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剑修陨落后》 第1章 《第一剑修陨落后》作者:若鸯君【完结+番外】 本书简介: 沉墨清,天枢宗的少年天才,一剑封魔神,纵横九千州,年轻一代望尘莫及的剑道翘楚。 一朝从云端跌落,剑断人毁,根骨尽废,沦为众人追逐劫掠的炉鼎。 直到被师门联手围杀于周国北境,他才知道,这个世界的主角是一位身携“系统”的穿越者,而他,挡了穿越者的“男主”之路。 周国北境,蛮荒之地,传闻数千年前,妖皇陨落于此。 数天后,沉墨清从悬崖下苏醒,灵脉尽碎,怀中一团毛茸茸的小圆球咬着他的指尖,饿得咪咪呜呜乱叫。 苍舜:“咪。” 沉墨清:“……” 天枢宗的第一剑修沉墨清陨落,佩剑尘芥,被一位初入宗门便受尽师门宠爱的弟子所获。 后来,修真界多了一位黑衣魔修,眉目清冷,苍白孤傲,不善用剑,法术冠绝天下。 百年一度的修真大比,天枢宗新任天才抱着尘芥,睥睨四方——十招之内,被那位黑衣魔修丢下高台。 天枢宗哗然,欲要将魔修镇压。 当着整个宗门的面,魔修摘下面具,手持尘芥,玄衣染血,风采凌绝,正是曾经的第一剑修,沉墨清。 沉墨清肩上,一团雪白的毛绒圆球舔舐他的脸庞,露出猩红森然的血瞳,一如数千年前,那位恐怖的妖皇。 —— 大难不死,沉墨清从悬崖底下捡了只凶巴巴的小毛绒球,据说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妖皇。 两人因为意外的契约被迫绑定在一起,互相看不顺眼,小毛绒球天天炸毛,嗷嗷说要解除契约。 再后来,某位妖皇陛下修为恢复。 沉墨清:“该解除契约了。” 苍舜:“……” 毛绒绒的雪白小兽仰头冲沉墨清咪咪叫,抖着柔软绒毛,软乎乎地蹭他手背。 沉墨清:“?” 1.剑法双修天赋超然实力绝顶百折不屈傲骨铮铮美人受x前期嗷呜呜毛绒绒小圆球后期占有欲爆棚炸毛护妻妖皇攻 2.强强,he 内容标签: 强强甜文 东方玄幻 复仇虐渣 轻松 主角视角沉墨清互动苍舜配角可爱主角q 一句话简介:捡到一只小毛绒球 立意:沉舟侧畔千帆过 第1章 “沉墨清!你勾结魔族,屠戮浩然宗五百余人,天地不容!万死难赎!” “师尊已昭告天下,将你逐出师门!九千州再无你容身之地,还不伏诛!” 万丈高崖,寒风凛冽,松柏尽折。 沉墨清手持霜寒长剑,乌发如云,红袍猎猎,临渊而立,面不改色。 有人高居云端,义愤填膺:“可怜小师弟之前还拖着病体为你求情,你却一剑废他灵脉!师尊耗费心头血与无数天材地宝才勉强救回,至今仍未醒来!” “哦?”沉墨清长眉一挑,“他还没死?” “你居然毫无悔意!” “就算小师弟加入宗门后受师尊偏爱,天赋不逊于你,你也不该出于嫉妒对他下此狠手!” “还有浩然宗五百多个正道楷模!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要遭此灭门惨祸!” “昔日空谷幽兰的大师兄,怎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灭绝人性!” 千夫所指,众口铄金。沉墨清持剑孤立,身形未折,如一株绝岸上破岩的血染青竹。 有人越众而出,剑冠白袍,背负双手,居高临下,将沉墨清乌发下苍白清绝的脸庞和红袍间一把削瘦腰脊尽入眼底。 他言辞恳切:“师兄,此地皆是师门之人,没有外人。” “你可以引颈受戮,也可以选另一条路。” 沉墨清剑锋插地,以此支撑身躯,眼帘略略一抬,望向自己这位二师弟:“愿闻其详。” 公孙不识温言道:“废你灵脉,断你手足,留你一命——做我们的炉鼎。” 纵横九千州,风采凌绝的年轻一代剑道第一人,沦为他们身下,日夜不得见光的炉鼎…… “看在师门情谊,我们自会护你周全。” 宗门人皆可尝的禁脔,自然是要藏于禁地深处,不为外人所知。 沉墨清笑了。 他这一笑,如冰雪消融,光照万川,令在场数人为之动容。 所有人皆听得他的笑语:“好啊。” 那道因为被连月追杀而略微沙哑的嗓音,依然如雨后清竹般泠然沉静——一如他们初入宗门,初见这位自云端落至他们身前,为他们引路的大师兄。 公孙不识喉结微微一滚。 有风急掠,剑声起。 数千万道剑气凌厉交织,纵横呼啸。璀璨至极的剑光如大日初升,光华万丈,破开层云,遮天蔽日。 “不好!是诸天万象阵!!” 公孙不识急退至众人身后,脸上笑意俱碎。 ——诸天万象,皆为罗网。坠网之人,皆做尘泥。 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自创的剑阵,以此剑阵封魔神,镇魔渊,一战闻名九千州。 也以此剑阵,屠戮浩然宗,血染青山长河,三十日未能洗净方圆数百里的血气。 狂风剑声伴随着惊叫四起,众人惊骇万分,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大师兄居然会对他们用诸天万象阵,更没想过,明明已经身负重伤、穷途末路的大师兄,居然还有绝境翻盘的余力! 沉墨清独立崖岸,双手交叠于插地的长剑剑柄,凛风卷动血色长袍,勾勒出的挺拔身形如直指天穹的利剑,飞扬青丝之下,双目轻阖,鲜血自眼角滚落,滑过毫无血色的冷冽侧脸。 万千剑光映照于身,塑造出一尊清冷无俦的杀神。 撕裂天地的杀阵之下,众生皆如蝼蚁,围猎者与猎物的立场瞬间逆转。这些天骄胆丧魂惊,根本没有对抗的勇气,不约而同地祭出所有本命神通与保命法门,拼命想要逃出这十死无生的绝地。 高天之外,降下一道冰瀑般浩瀚壮阔的剑气。 昔日全盛之时无人可匹敌的诸天万象阵,此刻阵眼之人本就是强弩之末,在这道全力一击的剑气之下,剑阵只撑过了三息。 剑阵碎,无数剑光破散,宛若天地降下一场暴雨,淋漓泼洒于绝岸山崖。 沉墨清七窍流血,缓缓抬首,那双夜雨浸透的寒铁一般的眼眸穿透高空,眸中毫无惧意,唯有嘲讽。 “可惜。” 他的嗤笑,淹没在降临的冰瀑剑光之中。 第二道剑气,震断周身灵脉,碾碎了他的剑道根骨。 第三道剑气,将他拦腰横斩,四肢尽断。 悬崖塌陷,地崩山摧。他再无力握住自己的剑,陪伴多年的长剑尘芥脱手,几不成形的身躯直坠深谷。 最后一道剑气,当着所有人的面,径直穿胸而过,搅碎心脏,灭绝神魂——至此,生机全无。 这位九千州年轻一代第一人的残躯化为血雨泼淋而下,还未坠进不见底深崖,就被狂风卷散。 神魂俱灭,再无轮回。 萦绕在高崖四周的云层散开,露出下方的无边深谷,无数鲜红禁制游走于空气之中,使得整片深谷被血光淹没,晦暗不清。 一道负剑身影踏空而立,停在深谷上方。 “师尊!” “宗主!” 无形的威压横扫,众人俯首,无人敢抬头。 一袭白袍,宛若天山雪境的白发仙尊俯视深谷,周身萦绕冰霜剑气,吐出淡漠二字:“可惜。” 公孙不识恭谨弯腰,衣袍之下的指骨微微攥紧。 可惜…… 以师兄的根骨天资,若能成为他的炉鼎,必能助他登上青云。 可惜…… 明知他的心意,明知他这数月屡次冒着被宗门发现的风险传书,却从不回应他。 若愿意回首,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飞鹤传信,很快,修真界皆知—— 数月前,勾结魔族、残害同门、屠戮浩然宗上下五百余人的罪人沉墨清,被其师尊——天枢宗宗主玉百斩杀于周国北境,尸骨无存。 纵横九千州的第一天骄陨落,并无多少人惋惜,天枢宗更是一切如常。 毕竟,他们还有另一位天骄,一位据说天赋完全不逊于沉墨清的剑道天才,玉百的关门弟子,就连沉墨清也为之嫉恨的小师弟。 宗门未来,依然光辉灿烂。 只是偶尔有人提起,沉墨清是否还有复活可能——很快就被人嘲笑否决。 沉墨清的确是修真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第一个不到百岁的化神大圆满,在魔渊一战中更是突破至炼虚初期,继最年轻的化神之后又是最年轻的炼虚期,天资惊人到令人发指。 ——但,他的师尊玉百,乃是名副其实的剑修之首,大乘巅峰。 玉百之剑,名为“阎罗”。阎罗点卯,有死无生。一剑就足以斩灭神魂,断绝轮回,而沉墨清足足受了自己师尊四剑,可见师徒情谊深厚。 第2章 更何况,他坠崖之地是五千年前妖皇陨落的北境,凶煞之气千年不散,就连合体期大能也不敢深入,只恐有去无回。 毋庸置疑,沉墨清必死无疑。 ——七天后,深谷之下,沉墨清苏醒。 他躺在一片荒芜的草地上,残肢以红色枝木相连,缓缓拼凑在一起,缺失的部分被新生枝干填补,毫无血色的惨白肌肤遍生红枝纹路,宛若一株萎靡的红莲。 一袭破损的红袍,浸透了不知几遍鲜血,红到发黑,早已辨不清鹤纹天青的底色。 浑身剧痛,钝刀凌迟也不及万分之一的痛楚没有让沉墨清落泪,那双灰霾的眼眸凝视血红的天空,片刻后,缓慢而无声地笑了。 死而复生,当然不是因为他鸿运齐天、受天道垂怜,而是他早就备下的后手。 ——枯木回春令。 遗失数万年,传言修真界第一位登天的仙人所造之令符,具有逆转生死、改天换命之能。 三年前,被他复刻。 在屠戮浩然宗、一剑穿过他小师弟心口之前,他就将这枚令符刻入自己躯体。 不到死境,不见春。 北境飘下一场冷雨,数千年煞气凝结之地,每一根雨丝都化作利刃刮过皮肤,擦出长长血痕。 无法动弹的沉墨清静静阖目,任由千万雨丝化为降下的尖刀,在他身上割开层层叠叠的血口,缓慢地撕下一条又一条皮肉,直至露出红枝缠绕的白骨。 新渗出的血迹再次染透白骨与乌黑墨发,氤氲在雨水中,铺开融化了的山水墨卷。 天地之大,唯他一人,独听风雨。 他喃喃低语:“娘,我想吃桂花糕……” 家门前的桂花树,焚于烈火。 全城数千口人家,一夕之间尽灭。 眼前似有血色翻涌,腥味冲鼻,沉墨清呕出大片大片猩红,混着碎肉残块,几乎要呕出五脏六腑。 直到体内鲜血悉数流尽,才有新的红枝刻入胸前苍白肌肤,沿着肌理分明的小腹攀爬至胸口,宛若从血肉中绽放的红莲,最终停在离心脏数寸之地。 四肢已然复原,沉墨清强咽下喉中血腥,忍住天旋地转的剧痛,翻身而起,就地打坐,吐息纳气。 昔日灵气充盈的灵海已化为一片荒芜死地,清晰可见的剑道根骨,也被连根毁去。 拥有修行资质之人生来自带根骨,不同资质的根骨决定不同修行方向——三道以下的根骨为下品天资,四道五道为中品,六道七道为上品,八道至九道是上上品,十道根骨者则是千年难遇的天资大圆满,注定要踏足此道巅峰的绝世天骄。 ——曾有一人生来即拥有十二道剑道根骨,是修真界数万年才出的第一天才,其名沉墨清。 修为尽废,还可重修,但玉百全力斩下的四道剑气彻底搅碎了他的剑道根骨——根骨被废后无法重塑,修真界剑道天资第一人,此后再无踏上剑道可能。 沉墨清心绪如镜,波澜不起。 天下千千万万条道,未必只有一条道可走。 从刚才起他就发现,此间无数煞气蕴含庞大灵力,对修士而言,这些煞气会直接损伤他们的根骨,如同无解的至毒,腐蚀灵海,最终修为尽损,命丧黄泉。 刚好,现在的他根骨俱废,灵海已毁——也死不了。 枯木回春令,逆转生死的代价是再无轮回,死后灵魂永坠幽冥,受千万年烈火煎熬——那些红色枝条穿过心脏,就是他命陨之时。 ——但在那之前,春不去,不死不灭。 沉墨清盘坐泥地,借这一场洗涤天地的大雨,碎骨摧筋,重塑灵台。 雨汇成浅泊,大大小小的镜面映出晦暗天幕下乌发红衣的倒影,层层涟漪之中,一双猩红的眼眸睁开。 刹那间,无数透明雨滴定格,转为深红,仿若将人间拽入血色幽冥。 一双漠然的猩红眼眸穿透千万雨丝,照映人间,停在沉墨清的脸庞之上,定了一定。 定了两定。 定了三定。 暴雨骤停,有风徐来,拨开乌云。 苍舜自长久的沉睡中苏醒,第一眼见到的人间,就是那个人。 容貌绝丽,身姿如剑。 伤痕累累,根骨尽毁。 ……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被人欺负了? 那双冰冷的猩红眼眸微微眯起。 【本尊——】 “咪呜。” 一声软软的幼崽叫声。 苍舜:“?” 【本——】 “咪。” “???” 昔日的妖皇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 白色的。 小小的。 一只将将两三个巴掌大小的幼兽,似猫似豹,兽耳圆润,赤瞳溜圆,尾巴细长,雪白的毛毛蓬松乱炸,炸成了毛绒绒的一小团。 雪白小兽一脸不可置信,不敢相信,毛绒绒地追着尾巴转了一圈。 “咪!” 叫起来奶奶的。 “……” 昔日的妖皇陛下决定闭嘴。 气咻咻地坐在地上,毛毛更炸了,炸成蓬松的一大团。 沾到了一身雨水。 更气了,又爬起来,飞快甩毛抖水。 忙成一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沉墨清微微抬起眼帘,古井无波的眼眸乌冷地映出那只转来转去的幼小妖兽。 察觉到他的注视,苍舜转过脑袋,微扬下颌,霸气而倨傲——看起来是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高高仰着小脑袋。 沉墨清静默,再次阖上眼帘。 苍舜不紧不慢地溜达到他身边,围着他打转,就像发现了一座漂亮的冰山,时不时凑近一点,试图用爪子扒拉扒拉。 “咪?” 你怎么连根骨都没啦? 谁欺负你啦? 沉墨清不知听没听懂,鸦羽般的眼睫静静垂覆。 转圈圈的妖皇发现自己白蓬蓬的毛毛沾到了泥点子,想也不想往沉墨清的袍角蹭蹭。 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入他的鼻间。 好香。 那双赤红的眼眸微定,倒映出沉墨清被雨水打湿,黏连几缕青丝的苍白而绝丽的侧脸。 苍舜一声不吭地再凑近一点,又嗅到了这个年轻的人族修士身上,哪怕雨水泥污也掩盖不住的阵阵幽香。 ……有点好闻。 雪白小兽下意识啃一口沉墨清手指,留下一圈小小的牙印。 沉墨清:“……” 他积攒了片刻力气,睁开无波无澜的乌沉眼眸,一言不发地拎起这只居心叵测的幼小妖兽。 发现自己居然被轻而易举地拎了起来的雪白小兽绒毛炸炸,开始乱挥爪子,扭来扭去地扑腾,发出大声的“咪呜”。 活似一只炸开的棉花团。 沉墨清一口咬了下去。 苍舜:“???” “咪!!!” 作者有话说: ---------------------- 苍舜:老婆第一次见面就亲我了! 苍舜:老婆亲得有点用力。 沉墨清:…… 等级划分: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炼虚,合体,大乘,渡劫,飞升 久等啦!这次是不太正经的修仙,私设如山!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喜欢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下文文和作者专栏,爱你们! 第2章 被咬了一口的妖皇陛下安然无恙地回到了地面。 皮太厚,咬不动,只掉了几根毛。 雪白小兽睁大了圆溜溜的兽瞳,盯着那几根飘在地上的毛毛,一下炸成了一大坨蓬松的棉花球,发出愤怒的咪呜声。 沉墨清无动于衷,继续闭目修炼。 苍舜:“……” 连道歉都没有! 道不同,不相为谋! 妖皇陛下愤怒地走了,头也不回,背影坚决——很快,那一团愤怒的毛茸茸身影就哗啦啦踩着水泊,消失在了远处。 没过多久。 一只湿漉漉的、雪白毛毛沾着不少泥点子的小毛绒球回来了,冷冰冰地盯着那个人族修士。 他无法离开这个人族五十尺外。 他们之间多了某种特殊的契约,要解开不难,只要他恢复往日修为的一半——又或者,现在就杀了这个人。 他是太初墟诞生的大妖,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束缚他。 冰冷的猩红妖瞳划过寒芒,滔天妖力掀起无形巨浪,随时能将那一叶轻舟般弱小的人族修士压垮。 沉墨清独坐不动。 因为下过一场大雨,他的乌发与红袍皆湿,身姿挺拔,如被水汽浸润的林间修竹。 他的左眼眼尾有一颗浅淡的泪痣,点缀在苍白肌肤间,像宣纸落下的一点墨迹。 苍舜盯着那颗泪痣,一动不动,就这么盯了小半盏茶的时间。 ……气莫名消了一小半。 算了。 第3章 他才不屑于欺凌弱小。 毛茸茸的雪白小兽瞪着圆溜溜的兽瞳,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那个人族旁边。 沉墨清眼帘不抬,专心致志地运转初入门时的修行心法,任由那只幼小妖兽不停地用爪子挠他衣角。 等苍舜报复般地把这个人的袍角划拉成一条一条的破布时,才听见那道山涧冷泉般清悦的嗓音: “怎么,妖皇陛下不杀我了?” 一句话,令白日骤暗,翻涌的晦色之中,一双猩红妖瞳幽冷明亮,如日长燃。 【你如何认出本尊的】 妖皇的声音毫无温度,沉墨清眼眸未睁:“你龙章凤姿,器宇轩昂。” 苍舜:“……” 雪白小兽低头看看自己,毛茸茸的脊背挺直,软乎乎的胸膛昂起了一点。 确实。 “我还猜,你是靠我的血苏醒的。”沉墨清鸦羽般的眼睫微掀,幽黑眼眸如无波的湖面,“你杀不了我。” 苍舜:“?” “咪!” 【那你还咬我!】 沉墨清:“顺口的事。” 苍舜:“???” 他才沉睡多久,怎么就如此世风日下! 现在的人族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不对! 苍舜妖瞳微眯。 【你能听见本尊的话?】 沉墨清不置可否。 从这只幼小妖兽出现起,他的耳边不仅多了一声声咪咪呜呜,还有一道低沉傲慢的男声。 那并不是读心——如果这位妖皇陛下不开口咪咪呜呜,他也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上古妖语,金声玉振,确实非同寻常。” 苍舜嗤笑,摇了摇毛绒的细长尾巴。 “咪!” 【那是自然】 雪白小兽又开始围着沉墨清绕圈圈,每一步都踩住他垂地的袍角。 【既然认出本尊,也知道本尊抬手就能碾死你这只虫子,居然不怕?】 沉墨清:“昔年魔渊现世,魔族祸乱人间,天道将塌。妖皇以身为盾,陨落之后,人间五千年,未见魔气。” 他平静地说完这番话,就阖上眼眸,再度开始修炼。 雪白小兽静静踩着他的衣袍,片刻后,慢悠悠地跳到他的腿上,趴了下来。 被沉墨清抬手扫了下去。 苍舜:“???” 等他恢复一半修为,立马解开契约! 他绝不会在这个人族身边多待一刻!半刻! 雪白小兽气呼呼地扭过身躯,愤怒地背对那个人,留下一个异常冷酷的圆润背影。 之后一天一夜,一人一妖再未有过交流。 不知过去多少个时辰,沉墨清从长久的打坐中出定,腹部一阵烧灼。 修为尽废,和凡人无异,当然也会疲惫和饥饿。 北境没有活着的生灵,他也无法走出这里——好在附近遍生野草,那些草根同样蕴含煞气和灵力,就当是瞎眼的天道短暂复明了半刻。 趴在一旁的苍舜无意间扭头,溜圆的妖瞳一下睁大了。 【你疯了?】 【这是人能吃的吗?】 【不准吃!有泥!】 一连串“咪咪呜呜”和低沉的男声重叠,雪白小兽围着沉墨清跳来跳去,不停拿毛茸茸的爪子推他。 发现沉墨清不理他,只是一味平静地吃草,雪白小兽嗷嗷得更大声了。 耳边两重声音一刻不停,仿佛点燃了的小炮仗,吵得一刻不得心静。沉墨清冷静地咽下酸涩的草汁,闪电般出手,往幼小妖兽嘴里塞了一撮草根。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的苍舜:“……”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第二天,苍舜跟着沉墨清嚼草根。 无他,因为妖皇陛下气愤地发现,这个人族修士饿的时候,早已辟谷的他居然同样会饥肠辘辘。 ——他的血将他从数千年的沉睡中唤醒,也刻下无形的契约,让两人产生了不仅是身体上,还有更深入的联系。 吃素的妖皇咀嚼着令人恼火的契约,眼眸如浸寒水。 一旦离开此地,他就找其他方法解除契约。 最多半年他就会重获自由,再也看不见这张讨厌的脸。 一只苍白的手递了过来,骨节匀称修长,曲起的弧度如玉雕竹节,薄白掌心躺着一簇新鲜的草叶。 苍舜盯着这只手看了三秒。 慢吞吞凑过去,就着他的手嚼嚼。 手收回去了。 不喂,自己吃。 苍舜:“……” 最多三个月!他一定会解除契约! 他绝不会和这个讨厌的人族待一起!! …… 萧既白一睁眼,入目就是古香古色的屋子,清雅的淡香飘荡在屋内,四周都是简雅素净的装潢。 “这是哪?” 屋内没有其他人,却有一道声音凭空响起:“宿主,是落鹤峰。” 落鹤峰,昔日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的住所,此刻已换新主。 萧既白环顾左右,对那些看着就一点也不昂贵华丽的摆设毫无兴趣,只是微微点了下头:“师尊对我还是很好的嘛。” 他在床上磨蹭了半个时辰才起来,背着双手,在不大的屋子里兜兜转转,边看边啧啧摇头:“还不如宗门掌事的屋子,不行,明天我要重新装修一下。” “宿主,您睡了小半年,已经落下不少修行了。” “急什么,以我现在的天资,随便修炼一分钟,都比得上别人一个月刻苦用功。” 萧既白不以为意,从储物袖里掏出一面镜子。 这是他从系统那里换来的法器,可以偷窥和他修为相差一个境界以内的修士,时限三分钟。 很快,镜子里浮出一道白衣身影,默立在一片竹林之间。 萧既白没忍住噗嗤一声:“公孙不识还真是痴情,居然立了衣冠冢。” 他一屁股坐在床沿,单手摩挲身下素色床褥,环顾四周,冒出一句:“其实沉师兄对我也挺好的,除了爸妈,就属他对我最好了。” 他听见系统询问:“您不在乎那一剑?” 萧既白缓缓挑起嘴角:“他不是用命来偿了吗?” 系统无言,萧既白往床上一躺:“我想要师兄的那把剑,要多少积分?” “有主之剑,无法用积分兑换。况且宿主您欠下的积分已经分期六百期了。” “哎呀,债多不压身嘛。”萧既白毫不在乎地摆摆手,双手垫在脑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系统:“您不是少年,也确实穷。” “……等我认真修炼起来,必定一日千里!到时候,什么宗门宝物没有?” 萧既白目光灼灼,胸口一阵热血上涌。 “等将来,登天为尊,踏破虚空——” 他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然后,就能回家了。” —— 苍舜百无聊赖地趴在一小片草堆上,两只爪子交叠垫着下巴。 那个年轻的人族修士已经不眠不休地修炼了两个月,日夜交替,未曾有一刻停歇。 此地的煞气,其实是当年消亡的魔渊和他陨落的躯体融合之后产生的力量遗留,每一丝煞气不仅带有腐蚀一切的魔气,还蕴含来源于天道的澎湃灵力。 这个人族不停地吸收煞气,任由那些魔气腐蚀他的皮囊血肉,将自己身躯作为过滤的容器,最终留下灵气沉淀于丹田。 此等方法,就连妖皇都觉得惊世骇俗。其他修士哪怕是沾染些许煞气,都足以身死道消——然而,连续六十多天一次又一次强纳煞气,以腐蚀身体的代价吸收灵力,这个年轻人族居然还没有死。 就算不死,那万蚁噬心般持续不断的剧痛也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修士神智,可苍舜观察了几十日,这个人族修士的心性居然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此人若走仙道,必如大日凌空,光耀寰宇。若入魔,则是蛟行长渊,要吞天噬日。 没有在意某只妖皇的眼神变化,沉墨清心神沉凝,如坐无澜镜湖。 此前数日,他将吸收而来的所有灵力皆用于淬炼自身,犹如投入天道熔炉,受烈火浇身,天雷劈体,千锤百炼。 此刻,尽管他一丝修为也无,经过这数万次的天道淬炼,加上不死不灭的枯木回春令,他的体魄强悍程度已堪比普通的金丹初期——此后随着修为增长,还会不断精进。 地基已铸成,正是重踏登天之时。 苍舜察觉到周围煞气剧烈波动,迅速向一方汇聚,微微眯起妖瞳,声音低沉: 【逆天而为,所求过急。行事太戾,未必有善终】 沉墨清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额间渗出一层细汗,闻言浅笑:“若我非要逆天改命呢。” 苍舜不语,缓缓站了起来。 凡人如蜉蝣,生命何其短暂,又不受天道眷顾,需要与天地争夺灵气,才能换来一线攀爬长阶、登临大道的机会。 第4章 所以,人族的修行之路,又名“登天”。 他们不如妖族,生来就能自然地汲取天地灵气,修行事半功倍——普通修士快则十几年,慢则数十年,才有机会突破第一境的炼气期。 此后登天,如横渡激流,起起落落,稍有不慎,身死道消。 苍舜冷漠地移开目光。 死了也好,反正他死了,他就自由了。 下一秒,他又迅速转过了头——四周煞气汇聚的速度太快,太过庞大,似乎覆盖整个北境千年的煞气,皆向此地涌来! 翻腾的黑气如无边之海,将那道修长削瘦的身影包裹吞没,很快有血气爆开,血沫残肢染红层层黑雾,卷成血色涡旋。 【停下!你不要命了!】 苍舜一步踏出,万千雷霆轰然爆开,炽烈雷光照亮那双愤怒的赤红妖瞳,向煞气倾轧而下,却又停滞于空。 他忌惮着会误伤那个轻轻一掐就能掐死的弱小人族,举棋不定,气得咬牙。 时间漫长得仿若千年,又仿佛只有那么短短几个须臾。 煞气散去,风停云静。荒芜开裂的大地之上,只剩下一具独坐的骨架。 雷光瞬消,苍舜气得在旁边转圈圈,爪子深挠地面,似乎有那么几个瞬间都想扑过去,将那具骨架撞碎算了。 又一个呼吸间,红色枝木绕过森白骨架,枯木前头万物春。 白骨生血肉,再覆新肤,生死轮转,阎罗绕行。 半个时辰后,沉墨清睁开眼眸,墨黑眸底幽深无光,乌发白肤,宛若从不见天日的深林古潭浮出的一尾黑蛟。 已是炼气巅峰。 苍舜:“……” 他第一时间扭过脑袋。 【现在……现在的人族修士都如你这般?】 沉墨清:“我资质平平,和一些人比不过沧海一粟,自然要奋力一搏。” 死生轮转一回,他的嗓音依然沉静冷淡,只是因为疲惫而有些低弱沙哑。 苍舜没吭声。 背对着他,一点余光都不往他这边瞥,飞快跑远了一点。 沉墨清低头,看见自己的模样,了然而不以为意。咬破指尖,以指为笔,在空中绘符。 很快,一套普通青衫披于身,掩住大片苍白。他的乌发以木簪略略挽起几缕,散在腰后。 原本的容貌被遮掩,覆上一张新脸,眉目平平,见之即忘。 苍舜瞥了一眼,转过脑袋,不爱看。 过了两秒,又转回脑袋,瞥了一眼。 再过两秒,又瞥了一眼。 ……不知为什么,明明这个讨厌的人族已经改变了容貌,他的眼睛依然无法从他身上掰开。 ……肯定是因为那个破契约! 没有理会某只挠地的妖皇,沉墨清检视起了自己的灵海。 昔年他修炼之初,从炼气巅峰一步跨至筑基中期,现在他的灵力虽已足够,离突破筑基却多了一道异常强大的阻碍。 ——枯木回春令。 那枚鲜红令牌高悬于他的灵海之上,划出一道拔地而起的天堑,阻隔在他面前。 此后每跨过一个大境界,他都必须攀过这道天堑,如同一场再次登天。 如若失败,不是折损修为,而是立即身死,魂飞魄散,此后永不入轮回。 沉墨清的神识静立在天堑之下,遥望那道高悬的令牌,犹如数万年前,第一位登天的仙人对望苍天。 那就来试试吧。 看你能否再让我跌落。 苍舜不知何时溜达到了沉墨清身边,扫了眼空中缓缓消散的符文,微嗤一声。 【原来你是符修】 他还以为是剑修,毕竟世间缺心眼的修士共一石,剑修独占八斗。 沉墨清笑了笑,青衫随风微飘,乌发落于身侧:“我要走了。” 苍舜不理。 沉墨清:“听说妖皇的皮毛也和龙肝凤髓一般,是天道至宝。” 苍舜:“?” 沉墨清指着一边:“那些你不要吧?” 这些天,这只妖皇到处打滚,自己就掉了不少毛毛。 方才煞气翻涌,都没能卷动这些到处散落的雪白绒毛。 苍舜欲言又止,瞪了沉墨清半刻,冷酷地一扭头。 他才不与弱者计较。 沉墨清:“谢谢您。” 苍舜:“……” 不得了,还知道尊称了。 沉墨清花了大半天时间才收集完一堆散落的雪白绒毛,用手搓成几颗小毛球,收入袖中,双手交叠,对苍舜施了个敬礼,转身离开。 苍舜依然趴在草堆上,仰头望天,不紧不慢地甩动尾巴。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沉墨清去而复返,一言不发地盯着苍舜。 他无法离开这只大妖十五尺内。 看来,他的血浸透妖皇的命陨之地,不仅唤醒了这只沉睡的大妖,还让他们之间多了无形的契约。 苍舜早有预料,愉悦地眯起眼睛,甩了甩长长的毛绒尾巴,下颌微昂。 一副“你求本尊啊”的模样。 沉墨清上前一步,精准无误地捏住雪白小兽软软的后颈皮——像提溜一只猫崽子似的,直接把这只妖皇拎了起来。 苍舜:“???” 【你怎么敢——】 雪白小兽被迫悬空,露出柔软肚皮,气嗷嗷地挥舞爪子,大声咪咪呜呜,又炸成了蓬松松的一大团毛绒球。 毛茸茸地被沉墨清拎走了。 作者有话说: ---------------------- 苍舜,一款在喜欢的人面前脾气很好的咪咪(也许大概) 今天留言的小天使依然发个小红包嗷!更新时间暂定是每天十二点前,比心! 丢两个接档坑坑,喜欢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下,啾咪! 《前任尸体在说话》 和上床三年的陆唯光分手第二天,唐溟收到他的死讯,死相很惨,连头颅都不知所踪。 异事局新规,尸体禁止当天火化,需观察24小时,直到异变期结束。 凌晨三点,卧室门被敲响,门口响起的声音,是陆唯光。 “阿 溟,”门缝里的眼睛一动不动,“让 我 进 去。” 分手的前任回来了,掉了的头又长回一颗,刚刚好。 直到一次异变爆发,那只人皮溃烂的怪物蠕动过满地鲜血,轻轻抱住了他。 “阿溟,破皮了。”披着陆唯光脸皮的怪物委屈地说,“明天就会长好的,阿溟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唐溟:“……手洗了吗你就蹭我。” 再后来,异事局上门,要带走怪物。 最顶尖的掠夺者小队出动,却见他们曾经最强的队长走出房间,淡定地说:“你们带不走他。” 他身后,那只被判定为极危的怪物笑了起来,乖巧地蹭蹭他的手,轻咬他的指尖:“喜欢,阿溟。” 1.冷静理智随性从容武力值超强进化者受x生前不争不抢死后又争又抢护食偏执怪物攻 《师弟今天不对劲》 洛灯景,宗门执剑者,修真界道法第一人。 某天从自家山门下,捡到一只圆滚滚的小肥啾。 小肥啾浑身雪白,只有头顶一撮红羽。刚见面就追着他啾啾叫,往他的衣袍里钻。 洛灯景:……有点眼熟。 魔界秘闻,魔尊渡劫,不知所踪。 数天后,魔尊副使悄悄踏足云雾缭绕的仙峰,看见白衣仙尊的膝间窝着一只小鸟崽,正在啄他的头发玩。 “尊上失忆,劳仙尊照顾。” 曾经一剑斩杀魔界前尊主的洛灯景提起圆滚滚的小肥啾:“哦?” 盛昼沉,魔界新尊,冷酷暴戾,曾掀起无数腥风雨。 魔界皆畏惧这位魔尊,却很少人知道,多年前,青鸾宗大师兄洛灯景曾捡回来一只小师弟。 那时,还是少年的盛昼沉牵着洛灯景的袖子,眉眼弯弯,乖巧地喊他“师兄”。 而现在,一只圆滚滚的小肥啾跳进洛灯景怀里,抖抖羽毛,轻蹭他的脸庞。 “啾!” 某天,洛灯景收到一根华丽的尾羽。 朱雀血脉生来不会掉羽,摘下尾羽,意为向心上人表白。 洛灯景:“你记忆恢复了?” 盛昼沉:“……” 某位魔尊无辜地歪头:啾? 1.全修真界都想做他师弟的貌美强大仙尊师兄受x坚持哥哥是我一个人原则对别人嗷嗷凶对哥哥萌萌哒魔尊师弟攻 第3章 修真界共有九千州,六千下州、两千中州、一千上州,每一州都是一个大千世界。 九垓州是面积最大的上州,境内既有最负盛名的修真大国周国,也有修真界第一大宗门,天枢宗。 周国的数十万传送阵连接大大小小诸多世界,因为东临天枢宗,东境的数万传送阵皆无需灵石,可免费通行。 ”快看!是天枢宗弟子!” 传送阵前,一行年轻男女负剑而来,广袖飘飘,引人侧目。 第5章 他们是天枢宗外门弟子,接到宗门任务,要前往其他下州。 作为修真界第一大宗,天枢宗资源无数,自然也不缺传送阵——这些弟子依然选择外界的传送阵,一路走来,享受着无数炙热与讨好的注视。 途经一人,无动于衷地静站在路边,队伍末尾的天枢宗弟子便转头瞥了一眼。 那人的素白帷帽半笼青衫,帷帽垂落的薄纱下沿是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抱着一只圆润可爱却灵力低微的小兽,轻纱飘起,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庞。 天枢宗弟子毫无兴趣地收回目光,听见前方自己师兄师姐低声抱怨。 “掌事偏心,把内门不要的脏活累活都丢给我们,明明以前……” 以前,“那位”代掌宗门事务,管束之下的宗门任务皆按实力划分明确,一视同仁。 “才过多久,就变天了……” “快别说了,听说宗主有意将尘芥赐给萧师兄呢。” 尘芥,仅次于“阎罗”的第二名剑,是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独闯极危秘境,以仙人遗留之仙铁铸造出的一柄惊世杀伐之剑。 此后,尘芥随其主人斩魔族,镇魔渊,一战封神,闻名九千州。 沉墨清身死,尘芥也被其师尊玉百回收。 一对雪白的毛绒兽耳微微竖起,那些天枢宗弟子自以为外界无法窥探的密谈,清晰地落入苍舜耳边。 他懒散抬眼,从这个角度可以望见那个人族清秀的下颌,那双削薄的唇毫无起伏弧度,不喜不怒,平淡无澜。 不久前,他们还在周国北境,要借隐匿符穿过定向传送阵。 被毛茸茸拎走的某只妖皇还在生气,咸咸地说:【你不过炼气,离开这里,也躲不开你的仇家】 沉墨清不语,只是绘了一张低品隐匿符,再取出一根雪白绒毛。 苍舜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的绒毛被沉墨清顷刻炼化——一张上品隐匿符成。 苍舜:“???” 沉墨清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能瞬间炼化苍舜之物,想来还是这只妖皇帮了他,摸摸妖皇尊贵的小脑袋,算作感谢。 苍舜:“……” 他才没有!! 妖皇陛下松软的毛毛又炸了起来,显然不能理解这个人族为什么能一下炼化他的东西。 今天能炼化他的毛,明天岂不是就能—— 沉墨清很是随意地摸了一把炸成蓬松棉花团的小毛绒球,很是不经意地将掉下来的两根细白绒毛放进了袖子里。 苍舜:“…………” 借着那张以妖皇皮毛炼成的上品隐匿符,他们穿过北境边缘的传送阵,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此刻,就算玉百站在他的面前,一炷香内,也无法窥破他的伪装。 东境的传送阵启,这是一道连通诸多下州的大型阵眼,从上州前往下州容易,但要从下州登临上州,非上州本土与宗门弟子,难如登天。 沉墨清抬眼,目光穿透万千流转的阵纹,投照繁华厚重的古城,高耸城墙遥远的顶端,缥缈云层之上,悬浮一座宏伟壮丽的宗门虚影。 下次再见,即是问剑。 他头也不回,踏上阔然大道。 —— 东州,六千下州中的一个小州。西南之地,山清水秀,风吹竹林映江面。 牛车在山野间穿行,一位黑衣束发的年轻人坐在后方,闭目盘膝,身姿挺拔。泥道颠簸,稻谷时不时撞他身上,也不影响他修炼。 一只圆溜溜的雪白小兽趴在他旁边,闲得无聊,时不时抬起爪子,拨弄他垂落腰间的高马尾。 时隔千年再见人间,苍舜十分兴致勃勃,在沉墨清耳边一声一声问这问那,咪咪呜呜,也不管会不会吵到人家。 【魔渊呢?】 【本尊沉睡这么些年,你们仍知魔渊,想必是再度现世了】 “已被封印。” 【哦?谁做的?】 沉墨清不语。 苍舜翻了个身:【肯定不是你,若你镇住了魔渊,何至于会落到如此下场】 沉墨清轻笑:“有道理。” 一枚叶子从空中飘落,雪白小兽脑袋随之移动,忽地往前一扑,轻巧抓住,又在半空扭身,跳回沉墨清身上。 得意洋洋地甩甩尾巴。 拨弄了一会叶子,腻了,又要去扒拉赶牛车的老人家种的稻谷玩。 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住毛绒爪子,塞了回去。 【小气】 苍舜哼哼,过了一会,又抬爪拨弄垂在眼前的乌黑发尾。 日到中午,牛车从乡间赶到附近一座小城。城门口排着长队,泥地里支起一架馄饨摊,从锅内散发蒸腾热气。 架着牛车的老人瞄了眼那馄饨摊,咽了口唾沫,黝黑开裂的双手从衣兜里摸出小半张冷硬的饼。 沉墨清来到馄饨摊边,掏出为数不多的几枚铜钱要了两碗馄饨,邀老人家同坐。 皮薄馅多的馄饨坠入滚烫清汤,在葱花间起伏翻腾。老人口重,抖着手加了几大勺辣子,红油泼在清汤表面,一口鲜辣热汤滚腹。 沉墨清也往自己碗里加了一小勺辣油,刚执起汤匙,就见两只毛茸茸的雪白爪子搭在桌子边沿,一只小脑袋也搁了上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碗。 沉墨清想起数月间这只巴掌大的小兽跟在自己身边嚼草根的样子,掏出最后几文钱,又要了一份馄饨,连碗带汤匙一起买下,轻轻推到苍舜面前。 【那个,我也要】 苍舜伸爪去够辣油罐子。 沉墨清不语,只是用买下的汤匙舀起一勺清汤,滴了一小滴辣油。 苍舜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汤。 “……” 毛毛炸炸的,嘶哈嘶哈。 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埋进了自己的清汤。 四两馄饨下肚,老人面皮上浮出微醺的热意,手背抹抹油花嘴角,道一声“仙人大德”,赶牛车进城去了。 “咪。” 雪白小兽从空空的碗里仰起脑袋。 【还有吗?】 沉墨清掀起袖子,表示两袖之间只剩清风。 一路行来,他用自己所画的低级符箓换的一点灵石已经没了,这几天他们都是睡在野外的。 苍舜冷静地思考了片刻,又“咪”一声。 【要不然你把我的毛拿去卖了换钱?】 沉墨清无言地看着这只和他一起啃了两个月草根的妖皇,开始思考妖皇陛下这辈子吃过的苦是不是都在他这里了。 ——虽然这辈子只有几个月。 然后拒绝:“不行。” 就算此地偏远,只当苍舜是寻常妖兽,但他的皮毛流落出去,亦有可能被察觉妖皇气息。 他倒是不担心苍舜会随地掉毛,离开北境之后,这只妖皇就好像对自己施展了稳固绒毛的法术,再也不能随手一摸就顺下几根毛了。 苍舜听完,不知为何一言不发。 他好爱惜我的东西。 这个想法无端地从脑海里划过,像一片小小的花瓣落在湖面,掠起微微的涟漪。 沉墨清抬手,将自己还剩半碗的馄饨分给苍舜。 然后他就发现这只妖皇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短短几秒间,频繁地看了他好几眼。 “快吃,吃完上路。” “……” 午后,沉墨清抱着不知为什么毛毛都柔软了不少的雪白小兽在城中闲逛。 此地是凡人城池,修士并不多见,偶有路过也不过炼气期,自然没有可以用符箓换灵石的地方。 他已身无分文,而离他要去的地方,犹隔数百里。 ——青竹城,东州第一大城,众多符修汇聚之地。 符箓一道他早年就有接触,但玉百认为剑道之外皆下品,曾为此事训斥过他几次,后来他只是闲暇时私下研究,宗门也无人知他其实还擅符箓。 这些天他也曾尝试再走剑道,虽有炼气修为,却再无法凝出一丝剑意。 ——玉百的四道剑气依然停留于他的灵海,就算日后能重塑根骨,只要凝出一丝剑意,都会被玉百的剑气冲散。 沉墨清并不为此感到灰心,有朝一日,他终能以外力洗去剑气,又或者依凭己身跨过大乘巅峰——到那时,种种束缚,皆为尘土。 日落西山,一支只有几人的小型商队满载货物,向东行进。 商队末尾的单人马车里,雪白小兽坐在软垫上,霸占住了一角黑色衣袍。 不久前,这支商队中的一位富家少爷在城中收购茶叶,欲到青竹城售卖。茶行将中品茶叶当成相似的上品卖给他,被沉墨清道破,富家少爷再三感谢,得知沉墨清和他同路,便邀之同行。 不知为什么,从刚才那位富家少爷热情相邀起,某只妖皇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现在的声音更是怪腔怪调:【单一个茶都能扯出千条万条来,人族果然附庸风雅】 沉墨清平静地说:“幼时家贫,承蒙好心人关照,在茶行帮工数年,见多了也就知道了。” 第6章 苍舜一下子没声了。 【抱歉】 过了两秒,他小声说。 沉墨清微微有些意外,垂下眼睫。 雪白小兽低着脑袋,缩成圆滚滚一小团,用爪子轻揉他的衣角。 “江兄!” 一个神采奕奕的青年钻进车门,正是那位富家少爷,柳钰。 沉墨清在外自称“江逾”,听见这句“江兄”,回以淡然一笑。 苍舜眉头微皱,开始用爪子挠车厢。 马车不大,柳少爷挤到沉墨清身边,他的手臂贴上沉墨清,沉墨清便往旁边让了让。 苍舜把车厢挠出了一道一道。 柳钰是个自来熟,拉着沉墨清谈天说地,聊了没一会就拐着弯问他身边那只幼小妖兽是否有名字。 沉墨清垂眼,苍舜对上他的视线,倨傲地昂起下颌。 你可以报上本尊的名字。 沉墨清抬眼:“咪咪。” 苍舜:“???” 柳钰看着那只雪白小兽一下子跳了起来,仰起小脑袋大声地冲自家主人“咪咪呜呜”,捧腹大笑:“果然人如其名!” “江兄,我很喜欢你这只灵宠,愿以一千灵石求购,不知江兄可否割爱?” 苍舜抬起的爪子顿在半空,妖瞳眯起。 柳钰是炼气初期的修士,他能看出这位江兄和他修为相近,最多不过中期——刚修行的修士,往往最缺灵石。 沉墨清笑意轻淡,随手将雪白小兽揽在怀中:“他于我至关重要,绝无可能割舍。” 这只妖皇见过他的底牌,所以他绝不会将他交给任何人,那无异于自寻死路,让自己的咽喉置于他人掌中。 苍舜窝在沉墨清怀里,睁着圆溜溜的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双含着浅淡笑意的眉眼。 他在他心底……这么重要?重要到无法割舍? 那,那好吧。 圆滚滚的小兽安安静静地趴了下来,软乎乎的腹部贴紧那道削瘦手腕。 柳钰不再多说什么,笑着邀请沉墨清到了青竹城一定要去他家里做客,临告别时还对苍舜一拱手:“我走啦,咪咪。” 苍舜:“???” 下马车的时候,柳大少爷不知是不是左脚绊了右脚,扑通摔了下去,发出“嗷”一声惨叫。 沉墨清正要下去,柳钰又自己爬了起来,一边哈哈笑着说“没事没事”,一边慌里慌张地左顾右盼,匆匆跑了。 人走了,留下一份当地特产的桂花糕。 贵价的糕点,模具精致,连包装的油纸都是上等。 沉墨清望着那洁白的糕点,眸中墨色沉寂。 一只雪白的小脑袋又探了过来。 怎么不高兴了? ……因为那个人走了? 苍舜一声不吭,一爪子按住那包桂花糕,飞快抢走。 沉墨清抬了抬眼睫,说:“你吃吧。” 最后,那份桂花糕有一小半都进了某只妖皇的肚子。 苍舜咽下甜滋滋的小点心,数了数剩下的桂花糕,再看看旁边又开始修炼的人,抬起爪子,将糕点整整齐齐叠好,说:【你的体内,残留着四道远胜于你的剑气。】 沉墨清双眉紧蹙,额上微微冒出一层冷汗,无心理他。 【若能洗涤剑气,还有可能重修剑道】 沉墨清睁眼:“请前辈赐教。” 苍舜哼唧。 沉墨清亲手送上一块桂花糕。 苍舜停顿了一秒,就着他的手咬住,嚼嚼嚼。 【伤你的人是谁】 沉墨清:“家师,大乘巅峰。” 苍舜“呵”一声。 【区区大乘,等我修为恢复七分,便能帮你洗涤剑气】 沉墨清:“不知前辈如今修为?” 【这点心味道不错】 沉墨清闭眼,继续修行。 苍舜:“……” 片刻后,低沉男声幽幽响起:【本尊已有五千六百年的寿命,却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族】 “五千三百年零一年前,妖皇命陨。” 沉墨清眼睛未睁,清悦的嗓音如林间细流,潺潺流淌。 “所以,你应当是两百九十九岁。” “妖族的三百岁,换成人族,未过十八。” “你比我还小,咪咪。” 苍舜:“……” 他怎么对我的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他果然很在意我? 某只妖皇又一声不吭了。 过了两秒,雪白小兽慢吞吞挪到沉墨清膝上,垂下细长的毛绒尾巴,拂过他的手腕。 “我要修炼了,劳驾让让。” 沉墨清抬手,把尊贵的妖皇陛下从膝间提溜到了旁边的角落里。 苍舜:“……” 雪白小兽气嗷嗷的,扭过身躯,再次留下一道冷酷的圆润背影,不理他了。 沉墨清没有在意旁边的小动静,神识回归灵海,遥望那高悬于天堑之上的鲜红令牌。 修行数日,依然无法突破筑基。 炼气突破筑基,要以灵气冲刷灵台,保证灵台稳固不倒,此过程犹如钝刀刮肉,是为淬炼身心。 寻常修士失败之后还能反复尝试,但他仅有一次机会,败则身死。 最好的办法,就是寻一张三品护灵符——可护金丹修士灵海安稳。 但,三品的符箓需要金丹以上的符修才能炼成。在诸多下州,金丹已能纵横一方,要请动金丹符修,又或购买三品护灵符,都需要极大代价。 不过,还有一种方法—— 马车受惊,剧烈颠簸,沉墨清的身体惯性前倾,正要伸手撑住窗沿,又被一股强大而柔软的力量护住,将他按回软垫之上。 他偏过视线,旁边的苍舜一言不发地与他对视两秒,飞快扭过脑袋。 “出来吧,我们知你在此,恭候多时了。”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马车上方传来。 “三息之内不出,杀一人。十息不出——杀十人。” 作者有话说: ---------------------- 今天留言的小天使依然发个小红包~ 第4章 商队前方,三个黑衣人分散而站,筑基初期的气势,压得商队无人敢抬头。 “仙……仙人……” 车夫哆哆嗦嗦地说。 “我们这也凑不够十人啊……” “是吗?”为首的中年修士神色温和,“那十息之内,全杀光吧。” 商队首领一脚踹向那车夫。 “三息已过。” 站在最后的老年修士声音幽幽,并起双指,一缕幽光自他指间弹出。 “死。” 砰! 灵气相撞,尘土飞扬。商队首领惊慌跌坐在地,身前已多了一道矮小身影。 那是一位精瘦老妪,筑基中期的气场横扫而开,眼神如炬,脸色尤为苍白。 ”住手!” 马车被推开,柳钰跳了下来。 “又是你们!害死了我姐姐还不够吗?!” 那中年修士见他出来,淡笑一声:“大少爷,若上次死的是你,我们也不必多跑这一趟了。” 柳钰脸上血色尽褪。 老妪沙哑开口:“少爷,跑!” 柳钰拔腿就跑,却是跑到她面前:“周姨,我们——” 话还没说完,老妪扯起他的衣领往后一丢,迅速出掌,挡下那三位修士联手发起的一击。 灵气巨震,老妪连退三步,呕出一大口血。 老年修士啧啧摇头:“昔日青竹城赫赫有名的高手,磋磨多年,今日就要命丧他乡咯。” 被甩在一边的柳钰双眼发红:“畜生!我和你们拼了!” “少爷!快跑!” 老妪又是一掌将柳钰打飞数丈,反手拍向自己丹田——竟是要自爆! 老年修士发出一声怪笑,不再掩盖自身气息,往前一步——筑基中期! 他苍老的手掌一翻,一口巨钟压顶而下,眼神怜悯:“我见你,如天道见蜉蝣。” 柳钰摔倒在地,抬起眼泪和鲜血横流的脸庞,不顾一切地向老妪飞奔而去——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伸出,勾住他的衣领,手腕一翻,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抛。 柳钰:“???” 又来! 已经被当成绣球连丢三回的柳少爷人都麻了,熟炼地爬起来,瞳孔一震。 巨钟悬空,凝滞不动。 一人立于他身前,黑衣利落,身形高挑,眉目冷淡。 柳钰目瞪口呆,只听年老修士厉声喝道:“炼气中期的废物也敢来送死!” “不好,江兄快走!” 古钟巨震,声波掀起重浪,一众凡人痛苦趴地,柳钰只觉背上坠下千斤重,压得他双眼凸出,胸膛凹陷。 全力催动法器的年老修士眯起浑浊双眼,无端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 倒地人群中,唯有那年轻的炼气修士挺拔而立,玄色衣袍随风微飘。 他并不看向他们三人,抬手,修长指间夹着一枚符箓,手指一弹,符箓如箭射出,于半空中自燃。 第7章 一簇跃动的火光瞬间掠亮了所有人的眼睛,火光灭,万千符文流转铺开,横扫方圆百米,压住古钟声浪。 燃烧的符文光华耀耀,众人只听见那道清泠嗓音:“退下。” 年老修士眉头一皱,悄然退至同伴身后。 符修? 居然不是炼气中期,而是炼气巅峰……炼气期怎会有如此强大的压迫?他居然看不穿他的真实修为! 另外两个修士还在冷笑:“炼气小儿也敢逞能,今日我们就为你送终!” 沉墨清漠然垂目。 流动的符文骤然凌厉,宛若无数交织的剑气,撕开长夜星河——古钟碎,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筑基初期瞬间身死! 年老修士立刻拱手,身形急退数十米:“前辈!多有得罪还请宽恕!晚辈这就退下!” 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冰冷嗓音:“晚了。” 符文如火焰灼灼,杀阵已成。 炽烈的火光,一瞬吞没了年老修士浑浊的眼球。 怎么可能?! 修行两百载,眼看金丹有望,怎能…… 年老修士竭力伸手,还未来得及说出半句求饶的话语——身陷符火,神魂俱灭。 商队鸦雀无声。 不到十息,连杀三筑基。 半晌的死寂后,柳钰倒吸一口凉气:“这这这是炼气巅峰?” 被他扶起的老妪神情复杂。 不,那人绝不只是炼气巅峰! 听闻一些符道天才,所炼之符箓拥有跨境之威,一如剑修修行到极致,可凭剑斩跨境之敌——天之骄子,总是承天之气运。 这绝对是一位专精符箓的天骄,甚至可能是听雨宗嫡系弟子! 年纪轻轻,便有此等符道造诣。出手又如此狠厉,杀伐果断……此子绝不可估量! “老身周飞絮,谢道友救命之恩。” “江兄!今日起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了!” 宽敞的马车上,柳钰俯身长拜。 沉墨清侧身让开这一拜:“不必,柳少爷邀我同乘,如今已算两清。” “非也,救命之恩岂可轻易抵消,江兄大德,我必铭记在心!” 柳钰一笑,复而叹气:“想来江兄也疑惑,那几人为什么要杀我。” 沉墨清:“并不。” 柳钰好像没有听见,喃喃说:“我姓柳,青竹城柳家的柳。” “母亲诞下我和姐姐后一直在乡间养病,不久前故去,父亲派人接我们回去,谁料路上遭到刺杀,姐姐她……” “周姨为了护我们也身受重伤,修为跌落两个小境。我本以为此地离青竹城不过百里,那些人定不敢再造次,没想到……” 膝间的雪白小兽打了个哈欠,一副无聊的样子,沉墨清直接拿袖子闷住它,平静地说:“就算如此,还要前行?” “嗯!”柳钰抹了把眼角,紧紧握拳,“刺杀主谋是我弟弟,他与我非一母所生,歹毒至此。等我回去告诉父亲,他定然没有好下场!” 他的神色又复昂扬,对沉墨清抱拳:“大恩不言谢!我看江兄也不似爱财之人,等日后——” 沉墨清:“我是。” “我就知……啊?” 片刻后,沉墨清将数袋鼓鼓胀胀的灵石收入储物袋,丢了一块给旁边的妖皇玩。 苍舜端坐软垫,对那块亮晶晶、圆滚滚的石头不屑一顾。 过了一会。 雪白小兽开始用爪子扑灵石。 【有了这个,是不是能买很多馄饨了?】 沉墨清微微一默,道:“能买十年都吃不完。” 苍舜满意了,抱住灵石又玩了一会,想起什么,抬爪,从虚空里抓出一包桂花糕,轻轻丢给身边的人。 沉墨清:“不吃吗?” 苍舜扭过脑袋。 【腻了,不爱吃】 沉墨清便微微笑了起来,拆开那包叠得整整齐齐的桂花糕。 不如年少时的桂花香。 …… 三日后,青竹城。 占据一座山峦的符道之城,城墙皆刻着上古符文。初到此地,沉墨清就感受到了澎湃的符道气韵。 城门入口挂有悬赏榜,以灵力画出被通缉的大恶之人,沉墨清随意一瞥。 悬赏十二卷,卷卷有其名。 苍舜斜眼:【这人谁,你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沉墨清?听说是个了不得的大魔头啊!”柳钰对着那画像啧啧惊奇,“还好已被诛杀,若是混进了青竹城,这里岂不是要遭灭城之祸。” 他刚说完,就见江兄怀中的小妖兽一抖一抖,笑得绒毛乱飞。 被江兄不紧不慢地敲了一下脑壳。 顿时,那只小妖兽圆溜溜的兽瞳大睁,又开始奶凶奶凶地咪咪呜呜,叫得很大声。 看着凶,连爪子都不舍得亮出来挠一下。 柳钰只觉分外可爱,勾勾手指:“咪咪,嘬嘬嘬。” 忽然脸上巨痛,像被利爪一劈为二,他“嗷”地惨叫一声,用手捂脸,却不见血迹。 旁边的周飞絮欲言又止,只当没看见。 “对了,江兄你有落脚地方吗?”柳钰捂着脸嘶嘶抽气,“不如到我家做客……” “不必,”沉墨清按住苍舜脑袋,眉目沉静,“就此别过。” 柳钰愣了一下,笑着点点头:“好!青竹城虽大,犹有再会之时。若江兄有任何需要,就来柳家找我!” “保重。” 与柳钰道别之后,沉墨清抱着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好了的苍舜在城内转过一圈,很快找到了售卖符箓之地。 千玄阁。 金碧辉煌的招牌,冲天的十二层楼阁。 很快有侍女迎了上来,得知沉墨清要售卖低品符箓,将他引至一层的一块区域。 一位灰衣老者坐在柜台后,斜眼打量来客。 那是个很年轻的修士,炼气中期,衣着并不华贵,容貌也只算清秀,却有种雨后青竹的清雅气质,令人见之舒适。 他的肩上还有一只妖兽,灵力低微,品相却不错,能捕获这样的妖兽,说明也有几分实力。 老者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拖慢了腔调:“客人都有什么符啊?” 沉墨清指节微叩桌面,三张符箓已滑至半空。 老者随意扫过,眼睛睁大,一下直起了腰:“这是……两张一品火炎符,还有二品惊雷符!” 符修可以用灵力在战斗中当场绘符,也可以提前将灵力灌注到符纸中,制出成品符箓。 符箓分为九品,一二品为下品,三四五中品,六七上品——上品符箓价值数百万甚至千万灵石,到了八品以上,就是足以引动天地异象的极品符箓,不可以灵石估算。 老者识符无数,一眼就看出这三张符箓的等级虽属下品,却灵气充沛,符文精巧,说明绘符之人的符道造诣极为深厚,实乃最上等的十成品相。 “火炎符也就罢了,但这二品惊雷符制作相当困难,制成之后威力惊人,可爆发筑基巅峰的战力!” 老者本以为沉墨清拿不出什么好符,没想到居然是不显山露水的高人,当即换上一副笑脸:“快,给贵客上茶!贵客请坐,是老朽眼拙,居然让贵客一直站着!” 立刻有侍女搬来太师椅,还贴心地拿了软垫,让客人的小妖兽能趴在上面。 老者小心翼翼地隔空捧住那张二品惊雷符:“这道符是贵客您亲手炼制?” 沉墨清端起茶盏:“家师所赠。” 老者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两张一品火炎符,我们愿各出六百灵石,这张二品惊雷符,我们愿出三千灵石!” 符箓每差一品就是天差地别,同品的不同符箓也有差距——惊雷符已是所有二品中,杀伤力顶尖的符箓。 老者给的报价高于市价一成,是存着与这位符修交好之意。一般金丹修士才可容貌常驻,这位炼气期的符修太过年轻,老者并不认为这张惊雷符是他炼制——但能得到这样的符箓,也说明他的人脉不浅。 沉墨清并不着急,说:“你们这是否有三品护……” “八百块灵石,我要了。” 一道微尖的声音插了进来,老者眼皮一跳,只见一穿金戴玉的青年大步走来,随手将一袋灵石丢在桌上:“八百,你这三张符纸都是我的了。” 老者暗中叫苦不迭。 怎么又是他? ——柳家家主最宠爱的幼子,青竹城横行霸道的阎王爷,柳玦。 对于这个突然横插一脚的人,沉墨清只有一句:“四千二百块灵石。” 柳玦面露讥讽:“呵,本少爷愿意出钱都是给你脸了!你可想清楚了,我柳玦要的东西,青竹城无人敢抢!” 沉墨清的目光偏向老者,老者尴尬地笑了几声:“这……” 这位符修虽然值得投资,但此刻毕竟孤身一人。而柳玦的父亲可是柳家家主,青竹城三大强者之一的金丹中期! 沉墨清没有多说什么,平静地收回符纸:“那算了。” 第8章 他伸手,雪白小兽跳到他的肩上,发出一声低沉的“咪呜”。 沉墨清拍拍雪白小兽的脊背,向外走去。 老者张口欲拦,余光扫过旁边的柳玦,最终只得叹了口气,摆了个送客的手势。 柳玦倒是没想到沉墨清说走就走了,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他,还在原地愣了几秒,挤出一声冷笑:“给脸不要脸!” 他大步冲出千玄阁,没找到那人的身影,便对等在门口的随从怒斥:“都是瞎的吗!去!给我抢过来!” 那随从迅速凑近:“少爷,刚得到的消息——” “什么!那几个废物连两个人都解决不掉?!他们不是带着镇魔钟吗!那可是筑基巅峰的法宝!” “周飞絮?呵,看来是我小看了周飞絮那老太婆,青竹城多年前的高手,还是不容小觑!” 随从又低声说:“少爷,和他们一起进城的还有个炼气中期的符修,想来也帮了他们。” “又是符修?” 柳玦听到这两个字就火大,眼珠子转了转,很快想到了什么。 “呵呵,呵呵呵……” 一阵渗人的笑声后,柳玦露出阴森眼神:“去请薛叔,了结此事。” “杀了那人,把他的那几张符给我带来。娘的生辰快到了,有这种好东西,她肯定高兴,病也会好起来的。” 客栈上房,几碟小菜,一例鲜鱼汤。 苍舜在桌子上溜溜达达,凑过去嗅嗅这个嗅嗅那个,又扭头,看着床上打坐的沉墨清。 【不吃饭吗?】 沉墨清眼帘未抬:“忘记告诉你,我早已辟谷。” 【……哦】 那他为什么老是想吃东西! 苍舜盯住面前一盘红烧鱼,酱色浓郁的汤汁浸泡酥脆外皮,底下是雪白鲜嫩的鱼肉,点缀细脆的葱姜丝。 不爱吃。 他是妖皇,才不吃凡人的东西。 扭头跳下桌子。 “菜要凉了。” “……” 过了两秒。 一只雪白小兽跳回桌上,若无其事地吃鱼。 一边挑出最嫩的鱼腹,一边不紧不慢地说:【本尊可以出手一次,帮你杀了那个垃圾】 “不必,”沉墨清说,“你留在我身边就行。” 他怕这位妖皇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惊天动地,引人注目。 苍舜:“……” 他对我也挺好的。 他,他还想我留在他身边。 苍舜不吭声了,眼睛不断向某个方向微飘,吃鱼的速度都变慢了一点。 没有在意某只妖皇的小眼神,沉墨清的神识沉入灵海。 昔日荒芜的灵海再复充盈,灵力顺畅流转。虽然还未突破下一个境界,但沉墨清知道,自己的战力已跨过筑基。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个问题。 之前柳钰相赠的一千块灵石,在炼出四道符后,只剩下几十块了。 灵石蕴含天道灵力,可供修士修行,也可作为货币流通。符修炼符时要耗费大量灵力,本身修行也需要灵力——若将自身灵力供给修炼,那符箓炼制就只能用灵石了。 目前他炼制的只是低级符箓,所耗只有灵石,若是高级符箓,还需辅以天材地宝,价格更是难以想象。 这也是许多未能出生于世家大宗的法修共同的痛点——将灵气用来炼宝,虽然炼制手法提升了,自身修为却涨得缓慢,无法炼出高品法宝。若着重提升修为而忽视炼制手法,空有修为,却不擅炼制,亦是毫无战斗手段。 所以,剑修得天独厚之处就在于此,修剑即是修身,无需分心外物——也因此,拥有剑道资质之人少之又少,往往被视为天道宠儿。 沉墨清一挥手,数十块灵石漂浮在空中,散发淡淡光芒。 少得可怜。 无论他如何排列堆叠,都不能让这堆灵石看起来多一点。 为何没有一种法术,可让灵石自己生灵石? 沉墨清微微叹息,可惜他领不了自己悬赏,实乃一大憾事。 思绪游走间,掌心底下不知何时拱进了一团柔软的毛茸茸,他还在沉思,并未低头,下意识抬手一下一下抚摸。 直到有什么轻微声响在耳畔响起,才令他微微回神,垂下眼帘。 掌心里,趴着一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 小毛绒球微微眯起妖瞳,腹部发出轻微的咕噜咕噜声音。 沉墨清收回手。 雪白小兽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溜圆的妖瞳一眨不眨看着他。 沉墨清:做什么。 把这只妖皇轻飘飘丢到床边,开始画一些不怎么消耗灵气的低品符箓。 扑通一下落到床上的苍舜:“……” 他讨厌人族!! 某只妖皇不知第几次绒毛炸炸,盯着沉墨清看了几秒,见他并未理自己,愤怒地一甩尾巴,跳窗而出,消失在了夜色里。 圆月高悬,柳叶拂过河堤。 客栈屋檐上,一只雪白小兽蹲坐屋脊,夜间的冷风吹得绒毛乱糟糟的,圆润的兽耳微微耷拉下来。 那只毛绒爪子一下一下划拉屋檐的琉璃瓦片,看似柔软的小爪子每一下都能在瓦片间刮出道道深痕,在夜风中发出渗人的声音。 苍舜等了一会,都没等到那人追出来找自己,原本竖起的耳朵又耷拉了一点。 ……不理他。 这么弱,还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万一被人找上门,一点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不对,和他又没关系。 他才不要回去,更不要和那个讨厌的人族共处一室! ……他的鱼还没吃完。 …… 他才不是为了那个人! 屋内,沉墨清正要推门而出,听见窗边的动静,转身。 一只蓬松松的小毛绒球气呼呼地从窗外钻了进来,跳到桌子上,叼起两根小鱼干。 瞪了沉墨清一眼,冷酷地转身一跳。 冷酷地蹲在窗外啃起了鱼干。 沉墨清:“……” 他的眼尾微微一弯,走过来,将那团冷冰冰的毛绒球抱了起来。 小毛绒球还炸炸的,嗷嗷扭来扭去,被他用修长二指轻轻抵住脑袋,揉一揉:“乖。” 小毛绒球一下不动了。 沉墨清将小毛绒球往怀里一揣,用衣袍笼住它。 小毛绒球埋在他的胸口,一动不动。 变得软软的。 “待会别出来。” 沉墨清对小毛绒球说完,抬头,乌沉眸底映入清寒的月光。 “阁下在等什么?” 片刻后,一道身影出现在窗外:“在等你的遗言。” 筑基大圆满。 比筑基后期还高半个境界,离金丹只差半步的假丹期修士—— 金丹之下第一人。 作者有话说: ---------------------- 某只妖皇:我要离家出走! 一秒后:我离家出走回来了! 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5章 薛弃踩在窗框上,俯视那个平平无奇的符修。 “你今夜必死,速说遗言。”他的神情平淡,只是在陈诉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金丹之下,体修无敌。像你这样的符修,我都不知道捏死过多少个。” 沉墨清淡定地把怀中冒头的雪白小兽摁了回去。 金丹之下,体修无敌——是因为修行者未到金丹,躯体还未经过天道淬炼,彻底超凡脱俗。而体修炼体,凭借强横的体魄,对于“凡俗”身躯有更大的碾压优势。 境界越高,体修的威慑越低,相反,境界越低,体修威慑越高。 “阁下既无遗言,便指个故乡吧。”薛弃背负双手,微风吹起他的下摆,“到那时,我会将你的遗体送回去——” 话还没说完,薛弃一拳挥出! “也算魂归故里!” 客栈墙壁根本无法承受住这一拳的力量,无数砖石与碎木飞溅,一整面墙坍塌的轰鸣惊动长街——整个青竹城却死寂一般,无一盏灯火亮起。 碎石摔洒长街,一道人影脚尖点住石块,于半空稳稳落地,正是薛弃。 他单手握住右腕,眼神惊疑不定。 金丹体魄?! 那人明明只是炼气修为……不对!就算是金丹法修也不可能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正面接住他的全力一拳!又不是剑修! 乌云散尽,圆月高悬,月光洒落半侧长街,剩下半侧沉没阴影。 年轻的黑衣修士单手掐诀,散落乌发自然束成高马尾,从阴影中一步步踏出,踩住一线分割昼暗的月光。 那一刻,薛弃好像看见了一柄剑,一柄千锤百炼,寒芒出鞘的惊世之剑。 夜风吹拂玄色衣袍,年轻修士左手背负身后,右手伸前,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平摊向上,遥对薛弃。 ——请赐教。 今夜的月光,格外明亮。 有轰隆的雷鸣沿着长街不断炸响,却无落雷降下。 第9章 薛弃双臂格挡在脸前,灵气流转,不断抵御疾风骤雨般的攻击,心惊不已,早已没了刚开始的轻松。 就算用了什么法宝强行提至金丹体魄,硬碰硬起来,终究还是他这个专攻炼体的半步金丹略胜一筹——可为何这个人的战斗手段也远胜于他?! 他薛弃拼杀到今天,捏死过不知多少符修,怎么到头来反而不如这个炼气小儿能打?! 又是一拳击中手臂,排开山海的力道几乎撕裂体修坚硬的皮肉,薛弃双臂剧痛,身体被力道冲得后仰。 血花飞溅,他睁大的瞳孔里映出一双眼睛——清冽的月光,也照不进那双寒潭般的眸底。 那是一双见过无数生死杀伐的眼睛。 ……这个人,绝对比他杀过更多的人! 忽有烈火燃起,火蛇般撕咬身躯。薛弃面色大变,一副无法应对的慌乱模样,等沉墨清近身,他猛然一拳撞开火焰,连带着汹涌气浪将沉墨清逼退三步,才见薛弃被焚烧的衣服露出胸口一块软甲——那道一品火炎符对他毫无作用。 自觉终于赢下一局,薛弃冷笑一声:“这等专克法术的宝物,用来对付你这种低级符修正好!” 话还没说完,一记重拳砸中他腹部,将他轰飞数丈,撞断一棵柳树。 他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起身,一只黑靴踏上胸口,靴间装饰的银链微微晃荡,勾勒出流畅漂亮的小腿弧度,千钧力道,压得薛弃当场呕出一大口血。 他震颤的瞳孔中,那个年轻的黑衣修士居高临下地俯视他,靴底碾过软甲,软甲出现丝丝裂痕。 “免疫法术,却扛不住外力,物随其主,绣花枕头。” 薛弃呕血不止。 打架就打架,怎么还骂人!还骂得如此难听! 然而,就算满腔怒火,他也只能被那人踩在脚下,无法爬起。 沉墨清的眼眸古井无波,袖袍下的双手已鲜血淋漓,隐见白骨。 这双手曾拧断过无数魔族脖颈,此刻对战一个伪丹修士,却已伤痕累累。 他直接取出第二张火炎符,符箓上亮起的微光,微微照亮了那双漠然的眼眸。 “不……我,我答应过少爷……绝不会失手……” 薛弃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嘴里喃喃,像是说起了胡话。 “若非家主赏识,薛某早已成为野狗口中餐,若非少爷赐下丹药,我已是坟中枯骨……知遇之恩,救命之恩,不能不报!” 他忽然牙关用力,像是咽下了什么东西——下一秒,他的额头青筋暴起,五指成爪,抓向身上之人。 沉墨清眉头一挑,身形急退,衣摆翩翩飘起,已落定屋檐之上,背对一轮圆月。 圆月之下,薛弃嘶吼一声,拖着泥污的身躯缓缓爬起,种种回忆涌上心头,遇明主的感动,和恋人的相识,杀人的快感,都给予了他新的力量。 这一刻,他已然萎靡的气息迅速暴涨,耗尽的灵力再度恢复,重归筑基大圆满——甚至离结丹不再只差半步,而是只差最后一丝! 我不会倒下!不会败! 此刻,登天为金丹! 我要你死——!! 薛弃狞笑着抬起了头—— 看见了一轮新月。 那是一道银白符纸,高悬于空,皎洁如新生的弯月。 月光尽洒沉墨清周身,为他飘扬的乌发与衣袍镀上一层银辉白霜,最终沉没于那双清泠的乌沉眼眸。 “废话真多。”他淡漠的嗓音自高处降下,“和天雷说去吧。” 惊雷符,现! 刹那之间,无数炽烈的银白雷霆横跨黑夜,撕裂圆月,于沉墨清指尖凝成璀璨的万千剑光。 薛弃:“……” 他妈的忘了这是个符修!! 雷从天降,万钧之势! 滂湃汹涌的雷瀑之下,薛弃只来得及说出一句:“你不能杀我!少爷和家主不会放过——” 沉墨清风轻云淡的声音淹没在雷霆声中:“奈何桥上等一等,还有故人。” 筑基大圆满,命陨当场,魂飞魄散。 地上只剩下一抹焦黑乌痕,以及一个储物袋。 沉墨清随意一扬手,薛弃的储物袋飞至他面前,神识已消,是无主之物。 一只雪白小兽踏着月光而来,飞快跳上沉墨清手臂,绒毛小爪子紧紧抓住他的袖子。 小毛绒球没什么重量,沉墨清手臂横悬,苍舜盯着他受伤流血的手指,一声不吭地埋下脑袋,舔了舔他的指尖。 沉墨清没有收回手指,只觉指尖微微一凉,似有凉意穿行经脉,伤势顷刻复原。 他刚要道谢,就看见这只白蓬蓬的小毛绒球一屁股坐在他手上,睁着圆溜溜的兽瞳瞪着他。 “咪!” 【为什么不让我出手?】 他一直旁观战局,知道那个蝼蚁不是沉墨清的对手——但,若他出手,他根本不会受伤。 结果这个人不让! 【你又不是剑修,非要和体修硬碰硬吗?】 【现在只是受点伤,下次呢?】 苍舜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爪子来回轻踩沉墨清手臂,一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 沉墨清取出一块灵石给这只妖皇玩。 苍舜不玩,跳到沉墨清肩上,又一下一下挠他肩膀。 轻飘飘的,没用一点力气。 沉墨清就把那块灵石轻轻放到雪白小兽的脑袋上,圆润灵石陷进了一堆软软的绒毛里。 “多谢。” 苍舜头顶灵石,闷着脸一动不动。 沉墨清的神识投入储物袋中,片刻后,微微挑眉。 薛弃家底颇丰,储物袋内居然有足足五千块灵石,几件低品的武器法宝,以及——一些残肢断手。 以特殊的方法封存,使其不腐的的残肢,无一例外都是截断的右手,大多属于老人,少有成年男女——还有几条明显来自少年少女的手臂。 显然,这就是薛弃过去的对手,是他引以为傲的“藏品”。 沉墨清将灵石全部取走,收起储物袋,转身。 “小友,请留步。” 一道朗朗女声响起,有风袭来,圆月之下,一位蓝衣的白发女子已站在夜幕之中。 她面带微笑,流转的气息并不压迫,反而十分亲和。 ——金丹中期。 微风拂过沉墨清垂落的黑色衣摆,他的肩上,用爪子抱住灵石的雪白小兽随意一瞥,无聊地转过脑袋。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金丹中期,沉墨清脸上并无意外之色:“阁下早已在此,现在现身,有何指教。” “小友别生气,若刚才薛弃真能杀你,我一定会出手。”那白发女子笑道,“若我知道你最后要动用那道惊雷符,我必帮你杀他。” 雪白小兽又开始扒拉沉墨清垂在肩头的几缕乌发,沉墨清淡定按住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阁下与他有仇?” “柳家养的一条疯狗,我和他无仇无怨,只可惜了一张二品巅峰的好符。” 白发女子背负双手,仅一步便跨越数丈距离,出现在沉墨清身前。 “其实,他最后服用了逆元丹,牺牲寿元透支修为,本也活不了多久。” 沉墨清语气平静:“仇怨已结,唯以死消。” 白发女子笑而不语。 这个年轻修士明明有种静若松竹的气质,行事却过于狠厉,颇具魔修风范。 以炼气巅峰力压筑基大圆满,何等惊世骇俗,只怕这身修为也是假的。 她斟酌片刻,还是开口:“我听闻白日有人来千玄阁闹事,使位贵客未能达成交易。若小友那里还有二品符箓,我愿意收购。” 话音刚落,她就发现那位年轻修士看她的眼神似乎不一样了,如沐春风,令人十分舒适。 “的确有。” 沉墨清手腕一翻,一张银白符箓已夹于修长指间。 白发女子这次倒是真的微微惊讶了。 ——第二张二品惊雷符。 九成九品相! 白发女子意念一动,银白符箓已飘至面前,只一眼,她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这张符是你炼制的。”她肯定道。 沉墨清颔首。 白发女子眼眸剧震:“你的修为止于炼气巅峰。” 这一眼,沉墨清便知道她是个道行不浅的符修,依然颔首:“是。” 白发女子感受着符箓的气息,再看沉墨清,仿佛发现了绝世的什么天材地宝,当下站不住了,背负双手,围着沉墨清转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她就被这个年轻符修肩上的雪白小兽瞪了一眼,又一眼。 “白某也算见多识广,然,仅炼气修为就能炼制出二品巅峰的符箓,小友还是我见过的第一人。” 二品符箓并不少见,但近乎十成的品相实在难得,这意味着炼符之人的符道造诣极高——出现在一个炼气修士上,更是天方夜谭。 白发女子的话语中是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欣喜,言末又叹了声可惜。 第10章 可惜,这道惊雷符只是九成九的品质,离十成还差一步——并不是这个年轻修士的问题,而是在符纸之上。 符纸只是寻常黄纸,若用更上等的云丝纸绘就,便是完美的十成品质。 不过,上等符纸本就昂贵,若非世家大宗,也不会如此奢靡,仅用来绘制二品符箓。 “我今夜未带足灵石,不如小友明日来千玄阁找我白玥,我必焚香煮茶以待。” 沉墨清:“算了,太过麻烦。” 白玥语气深长:“这二品惊雷符,我愿意以三千两百灵石收购,小友这里有多少,我收多少。” 沉墨清的笑意如清风朗月:“明日,我会来拜访前辈。” 苍舜扭头:“?” 白玥哈哈一笑:“不必戒备我,若我真想对小友做什么,何必那么复杂。” 她一挥手,无数符文飞出,如星子洒落长街。 刹那间,原本因为方才战斗而损毁大半的长街皆复位原状,那面被薛弃砸碎的客栈墙壁也完好如新。 白玥再对沉墨清微微一点头,脚踩符文,如踩着星辰长道,留下一道飘然离去的背影。 潇洒,真是潇洒。 白玥头也不回,嘴角不住上扬。 不枉我练习了这么久。 —— 重回客栈时,老板只当什么都没发生,沉墨清给了一袋灵石算作补偿,又让重新上了一桌菜。 苍舜无动于衷地趴在桌子上,无动于衷地盯着面前那盘炸得酥酥脆脆、金黄可口、撒满细碎椒盐的小鱼干。 沉墨清转身,面朝窗外。 几秒后,淡然地转回来。 雪白小兽叼着一根小鱼干,嚼嚼嚼。 味道不怎么样。 平平无奇。 也不是很喜欢。 两三口吃掉一根,又飞快地叼起下一根。 沉墨清坐在桌边,取出一叠空白符纸。几缕乌发绸缎般滑过肩侧,浸透窗外的皎洁月色。 雪白小兽叼起第三根小鱼干,一屁股坐在他手边。 【你缺灵石?】 沉墨清:“嗯。” 【为什么不卖我的毛?】 听见这自然而然的语气,沉墨清低头,伸手摸了一把雪白的小毛绒球:“不卖。” 苍舜没吭声。 过了两秒,若无其事地叼了根小鱼干,放到沉墨清掌心。 沉墨清轻咬一口,椒盐过重,不如年少时教他念书的夫子炸来下酒的佐食。 他手指轻敲桌面,储物袋倾泄出所有灵石,在夜色中铺开莹润的浅色光幕。 再取出一叠符纸,双指为笔,全神贯注,二品惊雷符,几乎一笔而成。 转眼间,旁边的灵石少了一小堆。 终究还是修为限制,若他能跨过筑基,再炼符箓,灵力消耗也会少很多。 苍舜抱住一小块发光的灵石,状似很不经意地开口:【你要炼符,也可以用我的毛】 【反正,你一下子就能炼化】 换作旁人,哪怕是大乘修士,也不可能炼化他的东西。 偏偏这个人…… 苍舜的下巴搁在灵石上,一眨不眨地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沉墨清温声道:“若事事都借外力,也不必修行了。” 诚然,以妖皇的皮毛炼化符箓是条通天捷径,但修行一道最忌捷径,他更愿意以自己的力量,走出一条大道。 况且,这只妖皇也不是天天掉毛的。他收集的那些皮毛总有耗尽之时——之后若非生死一线的绝境,他不会动用。 若有一日,苍舜要收回自己的东西,他也会还给他。 苍舜不吭声了。 他为什么不要我帮他? 雪白小兽一动不动地窝在沉墨清手边,似乎在想心事,是只若有所思的小毛绒团。 过了两秒,沉墨清听见一道低沉男声: 【这里坏人太多,下次,我不会远离你了】 沉墨清笑了起来:“我不会死的。” 他知道,这只妖皇是担心有契约的存在,他身死后,会连累他受到重创。 受制于人,普通人尚且难以忍耐,更何况生性骄傲的大妖。 等他修为再进,就研究出解开他们之间的契约之法。 苍舜并不知道沉墨清的想法,心情似乎好了起来,叼着小鱼干,在他身边溜溜达达。 下一张符并非二品惊雷符,而是一品落雷符。 炼符一道,哪怕是高境大能也有失败的概率,和熟练度无关,纯粹是天意。 沉墨清并不意外,符纸放在旁边,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踩住了。 “咪呜。” 【这个,我买了】 雪白小兽仰起下颌,抖下了几根细长如雪的毛毛,飘落在符纸上。 沉墨清:“……” 他的手指轻轻捏住符箓边缘,往外抽了抽,抽不动。 苍舜倨傲地踩住符箓,气势汹汹,霸气威严,仿佛脚踩的不是一张便宜符纸,而是偌大的修真界。 沉墨清拿起刚才炼成的二品惊雷符:“不如用这个换。” 苍舜扭过脑袋。 【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沉墨清沉默片刻,摸摸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多谢。” 尊贵的妖皇哼哼一声,爪子扒拉起那张符纸,往空中一丢,符纸随即隐没不见。 耗费半夜时间,沉墨清共炼出四道惊雷符,两张落雷符,还有一张当场失败,爆出的细碎雷光不慎把正巧挨着他手边舔毛的妖皇陛下给炸了一下,全身毛毛一下子炸蓬了。 在妖皇大声的咪呜抗议声中,沉墨清淡定地把这只蓬蓬的大毛绒球抱在腿上,顺着毛摸了几把,又亲手给他喂了几根小鱼干,总算是把炸成蒲公英的妖皇哄顺了下去。 月光微黯,后半夜,沉墨清在床上打坐修炼。 一只雪白小兽在他垂落床铺的衣袍间踩来踩去,有时翻滚扑腾,有时伸长爪子摊平身躯,一会是只圆滚滚的糯米团子,一会是白白的长年糕条。 过了一会,这只小绒毛球静悄悄地贴在沉墨清衣袍边,轻轻挨着他。 又了一会,小绒毛球软软地趴在他的腿上。 再过一会,小绒毛球活泼地在他肩上扑通。 最后,小毛绒球嚣张地爬到了他的头顶,到处蠕动。 沉墨清全神贯注,静坐不动,如破岩而出的无风之竹。 苍舜从他头顶探下脑袋,这个角度可以看见那人的乌发拂落侧脸,纤长眼睫在白皙肌肤间打下轩窗竹叶般的阴影。 虽然是易容,但他记得这个人原本的脸上,眼睫还要更密一些,更弯翘一点点。 下意识的,苍舜伸爪,摸了摸他的眼睫。 沉墨清:“……” 他淡定地捏住某只妖皇尊贵的后颈皮,把这只大声咪咪呜呜的小毛绒球一把塞进被子里,卷巴卷巴,裹成了一坨小粽子。 世界清净了。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千玄阁。 辰时三刻,一楼负责收购低品符箓的老人就见一位年轻客人怀抱一只幼小妖兽,踏入阁内。 是他? 昨夜城中有私斗,他还以为这人必死无疑……看来柳家昨日并没有派人找他麻烦,不然也不会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 老者下意识以袖遮面,不欲让那个年轻符修看见自己。 今天一大早过来,想必是要趁柳家少爷不在,卖出那几张符。 可惜,他可不愿意得罪柳少爷…… “您就是家师说的贵客吧!” 一个鹅黄衣裙的少女蹦蹦跳跳地从二楼下来,两条辫子在身后翻飞,明亮的眼眸瞄了好几下沉墨清怀中的雪白小兽。 “初次见面,我叫宁离离,叫我离离就好。”那少女盈盈一笑,“请跟我来,家师一早就等着您啦!” 沉墨清颔首致谢:“在下江逾。” 老人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 那,那不是掌事的—— 那个活泼少女引着沉墨清走向二楼,老人连忙追过去,只见他们在二楼脚步不停,直接往三楼去了。 老人愣在原地。 三楼——那可是筑基以上的修士才能踏足之地! 他究竟是什么人,居然能得掌事接见! 顶层雅室,薄白香雾绕过花鸟屏风,数道符箓漂浮在空中。 宁离离的脸庞几乎贴上符箓,嘴巴微张。 居然每一张都是完美品相!怎么炼出来的! 白玥揪着宁离离的小辫子,一脸不争气地把她拉回身边,再看向对面坐姿从容的年轻符修:“小友炼制了多少次?” 沉墨清:“七次,两次落雷符,一次失败。” 顺手把掌心搭在雪白小兽背上,摸摸那蓬蓬的毛。 苍舜微微眯起眼睛,趴在他膝间,放松下了脊背。 从毛绒球变成一摊小圆饼。 白玥感慨:“小友果然天资斐然。” 第11章 七成品相的符箓已属上等品相,越是高级的符箓要达到上等越难,连她也不敢保证每次炼符的品相都能稳定上等。 七次中有四次皆为九成九的品相,已是极为惊人的成功率——更别提其中两次并不算失败,而是炼成了同样品相上佳的一品落雷符。 白玥扫了宁离离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你看看人家! 宁离离摸摸那道惊雷符,扭头看着白玥,眼神也很明显——师父!我要这个还有这个! “……” 交易很快达成,白玥以一万五千两百块灵石买下了四张二品惊雷符、两张一品落雷符和两张火炎符。 宁离离抱着符箓,嘴角快要咧到天上,还没乐多久,就听见白玥不咸不淡的声音:“好好感受里面的符文脉络,灵力走向,最好有上千字的心得体悟,下午为师就要考察。” “……” 宁离离脸上的笑容消逝了,白玥嘴角微扬:“江逾小友可愿入我千玄阁?” “我千玄阁是东州第一大炼符组织,这里只是青竹城的分部,若小友愿意,我可将你直接推荐至主阁。” “承蒙厚爱,”沉墨清说,“晚辈已有宗门。” 桌边摆着几碟精致点心,其中有一盘桂花糕,他见膝上的雪白小兽很不经意地往那边瞥了一眼,便拿起一块放到掌心,又说:“不知白掌事这里有没有三品护灵符?” 三品?结丹所用? 白玥思忖之间,摇了摇头:“江小友来晚一步,我们分阁仅有一道护灵符,半月前的拍卖会上,被听雨宗以八万灵石拍下。” 沉墨清还没回话,耳畔就响起了和“咪呜”交叠的低沉男声:【现在灵石已经贬值成这样了?】 【你还是卖我的毛吧】 沉墨清又拿起一块桂花糕喂给这只妖皇,对这个价格并不意外。 虽然法修的修行相对剑修更为困难,却比剑修富裕不少。所炼制的符箓丹药一类的法宝往往售价不低,有特殊作用的法宝更是溢价颇多。 宁离离看看手中几道崭新符箓,戳戳白玥手臂,白玥无奈瞥了她一眼,再度开口: “我不妨再和江小友透点底,青竹城有三大势力,柳家,千玄阁,然后是听雨宗,毗邻青竹城的三级符修宗门。” “半月前,听雨宗少宗主和柳家二少爷在拍卖会杠上,一时冲动以高价拍得那道护灵符。事后懊悔,便让宗门向我们施压,半年内不得再炼制和售卖护灵符。” “虽然千玄阁是东州第一符修组织,但听雨宗更是上州在东州设立的下宗。江小友日后若遇到他们,最好不要发生冲突。” “多谢提醒。”沉墨清领下她的好意,再度开口,“如果我想买三品护灵符的符方和材料呢?” 炼符需要符方,三品符箓已属于中品,不仅要消耗大量灵气,还需辅以特殊材料。 他之前所掌握的符方大多以攻伐为主,对于辅助类的符箓了解不深。不过,他知道符方和材料会比成品符箓便宜不少。 白玥说:“小友是想为尊师购买?” “不,”沉墨清说,“我自己炼。” 宁离离诧异地“啊”了一声,心道这也太异想天开了,除非他有十二道符道根骨,是符修里的沉墨清。 白玥也沉默了几秒,缓缓开口:“若小友是为自己筑基所用,可以选择二品助灵符,我这里刚好有,可以相赠。” “并非我看不起小友,只是要以炼气之资炼三品符箓,难如登天,稍有不慎就可能遭灵气反噬,根骨受损,此后修行也将踯躅难行。” 沉墨清淡然一笑:“我听闻东州有位符修大能,曾以金丹修为炼出五品符箓,惊才绝艳,令人心神向往。” “修行本就是登天之道,以蜉蝣之身撞天渊又如何,纵然身死,魂灯犹照后来人。” 苍舜抬眼。 人族修士,说出这话时何等意气风发,宛如一往无前的利剑。 宁离离微愣,发现她师父的神情变了。 师父的眼中闪烁着她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光泽,震惊,诧异,欣喜……就像暮年老人,见到了久别重逢的故交。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父。 “……原来,还有后来人记得她。” 白玥的手指搭在杯沿,连杯中茶水溢出到指尖都未曾发觉。 她缓缓放下茶盏,瓷底叩桌,发出一声轻响,随后笑了起来。 “不必担心符方,我可以为你找齐所有材料,不收半块灵石。只是如今阁内材料不全,短时间内也只能集齐两份。” 两次机会对于三品符箓而言实在太低,就连她金丹中期的修为,要炼制三品符箓至少也需准备三份材料——这就是中品符箓的珍稀之处,远非下品能及。 “柳家那边尚无动静,以防万一,这段时间江小友可搬来我千玄阁,白某好歹有几分薄面,他们不会对你做什么。” 沉墨清嗓音清和:“劳烦掌事尽心为我搜寻,这是酬劳。” 他修长手指从雪白小兽的脊背间抬起,微微舒展,灿亮的符文环绕,眨眼凝聚成一张透明符箓,中间闪烁细碎雷光。 白玥忽然坐直了。 “小事一桩,”她一把握住沉墨清的手,沉稳而可靠地说,“交给我罢!” 苍舜:“???” 苍舜抬起一爪子就要把那只手拍开,白玥眼疾手快,先一步将手缩了回去。 宁离离目瞪口呆。 那是…… 四品符方?!! …… 客人离去,雅室内只剩半盏残茶。 白玥将神识注入那道符方中,瞬间便有炽烈雷光涌动。 四品雷动符符方! ——若是炼得成符,可爆发元婴初期威能! 宁离离呆呆地说:“师父,他真的只是炼气吗?” “没错。”白玥肯定道,“能轻易拿出四品符方,又有此等天资,却孤身一人游历下州,恐怕……也是失意之人啊。” “那他为什么不请师父你帮忙炼制符箓,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 白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他也不想我得罪听雨宗,比你聪明多了。” 宁离离习以为常地捂住脑袋:“师父相信他?” 白玥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他们都说剑是百兵之首,剑修也是众修之首,以剑通天,无视境界——但,符修所炼之符,其实亦无境界制约,符道追求之路,乃是皓首穷经,小小蜉蝣,亦能撼天。” “你师祖曾以金丹修为,炼出威力可敌化神的五品符箓,我一生追逐她的步伐,可惜两百载已过,终是我天资所不能及。” “若他真能以炼气之姿炼出三品灵符,于我符修一脉,如大日初升。” 白玥说到这里,脸上浮出一层光彩。 “既见美玉,云胡不喜。” 宁离离听见师父的喃喃,眼眶忽然一热。 她的师父曾是宗门天才,不到百岁就已结丹,本有望成为东州最年轻的元婴……可后来,不知何原因,师祖故去,师父被逐出宗门,本源受损,修为滞涩,如今两百年已过,依然停留在金丹。 宁离离大声地说:“师父!我也可以!终有一日,我会炼出四品渡灵符!” 四品渡灵符,可护金丹修士灵台安稳,等师父修为达到金丹大圆满,凭借此符,元婴大大有望! 白玥幽幽地说:“你怎么就这点志气。” 宁离离:“?” “你有八道符修根骨,就算在上州,也绝不会输给那些大宗天骄。” 白玥抬手,掌心缓缓落在自己弟子发间。 “当然,为师不求你一定登临大道,平安喜乐度过一生也足矣。” 她望着弟子纯澈的眼睛,微叹口气:“就算有十二道根骨又如何,昔日那位名震九千州的剑道天骄,不还是——” “因为他没有一个好师父啊,”宁离离想也不想地抱住白玥手臂,摇晃一下,“师父对我最好啦!” 白玥和蔼地笑了:“还不去写千字的练符心得。” “……” 千玄阁一层,似有目光落在他身上。 沉墨清微微侧首,见昨天那位老人躲在柜台后,欲言又止。 他向老人微微颔首致意,老人一愣,也回以点头。 长街之上,年轻修士缓步慢行,束起的乌发随意拂过纤瘦腰侧。 他的手臂间,圆乎乎的小毛绒球抱着桂花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啃着,姿态十分优雅。 沉墨清低头看了两眼:“白糖糕吃桂花糕。” 苍舜:“?” 雪白小兽刚一抬爪,沉墨清就把小毛绒球往怀里一揣,掌心熟练地从那只小脑袋一路抚至毛茸茸的尾巴。 正要炸起来的小毛绒球安静了,软乎乎地趴在他的手臂上,圆溜溜的兽瞳舒服地眯起。 过了两秒,苍舜似乎觉得不太对劲,再次抬起脑袋。 第12章 微风拂过垂落乌发,露出白皙而淡然自若的侧脸。那双眼眸低垂,含着些许温润流光。 “……” 算了,他是大妖,才不和他计较。 苍舜慢吞吞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拍一下沉墨清的袍角边边。 沉墨清回到客栈,白玥的行动力很快,不过两三天便集齐护灵符所需大部分材料,只差最后一道。 半日后,她托传音符给沉墨清:“江小友,很抱歉,恐怕还要再等几日。” “最后所需的百年灵竹节被柳家以高价扫空,想来是之前走漏风声,他们知道我要找的是护灵符材料。” “我已向其他分阁求购,再等半月就能送来。” 薛弃死后,柳家毫无动静,就像从没有过这个人。此刻突然发难,沉墨清并不意外——他们应该猜出真正需要护灵符的是他,毕竟白玥最近接触过的人只有他。 【他们既要报仇,为何不在你杀了那个废物的第二天上门?】 苍舜抱着一根干炸小鱼干,对此颇为不屑一顾。 “薛弃于他们而言只是棋子,死了就是弃子。”沉墨清倚坐窗边,观一场细雨浸润青竹城,“他们不知我真实实力,恐怕还以为我也是金丹。” 东州不过是六千下州中的一个小世界,金丹已是此地顶尖强者,那位柳家家主,自身也才金丹中期。 苍舜嘲笑:【那一开始还要来犯蠢招惹你,踢到铁板又不敢吭声,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 【你们人族怎么总有那么多坏心思】 他低头看看爪子里的小鱼干,又加了一句:【你除外】 沉墨清:“好咪咪。” 苍舜:“???” 雪白小兽气嗷嗷的,又用爪子挠一下沉墨清的袍角,带着小鱼干跑到房间另一边,不肯理他了。 不到半日,沉墨清又收到传音符。 “齐了。” “柳家那位新回归的大少爷柳钰暗中托人送来了几份百年灵竹节,他之前一直在别地,最近几日才回到柳家,没想到你与他也有交情。” 数节莹润如玉石的竹节漂浮在空中,其中一节被画了一只笑脸小人。 沉墨清轻轻托住竹节,听见旁边苍舜的声音:【怎么,你早就算好了?】 沉墨清淡淡一笑:“与柳家少爷偶遇,岂是我能计算之事。” 所有送来的炼符材料反复检查过数遍,护灵符的符方也确认无误。 苍舜在客房里溜溜达达,沉墨清等他经过自己身边时抬手:“可否托你为我守住这里,别让他人进来?” 苍舜眉头微挑,下颌微昂,一言不发。 沉墨清:“英武不凡的妖皇陛下。” 苍舜:“。” 非常英武的妖皇哼笑一声,抬爪放在那个说话很好听的年轻人族掌心。 刹那间,无数电光如蛇游走,爆开炽烈银芒,呼啸卷起的雷霆风暴之中,一道庞大的身影踏足而出。 这是一头美丽而强悍的大妖兽,身形如雪豹,肌肉矫健流畅,日光下偏银的皮毛流转月晕光泽,赤色妖瞳如燃烧的流火,灼灼耀目。 他的周身缠绕银白雷光,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威严气势,宛若天道投落的一柄雷霆之剑。 这一刻,沉墨清依然无法看透苍舜的修为——并非他们之间差距过大,而是这只妖皇的特殊血脉本就可以隔绝一切外界窥探。 苍舜俯瞰面前的人族,周身雷霆缓缓收敛,微微俯首,从那双乌沉清淡的眼眸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英武不凡的倒影。 再凑近一点。 沉墨清被毛茸茸糊了一脸。 这只大妖皇姿态优雅地围着他转了一圈,粗长的尾巴微微环绕住他纤瘦的脊背。 【外界无法察觉本尊的气息】 低沉悦耳的男声,宛若上等的筝弦微微拨动。 沉墨清原本想摸摸那毛茸茸的头顶,思索一下,似乎对于这只变大的妖皇来说不太体面,便收了回去。 苍舜盯住他的掌心。 一声不吭地盯着。 缓缓凑近,微微埋下毛绒脑袋。 沉墨清闭目凝神,开始炼符。 苍舜:“……” 所有炼符材料漂浮于空,盘旋在沉墨清身边,他的眉目沉凝无澜,浅淡的光晕镀身,宛若一尊无喜无怒的神祇。 苍舜缓缓趴俯在他身边,脊背似连绵起伏的雄伟山峦,银白的长尾一勾,环过年轻人族,犹如隔开群山边的湖泊,将那汪美丽的清湖私自藏入山峦之间。 两份材料,两次机会。 沉墨清心神凝聚,缓缓睁眼,以神识为笔,于空中一笔一划,勾勒下符文。 他的每一笔,都蕴含着重山般的沉重滞涩。 一笔落定,立刻有光华自笔迹间亮起,仿佛天上星辰接连坠落于此。 苍舜察觉到了极具攀升的灵气,那是符箓将成的气息。 ……果然,这个人族被那些烂人欺负到修为尽废前,是个厉害的符修。 苍舜一爪子按在沉墨清垂地的衣袍间,顺着褶皱抚平,又揉成一团,搓来搓去。 就说炼符没什么用,不如练剑,被人欺负还能打回去。 ……也不如做他们妖族,那样就能待在妖界了。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沉墨清,漫不经心地划过许多想法,下一秒,那双赤红妖瞳陡然一厉。 年轻人族身形微晃,薄唇逸出鲜红血迹,乌发散落,划过苍白而冷汗泠泠的侧脸。 原本将成的符文顷刻溃散,反噬加身,炼气巅峰,转眼跌落中阶! ——炼符强制失败!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遭受反噬,灵力溃乱,沉墨清正要再度调息,身体已被巨大的阴影覆没。 一大团蓬松的毛绒包裹住了他,雪白浓密的毛发带着烘然热意,完全压住他的视野,侵占了他的气息。他余光瞥见一处绒毛也沾染上了鲜血,抬手想轻轻推开,反而被更多绒毛包裹起来。 妖皇庞大的身躯压下,宛若坍塌的山峦,将削瘦的人族修士完全囚在身下,让他的胸膛被迫与妖兽裹着厚实皮毛的腹部紧贴,如缎的青丝散落在厚毯般的雪白皮毛间,更显得那双埋入皮毛的修长十指薄白如玉。 这一幕,像极了强悍的大妖捕获了体型差明显的猎物,正要进食。 然而,苍舜只是垂首,下颌缓缓压在沉墨清发间,收敛的利爪轻轻按上他的小腹,注入滚烫的热意,为他渡去灵力。 沉墨清微微后倾,以双臂支撑住身躯,避免自己倒在地上,半张脸庞被迫完全贴上妖兽滚烫的胸腔,听到了那雷鸣般沉重的心跳。 强大的灵力源源不断汇入丹田,沿着新生的灵脉游走向四肢——但那灵力太过滚烫,仿佛全身被一股又一股热意浇筑,他的十指微微收紧,不由自主地攥住妖兽雪白的毛发。 似乎……传送灵力并不需要这样的方式,还是说这是五千年前,上古妖族输送灵力的习惯。 沉墨清微仰下颌,几缕墨发柔软划过白皙侧脸:“我自己也可以调息。” 压在发间的毛绒头颅没有动,如山的阴影里,落下一声不轻不淡的“嗷”。 【本尊灵力多得花不完,不要你管】 沉墨清:这次不是咪咪叫了。 不过是输送灵力,又不是被万剑穿胸,并不难以忍耐。 他安静地闭目调息,混乱的灵气很快又复平稳。 “可以了。” 苍舜不语,缓缓抬起下颌,低头看看闭目的年轻人族。 脸色苍白,削薄而漂亮的唇边犹染血。 沉墨清正要睁眼,那团巨大的毛茸茸忽然贴近,在他脸上一通乱蹭,把他嘴角的血也给蹭掉了。 被糊了一脸毛的沉墨清:“……” 沉墨清指指原本洁净无瑕,现在却沾着几块血污的绒毛:“脏了。” 苍舜理所当然地“嗷”一声。 【你给我洗】 沉墨清:“好。” 他的声音温煦悦耳,苍舜反而不吭声了。 一声不吭地趴在他旁边,睁着赤若流火的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像只守护着家园的大狗狗。 沉墨清的神识沉入灵海,在灵海之内,睁开一双泠然眼眸。 方才炼符是一次毫无征兆的强制失败,被一道强大外力强行打断。 ——枯木回春令。 那道数万年前的仙人所造之符令高悬于天,似仙人缓缓睁开的眼眸,无情低语:人生苦痛,何必挣扎。 逆天而行,必无善终。 三年前,年轻的剑修于暗室之内滴血为烛,炼出遗失万年的仙人之符令。 三年后,新生的符修独立天堑之下,嗤笑一声,不紧不慢地竖起一根手指。 “我偏不。” 神识直接在灵海内盘坐,一滴精血,自心间浮出。 客房内,苍舜一瞬绷紧了身躯,不可置信地看着年轻修士眉心之间溢出一点鲜红,犹如点染的朱砂痣。 第13章 那点朱砂,遥遥与半空再次成形的透明符箓相连。 “嗷呜!” 【你要气死我吗!】 以心血入符,以魂灵炼符,最为激进的邪道之法,一旦失败,就是神魂俱灭! 这一刻,苍舜好像才真正认清这个年轻修士,那张始终淡然从容的皮囊之下,藏着一把锋锐无挡,哪怕将自己割得鲜血淋漓也不愿入鞘的无鞘之剑! 灵符之内,沉墨清眉目轻阖,无惧亦无畏,如逆水行舟之人,迎千层激浪而上。 符修一道,与剑修殊途同归,练剑炼符,炼几炼物,炼身炼心,炼天炼地—— 与己争,与天争! 他偏要争个高低,直至登临大道,天阶踏尽仇敌骨! 心血为笔,神魂为墨,以己身血肉,连跨两境,强炼符箓! 璀璨的金芒自暗室内亮起,如月高升,星辰自隐。 三品护灵符——成! 夜幕中的千玄阁,白发女子凭栏而立,旁边的黄裙少女忽然面朝一个方向,满脸愕然:“好强大的灵气!” 白玥的手指一下攥紧栏杆:“十成品相……” “唯有十成品相的三品符箓,才会有如此澎湃的灵气!” 她高高仰起头颅,月光尽洒脸庞,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师父,您看到了吗?前人虽寂,又有后来人。” 马车里,柳钰静坐,双手落在膝边。 “钰儿,东西已送到。” 车外传来沉稳的老妪声音,柳钰挺起的肩膀松了下来:“那就好,希望江兄……不要怪罪柳家。” 车外之人安静地架起马车,走到无人之地才再次开口:“家主只许诺一件宝物作为你的成年礼,换了那百年灵竹节,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柳钰笑了笑,捏起一块糕点。 马车忽然一晃,他听见周姨惊讶的声音:“好滂湃的灵气波动!是何人在炼宝?” 这一夜,青竹城半个城的修士都察觉到了一股浩瀚的灵气奔涌而出,似大江起潮,汹涌奔流,城墙所刻的古老符文甚至与之发生共鸣,一颗一颗相继点亮,铺就满夜繁星。 这样的一幕只发生在两百年前,一位金丹符修逆天而行,炼出五品符箓——而后,那位惊才绝艳的符修不知是何原因,迅速陨落。 此夜,当年一幕再度复刻,所有见到的修士皆知,又一位符道天才横空而出! “何方道友在此炼符?” 夜空之下,一个玄金大氅的中年男人踩在客栈屋檐之上,背负双手,浑身修为一扫而开。 金丹中期。 柳家家主,柳傲。 “可否出来一见?” 又有一女子出现在他面前,白发随风微扬:“柳家主,许久不见,气色不太好啊。” 一夜之间,青竹城两大金丹强者碰头。 “柳家主以为能炼出三品符箓的是何人?”白玥轻笑,“那位道友现在不想被人打扰,柳家主还是回去吧。” 柳傲并不理她,只冷声道:“请道友现身一叙。” 炼出三品符箓,就算是金丹修士消耗必然也极大。先前杀他柳家家奴,挫他柳家脸面,蛰伏至今,正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无论如何,今日他必要那胆大妄为到竟敢得罪柳家的贼子付出代价。 月下的客栈寂静无声,柳傲冷哼一声,抬步一迈—— 白玥袍袖翻飞,数道符箓已铺就天罗地网,将夜色割裂为两幕。 柳傲冷笑:“怎么,白掌事也想见一见我柳家的家传法宝?” 白玥哈哈一笑:“有何不可?” 柳傲阴霾的眼珠盯视她数秒,声音幽冷:“既然白掌事执意挡路,今夜就算了!” 他拂袖而去。 白玥手腕翻转,缓缓收回符箓,忽见柳傲身形于半空急转,一柄巴掌大小的利剑从袖口.射出,眨眼间已擦过她的身躯,撞向客栈! 脸都不要了! 白玥大骂,再丢出一道符箓—— 忽有排山倒海般的威势从客栈内横扫而出,利剑和符箓顷刻碎裂,柳傲被震退数丈,撞上城墙,呕出一大口血。 【滚】 肃杀锋锐的嗓音直接在二人脑海内响起,深不可测的威压之下,在场的两个金丹修士皆无法抬头,甚至连站立都困难。 “前辈恕罪!” 柳傲早已面如土色,不断呕出的鲜血很快浸湿大氅,打颤的双手抱拳:“晚辈这就退去!” 数息之间,这位柳家家主已踉跄飞出视野之外。 白玥:“……” 还有高手? 她低头看看又恢复安静的客栈,方才那位前辈的声音十分陌生,仔细一想,江逾身边似乎只有…… 她默默盘腿坐下,从袖子里抖出一包好徒弟孝敬的瓜子,就着月色磕了起来。 客房内,苍舜冷冷地眯起眼眸,利爪没入客栈地面,划开深深裂痕。 难怪他一定要三品护灵符,这根本不是正常修士突破筑基该有的难度! 那双猩红妖瞳深深地凝视一道染血身影——年轻人族闭目端坐,金色符箓悬于上空,衣袍下的削瘦身躯微微颤抖,鲜血不断渗出,仿若盛满液体而寸寸破碎的美丽白瓷,很快便将他浸润为血人。 这一幕,在周国北境,苍舜曾见过无数次。 每一次,都深深地刻进了他的眼里。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正在攀登一座不见顶的高山。 他乌沉如墨的双眸布满璀璨金色的符文,玄金映影,宛若斜阳洒金的墨湖,无波无澜。 每踏出一步,便是尖锐刀山,烈火浇油,不断煎烤神识。 “清儿。” 一道沙哑却温婉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娘做了桂花糕,今日早点回来啊。” “功课温习完了?再去把昨天的道论抄写十篇。”又是一悠长腔调的男声。 “小清,来,这月的工钱提前支给你,拿去给你娘看病吧。”女子笑声利落。 故人身影幢幢,似有怀念,唤他回首。 沉墨清没有回头,亦未停步。 他不断向前,迈出一步又一步,直至眸中符文尽数崩碎,神识也寸寸皲裂,布满蛛网裂纹。 修真者最重神识,哪怕神识轻度受损,也比身躯受千刀万剐还痛。 然而此刻,沉墨清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此痛,又何抵家人尽丧于眼前,万剑穿心之痛。 他向前,重重踏出最后一步—— 踏天阶,登天堑! 滔天骇浪一掀而起,灵气化作呼啸的暴雨狂澜,扫荡整个灵海。 雨过天晴,年轻修士独立山巅,衣摆飘摇,登高临下,一览来时路。 轻舟已过万重山。 ——已是筑基中期! 下一秒,又有新的天堑拔地而起,比之前更加高拔,更加遥不可及。 沉墨清原本踩在脚下的山巅变成了渺小的山底,站在此处,根本无法窥见新的山顶。 沉墨清平静仰首,与那道依然高悬灵海之上的枯木回春令对望。 这道符令虽然被他复刻,却威能过大,并不完全受他所控。 这次炼符是意外,之后,他会更加留心。 他原地盘坐,皲裂的神识缓缓修复,这又是一场煎熬的过程,如同剥皮之后重填肌骨,但他始终面无表情。 不知过去多久,那双清沉的眼眸睁开。 他的面前,一根细小的红色枝木悄然长出,顶端分叉开数道细细的枝杈,遥遥与枯木回春令相对。 ——这是属于他的,新生的符道根骨。 共有八道。 沉墨清心念微动。 或许是因为符道同源,新生的根骨居然受枯木回春令庇护,玉百留下的剑气无法将之摧毁。 等他完全掌握枯木回春令,也许能借此彻底洗涤玉百剑气。 退出灵海之前,沉墨清再望了眼那道天堑。 下次再越天堑,便是登阶为金丹。 他的意识回归现世,对上一双近在咫尺,宛若晚霞流火的赤色眼眸。 一大团毛茸茸紧紧地贴着他,像是强行黏住他的皮毛大氅,一点风都漏不进。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只妖皇好像……怨气冲天的样子。 沉墨清抬手抚平炸炸的绒毛:“我没事。” 以他方才的状态,苍舜会担心自身受到契约牵连也无可厚非。 不知道这只妖皇暗中给他记下多少笔账,等契约解开之时……他们必有一战。 苍舜看着面前这个披着一身血衣,青丝落在腰侧,姿容绝丽,身姿清绝的年轻男子,不知怎么的,满腔怒火又倏忽消散了大半。 ……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他看着这个人族又把自己弄得血淋淋的,会那么生气。 妖皇不吭声了,气呼呼地拱他,在他身边挤来挤去。 挤了一会,又变回一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只有两个巴掌那么大,依然炸着毛毛,一下一下轻撞沉墨清。 第14章 沉墨清:还在记仇。 无所谓,债多不压身。 他起身,余光瞥过镜子。 隐匿符失效,现在是他原本的容貌和身形。 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单手抱起雪白小兽,褪下身上的血衣。 外衫滑落,露出高挑颀长的身躯,中衣半解,衣襟下肩颈到胸膛莹白一片,精炼分明的肌肉线条覆于匀称骨架,一捧绸缎般的乌发勾连在胸膛前,沿着沟壑蜿蜒而下,没入那片羊脂玉般莹白而紧窄的腰腹。 苍舜就这样撞进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这一幕。 “我喊他们送水,要一同沐浴吗?”沉墨清坦然地以原本的面容对他说。 没有反应。 他垂眼,手臂上的雪白小兽呆成了一只木木的球。 提溜起来,晃一晃。 不知为什么,以往一被提溜起来就开始大声“咪咪呜呜”的妖皇,这次居然在半空中慢悠悠晃了三下,才伸出爪子一把扒住沉墨清的手腕。 沉墨清就看着这只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爬回他的手臂上,扭过身去,绒毛抖抖,发出小小的“咪咪”声。 【现在的人族,怎么,怎么如此……】 嘀嘀咕咕的小毛绒球。 也没炸毛,雪白绒毛软趴趴垂着,自己和自己小声蛐蛐。 沉墨清:“洗吗?” 【……洗。】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沉墨清最后还是没有带着那只小毛绒球洗浴。 他偶然瞥见窗外夜色,离天亮不到一个时辰,便不打算耽误时间,念了道清身咒,微光一闪,他和苍舜都干净了。 再拿出之前炼制的隐匿符,改变容貌身形,回到床畔,再度开始修炼。 被留在桌子上的苍舜:“……” 雪白小兽又开始挠桌子了。 沉墨清起身过去,将这只妖皇抱起,再回到床边——这次没有把尊贵的妖皇陛下丢到冷冰冰的枕头上,而是放在了自己膝间。 圆滚滚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地趴在他腿上,揣起两只小爪子,压在胸口下面。 有点困。 今日损耗的力量还没恢复。 这只小毛绒球慢吞吞在沉墨清膝间蠕动了一小段,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落在头顶。 漂亮的指节微微曲起,恰到好处的力度,一下一下抚摸着他。 苍舜微微眯起妖瞳。 很快,一只软乎乎的小毛绒球窝在沉墨清膝间,毛茸茸地睡着了。 月影垂纱,映出一双寒星沉水般的眼眸。 沉墨清随手一指,之前薛弃的储物袋飞出,一条条残肢漂浮于空。 他修长双指并拢,默念一道咒语。 稀薄的半透明灵体从残肢中浮起,懵然而无所觉地飘荡在屋内,直到听见那道清沉男声:“去吧。” 犹如古钟嗡鸣,震退混沌,残魂们纷纷向四下散去,消隐于夜色。 魂魄再入轮回,或可转世投胎。 沉墨清遥望那夜色,再垂下眼睫。 雪白小兽大大咧咧地瘫在他的腿上,睡得正香,露出软乎乎的腹部,居然毫不设防。 他垂下手指,微微贴近。 雪白小兽在梦中翻身,抱住他的手指一口啃了下去,又留下一圈小小的牙印。 沉墨清:“……” 果然居心叵测,他们初见之时,这只妖皇就想吞他。 抽出手指,指腹按住雪白小兽脑袋,反手撸了几下细软的绒毛。 夜色渐淡,年轻修士闭目凝神,修炼到天色将明。 清晨的客房,响起了大声的“咪呜咪呜”。 ——某只妖皇一早起来,偶然间照了下镜子,天都塌了。 “咪呜??” 他的毛! 光亮的镜子里,雪白小兽头顶原本柔顺的绒毛不知为何全都反方向撅了起来,炸成一坨鸟窝。 气得这只妖皇一边大声咪呜咪呜地转圈圈,一边伸长爪子想去按下头顶的毛毛。 爪子短短,够不着。 更气了! “咪呜——!!” 