人员递了冰水。 “所以,为什么不做国民性检测,直接给所有还没化形的异变者做预录入?” “我在化形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事,也根本没有人联系我。” 那个华裔小哥笑了下,摇头说:“不管是哪个国家,阴谋论都已经够多了。” “除非自己亲身经历,没有人会相信这种事。” 萧吉心想,也是。 如果一个月前,有人警告他基因异变之类的事情,他只会觉得对方脑子瓦特了。 叶今雨思考片刻,决定提前戴上颈环。 他是自愿的。 化形当日,只要没有危险情况,oac都不会再上门。 只需要确认两个条件,全身被覆盖,睡着。 所以在工作时间里,他不会在医院里突然化形,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oac走了以后,两人都有种风雨将至的不安感。 但连着过了两三天,叶今雨每天按时睡醒,四肢健全。 萧吉渐渐进入稳定期,换了身鼠灰色手工西装,在周六下午独自去拜访埃文斯先生。 位置在皮埃尔艺术馆的封闭式包厢,会员制预约,有最稳定的静音保密系统。 他能猜到,埃文斯再三邀约,与那场商赛的关联并不大。 他们的小组的确拔得头筹,但哥大每年都有这样的聪明学生,埃文斯当时也只是态度友好,谈不上热情。 一进包厢,蒂芙尼蓝的彩窗穹顶便散落满目华光。 埃文斯示意侍者倒两杯红酒,后者静默行事,很快退了出去。 “希望你的病情变好了些,萧先生。” “不用寒暄这些,”萧吉嗅了下红酒的沉郁香气,说,“你想见的人并不是我,对吗。” 前者表情微变,反而没想到话题会切得这么直接。 男人笑起来,有种阅尽千帆的坦然。 “如果你对我的家世,我父亲的公司感兴趣,在酒宴时便会特意笼络一二。” “很显然,你在华尔街话语权惊人,也能凭一己之力影响白宫的决策,并不需要联系一个普通的中国学生。” “我也非常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表现出这个阶层很难会有的急切?” 埃文斯神色晦暗。 他的确是习惯立于制高点的上流人士,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显得有些烦乱。 萧吉仍旧锐利。 “因为那个帮我付账的女生?” “你恐怕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埃文斯停住了呼吸。 “让我猜一下。”萧吉十指交叉,平缓地说,“不会是因为爱情,也不会是因为资金短缺,需要找陌生人应急。” “很明显,你也看得出来,我对她的身份一无所知,但我们的关系似乎还不错。” “所以,你的目的是?” 那个穿着戗驳领的中年白人男性深呼吸一刻,说:“太直接的进入话题核心,未必是什么好事。” “萧,你真的不知道她是谁吗。” “我不清楚。她是我很尊重的一个同学,仅此而已。” 埃文斯沉默片刻,决定交换情报。 “整个纽约,有无数人渴望叫她一声母亲。” 萧吉本来还处在人情世故的紧密状态里,表情空白了一秒。 “hah?” “母亲,妈妈,女皇,随便你怎么理解,”埃文斯摆手道,“她太受欢迎了,我根本没机会预约,哪怕是明年的档期,你能帮我想办法吗。” 萧吉很难控制自己此刻的表情。 埃文斯欣赏了一会儿,毫不掩饰地说:“就是你想的那样。” 萧吉:“……” “她对很多艺术的理解完全处于殿堂级别,”埃文斯说,"至少,我华盛顿的几个朋友都专程飞过来,在结束以后仍然恍惚了好几个星期。" 萧吉机械性喝了一口红酒。 真醇,贵的就是好喝。 他不得不重新理解一些事情。 第113章 孙雪英从不化妆,穿着简朴,在学校的绩点好得惊人。 她能拿全额奖学金,业余时间还去保洁公—— 萧吉灌了一口红酒。 所以,保洁的不是地板或者瓷砖,是人们肮脏的心灵。 “你想和她……” “请不要这么说,”埃文斯礼貌地说,“是被她。” “我们不会冒犯母亲,但被惩罚与羞辱,有时会是极致的享受。” 萧吉努力地扬了个笑容。 “这是合法的对吧?” “很明显,她有整个保洁公司来应对税务报表,国税局从未找过麻烦。” 萧吉心想到底谁在问合法交税了没有,重点在这里吗?! 他点了下头,说:“我会帮你问问,不能保证什么。” 埃文斯克制地点头道谢,但还是没忍住。 “如果她拒绝了,你可以帮我转赠一束花吗,或者你可以帮我跟她说,我旗下的任何酒店她都可以免费使用,我可以给她最高权限的钥匙。” 萧吉:“……知道了。” 再下楼时,某人的心情仍然很复杂。 纽约市藏龙卧虎到这地步了吗。 有能变成蛇变成鸟的变异人,还有地下女王级别的老实同学…… 他骤然想起oac提过的竹叶青特性,心里一紧。 先回家。 与此同时,李梓炫在招呼工人加固地漏。 “你是说,你怕别的蛇过来找你的宠物?”他嚼着口香糖道,“怎么没看到那条大花蛇。” “送去美容了。”叶今雨面无表情地说,“我晚点接回来。” “蛇还需要美容啊,给鳞片抛个光?”李梓炫仔细瞧着他家里的布置,“你电话里怎么说来着,所有门的缝隙都要封好,还有通风口和下水口……防得这么狠。” 叶今雨思虑再三,终究不希望所有野蛇都冲进他的卧室里,一觉醒来多好几窝的私生子。 “所有管道都要做防护措施。” “好嘞,费用我包了,你随便吩咐。” 李梓炫瞧见那两墨西哥人去洗手间处理防水了,随口道:“岑嘉豪偷偷跟我说,你是萧哥的私人医生?真的假的?” “是真的。”叶今雨说,“我听他吩咐。” 李梓炫仍然觉得这是在开玩笑:“怎么可能……长老院医院出来的牛逼人物,回国也能随便进三甲医院一路栽培,你也不像缺钱的人啊。” 叶今雨笑了一下,似乎带了点杀气。 “他很擅长折腾自己。” “跟你们开派对,喝到抱着马桶狂吐。” “去吃火锅,舍不得走,把汤底打包回来煮了四天面,然后急性肠胃炎。” “被床虫咬到全身起疹子,还舍不得把那破床垫扔了。” “五天一感冒,三月一发烧。” “如果没有私人医生,可能开学报道完没几天,骨灰盒可以直接邮回去。” 李梓炫小心翼翼地说:“您心甘情愿啊……” “我,心,甘,情,愿。” 李梓炫缩起来了。 不敢问了,大佬表情真像要杀人。 洗手间里响起电钻声。 所有能被蛇类出入的管道都被安装了单向阀,通风管道还加了驱蛇喷雾。 叶今雨看了许久那个双层别墅蛇笼,说:“我欠他的。” “十七岁,我读大二,刚开始去教学医院实习。” “有天刚给病人看完片子,突然倒在地上,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李梓炫着急道:“啥情况,生病了吗?” “后来就是反复高烧,查出来是saa,重型再生障碍性贫血。” 叶今雨在纽约的朋友很少,他清楚李梓炫的为人,也终于有说出口的机会。 “这样的急病,一旦发作,死期只有大半年,只能靠造血干细胞移植。” 李梓炫怔怔道:“那岂不是和白血病一样?” “非亲属的配型概率极低。”叶今雨说起这件事时,仍记得住院部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他抬起手,手背上的细密针孔早已消失不见,如同那场绝望到极点的恶病从未存在过。 “六个hla匹配点,能有三个重合都是万幸。” “我爸妈当时几乎动用了所有人脉,还去查询了其他十几个省会的配型情况。” 李梓炫喃喃道:“然后……萧哥和你配上了?” “嗯。”叶今雨说,“六个匹配点,全部吻合。” 他是学医的,早就学过这一章。 概率是十万到百万分之一。 萧吉虽然查出来和他高分辨率相合,但到底也只有十九岁,刚刚成年没多久。 他是萧家独子,同样被倾注继承人厚望,无论是萧家还是叶家,都觉得根本不可能冒这样大的风险做骨髓移植。 但萧吉只是温和地说服了父母,也见过叶家的父母,和他一起躺上了外周血采集的操作台。 叶今雨住了六个月地无菌隔离病房,萧吉隔三差五地穿防护服过来,表现得轻松平静。 他不会和他提及此间的疼痛,也好像副作用绝不会以任何形式存在。 他只希望他继续活着,哪怕是身体里流着他的血。 第98章 主攻视角·吉雨·14 说到这里,叶今雨忽然停顿,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他无意识地压了下领口的纽扣,确认颈间银环被完全隐藏。 萧吉变成赤链蛇以后,对他有种本能的亲近信任。 这和他们长期共同生活有关,但也可能是因为,以蛇的敏锐嗅觉来说,他们流着同样的血,甚至可以说是同一个存在。 李梓炫听得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羡慕这样的关系。 他的朋友多到可以挤满微信通讯录上限,但没有几个人能推心置腹到这种地步。 “你跟萧哥好好的,”他说,“能匹配成这样,也是缘分深重,天生的。” 叶今雨叹气:“……你知道我没跟他谈恋爱吧。” 李梓炫哈哈大笑。 萧吉回家时,施工队刚走,虽然家里收拾得整洁干净,但多个浓烈的汗腺气味仍是挥之不去。 叶今雨正在开窗通风,见他进门先拿空气喷雾到处乱喷,道:“很冲?” “还好,只是不喜欢。”萧吉感觉自己像在清理领地,也笑起来,“你以后也能感觉到了。” 话虽如此,两人不咸不淡地过了几天,期间还接过oac的问询电话,依旧无事发生。 叶今雨有点烦了。 还变不变了,颈环都带了,拖成这样。 他今天还刷到有朋友转发来姨妈之神的祈福动态,寻思着自己是不是也该拜一拜羽蛇神。 正刷着手机,萧吉推门进来,问道:“长鳞片了吗。” “没有,”叶今雨说,“但体温太低了,冷得不舒服。” 萧吉坐在床边,像是坐在他的怀抱旁边。 叶今雨往里面挪了一些,垂眸说:“不用担心我。” 萧吉却问:“你是不是发情期提前来了,卡住了化形的进度?” 前者冷静地感受了几秒。 “……我不知道。” 这种问题好像有点越界。 但他们早就越界不止一次了。 此刻夜灯昏黄,萧吉的轮廓被烘出柔软的毛边。 叶今雨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已经睡着了,现在正在做梦。 有种难以言说的念头在滋长蔓延着。 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滑入他的被褥边缘,叶今雨下意识屏住呼吸,想要往后退一些,却被握住手腕。 一人手掌宽厚,一人手背光滑。 触感像掩在被褥下的暗火,烫得他呼吸发紧,却躲不开。 “不用躲。”萧吉道,“我来帮你解决。” 他再度握紧的一瞬,叶今雨轻嘶一声,弓起背脊。 “你在……做什么……” 青年已经被单手压制,身不由己地抽气适应。 “你不也是这样帮我的吗。”男人侧眸问,“这么敏感?” 叶今雨眸子里已经泛了泪意,他吞下呜咽,把脸埋进枕头里,身体仍在不受控的发抖。 没法面对这些事。 反正是在做梦……也许就是在做梦吧。无所谓了。 萧吉不疾不徐地说:“放松一点。” 他弹过几年吉他,指缘一直有厚茧。 剐蹭的几秒里,青年难耐到双眼失神。 “萧吉……你……” 他彻底坠入漩涡般的梦境里。 次日中午,萧吉睡得半醒,起身去泡咖啡。 他很快注意到,叶今雨不见了。 手机在床头,钥匙没有拿走,外套也挂在门口。 男人在狭小的公寓里转了两圈,呼唤后未果,片刻后坐到他的床边。 床单上有浅淡的濡湿痕迹,他垂眸看了一眼,用指腹蹭了过去,舔了一口。 第114章 化作赤链蛇的同一秒,所有气味都如同浓烈色彩般清晰可视。 人类视线难以捕捉的同类,它几乎须臾里便能察觉。 赤链蛇从叶今雨的被褥里钻出来,吐着信子游向衣柜。 柔软的羊绒毛衣被堆叠整齐,它用长尾挑开,钻入更隐蔽幽暗的深处。 如同游入被纺织物所组成的深海,它几乎是彻底浸泡在青年的气息里。 费洛蒙过载的感觉像是半醉。 可是萧吉还是能分辨出,来自叶今雨的,胸口的,脖颈的,腰侧的,不同气味。。 但总是清冽的,不安分的,带着青年男性特有的荷尔蒙感,犹如雪下森木。 它很喜欢这样的独特味道,在深嗅片刻后,游入衣柜最深处的角落。 赤蛇轻轻碰了一下早就被定位的,那条蜷曲的竹叶青。 后者处在初化形的惊恐状态,即刻弓起身体,准备随时逃开。 异变来得突然,骨骼肌肉透支性重组的剧痛让它蜷紧发抖,碰到陌生同类时也仅是小声哈气驱逐。 可闯入者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竹叶青的体长只有七十厘米左右,赤链是它的两倍有余。 赤蛇只是缓缓靠近,然后缠绕般覆盖住它。 青蛇被卷入庞大又修长的身躯里,便如同泉水涌入江流,虬曲的骨骼终于能被拥抱着缓缓展开。 它脆弱到没有什么能力反抗,但很快也能意识到,这样的安排对它更好。 赤链蛇盘卷着窝在衣柜深处,竹叶青便藏在它的腹间、尾上,终于能在无尽的疼痛里恍惚地再度睡去。 许久以后,赤链蛇轻轻动了一下,青蛇也即刻醒来。 到了进食的时间。 它自顾自地往衣柜外游去,而青蛇仍然瑟缩在角落里,不肯接触外界的陌生危险。 赤链蛇回头看它,用尾巴尖勾了一下它的前腹。 轻嘶声传递着什么,青蛇沉默地跟在它的身后。 三十几平的小房子,对蛇类来说庞大如堡垒一般。 他引着他重新回到蛇笼。 这里已经再无半点蜥蜴的气味,只有赤链蛇长久盘踞的痕迹。 青蛇彻底缓了一口气的同时,赤链蛇叼来白鼠。 竹叶青茫然又饥饿地轻轻碰了一下,它还在应激状态,不太肯吃。 而那条比它高大危险的蛇盯着它,尾巴尖拍了一下地面。 竹叶青低着头,不太熟练地学着怎么吞下白鼠。 它对使用身体这件事很生涩,连毒牙都不会用。 竹叶青吃得不得要领,赤链仅是停留在旁侧,漫不经心地用自己的长尾去玩竹叶青的尾巴。 它清楚地嗅出来,这条青蛇还没有进入发情期。 可它一直在。 它的发情期漫长浓烈,也根本不受控制。 竹叶青有些局促地回头看了一眼交缠的双尾,但没有考虑太多,终于有些噎住地吞下整个乳鼠。 在专心进食的下一秒,陌生的尾刺骤然缠紧,侵略般扩开。 “……!” 它压制到毫无余地,长尾相绞,连小腹都抵得生痛。 竹叶青冷不丁被摁着交尾,本能地想要躲开。 但赤链比它要长太多了。 它被缠绕着咽喉与心脏,一寸一寸,一圈一圈。 食蛇的赤链天性清楚该怎么管教它。 竹叶青野性未褪,厉声长嘶,想要一口咬住对方的要害。 可它已经是对方的猎物了。 缠紧的尾端,禁锢的胸腹,没有一处能逃开。 萧吉完全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这个过程里低声闷哼,但力道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 蛇裔的本性已经压抑到失控的地步,此刻沉沦太深,不可能再回头。 竹叶青的尾巴尖落在赤红长尾的旁侧。 初时绷得很紧,渐渐便松弛了,偶尔飨足地轻晃一下。 主犯者的意识一半清醒一半游离,像是仍然能算清楚微积分与定投规则,但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放任自己侵吞对方,直到越来越深,直到彻底饱足。 漫长的纠缠持续了接近一整天。 直到下午六点,萧吉才重新从自己卧室里衣冠整齐地走出来。 他动作熟练地给蛇笼换水添粮,按叶今雨的吩咐去请了病假,回复邮件及未接来电。 长老会医院的对接人关切询问了许久,确认叶今雨不需要去医院做更进一步的治疗。 他是访问学者,工作强度可重可轻,但是很显然,大家都很欢迎他。 萧吉料理得很快,顺带接了个父母的电话,习惯性说一切都好,不用担心。 竹叶青停留在蛇笼的椰子壳洞里,偶尔会露出纤巧的小脑袋,无声打量笼外的男人。 大约半个小时以后,所有社交事务都处理完毕,萧吉随便做个花生酱三明治,吃了几口,食不知味。 萧吉打开笼门,终于再次与那条水绿色的小蛇对视。 竹叶青很像他。 清冷,干净,带着些不自知的依赖粘人。 萧吉看了许久,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没忍住。 但再选一次,还是大概率会没忍住。 小蛇对周围的环境感到警惕,仍是小心翼翼地从椰子壳里游了出来,缓慢地靠近萧吉的指尖。 它有些茫然地被摁着交尾了一整天,但对此并不介意,反而仍是依赖对方的气味与存在。 笔记本电脑弹出信息音,是学校里发来邮件,通知缴费相关事宜。 萧吉分神看了几秒,放在桌沿的左拇指被咬了一口。 冰凉刺痛,没有见血。 他转头看它,小蛇仍伫立在手腕旁。 门外有青少年大声说笑着跑过去,它有些不安,又轻轻咬了一口 像是含着,又有轻微的痛。 “没事了,”萧吉伸手去碰它的头顶,“你很安全。” 它绷紧身体,却仍是任由对方从额头抚过背脊,涌起电流般的轻微战栗。 第99章 主攻视角·吉雨·15 竹叶青还处在混乱状态。 它又困又饿的时候会安静一点,但只要萧吉走远几步,保温箱就会砰砰轻响。 走近一看,是它在用尾巴尖敲活动门的边缘。 动作不大,动静很大。 萧吉看着它,它便仰头看着萧吉,偶尔吐一下绯红的信子。 它是剧毒的小蛇,但这不影响它通透纯金的眸子明亮又可爱,看着人时,像是能表达很多情绪。 它不愿意被关着。 萧吉不得不带它去上课。 老师在讲冗长繁杂的金融建模,每个人都敲着键盘,同时兼顾着记笔记和程序验算。 萧吉还算专心,但忍受着那条蛇从胸口爬到腰侧,又从腰侧转到后背。 它冰冷,修长,像冷冬里坠落的几滴冰水。 长绒风衣外都是陌生人的气味,它没兴趣,也不喜欢。 它只是睡饱了,想多活动一下。 教授开始再次讲傅里叶变换在实战案例里的运用。 男人垂眸看了眼参考书,身形一晃。 竹叶青在不疾不徐地攀附他的后背。 就从脊线那里。 后腰的肌肉紧绷着,又薄又紧,被蛇腹蹭过时会不自觉地收缩。 竹叶青吐着信子,舔了一口微薄的汗,又缓缓上前。 它注意到他背脊的鳞线。 并不是同类,毕竟是赤红缀着深黑,但和旁侧细腻平滑的皮肤完全不同。 它不擅长用鼻子,于是又舔嗅着男人背脊上的蛇鳞,如同再次和他打个招呼。 萧吉面无表情地坐直了。 李梓炫已经听得云里雾里了,凑过来问:“哥,讲到哪一页了,我真有点发昏。” 萧吉冷着脸给他指了页码。 李梓炫看他脸色很臭,又问:“你还好吗?之前叶医生说你病了。” 竹叶青有些摇晃地贴上他的背脊。 柔软的蛇腹完全贴合脊线上的赤链蛇鳞,剐蹭时有刺痒的触感。 萧吉只想回家把这个毫无自觉地家伙狠草一顿。 他本来就处在发情期的末期,即便不被这条小蛇缠着,也会有不受控的燥热和焦躁。 从腰腹爬到背脊的这几分钟里,他的喉咙干渴到发不出声音。 男人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半瓶,冷淡地说:“没事。” “噢,”李梓炫翻了两页书,不太放心地问:“今天这节课会考吗,还是延展的知识点?” “怎么好些单词我都听不懂……” “会考,”萧吉平和地鬼扯,“我建议你连夜背熟。” 后半节课,他用虎口卡住小蛇,接近二十分钟里不允许它到处乱爬。 竹叶青有点脾气,咬了好几口。 有时候像是要咬破皮肤了,但到底没有下口那么狠。 它张开细牙,含着他的虎口,怔怔地睡着了。 第115章 萧吉索性不再用左手敲键盘,单手在笔记本记完课程要点,进入专注状态以后,偶尔会无意识地用左手指腹蹭一下竹叶青的下巴,似在安抚。 他总归想哄哄它。 再回家时,作业论文报告便暂时都丢到一边,也顾不上去卧室了。 在沙发上毯子一披,人模狗样的高定套装都瞬间坍塌,赤链蛇在衣物软毯的漩涡里缠住竹叶青,咬着后颈就开始交尾。 后者竟没再像以前那样诧异,只是会试图扭头看一眼对方,不明白这股怒气来自于哪里。 在它的世界里,只是他们一起出门,然后回家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停留了那么久,也许在捕猎吧。 它漠不关心外面的事,但很高兴他重新开始注意它。 赤链蛇的气味变得浓烈又有侵略性,以至于交缠时一时上头,显得粗暴到有些发泄的成分。 竹叶青被它卷在长尾之中,承受时有些吃力。 它毕竟只是一条小蛇,不到赤链蛇一半的长度。 长尾翻卷时,它几乎被对方淹没,连尾巴尖都只是勉强能够到对方,偶尔会不满地拍一拍。 但也从来没有躲开。 萧吉已经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焦躁又茫然,一面会忍不住想,叶今雨到底什么时候会恢复意识。 他的发小,他的好友,他血脉交融的,最重要的人。 兄弟之间不会做这些事的。 可是赤链蛇忍不住,他本人明知故犯,哪怕之后会被扇巴掌。 赤链蛇叹息着再度用尾巴轻拍竹叶青的小腹,后者终于顺从地微微弓背,方便蛇尾交缠时更加深入。 短暂的平息里,它游到茶几上喝了几口水,又游到竹叶青的身边。 浅绿小蛇显得温顺又听话。 哪怕这两个词和从来叶今雨没有任何关系。 它伏在原地,身体微微弯曲着,还保持着刚才结束时的弧度。 于是赤链蛇再度游了过去。 赤链蛇并没有任何蛇类长辈的教诲,但基因已经刻录了太多远古时期便存在的本能。 从尾巴尖,它游上了它的背。 修长又矫健的长蛇,从小蛇的尾巴尖,顺着脊线一路往上游。 从尾端,背部,一直顺着对方蛇身的弧线,让赤黑相间的蛇身全部倾压着覆盖。 同一时刻,竹叶青微微仰头,在尾巴被再度刺入时颤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把脑袋伏在他的怀里,像是已经睡着了。 蛇尾开始摆动,幅度逐渐剧烈。 它把脑袋藏在赤链的怀里,偶尔会轻轻晃一下。 在某几个瞬间里,萧吉突然会清醒过来。 他不自觉地思索着,自己上课时为什么会那样恼怒,会不会是对方无意识地在爬背。 ……原来这才是爬背。 第一次化形时,他昏睡了太久,再醒来却整个人都陷在叶今雨的怀里。 理智当然总是在线。 我出什么事了,我还安全吗,这是哪里,为什么我和叶今雨都在床上。 但所有感觉会比理智更先一步认知。 好软好香。 叶今雨明明也是男人,但抱起来是软的,胸膛也是软的,光滑得远胜过任何缎子。 他一瞬间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气味,就好像是无意间走进对方淋浴过后的洗手间一样。 只是太近了。 近到在那个须臾里,他双手撑在叶今雨的身前,忍不住在想,如果亲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他在这种时候就是彻头彻尾的雄性动物。 竹叶青开始战栗起来。 赤链蛇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尾巴尖反曲着刮挠它的小腹。 绿蛇彻底弓起身,想要逃离般嘶声抬首,却被全然压住,完全无法动弹。 萧吉有些抽离地想,叶今雨骨子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在某些事上能这么合拍。 如果有机会,他们该看看家里的闭路监控。 然后抱着对方边看边再来一次,意识清醒又能用言语调情的那种。 晚上八点,客厅里昏暗一片,衣服散落在沙发上,还没有被叠起来。 竹叶青半睡半醒,依旧窝在赤链的怀里。 比起那个过于庞大的人类,赤链虽然还是身形太长,但至少是它熟悉亲近的类型。 它对此感到愉悦和放松。 只要拥有对方的陪伴就够了,它不需要去认识任何其他的蛇。 赤链处在懒倦的状态,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缠绕着对方,就像情人之间玩着手指,抚摸着脸颊。 它支起前身,用下巴压了一下遥控器。 晚间新闻放了一半,女主播在伶俐迅敏地讲着最新的大马士革空袭报道。 赤链动作停顿,蛇眼在看向那几行信息时,呼吸骤顿。 他对战争不感兴趣。 但战争意味着外汇变动,意味着金融局势骤变。 奇异的直觉再次翻腾,他必须起来确认下新闻和金价变动。 片刻之后,男人打着哈欠,随手扯过毯子盖住腰侧,飞快地敲起键盘。 他的困意逐渐消散,哪怕在漫长又剧烈的体力消耗以后,注意力在看到数十行的数字变幻时仍然能如看到异色一般识别一场。 大量的战时避险资金在涌入美元市场。 金价开始不断上涨。 这意味着—— 竹叶青用额头轻轻靠着他的侧腰。 萧吉双手把它从身后抱了过来,像照拂脆弱的丝带那样,把它捂在小腹旁。 冬天太冷了,他知道它喜欢这里。 这意味着他可以向comex交易所申请黄金期货合约,高价卖低价买。 他开始紧急思索自己在花旗银行仅有的定投资金。 那笔钱还有三年多才到期,临时取出来肯定会亏,但完全值得。 不……还不够。 十余个与大马士革空袭的新闻窗口挂在电脑屏幕上,实时外汇监控也在不断变动数据。 日元美金都在上涨,还有其他的操作窗口。 萧吉深呼吸一口气,给孙雪英打了个电话。 “这么晚打扰你,抱歉,有点事情要问。” “你说。” 他开始聊现在的事态走向。 孙雪英听得出这人的声线有细微的变化。 飨足的,沙哑的,带着不自知的放松感。 她默契地忽略这些细节,打开相关页面,渐渐眉头皱紧。 “不止是这样,”她快速确认着数据,“你方便吗,我们见面聊?” 玩模拟战已经没什么意思了。 她现在拥有的资金流非常充沛,而且不介意再翻数倍。 萧吉下意识道:“我穿个衣服就来,去哪?” 话一出口,他感觉到失言,只能希望对方没有多想。 孙雪英笑起来,依旧通透随和。 “不着急,”她说,“看得出来……你刚才很忙。” 挂断电话,萧吉用指腹挠了一下小蛇的下巴,后者半睡半醒地用尾巴蹭了一下他的小臂,聊作回应。 他垂眸笑起来。 你负全责。 第100章 主攻视角·吉雨·16 萧吉深夜出门,仍然收拾得干练得体。 他叫了个uber,上车时不自觉地用手背碰了一下熟睡的小蛇。 他的大衣内兜里躺着关系不明的……床伴,朋友,宠物,发小,私人医生。 这个点出门并不安全,孙雪英直接约他来家里细谈。 地址果真在上东区的边缘。 房子外观看起来像普通的红砖公寓,如果是游客路过,甚至不会多看一眼。 但后院有接近三百平的花园,地下车库宽敞阔绰,步行至中央公园只要七分钟。 萧吉冷静地评估了一下,心想在纽约这个鬼地方,他还真算不上什么富二代。 他走进孙雪英的房子,入目便是低调简约的英式装潢设计。 雾灰色的墙纸泛着似有若无的银光,亚麻布艺沙发看起来显得有些朴素。 但无论是橡木书桌,还是苔原纹地板,这房子里的一切都前后呼应,如立体构造的一首长诗。 管家礼貌地接过大衣,他顺手一碰,小蛇从内兜游入袖侧,蛇信轻轻碰了一下手腕。 “请来书房。” 他登上电梯,在进入书房前接受了扫描检查,终于见到了这位在保洁公司勤工俭学的普通同学。 孙雪英在喝奶茶,见他来了,打了个招呼。 她显然准备入局。 四米长的偌大书桌侧面,有多个超清显示屏在播放不同内容。 战争新闻,交易数据,康熙来了,金融实报。 在这样临场考试般的紧张节点里,萧吉习惯性多看了两眼康熙来了。 管家贴心地给他也端了一杯奶茶,看得出来是仿的茶颜悦色,杯子都很像。 他抿了一口,说:“我打算投一笔进去。” 第116章 “这个时间点选的很好,”孙雪英说,“我本来刚忙完,都快睡了,多亏你打电话过来——大马士革那边的朋友帮我证实了,空袭也是刚刚发生,而且有扩大加剧的样子。” 萧吉没有很快回应,而是盯着屏幕看了几分钟,说:“我给你打电话,也是准备借钱。” 孙雪英笑起来:“行,打算借多少?” 萧吉叹了口气:“希望今晚能算得出来。” 他在花旗银行的那笔定投,转成美元只能算十万出头的美金。 家里管钱太紧,在这方面并不自由。 但所有的数字,新闻,预期,还有交易所已经开始排队的线报,都指向了同一件事。 投资的风险与回报率都在层层加码,也许在明天傍晚前就会变作绷到极限的弓。 一箭迸发,要么射穿黄金满溢的仓房,要么债务登天,回家被爹妈拎着耳朵痛骂。 他打算赌一个耳朵,今晚金字塔加仓。 重新面对孙雪英,萧吉能嗅出来,对方的平易近人是真的,朴实无华也是真的。 如果一个人能拥有绝大多数珍贵的资源,就会平静得像是一无所有。 她同样在考虑是否入场,先是借了台笔记本给他建模估值,自己又去内室打了几个电话。 交易所已经越来越难约到了。 几十万美金的投资都不过是小打小闹,大部分权贵根本不用露面,也许还可能是挑起这场战事的元凶。 萧吉很快停了动作。 “我至少投六十万,你这里可以借给我多少?” “四十万美金。”孙雪英说,“而且我要抽成。” “行,利息呢?” “不用利息。”孙雪英笑起来,“我们是朋友,你记得还就行。” “但我需要你帮我做两件事,”她思虑着把另一台电脑推过来,“验算入局和出手的节点,我可能要投八十万,你帮我做下风险评估。” “没问题,”萧吉写作业般顺手开始敲键盘,临时想起某件事,“那天在庆功宴上,那个投行md,他想认识你。” 孙雪英侧目:“哪种认识?” 萧吉面无表情地说:“被你折腾的那种。” 女孩仍然看起来清纯干净,她想了想,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萧吉在电话拨通时愣了下:“你有他联系方式?” 孙雪英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他在我的工作账号上留言了几十条,随便一翻就能看见。” 已经是凌晨三点了,电话几乎是秒接。 “看见新闻了?”她直接问。 “新闻是我们这边优先看过以后才允许放出去的,”对方会意地说,“这边交易频率已经密集到卡单了,需要我帮你留私人通道吗。” 孙雪英瞥向萧吉,后者光速点头。 “好,”她说,“我等会过来。” “我现在就过来接您,”那位四十七岁的高管卑微地说,“如果您肯赏光的话。” 孙雪英笑起来。 “作为奖励,我允许你称呼我。” “好,好的,”那男的已经被她彻底摆布了,此刻连呼吸都是慌乱的,却还是虔诚地说,“ 谢谢您……母亲。” 他光是说出这两个字,都已经爽到快要飞起来了。 孙雪英开着电话外放,所以每个字萧吉都听见了,包括那个老男人狂喜又卑微的语气。 他觉得纽约市还是太抽象了。 他还需要用最快速度筹齐这笔钱,至少六十万美金。 可以找的人并不多。 李梓炫在夜店里劲歌热舞,这时候找不到人。 阿拉伯王子倒是很快回消息了,说不算什么大事,可以借。 萧吉深呼吸一口气,问了wifi密码,给家里管家打电话。 “妈——”他有点颤抖地说,“有点急事想找你帮忙。” 北京那边是下午三点,陈玉淑在敷着面膜做水疗,准备等会跟闺蜜去逛国贸。 “什么事儿啊?”她竟然会说点儿化音了,不过还不太熟练。 萧吉的大脑已经运作到高速发光了。 “我在赌场输了一百多万,”他临时找了个最烂的借口,尽可能演得像个纨绔子弟,说话带点哭腔,“现在被压在地下赌场里,他们要砍我的手,妈我错了我真的——” 孙雪英临时有点被震撼到,盯着他看了半天。 陈玉淑捋了下面膜边缘:“行了,别演了,是不是房子不好住,想换个小套间?” “还是同学都有车了,你也想买一个?” “妈之前在浅水湾打牌还赢了不少美金,等儿会转你,账号发我。” 孙雪英没忍住笑出声。 萧吉有点没面子:“你不信我赌博吗。” “你那脾气,真急眼了能只输这么点?” “……也是。” “你爸确实管得比较严,他也是怕你出事,说好了啊,买车了就保养好,回头妈妈来你这边买包,你送我去。” “……好的妈妈,谢谢。” 很快,在陈女士秘书的协同下,四十五万美金到账。 阿拉伯王子借了三十万,孙雪英借了四十万,加上他自己账户里的十万美金,一共一百二十五万美金。 与此同时,埃文斯派来的车已经到楼下了。 已经是凌晨四点了。 这座城市陷在沉睡里,路边偶尔能看见醉意摇晃的流浪汉,以及闪烁的霓虹招牌。 萧吉看着车窗外,终于感觉到命运的齿轮在骤然转动。 一百二十五万美金投进去,他的生活会走向哪条路,完全是未知数。 他只能如同在那场比赛时一样,尽可能发挥出自己最高的水平,拿下又一笔值得庆功的绝佳成绩。 如果赔个精光呢。 男人低头笑了下。 那以后只能拜托叶医生往桥洞里丢两盒感冒药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都像是模糊又迅速的梦。 最终核算,最终确认,交易单签字,风险单签字。 交易所现场挤了很多人,接线员几乎说得舌头冒烟,根本停不下来。 有人在对着大屏幕指指点点,有人在焦急的来回踱步。 萧吉看着那些肤色发色各异的陌生人,有些抽离的想,他都不知道凌晨四点还能交易。 事情暂时结束,高卖完成,等待低买补仓。 黄金之后跌得越低,他赚得越狠。 孙雪英示意司机先送他回家。 司机确认了一遍:“你住上西区?” 萧吉轻嗯一声。 孙雪英说:“你家里确实管得好严,我听说那边闹老鼠。” 萧吉平和地说:“不要乱讲,那是帮我们吃蟑螂的野生宠物。” 回到家已经是六点半。 天空灰蒙蒙的,亮了一小片。 十二小时前,他还看着四五个黑哥们飞跃地铁检票口,自己忍痛花几美元买票,捍卫传统美德。 此刻,一百二十五万美金被骤然豪掷,去掉手续费,接近八百五十万人民币。 ……八百五十万。 萧吉躺在床上,用手背覆着眼睛。 那能坐多少次uber啊。 他意识涣散,终于快要睡去,手腕一侧猛然一沉,被压得人都侧过去。 萧吉冷不丁转身,在黑暗里和叶今雨四目相对。 他习惯裸睡,对方也没穿睡衣。 他的手臂被压在胸膛前,触感发烫。 叶今雨冷冷道:“开灯。” 萧吉抬手开灯。 叶今雨抬手给了他一耳光,打得挺狠。 “喜欢操人?” 萧吉被扇得眼睛一眨,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爽到。 他有点明白埃文斯那个路子,也可能是他也快成纽约人了。 现在该道歉,挑衅,还是问今今能不能先睡会儿?他有点困。 萧吉思考着,没有立刻开口。 青年已经抬手捉着他的下巴,语气危险地问:“你真以为,你做了什么,我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吗?” 萧吉轻声说:“今今,是我没……” 他被倾身吻住。 叶今雨并不会亲人,吻得烦乱焦躁。 他生涩地用手指探过萧吉的头发,学着怎么在唇齿间纠缠。 “先不用解释任何事情,”青年低叹着说,“做吧,不想等了。” 萧吉安抚性地抚过他的头发,把人拢进怀里。 “你还在发情期吗?” 叶今雨烦躁地咬了一口他的肩头。 “根本没到。” 第101章 主攻视角·吉雨·17 叶今雨再度睡着前,萧吉肩头的牙印隐约渗着血。 他抬眸看了一眼,都快忘了这是自己咬的。 萧吉看了一眼,用指腹抹了一把血,声音懒倦。 “舔掉。” 叶今雨皱着眉舔了。 他已经不记得过程了。 但大部分人在这种事上,要么意乱情迷,要么缱绻温存,总归会沾点爱意。 第117章 他和萧吉? 在乱来之前,两个人关系跟明镜似的,认识快二十四年,坦荡干净。 方才某个瞬间里,叶今雨回头看他,两人的目光都是迷蒙又混乱。 可是根本没有什么暧昧。 他们的关系好像没法变了。 十年前什么样,今天就还是什么样。 他们暂时没余地思考这种问题。 有些体验虽然是第一次,连事前准备都潦草匆忙,但配合得太好,像是早做过无数次一样。 ——那个混蛋也确实早就这么做了。 萧吉掐腰,他就不自觉弓背。 萧吉弯腰,他就知道该侧着身接吻。 哪怕那姿势拧得难受,两个人还是亲得密不可分,像蛇一样缠紧对方。 时间快进到下午一点二十。 客厅的电视在播战争新闻,叶今雨终于有空煮一壶咖啡。 他有点粗暴地往里面丢着冰块,溅得大理石台面都是污渍。 萧吉站在他身后,从冰箱里拎出一瓶香草酒递过来,叶今雨说了声多谢,屁股被来了一巴掌。 打得很响。 叶今雨看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往咖啡杯里倒香草酒和奶油,身后那混蛋又开口了。 “喜欢吗?” 叶今雨心想你说呢。 他很快又挨了一巴掌,又脆又响。 叶今雨算是看清楚了。 某些时候,这男人横得要命,求饶哭叫都没用,只会被他压榨得更狠,吃干抹净还要吮口骨头。 但平时臭骂他几句,他会摆出一副伏小作低的模样,意思是还能再狠点,他都受着,他活该。 他喝了半杯咖啡,看着萧吉道:“你来吗。” 萧吉说:“我以为蛇不喜欢酒味。” 但还是接了杯子,就着叶今雨刚才留下的唇痕喝完后面半杯。 酒液和咖啡没有完全搅匀,烈得胸膛发热。 萧吉说:“我酒量不行,容易醉。” 叶今雨懒得理他,拿过冰块桶准备再做一杯。 那人挑了个冰块当薄荷糖嚼了,没什么心理负担地跪了下去。 叶今雨脸色一变,只来得及抓紧他的头发。 “操……”青年抽着冷气,声音不成调,“你疯了?” 他没有更多的话能说了,只能有些崩溃地靠着大理石台,最后腿都彻底搭在对方的背上,站不住了。 天花板的纹路缓慢舒展着。 二十分钟后,新的紧急新闻插播进来。 萧吉在浴室里挑漱口水,侧过身看了一眼,示意叶今雨把声音调大点。 后者半睡半醒地回工作邮件,意识不太清醒地把音量调到最小。 “——我听不见了!” 音量调到震耳欲聋。 一整天没吃东西,也顾不上叫个披萨,叶今雨索性变回蛇吞了两只乳鼠,在茶几上摊开的杂志扉页上又睡着了。 萧吉刮完胡子出来,本来想趁着呼吸清新再找室友接会儿吻,一眼看见冷绿色小蛇睡在rm56-02 的腕表广告上。 齿轮勾连交错,如机械表外裸的内脏。水晶透明到几乎不可见,映衬得蛇身也如同奢侈气氛里的一环。 男人静静看了一会儿,瘾又被勾起来。 他心想这腕表真不错,蛇更是好到没法形容。 叶今雨就是哪里都好。 他看得心里发痒,还是要确认交易所的最新数据,回复那几个来自好友和投行md的电话。 埃文斯发了个简短的道谢,李梓炫连着打好几个电话,问他有什么事,阿拉伯王子发了个电子借据回执单。 学校的模拟交易作业可以先放到一边了。 黄金仍然还在涨价,并没有按昨晚的预测快速下跌。 但那场空袭早就结束了,孙雪英发来消息,说可能要撤军。 这是好事。 萧吉看了许久,打电话给孙雪英。 “黄金涨了,你怎么想的?” 孙雪英说:“我一共投了四百万美金。” 萧吉叹了口气:“我还想加杠杆。” 孙雪英笑起来:“你也玩这么大?” 事态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是各凭本事了。 测算,建模,内部消息,塔罗牌,找菩萨磕头,谁都不知道哪个真的管用。 可他的直觉仍然炽烈得可怕。 就像在模拟赛里42个小时始终没有睡意的那个时候。 他在只言片语里,在散乱又毫无规律波动的数据里,永远都能看得见唯一的必然趋势。 黄金会大跌。 他要加杠杆。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起身时摸了下竹叶青的小脑袋,径直去了自己卧室的衣柜。 所有的私人收藏都拿了出来。 他喜欢腕表,所以成年礼物,入学礼物,毕业礼物,生日礼物,家里都给了最好的。 他打算放手一搏。 几款表摆在茶几上,萧吉坐回沙发上,最后看了一眼新闻。 “今雨,”他唤道,“你能醒一会儿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叶今雨的化形期没有彻底稳定。 竹叶青不太清醒地看向他,片刻以后游向他。 男人很快托住它送进软毯里。 叶今雨片刻以后坐起来,不自然地用软毯裹住自己,嗓子发哑。 “想聊什么?” 他其实没打算这么快聊清楚,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萧吉说:“我准备去典当行,做绝对赎回权的抵押。” 叶今雨一开始都没觉得他在说中文。 他愣了一会儿,终于看见茶几上放着几块表,心想我也是被日昏头了,刚才这几块表横在我面前都没看见。 萧吉见叶今雨没太跟上思路,此刻才想起来对方变蛇太久,很多事还不知道。 他用最快速度解释了自己这十几个小时都在做什么。 叶今雨说:“所以,你打算把这些表都押出去。” “你知道,你爸都舍不得戴这么好的表,但还是给你做十八岁生日礼物了吧。” “嗯。我也舍不得戴。”萧吉说,“我和你讲这些,也是在想,如果你劝我,我就不去。” “我怕自己太冲动了。” 叶今雨片刻道:“我相信你。” “走吧,我陪你去。” 萧吉怔了下,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刚做了几个小时,关系其实很尴尬,好像变得不那么熟,像陌生的,刚认识的床伴。 可他还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最好的朋友选择歪倒在毯子里变成软骨头小蛇,睁着眼睛睡大觉。 萧吉穿好衣服,把冷翠般的小蛇放在大衣内兜里,带着最昂贵的人生礼物走向典当行。 他要签署《唯一赎回人条款》,所有费率都会水涨船高。 三块表,总估值是178万美金,可以典当到103万。 算上月基础利息,保险费,保管费,快速放款费,汇率变动,三十天后,想要赎回它们至少需要付7.8万美元的额外费用。 看着繁杂费用单的时候,萧吉突然想起圣诞节后回纽约的那个下午。 他们不得不打一辆超贵的xl-uber,各种附加费用像雪花一样飘过来。 加起来也就一百六十多美元。 他穷得叮当响,现在却真的像个赌徒,或者疯子。 典当行的人对一切珠宝名表都见怪不怪,问他想好了没有。 “嗯,我现在签字。” 去交易行的路有些颠簸,竹叶青睡醒了,抱怨般咬了咬他的手指。 他还在沉思着,手机上的动态消息弹个不停。 他把指腹喂得更深了一些。 小蛇怔了一下,反而很轻地咬了一口。 电话突然打了过来。 孙雪英说:“你现在在哪?” “去交易所的路上。” “你想好了?” “嗯。” 孙雪英有点疲惫地抱怨起来。 以前做小组作业,还有做模拟投资比赛的时候,她都是这样。 算的东西太多太乱,人被当成驴子用,谁都受不了。 那时候,萧吉还会有些同情地想,真惨啊,写这么难的作业,等会还要去保洁公司上班。 他听着她讨论新思路所产生的额外方案,以及某个很擅长概率学的朋友所给出的建议。 “对不起,我有点走神,”萧吉看了一眼前方的绿灯,“你刚才在说什么?” 孙雪英在玩车后座暗箱里的皮拍子。 “我说,我跟压。” 萧吉和她聊了几句,挂了电话。 大家都疯了,这很好。 当天晚上,黄金涨到了最高位。 然后开始一路下跌。 他已经有三十个小时没有睡了。 但这不要紧。蛇本来就是这样。 黄金开始下跌的一瞬间,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抛售。 李梓炫昨天也听见了风声,这会儿躁的不行,十分钟就打一次电话。 第118章 “又跌了又跌了哥!出手吗!!” “卧槽!!跌这么猛,为什么啊我真的没看懂!!” 萧吉在看论坛里几百页的讨论帖。 “你那节课没听吗?” “啊,哪节课?” “……” 凌晨四点二十,他的直觉又动起来,告诉他,马上要到最低点了。 已经稳了。 萧吉在交易所签完最后一笔单据时,叶今雨就坐在他旁边,慢条斯理地喝着贵宾室的香槟。 “结束了吗?”叶今雨问。 “嗯。”萧吉不动声色地说。 叶今雨什么都不再问了。 “走吧,去典当行。”他笑起来,“我们去接你的珍藏回家。” 萧吉多看了叶今雨一眼。 他忽然想,他们居然还是这么像好朋友。 就像从来没有接吻到喘不过气一样。 第102章 主攻视角·吉雨·18 萧吉回家以后倒头就睡,手工西装被压得全是褶子。 叶今雨缓缓走向他的房间,先是看见半开的门,又看见悬在床侧的半只脚。 他叹了口气,半跪在床边,替他的发小挪开外套,解开领带,把衬衣脱下以后,又用热毛巾擦了胸和背。 男人为男人做这种事还是会显得太暧昧。 但叶今雨心无杂念,毛巾拂过起伏的胸膛时没有任何停留。 腹肌,腰背,所有能勾起欲望的线条,暂时都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不希望他累到发烧。 西装外套重新被熨烫的平整妥帖,衬衣在叠好以后,放到干洗特供的衣篓里。 拉开衣柜门时,叶今雨在昏暗的房间里看见十余条不同的领带。 卧室没有开灯,客厅的光线仅是从侧边漏进来了一点。 十余个领带悬垂在银制收纳架上,如同圣十字上盘踞不散的蛇。 深绿,纯黑,缂丝,鸭绒。 他看见那条蜂巢纹的领带,便记得毕业答辩出来时,萧吉揽着他拍照的那个下午。 阳光晒得发丝微烫,他们在喝荔枝味汽水。 那条牦牛绒的雪纹领带是他送的。 叶今雨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只是疲于每年过生日时互送礼物,去恒隆广场随便选了一条吩咐柜员包好,如今连牌子都不记得了。 萧吉一直随身带着,入学哥大时特意戴了这一条。 叶今雨当时在抱怨美国医院的刷手服材料真差,早知道自己带几件过来。 “你有听我说话吗。”萧吉不满道,“我在说,这条领带,很配我今天穿得这件。” 叶今雨哦了一声。 萧吉叹气:“这是你送我的啊,真忘了?” “真忘了。” 如今再看见每一条领带,像是看见不同场合里的萧吉。 习惯被众星捧月的公子哥,生意场上游刃有余的年轻人。 去别人婚宴上蹭饭的讲究人,社交派对里一副浪荡子模样的装货。 他不出声地看着,像在看他们朝夕不离的二十四年。 实在没找到睡衣在哪,叶今雨心想光着睡得了,管他干嘛。 他替他盖了被子,片刻以后,赤链蛇蜷在床侧睡得悄无声息,存在感渐渐变得稀薄。 叶今雨回客厅写论文,过了一段时间,又把笔记本抱到他的房间,坐在赤链身边继续工作。 他知道他不会走,但他就是要看着。 萧吉一动不动地睡了二十个小时,睡得有点接近死了。 他的习性已经非常趋近蛇类,能透支体力,也能冬眠式的缓慢恢复。 漫长的梦境换来换去,时不时轮回似的卡在交易界面,像是指向平行世界的许多面。 他赌输了,两百万美元的债务变作可笑的窟窿,家里一边臭骂一边替他还债。 他赌赢了,但被阿拉伯王子的手下拎去喂猛犸象了,李梓炫骑在猛犸象上晃着香槟杯,里面装着大窑。 他根本没有赌,叶今雨站在交易所的门口,平静地等他一起回家。 萧吉呛了一下,终于醒过来。 他睡醒时,身上穿着睡衣,床头放着喝了半杯的红茶。 叶今雨拿着晾衣架进来,瞥了一眼:“醒了?” 萧吉卡在宿醉般的头疼里:“我睡了多久……” “二十二个小时。”叶今雨说话时没像在开玩笑,一板一眼道,“你再不醒,我就坐上来草醒你了。” 萧吉揉着脸,有点疲倦地想,这也是种办法。 他去冲了个澡,终于把之前连续三十六个小时不睡的亏空全部补完。 两人去楼下咖啡厅吃了顿brunch,扒拉着北非蛋的时候,某人终于猛地想起来要紧事。 “交易都结束了对吧?” “对。”叶今雨说,“李梓炫出手晚了,黄金反涨了几个点,他发语音给你鬼哭狼嚎了六七条。” “我的表都赎回来了?” “嗯,我陪你去的。” 萧吉食不知味地又嚼了几口,缓慢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我现在有钱了?” 叶今雨看着他,脸上写着‘我难道知道这种事吗’。 萧吉抓起手机一通狂看。 最后的净收益率是408%。 他一共下注227万美元,去掉交易费、手续费、利息、税费、给孙雪英的抽成,还赚了927万美元。 今天的汇率是7.18,也就是说,他现在总资产1154万美元,折合人民币8285.72万。 萧吉整整看了十分钟。 叶今雨也不急,期间点开邮件看了一眼。 长老会医院的研究院发来祝贺,他刚刚被提名了本年度的临床转化科学奖。 他关掉邮件,继续喝咖啡。 萧吉有些头疼地说:“我们可以搬家了。” “去哪?” “哪都可以。”萧吉没开玩笑,“你想去巴黎住,我就买辆飞机。” 叶今雨:“……你是赚了多少。” 萧吉如实告知。 两人都有点坐不住,拿刀叉的手在颤抖。 叶今雨骂了句脏话,给家里打长途电话。 萧吉:“你干嘛。” “我让他们给我把卡都开了,神经病,演了这么久的贫穷富二代像在搞什么情景喜剧。” 萧吉小声说:“你那不是心甘情愿陪我一起吃点苦……” 叶今雨的眼刀杀了过来。 萧吉说:“您做得对,该登基了叶少爷。” 两人心里有数,不会和自己家里透露对方的情况,必要的边界划得很清楚。 叶家对儿子一向放心,听他抱怨了几句也觉得心疼,直接开了好几张卡的权限,还问要不要帮忙联系两个房产经纪人。 叶今雨一开始说不用,看见萧吉在戳他的松饼,又说算了,你推给萧吉吧。 我蹭他家房子住。 萧吉仍是顾不上吃饭,还在多方打点。 这么多钱,提现流程必然冗长麻烦,还要考虑分散转持和跨境管理,得找个律师团队委托一下。 7%放进香港皇家银行的现金保险箱,68%放进离岸信托和债券组合,剩下的换成现汇,全部存国内。 还有…… 刚在打字,妈妈也打电话过来。 “小吉呀,新车买了没有啦?” “还没想好。” “噢哟,钱够不够?” 萧吉沉默几秒。 “够的妈妈,”他有点崩溃地说,“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叶今雨一叉子戳走了他的大半块可丽饼。 旧房子终于可以说拜拜了。 新的住所依旧要靠近哥大与长老院医院,看来看去,还是去了enclave at the cathedral 。 2b2b,两卧两浴,毗邻古旧的圣约翰大教堂。 始建于1892年,但大楼的阶梯状玻璃外轮廓好似在2077的设定集里。 附近遍布中餐厅炸鸡摊,坐地铁去长老院医院只要七分钟。 这房子和高端精英的上流生活没什么关系,但也够了。 搬家那天,犹太邻居特意过来送别。 萧吉决定把那个金属书签送给他们。 房子太小,两人甚至没吃太多搬家的苦。 新家有105平,宽敞明亮,带着难以言喻的解脱感。 ——任何人在老鼠窝住几百天都会这样。 两人在偌大的客厅里站了几分钟。 好消息,旧账全都结清了。 混乱的乱搞状态也暂时结束了。 所以,他们现在算什么? 重新一个住南,一个住北,继续做井水不犯河水的室友? 萧吉本能地不太想谈这些。 他不知道答案,也不想碰错误答案。 但出于成年人的负责,他还是不太自然地看向叶今雨。 “我们聊聊吗。” “不要。” 萧吉松了口气。 他回自己房间打了会儿游戏,仍有些心不在焉。 保洁工把新房子处理得焕然一新,连床单都散发着清雅的香气。 第119章 他本来感觉自己终于从老鼠窝里搬出来了,怎么也该长松一口气。 但事情似乎并不是这样。 有什么闷闷的。 他听见客厅有脚步声,大门被关上了。 叶今雨出门了。 家里安静下来。 萧吉打开门,先去看客厅,又去看厨房和浴室。 以前,因为房子太小,他们的生活痕迹都被迫搅在一起。 水牙线,漱口水,各自喜欢喝的苏打水,车厘子和冷冻煎饺。 现在空间非常阔绰了,家里变得没有任何声音。 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地方,也终于可以有距离了。 叶今雨拿着快递回来,看见萧吉拿着一盒樱桃,一脸失魂落魄。 他有点意外:“这么快就过期了?” 萧吉冷不丁看见他,问:“你没有走?” 叶今雨莫名其妙:“我今天轮休。” 他没看懂怎么回事。 这家伙怎么一脸流浪狗的表情。 他们继续原有的生活。 这笔巨款没有带来任何异变。 上课的上课,上班的上班。 谁也没有再试图操谁。 他们独自消化着必要的异变时间,叶今雨的状态还不太稳定,他适应的很慢,偶尔会给萧吉留言,让他多留个神。 但到底没出什么岔子。 蛇笼不再放在公用的客厅,而是各自卧室里添了一个新的。 直到第五天,萧吉去上选修课。 他当时随便选了个莫名其妙的水课,每天一进去就在放电影,有人直接躺在最后一排睡到打鼾。 萧吉一般这时候玩几把消消乐,混满课程完事。 他没来由地闻到一股气味。 混杂着汗液与欲望,就像…… 就像当时舔舐叶今雨胸口时的味道。 他一瞬记起对方当时低哼的声音。 萧吉立刻给对方发消息。 萧:你发情了? 叶:你能闻到??? 萧:嗯 对方回了个咬牙切齿的脏话语音条。 “那你还不过来???” 第103章 主攻视角·吉雨·19 水课上到一半,正事要紧,萧吉起身请假。 “不好意思,老师,”他说,“我得临时去医院急救。” 这话有歧义,所有人唰得看过来,后排打鼾的哥们也有点醒了。 老师本人也有点半睡半醒,匆忙揉了下眼睛。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帮你打电话叫救护车,或者叫个同学陪你?” 萧吉说没事,我一个人去就行。 他得去救个医生。 这感觉实在奇妙。 他距离叶今雨接近四公里,哪怕是长老院医院有一箱香水打翻了都不该有任何感知。 可他就是闻得见。 走出阶梯教室的时候,上车前,不管有屏障或者干扰,他的直觉和嗅觉都在锁定遥远的另一个人。 蛇类会用气味来交流情绪,他不仅能从其中嗅到求救般的焦渴,还有难以压制的烦躁不安。 他选择打电话过去。 “你现在在哪?” “借了个休息室,”叶今雨说,“我说身体不舒服,不放心一个人回家。” 萧吉随即道:“回家也是个好选择,虽然我刚上车。” “真的吗,”叶今雨冷笑,“我刚才看见露台上有蛇在到处嗅。” “我走出医院,旁边就会有蛇从绿化带里窜过来,你猜它钻进我的长裤里想做什么?” 萧吉:“……你把窗户锁好。” 他用最快速度赶到长老会医院,买套和润滑油时顺手拍了张绿票说不用找。 医院自带一股冰窟般的冰冷气息。 人类的鼻嗅与蛇类的费洛蒙感知同时存在,此刻如悖论般同时传递着两种强烈信号。 他的鼻子只能闻到最干净的消毒水气味。 这里可能是整个纽约最干净的地方,无论是顶级的消毒系统,还是连香水味都一并吹散的冰冷新风,什么都闻不到就是最好的安全感。 他的犁鼻器几乎要沦陷在情潮里。 几乎还没走到医院,男人已经喉结滚动,呼吸不太自然。 他完全感知到了。 而且是不得不的,一步一步地,走进那个人难以自控的呼唤里。 他原本身上还残留着车上的冷风,皮肤已经在接触这气息时开始发热。 人类的情感思绪仍旧停留在水课的程式化老电影里,可身体,呼吸,心跳,所有反应都已经在遭殃了。 萧吉尽量让自己走得更快一点,他没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涌现敌意了。 周围有不少窥伺着躁动着的野蛇,雄性本能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对抗感。 这里绝不是他的领地,他才是闯进来的异类。 可那又怎样呢。 无意识地,他内心深处的赤链蛇已有勒死那些潜在竞争者的冲动。 没有任何存在可以争夺那条竹叶青。 有就得死。 休息室被反锁着,他轻敲两下,气息同样不稳。 “是我。” 门即刻打开,叶今雨几乎是把他拽了进去。 两人四目相对的那个瞬秒里,萧吉还残留着清醒的意识。 他们最近是模范室友,交流仅限于冰箱里牛奶喝完了,今晚开会很晚,不用一起吃饭。 所以现在从哪开始?接吻? 他和他近在咫尺,同时能闻到对方发情的气味。 叶今雨不可思议道:“你的阶段不是刚过去吗?” 萧吉哑声道:“你觉得是因为谁又来一次的?” 叶今雨压了一口呼吸,握着他的手就跪了下去。 萧吉皱着眉忍受着,用掌心摁着他的发顶。 “不是我过来喂你?” 他们快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蛇的了。 赤链蛇有150厘米,竹叶青不到70厘米。 后者终于重拾意识,对这样悬殊的体型差感到惊讶与享受。 它几乎是被勒索着全部,双向绞紧时几乎喘不过气。 那很好。 叶今雨涣散地想,不用忍着了。 竹叶青的蛇信垂在外侧,快要忘记收回去。 它终于把所有气味都释放出来,让这个封闭又黑暗的狭小房间变成交尾的温床。 似乎有人在敲门,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赤链蛇压着它的背脊,咬后颈时动作粗鲁,让泄殖腔撑到快要吞不下更多。 与此同时,几乎所有通风系统与外墙里焦躁的野蛇都要暴动了。 它们都嗅到了绝佳的交配对象正在渴求着。 它们都无法接近,更不敢试探更多。 有个霸主般的气息突兀地来了,且标记得毫无余地。 那条竹叶青归他了。 谁动谁死。 两个小时后,萧吉在被子里抱起快要虚脱的叶今雨。 “好点了没有。” 叶今雨嘴唇都发干,勉强点头。 萧吉完全知道他要什么。 他倾身吻他,舔舐着他的唇角,任由他伸出舌头与自己索取般交缠。 这样接吻太直白了。 并不需要什么浪漫的意境,就是渴求着水液交换,要把对方都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听着……”萧吉忍着暴操的冲动,尽量冷静地说,“我带你回家。” “你现在给他们发邮件,或者发短信。” “过敏也好,家里着火也好,赶紧请假,我们走。” 叶今雨翻出手机,打字时指尖都在发抖,萧吉亲眼看着这个高考六百七的聪明人,咬着牙连着拼错三个单词。 他已经被他诱导到同样混乱的地步了。 可他必须照顾他。 男人伸手握紧,叶今雨短促地叫了一声。 “我帮你,”萧吉加重力度,“你专心打字。” 叶今雨完全蜷进他的怀里。 他们都想融进对方的血肉里。 可是现在要回家了。 这里不是最安全的地方。 新家做了全部防蛇措施,而且冰箱里摆满了能量饮料和蛋白条。 他们可以连着做三天。 最后一个字母打完时,叶今雨解脱般把手机扔开,昂贵的新款苹果摔在墙壁上一声脆响。 他把脸埋进男人的胸膛里,崩溃到连自己都无法接受。 动物的本性……怎么会激烈到这种地步。 “没事了,”萧吉低声说,“今雨,我带你回家。” 被汗沾湿的被子没有完全盖上。 他只是一半被盖住,一半藏在他的怀里,竟然也一瞬化作了蛇。 男人发觉自己咽喉都烫得像在发烧。 他尽可能整齐地把衣服穿好,任由竹叶青盘在自己的手腕间,拾起叶今雨散落一地的衣物与手机走了出去。 在离开长老会医院的下一秒,他就能感知到无数条雄蛇聚集在灌木深处,用贪婪的目光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第120章 赤链蛇把自己的全部气息都放了出去。 肃杀的,凌冽的,比火焰熔浆还要灼热的占有权。 这条竹叶青是它的。 那些目光犹如幽暗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不甘地隐蔽了存在感。 没有谁想去冒犯天敌,再被吃得一干二净。 萧吉终于把叶今雨带回了家。 对方已经没有变回来的精力,疲惫到食水不进。 赤链蛇只能保持着蛇尾的交缠,哄着它再喝一点水,勉强吃一点东西。 竹叶青有些意识模糊,它好像处在漫长无度的交尾里。 也许它已经被灌满了,不出多久,就会怀上对方的孩子。 它本该和许多条蛇接触,但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浴室里有淋漓的水声。 赤链蛇抬起头,看了过去。 有拦截阀被强行顶开了。 太激烈的迷乱气味到底还是吸引了竞争者。 叶今雨似乎勉强睡了一觉。 他早上刚到实验室时,就感觉自己体温有些升高。 像是得了流感,又好像不是。 设备都在,他索性做了个血液检查,把激素和血常规都测了。 结果一出来,人都看笑了。 红细胞比容18%,胆红素32,其他数字都像是随机生成的乱码。 他的同事刚好过来瞄了一眼,问这是什么动物的血。 叶今雨捋开长长的化验单,把最后几项看完:“不知道,精灵的吧。” 被萧吉带回家以后,他似乎终于睡了一会儿。 只要蛇尾卷着蛇尾,身体也藏在那家伙的怀里,他便能解脱很长时间。 终于清醒过来时,青年终于闻见空气里的血腥味。 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还在竹叶青的形态里,只是新铺的地板,还有床单边缘都有血。 以及被咬断的残留鳞片。 大概是无意识地动了一下,赤链蛇懒散地看向它,似在询问吃饱了没有。 竹叶青轻轻蹭它,没有分开蛇尾的意思。 那家伙也就任由它们继续这样缠在一起。 叶今雨勉强能分神看一眼附近。 大概是进食了。毕竟它本来就是食蛇的属性。 连竹叶青这样的剧毒蛇也在赤链的食谱里,何况是那些未必有什么威胁的家伙。 他懒得去管那些模糊的血迹,此刻只想缠着萧吉再接个吻。 蛇吻交触,敏感的信子碰在一起,还是不够尽兴。 还想要更多。 唾液交换,汗液交融。 双腿缠在一起,也勉强像尾巴。 竹叶青松开赤链,径自游向被子深处。 后者会意,终于能做一会儿人。 杀戮后的气味已经足够震慑那些蒙昧的野物。 没有任何生物敢冒犯这里了。 萧吉掀开被子,拧开床头的饮料灌了半瓶。 他的唇角与颈侧还淌着鲜红的蛇血,淋漓着滴到胸口,小腹,腿上。 叶今雨勾着他的脖子,吻他的唇,吻他下巴上的汗。 他知道现在是中场休息。 这并不影响他黏在他的身上,也不影响他霸占对方所有的注意力。 “夸点好听的。”青年的嗓子也很哑,“我好吃吗?” 第104章 主攻视角·吉雨·20 萧吉拿能量饮料冰叶今雨的脸,冻得后者轻嘶一声。 男人没正面回答。 他没碰过违禁药品,但这两年也亲眼看见了不少。 倒不是纽约地铁那些吸到腐烂的流浪汉,实际上,很多藤校的学生为了赶ddl或者应付考试,都会过剂量服用兴奋剂。 一学起来注意力高度集中,能写论文写到舍生忘死,整个人都处在飘飘然的亢奋状态里。 萧吉有几个朋友就是这样,只不过有人是在夜店嗨,有人是在图书馆嗨,最后和他说话时,眼球都浮现着亢奋和熬夜过度所引发的密集红血丝。 他心里不喜,清楚自己不会碰任何成瘾物质,烟,酒,什么都不行。 哪想到会在叶今雨身上栽跟头。 他从靠近医院起,连血液都开始亢奋起来。 这辈子连三成熟的牛肉都没吃过,现在卧室里到处都溅着蛇血。 始作俑者还调笑一句,问他好不好吃。 萧吉心想,刚才自己也和疯掉差不多了。 他单身状态进发情期时,都没羞没臊地天天找叶今雨蹭手腕。 现在骤然开了荤,恨不得死在床上。 想到这里,他没来由地多看了一眼叶今雨。 叶今雨本在喝饮料,敏感地察觉到对方变化的情绪。 萧吉在他面前藏不住心思。 他亲眼看见,刚才还在和自己缠吻的那个人,眼底情绪变得茫然,又显得难过起来。 “怎么了?”叶今雨握住他的手腕,“有什么想法直接和我说。” 萧吉仍旧沉默着。 他胸宽肩阔,身形很能给人安全感。 就算有人持枪抢劫闯进来,也未必能占尽优势。 可在某个瞬秒里,叶今雨能感觉到他的脆弱不安。 细微到像难以拾起的,脱落褪色的蛇鳞。 萧吉深呼吸了片刻,他觉得现在不该讨论这些。 但叶今雨问了,他便如实说出来。 只是在开口时,每个字都像粗粝的石子,不规律地划开他的喉管和舌头。 “我根本不知道我爱不爱你。” 他们同时陷入静默里。 叶今雨轻嗯一声,仰头又喝了一口饮料,心想这难道很荒谬吗。 他们认识二十多年了,从幼儿园到海外留学,从来都是光明坦荡的好兄弟,亲如一家。 好兄弟不会喘息着抓着对方接吻,把肩头都压出发白的指痕。 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裸裎相见,大腿内侧都蹭着对方的汗。 他们现在算什么,发情的动物? 叶今雨安静地想,如果不是这场异变,他们的人生绝不会这样走。 他们会各自毕业,继承家业,和门当户对的女生结婚,然后好兄弟一辈子。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想和一个男人有这种程度的纠缠。 男人坐得很稳,仍旧像是盘踞在自己领地上的狮子。 他情绪深处在不可见的崩溃。 “今雨,你像我身体的一部分。” “根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早就习惯把你当成最重要的人。” 叶今雨又问:“你爱我吗?” 萧吉不假思索地说:“当然。” 他们都清楚这是在问什么。 以朋友,发小,同学,各种身份,我爱你很多年。 没有爱情的爱了你很多年。 叶今雨低头笑了下,说:“我也是,我分不清了。” 二十四年,有些婚姻都未必能持续这么久。 从最蒙昧的幼儿时期,萧吉帮他抢最后一杯布丁,他替萧吉找老师告状,两个人看见偷玩具的臭小孩被劈头盖脸一通训,在角落笑得不行。 青春期时,一个在竞选学生会主席,一个在玩无人机和吉他,考试前夜抱佛脚刷题,崩溃地恨不得把咖啡摔到对方脸上。 哪怕是毕业后再度深造,听说萧吉要去哥大,叶今雨才终于申请了去长老院的合作项目。 他在北京呆着也可以,去巴黎留学可以。 他只是欠萧吉一条命,也早已打算一辈子陪在那人的身边。 我爱你。 没有爱情的爱了你很多年。 叶今雨想了无数个念头。 他们可以立刻断掉。 这关系太像快餐式的宣泄,今后一拍两散,互不打扰,就当从未纠缠过。 往后逢年过节送个礼物,连贺卡都不用贴。 他们也可以不清不楚地纠缠下去。 什么都分不清,什么也讲不明白。 就好像是渴求的想要的要抓住的太多,所以什么也留不住。 毕竟他已经说了,他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爱他。 他什么都没有再问,缓缓地深呼吸了几秒钟。 空气里弥漫着情潮后的余烬,有种不真实的空洞感。 “所以,”萧吉不自然地看向他,“你呢?” 他其实做不到再看着他的眼睛。 在见证了叶今雨无数种失控的表情以后,好像对视本身都是暧昧的。 叶今雨冷淡地摇了摇头。 他终于有些话要说。 “所以,我们要走那种美剧的老桥段了吗。”叶今雨问,“我们滚几天床单,然后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性取向,或者证明彼此没那种意思,都去试着和不同的人约会,见面时强颜欢笑,一关门再闷在被子里抑郁?” 萧吉谨慎地思考了几秒钟。 不愧是学医的脑子,他们可能差点就这样了。 “还是在脑子里想想吧,”他抓过纸巾盒,偏着头擦耳际和锁骨上的汗,“比方说,我如果和别人上床,你是什么感觉?” 第121章 叶今雨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表情。 萧吉在心里有点难过地笑了下,心想果然会这样,他怎么可能在意这种事。 那人只是紧绷了三秒不到,狠声说了句操,扳过他的肩头用力接吻。 萧吉被掐得肩头生痛,感觉发小的十指都快陷进自己的皮肤里,他安抚般把暴怒的某人抱在怀里,亲他的鼻梁,吻他的眉心,就像方才做过无数次那样。 安抚他,取悦他,引诱他。 他和叶今雨亲得上气不接下气,叶今雨余怒未消,声音听起来凶得能吃人。 他喘息着警告他。 “……你敢。” 萧吉心想我敢跟别人乱来,你也敢拿手术刀剁了我。 他托着叶今雨,像抱猫那样让对方微微腾空。 “不生气了,今今,”他低唤着服软,“饿不饿,亲一会儿再吃点东西?厨房有汤。” 叶今雨不得章法地亲了他好几口,没发觉这个行为在发情期都像摄食的一部分。 他有点烦乱地问:“那你呢?” “什么?” 叶今雨不知道为什么,唯独问这句话时,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着萧吉,问:“萧吉,如果你知道我和别人……你会怎么样?” 他无意识地抓紧对方的手臂,像是害怕会坠落一样。 萧吉很慢地想了一下。 “如果你考虑好了,我会尊重你。” 叶今雨缓缓松开手指。 他难过到没法再说什么。 他什么都吃不下了。 萧吉没察觉到这种细密的痛苦,他看见叶今雨仍旧是一副平静的样子,伸手捋顺他湿透的碎发。 “我问过oac,发情期大概要持续3-5天,这几天你方便申请居家办公吗。” “嗯。” “我在家陪你?” “嗯。” 傻子都看得出来有人在发脾气。 萧吉低着头亲他,小声问:“我说错话了?” 叶今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萧吉很想笑着说一句,好了,不生气了,知道你最喜欢我。 他知道正确答案是什么。 可叶今雨是叶家的独子,他们都是庞大资产系统的下一轮继承人。 他们不可能像高中情侣那样,一时短暂上头,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他握着叶今雨的手,两人都不自觉地十指交握,任由指腹紧密贴合到一丝缝隙都没有。 男人再次不清晰地感应着。 我爱他吗。 他们度过了漫长又虚脱的发情期。 没有人再提起这个话题,就像某个合同被写了几笔,连双方权益都没拟清,就此作废。 恰好,萧家临时发来急电,催说家里有事,让他赶紧回去一趟。 萧吉和叶今雨解释了一句,临时收拾行李订机票走了。 叶今雨当时站在玄关处,把代为保管的护照本原件递给他。 没有问他多久会回来,为什么会走。 他们都衣冠整齐,就好像从未见过对方什么都不穿的样子。 萧吉最后看了他一眼,说:“走了啊。” “再见。” 门一关,某人拎着箱子站定几秒,突然有种被扫地出门的凄凉感。 不对劲。 他怎么一秒钟没有看见他,就难过到好像要死掉了。 与此同时,萧家旧宅里一片兵荒马乱。 “那几个值钱的都收起来!花瓶插点便宜的花!蝴蝶兰搬走!!” “给管家也找身便宜的穿——什么算便宜的,优衣库啊!” 萧老头在教训媳妇:“你怎么能给他这么多钱买车呢!!” “他万一买个跑车呢!他万一买了跑车就要豪宅呢!纣王和筷子的故事你听过没有!!” 陈玉淑怼了回去:“孩子都多大了呀!买辆车怎么了!” 萧老板作为《意林》、《读者》、《知音》等优秀读物的资深读者,绝不肯在教育方面用骄奢淫逸毒害了孩子。 “老婆,我平时什么都依你,打斗地主先出对子再出炸弹都听你的了,”河北大汉痛心疾首道,“教育这种事,咱们不能赌啊,一赌就是孩子的一辈子!!” 管家穿着polo衫出来了,有点局促:“老爷夫人,这样行吗。” 两人同时看了一眼。 “是不是太凑合了?” “这啥料子啊?” “不知道,废品站找人买的。”管家觉得身上有点刺挠:“少爷还有十几个小时就回来了,家里的菜也做得次一点?” “对对对,什么人参海参的都收起来!!” 萧吉独自打车回来,一回家,发现门上贴了封条。 少爷:“……?” 妈咪打电话过来,声音委屈哀怨:“回来了呀,你回祖屋吧,爸爸妈妈都在啊,没事的。” 萧吉没反应过来:“家里怎么了?” “你爸爸,他,”陈玉淑抽噎了一声,“他做生意赔了,房子也抵押出去了……” “不算大事,你们别着急。”萧吉叹了口气,“我这儿还有七八千万,够吗?” 陈玉淑哭到一半:“啊?” 第105章 主攻视角·吉雨·21 司机过来接的时候,萧吉心不在焉地原地站了许久。 他不该把今雨晾在那。 他现在像想吸猫那样想吸一会儿他。 司机本人有点心里发毛。 ……开比亚迪过来还是有点太刻意了。 管家今天已经悄悄挠一天了,老爷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啊。 见萧吉还是在路边一动不动,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尽量扯了个没有破绽的笑,匆匆推开门过去接他。 “少爷,好久不见,回来路上辛苦了。” 萧吉先是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那辆车。 “玩什么呢?” 司机还得硬着头皮演:“老爷生意确实出了点问题,大家都在想办法。” 萧吉没说话,径自上车。 一路开回老屋,家里官窑的瓶子里插着康乃馨,佣人们的制服像水会的一次性用品。 某人终于想起来叶今雨抱怨的那句‘像在演情景喜剧’。 萧老爷子大步流星地过来见儿子:“回来了?我跟你妈做饭呢,一会儿就好。” 萧吉瞟他一眼,顺着味儿走向厨房。 陈玉淑本来在等着端菜,听见老公强咳一声,把锅铲从沈姨手里夺了回来,像模像样翻了两下。 萧吉也不戳穿。 “晚上吃什么?” 沈姨没来得及跑路,不太好意思地用手搓了搓围裙,笑着说:“就五个菜,比较清淡。” 炒苦瓜,炒黄瓜,炒肉丝,拌鸡丝,海带汤。 萧吉嗯了一声,过去盛饭。 一家三口坐在黄花梨圆桌前,对着远远不如老乡鸡的五个家常菜硬下筷子。 萧吉过惯了被流放外疆的苦日子,吃得很有胃口。 黄瓜汤拌饭很清爽,青椒炒肉也很下饭,没什么不能吃的,这伙食比唐人街的某些快餐厅好多了。 他示意沈姨添饭,侧头看向动作僵硬的父母。 “吃啊,没胃口吗。” 萧老爹机械性扒了两口饭,勉强道:“有点咸。” 萧吉提示性询问道:“爸,你吃不习惯吗。” “怎么可能,你爹我小时候种田的——” “别演了,”萧吉叹了口气,接了第二碗饭,熟门熟路地淋菜汤拌肉丝,“生意不好做直接跟我说,我这边现金流有一千多万美金,换成人民币麻烦了一点,但现在外汇也能抵押周转,没什么难的。” 老萧刚才就听见老婆悄悄说了这事,此刻仍是像在听天方夜谭。 “你有多少?” “一千多万美金。” “多少?” 萧吉拧着眉头看他:“很难接受吗。” 老萧百思不得其解:“你哪儿来这么多钱啊?你妈偷偷给也没法给这么多啊??” 萧吉简要地说了一下过程。 