沉墨清运转完最后一周天,若无其事地睁眼,向那坨气咻咻的小毛绒球伸手:“过来,我帮你。” 雪白小兽飞快拱到他的掌心底下,被那带着淡淡香气的好看手指抚平了绒毛,又变回一只毛毛顺滑的漂亮小球。 “咪。” 软软地坐在沉墨清的手臂上,看着他。 人还挺好。 沉墨清坦然受之。 “江道友,昨夜一切顺利,恭喜啊。” 辰时,白玥带着宁离离登门拜访,感知到沉墨清身上的气息,又多了几分感慨。 如此稳固的筑基初期,只怕不日便能突破中期。 “现在青竹城皆知我们多了一位能引得上古符文共鸣的符道天骄,都在传那位天骄是金丹修为呢。” 沉墨清与她相视,淡淡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苍舜抬头:“?” 他抬爪按住沉墨清袖子,一点也不高兴地听见那个人族用好听的声音说:“白掌事,我想与贵阁做笔交易。” 白玥飞快扫了眼那只妖兽,正色道:“道友请说!” 沉墨清指节轻敲桌面,空中浮出数道透明符箓,并不成形,只是大概轮廓,有文字游走其中,皆为符方。 这是他昔日游历时所得的符方,在中州和上州十分常见,不会被追查到来源,天枢宗也不知他有这些符方。 “我愿与贵阁交换辅助类符方,这些符方主攻伐,掌事可先行阅览,再决定是否交换。” 白玥:“等等。” 她坐直身躯,整整衣袍:“您继续说。” 宁离离眼都直了。 三品符方!在东州,一下能拿出如此之多三品符方的可不多见! 戳一下自己师父:你看看人家! 白玥:“……”真是师门不孝,收了这种逆徒。 沉墨清娓娓而谈:“其二,我愿为贵阁炼制符箓,所得收益对半分成。” 白玥竖起一根手指,微微摇晃:“对半?不行。” “我们千玄阁也有挂牌炼符师,收益都是五五分成,若是江道友的话,六成尽归你,千玄阁只拿四成。” 让利六成,白玥并不肉疼。她知道,若是这位江道友炼符,大多都会是上等品相的符箓,价格能涨不少,若是再度炼出九成九的品相,在拍卖会上更是抢手。 和这样一位天资无限的符修合作,千玄阁收四成,不亏,甚至小赚。 而且,她还有一种直觉,或许来日,他们千玄阁还能依托这位江道友,在所有下州乃至中州都大放光彩。 合作事宜很快敲定,沉墨清最后道:“今日之事,愿无第五人知。” 宁离离:“哈哈,这好像是话本里一些杀人作恶后隐姓埋名的魔修常爱说的话。” 沉墨清不语,白玥也不语。 宁离离:“……哈哈。” 她的手指在嘴上一抹,比了个“我不说,我我死也不说”的手势。 客人离去,苍舜跳到沉墨清肩上,看着他的侧脸。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那些符方?】 沉墨清:“符方只要过目,便能复写而出。” 话音刚落,他的耳畔又响起轻描淡写的低沉男声:【你为我炼道符,我替你出手三次】 沉墨清:“是何符箓?” 【现在不说】 苍舜拨弄垂在眼前的几缕乌发,语调慢悠悠的。 【等你到了那个境界再告诉你】 沉墨清:“既然如此,十次。” 苍舜:“?” “七次。” “咪呜!” “六次。” “咪!” “五次。” “……咪!” “四次,”沉墨清心平气和地道,“费了半天口舌,英武不凡的妖皇陛下不能让我一次?” 苍舜:【……】 好像也行。 反正也就多一次。 于是英武不凡的妖皇轻哼一声,默许了。 沉墨清抬起掌心:“此番合作,幸甚。” 苍舜默默地想:说的挺好听。 抬起爪子,轻轻拍在他的手上,击掌为盟。 沉墨清捏住那只毛绒小爪子,微微晃一晃,又召来白玥留下的几道符方,仔细阅览。 以他目前的情况,突破金丹的难度极为困难,稳妥起见,需要炼出五品引灵符。 这类中上品的符箓基本在下州绝迹,只有去中州才有可能寻得。哪怕是符方,价格也尤为昂贵,至少要几十万灵石。 ——此后一段时间,沉墨清依然留在青竹城,频繁出入千玄阁,收集了更多符方,也为千玄阁炼制过数道符箓。 短短半月,便有数万灵石入账。 如今他已是筑基中期,掩盖自己的修为更加得心应手,白玥也无法从他炼制的符箓里探测到他真正实力。 第15章 密封的房间内,苍舜百无聊赖地拨弄一块格外莹润明亮的灵石,随意一挑眼。 他的身侧,一道符箓正在成型,画符的手稳定有力,指骨勾勒出漂亮的弧度。 【我们还要在这待多久?】 沉墨清不语。 苍舜翻了个身,尾巴悠悠下垂,悬在沉墨清衣袍之上。 【这里很无聊,我不喜欢】 在他看来,这片下州之地既无机缘,也无秘境,留在此地,完全是浪费时间。 沉墨清依然不语,只是落下最后一笔,一道三品符成。 九成九的品相。 “听说城内新开了一家馆子,做的一尾清蒸槐花鱼一绝,吃吗?” 苍舜一个翻身坐了起来,跳到他的腿上。 【吃!】 沉墨清揣着这只雪白小兽,不紧不慢地走出千玄阁的密室。 第二日,白玥带来一件趣闻。 “昨日柳家大办家宴,为柳家大少爷柳钰接风洗尘。” “那位柳少爷出生后一直养在外地,陪母亲养病,母亲去世才被接回,路上却遭遇歹徒,其姐柳飘身死,那几个歹人至今下落不明。” 父子久别重逢,本该是感人至深的一幕,谁知柳家二少爷柳玦当场发难,直指宴席上的柳钰并非本人,乃是柳钰之姐柳飘假扮,而真正的柳钰,才是被歹人所害的倒霉蛋。 宾客哗然,席间柳钰据理力争,甚至当场脱衣露出男子身躯,柳玦却说他是以符术伪装,直接请其父搬出一件能验明金丹以下修士真身的法宝——其父柳傲同意了。 众目睽睽之下,柳钰被迫以法宝验身,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他的确是柳傲长子,的确是男身,并无伪装。 据说当时的柳钰撕开单衣,眼含热泪地看着自己父亲,直言难道要挖出姐姐尸骨,让她死而复生,才能证明他的清白。 最后,柳傲一脸愧疚地扶起长子,并许诺由他接管柳家半条街的产业。 一场闹剧结束,柳玦被罚禁足半月,柳钰则接手了之前记在柳玦名下的产业。 白玥当成趣事说完,便听正在给怀里小妖兽投喂一根根小鱼干的江道友说:“是柳飘还是柳钰,又有何区别。” “呵,对柳傲来说,一个是可以当成家族继承人的玉器,一个嘛,随风柳絮罢了。” 下午时分,有客来访,不是别人,正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柳家大少爷,柳钰。 刚进屋内,柳钰就俯身深深一拜。 “多谢江兄!若非江兄昨日送来那道三品隐匿符,我危矣!” 沉墨清手指轻敲桌面,数道符文亮起,将客栈房间完全隔绝:“坐下说吧。” 苍舜看着他淡然如早有预料的眼眸,微微挑了下眉。 柳钰抬起脸庞,露出一张明媚笑颜:“江兄是何时得知的?” 沉墨清:“第一眼。” 柳飘低头看看自己,叹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伪装,借用的是娘留下来的一件二品巅峰法宝。加上我和弟弟本就血脉相连,容貌相近,连父亲都无法一眼看破,只是怀疑。” “江兄第二次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 那道三品隐匿符乃九成九的巅峰品质,可完全更改容貌身形。除非四品探查类法宝,根本无法窥破伪装。 东州不过一偏远下州,并无元婴修士,更别提四品法宝。柳家倒是有一家传之宝,对外宣扬是四品攻伐类法宝,乃上州仙人所赐,可斩元婴——当然,这么些年过去,也没人真的见过那件家传至宝。 “算不上救命之恩。”沉墨清轻轻捏住苍舜扒拉他袖口的爪子,“你总归是柳家血脉。” 柳飘笑意淡淡:“柳傲有七个女儿,最小不过十四岁,已被他嫁给听雨宗一外门掌事。若他得知活下来的是柳飘,如今之我和失去性命又有什么区别。” “江兄,你可知几十年前,柳家还不在青竹城。” 沉墨清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苍舜拨开旁边的小布兜,掏出一根小鱼干。 柳飘端起茶盏:“今日青竹城只知柳家,却不知林家。当年,林家才是青竹城第一符修世家,我娘是林家独女,与柳家最不受宠的次子相恋而下嫁于他,扶他登上家主之位,又让林家砸下无数天材地宝,不过数十年便将停留筑基的柳傲硬生生堆上了金丹中期。” “谁知后来,林家无意得罪一位元婴修士,被灭满门,独留下我娘,柳傲非但不相助,还趁机吞食林家遗下资源,让柳家一跃而上,搬入青竹城。也就是这时我娘才知道他还有数房外室,其中一个和我娘一样已诞下孩子。” “我娘伤心之下一病不起,被他赶到外地,表面上只说养病,实际上从未来看过我们一眼。直到我娘去世,他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儿子,传信来说要接他回去。” “可惜,我弟弟运气不好,我们遭人暗杀,马车坠崖,他死了,我爬了出来。” 盏底撞桌,发出一声清响,柳飘站起,深深作揖。 “我自知此言冒昧,但——还请江兄助我夺得柳家家主之位!事成之后,我必当千百倍相报!” 她知道这是一场豪赌,可偌大的青竹城,能帮她的,也只有一人。 沉墨清端起自己的茶盏,碧色茶汤微微荡漾:“你不怕我算计你?” 柳飘笑了,神色坦然:“就算是算计,江兄也真正帮过我。不像那些人嘴上说是我的亲人,背地里却不知捅了我多少刀。” “况且——”她顿了一顿,正色道,“我和江兄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我看得出来,江兄是位光明磊落的君子。” 沉墨清随意一瞥,自己的袍袖已经被某只妖皇揉皱一团,便将茶盏搁在那只雪白小兽毛茸茸的脑袋上。 苍舜:“?” “你看错了,我非君子。”沉墨清淡然道,“而且,我不需要千百倍报答。” “——我只要借柳家一物。” …… 一盏清茶见底,来客也已离去。 沉墨清收起茶盏,见桌上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戳了一戳。 苍舜按住他的手指,却并不看他,只是盯着那白皙的指尖。 他怎么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苍舜将那根修长手指压在爪子下,忽然意识到——来这里之后,无论这个人族修士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都不曾和他说过。 ……他和他本就毫无关系,不告诉他,也无可厚非。 ——尽管自己和自己是这么说的,但这只妖皇依然有点闷闷的。 不要他帮忙,缺灵石也不肯卖他的毛,还什么都不告诉他。 明明他们都是在一起的。 屋内难得静悄悄的,沉墨清垂眼,桌上又多了一团生闷气的小毛绒球。 因为生气,所以比平时更加圆滚滚了。 闷闷地压着他的手指,没有松爪,不知道是不是忘记了。 他将手指抽了出来。 爪子下面骤然一空,苍舜下意识收紧,却什么也没抓住。 “……” 雪白小兽竖起的兽耳微微耷拉了下来。 下一秒,这团耷拉的小毛绒球又被一双手轻轻托起,淡淡的香气萦绕鼻息,他贴在一道清瘦的胸膛间,有几缕乌黑发丝拂落雪白皮毛。 “怎么了,”清和悦耳的嗓音在他头顶响起,“哪里不适?” 苍舜抬起赤红妖瞳,对上那双漂亮而含着关切的墨色眼眸。 “……” 片刻后,这只小毛绒球若无其事又理直气壮地窝在了沉墨清怀里,不吭声了。 沉墨清:莫非又在记账? 算了,先下手为强。 抬手,指腹摁住雪白小兽头顶一搓绒毛,逆着搓了搓。 苍舜:“?” 头顶忽然就多了一撮炸毛的雪白小兽一下子睁大了圆溜溜的妖瞳,不可置信的样子。 他说最近他怎么每天起床头上都炸炸的!他还以为是他修炼出了问题! 沉墨清坦然地与尊贵的妖皇陛下对视两秒,坦然地移开视线,揣着他走了。 苍舜:“……” 是可忍孰不可忍,妖皇“嗷”一声,毛茸茸的爪子拍在了人族修士的袍袖上。 青竹城,一场连夜的冷雨卷散残末暑气,水迹未干的青石砖映出人影幢幢。 沉墨清漫步长街,忽而停步,抬起眼帘。 苍舜瞥了眼天空。 下一刻,忽有金霞漫天,仙鹤铺路,璀璨的金色大道划开城池上空。一道惊人的气势自天而降,压得整个青竹城修士都无法抬头。 他们中有人面色惊骇,甚至跪倒在地,战栗不已。 ——那是元婴初期的气势! 东州还从未有过元婴修士! 苍舜随意地收回目光,却见沉墨清嘴角微微扬起,眼眸古井幽深,不见天光。 死寂的青竹城上空,那位元婴修士背负长剑、脚踩仙鹤而来。 第16章 他是个容貌年轻而英俊的白衣剑修,宽大的白青制袍掠起,流云般的衣袍间浮动七星拱卫的流纹。 在偌大的九千州,那只代表一个宗门—— 天枢宗。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天哪,是仙人……” 青竹城内,有人低叹。 遥远下州,不识天枢,还以为是天上仙人。 那位天枢宗弟子漫不经意地垂了下眼帘,目光从高处落下,恰好扫过沉墨清所站的街边。 沉墨清静立人群,手背覆上苍舜柔软皮毛。 天枢宗弟子毫无波澜地收回目光。 东州从未出现过的元婴大能突降青竹城,又有十数个修士声势浩大地从西边赶来,毕恭毕敬地冲他行礼,口称“仙人”,将他请走了。 有眼尖之人发现,那些修士为首的老者是听雨宗大长老,金丹巅峰的符修,听雨宗名副其实第一人——却在那位年轻剑修面前卑躬屈膝,极尽讨好。 长街一角,苍舜漫不经心地将爪子搭在沉墨清手腕上。 【怎么,他是你的哪个好师兄?】 他仿若毫不在意的声音飘到沉墨清耳边,后者只是闲逛街头,并未回应。 苍舜挑眉,脑袋扭到一边。 毛茸茸的耳朵忽然被轻轻拨动,雪白小兽身躯一抖,“嗷”一声捂住耳朵,炸炸地抬起小脑袋。 一只颀长白皙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提着一袋包好的桂花糕。 【……我才不吃这个】 苍舜又扭过脑袋。 沉墨清语调悠悠:“烦请帮我拿着,回去吃。” 苍舜不吭声了。 默默将桂花糕按在爪子底下。 几秒后,悄咪咪低头,隔着油纸嗅了嗅。 好像比上次的香一些。 雪白小兽若无其事地左顾右盼,抱住桂花糕,过了一会,细长的尾巴慢悠悠拨弄起了沉墨清的手指。 此后几日,青竹城因为那位元婴大能的到来而动荡不已,风波未平,又有巨石砸入深水—— 青竹城附近将有秘境现世,那位上州的仙人正是为此而来。 所谓秘境,便是九千州一些修士大能身死之前将自身传承又或秘宝封存,设下重重禁制,自成一处天地,等待有朝一日现世。 每有秘境现世,无论规模大小都能引发狂澜,不计其数的修士死于凶险的秘境之内,但,更有少数幸运者获得传承秘宝,一步登天。 “上州的仙人传下恩典,秘境对青竹城开放,你我还有柳家三方,皆可派一部分人探索秘境。” 千玄阁茶室内,听雨宗二长老带来了一道消息。 白玥道:“敢问二长老,那位好心的仙人来自哪片上州,哪个大宗?” 二长老:“你我下州之人,便不要询问了。无论哪个宗门,都不是我们能够招惹的。” 他话锋一转:“不知道白掌事可有确定下名额?” 白玥撇一撇茶盏浮沫:“不急,事关重大,我还需要考虑一番。” 听雨宗二长老抚须而笑:“是在等那位江道友的答复吧?如此惊才绝艳的符修,若能邀之同探秘境,纵然秘境危险,也能多一份保障。” 白玥呵呵,二长老也呵呵,两人对视一眼。 ——他和你们熟吗就请他?你看他理你们吗? ——听雨宗和江道友因利而聚,各取所需,岂不两全其美? 白玥又呵呵一声,敷衍了几句,请他快走。 二长老却做听不懂的样子,老神在在端坐椅上。他知道那位江道友近来和千玄阁关系密切,在这里总能等到对方出现。 事实上,若非那位上州仙人,这位江道友本该是青竹城最风头正盛之人——不说一道三品符箓能引得青竹城上古符文共鸣,就说近日来一道道经他手售出的九成九品质符箓,实在令人眼热不已。 能炼出如此符箓,至少是一位金丹高阶的符修,也许是其他下州甚至中州来此的符道天骄。他们听雨宗早有交好之意,只可惜对方一直深居简出,没什么机会。 忽然有人匆匆进来,附在二长老耳边低语。 “什么!”二长老一拍桌子,看向白玥,“他去柳家了?!” 白玥:“什么!” 柳飘随其父柳傲立于柳家府邸大门,遥遥便见那位一袭青衫、身姿如竹的年轻修士走来,乌发利落束起,发冠间有银链垂落,随着发尾散于腰侧间。 “江前辈!数日前我有一家奴不长眼睛,竟敢冒犯前辈,还望前辈千万不要计较!” 柳傲仿若与他一见如故,爽朗大笑,取出一道存有上万灵石的玉简。 “这是我柳家的一点赔礼,前辈千万笑纳。” “柳家主客气。” 沉墨清浅青的衣摆绣有竹叶淡纹,随着浅淡日光而泛着竹影色泽的袍袖正被柳傲那只微微发黑的手扯住,泛起褶皱。 苍舜瞥了一眼,毫不客气地一爪子拍开。 柳傲没来得及收回,只觉手背剧痛,却不见血,当下微微色变,又很快挤出笑容,谈笑自若,仿佛那夜要强闯客栈袭杀沉墨清之人并不是他。 亭台流水,花团锦簇。柳家宴席,沉墨清的位置被安排在最前列,不少目光频频落在他身上。 筑基初期? 不,能杀死筑基大圆满的薛弃,又炼出三品符箓,怎么可能是个筑基?想必是隐藏了真实修为。 无数热切的眼风飞来,只是碍于那位年轻符修身边的雪白妖兽频频瞪眼,无人敢上前。 雕花桌前摆着灵气充沛的灵果,苍舜对这种果子没什么兴趣,无聊地趴在桌沿,垂落的尾巴悬在桌腿边。 沉墨清从储物袋取出一只精致的小布兜,打开,里面满满一袋椒盐小鱼干。 他并未没说什么,只是在苍舜直勾勾的目光中,将这袋小鱼干放在桌上。 几秒后,小鱼干附近长出了一只白乎乎的小毛绒球,探头探脑。 “此次邀诸位前来是为观礼,我柳傲共有二子,今日便要选出一个,随我一同前往秘境。” 宴席前方的平台,柳家家主携二子登台。 柳飘站在柳傲的右后方,听见左侧的柳玦一声嗤笑:“大哥久在穷乡僻壤,还不习惯这样的场面吧。” “是啊,”柳飘平静地目视前方,“既然回家,很快就会习惯的。倒是弟弟你,也要多习惯习惯我啊。” 她的语气亲切,还抬手摸了摸柳玦脑袋,一副关心弟弟的兄长模样。 柳玦登时龇牙咧嘴,仿佛被蟑螂钻进了衣领,又不能当场发作。 柳傲神色肃穆,取出一只厚重黄金打造的宝盒,其上镶嵌无数珠宝,折射耀眼光泽。 “这就是我柳家家传至宝,你们谁能得至宝认可,便有资格进入秘境。” 话音刚落,席下便有人惊声议论:“这就是那件能斩元婴的至宝?” “这……” 相传几十年前,柳家还未搬入青竹城时,上代家主曾有恩于一位上州仙人,得仙人赠宝。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柳家从未有人真正用过那件法宝,渐渐的外人只当是他们吹嘘,并不相信。 此刻,宝盒内躺着的是一柄简单朴素的白色短剑,平平无奇,没有丝毫法力波动。 柳玦抬眼,对上柳傲的目光,心中一热。 昨晚爹就和他说过,这件法宝会是他的,他还会和爹一起进入秘境,夺得传承。 迟早,柳家也会是他的。 柳玦的嘴角上扬,带了一丝嘲讽:“大哥,你先来吧。” 宴席上,沉墨清抬手,掌心轻轻拂过叼起小鱼干的雪白小兽毛茸茸的脑袋,指节微微一动。 苍舜看他。 干嘛? 蹭蹭他的掌心。 下一秒,惊呼接连响起,甚至还有人跪倒叩首,直呼“仙人”。 苍舜随意瞥了一眼,再转向沉墨清。 沉墨清端坐不动,淡定地捏起一根小鱼干,晃了晃。 高台之上,柳飘在柳玦和柳傲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怔怔捧起双手。 ——那柄静躺于宝盒的纯白小剑突然腾空而起,在众目睽睽之下围绕柳飘飞转三圈,最终稳稳地竖立于她面前。 这一刻,难以想象的威势从剑身内爆发而出,直冲云霄,偌大的青竹城上空云海皆被一荡而空,宛若抚平的镜面,映出众生数千双眼眸。 距离最近的柳傲和柳玦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威压,跌坐在地,汗如雨下。 ——元婴中期法宝! 柳飘睁大的眼睛里倒映出一柄无鞘之剑,剑身纯白,直指天穹。 她的灵海猛然遭到冲击,眼前一花,有画面浮现—— 林海翻涌,江潮起伏,一位剑修衣袂飘然立于大江之上,身姿修长,不辨容貌。 “昔日承你一药之恩,今赠你一剑,柳家后代,拥善意之人方可驱使。” 青衫剑修转身离去,衣袍掠过大江。一位老人朝江面伏地而拜,口称“仙人”。 第17章 仙人抚首,授之一剑。 柳家至宝,乃仙人遗留之剑意! …… 听雨宗。 孤峰之上,容貌不过二十五六的英俊男子静静盘坐,忽而睁眼。 “元婴剑意?” 片刻后,他缓缓闭目。 “呵,不过是道不纯粹的剑意罢了。” 男子身后,一位白须老者垂首静立,大气不敢出。 若有听雨宗其他人在此,会震惊地发现那是他们宗门万人之上的大长老。而能让听雨宗大长老亲自侍奉的,自然是那位上州而来的元婴剑修。 “对了,昨日你暗中联系了你们的上宗?” 此话一出,大长老额头登时落下冷汗:“仙人哪里的话!我们宗门上下唯您马首是瞻——” 哆哆嗦嗦的话语被毫无耐心的剑修打断:“不必等你们上宗回复了,早在两年前,神箓门的九域定星晷就算出,此地将有符道秘境现世。” 大长老哑口无言。 “是不是很费解,天枢宗乃天下第一剑宗,为何这个符道秘境会归于我们?” 大长老:“不,不敢费解……” “……” “费解!小人着实费解!还请仙人解惑!!” 剑修嗤笑:“昔日魔渊一战,神箓门的废物少主被困魔血杀阵,几乎命陨,是我们大师兄将他救出,自己也身受重伤,险些跌境。” “此后百年,所有现世的符道秘境皆归天枢——这就是神箓门的补偿。” 他口中的“大师兄”,自然是昔日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力压九千州年轻一代所有天骄的剑道翘楚。 听闻那位尚未被魔气侵染、滥杀无辜时,因辈分最高,虽是同代弟子中最年轻的那个,依然被其他年岁大上数轮的弟子喊一声“大师兄”。 “你们符修,不过是躲在剑修后面的废物。” 剑修的声音冷如利剑。 “滚吧。” 大长老仓皇而逃。 青山之巅,云海翻涌。慕容舟掏出一张染血的碎布,贴在鼻息间。 那是一角袍袖,绣有鹤羽流云的纹路。 镇魔大战中最惨烈的一战,无数魔物献祭自身,召唤出失传已久的魔血屠荒阵,血染上万里山河,横尸数州,就连合体期修士亦陨落于此。 一众法修联手,试图破阵,却无能为力,只能目眦欲裂地看着亲友同门沦陷于杀阵之内,化为一滩滩血泥。 忽有一剑自天穹而来,剑气横扫九千州,剑光长照血色夜。 诸天万象阵! 那一夜,年轻一代的剑道第一人自燃精血,以全身修为为祭,由化神大圆满一步跨至炼虚——以诸天万象,破魔血屠荒! 慕容舟的口鼻皆埋没于袍袖碎片中,不自控地深深呼吸。 他不过天枢宗外门弟子,根本没有资格涉足那样的战场——更何况,每次魔物来犯,他的大师兄都将他们护得很好、很好。 每一次,他能望见的只有那道凭剑而立的挺拔背影。 唯有一次,仅此一次,他离大师兄那么近……就是那天。 那天,大师兄独返宗门,眼尾皆红,衣袍染血,失魂落魄,是平日所没有的风姿。 他上前接引大师兄,趁其不备,一剑刺向他的胸口—— 那一剑歪了,只堪堪划过师兄的衣袍,割下袍袖一角。 他没有死,因为在他身后,是整个开眼的天枢宗。 那一日,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堕入魔道,为师门所不容。 慕容舟近乎贪婪地嗅闻那残缺袍袖,脸庞不断摩擦鹤羽流云的纹路,眼底如烧,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 “师兄……” 他一个一个字咀嚼着,似乎要将那两个字反复撕咬,吞咽入肚。 —— 一柄纯白小剑,游走于颀长微曲的指间。 方才还剑气冲霄、震荡青竹城的元婴法宝,此刻在沉墨清手中,乖顺得如同一尾游鱼。 苍舜在沉墨清手边溜达了一圈,目光落在他的指间。 【几十年前,元婴巅峰?】 沉墨清不答。 苍舜直接趴在他的手腕上:【不到半百的元婴巅峰,闻所未闻】 半百,于修士而言不过垂髫稚童。 三百岁的元婴,已可称一声青年才俊,大道可期。 几日前出现在青竹城的那个元婴剑修,他一眼看透其灵相,已有两百余岁。 【所以——】 苍舜一爪子按住沉墨清手指。 【你是剑修】 沉墨清垂眼:“妖皇陛下偏爱剑修?” 【我最讨厌剑修】 沉墨清抬眼:“哦。”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苍舜盯着这个剑修。 还骗他是符修。 过分。 【如此天资,难怪天妒人怨】 “妖皇天资,更匪夷所思。” 【我与你不同,我是太初墟诞生的大妖,生来即承天道之运】 苍舜不以为意地说。 【若我为人族,未必能如你】 沉墨清:“妖皇说笑了,江某不过一筑基。” 苍舜一爪子拍他手背。 沉墨清戳一下那对软乎乎的兽耳。 雪白小兽又飞快抖了一下,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瞪着他,似乎想骂骂咧咧,又不知道怎么骂。 气呼呼地跳到了桌子上,捂着耳朵,远离那个可恶的剑修。 ——大概有三尺那么远。 沉墨清心念一动,短剑飞遁而去,携带他的传音回到柳飘那里。 “最多三日,此地会有秘境现世。” 他伸手,摸了下某只妖皇毛茸茸的后背。 “妖皇陛下可以放心,我不会死。” 苍舜脑袋昂得高高的,面朝一边。 【和本尊有什么关系,本尊才不会担心你!】 沉墨清笑了笑,取出一叠符纸。 片刻后,苍舜又转头,看看他专注炼符的侧脸。 【你早知道这里会有秘境现世,也知道你昔日的同门会过来】 【从一开始你来到青竹城,为的就是柳家法宝,为守株待兔,血刃仇人】 “仅他一人,还不值我如此算计。”沉墨清悦耳的嗓音没有丝毫波澜,“我要获得符道传承,杀他,只是顺带。” 苍舜沉默片刻,若无其事地走过来,轻轻按住他的手背。 【杀戮过重,来日结婴,恐心魔难除】 沉墨清微微垂眼,对上那双赤色妖瞳。 “那便以杀入道,以血止戈。” 苍舜不吭声了。 ……算了。 大不了到时候他看着他。 傍晚时分,客栈和往常一样送上一尾红烧鲜鱼,一道芦笋鱼羹。 半个时辰后,客栈小二进来收走空盘,留下一篓现炸小鱼干。 刚刚打完饱嗝的苍舜瞄了眼小鱼干,溜达到闭目修炼的沉墨清身边,扑通跳到他的腿上,弓起毛茸茸的腰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抬爪拨弄他的袍角。 一道平静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戌时之后,不能吃小鱼干。” 苍舜尾巴嗖一下翘起来了:【凭什么!】 不对! 【本尊不爱吃!】 沉墨清睁眼,提溜起这只蓬松松的小毛绒球,在空中掂了两下。 “咪咪,你胖了。” 苍舜:【???】 作者有话说: ---------------------- 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10章 雪白小兽落到柔软的枕头上,毛茸茸地追着尾巴转了一圈,扭头看看自己。 哪里胖了! 明明没有! 沉墨清伸出掌心。 苍舜跳到他的手上,掌心被压得往下一沉。 以前都不沉的。 苍舜:“……” 雪白小兽竖着软软的兽耳,窝在人族修士掌中,状若无辜地左顾右盼。 悄悄蜷缩起来,看起来就像一颗毛茸茸的小糯米团,一点也不大。 沉墨清盯着看了两秒。 也许不是胖了,是在长身体。 毕竟是只三百岁的咪咪。 他的手指拨拨那雪白绒毛:“最多只能一根小鱼干。” 雪白小兽立刻支愣了起来,高高昂起小脑袋:【本尊才不爱吃!】 过了一会。 桌上那篓小鱼干旁边长出了一只蓬松的小糯米团,悄悄探下小脑袋,叼走了三根酥脆鱼干。 悄咪咪扭头。 床前素纱轻垂,乌发白肤的年轻修士闭目端坐,正在修行。 于是苍舜趾高气昂地叼着小鱼干溜达回了床边,在那人膝间挑了个舒服的位置窝了下来。 清晨,天光透进山峦,薄雾拂过林叶,山谷附近已有近百位修士聚拢于此。 “白掌事,早啊。”听雨宗二长老乐呵呵地对白玥拱手,“昨夜好大的动静,还以为是天雷降临,没想到居然是秘境现世。” 第18章 白玥回礼,她身边的宁离离好奇地看向山谷一处——那里凭空而起一道青铜古门,几乎越过山峰顶端,门扉漏开一丝缝隙,内侧散发玄而又玄的气息。 “江道友,你来了。” 一句话落下,登时引来不少目光。 山谷晨雾间,一道身影拨开雾气,穿林而来。 那是个比众人想象中年轻许多的黑衣男子,乌发束成利落马尾,玄色衣袍衬得窄腰长腿,眼眸中的墨色清沉,仅仅站在那里,便如微风拂过林间。 他修长指间抱着一团可爱灵动的雪白小兽,似猫似豹,柔软蓬松,露出一双冷冰冰的赤红妖瞳。 白玥听见宁离离小声嘀咕:“这气质,也就比师父父稍逊那么一丢丢嘛。” 白玥敲她一脑壳。 宁离离捂住脑袋,再抬头——山谷上方,一位青白衣袍的剑修浮空而立,任由山谷晨风卷动衣袍飞舞。 他腰间佩剑,剑穗却是一截沾血的残缺袍袖,随风而动,时不时擦过衣袍。 果然是高人,剑穗都不走寻常路,莫非是什么爱人遗物? 宁离离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见江逾怀中的那只幼小妖兽同样望着那边,眼神十分冷冽,像是……厌恶? 【还真是你的好师弟,带着你的东西耀武扬威】 沉墨清耳畔响起冰冷的男声,没有一丝温度。 【本尊替你杀了他】 沉墨清:怎么如此极端。 他的手指揉揉雪白小兽毛茸茸的脑袋,淡声道:“不必。” 他亲自来。 站在高处,下方众生便如蝼蚁。 “外来之人?” 听到慕容舟冷淡的声音,听雨宗大长老赶紧俯首:“是,名叫江逾,最近才来青竹城的一个符修,天赋极高。” 慕容舟随手丢出一物。 一面雕花古镜精准落在沉墨清身前,镜照于前,映出依然是“江逾”的脸。 慕容舟收镜,不再看沉墨清一眼,丢下一句:“不过筑基。” 他的下句话同样落在所有人耳边:“我不会帮你们,也不会夺走你们的机缘。进去之后,机缘在己,生死由天。” 说完,他便如一道剑虹穿入青铜古门之后。 ……筑基? 不是金丹,居然只是筑基? 姗姗来迟的柳傲刚好听见这句话,看向沉墨清的眼神登时发生了变化,带了几分冷冰冰的审视——很快他又将眼神遮掩了下去,似是想起了那夜客栈逼退自己的存在。 听雨宗二长老捋须的手一抖,筑基修为便能炼出三品符箓!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天资! 他立刻笑眯了眼睛:“江小友,不若与我们同行,一路也有个照应。” 沉墨清:“承蒙好意,我已答应了柳家主。” 二长老还有些遗憾的样子,却也不再多说什么,带领一众弟子进入秘境。 白玥:“离离,跟紧为师。” 宁离离大声应是,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八爪鱼一样扒都扒拉不下来。 白玥嘴角抽了抽,笑着对沉墨清示意:“江道友,里面见。” “回见。” “江小友,”柳傲忽然开口,“进入秘境之后,我们各自探寻便是。” 他的身后,柳飘毫不顾忌地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又对沉墨清摊手。 沉墨清抚摸怀中雪白小兽柔软的皮毛,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以。” 他随柳家众人一同进入秘境,眼前一道光芒闪过,已站在一片陡峭山谷之下。 周围皆是灰色山谷,唯他一人。 进入秘境,被随机传送到不同地方是常事。那道剑意在柳飘身上,他能遥遥感应到对方并无恙。 【呵,这个地方还真是非同寻常】 苍舜趴在他肩上,尾巴不紧不慢地扫过他的侧脸,轻笑一声。 【若你能得秘境传承,就赚大了】 毛茸茸的尾巴蹭过脸侧,微微酥痒,沉墨清听着耳边的“咪咪呜呜”,淡定地按住那条活泼的尾巴,塞到雪白小兽肚子底下。 苍舜:“……” 肩膀的雪白小兽开始一声不吭地拱他,沉墨清手腕一翻,一张明黄符纸已于半空自燃,无数符文纷飞,汇聚成一条向前蜿蜒的曲线。 九垓州的神箓门有道闻名天下的寻踪觅迹符,可探索秘境内一切灵气充沛的藏宝之地,他曾见过数次,近日又在千玄阁阅览诸多符方,触类旁通,终于研究出来这道低品仿造物。 他将某只拱来拱去的妖皇从肩膀上抱到怀中,沿着符文一路追寻。 秘境宽广无边,风景皆是起伏的灰色山脉,肃穆暗沉。 不知过去多久,沉墨清落至一处狭窄山谷,四周野草零星,唯有三个修士正欲离开。 他们身着听雨宗内门弟子服饰,两男一女。其中一个子稍高的修士抱拳开口:“道友,这里我们已经探查过,什么也没有。” 沉墨清微微颔首:“多谢提醒。” 却依然停留原地,并不打算离开。 那三个听雨宗弟子对视一眼,往远方去了。 沉墨清微微阖目,神识一荡而开,似瀚海倾覆,笼罩整个山谷。 石子草叶,皆蕴含微弱的符道气韵。来回数遍,终于探查到一个极其隐蔽的细微之处。 那里的符道气韵,比其他地方浓厚三分。 沉墨清毫不犹豫地以指为笔,一息间绘成符文,修长手指遥遥一指。 灵力相撞,原本的山谷被撕开裂缝,露出幽深的空间,他的身影随之隐没其中。 片刻后,原本无人的空地上又出现三道人影,是刚才的听雨宗弟子去而复返。 “居然真有灵地?他怎么找到的?” “跟上!” 裂缝之内别有洞天,是一个曲折无边的洞穴,如鲲鹏的胃囊般硕大,嶙峋岩石散发幽绿光泽。 沉墨清刚到此地没多久,就听见肩膀上的苍舜悠悠开口:【小心】 话音刚落,一道二品焚炎符已随手甩出,升腾的炽烈火光照亮前方洞穴,将一具瞬间逼近的身影焚烧一空。 昏暗的山洞刮过黑风,数不清的身影从岩石后探出头颅,四肢着地,身躯仿若由无数扭曲的线条拼凑而成,头顶唯有一眼,刻有幽幽发亮的符文。 沉墨清双指并起,一点眉心,一缕金芒自墨色眼眸中流动,他浮于空中,衣诀飘起,与偌大的黑潮相对。 符妖。 画符为妖,是为符妖。 以符造灵,此类神通,极为少见。 沉墨清嘴角微微一扬,翩飞的发尾勾起衣袍,如离弦之箭,冲入妖潮。 眨眼之间,年轻修士的身影便要被黑潮吞没。 苍舜瞳孔蓦沉,眼见无数森黑利爪从四面八方猛袭而来,最近的已挨上那人衣袍,不消几个呼吸,就能将这个削瘦的人族撕裂分食。 下一秒,银白雷瀑汹涌奔腾,如银河倒悬,淹没洞穴,碾碎黑潮。 符文倒映于沉墨清沉凝无澜的眼眸之中,化为灿烂的银白电芒。 他一步踏出,眸中炽烈璀璨,周身萦绕雷光为发丝镀上皎洁银霜,如上古时代,掌管雷霆的神明。 绚烂的光芒,同样倒映在赤红的妖瞳之中。 汹涌雷光沸腾数息,吞噬大片符妖,倏而消失,亮如白昼的洞穴内又复昏暗,只有间歇性的符文光泽闪烁。 疾风掠过沉墨清身侧,他飞速穿行于洞穴深处,四面八方涌出更多符妖,尖啸追来。 沉墨清从容不迫,以指为刃,画下符文御敌。 符修战斗,是以符文为导,注入灵力爆发巨大力量。方才他以符文入体,自身便成杀伐之利器——是他转入符道之后,自创的战斗方式。 一道二品惊雷符,以他体魄承载,爆发了三品之威。 效果不错,却极耗灵力与体力。但之后若遭遇强敌,可在关键时刻逆转战局。 沉墨清肩上,一团雪白的小毛绒球紧紧抓着衣角,凑到他耳边大声“咪呜”。 【你一个符修!非要近战吗!】 【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 沉墨清:咪咪呜呜说什么呢。 不听。 苍舜:“……” 雪白小兽气得耳朵都翘起来了,这个人——这个人怎么总是不顾及自身! 法修相对剑修与体修,体魄偏弱。寻常符修自身很难承载太过强悍的力量,因此都是以符文为媒介,让力量借由符文爆发。 偏偏这个人不一样,他拥有强悍的金丹体魄,丝毫不逊于体修——就算如此,方才那种战斗方式也极其危险,无异于引雷于自身。 雪白小兽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气呼呼地一下一下拍他——肩侧的衣服。 无数符妖如蝗虫过境,紧追不舍。利爪摩擦过石壁,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 沉墨清毫不避让,行动路径看似左突右闪、毫无规律,却始终朝着符妖最多处,很快便完全没入洞穴深处。 第19章 不知过去多久,他忽然手腕一翻,骨节分明的指节微动,符文瞬间绘出。 游走的符文跳跃,转眼拉长为无数扭曲的曲线,拼凑出野兽般的躯体,落地便与一只最近的符妖厮杀起来。 那是他造出的符妖。 苍舜挑起了眉。 居然一边战斗,一边观摩那些符文。不过交手数次,便能钻透原理,从而复刻。 他的天资,还真是匪夷所思。 一只符妖倏忽跃进,利爪抓向看似走神的雪白小兽。 苍舜随意一瞥,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已落至他面前,微微挡住了他。 烈火炎炎,将那只符妖烧灼为空。 “离我近一点。”沉墨清的两根手指抵住雪白小兽柔软脊背,将他往自己这边推了推。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他还挺关心我。 雪白小兽睁着圆溜溜的妖瞳,一声不吭了几秒,慢吞吞爬到沉墨清头顶,窝成一小团,不影响他动作。 “恕我直言,”沉墨清的声音平淡沉稳,“妖皇陛下应该会飞吧。” 苍舜两只爪子抱住他的发冠,一扭脑袋。 说什么呢,不听。 ——结果就是一场战斗下来,沉墨清还未受到什么重伤,原本利落束起的乌发已凌乱不已。 被某只闲的要死的妖皇扒拉的。 洞穴深处忽有明亮微光,剩下的符妖似乎很畏惧那光线,纷纷蹿走。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落地,洞内幽潭映出修士身姿笔挺,唯有数缕长发散乱垂于额前。 眼前探下来一只白乎乎的小脑袋:“咪。” 【生气啦?】 沉墨清神色不动:“怎会。” 忽然出手,闪电似地捏住某只妖皇的后颈皮,提溜下来,逆着头顶的雪白绒毛狠狠一捋。 雪白小兽原本柔顺的毛毛登时炸成了蒲公英。 现在两个人的头发都乱了。 苍舜:“……” 沉墨清:“……”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偏过脸。 苍舜:“???” “咪!!!” 还在笑!还笑得那么大声!! 沉墨清单手拎着某只嗷嗷挥舞爪子的妖皇,打了个响指。 地面上,无数线条飞快游走,聚拢而起,化为伏地的符妖。 他造出的这只符妖吞噬了其他同类的符力,居然诞生了些微灵智——也多亏此地是符道秘境,本就蕴含大量符道气韵,放在外界是绝不可能的事情。 符妖四肢细瘦,浑身皆是漆黑线条,唯有头顶独眼亮起白色符文。 沉墨清对于起名一事向来信手拈来:“便叫你滚滚吧。” 符妖扬起细长的线条双臂,甩来甩去,围着沉墨清打转,一下一下高高踢起面条双腿,姿态非常欢快。 苍舜:“……” 雪白小兽扭过脑袋,竖起耳朵,嘀嘀咕咕。 又在小声蛐蛐。 沉墨清抱着这只蛐蛐的小毛绒球,向前数步。 洞穴深处,一汪幽潭上空漂浮着一件法宝,是朵晶莹剔透的九瓣莲花。 沉墨清听见一道悠悠的老者声音:“既到此地,便是通过考核,赠汝此物。” 沉墨清作揖:“多谢前辈。” 他抬手,莲花腾空而起,浮于他的掌心之间,似一盏漂亮的琉璃。 五品法宝,雪尘琉璃盏,可挡住化神初级全力一击。 苍舜伸爪去拨弄那亮晶晶的莲花花瓣,沉墨清便将这朵漂亮的小莲花搁置在雪白小兽头顶。 雪白小兽咪咪呜呜地探长爪子去够,沉墨清目光扫过四周。 符道秘境,仅此而已? 他正欲再度放出神识,一道冰冷而熟悉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交出法宝,留你一命。” 话音落,剑声起!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长剑出鞘,白衣剑修背负双手,正是慕容舟。 “交出法宝,留你一命。” 沉墨清看也不看,随手一点。 雷霆如剑,瞬息穿透心脏。慕容舟身形一晃,倒了下去。 ——化为一道残缺的符纸,于半空自燃。 幻形符。 幻化的虚影破碎,露出三人身影,正是之前的听雨宗弟子。 他们深入此地,居然毫发无损。其中最高的那个修士紧紧盯着雪白小兽头顶的九瓣莲花,笑说:“道友,我看此宝与我们有缘,不如让给我们,我愿以八千灵石补偿。” 沉墨清声音悠悠:“好说,八百万灵石。” 谢风立刻传音入密给自己同门:“他耗费不少灵力,已是强弩之末,也炼化不了那件法宝!我们一起上,在他灵力用光之前,还能杀光我们所有人不成!” 三人中唯一的女修毫无反应,另一个男修面露难色:“师兄,我们毕竟是名门正派……” “想想你家人!若能献上这件法宝,你便是宗主的关门弟子!到那时,还有人敢欺负你家人吗!” 一句话落下,谢风师弟眼神一肃,再无任何犹豫。 两人立刻出手,唯有那女修迅速往后退去。 一时间,数道符箓飞来,冰棱与木藤交错,沉墨清原地不动,修长手指随意一指,袍袖翻飞。 “滚。” 雷霆如剑,横亘长暗。 五行之中最具杀伐之威的雷霆直接碾碎魑魅魍魉,掀起银白骇浪。 谢风的眼眸瞬间被炽烈的银白吞没,暴涨的恐惧令他脑中只剩空白——下一秒,他的师弟往前一扑,抱住了他:“师兄!” 一道光芒闪过,两人身影立时消失在原地。 雷霆击穿石壁,碎石翻飞,留下来的女修毫不犹豫地抱拳:“晚辈楚风灵,见过前辈!” 她心底庆幸不已,果然自己不出手是对的。 刚才他们偷偷潜入这里,不知为何一路的怪物都没有袭击他们,只是追着这位前辈。她便趁机观察了对方的战斗方式,越看越心惊。 师父曾说,符修的战斗方式有两种,使用提前绘好的符箓,又或在战斗中当场画下符文——前者尚且好说,符箓可以提前准备。后者则极其考验符修的实力,往往要一笔成符,稍慢一步,就是身死。 一般而言,金丹以上的符修才会选择此种战斗方式。甚至有些符修大能,心念一动便可成符。 刚才她见这位前辈时常在战斗中绘符,行云流水,信手拈来,那绝不只是天赋超然,私下必定反复练习了千百次,才能如此驾轻就熟。 所以,此人虽看起来只有筑基初期,比他们修为略低一个境界,却根本不是他们可以为敌的。 “前辈您要炼化这件法宝的话,我可以为您护法。” “不必,”沉墨清道,“离开这里,前方不是你能涉足的。” 楚风灵果真不再停留,飞快离去。 沉墨清的神识注入雪尘琉璃盏内,不消片刻便成功炼化,真正成为这件法宝的新主人。 五品初阶法宝,以他现在的境界,就算调用也会消耗极大灵力。 他转首,目光投落那汪波光粼粼的幽潭。 【我不会出手帮你,但,等你撑不住了,我会带你走】 苍舜趴在他肩头,声线没什么起伏。 沉墨清垂眼:“你担心我?” 【怎么可能!】 雪白小兽的毛毛微炸。 【本尊是因为契约!】 沉墨清笑了笑,说:“你不必出手。” 他在岸边打坐调息,直至灵气恢复圆满,跃入幽潭。 ——和预想中一样,潭水是虚假幻象。 他浮立空中,衣衫并未沾湿,上方的潭口忽而涌现无数符文,层层叠叠,构成极尽繁复的符阵。 潭底在震动,他的脚下延伸出一条向前的路,不见尽头,没有退路。 道路前方,一头头奇形诡状的兽类接连出现,身上缠绕着浓稠黑焰,黑焰一刻不停地腐蚀着它们的皮肉,它们也发出阵阵非人的嘶吼。 苍舜眉头微挑。 魔物? 他再看沉墨清,年轻修士表情毫无波澜,亦不意外。 苍舜忽有所悟,那些都是这个人族曾经杀过的魔物。 沉墨清抬手,修长双指轻夹一张符箓,如夹住薄薄剑刃。 镜花水月,昨日重现。不过此刻,面前的魔兽皆与他同等修为。 “——请。” 魔兽接涌而来,黑潮压日,年轻修士发丝与袍袖飞扬,身姿如剑,撕裂无边黑幕。 苍舜静静地注视那道背影,看见了一柄锋芒毕露的杀伐之剑,一场昏天黑地的诛魔战场。 原来,这个人就是他之后,第二位应魔而生的存在。 难怪他的血能将他唤醒,能为他们缔结那样的契约。 他是为他而苏醒的。 符文化刃,斩杀不知多少魔兽。黑衣修士所向披靡,一路杀至符阵深处。 第20章 直到一只魔兽被斩首,却并未倒下,空洞的脖颈钻出一颗人头,双目紧闭,满脸悲戚。 “我恨啊……” “我冤啊……” 数百张人脸挤出魔兽皮囊,探长脖颈,闭目哭喊,声声哀嚎钻入耳畔。 目之所及,皆是熟人。 ——被他屠戮殆尽的浩然宗五百余人。 鲜血飞溅过发丝,沉墨清轻笑,眼眸幽深如黑蛟浮起的寒潭:“别急啊,这就再送你们下去。” 他单手掐诀,银白雷霆自天而降,掀起汹涌雷瀑。无数张人脸恶魂就在炽烈的雷光之中尖啸泯灭。 苍舜漂浮在半空,妖瞳泛起些微金芒。 灿金与赤红交织的眼眸中,那个人族修士一往无前,每踏出一步,脚下便有隐约的道路向前蔓延。 ——那是一条翻涌着无边血色的漆黑长路,随着沉墨清不断向前,有更多血色汇入,融入幽冥般的漆黑之中。 苍舜目光微凝。 这个人的道,竟是所有修行之道中最强攻伐、杀业最重的那条道。 ——杀伐之道。 以杀镇恶,以杀戮仙,皆在一念之间。 传闻数万年前,第一位登天的仙人,便是以杀伐证道。 然,除了那位仙人,后来入杀伐道的修士大多不得善终,更无一活过大乘。 活不过大乘…… 苍舜眸底微沉,心脏仿佛忽然钻入拧搅的铁丝,泛起一种他从未体会过,更难以形容的滋味。 应是契约所致。 他一言不发地目睹那个年轻修士脚踏杀伐,头也不回,直至鲜血泼洒大阵,浸透符文。 衣衫染血,孤身而立。 灵力将尽,却已近符阵阵眼。 最后拦在他面前的,是冰棱为座的白发剑修,眉目无情,背后翻腾滔天魔气。 “你堕宗门之名,当诛。” 沉墨清微微仰首,古井无波的眼眸,映出那张和昔日师尊同样的面庞。 符阵之内,所遇之敌皆与他修为同等,唯有这道玉百虚影,是化神修为。 以筑基对化神,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沉墨清再闭目,染血双指一点眉间,烙下一抹丹砂印痕。 苍舜忽觉不对,妖瞳顷刻竖起:【你又——】 下一秒,沉墨清悍然睁眼,眸中符文炽烈灿金,如晦夜中长升的耀耀大日。 符文映照他的双眼,无数金色纹路游走全身,特殊的符文覆盖躯体,宛若一尊雕刻而成的纯金神祇。 苍舜瞳孔定格,那些符文并不繁复,一笔一划却蕴含大道至简的气韵,他从未见过! ——自创符术! 符阵深处响起悠长的欣喜喟叹,大阵猛然震动,所有符文皆与之共鸣,所有符道气韵皆从四面八方汇聚向沉墨清一人! 时来天地皆同力! 沉墨清一步踏出,眼眸燃金,身如炬火,纵然无剑,心却为剑。 符文撕裂年轻修士身躯,身化万千血雨,无迹可寻,唯剩一剑,直指天穹。 一剑——斩化神! 轰隆——! 天地摇晃,所有秘境内的修士皆震惊抬首,环顾四周。 整个秘境动荡不已,无数符文争先恐后地亮起,化作满天闪烁繁星,铺就整片天空,交相辉映,天穹长明。 ——一如不久前,一位筑基修士炼出三品符箓,引得青竹城上古符文共鸣! 这一次,更加声势浩大! 秘境某地,宁离离抱住一件刚得的法宝,瞠目结舌:“该不会,莫非,难道——” 另一地,柳傲面色阴沉:“秘境传承这么快就被那元婴所得?” 他身后远处,柳飘诧异地摊开掌心,手中纯白剑意丝毫未动。 洞穴深处,一切归于平静,幽潭涟漪泛滥,折射星辰微光。 苍舜目眦欲裂,这次,那人只剩下些许残肢。 下一秒,枝木生长,身躯重造,沉墨清再归人间。 修为跌落筑基初期。 枯木回春,仙人所造之令符,只要神识不消,便不死不灭。 沉墨清缓缓睁眼,脸上被一大团雪白绒毛覆盖。 不再是巴掌大小的小毛绒球,而是毛茸茸的一大坨,紧紧包裹住他,散发暖烘烘的热意。 他看不见苍舜的表情,只能感觉这只庞大的妖皇在一声不吭地拱他,拱来拱去,又把他包裹在绒毛里,不准他离开。 估计又在记仇。 沉墨清抚了一把手感很好的绒毛:“我没事。” 话音刚落,某只妖皇拱得更用力了,到处挤他。 气呼呼的,绒毛炸炸,糊了沉墨清一脸。 “……” 沉墨清顺手画符,给自己加上衣袍,再抬眼。 幽潭上空,一道虚影悠悠漂浮,是位白衣老者,飘然若仙。 “多少万年了,终于又见资质尚可的符道修士。” 沉墨清从毛绒团里慢慢起身,双手交叠:“晚辈江逾,见过仙人。” “吾非仙人,汝所见不过本体一道残魂。” 秘境之主声音缥缈。 “后来人,方才的符术何名?” 沉墨清:“归墟引。” 这是他自创的第一道符术,亦是第一个符道杀招。 燃尽几身,引渡归墟,皆坠幽冥。 此后,再借枯木回春,重归人间。 苍舜趴在他旁边,闻言伸长尾巴,把他紧紧圈起来。 秘境之主淡然道:“不错,确有几分资格得吾传承。” 他背负双手,飘至沉墨清身前:“此地并非吾道完整传承,而是昔日本体自斩残魂,留下的一份残缺传承。” “受吾传承者,需符阵双修,后来人,汝还要继承一份完整的阵道传承。” “若接受,吾便将这道残缺传承先交付于汝,待汝得另一阵道传承,便可去九千州,寻吾真正传承。” 沉墨清:“需要怎样的阵道传承?” 符修与阵修虽然同属于法修,却从上古时期就开始相争,一度有水火不容之势。 然,他研究符道之时就发现,符道与阵道颇多相通之处,或许两道本就同源。 秘境之主呵呵笑了:“汝自会知晓。当然,若汝无意寻得完整传承也无妨,左不过……是我符道再无登仙之人。” 沉墨清眸光微动。 方才这位秘境之主开口就是“万年”,他已猜测对方身份非同寻常,此刻更是确定了猜想。 下州秘境,往往极少大能遗留,否则天枢宗不会只派出一个元婴弟子——实际上,换作以前,天枢宗根本不会在意一个下州的符道秘境。 只是封魔一战后,上州各大宗门今时不如往日,天枢宗又与神箓门结怨,种种原因之下,才将这个秘境丢进了外门弟子任务里。 “可否请教前辈名讳?” “吾之真名,待汝得吾完整传承之时自然知晓,现在称吾为‘行云’即可。” 行云一挥袍袖,有身影从沉墨清袖间飘出,是他所造的那只符妖。 符妖趴附于地,茫然昂头,似乎有些害怕,往沉墨清身后躲了躲——被一条细长尾巴冷冷拍开。 沉墨清淡定抬手,摸摸某只拱到自己肩膀上的妖皇脑袋。 行云原本正在打量那只符妖,眼神添了几分欣赏,又见这一幕,目光足足在沉墨清和苍舜身上转了好几圈。 随后,淡淡对符妖开口:“既是诞生此地之符灵,汝之主人又是吾的传承者,便沾他之光,送汝一场造化。” 他随意一抬手,隔空拂过符妖眉心。 刹那间,符妖身形剧震,气势发生惊人转变——从一只新生的符妖,直升金丹大圆满! 它完全愣在原地,似是化作石像。 沉墨清开口:“滚滚,向前辈道谢。” 行云看着那只嗷嗷叩首的符妖,沉默三秒。 “好名,好名。” “汝造出的符灵,无论修为多高,皆由汝掌控,生死亦在汝一念之间。” 毫无波澜的声音落下,符妖抖了一抖,温顺地往沉墨清身边缩缩——再被苍舜一尾巴拍开。 行云又多看了他们一眼。 “现在,踏上前来,受吾传承。” 沉墨清向前三步,一只手点在他的眉心之间。 一丝金芒落入他的眉心,灵海之内,他的神识悬立,望见璀璨符文铺开广阔大道,筑成长阶。 符道真意! “此乃吾残魂所有符道造诣,今日皆赠予汝,能得多少,全看汝自身。” 神识一步登阶,沐浴金芒,攀阶而上。沉墨清静立,周身气势如虹暴涨,直贯云霄。 筑基中期。 筑基巅峰。 筑基大圆满! ——已是半步金丹! 灵海之内,神识再次来到天堑之下,遥望高悬的鲜红符令。 行云疑惑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沉墨清眉心之间,似要穿透他的神魂,看见什么。 第21章 凝望片刻,他却并未开口,翻手留下一道玉简。 “汝要去寻的阵道传承,就在其中。” 沉墨清双手接过玉简,神识略微一扫。 一张地图,半部残诀……两张六品符方! 还有一幅闭合的画卷,散发莹莹光泽。 ——六品攻伐法宝!可抵炼虚初期威能! 沉墨清思忖片刻,开口:“敢问前辈,可有五品渡灵符符方?” 行云面露嫌弃:“什么低品符箓,吾不炼的。” 沉墨清不语,轻轻拍了下苍舜脑袋。 苍舜:“?” 他莫名其妙地歪了下脑袋,居然没说什么,而是把脑袋贴到沉墨清身上,拱了拱。 下一秒,妖皇的动作微定,听见了那个年轻人族的下一句话:“前辈可知解开血脉契约之法?” 行云又看了他们一眼,道:“吾对契约并无兴趣,亦无研究。” “传承之事,汝尽力便可。三百年内,吾之本体会在九千州静待。” “若三百年内汝仍未至,本体之灵,也将消弭于天地之间。” 说话间,这位秘境之主的身形逐渐变得缥缈透明,沉墨清再度抬手交叠,神色郑重:“前辈放心,我必赴约而至。” 行云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既出此言,哪怕沧海桑田,汝也定要得到那阵道传承。” 沉墨清:“必然。” 行云不再言语,微微点头,下一刻,他的白发褪为乌黑,容貌再复年轻,露出一张英俊张扬的面庞。 他遥望东方,喃喃低语:“师兄,若当年我没有负气出走……” 一语未终,残魂已散。 沉墨清深深作揖。 纵然对于这位符修大能并无印象,但他知道,九千州大能无数,不喜声名流传世间者、终其一生隐姓埋名者亦不在少数。 幽潭寂静,再无涟漪。沉墨清坐在一大团雪白的毛茸茸上,再次探查玉简。 那道六品攻伐法宝,以他如今修为根本无法驱使,暂时搁置一旁。 三道六品符方,在下州暂时也用不上。 他仔细阅览了那张地图,发现是张上古地图,其中地名和如今早已不同,需要到外界核实查探。 最后,沉墨清目光投向那半部残诀,眼帘微微一动。 ——可使根骨再生的功法。 只有半部。 剩下半部,应该就在古地图记载的阵道传承之地,就在……这位秘境之主的“师兄”那里。 得到完整功法,他便有机会重塑剑道根骨。 此次秘境之行完全超乎沉墨清的预料,他甚至隐有猜测,这半部残诀是否包含天道之意。 最终,他将玉简收起。 就算有天意,成事亦在人,他所行皆按己心,绝不会为天道所控。 沉墨清收回神识,顺便将滚滚召回。它是符文所造之物,并不算真正生灵,可以待在空间广阔的储物袋内。 随后,他抬起眼帘,对上一双赤红妖瞳。 现出庞大原形的妖皇垂首,静静地注视着他。 沉墨清开口:“之后我会离开这里,去中州或者上州,顺便寻到解开契约之法。” 苍舜沉默片刻,微微埋下身躯,贴近了他:【你为什么总是不顾及自己?】 【刚才太危险了,就算你每次都能重塑身体,也不必次次都采用如此激进之法】 明明,也可以让他出手—— 沉墨清平静地道:“我时间不多。” 他要跨过漫长的修为境界,才有血刃仇敌的资格,因此必须拼尽一切,不留余地。 苍舜不语,过了两秒,慢慢低头,下颌轻轻压在沉墨清肩上。 这只妖皇又在一声不吭地拱他,很快,他又被一团热烘烘、软乎乎的绒毛包裹了起来。 沉墨清心道,莫非这是什么示威方式? 他声音清淡:“若你是担心契约——” 【不是因为契约】 苍舜忽然打断。 沉墨清再度抬眼。 一条细长尾巴虚虚缠上他的腰身,并未碰到他的衣角,却是个将他圈起来的姿势。 不知何时开始,妖皇忽然离他极近,强悍健壮的身躯如起伏的群山,将他包围,雪白毛发流淌着柔和的月霜,那双妖瞳静静注视着他,如炽热的长空烈日停留于林稍之间。 苍舜低声说:【不是——】 “筑基巅峰?” 冰冷的声音,从黑暗另一侧传来。 山洞深处,慕容舟腰间佩剑,剑柄系着一截染血袍袖。他傲首阔步闯入此地,锐利的目光直指对面的年轻修士和妖兽。 “交出传承,留你一命。” 作者有话说: ---------------------- 下周要去外地,每天更新时间可能会变得不确定,有时候可能会晚一点更,但都会日更哒! 第12章 “剑道福地?” 很多年后,慕容舟偶尔会想起初见那人的场景。 “是啊!沉师兄去秘境历练,带回来一块剑道福地,说是无论内外门弟子,皆可进去修行!” 叽叽喳喳的师妹,今天嘴里念叨的名字格外陌生。 “沉师兄?” “师兄你忘了吗,就是几年前被宗主收为首徒的那位!之前一直在内门,说不定这次我们有机会见到他呢!” 一个入门才几年的稚童,反而成了他们的师兄,何其可笑。 “不过是仗着天资高罢了。” 十二条剑道根骨,若他也有,定然比那人还强。 师妹呵呵笑道:“师兄你可是我们中最勤勉的,日后一定能进入内门!” 那个才十几岁的小儿运气的确不错,初入秘境就能得到一块小型福地,瀑布从天空倒悬,坠落深潭,每一丝水汽皆蕴含剑道气韵。 慕容舟一眼便看出瀑布底下的剑道气韵最为浓厚,但比他先来的内门弟子居然都只是在潭水附近修行,没有一个靠近瀑布,他便驱剑直入。 下一秒,他才知道为何无人来此。 一滴水珠打在身上,便如利剑穿胸而过,瀑布下无数水珠飞溅,便是万箭穿心、钝刀凌迟也不及的剧痛。 而且,这种痛楚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每过一秒便是翻倍的疼痛。 慕容舟忍了三息,疼得差点没在地上打滚,急退而出,跌坐于地。 周围的内门弟子没人看他,显然早已习惯,他却脸上无端发烫,一咬牙,原地盘坐,闭目打坐。 之后再有弟子尝试在瀑布下修行,皆是痛不欲生之相,只能另选附近水汽充盈之地。 唯有少数几个内门弟子逐渐移到潭水附近打坐,后来,慕容舟也成了其中之一。 他天不亮就来此,几乎也是最晚才离开,一连数日,福地守门者也赞他勤勉。 他心底不以为意,那些内门弟子皆不如他刻苦,还有那个所谓的宗主首徒,居然一日都不曾来这里修炼,可见何其怠惰。 直至他接到宗门任务,将要远行。临行前,他还是不甘心,向师父求了避水珠。 瀑布湍急,掀起云海水雾,从潭外几乎看不见瀑底。他以避水珠隔绝水汽,也挡住了剑道气韵,才能一步步进入瀑底。 原本慕容舟还在犹豫,是否要在此处收起避水珠,可当他真正站在这里,却仿佛被冰水浇透,浑身发凉。 他看见一位白衣少年,乌发尽湿,静坐瀑底,任由千丈水流冲刷其身,已不知修炼了多久。 少年沉宁闭目,水汽浸润他清绝淡雅的眉目,宛若玉雕的仙人。一点泪痣落在眼尾,便成宣纸上一点氤氲墨痕。 这一刻,慕容舟几乎难以呼吸。 终于回神之时,一双乌黑如琉璃的眼眸隔着水雾,静静地望着他。 慕容舟猛然后退一步,却见少年忽然莞尔,点缀泪痣的眼睛轻眨一下。 他说:“你是我师兄吗?” 冷冽的风穿过灰暗山谷,慕容舟嗅闻着那截染血的袍袖,眼前依然是多年前,瀑布中白衣浸湿的乌发少年。 “师兄!你没事吧?” “还好,多亏了师弟你这传送法宝……那人真是该死!出手竟如此狠毒!” 骂声戛然而止,谢风惊恐地发现,眼前多了一位白衣剑修。 那来自上州的仙人斜眼冷睨他们,丢下一句“发生何事”。 谢风立刻将方才山洞之事添油加醋地抖落出来,还以为仙人要为他出头,极尽讨好。又见仙人剑柄系着一截染血的破布,不假思索从自己储物袋里取出一条丝结所系的玉佩。 “仙人,您这剑穗脏了,我这刚好有块上品玉佩……” 他说着,恭敬伸手,指尖碰到那截残缺袍袖。 下一刻,他的眉心一凉,寒意浇筑头脚,瞳孔就此凝固。 那是一道剑意。 “下州蝼蚁,也敢碰我的东西。” 谢风师弟如遭雷击,怔怔立在原地,直到数秒后才踉跄跪倒,抱住谢风已然失去生机的躯体。 第22章 区区蝼蚁,就算抹杀了又何妨。 ——在秘境深处,以剑指那个筑基符修之前,慕容舟都是这么想的。 他的对面,那个不值一提的筑基符修居然轻轻地笑了起来,仅那么一笑,便令慕容舟有些许恍惚。 像……又不像。 慕容舟的脸色骤沉:“你也配模仿他!” 【他在叽里呱啦说什么难听的话】 苍舜盯着慕容舟剑柄上那截随风飘动的染血袍袖,眼眸如浸寒潭,一步踏出,脚下有隐约雷光交闪。 沉墨清:“你不必出手。” 苍舜回头:【若我看他不爽,非要出手呢?】 沉墨清淡然对上那双妖瞳:“那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 皮毛散发银霜光泽的美丽妖兽一声不吭地往石壁边一卧。 过了两秒,还“哼”了一声。 本尊根本没有被威胁到。 沉墨清随手一划,无数符文牵引光星,构成一道封闭的结界。 慕容舟任由那道结界将他们所处的位置完全与外界隔绝,只是不屑:“作茧自缚。” 原本他是真的打算留这个微不足道的符修一命,但现在,他要他死。 沉墨清修长手指微微摊开:“来。” 漆黑的山洞深处,一道寒芒撕裂晦暗,如长星直坠而来。 元婴剑意! 霜白长剑稳稳悬于黑衣修士掌心,一缕极其锋锐的剑芒滚过剑刃,凝结于剑尖一点,削薄剑刃如冰,映出一双清泠无澜的眉眼。 这一幕映照在慕容舟眼中,他的神情忽然变了。 “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临战而慌,这便是你的剑心?”时隔多日,沉墨清再度抬剑,剑锋遥指故友同门,“来。” 慕容舟猛然后退。 【师兄,可否向你请教剑术?】 那天,他第一次大着胆子,上前喊住那人。 四周隐有嗤笑,是那些内门弟子笑他一个外门痴心妄想。就在他脸皮发烫之时,却见那人身形一停,从云间飘然而落,衣诀如鹤羽掠云。 青丝随风拂过,露出一双清绝眉目。 【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慕容舟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低头,收缩的瞳孔映出那截染血袍袖,其上的鹤羽云纹,振翅欲飞。 “蝼蚁也敢乱我道心,死!” 无数剑刃齐飞,声势浩大,华丽无比。 苍舜无聊地打了个哈欠,脑袋压在交叠的爪子上。 这么多年了,这群剑修还是喜欢花里胡哨,华而不实的招笑剑术。 他慢悠悠偏过视线。 年轻符修发尾飘扬,持剑而立,唯有一剑,剑光如长夜初升的霜月。 还是这个好看。 慕容舟的数千剑刃如流星坠空,铺开无法逃脱的罗网,沉墨清岿然不动,递出一剑。 剑光清寒,空间仿佛被冰刃划开的宣纸,破开一道至上而下的霜色裂痕! 一剑破万法! 无数剑刃瞬间破碎,慕容舟身形急退飞出,撞上石壁,呕出大口血。 怎么可能?! 纵然是元婴中期的剑意,也非元婴本人亲至,威力必然大打折扣——他怎会不敌! 青筋暴起的手指插入石.壁,硬生生扣下一块山石。慕容舟抹去嘴角血迹,竖剑于前,指尖缓缓划过剑身。 剑刃化千,又化为万,目之所及,皆是锋锐的剑刃之海,割裂每寸空间。 这是他的成名绝技,名为瀚海潮生。迟早有天,会超绝那人的诸天万象阵! 慕容舟以剑指天,声音穿透剑刃之海,掷地有声:“能撑到此招,你也算死得其所。记住,杀你之人,乃天枢慕容舟!” 沉墨清听见耳畔突兀响起的笑声,笑得毫不留情,他无言侧首,对上某只妖皇揶揄的眼神。 【这就是你师门的人?你以前该不会也……哈哈哈!】 沉墨清:“小鱼干没了。” 笑容戛然而止,仿佛从未发生过。 某只妖皇一声不吭坐在原地,慢吞吞摇了摇尾巴。 剑刃之海已倾覆于前,沉墨清不躲不闪,一剑斩下。 剑光落,万剑陨! 慕容舟神识剧震,遭到重创,大口大口鲜血止不住呕出,翻江倒海的灵海之中,唯有一道清沉淡漠的声音: “只重形,而无意。你的剑道,毫无长进。” 掌心黏腻,长剑几乎要脱手而出,慕容舟根本没管那句话,只听见了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那剑意……在那人手上居然能发挥十成十的威力!仿佛他才是剑意之主! 不对,不对……他怎么会被一个筑基逼迫至此?! 他猛然抬起一张狰狞脸庞:“你不过是仗着元婴剑意,若没了这剑意,你什么都不是!” 相比于他的嘶吼,沉墨清的嗓音如冰霜沉池,净透无澜:“师门不曾教你,生死之战要用尽一切可依凭之物?” “就比如,此时,此地。” 长剑脱手,悬于身侧,修长手指再绘一符。 符道气韵,加诸于身!此刻秘境之内,天地皆同力! 雷从天降,赫赫声威! 炽烈张扬的雷霆铺天盖地撕裂视野,化作浩瀚的雷光之海,压倒诸界众生。 慕容舟瞳孔震颤,那一夜宗门的灯火,亦如这满天雷光般耀耀灼目。 【待他归来,你将他引入山门,届时宗门大阵将开启,你也可提前伤他,削其战力】 【……长老?】 【事成,你便记入内门弟子考核】 【遵循宗门旨意!】 “你不能杀我!我一死,宗门魂灯破碎,我师门必不过放过你!九千州再无你的容身之地,你会被我师门挫骨扬灰!” 沉墨清一句轻笑,令慕容舟瞬间面如死灰:“你以为,这道结界是为什么?” 他于千玄阁阅览诸多符文,又得行云前辈点拨,终得一道可以隔绝天地、屏蔽生机的符箓。结界之内身死,便如浮游沉于沧海,无迹无踪。 孤寂死去,亦不会传回宗门魂灯。 慕容舟拔足便逃,爆发出了生平的最快速度。 恐惧压迫心脏,粗重的喘.息一声叠着一声。索命之刀就悬在脖颈之上,逼起每一根汗毛倒竖,手脚冰凉发麻。 毫无征兆地,他忽然想起几年前也曾有那么一天—— 他被群魔所困,身临死境,只能像无头苍蝇般四处逃窜,却始终逃不进生门——直到,一道凌厉的剑光至天外斩下。 有人仅凭一剑撕开群魔缺口,轻然立于他身前,在群魔环伺的血幕之下,身姿锐利挺拔,衣摆猎猎张扬,袍尾绣有层叠鹤羽流纹,宛若清绝孤丽的白鹤振翅。 那时,他说: “师兄救我!!” 一剑穿心而过,定格的瞳孔,布满未褪的绝望之色。 元婴初期,斩杀! …… 残躯湮灭于雷光,尸骨无存。就连储物袋也被一同销毁,所有痕迹皆被抹除。 苍舜拨弄一截染血袍袖,看见那年轻剑修静静立于原地,不悲不喜,眼眸如幽潭,窥不见半分天光。 霜白长剑在他指间化为一柄小剑,飞速远去。 这不过是一道剑意,凝结为剑之形,并非真正的剑。 现在的他纵然能握剑,亦无法以剑对敌。 一条细长的尾巴从身后绕过来,轻碰一下他的手腕。沉墨清转身,神色如常地对阔步来到自己面前的苍舜伸手。 苍舜歪头。 【何事?】 沉墨清直接从他的爪缝里将自己那截袍袖一点一点一点揪了出来,随手焚毁。 苍舜:“……” 某只妖皇又开始一声不吭地拿毛茸茸的脑袋拱他,很不经意地盯着他垂落的宽袖,时不时伸爪扒拉一下。 沉墨清摸摸凑到胸前的毛绒脑袋:“走吧。” 片刻后。 死寂的山洞,一道半透明的灵体挣扎着爬起。 慕容舟面目狰狞,挤出冷笑。 果然是下州蝼蚁,不知元婴早已超脱肉.身,哪怕身躯消亡,只要神魂还在,亦可复生! 昔日那个沉墨清正是被宗主四剑灭去神魂,天地之间再无此人——而现在的他,还能从头再来! 透明灵体极速向外冲去,只要出去,他就给师门报信! 都去死吧!和那个人一起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慕容舟无声狞笑,嘴角还没来得及咧至最高处,忽然停滞。 他的前方,一双乌沉无澜的眼眸于昏暗的山洞内亮起,静静地俯视他。 恭候多时。 慕容舟战栗的瞳孔中,那年轻修士的身后绕出一道山峦般高大的妖兽身影,炽烈的妖瞳如炬火,烈烈燃烧。 “……不!不!!” 绝望的声音被拉长,回荡于幽暗山洞之内,很快沉没于真正的死寂。 第23章 一粒石子随风轻动,簌簌滚出山洞,坠于深崖。 微风穿过灰暗山谷,沉墨清抬眼凝望天光,再偏首,身边的妖皇正在嚼嚼嚼。 “有这么好吃吗?” 【一般】 【也不是很喜欢】 继续嚼嚼嚼。 沉墨清向前一步,庞大的妖兽变回一坨蓬松的小毛绒球,熟练地扑腾到他头顶,窝到那带着淡淡香气的乌发间。 沉墨清感觉这只软乎乎的小毛绒球在他头顶挪蹭来挪蹭去,似乎在挑选舒服的位置,平和道:“别在上面吃。” 雪白小兽看看爪子里还剩半截的小鱼干,嗷呜一口吞掉,又丢了道清身咒,变得干干净净,趴了下来,窝成蓬松松一小饼。 然后,他听见那道好听而沉静的声音:“对了,你之前想和我说什么?” 慕容舟出现时,这只妖皇似乎还有未完之话。 苍舜:【……】 蓬松松的小毛绒球左顾右盼,若无其事地抖抖绒毛。 沉墨清抬手,伸到头顶,戳一下这坨软软的小白糖糕。 过了两秒。 雪白小兽若无其事地掏出一只装着桂花糕的小布兜。 毛茸茸地一脑袋扎了进去。 沉墨清:“……?”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听到沉墨清的话,苍舜沉默了足足半晌,最后还是一声不吭。 过了一会,这只雪白小兽探头探脑,装模作样地转移起了注意力,一副很忙的样子,在沉墨清发间蠕动来蠕动去。 沉墨清:“这是在撒娇吗?” 话音刚落,他就毫不意外地听见了大声的“咪呜咪呜”。 沉墨清把嗷嗷嗷的小毛绒球提溜下来,不准他趴自己头上。 雪白小兽跳到他手臂上,揣起小爪爪,一屁股坐了下来。 趴这里也行。 沉墨清轻飘飘把小毛绒球往空中一丢。 漂浮在空中的苍舜:“……” “原来妖皇陛下会飞啊,”沉墨清说,“真是了不得。” 然后自己往前走了。 苍舜:“…………” 下一秒,沉墨清的前方横亘一座小型雪山,高大的影子遮蔽他的身影,细长而结实的尾巴缠绕勾起他的衣角。 【上来】 沉悦的声线听起来漫不经心,苍舜的眼眸也移向一边,没有和他对视。 沉墨清看着安静俯趴在自己面前的庞大妖兽,似乎没想到昔日的妖皇会做出这种动作,脚步微顿。 “若是让他人见到——” 苍舜轻哼:【这并非本尊的原形,就算千年前,也无人见过】 沉墨清:“难怪。” ——难怪关于这位妖皇外貌的记载一直语焉不详,还有人说妖皇原貌丑陋,青面獠牙,所以从不以原形示人。 毛茸茸的大妖皇又开始拿脑袋拱他,蹭着把他往前推推,爪子轻轻扒拉他的衣角。 沉墨清也不推脱,坦然坐在妖皇背上。雪白的皮毛宛若最上等的软垫,底下支撑他的又是山峦般有力的脊背。隔着柔软的毛绒,能感受到厚实皮毛下虬结肌肉蕴含的强悍力量。 苍舜等到那个年轻人族完全坐稳才慢吞吞站起,原地转了一圈,轻轻松松地将身上的人颠了两下。 【你怎么如此之轻?】 又颠一下。 沉墨清淡然抬手,逆着薅了一把妖皇背上的毛。 弄乱了。 【?】 啪。 苍舜回头,细长尾巴拍在那人拂落自己脊背的衣摆间,一抬步,如雷霆直贯长空而去,只留下一道残影电光。 “你们想做什么?!” 天空被层叠的符文遮挡,构成重重锁链,压得人无法喘.息。 宁离离扶住单膝跪地、不断咳血的白玥,不可置信的眼神投向上方。 半空中,二长老捋须而笑,他的身后,站着听雨宗那位金丹巅峰的大长老。 “宁丫头,交出那件四品巅峰法宝,今日便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白玥单手挡住宁离离,抹去唇角血迹:“法宝自行择主,已和她神魂绑定,你们夺不走!” “哦?可惜了,强行取宝,宁丫头也会魂飞魄散啊……”二长老叹息摇头,“老夫也算是看着宁丫头你长大的,真不忍心下手啊。” 他又和蔼一笑:“不如白掌事你亲自来?你是她师父,下手也轻一些,说不定还能保住你二人性命。” 白玥眼神冷厉:“听雨宗此等行事,不怕千玄阁事后算账吗!” 二长老不以为意地抬手,拂去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东州的千玄阁阁主不过金丹巅峰,在那位仙人面前亦卑微如蝼蚁,能奈我何?” 白玥的心沉到谷底,难怪这次秘境开放了如此众多名额,那个上州剑修早已和听雨宗达成交易,将他们踩做了垫脚石! 元婴,金丹,一境之差,却是天地之别。 “师父。” 她听见自己徒弟的低语,那个总是天真烂漫的蠢徒弟嘴角带笑,眼睛却红肿得像兔子,她的掌心微微发抖,声音却没有一丝抖动: “师父,让我去吧。” 不远处,柳飘走到柳傲身边,小声开口:“父亲,听雨宗如此行径,难保之后不会对柳家出手。我们这时帮千玄阁,也是帮日后的柳家。” 柳傲背负双手,倨傲地说:“青竹城执棋之人,还是太多了。” 柳飘心底大骂,面上还是一副慎重的样子:“江兄和千玄阁关系紧密,白掌事未必没有后手,恐怕不会被轻易踢出棋局。” 柳傲不语,眼中似有畏惧、更有艳羡地望着那位金丹巅峰的听雨宗大长老,无动于衷。 柳飘微攥掌心,那道剑意早已回到她身边,虽是元婴剑意,以她炼气修为最多只能发挥筑基巅峰的战力。 可,她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看不惯这以势杀人的道。 听雨宗两位长居高临下的俯视中,白玥看着自己徒弟,缓缓开口:“你平时就不爱修行,喜欢偷懒睡觉,若不是我执意要带你来此……” 她的嘴唇又溢出血迹,咽下未尽之语,用只有宁离离听得到的声音说:“我数三声,你就跑。” 宁离离泪如雨下,一言不发,忽然反手一掌拍向自己眉间! 她还无法驾驭那件四品法宝,仅仅是炼化就让师父为她耗掉大半灵力护法,才会不敌那些听雨宗的人。 她知道,自己平时太懒,不够努力,所以修为一直上不去,事事都要师父帮她护她。 她还知道,只要她自毁灵府——就能引爆那件四品巅峰的法宝,掀起化神之威! “师父快走!” “不好!她要自爆!” 宁离离的动作动作实在太快,二长老脸庞骤然崩裂,出手欲拦—— 然而,还有一个人更快! 白玥骤然甩出数百符文,顷刻封住宁离离灵脉,后者的身体被无数符文裹挟着向后推去,转眼退至数十丈外! “抓住她!” 宁离离定格的瞳孔中,数十丈外,她的师父仰首大笑,悍然而起:“酒囊饭袋!来战!” “师父!!” 高空之上,一直闭目的听雨宗大长老缓缓睁开眼眸。 “蚍蜉撼树。” 金丹巅峰,气势如浪,镇压全场——一刹那间,在场所有人皆无法动弹! 柳傲大惊,没想到自己也被压制,立刻开口:“大长老!我愿——” 大长老随手一指。 符文在他头顶化就巨大冰川,爆裂而开,无数冰棱激射而出,铺天盖地吞没视野。 索命的冰棱逼近,惊恐万分的柳傲不知从何处爆发出了足以挣脱压制的力量,将柳飘一把拽住身前:“吾儿助我!” 柳飘的眼底映出放大的冰棱,寒气几乎要冻结她的眼眶,刹那间她不再犹豫,一抹剑意直穿身后。 冰雨之下,白玥眼眶流血,以双指直指听雨宗大长老,燃尽修为殊死一搏。她的远处,宁离离在最后一刹竭力向她伸手—— 秘境之内,九瓣莲生! 光辉流转的九瓣莲花绽开,巨大的花瓣垂拂而下,晶莹无暇,宛若仙人悲悯睁开的一眸。 莲香凛冽,冰棱破碎,落下一场灿烂的冰晶之雨。无数飞转的冰晶雪砾中,一袭玄衣的年轻修士从天外拾阶而下,眉间一点雪莲印记,眼眸无尘,宛若天道之剑落入尘间。 刹那间,全场寂静。 五品法宝! 听雨宗大长老骤然后退一大步,方才还淡然裁决生死的表情崩裂,化为极度的不可置信。 明明之前不过筑基初期,这才多久不见,居然已跨过中期! 不仅如此,秘境之内,所有符道气韵皆披于那人一身——此刻,他与秘境之主无异! 这一刹那,哪怕是金丹巅峰、哪怕明知自己是此地最强者,大长老亦不敢擅动。他死死盯着那个本该是筑基初期的年轻修士,居然泛起一阵无端的心悸。 第24章 难道,之前秘境内的异象……皆因此人而生?! 大长老藏在袍袖之下的手迅速掐碎一道玉简,传音给那位上州仙人,请他速来相助。 沉墨清的目光落过下方,掌心微抬。 华光流转的九瓣莲花徐徐转动,收敛花瓣,复为一盏琉璃灯大小——眼看要飘回他的掌心,被一只毛绒爪子半路劫走。 苍舜抓着那朵漂亮的小莲花,凑近一点,妖瞳倒映出晶莹亮色。 沉墨清看了眼手臂上那团拨弄莲花的雪白小兽,拍拍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随意道:“滚滚,去。” 无数漆黑丝线于空中爆开,迅速钩织成一道细长身影,符妖飘在沉墨清身后,欢快地高举面条般的双手。 符妖? 大长老眉心一跳。 看来那个法宝已耗费他太多灵力,无力再战,所以才召出一只微不足道的符妖。 他立即恢复了镇定表情,淡淡拱手道:“这位道友——” 轰隆! 大长老的身形飞出百米,砸上山谷,凹陷出一道足足三米的巨坑。 二长老惊骇无比的眼睛里,自家大长老原本站立的位置已有一道漆黑身影凭空而立,傲视下方。 金丹大圆满的符妖?! 他惊恐的眼神再往上移,望见符妖后方,那个年轻修士乌色无澜的眼眸。 他究竟何人,居然能收得半步元婴的符妖为奴仆?! “前辈!”冷汗浸透衣衫,二长老立刻拱手,哆嗦着挤出笑容,“方才都是误会,我——” 轰隆! 山谷上又凹陷下一道深坑,和刚才并齐。符妖无聊地甩动手腕,又扬起脑袋,高高冲沉墨清挥舞手臂。 沉墨清垂眼,眸光落向白玥:“如何处置。” 白玥还没开口,旁边已响起一声:“杀!” 宁离离眼睛发红,一步跨前:“请江前辈帮我,让我亲手杀了他们!” 沉墨清:“可以。” 白玥抬起手臂,硬生生按下宁离离青筋鼓起的手背,摇了摇头,对沉墨清拱手:“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那个上州剑修应该很快会赶来。” 沉墨清落下平淡四字:“不必管他。” 白玥眼眸震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再看宁离离,沉默了足足数秒,才缓缓开口:“我来。” 沉墨清不语,掌心轻轻拂过雪白小兽柔软皮毛。 亲自动手,为的是不让弟子沾上血债,以免日后结婴徒添心魔。 被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指拂过脑袋,苍舜微微眯起妖瞳,抬眼看看沉墨清的侧脸,定了一下。 为什么好像有点难过了? 他把那朵漂亮的小莲花放到这个年轻人族手上,又抬起爪子。 指尖一热,沉墨清垂眼,雪白小兽趴在他掌心,毛茸茸的爪子轻轻搭住他的手指,有澎湃的灵力毫无阻碍地输送入他的体内。 他抬指,轻轻拨动了一下那只软趴趴的毛绒兽耳。 苍舜飞快抖了抖。 【???】 又摸他耳朵! 这只小毛绒球肉眼可见地蓬松了一圈,非常大声地“咪”一声,气汹汹地一爪子按住了他的手。 睁着圆溜溜的妖瞳瞪他,气呼呼的,继续给他送灵力。 听雨宗两位长老被符妖拎鸡仔似地抓了出来,以一种极其不体面的模样吊在空中,大长老犹在怒吼:“你不能动我!那位仙人不会放过你们!” 二长老则是不断求饶:“前辈饶命!以势压人,绝非君子所为啊!” “我非君子,”沉墨清笑道,“二位好走。” 二长老涕泪横流:“前辈救我!白掌事!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份上……啊!!” 苍舜没有在意那边的动静,输送完一堆灵力后就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下颌压在沉墨清手背上,在他的目光中理直气壮地蹭了两下。 秘境另一边,还有两人正在对峙。 柳傲捂住血流不止的胸口,不可置信地瞪着前方:“逆子,你……” 柳飘一言不发,方才柳傲将她推至身前时,她已驱使那道剑意,穿过柳傲胸膛。 她缓缓抬头,望向空中:“江兄,我们的约定可还作数?” 沉墨清:“自然。” 他话音刚落,那道剑意已化为霜白长剑,悬于柳飘身前。 柳飘深呼一口气,双手接剑,一步步向柳傲走去。 “你可知我娘临去之前,和我说了什么?” 柳傲捂住胸口连连后退:“钰儿你想做什么?你,你要冷静……” 他盯着柳飘手中那把利剑,目光往上,停留在长子没有表情的脸庞间,也看见了他身后那位玄衣飘然的年轻修士。 柳傲勉强挤出笑容,调度了几分生疏的慈爱:“是我对不起玉娘……她说了什么?” 柳飘盯着他看了足足数秒,才冷冷道:“这不是我娘闺名。” “还有,我也不是我弟。” “什么?!你——” 柳傲先是惊愕,而后怒目圆睁,破口大骂,再到后来求饶不止——甚至承诺只要出去,就将家主之位传给柳飘。 柳飘无动于衷地目睹了一场闹戏,等他说完最后一句,才点了点头,说“好”。 而后,在柳傲惊喜的眼中,一剑斩下。 …… 风过林叶,日落西山。 秘境入口就在前方,进入此地不过短短一天,白玥却有种物是人非之感。 她低头,看着黏在自己身上狗熊蹭树似的宁离离,嘴角抽了抽,那点感慨登时云消雨散。 黑色丝线在空中乱飘,一只符妖围着沉墨清打转,看起来还不太想回储物袋里。 苍舜斜睨了它一眼。 符妖瑟瑟发抖地往沉墨清身后缩缩,只冒出一只小脑袋,白色的独眼耷拉下来,非常可怜巴巴的样子。 苍舜:“?” 沉墨清看看符妖,再看看某只妖皇。 苍舜高高昂起下颌:怎样? 沉墨清指节微抬。 雪白小兽立刻捂住耳朵。 沉墨清嘴角扬起,落下手心,抚摸那软软的绒毛。 苍舜顿时不吭声了。 被那只漂亮的手摸了几下,懒洋洋地瘫了下来,变成一坨软乎乎的小圆饼。 几根黑色丝线悄悄飘过来,试图缠绕这坨雪白的毛茸茸。 苍舜一爪子拍下去。 黑线瞬间溃散,符妖尖叫一声,蹿回了储物袋里。 沉墨清就看着怀里的雪白小兽倨傲地昂起脑袋,跳到自己肩上,趴下来压住了他的几缕黑发,又理直气壮地蹭了蹭。 “恭喜江道友,”白玥笑着走了过来,“不仅突破筑基中期,还得秘境传承。” 扒拉着她手臂的宁离离微微睁大眼睛:“啊?” 他们第一次相遇时,这位江前辈不还是炼气巅峰吗! 沉墨清淡定地捏住某只妖皇的毛绒爪子抬起来,救下自己那几缕发丝:“我得传承之事,还请诸位保密。” 话音刚落。 【得吾行云之传承者,江逾】 古老的声音仿若古钟嗡鸣,震响秘境,回音不绝,层层传荡而开。 青竹城,甚至整个东州,皆闻此声! 白玥:“……哈哈,江道友,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宁离离:“哈哈。” 柳飘:“哈哈。” 沉墨清:“……” 他侧首,肩膀上的小毛绒球在噗噗笑,笑得绒毛一颤一颤,像风吹过的蒲公英丛。 沉墨清看着这只蓬松的小毛绒球,只有三字:“小鱼干。” 苍舜端正而坐,肃穆凝神。 【刚才发生了何事?】嗓音低沉。 沉墨清无言。 一道身影,缓缓落在他的身边。 见到此人,白玥和宁离离还有柳飘三人脸上的笑意立刻消失。 是那天枢宗仙人……慕容舟!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没想到慕容舟会忽然出现,白玥几人如临大敌,下一秒,对方的举动更是超出他们意料。 慕容舟瞥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地张嘴:“听雨宗长老及柳家家主对我不敬,死有余辜,尔等可自行散去。” 陆续赶来的其他听雨宗弟子们听见这话,一个个皆被骇得面无人色。 楚风灵环顾四周,发现谢风的师弟躲在人群最后,用一种畏惧又隐含愤怒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位上州仙人,而他附近并不见谢风身影,心下了然,唯有一句叹息。 得罪了上州仙人,纵然他们听雨宗在东州拥有近千年底蕴,也不过是弹手间化作飞灰。 白玥余光掠过表情平静的沉墨清,心情颇为复杂。 这位江道友不知和上州仙人达成了什么交易,居然能让后者出面为他们担下杀人之责——此后,听雨宗形同虚设,其上宗亦不会找千玄阁麻烦。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抚摸着雪白小兽软软的绒毛,淡然不语。 第25章 苍舜慵懒地趴在他手背上,半眯的妖瞳框住慕容舟的身影,慕容舟与他目光短暂交汇,一言不发地转首,飞向秘境之外,再没有回头。 剩下的听雨宗弟子纷纷散去,秘境入口,只留下沉墨清几人。 他抬手,一道符纸飘出,落于柳飘面前。 柳飘瞳孔一震。 三品护灵符! 周姨已恢复实力,有这道符箓便可突破金丹,成为青竹城仅次于白掌事的高手!她又有那道剑意在手,柳家家主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可柳飘并没有伸手去接。 “江兄,昔日救命之恩,我以百年灵竹节勉强做抵,你又赠我隐匿符,我以柳家家传至宝相借,种种算下来,还是我受江兄馈赠良多。” 沉墨清道:“你我有约定,借我剑意,助你成为柳家家主,我自然要践约。” 柳飘心中一动,忽然明悟,修行之人最重因果,江兄此举,正是为了了却他与柳家的种种因果。 因果已圆,此后天高水远,她与这位江兄,应该再难相见。 柳飘笑着接下那道护灵符,珍重地收入怀中,长作一揖:“如此,我便祝江兄大道通途,直上青云!” 又看了眼他怀中的雪白小兽,再道:“也祝英武不凡的咪大人早日修成人形,变成威风凛凛的大妖!” 苍舜:“?” 眼看着那只幼小妖兽嗖一下子站起来了,柳飘撒腿便跑。 苍舜:“……” 雪白小兽气呼呼地抬头,用爪子扯扯沉墨清衣角。 沉墨清淡然垂手,掌心笼住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揉一揉。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被他多揉了几下,勉强消气了,蓬松松地趴了下来。 白玥笑着走过来:“这么快要分别了?真是让人惆怅啊。” 沉墨清微抬右手,掌心浮出一道四品符方:“这段时间承蒙白掌事照顾,这是谢礼。” 白玥立刻摆了摆手:“别,这礼太重,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要的。” “这些日子江道友为我千玄阁助力不少,还有今日救命之恩,都不知道怎么算了。” 沉墨清的掌心又落回扒拉他袖子的雪白小兽脑袋上:“既如此,这道符方便作为贺礼,为令徒来日结婴提前道贺。” 宁离离呆呆地看着飘到自己面前的符方:“我吗?” 白玥:“哎……傻愣着干什么!还不谢谢你江前辈!” 宁离离立刻摆出笑脸,连连拱手,熟练地吐出一堆“招财进宝”“仙人高照”“灵石广进越赚越有”之类的喜庆话。 沉墨清:“你师父对你很好。” “当然啦,师父最喜欢我啦!”宁离离嘴角一下咧得高高的,身后的辫子活泼地跳动一下。 沉墨清笑了笑,苍舜刚好抬头,将他嘴角的那抹浅淡笑意收入眼底,却是微微蹙了下眉。 【想要拜师的话,你也可以喊本尊师尊】 慢悠悠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沉墨清一言不发地抬手。 雪白小兽飞快捂住耳朵,警惕缩头。 “……” 沉墨清轻轻揪了下那条软软的尾巴,在某只妖皇睁大的妖瞳中又揪了一下。 年轻的玄衣修士抱着咪咪呜呜的小毛绒球登临云间,落下清朗嗓音:“山高水远,有缘再会。” 白玥目送那道身影一直到视线穷尽之时,心道,下次再闻“江逾”之名,必然名动九千州。 飞鹰掠过山林,振翅于长空之上。 柳飘独自走出秘境入口,看见周姨向她走来,眼中有无言的担忧。 “一切可还顺利?” “周姨,走吧。”柳飘笑了笑,“是时候将娘接回林家了。” “师父。” 白玥的袖口被轻轻拉住,她回头,宁离离停在原地。 “我,我一定会努力修炼……” 少女的手掌捂住眼睛,慢慢从眼边抹过,话语也变得磕磕巴巴。 “我要让东州……让九千州都知道我的大名,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宁离离的师父!” 白玥:“哎……” “鼻涕别蹭为师身上。” “……” 秘境入口逐渐匿迹,风吹林叶,山林静默。 天空割开幽深裂痕,一道身影横跨虚空而来,幽绿的长发张扬,容貌英俊,脚踩一具黑气森然的棺椁。 他单手托着一方罗盘,俯视起伏山林,一声低笑:“几人命数皆因一人更改?有趣,又有气运之子诞生了。” “是何大能在此?”另有一人从远方飞速赶来,毫不掩饰金丹巅峰的气息,“见过前辈,晚辈乃东州……” “聒噪。” 绿发男人连个眼神都不曾施舍,更不见有任何动作——眨眼之间,那个金丹巅峰血肉爆开,当场陨落。 罗盘指针飞速旋转,仿若受到某种干扰,始终无法指出方向。 “江逾……好一个假名,越江之鱼,还想化蛟吗?” 绿发男人缓缓笑了起来,亲昵地拍抚身下棺椁,袍袖飞舞,破开虚空而去。 —— 天枢宗。 慕容舟长跪于阶下,仙玉堆砌的地砖清可鉴人,映出他的双眼。 “那秘境是一位炼虚修士遗留,弟子无能,未能获传承。” “但,弟子已查清那江逾来路,曾是中州一符道宗门弟子,数年前被逐出宗门,成了一个散修。” “不仅如此,弟子还查得那秘境之主留下了另一道秘境线索,就在——” 天色将暗,慕容舟独自回到自己住处,掩上房门。 他静静地盘坐在榻边,映在窗前的倒影并无异样——唯有凑到极近处才能发现,那双睁开的眼睛神采尽褪,不见丝毫生机,宛若一具提线傀儡。 咚咚咚。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慕容舟脑袋一动,缓缓向上抬起,眼睛已变得和常人无异。 “何人?” 门外响起一道爽朗的声音:“师弟开门,我是你萧师兄啊!” …… 群山巍峨,大江宽阔,一叶竹筏随江漂流。年轻男子白衫若流云而飘,乌发束起,静然垂钓江面。 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小兽趴在竹筏边,脑袋微微探出,盯着江中悠然自在的肥美游鱼。 再扭过头,一声不吭地看着垂钓的沉墨清。 “咪。” 【不会有人钓了一个时辰还钓不上来吧?】 沉墨清八风不动:“心静自然有所得,妖皇陛下心不静,反扰了我的鱼。” 苍舜一巴掌拍向水面。 水纹急晃,一尾肥鱼高高跃出水面,直坠竹筏,到处扑腾,激起水花四溅。 【怎样?】 沉墨清依然从容:“外力干扰,不算。” 苍舜又一巴掌拍向鱼。 那条鱼坠回江里,晕头转向地游了几圈,一口咬住了沉墨清没有饵的鱼线。 “……” 在苍舜灼灼的目光中,沉墨清提起竹制的鱼竿,钓上了今日第一条鱼。 苍舜满意了,微抬下颌,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到沉墨清身边,一屁股坐在他的衣角上,紧紧挨着他。 【这个炸起来不好吃,拿去炖鱼羹】 说完,这只妖皇又探出脑袋,盯着江面一窝细细长长的游鱼。 沉墨清忽然莞尔:“有鱼上钩了。” 苍舜低头,却见鱼竿空空,沉墨清已然收杆,竹筏飘向岸边。 雪白小兽又扭过脑袋,盯着那窝越来越远的鱼——被一双修长的手拢了起来。 于是这只小毛绒球不盯鱼了,目光很不经意地落过那双白皙而骨节匀称的手,再很不经意地抬眼,打量身边的年轻人族。 清瘦的身形,衣衫笼过纤瘦腰身,比之前还宽松了些许。 苍舜心想:瘦了点。 多吃点鱼。 他的尾巴在空中悠悠一扫,几条鱼扑通扑通从江里跃起,落入竹篓。 竹筏随水流漂至岸边,沉墨清单手拎起竹篓,另一只手抱起蓬松松的雪白小兽。 又胖了点。 他无言地看了眼某只扒拉着自己袖子的小毛绒球。 少吃点小鱼干。 江边有座酒家,沉墨清将装满鲜鱼的竹篓交于店家,要了单独的包房,又点了几道小菜。 修行之人讲究远离凡尘,他的储物袋近来却总备着不少铜钱碎银——用来给某只好像不知道什么是辟谷的妖皇买零嘴。 很快,一桌热腾腾的全鱼宴流进包房,酒家临江,擅做鱼鲜,清一色的鲜嫩菜样,唯有一道洒满辣子蒜泥的薄薄白肉。 “错红盘,客官趁热享用!” 店小二报了菜名掩门而去,原本在鱼羹旁溜达的雪白小兽飞快探头,嗅到熟悉的鲜辣气味,想起之前城外的那碗辣油馄饨,飞快缩了回去。 沉墨清抬筷,片好的白肉薄可透光,滚过鲜红辣油,蘸着白雪般的蒜泥。 年少时,每到月末,做完当日的功课,夫子便抖出十几枚薄薄铜钱,让他去相熟的那家肉铺要了预留的几片豚首肉,再沽三两最便宜的浊酒。 第26章 豚首肉片得薄而大,下以重料,白肉浮于辣子红油间,夫子说,这便是城里那家千金楼做得最有名的错红盘,配上柳嫂家最好的三春酒,皇帝来了也不换。 “等我考中功名,夫子每天都有吃不完的错红盘,还有喝不完的三春酒!” “瞧你那点出息,为师要醉香坊的桂花酿!”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千金楼的错红盘用的根本不是最便宜的猪头肉,醉香坊最香的桂花陈酿,也只要二两银子。 当年落魄秀才收下他的拜师礼,不过十文钱。 一只毛绒绒的小脑袋忽然探了过来,趁他不备飞快叼走筷子上沾满辣油的白肉,一口吞了下去。 “……” 沉墨清眼睁睁看着面前这只小白糖糕,变成了红粉粉的红糖糕。 呆呆地坐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他端来茶碗,倒了满满一碗茶,以双指推了过去:“如何?” 下一秒,雪白小兽炸成了一团大蒲公英,斯哈斯哈,飞快抖抖红粉粉的绒毛。 【不……过如此】 非常冷酷地说。 咕咚一脑袋埋进了茶碗里。 沉墨清:“……”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竹筏沿江而下,一只不再发粉的雪白小兽悠悠哉哉地沿着筏边溜达,时不时盯着江中游鱼,观赏远处山景。 山水朦胧,青绿如画,江面落下一袭白衫的倒影,便成了山水画间点睛的一抹鹤白。 苍舜看着看着,忽然觉得这抹白实在是很相宜,氤氲在青山绿水之间,多一分嫌浓,少一分嫌淡。他见过霜白月白许多白,都不如—— 风过江面,那静坐的白衫睁开一双乌墨眼眸。 苍舜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盯着岸边林叶漂浮江面,拨开层层涟漪。 过了一会,他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看见那个年轻人族侧首,几缕乌发掠过眉眼,无澜的眸光遥望一处。 青山之间,白雾微薄,拂开一座水上山城。 苍舜只是一瞥,便知那是一座普通的凡人城镇,毫无灵气波动。 不过,倒是山清水秀,难怪养出了美玉。 风吹来了他的声音:【那是你的故乡】 沉墨清不答。 【不回去看看吗?】 风已吹着竹筏远去,沉墨清收回目光。 “不必。” “我没有故乡。” 苍舜沉默两秒,慢吞吞地“唔”了一声,跳到他的腿上,用毛茸茸的爪子拍拍他。 【我们去哪里?】 沉墨清抬眸,眺望远处群山。 “青鸾州。” 青鸾州,三千中州之一,行云前辈留下的古地图中阵道传承之所在,就位于如今的青鸾州。 和以符修为主的东州不同,青鸾州是阵道之地,其中最大的阵道宗门名为万化宗,坐拥一位化神,四位元婴修士。 【青鸾?】苍舜似乎觉得很有意思,轻笑一声,【那家伙也独占一州了?】 沉墨清对上那双赤红妖眸:“青鸾州之名,源于四千年前,陨落于此州的世间最后一只青鸾。” 苍舜听完,神情并没有多大变动,亦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竹筏沿江而下,已过重山。又有急风而起,托巨鸢直上青天。 九千州各州之间设有屏障,非战之时若要穿行各州,可通过边界传送阵。若相距过远,可搭乘飞鸢——一种大型跨州工具。 巨鸢身长千丈,背负高耸入云的空中楼阁,鳞次栉比,流云穿廊,沉浮于云海之间。 沉墨清斥巨资订了间上等客房——原因无他,此地靠近飞鸢中枢,灵力最为浓郁,利于修行。 “贵客请随我们来。” 两位侍女衣裙飘飘,含笑引路。其中一人见那位年轻客人眉目温润,身姿如竹,不由得眼波流转,频频投去目光。 然后没一会,那位年轻客人怀里的幼小妖兽就开始瞪眼睛了,凶巴巴的。 宽敞华贵的雅间,侍女刚端起茶盏,就听见那位客人清润悦耳的嗓音:“多谢,我自便就行,二位回去休息吧。” 上等客房的贵客都会安排随行侍者,要时刻侍奉在旁,一整天不休也是常态。那两位侍女听到这话,露出感激目光,道谢后掩门而出,拉着姐妹的手步伐欢快地走远了。 一直盯着那两个侍女彻底消失在屋外,苍舜才扭头,幽幽地看着沉墨清。 明明已经易容了,怎么老是容易讨别人喜欢。 沉墨清与这只睁着溜圆妖瞳的小毛绒球对视。 做什么。 抬手轻薅一下那只小脑袋头顶的绒毛。 “……” 苍舜不吭声了,转身就走。 他溜达到桌边,见桌上摆着一盘灵果,抓起一颗最大的抛给那个人族,又抓起一个小的,用爪子滚着玩。 沉墨清取出储物袋,开始检视此行收获。 这段时间他与千玄阁合作,所炼的符箓不仅在青竹城售卖,也由白玥转向千玄阁总部的拍卖会,零零散散加起来,已有十多万灵石入账。 符修确实比剑修富裕,至少他的尘芥不会生钱。 想起那柄霜雪般的长剑,沉墨清嘴角有笑意浮动。 苍舜立刻抬头。 想到谁了,这么开心。 跳回他身边,一爪子摁住他的衣角,一声不吭地揉来揉去,很快揉成一团。 沉墨清习以为常地由着他去,符文飘动,铺下结界,将雅间与外界完全隔绝。 他的眉间燃起莲花印记,一枚晶莹剔透的九瓣莲花展现,散发莹润华光。 五品初阶防御类法宝,雪尘琉璃盏,可挡化神初期一击。 另有两道半透明的不成形符箓漂浮于空,中间流动金色文字。 六品破空符符方,可撕裂虚空,横跨一州。 六品禁界符符方,画地为牢,自成禁界,非炼虚初期无法挣脱。 两道皆是符方,并非成符,要炼就也需耗费大量天材地宝——但,六品已属于上品符箓,仅是符方,放到上州便价值连城。 毕竟,六品之威可抵炼虚修士,哪怕是上州,一位炼虚也是绝对的中流砥柱,足以成为一宗之主的强悍存在。 两道符方上空,一卷闭合的卷轴静静悬立,宛若玉雕。 六品攻伐法宝,名为“奈何”。 奈何桥上引魂归,不见生人。 以他如今的修为,暂时无法催动这件杀伐重器。若是跨过金丹中期,或可借几分法力。 沉墨清的目光最后停留于那半部残诀——可令根骨再生的残诀,就连天枢宗也未拥有此类之物。 仅凭此物他便断定,行云前辈本体的修为绝不止于炼虚,甚至在大乘之上——如此惊才绝艳之大能,却不曾在如今的九千州留名,不知是否有更深的缘由。 他收起储物袋,垂眼。 一坨白软软的小毛绒球趴在自己腿上,悠悠闲闲地摇着尾巴。他将那颗灵果轻轻放在小毛绒球的脑袋上,软蓬蓬的绒毛凹陷下一个窝,小毛绒球立刻不动了。 一动不动地趴着,唯有细长的尾巴朝着脑袋反方向伸过来,似乎想够着那颗灵果。 沉墨清淡定地用手指拨开尾巴,打了个卷,听见了熟悉的大声“咪呜”。 此行最大收获,不仅是这些秘境传承,还有他自创的符术“归墟引”——就算他现在遭遇化神,凭借“归墟引”,亦有一战之力。 若能突破金丹,“归墟引”的威力必然质变。不过,那绝非易事。 金丹不同于筑基,是修士第一次彻底蜕变,也是修行之路上真正的分水岭——唯有金丹入灵海,方可登临攀大道。 因此,跨过金丹必渡雷劫,雷劫亦有等级之分,三千地雷,六千玄雷,九千天雷——昔日,他便是顶着九天雷劫,从筑基大圆满跨至金丹。 苍舜一个翻身,忽见那双好看的手解开腰带,拨开衣袍,露出一片白皙肌理。 苍舜:“……” 雪白小兽圆润的耳朵嗖一下竖起,飞快蹿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圆滚滚的后半个身子。 沉墨清不明所以地瞥了眼某只妖皇,撤去隐匿符,现出原本容貌。 衣衫半解,乌发散落在胸膛间,鲜红枝丫蜿蜒蔓过薄白肌肤,离心口还有数寸之距。 他心知肚明,一旦红枝越过心口,便是他被枯木回春令夺去生机、神魂永坠烈火而不得解脱之时。 乌沉的眼眸无澜,修长手指轻动,符文落成,再设下一重结界。 一连七重结界,将屋内彻底打造成了固若金汤的隐秘之地。 然后,他再戳一戳某只一动不动埋进被子里的雪白小兽:“我要闭关三天,烦请气宇轩昂的妖皇陛下帮我看着门,别让外人进来。” “……” 只有半坨的小毛绒球动了动,慢吞吞从被子里钻出来,变成完整一坨,悄悄抬头。 第27章 下一秒,又一脑袋埋进了被子里,缩成一小坨。 【哦】 声音小小地应了。 沉墨清:“……” 他听说妖族风气向来开放,衣衫袒露亦是常态。这只妖皇不应该已经司空见惯了吗? 算了,毕竟是三百岁的咪咪,还未成年。 沉墨清拉起被子,轻轻盖住那团软趴趴的小白糖糕,闭目凝神,神识沉入灵海,遥望天堑之上那道枯木回春令。 仙人遗留之符令,虽由他复刻而成,却并不完全受他掌控,似乎还保存着一丝仙人意念,阻隔在他的修行大道之上。 沉墨清的神识打坐,与枯木回春令遥遥相对,单手掐诀,无数符文环绕身侧,铺就浩瀚星河,一一点亮灵海长空。 他要以符道真意再次炼化枯木回春令!于自身灵海之内,和万年前的仙人一争高低! 雅室内静寂无声,唯有符文隐隐闪烁,伴随澎湃灵力流转。 被子微拱,露出一只毛茸茸的雪白脑袋,那双溜圆的妖瞳偷偷摸摸地往上瞄了一眼,视线飞快擦过年轻人族衣衫敞开的脖颈之下。 面无表情地移开脑袋。 过了两秒,又偷偷摸摸瞄一眼。 坦然无事地移开目光。 再过两秒。 理直气壮地看一眼。 ……怎么不好好穿衣服! 苍舜跳到那人腿上,爪子扒拉扒拉,将他微微敞开的衣衫合拢了一点。 就不怕……不怕着凉吗! 这只妖皇一边在心底嘀嘀咕咕,一边顺势趴在沉墨清膝间,细长尾巴一下一下扫过他垂落的衣摆,继续在心底嘀嘀咕咕。 还是他们妖族好,皆有皮毛蔽体,再不济也有鳞甲。这个人族皮肤那么白,还那么光滑,风一吹岂不是要受寒。 过了一小会,苍舜又默不作声地抬头。 哪怕在修炼之中,那人依然身如修竹。衣领宽松微解,笼住白瓷般的颈侧,锁骨如玉,胸膛并不单薄瘦弱,覆着一层均薄肌理,透出泠然玉色。 敞开的衣衫尽尾,一截鲜红枝木静伏于白皙肌肤间,白霜红梅般惊心夺魄。 苍舜长久地凝视那抹肆意绽开的鲜红。 大道气息。 但,是和如今的天道不同的“道”,更加古老,更加……纯粹。 苍舜的眼神一下子冷冽了下来,汹涌妖力横扫而开——却并非袭向那个似乎毫不设防的人族,而是强硬地覆盖周遭,将此方空间的气息再一层层碾压而下,堵绝了丝毫可能泄露的缝隙。 雪白妖兽身形暴涨,撑开庞大身躯,仿佛高不可攀的巍峨雪山——然后,雪山山脉伏倒,凛冽的风雪骤停,环绕于那抹挺拔青竹旁边。 苍舜一言不发地低头,下颌压在那人发间,慢吞吞地蹭了蹭,尾巴悄悄圈住他的腰,安安静静地守着他。 灵海之内,沉墨清正在行于一条晦暗漆黑的大道之上。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三年前他炼出枯木回春令时,就感觉自己走入了一条古老的大道——前方是漫漫而无尽头的晦暗,唯他一人独行,仿佛从蛮荒走至世间将尽。 那时,他点燃精血,以血为灯,照亮脚下之路,忽有所明悟,终炼出枯木回春令。 而现在,他听见一声悠长古老的叹息,仿若穿过了漫长无尽的岁月,穿过了世间最深邃的黑暗,轻飘飘地落在他的身边。 “数万年未有人走过之道,何必来此,何苦来此?” 灵海巨震,翻江倒海,沉墨清猛地吐出一口血,乌发散落,鲜血滚落微颤的指尖,于苍白之间凝成一抹刺目的红。 那抹红色瞬间渗入苍舜的妖瞳。 【沉墨清!】 沉墨清又吐出一大口血,苍白肌肤间的红色枝丫疯狂攀长,如雪地泼洒而开的鲜血,很快——蔓过心脏! 【墨清——!】 作者有话说: ---------------------- 下章开始入v啦,v章会在明天零点更新,v后会有大肥章和小红包,希望宝子们多多支持正版,爱你们!! 丢个接档坑坑,喜欢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下,啾咪! 《前任尸体在说话》 和上床三年的陆唯光分手第二天,唐溟收到他的死讯,死相很惨,连头颅都不知所踪。 异事局新规,尸体禁止当天火化,需观察24小时,直到异变期结束。 凌晨三点,卧室门被敲响,门口响起的声音,是陆唯光。 “阿 溟,”门缝里的眼睛一动不动,“让 我 进 去。” 分手的前任回来了,掉了的头又长回一颗,刚刚好。 直到一次异变爆发,那只人皮溃烂的怪物蠕动过满地鲜血,轻轻抱住了他。 “阿溟,破皮了。”披着陆唯光脸皮的怪物委屈地说,“明天就会长好的,阿溟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唐溟:“……手洗了吗你就蹭我。” 再后来,异事局上门,要带走怪物。 最顶尖的掠夺者小队出动,却见他们曾经最强的队长走出房间,淡定地说:“你们带不走他。” 他身后,那只被判定为极危的怪物笑了起来,乖巧地蹭蹭他的手,轻咬他的指尖:“喜欢,阿溟。” 1.冷静理智随性从容武力值超强进化者受x生前不争不抢死后又争又抢护食偏执怪物攻 第16章 灵海剧震, 神识受损,沉墨清咳血不已,短短数秒间, 已是灯尽油枯之相。 崩塌的灵海内,枯木回春令显现, 高悬于空,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的神识, 仿若仙人投下悲悯的一瞥,缓缓叹息: 前方无路,何必再走? 沉墨清身形不退,悍然踏前一步! 他的神识已爬满皲裂纹路, 仿若风中随时将熄的残烛, 却抬眼笑语:“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前人之道与我何关,我只知道, 我所走的道便是我的道!” 脚下的古老大道震动不已,崩塌坠落, 化为深渊, 卷起滔天巨浪,欲将神识吞噬。 沉墨清浮立空中,任由风雨飘摇,再笑道:“你是不是忘了, 这是谁的灵海?” 灵力以他为中心汹涌横扫, 瞬间将震动的灵海抚平为镜,崩裂的神识恢复如初,沉墨清再踏出一步,直接向那道鲜红令牌伸手。 纵然是仙人之令, 而今亦我为主! 飞鸢雅间之内,苍舜眼眸震动,看见沉墨清双目紧闭,那道攀过他心口的鲜红枝木缓缓褪回原处,甚至直接隐于白肤之下,不再显现。 也许是因为契约,他很早就能窥探这个年轻人族的灵海一角,亦能察觉到其中潜藏的一丝古老的大道气息。 之前他只觉那是这个人族的底牌,现在却发现,那丝大道气息并不完全为他所控,甚至会与他争夺灵海。 然而,灵海乃修士精神之地,灵海内的较量无关修为,拼的是道心。 这个人的道心,千锤百炼,坚不可摧。纵然一度遭风雨急摧,亦能不折傲骨。 苍舜抬手,轻轻擦去沉墨清嘴角血迹。过了两秒,又一声不吭地把他圈进了自己的绒毛里。 用绒毛蹭蹭他,过了几秒,再蹭蹭。 灵海之上,沉墨清脚下的大道已然延伸,前方不再是没有尽头的晦暗,而是连接了那道高拔天堑。 这一次,枯木回春令不再高悬于天堑之上,而是被他掌握于手中! 曾经只能仰望的仙人之令,此刻静静躺在他的掌心,好似成了一块呆木。 沉墨清没有犹豫,直接带着这块符令登阶而上,攀爬天堑。刚踏上一步,便有千钧压顶,几乎震碎神识。 他面色不变,心念一动间,枯木回春令已漂浮于灵海上方,散发淡淡光芒,为他护住沸腾不休的灵海。 突破金丹,本就是修士第一次真正淬炼神识,以灵海为熔炉,令神识俱碎再重塑,在极端的痛苦之中,凝结出一颗接纳天地灵脉的金丹。 这样的过程于普通金丹修士而言只需一次,但对于攀爬天堑的沉墨清来说,他要经历几十次、甚至上百次——直至,真正踏于天堑之上。 此刻,他的心底一片清明,哪怕一步坠落即身死,也全然不惧! 轰隆——!! 雷云遮天,蔽空千里,雷光隐现,如龙游走。 “是雷劫!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飞鸢上,所有修士皆被惊动,纷纷向雷云之下聚拢,赶到那间雅室附近。 一般而言,金丹、炼虚、大乘、渡劫皆需渡雷劫。炼虚以上的雷劫能够劈裂天地,淹没千里,炼虚之下,雷劫只针对渡劫之人,不会波及周遭,这座飞鸢亦不会损坏。 雷劫落地往往伴随着澎湃灵力,是不可多得的修炼机缘。此刻,飞鸢上的修士争相赶赴,只为了抢得一个最近的位置,甚至有人为之大打出手。 又一道雷声爆响,震耳欲聋,传声百里,然而那只是风暴前奏——数千道粗长雷霆似远古巨龙横亘万米苍穹,爆发烈日般的炽光,将天空撕裂为数块! 第28章 “天哪,是九天雷劫!” “多少年不曾见过九天雷劫了!修真界何时又多了一个天才!” 惊呼声中,更有人眼热地想要争抢靠前的位置,雷劫未降,底下已是各方斗法层出不穷。 【滚!】 威严肃杀的嗓音穿透所有修士灵海,汹涌似海的威压倾轧而下,瞬间镇住一切嘈杂,令万米高空寂静无声,唯剩滚滚雷鸣。 方才还为了争夺前面几个位置而打的头破血流的一众修士被骇得面如土色,飞速让开上百米,不敢再接近,甚至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或惊惧或猜疑的视线投向那门扉紧闭的雅间,各大神通手段统统失效,无人能透过那薄薄门扉窥见门后气息。 游龙般壮观的雷光已满布天空,黑云压城城欲摧,却迟迟不降。 有人疑惑间,听得元婴修士震惊出声:“究竟是何方大能!竟能让雷劫延迟降下!” ——雅间之内,雪山般庞大美丽的妖兽盘踞于中,每一根雪白皮毛都在莹莹发光。无数繁复而古老的妖文环绕周围,铺就璀璨星辰寰宇,漂浮于那个闭目凝神的人族修士身侧,拂过他的青丝发尾与柔顺衣袍。 苍舜微微垂首,凝视那人侧脸,又复抬头,赤红妖瞳穿透屋顶,投向天穹无法降下的雷劫,似有嘲讽。 【不必理会,有我在】 灵海内,听到这句沉稳嗓音,沉墨清眸光微微一动,涟漪划过墨湖,又沉于平静。 他的神识已爬满裂纹,宛若坠地的白瓷。但他的身形依然未停,再度踏出一步—— 神识彻底崩碎,溅射为万千碎片! 下一秒,无数碎片悬停于空,再度凝结,神识重塑! ——曾有无数修士终生止步于筑基大圆满,就是因为没有熬过碾碎神识再重塑的过程,甚至有一些修士被这样的痛苦活活逼疯。为此,还有不少修士选择以丹药灵材堆上金丹,这样就不用承受淬炼神识之苦。 这已经是沉墨清第一百二十次重复淬炼的过程,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再踏出一步! 这一步,如山峦般沉重,悬停于空,迟迟无法踩下。 细碎的裂纹攀上苍白脸颊,神识再度崩裂,那双乌沉眼眸却燃起炬火,他的脚下,一条大道骤然延伸,漆黑为底,血色染就——杀伐之道! 吾道即吾心!以此道告诸天! 最后一步,踏于万丈高峰之上! 终登天堑! 灵气震荡,笼罩整座天堑,一颗璀璨无暇的金丹从灵海间升起,耀目的光芒投照整片灵海,最终融于沉墨清的丹田之内。 飞鸢上方,响彻大地的雷声轰隆炸开百里,无数炽烈的银白雷龙翻滚咆哮,从乌云间坠落,撑起连接天地的光树! 雅室内,静坐的年轻修士睁开眼眸。 他先是看了看身边一大团毛茸茸的妖皇,掌心拂过雪白绒毛,揉一揉,下一秒,身形已出现在高空之上。 几乎是他主动现身的一刹那,千万道雷霆轰然劈落,宛若炽热的银白瀚海倒灌,遮天蔽日的恐怖雷光瞬间淹没了他的身体,将百里之内的山河照得只剩一片极致的白昼。 外界无法窥探的雷瀑之内,沉墨清一人独抗诸天雷劫,衣袍肆意翻飞,眉心燃起莲花印记,一指天穹:“去。” 晶莹的九瓣华莲悍然绽放,莲花中心,一枚鲜红令牌疾飞而出,如日高悬。 枯木回春令! 在九千雷劫之下,昔日的仙人之令,撑开万春同境的华幕! 万千雷光映照乌沉无澜的眼眸,沉墨清直望天穹,笑意微嘲:“好久不见。” 雷劫历时三天三夜,直至乌云散尽,光照大地,一袭白衫的年轻修士翩然落地。 金丹初期。 百米之外,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飞速飘近,毫不掩饰元婴修为,笑着拱手:“这位小友,可否交个朋友?” 一只雪白小兽跳上那年轻修士肩膀,偏首露出一双森冷妖瞳。 元婴老者无端悚然,后退一步,见那位年轻修士笑语:“惊扰诸位,在此致歉。” “请回吧。” 一语散退众人,抱着某只妖皇回到雅间,沉墨清神识再入灵海,看见枯木回春令静静漂浮于他面前,其上刻有枝木新叶的纹路。 终于,这枚最初由仙人所创、被他复刻后却不完全受他掌控的符令,已被他炼化一分。 ——说是一分,是因为他能感觉到自己尚未完全炼化枯木回春令,甚至没能撬动其真正的力量。而那丝仙人意志,也只是暂时潜藏不动。 他将枯木回春令融于灵海,心道,来日方长。 一颗金丹悬于灵海之上,浑圆璀璨,三天三夜的九天雷劫淬炼出最上等的完美品质,此后修行,亦能一日千里。 修得金丹,才算真正超脱凡尘、踏上修行大道。不仅寿命大大延长,亦可飞行于天地间,不受部分天地规则限制。 他的体魄同样脱胎换骨,昔日在周国北境以煞气淬炼数月,跨过金丹之后,体魄强度已达到化神初期。 最令沉墨清意外的是,他的八道符道根骨居然悄然生出一条全新枝丫,蜕变为了九道,符道天资更上一等! 已有的根骨新生,这种情况在修真界也极为少见,但在天枢宗,这样千年难寻的奇才有两位——天枢宗宗主玉百,和玉百的关门弟子,萧既白。 传闻玉百年少时有八道剑道根骨,随着年岁渐长,忽然增长为十道。萧既白则是九垓州一古老家族中不受重视的次子,年少时的资质测试仅为三条剑道根骨,成年之后忽然拥有了十一道剑道根骨,名震九垓州,第二天就被玉百收为关门弟子。 那时修真界皆道,天枢宗宗主这位关门弟子的来日成就必不会输给他的大师兄、那位宗主首徒。毕竟他们两人之间,也只差了一条剑道根骨。 宽阔的灵海翻涌,无边无际,灵气盎然。新的天堑已拔地而起,比之前更加险峻高拔,遥不可及。 雅间内,沉墨清睁眼,眼睫微垂,倒映出那只正用爪子揪自己衣角的雪白小兽。 他说:“之前好像有人唤我名字。” 苍舜与他对视两秒,若无其事地扭过脑袋。 【没有,本尊没听到】 沉墨清抱起这团毛绒绒,再对上那双赤色妖瞳。 为何要帮他。 是因为……吗? 他的手指拂过柔软绒毛,道:“多谢。” 苍舜懒洋洋地把下颌压在他的手背上。 “咪呜。” 【只有谢谢?】 沉墨清从储物袋里取出两个小布兜。 一袋小鱼干,一袋桂花糕。 苍舜哼哼一声,扭过脑袋,表示自己才不感兴趣。 过了一会。 小布兜旁边冒出一只白乎乎的小毛绒球,朝里面探头探脑。 “我暂时无物可以谢你,”沉墨清看着脑袋埋进桂花糕里的小白糖糕,“若是需要我做什么,能力之内,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苍舜听到这话,立刻大马金刀地往他腿上一瘫,倨傲地昂起下颌。 给本尊捶腿! 沉墨清提溜起这只小毛绒球。 放到小鱼干旁边,开始闭目修炼。 苍舜:“……” 尊贵的妖皇陛下气呼呼地走了,过了两秒,叼着一根小鱼干气呼呼地挪回沉墨清身边,一屁股坐他膝上。 他盯着沉墨清专注修行的侧脸,嚼了嚼非常有滋味的椒盐小鱼干。 寻常修士,就算修得当前境界大圆满也需契机才能突破下一境界,这个人却不需要。 不仅是因为他是重走来时路,也因为他的天资着实逆天。 十二道剑道根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修行更是从无懈怠,又道心坚韧……这样的人,生来就该纵横上州,照亮剑道长夜,压得同代天骄黯淡无光。 不像现在,待在这间破屋子里,隐姓埋名,连真容都要藏匿。 苍舜一声不吭地趴在沉墨清膝间,细长的尾巴轻轻圈住他垂下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磨蹭那白皙腕间。 沉墨清早已习惯不为某只妖皇所扰,日夜不眠地修炼了数天,期间曾有不少修士想来拜访,皆无法越过门口禁制。 半月后,飞鸢短暂停落中转点,距离青鸾州不过三日路程。 沉墨清这才结束闭关,带着苍舜下去转了一圈。 停落点附近设有专供修士的豪华酒楼,所有食材皆为难得的灵兽——那是一种生来即灵气充盈、未开神智的兽类,曾是妖族圈养的食材,后来也流入了人族修士的酒楼。 沉墨清要了一桌最好的席面,再从酒楼出来时,怀中的雪白小兽变成了圆滚滚的一大团,肚皮朝上,在他手臂间瘫成一坨软软的雪白圆饼。 沉墨清掂了掂这坨大毛绒球。 又重了。 不知化成人形会是什么样子。 苍舜盯着从自己面前滑过的白皙手指,伸出爪子想要抓住—— 第29章 隔着圆滚滚的肚皮,够不着。 “……” 瘫在怀里的大毛绒球开始扭来扭去,扭了半天,终于翻过了身。 啪叽趴在他手背上,如愿以偿地抱住他的手指,垫在软乎乎的肚子下面。 沉墨清不明所以地看了这只大毛绒球一眼,由着他去。 “道友请留步。” 重返飞鸢时,有人拦住了他们去路。刚一靠近,沉墨清便感知到了对方身上不同于人族的气息。 妖族。 数百年来,妖族与人族已达成平衡,几乎很少再起冲突。此刻,那个外貌与普通人无异的妖族和颜悦色地说:“这位道友,我们家大人愿出两万灵石收购你这只妖宠。” 他身后不远处,数个妖族拥簇着一位容貌姣好的华衣女子,正看向这边。 沉墨清平静道:“他是我同伴,并非妖宠。” 妖族低头,躺在这个年轻人族怀里的幼小妖兽耳朵微竖,慢悠悠摇起了尾巴。 他不再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不远处,听到下属答复的华衣女子似觉有趣,冲沉墨清嫣然一笑。 沉墨清微微颔首回以致意,原本好好趴在他怀里的雪白小兽一下子不摇尾巴了,开始冲对面瞪眼睛。 “哦哟,才巴掌点大就知道护食,巴着人家不肯撒手呢。” “现在的年轻小妖真是,啧啧啧……” 那华衣女子便和自己的随从们蛐蛐着走远了。 苍舜:“……?” 沉墨清垂眼:“他们认不出你。” 【自然】 某只妖皇轻巧地跳到他的肩上,踩着优雅步伐溜达了起来。 【本尊之前就说过,无人有资格见本尊真身】 沉墨清扫了眼那团蓬松的毛绒绒,道:“妖皇真身,确实霸气十足。” 雪白小兽叠着两只爪子趴了下来,扬起小脑袋,尾巴微翘。 沉墨清向前走去。 脸侧被一团蓬松绒毛轻拱几下,他垂下视线。 小毛绒球一动不动,泰然自若。 沉墨清移开视线。 那团毛茸茸又在轻拱他的脸,毛茸茸地拱来拱去。 不知道什么意思。 不管了。 …… 三日后,青鸾州。 广阔平原之上,一座青灰古城浮空而立,无数折叠空间的阵法交叠,巨臂般托起这座古老城池,庞大的阴影,几乎覆盖了整片平原。 这便是青鸾州第一大城,枯荣城。只能飞行进入,凡人止步,筑基绕行。 【这里有血煞之气】 刚进城内,沉墨清就听见了苍舜不咸不淡的声音。 他说:“来源城中?” 【不】 苍舜的目光掠过高耸穿云的城墙,投向无边天际。 【整个州皆是】 浓郁而无法抹去的血煞之气,覆盖一州。 雪白小兽抽了抽鼻子,有点嫌弃的样子,直接把脑袋往旁边的人族胸口一埋。 香香的。 沉墨清抬指拂过软软绒毛,他并未感知到血煞之气,也许是因为和这只妖皇的修为差距,也许——那血煞气息来自妖族,来自数千年前,那只陨落的青鸾。 中州繁华程度远超下州,能同时容纳数十辆马车的宽阔长街商户如云,售卖的各类法宝灵物更是目不暇接。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走过一圈,耳边便落入不少消息。 一周后,青鸾州第一大阵道宗门——万化宗会公开招募弟子。 今夜,城中有拍卖会。 年轻修士漫步长街,路人只听得他怀中的雪白小兽偶尔“咪咪呜呜”。 【要得秘境传承,需要阵道造诣,你水平如何?】 沉墨清:“略知一二。” 还在天枢宗研究符道时,他就发现符阵两者同源,可以触类旁通,他的剑阵也融合了阵道基础——不过,确实只是略懂,并不精通。 “之后,我打算去万化宗。” 【噢】 苍舜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没什么特别反应。 反正这个人在哪里,他就跟着去哪里。 反正他也闲着没事做。 沉墨清垂眼,这只妖皇已有许久不曾提起他们间的契约,也许是他已全然不在乎,也许—— 雪白小兽忽然跳到他的头顶。 脚下一滑,还好反应飞快,一爪子扒住他的发冠。 发冠歪了,头发乱了,雪白小兽后面两只爪子在他头上乱蹬,终于保持住了平衡。 沉墨清:“。” 也许是等着暗中报复他,比如现在。 抬手,飞快把尊贵的妖皇脑袋上的绒毛揉乱了。 苍舜:“……” 小气鬼! 趴在这个人头顶不肯下来了。 金银阁,枯荣城最大的拍卖行。 因为晚上将有拍卖会,今日拍卖行内的客人络绎不绝。一位法宝鉴定师刚送走上位客人,就见侍者接引了一位新客。 那是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覆面人,身形高挑,从斗篷下漏出几缕乌缎似的青丝。 这样的打扮在拍卖会并不少见,鉴定师并不在意,随口问了客人要寄售什么东西,眼前忽有亮光闪过。 一张青色符箓悬于空中,炽烈的雷光缠绕,如细蛇游走于符纸之间。 鉴定师原本后靠的脊背一下仰直了。 四品雷动符!十成品相! 要知道四品和三品仅差一品,炼制难度已是天差地别,想达到上等品相更是困难——这张雷动符属于四品中的低阶符箓,威力可抵元婴初期一击,但因其十成的品相,还能爆发出更大威力! 能炼出如此品相的符箓,此人必定是一位元婴中期、甚至高期的符修大能! ——阵修虽与符修长久不睦,但若是元婴大能,那便是尊敬的道友前辈了。 鉴定师笑容满面地起身,奉上好茶,请这位贵客静坐片刻——很快,一位庄静从容的华衣女子来到了这里,自称宫轩,是这里的副管事。 “贵客选择金银阁,是我们的荣幸,还请收下这枚玉牌。” 宫轩气质温婉,不亢不卑地向那位身披斗篷的客人递出一枚精致的玉制令牌。 “有这枚玉牌,您便是我们金银阁的贵客。看上的所有法宝皆可享受九折折扣,寻常客人在我们这寄售东西,金银阁抽二成,若是您寄售的宝物,只抽一成。” 斗篷之下,一只修长的手接过玉牌。莹润的玉石映出白皙指腹,翻转而过,又映出一角紫檀桌面。 紫檀桌的釉色瓷盘上摆着花瓣糕点,淡香袅袅,萦绕只有一人独坐的二楼雅间。从这里可以俯瞰偌大的拍卖会场,下方已是灯火通明,修士如云。 垂落的斗篷微鼓,似有什么东西在底下蠕动来蠕动去,很快,一只雪白小兽从斗篷底下探出个小脑袋,闻着味道往桌边凑了凑。 沉墨清拾起一块做成花瓣形状的糕点,放到那只毛茸茸的爪子上。 雪白小兽啊呜啃了一口,嚼嚼嚼。 【没有桂花糕好吃】 沉墨清:“白糖糕喜欢桂花糕,可以理解。” 苍舜:“?” 雪白小兽大声地“咪”了起来,沉墨清淡定拢上斗篷,盖住这只吵吵的小毛绒球。 拍卖会尚未开始,二楼雅间开阔,还能听见一楼修士的闲谈。 “听说了吗,几月前一个下州出现了化神强者留下的秘境!被一个筑基小儿得了传承!好像是叫江什么鱼?” “呵呵,区区筑基,得了传承又如何,能结出金丹再说吧。” “狗屎运罢了,若我在,那筑基小儿必然没有机会。” 斗篷底下又冒出一只雪白的小脑袋,幽幽地盯着那边。 沉墨清淡定地伸出两根手指,抵着这只小脑袋揉一揉,轻轻推回了斗篷里面。 拍卖会转眼开始,一件件法宝灵器流水般过去,很快来到了他借九天雷劫之威炼成的那道符箓。 “雷动符,四品低阶攻伐类符箓,十成品相!” “我想诸位都知道十成品相意味着什么,此等珍品绝不多见。起拍价,五万灵石!”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出价:“五万三千!” “五万六千!” “六万!” “七万!” 青鸾州作为三千中州之一,虽然金丹遍地走,元婴却不泛滥。青鸾州一些宗门的宗主或者长老大多都是元婴,因此这道雷动符的价格一路水涨船高,很快被抬到了十七万灵石。 一道轻慢的声音从二楼传下:“二十万。” 沉墨清微微侧首,斜对面的雅间内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中年男人,身侧数位容貌姣好的女子为其捶肩捏腿,他张嘴接住一颗剥好的葡萄,斜眼睨着台下。 “是万化宗的段涯长老!” 一楼有人窃窃私语,那个叫段涯的男人一报价,竞价的人立时散去不少,只剩几个同在二楼的客人还在竞拍,将价格抬至二十七万。 第30章 最终,那道四品雷动符以二十八万灵石被段涯拍下。 沉墨清的斗篷底下,一只雪白小兽又探出脑袋,看看他。 抬起爪子,轻轻拍了这个人族两下。 看看能不能拍掉点灵石。 沉墨清:“。” 沉墨清道:“这笔灵石分你一半。” 若非这只妖皇为他拖延了雷劫,他也不会如此轻松渡过,还有余力以雷劫之威炼就雷动符。 苍舜扭过脑袋,满脸不屑。 【本尊才不要这些破烂】 沉墨清语气淡然:“若有灵石,便可买源源不绝的小鱼干。” 苍舜更不屑了。 【本尊想要的东西,为何要本尊自己出钱】 然后对沉墨清摊开爪子。 沉墨清拾起一块糕点,轻轻放下。 苍舜啃了一口,满意地哼哼。 不花钱也能拿到。 拍卖会气氛正值高.潮,那个叫段涯的万化宗长老出手极为阔绰,又以高价陆续收得了两件法宝,哈哈一笑,揽着几个女侍走了。 沉墨清围观了整场拍卖,顺便收购了三十张云丝纸——那是比普通黄纸更上等的符纸材料,一张便要一千灵石。 四品中阶以上的符箓,普通黄纸已不太能承载其威能,之后若要炼制五品高阶符箓,还需更上一档的白玉纸,一张便要近万灵石。 越是高阶符箓,所耗越昂贵。 拍卖会后还有一个环节,是修士之间以物换物。沉墨清围观一会,顺手打包了桌边的糕点,揣着斗篷底下的小毛绒球起身欲走。 一位女修在人群中站起,说:“我有一枚千年圣雀羽,换五品以上任意符方。” 【等等】 苍舜忽然开口,沉墨清垂眼,只见妖皇掀开斗篷,紧紧盯着那个女修,赤红妖瞳却映不出丝毫情绪。 圣雀一族乃妖族中的上古大族,五千年前随妖皇一同封印魔渊,近千年来渐隐世间,很少再出现。千年圣雀羽是名副其实的天材地宝,极其珍稀。 ——尽管如此,这位女修并没有得到回应。 五品法宝已属中上品,可抵化神之威,就算是符方也价值昂贵。青鸾州只有三位化神,又是阵修之地,符箓法宝流通较少。因此女修连问数声,都无人应答,偶有人提出以其他法宝交换,皆被拒绝。 袖子被轻轻牵动,沉墨清的耳畔响起低沉而无情绪的嗓音:【帮我拿到它,用我的东西换】 他垂下眼睫,看了眼面无表情的苍舜,平静开口:“我可以交换,但要另寻他地。” 女修立刻转向他:“我要先验货。” “可以。” 于是两人离开拍卖会,径直往城郊而去。 月悬林稍,无人之地。女修谨慎地看着那位身披斗篷的高挑男子抬起修长手指,掌心上方,一道半透明符方显现。 五品雷劫符符方! 女修神色微惊,攻伐类法宝在所有法宝中威力最大,雷系更是五行之中最强攻伐……居然上来就给了个最贵的! 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磕巴:“我……只有一枚圣雀羽,可以换吗?” 夜风拂来一道清悦沉静的嗓音:“此物,你从何得来。” 女修毫不犹豫地说:“是我家族先祖遗传!千年前,我家先祖有幸结识圣雀大人,与其交友,得其赠羽,家族保存至今。” “先祖之物,本该珍藏。只是……家人性命攸关,能救之人需要五品符方来换,家族早已没落,所能拿出的唯有此物……” 说到后面,女修已黯然垂首,听见了对面那人平静的回应:“交换吧。” 五品雷动符符方,换来一根纤长美丽的金绿色雀羽。羽毛柔软而根根分明,散发莹莹幽光。 女修反复检查符方数遍,才小心翼翼地收入储物袋内,抬起一双晶亮眼眸:“我名凌霄!炼道宗弟子!道友日后若遇到困难,可直接传信炼道宗,我定来相助!” 她又抬手,一道半透明符箓已飘至沉墨清面前:“这是七情燃引符符方,算我赠送道友的!” 沉墨清神识一扫,七情燃引符,四品符箓,可燃烧情绪,放大情感,撬动七情六欲。 虽是四品,却极为特殊。攻击情绪,最难设防,可有出其不意之效。 他直接收下这道符方:“多谢,此物对我有大用。” 凌霄重重抱拳:“是我要多谢道友!今日之事铭记在心,有缘再会!” 朗月林空,一枚金绿色的圣雀羽轻飘飘地落入苍舜手中。 他注视片刻,随手往旁边一探,圣雀羽隐入虚空。 【你要几根毛,还是我的血?】 沉墨清平淡道:“拓印符方,费不了事。” 他所掌握的符方多为攻伐类,而雷系一道的攻伐符方,从二品到五品他都有。 苍舜不吭声了。 过了两秒,冒出一句:【你不问原因?】 沉墨清:“不必。” 苍舜又不吭声了。 他如此信我。 还帮我。 毛茸茸的雪白小兽又开始轻拱身边的年轻人族,脑袋抵住他的手指,拱来拱去。 沉墨清:又做什么。 顺手拨一下那对圆软的兽耳,看见这只雪白小兽飞快抖了抖。 苍舜:“……” 某只妖皇立刻张嘴,又缓缓闭上了。 过了几秒,他的声音才响起。 【这是我副将后裔的尾羽,上面的气息告诉我,它就在青鸾州】 “和此地的血煞之气有关?”沉墨清道,“你要去探寻?” 【不】苍舜淡淡地道,【孔雀一族的事,由他们自己处理】 沉墨清见他并不想多提此事的样子,亦不再多言,带着这只妖皇重返金银阁,又买了一些炼符材料。 雷动符卖出的二十八万灵石,去掉一成的抽成,抵扣掉他购入的三十张云丝符纸及那些炼符材料,共入账二十万。 他平时花费不多,灵石基本上都用于修行。这段时间光是炼符和修炼就消耗了不少他之前攒下的灵石,现在,他身上总共二十七万灵石。 这样的身家于金丹而言,简直是富得流油。对于沉墨清来说,只能供他一段时间的修行。 毕竟,现在的他炼制三品符箓已是游刃有余,可以开始考虑常炼四品——要消耗的灵石也翻倍增加了。 沉墨清直接与金银阁达成交易,之后炼出的符箓皆挂在这里售卖。宫轩笑着将他送至门口,道:“今后每场拍卖会,我们金银阁都会为贵客留下二楼雅间。若贵客有需要的法宝,也可以提前支会我们,必为您留意。” 她目送那位身披斗篷的客人远去,下属上前,轻声询问:“副掌事,他有没有可能是那下州的江逾?” 宫轩摇了摇头:“江逾数月前得到传承还是筑基中期的修为,此人虽然修为难辨,但能炼出四品符箓,纵然是符道天才,至少也要有金丹巅峰的实力。” “九千州何其之大,天才不计其数,一个江逾并不显眼。” “不过,这位贵客着实不凡,我们要打好交道才行。” “是。” —— 弯月悬挂窗畔,月霜洒落客房。 沉墨清分出十三万灵石,移到苍舜面前。 苍舜懒洋洋地趴在他膝上,没有丝毫伸手要接的意思。 沉墨清道:“还请大方无私的妖皇陛下替我保管。” 苍舜这才懒散地“唔”了一声,随手一挥,将那堆灵石扫进了虚空里。 他再抬眼,身边的人族已经闭目凝神,又开始了修炼。 于是这只雪白小兽也慢吞吞在他腿上挪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眼睛,紧紧挨着他,窝成毛茸茸一小团。 七日后。 巍巍高山,青白长阶铺延而下,尽头隐没在层云之间。 青鸾州第一大宗门的万化宗今日对外招募弟子,第一道关卡,便是要徒步走过一万零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宗前山阶。 汇聚山脚下之人约有数十万,求仙大道浩浩汤汤,站在万化宗山门前俯瞰,便如群蚁般渺小。 人群堆挤的长阶后方,一位年轻修士不疾不徐地拾阶而上,青衫简练,乌缎般的青丝以木簪挽在脑后。 苍舜趴在他肩上,探出脑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侧脸。 登上飞鸢前就换了一张脸,现在又是一张新的脸。 ——在苍舜眼中,无论这人的容貌如何更改,底色依然不变。 他探出爪子,缠绕一下垂落眼前的柔软乌发,见沉墨清偏头看他,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爪子。 早在离开东州之前,沉墨清就以两根小鱼干的重金贿赂了这只妖皇,让他对自身设下障眼法。 其他人看见苍舜,只会将他当成一只白色灵猫。而在沉墨清眼中,这只妖皇依然是似猫似豹的幼小妖兽模样。 长阶依山起伏,不见尽头,苍舜抓住一片落叶随意拨弄,瞥了眼前方如流长群。 第31章 【本尊下来自己走?】 沉墨清:“不必。” 这么小一点,说不定会被人一不留神踩扁——到那时,这只妖皇又要嗷嗷了。 苍舜又不吭声了。 他更喜欢我留在他身上吗? 那,那好吧。 雪白小兽面无表情,圆软的兽耳微微竖了起来。 林荫蔽阳,有个青年站在半截台阶上,悠悠吟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他优雅地展开一面折扇,呼呼给自己扇风。 沉墨清路过他身边,留下二字:“好诗。” 青年眼睛一亮:“这位兄台,我们一起走?” 原本慢悠悠趴着的苍舜立刻抬头,看看沉墨清,又看看那个青年。 沉墨清语气淡然:“好啊,不知兄台大名?” 青年扇动折扇:“我叫萧……墨!” 苍舜又看看沉墨清,见他只是微微一笑,笑意若春风和煦:“在下,池非。” 苍舜:“…………” 雪白小兽一下子跳到了沉墨清手臂上。 【这又是你的哪个好故人】 耳畔响起凉凉的声音。 【你们关系很好?】 沉墨清不答,只是顺手接住一片落叶,轻轻放到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雪白小兽头顶落叶,一动不动了两秒,仿若被按下静止键。 忽觉不对,飞快摇摇脑袋,抓住抖下来的叶子。 那青年瞥了一眼,心道一只普通灵猫也能当成妖宠,此人就算是修士,也实力低下。 “放心吧,系统。” 他笑着对空气说出了旁人无法听见之话。 “我萧既白来此,就是为了夺下机缘,让整个青鸾州因我颤抖——为我俯首称臣!” 沉墨清怀中,雪白小兽忽然一抖,又抖了抖。 他垂眼,听见苍舜毫不留情的笑声。 【他脑子有病】 【你离他远点】 ----------------------- 作者有话说:更新啦!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白天起来再搞个抽奖,么么么!这几天预计是早上八点左右更新,不用每天等零点哒! 丢个基友的坑坑,喜欢的宝子可以收藏一下! 《恶美人杀夫失败后》by百户千灯 世人皆知,天下第一剑郁长安和天下第一美人迟清影为挚交好友,两人意趣相投,比肩齐名。 相处渐久,郁长安对好友的感情却开始变质,他的目光越来越多地停留在迟清影身上,即使得知对方的真实身份是魔教之子,也完全没有动摇。 但就在郁长安认清自己心意的时候,他死了。 死在了告白的前夜。 * 迟清影穿进了一本书里,得知自己是惨死的反派,唯一作用就是给龙傲天主角当垫脚石。 他从不信命,发誓要扭转这狗屁剧情,毁掉那个天之骄子。 迟清影隐藏身份,成功接近了郁长安。但主角气运加身,无论他怎样设局构陷,对方总能阴差阳错获得机缘。 就连他的魔子身份也被对方发现。 危在旦夕之际,迟清影的谋划终于成功。 郁长安死在了他最初设下的陷阱中。 天下第一剑身亡的消息传开,举世震惊。郁长安无亲无后,最终,他的所有遗物都由挚友迟清影敛收。 入葬当晚,迟清影于窗边独坐,月亮明朗得像他们初见的那天。 布满机关秘术的月影楼无人能近,可就在迟清影身后,他亲手炼制的傀儡却动了,发出再熟悉不过的低磁声音。 “清影,你也在为我哀悼吗?” * 郁长安死后,其好友迟清影大病一场。数月后他再于江湖露面,侧影更为清减。 众人都在叹息他痛失挚友,故交也纷纷劝其节哀。 迟清影却忽然答应了驱鬼世家的求亲。 没人知道,他仍在被那位死去的天下第一剑夜夜侵扰。 直到进入世家地盘,男鬼才终于消失。 新婚当晚,迟清影掀开盖头,目光倏然顿住。 对面的确是那位世家少主,但美人却冷声一字一顿:“郁、长、安。” 驱鬼世家根本没能镇鬼,却反被男鬼上身。 毫无意识的世家少主被扔在房外,逃脱无路的迟清影被男鬼压进婚床里。 那一夜的冰冷躯体恶劣过火。 “清影。” “傀儡和我,喜欢哪个?” 第17章 沉墨清看着笑得一抖一抖的雪白小兽, 对他传音入密:“你能听见他对某个存在说话?” 苍舜:【那个存在没有实体,我听不见它的声音,倒是能听见这个蠢货说了些好笑的话】 沉墨清手指轻轻捏住那只毛绒爪子:“可否告知?” 苍舜便将刚才那两句话复述了一遍, 又嗤笑一声:【反正你离他远点】 沉墨清神情并不见意外,平静地抚摸掌心下柔软的绒毛。 ——果然。 他之前就猜测这个小师弟身边还有个特殊的存在, 在暗中“帮助”着他。 没想到这只妖皇能听见他们之间的交流,难道那个存在和他相似? 沉墨清微微垂眼, 苍舜对上他的目光,立刻看懂了他的眼神,大声地说:【那种东西才不配和本尊相提并论!不过是一些魑魅魍魉,逃不过本尊的眼睛】 沉墨清熟练而淡然地说:“不愧是英明神武的妖皇陛下。” 苍舜哼哼, 满意地趴在他的手臂上, 软软的绒毛垂落下来。 萧既白不着痕迹地瞥了他们一眼, 心想这废物小灵猫还挺有趣,这个人也是, 把一只废物当成宝,还带上了山, 待会只怕连一半台阶都爬不完。 “这山阶怎么越爬越累……” 不过几十阶后, 就已有人抬不动脚,汗流浃背。 萧既白甩开折扇,笑眯眯地隔开那人:“借过。” 他享受着一众人艳羡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跨过一道道长阶, 偶尔回头, 目光微微一讶。 那个抱着废物灵猫、实力低微的炼气修士居然也跟了上来,就落在他一步之后。 萧既白倒退而走,用扇骨敲了敲掌心:“兄台,你很厉害啊!” “还好, ”他听见那人平淡地说,“以前经常上山砍柴。” “……” 萧既白转过头,心底好笑,长得文静,原来还是个乡下人。 不过是前半程罢了,他还没有发力。很快,这些乡下人连他的衣角都看不见了。 萧既白长腿一迈,在后面那些人瞪大了的眼睛里连跨两阶,就这么蹬蹬蹬跨上去了。 山道人渐少,雪白小兽轻盈落地,踩着粗糙青石阶,细长尾巴很不经意地扫过那人柔软衣摆。 风过林间,林叶摇曳,斑驳树影洒落年轻人族一身,那双微光映出的乌黑眼眸沉静而专注。 每一级山阶都蕴含着一丝微弱的阵道气韵,越往上,阵道气韵越深,对于一些人来说,威压愈重。 沉墨清靴底轻轻踩在青石阶上,这一次,他感受到了阵道气韵具体的流转脉络。 一座大阵,就埋在这座巍巍高山之下。 他又踏出一步,神识扩散,细致地感知这座大阵的灵脉走向、法力构造——很快,他便有种熟悉之感,在他研究符文时也出现过。 果然,符道同源,亦可互通。 沉墨清在心底反复模拟排演,试图以符道手段构建复刻——此刻,漫长的登山阶于他而言亦是一场修行。 越往上走,他的脚步越轻,也越快,步伐越是从容。 随着他一步步踏出,每一级跨过的石阶之上,阵道气韵开始流转,青石阶微微震动,林叶飒飒作响,群山无声嗡鸣,山间大阵仿若从长久的沉睡中复苏,睁开古老的眼眸。 微风拂过发丝,掠起飘逸衣摆,沉墨清墨湖般的眼中,巍峨青山已化作无数流转的灵力脉络,丝丝缕缕金色光芒纷扬游走,汇向一处——那里,即是阵眼所在。 万化宗高耸入云的山门之后,有人惊奇地“咦”了一声。 “老祖留下的大阵居然有反应了!看来这次,宗门要多一个阵道天才了!” 近午的阳光拨开林荫,晒得额间渗出细汗。萧既白一开始还能表情从容,闲适挥扇,到后来,他嘴角的笑意渐渐有些僵硬,抬步的动作也越来越快,时不时扭过头,看着与自己并行的那个人。 “系统,统子!这不对吧!”如果系统有实体,他都想攥着它的衣领使劲摇晃,“我有你给的轻身丹,走万里也如平地,他又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让他变慢点?” “宿主,他人所得,非你所失。” “说人话!” “今日的积分已用尽,无法兑换道具。” “不是吧统子,你要眼睁睁看着我被一个砍柴的超过去吗!” “宿主,不要妄自菲薄,加油!” “我当然知道我厉害!如果是我本体过来,早就秒了所有人,但现在我只是分.身啊!该死,不会有人以为超过我的分.身就比我强了吧?” 第32章 萧既白越说越激动,喋喋不休。当然,他笃定他的话别人根本听不到。 【吵死了】 【你不准离他太近】 【这种货色也能进你以前的宗门?原来你们宗门是收破烂的】 【你不是破烂,他们不收】 沉墨清笑了笑,对迈着小腿一级一级跳上台阶的雪白小兽伸手,接住这只蹦到他掌心的小毛绒球。 下一步,他再度踏前,轻松越过了拼命迈步的萧既白。 萧既白:“……” “统子!统子你看他!!” 在萧既白对着系统不知道哀嚎了多少句以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又追上了原本领先的那个人。 对方似乎是终于累了,呼吸急促了些许,脚步也放慢了下来。 萧既白眼一亮,抬起扇子:“兄台,你这样可不行啊,前面的路还长着呢,要勤勉啊!” 说完就三步做两步地跨上台阶,一下子拉开了和那人的距离,将他远远甩在身后。 沉墨清目送他的背影,不紧不慢地倒退一步,开始逆向观察脚下的大阵。 浑厚钟声震响山林,惊起群山飞鸟。 万化宗山门前,萧既白叉腰,喜滋滋地对系统道:“我就知道,还得是我!” 他是第一个走完所有山阶之人,继他之后好一会才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直到几十个人后,那个炼气修士才慢慢地爬上山门,依然抱着那只废物灵猫。 萧既白心底呵呵,挥了挥手:“兄台,我在这里!” 那炼气修士抬眼,对他微微颔首,算打过招呼。 萧既白嘴角压都压不住,心道我还是太强了,看把人给打击的都不说话了。 数十万人在天未亮时登山阶,日落西山,只剩下不到千人。 “不错,你们这些人皆有阵道资质。现在一个个排队,测验根骨。” 山门前,三个万化宗修士带着测试法器走出,众人分成三队。萧既白眼珠子一转,见那炼气修士抱着灵猫排在另一队,便挤到了隔壁队列的人群中间,和他差不多并排。 【他为什么总是盯着你】 某只妖皇的声音,似乎有点不满。 沉墨清垂眼,依然传音入密:【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苍舜说,【我看你也不喜欢,不如让本尊杀了他】 沉墨清:“没用的。” 【哦?看来你已经杀过一次了】 沉墨清不答,苍舜知道他是默认。过了两秒,又非常不爽地说:【他又在盯着你!】 沉墨清悠悠道:“妖皇陛下讨厌他,是因为他一直看我?” 苍舜顿时不吭声了。 一直过去很久,这只雪白小兽都安静如木头,没再冒出半个字。 “四道根骨,下品,过。” “两道根骨,根本没有修行资质,过!” 三条长队转眼过了小半,却没有一个根骨尚可之人。负责测试的修士眉心紧锁,直到下一个少女畏缩上前,法器忽有亮光浮出。 “六道根骨!上品!录用!” 立刻有宗门修士上前,接引那位一脸震惊的少女,在一众人嫉妒的目光中将她带入山门。 “兄弟,兄弟。” 沉墨清身后,一个青年小声地碰碰他。 “能不能和你换个位置?” 沉墨清侧身让开,那青年感激地跨前一步,说:“我叫楚落!多谢兄弟!” 他和这个看着很好说话的同龄人攀谈了起来,才聊没多久,就见对方怀中的那只雪白灵猫瞥了他一眼。 楚落顿感背后毛毛的,好像从哪吹来一阵凉风,打个了哆嗦。 不以为意,照常和沉墨清闲谈。 苍舜微微挑眉。 沉墨清垂眼,目光在半空和这只妖皇交汇,过了几秒,苍舜又是一挑眉,默不吭声地扭过脑袋,甩了甩尾巴,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五道阵道根骨,中上品,可录。” 看着法器散发的光芒,楚落大喜,扭头拍了下沉墨清肩膀。 “我过了!池兄,我在前面等你!” 【他和你很熟吗?】 苍舜幽幽地盯住楚落那只手,冒出了长久沉默之后的第一句话。 沉墨清不答,一步上前,同时调动枯木回春令,略微更改了灵海内符道根骨的气息。 “不错,也是五道阵道根骨,录了。” 沉墨清走过山门,楚落还没走远,见到他立刻小跑回来:“我就知道你可以!” 刚说完,后面响起一阵惊呼。 萧既白面前,测试资质的修士睁大了眼睛:“八……八道!” “多少年了,青鸾州又出现了一位八道根骨的惊世之才!” 萧既白嘴角上扬,对系统说:“低调,低调行事,八根就够了。要是露出我十一道根骨,岂不是要吓死他们。” “说起来,我那大师兄有十二条剑道根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只有十一条,这不公平。” “统子啊,要不然你再送我个拼兮兮大礼包,给我拼成十二条算了。” 说完,他的眼前就弹出了分期六百期的积分页面。 “好吧,当我没说,反正我那师兄已经死了。” 他自信地迈前一步——整个人突然啪一下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众人目瞪口呆,萧既白抬起一张青肿的脸,飞快爬了起来:“哈哈,没事,我没事!” “有人暗害我!!” 他对系统大吼。 “方才未检测到杀意。” “……肯定有人害我!像我这等天才,总是天妒人怨的!” 萧既白抬袖在脸上一抹,青肿的脸已然恢复正常。 尽管如此,他依然感觉身边有许多窃窃私语,那些庸人定是出于嫉妒而暗笑他,冷着脸跨过了山门。 一过山门,他就见到那个根骨平平的炼气修士正在对自己的灵猫说些什么,脸上又露出灿烂笑容:“兄台,又见面了!” 那炼气修士抬眼,依然对他淡淡颔首,又低头摸摸自己的灵猫。 萧既白笑容一滞,不知为何有点不爽。 沉墨清对苍舜传音入密:“方才他说了什么,你好像很生气。” 【本尊哪里生气了?】苍舜哼了一声,【本尊才不会在意那种蠢货】 沉墨清:“你别动他。” 话音刚落,苍舜冷冷眯起了妖瞳。 【怎么,真是你的好故人,还要对他处处留情?】 沉墨清看看这只气呼呼的雪白小兽,淡定地抬眼,一言不发。 苍舜:“……” 还默认了! 雪白小兽绒毛微炸,变成蓬蓬的一大团,抬起毛茸茸的爪子,一下一下拍拍这个人族修士的袍角。 都被害成那样了,还要对那些人念及旧情!难道以后再冒出哪个故人,都是他的好师兄好师弟不成! ……怎么那么喜欢对别人念旧情! 雪白小兽气得毛毛都打结了,把那只袖子拍得荡来荡去——然后,那截袖子微微一抬,拂过柔软绒毛,轻轻拢住了他。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他的绒毛间,带着淡淡香气,他听见那道清悦平淡的嗓音:“并非。” “只是希望你别把他整死了,留我亲自动手。” 苍舜:【……噢】 原来是这样。 雪白小兽被拢在宽敞的袖袍间,被那只修长的手一下一下抚过脑袋,一动不动,窝成一团小棉花球,绒毛都柔顺地垂了下来。 “池兄,你家猫真乖啊。”楚落看着心痒痒的,伸了手过来—— 苍舜瞥了他一眼。 手背仿佛利爪挠过,一阵剧痛,楚落“嗷”一声捂住手背,龇牙咧嘴,却见手上并无伤口。 沉墨清:“抱歉,他略凶,不喜人碰。” 楚落捂住手默默挪远:“原来是只喜欢被池兄摸。” 苍舜:“……” 沉墨清淡定地按住了某只又炸炸的妖皇。 山门外,根骨测试仍在进行。 “五道……嗯?你是体道根骨啊!” 万化宗修士无奈地看着面前一个体魄魁梧的汉子:“送你去隔壁霸体宗,那里可是体修的好去处。” 汉子瓮声瓮气地道:“仙人,我想学阵修!” 修士乐了:“你?好吧,没有阵道根骨照样可以修行阵道,只是修行速度不如有根骨之人,注定会被甩在后面。” “凡有修行资质之人,可以选择任何一条修行之道,除了一种情况——曾经有根骨,却被废去,那将再无法踏上此道。” “天道赠予却不能保住,便被天道所弃,所以,好好珍惜你的体道根骨吧。” 修士摆了摆手:“来人送他走。” 急风掠过山林,林海翻浪,一道身影踏空而来,山门后一众万化宗修士纷纷行礼:“长老!” 那是一张沉墨清并不陌生的脸——前几天在金银阁拍下他的雷动符之人,段涯。 第33章 “听说出了个八道根骨的天才?” 段涯落在萧既白面前。 “你便是那个令老祖留下的大阵共鸣之人吧?” 萧既白自信一笑:“正是!” 段涯背负双手:“很好,今日起,你就是我的关门弟子了。” 萧既白挠了挠脸:“呃,不知道长老您修为如何?” “大胆!”旁边的万化宗修士说,“段长老可是太上长老的胞弟!地位何等尊贵,岂是你这小子能妄言的!” 段涯和颜悦色地摆摆手:“罢了,不知者不罪。” 萧既白对系统吐槽:“这不就是关系户吗?算了,我天资如此高,哪里需要什么师父,跟着他至少能吃香喝辣。” 于是笑容灿烂地行了一礼:“师父!” 段涯慢条斯理地“嗯”了一声,目光随意从其他人身上扫过,落到沉墨清这边时,微微一停。 “你这妖兽倒是古灵精怪。” 他只有一句,不再多说。但他人都听出了言外之意——是为索要。 沉墨清:“谢长老夸奖。” 然后无动于衷地抱着雪白小兽,没有一点要松手的意思。 苍舜抬头看看他,眨了眨眼睛。 段涯身后的修士再次开口怒斥:“还没入门,居然如此不懂规矩!” “呵呵,无妨。”段涯淡笑道,“就让他跟着云长老吧,倒是脾性相投。” 那修士听了,笑容也变得古怪起来:“段长老吩咐的是!还不多谢长老,为你挑了个好去处。” 萧既白挥扇而笑,旁边的楚落似是想说什么,又低下了头。 段涯带着萧既白离开,临行之前似笑非笑地抛下一句:“你们通过资质测试,却还不是宗门正式弟子。三月后还会有一场测试,成绩不合格者,一律逐出宗门。” 【我看这宗门也是收破烂的】 穿行在一条山间小道上,沉墨清听见苍舜不咸不淡的声音。 他淡然地揉揉那只小脑袋:“青鸾州第一大宗门,自然也有底蕴在。” 苍舜抬起下颌,压住他的手背。 【方才若是你将我交出去,不会得罪那个长老】 他的目光偏移向一边,语气听起来十分随意。 沉墨清:“妖皇陛下是不是忘了,我们之间还有契约。” 苍舜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抓住他的手,沉默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才想起松开。 【所以,你之前拒绝那些人,是因为契约?】 这一次,耳畔的低沉嗓音明显变低了。 沉墨清垂眼,平静地看着兽耳微微耷拉下来的雪白小兽,对上了那双微垂的妖瞳。 他说:“你之前不喜欢别人看我,也是因为契约?” 苍舜:【……】 雪白小兽好像忽然呆住了,一动不动,呆呆地睁着溜圆兽瞳。 过了两秒,左看看,右看看。 若无其事地掀开沉墨清的袖子。 若无其事地爬了进去,露出毛茸茸的下半截。 什么也没听见。 沉墨清:“……” ----------------------- 作者有话说:搞了个抽奖!100个小天使随机分5000jjb,订阅率要求100%,下周三系统随机开奖,祝宝子们欧欧欧! 丢个基友的坑坑,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 《炮灰他今天要掀桌》by苏城哑人 主攻互宠单元文,第一单元已完成,日更中! 炮灰文案: 当小说世界的悲惨炮灰拥有了打破命运、掀桌而起的机会,故事是否还会那样结局? 某一天。 即将彻底崩溃的神明忽然拥有了渴求不得的人性…… 被陷害断了仕途的状元郎忽然重生回了一切都未开始的十五岁…… 宗门毫无存在感的二师兄忽然看到了自家清冷师尊的奇怪屏幕…… 没有谁生来就是炮灰,生来就该被打压、被利用、被陷害,被当成更光鲜亮丽的角色的踏脚石。 保持纯粹,保持原则,天道也会予你一分偏爱。 炮灰前两个单元世界小文案: 1.《无限boss请“吃瓜”》 陆屿是个标准的牛马上班族,热爱摸鱼,擅长踩点,日常带薪拉屎,气得抠搜老板曾扬言要把写字楼所有厕所坑都堵上。 但因为办事能力还不错,老板并不舍得真的将他辞退。 陆屿以为自己的一生都会如此,平凡而平静地度过,直到某一天,一个自称吃瓜系统的东西出现,对他展开了一个吃瓜词条:“陆屿,即宿主本人,男,二十七岁……表面身份为普通人类,牛马上班族,真实身份为掌控规则之力的近神者、令人闻风丧胆的天灾之王、霸道无匹的最终boss……” 陆屿:“……” 谁?我吗? 注:微迪化流。假吃瓜,真boss。牛马是自嘲调侃,非贬义,作者也是牛马打工仔。 cp:陆屿(攻)x裴砚之(受) 2.《渎神》 楚神湘作为地球人类楚神湘的时间只有二十多年,而作为异世野神神湘君的岁月却有足足两百年。 二十多年如何与两百年相比? 乱世民恨,妖魔邪灵,在经年累月的怨气怪异与无边寂寞围绕之中,他早已丢失属于人类的一切,唯余一具无悲无喜的泥胎石塑,早晚崩做散沙。 后来不知为何,楚神湘的人性失而复得了。 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他认为自己再不需要什么人性,也再不会因任何事而心有涟漪,直到某一夜,山下那个为改命、自小拜他做干哥的嚣张大少爷梦游踏进他的庙宇,对着他的神像,除尽衣衫,痴缠落泪。 楚神湘:? 好弟弟,你就是这么孝敬你干哥的? 注:攻受无血缘、亲属关系。攻是野神,受拜野神为干哥的操作改编自“拜干亲”这个老习俗,只为古代小说背景服务,无封建迷信引导。 cp:楚神湘(攻)x沈明心(受) 第18章 沉墨清抖了抖袖子, 看着里面一团白乎乎的小毛绒球。 抬指戳一下。 小毛绒球一动不动。 缩成一颗蓬蓬的球,圆滚滚一小坨。 沉墨清垂下袖子,向前走去。 没过多久, 一只雪白小兽抱着他的手腕滑了下来,从袖子里探出小脑袋, 看看他。 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默默飘到空中, 默默坐在了他的肩膀上。 年轻修士带着一声不吭的小毛绒球,踩着夜间洒满月光的山间小道,穿过溪流竹林的萤火虫,走进竹林深处的古朴小院。 简朴木屋, 微微烛火透照窗楹。 “云长老, 晚辈池非, 是今日新进的外门弟子,来此向您请教阵道。” “……” 无人应声, 沉墨清身姿挺直,安静而立。 直到一炷香后, 木门无风自开, 一道高挑的墨绿身影走了出来。 她的乌发已掺杂几缕霜色,以金绿色的簪子松松挽起。眼下有两道深长纹路,略显老态,眼尾狭长上挑, 透出不近人情的厉色。 一身简单素练的墨绿长衣, 不着任何配饰,唯有簪子似乎格外精巧,点缀金绿松石,末尾雕刻雀羽纹路。 ——万化宗四位元婴长老中唯一的女修, 云不晚,元婴中期。 她站在檐下,从头到尾扫了沉墨清一眼,又瞥了眼他肩上的雪白小兽,声音如浸寒水:“既是为修行而来,为何还要带妖宠,玩物丧志。” 沉墨清不亢不卑地道:“这是我的同伴,与我一路相伴而行。” 云不晚冷笑一声,语气无端染上几分尖锐:“与妖为伴?” 她不等沉墨清回答,丢出一枚玉简:“你自己参悟,三月后通不过宗门考核,自行离去。” 木门掩上,竹影落阶。 苍舜偏头看看沉墨清,见他平静地拿起玉简。 神识一扫,沉墨清便发现玉简内关于阵道的知识尤为详尽,囊括了云不晚从初学到熟练再到大成的所有历程,分门别类,全面具体,甚至一些极其偏门的知识亦有记载。 毋庸置疑,这位云长老的确是一位阵道大能。 他抬手行礼:“多谢长老。” 转身走出院落,随便寻了竹林溪边一处山石,原地盘坐修行。 苍舜跳到他的腿上,伸长爪子,弓起腰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又要露宿野外了。 雪白小兽揣起爪子,看着浩朗星河长空的微光下,斑驳竹影拂过那人侧脸。 他见过不少大宗所谓的天之骄子,多惯讲究排场,偏偏这个人不一样,啃草根睡野外,做起来毫无负担。 他也知道,这人年少时过得应该并不算好。 苍舜一声不吭抬起爪子,微微探向沉墨清,停顿一秒,又默默落下,从他膝间跳下,挪到他身边,依然紧紧挨着他。 晨间雾气微薄,鸟鸣掠林。 忽有光芒穿透雾气,一道圆形阵法拔地而起,笼罩竹林上空,青竹摇曳,溪水飞溅,阵法消散,林间又归于宁静。 第34章 一枚小小的法阵浮于修长手指之间,沉墨清垂眼,雪白小兽歪七八扭地躺在他的腿上,姿势十分随意。 他接住一片飘旋落下的竹叶,轻轻盖在这只雪白小兽柔软的肚皮上。 过了一会,雪白小兽翻了个身,拨弄那片叶子玩,又慢悠悠溜达到溪边,踩着一块光滑的鹅卵石,抬爪拍拍冰凉溪水。 一不留神滑了下去,扑通坠水。 数秒后,一坨湿淋淋的小小毛绒球假装无事发生地跳上来,在岸边抖毛甩水,甩了半天,飞快小跑回沉墨清身边,若无其事地往他衣袍上一蹭。 被沉墨清提溜到了另一块石头上晒太阳。 此后数日,沉墨清的神识完全浸在玉简之内,专心研究阵道。白日听风过林间,溪流潺潺,夜间望星空浩渺,荧虫微光,唯见天光流转,不知时间流逝。 青竹顶端,一只雪白小兽飘在竹叶上晒太阳,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方圆五十尺内,每一块石头都被他翻遍了,毛都要发霉了。 不知第几次数溪流里的小鱼干时,他听见下方那人清淡的声音:“过去多久了?” 苍舜跳了下去。 【半个月】 沉墨清起身,随手拂去衣摆草叶,对苍舜伸手。 雪白小兽熟练地跳到他的手臂上,抖抖绒毛,窝在他怀中。 万化宗依山而建,许多楼阁悬空,以法阵托举。 沉墨清遥遥望见一楼阁浮立深崖之上,萦绕浓郁灵气。靠近发现是万化宗藏书阁,内含无数阵道典籍——只许内门弟子进入。 “池师弟!” 一道熟悉的声音遥遥传来,沉墨清淡然侧首,不远处,萧既白冲他招手,身边数人拥簇,众星捧月。 他站在原地,任由萧既白悠悠向他走来。 “池师弟,怎么这些天都不见你?”萧既白神采飞扬地说,“师父最近新给了我一件法器,你那云长老呢?指使你干杂活去了吗?” 沉墨清:“她赠予了我阵道造诣。” 萧既白呵呵一笑:“听说那位云长老以前资质很好,只是近五百年内,修为再无寸进。” “要不然池师弟你来我这吧,我和师父说一声,说不定他便收你做记名弟子了。” 苍舜冷眼,听见沉墨清依然轻淡的嗓音:“不必。” 萧既白打量了他一眼,穿着最低级的弟子制服,半月间修为毫无寸进,身无长物,只有那只废物灵猫。 那天山门登阶也只是昙花一现,一块朽木罢了。 他顿时失了兴趣,在其他万化宗弟子拥簇下走远了。 “萧兄,你和那人很熟吗?” 萧既白:“进宗门那天说过几句话。” 他身边的万化宗弟子笑道:“三月后入门测试,夺魁者可直接进入内门。到那时,我们就要喊萧兄师兄了!” 萧既白对这样的奉承不屑一顾,心道那是自然,我还赢不了一群废物吗? “统子啊,你说那阵道秘境到底何时出现?慕容舟不会坑我吧?” “未检测到他说谎,也尚未探测到秘境气息。宿主,您今日该修炼了。” “呵呵,不急,我可是全流派天才,区区阵道,易如反掌!” 一座九层高塔悬于深谷之下,环绕数道大阵,是万化宗专供弟子的训练阁。 沉墨清被拦在门口,听那守卫放声嘲笑:“你连正式弟子都不是,也好意思借用训练室……” 沉墨清丢出一袋灵石。 守卫侧身:“请进。” 苍舜:“……” 【此地风气,令人思之发笑】 沉墨清淡定地摸摸雪白小兽绒毛,挑了间单独的训练室。进去之后直接绘符,以结界隔绝房间,再对苍舜道:“还请妖皇助我修炼。” 苍舜微昂下颌:【来】 沉墨清单手掐诀,灵力流转,一道阵法自他脚下升起,瞬间横扫而开。 苍舜一巴掌拍碎。 沉墨清神色不见丝毫失落:“再来。” 阵法再起,规整的阵线脉络之间,有符文穿行流动。 竟然将符文融入阵道之中,两道合一? 苍舜轻笑:【有趣】 一巴掌拍碎。 几乎是阵碎的那一刻,又有数道阵起,交错于不同方位,连接在一起,隔断四方。 【不错,进步很快】 又一巴掌拍碎。 沉墨清每次起阵,苍舜皆是一巴掌。 反复数次,雪白小兽下意识洋洋得意地摇了摇尾巴。 过了两秒又觉得不对,垂下尾巴,偷瞄了眼对面人的表情。 沉墨清安静地注视着他,乌墨眼底似有亮光划过,如夜色亮起的星辰——那是苍舜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采。 张扬锐气,意气风发的天骄,遇得可以并肩之友。 苍舜一愣,听见他的笑语:“再来。” 阵法起起伏伏,碎而又聚。苍舜虽然轻松,却没有丝毫走神,一直在认真地观察那个人族每次出招。 他看着他的手法从最初的生疏很快转为熟练,从最低级的阵法变得逐渐复杂,每一次出招,皆比上一次进步卓然。 他的战斗方式灵活变通,如水般无形,令人捉摸不透。却在出手那一刻锋芒毕露,狠绝精准,一击毙命——唯有历尽无数生死交错惨烈战斗,才能拥有这样强势果决,漠然无情的杀伐手段。 苍舜眼眸凝聚,冥冥之中再次有所明悟,这个人族,注定是为修行大道而生。 昔日妖皇全盛时,哪怕修真界亦有少数同境界者,也要望尘而遁,退避三舍。纵览九千州无数大能仙尊,皆被妖皇压得黯淡无光。 而现在,苍舜已然能够断定—— 有朝一日,这个人族的修为与他同境,便是天地之间,唯一能与他势均力敌,共分日月之人。 他是应天道而生的大妖,生来即承天道道韵,亦知自己未来的终局。而这个人……似乎并不顺应天道。 一道阵法忽然从极其诡谲的角度中闪现而出,砸了一下雪白小兽的脑袋。 苍舜:“?” 一巴掌拍下去。 …… 训练室内,阵法符文闪烁交替,明灭不已。 一只雪白小兽飘在空中,时高时低,长长的尾巴耷拉下来,无精打采。 “怎么了,”沉墨清说,“才练一会。” 雪白小兽支愣起上身:“咪!” 【已经十个时辰了!】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苍舜:“?” 为什么这个人族的眼神好像有点嫌弃。 好像在嫌他懒。 妖皇莫名有点心虚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的修行是否有些过于懒散——然后忽然想起,他此次苏醒本就不用修行,随着时间流逝,他的妖力自然会恢复。 于是又理直气壮起地昂起胸膛。 怎样。 沉墨清:“你还行吗?” 苍舜:“……” “…………” 【再来!本尊陪你练到天荒地老!】 ——于是,直到第三日午后,沉墨清才和某只妖皇走出紧闭的房间。 他捏捏雪白小兽软软的爪子,轻轻晃了晃:“多谢,让我的实战进益了不少。” 雪白小兽看看他,懒懒地“咪”了一声。 “站住。” 一道略微尖细的声音突兀响起,广场上一个穿着高阶弟子制服的男修向沉墨清走来,满脸刻薄之相。 “什么时候低级弟子也能随便在宗门晃荡了?” 他露出轻蔑眼神,盯着这个低级弟子怀中像是灵猫一族的妖兽,理所当然地说:“小爷我很中意你这只猫崽子,交出来吧。” 沉墨清随意一扫他横肉满布的五官:“你是段长老之子?” 段寿“呵”了一声:“知道我爹,还不双手奉上?” 沉墨清道:“果然虎父无犬子。” 段寿一脸受用的样子:“算你会说话!” 说完他就看见那个低级弟子怀中的妖兽笑得仰面朝上,那人更是无视自己,径直向前走去。 作为段涯之子,他平时在宗门呼风唤雨惯了,哪里被这样无视过,当即怒了,探爪抓向那胆大妄为的弟子脖颈要害—— 沉墨清一步踏下。 阵起。 数道淡青色纹路自他靴底亮起,延伸交织,瞬间铺成一道青色阵法。 段寿的手僵在半空,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表情变得极度惊恐。 怎么可能?!他可是宗门高阶弟子! “你竟敢对我动手!赶紧给我解开!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他拼命挣扎,却被法阵定死在原地,连根手指都弹动不了,只能听着那人轻飘飘地说:“高阶弟子也会被低级弟子困住吗?” 段寿几欲吐血,气得破口大骂,却什么也做不了,眼睁睁看着那个年轻修士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他想要大喊救命,却发现此刻的广场上根本没有其他人——早就被他刚才来时清空了! 第35章 段寿气得快短寿了。 —— 【我要不要换个别的模样?】 回去的路上,苍舜对沉墨清说。 之前,他收下这个人族的小鱼干,也对自己设了障眼法,让除了这个人族之外的其他人看见他,都只会将他当成普通灵猫。 【比如变成玄武?】 “不必,”沉墨清不是很想在外人眼里抱着一只龟,淡定地说,“妖皇陛下真是受人欢迎。” 耳边落下这么一句话,苍舜立刻抬头,盯着沉墨清平静的眼眸看了几秒,心念忽地一动。 他,他是不是吃醋了? 我是不是要有什么表示。 雪白小兽圆软的兽耳微竖,慢吞吞抬爪—— “池兄!好久不见!” 不远处,一个同样穿着低级弟子制服的青年用力挥手,大步向沉墨清跑来——正是那天在山门前结识的楚落。 苍舜:“……” 雪白小兽嗖嗖快地爬到沉墨清头顶,气汹汹地坐在那里。 沉墨清不明所以,微微抬眼,一只小脑袋从他头顶探下来,与他对视一眼,又气呼呼地缩了回去。 楚落刚靠近,就被池兄头顶那只白色灵猫冰冷的眼神吓了一跳,说:“它好凶!” “池兄你这几天去哪了?我还想去找你呢,一直不见你!” 沉墨清抬手捏住苍舜拨弄他发冠的爪子:“跟随云长老修行。” “那很好了!云长老可是元婴大能,宗门五大长老之一!”楚落艳羡不已,“我师父对我也听不错,这几天教了我不少东西呢——对了池兄,你住哪边?” 沉墨清将头顶的雪白小兽提溜下来,轻揉那只毛茸茸脑袋,道:“暂无住所。” 楚落一愣:“……我就说!我们这些外门弟子,除了那个萧师兄和几个上等根骨的师兄师姐,剩下的人都住一个院子里,我说怎么一直不见你,原来是他们根本没给你安排屋子!” “肯定是那个段长老,看来那天你真是得罪他了!” 他说到这里,还有些愤愤不平:“一个元婴大能和我们这些刚入门的弟子计较什么——” 沉墨清微微抬手,止住他的话语:“这种话,别对他人说。” “我知道,要是被他们听到就不好了。”楚落连连点头,“我就是觉得不平,我人微言轻,也帮不到池兄你。要不然池兄你这几天和我挤一挤?” 某只妖皇又抬爪子了,沉墨清淡定地压下:“不必。” 楚落还想说什么,眼睛忽然一亮,朝左边挥了挥手:“师姐!” 他们不远处,一个路过的女修略略扫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远了。 “唉,那是我师父正式弟子。”楚落耸了耸肩,“还没通过入门考核,这些人都不把我们当正式弟子看。” 他的神情又复昂扬,充满期许:“池兄,我们一定要考入内门,出人头地,让这些人都高看我们!” 沉墨清淡淡一笑:“那便祝楚兄,得偿所愿。” 和楚落分别,还没走出几步,一道幽幽嗓音飘到他的耳边:【你怎么好像对他独独有好脸色】 沉墨清垂下眼睫,对上那双赤红妖瞳:“我待别人亦是如此。” 苍舜声音依然幽幽的:【是吗,没看出来】 沉墨清提溜起这只雪白小兽,微微凑近。 苍舜妖瞳微定,倒映出那双靠近的清凝眉目,黑白分明,光华流转,如隔窗望见雨后的朗朗山河,霁月光风。 毫厘之间,清冽的淡香若有若无,萦绕于他鼻息。 “酸的。” 他听见那清淡无澜的嗓音,从那至澄至澈的山河人间里,望见了自己的倒影。 苍舜:“……” “…………” 此后回去的一路上,某只妖皇都变成了一块安静的、呆呆的木头。 竹林院落,落叶拂过衣摆,年轻修士穿行而过,轻叩木门。 木门无风自开,墨绿长衣的女子在榻上打坐,静静睁眼。 沉墨清如一位恭谨的弟子般行礼:“长老,晚辈有几处不明,烦请长老解惑。” 云不晚安静地听完他的询问,详尽解答过后,又道:“那玉简你都看过了?” 几日过去,她的语气已没有初见时那般冷冽。 沉墨清:“已尽阅,受益匪浅。” 云不晚神色没什么变化,手指轻敲膝间:“这三日不修炼,去了何处。” 沉墨清一一道来,听到他交了灵石才进训练室,云不晚直接丢出一物:“拿去。” 那是枚写着“云”字的令牌。 沉墨清接过:“凭此物可否进入藏书阁?我想阅览那里的阵道典籍。” 云不晚道:“随你。” 看着他,又淡淡地添了一句:“三个月后宗门测试,未入前三,你自行离去。” 沉墨清颔首,准备告辞时,又听见她的声音:“你带着我的令牌,遇到段涯,别去招惹。” 沉墨清坦然道:“已经惹了。” 云不晚挑了下眉:“怎么,他冲你犬吠了?” 沉墨清如实说了。 云不晚听完反应不大,随意地道:“那便惹了。” 她合上眼睛,再度进入修炼之中。 沉墨清转身走到院中,正要回到之前的林溪边,听得“吱呀”一声,对面一间空置的木屋缓缓打开屋门,正对着他。 他看着云不晚已然合上的屋门,微微笑了笑,走进对面屋子。 屋内摆设简单,一张木榻,两张桌椅,仅此而已。沉墨清扫去木榻落灰,顺便将手上的木头放到一旁。 木头一动不动,还是一块呆呆的木头。 沉墨清:“我想起一事还未和楚兄说,走了。” 说罢转身。 苍舜:“?” 他立刻伸爪,没能够着那人,于是飞快飘出去,像只弹出的小棉花球,一下子扯住了他的衣角。 “咪!” 雪白小兽用两只小爪子紧紧扒住沉墨清的衣角,绒毛炸炸,把他往后拽拽。 【不准去!】 【你……你今日还没修炼!】 沉墨清垂眼,看着这只炸开的小棉花团。 “不得了,木头活了。” 苍舜:“……” ----------------------- 作者有话说:周一上夹子啦,所以会晚点更新,推到周一晚上十一点以后更新嗷,周二开始就恢复正常的上午更新啦! 第19章 微光穿过竹窗, 洒落一角木榻。 年轻修士居中而坐,闭目凝神,专注修炼。一只雪白小兽窝在木榻角落, 独自面壁,缩成一只圆滚滚的小团子。 苍舜一眨不眨地盯着木墙重复的纹路, 沉默无言,眸中时不时划过各种复杂神色。 他为何……为何会对这个人族如此在意? ——时隔数日, 某只妖皇终于意识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点。 他不喜欢别人靠近这个人族,也不喜欢这个人一直看着别人。 明明千年前,他对这世间一切生灵都不感兴趣,更别提一个渺小的人族。 ……为什么苏醒之后就变了? 是因为醒来的第一眼他就看到了他, 还是…… 苍舜眼眸微微眯起, 划过一丝晦暗光泽。 ——因为那道契约。 一切和千年前不同的地方, 都在那道契约。 他原本以为契约只是限制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让他无法离开这个人族, 现在看来,还影响了一部分他的情绪, 让他本能地在意起了这个人。 只要解开契约, 一切如常,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和他——应当再无瓜葛。 到那时, 想走想留都由他自己决定, 这个人族再束缚不了他。 苍舜缓缓站了起来,眸中没有一丝情绪。 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没过多久,雪白小兽开始围着打坐的沉墨清溜溜达达, 昂首挺胸,一副非常有底气的样子。 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盯着这个年轻人族静静阖目的侧脸,一眨不眨地着看了好一会。 等解开契约就无所谓了。 他心里这么想着,大大咧咧地爬到了沉墨清腿上,用爪子拨弄他的衣摆玩。 柔顺的衣摆被那只毛绒爪子揉来揉去,过了一小会,雪白小兽又习以为常地往沉墨清身上一趴。 ——才趴下没一秒,就默默站起来,跳到木榻上,若无其事地挪到了旁边。 日暮西山,天色渐暗。 苍舜收回落在那人身上的目光,眼眸微偏,随意地瞥向屋外。 “滚出来!” 狂风大作,竹林弯折,一道身影踏空而来,每踏出一步,就卷起云层气浪。 “一个下贱的低级弟子竟敢伤我的寿儿,还不出来受死!” 沉墨清抬起眼帘,早有应对,从容不迫地起身。 “何人在此犬吠。” 毫无波澜起伏的女声响起,狂风瞬静,风浪镇平。 第36章 “云不晚!”段涯一步跨至院落上空,怒目圆睁,“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要护着这个卑贱之人?” 云不晚只有一字:“滚。” “……”段涯咬牙切齿,“好,好得很!我们走着瞧,等我兄长出关那日,看你如何在宗门立足!” 他声浪如雷,却没有再向前半步,阴毒的目光狠狠剐过那间竹林小院,拂袖而去。 一场交锋转眼消散于无形,沉墨清看向对面,开口:“谢长老相助。” “别扰我,修炼。” 沉墨清便坐回榻上。 苍舜不紧不慢地在他身边转悠,平淡道:【本尊也可以替你杀了他,解决祸患——用之前和你交易过的次数换】 沉墨清取出一叠符纸,并不打算落下符道修行:“以丹药堆上的元婴,何需妖皇出手。” 抽出一张符纸,剩下一叠随手搭在雪白小兽毛茸茸的脊背间。 苍舜:“?”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揣着爪子,没有动,窝在了他旁边。 此后一周,沉墨清闭关修炼,日夜不停,亦未踏出过屋门。 第八日,他结束闭关,带着苍舜去训练室时,云不晚正站在院落里浇草,不曾回头。 苍舜趴在沉墨清肩上,看着他脚步一转,向那个元婴走去,提出想与她以阵道对战。 原本懒洋洋趴着的雪白小兽微微昂起了脑袋。 不是说只和他对练吗? 他看见那个元婴转身,只有一句:“别太丢人。” 不大的院落内,几道阵法接连而起,短短数息之间,便是几轮交锋。 云不晚收袖,掌心托起一道从沉墨清那得来的阵法,凝视上面流转于阵线间的符文。 “你以符文融入了阵法?” 沉墨清坦然道:“符阵两道有相似共通之处,可融会贯通。” 云不晚沉默两秒。 “这种话别被那些老家伙听到,他们必会说你离经叛道,对阵道老祖不敬。” 她的语气依然冷淡,眼底却似有隐隐的笑意,一闪而过。 “你的符道造诣不低。” 沉墨清修长双手微微交叠,行了一礼:“阵法之上仍有生疏,还请长老赐教。” 云不晚丢出两字:“起阵。” 苍舜面无表情地蹲在院落里,旁观这场对战。 那个元婴表面虽冷,却会对勤勉的弟子倾囊相授。 所以,又一次,他从那个年轻人族脸上看到了之前和他对练时,只对他出现过的明亮神采。 追逐大道之人,自然会被大道上同样的萤火之光吸引。 苍舜平静地坐了下来,一点也没有不高兴。 一个时辰后。 沉墨清垂手,袖摆随风而飘,对那位阵道大能微微而笑:“不愧是阵道宗师,谢长老指点。” 云不晚平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直视他。 “三个月后宗门测试,未得魁首,自行离去。” 留下这句话,她便飘走了。 沉墨清转身,发尾掠过飘落的竹叶。 院落一角,雪白小兽静静地坐在地上,妖瞳没什么波澜起伏。 ——不知为什么,这只妖皇附近的地面已变得坑坑洼洼,布满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洞,好像被什么很难猜的小家伙乱刨了一个时辰。 沉墨清走过去,轻轻捏住同样不知为什么沾满泥点子的毛绒爪子,慢慢晃了晃。 “走吧,去训练室。” “……” 过了两秒,他听见一道低幽的嗓音:【你不是已经和别人对练过了吗?】 沉墨清垂眼,望见那双不泛情绪的妖瞳。 一人一妖对视数秒,他抬手,掌心轻轻落在那片柔软的绒毛间。 “云长老最擅阵道,向她请教,我的阵道造诣进益颇多。” 他的嗓音清悦沉静,娓娓道来。 “妖皇陛下的攻伐之道超绝世间所有修真者,与你对战,我同样受益良多,得你指点,修行或可一日千里。” 说着说着,他就看见雪白小兽原本微微耷拉下来的兽耳一点点竖起,那双冷如琉璃的赤色妖眸也慢吞吞地眨巴了两下,变得清澈明亮。 “所以,还请妖皇陛下多多指教。” 【……好吧】 苍舜慢慢转过脑袋,尾巴微翘,泰然自若地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陪你练】 【练久一点也行】 沉墨清笑着伸手。 雪白小兽飞快钻进了他的怀里,坐在他的手臂上,细长的尾巴摇来摇去,时不时扫过他的衣袍。 过了一会,他抬头看看那双笑意清浅的墨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注视了片刻,又摇了摇尾巴。 沉墨清拍拍这只妖皇的小脑袋,踏过院中落叶,和他一起走向竹林溪间。 —— 三月后,入门弟子测试。 宽阔道场之上,数位宗门高层端坐高台,观察下方弟子。 “这次新进弟子中不乏优异者啊,听说还有个八道根骨的天才?就算在上州,亦不会输给那些大宗天骄。” “那是萧墨,段长老的关门弟子,很有段长老当年风范。” 段涯自得一笑:“过誉了。” 测试很快开始,数十个新入门的弟子一一上擂台对战,道场周围坐满了观战的宗门正式弟子,时不时发出欢呼喝彩,或鄙夷嘘声。 “不愧是萧墨!才入宗门三月就远远超过了其他年轻一代弟子!” “我看胜负已定,这次魁首必然就是萧墨了!段长老真是教导有方!” 连声的夸赞之中,段涯愈发自得,满意地看着他收下的那个八根骨的天才站在擂台上,战无不胜,碾压全场。 “诶,你们看东南角的擂台,那个弟子也很不错!居然能瞬间起阵,手法很是老练啊!” 道场设有四个擂台,同时开战。东南一角,一位年轻的黑衣阵修屹立台上,已连胜三场。 段涯瞥见那张脸庞,眼神顿时冷了下来,“呵呵”一声:“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其他人窥他脸色,立马改了口风,连连附和:“是了,终究不过炼气修为,萧墨上个月可是都突破筑基了!” “我看那炼气不过如此,下一场他必败无疑!” “……呃,下一场他的对手可是炼气巅峰,他必败……” “……下一场是六道根骨的天骄!他必败!” “……” 最后一场擂台,决胜者只剩两人,皆未尝一败。 池非,萧墨。 萧既白摸出一把折扇,翩翩扇动:“想不到池师弟你居然能走到这里,真是不容易啊。” 他冲对面眨了眨眼睛:“别怕,我会下手轻点的。” 高空之中,隐身的苍舜听到这话,冷嗤一声,看向沉墨清。 察觉到某只妖皇的注视,沉墨清略一抬眼,与他目光交汇。 飘在空中的雪白小兽抬起爪子。 想一巴掌拍死这只虫子。 沉墨清收回目光。 不准。 苍舜:……哼。 气呼呼地飘在空中,继续观战。 “萧师兄!干掉他!” “萧师兄必得魁首!” “池兄必胜!” 人群里,楚落高高挥舞拳头,声音很快淹没在其他提前为“萧墨”道贺的声浪里。 “恭喜萧师兄!我们赢了!” 欢呼声浪交叠,萧既白从容地享受着这盛大的喝彩,站在高台,睥睨众生。 他从不惧怕对战,更不担心自己会输。来到这个世界,他只真正输给过一个人。 ——他的大师兄,沉墨清。 那人是他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高山,就连借助系统的道具,都比不上他挥出的一剑。 何等惊才绝艳的一剑,诸天万象,一剑诛魔,力挽狂澜,拯救人间。 这一切……难道不该属于他,属于他这个主角吗? 所以,他才会不惜压上未来,用分期六百年的积分,送了他的大师兄一程。 真是不忍心啊……毕竟,大师兄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对他最好的人了。 萧既白微微笑了起来。 也许,他会一辈子怀念他的。 高空之中,一双冰冷的猩红妖瞳漠然俯视。 苍舜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个他第一眼就厌恶的虫子,再次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恶心的气味。 腐烂之物,从内至外散发而出,挥之不去。 “真是不忍心啊,同门一场,却要在这里刀剑相向。” 萧既白不紧不慢地上前几步,折扇一收,潇洒站定:“来吧!” 微风拂过衣摆,勾勒修长身姿,沉墨清微微抬手:“请。” 他的身影映照在苍舜眼中,便是清风朗月环绕的林间青竹,仅仅一眼,就令人移不开视线。 萧既白双指并起,单手掐诀,笑道:“我这一招,师弟你可看好了!此招名为——杀青!” 第37章 咚! 法阵起。 萧既白重重摔出高台。 脸朝下,砸进地里,陷下深坑。 全场死寂,鸦雀无声。 “……” 萧既白的大脑一片空白,足足半晌,才艰难地重新运转了起来。 ……等等,发生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挣扎着抬起剧痛的脸庞,温热液体从额间滑落,模糊了他的左眼,他本能地闭上一只眼睛,剩下那只清清楚楚地看见—— 那个修长挺拔的黑衣修士踩在高台之上,背对晴空烈阳,微微垂着眼睛,平静而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承让。” 第20章 “承让。” 清淡悦耳的嗓音, 随风飘过鸦雀无声的道场。 高台之上,段涯捏碎了椅子扶手。擂台之下,萧既白趴在地上, 大脑一片空白。 他输给了一个炼气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下州宗门不入流的低级弟子丢出了擂台? “我……”萧既白踉跄爬起, 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该是这样的!区区一个炼气, 明明他抬手就能捏死—— “的确。” 他看见那个黑衣的炼气修士站在擂台之上,眼眸如春风和煦:“我方才出手太快,不如再比一次?” 萧既白脸庞一下火辣辣的,像被人重重甩了好几巴掌。 他听见一些声音, 窸窸窣窣, 从四面八方传来……那些刚才还为他欢呼的下州人, 现在,正大声谈论着他的失败。 “天道酬勤, 恭喜你成为内门弟子。” 他还看见,他的那个便宜师父从高台飘下, 看也不看他一眼, 直接走到胜利者面前,笑容分外和蔼。 “你还没有师父,不若拜入我的门下?” 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打败他的炼气修士,此刻, 那个人就是全场的焦点——而他, 已经被遗忘在角落里。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 他不是应该夺得魁首,享受众人追捧与夸赞吗? 怎么会又一次……又一次输了?! …… 竹林深处的小院,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穿过青竹, 走到檐下。 “长老。” 木门未开,里面传来云不晚的声音:“输了?” 沉墨清:“我已成为内门弟子。” 院落安静了三秒,木门打开,云不晚一步步走出。 她看着沉墨清,面无表情,小声咕哝了句什么。 沉墨清听得很清楚,那句话是——居然真的能赢啊。 他微微笑了起来:“不是您说未得魁首,我便自行离去吗?” 云不晚背负双手:“说说而已,你还真信。” 苍舜:“?” 他盯着那个元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拂过头顶绒毛。 沉墨清:“我能否继续跟随长老修行?” 云不晚转身:“随你。” 木门合上,她的声音又从里面传出:“带着你的猫去外面住,别天天刨我的院子。” 沉墨清无言地低头,看着某只妖皇。 雪白小兽理直气壮地坐在他的手臂上,昂起毛茸茸的脑袋。 就刨。 怎样。 沉墨清伸手,拨拨雪白小兽软软的兽耳:“下次我去买点种子。” 跟在这只妖皇身后,刨一个坑就洒一点种子,很快就能种完一片地了。 苍舜:“?” 雪白小兽捂住耳朵,嗷嗷地跳到了这个人的头顶。 宗门内门弟子,拥有一间独立院落。 沉墨清穿过清净小院,推门而入,头顶的妖皇已经跳到地上,溜溜达达地巡视房间。 他随手推开窗户,有风吹过院落竹林,穿屋而过。再回头时,一只小毛绒球正在铺好的柔软床铺上打滚。 已经睡了三个月硬木板的苍舜心情非常好,翻过来翻过去,爪子挠挠蓬松被角。 沉墨清伸手,雪白小兽看看他,悠悠闲闲地溜达回他身边,蹦跶到了他的掌心里。 “池师兄!” “师兄好!” “池非师弟,要去哪里?” 再次行走在宗门间,不少弟子主动上前,热情地和他攀谈。 苍舜一开始还悠哉地躺在沉墨清肩上,随着凑上来的人越来越多,一个翻身,冷漠地瞪起了眼睛。 藏书阁前,沉墨清将身份令牌交给守卫,原本还漫不经心的守卫看到内门标识,立刻换上恭谨的笑脸:“您请!” 非宗门正式弟子,就算有云不晚给的令牌也只能进入藏书阁外层,每天停留一炷香的时间。而内门弟子可直接进入内层,每日停留一个时辰。 昔日在天枢宗,他也曾阅遍藏书阁典籍。万化宗虽然远远不如天枢宗,亦有深厚底蕴——凡修行大道上的食粮,他来者不拒。 数千道玉简悬立于木架之间,没过多久,沉墨清停下脚步,拾起面前的一块玉简。 魂道典籍。 关于魂道的修行功法一向少见,没想到这里会有。 他垂眼,看了眼怀中大大咧咧瘫成一坨的小毛绒饼。 要解开他和妖皇的契约,也许可以从神魂入手,说不定能从这些魂道典籍里找到些许线索。 他的神识探入玉简,发现里面的魂道典籍尤为繁复,便在藏书阁寻了一地,开始消化那份庞大知识。 魂道? 苍舜习以为常地跳到他的肩上,不明所以地看着那张沉静专注的侧脸。 怎么忽然关心这个了,还看得这么认真。 ——魂道因其特殊属性,修真界极少有人涉足,数万年来,以魂道修成化神之上者亦寥寥无几。 苍舜拨弄垂落眼前的乌黑发尾,心想,这个人之前所学之道似乎也并不涉及魂道。 不对,他在意这么多做什么,反正契约一解,他就走了。 苍舜慢吞吞趴了下来,窝成一小团。 这个人想什么就看什么吧。 一个时辰后,沉墨清从藏书阁出来,抱着懒洋洋的妖皇向训练室走去。隔着宗门道场,远远见到了楚落。 楚落也看到了他,却是脸色一沉,一言不发地扭头就走。 沉墨清微微垂眼。 雪白小兽刚好抬起爪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从小毛绒球变成白年糕条,抖抖绒毛,溜圆的妖瞳和他对视。 干嘛。 他可没对那个人做什么。 沉墨清:“我知道。” “师兄。” 一道身影站在他面前,是个宗门女修,沉墨清对她有印象——楚落上次打招呼的师姐,与他们有一面之缘。 苍舜随意一瞥,那女修的眼眸仿若有秋水流转,表情羞怯,将一张薄薄书笺丢到沉墨清身上,扭头便跑。 苍舜:“?” 刚刚还懒洋洋的妖皇一下子挺起身躯,飞快伸爪,啪地按住那张书笺。 沉墨清手指微抬,捏住书笺边缘抽了抽,抽不动。 “或许是约战书。” 【那也不准看!】 苍舜气嗷嗷的,两只爪子紧紧扒住书笺,不肯松开,仿若蓄势待发的危险豹类,不断发出低沉的“咪呜”。 沉墨清看看他。 苍舜与他对视,又大声“咪”了一声。 不给你! 道场那边,楚落注意到了这一幕,脸色更加难看,盯着师姐的背影,拳头紧攥,匆匆走远了。 对练之后回到清净小院,沉墨清才从妖皇的爪子底下拿到那张书笺。 他的目光扫过书笺上几行娟秀小字,眼帘微挑,一只大毛绒球气呼呼地蹲在旁边——气得绒毛又蓬蓬炸开了。 沉墨清放下书笺,并未说什么,开始修炼。 苍舜看看他。 好像没有要出门的意思。 于是不怎么炸了,慢吞吞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很不经意地把那张书笺一巴掌拍飞了。 夜晚,湖泊倒映弯月,湖边林影间,几个宗门弟子将一人推倒在地,对其拳脚交加。 白日拦住沉墨清的楚落师姐就站在一旁,眉心紧蹙。 “够了!”终于,她还是上前拉住一人的手,“宗门禁止私斗,你们别太过分!” 话还没说完,她被那人一巴掌扇倒在地。 “两个外门弟子也敢忤逆我?打!给我狠狠地打!” 段寿满脸狞笑,吐了口唾沫,啐在楚落旁边。 “让你把池非叫出来,你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种废物,也没必要留在宗门了!” 楚落双手抱头,不停翻滚,在如雨落下的拳脚中大吼道:“你……你们会遭报应的!” 段寿乐了:“报应?我就站在这里,看看老天能给我什么报应!” 轰隆! 雷霆自长空而降,劈落于身! 段寿和那几个随从当场被雷光淹没,抽搐倒地,昏死过去,散发幽幽焦香。 第38章 楚落和他的师姐目瞪口呆。 炽烈雷光之中,一位黑衣修士踏空而立,眸光淡漠。 楚落:“池……池兄?!” 沉墨清走到他面前,单手抱着雪白小兽,递出一瓶治伤丹药:“你应该来找我。” 楚落呆滞地嚼了嚼丹药,身上的伤顷刻恢复,他有些意外,看看沉墨清,又叹了口气,神情萎靡。 “池兄……修行真难啊。” 因为他和池非交好,自从池非进入内门后,他也得了不少宗门关照。但就在两天前,段寿找到他,要他暗中将池非约到宗门外一处隐秘之地。 他知道这些人的目的,当场拒绝,也不敢再靠近池非。原本以为只要躲在宗门里就不会出事,没想到还是被段寿直接带人抓了出来。 楚落身边的师姐同样神情复杂,瞥了眼地上昏死的段寿几人,道:“我不是故意想将你引来,只是……段寿势大,我也没办法。” “如今你得罪了他,就算你师父是云长老,等太上长老出关,也护不住你。” 沉墨清淡淡道:“说得对,是该了结了。” “你们回去吧,今夜之事与你们无关。” 楚落怔然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那黑衣修士带着雪白灵猫转身而去,衣袍微飘,消隐于月色之下。 作为宗门太上长老的胞弟,段涯的府邸占据一座山头,极尽奢华。 他穿过玉石雕琢的连廊,正要回屋享受一番,忽地扭头。 “什么人!” 孤月照落庭院,一黑袍覆面的修士静静立于湖间亭台之上。 段涯神情微变,无声无息就能闯入到他面前?! 他厉声道:“你是谁!知不知道我兄长是化神修士,马上就要出关了!” 那黑袍修士不语,只是抬手,修长指间,夹着一道雷光隐现的符箓。 ——二十八万灵石的雷动符! 段涯瞳孔猝缩,转身就逃。 轰隆隆——!! 上万道雷霆如银龙游走,倾泻而下,化作连接天地的光树,将黑夜照得炽烈如白昼。浩瀚雷瀑吞噬整座山峰,银白雷海卷起惊涛骇浪,雷光呼啸之间,占据一座山峰的府邸已然焚毁灭尽! 汹涌雷声直到一盏茶后才息止,一人衣衫褴褛跪倒于地,呕血不止。 仅一击,元婴中期,直接跌落初期! 若非他有兄长赠送的元婴巅峰法宝,怕不是要身陨于此! 段涯脸上的嚣张跋扈皆被雷光劈碎,只留恐惧:“前辈!我何时得罪了你!我磕头求饶行不行!” 见那人没有反应,他更是抖如筛糠,果真重重叩了几个头,额头顿时肿成一片。 方才动静如此之大,宗门却无一人来此,说明此地气息一定已被封禁! 此人修为绝对是元婴巅峰……甚至可能是化神! 黑袍静立于孤月之下,清冷声音随着冷冽夜风拂过: “别动不该动之人,否则,我还会来找你。” 不该动之人……是那池非?! 段涯目瞪口呆。 他的确不满池非屡次得罪他,授意寿儿去给点教训,可是……一个小小炼气修士,竟有如此靠山?! 段涯又连连磕头,惶恐之间不断应是。 乌云拂月,夜色幽寂,黑袍修士已隐于月光之下,不见身影。 段涯跌倒在地,冷汗湿透褴褛衣衫,此时此刻,他只想揪着那个池非衣领大喊一句——你怎么不早说啊!! 夜色山林,漆黑斗篷抖动,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挤了出来。 雪白小兽贴在沉墨清白皙脖颈间,仰起脑袋看着他。 【为何又不让我出手?】 那可是二十八万灵石。 沉墨清不语,只是低头看着一定要从自己衣袍领口挤出来的小毛绒球,伸出二指抵住那毛绒脑袋,试图轻轻推回去。 推不动。 苍舜窝在他的脖颈间,贴着他的体温,任由夜色吹拂雪白绒毛。 心情很好的样子,圆软的兽耳微竖,斗篷底下的细长尾巴还在一摇一摇,时不时蹭过沉墨清颈侧,落下微微酥痒。 夜风之中,他听见那个年轻人族悠悠开口:“妖皇陛下如此高兴,因为那道书笺是假的?” 苍舜:“……” 【才不是!】 衣袍领口的小毛绒球飞快缩了回去。 沉墨清表情淡然,理了理领口。 过了两秒,一只小毛绒球又从那里钻了出来。 “?” 沉墨清垂眼。 苍舜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他才不会因为什么假书笺高兴。 他才没有高兴。 这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继续窝在年轻人族的锁骨之间,露出毛茸茸的脑袋,软软地贴着那温热的脖颈,时不时轻轻磨蹭两下,又假装不是自己蹭的,毛茸茸地转过了小脑袋。 —— “宿主,察觉到此地气运变动,应该是有新的气运之子诞生。” 昏暗房间里,缩在墙角的萧既白听到系统的话,一下子抬起脸:“是池非?” “需要宿主自行判断。” “……不会错的,一定是他!” 萧既白豁然起身。 “气运之子,又一个气运之子……原来他根本不是普通人!哈哈,原来我没输!” 他的眼睛明亮,似要撕穿黑夜。 “宿主打算怎么做?” 萧既白朗声笑了:“呵呵呵……我最喜欢踩死这些所谓的天才了,毕竟,我可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啊!” “连沉墨清都被我踩死了,何况这个连他一根头发都比不上的池非?” “系统!我要积分——分期十年!” 第21章 初春的万化宗山峰犹染翠色, 林叶渐深,飘落时已是漫山红枫。 红枫铺满庭院,其中一枚轻轻落在一只雪白的小毛绒球背上, 被一爪子拍了下来。 雪白小兽轻松一跃,躲开了出现在脚下的法阵, 跳到屋脊上方,洋洋得意地抖抖耳朵——被一道瞬间而起的法阵困在其中。 阵法铺开, 符箓流转,符阵结合——定住了妖皇的身形一秒。 下一秒,苍舜一巴掌拍下。 枫叶纷扬卷起又飘落,洒下一场红枫之雨。一枚红叶掠过妖皇的妖瞳, 又倒映在年轻人族清沉的眸底。 【不错, 居然能定住本尊】 沉墨清微微一笑:“是妖皇陛下谦让。” 【本尊又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嘴硬】 苍舜不紧不慢地踩过空中的红枫, 跳到沉墨清肩上。 【你进步很快】 沉墨清:“嗯,咪咪陪练得好。” 苍舜下意识骄傲地哼哼。 过了一秒, 不对! 为什么真夸他的时候又喊他那个名字了! 雪白小兽睁着圆溜溜的兽瞳,抬起毛茸茸的爪子扒拉这个年轻人族的乌发。 沉墨清淡定抬步, 带着这只妖皇走出院落, 穿过山间溪流,来到一间竹林小院。 云不晚正在院中浇草,掺白青丝依然以雕刻雀羽花纹的簪子挽起,在日光下流转和润光泽。 沉墨清照常向她请教阵法上的问题, 皆得解答。 “三日后宗门秘境, 我会全力以赴。” 这段时间,青鸾州未曾有阵道秘境现世,反而是万化宗拥有的一宗门秘境即将开放,内门弟子皆要进入其中, 参加考核。 云不晚一言不发地丢出一物,是枚流转彩色华光的鳞片形法宝,名为护心鳞。 “秘境凶险,就算你出事,我也不会去救你的。”她依然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早点出来。” 沉墨清笑着接下法宝:“好。” 护心鳞闪烁发光,亮晶晶地倒映在赤红妖瞳中,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凑近盯着,沉墨清便顺手把鳞片放到那只毛茸茸的脑袋上,陷下一个浅窝。 被雪白小兽飞快晃晃脑袋甩下来,抓在爪子里把玩。 云不晚:“你要带猫进去?” “是,”沉墨清神情沉静,“我与他生死共退。” 苍舜停住拨弄那枚亮晶晶鳞片的动作,偏头看他,慢慢地眨了眨眼睛。 云不晚一言不发,就在沉墨清以为她没有什么要交待了,准备告辞时,听见她轻淡的声音:“我少年之时,曾有所领悟,自创一阵。” 沉墨清停步,正色转望。 云不晚单手背负身后,身姿如高崖云松:“我只演示一次,能否领悟,全看你自己。” 她单手掐诀,一步踏出,一道灿金色的大阵悍然而起,直冲云霄,横扫山峰层云! ——金色之阵,乃所有阵法中最强之阵! 淡金色的光辉飘洒而下,沉墨清听见耳畔的那道朗朗之声:“记住,此阵名为——朝闻道!” …… 法阵皆入神识,沉墨清修长双手交叠,俯身一拜:“谢师父。” 云不晚转身而去,长衣飘飘,未做回应。 第39章 苍舜蹲坐在沉墨清肩上,偏头看他。 【我与你对练这么久,你是不是也要喊我一声师父】 说完松快地抖抖毛。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抬手。 苍舜飞快捂住耳朵,蹿到他的头顶,尾巴也藏在了肚子底下,眼神带点小警惕。 “……” 沉墨清淡然地抬高手指,揉了一把蓬松松的绒毛。 揉乱了。 苍舜:“?” 雪白小兽开始大声咪咪呜呜,沉墨清毫无反应,就当听不见。 “池兄!”宗门道场,楚落远远地朝着他们跑过来,“听说了吗,隔壁炼道宗出了大事!” 苍舜幽幽地瞥了他一眼,沉墨清道:“愿闻其详。” 楚落没理池兄那只眼神凶巴巴的雪白灵猫,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炼道宗有个很有天赋的女修,叫凌霄,其道侣是个妖族,不久前凌霄得了一道五品符方,那妖族贪图宝物,居然暗害了她!携符方潜逃,至今下落不明!” 凌霄。 这个名字沉墨清并不陌生——九个月前,他初次来到青鸾州金银阁拍卖会时,以五品雷劫符符方和凌霄交换了千年圣雀羽。 那时凌霄还赠了他一道四品的七情燃引符符方,因为符方所需材料特殊,过去这么久的时间,他也才炼成一道七情燃引符。 至于那枚圣雀羽,依然在苍舜那里。 楚落叹息:“可惜那凌霄,天资如此卓越,却所遇非人,香消玉殒……唉,为何要和妖族相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苍舜瞥了楚落一眼。 楚落又感觉身上冷飕飕的,好像被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盯上了。 ——不过,这大半年间每次他找池兄说话都会时不时地蹿起这种毛毛的感觉,所以已经习惯了。 他和池兄走了一路,看着那只雪白小猫从池兄头顶跳到他的手臂,又爬上他的肩膀,没过一会又从左肩绕到右肩——在他身上蹿上跳下,扒拉他的袖子和发尾,没一刻停歇。 好烦人一猫,还好他不养。 不愧是池兄,如此习以为常,一看就是被闹惯了。 到了藏书阁前,楚落道别,沉墨清把头顶的妖皇提溜下来,抱在怀里。 这个姿势让雪白小兽安静了下来,在他怀中窝成一只软软的小毛绒球。 过了一会,沉墨清听见苍舜不咸不淡的声音:【你怎么看?】 沉墨清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微微摇头:“确实惋惜,只是,传言未必与事实相符。” 苍舜沉默了两秒,又说:【本尊沉睡之后,这千年间经常有人族与妖族相恋吗?】 沉墨清:“不曾关注。” 苍舜哼哼:【你一心修行,想来也没机会与人花前月下】 沉墨清看了这只得意洋洋的雪白小兽一眼,不语。 苍舜:“?” 雪白小兽一下子竖起了兽耳,探起上身,爪子轻轻按住他的胸口,盯着他的侧脸。 真的有吗? 雪白小兽又飞快跳到沉墨清肩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几乎凑到他的脸前,微微睁大的溜圆妖瞳紧紧盯着他。 真有吗?? 沉墨清笑了,垂眼对上那双赤红妖瞳:“与妖皇陛下有何关系?” 苍舜:“……” 雪白小兽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一双溜圆的兽瞳眼角下垂,微微耷拉了下来。 气呼呼地揣着爪子,自己和自己生闷气去了。 一个时辰后,沉墨清从藏书阁出来。 万化宗所有魂道典籍,他已尽数阅览参详,也对自己神识施展过相应法术——只是,仍未找到解开他和苍舜的契约之法。 生了一个时辰闷气的苍舜似乎自己哄好了自己,在沉墨清肩上轻踩爪子,语气平常地冒出一句:【你为何如此执着魂道?】 魂道相较于其他修行之道,因为不成体系,更加晦涩难通。这大半年来,这个年轻人族每次来藏书阁,大半都为此道。 沉墨清语气平淡:“解开契约。” 相处这段时间,他看得出来,这只妖皇对于契约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但,于他而言,契约绝不能存在。 将来他要走之道,注定不得善终,十死无生……没必要连累苍舜。 苍舜:“……” 沉墨清见这只妖皇忽然又不出声了,平和道:“若此道无用,我再转学他法,总有一法能派上用场。” 苍舜:“…………” 赤红色的妖瞳宛若凝结的冰川雪地,热意褪去,唯剩空寂。 苍舜偏过头,一言不发地看着沉墨清,就这么看了许久。 一直到三天后,宗门秘境开启,内门弟子考核开始,苍舜都未曾说过一句话。 “荒墟秘境,乃是上古大妖陨落后形成的一方天地,机缘巧合,为我宗所得。” 古老山脉连绵起伏,一座与山同高的石碑矗立,布满岁月风霜。石碑前,宗门一位长老俯视内门弟子,缓缓开口。 “千年来,秘境内生出无数魔物,皆被我宗镇压于此,使其无法逃出秘境,才保得青鸾州安定。” “内门弟子乃宗门未来,日后也要承担宗门之责,现在,你们可进入秘境之内,斩杀魔物。” 他袍袖一挥,数百道玉牌飞出,悬立于每个内门弟子身前。 “此乃保命玉牌,若遇性命之危,可捏碎玉牌,立刻脱离秘境。” “所有弟子皆按斩杀魔物的数量排名,排名前三者皆有奖励,去吧。” 得到玉牌的一众内门弟子立刻动身,群鸟般投向石碑,古老石碑微微发光,众人身影随之隐没其中。 沉墨清站在人群后方,微微偏头,看了眼身边的苍舜。 苍舜依然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漂浮在半空。 沉墨清踏入石碑。 山脉上方,巨大法阵托起楼阁,一众宗门高层端坐阁内,通过法阵光幕观看秘境内弟子情况。 “云长老今年也不来吗?” “呵呵,五百年前,云长老初次进秘境便受到重伤,本源受损,至今修为停滞,只怕也不愿意见到这伤心地。” “云长老的弟子倒颇有她年轻时的风范,不知会不会步上她的后尘啊……” “我看那池非确实比不上段长老弟子,虽然在入门考核侥幸赢了萧墨,可后来萧墨修为接连突破,不过数月就从筑基初级到即将冲击金丹,此等天资,何等惊世骇俗!” “还是段长老教导有方啊,你说是吧,段长老?” 不久前刚闭关出来、且不知为何闭着闭着就掉了一个境界的段涯脸色阴沉,瞥了那刻意奉承之人一眼,咬牙切齿道:“池非日日刻苦用功,天道酬勤,更有云长老悉心教授,来日必然不凡。” 其他宗门高层:“……” 您老人家怎么忽然转性了!这是何意啊? 天色晦暗,有血腥味扑鼻而来。 沉墨清被传送到一处,目之所及,大地荒芜开裂,纵横地面的细长裂缝之中,一团血红生物挤了出来。 这只魔物仿佛皮囊与骨骼融化、糅杂在一起,汇聚成扭曲的形体,没有手足,在地上蠕动爬行,发出凄厉的尖啸。 沉墨清目光微凝。 ——仅第一眼,他便认出那并不是魔物。 六年前,被封印五千年的魔渊才再度破封而出,魔物侵毁世间,他与之交战过千百万次,也见证了许多宗门因之覆灭。 若是仅凭一个万化宗就能镇压真正的魔物千年,那魔渊之战也不会持续席卷九千州整整六年。 如浸冰窟的声音响起,来自身边的妖皇:【这就是你们人族口中的魔物?】 沉墨清垂眸,对上那双翻涌着怒意的森寒妖瞳。 那只血红的扭曲生物一边尖啸一边向他爬来,而他站立原地,一动不动。 那并非魔族,哪怕肢体扭曲,形态狰狞,身上依然未曾沾染丝毫魔气,只有……妖气。 ——妖魂。 妖族陨落之后,魂魄不得解脱,徘徊于此,沦为囚徒。 很快,从地缝里钻出一只又一只扭曲的血红生物,生前皮囊皆毁,灵体崩溃,只剩下不成形的血肉,发出尖叫嘶嚎。 放眼望去,所有出现的“魔物”,皆为妖魂。 此地根本不是什么镇压魔物的秘境,而是众妖陨落之地,众妖囚笼。 沉墨清落下手指,轻轻按住苍舜爪子:“我会弄清真相。” 苍舜俯视前方大地,眼眸阴戾,每一根皮毛都泛着利器般的冷光。 【无论真相如何,此地人族——】他看了眼身边的年轻人族,漠然转首,【他们必须付出代价】 “好。” 沉墨清顺手将雪白妖兽揽进怀里。 苍舜小幅度地动了一下,并未挣开,闷着脸,一动不动趴在他的手臂上。 “哟,这不是池师弟吗?” 一道朗朗笑声从高空飘下,萧既白从远处而来,停在他们对面。 第40章 “好久不见,池师弟似乎修为未曾寸进啊?”此刻的萧既白一脸意气风发之态,折扇轻合,一点最近的那只妖魂,“不如我们来比一比,谁斩杀的魔物最多?” 沉墨清眼眸如沉水,表情毫无波澜:“劝你别动手。” “怎么了,这些都是魔物啊,魔生于天地,祸害天地,本该除之。”萧既白惊讶道,“池师弟你不对它们动手,难道是怜悯魔物?” 怀中的雪白小兽动了,沉墨清掌心轻轻抚摸那绒毛脊背,扫过萧既白眼睛:“你也是修士,应当看得出他们究竟是什么。” 萧既白更惊讶了。 “什么?在我眼中,在整个宗门眼中,它们都是魔物啊。”他一脸不能理解的样子,轻敲折扇,看向沉墨清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为何偏偏池师弟你看不出?” 他的嘴角咧开:“莫非……池师弟,你也入魔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还有一更,叉腰! 抽奖结束啦,系统随机抽的,宝子们中了嘛! 第22章 “莫非……池师弟, 你也入魔了?”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起来。 此情此景,何等眼熟,一如当初。 “师尊!师兄他……他入魔了!” ——当初, 他的这个小师弟,也是如此昭告师门。 他说:“你果然毫无长进。” 萧既白呵呵笑了:“不见得吧, 我早已今非昔比,反而是池师弟你, 修为一点不动啊。” 苍舜看了看沉墨清,又漠然地瞥了眼对面那个聒噪不休的虫子,抬手—— 一只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两圈。 苍舜沉默片刻, 还是放下了手。 他知道这个动作的意思。 以前他遇到讨厌的虫子, 想替这个人族一巴掌拍死的时候, 都会被这么轻揉两下——后来他问,这个人族笑着说, 是“尊贵英俊的妖皇陛下先别动”的意思。 他还记得这个人说过,要亲自解决那个“故人”。 ……不让他出手, 是因为这个人觉得, 他们终究只是因为契约才在一起的吗? 若哪一天,契约解开,这个人……会头也不回地走远吗? 苍舜眸光暗沉,一言不发。 萧既白忽然一扬扇面, 狂风卷起大地震动, 数不清的妖魂被吸引而来,密密麻麻,很快堆满周围千米的荒野。 “怎么样啊池师弟,这里全是魔物, 我们来比一比谁杀的多如何?” 萧既白一边笑说,一边负手背后,掐碎一块玉石。 反向传影石! 他们二人的对峙会立刻被传影到秘境之外,被宗门所有人看见! 这是他从系统那里兑换来的道具,使用起来可是得心应手,而他笃定,眼前这个炼气必然无法察觉—— 沉墨清随意往一个方向瞥了一眼,掌心微抬,一只妖魂飞跃而出,浑浑噩噩地悬在他面前。 他乌沉的眼眸亮起银白法文,宛若银月升于墨湖:“我问你,你因何而死。” 那妖魂不断抽搐,痛苦低语:“五百年前……被人族所害……” 苍舜跳到沉墨清肩上,低沉开口:【问他,你们为何会来此】 沉墨清复述,那妖魂却只是痛苦地重复着刚才那句话,已然说不了太多。 魂道手段! 萧既白心底嗤笑,果然是气运之子,还真有他不知道的手段。 表面上,他却是震惊道:“你居然能与魔物对话!” 沉墨清掌心微放,让那妖魂落回地面,面朝一侧虚空,语气淡漠:“魔渊现世不过六年,诸位就已全然忘记魔物样貌了吗?” 萧既白眼皮一跳,依然在笑,眼底却多了几分冷意。 “……呵呵,又是魔渊,一个魔渊之战被你们反反复复扯出来多少次,过夜冷饭嚼不腻吗?” 不就是因为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尚浅,魔渊之战没能有什么高光,反而被那个大师兄夺走了一切本该属于他的荣誉…… 可那又如何?魔渊已经结束了!哪里还需要诛魔! “我有个师兄最擅杀魔物,杀了最多的魔物——你知道,他的下场是什么吗?” 萧既白脸上满是嘲弄。 “自身亦受魔气侵蚀,堕落为魔修,被千夫所指,万人所唾……呵呵,池师弟,我看你现在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他。” 沉墨清:“是吗。” 他笑着看向萧既白,风轻云淡地说:“纵然我是魔修,你又能如何?” 萧既白嘴角勾起:“那就留你不得了!” 他一转身,面朝一侧,振开双臂:“池非勾结魔物,背叛宗门!请诸位长老见证,今日我便镇压此魔修!” 什么气运之子,皆为他的垫脚石! 萧既白再抬手,朗笑道:“剑来!” 一剑自天外而来!被他握住掌中,剑身嗡鸣,剑气震响长空! 沉墨清轻轻鼓掌:“原来是剑修,了不得。” 苍舜:“……” 萧既白浑身气势暴涨,从筑基巅峰直接攀至金丹大圆满,眼眸明亮如燃烧的火焰:“来战吧!堂堂正正地比一场!” 这一天,他等了太久了! 终于不用再隐忍,终于能够展露出真正实力,将这些人统统踩在脚下!让他们连他的背影都无法仰望! 他萧既白,是世界的主角,是剑道第一天才! 萧既白一步踏出! 玄色衣摆随风而起,一丝金芒倒映在沉墨清乌墨无澜的眼眸之中,璀璨的金光烈烈燃烧,铺开的法阵自他周身层叠冲天而起,瞬间构成一道覆盖天地的大阵。 朝闻道! 萧既白的笑声停滞了,他的剑尖也凝固了。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他无法动了! 他猝缩的瞳孔里倒映出那道连贯天地的灿金大阵,遮天蔽日的金煌之下,黑衣修士发丝飞扬,垂下漠然眼眸。 煌煌大日,天堑之差。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你根本不是炼气修为!你是……金丹中期?!” 萧既白在怒吼,极度的震怒之中,他看见那人微微一笑,风轻云淡地说:“有了系统,还止步于金丹?” 这一刹那,萧既白表情凝滞,如坠深潭。 他说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系统?! 整个世界好像一瞬间失去了温度和色彩,他根本看不清任何事物,只能看着那人的嘴唇一张一合,笑语淡然:“系统,我要兑换法宝。” 话音落,那人微微抬手,仿佛空气中有所特殊感应,自他掌心之上,果真凝聚出一柄雷霆造就的小剑。 他随意一挥,信手斩下。 ——萧既白最后所见,便是金色大阵压顶而下,呼啸的炽金浪潮裹挟着漫天灿烈的雷霆,极尽燃烧的灿金与银白,撕裂了他的视野。 ……宛若地狱。 九垓州,天枢宗,落鹤峰。 奢华无比的房间里,一个躺倒的青年猛然睁眼,脸色惨白,翻身呕出一大滩血。 分身死,他的修为从金丹大圆满连退一个大境界,直降筑基! 然而,比修为跌落更让萧既白崩溃的还是那个池非最后说出的话。 “怎么会有第二个系统!系统你说话啊!告诉我那是假的!!” “宿主冷静,也许是这个世界出现了紊乱……正在调查。” “什么叫出现了紊乱?!你的意思是还有第二个系统,甚至更多吗?!” “……无法确定。” 萧既白长发凌乱,双目圆睁,犹如神智癫狂的困兽。 “你骗我!这和你一开始说的不一样!!”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吗?!他不应该是唯一的金手指拥有者吗?!! 为什么那个池非比他更强,比他更从容……就像,当年的沉墨清…… 萧既白不断战栗,死死咬住手指,无论系统怎么安慰他都听不进去,反而那一次次响起的系统声音在他听来已经和催命符一般可怕。 两次,连续两次他都输给了池非,最后一次甚至死于他的手下,那些下州人全都看见了他的死状…… 曾经,他靠着系统把挡路的大师兄踩了下去,现在轮到他了吗?这个池非也会靠着系统,把他踩下去吗? ……他成了下一个沉墨清吗? 萧既白抱头,连哭带抖,崩溃地叫喊了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 “萧墨”的身躯当场湮灭在大阵之下,不留痕迹。 【没有神魂】 苍舜淡淡开口。 “嗯,”沉墨清从高空轻飘飘落在地上,束起的乌发发尾垂落腰侧,“只是分.身。” 不可杀,可诛心。 他就是要成为这位小师弟的噩梦,让他日复一日地恐惧着他的存在,直到,他如噩梦般再次降临在他面前。 荒野之上,数不清的妖魂依然在徘徊,发出声声嘶嚎。 第41章 沉墨清垂眼,俯视大地,缓缓抬起掌心。 “他在做什么!” 秘境外,万化宗已是一片哗然。 通过传影石,方才的一幕幕都出现在他们面前。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池非先是与魔物交流,又公然承认自己魔修身份,最后仅一击——斩杀了萧墨! 那之后,他又以阵法困住了那些魔物,却并不诛杀,反而开始穿梭秘境,阻止其他内门弟子出手! “此等行径,和魔修何异!” 段涯霍然而起,拍碎身下座椅。 “宗门竟混进了一个魔修!若被上宗发现,宗门必遭重罚!” “传我命令!凡金丹巅峰以上皆进入秘境——诛杀魔修!” 凛冽的风搅动血腥,吹起衣袍猎猎。 沉墨清一路往秘境深处飞去,对苍舜道:“若遇到修为更高的大妖,或能问出什么。” 苍舜看着他,声音低沉:【你会被当成宗门叛徒】 沉墨清:“噢?” 【还会被他们诬陷为魔修】 “呵。” 【你是人族,此地是妖族之事,和你无关】 “妖族之事不就是妖皇之事?”沉墨清眼眸轻淡,声音随风飘落,“那便与我有关。” 微风吹过雪白绒毛,苍舜一动不动。 与……他有关? 那双原本冷冽的赤色妖瞳变得圆润了一点点,雪白小兽的兽耳也微微翘起了一点。 过了两秒,他又埋下头颅,轻轻贴着这个人的指腹,低声说:【这个秘境存在多年,必然有高层战力在掩饰真相,执意调查,不仅是万化宗,整个青鸾州皆会与你为敌】 沉墨清:“那就来。” 几秒的安静后,苍舜声音更低了:【这也无关你的修行之道】 这个人族在此地本就是为了学习阵道,同时等待即将出现的阵道秘境。就算这里有问题,他也可以完全当做不知,斩杀妖魂,安然留在宗门。 “何为修行?”苍舜听见那个人族轻笑,“证己证心,亦是修行。” ……所以,他的心在他这里吗? 他,他站在了我这边。 他选择了我。 苍舜悄悄攥紧爪子,又慢慢抬起来,似乎有些无措,不知道该落在哪里。 一粒小小的种子落入毛茸茸,悄然绽开一朵小小的花。 苍舜再次抬头,一眨不眨地看着沉墨清。 过了一会,雪白小兽默默地飘到他的头顶,默默地窝了下来。 沉墨清抬眼:“妖皇陛下不生气了?” 【……我才没有生气!】 雪白小兽嘀嘀咕咕,用柔软腹部磨蹭他的发丝。 安安静静的小毛绒球,一声不吭,只是黏着那个人族蹭来蹭去。 沉墨清手臂微抬,将这只软趴趴的小毛绒球抱在怀里,掌心贴上柔软脊背,一下一下抚摸那蓬松细滑的绒毛。 三天没摸过了,多摸两下。 苍舜静悄悄地想:他三天没摸我了。 ……好吧,我也有不好的地方,不应该三天不理他。 妖皇陛下自我反思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那人带着淡淡香气的温暖掌心里蹭一蹭,又抬起眼睛,偷偷瞄他。 一人一妖的视线恰好对上。 “……” 若无其事又不约而同地移开了目光。 第23章 荒墟秘境, 数个内门弟子将一群浑浑噩噩的妖魂包围,就要动手之际,法阵如星雨落下, 他们身陷阵内,动弹不得。 “是谁袭击我们!” 他们震惊抬头, 只见晦暗天空之下,年轻的黑衣修士骑坐一头庞大的雪白妖兽, 任由凛风吹动乌发,投下无澜目光。 “别动此地妖魂,自行离去。” “池非?”有人认出他的脸,更加不可思议, “你在做什么?你想叛逃宗门吗!” 话还没说完, 苍舜一步踩下。 漫天雷霆轰然砸落, 那几个内门弟子系在衣袍间的传送玉牌顷刻破碎,被逐出秘境。 雷光收敛, 沉墨清听见妖皇一声轻哼:【这样更快】 他摸摸掌心下的蓬松绒毛:“有劳。” 苍舜扭头看看自己背上的人,道:【不如你和他们说, 你被我挟持了】 沉墨清:“有何必要?” 苍舜轻笑一声:【也是, 他们都知道你和我是一起的】 一条长长的尾巴绕过沉墨清后腰,毛茸茸地轻蹭他。 沉墨清坐在妖皇脊背之上,陷落进蓬松厚实的绒毛之中,又被矫健强悍的脊背稳稳托起。 他淡定地捏住那条活泼的尾巴, 目光投落更远处的荒野。 秘境外沿的妖魂尚且浑浑噩噩, 越往深处,妖魂修为越高,甚至开始主动攻击他们。 几只妖魂一跃而起,张开獠牙——被妖皇一巴掌拍飞。 【滚下去待着】 留下一只提溜到沉墨清面前, 让他施展魂道手段,直接与妖魂沟通。 沉墨清眼眸划过银芒,片刻后消隐:“无法问出。” 【没关系,慢慢来】 苍舜摇了摇尾巴,又颠了颠背上的年轻人族。 【你怎么又轻了?】 沉墨清平淡地道:“妖皇陛下现在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吗?” 苍舜不吭声了。 心底悄悄冒出一个念头:确实又轻了。 若和他回妖界,多弄点灵兽肉给他补补。 庞大的妖兽脚下爆开雷光,如瞬发的雷霆冲入秘境深处,晦暗天空划开炽烈银芒,将苍穹一分为二。 呼吸间横跨数十里,苍舜高悬于天空之上,漠然踏下一步。 澎湃的威压似海啸倾没,横扫荒墟。无数妖魂战栗跪拜,只有少数几个挣扎着想要站起,又无力倒下。 沉墨清扫过那几只妖魂,眼眸微凝。 青鸾州最高战力不过化神初期,秘境深处,却开始出现化神巅峰的妖魂。 ——这说明,有人在青鸾州之外猎杀妖兽,投入此秘境。 苍舜眸中的怒火烈烈烧灼,薪火坠落为灰烬,凝结成冰:【妖族亦有参与】 否则,妖界不会对此毫无动静。 沉墨清轻轻抚摸那厚实皮毛,似在安抚:“让我探魂。” 【好,你小心】 苍舜一抬手,那几只化神妖魂直接被拎到了沉墨清面前。 修长双指并起,一点眉心,沉墨清乌沉的眼眸化为一片纯粹无暇的银色,无悲无喜,倒映出浑噩的妖魂。 他的低语,宛若赦令:“你们因何而死。” “……天明州……” 化神初期的妖魂断断续续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之后无论沉墨清如何询问,皆是这三字。 天明州,上州之一,九千州极北之地。 天明州第一大宗门金乌宗乃是九千州最古老悠久的宗门,足有上万年的底蕴。其太上长老凌万空曾是渡劫期修士,修真界半步飞升第一人——因未能渡过飞升雷劫,境界跌落至大乘巅峰,闭关已有四千年。 苍舜周身气势一瞬间寒厉到极致,察觉到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拂过自己脊背,回头,对上那双依然沉静的墨色眼眸。 他凝视那汪乌墨,仿若月下观湖,沉心静气,周身冷意也随之消融些许。 “走吧。” 【好】 秘境宽广无边,妖魂不计其数,妖皇如入无人之地,长驱直入,横跨千里。 直至深处,一道深不见底的幽谷割开荒野,边缘吐出莹莹幽光,浸染了周围的大地。 【坐稳】 苍舜俯身,稳稳载着沉墨清直坠深谷。 幽绿的荧光漂浮在深谷内,越往下越密集,到最后居然在千丈谷底汇成浓郁的幽绿之海,无声流淌。 碧绿之海上沉浮着大片苍白,那是一具铺满谷底的巨大骸骨,躯干延伸千丈,两侧翼骨展开,幽绿的荧光不断从骨缝间渗出,自高空俯瞰,犹如溺死于碧海间的巨大白鸟。 沉墨清单手掐诀,符文游走于周身:“青鸾尸骸?” 【……是他】苍舜的嗓音低沉寒凉。 荒墟秘境的中枢,困住无数妖魂的囚锁——乃四千年前,陨落世间的最后一只青鸾。 