当爹的愣在原地,其实听懂了,又有点恍惚。 “你在国外真学到东西了?” 萧吉:“我必修课都是全勤。” 萧吉被淬炼了二十多年,真是富贵日子也过得,破落家境也能扛,吃饱之后出门遛狗散步,完全不在意家里是真崩了还是老爹又心血来潮,拉着一众人在那折腾舞台剧。 他淡定沉稳,连出门的脚步都平静自然。 留下老萧一个人在家风中凌乱。 时代变了。 时代变了!!! 儿子也变了!!! 都变了!!! 陈玉淑在喝咖啡,见管家还在偷偷挠脖子,使了个眼色。 回去换了,还哄他玩呢。 管家如蒙大赦,一溜烟撤了。 萧吉遛弯走了很久,回家时路过垃圾站,看见上面耷拉着一件polo衫。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有点眼熟。 第122章 老萧忧郁了一晚上,本来打算彻夜思考人生,但两点多就睡昏过去,电视剧都忘了关。 到了次日,他把萧吉叫到了书房。 “其实,咱们家没有破产。” “嗯。” 老萧叹了口气,这孩子没小时候好骗,不好玩了。 “爸爸不该拿这种小剂量考验你,这次喊你回来,也是我和妈妈都想你了,想见一见。” “我知道。” “你真赚了大几千万?” 萧吉说:“也是一时运气好,不会每次都这么稳。” “那没事,家里会给你托底。”老萧说,“你二十八岁了,也该自由点。” “之前冻结的那几张卡,已经都安排人给你重新开好了。你自己心里有数,永远别碰那些脏东西。” “要是不想读了,,直接办个手续,回来本部接班吧。” 萧吉抬头看过去,父亲的眼神里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华尔街的那些东西,到底和国内的生态环境不一样,你早点回来也是好事。” 萧吉沉默片刻,说:“还有半年多就读完了。” “不急这一会儿。” “那成,”老萧有点纳闷,“你不是说那边又是老鼠又是抢劫的……” “我买房子了。” 老萧一脸‘你小子有钱了说话就是横啊’。 萧吉临时回国陪父母呆一个星期,白天去公司里跟着开会,晚上和他们到处吃饭应酬。 他清楚知道,不是不想叶今雨。 别说上飞机的时候,哪怕是关门告别的那一秒,他都想重新把门推开,不管不顾地多亲一会儿。 但是他们好像在冷战。 从上飞机到现在,已经接近三天半了,谁也没有发消息。 他频繁地看手机,看到各种群里聊得热火朝天,和叶今雨的聊天记录还停在五天前。 男人尽可能地用他聪明的脑袋来思考问题。 要徐徐图之。 要欲擒故纵。 要用周全而巧妙的方式…… 他把电话拨了过去。 美国那边是凌晨两点半,他不管。 微信铃声响了几秒,萧吉有关掉的冲动,也不知道是在和谁较劲,屏着呼吸继续等。 叶今雨接了:“有事?” 对方其实也并不好过。 四天没见了。 叶今雨一向把情绪藏得很深,对家里人也很少流露情绪,这几天一直是面无表情地上班,面无表情地做报告,偶尔有实习生打着胆子问问题,一抬头看见冰块脸,吓得美国小孩也条件反射鞠躬说谢谢。 他不太允许自己是那种喜欢撒娇的黏糊角色。 萧吉人间蒸发,关他什么事,该吃吃该忙忙,就算被发射到月球也不用找。 但看到来电的时候,叶今雨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清楚自己这几天在紧张什么。 两个人都演得很酷。 “没什么,”萧吉说,“下午去了一趟你家,一切都好。” 叶今雨平缓地嗯了一声。 他们好像突然没有话可以讲了。 萧吉在无数个话题里颇有点费劲地挑选着。 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想喊一声老婆了。 喊老公也行,随便叶今雨喜欢听什么。 亲亲好不好。 好几天没见你了,有没有想我。 以后一起睡吧。 我想你了。想得要命。 我们不分开了。 他像是有些涣散地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叶今雨问:“还有事吗?” 男人回过神,冷声道:“看来你很忙啊。” “嗯,在夜店,在搂着别的男人喂酒,等着跟他舌吻。”叶今雨懒洋洋道,“还想听什么,继续给你编。” 萧吉声音发闷:“你都没喂过我酒。” “大哥,”叶今雨叹气道,“你根本不喝酒,还记得吗。” 想到了什么,青年忽然有点狐疑地问:“你不会是打电话来查岗的吧。” 萧吉心想我和你不清不楚的,连名分都没有,我查什么。 他故作沉稳地嗯了一声。 本来以为对方会臭骂一句神经病,没想到叶今雨安静了几秒,开始讲他这几天在做什么。 前两天有个会,去底特律呆到今天才回来。 酒店的自助餐很难吃,隔音很差,睡不习惯。 他变成竹叶青休息的时候,保洁突然刷门卡进来,还好藏得快,没被一扫帚拍出去。 叶今雨罕见地讲了很多话。 哪怕是他们平时关系很好,亲密无间,也从来没有讲过这么细碎的日常。 往常都是萧吉凑过去讲些废话,前者看起来心不在焉,但也会一一都听完。 萧吉发觉,他一听见今雨的声音就唇角上扬。 此刻,他的手机屏幕都沾着轻微的汗,也根本没有察觉。 他在心里安静地说,我好想你。 我好像很喜欢很喜欢你。 可是我以前怎么会一点都没发现呢。 也可能是老夫老妻太久了,来不及发现了。 叶今雨讲得口干,不确定地问:“你在听吗。” “嗯,一直在听,”萧吉又说,“听你说这些,我很开心,就好像还在你身边一样。” 这句话一出,两人都莫名嗅到一种异国恋的柔软氛围,同时停止了几秒。 叶今雨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又问:“那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别挂,”萧吉低声说,“再聊一会儿。” 哪怕什么都不说,就这样听着对方的呼吸声,也很好。 叶今雨又松了一口气。 也多亏萧吉之前说了几句混账话,让他心里还堵着气。 不然今天一点架子都不会有了,对方哄着叫声老公估计都能答应。 他舔唇时又想起了某些画面,冷不丁地问:“你最近玩过吗?” 萧吉:“……嗯?” 叶今雨笑起来:“问你呢。” “还没有,”男人的声音有些发干,“一直在想你。” 青年像伊甸园里的蛇,危险地引诱着。 “现在也来得及。” 他的嗓音清冷干净,像是半分邪念都从未存在过。 “萧吉,我想听。” 第106章 主攻视角·吉雨·完结章 萧吉反问道:“你呢?” 叶今雨轻咂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很听话。” “半夜两点接我的电话,还提这种问题,”男人说,“叶今雨,我不在,你睡不着吗。” 被询问的人淡笑道:“刚下班而已。” “为什么不能承认呢。”萧吉慢声道,“我不在家,你不习惯。” “我不陪你,你连自己玩都少了点意思。” 他笑起来,已有种胜券在握的笃定。 “不敢承认吗。” “今雨,你很想我。” “你想和我接吻,贴在我怀里睡觉,每天都见到我。” 叶今雨有些恼,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 “想多了。” “没事我挂电话了。” 但下一秒,他听见拉链被解开的窸窣声音。 “你挂吧。”男人懒声道,“我自己玩。” 叶今雨:“……” 他抿唇犹豫,如同冬眠后乍然还暖的蛇。 饥饿感不合时宜地变得强烈。 “想跪下来吗,”萧吉低笑道,“今雨……怎么还没有挂电话?” 他嗓音醇厚低沉,此刻便如同在附耳低语。 叶今雨从耳朵到脸侧都是烫的,仿佛被操纵着呼吸脉搏,快忘记了自己要回应一句什么。 男人的呼吸变得有些重,却没有让他听见更多。 “我要挂电话了。”萧吉说,“除非你亲口承认。” 叶今雨声音不稳:“我什么都不会认。” “是吗。”他低喘一声,“那太可惜了。” 电话至此挂断。 叶今雨怔了一下,看见通话界面,像被牵扯周身的风筝线也突兀断掉。 他屏息片刻,有点恼地把电话拨了回去。 男人的声音低沉好听到像午夜的冰酒。 “再给你一次机会,嗯?” 叶今雨闭上眼睛,陷入被子深处。 “我在想你。” 他说话时有种认命般的袒露。 “想和你接吻,和你一起吃饭,想现在就看见你,每天都和你在一起。” “满意了吗?” 萧吉很低地喊了一声宝贝。 叶今雨心想这也太肉麻了,呼吸却变得更加紊乱。 他的气息有些断续。 男人隔着电话亲他,哄着说起情话,温柔到不真切。 他听得失神,像是真被拥在怀里,被吻着额头,鼻尖,脖颈。 心口烫得要命。 萧吉在国内一共呆了六天,临走前问了一嘴家里去沙特发展业务的意向。 第123章 萧老爹很无语:“那是我们不考虑吗,你不想去清华是因为不喜欢?” 萧吉把某位王子的领英主页给他看。 “你说是不是巧了?” 老萧看一眼那个阿拉伯王子,又看了一眼他。 “你认识这人?” “关系不错,是我同学。”萧吉笑眯眯道,“爸,表现诚意的时候到了。” “要不家里飞机借我用几个月,比uber方便。” 老萧咬牙道:“你要是真能把这生意谈成了,我送你都行。” 萧公子潇洒地挥挥手。 一言为定。 这次再回泰特波罗机场,叶今雨在喝着咖啡等他。 两人碰了个面,都挺客气地点了个头,搞得真像什么正直清白的好朋友。 “还是打uber?” “我买了车。”叶今雨说,“走了,以后可以把那破软件卸了。” 这次行李箱很小,也就装了点叶萧两家捎的特产。 萧吉坐在副驾驶,看着叶今雨发动汽车,抬手按住了他的手腕。 青年今天穿了身奶霜灰的真丝衬衫。 后腰处有纵向暗褶,显得又窄又线条漂亮。 叶今雨抬眸:“怎么了?” “过来,”萧吉说,“亲够了再走。” 他侧身靠近他,下一秒被揽在怀里,攫取般被亲得呼吸不稳。 青年想低喃他的名字,但尾音都被唇齿吞掉,变成模糊的断音。 初时只是揽着肩,不知不觉便整个人都被揽了过去。 如果不是有中控台挡着,他大概已经跪坐在萧吉怀里,双手都勾着那人的脖子,像是浪得没边。 “为什么穿这件?”男人咬着他的耳朵尖问,“还想回家吗……” 叶今雨把脸抵在他的锁骨前,本性终于流露而出。 “要不你开车吧,我多贴着你一会儿。” “反正是星期五,”萧吉一边揽着他亲吻,单手查附近的星级酒店,“周日再回去。” 两人也真就半路去酒店了。 新家新车先扔到一边,不重要。 周五折腾一整晚,周六滚了一白天,到了晚餐时间终于感觉得节制一点,两人决定订个电影票,离床远点。 他们一块儿在街道上散步,沿街有艺术家在弹吉他唱歌,不少人围着拍照留念。 夜风有点大,萧吉随手给叶今雨披上外套,冷不丁被人撞了一下。 那人脚步匆忙,走得很急。 叶今雨骤然道:“手机。” 小偷已经溜入成群的游客里,眨眼就没了身影。 这倒成了饭后消食的合理运动。 那小偷同时沾上他们两人的气味,便像是在人群中拖曳着两根绳子,隔得再远也能一眼找到。 萧吉看向他:“谁先找到谁请电影票?” “你先,”叶今雨耸肩,“我抄近道蹲他。” 两人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加快脚步。 小偷在人群中绕了个漫长的弧线,一回头看见那个黑发男人在看着自己,吓得一跳。 这么巧?!他怎么找过来的!! 萧吉往前走了没几步,小偷拔腿就跑,直接混进声色喧杂的夜店。 但他身上沾的气息挥之不去,对任何蛇类来说都辨识简单。 萧吉抽空买了张夜店门票,仍是不紧不慢地走最近距离。 小偷被劲爆音响吵得头脑发昏,以为安全点了,扭头又看见那个阴魂不散的黑发男人。 他还在??他怎么还在??? 小偷转手把手机要塞给同伙,在脱手的一瞬间又被撞了一下。 他刚要骂人,骤然看清眼前的是刚才那人的同伴。 不是——你们是怎么—— 小偷顾不上转移赃物,慌不择路地要往外跑。 他从夜店后门溜了出去,一路混进商场特卖店里。 皮夹克和长靴都在换季大减价,不少游客挤在一起挑挑拣拣。 小偷勉强松了口气,转身时撞上萧吉。 “你——!” “眼睛不要睁这么大。”萧吉说,“做你们这行得多锻炼身体,跑两圈就喘成这样……没意思。” 小偷被拘着双手,再想挣开逃跑,竟然怎么都拧不过力气。 “我已经叫警察了,”叶今雨说,“人赃并获,齐活。” 这附近是购物广场,长期有警察在附近巡逻。 小偷被扭送带走的时候,满脸都是难以置信。 “确认一下,这是你的手机吧。” “是的,没有损坏,还能用。” “行,人我们带走了,你们也注意安全。” 警车开走时,两人都在目送,萧吉突然道:“先前还没有感觉。” “这世界上,大部分还是普通人。”他看着远处挂着霓虹小灯的长街道,“我们不是蛇,也不是人类,从异变的那一刻开始,人生就不会再走寻常的路线了。” 叶今雨问:“你会后悔吗。” 萧吉干脆利落地摇头。 变特殊不是坏事。 他没有心理负担,也不会把自己当作怪物。 他只是在想,还好。 还好他们还是气味相投,没有变得日渐陌生。 一样的家世,一样的学校,一样的喜恶,一样的蛇鳞与獠牙。 方才刚下过雨,道路上尽是淋漓的灯影。 汽车飞驰而过,如同溅起细碎的雨光。 萧吉侧头看了一眼热闹繁华的购物街,忽然牵起叶今雨的手,快步往里走去。 青年有些诧异,被同性公然牵着还是会有些不自然,但并没有松开。 他们走进花店,男人几乎是挑都没有挑,买了最大的一束仙子之吻,付钱后递给叶今雨。 浅粉花朵缀着奶油白的蝴蝶兰,缎带缀在一旁,被晚风吹得微微飘拂。 便如同这个名字,花束轻盈浪漫如少女童话一般,白得澄澈温柔,仿佛春日的诗。 叶今雨接过花束,和他再度走在街边。 “这是?” 萧吉看着抱着花束的他,定定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认真拍照。 屏幕把他们两人都框在一起,花束烂漫到要溢出画框。 “你特别好,”萧吉说,“我刚才很想找点什么,让你也能感受到我在想什么。” “金饰珠宝都太俗气,我刚才买到这束花的时候,才好像突然松了一口气。” “今雨,我每次看见你,就像看见这样灿烂的花。” “你也许是浅蓝色,淡粉色,深灰色,深紫色,总之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只要看见你,靠近你,所有的疲倦烦躁都能消解。” “认识你二十多年,我真的都察觉不到,我已经爱你这么久。” “就好像理所当然地觉得,我们一辈子都会黏在一起,即便不是住公寓,也会是邻居,每早每晚都能见面。” 他一口气说了太多,此刻深呼吸着看他,却好像还是无法讲出内心最真挚的话。 “你能明白……我有多离不开你吗。” 叶今雨叹了口气。 “你不会想拿这束花给我求婚吧。” 萧吉怔了下:“那肯定不行,戒指都还没挑。” “所以先谈恋爱?” “先谈恋爱!” “别笑了,”叶今雨失笑着吻他,“高兴成这样。” 萧吉牵紧他的手,说:“你还没回答我。” 他其实知道答案。 可他还是要听一遍,听无数遍。 叶今雨承认一次,他内心就欢欣一次,像个等着吃糖的孩子。 “嗯……”青年缓慢道,“我也最喜欢你。” “你知道,我是很冷淡的人,这些年表现得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他看着他的眼睛,十指深深扣紧。 “可你是萧吉。” 所以,我什么都愿意。 我从未察觉过,我会这样爱你。 第107章 尽占·1 化妆师小张推门进来时,看见四个俊男表情一僵。 “你们……是来跑龙套的?” 越执穿着深情男三的王爷打扮,没什么心理负担地点了点头。 “我介绍的,导演说行,他刚好缺人。” 小张有点机械地环顾了一圈。 这里头四张脸,哪个都至少是男二男一的级别。 她干这行很多年了,超一线艺人也画过,特约龙套更是接触得浩如烟海。 化妆室里这四个人,从身材五官来看,绝对都是男团级别的人物…… 小张重新看了一眼《相思令》堪比网剧的模版海报。 男主抱着女主转圈圈,大粉背景配花瓣,所有古装剧都这样。 “行,我来给你们化妆。” 她重新打量这几个人的骨相。 剧组这回吃得真好啊,这么高级的脸演个配角实在可惜了…… 主演的腕儿虽然大,大伙儿心里都清楚,不都是资本爸爸硬捧的,拍完了还要砸钱逐帧修下巴肉和小肚子,粉丝剧组一块儿预制爆剧就成了。 第124章 至于观众……观众这年头还有几个看电视剧的? “我介绍一下,”越执拿着剧本转过身,指向第一个清俊含笑的哥们,“他演街坊甲。” 小张看向,第二个寸头耳钉男,心想这是rapper吧。 “他演屠夫甲。” 越执看向第三个队友,那人俊美出挑,和这个破旧的小化妆间格格不入。 “他演算命瞎子。” 小张:“好……好的。” 那种打工人如影随形的命苦感暂时消失了。 小张一边给帅哥粘络腮胡子,一边没忍住道:“你们,你们是不是偶像啊?” 演街坊甲的桃花眼哥们说:“你听过我们的歌?” 小张:“没有。” 化妆室里安静了几秒钟。 越执已经习惯了,这会儿还在拿502胶粘戏服上脱落的小珠子。 “糊团都这样。没事。” 突然有个哀怨的声音在角落里说:“不能没事儿……怎么能没事儿啊……这这这不能行啊……” 小张吓了一跳,扭头看见居然还有个人在屋子里。 “你不用紧张,”越执说,“这是我们经纪人,崩溃哥。” 经纪人发出无意义的哀鸣。 小张粘完络腮胡子看了看,心叹这街坊还是长得太俊了,回头一露镜头还是会被男主演臭着脸吩咐让妆。 她道了声得罪,找了个棕黑色粉底重新给他补色。 “你们长得这么好看,说话音色也好听,一看就是男团呀。”小张希望气氛稍微愉快点,“是不是快出道了?我到时候一定买你们的专辑。” 经纪人幽幽地说:“出道一年半了,nobody care。” 徐温玄用指腹扶着胡子:“加个s。”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意思开玩笑!!”经纪人悲愤交加,“我们现在在哪里!!十八线小剧组!!演得还是龙套!!!” 徐温玄说:“这是我的决定,你不满意吗。” 经纪人终于跟他目光对视,即刻闭嘴,蹲墙角散发怨念去了。 正规男团确实不这样。 选秀元年有新团大爆特爆以后,全国各地的男团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所有人都想冲进蓝海里直抵名利场的最高端。 牛逼的男团出道就能拿到红蓝血的高奢代言,专辑出一张卖爆一张,几千万粉丝拼了命的花钱,就差拿真金白银给哥哥们砸出一条花路。 名导的电影求着他们串场,综艺邀约更是多如北极圈的大雪花,只要不私联不碰黄赌毒,好好交税老实做人,富贵人生至少可以辉煌个三五年。 问题在于,还有些团的公司太小,啥也拼不过。 那就只能让某些人顶着漂亮脸蛋做咸鱼了。 小张开始给第二个哥们粘刀疤了。 她碰到这种寸头帅哥,说话声音会轻一点。 看着像豹子一样,有点怕他咬人。 “你们的团叫什么呀。” “liar。” “……骗子?”小张迟疑道,“为什么叫这个?” 越执笑眯眯道:“为了让大家问这个问题。” “放他的屁。”俊美款的队友面无表情道,“队长拿字典翻的,翻到哪个是哪个。” 小张:“……!!” 会不会太随便了!! 经纪人抹了把眼泪,拿手机看银行卡余额。 他老方何尝不想经营一支传奇般的战神队伍,从此飞黄腾达成为业界神话! liar是公司千挑万选凑出来的完美阵容。 有作曲全能,才华横溢的创作者。 有跳舞拿过国家级一等奖的门面。 有会编曲会导mv的队长,有能唱rap能写词的队友。 出道试水发了几首单曲,水花没扑棱出来,无人在意。 公司高管和经纪人都不死心,又去安排了综艺资源,收视率连象征性地蹦两下都没有。 人们终于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2023年了。 男团想火已经太难了!!! 想靠唱跳舞台火?这年头哪有打歌的平台啊,打歌音综真的有人看吗?? 公司恨不得把全副身家都砸进去了,听古风的听古风,搞二次元的搞二次元,糊团连眼神都分不到一点!! 总裁本人叹了口气,说再坚持两年,不行就解散。 经纪人说好,四个队员也说好。 结果到了2023年底,突然就破圈了。 现在的网络时代,砸资源强捧的只能刷个眼缘,真红的都莫名其妙。 时崇山登上热搜第七时,越执半夜把他晃醒了。 “你上热搜了!!” “你红了你知道吗!!” 寸头酷哥睡得昏天黑地,电脑桌上的dota2还在挂机界面。 “我??” 这位酷哥去酒吧玩的时候,嫌乐队鼓手打得太次,嘴了两句。 嘴完以后人家发火了,说别以为你长得人模狗样就能指指点点,你行你上。 时崇山就真上了,虽然他买的vip票,身上挂得也真是纯金链子,纯金戒指,纯金骨头。 他像个金色圣诞树一样,浑身挂饰叮叮当当地上去了,接过鼓棒示意那糟心玩意儿起开。 所有人都盯着他,不少人举起了手机。 时崇山酒劲儿也上来了,轰炸般开始疯狂打鼓。 他solo是一个味儿,和乐队配合是一个味儿。 莽得一股原始野性,把节奏当拖鞋踩,愣是有种混不吝的天然感。 乐队心想卧槽也真是要瞎了,打鼓原来能这么爽吗,吹拉弹唱立刻跟着架起来,把刚才那首糟心小曲重新演了一遍。 这次完全不一样了。 全都不一样了。 舞池里的所有人都嗨到爆,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开始点燃串联,听着歌晃得恨不得飞起来。 好的鼓点能成就贝斯,能躁起键盘。 整个乐队从日常打卡上班到活过来,也只需要几秒钟。 时崇山不认识乐队里的任何人,完全是自己怎么嗨怎么来。 他劲儿一上来,哪怕在演奏副歌也能突然solo,但所有人都吃他这一套,恨不得爱死他。 太好了,太好了哥,怎么能听曲子都这么爽,四肢百骸都在节奏里要升天了! 时崇山一首曲子打完,揉了揉发酸的指节,跟micdrop一样把鼓棒往下一扔,大伙儿欢呼地山呼海啸。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我爱你啊啊啊啊你帅死了!!!” 他走向那个糟心玩意儿。 那个鼓手也就大学社团的水平,这会儿很狗腿地凑了过去,猛竖大拇指。 “哥,加个微信不,太牛逼了,你是这个。” 时崇山:“自己玩儿去。” 这段视频登时在当天夜里传得昏天黑地。 一开始只有微信群里喜欢乐队的女孩们互相传,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开始微博小红书疯转。 草了,这也太帅了,这寸头,这黑耳钉,这一副谁都看不起的臭脸色和超强实力,哈斯哈斯! “这是哪个乐队啊,好想追一下live!” “还没有经纪公司出来认领吗?这泼天的富贵你们是不想要了是吗??” “哥哥啊啊啊啊啊哥哥你要不要男朋友!!” “好狼狗气质的alpha,我可以——” liar所在的天穹娱乐连夜开会,总裁本人咬咬牙,心想虽然搞男团一年半了,转乐队也不是不行。 结果还没等董事们把会开完,微博不知道是哪个追星老手翻了出来。 “这不是时崇山吗?” “他是男团的rapper啊,还有单曲呢。” 热搜卡在第七位,看客们在惊艳之余有点失望。 “啥啊,营销?” “……散了吧,这手持摄像能这么晚,一看就是公司安排的。” “不香了,还以为是正经乐队的天才,这年头怎么都去做偶像了。” 虽然很尴尬,但liar还真开了几场live,卖票成果尚可,能让大伙儿发几个月的工资。 到了2024年,小糊团再次出圈,居然是因为越执。 他作为顶级舞者,有魅魔般的面孔,嗓子好到如同天籁。 出圈原因是跑龙套的频率太高,被人认了出来。 哪个小糊豆都有死忠粉。 死忠粉发现自家本命天天去剧组跑兼职时会坐不住。 公司揭不开锅了,越执本人还要交房租买猫粮,凭着他的漂亮脸蛋很快应聘上了各种网剧短剧的男三。 古装剧多,他就钻进古装剧的男三舒适区里。 被捅的男三,被撬墙角的男三,暴虐嗜血渣男男三,要啥来啥。 粉丝直接去论坛贴大字报了。 《不怕你的本命坐吃山空,就怕你本命沉迷霸总古偶剧!!》 《行行好吧给我家哥哥发点工资行不行他真的不能再演脑残剧了》 《你为什么要祸害你那张祸国殃民的脸yz你的良心在哪里qaq》 第125章 越执本人当时在和队友们一起吃火锅。 “哎。”他夹着黄喉说,“我上热搜了。” 队长瞥过来:“给我看一眼。” 热搜词条很醒目。 #越执穷疯了# 第108章 尽占·2 一般人跑几个龙套,还真上不了热搜。 越执虽然是个糊豆,那也是个相当漂亮的糊豆。 在站姐人均p图大师的这个时代,越执不光是生图全都直出,随便拍两张动图也好看的不行。 他十六七岁的自拍至今是很多语擦女的标配男头,小画师们选风流受诱受的参考照时也会误打误撞地找到他的脸。 脸红人不红,确实也是一种遗憾。 他本人从六七岁快被亲戚们轮流亲昏开始,就完全知道自己在哪都相当受宠。 到了二十二岁准备出道时,特意去练习了韩团级别的千万闪光灯前毫不变色的顶级表情管理。 很可惜,从来没派上用场。 直到上热搜前,他本人已经在各种台播剧、网络剧、快手抖音短剧里演了三十多款龙套了。 凭着长相好看,早早就有导演经纪人试探着想签他,表示可以给资源大捧特捧。 他一婉拒,那就只能选个平庸角色。 风流倜傥的男三角色虽然不少,但打工的日子怎么会天天都有大活儿,没台词的小角色他也照接不误。 于是粉丝一边崩溃一边翻,找到了厨子甲,乞丐丙,躺尸兵卒a,大法师b。 他肯扮丑,肯扮老,戴发套来个平头疤头也无所谓,凭着剧组的高超化妆技巧,愣是让人很难第一眼就看到。 经纪公司并不清楚自家爱豆辛苦奔波的程度,所以百度百科也没更新。 粉丝们崩溃地看了一长串的神剧烂剧。 越执!! 越执你在干什么!!! 上热搜的时候,三个队友也在宿舍里吃火锅。 “这个剧你也演了?” “嗯。” “这个剧你也演了???” “嗯。” “操,我还看了,”时崇山嗦了一口酸辣粉,“愣是没发现那人是你。” 经纪人的电话很快追杀过来。 越执接了:“喂。” “……有家很大的娱乐杂志想要采访你们,”崩溃哥缓缓道,“经过公司高层的商量,以及总裁本人的肯定,这次采访不设台本,想说什么都行。” 队长徐温玄抬眸道:“她想开了?” “她摆烂了。”崩溃哥用抽离的语气说,“原话是,宣传一下公司的穷也不是坏事。” liar在次日接受了媒体采访。 主持人腕很大,微博粉丝是他们四个加起来的三倍。 “请问,热搜上的龙套事件属实吗。” “属实。” “为什么会有这种选择呢?其他队友也在兼职吗。” “没有。” 越执看着镜头,平和地说:“公司一开始骗我们说,这个三百多平的大宿舍可以全年免费住。” “后面工资都发不出来的时候,总裁跟我们开了个会,说要不公司出一半,剩下的我们四个平摊吧。” 他看向时崇山:“这人是富二代,他家不差钱。” 看向徐温玄:“他会炒股,也不差钱。” 最后看向在吃老冰棍的柳珩。 “唔……” 主持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柳珩,追问道:“他不用交吗?” 越执叹气。 “他是收房租的那个。” 柳珩举起冰棍,比了个cheers。 主持人:“……!” 后续采访都是些没营养的话题,倒是又小火一把。 原因无他,群众都是看脸的。 一瞧见这四个各有特色的爱豆,难免会春心萌动。 “朕的后宫好久没有添新人了!今天就不错!” “感觉风花雪月好适合他们四个,时崇山像肃杀的烈风,徐温玄是轻柔的夜雪,越执是明亮的花,柳珩是暮色里的月亮,啊,颜狗安详的入坑了,希望这家公司能做个人,好好捧一下行不行……” “来点团综舞综啥的,说不定就真红了?” 然而颜值赛道也是太拥挤了。 抖音小红书的帅气coser网红都一抓一大把,爱豆的人气未必能干过团播新人。 徐温玄和领导层开了个会,单方面提出了一个新计划。 眼下,有许多七八线的小综艺来邀请他们,但未必能有好的效果。 他打算让所有团员一边准备新专辑,一边陪越执去跑龙套。 领导们各执一词,觉得这主意有点馊。 总裁想了想,问:“你想靠这个再营销一次?” “混个眼熟。”徐温玄说,“我想赌一把。” 果然打包套餐就是好卖。 几乎所有剧组的选角导演都多问了一句,你们是来聘男二还是男三的。 听说是来当龙套的,有人竖起大拇指。 这叫什么,田忌赛马! 混娱乐圈名利场,要的就是兵行险招。 上等马狠狠锤下等马,这不锤爆下等马的脑壳! 半年之际,小糊团的四人真是心平气和地演了十几个剧。 在医疗剧里,队长演被病人锤的保安,主唱演排队取号的路人。 “前面的别插队啊!我靠,我排了四十分钟了,你有病吧!” “领导,院长在打主任,哦,别管,收到。” 在恋爱剧里,rapper演半夜被叫去总裁别墅的黑脸医生,主舞演黑西装白手套的管家。 “痛经你也找我??痛经你不会泡红糖水吗??” “哦,加钱啊,那我去泡。” 量变很快就引起了质变。 越执的粉丝已经完全麻木了,定期收看《我在白宫当保洁》、《桃花令》、《镀金时代》等各平台的跨年龄作品。 但群众们很快品出点什么。 怎么老有你们四个!! 你们四个怎么回事,职业当彩蛋的吗!! 电视上也有,手机上也有,哪哪都是!! 真就赌对了。 #这四个人又藏哪了#荣登热搜第三。 起因是,有营销号看热闹看嗨了,把三四个电视剧里妆扮迥异的四个人截图出来,笑得不行。 @娱乐扒叭八:liar这个团真去职业跑龙套了啊,冷不丁冒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也是越执扮的,怎么他越是正经演戏我越是笑抽过去[图片][图片][图片] 评论瞬间刷出上百条。 [原来不是只有我在狂笑,老时演屠夫还真是好符合气质……] [我怎么感觉有人在女装跑龙套] [三四部?你想的太少了,根据我的观察,至少有八部!!] 随着越来越多的细碎线索在评论区汇总,转发很快超过八千,开始在各个圈层传播发散。 有人拿出他们相当不错的舞台视频,和这些堪比四个人的漫展做对比。 每个人的脸都很像。气质太飒太a,完全不像本人。 @混乱杂食鼠:这些年liar都经历了什么…… 高端男团数不胜数,每个成员都自带仙气无比遥远。 但灰头土脸的这四个未免好笑到让人怜爱了。 当初那个杂志的采访很快翻红,更多人开始在弹幕里刷问号。 [还有一个队友是你们仨的包租公??????] [但包租公也去跑龙套了,这未必不是一种团魂,磕到了] [队长演流浪汉真是风味无穷啊,他穿得这么整齐干净有点不习惯了] [不是???公司真的不管管吗???这公司疯了????] 这回真红了。 转发最后有三四万,引起好几家电视台的注意,正式的团综还有舞台邀请全都飘了过来。 公司终于把砸大钱做的专辑推出来,一口气把好几首歌签了之前合作愉快的剧组当ost。 逼格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就走这条路线!谐星爱豆又怎么了! 这回真有人捧场了。 人民群众是识货的。 这唱功,这舞台,四个人跳舞的样子又魅又苏,帅得不行啊!!! 穿着银蓝色打歌服的好几张照片被营销号发到网上,配以《相思令》里‘屠夫+算命瞎子+深情王爷+路人街坊’的剧照拼接图,让更多人一脸懵。 [你跟我说,这四个,是这四个???] [不是现在帅哥都喜欢糟蹋自己这张脸吗?] [徐温玄!!妈妈不许你贴这个破络腮胡子啊啊啊啊] [是长得很像啊,都是两个眼睛两个鼻孔] 新歌《夜梦》起手就是劲爆鼓点,清冽深沉的嗓音交替响起,左右声道都能爽得人天灵盖发麻。 很快就有不少短视频的快剪用这首歌当bgm,随着更多搜索量提升,连变装视频和炫富视频都开始用这首歌。 liar红得一朝翻身,虽然算不上业内top,勉强算个三四线男团,但至少真的能发工资了。 第126章 金唱片奖随即召开,给了liar最佳新人奖,还给了柳珩最佳作曲提名。 崭新的大好前程就在眼前。 颁奖次日,宿舍门被敲响,经纪人老方有些局促地请两位警察、两位制服人员进来。 “请进,不用换鞋……” 柳珩面无表情地一拍时崇山,后者拿眼睛横他。 “老子干净的很。” 徐温玄起身道:“请问有什么事?我是队长。” “哦哦,警察同志说有点小事,想私下和小越聊一下。” oac人员看向时崇山,寸头哥冷眼回视,并不退让。 他戴着黄金链子,从未摘过。 越执被邀请到会议室里,被大致通知了他即将化形的客观情况。 从彗星之夜,到体温异常的检测结果,到对他本人的推测,oac人员讲得深入细致。 越执一动不动地听完。 他看向经纪人。 “你把电信诈骗的接过来了?你在想什么?” 经纪人毛了:“警察也来了!!” 越执狐疑道:“真不怕死啊,还冒充执法人员……” 警察叹了口气,说同志你做好准备吧。 毕竟是公众人物,还是得多提点几句。 蛇鸟异变的事还没有被完全公开,所有人都必须守住这个秘密。 越执没把这些话当回事,送走这四个神仙以后,顺带踹了老方屁股一脚。 “别什么人都往我这领,万一是私生呢。” 老方:“祖宗你……算了不说了……哎……我这是什么命啊。” 当天晚上,小越同学睡得无比香甜。 他平时早上六点就会醒,新的一天睡到九点半,确实有点异常。 去餐厅时,大伙儿都在吃早餐,准备着一起去公司开会。 越执走向他们:“今天吃馄饨?挺香的。”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越执拉开凳子,皱眉道:“怎么都盯着我看?” 徐温玄看着他一头银发,还有雪花般的纯白睫毛,轻声道:“你认为呢?” 第109章 尽占·3 越执不作声地看了眼落地窗的侧影。 他本来以为脸上有脏东西,看清自己此刻模样时怔住,缓缓侧头去看更多。 其他人本来在啃法棍三明治,此刻所有目光也都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与白化病不太相同。 他的头发,眉毛,睫毛,都是清澈又通透的纯白,衬得冷白色皮肤都多了些血色。 越执勉强能想起来oac那天讲的一堆科幻设定。 他觉得荒谬,但还是拉开椅子,佯作淡定。 “警察昨天来了,”他舀了一勺燕麦牛奶,半晌道,“他们怀疑我是外星人。” 众人:“……” 越执开始专心吃馄饨。 柳珩问:“去医院看看吧。” 时崇山拧着眉头看他:“你就接受了?” 徐温玄仍注视着他,许久道:“等会儿还去公司开会吗。” “去啊。”越执抽了张纸巾,说:“这馄饨不错,你们也来一碗?” 柳珩叹了口气,盛馄饨去了。 “我如果真的是外星人,也没什么选择余地。”越执说,“你们会觉得不舒服吗。” 大家表示还好。 干这行的,头发染成粉蓝紫金都是常事。 只是睫毛眉毛估计不好处理,也不影响。 时崇山吃了几口,又问,“你现在会特异功能吗。” “暂时没有。” “你听得见宇宙的呼唤?” 越执觉得好笑:“那我别当爱豆了,直接当地球和人马座的友好大使。” 他的队友都有点过于淡定了。 大伙儿吃完早饭,一起坐车去公司开会。 经纪人老方看见越执的一瞬间,站姿有点晃。 他紧紧张张地凑过去。 “你已经变了?” “还没。” 老方打量片刻,不确定地问:“昨天……你头发没有这么长吧?” 越执发觉不对劲,伸手一捋,也感觉到异样。 他昨天是微分碎盖短发,今天睡醒时,头发已经要漫过脖颈,现在已经是及肩中长发了。 “oac没提过这些,”越执道,“现在还不会影响工作,之后如果有意外,你帮我请假解释,送我去oac治好了再回来。” 老方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说:“你现在这样比以前更好看了。” 越执:“……谢谢。” 一进会议室,三四个高管已经坐下,总裁徐姐也在。 “小越染白头发了?看起来好仙啊,”有个高管打招呼道,“刚好有个珠宝代言在谈,回头你多拍几张这个样子的,我发过去,特别合适。” “崇山新歌写的怎么样了?” “他在写歌?” “可不是,柳珩在教。” 等所有人陆续到齐,项目总监点开ppt,开始新一季度的规划宣讲。 “上热搜以后,有好几个团综过来找我们,昨天终于确定下来,大概三天后开拍。” ppt一晃,偌大的五个字蹦出来。 「早餐主理人」 众人:“……” 徐温玄面无表情地说:“我记得你们有好几个管理层,开会的时候喜欢打游戏是吧。” 总裁本人说:“不是你想的这样。” 徐温玄:“你再说一次。” 总裁姐轻咳:“这也是我的一点小巧思。” 她站起来,目光掠过自己的亲弟弟,以及在座众人。 “唱跳综艺已经很多了,种田慢生活综艺也不新鲜了,为什么不来点新的?” “首先,我们是男团。” “所以你们要用各种细节来展现自己的魅力。”总裁淡声道,“这件事最后是我拍板的。” 她拿过遥控器,给他们看不同地区的早餐店示意图。 “对,你们不会炸油条,不会包虾饺,在合作和服务客人的过程里,才能让观众以及当地的客人更进一步理解你们是什么样的组合。” “前期营业额至少一千块,你们要从零开始学怎么做早餐,还要在录节目的时候想法子宣传新专辑新歌。” “省台很喜欢这个创意,也愿意安排黄金时间播放,这是个好机会。” 柳珩揉着眉头说:“崇山会煎三明治,我会煮面,应该能应付。” “哦,不行的,”项目总监说,“做什么早餐要抽签定。” 越执问:“赚的钱最后用来做公益?” “我们暂时是这么打算的。” “做公益太陈词滥调了。”越执说,“你们既然签了网播台播的合同,完全可以拍花絮。” “赚的钱让当天的店长来决定怎么花,就算写个剧本,让那人拎一堆礼物去孤儿院,也比轻飘飘一句做慈善来得真实点。” 总监一愣,心想有道理啊,忙不迭给电视台负责人打电话去了。 后边开会又聊了些演唱会和二专的事,越执没怎么细听。 他听队长的。徐温玄怎么定,他怎么跟。 只是一场会开完,不过两个多小时,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快要过腰了。 这感觉太异样,像是感觉一场雪无声无息地漫过自己的脊背。 青年坐在会议室角落里,掩饰着自身的异样。 柳珩先注意到这一点,发消息问要不要帮忙,又起身调整窗帘,把大半天光都遮住。 垂坠的长绸似不经意地半披在越执身侧,挡住那些流瀑般的银发。 最后一项聊完,徐温玄笑道:“你们先休息吧,我们团队还有个小会要开,刚好借用下这个会议室。” 大伙儿应声说好,收拾着资料准备走。 时崇山偶尔会看向越执,但好像没有注意到暗处的微妙异常。 会议结束以后,有个董事还留在原地想寒暄几句。 时崇山起身,喊了那人的名字。 “出来,跟你聊个事。” 董事下意识应声,和寸头酷哥一起离开会议室。 等所有外人都走干净了,僵坐的越执才松了一口气,从粘在窗帘旁边的固定姿势解脱出来。 他站起身时,及腰长发随之摇晃,如同浪花般折射着淡光。 时崇山把人送走,回会议室时反手关门,看着越执时难掩讶异。 徐温玄不像在开玩笑:“警察医生怎么说?” 越执仍在适应长发的垂坠感。 “该吃吃,该喝喝,变外星人了就进收容所。” 徐温玄缓缓道:“那可不太行。” “你如果真的变了外星人,我们会想办法把你藏起来。” 越执抬眸看他。 徐温玄笑得很和蔼:“你会再变回来的。” 经纪人一直坐在越执旁边,全程没什么存在感,此刻道:“这头发怎么办?先做个造型?” “先剪了,”柳珩说,“最好确认下,这头发的恢复速度怎么样。” 第127章 时崇山在抽屉里找到办公用的普通剪刀:“你来?” “嗯,我来。” 柳珩站在越执身后,道:“相信我吗?” 越执笑起来:“大不了理个平头。” 手起刀落,银河般的长发被裁剪成一束马尾,悉数落在柳珩手中。 众人还未商量短发要怎么修一下轮廓,柳珩忽然皱眉道:“怎么回事?” 他把那束白发放在桌前,指腹掠过其中几缕,其他人都应声看来。 只见光洁纤细的发丝,缓缓化作修长的翎羽。 眼翎形状犹如宝石,是某种鸟类的标志性装饰。 越执看得心惊,随手又拔了几根头发。 他还未把那羽毛放到桌上,掌心里便已经多出一枚白孔雀的尾翎。 纯洁无瑕,似永不融化的雪。 他轻轻吸了口气。 “所以,”时崇山拿走一根孔雀羽,“外星人在动物园?” 柳珩抬指拂过那些被剪落得长发,许久道:“我们得帮你守好这秘密。” “越执,你还知道什么?” 越执思索几秒,把oac说过的话完整讲了一遍。 没等他说完,徐温玄忽然道:“方哥,你先去监控室,把这几段都删干净,然后把这边、走廊、电梯、门口的监控都关了。” 经纪人本来有点梦游,一激灵站起来,即刻应声出去了。 从彗星之夜,到蛇与鸟的血裔觉醒,每句话都抽象到像在开玩笑。 越执握紧掌心的那枚孔雀翎,许久道:“所以,我可能在某个时候睡着,然后变成一只白孔雀。” “期间会丧失人类意识,直到重新能控制化形为止。” 柳珩摸了摸他的头发。 “我们会一直在。”时崇山说,“四个人面对,好过一个人硬抗。” 他们看向队长,后者沉默很久,一直没安慰也没说话。 “你的意思呢?” “我在想,”徐温玄思索道,“我们四个是不是都该做一次基因检测。” “除了小执,其他人也要谨慎处理。” 越执重复道:“小执?” “不可以这么叫你吗。”徐温玄瞥过来,“那换一个,小孔雀,小白鸟?” 越执拿抽纸砸他。 第110章 尽占·4 一剪子下去,他的白发短到与后颈齐平。 次日睡醒一看,又长至齐腰。 越执本来就没睡好,一时间有隐隐的恼火。 他顶着有些散乱的长发走进餐厅,刀叉碰撞的细碎响声都停了下来。 他们的队友,现在像只雪妖。 长至腰际的白发散乱垂落,把条纹睡衣的日常感悉数冲淡。 隔着数米远,每个人都能看见青年灰宝石一般的眼睛。 大多数人的瞳孔都是深黑带棕,他却像带着美瞳一样,眼睛变得剔透而清亮。 徐温玄在涂果酱:“还剪吗。” “不剪了。”越执闷声说,“再剪我怕长到绊脚。” 柳珩淡声道:“至少梳整齐了再来吃饭。” 越执闷头啃全麦面包,不知道在跟谁赌气。 柳珩道:“去拿梳子。” 越执小声说:“那珩哥帮我梳。” “嗯。” 其他人都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 柳珩脾气差,怕麻烦,平时经纪人单独说事时都小心翼翼的,怕话太多让这家伙又臭着脸。 越执拿了牛角梳子回来,柳珩把椅子推到他旁边,慢条斯理地梳着略有些打结的长发。 修长指节滑过银缎般的发丝,把纠结的发结都悉数捋平。 他们早已联系过oac,但并没有得到预想的处理。 oac表示,每个人都会携带相关基因,但只有在体温出现剧烈波动的时候,才能通过抽血查出具体情况,平时都在潜伏期,无法做预先确认。 方哥打电话过来,说等会去电视台录预采和抽签。 徐温玄答应了几句,挂断电话以后,看向越执,以及他身后的柳珩。 “你变得有耐心了。” “倒也不是,”柳珩顺手给越执打了个发带,吩咐道:“拿卷发棒过来。” 越执回过味来:“你在玩换装娃娃吗。” 柳珩侧目:“才知道?” 越执:“……你给我打蝴蝶结。” 柳珩道:“我帮我妹妹肝暖暖很久了。” 某只漂亮的小白孔雀被队友摁着卷头发。 空气法式烫,既保留青年男性的张力感,又因为纯白长发增添几分出尘仙气。 柳珩把最后一夹松开,对着越执拍照。 “笑一个。” 青年臭着脸看他。 徐温玄顺口拱火:“说,谢谢珩哥。” 柳珩挑眉等着。 越执被他两围住,不知道在臊什么,半晌小声说:“谢谢珩哥。” 临了要出发去公司,四人分头把厨房卧室客厅的几大袋垃圾都收拾出来,照惯例穿得潮流时尚去丢垃圾。 公司准备了一套执事风格的半常服,每个人都惯例画了点淡妆,准备去电视台了再细修。 电梯一开,里面站着四五个上班族。 徐温玄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四个漂亮到像歌舞伎町头牌一样的男人拎着大垃圾袋站了进去。 上班族的五官有点拧起来。 不是,我们这小区难道有明星吗。 啊??? 垃圾站要走八十米绕个拐角,柳珩在刷微博,临了感觉被晃了一下。 他站定,示意其他人看远处。 狗仔也没演,在小区外的商务车窗里又咔嚓咔嚓好几张。 “被偷拍了?”时崇山有点意外,“真红了啊。” 四人强忍笑容,一脸欣慰地丢完垃圾。 电视台准备的签筒手感很好,编导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 “来,队长先抽城市吧。” 徐温玄抽开看了一眼,用掌心掩住字迹,示意再来个人抽餐点。 越执随意挑了一根,两人同时递出竹签。 时崇山面无表情地说:“去重庆,卖肠粉?” 柳珩看向编导:“……收银后厨保洁都是我们来?” 编导欣喜道:“多好啊,很有反差感!油泼辣子配肠粉也是一种风味!” “来来来,大家分头预采一下,这边请!” 徐温玄被请到采访间,看向镜头。 他气质温润,又因成熟感能让人一眼感觉是队长。 pd即兴提问:“第一站,最不放心谁?” “时崇山。”徐温玄说,“他是那种,拿着拖把让粉丝站起来,他自己坐会儿的主。” pd没忍住笑:“那最放心谁?” “柳珩。”徐温玄思索道,“他做事稳重,学东西很快,后厨交给他,我完全放心。” “那么,越执呢?” 队长想了想,诚恳地说:“客人不够的时候,让小执在门口站一会儿就行。” “哪怕大家对liar毫无了解,只要亲眼看到他,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 pd的提问有些挑事:“所以外形样貌是最重要的?” “你站在这样的人面前,还会吵架,发脾气,沮丧疲倦吗。”徐温玄反问。 pd愣了下。 “就像你在博物馆里会忘记抱怨坏天气一样。”队长平缓而从容地说,“这就够了。” 预采结束,所有人都去公司里重新打理造型。 越执一头白发,不能在四个人里过于显眼。 柳珩染了一头蓝发,时崇山换了个浅粉色寸头,徐温玄则是选了深栗色。 老方在每个人旁边都来回晃悠,不放心地叮嘱了好些废话。 “等一下,”越执抬手挡开化妆师,起身去看队长的方向,“录节目的时候,真的还要化妆吗。” 经纪人一怔,下意识说那肯定啊,哪有艺人不化妆的。 “但是那是在餐厅,而且后厨的温度你也清楚,”越执说,“蒸笼开关几次,眼线粉底都保不住,我们不会有时间补妆。” 老方愣道:“总不能素颜吧,我拜托电视台把后厨空调开大点?” 越执心平气和地说:“那你过来打荷端菜。” 老方:“素颜也特别好!我觉得你们完全能扛镜头!” 一切落定,准备出发。 老方很贤惠地写了一长条必备清单,大伙儿习以为常,对着手机收行李。 [山]:过来一下,有事跟你说。 越执看了眼手机,拿了瓶防晒喷雾过去。 “崇山哥,这个送你。”青年说,“记得每天敷面膜,温玄哥提醒你好几次了。” 时崇山往后让了一步。 “你先坐。” 越执把东西放在桌上,挑了把藤椅坐下。 他一侧身,柔软长发如雀羽般舒展飘扬,衬得眸子泛光。 “你想问变异的事?” 时崇山缓缓摇头。 第128章 他把椅子往越执身侧拉了一些,靠近他更多。 “从你认识我开始,就看见我戴着这个,对吗。” 寸头哥用指腹点了一下脖颈前的黄金链子。 他张开手时,指节旁的四个戒指都泛着宝石火彩,灿烂的不真实。 越执察觉到什么,低声问:“难道……你?” 时崇山并不解释,只是又看了一眼关好的门,缓慢地摘下戒指。 他的话一直很少。 方形戒指摘下时,小麦色的皮肤上有轻微的压痕。 越执留神看着,在第四个戒指被取下时,没来由得打了个激灵。 青年抬头看向他,后者如同解开最后的束缚般,把脖颈间的两条项链也解开取下。 下一秒,戴戒指的皮肤侧面浮现出轻微的红痕。 如同冰块浮出水面般,蛇鳞般的纹路逐渐清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角质化。 没有等转化完成,时崇山不作声地戴上戒指。 黄金贴近皮肤的下一秒,异样开始褪色消散,那些作祟的痕迹如从未来过。 须臾之间,他们共享了一个禁忌的秘密。 越执压着呼吸,重新道:“你……也是?” “我没有接触过oac,”时崇山说,“高三的时候,腰侧开始长蛇鳞,去医院看没有结果。” “那时候oac估计也没正式成立,我家里人到处想办法,最后找了个算命师傅。” “那老婆婆说,纯金镇邪,贴身戴着就可以完全压制。” 越执一时间有点走神,问:“你高考也是一身金灿灿地进去了?” 时崇山没想到他的重点在这,咳了一声。 “高考不让戴首饰,家里定制几根钢笔。” 从那时候,到现在,他都再也没离开过这些东西。 不想变成怪物,更不想成为所有人之外的异类。 既然黄金有用,他宁可一辈子都压制着这个秘密。 越执沉默片刻,没再开玩笑。 “山哥,你肯告诉我这些,已经很慷慨了。” 他思忖着,仍是问出了口。 “但是有朝一日,你会考虑解开这些链子吗。” 时崇山没想过他会这么问,道:“你不打算借助这个办法?” 越执平静地说:“变就变了。” “越执是我,白孔雀也是我,我接受。” 男人停顿很久,才回答了他前面的问题。 “除非看到你一切都好。” 越执低着头没说话。 时崇山把椅子往后推了几寸,说:“我有点自以为是,如果让你不舒服,我道歉。” “不是,”越执压着异样感说,“我闻见蛇味儿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嗅觉变得很迟钝,偏偏能察觉到磁场般的突兀感。 这房子里有他的天敌。 如同鸟入蛇巢,连神经都变得敏感起来。 青年犹疑地确认着这种天生的逃离预警。 “蛇……是不是会吃鸟?” 时崇山目光一顿,偏开看向别处,懒散道:“你想多了,我不会动你。” 越执轻唔一声,起身时又推了一下防晒喷雾。 “知道。”男人坐在原地,没送他,“明天见。” 门关上没几秒,又被拧开。 “哥,借我一副耳环,”某人故作镇定道,“我不想在镜头前出问题。” 时崇山抬眼看他,一动不动。 越执:“……你知道我是嘴硬。” 时崇山单手拉开桌上的檀木盒子,拉出一长条戒指盒。 如同黄金蟒舒展开长尾,金光亮得屋子都被映亮。 他没有问越执的喜好,拾起埃及风的长坠耳环,把摇曳的金饰递给对方。 纯金,哑光,做工无可挑剔,还泛着蟒蛇的气味印记。 第111章 尽占·5 liar成立时,每个人都划分过印象色。 越执银蓝,时崇山黑金,柳珩水青,徐温玄烟紫。 人间的富贵荣华都扔给两个大哥,清冷出世的风格交给两位门面。 综艺正式录制的第一天,越执戴着黄金耳坠出现,还在调焦距的摄影师下意识就把镜头对准了他。 反差感太强了。 冷淡的表情,凤眼薄唇,还有一头垂肩过腰的白发,被纯金耳坠一衬愈发贵气凌然。 他看向镜头时,目光漫不经心地停留两秒,有不自知的审视威慑。 执行策划在讲后厨管理的安全事项,肠粉师傅再次演示全部流程,男团四人都相继试了一遍,很快上手。 越执在学着熬酱汁的时候,徐温玄打理着收银台的布局,把四人合照放到进店的第一视野位置。 “崇山,你借给他的?” “嗯。我挑的。” 时崇山拉开长椅,坐在桌前,目光与徐温玄相对,像是进店的第一位客人。 他突然笑起来,身体一倾,颈前的坠子也摇晃着刮过桌面,泛出轻响。 “你不觉得,白色太容易被别的颜色染上了吗。” 徐温玄似乎没有听出其中的挑衅意味,慢条斯理道:“我以为,你会选择先保护好这种纯净。” “这并不影响。”时崇山说,“他很适合戴我的耳环。” 越执找工作人员要了粉笔,把今日口味写在门口的小黑板上,看了一眼时间。 六点十分,等会就要开门营业了。 天色将亮未亮,他打了个哈欠,转身看向店里坐着的两位。 “切配做完了?” 时崇山耸肩,起身去后厨干活。 “你是店长你也怎么也在这晃,”越执无奈道,“我已经看见排队区有一圈人了,等会儿肯定忙不过来。” 徐温玄没动,很慢地喝了口茶。 后厨传来柳珩的怒吼:“有没有常识啊,切了菜不能切肉!洗了重新来!” “知道了!!” 越执往那边看了一眼,用手背碰了一下队长的额头。 “不舒服吗。” 皮肤触感很冰,可现在是夏天。 徐温玄摇头,说:“等会儿我来帮你。” 营业牌转为‘open’的时候,外场粉丝爆发出一阵欢呼。 有买菜的路人市民也好奇地看过来,问摄影师没有预约能不能买。 早餐铺子店面不大,旁边毗邻着地铁口和菜市场,店里只能坐下六桌客人,但支持打包外带。 粉丝先涌进来两波,自发拼桌子坐好,看着菜单什么都想点一份。 陆续有上班族和附近居民进店询问,能不能打包几份肠粉,最好加点辣子。 越执一个人在台前,忙得脚不沾地,但说话做事都利落清晰。 “目前有十五份在做,大概要等二十分钟。” “嗯,买三份打八折,感谢惠顾。” 他兼顾点单收银传菜,还有空中途和粉丝拍照留念,笑容温柔。 很多人都注意到银发金饰的打扮,面露惊艳。 “宝宝你今天穿得也太好看了啊啊啊!!” “可以问问睫毛膏牌子吗。” “唇色可以分享吗,好自然啊!!” 越执把碎发挽到耳后,随口道:“没化妆哦。” 其他客人:“怎么可能??!!” 恰好柳珩端菜出来,两只手五个盘子三瓶饮料,依旧脚步轻快。 粉丝立刻道:“珩哥总该涂眉粉了吧!!” 柳珩说:“借张湿纸巾。” 他当面把脸和发际线都擦了一遍。 没有鼻翼修容,没有腮红高光,连发际线粉都没有喷过。 檀墨般的长眉依旧舒展,看得人难以置信。 五个盘子各归其主,肠粉做得香气四溢,豆浆绿豆汤也一杯不错。 “用餐愉快,感谢惠顾。” 柳珩一笑,回后厨继续忙活了,留小姑娘们捂着脸心脏乱跳。 大清早里,论坛就刷了大几百楼。 [感谢可视化后厨!!我哥黑着脸剁肉也苏爆了!!就该他演屠夫!!!] [珩珩又在怼队长哈哈哈哈我愿称之为业界良心,后厨卫生绝对是超s级别xd] [那个,插个题外话,有人注意到某人今天戴了他哥的耳坠吗] [这对吗,你团从来不交换私服,更不用说贴身首饰吧] [整个队里只有scs黄金不离身,感觉有点刻意了,难道那谁想麦麸] [但是真的好好看……] [但是真的好好看+身份证号] [好仙好贵气,有这样的服务生我可以办这家店的终身会员] 客人轮换频率一高,扫洒清台的任务量随之繁重过来,原先商量的分工不知不觉交融起来。 没有谁默认自己只负责什么。 客人扎堆加单,徐温玄过去代为点单添水。 后厨五六屉肠粉同时出炉,越执顺手帮忙铲了,还记得谁要葱花谁要酱油。 清闲时未必会体现的团队感,在高压状态时反而无声地显现出来。 第129章 四个人来回在后厨前台穿梭时,流畅如互相有心灵感应一般。 只言片语就能讲清工作承接,长时间的重体力劳动下,营业状态仍稳如签售见面会。 先前他们出道接近两年,才终于拿到金曲新人奖,还有不少对家在冷嘲热讽,说糊团真是拼命想红,拿个奖连脸都不要了。 近距离看见本人时,那种不真实感反而才会悉数转化成更炽烈的喜欢。 哪怕是在早餐店。 哪怕累得后背湿透,一早上订单堆成雪花根本做不完。 时崇山过来端菜时,模样是rapper糙汉,但会不动声色地给女生递发圈和夹子,像不善言辞的哥哥。 有人特意给柳珩带了小提琴,后者也并不推辞,站在饭堂中间演奏一首《libertango》,从容稳重,一丝不乱。 徐温玄始终清楚每个人在做什么,不声不响地添补疏漏,引导流程。 以至于没有人会觉得累,一切都透彻明了。 live演出是这样,mv编舞是这样,在后厨忙到铲子冒火也依旧是这样。 越执去后厨帮忙打包时,先是听见蒸屉那边响了一下,侧头再看,柳珩一个人端着四盘堂食,右手指节发红。 “你烫到了?” 柳珩说了句没事,时崇山抬手把餐盘卸了,说我来,你去处理。 柳珩被烫了也无所谓,抬手又要拿餐单,被唤了一声。 “珩哥,”越执说,“过来。” 某人被后辈盯着用冷水冲指节。 徐温玄站在厨房门口,丢了个烫伤膏过来,柳珩抬手接了。 “还有三十二份,等会闭店不接新单。” 柳珩拧着眉头看雪花般的长串订单。 “还有这么多?不是都十一点了吗,全国粉丝都来了?” “也不是,”时崇山道,“这旁边有好几栋写字楼。” 后厨温度太热,好在他们都穿得轻薄短袖,始终保持着整洁干净。 只是头发难免湿透,也中途休息换过两次衣服。 没来由的,越执又看了一眼队长。 那人还穿着早晨的深紫t恤,额前没有半点汗。 柳珩敷衍地冲了三分钟,悄么声地想挪开,去旁边干活。 越执没回头,还在打量队长,凉飕飕道:“站这。” 柳珩臭臭脸看他:“还管我啊。” 越执这才偏过头,心平气和地问:“珩哥嫌我烦了?” 他一侧身,白发如孔雀尾巴般扬起,纯金耳饰闪过火彩。 柳珩沉默了两秒。 太好看了,没法发脾气,还想倒贴着哄两句。 越执抬手把水龙头拧上了。 柳珩把水龙头拧开。 “别冲了,自己涂点烫伤膏。”小白孔雀懒得再管他,“我端菜去了。” 柳珩把手递过去,给他看还有些泛红的指节。 越执走了一半,回头看他:“珩哥不是嫌我烦吗。” 柳珩别扭地把烫伤膏塞给他。 “早上就被烫了两回,也没人看见。” 越执叹了口气:“知道了,还有哪疼,我给你涂。” 粉丝们很配合节目组的安排,吃完就撤,方便更多人和偶像见面交流。 现场看真人实在是震撼到说不出话,以至于空气里都弥漫着梦幻又快乐的气息。 有人问新专辑什么时候出,有人红着脸想和他们四个一起拍照,也有不少人带来亲手做的小礼物和信,走的时候眼泪汪汪。 男粉丝会显得更腼腆一些,但痛包手艺不亚于任何人,喊应援口号时脸颊通红。 直到十二点闭店时间,更多人都还徘徊在录制现场,久久不肯离去。 节目组只给了很短的休息时间,紧接着要安排店内拍摄后采。 柳珩在逗院子里的橘猫,时崇山去隔离栏边缘陪粉丝们拍照留念,越执在院子里晃了一圈,目光落在那棵三人环抱的黄桷树上。 这是重庆的市树。 它能盘虬在任何地方,根系发达,榕叶宽厚如掌。 炽热的夏日里,只有黄桷树下一片清凉,绿荫繁茂。 青年抬头看了几秒。 鬼使神差地,他抬脚几步便上去了。 一众粉丝本来都在猛拍酷哥,不知道有谁惊呼一声,所有人都看向那棵五米高的大树。 “那个人难道是——” “哪里哪里,啊?树上?!” “那么高的树,不会有事吧!!” 几乎没人看到过程,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越执已经在树冠高处了。 动作太快,身手太好,连导演组都没注意到。 他的落影犹如斜曳的羽尾,长发被清风吹开,如藏在枝叶里的白鸟。 高处长风畅快,还能看见错落的建筑群,与远接天际的江景。 他遥遥看了片刻,注意到近处人群的沸腾,抬手摘了一枚叶子。 青年长睫轻垂,清越婉转的叶曲便跃过嘈杂车流的噪声,飞向每个人的耳边。 犹如燥热夏日里最解渴的甘泉。 第112章 尽占·6 徐温玄结束后采,走出早餐铺子的时候,抬眼就看见树巅斜坐的越执。 他听见竹笛般的小调,片刻以后才发觉,声音来自越执半含的榕叶。 节目组终于发觉还有更值得拍的东西,调度好几个镜头过去跟拍。 越执瞧见,畅快自在的兴致反而断了。 没等那几个镜头对焦好,他便拂手让叶子飘落,动作轻快地准备下来。 坐在最高处的感觉很好。 像是本性的召唤一样,登高望远的时候,所有焦躁不适都会飘散一空。 从上往下,视野并不清晰,他落脚时迟疑了两秒。 “这边。”徐温玄站在树下,抬手道,“我接着你。” 越执纵身一跃,被稳稳接住,整个人都扑进徐温玄的怀里。 粉丝们啊啊啊啊一通尖叫。 越执以为她们是担心自己,站稳以后拍了下身上的灰,仍然被徐温玄牵手扶着。 他看向她们,招了招手,示意自己很好。 粉丝们看见这两人还牵着,恨不得能有几千条弹幕现场乱飞。 越执!!你牵着他的时候耳朵上还戴着你山哥的耳环!! 卧槽卧槽,他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两个人都不带犹豫的! 怎么感觉好像两个人这么做过无数回,这也太娴熟了吧—— 徐温玄像是并没有听见那些尖叫声,松开了手,问:“有剐蹭到哪里吗。” “没,放心。” “去后采吧,”徐温玄道,“桌上放的绿豆汤是给你的。” 越执眼前一亮,笑着说了声谢谢玄哥,和大家挥了挥手告别。 徐温玄走向人群,和时崇山一起营业片刻,两人准备回保姆车上略作休息。 时崇山走了几步,倏然皱眉:“不对。” “哪儿不对?” “收银机。”时崇山有点不爽,“怎么今天你们谁用都能找零,我一碰就卡?” 徐温玄叹气:“说了,老机器按钮很脆,得轻点。” 时崇山拉着他回店里:“再试一次,我不服。” 越执在接受采访,说了点冠冕堂皇的废话,聊到一半看见两个哥走进来,围着收银机打转。 pd还在提那些程序化的问题。 “这次和哥哥们一起经营早餐店,有什么心愿吗。” 越执像在看笨蛋一样看他。 “你不去拍他们两玩收银机,问我这个?” pd:“……啊?” 导演隔着耳麦道:“确实,赶紧把镜头转过去。” 刚才还开关自如的收银机似乎卡住了,两个哥轮流撬都纹丝不动。 柳珩过来拿保温杯,看清这两人在干什么时眉头一跳。 “你们知道,这东西可以用钥匙锁起来,对吧?” 徐温玄丝滑走开:“我纯路过,不关我的事。” 时崇山:“喂,谁刚才还想拿开瓶器试试的。” 越执撑着下巴看他们重新点钱,问:“这次的钱谁负责花?” 四个人,刚好去四个城市,时间和演唱会巡演也能打配合,还挺好。 “第一站玄哥是队长,他定吧。”柳珩说:“今天赚了至少一千五,明天还会营业一天,老徐,你打算花在哪?” 队长考虑片刻。 时崇山面无表情:“他想存起来。” 徐温玄诚实点头。 “老徐属貔貅的,只进不吐,”时崇山道,“你要是走剧本,那他肯定配合,真问他意见,就是存起来当纪念品。” “导演,让存吗。” 导演也没见过这么邪门的请求。 碰到别的艺人,拿来做慈善的,拿来请朋友唱k吃饭的,至少得选一样。 “他要是存起来,你们没意见?” “没意见啊。”柳珩说,“不是早就商量好了,轮流当店长,互相给哥们打工吗。” 第130章 徐温玄平和地说:“有剧本吗,有的话就走剧本。” 导演:“本来该有的,但是很难想好怎么给你们写……” 徐温玄欣慰地说:“那花絮就拍他们三个陪我存钱吧,旁边几百米就有个银行。” 导演:“你戴的项链都不止一千块吧。” 徐温玄:“那不一样。” 经纪人在镜头外有点崩溃。 徐温玄啊徐温玄!! 你要不演一下呢徐温玄!!! 下午没休息多久,一行人就去体育场准备周末的演出。 前几个月虽然都在剧组里跑龙套打工,但练舞练唱也都没落下,在哪出差都会租练功房。 公司在别的地方舍不得花钱,但无论是舞美造型,还是灯光音箱,都一早与业内顶级水平对齐,只会挑最好的资源。 各个区域的音响在由远及近地试音,现场变成有些赛博风格的山谷,回荡着干净有力的歌声。 夏天太热,像是跳一会儿就浑身是汗,被好几扇工业风机吹着也效果一般。 舞蹈指导打着拍子示意群舞改换阵型,看了半晌道:“没得说。稳了。” “越越是不是带你们加练过,怎么感觉比之前颁奖礼那场还要整齐一点。” “也不是,”柳珩诚恳地说,“打工上班太累了,我还是想当艺人。” 天色不知不觉就暗了下来。 五光十色的射灯摇摆循环,十几首歌还没排练完,保安就过来催早点结束。 徐温玄抽空和经纪人说,至少还要一个小时,老方拎出租赁合同就跟保安讲道理去了,气势很足。 后来众星捧月的那些灯都关了,听说是夏天要控电节能,场地灯能关就关。 偌大的体育场空空荡荡,无数座位都隐匿在夜色里,伴舞们也相继告别下班了。 四个人仍在跳舞练歌,如同出道前在练习室的每一晚。 时间一到,队长喊了休息,大伙儿习惯性鞠躬,互道辛苦,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明天还要继续铲肠粉上班。 越执低头鞠躬时呼吸一顿,发觉造型师今天刚配的戒指不见了。 他指骨偏细,刚才练习时幅度太大,没来得及注意。 可是灯光都陆续关掉了。 时崇山和徐温玄都站在不远处,等他过来,一起去后台卸妆。 柳珩走了过来,问:“什么东西丢了?” 越执立刻解释,他不想给造型老师添麻烦。 柳珩对那戒指有印象,此刻凭感觉往四周看了一眼,说:“你上台时没戴,在化妆间。” 今天事情太多,越执已经不记得这些细节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舞台,又看向柳珩。 如果现在不找,以后可能永远都找不到了。 虽然那东西……也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柳珩笑起来:“信我吗?” 越执呼吸停顿,仍是认真点头:“嗯,走吧。” 四人重新回到化妆室。 在进门的同一时刻,越执就看见化妆刷旁边放着的那枚绿戒指。 他快速走过去,高高把戒指举起来,深灰色的眸子亮得像星星。 “珩哥!你看!” 柳珩淡笑,其他两人瞥向他。 柳珩随手揉乱越执的头发,看向他们两:“后台不让笑吗。” 时崇山无语地偏开头。 也不知道在嘚瑟什么。 回酒店时,夜里有闷雷声乍起。 要下暴雨了。 纯金耳坠被放在床边,越执蜷在被子里,睡得不太安稳。 他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异变。 那感觉可能会很混沌……毕竟连自己的意识都会暂时消散,彻底像一只动物。 他半睡半醒,又去摸自己的手指,胳膊,还有小腿。 还没有变。 他还是越执。 骤雨倾盆时,最后一丝清醒也被搅散了,青年坠入梦里。 他回到早上开店前的那个时刻。 时崇山去后厨剁肉了,好像在和柳珩拌嘴。 徐温玄坐在越执的面前,很慢地喝了一口茶。 他看着他的目光,依旧温和沉定。 只是像在看最喜欢的猎物。 第113章 尽占·7 凌晨四点,无边暴雨犹如长河溃堤。 越执睡得不太安稳,抱紧枕头睁开眼睛。 他记不清梦的内容了,只是呼吸急促,像是在危险感里浸泡太久。 四人群的聊天断断续续,每个人像是生活在不同的时区,接话都靠随缘。 十二点,柳珩问要不要吃点夜宵。 一点半,时崇山刚睡醒,说后天演唱会你还敢吃夜宵,吃屁去吧。 三点四十,徐温玄准备睡觉,意犹未尽地发了十六杀的战绩。 [执]:珩哥有时候半夜饿疯了会干咽蛋白粉,我看见了 [猛山]:? [执]:?你还没睡 [猛山]:我睡觉不影响我回消息 [猛山]:干咽,牛逼,珩子你是这个 越执反复看了几遍群里前面的历史消息,在陌生的酒店里终于安心了一些。 他是在害怕。 虽然在时哥面前装得很稳,一想到五指会变成翅膀,意识会涣散成不成调的鸟叫,总归是慌的。 越执把脸埋进枕头里,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他们都在。 他无声地想着。 一个人不可能尽占所有的关注和爱。 可是至少,在他遇到这样荒唐的异变时,他们一定会在。 早上六点,节目录制组发现这暴雨还是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感觉这回拍摄要完蛋。 粉丝也不是铁打的,这雨点子是奔着劈死人的力道去的,怎么还会有昨天那样的盛况。 但合约签得很死,艺人们每天的日程不好随意挪动,只能硬着头皮拍了。 早上九点半,一共卖出去十九单。 有粉丝过来签名合照,也客气地消费了几单。 倾盆大雨里,路边只有外卖员骑车飚过,犹如踏浪乘风的狂野快艇。 仔细一算,昨天溢出的营业额已经凑够了今天的一半,节目组导演悄悄和制作人嘀咕。 “咱们是为难他们一下,还是放松点,刚好给个机会看看他们闲散状态都在做什么?” 制作人考虑片刻:“这团肯定还要大红,咱不能被粉丝冲爆,昨天拍的素材够吗?” “够,昨天还找几个粉丝要到了越执在树上吹曲子的视频,画质音质都很好。” “那还怕什么!放假!” 耳麦里传来消息,徐温玄皱眉听了几秒,和其他人说:“导演说营业额够了就可以下班了。” 柳珩指向挂钟:“才十点二十五。” 时崇山原本有下班的打算,一看早上配好的米浆,有点犹豫。 “队长,”他把不锈钢桶提了过去,“这至少还有四十份的量,配菜也够了。” 柳珩问:“放冰箱,明天给店家用?” “那就不新鲜了,”徐温玄说,“我们做好了送人?” 所有人同时往外头看了一眼。 大雨瓢泼,雨滴击打在地面上漫起微薄的雾。 这天气,清洁工都没上班。 越执打开店门,冷静感受了一下狂野的雨浪。 “台风天,肯定还有很多人没吃早餐吧。”他转过头,脸上都是雨滴,“你们不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柳珩愣了下:“是哦。” 导演也愣了下:“是啥?什么刺激?” 四个人突然热火朝天地开始狂搓肠粉。 反正店里也没有客人,音响直接把演唱会的排练曲目拉满,所有人练歌切配加铲肠粉,愣是把韩风电音唱得像劳动号子。 制作人刚才出去接电话去了,回来再一看监控屏,满脸莫名其妙。 “不是,他们在燃什么??” 导演:“我不知道啊??” “他们做这么多份要送给谁?这附近全是开早餐店的,再远点是写字楼,送谁?” 导演更崩溃了:“我不知道啊!!” 昨天开业本来还在控制成本,今天肠粉的各种料统统塞爆,最终出炉打包的五十份肠粉压得像准大学生出门前的究极行李箱。 四个偶像背起不知道从哪找到的大保温盒,拎着伞准备出门。 摄影师已经准备好了防雨披挂,临时问了句:“你们打算去哪?” 越执:“不知道!” 柳珩:“都行!” 时崇山:“下雨天还是出去逛逛比较好。” 摄影师:“啊??” 隔壁的担担面铺昨儿看了一天热闹,今天也在好奇那家肠粉店要怎么录节目,一晃眼四大金刚扛着肠粉就过来了。 “姐姐!吃肠粉吗!” 面铺老板有点羞涩:“啊?我吗?” 越执迅捷地递出一盒,眼里只有对自己手艺的骄傲。 第131章 “虾仁咸蛋黄肠粉!请!” 隔壁的隔壁便利店,一家三口坐在门口在吃抄手。 四大金刚晃过去就给,老头也是差点呛到。 “吃着呢!不用不用!” “大饼拌面条就着米饭吃,”柳珩痛快道,“就当零食了!请!” 老头还想客气,小孩窜起来就接。 “我没吃饱!!谢谢叔叔!!” 时崇山的脸有点绿,刚要跟小崽子掰扯几句,被徐温玄直接架走。 “任务重时间紧,走了走了。” 导演一路看着实况转播,瞧着那四个人举着雨伞把所有铺子都硬逛了一遍。 在公交车站发呆的打工人一盒,翻垃圾的老头送一盒,上学迟到的小学生塞一盒,路过的猫都得吃一盒。 四个人冲着狸花猫一鞠躬。 “你好我们是——早餐战士!l-i-a-r!!” “八月三号,请来支持我们的「心之谎言」演唱会!!” 猫吓得有点炸毛,嗅了嗅发现有牛肉香味,也顾不上这四个抽象人类,咪咪喵喵地吃起来。 导演在狂乱抓头发。 “不是,他们发个肠粉怎么搞得跟发金条一样?” “好燃啊到底在燃什么啊?” 眼看着十二点到了,摄影师有点混乱地对耳麦说:“领导领导,这回下班时间真到了,还拍吗?” 制作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们还想加班吗?” 摄影师:“……他们进写字楼了。” 小白领下楼一看,怎么还在下雨,心烦意乱地点开了外卖软件。 四个俊秀帅气的男人刷新在她的身边,每人都捧着一盒肠粉。 小白领:“你你你们要干嘛??” 最漂亮的那个男人温和道:“你今天的裙子很搭发卡,衬得皮肤特别白,品味真好——午餐想考虑一下吃肠粉吗?” 小白领这才注意到,长相声音都是顶流级别的这几个男的背着外卖保温盒。 “呃,可以,”她迟疑道,“多少钱啊,你们是代言人在做节目吗。” “不要钱。”时崇山直接掏出两份,交付到她的手里,“没牌子,我们自己做的,这是酱汁,这是筷子,这是送你的特签卡和湿纸巾,拜拜。” 四个人做了个男团式的标准鞠躬礼,光速消失。 小白领看向镜头的表情只有困惑。 “不是,这是……?” 摄影师在嗦肠粉:“我不知道啊,可能都疯了吧。” 终于有团粉在小红书里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帖子。 【这是什么连锁店的引流方式吗?找四个帅哥到处发吃的?】 评论区都非常警惕。 [天上不会掉馅饼,这肯定是被盯上了] [你的意思是,有四个比网红还好看的男的,冲过来找你就是为了塞一盒吃的,然后什么都不要就跑了?] [只有我关心那盒食物投毒了吗……你不会真的吃了吧] 楼主很快回复了评论。 [姐妹,我其实一开始也不敢吃,但是我今天上班路上就觉得奇怪,怎么药店老板也在吃肠粉,烫头的嬢嬢在吃肠粉,连小卖铺的狗碗里面都放了一大份——神金啊!!] [所以你吃了吗] [我吃了……叉烧咸蛋黄馅的,好香,呜呜] 微博终于开始有人陆续转发,某个话题从沉底一路往上爬,很快到了第十六名。 #liar抽象# 团粉也不知道这是发糖还是发药了。 @爱山山的小真相:好消息是,他们做的肠粉确实超好吃,坏消息是他们比之前更抽象了啊啊啊啊到底哪个男团主打的是抽象啊!!! @真相永在:真的吗?真的见人就塞吗?还塞了专辑?方便筷子旁边放了一沓的签名卡?我在看见你们跑龙套的时候我就该做好迎接一切的准备…… @不要抢我玄哥:吸氧中,哥,你们这辈子不打算接高奢代言了是吧tat 制作人硬着头皮给台长打电话报备,被一通怼:“报备什么!节目官宣啊!买营销号转发啊!赶紧剪点花絮先导片啊!这些都是流量流量你要不要!!!” 与此同时,各家营销公司已经开始案例分析了。 一个糊团,能咸鱼翻身一次是靠运气,两次也许是靠机会,连着上热门那就是实力与选梗并存了!! 看起来是抽象吧,根本不是,背后绝对是有营销大佬做局! 这些都是卡准兴趣锚点,精准人群触达,赶紧做案例分析复制战术!! “查,赶紧查,liar那几个人现在在干什么,以后他们的动向都要长期监控,再不学习思路饭碗都要砸了!” 那四个人在准备演唱会。 唱歌,跳舞,练rap,和群舞复习走位。 因为雨停了,可以安心排练了。 经纪人赶到现场时,四个人俨然是标准优等生一样在努力拼搏挥洒汗水,都在舞台上闪闪发光。 老方举起手机:“热搜第九了,现在你们在路边狂发肠粉的视频漫天都是。”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到底是谁想的馊主意啊??” 时崇山在压腿,瞥了一眼:“闲着没事啊,导演说下班了,干嘛都行。” 老方:“然后你们就随便玩了。” “浪费粮食不好,”越执说,“而且你真该尝一下我们的手艺,老方。” 柳珩已经端了一盒出来:“给你留了一份,尝点,真的——” 老方:“你们到底在爽什么!!!谁来解释一下!!!” 第114章 尽占·8 只有开演唱会这种时候,才能强烈感觉到谁都离不开谁。 越执是主舞,而且是非常好脾气的主舞。 他腰肢灵活,腕线过裆,小时候跳民族舞就被电视台追着猛拍,后来转街舞了也是收放自如,兼顾力量与柔韧感。 时崇山骨架大,肌肉重,越执编舞时会把定格卡点都尽量安排给他。 爆发感与野性的眼神一撞,捕食感呼之欲出。 柳珩跳舞喜欢玩solo,越执也会安排空隙,留足个人炫技时间。 至于徐温玄…… 那家伙看着不温不火的性格,其实节拍卡的稳,气质变化能融合任何曲风,在c位稳得滴水不漏,实在让人放心。 至于编曲,练歌,垫音,他们四个也习惯了互相帮衬,从不存在谁抢谁的风头。 第一次开演唱会,像四个人在造一场万人同看的烟火。 哪怕有群舞,有和声外援,舞指和声乐老师尽心尽力,最终从开场到十几首歌的呈现,还是只有他们四个人。 要做夜幕,做火引,是迸发的硫磺铝粉,是燃烧的每一种颜色。 粉丝入场时都有点不确定。 嗯……这应援棒质量很好? 暖场先导片谁做的,审美很好啊。 等倒计时三二一开始,节目轮次上演以后,团粉唯粉都愣了几秒。 不是,合着公司有钱啊!! 旋转悬台,特效烟花,还有香港舞美大师定制的环场秀,卧槽好好看!! 中控台早已对接了上万个应援棒的遥感信号,在舞台中央亮起的那一刻,在四个成员轮流个人表演的时候,灯海是流淌的朝霞,闪烁的星河,以及最热烈自由的幻想。 [好消息,我执跳舞超辣,而且他把所有人都教得好辣!!哈斯哈斯!] [我今晚好想听珩哥的独唱睡觉有没有音频呜呜呜哇,团粉感觉其他人有学珩哥的唱法,最近几次现场的音色优势都好明显——好评好评!] [玄哥今天穿军装求高清大图!!侧颜好冷正面又好温柔颜狗原地升天(吐魂] [嗯……我们三个都懒得学rap猜猜全程谁来唱,你们有人摸鱼摸得太明显了!就是你小执!!每次都是跟着嘿!哈!笑死了崇哥你就宠他叭] 一切都进行得有惊无险,在最后一首安可曲唱完时,柳珩吹了一长声呼哨,从南到北的观众应援灯如数道彗星般拖尾高飞,大家都还呆在原地不肯离开,高声同唱。 他们四个鞠躬再鞠躬,额外用力的挥手。 “重庆!明年夏天见!” “谢谢你们喜欢我们的歌!!” 越执的后背都已经被热汗湿透,用力挥手时顿了一下。 “哥,”他侧耳小声说,“好像前排有个粉丝的手幅是肠粉大王我爱你。” “哦,那应该是在爱我,”柳珩还在对着所有人灿烂微笑,“手艺太好了,没办法。” 经纪人老方从来没有这么激动过,早早预定了庆功宴,抱着花和礼物在后台打招呼。 “你们先卸妆换衣服,我去酒店那边确认一下,晚点还有媒体答谢会!” “我想吃椰子糖。” “我想吃臭豆腐……” “我再也不想吃蛋白粉了。” “吃吃吃吃,”老方把成摞的粉丝信用大行李箱装好,整个人都神采奕奕,“今天舞台太好看了!我都感觉这辈子值了!” 第132章 四位偶像怀抱着对夜宵的憧憬,快速卸妆换衣服准备出发。 保姆车里温度很冷,越执裹紧毯子,窝在柳珩腿边睡觉。 “大概多远啊……” “十几分钟,”柳珩揉他头发,“休息会儿吧,最近辛苦你了。” 徐温玄坐在前排,大背头还没有洗掉发胶。 他回身看了一眼,认真道:“要不破例一回,我们四个分一碗蛋炒饭吃吧。” 醒着的两个同事立刻点头。 没有比糖油混合物更好吃的东西了,冲! 柳珩任由越执枕着自己的腿,在回家里发来的道贺消息。 他的腿上倏然一轻,并不算重的压感完全消失了。 柳珩随意道:“不睡了么?” 一侧头,全然怔住。 “小执!!” 时崇山还未回头,已经听见清越的鸟叫声。 司机听见奇怪的动静,刚要抬头看,徐温玄已经抬手把后视镜移开,冷声道:“专心开车。” 司机回过神,差点闯了红灯,立刻说好。 原本要去海粤酒楼庆祝一番,目的地直接改成下榻酒店的地下停车场,所有人立刻回去。 经纪人收到电话的时候有点崩溃:“这个时候??还在外地就变了吗??” “我们照顾好他,”徐温玄说,“你把明天行程推掉。” “可是,越执不是说如果变异了就送他去oac,”经纪人下意识道,“他还特意给我写了授权同意书,那边的人说要不了几天就能回来。” “我已经打电话联系了,等下会有人上门过来确认状况,”徐温玄的声音没有温度,罕有地显得疏离,“我不放心外人照顾他。” 白孔雀全然处在受惊状态。 它甚至不明白长尾也是自己的一部分,扭头看见偌大尾翼时同样惊慌失措。 幼鸟会一步一步适应自己的身体,翅膀,长喙,可异变的鸟是骤然诞生,也难以有任何同类陪伴引导。 它激烈地想要逃离这里,却连怎么腾飞都无法掌握,只是慌乱又局促地鸣嗥。 汽车一到地方,柳珩当即道:“我来抱,你们脱外套挡摄像头。” 长羽白鸟伏在他的怀里,悲鸣声里仍旧透着恐慌。 它在激烈挣扎,他只能垂首抱紧,任由长喙划过颈侧,留下泛红的痕迹。 “小执,小执……”他把白孔雀从车里抱出来,用唱歌般的声音轻哄,“是我,我们都在……你不要怕。” 时崇山把自己和徐温玄的外套都覆盖在鸟羽外侧,按了电梯侧身闪进,单手捂住了摄像头。 他身高接近一米九二,完全堵死了每个缝隙,确保任何人都不会看见这个秘密。 徐温玄协调完oac的事,俯身拾起垂落在半空的长尾和双爪,毫不避讳地抱住。 他和柳珩对视一眼,后者用全部力气在控制它不要挣开,忍痛道:“还有多久?” “十二分钟。”徐温玄说,“你继续哄,我顺毛捋。” 他的手掌上还沾着演唱会的闪粉。 泛着浅金色,在光线起伏里似具象化的体温。 那只手按在白孔雀的头顶,从翎毛到脖颈,沉缓有力的往复安抚。 它被柳珩紧抱着,被时崇山的衣服裹着,被徐温玄用掌心暖着。 它没有再恐惧惊叫,只是又茫然又不确定地,怔怔看着面前的柳珩。 对方的泪痣像一个模糊的符号。 它认识那个小痣,却不记得那人是谁。 柳珩只是抱紧他,叹息般低声道:“是我……柳珩。” 你现在很安全,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我在,你每个哥哥都在。 好在总统套房的走廊监控早就坏了。 他们快步走进套间,把白孔雀轻手轻脚放在沙发上时,每个人都下意识地确认窗户关好了没有。 外套滑落在地毯上,白孔雀原地怔了几秒,不自然地转过头,看向环绕着它的三个男人。 它仍然在生理性发抖。 气味不对。 它不清楚怎么回事。 每个人都是它最亲近熟悉的味道。 可是气味不对。 是蛇的味道。 没有鸟会信任蛇。 蛇是它们的食物,它们是蛇的食物。 oac还没有到,时崇山俯身靠近它,试探着伸出自己的手掌。 “是我,”他的嘴唇发干,从演唱会结束到现在,还没有喝过水,“越执,还记得吗。” 白孔雀屏着呼吸往后退了一步。 时崇山的手悬在半空中。 “它现在还没有小执的记忆,”柳珩说,“完全处在野生动物的状态……我们该准备点水,白孔雀吃什么?” 他还没拿出手机搜词条,徐温玄已经从房间里拿出一袋坚果。 瓜子仁和核桃碎被放在小碟子上,旁边有一小碗水。 徐温玄站得很远,没有打扰它。 白鸟拖曳着长尾,并不习惯被这么多异类注视。 它谨慎地嗅探了一下水与食物,有些孤独地又叫了一声。 徐温玄坐在不远处看它,片刻道:“也许是我没有考虑好。” 它在这个时候,未必需要人类。 oac的工作人员敲门道:“先生,我是工号o1394,麻烦开一下门。” 柳珩快步过去开门的同一时间,白孔雀骤然闻到真蛇的气味,一慌神往徐温玄怀里钻过去,脑袋完全藏进他的胸侧,又开始簌簌地抖。 徐温玄抬手揉了两下脑袋,问:“它很怕你?” 工作人员闻了下自己的气味,有点纳闷:“不应该啊,我出门喷过阻断剂。” 好在还同行了另一位羽裔,工号a2431。 在他的协同下,白孔雀被抱到茶几上站好,先展开翅膀确认骨架完好,还要测量尾羽和翅羽。 它被双手压开长翅,惶然地对着其他三人叫了一声。 时崇山不放心地问:“是不是还要抽血?” a2431倒是习惯了这种情况:“鸟都胆子小,我们还碰到过被吓哭的老鹰。” 柳珩等候在旁侧,a2431测量结束后一松手,白孔雀想都不想就又钻过去了,把头埋在他手臂旁极力想躲起来。 男人无声地把它抱起来,安慰着拍了两下。 他的指腹被长爪钩着,有轻微的疼。 但也始终没有松开。 第115章 尽占·9 抽血时,时崇山再次伸出手,用掌心护住它的眼睛。 “不怕,”他不太会哄动物,连抚摸的动作都有些不自然,“很快就好。” 两管血抽完,白孔雀不再挣扎了,蜷在柳珩怀里一声不吭。 a2431做完身份登记,反而有点惊讶。 “数据都很好,比一般的异变者要更健康,而且根据数据来说——它现在体力很好,身体机能都处在活跃的状态。” 众人看向那只完全蔫掉的自闭孔雀。 时崇山:“……不会是因为被摁着抽血在发脾气吧。” a2431:“……那真是很有脾气了。” 工作人员例行公事地介绍了养护及保密原则,留下几份手册和应急卡片,就此告别。 “好了,”柳珩在帮它梳理尾巴,“都走了。” 白孔雀还在自闭,捂着被抽血的翅膀,偶尔才会有很低的叫声。 时崇山凝神听了几秒。 “不会在悄悄骂人吧。” “按他的性格,搞不好真是这样。”柳珩看向翎羽散落的凌乱客厅,又看向暗着灯的越执卧室,问道:“晚上睡觉怎么说?” 三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尊重一点私人空间,把水盆粮碗和猫砂盆都放到越执房间里。 那边是他的地盘,气味也是最熟悉的,应该会放松一点。 某只白孔雀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尊重。 不关门也叫,关灯也叫,理直气壮千回百转地嗷呜喵喵。 悠长时像曼妙的凤凰清啼,急促时像猫看到开罐头时的干嚎。 柳珩猛地打开门,看向同样开门的其他人。 他满脸不可置信:“这不是鸟吗为什么会喵喵叫啊?” 时崇山揉着一头短寸,无奈道:“它不能自己睡吗?” 徐温玄站在门口,看了几秒越执的方向。 “我把它抱回自己房间睡?” “轮流照顾吧,到底是大型鸟,明天还要早起赶飞机——等一下。” “不用,”徐温玄说,“明天坐私人飞机,得把它带回去。” 柳珩松了口气,说:“化形期没几天,那我们轮流照顾,你今晚得辛苦了。” “嗯,你们也早点休息。” 徐温玄始终没有走进越执的房间。 没有对方的允许,也不该去窥探对方的私密空间。 他唤了一声,白孔雀便探头出来,摇晃着抖开长长翼羽。 “来我这边,”徐温玄把客厅的水粮碗端到自己的房间里,转头看它:“今晚是我照顾你。” 第133章 白孔雀在客厅晃悠了两圈,还是凑过去轻啄他手里的松子仁,一点点被引进了房间里。 徐温玄的卧室是暗调的深蓝色。 墙边挂着几把吉他,有个打游戏看电影的角落。 队长环顾四周,决定让鸟睡沙发。 他喜欢整洁秩序,也没法忍受真丝被褥上印个泥爪印。 “别乱动,”男人说,“我给你拿毯子枕头,你靠着睡。” 刚打开衣柜,身后就传来羽翼拍打的声音。 徐温玄侧身一看,白孔雀已经飞到两个枕头的正中间,安逸地卧好。 孔雀身形近似凤凰,以至于长羽铺散流溢,能遮挡住大半床铺。 它侧目看他一眼,并没有客气的意思,径直窝了个舒服的姿势,不打算走了。 ……性格倒是挺像本人。 徐温玄沉声喊了声越执,尾音带了点警告。 某只鸟像白扇子似的铺在床上,一动不动。 队长沉默地在沙发上铺好防尘罩,再回到床边时,到底还是没有把它抱起来挪开。 他缓缓坐在它的身侧,抬手抚过雪浪般的羽毛,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灯光熄灭,男人睡在沙发一侧,渐渐陷入梦境。 他感觉胸口一沉,位置也变挤了。 半梦半醒里,徐温玄环抱住白孔雀,任由翎毛在真丝睡衣上刮出长痕。 沙发有些挤,但他已经睡熟了。 白孔雀其实也不好受。 它不断寻找蛇在哪里,却始终没有看见。 这个人身上有它熟悉亲近的味道,本能又排斥抗拒着,不想靠得太近。 直到灯光熄灭,恐惧感如潮水般涌来。 它蜷在他的怀里,有些想把尾巴都藏在他的影子里。 不知不觉,白孔雀的长颈伏在他的手臂上,也缓缓入眠。 露台外夜雨淋漓,柳珩抽了口烟,独自走神。 “借个火。” 柳珩没回头,径自点了打火机。 时崇山点了烟,在不近不远的地方站定。 两个人都在想事情,十几分钟里谁都没有开口。 直到一道闷雷划过天际,夜幕倏然一亮,轰响声由远而近。 “我感觉不太对劲。”柳珩说。 “我的体温最近低的不正常,嗅觉变得额外的好。” 时崇山看向他。 “本来想跟队长说的,他今天估计也累得够呛。”柳珩笑了一下,道:“兄弟,我要是变成蛇了,还得拜托你们。” 时崇山如应约般点头。 每个人的名字似乎都应征了一些什么。 时崇山私下里缄默沉闷,并不如镜头前明烈。 他粗糙,原始,但让所有人都觉得值得信任。 柳珩在粉丝面前温柔亲切,笑容总是有股春风化雨的和煦。 私下里,无论是谁和谁吵架,总归是他喷几句就熄了火。 看着脾气最差的是他,其实最好说话的也是他。 “不该在这种时候。”柳珩说,"难得团里有了气色,还要准备巡回的演唱会。" “现在变了也好,”时崇山道,“除非你想压着。” “像你那样?”柳珩笑起来。 “你知道了?” “一开始没猜到。” 经纪人带着警察来宿舍时,他第一反应是谁携带了违禁品,在紧急思考怎么给祸事收尾。 没想到会是这样。 直到越执公开讲了原委,又时刻不离那枚黄金耳环,柳珩才大致明白时崇山的情况。 “我能闻到。”他看向远处,在夜雨里汲取着方圆几公里的复杂气味。 “你,温玄,还有我,身上都有蛇味儿。” “但我们不是同类。” 时崇山在夜色里看他。 露台没开灯,黝黑的眸子偶尔会掠过霓虹灯的残影。 柳珩淡笑一声,反而坦然。 “你,徐温玄,我,兄弟感情没得说,以后也不会变。” “只是我们都不是同类。” “你克制你身上的异样,未必是没胆子应对,只是那股劲太莽了,不一定好解决。” 时崇山没有反驳。 他抽了一会儿烟,又问:“你呢。” “没好到哪里去。” 柳珩很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的瞳孔边缘泛着水蓝色泽,如同即将被浸润的翡翠。 “轮流来吧。”时崇山说,“互相照顾,应该的。” “多谢。” 次日,一行人带着白孔雀坐私人飞机返回上海。 oac虽然表示可以提供临时的异变针剂,但那东西可能伤身体,能不用还是尽量不用。 司机和空乘都签过保密协议,全程目不斜视,绝不多问一个字。 到了地下车库,柳珩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专人接管了楼层和电梯的监控通路,把他们的痕迹悉数抹掉。 白孔雀被抱回宿舍,果真像大猫一样开始信步巡视。 它明显变自信了。 宿舍里全是它的气息,从落地窗到三角钢琴,从浴缸到书架。 白鸟振翅腾飞时,其他两人明显一愣。 孔雀飞起来太好看了。 虽然它的爪子把意大利真皮沙发抓花了好几块,但腾空翩跹的时候,实在是仙气飘飘,让人没法移开眼睛。 柳珩:“它突然会飞了?!” 徐温玄面无表情:“它为了睡枕头也是豁出去了。” 时崇山:“——浴缸!!” 落地窗旁边有个浴缸,柳珩本来想泡个澡放松下,温水花瓣都已经放了大半。 白孔雀立在浴缸边缘端详了几秒,安详地扑棱了进去。 柳珩:“靠!!他变成鸟了还抢我浴缸!!” 时崇山:“你要不和他洗吧。” 徐温玄:“等下,我们得洗它!!” 恰好老方的电话打过来,要继续商量节目是否延期的事情。 徐温玄词不达意地应了几句,单手把沐浴露扔了过去:“慢点,别薅它尾巴!” 老方:“不是,你们在干什么。” “在给他洗澡。” “越执是你们的同事啊!!”老方有点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讲,抓着头发道,“你们哪怕找个上门洗猫的呢!它有羽毛也是没穿衣服啊!这这算什么啊!” “嗯,你说得对,叫两个宠物美容师,再叫个电视台摄影,”徐温玄冷不丁被溅了一脸草莓味泡沫,拿纸巾擦干净脸侧,“别废话了,你去协调行程,该说的我都讲了。” 三个大老爷们围着白孔雀,也不敢搓得太狠,愣是像给公主洗头发一样把它每根翎毛都捋了几遍。 工作量太大,换水清理都要至少三四趟。 柳珩在家里当惯了少爷,磨牙道:“居然还要我来伺候他。” 时崇山下巴沾着泡泡,冷不丁被啄了一下:“再扭就把你扔游泳池里自己洗。” 徐温玄挂掉电话,刚要帮他们拿毛巾,白孔雀晃悠着把浑身泡沫都抖开了。 三人冷不丁被抖了一身,衣服湿透。 徐温玄冷笑:“……越执你最好有一天真的醒过来。” “然后他就完蛋了,”时崇山缓慢地说,“全方位的。” 第116章 尽占·10 白孔雀洗完尾巴,自己去落地窗旁晒了会儿太阳,终于开了一次屏。 其实早在听说越执会变成孔雀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那三个家伙私下打了个赌。 越执会开屏吗。 给谁开? 男人之间总有种奇怪的胜负欲,哪怕对象是自己的同事。 好消息是,确实开屏了,每人给对方五块钱。 它开屏的那一瞬间,存在都沾染了些神性。 刚才在浴缸里猫叫抖毛的好笑,在吹风机旁试图啄所有人的好痛,都暂时不存在了。 如同银白昙花缓缓绽放,所有尾翎依次展开,让披落的淡金色日光都变作神赐的礼物。 眼翎似永恒的雪芒,萦绕在白鸟身侧。 轻微一侧身,便无数繁花随风轻晃,让人目不暇接。 白鸟的身后,三人或坐或靠,安静看着。 老方迟来一步,手里拎着刚买的小鸟零食。 “哎?开屏了?什么情况。” 徐温玄说:“它在对着落地窗欣赏自己美貌,看结果,非常满意。” 老方没发觉自己在补刀:“我还以为它会对着你们谁开呢,这性格还真是小越。” 柳珩笑道:“谢谢提醒啊,我们三个确实没什么魅力。” 老方:“哎不是,我,嗐,这——” 经纪人终于感觉这气氛有点不太一样。 “那今天谁陪小执?” 时崇山抬手。 三人行程各不相同。 时崇山要留在宿舍练习写歌,徐温玄和高层一起去谈新的代言合同,柳珩去楼下练舞,晚上还有场共同的应酬。 临走前,其他两人揉了揉孔雀脑袋。 第134章 “在家听话。” “小心点,别受伤。” 孔雀像白色猫咪一样嗷了一声。 老方拎着车钥匙刚要往外走,听得一激灵,差点没站稳。 “这什么声?!” “鸟叫。” 老方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过去。 “得亏就越执一个人变了……”他喃喃道,“再来两个我这心理素质真受不了。” 独自在家,时崇山始终和它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他偶尔会看一眼粮碗水盆,更多时候戴着耳机,独自做自己的事。 就和从前与越执独处时一样。 白孔雀遛弯几圈,跳到客厅沙发高处,像是在陪他。 它变得缄默又安宁。 羽毛被洗得很软,带着草莓香气,凝神不动时如一朵很乖的云。 时崇山侧目看了一会儿,内心也随之安静。 他工作得很投入,一直写到疲倦睡着。 再醒来时,自己侧靠在沙发一侧,脸颊枕着长长的孔雀尾巴,如同睡在银墨泼洒的画卷里。 受害者一脸隐忍地看着他。 男人勉强醒了,下意识说了声抱歉,但身体睡得有些僵了,还没有立刻起身。 白孔雀盯着他叫了一声,没挪开尾巴,也没啄他。 时崇山察觉到这种纵容。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伸出手,从它的脊背缓缓抚摸向前。 它仅是侧身看着他,尾翎仍然被压在颈下。 在带着薄茧的指腹触及颈羽的前一秒,电话响了。 "时哥!你快过来一趟,出事了!"对方声音很惊慌,“珩哥他——他变成蛇了!” 独狼般的男人握着电话站在原地,陷入短暂的沉默。 “我现在下楼。” 他关掉宿舍电闸,确认客厅一切安全以后快速交代了一句。 “你呆在这,我很快回来。” 白孔雀喵呜了一声。 他们的宿舍在大楼的二十一层,练舞房在十九层。 时崇山快速赶过去时,无关人员都在排队前签署保密协议。 柳珩本人被关在宠物箱里,隔着磨砂外板看不清模样。 a2431拎着箱子,对时崇山说了声嗨。 “柳珩昨天联系过我,他把自己异变期监护人那一栏填了你们三个。” 似乎没有人想让父母看见自己最狼狈混沌的样子。 但是朋友可以,兄弟可以。 时崇山想到什么,也找他要了一份意向表。 异变期监护人那一栏,也同样填了其他三人的姓名。 柳珩是在午休小睡时变的。 他跳了一上午,中午睡在一旁的躺椅上,有练习生在加练,也有人在角落里一起开黑。 空调开得很冷,柳珩披了条毯子,又用外套盖住了光线。 似乎是异变二十多分钟以后,有人喊了声珩哥,想问问怎么写歌,猝不及防与冷蓝色的蛇瞳四目相对。 绿锦蛇通身翠绿,像被春雨洗净的柳叶。 它看起来温和无害,以至于练习生以为是野蛇从通风管道钻过来了,商量着要不直接放生掉,别叫消防。 “但是珩哥在哪里?” “珩哥已经出去了吧,刚才就没见着人。” “等下,我记得门一直关着……难道说……” oac在同一时间终于赶到,快速料理混乱局面。 柳珩被取血检查,由于他预登记过身份信息,整个流程变得很短。 从下楼到回到宿舍,一共只花了十几分钟。 时崇山很难想象队长今天回家时的表情。 一只白孔雀,一条绿锦蛇,男团甭干了,直接开动物园。 在电梯里,男人提起蛇箱,想看清里面的轮廓。 他感觉那条蛇在望着自己,缄默平静,从未惊慌过。 绿锦蛇无毒,时崇山也并不怕这玩意,只是很难把它和柳珩联系在一起。 他回到家,把蛇箱递到白孔雀面前。 “成你两的饲养员了。” 白孔雀歪头看了一眼,似乎并不抵触。 时崇山掂量了一下分寸,把蛇箱打开了。 圆润小巧的小蛇脑袋刚冒出来,白孔雀怒骂一声,冲过去就要啄。 “等会,”时崇山单手把暴躁大鸟拦住,“这是柳珩。” 这两都暂时听不懂人话,他知道。 小蛇反而看起来有点高兴,眨了下明亮的蓝眼睛,想往白孔雀的方向游过去。 后者掉头就跑。 时崇山:“喂,越执。” 那家伙已经像一坨猫一样躲起来了。 鸟喜欢高处,一拍翅膀不是去沙发高处就是三角钢琴上,这会儿有点炸毛。 时崇山反而有点看笑话,他没限制柳珩的自由,任由绿蛇慢悠悠地探索周围的环境。 外卖有给猫吃的鹌鹑冻干,也有喂鹦鹉的杂粮谷子。 他一面下单,一面看着这两队友的动静。 白孔雀窝在钢琴上,晒着太阳梳毛去了。 它的尾羽先前就被时崇山当枕头睡,重新理顺要很长时间。 小绿蛇在附近转了一圈,从钢琴另一头灵巧地游了上去。 时崇山抬眼看着,准备随时劝架。 白鸟偶尔有些走神,看着窗外的街景怔神。 小绿蛇不近不远地嗅了一下,吐了一下信子。 白孔雀一回头看见它,烦躁地又喵嗷一声。 绿锦蛇不为所动,缓缓靠近。 它好像知道对方很讨厌蛇。 但它想贴贴,才懒得管那么多。 在一人一鸟的注视下,那条翡翠小蛇凑近了嗅一下,然后慢悠悠地游到白鸟的脊背上。 时崇山觉得好笑。 柳珩这要是被队友啄昏过去,宠物医院未必会收。 他走向他们,准备把绿蛇捞走,换个房间重新安置。 但白孔雀只是满脸不爽地又叫了一声,然后继续梳毛去了。 时崇山停住了脚步。 小蛇在茂密的雀翎里钻了一圈,寻找着最柔软的睡觉处。 偶尔它会蹭得白孔雀有些痒,会被警告性地叨一下,但也仅限于此。 它最终用尾巴尖圈着对方修长的脖颈,蜷在背脊上晒着太阳,就这么睡了过去。 时崇山缓缓坐下,看着它和粘在一起的绿锦蛇。 后者变得有些碍眼。 “你脾气很好?”男人似乎在对着白孔雀说话,又像在隔空问另一个人。 孔雀有一搭没一搭地梳理着尾羽,绿蛇睡得沉了,阳光洒在皮肤上,有缓慢的暖意。 时崇山停顿了很久,又问它。 “如果换成我,也会是这样吗。” 白孔雀侧头看他。 它其实并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他也是一样。 徐温玄很快赶了回来,虽然商务行程很麻烦,但队友要紧。 他看见一鸟一蛇和谐相处的时候,表情空白了几秒。 “这是柳珩?” “嗯。” “柳珩自己爬上去的?” “嗯。” “越执没把他甩下来?” 时崇山:“完全没有。” 徐温玄臭着脸色把绿锦蛇拎了起来,放到一旁的沙发软垫上。 小蛇用清澈的眼神看他。 “看我也没用。”徐温玄甩了一句话,回头给合作方继续回消息。 时崇山把自己写好的曲谱放到柳珩桌上,转身时瞥见绿锦蛇又在张望白孔雀的方向,不作声地坐在了它和它之间。 “柳珩以前很依赖越执吗。” “没看出来,”徐温玄打字很快,说话时声音听不出情绪,“越执每次在车上粘着他睡,倒是一点距离都没有。” 时崇山突然嗅出一些什么。 他看着徐温玄,语气很慢的问:“你在不高兴?” 两人目光相对时,有什么微妙的东西似乎被同时触达。 徐温玄笑起来:“你觉得无所谓。” “我无所谓。”时崇山说,“越执对谁都一样,他不偏颇谁,管谁都喊哥。” 还未说完,孔雀忽然飞过来,凑近了要吃他手边的松子。 男人知道徐温玄注视着自己,却仍是把孔雀抱在怀里,让松子在掌心晃了一圈,声音低缓沉厚。 “他自己会选。” 第117章 尽占·11 越执睡醒时,自己窝在沙发的深处,身上盖了好几条毯子。 他不太能睁开眼睛,又被层层叠叠地压成可丽饼,隐约感觉脑袋旁边还有个毛绒小熊。 “唔……”青年发出模糊的鼻音。 昏暗里,首先感受到的是交织的气味。 徐温玄的气味很沉,像不动声色的暗调,用难以察觉的存在感笼罩四周。 乌木低郁,沉香迟缓,睡在他的毯子里,像是被不轻不重地环抱着。 时崇山的毯子披在更上一层,沾着明显的香水味。 他喜欢用的那款叫脏话,辛辣粗犷的设计,让麝香、皮革、胡椒,还有柑橘都融在一起。 第135章 这味道有些横冲直撞,跟本人那股混不吝的气质很像。 越执在困意里缓缓坐起来,毛绒小熊眼看着要滚落下去,被他抬手接住。 ……哪里来的。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外的月光。 他看得费解,把小棕熊前后翻看一遍,还嗅了一下味道。 刚要出声询问,脖颈旁侧的有什么动了一下。 他先是一愣,差点从沙发上飞出去。 蛇—— 有绿蛇挂在他的脖子上!! 绿锦蛇在越执身上挂了一天,体温都已经融在一起,像一条乖巧的项链。 后者抬手把它捉起来,绿蛇也不躲开,只是从睡梦里醒过来,尾巴尖在半空晃来晃去。 越执怔了好几秒,举着蛇和它四目相对,半晌问:“珩哥?” 小蛇听不懂,只是用剔透的蓝眼睛看着他,目光温和。 越执把它捞到怀里,终于开始打量附近的摆设。 大概是到处乱飞的缘故,附近的地毯上也有三四枚浅白色的孔雀翎。 他只是感觉自己累极了,用很长时间睡了一觉。 至于其他的……什么记忆都没有。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 桌上放着水碗和小零食,沙发旁边有毛绒小熊和一个陌生的枕头。 小蛇也不乱动,被他抄到怀里就躺着,拎到半空就吊着,脾气只能用温顺来形容。 越执终于回过神,他清楚其他两个哥哥不会放任野生动物在这,所以它只能是人变的。 只是……嘴巴毒脾气差的珩哥,是这条蛇? 他的清醒没有维持太久。 青年抱着蛇喝了几口水,又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卧室睡觉去了。 早上七点,徐温玄起身洗漱,看见空空如也的客厅时倏然站定,快速去敲时崇山的门。 “越执在你那边?” 时崇山刚睡一会儿,此刻有些烦躁地过来开门,皱眉道:“去哪了,我这没有。” 徐温玄想到什么,转身去敲越执的门。 “你醒了?” 过了几秒,房间里有窸窣动静。 徐温玄即刻拧开门,看见越执穿着睡衣在努力起床。 青年困得要命,衬衫扣子没系几个,大半锁骨露在外面。 “我再睡会儿……”越执哑声说,“今天行程很满吗。” 徐温玄的目光落在他床头的小熊上,平缓道:“下午有粉丝见面会,晚上录综艺。” 越执察觉到什么,举起枕侧的毛绒小熊。 “你知道这是谁的吗?” 徐温玄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怎么了。” “我半夜睡醒的时候,它放在我的脑袋旁边。”越执用掌心揉了揉小熊脑袋,“瞧着很可爱,我就带过来了。” 聊天时,时崇山随便套了件篮球背心,过来确认越执的情况。 房门似乎不够宽,两个男人挤了一下,对视才各退一步。 徐温玄淡笑道:“给你买的。” 越执:“啊?” “你前几天在化形期。”徐温玄道,“老方和崇山都给你买了很多零食,我不知道送什么好,给你买了个小熊。” “你很喜欢,所以把它叼着到处跑,睡觉也粘着。” 时崇山面无表情地开始玩手机。 有意思,会演。 就像昨天臭着脸的不是你一样。 越执有点臊,感觉自己变成鸟的样子可能很奇怪。 他仓促地说了声谢谢,又道:“昨天半夜醒过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时崇山动作一顿,关掉手机的购物界面,重新看向他。 “你看见柳珩了?” “嗯,他昨晚就在啊。”越执点头,“我看你们都睡了,自己在照顾。” 徐温玄笑得很亲切:“从昨晚到现在吗?” 越执偏开头,摸索着从睡衣领口里把某条瞌睡小蛇拎了出来。 “它是不是洗过澡,身上好像有股草莓味儿。” 那是因为那个混蛋粘着你太久了。 徐温玄仍然笑得春风和煦:“你辛苦了,等会好好补觉,柳珩这边有我们。” 他过去伸手,越执随手把小蛇交了出去。 后者终于睡醒了,对着越执吐着信子,想再度游过去。 徐温玄已经把蛇拎了出去,片刻以后带着消毒湿巾过来。 “小执,领口拉开一点。” 时崇山本来不近不远地站着,此刻才不悦道:“干嘛呢。” “消毒。” 谈话间,徐温玄已经坐在越执的床侧,示意他侧一下头。 “蛇的鳞片容易藏污纳垢,也没做过寄生虫检查。” 越执笑着说了声谢谢师哥,被冰凉湿巾碰到脖颈时仍是轻嘶了一下。 “很冰吗。” “嗯,有一点。” 时崇山冷眼看着,胸口有些堵。 他不清楚这种情绪来源于什么,只是看见徐温玄坐得那么近,自己也烦躁起来。 但徐温玄已经抢到先机了。 如同温厚兄长,也是可靠的队长。 男人的距离不近不远,指腹隔着湿巾擦拭青年的白净脖颈。 酒精在抹除所有异类的气味,如同不留情面的驱逐令。 越执垂眸看着,说:“辛苦你们这两天照顾我。” 他以为徐温玄会客气一下,说一声不辛苦。 但后者换了一张湿巾,问:“那条蛇还缠在哪里了?” 越执抿唇想了想,十指张开。 “我抱了一会儿。” 他的手很漂亮。 纤长秀气,犹如纯玉。 徐温玄用湿巾擦着他的指节,一寸一寸,连指缝也悉数清理干净。 越执有时候被湿冷感蹭得轻颤,他莫名感觉,这触感也很像是另一种蛇游过指缘。 “越执,”时崇山慢慢道,“你自己可以擦手吧。” 青年回过神,下意识抽出手,说了声不好意思。 徐温玄仍然坐在床侧,半侧轮廓掩在昏暗里,让人有些看不清表情。 他坐了片刻,说:“是很不省心。” “你非要睡在我的枕头上,半夜又会在我房间里逛来逛去。” “我怕压着你,自己睡在沙发上,你又飞过来要一起睡。” “鸟喙又长又尖,我一侧身,差点刮到眼睛了。” 徐温玄好像在抱怨,但声音温润清沉,反而有种不自知的宠爱。 越执听得屏住呼吸,完全能想象那只笨蛋白孔雀在怎么造反。 他才不是那么嚣张的家伙,他明明……一直很听话。 “怎么像只猫一样,对什么都感兴趣,贝壳台灯也要啄一下,像在尝味道。” “昨天你想在客厅睡,我看你喜欢那个枕头,就拿过去了。” 越执一时哑然,小声道歉。 “我给哥添麻烦了。” “你觉得我会说什么,不客气?” 徐温玄看向他,揉了揉他的柔软长发。 “如果有一天我也变了,你也要这样照顾我,你得对我好一点。” “那当然,”越执不假思索道,“我一定会这么做。” 徐温玄起身时给他掩了下被子,随和道:“这两周的行程都很灵活,如果身体不舒服,晚上不录综艺也没事,电视台打过招呼了。” “再睡一会儿吧,小执。” “好。” 青年坐在飘散的雪色长发间,仍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他看着时崇山,又看向徐温玄,还是有些不安。 徐温玄说了声好梦,缓缓关上了门。 时崇山全程像个局外人,连话题都插不进去。 关门以后,他打量了一眼徐温玄,尾音沾着冷笑。 “消毒?” ”各凭本事。”徐温玄也笑起来,“如果小执不知道该怎么选,我是他哥,也该引导教育。” 越执的化形期过得很顺利。 只用了四天,就从混乱状态转为彻底稳定。 考虑到艺人的特殊工作性质,oac特意叮嘱过,即便行程再繁忙,每周也要尽量保持化形时间,哪怕在这期间以鸟类身份活动睡眠,也是在调和体内激素。 越执给房间里添了很高的鸟架,还不太适应这种生活。 “这也太像猫爬架了……”他感慨道。 柳珩变得很慢,更多时候被放在两米长的豪华观景箱里,有吃不完的小白鼠。 只要越执走过去,它都会支棱起来,眼睛发亮的凑近,想要被摸摸头。 原本蛇箱半开半闭,有越执的大半默许,小蛇也就彻底自由了。 它偶尔会挂在时崇山身上,也会在徐温玄练琴时窝在一旁听。 更多时间里,还是喜欢粘着越执。 像他的手机挂件,像他的腕骨链。 安静听话,有些冰凉。 越执很少戴黄金首饰,转念一想,现在也没有压抑的必要,也就整盒退还给了时崇山。 第136章 后者没有接。 “以后还用得到。” 越执一怔,觉得也有道理。 “那回头我也买新的耳钉送你。” 时崇山思索片刻,说:“耳钉不用,有空陪我出去采风吧。” “行,去哪都可以。” 正聊着天,徐温玄敲门过来。 “小执,却练舞室了。” 时崇山笑起来。 “我不用去?” “他要补课。”徐温玄淡声道,“你也想要我亲手教?” 时崇山很慢地重复了一句。 “你,教小执跳舞。” “不可以吗。”徐温玄看向越执,“编舞老师讲了很多,刚好有几个点也要再和你对一下。” 越执叼着发圈,把长发盘好扎紧。 “走吧,我准备好了。” 徐温玄随手揽过越执的肩,目光与时崇山相对。 他温柔开口,似在安抚。 “放心,我们会给你带奶茶。” 第118章 尽占·12 空奶茶杯没有被扔掉。 时崇山坐在飘窗上,任由炽烈日光倾洒而下,不作声地给吉他换弦。 他动作很慢,目光许久才再度移到那个杯子上。 几乎是时间与空气都凝滞了几秒。 他把纯金耳钉摘了下来。 动作很轻,像是把所有情绪都压了进去。 然后解开了项链。 接着是戒指。 他从少年时竭力压制着本能,忽然什么都不想忍了。 怒意太甚,能让人笑出来。 担心被当成异类,不希望吓到在乎的人,讨厌被当成畸形怪物。 所有执念,在这几日都变得讽刺。 越执哪怕是抱着柳珩睡着,也没有半点为难。 时崇山清楚自己只是为了这一杯奶茶发火。 他觉得自己幼稚到好笑,像是笨拙到不会表达什么,所以宁可变成异类,彻底什么都不用说。 可是另一个声音也同时在他耳边响起。 “所以呢?” “不可以这样吗。” 柳珩动手了,徐温玄直接抢了,他凭什么不行? 纯金饰品一样一样摘下时,他看着皮肤上浮现的蛇鳞纹路,把吉他放到一边。 然后裹紧毯子,闭上眼睛。 下午三点,越执啃着苹果过来敲门,有点抱歉。 “哥,打扰你睡觉了?” 时崇山睁开眼,睡得脖子有点疼。 “没事,”他抬起手,确认自己什么都没变,终于流露出茫然的表情。 “这周综艺定在后天录,今晚要一起抽签哦。” 时崇山轻嗯一声,还在看自己的手臂。 手臂上浮现的鳞纹没有褪去,但也仅有硬币大小。 他从前以为摘掉禁制以后,这鳞纹会蔓延全身,直到变得不堪入目。 越执坐到他旁边,啃苹果时心情很好。 “oac那边说可以提供稳定剂,方便珩哥全程不会困到化形,不过副作用是会很怕冷,我们到时候把空调稍微调高一点。” 他察觉到对方情绪有些低落,侧身看过去,皱了下眉。 “你摘耳钉了?” 时崇山没有说话,越执表情更差。 “手给我。” 他抓过男人的手腕,清晰看见四处发白的戒痕。 “崇山,”青年脸上没有笑意,“你把它们全都摘了?” “怎么突然这么做,出事了吗。” 男人反而笑起来。 “不可以吗。” “不,我不会干涉你的事。只是……” 只是你为什么要选择危险。 “你可以管我。”时崇山说,“如果你要求我永远戴着,我也不会反对。” 越执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绕不开这里的迷障,许久说:“哥,我是在担心你。” 这句话刚出口,他就看见那双黝黑的眸子泛起笑意。 越执松开手,让对方的手腕垂落下坠。 “你别告诉我,你这么做是因为……” 因为我抱着珩哥,纵容他缠着我一起睡觉,所以你也想要这样? 时崇山没有打断他的质问,但越执却没法说完这个句子。 青年只是难以理解地看着他。 “说完,”时崇山说,“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越执起身道,“节目的事情我讲完了,走了。” 他起身的一瞬间,被握住手臂,动作不轻不重。 “你在生气?”男人还在看他。 “我,生你的气?”越执转身道,“崇山哥,我们四个一起训练了三年,出道快满两年,我们四个感情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吗。” 时崇山松开手,说:“那你走吧。” 越执反而伸出了手。 纤长白净的手,穿过他们之间的距离,碰到他的耳垂,又划过空荡荡的脖颈。 “我不清楚,你现在想变成什么。” 青年声音冷沉,犹如寒泉。 他的郑重与在意都太明显,像在对待有血缘的家人。 “时崇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不快乐。” 男人纵容他的碰触,只是停顿了很久,才把内心深处的真话说出口。 “我在想,也许从一开始就不该遮掩。” 本性,情绪,在意,都不该藏起来。 “我不清楚化形会不会传染,但真的很痛苦。”越执叹了口气,“体温会大幅变化,身体所有骨头和肌肉都会像打碎重组一样。” “我这几天都好疼,表面看不出伤口,有时候睡着了也会疼醒。” “所以……你自己想清楚后果。” “嗯。” 下午四点,柳珩在越执的被子里睡醒了。 蓝发帅哥光着屁股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本来睡得一脸惬意,临时感觉气味不对。 他坐起来,迟疑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 不是在练舞吗。 等等,衣服。 某人即刻捂着重点部位逃回自己房间。 然后穿戴整齐,拆掉越执房间的床单枕套,在洗衣机的轰鸣声里打扫全家。 徐温玄一开门,看见穿围裙的柳珩,表情也空白了一瞬间。 柳珩在对着蛇箱喷消毒剂,脸色不太好看。 “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 徐温玄注视着焕然一新无比整洁的客厅,又嗅了下空气里几乎不存在的绿锦蛇气味,问道:“你稳定了吗。” “还没有,”柳珩道,“给oac打了个电话,这几天还需要观察,录节目之前补打一剂稳定针。” 柳珩生得凤眼薄唇,即便穿着法式围裙,矜贵感仍是在线。 “我这几天咬到谁了吗?” “没有。”徐温玄道,“但你一直睡在小执身边,贴身的那种。” 他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柳珩翻开沙发,收拾被时崇山乱扔的杂志。 “也是小执惯着我。”他叹了口气,“太突然了。” 越执录完歌回来,发现自己卧室不仅从上到下被打扫干净,还放了一大束香槟色玫瑰,很快反应过来。 “珩哥!” 柳珩在做饭,闻声关火过来,很有分寸地道了个歉。 他们的距离拉得很开,比化形前要显得更客气一些。 “我当时没什么意识,冒犯到你了,很抱歉。” “以后尽量不会这样,小执,希望你不要生气。” 其他两人一坐一站,徐温玄察觉到气氛不对,道:“互相理解就行,不至于。” 越执怔了下,即刻道:“怎么突然生疏了,多大点事。” 他有意靠近过去,柳珩反而退了一步,目光清明。 时崇山察觉到什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我的问题,”柳珩说,“蛇是危险的,小执。” “你最好不要和任何蛇贴得太近,包括我。” “有时候本能被激发了,谁也控制不了。” 徐温玄盯了他一眼。 时崇山冷嗤一声,扭头走了:“我去炒菜。” 越执温声安慰几句,去厨房做沙拉去了。 柳珩笑眯眯地说了声我等会就来,再一转头,和其他两人目光交汇。 徐温玄在笑:喜欢演? 时崇山没表情:有意思? 柳珩眨了下眼,非常满意:我可太有分寸了。 电视台的编导们再见到四人时,由衷地松了口气。 可算是盼到你们了。 上次突然上热搜以后,节目的预约人数从三万冲破十万,所有人都追着要先导片和更多物料。 别说观众的热情水涨船高,台里领导们也大手一挥披了更多预算。 这节目肯定能红啊,保准能红! 又到了抽签环节,柳珩信手一抽,表情也有点僵。 “可丽饼。” 其他人或多或少松了口气。 如果能抽个北上广之类的城市,不用担心销路,白领和学生都吃得惯。 第137章 时崇山握住了签筒。 “随便来个一二线城市,”徐温玄说,“应该不难。” 酷哥很自信地点头,转头摇了一根签。 越执抽过去一看,石化在原地。 “天津??” “天津???” “时崇山!!你什么手气啊!!!” 柳珩缓缓捂住头。 “我们要在一堆天津煎饼摊的包围里卖可丽饼?” “天津大姨自带鸡蛋我们接吗?可丽饼里塞煎饼果子吗?” 编导们真诚点头:“期待后天的录制,加油!” “对了,到时候没有店面,是在公园的荫凉里经营手推车哦。” 徐温玄深呼吸一口气,时崇山举起双手。 柳珩幽幽道:“天津见,谢谢你们……” 老方没憋住笑,在回去的路上跟他们讲推煎饼的详细要领。 “讲得特别好,”越执调高空调,“奖励你陪我们去公园里坐牢。” “哎哎,我可不去!!” 手机忽然震动两下。 [队长]:等会方便聊下吗 [执]:当然 回宿舍以后,越执洗了个澡过去敲队长的门。 柳珩在客厅改时崇山的作业,红笔在指尖上转了一圈。 “你找他?” “嗯,有点事。” 过了几秒,徐温玄才打开门。 “不好意思,刚才戴着耳机,才听见。” “还好啦。” 越执走进去,在沙发上坐好,俨然是乖学生的状态。 “是聊新歌的事吗。” “不是。”徐温玄说,“有件事,其实很想拜托你。” 越执怔了下,即刻答应。 还是练习生的时候,队长就帮过他们很多次,其实根本不用这样客气。 男人显得有些为难。 他双手搭在唇前,许久才说出口。 “小执,可以再变一次白孔雀吗。” 越执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想看这个吗,玄哥。” 徐温玄垂眸说:“你的另一种样子……也很漂亮。” “如果你允许的话,我很想再看一眼,轻轻抱一会儿。” “小执,我好喜欢白孔雀。” 第119章 尽占·13 进入稳定期以后,突兀化形的情况便再没出现过。 平日,越执是明朗俊逸的年轻偶像,深夜便是独自在卧室里休憩的白孔雀。 他不再以白鸟的形态出现在众人面前,其他人平日敲门都会额外等一会儿。 他们尊重这个秘密,也让任何好奇心变得缄默,不会多问。 只有徐温玄提了出来。 越执听见这个请求时,有些羞赧。 像是某层伪装被轻轻揭开,哪怕不是出于恶意,也有种莫名的暴露感。 他是白孔雀。 徐温玄说他很喜欢白孔雀。 对方却像是根本没有察觉到他的隐秘情绪,去书架旁取下两个相框。 一张是他们在重庆站的演唱会落幕合影,一张是他和白孔雀在钢琴旁的合照。 兽爪琴凳上,男人穿着低领t恤,笑得漫不经心。 白孔雀也在琴凳旁侧,焰火般的尾羽垂落在地,在日光里泛起星华般的璀璨光点。 越执下意识接过镀银相框,看得目不转睛。 “拍得像模特一样——可以给我一份吗。” 他开始理解徐温玄了。 不,多看几眼,他也有点沉迷进去。 白孔雀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动物,没有之一。 队长拉开抽屉,拿出另一个镀银相框。 “猜到了。” 越执:“……!!” “可惜没有拍到你开屏的样子,”徐温玄说,“那一瞬间……很惊艳,我们所有人都愣在那里,老方也是。” 青年很宝贝地抚摸着新照片,闻声抬头。 “我居然会开屏?对谁?” 徐温玄垂眸而笑。 “不能告诉你。” 越执一时间怔住,担心自己头脑发昏做了什么蠢事。 好吧,他一直觉得两个哥哥都很有魅力…… 玄哥气质迷人,山哥身材巨好,开屏也是人之常情。 他隐约觉得这是个应该共同保管的秘密,默契地没有多问。 可如果……是对着玄哥开屏呢。 他有些不能直视对方的眼睛。 “礼物很喜欢吗。” “……嗯。” “所以,可以再变成孔雀,让我抱一会儿吗。”徐温玄想了想,往后坐了些,拉开两人距离。 “我不想让你为难,小执,要不算了。” “没事,”越执张望着他房间里的摆设:“需要毯子或者被子,只要睡着就可以。” 徐温玄递来软毯,又道:“可以和你一起拍照吗。” “当然。” 青年解开软毯,把自己包裹起来。 下一秒,如同被男人圈在怀里,来自徐温玄的气味变得清晰炽烈。 他仍是觉得羞耻,却还是一点点浸入倦意里,直到衣物倏然脱落,身躯化作白鸟。 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别人化形。 而且是当着那人的面。 小鸟脑袋探出毯子时,轻轻叫了一声。 它的世界随之放大,视野里的徐温玄也变得更加高挑。 男人半跪在它的面前,目光里的惊讶喜欢都一览无余。 “你现在……还是小执?” 小鸟骄傲点头。 徐温玄伸出手,在快要触及它头顶的时候停下来。 小鸟歪头看他,像是感觉到男人的犹豫,很自然地蹭了过去。 它的冠羽犹如细嫩花蕊,蹭过掌心时有轻微的痒。 徐温玄低叹一声。 “谢谢你。” “真的好可爱。” 越执心态很好,颇有种赛级猫咪展示全身的慷慨。 白孔雀绕着他转了一圈,又轻灵地跃上他的膝盖,栖在男人的腿上。 曼妙长尾拖曳在地毯上,翎羽如细碎的凝玉珍珠。 徐温玄举起手机,一人一鸟看向镜头。 “茄——子。” 小鸟仰首轻叫。 这一刻,其实一低头就可以亲到小鸟的侧脸,他仍是温和询问。 “可以摸摸羽毛吗。” 白鸟惬意地喵呜了一声。 修长五指探入翎羽里,力道适中地轻揉着羽管。 白鸟有些困了,蜷在怀抱里安心休息。 “你一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鸟,”徐温玄用指尖帮它梳理开交缠的长羽,缓缓道,“你有最好听的声音,最美好的样子,每一个见到你的人……都会特别喜欢你。” 越执慢热地感觉到做鸟的好处。 做每天晚上被关在房间里的小鸟,一点都不好。 可做一只被抱着梳毛的白孔雀,听见这些由衷的夸奖,确实很不错。 “白孔雀很好,小执也特别好。” 他像在哄他睡觉,声音沉缓又温和,让四肢百骸都可以卸下防备与疲倦。 “记得有一天突然下暴雨,你本来早就记熟动作了,又回练舞室里陪我们从头练。” “每个指导老师看到你的时候,都会想起你全国夺魁的作品,夸你天赋好到不可思议。” “小执就是很棒的人。” 柳珩拿着mv分镜头过来找人,敲门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回应。 他推开门,看见白孔雀睡在徐温玄的怀里,长尾被妥帖放在沙发上,像公主的裙摆。 柳珩挑眉:“在忙工作?” 徐温玄微笑:“有事?” 按时崇山的性格,这时候便会说声打扰关门离开。 但柳珩是什么人。他哪怕看见徐温玄和越执在互啃,这会儿一样能凑过去找乐子。 “导演挑了几首打算拍mv,还有个事,之前那个小火一把的电影要拍第二部,问咱们愿不愿意过去拍。” 某人讲着正事,手里也没闲着,把半只孔雀匀到怀里,没事捏一下翅膀。 徐温玄眼神微妙的看他。 柳珩回以诚恳眼神:“怎么说,玄哥?” 静谧的独处被瓜分了。 徐温玄皮笑肉不笑地说:“得看档期。” “周导演是实在人,知道咱们今年终于红了,身价水涨船高,说除了男女主,角色可以随便挑。” “那回头一起看看剧本,合适就接。” 柳珩会意点头,爽摸了一把孔雀尾巴。 “行,然后来聊下mv,有几个场景我觉得要改。” “……” 越执迷迷糊糊睡醒时,感觉身上放着什么东西。 他侧过头,发觉自己睡在徐温玄怀里,但是…… 但是翅膀上放了一册摊开的文件,柳珩在俯身写着什么。 他先是一怔,耳侧传来徐温玄的低声安抚。 “别动。” “刚才在谈事情,还没有聊完。” 第138章 越执终于发觉自己同时被他们两个抱着,爪子尾巴都在珩哥那里,一时间僵住,跑也不是,继续躺着也不是。 他困窘到只能轻轻叫一声,想让柳珩把自己松开。 柳珩头都没抬。 “等下,在写分镜方案。” 白鸟先是一动,然后才察觉到,自己的长爪被笼在对方的掌心里。 柳珩随手捏了一下,像在玩毛绒玩具。 “让你玄哥抱,不让我抱?” 越执很想解释一句不是这样,此刻又不能使用人类的语言,露出一副被欺负的表情。 对方的指腹却顺着敏感的长爪抚去,不轻不重地刮了下趾甲边缘。 徐温玄并未察觉另一人的动作,用指尖梳理着白鸟的胸羽。 “灯光层次太少了,现场还要配点散粉。” “不用后期,直接用人工洒?” 他们聊起漫长又枯燥的工作细节。 从场景布置到道具挑选,再到最近几个对家的动向。 越执几乎没听进去什么。 徐温玄的右手在抱着他,偶尔会碰到冠羽。 左手在梳着羽毛,指腹柔软温暖,触感清晰。 柳珩的左手握着他的爪子,闲来无事捏一捏,蹭过附跖时会让他轻轻抖一下。 可柳珩像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偶尔指尖会刮过附跖,异样感变本加厉,好似过电。 另一只手在写字。 隔着好几张纸,似薄似厚,时有时无。 他被他们同时抱在怀里,一时间进退失序,窘迫却又无法表达什么。 似乎是惬意的,毕竟怀抱总是温暖柔软的,羽毛也能够全部舒展开,被轻柔的照顾到每一枚。 可是不太对劲。 他说不上来,却连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都有些记不清了。 理性被冲淡稀释,触感和温度额外清晰。 如果这时候突然挣脱开,好像是变相的在说,他不欢迎他们。 越执有些失神地在想,不,不是这样。 他其实是喜欢他们的。 柳珩玩够以后,才收起那些脚本文稿。 “行,图画得差不多了。” 他与徐温玄眼神相对,忽然达成无声的共谋。 “不过……小执变成孔雀的样子真是好可爱。” 柳珩俯身亲了一下白孔雀的后颈,看见对方青涩的眼神时不由得莞尔。 “我小时候每次去动物园,总是拉着家人要看孔雀。” “可是每次去都是雨天,孔雀都不在。” 怀里还有些挣扎的小白鸟忽然安静下来。 它全程都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可此刻仍是鼓起勇气,起身抖了抖毛,用额头蹭柳珩的手。 男人笑得更开心了。 “以后,还可以这样见你吗。” “你是越执的样子很美好,是孔雀的样子也很可爱。” “珩哥一直喜欢你,不会变。” 越执低低应了一声。 他钻回毯子里,本来要变回人身,临时想起什么,一个激灵飞走了。 两人留在原地,看见某只白鸟窜回自己的房间里。 “不是一起泡澡很多次么?” “还是害羞了。” “但手感确实很不错,小执好软。” 徐温玄瞥向柳珩,笑意消散。 “下次别来。” 柳珩笑盈盈道:“不可能的。” 第120章 尽占·14 天津某公园,早上六点。 小摊不大,像高达一样能折叠超展开。 这附近似乎人流量很大,哪怕是提前来了,也能看见好几个煎饼摊子。 四位男明星逐渐熟练地开始摆设摊位,从装饼糊的铁桶到装水果的冰柜依次排开,料理台重新擦拭消毒。 有了上次的热搜,这次更多粉丝起了个大早过来蹲点,明显饿到更加躁动,看到他们四个立刻尖叫欢呼起来。 “小执宝贝!!长发好仙啊啊啊啊——” “崇山你女朋友在这里!看过来!!” “队长我要吃你亲手做的煎饼好不好!” “珩哥今天戴墨镜了,好闷骚啊,我猛猛拍!” 经纪人和助理们怕影响路人观感,一起组织着排队。 “请到这边来,不要影响其他人晨练!” “谢谢大家,排队辛苦了,我们稍后会分发小贴纸作为感谢——” 越执搅着面糊,一不留神再抬头,队伍已经从二十多个排到八十多个。 他屏住呼吸数了数。 嗯……演唱会要全国巡演,早餐摊也要。 法国的早餐太精致婉约,按现代人的饭量,来个小姑娘也能炫三份。 节目组早已排好流程,一切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 队长切配,山哥摊饼,珩哥卷水果涂奶油,越执则负责接单找零。 好在同时有三个灶台可以煎饼,时崇山穿着黑背心,肩侧搭了一条毛巾,心无旁骛地一人看着三口锅。 他肩背练得很好,穿紧身背心时更显出粗糙的野性感。 好几个粉丝过来排队时,表情都有些慌张。 眼睛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看。 四目相对,气场太强,像是莫名被审问般。 往下看,饱满又沾着薄汗的胸膛? 看紧窄的腰? 也有妹子陷入肆无忌惮地一通猛看里,徐温玄轻咳一声。 “记得点单。” “哦哦,”妹子的目光还停留在酷哥的脖颈上,“草莓奶油可丽饼,谢谢!!新歌超好听!!” 路过的大爷大妈们虽然有些诧异,但依旧是按老习惯找喜欢的摊位买煎饼。 也有人拎着小黄鹂鸟儿闲散晃悠,不时和其他人炫耀自己的爱宠。 “俊不俊!” “这品相不错哈!” “听听这叫唤,忒好了!” 某人搅着面糊,注意力短暂偏移。 他看着笼子里的小黄鹂鸟,后者神气活现地啼啭好几声,歌声明亮婉转,脆生得很。 越执埋头加速工作。 他不知道自己想攀比什么,倒是先前的夸奖重新浮现。 那天玄哥抱着他,夸他才是最可爱最漂亮的小鸟。 ……玄哥夸他唱歌好听了吗。 好像没有。 越执臭臭脸地看了一眼小黄鹂。 摊位处人满为患,节目组紧急算好了平均耗时和休息时间,安排工作人员过去截断队尾,不再放更多人领号排队。 本地人揣着鸡蛋路过,也不由得多看几眼。 好家伙,嘛呢,这么多人? “你们这是什么煎饼,绿豆面的吗?” “加水果?啊?还加奶油??” “好嘛全是外地口儿啊?!” 越执临时借了个功放喇叭,用标准的普通话录了段循环播放的广播。 “各位掰掰,各位介介,这是水果煎饼摊儿,目前排队已经满了,感谢您的关注——” 粉丝们看得目不转睛,拿到饼了也舍不得走。 看帅哥干活实在太享受了。 柳珩今天戴着绿宝石耳环和银链,衬得本人更加贵气俊逸,抬眸一笑时能撩得一群人跟着抽冷气。 玄哥穿了身古典深黑套装,像是哪个偶像剧里的斯文总裁过来陪女友约会。 “还可以从头排吗!!我晚餐都能吃煎饼!!” “好想合照呜呜呜今天的穿搭也好帅!” 斯文总裁本人切水果切到刀快冒烟。 草莓切完是猕猴桃,猕猴桃完了是火龙果。 他心里腹诽着这是录综艺还是进厂打工,一抬头,看见柳珩在给时崇山喂菠萝块。 灶台那边太热,时崇山的毛巾换了好几趟,此刻依旧面无表情地在一个人管三口锅。 柳珩刚喂了两块,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扭头和徐温玄四目相对。 徐温玄每次脾气不好就会笑得特别温和:“不给我喂?” 柳珩莫名其妙:“这你也要?” 你自己在切水果好不好,切了直接吃很难吗?? 粉丝们:“噫!!!” 好奇妙的氛围!!让我品一下!! 徐温玄和柳珩拿目光打架,后者白他一眼,端着果切去喂在匆忙收银的小执。 “芒果很甜,来一口。” “……!谢谢珩哥。”越执咬了一大口,后知后觉道,“咱们今天吃早餐了吗。” 柳珩想了几秒:“不记得了。” 虽然小推车上挂着二维码,但很多粉丝带了纸币和信,也是想要在喜欢的爱豆面前多呆一会儿。 越执留神叮嘱着后面的订单进度,不知不觉就着柳珩的手吃完大半块芒果。 “珩哥,想吃草莓……” 柳珩扭头道:“草莓有吗。” 徐温玄刀子一撂:“你来。” “行。” 徐温玄擦干净手,来越执这边换班。 “你去喝口水,当门面容易费嗓子。” 第139章 其他粉丝终于反应过来。 “啊啊啊是的,小执今天一直在和我们说话,辛苦了!!” “大家排队也辛苦了,”徐温玄笑道,“晚点唱歌给你们听好不好?” 所有人开始幸福欢呼。 越执直到被他换班,才后知后觉地缓了一大口气。 他做前台时会太过投入,不由自主地保持微笑到脸僵,嗓子冒烟了自己还没察觉。 连着灌了好几口冰水,又吃了两颗珩哥投喂的甜草莓,小孔雀即刻恢复活力。 他转身时,一眼看见沉默忙碌的时崇山。 户外其实挺热的,有灶台的高温,男人一直汗流不止,手边好几瓶冰水都已见底。 越执怔了片刻,重新去找工作人员要了一条干净的湿毛巾。 “山哥,”他示意时崇山侧过来一些,“我帮你擦汗,别动。” 时崇山翻动着每一个圆到完美的可丽饼,此刻动作一顿。 “你怎么过来了?” “嗯,玄哥和我换岗了,你也换班休息一下。” 越执虽然在和他说话,余光落在小煎锅上,单手握着一掂,似不经意般。 众目睽睽之下,可丽饼飞到半空中翻转换面,平稳回落。 发现自推新能力的粉丝们:“卧槽!!!” “能再来一次吗!没拍到啊啊啊可恶!!” “小执你怎么会这个,这也太熟练了吧???” 越执对着镜头挥手一笑。 一点点腕部技巧,比跳舞简单。 他漫不经心地单手颠锅,同时还在和时崇山说话。 “奶油要多搅几下再涂,刚才打发感不太好。” 时崇山本是缄默的性格,此刻凝神看着,忽然说:“我还没有吃早餐。” “等会儿,可以给我做可丽饼吗。” 越执用湿毛巾擦他额前颈侧的汗,道:“现在也可以。” “是时哥,当然可以插队。” 他的动作很轻,冰毛巾拂过脸侧时,所有的暑意燥热也一并被驱散殆尽。 时崇山不自觉地俯身靠近,方便对方擦拭更多地方。 “耳朵,”男人低声说,“那边也有汗。” 越执仔细擦过,把毛巾交还给工作人员,抬眸而笑:“现在还热吗?” “好很多了。” 小孔雀开始做早餐。 他动作很快,居然也没有耽误手头的活儿,把每个时间碎片都用得正好。 其他两人安静看着,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也会有一份。 越执做了四份。 桃子奶油馅的送给柳珩,栗绒可可馅给徐温玄。 抹茶蜜豆馅的给时崇山,猕猴桃香蕉馅给自己。 有人试图从发早餐的顺序里看出点什么。 或者从馅料的选择里品一点什么。 四个人都只是在聊天工作,间隙里慢慢吃完这份早餐。 几乎每个男团在火了以后,都会传出内部不合的消息。 说他们表面兄弟,说谁和谁在背后互相捅刀子。 至少liar不是。 此刻晨光灿烂,每个人都放松、平静又满足。 一天营业完,晚上照例是北京站演唱会的排练。 回到酒店时刚到十点半,徐温玄尚有余力,在客厅开了一部电影。 时崇山泡了个澡,中途擦着头发加入,问这部动作片在讲什么。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听见脚步声时侧头看过去,是越执换了睡衣出来,还拎了一袋刚拆的坚果。 “大屏幕效果很好,”徐温玄抓了一把坚果,“饿的话点个宵夜?” 时崇山头发还没干透,起身道,“我去切点苹果吧,这几天还是要控盐。” 越执窝在他两中间,吃着夏威夷果道:“蔬果干交出来,还有蘑菇干。” “行,等我一下。” 徐温玄刚要起身,眉头一皱。 “你睡袍里……” 时崇山同时回头。 冷绿色小蛇慢悠悠探出头,从越执的领口钻了出来,打了个哈欠。 “小执,”徐温玄微笑道,“我记得有人说过,建议你离蛇远一点吧。” 时崇山安静地走过来,指腹一提,把好友从某人衣领里提起来。 绿锦蛇试图扭动。 时崇山单手把它拎走。 “再动你也是夜宵。” 第121章 尽占·15 越执本睡得很沉,夜里指尖倏然一痛,蓦地醒过来。 他被咬了。 在抬眼的一瞬间,他已经与那条蛇四目相对。 不,不是他终于看见了它。 是那条蛇在俯身,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它。 夜色里,房间几乎里没有任何光线,可他已经清晰能看见对方墨灰色的双眼,以及细长到足以触及他鼻尖的蛇信。 青年用手肘抵着床沿,想要撑起身,看清这条蛇的全貌。 对方同样低头凝视着,还在闻嗅。 这条蛇至少有两米长。 越执从未对身高有过任何执念,可直到这样的巨物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才终于感觉到迟来的恐惧。 它可以轻松压制自己,此刻却只是缓慢打量着,似乎并没有攻击的危险感。 被子几乎要掩盖不了它的修长蛇尾,整个房间的领主权也默认归他所有。 被咬过的地方还有轻微痛感,至少没有出血。 他早就该惊叫着躲开了。 可他被钉在原处,哪怕毒素还没有接触他的任何一寸皮肤,也更没有侵蚀他的血液与神经,却已经什么都动不了了。 濒死般的麻痹感还在蔓延,越执几乎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他被绝对力量压制着,哪怕动错一下,对方都可以轻易咬断自己的咽喉。 下一秒,绿锦蛇被吵醒,钻出被子嘶嘶一声。 青年拧着眉头看它。 怎么你也在这—— 他勉强想起来,是天气热了,有时候珩哥溜过来找他贴贴,确实很凉快,也就默许了。 一米出头的绿锦蛇对两米长的乌梢蛇哈气,画面甚至有点感人。 青年的左腕被绿锦蛇缠住,它支起身厉声驱赶侵入者。 可相比之下,连一米八三的越执都像块小点心。 “徐温玄……”他念出对方的名字,“你现在还有意识吗。” 没有任何线索和提示,可他完全知道,眼前的存在就是那个人。 温和又疏离的,压制力毫无收敛的,徐温玄。 乌梢蛇偏头看他,并不能理解这些音节的意思。 从苏醒起,它就在确认自己巢穴的位置。 徐温玄在沙发旁裹着毯子睡着了,不知不觉间化作长蛇。 它先是缄默着巡游四周,在寂静的凌晨三点观察着深睡的每一个存在。 它能找到自己的临时巢穴,衣物,香味,没有吃完的食物,从客厅指向另一个房间。 其他存在也并非天敌,仅是相处愉快的共生者。 只是…… 只是领地附近,还睡着一只鸟。 那只鸟闻起来很好吃。 乌梢蛇无声游过数个房间,茫然又有些不确定地嗅了一下人类的脚尖。 不像鸟。不能吃。 它顺着白皙的小腿游向前方,它从未考虑过,自己的鳞片会带来怎样的冰凉触感。 它只有三斤,重量如同几个苹果。 青年被压得睡眠不稳,却仍被白天的疲惫纠缠着,继续沉睡。 赭石色小腹压上他的睡衣,背脊划过柔软的被面。 它纤长如上弦月的弧线,冰凉如冬夜里的冷雨。 直到凑近越执的脸,气味才变得更加清晰亲切。 胆小的无毒蛇轻轻碰了他一下。 越执轻微动了一下,中途也许醒了一秒,又在继续做梦。 乌梢有些不满,用微凉的鼻子碰他的脖颈。 你为什么像我的同类,我的食物,我的朋友。 你是谁? 另一条蛇缠在那人的左腕一侧,它漠然地看了一眼,并没有嗅到敌意。 它独自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同类,也没有任何引导。 它只是孤独地在漆黑的被子里转了两圈,随着本能作祟,咬了一口越执的右手。 那人终于醒来。 青年有几秒钟觉得自己今晚可能真的会死在酒店里。 明天的微博热搜和头条新闻都想好了。 ‘当红偶像被不知名野蛇爆杀’,听起来荒诞又合理。 “喂,”他无奈道,“你能不能先从我胸口下来?” 乌梢蛇一惊,露出惊惶的表情,下意识往后退。 越执察觉到情况不对。 ……这种蛇,天生胆子很小? 两米多长,不会连人都怕吧。 他终于找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不再处于受惊吓的木僵状态。 乌梢有些怯生生的看着他,像是准备掉头跑路了。 越执百思不得其解地看了一眼身边的两条天敌。 第140章 一个做人的时候喜欢臭着脸训人,变蛇以后天天粘着要贴贴。 另一条,不,另一位平时出去谈生意都游刃有余,是天生当队长的料,变成蛇反而是这性格? 他抬起手,乌梢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吐了下信子嗅探空气里的气氛。 它识别情绪也依赖气味,至少现在,虽然旁边活蹦乱跳的什么玩意没有危险,眼前的这个人也是温和的。 越执伸手过去,乌梢绷紧身体想要往后退。 青年却说:“不要动。” 他并不在乎对方是否会受惊时狠咬自己一口,也并不关心对方是否听得懂。 乌梢怔怔地被摸了下小脑袋。 它仍旧弓着身体,此刻却开始适应被抚摸的感觉,茫然地重新闻嗅他指尖的气味。 细长蛇尾来回摇动,不时碰触到青年的膝盖与腿弯,有轻微的痒。 "没想到你会是这么长的一只……" 越执顺着它的额头往更深处摸过去。 先前被队长抱在怀里揉来捏去,今天完全不会有心理负担。 乌梢接近两指宽,随着身形起伏有斑斓的花纹变化。 他拧开台灯,终于看清对方的样子。 乌梢在感应到光线时又往后退了一些,如未被驯化的野物般还在犹豫是否要攻击对方。 可被抚摸是很好的事。 它内心的焦躁恐惧都得以安抚,还不自觉地希望更多。 还未交流完费洛蒙,绿蛇径直游到越执的锁骨前,支棱起来恼怒哈气。 它被无视很久了,对方压根没给眼神,此刻明显不爽。 乌梢勉强看了它一眼,像在看小零食。 绿锦蛇:“……!!” 它张开獠牙,表示自己的攻击力。 越执觉得头痛:“你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 乌梢蛇忽然偏头又咬他一口。 白净的手臂上留下小小的两对牙印,没有见血。 “你又是怎么回事?”越执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开始搜关键词。 乌梢……温度越高活动越频繁……以鱼、蛙、蜥蜴为食。 也是,它有两米长,它要吃老虎也只是啃起来费劲。 ……习性喜欢咬人。 越执揉了下被咬的位置,小声骂它。 “你是狗吧,咬一次还不行吗。” 乌梢看起来眼神怯怯地,扭头又咬一口。 他单手掐着它的脖颈,用指背敲它的脑袋。 “不,可以,咬人,明白吗?” 它的蛇信追逐着他的指尖,似乎忘记自己的要害还被掐着。 卧室门被敲了两下。 两条蛇同时一凛,瞬秒躲回被子里,一左一右藏好。 越执被左右截然不同的触感弄得呼吸不稳,问:“时哥?” “是我,”时崇山道,“我夜里起来喝水,听见你这边有说话的声音。” “你还好吗?” 青年的左手旁侧蜷着绿锦蛇,它把自己团起来,唇侧靠着指腹,偶尔吐信子时像是湿冷的水珠。 他的右腿旁是还在寻找安全位置的乌梢蛇,它仍在无声的游走着,从腰侧到大腿,再钻过膝弯,如缓慢流动的冰雨。 温度不一样,鳞片的触感也不相同。 越执一时失神,门外又问了一声。 “越执?” “我有点失眠,”他终于注意到自己开着灯,“可能是要开演唱会,所以紧张了。” 时崇山推开门。 同一秒钟,他的左手右腿都被缠紧,呼吸也随之截断。 男人走上前,借着台灯暖黄的光看清对方。 越执的脸上没有血色,眸子里藏着情绪。 时崇山已经很多天没有戴金饰了。 除了手臂上的一块蛇鳞,似乎没有太多变化。 越执的目光从他的耳洞一路往下,看向空空荡荡的胸口,以及只有戒痕的手指。 “你看起来不太对劲。”时崇山说,“不要骗我,生病了吗。” 乌梢蛇在一寸寸地缠紧他的右腿,鳞片蹭过单薄的睡衣,蛇尾蹭过敏感的脚踝。 越执冷着脸色坐起来。 “空调开得很冷?”时崇山看见他被子裹得很紧,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 有点烫。 脸也是烫的。 时崇山皱眉,准备去找备用的药。 如果等会儿温度还在上升,得去联系随行的医生。 “时哥,”越执忽然说,“你不怕蛇对吗。” “嗯,不怕。”时崇山说完,有些自嘲地说,“我本来以为,我也会化形,可能只是误会。” “先不讨论这个,”越执深呼吸一口气,很难把握自己此刻的口吻,“队长他变了。” 时崇山先是一愣,又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在你的房间?” “我们明天晚上要开演唱会。” “他在你的床上?”时崇山在看到对方眼神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答案了,语气随之变冷,“在被子里,是吗。” 越执终于疲惫到陷进枕头里,任由时崇山缓慢地掀开自己的被子。 两条蛇一左一右地相继探头看他,不太信任地相继嗅了嗅味道。 咦,是朋友。 时崇山沉默片刻,终于开口:“越执。” “……嗯。” “我们团里,从哪天开始睡大通铺了?” 第122章 尽占·16 越执一时间只能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目光诚挚清澈,全是求救信号。 时崇山看他一眼,从乌梢蛇扬起的小脑袋一路看向蜿蜒的长尾。 直到注意那长尾隐没在越执的睡衣边缘,男人才目光停顿,倏然移开。 他说话不太自然。 “你被咬了吗,有没有受伤?” “被咬了,但玄哥好像是咬着玩,”越执没有责怪的意思,“他暂时没有神智,但胆子很小,我说话声音大一点他都会往后缩。” 时崇山重复了一遍。 “徐温玄,胆子小?” “还怕生。” “……还怕生?” 他往前一步,乌梢蛇缩了起来,有点发抖。 两米长的蛇,哪怕再纤细,一副可怜弱小的样子也会有种奇怪的悖论感。 时崇山脑袋上像是飘过一串的省略号,面无表情地看向另一个入侵者。 “珩子呢?” 绿锦蛇偏着头看他,吐了两下信子。 柳珩的意识已经睡熟了。 他半清醒的时候是无法无天的贴贴黏人蛇,意识睡着以后加倍。 所以哪怕突然有体型两倍长的大蛇闯进来,也完全没有撤的意思。 “你得喊醒他。”越执说,“珩哥说过,有时候他变蛇也会睡着。” 时崇山清了一下嗓子。 乌梢蛇一声不吭地钻到越执睡衣的深处躲起来了。 青年被蹭得很痒,又怕一动就被咬,勉强地等待着。 “柳珩。” “醒醒,柳珩。” 时崇山觉得这一幕太荒谬,更荒谬的是他将来也可能会是这个叼样子。 在酷哥臭骂的前一秒,绿锦蛇的眼神一变,明显是意识醒了。 “醒了是吧,滚回去变回来,有事。” 绿锦蛇不情不愿地瞄他一眼,吐着信子游走了。 几分钟后,柳珩穿着睡衣走回来,抬脚爬上越执的床,把青年搂在怀里,顺便帮他捋顺长发。 “嗯,说吧,什么事。” 从始至终站着的时崇山:“……” 酷哥一脚踹向柳珩的屁股:“你上别人的床很丝滑啊你?!” 柳珩灵活一闪,依旧揽着越执的肩,抬眸道:“怎么了?” “我跟小执贴贴睡也好几回了,当蛇可以当人就不行吗?” 越执很少被这么近的抱过,侧头一闻:“珩哥好香啊。” “嗯,换了薄荷蓝莓味的洗发水。” 时崇山冷声道:“随便上别人的床,你不觉得有问题?” 柳珩的道德标准很灵活,此刻自己往右边一侧,把越执也揽到中间,左边的宽大位置空了出来。 “你上来?” 越执虽然有点忐忑,但也没拒绝。 都认识五年了,光屁股洗澡都见了无数次,躺一块儿说话没什么。 时崇山身形一绷,明显拧巴起来。 柳珩侧耳道:“你看他在害羞诶。” 越执:“……!?” 时崇山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你这么肉麻。” 柳珩搂着越执说:“可是小执很软很香啊,你不想靠着他说话吗。” 小孔雀每次被夸都会精神焕发,同样抬头看着时崇山,脸上的表情是‘对啊明明我很香诶’。 时崇山:……!!! 男人勉强往前挪了一步,在坐到越执的床侧时,已经肌肉绷出明显的线条。 他不擅长这种事。 柳珩的亲和,徐温玄的从容,他都没有。 第141章 像块山边的岩石,棱角刚硬,内心的情绪都不会表达。 越执本来窝在柳珩的怀里,很舒服地享受着被哥哥抱着的放松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轻轻捏了一下掌心。 他呼吸一顿,化形那天被握着双爪的压制感又一次出现。 哪怕柳珩什么都没有做。 后者仿佛并没有察觉怀里青年的异样,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时崇山。 “上来,床很大。” “就在这里。”时崇山硬撑着一副冷硬的表情,说话语速比平时都要慢。 