青鸾森白的头骨前方,碧海波动,一道身影缓缓浮出。 她披着金绿色的长裙,裙摆绽开雀羽纹路。碧玉般的长发散落雀羽裙摆,苍白的脸颊犹如冰冻的冷玉。 无需言说,沉墨清已认出她的身份—— 圣雀。 她坐在青鸾骸骨之上,仰起脸庞,没有一丝眼白的幽绿瞳孔直勾勾对准天空中的妖皇和年轻人族,“咯咯”冷笑了起来。 一瞬间,极度恐怖的气势自她周身爆发而出! ——炼虚初期! —— “宗门金丹巅峰以上修士进入秘境,找到池非,就地诛杀!” 高台上,段涯命令刚下,一道铮然厉喝自天而降:“谁敢动他!” 墨绿长衣的女子踏空而来,高悬在一众宗门之人上方。 第42章 “云长老?”段涯冷笑抬头,“怎么,五百年都不敢踏入荒墟秘境的云长老今日转性了?” 云不晚眼眸冰冷:“若非我多年未出,还不知昔日的万化宗居然成了上宗走狗!段涯,此事是你一力促成,还是太上长老亦参与其中!” “你闭目多年,自然不知宗门大计!”段涯双臂一振,“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万化宗跻身上州!为了宗门的万年基业!” “好一个上州大宗,要践踏弟子血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云不晚气势凛冽,压得一众修士无法抬头,“你们修的是什么道,苟且小人之道吗!” 段涯被那元婴中期的气场压得后退一步,咬牙道:“你又收了什么好弟子?初入宗时不过炼气,转眼便达金丹中期,还一击斩杀了萧墨!云长老不打算解释一番吗!” 云不晚笑了:“说明他勤奋苦练,刻苦上进,比某些靠丹药堆上去的废物中用。” “……呵呵,多说无益!早在青鸾陨落此地的那一天起,今日的局面就已注定!不是万化宗,也会有别的宗门担此重任!” 段涯笑意渐敛,面色森冷。 “现在,你是要为一个魔修忤逆宗门,还是——清理门户,替天行道?” …… 碧海汹涌,无数幽绿萤火燃烧而起,宛若天星长坠大地。 圣雀立于碧海浪潮之上,双臂抬起,发出“咯咯”的尖锐笑声:“此地……可通天……” “留在此地,成为不熄的薪火……” 漫天坠落的萤火之下,妖皇傲然而立,雪白皮毛散发月华般的银光,月霜化为圆盾,护住他背上的年轻人族,使其丝毫不受侵袭。 沉墨清两根修长手指并起,竖于身前,魂道术法运转,眼眸银芒流动,直视圣雀:“她不是原身,此身已被另一个魂魄占据。” 苍舜冷嗤一声。 【鸠占鹊巢】 冰冷无情的嗓音如神明法旨降下,妖皇浑身皮毛飞扬化作无数尖锐雷光,凝聚为一轮冉冉升起的明耀大月! 皓月凌空,映照诸界,威严凛冽,宛若天道睁目! 圣雀的笑容倏忽不见,不发一言,抬手一指。 炼虚之威,可吞天地日月——却无法吞妖皇之月! 皓月坠落于无声,浩瀚银霜如纱如尘,覆没千丈碧海。 圣雀闭目,瘫倒在地。 一击——灭炼虚! 银霜倒映于沉墨清的眼眸,为他的眸底墨色染上如月清晖。 炼虚之战,就算上州亦不多见。 近距离观察这样的战斗,收益颇多。 然后他就发现苍舜扭过脑袋看向了他,赤色妖瞳一眨不眨,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待着什么。 沉墨清微微笑了起来:“不愧是妖皇陛下,力压强敌,战无不胜。” 话音刚落,那一大团毛茸茸就黏在了他身上,像塌下来的棉花小山。 苍舜的下颌轻轻压着他的肩膀,似乎是担心自己太重,还收了些许力道,一声不吭地往他身上蹭蹭,爪子也搭在了他的腰上。 一对兽耳微微翘了起来,尾巴轻轻摇晃。 沉墨清眼睫微垂,这只妖皇似乎付出了不少代价,原本强悍的躯体微微塌伏,泛着美丽月华的皮毛也变得黯淡无光。 妖力严重耗损,所剩无几。 他的手指一下下拂过那垂落的绒毛:“我来吧。” 苍舜不吭声,直接变回一只雪白小兽,直坠下落——被一双修长的手稳稳接住,揽在怀中。 这只小毛绒球慢吞吞翻了个身,对上那双乌黑沉静的眼睛,一声不吭地贴上年轻人族胸口,缩成了软乎乎的一小坨。 似乎还是第一次,战斗之后有人能陪着他。 苍舜悄不吭声地想。 又往那个有着好闻香气的人族怀里缩了缩,被那双修长的手一下下拂过绒毛,舒服地眯了下妖瞳。 沉墨清落至青鸾骸骨之上,一边抚摸着怀里安安静静的小毛绒球,一边上前,来到双目紧闭的圣雀身边。 占据圣雀躯体的魂魄已灭,他能感觉到荒墟秘境的中枢崩塌,这里很快就要覆灭。 然而,无数妖魂的因果尚未结清,此地的缘由亦不明晰。 沉墨清垂着眼睫,眼底墨色无声涌动。 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怀里的小毛绒球立刻探起一点小脑袋。 “咪。” 声音小小的。 沉墨清继续抚摸这只小毛绒球,揉揉那只软软的小脑袋。 小毛绒球趴在他手上,摊成一坨小圆饼,舒服地咕噜噜了起来。 沉墨清指尖微顿,安静地想,原来是这样。 之前他也听过这只妖皇发出类似的莫名其妙的声音——原来是处于虚弱状态。 看来,刚才那一战的确消耗巨大。 他一边耐心地抚摸咕噜噜的小毛绒球,再抬眼,静静地注视碧海上的青鸾骸骨。 踏出一步,两步。 每踏出一步,便有金色脉络自靴底延伸向前,游走于碧海之上,如宣纸的青绿山水间缓缓铺开的金色笔墨——直至第七步踏下,一道薄金大阵,已然成型。 苍舜又昂起脑袋看他。 做什么? 沉墨清闭目,再踏出第八步。 金色阵法以他为阵眼,开始逆向转动。他缓缓睁开眼眸,眸中墨色尽褪,染上纯粹无暇之银白。 然而,他脚下的金色大阵却陡然覆上深黑,神圣炽烈的金芒与幽深晦暗的漆黑交织,化为黑金流转的大阵。 苍舜的眸光微微凝聚,他再次感应到了一种特殊的气息——这个人族,在自创法阵! 【你要做什么?】 雪白小兽抬起爪子,轻轻扒拉年轻修士的衣角。 沉墨清不语,只是再踏出一步,站在青鸾苍白的头骨之前,俯视圣雀。 黑金之阵瞬间扩大,金芒与黑暗遮天蔽日,横扫百丈千里,目之所及的深谷里,一半灿烂流转的金色,一半幽沉直坠的深黑,宛若幽冥与天道的交界。 凛冽的风卷动玄色衣袍,年轻修士的眼眸映照纯粹至洁之银,以上古之语低吟。 “请——诸魂往生。” 刹那间,荒墟秘境,万魂齐鸣! 苍舜瞳孔微定。 这个人族要以一己之力接引荒墟秘境所有被困的妖魂,让他们从千百年的牢笼中解脱,让他们得以再入轮回! 敛骨吹魂,渡灵往生! 妖皇定定地凝着这一幕,连风声都静止了。 是……为了他吗? 因为他是妖族,因为这些人是他的同族,所以…… 下一秒,苍舜的神情再度发生了变化。 那双赤色妖瞳之中,年轻修士的脚下踩着两条大道。他的身后是一条漆黑而涌动血光的大道,充满杀戮与死亡的气息——杀伐之道。 他的前方却铺开一条不断延伸的金色道路,光明,璀璨,无限生机。 两条泾渭分明的道路居然出现在一人身上,苍舜的眼眸不见一丝喜悦,唯有肃穆沉凝。 他知道,继杀伐之道后,这个年轻人族踏出了第二条道—— 轮回。 翻手杀伐,覆手轮回,生死交转,亦如天道无常。 世间从未有人走出过轮回之道,因为——那属于天道之道! 天道尚在,不可能诞生另一个天道,除非—— 这一刻,苍舜忽然有种悚然的预感,来自于他的血脉之中最深刻的直觉。 他是承天道之运而生的大妖,所行皆为分担天道之责。第一次诞生,是为了镇平魔渊。 第二次苏醒,原来是为了……杀死将要颠覆天道之人。 原来,他是为他的死亡而来。 ----------------------- 作者有话说:天道:有病毒,丢个防火墙过去。 过了一段时间。 天道:??我的防火墙怎么和病毒跑了??! 第24章 沉墨清站在黑金交织的大阵之上, 双眸化为无暇银白,如无风之湖,无尘之镜, 俯视尘间。 昔年魔渊之战,故友同门陨落, 憾不能追至黄泉碧落,将生魂夺回人间。 今日, 愿为困于此地之众妖,敛骨送魂。 煌煌大阵遮天,光照荒墟,要夺日月之辉。 徘徊于荒墟秘境千百年不得解脱的妖魂茫然抬首, 虽无神智, 却不约而同地向那大阵阵眼走去, 仿若飞蛾本能追逐温暖的火星。 苍舜静静地趴在沉墨清肩上,赤红妖瞳同样映出那灼灼的光辉, 如同望见绚烂而暮沉的晚霞。 若他的诞生,是为了抹除未来终将取代天道之人…… 若要他对这个人动手…… 下一秒, 苍舜瞳孔猝缩, 看见眼前的人族身形微晃,嘴角溢出鲜红血迹,缀染苍白唇瓣。 沉墨清闭目,眉心紧蹙, 额间冷汗细密, 脚下原本稳固的大阵微微摇晃。 金丹所限,修为不足。此阵已容纳上百妖魂,而秘境之内,还有更多妖魂正向此地而来—— 第43章 一团柔软的毛绒轻轻贴上他的脸颊, 磨蹭两下,一股强大的灵力随之涌来,毫无障碍地融入他的灵海。 【不必顾及,放手去做】他听见苍舜微低的声音,【更不用道谢,这是为了我的族人,应该是我向你道谢】 沉墨清垂眼,看着趴在肩侧的小毛绒球:“留一丝余力,我怕妖皇陛下缩水。” 苍舜:【……才不会!】 小毛绒球飞快抖抖绒毛,灵力送得更快了。 失去的力量很快被补足,又被源源不断地赠予。沉墨清闭目凝神,过了一会,轻轻按住苍舜。 “够了。” 他的神识沉入灵海,一把抓住枯木回春令。 此刻,再借仙人之令! 煌煌大阵璀璨明亮,瞬间横扫万丈,由大地贯穿长空,覆盖荒野!这一刻,荒墟秘境所有妖灵皆没入大阵之下! 极致的灿金与深黑之中,一双无尘的纯银之眸缓缓睁开。 压上所有修为与灵力,为亡灵斩去百年枷锁,送徘徊之诸魂往生! 玄衣飘摇如张扬的鹤羽,年轻修士踏立浩瀚宏伟的大阵之中,宛若神圣浩然的天道降临。 这一幕映刻在苍舜眼中,许久许久,他都没有移开视线。 “今夕……何年……” 一道微弱的声音飘来,被在场的一人一妖瞬间捕捉。 他们眼中,圣雀慢慢从地上爬起,原本被墨绿吞噬的眼眸恢复了些许眼白,眼珠迟钝地转了转,一点点移向侧边。 “多……谢……” 她的目光停在沉墨清和苍舜身上,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一些话语。 “此地……是天明州所为……妖族亦有参与……当年,我隐瞒身份,来此暗查,却不想此地阵法专为妖族所造,最克制妖族……” 苍舜一言不发,浑身皮毛瞬间变得尖锐。 唯有妖族,才对同族弱点如此清楚。 “……我不敌此地阵灵,反送性命,魂魄亦被囚禁……已不知有多少年……” 沉墨清抬手,轻轻拂过怀中雪白妖兽的皮毛。 阵灵,就是方才占据了圣雀躯体的炼虚魂魄。炼虚修为在上州亦是高阶战力,于妖界则是能纵横一方的妖王。 苍舜轻轻拉住他的手:【问她,是否还知道什么】 沉墨清轻缓道:“可否再告知一些关于这五百年的详情?” 圣雀喃喃:“五百年……” “此地……是为了炼化众妖灵气,供给上州……” “上州……需要……” 圣雀神魂颤抖,无法再言语。 【上州……呵,那些老不死的东西】 苍舜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已了解,放心,”沉墨清望着圣雀眼眸,“结下今日因果之人,必得来日之报。” 圣雀的身形摇晃,逐渐不稳,却依然勉强维持着灵体,似乎不愿意散去。 沉墨清:“你可还有未了之愿?” 圣雀不语,下一秒,慢慢仰起了脸。 就像坠落深谷之人,在阳光投照谷底的那一刻,已本能地感知到了曾经熟悉的温度。 深谷之上,烈烈狂风卷动墨绿长衣,云不晚面色如冰,挽起乌发的金绿雀羽发簪折射和她的眼眸一般的冷光。 这一刻,圣雀血色尽失的惨白脸庞如冰霜化雪,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她遥望高空中的那人,声音轻如落下的飞鸿:“师……姐……” 仅此一眼,圣雀残魂终于执念了却,随大阵覆盖的千万妖魂一起淡却身形,顷刻消弭于人间。 云不晚袍袖下的手指微微一颤,是个略微抬起的动作,但因为太过轻微,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 也许是因为此地杀戮之气太重,连风都冰冷如霜刀。 五百年前,新入门的小师妹整天跟在她身后,喊她师姐。 她教之以阵道,教她自创的阵法——转眼,荒墟秘境,小师妹摇身一变成了妖族卧底,以她所传之阵法重创她本源,一连斩杀她的数十同门,最终消失在秘境深处,遍寻不得。 那一日,终成她无法斩去的心魔。 凛冽如刀的寒风,卷来年轻弟子沉缓的声音:“她说,五百年前,她刚入此地便因妖族血脉遭阵灵吞噬,种种行为,皆身不由己,血海深仇,唯有用自己一死,向师姐谢罪。” 多年心魔,于此刻裂开一丝细纹。 云不晚冰凉的手指缓缓抬起,摸到发尾金绿发簪,沿着簪首一路抚至簪尾雀羽,冷玉沉甸而细腻,一如许多年前,昔日的小师妹触碰到她掌心的力度。 “师姐,此物赠你。” ……原来,已是五百年前。 云不晚重重闭目,无人窥见她此刻情绪,再睁开时,又是昔日冰冷无情的万化宗长老。 “你来我万化宗,又有何目的。” 凛风吹起修长衣摆,沉墨清身姿如松,平静坦然:“为求阵道。” “你走吧。” 没有多余的询问,高空落下云不晚的声音。 “不要再调查此地之事,走。” “贼子何在!” 苍老的怒喝掀起气浪,传送大阵覆盖天空,数十道气势凛然的身影从大阵内落下,宛若乌云蔽日。 十位元婴,两位化神! 青鸾州三大化神,已有两位齐聚于此! 【呵,好小的阵仗】 苍舜轻轻按住沉墨清的肩膀,直视天空,眼神宛若睥睨地面的虫豸。 【难怪此地血煞之气如此浓郁,果然蛇鼠一窝】 沉墨清脸上波澜不起,脚踩黑金交织的大阵,任由狂风四面呼啸,岿然不动。 凛风之中,众人只听得他清淡无波的嗓音:“妖魂就在眼前,诸位还要指鹿为马?” “果然是魔修,颠倒黑白的本事一绝,此地镇压的明明就是魔物!” “正是!我们青鸾州镇压魔物已有千年!此等功绩,岂容你亵渎!” 沉墨清笑着点头:“劳苦功高,为何魔渊一战未闻此州之名?” 昔日魔渊现世,祸害人间苍生,有小州悍然应战,亦有大州闭门不出。 “我们要镇守此地,哪有余力应付其他!” “休听这魔修胡言乱语,速速斩杀!” “诸位!”云不晚朗声道,“既是我弟子,便由我亲自清理门户!” 一众青鸾州大能高居云端,冷眼默许。 云不晚落至深谷之下,墨绿长衣猎猎飘动,居高临下俯视自己那年轻的弟子。 苍舜眼眸冷淡,一丝电光爆开——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按住脑袋。 沉墨清平静抬眼,与云不晚对视,听见她冷淡开口:“交出护心鳞,我留你全尸。” 话音未落,沉墨清神识瞬动,毫不犹豫地掐碎一枚华光流转的鳞片——正是护心鳞! 刹那间,他因为超度上万妖魂而耗尽的灵力回复圆满! 黑金交织的大阵再动,通天撼地,最后的魂灵引渡——终成! 荒墟秘境,数万妖魂皆随风而散,前往黄泉幽冥,不再留于世间。 此刻,留给青鸾州一众大能的,是一片空地荒野。 “你做了什么?!” “云不晚!还不杀了他!” 云不晚反手起阵,沉墨清和苍舜的身影瞬间消失在阵内——被移出百里之外! “记住。” 疾风卷来她模糊的声音,飘散在沉墨清耳畔。 “此阵是我自创的第二阵,名为——打不过就跑不丢人。” 沉墨清默然。 好名。 他袖间的跨空遁地符隐去,终是没有用出的机会。 深谷上方,冷风幽幽,吹过一众青鸾州大能青紫交加的脸庞。 两道瞬间而起的大阵,一道送走了徒弟,一道让师父自己也跑了。 这对遭瘟的师徒就这么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罢了,秘境已经封锁,他们不过是笼中困兽,逃不出此地。当务之急是修复大阵,看是否有补救可能。” 一化神修士沉声说着,缓缓飘落而下—— 电光火石间,他身后一元婴猛地出手:“老匹夫!受死!” 全力一击,毫无防备的化神当场身死!神魂俱灭! 剩下的修士甚至没能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那出手的元婴头皮被陡然撕裂,一对洁白鹤翅从血肉之中肆意伸展而出,将血淋淋的皮囊搅碎成千万块——一个狞笑的男人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从那元婴的躯体里钻出了出来。 背生鹤翅,是为鹤妖。当着瞠目结舌的众人之面,那鹤妖浑身鲜血,披头散发,哈哈大笑。 “我道侣凌霄,乃炼道宗宗主弟子!为救家人以千年圣雀羽换得一五品符方,才请得避世已久的神医出手相助,谁料炼道宗皆是畜生,竟杀人夺宝!害得她尸骨无存!” “老匹夫,你害死凌霄,便为她偿命吧!” 鹤妖时笑时哭,一张脸庞半悲半喜,声音响彻荒墟秘境。 第44章 “凌霄,我为你报仇了……你等等我,别孤零零一个人走……” 话音未落,这只鹤妖身形急涨——当场自爆!不留残躯! 从那炼道宗的化神身陨,到鹤妖自爆,一切只发生在短短数息之间,如此突兀离奇的转折,剩下的元婴大能皆不敢相信自己眼睛,还以为是中了什么幻境,唯有另一个化神修士却是瞬间脸色阴沉到了极点:“……魂灵献祭!” 魂灵献祭,邪修之法,将自身肉.体和灵魂一同献祭他人,以死后魂魄受对方所拘、永不入轮回为代价,借得他人之力! 此等邪法不仅代价惨烈,结成之法也极为苛刻,就算在魔修之中亦只有寥寥数人掌握。 那鹤妖不过金丹巅峰,方才却爆发出了足以击杀化神的战力,支撑不到片刻就身陨道消——说明他至少向一位化神巅峰的魔修献祭了! “是谁!胆敢在青鸾州放肆!” “正是本座!” 朗朗大笑响彻长空,虚空被破开一道深长裂缝,一口漆黑棺椁直坠而下,周身缠绕着的森黑气息如火焰吞噬而开。 其他元婴当场色变,从那棺椁之中感受到了逼人的死意,转身欲逃——下一刻,他们所有人的身形皆被定在原地,惊恐地睁大了眼睛。 棺椁之上,墨绿长发在空中飞扬,英俊的男人袍袖翻飞,如睥睨蝼蚁般俯视那唯一的化神,笑意玩味。 “好痴情的鹤妖,既然主动向我献祭,我怎能不允?” 在场修士无一人敢动,亦无法从那恐怖的威压中挣脱,一元婴面如死灰,颤声道:“黑棺为座,厄运缠身,难道……难道你是乌——” 墨绿长发的男人轻笑一声。 元婴巅峰爆开一团鲜红血雾,当场陨落! —— 疾风卷起衣摆,沉墨清抬起宽袖,笼住怀中的雪白小兽,向远处疾飞而去。 他已将身上大部分灵石都喂给苍舜,却依然如石沉大海——这只妖皇消耗的灵力太多,一时半会还无法脱离虚弱状态。 一团小毛绒球软趴趴地躺在他的手上,倒并不怎么担心:【只要十日,我的灵力就会全部恢复】 【到那时,这里的人一个都跑不了,你不准拦我】 沉墨清拨拨那只软软的兽耳:“我为何要拦?” 苍舜不吭声,也没捂住耳朵。 沉墨清又拨拨另一只毛茸茸的兽耳。 苍舜:“……” 他,他怎么总喜欢碰我。 雪白小兽慢吞吞翻了个身,小脑袋埋进年轻人族胸口,慢吞吞地把兽耳藏了起来。 然后他就感觉那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又开始摸他脊背上的绒毛了。 小毛绒球一动不动,安安静静地被摸了一会,绒毛变得软软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沉墨清垂眼。 灵力见底,这只妖皇连身形都缩水了一些,变成一只小小的糯米团子。 不到巴掌大一坨,比之前更圆滚滚了。 他又多摸了两下。 小毛绒球咕噜噜得更响了。 沉墨清心想,居然虚弱至此。 再喂了苍舜一袋灵石,担心这只小毛绒球会支撑不住昏睡过去,笑道:“一击斩炼虚,妖皇陛下果然不凡,若是昔日的我在你面前,也要被斩了。” 苍舜立刻仰起脑袋:【我为什么要对你出手】 又补了一句:【你不一样,就算那阵灵本体前来,比你再高两个小境界,也不敌你】 纵然修为相同,此人在人族之中亦是同境界内最强的那个。若是五千年前他们敌对,他一定是难缠的对手。 雪白小兽的下颌被那只好看的手轻轻挠过,眯起溜圆妖瞳,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指尖。 不过,如果真的在五千年前见到这人,他们未必会做对手。 苍舜一声不吭地抬爪,悄悄抓住那人的修长手指,压在软软的绒毛底下。 沉墨清任由这只妖皇的小动作,抬眼——一道癫狂愤怒的男声响彻秘境上方,怒骂炼道宗,揭开道侣之死的真相。 苍舜安静听完,沉默片刻,说:【倒是痴情】 妖族与人相恋,却未得善终。 他偷瞄了身边的人族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下一秒,那双赤红妖瞳陡然冷厉,一把抓住沉墨清衣袖:【走!】 几乎他刚开口,沉墨清已催动了跨空遁地符,带着苍舜的身形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度横移出百里之外。 ——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底牌,就算灵力耗尽,面对青鸾州一众化神和元婴围攻亦能当场逃离。之后再借隐匿符掩盖气息,哪怕秘境已被封锁,只要等待一段时间,灵力自然恢复,便可与那些青鸾州修士一战。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下一刻,天空被撕裂为两半,露出深长虚空裂缝,一口数米长的漆黑棺椁破空而降,墨绿长发的男人脚踩棺椁,黑袍如魔焰滔天。 “呵呵……本座嗅到了命运的气味,又一个气运之子……” “本座已拥有九十九个气运之子的命魂,你就是最后一个——” “江逾!” 他肆意的笑声,传遍荒墟秘境。 沉墨清毫不犹豫,直接甩出数道符箓,再度消失于原地。 刚闪现落地,天空又有漆黑棺椁高悬,数道符箓飞扬,沉墨清和苍舜的身形如被寸寸抹除,消隐不见。 “呵。” 一声冷笑自耳畔炸响,远在天边,又仿若近在眼前。 沉墨清再取出一叠符箓,心如止水,乌沉眸底一片清明。 几乎是第一眼,他就凭借那人的外貌和气息断定了对方身份。 ——乌皓,九千州最臭名昭著的魔修之一,千年前,以运道踏上炼虚! 运道是所有修行之道中极为特殊的一道,据说可篡天道之因果,改命定之气运——因涉及天道权能,一度被视为禁忌,凡修运道者,皆死于非命。 放眼九千州,唯有一位以运道登临高位的大能,便是乌皓。 他千年前现世,屠戮数万性命,卷起无数血雨腥风,直至七百年前,各大修真宗门要联手将之诛杀,乌皓忽然失踪,此后只是偶尔出现,再无人能探查其行踪。 此刻,无边的荒墟秘境之上,一场生死追逐正在上演。 借由之前炼就的符箓,沉墨清的身形时隐时现,每一步皆横跨至少千丈——然而,每步落定,那口漆黑棺椁都如影随形,挥之不散。 怀中的雪白小兽忽然挣动着要跳出,沉墨清迅速以手按住那只毛茸茸的脑袋,又啪地将一道符箓贴在那对兽耳间。 忽然就无法动弹的苍舜:“……” 若非灵力消耗见底,昔日的妖皇也不可能被这道符箓困住,他紧紧盯着身边的年轻人族,沉声道:【放手,我去拦着他】 沉墨清一言不发,顺手将这只小毛绒球用宽袖拢住了,护在胸口。 苍舜视线一暗,已埋入那人锁骨之间,贴上温热肌肤,嗅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气。 “……” 这只雪白小兽开始非常小幅度地挣动,抖抖兽耳,似乎很想将那张符箓抖下来。 沉墨清按住那只小脑袋,急速扫过灵海。 灵海内的枯木回春令高悬,纵然是乌皓也无法以他之气运看穿他真正的身份,只能停留于“江逾”。 然而,就算他还留有底牌以应对那些化神元婴,炼虚一出,一切皆是虚妄。 化神突破炼虚,引发的雷劫可以毁灭千里之地,只要跨过天劫,便拥有真正通天之能,甚至能够掌握部分天地法则,与化神的差距犹如仙凡之隔。 哪怕数个化神大圆满叠在一起,也挡不住炼虚初期一击——更何况,乌皓已然踏足中期。 最后一张符箓用尽,灵力见底,山穷水尽,正是此时。 何等熟悉的一幕,亦如曾经,宗门万里追杀。 沉墨清眼眸沉凝如水,仍然未停下脚步,抱着一团雪白小兽向前疾飞,等待灵气缓慢恢复,等待一个时机。 “不必跑了。” 不知何时,那漆黑棺椁上,乌皓已悠闲地翘腿而坐:“遇到本座,是你时运不济。” 他曲起手指,轻敲一下身下棺椁。 “岂不知——运去英雄不自由?” 刹那间,沉墨清指间最后一张符箓无风自燃,周身灵力凝滞,如断翅之鸟急坠高空! 他抬手就要绘符,然而,昔日一笔就成的符文当场失败! 运道手段! 乌皓轻笑,再扬起手。 四面青铜拔地而起,燃烧森森黑焰,高达百丈,如一具棺椁,将沉墨清困在其中! 他再翻手摁下,一面黑焰燃烧的青铜自天而降,百丈遮天,如棺椁封顶,砸向那个渺小的金丹修士。 炼虚中期,全力一击! 沉墨清猛然回身,毫不犹豫地单手掐诀,正面应敌! 既躲不过,便战! 古朴至简的灿金符文泛于乌沉眼眸之中,游走全身,为他镀上一尊无悲无喜的神明金身。 第45章 无数符文撕裂身躯,他的嘴角溢出血迹,墨袍染血,仰望那压顶的遮天青铜,不避不躲,踏前一步! 归墟引! ——这一刻,一道庞大的身影跃上高空,挡在了沉墨清面前! 他的速度太快,沉墨清只来得及看见一抹雪白撞上了漆黑的烈焰,一瞬之间,雪色溢出大片鲜红—— 妖皇以身为盾,为他挡下炼虚中期全力一击! 鲜红飞溅,撕裂沉墨清的视野,他的脸庞泼洒大片温热的液体,直到一秒后才反应过来—— 那是血。 刹那间,那双永远沉淡冷静的眼眸笼上最刺骨的寒霜。 一滴鲜血自沉墨清眉间凝成,朱砂般鲜红欲滴。 以心血为祭,献祭此身,燃烧神魂! 眨眼间,沉墨清乌发散落,紧闭的双目滚下鲜血,染红苍白侧脸,满头青丝,化为霜白。 他的修为在此刻暴涨,修长双指并起,遥空悍然一指! ——一道玉雕卷轴于他上方浮现,紧闭的卷轴缓缓向两侧打开,露出幽玄浩渺的黄泉之下,一道通往幽冥的长桥。 奈何桥上,不见生魂! 六品攻伐法宝“奈何”,此刻终于展现其威! 乌皓脸上的笑意微敛,眯起眼眸,抬手—— 一瞬间,天地震动,日月失光! 一道青铜古门破开秘境,拔地而起,厚重门扉雕刻着的繁复花纹一寸寸亮起,与半空之中的“奈何”卷轴遥遥相对,仿若产生了无声而古老的感应! ——那是一座阵道秘境! 奈何卷轴翻转,面朝青铜古门,散发出的光芒与门扉连接成桥梁,下一刻,青铜古门缓缓开启,其后幽深一片,翻涌着玄妙的阵道气韵。 白发沐血的沉墨清抱住血淋淋的雪白小兽,如长星直坠,坠入开启的青铜古门,坠入那片幽深之中—— 消隐不见。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25章 辽阔高山, 巍峨起伏,无边无际。 咚! 满是泥污的身躯从高处坠落,砸进山谷凹陷处, 血迹斑斑的霜白长发散乱在衣袍间,宛若泥地里的一捧白雪。 沉墨清发白的指尖撑住地面, 另一只手护住胸前的血色毛绒球,吐出一口血, 哑声道:“滚滚。” 黑色丝线于空中爆开,迅速勾勒为符妖身形。滚滚落地,跑到沉墨清身边,捧着头无声大叫。 沉墨清又吐出一口血, 鲜血滚过削白下颌, 他没有理会, 颤着抬手,捧起一团脏兮兮的小毛绒球:“为我护法。” ——周围的山谷, 冷风吹过,数十只透明的灵体漂浮于空, 已将他们包围。 阵灵, 守护此方阵道秘境,每一只皆不低于金丹初期。 已是金丹大圆满的滚滚叉腰,飞快点头,扑向第一只袭来的阵灵, 一拳将其打进地里。 四周乱斗不休, 沉墨清勉强撑坐而起,血迹未干的眼睫微垂,凝视掌心里一团满是血污的小毛绒球。 蔫蔫的雪白小兽蜷缩着,曾经散发月霜的美丽皮毛黯淡无光, 耷拉垂落,被鲜血染成杂乱的一绺绺。 他的指尖触碰到小兽腹部,昔日最为柔软温暖的地方,已是一片冰凉。 ——炼虚中期的全力一击没有一丝余力波及到他身上,皆被妖皇挡下。 沉墨清神识瞬动,储物袋内所有治伤药物皆作用于这只雪白小兽身上。 他低声道:“苍舜?” 那双溜圆明亮的妖瞳紧紧闭着,没有动静。 沉墨清闭目,再睁开,心沉于胸内,将这只一动不动的雪白小兽轻轻放到自己膝上,开始调息。 很快,他的周身散发极为淡薄的微光,那是被强行调离体内的灵力,每凝聚出一丝一缕,便飘至昏迷的苍舜身上,织就薄纱,笼住这只虚弱的雪白小兽。 霜白长发滑过衣袍之间,沉墨清的侧脸比白发还要苍白,额间渗出细密汗水,削瘦肩膀微微颤动。 数息之后,他忽地吐出一口血,霜白长发泠泠拂落,侧脸如碎裂的薄瓷绽开细纹,气息萎靡,已是灯尽油枯之相。 沉墨清咬牙咽下喉中血腥,抬指一点毫无血色的额间,鲜红纹路浮于眉心,绽开红枝。 枯木回春令! 不知过去多久,染血的衣袍间,静静蜷缩着的雪白小兽慢慢动了动,睁开眼眸。 那双黯淡的赤色妖瞳映出的第一眼,就是年轻修士落满血衣的霜白长发。 青丝化就白雪,苍舜一愣,足足定了三秒。 下一秒,那双赤色眼眸骤然冷厉,苍舜想也不想地跳下沉墨清膝间,一掌打断了输送向自己的灵力脉络。 外溢的灵力回归,沉墨清身形微晃,向后仰倒——被一团毛茸茸托住了。 苍舜脑袋抵住那过分削瘦的脊背,微颤妖瞳凝视散乱的白发,心脏剧烈跳动。 这个人……这个人已无灵力,却一直燃烧精血,强行炼出灵力,为他渡灵! 刹那间,他气得耷拉下来的毛毛都炸开了一点,出口的声音却压得很低,似乎是怕吵到他:【精血一旦损耗就无法补回!你,你不知道吗?】 沉墨清闭目,半晌才沙哑道:“妖皇陛下难道不知道,以身挡下炼虚一击,轻则修为尽失,重则魂飞魄散?” 【……我皮厚,修为也比你高,本就该为你挡】 苍舜小声地嘀咕出这句,看看沉墨清的侧脸,蔫了下来。 蔫巴巴地贴在他的肩膀上,小心翼翼地用软趴趴的绒毛蹭蹭他的侧脸,又蹭过他染血的唇角。 沉墨清还要说什么,忽然脸上一湿——被雪白小兽轻轻舔了一口。 “……” 他垂眼,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别动,我看看其他伤口】 雪白小兽又舔了舔他的脖颈,上面一小道伤口顷刻愈合。 沉墨清无言。 差点忘了,这只妖皇还能这样疗伤。 他静坐不动,没过多久,就感觉脸上身上到处湿漉漉的。 雪白小兽爬来爬去,一对圆软兽耳软趴趴地垂着,溜圆的妖瞳也耷拉下来。 ……怎么到处都是伤。 又轻轻扒拉他的衣服,往他锁骨之下探探。 沉墨清闭目。 咚! 一道身影重重砸在他面前,弹了一下,飞快爬起。 滚滚手臂乱挥,无声地吱哇乱叫,连连指着前方。 ——刚才它还以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压制周围的阵灵,可现在,那些阵灵忽然分而合一,化作一具小山般高耸的身形,修为暴涨,已然是化神初期! 沉墨清一把捞起钻入衣袍间的雪白小兽:“走!” 苍舜直接从他手中脱出,身形瞬间庞大,变成一只染血的妖兽,俯下脊背。 沉墨清被那条尾巴推上妖皇脊背,呼啸疾风掠起霜白长发,他的手指缠绕在冰凉皮毛之间,目之所及,雪白皮毛皆沾染大块鲜血,触目惊心。 灵力耗尽,命悬一线的绝境,之前并非没有经历过。 昔日宗门追杀上万里,哪怕山穷水尽,一人独撑,亦不觉得艰难。 可这一次,他居然不再是一个人。 沉墨清早已没有力气,只是强撑着精神,几乎贴俯在苍舜的脊背上,听到那蓬松皮毛包裹着如雷心跳,和他胸腔的跳动重合在一起,化作逃命的风声,向遥远的前方遁去。 砰! 山谷至深之处,一只庞大的妖兽从高空坠落,在即将坠地时扭转身躯,充当肉垫,接住了身上的年轻人族。 他们被那化神期的阵灵追了足足十个时辰,最终还是靠沉墨清恢复些许灵力,以妖皇皮毛炼制一道隐匿符,彻底隐去二人气息,才摆脱了阵灵。 耗到此时,无论是他还是苍舜,灵力都已彻底干涸见底,修为暂失,与凡人无异。 雪白妖兽变成一团脏兮兮的小毛绒球,蔫蔫地趴成一坨小饼,还想抬爪扒拉身边人的衣角。 沉墨清把这只小毛绒球捞起来,让他窝在自己怀中,抚过那冰凉的脊背,低声道:“你会死吗?” 【不是现在】 苍舜的声音虽然低弱,却很平静,过了两秒,他微微抬眼,看着身边的人。 【若有一日,我到了那个时候,你也会为我引渡轮回吗?】 沉墨清指尖拂开一绺绺打结的雪白发毛:“若妖皇需要,自然。” 【那你呢?】 沉墨清淡淡一笑,笑意几不可察。 枯木回春令,逆转生死,再无轮回。 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小毛绒球垂下脑袋,盯着那黯然失光的霜白长发。 燃烧精血,代价何止是青丝化作白发,亦会影响寿命和本源……甚至大道夭折。 我要带他回妖界。 苍舜心底响起一道无比清晰的声音。 我要为他抢来能够治愈本源之物。 他开口:【待出此地,我要杀了那人】 第46章 沉墨清抚摸乱糟糟的绒毛:“他暂时进不了这里,以你我的状态,也出不去。” 他给怀中的雪白小兽顺了半天毛,也没能把乱糟糟的绒毛弄整齐,反而更乱了。 现在,这只妖皇变成了一团又乱又炸的脏毛绒球。 沉墨清沉默,仿若无事发生地收回手,摸摸那只小脑袋。 苍舜毫无察觉,一声不吭地黏着他蹭蹭。 忽然瞥见那人好看的指节被自己蹭上了一大团血污,连带着袖口皆脏了一片,再看看这个人身上,到处都是被自己蹭上的脏污。 苍舜沉默,移开视线,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在年轻人族怀里窝成一只乖巧的毛绒球。 同样狼狈的一人一妖安静地躲在山谷隐秘之处,开始打坐修炼,缓慢恢复灵力。 妖皇的恢复能力确实非比寻常,没过一会,沉墨清就看着这只雪白小兽自己给自己舔毛了。 似乎还很疑惑为什么自己的毛变得又乱又炸,难看死了,爪子抹了半天,试图把自己收拾整齐一点——最终以爪子太短,又没有多余灵力,失败告终。 气呼呼地趴在他腿上,轻轻拉过他的袍角盖在自己毛毛间,藏了起来。 沉墨清默默从储物袋里掏出一个小布兜,打开,里面装满了小鱼干。 没过多久,小鱼干旁边多了一只炸炸的毛绒球。 沉墨清闭目凝神,干涸的灵力缓缓恢复。 他神识一动,一道闭合的玉雕卷轴浮于半空,散发淡淡光芒,与秘境产生感应。 行云前辈师兄的阵道秘境,原来是以“奈何”卷轴为钥匙开启的。 当他能够真正使用这道六品攻伐法宝的那天,秘境自会现世——阴差阳错,反救了他们一命。 【那魔修为何会盯上我们?】苍舜叼着一根小鱼干,挪到沉墨清手边,【你可知他是谁?】 “乌皓,以运道踏足大道的魔修,千年来所杀之人,多为尚未成长起来的天之骄子。” 苍舜冷笑一声:【只敢对比自己弱小之人出手吗?】 他的爪子轻轻搭在沉墨清膝上,凝望他苍白的侧脸。 若非他的修为尚未恢复至千年前,若非此前耗尽灵力,也不会让那个炼虚伤到这个人。 雪白小兽微微垂下脑袋,被一只手轻轻拂过头顶绒毛。 头顶的兽耳竖起了一点,苍舜又轻轻拉住这个人族的手,道:【如今的上州,是何风貌?】 沉墨清与他对视,听见这只妖皇冷淡的声音:【荒墟秘境的法阵,不仅困住我的同族,还不断炼化他们神魂,这样便能榨取庞大生机,通过阵眼传送上州】 妖族受天道气运,生来长寿,也更具生机。数千年前,人族修士还一度掀起猎杀妖族炼魂的风气,引发两族战乱不断——直至五千多年前,妖族之皇诞生,庇护妖界,使妖族在短时间内重复强盛,以致人族再不敢犯。 沉墨清安静片刻,道:“不过是惯用伎俩。” 浩然宗,五百余人,以下州子民的血肉为修行根基。 他来到修真界不足百年,而这些上州大宗,又存在了何止百年千年。 苍舜周身散发冷冽气息,过了数秒,再次开口:【此州事了,你愿意和我回妖界吗?】 沉墨清垂眼,苍舜轻轻按着他的手,低沉道:【青鸾州秘境,妖族亦有参与,我要回去查证一些东西,若你不愿意,那我……】 他刚想说“那我再等一等也行”,就听见那道清沉嗓音:“可以。” 苍舜不吭声了。 他,他愿意和我回家。 毛茸茸的雪白小兽尾巴翘翘,又往那个人族身上挤了挤,紧紧地黏住他。 秘境灵气充沛,修炼起来比外界更快,还蕴含极为玄妙的阵道气韵。不知多少日过去,一人一妖灵力恢复,伤势渐愈,才踏出隐匿之地。 重新变得干干净净的雪白小兽跳上沉墨清肩膀,蓬松的绒毛微微发亮,爪子轻轻捧起几缕失色的霜白长发。 本源受损,纵然灵力恢复,白发依然未成青丝。 苍舜一言不发地盯着沉墨清仍旧苍白的侧脸,眼角微垂。 沉墨清刚撤去隐匿符,便有凛冽风声呼啸而至——那追逐他们的化神阵灵赶到,高举灵气凝聚的巨斧,当头劈下。 苍舜看也不看,一巴掌拍下。 阵灵当场溃散。 苍舜再扭过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身边的人族修士。 “不愧是妖皇陛下,”沉墨清道,“身姿霸气,威武不凡。” 苍舜哼哼一声,抖抖绒毛,凑过去蹭蹭他的脸。 沉墨清发现这只妖皇近来似乎很喜欢拱他,拍拍那又复雪白蓬松的绒毛,向前飞去。 一路上又有无数阵灵拦路,皆被解决。他感知着此地阵道气韵,很快来到一处山脉。 此处阵道气韵最为玄妙,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下落,踩上地面。 ——眼前场景骤然转变,从起伏山脉,变成一座宽大道场。 沉墨清怀中一轻,垂眼,那只乖乖趴着的小毛绒球已不见踪影。 “……” 他那么大一只咪咪呢? 沉墨清环顾左右,不见苍舜,只见道场开阔,远处楼阁高耸入云,恢宏大气,似是一座古老大宗。 幻境。 秘境之中常有幻境,多为秘境之主生前重要之地。 沉墨清向前走去,没过几步,原本空无一人的道场渐渐人流如云,是身着各色衣袍的修士,游走于宗门各处,谈笑晏晏。 “道友!你从何处来?” 沉墨清的肩膀被轻轻一拍,他回首,那陌生修士见到他的脸庞,当即一愣。 “……道友果真是风采卓然,金质玉相。” 沉墨清视线微垂,脚下地砖以整块玉石雕刻,清可鉴人,倒映出他的真容。 此地幻境似有玄妙之处,伪装无用,显化真容。 他抬手,符文落成,化作半边黑金面具,覆于脸上。 那人奇怪:“道友这是何意?” 沉墨清:“畏光。” 那人表情古怪,很快就找借口告别了。 沉墨清独自一人漫步道场,寻找着什么。 忽然,他的脚步一定。 风过道场,落叶滑过玉石砖,拂落玄色衣袍。 玄黑绣有金纹的衣袍掠起,一双长腿迈开,身形高拔的男人长发乌黑,发间缀有银饰,随着日光微微闪烁的银饰之下,是一张俊美张扬的脸庞。 他意气风发地走到沉墨清面前,站定,微微低下头颅。 沉墨清抬眼,对上那双不泛波澜,宛若冷质琉璃的眼眸。 男人低沉地笑了一声。 “我比你高!” 语气有点得意洋洋的,好像在摇尾巴。 沉墨清:“……” 沉墨清挑眉:“这次不咪咪呜呜了?” 俊美男人锋锐的赤色妖眸微微睁大了:“你怎么认得出我!” 明明和化形前一点也不一样! 沉墨清:“……”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苍舜一步追上,抓住他的袖子,摇晃摇晃。 就这么一步步跟着他走了。 第26章 “我们去哪里?” 妖皇轻轻揪着年轻人族的袖口, 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晃摇晃。 沉墨清目视前方:“此地幻境,应有解法。” 话音刚落,他的发间微沉。 ——苍舜微微低头, 下颌压住沉墨清发顶,轻轻磨蹭了一下。 沉墨清无言停步。 苍舜又垂眼, 这个人族下半张脸皆覆面具,露出一双清绝眉目, 他盯着那眼尾的泪痣,一眨不眨地凑近一点。 沉墨清直接后退一步。 苍舜:“?” 苍舜不明所以:“怎么了?”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说:“这话该我问你,妖皇大庭广众之下是要做什么?” 他们不远处,已有修士微微睁大了眼睛, 和三两好友缩成一团, 对着他们窃窃私语。 苍舜:“……你以前都不躲着我的!” 沉墨清抬手, 两根手指微微靠拢:“这是妖皇陛下之前。” 言外之意,以前是毛茸茸一小只, 现在是黑漆漆一大坨。 苍舜:“……” 苍舜低头看看自己。 是他不好看吗? ……不管。 闷着脸抓住这个人的袖子。 沉墨清看看他,再向前走去。 垂落腰侧的霜白发尾, 被轻揪一下。 束腰腰带, 被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 削瘦脊背,被掌心贴着摸两下。 沉墨清再停步:“妖皇陛下怎么对人动手动脚。” 苍舜大声地说:“我没有!” 过了一会,又揪揪沉墨清的袖子,拨一下他的手指。 沉墨清微微按住额角。 “怎么了?”额间轻轻贴近一张英俊脸庞, “不舒服吗?” 第47章 沉墨清放下手:“无事。” 苍舜看看他沉静苍白的侧脸, 一眨不眨。 又瘦了。 等回到妖界,给他好好补一下。 想到这个人族很快就会和自己回家,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脑袋又轻轻往下一压—— 沉墨清快走几步, 走到前面去了。 苍舜:“?” 他飞快跟上,这次不抓袖子了,紧紧抓住年轻人族纤瘦的手腕。 沉墨清带着这只喜欢动来动去的妖皇,走过宽阔道场。 此地宗门应当是一个大宗,既有人族亦有妖族,彼此为友,不分高低,随处可见互相请教切磋。 “快看,二师兄和三师兄又在切磋!” 道场一处,众人汇聚,沉墨清和苍舜站在外围,见高空之中一黑一白两位年轻男子相对而立,白衣男子身边环绕无数符文,黑衣男子脚下有大阵而起。 符道,阵道。 沉墨清目光凝聚,无论是符文还是阵法,皆蕴含极深造诣,仅是旁观,便令他又有所明悟。 “居然将师尊之道化分为两道,不知此二道何名!” 身边有修士惊语,他听见苍舜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畔响起:“看来,此地是遥远上古。” 沉墨清侧首,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赤红妖瞳。 “妖皇陛下说话也要挨得如此近吗?” 苍舜:“?” 苍舜大声叭叭:“我一直如此和你说话!” 气呼呼地垂着脑袋,盯着那双漂亮的眼睛。 明明之前都是这样的,为何现在不行? 这个人,这个人是不是嫌弃他化形的样子! 更气了,又往前凑了一点,紧紧贴着沉墨清,高大的身躯几乎将这个削瘦人族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沉墨清无言,再转过目光,投向前方的对战。 上古时期,符阵同源,这对师兄弟,应当就是最初将符阵分开的大能。 他的目光落在那白衣符修之上,张扬的年轻面庞,与行云前辈一模一样。 一场对战打得方圆数十里震动不已,天地日月无光,直至最后亦未分出胜负,那师兄弟二人便相视一笑,结伴远走了。 沉墨清旁观全场,符阵两道皆有明悟,直接选了一地,静坐修炼,消化方才所得的符阵造诣。 苍舜看着他。 坐在旁边,一手搭在屈起的膝上,一手捧起这个人落雪般的长发。 早就想试试了。 这只妖皇偷偷地想着,抬手—— 待沉墨清从短暂的闭关中睁眼,就见自己散落的长发间已多了几条精细的发辫,缠绕微闪的银链——一看就是从妖皇发间的银饰上拆下来的。 “……” 他再侧过脸,俊美张扬的妖皇锋锐长眉微挑,下颌抬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一副还要等他夸奖的样子。 沉墨清淡然道:“咪咪手真巧。” 苍舜:“???” 身边的一大只妖皇又开始大声叭叭,沉墨清只当没听见,带着他从容向旁边走去。 他与这些修士交谈,从他们口中得知此地名为长耀宗,乃太初原陆第一大宗门。 无论是长耀宗,还是太初原陆,后世都无记载,此地之人,亦不知九千州之名。 幻境内不分昼夜,沉墨清和长耀宗修士探讨大道,互相切磋,造诣不断增长,修为亦飞速精进——终于金丹中期突破为巅峰。 他还与好几位长耀宗修士相识,他们并不问他来路,起初喊他“道友”,没过多久,宗门的大师姐笑喊了他一声“小师弟”,于是其他人纷纷喊起了小师弟。 “小师弟,师姐今天下山了,来,我陪你练!” “呃,小师弟,你家这位怎么一直瞪人啊?” 沉墨清淡定地拍拍身边那只妖皇脑袋,正要对面前的四师兄说什么,忽然天穹暗沉,血光翻涌,笼罩长空—— 远处的天际线,滔天黑焰如无边之海翻腾而来,吞没人间! 沉墨清和苍舜的神情一瞬间冰冷无比,须臾间,他们的身影已出现在高空之上。 ——魔渊! “为何此地也有魔渊?”苍舜沉声道。 沉墨清疾飞而前,狂风卷动衣袍猎猎,迎向那吞天噬日的黑焰之海。 九千州历代典籍记载,魔渊初次降临人间乃五千年前,由妖皇镇压。 然而,过往典籍从未提到过,早在更久远的上古时代已有魔渊! 那只意味着一种可能——从始至终,魔渊都在轮回反复的降临,从相隔数万年到只隔五千年,越来越频繁…… 天道只是目睹,而不阻止? 他与苍舜对视,从那双赤色妖瞳中见到了同样的凝重。 “何方邪物,竟敢作乱人间!” 苍老威严的声音响彻长耀宗上空,护宗大阵开启,长耀宗三千弟子径直穿阵而出,杀向无边魔渊。 无论是六年前,还是五千年前,抑或更加久远的上古,镇魔之战,永远是惨烈而血腥的。 战场燃烧数千世界,苍穹被褪不去的血光染红。 沉墨清和苍舜同样投入战场,只是,他们每杀死一只魔物,皆会在原地再生一只,如此反复,源源不绝。 “我们无法影响此地战局。”沉墨清俯视泛滥的黑焰浪潮,眼眸如冰。 这是上古时代,此方世界的命数。 他们只是后来人,无法改变既定之命运。 魔渊沉入人间,沉墨清见到高山崩塌,长河流尽,大日西垂。 也见到长耀宗覆灭,高耸入云的宗门主峰焚毁于滔天魔焰,只留断壁残垣。 宗门的大师姐,以一敌上千魔物,力竭而陨;昔日陪他对练最多的四师兄,被斩去头颅,分食神魂;最爱躲着睡觉的小师妹燃烧精血,化为最后的微芒,投入护宗大阵。 长耀宗三千修士,无一避战。 赤红的战火烧灼太初原陆,直至此方世界崩碎,化为数千个大小世界。 最终,长耀宗十位长老以身为祭,镇平魔渊,长耀烈光,沉没于黑渊。 沉墨清在战场的遗迹上静立了许久,苍舜走过来,和他并肩而立。 “万年光阴,或已转生,重归人间。” 沉墨清安静片刻,轻轻颔首,遥望远处。 血染的黄昏下,那对创立符阵两道的师兄弟回到已成废墟的长耀宗,在血色中遥遥相对——亦如他们曾经在师门,每一次切磋后的对望。 这一次,他们相背而行,一个向东,一个向西,无言远去,无人回头。 沉墨清静立于天穹之下,望见这不知多少万年前的光阴投照的旧影,天地皆寂,不闻风声。 “道友!” 他的肩膀忽然被轻轻一拍,回首。 血色褪去,太阳重升,光阴回转,宽阔的道场之上,有人笑说:“道友!你从何处来?” “……” 沉墨清道:“从魔渊终结之日来。” 话音落。 大阵起。 长耀宗的旧影斑驳剥落,化为一道不见其深的巨大法阵,光芒耀耀,仿若能够遮蔽天地人间,驱散世间一切黑暗之地。 沉墨清身陷法阵之内,见身边的苍舜伸手,要拉住他的衣角—— 刹那间,法阵运转,他和苍舜所站的位置被瞬移切割,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个向下坠落,一个向上升去。 苍舜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开口:“此地幻境只有一人可出!” 乌黑长发随风肆意飞扬,他向下坠落,遥望上方的沉墨清:“你先走,我会去找你!” 在这上古时代的法阵中,他们的契约已暂时失效,不仅如此,就连诸多术法手段也受制约。 沉墨清一步踏下,飞升的身形暂停,单手掐诀:“那我便改阵!” 他咬破指尖,一点血迹抹过眉间,霜白长发,眉心点血,眼眸如寒夜星芒。 符文流转,伴随法阵连贯而起,符阵结合,覆盖这道上古大阵。 繁复交错的阵法脉络游走在乌沉眼眸之中,沉墨清神识凝聚,于万千脉络之中,找到逆转大阵之眼! 他并起双指,遥遥一点,悍然如拔剑出鞘,锋芒灵力剑指而去——缓缓运转的古老大阵,骤然停滞! 苍舜微定的妖瞳中,衣摆翩飞的年轻人族坠落而下,霜白长发飘扬,仿若有一轮明月向他而来。 他腰脊微倾,抬起双臂,上前一步,要接住那轮皎洁的月亮—— 大阵逆转,消隐不见。 幻境破碎,再次回到秘境山谷。 一只雪白小兽扑通落地,爪子短短。 苍舜:“……” 雪白小兽低头看看毛茸茸的自己,气呼呼地坐在地上。 他讨厌阵修。 一只修长的手提溜起这只蓬松松的小毛绒球,在半空中晃一晃,苍舜抬眼,对上那双微微含笑的眼眸。 然后他就被那个年轻人族抱到怀里,摸了摸柔软的绒毛。 第48章 苍舜:“……” 不讨厌了。 尾巴微微翘起,圆滚滚的小毛绒球一声不吭地钻进了年轻人族的衣间,软软地贴着他的胸口。 过了两秒,又仰起小脑袋。 【为何我化形的时候你不摸我?】 沉墨清不语。 手指挠挠雪白小兽软乎乎的下巴,落下掌心,熟练地从那只小脑袋一路拂过柔软脊背,拂到细长的尾巴尖尖。 如此反复顺毛摸了几下,雪白小兽微微眯起妖瞳,不吭声了。 继续软软地贴着他,尾巴一摇一摇。 变成一坨软乎乎的小白糖糕。 沉墨清手指轻拨那软绵绵的兽耳,被小白糖糕贴着指尖蹭了蹭。 黏黏的。 一声干巴巴的咳嗽,在他们身后响起。 “好了吗?” ----------------------- 作者有话说:搞了个新的接档坑坑,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啾咪! 《前任尸体在说话》 和上床三年的陆唯光分手第二天,唐溟收到他的死讯,死相很惨,连头颅都不知所踪。 异事局新规,尸体禁止当天火化,需观察24小时,直到异变期结束。 凌晨三点,卧室门被敲响,门口响起的声音,是陆唯光。 “阿 溟,”门缝里的眼睛一动不动,“让 我 进 去。” 分手的前任回来了,掉了的头又长回一颗,刚刚好。 直到一次异变爆发,那只人皮溃烂的怪物蠕动过满地鲜血,轻轻抱住了他。 “阿溟,破皮了。”披着陆唯光脸皮的怪物委屈地说,“明天就会长好的,阿溟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唐溟:“……手洗了吗你就蹭我。” 再后来,异事局上门,要带走怪物。 最顶尖的掠夺者小队出动,却见他们曾经最强的队长走出房间,淡定地说:“你们带不走他。” 他身后,那只被判定为极危的怪物笑了起来,乖巧地蹭蹭他的手,轻咬他的指尖:“喜欢,阿溟。” 1.冷静理智随性从容武力值超强进化者受x生前不争不抢死后又争又抢护食偏执怪物攻 第27章 “好了吗?” 听到那干巴巴的声音, 沉墨清抱着软乎乎趴在他手背上的雪白小兽转身。 一位黑袍宽袖的俊美男人悬立半空,周身泛着点点透明灵光。 沉墨清将黏糊糊的小毛绒球轻轻放到肩上,拱手一礼:“晚辈江逾, 见过前辈。” 眼前之人,正是幻境中创立阵道之大能, 行云的师兄。 “既知此秘境,便是师弟认可之人。汝可唤吾, 流空。” 流空打量沉墨清数秒,微微颔首,再次开口:“不错,阵道造诣尚可, 能破大梦浮生阵, 便有资格受吾传承。” “只是可惜, 吾之本体早已消散于世间,此乃吾之残魂。” “若汝早来百年, 便可得完整传承,现在……能赠汝之物, 不过寥寥。” 沉墨清目光微动, 昔日行云前辈曾说,要他得到自己师兄完整传承,只是行云前辈自己也没算到,师兄的本体早已先一步消散。 光阴流转, 令人无可奈何。 他说:“能得部分传承, 亦是晚辈之幸。” “很好,来。” 流空一抬手,点在沉墨清眉间。 他的指尖亮起一枚小小的法阵,融入沉墨清眉心,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仰首,望见一片布满阵法的浩瀚星辰。 不过寥寥? 流空再一翻手,沉墨清神识一动,一枚晶莹剔透的九瓣莲花已不由自主地从眉间浮出,悬于流空掌心之上。 苍舜凑近一点,抬手摸摸他的眉心,沉墨清轻轻捏住那只爪子,摇一摇,表示自己没事。 流空望着那五品雪尘琉璃盏,目光似有怀念,而后,他从袖间取出一物。 那是两颗莹白流光的莲子,被他放入莲花之内。 刹那间,九瓣莲花华光大放,花瓣流淌的七彩色泽转变为纯粹圣洁的银白,宛若沐雪而开的白莲,散发出的气势节节攀升——从五品直跨两个大境界,跃至七品! 七品防御法宝,无垢净雪莲,可挡合体修士之威! “此物非凡品,而是昔日仙人遗留的一株莲花,”流空平淡道,“共有九颗莲子,我和师弟寻得七颗,若汝能集齐最后两颗莲子,便可令仙莲重现世间。” 无暇之雪莲再次融于眉间,沉墨清感受着那澎湃的力量,双手再度交叠行礼:“谢前辈。” 肩膀上的雪白小兽走来走去,伸着爪子探到他胸口,发出小小的“咪咪呜呜”,他便抬手,让这只小毛绒球如愿以偿地跳到了他怀里,窝成一小团,继续软软地贴着他。 流空瞥了一眼,又瞥一眼。 “现在,赠汝最后一物。” …… 传承已至末尾,流空背负双手,身形逐渐变得透明。 “前辈,”沉墨清道,“可否请教关于魔渊之事?” 流空止住他的话语:“吾知道汝想问什么,然,昔年那一战的大多记忆本体皆已封存,未留给残魂。” 他的声音又复低沉:“以尔等如今之修为,纵然得知,亦不过是……天谴立时降下,魂飞魄散。” “更何况,汝身边正有一位承天道之运的存在。” 沉墨清微微垂眼,对上怀中小毛绒球溜圆的妖瞳。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沉墨清没说什么,落下手指,戳戳那对圆软的兽耳。 雪白小兽抖抖耳朵,主动昂起一点脑袋,蹭蹭他的指尖。 流空又瞥了他们几眼。 “切记,等汝哪日跨过大乘,真正有资格踏足飞升大道之时,方可探究魔渊之隐秘……” 他的声音渐淡,沉墨清抬手,神色敬重:“我为后世之人谢长耀宗,谢诸前辈镇魔渊,救后世众生。” 流空脸上浮出极为浅淡的笑意,道:“你失去过剑道根骨,原本吾本体有一道功法,可使根骨再生,本体已消散,好在师弟那里还有拓印,你可去寻他本体之传承。” 沉墨清并不失望,颔首应下。 流空安静几秒,再度开口:“师弟……可有给我留下什么话?” “行云前辈说,后悔当年负气出走。” 流空听完,长久沉默,直至身形彻底淡去,残魂终要消散于世间的那一刻,才听得他怅然的低语:“原来他并非……一生都不愿意见我……” 喃喃的低语远去,这位数万年前的阵道大能仅留世间的残魂,终化为一阵清风飘散。 沉墨清长作一揖。 秘境天空飘下镜面般的碎片,此地即将崩塌。 苍舜揪揪沉墨清的袖子,看着这个年轻人族垂下视线,对上他的眼眸。 “怎么了?” 苍舜若无其事地转过脑袋,过了两秒,又若无其事地说:【若来日,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你直接告诉我就行】 沉墨清捧起雪白小兽,举至视线平齐处,一言不发地看着这只妖皇。 苍舜:“……” 干嘛不说话。 雪白小兽脑袋扭向左边,又扭到右边,最后一脑袋扎进沉墨清袖子里。 沉墨清抬袖,拨拨这只软乎乎的小毛绒球,淡然道:“妖皇的言外之意,是不希望我负气出走,此生不见吗?” 苍舜沉默几秒,慢慢吞吞地、很小声地“唔”了一声。 然后就不说话了。 揣起两只小爪子,趴在沉墨清的手臂上,变成了一块安静的小木头。 沉墨清转身,回望正在坍塌的秘境,道:“纵然同行,亦有分别。” 苍舜立刻看向了他:【他们是他们】 又紧紧抓住这个人的袖子:【你还要和我回妖界的!】 沉墨清垂眼,看着这只绒毛微炸,又变得蓬蓬的小毛绒球,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苍舜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沉静的侧脸,心道,他怎么又在想和他分开的事情。 ……反正,反正他答应了他,要和他回家的。 只要契约还在,这个人也不能离开他。 雪白小兽飞快爬到沉墨清头顶,一声不吭地趴了下来,好像在霸占着自己的领地。 四面百丈高的青铜矗立大地,化作不可逃脱的高山。 墨绿长发飞扬的男人坐在漆黑棺椁上,屈起一只腿,饶有兴致地轻敲棺椁。 “九十九,一百,一百,九十九……” 他悠悠地数着,抬手一指——正正指着走出崩塌秘境,出现在四面青铜中间的年轻修士。 乌皓笑道:“想好死法了吗?” “在那之前,还请阁下解惑。”沉墨清淡定地抚摸怀中雪白小兽,道,“为何要杀我?” 乌皓:“呵呵……” “比起多嘴饶舌,本座更喜欢直接动手!” 他一扬手,四面的百丈青铜骤然爆发无数黑气,化为四条黑蛟,凌空而起,睁开怒目。 第49章 “死于本座之手,倒也不算辱没你了。” 乌皓含笑的眼睛里,那个渺小的年轻修士缓缓闭目,仿佛在引颈待戮。 炼虚之威,吞天噬地,可撼星海。 以金丹对炼虚,蚍蜉撼树,毫无胜算。 秘境之内,流空前辈之语,依然回响于耳畔。 “最后赠汝之传承,乃是吾暮年时苦苦寻觅,终于自创的一道阵法。” “此阵可以令今日之你回到往日的某一时刻,犹如逆穿光阴长河,回望过去的自己……” “然,吾专研阵道数万载,终究无法真正使岁月倒转,故人重现,只能站在暮年余晖之上,回想朝日。” “故而,此阵名为,不见朝。” 银白大阵横扫而开,覆盖千米,璀璨精绝,银芒炽烈,宛若高悬明月,被年轻修士踩于脚下。 凛风卷起他的玄色衣摆,霜白长发随风飘扬,拂过那双轻淡闭阖的眼眸。 这一幕倒映在苍舜的妖瞳之中,他静静地守在旁边,目光一寸寸描绘过那道身影。 又不让他出手。 好吧,他听他的。 银色法阵缓缓转动,阵启之时,天地之间不见日月,唯见一人。 沉墨清缓缓睁开眼眸,乌沉眸底,映出清泠的银辉月霜。 这一刻,他的气势开始节节攀升,从金丹巅峰——直接跨至元婴初期! 气势不停,继续暴涨,元婴中期!元婴巅峰!元婴大圆满—— 化神初期! 化神巅峰! 化神大圆满! 迅速攀升的气势没有丝毫停滞,直接一步跨过化神—— 炼虚初期! 九千州数万年来最年轻的元婴,化神,炼虚期!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乌皓缓缓站起,见那身姿修长的炼虚修士抬手,唯有一字:“来。” 长星自天外而来,割开阴阳昏晓! 那是一道锐不可挡的剑意,凝结为霜白长剑之形,悬立于沉墨清掌心之下,剑身划过一线锋锐冷光,剑锋微微颤鸣。 剑未至,剑意已到,其声通天地! 昔日纵横九千州,压得所有天骄黯淡无光的第一剑修之佩剑——尘芥剑意! 沉墨清握住长剑,于银亮澄净的剑刃之间,望见昔日之自己。 “你之骨相不过百岁……百岁的炼虚期……” 也许是风太烈,乌皓的声音听起来都像在剧烈颤动。 “你不是江逾,你是——” “沉墨清!” 这位炼虚中期的身躯颤抖,脸庞也随之扭曲,那并不是恐惧,而是——欣喜,攀至极点的狂喜。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扭曲咧开,收缩的眼珠死死盯着沉墨清,似乎想挖穿他的皮囊,掏出内里,一寸寸摊开,一探究竟。 “你究竟是如何重生的!莫非你已掌握逆转生死的神通!” 乌皓向前数步,声音狂热,眼眶仿佛有烈火燃起,要烧灼眼前之人。 沉墨清抬剑,剑锋遥指前方,眼眸如剑刃清冽,笑道:“请前辈赐教。” “江逾,池非,沉墨清……哈哈!哈哈哈!” 乌皓仰首而笑,长袍猎猎而飞。 “来战吧!本座千年底蕴,岂会惧你这百岁小儿!” “此战若胜,你的一切皆归本座!本座要借你之命——逆天改运!” 话音未落,沉墨清一剑挥出,宽袖如鹤羽振开。 一剑光照三千里! 荒墟秘境直接崩塌,千里云海皆被荡平,天空唯剩空旷的蔚蓝,如波澜不起的镜面,照映苍生大地! 朗朗天幕之下,唯有一玄衣白发的年轻剑修,身姿如竹,凭剑而立。 一击——败炼虚中期! 第28章 一剑光照天地大道, 以百岁的炼虚初期,败千年炼虚中期! 元婴以上,每相差一个小境界便如隔天嵌, 更何况炼虚。 苍舜深深凝望那道玄衣白发的身影,见他凭剑而立, 身姿锋锐,亦如出鞘的利剑。 这就是此世之间, 年轻一代第一剑修的风采。 如大日初升,皓月凌空,照得诸界黯淡无光。 ——下一刻,黑焰滔天而起, 一口棺椁高悬, 周身漆黑褪去, 露出古朴的青铜表面。 墨绿长发的男人腾空飞起,一双眼眸明烈欲燃。 “呵呵……我说, 今日天命在我,我命不该绝!” 此话如法旨落定, 天光骤暗, 青铜遮蔽太阳,一尊盖过天空的青铜古鼎裹挟着古老汹涌的气势降临,令万丈之内不见天日,黯淡无光! 乌皓飞身而上, 脚踩青铜古鼎, 气势暴涨,再回巅峰! 运道法域! 炼虚之所以超脱于化神,正是因为一突破炼虚便可修成法域,法域之内不仅修为暴涨, 还能借用部分天地法则,宛若仙人,只手遮天。 乌皓肆意而笑:“你踏入炼虚不过短短几年,来,让本座看看你的法域!” 沉墨清神情不变,微微侧首,看向身边的苍舜。 苍舜轻笑一声,微昂下颌。 【只管战】 妖皇随意抬手,无数道法化作浩瀚星海,奔流而去,撑开巨大的华光天幕——笼罩整个青鸾州! 封锁一州之地! 苍舜再压下掌心,又一重结界撑开,封锁万丈之地,隔绝天地气息。 沉墨清抬手拂过雪白绒毛,眼底有笑意流转,长剑剑锋一转,遥指那位以青铜古鼎为王座的炼虚中期。 “请,接我此剑。” 青铜古鼎压下,仿佛一只天道巨手拽落整片天空,沉墨清不躲不避,唯有一剑。 ——剑修之法域,即为剑阵! 银白清寒的剑光落下,漆黑苍穹被一分为二,刻下一道千丈之长的炽烈剑痕。 下一刻,千万剑光呼啸而起,璀璨凌厉,万丈光华破云而出,宛若仙人伟力的巨臂,托起一轮光耀千古的大日! 九千州天骄第一人,弑魔神、镇魔渊的最强剑阵——诸天万象! 见此一剑,如见苍天倾倒,人间颠覆!万象诸天,皆在一剑之间! 苍舜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尾巴,心道,真好看。 这才是又华丽又实在的剑道,金质其外,玉石其内。 他望着那个屹立于恢宏盛大剑海之上的白发剑修,忽然有点挪不开目光。 悄悄地想,他也很好看。 清寒璀璨的剑光撕开青铜古鼎,如皓日破开无边的晦暗混沌。 乌皓身形飞退,撞上一面青铜,吐出一大口血,脸色剧烈灰败下来。 “呵呵……剑修,还真是承天道之运啊……” 他的笑意嘲讽,却又像在讽刺自己,一掌拍向那尊青铜棺椁。 青铜棺椁震颤不已,封死的棺盖缓缓推开一道细长缝隙,阴风阵阵,转眼间,棺椁之上飘浮数十只魂灵,犹如一面面随风招展的阴旗。 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息——皆为化神之上! “来见见吧,我的师门至亲……” 乌皓望着高空,嘴角仍然在笑,目光充满怀念。 “两千年前,玄穹宗还是赫赫有名的大宗,就因为收了我这个九道运道根骨的弟子,便遭灭门惨祸,整个宗门皆被抹除,后世无人得知!” “屠我师门者,正是你那好师父,玉百!” “哦?”沉墨清眸中冷光划过,微微挑眉,“我不介意你杀上天枢宗。” 乌皓一扬手,一面百米高的漆黑魂幡已现于身侧:“呵呵……千年来,我集齐九十九个气运之子的命魂,只差一个便能逆天改运,令我师门重归人间!到那时,再血洗你们天枢宗!” 猎猎飘展的魂幡之上,无数张阴魂脸庞沉浮起落,眼眶流下血泪,发出阵阵阴嚎。其中一些阴魂脸庞镀上一层淡淡金光,隐有天命气息。 ——数万人性命铸就的万魂幡! 沉墨清:“你屠戮万人,也是为了复仇?” 乌皓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放声大笑:“蝼蚁之命,轻如鸿毛,怎抵我师门之命!莫非你想替天行道?哈哈……昔日的沉墨清不也血洗宗门五百人!和我一样,都是该千刀万剐的魔修!” 苍舜眼神冰冷,盯着那个炼虚,像是盯着一个已死之人。 沉墨清微微笑了起来。 “魔修之道,弱肉强食,所以——”他的剑锋直指眼前之敌,“此战,分生死。” 乌皓狞笑地咧开嘴角:“正合我意!” 他一挥动万魂幡,阴魂呼啸,幽冥重现人间! 万魂幡在手,这一刻,他的战力惊人暴涨,直接跨过炼虚中期和后期,来到炼虚大圆满! 半步合体! “你一人之运道,怎敌我万人气运加身!”乌皓长袍狂翻,宛若魔主降临,“昔日的沉墨清,今日过后,便是本座万人幡主魂!” 他的魂幡一指苍舜,大笑道:“你也一样!” 苍舜:“……” 他看也不看那个魔修,目光只落在沉墨清身上。 第50章 白发黑袍的年轻剑修,立于森黑的幽冥魂海之上,俯视万千哀嚎的阴魂。 他手腕翻转,袍袖滚过苍白腕间,修长手指夹着一道符箓,缓缓燃烧。 微弱的光芒照亮了那双乌沉幽深的眼眸,映出眸中不见底的寒渊,寒渊之中,则是万千不得解脱的阴魂。 他说:“此符名为,七情燃引符。” 年轻剑修再踏出一步,一道虚幻大阵自脚下瞬间铺开,连贯天地,银芒炽烈,横扫万人魂海。 “此阵名为,大梦浮生阵。” 刹那间,乌皓神识剧震。 愧疚,悲痛,绝望……一瞬间,无数剧烈放大的情绪奔涌而出,不受控制地吞噬心神,那些在他跨入元婴后早已被斩断的情感死灰复燃,一发不可收拾地汹涌烧灼而开,化作无边火海,将他吞噬! 他僵立原地,竟陡然流下两行冷泪。颤动的瞳孔倒映出一道道漂浮于空的魂灵,一张张面庞,皆是往日师门。 “师父……师姐,师兄……” 故人回首,依然是往昔之貌,对他笑语:小师弟,回家吧。 此刻,已是千年炼虚的大能,亦如少年时泪流满面。 ……不对! 一个呼吸间,乌皓眼中的悲伤如潮水褪去,唯留暴怒。 七情燃引,大梦浮生……这一切皆为虚假,皆为幻境! 乌皓抬手就要撕裂眼前虚假幕布——下一刻,他的神情再度巨变。 无法动弹,如坠深渊,不得挣脱。 ——方才心念一动,他已是一步踩空,坠入万丈高崖,彻底坠入这道大阵,再无力回天。 他败了。 乌皓的瞳孔微微颤动,似有无数情绪再度翻涌而过,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前方,凝望眼前的师门旧影,数息后,缓缓笑了起来。 “真不甘心啊,师父,徒儿只差一……” 一剑,自长空斩下。 …… 炼虚陨落,身死道消。 苍舜眼中,白发玄袍的年轻修士悬立高空,脚下一道符文流转的银芒大阵时隐时现——虚虚实实,真假难分,如境中花,水底月。 沉墨清抬手,虚幻的银芒法阵收缩,化为一尊琉璃盏大小,悬浮于他的指间。 昔日凌霄所赠的七情燃引符,再结合流空前辈传授的大梦浮生阵,符阵相融,自创而出一道的全新符阵。 符阵名为——雾花镜月,可使人沉溺于虚幻幻象,不分真假,不知生死。 “不见朝”的法阵消失,炼虚修为皆如云烟散去,灵力见底,沉墨清闭目,身形微微一晃。 一大团毛茸茸包裹住了他,有力的雪白尾巴一扫,让他落入庞大妖兽宽厚的脊背之上。 沉墨清坐在蓬松的雪云里,刚要抚摸那柔软绒毛,就见苍舜侧过头,眼神有点古怪地看着他。 沉墨清逆着摸了一把妖皇的毛:“怎么了?” 苍舜不吭声。 无论是朝闻道,大梦浮生,亦或不见朝——种种大阵,只要这个人族见过一次,感知过阵法灵力脉络,便能掌握复刻。 方才一战,阵道,符道,剑道——三种手段,皆在一人之上。 剑法双修,皆出众耀眼,纵观九千州,亦是开天辟地第一人。 苍舜的目光落过那霜白长发,眼眸微微一黯。 这样万古唯一的人族天骄,却被自己师门推下深谷,差一点,就要真的陨落于世。 人族修士的百岁何等年轻,本该夺目璀璨,少年意气风发。 细长的尾巴伸到沉墨清腰间,一下一下磨蹭着他。那团庞大的毛茸茸也微微拱了起来,将他圈在蓬松厚实的绒毛之间。 沉墨清抬手,摸摸凑到胸前的妖皇尾巴,神识一动,万魂幡和乌皓的储物袋飞至面前。 他的灵力已然干涸,暂时将万魂幡收入储物袋内,等恢复之后,再为这万人超度往生。 又熟练地摸了几下一直在轻拱自己的一大团毛茸茸:“还请妖皇陛下为我抹去此地气息。” “不见朝”这道大阵有一特殊之处,回到昔日状态,所拥有的力量皆属于过去,不干涉现在——所以,他方才召来的尘芥剑意并未影响到现实中的尘芥,亦不会被天枢宗察觉。 大阵结束后,他留下的剑气随之消散,外界无法从这场战斗遗迹中察觉到他的气息——不过,多一层保障总是更稳妥。 苍舜哼哼一声,道:【小事一桩】 说完又卷起尾巴,扫一扫他的衣摆:【你灵力尚未恢复,一切交给我】 沉墨清摸摸这只妖皇脑袋:“好咪咪。” 苍舜:“??” 他气呼呼地扭头,对上那双含着些许揶揄笑意的乌黑眼眸。 看了一秒,两秒。 不吭声了。 一声不吭地抬起脑袋,蹭蹭这个笑起来很好看的人族掌心。 —— 万化宗。 楚落惴惴不安地坐在道场上,盯着天空,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离开此地】 楚落眼睛一亮:“池兄!你在哪?他们说你——” 【青鸾州将有祸事,登上最近飞鸢,别再回来】 楚落一愣,再回过神时,周围依然空无一人——唯有身边多了一只小小的储物袋。 万化宗议事阁,听到下属传来的消息,段涯又拍碎了一把椅子。 “什么?!没能杀死池非,还引来了乌皓?!” 他的额间霎时滚下冷汗,抖声道:“快去请兄长!让他无论如何立刻出关!我已传信上宗,只要撑过——” 话音未落,议事阁轰然坍塌!恐怖的威压自天而降,横扫整个万化宗! ——青鸾州上空,风起云涌。 一只威严凛然的庞大妖兽踏立万丈高空,周身萦绕炽烈雷光,赤色妖瞳如烧灼的流火,漠然俯视一州。 妖皇冰冷肃杀的嗓音,穿透渺远大地,震响整个中州。 【青鸾州元婴以上修士,凡参与荒墟秘境者,死】 …… 青鸾州边界,群山巍巍,连绵起伏。 沉墨清抱着一只抖抖绒毛的雪白小兽,再遇那道墨绿长衣的身影。 “师父。” “嗯。” 云不晚转身,曾经乌发掺白,如今已是满头青丝。 五百年心魔已消,修为由元婴中期突破巅峰。 她的目光停在年轻弟子霜白长发之间,微微蹙眉,又扫了眼他怀中那只雪白小兽。 苍舜:“……” 苍舜什么也没说,闷闷地窝了起来。 “与他无关,”沉墨清轻轻抚摸雪白小兽的毛绒脊背,“为了我,他自己也险些身陨。” 【我才没有】 苍舜小声嘀咕,轻轻抓住年轻人族的手指,压在自己的绒毛底下。 云不晚又看了他们一眼,表情似有几分怪异,但什么都没说。 她单手负于身后,道:“我有所悟,要寻一地闭关,短则数十年,长则上百年。” 沉墨清微微一笑:“我亦要去游历各州,此次分别,愿师父大道通途。” “再见之时,不必闻名天下。”云不晚看着自己的年轻弟子,眼眸亦如拂面的微风,“平安即可。” 沉墨清眸光微微一动,含笑颔首。 苍舜抬手,一枚圣雀羽从虚空浮现,飘落至云不晚面前。 她隔空捧住漂浮的雀羽,感知到上面再熟悉不过的气息,动作刹那凝止。 “圣雀一族,若能顺利入轮回,千年后将重归本族。”沉墨清说出苍舜附耳告诉他的话语,“此羽是她之羽,千年后,或可去妖界,找到一只新生的圣雀。” “……好。” 云不晚捧起雀羽,放入心口。 “三百年内,我会跨过化神。” 元婴最多千年寿命,而一旦突破化神,便拥有两千年的寿元。 飞鸟掠林,林叶翻海,故人即将各自远行。 “还有一事。” 轻淡女声落下,沉墨清转身。 云不晚看着他:“你还剩多少灵石?” “……” 沉墨清抬起袖子,两袖空空,唯有一团雪白毛绒。 此战消耗太大,所攒下的数十万灵石,直接消耗一空。 云不晚一脸“我就知道”,丢出一枚玉简。 沉墨清接住玉简,正要说什么,眼前清风拂过,唯余朗朗长空。 他笑了笑,对清风一拜。 远行之人,过群山,跨数州,再至一地。 万妖之州,亦称妖界,独立于其他上州,自成一个大世界,其中又包含许多小世界——整个妖界加起来,是近百个上州面积的总和。 原初地脉,妖界核心的一块大陆。放眼望去,万丈高峰接连起伏,宛若通天巨柱,构成宏伟壮阔的群山之景。 高空凛风拂过霜白长发,沉墨清坐在雪白妖兽宽稳的脊背上,看着这只妖皇左拐右拐,在妖界上空如入无人之境。 第51章 【先带你回我的洞府】苍舜细长的尾巴悠悠摇晃,【你需要修养一段时间】 失去精血,短期内无妨,可一旦要突破境界,必受损伤。 沉墨清掌心埋进厚实的绒毛里:“千年已过,妖皇陛下的洞府应该不会被人翻空吧?” 苍舜微扬下颌:【我早就设下了禁制,任何人不得进入我的洞府,哪怕我不在,禁制也不会解开】 他又轻哼一声:【我才不喜欢别人进我的地方】 沉墨清笑道:“哦?看来我只能站在门口等了。” 苍舜想也不想地说:【你又不是别人】 沉墨清低头看看他。 苍舜:“……” 莫名其妙的沉默在一人一妖之间蔓延而开,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都没说话了。 过了好一会,某只妖皇才小声道:【快到了】 沉墨清轻“嗯”一声,拍拍掌心下的毛茸茸:“你先变回去,便于伪装。” 【好】 庞大的妖兽身形急收,变成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跳到沉墨清怀中,抖抖绒毛,慢吞吞地趴下来,窝成了圆滚滚的一小坨。 “哎,两位妖友,留步留步!” 高空之中忽有一人飞来,背生鹰翅,是个鸟族。 他笑眯眯地拦住沉墨清和苍舜,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几圈。 “前方是妖皇陛下五千年前的洞府,若不参观便绕道而行,若要参观——一人交五千灵石。” 沉墨清:“……” 苍舜:“…………” 沉墨清低头,看看一脸震惊的妖皇,再抬头,目光扫过鸟族身后那一片宽阔山脉。 “此地似乎并未见到妖皇洞府。” 鸟妖嘿嘿搓手:“这里离妖皇陛下的洞府不过两百里,两百里内都算作洞府的参观范围——此乃朱雀妖王的规定。” 沉墨清再垂眼。 你和朱雀有仇? 苍舜:【……没有!】 “看样子两位妖友是第一次来啊,那我可得提醒一下你们了。”那鸟妖又说,“此地往前,最多只能再走几十里,妖皇陛下洞府的方圆百里皆为妖界禁地,设有九十九层禁制,任何妖族人族皆不得进入。” “当然,你们还是可以在外面转一转,沾一沾我们尊贵无双大慈大悲救世济人的妖皇陛下留下的灵气——二位看如何?” 怀中的雪白小兽幽幽地磨起了爪子,沉墨清取出一道玉简,内含一万灵石,淡然道:“妖皇陛下超凡入圣,我的确想瞻仰一下他的荣光。” 苍舜:“……” 雪白小兽看看他,若无其事地抖抖耳朵,高高昂起小脑袋。 鸟妖并未接过玉简,又扫了他们几眼:“您二位是父子?” 苍舜:“?” 沉墨清:“并非。” 鸟妖又笑道:“是兄弟,姐妹?” 苍舜:“??” 沉墨清:“非。” “那,师徒?亲人?” “不是。” “哦,原来是那种关系。”鸟妖干巴巴地说,“成双成对参观妖皇洞府者,要交双倍灵石,所以,您二位应该给我两万。” 苍舜:“???” 沉墨清无言数秒,道:“这又是何人规定?” “哈哈,当然是我们聪明睿智的朱雀妖王啦。”鸟妖左右环顾一圈,又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顺带一提,自从道侣跑了以后,朱雀妖王已经单身了三千年——啊我绝对没有暗示什么的意思,只是顺口一提罢了。” “总之,两万灵石,谢谢您嘞。” 沉墨清淡定地按住大声咪咪呜呜的妖皇,道:“我和他……是挚友,并非你所想。” 鸟妖听到这两个字,噗嗤乐了,乐不可支,笑得很大声。 苍舜:“????” 他真想动手了! 沉墨清继续冷静按住。 “没见过当天化日搂搂抱抱的挚友,可能是妖友那边风气不一样吧,我们这儿不管这种黏黏糊糊的叫挚友。” 鸟妖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尤其点了一下那只窝在年轻修士怀里的雪白小兽:“瞧瞧,多大妖了,还黏着人家不肯撒爪。” 不等苍舜炸毛,再一伸手:“给钱吧,二位‘挚友’。” 苍舜:“…………” 沉墨清:“………………” 他淡定抬手,把绒毛彻底炸开的大毛绒球捧起来。 轻轻放到自己肩上。 不抱了。 苍舜:“????” 第29章 万丈高峰之间, 沉墨清淡定地抱住一只雪白小兽,看着这团炸炸的小毛绒球扒拉着他的手指不肯撒爪,气得一直咪咪呜呜。 他微抬手指, 拨拨那圆软兽耳:“想不到妖界风气居然如此……奇特,真是上梁正下梁直。” 苍舜对上他那双含着微微笑意的眼眸:【……和我没关系!】 又炸成了一大坨蒲公英。 气呼呼地抱住沉墨清手指, 退一步越想越气,毛毛越来越炸。 沉墨清掌心埋进那一大团蓬松扬起的绒毛间, 道:“妖皇陛下之前也没告诉我,在妖族眼中,我们这样不太成体统。” 苍舜:【……】 小毛绒球变成了一只心虚的小毛绒球,缩进他的胸口:【我也没想到……妖界风气居然歪成了这样】 他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 无非是什么“世风日下”, “确实不知情”, “以前不这样” ,溜圆妖瞳写满无辜。 继续窝在这个年轻人族怀里, 没有半点要挪窝的意思。 沉墨清听着这只妖皇的小声蛐蛐,微微一笑, 没再说什么。 柔软毛毛随风微扬, 雪白小兽嗅着年轻人族身上好闻的淡淡香气,又从他手臂间探出一点小脑袋。 高空之中,结界拔地而起,数不清的鲜红妖文层叠流淌, 九十九重禁制构成牢不可破的囚笼, 封锁百里之地。 苍舜“啧”了一声,说:【又是朱雀】 沉墨清道:“看来朱雀妖王很关心你。” 苍舜:“???” 苍舜毛毛又炸了,一副非常嫌弃的样子:【你不准理他!他不聪明!】 然后一巴掌拍碎了禁制,又抬手清除此地气息, 修补了禁制被破的痕迹,这样一来,无人察觉妖皇光明正大地回到了自己洞府。 百里之外万山起伏,浩瀚雄伟,百里之内,辽阔平坦的山地一望无际,唯有一座万丈高峰矗立其中,冲天而起,直没云端,宛若剑指上苍的利剑。 妖皇洞府。 灿金色的妖纹环绕万丈高峰,如汪洋金海自天空倒悬——这一次,是五千年前,苍舜自己设下的禁制。 沉墨清跟着苍舜穿过毫无阻拦的禁制,眼睫微垂,看着这只神色如常的雪白小兽。 不知五千年前,尚不足三百岁的妖皇对自己洞府设下禁制时,心底在想什么。 那时的他就已经预感到,自己将以身沉没魔渊,再也回不了家吗? 袖子被轻轻拨动,怀中的雪白小兽昂起脑袋,转向了他。 【我的洞府……许久没人打理,可能会有些杂乱】 苍舜声音微低。 【你不要嫌弃】 沉墨清道:“和妖皇初次相见之时,我还在啃草根。” 苍舜“噢”了一声。 那他肯定不会让他啃草的。 也不会让他睡地上。 万丈高峰中部,一道高达百尺的恢宏大门嵌入厚重山石间,整体皆为黑色玉石的质地,流淌暗金纹路,细看之下,那些金纹隐隐构成游龙之形,散发磅礴灵气。 沉墨清一眼认出那是由一整块天然无暇的黑龙玉雕刻而成的大门——在上州,一块拳头大小的黑龙玉便能拍出上百万灵石的价格,眼前这块已有上百尺高,却只是妖皇洞府的大门。 他挠挠雪白小兽下巴:“原来妖皇陛下富甲一域。” 【这个?】苍舜不紧不慢地甩了下尾巴,嗤笑道,【从一条不长眼睛的泥鳅那抢的,谁让他打不过我,还放言说要吞了我,被我揍得鼻青脸肿,哭得很大声】 沉墨清:“此事典籍上倒是有记载。” 五千年前,妖皇曾与妖界一条臭名昭著的恶蛟有过一战,打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最后蛟龙战败,被放逐到妖界边境。 苍舜闻言,一声不吭地瞄了眼沉墨清。 他好像对我的事情记得特别清楚。 他,他是不是很喜欢看关于我的东西。 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甩来甩去,不知为什么缠上了年轻人族的手腕。 沉墨清看着这只妖皇偏过脑袋,若无其事地说:【这是我自己挖的洞府,整个妖界,就这座山最好看】 沉墨清拨拨毛茸茸的尾巴尖尖:“百里平原,一峰冲天,确实宏伟。” 苍舜哼哼,尾巴又缠着年轻人族的手腕绕了一圈。 黑龙玉雕刻的大门打开,尘封已久的妖皇洞府现出真容。 洞府高阔,向内延伸不知多少丈,似是横向挖穿了这山峰内部。多年封闭,因为禁制的缘故,并未落灰。 第52章 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踏入其中,微微有些意外。 作为妖界之皇的洞府,内部的陈设居然十分简单,目之所及,皆是简单的石桌石凳,石榻石床。 雪白小兽跳到一张宽阔到能容纳数十个人躺下的石床上,慢悠悠打了几个滚,像池子里掉进一颗白汤圆。 沉墨清在床边坐下。 坚硬如铁。 仿佛回到了曾经在周国北境,坐泥地上啃草根的日子。 他笑了起来。 苍舜:“……” 苍舜挠了下石床,说:【这都是我自己做的!】 沉墨清看着石床坑坑洼洼的边缘:“嗯,巧夺天工。” 苍舜又打了个滚。 好像是有点硌人。 默默爬到那个年轻人族腿上,默默地窝了下来。 洞府虽在山中,却并不昏暗,墙壁上嵌着数十颗硕大无比的夜明珠,时隔上千年,依然散发莹润光芒。 沉墨清:“这是典籍上记载的,妖皇与鲛人首领大战,得来的战利品吗?” 苍舜尾巴微翘:【正是,那个老家伙为老不尊,侵犯陆地妖族,被我一巴掌拍回了海里】 沉墨清:“确实比典籍里霸气。” 雪白小兽尾巴翘得更高了,揪揪年轻人族的袖子,示意他跟他走。 洞府深处,苍舜带沉墨清来到另一道石门前,示意他开门。 石门刚推开一条缝隙,便有璀璨的金光从里面泄出。 万年玄龟甲,千年鲛人纱,朱雀尾羽,真龙鳞片,九转灵木,天品仙蕊……沉墨清随意一扫,没有灵石,全是灵石买不到的极品天材地宝,随便拿出一件放到上州宗门,都能成为镇宗之宝。 他的语调微扬:“妖皇陛下值钱的东西,不会都是抢来的吧。” 苍舜:“?” 理直气壮地昂起胸口:【怎么能叫抢!明明是他们打不过我,求饶后主动上交的!】 然后一抬爪子,揪揪这个年轻人族袖子:【喜欢什么,随便拿】 沉墨清果真在里面转了一圈,却并没有拿走什么,抱着雪白小兽又出来了。 苍舜扒拉他的袖子:【没有喜欢的吗?】 沉墨清:“挑花眼了,后面再看。” 苍舜“噢”了一声,非常大方地说:【全拿走也没关系】 反正放在这里和放在这个人身上都没什么区别。 沉墨清笑了笑,摸摸这只雪白小兽的绒毛。 参观完妖皇洞府,他回到石床上,闭目修炼。 这座万丈高峰的灵气极为浓郁,是上好的修炼之地,而这张石床,正是整座山峰的灵眼。 年轻修士的玄衣袍角如花瓣铺落石床,霜白长发逶迤散下,化作零落的白雪。 苍舜安静地坐在旁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个人专注的侧脸。 以后他住这里,那,这里要重新布置一下。 人族身躯比妖族弱一些——虽然这个人一点也不弱,但,睡软被会更舒服,他应该也更习惯人族的装潢布置。 苍舜又抬手,轻轻拨弄那冰凉如绸的长发。 初次相见时,还未曾想过,他会和他一起回家。 一晃眼,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已有…… 苍舜忽然想起一事。 沉墨清修炼完一轮,睁开眼,看着跳到自己膝上的雪白小兽冲他昂起小脑袋。 【我已经三百岁了!】 沉墨清微微意外:“何时?” 【几个月前!】 沉墨清推算了一下日数,那时他正在专研阵道,确实未曾在意过时间。 修行之人,数十年皆为弹指,更不会记短暂一年。 他轻轻捏住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可惜,错过了你的生辰。” 苍舜听到这话,无所谓地转过脑袋。 【我从不过生辰,那是没断奶的小妖才过的】 况且,他无父无母,天生地养,除了自己,也没人会记得他的生辰。 “我记住了,”下一刻,苍舜听见那道清悦温和的声音,“若下一年还有机会,再为你庆生。” 苍舜:“……” 好,好吧。 其实他也不是很想过什么生辰。 但,既然这个人说了……那好吧。 雪白小兽跳到沉墨清手臂上。 他才没有期待,一点也没有。 蹭蹭这个人的手指,手腕,袖口。 到处蹭来蹭去。 沉墨清抱着这团又开始轻拱他的小毛绒球起身,说:“最近的市集在何处?” 苍舜想了片刻才道:【东边,大概千里】 沉墨清取出一符。 跨空遁地符。 妖界的繁华亦如人族上州,千里之外的东部,古老城池占地辽阔,名为东皇城。 城中一家酒楼,售卖颇受欢迎的灵兽肉。一年轻的妖族客人怀抱雪白灵豹,以重金向店家暂借了厨房。 两个时辰后,雅间内,雪白小兽跳到桌上,来回溜达了两圈。 一碟白糖糕,一盘红烧鱼,一道鲜鱼羹。 “此地没有桂花,”沉墨清道,“白糖糕,不知你喜不喜欢。” 苍舜看看他。 这些都是这个人亲手做的。 为他做的。 “就当是迟来的生辰礼,妖皇陛下不要嫌弃。”沉墨清微微笑了笑,“许久未下厨,不知是否手生。” 苍舜立刻说道:【看着就比那些人做得都要好】 埋下脑袋,轻咬一口白糖糕。 【!】 比桂花糕好吃。 雪白小兽的兽耳一下子竖了起来。 沉墨清看着这只埋进盘子里的小毛绒球,心道,小白糖糕吃小白糖糕。 苍舜吃了几块白糖糕,心满意足地挪到旁边,迫不及待地咬一口红烧鱼。 【!】 再喝了一口鱼羹。 【!!】 雪白小兽一脑袋扎进盘子里,大快朵颐。 “看来没有手生。” “咪!” 没过多久,三道空盘摆在桌上,吃得圆滚滚的小毛绒球挪到沉墨清手边,软乎乎地贴住他,摊开肚皮,黏着他的手背蹭来蹭去。 【你的生辰又是何时?】 苍舜偏过脑袋,好像很随意地问。 沉墨清语气轻淡:“已经过了。”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目光一寸不移。 过了两秒,沉墨清道:“到了明年,再告诉你。” 苍舜心道,也行。 他抬爪,抱住年轻人族修长白皙的手指,脑袋轻轻抵住,蹭了一会,又压在自己柔软的腹部底下,好像想藏起来。 难怪那些没断奶的小妖,过生辰的时候总是嗷嗷叫。 妖皇轻轻地想,身后的尾巴飞快摇摇。 他才没有开心,他只是……心情有点好。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沉墨清:“做什么?” 【抢……要一件东西】 苍舜理直气壮地说。 沉墨清颔首:“嗯,到妖界的第一日,陪妖皇抢劫。” 苍舜:“……” 第30章 妖界之东, 万里瀚海,奇峰悬于沧溟之上,是座浮空岛屿。 岛屿横跨半边海域, 占地巨大,岛上东侧的天空金煌璀璨, 仿若一片金色浅海——那是一株生于岛屿的黄金巨树,枝叶参天, 皆若凝金,累累枝木,结出三颗黄金果实。 【长得挺快】 沉墨清听见苍舜微带笑意的声音。 【之前种下它的时候,还是棵小树苗】 他看着肩膀上也不怎么大的小毛绒球:“朱雀妖王领地的涅槃树, 原来是妖皇陛下栽下的?” 苍舜嗤笑:【他的领地?这是我诞生之后, 从太初墟翻出的一颗小树苗, 此地海天相接,水催木生, 有水系木系两处灵力阵眼,最适合涅槃树生长, 我才将它种下】 【结果朱雀那小子看着眼红, 一声不吭就把窝挪了过来,我还没找他算账】 雪白小兽磨着爪子,似乎暗搓搓计划着找个机会将那只鸟揍一顿。 沉墨清一言不发地捧起这只小毛绒球,抖一抖。 小毛绒球抬起小脑袋:“?” “看看能不能再抖出什么天材地宝来, ”沉墨清语带调侃, “谁让妖皇陛下如此富有。” 苍舜哼哼,一挥爪子:【我说了,洞府里的东西都是你的】 沉墨清:“为何?” 苍舜理所当然道:【不是你的,还能是别人的吗?】 沉墨清不语。 苍舜也不语。 “……” 一人一妖又陷入了某种奇怪而不知其所以然的沉默之间。 过了一会, 苍舜悄咪咪偏过头,偷瞄那个年轻人族,刚好对上他的视线。 “…………” 妖皇又默默移开目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金黄灿烂的涅槃树下,三只鸟妖正在值守,隐匿状态的沉墨清和苍舜默默靠近,听见他们窃窃私语。 第53章 “总算结出第三颗涅槃果了,老是成双成对的两颗,妖王大人每次过来看了都生气。” “上次小红和小绿结伴走,都被他骂了一顿呢,还好我们是三个人。” “唉,妖王大人的道侣什么时候回来啊……” “少说两句吧!这可是要被拔毛的!” 下一刻,雷霆自天而降,金色木海波澜翻涌,三只鸟妖接连倒地——没有受伤,昏睡过去。 苍舜抬手,三颗涅槃果直接从枝头坠下,飞至他面前。 【一颗你吃了,剩下两颗你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沉墨清抬手,掌心之上,一颗金黄浑圆的果子滴溜溜转动,被一层浓郁灵气包裹。 雪白小兽拱拱他的脸,示意他快吃,沉墨清便轻咬一口。 入口即化,剩下的果子直接化作一股清甜的汁液涌入喉间,伴随着极为厚重的大道气韵沉入灵海。 刹那间,他的眉间有金焰煌煌,为乌沉眼眸染上灿色。霜白长发扬起,墨染白发,又复青丝。 苍舜摇了摇尾巴。 恢复了。 失去精血的亏损已补全,此后大道,亦是通途。 还有两颗果子,也塞到这个人怀里。 沉墨清看着也就比果子大一点的小毛绒球:“妖皇陛下自己不吃吗?” 【对我没用】苍舜道,【而且我讨厌果子】 沉墨清心道也是,这只小白糖糕平时除了桂花糕之外就爱吃鱼,都不愿意吃素的。 最近好像又重了一点。 “谁偷本王的果子!” 一声怒喝,震响整座岛屿。 苍舜一步踏至沉墨清身前,将他护在身后。 狂风席卷,金色涅槃树沙沙作响,一双赤红如流火的羽翼振开,遮蔽天空,羽翼之下,红袍少年面若冠玉,满脸怒意。 ——威名响彻妖界的朱雀妖王,外貌居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张扬少年。 “涅槃树结果千年,本王用尽手段都不能摘下半颗,你这小贼居然全抢走了!” 朱雀余光瞥见那只雪白灵豹身后的年轻妖族,目光一定,声音都拔高了三成:“居然还带着姘头!” 沉墨清:“?” 苍舜:“……” 【你蹲了几千年,不知涅槃有灵,会自行择主?】 朱雀只听得脑海里响起一道低沉陌生的男声,似能贯穿灵海,更是勃然大怒:“放屁!你也配做涅槃树之主!” 他面容姣好,却出口成脏,骂骂咧咧地一掌拍下。 无数赤红羽毛翻飞,化作极其锐利的一道长箭贯穿而下! 沉墨清静站不动,眼中倒映出那道挡在他面前的雪白身影,身姿挺拔,气势凛冽,威压肆意横扫,直接震碎了朱雀之箭,漫天赤羽纷扬洒下。 小毛绒球变成了一只威严霸气的毛绒球。 朱雀抬手,赤羽再化作长弓,弓箭直指那头雪白灵豹,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苍舜不语,随手丢出一枚玉石,其上刻有特殊的纹路。 朱雀抓住玉石,仔细探查一番,浑身的怒气逐渐收敛,语气变得正常:“到本王洞府一叙吧。” 那枚令牌苍舜之前给沉墨清看过,是妖界一隐世大族的令牌,平时避世,逢妖界灾祸而出,千年前和苍舜打过交道——他们这次来到妖界,借用的就是这个家族身份。 朱雀偶然一低头,涅槃树下,三只鸟妖正在呼呼大睡。 他一巴掌将这三只鸟拍醒:“还睡!就知道睡!哪天本王洞府也被人偷了,你们三是不是也要睡睡睡!” 那三只鸟妖猛然惊醒就听见这声怒斥,蔫头耷脑地缩成一团,不敢吭声。 沉墨清接住蹦跶到他怀里的雪白小兽,对他传音入密:“这位朱雀妖王,看来还是性情中人。” “?” 苍舜立刻抬头。 【他哪里好!不准夸他!】 沉墨清挠挠雪白小兽下巴,淡然道:“确实不如妖皇陛下英姿勃发。” 雪白小兽满意了,在他怀里抖抖蓬松绒毛。 朱雀骂完那三只鸟妖,再瞥见这一幕,当即又是一怒:“光天化日黏黏乎乎,妖界的年轻小辈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沉墨清:“……” 苍舜:【现在的妖界怎么如此迂腐!】 理直气壮地抱住沉墨清的手。 朱雀洞府,玉石雕砌,亭台楼阁,精致典雅。 沉墨清穿行其中,听见怀中的雪白小兽嘀嘀咕咕。 【绕来绕去】 【一点也不通透】 然后一眨不眨地看着沉墨清。 沉墨清捏捏那只毛绒爪子,依然是传音入密:“还是妖皇的洞府装潢大气,处处是大道至简的气质。” 苍舜摇了摇尾巴,语调微扬:【你若喜欢,回去之后你再装饰一下,想弄成什么样都随你】 沉墨清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忍你们很久了!”前面传来朱雀的声音,“非要腻腻歪歪吗!” 沉墨清随意道:“妖王误会了,我和他是表兄弟。” 苍舜:“……” 朱雀回头,表情幽幽:“还要本王祝福你们不成?是不是到时候你们家族摆喜酒,一家人都不必分两桌坐了!” 苍舜对上他的目光,没有开口,声音直接传到他的灵海。 【听说你道侣和人跑了】 朱雀破口大骂。 …… 不论如何,三人还是在待客堂内坐下,朱雀冷脸一挥手,茶壶自动飘出,给他们倒了两杯凉透了的茶。 沉墨清取出一道玉简,开门见山:“请妖王过目。” 玉简内,青鸾州,荒墟秘境,一览而知。 朱雀神识扫过,沉默了足足半晌,冷笑一声:“看来本王避世太久,有脏东西按捺不住了!” 苍舜微微挑眉。 他听身边的年轻人族说过,近千年来,不少妖王都避世不出,鲜少露面——朱雀,白虎,赤蛟等妖王都待在自己领地内,不再外出。圣雀一族更是直接隐世,行踪难寻。 五千年前,妖界繁盛,大妖层出不穷,绝非如今之景。 “陨落荒墟秘境的圣雀烛明,是圣雀妖王的子嗣。”沉墨清端起茶盏,修长手指贴于玉瓷之上,“她失踪多年,圣雀一族毫无动静,我等想去探寻,不知妖王是否有方法?” 朱雀敲了敲桌面,思忖数息后开口:“简单,召开万妖大会,凡妖王之上必须到场。若圣雀仍不来,你们便作为本王使者,去‘请’他来。” 沉墨清:“万妖大会千年未开,需要一个合适的理由。” 朱雀“呵呵”一声:“更简单,昭告妖界——我们要在众妖王间选出新妖皇!” 苍舜:“……” 朱雀抖抖衣摆:“妖界已五千年未有过新妖皇,或许,我可以取而代之。” 苍舜的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就你?道侣跑了三千年都没追回来?】 朱雀一巴掌拍碎桌子:“本王忍你很久了!你一直在骂,都没停过!” 再怒瞪沉墨清:“你怎么不管管他!” 沉墨清淡定地把雪白小兽抱怀里,摸两下。 表示管了。 朱雀:“……” “滚出我的家!” —— 千丈高崖临海而立,狂风卷起巨浪撞击山壁。一袭玄衫的身影端坐高崖,乌发拂过挺拔腰身,仿若绝岸上一株破岩之竹。 沉墨清感受着此地充盈灵气,看向膝间的雪白小兽:“他可信吗?” 【他虽然没有脑子,至少会为了妖界】苍舜淡淡道,【当然,那是千年之前】 沧海桑田,人心易变。 不过,就算这一步踏错也没关系,他又不是孤家寡人。 苍舜抬头,瞄了眼身边的年轻人族。 乌发如缎,高束的马尾垂落,锋芒锐利。 雪白小兽抬爪,拨拨那乌黑发尾。 任由膝间的小毛绒球扒拉自己,沉墨清闭目修炼,缓缓吸纳天地灵气——数息后,他忽地睁眼。 苍舜不明所以地抬头,见这个年轻人族神色微有异样,再度闭目,轻按心口。 苍舜立刻探起身体:【不舒服?那只鸟给你下毒??】 沉墨清落下修长两指,轻轻抵住那只毛绒脑袋,沉默片刻后开口:“妖皇陛下之前吃过涅槃果吗?” 苍舜紧紧盯着他的脸:【不曾】 沉墨清微微抬起眼帘,眸中乌墨沉凝,略微失光:“……似有其他作用。” 之前未曾察觉,方才一运转灵力,便觉不对。 鸦羽般的眼睫微垂,沉墨清尝试静心而坐,却犹如陷落火山,被无端热意在体内肆意搅弄。他的眉目依然平静,喘.息已微微急促。 苍舜碰碰他的手指。 烫的! 再飘起来,摸摸他的额头。 也很烫! 苍舜眼眸登时沉了下来,爪子微微收紧:【涅槃果……会让修士生病?】 第54章 沉墨清安静几秒,看着开始扒拉他衣袍,解开了他衣领的妖皇,微微闭目,沉声道: “恐怕是。”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31章 庞大的雪白妖兽凌空踏入高阔洞府, 趴俯在石床上,雪白皮毛厚毯般铺满大半张床。 起伏的雪山环绕着一道青竹,沉墨清闭目而坐, 身陷在一堆绒毛间,夜明珠莹润的光泽下, 纤长眼睫覆落苍白肌肤,打下浅浅阴影。 苍舜下意识抬爪。 瞥了眼自己比年轻人族脑袋还大的爪子, 默默收了回去,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微动的眼睫,缓缓凑近。 【有好受点吗?】 庞大妖兽的吐息洒落脸侧,留下微烫的热意。 沉墨清不语, 静静凝神。苍舜见他漂亮的唇瓣微启, 压抑的喘.息起伏不定, 一个没忍住,低下脑袋, 用软软的绒毛蹭蹭他。 沉墨清:“……” 他的手指微微一颤,牙关咬紧, 片刻后缓缓抬手, 掌心抵上妖皇脑袋,动作轻微地向外推了几寸。 苍舜不解其意,还以为他要和以前一样摸自己,又蹭蹭他的掌心。 沉墨清收回手。 过了数息, 才又响起他冷静而隐有一丝微颤的声音:“烦请妖皇陛下挪远数尺。” 苍舜心道我太大了, 挤到他了吗? 乖乖地往旁边挪了几个爪子的距离。 包裹着自己的蓬热气息退去些许,沉墨清终能再度凝神,神识沉入灵海,缓缓坐下。 涅槃果效力太过霸道, 他的灵海之前受过重创,短时间内难以完全承受,才导致涅槃果灵力溢出,不断冲撞灵海,搅得他不得安宁。 强行静心承受过前期的剧烈冲撞之后,他终于适应了些许,全神贯注,缓慢消化那份炙热灵力。 沉墨清闭目修炼,苍舜便在旁边守着他。 毛茸茸的大妖兽静静地趴在年轻人族身边,赤色妖瞳倒映出那道静坐在自己洞府之内的身影,细长尾巴一摇一摇。 灵海之上,变故又生。 吸纳的灵力沉于灵海,海面波澜起伏,沸腾不休,掀起波浪,于空中化为一道修长身形。 白衣散发,黑眸幽深,对平静无澜的沉墨清幽幽一笑。 那人与沉墨清拥有相同面貌,姿容绝丽,却犹如深潭一尾恶蛟。 心魔。 凡临元婴,皆会诞生心魔。昔日他道心坚定,心魔随手即斩,而今,沉墨清静坐灵海,任由那心魔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垂落身侧的长袖飘飘,心魔慢悠悠地围着他打转,走一步,便落下一句笑语:“若当日你未随玉百离家,未走上登天大道,留在叶城,考取功名,照顾娘亲,给夫子和温嫂养老,做一个凡人,也可安享百岁寿命。” “若后来你愿意斩断仙凡之别,不为他们取来延寿丹药,不将他们接到白玉城,娘亲,柳夫子,温嫂……你至爱之人,至爱你之人,都不会死在那一场大火里,不入轮回,无法往生!” “若你在魔渊一战未倾尽一切,更不会心血耗尽,修为重损,最虚弱时需闭关疗伤,才让那些畜生有机可乘,让一切都覆水难收!” “他们都说你是年轻一代第一剑修,玉百之下第一人,可为何你连至亲之人,至爱之人都无法护住?!” “为何你修行之前,娘亲,夫子和温嫂都安好,修行之后,他们惨死火海,你还苟活于世,还要走你的大道!” 声声如箭,字字如刀。箭穿心脏,钝刀割肉。 沉墨清闭目,灵海翻腾,掀起巨浪,灵气沸乱,碰撞溃散。 足足半晌,他才再度睁目,墨中乌沉幽暗,如映不见天光的深潭。 “错已铸成,我会用我之血肉神魂,换仇人与我同坠炼狱,受烈火煎烤,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心魔捧腹而笑:“大话谁不会说!你尽可用这些无用之语安慰自己!既然你觉得自己已抛却一切,斩断来生,大道坚定……那么,那只大妖呢?” “你如此信任他,相处不过一年多,居然安心将后背交付于他?” “你对他,究竟是什么心?” “你可还记得,你走的是什么道!” 洞府之内,闭目静坐的年轻人族吐出一口血,气息剧震,灵气倒逆! 旁边的妖皇浑身皮毛顿时炸开,如绷紧之弓急射之箭一蹿而起,一掌托住他颤动的削瘦脊背,脱口而出:【墨清!】 沉墨清不答,紧紧闭目,眉心颤动,几缕乌发拂过苍白额侧,足足半柱香后,才勉强平定气息,缓缓睁开眼眸。 初入目,便是夜明珠的光辉之下,泛着美丽银霜的雪白皮毛。 “……无事。” 他抬指,拭去嘴角血迹。 “只是消化涅槃果时出了点岔子。” 话音刚落,他就见身边这团庞大的毛茸茸肉眼可见地耷拉了下来,变成一座塌俯的小雪山。 【是我不好】 苍舜低声说着,用绒毛包裹住眼前的人。 【早知你会如此难受,我应该先试过再让你服下,为你护法】 总是张扬的妖皇,此刻尾巴软软耷拉着,脑袋也趴在地上,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 沉墨清安静片刻,抬手,似乎想如常地抚摸那雪白绒毛——掌心刚刚伸出,又一顿。 过了数息,他还是落下掌心,抚过妖皇的脑袋。 苍舜闷闷地抬起脑袋,蹭蹭他的额角,往他身上拱拱,给他渡去灵力。 沉墨清摇摇头:“不必,我已调息好了。” 他的神色如常,脸色也不见苍白,似乎刚才气息紊乱并未让他受伤。 苍舜还要抬爪轻碰他,见他直接取出一物。 万魂幡。 沉墨清手指轻轻搭上妖皇爪子,缓声道:“帮我隔绝此地气息。” 听到这直接的要求,苍舜的妖眸亮了一点。 【好】 原形近百米高的万魂幡,此时只有数尺长,阴风阵阵,幡面浮沉一张张哭嚎的脸庞。 黑金交织的大阵拔地而起,沉墨清站在大阵之眼,眼眸化作无暇银白,悲悯沉然,照出万魂幡内,苍生哀恸。 “请,诸魂往生。” 魂灵引渡,送往轮回! 上万魂灵飞跃而出,汇聚成汪洋的魂海,呼啸翻涌,环绕年轻修士数周,又在黑金大阵的光芒中升腾而起,向远方奔流而去。 苍舜静静地注视魂海中间的那道身影,再次从这个年轻人族的脚下,看到两条交织的大道。 杀伐与轮回之道,漆黑与灿金——上次还泾渭分明的相接之处,竟然出现了融合之态。 逐渐淡薄的魂海翻起一朵小小浪花,一个散发淡淡金芒的魂魄飘至沉墨清面前,长作一揖。 “仙人,我是青月州月家之人,名月照霜。外出游历,被乌皓所杀。” “若仙人日后经过家乡,烦请为我家人带句话……告诉我的娘亲,孩儿不孝,请母亲勿为我伤心,多加餐饭,常添衣。此生母女之恩,愿来世再报……” 年轻的魂魄飘忽,听见那仙人之音,清沉镇魂:“我已知晓。” 话音落,魂魄再深深一拜,化作淡淡魂点,飘散而去。 黑金大阵的照耀之下,万人魂海皆回归天地大道,再入轮回。 沉墨清闭目,再睁开眼,乌黑眼眸倒映着一大团拱到他面前的毛茸茸。 【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苍舜语调微扬,沉墨清还没说什么,就被那条细长尾巴推到了妖皇脊背上。 苍舜载着轻飘飘的年轻人族穿梭妖界,横跨数十万里,来到一处丰饶草原,一口气抓了百只肥美灵兽,准备带回去给身边的人族炖肉吃。 “我已辟谷。” 【不管,你太瘦了,要多补补!】 【妖界的灵兽与你们人族圈养的不同,灵气更充沛,肉质细嫩,肥嫩相宜,最是可口,你尝了就知道了】 “哦?妖皇陛下如此老道,想来手艺很好。” 【……生吃也很好吃】 沉墨清失笑,指了指不远处的湖泊:“鱼。” 雪白妖兽飞快转身。 因为苍舜的禁制,外界并未察觉妖皇洞府已有妖皇和一位年轻人族入住。这段时间,洞府内时有香气飘出。 很快,妖界起了大动静——妖王中名声最盛的朱雀妖王发起万妖大会,所有妖王皆要离开领地,赶赴距离妖皇洞府百里外的一座万丈高峰上赴会。 近来天色时常变动,大妖动静响彻百里。洞府内,结束修炼的沉墨清睁眼,道:“要去和故人一叙吗?” 【不必】苍舜在他身边甩尾巴,盯着不远处一口炖着灵兽鲜鱼汤的锅,【本来也不熟】 况且…… 他身边的年轻人族起身,走到崭新的灶台边,拿起汤勺搅了搅那口热腾腾的锅。 弥漫的水雾里,年轻人族的眉目清宁淡雅,如缓缓铺开的山水画卷。 第55章 苍舜的眼眸一眨不眨。 修真界皆知,昔日的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陨落于周国北境——亦是五千年妖皇的葬身之地。 若我复苏的消息传开,他的破烂宗门必会产生联想,对他不好,也不利于他的复仇之道。 苍舜默默地想着,又开口道:【不必担心,他们认不出此刻之我,千年前,从未有人见过我的原形】 苏醒后,他亦未在外人面前动用过曾经的法术,所施展的雷霆亦是修真界最常见的攻伐手段。 沉墨清轻轻置上锅盖,转身,坐在铺着几层厚实软毯的石床边,手指拨拨雪白小兽的绒毛:“妖皇陛下不显露真身,是因为就长这样吗?” 毛茸茸一小团的妖皇:“?” 雪白小兽昂起小脑袋,大声“咪呜”:【才不是!】 又低头看看自己。 现在不好看吗! “好看,”沉墨清道,“十分英武霸气。” 雪白小兽蹲坐在软毯上,昂起软乎乎的小胸脯。 的确。 妖界的热闹持续了几天,又逐渐冷寂下来。 昔日妖界之皇还在时,一声令下,众妖王便俯首于前——而今,由朱雀妖王以商议大事发起的万妖大会,只有不到半数妖王响应,圣雀妖王亦不在其中。 于是,又有许多传令妖使赶赴未至的妖王领地,请诸位妖王赴会——已伪装成雀妖的沉墨清就是其中之一。 圣雀一族隐世多年未出,难寻其踪。不过,在万妖大会和朱雀的施威下,这个曾是妖皇副将的家族还是主动现身,迎接了那位传妖令使。 青山碧湖,山水相映成色。 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穿行青绿山水之间,前来迎接他的是圣雀家族的少家主,圣雀妖王青焚之子,烛燃。 这位年轻的少家主为圣雀妖王四百年前诞下的幼子,模样不过十八九岁,一身金绿华衣,怀抱一只皮毛皆黑的灵猫。 黑猫乖巧地趴在他手臂上,体态轻盈,肢体纤细,宛若一块漆黑细长的羊脂玉。 沉墨清不着痕迹地瞥了那边一眼,再看看怀中的雪白小兽。 圆滚滚的,是坨小糯米汤圆。 苍舜:“?” 雪白小兽立刻伸长爪子,摊直身躯,变成了一条长长的白年糕条。 我比它长! 沉墨清默默收回目光。 烛燃性情活泼,见这位传令使也有只灵动可爱、圆头圆脑的雪白灵豹,顿感亲切,一路上都在与他交谈养猫心得。 那黑猫就安静地待在他怀里,走了一路,这位圣雀少家主身上已沾了不少猫毛。 沉墨清垂眼,目光扫过在自己手臂间打滚的雪白小兽,想起初遇时,这只妖皇老是滚一滚就掉毛,经常让绒毛黏他一身。 后来,苍舜对自己的皮毛施加了法术,就不再到处掉毛了。 他随意道:“灵猫一族也会掉毛吗。” 烛燃哈哈一笑:“妖族又非凡兽,怎么会掉毛,除非——” 雪白小兽忽然不打滚了。 烛燃没有注意到那只雪豹瞬间盯视的目光,挠挠怀中灵猫脊背,灵猫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又沾了他一手毛。 烛燃笑眯眯地抬手,露出掌心里的几根猫毛:“除非——他中意你。” “凡妖族,皆是在中意之人面前才会掉毛的。” 沉墨清脚步微顿。 片刻后,缓缓低头。 苍舜:“……” 苍舜:“…………” 第32章 听到烛燃的话, 不仅是沉墨清陷入沉默,就连他怀中的妖皇也一瞬定住了妖瞳,呆了足足数息, 才慢吞吞,慢吞吞地仰起脑袋。 刚好对上年轻人族无言的视线。 “……” 一人一妖的视线碰撞数秒, 雪白小兽飞快低下脑袋,开始翻找年轻人族的袖子, 毛茸茸地钻了进去。 ——才钻到一半,就听见那道传音入密的清悦嗓音:“彼时妖皇刚刚苏醒,力量不稳,掉毛也是情理之中。” 苍舜动作一顿。 片刻后, 雪白小兽又默默从袖子里钻了出来, 抬头瞄了瞄沉墨清平静的眼眸, 一声不吭地窝回他的怀里,算是默许了刚才的话。 于是一人一妖继续默默地向前走去, 临水长廊间只有那位圣雀少家主叽叽喳喳的声音。 苍舜安静地枕着沉墨清的袖口,一言不发, 眸中似有复杂的神色。 他是诞生于太初墟的大妖, 生来就孑然一身,从未在妖族族群中待过,所以,烛燃方才那番言论, 连他都是第一次听见。 五千年前, 独自在太初墟待到化形之后,他就一直以人身行走于世间,再没回归过原形。 初次见到这个年轻人族,他也没有在意过这件事。那时他和这个人相处起来总是毛毛躁躁的, 没多久就对自己施了法术,不想他拿走他的东西。 再后来,这个人也不要他给的东西了。 直到最近,才终于愿意接受一些。 苍舜抬眼,目光落过沉墨清的脸庞。 他的心底无端冒出一个想法—— 若我现在解开法术…… “听闻圣雀一族的烛明大人天资不凡,”思绪被打断,苍舜听见年轻人族对那个圣雀的鸟崽子笑语,“不知是否有幸拜见?” ……又对别人笑。 雪白小兽闷成一团,一把抓住沉墨清修长手指,塞到自己绒毛底下。 沉墨清垂眼,看看这只似乎多了一些心事的小毛绒球,拨拨那条垂着的尾巴。 “那是我长姐!”烛燃眼睛一亮,又复黯然,“在我出生前她就去外州游历了,至今未归,连我也不曾见过她。” ——烛明,正是陨落于荒墟秘境的圣雀,圣雀妖王青焚之女。 【妖族极重视血脉,后裔皆会有魂灯留于家族。烛明身陨,投入轮回,青焚不可能没有察觉】 苍舜低沉的声音在沉墨清耳畔响起。 【再问问他】 沉墨清神色如常,不着痕迹地从烛燃这里打听了一些关于圣雀的事情,这位年轻的少家主性情天真,三言两语就被他套走了话。 他们交谈间,时不时有修长手指垂下来,轻轻拨弄雪白小兽头顶的绒毛。 苍舜:“……” 他,他是不是很喜欢我的毛。 妖皇在心底和自己嘀嘀咕咕。 ——然后沉墨清就感觉掌心里的小毛绒球蹭蹭他的指尖,蹭来蹭去。 他停顿一下,似乎才意识到什么,收回手指。 小毛绒球跳起来抱住他的手。 “……” 瀑布坠落幽涧,溪流绕过一间独立的清净小院。 烛燃停步,道:“我知道令使是为父王而来,但父王近来正在闭关,这几天正是关键时刻,反正万妖大会还没那么快,令使不如在我族多待几天!” 沉墨清应下,烛燃便抱着他的黑猫离开了。 