他刻意地控制着表情,不去看青年睡衣边缘的那截蛇尾。 “现在说重要的事,”时崇山深呼吸一口气,道,“徐温玄今天化形了,现在就躲在越执衣服里面。” 柳珩先是一愣,终于反应过来。 “我以为刚才是在做梦——等一下?!” “嗯,那条乌梢蛇是他,而且,我们明天晚上要开演唱会。”时崇山说,“现在怎么办,你们两个人有想法吗。” 他摘了金饰许多天,仍旧没有这方面的体验,也没有和oac有密切接触。 但演唱会不比其他公开活动,难以变更日期,一旦开天窗,对男团和他们四人的前途都可能有毁灭性打击。 柳珩不再开玩笑,终于坐直。 “oac那边有清醒剂,但绝对不是能让人坚持三个小时的长效药物。” “化形期间,骨骼、内脏、肌肉都在大量消耗体力,我自己这段时间都会反复发烧或者低温,疼痛感很干扰人。” “如果是徐温玄……他可能会强行把这两场都演完。” 越执同样清楚这一点,沉默很久,说:“我会尊重他的选择。” “现在联系oac,给玄哥打一针,我们直接问吧。” 二十分钟后,oac的人带着针剂赶来。 由于徐温玄前几天就有过频繁体温异常,他们很早就做了预先登记,今天没有立刻登门拜访。 乌梢蛇胆子很小,在看到针头时本能地挣扎起来。 越执控制着它的颈部,时崇山摁着长尾,柳珩本来想过来帮忙捂眼睛,冷不丁被咬了一口。 他的虎口有血液汩汩流淌,却只是冷嘶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同一时间,乌梢蛇目睹自己咬伤了柳珩,即刻安静下来,目光难过。 工作人员先给它注射完针剂,用软毯裹好以后,才看向柳珩,确认般看了一眼他颈部的银环。 “你是蛇裔?” “嗯,绿锦。” “那应该没事,你们两都是无毒蛇,如果有皮肤过敏的症状,可以擦一点药。” 柳珩没当回事,接过碘酒棉签擦了下虎口的血,问:“他能清醒多久?” “十分钟到十五分钟,”工作人员说,“清醒剂会消耗三倍平时的体能,所以很容易让人疲倦到想要睡着。” 三人对视了一眼,都感到担心不安。 徐温玄醒了。 他裹着毯子,嗓子干哑到有些发不出声音。 时崇山蹲在一旁递水,越执则是开口道:“玄哥,现在得定个方案。” “明天晚上,后天晚上都要开演唱会,你打算怎么办。” 徐温玄几乎要把一整瓶水都灌完,勉强能找回记忆。 电影看到一半,意识彻底断片了。 “……操。” 非要在这个时候。 男人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工作人员。 “您清楚我们的工作性质,有这类的药剂吗。” 工作人员打量着他,如实道:“没有特殊的药。” “普通人,如果不靠意志硬撑,从化形阶段强行唤醒,就要接受三倍速的体力消耗。” “所以一般人只能坚持三十分钟,会因为困到不行而再次昏睡化形。” “稳定期最短要多久?” “按现在的记录,是三天。” 徐温玄缓慢地确认,声音低哑。 “也就是说,要么我强行缩短稳定期的时间,要么就被中途唤醒,然后硬撑过去。” 工作人员露出为难的表情。 “先生,化形期的痛苦,您和在场的另外两位应该都很清楚。” “不管是我本人,还是oac的任何人员,都不建议强行中断化形过程,硬撑着度过三个小时——何况您是开演唱会,唱跳都要加倍体力消耗。” “兴奋剂有用吗。” 工作人员欲言又止。 徐温玄凝视着他的眼睛:“有用吗?” “……确实能起到一部分延缓的作用,相当于您五天没有睡觉,还靠着神经类刺激继续保持清醒。”工作人员说,“可您真得不考虑后果了吗。” “我只是需要两个半小时。”徐温玄说,“登台,演出,安可结束。” 柳珩明显不赞同道:“安可你可以不上来,就直接说在生病。” “两个小时和两个半小时没有区别。”时崇山说,“我理解他的意思,他想这么做,就这么做。” 工作人员下意识道:“难道不能你们三个上去,直接说他病了?” 其他三人同时凝视过来,工作人员伸手捂嘴。 他们这个行业就是这样。 就算要昏倒,也要昏在镜头前,倒在跳舞的某个瞬间。 要面临的诋毁和恶意揣测已经够多了。 “不至于这么紧张。”徐温玄看了一眼时间,“我们平时接受的体力训练已经是超负荷了,现在聊了十七分钟,我并没有觉得困。” “所以我们冒险吧。” 他抬起头,看向其他三人时,目光炽亮又平静。 每个人都明白这个决定的重量。 每个人都同时说出了同样的话。 “好,我们陪你。” 周六晚上七点十分,演唱会贵宾休息室。 针剂注入,软毯滑落,男人快速更衣,坐在化妆镜前。 他变成耀眼夺目的偶像,即便沉睡了三十个小时,所有的歌词舞蹈都在脑海里清晰无差。 越执作为代理队长,快速对齐节目安排。 “你的solo和安可都被取消,全程保护好自己。” “中度不适时要触摸头发,代表橙色信号。” “重度不适要整理领口,代表红色信号。” “我,珩哥,崇山,都会接住你。” 柳珩戴着单侧耳机在和调音台对带子。 “你不用刻意唱高音,今晚垫音流程我们都安排过了。” “公司也安排了没出道的艺人过来表演节目,方便你下台喝饮料补能。” 时崇山把耳麦递给他,声音很沉。 “你只用保持清醒两个小时。后面的交给我,主持统筹都有应急方案。” 所有妆造都处理完毕。 徐温玄站起身,最后喝了一口冰水。 他走向他们三人,通往最高舞台的旋转电梯徐徐打开了大门。 “走吧,我们一起。” 第123章 尽占·17 舞台的开场是华丽的宴会长桌。 光线被拾起的那一刻,四人或倚或坐,长桌上的雪色触手好似浪花。 上万人的尖叫声如火焰般被点燃,歌声自不同方向蔓延散开。 他们的舞台风格一直非常多元。 可以劲爆酷帅,可以忧愁多情,但总是真的动人。 当徐温玄站到最显眼c位,所有成员的目光都锁在他的身上。 当徐温玄退到队列后尾,轮流站c的人即刻开始爆发式绽放光芒,感染力足以吸引走所有的视线。 比起从前的演出,凝聚感被加热到更加炽盛的地步。 他们从前也总是一起跳舞,但很少有这种感觉。 像是四个灵魂合力拧着,让不同色彩迸发交融。 演出流程里,团舞表演如常,但增加了两场个人秀作为彩蛋。 时崇山邀请了本地酒吧的热门乐队过来表演,既能支持小众乐队的新歌,又秀了一把鼓手的飒气。 他比微博热搜那天的视频要状态更好,solo时凌厉感与丰富层次攀上新的高峰,看得好些男粉都嗷嗷大喊。 “山哥牛逼!!” “山哥帅爆了!!再来一个!!” 柳珩加了场四手联弹,曲子不难,但帅哥贴贴实在养眼。 越执刚学没两年,但胜在造型夺目,笑起来实在漂亮。 他穿着银纱长礼服出场时,真如同被星华追逐的小贵族。 柳珩微正坐姿,已经听见台下沸腾的欢呼声。 两人并肩齐坐在盛满黑玫瑰的三角钢琴前,仅是对视了一眼。 大屏幕上,一人沉稳俊美,一人清瘦灵动。 目光接触一秒,便都偏开了,各自专心弹琴。 粉丝们抹泪狂拍。 卖!!多卖点!!爱看!!! 就要这种若即若离,心里有鬼!!! 每到这个时候,徐温玄都经由快速通道回到后台,接受私人医生的即时确认。 第142章 “心率较快,需要控制体温。”“疼痛感强烈吗。” “腿在痉挛,”徐温玄压着痛意说,“止疼药给我。” oac的特殊顾问也在确认各项数据,平快道:“你最好用双手把腿和脚的形状重新认知一遍。” “化形期,你的身体在接受基因暗示,相信自己不应该有手脚。” “痉挛也是排异反应。” 上半场有惊无险,下半场直接扎了止痛针。 他撑了太久。 意识如同经历十天的不眠不休,凭着本能把歌词唱得动听深远。 橙色信号出现的一瞬间,公司即刻安排串场嘉宾等待上场,其他人结束副歌,不动声色地把徐温玄扶回后台。 “不要硬撑。” “没事,”徐温玄嗓子已经哑了,体温不正常的低,“还能撑半个小时,谢幕就休眠。” 医生卷起他的袖口和裤腿,把遮光眼罩盖在他的眼前。 “睡觉,现在休息八分钟。” “你的皮肤都暴露在外面,不用担心化形。” 止痛针让所有骨骼肌肉的痛感都一并屏退,足以力竭的困意席卷而来。 男人顷刻睡去,身体还在颤抖。 他的力量感与脆弱都在同一时间矛盾显现。 数倍的体力消耗如同天方夜谭。 连oac都没想过会有这样极端的案例,大部分人会设法请假休息,至少平稳地度过化形期。 五分钟过去,串场嘉宾下台鞠躬。 粉丝点歌环节开启,聚光灯在弦月般的观众场上徘徊。 有人开始许愿,有人盯着滚动的座位号捂住嘴。 “时间到了,”柳珩凝神道,“要唤醒他。” 越执握紧徐温玄的手,再次念出他的名字。 “徐温玄。” “玄哥,醒过来,我们继续。” 男人已经沉浸深海般的睡意里,哪怕此刻灯光炽亮,环境嘈杂。 他如同游鱼被掷到岸上,长抽一口气,虚脱着醒来。 身体的所有部位都在抗拒。 快睡去。 去化形,变成蛇。 去褪掉四肢,长回鳞片,重拾獠牙,变成血缘深处的动物。 他几乎睁不开眼睛,却强坐起来,本能般一口咬在越执的手腕上。 伤口边缘渗出血,青年完全没有躲,而是附耳低喃:“温玄,你现在是徐温玄。” “你是我们的队长,演唱会还没有结束。” “履行约定,你要现在醒过来。” 越执很少这样凝重沉缓地对他说话。 这个角色原本永远是徐温玄的。 做团队的主导者,做所有人的协调者。 徐温玄睁开眼睛,瞳孔失焦的呼吸两秒,后背都是冷汗。 他终于重回人世间,看向焦急又担忧的每个队友。 “我们继续。” 幸运观众点了一首自己最喜欢的歌,现场乐队让旋律前奏重复了两遍。 冬日般的气雾在盛夏的夜里如梦一般布散,四个人再度登台。 他们笑着招手,歌声如最动听的爱意。 一切都有惊无险。 三瓶运动饮料,一针止痛剂,还有钢铁般的意志,以及所有人的力量。 他们完成最后一幕演出,四人手牵着手鞠躬致谢,没有任何粉丝被怠慢忽略。 这场演出甚至比从前还要效果更佳,以至于所有人都在高声歌唱,舍不得离开。 安可环节只剩三个人,主持人解释道徐温玄今晚一直高烧不退,大家都在心疼惊讶,没有任何人抗议他的缺席。 其实比高烧还要痛上数倍。 他们三人结束安可时,乌梢蛇已经在保温箱里睡熟了。 它躲在最幽暗的树洞里,气息几不可闻。 老方守在保温箱旁,有些粗糙的手把亚克力隔板摸了又摸。 “他不会有事吧?”老方不放心地问,“干扰化形期会怎么样?以后会不会有后遗症?” oac的顾问只能摇头:“很少有这种情况,我们也在观察。” 回酒店时,三个人都坐在最后面,疲惫到说不出话。 乌梢蛇已经睡昏过去,预计二十个小时后才会再次被唤醒。 “我没太明白,”时崇山用外套盖着蛇箱,问道,“昨天晚上你没有化形?” 越执偏头:“我?” “嗯。” “我现在经常这样,毕竟当鸟容易压着尾巴,睡起来不方便。”青年眨眼,随口道,“最近经常变成孔雀给玄哥珩哥摸着玩,平衡形态的时间很够,不会生病。” 柳珩本来也困得快要睡着,临时一晃,明显感觉周围的气压变低。 时崇山缓慢地重复道:“你,经常,给他们,摸着玩?” 越执品出点不对劲:“你怎么说得这么下流!” 时崇山盯着越执:“……?” 柳珩忽略掉某人又冷又硬邦邦的气场,靠着越执愉快道:“小执手感超棒的,白孔雀就是又美丽又好摸!” “哦对了,”男人露个宠溺的笑容,完全不刻意地炫耀道,“他还送我羽毛做书签了。” 时崇山明显毛了,沉着脸色看人:“越执。” 青年莫名其妙:“我本来就容易掉头发,宿舍不是还有一大把剪下来的羽毛么。” 时崇山:“不是这样。” 越执:“那是什么?” 柳珩:“是特殊的偏爱哦。” 越执:“……好幼稚啊。” 柳珩嗯哼一声,酷哥扭头看窗外,继续臭臭脸。 接下来的二十个小时里,乌梢蛇都睡得一动不动。 三个人轮流看着,直到看见蛇尾摆动一下,勉强才能放心。 周日晚上六点,徐温玄被再次唤醒。 他睡了很久,体力状态已经恢复到满格,但精神状态仍是抽离的。 化形期里,原本人类意识都会被完全抽离,直到所有循环系统再度建立完毕,原始意识才会进入平衡期。 可是他被强行唤醒不止一次了。 liar的演唱会非常漂亮,没有任何负面舆论影响事业。 只是徐温玄被毯子掩着身体,目光失焦。 他是有危险感的男人。 蛇的意识被唤醒以后,那种温和有序的目光被破坏到几乎不存在,混沌感取而代之。 “要醒过来了。今晚最后一场。” 越执轻触他的额头,用自己掌心的体温去暖他冰到不正常的额头。 男人侧头看他,没有任何犹豫地一口咬上来。 青年皱眉忍着,问道:“很疼吗,玄哥?” “不是疼,”oac顾问在一旁准备着激素稳定剂,“他被中途唤醒过很多次,意识稳定速度会更慢。” “这两天建议由你来唤醒他,也是因为你是羽裔,排斥感会加速让他清醒。” 牙齿刺过皮肤,会有细微的血珠。 男人无意识地尝到血,瞳眸泛起混乱情绪。 他的味觉喜欢他的血。 像最好的猎物,以及捕杀本能的最高奖赏。 他在抗拒伤害他。 哪怕此刻神智涣散,连对方的名字都快要不记得。 “徐温玄,”越执抬手压着他的头发,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看我。” 缓慢的十秒里,男人的目光重新聚焦,先是呼吸一停,然后才看清自己在做什么。 然后骤然松口后退,指腹压在伤处。 “我在……”徐温玄混乱道,“让你受伤了,抱歉。” “知道就好。”越执没什么表情,示意助理给自己涂碘酒,“哥,乌梢蛇天性喜欢咬人,你知道吗。” 徐温玄沉默数秒,第一次说:“离我远一点。” “对不起。” 青年侧眸看他,白净手腕还在渗血。 “为什么?” 他们的视线再一次咬住对方。 一个愕然,一个挑衅。 第124章 尽占·18 越执一身反骨。越不让他做什么,他就偏要。 哪怕掌纹里还淌着血珠,淋淋漓漓,像次第绽开的蛇莓。 徐温玄怔了半秒,凝神看他,声音带笑。 “喜欢被我咬?” 越执伸手递上前,男人借力起身。 “滚起来跳舞。” 第二场演唱会依旧需要止痛针。 有昨天的经验在,现场调度灵活很多,以至于徐温玄一直撑到了安可结束。 他们其实很适合这样的场合。 万人演唱会提供着最大的舞台,所有光芒色彩都能被大屏幕捕捉放大。 越执戴着耳麦跳舞,气息一丝不乱,偶尔在旋身时会幻视自己的白色羽尾。 鼓点劲爆,电子混音够爽。 他看向身侧三人,忽然觉得有些事本该如此。 每一枚鳞片,每一片羽毛,就好像把他们性格里最深处的肆意都呈现出来,无非是另一种外化。 越执是特别的。liar一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第143章 副歌一转,四种或清冽或温厚的声线交缠融合,让旋律也如雀尾金屏般展开。 聚光灯对准青年的同一秒,他兀自开屏。 眼神如电,长腿细腰,跳舞时越执能夺走所有目光。 歌词是为他而生,鼓点是脚尖的风,所有人都只是衬托的配色。 很难说舞蹈本身是什么,可指尖掠过的弧线,偏身摇转的流畅,每一帧都足够锁住人的目光。 美就够了。 劲歌时他是纷飞的鸟,慢歌时他是啄羽的鸟。 发梢,脖颈,细白又线条流畅的手臂,泛着傲气的眼睛,一切都是美到极点。 几曲结束,节奏骤停,越执又站在队伍后侧,看起来温柔又青涩到有些拘谨。 就好像刚才那个张扬到蛊惑的是另一个人。 两场演唱会结束,线上线下好评如潮,无一人发现异样。 公司由衷松了口气,给全队批了三天假期。 天津可丽饼的总营业额高达两千六,使用权移交到时崇山一个人身上,本说是周六日白天拍摄使用花絮,因为徐温玄发烧休息,推后到下一次的录制里。 第一站的营业额被存进卡里,还真拍了他们四个去银行存钱的镜头。 liar全团起了个大早,找了酒店旁边最近的一家银行。 店员看见节目录制组时愣了一下,立刻把柜台经理请了出来。 一问,是来存钱的。 存多少,两千一。 柜台经理僵硬地看镜头:“这两千一,是有什么特殊意义吗,爱心义卖之类的?” 摄影师机械摇头。 太抽象了,他也不知道。 由于很多钱都是电子付账,他们甚至是取了一千六百五十二,把有零有整的一堆钱拿到镜头前点了点,然后递交给刚取出钱的柜员本人。 柜员:“一共两千一百元整。” “用这张新卡,”徐温玄微笑道,“非常感谢。” 节目组已经能预想到花絮播出时的弹幕。 他们四个去跑龙套是有原因的。 回程的飞机上,柳珩揣着昏睡的乌梢蛇,问时崇山打算怎么花那两千六。 酷哥:“买黄金吊坠,一人一份。” 柳珩:“……” “很实用,但是会不会朴素了一点。” 时崇山偏头看他,问:“如果是你,你打算怎么花?” “每个人都买一份礼物,”柳珩举起手指,“送你一个防水音箱,你喜欢洗澡的时候听歌。” “温玄喜欢看书,可以给他添置一个书架,给小执买料子软的四件套,他喜欢睡觉。” “然后给我买瓶香水,什么时候出差的时候想你们三了,随手喷一下,闻着会心情变好。” 时崇山沉默几秒,有点像做错事了。 “要不你帮我重新想想。” 柳珩敲他的头:“自己作业自己做!” 再度回到宿舍,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气息,一切暂时回到了稳定点。 徐温玄在飞机上就睡醒了,按约定好的方式碰了下柳珩大拇指,在机场时就变了回来。 他的状态仍有些紊乱,常睡常醒,有时候会忘记自己是人。 越执在机场买了本小说,一路没看完,回宿舍以后换了身松散睡衣,斜靠着沙发继续看书。 时崇山本要回房间休息,见青年独自在客厅里,不作声地也挑了个位置,在越执的不远处坐下。 电视上跳出ps5的界面,时崇山玩得心不在焉,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聊起。 他最近很少和越执独处,终于有了机会,却好像聊什么都显得生涩。 客厅里安静到只有偶尔的书页翻动声。 时崇山暂停游戏,转身看向越执。 男性很少染发,更不会留这样显眼的长发。 被太多目光打量着,越执一开始用帽子挡一下,后来索性梳个高马尾配半披发。 男性的英气眉眼,与性别相悖的轻柔气质,一时间都被这发型融合的恰到好处,让他的偶像感更加清晰。 凝视数秒,时崇山不由得深呼吸。 哪怕只是看着。 他的内心深处好像有什么被挑动,说不清是欲望还是情绪。 越执还沉浸在情节里,听见右侧有脚步声,抬头看见是柳珩抱着一床藏青色的软毯过来。 他缓缓眨了下眼,还未表示赞同或抗拒,左后侧同样有开门声。 徐温玄神色疲惫,抱着深红毯子准备过来。 两人对视,目光又移向对方的毯子。 时崇山冷嗤一声,已经看笑了。 他没说话,唇角笑意嘲讽。 越执合上书,声音听不出情绪,至少目光是和蔼的。 “一定要靠着我睡?” 柳珩叹了口气,像在商量。 “我先来的。” 越执望着他们两人,手里仍握着书。 既不表示欢迎,也不表示抵触。 他的一些情绪被藏了起来。 徐温玄收回目光,没有往前走,仍停在自己的卧室门口。 他仍是尚未病愈的状态,唇上没有血色。 “……我想过来。”男人低声说,“可以吗。” 时崇山始终在看越执的表情。 徐温玄倚着门框,抱着毯子的手有些绷着。 大病一场,他消瘦了些,反而显得更加清隽。 柳珩走到越执面前,笑容无害又温和。 他低头看着他,像在看最好吃的好朋友。 越执抬起头,目光掠过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指腹修长。 绿锦蛇也是这样,贴在皮肤上有冰凉的薄荷气味。 两个男人都在等待他的应允。 寂静里,时崇山忽然开口。 “越执,过来。” 他没解释,没有给任何理由,像是本该如此。 越执转头看过去,意外地听话遵从,拿起书干脆利落地起身了。 其实这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坐得这么近。 平时中间总是隔着一个人,即便是独处,也会不自觉地保持距离。 可越执是贴着他坐下的,手肘抵在一起,交触温度好似同类。 时崇山结束暂停的游戏,并没有再说什么,继续玩自己的。 越执坐在他的身侧,侧头用眼神表示另外两人随意,安心看书。 柳珩站在原地,脸扁扁地看他们两,神色低落又茫然。 有点像被弃养的委屈小蛇。 徐温玄被晾在原地,反而走了过去。 他径直走向越执。 两人座的扶手沙发,其实空间宽大,还有位置。 没再有任何询问,他径直坐在越执身侧,毯子一卷,把青年和自己裹在同一个温度里。 低冷的乌木沉香再度飘散,悉数驱散身侧的异类气味。 越执的书都被裹进毯子里,呼吸微停,从脸侧到脖颈都传来微凉的触感。 徐温玄还在低温状态,他的循环系统紊乱好几天了。 越执拧着眉头看他。 徐温玄仍旧睡在他的肩头,没有挪开的意思。 男人做惯了团队的领导者,只在近日才显得脆弱。 他闭着眼,长睫垂着,嗓子有些哑。 “在生气吗。” 越执缓缓呼吸,如实说:“没有。” 时崇山很轻地笑了一声,目光仍停留在电视屏幕上。 此刻,被撂下的只有柳珩一人。 他高挑温雅,只是与他们三人都很远。 像是不被看见,也得不到任何机会。 他安静地看着越执,眼底情绪一览无余。 越执的书还被裹在毯子里,此刻看向柳珩,心平气和地问:“是走流程吗。” 柳珩:“什么流程。” 越执:“你表现得很惨,然后变成蛇过来蹭我,我再心软。” 柳珩:“嘁,没意思。” 他似乎要离开了。 可是只是身形定了一秒,便朝着越执走过来。 同一秒钟,时崇山偏头看向他,徐温玄睁开眼睛。 可柳珩没有停的意思。 他走到越执的面前,此刻已有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接着缓缓俯身,双手撑在青年肩前,落影也将他吞噬殆尽。 越执仍旧目光清明地看着柳珩。 他放松平静,像是什么都参不破,也什么都清楚。 两人对视时,彼此连呼吸都不曾乱过一秒。 另外两人却紧绷着,如同随时准备拦住什么。 柳珩俯身更多。 他缓缓贴近越执,用四人都能听见的耳语低喃,声音清冷又轻缓。 “我听小执的。” “变成蛇再过来贴着你,但这次,要多抱我一会儿。” “你被他们抢走了,我不开心。” 第125章 尽占·19 情况变得很奇怪。 liar的客厅变成什么动物园,孔雀会在落地窗前晒尾巴,偶尔能看见两条蛇在抢遥控器。 第144章 最初四人组合里,只有越执一个人是小白鸟。 他小心翼翼地藏好另一面,偶尔开会时发觉桌上飘了一枚雀翎,也会似不经意地把痕迹拂去。 三个都是人,他不想做异类。 问题是,现在两蛇一鸟,异类是时崇山。 柳珩向来是放飞自我的性格,做人的时候不高兴就骂,开心了就亲,做蛇的时候哪凉快哪瘫着,细长白净的小腹往上一翻,哪管三七二十一。 徐温玄做蛇比较拘谨,一开始也不肯露原形。 时间一久,总看见某人从餐桌晃到泳池,也就没再遮掩着。 他很多时候没有声音,也没有存在感。 在书架上摆字典的空隙里,在蓝雪花盛放的陶盆里,他把自己藏起来,无声无息地放松休息。 老方时不时过来聊事儿,张望四处时有种麻瓜特有的不安。 “你们队长呢?” “他没丢吧。” “真没事吧?不用再装个定位器啥的?!” 其他人不以为意:“在家啊。” 他四处转了一圈,猛抓头发:“我没看见啊,哪儿呢!我真没看见,丢了要尽快报警!!” 柳珩在挑拼图碎片,越执瘫在沙发上看书,两人都没回头,异口同声。 “在阳台。” “阳台花盆里。” 老方如老父亲般满脸忧愁地凑过去确认,在馥郁的草木香气里翻到那条打瞌睡的乌梢蛇,又匆匆回来。 “没丢就好,你们互相都留个神。” “不过话又说回来,”经纪人看向在翻剧本的时崇山,“你……” 男人懒散道:“我什么?” 其他人也看了过来。 “你怎么还没变啊,”经纪人一头雾水,“不是手指上有蛇鳞,胳膊上也有吗。” “有个站姐前天拍到了,还有人在议论这是不是刺青,夸纹路好看。” 时崇山沉默几秒,脸有点臭。 “不知道。” “不变也是好事……”经纪人叹气说,“我想说的是,你们变身能不能挑个日子,不要卡在录节目或者要演出的前一天,公司这样也提心吊胆的。” “老方。” “啊?” “你不说还好,”越执说,“你这么一提,百分百会出事。” 老方伸手捂嘴,掉头就走。 “我没来过这!” 周三上午,节目组如约过来补拍时崇山的资金分配环节。 他确实没太多创意,挑了本地最大的一家金店,准备进去买礼物。 销售小姐一看见这阵仗,即刻扬起最标准的笑容去询问接待。 没等开单,销售主管挤了过来,表示要什么折扣都好说,liar现在火成这样,欢迎来代言他们的知名品牌。 时崇山忽略了那些客套,把柜台前的款式大致浏览了一遍。 “两千多,给四个人买礼物,可以选什么?” 柜员以为这个价格是节目给的挑战之一,即刻把热卖款捧了出来。 “有很多选择,都是古法金饰,请问您有喜欢的吗。” 镜头简略扫了一遍那些项链吊坠,对准酷哥的脸。 时崇山陷入长久的沉默里。 说是金饰,还没米粒大。 小到几乎没有,看着寒碜。 他勉强打算改变战略。 “如果只给一个人买呢?” 店员立刻捧出对应价位的吊坠。 好消息是,比米粒大了。 也就小拇指节那么一点。 时崇山深呼吸两秒钟,看向编导。 “问你个事。” 编导一激灵:“你说。” “两千多太少了,”时崇山问,“我自己贴钱行么。” 编导刚想说估计不行,耳麦里传来导演斩钉截铁的指示。 “说好。让他自由发挥。” 编导心想这和早餐店还有毛线关系啊,转念一想,不对,观众肯定想看。 他立刻点头,时崇山颔首转身,翻出钱夹拿出自己的卡。 “重新挑四款,预算没有上限。” 四个店员立刻涌了过来。 “很高兴为您服务!!” “我们立刻去拿!!” “先生您有喜欢的风格和配件吗——” 金店位于人流量超大的热门商场,虽然附近有警戒线,但也有不少路人粉丝目睹爱豆在这,都垫着脚一路猛拍。 眼看着时崇山在金店付款买下四件首饰,有人呆了几秒,扭头问旁边的同好。 “等一下,他在挑金饰?” “他们四个要结婚了吗??” 女生本来还在给室友狂发照片,闻声一愣。 “对啊……刚才是不是拿了金戒指?” “也……也不是不行?!” 镜头一路跟拍到liar的宿舍里,其他三人还在录歌练舞,没有刻意回来。 时崇山也不觉得被冷落,把四样礼物拿了出来。 纯金如意结吊坠给徐温玄,吉兽转运珠串给柳珩。 云雷纹扳指留给自己,凤鸟纹耳坠给越执。 他没刻意挑,完全是凭着对每个人的印象选了礼物。 有的镶钻,有的嵌着宝石,最后刷卡四十六万。 节目组没忍住,还是给小票拍了几个镜头。 珠光宝气地摊煎饼何尝不是一种艺术呢…… 虽然没有后续镜头,但是很快,各路站姐狗仔都拍到了他们四个出门时的合照。 四个人依旧是该吃吃该忙忙,先被拍到去火锅店团建,也拍到去知名录音棚上班。 他们的耳间胸侧都缀着金饰,光华纯粹,像互相呼应的链接。 没有演什么,也没刻意强调什么。 只是后来一戴就是很多年。 第二张专辑已经踏上日程,十二首歌里,八首是柳珩全程操刀监督,四首交给国外知名的作曲师。 徐温玄一度提议,要不要在mv里放他们真身的特写,也算珍贵的纪念。 几人一商量,决定再等等看。 如果时崇山也变,他们就去冒这个险。 行程空隙里,越执开始频繁练习弹琴。 他打算在mv里弹一首《冬风》,那曲子太专业,不好驾驭。 但冬风的铿锵感实在太迷人了。 似钢铁,如沉冰,总带了些他向往的气质。 一时间宿舍里都是咚咚砰砰的声响,其他人默认带耳机,柳珩会过去陪着弹。 他是专业的。 从乐句到情绪起伏,柳珩三言两语能讲得清晰分明,哪怕他本身是练了二十几年的小提琴,并不算钢琴的行家。 两人坐在钢琴前,从合奏片段到一人看另一人单练,几个小时如流水般划过,竟都不会觉得厌倦。 “还有这里,”柳珩说,“你的左手需要……” 他止住话语。 越执本在复盘没弹好的片段,下意识看向对方。 男人在看他的头发。 及腰的银色长发被束起来,檀色发带上绣着银色花纹。 越执问:“需要休息一会儿吗?” 柳珩没再回应,抬手去碰那个发带。 指腹仅是蹭过边缘,他低头嗅了下,乌木沉香似有若无。 “我也会生气的,小执。” 柳珩的声音并不重,甚至还沾着往日的温和。 他没有流露太多情绪,只是抬眸看着越执。 后者反而开始打量他。 柳珩笑起来:“怎么?” “在想要不要哄你。”越执如实说,“练了两个小时,困了。” 柳珩的呼吸像在叹气。 他单手拾起那本厚重宽大的旧琴册,压在越执的发顶上。 他们之间忽然由阴影布下半封闭的空间。 把书册以外的世界都隔离在外,把所有犹豫试探都屏蔽在外。 在这个只有他们的,昏暗又封闭的小空间里,连目光的交流都仿佛有了实质温度。 他靠近他,像是无害的哥哥,也像宽容的朋友。 “哄我,快点。”柳珩说,“不然不放你走。” 越执沉定地看他,喊了一声哥。 “我做错了什么事吗。” “当然。” “因为我带了玄哥送的发带?” 他说话的样子很无害。 像是不肯与任何人有链接,也像坦诚到没有任何秘密。 柳珩忍不住想,这家伙的性格也没好到哪里去。 每个人都恶劣又自我,这很对。 他松开书,让阳光流泻在他们之间,然后说:“没事了。你走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越执温和地说,“是说不出口,还是觉得不讲道理。” 柳珩笑起来,想回问一句那你打算怎么哄人。摸摸头说不生气了,就这样摆平我? 他还没有开口,越执已经站起身,把发带解下。 青年侧身的一瞬间,银白长发如雀羽开屏般逸散。 第145章 他当着他的面,把那个檀色发带系在手腕上。 “有些规则,如果你一开始没有说,也不该对我生气。” “是我不放心徐温玄,怕找不到他。” “所以他送我这个礼物时,我答应把它带在身边。今后不管是在背包,手腕,脚踝,它总会出现,哪怕泛着玄哥的气息。” 柳珩瞳眸一紧,还未开口,便被越执靠近更多。 青年倾身贴近时,雪瀑般的长发也尽数垂落,流泻在柳珩的胸侧指间。 “所以,你想给我什么规则,珩哥?” 男人望着他浅色的唇,半晌才开口。 “那我呢。” “越执,我重要吗。” “你也一样。” 可我要的是不一样。 柳珩信手拾起他的发丝,如同触碰柔软的翎羽。 “我一直很讨厌下雨。” “以后只要是雨天,你来给我打伞。” “哪怕他们都在,哪怕所有镜头都看着。” “伞要只属于我一个人。” 越执不由得皱眉,此刻才看破对方几乎从未表露过的脆弱。 “珩哥。上海不是……夏天冬天都一直在下雨吗。” 柳珩笑起来。 “嗯,一直在下雨。” 第126章 尽占·20 越执怀疑这人提要求时看过天气预报。 第二天就是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天气预报里,女主播字正腔圆道:“未来七天,上海预计有连续降雨,降水量在——” “别笑了。”某只白孔雀放弃抵抗,“我买好伞了,白底蓝点,够站三个人。” 徐温玄在确认下个月的行程表,侧目一看,嗅出什么。 “你跟他打赌输了?” 越执拿眼睛瞪他。 全都怪你。 统统怪你。 没事去花盆睡什么觉,送我发带,还让我一直戴着。 现在好了,一个两个全来了,时崇山那边也绝对要哄。 徐温玄被瞪得莫名其妙,用目光询问柳珩,后者在贵妇式玩扇子。 “这几天教执执弹琴比较辛苦,学生照顾老师也是应该的。” “说得有道理,”时崇山道,“我记得,你跳breaking也是小执教的吧。” “要不以后他上厕所你在旁边跪着,双手捧纸,别喘气污染空气。” 柳珩拿扇子砸他。 其他两人虽然猜到了什么,但真到了出门的时候,还是各自垮脸。 柳珩施施然走在前面,任由青年随身打伞,笑得春风拂面。 雨伞是一个很小的空间。 雨幕嘈杂轰响,把城市都浇成光线破碎的积木,一切都变得不真实。 可他们两人走在伞下,意味倏然不同。 影子交叠,脚步趋同,一方走得快了,另一方也要同样追上。 所有噪音都被伞面隔开,他们共享一小片的干燥空气。 袖子触碰又分开,连衣摆也像是连在一起。 他像是暂时独占他,气息更加悠长安宁。 独占对方的目光与关注,也独占对方所有的步伐。 霎时有大风刮来,越执单手没有拿稳,掌间被人一握,摇晃的伞又定在原地。 他抬头看柳珩,后者从容道:“车在前面。” 话虽如此,却没有松开手。 掌心覆着手背,指腹摁着指背。 空气是湿热的,皮肤触感却冰凉干燥,像微冷的玉。 越执忘记移开视线,身边的人也随之顿步。 “当练习生那会儿,同吃同睡那么久,现在牵个手反而不习惯了?” 青年觉得荒谬。 这不一样。 他想反驳什么,却在话语脱口而出前临时止住,似差一步就踏入陷阱。 柳珩仍在淡笑。 “不是每天喊我珩哥,没把我当过外人吗。” 越执看着他的眼睛,原本不自觉地想回避这个话题,仍是开了口。 “你不是外人。” “所以牵手也不要紧。”柳珩握着他的手,陪对方一起握着这柄伞,缓步往前走。 “先前没少在你床上打盹,也没见你紧张。” 越执别开视线:“谁紧张了。” “你耳朵尖红了。” 越执拧眉头看他:“有人说自己一下雨就忧郁吧。” “嗯。” “还摆出一副常年不被人在意的破碎样子。” “嗯。” “你现在笑得一脸没心没肺。” “那没办法,”柳珩轻声细语地说,“有人就吃这一套。” 越执很想猛咬他一口。 两个男人走在靠后处,把这两人伞下互动都看在眼里。 时崇山有点烦他那股嘚瑟劲:“要不一脚把他蹬沟里吧。” 徐温玄面无表情:“赶紧去,照着屁股踹。” 他们新一期节目录制的有惊无险。 柳珩抽到海南岛,越执抽到热干面。 这活儿难度不大,熟悉流程以后灵活应对就是。 直到演唱会开完,老方都处在被言灵统治的恐惧里。 “没出事吧?” “崇山你坚持住,演唱会开完你变大象都行!” 酷哥板着脸看他,已经无语了。 确实很顺利,没有人再意外化形,也没有人出现重大问题,干扰行程安排。 时崇山的体温变了几次,但他本人嗜辣又喜冰,哪怕在化形期的前期也无知无觉,控制得很好。 第二场演唱会结束的当晚,他最后一次看了一眼指节和手臂上快要褪色的蛇鳞,算是放下这个执念了。 可能永远也变不了了。 就这样吧。 被透支的体力唤起巨大的困意。 他陷入浴缸里,任由呼吸化作浮起的成串气泡。 越执拿了张唱片过来敲门,道:“玄哥说有demo要听一下,你现在忙吗。” 房间里没有声音。 越执打开一条缝,看见室内没有人,这才缓步靠近。 男人完全陷在浴缸深处,眼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气泡。 他累到极点了,只有绵缓的呼吸还证明他活着。 水光加深从肩颈到胸腹的轮廓,让身材优势一览无余。 时崇山总是绷得很紧。像是随时会爆发力量,又像随时会掠夺什么。 双人浴缸空间阔绰,可他沉在水底,看起来被无形的牢笼困住,无处脱逃。 越执把唱片放在毛巾架旁,靠着浴缸边缘看他。 过了很久,时崇山才睁开眼,面色露着疲惫。 他终于浮出水面,问有什么事。 “demo,”越执说,“算了,那个不重要,我去给你倒杯水。” 时崇山陷在水里,说:“今晚的演出很精彩,我一直在看你跳舞。” “很多人以为rapper好做,其实但凡自己练几回就知道有多难,”越执在他杯子里放了一枚柠檬片,想了想又决定加点冰块,“这次排练,你其实——” 他的话戛然而止,几乎没有拿稳杯子。 蛇尾缠在他的腰侧,深金色灿烂到好似幻觉。 没等越执发出声音,那蛇尾缠紧他的腰,一寸寸把人往后拖。 玻璃杯被打翻在地,青年几乎没法对抗那股力量,他转身时瞳眸一缩,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声线。 “时崇山!” 黄金蟒弓身看他,后颈抵着天花板,信子缓缓吐了一下。 它至少有五米长。 双人浴缸根本盛不下这么反常规的野兽,以至于哪怕它的头颅脖颈还有长尾都在后面,浴缸里也池水满溢,塞到几乎没有任何空隙。 越执骂了句脏话,但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都来不及了。 对方的身体是他的数倍大,轻而易举把人拖到水巢般的狭小空间里。 一瞬间池水哗响,无数冷水往外溢散。 他的睡衣即刻湿透,可四肢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被蛇尾全然控制躯干时,连重力都好像不复存在,他几乎是仰倒在浴缸里,连声音都被掠夺。 蟒蛇在缠住他。 鳞片压唇,蛇身囚腿,他甚至感受到熟悉的异变感。 不,现在不能变成鸟,变成鸟才会真的失控—— 一口水呛进肺里,越执极速呼吸一口,在咳嗽时才被松开紧密的钳制。 “让我呼吸,崇山,”他抬手抓紧山丘般的盘虬身躯,“松开,我要窒息了!!” 对方似乎松开了几寸,却再次猛然把他压入水中。 银白长发逆着水流飘散绽开,似夜里盛放的昙花。 他又呛得直咳,反手给了蛇头一巴掌。 蟒蛇的眼睛是深红色,像炽烈的火。 它用极明亮的目光看着他,像是根本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生气。 它没有用压裂猎物咽喉那样的力道,它只是很喜欢他。 哪怕手指掐进蛇鳞里,哪怕被打了一巴掌,它也只是好奇又亲密地看着他,就好像并不知道什么是错事,也即将做更多错事。 第146章 由于蟒蛇停下活动,越执误以为它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行为,艰难地扶着蛇身就想要站起来。 紧接着腰侧被蛇尾缠着一拖,又被浸在水里,如同泡在牛奶里的可口饼干。 他终于发觉自己的处境。 不至于危险到随时会死掉,但也根本逃不出去。 他完全被对方控制着,而对方没有任何人类的念头,也根本不存在谈判的可能。 所以腰被缠着,肩被压着,连脚踝也被像是根本没有尽头的蛇尾缠住。 他无法决定自己是躺着还是坐起来。 如同陷在黄金囚牢里,四肢都不得解脱。 蛇鳞是金白相间的,在水色里愈发粼粼生光。 从来没有这样漂亮的黄金蟒,是足以虐杀所有生物的巨兽,也是最昂贵珠宝般的珍稀化身。 它盘在他的身上,可犹感不足。 它太大了,他太小了。 他像是只能嵌在它身躯的一小部分里,甚至如果包围得再松弛一些,他便是偌大蛇巢里渺小的一只鸟。 巨蟒游走时,周身的金白鳞片一霎像活了过来。 所有的光芒都在被切割游转,而摄人气息也尽数浸在水中,让他彻底沾透。 徐温玄嗅到气息不对,疾步过来打开卧室门,一眼看见露台高处被巨蟒盘住的越执。 他脸色骤变,立刻把柳珩叫过来。 “我们现在给oac打电话。” “给时崇山用镇定剂,然后呢,把他带走,让他住收容所?!” 两个人都完全不能靠近一步。 那条蟒蛇只是在凝视着他们,连进攻性姿态都没有表露。 可是已经够了。 他们三个是同类。 只用眼神交流,就已经可以知道最清晰的一件事。 过去就是死。 蟒蛇护食到不择手段,没人会去试探这一点。 越执被半抱在蟒蛇怀里,叹息般开口道:“它没事。” “我估计得安抚一会儿。等它安静下来,我就想法子溜——” 还未说完,蛇尾倏然横了过来,堵住他的唇。 青年目光一颤,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第127章 尽占·21 他像在被它的尾巴亲。 蟒蛇的鳞片比其他小蛇要粗粝更多,以至于卷在腿上是痛的,蹭在唇上也会有缓慢又清晰的触感。 徐温玄已经拨通了电话,眸子里沉着情绪。 他大致说清情况,oac的人立刻过来确认,但在看见时崇山时也倒吸一口冷气,不敢贸然进房间。 柳珩觉得好笑:“你们也没办法?不是很专业吗。” “很少有这么大体型的蛇……”工作人员在擦汗,“如果让它应激了,半分钟内我们三个都泡得交代在这。” “所以,你们和他是什么关系?” “兄弟。” “最好的朋友。” 柳珩觉得这话肉麻了,又不自然地说:“其实是同事。” 工作人员心想什么时候同事还能发展出这种关系了。 他往房间里喷了安抚情绪的费洛蒙,本来只打算给一瓶,看了一眼几乎能爆杀一头熊的巨蟒,立刻又给了一瓶。 “先安抚情绪,看看能不能相处,不行的话我帮你们联系专业人员,过来做吹针麻醉,把它带走。” 徐温玄沉默片刻,在开口前,被柳珩按住肩。 “他现在是蟒,不是时崇山。” “从意识到状态,都是还没有开化的动物,我们不能赌。” 越执凑过来拿了瓶水。 “是要谨慎点。” 两个人同时看他,先看见没受伤的脸,然后才看见追过来的视线。 那条蛇眼巴巴地在等他回去。 很大一只,像巨型犬。 工作人员本人都蒙了。 “不是,刚才不是还缠着你,一副敢抢就同归于尽的状态吗。” 蟒蛇冲着他哈气的那一下,是字面意义的能吃人啊!! “哦,我亲了它一下,摸摸头哄了两句。”越执喝完水,叹了口气说,“拜托你们帮我拿点干净衣服和吃的,我估计得在他房间里住几天了。” 徐温玄一言不发地点头,去取对应的东西。 工作人员告辞以后,蟒蛇警戒的状态放松很多。 越执始终不敢离开它的视线,直到擦干净身体,换上干净衣服,才勉强觉得好受了一些。 刚才陷在软滑湿腻的水池和蛇身之间,他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吃个干净。 真讲究,晚饭连肉带汤。 直到换完衣服,其他两人也始终站在门口,不进来不出去。 越执准备继续哄这条蛇保持安静了,随口问:“经纪人那边说了吗,要把行程调整一下。” “嗯,代言活动我和柳珩轮班去,留一个人在家陪你们。” 越执看了一眼时间。 “你们不会打算睡门口吧。” 徐温玄本来想笑一下,但酝酿了几秒,始终无法扬起笑意。 他只是担忧地看着他,低声说:“我不放心你。” 越执重新走到大蛇的边缘。 谁都看得出来,它在努力克制卷住他缠绕的欲望。 徐温玄抽离的想,蛇果然都是这样。 喜欢的,诱人的,好吃的,最终都想要缠紧。 然后一口咬下去。 他靠着门,看着越执抚摸那条蛇的额头,一时间觉得身体也在变冷。 可他做不到移开视线,也不可能离开。 越执不打算在露台的浴缸里呆一整晚,时崇山的床,乃至他的房间都有明显的男性气味。 但那也比在大理石面上坐着要好。 他往床旁边走了一步,蛇尾立刻缠绕过来。 徐温玄平静地说:“需要我联系麻醉师吗。” “我先试试。”越执示意黄金蟒看向自己,先指指自己,又指了下床。 你要粘着,我也反抗不了。 去床上睡觉,行么。 黄金蟒还在消化这个意思。 徐温玄视线一落,与门口的绿锦蛇四目相对。 与五米长的烈蟒相比,它几乎像纤细的丝线。 徐温玄笑起来:“你要试试?” 小蛇点头,然后游向越执。 “你去那边。”越执轻声说,“床中间。” 绿锦蛇实在没有威胁性。 化蛇以后,它身上泛着更清晰的同类气味。 黄金蟒犹豫片刻,俯身过去要闻它。 渺小的绿锦蛇仰头看着,摆了一下尾巴,侧头又去看越执。 后者终于可以走到床边,休息一会儿。 他们都快忘了,今天刚开过演唱会。 早上在出席代言活动,下午是杂志跟拍,晚上是密集到透支的表演。 每个人都已经累到极点了。 越执在床上躺好的那一刻,无意识地把被子抱在怀里,被蛇身缓慢缠绕。 蛇身盘旋着,掠过他柔软的长发,贴着单薄的背脊,从脚踝处弯折,再绕回胸口。 它只是想这样抱紧他。 哪怕有奇异的香味,间接暗示着这是猎物范围之内,也并不会张口咬下。 它已经在努力克制了。 只是埋头闻着,身体蹭着,尾巴圈着。 绿锦蛇无声地游到越执怀里,把下颌抵在他的掌心,眼睛像明亮的晨星。 越执缓缓叹气,偏过头看向仍然站在门口的徐温玄。 “如果晚安的话,帮我关一下灯,好吗。” 徐温玄问:“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在这里睡觉?” 越执笑起来:“你看起来不打算变成蛇。” 他已经很困了,声音有些糯,此刻已认命般的放弃反抗。 “徐温玄,你打算怎么办?” 对方已经有了定论,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来。 “至少要留一个陪你说话的人。” 巨蟒一瞬睁开眼睛,但徐温玄并没有停下。 他缓慢而平和地走了过来。 它威胁般张开血盆大口,再一次围绕着越执游动。 所有鳞片犹如警告般的印记,变得金黄刺目,危险有毒。 男人只是漠然看着,抬起了手。 越执已经不敢动了,哑着嗓子说:“徐温玄,你疯了吗。” 徐温玄伸出手掌的同一秒,黄金蟒倏然弓起身体,做出攻击的预警状态。 他们四目相对,他身上没有杀意,没有侵犯,也没有任何情绪。 巨蟒迟疑地闻嗅着来自掌心的清晰气味。 它记得他。 它记得这条绿锦蛇。 他们不是敌人,是同类,是样貌根本不一样的家人。 哪怕蛇的概念里,根本没有家人。 巨蟒嘶嘶两下,重新埋首在越执身侧。 绿锦蛇抬起尾巴尖,安抚性拍了拍。 男人终于把膝盖压在了床沿。 他上来的很慢,确保每一步都没有惊动。 第147章 一米八六和五米相比,有无可否认的力量差距。 他后背泛着冷汗,心想自己真是个犟种,就非要上这个床。 然后缓缓躺下,盖好被子,抬手关掉夜灯。 两米宽的大床上,金蟒盘桓,绿蛇蜷睡。 越执陷在蛇身缠绕的牢里,隔着蟒蛇,看向夜色里的徐温玄。 对方也没有睡,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可能所有人都疯了吧。越执心想。 好在没有人受伤,没有人独自入睡。 他不知道为什么徐温玄坚持以人身过来。 刚才但凡有任何闪失,叫救护车也根本来不及。 可是那人就是这么做了。像是忘记了死的恐惧,也忘记了他原本可以不参与这些事,独自休息。 某个瞬间里,越执很想去牵对方的手。 念头浮现的下一秒,青年才终于想起什么。 蛇是冷的。人是热的。 他刚刚被弄得头发湿透,有些狼狈地换了衣服,哄着巨蟒来这边休息,不要伤害任何人。 他也许只是真的很想牵住,近在咫尺的,温暖又有力的另一只手。 此刻一切陷入漆黑寂静里,越执能听见对方很轻的呼吸声。 他和柳珩没大没小惯了,反而是徐温玄一直保持着合适的距离,既不冒犯,也不疏远。 唤出对方名字的前一秒,越执困倦睡去。 凌晨两点,酒店套房里三蛇一鸟都陷入沉睡。 他们都忘了,体力透支的情况下,睡眠是无法维持人类形态的。 关灯前,四个家伙还睡得十分整齐。 蟒蛇盘成一个圈,把越执缠在里面。 绿锦蛇窝在越执怀里,徐温玄睡在外侧,与他不近不远。 相继入眠以后,谁都有点顾不上谁了。 孔雀睡得侧仰过来,形态是漂亮的鸟,睡姿是放松的人。 翅膀长尾从东南摆到西北,歪着占据大半张床。 乌梢蛇盘在它的心口,被轻微压着蛇尾,没有抽开。 绿锦蛇缠在它的长颈前,像冷绿色的项链,蛇颈紧贴。 黄金蟒偶尔会醒过来,在化形期的剧痛里无声忍耐着。 它知道还有两条蛇在这里。 它不清楚为什么那个人变成了一只白鸟。 但也终于放松呼吸,逐渐睡去。 早晨七点半。 越执饿醒,冷不丁看见徐温玄伏在自己胸前,柳珩侧挂在自己脖子旁边。 蟒尾还缠着脚踝,头顶压着发侧。 青年大脑里滑过激烈的脏话。 金蟒还没醒,他用膝盖顶了一下徐温玄,后者困得睁不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两人近得快要亲上。 越执在极力无视双方抵在对方腰侧的是什么。 “你,”他压着气声说,“滚去穿衣服,给我带早餐。” 柳珩窝在越执身侧,用脸蹭他的脖子。 “再睡会儿吗,”男人声音沙哑,“昨晚折腾到那么晚,等会再起来。” 越执很想拿雨伞抽他屁股。 “滚起来,”他压着火气,脸都是烫的,“睡觉能不能都穿下衣服!!” 第128章 尽占·22 化形不可能有衣服,这是常识。 这只能说明有些人脸皮薄。 柳珩听话起身,顺路亲了一口青年的脸。 “好哦执执。” 越执被亲得一顿,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 徐温玄原本已经在起身穿衣服,动作停顿,瞥向他们两。 柳珩笑眯眯道:“小执好软。” 越执:“闭嘴!” “要吃早餐是吗,”徐温玄淡声道,“不给我亲一下?” 越执一脸‘你怎么也这样’。 “坐起来。”男人淡声说,“你不是很在乎公平吗。” 柳珩也不吃味,在那跟着乐。 青年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 睡衣早就脱落了,遮掩身体的只有银白长发,以及缠绕他的浅金色蛇身。 他茫然又听话地直起身,任由被子滑落,锁骨也随之露在微冷的空气里。 宝石灰的眸子澄净漂亮,只是看起来无助又惶然。 他终于靠近了他的同事,朋友,哥哥。 男人轻吻他的发顶,温热触感一落即逝。 先放过你。 蟒蛇仍旧护食。 为了保护时崇山的安全,蛇类惯用的冻干白鼠买了不少,担心大型蛇类吃不饱,经纪人还带了两只白斩鸡。 老方在得知时崇山变蛇的时候,心态一度很好。 “反正演唱会都开完了,节目也录完了,你们揣兜里带回上海就行了呗。” “揣兜里,”柳珩一笑,“五米长,揣谁的兜,切十八块放我们仨的兜?” 老方以为自己听岔了。 “几米?” “时崇山变得是蟒蛇,缅甸蟒,”徐温玄说,“你也别来酒店套房,这两天保洁都没让进,怕出人命。” 老方那边传来崩溃惨叫。 化形这种事有没有传染性已经无从考证了。 但他旗下艺人,变成蟒蛇了——怎么不变霸王龙呢,那玩意儿不是更大吗?! 更麻烦的事情是,当事人胃口不佳,象征性吃了两只乳鼠,更多时间只是贴着越执。 白斩鸡,冷鲜麻鸭,猪蹄髈,牛五花,基本都试过了,没兴趣。 越执本人想得很开,虽然被关在小房间里出不去了,蹲马桶都有个大狗般的蟒蛇在旁边望着,但这个牢不会坐太久,化形期最多也就几天的事。 电视台那边被追加了两份低价晚会表演合约,也不介意下周告假,何况那时候时崇山大概率已经恢复了。 只是气氛实在不对劲。 金蟒并不会说话,沉默着,又焦躁着。 有时候只是在忍受着骨骼剧烈变动的疼痛,有时候长久地看着越执。 老方隔着视频电话看了半天,特别不放心。 “听说你们蛇会拿身体量人,量的差不多就一口吞了,你们千万看住啊,别半夜床上少个人。” 柳珩听得无语:“什么叫我们蛇……我们也不是一类的。” “他不饿也可能只是扛饿,好些蛇都能饿一个星期甚至更久。” “不管怎么样你们都平平安安的,情况不对随时喊oac,或者报警,有啥需要随时跟我说!” 越执只当是演唱会后例行休息两天,拜托助理买了几本小说杂志,又窝在蟒蛇身边看剧。 他心情好就白天化形,抖搂羽毛晒晒太阳,但更多时候在看剧打游戏,闲散放松。 那条蟒蛇实在没什么威胁性,它只是需要他陪着熬过去。 “有个广告要补拍,我出去一趟,”柳珩探头过来,“温玄等会就回来了,有事电话?” 越执挥手:“我这挺好的,枕着山哥也凉快。” 柳珩并不放心,看了一眼入睡的金蟒。 “算了,我陪你到玄哥回来吧。” 青年觉得好笑:“赶紧去,顺便给我带点饮料。” “行,我让助理在客厅呆着,有事你喊一声,平时怕惊着它,不会特意过来。” 卧室门半开着,还能听见柳珩给助理交代琐碎事项。 片刻以后,大门口传来招呼升。 “走了!” “嗯——” 几乎是门关上的同一秒,蛇尾缠上他的大腿。 越执还在打排位,以为金蟒在和他闹着玩。 “等下等下,”青年侧了下身,被挠得有些痒,“你松开一点。” 蛇尾依言松开。 他没有离开,仍旧枕着它的修长背脊,在专心打野。 但巨蟒游动着要离开他。 越执留了个神,见它去吃了点东西,心里也放松了一些。 他玩得长发散落,此刻如同睡在散落的雪里,注意力逐渐回到手机屏幕上。 直到前者无声地游上它的脊背。 黄金蟒并不算重,但身形如勾连的枷锁,一旦攀到背部,便几乎能控制人的全身。 越执眸色一紧,偏身要躲开它。 “不可以。” 对方却无视明显的抗拒,变本加厉地缠绕过来。 理智完全退潮的情况下,本能变得清晰又强烈。 吃掉他,无论以哪种方式。 越执一收手机,任由队友狂发问号,按住床沿准备起身,脚踝被倏然一拖,整个人又陷进被褥深处。 “你——”他来不及反应,那条蛇的胸腹已经完全覆盖在背脊上,蛇尾缠着小腿再度一压,一对清晰的硬物便抵在大腿边缘。 那是蟒蛇没有退化干净的残肢。 它是爬行动物,四肢在漫长的演化里已经消失到几乎没有。 除了泄殖腔以外,那对硬物也只是取悦雌性的附着品。 “时崇山,”越执察觉到他的意图,呼吸发紧,“你放开我。” 它第一次完全睁开眸子,不加掩饰地直视着他。 第148章 深红眸子危险又锋利,所有意图一览无余。 越执一手抄过被子,思索着实在不行就化形断尾,怎么也要逃出去。 他扯过被子要盖住自己的同一秒,睡裤边缘被勾着拉开,细长又冰冷的长尾探了进去。 青年骂了一句,抬手掐住它的七寸,同一时刻偌大软被落下,将他和它都完全罩进黑暗里。 “时崇山——”在被完全缠紧,连呼吸都发颤的同时,越执狠声道:“醒过来!别逼我扇你!!” 几乎是下一秒,蟒蛇眼中的欲望被倏然压制,它几乎是怔住看着他,然后不受控制地化形。 越执只觉得身体一轻,紧接着猛地一沉,全身光裸的男人单手撑在他的身上,目光里只有猝然化形的疲惫茫然。 越执先前被缠得快要窒息,此刻喘过气,立刻听见门口的声音。 两个助理在给徐温玄打招呼。 “玄哥!今天发布会顺利吗。” “嗯。” “珩哥刚走没一会儿。” “我知道。” 男人迈步向卧室走来。 越执快疯了,心想这还不够乱吗,一偏头又和时崇山四目相对。 “还看着我?”青年冷静地问,“等着我扇你吗。” 时崇山本人还没有完全恢复思考能力。 他几乎是不吃不喝睡了几十个小时,此刻还在适应骤然变化的光线。 徐温玄拧开门,一眼看见被子半掩着,时崇山压在越执身上,只露出劲瘦的背脊。 队长微笑道:“我打扰你们了?” 越执本来不想扇人,见时崇山压了自己快半分钟都没醒过神,一巴掌把人掀开。 “你来得巧啊,”他看着徐温玄,也没好脸色,“再晚来几分钟,可以准备帮我孵一窝蛋了,到时候一人一条蟒蛇,你们都是干爹。” 徐温玄眉头一跳,也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此刻见事情已经解决了,倒也有心思坐在一边看戏。 “怎么,不愿意和他做?” 越执的表情空白了两秒。 “那和我做,”队长温文尔雅道,“保证活儿好不粘人,体验完美。” 越执沉着又友好地问:“你疯了是吗。” “不可以吗。”徐温玄问,“可以亲脸,不能接吻?” 他看着他笑起来。 就好像什么都猜得透,也什么都打算得到。 “是不喜欢我,还是不敢尝试更多了,你在害怕?” 越执看了一眼终于缓过神的时崇山,强行扯开话题。 “你知道你刚才在干什么吗。” 时崇山化形期没有完整过完,此刻血肉骨骼都大幅度重组,痛得额头脖颈都是冷汗。 他本想道歉,还未开口,又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肌肉绷得发白。 越执和徐温玄同时察觉不对,一个起身去喊队医,一个给oac打电话。 男人被立刻送去oac专用医院,补充大量的电解质和钙质,身体已经卡在极度虚弱的状态里。 各类监护仪相继贴线在他的手指胸前,留置针的边缘沾着血。 柳珩第一时间赶来,同样满脸惊愕。 “还好,问题不大,你别担心。”他不断确认着心率血压,“过几天就没事了,再熬几天。” 时崇山的嘴唇没有血色,他看向他们,嗓子干哑。 “……抱歉。” 越执被拍了下肩头,徐温玄平和道:“过来,聊一下。” 他们相继去了无人的消防通道。 高楼之上,消防通道像是内外隔绝的独立世界。 青年关门时,呼吸仍然透着疲倦烦乱。 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越执心烦意乱道:“我也不习惯这样。” “不用习惯,”徐温玄平静道,“有些事我已经想通了。” 所有的妒忌,占有欲,早就翻卷到无法平息的地步。 越执皱眉道:“什么?” 下一秒,男人俯身亲了过去。 第129章 尽占·23 被亲的人一霎睁大眼睛。 他没来得及推开他,这个吻变得更加深入。 哪怕唇瓣紧闭,力度与接触面仍在扩大,每一分毫的气味侵略都如同在点燃神经。. 所有呼吸与情绪都被攫取尽占,变成剧烈起伏的浪潮。 飞鸟被捕猎者衔住长颈时也会露出这样的空白眼神。 不知所措的,想要逃离但还未明白当下境况的,柔软到让人想要一口咬碎。 徐温玄依旧抵在近处,两人的鼻尖几乎都可以碰上。 他呼吸时,低郁气味便如蛇尾般盘旋绕紧,像要把另一人拽得更深。 越执没有立刻走,反而像重新认识这个人,像第一次见到他本性一样,深呼吸着看他。 “你一直是最冷静的人,”他的声音都有些干涩,“徐温玄,你……” 他仍旧没有发现,自己被圈在男人的臂弯与白墙之间,其实也逃不掉了。 徐温玄不做任何解释。 这个人根本不打算演一下,找点蹩脚的理由,说自己冲动了,然后道歉,退远。 “这不是在抢蛋糕,”越执拽紧他的手腕,一字一句道,“不是挑一块最喜欢的地方,先吃到就是赚到。” “有些人永远都不会抢,”徐温玄说,“可是我会。” “我很过分,“他凝视着他的眼睛,“但再给我多少次机会,我还是会这样。” 越执的思绪变得混乱,他几度想强调些什么。 正值上升期的事业,还没有进组的客串角色,四个人长久以来的感情,还有…… 他被再度吻住。 那个吻是轻柔的,带着引诱的意味,从触及到流连都像羽毛拂过。 男人加重力道,半钳制地,半蛊惑地,让这个吻加深。 “接吻改变不了什么……”越执眼尾泛红,声音不稳,“你不该这样,你明明是……我最信任的人。” “你一直很乖,”徐温玄用掌心抚过他的发顶,又抚过长长的银白发尾,声音很暖,像只是在安抚应激的小动物,“我们已经在接吻了……再亲一次也不会加重错误。” 越执已经发觉他们在交换呼吸,此刻想躲开他,却反而像是被纵容般亲过脸颊,眉心,以及唇侧。 “亲我的感觉不好吗?” “你……” 徐温玄仍旧在轻抚他的长发,任由越执的指尖几乎是掐进手腕里,甘之如饴地承受着对方的不安与恐惧。 “他们抢不抢,是他们的事。” “我会抢。”他附耳低语,声音很轻,“抢不到就骗,骗不到就争。” “就算争不到,也已经亲到你了,从此才不会后悔。” “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越执不知道自己在颤抖什么,“你藏得太深了。” 那人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 “已经亲了三次。”男人的尾音低沉又悦耳,“事实是,你很喜欢被我亲。” “没有。” 徐温玄无声地看着他,越执被这视线像要看穿什么,别过脸,竭力让自己显得冷淡,从未有过任何动摇。 “别踩我底线。” 男人抬眸笑起来,像是听见了秘密:“原来还没踩到。” 他们的亲近已经结束了。 徐温玄后退几步,目光变得克制温和,哪怕越执领口偏开,长发也有些散乱,再也没伸出手。 他说了声等会儿见,礼貌离开。 越执没有立刻走。 他靠着墙,还处在失力的状态。 过了好几分钟,才终于像是回到现实,但一切仍是很不真实。 他重新回到病房里,时崇山已经情况好转,老方带来营养餐,柳珩为了录音棚的档期打电话吵架。 病房里挤了很多人,变得热闹又富有生活感。 越执有些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习惯性回应了几句,找了个靠角落的地方坐下。 鳗鱼饭的香气在房间里四散,柳珩吵架到一半提鼻子一闻,让排表小哥暂停一会儿,扭头问:“病号还能吃这个呢?” “问医生了,不吃辣就行!” “好香啊,还有吗?” “每个人都有,都是双倍加量套餐!” 老方起身发盒饭,柳珩继续和合作方掰扯排期。 医生在重新确认时崇山的瞳孔状态,助理在小声哼他们的新歌。 越执接过盒饭,下意识抬头说了声谢谢。 他的目光穿过经纪人,看见远处在对护士道谢的徐温玄。 那人依旧是客气礼貌的无害样子。 可是他们刚才在接吻。 柔软的,亲近到汲取对方体温的,缠绕理智般的吻。 近到呼吸都交织在一起,能感觉到彼此都有些颤抖。 “肥牛饭还是鳗鱼饭?” “鳗鱼。” “真奇怪,”老方说,“怎么你们四个最近都天天吃鱼。” 第149章 徐温玄抽了把椅子,坐到柳珩身边,依旧离越执很远。 他变得例行公事,开始讲未来两周的核心安排,以及和品牌代言的进度。 连眼神都不再掠过越执,让一切都变得干净利落。 越执原本已经决定这么对他了。 把徐温玄当空气,无论对方说什么都撂在一边,间或用冷笑表达立场。 但对方显然比他更擅长这件事。 青年坐在角落里,难得成为被忽略的那个人。 他有些说不清的焦躁气恼。 明明是你先出格的。 凭什么变成了你不看我,不跟我说话? “那还要去英国拍广告诶,”柳珩接话道,“好事,现在咱们四个都快要稳定了,也不怕远距离旅行。” “只去四天,”时崇山说,“行程很赶,之后有场演出。” “话又说回来,”柳珩看向越执,“今天小执怎么看起来有点沮丧了,宝贝你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越执一时抬眸,目光看向在场三人。 时崇山自知做了错事,不敢看他。 徐温玄在用平板补签协议,并不回避对视,但更多是在核对条款。 他有些疲惫地说:“我先回去了,这几天想自己静一下。” 老方下意识抓起车钥匙:“那正好一起,走吧。” 大门一关,三个男人同时看了过去,几分钟以后才看向对方。 “怎么了。”柳珩不悦道,“我出去干活的功夫,你们谁惹他了?” “我的问题。”时崇山说,“化形同时进了发情期,差点出事。” 柳珩倒吸一口冷气,道:“你用蟒的样子,差点把他——” “嗯。”时崇山说,“本性没控制住,我很自责。” “如果知道会这么棘手,我宁可去oac住几天笼子。” “你赶过去的时候,小执受伤了吗?”柳珩已经在联系心理医生了,看向徐温玄道,“我听说是小执自己用被子把崇山变回来的?” 徐温玄沉默了一会儿。 “他心情不好,未必是崇山的问题。” “我刚才亲他了。” 柳珩缓缓道:“亲到了?” “嗯。” 某人直接走到两人中间,先给时崇山后脑勺一巴掌,再给队长一巴掌。 两人都被抽得生痛,但也都没躲。 “还能怎么办!!”柳珩痛骂道,“老子都被你们两连累了!一个两个是没脑子还是没心眼啊!!” “他要是自闭了哄不好了怎么办!!” “他刚才都不笑了你们看见了吗!” 时崇山不放心,想回宿舍再看一眼越执,刚起身就被柳珩按住了。 “行了,医生说你留这观察一夜,没问题再随便折腾。” “还有你,”柳珩眼刀甩到徐温玄这边,“你是我们三个里最沉得住气的,你今天发什么疯,就因为时崇山他控制不住了?” “不是发疯。”徐温玄平静地说,“我想抢他。” 两人立刻看向他,病房里的气氛变得微妙。 “你不演了?” “我从来不演。”徐温玄看向柳珩,又看向时崇山,说,“我清楚每个人的性子。” 练习生三年,出道两年。 他们每个人都了解对方,如同有血缘的家人。 “越执也许会选我们其中的一个,也可能最后谁都没有选。” “但有些事不会变,这个团也不会散。” 时崇山笑起来。 “你对你自己这么自信?” “是我们。”徐温玄说,“哪怕越执决定和你,或者和柳珩去国外结婚,我也照样会随份子,还会过去陪你们拍婚纱照。” “正因为我喜欢他,所以我不会站在原地等。” “你们随意。” 越执睡了很长一觉。 他这些天实在很累了,以至于不记得自己做了几个梦。 梦里浅金色的蟒靠在他的身侧,用长尾轻轻盖着被子,微冷的蛇颅弓在他的脚踝旁。 他好像回到他们第一次过年的时候。 那一期有二十多个练习生,大伙儿都像跳舞唱歌的机器一样,只有在过年时能放两天假,一起吃顿火锅。 他被呛得直咳,徐温玄在拍背,柳珩辣得眼泪狂流眼泪,时崇山在到处找纸巾。 火锅味儿还是很香,以至于做梦到一半都有些饿。 梦里他只是一只尾巴很长的白鸟,从这个树巅飞到另一个树巅,把挡路的麻雀踹到一边。 他睡了接近十二个小时。 再坐起身,窗外已是盛午。 越执把长发绑了个马尾,习惯性去做消肿按摩和洗漱,一切妥帖以后推开门,走向那个有轻微动静的长餐桌。 所有人看见他时一静,他打了个招呼。 “今晚去萤火虫露营?” “嗯,电视台会跟拍,有个采访台本。” 海南的早餐店收入,这一次是按越执的想法来定。 他找了个当地的旅游社小册子,选了半天,最后给四人定了私人游。 节目组隐约感觉这期番外比正片更好看,还临时组织编导开了好几次会,想安排一期很有团魂的采访。 越执喝着萝卜排骨汤,察觉不同方向的目光仍然凝在自己这一处。 他不予理会,仍在逐行浏览台本,用指节敲了两下桌面。 “再看洗碗。” 第130章 尽占·24 露营地在远郊的自然保护区。 这世界像是被城市和原野不规则分割,在驶入小路时,四人不约而同地打开车窗,感受湿冷又清冽的长风。 茂密森林像在酿酒,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有些醉氧。 节目组的车紧随其后,有摄影师把头探出窗外,凝神拍低飞的水鸟。 黄昏时,各个镜头和收音设备陆续架好,导演在和剪辑聊篝火的画面应该穿插在哪些镜头后面。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快看,火烧云!” 一时间摄影师扛着厚重设备就去高地了,玩手机搬道具的所有人停下来,看向渺远的天际。 瑰丽的色彩被长风信手涂抹,浓烈到像无法言说的情绪,无声又缓慢的幻变着。 越执拿着一瓶冰汽水,转身看着漫天的玫红色火烧云,忽然定定转身,看向他身后的三个人。 “如果有天我做选择了,这个团会散吗。” “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柳珩说,“很没有安全感呀,小执。” 时崇山没说话,放下搭帐篷的支架,走到越执的身边,揉了揉他的头发。 不需要问这种问题。 柳珩见徐温玄没表态,扬眸小声道:“那家伙昨天跟我们认错了,说要是我带你去英国结婚,他随三倍份子。” 时崇山淡淡道:“他是这么说的吗。” “哦,还哭了半天?” “……” 徐温玄笑了下,也没解释。 他们四个拉了把椅子,靠在一起看这场火烧云。 像是在密集的异变与工作间隙,借着天幕看了一场无情节的电影。 摄影师本来在全神贯注地拍风景,被导演敲了一下,示意他悄悄把设备转过去拍人。 镜头靠后,就像观众和粉丝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靠在一起的四个人背影。 椅子未必是靠着的,但心贴在一起。 到了晚上,萤火虫的痕迹便清晰起来,在幽深的夜里好似微小的彗星。 越执坐在篝火边,看向主持人。 “可以讲一下,你对其他三个人最深的记忆吗。” 青年想了片刻,说:“先说珩哥吧。”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在医院,icu病房外。” 他依旧记得,母亲去世的那天,暴雨不断,像激烈又失控的兽鸣。 死亡这件事未必是迅疾的。 可能要拖几十天,甚至好几个月。 生命体征时有时无,有时候连护士都满脸焦急,有时候是医生再三拿出的病危通知书。 第一次会心悸,第十五次时会麻木,就像看见一枝箭飞出高空,注定会有落地的那一秒。 越执贴着墙壁坐了很久,久到只听得见暴雨喧哗,从脚踝到膝盖都僵到快要没有知觉。 不断有人来来往往,有人在追问住院费能不能便宜点,有人在抓着医生哀求能不能再做一次心肺复苏,也许还有机会。 他有些听不清声音,花了很长时间确认自己在哪里。 这里是医院,病房外的走廊。 青年不自然地活动了一下,终于发现几米外也坐着一个人。 他们两个呼吸都没什么声音,像是灵魂已经被抽走,留在家人的危重病房里。 那人的穿着打扮与旁人明显不同,就像是从电视剧里的豪门晚宴里匆匆抽身,来医院时都没沾上烟火气。 柳珩注意到越执的目光,打了声招呼。 第150章 “我弟弟在里面,住了二十天了。” 那是他们第一次对视。 像是都已经准备好了,也可能一直都在茫然无措地等待着。 主持人愣了下,不知道再追问下去是否会太残忍。 她以为他们只是娱乐公司包装出来的帅气艺人,某个商业符号,某些被倾注太多爱意的光环。 突然聊到这些,才好像……每个人都是活生生的。 “你们居然是在icu病房外认识的?” “嗯。”越执说,“我们后来选了同一片墓地,去见家人时可以搭伴。” “虽然当时不算熟,但并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到了那种境地,哪怕身边有个人不声不响地站着,也像是站在悬崖边,突然有个人拽了一把。” 他讲的故事并不算深入,只是某个暴雨天里,他的母亲与世长辞,柳珩拍了拍他的肩,说这没什么,所有人都会走到这一步,早晚的问题。 但主持人本人都有些抽离。 她记得他们的许多个舞台。 她见过戴着耳麦跳舞的越执,戴着墨镜演算命瞎子的柳珩,唯独想不出来崩溃到快要疯掉的越执,以及那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柳珩。 就好像这世界会被分成很多份,这些都是平行时间线上的人。 “你会觉得,这件事会让你和柳珩有某种羁绊吗?” 越执想了一会。 “我和他见证过同一种空白。” “不会有人再懂那个瞬间。” “那么,时先生呢?”主持人下意识说,“不会在成立组合之前,你们也已经认识了吧。” “你记得上海那场史无前例的大台风吗。” “当然记得,说是六十年一遇,半夜窗户都在鬼叫。” 越执看着篝火,像在看橙红色的灿烂花束。 “我们当时都在公司。” 主持人调整着坐姿,还是没控制住表情。 “当时……你们是练习生,豁出去了也要跳舞?” 她以为自己要听点什么励志到离谱的故事了。 “也不一定。” 那确实是上海最离谱的一场台风。 提前三天,政府就在给所有人发预警短信,提醒囤好饮用水和食物,尽量减少外出。 在台风天来临的前一天,许多公司学校都紧急叫停了正常运行,让所有人下午三点回家避开。 然后就像是世界末日了。 强风烈得像下刀子,刮得窗棱发出尖锐呼啸声,整夜整夜地响着。 当时他们的公司已经空无一人,连保安都一早锁了门回家休息。 “对不起,我打断一下,”主持人迟疑道,“你知道这种自然灾害级别的台风,可能会持续很久吧?” “你们当时面临考试,淘汰,或者别的什么吗。” “不是。”越执坦然道,“我当时已经不想干了。” 主持人:“……这是可以播的吗。” “当然可以播,”越执眨眼,“你上班难道没有想撂挑子的时候吗。” 主持人强咳一声:“看来哪个行业都会有这种困扰。” “当时三十个练习生,已经熬得快要不剩几个了。” 天穹娱乐是小公司,既没有傍上任何电视台的大腿,也拿不出强捧造星的豪华资源。 有些练习生刚包装好特色,转头就被高薪挖走,违约金也被对方的法务团队付之一炬。 小公司有自己的好处。 不用出卖色相,条款合理讲人性,尊重个人天赋,愿意长线培养。 但几乎每个月,每一天,都有人在以各种方式爆红。 有人只是直播时唱了首歌,有人是被路边采访时说了个笑话,不讲道理地直接爆红,从此高飞不断。 “那个台风天,练习室就来了两个人。” “一个不会唱歌,一个不会跳舞,你猜猜是谁?” 主持人商业捧哏道:“太谦虚了,不至于。” “但时崇山和我不一样。” 越执说:“时崇山是不肯走,前两天总务轰人的时候就没走,直接睡那了。” “我知道他不会走,所以我才会去。” 主持人一惊,心想这是在镜头前能说的吗。 “你很担心他?” “不,我是想不通。” “我当时在暴雨停顿的间隙开车去了公司,看见他还在那练跳舞。” 他看见他过来了,但也没停下。 舞曲枯燥地播放着第无数遍,男人跳得一身是汗,但脚步早已比初学时灵动许多。 青年抿了口热茶,看向夜色里的萤火。 回忆这些事时,他好像还是会回到过去那几年。 寂寂无名的,不被任何人记得的那几年。 “我当时只觉得很荒谬,我直接敲了敲门问他,你就这么想出道,命都不要了在这练跳舞?” 主持人忍不住笑:“可是你也去了。” 越执像是此刻才察觉到这件事,轻嗯一声。 他当时对出道这件事的愿景已经淡到几乎没有了。 出道了也未必能出专辑,出了也未必会有人听。 想要一步一步红难如登天,何况无数人抢破头了都想一鸣惊人,最后都变成混乱无序的杂音。 可是时崇山,你在执念什么? 他像在问那个固执的人,也像在问自己。 你为什么还不走,前面真的有路吗。 出道以后,会面对什么? “这种天气倒是很适合思考哲学问题,”主持人有些共情,“那个台风天很像世界末日。” “是的,”越执说,“我们两站在落地玻璃窗旁边,一边看世界末日一边嗦泡面。” “哎?” “我吃的酸菜味,他吃的番茄味。” 主持人没忍住笑:“还能这样?” “天空是深灰色,虽然是下午,但又像晚上,又像白天。”越执说起这件事时,仍然像身临其境,“虽然公司不让开窗,但我还是打开了一条缝。” 风是烫的,湿的,带着焦躁的土腥味,像危险的预警。 多靠近一步都像在贴近死亡本身。 越执还在感受,时崇山抬手把窗户关了,顺手锁死。 “我问他,所以你是怎么想的?” “他说,不要想,继续做。” “这很荒谬。”越执说,“这年头没有焦虑症的人已经很少了。” 所有人都在练舞,所有人都在唱歌。 每年新出的男团至少得有几十个,能有一个被记住都算爆了冷门。 “这时候可能得有些深刻到直击灵魂的对话了,我以为他会说,多想也没用,或者你要相信你自己之类的废话。” 主持人忍不住问:“你觉得时崇山是什么样的人?” 她以为越执会衷心地夸奖些什么。 越执反而没有思考,面对她和镜头,说出真实的想法。 “很冷漠的人。” 主持人有些吃惊:“你是这样想的?” “不是对人冷漠。”越执说,“他对命运和因果都是冷漠的。” 时崇山清楚很多事,他不说破,更不会认。 “我很难和你解释这一点,但这种人反而很有魅力。”