这位圣雀少家主悠悠来到山坡下,摘了根草叶逗自己的黑猫,黑猫略有点嫌弃的样子,从他身上跳下来,围着他脚边打转。 沉墨清收回目光,再微微垂下眼睫。 怀中的雪白小兽正仰着脑袋,溜圆的妖瞳一眨不眨看着他,似乎在想些什么。 有些走神,那只毛茸茸的小爪子依然搭在他的手指上。 沉墨清眸底似有微微涟漪,一闪不见,神情如常地走进圣雀一族为他们安排的居所,落座木榻,将雪白小兽轻轻提溜到一边,离自己十几寸之距。 刚松开手,雪白小兽就飞快跑回他身边,爬到了他的腿上。 苍舜习以为常地趴在这个人族膝间,甩了甩尾巴。 【待入夜,我们再探此地】 “好。” 沉墨清闭目,开始修炼。 膝上的小毛绒球自顾自地打滚,一会拨弄他的衣摆,一会又轻拱他的手指,无时无刻不彰显着自己强烈的存在感。 就像他们初遇时,阴差阳错,这只妖皇强行闯入了他的大道。 灵海内,心魔盘坐于地,手腕撑着侧脸,对他冷笑。 …… 深夜,弯月如钩,星辰隐寂。 玄黑绣有金纹的斗篷微敞于夜幕之间,身披斗篷的年轻修士立于圣雀一族上方,肩上趴着一只眼眸锋锐的雪白小兽,自高空俯瞰下方。 沉墨清修长手指微动,一笔符文顷刻落成,似有星子洒落圣雀族地,刹那间,他的眼眸泛起符文脉络,俯视大地。 “有两处妖力最盛,西南,东边。” 那两处刚好是圣雀领地最高的两座建筑,精致楼阁,一看便知入主之人地位不低。 【先去西南】 苍舜说完,扑通往下一跳,稳稳抓住沉墨清衣袖,钻进了他的斗篷里。 玄色斗篷间的金纹微微泛亮,夜色下的修长身影隐没不见。 ——那是乌皓储物袋一件六品巅峰法宝,名为月笼纱,可掩盖气息,隐匿身形。 圣雀一族,除闭关的妖王青焚外,最高修为者为炼虚中期——据烛燃所说,曾经他们还有两个炼虚巅峰的长老,数百年前寿终而亡。 第56章 凭借夜笼纱,加上苍舜隔绝气息的法术,他们深入圣雀一族内部,如入无人之地。 圣雀一族于千年前开始隐世,对外的原因是合体初期的圣雀妖王青焚要全力冲击高境。 白天沉墨清几次向烛燃提出想见青焚,都被拒绝。烛燃所还特意解释,自诞生后,他也很少见到自己父王。 高阁临月,斗篷掠过窗楹,人影静立月下。 苍舜掀开斗篷一角,冰冷地眯起了眼眸。 月光铺满华丽楼阁,凝结浅霜,每一块地砖皆是最上好的玉石雕砌,清可鉴人,也倒映出一道僵硬的身影—— 烛燃。 的尸体。 七窍流血,跌坐在地,面朝屋外,黯淡的眼睛死死睁大,青绿羽毛散落满地。 他的黑猫就横卧于旁边,被斩为两半。 沉墨清脸上一片冷意,脚下银色大阵立现,闪烁一下,又复熄灭。 ……魂魄已散,无法招魂。 圣雀一族少家主,居然在自己家族领地之上,无声无息地魂飞魄散。 周围寂静无声,安静得有些太过突兀。沉墨清手腕一翻,立刻就要发动一张跨空遁地符—— 轰隆! 巨大的轰鸣自地底深处爆发,一道大阵冲天而起,瞬间笼罩整个死寂的圣雀领地,封绝天空大地! 阵法灿亮的脉络化作无数锁链,交汇向阵眼中间的两道身影,这一刹那,无论是沉墨清还是苍舜,皆动弹不得! ——大乘气息! 圣雀领地之下,埋着一道大乘法阵! “吾儿……” 沙哑阴戾的声音缓缓响起,黑夜之中,一双墨绿眼眸如燃起的幽火,在黯淡的月光下漂浮。 “是你们杀了吾儿!” 怒吼响彻圣雀领地,死寂的圣雀领地似乎终于苏醒过来,数不清的身影从四面八方赶到。 “族长!” “我们的少家主……天哪!少家主死了!” “少家主以礼待你们,你们却暗害于他?!” 刹那间,一双双燃着怒火的眼睛裹挟着锋锐杀意,刺向大阵之内的那两个外来者。 “族长!杀了他们!” 苍舜无动于衷,站在沉墨清身边,仿若局外之人,冷眼旁观这一幕。 隔着淡漠的月色,他再见昔年的副将,那是一张和他的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脸,更加苍老,更加颓败。 他嗅到了一股腐烂气味,来自面前之人——这样的气味,也曾出现在那个叫萧既白的虫子身上。 圣雀族长青焚身披金绿长袍,眼眸幽绿如黄泉冥火,宽袍之下伸出一只枯瘦惨白的手:“我要将你们……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他的气势横扫而出,合体中期! 苍舜冷笑一声。 【别怕】 低沉嗓音落在沉墨清耳畔,和那双赤色妖瞳中的冰冷不同,妖皇的声音就如扫过脸侧的绒尾般柔软。 【我在呢】 沉墨清眼眸微微一动,传音入密:“尽力而为,妖皇陛下别缩水了。” 【忘记告诉你了】苍舜轻甩一下尾巴,又蹭蹭年轻人族的脸颊,【上次之后,我的修为——已恢复七成】 银白雷霆爆开,汹涌雷海横推千丈,目之所及,皆是狂暴翻搅的炽烈雷光! 青焚急退,晦暗的幽绿眼眸映出那一片灿烈银海,被雷霆照亮的夜空之上,皮毛皆散发清寒月霜的庞大妖兽踏立高空,俯视苍生。 那双妖瞳燃烧着烈烈的无温之火,冰冷肃杀的嗓音响彻所有圣雀灵海:【本尊若要灭圣雀一族,不过翻手之间,何需如此大费周章】 声厉如雷,灵海震颤,其他圣雀只觉身陷灭顶威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纷纷颤抖跪地,向高空中的妖皇俯首。 唯有青焚依然飘于半空,晦暗幽沉的眼眸仰视那耀眼凌空的皓月。 他缓缓地说:“诸位……还不现身?” 天地再变,云层翻滚,自高空之上,又有数道身影降临! 凛风吹动衣袍猎猎,沉墨清微微仰首,无澜目光投照高空,嘴角泛起些微嘲意。 最先出现在滚滚层云之下的是一白发老者,宽袍大袖,衣袍间有赤红耀目的金乌纹路——上州之中,唯有一宗敢以金乌为宗纹。 天明州,金乌宗! 一位炼虚大圆满的金乌宗长老! 众目睽睽之下,这位半步合体的老者侧身一步,为身后之人让道。 一人缓步越过了他,容貌极为年轻,看着不过二十余岁,是个白衣翩翩的公子,一双挑起的桃花眼,暗沉冷漠地瞥向下方。 他流淌光泽的玉白衣袍间以金丝玉线绣出七星拱卫的流纹——在九千州,那同样只意味着一个门派。 ——天枢宗。 隔着天空皓月,沉墨清的目光遥遥与他相对,刹那间,那双桃花眼微微一凝。 ——天枢宗宗主玉百的第二个徒弟,公孙不识。 众所周知,昔日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还在宗门时,与其关系最为要好的,就是他这个二师弟。 那双凝止的桃花眸中,沉墨清迈出一步,来到夜空之下,与气势张扬的妖皇并肩而立。 苍舜微微侧首,轻蹭过他的发间。 【是你那个破烂宗门的破烂人?】 沉墨清正要开口,一道温雅的声音,已从高空落下。 “我看你这小妖的修为远远低于这只大妖,应当是被他胁迫的吧?”公孙不识嘴角浮出温文笑意,一对桃花眼紧盯住沉墨清,在他脸庞间不断游离,“不如弃暗投明,跟我回去……” 他微微抬手,指腹缓缓抚过空气,似在隔空摩挲沉墨清的脸庞,笑着说出剩下半句:“做我的妖宠,如何?” 话还没说完,妖皇抬起森寒的妖眸。 雷霆撕裂长夜,炽烈银白劈开天穹,化作连接天地的光树,将黑夜一瞬间照亮如白昼! 公孙不识还没来得及躲开,身边的炼虚巅峰已冷哼一声,抬手—— 暴怒的雷光如仙人自天穹投落的巨剑,激起千丈雷潮!炼虚巅峰的老者撞上那咆哮山海般的天威,猝不及防,身形直接飞退千米,撞上一面山壁! 山壁崩碎,公孙不识的惨叫湮灭在雷霆中,肉.身当场灰飞烟灭! 全场皆寂,照彻天地的雷光之中,苍舜一步踏出,挡在沉墨清身前,高大如山峦的妖兽身形,完全将削瘦的年轻人族庇护于阴影之下。 赫赫雷光映照那双森寒猩红的妖眸,萦绕威严身躯,将这只大妖衬托得宛若上古时代掌控雷霆的神明。 这一刻,在场之人皆听得那直接震响于灵海内、仿若爆发火山般危险可怖的嗓音: 【谁敢动他?】 第33章 万籁俱寂, 唯有滚滚雷声映照庞大威严的妖兽,居高临下,君临圣雀一族。 沉墨清微微抬眼, 乌沉眼眸静静映出那抹高山雪色,为他挡下这方天地。 须臾间, 滚滚云层露出巨大豁口,一只遮天的巨掌裹挟万钧之威重重压下, 与雷海相撞,激起可怖的威压震荡,震彻大地的巨响之中,周围数十里皆被夷为平地——圣雀族地尽毁! 青焚:“……” 狂风呼啸, 苍舜岿然不动, 将沉墨清牢牢护在身后, 挑衅的眼眸瞥向前方。 那里站着一位发须皆白,面容却不过三十多岁的男人, 气息内敛,表情平淡。 他一身华丽金袍, 贵不可言, 单手托着一团孱弱魂灵——正是公孙不识的魂魄。 天枢宗三长老,公孙清。 合体巅峰,半步大乘!放眼九千州,毫无争议的绝顶人物! 此刻, 公孙清并未看向对面的大妖, 而是抬起另一只手,点了点掌心上的公孙不识魂魄:“早就告诫过你,别仗着身份惹是生非,瞧瞧你现在的样子, 高兴了?” 语气轻淡,好像这里并不是什么妖界战场,只是在自家院落间,教训不听话的小辈。 公孙不识的魂魄垂首,一言不发。 【可惜】 沉墨清听见苍舜冷淡的声音。 【他身上有八品法宝,护他魂魄】 八品,可抵大乘之威。 沉墨清并不意外:“不止一件法宝,替死之物,至少七件。” 九垓州的公孙家享有“长生家族”之名,古树参天,掌握万年传承。而公孙不识正是公孙家族第五百代长子。 “公孙长老!” 之前被苍舜一击震退的金乌宗长老飞来,站在公孙清侧后方,恭敬行礼。青焚也缓缓踏足高空,与公孙清并肩而立。 一位炼虚巅峰,一位合体中期,一位合体巅峰! 这样的三位大能齐聚,挥手之间,就能令不知多少方世界覆灭。 他们对面,庞大雄伟的妖兽眼眸嘲讽,踏前一步,完全挡住年轻修士身形。 此情此景,何等熟悉,依然是天枢宗高居云端,压顶而下。 沉墨清凝望那抹灿烂辉煌的雪白,仿若见到灿日之下,永不消融的雪山。 第57章 九千州,大千世界,竟也有人与他相伴同行,逆流而上,挡在他身前。 他抬手,轻轻拂过圣洁雪山般的皮毛:“先走,他们尚有底牌,没必要消耗太多。” 他知道,这只妖皇的实力尚未完全恢复,就算有接近合体的修为,也难敌两位合体联手——更何况,他们下方是圣雀领地,还有一道不知作用的大乘法阵,等于是在他人领域内开战,更加不利。 苍舜道:【好】 他的眼眸冷漠地扫过青焚:【杀烛燃者,就在圣雀一族】 低沉嗓音贯穿圣雀领地的众人灵海,雷霆爆开炽光,向高空长遁而去。 公孙清淡笑一声:“想逃?” 他抬起掌心,天地无光,千丈长的巨大手掌没顶而下—— 沉墨清回首,墨发飘扬于空,眉间燃起雪色莲印。 寒冰遮天,九瓣莲生! 纯粹无暇的九瓣莲花缓缓展开冰晶花瓣,万载寒冰沉淀着古老的大道气息,莲开百丈,雪染万尺。 合体一击,在绽放的无垢雪莲之下,皆尽消弭! 无数雪砾般的光点飞扬,撒下一场浩大雪雨,那两道身影已再不见行踪。 两位合体,一位炼虚,居然皆未能留下两个妖族! “……七品法宝,呵,果然有底蕴,敢公然挑衅我等,又是哪个长生家族?” 公孙清收回手,脸上不见喜怒,一眼扫向身侧的青焚。 “那大妖亦是合体期,你可见过?” 青焚冷声道:“不曾。” 公孙清呵呵一笑:“是否有可能……是妖皇重生?” “绝无此种可能。”青焚眼眸一寒,“数千年来,他陨落之地早已设下无数禁制,一旦复苏,必然惊动天地,众州皆知。” 公孙清以灵力缓缓温养公孙不识的魂魄:“纵然有一万周全,不怕万一?” 青焚俯视一片废墟的圣雀领地,冷笑一声:“北境由贵宗镇守,岂不比我清楚?为防贵宗主那位大弟子有重生可能,你们还特意将他抹杀于北境之内——” 公孙清眉头微皱,看着掌心上开始颤动的公孙不识魂魄,颇为恨铁不成钢地将其直接收入宽袖之中。 昔日的天枢宗宗主首徒沉墨清陨落周国北境,无人探查,一是众人相信玉百斩灭神魂的阎罗剑,二则是因为——北境拥有数千年禁制,绝不可能无声无息地出现生魂。 一旦有人在北境行逆天的重生之法,必被发觉,所以,凡罪行滔天、必斩之魔,皆在北境处决,以防他们悄无声息地重生——这亦是一些古老上宗之间心照不宣的隐秘。 “罢了,纵然妖皇重生,也不可能再修出此等逆天修为。”公孙清拂袖负手,“若他真是妖皇,那身边那个不就是昔日的沉墨清了?” “此等笑话,够老夫笑上三千年。” 他一句笑语,揭过此事。再与圣雀妖王转身,向远处而去。 —— “什么?让你们去喊青焚,你们把人家窝炸了?” “什么?他的崽还死了?” “青焚道侣早死了,他就两个崽,现在好了,全死光了!” 朱雀洞府,一身红袍的少年一脸遭瘟了的表情。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你们炸了圣雀族地,摊上了杀死圣雀少家主的罪名,然后光明正大地跑到我这里了是吗!” 沉墨清道:“未走正门,未被人发觉。” 朱雀一下子拔高声音:“这是走不走正门的事吗!” 【青焚早已背叛妖族,与天明州勾结,下一步,说不定就要打到你家来了】 低沉的陌生嗓音在他灵海响起,朱雀嘴角又是一抽:“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何不开口说话,要一直传音入密,是嘴瞎了吗?” 苍舜:“?” 雪白小兽立刻仰起脑袋,看看沉墨清。 沉墨清淡定地摸摸那只小脑袋,平静开口:“杀死圣雀少家主的不是别人,极有可能是圣雀妖王。” 当金乌宗出现在圣雀领地的那一刻起,一些事情已经昭然若揭。 “……没人会信这话的。”朱雀冷冷道,“就像没人会信——天明州是荒墟秘境的幕后主谋,哪怕你们有证据,哪怕那份证据现于世人眼前,依然没用。” 天明州,金乌宗。九垓州,天枢宗。 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上古大宗,盘踞修真界上万年岁月、遮天蔽日的庞然大物。在魔渊一战中,这两大宗亦创下累累之功。 此刻的妖界,妖王各自为营,大多隐世,早已是一盘散沙,就算荒墟秘境事情败露,妖界公然斥责又有何用? 众妖王中,唯有朱雀是大乘初期,力压其他妖王。而纵观人族上州,大乘巅峰共有三位,两位在九垓州,一位在天明州,他们之上更有一位渡劫期大能,虽避世多年,不知其踪,却依然是悬在妖界之上的利剑。 金乌宗并不会因此而倒台,只要他们大乘巅峰的太上长老一个眼神,万声皆寂。 听到朱雀的话,沉墨清的表情并无变化,皆在意料之中。 他和苍舜同样也清楚这点,所以才未将青鸾州的真相宣之于众,因为——此时无用。 修真界唯有一道,实力为尊。 “你们说,是青焚杀了自己两个崽,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是妖王,背叛妖界又对他有什么好处?” 朱雀来回踱步,脸色阴沉。 “反倒是你们,捅出了这件事的结果如何?原本天明州只是在一个小小的青鸾州圈出一块牢笼,各大妖王居于妖界,千年来相安无事——现在,若他们人族要以此为矛头向妖界开战,以妖界实力,沦陷不过数百年之事。” 苍舜眼中染上讽刺之色,沉墨清道:“一步退,步步退,五千年前妖族随妖皇征战魔渊,千年前各妖王隐世不出,再过百年,妖界要向人族俯首称臣?” 朱雀站定,回头,锐利的目光如尖刀直刺向他。 沉墨清面不改色,亦不躲不避,迎上朱雀锋芒。 苍舜冷冷眯起眼眸,踏立在他肩上,直接与朱雀对峙。 似有无形的气场卷开,在短时间内交锋片刻,最后,朱雀冷笑一声。 “……把你们在圣雀所见之事,事无巨细地告诉本王。”他冷着脸说,“之后再容本王想想。” 沉墨清道:“妖王愿意相信我们?” 朱雀沉默数息,瞥了眼他肩上那只雪白灵豹。 “若只有他,我早就把他叉出去了。”他没去理会那只雪白灵豹冷冰冰的眼神,只看着沉墨清,“但,你不一样。” 苍舜:“???” 他直接挡在了沉墨清面前。 沉墨清淡定地按住炸炸的雪白小兽,轻轻抚平那蓬松绒毛:“为何?” 朱雀一言不发,只是转身——是个送客的姿势。 未得到回答,沉墨清便平静地道了声告辞,抱着妖皇走了。 刚踏出屋檐,身后又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别乱跑,那边有片池子,随便找块石头蹲着吧你们。” “……” 梧桐遮阴的院落,叶落碧池间。 一只雪白小兽跳到年轻人族肩上,凑过脑袋,用软软的绒毛轻蹭他的脸颊。 【在想什么?】 怎么从那只鸟那出来以后就一直在想事情。 都不看他了。 苍舜又抬手碰碰沉墨清的侧脸。 “……” 沉墨清微微偏过脸,望见那双专注凝望自己的赤色妖瞳。 “妖皇陛下之前说,你的修为已经恢复大半?” 苍舜哼哼一声:【还差几分而已】 最后几分,一旦跨过,便是蜕变。 他刚想说不用怕,以后我会护着你——一道清悦沉静的声音,已在他耳畔落下: “既然如此,妖皇陛下可否——斩断你我间的契约?” 话已出口,没有回路。 沉墨清静静地注视那双赤色妖瞳,于凝结的赤红中,望见自己清晰的倒影。 妖界注定会有一场大乱,他不打算离开,但,大战一起,他和苍舜之间的契约或许会成为妖皇的桎梏。 ……此为外因。 叩问此心,他的道,注定是没有归途,没有来路的断头道。 何必累及他人,拖着一颗赤诚真心,和他一同沉没? “……” 在听到年轻人族那句话时,赤色妖瞳骤然静止。 风声瞬停,天地无声。 寂静之间,唯有一道清晰的声音,回响于苍舜心海。 ……他要走了吗? 因为我将他带回妖界,连累了他? ……也是。 他本就不必参与进妖界的风波中,太危险了。 若不是和我回来,他也不会再遇上天枢宗。 所以,他要走了。 ……他不要我了。 苍舜慢慢垂下眼睛。 【我不知斩断契约之法】 没有丝毫情绪的嗓音,似冬日落入冰湖的雪棱。 第58章 “之前妖皇曾说——” 【那是骗你的】 【本尊没有解契的手段,你可自寻方法,待寻到了,再来见本尊】 说完,苍舜就转身,踏碎满地落叶,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 朱雀刚跨过门槛,就见到那熟悉的身影站在玉石阶上,一动不动,像亘古凝固的雪。 他再跨出一步,左看看,右看看,唯有那形单影只的大妖。 朱雀当即乐了:“呦呦呦,他不理你咯!” 苍舜:“……” 那双赤红妖瞳静静地垂着,不见一丝情绪,只有一道无比低沉的声音穿过朱雀灵海:【为何他想走?】 是他不够好吗? 还是他不够强大……让他觉得,他护不住他? 朱雀:“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本王只知道,若是本王钟意的人不理我了,拖到床上口口一次就好了,若还是不理我,那就多口口几次。” 苍舜:“……” 苍舜冷冷道:【难怪你道侣跑了】 朱雀:“???” “天杀的我和你势不两立!来人!把他叉出去!” 人倒是来了,不过是个身姿修长的年轻修士。 他几步上前,对台阶上的雪白小兽伸手:“我有话和你说。” 苍舜一言不发地转身,不看他。 沉墨清便直接抬手——捏住雪白小兽软软的后颈皮。 把这只小毛绒球一把提溜起来,揣在怀里,对朱雀点点头算作示意,直接抱着小毛绒球走了。 朱雀:“……” 留在原地的朱雀:“你们二人合伙戏弄本王?” 青石台阶上,年轻修士沿阶而坐,看着膝间一团冷气森然的雪白小兽。 雪白小兽窝成一个冷冰冰的团子,一动不动。 “咪咪,”沉墨清平静地说,“我只是要解开契约,没说过我现在要走。” 苍舜:“……” “…………” 他慢慢抬起脑袋。 【你不走吗?】 “妖界正值多事之秋,”沉墨清道,“为何你觉得,我会丢下你?” 苍舜不吭声了。 过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他才慢吞吞地“噢”了一声。 然后,这只原本蔫哒哒垂着绒毛的雪白小兽神色如常地站起来,若无其事地跳下年轻人族膝间。 围着他蹦蹦跳跳了起来。 第34章 沉墨清眼睫微垂, 看着那只围着自己蹦蹦跳跳了好几圈的雪白小兽,伸手,接住了蹦回掌心的小毛绒球。 软乎乎的小毛绒球开始蹭蹭他, 蹭蹭手指拱拱手腕,毛茸茸一小团地到处乱蹭。 雪白绒毛蓬蓬的, 细长尾巴飞快一摇一摇,一不留神就缠着他的手腕绕了一圈, 脑袋拱进了他的掌心里,紧紧贴着他。 黏糊糊的小白糖糕。 “咪。” 他听见那道小小的声音:【你不走了吧?】 是询问,也是确认。 沉墨清:“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 埋进掌心的毛绒小脑袋一声不吭,那对兽耳微微翘了起来, 软软地贴住他的指尖。 沉墨清拨拨圆软兽耳, 感觉这团小毛绒球又开始轻拱他。 他抱着软蓬蓬的雪白小兽起身, 穿过梧桐院落,走进屋内。 屋门刚掩, 一颗圆润的小毛绒球落地,化为庞大的雪白妖兽, 踩上厚实毛毯。 雪山倾俯, 将年轻人族环绕在起伏的山峦间。 【纵然妖界大乱,你也不必担心】 苍舜垂首,贴着沉墨清的乌发,一下一下轻轻磨蹭。 【我会护着你】 【待此界事了, 你要复仇, 要杀上天枢宗,搅翻九千州——我都陪着你】 赤色妖眸深深锁住那双清沉的乌黑眼眸,妖皇抵着年轻人族的额间,低声说:【所以, 契约不解也行】 只要有契约,这个人族就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哪怕是昔日同族,亦会彼此算计,道侣亲人,亦能离心离散。 唯有契约,是最牢不可破的桎梏。 “……” 柔软的绒毛包围着他,强悍而庞大的妖兽,仿佛成了不可逾越的高山。 沉墨清抬眼,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妖瞳。 “妖皇陛下的意思是,要我做你的笼中雀?” 话音刚落,那双妖瞳微微一定。 沉墨清神情不变,一字一句,掷地有声:“我留下,必是出自本心。若我想离开,纵然天道降临,亦留不住我。” 人族修士的眼眸是清沉的湖泊,亦是埋剑之湖。剑藏湖下,不败锋锐。 苍舜凝望那双眼眸,宛若凝望一柄迟早要出鞘,锋芒惊世的利剑, 他本就是一飞冲天的真龙,绝非池鱼,亦非笼中雀。 ……纵然他有私心,也不想磨灭他的锋芒。 妖皇慢慢俯身,又抵着年轻人族的额间,缓缓磨蹭了一下。 【两年】 苍舜低声说。 【再等两年,可以吗?】 【最多两年,我的修为会完全恢复,到那时……我会斩断你我的契约】 到那时,无论这个人是走是留,他…… 尾巴缠上年轻人族纤瘦的腰肢,苍舜不语,只是将这个人轻轻笼罩在自己的身形之下。 沉墨清:“好。” 两年光阴,何等短暂,不过弹指。 斩断契约,亦是斩断连累妖皇的枷锁。到那时,天地开阔,这位生来就要凌驾诸天之上的妖皇亦不会为他所缚。 听到那干脆利落的答复,苍舜垂下了眼睛。 ……至少,至少这个人说过,他不会走的。 他答应过我的。 毛茸茸的一大团妖皇又开始一声不吭地拱身边的人族,一个用力,就将他压到了墙上。 背后抵上冰凉墙面,沉墨清还没说什么,苍舜立刻抬头:【撞疼你了吗?】 沉墨清拍拍那团绒毛:“怎会。” 苍舜一声不吭,慢吞吞变回雪白小兽,跳到他的肩上。 蔫蔫地趴了下来。 沉墨清:“……” 他抬手戳戳这只妖皇,拨拨那柔软绒毛。 雪白小兽扭了一下,翻了个身压住他的手指,那双赤色妖瞳依然耷拉着,没精打采地看着他。 沉墨清又抬起另一只手,逗逗那条细长尾巴,沿着柔软脊背抚摸而下,给这只妖皇顺毛。 顺了半天,雪白小兽还是蔫蔫的,一身绒毛耷拉着,半点蓬不起来。 沉墨清心底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开口:“待我可以突破元婴之日,还要你为我护法。” 听到这句话,原本蔫哒哒的雪白小兽一下子仰起了脑袋,瞳孔也明亮了几分。 【小事一桩】 苍舜拉住沉墨清的手,轻轻晃了晃:【你已经是金丹大圆满,不如就今天吧?】 沉墨清回握住那只爪子:“不急,我修为尚未稳固。” 苍舜嘴角微扬:【那等你万事俱备,就告诉我!】 说完,这只雪白小兽站了起来,沿着年轻人族的肩膀溜溜达达,时不时跳一下。 沉墨清抬手,雪白小兽跳到了他的掌心里,毛绒绒地抖抖毛,昂起小脑袋。 沉墨清另一只手又落在那只小脑袋上,感受着这只小毛绒球活泼地拱了拱他。 他的目光微微一动,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睫。 屋内安静下来,年轻修士抱着扒拉他衣角玩的雪白小兽,闭目修炼。 神识沉入灵海,心魔盘坐灵海,对他冷笑。 “你一日不斩我,一日不过元婴。” “难道你要为这只大妖浪费两年时光?难道你已忘了昔日血仇,甘愿喝下这碗淬毒的蜜糖?” 沉墨清悬立灵海之上,衣摆飘摇,平静地俯视心魔。 “我的道,亦随我心。” 心魔一步一步踏上高空,与他平齐:“登天大道,当斩断七情,灭绝六欲,成就无悲无喜无情无爱,见苍生皆见刍狗。” 沉墨清微微笑了。 他说:“若斩却情感,成就无情,那便不是今日之我。” 灵海翻涌,掀起巨浪,风雨骤急,唯有年轻修士静静而立,如暴雨中的一叶孤舟。 “我走之道,非无情道。” “我见苍生如见己,阴晴圆缺,不得圆满,亦是世间常情,亦是道。” 一语落定,翻腾的灵海瞬间平息,如无暇之镜,映出白衣的心魔与黑衣的修士。 心魔抱住双臂,俯身大笑。 “还是那么爱说道貌岸然的大话,那就看看……你的道到底能走多远,是否明日就夭折!” 沉墨清同样笑着抬手。 掌心之上,一枚鲜红令牌浮现。 枯木回春令! 咚! 心魔直接被打入灵海,激起千层浪。 沉墨清缓缓睁眼,回归现世。 膝盖间,自然搭在腿上的衣摆鼓起圆润一团,边角露出一小搓雪白绒毛。 第59章 他轻轻提起衣摆,与底下那团雪白的小毛绒球对视两秒,又放下了衣摆。 —— 众妖大会最终还是如期举行,地点就在妖皇洞府百里外的一座万丈高峰。 这一日,天色晦暗,云层涌动,数道身影高居云端,澎湃的威压没顶而下。 高峰之颠,朱雀负手而立,红袍烈烈:“怎么,装都不装了?” 他的身侧,数位妖王环绕高峰,修为最低者亦有炼虚初期,一双双亮起的妖眸冰冷地仰望上方。 云层之上,圣雀妖王青焚一言不发地站在一侧,身前数道金乌宗纹随风招展,宛若上古时期,十日临空,炙烤大地。 四位合体,六位炼虚! “师出有名,凡事都要讲究个名头。”为首的金乌宗三长老一身合体巅峰气息,淡然笑语,“朱雀妖王派来的令使杀了圣雀妖王之子,毁了圣雀族地,妖界内乱,就在今日。” 朱雀放声大笑:“青焚!你背叛妖界,就是为了给人族当狗吗?” 金乌宗三长老长老身侧,青焚漠然俯视朱雀,嘴角勾起:“朱雀妖王一心为了妖界,不还是连道侣都救不回来。” 朱雀神情陡然阴沉,一言不发,直接引弓一箭! 赤羽撕裂长空,青焚直坠大地,漫天染血雀羽飞落! 朱雀放下赤色的流火长弓,漠然道:“毫无长进。” “畜生就是畜生,听不懂人话。”金乌宗三长老扬起掌心,冰冷的声音贯彻长空,“结——金乌蔽日阵!” 十位金乌宗长老双手掐诀,身上光芒大放,凝结为十轮金煌大日,封锁长空,照耀大地! 金乌蔽日,只手遮天!金乌宗镇宗大阵,曾弑大乘! “好手段!”朱雀一步踏出,再度举弓,赤红流火直指高悬大日,“本王在魔渊厮杀时,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龟缩,现在倒是一个个送死来了!” 赤羽之箭尚未射出,浩瀚雷霆横扫天空,贯穿十轮大日,一瞬间,千丈苍穹,炽烈银白撕裂了漫天金煌! 灿烂的银色雷海浮沉,一头强悍庞大的雪白妖兽踏空而立,皮毛飞扬,化作无数锋锐的雷霆。 冰冷的赤色妖瞳如耀日临空,居高临下地俯视金乌宗,威严凛然,仿若主宰妖界的君王。 金乌宗三长老连退三步才站稳身形,缓缓笑了。 “妖界何时又多了一只合体大妖……有趣,有趣。” “诸位,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朱雀身边数只妖王皆调转方向,锋芒直指朱雀! 临阵倒戈,妖王内乱! 朱雀缓缓放下手中长弓,目光一一扫过昔日的同族。 “为何?”他只有二字。 “其中理由,朱雀妖王何必故作不知。” 一道身影悠悠走出,金袍飘展,正是天枢宗三长老,公孙清。 他笑着看向苍舜,语气十分温和:“他们自然会选择我们,因为……昔日战魔渊有功的诸位妖王,也想活下去啊。” 万丈高峰上,被打落的青焚缓缓站起,染血的圣雀羽落下,黑色痕迹爬上惨白皮肤——森黑的火焰,正在烧灼他的左臂。 不仅是他,围攻朱雀的大部分妖王身上不同部位皆燃起了同样的黑焰! 无法熄灭的黑焰寸寸焚烧他们的身体,滔天的魔气,不断蚕食着他们的灵魄。 “纵然是妖王,纵有通天修为,亦挡不过这诅咒……” 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来自赤蛟妖王:“为这人间,吾皇已逝上千年,留下我们,日日痛苦,不得解脱……” 白虎四足踏地,眼眸幽寒:“朱雀,你何等幸运,未受魔渊侵蚀之苦……可你的道侣,三千年前不正是因为无法抵御魔渊侵蚀,自焚而死了吗?” 朱雀跄然后退一步,手指深深掐入长弓。 公孙清含笑的声音随风而落:“诸位妖王放心,吾等人族集结众大能之智慧,已研究出抵御魔渊侵蚀之法,诸位加入我们,便再也不用承受此等痛苦了。” 苍舜眸中一瞬间燃起无边怒火,烧灼那片赤红。 原来如此! 难怪千年前,妖界大部分妖王隐世不出,妖界也凋零至此! 昔日他以身镇魔渊,换来的不过是五千年太平。那一战,多少同族陨落,又有多少同族九死一生才捡回性命……今日在场之妖王,大多都曾为镇魔渊,拼尽一切。 最终,他们等来的并非天道功勋,而是魔渊腐蚀,腐朽加身! 苍舜眸中怒火烈烈,要焚烧这晦暗长天。昔日的妖皇仰首,怒向苍天:“天道!” 暴怒的咆哮贯彻天际,直达无边上苍! 刹那间,万千天雷轰然降落!天地变色,天公怒目! ——天谴! 凡忤逆天道者,皆受天道镇杀! 苍舜不躲不避,孤身立于大地之上,悍然撞向天谴—— 瞬息之间,万叶新生,原本荒芜的高峰枝繁叶茂,苍翠欲滴,仿若一场春景绽放,万春降临的华幕撑开盛大穹顶,笼罩妖皇上方! 玄衣的年轻修士现于妖皇身侧,眉目锋锐,双指并起指天,指间一枚鲜红令牌高悬! 枯木回春令! 以仙人之令,对天道之力! 下一刻,天谴彻底降临于前! “来战!”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35章 天谴之下, 万丈高峰,千里平原,生灵寂灭! 漫天遍地皆是银白雷海, 苍舜安然无恙地立于高空,眼眸深深地映出那道利剑般锋锐的身影。 沉墨清以手指天, 如拔剑出鞘,曾经抗下九重天雷的枯木回春令高悬于空, 撑开万春华幕,与天谴相撞! 仙人之令,为他之盾! 雪白皮毛散发圣洁月霜,妖力澎湃横扫, 苍舜上前一步, 与沉墨清并肩, 对视一眼,无需言语, 同扛天谴。 废墟大地,无论是金乌宗的十位长老, 还是一众妖王, 都被迫退出天谴范围,移到另一方战场。 “天谴……呵呵,看来天道在人族,在我金乌。” 金乌宗三长老张开双手, 俯视地上被一众妖王围攻的朱雀:“妖王, 认命吧。” 话音落下,天地间又有异变。 狼啸穿过千山,玄武重重撼地,苍狼与玄武两大妖王散发强悍的合体气息, 加入战场。花瓣裹挟浓郁花香,飘旋化作九条狐尾,轻盈落地——合体大圆满,九尾天狐。 以他们三位大妖为首的另一拨妖王落地,顷刻逼退了其他妖王。 “朱雀,我来助你,你如何谢我?” 九尾天狐璇玑笑声如铃,围着朱雀打转,身后的九条玉白尾巴如花瓣散开。 苍狼妖王左漠不言不语地一拳打退青焚,玄武望向可怖天谴下的那只庞大妖兽,声音沉如古钟:“妖界何时又多了一位合体强者?” 朱雀的目光扫过他们,轻“呵”一声:“是那隐世妖族之人。” “隐世妖族千年不出,逢乱必出。”璇玑微微仰起脸庞,狐尾飘摇,“啧啧,身姿如此英武霸气,倒让我想起了昔日的妖皇陛下。” 赤蛟被突如其来的一狐尾扫退百丈,怒声道:“璇玑!你亦受魔渊腐蚀之苦,当知我们之痛!” 璇玑笑意嫣然,眼眸锐利:“呵呵……就算腐蚀加身,我亦是妖界之王,万狐之主,岂会做人族走狗,岂会践踏同族血肉?倒是你,姐姐我刚好酿了一壶千年玉酿,摘你头颅下来做成酒杯。” 公孙清漠然俯视下方妖族混战,见天崩地裂,万丈高峰接连磨灭。 他再转过目光,另一侧,天道怒目,天谴不休。 金乌宗三长老的声音贯穿长空:“诸位,随我一同——镇恶妖!” 金乌蔽日阵再结,十轮大日,攻势如雨,穿透天谴帷幕,砸向力扛天谴的两道身影。 苍舜漠然转首,妖瞳一片猩红沸腾。 压盖天地的妖力横扫长空,搅翻大日。金乌蔽日阵猛然动荡,差点被一击而散! 妖界之皇,同境无敌! 金乌宗三长老连退三步,瞳孔猝缩:“明明同为合体,为何他竟然——” 一只巨掌拨开层云,万里苍穹化作棋盘,天地草木,皆为棋子。 那宏伟壮阔的棋盘之上,一道身影飘然而下,气息平平,宛若凡人——但,在场众人都认出了那张脸庞。 金乌宗二长老——大乘初期! “哎呦喂,好大的阵仗。”璇玑轻漫一笑,狐尾甩开,将逼近的赤蛟拍入大地,陷下百米深坑,“人族左一个合体,右一个大乘,怎么上次魔渊之战皆成了缩头乌龟,让一个才过百岁的年轻小辈护在你们这群老家伙身前呢?” 那大乘初期的金乌宗二长老只是淡淡一笑:“畜生聒噪。” 他一翻手,天地棋盘翻转,与天谴一同压下! 公孙清抬步,瞬移到天谴一侧,与那二长老笑着对望:“老友,我来助你。” 第60章 一位大乘初期,两位合体巅峰,两位合体初期和四位炼虚巅峰同时出手!足以毁灭不知多少中下州的恐怖力量伴随着天谴力压而下! 苍舜身形急速坠落,余光之中,身边的年轻人族闭目,一丝鲜红染没苍白唇角。 瞬间,寒冰笼住妖皇心脏,令他遍体生寒,如坠冰窟。 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斩断契约,让他走。 比意识更快行动的,是苍舜已经抬起的手—— 一只修长的手轻轻伸出,温和而有力地压下了妖皇的爪子。 沉墨清侧首,对上他的眼睛。 若我走了,你又怎么办? 他没有开口,但苍舜已经看懂了藏在那双清沉眸底的话。 “看来,因为我,你也被天道讨厌了。” 滔天的雷光之中,年轻人族对他笑语。 “我们只能有难同当了,妖皇陛下。” 眉间一滴鲜红血珠凝结而出,沉墨清闭目,心头血如一轮缩小的烈日升起,融入高悬的枯木回春令。 燃烧精血——全力催动这枚仙人之令! 一瞬间,年轻人族乌黑的长发再度化为霜白,而枯木回春令光华大放,千里的天地之间,万叶新生,春境降临! 苍舜瞳孔颤动了一瞬,浑身修为暴涨,妖力肆意倾泻而出,撞上压顶的天谴! 妖皇的怒吼响彻天地,澎湃妖力伴随着撑起的万春华幕,凝结为一柄连接天地的巨剑,将天谴的万千雷光——劈裂为两半! 天谴破灭! “成了!”朱雀惊语,“世间法则,天道绝不能连续两次降下天谴,他们胜了!” 天地沉寂了数息,忽有地鸣惊响,仿若天地大道震怒不已——比刚才还恐怖数番的天谴再度降临,撕裂了天地人间! 朱雀愕然抬头,只见吞天噬日的天谴之下,那两道身影皆如断翅之鸟,急坠而下! 恐怖的雷光淹没整个世间,金乌宗数位长老早已飞速退去,面露惊骇,再无人敢靠近天谴降临之地,就连朱雀亦止步,直觉告诉他——一旦靠近,纵然是渡劫修士,亦会当场魂飞魄散! 这就是天道之威,只手之间,抹杀一切生灵! 公孙清惊疑不定地仰起脖颈,后退一步,两步,三步——无声无息间,已退到所有人身后,身影一闪不见。 天谴将天地照得炽白一片,刺痛双眼,朱雀深深蹙起眉头。 不对,不对!天谴有伤天地灵气,故而世间法则,天道不能随意降下天谴——除非身负累累恶债,动摇世间大道之恶徒,才受天谴之罚! 为何天道……会如此疯狂地出手,只为抹杀那二人?! 倾泄的雷海之内,沉墨清浑身沐血,眼眸依然清明一片,燃烧精血,以枯木回春令撑起最后的华幕。 苍舜紧紧按住他的肩膀,澎湃精血亦如火炬燃起,为他源源不断地渡去灵力。此刻,一人一妖仿若暴风雨间的轻舟,虽风浪骤急,风帆与竹舟始终牢不可分。 【你不会有事的】 苍舜的声音轻而沉稳,抬手,几乎将年轻人族拥在怀中。 他有未说完之话——当他们即将坠地、离天道最遥远的那一刻,他会亲手斩断他们间的契约,以所有力量破开虚空,将这个人送出妖界。 天谴由他抗下,他只要这人远走平安。 沉墨清转首,对上那双似有千言万语,却只剩平静的赤色眼眸。 这一刻,天地皆寂,不闻雷声。 沉墨清的目光只在苍舜的眸中停留了一秒。 ——毫不犹豫地抬手,一点自己眉心! 霎时间,他的眼眸染上炽烈金芒,周身灵气轰然爆开! 燃尽修为,献祭神魂! 不顾身边妖皇一瞬而起的怒吼,沉墨清再伸手,一把抓住高悬的鲜红令牌! 他要——不惜一切代价,彻底炼化枯木回春令! 染血的手指深深刻入鲜红令牌,最后的精血毫无阻碍地涌入,神魂亦与之相融,沉墨清平静地凝望仙人之令,押注自己的一切,做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他要赌——枯木回春,能够逆转生死,亦能够逆转天道! 年轻人族乌沉的眼眸有火焰明烈,任由神魂烧灼,焚尽己身,直至时间流转,一息,两息,三息…… 一道悠长叹息,隔着岁月缥缈而来。 “逆天而为,必无善终。” “燃尽几身,又能如何?” 沉寂已久的古老低语,再次响彻灵海。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 灵海内,他的神识仰首,清沉如镜的眼眸,映出不可逾越的天堑。 “天道崩塌,唯有以身为剑——斩却腐朽!” “好志气!”仙人放声而笑,“即如此,送你一场春又何妨?” 灵海剧震,浪起千丈,贯穿天地的万千雷光之下,沉墨清的眼眸穿透天谴,望见渺远的高空之上,一位仙人虚影回首——与他对视! 春回人间! 苍舜眼眸定格,看见一道银白大阵自沉墨清脚下悍然而起,延伸不知多少万里,笼罩此方天地! 天地寂默,万籁无声! 妖王,金乌宗,天枢宗——数十双纵横九千州的大能目光汇聚之处,一道玄衫飘然的修长身影踏立高空,任由天谴加身,如沐轻微的风雨。 他长发皆白,眼眸流淌辉煌金色,眉心一抹鲜红印记,宛若燃烧的心火,照亮天地晦暗。 众目睽睽之下,年轻修士一步一步登向天穹高处,仿佛数十万年前,第一位仙人登天。 广袖飘飘,青丝成雪,无悲无喜,无嗔无怒,俯视尘间。 天谴再降,他只是微一抬手—— 万千天雷,天道之罚,皆握于掌中! 仙人登天,摘星辰! “明明不过一金丹修士……怎么会有仙人气息……”金乌宗二长老声音颤抖,强行攥紧拳头,压住要俯首跪拜的恐惧,“不,你不过伪仙!向天地借来了一身仙力!” “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此时,结阵!” 金乌蔽日阵再起,以大乘初期为阵眼,十一轮大日,浩然凌空! 沉墨清垂下无波无澜的灿金眼眸,再一抬手,宽袖飘飘间,已然摘下一轮大日,如拾起一粒沙尘。 …… 终其一生,朱雀都不会忘记今日这一幕。 ——上古时代,十轮大日,炙烤人间。 而今,十一轮大日,于仙人拂袖间,陨落大地! 金乌十一位长老,身死道消,神魂无存! 那位大乘初期的二长老,直到死前最后一刻还在凄厉哀嚎,甚至跪地求饶——最终,于仙人轻描淡写的一瞥中,灰飞烟灭。 剩下的一众妖王皆俯首,无人敢直视仙人,窥探仙人之貌。 低头的众生之中,唯有一道目光,始终牢牢地锁住那道高渺的仙人身姿。 苍舜静静仰首,望见一轮清冷耀眼的霜白皓月。 神识沉入灵海,万籁寂静。 灵海之上,心魔抬头遥望:“你一定要走此道?” 沉墨清高悬于空,眼眸不映风波:“粉身碎骨,亦要踏尽天阶。” 心魔再道:“不斩七情六欲,不得大道。” 沉墨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若无情,我非我。” 心魔笑了,站姿如松,摊开双手,微挑下颌:“来。” 沉墨清平静地俯视自己,抬手,落下一剑。 灵海泛起涟漪,又归于沉静。 掌心之上,仙人之令静静飘悬,光华灿烂。他再抬眼,万丈天堑从灵海内拔地而起, 炼气,筑基,金丹——昔日他每过一境,皆要跨过天堑。 曾经,他以为是仙人的阻碍,而今才明悟,那是一场仙人对他的考校。 亦如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枯木回春令的含义。 枯木回春,本就是逆转天命,行不可能之事,本就是——夺天道造化! 从他炼出这枚仙人之令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他要走上此道! 天道不配,夺天之运! 沉墨清一步踏出,于灵海之内,直接踏碎万丈天堑! 天地震动,无数灵气从天地间升起,化就汪洋之海,汇聚向踏立高空的年轻修士,源源不绝,融入他的身躯! 苍舜笑了起来。 击碎天谴之后,又抢夺起了天地灵气,简直是要活活气死那个天道。 至纯至粹的浩瀚灵力汇入灵海,被吸入璀璨的金丹之中。沉墨清沉静阖目,神识横扫山河大地,大袖飘扬,周身气势节节攀升—— 金丹大圆满,一步突破元婴! 元婴初期!元婴中期!元婴巅峰! 连跨三个小境界,直至——元婴大圆满! 灵海内,沉墨清缓缓睁开眼眸,抬手,枯木回春令坠落掌心,光泽黯淡,陷入沉眠。 仙人之令,已被他彻底炼化。 夺天之运,再回半步化神! 第61章 苍穹高空,年轻修士眸中的灿金缓缓褪去,垂下乌沉眼眸。 隔着不到百尺距离,他与苍舜对望,嘴角微微一扬。 接住我。 苍舜一步跃上高天,伸手,目睹明月向他而来——落入他的怀中。 扑通。 妖皇将人扑倒了。 压在自己腹部底下,用无数绒毛包住,像是要把他的月亮偷偷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 被绒毛糊了一脸的沉墨清:“……” 忘记妖皇没有手,只有爪子了。 好吧,也行。 他微微抬手,拂过那一大团蓬松绒毛,正要说什么——苍舜仰首,冷冷地凝望天空。 乌云滚动,雷声沉闷,又有惊雷在蓄力,即将降落! 苍舜冷笑,一掌拍下,澎湃妖力冲天而起,化作撑开的无边结界,覆盖整个原初地脉——封锁此界! 他再一甩尾巴,银芒破开空气,一道漆黑裂缝陡然出现,露出后面深邃的星辰寰宇——虚空! 妖皇叼起他的人族,直接跃入虚空,消隐不见。 轰隆! 一道落雷砸下,劈了个空。 又是几道稀稀拉拉的惊雷劈落,和最开始的天谴相比已然气势全无,最后唯剩沉闷雷声在云层间反复回响—— 像是骂了许久。 第36章 一片无垠的深黑铺展而开, 没有上下四方,亦不见天空大地,只有最深邃的黑暗和死寂, 仿佛一切都在此地磨灭,一切都在此地终结。 深黑无边无际地蔓延着, 古老星辰静默闪烁,或微弱或璀璨的光芒, 成了深黑中唯一的亮色。 ——虚空界,不属于九千州,独立在整片修真界之外的一片虚无玄妙之地。 一座能容纳上百人的龙型古船漂浮于虚空中,如穿行海上, 披沐星光向前。 古船前方, 玄衣修士静坐, 被一只庞大的妖兽圈在身躯和尾巴中间。 沉墨清抬手,掌心埋入眼前的一大团蓬松雪白, 刚压下去几分,终于能从毛绒间露出下颌, 一大只的妖皇又抬起脑袋, 埋进他的肩窝里轻轻蹭他。 不知第几次被绒毛糊了一脸的沉墨清无言几秒,放下手。 算了,习惯了。 他淡定地被妖皇圈在怀里用全身的柔软绒毛拱来拱去,目光落在前方, 检视此行收获。 身下古舟, 来自金乌宗二长老的储物袋,名为“望星”,以上古遗留仙金打造而成的仙品,具有在虚空中穿行的能力。 除此以外, 还有漂浮在他面前的整整十一个储物袋。 ——金乌宗十一位高层,每人的半副身家皆在储物袋内,光是灵石,每个储物袋皆有不下百万之巨,更别提一堆至少都在六品以上的法宝灵材。 其中一位合体符修,储物袋内不仅有数十张六品之上的符箓符方,就连空白符纸都是最上等的耀金纸,一张便要上万灵石。 还有一枝以万年洗墨树枝干制成的符笔——修真界最高品质的符笔之一,所绘之符,威力皆可平添三分。 另一位合体阵修私藏着一道蕴含许多上古大阵的玉简,沉墨清只是简单注入神识一扫,立刻被澎湃的阵道气韵淹没,自身阵道造诣当场增进一分。 他一个眨眼都没有犹豫,直接将这两人的储物袋全收走。 至于平平无奇的上千万灵石,只让他的眼睛停留了半息,随后就开始挑拣各类法宝——其中一柄长剑灵光冲天,几乎盖过其他法宝光辉。 沉墨清目光一停。 剑身青白,古朴至简,蕴含厚重大道气息。 ——八品中期攻伐类法宝,伏羲剑! 上古时期,仙人以伏羲剑开天,登天而去。这并非真正的仙剑伏羲,而是以其遗留的一丝剑意铸就的法宝,纵非剑修,亦能操纵! 他手指并起,隔空一点,青白长剑化为一柄小剑,融入他的眉心之间。 元婴修为根本无法动用八品法宝,但,此前天道一战,他的神魂受天谴至威的淬炼,又得天地间纯粹灵力滋养,神魂强度早已超脱元婴和化神——甚至比当初炼虚时还要凝实强悍。 以他如今之神魂,已可借用这件八品法宝一分威力——大乘法宝,就算只有一分威能,亦可斩炼虚! 若此时的他再遇乌皓,无需不见朝的阵法,一丝剑意即能斩杀。 很快,沉墨清又留意到了一尊古朴的青铜古鼎,鼎口封死,却有丝缕玄妙气息不断渗透而出,充满杀机与死意——八品初期法宝,镇虚鼎,兼具攻伐与防御之效。 若乌皓再来,一鼎下去也能砸死。 还有一件七品法宝,遮天慕,外形是一枚莹润的玉石耳坠,可隐匿身形,隔绝大乘之下的窥探,同样被他收起,顺手将乌皓的六品月笼纱丢进储物袋角落。 七品以上的法宝共六件,他挑了这三件,神识扫过剩下的六品法宝,发现同为六品,皆不如行云前辈留给他的奈何卷轴。 而且,他隐约感觉,那道蕴含生死之意的奈何卷轴虽然只有六品,真正威力并不输给任何七品法宝。 十一个储物袋皆被抹去原主神识,沉墨清开始拉着苍舜分赃。 自己一件,塞给苍舜一件。 苍舜塞回来。 自己一件,塞给苍舜一件。 苍舜再塞回来。 沉墨清看看这只妖皇。 【我不要,都给你】苍舜慢悠悠地摇了下尾巴,专心致志地蹭他。 沉墨清道:“我的储物袋要装不下了,帮我收一些,下次我直接从你这拿。” 苍舜眼睛亮了亮,声音微扬一个小调子:【好】 又埋下脑袋,微微压住年轻人族,用绒毛埋了他一脸。 沉墨清淡定抬手,逆着摸了一把妖皇蓬蓬的绒毛,道:“已经过去了多久?” 【时间没有意义,】苍舜下颌轻轻蹭在他的肩上,【虚空的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有的地域流速极快,待上一刻外界便是一年,有的流速很慢,待上一年,外界不过相隔一天】 沉墨清颔首:“妖皇果然博闻广识。” 软蓬蓬的绒毛又飞快蹭蹭他的脸。 沉墨清扒拉开缠上自己腰间的尾巴,又捏住搭上来的毛绒爪子,轻轻地拍拍那只黏糊糊挤到肩窝的脑袋,目光投向前方。 无垠深黑,星辰闪烁。 实际上,这也是他第一次来到虚空——此地蕴含独立法则,唯有炼虚以上才有穿行虚空的能力,但炼虚无法在此地长久停留,一般都是借由虚空缝隙,穿梭不同世界。 他之前踏入炼虚,一直闭关养伤,只是阅览过不少关于虚空的典籍,知道虚空危险而神秘,曾有大乘修士放言虚空内蕴含升仙的机缘,要探尽此地,最终迷失在星海深处,再未出现。 【有我在,不用担心迷失此地】 毛茸茸的尾巴又在手腕间绕了几圈,他听见苍舜贴着脸侧响起的声音。 沉墨清微微摇头:“我并不是想这个——据我所知,纵然是天道,亦不能轻易降下天谴。” 方才与天道一战,其实处处充斥着诡异。 世间的法则与天道并齐,法则规定,天道不能轻易出手抹杀世间生灵,只有借助天谴——凡受天谴者,皆是大罪恶之人。 同样,为了维护天地灵气秩序,短时间内,天谴也无法连续降临人间。 方才他们与天一战,寸步不退,一是不想退,二是他们清楚天谴无法持续太久——第一次天谴他们已经抗下,结果,天谴一共降下了三次。 苍舜轻轻拉住他的手,眼中浮出嘲讽笑意:【天道的确不能直接干涉人间,破坏了此界法则,它要付出代价,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可能再出手】 【天道本该无私,但,现在的天道已不再像天道】 妖皇赤色眸底没有一丝情绪波动,如秋过冬来的寒湖。 他和身边的人皆有镇平魔渊的功德,世间法则,天道不能对有功德的生灵降下天谴。 连续三道天谴,要灭杀的不是制造荒墟秘境、困住众妖魂灵的幕后主使,也不是那些为恶人间的人面兽心之辈——而是他和他。 降下天谴,是出自私欲,抹杀与天道决裂之人。 他是承天道之运诞生的大妖,也曾是天道的维护者,但,随着漫长岁月流逝,天道也会被逐渐染上污浊吗? 修长手指拂过眉眼,苍舜微微垂下目光,对上那双清沉眉目。 “看来,我把妖皇陛下拐走了。” 苍舜不吭声了几秒。 用额头抵住他的指腹,小声地说:【才没有】 也许,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就…… 妖皇又不吭声了。 过了一小会,变回一只圆滚滚的小毛绒球,在沉墨清腿间打了个滚,用软乎乎的后背不停蹭他。 沉墨清熟练地抱起这只小毛绒球,摸摸他的脊背,让他趴在自己手间。 【我已封锁了妖界,告诉朱雀暂时留下那几只的性命】 第62章 【待我们回到妖界,处理完剩下的收尾,你想去哪里?】 沉墨清抬眸,目光落向远方的星辰。 得到行云前辈的完整传承之后,待修为再进,就可以考虑一事。 ——重返天枢宗。 天道一战,公孙清早已带着公孙不识一起遁逃。留在天枢宗的慕容舟傀儡无法传回太多消息,毕竟他所见仅限外门。萧既白也一直躲在落鹤峰,不敢出来一步。 许久不见诸位故人,也该叙旧了。 古舟穿过一片钻石般璀璨的星屑,驶向渺远深黑。 进入虚空后无法原路返回,会被随机传送到附近的位置,需要再绕行一段距离。 检视完此行收获,沉墨清再度闭目,开始修炼。 他的灵海内,金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胎儿大小的灵体,灵气昂然,隐现金光,和他一模一样的眉眼,俨然一个缩小数十倍的他。 元婴。 静坐灵海,风波不动,道心坚不可摧。 沉墨清伸手,戳了戳那只元婴,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 古舟船头,玄衣修士专注阖目,膝间的雪白小兽抬起爪子,轻轻拨动那垂落腰间的高束乌发。 燃烧精血的霜白长发,再吸收天地灵气突破元婴后,精血恢复,白发亦重归乌黑。 破而后立,重获新生。 苍舜也闭上眼睛,调动周身灵气,开始修炼。 他的修为已恢复七成,仍差三分,最后的三分尤为重要,恢复起来也更加缓慢——但,一旦跨过,便与现在翻天覆地。 虚空内的时间缓慢流淌,当苍舜修行结束,抬眼想扒拉身边的年轻人族时——刚好对上那双眼尾微弯的眼眸。 沉墨清将这只小毛绒球提溜到半空,轻轻颠了颠:“你是谁,从他身上下来。” 苍舜:“?” 雪白小兽看着那双含着揶揄笑意的眼眸,开始大声地咪咪呜呜。 沉墨清笑着将咪咪呜呜的小毛绒球揽回怀里:“妖皇陛下如此专心修炼,真是开天辟地。” 苍舜不吭声了,轻轻贴着他的心口。 之前,若非他的修为只有七成,那些金乌宗修士绝不可能在他面前聒噪。天谴之下,亦不会让这个人受伤。 等他回归巅峰,天地苍生,谁也别妄想在他之上。 他要——为这个人夺来他想要的一切。 妖皇静静地凝望身边的年轻人族,捧起他修长的手指。 片刻后,他一言不发地俯首。 沉墨清正注视着前方,指尖忽地微微一烫。 像是被……悄悄地亲了一下。 沉墨清指节一顿,慢慢垂下眼睫,对上那双专注的赤色妖眸。 从妖皇的眸底,他看见自己的倒影,也听见耳畔的低沉男声:【我想——】 话音未落,沉墨清的眼眸一凝,苍舜的话也止住。 两人目光,同时望向前方。 “那是——” 第37章 虚空深处, 一颗黯淡的星辰缓缓移动。 直至靠近,才能看清那并非真正的星辰,而是一座失落的残殿, 因为过于巨大,在无光的虚空里宛若星辰。 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起身, 凝望那按照既定路线行进,最终会与他们相撞的残殿。 是巧合, 还是刻意向他们而来? “望星”古舟掉转船头,错开方向—— 古老残殿内,一股浩大气场横扫而出! 神识剧震,沉墨清闭目, 眉间雪莲印记浮现, 岿然不动。苍舜直接闪现到他面前, 滂湃妖力冲天而起—— 妖皇力量与残殿气场相撞,产生的气浪卷啸虚空, 身下古舟震动不已。 沉墨清心有所感,睁开眼睛。 眼前不再是虚空, 而是一片广阔天地。无垠蓝空在头顶铺开, 厚重云层翻涌,不见渺远的大地。 幻境? 他下意识收紧手指——抓住一团毛茸茸。 没丢。 顺手把这团毛茸茸揽入怀中。 苍舜尾巴轻甩一下,缠住他的手腕:【我在】 沉墨清一边用手指拨拨那绒毛,目光点过四周:“应该是哪位上古大能留下的幻境。” 他的神识横扫而开, 察觉到怀中的雪白小兽又抱住他的手指, 指尖微微一顿。 明明什么都没触碰的指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烫意。 刚才为何咬他。 饿了吗? 沉墨清取出储物袋的小鱼干,在苍舜面前晃晃。 苍舜没接过小鱼干,下颌轻轻压在他的指腹间, 安静地看着他。 鸦羽般的眼睫无声覆落,沉墨清手指微微收紧,刚才被妖皇轻咬过的位置,此刻也被妖皇贴着,缓缓磨蹭。 ……应当是饿了。 把小鱼干塞苍舜爪子里。 快吃。 苍舜:“……” 沉墨清垂着眼睛,看着这只雪白小兽乖乖抓住小鱼干,乖乖地吃了起来,才默默移开视线。 他的神识笼罩此地空间,感知到一处似有玄妙气息,毫不犹豫地双指一点,灵力化作剑锋刺入。 风起云涌,撕开云浪,露出下方遥远广袤的大地。一道宽袖飘飘的青衫身影屹立天穹,袍袖之下是一把青白长剑。 天地间升起一股浩然气息,仿佛大道降临,沉墨清带着苍舜飞退,一人一妖皆无法直视那人脸庞,只能压下视线,看见那人手中之剑——青白长剑,古朴至简,似曾相识。 伏羲剑。 并非剑意,而是本体。 沉墨清目光微凝。 仙人虚影? 浩浩长空,青衫修士以剑指天,劈开苍穹,天地之间,无数磅礴的大道气息从大地升起——化作一条登天长阶! 尽管清楚眼前这一幕只是虚影,横跨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悠长光阴,但这一刻,沉墨清依然感受到了那天地皆战栗的壮阔。 传言,第一位仙人以伏羲剑开天,登天而去。 持剑的青衫修士脚踩天阶,步步踏高,直至最后一道长阶——忽然,停下脚步,微微侧身。 不知是故意,又或偶然,这位上古仙人,转向了沉墨清和苍舜这边。 仙人气息之高阔,如天地齐压而下,却并无恶意,沉墨清和苍舜皆静立不动,他们无法直视仙人,亦不知那道目光是否穿过万古岁月,投向了他们。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止,无限又短暂,最终,青衫修士转回身体,踏出最后一步。 沉墨清目光一动。 这一刻,他的余光瞥见那位仙人掌心之间,多了一道刻有新生枝木的红色令牌。 枯木回春令! 青衫修士宽袖轻动,枯木回春令化为无数光点,洒落大地。 仙人登天之前,赠了人间一场春。 直到不知多少万年以后,人间才多了个年轻剑修,复刻出了这枚仙人之令。 云海重覆长空,天地间唯剩浩然之气纵横,不见仙人。 沉墨清闭目,纵然只是幻境,他的神魂亦受那如天地般高阔的仙人气息浸润,境界悄然攀升。 苍舜的眼眸同样泛起微微金芒,光华流转,凝神片刻,对身边人低语:【方才,他好像在和谁对话】 沉墨清眼睫一动,对上他的目光:“是何存在,能与第一位登天的仙人对话?” 苍舜摇了摇头:【只是感觉】 妖皇承天道之运而生,与天地亦有感应,所说的感觉,应该正是事实。 沉墨清抚摸掌心下的雪白绒毛:“或许,是这座残殿的主人。” 话音刚落,天象再变——一瞬之间,天地仿佛历尽了数十万年的更迭,无数画面从他们眼前掠过,贯穿灵海,真实得仿佛亲身经历。 沉墨清和苍舜仿佛一对旁观者,目睹无数大能出世,纵横世间,也再次目睹了魔渊降临,长耀宗陨落,一众大能皆随万星隐去,昔日的太初原陆崩碎为如今的九千州……其中,长耀宗所在的那一块陆地因为灵力耗尽,碎成最小的一块,不断坠落,落进了月亮升起之地。 沧海桑田,又是数万年的光阴拨转,一块荒蛮大陆上,天地灵气汇聚于一处,引发千万里的天地异象——声势浩大的异象尽头,诞生了一个新的生灵。 沉墨清沉默了。 苍舜也沉默了。 他们看见的是……一只雪白的,小小的,圆滚滚的小毛绒球。 不过巴掌大小,绒毛蓬蓬的,微微炸开,散发月霜光泽。 刚一出生,就很嚣张地抖抖绒毛,环顾天地,霸气地大声咪咪呜呜,像是在向天下昭告自己的降临。 沉墨清:“……” 没见过的小白糖糕。 根本猜不出是哪只。 他微微别过脸,肩膀轻轻颤动起来。 苍舜:“????” 妖皇如遭雷劈,天都要塌了! 沉墨清别过脸了一会,就见怀中这只和刚出生相比也没大多少的小毛绒球整颗球都炸了,挥舞着爪子大声乱咪。 第63章 至于耳边的低沉男声在叭叭什么,听不懂,没听见。 苍舜:“……” 一大团蓬松蒲公英直接往沉墨清手臂上一摊,摊成了一长条炸开的白年糕,好像被气晕了。 沉墨清手指拨拨那蓬蓬的绒毛,对上苍舜幽幽的目光,又没忍住偏过了脸,肩膀微颤。 苍舜:“…………” 方才,他们见过天地万载变迁,涌现的不止有人族大能,还有各方大妖,朱雀生来就披沐火羽,盖过山峦,天狐落地即生九尾,灵力冲天。种种大妖,出生皆不同寻常。 只有某只小白糖糕,刚出生就咪咪呜呜得特别响。 沉墨清笑够了,又转过头,正色道:“咪咪确实打小就气宇轩昂。” 难怪典籍里,千年前的妖皇从不以原型示人。 果然。 毫不意外。 苍舜:“…………”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钻到他的袖子里了。 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听不见。 幻象再转,沉墨清眸中映出一片漆黑流火,神色微凝。 他又一次目睹魔渊降临,黑焰烧灼天空,将整个人间拽入幽冥地狱。尸山血海之上,威严凛然的雪白妖兽如皓月凌空,以身对抗坠落的天渊……最终,化作照亮世间的长光,燃尽所有黑暗。 沉墨清笑意渐收,微微仰首,目光长久凝停,掌心拂过袖子,轻轻托起了里面那团小小的毛绒。 又是数千年流转,一座凡人城镇,一间木屋,烛光黯淡,小小的婴儿放声大哭。 没有天地异象,没有灵气汇涌,只有昏暗木屋里,疲惫的女人用旧衣包裹虚弱的婴儿,轻轻哼唱。 沉墨清静立不动,目光停留于女人温婉的眉目之间,仿若定格。 袖子微抬,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钻了出来,望着那个女人,又看了看缩在旧衣里哇哇大哭的婴儿 原来从小就好看。 钻出来一点,凑近看看。 沉墨清抬起两指,抵住那只小脑袋,将这只小毛绒球推了回去。 苍舜:“?” 幻象倏忽结束,他们又回到古舟上,虚空漫漫,那座古老残殿已然不见。 沉墨清微微闭目,方才所见的最后一幕,依然映刻在脑海之中。 半晌后,他才缓缓睁开眼眸。 跨越时空长河,历经一段光阴画卷。或许,是那位仙人留在这世间,留给后人的一份长信。 然而,九千州只知第一位登天的仙人,不知太初原陆,亦不知长耀宗……那个古老的时代,就像被刻意抹去了一般。 沉墨清抖抖袖子,抖出了一团小毛绒球。 苍舜跳到他手臂上,见这个年轻人族已神色如常,刚要说什么,就听到一声笑语:“咪咪刚出生时就这么……大,岂不是很容易被人欺负?” 苍舜:“……” 妖皇气嗷嗷的,抓住眼前的修长手指。 【没有!都被我吞了!】 沉墨清点了点头:“不愧是妖皇陛下,刚出生就如此霸气。” 苍舜:“……” 他看看这个人含笑的眉眼,气咻咻地忍了。 过了一小会,跳到沉墨清肩膀上,若无其事地开口:【你母亲长得很好看】 又若无其事地贴近他一点,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很像她】 沉墨清微微一笑。 穿过虚空,回到妖界,已是另一片荒芜大陆。 沉墨清记得这里,太初墟,小毛绒球的诞生之地。 此地是妖界一片独立而玄妙的空间,据说在此地诞生的先天大妖,未来必会影响妖界气运。 目之所及,大地虽然荒芜赤红,却充斥着庞大灵力。 【我有所悟,要在这里重新化形】 苍舜轻轻拉住沉墨清的袖子,晃一晃。 【你等一等我】 沉墨清捏捏那只毛绒爪子:“好。” 看来刚才一番光阴长卷,令妖皇又感悟了天地大道,修为再恢复一分。 他席地而坐,让雪白小兽窝在自己膝上,洒下符文,支起结界,和他一起修炼。 心神入定,端坐灵海。 不知过去多久,一只修长的手轻轻穿过他的发间。 沉墨清睁眼。 俊美张扬的黑衣男人坐在他身边,左手手腕撑着侧脸,右手悠悠拨弄他的乌发,黑色长发肆意散落,发间的银饰闪烁锐利光泽。 他的五官深邃,锋锐长眉之下一双灿亮星眸,几缕黑发落在脸侧,长发发尾略略卷起了几分。 见那双乌沉眼眸映出自己的样子,英俊男人眼尾微扬,眸中盈出笑意。 “我化形了!” 沉墨清心道,不是咪咪呜呜了。 他抬手,掀起一角黑衣衣摆,轻薄凉滑的绸缎触感,似乎也不像毛绒。 苍舜摊开双臂,任由他掀。 “为何小白糖糕化形后是黑色的。” 苍舜:“?” 苍舜昂起下颌,答非所问:“我比你高!” 说着就抬手,单手揽住了年轻人族的腰。 沉墨清:“……” 他微微后退一步,避开那只手臂,神色如常地道:“走吧。” 苍舜上前一步,再拉住他的手:“好。” 骨节分明的手指埋入那修长白皙指间,紧紧相扣。 沉墨清脚步一顿。 “君子动口不动手。” 苍舜看着他:“噢。” 继续拉着他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沉墨清:“……” 他向前走去。 苍舜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跟着这个人,灼灼目光描绘过那高束的乌发,一路下滑,随着发尾落在年轻人族纤瘦的腰间。 抬手,手背轻轻贴在腰间,丈量一下。 一只手能抱住。 他的嘴角微扬,又揪揪那乌黑柔软的发尾,在指间缠绕打圈。 手指一路往上,再轻轻抵住削瘦脊背,勾着发尾,一下一下扫弄那白皙后颈—— 沉墨清停步。 语调没有起伏地说:“变回去。” 苍舜:“?” 苍舜:“???” 第38章 千里瀚海, 风卷层浪。 一袭白衫的年轻修士飞行于广阔海面之上,衣衫飘扬如雪,乌发拂落白衣, 头顶一团雪白毛绒。 那颗圆滚滚的小毛绒球趴在他头顶,气呼呼地抬起爪子, 又轻轻落下,用柔软的爪垫揉那顺滑乌发。 沉墨清淡定地抬手, 拨开一条长长垂到自己脸侧、不停蹭自己脸庞的尾巴,又对头顶的雪白小兽张开手。 要抱吗? 尊贵的妖皇气冷酷地扭过脑袋。 不要! 沉墨清放下手,不看他了。 苍舜:“……” 苍舜在头顶趴了一小会,见那个年轻人族真的不摸他了, 飞快站了起来, 往下一跳。 落入那人抬起的手臂间。 沉墨清用宽敞的袍袖揽住动来动去的小毛绒球, 修长手指拂过被海风吹得微乱的绒毛,耐心抚平, 又拨拨那圆软的兽耳。 苍舜抓住他的袖子,一声不吭地被那只带着香气的手反复拂过, 感受着指尖温柔的力度。 过了一会, 这只雪白小兽微微眯起溜圆兽瞳,在年轻人族怀里窝成了软趴趴一小坨。 沉墨清的掌心轻轻盖住那柔软脊背,揉一揉,听见这只小毛绒球舒服得咕噜噜了起来。 哄好了。 他看看手臂上一小坨软乎乎的白糖糕, 心道还是这样最好摸。 化形之后的妖皇不仅没地方下手……还好像一下子多了好几只手。 这个想法刚刚划过, 怀中的雪白小兽就忽然昂起了脑袋。 【你是不是不喜欢化形后我的样子】 妖皇的声音幽幽地飘来。 沉墨清:“怎会,妖皇陛下金质玉相,剑眉星目,器宇轩昂, 令人见之自惭。” 雪白小兽跳到他的肩膀上:【那你为什么让我变回来!】 沉墨清看看他,一言不发地抬手。 掌心完全埋进那柔软蓬松又细滑的绒毛里,又摸了两下。 完全不用说话,意思已经溢于言表。 苍舜:“……” 好吧。 苍舜翻了个身,用绒毛腹部抵住沉墨清的掌心:【就算化形,你也可以摸我】 非常大方的样子。 ——然后他就没听到那个年轻人族吭声了。 不说话,只是一直摸他。 苍舜:“……” 算了。 雪白小兽抖抖绒毛,往年轻人族掌心底下拱拱。 反正,他喜欢的都是我。 沉墨清垂眼,掌心下的小毛绒球似乎很骄傲地昂起了胸脯。 他又挠挠那毛茸茸的下颌,被小毛绒球抓住手指,脑袋抵着指腹蹭了蹭。 还是小的可爱一点。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海上岛屿浮空,涅槃树枝叶撑开金色林浪。 第64章 苍舜坐在年轻人族肩头,见他轻然落地,白衫掠起又拂下,宛若清丽白鹤。 真好看。 “哟,二位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一道怪里怪气的声音飘了过来,朱雀从涅槃树下走出。 “原来您二位还记得我家怎么走,还知道回来看看,真是本王之幸。” 苍舜:【他在聒噪什么】 沉墨清淡定地拍拍雪白小兽:“我们从虚空回到妖界,耽误了一些时间。” 朱雀:“一些?” 沉墨清对上他的眼睛:“多久?” 朱雀摊开完整的手掌。 沉墨清:“五个月?辛苦妖王了。” 朱雀咬牙切齿:“五年!” 沉墨清无言,和苍舜对视一眼。 那座漂浮于虚空的残殿里,他们见证了上万年的光阴长卷,本以为幻境不过须臾,没想到现世已过五年。 “五年!你们知道本王这五年怎么过的吗!”朱雀在涅槃树底下走来走去,一脚一个深坑,“妖界天都乱了!一群王八蛋天天在那吵来吵去,吵得我毛都掉了不知道多少!” 【难怪看着秃了】 朱雀:“???” 沉墨清熟练地抬袖笼住雪白小兽,隔开两边目光,道:“人族那边是否再犯?” “呵,金乌宗死了十一个长老,高层战力几乎全灭,若不是还有个大乘巅峰的太上长老,天明州第一大宗早已名存实亡。天枢宗那个倒是跑了,五年来一步没出宗门。” “原本还有些蠢蠢欲动的人族,那一战后全跟孙子似的龟缩了起来,连妖界边境都不敢碰。” 一战灭杀十一个炼虚、合体、甚至还有大乘初期,实在太过惊悚骇然,此事并没有在修真界传开,只是隐秘流转于上州的各大宗门世家——听过之后,无论底下如何惊涛骇浪,那些上州表面皆静默无声。 至于报仇,死了十一个长老的金乌宗更是从未提起过。 “这五年,倒是妖界近千年来最安生的五年。”朱雀笑了一声,看着沉墨清,“不过,你们一直没回来,有人说你们死了。” 沉墨清神情淡然:“这一次,还要请朱雀妖王为我们保密。” 苍舜拨弄眼前的修长手指,道:【青焚他们呢?】 朱雀转身:“来吧。” 千丈海底,九十九层禁制,打造一座寒水牢笼。 “青焚,赤蛟,白虎几个被魔渊腐蚀的都在这里,剩下的关在九尾和玄武那边。” 朱雀刚带着他们踏入监牢,迎面就飘来一阵清淡花香。 九条白玉般的狐尾展开,高挑女子一袭轻纱华裙,淡黄长发如盛开的百合花。 她的明眸哪怕在昏暗海底亦明亮如晨星,眸光落在沉墨清肩头的那只雪白小兽上,略略一停,又移到沉墨清脸庞之间,上下游移。 沉墨清对她微微一笑,算是致意。 苍舜:“?” 他抬爪挡住身边的人。 不给看。 朱雀欲言又止地别了他们一眼,开口:“你在这做什么?” 九尾天狐璇玑依然看着沉墨清,手背叠在纤细腰间,身后狐尾轻轻一晃:“来骂青焚呀,都怪他,给姐姐我找了多少事。” 她长腿一迈,裹挟着清雅花香绕过朱雀,如一片花瓣,轻飘飘落到沉墨清身边。 沉墨清静站不动,清沉的乌墨眸底,璇玑围着他打转,似在打量什么珍奇宝物,九条尾巴甩啊甩,时不时轻柔地拂过他的衣摆,绕过他的腰间手臂。 “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啊。”璇玑笑眼弯弯,“姐姐我很喜欢。” 苍舜:“?” 雪白小兽立刻跳到年轻人族手臂上,伸长爪子,来一条尾巴拍开一条,来一条尾巴拍开一条,气势汹汹地霸占着自己的领地,忙得热火朝天。 不准碰他! 璇玑:“……小气鬼。” 她翻了个白眼,飞快收起差点被拍秃了一块的尾巴。 “疼啊……疼啊……” 监牢深处,碧海泛着磷光,巨大锁链锁住一条身长百丈的赤色蛟龙。 他的尾部泛着黑焰,浸泡在一小片海水中,整条蛟身趴在一块寒玉石上,宛若一条有气无力的带鱼。 沉墨清在监牢前停步,那赤蛟转向他,看清他的脸庞,吓得一瞬从寒玉石上弹起,整条蛟都黏在了后面的石壁上。 “你你你还活着?!” 沉墨清瞥了眼他不断被黑焰焚烧的尾部,道:“千年前,你们便受深渊腐蚀?” 赤蛟不语,只是无声尖叫,一个劲往石缝里钻。 苍舜微微挑眉,一巴掌拍下。 赤蛟“嗷”地大叫一声,扑通坠地,飞快翻滚了一圈,卷起海水飞溅。 “其实是几百年前!”他挤出笑容,满脸谄媚,“您还想问什么?” 旁边的朱雀:“……” 沉墨清抚摸昂起脑袋看着他的雪白小兽绒毛,揉揉那只小脑袋,说:“金乌宗怎么找到你的。” “金乌宗?我和他们没打过交道,是青焚拉我入伙的。”赤蛟老实低头,继续把尾巴塞进海水里泡着,“您可以左拐问他。” “他未参与青鸾秘境之事,”朱雀淡淡道,“万妖大会前夕,才被青焚找上门。” 沉墨清转身,抱着雪白小兽走出这间牢笼,身后又响起了赤蛟有气无力的哼哼。 牢笼另一处,幽光黯淡,圣雀一族的妖王青焚闭目而坐,无论问什么皆不回应,仿若与世隔绝。 “来到这里之后,他就封闭了自己的五感,拒绝与外界交流。” 听到朱雀的话,沉墨清看向青焚的左臂,黑色火焰一刻不停地烧灼着惨白皮肤。 他道:“魔渊腐蚀,无法可解?” 朱雀目光一黯,无言摇首。 【天道诅咒,世间无常理之法应对】苍舜声音冰冷,【我会为他们找到解决之法,至少,让他们不因魔渊腐蚀而死】 沉墨清安静片刻,眼眸划过一丝银芒:“或许,我可以试试。” 虚空的那座残殿,他从万古的光阴长卷中两次见证魔渊降临世间,有所明悟。 苍舜抬头看他,正要说什么,沉墨清已轻轻拂过他的脊背:“我会量力而为。” 苍舜安静了一秒,轻轻贴住他的手指:【不要伤到自己】 他飘至空中,紧挨着年轻人族的肩膀。 沉墨清抬指,掌心朝下,一滴鲜血从指尖坠落,落地化为赤红的阵道脉络,以他为中心,向四方延伸而开。 苍舜:“……” 他抬爪挠了下虚空,紧紧盯住那流血的手指。 转眼间,赤红为底的大阵铺开,白衫修士立于阵眼之上,眼眸化为无暇银白,脚下大阵再镀上一层银芒,深邃的赤红与纯净的银白交织,既妖异又神圣的阵法不断延伸,照亮了幽深海底。 朱雀微微诧异:“魂道手段?” “现在的年轻一代有几个掌握了魂道手段,”璇玑轻笑,“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朱雀不再说话,只是凝望那道身影。 作为天地间自然孕育的大妖,最初的朱雀诞生于上古时代,之后每一代朱雀都会继承上辈的记忆与血脉,传承不绝。也因此,他是与天地感应最深的大妖之一。 第一眼见到这个人,他就看穿他并非妖族,还感知到了他身上的……大道气息。 悠长古老,横亘万古光阴的大道。 银芒覆没赤红,阵法不断延伸,将幽冥海底染上薄薄光辉。白衫随风而起,沉墨清身姿挺拔,手腕始终悬平,一滴滴血坠落,染红了薄白如瓷的指骨。 苍舜低沉的声音染上一分急促:【够了!】 话音刚落,大阵起,一分二,二分三,层层叠叠,瞬间扩散又融合,无数阵纹复杂交错,化为一座繁复大阵,扫开冰冷海水,覆盖千丈海底! 赤蛟,圣雀,白虎等几位妖王的囚牢上空,银芒与赤红交错的大阵光华璀璨,耀耀燃烧——深海之底,宛若升起第二片苍穹。 璇玑抬手,洁白掌心接住了一点细碎光星。 闪烁着的纯净银芒伴随深红光星飘落,仿若星辰与流火交错之雨,纷纷扬扬,覆没海底。 她一晃尾巴,九尾中的三尾露出被黑焰焚烧的尾尖,主动迎向飘落的光星,很快,那象征着魔渊腐蚀的黑焰——逐渐黯淡萎靡! 持续千年的腐蚀,出现了褪去的征兆! 璇玑眨了眨眼睛,尾巴摇曳起来。另外几座监牢,赤蛟翻滚着大叫,白虎抱住自己的一只脚震惊不已,唯有五感已失的青焚依然不动。 耳边声音嘈杂,苍舜深深蹙起眉心,眼中只有那道立于飘落的银红光星之下的白衫身影,还有他脚下不断滴落的鲜血。 大阵一起,无法停下,若强行中断,这个人必会重伤。 又不顾及自己…… 和天狐扬起的九尾不同,妖皇的尾巴耷拉了下来,兽耳也随之垂落,几乎快贴到脑袋。 第65章 手指冰凉,浸透鲜血,沉墨清微微闭目。 身形一晃,向后倒去。 朱雀抬臂,璇玑的九尾展开——比他们更快的,是一只揽住年轻人族腰间的手臂。 黑色长发随风而扬,发间银饰闪烁尖锐冷光。气场阴沉的黑衣男人接住昏迷的年轻人族,任由薄白衣衫拂过玄黑衣间,像寒夜挽起一捧即将消融的雪。 苍舜深深埋首,微卷发尾与顺直的柔软乌发交织,抵住沉墨清苍白的额角,磨蹭他轻阖的眼尾。 随后,他看也不看剩下两人,直接抱起怀中的人,扬长而去。 晦暗的深海监牢,那道高大挺拔的背影几乎完全挡住了怀中之人,只能看见那随着迈开长腿而扬起的玄色衣摆不断蹭过轻柔垂落的一袭白衫,很快便消失在海底深处。 朱雀,璇玑:“……” 璇玑:“你看到他的脸了吗?” 朱雀:“他有脸?” 璇玑的尾巴轻轻一摇:“何必如此遮遮掩掩,连脸都不给我们看。而且此等实力,莫非是妖皇——” “的私生子?” 朱雀:“……” “就算是他,又或不是他,都没有关系。” 朱雀平静地道。 “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的身份,那就当做不知道。” …… 无梦长眠,轻如云散。 乌沉的眼眸睁开,映出雕刻花纹的房梁,还有……一大团意料之中的毛茸茸。 蓬蓬的,像几十层厚毯叠在他身上,不漏进一丝风。 沉墨清心道,若是冬日,可以抱着观雪,不必围炉了。 他抬手,摸摸身上的毛茸茸。 毛茸茸一动不动。 沉墨清又轻轻一推。 也推不动。 “我醒了。” “……” 毛茸茸低头,一双赤色妖瞳气呼呼地看着他。 沉墨清拍拍这只不知为何又炸成蒲公英的妖皇:“劳驾,让我起身。” 【不准起!】 妖皇大声叭叭。 【躺着,不准你乱动!】 沉墨清又推了推,还是推不动,被妖皇完全压在身下,坐不起身。 那一大团毛茸茸气呼呼地埋下头颅,抵着他的脖颈一通乱蹭,蹭得他的衣衫微解,露出纤长脖颈下的一片白皙。 苍舜余光瞥见那抹如玉莹白,动作微微一顿,抬手,轻轻按住。 【留在这里,哪也别去】妖皇的声音低沉,眸中猩红缓缓流淌,【也不准见别人】 年轻人族就在他的掌心之下,衣衫微解。 近在咫尺,抬手可得…… 沉墨清眼帘微抬,目光掠过妖皇暗沉的眼眸,神情平淡地“噢”了一声。 收回手,闭上眼睛。 安详地躺了起来。 苍舜:“……” ----------------------- 作者有话说:【七夕小剧场】 七夕夜,清清抱着咪咪在街上散步。 咪咪发现很多人成双成对,而且举止离奇腻人,遂抱着清清的手发问今天是什么怪日子。 清清说七夕,咪咪听完意识到了什么,有点小期待,和清清穿过长街,看了烟火,一起在落满花灯的河边放了孔明灯,清清还买了根糖葫芦逗咪咪。 最后回到客栈,单人间,清清把咪咪放床上。 就在咪咪有点纠结自己要变回一大只的本体还是变回一大只的人形和清清一起度过佳节夜的时候,看见清清坐在自己身边,掀起衣摆—— 眼睛一闭,开始修炼。 咪咪:“……” 咪咪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乖乖贴在了清清身边,陪着他。 过了一会,妖皇安静地闭上眼睛,一只修长的手落下,往这只小毛绒球的头顶放了一朵小小的花。 七夕快乐。 第39章 毛茸茸的妖皇压着年轻人族, 暗沉的眼眸游离在他微敞的衣袍间。 月白衣衫解开,露出修长脖颈,脖颈之下一片莹白…… 苍舜一声不吭地抬爪, 拢起松开的衣袍,理好, 抚平。 再气呼呼地压着他。 没有用力,只是压着, 不让这个人起来。 沉墨清淡定地闭目调息,过了片刻,感觉身上的妖皇在一声不吭地给他送来灵力。 他抬手,掌心埋进一片蓬软的绒毛里:“我没什么大碍, 只是第一次用这阵法, 不太熟练。” 耗费过多的灵力和精血, 不过,只要不是心头血, 皆能调养回来。 一大团毛茸茸轻轻耸起,主动贴近那掌心, 苍舜垂首, 在他耳边低声道:【下次不准这样了,为了别人,又不顾及自己——】 “不是为他们,而是为我本心。”沉墨清的声音清和, 顺手拨拨垂落脸侧的绒毛, “千年前为世间一战的妖王,若非腐蚀加身,也不会走上今日的路……至少,不要让他们死于魔渊之下。” 苍舜沉默片刻, 轻轻抵住他的额头蹭一蹭:【我知道】 他气的是,这个人行事总是过于果决狠厉,不给自己留下后路。 就算要化解他们的腐蚀,也可以慢慢来,不用一下子就让自己损耗太过。 ……算了,他还是要守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 苍舜凝视沉墨清的侧脸,微叹一口气。 真让妖操心。 沉墨清:“……” 他一言不发地抬手,把妖皇头顶的绒毛撸乱了。 苍舜:“?” 头顶炸炸的妖皇嗷嗷的,埋下脑袋抵着年轻人族的胸口腰间一通乱蹭,蹭了半天,自我感觉把乱糟糟的毛蹭顺了,又抬手,将一颗果子塞到沉墨清掌心。 【吃这个】头顶一坨炸毛的妖皇沉稳地说,【从璇玑那里抢来的,对你身体好】 沉墨清瞥了眼他的头顶,嘴角微扬:“好吃吗?” 苍舜飞快说:【不好吃】 沉墨清拍拍妖皇,这一大团毛茸茸便往旁边挪了挪,他坐起身,咬了一口果子。 甜的。 温和灵力化作涓涓细流,流淌全身灵脉。 沉墨清以指为刀,将果子分成两半,剩下一半递给苍舜。 苍舜飞快甩头。 沉墨清心道:不爱吃素的咪咪。 苍舜看着他两三口吃完了那颗灵果,流失的灵力恢复圆满,心情好了几分,摇摇尾巴。 目光无意间微微往下,擦过他的唇边,忽地一停。 年轻人族的薄唇偏淡,此刻却染着几分莹润水色。 虽然是易容,但苍舜记得他原本的唇色,比现在应该要粉一些,更好看一些…… ……好像果子也很好吃。 苍舜忽然冒出这个想法。 沉墨清发现这只妖皇不知为何在偷偷瞄他,都不光明正大看了,刚要询问,就被妖皇黏着脸轻拱一下:【你要是喜欢,我再去多抢几颗】 沉墨清失笑,理了理月白外衫,站起。 一大团的毛茸茸立刻变成一只小毛绒球,跳到他的手上,扒拉扒拉,习以为常地窝了下来。 从镜子里瞥见自己的脑袋。 一坨炸炸的绒毛,活似顶了一个鸟窝。 苍舜:“?” 他抬头,刚好对上年轻人族压不住笑意的眼眸。 “……咪!” 深海监牢,沉墨清刚一踏入,就有清雅花香扑面而来。 “瞧瞧这是谁呀!”璇玑声若莺啼,扬手就要环过他的肩膀,“姐姐失散多年的好弟弟!” 沉墨清淡然后退一步,怀中的雪白小兽立刻扬爪,警戒地站了起来。 不准碰! 璇玑对沉墨清眨眨眼,又用尾巴扫了一下那只雪白小兽:“小气鬼。” 苍舜:“?” 他对璇玑伸爪。 璇玑与他对视一秒,长长地“噢——”了一声,打了个响指。 她的掌心里多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麻袋,捏住麻袋口子,直接往沉墨清怀里一塞:“来来来,这是我们狐族圣地的祝灵果,五百年一结哦,多揣点带路上吃!我可不像某只鸟,守着一棵涅槃树几千年都不愿意分点果子给姐妹们,小气得要死!” 朱雀:“……” 朱雀:“就那三颗果子,全没了!” 沉墨清将满满一袋灵气充盈的祝灵果收入储物袋,笑道:“谢天狐妖王。” 璇玑轻摇玉白而不染瑕的尾巴:“叫姐姐。” 【多大人了!】苍舜抬手挡住沉墨清眼睛。 “那确实是比你大,”璇玑扬起尾巴,又扫了他一下,“谁叫你是个小不点,还没我半条尾巴长。” 苍舜:“?” 沉墨清冷静地按住嗷嗷的雪白小兽,在监牢里转过一圈。 受魔渊腐蚀的几位妖王虽未完全恢复,已极大好转。他们不再被魔焰焚烧,只是身上依然残留着极深的漆黑痕迹。 “我暂时无法为你们根除腐蚀,只能缓解。”沉墨清道,“等修为突破,我会再来试试。” 第66章 璇玑笑意嫣然:“哎,有什么大不了的,千年都忍过来了,还在乎一时?一定要常回来看看啊,姐姐的好弟弟~” 苍舜:“?” 身后牢笼,赤蛟拼命挤出脑袋,尾巴翻腾:“一定要常回来看看啊,恩人!” 苍舜:“……” 苍舜转向朱雀:【青焚解开五感之时,给我传信】 合体期的封闭五感,除非自己解开,外界无可解。 从刚才起就有些缄默的朱雀点了点头,并不多说什么。 妖界之事,他们之前已有过商讨。沉墨清揣着毛茸茸的妖皇,向两位妖王道别,转身。 “若三千年前,你在就好了。” 即将踏出海底监牢前,他听见朱雀的声音。 沉墨清停步,回头,朱雀静静站在原地,海底幽光照不亮他的眼睛。 妖界传闻,朱雀妖王的道侣抛下他跑了三千年。唯有这位妖王自己知道,三千年前,道侣受魔渊腐蚀,在痛苦中自绝而死。 沉墨清的声音穿透海底,如冰棱落雪池:“种下魔渊之因果者,必得其报。” …… 海水静流的监牢,年轻修士和他的大妖已远去。 璇玑轻笑一声:“或许,此生之年,你我皆能看见……他们拔剑斩天的那一日。” “哎呀,忘记问我弟弟的化名了。” “……” 【我们去哪里?】 妖界边缘,苍舜轻轻拉住沉墨清的手,一晃一晃。 沉墨清道:“行云前辈完整传承之地。” 那位上古的符道大能并未给他留下完整传承的线索,但那座虚空残殿,光阴画卷里,他看见太初原陆破碎为九千州,长耀宗所在的那块碎片坠进月亮升起之地——站在那里,月亮就在眼前,仿佛只手可摘。 九千州,唯有一州,可见这样的明月。 青月州。 当然,他并不确实传承就在那里,只是九千州之大,总要探寻一番。 若能再遇行云前辈,得到剩下半部可使根骨再生的残诀——他就能重走剑道。 苍舜拨弄眼前的修长手指:【九千州繁多,你对各州风土人情似乎都很了解】 沉墨清笑了笑:“天枢宗典籍,皆有记载。” 难怪他知道这么多。 苍舜心想。 打小就比那些人勤勉百倍,也难怪能够登凌绝顶。 蹭蹭他。 不对! 苍舜忽然昂起脑袋,大声地说:【没有其他妖族,我不用伪装了!】 “我要化形了!” 沉墨清立刻抬手。 抱起这只小毛绒球,摸摸脊背摸摸尾巴,揉揉耳朵揉揉脑袋。 把浑身绒毛揉得顺顺的,撸成一只齐整的小毛绒球。 苍舜:“……”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舒舒服服地趴在年轻人族手臂上,溜圆兽瞳眯起,尾巴一摇一摇,变成一坨软软的小白糖糕。 好叭。 不变回去也行。 小毛绒球抬起小脑袋,黏着沉墨清的掌心,发出小小的“咪呜”。 再摸摸。 沉墨清掌心覆上那只软软的小脑袋,揉来揉去。在这只妖皇看不到的地方,不动声色地微松一口气。 不是他不喜欢化形的妖皇,而是这只妖皇一变成人,就长出了八只手。也不毛茸茸,软趴趴,圆滚滚——只剩黏了。 或许是海边独有的八爪鱼。 怀里的小毛绒球又开始蹭蹭他的手指手腕,黏黏的,在他胸口到处轻拱。 沉墨清对上那双圆溜溜的妖瞳,摊开掌心。 掌心里落下一只毛茸茸的雪白爪子。 青月州,六千下州中,一个数千年都未曾出过元婴修士的小州。 此州有数十个凡人国度,最大的国度名为耀国,位于青月州中枢之地。 耀国皇城,天色尚早,濛濛细雨笼过城外林间。皇城口的道边支起一家馄饨摊,一位年轻的白衫客人撑伞而来,抖落伞面雨珠,要了两碗鲜肉馄饨。 摊主见他虽容貌平平,却气度沉如松竹,肩上更是趴着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白虎,不敢怠慢,两大勺馄饨入碗,热汤一滚,撒上一点耀国特有的折月草,鲜味冲鼻。 馄饨皮薄馅厚,肉嘟嘟地在清汤里翻滚。其中一碗被沉墨清连汤勺带碗一起买下,推至某只下巴搁在桌边的雪白小兽面前。 “客官,您这是……养了只大虫?” 摊主凑过来,打量那只学人喝汤的小白虎,顿觉新奇有趣。 “客人真是了不得,连大虫的崽子都能抓来!” 【他骂我是虫?】 苍舜声音幽幽的。 沉墨清没找到辣油,放下手腕,淡定地道:“是在夸你。” 他来到此界,已换了一张脸,妖皇也因为三根小鱼干的重金,对自己施了伪装法术。 这只似猫似豹的雪白妖兽,在外人眼中成了只小白虎。 苍舜坐在桌边,一口一个热腾腾的小馄饨,喝了小半碗汤后抬头:【为何没有鱼肉馄饨?】 “进城后找找,带你去吃。” 苍舜微微扬起嘴角,分了一小半馄饨给他。 虽然喂了不少灵兽肉,也没见这个人身形有什么变化,还是瘦。 多吃点。 旁边传来摊主惊呼:“这大虫还会用勺子!” “……” 雨过云散,沉墨清抱着妖皇,随众人入城。 刚来到青月州,他便召出奈何卷轴,想看看是否会和之前一样与此地产生感应,触发秘境——结果无事发生。 来到耀国边疆、皇城之外,他又召唤过两次奈何卷轴,皆无反应。 高耸城墙,城门口贴着数道符箓。沉墨清目光微停,符箓法力低微,落笔的符文脉络却十分精妙,一看便是长久绘符之人一笔勾成。 他的手指一翻,指间已夹着一粒纹银,向守城士兵打听绘符之人。 那士兵瞥了他一眼,悄悄将银子塞入袖中,目不斜视地道:“皇家御赐之物,尔等不必再问,快走。” 耀国皇城,车马辐辏,川流不息,是一座热闹的凡人国都。沉墨清并未在此察觉到灵力,倒是有一股缥缈的龙气,自东边的皇宫升腾而起。 他感知片刻,神情不变,继续缓行于街道上。 龙气淡薄,日落西山,此地国运,即将到头。 苍舜左看看右看看,目光不断扫过如流街道,再仰起头,望着那个眼眸清和的年轻人族。 凡人城池没有那么多烦人的虫子,也不错。 若一切尘埃落定,他也拉着这个人游历九千州,赏遍世间景。 就是千年前,他没怎么去过妖界外的其他地方。到时候,还要让这个人给他说说哪里有趣。 苍舜想到日后和沉墨清四处游历的情景,嘴角扬起,下意识抓住那修长的手指。 指尖微微一湿,好像被……轻咬了一口。 沉墨清:“……” 他的脚步微顿。 怎么又咬人了。 这只咪咪最近不知怎么回事,化形后好像长出了八只手,不化形又会咬人。 沉墨清冷静地思考片刻。 捏住妖皇软软的后颈皮——轻飘飘提溜了起来。 就这么提溜着这只小毛绒球,一晃一晃地走了。 被提在半空的妖皇:“?” “???”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40章 石桥横过城中长河, 桥上行人三两,桥下船舟如流。 年轻修士的白衫拂过青石阶,登临桥头, 观河面游船,顺手给怀中蓬松松的小毛绒球喂小鱼干。 苍舜咔嚓咔嚓地啃完一根酥炸小鱼干, 新的一根已送到嘴边。 再咔嚓咔嚓地啃完,新的一根又送到嘴边。 他按住小鱼干, 抬头。 【我吃饱了!】 沉墨清:“拿着磨牙。” 苍舜:“……” 他没接小鱼干,而是轻轻拉住沉墨清的手。 沉墨清指节一顿,飞快收回。 不给咬。 又反手递过来一块桂花糕,往妖皇爪子里塞塞。 苍舜:“…………” 他就知道! 雪白小兽气呼呼地跳到了年轻人族肩上, 开始用毛绒身躯拱他。 沉墨清垂眼。 莫非这只妖皇成年之后才开始换牙, 所以天天喜欢咬人。 苍舜抬头。 他为什么不喜欢我亲他。 他见过一些小妖, 遇到亲切之人都会这样……又没有亲其他地方。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揣起两只小爪子,压在胸口下面, 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柳树垂堤,一枚柳叶掠过石桥, 被一只修长的手接住, 轻轻放在雪白的毛绒脑袋上。 雪白小兽一动不动,细长柳叶软软垂落眼前,成了这只小毛绒球的遮阳伞。 第67章 沉墨清带着头顶柳叶的小毛绒球穿过流水长桥,两侧街道逐渐繁华, 一家酒楼临河而建, 从二楼可眺望河岸风光。 玉色茶盏盛着碧汤,弯叶浮于茶汤之上,宛若井中映月。 “客官,您尝尝, 这可是我们这儿远近闻名的月香茶,茶香沁鼻,绕梁三日啊!” 沉墨清端起茶盏,茶雾微湿他的眼睫,修长手指敲敲桌面,一粒纹银滚落。 在店小二一下子热切起来的眼神中,他道:“店家可知城中月家?” 乌皓的万魂幡中,一位名为月照霜的年轻魂魄托他为家人带话,其家族正在青月州,耀国皇城。 “月家?那谁不知道啊!月夫人最心慈了,每逢冬日必施粥,平日也经常照顾我们这些邻里街坊,大家伙都很感念月夫人恩德!” 沉墨清又取出一粒纹银,店小二眼都直了,话头开闸似的不断往外流:“要说月夫人也是有福报的,生了个女儿竟有那仙人资质!二十年多前被仙人亲自接走,听说当时仙鹤绕城,月小姐三次拜别母亲,那叫一个感人!” “就是月夫人近两年身子不太好,请了多少名医也难治,街坊们都盼着她早日康复呢。” 沉墨清浅尝一口碧色茶汤,放下茶盏,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凑过来,就着他的手也喝了一口。 “你们这有鱼肉馄饨吗?” 店小二挺起胸膛:“我们醉仙楼可是远近闻名第一楼,别说鱼肉馄饨,您就是要天上的飞鱼,都给您抓来炖咯!” “那好,一桌飞鱼宴,”沉墨清放下银子,抱着雪白小兽起身,“我今夜再来。” 巷落深处,一间府邸,大门半启,门后站着一位管家服饰的男人,打量眼前的白衫客。 “听下人说,公子自称是我们家小姐故友?”月府的王管事声音十分客气,“敢问可有证明?” 沉墨清三言两语,简单描述了一下月照霜的长相。 王管事“呵呵”一笑,袖子交叠于身前,脸色不变:“对不住,夫人这几日身体不适,不见客。” “王叔,你在和谁说话?” 一道声音从旁边响起,一身绸衣的男子向门口走来。 王管事见到那人,脸上笑意登时热切了几分,直接无视沉墨清,迎向了他:“月少爷,您来了。” 他上前几步,对那绸衣男子低语几句,男子瞥了一眼沉墨清,没仔细看他的脸,目光在他肩头的雪白小兽上微微一停,冷笑一声:“又是自称我姐姐朋友来混吃混喝的骗子?这种人每年都要蹿出来几个,赶都赶不完!” 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色泽鲜亮的瓷瓶:“这是我昨日重金拍下的仙人灵药,是那临仙门赐给内门弟子的秘药,市面上就流出了这么一颗。姑姑吃了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亲自送给她。” 沉墨清一扫那丹药,一品初期,炼气丹药,只有强身健体之效。 王管事听完,热烈的笑容淡了点,又干笑两声:“您和夫人真是姑侄情深……就是对不住啊月少爷,夫人确实不见客,昨日她才说,谁来都不见……” 绸衣男子皱了皱眉:“那你喊兰姨来,让她带给姑姑,明日合着晨露一起服下,切记,一定要日出前的晨露,效用最好。” 王管家应是,想起旁边还有一人,正要抬头打发了,却见长阶空空,那白衫男子已无踪影。 “下次再遇到这种骗子,别跟他废话,直接一通乱棍打出去就行!我姐姐是何仙资,怎会和那种人来往交友!” “是,月少爷说的是。” 月家府邸,庭廊长深,泉流石间。 沉墨清穿行于廊下,观斑驳竹影映照院墙,乌沉眼眸划过微光。 “灵眼。” 一座凡人城镇的凡人府邸,居然有一处极为珍稀的灵眼,源源不断溢出灵力,笼罩一府之地。 这个灵眼十分特殊,方才在月家府邸外,他居然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的气息外泄,只有真正进入府内,才觉灵力澎湃充盈——隐隐比皇宫龙气还要强盛。 难怪月照霜的魂魄带有淡淡金芒、不同凡俗,皆因受此地灵气滋养培育。 【天然灵眼,就算在中州也不多见】苍舜拨弄他的衣角,揉来揉去,【有法力刻意掩盖,除非元婴以上,无法察觉到灵眼存在】 沉墨清略微沉吟:“看来有元婴之上的修士来过这里。” 青月州多为凡人,修真门派寥寥,修为最高者不过金丹初期。 月白外衫掠过雕花游廊一角,垂落时,已在一扇花鸟屏风之后。 门窗紧闭的卧房萦绕一股清苦药味,花鸟屏风隔开床榻,一位发丝掺白的妇人静静躺着,呼吸几不可觉。 沉墨清从她的眉眼间认出了几分月照霜的影子,只是脸色枯槁,已是灯尽油枯之相。 屋内屏风被轻轻敲响,睡眠极浅的妇人惊醒,偏过头,发现屏风后站着一道模糊的修长身影。 “月夫人,”不等她开口喊人,清雅悦耳的声音已响起,“我受令千金所托,特来拜会。” 妇人一怔,立刻就要坐起,因为动作太急,才起到一半就剧烈咳嗽了起来。 屏风后的身影微一抬手,妇人只觉一道轻柔的力量托起了她的身躯,因为久病乏力的身体好像恢复了几分精力,慢慢坐了起来。 屋门和窗户随风而开,明亮的光线照进,驱散些许药味,妇人看见一角月白衣衫从屏风后绕出,年轻男子以木簪挽起几缕乌发,身姿修长如松,气质清润如竹。 果然是仙人。 妇人原本黯淡的眼睛亮起了晨曦般的明光:“仙师是……霜儿的师长同门?” 沉墨清望见她一下灿亮的眼眸,静默片刻,道:“是她故友,路经此地,为她捎来一句话。” 苍舜微微抬头,看着年轻人族的神情,无声将掌心搭上他的手背。 妇人嘴角带笑,刚要说什么,又捂住嘴咳嗽了起来,断断续续咳嗽好几声,才又挤出一个笑容。 “霜儿这孩子也是,这么多年了,也不知道给家里捎封信回来……不,是我失言了,霜儿自小勤勉,一定是在师门刻苦修行,日夜不停,也没什么闲暇时间。不写信也好,不能耽误了她的大道。” 她苍白的脸上浮出些许欣慰,只是当目光落过沉墨清身后,见那空无一人,眼底又添了几分怅然。 沉墨清垂下眼睫,一只白瓷瓶已轻轻置于床头:“这是月师妹托我给您带的丹药,能治夫人旧疾。” 妇人双手捧起丹药,不断用手摩挲细白瓷瓶,嘴里喃喃念叨:“这……这很贵吧,听说仙人们都不用人间金银,一块灵石便是千金也难买到,她年纪轻轻,又能攒下多少灵石啊……” “月师妹勤勉,师门多有赏赐。” 妇人抬头:“只是,月儿离家时才八岁……怎知我近几年才犯的旧病啊?” 沉墨清神色不变:“宗门内赐之药,本就可消凡人疾病,延年益寿,师妹希望您能长寿平安。” 妇人疑惑尽消,将那丹药仔细收好,撑住床头花梨柜,慢慢起身。 她的笑容亲切,细纹密布的眼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既是霜儿朋友,也是我月家贵客,还请仙师小留几日,可好?” …… 竹林绕池的客房内,年轻人族临窗静坐,月白衣衫如雪铺落床榻,上面一只雪白小兽溜溜达达。 【迟早要告诉她的】 闭目修炼的沉墨清安静片刻,道:“以丹药调理,还能有百年寿命,若现在得知,只怕会悲痛之下,撒手人寰。” 苍舜跳到他的膝头,仰头看他平静的眼眸。 他知道,这个人刚才也想他的娘亲了。 他的娘亲应当也是个极好的人,才能教出这样的他。 苍舜不想让他难过,于是转了个话头:【此地不太对劲】 沉墨清轻“嗯”一声。 月府有灵眼庇护,凡人就算无法修行,长年累月受灵气滋润,也能无病无灾,长命百岁——然而,那位月夫人却是一副早衰之相,若非他们今日到来,只怕明年便不在人世。 “寻常之地异常之处,纵然没有机缘,也不能视若无睹。”沉墨清轻轻捏了下苍舜爪子,“还要请妖皇陛下陪我耽搁一段时间。” 苍舜嘀嘀咕咕:【不是说了,你去哪里,我都陪你】 【等你日后要杀上那个破烂宗门,掀翻修真界,我也陪你】 千难万险,与千万人为敌,都无妨。 谁让……这个人现在只有他呢。 苍舜一声不吭地贴在年轻人族身边。 沉墨清眸光微动,轻轻地笑了起来,正要说什么,见苍舜微微低头,凑近他的指尖—— 飞快收回手指。 苍舜:“?” 雪白小兽立刻抬头,睁着圆溜溜的兽瞳,一眨不眨看着他。 沉墨清与这只妖皇对视。 圆溜溜。 毛茸茸。 第68章 “……” 他又落下手指,摊开掌心,被雪白小兽一脑袋埋进掌心里,软乎乎地蹭来蹭去。 沉墨清揽起这团黏糊糊的小白糖糕,眼尾微弯,道:“若是你……” 话还没说完,他咳出一口血。 苍舜瞬间抬头,只见身边的人捂住嘴不断咳嗽,鲜血溢出指缝,丝丝黑纹攀上他白皙脖颈,渗透进脆弱淡青的血管之中。 那漆黑的纹路犹如幽冥中燃起的烈火,泛着诡异而不祥的气息,寸寸吞噬了年轻人族苍白的身躯。 这一刹那,妖皇的眼眸如笼最刺骨的寒霜,掀起滔天怒火。 ——魔渊腐蚀! 第41章 身躯仿佛被寸寸撕裂, 耳畔回响万千人的哀嚎,沉墨清闭目,强行咽下喉中腥涩, 眼尾冷冽,神识入定。 灵海剧烈翻涌, 原本端坐的元婴眉心紧蹙,一丝丝黑焰燃烧金身。 枯木回春令已然沉眠, 至今仍未复苏。沉墨清盘坐灵海,直接以神魂对抗那焚烧元婴的黑焰。 昔日屠戮魔渊血海不止千百遍,何惧侵蚀! 他的眉心亮起一抹金芒,宛若烧灼晦暗长空的流火, 笼罩于元婴周身, 凝实金身。 黑色火焰被金芒压制, 缓缓将熄——下一刻,灵海掀起巨浪, 一大片幽黑涌出海面,仿若幽冥洞开, 无数阴魂哀嚎充斥灵台。 沉墨清神识剧震, 于众生悲恸之中,听见耳畔一声熟悉的悠长叹息。 “既要解脱生魂,引渡轮回,就要替亡魂承担生前因果。” “既要消解魔渊腐蚀, 化解世间之恶, 就要以己身承受此恶。” “因果加身,重于世间至高之山,至深之海。” “这便是你要走的道,前路无终, 后路无退,若不登天,便以身殉道的断头路……” 声声叹息,飘忽远去。 沉墨清缓缓闭目。 原来,为亡灵引渡轮回,为众生寻求解脱亦要承受恶果,以一己之身,担下万千人过去今时来日的因果。 这便是天道之道,本非凡人之躯可以承担。 他眉心原本黯淡的金芒再度烈烈烧灼,灵海之上,两条大道横亘而起,充满杀机死寂的漆黑与生机轮转的金芒——杀伐轮回之道! 神识与元婴同时金光大放,再度烧灼腐蚀灵海的大片幽黑——魔渊的黑焰以极为缓慢的速度,一点点褪去! 灵海沸腾,己身亦受烈火焚烧,剧痛之中,沉墨清神情不变,笔直端坐,宛若狂风中咬定岩石的青竹。 他已踏出,绝不回头! 现世中,一双赤色妖瞳燃起无边怒火。庞大妖兽一步踏出,无数妖纹轰然爆开,化作璀璨的星海呼啸汹涌,环绕那个血染白衣的年轻人族。 ——然而,就算妖皇力量滔天,也无法掌握生死轮回,无法化解魔渊腐蚀。 苍舜的瞳孔死死锁住沉墨清身影,心脏仿佛被冰棱洞穿,在刺透骨髓的寒冷之中,连痛苦都变得麻木。 赤色眼眸再度烧灼,如焚尽长空的烈日。妖皇沸腾的妖力毫不留余地地倾泄而出,渡向年轻人族。 如果一定要他受魔渊腐蚀,那就与他同渡! 心念刚起,苍舜的目光一定。 一条无形锁链缠绕在他和年轻人族的手腕之间,将他们相连。 契约! 苍舜毫不犹豫抓住锁链,浑身妖力暴涨。锁链震颤,沉墨清脖颈之间的漆黑纹路一点点褪至手腕,沿着无形链条,被苍舜悉数吸入己身。 覆落的眼睫微动,沉墨清听见一道冷铁般沉坚的嗓音:【纵有因果,我替你担】 眼睫缓缓抬起,乌沉眼眸映出雪白皮毛飞扬的凛然妖皇,每一根毛发皆散发至洁银霜,宛若降临于他面前的皓月。 象征腐朽的黑纹皆被剥离他的身躯,转移到妖皇身上,黑焰再度燃起,要吞没雪白。 苍舜冷笑一声,与生俱来的天道之运,将那些黑焰一瞬绞碎。 妖界之皇,不受邪侵。 璀璨妖文汇成的星海静流,庞大的妖兽微微垂首,抵上年轻人族苍白额角。 【没事了】 “嗯。” 冷汗浸透衣衫,沉墨清的身形微晃,还未后倾,已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揽住。 俊美张扬的黑发男人坐在他身边,抬臂扶住他的肩膀,指腹轻轻抵住他的唇角,灵力微转,拭去了苍白唇边的血迹。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又按住他的后颈,贴着揉了揉,微烫的灵力缓缓注入。 沉墨清闭目,调息片刻说:“可以了。” 他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赤红妖瞳,眼底划过一丝笑意:“这一次,还要多谢咪咪。” 苍舜不吭声,又抬起袖子,给他擦擦额角的冷汗。 沉墨清检视了一下灵海,确定元婴无恙,神识放出,悄无声息地笼罩月府。 忽然发作的魔渊腐蚀、因果反噬,不知是否和青月州,和此地灵眼有关。 又或者,青月州是上古时期长耀宗旧地,自有玄妙的天地大道气息? 沉墨清正要和身边的妖皇说我们出去走走,一只有力的手抵住他的后脑,将他往前轻轻一推。 苍舜一言不发地将他抱在怀里,双臂揽着他的肩膀,低声说:“还好你没事。” “下次,有我在,也不会有事的。” 沉墨清动作一顿,微微笑了笑,又要说什么—— 苍舜将他抱紧了一点,低头嗅嗅他的乌发,又蹭蹭他的脸庞。 沉墨清:“……” 沉墨清:“君子授受不亲。” “我是君子吗?”苍舜长眉一挑。 沉墨清心道确实。 是在日头下晒化了的白糖糕,格外黏。 苍舜发现自己不仅比这个年轻人族高,单手能绕过他的腰,抱起来下颌还刚好可以压住那乌发,喜滋滋的,不停用下颌蹭蹭沉墨清发顶。 沉墨清无言数秒,道:“妖皇陛下以前也是这么和人相处的?” 苍舜:“??” 苍舜低头,看着被他揽在怀中的人,绸缎般的乌发散在白衫之下,勾勒出漂亮的削瘦脊背。 一想到若是怀中之人换成别人,顿时膈应得都要吃不下鱼了。 默默收紧手臂。 还好不是别人。 是他。 这只妖皇仗着自己手长又高大,紧紧地把年轻人族搂在怀里,按着那弧度漂亮的脊背,完全压进自己胸膛。 可惜化形后就没有绒毛了。 不然能用绒毛包裹住他,不给别人看见。 遗憾地再蹭一蹭。 沉墨清:“……”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变成一大团毛茸茸的妖皇那么喜欢拱他了。 可能这只咪咪就喜欢用绒毛拱人。 下一刻,苍舜怀中一空,立刻扭头—— 年轻修士站在门口,笑道:“咪咪,走了。” 说完,一步跨过门槛,衣衫飘然而出。 苍舜:“……” 一只雪白小兽飞快跳出房间,被年轻修士微微俯身,接在了怀中。 月府后花园,莲叶点缀碧湖,已不是莲花盛开季节,却依然有满湖清莲。 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目光点过湖面。 碧湖深处,一枚玉珏嵌于坠池的巨石间,微微发亮——这块灵玉,就是月府灵眼。 【有趣】苍舜轻笑一声,【居然是炼虚禁制】 一个最高修为不过金丹初期的小州,一座凡人府邸,却有炼虚修士留下的一处灵眼,还特意施以禁制,不让外界察觉。 沉墨清道:“恐怕月府之人也不知情。” 他在后花园转过一圈,遇到了几个洒扫的月府下人。月府口风倒是很严,他没能从这些人口中问出什么,不过,转眼也互相结识,熟络地攀谈了起来。 苍舜:“……” 怎么又和别人走那么近,还对他们笑。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趴在年轻人族肩头,一副淡然从容的样子。 过了一盏茶。 雪白小兽站起来,开始咪咪呜呜的,似乎很想挠人。 沉墨清淡定地拍拍这只小毛绒球,带他走了。 华灯初上,照映人间皇城。沿河一家酒楼,店小二眼尖地发现白日那位出手阔绰的客人回来了,殷勤上前,将他引至留好的雅间。 “全鱼宴来咯,客官请用!最近可是月花鱼最肥美的时候,就连仙人吃了我们醉仙楼的鱼宴,都要赞不绝口呢!” 沉墨清执起筷子,笑道:“说好的飞鱼?” 店小二干笑两声:“那……那鱼在河里游着,日光一照,河水清澄澄的,就像鱼儿在飞嘛。” 苍舜叼起一条鱼,听身边的人向那店小二打听起了城中事,问了一会,便让他出去了。 月花鱼的确鲜美,肉多刺少,粘上红烧的酱汁更是别有风味。苍舜将盘子推到沉墨清手边,示意他趁热吃,又溜达到一尾清蒸的鲜鱼旁边。 忽然感觉哪里不对。 第69章 转眼,雅间里多了个俊美的黑发男人,把凳子搬到沉墨清身侧,挨着他坐下,又摊开掌心,默默地等他发筷子。 沉墨清对上那双眨巴眨巴的赤红妖瞳,心道,还挺乖。 刚把筷子放到这只妖皇掌心,就见妖皇端起他的茶盏—— 沉墨清夺了回来,给他换了个新的。 也不是很乖。 身边的妖皇又在嘀嘀咕咕,沉墨清只当没听见,淡定地拾起筷子,给他夹了条鱼尾巴。 夜间下起了小雨,细碎雨珠敲打窗楹,直至黎明方散。 上午时分,月府来了客人。 “兰姨!听说姑姑今日起来大好了,是不是吃了我送来的仙药!” 绸衣男子脚步匆匆,穿过厅堂,被一位发丝雪白的老妇人拦住了去路:“承蒙月少爷好意,不巧,昨夜下了一晚上雨,早起没有晨露,便没服那仙药。” 绸衣男子想也不想地道:“不可能啊,那姑姑她怎么——” “小姐的朋友来了,带来了小姐师门的仙药,”兰姨笑道,“夫人服用后,今天一早什么病都好了。” 绸衣男子一愣:“霜姐姐的朋友……等等,不会是那个相貌平平无奇,带着一只老虎到处跑的人吧?” “他不是骗子吗!” 兰姨笑而不语。 明净室内,脸色红润的月夫人捏着一枚绣花针,穿针引线。 “过几月是霜儿二十八的生辰,我准备为她缝件新衣,多年未见,不知她身量,小仙师可否告知?” 她笑容满面,明眸有神,和昨日已然判若两人。 沉墨清身边的木几摆着一叠月花糕,他拾起一块喂膝上的雪白小兽,三言两语地描述了一下。 月夫人捏针的手一顿:“……长这么高啦?” 她低头,慢慢放下绣棚,绕到屋角衣柜前,一下下抚摸着里面的衣料:“当年霜儿也就及我腰这般高……这些衣服,怕是要穿不下了。” 沉墨清目光扫过,一叠叠新衣,从短到长,整齐地安放在木柜内,快要填满一整个衣柜。 缝就新衣的母亲,表情既遗憾,怅然,亦有欣慰。 他的眼睫微微一动,不再停留,起身告辞。 廊外飘来一阵细雨,苍舜跳到年轻人族肩上,用尾巴蹭蹭他:【不是说要问她一些事情吗?】 沉墨清立在廊中,观檐挂雨帘,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他轻轻开口:“娘亲也给我做过许多件新衣。” 每年一件,盼着他回来。 可惜,凡人衣料,又不是仙丝灵线,一把火就烧没了……到最后,竟然一件都不曾留下。 苍舜陷入沉默,看见年轻人族静立廊下,乌沉眼眸唯映着一场雨幕。 那被雨水浸润的乌墨同样染进凝望的赤色里,妖皇心脏无端一揪,仿佛心房洞开,也飘进了一场绵绵的凉雨。 纵然道心如铁,被迫离家远行之人,亦走不出一根绣花针的长线。 正因心澄如镜,不染尘埃,才会触景生情,见人如见己。 【还有我呢】 苍舜抬手,掌心落在沉墨清脸侧,声音穿透风雨而来。 他还有一句未说出口的话。 从今往后,我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的。 “……” 沉墨清目光轻动,听见了雨声,也听清了雨里未曾落下便随风飘远的话。 这句话的分量太重,比这场泼洒人间大地的细雨还要重上数倍。 可…… 他慢慢垂下目光,修长双指轻轻抵住那磨蹭脸侧的毛绒爪子。 “若是按照年纪……”他只是淡淡一笑,“我是做不了你娘亲的,咪咪。” 苍舜:“……”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jj能写剑三文啦,所以丢了个剑三坑坑,应该是几万字十几万字的小短篇,可能会夹在下篇接档坑坑的中间开,喜欢的小天使可以收藏一下!没玩过剑三的宝宝也能看懂,可以算作架空江湖文,么么哒! 《暗杀对象是前情缘[剑三明唐]》id9746780 江湖人皆知,唐照夜是天字榜前的杀手,唐门出必见血的利刃,江湖赫赫有名的杀神。 暗影阁以万金下悬赏,指名要唐照夜暗杀一个明教。 接过目标名单一看,唐照夜笑了。 “认识?” “是故人。” ——昔日春风一度的故人。 后来,唐门的弩箭抵上明教咽喉,明教抬手,炙热的掌心沿着唐门脊背一路抚下。 “那个悬赏是我下的。” “我知道。”唐照夜语气轻佻,“杀了你,也有定金。” 陆沉澜单手揽上他的腰:“临死之前,能否春风二度?” “要加钱。” “都给你。” —— 陆沉澜对一个唐门一见钟情。 初次见面,两人一夜缠绵,第二天一早,他的唐门跑了。 陆沉澜:是他不够好,他反省。 后来,他将他的唐门带回圣墓山,同床共枕三个月,夜夜十指相抵,气息交融。 三个月后,他的唐门又跑了。 陆沉澜:“……” 长风自西域追至巴蜀,明月从大漠照落蜀中。 1.剑三明唐,潇洒张扬实力绝顶唐门受x腹黑心机偏执护食明教攻,双初恋 2.剑三架空,私设如山,私设如山[强调两遍]一点也不严谨的剑三小短篇 第42章 雨过天晴, 沉墨清神色如常地头顶一只叽叽咕咕的雪白小兽穿行廊下,听见廊前有人交谈。 “兰姨,那人不可轻信啊, 若真是霜姐姐的故友,怎么会一件霜姐姐的信物都拿不出来……” “我看他来路不明, 必定有鬼……” 沉墨清淡定路过,那拉着兰姨的绸衣男子猝不及防见到他, 当场愣怔。 苍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凡人在原地站了几秒,眼神发生了些许变化,居然还上前, 拦住他们去路。 “我名月见江, 是这府上主人的侄子, ”绸衣男子笑容满面,十分客气地说, “这位小仙师,可否请教贵姓?” 沉墨清道:“免贵, 涂寻。” “原来是涂小仙师, 失敬失敬!”月见江双手抱起,上下摆了摆,眼睛一直盯着对面之人的脸,“今日晴光如此好, 不知小仙师可愿与我……” 苍舜眼眸眯起。 轰隆! 惊雷劈下, 瓢泼大雨劈头盖脸地泼了廊下的月见江一身,顷刻打成了一只落汤鸡。 沉墨清淡然道:“月公子还是回去换身衣服吧。” 说完向前走去,将头顶的雪白小兽抱下来,对上这只妖皇理直气壮的目光。 苍舜微昂脑袋。 怎样。 沉墨清轻挠雪白小兽下颌:“不必对凡人出手。” 【我又没对他做什么】 苍舜理直气壮地说完, 下颌压住他的手指。 过了两秒,又说:【我不喜欢有人盯着你算计】 沉墨清垂眼,对他笑了笑。 