越执说,“如果定了要去爬珠穆朗玛峰,这种人哪怕腿断了都会登顶,他就是不知死活的性格。” “所以,我可能会不红,但他一定会。” 主持人怔了很久,一时间没有完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听起来,你和每个成员都有很深的链接和故事。” “那么,徐温玄对你来说,是什么样的人?” 越执看着她,突然有些不想回答。 主持人明显察觉到这一点,追问道:“你和队长之间,没有印象深刻的事情吗。” “一般在最终成团前,会有一场终审性质的考试。” “嗯,都是这样。” “唱跳,技能,天赋,考的东西有很多。”越执说,“我唱歌仍然不算拔尖,有两门成绩拿了b和b-。” “如果只按技能成绩排列,我未必能中选。” “直到出道一年多,我才知道一件事。” 主持人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没想到这场采访会触及这么多的秘密,每一个播出来都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 “天穹娱乐的总裁是徐温玄的亲姐姐,这也是公开的秘密。” 甚至可以说,从liar的最初萌芽,计划的逐步推进,到最后名字的命名,都是徐温玄的手笔。 他是个情绪隐晦的人,以至于直到公布结果的前一秒,越执都从未想过,自己早就在最终名单的框选范围里。 “做最终选择之前,温玄哥综合成绩优异,已经是默认的队长了。” “所以徐总征询意见,问他最后的想法。如果是你,会选什么样的人。” 主持人下意识道:“所以——他直接推荐了你?” 第151章 这也很符合常理。 无论是样貌身材,还是全国顶尖的跳舞能力,很难再找到第二个这样优秀的人。 越执摇头。 “徐温玄说,要选性格里最爱他自己的那一个。” 要最自恋的,最认同自我价值的,要哪怕全世界都觉得他黯淡无光,他都觉得自己像星星的那一个。 只有这种人,才能尽占所有目光,所有爱意。 第131章 尽占·25 主持人脸上有一晃而过的惊讶。 越执看在眼里,笑问道:“你觉得,我是在借队长的话夸我自己吗。” 主持人犹豫了下,中肯地说:“这个行业也许就是这样,偶像寻求的是高魅力和高自我价值感,他判断的很对。” 越执说:“不是我一个。是我们四个。” 他的眼睛很亮,在篝火旁,眸子里的野心和欲望都随着火舌一起跳跃。 “我们四个,每一个都是这样。” “每一个都偏执顽固,自恋到这个组合如果出了任何困境,都相信凭自己的能力,一定可以带着大家一起走出去。” 主持人好奇道:“那可以多讲讲,你和徐温玄的故事吗?” 青年想了好一会儿。 他其实有很多故事可以讲。 骨折住院的那个深夜,被私生追到公司的好笑经历,还有许多个,很珍贵的瞬间。 “我讲个糖炒栗子的故事吧。” “哎?” 成团前一年的冬天,上海像泡在北极的海里。 湿冷的雨连绵不断,好不容易雨停了,又一波寒潮像是要把空气都冻成砖块。 越执上完声乐课,本来收拾东西准备跟团训练,碰见徐温玄带着其他人过来。 “走吧。”那人用一副我们要去露营旅行的口吻说,“出去玩。” 越执那时候和他不熟,有点警惕地说,“等会有体能训练。” “我知道。老师取消了。” 一时间七八个大男生说笑着把越执也架走,一行人穿着五颜六色的羽绒服,去公司楼下晃悠放风。 柳珩在玩手机,时崇山在听歌。 徐温玄走在队伍前面,瞧见不远处有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招呼其他人一起去。 户外空气到底是清新干净的,没有练功房的那股汗味儿。 有朋友分了几枚栗子,越执吃不出什么甜味,只是有些内向的站在人群末尾,看着十字路口往来的车。 他没来由地问徐温玄:“是你把所有人喊出来的?” “嗯。” “为了放松一下?” 徐温玄仰头看着天空,片刻说:“上海要下雪了。” 越执觉得好笑。 这里是南方,天气再冷估计也只是雨夹雪—— 念头还未转完,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 倏然一凉,让人呼吸都停顿了好几秒。 他抬起头,像是做梦一样,看见纷飞的雪飘然而下。 一时间街道上的许多人都停下脚步,抬手去接那些清晰光洁的小雪芒。 “玄哥——”有男生举起了刚从便利店买来的酒:“下雪了,大家看,好像要下大雪了!” “大雪是不是招财啊?” “去你的,怎么什么都招财,哈哈哈哈!” “喂喂,我们来拍照吧,都来!” 徐温玄付钱的时候,往时崇山怀里塞了包糖炒栗子。 后者有点莫名其妙,但也没推辞。 只是面无表情跟着拍照时,怀里揣着栗子,气质不再显得疏离。 像谁家内向但心眼很好的大侄子。 采访到这里就结束了。 主持人收获良多,很高兴地和越执道谢,大家陆续收工,互道晚安。 越执坐在原地没走,夜风被篝火烤得很暖,他倚在软椅上,思绪间断。 那天雪越下越大,大伙儿默认在外面多玩会儿,反正训练也取消了。 越执再回头看时,柳珩在啃糖葫芦,其他人手上也有。 “哪儿来的?” “队长发的,”柳珩咬碎糖渣,眉梢都沾着白雪,“隔壁那条街上新开的铺子,怎么冰糖草莓也好吃。” 越执转身一看,徐温玄手里还剩最后一串糖山楂。 有人在拍vlog,有人在招呼着再去买罐啤酒。 越执盯着他,莫名有点不高兴。 “越执,”那人慢悠悠道,“难得把你骗出来休息一会儿,真不容易。” 越执伸出手,准备接这个礼物。 徐温玄没给。 “少买了一串,人数记错了。” “那你吃。” “不行,”徐温玄看着他,“这根给你,你陪我再去买一次。” 越执和和气气地问:“你是在撒娇吗。” 徐温玄只是把糖山楂递给他。 两人和众人打了声招呼,在漫天大雪里重新走刚才的那条路。 雪势很大,长风冷冽到指背都冻得发痒。 越执不声不响地吃着糖山楂,陪徐温玄走了整整一条街,然后给他买了三串糖葫芦。 “不给其他人买?”越执没有立刻收好钱包。 “不了。”徐温玄说,“都是我的。” 越执仔细一想,他是很怕麻烦的人。 能陪徐温玄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他确实有点喜欢他。 夜色渐深,萤火虫的光华更显得清晰灵动。 几顶帐篷陆续搭好,助理开车送来烧烤,远处传来人们说笑吃喝的声音。 越执给经纪人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这边还有点事,晚点再过来。 他独自在原野里徘徊了一会儿,在松软的茂盛野草上躺下。 星夜与萤火像是相对的镜子,夜幕上是银蓝色的星,草野里是冷绿色的星。 他其实很想变成孔雀。 张开翅膀去飞一会儿,或者在这样舒爽的夏夜里,在茂密的草木里打几个滚。 他浸在夏夜和夜幕之中,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徐温玄坐在他的身侧,用冰汽水碰了一下他的脸颊 “我刚才看了一会儿采访的样片。” 越执轻嗯一声。 没等徐温玄再说什么,青年伸手接过那罐汽水,随手拧开。 一声脆响里,他仰头灌了一口,把汽水递给徐温玄。 “节目组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来,故事记串了。” “是在liar出道的第一年冬天,我们去哈尔滨跑演出,中途去外面买栗子。” “那会儿一点都不红,连口罩都不用戴,那地方冷得人想跺脚,穿多厚都还是冷。” “我们下楼买栗子花了十分钟,十分钟里,你接了五个电话。” “有人问你服装采购,有人和你核对专辑,有人确认宣传策略,一直都没停过。” 徐温玄接过汽水喝了一口,说:“记得这么清楚。” “那时候,我站在你身后,其实看了很久,”越执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在看我们四个的灯塔。” 他的话停在这里,忽然没有往后感叹了。 然后你挂掉电话,把糖炒栗子放在我的怀里,用掌心握了一下我的手背。 你说走吧,我们去踩会儿雪。 他突然很想问徐温玄一句话。 接吻吗。 这不是酒精饮料,他可能也有点疯了。 所有人都在帐篷那边,他们像两只动物躺在草野里。 身侧是无尽的夜风,徐缓飘摇的草叶,还有明灭的,游移的萤火。 越执沉默着,像是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神色也变得冷漠。 他无意识地咬唇,呼吸放得很轻。 营帐那边的光隔得很远,两人几乎都浸在夜里,月色下勉强能看清对方的脸庞。 徐温玄没再问细节,只是看了他一会儿,问:“想亲我吗。” 越执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压着气息,好像没听见这个冒昧的问题。 但他已经倾身靠近他了。 一人半坐着,一人陷在野草深处。 稍微倾斜一些,便可以完全笼罩对方。 他能感觉徐温玄像蛇一样靠近自己。 没有声音,有微妙的危险和陌生,又躲不开。 越执不肯承认自己在想什么,他有些蜷起来,像是可以被随手抱进怀里的鸟。 “再亲一次,”徐温玄低声说,“已经错过了好几次了,不是吗。” 他有些颤抖,没有回应,对方却不肯顺势吻他,而是悬着距离,不紧不慢地问:“所以,你想亲我吗。” 徐温玄的声音微哑,沉缓清澈,听得人心里发痒。 越执在想,他是从哪一句开始蛊惑自己的,还是从哪一天开始动这些心思的。 他不出声地看他,固执地等那人继续冒犯自己。 他们似乎控制不好距离,鼻尖似有若无地蹭了一下,呼吸都是乱的。 只要再倾身一点,就可以吻到。 就像那天在消防通道的门后,掠夺的,不讲道理的,漫长的又一个吻。 第152章 被笼罩时,视线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闻着他的气味,有些难耐地想说些什么。 “越执,”黑暗里,男人俯身道,“你要自己选。” “即使现在想不清楚,也该乖一点,主动拿走只属于你的甜头。” 越执被勾得理智中断,依言亲了上去。 不得其法,茫然又渴望地想要索取更多,可他甚至不太清楚接吻本身应该从哪里开始。 下一秒又被完全压在荒野和月光的深处,攻城略地般被吻到流溢出脆弱的尾音。 “呜嗯……” 他一时失神,溺水般抓紧徐温玄的衣袖,又像害怕坠落般攀紧对方的肩头。 他们只是在接吻,此刻却是一人彻底压制着另一个人,连四肢都钉在一起,舌尖是烫的,喘息是乱的,视野里还有依稀亮起的萤火虫,以及无边的草木冷香。 他完全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被一步一步诱哄到主动去吻徐温玄,但冰汽水已经打翻了,甜腻的汁水淌入草叶深处,他被亲得指节泛白,攥着男人的肩头压出纵深褶皱。 然后停顿换气,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对方,再被摁着索取更多。 目光涣散着,唇齿纠缠着,在幽深的萤火里让气息绞缠更深。 只像被一条蛇拆吃入腹,每一枚羽毛都被舔咬着,互不放过。 第132章 尽占·26 两人再回去时,柳珩串着一条鱼,烤得滋滋冒油。 “刚才玄哥找你去了,我还给他拿手电筒来着!”小助理说,“荒山野岭的,真怕你们走丢了。” 柳珩指了下烤肉盘:“你把这个送老方那儿去。” “好嘞。” 小助理一走,柳珩看向他们两。 “你们两又亲了?” 越执一脸被踩到尾巴的隐忍表情。 "什么叫又,"他想辩解,但是词穷:“不要乱猜。” 柳珩倒是不吃味,只是更显得有兴致。 “好啊,你都亲几回了,”他拿着烤鱼往越执这边蹭,“我也要亲,小执给我亲一下——” 人还没过来,被徐温玄挡住。 后者看起来平静又温和:“我在这,你觉得可能吗?” 柳珩:“你吃独食?” 徐温玄:“不可以?” 越执:“坐下!” 时崇山去夜跑训练了,接近凌晨两点才匆匆回来。 他们接了个新活儿,戏份不重,但仍然很方便出彩。 这年头,挑大梁演主角未必是好事。 男团都是好些年打磨唱跳外形的,没有名师的言传身教,很难速成好演员。 俊俏的外形,好听的嗓子,在尴尬生涩的表演前都会变得不合时宜。 但观众对龙套的要求就没那么高了。 短暂客串一下,演得不好不耽误看剧,演得好是意外之喜。 只是liar在蹿红以后,哪个剧组都恨不得把人抢过来演二番三番,至于那些网络大电影的主角邀请更是不少,很难再纯粹又恶趣味地演个路人。 这次进组《年宵》,大伙儿都在忙着变蛇变鸟,只记得吃饭时队长提过一句,有个将军角色,都默认是时崇山来演,后者也默默加练,让肌肉线条变得更清晰紧实。 真飞去取景地,三人哗然。 “嗯?柳珩演将军,”徐温玄仿佛没意识到什么问题,“崇山你演招财童子。” 柳珩面无表情地说:“哥们,他快一米九了,你让他演童子?” “还有,按我这个气质,要么是王爷要么是军师吧?!” “周瑜不也是将军,台词不长,工作人员帮你穿甲胄的功夫应该就能记完了。” “哎不对,那你演什么。”柳珩倒也不反抗,狐疑地打量他,“这将军还有点感情戏,和他亡妻挺恩爱的——所以你给自己留什么角色?” 徐温玄瞟了一眼:“西街卖豆浆的老头甲。” “……” 时崇山倒是已经去换上招财童子的打扮了。 看着威严庄重,像招财将军。 越执一头银发很有优势,领了个鲛人角色,去旁边泡池子去了。 几人分头行动,跑龙套的时候被不少粉丝拍到,路透即刻发到网上。 [不是??这个团火了对吧??万人演唱会连着开,杂志秒空,怎么还在跑龙套!!] [……让我们猜猜看这个卖豆浆的秃头大爷是谁] [到底哪个男团是这个德性!天穹娱乐上上下下没有人管一下吗(抱头尖叫] [好邪修的走红路子,我还真挺喜欢的,比流水线爱豆强] [?怎么路透没有我家小执,老师我们家小执呢,老师你不能就拍三个人吧!] 越执画了全身的特效妆,再走出去只能靠轮椅。 但助理推着轮椅执出门的时候,四周的所有陌生人都忍不住哇哦了一长声。 他的双腿变成鱼尾,半透明的琉璃鳞沾着仙气,长发被洒了金粉,日光下璀璨生辉。 而五官的优势也在此尽显。 鲛人小执被助理搀扶着,一蹦一蹦的来到水池边,动作虽然很诙谐,但群众们已经移不开眼睛了。 人鱼就是最好的!! 好魅好仙!! 他下水时被冷意一激,不由皱眉,岸边的低声吸气也接二连三的响起。 “导演怎么不多给点戏份啊,这也太漂亮了——” “怎么皱眉都这么好看!” “听说编剧也想加戏来着,他们公司还不让……” “啊?图什么?!” 池水青绿,澄澈见底,越执的银发便如游鱼般散逸,清瘦的脸庞映着水光,更显得鼻梁高挺,脖颈修长。 他的台词并不多,只是客串了主线故事里的某段传说。 导演似乎明白公司的用意,连拍摄都只录了侧影,示意化妆师用发丝掩着眉眸,让面庞笼在轻影里,遥远又让人渴望想看清。 拍完一看,效果好极了。 演技的弱点完全没有暴露,偶像的魅力淋漓尽致。 这片子一播出去,肯定双赢。 一边确认着效果,导演一边跟剪辑叮嘱:“回头剪预告片,把这段三分之二都放进去。” 剪辑:“老板,这统共也没多长啊!!” 大伙儿寻着味儿冲进来看,最后发现就比预告片长那么一丢丢! 导演:“这就是奸商的本事了,你让他三十集再出场,严格保密知道吗。” 剪辑:……!! 他已经能想象到粉丝们一集一集等的表情了。 卖豆浆的戏份拍晚了一点,柳珩第一镜就过了,先去借了个景点电瓶车接时崇山,又等了大半个小时才接到徐温玄。 几人再接到刚下戏的越执时,一眼发觉不对劲。 青年皮肤白的透明,几乎没有血色,脸颊却是酡红的。 “我刚才搜了一下”,他嗓子已经哑了,“孔雀怕水怕冷,不能着——阿嚏!” 三人立刻脱外套给他裹上。 回酒店以后,队医过来一看,确认只是小毛病,叮嘱要好好休息。 越执裹着毯子,鼻尖有点红:“好,谢谢医生。” 但问题很快来了。 人感冒了好说,按时吃药,一天三次。 鸟感冒了……鸟才不会听话吃药。 越执一向是四人当中最省心的那个,遇见小手术也只是笑一下。 但病号窝在被子里睡了一下午,傍晚变成白色大鸟。 时崇山拿着药过来,和白孔雀四目相对时顿了一下。 时崇山:“你还有意识吗?” 白孔雀警惕又防备地盯着他。 某人卧室里传来一声痛呼。 其他两人以为出事了,立刻过去看,瞧见时崇山被叨的脸上手上都是红印。 白色大鸟不满地猫叫两声,警告意味明显。 “得给他喂药,”柳珩也怕被啄,纠结道,“先拿个毯子裹着,就像洗猫那样?” “再试一下。”徐温玄先确认了时崇山的伤口,转头道,“要喂四片药?” “还有止咳糖浆,”柳珩不放心道,“他咳得很厉害。” 药片刚拿出来,白孔雀就后退一步。 刚要叫几声,又咳得呛起来。 它脖子太长,以至于打喷嚏都有些费劲。 三人交换眼神,分工清晰。 时崇山在旁边取了条毯子,一闪身把白孔雀抱住。 白鸟喵嗷嗷嗷地叫起来,挣扎着想飞出去。 徐温玄立刻抱着它的脖颈捋脑袋:“你最听话了对不对?” “你是最漂亮最聪明的小鸟……这个药一点都不苦,吃完以后全世界都要夸你好聪明好棒。” 白孔雀犹豫了一刻,徐温玄立刻给其他两人眼神。 时崇山不自然道:“对,你最好了,你是最好看的小孔雀。” 柳珩把药片藏在手心,作势也过去边摸边哄:“谁是最可爱的小执啊——” 第153章 药片塞进的一瞬间,他压住鸟喙帮忙顺气。 白孔雀呜咽着不肯吞,三个人又是抱又是哄。 “没事了没事了……” “乖啊小执,你的羽毛怎么像雪花一样,看镜子,真好看是不是?” “再来口止咳糖浆,都咽下去,乖啊。” 一通折腾下来,小祖宗勉强满意,其他人像在动物园里打了一架。 也没人想到饲养孔雀会这么费劲。 ……毕竟养蛇只用一个星期喂一次,爱吃不吃,扔那就完事。 柳珩捻起头发上的绒羽,深呼吸道:“小执是这个性格。” “问题在于,”时崇山说,“是不是接下来几天,都要这样。” 众人沉默了片刻。 “每天都有化形期,而且他在生病,化形时间可能会更长。”时崇山揉着被啄红的手背,道,“我不擅长夸人,以后分工还是这样。我抱他,老徐哄,你来喂。” 柳珩没当回事:“也不至于回回都要这样吧。” 至于。 很至于。 越执本人脾气好,团队意识强,喝中药眼睛都不眨。 白孔雀脾气臭爱逃跑,吃口药必须连夸带哄全程顺毛捋。 不夸就不吃药,嘴巴一闭谁来了都掰不开。 时崇山性格内向不会夸人,柳珩怕疼全程小心躲着,两人该受的罪一样都躲不开。 “这凭什么,”柳珩一边喂止咳糖浆一边叹气,“你变成大蟒的那两天没少折腾小执,我可是……” 徐温玄:“松一下,它要呛着了。” 三人同时松手,然后给病孔雀拍背捋脖子。 “以后都不会让你着凉了,就这一次,”时崇山很不擅长说这些,“过几天就会好,吃了药会舒服一点。” 徐温玄把自己的枕头拿过来,柳珩取来毯子。 孔雀病得有些昏沉,吃完药以后没力气了,像猫一样粘在人身边就安静睡着。 时崇山低头亲了亲它的额头,说:“好梦,小孔雀。” 小鸟轻轻应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t t太好了, 《尽占》终于要完结了,每次写太长了,后半段就会卡文卡得死去活来的。 这本书从二月份连载到现在,真是感慨很多。 如果能日六连载,其实收益和成绩都会很不错,但早几个月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实在吃不消,很可惜。 但能够三千字三千字慢慢连载完本身就是胜利了!夸夸我自己!! 好在今年没有真的进手术室,心脏问题虽然偶尔还会有,但境况也比较和缓了! 养生大成功! 《尽占》完结以后,会相继连载《海囚》和《鸳鸯》,喜鹊x乌鸦这篇撞梗了,可能不会写,不想引起争议。 除此之外会有两篇福利番外,一篇是夺羽的后续,一篇是已有文的小剧场。 再次感谢大家这一年来的陪伴,居然已经连载七个月了!! 大家七夕快乐呀! 不管你是单身还是有伴,在良辰佳节里,祝每一个女孩子都更加灵巧聪明,学业事业冉冉上升,灵感智慧源源不断!啾咪啾咪! 第133章 尽占·完结章 越执生病的这几天里,一度考虑过要不去oac暂时住几天。 做人的时候无惊无险,睡醒时转眼看见三人围在自己身边,像极了又欠许多桃花债。 身体病着,意识就总会睡着,白孔雀放飞自我的时候他基本管不着。 “也没怎么吧。”柳珩说,“你啄了时崇山胸口好几下,他的掌心好像也破皮了。” “徐温玄每次喂药起手先夸你十五分钟,你还不一定肯吃,不吃又咳得喘不过气。” 越执沉静地说:“我离家出走吧。” 柳珩幸灾乐祸地直笑。 “你还没说,你呢?” “我?”柳珩道,“你舍不得把我怎么样,说明执执还是最喜欢我了。” 越执一时怔住,没有否认。 好在这场感冒只持续了四天。 很快,最后一轮节目拍摄如期开始。 柳珩抽到了镇江,但要卖咸豆花配羊肉烧麦。 作为老上海人,当事人完全失去笑容:“咸豆花真的有人吃吗。” 在江浙沪卖咸豆花,疯了吗?? 到了录制那一天,天不亮就有粉丝陆续排队,liar四人在后厨一顿忙碌。 越执习惯性要去前台收银,被柳珩一把拉住,后者表情隐忍:“今天我来吧。” 越执有点意外,徐温玄慢悠悠道:“他觉得这味儿在侵染他高贵的南方灵魂。” 时崇山自己舀了一碗,吃得很放松。 徐温玄尝了一口,不确定道:“你们那边把这个当早饭?” “有什么问题吗。” 徐温玄又尝一口,迟缓道:“要不我也去收银吧。” 越执从小学舞,南方北方都呆过很长时间,倒也不抵触。 他学包烧麦的功夫很快,渐入佳境以后,喊柳珩过来打下手。 “馅儿不够了,还要再来点!” 柳珩绕着豆花区的两人走,道:“今天能卖这么多?” “嗯!一定可以。” 看越执捏烧麦似乎是一种享受。 他十指纤长,把北方的烧麦做得像无数朵小梅花。 柳珩在一旁备料,越执进一步加快速度,问道:“最后一次开店金,珩哥打算拿来做什么?” “多数捐掉,少数买瓶这里的酒。” “好可惜,我不太会喝,不然多少蹭一点。” “就是给你买的。” “啊?” “镇江这边特产百花酒,喝起来是甜的。”柳珩说,“你后天过生日,我备酒,你们其他人准备点什么?” “那刚好,”徐温玄说,“我那张卡拿出来,我们去吃火锅?” “好啊徐温玄!你也想借花献佛,之前拍第一期的时候你还说存起来?” “肯定是私下聚会,”徐温玄当着镜头说,“也不能什么都拍。” 导演:“……?” pd:?? 是不是有点太张狂了!! “那我买酒,老徐买单,礼物崇子送过了,完美。”柳珩看着摄像头,耸肩说,“这期不能拍了哦,今天就要收官了。” 导演试图讲道理,场外发言道:“要不续约?” “不了,”时崇山说,“有秘密才有念想。” 这句话一说,越执动作停顿半刻,目光在白梅花般的成屉烧麦上停顿。 门外传来摄影师的确认:“还有十分钟开店!” “各部门准备,粉丝控场注意一下。” “哦这有几笼打包好的,”越执交给助理,“送给附近的环卫工阿姨,刚才和她们说好了。” 徐温玄默不作声地拿出钱包,翻出几张红票子给助理。 “去旁边早餐铺买点豆浆,一块儿送过去,甜的。” 越执:“你对咸豆花有意见!” 徐温玄:“我不演了。” 今早起了很大的雾,粉丝们习惯性带着灯牌和应援帽,一时间远处氤氲开微小的星列。 不过团粉唯粉各带各的,星轨上深浅不一,像散落发光的彩虹糖。 柳珩有点心疼:“起这么早来吃这个……” 时崇山:“你记得你也有北方粉丝吧。” 话音未落,几个助理抱着一桶豆浆进来,明显是甜口的。 pd立刻过去拦:“哎哎!说好了不能卖其他东西,店里有矿泉水。” “不卖,”时崇山说,“我们是免费送。” 徐温玄又道:“一桶估计不够,对了,再买点小笼包,还有鸭血粉丝汤。” “这边锅盖面好像很好吃?” “那都买点,放在左边桌子上,喜欢吃什么自己拿。” pd看导演,导演露出一个‘你看我们这么多期管得住谁吗’的表情。 开店之际,粉丝们鱼贯而入。 “我又来了珩哥!!” “什么,今天居然是我执哥亲手包的烧麦?!我来三斤!” “卧槽那我要四斤,我超爱烧麦的!” 订单雪花般快速堆积,越执直接把两人都拽来跟着剁馅包料,让柳珩在前台给大伙儿舀咸豆花。 柳珩:“越执!!!” 越执:“工作第一!!” 三个男人愣是包出工厂级别的飞快手速。 “咱们……北方粉丝……这么多吗?” “小姑娘多吃点挺好的,羊肉很新鲜。” “记得给咱们也留几笼,葱花多放。” 越执喊来助理,示意他去车上取自己的卡。 “外面排队的人有多少?” “至少七八十个……还有晚到的。” “你多带几个人,买点早餐和西瓜,现在天气热,站久了也辛苦。” 助理刚应了,越执又道:“西瓜买常温的,怕有人空腹吃,伤肚子。” 第154章 “好嘞!” 两天营业下来,收入三千六百多。 粉丝们至少吃了两头羊,骨头都剃干净的那种。 他们在镜头前,用三千块买了书本玩偶,去孤儿院探望小朋友们,和孩子们一起唱歌玩乐。 用剩下的六百块,买了一坛好酒。 综艺导演依依不舍:“真不能跟着拍吗。” “不是钱的事。”徐温玄笑道:“拜拜了。大家辛苦。” 生日当天是九月二日。 四人白天行程各不一样,有人录歌,有人去外地训练,也有人单独在谈剧本。 到了晚上八点,某火锅店的包厢里,所有人准时到齐。 不约而同的,每个人都戴着时崇山送的金饰。 哥们送东西很讲究,礼物沉甸甸的,纯金质地很亲和皮肤。 如果有人推开包厢门一看,会瞧见四个气质各异的帅气男人,在说笑着一起干杯。 越执已经饿坏了,拿着ipad看见什么点什么,豌豆苗都来了两份。 “怎么也是队长的传家宝银行卡,”时崇山漫不经心道,“收敛点?” “要不再来两瓶酒吧,”越执说,“酒壮怂人胆,我多喝几杯。” 气氛凝固两秒,服务员刚好敲门进来。 “各位先生,这是你们点的五花趾、黄喉、鸭肠还有小蛇慕斯。” “你先出去,”时崇山说,“等会我们喊你再进来。” 服务员飞快看了一圈,意犹未尽地点头。 “多喝几杯?”柳珩笑眯眯道,“今晚想玩什么,嗯?” 越执深呼吸一口气,没太绷得住,又一秒泄气:“要不我们先吃吧,这慕斯还是抹茶馅儿的。” “小。执。” 越执沉默片刻,说:“先说好,不要生气。” “你直接说。”时崇山说,“想跟徐温玄谈恋爱了,是吗?” 被点名的男人眸子一抬,从善如流道:“终于想开了?” “我不能吊着你们每个人。” 越执快抬不起头了,声音很轻,莫名有种很容易欺负他的可爱感。 “我想选他。” 时崇山看了他两几秒,耸了耸肩,示意服务员可以端蛋糕过来了。 柳珩笑得不行:“胆子这么小啊,说这个还得给自己灌酒?” 服务员们推着蛋糕过来,开门时四人都愣了下。 “没要这个服务吧?” “是我们老板亲自赠送的!”服务员飞快看了眼拿着签名本严阵以待的老板,“我们全体员工,还有所有分店,都祝各位客人周末愉快,祝越先生幸福快乐,健康平安!” 大伙儿飞快地唱完生日歌,明显都很激动。 于是四人起来合影签名,像是吃火锅吃到一半突然加班。 等包厢门重新关好,徐温玄已经在摆蜡烛了。 不多不少,刚好八根。 柳珩多看了一眼:“数目不对吧。” “他就过八岁吧,”徐温玄说,“不用变老,也不用学那些人情世故,挺好。” 越执在双手揉脸。 不对。 不对! “你们难道早就看出来了吗。”他没忍住问,“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三人同时看他一眼,柳珩在用打火机点蜡烛,时崇山拿来生日帽,亲手给他戴好。 “你只是暂时选他。”时崇山说,“那家伙有什么好。” “我不评价,”柳珩温和地说,“徐温玄,你最好防着我一点。” 徐温玄笑眯眯道:“谢谢你们的祝福。” 蛋糕被推到越执面前。 巧克力布蕾玫瑰蛋糕,看起来柔软又可口。 他深呼吸片刻,说:“我从来没有尝试过谈恋爱。” “但是这次……我很想试一下,和你。” 徐温玄凝视着他,没有立刻说话。 柳珩问:“因为他又争又抢,你心软了?” 时崇山在玩打火机,偶尔有一声轻响。 “玄哥是很危险的人,”越执说,“看起来性格最好,做事贴心,从来不会生气。” “但他其实是野心欲望都极其强烈的人,我也一样。” 也许就是因为那一个吻,以及接下来会有的许多个吻。 也可能是从一开始就本性相同,心意相通。 他决定选他。 徐温玄垂眸看了很久,说:“生日快乐,最聪明的小孔雀。” 越执吹灭蜡烛,让所有愿望随烟雾缭绕升空。 当我发现,我成为你的野心本身时,像是已经能看到接下来的命运。 迂回也好,引诱也好。 是我心甘情愿被你尽占。 第134章 海囚·1 陈叔端着清酒,谨慎地敲了两下门。 “进。” 管家步入半露天的高台,抬眼就看见半幕日本黑松随风轻晃。 竹帘如倾泻夜色,把午后曦光都悉数吞尽,让淙淙流水如同淌在深净的黑暗里。 晚香玉瓣被长风吹散,清幽香气被热水蒸腾出莫名的甜腻感。 浴缸是整块的巴西玛瑙,在掏空打磨以后,光线自冷绿渐变至蓝紫,漂亮到极不真实。 灯光从水底深处往上浸透,仿佛要蚀穿无邪的水,把欲念都蔓延到明处。 很难想象,怎样的人会一掷千金买下整块的上好玉石,只为了让笼中雀惬意地泡个澡。 只听水声轻哗,白皙纤长的手探了出来。 青年泡得有些太久了,虽然神色里还泛着病气,但双颊还有指节都泛着薄红。 陈叔不敢看他,只是小声提醒。 “先生不喜欢您喝酒。” 周绫一饮而尽。 七垂十二贯喝起来有股清冽的蜜瓜香气,入口便是丝绸般的浓厚顺滑,尾调泛着白花与糯米的清冽。 他喝得眼角带笑,意犹未尽地又扬起手腕。 陈叔没有再倒,敛声说:“先生今晚就回来了。” 咣当一声,蛇目杯坠在托盘上,蓝白相间的圈纹灯下一晃,像泛毒的眼睛。 周绫淡声应了,陈叔随即示意佣人们过来,扶他去擦拭按摩。 男人出水时像羽翼单薄的病鹤。 他的腰身几乎能看见骨架,从脖颈到小腿,每一处都白净得没有血色。 这已是饲养者再三照顾后的结果。 佣人一时没托住,他失力地弓着身体,如弦月般低垂。 “对……对不起。” “没事。”周绫说,“是我废物,不怪你。” 佣人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丢掉这份福利优渥的工作。 两人把他搀到轮椅上,一人从发丝打理到指甲,一人从脚面按摩到小腿。 药油,香膏,还有冰镇后的银滚轮。 周绫半阖着眼睛,睫毛低垂着,像听话到没有灵魂的玩物。 陈管家正准备无声退下,被叫了名字。 “陈蓁,”周绫问,“他这次去看那个心肝宝贝儿,去了多久?” “您多虑了,薄先生是去瑞典开会,一共十二天。” “多虑。”周绫笑了一声,“他瞧得见,吃不着,最后还不是找我泻火。” 管家温和道:“您多虑了。好好休息,晚餐会在六点十五开始,和薄先生一起。” 他行礼离开,留青年独自被擦拭按摩,一室寂静。 佣人们都屏着呼吸,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蛇床子药油被按揉得微热,本是用来助兴的烈药,如今用来治疗长期空置的双腿,尽可能地活血散淤。 蓦地,佣人指尖一顿,有些茫然地看着他脚踝内侧的玄青色蛇鳞。 周绫并无知觉,用指尖抵着太阳穴,片刻后开口:“你看见了什么?” 佣人极力思索一个合适的答案:“可能是花瓣沾上去了。” 再用力地擦拭几下,鳞片仍是清晰可见。 “我最近总觉得很冷,以前泡澡有用,现在也没效果了。” 另一个佣人立刻去开大暖风,恭敬道:“等下就请医生来会诊,您稍等。” 家庭医生就住在宅子的侧院,过来只需要十二分钟。 先是检查心率,又确认各项数值,一时间没太能掩藏好表情。 周绫拢起浴衣,道:“加重了?” “目前没有查出深静脉血栓或其他层面的并发症,”医生道,“您活动量较少,体虚确实会畏寒。” 又有佣人报告道:“周先生最近睡眠时间从八小时延长到十小时,白天也总是犯困。” “除此之外,饭量变少很多。”那人不自然地说,“有时候梦里会惊醒,伴有轻微抽搐……” 医生露出为难的表情,刚要开口,身后传来声音。 “明天会有北京的老医生过来,换个调养的方子。” 众人立刻敛了气息,相继告退。 薄朝昉是个压迫感很强的男人。 像开过刃的长刀,即便是日常时不经意的一个眼神,也能看得人背后冒汗。 第155章 年少继承庞大家业,三十四年里应付过无数兵不血刃的生意,总归会在眼神里刻下少许痕迹。 他迈步走来时,落影像狭长的钩子,要把周绫都尽数圈起来。 青年并不怕他,仰着脸看那人的表情,抬手道:“抱。” 薄朝昉把他拢在怀里,像拾起白贝壳般信手一带,垂眸吻他的唇。 雪茄的气息辛辣,内里泛着肉豆蔻的暖香,仅是唇舌交缠几秒,便尝出清酒的微小甜味。 他已如日食般几乎要将他侵吞更深。 周绫被亲得有些思绪涣散,又只觉得自己不是被拢在沉稳臂膀里,更似掉进那人气息编织的巢中。 “又喝酒了?” “唔……就一点点。” 对方惩罚般加重了力道,他不由得呼吸急促,求饶般轻唤:“错了……以后不碰了。” 牧神的午后,那款香水的logo也像极了蛇目杯。 没药玫瑰纠缠着安息香,浓烈肆意到让人有些失神。 周绫被亲出有些破碎的短音,终于想起来自己在扮演听话的宠物,垂着眸子笑得很可爱,声音青涩的恰到好处。 “好久没有回家……有点想你。” 薄朝昉本要把他抱去餐厅,脚步一顿,会错了意思。 他按了电梯,说:“先喂你喝半碗汤,等会再做。” 周绫身形微僵,被男人敏锐发觉。 “怕疼,”他小声说,“亲亲就可以了。” 这反映无疑取悦对方更多。 “我恐怕觉得不够,”薄朝昉轻咬着他的耳朵尖,“等会听话,多吃一点。” 他不得不承受这些。 一开始就是呜咽着忍住过大尺寸,渐渐食髓知味了,又会被吊着说些下流的话。 直到飨足之后,还要再陪对方至少半个小时,直到完全结束。 周绫盼着姓薄的出去加班。 最好是一年半载,薄朝昉一回家,就是他的腰和嗓子加班。 折腾完已经是七点二十,管家早已备好了冰酒和晚餐。 薄朝昉拨开他湿漉漉的碎发,用手抚过神似另一人的脸,看着周绫时仍会流露出几分情迷。 “我抱你去餐厅?” 青年把脸闷在枕头里,已经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想睡觉。” 男人吻他的额头,不多强求。 “等会儿回来陪你,好好休息。” 秘书等在餐厅里,见上司终于处理完私人需求,即刻汇报国外几件大宗生意的进展。 珠宝生意瞬息万变,这些年秘鲁和巴西都竞争火热,未必能靠旧模式赢回客户。 十八道法餐陆续上桌,佣人忙碌如川流中迁徙的鱼。 电话会议在八点准时开始,薄朝昉一心多用,耐着性子用法语给比利时的合作人解释取舍利害。 大多数菜品都浅尝辄止,唯独等莳萝苹果挞端上来时,他留意着多尝了一口,然后对电话那头说稍等,吩咐佣人把这盘端上去。 不太酸,小绫喜欢。 佣人刚要端走,陈管家忽然快步过来,神色有变。 薄朝昉用眼神询问怎么了,管家立刻提笔写,有警察和政府人员在门口,要见你。 薄朝昉略一颔首,管家即刻撕了便签扔进壁炉里,销毁干净。 无关人员悉数驱散,会议转交给秘书记录,薄朝昉去了会客厅。 警察他熟,有些生意要频繁往来东南亚,关系一直很熟。 但另外三个人…… 他记得除了公检法之外,没有其他政府人员会穿这种深黑色制服。 警察例行公事道:“薄先生您好,有点紧急情况,需要您帮忙配合一下。” “嗯,您说。” “请问周绫是否居住在这里?” “嗯。” “您和他的关系是?” 男人薄唇微启,并不犹豫。 “爱人,国外公证过的配偶。” 警察并不意外,示意那几个拎着手提箱的人过来。 薄朝昉以为那几人是律师,目光里并无情绪,只是说:“我记得,周绫已经没有任何亲属了。” “我们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超出您的认知。”oac的工作人员说,“您的爱人,现在应该已经变成蛇了,请您配合我们一起处理。” 由于早已解释了无数遍,从彗星之夜到oac收容处理,前后解释不到三分钟。 o248打开手提箱,给他展示里面的颈环与镇定剂。 薄朝昉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听见这些荒谬说明时,仍是眉头紧皱。 “抱歉,我需要再次核查你们的证件,并且给我朋友打个电话确认。” 他一个电话拨到熟人那里,后者听完也是一愣:“这么巧,你们家也出这事了?” “这事现在还在高度保密状态,你尽量配合,也不要对外说,容易引发恐慌。” “我们这边有很多措施,但公布总要一步一步来,你明白的。” 等电话挂断,薄朝昉仍是眉头紧锁。 “事先说明,我家有声控式安保系统,希望你们全程尊重我和我爱人的意愿。” o248举起双手:“一切配合,现在可以走了吗?” 他领着他们前往卧室。 佣人大抵已经处理好了,至少某些痕迹不该被外人看到。 雕花木门拧开时,o248已经取出了热感仪,准备帮忙找小蛇藏在哪里。 所有人俱是一愣。 青年半裸着上身,睡得无知无觉。 下半身蜿蜒修长,犹如危险的青环海蛇。 第135章 海囚·2 周绫被唤醒时,发觉房间明亮的不正常。 他是喜欢光的,只是薄朝昉不喜欢。 后者在永远没有黑夜的工作场合里呆到厌倦,代偿性质地喜欢在昏暗环境里休息。 即便是睡前看书,也只是开一盏小灯,把周绫抱在怀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他的发梢。 周绫皮肤敏感,有时候被弄得很痒,但从来都不躲开。 他有些费力地支起身,烦乱的心情被尾巴尖准确传达。 长尾抽了一下床单,啪的一声轻响。 青年一时间有些愕然。 他看先是看向薄朝昉身后的那些陌生人,又带着完全知情的恐惧,缓缓转过头,看向自己完全可以灵活摆动的……尾巴。 他完全清楚,薄朝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搞出人体改造。 但是……蛇尾。 不同于常见的纯色尾巴,玄青色环在深黑长尾上醒目清晰,是天然的毒性警告。 任何人看到这样斑斓又危险的颜色,无论是蘑菇,蛇,昆虫,都必然会本能地绕着走。 “这是什么?” 那两个工作人员明显也是一脸愕然,像是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薄朝昉不悦道:“你们不是处理过很多这类事情吗。” “我们需要立刻请示上级,”o248把说明手册递给他,已经在擦汗了,“一般都是完全变成蛇类,不会有这种一半一半的情况……” 警察显然也是第一次见,有种误入诡怪传说的恐惧感。 那人不自然地轻咳着,陈管家即刻过来安抚。 “茶泡好了,请您来这边休息。” “好,好的,有事随时叫我!” 另一位蛇鸟司专员来到周绫面前,按规定流程快速讲了一遍情况,面露难色道:“抱歉,我们确实没有这类记录在案的情况,一般化形都是完全变蛇。” 周绫在打量自己来回摆动的灵活尾巴。 “没什么。”他说,“我大腿中段以下都瘫痪了。” a573意识到情况,立刻道:“我们很抱歉……” “不用抱歉。”周绫说,“现在的情况是,我的下肢反而有知觉了?” “化形期内,基因表达会影响骨骼血肉的剧烈重组。”a573说,“可能是您的特殊情况导致的,一部分识别错误,所以您并没有完全变成蛇类。” 为了安慰周绫,a573主动地说,“其实这是幸运的事,很多人在化形时是完全丧失自我意识的,需要经过数日的适应照料才能变回来。” 周绫怔怔看着薄朝昉。 对方仍然是正常人类。 双腿笔直修长,活在平静安全的世界里。 他再度看向自己的青环黑尾,片刻后,问:“我能靠这个站起来吗。” “请问您瘫痪多久了?” “七年。” “您的骨骼和神经可能都需要重新适应承压的过程,”a573说,“但您的蛇尾目测至少有一米五,完全够承担起您的重量。” 周绫几乎是解脱般松了口气。 哪怕是怪物的样子。至少他重新能站起来了。 他完全清楚,这副样子,最多只能在这个房间,或这个房子里来回活动。 一旦出去,便是引发社会性恐慌,被抓到机构研究关押的命。 o248终于结束了紧急电话,匆匆回来。 第156章 “周先生,您确实是第一例这类情况,方便我们检查一下身体吗。” “嗯。” 接下来的流程反而很像他的生活日常。 采血,确认血压心率等数值,按压触诊。 o248虽然自己也是蛇类,但在接触周绫的蛇尾时,没有遮掩好紧张感。 人类的蛇尾……单是尾巴就有一米多长。 薄朝昉原本站得不近不远,见o248戴上手套,无声站到了周绫的身边。 “在害怕?”他低声问周绫。 后者本来在同情那个大晚上加班的哥们,此刻眨了下眼。 嗯? 我害怕我自己? ……是有点。 薄朝昉伸出右手,周绫沉默一会儿,仍是牵紧了。 他半靠着枕头,此刻像是打针被捂眼睛的小孩。 o248的手指贴近蛇尾,在骨节处按压。 “有感觉吗?” “嗯,很清楚。” 指腹移到蛇尾末端,全程都没有松开。 周绫感觉到战栗般的痒意,蛇尾有些剧烈地拍打着床面。 o248惊讶地抬起手:“直到末端都完全恢复知觉了吗?” “嗯。”周绫明显没有刚才从容,声音有点哑,“不需要再检查了吧。” o248立刻后退,道:“抱歉,冒犯您了,基本检查全部完成,之后可能会有后续诊疗。” “您的血裔是青环海蛇,需要取一部分唾液确认毒素。” “按生理结构的不同,毒素也可能存储在腺体里,只有咬人等情况才会触发。” 周绫像是要露出笑容,眼睛里却是黯淡的。 “我,有毒?” “目前能确定的是,您的血裔品种是有神经毒素的,化验结果会尽快出来。” 相关人员又逗留了接近十五分钟,确认所有涉事人员包括佣人都签署了保密协议,并让周绫额外签署了《无追踪相关协议书》。 几乎所有登记在案的人员都佩戴着脚环或颈环,但他现在这种情况,并不能确定事后还会再度化形,颈环的旧数据无法适应,可能会有窒息风险。 直到那些人全都走干净了,卧室的灯光才再次暗下来。 周绫蜷在被子里,一开始是抱着胸的姿势,渐渐不动了,无声无息地流眼泪。 他不清楚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只是下半身从没有感觉,变成多了一种模样怪异的替代品。 泪珠像硕大的珍珠,不断往下流淌。 他一边哭得有点没出息,一边忍着异样感让尾巴蜷曲过来,试探着触碰了一下。 那是他的尾巴,并没有咬人。 他这会儿才紧张起来,摸着完全陌生的鳞片,尾巴尖,还有闭合的生殖腔外缘。 刚才o248完全略过了这个部分,像是没有发现,原本表露第一性征的位置变成一条细缝。 他有点想打开灯,确认自己变成了男人还是女人。 犹豫再三,却还是翻来覆去地触碰这条陌生的尾巴,消化那些天方夜谭的话。 也许需要好几天才会变回去,也可能再也不会。 薄朝昉推开门时,听见微浅的呼吸声立刻消失了。 “小绫,”薄朝昉说,“我过来陪你一会儿,不要害怕。” 他本来还有场跨国会议,临时推开了。 事发突然,即便是刚才那半个小时里,他内心的愕然也反复起伏。 一切都完全超出常识,荒谬到疯狂。 周绫忽然觉得这人的声音特别陌生。 不,不是薄朝昉变陌生了,是他自己。 他一直觉得,薄朝昉表面是个聚少离多的便宜丈夫,实际算是个脾气好但麻烦多的金主。 如果不是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还恰好和那个姓袁的有几分相似,他才过不上这样的好日子,可能早就长了一身褥疮,在出租屋里勉强过活。 但薄朝昉此刻关心他,像是真的。 被子里发出闷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你过来吧。” 薄朝昉坐到床头,像从前准备入睡时一样把他圈到怀里,指腹托着周绫的侧脸,碰触到半干的泪痕。 他心里一沉,没有说破,只是问:“有没有不舒服?” 周绫摇头。 “你一晚上没怎么吃东西,我安排厨房备了一点。” 周绫像是此刻才想起来,看向床头柜。 “那个苹果挞很好吃,”他想感谢对方顺手的关照,“我吃了一半,后来又睡着了。” 薄朝昉沉默着,还在考虑未来的事。 家里要安排复健治疗的专业人员,墙边要加装一批扶手。 周绫酝酿了很久,尽量找了个轻快的声线,不留痕迹地从他的掌心偏开。 “变成这样,该离婚了吧。” “虽然咱两也没有证,不过我得适应几天,好了就搬出去。” 薄朝昉还在思索怎么能在国内多留几个月,过了几秒才问:“什么?” 周绫在心里默默许愿,这被子一定把蛇尾都盖住了,对方什么都看不见。 他的蛇尾摩挲着丝绸床单,无声传递着焦躁的情绪。 “我不想这么说,”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干,“但我现在这样,很奇怪,我觉得你应该不需要我了。” “为什么?”薄朝昉很奇怪,“我们结婚了,不是吗。” 周绫沉默两秒。 薄朝昉你口味真重啊。 你把我当代餐是人之常情,我都半人半蛇了,你还能代进去? 这是什么,纯爱的信仰? “我知道这件事很特殊,”薄朝昉说,“我已经在帮你想办法了。” 他不确定对方的情绪,只是抬手抚在头顶,缓缓地安抚。 “小绫,管家和佣人都会习惯的。那些人很安分,我会设置好边界。” “如果你不想见到他们,这几天,房间里不会有任何外人进来。” 周绫陷入漫长的沉默里。 像是没有理解为什么不能离婚,又或者是未来该怎么办。 薄朝昉叹了口气,俯身想要亲他,却听见对方有点困窘地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朝昉,我……” 周绫难堪到快要流眼泪。 “我想去洗手间。” 薄朝昉怔了下,开门去要了相应的物件,问:“在床上处理,方便一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周绫被情绪困扰到有些颤抖,“我都不知道我还有没有……” 男人的手探入被褥里,从光裸的腰肢一路往下,碰到蛇身的鳞片。 他们同时一颤,呼吸不自然起来。 “你试试看。”薄朝昉说,“弄脏床单也不要紧,等会喊人来换。” 周绫不知什么时候,脸都埋在他的怀里。 哪怕这段关系是半真半假的,他此刻都需要被薄朝昉抱着。 就好像所有的不安压抑都能被屏蔽在外,鱼短暂地回到水里,能放松呼吸几秒。 他不喜欢这样被动又陌生的状态,此刻已经有些控制不住,终于顺着本能缓缓打开甬道边缘。 人类形态的器官重新膨出,像是从未消失过。 他露出诧异的表情,眼尾还挂着泪痕。 “放心了?” 男人把他拢在怀里,亲了一下发顶。 “出息。” 第136章 海囚·3 周绫以为他们至少要分床睡。 但对方在简略照料后,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相反,他吩咐秘书把资料文件都送到三楼,在床头修改着谈判文件。 周绫背对着他,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有意识地把蛇尾全部偏开。 不要近到能碰到那人的脚踝与小腿,也不要远到探出被子,被那人看见。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陈管家看见了,薄朝昉刚才还摸过。 人怎么会有蛇鳞。 他的左手划着微博页面,右手无意识地往下碰触,确认般触碰着安分听话的蛇尾。 偌大的卧室全然昏暗,只有笔记本的微光,像一时搁浅的星。 周绫一寸寸地摸索着自腰身往下的蛇尾,没忍住,又动了一下。 无端的欢欣被按了又按,仍是固执地冒出来。 他的下肢有触觉了。 蛇尾比过往还要更敏感一些,哪怕只是轻微摆动,也能感受到蹭过床面的轻重力度。 被子里温暖松软,蛇尾卷着被沿,试探着轻轻压了一下。 周绫不禁在想,如果多训练一下,将来说不定可以用尾巴拉小提琴。 他背对着沉默寡言的丈夫,终于大着胆子,让尾巴尖探出被子边缘。 蛇尾缓慢地蜿蜒向下,先是碰触到细小又冰凉的水晶,像是被烫到一般快速挪开,又小心翼翼地贴了上去。 周绫第一次注意到,原来床单边缘是有繁复蕾丝和珠宝装饰的。 也许是只有床尾才有,只是他的世界被残疾限制太久,像是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 第157章 蛇尾拾起床单的一角,辨识着其间钩针细腻的缎带蝴蝶结纹路,以及细碎点缀的水晶。 就像是触摸凝固的雨点,又或者是柔软的盲文,周绫垂眸感受着,像是已经睡熟了。 “小绫。”薄朝昉道。 周绫有些惊醒,蛇尾不自觉地松开。 他偏过身,看见那人动作未停,还在回复邮件,不自觉地松了口气,嗓子有些干涩。 “嗯,在。” “你在躲我?” 周绫一时怔住,因为被说破,反而有些恼。 他自忖是有职业素养的人,从不在薄朝昉面前表露真实情绪,此刻反而有些没了分寸,硬邦邦地回应。 “不然呢。” 你决定和蛇一起睡觉,这本身很怪诞。 你现在最该做的,是体面地商量下离婚的流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一拍两散,谁都不要看见对方厌恶的表情。 薄朝昉停下动作,把电脑放到床头,询问道:“因为蛇尾?” 周绫闷着气,不说话了。 男人却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 “转过来。” 周绫听惯了丈夫的简略命令,此刻虽然鼻尖发酸,仍是下意识地转过身。 尾巴尖有些恋恋不舍地松开床尾的小水晶,缩回了被子里。 他终于发觉自己的自欺欺人。 哪怕下半身变成埃及风格的奇怪样子,固执到想撑着面子,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薄朝昉问:“现在下身有知觉了?” 周绫把脸埋在被子里,回了个鼻音。 “尾巴贴过来。”男人说。 周绫一时愣住,像是被钉在原地,有些动弹不得。 他听到极荒谬的事情。 如果他长了对天使翅膀,又或者是布偶猫那样的松软尾巴,那的确可爱有趣,拿来做些下流的事都无可厚非。 他完全记得这条蛇尾的模样。 深黑鳞片上,有一圈又一圈的玄青环纹,是肉眼可见的不祥警告。 更难让人接受的是,蛇身是冷的。 他虽然体温偏低,但从掌心到舌尖,至少都还维持着人类的温度。 蛇尾已经捂了很久,始终冰冷到有种非人感,他不习惯。 寂静仅维持了两三分钟。 薄朝昉说:“我不想重复第二遍。” 周绫知道这句话的后果,终于从被子里抬头看他,露出有些乞求的眼神。 这反而让男人有种难以形容的愉悦,口吻也不自觉地放轻了一些。 “在害怕什么?” 周绫处理着突兀的自我厌恶感,此刻把哄劝听成了逼迫,没察觉对方想要安慰他。 仅是心里一横,暗道这是你自找的,便用蛇尾碰了过去。 微冷的蛇尾碰到温热的小腿,一触即离。 薄朝昉有些呼吸不稳,又道:“怎么松开了?” 周绫又把脸埋在被子里,难为情到说不出话。 他的下肢触觉比从前敏锐数倍,刚才碰到男人的腿,自己都一瞬慌了。 失去已久的感官被加倍放大,像在脑子里炸开。 瘫痪的这几年里,他像个被随意使用的物件。 行动不便,双腿毫无知觉,再缠绵的情事也有种冰冷的隔离感。 他置身事外,只当是利益交换,偶尔听见对方失控的低喘,心里反而在冷笑。 薄朝昉的身体怎么是烫的。 周绫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耳边又听见那人说:“继续。” 他完全压住呼吸,像是潜入最深暗的海里。 所有感官都屏蔽在外,只有蛇尾游移在床单上,试探性碰了下对方的脚踝。 薄朝昉没有动,默认让他主动更多。 周绫完全明白丈夫的意思,抿着唇缠绕上对方的身体,哪怕这已经快要压迫他情绪的极限。 太烫了,他无所适从,可他已经听话很多年了。 蛇尾穿过小腿,连腰侧都贴在一起,游曳着感受对方的皮肤肌肉,大脑早已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这是做什么,像冒犯上位者,又像漫无目的地调情。 蛇鳞很细,蹭过腿侧时,双方都听见彼此呼吸不稳,可还在继续。 由于动作的生涩,探索的过程缓慢到像刻意的引诱。 周绫半是茫然,半是好奇,想去感受对方膝盖的形状。 下一秒,他的蛇尾被完全握在男人的手里。 “……!” 周绫蓦地抬头,发出急促的短音。 薄朝昉半侧着身,居高临下地把他拢在怀里,没有松手的意思。 周绫不禁挣扎起来,像宠物蛇那样想逃离对方,反而被禁锢着被迫对视。 薄朝昉的目光如同烧灼的赤焰。 他又这样。他每次都这样。 周绫无意识地张开嘴,像被扼住要害的野蛇。 他清楚知道自己在被欺负,又被指缘的剐蹭招惹得喉头微动。 “……别这样。”他低声求他,“你放开,好不好。” 这是他的新尾巴。 他自己都不够熟悉,更承受不了这些刺激。 薄朝昉漫不经心地用指甲边缘刮了一下蛇尾侧鳞,问:“这么敏感?” 周绫索性把脸埋进他怀里,求饶般胡乱亲了两下。 但闭合的甬道又开始无意识地打开了,边缘细软又光滑。 他心里一惊,但对方已经有所察觉,低笑道:“看来是的。” 薄朝昉不轻不重地掐了下还在挣扎的蛇尾尖,看见周绫的眸子沾着雾色,俯身靠近,问:“是不是很想亲我?” 周绫胡乱应了声,又如梦初醒般摇头。 “不可以,可能有毒。” 但男人已经贴近更多,让这个吻变成轻易可得的甜头。 “要不要赌一把……” 他变本加厉地掐了把蛇尾,周绫不由得抽气,本能般缠上对方的臂膀。 如同氧气稀缺般,他渴求着主动亲他,又好像完全是被迫的,发出破碎起伏的呜咽。 蛇尾冰凉,胸膛滚烫,似乎有毒素蔓延开来,让这个吻泛着迷幻的交缠感。 只是唇齿纠缠着,却好像感官知觉都彼此联通,从指腹的末梢触感追溯更深,从神经束到髓鞘都如凌乱竹枝般搅动链接。 痛觉和快感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周绫有些脱力地想要松开他,哑声说:“不能再亲了……” 男人仍旧与他额头相抵,半是命令半是引诱般,如从前一般道:“舌尖伸出来。” 周绫低低呜了一声,仍是听话地,哪怕是露骨的,伸出浅红的舌,然后被舔舐着索取更多。 神经毒素同时在他们的血液里流窜。 薄朝昉一手托着他的后颈,一手却在缠绕着他的长尾。 翻卷着,轻拽着,又暗示意味明显地一寸寸收紧。 周绫清楚知道男人在玩他的尾巴。 他快疯了,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他们浸在共同的幻觉里,就好像心脏已经穿透骨骼和血肉,密不可分地贴在一处,直到融化着成为对方的一部分。 脉搏此起彼伏,呼吸紊乱到毫无章法。 “咬我一口,”薄朝昉抱紧他,附耳说,“再多来点。” 周绫张口咬破对方的唇角,将血珠悉数舔掉。 哪怕他从前不喜欢血的味道,只因为这么做,对方会颔首轻叹,一如夸奖情人的懂事聪明。 他一直很听丈夫的话。 哪怕前面就是深渊。 第137章 海囚·4 次日,他们如约前往oac总部接受进一步检查。 整个过程比预想的要简单很多。 扫ct,做触诊,医生斟酌片刻,说:“如果今后还有亲密接触的话,也许要做好措施。” 薄朝昉握紧周绫的手:“也许?” “按人类的解剖结构,”医生谨慎地说,“周先生并没有卵巢和子宫,并不会因此怀孕。” “但他的蛇尾……有生殖腔,和第一性征的器官是共存关系。” “由于周先生是第一例特殊情况,我们也很难给出更多结论。”医生观察着他们的距离,感觉这是一对爱侣,又补充道:“但如果真的能跨越种族隔离妊娠,周先生的血裔也有先天优势——海蛇是卵胎生。” 后面的交谈,主要是由薄朝昉负责沟通。 周绫转过轮椅,径自看自走廊漫过天花板的羽蛇壁画,因为信息过载有轻微的耳鸣。 他的长尾堆叠在膝盖上,又有厚羊毛毯的遮掩,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所以,可以先从游泳开始适应,”医生说,“如果能熟练调用每一处的骨骼和肌肉,凭蛇尾走路也很有希望。” “好,谢谢。” 相关的保密文件只能在蛇鸟司看完,任何人都没有权限把复印件带走。 薄朝昉仔细看完,再交还时,发觉时间已经过了四十二分钟。 周绫的背影始终伫立在画廊原地,没有变过。 第158章 像是睡着了,也像是没有生命。 男人站定几秒,此刻才察觉到陌生感。 大概是过早失去双亲的缘故,他并不是感情浓烈的人,对周绫点到即止,不会刻意制造浪漫回忆。 情浓时自然也说过爱意,只是相比其他家庭,他在家里停留的时间过少,给周绫的关爱显得例行公事。 他自信周绫是爱他的。 无论是每次迎接自己回来时的笑容,腼腆又亲昵的细小举动,还有几乎刻进潜意识的信任依赖。 佣人偶尔会汇报,在他出差的日子里,周绫睡得很勉强,有时候深夜了还在看书,偶尔会做噩梦。 每次等薄朝昉回来时,又一切都平和安稳,好像从未出过问题。 他在这世间的牵挂太少,爱意也说得隐晦。 周绫并不知道,这段婚姻,有时候像相依为命。 轮椅被轻微推动了一下,青年缓过神,问道:“现在回去?” “嗯。”薄朝昉道,“下午去试一下泳池?” “好。” 周绫想了好几种说辞。 他这几年一直在做翻译兼职,银行账户有一笔还算丰厚的积蓄,足够请个很不错的护工。 如果薄朝昉痛快地给一笔分手费,他也不介意照单全收,算是对从前和谐关系的一种肯定。 被推出庭院时,灿烂阳光倾洒而下。 梧桐茂密如大朵绿云,小鸟们藏在枝桠间轻快啼啭。 周绫侧过头,看见左肩旁男人的手。 骨节分明,修长俊逸,被阳光斜照出小片的淡金色。 他忽然惊觉,自己还在迷恋他。 好几个深思熟虑以后,青年才开口。 “我们现在的差距,比以前还要清晰了。” 薄朝昉道:“没有区别。” 周绫一想,也是。 残废那会儿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只是急切地想要离开对方,独自拾回安全感。 变蛇以后的日子,他不想要薄朝昉的任何介入,更不肯再以这副样子去扮演任何人。 薄朝昉停下脚步,走到周绫的身前,缓缓蹲下,与他视线平齐。 周绫还未收好神态,晦暗神色流露出少许慌乱。 “手给我。” 青年别开视线,把手递到丈夫的掌心里。 他厌烦这种关系了。 他想找个舒服的小出租屋,蒙着被子睡上好几天。 没有私人医生,没有佣人照顾,什么都无所谓。 薄朝昉缓缓牵紧他的双手,低声说:“周绫,什么都不会变。” “我们还会和以前一样,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也随时都可以告诉我。” 周绫喉头干涩,心知这是个随便开价的时候。 他没有笑,只是看着薄朝昉的眼睛。 “我记得,我们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 七年半前,帕拉第奥宫酒店的宴会大厅里,薄朝昉登台致辞时被叔伯暗算。 帝国式枝形吊灯倏然坠落,如璀璨华丽的死亡浪潮。 他的随行翻译竭力猛推,背脊却被砸中要害,当场就没了知觉。 相关涉事者被幕后清算,周绫在icu昏迷了十二天,之后被接到薄家老宅静养,半年后成婚。 如果是一般的救命恩人,顶多是重金酬谢,长年问候关切。 但周绫长了一张神似袁勉桐的脸,连身高都十分相近。 他不说破这一点,薄朝昉也默然移情,一过就是七年。 周绫在薄朝昉面前柔顺惯了,今天突然刺人,像张嘴哈气的小蛇。 男人反而觉得动心,轻声问。 “怎么,现在不爱我了?” 周绫终于看向薄朝昉。 他的丈夫深沉从容,气态如暮色深处的漫天紫云。 即便此刻在威胁人,也是一副矜贵含笑的样子,杀人不见血。 他此刻又被男人的眉眸吸引,一时凝神细看。 好俊逸的一张脸,薄情也迷人。 薄朝昉喜欢爱人望着自己的这副情态,倾身浅吻。 “我把应酬推了,下午陪你。” 周绫说不出更多拒绝的话了。 他被对方推回车里,在车门无声关拢时,看见织金牢笼的棘刺又收紧几分。 心缓缓下沉,被倒刺扎得生疼。 好些年没有游泳,如今真坐在池水边,像是要无端寻死。 原本心情低郁了一中午,被抱进游泳池的一刹那,周绫蓦地往薄朝昉肩上蹿,像被摁着洗澡的长毛猫。 池水凉意清透,他急促到差点没忍住脏口,求生意志疯狂上涨。 “这是浅水区。” “那也不行——我——”周绫急起来,蛇尾下意识地抵着池底,刚要辩解几句,又迟钝地反应过来。 他似乎能支撑自己了。 池水如轻柔的怀抱,把人均衡地往上托举。 血脉最深处对水浪的渴望一并被引发触动,他无端地想潜至更深处,便好像天生就该如此。 周绫方才指甲都快掐进薄朝昉的背里,此刻怔怔地松开肩膀,重复对方的话。 “……这是浅水区。” 薄朝昉托着他的腰,说:“疼的话抱着我,活动一下我们就上去。” 几乎要鼓起全部勇气,周绫才能松开薄朝昉这唯一的浮木。 他没有失衡到沉没池底,在池水里立得很稳。 血脉的渴望仍在不住召唤,周绫呼吸微顿,俯身游去。 浸入水下的下一秒,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连呼吸都畅通无阻。 他的头发如墨色般被水流拂开,呼出的气流化作晶莹剔透的碎珠,再游动时双臂与长尾配合流畅到不可思议。 珊瑚礁上迅疾又轻快的海蛇,是水流的宠儿。 再冒出水面时,薄朝昉笑得宽慰。 “很好玩?” 周绫一时没太站稳,刚要说话,又摇晃着抓紧他的手,随即被带入怀里。 他趴在薄朝昉的胸口,眸子发亮,神态局促又欢喜,已经不知道该表达些什么。 蛇尾还未完全习惯站立的姿势,一碰到薄朝昉的脚踝,又习惯性缠了过去。 周绫刚缓过来,发觉尾巴的小动作,又立刻想要松开。 可是他还站不稳,舍不得松开最方便的着力点。 薄朝昉默许着,他便当作在犯小错误,用尾巴轻轻缠着对方。 “你低头看。”薄朝昉说。 周绫握紧他的臂弯,屏着呼吸看自己池水中的蛇尾。 也许是光线折射,也可能是天生这样。 蛇尾的玄青环纹此刻泛着银光,如祖母绿的脚环。 佣人们守在暗处,恭顺到仿佛不知道有任何异常。 薄朝昉一侧目,有人立刻送来点心塔和冒着热气的红茶。 他陪周绫倚在池边,一起吃了几口枫糖松饼。 “感觉还好吗。” “从没有这么开心过。”周绫由衷道。 银叉上印着桐叶家纹,青年无端地多看了一眼,没再碰其他糕点。 “其实我最近几年,攒了一点钱。”他主动说。 “嗯,这很好。” 周绫低头看着宝石蓝的池水,发觉直到此刻,他的尾巴都缠在薄朝昉的脚踝上。 那人没有抱怨过。 薄朝昉见他垂着眸子,以为是累了,随手把人抱起来,带去岸上擦干。 “资料里说,海蛇在水中视力较差,主要依靠气味来感知一切。” “它们的口腔有种特殊腺体,可以分析舌尖摄取的化学物质。” 周绫许久才应了一声,并没有太听进去。 薄朝昉用指腹轻压他的手心,淡声问:“在走神?” 周绫怕他看破自己,乖顺地支起身吻对方的唇,逃避回答任何问题。 随即被托着脖颈,让轻柔的吻不断加深。 薄朝昉身上有股淡香,他从前接吻时很喜欢尝。 青年垂眸品了片刻,无端地咽下一丝爱意。 他一时愣住,以为是荒诞的错觉。 男人的费洛蒙在唇舌交缠时被海蛇的天赋逐字解码,答案在脑海里清晰无疑,然后再度重复,无数遍。 “薄朝昉。”他的指节都压得发白,此刻已忘记自己在扮演哪个角色,声线愕然到有些发抖。 “你……爱我?” 第138章 海囚·5 薄朝昉清楚他的不安,俯身用毯子把周绫裹紧,指腹擦掉眉梢的冰凉水珠。 “不是早就知道吗。” 这认知荒谬到令周绫恐惧,仿佛抵抗多年的洪水不过是一场春雨。 他消化不了,缄默着攥紧手指,再也说不出半个字。 男人清楚近日的剧变需要时间适应,取了温热毛巾帮他擦净身体,一同回到卧室。 直到蜷进被子里,青年仍流露出一种黯淡的脆弱。 临走之前,薄朝昉吻了一下爱人的额头。 “一直爱你,不会变。” 第159章 房门关上的同一秒,丝绒窗帘无声滑行,让日晒如珍珠光泽般被安静浸没。 周绫裹紧被子,还想从刚才没有尝明白的细碎费洛蒙。 他能感知到那股真切纯粹的爱意,就像舌尖尝到一抹白巧克力,泛着浅淡的余味。 可是浓度,时间,缘由,全都一概不知。 还未思考更多,困意蔓延,他一觉睡到下午。 薄家老宅里并没有日夜四季,如果周绫愿意,还可以在夏天赏雪。 听见动静后,佣人照例过来做常规按摩,即便碰到蛇尾,眼神也依旧平静温和。 他的指尖被涂了英国梨滋养油,看起来清透明亮,泛着自然的绯色。 六点十五,用餐时间。 两人坐在长桌前端,佣人们忙碌不停。 周绫不再把长尾掩在毯子下,姿态放松地延伸更远。 薄朝昉切着小羊排,开口道:“我过去很少陪你。” 商业版图遍地展开的时候,多睡一个小时都可能会忽略巨大的风险波动。 但周绫不该猜忌他。 蛇尾而已,又不是世界末日。 即便是天穹崩塌,万物毁灭,他们仍是在教堂里宣誓过的爱人。 “不要觉得在给我添麻烦,小绫。”薄朝昉并没有笑容,眸色微沉,“你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 往常这种时候,看到对方又露出一副冷冽威严的样子,周绫都会默认这是在严厉警告。 他会把所有情绪都藏好,尽量显得更恭顺柔软。 再见到薄朝昉沉着脸色,周绫思绪抽离。 他竟然爱我。 怎么会有人说爱时不是笑容满面,反而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像是黑白倒错,一切过往认知都混乱无序起来。 薄朝昉刚要把切好的羊排递过去,周绫已经预先凑了过来。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毛绒绒的好奇,像不设防的小动物。 两人短暂地亲了一下,周绫抿唇细品。 哦,在生气。 周绫在内心不满。 ……看表情也能知道在生气。 薄朝昉一时间变成一个复杂到难以解构的存在。 周绫从前应付地得心应手,像是早就摸透了这人的所有脾气,职业素养堪称一流。 什么时候该温声撒娇,什么时候该识趣滚开,分寸感在这七年都无可挑剔。 海蛇的天赋突兀降临,反而像是全都乱了。 他糊涂起来,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正在此时,陈管家过来汇报。 见周绫也在用餐,管家显露出少许犹豫,薄朝昉吩咐他直说。 “袁教授后天回国,早上十点到。” “请他来这吃饭,”薄朝昉道,“袁顾问喜欢白葡萄酒,你明天去趟酒庄,把那瓶滴金取过来。” 周绫停止用餐的动作,薄朝昉以为对方在专心等待自己,随口叮嘱了几句待客的细节。 他随意地牵过周绫的右手,有些爱怜地交缠握紧,指腹轻抵着周绫的指甲边缘。 陈管家又道:“有消息说,袁教授三个月前离婚了。” “那位德国指挥家似乎有好几个情人,两人是协议离婚。” 薄朝昉说:“多准备两份礼物,按他的品味来。” “袁勉桐不喜欢茶叶雪茄那样的玩意,去拍卖行挑幅油画送了就是。” “是。” 待陈管家退下以后,周绫瞧着他两牵着的手,许久才问出口。 “你不知道……袁先生离婚了?” 薄朝昉侧眸:“这很重要?” 周绫道:“我以为你去瑞典是为了看他。” 薄朝昉先是想笑,又即刻想到今天在泳池边的那个问题,以及当时周绫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的指节压紧了对方的手背,声音发冷:“你一直这么觉得?” 周绫索性直说了。 “薄先生,我一直以为,我是袁勉桐的替代品。” 他只当这份爱意来的错乱荒唐,也未必能留住太久。 现在一口气说个清楚,还有几分身不由己的畅快。 “从前在您身边做翻译时,您总是凝视着他,不是吗。” “你不止一次地夸奖袁先生的谈吐,品味,学识,对着所有人说,他很重要,你非常,非常在意他的任何意见。” 七年如一日内敛审慎的薄朝昉,会在那人出现的任何场合都热情慷慨,不吝于赞美夸奖。 在袁勉桐出国任教前,公司的每一个大项目几乎都由这位顾问亲眼把关。 任何应酬聚餐,薄朝昉右手边的位置都留给那个人。 唯一的,近到咫尺的,最重要的。 周绫讲起这些旧事时,声音浅淡,像是讨论昨日的天气。 对他自己而言,同时也是数过心防前的每一处砖墙堡垒。 “你会深夜里开车去接发烧的他,对他的过敏原了如指掌。” “还有书房,对,还有书房。”周绫笑起来,说到这里已经完全释然,“这宅邸里招待过无数贵客,也只有袁勉桐进去过,对吗?” 薄朝昉说:“你是这么看我的?” 周绫:“嗯。” “公司里很多人都说我像他。” “袁勉桐决定去国外定居的那天,请所有人吃了顿饭,你一夜没睡,在客厅抽烟。” “又过了两个月,我们订婚了。” 他一口气说完, “薄朝昉,我一直以为我和你是心照不宣,各取所需。” 薄朝昉终于松开了他们紧握的手。 什么都没有解释,也不再有任何对视。 “知道了。” 周绫迎视道:“你不否认?” “不需要再解释什么。”薄朝昉淡声道,“送他上楼。” 等待电梯时,周绫听见远处的摔门声。 薄朝昉第一次在家却没有去主卧休息。 直到晚上十二点,他们卧室都寂静如夜下的荒原。 周绫最后确认了一遍私有资产,准备随时被扫地出门。 他开始许愿自己能找到一个好脾气的护工。 他睡得还算深,中途身上猛然一沉,肩头被掐得生痛,须臾间从梦里醒来。 夜灯没有开,浓稠的黑暗里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闻到辛辣的烈酒气味。 “周绫……你怎么敢……”男人怒极又克制地重复着他的名字,膝盖压着柔软被褥,把周绫完全笼在怀中,凭依稀的光盯着他的眼睛,“替身?你把我当成什么?!” 周绫几乎像是可以信手揉碎的晚香玉,整个人随着丈夫的重量一并往床榻下陷,片刻才清醒过来。 他刚要询问或求救,唇齿便被堵着卷进激烈的吻里。 一时太过愕然,连象征性的反抗都没有。 他被丈夫长驱直入地深吻着,浓烈到化不开的费洛蒙如打字机般在脑海里敲出答案,反复重叠。 又爱又恨,恼怒到快要杀人。 腺体仍在密集地读取信息,他一时意识过载,变得有些迟钝,被咬得颈侧发红都忘了躲。 周绫一动不动,薄朝昉更是气到冷笑。 “所以从前都在演吗。” “演你爱我,演出一副腼腆又粘人的样子。” “说你每天都在想我,还看着我喝汤,陪我在书房熬夜?” “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他咬上他的唇,声音变得狠厉又模糊,“你根本没有心……” 周绫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本想安抚失控的男人,下一秒尝到说谎的味道。 他抬起眼,此刻终于能看见夜影里薄朝昉的脸。 周绫的声音很轻,像是抽离事外,平和而放松。 “你恨我?” 男人的气息尽数倾洒,连喘息声都压抑。 “从今往后,你什么都不是。” “我们明天去离婚。” 周绫又凑近了亲一口。 “不对。”他说,“你还是很爱我。” 薄朝昉怒道:“你还亲我做什么?” “不是各取所需吗?” “你觉得你是什么,被包养的薄夫人,逃不出去的金丝雀,袁勉桐的影子?!” 他厉声骂了句脏话,支起身就要走。 “戒指给我。” 周绫隔着月色静静看他。 薄朝昉冷笑:“你用不着戒指,不是吗。” “朝昉,”周绫决定用直觉猜一下,“过来。” 他往旁边让了一些,说:“我一个人睡不踏实。” 薄朝昉余怒未消:“睡什么?!” “以后不用见面了,更不会再住在一起!” 周绫不说话了。 薄朝昉被晾在床边,刚才原本要趁着气势摔门而去,如同掀起这个家的狂风暴雨。 他薄情的伴侣蜷在床上,还泛着浅淡的冷香。 薄朝昉侧头看着他,神色一寸寸地变冷。 纤白的手伸过来,轻轻拽了下男人的胳膊。 第160章 “有点冷。” 薄朝昉压着火气重新掀开被子,把他抱进怀里。 周绫抱怨:“怎么不换睡衣。” “我们没有以后了。”薄朝昉说,“我再也不会信你的半句鬼话。” 周绫亲了一口。 “睡吧。明天再说。” 第139章 海囚·6 薄朝昉睡醒时,只觉得自己鬼迷心窍。 周绫仍旧呼吸均匀,长尾搭在他的膝上,尾巴尖在脚踝旁不近不远地贴着。 男人睁开眼睛,浓烈情绪再度翻卷。 昨天听见的每个字都如同吞针。 七年。 各取所需,包养关系? 他恨他这样浅薄冷血,把这段婚姻看成基于肉欲的买卖关系。 更恨他竟然这七年里都无动于衷,从来没有察觉过自己的认真。 有个理性又游离的声音问,你够认真吗。 薄朝昉本想不予理会,此刻怒意未消,竟在脑海里同自己吵架。 不够认真? 只有说出口的甜言蜜语才是爱吗。 承诺,誓言,七年如一日的体贴照拂,公之于众的身份关系,这些都不算吗。 他不想细数那些礼物,或者有些模仿痕迹的纪念日礼物。 薄朝昉不知道寻常夫妇会怎么表达感情,也许会一起去做手工,或者生个孩子。 他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做到完满,问心无愧。 也许是昨天游泳时累着了,周绫一觉睡到九点半,起床时吩咐佣人,早上想吃鸡汤面。 他被推到餐厅,桌布被换掉了,墙侧有轻微的砸痕。 汤面还没端过来,身后传来脚步声。 薄朝昉抽开椅子,坐在他的旁边。 “我给你重新解释的机会。”男人说,“周绫,你爱我吗。” 周绫奇怪地看着他。 男人清楚自己在自欺欺人。 哪怕周绫此刻说,爱他,他也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巨大谎言击穿了最底层的亲密,他的心脏变得空荡干裂,像是只剩一层薄壳。 如同在谈判桌前,薄朝昉已经拟好了几种即将会听到的答案。 我爱你,其实这七年里,我一直希望和你假戏真做。 我不爱你,分开吧。 周绫还在等汤面,望了一会儿厨房的方向,说:“我不知道。” “做你的妻子已经是一种生活习惯了。” 他没有哄他,连象征性的欺骗都没有。 他居然连骗他都不肯。 薄朝昉的世界变得空白荒芜,他听见心跳沉到胸腔里,如同湮灭余光的陨石。 男人笑了一下,终于把决定说出口:“戒指给我,分开吧。” 周绫说:“那你自己取吧。” 秀白的五指应声张开,如雀鸟绽开细薄的羽翼,英国梨的淡香似有若无。 无名指上的偌大宝石,像从北极最远处落下的澄澈雪花,是冰冷的,奢贵的,世间难得一双的蓝钻。 薄朝昉看着他的眼睛。 周绫说:“你生我的气,要赶我离开这个家,是我应得的。” “我说过了,我这几年一直在攒钱,以后会请护工照顾好自己,你也不用付赡养费。” “误会你这么久,我很抱歉。” 男人眼眶泛红,一霎觉得他残忍地惊人。 薄朝昉很少会有想流泪的时候。 他此刻心里违逆到不可理喻。 他想抱着周绫,把从前那些因为工作错过的生日,纪念日,哪怕凭空捏造一个只属于他们的节日,全都补回来。 然后哄着他,亲他吻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比从前要更相爱。 他觉得还在考虑这些的自己真是疯子。 周绫可能从来就没有动心过,那人甚至以为这段婚姻是变相的长期交易。 他的恨与暴怒都无处释放,也根本不可能对轮椅上的妻子再吼叫痛骂。 他此刻颤抖起来,像骤然无家可归的孤鸟。 “是不是变蛇的原因?”薄朝昉问,他感觉他的脸颊湿润起来,却不想管那是什么,“小绫,你是不是还在担心连累我。” “你的蛇尾很好看,我不怕蛇,我从来都不怕,”他说得急促又狼狈,视线也模糊起来,开始看不清周绫的样子,“如果你昨天说那些话都是为了骗我……” 周绫怔了下,即刻抓握住他的双手,强作冷静的声线终于流露出慌乱。 “你不要哭啊……”他尽量支起身去够不远处的纸巾盒,但单薄的纸巾被泪水浸透,他的指腹碰到了薄朝昉的眼泪,湿热的,疼痛的,费洛蒙沉郁到让周绫都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丈夫,轻拍对方的肩膀,又想要轻捋后背,但坐着轮椅实在行动不便。 一面不断哄着,一面又觉得实在不可思议。 在几天之前,他还怕薄朝昉怕得要命。 集团里,薄朝昉是高高在上的领导者,威严持重,说一不二。 即便是很有资历的那几个老董事,看到他在会议时抿唇皱眉的样子,也会下意识地放轻声音。 更何况是在家里。 可是薄朝昉居然真的爱他。 周绫本在等着对方摘下结婚戒指,那人却不受控制地泪流满面。 薄朝昉的呼吸变得急促错乱,他攥紧周绫的手指,不肯承认自己在做什么。 周绫眼疾手快地又抽了两张纸,把丈夫半抱在怀里,一边擦一边哄道:“先不说这些了,好不好?” “我其实有点饿,你吃过早餐没有,宝贝?” 薄朝昉像中了数枪的狮子,他缓了许久,终于能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还没有。” “那你陪我一起吃一点,等会还要出门,是吗。” “嗯。” 周绫一按铃,佣人立刻端了两碗面过来,又飞快地放了几碟小菜。 薄朝昉又说:“我平时不吃面。” “我当然知道,你是在陪我。”周绫说,“等会儿我送你到门口,你推着我,好么?” “好。” 他们没再说话,难得和平地共进早餐。 佣人们躲在远处,转头便去清理厨房里预留的那另一份英式早餐。 直到丈夫再度出门工作,周绫才终于送了一长口气。 已经是糊涂账了。他算不清楚。 面对薄朝昉,除了道歉,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清楚自己理不清其中头绪,索性埋首工作,把没有翻译完的那本西班牙小说重新拿出来看。 出版社的工作压力不高,毕竟这年头经济下行,大家都不好做。 字句处理地再精细一些,读者也会看得舒心。 薄朝昉在车上仅是坐了六七分钟,便拨电话给管家。 先冷声问夫人在做什么,又问夫人这几年在他面前提过袁先生没有。 管家已经知道了今早在餐厅的动静,回答地有所保留,也思路清晰。 “先生,有时您招待袁先生过来小聚,夫人会避开,也不再主动同人说话。” “他问过几次,但我的确了解不多,只是安慰他不用忧虑,您的心意一直都很清晰。” 薄朝昉并不满意,皱眉更深。 “他问过好几次?” “你从来都没有跟我核对过?!” 管家听得心惊胆战,脑子里飞速运转,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斡旋了。 薄朝昉压着火气没有爆发,半晌才道:“不要让他伏案工作太久。” “多带他晒太阳,我尽量早点回家。” 家里安静了一下午。 晚上八点,薄朝昉结束最后一场会议以后回家,客厅没有人,周绫在露台那里泡澡。 薄朝昉索性不去管他。 这宅邸上下五层,还有多个庭院,他们可以永远不见面。 八点到十点,薄朝昉都独自在正厅里处理工作事务。 材料看烦了,文件往旁边一推,随便点开一部电影,不知所谓地跟着看。 他强制自己的思绪在那些吵闹的剧情上停留,管家倒是知实务,即刻过来汇报。 “夫人在卧室,刚才在和朋友们打电话,他们之前约过一起去看画展。” 薄朝昉冷笑一声:“去收拾侧卧。” 管家刚应声,薄朝昉的手机振动起来,是周绫打来的。 薄朝昉低头看了许久,在电话快要挂断前接了。 电话另一侧没有立刻出声音,显得略怯。 “你今天很忙吗。” 薄朝昉回了个单音。 周绫想了想,说:“我找不到你了。” 薄朝昉说:“我一直在正厅。” “今天很不舒服,我先睡了。”周绫说,“明天晚上袁先生过来做客,我就不露面了。” 薄朝昉立刻要说让姓袁的滚开,转念又想,不,该让周绫看明白,他到底亲近的是谁。 男人思来想去,周绫已想要温和地结束话题:“那晚安。” 第161章 “明天晚餐你也过来。”薄朝昉冷漠地说,“还没离婚,没什么好躲的。” “唔,好。” 电话竟然挂断了。 没有再邀请他过去小坐,更不确认今晚睡在哪里,像是默认他们还要同床共枕。 薄朝昉咬牙去了侧卧,从十一点躺到一点。 他又打电话过去,不管周绫睡着没有。 对方的声音模糊又昏沉。 “……朝昉?” “你叫醒我了,”周绫小声说,“真好,我刚才在做噩梦。” “快下雨了,”薄朝昉说,“膝盖疼吗。” 对方声音轻微地承认了。 男人叹了口气,披着外套过去找他。 他重新掀被上床,把周绫搂进怀里。 像空置到褪色生锈的牢笼终于锁紧他的蛇。 人怎么会这么软。 睡衣都轻薄到能感受到所有轮廓和温度,抱着周绫像想要暖一团雪。 薄朝昉一声不吭,在漫长的黑暗里假装已经睡着了。 唇侧却轻轻一凉。 “我知道的,”周绫在黑暗里小声说,“你讨厌我。” 第140章 海囚·7 周绫的大腿中段往下,触觉非常稀薄,但还能感觉到少许疼痛痉挛。 小腿部分则是完全失去知觉,即便是滚烫的热油浇上去,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他习惯蜷在薄朝昉的怀里睡,而后者也习惯了半梦半醒地帮他揉腿。 滚烫的掌心压在膝盖前后轻揉,能驱散许多酸疼不适,在漫长的阴雨天里尤为重要。 其实直到结婚前,两人都没有做过。 从前周绫是薄朝昉的随行翻译,同传能力一流,过去不仅有电视台的领导递来邀请,听说还有外交部官员询问过,他是否有意参与些国际性的交流事务。 那时他们看起来距离很远,但薄朝昉总会留意听着。 工作之余,周绫会张罗着一起点奶茶,发现餐会的烤扇贝好吃,也会一整天都笑容灿烂。 跨国的珠宝生意不仅要盯外汇和矿脉消息,想要中途截胡的对手也层出不穷。 即便住在国内,也要同步所有时差。 周绫从来没有出错过,他知道薄朝昉必须听见什么,也会传达薄朝昉必须要说的每一句话。 如利箭与弓弦,从无虚发。 薄朝昉那时候还很年轻,谈了几笔大单子更是意气风发,二十七岁愈发野心张狂。 他没预料到人心会那样的狠,自己在科伦坡差点断送性命。 更没想到周绫会竭力救下自己,然后粉身碎骨,十几个小时的手术递来八张病危通知单。 情况稳定后,他把周绫接回老宅,请最好的医疗团队贴身照料,不惜一切代价。 几乎一有时间,薄朝昉就会过去看他,给周绫读书,陪他看新出的剧集,握着他的手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成功的顶级商人很难有交心的亲密朋友。 即便是与他并肩的发小亲戚,对枕边人也会暗中观察,心含防备。 他们度过了最平静又温和的半年。 直到他忽然发觉,自己很想吻他,于是出声询问,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薄朝昉做过短暂又清晰的考虑。 他年少时父母相继去世,周绫是奶奶养大的弃婴,两人成长经历相仿。 他们审美口味同频,聊什么都能接上对方的话题。 也许不用找太多理由了,他只是想和他结婚。 他原以为周绫会犹豫很久,或者询问许多个两人都未必知道答案的问题。 但周绫怔了一会儿,说好。 去教堂宣誓的当夜,薄朝昉喝了几口阿夸维特,把周绫抱到婚床上。 “接吻吗。”他问。 两人都生涩地没有章法,差点碰到牙齿。 但很快便是第二个吻,第三个,无数个。 他发现他们在这方面是投缘的,而且很擅长哄对方开心。 往后七年,恩爱无间,至少薄朝昉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袁勉桐抵达宅邸门口前,薄朝昉都坐在书房里,独自摩挲着戒指上的刻痕。 他其实没有见客人的心情。 袁勉桐穿着了一身深咖色外套配珍珠白衬衫,鸽子血耳钉明亮勾人,像刚度假归来的性感模特。 获得gia和fga的双重认证,至今在佳士得担任高级珠宝顾问,一度任教国外知名大学,他的能力可见一斑。 富翁名媛们渴望他又恐惧他,只需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手中的珠宝钻石顷刻就能翻价数倍,又或者一文不值。 管家过来迎接时,袁勉桐对着车身多看了一眼。 真丝衬衫垂坠感很好,让人看起来柔软又贵气。 “薄先生还没到家?” “他在照顾夫人,”管家歉意道,“今天下雨,夫人有些不舒服。” 袁勉桐的目光微闪,没了方才的笑意。 “知道了。” 他被安排到会客厅小坐,伴随管家一声令下,佣人们捧来成盒礼物,一切如圣诞夜般缤纷满目。 管家逐一介绍其中的用心良苦,袁勉桐安静看着,此刻才略显满意。 他在阿昉的世界里,到底是特别的。 于此同时,周绫头发湿乱,不自觉地掐着薄朝昉的后肩。 “你疯了吗……”他喉头发干,“还要多久……” 男人嗓子发哑。 “生殖腔打开。” “……赶紧结束可以吗。” “打开。” 周绫像渴水的鱼,被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没力气了。 他抱紧丈夫,声音发抖:“我不会……我不知道怎么做……” 对方重重地咬了他一口。 先前原本连袖扣都别好了,周绫坐在轮椅上用毯子盖好尾巴,吩咐佣人推自己出去。 薄朝昉忽然闯进来,让佣人直接滚。 他把他打横抱到床上,弄得衣服全是皱褶,没太多血色的白净面孔也沾上潮红。 到了五点五十,管家发来消息,询问晚餐是否按时开始。 薄朝昉回了个好,然后不管不顾地烙下又一处红痕。 六点十分,周绫心乱如麻地催他给自己吹头发。 “急什么。”薄朝昉说,“怎么,姓袁的是你老情人?” 周绫沉默着瞪他。 六点二十,袁勉桐有些坐不住了。 “夫人临时不适,很抱歉,医生也在做最后确认。”管家说,“希望您不要见怪。” 袁勉桐毫无反应,也没有客气地问候半句。 直到六点二十五分,佣人们从服务状态一致变作退后靠边。 袁勉桐的目光亮起来,先是调整呼吸,又控制表情,看着薄朝昉推着他病弱的夫人慢步来迟。 他的目光在周绫脸上停留片刻。 面色红润,眼睛里也泛着光,半点不像病了。 ……无聊又好笑的手段。 袁勉桐已经了然,起身过去问候。 “好久不见,薄先生,周先生。” “身体好些了吗,我给您带了些进补的红参。” 周绫轻声道谢,薄朝昉才与袁勉桐握手。 “回国以后还好吗?” “都好,”袁勉桐露出为难的笑容,“物是人非,其实也没那么适应。” 薄朝昉松开手时,才注意到他衬衫的两颗扣子都解开了,略刻意地露出大片的锁骨。 他内心一紧,再与周绫对视时,被对方平和的笑容烫得愈发不悦。 这顿饭本来可以证明点什么。 薄朝昉从不会和任何人暧昧往来,前天听见白月光之类的质问只觉得荒谬好笑。 他对袁勉桐求而不得,情根深种? 他数度出差国外都是为了离那人更近一点? 荒唐! 袁勉桐一副叙旧来的姿态,说话声音很柔,偶尔还倾身取酒,让胸前线条半显半露。 他越是这样,薄朝昉越是如坐针毡。 “阿昉,这次给你带了那款老雪茄。” “旧店换了位置,跑了好几条街才找到,你要怎么谢我?” 他一扬眸,神态更是赏心悦目,与七年前的风采并无区别。 薄朝昉平直地说:“我戒好几年了,拿来收藏吧,多谢。” 袁勉桐嗔道:“噢,那就不谢我了?” 薄朝昉又看了一眼周绫,后者笑吟吟地不说话。 都是聪明人,很多事不用点,都明白。 “借花献佛,江氏珠宝很想聘请你,托我牵线,待遇好说。”薄朝昉说,“他们现在扩张很快,年轻人都很喜欢这个牌子,走轻奢路线。” 他现在声音都发直,唯恐显出半点亲和感。 袁勉桐动作一滞,脸上没了笑容。 “你要把我推到江氏?” “推?”薄朝昉抬眼,“你走以后,顶级鉴定师的确不好找,但如今也人满为患了。” 袁勉桐瞳孔微缩,正要争辩几句,看见管家倒酒时瓶上的滴金标识时又有了定力。 第162章 “别生我的气了,阿昉。”他像在小声抱怨,又像在和亲近的人撒娇,“从前的事,我和你都有误会。” 周绫今晚的胃口似乎格外好。 平时两口就抱,今天的油封鸭快要见底,还有心情吃甜点。 薄朝昉僵在原地,心里暗骂,平静道:“阿昉?” “袁先生,还请你说清楚,免得叫小绫误会。” 袁勉桐更觉得猜中本质,暗中得意。 不过还是在赌气,今天特意带夫人出来引他不快。 “可是以前……我一直是这么叫你的。”袁勉桐轻声说,“在公司也是这样。” “确实,”周绫说,“我们三个也是旧相识了。” 薄朝昉淡声道:“你在工作场合,对上司这样称呼?” “袁先生,几年不见,我都忘了还有这种事。”他沉缓道,“刚继承家业那几年,我忙着整顿公司上下业务,倒是忘了讲点规矩。” 袁勉桐脸色发白,已是连新端来的菜式都不再多看一眼。 “你今天请我过来做客,就是为了说这些?”他恼起来仍是一副漂亮模样,“我还不需要薄先生施舍工作,如果是不欢迎我回来,我现在就告辞,以后更不用见了!” 薄朝昉此刻才明显地松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周绫。 “陈蓁。” 管家立刻过来:“袁先生,外套我取好了。” 袁勉桐如同被五雷轰顶,定在原地,嘴唇都翕动起来。 管家以为他没听清,体贴道:“外面雨势变大了,袁先生,我给您备了把伞。” 袁勉桐起身就走,怒气冲冲。 等那人走远了,周绫才侧过头,又抿了一口小蛋糕。 “阿昉?” 薄朝昉的俊脸都快拧起来。 “闭嘴。” 第141章 海囚·8 薄朝昉把妻子送回卧室,在书房开会到后半夜。 天光熹微时,他在侧卧勉强睡下。 身体疲惫到沾枕头就睡着了,意识半醒着,像反复舔舐伤口那样,把晚餐时发生的事,还有过去几年里周绫对姓袁的回避,从头到尾地过了一遍又一遍。 他对周绫有为数不多的谎言与隐瞒。 但他直到袁勉桐离开以后,都无法把全部真心宣之于口,哪怕那和暧昧毫无关系。 半睡半醒时,男人翻身去抱怀里的人,手臂扑了个空,才迟钝地想起今天在睡侧卧。 他想起袁勉桐做作又刻意的亲昵,喉头只有食物中毒般的恶心,干呕感随之涌起。 次日九点,薄朝昉前往海洋之心水族馆,参与品牌联名会议。 这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巨型场馆,在放归白鲸后仍然人流如织,工作日依旧热闹喧嚣。 馆长对珠宝联名颇为意外,接待时郑重又欣喜,带着他们去看最为知名的环海拱廊。 海底隧道只是黑珍珠项链般细小的线,人类隔着澄透穹幕,可以窥见海光之间遨游的千万鱼群。 如同无数滴缤纷颜料被注入了灵魂,深灰,明红,水蓝,草绿,千米海域里四处都飞扬着瑰丽的雾色。 即便是向来沉稳不迫的下属们,在这一刻都忘我抬头,露出孩童般茫然又沉浸的表情。 人类渺小黯淡,海底星云流转。 馆长对他们的表情很满意,自得道:“海底隧道的确是最热门的观景区之一,节假日经常要排队一两个小时,但在隧道尽头,还有更壮丽的景色在等待大家。”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同他一起走出略为低矮的水下观景区。 视线骤然开阔,挑高倏然跃至三十余米的巨型落地水幕前。 珊瑚礁好似螺旋上升的灿烂花束,万物在深水中央遨游翩跹。 人们聚集到巨型天幕前,像是在看这世间最盛大的电影。 即便是薄朝昉,也有一瞬失神。 “珠宝的确是人类能拥有的,最奢华也最典雅的装饰品,再昂贵也不为过,”馆长笑道,“但我有很多时候,也想是珊瑚礁里的一条鱼,在这样浪漫灿烂的世界里过一辈子。” “当然,”有人应和道,“太震撼了,三十多米……我像站在海底,看最高的水面一样。” “这里应该有不少艺术家和电视剧都会来采风吧?” “对对对,我记得有好几部电影都来这拍过!太美丽了!” 有下属大着胆子对薄朝昉搭话,“您来这种地方,可能会觉得我们跟一帮小孩儿一样了吧。” 薄朝昉看着回旋的鱼群,像是隔着浅青色的雨,去看模糊不清的周绫。 “没有,”他说,“我很喜欢这里。” 再回家时,宅邸门口意外有人在等他。 周绫坐在轮椅上,管家和佣人陪同在一边。 结婚七年,周绫从未这样做过。 薄朝昉在车内定定看了一眼,先是有不祥的预感,又涌出悬浮的幻想。 他知道周绫并不爱他。 这七年都是……各取所需。一想到这个词,火气都在烧灼喉管。 如今候在这里,是等他回家? 薄朝昉抬手扶正领带,肩膀紧绷。 周绫如果要离婚也没什么好拦的。他和他只剩一场荒唐。 他仍用最渺茫的一丝念头,不自觉地盼望着,那人是在等自己回来。 车门打开的同一秒,呼吸和心跳都在往下沉,像在等待生活的最终审判。 周绫扬眸看他,伸手去牵丈夫的手。 “你回来了。” 薄朝昉迟疑片刻,快步过去扶住他。 管家会意地推好轮椅,让两人步伐一致。 “你特意来门口等我?” “……嗯。” 周绫的身体没有以前那样冰了。 从前没有化蛇的时候,也因为那场祸事元气大伤,盛夏里仍如一块捂不热的冷玉。 他握着他的手,此刻发觉对方微微地加重力道,十指交缠着贴紧。 即便什么也没有说,一种蓦然滋生的依赖也足够被接受感应。 薄朝昉心意微动,道:“有什么事想和我说?” “没有。”周绫许久才道,“太久没有看到你。” 男人一时压着呼吸,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原谅了。 从前那些事不该怪他。 自己耽于工作,只是个冷漠又无趣的丈夫,他们本来就沟通太少,说爱也不真。 周绫牵紧他,即便十分钟过去了,也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薄朝昉试探着碰他的额头,发觉并没发烫,不是生病了。 但体温比从前要高,人也变得更沉默。 公司有事,早就过了晚餐时间。 薄朝昉喝了一盏汤,周绫靠在他的身边,什么都没再吃了。 他们很少在这里靠得这样近。 管家其实把轮椅推到不近不远的地方,是周绫出声说,再近一点,我要贴着他。 管家本人都面露意外,先看了薄朝昉的意思,然后才把周绫推过去。 十几分钟里,两人都没有说话。 薄朝昉换作用左手喝汤,右手递给了他。 后者即刻再度牵紧,如电量耗尽般轻轻缓了一口气。 用餐结束,男人道:“我陪你上楼休息一会儿?” 周绫小声说:“你抱我上去。” 薄朝昉重新看了一眼他的妻子。 十几个小时不见,怎么判若两人了。 周绫过去一贯拿捏着分寸,既不会疏离到让薄朝昉看出异样,也不会亲近到黏腻幼稚。 再复盘时,一切都变成虚幻到可笑的表演痕迹,让人心里炸得怒痛。 他皱眉不语,仍是弯腰俯身,把轻到几乎没有重量的周绫抱进怀里。 毛毯随之滑落,青环蛇尾流淌而下,再无半点遮掩。 周绫不肯面对这条尾巴,把脸埋进他的胸膛里,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这一刻,青年又真实起来。 他像是在压抑着某种痛苦,只有在丈夫靠近时才能缓解少许。 薄朝昉早已注意到他的细微异样,抱他上楼的时候,指腹状似无意地搭在周绫腕侧。 脉搏比平时要快很多。 “你生病了吗。” 周绫摇头又点头,五指抓紧他的衣领。 这动作示弱意味明显,让人莫名有点心疼。 “到底怎么了,”薄朝昉吻他的发侧,昨日的生疏已经烟消云散,“我在这,直接和我说。” 卧室门打开时,周绫压着气息,勉强开口。 “我进发情期了。” 薄朝昉动作微顿,先是把他抱到床上稳妥放好,然后再去解西装领扣。 他低头时,看见腰侧被蹭出一道蜿蜒的湿痕。 “你还记得,你是人类吧。”男人的声音古井无波,“所以现在完全变成动物了,时间一到,只想着求偶交配?” 周绫蜷在柔软被褥里,嗅到方才的温情一散而空,气氛变得冷硬危险。 第163章 他已经煎熬了一整天,思考问题都略显吃力,此刻攥着被角,不确定地问:“朝昉……你在生气?” 男人俯身覆上,掠食般重咬一口他的唇。 “你以为呢?” 他终于得到那个等待太久的吻,像沙漠里跋涉数月的旅人般焦渴,即便被怒意冲得像薄荷糖狠烈迸开,也不得其法地抱紧薄朝昉,连蛇尾都蜷在西装裤上,焦躁不安地前后轻拍。 “催什么?”薄朝昉冷笑,“急成这样,怎么不发短信求我,早点回来摁着你多做几次?” 还以为他真得想通了。 还以为他是真的在等自己回家。 “你在发什么火……”周绫嗓子都是哑的,他没有发觉自己睫毛都沾着水光,神态艶丽到好似醉酒,此刻仍在薄朝昉耳畔低笑呢喃,“不是好喜欢我吗……老公?” 薄朝昉一巴掌扇到他的蛇尾上,周绫倏然一抖,仍缠紧他不肯放手。 “别生气了,”他不知道自己在道歉什么,“再亲亲我好不好?” “朝昉……朝昉……” 这个吻变得漫长又疼痛。 直到两小时后,周绫在浴缸里如梦初醒,终于从燥热里解脱片刻。 他刚才都在说什么……?! 而且薄朝昉怎么会变得攻击性那么强,从前说些荤话都是半开玩笑,今天反而—— 男人背对着他淋浴洗澡,气场全然是生人勿近的吃人状态。 周绫趴在浴缸旁,轻轻喊了一声。 “老公。” 薄朝昉呼吸一停,仍背对着他,声音冷得像刀子。 “没让你爽到?” 周绫有点疑惑。 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一样。 “oac那边来检查过,”他为难地解释起来,“我本来不想麻烦你,但确实是罕见情况,一般也不会化形期还卡在这就……” “我不关心这些。”薄朝昉打断道,“没事我走了。” 周绫一时怔住,没了声音。 薄朝昉准备披个浴袍就吩咐佣人进来,一转身时正撞见周绫红着眼睛看他。 后者压抑着情绪,什么都没再解释,只是难过又惶然地看着丈夫。 周绫的神态本就有种天然的无辜,此刻忍着泪意,眼尾都泛着红。 他趴在浴缸旁边,尾巴蜷在水底,默认薄朝昉要走了。 男人沉默了半分钟,俯身靠近浴缸,用掌心去捧他的脸颊。 像是触碰最柔软明亮的玉。 “……我帮你擦头发。” 第142章 海囚·9 周绫不肯理他了。 两人在吹头发的时候都很像两口子,周绫坐不住,重心不稳,习惯了后倾着陷进丈夫的怀里。 他安分听话,偶尔被吹风机的温度烫到,轻轻皱一下眉,薄朝昉就知道距离太近了,之后都用双指隔着发丝,要烫也是先烫着自己。 在那十几分钟里,周绫都像一只恹恹的兔子。 长耳朵,红眼睛,再怎么捉弄都不会发出声音。 他任由摆布,薄朝昉反而手下留情,只觉得两人始终没有说清楚,但无处开口。 还能怎么问?你爱我吗。 薄朝昉问不出口,他心里有愧。 周绫是为了救他才变成现在这样,本以为是恩爱互补了七年,正如柏拉图说的那样——相爱是两个人找到彼此缺失的轮廓。 周绫温热明亮,薄朝昉冷寂古板,他们的婚姻实在欢畅美满。 但根本不是这样,这都是他一厢情愿。 念头触碰到这一层,这关系就成了一张漂亮斑斓的玻璃糖纸,有轻薄脆响,未必容易碾碎,肉眼可见地布着层叠褶皱,像两个人都没法伸手抚平的许多伤口。 再把周绫抱回床上时,薄朝昉想,我还是舍不得离婚。 不是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要凑合着过。 他就是舍不得周绫。 薄朝昉又气对方无情,又恼自己蠢货一个,思来想去,无名火到处乱蹿,肺腑上都像被蛰了好几下,日夜痛痒交加。 “我还有事,等会回来。”他说,“等会再喝点燕窝羹?” 周绫背对着他,第一次什么都不说了。 男人有点固执地等了十几秒,他的妻子还是一声不吭。 薄朝昉盯着周绫薄玉般的脊背看了又看,往日修养都按捺不住,想开口吵架。 你发情期到了,就眼巴巴来门口接我。 爽完了又一声不吭,话都不和我说? 凭什么,周绫,我算什么? 薄朝昉压着火气,再开口时,声音仍是温柔低沉的。 “小绫,晚点见。” 他更加固执地等了半分钟,什么都没等到,大步离开。 公司董事们再开会时,顶头上司全程顶着阎王脸,一时间都不太敢说话。 有人擅自主张打价格战去了,这的确能短期内促成多笔订单,但无疑也是降低品牌格调。 先斩后奏这种事,老高管们都不会做,保命要紧,但新鲜血液难免来了几个莽的。 都以为这场会议会是狂风暴雨,狗血淋头,没想到处理手段意外地和缓。 薄朝昉脸色难看,犯事的小高层更是连番检讨,宁可工资绩效全扣,也想在这宝贝岗位上多苟几年。 总裁只是吩咐了几句后续的善后重点,示意他们继续汇报亚欧两区的合作互通情况。 董事们以为更猛的发落在后面,心惊胆战一个半小时,直到秘书表示会议结束,才如梦初醒地相继道了声辛苦,挂断视频电话。 薄朝昉把平板倒扣,揉着眉心,直到此刻都还在分神想着周绫。 他一心多用惯了,今天变得额外情绪化,一度想回卧室看一眼那人。 万一在哭呢。 男人暗火又涌起来,恼那家伙有什么不肯直说。 七年,有什么事要拖这么久。 无非是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自己。 恨意像咖啡的酸苦,无非是爱意的落影。 他连着许多天都为周绫心烦意乱,但做也做了,吻也吻了,什么都像扬汤止沸。 他不由得重重呼吸一口气。 怒意翻涌之际,手机震动了一下。 薄朝昉即刻打开,心里又扬起微缈的希冀。 [袁勉桐]: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袁勉桐]:我们以前那么要好,阿昉,我们不该有误会 还配了个小猫歪头的表情。 薄朝昉黑着脸把袁勉桐直接删掉,手机砸到大理石桌面上,砰的一声。 管家守在门外,听见动静时轻敲两下房门,过来为薄朝昉斟茶。 男人声音冷沉地可怕。 “我这个月都不想看见周绫了。” 从来没有。 周绫从来没有这样晾过他。 一声不吭,什么都不回应,像是笃定了自己不能拿他怎么办! 管家其实心底也有点怵,见薄朝昉一副要杀人的架势,立刻道:“一切按您的吩咐。” 薄朝昉径直无视自己刚才说的话,看着管家道:“明天还是要给他过生日。” 管家陷入漫长的沉默。 薄朝昉说:“行程表安排好了吗。” “是的,明晚九点,会有预先的按摩诊疗。” 周绫陷在厚软被褥里睡了一整晚。 他不清楚薄朝昉回来过没有,只是要下暴雨了,他困得说不出话。 周绫不怎么使心眼,事到如今,单纯懒得演了。 他过去职业精神很是优异,既是解语花,也能做小妖精,怎么哄着姓薄的高兴怎么来。 话都说开,这份扮演工作原来从未存在过,他的本性终于能流露出几分。 薄朝昉惹到他,他一声都懒得敷衍。 狗东西,爱跟谁过跟谁过。 两人都是一身刺,新的一天依旧在冷战,全天连短信都没发过。 直到午饭结束,闲着没事看今日新闻的时候,周绫才反应过来。 他今天过生日。 佣人们一声不吭,管家也像是不知道。 周绫淡漠地观察了一圈,心里觉得好笑。 哦,失宠了啊。 他心态很好,寻思着晚上自己要碗长寿面得了。 直到晚上七点,薄朝昉依旧没回来,但按摩和检查的程序都提前了。 管家守在一旁,说:“先生请您去个地方。” “不去。” 管家笑容有点僵,直说道:“拜托您了,去一下吧。” 周绫见他为难的样子,松口答应了。 他大概猜到薄朝昉安排了一点什么。 烛光晚宴,玫瑰红酒? 两人看会儿星星月亮,像是什么事都能摊开说清,往后好好过日子? 这念头即刻被打散。 薄朝昉不是这种性格的人。 他们两个都不是和事佬,所以一吵架就得是大动干戈,连绵不断地天天记仇。 宾利驶入夜幕里,只是路径和过往都不一样。 第164章 周绫留神看着,越看越觉得不对。 这不是去市中心的。 “怎么,”他终于半开玩笑地开了口,“薄朝昉忍不住,要把我架去郊外埋了?” 司机跟着笑起来,周绫眉毛一跳,心想坏了,这家伙昨天好像是很生气。 汽车停在海洋之心水族馆前,管家亲自帮他遮好毯子,把人缓缓推了进去。 周绫从未来过这里,第一次来是夜场,但看见灯火通明,万物灿烂。 他不禁感慨,有权有势的确是好事,可以夜间包场这么漂亮的地方。 还未欣赏太久,管家就把他推到内部的工作人员通道,直到某个池子的边缘。 “这是先生为您准备的生日礼物,”管家说,“水温可能有点凉,您可以习惯下再往深处游。” “两位安全员都和oac签过保密协议,您感觉不适时,任何时候做手势,他们都会立刻过来带您上去。” 周绫怔住。 他原本已经在笑了,此刻才发觉,他不是看客,是来客。 “我可以下去玩?” “是的,”管家以为他在害怕,“鲨鱼等都经过驯化过,而且已经喂得很饱了,请您放心。” 周绫下意识摇头:“我没有担心这个。” 我只是没想到……薄朝昉会看见我想去哪。 他脱下外袍,仅是坐在池边探了下水温,便倏然跃下。 青环长尾一瞬如虹光般流淌而出,和青年一起坠入三十多米的深海之中。 从这一秒起,深海里天光璀璨,世界重新被隔绝了所有文明痕迹,只剩云霞般旋转攀升的珊瑚海葵,以及漫游逡巡的大小鱼群。 他还在不断下坠。 呼吸轻快绵长,每一次肺部的起伏都会化作珍珠般的细碎气泡,在水中成串飘起。 柔软黑发向上飘散,蛇尾青环再度泛起银光。 他一动不动,如同迎接毁灭与死亡那样,保持着入水时的动作,半对折着还在下坠。 直到背脊碰到迟缓的海龟,有白海豚在不远处打了个转。 周绫侧过身,第一次感觉他去哪里都可以。 他在深海之中,便是如履平地,比过去健全时还要更加迅疾灵活。 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但长尾天生就可以加速转向,让他如同飞翔般环游去任何地方。 他倒悬着,深潜着,漂浮着,又伏在长尾鲨的背上,在图腾般的荧光珊瑚间穿行环游。 嗅觉可以感知一切,视野不在那么重要。 他能轻易闻到远处的游鱼里,谁是同类,谁是天敌。 深蓝明红的光被水流一并揉碎,周绫仰头看了许久遥远的水面,此刻已经到了深水三十米以下。 他早就看见玻璃穹幕外,遥远又渺小的一个黑点。 坠落越深,那人就越近。 他呼出长串气泡,如同披着珍珠银纱的美人般缓步而去。 薄朝昉站在海色天幕前,无声看着他。 此刻的周绫是远胜过任何人鱼表演的神迹。 他妖冶又纯净,蛇尾上的青环泛着幻觉般的华光。 两人一墙之隔,只是一人如被万物宠爱追随的主宰,一人渺小到永远停在陆地遥望。 他们伸出手,隔着屏障十指交缠,看不清是谁在蛊惑谁。 如同又一个带毒的吻。 第143章 海囚·10 薄朝昉站在黑暗里,连影子都被虚无吞没。 是他吩咐过的,游客大厅不用开灯。 爆米花与消毒水的残留气味交织着,白天这里喧嚣拥挤,无数人举着手机争相拍照,孩子们举着海豚气球跑来跑去,广播讲解声环绕全场,但没有几个人在听。 大家都在笑着比剪刀手,趴在玻璃旁仰头看群星般逡巡的鱼群,哪怕是鲨鱼翻个肚皮,也能引起一阵小动静。 薄朝昉只是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看着近在咫尺的周绫。 他的背后繁盛瑰丽,如同独自拥有珊瑚构筑的宝石宫殿,所有游鱼海葵都是装饰般的缎带灯盏。 清透皮肤在水下明亮动人,就连眉目也沾着碎光。 薄朝昉已经认识周绫九年了。 他从前觉得周绫像天使,今日再看,更觉得心中空空,找不出更好的词去形容这样的他。 像天使一样,心脏干净,笑容清澈,他们从来都没有过猜忌心机。 薄朝昉当然知道周绫是一条带毒的海蛇。 可海蛇也可以是他的天使,哪怕一个吻就能让人眩晕失控,陷入迷幻的爱意里。 他什么都不在乎,他只想多看着他一会儿,就像现在这样。 周绫只是停留了片刻,便自顾自地和海豹一起玩儿去了,像在摸毛绒绒的大狗。 薄朝昉站在原地,全程都没有离开过。 他的背影孤独单薄,始终挺直着,不出声地懊悔着。 薄朝昉的航海,是无尽的商业版图,是不断铺开扩大的市场影响力,和水涨船高的售价和行业地位。 他年少接班,身边一度资源匮乏到捉襟见肘,即便是袁勉桐这样的珠宝鉴定师也要仔细捧着。 任何公司挖走一个骨干,都如同致命一击,让他在走钢丝般的生活里雷雨轰鸣。 后来袁勉桐还是走了,但也熬过去了。 他的事业航海不断,从西亚到北欧,唯一的锚落在老宅,系在周绫的无名指上。 他不怎么说爱,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爱,只是固执地希望周绫一切都懂,什么都能明白。 仰望海天穹幕里飘游的周绫时,薄朝昉呼吸很慢,像是不想吵到对方,哪怕对方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未必能听见。 他站在三十米之下,有时候目光都无法追随周绫去了哪里。 被抛在岸边的这一刻,某些共情才终于迟来。 人很难设身处地地理解自己没有体会过的事。 周绫被困在老宅七年,即便有管家推着轮椅,名义上可以去任何地方,但也只是过着上流生活的囚徒。 周绫已经游到高处去了,薄朝昉看了又看,目光找不到他去了哪里。 过了十几分钟,才终于回落一次,变作青玄色的一个小点,随后又被繁花般的鱼群遮蔽。 男人仍旧在寻找他的残影。 他逐渐明白周绫在无数个日夜等待自己的心情。 他自认为不是那么感情细腻的人,此刻却仿佛被关进深海的囚笼里,从第一年开始重温周绫所经历的一切。 没有那场事故,周绫可能已经去了外交部,或者依旧留在他的身边,做游刃有余的出色翻译。 可能早就凭借丰厚薪水购置了房产,又或者辞职去海外留学,如飞鸟般展开双翼,畅游高空。 这些年的愧疚从未消失过,只是更复杂的情感,那些病态又幽暗的自毁倾向,薄朝昉都克制地避开了。 他看得见这些都在无尽缠绕着周绫,也一度寄希望于心理医生,但内心深处清楚明白,那场灾难完全毁了无辜之人的一辈子——哪怕周绫从未有过这份责任。 他的爱人在蓝宝石般澄透的水域里遨游着,他心口发沉,想为对方流泪,但最终一直克制着,如黑暗里压入坚鞘的长刀,锋刃朝内。 浅淡的光映在男人的侧脸,没有任何表情。 擦干头发后,周绫接过管家端来的姜茶,意犹未尽地抿了一口。 真想永远活在这里。 他喜欢海水里的空气,喜欢能自由行动的一切水域。 管家说:“先生吩咐过,往后您想过来,提前一天知会就行。” 周绫怔了一秒,问:“他怎么没来见我?” “先生在车边等您。”管家说,“稍等,头发快吹干了。” 周绫看着镜子,罕见地希望头发能秒干。 他很想现在就看见对方。 薄朝昉抱着大束蓝雪花,看见周绫被推来时仍是有些呼吸不自然。 “冷吗?”他找不到话题了,像个第一次约会的半大小子。 周绫摇摇头,也没有伸手要抱。 “上车吧。” 薄朝昉为他拉开迈巴赫的车门,管家自觉地去坐后面的宾利。 轿车发动之际,周绫抬手按下那个香槟色的木钮,隔音横板无声地阖上,让司机什么都听不见。 薄朝昉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周绫道:“抱我。” 男人依言照做,周绫被抱到腿上的那一刻,长尾也游动着攀上他紧实的腰侧,软毯流泻滑落,无人在意。 他勾着薄朝昉的脖子,半侧着缠吻。 费洛蒙的爱意一瞬涌来,伴着错乱的呼吸,浓重到能把周绫整个人都笼在里面。 根本不需要任何天赋,他都知道此刻的薄朝昉在爱着他。 薄朝昉送来的花在说爱他,做错事的认错表情在说爱他,怀抱的滚烫温度在说爱他,一切都是。 无数内心的认知重复堆叠,又被费洛蒙加倍释放渲染,周绫再度陷入感官过载的半涣散状态里。 第165章 他已经记不起来他们昨天在为什么闹脾气了。 那不重要,他只想坐在薄朝昉的大腿上,和这个男人没完没了地接吻。 “不用忍着,”薄朝昉低声说,“有毒素就放。” 周绫表情迷离地舔了下虎牙,再接吻时,两人即刻被卷入共感般的幻觉里。 他的毒肆无忌惮地侵吞着他们两个人。 每一次舔舐,每一次气息交换,都像是烈火吞噬灵魂般的濒死快感。 “我喜欢这个礼物……”周绫断断续续地说,“好喜欢你……宝贝……” 薄朝昉捉着他的蛇尾,把整个人都按进怀里。 他不出声地吻他,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唤着。 老婆,老婆,小绫…… 周绫尝得到薄朝昉的任何情绪,无数爱意里裹挟着痛苦,愧疚,忏悔,混乱。 他不在乎,只是把这些味道一并咽下,继续享受着对方迷恋自己的每一秒。 然后十指都陷入男人的头发里,在绵长的吻里发出破碎的低音。 “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薄朝昉捉过他的手腕,去吻他的脉搏,他的掌心,“你可以生我的气,和我吵架,但是你不可以装作看不见我,好像我说什么都是空气……” 周绫被亲得发痒,他没有躲开,只是处在半清醒半醉费洛蒙的状态里,低声问:“真的离不开我吗?” 薄朝昉,你真的离不开我吗。 薄朝昉没有回答,却再度用力地把他按紧。 他的腰与脚踝都被蛇尾缠绕,下颌抵在半干的软发上,心跳如起伏不断的闷雷。 “我还在生你的气……”薄朝昉叹息着说,“你怎么会从来都不相信我。” 周绫被压在胸口,又嗅了一会儿费洛蒙。 他知道自己贪恋着薄朝昉。 哪怕在没有异变之前,从前每次亲近的时候,他都会闻很久薄朝昉的味道,就好像所有焦躁可以被这样一并安抚。 是的,他不相信他。他迷恋他,讨好他,却又从来不相信对方会爱自己。 他自卑又矛盾,还要表现得满不在乎,混乱得可笑。 这个质问没法回答,周绫仰头亲他的下颌,又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丈夫。 “还想亲。” 他的蛇尾在脚踝旁蹭了一下,声音低软。 “你身上好烫。” 第144章 海囚·11 再睡醒时,周绫半抱被子,床边已经空了。 他们昨天在车上有些过火,以至于回家上楼都是一路抱着,不在乎被旁人看到。 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十点了。 用过早餐后,周绫吩咐佣人帮自己更衣,换一套更适合出门见客的打扮。 他在老宅一向出入自由,即便要去公园集市里漫无目的地逛一下午,管家也只会不近不远地跟在一旁,吩咐随行的佣人们准备好食水纸巾,寸步不离地仔细照料着。 “今天您打算去哪?” “公司。” 管家一时怔住,关切道:“您有什么急事需要见先生吗?” “没有急事,”周绫说,“我只是打算见一面。” 管家即刻应下,利落安排,又即刻和薄朝昉禀报了一声。 这实在太过罕见,连薄朝昉本人听见,也问了一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绫已经七年没有来过公司了。 薄家从前留下的家业不大不小,一开始在繁华地段的大厦中段租了一层,后来随着薄朝昉把业务发展壮大,又改为在外环线写字楼里连租六层。 如今早已买下独立产权,整栋楼都物尽其用,从商务性质的楼顶高尔夫球场到员工食堂一应俱全。 周绫当时出事仓促,无法面对重度瘫痪所意味的未来,最后连工位也是秘书代为收拾的。 他原本坐在总裁室的不远处,薄朝昉几乎去哪都带着他,从双语核心合同文件的词汇推敲,到连续五个小时的密集谈判,有周绫做最清晰的耳目与口齿,没有哪个老外能钻空子讨便宜。 只是在那场灾难以后,便都被避开了。 他绝不肯问公司里是谁取代了自己的工作,在家里看见薄朝昉处理公务,也只会远远避开,保持距离。 触景伤情,在所难免。 薄朝昉试探过一两次,明白周绫要强又不甘,徘徊几次,只说那个始作俑者下场很惨,至今半死不活地吊着,绝不会太快毙命。 时至如今,总裁夫人要亲自来一趟公司大楼,薄朝昉颇为欢迎。 周绫知道管家会给丈夫打电话,特意说了,让薄朝昉在总裁办公室等着,不用下来接他。 薄朝昉外套都披上了,意犹未尽。 “我今天工作不忙。” “真不忙。” 管家哪里听不懂话,陪着笑说,夫人也是怕阵仗太大,引人注目,毕竟您都亲自下楼了,那些高管不众星捧月地过来跟着,道理也说不过去。 薄总裁微哂:“说得像皇帝上朝。” 这的确是独属于他一人的商业帝国。 大楼是两年前买的,距离最繁华的商圈仅有两公里,临近地铁口,还能看到壮丽的,一览无余的江景。 周绫吩咐车停在大厦外缘,让佣人推着自己慢慢过去。 他仰头看着,银灰色大厦如刀刃般劈向高空,建筑外形简洁漂亮,带着轻微的压迫感。 大厦外喷泉淙淙,罗马榕高雅庄重,就连从外缘到大厅的路程也设计如走向殿堂般的完美道路。 任何人在这里上班,恐怕都会觉得与有荣焉。 周绫不出声地看了很久。 他快忘记自己那个小工位的样子了。 好像摆了几盆多肉,好几个国家的辞典,还有好几本商务合同辞典都夹着乱糟糟的书签。 他喜欢用两台屏幕,一边放每天由自己做最终审核的文书,另一边偶尔忙里偷闲,看会儿新闻美剧。 薄朝昉的办公室其实很近,每次那人开门出来时,其他人倏然一静,呼吸都放轻了些,他却会望过去,如果目光相对,就眨眨眼睛。 那几盆多肉被接回薄家老宅,直至今日也被管家养得爆盆饱满,子子孙孙繁衍地灿烂茂盛。 只是还未处理完的那些文件,后来停留在哪一页,又最终由谁签了终审名字,再也无从得知。 “上楼吧。”周绫看着陌生又渺远的大厦说。 前台早就得了吩咐,知道有贵客要来,看清是坐轮椅的贵客时更加诚惶诚恐,生怕笑容声音不够柔和。 人们并不知道这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是谁,只觉得他容貌清秀,眸光像沉潭里的一抹银鱼,说不出的幽然静谧。 周绫没有再去打扰其他部门的工作,象征性地巡视都没有,他直接去了最高层的总裁办公室。 现在,薄朝昉不再用和任何角色共享某一层的空间了。 他在最高的巅峰,可以俯视每一个人。 男人等在电梯前,见周绫出现,径直示意佣人退下,他亲自推。 “过来累吗?” “还好。” 见其他人都已离开,薄朝昉用手背碰他的额头,确认体温。 “你觉得我又进发情期了?”周绫没躲,笑着看他,“这几天是在起伏反复。” “进了也无所谓,”薄朝昉低声说,“是我作为丈夫的职责。” “不用,你昨晚在车上把我喂得很饱。” 周绫把准备好的雪顶咖啡递给他,自己也抿了一口,说:“有点化了。” “听说你办公室的落地窗像穹顶荧幕一样?” “嗯,带你去看。” 薄朝昉简短地介绍着有关这个公司的一切。 他坐在周绫的身边,两人抿着咖啡,鸟瞰这座城市从江流到商圈的所有风景。 一面在有条不紊地重新讲解,一面思路抽离着,在想完全无关的事情。 也就在今天,在得知周绫要来之前,薄朝昉谈生意时遇到从前的老部下张城。 张城是在公司彻底稳定后跳槽的,并非像袁勉桐那样骤然釜底抽薪,所以他和张城的关系算好聚好散,再见仍是互相赏识的朋友。 从前张城跑业务时尽心竭力,没少拉着各部门核对要务,拉通关系,如今再叙旧时,两人也都显得感慨。 “我是跳槽一年多,才知道您和周先生结婚了,”张城大大方方地送了份早已准备好的礼物,是对情侣腕表,“我早就觉得周先生待您不是一般的好,只是那时候纯直男一个,看不出别的心思,还以为他也是急着升职。” 薄朝昉接下礼物,道了声谢,问:“他对我很特别?” “出那件事之前,”张城流露出惋惜的表情,“周先生也和我们共事了两年,哪怕是如今,我们再接触翻译团队,也有人会提起他,说还是他能力过硬,好几门语言都流利得像母语,也肯带新人,不会把牛逼本事都藏着掖着,做事敞亮。” “我以前就觉得周先生特别喜欢您,缅甸血玉那个项目,大伙儿熬了三四天都扛不动了,回家睡觉休息,您留在办公室没走,我是打算在办公室睡会儿接着干,醒了一看,瞧见十几页的新合同全处理完了,周先生在看着街景喝咖啡。” 第166章 “我当时心想,这得是个什么神仙打工人啊,血管里都流着红牛吧,他一个人能干这么多活儿?” 薄朝昉终于想起来那一刻。 那只是他和周绫共度过的无数时刻里,不起眼的万分之一。 “我以为绫哥干完活儿,是等着您点头核收,或者跟您邀功呢,他真是一个人能顶上十个人。” “结果您终于打完越洋电话,从办公室里出来,周先生看见您打了个招呼,说咖啡挂门口了。” “您喝了一口,他笑了下,然后才下班回家。” 张城看着薄朝昉的婚戒,轻轻感慨了一声。 “终成眷属,好事啊。” 如今的总裁办公室,像冷色大理石雕凿出的权力之巢。 没有太多温度,辽阔到足够容纳几十人过来开会,从穹顶到六米长的偌大桌面,所有设计都彰显着薄朝昉的权位和身份。 周绫第一次来这里,他看了许久街景,咖啡也喝了小半。 “行了,”他平淡地说,“我过来探个班,准备回去了。” 话音未落,手却被牵住。 薄朝昉的掌心是烫的。 周绫的目光沉静和缓,见到什么都没有起伏。 但他抬起头,却望见薄朝昉的眼眸如沉钝的火。 能烧熔任何黄金珍珠,能吞噬任何痛苦迷惘,又似乎毫无威胁的,沉闷无声的一炉火。 男人握紧他的腕骨,不自觉地深呼吸,喉头滚动着,却什么都说不出。 周绫等待着,薄朝昉也极力斟酌着想说的每一句话,最后用有些干哑的嗓音问:“可以吻你吗。” 周绫轻轻点头。 他被男人打横抱起来,放到鎏银长桌的正中央,被拥吻到喘不过气。 十指不知道从哪一刻起开始交缠握紧,像蛇尾那样彼此缠绕,犹觉不够。 薄朝昉与其说在吻他,更多像是渴水的人,在汲取着连他都无法分辨的任何情绪。 他要周绫看着他,要周绫恨他,要周绫原谅他,又想要永远地,不顾一切地,两个人永远相爱。 他根本不相信会有永远这样的词,也明白人和人总会有距离,却还是把人不断地往胸膛更深处压紧,就好像逼着两颗心脏都贴到一起,连起伏跳动都能相互感应。 他说不出周绫到底哪里好,但已经中毒一样,这几年里沉沦太深,又错又痛地完全上瘾。 他爱得有点疯了,他心甘情愿。 第145章 海囚·12 到底还是没回家。 周绫仍处在飨足的状态,只是见薄朝昉意乱情迷,接个吻都侵略性不加掩饰,也就默许着擦枪走火,反锁了办公室的门,两人在冰冷又撩人的偌大桌台上胡来。 他出门时猜到可能会这样,但没猜到总裁办公室的沐浴间里也有无障碍设施,浴巾睡袍一应俱全。 这栋楼从产权转移到如今运行有序,周绫都从未考虑过要来,今日看见那些与家里一致的保护措施时,才发觉薄朝昉一直在等他来。 周绫有些抽离地想,他又不会过来当总裁,怎么楼里哪里都有残疾人设施。 他被半抱着洗完头发,全身都被照料得妥帖细致,吹干以后被抱去了休息间。 “我等会要去江北区开个会,但你在这睡一会儿等我,可以吗。”薄朝昉握着他的手问,“我五点半之前就会回来,想和你一起在外面吃饭,一起回家。” 周绫的神色有少许茫然。 “你知道吗,”他说话时,指腹都能感觉到对方沉缓的脉搏,“你现在像……” 薄朝昉等着后文,哪怕知道这些话可能有冒犯。 “像刚开始谈恋爱的高中生。”周绫说,“像是什么都很新鲜,哪怕我们已经结婚七年,算老夫老——” 话头倏然中断,周绫觉得自己冒失了。 他们并没有七年婚姻。 是薄朝昉以为情投意合,他以为利益交换。 他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会让对方烦闷不悦,垂着眸子不知道是否该道歉。 但薄朝昉并没有往日的压迫感,只是单手帮忙掖好被角,又去吻他的额头。 “小绫,”男人在昏暗里看着他,“可以试着喜欢我一点吗。” 周绫心想你还能再不开窍一点吗,目光看向他们始终交握的手,用食指点了下自己的唇,声音清澈温和,如同予以教导。 “亲这。” 再下楼时,薄朝昉的念头还停留在那一个吻上。 他亲了周绫无数次,食髓知味,从不厌倦。 距离一拉开,又会涌出一种对狐狸精的无可奈何。 周绫做什么都驾轻就熟,演了那么多年,薄朝昉把每一幕都在脑海里调取翻阅,还是看不出破绽,至今没找到到底哪里在演。 他分不清是周绫太擅长此道,还是自己太容易被对方勾着。 男人盯着电梯屏幕里的数字,无声地想,至少他主动索吻了。 所以,小绫还是喜欢他的,哪怕就一点。 真心亲昵和敷衍性质的伪装,一直都难以分辨,反而比生意场上的诸多算计来得复杂。 秘书小心翼翼地看着薄朝昉紧抿的薄唇,说:“其实那几位法国人很好商量,没外界传得那么死板。” 薄朝昉看他一眼,秘书即刻闭嘴。 周绫睡了一下午,醒来时感觉不对,伸手一摸,腿变回来了。 蛇尾让他去哪都得披着毯子,如今终于变回来,实在有种重新做人的解脱。 有佣人守在外厅,听见动静便利落地过来,准备了冰镇果汁和现烤的舒芙蕾。 电影看到一半,薄朝昉推门而入,目光落在丝绸软被旁秀白笔直的长腿上。 “换套睡衣过来陪我躺一会儿?”周绫问,“我想看完电影再去吃饭。” 薄朝昉答了声好,换了短款睡衣,又拿来了指甲刀。 佣人已经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周绫的腿,在很长时间都是没有任何响应的摆设。 他需要用双手把两条腿搬来搬去,如同照顾并不属于自己的一对木杆。 薄朝昉坐在床边,帮他把腿挪到边沿,说:“能变回来也是好事。” “也有点可惜,”周绫半开玩笑地说,“到最后都不知道怎么打开生殖腔。” 两人的呼吸同时停了一秒。 男人抬眼看他,目光如深夜的海。 周绫呼吸微顿,耳朵尖泛红,很小声地辩解:“我开玩笑的。” 他还想解释句什么,但又发觉这像自投罗网,心里羞怯。 薄朝昉没有追问,但安静地看着他,反而像在思索更多。 周绫有意打断,以一副听话模样伸出十指,示意丈夫帮自己剪指甲。 这种事当然该由佣人来做,他自己也可以。 是薄朝昉喜欢做这种伺候人的事,周绫知道。 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很多时候气味相投,两个人都浑然不知。 薄朝昉想讨好他,取悦他,哄他微笑或流泪。 他任由对方摆弄,还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努力营业的金丝雀。 周绫神游地想,oac的人在电话里说,以后大概率还可以再变过去,而且能自由控制。 他的指尖纤长轻薄,修剪时响声清脆,偶尔指节也会颤动一下。 十指边缘都修磨齐整以后,薄朝昉才扶起他的小腿,用掌心托着脚踝,把他的脚掌放在自己的大腿中央 周绫眸子一紧,无意识地咬唇。 他感觉到脚踝发痒,脚掌那是温热的。 他此刻该感觉到狂喜,就好像戴了七年枷锁的人,看到终身锈死的锁孔有轻微松动的迹象。 但哪怕此刻两人稍微隔着些许距离,他仍在被薄朝昉的气息影响。 沉郁的,泛着男性荷尔蒙的,足以被解读出许多爱与怜惜。 他心跳变快,仍不确定着脚掌心的触感,很想轻轻地动一下,但暂时只能让脚趾有微不可见的摇晃。 从膝盖到大腿,他的脚掌都踩在薄朝昉的身上,这动作的权力感很重,周绫俯视着丈夫,无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不够清晰,但温软柔软,毫无保留。 他抽离地想,我居然和这个人结婚了七年。 虽然不断攒钱存着后路,但也从未有哪个时刻,真的很想离开对方。 薄朝昉在专注地剪着指甲,有句话酝酿了很久,一直都像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出口。 他好像等待了很多年,在医院里,病床前,也可能在每一个凝视的瞬间。 他想了又想,不确定该郑重还是轻松,该笑还是严肃。 他只是无数次地想对周绫说出这句话。 “周绫,”他很少这样喊妻子的名字,此刻因为情绪起伏,又或者是担心惊扰到对方,声音干哑地说,“在那件事以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好的翻译。” 周绫愣住,像每一滴血液都凝固成冰,脑子里轰得一下。 第167章 他的思维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失声痛哭。 像海啸爆发的那一刻,心防崩解摧毁,所有被忽略无视的情绪爆发性炸开。 他极少有过这样失控崩溃的状态,以至于薄朝昉立刻扔掉指甲刀,把周绫整个人都抱在怀里,手足无措地拥抱他,轻拍着背,不断地说对不起。 闸门从未打开过,出事七年了,他们都躲得很远。 周绫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意识是涣散的,甚至游离在痛哭之外,可是已经哭得身体痉挛,几乎是吼叫般流泪嚎啕,双手死死抓紧薄朝昉的肩。 像溺水的人,像崩溃的兽,像自我防御的千百枚蛇鳞逆着同时炸开,溅起脏污泥泞的血。 他哭得痛彻心扉,连指甲都掐进薄朝昉的皮肤里,竭力呼吸着,像在求救又像在哀鸣,许久都无法停止。 薄朝昉从未见过周绫的这一面,这个人一直表现得温和平静,顺应命运。 直至今日,直至此刻,两人才好像终于回到那一天的夜晚,在帝国吊灯迸发出代表死亡的璀璨浪潮时,共同感受过的,命运调换所带来的暴风雪交加。 直到嘴唇尝到咸味,薄朝昉才发觉自己也在流泪,他不住地轻抚着周绫的后背与额发,吻对方的眼泪,吻对方的额头,第一万次两万次地说对不起。 有些时候薄朝昉觉得自己对周绫的爱完全是卑鄙的,他换走了对方的全部人生与自由,一副功成名就的赢家姿态,根本不配去爱周绫这样的人。 他觉得自己无耻,又爱得昏头涨脑。 他满心觉得正因如此,该把事业一路推到最辉煌的地步,让周绫的后半生都平稳健康,永远能获取最顶尖的医疗团队诊疗照料。 直到过了许久,这场发泄才终于停下。 周绫哭得几乎失声,直到过度换气的状态终于缓了些,他才握紧薄朝昉的手腕,沉声说:“你再说一次。” 薄朝昉的嗓子完全哑了,但没有任何犹豫地,盯着周绫双眼,说:“在你以后,我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好的翻译。” 这根本不是为了取悦或讨好对方才想出来的说辞。 从九年前第一次合作,七年前彻夜抢救,到如今时过境迁,都从来没有变过。 “你是最专业的,最强悍的,无论是潜台词的听取,俚语的传达,还是晦涩的合同文书,你都永远做得无懈可击。” “你一直是不可替代的,对我最重要的部下,没有之一。” 薄朝昉每说一句话,周绫的眼睛就淌出新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流淌滴答,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与掌心。 他痛到极致,却终于有种重病初愈时的解脱,宝石般的眼睛里露出颤动的笑意。 如同幻象退散,今日才被爱意亲吻本尊。 第146章 海囚·13 原计划是出去吃一顿很有民族风格的土耳其餐厅,但秘鲁那边有个顶级宝石的切割出了点问题。 事关三点五亿元的订单,以及文化交流的展览项目,需要尽快定夺,变更后续的设计方案。 周绫方才情绪发泄得尽兴,示意他去忙就是,晚点一起回家。 薄朝昉看了一眼电影结尾的滚动字幕,说:“再过十几天,我安排了放年假,和你出去走走。” “……嗯。”周绫在用热毛巾敷眼睛,“听你安排。” 会议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事儿挺大。 先前挑的红宝石原石预计能剖出七克拉,但在切割到一半时发觉情况不对,至少能剖出十二到十五克拉。 发了笔横财,但也工作量翻倍。 这意味着前面的价格和设计方案都要全部推翻,尽快拟定出更完美的结果。 一场会从下午五点开到十点半,期间薄朝昉只来得看一眼短信,佣人汇报晚饭已经安排过,周绫还在休息室看书。 他大致安心了些,更加投入地协调着多个利益方之间的争夺叫价。 十点四十二,秘书过来敲门,面露难色。 “薄总,oac的专员找您。” 多项事务已经陆续敲定,薄朝昉快速吩咐了几句,转身示意秘书把人带到侧会议厅。 a573没动,表情有些焦躁。 “您终于出来了,”a573说,“周先生有危险。” 薄朝昉神色一凛,即刻刷了电梯卡,带他们前往顶楼。 只需要半分钟不到就能赶过去,他唯恐周绫出事,a573已经拿出海水罐,在电梯厢里用针头注入营养补剂,快速摇匀。 “大概十几分钟前,环城温感系统检测出这边有异变情况,”a573说,“海蛇体质特殊,我们不清楚他能在干燥状态能活多久……” 佣人还在外厅守着,忽然看见薄朝昉领着两个人闯了进来,吓得一激灵。 秘书即刻把佣人请走,着手安排清理所有监控。 天敌比同类更擅长感知对方的存在,只是环视两圈,a573就在书架底下找到了蜷缩的海蛇。 它细长蜿蜒,如修饰在高定长裙上的青环缎带。 o248戴好防毒手套,把小蛇即刻捧入海水罐中。 瘪瘪的小蛇坠入罐底,有点不清醒地晃了一下脑袋,开始不太灵活地游动。 它不清楚自己是谁,只是刚才一出生就快被渴死,此刻慢慢恢复活力。 “看来周先生的化形期,之前因为身体的障碍中断了进程,耽误了一段时间,今天才如其他蛇裔一般开始重组骨骼肌肉。”o248松了口气,准备等小海蛇休息十几分钟再捞它出来体检,“需要提醒您的是,它现在完全出于动物状态,没有任何周先生的记忆、意识,也不一定能听懂您的话。” “需要多久?” “至少五天,之前化形期延迟太久。” 薄朝昉看向空荡荡的床面。 《达洛卫夫人》只读了三分之一,被倒扣在床头柜上。 旁边还有大半杯薄荷柠檬汁,看得出只抿了几口。 周绫像是突然消失在他的生命里,以某种荒谬的方式完全离开。 他克制着自己的猜忌和情绪,尽量温和礼貌地询问:“我需要聘请兽医专门照料它吗?” “不用,我们之前给您发的应对手册足以应付很多问题,”o248说,“如果您不放心,也可以把它交给我们,代为收容照顾到化形稳定。” 薄朝昉像是听见了,却又问了一遍。 “这是周绫。” a573觉得奇怪,直接问道:“先生,化形现象的确罕见,但周先生不是之前以蛇尾形态和您相处很久了吗。” 薄朝昉轻嗯一声,不再解释。 等oac的人做完检查,相继离开以后,男人坐在海水罐旁,用手掌抚摸冰冷的边缘。 一米长的海蛇,在蜷曲状态只有手掌摊开那么大。 它并没有周绫本人那么美丽,相反,看起来危险、狰狞、不可靠近。 可又是那么的脆弱。 它只有食指粗细,如果遇到恶劣的小孩,可能轻轻一拧便会脊柱断裂,即刻丧失任何反抗能力。 薄朝昉在海水罐旁坐了二十三分钟,偶尔回复确认几条会议结果。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只需要五六天,周绫就会平安回来。 他的理智成熟稳重,胸口却像被霰/弹/枪轰了两枪,整个人都变得空洞。 笑着撒娇的周绫,吃东西会呛到的周绫,会喃喃低语,会支着头看书的周绫,忽然不见了。 海蛇无声地游动着,偶尔把小脑袋探出水面换气。 它并不理会薄朝昉的存在,漫长的静置里,连目光对视都不曾有过。 薄朝昉俯身靠近,用指节抵着玻璃壁,低声说:“你理我一下,可以吗?” 海蛇并听不见,背对着他转着圈。 管家在老宅等到十一点,等来拎着新鲜海水的多个工人,以及去书房、卧室、花园安置海水缸的专业技术员。 所有造景一应俱全,氧气泵和多个仪器表都是赛级水平。 直到十二点,所有无关人员全部结账告退,薄朝昉才抱着一个玻璃桶回到家里。 他看起来茫然疲惫,像是动脉血被抽干了大半,流露出罕见的失魂落魄。 管家担心出事,虽然不太敢问,但还是迎了上去。 “先生,夫人呢?” 薄朝昉哑声说:“再加几个角度的二十四小时监控,不要让任何外人碰海水缸。” “是。” 周绫在这房子里消失了。 偌大的宅邸被抽调了许多生活气息,变成某个过于庞大的住所,不适合独自休憩。 连管家都觉得别扭起来,像是工作环境完全变了,气氛僵滞到呼吸都不太轻松。 薄朝昉从零开始接触这条小蛇。 它是很傲慢的动物,未必会听人在说什么,更不会像小猫小狗那样亲昵地贴过来。 “周绫。”他趴在浴缸旁喊着妻子的名字,“看我。” 小蛇张开嘴,利落地咬下一大块鳗鱼片。 第168章 它吃得很开心,并不清楚自己其实还是一只人类。 薄朝昉垮着脸又喂了一大片鳗鱼。 肥美肉片接触水面时,小蛇探头出水面,想要飞快地把猎物叼走。 他手指一扬,小蛇咬了个空。 “看我。”男人固执地说,“叫老公。” 小蛇恋恋不舍地打量着那一大块儿鳗鱼肉。 薄朝昉把整条鳗鱼都丢了进去,溅得水花咣当,他独自回到卧室,蜷进被子里,呼吸声放得很轻。 他觉得自己像是突然重病,又像是受了很重的伤,白天在工作时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受过高等教育的脑袋,能想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严重的分离焦虑,以及被骤然放置所造成的巨大不安。 他是健壮修长的成熟男性,碰巧老婆出差五天,不至于这样。 薄朝昉埋头嗅闻着周绫残留在被子里的香气,抱着他的睡衣,心口发紧。 他们以前经常分开,每一次都由薄朝昉来决定离开的时间,以及重逢的间隔。 他们默认周绫会守在家里等他回来,周绫一直都在。 幽微的浅香快要完全消散了。 薄朝昉把脸贴在睡衣的领口,不出声地低唤着妻子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脆弱的好笑。 几天不见而已,整个人都垮了一样。 猜忌心按下又浮起,像是怀疑一切都是离奇的骗局。 没有oac,没有蛇,所有都是周绫为了彻底离开他编织的谎言。 他不管不顾地想要现在就看见他。 oac在凌晨三点半接到电话。 “先生,”接待员说,“我们预估的是五天左右,现在才过了三十四个小时。” “我知道了。”薄朝昉的声音听起来很平和,“至少五天,对吗。” “请您细心照料,不会花费太久。” 他给小海蛇布置了六个造景海缸,让它可以在任何楼层,室内或者户外都有愉快的住处。 但最后却把它养在浴缸里。 他甚至也想睡在那里面,只要离它再近一点。 这种放置类似某种漫长的前戏,又可能纯粹是不堪忍受的折磨。 周绫从前一直都在。 周绫如果不搭理他,不回应他说的话,他都会焦躁到想要扳过妻子的下巴,先压着亲,再有些发怒地问,为什么不肯理我,不是说好了永远不要这样吗。 薄朝昉的认知陷入无序的混乱里。 当他睡醒时,床边空无一人,记忆也开始变得不够确定,妻子到底是逃去国外隐姓埋名,彻底摆脱有他在的世界,还是真的在浴缸里转圈圈,叼着鳗鱼咬来咬去。 第三天,他预约了oac的心理医生。 医生接触过许多个无法接受事实的病例,看着眼前这个矜贵疏离的男人,用三言两语地解释过困境以后,目光略惊讶地停留了一会儿。 “所以……这里都不是骗局,对吗。” 心理医生还在打量薄朝昉紧抿的嘴唇。 “实际上,”她在来访记录上写了几行字,“我觉得,您的困境和蛇鸟异变没有太大的关系。” “您的妻子不在身边,所以您崩溃了,是这样吗。” 薄朝昉想要打断她的分析。 “我只是客观层面担心,这些事情是某个阴谋,周绫只是想彻底离开这个家。” 心理医生问:“他消失了几天,您崩溃了,是这样吗。” 薄朝昉发火道:“这条蛇根本只是海鲜市场里最普通的蛇,它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心理医生问:“您崩溃了,是吗。” “……嗯。” 最后没有开什么镇静类药物,只是得到几个建议。 他可以给周绫留言,可以给周绫发语音,毕竟对方不是真的消失了,只是过几天就会回来。 薄朝昉像是终于用他高考七百一的脑子,想起来还有微信这个东西。 男人点开聊天记录,大部分时候,是周绫在絮絮叨叨地发琐碎的事。 关于明星的无聊八卦,玻璃花房里闯进来的凤尾蝶,倚在浴缸旁的好看自拍,昨晚的奶油茄子很好吃,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 薄朝昉回复地一直很克制。 嗯。好。知道了。或者什么都不回。 周绫半真半假地抱怨过几次,用撒娇的口吻,说他至少该回个表情包。 薄朝昉此刻才感受到这种报应般的尽数反噬。 他隔着屏幕,隔着浴缸,用笨拙又不自然的语气,给老婆一条接一条地发消息。 :我来给你喂晚饭了 :[照片][照片] :你刚才差点咬我一口 :……是海蛇,怎么还冒头透气 :你吃相好凶,又没有谁会跟你抢 :老婆你什么时候回来 :好想亲你 手机一收,薄朝昉盯着浴缸里的海蛇,思索片刻。 他这几天心神不宁,把它留在家里的几个小时,总担心有谁会来偷,或者调换。 他默不作声地记忆着小蛇的青环形状,如同要把鳞片的所有走向也印在脑海里。 即便它被丢到深海里,他也能从千万条海蛇里找到周绫。 第四天,薄朝昉带着海水罐出门上班。 在一众董事和技术骨干面前,男人仍是冷峻从容的总裁,不苟言笑,言行缜密。 他在开会,应酬,与人交谈。 同时也隐忍着这场过于漫长的放置。 他板着脸,三言两语点出活动方案的核心问题,看着下属们慌乱地找补着思路,抽离地想,好久没有听小绫撒娇了。 小绫很少喊他宝贝。 他眉眸沉敛,默然接受着所有人的敬畏和憧憬。 内心却苦闷着,只想见一会儿妻子,哪怕是那个冰冷的海水罐头。 直到当天夜里,浴室里哗然一声,周绫低声喊痛。 “我怎么在这儿……” 下一秒脚步声由远及近,薄朝昉闯了进来,看见湿淋淋地跪坐在浴缸中央的周绫。 后者还有些涣散。 “我……在你公司睡着了?” 薄朝昉什么都没有说,他径直翻进浴缸里,任由湿冷的海水浸透真丝睡衣,不管不顾地贴紧周绫,埋首在对方的颈窝间深吸一口气。 他手指扣紧周绫的腰窝,摸索着对方光洁的脊背与脖颈,重新确认失而复得的,七年的,他最依赖的人又完整地回到这个家。 “小绫,小绫……”他断断续续地吻着对方,压抑又解脱,像是忘记自己本该要说些什么,“你牵着我,牵紧一点。” 周绫握紧他的左手,去碰对方的额头,茫然惊讶。 "你在发烧?" 薄朝昉定定地看着他。 两人都浸在冰冷的海水里,像在浴缸里演什么荒谬的戏剧。 薄朝昉倾身吻他的唇,又去吻他的额头,他的眉心。 我只要你。 这世界我只想要你。 第147章 海囚·完结章 他们坐飞机去了某个东南亚的私人小岛。 前一天夜里化形结束,体征检查稳定,膝跳反射轻微。 第二天便如同私奔般离开了这座城市,直抵阳光明媚的白沙海岸。 整座岛屿都是薄朝昉的私人所有。 之前在经济危机时,这样的资产对很多人来说累赘又难以变现,他当时无心购下,却没想到会有实用的这一天。 “我是说,这岛上的所有人,从商贩到居民,都是签过保密协议,并都收下了非常丰厚的封口费。” “所以今后,哪怕你想保留着蛇尾,也不用盖那条毯子,即便是靠那条尾巴走路,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周绫抿了口咖啡,说:“你牵一路了。” 薄朝昉像没听见,又说:“今晚会有迎接你的烟火,我们一起去海边看。” 周绫缓慢地喊他的名字:“薄朝昉。” 男人低声说:“再牵一会儿,你宠我一下。” 经历两度化形以后,周绫果真能灵活控制自己的变化了。 他可以把双腿变成蛇尾,也可以借由浴缸或者被褥,变成一条没那么显眼的小海蛇。 薄朝昉无声地看他试了几次,有点闷闷不乐。 周绫处在又得到一小部分自由的轻快情绪里,转头瞥向薄朝昉,眼睛一眨。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 薄朝昉说:“以后和你吵架,你可以躲在海水缸里不理我。” “岂止,”周绫说,“我跳到海洋馆的深海里,和别的海蛇一起钻进珊瑚里,你小心再也找不着。” 薄朝昉握着他的手腕,隐忍地想着说辞。 还没想完,周绫拍了下他的手背。 “笨蛋吗,不惹我不就行了。” 离开原先的环境,两人都彻底松了口气,没有先前的紧绷感。 任何人来到热带小岛上都会心情大好。 第169章 天幕旷远澄净,起伏的海水是灵动的蓝绿色,更美妙的是,这里到处都是草木,虫鸣鸟叫,连空气都泛着舒服的暖热感。 周绫能参与的活动并不多,但也让薄朝昉推着自己在小镇里逛了一圈。 他出门的频率太少,以至于看到什么都兴致勃勃,看得新鲜又愉快。 做草编瓦罐的手工艺人,用木杵咚咚咚碾咖啡豆的主理人,摆摊卖烤蚂蚱的当地人。 他说英语时,声音依旧流畅优美,笑容从容美好,有种历经风霜以后的沉定。 从下午两点玩到晚上六点,两人听着海浪声睡了一会儿,起床后简单用了晚餐。 “这次给你准备了一个礼物。”薄朝昉说,“我想你大概会喜欢。” “很巧,”周绫说,“我也拜托管家帮我准备了一个小礼物。” 两人目光相对,薄朝昉没发觉自己在笑。 他喜欢周绫送自己的任何东西,一直都仔细收藏着,心情不好时才在独处时拿出来看一会儿。 “先看看我准备的吧。”周绫从兜里掏出一个毛绒绒的钥匙扣。 粉白色的毛绒小蛇,眼睛是温柔的玫瑰色。 他把小蛇递到薄朝昉的面前,捏了下小蛇脑袋。 熟悉又亲和的声音传出来。 “薄朝昉,我在这。” 男人接过礼物,又捏了一下。 蛇尾巴软和地贴着他的掌纹。 “薄朝昉,我在这。” “管家说,我变蛇的那几天,你很不好过。”周绫说,“我不能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有这种情况,但至少你捏一下小蛇,能听到我的声音。” 他靠着丈夫的肩,两人一起看窗外遥远的棕榈叶,此刻晚风吹过,宽大的深绿叶面在徐徐摇晃,如起伏的云。 “你如果不喜欢这句话,我再录别的。” 薄朝昉低头亲了一下小蛇脑袋。 “你现在知道我的弱点了,”男人正经地说,“这样以后很难离婚。” 两人对视一眼,都笑得不行。 “所以,我的礼物是什么?” 薄朝昉示意秘书可以进来了。 秘书是推着小车进来的。 往常这种车,一般用来装香槟桶或者生日蛋糕,今天则是托着十几本厚厚的文件袋,来得并不轻快。 秘书把小车停在他们的身侧,鞠躬后离开。 薄朝昉随意地拿起一本,递给了周绫。 "这是过去五年的核心合同复印件,大部分是中英双语,少数有法语或西班牙语。" 等你重新熟悉以后,你随时可以回来。 周绫接到手里,如同看小说般信手翻开几页,又看向薄朝昉。 “我们是来度假的。” “对,所以做点你喜欢的事,哪怕你想熬夜看。” 周绫莞尔,凑过去又亲了一下他的唇。 薄朝昉拿过梳子,在周绫翻阅文件时帮他梳着头发,动作很慢。 他仍是很有贪欲的人,哪怕妻子就在自己的身边。 他看着周绫,偶尔还是会涌起错乱的念头。 多爱我一点,可以吗。 真的在爱我吗。 晚风吹拂,有海鸥闻到烤面包丁的香气,大着胆子探头过来。 周绫拈了两块丢给它,海鸥敏捷地一仰头吞了,又凑近了点。 “就这么多,”周绫道,“明天再来。” 海鸥呱呱叫了两声,像是听懂了,转头飞远。 薄朝昉放下梳子,用十指探入原本梳顺的软发里,指腹徐缓地滑到后颈,按揉力度适中。 “袁勉桐的事,我之前一直做不到和你说清。” 周绫显然知道他会聊这件事,此刻半眯着眼,被按摩得又有些犯困。 “喜欢过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后颈被略重地拧了一下。 “朝昉,”周绫淡声道,“你那几年对他确实很上心,我也不是瞎子。” “我在坦陈这些事时,必须要接受一个事实。”薄朝昉说,“我在做生意这方面,很多时候是卑鄙而且油滑的。” 周绫终于睁开眼睛,与他隔着玻璃窗的倒影相望。 “你说。”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商人对顾客要热忱慷慨,但对利益永远斤斤计较。 “你还记得刚接手公司的那两年吗。” “资金流永远捉襟见肘,好几次碰到稀缺稳赚的原石,定金都未必能及时打款,每一次都是真实的豪赌。” “所以你需要袁勉桐这样的顶级鉴定师。”周绫说,“这一点我很清楚,当时他对你来说,是命脉般的存在。” 