苍舜:【……】 笑得真好看。 妖皇悄不吭声,一直盯着那个年轻人族看。 之后两日,青月州,耀国皇城周边百里,沉墨清带着苍舜一路寻过,并无行云前辈的秘境线索。 他并不着急,如常修炼,每天花一段时间让苍舜陪他对练,剩下则潜心研究符阵两道。 苍舜发现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凡间没有那么多破烂虫子,好像一切琐事都离他们而去,这个人满心满眼都只有他……还有修炼。 细雨润凉风,穿拂窗楹,沉墨清静坐在一大团毛茸茸身上,凝神绘符。 并不是他放着床榻不坐,而是某只妖皇近来就喜欢挤到他身边,仗着自己一大只,躺下来像一床蓬松的厚毯子,霸占了整张床榻,让他只能坐自己身上。 毛茸茸的厚毯子,带着热烘烘的暖意,除了有时候会变得黏黏的到处乱拱以外,似乎也没什么坏处。 又过一日,月夫人亲自敲响他们屋门,小半个时辰后,沉墨清抱着雪白小兽坐上马车,随她一起出门。 京城宁王,耀国国主亲弟,邀诸位世家前往赴宴,受一位仙人赐福。 月家是耀国落寞的世族,因二十年前月照霜被修仙大宗带走,月家地位水涨船高。如今的家主正是月夫人,名月念夕,其女跟随母姓,坊间传言,她的丈夫早已去世。 宁王府邸气派无边,沉墨清跟在月夫人身后,对外人只说是她的远房外甥,一身修为也压制到了炼气初期——在旁人眼中,不过是个气质清淡的年轻人,唯一特殊之处就是肩上的那只小白虎。 宴会设在王府花园,落座时沉墨清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微微侧首,对上另一双眼睛。 那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蓝衣少年,一双炯炯星眸看着他,对他咧嘴一笑。 第70章 炼气初期。 宴会上皆是凡人,唯有那少年也是修真者,神情间带着一股自矜之意,显然是把同样炼气的沉墨清当成了自己同类,频频看向他。 苍舜:“……” 雪白小兽跳上桌案,开始瞪着对面。 少年微微睁大眼睛,十分惊奇的样子,目光往这边瞄得更频繁了。 他身边的人也注意到了少年动向,出于不解或好奇,一时之间,有不少人都看向了沉墨清这边。 苍舜:“?” 沉墨清淡定抬袖,笼住这只嗷嗷的小毛绒球,听见旁边的月夫人一声轻笑:“霜儿五岁时也养过一只小白猫,离家那日,她还抱着小猫哭了许久,让我一定要照顾好猫咪,等她回来。” “只是……那小猫几年前便走了。”她微微叹息,摩挲着袖间装着丹药的瓷瓶,许是想到了女儿,嘴角又浮出一点笑意。 苍舜扫了一眼,爪子轻轻搭上沉墨清手背:【她身上沉疴已解,丹药药效完全吸收,若告诉她,大悲之下也不会太伤身】 沉墨清眼睫微动:“我知道,就这两日吧。” 世间终无两全法,就算斩了乌皓,万魂幡的魂灵也无法回来。 “太子到——” 一声传报,宴会如沸,竟是耀国太子亲自驾临。很快,宁王和年轻太子携手而来,宴席已开,却并不见仙人。 沉墨清拾起一筷子桂花鱼,放到苍舜面前的碟中,余光瞥见方才一直频频看他的蓝袍少年一言不发地离席,过了没多久,耀国太子也借口赏花去了。 一位修真者在凡人宴席上有异样,以防万一,沉墨清的神识扩散而开。 后花园假山深处,有人低语。 “窈儿,你为何避着一直不见孤?” “太子殿下请自重,别忘了,您已经有太子妃了。” “我已向父皇鼎明心意,非你不可!” “……什么?你疯了!不要你的太子之位了!” “只要你在孤身边,孤可以什么都不要!” “……我已拜仙长为师,下个月,我就要离开这里……仙凡有别,太子殿下好自珍重。” “修仙有什么好!你到了那里也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留在孤身边,便是耀国万人之上,何等尊贵!” “太——” 话音戛然而止,忽然响起了特殊的动静,沉墨清神情不变,直接收回神识。 苍舜看了他一眼,眼带揶揄,笑了一声。 沉墨清屈起指节,敲敲这只雪白小兽脑壳。 雪白小兽脑壳轻点一下,微微睁大了溜圆兽瞳,抬爪抱住脑袋,看着沉墨清。 沉墨清与他对视。 嘴角微扬,又轻敲一下那毛绒绒的小脑壳。 苍舜:“……” 雪白小兽气咻咻地抱住那只手,压在了自己柔软腹部底下,趴着压住,变成了一坨一动不动的小毛绒球。 宴席过半,太子仍未归来,宁王偏头,向身侧侍卫丢了个眼神。 那侍卫无声而去,不过片刻,振翅之声接连响起,一行白鹤飞过花园,引得众人惊呼。 其中一只白鹤上端坐着一位白袍白发的老者,须发飘飘,一派仙风道骨。 “是仙人啊!” “天啊,多少年未曾见过仙人了!” 沉墨清目光扫过,是位炼气巅峰。 老者乘白鹤翩然落地,宁王起身相迎,笑道:“有仙人庇护,我耀国自然千秋万代,还请仙人为我耀国之人赐福。” “不急,不急。” 白袍老者淡漠抬手,两位年轻貌美的侍女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他。 “老朽这几日夜观星象,见有灾星隐现,耀国皇城恐怕混入了妖邪。” 又一番惊呼声中,沉墨清平静地举起筷子,夹了一片云腿。 一盘八宝鸭被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推到他手边。 【这个好吃】苍舜道,【多吃点】 宴席上首,宁王微微皱眉:“敢问仙人,可有方法除去妖邪?” “这个自然,我等修仙之人,庇护众生责无旁贷。”白袍老者微微闭目,苍老手指拨动,似在计算着什么,“今日众人皆在此,让我看看,何人身上沾染妖邪之气……” 月夫人居于下首,眉心微蹙,一言不发地往前挪了挪,微微挡住身侧的沉墨清。 老者睁目:“找到了,是他!” 他一指月夫人,手指移动,指向她旁边的沉墨清,再一动,最终直直地指着沉墨清前方桌案上——的苍舜。 “妖邪在此!” 苍舜微微挑眉。 众人眼中,那只小白虎毫无反应地低着脑袋,不紧不慢地给碟中一块鱼肉挑刺。 而他身边,白衫乌发的年轻男子手指搁于桌面,一言不发地抬眼。 老者对上那双明明清沉无澜的眼眸,心头不知怎的猛然一悸,仿佛误入深山老林的旅人,偶遇一尾深潭里的恶蛟。 他到底是活了八十多岁,强撑着脸皮,犹然镇定道:“若是不信,将之丢入烈火,受烈火焚烧而毫发无损,便是妖邪!” 铿锵笃定的话语响彻宴席,众人再转首,见那白衫男子静坐不动,唯有一声笑语:“我看你也像妖邪,不如一同测验。” “若你有幸葬身火中,我出二两,为你寻副好棺。” 他的笑声清雅悦耳,落在老者耳中,却令他当场激出一身冷汗。 ……此人修为明明不过炼气初期!为何会如此令他不安?! 老者后退半步,眼睛不由自主地瞄向一侧,见宁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仙人?” “仙人,这是我的外甥,绝非妖邪。”月夫人起身,语气温婉,凝视着老者眼睛,“若要以如此危险的方法,我绝不同意。” 老者心道你又是什么东西,神色一振,正要开口,旁边的宁王已悠悠道:“月家主哪里的话,既是你亲自担保,在场诸位哪还有不信之理。想来,日后京城也不会出现妖邪无端伤人、甚至吃人之事吧。” 月夫人笑道:“天子脚下,龙气浩然,又有宁王重兵巡视,京城百姓皆受您庇护,哪会有妖邪伤人?” 宁王“呵呵”两声,转身之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刮过老者。 老者心头一颤,袖袍之下的手立刻一捏。 一颗火球燃起,在空中拉出一条长长直线,以极快的速度滚向桌案上的雪白小兽! 月夫人只觉有热浪翻涌而来,想也不想地抬臂一挡—— 一道温和声音落在她的耳畔:“夫人,小心。” 她身后,沉墨清放下茶盏,白瓷盏底轻轻叩桌。 炽热火光爆开,直冲屋顶,众人惊骇的目光中,烈火如同出笼的恶兽,反身一口咬向了白袍老者! 炙热火焰焚烧他的衣袍须发,引火烧身,老者发出痛苦哀嚎,连连在地上打滚,直到宁王喊人取水,几盆水当头泼下,才腾起一阵黑烟,灭了余火。 老者瘫倒在地,没死,却也快成了焦炭。 宴席鸦雀无声,宁王眼眸沉沉,只盯着前方二寸地面。 平淡的轻笑响起,众人皆听得那安坐于席间的白衫男子温和笑语:“仙人好心,省了我二两棺椁钱。” 当着所有人的面,他单手抱起那小白虎,白衫飘然,径直离席而去。 …… 宴席散去,宁王一言不发地坐在首位,台下老者抖着手从袖子里取出一瓶丹药,吞了大半,忍痛说道:“那人好生算计,居然隐藏了实力!他绝不只是炼气初期,应当是中期,不!有可能和我一般,皆是炼气后期!” “王爷放心,我这就写信给我师祖,请他来斩杀此魔修!” “哦?天鹤仙人乃筑基大能,他若出手,本王自然是放心的。”宁王笑道,“一切皆仰仗仙师了,来人,送仙师回房休息。” …… 马车里,一只雪白小兽跳上跳下,一会扒住窗户,一会跳到马车顶部,惊人地黏在车顶,垂下一条晃来晃去的细长尾巴。 沉墨清揪揪眼前的细长尾巴,那团小毛绒球就掉了下来,扑通落入他的怀里。 扭来扭去,用毛茸茸的脊背蹭他。 沉墨清指节微屈,揉揉那软乎乎的腹部:“咪咪怎么这么开心?” 苍舜看着他,不说话,眼睛弯起。 这还是第一次,他看见这个人这么生气。 因为他而生气。 妖皇的尾巴飞快一摇一摇,轻轻抓住年轻人族的手。 沉墨清指尖一顿,似有所预感,手指微收—— 苍舜抓紧他的手不松开,低头,在那双乌沉眼眸的注视中,轻轻地亲了一下那白皙指尖。 沉墨清:“……” 他的神色冷静,丝毫不乱:“你又饿了?” 苍舜抬眼,定定地凝视他。 下一刻,雪白小兽消失不见,俊美的黑发男人出现在沉墨清面前,单人马车因为妖皇高大的身形顿时变得拥挤逼仄,他一抬臂,便将年轻人族困在自己胸膛之间。 第71章 那双锋锐的眼眸微微弯起,仿若一弯新月,苍舜再度垂首,一点点捧起沉墨清的指尖,指骨与他相抵,不容他抽离,而后——又亲了亲他的指节。 抬眼,笑盈盈地看着他:“不饿,就是喜欢。” 沉墨清:“……” 第43章 马车驶过长街, 在拐角处颠簸了一下。 狭窄的车厢内,苍舜慢条斯理地低头,下颌轻轻抵住沉墨清肩膀, 抬臂将他一揽。 被塞到他怀里的沉墨清抬眼。 苍舜对上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眸,理直气壮地说:“挤。” 沉墨清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起伏:“妖皇陛下不能变回去?” “变回去你又要躲着我了, ”苍舜盯着他的眼睛,“我早就想问了, 你为何有的时候总躲着我。” 明明他们相遇之后,吃穿同住都是在一起的。历经种种,心也早就贴在一起了。 所以为何不让亲。 沉墨清沉默片刻,终于从那双专注的妖眸之中意识到了什么。 妖族的思维, 和他作为人族的思维, 是不一样的。 在苍舜眼中, 无论是人形的自己,还是本体的自己都没有区别。所以, 当他做出一些举止时——也意味着若他变成人形,也会这么做。 一路行来, 这只小白糖糕从未离开过他。 喜欢黏着你, 就算变成人,也喜欢黏着。 沉墨清眼睫微微一动,偏过脸:“不行。” 苍舜:“……” 他似乎愣怔了一下,而后, 那双眼睛微微耷拉了下来。 这只妖皇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大团蔫巴巴的毛茸茸, 说:“为何不行?” 一阵风吹过马车窗帷,沉墨清并不看他,目光穿过长街,望向来往的行人。 “大道在前, 长路不见尽尾。大仇未报,此身不敢回头。” “……” 原本,苍舜还没精打采地垂着脑袋,有点难过地看着他,但他每说出一个字,那双赤色妖瞳就亮一分,到最后,一双眼睛分外灿亮,亮晶晶地凝望他。 沉墨清:“?” “说了这么多,没有一个是我的原因。”苍舜一开口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微微扬起下颌,“所以,你并没有不喜欢我!” 沉墨清无言两秒。 “妖皇陛下察言观色的能力,真是冠绝古今。” “我也觉得,”苍舜颔首,“你就喜欢说好听的话给我听。”所以还不是喜欢他。 沉墨清:“……” 苍舜轻轻拉住他的袖子,晃一晃,又轻笑着道:“我已经知道你心意了。” 沉墨清:“?” 是可忍孰不可忍,沉墨清屈起指节,敲了一下这只妖皇脑袋。 苍舜眨眨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居然有几分乖巧的样子。 沉墨清的手指还没收回,就被他抓在掌心里,骨节分明的手指拢住纤白如玉的指尖,苍舜的嗓音沉悦,带着张扬的意气风发:“我很强,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放眼世间,能与未来之你并肩的,只有我。” “不用担心你的大道,向前走,我会追上你,寸步不离。” “也不用现在就给我答复,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 “……” 马车驶过长街,车夫隐隐听见车厢内响起了什么声音,却听不太分明,很快,那里又安静下来。 忽然,街头一阵喧嚣,马车靠边暂停,宽阔街道,行人皆让开中间长路。 修长的手掀开车窗帷帘,沉墨清靠窗而坐,膝间一只雪白小兽,在他的腿上蹦蹦跶跶。 沉墨清没管这只活蹦乱跳的小毛绒球,表情平静地看向外面,一列长队穿过城门,向城中而来。 “是姬小将军!” “姬家军得胜归来了!” 马匹嘶鸣与铁甲铿锵,裹挟着寒铁的肃杀冰冷扑面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一位虎背熊腰,目光如鹰的老将军,一道疤痕贯穿脸庞,令人见之生畏。 他身侧,高头大马,鲜红铠甲,女将英姿飒爽,眉目如刀。 “姬小将军!她看我了!” 耀国子民夹道欢迎,投花掷果。高骑在马上的女将军很快便鲜花盈身,向人群挑了挑眉,笑得肆意热烈。 沉墨清静静地注视着那边,直到那支铁甲军穿过长街,才放下马车帷帘。 【不是她?】 苍舜问道。 “……是相像,”沉墨清微微摇头,“但,并非她。” 昔日在流空前辈的大梦浮生阵里,他和苍舜来到上古时期的长耀宗,与宗门师兄弟共同经历了一段时光。 长耀宗大师姐,第一个喊他“小师弟”,最终以一人敌数千魔物,悍然自爆的长耀宗第一剑修——与方才那鲜衣怒马的年轻女将军,眉眼之间有几分重合。 “或许是她的家族后人,依然留存于今。”沉墨清手指轻敲窗楹,平静地道。 也或许,昔日的英灵入轮回,忘却前尘,重归人间,成了相似的灵魂。 青月州,长耀宗,原来是故人之地。行云前辈是想让他来到这里,再见故人吗? 脸侧蹭过柔软的毛绒,沉墨清垂眼,看见跳到了自己肩上的小毛绒球。 小毛绒球与他对视,欢快地蹭蹭他的脸。 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沉墨清:“…………” 他一掌闷住了这只小毛绒球。 马车停下,已到月府。 一袭白衫的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抱着一只精神抖擞的雪白小兽。 这只雪白小兽不知为何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时不时抖抖蓬松绒毛,蹲坐在沉墨清的手臂上,高高昂着小脑袋,好像刚打下了江山的君主,睥睨天下。 变成了一颗膨胀的小毛绒球。 沉墨清低头看了一眼,没忍住,又敲了一下那毛茸茸的脑壳。 雪白小兽扭头望着他,直接往他手臂上一躺,扭来扭去,是只黏糊糊的小糯米汤圆。 月夫人站在前面的马车边,回头看看那白衫修士和他的小白虎,似乎欲言又止。 “夫人不必担心,”沉墨清指腹压在雪白小兽头顶,揉乱了一小撮绒毛,平静道,“月府无事。” “不,我是担心宁王府。”月夫人更欲言又止了,“小仙师您……您可千万别灭口呀,宁王膝下唯有一子,好歹给他们留个后。” 沉墨清沉默片刻,道:“夫人多虑了。” 月夫人深吸一口气,按住胸脯:“果然要灭满门?” “……” 之后,沉墨清从月夫人这里了解了一些关于那位姬小将军之事。 姬家,耀国大将,守边境百年,今日应召而归——姬小将军名姬断雪,是将门独女,随姬老将军出征已有十年,曾为耀国带来数次大胜。 回到客房,他坐在榻边,看着紧紧贴着自己的雪白小兽。 那双溜圆妖瞳满是亮晶晶的笑意,时不时埋下脑袋,抵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沉墨清抬手,捏起雪白小兽软软的后颈皮,将这只小毛绒球提溜到一边,轻轻放下。 小毛绒球飞快跑回他身边,挨着他的腿,毛茸茸地蹭一蹭。 沉墨清又提溜起小毛绒球,再放到一边。 小毛绒球再飞快跑回来,跳到他的腿上,抓住他的衣摆。 沉墨清再伸手—— 黑发男人出现在他身边,微微挑眉,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沉墨清淡定地收回手。 “怎么不捏了?”苍舜眼尾微弯,还要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后颈,“随你捏。” 沉墨清闭目:“我不和你说话了。” 苍舜:“!” 苍舜乖乖地坐在他身边,非常老实的样子。 过了一会,又变回一只雪白小兽,扑通落到他的腿上。 沉墨清睁眼,腿上的一小团毛茸茸歪着脑袋,一脸无辜地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对视两秒,他的眼尾划过一丝笑意,抬手摸了摸那软软的绒毛。 小毛绒球抱住他的手,竖起圆软兽耳,“咪咪呜呜”地蹭他。 月朗星疏,圆月挂于林梢,夜风吹动窗前林影摇曳。 “吱呀”一声,屋门缓缓打开,月光洒落屋内,映出临窗静坐的一袭白衫。 刹那间,无数白鹤于平地飞起,振翅之声惊响长夜,洁白鹤羽纷纷洒落,一道仙风道骨的玄衣身影拨开白羽,乘月而来。 屋内,乌发如云的年轻修士依然双目轻阖,静静修炼,似乎并未察觉到门外的盛况。他膝间趴着一团圆滚滚的小毛绒球,正懒洋洋地甩尾巴。 那道玄衣身影站在门口,淡然而笑:“死在本座之手,也算你的荣幸。” 他缓缓抬手—— 火光烈烈,惊照长夜。 皇城起伏连绵的屋檐上,一个黑衣男人仓促奔逃,每次回头,身后都有一道修长的白衫身影,不多不少地停在二十丈外,夜风吹起乌发白衣,飘然若仙。 第72章 那翩翩白衫落在拼命逃跑的黑衣男人眼中,简直如索命的厉鬼般可怖。 他失算了!此人居然不只是炼气修为,至少和他一样,是筑基后期! 男人像只无头苍蝇四处奔跑,很快就来到一面高墙下。他的嘴角顿时扬起,脸上恐惧一扫而空,单手按住墙面,高墙如泛起波纹的水面,一下吞没了他的身体,让他当场消失在原地。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停在空中,揣着一只无聊打哈欠的雪白小兽,俯视那四方高墙。 皇宫。 修真界规定,修士皆不得干扰皇室之人,不可进入皇宫。 下一刻,沉墨清一步踏出,身形直接出现在皇宫最大的宫殿上方。 宫殿阶前站着一位中年男人,一身月白龙袍,仪态矜贵,正在抬头赏月,见空中忽然多出了一道修长身影,微微蹙了下眉。 “来人。” 皇家禁军出动,将耀国国主护在中间。 “好一个修仙者,竟不把朕放在眼里。”这位耀国国主面容威严,声音冰冷,“谁允许你闯入此地。” 沉墨清垂下目光,淡然道:“惊扰国君实属无意,我来找一人。” “笑话!皇宫禁地,岂是你说来就来的,速速退去!” 耀国国主厉喝一声,身上有无形气浪翻涌,周围一众禁军只觉一股天威力压而下,几乎无法站稳——一国之君,龙气加身! 一条凡人肉眼无法看见的月色巨龙从耀国国主身上腾空而起,睁开怒目,向那月下的白衫修士席卷而来—— 苍舜瞥了一眼,懒洋洋地甩了下尾巴。 月白巨龙瞬间溃散,化为一股气浪,飞也似地缩回了耀国国主身上。 耀国国主一瞬睁大的眼睛里,那道修长白衫立在清朗圆月之下,笑意温和:“陛下,可否让我寻人?” 耀国国主一步退至众人身后,正色道:“有何不可?” “仙人请,请进。” 第44章 “仙师, 殿内已备好了金丝玉露茶,仙师可进殿品尝一番。” “若仙师有需要,皇宫禁军皆可为您寻人。” 耀国国主站在众人身后, 神色和缓,声音恭谨, 与方才判若两人。 沉墨清:“不必。” 耀国国主只见那年轻的仙人宽袖随意扫过,如风过夜间的玉兰——月色下, 一个黑衣男人高悬皇宫,仿佛被无形的丝线高高吊起,涨红了脸,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陛下可认得此人?” 仙人问询, 耀国国主垂首道:“许是哪个宗门的人, 仙师可否带出皇城处置?若有修真者死于此地, 恐为我耀国招来灾殃。” 那男人惊恐得连连求饶:“仙人饶命!仙人——” 话还没说完,他的眉心亮起一丝微光, 一闪而过。 当场自爆!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间,谁也没想到这个上一刻还在拼命求饶的修真者转眼自爆, 身躯化为一团血雾溅洒皇宫大殿——神魂俱毁。 沉墨清俯视皇宫, 唯见一片冷瓦屋檐起伏于夜色之中。 【刻入神魂的印记】他的肩头,苍舜嗤笑一声,【邪修爱用的不入流手段,纵然刻下印记之人在数十里外, 也能瞬间发动】 “……仙师, 此事——” 下方宫殿,耀国国主面露难色。 沉墨清道:“与你们无关。” 耀国国主见这位仙人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重重松了口气,又拱手道:“仙人到我耀国, 是举国荣幸,可否请仙师为我耀国赐福?” 沉墨清扫了眼皇宫上方淡薄的龙气,道:“国之兴盛在民,若陛下爱民如子,国运自然昌盛。” 耀国国主正色道:“谨遵仙师教诲。” 夜间一场风声,又归于沉寂。 临竹轩窗下,沉墨清又坐在了一大团毛茸茸上。 他低头,毛茸茸睁开一双赤红妖瞳,对他眨巴眨巴,绒毛如山峦拱起来,到处蹭蹭他。 沉墨清任由自己被绒毛包裹,闭目开始修炼。 第二日清晨,他来寻月夫人,得知她陪同耀国太后一起上香礼佛去了。 “太后很看重我们夫人,时常邀她,近两年夫人病重无法出门,得知她大好,太后便又让人来请了。”月府的兰姨笑着对沉墨清解释,“夫人两三日就会回来,怕小仙师在这人生地不熟,特意让我留下来,若您有什么吩咐,直接和我说就好。” 沉墨清:“若她回来,劳驾兰姨告诉我。” “不敢当,不敢当。” 兰姨连连应是,看着年轻的白衫修士带着他的小白虎离去,心道这位小仙师的性情可真是好,说话温和,待他们也毫无架子,不像之前见过的仙人,一个个都用鼻孔看人。 耀国皇城安稳了两日,一辆马车停在月府门口,月夫人提裙而下,见到了那位等着她的年轻修士。 他站在檐下,亦如初见时平和:“有一事,我要告知夫人。” 月夫人微微一怔,下意识抓紧了手指,旋即如常笑道:“好,我们进去慢慢说吧。” 她带人回到屋内,并未落座,而是先绕到衣柜前,取出了一只小包裹。 “这是我前日缝好的,凡俗之人针脚粗糙,怕入不了小仙师的眼。但也算我的一些心意,小仙师收下,随意处置就好。” 月夫人笑着伸手,沉墨清接过包裹,轻实的分量,打开四角,里面是一件小小的短褂。 月白的云锦衣料,光泽流转,开了四个孔洞——刚好可以给一只小兽穿。 “我还做了件小仙师明年的春衫,就是要等段时日,这件短些,便先赶出来了。” 听着月夫人的笑语,沉墨清将那件小褂轻轻放到雪白小兽背上。 苍舜对上他的目光,非常配合地抬爪,钻进了短褂里——尺寸刚好。 于是沉墨清怀中多了一只穿着漂亮小衣服的雪白毛绒球。 月夫人莞尔:“看来我的眼力还和以前一样。” 雪白小兽在沉墨清手臂上打了个滚,尾巴轻轻圈住他的手腕,抬头看着他。 沉墨清微抬眼睫:“月夫人——” “夫人,出事了!”兰姨匆匆进来,一脸急色。 “姬老将军的府上搜出和熠国勾结的信件,老将军被扣上谋反罪名下了大狱!姬小将军不知去向,他们说,她叛逃了!” 城外二十里,劲装马尾的女子一人一枪,纵马狂奔,鲜红衣摆猎猎飞扬。 她的身体压伏在马上,忽然拧身搭弓,一箭如雷霆射出! 箭矢破空,被一只苍老的手稳稳抓住,箭羽犹自颤动。 “呵呵……姬小将军,伏诛吧。”那抓住箭矢的老者骑着白鹤浮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你们姬家不过是凡人,一粒小小沙尘,再怎么负隅顽抗,结局都已注定。 姬断雪冷笑:“小小凡人,竟也劳动仙人处心积虑的算计,你们自诩高高在上不问凡尘,也会和猪狗一样争夺拱食!” 那老者神情一冷,抬手指天,尖笑道:“不必多说,姬家今日必亡,上天为证!” 轰隆——! 雷霆自上苍劈落,白鹤惊走,老者从高空坠地,身躯焦黑,抽搐不已。 姬断雪勒马,只见一袭翩然白衫点过飘落的鹤羽,眉目清宁的年轻仙人怀抱一团毛茸茸的小白虎轻然落地。 她凝视对方陌生的眉眼,微微挑眉:“你我……是否在哪里见过?” 沉墨清并不回答。 姬断雪抱拳一笑:“既然救我,定是好人。大恩不言谢,若姬某能从这场风波中活下来,小仙师只管开口,姬某没有别的东西,不过是倾尽这条命罢了!” 话音刚落,她听见那位仙人清悦的嗓音:“姬家守国百年,何人要对你们下手?” 姬断雪嗤笑一声,笑意转冷:“那可太多了……我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能请动修真者。” 修真者一向不干涉凡间俗事,更有不少宗门明令禁止弟子不得踏足人间朝堂——因为一旦干涉,凡人命运便如草芥,可以被轻易摆布更易。就如守国百年的将门,一夕间便可倾倒。 “我不知小仙师为何在此,但听我一句,走吧,不要被卷进这场风波里,耀国很快要变天了。” 沉墨清给怀中的雪白小兽理了理身上的月白小褂,淡然道:“看来姬将军知道些什么,譬如,耀国皇宫底下,有道阵法。” 姬断雪沉默片刻,道:“之前只是猜测,直到昨天才确定,也因此,姬家引来大祸……小仙师,别再多问了,你一个人,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 沉墨清:“你孤身一人,又要去哪里?” “父亲还有一些旧部在城外,”姬断雪反手握紧长枪,眼神冷厉,“待召回他们,我会杀回来,带父亲远走。” 话音刚落,地面震响,沉闷的轰鸣之声从地底层层传出,仿佛地龙翻身,搅翻大地。 耀国皇城,明明还是白日,天空却乌云密布,沉沉欲坠,昔日辉煌的皇宫之内,四处皆寂静无声。 第73章 一道尖声尖气的声音响起:“太子到哪啦?” “回公公,小的们已经加派人手去找了。” “好,记住,一定要找到太子,把他好好地带到宁王面前来。” 御花园,一人神色匆匆,躲在假山后面左顾右盼——正是耀国太子。 忽有一只手从山石后伸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太子悚然一惊,看清那人的脸,又是一怔。 蓝袍少年站在他面前,道:“跟我走!” “窈儿!你怎么来了!”太子紧紧抓住少年手臂,神情急切,“这里很危险!宁王带着几个修真者杀了父皇!你快走——” “你是凡人,我是修真者,我能保护你!”蓝袍少年直接打断他的话,“别说了,快跟上我!” 他抓着太子的手就向外跑去,太子紧紧盯着两人相扣在一起的手指,随着他飞奔在皇宫的石路上,神情几度变化,最后缓缓笑了。 “好,那你就陪我一起……” 噗嗤。 血肉之躯被洞穿的声音。 飞奔的蓝袍少年停了下来,瞳孔定格,慢慢低头——看见一只惨白的手从身后穿透自己胸膛,抓住一颗咚咚跳动的心脏。 “终于……一颗七窍玲珑心啊……”他身后响起了太子低沉的笑声,“有了这个,孤就能胜过宁王,胜过父皇……让他们知道,朕才是天命所归!” “窈儿,我的好窈儿,不枉我苦心孤诣,为你倾尽了这么多年的心血,终于得到你的心了……” 太子低低笑着,攥紧那颗笼着一层淡淡金光的心脏,就要将手收回——忽然,他的手卡在了半空,被死死抓住了手腕。 太子眼珠一颤,看见本该气绝的少年一点一点扭过脑袋,阴冷的眼睛死死盯视着他。 这一刻,太子才意识到什么——眼前的人不是普通人,而是修仙者!脱胎换骨,心脏破碎依然不会当场死去! “窈,窈儿……” “下地府去吧!” 假山内,一道锋芒厉光一闪而过,太子和蓝袍少年齐齐倒地,一个被掏了心脏,一个被利刃穿破胸膛,竟是一样的死法。 那颗泛着金光的七窍玲珑心摔在地上,沾了一圈草木碎屑。 “好一对殉情的亡命鸳鸯。” 又有一道身影不紧不慢地走来,宁王拍拍衣摆,弯腰捧起那颗心脏。 “若不是那突如其来的仙人,若不是不长眼的姬家,本王还可缓缓图之,不至于如此操之过急……好在,多年筹谋,一朝收网。” 他的身上犹溅热血,高举心脏,缓缓笑了:“皇兄啊皇兄,昔年你抢了我的位置,可那又如何……终究还是我得了大位啊!” 他哈哈大笑,笑声穿透假山,传遍皇宫,要让天下皆听到他的声音。 下一刻,一抹银芒一闪而过,照亮了他的眼睛。 宁王笑容戛然而止。 他看见自己忽然被移到了皇宫的殿前广场,看见被他亲手杀死的皇兄,还有刚才双双“殉情”的太子和蓝袍少年,全都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 他们脚下,一道银白大阵闪烁起伏,实明实亮,时隐时现,盯得久了,陡然涌出一种镜花水月般真假难分的虚幻之感。 是活人,还是死人? 方才种种,究竟是真实,还是做梦? 四双眼睛互相看着彼此,皆笼上一层悚然。 银白大阵拔地而起,笼罩皇城,灿烂银芒宛若浩瀚的银河星海,乌发高束的年轻修士踏星辰而来。 大梦浮生,一场幻梦。 这一刻,皇宫所有人皆从梦中惊醒,从一场血腥政变的幻境里脱出,看见天穹之下,那抬手可摘星的仙人身影。 沉墨清高居于空,乌沉眼眸染上银芒,平静无澜地映照出皇宫众生百态。 皇宫殿前的平地上,安然无恙的太子,蓝袍少年,耀国国君,还有宁王——四人皆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场面一时极度尴尬了起来。 “不说话了?”他们听见那位仙人淡然的声音,“方才诸位还其乐融融,相敬如宾。” 宁王后退一步:“……仙人是何时发现的?” 沉墨清拨弄雪白小兽的绒毛,只有一句:“皇宫之下的阵法并不完善。” “……原来如此,你一到皇宫,就察觉到了此地端倪。”宁王沉声说,“是我失算,错估了你的实力,你不止是筑基修士——敢问仙人究竟是何等修为,筑基巅峰?金丹?” 沉墨清不语,只是淡然地一下一下拂过雪白小兽的脊背,任由那条细长尾巴缠住自己手腕 “……事已至此,看来仙人是不会放过我们了。” 耀国国主缓缓开口,目光一点点转向了宁王。 “历代先祖的心血,不能在我们这里断送。” “你从小就比我争先,现在,就由你继续代我向前吧。” “父皇!”太子出声。 耀国国主看也不看他,脊背挺直,眼睛穿过皇宫大殿,投向那把金黄龙椅:“与其在只差一步时功亏一篑,被外来之人摧毁耀国基业,不如放手一搏,助你登天!” 话音落,不见他有任何动作,脚下突然蔓开鲜红纹路,亮起的法阵长出无数荆棘,将他缠没——一瞬之间,耀国国主化作一摊血泥。 沉墨清眼眸泛起冷意。 阵起的第一眼,他就看出这道大阵连接着整个皇城——连接着整个耀国。 耀国千万百姓之气运,交织汇聚为无数丝线,构成了这道繁复大阵。历代皇室的龙气汇聚,叠加百姓的生生世世——因果庞大,纠缠交错,已成一体。 太子退后一步,两步,三步——拔足狂奔。 蓝袍少年漠然地看着他的背影,手指一动。 噗嗤。 一道利刃贯穿太子心口,他扑通跪地,挣扎着扭转头颅,死死盯着蓝袍少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就这样死不瞑目地咽了气。 新的荆棘涌出,缠住太子,将他拖入红色的阵法之中。 宁王呵呵笑了:“没有七窍玲珑心也罢,多亏了皇兄自愿献祭,加上你这纯正的储君血脉……足够了!” 他摊开双臂,脚下的赤色大阵离地三寸,再次覆盖整座皇城,无数鲜红气息流淌,化作庞大的红云,从四面八方汇聚向他。 “仙人,是不是觉得这大阵坚不可摧,无法可解?” 宁王缓缓笑了。 “你一人之力,怎敌我耀国皇家五百年龙气,怎敌我耀国百姓五百年的生生世世啊?” 沉墨清静立不动。 阵眼系于宁王一身,他抬手可杀。 但,宁王一死,大阵顷刻瓦解,耀国百姓皆遭气运反噬——不出片刻,便是一国皆灭。 这道大阵不只是几年几十年的布局,而是横跨了五百年——由第一代耀国国君铺下的棋局,随着五百年的岁月加固,阵法的每一丝脉络皆死死地与每一个耀国百姓相连,密不可分。 宁王笑了:“仙人不是魔修啊,若今日随便来个魔修,此局皆可解。杀了我,杀了一国万民,又有何妨?” 沉墨清:“你所为何?” “我?不,是我们耀国皇室,是我们开国先祖留下的遗愿——”宁王掷地有声,“要修仙,做那仙人,一步登天!” 他站在至亲的骨血之上,亲王朝服大袖飘摇,滚上一层月白龙纹——历代龙气汇聚于顶,此刻,他便是耀国国君! “一子落慢,满盘皆输,你杀不了我了!”宁王白龙缠身,仰首而笑,“朕乃人间帝王,修真者不得斩君王!” 龙气加身,一国气运,皆在一人! 天道法则,修真者无法对人间天子出手,动则必遭天谴! 沉墨清微微笑了,在滔天血色之下,他的声音依旧清沉淡然:“我知世间还有一物,可斩人间天子——其名,斩龙刀。” 宁王笑意轻蔑:“斩龙刀,龙可斩,天子自然也可斩!但你有吗?斩龙刀早已失传于世间,不知多少千年!” 沉墨清不语,只是轻笑。 苍舜抬眼,凝望那风朗月明般的笑意。 他苏醒后,随这个人一起走过山河,阅览人间,也从别人口中,听到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事迹。 沉墨清,年少成名,十五岁便独自离开宗门到尘间历练,独闯不知多少秘境与极危之地,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之中,早已将自身锤炼为一柄惊世之剑。 他的佩剑尘芥,是仙人遗留的一块仙铁铸成,原身并非剑,而是仙铁有灵,认主沉墨清后,随他所擅的剑道自发熔炼了自己,重铸为剑。 在铸成剑前,那块仙铁是一把刀。 一把锋锐无比,可斩世间一切之物的——斩龙刀! 虚幻的银白大阵忽然凝实,璀璨的银芒似要撕裂一切血腥晦暗——大梦浮生阵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阵法。 ——不见朝! 苍舜微微笑了起来,看见沉墨清立于阵眼之上,乌发随白衫飘扬,如皎洁鹤羽振翅。 第74章 这一次,他回归的不是昔日炼虚时的自己,而是更久远以前,在一座极危秘境中历尽数十轮鲜血洗礼,孤注一掷地舍命一搏——终于九死一生之际,夺得大道机缘。 耀国皇城,明明还是白日,却升起一轮皓月,皎洁月光照耀晦暗大地,洒落的月华凝聚为雪白刀刃。 皓月锻造的长刀悬立于前,沉墨清抬手握住刀柄,清寒刀刃亮起雪光,照亮了他锋锐无匹的眼眸。 此刻,再见昔日之己,再见秘境中为天地机缘拼尽全力,为登临大道燃尽己身之我! 宁王挺直的脊背忽然垮了下来,剧烈飞扬的宽袍之下,身躯似乎也随之不断颤动。 那是来自血脉深处的恐惧,是世间真龙对斩龙刀的畏惧! “……不可能!不可能!我是人间帝王,奉天命承天运,这世间没人能斩朕!仙人也不行!” “朕一死,气运反噬,耀国三千万子民都要给朕陪葬!你担不起这因果!” 沉墨清手持斩龙刀,清泠锐利的嗓音如法旨敕令,降临耀国皇城:“应天承运——” 四字真言,贯通天地,言出法随! 斩龙刀,应天常理,承接天运,一刀——斩龙! 一道刀光劈开千丈苍穹,照亮了耀国皇城,昭告了天地大道。 宁王定在原地,飞扬的袍袖无力垂落,身上月白龙气一点点消融,化为血泥塌陷。 那双凝固的瞳孔里,一人手持斩龙刀,立在凛凛皓月之下,眼眸明烈威严,亦如升起的大日。 他说—— “耀国子民之因果,我担了。” 第45章 斩龙刀下, 真龙授首。 苍舜与沉墨清并肩而立,见滔天血光冲天而去,云海翻涌, 似有龙啸阵阵,久久不散。 忽然, 天地震动,翻腾的云海被巨掌扫平, 露出深邃长空,炽烈的雷光迅速积蓄,汇就百里的汪洋雷海,雷霆将落—— 因果反噬, 等同天谴! 沉墨清垂落身侧的手指被另一只修长的手轻轻勾住, 乌黑长发的俊美男人与他并肩而立, 黑衣随风扬起。 沉墨清偏过头,对上苍舜张扬的眼眸, 彼此之间无需言语,相视一笑。 天谴又如何?天道又如何? 来战! 沉墨清手握斩龙刀, 一刀斩向长空—— 天空化为虚影, 雷海消失,周围的耀国皇宫迅速崩塌,一整座凡人皇城变作起伏高山——山谷之中,一道熟悉的笑声响起: “我这红尘不渡符, 比之师兄的大梦浮生阵又如何啊?” 眼中种种皆如云散, 唯有身边的妖皇还紧紧握着他的手。这一刻,沉墨清眼底清明,如从一场大梦中苏醒。 他看见符文自天空汇落,缠绕一位宽袍大袖的修士, 宛若天地为他披身的长袍。 行云。 沉墨清收刀入鞘,不见朝阵法散去,他的双手交叠,向这位再次相遇的上古符道大能行礼:“原来是前辈的一场幻象红尘。” 他已经反应过来,昔日行云前辈赠予的奈何卷轴的确是开启秘境的钥匙,当他初次来到耀国皇城,在皇城郊外召出卷轴时,已踏入了秘境之中。 进入皇城,种种所见,皆为秘境上演的一场虚幻。 大千世界,红尘人间,皆在一张符间,一叶障目。 沉墨清与苍舜对视一眼,再看向行云:“是城门口贴着的符?” 行云哈哈一笑:“若你不杀那亡国之君,不敢接下耀国因果,便与我无缘。” “不敢逆天而为,向天挥刀者,不配继承吾之道。” 沉墨清静然道:“我已明悟,幻境之内所见之人皆非真实,而是他们的倒影。” “此刻,他们在现世又如何?” 行云背负双手:“这一点,等你出去了再自行见证吧,我只有一话告诉你,不必觉得自己来得太晚,无力回天。纵然大局已定,后来者亦可走出后来者的道。” 沉墨清目光微微一动:“谢前辈。” “可否请教前辈真名?” 昔日东州初见,行云前辈曾放言,唯有见到他之本体,才有资格知他真名。 宽袍随飘扬的漫天符文而动,行云仰首一笑:“哈哈,这正是我本名,没想到吧!” 沉墨清无言。 “他肯定是当时想起个好听又霸气的名字,起不出来,”苍舜对他传音入密,“所以才说了那些话诓你。” 沉墨清亦回道:“妖皇陛下如此有经验,难怪昔日你和我说,你的本体并非小白糖糕。” 还说什么无人能见到妖皇本体,非常霸气的样子。 结果就是小白糖糕。 苍舜:“?” 苍舜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了足足三眼——最后一声不吭。 气咻咻地忍了。 “你二人未免有些太过分,眉目传情还要窃窃私语,”行云幽幽道,“我之前就觉得你们腻腻歪歪,不怎么清白。” “……” 短暂的沉默后,沉墨清再开口,目光带了一份歉然:“前辈,我已得到您师兄的部分传承,可惜来得太晚,未能得见流空前辈本体。” 行云听完缄默片刻,脸上并不见什么神色波澜。 “不,并非你来晚了,而是——命不可违。” 他缓缓抬首,凝望长空。 “中年时,我回顾少年,觉得是我年少轻狂,不通世间人情,才与师兄负气决裂。可到了暮年,我的修为再上一层,终于来到那个境界,才看清了一切。” “我和师兄之所以分道扬镳,不只是因为人意,背后还藏着……天意。” 简单的一句话,沉墨清瞬间想到了许多。 天意操纵,促使了那个时代最出众的两位大能此生不见,所走之道永远没有交汇融合的那天。 符阵两道本为一体,被天意拨转,分一为二——直至今日,符修与阵修的数量最多,但他们毕生专研之道,皆不完整。 天道,在凝视人间。 苍舜眼眸冷淡,浮上一层嘲意。 天道惯用的伎俩,操纵世间的棋子,落成棋局。让他苏醒,也是为了杀死他身边之人。 “沧海桑田,时事变化,皆有天意……然而,天地不会亘古不变,总要诞生变数。” 行云的目光落在沉墨清身上,一挥袍袖。 秘境的天地骤变,他的身侧,无数符文飞扬呼啸,最终化为两道金芒璀璨的符箓,飘悬于沉墨清左右。 “此符名为,山河见晦。” “此符名为,天地即明。” “这两道符是我毕生心血凝结,世间无一灵物可炼成符箓,无一张符纸可以承载其威,只有以你之神魂精血催动,以你之身躯血脉承载,己身做烛台燃油灯芯,方可点亮此符之火。” “切记,任何一道符箓现世,不仅自身受反噬,亦会引发天谴,故而,在你能够担下大因果之前,绝不可动用此符。” 沉墨清目光凝聚,眼眸被符文光芒照得灿亮一片。 他感受到了……时间的定格与流转! 这两道符竟然蕴含世间最为禁忌的法则之一——时间! 难怪符箓只以符文呈现,而非以符纸绘就,正如行云前辈所说,世间任何至灵至贵的天材地宝,都无法承载时间。 沉墨清心有所感,无论是行云还是流空前辈,历经魔渊与宗门覆灭,此后余生都在岁月的长道上燃尽心血,一生求索——只为探尽“时间”之道。 他们为的是逆转天命,更改过去……又或者,逆天而为,取代来日的天道。 行云的手指隔空一点沉墨清眉间,“山河”“天地”两道符文融入他的眉心,他身躯一颤,嘴角有血迹渗出。 苍舜眉心紧蹙,一把抓紧沉墨清的手,听见行云平淡的声音:“何必担心,若他无法承受这两道符的真意,也走不到今天。”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仰首,望见浩瀚符文化作漫天繁星,而他如同第一次仰望星空之人,竟无法看清那些星辰脉络。 时间法则亦是一条晦涩大道,需一步一步攀登而上。 沉墨清睁眼,对上一双满是担忧的赤色妖眸,抬手摸了摸苍舜的乌发:“无事。” 苍舜微微低头,无言地轻蹭他的掌心,又给他擦去唇角血迹。 行云:“……” 沉墨清转向他:“前辈今日之话,晚辈定铭记在心,所授之符,必全力研习。” 行云微微颔首:“我赠你之物,除了这两道符,还有……” 他一抬手,身侧浮现半部残诀。 沉墨清神识一动,储物袋内保存多时的半部残诀飞出,与行云的半部相融——一卷完整的功诀漂浮于空,散发璀璨金芒。 《斩我诀》 脱胎换骨,重塑自我,根骨再生! 沉墨清深深地凝望那部功诀,听见行云平静低语:“要重塑根骨,就要斩却自我,其中痛苦非常人能忍,若一步踏错,修为尽废,沦为凡人,绝无登天可能……你要想好了。” 第75章 苍舜再度蹙眉,看着沉墨清的侧脸。 沉墨清应了声“是”,毫不犹豫,一把握住《斩我诀》。 他神色郑重,正要说什么——却见行云身体逐渐变淡,转眼之间,似乎真的要化作缥缈轻云。 “前辈?” 沉墨清上前一步,没想到这一次行云前辈本体的魂魄会消散得如此之快。 “数万载已过,本体执念,皆已落定……” 行云微笑着看向他,背负双手,任由大袖飘摇。 “无法改变既定之过往,便试着篡夺未来之气运吧。” “不必多言,我们后会无期。” 这位上古时代的符道大能洒脱而笑,化为一阵肆意飞扬的符文,飘旋而去,散落于天地之间。 “……” 沉墨清静静地捧着那部《斩我诀》,驻望许久,俯首长拜。 行云,流空,这对上古时期符阵两道的大能,曾为苍生力抗初次魔渊者,终别人间,唯余寂朗清风。 他们的名字,还有长耀宗,皆被天道抹除于光阴长河之中——终有一日,他会让他们重新回响于世间。 秘境消散,山林葱郁,这里是耀国皇城郊外——在此地,沉墨清第一次召唤出了奈何卷轴,而后便和苍舜一起进入了行云前辈的秘境之中,寸步未离。 卷轴仍在,赠予之人却已远行。 风拂衣摆,沉墨清良久静默。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碰碰他的脸。 沉墨清偏过头,听见苍舜低沉平稳的声音:“至少,我们会带着他们的托付走下去。” “……的确。”沉墨清抬指,微风穿林,绕于指间,又向远方而去。 苍舜嘴角流露出一点笑意,又说:“昔日剑修之首,又能重新握剑了。” 沉墨清眼底泛起温润光泽,一路行来,故人离别,旧剑未回,唯有这只妖皇还陪在他身边。 “就算剑道根骨重塑,现在也无剑在手。”他对苍舜摊开掌心,“妖皇陛下可有剑借我?” “简单,”苍舜眼睛一亮,牵着他的手,带他慢慢往林外走去,“我洞府里有不少适合铸剑的灵宝,到时候挑一些给你铸剑。若时间太长,就去朱雀那给你抢一把好的。” 他不等沉墨清说什么,又补了一句:“重塑根骨风险过大,你一定要让我给你护法。” “嗯。” 得到这句回应,苍舜眼睛弯弯,低头蹭蹭身边的年轻人族,像一大团摇尾巴的毛茸茸。 去他的天道。 就算天意操纵,他也不会和这个人分开。 “我们去哪里?”苍舜道。 “到皇城看看吧。” 沉墨清目光远眺,望见熟悉的山川长河,心境已然不同。 “好!” 林叶拂动,黑衣与白衫渐行渐远。 “咪咪。” 过了一会,风吹来年轻人族清淡的声音。 “嗯?” “怎么了?” “为何不说话了?” “你不理我!” 妖皇嗷嗷的,飞快摇晃年轻人族的手,晃来晃去。 晃了一小会,他听见身边的年轻人族轻淡道:“忽然发现,咪咪还挺可爱。” “……噢。” 苍舜小声地应了一句。 他夸我了。 ……他果然喜欢我。 悄不吭声地盯着沉墨清看了一会,眼睛亮亮的。 捧起他的手,微微低头—— 沉墨清飞快往他嘴里塞了根小鱼干。 淡定地向前走了。 苍舜:“……?” ----------------------- 作者有话说:今天双更!叉腰!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 第46章 耀国皇城, 城门紧闭,路边的馄饨摊空无一人,桌椅散了一地。 沉墨清和苍舜并肩而立, 从高空俯瞰皇城。街上行人寥寥,唯有一些官兵穿梭在大街小巷间, 搜寻着什么。 月府,大门紧闭, 一门之隔,隐隐传出哭声。 “姑姑你不能走啊,你要是走了我们可怎么办,这偌大的月家你要给谁啊……” 月见江跪在床前, 哭嚎抹脸, 床榻上, 月夫人月见夕气息游离,奄奄一息, 已然垂危。 卧房外,兰姨被月见江带来的几个月家人拦在屋门前, 又急又怒, 气得直掉眼泪:“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夫人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却连郎中都不让进门,这是在谋财害命!” 月见江旁若无闻,只是抓着月夫人肩膀, 眼睛发直:“姑姑你说啊!月家家主是谁!是不是我, 你快说啊!” 轰! 屋门被巨力轰碎,月见江的身体像只破麻袋飞出,连带着那几个围堵在门口的月家人也一起飞出十丈,砸在院墙上, 当场陷下数个人形深坑。 墙壁坍塌,碎石砖瓦劈头盖脸地砸了那些人一身,他们抽搐着呕出大口鲜血,转眼便昏死过去,纵然没当场丧生,也废了大半条命。 兰姨瞠目结舌,只见满院烟尘中,一袭月白而不染尘埃的轻衫落至她面前——年轻男子怀抱一团小白虎,一步跨过门槛。 “……仙人!您是仙人吧!”兰姨赶紧跟上去,冲进屋内,跪在月夫人的床榻边,“能否为我们夫人请个郎中,她要不行了!” 沉墨清静静地望着奄奄一息的月夫人,放下一瓶丹药。 兰姨含着热泪给月夫人喂下丹药,她已无力吞咽,好在丹药入口便化作热流,月夫人咳嗽了起来,起先咳嗽还很轻微,后来声音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居然能自己坐了起来。 枯木回春亦不过如此,兰姨目瞪口呆。月夫人黯淡的眼睛亮起微光,仰望那位年轻的仙人:“请问……您是霜儿的师长同门?” “月师妹托我为您带句话。” 苍舜趴在沉墨清怀中,听见年轻人族清悦沉静的嗓音。 “她将随师门远走历练,此去路途迢迢,归期不定,望母亲勿为女儿担心,多加餐饭,常添衣。” “这是她给您的丹药,愿您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还是心软。 苍舜静静地想。 但,若事事无情,便不是他了。 —— 耀国皇宫,天色晦暗,黑云压城。 耀国国君面色阴沉地看向前面的宁王,后者含笑负手,身边站着几个修仙者。 “皇兄,大势已去,还请退位吧。” 耀国国主缓缓开口:“朕平日待你不薄……若朕将皇位交付于你,你会留我一命吗?” 宁王一口应下:“这个自然,太上皇你是别想了,隐姓埋名,做个闲散王爷吧。” 耀国国君不语,只是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迈出一步。 地面震动,一道赤红大阵骤然铺展,鲜血般的光芒泼洒在场每个人的脸庞。 “该死!登天阵还差一些才能圆满,你要做什么!” 宁王的怒喝声中,耀国国主冷笑着摊开双臂:“你是朕唯一的同胞兄弟,皇位让你也无妨,但这仙人之位——必须是我的!” 他仰首朝天,声音沉沉,要传达上苍:“阵起——登天!” 赤红大阵灼灼闪烁,阵中一条月白真龙高高飞起,怒目腾空,君临天下——下一刻,那条白龙好似被抽了一巴掌,砸落殿前,泥鳅般抽搐几下,不动了。 “……什么?!” 殿内众人皆瞠目结舌,连忙追出去,环顾四周。 乌云沉沉压着大殿金黄明瓦,一袭修长白衫踩在正脊的鸱吻之上,雪袍飘动,乌发飞扬,背靠晦暗长空,宛若上苍劈落的一道惊雷。 他的肩上还有一团雪白小兽,看似毛绒圆润,一双猩红兽瞳却灼灼发亮,冰冷得令人心生寒意。 宁王眼眸一紧,连连后退,嘴上说道:“哪来的修真者,不自量力!给我拿下他!” 他身边的几个筑基修士面露嘲讽,从容迎上,只见那年轻修士身形未动,只是月白宽袖随风而起—— 咚! 所有筑基跪倒在地,抖如筛糠,被惊得面无人色。 竟然是金丹修为?! 方才还一脸不屑的几个筑基立马开始求饶:“仙人饶命!仙人饶命!” 不仅是他们,宁王和耀国国君也根本承受不住那山海般的威压,跪倒一地,冷汗直流,余光只能瞥见那位仙人飘扬如鹤羽的白衫一角。 高空之中,沉墨清垂下目光,淡漠地俯视覆盖皇宫的大阵。 行云前辈的幻境之中,他无法具体感知这道大阵,亦不能更改,而此刻,现世中真正的阵法完整陈列于眼前,每一道阵纹脉络皆无比清晰,被他尽收眼底。 他抬袖,修长手指轻淡落下,一点阵眼。 刹那间,大阵剧烈震颤,方才从阵中腾空而起的真龙发出哀嚎,耀国国君和宁王也疼得满地打滚,惨叫不已。 好像有一只无形之手从他们身上拿走了无法看见的东西——原本属于他们的,被强行夺走了! 第76章 惨叫就在耳畔,年轻修士的乌沉眼眸没有丝毫波动,修长手指再一点。 翻手之间,大阵逆转!阵法内的赤红褪去,迅速染上层金,逆向转动一圈,顷刻瓦解! 被困于此地五百年的气运直冲云霄,扫开阴沉乌云,露出无垠晴空,阳光照得皇宫大殿熠熠流金,一场飘扬的金雨,洒落整个耀国大地。 “天哪!这是什么?” “身上轻飘飘的……是仙人赐福吗!” “爹!娘不咳嗽了!娘的病好了!” “姐姐!你醒了?你已经昏迷三年了!” 耀国大地上,每个耀国百姓都沐浴了一场金雨,他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在寒冬腊月浸泡了一场暖泉,病轻者自愈,病重者缓解,康健者身轻如燕——不少人跪倒在地,激动地直呼“仙人”。 苍舜站在沉墨清肩头,细长的尾巴轻轻扫过他的脸侧。 阵道大能,改一国之阵,易如反掌。 皇室所夺气运,皆回馈于耀国子民。 耀国国主瘫倒在地,目眦欲裂:“耀国与仙人有何仇怨!为何要毁我耀国根基!” “耀国根基?”他见那位仙人乌沉幽深的眼眸染上嘲意,“是你们皇家见不得光的私欲罢了。” 耀国之内,无论是新生的幼儿,又或耄耋之年,每个人的气运皆从四方各地汇向皇宫大阵。 月夫人之所以身体每况愈下,哪怕灵气滋养也无用,正因和皇室走得太近,被他们不断掠走了气运。 这个所谓的“登天阵”完成之前,耀国百姓尚且相安无事,一旦阵法启动,举国气运皆归于阵眼一人,一人顷刻可成元婴,代价是一国皆死。 “夺人之物,总要付出代价。” 仙人的声音如冬日落下的冰棱,令耀国国主遍体发寒,身体一软趴俯在地,龙冠散落:“仙人!我们知错了!如果杀了我们,耀国必将动荡,三千万子民何去何从——” 他们哀声求饶,陈清利弊,只盼那位仙人留他们一命——然而,回应他们的,只是仙人冰冷的眼眸: “你们以子民献祭,肆意掠夺他们气运时,可曾在意过他们生死?” ——姬断雪没想到自己带兵从皇宫密道杀来,会撞见这样的一幕。 朗朗晴空之下,乌发白衫的仙人临空而立,抬指一点,裁断生死。 耀国国君,宁王,还有几个陌生的修仙者如草芥倒地,生前未留下什么英名,好在死后也没流血染脏皇宫殿前长阶。 半空中的仙人投来轻淡一瞥,姬断雪抬手示意身后士兵勿动,向高空重重抱拳:“仙人,我名姬断雪,耀国守边之将,来救我父亲。” “父亲因发现皇宫阵法,被他们扣上叛国罪名,姬家守边境百年,能战死,不能受辱而死。” 她的话语铿锵有力,身后那些铁甲士兵握紧刀剑,面对仙人而脊背未弯。 沉墨清凝望那双似曾相识的眉眼,想起了曾经的长耀宗大师姐与他对练时,长剑出鞘的模样。 仙人许久未曾回应,姬断雪神情不避,亦未弯腰。 而后,她看见那位仙人的宽袖轻轻一动,似有清风拂面,一瓶丹药已出现在她面前。 姬断雪毫不犹豫地接住丹药,朗笑一声:“谢仙人!” 她再抬眼,只见皇宫上方碧空如洗,惠风和畅,何来仙人? …… 耀国皇城边境,沉墨清抱着轻拱他的小毛绒球刚落地,就有一道璀璨金光自天而降,披落他身。 苍舜立刻抬头,看见金光毫无阻碍地融入沉墨清身体,他周身的气息顷刻改变,染上了浩然的大道气息。 天降功德! ——修真界传言,世间行大善者,皆有功德加身,是为天赐。 苍舜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伸手扒拉沉墨清的袖子,跳到他肩上,用绒毛蹭蹭他的脸:【就算是我,也许久未见天降功德了】 沉墨清同样有些意外,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 天谴之后,天道受世间法则所限,短时间内无法再干涉人间,自然也无法阻止功德降下——所以,他才收到第一份迟来的功德。 昔日镇魔渊,皆未曾得到的功德。 沉墨清微微笑了起来,摸摸脸边活泼的小毛绒球。 功德加身,不仅有助于修行,更孕育出了一份玄妙的大道感应——多少修士终其一生,也未能修出大道气息。 借此天地馈赠,他的境界松动,已可冲击化神! 【要在这里突破?】苍舜道,【还是回你的故乡?】 化神诞生,会有一场澎湃灵气回落天地,滋养一州。所以,每个元婴大圆满临突破之际,都会细心挑选闭关之地。 “无妨,我早就没有故乡了。” 沉墨清抱起雪白小兽,一步跨出,已出现在耀国与另一国的交界之地。 从天上俯瞰大地,一条浩浩大江向东奔涌,两岸青山巍峨起伏,生机盎然。 ——然而,山川河流,却不见多少灵力。 上古时代,魔渊降临,长耀宗三千修士力抗魔渊,为天下苍生战死。 长耀宗所在的那块大陆耗干了全部灵力,坠落为下州,不知多少万年过去,沉寂的青月州,再没出过一位元婴修士。 沉墨清俯视这方山河人间,眼眸有明光烈烈,仿若映出了一座大宗的余火。 “此地于我有大恩,今日,我便回馈此方天地一番大道灵气。” 缥缈若仙人之音,传遍青月一州。 耀国邻国的一座宗门,山林震动,群鸟飞起,宗门弟子震惊地发现一道身影破空而出,悬立他们上方——竟是宗门闭关几十年的金丹老祖! 这位长明宗的太上长老白发苍苍,一双锐利眼眸穿透长空:“元婴大圆满……有位半步化神,要在我青月州突破了!” 他的眼中有震惊,激动,不可置信,身躯微微颤动,竟喜极而泣:“仙人大恩大德,庇护我青月州万万生灵!” “全体宗门弟子,随我来!” 微风吹动雪白绒毛,苍舜一下一下轻甩尾巴,凝望那道就在眼前的身影,感知到一位金丹巅峰领宗门弟子而来,降落在百丈之外,也并不在意。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今日在此地突破化神,日后的青月州修士皆会有一番全新面貌。 江潮起伏,松涛翻涌,巍巍青山之间,白衫如雪的年轻修士闭目静坐,眉心燃起一簇金芒,宛若太初混沌,第一缕照亮世间的长光。 大日之下,浩江之上,唯见此人,唯闻其声! 哪怕相隔百丈,长明宗众人亦被这样壮阔的大道气息震撼当场,久久无法回神。直到他们老祖一声怒喝,才纷纷反应过来,盘坐调息,承接那位元婴大能馈赠的澎湃灵雨。 太阳缓缓西沉,皓月铺满夜空,白昼与黑夜轮转,不知多少时日流逝。 眉间金芒灼灼,愈燃愈盛,始终闭目长凝的沉墨清忽而睁眼。 大江怒嗥,激起百尺浪头,千峰林啸,青山亦为之撼动! 功德披身,大道通途!天地灵气,化为我用! 这一刹那,天地之间不见日月,不分白昼黑夜,更不见青山碧江,世间唯有二色,仅剩二色——杀伐森寒的漆黑,与生机盎然的金黄! 金芒勾勒乌墨,铺开极尽绚烂的乌金两色,绘就一笔壮阔山河,白衫修士就如同这方山河之主,一步踏出—— 气撼山河,声通大道! 昔日九千州天骄第一人,今日由元婴大圆满——重归化神! 苍舜嘴角扬起,听见了百尺外,一众天明宗修士的高声欢呼。 “……” 重归化神,万籁皆寂,静默无声。 沉墨清静静地望向前方,此刻的人间在他眼中已非昔日之貌,而是由一条条灵力脉络构建的虚线空间。 那缥缈淡薄的灵脉空间里,出现了一道道身影,或站或坐,或抱胸或叉腰,姿态各不相同,面容也已模糊—— 但他记得他们。 长耀宗,三千英灵,一一在目。 “小师弟,你来得也太慢了!” 有人声音朗朗,依稀是当年的四师兄。 有人挥手,只是含笑而望,静默无声。 “小师弟,辛苦了。” 一道清越女声响起,大师姐越众而出,拍了拍他的肩膀。 许多双眼眸在此刻对望,一眼已是万年光阴。 沉墨清也缓缓笑了。 他说:“去吧。” 去入轮回,去重归此世,去——再走一趟这人间大道。 远行离散之人,终会重逢。 …… 江潮汹涌,林浪呼啸,山峦震动,澎湃灵气充盈每一方山河人间,铺满广阔长空,游荡无边大地。 天明宗老祖深深呼吸,感知着四面八方汪洋不绝的灵气,衣袍之下每一寸皮肤皆在颤动。 “我青月州……果真多了一位化神……” “几千年了,师祖曾说,青月州缺乏灵力,注定不可能诞生元婴之上的修士,这样的诅咒,已持续了不知多少千年……” 第77章 “从今日起,我青月州弟子皆有机会突破元婴,甚至再向上攀登!” 他的目光激动不已,望见一袭月白衣衫落至自己面前,怀抱一团雪白小兽,立刻弯腰,领宗门众人行了大礼。 “见过仙人!” 沉墨清微微侧身,避开这一礼,望着那位苍老的金丹老祖,平和道:“青月州灵气干涸,为何还在此地?” 老祖恭敬拱手:“纵然天高海阔,家园在此,我等修士微不足道,亦想留守家园,献一分绵薄之力。” “仙人于我青月州有大恩,我等小辈愿为仙人立碑立庙,受青月州香火,万年供奉!” 怀中的小毛绒球忽然噗噗笑了起来,绒毛一抖一抖,大概是想到了身边人被雕刻成石像立在庙里的样子,沉墨清垂眼,敲一下那毛绒脑壳。 “不必了,”他淡然地看着捂住脑壳的小毛绒球,道,“耀国月家,与我有故。” 天明宗老祖会意,立刻应道:“仙人放心!我们定会照拂好月家,保他们岁岁无忧!若月家后人有修行资质者,无论根骨高低,皆是我们天明宗内门弟子!” “天明宗?”听到这个名字,沉墨清微微笑了起来,“你们守护此州多年,这道玉简便为馈赠,宗内无论内外门弟子,皆有资格领悟。” 仙人笑语,手指轻点,一道玉简浮空,天明宗老祖双手捧起,瞳孔一震。 好澎湃至深的符道造诣!还有数道高品符箓符文! 他激动抬首,却见一条碧江过万山,那白衫仙人和他的雪白小妖,皆随清风而去。 “……谢仙人大恩!” 天明宗老祖仰望长空,深深一拜,半晌后才缓缓转身:“你们可记得仙人之言?从今日起,仙人之话就是我宗门铁律,凡宗门弟子皆要遵循!” “是!弟子领命!” “今日过后,便寻一风水宝地,为仙人立碑造庙。” 天明宗老祖又交待了几句,看向其中一位弟子,笑着伸手:“你过来。” 那年轻弟子快步上前,伸手要扶住老祖,他摆摆手,掌心落在对方头顶。 刹那间,无数灵力灌注而下,年轻弟子一瞬睁大了眼睛:“老祖——” “老祖?!” 其他宗门弟子也震惊上前,只见他们的老祖淡淡抬起一只手,示意众人别动,另一只手依然落在那个弟子头顶,为她继续灌输灵力。 “我闭关百年,未能突破元婴,这两日,其实就是寿尽之时……” 他缓缓笑着,有些遗憾怅然,又带着几分希冀,凝望面前的年轻弟子。 “你是我天明宗资质最优秀的弟子,曾经中州大宗要带你走,你不愿,说要留在故土……今日沐浴仙人灵气,再得我一身修为,你便是新的金丹巅峰,如此年轻,来日通途,必能突破元婴。” 那年轻弟子听着这谆谆教诲,已和其他宗门弟子一样,泪流满面,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 一身修为皆化为流水,汇向新的溪流。天明宗老祖转身,面朝奔涌而去的大江,喃喃低语:“我青月州……终于也有元婴大能……终于能突破千年来的天地桎梏,终有未来……” “师祖,师父,徒儿幸不辱命……” 他含笑闭目,竟是当场坐化,溘然长逝。 得他真传的年轻弟子眼含热泪,一言不发,领宗门众人跪地长拜。 青山无言,飞鸟绕林,终上长空。 青月州边境,沉墨清回首静望,掌心拂上怀中一团毛绒。 “走吧。” 雪白小兽轻蹭他的掌心,尾巴一甩—— 黑发飘扬的俊美男人出现在他身边,发间银饰闪过微光,牵起他的手,笑道:“好。” 沉墨清默默地看着这只随地大小变的妖皇,瞥了眼两人十指交扣的手,心道,他似乎越来越熟练了。 苍舜笑眯眯地晃晃他的手,贴近一点:“我们——” “——道友,请留步。”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兀响起。 第47章 飞鸢振开巨翼, 划过滚滚层云。万丈高空,唯见雪白云海翻滚,一轮金日高悬。 飞鸢雅间, 松香袅袅,年轻修士垂眼, 看着指间一块玉牌。 毫无瑕疵的云山玉,其上雕刻特殊家纹, 环绕凤凰尾羽——落梧州,楚家的家族令牌。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盖住那块玉牌:“不准看!” 沉墨清抬眼,俊美张扬的黑发男人望着他, 把那块玉牌从他手里抢走了。 还要理直气壮地说:“你都盯着看了一盏茶了!” 一块别人的破牌子, 有什么好看的。进屋大半天, 都不看他了。 妖皇嘀嘀咕咕的,低头贴上年轻人族的脸庞, 一声不吭地蹭蹭他的脸。 多看看我。 沉墨清心道:怎么如此黏人。 淡定地抬手,摸摸这只妖皇脑袋:“我只是在想事情。” 苍舜“噢”了一声, 又拉下他的手, 贴着掌心蹭一蹭。 那也多看看我。 沉墨清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是很好看。 因为离得近,他能清楚地看见那双锋锐的赤色眼眸,专注无暇,深深映出自己的影子。 沉墨清对视片刻。 淡然地移开目光。 苍舜:“?” 为什么又不看他了! 妖皇又开始嗷嗷的, 扑通一声, 变成一只雪白的小毛绒球,跳到年轻人族腿上。 毛茸茸地转了一圈,毛茸茸地昂起小脑袋。 “咪!” 叫得很大声。 沉墨清的目光绕回了这只摇摇尾巴的小毛绒球的身上,眼尾微弯, 落下掌心,覆住这团软乎乎的雪白绒毛。 不久前,青月州边境,他和苍舜正要离开,被一位突然出现的炼虚初期拦住了去路。 青月州千年未有元婴,此刻却多了一位炼虚——见到那人的第一眼,沉墨清就猜出他和月家有关,应当就是那位在月家留下灵眼之人。 后来也如他所料,对面的炼虚初期上来便自报家门,姓楚名不渡。 九千州楚姓之人多如泥沙,叫楚不渡者亦不再少数,然而,炼虚期的楚不渡只有一人——一千上州之一的落梧州,楚家少家主。 落梧楚家,传承万年的古老世家,其先祖曾是一位渡劫巅峰,半步飞升,却不如金乌宗的太上长老凌万空那般幸运——同是渡劫失败,凌万空捡回半条性命,修为跌落大乘巅峰。楚家先祖则在天劫中陨落,临死之际为楚家留下一道真意,庇护万年。 落梧州,青月州,显赫上州与无名下州。落梧州地位超然的楚家少家主出现在这里已是匪夷所思,更让人意外的是,他自称是寻找分散多年的妻女而来。 “吾妻名月念夕,吾女名月照霜。”楚不渡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却是满脸颓然。 “当年我游历九千州,无意间经过此地,与月娘相恋,诞下霜儿,原本打算带她们回家,谁料收到太上长老急报,家中遇难,敌对家族联合世家围攻,情急之下只能让妻女先留在家乡,我独自返家。” “没想到我的行踪泄露,刚到落梧州便有合体前来截杀,重伤之下虽保得一命,却也修为跌落,甚至失去了记忆……” “冒昧打断,”沉墨清平静道,“少家主为何不早将她们接回家?” 楚不渡闻言,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悲痛:“这也是我一生最后悔的事情……” “月娘没有修行资质,也不愿去上州的修仙世家,最开始,我想着凡人寿命短暂,我留在青月州陪她一生也无妨,后来我才看清自己的本心,还是想长长久久地和她在一起……若我能早意识到这一点,也不至于妻离女散……” 后来,受伤失忆的他在隔壁州边境徘徊了足足十九年,直到被家族发现,恢复记忆的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却已物是人非。 楚不渡重重抹了把脸,露出一双血丝泛红的眼睛:“敢问道友,霜儿她……” 沉墨清不语,直到楚不渡再掏出数样东西,证明了自己的确是月照霜父亲,才开口道:“少家主已经知道答案了。” 楚不渡身躯剧颤,退了一步,两步,直到第三步才能勉强站稳,脸色灰败,喉结滚动,像是强咽了一口血。 沉墨清抬手,一缕微风托住楚不渡颤抖的身躯。 “乌皓已死,我来这里也是受月小姐嘱托,她心愿已了,已入轮回。少家主,还请节哀顺便。” “……多谢。” 直到半晌后,楚不渡才再次开口,嗓音沙哑如铁砂磨砺,眼神陡然阴狠:“那乌皓老贼葬身何处,是否有尸骨!” “青鸾州,神魂俱灭,尸骨全无。” “可惜了!让他死得如此安生!” 楚不渡牙关紧咬,深呼几口气,才从怀中取出一块玉牌。 “我还要留在青月州,陪月娘料理剩下之事……说句没有得罪意思的话,道友像是散修,此物赠你,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楚家贵客,凭此令牌,在楚家见你如见我,享受一切修炼资源。” 第78章 原本沉墨清并不打算接下那玉牌,但听见那位楚少家主又说了一句——上州已经决定,五年后,九千州争流大赛将开启,由天枢宗主持,地点就在九垓州。 九千州争流大赛,百年一度的修真大比,各州天骄,万舸争流——原本数年前就要开启,因为突然爆发的魔渊一战才被迫推迟。 届时,无论是上州还是下州,三百五十岁以内、实力达标的年轻天骄皆有资格参与此次大比。但,一千上州掌握着大部分名额,两千中州所得的少量名额都被一些上宗安排在中州的分属宗门垄断,外宗弟子、寻常散修连争夺的机会都没有,更别提六千下州。 “此次修真大比非同寻常,是魔渊之战后各宗门修身养息数年,众天骄第一次大展身手的机会,光是名额的竞争就异常激烈,若无世家大宗推荐,纵然道友实力非凡,也难进入。” 楚不渡还有没说完的话,数年前,修真界有位公认的第一天骄,在那人面前,九千州所有年轻一代皆如星辰之于皓月般黯淡无光——而现在,第一天骄已陨落,一些曾被他压得抬不起头的天骄已迫不及待要跳出来大放异彩,证明自己。 所以,这一届修真大比,绝对是数百年来最热闹的一届。 为此,天枢宗甚至提前封闭了连接各州的通道,使九垓州能出不能进,直到五年后,凭修真大比的名额方可进入。 “道友正年轻,完全符合天骄年岁,若要参加那争流大赛,我楚家有三个名额,其中一个便是你的了。” “若不是道友,只怕我今日连月娘的面都见不到,只可怜我的霜儿……” 楚不渡没有说完,重重抹了把脸,已是哽咽不成声。 最终,那枚玉牌还是落到了沉墨清手中。 飞鸢雅间,雪白小兽飞快地轻拱沉墨清掌心,绒毛蓬蓬,顺便一尾巴将那块玉牌扫到一边。 沉墨清手指一勾,玉牌飞回他的掌心,雪白小兽立刻抬头,伸出毛茸茸的小短爪试图扒拉。 沉墨清眼尾微弯,将玉牌轻轻搁置在那只毛茸茸的小脑袋上,顿时,蓬蓬的柔软绒毛陷下去了一片。 雪白小兽一动不动,变成了一只窝成一小团的毛绒球。 过了几秒,飞快甩甩脑袋,昂首挺胸,围着年轻人族溜溜达达,细长的尾巴时不时扫过他的衣角。 屋内松香清淡,沉墨清闭目凝神,开始修炼。 天枢宗封锁九垓州、即将举办修真大比的消息,在楚不渡告知他后,他又从天枢宗的慕容舟傀儡那里确认了消息无误。 或许,有人想要请君入瓮。 ——正合他意。 妖皇溜达了一圈,回来就变成乌黑长发的俊美男人,大马金刀地坐在年轻人族身边,和他手臂贴着手臂。 沉墨清眼睛未睁:“有点挤。” 苍舜:“哦。” 往旁边让了让。 过了一会,还是想贴着这个人,又挤过来。 沉墨清这次没说什么。 苍舜看看他的侧脸,嘴角扬起,手指轻轻拨弄垂在他腰间的柔软乌发。 忽然,心脏极其轻微地刺痛了一下,苍舜“嘶”的一声。 沉墨清立刻睁眼:“怎么了?” 异样的刺痛转眼消失,苍舜神色如常:“没事。” 沉墨清注视了他片刻,掌心贴上他的额间。 苍舜轻蹭那带着淡淡香气的手指,听见他的人族清沉的声音:“若有事情,不要瞒着我。” 苍舜微微挑眉:“我能有什么事。” 见沉墨清还看着他,眼睛弯起:“好,我答应你,不会的。” 沉墨清微微颔首,不再闭目修炼,神识一动,取出那卷《斩我诀》。 要重塑根骨,还需寻得一片稳妥的灵地闭关。 细想来,确实上州更为合适,不只是灵气充盈,也更蕴含大道气息。妖界那边的大道偏向妖族,也不完全适合他。 ……这只咪咪又是怎么回事,刚才似乎有话没和他说全。 难得的,沉墨清略微走神了一下。 苍舜单手捧起一缕柔顺乌发,表面不动声色,神识入灵海探查了一番。 金芒璀璨的灵海,浩荡灵气充盈,和往常无异。 刚才那丝刺痛,似乎只是他的错觉。 他的眼眸一闪,收回神识,再看向身边的人。 沉墨清也恰好在看他,两人目光相对片刻,苍舜眼睛又浮出笑意,拉住他的手指,晃一晃。 飞快亲了一下他的指尖。 沉墨清:“……” 片刻后,年轻人族单手按着一只大声咪咪呜呜的小毛绒球,淡定地修炼了起来。 —— 数月后,落梧州。 前往上州需要严格的身份审查和通行证,靠着楚不渡给的令牌,他们一路畅行无阻。 这期间,苍舜还带着沉墨清回了一趟妖界,从洞府里取了一些天材地宝,又询问朱雀是否有九千州争流赛的名额——得知几个妖王加一起都凑不出半个名额后,毫不留情地笑了朱雀一顿。 气得朱雀直拍桌:“刚杀了他们十几个长老还想要参赛名额!喝你的西北风去吧!” “那倒也不必,”沉墨清抱着得意洋洋甩着尾巴的雪白小兽,神色淡然道,“可以吃涅槃果。” 朱雀:“?” 朱雀:“以后谁也不准成双成对出入我的洞府!滚出去!” 茫茫大漠,黄沙遮天,沙漠深处矗立着一座灰色的巨大城池,几乎占据大漠一半面积。 沉墨清举目眺望,一派古老恢宏气相。 落梧州,楚家城——上古大族的家族领地,比他之前到过的青鸾州枯荣城还要大上数十圈。 一人一妖还未完全靠近领地,就有楚家护卫拦住他们去路,在见到那枚令牌后,几个护卫十分热情地将他们护送过沙漠,送入了楚家。 穿过百米高的城门,一对容貌相似的少年少女已等在门后,齐齐向他们行了一礼。 “是少家主的贵客?请跟我们来!” 高大的城墙隔绝沙漠风沙,打造出了一片青绿盎然的丰饶绿洲。少年少女一蹦一跳地在前面领路,时不时偷偷打量身后那两位贵客。 一位月白轻衫,一位玄金衣袍,长相都……平平无奇,简直平平无奇出了夫妻相。 “实力看不出来,气度倒是不错的嘛。” 那少女和少年嘀嘀咕咕:“你说有没有可能,穿白衣服的是少家主的私生子……” “少家主这次远行,说要寻他的妻女,偏偏是他带着令牌回来了,世上哪有这种巧合!” 沉墨清:“……” 他道:“并非。” 少年少女还没嘀咕完就听见一道清悦嗓音从身后飘来,吓了一跳,差点没从地上蹦起来。 少女毫不犹豫地给了少年一肘,声音一下拔高了一小度:“他听得见!叫你蛐蛐人家!” 少年:“……不是你蛐蛐的嘛!” 少女叉腰,少年只好老实低头。 “……诶你说,他们两个贴那么近,是什么关系啊?” 这对年轻的兄妹被抓包了也没有收敛,还悄悄回头偷瞄了两位贵客几眼,又蛐蛐了起来。 “像一对儿。” “该不会一个是少家主的私生子……一个是私生子媳妇?” “瞧你这话说的,我看着像私生子夫君。” 沉墨清:“……” 苍舜笑了。 笑声很是愉悦。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看了他一眼。 长腿一迈,往旁边横挪两步。 不和他挨一块了。 苍舜:“……” 苍舜不笑了。 第48章 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少了一道, 少年和少女悄悄回头。 白衫的年轻修士神情淡然,手臂上趴着一团绒毛炸炸的小圆球,咪咪呜呜地抱紧他的手指不肯撒爪。 “哇, 大变活人!” 少年少女立刻跑到了沉墨清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那团毛茸茸的可爱小兽。 少年跃跃欲试地伸爪:“能让我摸摸吗!” 苍舜:“?” 雪白小兽危险地眯起妖瞳, 沉墨清淡定道:“会咬人。” “我知道了!”少女雀跃地说,“他只喜欢被你摸!” 沉墨清:“……?” 雪白小兽昂起胸脯, 往他掌心下拱拱。 “楚山,楚水,你们在和谁说话?” 一道冷淡的声音响起,少年少女脸上笑容一僵, 立刻转身。 他们面前, 一个劲装束发的绿衣青年路过, 眉心微蹙,不断扫视沉墨清和他怀中的妖皇。 沉墨清见身边的小兄妹似乎有些畏惧那青年, 主动开口道:“我名流云,与少家主有故, 受他之邀拜访楚家。” “少家主……呵, 他又闲着没事干跑到了哪个乡下地方,拉来了哪里的乡下人。” 绿衣青年冷笑一声,抬步就走—— 第79章 砰! 不知是不是左脚绊倒了右脚,青年直接脸朝下摔了个狗吃屎。 “……你们没看见!你们什么都没看见!” 绿衣青年大骂一声, 仓促爬起来, 头也不回地跑了。 沉墨清微微垂眼。 雪白小兽坐在他手臂上,慢悠悠地甩着尾巴,冲他昂起下颌。 “贵客不要和他计较,”名叫楚水的少女揪揪沉墨清袖子, 小声地说,“他叫楚轻崖,二十年前姐姐没了,性格也变了个样,平时就喜欢说些刺人的话。” 沉墨清微微颔首,并不在意。 二十年前,应该是楚家之乱爆发的时期,楚不渡当时未能及时回归,导致家族有些人对其心生怨怼。 这之后,他又见到了楚不渡的母亲,虽为楚家家主夫人,言语之间却很是亲切和善。 “这枚玉牌是渡儿珍爱之物,以玉牌相赠,看来二位皆是他的大恩之人,亦是我楚家恩人,还请一定要在我楚家长住些时日。” “若要修炼,楚家有多处灵眼,一些在家族内地,一些在落梧州他地,楚家内库更有诸多法宝,随君挑选。” 沉墨清谢过这位家主夫人,婉拒了她去楚家内库挑选宝物的盛情邀请,仅向楚家借了一处修行灵眼。 落梧州沙洲之外,离楚家百里之地,一方绿洲,灵力充盈,更有天然石壁高耸而起,遮挡沙尘与视线窥探。 楚家已许诺,此处灵眼可一直借他们修行,不问归期。 俊美的黑衣男人抬手落下结界,笼罩整个灵眼,禁止通行。 他又打了个响指,狂风平地起,削琢石壁,打造出一处能落脚的洞府,边和沉墨清闲聊:“这个楚家倒不像金乌宗之流。” 方才那位家主夫人确实是真心相邀,真情假意,一眼便知。 沉墨清道:“楚家一向以家风闻名,传闻其渡劫期的先祖少年时为救一州百姓折损了大道根基,暮年难补,才不慎在天劫中陨落。昔日魔渊一战,楚家也出力极多。” 魔渊之战,他还和楚家家主并肩作战过,也见过那位家主不惜受伤也要亲身为年轻后辈挡下魔物致命一击。 如今,楚家家主正在闭关,无法见客。 苍舜又打了个响指,狂风骤停,他笑道:“我们的窝好了。” 沉墨清沉默。 高耸石壁之上,一个坑坑洼洼、歪歪扭扭的石洞,活似狗刨。 他默默偏头,身边的妖皇微昂下颌,眼睛明亮,一副等待夸奖的样子。 就差没摇尾巴了。 于是沉墨清点了点头:“咪咪确实心灵手巧,巧夺天工。” 妖皇身后好像真的多了一条飞快摇来摇去的尾巴,笑眼弯弯。 沉墨清修长手指一动,符文一笔落成——眨眼间,风过石壁,方才还坑坑洼洼的石洞平切整齐,灰尘一扫而空,光洁如新。 苍舜看着那道飘然落入石洞的白衫身影,眨了下眼睛。 好吧,还是他更厉害一些。 石洞入口,苍舜再设下层层禁制,隔绝天地气息,确保没人能闯入此地,打扰他们。 他转身,看见沉墨清已安然坐在刚挖出来的石榻上,眼含笑意地对他伸手:“还请妖皇为我护法。” 苍舜美滋滋地靠过去,变成一大团毛茸茸拱拱他,非常执着地让他的人族坐自己身上。 【好】 沉墨清被蓬热的绒毛包裹,神识一动,一道金灿灿的功诀已然出现在面前。 《斩我诀》 璀璨金光蕴含着极为澎湃的大道气息,甚至有些熟悉——他隐约猜测,这可能也是第一位登天的仙人遗留世间之物。 斩我诀,顾名思义,要斩断已有之根骨灵脉,斩去自身修为,沦为凡人——再运转功诀,以其特殊的心法淬炼神魂,重塑己身。 若是成功,根骨与灵脉不仅重塑,还会比之前更加坚固凝实,犹如受天道熔炉锤炼,铸就无敌金身,修为亦能回归——若失败,此生沦为凡人,彻底断绝修行可能。 毫无疑问,一场豪赌。 沉墨清思忖半晌,依然觉得可以全力一搏。 多亏了枯木回春令,他的体魄与神魂早已经过数次天道淬炼。根骨与灵脉皆碎之痛,亦有经验。 就算修为尽废,仙人之令,依然是他的底牌。 而且…… 沉墨清微微偏首,看着轻拱自己掌心的雪白绒毛,对上那双赤色妖眸。 专注而澄澈的红宝石内,静静地倒映出他的眉眼。 沉墨清微微地笑了起来:“等我回来。” 【好】 妖皇昂起脑袋,温顺地抵住他的额角,轻轻磨蹭。 又一声不吭地闷住他,用绒毛糊了他一脸。 【只管放手一搏】 你的后路,还有我在。 沉墨清从绒毛里仰起一点下颌,轻轻地“嗯”了一声。 寂静石洞,年轻修士双目轻阖,完全入定,隔绝外界。 苍舜紧紧趴在他身边,庞大的身躯环绕着他,如一座沉默守望的雪山。 他没有劝说沉墨清,纵然斩我之道过于危险,但他亦清楚,这个年轻人族生来即为剑道而生——符阵两道虽超脱凡俗,但他的剑道才是真正的登峰造极,凌绝寰宇,照亮万古长夜。 修道百年,执剑百年,如今,正是剑回之时。 灵海之内,沉墨清神识静坐。 泛着淡淡金芒的灵海如抚平的镜面,波澜不起,映照出他白衫之下的挺拔脊背。 修长双指并起,化指为刃,一点自己丹田。 斩我诀,先斩根骨。 九道符道根骨——同时斩下三道! 年轻人族身躯剧颤,月白衣衫登时染上一层血色。 痛,但还不够。 昔日十二条剑道根骨伴随灵脉同时碎尽,每一寸身躯皆被剑气洗刷为血泥,今日之痛,何抵当日之痛。 剩下六道根骨,再同时斩断! 白衣化为红衣,透出鲜红刺目的淋漓血色,妖皇陡然弓起身躯,雪白毛发暴张,每一寸肌肉皆虬结紧绷,如山峦隆起,利爪深深插.地面,留下数道可怖的抓痕。 低沉的咆哮回荡在石洞之内,连空气都被妖皇暴怒之下的威压搅得变形。 这一刻,苍舜根本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杀意,脑海只回荡着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他要那高高在上的天枢宗破败坠落,踩塌为泥,要玉百粉身碎骨,抽筋扒皮,挫骨扬灰! 沉墨清察觉不到外界的动静,亦无心察觉,灵海之内,神识剧烈颤动,指尖轻轻一动。 斩我诀,再斩灵脉! 斩己身修为! 原本澎湃的淡金灵海迅速干涸,根骨尽碎,灵脉皆断,修为从化神直坠炼气! 他凝神静气,在剧痛之中依然维持着一线清明,立刻运转斩我诀心法——斩却的修为与灵气没有第一时间消散,而是聚拢为璀璨的光球,漂浮在他的神识一旁,并不与他相融。 若无法将斩我诀修得圆满,此身修为,便会真正散去。 神识寸寸皲裂,沉墨清抬起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锐利眸光,似要穿透长空。 以一身血肉铸就登天长道,直至血液流干,肉.身磨尽,也要向上攀登! …… 天地灵力丝丝缕缕地汇向闭关山洞,层层禁制,封锁十里之地。 斩我诀修行缓慢,苍舜始终寸步不离地守着沉墨清,转眼已过二十日。 这段时间,也有楚家人来此探望,他都是直接神魂离体,本体依然留在沉墨清身边,掌握着一切动向。 楚山和楚水经常跑过来,想看看之前那只雪白小毛绒——结果只看到一个脸色阴沉的高大男人,哇哇跑开,过了几天,又跑来探望那个说话很好听的温和修士。 结果也不让看。 “小气鬼!” 苍舜:“回你们家去。” 楚母也来过一次,向苍舜打听楚不渡行踪——据说楚不渡仍在青月州,并未归家。 “渡儿想陪着他的中意之人,我也能理解。”楚母叹笑道,“凡人女子,孤零零拉扯了孩子二十年,实在是委屈了她。待他们夫妻归来,楚家定然要举办一场盛大婚礼,弥补这些年对她们的亏欠。” “届时,还要邀小友和你的道侣一同参礼。” 苍舜平静应下,心思仍在沉墨清那里。本体旁边,年轻修士依然静静阖目,不再流血,周身修为尽散,与凡人无异。 楚母便笑道:“小友和道侣果然情深义重,闭关也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会下令,让其他人别来打扰你们。” 楚母离开后,苍舜神魂立刻回归本体,安静地看着身边的人。 道侣。 修仙之人,心意相通,便要昭告天地,结为道侣。 若他和他昭告天地,恐怕当场就能招来天雷。 不管,天谴又怎样。他就要他做自己的道侣,让这世间之人都知道,他们天造地设,天生一对。 第80章 ……就是不知道他会答应他吗? 就算答应,应该也要等到复仇之后了。 好吧,那他可以等着,多久都可以。 妖皇轻轻垂首,怕压疼年轻人族,只敢用最柔软的绒毛贴贴他的脸颊,小心翼翼地蹭一蹭。 他的人族已经二十日没有和他说过话了,所以,哪怕只是这么个简单的贴贴,也能令妖皇高兴地摇摇尾巴。 摇了一会,看看沉墨清苍白的侧脸,又不高兴了,蔫蔫地趴成一大坨,尾巴也耷拉在了地上。 下一刻,妖皇忽然肌肉绷紧。 ……又出现了。 胸腔仿佛钻入了一根荆棘,直抵心脏,让心口泛起一阵尖锐刺痛。 这段时间偶尔会出现的心脏刺痛,越来越无法忽视。 苍舜下意识瞄了眼沉墨清,见他依然闭着眼睛,悄悄松了口气,落地无声地来到石洞一侧。 灿亮的妖纹盘旋萦绕,化作一口熔炉,无数世间罕见的天材地宝投入炉中,皆成了辅料——只为熔铸一把未成之剑。 剑藏铁胎里,尚未出鞘惊世。 苍舜抬手,一滴心头血飞出,坠入熔炉,融于剑胎之中。 天下第二的名剑尘芥,是以世间极为罕见的仙铁铸成,九千州上万年来只出过这么一块,举世难寻。 妖皇的皮毛已是天地至宝,心头血虽然逊于万年唯一的仙铁,但世间万千灵物,亦无能与之比较。 他要为这个人造出一把最好的剑。 他亲手打造的剑。 妖皇又回到闭目静坐的年轻人族身边,趴了下来,尾巴轻轻绕过那纤细的腰。 心脏不疼了。 于是打了个滚,落下一地毛毛,有不少都粘在了沉墨清的衣摆间。 毛茸茸的雪白妖兽一声不吭地盯着满地的掉毛,目光默默上移,又落在了沉墨清搭在膝间的修长手指上。 圆溜溜的妖瞳一眨不眨,凑近了一点。 他好久没摸我了。 妖皇头顶的兽耳微微耷拉了下来,脑袋低垂,又往前凑了一些,几乎要挨到那修长手指。 头顶并没有落下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和以前一样温柔地抚摸他。 “……” 绒毛有些乱糟糟的妖皇又趴在了地上。 想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听见那些只对他说的好听的话。 他会等着他的,两个月,三个月,一年,五年……又或者,五千年。 昏暗的山洞里,一双红宝石般的妖瞳静静亮起,庞大而美丽的雪白妖兽和以往一样,孤零零地守候起了他的人族。 第49章 春去秋来, 寒暑交替。 楚家一处灵眼,近来常为楚家人谈论的话题。 三年前,少家主邀一对贵客来此, 借灵眼修炼。楚家富饶一州,拥有不知多少灵眼, 这本没什么。 真正让他们热于讨论的是那位人族修士闭关三年,他的妖族道侣竟然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年, 一步未出闭关的山洞——感情深厚至此,实在令人艳羡。 家主夫人有令,无关人等不得打扰贵客,尽管如此, 还是时不时有楚家弟子慕名前往——被灵眼附近的结界挡住, 无法进入, 便在外沿转一转,美其名曰沾沾桃花运。 渐渐的, 那片灵眼竟隐隐成了楚家年轻一代弟子的恋情圣地,常有一对两对的小年轻结伴前往, 在附近逗留观赏。 楚山楚水兄妹也经常悄悄跑过去, 他们不被外层结界阻拦,可以进到灵眼之内,隔得远远地望一望—— 偶尔,他们会望见一只守在石壁洞口的雪白妖兽, 孤零零地在山洞边缘刨啊刨, 装饰他和他的人族暂住的小窝。 干净整齐的山洞内,妖皇今日的心情非常好。 他能感觉到,这几月他的人族状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身气息亦在节节攀升——看来, 离彻底重塑根骨,只差最后几步。 斩我诀,斩却自我,涅槃重生,本就是一场漫长新生。三年弹指而过,他的人族已算进度神速,一日千里。 苍舜开心地用绒毛蹭蹭静坐不动的沉墨清,又来到剑炉前。 一柄苍青染金的长剑悬于剑炉,雪中青竹般笔直挺拔,三年来不间断的熔炼已然磨砺出锋芒。 苍舜抬手,一滴心头血没入长剑,锋锐剑身泛起一层青金寒芒,稳固凝实。 原本铸就这样一柄惊世之剑需要更漫长的时光,但,砸下的无数天材地宝已完全弥补了时间的欠缺,妖皇三年来的心头血,更是令这柄剑还未铸成便已有大道之辉。 苍舜两步回到沉墨清身边,围着他溜溜达达。 快好了。 也许是大道之意,长剑炼成之日和他的人族闭关结束的时间差不多,一看就是天生一对。 苦修多日,不知岁月流转。 灵海之内,沉墨清的神识伤痕累累,终于支撑不住,破碎为万千碎片——又缓缓聚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片一片地凝结在一起。 这样的过程早已不知重复多少万遍,日复一日千锤百炼,鲜血淋漓,磨出一条血染的大道。 血红长阶就在脚下,沉墨清仰首,重重踏出最后一步。 斩却自我,涅槃重归! ——斩我诀,十轮大圆满! 灵海沸腾,掀起惊涛骇浪,金色之海再度汪洋呼啸,充盈每一寸灵府。 跨入化神后,他的灵海只是表面泛着一层金芒,而现在,整个灵海皆变成灿烂的金色,宛若融化的流金,翻涌之间,更充盈着澎湃的大道气息。 此后修行如得天道相助,直接站在天地大道上飞奔,一日何止千万里。玉百留下的四道剑气也早就在一次次破碎重凝的过程中被彻底磨去,甚至无需借助枯木回春令。 昔日斩断九道根骨之地,一根崭新的金色枝丫破灵海而出,沐浴金芒,向上攀长,如一柄直指上苍的利剑。 沉墨清静静落在灵海之上,垂眸凝望。 金色枝丫飞速攀长,很快便有一人之高,簌簌抖动着,绽开第二根枝丫—— 随后,第三根!第四根! 枝丫不断向上蔓延,从一开始孤零零的幼苗变得繁盛茂密,直至撑开一片金黄灿烂的穹顶。 十二道根骨交织为璀璨的黄金之树,生长于灵海之上,参天蔽日,洒下一片金辉光雨。 那是九千州年轻一代的第一剑修——光耀天地的剑意大道!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 “好久不见。” 昔年的剑道根骨尽数重归灵海,他的符阵两道造诣皆在,此后修行,天高海阔,条条皆是大道! 大地震颤,沙漠卷起狂风,咆哮不已。 苍舜走出山洞,眸底明光灼灼,凝望一人。 那道修长身影踏立高空,乌发飞扬,红衣猎猎,任由沙尘漫天而岿然不动,宛若一株沐血青竹。 大道之气自天上奔流而来,天地灵力汇聚一处,璀璨金光破云而出,洒落长空,为登高的年轻修士凝成一具无暇金身! 他缓缓睁开金芒灿烂的眼眸,俯视这方山河人间,修长手指微抬:“来。” 剑声先起,贯通天地,一剑穿石而出,如流星划开夜幕的炽热尾焰,燃灼于沉墨清指间。 他握住剑柄,炽烈外放的剑光在这一刻收敛,苍青凝金的长剑微微嗡鸣,温顺地俯首于他的掌心之下——灵剑顷刻认主! 沉墨清抬剑,随手一划。 青金剑光劈开茫茫黄沙,一剑横扫百里之地,所经之处就连空气都被撕裂,留下炙热的青金剑痕,仿若永不熄止的青月金焰。 狂风缓停,沙漠皆寂,天地无言,仿佛这一时刻,世间大道都在目睹九千州第一剑道天骄——今日重登剑道! “好剑,”沉墨清垂眼,对苍舜笑道:“此剑何名?” 苍舜深深凝望那双三年未见的眼眸,轻声道:“你来起。” 沉墨清指腹缓缓拂过沉青染金的锋薄剑刃,道:“不如就叫……咪咪?” 苍舜:“?” 苍舜:“不行!那是我的!” 开始大声嗷嗷。 沉墨清轻笑出声,道:“染苍。” 苍青之色,苍舜之名。 他的第二把剑,名染苍。 苍舜:“……” 他连剑都起我的名字了。 那……他是不是也会答应做我的道侣? 这个想法轻轻冒出,就像丰饶的沃土上,悄悄冒出了第一株生机盎然的幼苗。 下一刻,苍舜眼眸微凝。 心脏又泛起了异样,和之前一闪而过的刺痛不同,这一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来自心口的强烈痛楚——仿佛被荆棘穿胸,利刃穿心。 苍舜一言不发,昔日曾以身镇魔渊的妖皇对这钻心之痛,只是皱了下眉。 沉墨清却察觉到了什么,一步闪现到他面前:“怎么了?” 话音刚落,他被雪白蓬松的绒毛糊了一脸。 ——一大团毛茸茸拱进他的怀里,庞大的妖兽将年轻人族扑倒进山洞,重重地压着他,每一根塞满他怀抱的绒毛都泛着“想摸摸”的气息。 第81章 沉墨清艰难地从绒毛里抬起脸,微微一怔。 怎么才一睁眼,之前绒毛柔顺的小白糖糕,就变成了乱糟糟的长毛白糖糕。 他的手指穿过细长雪白的绒毛,道:“我闭关了多久?” 毛茸茸的妖皇一动不动地压着他,声音闷闷的:“三年。” 沉墨清:“……” 所以,这只妖皇守了他三年。 乱糟糟的毛茸茸在沉墨清身上拱来拱去,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大,这个人不能摸到自己全部的绒毛,于是毫不犹豫地变成了一只雪白小兽。 落到沉墨清腿上,又黏糊糊地扒住他的手臂,大声咪咪呜呜。 沉墨清抬手一挽,抱起这只软趴趴的大毛绒球,掌心完全没入雪白绒毛之间,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 然后就听到了从雪白小兽腹部底下发出的咕噜咕噜声。 沉墨清嘴角微微扬起,拨拨那圆软的兽耳:“久等了。” 【也不是很久】 妖皇小声嘀咕。 三年,不过是一千多天这个人都没和他说话,也没看他,更没有摸他。 雪白小兽又开始往年轻人族掌心底下拱拱,缩成小小的一团,似乎很想把自己完全拱进他的手里。 沉墨清将这团小小的毛绒抱起来,主动低头,温热脸颊贴上细软而乱糟糟的绒毛,摩挲了一下。 苍舜:“……” 雪白小兽呆住了,一动不动。 呆呆地趴在沉墨清掌心里,趴了小半天,被他耐心地抚平了全身绒毛。 于是乱糟糟的小毛绒球又变回了绒毛垂顺的漂亮毛绒球,依然呆呆的,被沉墨清轻戳几下。 雪白小兽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抖一抖绒毛,飞快抱住年轻人族的手,小脑袋埋进他的掌心里蹭来蹭去。 蹭掉了一堆毛。 沉墨清垂下目光,看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沾满的绒毛,问也不问,统统收走,准备之后拿来炼符。 他做这些的时候,抱着他衣摆的雪白小兽睁大了圆溜溜的兽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将自己散落的绒毛收刮得一根不剩。 站了起来,翘着尾巴,昂首挺胸地抬爪,围着他蹦蹦跳跳了好几圈。 又一脑袋拱进他的怀里,滚来滚去,发出小小的“咪咪呜呜”。 “走,”沉墨清起身,“带你去过生辰。” 妖皇爪子一顿。 【什么?】 “下个月不就是你的生辰了吗?”沉墨清笑着捏住那只毛绒爪子,上下晃一晃,“之前错过的几次,今天给你补上。” 苍舜:“……” 我都忘记了。 他,他还记得。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道侣大典,昭告天下? ——这个想法飞快划过,苍舜的心口又陡然剧痛了起来,像是荆棘完全扎进了心脏。 这一次,他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埋下头,一脑袋扎进了年轻人族怀里。 嗅嗅这里,嗅嗅那里,软软乎乎的,像坨漏了陷的小汤圆。 沉墨清垂眼,不知为什么,他隐约感觉这只妖皇有哪里瞒着他。 是这三年间发生了什么吗? 沉墨清举起雪白小兽,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看。 被举在半空的小毛绒球一动不动,非常乖巧的样子,冲他眨巴眨巴眼睛。 沉墨清没看出什么异样,安静片刻,轻轻放下手,让这只小毛绒球落在自己膝间。 又顺手解开了腰带。 苍舜:“?” 雪白小兽直接从年轻人族腿上跳了下去,毛毛微炸,兽瞳睁得大大的。 “我要更衣。”沉墨清伸手挠挠雪白小兽下颌,“怎么了?” 苍舜没吭声,不知在想什么,一声不吭地原地坐了下来。 等沉墨清解开外袍,只穿着单衫,顺手将外袍放到一边时,就见身边的小毛绒球默默地跑走了。 钻进了他脱下来的外袍,在里面窝成一小团,只露出了一条细长的尾巴。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起来,伸手,戳一下那条尾巴。 细长的尾巴咻一下收了进去,外袍底下,一团拱起来的圆球飞快往里面爬爬。 过了一会,山洞里响起年轻人族清淡的声音:“好了。” 外袍轻动,拱起来的圆球向衣角边缘挪挪,从里面钻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 毫不设防地看见了年轻人族依然只穿着单衫,乌发披落的样子。 “!” 小毛绒球嗖一下钻了回去。 外袍底下的圆球在原地爬来爬去,爬来爬去。 大声咪咪呜呜。 沉墨清忍了忍,没忍住。 轻声笑了起来。 第50章 乌发如云, 几缕青丝拂落肩侧,被修长指节挽起。清水咒微光一闪,周身洁净, 再换上新衣。 沉墨清一扬手,直接从地上抱起那件散落的外衫。 嗅到熟悉的香味, 外衫里的小毛绒球开始轻轻蠕动,很快, 一只毛茸茸的小脑袋又从里面钻了出来。 圆滚滚的小毛绒球窝在沉墨清怀里,左看看右看看,神色自若,一双溜圆兽瞳眨巴眨巴。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沉墨清指尖点点那只小脑袋, 抚过有些乱糟糟的绒毛:“走吧。” 【好】 妖皇嗓音低沉, 听起来也非常冷静, 仿佛刚才躲着不肯出来的也不是他。 过了一小会,苍舜微微低头。 年轻修士一袭青白长衫, 束腰宽袖,乌发落腰间, 衬得腰肢纤细笔挺。 苍舜目光微定, 瞄了一眼,又瞄了一眼。 沉墨清任由苍舜瞄来瞄去,反正这只妖皇也只敢拿眼睛瞄他的衣服。 从山洞直坠而下,落至绿洲, 踩上大漠黄沙——不知为何, 走了一路,苍舜依然没有化形为人,还是本体的模样。 缩成一颗毛茸茸的小圆球,黏在他的人族怀里。 过了一会, 黏在沉墨清肩上。 又过一会,黏在他背上。 再过一会,黏在了他的腰间。 不知道怎么黏住的,反正就到处黏。 化了的小白糖糕,摸起来也是黏糊糊的。 沉墨清笑着用手指拨拨那绒毛,心底的困惑依然没有打消。 向前走了一段,他的脚步微微一顿,雪白小兽也从他手臂间昂起脑袋。 绿洲外,一群楚家的年轻小辈呆愣在风中,已不知吃了多久的沙子。 “是他们吗?” “好像是!” “老天爷,遇到活的了!” 这群楚家小辈来族中的谈情圣地……来灵眼附近修炼,还没靠近就见一道剑光开天辟地,当场傻在原地,呆了半天,又见一年轻修士抱着一团雪白小毛绒球向他们走来,一窝蜂围了上去。 “前辈,你出关啦?恭喜恭喜!” “般配啊确实般配!” “长长久久,千年好合!” “……” 沉墨清眉头微挑,看了眼身边的妖皇。 他们在说什么。 苍舜回以无辜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那群楚家小辈非常新奇地围着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时半会还走不了,只能听见他们叽叽喳喳——一开始还只是正常的恭喜,渐渐的就冒出了一些奇怪的词。 “一个人族一个妖族,一个男的两个男的,简直是天作之合!” “般配啊确实般配!” “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雪白小兽听懂了,一下子支愣起小脑袋,非常骄傲地挺起胸膛,眼睛亮亮的。 沉墨清:“……” 他轻轻伸手,修长二指抵住妖皇尊贵的脑袋,将他毛茸茸地摁了下去,又对周围一圈人道:“诸位误会了。” 楚家小辈们看看他,再看看那只乖乖窝在他怀里、轻轻拿脑袋蹭他的雪白妖兽,一个接一个地“嗯嗯”,“哦哦”,“知道了”。 看起来没一个信了。 沉墨清无言,正要再解释一下,手指被轻轻拨动,低头,对上一双专注而安静的眼眸。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妖皇的眼睛向来很漂亮,如无暇的红宝石。 目光相对片刻,不知为何,沉墨清原本想说的话陡然一转:“我们想去附近逛逛,有推荐吗?” “那很多了!除了我们楚家城,还有东边的黄叶城,一定要去黄老板的馆子,菜色一绝!” 年轻小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堆,沉墨清笑着应下,揉揉妖皇脑袋,抱着他走了。 苍舜嘴角微扬,轻轻牵住那只修长的手,塞到了绒毛底下。 楚家小辈们留在原地,望着那对远去的一人一妖,其中一人灵光一闪,锤了下掌心:“我懂了,他们应该是那种关系!还未正式昭告天地,没办结侣大典!” “哦——!原来是那种关系!” “快了快了!” 一群年轻小辈又兴奋地叽叽喳喳了起来。 第82章 黄沙延伸至天际,蓝空一望无垠,日照金色大漠,壮阔无边。 一袭青白衣衫掠过起伏沙丘,沉墨清轻挠雪白小兽下颌:“先去黄叶城逛逛,为你补上生辰宴。” 话音刚落,手臂上的雪白小兽飞快甩了下尾巴,细长尾巴一圈圈缠上他的手腕,毛茸茸的尾巴尖尖钻进他的掌心不停磨蹭。 【你还没告诉我你的生辰】 沉墨清笑了笑:“今年的也过了。” 苍舜抓紧他的手,轻轻地一晃一晃,眼睛明亮如星辰。 【你答应过会告诉我的!】 那时,他的人族和他说,要等到明年才告诉他——转眼,他们已经一起度过了许多年。 雪白小兽开始在年轻人族身上乱爬,揪揪他的袖子蹭蹭他的头发,大声地“咪咪呜呜”,缠着他要一个答案。 沉墨清按住这只闹腾的小毛绒球,不紧不慢地说了一个日子。 苍舜目光一定。 居然就在他生辰的前一天。 原来他们挨得那么近。 红宝石般的眸底盈满笑意,苍舜轻轻将额头埋进沉墨清的掌心里:【那,我们可以一起过生辰了】 【好不好?好不好?】 低沉悦耳的男声轻快回响,像一小块弹跳的甜糖。 掌心里的绒毛柔软而蓬松,带着暖烘烘的热量,沉墨清慢悠悠地“唔”了一声。 他的肩上,雪白小兽一下跳了上来,又开始轻拱他的脸。 他答应了。 以后,他每年都会和我在一起。 心脏忽然又泛起了剧痛,妖皇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熟练地趴了下来,变成一只安静的小毛绒球。 沉墨清看着黏着自己肩窝的小毛绒球,眉间不易察觉地微微蹙起。 像是有事瞒着他,又不肯和他说。 他垂了垂眼,神色如常地带着苍舜继续向飞去,即将飞出沙漠时,忽有沙浪激起,黄沙漫天飞扬。 卷啸的沙尘之中,一个绿衣青年踉跄飞出,左臂不停流血。他身后百尺,几个修真者穷追不舍。 绿衣青年咬牙苦撑,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沉墨清,愣了一下,当即调转方向,朝他飞来。 沉墨清静站不动,青衫随风飘扬,任由绿衣青年飞到了自己身后。 那几个追逐的修真者停在他面前,目光不善:“道友,此事与你无关,速速让开。” 雪白小兽跳到沉墨清怀里,无聊地打了个滚,沉墨清掌心抚上那柔软绒毛,淡然道:“楚家地界,诸位也要动手吗?” “楚家?”为首的化神修士笑意轻蔑,“神不知鬼不觉,若道友不说,谁会知道?” 他盯着那个不过元婴的青衫修士,眼神写满威胁之意。 “那就难了,”沉墨清道,“你们付不起封口费。” 化神修士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场冷笑了起来:“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沉墨清神情不变:“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他的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那化神犹豫了一下,见对面确实成竹在胸,不慌不忙,拱了拱手,声音带了几分试探:“敢问道友名讳?” 沉墨清抬起修长手指,指节轻轻一敲,笑道:“无名之辈。” 符文一笔绘成,雷从天降,照亮茫茫大漠! 对面的化神:“??!” 顷刻画就五品雷劫符?!无名之辈?!! 他们的骂声淹没在雷光里,转瞬就听不到了。 雷瀑收敛,几个修真者原本站着的位置只剩下数张残缺符箓。 ——千里传送符,一张便要几十万灵石,纵然那几人没死,也是大出血。 沉墨清身后的绿衣青年目瞪口呆,一脚深一脚浅地拐到他身边,看向他的神情颇为复杂。 “没想到是你救了我,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强……” 青年重重抱拳,低下了头:“之前对你说的那些话并非我本意,只是我当日心情不好,一时失口……实在抱歉!” 沉墨清摸摸雪白小兽,坦然收下了几根抖下来的雪白绒毛,转向那个青年:“什么话?” 绿衣青年微微睁大了眼睛:“……你都忘了?我们之前见过的!在你头一天来楚家的时候,我叫楚轻崖!” 沉墨清确实想起来了,刚入楚家时有过一面之缘,当时的楚轻崖态度并不算好。 微微一颔首。 楚轻崖:“……果然没想起来吧……” 他的神色一正:“不管如何,你救我一命,便是我楚轻崖的恩人,我必报之!” 苍舜眯起眼睛,又从沉墨清怀里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幽幽地盯着对面。 “不必,”沉墨清顺手拨拨垂到自己脸侧的细长尾巴,“楚家借我灵地,帮你不过举手之劳。” “一码归一码,我还是算得清账的。”楚轻崖笑了笑,看向沉墨清的眼神满是感激和亲切。 然后他就发现这位救命恩人肩上的雪白小兽开始瞪他了。 “……?” 楚轻崖不明所以,下意识微微后退一步,道:“当务之急是要先赶回楚家,方才那几人无缘无故对我出手,招招要人性命,我怕他们背后的势力又要对楚家不利……就像二十多年前那样。” 说到这里,他下意识地紧紧攥拳,因为牵动肩膀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沉墨清与苍舜对视一眼,苍舜无所谓地晃了下尾巴。 【先把他丢回去】 “走吧。” 重返楚家,家主仍在闭关,沉墨清带着苍舜拜会了家主夫人,得知这几年楚不渡依然没有回来,似乎是被什么事情耽搁了,只是会隔三差五寄来书信,告知动向。 一炷香后,他和苍舜走出家主府邸,留下楚轻崖继续向家主夫人汇报情况。 日光下,绒毛微微发亮的雪白小兽蹲坐在年轻人族肩头,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蹭过他后颈,偶尔会试图悄咪咪钻进衣领里,又飞快收回来。 沉墨清发现,这只妖皇在他闭关结束后总是用原形和他黏在一起,就算到了人前也不曾化形过。 究竟瞒了他什么。 他看着苍舜,苍舜也与他对视,眨了下眼睛。 干嘛看他。 低下脑袋,给这个人摸摸。 一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掌心落在头顶,指腹的力度温柔,妖皇舒服地眯起眼眸。 然后就听见他的人族不紧不慢地道:“方才楚夫人说,楚家有一汪暖泉,最能滋养灵力,我打算去泡一泡,妖皇陛下和我一起吗?” 苍舜:“……” 苍舜微微睁大了的眼睛里,他的人族贴近了他,气息轻然:“一起吗?” “…………” 第51章 乌墨晕染的眼眸近在咫尺, 仿佛天上的月亮落入了掌心。 苍舜瞳孔微定,凝望那抹墨色深处的清月辉光。 ……他是不是发现了? 这个想法划过,令苍舜心脏微微一沉。 沉墨清垂眼, 怀里的雪白小兽好像愣住了,一动不动了一小会, 开始左顾右盼。 抓住他的袖子,试图毛茸茸地钻进去。 沉墨清按住袖口, 不给钻,捏着这只雪白小兽的后颈皮提溜了起来,依然看着他的眼睛。 “若妖皇陛下不愿意,那我就自己去了。” 话音刚落, 他的手腕被苍舜紧紧抓住了。 【不行!】 低沉男声染上了几分急促, 雪白小兽埋下脑袋, 不停用柔软绒毛蹭沉墨清的手指。 【不准你丢掉我!】 沉墨清看着掌心里拱来拱去的小毛绒球,手指轻轻拢住那只毛绒脑袋:“咪咪就这么点大, 丢了就找不着了。” 雪白小兽停了一下,继续拱拱他。 沉墨清又拨拨那微竖的兽耳:“妖皇陛下要毛茸茸地泡进水里?” 苍舜抱紧他的手, 压在自己柔软的腹部底下, 过了两秒道:【到时候再变回去】 又飞快昂起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那个灵池,你不要和其他人一起泡】 沉墨清:“和你就可以?” “……” 苍舜又不吭声了。 脑袋埋进沉墨清的袖子里,过了一会, 小小地“嗯”了一声, 软软地贴着他。 【若你喜欢,等以后回妖界,我给你挖一个更大的池子】 沉墨清看着这只紧紧黏住自己的小毛绒球,嘴角微扬:“好。” 雪白小兽的圆软兽耳又翘了起来。 “少家主回来了!”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街上不少人都向楚家城入口涌动,周围皆是热闹人声,沉墨清安静地注视怀中的雪白小兽片刻,顺着人流走去。 人群里,楚山楚水兄妹看到了沉墨清,飞快跑到他们身边。楚山盯着沉墨清袖间那团光滑柔顺的绒毛,手心痒痒:“毛绒绒!” 苍舜飞快抬头,眯起妖瞳。 “不能摸!”楚水一巴掌拍掉哥哥的手,“这是流云哥哥的道侣!他们是一对儿,只能流云哥哥摸!” 第83章 沉墨清:“……” 他无言地看着怀里的雪白小兽一下子支棱了起来,敲敲那毛茸茸的小脑壳,道:“你们小小年纪,怎么就知道这个了?” 楚水的辫子欢快地跳动一下:“大家都这么说的呀,说流云哥哥你年纪轻轻就有了道侣,还是团漂亮的毛茸茸,羡慕死他们了。” 雪白小兽挺胸昂头,跳到沉墨清肩上,绒毛蓬蓬,尾巴朝天。 楚山眼睛发直:“原来找到道侣……就能摸毛茸茸!” 被毛茸茸贴着脸拱来拱去的沉墨清沉默了一下,道:“别什么都听。” 楚家城入口,人群欢腾,他们离散二十多年的少家主楚不渡回来了,牵着一位女子的手,抱着一个婴儿。 沉墨清站在人群中,看到了朗笑着回应周围人的楚不渡,后者的目光与他相对,愣了一下,快步向他走来。 “流云兄!又见面了!” 意气风发的楚不渡身边,青月州的月夫人含笑走来:“小仙师,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沉墨清与他们打过招呼,目光落在楚不渡怀中的那团小小襁褓上。 粉雕玉琢的女婴被柔软的绸缎包裹,原本还在聚精会神地含着自己的大拇指,看到沉墨清后,乌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很快便冲他咯咯笑了起来。 “她认得你。”月念夕轻声道。 沉墨清微微笑了笑,取出一物:“令千金满月贺礼。” 月念夕“啊”了一声,只见一件盛满月华的轻纱落在他的指间,哪怕白日,也散发皎洁美丽的月霜。 “……千年鲛王纱?”纵然阅宝无数的楚不渡也是一惊,“这太贵重了,不可——” 话还没说完,他怀中的女婴“呜啊”伸手,抓住了那缕轻纱。 沉墨清顺势收回手。 “……” 苍舜趴在沉墨清肩头,眼睛弯弯地看着他,尾巴摇得飞快。 那件鲛王纱是他洞府里的东西,之前顺手塞进了储物空间里。后来,他将储物空间刻下了他的人族神识,让他可以随时取用里面一切物品。 方才,他的人族就是直接从他这里挑拣了一番,选了这件鲛王纱。 毛茸茸的尾巴时不时蹭过脖颈,痒痒的,沉墨清垂眼,肩上的妖皇与他对视片刻,又黏糊糊地埋进了他的肩窝里,非常开心的样子。 “流云兄,和我们回府上一叙?” 沉墨清将雪白小兽抱到怀中,看出了楚不渡未尽之语,颔首应下。 尽管楚不渡掩盖了周身气息,但,瞒不过他和苍舜的眼睛。 三年未见,楚家少家主,昔日的炼虚初期——跌落为金丹。 楚家府邸,楚母洛水间见到归来的楚不渡,愣怔了足足半晌。 最终,她没有过问他的修为,只有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又转向月念夕,拉起她的手:“让你受苦了。” 沉墨清坐在一侧,膝间窝着雪白小兽,旁观一家团圆,也得知了楚不渡能寻回女儿的缘由。 楚家有一秘法,若有身为修真者的至亲离世,楚家人便能凭借相连的血脉,以此秘法找到转世的至亲神魂。 楚家传承的万年里,极少人真正使用过这个秘法——灵魂虽然能再入轮回,但转世的时间不定,短则几年,长则百年千年。而无论能不能找到,一旦动用秘法,都要付出半生修为的代价。 楚不渡很幸运,其女月照霜恰好转世,终在一偏远下州寻回了她。但他也为此连跌四个大境界,半生修为尽数流空。 洛水间小心翼翼地抱过自己的孙女,温柔地轻拍襁褓,难掩嘴角笑意:“修为没了还可再炼,只要你们无事,比什么都好。” 沉墨清看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景,垂下视线,拾起一块糕点,在膝间的雪白小兽面前晃晃。 苍舜亲了下他的指尖。 然后才叼走了那块糕点。 沉墨清:“……” 他熟练地把妖皇头顶的绒毛搓乱了。 一道人影飞也似地冲入堂内,惊起一阵穿堂风。 沉墨清微微侧首,见绿衣的楚轻崖走到自己椅子边,冷冷地盯着楚不渡。 “你跌境了?” 楚不渡站起来:“堂弟。” 楚轻崖张口就要说什么,余光瞥见月念夕和抱着婴儿的洛水间,闭上了嘴,转身对月念夕行礼:“见过堂嫂。” 又递出一物:“给小侄女的贺礼。” 月念夕笑着接过,看了看楚不渡与沉墨清,向洛水间致意,主动走向了后屋。 她走后,楚轻崖攥紧双拳,压低了声音:“你可知现在的楚家是什么境况!知不知道伯母这些年为你操碎了多少心!一走这么多年,不为楚家出力,反而自废境界,你眼里还有父母和楚家吗!” “……我的确愧对楚家,”楚不渡缓缓低头,“我也愧对月娘和霜儿,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霜儿——” 沉墨清轻轻放下茶盏,抬眼,目光穿过屋檐。 “打扰一句,”他道,“楚家今日邀了贵客?” “……” 护城大阵笼罩楚家城,灵力流淌的结界外,数道身影凌驾楚家上空,皆是一身华丽的金红家袍。 “楚家人给我出来!” “打伤我家族中人,还不滚出来赔礼道歉!” “别是怕了吧,一群怂蛋!” 除了为首闭目的一白发老者缄默不言,身后几个金红家袍的修士态度尤为嚣张,踩在楚家人头顶谩骂不休。 “你们谁啊!” 楚山楚水两兄妹爬上屋檐,朝空中丢了根肉骨头:“出去吃,别在这里狂吠!” 裹挟着灵力的肉骨头飞出结界,眼看要砸向那几人,为首的白发老者忽然睁眼,浑浊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竖子聒噪。” 阴冷的声音响起,一道银白疾光瞬间劈下——居然穿透了楚家大阵! 魂道手段,无视防御,直攻神魂! 楚山楚水惊恐睁大的眼睛里,天上忽然掉下了一把银刀,刀尖正对着他们脑袋,瞬间刺到眼前—— 一只修长的手从旁边斜出,轻而稳地夹住刀刃。 距离楚山眼眶不到三寸的银刃在那人指间化作一缕细芒溃散,青衫宽袖一扫,轻飘飘拂落年轻兄妹头顶,和煦春风拂面而来。 沉墨清单手揣着雪白小兽,抬袖将揪着他衣摆的楚山楚水两兄妹罩在身后,平静无澜的眼眸投望高空。 那老者微微眯起眼睛,目光在沉墨清身上定了几息,缓缓开口:“楚家何时也多了个魂道修士?” 洛水间带着楚轻崖越众而出,淡然道:“原来是司马长老,不请自来,有何指教?” 她话音刚落,司马长老旁边的金袍男子立刻指着楚轻崖:“长老,就是那小子打伤了我们族人!” “颠倒黑白!”楚轻崖怒声道,“明明是你们先对我出手!” 司马长老正眼都不看他,只斜睨了洛水间一眼:“楚家伤我弟子,总要给个交代。” 洛水间从容不迫道:“司马长老的意思是?” “年轻一代的恩怨,让他们自己了结。”司马长老冷淡的声音响彻护城结界,“你我各派几个弟子比一场,谁赢了,就算谁有理。” 洛水间看了看楚轻崖,楚轻崖一步踏出:“怕你不成!” “流云小友,”沉墨清收到了洛水间的暗中传音,“司马家与我楚家向来不睦,此次来势汹汹,还请小友帮衬一二。” “那司马不回是司马家二长老,炼虚巅峰,主修符道,还掌握了魂道手段,极难防范。我夫君不日便将出关,只要拖得一时就好。” 沉墨清平静道:“自当倾力而为。” 洛水间心中一定,又听见那道清悦冷静的嗓音:“不过,家主夫人不觉得他们来的时间太凑巧了吗?” 洛水间显然有所同感,微叹口气,不再言语。 司马家故意挑起事端,然而,现在的楚家无力拒绝,只能应下。 楚家没有长老,曾经三位炼虚、五位化神长老皆死在了数年前的魔渊一战。楚家家主闭关,昔日炼虚修为的少家主也跌落金丹,此刻正是楚家最为薄弱之时。 楚家城外,黄沙堆起千米擂台,一场对决于大漠上拉开。 “上啊楚轻崖!虽然你平时嘴臭,还爱咬人,但你还是比我强那么一点的!” “楚轻崖!别输啊!虽然我平时特别讨厌你,一张嘴叭叭的,但现在大家都在你身后!” 楚轻崖:“……谢谢啊。” 他看向对面,那是司马家的小儿子司马不傲,他最讨厌的人之一,一个成日里欺男霸女的纨绔。 司马不傲傲慢地用脚底拍地,冲他勾勾手指:“跪下来向爷爷磕头,爷爷还能饶你一命。” 楚轻崖眉头高高挑起:“求饶?向你这个靠丹药才勉强结丹,又一路吃药吃上的金丹巅峰?你爹娘给你求了那么多丹药,果然把你吃成了个肚满肠肥的废物。” 第84章 “找死!爷爷我今天就撕了你这张嘴!” 司马不傲一步跺地,地面凹陷足足三米,他浮立半空,大喝一声:“剑来!” 一柄极其华丽的金色巨剑从高空直坠而下,砸入他的手中,拖着他的手臂沉沉一坠。 擂台下的楚家人议论纷纷:“他什么时候成了剑修?他不是画符画不会,学阵全学废吗?” 楚轻崖冷笑,手指为笔,笔走游龙,符纹转眼绘成,百米高的沙盾拔地而起,沙尘漫天,挡下司马不傲挥斩的一剑。 只一击,他便觉得不对——那剑气绝不是金丹巅峰的威力,而是在元婴之上! “他不是两年前才突破金丹巅峰,怎么转眼就元婴中期了!” “这气势好像比一般的元婴还强!我靠,楚轻崖当心!” 擂台下,一众楚家人不断给楚轻崖加油打气。沉墨清静立人群,纵观战场,眸底微染幽深。 【又一只虫子】 苍舜嗤笑一声,时隔多日,他再一次嗅到了腐烂的气息。 众人眼中,虽然司马不傲每一击都散发着元婴中期的气势,但楚轻崖并没有落入下风,他不到两百岁便突破了元婴初期,放眼九千州,也是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 一来一回间,司马不傲挥舞的大剑居然逐渐被楚轻崖的符箓压制,落入下风,楚家人更是连连喝彩,气势完全压盖了对面。 剑气撞上飞扬的符文,再一次被震退,司马不傲虎口开裂,表情从一开始的傲慢变得有些扭曲,忽然大喝一声:“去死!” 话音刚落,他的身上冒出了无数黑纹,气势暴涨,瞬间攀至元婴巅峰——下一个过招,楚轻崖直接从高台跌落,呕出一大口血! 众人哗然,司马不傲黑纹缠身,双手拖着大剑哈哈大笑:“废物就是废物,爷爷我一人就能把你们全踩在脚下!” 楚轻崖捂住胸口不断呕血,被一群楚家人冲过来拥住,疗伤的疗伤,七嘴八舌地问“没事吧”。 楚轻崖摇摇头,摆开身边的楚家人搀扶,自己爬起来,冷声道:“再战! 司马不傲一口唾沫啐到他脚边:“手下败将,凭你也配!快让你们那什么少家主滚出来!炼虚我也照样砍了!” 听到这话,楚家小辈们出离愤怒了:“嚣张什么!” “两年怎么可能从金丹到元婴巅峰!莫不是他作弊了!” 此话一出,司马不傲陡然转向那边,眼睛高高吊起,表情变得无比扭曲悚然:“给我死!” 一道剑气横斩而出,断头铡落下,斩向不设防的楚家小辈! 水花翻浪,撑起蔚蓝水幕,转眼将蛮横剑气消解为柔和涟漪。洛水间涉水而来,淡淡道:“未上擂台,不得动手。” 司马不傲才不管她,挥动大剑,又是连连数道剑气劈开,皆被水幕消解。 气得他指着洛水间大骂:“贱人!二爷爷,给我杀了她!” 话音刚落,忽有厉风而来,直接扇了他一巴掌,将他整颗头颅扇得扭转半边,两颗白牙飞出,在擂台赛擦出一道长长血痕。 司马不傲跌坐在地,捂住顷刻间红肿彭大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一道青白衣衫落在了擂台之上。 “你是什么人?!” 他的眼中,那乌发高束的年轻修士垂眸俯视,落下二字:“楚舜。” 苍舜:“……” 我们到底什么时候结道侣大典? 妖皇一声不吭,静静地趴在他的人族旁边。 司马不傲大怒,这人一看就是个只会画点破符破阵的废物法修,连他这个天之骄子的剑修一根毛都比不上。 这时,他收到了司马不回的传音:“不必留手。” 司马不傲大声地说:“听二爷爷的!” 他一咕噜从地上爬起,高举左手——一口古钟现于高空,连连震响,掀起千米层浪。 楚家小辈们纷纷色变,古钟声浪之下,他们的法术居然被暂时封印了! “天绝镇虚钟!七品法宝!专克你们这些废物法修!” 司马不傲脸上的肥肉狰狞抖动,在古钟声浪之下,连连挥舞巨剑。 “一群虫子,给我死吧!” 剑气呼啸,伴随着黑焰滔天,沙海掀起黑色飓风,仿若巨蟒压顶而下,沉墨清静站不动,高束乌发随衣摆肆意翻飞。 司马不傲身上的黑纹,他曾经见过——昔日浩然宗,五百宗人,皆是今日的司马不傲。 黑色风暴转眼吞没了那道修长身影,擂台下,楚轻崖瞳孔猝缩,洛水间飞身上前,一群楚家小辈震惊呼叫,只有司马家人纷纷露出冷笑。 司马不傲更是仰天长笑:“我果然是天才!九千州第一人!” 一拳砸在他的面门上,直接砸出千米! 司马家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道锋锐身影从漫天黑沙暴里泰然踏出,一把掐住司马不傲脖子,将三百斤重的他离地提起,掐着脖子掼入地面! 大地裂开蛛网深坑,司马不傲双目凸起,一口血喷出,身体刚死鱼般弹起,就被一只不染纤尘的黑靴碾上胸口! 靴间银链飞扬,勾勒漂亮锐利的小腿弧度,靴底却有千钧重量,踩得司马不傲五脏六腑都要破碎,惊恐颤动的瞳孔深处,倒映着一双幽沉如深潭的乌眸。 全场死寂,唯有黑色沙暴依然呼啸不休,压不住那道穿透大漠的清冷嗓音:“果真废物。” 苍舜:“……” 他骂人的样子真好看。 妖皇悄悄地想。 喜欢。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52章 不过一轮交手, 元婴中期的司马不傲就被踩在脚下,全场皆惊。 他们只见那袭修长青衫随风飘起,仿若林叶清幽竹影, 带起淡淡竹香——相比之下,被他一脚踩住的司马不傲就很凄惨了, 大口吐血,哆嗦着想要求饶, 结果一口气没续上来,直接晕死了过去。 “干得漂亮!” 楚家小辈立刻大声鼓掌,连连欢呼“楚舜”的名字。 苍舜飘在沉墨清身边,听着那一声声喝彩, 轻轻摇了下尾巴。 “放肆!” 高空之中, 司马不回一声怒喝, 双指并起—— 苍舜随意一瞥。 司马不回的身躯陡然一颤,刚伸出的手被钉死在了半空。 大乘气息?! 仅仅泄露出的一丝气息便令他双膝发软, 差点没当场跪下。眼珠飞快扫过下方的楚家,却再没找到方才那气息来源。 但他知道, 那是警告——再不走, 便死! 冷汗顷刻浸透衣衫,司马不回头也不回地破开虚空,直接跨空遁逃而去。 一旁的楚家人:“……”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司马家的二长老刚放了句狠话,就和见鬼似地吓跑了, 剩下几个司马家人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 吃了一嘴沙子。 虚空裂缝瞬间合拢,苍舜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跳到沉墨清肩上,不紧不慢地转了一圈, 尾巴轻轻绕过几缕柔顺乌发。 沉墨清目光淡漠地扫过司马不傲,转身走下擂台。 剩下的司马家人慌忙上前,几人合力将司马不傲拖下场子,来时有多嚣张,此刻便有多灰溜溜地逃走了。 楚家小辈们又是一阵欢呼,一窝蜂将沉墨清和苍舜围在中间。 洛水间面朝司马不回的逃跑方向,若有所思地看向那位年轻修士的妖族道侣,见那团白得发亮的毛绒扑到了自己道侣怀里,宛若宣示主权般冲周围人微微瞪起了眼睛。 【他们离得太近了!】 【还摸你!不准摸!现在的小辈怎么这样!】 怀里的妖皇嗷嗷的,沉墨清非常淡定,手指轻轻拂过那雪白绒毛,顺便婉拒了身边几个少年少女想摸摸他的小毛绒球的请求:“会咬人。” 楚水在旁边说:“那是人家道侣啦!不让摸的!” “……” 就在一众楚家人要回去时,天色忽变。 楚家城方圆百里,天空骤暗,飞沙走石,一股恐怖的气势席卷整个沙漠,怒声响彻大地: “是何人犯我楚家!” 楚家人疑惑抬头,只见一道身影疾飞而出,踏立大漠之上——楚家家主楚浪涛,合体初期! “是家主!他突破了!” 楚家人惊喜的目光里,楚浪涛大声地说:“谁犯我楚家!” 声音传遍大漠,无人回应。 “没谁,”洛水间微笑道,“都跑了,下次早点出来。” “……” 半柱香后,楚家府邸。 沉墨清和苍舜被邀请到此,与楚家家主楚浪涛同坐一堂。 “二位小友不仅是渡儿的大恩人,又多次救我楚家于水火中,若二位不嫌弃,从今以后,便把楚家当做自己的家吧!” 楚浪涛朗笑几声,亲自倒了两杯茶,送到沉墨清手中。 “家主客气,”沉墨清接过茶盏,顺手将玉瓷杯盖轻轻放到雪白小兽的脑袋上,“我想知道司马家的详情,可否告知?” 第85章 “司马家?呵呵,二十年前,我就该顺手灭了他们!”楚浪涛冷笑一声。 据他所说,二十年前,向来与楚家不睦的柳家带几大世家一同围攻楚家城,楚家上下一心,柳家不敌而退。事后楚家算账,柳家倒台,剩下几个世家被楚家重罚,赶到了落梧州边界。 司马家就是当初跟随柳家作乱的世家之一,原本龟缩在落梧州一角十几年,近些年来却不知为何实力飞涨,横空而出了好几个炼虚修士——很快,司马家便不把楚家放在眼里,趁着楚浪涛闭关这几年,两家频有摩擦。 沉墨清见膝上的雪白小兽伸长爪子去够头顶的杯盖,好心地将杯盖移了移,挪到毛绒小短爪够不到的地方,道:“楚家主的意思是,司马家先前实力平平,这几年却突飞猛进?” 楚浪涛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天知道他们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一群好吃懒做的世家子弟,停在一个境界几百年不动,近些年却和拔萝卜似的一个接一个冒了头。” 沉墨清与苍舜对视一眼,苍舜对他伸爪,在空中划拉两下。 沉墨清会意,拿走了雪白小兽脑袋上的白玉杯盖。 又顺手将喝完的茶盏轻轻放到了那只小脑袋上。 苍舜:“?” 头顶一只小茶盏的雪白小兽气呼呼地趴在年轻人族腿上,揣起两只小爪子,气呼呼地忍了。 家主出关,少家主回归,震退司马家,三件喜事加在一起,当晚,楚家城就办起了热闹的庆祝晚宴。 众人席地而坐,不分高低,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十分随性。 楚家有好酒,是沙漠一种特有的果子酿成,酒液清澈,入口清甜,酒香淡而细腻。 薄底的白瓷碗盛了七分酒液,沉墨清浅尝一口,放下瓷碗,一只小脑袋飞快凑了过来,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沉墨清对上那双眨巴眨巴的赤色妖瞳,见妖皇神色如常,道:“咪咪也会喝酒吗?” 【酒不好喝,我不喜欢】苍舜看着那只修长的手轻贴白瓷,在篝火暖光下,透出漂亮的白玉釉质,【你这个好喝】 又低头喝了一口。 沉墨清取了个新碗,倒了小半碗酒给他,结果这只妖皇脑袋一扭,挪开了。 又凑到他手边,喝他碗里的。 不远处,几个原本想去敬酒的楚家弟子嘀嘀咕咕:“完蛋了,看他们气氛,完全凑不进去。” “稍微靠近一点都感觉自己身上大放佛光了……” 另一侧,又有几个楚家弟子一边偷瞄那对远近闻名的道侣,一边兴奋地比划着什么,又写又画,时不时发出嗷嗷声。 白日一战,楚轻崖让不少年轻一代都为他改观,此刻身边也有三五同龄人凑一起喝酒。 “楚轻崖,我老早就想问你了,你干嘛老是穿着绿衣服啊?” 有个楚家弟子笑着打趣。 “夏天穿完冬天穿,一年到头都是这个色,咋就那么喜欢?” 楚轻崖先前狂饮了几坛酒,脸庞被熏得通红,已有八分醉意,闻言居然一怔。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抱着酒坛嚎啕大哭。 身边的几个年轻人顿时慌作一团,连问怎么了,问了好几声,才听得楚轻崖哭声哽咽,字不成句:“你们都忘了……都没人记得了……” “姐姐……姐姐她最喜欢穿绿衣……” 二十年前,世家围楚,他的姐姐在漫天火光里,为他挡下了那穿心一剑。 酒气太熏人,熏得平时没有的眼泪一直往下掉。方才一起饮酒作乐的楚家弟子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不远处,楚不渡一言不发地起身,走进火光照不见的夜色里。 ——第二日,楚不渡暂卸少家主一职,开始闭关苦修。 这一夜,楚家城依然在篝火的明光中,酒香飘满城池。 夜下清泉,雾气氤氲,波光粼粼。 年轻修士姿态放松地倚靠池岸,乌发如云雾散于水面,一袭单衫皆被水汽浸湿,透出大片莹白玉色。 楚家暖池,灵力滋养,确实是个上好的修行之地。 就是…… 沉墨清垂下被雾气染湿的眼睫,看着身边漂着的一团毛绒球。 雪白绒毛都浸湿了,一绺绺黏在身上,原本蓬松的体型缩小了一圈,变成一只湿淋淋的糯米团。 圆滚滚地在水面上漂来漂去,漂来漂去,始终背对着他,一声不吭。 还不愿意化形。 也不愿意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沉墨清平静地想。 原来是个骗子。 他开口:“妖皇陛下以前答应过我一件事。” 潺潺的水声里,那道平静的嗓音透入微凉夜色。 雪白小兽的兽耳微动,随水流往外漂了一点。 沉墨清直接伸手,提溜起了这团沉甸甸的小毛绒球,让他转过来,对上自己的眼睛。 目光相对的一刹那,他的手指一沉,随即松开。 繁星在池水里溅碎千万颗,俊美的黑发男人出现在夜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沉墨清,眼眸似乎比星辰还要明亮。 沉墨清看着那熟悉的张扬眉眼,发现此刻的妖皇脸上居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有些不太对劲。 似乎,和以前的咪咪不一样了。 沉墨清刚要说什么,耳畔就落下低沉的嗓音:“做我道侣。” “……” 沉墨清凝望那双近在咫尺的赤色眼眸,意识到了什么,面不改色地说:“你喝醉了。” 苍舜好像没听到,一声不吭地埋首,轻轻抵住他的额角,磨蹭了一下。 微卷的黑发散落清池,与柔顺乌发缠绵交织,妖皇锋锐的眼眸含了熠熠星光,一汪星海皆要倾泻在年轻人族身上。 “做我道侣。” 执着地重复着这个词,好像要糖的小孩子。 果然是喝醉了。 沉墨清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平静道:“不做。” 苍舜一下子委屈了起来,委屈巴巴地说:“为什么?” 沉墨清神色不变:“你有事瞒着我。” 苍舜不吭声了。 眼尾下垂,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一下一下蹭他。 “做我道侣,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漫天星辰就在头顶,星河轻轻回荡着他的声音。 “心也可以给你。” 沉墨清眼中划过一丝锐光,抓住苍舜的手腕,修长手指往下,抚过这具成熟的身躯,按到了妖皇覆着流畅肌肉的饱实胸膛。 苍舜:“……” 那双赤色妖瞳陡然睁大—— 扑通一声。 一颗小毛绒球又摔进了池子里。 下一刻,湿淋淋的小毛绒球被年轻人族一把捞起,直视那双微微凝固的妖瞳。 千头万绪,沉墨清抓住了唯一的那根丝线:“你的心有问题?” 第53章 夜风微凉, 泉水淙淙,年轻人族的声音泠泠而落。 烈酒带来的醺意随夜风一扫而空,神识清醒, 苍舜瞳孔微定,映出那双乌沉染月的眼眸。 缥缈的水雾里, 沉墨清乌发染湿,鸦黑睫羽下的眸光依然穿透了沉冷夜色。 面对魔渊天谴都从无惧色的妖皇在这一刻, 居然下意识回避了那双眸底投射的视线。 【我好好的】 一道情绪如常的低沉男声在沉墨清耳畔响起。 【不用担心】 说完,湿漉漉的雪白小兽又和往常一样,一下一下轻蹭他的手指,脑袋拱进了他的掌心里。 沉墨清一言不发。 因为我, 他受到了天道之罚。 心底有个声音轻轻回响, 沸腾的思绪迅速冷了下来, 凝结为唯一的丝线。 能够通过我影响到他的,将我们相连之物—— “斩断契约, 或许可解。” 石落水中,涟漪惊起。 雪白妖兽一动不动, 片刻后, 水声碎乱,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撕开四溢雾气,俊美的黑发男人眉目沉冷,暖池水雾也无法消融那眉梢眼尾的冰屑。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苍舜眸底有暗沉的赤色灼灼, 宛若缓缓沉没大地的黄昏余晖。 “我不会斩断契约。” 契约一解, 他便无法为这个人消解魔渊腐蚀,无法与他一起承担因果。 曾经的枷锁对如今的他来说,是将他们相连的温暖脉络。纵然天道恶意再次加诸到这个人身上,他依然可以将他护在羽翼之下, 扭转契约,将所有灾厄渡到己身,替他担下一切。 沸腾的心声里,苍舜听到了一个更加隐秘、更加清晰的声音,来自他的骨血深处,来自妖皇诞生之时,与生俱来的掌控一切的欲.望。 ——他就是要让这个人永永远远地留在自己身边,一步都不准离开他。 熟悉的剧痛卷土重来,仿佛有一把钝刀挖开胸口,一点点刨出心脏,这一次的痛楚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强烈。苍舜面不改色,眉梢眼角都未曾动过一分。 第86章 就算是掺着铁刃碎刀的蜜糖,一口下去鲜血淋漓,从喉管一路划破肺腑,他也甘之如饴。 九千州,上穷碧落下黄泉,他只要这个人。 藏在夜间的萤虫低鸣,偶有两三声鸟啼,隐没在无月的星空下。尽管面前的妖皇一言不发,只是在夜色中深深凝望着自己,沉墨清依然从那双眼睛里,听见了他心间的声音。 似乎始终清悦沉静,不为外物所动的嗓音,流淌在弥漫的水雾中: “妖皇陛下怎知道你的一颗真心,一定能得到回报?” 苍舜垂了下眼睛,眸中星光渐隐:“不能吗?” 他毫不犹豫地上前,肌肉流畅的手臂曲起,单手便环过沉墨清后腰,炙热掌心抵住他的脊背,将他摁进胸膛,低头,脸庞贴上那微湿的乌发。 水声四溅,池边的鸟雀惊起,振翅飞入长夜,苍舜的声音清晰落在沉墨清耳畔:“就算不能,也不放开你。” “你不高兴也没用,反正,你已经被我缠上了。” 月出云间,星辰皆隐,夜风穿过大漠,绕过绿洲清池,遥遥而来的风声落于身侧轻然寂静,皆不如妖皇的气息清晰。 沉墨清忽然出手,按住苍舜心口,指间之下,银芒绽放。 苍舜一动不动,没有松开环过他腰间的手,只是低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眸化为一片无暇银白,在自己心间绘下一道阵法。 法阵脉络初成,沉墨清神情不变,对近在咫尺的妖皇摊开五指:“一滴精血。” 苍舜眨了下眼,眉间两颗血珠飞出。 沉墨清多看了他一眼,指尖一动,将泛着淡淡金意的鲜血收于掌心,又取出一团毛绒——妖皇陛下尊贵的掉毛。 妖皇之血,妖皇皮毛,世间任何天材地宝都无法比拟——因为唯有应天承运的妖界之皇,才拥有无与伦比的大道之威。 精血与皮毛在沉墨清指间顷刻炼化,借这澎湃的大道气息,他行云流水地绘下一道道古朴符文,符文飞转,依次落于阵间每一条脉络,铺开晦涩复杂的阵纹,游走方寸之间,又彼此连接为一体。 半个时辰后,一道繁复层叠的符阵于苍舜心口刻成,银芒闪烁,璀璨如微缩的银月。 沉墨清落下指尖,点于苍舜心脏。那轮光辉流转的银月随之融入妖皇心间,藏匿不见。 苍舜闭目,不属于他的灵力充盈在心脏之间,炙热而滚烫,像是在他的心田落下无数轻柔的绒羽,覆盖了冰冷的荆棘。 ——撕裂心脏的痛楚在这一刻消失无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的眼睛缓缓睁开,听见一道温和轻语:“好受了一些吗?”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沉墨清,见那双银芒渐褪、复为乌墨的眉目染上些微笑意:“魂道手段,我还是略懂一些的。为你的神魂加了一道符阵,借你的力量,屏蔽天机。” “这道符阵是我自创而成,还不完善,每隔一段时间会失效,要重新设阵。” 话音刚落,沉墨清听见苍舜的笑声,愉悦的低笑带起胸腔微微震动,因为两人挨的太近,同样传达到了他的心口。 “那我离不开你了。” 苍舜低头,轻轻摩挲沉墨清被水雾染湿的侧脸,理直气壮地说。 “你要对我负责,负一辈子。” 沉墨清:“……” 他不咸不淡地道:“妖皇陛下怎能恩将仇报。” 苍舜:“?” 苍舜收紧双臂,掌心穿过如云乌发,托住沉墨清后脑,按进自己肩窝里:“我不管,我就要缠着你,缠一辈子。” “一辈子也不够,生生世世,你都只能被我缠着了。” 沉墨清被他按进胸膛,沾到了湿润的水汽,还有霜月般的清辉。 月亮是格外黏人的月亮。 “还难受吗?” 听见他的轻语,苍舜嘴角扬起,笑着摇了摇头。 “魂道手段,确实有用。” 那道符阵就刻在他的心脏间,为他隔绝了天道之罚。 这世间,唯有一人能将魂道掌握到如此程度,道融符阵,为他护住神魂。 “所以你之前一直在难受,”沉墨清声音凉凉的,“一直没告诉我。” 苍舜:“……” 理亏的妖皇乖乖地低下头,乖乖地把脑袋埋进年轻人族的肩窝里,乖乖地蹭他。 沉墨清后退一步,抵上池壁,不让蹭。 苍舜一顿,慢慢抬头,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在朦朦雾气里湿漉漉地看着他。 沉墨清与这只化形的毛茸茸对视片刻。 一言不发地摊开手掌。 苍舜立刻弯起眼睛,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掌心里,又挤到了他身边,仗着自己身高手长,抬臂将年轻人族笼在怀中,刚好抱得严丝合缝。 “现在不疼了,”他的下颌贴在沉墨清的发间,小声地说,“给你摸摸。” “不摸。” 苍舜慢慢“噢”了一声,勾住沉墨清修长的手指,小小地晃了一下:“我刚刚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沉墨清安静片刻,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林树透出的斑驳月色间,语气轻淡:“没有名分的。” “我现在是个无名之人,给不了你名分。” 苍舜轻笑了起来。 “你人好,没有名分我也愿意。”他低头,不停蹭蹭沉墨清的脸,手指穿过他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抵,“我做小的,你做大的。” 沉墨清:“……咪咪,下次不准乱看话本。” 他见眼前的妖皇还是在笑,笑得眼睛如同天上的弯月,自己的眼底也不由得染上了几分笑意。 清池雾气朦胧,月下之人共饮了一壶月色。 夜风拂过池边林树,萤火光点飘飘,沉墨清轻点一下苍舜心口:“以阵法缓解,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会为你找到彻底解决之道。” 苍舜轻轻笼住他的手指,压在自己心口间,像含了一块甜滋滋的糖:“好。” 他再低头,看着掌心底下那只手,五指修剪得干净整齐,指节修长匀称,再往下是白皙手腕,腕口薄衫被水染湿,衬得那一截腕部如清池白莲,欺霜赛雪。 等等,他们在池子里。 妖皇终于迟钝地意识到了这点。 池水蕴含灵气,泛着青玉碧色,并不见其底,但,年轻人族的大半个上身都在池水之上,只披着单衫,乌发随意散于薄衫之间。 那一缕缕浸湿的青丝迤逦,随池水舒展,如漫开的浮萍。青丝之间,薄衫之下,是比白玉更加莹润的…… 苍舜的眼神忽然躲闪了起来,左右游移了好一会,慢吞吞、慢吞吞地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再瞄一眼。 沉墨清起身,水迹瞬褪,转眼披上新衣:“走了,回去修炼。” “……” 暖池浸泡,灵气滋润,近来尘埃一扫而空。 沉墨清散着乌发,一袭白衫飘扬在夜色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为他拢好外袍领口。 沉墨清看着苍舜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任由他为自己整整衣领叠叠袖子,想起一事,屈指敲敲他的脑袋:“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没有下次了。” 苍舜乖乖低头:“我不想耽误你修行。” 那时正值他的人族闭关前夕,斩我诀何其重要,他不想他分心。 沉墨清停步。 夜间虫鸣不停,过了足足两息,沉墨清才再次开口:“苍舜。” 妖皇陛下一下站直了。 沉墨清与他对视片刻,一言不发,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苍舜:“……” 完了! 惹他生气了!! 第54章 夜色下, 乌发如云散落的白衣修士走在前面,身后跟着一个高大挺拔却委屈巴巴的黑衣男人。 “我错了。” 夜风静谧,无人理他。 没有得到回应, 苍舜看着沉墨清毫无表情的侧脸,一声不敢吭地垂下眼睛, 微微抬高一点手臂,试图勾勾白衫之下的修长手指。 手指避开, 白衫拂起,在他的手背上一掠而过。 妖皇顿时成了棵霜打的小树苗,蔫巴巴地跟在年轻人族身后,月下的影子好像一只垂头耷脑的毛绒妖兽。 他不理我。 ……他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苍舜脚步一停, 按住心口。 哪怕心脏已被阵法覆盖, 不再泛起荆棘穿透的痛楚, 但当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依然有利刃划过心间。 身后静悄悄的, 沉墨清走了几步,十分不经意地侧首—— 一团蔫蔫的毛绒球飘在半空, 耷拉的圆软兽耳几乎贴到脑壳上, 尾巴也软趴趴地垂了下来,每一根低垂的绒毛都写满生无可恋的气息。 从圆滚滚的小白糖糕变成了压扁的小白糖糕。 沉墨清:“……” 他脚步微停,过了一小会,一言不发地抬手。 小白糖糕在半空刹住, 偷偷瞄了他一眼, 身形急坠,扑通掉到了他的手臂上。 第87章 毛茸茸的爪子抓紧他的衣袖,脑袋贴着他的胸口,抬起一双圆溜溜的兽瞳。 “咪呜。” 【是我不好, 让你不高兴了】 低沉的嗓音轻软,亦如妖皇垂着脑袋不断轻蹭年轻人族胸口的力度。 【以后我绝不会瞒着你了,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雪白小兽伸长爪子,短短地抱住身边的人族。 沉墨清垂下眼睫,望着那双赤红妖眸,声音清泠如洒落身侧的月霜:“我生气的不是这个。” 苍舜迅速开始回想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是最后一句话?不告诉他,是因为不想耽误他的修行…… 苍舜眸中的赤色微微凝固。 他知道,他的人族一向将自己的大道看作最重要之物——最开始,大道是复仇之道,支撑他一路走来的正是血亲之仇,仇深似海,怎能不报。 后来,在仇恨之外,他的人族还看到了这世间,背负了更多人的期待,所走的大道也更加坚定,更加沉重。 百岁寿命,于大多修士而言不过是刚踏上修行之道,还未真正接触那一番广阔天地。但,他的人族踏出的每一步所要背负的重量,已是这世间至高之山,至深之海。 所以,他才不想让他分心,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他的大道。 可现在,他生气了。 那就是说……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沉墨清。 在他的人族心里,他和他的修行大道一样重要。 修行之道,是每个修真者的道心。于苍舜而言,“沉墨清”这三个字,早已刻入他的道心之间,不可分割。 原来,苍舜之名,亦是沉墨清的道心之一。 红宝石般的眼眸仿佛坠入了漫天繁星,璀璨星河皆在其中闪烁。 雪白小兽嗖一下支愣起来了,绒毛蓬松,昂首挺胸,咪呜一声就要从沉墨清身上往下跳,化形为人—— 被一只修长的手直接捏住了后颈皮,提溜在半空。 “不准变回去。” 妖皇乖乖地垂下脑袋,被他的人族提溜起来,一晃一晃。 那双灿亮的妖瞳依然看着他,一眨不眨,很快盈满了笑意。 毛茸茸地蹭蹭沉墨清手指,爬到他的手臂上,一整只毛绒小脑袋都埋进他的掌心里,蹭来蹭去。 沉墨清安静片刻,揽住这团黏糊糊的小白糖糕,手掌笼上蓬蓬绒毛,黏了一手掉毛。 楚家家主府邸,一方单独开辟出来的清净院落,沙漠引水,造了一池碧色。穿过院墙,山泉绕石,隔窗可见廊下竹林清影。 沉墨清坐在廊下闭目修炼,白衣如花瓣层叠铺落,又覆上一层玄金衣摆。 苍舜坐在他身边,与他肩并着肩,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那一缕缕柔顺乌发,编成漂亮而细长的发辫,以银链缠绕,散在乌发之间。 “我会好好的。” 沉悦的笑声穿过廊下,院中山泉泠泠碎石。 “会一直陪着你,天荒地老。” 年轻修士眼睫微动,听林影婆娑,落叶满廊。 楚家城墙之外,大漠一夜疾风。 第二日,沉墨清与苍舜相伴离开楚家城,借由传送阵横跨数十万里,来到落梧州另一处地界。 司马家。 原本他们隐匿了气息,打算暗中潜入此地——但真正来到司马家领地上空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撤去了隐匿。 脚下大地,残垣断壁,高城倾塌,唯见烈火黑痕,焦臭漫空,久久不散。 银芒大阵覆盖数十里,沉墨清搜魂三遍,未搜出生魂。 司马家,一夜之间,全族覆灭。 “至少是大乘修为。”苍舜道,“动手痕迹抹得很干净,没留下一丝气息。” 沉墨清静立高空,目光掠过大地,声音沉如寒水:“司马不傲身上的黑纹,来源于一种邪法。” “以活人炼祭,取其魂灵生机,化为己用。哪怕是没有天资的修士,亦能通过这样的邪法,修为大涨。” ——就如同青鸾州的荒墟秘境。 妖族生机更加盎然,但猎杀妖族代价更高,若是猎杀人族亦有同样效用,只是效果略次于妖族,身上也会出现明显黑纹。 ——亦如昔日的浩然宗,宗门五百人皆修行此邪法。在魔渊之战屠戮不知多少凡人修士,对外界只说,他们死于魔渊。 凛风裹挟着烈火焚烧之后的焦臭,经久不散。沉墨清闭目,眼前依稀是那年白玉城熊熊不尽的大火,撕裂眼眶。 一只温热有力的掌心贴上他的手间,修长手指嵌入他的指节,与他十指相扣。 “没事了。”苍舜沉声说,“布下今日之局的人,都会被我杀尽。” 沉墨清睁眼,指尖轻轻抵住他的手指。 “斩草除根,断绝线索,司马家不过是颗弃棋。” “走吧。” 他给楚家传信,告知了司马家之事,既然在落梧州发生,便交由落梧州的人去调查。 离修真大比只剩两年,回去之后,他要再次闭关修炼。 黄沙漫天,一座城镇几乎与大漠一色,是落梧州远近闻名的黄叶城。 黄叶城有位黄老板,开的酒楼乃落梧州一绝,一天限量,只售二十桌。沉墨清和苍舜来得晚,今日的二十桌已被预定——不过,一袋灵石落下,黄老板的二十桌限量变成了二十一桌。 雅致的包厢内,菜香四溢,沉墨清夹了半条鱼,放到身边人的碗底:“恭喜,咪咪又大了三岁,是个大人了。” 苍舜笑吟吟地挨着他,语调轻快:“我比你大。” 沉墨清淡然道:“妖族与人族的年龄又不能直接比较,譬如修真者十八岁便算成年,而妖族的十八岁,多半还是个蛋。” 他看了看苍舜,又补了一句:“或者是个只会咪咪呜呜的小白糖糕。” 苍舜:“?” 苍舜微微睁大了眼睛,却并不说话,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沉墨清盛了一碗鱼羹,以两指推至苍舜面前,好整以暇地说:“所以,你高低应该喊我一声兄长。” 苍舜笑了起来,单手托着下颌,手指轻敲桌面:“那我还比你高!”说这话时,都不用特意挺直腰背。 沉墨清语调轻淡:“幼时家贫,能果腹已算知足。” 苍舜不吭声了。 默默给他夹了半条鱼。 沉墨清挑起筷子,轻敲一下他的碗沿:“叫一声来听听。” 苍舜对上那双眼尾微挑,笑意流转的眼眸,一声不吭地看了一会。 真好看。 微微凑过去,在他的人族耳畔轻喊了一声,却不是“兄长”,也不是“哥哥”,而是另外二字。 沉墨清挑眉:“你要这么喊我,我便叫你——” 剩下二字,只落到苍舜一人耳边。 苍舜:“……” 妖皇龇牙咧嘴,顿时老实了。 吃过生辰宴,两人在市集闲逛。街道两侧有不少摊贩,售卖灵物法宝,路过一个小摊时,苍舜的目光微微一停。 一堆平平无奇的法宝中,有两枚戒指成双成对,花纹还算别致。 再看一眼,做工粗糙,顿时没了兴趣。 “道友好眼光!” 摊主见有客人停留,正要推荐,又见那客人收回目光,抬步要走,赶紧出声:“道友先留步!我这还有一件宝贝,很适合您和您的道侣!” 听到“道侣”两字,苍舜不紧不慢地顿下了脚步。 那摊主双手压在桌面,微微凑近了他,放低声音:“我这有本双修功法,最适合恩爱道侣,事半功倍,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苍舜:“?” 原本走在前面的沉墨清侧身,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摊主,不紧不慢,似要开口—— 苍舜:“??” 拉着他的人族飞快走了。 “别理他,都是骗人的玩意!” 一边走还一边和沉墨清嘀嘀咕咕,指指点点。 沉墨清挑眉:“妖皇陛下有所了解?” 苍舜大声地说:“没有,光听名字就知道很不靠谱。” 这是他的实话。 沉墨清看了看他的眼睛,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回到楚家城,司马家之事早已在楚家炸开了锅,沉墨清将自己所见如实告诉楚浪涛,又向他借灵地修炼,说要闭关两年。 楚浪涛知道他要全力准备两年后的修真大比,无暇应付其他事情,当即一口应下,将楚家最好的灵地之一拨给了他。 大漠绿洲,水上一座浮空岛屿,灵气奔流,澎湃不息。 苍舜亲手开辟了一个洞府,干净整洁,比上次顺眼不少,开心地拉着他的人族走进去,又布下重重结界。 禁制隔绝这一方空间,苍舜回头,见他的人族坐在石榻边,乌发白衣,容貌清绝,眼尾一点泪痣——竟是本体模样。 昏暗洞府内,年轻人族周身仿佛都散发着一层玉石般莹润的微光,白肤胜雪,宛若池中盛放的清莲。 第88章 苍舜微怔,眼睛在沉墨清身上定了足足三息,才听见那道淡然从容的声音: “咪咪。” “要与我双修吗?” 第55章 苍舜站在洞府入口, 好像成了块挡风的木头。 沉墨清静坐石榻,对他摊开修长手指。 “……” 高个木头开始向洞府内移动,慢吞吞挪向姿容绝丽的年轻人族, 被他一把抓到手臂,拉到自己身边坐下。 又成了一块坐着的木头。 沉墨清曲起指节, 敲一敲木头脑袋:“若你不愿,也无妨。” 话音刚落, 他的袖子被紧紧拉住了。 “我没有不愿!”木头惊奇地开口说话了,刚说完一句,声音又小了下来,“……会不会有些太快了。” 他们还没办道侣大典, 还没昭告天下。 他的人族还没给他个正式的名分——虽然没有名分他也愿意。 苍舜偷偷瞄了眼身边的人, 越看越挪不开目光, 忍不住抬手,指腹轻轻贴上眼尾的那点泪痣, 缓缓磨蹭。 沉墨清看了他一眼,眼尾微挑, 似笑非笑:“你好像对双修有所误解。” “双修之法繁多, 的确有如你所想的神交,以及身交——” 他见面前的妖皇又微微睁大了眼睛,嘴角扬起几分,话锋一转:“也有单纯的修炼功诀, 譬如这个。” 他抬手, 指间已夹了一本青色的功诀,在苍舜面前晃晃。 “这是上州常见的双修功诀,我已检查过,并无问题。” “……” 苍舜默默接过功诀, 飞快翻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半晌无言。 的确是除了修炼之外什么也不做的……双人修炼功法。 由修为高者引导修为低者,在正常修炼的同时运转此心决,不断为后者输送灵力——多了另一人帮助,修为低者便如遇水搭桥,逢山开路,事半功倍。 同时,修为低者修炼的速度越快,另一人亦能得到更多的灵力反馈,双方皆受益匪浅。 ——这本功诀是从金乌宗长老的储物袋内搜出的,对外的正派大宗,总算有点正派的东西。 苍舜将功诀封面翻开又盖上,翻来翻去,也没翻出个什么东西。 只好眼巴巴地看着身边的人,过了一小会说:“你之前为何不让我帮你。” 沉墨清看看他。 “这是双修功法。” 苍舜眨了下眼睛,忽然笑了起来。 “那也应该早点告诉我,”他低头,轻蹭一下沉墨清额角,“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就该和我双修,说不定现在已是大乘。” 沉墨清淡然道:“妖皇陛下那时不是说,待你修为恢复,便解开契约?” 苍舜不吭声了。 左顾右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一小会,又蹭蹭沉墨清。 “可以。”他拉住身边人族的修长手指,轻轻晃一晃,嗅嗅他身上好闻的香气,“你要什么都可以。” 沉墨清笑道:“那你再看看,待会我们就试试。” 苍舜这次认真地翻了一遍,发现这本除了修炼什么都不做的双修功法修行起来其实并不容易,心法功诀尤为晦涩复杂,难度不逊于一些古老秘诀。 而且,双修二人必须完全心意相通,才能发挥功诀作用,一旦失败就会损伤修为——这个他们倒是不用担心。 苍舜来回翻了两遍,还是没翻出半点额外的东西,只好放下,心底生出了一点略微的遗憾。 表面上非常平静从容地道:“现在的双修之法都是如此吗?” “不是,”沉墨清又看了他一眼,“大多双修功法都是神交或身交,更简单一些。” 苍舜:“……” 苍舜终于察觉出了什么:“你,你是不是故意和我说这些。” “是啊,”沉墨清眼尾微挑,“我知道咪咪不敢。”逗你。 苍舜:“?” 苍舜看着那双笑吟吟的眼睛,往前一扑—— 一只庞大的雪白妖兽将年轻人族扑倒了。 爪子轻轻搭在他的两侧,压着这个人,泛着月霜的细软绒毛垂下来,糊了他一身。 “……” 沉墨清抬手,试图推推,推不动。 “让我起来。” 妖皇优哉游哉地摇摇尾巴,就当没听见,低头凝望身下的人。 乌发如云,眉目如画,人间最出众的书画大家笔下的丹青,皆不如他一分眉眼。 喜欢。 妖皇飞快埋下脑袋,在年轻人族身上一通乱蹭,又一声不吭地压着他。 理直气壮地用绒毛把他的人族藏了起来,不给别人看。 —— 秋去春来,四季轮转两番。 辰时刚过,楚轻崖就在灵地外等待,盯着天空的飞鸟看了片刻,再转头时,身边已多了一位气质清雅的白衫修士,怀抱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妖兽。 居然毫无声息! 楚轻崖心底微惊,若是敌人,此刻的他早已身首异处。 “流云兄,秘境马上要开启了,伯父让我来请你们过去。” “好。” 依然是清悦沉静的嗓音,沉墨清抬手示意楚轻崖先请,抱着雪白小兽跟随而上。 飞过辽阔大漠,楚轻崖忍不住频频侧头。 两年不见,这位流云兄周身气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更加深邃精纯,他试着放出一点神识,只觉被拉进了一片渺远深海,海天相接,不见尽头。 楚轻崖震惊道:“流云兄该不会破镜了吧?” 沉墨清笑笑,并不说话,拨拨怀中雪白小兽头顶的绒毛。 楚轻崖再看他那妖族道侣,不知为何,从一团雪白毛绒里看出了非常得意洋洋的神色。 没过一会,那团雪白毛绒就爬到了年轻修士肩侧,熟练地钻进他的肩窝里,贴着温热脖颈,窝成圆滚滚一小团。 半个时辰后,他们横跨沙漠,来到另一处灵地。一根巨大的石壁矗立在风沙中,高达千丈,遥遥通天——楚家秘境入口。 秘境前方,一众楚家年轻弟子排列整齐,仰首听着家主教诲。 “这次秘境历练,不是为了争夺什么名次,而是为你们日后的大道。” 楚浪涛背手站在石柱前,与洛水间并肩而立,目光深长。 “进入秘境后,无论你们得到什么,都是属于你们的机缘,尽管拿走!只有一点——不准与族人私斗,不准争抢他人宝物,要是被我发现,统统重罚!” “是!” 一众楚家年轻弟子意气风发,乘风入秘境。 楚浪涛转身,目光落在沉墨清身上,微微一凝。 闭关两年,再出来时竟无法看穿他的修为? 楚浪涛哈哈一笑:“看来小友这次闭关颇有所得啊!秘境一共开放三天,快去找你们的机缘吧!” 虽然这位流云小友和他的道侣并不姓楚,但帮了他们楚家这么多次,在他眼中早已和楚家年轻小辈没什么区别。 而且,他总觉得与这位流云小友相处起来十分舒服,像是高居山巅,观洁白而不染世尘的云海——能给他这种感觉的人,以前也有一位,名沉墨清。 魔渊之战,他曾与那位沉道友并肩作战过数次,见他性情高洁如松竹,拔剑凌厉如天道雷霆,还一度想邀对方来楚家做客……可惜对方出事时,他已在闭关,不闻外界之事,出来后才知,昔日天骄,竟然沦落到那个下场。 楚浪涛微微叹息一声。 沉墨清向这位楚家家主道谢,与楚轻崖一同进入秘境。 楚家秘境与其他秘境不同,进去之后并不会被随机传送到不同地方。一片绿意盎然的丛林间,楚轻崖和他面对面:“流云兄第一次来这里,不如和我相伴同行?” 肩侧的小毛绒球开始咪咪呜呜,沉墨清拍拍那只小脑袋,打了个响指。 无数黑色丝线在空中爆开,勾织为一道细长人形,漆黑的头颅与瘦长四肢,没有五官,只有一只泛着淡淡金色的眼睛。 符妖,滚滚。 楚轻崖一下睁大了眼睛:“等等?这啥玩意?!” 随着沉墨清跨过化神,由他造出的滚滚也从原本的金丹大圆满突破为了元婴——甚至是元婴中期。 非常嚣张地叉腰,站在沉墨清身后,抬头想蹭蹭他。 苍舜瞥了它一眼。 滚滚双手抱头,原地蹲了下来,瑟瑟发抖。 不久前才突破元婴中期的楚轻崖:“……”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们各自探索吧,告辞!” 掏出一张符纸,头也不回地跑了。 沉墨清无言。 原本,他是想让滚滚和楚轻崖相伴而行,护他平安,现在看来,可能对方也不是很想要。 滚滚依然抱着头蹲在地上,围着他蹦来蹦去。 苍舜瞥了一眼,十分嫌弃:“它这是学的谁?” “自然是你,”沉墨清淡然道,“还能是我吗?” 第89章 原本妖皇听到前半句话还想嗷嗷,到了后半句话又沉默了下来,似乎是觉得无法反驳。 下一刻,俊美的黑发男人一声不吭地出现在沉墨清身边,牵住他的手,飞快晃来晃去。 沉墨清对滚滚道:“去吧,随便逛逛。” 滚滚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沉墨清带着苍舜游逛秘境,取出一方玉简,了解了一下这两年间修真界的动向。 司马家的灭门惨案最终也没有调查出个结果,一个千年家族就这样淹没在了大漠风沙之中——放眼九千州,这甚至算不上什么轰动消息,得罪了大能一夜之间家族尽灭,早已是老生常谈,见怪不怪。 楚家多得了一个修真大比的名额,分了沉墨清一个,剩下三个由楚轻崖和另外两名楚家弟子继承。秘境结束,他们便会一起前往九垓州。 沉墨清收起玉简,目光掠过无边丛林,投望远方。 争流大赛,九千州一万天骄,争一个顶峰之位。 于他而言,则是时隔多年,问剑天枢。 苍舜转过头,视线落在一处,又晃晃沉墨清的手:“有好东西。” 几乎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沉墨清眉心微凉,晶莹的九瓣莲花印记浮现,时明时灭,似在感应着什么。 丛林一处深潭,百丈瀑布凝空不动,皆被冰霜冻结,森森寒气肆意弥漫,凛冽的寒霜却只封冻瀑布,周围树木犹青。 沉墨清的目光穿透厚重冰棱,看见瀑布中间,凝结一颗雪白莲子。 “诶,流云兄!” 不远处,两个正要离开的楚家弟子飞了回来。 “这是冰霜莲子,一百多年前掉在了这儿。每次秘境开放总有人来这儿掏莲子,连冰层都破不开,你有什么法子吗?” “我试试。” 沉墨清抬手,眉间微光飞入掌心,一朵霜雪凝结的白莲悬于指间,绽开九瓣晶莹花瓣,莲心共有七颗莲子。 下一刻,封冻瀑布的冰霜崩裂,水流激荡,掀起千米雨浪! 在楚家弟子震惊的目光中,一颗皎洁莲子破雨而出,融于沉墨清掌心里的雪莲! 八颗莲子。 八品法宝,天冰饮雪莲! —— 轻舟承风而起,飘至万丈高空,云海翻涌,隐约可见一些浮空岛屿。 轻风掠动高束的乌发马尾,拂过玄色衣摆。沉墨清坐在舟上,取出三根小鱼干,对身边的苍舜晃晃。 “这次,还要麻烦咪咪伪装得新奇一点。” 苍舜“噢”了一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沉墨清取出四根小鱼干。 苍舜单手托着下颌,依然看着他。 沉墨清放下十根小鱼干。 苍舜笑眼弯弯,依然不动。 沉墨清袖子一扫,收走全部小鱼干,不给了。 苍舜:“?” 苍舜飞快伸手,掌心朝上摊开在他的人族面前,一声不吭地凑近些许。 沉墨清眼底划过些微笑意,将一整袋小鱼干轻轻放到妖皇掌心,还没收回手,就被对方紧紧拉住。 那袋小鱼干被随手丢到一边,苍舜低头,在沉墨清的目光中,温柔地亲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我要这个。” 沉墨清:“……” 他对上苍舜笑得弯弯的眼睛,过了片刻,缓缓开口:“小鱼干被风吹走了。” “!” 妖皇转身去捞。 “我们快到了!” 轻舟前方,传来了楚轻崖高昂的声音。 “修真大比!我必扬名!” 沉墨清和拎着一袋小鱼干的苍舜起身,望见一轮大日自云海升起,为千里云海镀上金芒。 云海如浪潮向两侧褪去,露出下方的广袤大地。精致楼阁鳞次栉比,宏伟殿堂连绵起伏,仙鹤与灵鹿低空轻舞,繁华盛景之上,悬浮着一座恢宏古老的宗门虚影,如天上的烈阳,照耀整个九垓州。 久违了。 天枢宗。 第56章 轻舟已至九垓州, 沉墨清带着苍舜向楚家辞行。 “楚伯父,这段时日承蒙楚家对我多番照顾,晚辈之后行事恐为楚家惹来麻烦, 今日暂别,下次再见, 可当不识。” 楚浪涛笑道:“说什么呢!我知小友你心性,又不是那等离经叛道之人, 要做什么尽管放手去做,若有人欺负你,大可报上我楚家名号!” 沉墨清微微一笑,楚轻崖走到他身边, 神情间有些不舍:“流云兄, 这就要分别了吗?” 苍舜瞥了他一眼, 拉住沉墨清的手。 沉墨清手指微动,一道玉简飞出:“这是我的符道心得, 还有一些五品符文,应该对你所助益。” 楚轻崖接过玉简, 神识一扫, 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那道清悦嗓音: “楚家之恩,铭记在心, 日后必报。” 玄衣在空中飞扬, 年轻修士道别楚家,与身边的人一起没入云层之下。 百年一度的九千州争流大会,一万天骄如繁星汇向九垓州,在九垓州第一大修真国——周国皇都等待七日后正式开启的修真大比。 繁华的万年古国都城, 就连驻守城门的修士都是化神。沉墨清出示了争流大赛的玉牌,那化神斜眼打量他一圈,又瞥了眼他头顶一只黑不溜秋的鸟崽,不问宗门,不问身份,随手放行。 沉墨清头顶雪白小兽,淡然穿过城门,举目所望,皆是熟悉景色。 昔年他第一次下宗门历练,同样经过了这道城门。少年游历,与如今已是两番心境。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竟敢对我不敬!” 身后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城门口,一个穿金戴银的少年怒视那化神,拔高声音:“小小化神,我们家随便一个长老来了都能灭了你!” 化神盯着他,笑意阴冷,缓缓开口:“你当我是谁?” 话音刚落,他一掌拍下,少年猝不及防,整个人飞出数十丈,撞断城外一棵参天古树,吐血不已,已是筋骨尽废! 化神再一扬手,少年腰间玉牌飞入掌心,崩碎为齑粉。 “从今以后,你们家族后代永远不得再入九垓州。”化神端坐原地,随手拍了拍下摆,“滚吧。” 原本站在少年身边的两个侍从脸色惨白,一句话都不敢说,拖着昏死过去的少年匆匆离去。 城门前排队的一众修士视若无睹,下一个人走到那化神面前,开口笑道:“周叔,还记得我吗?” 化神一听这声音,脸上倨傲一瞬消失,换上一副亲热笑容,起身相迎:“原来是王少爷!” 城门已经远远地落在后面,沉墨清漫步街头,一条细长尾巴从头顶垂下来,轻蹭他的侧脸。 苍舜目光平淡地扫过四周,不紧不慢地开口:【此地果然民风淳朴,尊老爱幼】 沉墨清失笑。 周国皇都人流如织,随处可见世家大族的年轻天骄,不少人身边还跟着各种各样的妖宠。 一块玉牌只代表一个争流大赛的名额,但妖宠并不占多余名额,可以被带入修真大比。因此,一些天骄在大比前夕还会特意让家族捕捉妖兽,收为妖宠,增添战力。 人流之中,一袭黑衣的年轻修士并不多么引人注目,唯有头顶一只圆滚滚的黑色小鸟崽还算可爱,偶尔会引来一两道目光。 苍舜时不时低头,轻蹭沉墨清的乌发。落到旁人眼中,就是那只小鸟崽一直在嘬嘬嘬啄自己的主人。 “不愧是九千州第一大宗门,果然一派上宗气象!” 宽阔街道上,一个世家弟子带着几个侍从横排而站,堵住长街一角,遥望周国皇都上空那座宏伟壮阔的宗门虚影。 “可惜多了沉墨清这个污点,平白玷污了天枢宗盛名。” 周围短暂寂静片刻,有人笑道:“说得对!” “沉墨清”这三个字一出,如石子滚入沸水,激起不知多少波澜。 “要我说那沉墨清真是自甘堕落,放着好好的仙尊首徒不当,非要与魔修为伍。卿本佳人,奈何为贼啊!” “不是说他被魔气侵染才走火入魔的吗?” “都一样!定然是他自己出了问题,魔渊之战那么多人都没事,偏他被魔气侵染,什么九千州第一天骄,可笑!” “没错,可见此人先天就心性有损,出身下州,身份低贱,一朝登天,也站不住脚跟。” “时隔多年,你们还惦记着他,到底是名门正派不齿魔道贼子,还是觉得自己终于有机会将这个名字踩在脚下了?” 一道朗朗女声越众而出,压下群声。 众人只见一明黄衣衫的女修阔步走来,腰间佩鞭,身后两位随行之人皆是气质沉然的女子,修为高深莫测。 方才激烈的议论稍稍一寂,唯有最开始提到“沉墨清”的世家弟子瞥了黄衫女修一眼,表情讥讽。 “沉墨清本就是魔头,自甘下贱,人人得而诛之!仙子还想给魔头洗白不成?别忘了浩然宗山门前的血还没洗净啊!” 第90章 那黄衫女修打量他几眼,笑了:“我认得你这家纹,你是黑岩城黑家人。” 黑家少主挑起下颌,神色颇为自得:“正是!” 黄衫女修拍掌而笑:“哎呀,听说当年你们黑家被魔物围攻,向外界求援,因为平日做人太不行,把一州的人都得罪了个遍,竟无一宗门施以援手。” “最后黑家是怎么得救的?哦,我想起来了,是那沉墨清横跨两州,奔袭百万里,应援而至,解了你们黑家生死困局,外界传闻,你们家太上长老还当场向他下跪磕头呐?” “天哪,你们居然要靠那魔头才能捡回一条命,苟且偷生至今,怎么还不羞愤就死呢?” 黑家少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立马就要冲过去:“你——” 他身边的侍从赶紧拉住他,急声道:“少爷!她们好像是秋水派的……” 黑家少主闻言脸色微变,片刻后又强挤出一声冷笑,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大比上见真章!” 丢下这句自以为是的狠话,他便带着随从匆匆跑远了。 听到黄衫女子来自秋水派,在场其他修士好像很忙地纷纷散开,没一个留在原地。 街道转眼一空,黄衫女子嗤笑一声,甩了甩手指的玉牌彩绦:“无聊。” 一场好戏,热闹非凡,沉墨清坐在茶楼临窗的二楼,多吃了两块糕点。 顺便给手边冷冷盯着楼下的妖皇喂了一块。 “甜的。” 苍舜气呼呼地咬住糕点,抱住他的手。 【他们不如你,便要诋毁你】 “有什么要紧,”沉墨清笑道,“我又听不到。” “况且,还有好心人仗义执言。” 苍舜退一步越想越气,拉拉沉墨清的袖子:【我要去打人!】 沉墨清淡定地抱起这只炸炸的妖皇,熟练地摸摸脑袋揉揉尾巴,过了一会,把那炸开的绒毛摸顺了。 雪白小兽趴在他怀里,绒毛软软垂落下来,将他的手压在爪子底下,哼哼一声:【进去以后再揍】 沉墨清又拾起一块白玉糕,喂这只软乎乎的小白糖糕。 七日后,周国东境,九垓州最大的秘境——东皇秘境开启。 九千州争流大赛的一万天骄,身携玉牌进入秘境,互相厮杀——在秘境内被杀并不会真的死亡,而是被玉牌传送出秘境,就此出局。 秘境持续开放,直至剩下一百人才会关闭,这一百位天骄便是万人中的胜者,进入下一轮对决。 一面山峦般高长的银镜悬立于空,下接大地,上通云顶,镜面有银白云海波澜起伏——东皇秘境的入口。 一万天骄聚集于此,等待着秘境开放,沉墨清站在人群后方,抚摸着怀中雪白小兽的绒毛,并未引起任何人的关注。 辽阔天空,一声龙吟悠长震荡,从高空落至大地,有人惊呼:“快看!天枢宗的人来了!” 沉墨清身边的众人纷纷抬头,只见他们上方,千丈云海被一扫而空,一艘宏伟仙船破云浪而出,船身被雕琢为一条金色巨龙,龙身刻有七星拱卫的灿金流纹,投落下高山般巨大的阴影,遮蔽万人头顶。 金光璀璨的仙船之上,九十九位天枢宗弟子背负长剑,白袍飘飘,他们正前方站着两道修长身影,其中一位年轻男子身着白金仙袍,清俊儒雅,一双桃花眼含着温润笑意。 “是公孙不识!玉百仙尊的二弟子,不到两百岁的化神!”下方已有不少人一眼认出了那为首的年轻剑修。 “他突破化神了?上次听到他还是元婴,好恐怖的天资!” “两百岁的化神的确匪夷所思,但这样的怪物天枢宗可不止一个,还有个比他更怪物的,就在他身边!” “那是谁?没见过。” “大名鼎鼎的萧既白啊!天枢宗宗主关门弟子!十道剑道根骨的天才!不到百岁的化神!” “什么?!不到百岁就突破了化神?!他还是人吗?莫非是仙人转世?!” 连连的惊呼声被风吹起,飘到仙船之上。 春风得意马蹄疾,萧既白觉得很符合今日的自己。 十年前,他因为一件小事遭受重创,几乎道心破碎之际,师尊找到了他,不但替他开解心结,还给了他一颗宗门人梦寐以求都抢不到的绝品仙药。 吞下那颗仙药之后,他的修为一路飞涨,从金丹直跨元婴大圆满,突破化神,自然也是手到擒来。 至于那个池非?呵呵,他听说青鸾州当日出现了一个炼虚魔修,名为乌皓,专杀年轻天骄。那天之后,青鸾州全州元婴以上的修士皆被屠尽,整整十年,修真界再也没出现过“池非”这个名字。 有系统又如何?修真界实力为尊,任你再多手段,还不是被炼虚抬手秒了。 只要自身实力足够强大,一切都是虚妄,这是师父教会他的道理。 现在想想,那个池非靠着系统,确实修出了几分本事,值得他的尊重——不过,他的坟头草应该也有十丈高了吧。 萧既白嘴角浮出一点笑意,享受着仙船之下众人欢呼以及身后一众师弟师妹们艳羡的眼神,不着痕迹地瞥了身边人一眼。 这个公孙不识,之前跟随二长老去妖界历练,居然差点被一个大妖王拍碎了神魂,真是丢脸。 后来妖界生变,金乌宗十多个长老陨落,只有公孙长老带着公孙不识逃了回来,闭口不谈当日之事——十年过去,现在又和没事人一样了。 听说近两年来,他这个便宜二师兄的院子里多了好几个弱柳扶风的男子,眼角还都带着泪痣……真是恶心,找替身也不吃点好的。 萧既白移开目光,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 “还好这次修真大比禁止妖族参加,”他对系统吐槽,“那群畜生真是疯子,等我成长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镇服妖界,抓几只大妖来当坐骑玩玩。” 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宿主,您还要回家吗?” 萧既白呵呵一笑,移开目光,对系统的话并不是很在意。 自从那一次道心破碎后,他算是看明白了,有时候系统也不靠谱,帮不了他,而他的师父——一个大乘巅峰给他的助力才是实打实的。 这是修真界,靠的还是真正的实力,譬如现在,他已是化神,所见风景与昔日金丹不可同日而语。 不知炼虚又是何风景,可惜他那早死的大师兄都没当上几年炼虚。 想到这里,萧既白目光微微一动,一股壮志涌上心头:“我会取代他,成为修真界最年轻的炼虚修士!” “那您要加紧修炼了,没剩几年了。” “……少说点吧你!” 乘风而立,俯瞰万人。公孙不识瞥了身边的小师弟一眼,温文笑意之间,添了一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仙舟下方,沉墨清淡定地抚摸怀中妖皇,道:“知道了,不生气,生气要掉毛。” 雪白小兽嗷嗷的,果然在他手心里蹭掉了几根毛。 沉墨清拿出一根小鱼干在妖皇面前晃晃,没用,于是淡定地抱起这团炸炸的小毛绒球,举到脸侧,脸庞轻轻贴着绒毛磨蹭了一下。 雪白小兽一下子不嗷了。 乖乖地贴着他的脸,溜圆兽瞳眨巴眨巴,变成了一团软软的小毛绒球。 好闻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苍舜感受着绒毛另一侧沉墨清脸庞的温暖,兽耳微微竖起。 那好吧,我不生气了。 妖皇一声不吭地想。 马上就和他们算账。 抖抖绒毛,一小团黏住了他的人族。 随着天枢宗仙舟到场,修真大比才正式开启,由天枢宗弟子最先入东皇秘境,接着是九垓州其他天骄,最后才是外州天骄。 浩浩汤汤的群星汇入银镜云海,东皇秘境之外,数不清的仙舟楼阁起伏,连接为一座空中巨城——是各大宗门世家的观景台。 天枢宗的仙舟上,一位长老端起茶盏,悠悠道:“这一代年轻天骄可是千年来最出色的一代了,不知谁能夺魁?” “还用想吗,自然是萧了。” “我看公孙也不错啊。” “呵呵,不如来赌一赌?” 众位长老言笑晏晏间,未曾注意到一位乌发玄衣的年轻修士抱着一只圆滚滚的黑色鸟崽,淡然地踏入了银镜之中。 ——下一刻,银白镜面中的云海沸腾,一个人从里面跌出,仿佛被丢出的破麻袋,骨碌碌滚了好几圈,重重摔下高台! “等等,那是什么?” “已经有天骄被斩了?!” 第57章 东皇秘境内的天空是一面倒悬的明镜, 雪白云海点缀镜间,映出不知多少万里的辽阔大地。 沉墨清被随机传送到一片林叶葱郁的山谷,还未落地, 余光便瞥见一道身影。 黑家少主一扭头,发现不远处有个落单修士, 一身黑衣,只在衣摆袖口处绣有流金暗纹, 头顶一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崽——全身上下一件贵重首饰都拿不出来,一人一妖相依为命,好不落魄。 第91章 一看就是下州来的土包子。 他冷笑一声,并起双指, 一柄十几丈长的巨剑悬于头顶, 随着落下的手臂重重斩下:“受死!” 他无比自信, 此剑必杀! 临行之前,父亲可是将家族至宝交付给了他, 叮嘱他一定要在修真大比中大展风采,洗刷他们黑家曾被沉墨清那魔头所救的耻辱。 这个落单的寒酸修士倒是幸运, 能成为他亲手斩杀的第一人, 正好用他的血,为他们黑家光辉的未来铺路! 巨剑斩下的气浪劈开山林,群鸟惊起,黑家少主看着那黑衣修士一动不动, 任由剑锋劈头而下, 显然是被他的气势震慑,直接吓傻了。 他哈哈大笑:“下一个,就是秋水派那贱人……” 话还没说完,一双近在咫尺的乌黑眼眸, 瞬间出现在了他面前。 眼尾上挑,对他微微一笑,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搭在他的脖颈之间。 咔嚓。 东皇秘境外,每一个观景台前都有数十面巨大的银镜悬空,倒映出秘境内的众生百态。方才那一幕回放在所有观景台上,一众上宗世家都无语了。 他们眼睁睁看着黑家少主上来就对一个年轻天骄祭出法宝,自身却毫不设防,转眼就被对方近身,干脆利落地扭断了脖子。 进入秘境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黑家少主就被丢了出来,落地即败。 “那人居然是体修?倒是少见。” “这黑家少主也太轻敌了……不成大器啊……” 观战的大能们倒并不觉得那黑衣天骄有多厉害,无非是占了蠢货便宜,侥幸捡了一胜。 体修炼体,也只是炼体,纵然天资不错,境界低时能靠强悍体魄力压其他修士,但随着境界增长,轻易便会被法修甩在后面——更别提剑修这种天道垂青的天骄,同样有不逊于体修的体魄。 以往的九千州争流大赛也有零散几个体修,皆是最快出局的那批。 观景台的大能们不再关注那黑衣天骄,银镜泛起波澜,画面转换,切到了一位白金衣袍的儒雅天骄身上。 他宽袖一扫,对面十几个修士当场爆开为一团团血雾,转眼又被传送出秘境之外。 “是公孙不识!” “果然厉害,抬手间镇压强敌,这才是真正的天骄对决!” 接连的赞叹声中,昏死过去的黑家少主被悄悄接回家族仙舟,那艘漆黑仙舟掉头离去,只留下两个化神巅峰的黑家修士。 他们浮立高空,目光不善地盯着秘境入口。 区区体修,又能在争流大赛中撑过多久,家主之命已下,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秘境外一双双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沉墨清正抱着雪白小兽向前疾飞。 他的速度太快,中途就算遇到其他天骄,对面也根本追不上他,只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身影一瞬远去。 穿过万里森林,一路往东,果然见到一处无底断崖,沉墨清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顺便抬手,摸了把雪白小兽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绒毛。 雪白小兽蹭蹭他的掌心,从袍袖里挤出个小脑袋,看着下面。 断崖延伸不知多少千丈,越往下越漆黑幽冷,光线被吞噬,四周皆是蒙蒙黑雾,仿佛坠入幽冥地府。 沉墨清垂眼,手臂间的小毛绒球圆滚滚一团,每一根雪白绒毛都散发着月霜辉光,在极致的黑暗中,就像一团小小的月亮。 双手抱起来,举着往四周探一探,当成蜡烛使。 苍舜:“?” 被举在半空的妖皇嗷嗷的,抱紧他的手指,低头。 飞快亲了一口他的指尖。 沉墨清沉默,默默地将这团小毛绒球塞回了袖间。 雪白小兽摇了摇尾巴,歪了下脑袋贴住他,高高昂起下颌。 不知过去多久,沉墨清眼前,一片幽黑中浮现星点银光,微微照亮了一小片深崖。 一粒银芒飘至他的身边,他怀中的雪白小兽举爪去抓,抓了个空。 沉墨清抬指,一点那银芒,将自己的魂道造诣融入其中。 微弱的银芒飞扬,刹那间迸射为万千银光,纷纷扬扬飘落深崖之底,更多银芒不断涌现,转眼汇聚成一条白银融化的汪洋,将漆黑深崖染上大片银白柔光。 ——东皇秘境不只是一众天骄竞争的擂台,本身也是一片机缘颇多的福地。昔日他阅览天枢宗典籍,得知秘境内有一块魂道灵地,唯有修行魂道之人,方可开启。 就在此地。 沉墨清浮立银海之上,乌发白衣皆镀上银芒霜洁。 最初,他研究魂道只是为了解开和苍舜的契约,而现在—— 沉墨清垂下泛着银芒的眼眸,对上那双红宝石般的赤色妖眸。 他希望,这只咪咪神魂安好,不受侵扰。 眸中银芒炽烈,年轻修士轻敲修长指节,无数银白符文萦绕身侧,仿若长空倾泻而下的银河,向下方的魂海涌去。 灵力相撞,激起层浪,蕴含魂道造诣的银海掀起数十丈波澜,直接压没了年轻修士的身影。 神魂入海,沉于寂静,恍惚之间,沉墨清和苍舜似乎都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又似乎只是他们的错觉。 波浪坠回海面,魂海重归平静,沉墨清缓缓睁眼,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妖眸。 雪白小兽飘在半空,没有一丝缝隙地贴着他,与他额头相抵。 胸腔内的心跳急促,擂鼓般不曾息止。苍舜眼眸沉凝,紧紧锁住面前的身影。 方才,他的神魂忽有触动,沉入了一个短梦。 梦境里,他回到妖界,独坐高峰之上,孤零零地仰头望月,身边唯有一把霜色长剑。 那把剑不是他锻造的染苍,他的人族也没有陪伴在他身侧。 若只是梦境,或许他还能一笑置之,偏偏那一幕给他的感觉如此真实,就好像…… 苍舜轻轻抚摸沉墨清脸庞,感受着掌心之下触手可及的温暖,低声道:【你梦见了什么?】 沉墨清指尖微动,捏捏脸侧那只毛茸茸的爪子:“只有魂道造诣。” 苍舜点点头,闷闷地蹭蹭他,将自己梦中所见说了。 沉墨清安静听完他的话,目光微动:“是尘芥。” “尘芥在,说明我也在。”他笑着用手指拨拨雪白小兽的尾巴,“看来是个好梦。” 苍舜一眨不眨地凝望那双眼眸。 如今的尘芥还在天枢宗,若到了他的手中,意味着天枢宗已经倒塌。 那,他的人族肯定还在他身边。 雪白小兽又一声不吭了,飘到沉墨清手边,飞快把脑袋埋进他的掌心,软乎乎地蹭他。 银海之上,一颗纯银无暇的果实浮起,沉墨清抬起另一只手,果实飘至他面前,静静悬立。 澎湃的魂道造诣从银色果实表面四溢而出,仿佛融汇了这片魂道灵地的精华。 苍舜凑过去,抬爪拨弄了两下,让圆滚滚的果子滴溜溜打转了起来:【直接吃了?】 “现在还不行,”沉墨清道,“消化它需要一段时间,到时候还要咪咪给我护法。” 苍舜跳到他脑袋上,趴在乌发间,垂下长长的尾巴:【好!】 就在这时,一道笑声在他们上方响起: “道友,放下。” 银白镜面,云海流转,已是数个时辰。 观景台上,一众大能已看了半天的好戏。 有的天骄落地便主动出手,大杀四方;有的天骄暗中蛰伏,等待时机;还有的天骄左右逢源,短短时间内便呼朋唤友,聚成一个小群体,所到之处,众人避让。 第一天过半,已淘汰了近千位天骄,基本上都出自中州下州。 镜面拨转,其中一面银镜上浮现了一道白金仙袍的身影,立在光华流转的银海之上。 “公孙不识?他好像得了什么大机缘!” 此话一出,顿时吸引了不少上宗世家的注意力,纷纷操纵银镜,调转出同样的画面。 很快,一座楼阁间传出苍老而震惊的声音:“是仙魂海!东皇秘境隐世千年的魂道福地!唯有魂道造诣极高的修士才能引动这片魂海!” 听到这话,一番议论声接连而起:“公孙不识何时修魂道了?还有如此高的成就?此子天资,恐怖如斯!” “等等,不是他,是他对面那人!那人竟得了魂果!那可是仙魂海精华所在!” “我怎么瞧着他有点眼熟……他不是那个斩杀了黑家少主的体修吗?一个体修怎么也修上魂道了?” “呵呵,侥幸罢了,魂道有什么用?在剑道面前一无是处!运气如此不济,撞上天枢宗第一天骄,他完了。” 秘境入口,那两个黑家的化神修士也是冷笑连连,提前放出法宝,准备在那个体修被逐出秘境的第一时间出手。 魂海之上,公孙不识仪态优雅,翩翩下落:“我有一位爱宠,近来对魂道很感兴趣,这枚魂果于他有助益,若道友愿意割爱,我便放你离去,如何?” 第92章 听到这番话,秘境外又有大能感慨:“不愧是玉百仙尊的爱徒,高风亮节的谦谦君子。” “这体修小儿运气着实不错,又让他逃过一劫。” 就在他们以为一场绝对碾压的战斗要化解为于无形时,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公孙不识对面那人居然毫不犹豫地翻转手腕,将银色果实收入了储物袋中! “若你想要,便自行来取。”银海翻浪,年轻天骄黑衣飘然,笑语轻淡,“不过,后果自负。” 公孙不识一双桃花运微微眯起,似乎是遇到了什么十分新奇的事物,随即笑了起来:“好,很好。” “我与道友有缘,真不忍心见道友以身殉宝啊。” 沉墨清按住雪白小兽,掌心一下下拂过细软绒毛,笑意不减:“你有几件替死之物?” “这话问得也太暧昧了,”公孙不识嘴角微扬,“八件。” 沉墨清微微颔首:“死在这里,只会被传送到秘境之外,但临死之前的痛苦依然清晰,绝不作伪。” “原来你在担心这个。”公孙不识放低声音,倒真像在和情人轻声细语,“别怕,虽然你不是美人,也值得怜惜,我会让你没有痛苦地解脱的。” 秘境外,已有人笑出了声:“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为了区区灵果丧命,连鸟兽都不如了。” “你们说,公孙不识杀他要几剑?” “何须出剑,一击足矣。” 话音刚落,秘境之内,面带笑意的公孙不识大袖飘扬,双指并起,遥空一点—— 果然没有出剑,只是一击。 只一击,定胜负,一人生,一人死。 玄色衣摆飘动,暗金云纹流淌,鲜血飞扬,划开一条锐利直线,肆意飞洒。 扑通。 无头身躯坠落,在即将沉没银海前化为一具巴掌大小的玉傀儡,于空中焚烧一空。 那是一件替死法宝。 秘境之外,所有的观景台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公孙不识睁开眼睛,踉跄着捂住喉咙,被割开喉管、斩断头颅的感觉依然清晰,令他手指都在剧烈颤动。 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颤抖着抬眼,却看见了第二场噩梦—— 无光深崖,冰冷银海,黑衣修士衣摆翩翩,高束的乌发肆意飞扬,身姿挺拔,如出鞘的利剑。 他手持银雷闪烁的符箓,垂下眼眸,在漫天降落的雷光里,轻然笑道: “别怕,还有七次。”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58章 “师兄?” 天枢宗的云海总是冷的, 和这里的人心一样冷,所谓的天下第一大宗,不过是冰封万年, 一片死寂的雪川。 “正巧,你也在这里。” 可再冷的雪地, 总能找出一抹与众不同的景色。后来的长夜里,公孙不识总是会回想起那天雪漫山河, 他和那人一起在湖心亭观雪的片刻。 那人乘风雪而来,骨瓷般的手指掀起亭檐挂帘,从袖间取出一包油纸,摊开, 是一叠如雪的糕点。 “新做的, 要尝尝吗?” 桂花糕, 何等低下的凡人之物,不属于天枢宗, 更不属于上州,就和这个人一样, 来自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偏远之地——但, 他听他说,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有大江过山川,竹林映清影。 冰天雪地里, 那人身上亦有淡香, 是从远方飘来的一叶竹。 桂花糕在指间悄无声息地化为雪屑,他一偏头,见一片晶莹洁净的六棱雪花卷入湖心亭,飘落那人鸦羽般的眼睫。 若是属于他的就好了。 青竹在冬日活不长久, 所以后来,那人也死在了一个冬日。 原本他是不用死的。 公孙家族,长生大家,要保全一人性命何其容易,只不过要委屈他多受些磋磨——根骨俱废,天资仍在,亦是世间最好的炉鼎。 公孙家族已有长老指明要他,就连天枢宗的几个老怪物亦有意动,抛来一句话,废去手足,锁在宗门禁地,不为外人所知。 纵为炉鼎,埋首弯腰也能活下去,待他日后掌权公孙,定不会让他在宗门受苦,他会将他接回族中,为他抹去记忆,抛却作为炉鼎的过往,从今以后,他只用与他一人双修。 可惜,青竹宁可被雪压垮,也不主动为他弯折。 后来,被他养在院中的美人,每个人眼角皆有一颗小痣,可看来看去,全都不像他。 世间无人像他。 ……吗? 公孙不识再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胸口被洞穿的痛楚如此清晰,甚至压过了上一次被天雷粉身碎骨之痛。 他如溺水之人,挣扎着剧烈咳嗽起来,双目凸起,直直投望天空—— 高空之上,黑衣凛凛,衣袍暗金流动,宛若一道道剑光流转,割裂天幕。 那人垂眸俯视自己,乌沉眼眸无波无澜,无喜无怒,只是俯视。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像? 那样的眼神,分明和那人一样,高居云端,视眼中一切皆为蝼蚁。 公孙不识狂笑了起来,跪在地上,拖着流血的双腿,竭力向高空伸手。 他终于遇到了……一面完美的镜子。 若能掌握在手中…… 扑通。 手臂断落在地,公孙不识愣怔片刻,剧烈的痛楚席卷而来,和前几次一样,他惨叫了起来。 —— 高阔银镜云海翻涌,吐出一具鲜血淋漓的躯体。 那生死不知的残缺躯体刚摔出秘境,便有一道微光从天枢宗的仙舟上射出,笼罩住他,瞬间将他接回仙舟。 观景台上依然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公然出声,秘境入口前,两个黑家的化神修士已是汗流浃背,目瞪口呆。 天枢宗宗主二弟子,化神初期的公孙不识,九千州赫赫有名的天骄……被人接连斩杀了八次! 八件替死法宝,整整八次! 第一次被斩杀之后,公孙不识很快反应过来,直接祭出自己的本命剑。化神一剑何等惊天动地,连深崖都为之崩裂——却挡不住对面那黑衣天骄的赫赫天雷! 从始至终,那位黑衣天骄只出了八道符箓,斩了八次剑修! 他根本不是什么体修,而是一位天赋绝顶的符修!至少在化神之上! “诸位,九千州何时又多了位惊才绝艳的天骄,可有知其名者?” 一道悠长声音响彻观景台,在场大多数人皆是一惊。 敢在这时开口,甚至不顾及天枢宗的……只有那位同样坐拥大乘巅峰的秋水派。 天枢宗的仙舟毫无动静,很快,几道声音在附近响起:“看他之前近战手段了得,却不想是个更了不得的符修!” “能以符箓近身对战剑修,还将剑修压制到如此程度,可怕,实在是可怕!” “上州没有这样的人,难道又是下州出来的怪物?” 金乌宗的殿堂之中,一道沙哑声音响起:“突然冒出来一个化神符修,掌握着早已式微的魂道手段,符魂两道造诣又如此惊人……诸位难道真的相信,他是个三百多岁的天骄?” 远处一座楼阁,有人附声:“几年前被灭的司马家,家族二长老也修魂道,现在想来,莫不是哪个魂道魔修盯上了他,才给司马家招来灭顶之灾。” “几位前辈的意思是,有魔修隐瞒岁数,伪装成天骄,混入了修真大比?” “呵呵,老朽可什么都没说。” “什么样的魔修能瞒过诸位的眼睛,让在场的世家大宗都无法看破他的伪装?”依然是秋水派画舫内传出的声音,娓娓动听,“我眼睛里看到的,分明是一个年轻天骄。” “此言差矣,魔修手段毒辣,毫无下限,又最擅长伪装,更有那借尸还魂者不计其数,外表根本难以分辨!” 话音刚落,落梧州楚家的轻舟里有人开口:“现在放言还为时过早,根本没有证据证实他就是魔修,或许只是那公孙不识太过掉以轻心才被抢占了先机,大家还是再看看吧!” 天枢宗仙船上,结界隔绝外界,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去周国北境,查看禁制是否有松动。” “是,属下这就出发!” 秘境之内,万里林海与暗红土壤相接,贫瘠开裂的大地上草木不生,偶有火焰从地底深处蹿起。 沉墨清已经离开魂海,抱着一团小毛绒球一路往南。 苍舜抬头看着他,安安静静地拉住他的一角袖口。 “怎么了?”沉墨清垂眼,挠挠这只似乎心事重重的小毛绒球,“咪咪想吃桂花糕了?” 【……没有】微低的声音响起,雪白小兽蹭动一下,将他的手压在柔软的腹部底下。 【要是我能早点苏醒,早点找到你就好了】 苍舜眼眸暗沉。 有他在,绝不会看着他的人族被那些虫子欺凌至此。 最好是能提早苏醒一百年,趁他的人族刚出生就把他叼回去养着,给他塞无数天材地宝,给他至高的地位,让整个九千州皆在他面前俯首,根本不敢抬眼看他。 第93章 妖皇的尾巴一晃一晃,又跳到年轻人族肩上,脑袋贴过去,一下一下轻蹭着他的脸。 方才那只虫子的眼神太过恶心,等出秘境,他不会留着那双令人生厌的眼睛。 沉墨清感受着脸侧柔软的绒毛,微微一笑:“若是早些相遇,妖皇陛下可能未必会理我。” 话音刚落,肩上的雪白小兽立刻仰起小脑袋:【才不会!】 “那时我们都没有契约了,”沉墨清又拨拨那条细长的尾巴,语带调侃,“妖皇陛下日理万机,应该也没什么和我相处的时间。” 苍舜偷瞄了眼他的脸,一声不吭。 才没有。 他明明在看到他的人族的第一眼……就不想走了。 等此番诸事结束,他要把他的人族叼回窝里,和他……和他举办道侣大典。 道侣大典要穿什么衣服?他好像更喜欢白色,青色和黑色也常穿。 他穿什么都好看。 小毛绒球悄悄钻进了沉墨清的肩窝里,悄悄埋成软乎乎的一小团。 雪白的绒毛尖尖不知为何染上了些微的粉色。 沉墨清戳戳那团微微泛粉的毛茸茸,见毛茸茸又一声不吭地往自己衣领里钻钻,嘴角微扬。 赤红漫天,空气炙热,萦绕着浓烈的火属性气息。 这里是东皇秘境南地的一座火山岛屿,名极炎岛。仙魂海凝结的魂道果实要以极炎岛的地心岩浆催化,借炎火第一时间服食。 沉墨清揣着发粉的毛茸茸来到岛屿附近,还没落地便听到一声怒吼惊响,一头火红狮兽怒目圆睁,腾空而起,冲他张开血盆大口。 他看也不看,玄色衣摆翻飞,抬指一点。 无数符文飞出,化为锁链,将妖兽定在原地。 啪嗒,啪嗒。 鲜血从空中滴落,坠地成声。 沉墨清侧首,锁链并没有伤到妖兽分毫,但这头狮兽已是鲜血淋漓,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肉——尽管如此,被定住的它也不断怒吼着,奋力想要挣脱,丝毫不顾寸寸撕裂的伤口。 “真是废物!” 不远处,一道怒声响起,有修士怒气冲冲而来。 “让你偷袭都做不到,要你何用!” 那怒吼咆哮的狮兽听到这声训斥,浑身暴戾气息一下收敛,呜咽了一声,慢吞吞垂下硕大头颅。 沉墨清表情不变,打了个响指。 符文飞散,锁链消失,狮兽不再受控,立刻扭转身躯,拖着血淋淋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跑回那修士身边。 沉墨清站在原地,将肩上的小毛绒球抱起来。 毫无疑问,那是一只妖宠。 妖宠多为妖兽——与妖族不同,妖兽不会化形,大部分心智未开,和人间动物差不多,只是先天带着灵力,可以本能地修行。 修士捕捉到妖兽之后,会与之签订契约,大多是强制的主仆契约,妖兽必须听从主人命令,生死皆在主人一念之间。也有平等的共渡契约,两者相伴而行,互帮互相——还有少数修士无需签订契约,也能让妖兽心甘情愿地跟随。 炙热的火山边缘,血淋淋的狮兽呜咽着想往主人身边靠靠,却被一脚踹开:“废物!” 狮兽本就身负重伤,这一脚下了狠力,它身上好几道深长的伤口再度崩裂,发出阵阵呜声,已然带了几分哭腔。 修士不为所动,冷眼看着这头低低呜咽的狮兽拖着残腿,一抖一抖地在他身边徘徊,不敢再靠近,也不愿意远离。 苍舜瞥了一眼,轻轻扒拉一下沉墨清的袖子,沉墨清直接取出一物,丢向那边。 那修士接过一看,是瓶疗伤丹药,当即笑了:“好东西啊,多谢道友!方才是这畜生不对,竟敢随意咬人,还请道友莫怪!” 说着就将丹药直接收入储物袋中,丝毫不管脚边血流如注的狮兽。 苍舜冷笑一声,眸中寒芒一闪而过。 那修士身躯一震,大脑剧疼,忽有所感——他和那只畜生的主仆契约被斩断了! 妖皇赦令,大于契约! 就在修士震惊而不明所以的时候,那头狮兽缓缓起身,深深地看了昔日的主人一眼,头也不回地朝远方遁去。 “畜生!给我回来!” 修士惊叫,连忙追了上去,然而狮兽就如同一团烈火,转眼投入大地,不见踪影。 四周安静下来,沉墨清垂下眼睫,对上一双溜圆的兽瞳:“咪咪斩断契约的手法真是熟练。” 苍舜:“。” 雪白小兽左看看,右看看,兽耳微竖,尾巴一摇一摇,好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什么契约,不知道,他才不会斩断契约。 越靠近火山口,空气越是炙热滚烫。沉墨清一边逗怀中的小毛绒球说要给他剃毛散热,被小毛绒球蹭了一手毛毛,一边寻了一灵气充盈之地,静坐下来。 典籍记载,极炎岛每六个时辰便会有一次火山喷发,届时地心岩浆也将现世,取之可催生仙魂海的魂果。 此刻时机未到,沉墨清从储物袋里取出一袋小鱼干,放到探头探脑的雪白小兽身边,任由这团毛茸茸在他腿上到处乱爬,闭目开始修炼。 没过一会,又有一道身影掠过高空,停留此地,向下探望。 沉墨清没有睁眼,神识已探知到对方样貌。 明黄衣裙的女修,身后两条俏皮的小辫子,怀抱一只黑金玄龟。 好巧不巧,竟是熟人——昔日他和苍舜初次离开周国北境,在东州遇到的金丹符修白玥的弟子,宁离离。 初见时,她还是筑基巅峰,如今已突破为金丹大圆满,曾经一对明眸,此刻左眼多了一道寸长疤痕,贯穿上下眼皮。 她本就是八道符道根骨的天才,修为进步如此之快,可见也下了苦功。身上并不见什么灵物,只有一只黑金玄龟相伴。 龟甲蛇身,寸许长短,个子不大,却散发一股老态龙钟的气息——沉墨清一眼看出,那并不是妖兽,而是一只真正的妖族。 苍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她运气不错,居然捡到了一只玄武后裔】 沉墨清对他传音入密:“难怪看着圆滚滚的,与众不同。” 苍舜:“?” 哪里圆滚滚了! 哪里好看了! 雪白小兽咪咪呜呜,毛茸茸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了一圈,窝成圆滚滚一团。 哪里比他好看了! 沉墨清失笑,揉揉那只在他衣袍间拱来拱去的小脑袋:“咪咪最好看。” 雪白小兽不吭声了,吧唧一下坐在他的腿上,挺起软乎乎的小胸脯。 确实。 宁离离在高空中徘徊,原本有些戒备,发现那个黑衣修士只是闭目静坐,身边的小鸟崽一直蹦跶来蹦跶去,都没有要攻击她的意思,便试探着抱着玄龟落地。 “道友,这么巧,你也在修炼啊。”她哈哈一笑,声音轻快,“这地方这么大,不如我们一起?” 说话间,她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指轻轻敲动,符文无声绘成,眼睛始终没从那个年轻修士脸上移开——对方眼帘不抬,只道了一声“可”。 “无妨。”宁离离听见另一个声音,直接在她的灵海内响起,“他没有杀意。” 宁离离脸上笑意不减,直接坐在一旁,从储物袋内取出一只小包裹。 “相逢即是缘,道友要不要尝尝我家乡点心?” 她摊开包裹,里面是一块块整整齐齐的白糕,散发桂花香气。 “此物名为桂花糕,味道清甜可口,是我师父亲手给我做的!” 沉墨清睁眼,戳戳腿上雪白小兽。 苍舜扭头表示不要,叼起一根小鱼干。 沉墨清便道了声谢,接了一块桂花糕,轻咬一口。 苍舜:“……” 妖皇飞快跳上年轻人族肩头,凑过脑袋,伸长爪子,看起来很想啃啃他手中的桂花糕。 沉墨清飞快一口吃完,拍拍手,表示没有了。 苍舜:“……” 他一声不吭地趴了下来,一声不吭地盯着沉墨清修长白皙的指尖。 宁离离见那个年轻修士接了自己的糕点,顿时对他好感大增,和玄龟悄悄地说:“他吃了!他是个好人!谁懂啊,这些上州修士连桂花糕都嫌弃!真是没吃过什么好东西,可恶!” 不等玄龟接茬,她又非常自然熟地和那个年轻修士聊了起来。 玄龟:“……” 它无声叹了口气。 宁离离东扯西扯,把自己的桂花糕分出去了一半。刚聊了没一会,就见年轻修士怀中的小鸟崽圆滚滚地冲自己瞪起了眼睛。 她微微一愣,心道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很久以前,她也见过一只特别黏人的妖兽,是只圆滚滚的雪白小兽,像猫又像豹子,很爱吃点心,也很爱霸占自己的人族。 一直没忘,是因为那位名叫“江逾”的道友是她和师父的大恩人,青竹城一别,已有十年未见。 第94章 这十年里,她游走世间,再也没见过关系这么亲密的一人一妖,再也……没遇到过那么好的修真者。 “阿白,你说你知道天下间所有的事情,真的没听过江逾这个人吗?”宁离离惆怅地说,“他很厉害的,论起符道,一点也不输给这些上州天骄。” “若真有那么厉害,应该早已闻名。”玄龟阿白冷酷地说,“或者,身死道消,中途陨落……” 宁离离怒敲一下那龟壳,敲得邦邦响:“闭嘴吧你!” 她再抬头,见不远处的年轻修士又开始闭目修炼,那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崽原本黏在他腿上,不知何时飞到了他头顶,窝在乌发之间,睥睨山河,绒毛蓬松,变成非常膨胀的一大团。 时不时低头,轻轻啄啄自己的主人,又或是贴着他的发冠蹭来蹭去,蹭了一会,就掉下了一根羽毛。 年轻修士眼睛不睁,精准拾起头顶的绒毛。小鸟崽又主动凑到他伸过来的指间,抖抖绒毛,要他摸摸。 宁离离看看那只软乎乎的小鸟崽,再看看自己的手里硬邦邦的龟。 举起玄龟,摇晃摇晃。 “快掉毛啊,给我掉!” 玄龟阿白:“……?” 第59章 大地震动, 火山喷发,赤红吞噬天空,岩浆滚滚而下, 淹没千里地面。 雪白小兽窝在年轻人族头顶,每一根绒毛都散发月霜光华, 撑起隔绝烈火的霜色结界。 沉墨清头顶毛茸茸的妖皇,从浓烟滚滚的火山口一跃而下。 不远处, 宁离离整个人都蜷缩在一件寒光流转的冰蓝披风下,听见玄龟阿白的催促:“快跟上他们!一定要躲在法宝里,这里的岩浆足以融化一个元婴肉身!” 宁离离心惊不已,赶紧飞了过去。漆黑浓烟瞬间吞没视野, 好在一片黑暗中, 她还能看见前面散发微光的霜白结界——结界移动的速度并不快, 她立马追上,紧紧跟在后面。 和怒涛汹涌的火山口不同, 火山之底静籁无声,唯有暗红泛金的岩浆静静流淌, 平静的岩浆下表面, 有什么东西闪烁着发亮。 沉墨清在原地等了一等,顺手拨拨垂到脸侧的毛绒尾巴,很快,浑身上下被烫得发红的宁离离嗷嗷冲下来, 一把丢出黑金玄龟:“去吧!” 玄龟在空中翻转了好几圈, 睁大了两只绿豆眼,似乎是很无语地瞥了宁离离一眼,而后穿过滚烫岩浆,张口咬住一簇长在火山石壁间的红草。 离火草, 可解世间一切寒冰之毒。 玄龟四爪拨动,游游回了宁离离身边,无语地将那簇草吐到她手上。 “太感动了阿白!”宁离离激动得声音都带颤,“要不要多拿一点?” “烫死了,快走。”阿白说,“离火草火性凶猛,一点指甲盖大小的草叶就够救你师父了。” 宁离离抹了把通红的脸,岩浆温度太高,眼泪刚落下就蒸发了。 她扭头要冲身边的年轻修士比划着什么,却见对方眉间微光一闪,一口厚重古鼎重重砸在暗红泛金的岩浆海上,激起岩浆翻腾。 灵海内,玄龟阿白的声音一瞬拔高:“八品法宝?!” “他居然有八品法宝?!还当着你的面拿出来了!” 宁离离“啊”了一声,传音入密:“有什么问题吗?” 玄龟阿白睁着绿豆似眼睛瞪着她。 宁离离:“……哈哈,他应该不会是想杀我灭口吧,哈哈。” 玄龟阿白一口叼住她的衣袖:“先走为上!” 宁离离立马向上飞去,不敢回头,生怕头顶掉下来哪块岩浆将自己砸死,又听见手里的玄龟惊呼:“他在用那口八品的鼎装地心岩浆!” “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地心岩浆再好,最多也就五品高阶,撑死能烧死什么破化神,但那可是八品的鼎——又不是什么煮汤的破锅!暴殄天物!” 玄龟连连尖叫,甩头摆尾,宁离离重重拍了一下那龟壳:“哎呀,别人的事情你少管!” “……” 八品镇虚鼎紧闭的鼎盖泄开一条缝隙,暗红泛金的地心岩浆涌起,如无数条火蛇腾空,被源源不断地吸入古鼎之中。 来都来了,装满一锅再走。 沉墨清淡定地把头顶的雪白小兽抱下来,一边轻揉软软蓬蓬的绒毛,一边耐心等待。 岩浆之海翻腾不休,古鼎却丝毫不见满——很快,整片岩浆下沉三分,露出火海中间一颗散发炽烈红光的宝石。 沉墨清伸手,鲜艳如血的宝石飞起,落入他的指间,微微转动一圈,折射璀璨光泽。 炎火凝晶,最上等的火系法宝材料之一,这样的一颗放在外界拍卖会,能轻易拍出数百万灵石的高价。 不过,就算是最好的炎火凝晶,也不如他的咪咪赤红流火的眼眸。 沉墨清随手把几百万灵石放到头顶的雪白小兽的头顶,鲜亮宝石陷落进一堆柔软绒毛里。 “拿去玩吧。” 苍舜飞快晃晃脑袋,一颗亮晶晶的宝石掉了下来,被他抓在手里。 真好看。 妖皇的眼睛弯弯。 他的人族送给他的。 谁也没有,就他有。 极炎岛的火山喷发不过两刻钟,便又归于沉寂。 一直待在高空的宁离离缓缓落下,踩上依旧滚烫的大地,看见一道修长的黑衣身影从赤红中走出,随意飘扬的衣摆并未沾上半点泥灰岩浆。 沉墨清静坐于地,乌黑眼眸时有银芒一闪而过。 仙魂海的魂果已由地心岩浆催生成熟,被他一口吞下。但要完全消化魂果力量,还需借极炎岛炙热的火行元素辅助。 他看了身边的雪白小兽一眼,不用开口,妖皇已一步踏出,炽烈电光爆起,撑开结界,覆盖一方。 然后,这只雪白小兽围着他蹦蹦跳跳,跳到他的膝上,昂起小脑袋。 【无需担心】 沉墨清笑了笑,伸手蹭蹭那软乎乎的小脑袋,闭目,神识沉入灵海。 银海自天空倾泄,撞入灵海,呼啸激起层澜,似要将他的神识一并吞没。 沉墨清不退不避,神识直接与那份澎湃浩大的魂力相撞。 不远处,宁离离看着那个年轻修士直接开始修炼,身边黑不溜秋的小鸟崽就围着他一蹦一蹦,绒毛乱抖。 她想了想,也蹲在地上,从袖子里抖出一包瓜子,慢吞吞磕了起来。 极炎岛的异动早已被附近一些天骄察觉,之前火山喷发的威势太过惊人,有两个元婴试图靠近,当场身死,剩下的人便不敢再动。 此刻火山沉寂下来,那些天骄才飞快靠近,见岛上只有一男一女两个修士,各带了一只妖宠,平平无奇,一看就是软柿子。 “此地是我们的地盘了!”为首的一个天骄高声道,“滚出去,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与身边的同伴对视一眼,早已打好算盘,等这两人一走出结界,便当场击杀! 结界之下,宁离离不吭声,看见那只活泼的小鸟崽依然围着年轻人族蹦来蹦去,跳到他的衣摆间,扭过小脑袋,随意瞥了眼高空。 砰! 尸体如雨坠下,砸在结界上,又被顷刻传送出秘境。 “……” 宁离离刷一下睁大的眼睛里,那只圆润的,可爱的,巴掌大的小鸟崽抖抖羽毛,低头啄啄年轻人族的衣角,一副乖巧又黏人的模样。 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之后又有天骄陆续路过,要对他们出手——刚一靠近就当场身陨,转瞬即逝。 宁离离从最初的震惊到麻木,最后习以为常地看着那个时不时冲身边的年轻人族撒娇、杀人却连翅膀都不用抬的小鸟崽,对身边的玄龟指指点点了起来。 “阿白,你看看人家!” 玄龟阿白:“……” 它不看,只是将绿豆眼睛闭了起来。 时辰流转,转眼已是一天过去。 宁离离长长地打了个哈欠,结束入定,不远处的修长身影依然静坐如竹,那只活蹦乱跳的小鸟崽却不知道去哪了。 她的眼珠转了转,四处找了一圈都没找到,目光再回到那道修长身影上,微微一定。 年轻修士膝间,垂落的玄色衣摆微微拢起,一只圆滚滚的小鸟崽就窝在轻柔的衣衫下面,非常舒服地眯着眼睛,好像在打盹。 原来一直黏着他。 宁离离笑了笑,忽然觉得这一人一妖简直像极了十年前的那对。 “小心。” 玄龟阿白的声音在她的灵海响起。 “有二十几个人向这边来了,为首的是元婴巅峰。” ——遥远天际,果然有乌压压一片身影飞来,停在结界上方,领头之人笑道:“得,又有两个漏网之鱼。” 宁离离扭过头,那只小鸟崽懒洋洋地从年轻人族衣衫底下钻出,羽毛乱糟糟的,还有些依依不舍地蹭蹭身边的人,浑身散发一种被打扰了好梦的烦躁气息。 第95章 宁离离顿时不敢想那些人会怎么死的了,熟练地闭上眼睛——下一刻,凌厉鞭声响彻长空。 “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鞭声余响中,一道清越女声随之而起,“谁敢来和我一战?” “……是秋仙子!” “仙子勿怪!我们这就走!” 方才还从容自若的一群人飞也似地逃蹿而去,天空中只剩下一道身影,是位高挑女修,一袭黄衫,手持长鞭。 玄龟阿白凝视片刻,不紧不慢道:“秋水派,其太上长老乃大乘巅峰,是位兵修。” 宁离离“哇”了一声:“和那位玉百仙尊谁更厉害?” “难说。” 苍舜瞥了眼空中,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继续趴在他的人族腿上,慢悠悠滚了一圈。 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他头顶,指腹贴着一撮柔软的绒毛蹭了蹭。 苍舜立刻抬起脑袋,对上那双含笑的乌墨眼睛,一声不吭地站起,飞快往前一扑。 沉墨清抬臂,接住这只黏糊糊地扑到他怀中、在他胸口蹭来蹭去的小毛绒球,笑道:“久等了。” “咪!” 【一点都不久】 苍舜的脸庞埋进沉墨清胸口,不断嗅闻他身上好闻的气息,心想,才一日不到而已。 那只带着淡淡香气的手勾勾他的尾巴,又拨拨他的耳朵,温柔地抚过他的脊背,都是他喜欢的力度。 细长尾巴飞快一摇一摇,雪白小兽偷偷低头,轻咬了一口面前的白皙指尖,小心翼翼地叼住。 沉墨清手指一顿,飞快收回,迅速搓乱了这只妖皇头顶的绒毛。 脑壳炸炸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睁着溜圆兽瞳,无辜又乖巧地看着他。 沉墨清无言,再次伸手。 雪白小兽低头。 沉墨清收回手:“不准动。” 【噢】 耳畔响起乖乖的声音,雪白小兽坐在他的手臂上,尾巴依然轻快地一摇一摇,昂着脑袋看着他。 沉墨清慢慢将手指伸过去,抵住苍舜心口。一道小小的银色法阵一闪而过,没入这只妖皇心脏之间。 “完善后的阵法,”他道,“比之前稳妥一些,也可以持续更久的时间。” 心脏又泛起了熟悉的暖意,流淌向全身经脉。苍舜微微眯起眼睛,下颌压在那几根修长手指间,慢吞吞地蹭了两下。 喜欢。 他们的道侣大典穿红色应该也不错?反正他的人族穿什么都好看。 沉墨清抱着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妖皇,起身。 结界散去,黄衫女子站在半空,单手叉腰,看着那位年轻修士抱着自己的小鸟崽,跟揣个宝贝似地来到了她面前。 “方才之事,谢过道友。” “小事。”黄衫女修摆摆手,“这次能碰到也算有缘,其实我有一事,之前就想问你了。” 沉墨清还没什么反应,苍舜已经警惕地抱住他的手,抬眼盯着对面。 黄衫女修看着他们,嘴角扬起:“之前在秘境入口,我就看中了你这只小鸟崽,不知可否——”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眼前的年轻修士微微一笑:“不。” 只有一字。 黄衫女修挑了下眉:“若我愿意出高品法宝,灵石随君报价呢?” “道友再不走,”沉墨清笑意不变,“我要出手了。” 苍舜立刻转过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地面上的宁离离微微惊讶,心道这个人明明脾气挺好的呀,怎么会…… 那黄衫女修听了这句话,又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沉墨清转身,抱着雪白小兽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低头。 苍舜同样在看着他,紧紧拉着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 一人一妖静静对视片刻,苍舜听见灵海内响起一道轻淡而没什么波澜的嗓音:“妖皇陛下真是受人欢迎。” 苍舜蹭蹭他的手指,心道哪里有。 过了两秒,微微一顿,再次迅速抬头。 眼眸沉静的年轻修士目视前方,表情未变,已经不看他了。 苍舜飞快跳到他肩上,抬手碰碰他的脸,又埋下脑袋,轻轻将额头抵上了他。 【你……】妖皇的声音小小的,一边嘀咕着,一边偷瞄他的人族平静的眉眼,【你是不是……吃醋啦?】 沉墨清偏头,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是。” 苍舜:“!” 雪白小兽一下子挺直了脊背,揣起两只小爪子,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 那怎么办? 毫无经验的妖皇坐在他的人族肩上,认真地看着他,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第60章 脸侧贴上一团轻软的毛绒, 散发蓬蓬的热意,沉墨清垂眼,肩上的雪白小兽伸长两只毛绒小爪子, 短短地抱住了他的脸。 做什么。 他不动,苍舜也不动, 一人一妖就这样对视了两眼。 微风拂起几缕乌发,滑落雪白绒毛, 苍舜嗅到乌发间淡淡的清香,宛若夜下月色的青竹。 他的目光微微泛起涟漪,心念轻动间,已下意识低头, 在那白皙脸侧落下一个轻浅的吻。 蜻蜓点水, 一触即分。 然后这只妖皇就飞快把脑袋埋进了他的人族肩窝里, 不抬头了。 “……” 沉墨清看着这只刚刚亲完自己的小毛绒球一声不吭地往自己衣领里钻钻,软软蓬蓬的绒毛尖端都染上了些微粉色。 变成一只小桃花糕。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 揣起这团软得好像要融化了的小桃花糕,笼在怀里。 小桃花糕一动不动, 脑袋闷不吭声地埋进他的掌心, 过了一会,又悄咪咪地往他胸口挪挪,一小团贴在他的心口间。 黏住了。 “好像是我被轻薄了吧,”沉墨清的语气悠然, 轻飘飘落在苍舜耳畔, “妖皇陛下这是要翻脸不认账吗?” 【……没有!】 苍舜飞快抬头,偷瞄了眼年轻人族微挑的眼尾,目光黏连,有点移不开了。 拉住他的袖子, 小声地说:【你不生气了?】 沉墨清揉揉这只妖皇的脑袋:“本来就没生气。” 苍舜不吭声了,主动抵上他的掌心,拱进指间一通乱蹭。 沉墨清刚要伸指拨乱那柔顺的绒毛,指尖就微微一湿。 又被苍舜轻咬了一口。 沉墨清:“。” 之前还是亲的,现在就变成咬了。 屈起指节,敲一下妖皇脑袋。 苍舜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地看着他。 地面上,宁离离略有些呆滞地睁着眼睛,方才她看着那只小鸟崽在年轻修士身上一通扑通,一会跳到他的肩膀上蹭蹭,一会又钻进他的怀里到处啄啄,一人一妖好像说了一会悄悄话。 不知为什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此刻,那只小鸟崽依然窝在年轻人族怀里,昂着小脑袋,非常高兴的样子。 “道友,先别走啊。” 身后又响起清越女声,沉墨清侧首,见那黄衫女修利落抱拳:“在下秋在望,想与道友切磋一番。” 苍舜抬眼,见他的人族微微一笑,笑意清雅温文:“好。”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揣起两只小爪子,心道,又对别人笑。 转眼间,天空拉开无形擂台,修长黑衣流淌暗金云纹,与利落黄衫遥遥相对。 秋在望握住长鞭,反手一甩,气息毫不遮掩,化神初期! “这一代的人族天骄真是了不得。”宁离离听见玄龟阿白的声音,“三百五十岁内,竟然出了好几个化神。” 宁离离想也不想地道:“原本我们还有个更厉害的,是百岁的炼虚呢!” “那是天骄吗就拿来比,”阿白幽幽地说,“那是怪物来着吧。” 宁离离笑了起来:“要是江逾还在,说不定也是化神了。” 玄龟阿白一听就乐了:“你刚认识他的时候他才炼气吧?这么点时间从炼气到化神?哈哈哈哈……那个沉墨清都没那么逆天!” 宁离离熟练地捏起沙包大的拳头。 玄龟阿白的笑容戛然而止,目视天空,正色说:“好精彩的战斗。” 秋在望是一位化神兵修,手中长鞭乃蛟龙骨所制,挥甩之间,九条蛟龙虚影游走长空,睁开怒目。 蛟行大地,风起云涌,却碰不到那道修长轻然、符文环绕的身影。 秋在望定睛凝目,对面的年轻符修气息内敛,窥不出修为,身侧飞扬的符文却是笔走游龙,随心绘就,如行于山水之间般轻松惬意。 好符法。 秋在望一双眼睛渐亮。 这样漂亮的符法和战斗方式,她也曾见过,不过不是符修,而是剑修。 ——昔日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剑意行如流云,锐可劈天。魔渊一战,撕裂血色长渊的诸天万象剑阵,是她平生所见最惊才绝艳的一剑。 想不到,还能遇到第二人似他。 第96章 漫天符文化作长空天幕,笼罩蛟龙,龙向长天而去,却冲不破罗网,最终坠落于地。 “痛快!”秋在望知败局已定,哈哈大笑,毫不见气馁之色,“这次我输你一子,下次再来!” 她静站原地,等待被逐出秘境的那一刻,却见对面的年轻符修宽袖一扫,符文如雨洒落大地,消隐不见。 “为何不出手?” 沉墨清淡然道:“切磋而已,何必你死我活。” 秋在望又笑了:“我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的,不如我们……” 苍舜:“?” 妖皇嗷一下跳到自己人族肩上,开始瞪着对面。 秋在望笑得更大声了:“你们两个都挺有意思,不像妖宠,像一对儿!” “……” 她笑够了,再一抱拳:“还没请教道友大名?” “流云。” “好,流云,出去之后,我们还有相逢时。” 秋在望一甩长鞭,收入腰间,黄衫猎猎,就此离去。 沉墨清落地,宁离离抱着玄龟蹦跶到他身边:“流云兄,我也要走了!这是我的通讯玉简,下次来我们东州玩啊。” 沉墨清颔首:“我曾经过那里,确实是山水灵秀之地。” 又摊开修长手指:“这道符箓可以防身。” 宁离离嘿嘿一笑:“不用,我也是个符修!这次争流大赛我要的东西已经拿到啦,不管名次多少,尽力就好,早点回来——这是我师父说哒!” 玄龟阿白幽幽的声音在她的灵海响起:“那是一道五品雷劫符。” 宁离离二话不说握住沉墨清的手,正色凛然:“公若不弃,愿拜为义兄!” 苍舜:“?” 在那只小鸟崽要蹦起来的前一刻,宁离离飞快收回了手,顺便扒拉走了那道五品雷劫符。 然后,她听见对面的年轻修士轻然笑语:“你对你师父很好。” 宁离离一愣。 “咋了?” 那位年轻符修带着他的小鸟崽离开已有一段时间,玄龟阿白碰了碰依然满脸呆滞的宁离离。 