是一次又一次的以小博大,才让不大不小的公司从收支略不平衡,发展到规模不断扩张,后来又有了足够的本钱和设计费用,迎来真正的焕然新生 八年前,这公司是尾大不掉的老旧品牌,如今已经是明星们争相代言的奢侈新贵。 “袁勉桐这种人,永远不缺各类有钱人的橄榄枝。” “哪怕当时公司各种想法子压低成本,给他的薪水也是行业最高水平,但依旧有各类人想要挖走他,去发展新的珠宝品类,或者聘作家族顾问,把他作为资源完全据为私有。” 薄朝昉说:“在没有钱的时候,真心便是最便宜的奢侈品。” “周绫,我那三年里,确实没法靠钱留住他。” “我投其所好,记得他所有的口味,半夜给他送药,逢年过节准备礼物。” “我在所有人面前赞扬他,不允许别人反驳他的风险方案,对外给足面子,对内给足里子。” “别的富商给不起这个价格。” “他们能施舍更高的薪水,甚至是不计成本地买断袁勉桐的才能,但只是为了养一条聪明的狗。” “我无法告诉你,那三年里,我在袁勉桐面前卑鄙地扮演着一个真诚又热情的好人。” “我几乎每天眼睛一闭一睁就开始看所有项目的资金回流,还有下一笔定金要什么时候打款。” “我记不清他到底叫我什么,也不记得你暗中对我的照顾,那时候我发了疯一样工作,只想着赢。” 周绫沉默了许久,如同在倾听他的忏悔般,说:“你不卑鄙。” “袁勉桐未必看不出这些。” “他想要被追捧讨好,你想要留住骨干,你们两才是各取所需。” 薄朝昉在听见这个词时,还是呼吸微沉。 他很想说,至少我和你不该是这个词。 我可以和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只剩利益关系,唯独我和你不该是。 “但是三年后,大概我们结婚后没过几个月,袁勉桐答应了那个德国指挥家的求婚,彻底离开了公司。” 周绫回到这里,忽然才反应过来。 “噢,那他真的是心碎了,他这么喜欢你啊。” 薄朝昉拧着脸看他。 周绫觉得好笑:“夸你有魅力还不行?” “你是一心扑在事业里,他以为在和你齐头并进,以后他就是这个集团的总裁夫人了。” “谁想到一转头我们公开结婚,袁勉桐受不了这个打击,扭头去了国外,过了几年养尊处优的上流生活。” 薄朝昉坐回他的身边,说:“他结婚那天,我抽了一夜的烟,在想该提拔哪个小鉴定师继续做手头的这几笔大单子。” “你误会了,以为我对他余情未了,心乱如麻。” 周绫很慢地嗯了一声。 两人说开时,都沉默了许久。 “我们是笨蛋吗,”薄朝昉说,“误会这么多年?” “不是。”周绫用冷静到有些残忍的声音,对自己说,“是我在残废以后,什么都接受不了,哪怕是你爱我。” “你也一直在愧疚,不是吗。”他看向薄朝昉,眸色清明,“你觉得是你害了我,所以要不计成本地补偿我一辈子。” 薄朝昉倒了半杯威士忌,冰块摇晃出轻响。 “是我的错。”他直率地说,“袁勉桐只是这段关系里最不起眼的一个问题。” 他们其实都看见了,这七年里又当作什么都看不见。 猜忌,回避,痛苦,恨意,不甘,还有爱。 即便到了今天,哪怕此刻的周绫能自由行走,那七年也无法追回分毫,他永远亏欠他。 他每当想要对周绫说出爱意时,都会察觉到内心深处对自己的恨意。 恨自己年轻时不知道提防家人,恨自己居然要靠周绫奋不顾身地救下性命,造成无法改变的惨烈结果。 周绫抿了口酒,被呛了下,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 他不习惯喝烈酒,薄朝昉立刻给他拍背顺气,说不该灌得太急。 酒像辛辣的刀子,周绫其实没喝出太多香味,只是想借此抒发下情绪,反而呛得有点狼狈,眼睛都发红。 “你还没听明白吗。”他一边咳一边抬头看薄朝昉,“我爱你,我在对你道歉,对不起。” 第170章 薄朝昉一霎失神,周绫却没有允许他打断自己,还在轻微地咳嗽,却不管不顾地往后说。 “你知道我有多嫉妒袁勉桐吗。” “做你的贴身翻译那两年,你像是永远都在看着他。” “是啊,珠宝公司的命脉当然是他那样的顶级鉴定师,我只是个能随时被换掉的翻译。” “你对着他笑,你记得他不吃洋葱,你即便结婚以后也要半夜去照顾他。” “薄朝昉,我当时真的想报复你们,可是我瘫在轮椅上,什么都做不了。你每次亲我,抱我,我又会被你引诱,我喜欢你亲近我,像是永远都拒绝不了你。” 周绫说:“所以,你看见我的阴暗面了吗。” “我喜欢你太久,直到真的被你求婚,都觉得不应该,不真切,不值得。” “薄朝昉,我再说一次,这七年里,我因为我的自私和逃避,没有看见你在爱我。” “我很抱歉。” 他摘下无名指的婚戒,交还到男人的掌心,合上了对方的五指。 “我不是你熟悉的那个温柔伴侣,我有脾气,小心眼,脾气上来了就是不理人。” “你如果还是爱我爱的要命——你听清楚,不是一点点的喜欢,不是时有时无的爱,而是离不开我,每一天都想见到我,你该重新向我求婚。” 这些话过于直白,以至于周绫在强作镇定时,还没说完便脸颊泛着红晕,声音停顿几次,并不自然。 他很擅长怼人,反而不会索取爱意,此刻有种在胡搅蛮缠的羞恼。 “至少我是个很有分寸的伴侣,这几年里,也很照顾你的脾气和喜好,不是吗。” 薄朝昉怔了几秒,没忍住笑。 “到底哪里有分寸了?” 周绫生气:“我之前还不像端庄大度的正室!” “你说的是,根本没发现我在打哈欠,一直赖在书房要陪我工作,还在那泡功夫茶,忙了半天。”薄朝昉说,“我都不好拂了你的兴致,在电脑上看了半天纽约时报。” “还有一回项目谈崩了,我臭着脸在公司训了一下午,回家时你还撒娇问我……” 周绫大怒,抓过他的手腕咬了一口。 不许往后说了! 薄朝昉把手腕抬高了一些,方便他下口,“哪回不是我在惯着你。” 周绫不满地磨了磨牙。 男人终于起身,跪在了他的膝旁。 重新张开手掌的那一刻,蓝钻的光华重新绽放,火彩熠熠。 “所以,脾气不太好的周先生,最聪明也最才华横溢的周先生。”薄朝昉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含笑,“正如你说的这样,我爱你,爱得要命。” “我离不开你,也希望你也一样,能每天主动牵我的手,说你想我,你也爱我。” “我再次问你,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他们的世界暂停几秒,直到周绫低声开口。 “我愿意。” 薄朝昉,我愿意。 我要我们一直相爱,要我们永不分开。 第148章 海囚·番外 番外·氧气 大家喝得都有点醉了,毕竟这是2017年的最后一天。 斯里兰卡的大单子终于谈成,没等薄朝昉发话,袁勉桐就笑着说请所有人去吃大餐唱k,部门里一片欢呼声。 薄朝昉看了眼如释重负的人群,思忖片刻说:“元旦多放两天假,1月4号再来上班。” 众人猛然一静,尖叫声快要掀翻房顶。 更多人开始掏出手机跟下属说放假的事,以及打听晚上去哪吃点好的。 袁勉桐笑盈盈道:“薄总吃粤菜吗?” 薄朝昉没来由地看了眼还在埋头工作的周绫。 “等下。” 他走向周绫,在距离靠近时,喉头不自然地有点发紧。 “元旦放假到一月四日。” 过了好几秒,周绫才猛地回过神,习惯性喊了声薄总。 薄朝昉轻嗯一声。 “等会出去吃饭,”他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和口吻说,“你想吃什么?” 周绫还记挂着没处理完的某个术语,迟疑地说:“披萨?” 必胜客太便宜了,去那吃饭像加班。 所以他们包了意大利餐厅的整个二层,牛排羊腿千层面渔人派,吃什么都随便点,薄总买单。 大伙儿并不知道这地方是周绫随口选的,袁勉桐表情不算好看,表情略矜持地切着波龙,同薄朝昉低声回忆在佛罗伦萨吃的便饭。 “那边的奶酪还是更……纯正一些。” 薄朝昉挂念着还没谈成的云南那单,回应地很迟。 不远处,周绫看了许久菜单,说:“我想吃这个歌剧院蛋糕,还有这个,……还有这个布丁。” “先生好会点,”服务员笑道,“这都是我们店的招牌特色,每天大厨手工现做的哦。” 袁勉桐有所意动,靠近薄朝昉更多,小声说:“绫绫点的那个蛋糕好像很好吃。” 薄朝昉侧眸看他。 袁勉桐露出有些羞怯的表情,说:“你能帮我问问他,是哪款吗,我也想吃。” 薄朝昉开口道:“你点了三份?” 周绫先是看向他,又看到贴在他身边的袁勉桐,目光顿了一刻。 “怎么?” “你品味很好,”薄朝昉吩咐道,“那三款各上十五份吧,大家喜欢的自取。” 服务员立刻扶正耳麦下单,很快被其他人唤走。 大伙儿喝得都有些醉了。 虽然唱k是下一场的活动,不过今晚吃大餐就尽兴得很,气氛没有平日那么严谨工整,人们开始四处八卦,互相吃瓜。 薄朝昉不苟言笑,人们不会过去攀谈,但袁勉桐性子大方开朗,也开得起玩笑,很快话题就转到他的身上。 “桐哥也要考虑下终身大事了!” “嗐,桐哥在我们公司都是台柱子,他绝对不缺人追!” “之前不是有个煤老板哭着喊着要求他去当家族顾问嘛——” 周绫吃得不紧不慢,觉得餐桌上有点太吵,拿了份小蛋糕去了露台。 他脚步很轻,消失时没人察觉,人们还在嬉笑着。 露台的风有种雨后的旷远感,泛着草叶的清甜。 周绫原本想就着夜风再吃一份,他用脑过度,经常容易低血糖。 但今晚的夜景太漂亮了。 皓月当空,夜幕如洗,雨后的天穹深邃澄澈,能看到微闪的星星。 他看得出神,再一侧身,被薄朝昉吓了一跳。 “薄总吃蛋糕吗。”周绫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歌剧院递向男人,“咖啡黄油霜很醇厚,这已经是第三块了。” 薄朝昉凝视片刻,说:“我很少尝试这些。” 然后接过了贝壳盘,舀了一勺,又慢慢地继续品尝。 周绫倚着栏杆,姿态放松了许多。 他的双腿修长笔直,今日虽然穿着工作配的白西服,仍像个闲散从容的公子哥。 “里面太闷了,我不太习惯。”周绫道,“不过披萨确实很好吃,我尝了四块,谢谢薄总。” 薄朝昉想,这称呼确实有些冷冰冰的。 好像他们关系不怎么样,也根本不熟。 还未开口,袁勉桐推门出来,看见薄朝昉和周绫站得很近,表情意外。 “朝昉,”他唤道,“等会要大合照了,走吗。” “我就不了,”薄朝昉说,“我在这有个电话。” “噢,难怪。”袁勉桐又打量了一眼周绫,但没有任何邀请,关门离开了。 深绿窗帘被吹得摇晃,像飞扬的天鹅翅膀。 周绫道:“那我先回避一下?” “不用。”薄朝昉说,“没有电话。” 他顿了顿,又说,“我只是想和你在这吹会儿风,把这块蛋糕吃完。” 蛋糕浓郁柔软,像细腻的诗歌。 薄朝昉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整块吃完,才唤了声周绫的名字。 “嗯?什么事。” 薄朝昉看着对方的眼睛,忽然想说,其实你是我们公司最优秀的翻译。 这个岗位其实被低估了,人们都不知道你有多重要。 周绫,我很珍惜遇到你。 他只是看了周绫很久,觉得每个字都直白地让自己不自在,好像夹杂着什么公事以外的陌生情绪。 青年身形瘦削,笑起来有浅浅的酒窝,迷人又不自知。 “陪我再吹一会儿风吧。”薄朝昉说,“我很喜欢这里。” 周绫的目光亮起来,他温柔地看着他,无声地靠近更多。 “嗯。”他说,“我也很喜欢和你一起吹风。” - 再睡醒时,这段回忆仍像在前夜。 海岛上鸟鸣喧闹,阳光灿烂的发烫。 周绫和康复师做了一上午的复健练习,勉强能支撑着走一两步,见薄朝昉终于过来,道:“你昨晚开会到四点,还以为你不睡了。” 第171章 “欧洲时差,没办法。”男人把他抱上轮椅,道,“等会吃点烤鱼,一起出海玩会儿?” “记得带新鱼竿,”周绫抱着他的脖子,在腾空时还是会下意识勾紧一些,“我看纪录片说,这一带能钓到很漂亮的石斑鱼。” “那估计很难。” 海面如一望无际的青绿琥珀,在桨板划过时雪浪荡开,游鱼们四散远去。 快艇往更远处驶去,海水色泽不断变深,仍能看到渔夫们的船只,以及盘旋鸣叫的白鸥。 不知什么时候,船夫去了休息室,甲板上只有他们两人。 “想潜水吗?”薄朝昉问。 “好像没有氧气瓶,”周绫环顾四周,“你也一起下去吗?” 他把他抱入水面。 几乎是一旋身,青年的双腿便化作修长飘逸的青环蛇尾,在海中的一举一动都曼妙到不真实。 周绫倒悬着看了一圈珊瑚与鱼群,笑着浮向海面,却在下一秒看见薄朝昉跃入水中。 男人潜泳的姿势矫健敏捷,但与人鱼般的周绫相比,仍相差太远。 周绫怔了下,环绕着攀上他的双肩,长尾卷住他的脚踝,侧眸亲了下脸颊。 他在他的掌心写字。 “不戴设备?” 水中日光如粼粼珠影,映得他们皮肤透亮,眼睛里也都是发烫的碎光。 薄朝昉不言,只是倾身吻他的唇,周绫垂眸张口,让氧气从唇齿渡过去。 他抱得很紧,哪怕此刻是在深海,也是他最自由的地方。 缠着丈夫的脚踝,吻着丈夫的唇珠,还要紧拥对方的腰,两人坠入更深的海底。 在揉碎的光与水浪里,在群星般的鱼群之间,他仍是离不开薄朝昉。 手牵着手,掌心贴着掌心,连蛇尾都绝不肯放开。 吻的意义变得有些特别。 是让对方继续生存的唯一途径,是名正言顺,可以永远都不结束的缠绕与索取。 周绫着迷于这种感觉,他轻舔着丈夫的舌尖,不自觉地轻哼一声。 却感觉对方的指腹停留在自己的背脊上,一笔一画,写得平缓温和。 「我是你的。」 深海里,薄朝昉的眸子是暗蓝色的。 他看着他时,像是又回到长风微雨的那个夜里,回到未曾明白心意的那个瞬间。 周绫定定地看着他,背脊上的触感再度重复。 指腹上有浅薄的茧,落下时有轻微的烫。 男人无声地写着,目光郑重,吻未停歇。 我。是。你。的。 我已是你的海中囚徒,爱与氧气,长久与共。 第149章 小鸯·1 庭院如幽深蛇腹,许久都走不到尽头。 一路弯折曲回,竹林里灯盏错落,如点着金漆,淙淙流水声里万物侘寂,唯有白砖上朱鹤纷飞,神韵焕然。 南忆跟在叔父身后,听着陌生的长辈絮絮念叨。 “你父母走得早,但好在生前帮你定了婚事,又是从小一起玩的,知根知底的,也是万幸。” “今天订婚宴,能把这事落定,既是帮你图个大好前程……”那亲戚和旁人对视一眼,还算坦率地说,“也是在帮我们南家的生意起死回生。” 叔母走在他的身后,听见这话,幽然叹气。 叔父骤然顿步,不悦道:“你作什么?” 叔母低声说:“他才二十岁,哪怕和小北关系好,现在结婚也太早。” “轮得到你说三道四?”叔父低喝一声,“大喜的日子,再摆这副丧气面孔就滚回去!” 南忆回头看见女人红着眼,悄然伸手牵她。 “叔母,”南忆说,“我和小北谈恋爱两年了,他那性子……我知道的。” “赶紧走吧,礼物都点清楚送过去了?”旁人又问。 “早送了,还备了份大礼,”随宴的小辈道,“贺家到底疼小北,特意趁着那个大人物回国,邀请他过来做个媒人,这样不光添了喜头,将来两个孩子有什么事,也是添了联系,能有个指望。” 叔父身形微晃,努力忍住狂喜的表情,压低声音问:“濮先生回国了?” “是,准备了几瓶老酒,两盒雪茄,还有一套汝窑的茶具。” “谁教你办的事!”叔父骂道,“打发叫花子呢?赶紧把我书房那副明代的山水画取来,再找你舅爷把那块限量表讨来,他闺女刚从瑞士带回来的那块,就说是送濮先生的!” 小辈有点哆嗦地点了个头,慌忙退了。 叔父不够放心,又给老宅的管家打了电话,再三叮嘱,然后才匆匆道:“等会见了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有数吗。” 南忆轻轻点头。 一行人停顿再三,终于走向宴会大厅。 这地方是贺家的私产,八千平米的旧式园林做得幽深大气,平日里招待宾客,节庆往来,都是按古籍仿的宋宴,色味双绝。 南家虽然也阔绰过几十年,但祖上基业并不显赫,对常人来说日子已是富贵,但在这种圈子里,只能算是名头都不响的小门小户。 直到踏入宴会厅时,暗如重雾的视野才挑了道明光,自穹顶落到三十人大桌的正中央。 那株自日本引来的鱼川真柏,在偌大厅堂里显得深沉舒展,剔透碧色很是招眼。 南忆看着众人分散着坐在外缘,距离太远,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是有些拘谨地一一道好。 贺重北矜贵地坐在母亲右侧,见恋人迟来,既不起身问候,也不招手让他来坐,握着茶盏又抿了一口,不由得皱眉。 “淡了。” “新茶还没到,你倒是品得出来。”贺母道,“小忆二十岁了,怎么还是一副内向样子,见了人都没个笑?” 贺重北眼里显得无奈。 “说好听点是柔软听话,难听点就是木讷。”他道,“你也指望我跟他订婚?图什么?” 贺母给了个警告的眼神,贺重北才放低了声音:“玩几年算了,不行吗。” “你身份特殊。”贺母说,“一般人没法接受。” “我特殊?”贺重北冷笑道,“你怎么不知道其他人也可能是鸟是蛇?那场彗星辐射的全世界都在变异,说不定那些个少爷千金没一个逃得过!” “小北!”贺母压着他的声音道,“先定下来,今后至少有个后备,别的以后再考虑!” “那行,”贺重北摊开手心,“法拉利钥匙给我,我开去学校。” “你疯了?生怕你爸不打你?!” “买了不开图什么啊,”贺重北不耐烦道,“濮伯送的成人礼,我爸还管不着他。” 南忆站在叔父身侧,见贺重北始终没有看向自己,默然去坐了末席。 叔父迟疑着看过去,以为贺家那孩子会亲亲热热地过来打个招呼,转头见南忆已经去坐下了,才问道:“你们关系不是挺好的?怎么今天像陌生人一样。” “听说要订婚以后就这样了。”南忆笑道,“他不乐意。” 叔父恼道:“他以前可没少追在你屁股后面跑,你不会已经跟他上过床了?” 南忆脸色一白,被羞辱到有些说不出话,嗓子干哑道:“我没有。” 叔父叹气,径直去和那些人打招呼。 到底是两个男孩子,能结婚也古怪。 哥哥当年要是生个闺女,现在想法子生米煮成熟饭,也不会这么费劲。 众人还在寒暄叙旧,有贺家的人快步赶过来,一瞬间所有人都噤了声。 “濮先生来了!” 人们接二连三地起身,像雨后疯涨的竹笋,要么摆弄头发,要么端起笑容,大厅里安静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 只见有两个助理快步开道,四五个贺家人拢在前后,那男人大步流星地出现在门口。 眸色幽沉,气态威重,高挑健壮正值盛年。 南忆无声看着,心想这男人好像也才三十岁,怎么所有人都这么怕他。 远处贺母伸手一掐,贺重北抓着钥匙就站起来,脆生生喊了声濮伯。 濮冬泓轻嗯了声,见所有人都敬畏站着,颔首道:“都坐。” 直至贵客落座,众人才接连入席,美味佳肴流水般传至席间。 莲房鱼包,滴酥鲍螺,江鳐炸肚,松叶蟹酿橙。 贺父见到这远房亲戚也是喜不自胜,先是攀起两家的交情,说起辈分间的趣事,又一一介绍这些都是厨子的家传绝学,是改良后的新菜。 宴席渐入佳境,一众人推杯换盏,贺母看准时机,恰到好处地提起两个孩子的事。 “濮先生,”她有些难为情,流露出母亲的慈和担忧,“小北的事,还是多谢您费心。” “他高三异变的时候,您在国外,还托人给oac打了招呼,我们当时都吓坏了。” “这好几年下来,我本来以为,我和他爸爸可能也得受这罪,偏偏是这孩子一个人扛了下来……”她抹眼泪道,“好在还有小忆陪在身边,跟他能有个伴,不会被外人指指点点。” 第172章 “您这是什么话!”席间有人放声道,“两孩子是佳偶天成,鸳鸯一对!” 这话一出,众人登时大笑起来,频频点头。 “是啊,哪有这么稀罕的事,这是老天爷开眼,搞不好还是前世就有缘分。” “小北是鸳鸟,小忆是鸯鸟,哎呀,听着都美满幸福,不是坏事!” 濮冬泓看着哄笑的众人,先瞥向嬉笑得意的贺重北,又去看另一人。 也许是这宴席太恢弘庞大了,他的目光绕了两圈,才在最末的位置,看到垂眸喝茶的南忆。 二十岁的南忆,和十五六岁时好像并没有区别,身形样貌仍如少年。 纤薄安静,沉默着忍耐一切。 很久以前,他们见过一面,并未有过更多交集。 贺母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儿子变成异类,又一向性格乖张,没个正形。 哪家权贵知道底细以后,都绝不会容忍自家孩子与贺家往来,再生个半人半鸟的怪婴。 她心里发苦,面上还要笑着敬酒。 “今天有濮先生来,是喜上加喜,也想托您见证两个孩子订婚。”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吉祥话已经搁到嘴边。 濮冬泓却没有看她,反而是抿了口酒,对贺重北说:“你手腕上那链子,是小姑娘送的吧。” 贺母脸色一白,场间气氛也变得凝重僵硬。 贺重北没料到濮伯一眼看见这链子,下意识抓抓头发,陪笑道:“大学同学送的!还挺好看!” “这是限量的情侣手链,”濮冬泓身后的秘书冷声道,“贺少爷男女不忌,成日逃学,绩点1.9,昨晚搂着小明星在酒吧闹事,报的是濮先生的名头,对吗。” 贺母狠狠剜了儿子一眼,贺重北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忙不迭起身斟酒。 “您千万别误会,昨天都是那人抢我场子——” 叔父猛地一推南忆,催促道:“你帮着圆几句,这时候还不说话!” “你爷爷从前对我多有指点,我很感激。”濮冬泓说,“这些年,我给贺家留面子,也是感念老先生的知遇之恩。” “如今贺家股权变卖大半,几十口人坐吃山空,瞧着是窘迫难堪。” 他尾音一沉,露了厉色。 “没想到还有来卖孩子的!” 叔父汗流不止,起身辩白道:“您误会,这两孩子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谈恋爱都快两年了,绝对不是我们逼着——” “是你们逼的。”南忆说,“我不和他出去约会,你们就抽我掌心小腿,威胁要把我扫地出门。” “我不陪他出去通宵喝酒,你们就骂我狼心狗肺,这些年白白养我。” 他扬起头,笑意浅淡。 “叔父,我爸的遗产,到底还剩多少?” 叔父大怒道:“这是你发疯的时候吗,你胡说些什么!!” 贺母发觉事态不对,起身维护道:“绝对不是这样,孩子今天也是着急了,才说这些糊涂话……” “南忆,你过来。”濮冬泓轻声道,“我今天为你做主。” 第150章 小鸯·2 南忆逆着光望向那个人,他嗓子发干,此刻连指尖都在颤动,身体仍不受控制地,逆着恐惧走向他。 他甚至分不清这是福还是祸。 即便这个人可以救他于水火,也可能只是另一隅更深不见底的悬崖。 十几步的距离,走得他心口发涨,暗道自己也真是疯了。 那人要为他做主。 他连对方的名字都印象模糊,只清楚所有人都在仰视那个人。 哪怕贺重北的父亲大那人两轮,此刻也噤若寒蝉,瞳孔发颤。 南忆没走几步,叔父急了:“南忆!你恨我对你严加管教,竟然能说出这些诋毁自家的混账话!” “回来!现在就跟我回去!” 眼见南忆脚步不停,叔父登时要冲过去拽人,见旁侧的壮硕保镖侧身半步,登时又缩着脖子坐回去,脸上满是懊丧。 直到真正靠近那个人,南忆才第一次看清濮先生的容貌。 人的气质往往与年龄无关。 这个男人像是自穿骨惊沙的极境里独活至今,周身似散着暗沉的血色。 人们不敢与他对视,即便是飞快地看一眼道好,往往也会偏移目光向别处,再刻意找些温和亲近的话题,用来冲淡内心莫名的不安感。 可南忆偏要盯着他看。 青年的一双眸子如含着江南烟雨,清柔明净,仿佛从未被任何苦难折没过本心。 他看着濮先生时,男人也回以凝视。 蓦然心里一跳,南忆竟感觉自己像是被对方拢进怀里,即刻触及几分父兄般的可靠安心。 他发觉自己脸颊发烫,原本渴求解脱的心思有了异样。 男人深邃冷峻,好看到居然让他有了别的遐思。 濮冬泓仅是无声地注视着他,在南忆走来时,身侧宾客立刻让出位置,在这压抑气氛里飞快告退,唯恐惹火烧身。 这是仅次于主位的显眼位置。 南忆看向众人,贺重北脸上青一道白一道,贺母贺父更是恨得失态,偏生还硬要挤出一副好说话的和蔼模样。 他没想过今天会是这样的走向。 “濮先生。”他轻声说,“是我失礼了,对不起。” “坐。” 南忆眸色微颤,纤长睫毛轻垂,片刻后听话坐下。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明日的命运会怎样了。 可偏生在这样的关键时刻,仍冒出几分不该有的意乱情迷。 黑鸢尾的阴冷药香与焚香的宗教感搅缠在一起,如中世纪血色未褪的绞刑架,吊着他的呼吸无法解脱。 南忆不自觉地又嗅了一次,被男人的荷尔蒙气味击中到有些意识涣散,下意识坐得双肩发紧,背脊笔直。 他表现出一副澄净温顺的乖孩子模样,可是已经呼吸发紧,耳尖滚烫。 哪怕对方什么都没有做。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南忆的青涩反应被濮冬泓尽收眼底,却像是未曾发觉任何异样。 席间众人各怀鬼胎,此刻或惊或怒,也没看出其中微妙。 濮冬泓伸出手掌,掌心徐缓摊开。 南忆露出窘迫又无措的神色,像是觉得自己会错意了,仍鼓起勇气把手伸过去。 下一秒,他被男人握紧右手,如同捉住鸯鸟的纤薄羽翼。 南忆倏然一颤,如同已在掌心被烙了印迹。 “婚事,我不同意。” “这孩子太可怜,我带走了。” 南忆抬起头,无声看他。 事态实在混乱失序,所有人都无法预测到底会再发些什么。 他却在想,这个人喊他孩子。 濮冬泓无意多留,起身便往外走,手并没有松开,像是笃定南忆会跟着自己一起逃出去。 青年果真紧随他的脚步,走得急促解脱。 “南忆!”贺重北骤然起身道,“你算什么人,你跟着他走?!” “你跟我谈了恋爱,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突然有反骨了,这算什么本事!!” “我们贺家对你一直没少照顾,我妈更是把你当亲儿子疼爱,你要点脸!” 南忆还未说话,身侧男人已是轻声吩咐道:“把贺家在南京的港口撤了。” “是。” 贺重北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下一秒被父亲扇翻在地。 贺父怒骂:“是你这不知廉耻的狗东西坏了事,还不赶紧道歉!” 贺母放声悲哭:“怎么是重北的错,明明——” 厅内方寸大乱,南忆已被带出庭院外,只能依稀听见几句哭喊谩骂。 濮冬泓松开牵他的手,任由手下为自己点烟。 “你已经满二十岁,是成年人了,不需要任何监护人。” “今天救你出来,只是顺手人情,我并不认识你父母,也没有旁的交情。” 南忆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没有发觉男人在一寸寸地凝视着他。 像无意间在暴雨里救下一只绒毛湿透的雀鸟,略作照拂后变了心思,并不打算就此放手。 贺家的几个长辈已经冲出来,想追在濮冬泓的身后告饶几句,却被保镖拦在走廊里,全然靠近不了半步。 这幽深庭院原本都是贺家的私产,此刻反而变作濮冬泓的领地,无人敢放肆半分。 男人抽了口烟,眸色晦暗不明。 “你现在有两条路。” “我可以做你的养父,又或者是养兄。” 这话一说出口,登时变了意味,两人俱是清楚其中的光明磊落,却听着很不干净。 濮冬泓资产无数,资助落魄学生也是常事。 南忆轻轻阖眼,胸口又闷又烫。 “你现在听从南家安排读了金融,但其实拿过cpho的金牌,是不可多得的物理尖子。” “我考虑过帮你转学,但c大应用物理系本就是国内顶尖。如果你愿意,可以转专业重读。” 第173章 男人清楚,接下来的每个字都是冒犯越界。 他本可以选择更文明和蔼的表达方式,反而偏不如此。 “我会插手你的人生,干预你的选择,某种意义上,我会做你的父亲,你的哥哥。” “另一条路,是我借你五十万。用途随意,利息4.6%,十年内还清。” “拿走这笔钱,我们再不相干。” 南忆抬眼看他,思绪再三起伏。 他对濮先生一无所知,在对方面前如同透明。 这样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会敞亮干净,未必会有好结局。 还没有等他下定决心,男人又再度开口。 “但你要知道一点。” “如果你选择了第一条路,其他人都会私加揣测,议论我和你的关系并不清白。” 他们站得很近。 近到听得见身后的嘈杂动静都消散干净了,只剩间或几声虫鸣。 此刻弦月当空,长风如水,原来是个再好不过的良夜。 南忆清楚,现在该说几句乖巧的话,表达出许多的感谢,以及对今后的郑重认真。 可是鬼使神差地,他捧起男人的手,轻轻吻了一下濮先生的手背。 如同羔羊自愿走入陷阱,哪怕万劫不复。 第151章 小鸯·3 南忆被带到市中心的某处私人公馆里。 旧时代的老洋房伫立在夜色里,华灯疏朗,梧桐掩映,有专人推开大门,供布加迪驶入庭中。 尹管家守在不远处,见南忆自第二辆车里出来,即刻前去问好。 “请随我来。” 濮先生已经不见踪影,足够数百人宴饮派对的偌大宅邸空空荡荡,变作没有真实感的几何构造。 唯有管家与南忆两个人,是这座华美建筑里的两个微小落点。 虽然只是口头有了约定,但尹管家对他态度谨慎客气,仿佛是真要领着新的家庭成员熟悉领地。 四楼五楼是濮先生的私人区域,没有特殊许可,电梯也刷不上去。 但从负一楼的地窖、影厅,到三楼的无边泳池、书房、近百平的电动衣橱,全都可以任意使用。 直到站在自动轮转的套装展示台前,南忆才有种侵入旁人生活的异样感。 他能看到那人的所有外套领带,如博物馆的陈列般徐缓出现。 “你的意思是,我的衣服……以后也会和濮先生的放在一起。” 管家显然知道其中微妙,温和地说:“濮总有惯用的色系风格,我们会综合先生的嘱咐,以及您自身习惯,安排好所有衣物——包括贴身内衣。” 南忆抿唇许久,问道:“那今晚呢?” 管家脸色未变,说:“会有专人为您检查身体,取少量静脉血做营养评估。” “濮先生的卧室在四楼,您的在三楼,方才已经展示过。” 南忆脸颊发热,轻嗯一声,控制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他清楚自己的清秀漂亮。 无论是幼儿园时诸多家长的称赞投喂,还是大学迎新时其他学长学姐的目光,都能佐证某些事实。 在成年人的情欲体系里,他至少是很可口的点心——哪怕他对这一切都陌生又紧张。 濮先生带他离开南家,多半是惩罚贺家后的随意之举,这不代表他不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他其实不清楚自己现在的位置。 所以在参观后,他去沐浴,更衣,然后忐忑不安地睡在泛着浅淡香气的被褥里,等待未知命运的到来。 如果那人有意将他剥开尝尽,也好过与贺家的污烂婚事。 好过一万倍。 他太疲倦了,白天的提心吊胆,夜宴时的冲撞反叛,把他所剩不多的电量耗得一干二净。 一觉到天明,南忆再睁开眼睛,他的睡衣依旧完好整洁,房间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与之相对的,是管家的礼貌问好,以及照料他的团队问候。 营养师,搭配师,私人助理,家庭教师——八个不同岗位,一应俱全。 南忆在叔父家只是被敷衍养育的边缘人。 当青年穿着睡衣,看到一长串的人鞠躬问好,并表示诸事以他为中心时,有几秒钟找不到呼吸。 那么……代价是什么? 他没有立即感受到被宠爱的欢喜,反而有些忧心忡忡地想着自己的未来,勉强露了个笑。 尹管家道:“您的听力障碍,先生今天已经知情了,之后会安排专人为您定制频率更吻合的助听器。” 南忆本浸在不安里,听到这句话时才倏然一僵,下意识地抚向他的左耳。 十四岁那年,他高烧不退,被叔父关了禁闭。 后来听力损伤大半,有一侧听不见低频声音。 他掩藏的很好,凭借右耳的代偿,以及长久以来识读唇语的能力,让自己显得与常人并无区别。 还是被发现了。 南忆抓紧被褥,神色难堪地自我澄清。 “其实我可以不用助听器。” 他唯恐被当作残次品,又或者是小心思太多的说谎者,解释时显得无助,也更柔软。 “小时候生过病,有一边不太好用,但我听得见你们说话——我的情况没有那么糟。” 尹管家没有藏好惊讶的表情。 “你没做错什么,”尹管家忍不住说,“这不是你的污点,助听器也只是为了帮你过得更舒服一些。” “少爷,您现在已经是濮家的第二位主人,有权力以任何方式,让自己过得更愉快放松。” 南忆还捂着自己的左耳,此刻怔了片刻,说:“我绝没有隐瞒欺骗的意思。” “您当然没有,”尹管家低声说,“我们都是您的仆人,请允许我为您更衣。” 一连几天,他都过着王子般的生活。 他可以在玫瑰奶露里泡澡,由专人擦拭身体,从发梢到脚趾都被打理地细致干净。 而宅邸不远处的湖畔也是私人所有,在化身鸯鸟时,他可以在睡莲间游曳逡巡,偶尔浅眠一刻,不被任何外人惊扰。 自初识的星期五,到闲散放松的星期日,濮先生都再没有出现过。 那人像是随手领了只路边野鸟,给它华丽鸟笼,精致小食,然后漫不经心地消失了。 助理姓柏,周日不仅带来了量身定制的助听器,还有一份转专业同意书,一份大学退寝安全知情书。 两份均需要家长签字,而那人银勾铁画的名字已经落在了上面。 监护人:濮冬泓。 南忆没有立刻接下那份助听器。 他希望自己看起来健康完整,并不存在所谓的残缺。 柏助理只是淡笑着说:“这也是濮先生的意思。” 南忆轻轻点头,不再有任何解释,按说明书侧耳戴好隐藏式的助听器。 他的瞳眸如星坠沉夜,在听力恢复的同一秒掀起震颤涟漪。 不一样。这不一样。 不仅是中低频的声音骤然变得清晰剔透,他此刻能听见微远的风声,助理的每一个字都变得明确清晰。 就如同浑浊冗杂的频率重新被涤荡一净,他的世界再度万籁清透,不再会错过任何人的话语。 南忆本来压下许多谢绝助听器的说辞,此刻陷在难以置信的恍然里,才发觉自己的幼稚好笑。 他已经习惯吃力的生活了。 听老师的讲解,听超市收银员的价格,每个时刻都需要全神贯注,要盯着别人的嘴唇。 可是现在…… “谢谢,谢谢。”南忆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觉得难为情,但还要去看那两份文件。 一份转专业书,让他从明日起可以去大二物理系报道。 一份退寝书,让他不用再和任何人挤在狭小闷热的宿舍里,每天都可以被司机接回这个新家,在自己的卧室里安然睡去。 他看了又看,目光落在遒劲深刻的字迹上。 真像是要过去十几年的压抑委屈都悉数补上,他忽然好像在被人照料着,被无微不至地关心着。 南忆俯身签名,把两份文件收好。 他转身时,看到自己的书房开着门,有佣人在搬运成箱的书籍,均是按他口味采购的专业书和杂志小说。 那么,现在的他,是濮冬泓的什么。 宠物,情人,孩子,还是随手慈善的一部分? 南忆定定看着,此刻才问出口。 “请问,今晚我会见到濮先生吗。” “恐怕不会,”柏助理取出一个卡地亚的钱夹,道,“不过先生特意叮嘱过,虽然平日大小付账由我买单,您也该有自己的零用。” “您的支付宝里转了五十万,钱夹的卡里还有八十万。” 南忆低低嗯了一声,有种难以言说的焦躁。 他想见他。 他不该有这些好奇心,但可能这些茫然和惶恐也是被操纵的一部分。 那个人看起来精于此道,就像把宽阔有力的手伸进狭窄鸟笼里,用指腹揉弄鸟的脸颊,用双指去轻掐鸟的翅膀与尾羽。 第174章 他被照顾太多,始终无以回报,此刻的焦躁不安与笼中鸟没有区别。 南忆打量着身侧,从瀑布般的白金水晶吊灯,到走廊上的古典壁画,再到助理的礼貌表情。 他深呼吸一口气,问:“我的房间有监控吗。” 助理没有正面回答,道:“如果您并不希望,我可以代您和濮先生提出。” “不,不,可以有。”南忆在说出这句话时,像是自愿被戴上颈环的羔羊,他的声音绵软温暖,有着自毁般的暴露倾向,“如果濮先生愿意,浴室也无所谓。” 他已不知道濮先生想要自己的什么。 即便是身体,即便是操纵和控制,他也渴望着给对方一点什么。 这甚至与利益交换无关。 父母是人在这世间存在的基石与锁链。 从寄养在叔父家的那一刻起,他就像渺茫海洋里的一枚纸船,跌跌撞撞,随时都会倾覆沉没。 鬼使神差的,反常突兀的,他只渴望和濮先生有更多关联。 就好像那天夜宴里,他坐在濮先生的身边,便渴望被对方抱着,像父亲一样可以深陷在对方的胸膛里,像哥哥一样可以十指紧扣,他可耻地幻想着无数纠缠,出发点从未干净过。 但明面上,青年又眼眸纯净,像暴风雪夜之后浅白色的一抹云彩,是这世间最乖巧听话的好孩子。 他看起来太过规矩顺服,似乎能服从任何教诲指示,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欲望,被任何僧侣教徒都会抚发夸奖,称赞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种珍贵的纯洁。 助理并不避讳这个话题,在离开前指明监控的位置。 在墙边的缠枝宝石灯上,那枚海蓝色的坦桑石里。 助理离开后,南忆先是把文件放到手提包里,然后缓步走到宝石灯前。 他静伫许久,俯身轻吻了一下灯盏。 唇瓣温软,摩挲时轻轻发颤。 第152章 小鸯·4 周一再去学校时,辅导员在办公室里等他。 南忆推开门,发觉系主任也在,面上喜不自胜,桌上还摆着几盒礼物。 他以为是助理代为打点过了,过去刚要说老师好,反而被塞了满怀的高级钢笔和补品。 “这是新西兰进口的虾青素,小年轻用脑子频繁,要补补!”系主任满脸挂着笑,“这是我个人掏钱给优秀学生的一点关照,不用顾虑,一点点心意!” 南忆怔在原地,辅导员已在一旁解释。 “濮先生这层关系,怎么入学那会儿,亲属表里没写呢?” “金融系这次能邀请到濮先生开场讲座,实在是太感谢不过——还有物理系那边,听说引进了可好的设备,叫什么?fbi?” 系主任啧了声,指正道:“什么fbi!fib,聚焦离子束系统 ,一千多万的日本货!” 辅导员哪怕是第二次听见这价格,仍是下意识咂嘴,再看向南忆时,尽可能地收敛着表情,说:“小忆在咱们系一直是品学兼优,之前年年拿奖学金,没想到还是个物理尖子!” 系主任唯恐照顾不周,还特意加了微信,说以后有事随时喊他帮忙。 再走出办公楼时,不真实感仍像是亦步亦趋的影子。 南忆只是缄默着走向宿舍楼,去收拾自己所剩不多的个人物品。 助理把礼物都提到司机的车里,发消息说自己在楼下候着。 南忆过了十几分钟才回了个好。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楼梯之间,许久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其实南家原本也可以这样关照他。 不至于花个千百万的大手笔,但和辅导员打个招呼,哪怕只是微信里嘱托感谢几句,也会让他觉得,自己是南家的孩子。 也许那也代表,会有人爱他,会有人担心他在学校里过得好不好。 但从选专业开始,一切都只是叔伯的琐碎算计,在那以后,便是询问绩点成绩,以及在学校里和贺重北关系处得怎么样。 他知道自己只是个漂亮玩意,如果不是恰好与那人同为鸳鸯,生活费恐怕都会捉襟见肘。 南忆用指腹摩挲着宿舍钥匙的锯齿,任由钝痛压得发涨。 他已经二十了,还会贪恋亲情与爱的幻影。 再走向502的大门时,青年脚步停顿,气息收敛。 “回来了?”贺重北叼着烟,低头点火,声音含混,“还带了两盒礼物,打算送谁?” 南忆握紧礼盒,皱眉不言。 系主任送了一堆东西,他推辞不掉。 舍友们之前一直对他很好,他选了几样大伙儿喜欢的,打算等会分了告个别。 “怎么,那天晚上不是挺会发火的吗。”贺重北吐了口烟,一步步靠近他,“你和姓濮的做了,以后夜不归宿要成常态,提前讨好下舍管?” 南忆抬眸笑起来。 他的眼眸漆黑明亮,像是淬过火的利刃,笑的一瞬艶丽危险,让贺重北都随之失神,忘记自己是来为难他的。 一耳光猛然扇过来,把贺重北打得身体后倾,左脸即刻红肿起来。 “你干什么?!”贺重北都被打蒙了,没有立刻反应过来要回手,“操,给你脸了!你还敢打人——我们家就没人敢动我!” 南忆拍了一张地上的烟头,随手发给系主任。 “贺重北,我不是什么好人,但你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高中那会儿,咱两没谈恋爱,你就喜欢动手动脚,喝两口啤酒说醉得厉害,拉着我要亲嘴。” “我家里人恶心,逼着我每天陪你,大学了还压着我和你谈恋爱,不然断我学费。”他轻轻叹了口气,说,“但你别也沉浸于当畜生了,成吗。” 贺重北发怒道:“你真以为你攀上大腿了?!烂货——婊子!人家玩烂你就扔,你能得意几天!!” 南忆的声音像夏夜里的清凉溪水,悦耳又冷得彻骨。 “你家港口回来了?” 贺重北倏然止住话头,狠狠关了宿舍的门,再也没法多骂一句。 手机震动两下,系主任回了消息。 『今晚就彻查整改,严抓寝室风纪!』 『小南关心集体纪律,值得夸奖,特别好!』 南忆回宿舍时没停留多久,大致解释了几句,说自己转专业申请成功了,以后见面还是朋友。 舍友们虽然面露惊讶,但一想他的绩点排名,能通过本来也合理。 “怎么都大二下了才转呀,会不会落的功课有点多?” “之前家里不同意。” “人还是要学自己喜欢的东西,忆哥我看好你!” “就是以后没法拜托忆忆帮忙带饭了哈哈哈,以后还是朋友!有事喊我们!” 南忆收好杂物,拎着行李箱下楼。 柏助理等在宿舍楼前,看到他时上下打量了片刻。 “没受伤。” “我该跟上去的。”柏助理说,“是我失职,抱歉。” 南忆无意解释宿舍楼的规矩,也不想探究他怎么会知道楼上的事。 他今天像是新生重新开学。 课表改头换面,还领了三十几本要补的教材,明天开始去应用物理系上课。 再度坐进库里南时,青年抬手抚过书,从《力学》《电磁学》一路碰触到《热力学与统计物理》,此刻才好像被唤醒快要不存在的欲望。 下车时,管家守在一侧,熟稔地接过他的外套。 “先生今天回来了。” 南忆原本还处在放松状态,声音发紧。 “先生问过我吗?” “还没有,他在客厅看报纸。” 南忆呼吸停顿片刻,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男人倚在山羊绒沙发的左侧,但违背视觉的,仍是偌大客厅里唯一的重心。 濮冬泓今日结束了公务,换了身深灰色的家居服。 他常年健身,以至于质感柔软的睡衣仍能透出饱满的胸膛轮廓,以及宽阔的背,紧窄的腰。 长腿随意交叠着,勾勒出令人喉头发干的线条。 南忆不想多看,但视线不受控制地又扫了一眼。 他几乎快要忽略掉,谁才是这里更需要维持外貌优势的人。 濮冬泓道:“不敢过来?” 南忆低低嗯了一声,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忍不住胡思乱想。 即便男人现在要吻他,也是天经地义的,对方早已支付过足够的报酬。 或者更过分点。 哪怕佣人管家这里,但如果濮先生要解开他的扣子,抚摸他的咽喉,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会发抖,但绝不会躲开。 他已经走到濮先生的面前。 “坐。” 南忆不近不远地坐好,姿势拘谨,终于流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笨拙不安。 他内心虽然都做好自我献祭的准备了,但其实连接吻都没有感受过。 一面觉得,即使被这男人翻来覆去地玩弄也是应该的,一面又因为坐得有些近就慌张起来,青涩到不敢看对方的眼睛。 第175章 南忆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报着混沌又隐秘地渴望,亲过那个藏着摄像头的宝石灯。 他终于后悔起来,希望男人不要询问这件事,更不要问自己对他是否抱有什么……欲望。 “不敢坐过来吗。” 南忆低垂的睫毛都颤动起来,无声无息地又凑近了一些。 他的袖子快要搭到男人的衣角了。 濮冬泓看在眼里,说:“你今天见到贺重北了。” “嗯。”南忆局促地讲了前后情况,做好了道歉准备,他不该狐假虎威。 濮冬泓并没有太大情绪,关注点反而在别的事上。 “你该主动向我汇报这件事。” “你被我收养了,不是吗。” 南忆下意识抬头看他,忽然听懂其中的台词。 濮冬泓并不介意他使用这份权势,但要求自己主动联系他,有什么都要讲给他听。 “我怕打扰您。”南忆的声音有些小,“加了您微信以后,我除了说谢谢,其他的话题……都不清楚什么可以说。” “平时有任何事,我都可以和管家,或者柏助理讲,我不会隐瞒任何事的,先生。” 濮冬泓淡声开口:“称呼改下。” 南忆轻轻点头。 “在外人面前,你可以称呼我为濮先生,如果今后与我结婚,你可以喊我冬泓。” 南忆像是被这两个字烫了下,连舌尖都忘了要放在哪里。 他急促地呼吸片刻,低声问:“您是这样考虑的吗。” “我还没有说完。”濮冬泓平缓地说,“当你做错了事,想要撒娇,又或者二者兼具时,你该喊我哥哥。” 南忆重复着这两个字节,仿佛在隔着声音同他接吻般有些战栗。 “……哥哥。” 濮先生像是在讨论用餐的礼仪,直到此刻,声音都沉稳从容。 “如果是上床呢?” 南忆脸颊发烫,已经不敢用余光看候在远处的其他人。 他们明明只牵过一次手。 濮冬泓比他有耐心太多,如沉慢灼人的炉火,烧得他坐立难安。 可是答案已经再清晰不过了。 南忆咬着下唇,感觉自己在轻微摇晃。 “daddy。” 濮冬泓温和地轻嗯一声。 南忆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以为这场漫长的教育即将结束了。 男人却问:“很难为情吗?” “是的,我很害羞。”南忆十指握紧,说,“我会尽快习惯。” 濮冬泓为他扶正衣领,附耳低语,如同迟来的奖励。 “……乖孩子。” 第153章 小鸯·5 他们吃了一顿安静又隆重的晚饭。 红虾鱼籽脆塔作为开胃前菜,佐酒是法拉利香槟。 南忆不太确定自己在吃什么,虽然管家会逐一介绍,但他的注意力混乱分散,像无序炸开的烟花。 他不自觉地在想,那个人竟然考虑与自己结婚。 念头还未转完,南忆又觉得荒诞,仿佛他们此刻已经订婚了,从今夜起开始适应共同生活。 濮冬泓距离感留的很足。 除了那晚牵手以外,他们都没再有任何肢体接触,言语上的冒犯又像是公务确认。 他们会结婚。 他们会上床。 南忆喝香槟的动作有点急,被呛得咳了几声,眼尾泛红。 濮冬泓坐在他的旁侧,并没有多看一眼,吩咐管家再多加一例汤。 “你今晚会变成鸟吗。” 南忆刚舀了一勺柠檬雪芭,闻言看向对方。 “会的。”他说,“我每天晚上都需要化形几个小时,维持激素的平衡。” “我可以看吗?” 南忆怔了下,很快答应。 主菜是黑松露烤鹿肉。 他使用刀叉时,仪态恢复作养尊处优的少爷模样,仿佛在南家的许多窘迫未存在过。 南忆食不知味,终于迟迟地想到其他因素。 他是鸯鸟。 也许濮先生对他感兴趣,只是好奇这一层,想要个新鲜特异的宠物。 心里有什么缓缓下沉,像是不切实际的期盼泡泡被戳破。 晚餐以后,南忆低声问:“濮先生想去哪里看?” “是我的卧室,还是浴室?” “你选吧。” 南忆轻嗯一声,领他前往自己的浴室。 这感觉复杂古怪。 像是马戏团终于开幕,他要展出自己的不堪,完整满足对方的窥探欲。 他心里觉得抵触,在等待电梯时,仍是说了实情。 “濮先生,您也许记得,我化形以后是雌鸟。” “鸳鸯里……只有公鸟色彩艳丽。” 雌鸟黯淡普通,像草灰色的野鸭子。 他已经提前觉得难堪起来,此刻宁可男人看中的是自己二十岁的年轻身体。 那些化形的鸟类里,有孔雀天鹅,仙鹤苍鹰,可他什么都不算,化形时连性别都变得模糊。 浴室门打开时,南忆以为要在对方面前脱掉衣服,手指已经搭在纽扣上。 他转过身,却看见濮冬泓等在门外。 “我喜欢小鸟,”濮冬泓说,“不用紧张。” “等你准备好了以后,我再进来。” 男人关上门,一时间浴室里只有浴缸里的水流声。 南忆茫然地站了几秒,把衣服脱下又叠得整齐,在温和水流里化回原身。 犹如灰褐色的奶油上溅满微小雪点,小鸯鸟摆动着橙黄色的脚蹼,轻轻叫了一声,示意男人可以进来。 它的眼侧有狭长的雪色长纹,小巧的喙边缘是浅粉色。 没有金属色的羽冠,也没有华丽动人的繁殖羽。 小鸯鸟飘在浴缸中央,在看见男人推门进来时,因为紧张又叫了几声。 它的声音细碎柔软,像山雀喜鹊那样短促可爱。 一眼看过去,是个会发出叽喳叫声的蓬松灰团子,像超市货架上的毛绒玩具。 濮冬泓本就高挑宽阔的身形被无形放大,缓缓坐在冰川石浴缸的边缘。 他再度对它张开手掌,任由温暖水流拂过掌纹,等待小鸟自己凑过来蹭他。 小鸯鸟犹豫片刻,还是本能般被吸引,游到他的掌心中间。 它大着胆子,把柔软小腹落在他的手心,停顿几秒后,索性将自身也予以交付。 全部重量,不过一个苹果。 濮冬泓平日里显得冷峻危险,此刻反而把姿态放得很低,让人觉得亲近而值得信任。 他没有贸然抚摸小鸟的翅羽,而是等待对方多适应一会儿,才低唤了一声。 “小鸯。” 南忆保留着清醒的意识,此刻蓦然抬头看他,发觉自己多了个昵称。 是的,他是他的小鸯鸟。 他已经属于他了。 灰团子抖动着羽毛,回应般清脆地叫了一声,习惯性梳理自己的羽毛。 它看起来实在像可口的奶油点心,黑芝麻栗子味,带着雪粒的清冽微甜,咬上去口感一定很好。 南忆掩饰般啄了几下羽毛,再偏过头,发觉自己还窝在男人的手里。 他的胸膛,只有濮冬泓的掌心那么大。 只要男人五指收拢,他就可以被托到半空中,未必再能飞出这个人的世界。 他觉得自己不如其他小鸟赏心悦目,原本有些闷闷不乐。 但此刻,注意力已经完全偏移了。 在濮冬泓的手边,他变得渺小又过于柔软,这本该是危险的。 男人终于开始抚摸他的羽毛。 南忆本以为这其中会带有狎昵的逗弄,毕竟变成鸟类以后,他的敏感点会更容易被碰到,一旦五指收拢,那人的指尖就能轻而易举地穿过细密羽毛,揉弄他的背脊与尾巴。 濮冬泓只是温和又安静地,用指腹梳理着南忆的翎羽,从额头到后颈,不紧不慢,温和到让后者都有些昏昏欲睡。 濮冬泓一直很喜欢鸟。 他从小就想养一只心意相通的鸟,父母知道以后,先是带他去宠物市场边挑边逛,但始终没有对上眼缘。 后来做生意,偶尔酒宴里会有雕金鸟笼,里面装着八哥或绣眼鸟,作为绿植盆景的一抹活气。 旁人见他驻足停留,特意挑了听话乖巧的鸟,要训得最懂事的那种,一笼一笼的送进来。 濮冬泓逐一看几眼,不投缘,也就退回去了。 直到今日,他的小鸯躺在怀里,内心深处也如同被羽毛轻轻刮了一下。 他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对南忆第一眼就动心了,所以才爱屋及乌,因此额外爱怜对方的原身。 也可能是南忆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的。 所以南忆青涩时是对的,眼睛里闪烁着对自己的欲念也是对的。 坐在窗边读书沉思时是对的,变作小鸯,叽喳两声蹭蹭指背也是对的。 仿佛被心底的异动织罗着与南忆一寸寸锁紧,濮冬泓并未有神情变化,但两人都没察觉他在浴缸旁坐了这样久。 第176章 没有言语交流,没有暧昧引诱。 为它梳理染着雪点的漂亮翎羽,掬起温暖的水流披拂过它的翅膀,像它的主人,像它的仆人。 南忆不作声地观察着男人的表情,心里变得低落。 方才聊过的那些话,也变得像是玩笑了。 濮冬泓看起来毫不动情,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和动作都干净坦荡。 那些露骨的邀约,此刻变得像幻觉一样不真实。 他心口像蹭过砂纸,为难地面对着那份渴望。 他希望濮冬泓对自己做点过分的事。 已经等了很久了。 直到水温微凉,濮冬泓才发觉他们在浴室停留了接近半个小时。 “先变回来吧,”男人抽回手,用冷沉声线掩饰着不自然,“我有话要问你。” 没有等濮冬泓离开浴室,小鸯鸟像绒球般扎进水里,浪花飞溅的须臾里,青年湿淋淋地仰起身体,水珠自耳垂落到锁骨。 他生涩地引诱着他,又不希望对方发觉这其中的小心思。 濮冬泓始终没有移开视线,把其中细节都看在眼里。 “你是雌鸟?” “……嗯。” 南忆提起这件事,虽然想说得轻描淡写,但垂眸时声音不稳,还是暴露出内心的忐忑。 “oac说,这是正常的基因表达,我平时还是……男孩子。” “但在男性状态下……也可能会……” 他不肯往下说了。 濮冬泓扶他离开浴缸,用羊驼绒的宽大浴巾把南忆裹紧,亲手擦拭他滴答流水的发尾。 以对方的地位,并不需要再亲手做这种事。 濮冬泓做得不紧不慢,也的确是在照顾一个幼失孤怙的孩子。 南忆短暂失神,又发觉自己被拢在对方的气息里。 他的目光停留在男人的胸膛前,抿着唇,克制着自己问多余的问题。 先生,哥哥,daddy。 您为什么不肯抱我呢。 直到头发变得干燥柔软,南忆才想起方才中断的话题。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变得坦诚,还是想要引诱对方欲念失轨。 “医生说,我可能会受孕。” 濮冬泓轻嗯一声,不动声色地想,他想要的小妻子就是南忆这样。 ……他们的婚戒该定什么样的款式最好。 南忆察觉到对方的冷淡疏远,在换好家居服以后,试探着轻轻碰了下对方的指背。 濮冬泓没有避开,他的心才回缓了跳动频率。 “休息吧。”男人眨了下眼,让他们的接触仅止于此,“明天见。” 南忆即刻看向时间。 现在刚刚八点。 他不想让自己显得急切又讨好,他后退一步,压着起伏的情绪,也不知道自己在被恶劣地欺负着。 他的所有细微反应都被濮冬泓尽收眼底,但后者摆出告别的利落姿态,干脆到像先前浴缸旁的亲昵都未存在过。 南忆疲于隐藏自己的焦躁,还未察觉自己被一步一步钓着胃口。 他此刻只觉得浅尝辄止。还想再多要一点,更多一点。 他希望濮先生碰触自己的脸颊,把自己抱在怀里,整晚都腻在一起,手指缠着手指,吻也可以绵长到没有尽头。 他觉得自己头脑发昏,但再抬眼时,濮冬泓已经要走了。 下一秒,南忆不受控制地开口。 声音清沉柔和,像是没有半分异样。 “可以提前说晚安吗,daddy?” 濮冬泓垂眸而笑。 “晚安。” 第154章 小鸯·6 去陌生专业读书的感觉,像开学报道第一天。 南忆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物理书,高中时残余的知识竟然还能起到一部分作用。 他听得不算流畅,好在老师们并分不清楚谁是插班生。 有几位老教授按点进来,讲完四块大黑板的公式按点就走,全程不点名不提问,但根据课间的议论,期末考试不是一般的凶猛,没人敢翘课。 一上午的大课上完,南忆收好笔记本和提问本,准备回家恶补基础,起身时目光微顿。 贺重北抱着香槟玫瑰和冰椰咖啡,在后门已经等了许久。 南忆见过他这副嘴脸,许多次。 贺重北其实是相当能屈能伸的性格。 为了期末不挂科,他能给老师买奶茶揉肩膀,甜言蜜语说个没完。 碰到宠溺自己的长辈,又相当擅长蹬鼻子上脸,好处绝不错过一丁点。 高中时,贺重北没少试图用这些小恩小惠钓人。 他看上谁,就狂轰滥炸似的又哄又追,等腻味了再说句性格不合适,飞快地断崖式分手。 南忆叹了口气,准备从前门离开。 贺重北早已锁定了他的位置,见南忆往前走,几个箭步就蹿到阶梯教室的前门。 所有学生都注意到这个招摇的公子哥,离开时都盯着他怀里大到夸张的花束看了几眼。 南忆如同忽视空气一样走向助理。 “小忆,”贺重北的声音显得无奈又温柔,“不生我的气了,行吗。” “巴掌也扇了,狠话也放了,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至少……” “别演。”南忆说,“滚开。” 助理接过书包,用眼神询问是否需要喊保镖过来。 南忆摇头,迈步下楼 “你听我说,”贺重北不得不拎着一满怀的东西跟上他,“我知道,濮伯现在对你很好——你终于能读物理系了,这真的很不错,其实你一开始跟我爸妈说,我们家去打个招呼也是一样的。” 南忆走得轻快,连影子也把贺重北甩在身后。 “南忆——南忆!”贺重北发怒了,也是真得追不上了,加重声音道,“我不管你和濮伯现在是什么关系,他比你大十二岁,虽然辈分上占便宜,但到底没那么光彩!” 南忆站定,声音没有波澜。 “说够了吗。” 贺重北强行把偌大花束塞到助理手里,后者转手就扔进垃圾桶。 “不,最重要的不是这样。”他逼近南忆,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人可以听清,“你知道你是什么,我是什么。” “濮伯再有钱有势,他永远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翅膀,没有羽毛的普通人。” “南忆,我不一样,我是鸳鸟,你是鸯鸟。” “这世上没有比鸳鸯更般配的了,连老天爷都要我们在一起,你明白吗。” 贺重北原本是恨着南忆的。他恨这人清高到交往两年都亲不着嘴,恨南忆让自己心痒难耐还没法泻火。 如果不是这张漂亮脸蛋,这副又软又冷的腔调,他也不会被吊着这么多年。 几句话一说出口,贺重北反而自己都快信了。 他今天来本来是想报复南忆和濮家的。 他要把南忆追到手,然后狠狠折辱,打肿所有人的脸。 也许是演得太情真意切,贺重北反而动了真情,说到后面红了眼眶。 “别说这座大学,哪怕是整个城市,有几个人明白我和你的境遇?” “我和你才是同类——濮冬泓他能明白化形期的疼吗,人永远是高高在上的,他没法变成鸟,也永远没法懂你要什么。” “对,我之前是混蛋,我知道你真的考虑过和我好,不是因为你家里,是真的喜欢过我。” “我那时候跟你说,鸳鸟本来就多情浪荡,这是天性,没办法,但是我现在知道错了,我真不会再和那些人鬼混了。” “小忆,我肯改,我们有误会,你重新给我机会,成吗。” 南忆没说话,继续下楼。 “你要去哪,”贺重北急了,伸手要牵他的胳膊,“我送你好不好,以后我都陪着你。” 助理闪身挡开,让贺重北身体往后一倾,差点栽跟头。 “我要回家。”南忆脚步未停,“先吃饭,然后回房间睡一会儿,下午还有课。” 贺重北知道他是故意说这些话,可脸色还是变得更加阴沉。 “回家?” “你现在管濮伯的房子叫家了?南家的人知道吗?!” 助理温和道:“贺少爷,据我所知,您家现在只剩两个港口了吧。” “用不着你来威胁我!”贺重北吼道,“你算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他刚要谩骂南忆,却一眼看见对方清瘦纤长的背影,忍着气道:“你要走就走,但是南忆,这天下没有第二对像我们这样的鸳鸯了。” “再也没有了。” 助理听得膈应,加快脚步匆匆跟上。 直到回家,南忆都没有再表露出更多反应。 他有五六本书要补,空闲时间都在听大一网课。 只是听了几句,又按了暂停键。 管家候在一边,续了小半杯雪梨茶。 “先生今天在家吗。” “在五楼书房。” “我想见他。” 第177章 管家说了声稍等,很快得到了确认。 “请随我来。” 南忆有些没准备好,仍是随尹管家上了五楼。 电梯缓缓打开的时候,他只觉得自己走近更深的领地里,像是每一步都等同于被吞没更多。 他内心焦躁,又说不出其中细节。 直到深铜大门打开,英式复古书房展露眼前,在看到濮冬泓的同一刻,南忆的呼吸才平缓几秒。 他知道那个人什么都会知道。 但他们已经约定过了,有什么事,他都要主动告诉他。 管家已无声地关好大门。 男人在批阅文件,手侧有四面屏幕,以及被分类整齐的多份文件材料。 南忆没有选择坐在他的长桌对侧,而是任由自己呼吸不稳,一步一步走到濮冬泓的身边。 就像是越过安全界限,不管不顾地再贴紧一点。 濮冬泓淡声道:“怎么了?” 南忆在听见他声音时,心头就开始发酸。 其实没有什么。 只是他的确是异类,是听障,也是被南家当作累赘的多余孤儿。 他内心是骄傲的,却又清楚认知自己浮萍般空悬的人生,即便此刻站在濮冬泓所给予的一切面前,也很难扬起安全放松的笑容。 南忆怔怔看着濮冬泓,目光从对方高挺的鼻梁看到微抿的薄唇,许久才开口。 “贺重北今天来找我了。” 濮冬泓说:“他对你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后面的话开始变得很难说出口。 南忆清楚自己对贺重北再无半点亲近可言,可在说出口时,言语变得微妙,像暗示又像刺激。 “他带了很大一束香槟玫瑰,还有我以前喜欢喝的咖啡。” “他说,我和他才是鸳鸯,我和你是不可能的。” 南忆总觉得这些话有些不妥,说出来冒犯挑衅,哪怕他本意不是这样。 濮冬泓仍是沉静温和的状态,声音很暖。 “还有呢?” “他说他以前很浪荡,但以后会改,要我重新给他机会。” 南忆沉默两秒,说:“我不擅长吵架。” “我最后只说,我要回家吃饭休息,然后走开了。” 濮冬泓道:“你处理得很得体,他为你失态了。” 南忆即刻想问,那你呢。 濮先生,你会为我失态吗。 他什么都没有说,隐忍又紧绷的站在男人面前。 可濮冬泓已经不肯再说任何话了。 他们之间安静到让人难以忍受,南忆实在撑不住了,有些难堪地再次开口。 “可以牵一会儿你的手吗。” 直到此刻,濮冬泓才露出笑意。 他伸出手,给予奖励般张开五指。 南忆立刻伸手牵紧,即刻还想要更多,他觉得不够,他要更过分一点。 哪怕此刻掌纹摩挲着,滚烫温度紧贴不放,十指都已经锁紧。 他已经察觉到对方的恶劣了。 那人什么都不会主动给予,除非自己开口恳求。 濮冬泓要他足够主动,更要这份渴望被反复地扩深发酵,变成无尽的欲念。 “哥哥……”他说出这个字节时,尾音都在发抖,“我没有地方坐。” “嗯,”男人耐心地问,“你现在想坐在哪里?” 旁边有椅子,如果不够,也可以坐在桌子上。 南忆短促地喊了一声哥哥,像是求救般表示,自己实在说不出更多了。 这时才被轻轻拽进怀里,旋然坐在对方的大腿上。 他溺水般牵紧男人的手,把脸埋在对方的锁骨前,贪婪又无助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黑鸢尾的馥郁气味让费洛蒙全然灌进来,他不仅战栗,幻想往后接吻时会有多销魂。 “抱我一会儿,”他勾紧濮冬泓的脖颈,在男人耳边呢喃,“求你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他的后颈即刻被托住,整个人都陷进宽厚紧实的怀抱里。 “以后该知道怎么做了。”濮冬泓低声说,“等你好久。” 南忆被男人蛊惑到大脑空白,胡乱地应着,仍在闻嗅对方颈侧的香气。 他察觉到对方的指尖探入自己的碎发里,轻缓地摩挲着,把温度一点点渡给自己。 他低声道歉,说自己对贺重北回应的不够利落,脑子里乱糟糟的,还在消化一上午的课。 心里只是无言地一遍又一遍地说,我是你的,我是你的。 哪怕我每一天都过得像在悬崖间走钢丝线。 哪怕我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幸福与安定能持续多久。 他发觉自己被轻吻发顶,因此缓缓抬头,看向那人的眼睛。 漆黑如无尽深海,藏着数不清的情绪。 濮冬泓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在他惶然的目光里,又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南忆停滞一刻,把脸埋进男人的胸膛。 如同宁可就此沉没。 第155章 小鸯·7 他蜷在他的怀抱里,感觉比任何午睡都要放松百倍。 直到时间过了足够久,才终于抬起头,牵过濮冬泓的手,冒犯着亲了一下对方的掌心。 唇触是温软的,一个不够,十个也不够。 南忆看了许久濮冬泓的掌心,后知后觉地猜出来,对方不想惊动他,像对待一只还不够熟悉环境的鸟。 这让他被鼓动很多,不自觉地说:“……真不想松开你。” 男人眼神带笑,仍然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任由他摆弄。 南忆微恼,他还坐在对方的大腿上,触感紧实又丰满,分明才是任由操控的那一个。 他们的轮廓太契合了。像是圆缺弧度都完全一致,天生适合嵌在一起,紧密无隙。 “你露出这种表情很过分,”南忆说,“明明所有步调都是由你在控制,却表现的像是我在索取你一样……” 他觉得这话太露骨,声音越来越小。 “所以,你想索取什么?” “什么都可以?” 濮冬泓轻抬眉尾,露出年长者被冒犯的宽容神色。 “试试看。” 南忆作势要亲他的唇。 他攀着男人的双肩,距离一寸寸缩紧,感觉呼吸都在发烫。 快要亲上了。连鼻尖都要碰到了。 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让自己看起来大胆却生涩得好笑。 他的睫毛微垂着,身体因为恐惧在微微后退,又被渴望催促着快去吻那人的唇。 咫尺之间,濮冬泓慢条斯理地问:“在害怕什么?” 他们的距离卡得几乎只有几毫米,只要任意一方再倾身少许,就能得到足够失神的长吻。 南忆悬在这个暧昧的距离前,许久后,声音微不可闻。 “太超过了。” 他的阈值太低了。 他太容易被濮冬泓这样的人侵入占据,然后思绪灵魂都被侵吞拉扯,由此变得浪荡焦渴。 被牵手都可以战栗许久,他都不敢想接吻会怎样。 濮冬泓反而换了个更放松的状态,微仰着抬眼看着他的小鸯鸟,用右手抚过对方的额前碎发,不急于一个吻的实现。 “我随时可以按着你的后脑勺,然后亲到你喘不过气。”男人不紧不慢地说,“不仅是在书房里。” “在你学习的时候,睡着的时候,哪怕是洗澡的时候。” “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把你亲得流眼泪,再做些更过分的事情。” 南忆低声承认。他其实可以说不,但他喜欢这样。 濮冬泓的指腹抚过他的眼尾,两人仍在这样危险的距离里低语着,谁都没有亲上去。 但这距离本身就太过刺激,像在走钢丝一般,南忆已经有些跪坐不住,不由得加重力度抓紧他的肩。 “但我想和你玩些更困难的游戏。”濮冬泓说,“就像你猜到的那样。” “结局只会走向同一个终点,你会成为我的妻子,我们会不分日夜地做那些事,以后会有数不清的吻。” “所以过程可以再曲折一点。” 他每说一句话,南忆都如同看见那些被折磨又无比欢愉的日子,呼吸发紧。 他们的关系是完全失衡倾斜的天平,他们都心知肚明。 青年再也无法忍受这样漫长的拉锯,倾身吻上去。 在唇瓣相触的前一秒,他亲到对方的双指,眸色重回清醒。 “怎么,”濮冬泓声线微冷,“你想吻你的长辈吗。” 南忆骤然抬头,露出难以置信的慌乱神情。 “看看你在做什么,”男人重新坐正,前倾的动作让南忆有一瞬重心错乱,坠落般的幻觉催使着他完全把对方抱紧,威严的提醒又紧迫着欺压过来,“你就是这样肖想我的。” “爬到我的怀里,跪坐在我的腿上,还想要亲我?” “是的,是的……”南忆压着泪意说,“别再逗我了,求您了……daddy。” 第178章 濮冬泓意犹未尽,指腹卷着他的发尾,如同玩着小鸟的翅羽。 “好放肆的孩子。” 南忆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闷声说:“我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亲您。” “你犹豫太久了。”濮冬泓说,“今天表现并不够好,已经没有机会了。” 南忆不肯离开他,试探着吻了一下他的颈侧。 濮冬泓被亲得心口酥麻,仍是维持着庄重冷峻的模样,说:“现在,和我道别,去忙你自己的事。” 南忆听话地从他双膝前退下,直到站起身,才缓缓松开男人的手。 “我回房间休息了,晚上见。” 濮冬泓与他颔首告别。 青年好整以暇地回到房间,然后把自己埋在枕头里许久。 他其实不止一次被对方触发到想做点什么,但每次看到那盏宝石灯,又会压着异样继续学习。 他知道濮冬泓会看着他。这是他允许的。 自渎无疑是新的信号,会让危险的浪潮来得更加难以预测。 南忆的呼吸都快要被枕头完全攫取。 他冷静了很久,起身去整理读书笔记,以及重新预习下午的课业。 新生活适应的还算习惯。 同班同学虽然奇怪,但转专业本就不是什么新鲜事,问一两句也就过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濮冬泓都去外省开会应酬,并不在家。 南忆会在花园读书写论文,偶尔看累了,化作鸯鸟在湖里晃悠一下午,玩累了再回餐厅吃饭。 濮家的花园广袤无边,玻璃温室里设有希腊式拱栏水池,绿玉藤与洋红风铃木灿烂长开,天堂鸟与蝴蝶兰似永不凋零。 他习惯在希腊神像的喷泉旁久坐读书,耳边是清越流水声,远处是绯粉色奥斯汀玫瑰、蓝紫色的绣球花海,交织弥漫如瑰丽的朝霞。 时间一久,附近便多了个大理石小亭,内有舒适柔软的扶手沙发,随意取阅的报刊架,以及被抬高后更加惬意的视野。 见不到濮冬泓的日子里,南忆逐渐用更长时间在这里消磨时光。 下午三点,管家过来提醒下午茶时间到了。 “今天有两位客人。” 南忆抿了口蓝橘气泡水,询问是什么事。 “南家的人一直想见您。”管家布置着蛋糕餐盘,平静地说,“他们去学校找过你几次,助理提前和老师打过招呼,也不会让这些人随意打搅到您。” “这些天里,濮先生已经安排人调查清楚了大部分情况。” “您父亲留的遗产,还有已经被您叔父变卖的股票和收藏品,目前都在追回。” 南忆动作停顿许久,说:“那就没有必要见了。” 尹管家道:“我来安排他们离开。” “第二位客人,是来帮助您补习基础课程的老师,您今天有空见一面吗。” 南忆惊讶道:“当然可以,我很高兴。” 管家即刻请黄教授过来。 “这位是应用物理系的博士生导师,也是明年的院士人选。” 南忆即刻站起身,拘谨又不知所措地向老太太问好。 “坐吧。”老太太已经戴上了老花镜,示意管家端杯热茶过来,“我们从哪儿开始?” 南忆已经想起来这是哪个黄教授了。 他有两本教科书都是她编著的。 “别紧张,”老太太随手翻了下他的笔记本,“你哥哥给我们实验室解决了燃眉之急,我过来帮小孩补个课,不算什么。” “……你在自学?”她皱眉看了几眼,重新端详南忆,“从头开始?” 本来是觉得陪关系户喝茶闲谈几句,笔记本里的内容让她察觉到什么,态度也随之转变。 南忆即刻进入状态,利落明确地讲出目前进度,以及给她看自己最近的作业。 “我的基础很薄弱,”他谨慎到,“希望不会给您造成困扰。” 老太太扶着眼镜看了片刻,问:“你想好考谁的研究生了吗?” 她没有等南忆再回答什么,用略霸道的口吻说:“我们该好好上一课。” “等这节课结束,我会完全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学生,你也会清楚我是什么样的老师。” 实际上,这节课进行的让人忘神。 她本来只打算过来坐一个小时就走,但直到两个小时过去,两人都浑然不觉。 教聪明学生实在再愉快不过,任何理论一点就透,稍复杂点的设想也能讲得两人哈哈大笑,让物理之海的探索变得回味无穷。 课程进行到大约四十分钟时,濮冬泓自机场坐车回来,仅是远远看了一眼,回楼上处理没有定好方案的会议。 一个半小时时,他站在四楼阳台,单手打开雪茄盒,挑了一支高希霸·贝伊可54。 青年站在白板前,以不可思议的伶俐姿态推导公式时,男人随手用铂金剪破开了茄帽。 闪着寒光的尖端如逐口咬开烟叶,切口泛起豆蔻的浅淡香气。 奶油般的柔软甜味随即溢出,毫不设防。 青年端着厚重书本苦读思索时,他玩着都彭打火机,开盖时响起清脆的一声叮响。 火舌舔舐着雪松木边缘,咖啡豆般的浓烈香气被烘烤催化。 濮冬泓漫不经心地看着烟草深处的焦灼焰色,让掌中之物倾斜更多。 两个半小时的课程结束,青年礼貌告别,把老师送到大门口。 他们聊得很投缘,还趁兴约定了下周再见的时间。 沉郁烟雾盘踞萦绕在青年的上空,如不肯平息的纠缠。 他对此一无所知。 直到轿车远去,南忆还站在门口,怀里抱着书,眼里都是温软又清澈的笑。 濮冬泓站在高楼上,缓慢地抽了口雪茄。 一如刻骨深吻。 第156章 小鸯·8 周五有社团活动,南忆喜欢打网球,他步伐稳又眼神准,很少吃亏,大伙儿都抢着跟他组搭子。 仔细一想,可能和羽裔天然的动态视力也有关系。 他在觉醒前本就很有运动天赋,后来变成鸯鸟以后,听风声都能预判球的落点,一度被路过的教练问想不想打职业。 青年看着单薄,其实身形流畅修长,充分运动后的薄肌让腰身长腿都更加漂亮。 几个回合打下来,正是酣畅挥汗的时刻。 远处忽然有人喊:“南忆!!” 裁判听见动静,即刻吹哨暂停。 荧绿网球破空弹走,撞上了绳网。 南忆转头,看见叔母拎着一袋礼物,面露歉疚地看着自己。 助理也站在她的身旁,明显是拦了又拦,但还是没劝住。 “抱歉,有点私事,换个人打吧。” 大伙儿会意招呼。 “行,我来!” “这都到赛点了,你们可算捡了个大的!” 他快步走向叔母,用毛巾擦净薄汗。 “您找我有事?”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叔母为难道,“找个咖啡厅?” 远处人声喧嚣,附近有篮球比赛,刚好有人进了个球,引得全场欢呼沸腾。 南忆反而觉得这里更安全。 “就在这。”他在她面前罕见地坚定道,“有事您直接说。” 叔母欲言又止,想了许久,还是问出口。 “你……去了濮家?” “嗯,他收养我了。” 叔母脸色变了又变,像是完全不认识眼前人。 小忆从前一向听话柔顺,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他只比你大十二岁,怎么可能收养你,”叔母急道,“你不能走这种捷径,太危险了。” “比嫁给贺重北还危险吗。”南忆笑道,“贺家把我当什么东西,您不知道?” “不,不是这样,”叔母伸手握紧他的小臂,“你叔父见钱眼开,我在劝了,但到底我们和你才是血脉相连的家人,你难道觉得濮冬泓那种人——” 南忆打断道:“到底什么事。” 叔母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她很不习惯这样的对话。 从前在南家,她在食物链的中下层,唯一能怜悯的人也只有南忆。 如今,这孩子的口吻已经全然不同了。 叔母的眼睛闭了又闭。 “你叔父说,哪怕你再有本事,往后结婚考公,各种事情,都得用上户口本。” “一家人不要把事做绝,谁都不好过。” 南忆很慢地说:“他不想出面当恶人,把你推到台前,让你来威胁我?” 叔母不住的摇着头,发出悲泣般的声音。 她捂着脸,抽了口气道:“南家的生意这两年都找不到门路,家里拆了东墙补西墙,你弟弟还在国外读书,正是花钱的时候……” “这件事,我都不用濮家出面。”南忆温和地说,“你告诉他,求人该有求人的态度。” 叔母猛然抬头,目睹眼前人眸如墨玉,声音冷彻。 第179章 “他做过多少腌臜事,最好自己一件件偿还干净。” “我迟早会给他报应。” 女人嘴唇翕动着,已经不知道再能说什么,后退着逃了出去。 她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直到南禄槐的电话打了进来。 “礼物他收了吗?” “没有给,”女人涩声说,“他变了——他完全变了。” 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的碰撞声,南禄槐不耐道:“多大点事你都办不好!” 女人不再迟疑,直接把南忆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南禄槐愣在原地,连牌都顾不上看,有点慌乱地点了根烟。 “他真这么说?妈的!”南禄槐把脑袋囫囵摸一圈,“濮家那边是在安排律师查他爸遗产的事,这小子下了什么迷魂药……” “现在该怎么办?” “还是按贺家的计划来,”南禄槐厉声道,“濮冬泓能新鲜几天?到时候烂摊子还是得我们来收拾,这孩子就没让人省心过!” 回家时间变得有些迟。 南忆在图书馆逗留很久,心里烦乱。 如果不是因为父亲,他早就改名换姓,不肯再与南家有任何关系。 听管家说,母亲留给他的房产,还没服完丧就被低价转卖,如今早已过了好几手。 她留给他的四五处商铺房子,早就被人趁着孩童懵懂瓜分干净,连风声都传不进他的耳朵。 助理收到管家的短信,不由得开口道:“少爷……” “走吧。”南忆合上许久没有翻动的书页。 他到底还是回迟了。 餐厅里琳琅满目的菜肴已经上齐,濮冬泓没有动筷子,明显是在等他。 南忆不自然地嗅了下颈侧是否有汗味,快步走到男人身侧坐下。 他肩头紧绷,虽然表现得平静,但气息都压抑着。 “抱歉,我看书忘了时间。” 濮冬泓淡声道:“然后回家第一件事,是对我说谎。” 南忆抬眸,情绪颤动起伏,最终低声说:“对不起。” 濮冬泓反而难得见到他这副样子。 所有的锐利锋芒都呼之欲出,攻击性看起来一触即发。 危险的,不驯的,眼睛里野性张扬,像随时会振翅飞走的鸟。 男人并没有再开口,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南忆已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此刻下意识地伸手托住,再度与濮冬泓视线交汇。 鬼使神差地,他胸口发烫,本能般吻上那人的手背。 仅是一个吻,便如钓线倏然拽紧收缩,把所有的不甘困苦都悉数扫开,让彷徨悲哀的心绪都猛然拽回最初的锚点。 他盯着濮冬泓的眼睛,再度吻了一下男人的手背。 濮冬泓本要开口,却看见眼前人静滞一秒,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而下。 剔透的,滚烫的,无法控制的眼泪不断滚落,掉在他的手背上,洇开大片湿迹。 男人心防摇晃,倾身用拇指去拭开成行的泪,轻声道:“我在这里。” 南忆不愿面对这些崩解的痛苦,深呼吸着想要打断自己的哽咽,下一秒却被拥入怀里。 他茫然地睁大眼睛,又一串泪珠洇湿对方的银灰色外套。 他双手抱紧那人的臂弯,溺水般收紧手臂,再开口时嗓子都是哑的。 “我……对不起……” “……我甚至不敢相信你。” 他已经完全陷在那人的胸膛里了,此刻却仿佛自杀般把所有心迹都讲得清楚明白。 “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么样,我也不敢真的依赖你,我每天都像在走钢索……” “你不在家的日子,我又忍不住去看你的新闻,看你的采访,我甚至讨厌自己会变成这样……” 他察觉到男人在轻抚自己的后脑勺,从后颈捋到脊背,温厚安静,没有半分的狎昵。 内心的纠结不安也愈发焦躁,索性闭上眼睛一口气全都说完。 “濮先生……我真害怕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幻觉,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哪怕你现在说任何话,我也不一定真的能完全信任你。”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被你吸引到移不开眼睛,你选择我的时候,我的心里都在喊我愿意。” “可是我们以后会怎么样?我像是在试探到底哪天会死亡一样,又渴望看到你,又不想再看到你。” 他说得嗓子干涩,在放任自己彻底失态以后,才被缓缓松开。 濮冬泓拿过热毛巾,从眉梢擦到眼角。 “好些了吗。” 南忆低声轻嗯,难堪到不知所措。 下一秒,他被俯身吻住,黑鸢尾的气息如海啸般蓦然展开。 他如求生般抓紧男人的领口,被亲出破碎的尾音,眼眸失神。 那个吻像是已经能解释所有的事情。 沉缓有力,针剂般交予他足够的安神剂,让烧灼的神经都得以平息。 他第一次被拥吻,换气时身体都在颤抖,却紧拥着对方的肩,不肯让这样越界的接触结束。 哪怕是禁忌的,哪怕都是一时的幻觉。 唇瓣是烫的,摩挲时带着爱欲与怜惜,以及不需要言说的温暖心意。 他闭着眼感受更多,驯服地张开唇齿,任由这个吻进一步加深,彼此开始掳掠其间快意。 “你不需要信任我。”濮冬泓在他耳边低喃道,“南忆,我会为你留好所有退路。” 青年睁开眼,仍在勾着他的脖子接吻。 他轻声说:“我好像是很不称职的金丝雀……晚饭迟到,还需要你来哄我。” 濮冬泓警告般用指腹轻捏他的后颈。 南忆把脸埋在他的锁骨前,许久后才道:“还从来没有人哄过我。你是第一个。” 他用鼻尖轻碰男人的下颌,小声说:“daddy。” “我今晚想和你一起睡。” 濮冬泓用指尖揉着他的碎发,漫不经心道:“你想和我做,还是和我睡?” 南忆忍着羞赧说:“都很想。” “主动邀约是好事,”男人说,“但你还没有准备好去四楼。” 南忆一时怔住,终于开始想四楼到底有什么。 管家说,以前整个四楼都是空置的宴会厅,但濮家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宴客,在他搬进来以后,四楼才重新开始装修。 五楼是濮先生的卧室、书房、雪茄室。 他走神想着,忽然被不轻不重地吻了一下手背。 南忆抬头看过去,濮冬泓注视着他,垂首再度轻吻。 “不用急。” “信任,爱意,欲望,每一样我都会给你。” “直到你无法承受更多。” 第157章 小鸯·9 濮冬泓开始进入他的卧室。 有时候南忆在听歌看书,有时在写作业。 往往在沉浸入心流的时刻,带着薄茧的手抚过他的脸颊,又从脸颊抚至眼睛。 青年早已盼望这样的接触许久,但他清楚游戏规则,继续不为所动地推算着公式,在草稿纸上写着晦涩繁复的计算。 而男人的手便会一寸寸地触碰而过,直到停在他的喉结,半暗示性地轻揉一下。 南忆定力有限,未必能在这种装聋作哑的互动里忍耐太久。 他会后仰着陷进那人怀里,又或者起身去抱着对方,凑近了索吻,一次不够,又低声央求对方吻自己的额头和脸颊。 可还是不够。 他在这世界的锚点实在少的可怜,所以只希望濮冬泓触碰自己更多,哪怕每个行为都冒犯又突兀,他无所谓。 濮冬泓深谙于此。 手掌从软发抚到背脊,偶尔把他抱在怀里,任由对方生病般蜷着不动,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些琐事,然后松开手。 节奏在濮冬泓的掌心,如同没有声音的鞭子。 男人松手的一瞬间,南忆总是会心口一滞,如同链接就此断裂。 南忆知道对方是危险的,但他已经完全沉迷这种说不清的纠缠了。 “下周五晚上,你要陪我去参加一场慈善晚宴。” 南忆回过神,即刻答应。 他的眼睛还盯着濮冬泓的指腹,大概是因为干渴的缘故,喉头又动了一下。 濮冬泓道:“这是濮氏集团与合作方每年的惯例,重点在于,我要把你重新介绍给身边的所有人。” “这一次,他们会知道,你是我领养的小孩。” 哪怕所有人都看得见其中古怪,没有人敢多问一句。 “两个月后,是订婚宴。” 南忆原本已经听得心跳加快了,此刻蓦然抬头,不可思议道:“您已经决定了吗?” 他原本以为会要好几年,至少等自己大学毕业,或者更久。 他甚至以为这只是情人之间的逗弄,不过是空白支票一张。 “你愿意吗。” “我……不,能靠近您本身就已经很满足了,”南忆说,“但您已经打算,和认识三个月的人直接订婚?” 第180章 这超过大多数的常识。 几乎在问出口的下一秒,南忆便已经想到了答案。 濮冬泓不用担心那些常人的桎梏。 他这样的人,是生活里所有领域的领主。 所以哪怕不签婚前协议,濮冬泓也能笃定所有事态的发展都按他的计划进行,一丝不乱。 男人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没有立刻转移话题。 “你感觉到恐惧,还是犹豫?” 过了好几秒,南忆才抬起眼睛,如实开口。 “我感觉到……不配。” 他原本已经脱离他的怀抱,却被拽了回去,吻变得滚烫又泛着微痛,比从前的感觉还要更好。 南忆从前被纸张划破手指都会皱眉,如今反而犹觉不够。 他心想,他也许不是恋痛,只是太喜欢和这个人乱来。 怎么乱来都可以。 濮冬泓的右手握着他的侧腰,书房里陷入全然寂静,能听得见机械宝石钟的秒针走动。 他们唇齿交缠着长吻,直到南忆被亲得脸颊发红,才终于分开少许。 “我已经忍耐不了多久了,”男人附耳说,“哪怕是现在,也想撕开你的衣服,把你吃个干净。” “……但我更希望这些发生在新婚夜里。” 南忆睫毛轻颤,眸色里混着迷惘。 “你看得出来,我并不是传统守旧的人。”濮冬泓吻着他的脖颈,舌面缓慢地舔了一口,“但新婚夜很适合给你留下烙印,让你彻底忘不掉我。” 南忆此刻才惊觉对方的用意,整个人感觉无端地猛然一坠,惊惧与欢喜相悖地同时走向极端,他张开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气息进出,如同心绪般起伏又落下。 “富豪们的结婚与离婚也许都很简单,可以变成家常便饭。”濮冬泓说,“但你要知道,你不一样。” “在你之前,我没有对任何人做过这种事,你也会是我的唯一配偶。” “但是,现在你明白代价了吗。” 南忆下意识地要掐紧掌心,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握着对方的左手,指甲边缘都快刺进男人的手背。 濮冬泓没有躲,眼睛如寒夜里的灯般映照着他。 “我还是对你了解的太少了……”南忆说话时,身体都在颤抖着,“所以,你从一开始就觉得我漂亮对胃口,但你要的绝不是一夜的快活。” 濮冬泓缓慢地眨眼。 “你要把我完全囚进心牢里,连灵魂都烙着你的名字,所有的欲望都被你牵动,所有的念头都任由你摆布,这辈子都只可能是你一个人的……”他心口又冷又烫,理智已经在不断地喊着快逃,可手还在越牵越紧,“濮冬泓……你……像个疯子。” 这是南忆第一次直接称呼他的全名。 非常僭越,却完全取悦到了对方。 “所以,你还有最后选择离开的时间。”男人微笑起来,“不管是下周的晚宴,还是两个月后的订婚宴。” “当你想离开的时候,你可以带走我已经赠予你的一切,你的学业也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还未等濮冬泓讲完更多,南忆已经用食指抵住他的唇,皱着眉看了又看眼前这个人。 “……怎么可能。”他似乎在恼怒男人驯化他又打开笼子的门,更多时候却因为生气的样子变得更加眉目俊美,展露出寻常不会轻易流露的锋利,“你觉得我和你还停得下来吗。” “原来你也会这样试探我,你想看到我在害怕的时候会做什么选择,你在给我设下这种根本没有其他解的题目——” 他压着气,松开手要从对方的大腿上退开,却被压了回去,连后颈都被虎口卡着。 濮冬泓目光熠熠,道:“你已经做好选择了吗。” 南忆定了几秒,任由他抚摸着自己的后颈,此刻仍趴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你真是很坏很坏的人。” 濮冬泓扬眸而笑。 他们一连八天没有再见。 南忆已经大概猜出其中的设计。 刚来到这里时,他还处在惶恐怯弱的状态里,看不清许多事。 直到现在,他可以充分确认两件事。 第一,濮冬泓本来就很忙。 濮氏集团本是风投巨头,关联产业数不胜数,便是在家用餐,往往也有秘书在一旁进行着冗长的业务汇报。 但更重要的是第二点。 濮冬泓会被他引诱。 一开始还能隔岸观火,后来再三暗示他该主动亲近。 但两人早已是引火烧身,那人没有半夜摁着他一通狂//操都已经是再三克制的结果了。 按濮冬泓的性格口味,恐怕脑海里早已把自己强//奸过无数次,做到涕泪横流,浑身脏乱。 只是表面装得沉稳从容,好像永远不会动情。 南忆又确认了一次这个念头,心情变得很好。 他的确敏锐又聪明。 也没少幻想过。 宴会在四季酒店,布置如唐时古画。 漆黑绒毯上金竹斑驳,寒梅影壁透出淡色的光。 现场有管弦乐团为宾客们演奏着咏叹调,现场只有三种颜色,金,红,黑。 兴许是在大视觉的暗光里,宾客们珠宝上的火彩才会更加耀眼。 直到出发前,濮冬泓都没有回来。 南忆独自穿好深黑色西服,由管家引到宾利车前。 直到车门打开,才终于看见男人坐在里侧,对他伸出手。 青年牵紧对方的手,即刻入座。 他穿西服时,英气被充分放大,书卷气也洋溢明朗,看起来温文尔雅。 他的眉深长修整,唇有着不自知的欲感,气质矛盾又诱人。 濮冬泓无声地叹了口气。 两个月还是太久了。 南忆坐得很端正,但眼睛并没有看他。 司机以为是自己的缘故,即刻让轿车挡板上升合紧,阻断所有声音动静。 窗外景色开始流淌,南忆侧头看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嗯?” “你在禁欲,对吗。”南忆慢慢道,“这两个月,会放大我对你的渴望,而你也一样。” “订婚后不久就会正式结婚,所有的爆发才会真的开始。” 濮冬泓问:“你在生气?” “有一点吧。”南忆终于看向他,许久才说,“我已经八天没有见到你了。” “如果不是为了保持仪态的整洁,我现在会直接爬到你的怀里,勾着你一边亲我一边做更多的事。” “我每天都想看到你,和你一起吃饭,听你喊我的名字。” “即便是变成鸟,我也希望被你碰触羽毛,让你在湖边陪我吹风。” “所以……你消失了这么久,很过分。” 濮冬泓低声说:“你希望我补偿你吗。” “也不一定。”南忆说,“有时候,很想要你抱着我,接吻,牵手,怎么都好。” 青年忽然笑起来 “有时候,又宁可你像现在这样折磨我。” 濮冬泓看着南忆。 后者重新被养出了矜贵疏冷的气质,只是眸子里燃着暗火,似无线电般,自男人的心底传递而去。 他们已在共享着肮脏又下流的暗火。 第158章 小鸯·10 下车时,南忆原本打算走在濮冬泓身后,对方伸出手,也就默然牵了。 他一声不吭地牵着男人,准备迎接所有的目光。 濮冬泓走路带风,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 当他出现在众人面前时,重重大门都随之打开,每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看过来,表露出足够的敬畏小心。 本该是严肃庄重的场合,南忆反而想笑。 他初时觉得自己像在狐假虎威,更形象一点,就像只狐狸牵着猛虎的爪子,尾巴摇晃着招摇过市。 大概是被濮家的权势给了足够的底气,他再看见任何人,都感觉这世界是一场巨大的过家家。 贺家人也在旁侧,更远处还有勉强能入席的南家人。 只不过南家的人处在过于末流的食物链位置,不会贸然过来找不痛快。 贺父贺母穿得均是珠光宝气,贺父把最贵的一只萧邦表戴在腕上,贺母双耳都缀着硕大绿宝石,妆容典雅精致。 他们同时看见濮冬泓,先是露出本能般的讨好笑容,然后目光才移到南忆的面前,以及两人紧握不放的十指前。 贺父的身形明显晃了下,脸色发青地稳定着呼吸。 一个月以前,南忆还只是他们怜悯着答应婚事的普通人。 家世末流,父母双亡,身体还怪异的半人半鸟。 如今——摇身一变!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还让濮先生公然牵着他出来了! 这是要做什么,在最上流的圈子里宣告关系,往后都不允许旁人再染指了?! 贺母得体地上前问好,委婉又不失分寸地对之前的事道歉。 第181章 她絮絮说了好几句,濮冬泓仅是颔首,目光看向贺父。 贺父僵着脸色,同南忆打招呼:“……南先生。” 南忆垂眸而笑,任由濮冬泓牵着自己径直向前。 他们走向宴会的中心主位,接受更高圈子的致意问好。 贺父眼见妻子还被晾在红毯边,把她往旁边拽了些,压紧声音道:“这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敢冒险??”贺母骂道,“之前那混账主意我就说行不通,偏偏你和南家那几个还觉得有戏!” “原来的计划,是赶紧让小北生米煮成熟饭,濮冬泓把人宝贝成这样,出来应酬都公开牵着,小北要是敢动这孩子,被卸胳膊卸腿了都没得救!” “你记得他叔父交的底吗,南忆检查出来能怀孕,以后能给小北留后!”贺父抓紧妻子手腕,把对方掐得生疼都不肯松手,眼里的贪婪一览无余,“这两人能新鲜几天?濮冬泓大他整整一轮,小北跟他才是同龄人——而且他们是鸳鸯,没有生殖隔离,姓濮的未必能行!” 贺母嘴唇发白,半晌道:“小北说了,他的联系方式都被拉黑了,现在凑近了说几句话都会被挡开。” “直接下药。”贺父不假思索道,“一次不行就多来几次,搞不好……将来濮家归谁都不一定。” 角色更换以后,再参加这样的晚宴,感觉迥然不同。 绝对的上位者状态,会让威严老者都俯身打招呼,称呼青年一声南先生。 至于缤纷满目的菜肴,各怀鬼胎的慈善拍卖,都不过是社交游戏里滥觞般的点缀。 一整晚,南忆都没有感受到任何预想的紧张无措。 他居然不用向任何人解释什么。 每个人都看见他待在濮冬泓的身边,被濮冬泓抚摸头发,由濮冬泓挑选今晚的酒。 即便是男人的好友过来,也只是打趣问一句,怎么不多介绍一下? “这是我家小孩。”濮冬泓道,“年底订婚,你也来。” 薄朝昉抿了口香槟,见对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道:“婚戒免单,定制师晚点推给你。” 濮冬泓淡笑着与他碰杯。 直到晚宴结束,一切都轻松简单。 南忆终于想起来,他从前讨厌这样的场合,是因为总要挖空心思说漂亮话,哄那些上位者高兴。 今天一整晚,是每个人都在谨慎又热情地哄他高兴。 每个人都在斟酌词句,变着法子夸得花样百出,哪怕让濮冬泓面色稍霁,都会明显松一口气。 他短暂感受着这种完全颠倒的意味,几杯酒以后,只觉得渴又无味。 好想接吻。 这里人太多了。 青年变得沉默安静,直到轿车驶回濮家,都保持着不置一词。 管家开门时即刻察觉到异样,但并不确定他是累了还是在发怒,小心道:“今晚还愉快吗,南先生?” 当着尹管家的面,南忆单手拽过濮冬泓的领带尾,有些蛮横地亲了过去。 他已经半醉了,亲得不得章法,咬着对方的唇瓣重重扯了一下。 然后起身就走,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 管家视若无睹,继续流畅优雅地给另一位主人打开车门。 濮冬泓明显心情很好。 南忆几乎没什么耐心去解开扣子,他回房间以后立刻去了淋浴间,任由衣裤都散落在地上。 水流被放到最大,足以掩盖所有声响。 他阖着眼睛,幻想自己在被紧拥着。 直到披着浴巾走出来,青年目光颤动,看清坐在扶手椅上喝咖啡的男人。 所有醉意顷刻醒了。 他脸颊仍是潮红着,因为被热水蒸洗太久,羊脂般白皙的皮肤也泛着绯红。 “……哥哥。” “叫错了。”濮冬泓说,“过来,坐下。” 南忆看到他的手腕搁在双腿上,犹豫了片刻,仍是走过去,缓缓坐下。 濮冬泓姿势不变,如冰冷的大理石雕塑,道:“你刚才在做什么?” 南忆像是被他的声音锁住咽喉,连字节都说不出口。 濮冬泓在极近的距离里凝视着他的眼睛。 “我在问你。” 南忆小声说了。 “我允许你这样做了吗?” 南忆冷不丁没有坐稳,本能般双手抱紧对方的脖颈,无师自通地低声哄他。 “daddy在生我的气吗……” 他的小心思还未发挥作用,便抽了口冷气,尾音发着颤。 “唔……” 濮冬泓冷漠道:“说完。” 南忆几乎快要想不起来自己先前在说什么。 他无意识地磨蹭着对方的腕骨,快要哭叫出声,央求道:“再抱紧一点好不好……” “我刚才在想,哈嗯……出去应酬根本不好……亲不到你,也抱不到。” 濮冬泓反问:“为什么?” 南忆难堪道:“我们难道要公然接吻吗。当着那么多人?” 濮冬泓笑起来:“我教过你不可以?” 南忆感觉自己快要痉挛起来,勉强思考着这个问题。 “不可以……”他断断续续地说,“如果在别人面前被你抱着……会让我觉得……像你的小孩子。” “我二十岁了,”他强调这一点,声音又开始变调,“你明明知道,我已经很成熟了……我熟透了,不是吗。” 男人的左手掐着他的后颈,南忆身体后仰着,发出快要窒息般的低叹。 “现在恳求我,”濮冬泓的声音没有起伏,“你还有被惩罚的机会。” 南忆还在剧烈呼吸着,摸索着抓紧他的领口,用湿漉漉的头发蹭过上等面料的西服。 “我把你的衣服弄得好脏。”青年无声笑道,“好开心。” 他们接了个吻,的确都忍耐到了极限。 “我恳求您,让我哄您开心,让您对着我发火撒气,可以吗。” 濮冬泓用指腹轻刮他的下颌。 他们对这个答案都十分满意。 第159章 小鸯·11 热力学教室在302。 教授口音略重,让许多人听得半明白半糊涂,又碰见下雨前的闷热天气,学生们昏昏欲睡,各自神游。 有了课外辅导,南忆几乎快要赶到上学期末的进度了,正听得聚精会神,窗外传来由远及近的救护车警笛。 青年并不留意,继续在草稿纸上写算式,其他人一个个来了精神。 “救护车开到咱们这儿来了?” “让我看看吹水大群——诶好像是一楼的外贸课出了点事,有人中毒了。” “哈?中毒?” 教授不满意地拿手背敲了敲黑板,震得白灰簌簌地向下落。 学生们回归正经,只是私下里飞快地回着信息。 [乌龙一场,有人食物中毒了。] [我学妹拍到了!老师还在翻他包呢……怎么好像翻出违禁品了] [大学能有什么违禁品,咱在玩的手机吗,xs] [沃日,好像是那种药] [????] [???你别现编啊,什么药,这瓜这么劲爆吗] 教授回头一瞄,所有人聚精会神坐姿端正,满意点头,继续写板书。 南忆有些困了,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 他想回家变会儿鸟,什么都不做,去睡莲池边眯一会儿。 如果能碰到暴雨,那感觉好极了。 与此同时,各大学生群里消息迅速刷爆1000+。 [你们敢信吗,那个贺学长,之前还被人投稿表白墙好几次的帅哥,他居然包里有好几管……那种药!!] [好刺激,好像系主任怕背后藏着事情,直接报警在找人调查了] [这不开除也得吃个大处分吧,笑死,他还想保研] [贺学长是这种人?啊?我学弟还暗恋他……] [不是吧,这种人都有人喜欢吗,文艺汇演唱两首歌就嘚瑟的不行,成天学校里晃悠他那车钥匙和手表的死装哥,呕] [多讲点!!大瓜我吃!!] [是超不经意秀自己古驰钱夹的小哥哥一枚呀(] [到底怎么中毒的??真是食物中毒??他不会买了那种药结果自己被反噬了吧] 再下课时,又一切恢复的平静如常。 警车和救护车早已撤走,学生们聊着晚饭去哪,所有八卦议论都藏在手机里。 南忆整理过笔记,见助理在门外等着,过去打了声招呼。 “回家之前,陪我去趟面包店吧,想买条吐司。” 助理接过包,轻快答应,身上泛着浅淡的洗手液气味。 “听说楼下出事了。” “不清楚。”助理说,“但愿吧。” 南忆垂眸而笑。 全校通报处分很快下来。 金融系的贺重北,因非法持有管制类麻醉剂,现接受警方调查中,经过家属再三恳求协商,学校最终决定处以留校察看等记档处罚,并警戒所有学生遵纪守法,以此为戒。 第182章 几乎是同一天,学校论坛窜出不少新瓜贴,从这人去ktv点陪唱到学姐学弟暧昧劈腿都一应俱全。 帖子倒是同级学生发的,这人招摇太过又势利眼,平时没少得罪人。 痛打落水狗这种事,大伙儿喜闻乐见。 消息并没有传到南忆的耳朵里。 他在做婚前的最后准备。 濮冬泓原先安排的是,两个月后订婚,五个月后正式结婚。 这个颇有耐心的计划很快被推翻了。 他们会在两个月后结婚,在国外公证为合法夫妻。 他需要同时想明白,怎么用斯托克斯方程解那道题,一面决定婚礼蛋糕的款式和夹心口味。 配分函数和婚服的构造一样复杂,有时候论文写到一半,婚戒设计师发来草稿,他短暂的陷入混乱里,觉得这一切戏剧性的像个电影桥段。 十月九日,婚礼如期举行。 地点设置在濮家郊外的庄园里,世界各地的贵客匆忙赶来,礼单如同连绵不断的长歌。 这场宴会盛大浪漫,从室内到户外都被布置如纯白星海。 贺家没有出席,南家几乎所有人都到了,对这个曾经寄人篱下的孩子完全变了态度。 在见到叔父时,南忆绷紧脊背,克制着后退的欲望。 那个人只是愣愣地看着他,像是不知道该露出笑容还是恐惧的神色。 濮冬泓牵着他的手,缓步领着南忆走过去。 “南先生……”叔父哆嗦起来,“恭喜您,新婚快乐。” 他还未说完,南家其他几个长辈慌忙补充着贺词,从百年好合说到早生贵子,最后不忘补了一句。 “您的家产,前段时间都已经赎回来了,马上就能做完交接手续。” 南忆静静地看着他们,握紧丈夫的手。 他清楚,自己是单薄的,又是丰厚到足够面对一切的。 “哥哥,”青年说,“我很讨厌他们。” 濮冬泓回以温和的眼神。 叔父根本在这地方待不下去,连忙道:“贺礼都送到了,我们是该撤了。” “南先生,这些年是我们做错太多,多谢您心胸宽广……” “就是就是,要不是南先生说情,我们今天也没脸过来了——” 说完一堆好话,南家人撤的飞快,像是唯恐再与南忆扯上半点关系。 南忆清楚,他再也没见过他们。 是濮冬泓在婚前处理了所有事。 濮冬泓慢条斯理地倒了半杯香槟,喂到青年的唇边。 附近宾客说笑着,均是各界的上层名流。 南忆偏着头,任由他喂自己饮下冰凉的酒液。 这动作像是带着少许的强制,反而让他觉得愉快享受。 他们默契投缘,这几个月里一直如此。 濮冬泓的动作并不算轻柔,所以酒液淌过他的下颌,沾湿青年下意识轻托的掌心。 “我倒的有点快了。”男人取来热毛巾,从他的指腹擦到下巴,最后再蹭过南忆湿润的唇。 后者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濮冬泓帮他擦净唇瓣,道:“在想什么?” “在想你真实的样子会是什么样。” “然后?” “我无所谓。”南忆说,“哪怕你想现在,在所有人面前对我做点什么。” 一切都只会在daddy的控制范围里,他只需要沉浸着享受一切。 濮冬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就是这样想我的?” 热毛巾抽离的前一秒,被青年轻轻咬了一口。 香槟的酒香被蒸腾着沁过舌尖。 “你聪明到通透。”濮冬泓低声说,“这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南忆淡声道:“所以你真的这么幻想过。” 男人耸肩:“幻想并不可耻。” 他们的婚礼随后按时开始。 近百人见证了这一切。 无论是濮氏的高管董事,还是共享着社交圈子的名门贵人。 他们看见濮冬泓牵着他的伴侣走向圣坛,在竖琴声和弦乐声里交换誓言和戒指。 穿着纯白礼服的这对爱侣开启了今晚的第一支舞,人们也随即加入,如共同纷飞的鸟。 南忆从前没有和任何人跳过舞。 中国文化里不流行这些,但直到亲身经历时,才能感觉其中的妙不可言。 他戴着略重的结婚戒指,海蓝宝石在灯火里闪闪发光。 他被他的丈夫抱在怀里,在夜风和音乐里旋转起舞。 人们都在伴着华尔兹跳舞,便如同数十对展开翅翼的飞鸟,在迁徙又或者狂欢。 而他们是唯一的中心。 晚上九点,宴会结束,缀满金粉玫瑰的轿车驶回市中心的濮家。 南忆坐在男人身边,即便在五指收紧时,都感觉戒指在压着他的细微脉搏。 他有些气息不稳。 到底是太年轻了,刚刚二十岁就和认识没多久的男人结婚。 从此往后,无论是心绪还是欲念,都会和这个人紧密相连,如同一体。 他清楚这一切疯狂到不讲道理。 南忆希望自己表现得沉稳点,但到底定力不够,在宴会结束前又灌了几杯鸡尾酒。 他处在薄醉状态里,仍然表现的从容温雅,同濮冬泓一一认识那些总裁或教授,交流时风趣又动人。 唯独在面对丈夫本人时,才会紧张到轻掐掌心,呼吸发烫。 这世界上,他已经什么都不怕了。 他只是不知道,今晚的最后会是什么。 濮冬泓用手背轻碰他的额头。 “这么紧张。” 微凉触感让南忆短暂清醒,他看着濮冬泓,许久才开口道:“我们今晚……要去四楼了,对吗。” 濮冬泓缓慢摇头。 南忆一瞬露出失落又惶然的表情,却被那人牵紧了手。 他听见男人笃定沉稳地说:“我们先去五楼。” “从今往后,你先是我的妻子,然后才是我的小鸯。” 南忆怔怔看他:“以后我都和你一起住在五楼了?” “当然。”濮冬泓说,“这是我和你的家。” 他一时间又在笑又泪珠直掉,被轻吻着脸颊安抚着,心口滚烫。 黑金玫瑰几乎绽放在婚房的每个角落里。 南忆牵着濮冬泓,看着电梯数字从一缓慢地升到五。 他有些抽离地在想,濮先生真高啊,像沉默又威严的榕树。 电梯门打开时,濮冬泓牵起他的手,亲了一口戒指。 “那么,今晚可以开始了吗。” 南忆被亲得一颤,没有立刻开口。 濮冬泓耐心等候着。 他平和地想,如果南忆还没有做好准备,今晚也可以什么都不做。 “今晚……可以不做措施吗。”南忆说,“我想生你的孩子。” 青年脸颊烫得不行,却还是倾身去吻丈夫的手背,以及他的戒指。 “濮先生,我们开始吧。” 第160章 小鸯·12 他们的蜜月定在明年夏天,就像是当下值得狂欢的实在太多,新的节目完全可以往后放一放。 所以在婚后第二天,南忆照例去上学听课,只是有许多事已经变了。 班里很少有人注意他,但有几个混得熟的朋友,一眼就能看出来哪里不一样。 南忆的气质从前一直是内敛的。 就像合上的书卷,紧闭的贝壳,把许多情绪都藏起来,难过或高兴都只是浅笑一下。 老师对着ppt念着水课的大纲,南忆没怎么听。 他并不困,虽然昨晚几乎没睡多久。 但精神层面几乎被颠覆又重塑一遍,直到现在都没有缓过劲。 “哎,”老许戳了下他,“你遇着什么好事了?” “好事?” “我说不上来,”老许琢磨道,“像是整个人都展开了,以前说实话……觉得你有点压抑。” “你像是突然活过来了那样,就像新手机终于激活了。” 南忆怔了下,笑着说了声是吗,没再解释。 出于谨慎,他没有戴婚戒,准备隐婚到大学毕业。 学校里活动太多了,熟人一眼都能看出哪里不对。 如果有人当面问一句这是婚戒吗,他无法否认,因此需要应付更多问题。 青年只是缄默地度过在校的一天。 去教室,社团,游泳馆,实验室,然后晚上六点准时回家。 他的丈夫会回来的稍晚一些,但今天是结婚第一天,他们会一起共进晚餐。 回家时,管家神色紧张。 “南先生,”管家说,“濮先生今天早上出门前,看到您放在床侧的戒指了。” “他好像情绪不太好。” “他回来了?” “今天都没有出去。” 南忆会意,径直按了去五楼的电梯。 濮冬泓在雪茄室里,门推开时烟雾缭绕,如同腾空展开的绞索。 第183章 他的丈夫很慢地看他一眼。 “让我猜一下。”南忆解开前襟的三颗纽扣,径直坐在对方敞开的大腿上。 “你今天并不生气,只是想借由这件事发作一会儿。” 他们的位置变得矛盾起来。 南忆像是自投虎口的午后点心,语气反而熟稔又漫不经心。 濮冬泓默许着这份冒犯,此刻抽了一口雪茄,才从西服领侧的口袋里拾起那枚婚戒。 南忆作势要接,男人却没有允许,他牵过青年纤长的手腕,把婚戒置于对方的无名指尖。 然后一寸一寸的,带着擦碰和压制地重新戴上。 冰凉戒身刮过指节时,力道反而更重,让疼痛感像沉钝的火焰。 南忆并不做声,用夏夜般剔透的眸子看他。 濮冬泓没有松开,反而把唇凑到无名指旁,说:“我心情很不好。” 他重重咬了下去。 齿印一瞬浮现,秀白的指背上红痕明显,濮冬泓犹觉不够。 南忆说:“不,你没有。” 濮冬泓问:“你分辨的出来?” 南忆笑着吻他的唇。 “你昨晚已经做了很多过分的事,”青年伏在丈夫的怀抱里,贴着耳侧呢喃道,“所以我过分一点,你也该原谅我。” “怎么,daddy希望我戴着婚戒去学校吗。” 他腰际的手臂不自觉地收紧,如蛇尾般压着最喜欢的猎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南忆任由自己的发稍蹭着那人的脖颈,他再度偏头,两人如野兽般贴面摩挲,“任何人看到,都可能会知道,我已经结婚了……我已经经历过所有成年人该做的事。” “不过戴上也好,”他舔吻着濮冬泓的耳尖,“以后怀孕了,也不用再解释什么。“ 男人无声地亲了一口他裸露的咽喉。 两人直到晚上八点半才下楼享用晚餐。 管家发觉气氛松弛许多,再扬起笑容时都显得如释重负。 晚上没安排什么活动,他们随意挑了部电影,倚在一起闲聊喝茶。 天气渐冷,南忆裹着软毯,没看十几分钟开始犯困,靠着濮冬泓的肩头逐渐睡着。 兔绒软毯放空滑落,小鸯鸟陷在毯子深处,睡得无知无觉。 电视屏幕里还放着太空漫游,人们又哭又笑。 濮冬泓调低了声音,把小鸟抱进怀里。 它轻的就像一个苹果。 这是南忆第一次在宅邸内,无意识地变回鸯鸟。 他的羽毛柔软到像在抚摸一朵蒲公英,对熟悉气味信任到全然不设防,被抚摸翅羽也还在兀自沉睡。 濮冬泓凝神看着,用指腹从小脑袋抚摸到泛着雪花点的侧翎。 昨晚新婚夜,他让南忆摘下助听器,在对方失神时一次又一次附耳说着爱你。 他们之间用不着这个东西。即便南忆变成鸯鸟,他们也会明白对方的每个时刻需要什么。 南忆睡了接近半个小时,再醒过时,听见濮冬泓在戴着耳机开会。 他先是想要坐起来,然后才发觉自己化形了,此刻是睡在对方的掌心。 而且……湿漉漉的。 青年茫然地停顿了几秒,直到再次被指尖揉着下巴,才发觉异样感的来源。 濮冬泓在与股东聊着复杂晦涩的数据,南忆勉强听了几秒,注意力再度被指尖掠走。 电影还在无休无止地播放着。 他变作鸯鸟,世界被放大许多倍,感官也更是敏感到尖锐。 小鸟啁啾两声,作势要飞出去喝水。 翅翼还没扑棱起来,他又被单手捉住,尾羽被抄进掌心里,揉捏轻拽。 鸯鸟低声叫了几下。 董事会在电话另一侧听见清越的小鸟叫声,只当是老板窗外的白噪音,并没有人能听出异样。 濮冬泓否决了两项方案,重新解释新环境下的风投思路。 他讲得不疾不徐,原本另一只手托着威士忌冰杯,索性也放到旁侧。 鸯鸟被困在十指间,颤抖着又叫一声。 男人用指尖沾了琥珀色的酒液,喂到它的喙边。 南忆以为是水,不假思索地啜饮了,先是被呛了一下,然后思绪开始化作一片空白。 他双翅张开,小腹向上袒露着,叫声细碎微弱,又被蘸着酒液喂上指尖。 小型鸟几乎含不下男人的指腹,意识模糊地像在舔又像在吮吸,羽翼内侧如弦琴般被挑弄着,不由得战栗起来。 “所以要注意道琼斯指数……”濮冬泓打断董事的辩解,“我不想听这种解释。”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 系在细小鸟爪上的银环被指甲边缘挑起来,鸯鸟下意识想要藏起来,却仍是被抚摸着更深的脚踝骨节。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从爪尖到胸脯软毛都沾着酒液,它一半被浸在黑鸢尾的低沉气息里,一半又泛着麦卡伦的馥郁甜香。 是奶油,焦糖,香草,还有辛辣的酒液气味。 再上课时,南忆来迟了几分钟。 老许嚼着酱肉包,随手递给他一个:“吃嘛?起晚了?” “吃过了,”南忆头痛道,“昨晚喝多了。” “夜生活挺丰富啊,”老许刚想介绍一下自己喜欢去的pub,一眼看见对方揉额头时外露的无名指戒指。 直男很少注意这种首饰,除非那玩意能闪瞎所有人。 “沃日,”老许被酱肉呛了下,“这是什么?这是真的吗。” 南忆:“……嗯。” “你,呃,你结婚了?”老许一脸难以置信,“我很难理解啊哥们,你是什么豪门吗,这也忒大了。” “我本来不想带来学校的。”南忆嗓子都有点哑,“但我丈夫他……不太讲道理。” 老许石化几秒。 他哥们,有个老公。 他哥们的婚戒像鸽子蛋那么大。 “啊,啊哈哈哈哈,啊哈哈……”老许缓缓转过身,“听课了,今天讲流体力学。” 南忆轻嗯了声,拿出笔记本,翻到早已准备好的预习笔记。 老许用余光看着,内心又开始抓狂。 哥!!你对象家里这么有钱!!你为什么还来学物理学!!物理狗都不学啊!!! 不是这也太大了,你戴这种大钻戒完全是犯法你知道吗?! “对了,这次要着重夸奖下小测第一名,”台上老教授敲了下黑板,“还玩手机呢,半个班考不及格还好意思!” “南同学虽然大二才转专业过来,用一个季度就追上了大部分进步,这次是少数几个及格的同学,很不错,不要骄傲,继续努力!” 大伙儿哗哗鼓掌,青年拘谨又青涩地笑了下。 老许看他像在看外星人。 课间时间,大伙儿都在点奶茶,七嘴八舌地聊中午吃什么。 “对了,你们听说了吗,有个基金一直赞助我们学校的实验室,过两天好像要过来开研讨会……” “要不吃黄焖鸡吧!” “那也不是咱本科要考虑的事,研究生都未必能见着那些个大佬……” “也是,我选螺蛳粉!” 南忆撑着下巴,给丈夫发消息。 [xy]:[图片] [xy]:今天戴婚戒去上课,我邻桌被晃瞎了 过了几分钟,濮冬泓回了消息。 [濮]:忘了给你的朋友们发喜糖,过几天补 [xy]:唔,会不会有点刻意 南忆一边脸红一边给他发了张小猫亲亲的表情包。 [xy]:老公,喜欢你 对方没再回了。 直到第二节大课上完,濮冬泓都没再回消息。 南忆期间看过几眼手机,心想对话停在那也行。 在众人的躁动注视里,老教授大手一挥:“行了,讲完了,抢饭去吧。” 学生们爆发出欢呼声,拎着早就收好的包鱼贯而出。 南忆走在人群末尾,忽然一眼就看见在栏杆旁等他的人。 男人穿着银灰色西服,气场依旧沉稳又游刃有余。 他们同时看见对方,南忆立刻加快脚步,即刻扑进对方的怀里。 他被用力亲了一下。 “老公也喜欢你。” 第161章 小鸯·13 几天之后,研讨会如期召开。 名字起的很唬人, 前沿交叉应用物理菁英计划,据说好几所高校的知名教授都应邀参加,是承上启下的学术行业交流。 以前这种活动都不带本科生玩,研究生都未必能够着门槛,毕竟大佬太多,经费太少,最后能进实验室摸摸布拉格反射器都算荣幸。 但这次的资方慷慨大方,表示一百多号本科生也可以过来听讲座开茶会,费用他们全包。 校方都十分诧异,再领着赞助者们参观实验室时,地板提前拖了五遍,校领导从桥梁学科的重要性讲到光刻机的技术瓶颈,力求投资者能感受到其间的无限前景。 大学生们还没有学姐学长身上的班味儿,一听说有餐会,几乎都是蹦着去听讲座,越听越津津有味求知若渴。 第184章 台上,老院士讲着行业前景,台下学生们听得聚精会神,一到提问环节,都似雨后春笋般齐刷刷举手。 到了中场休息时间,老许都没缓过来。 “我还说过来打个王者混下时间,”他喃喃道,“我感觉我刚才脑子在烧,这次讲座有录屏吗。” “那儿!好像到时候会发到内网,可以反复看!”旁边的女生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学姐刚才去帮忙布置餐会了,她们说……有三文鱼,还有甜虾。” 老许:“!!!” “还有巧克力喷泉!黑巧白巧都有!!” 老许:“我太爱科学了,没有人比我更爱科学。” 直到聊天结束,南忆都没怎么说话。 老许以为是因为他和其他几个女同学不熟,性格内敛,等她们走了以后才招呼一声。 “你今天好安静,咋啦?” “身体有点不舒服,”南忆揉着眉头说,“小事。” 老许已经在憧憬等会狂炫三文鱼的大场面了,此刻仔细看了两眼南忆,突然道:“保温杯给我,我帮你打杯热水吧。” 南忆:“你看起来很殷勤。” 老许几个箭步去给他打了热水,还找后桌基友要了个茶包。 “我那天看到你对象了,”老许再笑起来有点不好意思,“没想到就是今天开研讨会的大佬啊……刚才看到校长都在跟他握手打招呼,好厉害的人。” 南忆也看见了。 他和濮冬泓隔得很远。 那人站在权力与财富的顶端,如果是婚前的自己看见,恐怕心里会觉得沮丧压抑。 但当下的南忆反而是平静的。 他知道,他和那个男人很近。 不仅是爱欲层面的。 他会是优秀的物理尖子,从本科一路读到博士,然后成为行业前沿的人物。 到时候的光芒,也不会输给他的丈夫。 校方热情介绍投资方的时候,南忆坐在台下,与濮冬泓无声地目光交接。 他原本打算在听完讲座以后过去见他,开几个玩笑。 所以,喜糖换成巧克力喷泉了? 但身体异样感还是持续不退。 讲座后半段,南忆和导员打了个招呼,提前坐车离开了。 助理很快给濮冬泓发来消息。 “南先生提前回家了,但是去了湖边,很久了都没再出现,我们不敢贸然过去。” 男人看了眼手机,打断了院领导在撮合的饭局。 “心意领了,多谢,我临时有个会,你们先忙。” “好好,有空再吃饭!” 濮冬泓即刻坐车回去,期间给南忆打了两个电话,没有人接。 他调出户外监控。 睡莲池旁一片寂静,长风吹过垂柳,再无响动。 车刚停稳,他便大步流星地走向那片草野。 所有佣人都清楚,湖畔区域都是禁地,只有管家确认以后才能进去扫洒。 如同世外领地,从山茶花丛至柏树林间,一切都澄净宁和,偶尔有松鼠翘着尾巴蹿过去。 濮冬泓第一时间没有找到南忆在哪里。 他清楚出了点情况,但不够严重,否则对方一定会提前解释。 在视野里寻找鸯鸟下落的同时,他给oac打去电话。 “除了突然消失之外,请问您的伴侣还有什么异样吗。”接线员问。 濮冬泓皱眉思索,本不想讲这些隐私:“他最近身体发烫,但并不是发烧的那种……” “请您放松些,我们现在把他的定位提供给您,”接线员那边传来敲键盘的声响,“您的伴侣最近是否有遇到某些事件?或者特殊的刺激?” 濮冬泓简略地说:“我和他刚结婚。” “他大概率进入求偶期了,”接线员温和地说,“雌雄鸳鸯的反应会区别很大,它可能在独自处理新下的蛋,您可以通过手电筒确认是否为白蛋……在这期间,它会易惊,紧张,也需要更多的陪伴和安抚。” 几分钟后,濮冬泓收起手机,在柳树下的软草堆旁缓缓蹲下。 草叶几乎没怎么被整理过,那是雄鸟的职责。 灰白色的鸯鸟勉强从睡意里醒过来,在看清濮冬泓的时候轻轻抖了一下。 濮冬泓说话从未这么轻过。 “不要怕。”他低声哄着它,“是我,你现在还能认出来吗。” 鸯鸟许久才从难为情的情绪里抬起头,碰了碰他的指尖。 “怎么躲在这里,”濮冬泓小声问:“在生蛋吗。” 鸯鸟几乎想把脸都埋进翅膀里。 它抱怨般叫了一声,侧身让开些许。 濮冬泓把手探过去,被鸯鸟本能般啄了两口。 他的掌心碰触到燥热柔软的小腹羽毛,指尖摸索着碰到小巧的蛋。 “乖孩子,”濮冬泓收着气息,哄他放松些,“我把你抱回卧室,陪你一起,好吗。” 鸯鸟窘迫地看着他。 他摩挲着它的脸颊,温声道:“我来陪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帮忙,不要害怕。” 鸯鸟还处在半应激的状态里,对第一次生蛋感到陌生无措。 它犹豫了许久,男人也就坐在它的身侧,直到夕阳渐下,才得到允许。 他把昂贵的西装脱下,露出内里柔软的衬料,把小鸟和它的蛋都仔细裹好。 然后屏退所有人,带它回到五楼。 他第一次处理这种境况,尽可能地执行着丈夫应有的贴心可靠。 小鸯鸟蜷在被窝中间,男人浸湿热毛巾,帮它擦拭脖颈与翅翼,让沾着泥灰的羽毛重见光彩。 小鸯鸟被养得很好。 它从前是干瘦的,羽毛也稀疏黯淡,如今被养得丰盈漂亮,有着不自知的明亮。 绒毯被卷成厚实又松软的窝,在安置好一切后,濮冬泓换回睡衣,与它一起卷进黑暗温暖的被窝里。 他把它抱在臂弯里,用鼻尖轻碰它的颈侧,声音低缓又温暖。 “我看过了,是白蛋。” “你还没有怀上我们的孩子……不用害怕。” 鸯鸟用长喙轻蹭他的臂弯,本在表达着亲昵,一时间再度僵住。 它难耐地又叫一声,胸羽被指腹抵住,向下缓缓按揉。 “会疼吗。”濮冬泓轻声问,“这样帮你往下捋,会好一点吗。” 鸯鸟本能般往他的掌心凑了更多。 它实在需要他。 温暖的,强大的,足够依靠信任的,最好的爱人。 南忆请了病假,他偶感肠胃炎,需要休息几天。 导员没觉得有多大事,在忙着训学生。 “谁昨天吃饭连吃带拿的!出息!” 濮冬泓本来要去英国出差,临时改了行程,在家陪着怏怏的小鸟。 它习惯窝在他的臂弯里,食欲不振,前后一共下了五个白蛋。 濮冬泓其实很少见到南忆的这副样子。 青年总是表现得隐忍坚强,什么时候都不会松懈下来。 这样的南忆可怜又可爱,心疼之余仍是动容。 小鸯鸟仍是发烫粘人,很偶尔才轻叫几声,在承受着所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异样。 他看电影时也把它贴在胸口,睡衣前襟解开几颗扣子,让柔软的小毛团睡在胸膛间。 期间许多份饲养说明与报告都看了又看,但养宠物和养爱人并不一样。 第四天,夜里三点四十,男人在睡梦里感觉腰身一沉,倏然睁开眼睛。 南忆坐在他的腰前,在黑暗里眼睛发亮,如同沾着湿润的光。 濮冬泓任由他这样坐着,抬手去触碰对方泛着细汗的脸颊。 南忆蜷起脚趾,碰到床单上散落的细羽。 “醒了吗。”青年嗓子发哑,缓缓俯身,方便男人抚摸自己的脸颊,“帮我个忙。” 男人只是缄默地触碰他。 从眉心到发侧,温热的指腹笔触般描摹着。 像是隔着许多情意,同时触碰着对方的脆弱和炽热。 南忆盯着他的眼睛,一寸寸伏在对方的胸口前,低头衔住丈夫的唇。 然后被抱紧腰肢,在缠吻里低哼。 他很清楚,今晚什么都可以要。 第162章 小鸯·14 时隔数月,贺重北再一次见到南忆。 他本就是个被父母宠坏的二流子,留校察看以后觉得没脸,死活不肯再回去上课,叫嚷着要出国读书,离那些疯子都远点。 管制药物是贺家人想的损招,东西也是家里大人给拿的,差点把二十岁的独苗整进牢里。 长辈们自己理亏,原本也答应了把贺重北送出去,冷不丁一想,觉得不对。 在国内好歹还能互相照应着,真要去了国外,姓濮的随便安排点天灾人祸都没处喊冤。 他们心虚有鬼,实在不敢赌这一把,又好说歹说把贺重北塞回去读书。 怎么也是名校,药的事是被人陷害,至于网络上那些风风雨雨花钱删了就行,别当回事。 第185章 病休两个月,再回学校办退宿手续,刚好碰见年度优秀学生表彰大会。 宿舍楼就在操场旁边,校长念名字的时候激昂慷慨,把每个系绩点突出的学生都夸了一遍。 一听见南忆的名字,贺重北蓦地冲到宿舍阳台,一眼看见操场电子屏上清晰的特写画面。 他前男友已经脱胎换骨了。 贺重北两手都抓着窗框边缘,看得眼睛发直。 这人怎么会是南忆。 他一直觉得南忆是个二流货色。 长得漂亮,私下里对他拿腔拿调,对外人就是一副畏畏缩缩的窝囊样子。 高中起成绩就不错,但也不是数一数二的聪明,这么多年靠他贺家照应,临订婚前攀上高枝了反咬一口,给所有家里人捅刀子。 南忆就不是个东西。 此刻隔着遥远距离再看,领奖台上的人影都不太清晰,但电子屏上的人从眼神到气质都迥异于从前。 冷静,锐利,而且由内而外迸发出张扬的贵气。 南忆的气场甚至有种侵略感,贺重北很熟悉,他在饭局碰到的达官显贵都是这样。 只是看见前男友蜕变成这副样子,贺重北恨得牙痒。 他心里骂南忆下贱,骂南忆舔着脸去勾三搭四,又恨自己怎么没这样的好运气,遇到一个既能带着自己攀升阶级,能让家里人都跟着原地飞升的好事儿。 心里什么脏词儿都想出来了,贺重北还在盯着南忆的脸看。 他知道南忆跟那人结婚了。 他甚至直到今天都舍不得那台法拉利,哪怕那是姓濮的随手送的,他家里永远不会给他买法拉利。 他忍不住阴暗地想,到底是开荤了,眉眼间都一股劲儿,任何人都能看得心里发痒。 一转念,又愉快起来。 人前显贵,人后还指不定有多受罪呢。 就濮冬泓那种人,估计什么变态嗜好都有,背地里不知道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了多少回。 内心一自洽,贺重北又轻快起来,有种说不出的神气。 他反正也背了留校察看的处分,准备休学半年玩舒服了再慢慢修学分。 也是不凑巧,学生处那边办事太慢,什么文件都要,得楼上楼下跑好几趟。 等得快不耐烦的时候,远处传来辅导员的声音。 “唐老师上回还说,本来都想招你当研究生——” 贺重北掂着文件,靠着墙无端看过去,一眼和南忆四目相对。 亲眼看见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连呼吸都停了几秒。 南忆从前是寡淡的纯白。 如今像宣纸上的秋池水仙一样,浓墨般的眼眸里透出艶丽。 他连打扮都与去年一样没有区别。 白衬衫,长裤,黑发黑眼。 只是所有的俊秀与缱绻都被融开了,揉进去不少的光,如玉石被滴水打磨,终于迸现出最上乘的一面。 贺重北看得哑然,竟然不自觉地像个高中生一样,碰到漂亮人物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久没见了,”他都没法想起那些歹毒的揣测,看见南忆的漆黑眸子,说话声音都放轻了很多,“你最近还好吗。” 一句话说得磕绊又干涩,直到重新看见南忆的婚戒,贺重北才像被扇了巴掌,猛地反应过来。 他在做什么?! 一看见贺重北,辅导员心里觉得晦气,面上还是客气笑着,把两人挡开:“贺同学也在这,手续办好了吗。” “有几个文件,等您盖章。” “那你来这边吧。”辅导员和南忆告别:“那下回见,恭喜你啊。” 南忆轻声说了句老师再见,转身走了。 贺重北原本都跟着导员进了办公室,听见那柳稍般掠过的几个字,忽然把文件放下,撂了句等我下就往外冲。 他一路往门口找,意识到南忆是上楼找物理系的老师有事,又几步冲了过去。 “南忆!” 青年走得不紧不慢,此刻转身看过来。 “你和那人结婚,真的能甘心吗?”贺重北疾声道,“姓濮的能是正常人?你不要命了吗啊!” 南忆反而往贺重北面前走了一步,笑起来纤细又温柔。 “他很喜欢为难我,不怎么讲道理。”南忆说,“既然结婚了,承受什么都是应该的。” 贺重北愣了下,骤然间反应过来其中的风月艳色,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被欲望和不甘心烤炙到大脑一片空白。 南忆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缓慢地说:“就算我丈夫,把我拆碎了,嚼透了,也是应该的。” “我很爱他。” 说罢便径自走了。 贺重北在无人的长廊站了许久,像是找不到脊骨和神经,连怎么迈开腿都不知道,被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懊悔里。 他此刻才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 这样惊艳出挑的南忆,这样浪荡又纯净的南忆,是圣女又是婊子,整个学校整座城市都找不到第二个。 贺重北骂了句操,捂着脸蹲下,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本来已经都得到他了,他们本来可以结婚。 南忆本该是他的,他的。 夜深露重,晚课结束已经是九点半了。 助理买了新出炉的蛋烘糕,南忆在车上裹紧毯子,接过纸袋刚要吃,捂着嘴忽然干呕。 他意识到什么,又不肯信,给尹管家发消息,私下里要了验孕棒。 也许以人类的身份也测不出什么。 他甚至不知道,如果真的怀了丈夫的孩子,会生一只光秃秃的鸟,还是一个小孩。 几乎是刚一回家,南忆就躲进洗手间,从抽屉里找到管家放好的验孕棒。 他呼吸起伏着,不敢看结果。 这几个月放纵太过,濮冬泓一向是体能过硬,身体状态实在太好。 濮冬泓原本在侧厅看报纸,在看见管家的表情时一眼察觉,默不作声地要去五楼。 管家悄悄指了指一楼旁侧的小房间。 濮冬泓失笑,过去敲门,低声唤他:“宝贝。” 南忆在里面许久都没吭声。 濮冬泓半倚着墙,淡声道:“小忆。” 又过了一分钟,南忆才用气声说:“真的怀上了。” 洗手间的门缓缓打开,睡裤还落在地上。 南忆抬头看他,手里握着两根验孕棒。 青年眼尾发红,像是做错了事,又也许是因为要承受未知的结果,惶恐不安着。 濮冬泓俯身去吻他的唇,帮他擦净身体,又抱着他过去洗手,重新要了一份干净睡衣。 “我们得找一趟oac的医生。” 只有私下里南忆才会这样。 他愿意被摆弄操纵,放弃在童年和青春期被严重透支的思考能力,只做丈夫的鸯鸟。 他的无助很少表露,在濮冬泓面前却永远一览无余。 “我……”他已经被换好睡袍,被丈夫打横抱在怀里,咬着指节勉强能思考,“我怀孕了。” 濮冬泓不再解释任何事,垂首吻他的睫毛,吻零星的眼泪,还有花瓣般柔软的脸颊和唇。 他蜷在濮冬泓的怀里,有些辩解意味地说:“我不知道会这么快……” “我是男孩子,而且……” 他被亲得呼吸不稳,勉强从慌乱状态里缓过来,牵紧丈夫的样子仍是可怜又可爱。 “什么都不要想了。”濮冬泓又吻了一下他的眉心,“什么事都有我。” oac处理这件事的次数并不多,但已经有了数十个相似案例。 “羽裔和蛇裔都是远古基因里的底层刻痕,所以您的孩子不一定会遗传同样的品种,但大概率会先是幼鸟,在骨骼发育成熟以后再化形成人类形态的婴儿。” “这样的好处是,这个孩子的肌肉结构和骨骼可塑性会更加灵活,而且会根据自身的鸟类品种有适应性天赋。” “但也需要注意,从产蛋到孵化,都有一定的失败概率,代价比人类形态的流产小很多。”蛇鸟司产科专员看了眼数据,如实道:“目前迭代养育的成功率是87.3%。” 濮冬泓用棉签按压着南忆被静脉抽血的位置,道:“所以一定是孵化鸟蛋?” “出于安全考虑,我们还是希望你们把蛋交给我们登记照管。”专员说,“你们可以每天探视,或者查看二十四小时监控。” “如果我们要自己照顾呢?” “我们可以把相关设备借用给您,”专员说,“但之前出现过半夜停电,或者温湿度没有控制好的情况,如果您二位决定这么做,也需要签署风险告知书。” “我……大概什么时候会生下这个孩子?”南忆想到更难堪的问题,“我可能会生几个?” “数量很难评估,但因为人类基因的干预,一般都是一到两个。”专员说,“近期时间,请一定不要做剧烈运动,相关医嘱都已经放在这个蓝色文件夹里,请您和丈夫再三阅读,确保安全。” 第186章 等oac的人走了许久,南忆都坐在原处,陷入完全恍然的沉默里。 濮冬泓抬手给他围好毯子,说:“还没准备好的话,我们可以再等。” 南忆半晌道:“你能接受你的孩子是一只小鸟吗。” 濮冬泓说:“我的妻子就是一只毛绒绒的小鸟。我很爱他。” 南忆怔怔想了几秒,说:“……是我选择要小孩的。” 他握紧男人的手,垂眸笑起来。 “我和你一起负责。” 濮冬泓安静了一会儿,片刻才说:“嗯。” 南忆问:“你也在紧张吗。” “还好。”濮冬泓说,“刚才走神了一会儿。” “想亲坏你。” 第163章 小鸯·15 他的受孕并不明显。 蛇与鸟均不是哺乳动物,受精后体外孵化,幼崽依赖外界温度缓慢生长。 即便是oac再三确认过,在此期间化形不会有任何影响,两人也是顾虑着,担心会有任何闪失。 暑假刚开始没多久,除了必要的外出,活动量并不算多。 他偶尔会去学校参加不同的讲座,兼顾补充必要的课程。 南忆再去阶梯教室时,偶尔会不自觉地抚向小腹,有种荒谬的背德感。 从某种低俗的层面上,他的确二十岁就被男人搞大了肚子,还没毕业就要去生孩子。 青年敲了下脑袋,把胡思乱想推远,重新修改论文大纲。 濮冬泓明面上不动声色,私下找鸟类繁育专家问了相关风险,又买了各类仪器,请oac的人在二层医疗室逐一看过,护理人员也全部重新培训了一遍。 他和那个小鸟蛋的链接并不清晰。 后者还未完全成型,所以只是偶尔能感觉到小腹里有温暖的存在。 就像一颗被剥开糖纸的蜂蜜糖,存在感微小又无害。 他闻到鱼的气味会反胃干呕,额外喜欢吃甜味点心。 从蜂蜜脆角到咖啡冰淇淋,有时候看一下午的书,整盘苹果派都会不知不觉地吃完。 大多数的鸟类饲养者都不放心让爱宠生蛋,因为耗费营养太多,对钙质的支取也很过度。 但以人类的储备来应对这些,只需要定期补充钙片,晒晒太阳,也就够了。 “南忆,这个公式你上台来写。” 青年即刻应声,过去参与板书。 他记性很好,被挑中提问也对答如流。 粉笔在黑板上沙沙作响,青年的状态放松舒展,写完以后又看了眼题目。 “选c,这里要考虑到质点速度。” “非常好,回去吧!” 一下午的课结束,南忆拎着包出门,看见濮冬泓站在不远处等他。 他不由得失笑。 “濮总不是很忙吗。” 濮冬泓任由他揶揄,随手接过包,和他一起走向楼梯口。 “给我一点参与感。” 正要下台阶,男人的手递了过来。 南忆侧身看过去,其他学生也陆续下楼,在他们身边交错而过,偶尔也会好奇或羡慕地盯着看。 南忆斟酌着用词。 “我们这样……很像刚谈恋爱的小情侣。” “不太像。”濮冬泓说,“有人夸过我,天生有人夫感,很熟男。” 南忆笑着牵住他:“你记性确实很好。” 他被他牵着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这并非什么凶险的山路,读书的这两年里早已走过无数次。 濮冬泓听他讲着学校的琐事,不时聊个几句,目光始终看着前路。 男人走路很稳,以至于南忆走神在想,自己是不是作势要摔下去,也会被他随手揽进怀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忽然止了话头,问:“如果我没有怀孕,也可以这样牵我吗。” “以前一直没这么做,怕你难为情。”濮冬泓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控制欲强,与你有关的事都在克制着不要过度参与。” 午后阳光洒在他们的背影里,让影子都映出浅淡的亮色。 “现在牵着你慢慢下楼梯,我觉得很开心。” “因为在牵着我?” “因为在你身边。” 南忆想了想,说:“其实我做过很多次坠落的梦。” 濮冬泓看向他。 “化形以前,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鸟,更不知道挥舞翅膀就可以飞起来。” “十四五岁那会儿,夜里还有生长痛,会梦见我从高处摔下去,然后在撞击地面的前一秒醒过来。” “翻来覆去,就像没法从同一个循环里走出来。” 濮冬泓的手不觉收紧,说:“未必是因为化形期。” “都会有吧。”南忆坦然地说,“在南家被寄养的那段时间并不好受,一眼看不到头。” “所以你见到我的那天,把手递给我的时候,像是活了二十年,我突然被人接住了。” “有人愿意接住我,带着我走出去。” 濮冬泓低声说:“还是在你和那小子的订婚宴上。” 南忆莞尔:“怎么,还在吃味吗。” 濮冬泓并不否认:“我会嫉妒他。” “他见过你从小到大的样子,在你的青春期一直都在,拥有过最美好的人,还觉得理所当然。” 南忆脸颊微红,小声说:“婚戒都戴着了,别说这些了。” 濮冬泓道:“其实,就算我和你生的一直是小鸟,无法变成人类孩子,不能继承家业,也并没有什么。” 他们站在街道边,远处有依稀的歌声。 南忆看着他的眼睛,知道对方没有开玩笑,此刻仍是愕然。 “怎么可能……” “我幻想过。”濮冬泓说,“就算有一群小鸟叽叽喳喳围着我们飞来飞去,或者连小鸟也没有,只有我和你一起变老,也很好。” “所以我向你求婚,引诱你又操纵你,自私地要你永远记住我。” 南忆被这几句话说得都有些无措,微踮着脚亲男人的唇,低声拜托道:“能不能说这么直白的话,我现在耳朵都发烫。” 濮冬泓又问:“那我爱你呢。” 南忆害羞到已经没法看他眼睛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脸皮怎么会这么薄。 已经做过许多次了,两个人最失控放肆的样子也见过了。 但他还是不知道该怎么接纳这些,哪怕这些本就是他最渴望的。 “我也爱你,”青年牵紧他的手,“再亲一下,我们回家了。” 六天之后,他在半夜化形。 濮冬泓本在睡着,一瞬醒了。 几乎是本能般,男人即刻要穿外套起身,给它准备所有需要的东西。 小鸯鸟叫了一声,叼住了他的手。 男人碎发散乱,声音温厚。 “我马上就回来,你等我一下。” “不要害怕,慢慢来……” 小鸯鸟又叫了一声。 它衔着他的食指,往怀侧带。 濮冬泓露出茫然又有些无措的表情。 “已经生出来了吗。” 柔软蓬松的鸟腹旁边,有一枚小小的蛋。 蛋壳光洁干净,有浅粉色的小斑点。 南忆自己都没想到,会生得这么简单轻松。 他似乎是睡得迷迷糊糊,然后突然变成鸯鸟,下了个蛋,前后不过四分钟。 ……就可以了? 已经结束了? 他休息了几分钟,等感觉好点以后,去床侧变回人身。 “……现在该怎么办?” 他的丈夫打开夜灯,给他披上睡袍。 “你确定只有一个吗。” “只有一个。” 南忆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丝//不挂,匆忙地系上睡衣带子,跪坐在床边,用掌心捂住那枚小蛋。 “不对劲,”他着急起来,“怎么会这么小。” 之前发情期时,每个白蛋都有乒乓球大小,即便如此也很袖珍了。 但今晚……他们的孩子似乎只有硬币大。 事情变得像个荒谬的童话,也许下一秒就会有拇指姑娘一样的故事发展。 好在oac的人及时过来,当着他们的面做了鉴定。 “这是雨燕的蛋。”专员说,“您的孩子是金丝燕属的雨燕,孵化周期大概十四天。” 濮冬泓把这句话重新理解了几遍。 “之前有专员说过,每个孩子的基因表达都不一样,所以种类也不一样。” 专员说:“的确,如果你们有抚养意愿的话,可以多养几个孩子看看。” “话说回来,”她看向那枚浅粉色斑点的小蛋,“在幼鸟的离巢阶段,也就是破壳后顺利生长八周左右,我们才会过来登记孩子的信息,如果你们希望在家孵化,请注意手册上的所有事项,有任何问题即时联系oac。” “有些幼鸟会在学会飞行后才逐渐能化形成幼儿,变成人类爬行时仍然以为自己会飞,所以会显得笨拙,容易摔倒,不用担心。” 第187章 他们道谢后送走oac专员,重新回到孵化室。 这里原本准备了数十万的各种仪器。 从不同款式的垫料,到鸟类专用的检查设备,隔壁还有人类的医疗室,整个宅邸都处在严阵以待的状态里。 但意外又奇妙的,这枚小小的蛋已经来了。 “你刚才看它的时候,我已经猜到了。”濮冬泓说,“你想要亲自孵它,是吗。” 南忆小声说:“……累了我会下来的。” “没什么,把孵化器移到客厅吧。”濮冬泓说,“我陪你们一起。” 南忆笑道:“你想怎么陪?” “我可以给你们读书,喂你吃东西喝水,陪你一起睡着。”男人说,“就像每个父亲该做的那样。” 他的确这么做了。 十四天里,鸯鸟都睡在丝绸软垫上,细心呵护着那枚小到不真实的蛋。 它本身就是个灰白色的小毛团,看起来要贴身照顾另一个小东西,反而看起来固执又强韧。 接近一米九的男人则是坐在沙发旁侧,给爱人读他们喜欢的小说,一起看无聊的电视剧。 有时候工作突然复杂起来,会在旁边敲许久键盘,同时看几个屏幕的数据变动。 只是在深夜里,他会暂停手头的事,用指腹轻碰懒睡的鸯鸟。 后者不自觉地用翅翼护好小蛋,然后再去亲他的指尖。 旖旎缱绻,像是早已这样许多年。 第164章 小鸯·完结章 第八天的时候,小蛋在微微摇晃。 南忆刚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到客厅,看见男人坐在孵化器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宝石般的小蛋。 “我查了下资料,它刚孵出来的时候,可能会小的都不像一只鸟。”南忆说,“我们要给它起名字吗?还是等顺利化形以后再定?” “可以取个小名,”濮冬泓起身帮他擦着湿发,道,“不过性别还不确定,可能要起个中性的。” “叫布布吧。听起来会是很可爱的小孩。” 男人轻嗯一声,接过吹风机,两人一边看着微微晃动的蛋,一边吹着头发。 “有时候,会很羡慕你。” “因为我可以变成鸟?” “我也会想,如果我能变成鸟,或者蛇,会是什么样子。”濮冬泓说,“有时候,看着布布,我也会想,会不会是我的基因里有一部分带给了它,我也许会是雨燕。” “不过更渴望的事情,是和你一起飞。” 吹风机的噪音掩盖着他的语调,但南忆还是听清了。 “你原来会这样想……”他不自觉道,“鸯鸟的飞行并不好看。” “我看过很多次了。”濮冬泓笑起来,“你钻入水流里样子,你飞到半空的样子。” 南忆闷声说:“我也希望自己是只天鹅大雁之类的……” “毛绒绒的一团不好吗。” “当然要那种优美神秘的才好!” 吹风机关掉时,客厅变得安静下来。 濮冬泓卷好线交给佣人,道:“雨燕飞起来会很好看。” “你以后还会吃燕窝吗,”南忆笑道,“至少我一直不碰这个,都是小鸟黏黏糊糊的口水。” 男人眉头微挑,俯身亲他的脸。 小鸟蛋在孵化器里呆着很安稳,南忆没有立刻变回鸯鸟,任由男人抱着自己。 他出神地看了很久,感觉到什么,扭头道:“你的克制呢?” “也还好。”濮冬泓的下颌抵着他的肩窝,慢慢道,“只是突然想到你之前求偶期的时候。” “躲在被子里下蛋,尾巴都翘起来……” 南忆作势要捂他嘴巴。 “如果我是公鸟,未必会是很有教养的好丈夫。”他在他的耳边说,“你在湖里翘着尾巴转圈的时候,可能就会被骑着又生一窝。” 南忆不肯再听了,毯子一卷又要化形,濮冬泓也不拦着。 “你变成鸟的时候也没少尝过甜头,”男人慢条斯理地说,“变吧,宝贝,变完到我怀里来。” “……我要去孵蛋!” “其实孵蛋器更安全一点,毕竟温度和湿度都在控制范围里,”他把他拉进怀里,又道,“破壳以后,每天要不间断地喂食照顾,这些事我来,你好好休息。” 南忆把他也裹进软毯里,两人看着那个隔音又温暖的小孵化器。 “你敢信吗。”他小声说,“这个小硬币是我们两的崽子。” 第十五天时,布布才姗姗来迟地破壳而出。 它的确是只丑乎乎的无毛小鸟,此刻羽毛都没有长出来,卵黄也没有完全吸收。 两个男人围着一通照料,原本安排过分工,最后谁都没合眼。 暑假养孩子的确是个正确的时间点。 南忆原本计划要多学一门外语,以及考虑研究生的方向,每天眼睛一闭一睁就是喂鸟崽子,有种不清楚自己在养孩子还是养宠物的凌乱。 他不习惯鸟类特有的嘴对嘴喂食,但oac的照料手册也早已讲清所有的细枝末节。 直到一个月过完,布布才开始长出羽毛,展露出雏鸟的蓬松可爱。 它并不会说话,叫出来的音节也是细碎无意义。 南忆仔细听了许久,忽然说:“是个男孩子。” 濮冬泓:“……?” “而且,大概还处在人类孩子两三个月的状态,”南忆比划道,“小胚胎什么样,它就什么样。” 濮冬泓下意识道:“所以,它直到会飞,都未必是人类胎儿足月的时候。” “嗯,还是小糊涂蛋。” 布布的亲鸟刻痕很清晰,在会扑棱翅膀的年纪就已经会粘着两个家长。 因此某个总裁不得不带着自己的崽子去公司上班,偶尔有员工过来汇报工作,会听见老板怀里有细碎的鸟叫。 “您养宠物了呀,叫起来真好听!” 濮冬泓面不改色地嗯了声,继续揉儿子的脑袋。 比起人类的怀胎十月,鸟的养育状态特殊又太快。 他们都做好了长期养着小鸟崽子的准备,而布布也的确蹦跶了接近一年,直到南忆开始准备毕业论文的时候,才在某个下午忽然变成小婴儿,在沙发上爬了几下,张开胳膊就要摔下去。 濮冬泓眼疾手快地抄进怀里。 南忆看着婴儿呆了几秒。 “咱两生的?” 濮冬泓掂了一下,不确定道:“感觉只有七斤多一点。” “布布已经很能吃了。”南忆加重语气,“你也不想养只肥嘟嘟的圆团子雨燕吧。” “雨燕本来就是轻灵敏捷的,”濮冬泓说,“所以可以再加餐两顿。” “……!” 人类幼崽并没有撂开嗓子狂哭。 他露出小鸟一样好奇又茫然的表情,试图从爸爸怀里下去,站起来走。 “你还得等几个月,”濮冬泓把孩子捞回怀里,“现在学走路太早了。” 幼崽耐着性子当了几个小时的人,转头无师自通地拱进毯子里,转头变成满场子乱飞的鸟,啾啾喳喳放声高歌。 南忆全程看在眼里。 “它不想当人。”青年做出总结:“做人太痛苦了,他也不知道,学完走路学说话,学了说话就得学数理化,小升初高然读本科,然后就得准备考研,人生就是这么没办法。” 濮冬泓:“……” 布布终于去登记了大名,光荣入户,大名濮知序。 oac帮忙处理了出生证之类的各项问题,而管家及家里的佣人也默然接受,那只啾啾乱叫的小鸟是少爷,没事叨人发带帽子的是少爷,睡在摇篮里伸手要抱的小天使也是少爷。 南忆原本不想带它去学校,但崽子粘人懂事,用水汪汪的眼神祈求亲爹给个机会。 青年叹口气,把它带去上课,一路警告不许乱叫。 崽子习惯窝在他的口袋里,直到上课时无聊了,才钻出来啄南忆的手表玩。 老许本来在奋笔疾书改论文,冷不丁看见了,卧槽一声。 “好萌啊,你在哪养的!” “垃圾桶旁边捡的。” 老许凑近了细看,小家伙也不怕,歪着脑袋和他对视。 老许倒吸一口凉气。 “你捡了个保护动物啊!!” 南忆:“……” “这得上交给林业局吧!动物园也行!!!” “行,”他点了下口袋,道:“明天就交过去。” 小鸟听话地蹦回口袋。 老许看得瞳孔放大,道:“野生动物都这么听话的吗?!” “不是,那你老公得多听话啊?!!” 南忆缓缓扭头:“……你是怎么联想到这一层的。” 下课时已经是黄昏了。 濮冬泓依旧候在那里,其他人见怪不怪。 有人几个月前就搜出来,他就是濮氏的总裁。 也早就有人看见,他和南忆戴着同样的婚戒。 濮冬泓并不会每一天都都来。 第188章 有时候是刚下飞机,并不顺路也过来。 有时候开会到厌倦,索性交给董事们定夺,翘班了过来。 有时候只是单纯要见他,所以过来。 他只是每天都想见他。 南忆走出门时,小雨燕从他的掌心里飞出去,跃上濮冬泓的肩头,亲昵地蹭了蹭脸。 一家三口便走向家的方向,肩并着肩,手牵着手。 他们永远相爱。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哈!!!!!! 写了一年了终于正文完结了!!!!!!今天拼了老命了(你 休息一段时间后会放出福利番外! 包括夺羽的单章和大杂烩的一章!敬请期待!!啾咪啾咪!! 还会放很多彩蛋,以及最初设定构想等等,感谢大家的追更喜欢!!! 如果喜欢的话,欢迎把这本书分享给更多的人,那真是太好啦—— 律律比心[撒花][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