宁离离慢慢低下了头,与那双绿豆眼对视:“……阿白,不会真有人能五年元婴十年化神吧……” 玄龟乐得笑翻了身:“哈哈哈!你傻了?我说我是沉墨清你信吗?” “……” 刚出极炎岛没多久,便有乌压压二十几个修士现出身形,拦在沉墨清面前,显然已经等待多时。 “道友,运气不好,一个人在外面啊。” 那为首的天骄笑道:“秋仙子可是早就走远了,不如……你陪兄弟几个玩玩?” 沉墨清拨拨雪白小兽翘起来的一撮绒毛,按住那只毛绒爪子,亦笑道:“你们谁先来?” —— “楚家家主!你又有何话可说!” 秘境之外,观景台上已是争吵不休。 “先是斩了公孙不识,又胜了秋在望!此届有名有姓的天骄里,除了萧既白根本无人能做到!还说他不是混进来的魔修!” 楚家轻舟内,楚浪涛憋了片刻,说:“侥幸,侥幸而已嘛!” 话音刚落,观景台的银镜波动,映出一道新的画面。 黑衣符修长身玉立,踏凌高空,符文飞扬间,对面二十几个天骄尽数陨落。 云海翻涌,东皇秘境入口,又有二十多道身影被吐了出来。 ——至于之前还蹲守在秘境入口的两个黑家化神修士,早就不知道躲哪去了。 这一次,观景台静默了足足数息,金乌宗的楼阁里响起一道幽冷声音:“呵呵?侥幸?” 楚浪涛不憋了,开始破口大骂:“你们是嫉妒吧!人家一个下州来的天骄,就因为资质逆天,不是你们宗门的人,就能被随便扣上魔修的帽子?” “张口魔修闭口魔修,你们倒是说说他哪点符合魔修作风了!那魂果是公孙不识要抢的,切磋是秋在望主动提的,这二十多个人是自己不长眼送上门的!争流大赛本就要争个第一,还不准人家还手吗!” “菜就回去多修炼!别老天天魔修魔修的!修为不如人,出个门举目四望全他爹的魔修!” “放肆!楚浪涛!你不过刚过合体,竟敢在此大放厥词!” 苍老怒喝从另一艘仙船内响起,合体巅峰的威压立时碾向楚家轻舟! “言之有理。” 娓娓女声飘来,汹涌呼啸至楚家轻舟前的威压顷刻消弭。 观景台又是一寂。 方才那道声音,来自秋水派画舫,来自一位他们在场大能都无比熟悉的人。 ——秋水派太上长老,秋天越,大乘巅峰! 她竟亲身到此? 她竟也护着那名为流云的符修! 短暂的寂静后,远处殿堂,一道声音传出:“秋长老真知灼见,我观那流云小友天资惊人,心性坚定,如骄阳升空,来日必定不凡!” “是啊,如此天才,举世罕见!这等宝贝你们不要?那我要了!九阳宗很乐意收他为内门弟子。” “你们九阳宗算什么!我太上门门主正缺一位关门弟子!” “呵呵,你们太上门都是一群阵修,我神箓门的符术乃九千州第一,他必入我门!” 风向拨转,不少先前不发一言的上州大宗又争抢了起来。 …… “公孙不识被杀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东皇秘境某处无人山洞,萧既白笑弯了腰,震得山洞石子掉了两颗。 “八条命也能死!哈哈哈哈!” “宿主,小心外面有人在看您。” 萧既白捂住脸:“呜呜,师兄,我的好师兄,你死的好惨啊……是谁,是谁害了你!” 系统:“……” 系统说:“您要为他报仇吗?” “报仇?呵呵,能斩杀公孙不识,定然是化神修为,我对那人一无所知,真打起来,我们两败俱伤,其他人渔翁得利吗?” 萧既白嗤笑一声。 “现在只是修真大比的初赛,决出前一百的名额,我只要成为这一百人之一就行。” “等出去后,那人的底细定会被挖得干干净净,下次再撞上他,我便有九成九成把握了。” 萧既白在五子棋盘上重重落下一子,运筹帷幄,依然稳坐在无人山洞内,并不打算出去。 “宿主变了。” “人总是会变的,也许这就是主角的成长吧。”萧既白抹了把头发,冷酷地说。 秘境内的时间不断流逝,最后一百位名额迟迟未能决出,诸位天骄在多日的试探后,终于一处山谷爆发了一场大战。 最先加入战场的有不少天枢宗弟子,互相配合协作,一度压下了其他天骄,但剩下的天骄很快反应过来,又同样合力压了回去——很快,不知为何,天枢宗弟子也开始内乱,于是场面彻底失控,成了一场不分敌我的大乱斗。 没过多久,东皇秘境剩下的大多数天骄都感知到了这场乱斗,纷纷向此地而来。最后一百人的名额,有人依然选择藏拙,隐匿于暗处,有人则毫不犹豫地加入混战,力图战至最后一刻,成为胜者。 “一群傻瓜。” 山谷不远处,依然躲在一处山洞内的萧既白嗤笑。 “不过是初赛,连藏拙都不会,让他们出风头去吧,反正最后的胜利,只会是聪明人的。” “宿主高见。” 萧既白呵呵一声,正要回去修炼,忽然看见天空中一道身影飞掠而来,几乎是瞬息横跨百丈,又轻然落下,衣摆飘掠如苍鹰振翅。 那是一个年轻修士,一袭黑衣,乌发高束,眼眸沉静,气质如深林寒潭,一眼窥不见其底。 他的肩侧,一只黑不溜秋的小鸟崽抖抖绒毛,安然窝下,时不时侧过脑袋,轻轻啄啄身边的人族。 附近一个天枢宗弟子瞥见他们,还以为是哪个不自量力的前来找死,一剑刺去。 黑衣修士不躲不避,乌发随风扬起,剑锋悬于眉心前三寸,静止不动。 在那天枢宗弟子愕然的目光中,他微微一笑,依然未有什么动作,眉心前的长剑缓缓调转方向,锋利剑刃指向原本的主人。 一剑寒芒,贯穿天枢宗弟子胸口! 此方战场,第一个天枢宗陨落! “什么?!” 周围一众天骄震惊不已,剑修乃百修之首,更别提出这些自天枢宗的剑修,一个个皆比同境修士更加强大——然而,那个突然加入战场的陌生天骄居然瞬间斩杀了一个天枢宗,轻描淡写得如同摘叶飞花! 众人目光汇聚之处,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墨衣飞扬,袍袖之间暗纹流金,一步踏出—— 化神修为! 全场皆惊,鸦雀无声! 下方山洞,萧既白瞳孔一震:“化神?从哪又冒出一个化神?我没见过这个人,他绝不是上州的!” “系统!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系统没有说话。 第97章 ……又是这样! 萧既白眼神冰冷,攥紧双拳。 系统靠不住,简直是个废物! 不过没关系,等他出去就能找师父了,师父会帮他的! “天枢宗弟子听命!联手御敌!”一道声音响彻长空,有天枢宗弟子悍然出剑,剑锋划开冷光,“纵为化神,又有何惧!” 剑修之剑,可斩跨境之敌,近身作战,更是从不惧怕任何法修。 其他不是天枢宗的天骄也反应过来,有人开口:“诸位!我们先一起解决他!” 在场天骄还剩下三千人,只要他们齐心协力,纵然是化神,也不可能挡住所有人围攻! 长剑所指,法宝所向,三千人之敌,皆为一人! 黑衣修士踏立高空,微微一笑,笔走游龙,绘下一符。 此符名为,日月凌空! ——符修江逾自创之符! 刹那间,长空撼动,日月皆隐,山河失色,不见天光,唯有万千符文自天上奔流而来,浩浩汤汤,涌向人间! 狂风平地而起,符海翻涌而生,黑衣修士大袖飘摇,立于万千飞流的符文之上,踏海凌空,威不可挡! 一众天骄神识剧震,震惊骇然之中,又见无数璀璨符文连接长空大地,穿梭四方山水,仿若一幅天地山河画卷流淌而下的墨痕,萦绕于那道锋锐身影周围,化作一条水墨流金的大道长袍,披诸他身! 水墨长袍绘有流动的墨色山川,翻飞的袍袖间,金色墨痕化作长河肆意游走,墨染金芒,皆是大道气息! 这一刻,仿佛有仙人自天阶而下,降临尘间,威严赫赫,压得所有天骄垮下了头,无人能够起身! 一人凌驾千人之上! 一双双凝固的眼眸中,在场三千天骄,皆听得那黑衣修士轻然笑语: “来,看看谁能杀我?” 第61章 一袭水墨染金的长袍披身, 衬得年轻符修身姿如剑,缥缈若降临尘世之仙。 高束乌发之下,一双锋锐乌沉的眼眸俯视大地, 泛起符文冷光。 浩浩威严,高峰瀚海, 三千天骄皆被压得抬不起头,在场所有符修更是震惊地发现——他们的符箓皆无法用出, 符文一旦绘成即刻失效! 仿佛此时此刻,此世之间,天地符文只听从于那黑衣修士一人,他就是符道的大道之主! 苍舜趴在沉墨清肩上, 轻摇尾巴, 目不转睛地凝望那俯视尘间的侧脸。 日月凌空符, 世间万符化作高不可攀的日月,他便是凌驾日月之上的长空。 此符一出, 世间符道,只认他一人! 这就是九千州年轻一代, 第一符修之威! “他究竟是谁?!” “好恐怖的气势!我平生从未见过这样的符修!” 不少天骄仰望那道墨金长袍的身影, 心中大震,甚至失去了抵抗的勇气。 山谷一侧,一个白衣剑修咬破舌尖,剧痛之下身躯一震, 短暂摆脱了那山海般的威压, 神识一动,一只青铜古铃高悬于空,剧烈晃动。 “天枢宗弟子!结北斗摘天阵!” 古铃伴随着怒吼贯穿灵海,剩下的天枢宗修士皆是眼神一凛, 仿佛被古铃驱散了灵海混沌,一个个清醒过来。 苍舜瞥了一眼,六品巅峰法宝,可助修真者保持神识清醒,不受威压震慑。 “多谢万俟师兄!” “还请万俟师兄为阵眼,助我等杀敌!” 那带着古铃的剑修一步踏出,剑光飞掠而起:“自当如此!” 以他为中心,所有天枢宗弟子出剑,漫天剑光劈开山谷,化作清冽长河,汇聚为熠熠闪烁的北斗七星。 北斗摘天——天枢宗闻名九千州的剑阵,历代天枢宗弟子以此剑阵镇压万敌,所向披靡! 万俟不败抬起眼睛,傲然直视空中那道宛若山河之主般挺拔的身影,毫不畏惧,眼底燃起灼灼战意。 这道剑阵,他这一代同门反复练习了何止千百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曾经,他们以此剑阵与那个沉墨清对练,所谓的天枢宗年轻一代第一人,在他们联手施展出的北斗摘天阵下,也要被困住数盏茶的时间! “此剑阵,就连沉墨清都无法破之!” 剑光呼啸奔流向长空而去,万俟不败一剑递出,要斩眼前强敌! “你敢接吗!” 纵然是化神,区区一人,又怎敌他们这一代师门几十人的羁绊! 这就是天枢大宗的底蕴,是他们师兄弟携手谱写的壮阔胜局! 这一刻,所有天枢宗弟子皆在心中发出呐喊,上下一心,浩瀚剑阵拔地而起,万千锋锐剑意化作燃烧的流星,要撕裂这压顶的苍穹,要让他们的剑声响彻天地! 天枢之名,威不可败! 长空万剑所指,剑声凛冽呼啸——在这山崩海裂的气势下,一道轻然笑声落入所有天枢宗弟子耳畔:“让你们的,别当真啊。” 墨染流金的袍袖轻扬,沉墨清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隔空一点,如仙人遥遥一指。 剑意化流星,符文如山海,山海压星辰! 铺满长空的所有剑光——在一瞬间同时破碎! 八十九个天枢宗弟子如雨坠落大地,长剑折断,当场身陨! 剩下的天骄们:“……” 天地皆寂,微风拂来,天穹之上,那道水墨染金的长袍依然肆意飘摇。 一击,破北斗摘星,斩天枢! 所有天骄仰望那道身影,不可置信,不敢出声,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他妈拿什么打?! 高阔的银白镜面云海翻腾,秘境之外,上州世家大宗皆为之震动! “一个符修斩了天枢宗所有剑修?!是老朽的眼睛坏掉了吗!” “非也,并不是所有天枢宗弟子都在此,还有几个散落在外,比如那萧既白……” “此人究竟是谁!师出何门,是谁把他带进修真大比的!” “好可怕的实力!只怕当年那沉墨清也不如此人!” 神箓门喊得最响:“符修果然是百道之首!同境符修无敌!” 楚家轻舟内,楚浪涛已是目瞪口呆。 这位流云小友在他们楚家时果然隐藏了实力!难怪在进入修真大比前,他说恐怕连累楚家……原来是指这个! 一人斩杀几十个天枢宗的剑修,还不是苦战,是抬手间秒杀!众目睽睽之下,将天枢宗第一大宗的名声全部扫尽,踩到了脚底! 今日之后,世人再提起天枢宗,想到的恐怕不会是那位大乘巅峰的剑道仙尊,也不是那个十道根骨的剑修奇才,而是一个从下州杀出来的符修,一人力压天枢宗同代弟子,宰他们如踩死一群蚂蚁! 自从那八十九个昏死的天枢宗弟子被传出秘境之后,天枢宗的仙船就和死了一般毫无动静,其他世家大宗憋了片刻,还是忍不住议论如沸。 “这位天骄之前说他叫流云?” “好名,好名!云流长空,天高海阔,果然人如其名!” “此等逆天的符道造诣,怕不是有十二道符道根骨!” “符道天才,惊耀大道啊!” 天枢宗弟子被淘汰后,依然没决出一百个名额,秘境之内很快再度爆发乱战——这一次,剩下的天骄直接避开了那黑金长袍的符修,各打各的,就是没管他。 沉墨清悠然立在千人战场中,偶有人冲过来攻击他,便与对方对打起来。 过了几招,他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 苍舜:“……” 众人眼中,那一直游刃有余的黑衣天骄此刻脸色微微苍白,鲜血从嘴角溢出,肩头的那只小鸟崽原地蹦跶了两下,似乎很为之着急。 “……他好像已经力竭了!” “我们联手试试!” 不少天骄再度联手,向那黑衣天骄发起围攻。这一次,对方果然有些疲于应对,不如最开始那般掌握全场。 就算他们中还是有不少人不断被击杀,但那黑衣天骄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差。 观景台上,不少人不约而同地浮出一个念头:果然,虽然一击斩杀了天枢宗弟子,但此人必定付出了极大代价,方才的风轻云淡不过是伪装而已。 就算如此,他也足够惊艳,毕竟怎么可能真有人能一人压三千天骄? 最终,在“流云”的艰难支撑下,一百个名额决出。 “恭喜宿主,成为百人之一。” 山洞里的萧既白:“……” “这不对吧?这他妈是化神符修吗?!这个世界更新版本了?!剑修不是版本最强了?!” 他没忍住连爆粗口。 “加油宿主,你可以的。” “……” 萧既白狠狠咬了下手指,磨牙道:“还好他也没那么离谱,打到最后都吐血了,最多也就化神中期,能打!”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外面空无一人的天空,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方才,他总感觉那个黑衣天骄好像往他藏身的山洞瞥了一眼。 第98章 “我需要一把剑!”萧既白眼中有厉光一闪而过。 “您已经有剑了,一百年积分兑换的。” “不,不是那把破烂,我要这世间最好的剑之一!”萧既白豁然站起,“有了它,我一定能赢!” —— 秘境入口,风卷云舒,一百位天骄陆续出现。 萧既白刚一落地就闪现没影,他之后,一位黑衣修士抱着一只圆滚滚的小鸟崽,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一众大能纷纷飞出,围在沉墨清身边。 “小友真是天资绝顶,力压万人!我龙虎门正缺一位关门弟子!” “你龙虎门又是什么东西,别祸害人家了!小友可愿入我神箓门?想必不用说你也知道,我神箓门乃九千州第一符修大宗……” 旁边不少天骄目瞪口呆,平时见一面都难的上宗大能,此刻居然直接在门口抢起了人! “诸位,暂静。” 一道身影拨开众人,径直来到沉墨清面前,一身白金衣袍,绣有七星拱卫的流纹。 其他宗门长老见到他,都缄默无言,只见那位天枢宗长老和颜悦色地说:“小友,可否让老夫查探一番?” 沉墨清面不改色,单手抱着雪白小兽,伸出另一只手:“长老请。” 天枢宗长老呵呵笑着,把脉一般将手搭在他的腕间。 苍舜眯起眼睛,盯着那只苍老的手。 片刻后,天枢宗长老就收回了手:“流云小友三百四十岁便是化神中期,真是后生可畏啊。” 他的神色如常,似乎并未因为天枢宗弟子被面前之人斩杀而有任何芥蒂,放在他人眼中,倒是尽显大宗气魄。 “不敢当,”沉墨清笑意轻淡,“侥幸而已。” “小友如此年轻,来日必然登顶!”另一位宗门大能飞快挤到他面前,大笑道,“不知小友可有婚配?” 抱住沉墨清手腕的苍舜:“?” “???” 沉墨清冷静地按住了妖皇,当着众人的面,声音依然平静:“有一位还在家中等待,尚未结道侣大典。” 话音刚落,怀中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了。 变成了一块长毛的蓬松木头。 修真大比初赛结束,沉墨清花费半天时间才婉拒了一众大能邀约,揣着一块木头回到周国皇都的客栈。 客栈雅间,沉墨清安静坐下,任由雪白小兽在门口窗边跳来跳去,布下隔绝外界的结界。 然后小跑回他身边,坐在他的腿上,飞快摇晃着小尾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沉墨清听见耳畔响起的低沉笑声,这只妖皇什么都不说,只是目不转睛地凝望他,时不时笑两下。 呆呆的木头。 他落下手指,刚伸到雪白小兽的脑袋边,就被跳起来扑住了。 毛茸茸的妖皇霸占住他的手,亲一下他的手指,抬头看看他,在他的目光中,又轻咬了一口他的指尖。 没用力,只是齿关轻轻抵着他的指腹,小小地磨蹭了一下。 沉墨清心道,怎么这几天又喜欢咬人了。 塞点小鱼干。 苍舜两三口啃完那根小鱼干,又跳到沉墨清肩上,一声不吭地把脑袋埋进他的肩窝里。 他说,我们是道侣。 和很多人说了! 妖皇静悄悄地想着,兽耳竖了起来,细长的尾巴也高高翘起。 沉墨清垂眼,看着这团拱来拱去的小糯米团,眼尾微扬,正要说什么—— 雪白小兽轻咬一口他的后颈。 一点也没用力地叼住了他后颈一小块白皙皮肤,好像成年的猛兽叼着自己最中意的猎物,不松口,晃了晃尾巴。 沉墨清:“……” 现在敢咬他,日后双修,岂不是更敢了。 他冷静地把这只咪咪呜呜的坏毛绒球提溜起来,轻飘飘一丢。 丢到床头那边。 扯过被子,整整齐齐地横在他们中间,划开一条楚河汉界。 “不准过来,分床半柱香。” 孤零零坐在枕头上的苍舜:“……?” “???” 第62章 垂落的床帷间, 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昂着小脑袋,盯着自己和年轻人族中间用被子高高堆起来的楚河汉界。 毫不犹豫地跳到地上,溜溜达达到了沉墨清那边, 又跳上床。 黑色长发披散而下,发间点缀的银饰轻晃, 微卷的发尾与柔顺的乌黑直发纠缠在一起。俊美的玄衣男人坐在沉墨清身边,笑眼弯弯, 揪着他的衣角晃一晃。 “才不分床。” 他和他的人族相遇之后,一直都是睡一起的。就算中间有段时间只能睡野外,睡草堆里,也都窝在一个草堆上。 苍舜嗅嗅沉墨清身上好闻的气息, 捧起他垂落腰侧的柔顺乌发, 又抽了缕自己的头发, 手指灵活地拨动,将两人的长发编织在一起。 沉墨清看着这只给他编小辫子的妖皇, 道:“你咬我做什么。” 苍舜微微垂首,贴着他的耳畔, 语调上扬:“喜欢你。” 沉墨清对上那双弯起的赤红眼眸, 心道莫非妖族习性就爱好叼东西。 咬手指也就算了,偏偏还喜欢咬他的脖子。 他微微挑了下眉:“若是日后双修,不准乱咬。” 苍舜:“……” 苍舜结结巴巴了一下:“什么双修?” 沉墨清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几不可察地扬起一点:“你说呢, 咪咪。” “……” 苍舜一脑袋埋进了沉墨清肩窝里, 不吭声了。 开始一声不吭地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微卷的乌发倾泄而下,散了他满身。 过了一会,他小小的声音才从沉墨清肩窝里传出:“那……我们要先办道侣大典的。” 沉墨清语调悠悠:“什么大典?没听说过。” 苍舜嗖一下抬头, 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答应过我,回去就和我办道侣大典的!” 沉墨清又笑道:“我何时说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微微上挑,眼眸清亮起澜,如青山晨曦间的薄雾散去,第一缕初阳落过清湖浮出的碎金流光。 苍舜目光微停,一言不发地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捧起他的脸庞,指腹贴着他白皙的下颌,缓缓磨蹭两下,仿佛捧着一盏易碎而美丽的白玉瓷。 年轻人族下颌微挑,锋利的剑锋入鞘,停留在他的掌心。 他……他也喜欢我。 心口泛起了微微的热意,也许是因为他的人族为他刻下的阵法,也许是他的心正在欢欣跃动。 苍舜慢慢垂首,抵上沉墨清额间。 偷偷摸摸地亲了一下他的人族脸侧。 ……软的。 最好吃的桂花糕,也比不上他。 苍舜停顿一下,又没忍住飞快亲了一口。 然后沉墨清就看见面前这只妖皇笑弯了眼睛,好像偷吃了一块蜜糖,甜得要摇尾巴了。 他微叹一口气,语调依然带笑:“怕是双修不成了。” 苍舜:“?” 妖皇嗷嗷的,抬手—— 落下一只雪白爪子,按在年轻人族腹间。 一大团毛茸茸的雪白妖兽出现在床上,仗着自己特别大一只,将他的人族挤到了宽敞床榻角落,霸占住了他整个人,压在蓬松的绒毛底下。 又被软实厚密的绒毛糊了一脸的沉墨清习以为常地抬手,拍拍拱到自己肩侧的毛茸茸脑袋,感觉脸上微微一凉,被亲……或者是被舔了一口。 雪白的毛绒爪子再度落下,一只爪子就能按住年轻人族大半个削瘦肩膀,庞大的妖皇垂首,在他的人族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我们妖族,若是双修……也有用原形的】 低语之间,那只爪子已经探入年轻人族衣衫之下,轻易就拨开了大片外衫。 沉墨清:“……” “…………” 片刻后,乌发散乱的年轻修士提溜着一只咪咪呜呜叫得很大声的雪白小兽,捏起那软软的后颈皮,在空中晃来晃去。 —— 天枢宗,浮空仙舟沉入云海。 万俟不败猛然惊醒,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坐起身时,他还在宗门仙舟上,迎面吹来阵阵冷风。 “师兄,你醒了。” 身边传来师弟的声音,万俟不败扭头,只见几十个同门坐在仙舟上,衣衫破乱,面如土色。 他的手一抖:“我们……输了?” 他们齐心协力的联手一击,几十个师门最亲密无间的默契,最强的北斗摘天阵……输了?? 师弟一言不发,把头埋得更低了。 万俟不败踉跄一下,胸口闷涩,生生吐出一口血。 在师弟的惊呼声中,他推开冲过来的对方,抬袖擦去嘴角血迹。 “……不要紧,不要紧!”万俟不败咬紧牙关,“我们输了,不代表天枢宗输了!还有公孙师兄,有他在,那人必败!” 第99章 “公孙师兄是我们这一代最强的,还有八件替死法宝,他绝不可能输!” 冷风吹得身上发凉,仙舟更是一片死寂。 “……你们为什么不说话了?” 万俟不败看着面前师弟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刹那间,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师弟慢慢转过头,不忍再看他:“公孙师兄进去第一天就撞上了那个符修,然后……” 他没有说完,仙舟另一边,已经响起年轻弟子的啜泣声。 这一刻,万俟不败的世界也崩塌了。 —— 随着争流大赛初赛结束,天枢宗这场戏剧性的大败已经成了九千州最为热议的话题。 茶楼酒馆,街头巷尾,众人都在激烈地讨论着“符修流云”的名字,说他一人斩公孙不识,斩八十三位天枢宗弟子,又在几千天骄混战中撑到最后的英姿。 下州而来,横空出世,天资惊人,一战成名。 有人拿他和昔日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对比,说不知他对上沉墨清谁胜谁负。更多人下了赌局,押他和天枢宗宗主那位关门弟子、同为化神的天才剑修萧既白同台竞技,谁输谁赢。 虽然在初赛之中,萧既白并没有怎么露面过,但没人怀疑他的实力——不仅有十一道剑道根骨,修行更是勤勉,十年直接从金丹飞跃到化神,连当初的沉墨清都不能及。 听说他的大师兄沉墨清就是嫉妒他不逊于自己的天资,才一剑捅了他心脏。 “流云虽然厉害,但那萧既白背后站着天枢宗,又最得玉白仙尊疼爱,我看还是萧胜!我押萧!” “流云差只差在宗门罢了,就算不能拿下魁首,前三之位也是势在必得。诶你们说,怎么下州总出这种怪物?” “非也非也,那萧既白出身上州,天资照样惊人,若不是魔渊之战他还未成长起来,只怕轮不到那沉墨清出尽风头。” “既如此,一万灵石,我压押萧胜!” “十万,押萧!” 大大小小的赌坊火热之际,还有不少人听说那位流云婉拒了一众大宗世家做客的邀请,独自回到皇都一家客栈,纷纷闻讯而出,想要一见这位横空而出的天骄真容。 结果翻遍皇都,都没能找到他。 很快,又有一道消息传出,如巨石砸入深潭,激起千层浪。 ——修真大比被淘汰的天骄之中,要再度开启一场试炼,从这些败者里选出两个名额,和秘境的一百位胜者进入下一轮比试。 当然,天枢宗同时对外宣布,本次一百零二个晋级名额所得的奖励翻倍。 原本,成功晋级的一百位天骄可在天枢宗的外库中任意挑选一件法宝——作为九千州第一大宗,天枢宗底蕴不可估量,纵是外库法宝,最低品级也不会低于四品巅峰,而且品相远远高于外界的法宝。 如今奖励翻倍,等于晋级者可以直接拥有两件至少是半步化神的法宝,如此一来,天骄们的质疑声也被压下去了大半。 “外库藏品最高为六品,你们可以随意挑选一件心仪的宝物,丹药,或是功诀。” 天枢宗外宗,宗门管事带一百位天骄穿过山门长阶,来到一座九十九层的恢宏楼阁前。 有上州天骄惊叹:“不愧是第一大宗,光是外阁就如此灵气惊人!” 那管事抚须而笑:“若日后,你们跻身争流大赛前十之位,便可到我宗内库挑走一件七品法宝,若是跻身前二三名,可挑一件八品法宝,若是魁首……呵呵,不仅有天枢宗内门弟子之位,更有宗主亲自赐宝。” 他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站在人群靠后的那位黑衣天骄,见对方神色淡然,不紧不慢地逗弄着肩头一只小鸟崽。 斩了他们那么多弟子,一路来顶着内外门两边的盯视,居然还能泰然自若,此人果然深不可测。 不过,他一个下州来的,初到他们天枢宗,居然没被他们上宗的恢弘气派震慑吗? 宗门管事收回目光,淡淡道:“好了,给你们一个时辰,速去速回。” 一众天骄迫不及待地进入外阁,沉墨清等前面的人进得差不多了才抬步,身侧忽然飘来一道黄衫身影——秋水派的秋在望,同样晋级了初赛。 “这几日想找你,都找不见人。”秋在望平静地说,“上次切磋,我又有心得进益。等下轮比赛,再向你讨教一番。” 沉墨清按按雪白小兽昂起来的小脑袋:“却之不恭。” 楚轻崖也在人群中回头,他之前并没有加入那场三千混战,而是在另一方战场与人对战,撑到了最后一百个名额。 原本他想和沉墨清打招呼,想起那日沉墨清的话,于是在人群里拼命眨眼,和他交换了个眼神。 怀里的妖皇开始嗷嗷的,沉墨清淡定落下一只手,塞到这只小毛绒球软乎乎的腹部底下。 雪白小兽伸长四只短短的毛绒爪子,扒住他的手,满意了。 天枢宗外阁,九十九层上下连通,繁星铺满楼阁,每一颗星星就是一件法宝,需要注入神识才知其貌。 “就是你了!” 有天骄找到一件六品攻伐兵器,伸手去抓,那法宝却如同长了翅膀一般,直接从他手指缝里溜走了。 天骄愣在原地:“这是何意!” 宗门掌事呵呵一笑,笑容颇为自得:“我天枢法宝岂是外界那些俗物,法宝有灵,人选宝贝,宝贝也在挑人。你们有看中的,还要凭本事才能拿走,若到最后两手空空,便是与宝贝无缘。” “掌事,”又有个天骄开口,指着一边,“这又是何意啊?” 天枢宗掌事扭头看去,眼珠子一下瞪大了。 那个流云站在外阁一层,身边至少飘了上百个星点——都是主动贴近他的法宝! 这等盛况,上次所见还是宗主那位关门弟子来此,再上次……就是那位宗主首徒了! 外宗掌事不可置信地背手在后,当即发出了一道传音。 沉墨清随意地往那边瞥了一眼,拨拨怀中妖皇的爪子:“你喜欢什么?” 苍舜看看他,目光扫过周围的宝物,伸爪一抓。 挑了一颗水蓝色的宝石,一颗墨黑色的宝石。 都是炼符材料,都很亮晶晶。 沉墨清笑了,之前他就发现,这只咪咪很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 雪白小兽又仰起脑袋望看他,溜圆兽瞳一眨不眨,他点点那只小脑袋,说:“你的了。” 苍舜心情很好地抓起一颗宝石,在眼前轻轻拨弄,澄澈的水蓝宝石透照出妖皇眸底流火般的赤色,为宝石更添火彩。 沉墨清拾起另一颗墨黑色的宝石,放到怀中的小毛绒球那对圆软的兽耳间。 小毛绒球原本扭来扭去的脑袋不动了。 抓着一颗亮晶晶,头顶另一颗亮晶晶,窝在他的人族怀里,一下一下地摇着尾巴,缩成圆滚滚一小团。 沉墨清侧首,面朝那位目瞪口呆的掌事:“我已选好,先行告退。” “……可。”掌事愣了一下,才给出答复。 沉墨清手指拨拨怀中乖乖趴着的小毛绒球,抱着他向外走去,穿过外阁大门,山阶上正有几个天枢宗弟子赶来。 他的目光随意扫过那些弟子,并不在意,眼睫微垂,看见微风吹动怀中的蓬松绒毛,雪白小兽头顶的宝石向一只兽耳那边歪了一下。 这只小毛绒球又飞快歪了下脑袋,让那颗宝石滚回了原本的位置,然后揪揪他的袖子,小小地“咪”了一声。 【我们的道侣大典……】 “站住。” 一道低沉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第63章 “站住,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外阁山门前,一位天枢宗弟子越众而出,眼睛直直盯着前方。 沉墨清回首, 与那人目光相对,眸中毫无波澜:“你再好好看看。” 那人撞见他乌沉的眼睛, 不知为何悚然一惊,飞快后退一步, 只敢盯着他的衣摆,语气一下和缓了起来:“……是很眼熟,只是想不起来了。” 袍袖之下,他的手指微微一动:“或许昔日下州历练, 我曾见过你。” “是吗?”沉墨清微微挑眉, 不再理会, 抱着雪白小兽转身离开。 苍舜贴着他的手臂,不冷不热地瞥了那个天枢宗弟子一眼, 又揪揪沉墨清的袖子。 【道侣大典前,我要亲手打一对对戒, 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耳畔的嗓音轻快又欢跃, 就像不停拱他袖子的小毛绒球一样活泼。 沉墨清拨拨那对凑到手指底下的圆软兽耳,故作不知:“咪咪嘀嘀咕咕什么呢。” 苍舜:“?” 蓬松松的雪白小兽跳到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大声咪咪呜呜,用爪子摸摸他的脸。 【道侣大典!道侣大典!】 “知道了, 知道了。”沉墨清失笑, “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第100章 苍舜不吭声了。 安静下来的雪白小兽睁着溜圆妖瞳,一眨不眨地看了沉墨清片刻,又飞快钻进他肩窝里, 毛茸茸地挤到衣领边,贴着那温暖颈侧,窝成圆滚滚一小团。 他说他喜欢我。 妖皇静悄悄地想着,绒毛蓬松扬起。 我也是。 数日后,争流大赛决赛开启,一百零二位天骄前往周国东境,来到天枢宗一处道场之上。 往届争流大赛,晋级的一百位天骄都是通过抽签的方式进行擂台赛,这一次,天枢宗对外宣布规则改革,所有天骄直接在天枢道场上对决,留在道场上的最后一位即为魁首。 天枢宗道场从外看如一轮无暇的白玉盘,漂浮云间,价值连城的白帝玉皆作任人踩塌的石阶,两侧高耸入云的观景台上设有特殊法术,无论相隔多远,皆能将道场每一处细节看得清清楚楚。 还未开赛,观景台上已是议论不休。因为近日来,天枢宗又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 “听闻玉百仙尊将尘芥赐给他的关门弟子了!” “什么!尘芥?!仙剑有灵,竟也认萧既白为主了吗!” “那萧既白的剑道造诣到底有多惊人,居然能得尘芥!怪不得当日的沉墨清如此嫉恨他!” “若沉墨清还在,只怕修真大比也要输给这个小师弟吧?” “呵呵,他道心不坚,自甘堕落,一身法宝做他人嫁衣也是活该。” “我可是下了血本压萧既白胜,果然没压错!” 激烈的议论声中,一百零二位天骄已然入场。 周国皇都,宁离离从茶楼二楼探出脑袋,一面巨大银镜遮蔽高空,映出宽阔无边的天枢宗道场——此时此刻,不仅是周国皇都,大半个修真界都在围观这场争流大赛。 万人空巷,万众瞩目,正是如此。 “都说了,叫你别太冲动。” 玄龟阿白叼着桂花糕,不咸不淡地道:“居然把身上所有灵石都押注了流云,回去没有路费,只能沿街乞讨咯。” 宁离离想也不想地说:“那就把你的龟壳卖咯。快吃,吃东西还堵不上你的嘴。” 玄龟阿白连连摇头:“大宗底蕴,绝非你能想象。靠着一把尘芥,萧既白就足以碾压全场。” 宁离离不以为意地撇嘴:“尘芥厉害,还不是因为沉墨清厉害,到那个萧既白手上,谁知道有没有十分之一的威风呢。” 旁边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原来是一众天骄刚入道场就有人率先出手,直接将最近的一个天骄打落场外。 宁离离眼看着那个飞出场外的倒霉蛋呕血不已,显然是身负重伤,震惊道:“下手这么重,不怕出人命吗!这次可没有玉牌了!” “争流大赛,本就是要拼尽全力争个高低。”玄龟阿白不紧不慢道,“当然,规矩是不能杀人——废了根骨,斩断四肢,只要还剩一口气在,也不算杀人。” “这一直是争流大赛默认的规矩,只是……不对你们下州来的修士明说罢了。” 宁离离打了个寒颤,遥望道场上那道修长的玄衣身影,心道,一定要赢啊! 万丈道场,百位天骄混战,实力低者已然开始争斗不休,实力高者暂且能稳居乱局之中。 萧既白双手抱胸,斜睨了一眼身边的公孙不识,掐着嗓子道:“二师兄,快去一振雄风啊。” 公孙不识温声温气道:“好师弟,全托付给你了。” 萧既白被恶心得龇牙咧嘴,对系统吐槽:“走后门就是了不起,都被淘汰了,还有脸出来!” “宿主,忍耐,别忘了您师父对您的嘱咐。” “呵呵,现在我有尘芥在手,不需要别人也能拿下魁首!”萧既白嘴角微扬,目光扫视全场,迅速和分布在其他地方的数位天枢宗弟子交换了眼神,“不过,稳妥起见,主角总是要有两手准备的。” 长鞭飞扬,将几个联手偷袭的天骄直接逼退,秋在望环顾四周,找到那人身影,正要过去,身侧又响起一道昂扬声音:“秋仙子,久闻大名,楚家楚轻崖向你讨教!” 秋在望回头,打量了眼面前的绿衣青年,如实道:“你是元婴,不如我。” 楚轻崖哈哈一笑:“总要试试!跨境交战,我也能有进益!” 秋在望一甩长鞭:“好,来。” 道场一侧,沉墨清一下一下抚摸怀中的雪白小兽,平静仰首,无波无澜的眸底映出一道身影——公孙不识。 白金衣袍的男子居高临下,一双桃花眼凝视着他。 “快看!公孙要对流云出手了!” “莫非他要一雪前耻?” 观景台离他们无比遥远,公孙不识声音轻缓,随风而落:“你今日必输,而且是惨败,若现在愿意现在回头,我还能保你。” 苍舜眯起眼眸,一只修长的手落在他头顶,无声地止住了他原本的动作。 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用脑袋抵住了那只掌心,慢吞吞蹭两下。 好吧,他再等等。 掌心之下绒毛轻软,沉墨清笑而不语,符文一瞬而动,肆意飞扬。 公孙不识不躲不避,递出一剑! 和那些璀璨华丽的剑法不同,他的剑法朴素无华,剑光化一,锋芒暗藏,从不流于表面,宗门长老曾赞他大道至简,返璞归真,定可登天。 长剑斩下,撞上飞扬符文—— 公孙不识身形飞退,差点当场被打出道场! 观景台的众人:“……” 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这一幕很眼熟,他们已经看习惯了。 “这公孙不识……实在是……” “不如他以前的那个师兄,也不如他现在的师弟啊……” 虎口震裂,鲜血染红剑柄,滚落剑身,映出一双颤动的眼眸。 四面八方的声音好像化作了凌迟的钝刀,血淋淋地剖开胸膛。公孙不识挣扎着抬眼,仰望那道凌驾于他头顶之上的修长身影。 ……为什么? 为什么他在这个人面前连一击都撑不住?! 这世间明明只有一人,只有一人能压他至此……后来的任何人,哪怕是萧既白都比不上那人! 怎么会有人能和那人一样?!和他那么像?! 公孙不识瞳孔惊颤,几乎无法呼吸,有个声音破开心脏,急切地钻出胸膛。 难道—— “师兄,还是我来吧。” 一道笑声插.入他们之间,萧既白一步踏出,踩在公孙不识上空,脸上一派关心,嘴角却是压都压不住。 “别为难我师兄了,现在,你的对手是我。” 沉墨清对上他的眼睛,不紧不慢地“哦”了一声:“久闻萧道友大名,终于要初次出手了吗?” 萧既白眉头一挑,伸手:“剑来!” 一剑穿过长空而来,悬于他的指间,散发惊人剑意! 观景台上,有大能诧异道:“不是尘芥?如此自信,是笃定胜那流云无需尘芥吗?” “不是尘芥也无妨,剑气如此凌厉!果真不同寻常!” 万众瞩目之中,萧既白手持长剑,立在高空,俯视大地,一剑斩下! 一道锐利至极的剑光一分二,二分三,又化作成千上百道剑光,璀璨灼目,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剑光所指之处,沉墨清不躲不避,抬指一点,符文浩瀚如亮起的漫天星辰—— 下一刻,无数符文瞬间消散于空! 观景台众人的眼中,就是那剑气汹涌而下,顷刻碾碎了符文! ——不远处,一位天枢宗弟子背负双手,袍袖之下,一面掌心大小的明黄旌旗招摇,散发阵阵金色波浪,无人察觉。 楚轻崖骤然跌在地上,一道长鞭劈面而来,他下意识抬臂去挡,那长鞭已猛然翻转,劈裂了他身侧的地砖。 碎石飞溅,楚轻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双手,修行符道上百年,此刻的他……居然无法画出符箓了! 秋在望收鞭,眉心蹙起,迅速瞥向一边。 “萧胜了!” 观景台上,惊呼接连而起,众人皆见那流云的符文刚撞上萧既白的剑气就被全部斩碎,而他本人也毫无防御地暴露在漫天剑光之下! 萧既白嘴角肆意扬起,再度一剑递出! 乘胜追击,不留余地,让你无法翻身! 再见了!流云!扬名之刻就在此时,九千州第一天骄之名,我收下了! 今日之后,众人只知我萧既白,不知流云,更不知那沉墨清! 锐利剑光逼至眉心,漫天符文却无法再凝聚,沉墨清看见一双得意的眼睛,那笑容一如既往,写满得逞的快然。 “果然,你毫无长进。” 清悦的嗓音落在耳畔,明明是毫无波澜的语气,却令萧既白持剑的手下意识一颤。 ……什么? 他瞬间凝固的瞳孔里,那眉眼沉静的黑衣符修非但没有避开漫天剑光,反而一步踏前! 阵起! 第101章 金芒煌煌,大阵遮天!万千剑光,碎于瞬间! 一道璀璨绚烂的大阵拔地而起,瞬间分为数层,下接大地,上通云霄,撑开极致绚烂的灿金华幕,繁复古老的阵道脉络游走铺展,宛若支撑天地的光树,又如仙人拨开云层,凝视尘间的眼眸。 ——朝闻道! 玄黑衣摆随风飘扬,翻飞间露出流金暗纹。修长如剑的身姿立于灿金大阵之上,脚踏阵眼,俯视万丈道场! 苍舜轻轻笑了起来,跳到他的人族肩上,微挑下颌,与他并肩俯瞰众生。 “符阵双修!”观景台上,神箓门长老豁然站起,声音满是愕然,“他居然是符阵双修!” “年纪轻轻符道已是绝顶!竟然还有如此惊人的阵道造诣?!” “怪物!简直就是怪物!他究竟是谁?!” 楚家位置上,楚浪涛瞠目结舌,哑口无言,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流云小友!你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周国皇都,四面八方的惊叫淹没了城墙,宁离离张大嘴巴,玄龟阿白的绿豆眼都变成了黄豆眼:“这……这还是人吗?!” “符阵双修,两道绝顶!几千年了,修真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天骄!他是沉墨清转世不成?!” 上宗震动,世家皆惊,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常理认知,这一刻,九千州,整个修真界,皆在注视一人! 萧既白重重坠落在地,就摔在公孙不识旁边,长剑折断,飞起的剑锋从他的嘴角划破至耳根,鲜血如注,他却好像浑然不知痛楚,死死仰头,瞳孔骤缩为针芒。 金黄璀璨的大阵,凌空高悬的黑衣身影,一双乌眸漠然垂视,宛若没有温度的骄阳。 这一幕何等眼熟,就像……就像—— “原来是你……原来你还没死……” 萧既白的声音在颤抖,就如同他的双手一般剧烈颤动,但,他自己丝毫没有察觉,只是死死地凝视高空。 “是你……害死了青鸾州所有人的魔修——池非!!” 第64章 “你是池非!害死了青鸾州所有修士的那个魔修!” 萧既白的声音响彻观景台, 众人还沉浸在横空而出一位符阵双修的天才的震惊中,尚未回过神来。 “池非是何人?”有人诧异道。 “魔修?可他身上并没有魔气啊……” 沉墨清淡然抬袖,手指逗逗肩上眼神冰冷的雪白小兽, 一言不发地俯视观景台,嘴角扬起略带嘲讽的笑意。 “我知道了!” 观战席间, 一位天枢宗弟子豁然站起:“难怪我之前总觉得他眼熟!我曾在下州见过他,他是个魔修!屠戮了一座无辜城池!” “请长老出动照魔镜, 一照便知!” 话音刚落,天枢宗道场之上立刻有一面巨大的无暇银镜缓缓升起,如同一轮满月,映照众人。 一束皎洁光芒自镜面中心打下, 不偏不倚地笼罩住了沉墨清——下一刻, 他的身上燃起了熊熊黑焰! 魔气滔天! 全场哗然, 众人皆惊! “果真是魔修!”有人怒道,“争流大赛居然让一个魔修混了进来!” “不可能!”楚浪涛猛然站起, 声音响彻观景台,“我与流云小友有旧, 我可以为他作证, 他绝非魔修!” 金乌宗所在的观景台,一位高层掌事嘶哑的声音响起:“楚家主!你不过是被蒙蔽了眼睛!铁证如山,你也该看清了!” “仔细想想吧诸位!符阵双修,还掌握晦涩复杂的魂道, 怎么可能是个年轻天骄可以到达的水准!” “昔日的沉墨清都不及他!他和沉墨清一样, 是个伪装成正人君子的魔头!” 楚浪涛还要说什么,更多人已经愤怒起身,矛头直指道场上的沉墨清:“魔头!你还有何话可说!速速伏诛!” 方才的赞誉之声有多响,此刻的谩骂和愤怒就有多沸腾。 苍舜赤红的眼眸如森寒冰棱, 贯穿道场,听见身边的年轻人族一声轻笑:“没有新花样了吗?” 他的笑声随风而落,传遍哗然起伏的观景台,众人皆见他一翻手,掌心之上,一粒幽黑的种子缓缓浮出。 “是这个吧。” 沉墨清修长手指一动,那粒种子直接从他的掌心飞出,瞬间没入最开始喊他魔修的天枢宗弟子眉心! 他身上的黑焰一瞬消失,但下一刻,那个天枢宗弟子身上也燃起了冰冷黑焰——同样的魔气缠身! “好了,”沉墨清笑道,“现在你也是魔修了。” 黑焰焚身,仿佛神魂也被放在火上煎烤,那个天枢宗弟子当场发出惨叫,连连在地上打滚:“长老救我!” 他的不远处就是天枢宗的十七长老,早已冲了过来,将掌心对着他,法力注入——泥牛入海,无济于事! 天枢宗十七长老愤怒扭头:“魔头!你对他做了什么!” “何必装作不知,”沉墨清依然笑道,“你们不是很清楚吗,在修真者身上种下此物,关键时刻引燃,便可随意构陷一人为魔修。” 带有魔气的种子,无法察觉气息。 天枢宗外库,那个天枢宗弟子喊住他、询问他们是否见过时,就已偷偷将这枚种子种在了他身上。 “很可惜,这是我第二次见到此物,对我已经无效了。” 天枢宗十七长老面色微变,还要说什么,楚浪涛已然开口:“贵宗这是什么意思!众目睽睽之下,你们这是在公然污蔑无辜修士吗?” “放肆!我天枢上宗何时需要污蔑一个下州修士!分明是这魔修在作祟!” 楚浪涛冷笑,指着天空:“你们都看到了,照魔镜下,他身上已经没有魔气了!” “从一开始,口口声声说他是魔修的,不正是你们天枢上宗吗!” 灿金大阵之上,银白镜面依然投下皎洁光辉,年轻修士沐浴光芒,玄金衣摆随风而飘。 萧既白跌坐在道场上,仰首旁观这一幕,大脑已经一片空白。 确切地说,从刚才那个天枢宗弟子站起来高喊魔修时他就傻了,在看到那粒种子之后,他整个人更是如同被钉死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宗门什么时候安排了这个弟子?为什么不告诉他? 原本的计划难道不是让他的同门在暗中帮他,驱使那件可以封禁炼虚之下所有符修的七品法器,让流云无法还手,再由他一剑斩杀对方吗? 多么完美无缺的计划……只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到,流云就是池非,是符阵双修!可以封禁符术的法器对他根本无用! 情急之下,他揭穿了这个人的身份,想让众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 但,之后发生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那粒种子……那根本不是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萧既白死死盯着那道半空中的身影,藏在袍袖之下的手颤抖了起来。 因为——那是他用高额积分向系统兑换的道具!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混沌魔种,蕴含魔气,可由拥有者引燃,除拥有者之外,任何人无法察觉其气息,可以随意种在任意一人身上。 曾经,他就是靠着这粒种子,才让他的大师兄沉墨清在整个宗门面前被魔气缠身,彻底坐实了魔修身份。 可是……为什么会有第二颗种子?!还是被一个他根本记不住名字的宗门弟子拿出来的?! “系统!” “宿主,您知道的,我的道具只能由您使用。”系统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起伏,“那粒种子并非来源于我。” “而且,我之前说的话依然有效,混沌魔种,是不属于此界之物。” 仿佛被当头劈成两半,萧既白感觉自己浑身血液都在刹那间凝固了。 所以……宗门里还有系统?! 还是说,他能从系统这里兑换的道具,宗门高层也有手段拿到?! 就算今日没有他,宗门也一定会除掉这个流云……但,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不和他说?! 这一刻,萧既白根本无心去管观景台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死死盯着高空中的那道身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所有人都靠不住! 唯有他自己!唯有他自己的力量才是真的! 下一刻,他高高扬起右手,怒喝声响彻道场:“尘芥,来!” 霜寒剑光划开天穹,蔚蓝晴空被一分为二,割开一道千丈雪痕! 剑未至,凛冽剑光已照亮所有人的眼眸,一柄破冰斩雪的霜白长剑,悬立萧既白身侧六尺! ——天下第二名剑,尘芥! 萧既白双眼血红一片,两指并起,遥遥一点高空中的沉墨清,那尘芥也慢慢调转剑锋,长剑直指那道身影。 “斩!” 就算符阵双修,又如何! 尘芥一剑,世间谁能挡! 一道剑光连贯天地,如上古时代劈开混沌的巨斧,携万钧之势而下! 第102章 相隔遥远的观景台上,楚浪涛怒不可遏,那剑光速度太快,气势太盛,连他也来不及出手,旁边有人惊呼:“流云要败了!” 天穹之下,玄金衣袍的修长身影依然不闪不避,任由剑气掀起惊人罡风,肆意卷动他的衣摆。高束乌发飞扬,拂过那双微含笑意的眼眸,映出逼至眼前的炽烈剑意。 他的修长指间,多了一柄剑。 苍青染金,锋芒内敛,大道藏锋。 苍舜微微弯起眼睛,赤色妖瞳之中,倒映出一副璀璨至极的画面—— 墨金衣袍肆意翻飞,意气风发的年轻修士踏立高空,信手挥下一剑! 萧既白的剑光,与沉墨清的剑光,一共是两道剑光。 但,这一刻,天下所有人的眼前皆只能见到一道剑光! 那是割裂天地、极昼无暗的一剑!是世间最极致的锋锐,最耀眼的寒芒,任何符箓、阵道、剑法在其面前——皆被碾碎! 一剑破万法! 萧既白瞳孔骤然收缩为一点,他挥出的那一剑与此刻的这一剑相比,犹如燕雀之于鸿鹄,蜉蝣之于青天! 苍天在上,仙人降世,不过如此! 极端的恐惧撕裂了心脏,求生的本能让他的身体做出最快反应,立刻就要召来尘芥替自己挡下这一击—— 霜白长剑头也不回,向高空而去,化为一抹泠然雪色,消失在他眼中! “宿主快跑!!” 系统的吼声,直到最后一刻才响彻萧既白脑海。 然后,他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直到无边的剧痛搅翻了大脑,令他控制不住地发出撕裂喉咙的惨叫,他才意识到,那是他全身骨骼被一瞬间碾碎的声音。 剑光破碎,一团血肉模糊的身体飞出,撞上观景台,血溅十尺,四肢碎裂,徒留躯干! 万丈道场根本无法承受那自长空而下的剑气,当场崩碎为千块浮陆,剑意尾光横掠千米,凝结为一柄剑形,贯穿萧既白心脏,直接将这团已不成形的血肉钉死在观景台上,鲜血泼洒了最近的天枢宗长老满脸! 全场死寂,鸦雀无声!一张张脸庞,凝固着无法抹去的愕然! ——流云居然还是剑修! 一剑斩天枢最强弟子的剑修!! 万籁无声之中,苍舜眼睛一眨不眨,低头看着那只指骨匀称的修长手指握住苍青剑柄,愉悦地甩了甩尾巴。 他做的剑更好看。 下一刻,一柄霜白长剑飞掠而来,光华流转,如无暇剔透的寒雪凝成,停在沉墨清右手边,剑柄紧紧挨着他的手指。 沉墨清轻笑一声:“好久不见。” 他的指腹蹭过染苍剑柄,而后才松开这柄青金长剑,握住了飞快钻入掌心底下的霜白长剑。 一抹极其锋锐的剑光滚过霜色剑刃,剑锋嗡鸣,引动大地震颤! 尘芥,再归其主! 染苍依然默默悬停沉墨清手边,往前凑了一点,剑刃轻轻贴上尘芥。 啪。 尘芥忽然用剑尖甩了染苍一下。 染苍默默地挪远了两寸。 苍舜眼眸一扫,没吭声,一脑袋拱进了沉墨清肩窝。 沉墨清沉默。 怎么感觉身边忽然多了三只黏糊糊。 崩裂的道场,漂浮在空中的观景台上,一双双眼睛依然残留着极度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天道在上!我是在做梦吗,还是出幻觉了……” “他,他是剑修?!他不是符阵双修吗?何时又成剑修了?!” “天哪,三道同修,三道登顶!这是上古时代的怪物吗?!” “这才是真正的天骄第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远超沉墨清!” 这一刻,所有世家大宗皆为之震动!所有在场的天骄皆不敢再出手,只能愕然地仰望高空,目瞪口呆。 直到这时,才有人注意到沉墨清手中之剑已是霜白长剑,惊声道:“尘芥认他为主了?!他究竟是谁!” 天枢宗十七长呆滞地看着眼前那团模糊抽搐的血肉,豁然飞起,怒目圆睁:“竖子尔敢!!” 他全力一掌拍出,炼虚巅峰,浩瀚如海! 沉墨清看也不看,再度一剑斩下! 一剑霜寒九垓州!照彻山川长河,荡平万丈苍穹! 天枢宗十七长老,炼虚巅峰——被一剑枭首,神魂俱碎,当场身陨! 鲜血再次飞溅高空,却并未沾染随风飘扬的玄金衣袍,年轻剑修凭剑而立,不再掩盖自身修为——化神大圆满的气势,横扫全场! 观景台上,楚浪涛倒吸一口冷气,连退三步,在一片惊呼声中重重跌回座椅,手脚发麻,如在梦里。 这是何等的一剑? 这是何等锋芒贯日,气吞寰宇的一人? 以化神大圆满的境界,挥手之间斩炼虚巅峰,真正地无视境界,以剑斩跨境之敌! 放眼九千州,只有一人,唯有一人能够做到…… 狂风怒嚎,长空失色,天光晦暗,乌云蔽日。恐怖的气势压顶而下,一道宏伟缥缈的宗门虚影,覆盖九垓州大地。 在那壮阔无边的虚影之中,天枢宗数位高层现出身形,为首之人一身金白衣袍,合体巅峰的气势镇压全场! 天枢宗三长老,公孙清! “天枢在此,何人造次?” 声浪如雷,掀起飓风,呼啸荡平万丈道场。 天枢内宗亲至! 沉墨清直面那巍峨浩大的宗门投影,毫无惧色,微微一笑,与苍舜对视。 苍舜蹭蹭他的脸侧,同样笑着说:“去吧。” 去回归九天之上,去照耀天地大道,去颠覆这天枢上宗! 我陪你。 沉墨清一步踏出,霜白与青金长剑并肩立于身侧,衣袍翻飞,缓缓闭目。 下一刻,他睁开眼眸,山河皆动! 斩去伪装,现真容! 风起云涌,符文飞扬奔流,化作浩瀚长河,大阵横扫千里,铺开熠熠金海,剑气凛冽纵横,三道登顶,三道交织,最终又化为一剑——斩向天枢! 遮天蔽日的宗门虚影剧烈颤动,从中间一分为二! 这道曾经在九垓州上空横亘万年、投照大地的恢宏虚影,一度象征着九千州第一大宗的无上荣光。 此刻,天枢荣光被斩为两半!离得最近的两位炼虚长老当场身陨,化作血雾轰然爆开! 万丈阴霾退散,一轮大日重现晴空,洒下千万里金芒,披沐那道凭剑而立的玄衣身影。 这一刻,全场再度死寂,万籁无声! 一双双骇然的眼睛里,众人只见那年轻剑修踏立高空,踩在坍塌的天枢虚影之上,高束的乌发肆意飘动,露出一双清绝锋锐的眉目。 姿容冠世,风采凌绝,力压天枢! 九千州年轻一代天骄中,谁能做到? 唯有昔日的第一天骄,第一剑修! 时隔多年,那道轻然笑语,重现九垓州上: “诸位,别来无恙?” 第65章 “魔渊被摧毁了!” 无边无际的血光从天空缓缓褪去, 笼罩修真界近千日的晦暗终于散尽,长空放晴,第一抹鱼肚白浮于遥远天际。 凛冽寒风吹动红衣猎猎, 霜白长发散落红衣之间,沉墨清反手将剑刃插地, 凭剑而立,四周在放声欢呼, 笑语欣然,而他喉间的血犹腥甜。 他静立片刻,吐出一口血,伤痕交错的身躯向后倾倒, 闭目的最后一刻, 眼前出现了一袭不染纤尘的雪白衣袍。 再睁开眼, 已是落鹤峰上,雪色白袍拂落他的床畔。 “躺着, 别动。” 师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和温润,微凉的掌心贴在他额间, 和他幼年时一样轻柔的力度。 “你燃尽精血, 神魂重创,肺腑皆碎,为师已为你封住心脉,切记, 这段时日绝不可再用功。” 沉墨清目光微动:“师尊, 你出关了?” “是,”白发仙尊温和道,“这些年委屈你了,想不到只是一次闭关, 我那年纪轻轻的徒儿再见时已是炼虚,已能挑起天下重担。” 他起身,雪白袍角从床畔滑落,垂及地面:“好好休息吧,有为师在,不必再担心外界之事。” 魔渊之战结束,正是庆功之时,拥有镇平魔渊大功的天枢宗宗主首徒却因伤势过重,神魂严重受损,于落鹤峰内寸步不出,修养整整两年,仍然未见好转。 “师兄!” 落鹤峰的初雪降下时,小师弟从山下跑来,挨着沉墨清坐下:“我烫了芋头,快吃!” 热腾腾的芋头烘热了掌心,沉墨清听见小师弟艳羡的声音:“外面都在说,师兄是拯救世间的大英雄,此界最厉害的天骄。” 沉墨清笑着摇摇头,雪花拂落肩头,清绝昳丽的侧脸比雪还白。 小师弟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说:“我要去山下历练,会经过白玉城,师兄有何要带给伯母的,我一起带去!” 第103章 沉墨清温和道:“好,我明日就要闭关,无法下山,这次还要麻烦你了。” “有什么的!”小师弟蛮不在乎地一摆手,接过沉墨清递来的剥好皮的芋头,一股脑塞进嘴里,“师兄你还是好好养伤要紧,要是让伯母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指定难过!” 他又看看脚下飘雪的山峰,道:“可惜天枢宗剑气太盛,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无法承受此地剑气,否则师兄就能将伯母接到这里长住了。” 沉墨清微微垂下眼睫:“是啊……” 不过不要紧,等他伤势好些,就能去见娘亲了。 第二日,天枢宗宗主首徒闭关疗伤,宗主关门弟子初次下山历练。 九垓州,一座临江山城,结界笼罩一城之地。 萧既白缓缓从山林间走出,立在崖边,俯视山城:“这就是白玉城?灵气之地,却住着不少凡人,真是浪费。” “宿主,你要想好,踏上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了。” 萧既白沉默片刻,笑了一笑:“还真有些舍不得,毕竟,师兄实在对我很好……” 他按住心口,似乎有些隐隐作痛。 “以宿主您的天资,努力修炼,未尝没有赶上他的那天。” “未尝?”听到这话,萧既白的手从心间移开,脸色微微变了,“你也知道是未尝?我还想问你,为何我是主角,受人关注的却总是另一个!” 他从袍袖里取出了一面镜子,镜面无暇,却倒映出一张上下反过来的脸。 颠倒因果,指黑为白,混淆真相,惑乱人心——皆在一镜之间。 天下第一的法宝,也不及此。 萧既白嘴角扬起:“好东西,可惜有时间限制,用不了几次就没了。” “去吧,去为我——照亮前路!” 明镜高悬,映出大江环绕的山城,下一刻,笼罩山城上空的结界,消隐于镜中。 狂风翻涌,天色将变,高空之中,一众修士相伴而行。 “太上长老的伤势越来越严重了,必须赶紧为他汲取新的生机!秘药也不够用了,再这样下去,大家的修行都会被耽搁。” “偏偏魔渊已被摧毁,不能像以前那样推到魔物头上……啧,真是麻烦!怎么就出了那个沉墨清!” “放心吧师兄,魔渊没来之前,我们都做惯了,这次就和前几年一样,随便推给哪个魔修,又或者干脆说魔渊还没除清,有魔物逃了出来,这不就行了?” 那师兄听了这话,乐不可支:“还是你小子机灵!” 他们眼前忽然一晃,似乎被镜面折射的光闪了一下。 再睁开眼时,不远处多了一座城镇,平平无奇,一看就是凡人城镇。 “就这里吧,动手。” “等等师兄,要不要先下去查探一番?这里是南边,我听说南边有座白玉城,沉墨清的家人就在此地安养天年。” “你当我不知道吗!白玉城可是灵地,又有炼虚结界守护,怎么会是这个凡人小城!快动手吧,太上长老还在等着续命呢!” 无光之地,一面镜子静静悬立,映出一场焚城大火。 落鹤峰,闭关静室,烛台坠地,火光晃动,映出溅洒满地的鲜血。 经脉尽断,灵气逆行,大片大片鲜血染红衣襟,沉墨清却毫无察觉一般,散乱的长发之下,苍白指间死死攥着一块玉石。 曾经莹润完整的玉石已碎裂为数块,无论怎么拼凑,都无法拼好。 尖锐的玉石边缘磨破掌心,割得手指鲜血淋漓,他猛然起身,才刚站起就又是一大口血咳出,扶住墙壁,按下一抹鲜红手印,冲出静室之外,没入轰然降下的大雨之中。 哗啦—— 寒风呼啸,暴雨笼罩高山宗门,浩然宗五百修士聚集在门窗紧闭的大殿内,每个人皆分得了一颗漆黑滚圆的丹药。 他们咀嚼着丹药,所有人身上都浮现出了一道道黑纹,与之而来的是修为暴涨,不少人直接原地升了一个小境界。 “好生机,好生机!”浩然宗大师兄拍手赞叹,“只是魔渊结束,要掩盖起来也不如之前那般方便,今日可是费了我们好一番力气,日后又该怎么办呢?” “别担心啊大师兄,我们师门上下一心,来日方长……” 话还没说完,只听“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缓缓打开,露出外面幽黑无光的雨夜。 五百宗人诧异回首,看着那黑洞洞的门口。 轰隆! 一道雷霆劈落殿前石阶,砖石飞溅,雨水激扬,炽烈雷光一瞬间照亮了漆黑的殿前广场,也映出一道被雨浸透的身影。 那人浑身皆暗,几乎融入了幽深夜色,唯有手中一柄斩冰破雪的长剑,在黑暗里散发寒亮的冷光。 “何人擅闯我宗门!” 五百宗门弟子豁然而起,一把把长剑飞空,无数尖锐寒芒交叠,照映出一双双愤怒的眼睛。 狂风卷荡雨幕,轰然撞裂殿门,殿内烛火急晃,如一条条狂乱的火蛇,混乱的火光里,那人缓缓抬头,湿透的乌发之下,是一双森寒鬼厉的眼眸。 他的眼睛比他的剑还要亮,还要冷,如幽冥之下永燃的鬼火,烧空了冰凉的雨夜。 暴雨淹没大地,高居九垓州上方的恢宏大宗却是风停雨止,孤月飘悬。 天枢宗山门前,慕容舟反复徘徊,眼皮直跳,脑海里一直回响着长老的话。 发生了何事? 为何今日一早,长老就找到他,要他将大师兄引入山门,开启宗门大阵? 夜风寒凉,山前长阶,他看到了大师兄的身影,修长孤寂,仿佛失了七魂六魄,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慕容舟一愣,立刻上前,一声“师兄”刚脱口,剩下的话就堵在喉间。 他嗅到了大师兄身上挥之不散的血腥,从袖口,从衣袍间,从骨缝深处。 “……师兄,你不是在闭关疗伤吗,怎么忽然出关了?” “宗主在哪里。”师兄的声音很低,就和他血色尽失的手指一样冰凉,“我要见他。” 慕容舟紧紧盯着师兄冷雪般的侧脸,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虚弱的,失魂的,被雨水浸透,仿佛全身骨头都被抽走,只剩下一把脊骨支撑着削瘦身躯。 慕容舟藏在袍袖之下的手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兴奋,还是因为其他什么情绪,不过,他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听说今日一早,诸位宗门长老就召开了密会……” 话音刚落,他听见脚步声,立刻回头——宗门灯火皆亮,煌煌灯影下,山前长阶又出现了几道身影,为首的是宗门三长老,公孙清。 “沉墨清,你去浩然宗了?”往日那位公孙长老见了他的师兄都十分和善亲切,此刻的声音却毫无温度。 慕容舟一愣,察觉到了什么,慢慢后退一步。 寒风刮面,从指尖到骨髓都在发冷,冷意化作钢针,刺入心脏。 沉墨清对上公孙清的眼睛,缓缓开口,嗓音沙哑如被寒铁磨砺:“我有证据,证实浩然宗堕魔。” 他取出一枚玉简,记录着一段足以揭穿浩然宗真面目的画面。 “师兄!” 一道身影飞快跃下山阶,萧既白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你的手这么这么凉!” 话音刚落,他就见沉墨清一言不发地转过脸,一双幽深无光的眼眸死死地凝视着他。 “你不是在白玉城吗?” 听到这句话,萧既白先是一怔,而后才道:“师父临时唤我,所以我耽搁了几日,原本打算明日再出发的……师兄,你身上在流血!” 他伸手,似要拂去沉墨清衣袍间的血迹——然而,手还没完全落下就被猛然烫开! 冰冷的黑焰自沉墨清身上燃起,烧灼他的乌发白肤,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 魔气侵身! “天哪!师兄你……” 萧既白连退三步,短短几个呼吸间,眼中划过震惊、不可置信与愤怒,最后是浓浓的失望。 “师尊!长老!师兄他入魔了!” 慕容舟面色愕然,忽然一剑递出! 长剑直刺沉墨清心脏,却被尘芥瞬间爆发的剑光挡开,只割开一角染血袍袖。 霜寒长剑立于沉墨清身侧,剑光凛冽锋锐,如长夜里燃烧的雪,却无法驱散他身上的黑焰。 黑焰烈烈焚烧神魂,那本该是蚀骨之痛,沉墨清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站在山阶之下,看见萧既白迅速远离,衣摆飘摇,背负双手,对他微微勾起嘴角。 “果然,你已与那魔道勾结,沦为魔修!” 公孙清一声怒斥,宗门大阵悍然开启,汹涌威压倾泻而下,如一只无形巨掌,压在沉墨清削瘦的脊背之上! 他身躯剧颤,衣袍间再度渗出鲜血,神情却始终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静静地仰首—— 那双乌沉眼眸之中,宗门长阶延伸向高阔夜空,灯火耀耀,古老的宗门虚影在火光中神圣浩渺,一袭雪白长袍轻然飘落。 第104章 白发仙尊居于灯火煌煌的寒夜高空,居高临下,对他投来一瞥。 而后,转身,没入无边夜色。 沉墨清笑了起来,染血的衣袍猎猎风动,袍间清竹似要破夜而出。 “地狱空尽,白日见鬼。” 尘芥剑光,惊照长夜! …… 天枢旧事,十二年,历历在目。 此刻,古老的宗门虚影在眼前缓缓坍塌,沉墨清垂下乌沉眼眸,眸底如广阔深湖,波澜不起。 公孙清表情剧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看到一个厉鬼从十八层地府爬回人间。 观景台上更是一片死寂,不知过去多久,才有一个颤抖的声音响起:“……是他?!” “是他!他回来了!” “沉墨清是流云?!我在做噩梦吗?!谁来打醒我!” “他怎么会是化神大圆满?!他死的时候不是修为尽废了吗?!为何现在又是半步炼虚?!” “十二年重回化神……天呐,他简直就是怪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怪物!” 楚浪涛瞠目结舌地仰望高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在心底不断咆哮: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这世间果然没有第二个和他一样逆天的存在!从始至终,能与“沉墨清”这三字并肩的天骄只有他一人! 道场上,楚轻崖也完全傻眼了,半晌才喃喃冒出一句:“流云兄……是沉墨清?” “我和沉墨清成故交了!我还得了沉墨清指点符道!天哪!” 秋在望一甩长鞭,嘴角上扬:“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愧是他。” 观景台沸腾,周国皇都更是成了一口煮沸的锅,众人争论不休,吵翻了天。 “那魔头又回来了?!剑符阵道三修!他比之前更逆天了!” “三道同修!三道登顶!这是何等绝世的资质啊……想不到我此生居然得见九千州第一天骄的风姿!死而无憾了!” “天枢宗逼出了一个怪物,他要翻天了!” 茶楼上,宁离离张大了嘴巴,拼命摇晃手中快要晕厥过去的玄龟阿白。 “阿白!原来你真的不是沉墨清,江逾才是啊!!” “五年元婴十年化神!阿白你说句话啊!你快说啊!” 玄龟阿白:“……” 它有什么可说的!! 本以为沉墨清是怪物,没想到这个流云更是比他还怪物的怪物!更没想到流云就是沉墨清!! 两次震慑修真界,两个压得所有天骄抬不起头的年轻一代第一人——都是同一个人! 忽然,阿白想到了什么,尖叫起来:“等等!所以十二年前你就见过沉墨清,那时他还是个炼气?!” “是啊!是啊!!”宁离离同样捧脸尖叫,“天哪!我要告诉师父!我们还买了他的符!他还送过我不少东西!我要发啦!!” 玄龟阿白:“……” 玄龟阿白摇头甩尾,继续大声尖叫了起来。 周国,九垓州,修真界——天下皆惊! 这一刻,九千州几乎所有修真者皆闻得那位踏凌天枢的年轻剑修之声,皆知其名! ——沉墨清! 陨落十二年,以化神大圆满重新归来,剑指天枢! “……虚张声势!不过是虚张声势!” 公孙清怒吼一声,合体巅峰的气势猛然爆发! “昔日你修得炼虚尚被天枢斩杀!今日不过化神,小小蝼蚁,也想翻天!” “说得好!”一声朗朗大笑穿透云层,长风呼啸,一道高拔身影降临,“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天枢宗二长老,大乘初期! 他俯视大地,如睥睨世间蝼蚁,淡然而笑:“本尊面前,还敢造次?今日就让你再次血溅天枢!” 一时间,两位天枢宗长老同时出手,合体巅峰和大乘初期的攻势碾压而来,化作一只遮天巨掌,还未降临,散发出的气势就直接将在场所有旁观者震得跪倒在地,无力起身,更有修为弱者灵脉尽碎,生死不知! 一道微光从道场和观景台上一闪而过,瞬间,那些旁观者全被转移到了千丈之外。 大风起于长空,沉墨清任由遮天巨掌压下,岿然不动,微微一笑。 他的肩侧,雪白妖兽抬眸,睁开一双冰冷的猩红妖眸。 刹那间,天地失色,大日无光!唯有一轮极致凛然的皓月高升,遮天蔽日,覆压万里! 皓月光辉泼洒无边大地,化作巨大的结界,封死天枢宗一宗之地,锁住九垓州一州! 上州大宗,皆坠笼中!皓月流转,万法皆封! 蕴含大乘初期和合体巅峰之力的遮天巨掌直接溃散,长空皆寂,唯有皓月清霜,依然泠泠照耀大地。 “什么?!” 这一刹那,公孙清和天枢宗二长老都察觉到了一股极其恐怖的气势压顶而下,他们的表情骤然发生变化,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恐惧! 两双同样颤动的眼眸中,倒映出他们此生最后所见的一幕—— 乌发随长风而扬,玄色衣摆肆意翻飞,俊美无俦的男人踏立高空,玄墨衣袍勾勒挺拔高大的身躯。 他背对皓月,脸庞沉在阴影之中,唯有一双猩红眼眸泛起锋锐冷光。 居高临下,睥睨一州,气吞山河,威震寰宇,仿若此界之主,君临天下! 天枢宗二长老惊得声音都变形了:“是你?!你回归世间了?!” 他毫不犹豫扭头就跑,一瞬掠出千丈:“你不能杀本尊!本尊是——” 一道傲慢的嗓音在皓月下响起,压住所有聒噪之声:“蝼蚁也敢在本尊面前称尊?” 眸中泠光暴盛,苍舜抬起右手,手背朝下,轻描淡写地翻转而过,掌心俯对大地,微微下压。 砰! 皓月冰冷的清霜之中,已在千丈外的天枢宗二长老直接化为一团血雾爆开! 公孙清这时才想起要跑,然而刚一转身,就有一股难以形容之恐怖的威严当场碾下!合体巅峰的体魄在那威严面前,脆弱得如同薄薄纸团! “不——!” 这位天枢宗三长老的身躯直接爆开!神魂离体,惨叫着想往远处逃窜——下一个呼吸间,神魂湮灭! 合体巅峰,大乘初期,陨落! 一击,连斩两位天枢大能! 银白镜面映照着这一幕,同样天下皆见! 短时间内,九垓州,修真界,再次为之震动! 一些大宗世家五千岁以上的大能已然认出了那张俊美凌厉的脸庞,神情大震,时隔千年,他们的神魂深处再次涌出了熟悉的恐惧! “居然是他……他居然没有真正陨落?!” “他和沉墨清又是什么关系?!” “完了!他二人走到一起,修真界要变天了!” 清月之辉披沐周身,温柔地笼罩着沉墨清,抚过他的发尾衣角。他平静地看着前方,嘴角微扬。 皓月凌空,妖皇降世,世间何人敢称尊! 苍舜俯视天枢,冰冷的嗓音如同世间最尊贵的法旨赦令,降临整个九垓州。 “欺我道侣,以血来偿。” “今日,血洗天枢!” 第66章 低沉威严的嗓音响彻九垓州, 天枢宗内部一片死寂,护宗大阵悄然撑起,却无一人出现。 苍舜嗤笑:“怎么, 以为缩在龟壳里就没事了?”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抬起,毫无温度的眸光从修长指缝之间投落天枢, 笼罩一宗。 “师兄……” 一道微弱的声音从下方飘来。 沉墨清垂眼,道场之上, 浑身是血的公孙不识趴附在地,无法起身,显然已经筋骨寸断,却还挣扎着向前爬动, 在道场上蠕动着拖出一道长长血痕。 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高空, 一寸寸描绘那道许久不见的身影, 低低笑了起来,内脏碎沫伴随猩血一起从嘴角涌出。 “是你……真的是你……”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会回来的!终于……我又等到你了……” 他一点一点爬向沉墨清的方向, 竭尽全力地抬起一只血淋淋的手臂,似乎想要跨越遥远的距离, 触及那道身影。 沉墨清平静地俯视他, 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忘了你了。” 苍舜随意瞥了一眼,拉住沉墨清的手,掌心紧密相贴,将他的修长五指笼在指间。 公孙不识瞳孔猝缩。 浑身剧疼, 修为皆废, 全身上下没有一寸不在流血,可他仍然在拼尽全力挣扎,只为离那人再近一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算他付出了一切, 依然离那道身影如此遥远,遥不可及?! 为什么那个突然出现的东西可以离那人那么近?!可以毫不费力地碰到他?!! “放手!” 公孙不识怒吼了起来,更多内脏碎块从嘴角涌出,将整块下巴至脖颈染得血红一片。 “你也配碰他!!” 他抓起身边的断剑,用尽全身力气丢向高空,半截剑刃坠地,映照出一双狰狞而血丝密布的眼睛。 第105章 “师兄!你被胁迫了对不对?!是这个妖族逼你的对不对?!” 哪怕之前被“流云”数次打败,颜面尽失,哪怕公孙清当着自己的面被一击灭杀,公孙不识也没有像此刻这般失去理智,被彻底击破心防,大吼大叫,成了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 “你一定是被胁迫的!一定是这样!师兄!你看看我!看着我好不好?公孙家族能庇护你!离开他!回到我身边!” 他呕出了自己的内脏,呕出心血,祈求着,将自己的尊严完全摔碎,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求你了,我求你了!师兄……” “回到?”公孙不识的眼中,他的师兄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那双漂亮得足以压过世间一切雪景的眼眸里泛起毫不在意的笑意,“你谁?” 我何时停留在你身边过? 仿佛被万剑穿心而过,公孙不识瞳孔中的火焰瞬间熄灭了,仅剩的那一点光彩,也彻底破碎。 他僵在原地,成了一个眼瞎嘴哑的疯子,喉间仿佛塞满了铁钉,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苍舜目光轻描淡写地瞥下,嘴角扬起,露出一个堪称恶劣的笑容:“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他的眼里,都不会有你半点影子。” “因为,他只会看着我。” “哦,忘了,你没有下辈子了。” 声声嘲笑,利刃穿心。 公孙不识身躯剧颤,如遭极刑,彻底无法忍受,终于完全崩溃。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嘶吼着,咆哮着,头发被撕扯下来,十指在脸上划出一道道可怖的血痕,眼睛里爬满了血丝,几乎见不到瞳仁。 “我不该放过你的!当年我就不该放你走!像你这样的人,你这样的人……生来就该做公孙家的炉鼎!永远见不得光!!” “师兄!你不能丢下我!!求求你!求求你!再看我一眼,就一眼——” 苍舜的嗓音没有一丝波澜:“恶心的虫子。” “此生,就是你的最后一世。” 妖皇赦令,灭杀神魂,不入轮回! “不——不!!” 公孙不识留在这个世间的最后一句话,是崩溃到了极致、几不成人声的惨叫。 微风拂过道场,吹散了一点残渣。 苍舜漠然地转过目光,猩红妖眸锁住另一具被剑气钉死、血肉模糊的身躯。 天枢宗二长老出现时,有人出手转移了道场上大部分旁观者,但,被他留下烙印之人依然困在此地,一个是公孙不识,还有一个—— 一直在忍着剧痛装死的萧既白只觉一股恐怖的威压席卷了自己,刹那间,他发出尖锐惨叫,身躯当场被抹杀,神魂离体抽出! 剥皮之痛也不过如此,萧既白的神魂惨叫不已,跪倒在地,疯狂打滚,又强撑着身躯不断磕头,脑门一下一下重重砸在地上。 “我错了!!我错了师兄!!求你放过我!我愿意补偿!我有道具!我有系统!你要什么我都能赔给你!!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痛哭流涕之间,他听见那道冰冷的声音:“你能让时光倒流,让我在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杀了你吗?” 萧既白愣住了。 下一刻,他浑身都剧烈颤动了起来。 “不……不!师兄我知错了!我真的会悔改的!你不能杀我!杀人犯法!我不是你们这里的,你不能杀我!!” 神魂尖叫,扭转身躯想向远处逃窜,却又被一股恐怖的力量定格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既白怕了,他真的怕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完全将他吞噬,他就像一个知道自己即将被五马分尸的死囚犯,开始后悔,嚎啕大哭,痛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对师兄出手,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 似乎从那一刻开始,他的人生,就滑向了谷底。 明明最开始,最开始他和师兄相遇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那时他在想什么? “他好厉害啊!这就是我的大师兄吗?他说话真好听……我遇到好人了!系统,我要抱他大腿!从今天起,我就是有师兄罩着的人了!”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萧既白绝望的眼睛里,黑暗,成了他见到的最后一抹颜色。 落鹤峰,一具身躯猛然从床上弹起,又摔倒在地。 “系统!还好有你!还好有你!!” 萧既白趴在地上,喜极而泣,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紧紧抱住自己,身躯剧烈颤抖。 “还好你让我留下了这道分.身,呜呜呜呜!系统!以后我都听你的!你就是我爹!我爸爸!” “宿主,您的修为已经跌至炼气,积分额度彻底耗尽,无法再兑换任何积分了。” “不要紧!不要紧!只要我还活着,还活着就好!”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要在这里待了,我不想修仙了!!” 萧既白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哆嗦着就要往外冲,可才刚冲出两步,他整个人就僵住了。 “谁?!” 一道身影静静地站在门外,不知站了多久,此刻听到萧既白的吼叫,才不紧不慢地抬腿往前一迈,露出面庞。 慕容舟。 之前和他的大师兄关系很好的那个外门弟子,提着长剑,朝他一步步走了过来。 “宿主!快跑!快跑!!这是一具傀儡!不是真人!!” 萧既白浑身血液好像都凝结成冰,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惧完全将他吞没,他的牙齿格格打战,身体每一寸都在叫嚣着尖叫,双腿却完全不受控制,扑通一下跪倒在了地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慕容舟”走到他面前,低下脑袋,平静地看着他。 ——一如很多年前,他初入宗门时,身姿清绝的大师兄自云端落下,向他伸手。 “小师弟,要去哪里?” 落鹤峰上,一道惨叫,成了最后的余音。 天枢宗护宗大阵光芒流转,笼罩着一片死寂的宗门,好像无人看见公孙不识和萧既白的死亡,更无人为他们叹息半句。 苍舜直接闪现在护宗大阵上方,万钧之力,一脚踏下:“滚出来!” 雷光爆开,淹没天枢,护宗大阵,顷刻瓦解! 漫天雷光飞溅之中,俊美桀骜的妖皇玄衣翻飞,一言不发地扭头,看着身边的年轻人族。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抬手,轻轻鼓掌:“咪咪威风,世间无人能及。” 苍舜笑弯了眼睛。 天枢宗剧烈震颤,这个屹立在九垓州万年的庞然大物似乎很快就要瓦解——下一刻,一道身影从宗门最高的楼阁中飞出,悬立高空,反手下压,轻轻一按。 震颤的天枢宗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烟尘滚滚,倏忽散开,身披金衣的老者静静立在宗门上方。 ——天枢宗避世多年的太上长老,莫尘,大乘中期! 他向前迈出一步,已瞬间来到苍舜和沉墨清面前,与他们相隔数丈,双手交叠:“见过妖皇陛下。” 苍舜挑眉,站着受了莫尘一礼:“玉百死了?让你这个半截黄土的老东西出来?” 莫尘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怒意,缓缓摇头,苍老的眼睛看向沉墨清:“当年之事,师门确有不妥,老朽代天枢宗上下向你赔礼道歉,可否就此作罢?” 苍舜笑了,笑意很冷,抬手横在沉墨清身前:“你算什么东西。” 莫尘双手合十,叹道:“公孙和萧已死,血染长阶,还不够吗?” “长老心知肚明,”沉墨清平静道,“他们不过是棋子,就连公孙清,也在棋盘之上。” “棋手尚在天枢,你们背后的谋算,也该天下皆知。” 莫尘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毫无征兆地出手! 大乘中期一击,山海倾倒,万里色变! 沉墨清不躲不避,按着苍舜的手泰然迎接上,眉心之间,晶莹剔透的九瓣莲花印记亮起! 霜雪漫天飞扬,寒冰覆盖大地,青山染作雪山。 千里无垠的皑皑白雪之中,一朵雪莲压没长空,降临尘世。比山峦还要高耸,比雪川还要洁白,半透明的九瓣莲花轻缓舒展,凛冽寒气横扫天地,显化丝丝大道气息! 八品法宝,天冰饮雪莲! 大乘中期一击,皆消弭在雪莲徐徐绽开的冰霜莲瓣之间,化为漫天冰晶雪砾,纷扬飞洒。 千里山河,唯剩雪色,大雪飘摇,压没天枢。 霜雪拂肩,沉墨清踏凌高空,安然无恙! “……仙莲气息!” 他的面前,莫尘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神色波动。 “公孙清曾说,他在妖界遭遇的那位半仙也拥有一朵仙莲……本以为远在天边,想不到近在眼前!” “原来如此,果然如此……你们竟然没死在天谴之下……” 沉墨清修长手指轻抬,托起一朵无瑕璀璨的雪莲,淡然轻笑:“承师门万里追杀,尚且安好,何况天谴?” 第106章 莫尘双手再度合十,闭上双目:“既如此,天枢危矣。” “作为太上长老,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天枢陨落,不能让万年上宗的基业断送在老朽手里……” 他睁眼,这一刻,天地再动,脚下的古老大宗亦震颤不已! “听闻昔日妖皇力压九千州,世间无人能敌。老朽不才,也想请妖皇赐教!” 苍舜伸手,轻轻拨弄沉墨清掌心里晶莹璀璨的小雪莲,平静而淡漠地道:“赐教,你也配?” 莫尘声音渺渺,随风飘散:“那就压上天枢宗一宗气运,为我天枢,渡此大劫……” “请诸位出手!” 话音落,长风起,天公变色! “责无旁贷!” “自当全力而为!” 天枢宗上空,群星接连亮起,共有四十九颗! 天枢宗所有高层,无论之前是否避世数千年,是否退隐不问世事,此刻皆已出现在天枢之上!四十九位大能铺就漫天繁星,毫不畏惧地撞上妖皇的清霜皓月,浩瀚剑气纵横世间,构建出一道璀璨大阵——北斗摘天阵! 莫尘高高飘起,落入阵眼中心,双手缓缓合拢,滔天气运从大阵四方而来,汹涌汇入他的身躯,宛若仙人抚首,授予长生——他的修为从大乘中期一步跨至大乘巅峰!再攀至大乘大圆满! 最后,再登天而上—— 渡劫初期! 渡劫,修真界所有修士苦苦追寻的顶端,渡劫之上便是飞升成仙,也因此,渡劫亦被称作踏凌九千州的伪仙! 这便是天枢宗万年底蕴!立地造就一位渡劫大能!力压九千州群雄! 莫尘缓缓睁眼,所有天枢宗高层同时睁眼,一双双眼睛化作璀璨繁星,要压下凌空的皓月之辉! 他们的声音一起响起,层层叠叠的恢宏古音,荡响天枢:“请,妖皇授首!” 皓月依然清寒孤傲,苍舜背对满轮月色,轻轻地笑了起来:“渡劫,很了不起吗?” 他偏过头,看着身边的沉墨清,锋锐剑眉一挑,意气风发,张扬无比:“看我为你摘下群星。” 沉墨清嘴角微扬:“好。” 苍舜眸中光辉炽烈,原本清寒的皓月散发极昼光芒,煌煌似要吞天噬地! 满月流转,乌发随风高扬,发间银饰肆意翻飞,苍舜一步踏出,不再压抑自身修为,全盛的气势横扫而出,纵贯山河! 北斗摘天阵猛然震动,四十九颗天枢星辰的璀璨光芒被瞬间压下,黯然失色! 莫尘神情再度发生了变化:“不对!不可能!五千年前,你明明——” 五千年前,睥睨修真界、压得一众古老大能不敢抬头的妖界之皇乃大乘巅峰,战力可比肩渡劫! 而今,这位复苏的妖皇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势,力压世间亿万山河,横贯古老天地,令大道亦为之震颤—— 货真价实——渡劫初期!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67章 数千年后, 围观了这场争流大赛的修真者依然会记得今日这一幕。 九千州年轻一代第一剑修重归,剑斩天枢! 天枢群星璀璨,更有渡劫降世! 妖皇复苏, 一步登凌渡劫! 堪称修真界万年来最浓墨重彩的一页之一,日后九千州所有典籍, 皆会记载这一天——同样,也会记载天枢宗的结局。 此刻, 整个修真界遥望天枢战场,都想起了一个曾经被他们刻意遗忘五千年的事实—— 妖皇一出,同境之间,世间无人可与之争锋! 寥寥长夜, 玄金衣袍的俊美男人乌发肆意翻飞, 背负一轮清寒璀璨的皓月, 高大挺拔的身形亦如大月凌空,光照万里。 星辰皆隐, 不见日辉,苍天大地, 唯以妖皇为尊! 天枢宗最引以为傲的北斗摘天阵——撑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直接破灭! 四十九位天枢大能,化作血色流星,纷洒九垓大地! 宛若万古寒冰的血色妖眸俯瞰天枢,苍舜再一伸手, 莫尘身躯横跨千米, 落入他的掌中!方才还借大阵跨至渡劫的伪仙此刻满面骇然,被妖皇单手掐住咽喉,吊悬在万丈高空! 无论是天枢宗,还是围观了这一幕的九千州大半修真者, 皆被惊骇得面无人色,大气不敢出,天地之间,似乎只剩死寂与未散的血腥! ——这就是全盛之下的妖皇之威,一怒流血千里,曾经登顶修真界的大能在其面前也只能被碾碎为尘灰! “……为何……为何你的修为……恢复得如此之快……” 莫尘浑身剧颤,凝固的瞳孔映出那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猩红妖眸,重新跌落回大乘中期的修为被妖皇死死压制,一丝一毫都用不出。 渡劫之下,皆为蝼蚁!靠着北斗摘天阵的伪渡劫在真正的渡劫面前,不堪一击! 苍舜嘴角勾起:“因为本尊道侣天资绝顶,你们这些废物在他面前不过是酒囊饭袋,空长了几千上万年岁数。” 昔日殉道魔渊,他已经是大乘大圆满,半步渡劫。 妖皇承天运而生,哪怕突破渡劫,也无需渡过天劫。 曾经,苍舜认为这是天道馈赠,后来才明悟——那根本不是什么馈赠,而是天道从一开始就要他应劫而死,就算突破渡劫,他也要承担以身封魔渊的命运,断头之路,何须再来天劫干扰? 复苏之后,他的实力一点点恢复,又在他的人族帮助下逐渐摆脱天道枷锁——心间魂阵落下时,天道手段被彻底隔绝,他的神魂不再受控,重归于己,又和他的人族心意相通,只觉天地自由,心念通达,没有什么他做不到,没有什么他不能为他的人族做到! 于是,昔日的妖皇一夜之间彻底回归大乘大圆满,离渡劫只差半步。 后来的那道双修功法,修为低者修行速度越快、天资越高,修为高者得到的反馈越多,进益越大。 沉墨清本就是九千州天骄第一人,如万古晦暗中初升的大日。借由双修,二人修为进涨飞速,苍舜再度突破,终于跨过最后半步的门槛,登临伪仙之境! “若非本尊道侣,要跨过渡劫,还需一段时日。”苍舜轻笑,“天道不公,唯有一件好事,就是将他送到了我身边。” 此世之间,唯有他的人族愿为他斩去天道枷锁,也唯有他的人族,能够逆转天道。 所以,他们生来相配。 莫尘:“……” 他的嘴唇翕动,似乎有什么脏话要脱口而出,又被硬生生忍下了。 苍舜掐着他的脖颈,直接震碎了他全身经脉,不耐烦地道:“怎么,你们那个废物宗主还不出来?” 莫尘浑身剧痛,嘴角涌出鲜血,却还是死死闭目不言。 他想强撑,却听见妖皇毫无温度的笑声:“以为本尊和道侣一样心善吗?” 莫尘意识到什么,猛然睁眼,在他骇然的目光里,气势绝顶的妖皇一步踏下! 万里山河震颤长鸣,天枢宗万年地基轰然崩裂,裂缝迅速横扫至整片宗门大地——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一整座高耸入云的大宗以无法挽回之势倾颓塌陷! 遮蔽了九垓州万年的高山就此覆灭,却还是挣扎撑起了最后的护宗大阵,负隅顽抗。 凛冽寒风拂身而过,沉墨清并起双指,缓缓拂过尘芥剑刃,一剑割裂长夜,剑光连贯天地,劈开护宗大阵! 笼罩整个天枢宗的大阵无力消散,在那宛若巨人濒死前的悲鸣巨响中——九千州第一大宗,被夷为平地! “不……不!!我等先辈万年的心血!!” 莫尘嘶哑痛哭,声声泣血,此刻的他比方才落败时还要痛苦,甚至不断呕出大片大片鲜血,一副崩溃欲绝之态。 苍舜嫌弃地松手,法术直接将莫尘禁锢在半空。后者猛然抬头,双眼血丝密布,目眦欲裂,连恐惧都忘了,只是怒吼:“妖皇!就为了一个人族!你毁了多少前辈先贤一生的心血啊!!” 苍舜毫无波澜,嘴角勾起轻蔑笑意:“以为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就能掩盖天枢累累罪行了吗?你们这座破烂宗门,没有一块地砖是干净的。” “本尊道侣之仇,妖界之仇,还没与你们清算。” 沉墨清走到他身边,被苍舜一下拉住了手。他平静地看着莫尘狰狞的眼睛,乌沉眸底划过一丝银芒:“太上长老,借你的记忆一用。” “你要做什么?不!等等!!你不能——” 莫尘对上那双银芒泛起的眼眸,心底竟陡然生出了最深切的恐惧,他拼尽全力地挣扎,却无法挣脱妖皇禁制,大脑剧颤,只觉有什么东西被从脑仁里直接取出,剥离体外。 魂道手段,记忆外显! 沉墨清眸中的银海涟漪不起,修长手指微动,一指那面仍然笼罩道场、记录着此刻景象的银镜。 银白镜面笼上云雾,又缓缓散开,很快,一幅幅画面飞速流转而过——莫尘记忆,投照九千州! 第107章 莫尘已有万年寿命,记忆庞大繁琐,沉墨清直接选取了他成为宗门长老后的记忆画面。 此时此刻,九千州所有正在借由观战法器注视天枢宗的修真者,都见到了这位也曾执掌过天枢宗、叱咤修真界,直到玉百横空出世后才逐渐退隐的天枢大能的过往。 原本,他们中有些人还对苍舜和沉墨清颇有微词,认为这对人族天骄和妖皇行事太过霸道狠厉,不过为一己私仇,便要血洗一座并未犯下大错的宗门。 然而,当他们亲眼见到莫尘记忆后,有不少人当场傻眼,哑口无言,更有一些人如遭雷击,得知了一些关于自己家族宗门的隐秘真相。 “等等?我家先祖……我家先祖不是因天劫陨落?!而是被天枢宗偷袭致死?!!”已被转移至道场数千丈外的楚浪涛双目猩红,咆哮出声。 楚家先祖,万年前乃修真界第一的渡劫巅峰,半步飞升,陨落于飞升天雷之中。 莫尘的记忆里曾有一次宗门密会,几位比他更加年长、已陨落数千年的天枢宗大能笑谈,昔日他们拼尽全力,于飞升天劫中埋伏了那位资质逆天的楚家家主,才使其登仙失败,保住了天枢宗万年第一之位。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孩子刚入你们天枢宗不到三年……就被你们长老拿去给剑开刃……”另一中州宗门,有宗主当场落泪。 一大古老世家之中,年迈家主暴怒出声:“莫尘!!就因为嫉妒,你血洗了我道侣全家三万人,伪装成魔修所为?!!” “天枢宗!我要血洗天枢宗!!原来是你们害得我师父尸骨无存!原来是你们!!” 就连下州之地,亦有修士声声泣血。 银镜折射泠然寒光,沉墨清的眼眸亦笼上寒霜。 纵然早有预料,但他也没想到天枢宗背后、这些年岁数千上万的宗门高层背后,累累血债早已筑成高台。 苍舜也是颇为意外,挑了下眉。 “……不!不!这些都是假的!都不是真的!我天枢上宗乃名门正派!光风霁月!怎么会!怎么会!!” 莫尘犹在尖叫,崩溃怒吼,被迫目睹了记忆中一幕幕血淋淋的过往——有很多过往他自己都已遗忘,又或者,被他刻意忘却。 然而,无论他如何挣扎,他的面前始终悬立着一面巨大银镜,镜面照出他狰狞的面庞,照得他如同白日现形的阴沟老鼠,无处遁形。 直到这一刻,莫尘才惊恐地发觉,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镜自照过了。 年少坐拥凌云志,放言要做第一人的天骄,暮年之时,不敢对望镜中人的脸庞。 更令莫尘绝望的是——从现在开始,天枢宗在天下人眼中,真正倒塌了。 镜面再次波动,又一道新的画面浮出,依然是天枢宗密会。 众人已经发现,莫尘记忆中每次天枢宗密会,不是为了铲除宗门眼中的异己,就是为了毁去得罪了天枢的“魔修”,又或者可能动摇天枢未来的“不定因素”。 这一次的密会里,还出现了一道白发雪袍、不若凡尘的身姿。 已有眼尖之人认出,那就是天枢宗现在的宗主,剑道第一人,玉百仙尊! 不仅如此,玉百身边还有一道身影,一道本不应该出现在天枢宗的身影—— “那不是金乌宗太上长老,凌万空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金乌宗早就和天枢宗沆瀣一气了?” 众人再度震惊,只见莫尘记忆里的视角晃动——忽然,画面破碎! 高空之中,漫天鲜血飞溅,尚未泼洒到地面,就被狂风卷散得无影无踪。 苍舜锋锐的长眉挑起,指腹轻轻蹭过沉墨清指节,一下一下摩挲,面无表情。 莫尘身死! 他忽然选择了自爆,而且是最为残酷最为痛苦的自碎神魂,一旦开启便无法阻止——这位天枢宗的太上长老,就这样在极度的痛苦之中,憋屈地陨落了。 大乘自爆之威,本可碾平万里大地,但在妖皇禁制之下,只是化为一团浓稠血腥的雨雾,泼洒在已然沦为废墟的天枢宗上空。 四十九位天枢高层、连带太上长老皆身陨,到了此刻,天枢宗内依然一片死寂,没有一个天枢宗弟子从废墟之下出来,好像一切都与他们毫无瓜葛。 沉墨清的指尖轻点苍舜掌心,淡淡开口:“来了。” 话音刚落,一柄赤黑长剑破空而出,横立天枢之上! 剑刃狭长,剑身漆黑,缠绕如血红纹,仅是凌空而立,四面八方便已阴风大作,更有奈何长桥虚影显现,引向鬼火重重的幽冥之地——仿佛此剑一出,人间颠倒,皆坠黄泉! 天下第一名剑,阎罗! 阎罗剑下无生魂! 阴风怒嚎的幽暗天幕下,尘芥剑刃大亮,如雪剑光直冲长空而去,成了无边晦暗中的长明之灯。 苍舜冰冷的眼眸封锁之地,一道白发雪袍的飘然身形,落于阎罗之前。 ——天枢宗宗主,纵横剑道的仙尊玉百,终于登场! 曾经的大乘巅峰,如今已是大乘大圆满,半步渡劫! 虽然还未跨过渡劫,但他的气势居然比借北斗摘天阵强行提升至渡劫的莫尘还要强势!宛若一柄天道投于世间的利剑,镇压万界! 苍舜嗤笑:“难怪做了那么久的缩头乌龟,原来是闭关突破去了。” 玉百不语,只是垂下雪白眼睫,目中无尘地俯视妖皇与昔日的弟子,在他们十指相扣的手上微微一停。 而后,平淡地说:“为师知错。” “当年,不该只以四剑诛杀你。” “一时心软,铸成大错。” 第68章 巍峨高山, 云雾缭绕,晨光熹微,叶间露水未干。 有少年行于山间, 不过十岁的模样,风尘仆仆, 背着一个装满草药的背篓,手上拿本泛黄书卷, 默背夫子今日交待的功课。 他的乌发简单在脑后扎成团子,沾着草屑的额发微湿,专注于书页间的眼眸亮如晨星,粗布麻鞋, 也难掩幼年已然展露的清姿。 十岁的少年身量还未完全长高, 身后的沉重背篓几乎压过头顶, 却压不住那轻稳脚步,他熟练地穿行于崎岖山道间, 仿佛已经走了不知多少万遍。 林海摇曳,山下似有大江起潮, 少年放下手臂, 安静地听了数息潮声,再要迈步时,前方的山道已多了一道身影。 白发雪袍,欺霜赛雪。 少年迈出的脚落回原地, 从小在山城长大的他从未见过这等姿容的人, 一时睁大了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像古书里的仙人。 林叶斑驳的光影洒落山间,少年听见一道非常好听的声音:“原来在此。” 没头没尾,十分奇怪。 少年悄然后退一步, 单手背在身后,悄悄握住了腰间镰刀。 然后,他听见那疑似仙人的第二句话:“你想修道吗?” 少年眨巴眨巴眼睛,一言不发,只是仰望着对面的白发仙人。 仙人似是觉得他未曾听懂,停顿片刻,又语:“你想过上好日子吗?” “……什么样的好日子?”少年迟疑一会才开口,“能让我的娘亲不再日夜为我操劳,住进大宅子里,有穿不完的冬衣。能让夫子喝上醉仙坊的桂花酿,能给温姨请来最好的大夫,治好她的心疾吗?” 白发仙人安静地听完,只有一字:“可。” 少年眼睛一亮:“那,我想!” 白发仙人的神情依旧波澜不起:“既如此,你可拜我为师。” 少年思索了一小会,小心地放下装满草药的背篓,双手交叠,腰弯过半,稚嫩的声音充满恭谨:“弟子沉墨清,见过师父!” 少年山间遇仙人,拜师踏仙途,而后名动天下间——曾是九千州一段脍炙人口的佳话。 百年后,山城林海依然青绿,大江广阔,巍巍青山,不见昔年师徒。 沉墨清举目静望,玉百的眼眸如风波不起的宽湖,依然是他们初见之时的模样。 他的表情没有因为玉百的话起任何波澜,只有二字:“为何。” 天枢宗,所为为何。 你又为了什么? 阎罗剑刃散发冲天幽光,压盖四野,玉百手指微抬,握住长剑剑柄,只有一句:“待你到了为师这般境界,自然可知。” 苍舜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你的境界很高吗?” “有修为而无道心,掌杀伐而滥用,行魔道之事,还要伪装成正人君子。” 话音刚落,天色骤变,幽冥之中亿万剑生,万鬼哭嚎,斩向妖皇! 苍舜一步踏出,将沉墨清护在身后:“不过如此!” 千丈之外,被移到此地的争流大赛旁观者不得不再退出万丈,通过传送大阵横挪数十万里,直至退出了大半个九垓州的范围。 之前天枢宗的二长老三长老合力出手,造成的气势已非他们能够承担,若非秋水派那位太上长老及时出手,将他们转移,他们中早已有不少人身负重伤。 第108章 而今,天枢宗方圆数十万里已无人敢靠近,一旦靠近,无论何等修为,皆有陨落之危! 这是何其震撼的一场战斗? 承天之运的妖界之皇,天道垂青的剑道仙尊,可以说是当前世间最顶级的两位大能交手,高山崩裂,江海倒流,大地陷落,苍穹破碎,撕开无边虚空裂缝。 哪怕无法直面这场战斗,仅是旁观那余威,就足以令一众大能心悸,久久说不出话! ——然而,在最初的震撼过后,一些世家宗门的心头又泛起了别样的滋味。 九垓州边缘,楚浪涛冷笑一声:“玉百仙尊好威风啊,魔渊之战,为何不见出手!” 旁边的神箓门长老亦呵呵笑道:“天枢宗战场上有三人,只有一位未曾参与过魔渊之战,真难猜啊。” 神箓门、楚家、还有不少和他们一样在魔渊之战中出力甚多的世家宗门,此刻皆有同样的感受。 当年他们奋力抵抗魔渊,折损极大。神箓门少主就曾被困魔血杀阵,险些身陨,还是靠沉墨清所救——也因此,事后天枢宗特意找上神箓门,让神箓门将百年内的符道秘境割让给他们,作为补偿。 楚家更是连八位长老都陨落在魔渊之中,才致这个落梧州第一大家族逐渐被司马家欺凌。 反观天枢宗,他们当然不是没有出力,也派出了许多宗门弟子,可……当年的魔渊之上,几乎不见天枢宗高层,更别提这位能与妖皇打得昏天黑地的玉百仙尊了。 只是当初战场上的沉墨清太过耀眼,一己之力庇护了许多年轻天骄,加上他宗主首徒的身份,才没什么人往深处细想——就算事后察觉,碍于天枢宗势大,更不能开口了。 周国数万里外,通过传送阵挪移到这里的宁离离虽然震撼不已,却也生出同样的疑惑,向玄龟阿白问了相似的问题。 玄龟阿白凝望天空,过了半晌,缓缓开口:“五千年前的魔渊,论起规模来其实远比数十年前的那场要大许多,否则也无需妖皇以身殉道了……但,数年前魔渊再临,战果反而和千年前差不多惨烈。” “妖界隐世,人族大能不出,尤其是天枢宗那几位高层,更是早早就闭关了。” “我们的这场魔渊之战,最终定局是靠沉墨清自焚神魂,燃尽精血才得以镇压,他最后的那道诸天万象剑阵,威能远超合体,甚至可能跨过了合体巅峰。” “若非那一战他付出的代价太大,之后天枢宗也不可能在短短几月内就将他逼到绝境……或许,这也是他的宗门算计的一环。” 宁离离听完沉默半晌,骂了句很难听的粗口。 天枢宗战场之上,虽然妖皇与天枢宗宗主战得天地晦暗,大道震荡,但不少大能依然看出,战局已渐渐偏向了其中一方。 幽冥黄泉无法吞噬妖界之皇,反而皓月凛凛,要照穿无光幽冥! 高悬的皓月光华大放,所有炽烈光辉一瞬没入妖皇眼眸,天空不再有那轮满月,唯有苍舜眸底光辉炽热,宛若两轮微缩的皓月。 他说:“禁。” 这一刹那,万物如被无形法旨禁锢,玉百也被封禁原地,动弹不得! 苍舜并起双指,踏凌高空,气势威严凛然,再降赦令:“斩。” 天地寂灭,妖皇赦令之下,无视修为,生灵必陨! 玉百身躯,被斩为两截! 这位世间剑道之首的仙尊,当前之下最强剑修——身陨! 沉墨清微微闭目,再睁开眼时,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雪袍白发的身影。 还是玉百! 他重现高空,完好无损! ——在他被斩为两截的身躯原地,已多了半截残破的剑。 那并非真正的剑,而是一道剑意凝留——阎罗剑意! 生死不归人间,归阎罗! 苍舜微微挑眉,心道剑修果真无赖——他的墨清除外。 微风吹来他淡漠的嗓音:“阎罗能救你一次,救不了第二次。” 玉百手中的阎罗剑,在刚才那一击之后已黯淡下去,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泽。 “死而复生”,这位剑道仙尊的表情依然不见什么变化,听到苍舜的话更是毫无反应。只是掌心往赤黑长剑上一抹,鲜血顿时涌入缠绕幽黑剑身的赤纹之中。 一瞬间,原本黯淡的阎罗再次红光大放,贯照幽冥,玉百本体也爆发出了惊人的剑意,似乎不再有任何保留,全身修为熊熊燃烧,彻底倾泄而出,滔天剑光化作世间最深的瀚海,呼啸万里,甚至将苍舜逼退了半步! 苍舜眉梢不动,知道对方已经开始燃烧神魂,这位半步渡劫的剑修要押注全力,做最后一搏。 他掌心稍抬,皓月再现长空,要镇住那剑意——这一次,却失败了! 剑意源源不绝,引动天地长鸣,似乎铺开了一条古老大道,覆盖九千州,令天下皆见幽冥剑光! 皓月光辉之下,沉墨清目光停驻,感受着那超脱他平生所见的剑道气韵,眸底泛起锐光:“他成尊了。” 有观战的古老大能惊声道:“果然以剑道成尊了!” 所谓成尊,就是登凌此世之间的此道顶端,占据此道所有大道气韵——修真者百条大道,一道只会有一位道尊,如同天空只有一轮皓月,其余皆为点缀的繁星。 这一刻,剑气横贯九千州,玉百踏立高空,白发随雪袍肆意飞扬,无数剑意凝结为一柄巨大的赤黑长剑,剑柄与剑尖连接了大地天空,扎根黄泉之下,贯穿星辰之外的虚空! 天下万剑不出,只见一剑! 这一剑,令人间彻底失光,天地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幽黑之中,九千州仿若鬼门大开,皆坠幽冥! 阎罗降世! 大半个修真界的古老大能皆被骇得无法出声,所有剑修皆在此刻无法再出剑! 剑道之尊,万法不侵,唯以剑破! 可已然成尊,世间剑法无人能出其右,亦无人能压过剑尊之剑! ——这便是剑道真正威能!成尊便无敌于世间,如天道降临! 苍舜神情不变,面对那压盖世间的阎罗亦毫无惧色,背后再升起一轮皓月——双月凌空! 尘芥与染苍同时飞扬在身侧,化作两道锋锐流芒,沉墨清落至他身边,毫不犹豫地说:“借我万法!” “好!” 苍舜没有一刻停顿,直接伸手,与他掌心相抵,十指相扣。 妖皇澎湃滔天的修为化作覆盖天地的长河,毫无保留地涌向年轻人族! 将己身修为渡给他人,也要看双方是否道心契合,心神相通——而今,苍舜的修为沉于沉墨清灵海,被他顷刻接收! 沉墨清仰首,乌沉的眼眸有炽烈剑光大盛,穿透幽冥笼罩的长空,玄金衣袍飘摇,一步踏出,剑气纵横山河! 借妖皇之力,瞬息之间,年轻一代剑道第一人从化神大圆满——直跨大乘巅峰! 天地再变,仿佛被天道大手一斩为二,一半仍然是寒寂无光的幽冥,另一半则是极尽炽烈的白昼人间! 沉墨清只递出一剑,剑气隔开阴阳昏晓,为人间斩裂幽冥! 所有观战的大能再一次被震惊得无法出声,只觉自己如在梦里—— 竟然又是一位剑道之尊! 修真界万古的历史上,同一时代从未出现过两位剑尊!因为世间法则,一条大道只承认一位登峰造极者! 这意味着日后,沉墨清真正踏足大乘,甚至无需大乘巅峰的境界,以他的剑道造诣,必然会登顶为剑道之尊! 玉百将从剑尊之位跌落,被自己的弟子取而代之,沦为剑道繁星,仰望一轮新升皓月!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神箓门长老心神大震,嘴巴张大半晌,好像才恢复了说话的能力。 “怪不得天枢宗不能容他!已有一位剑尊,又怎能容许来日横空而出第二位剑尊!更何况沉墨清还如此年轻,修得大乘,何需千年!” 大乘寿命万载,人族中最年轻的大乘正是玉百,一千岁便由合体巅峰突破大乘,而沉墨清展现出来的天资早已远超玉百年轻时,之前一度是修真界公认的未来人族成就至高者。 此刻,两位剑尊同现世间,以剑对决! 苍舜嘴角微扬,心道剑修果真出众,世间万人,皆不如他的人族。 占据世间半边的黄泉幽冥,玉百遥望昔日的弟子,嗓音依然如万古不变的雪山寒川,剑锋遥遥递出:“来,同境之下,看你能否越过我。” 极昼的炽烈人间,沉墨清持剑而立,直指苍穹的剑锋映出那双清锐眉目,眸中无波无澜,无喜无怒,没有万物,更不见玉百。 只有一剑。 神识入定,灵海如镜,只见剑意。 大乘巅峰的年轻剑尊,向昔日师尊,递出一剑。 此剑一出,万籁皆寂,不闻万物之声! 天地之间,唯有这一剑!所有修真者,所有世间生灵,只见这一剑! 第109章 千百年后,那些并不知情的凡人会在史书上记载——今年今月今日,鬼门大开,幽冥吞日,有剑仙降世,剑开青天! 剑光震碎世间寒夜,万籁俱静之中,只听玉百一声悠长叹息:“果然……” 阎罗面前,沉墨清唯出一剑! 此剑——斩剑尊! 第69章 笼罩人间的幽冥散去, 遥远的天际浮出一抹鱼肚白,晨曦微光再度洒落大地。 一柄赤黑断剑从高空直坠而下,不偏不倚地插在昔日的天枢宗山门前, 玉石砖裂,掀起满地尘土。 微风过处, 玄色流金的衣摆轻扬,沉墨清遥望那截黯然寂静的断剑, 眼眸沉如深潭,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直到最后一刻,他依然没能从昔日的师尊口中问出那个答案。 身边多了一道高大身影,苍舜与他并肩而立, 道:“还有一堆小虫子。” 沉墨清转过视线, 俯视下方的天枢宗。 玉百留下了一道法力, 护住了那些未出的弟子。 昔日的九千州第一大宗,炼虚之上的高层战力皆灭, 纵然还有生还者,也无力再撑起“天枢”之名——更何况今日过后, “天枢宗”三字, 将遗臭万年。 这些曾经享尽天枢上宗荣光的弟子,也将背负起永远洗不净的恶名。 沉墨清淡淡地道:“走吧。” 他转身离开,没再看天枢一眼。 苍舜轻轻拉住了他,开口, 冷淡的嗓音响彻被夷平的天枢宗遗址:“本尊道侣心善, 留你们一命,但,本尊没那么好说话。” “从今以后,凡天枢宗弟子, 此生不得突破元婴。” 妖皇敕令,封禁一宗!言出法随,昭告天下! 血红色的禁制从天穹降下,瞬间覆盖一整片废墟。刹那间,废墟之下传出起伏的惨叫——来自之前一直没有出声的天枢宗弟子。 所有元婴之上的天枢宗弟子,修为皆被无可违逆的妖皇禁制压下,跌落金丹! 从今以后,无论他们天资如何惊人,剑道如何卓越,终其一生都只能停留在金丹,无法向上突破。 金丹修士在一些下州或可被当做一方大能,放到上州却不过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天枢宗弟子几乎都出自上州各大世家,生来众星捧月,今日过后,早已见惯上州风景的他们,要开始熟悉另一副翻天覆地的景色了。 惨叫刮过身侧,苍舜表情冷漠,毫无动容。 当年他的人族被宗门万里追杀,纵然高层已被杀尽,剩下的人可以不死,也要付出代价。 苍舜偏头,凝望身边那双乌沉无光的眼眸,手指微动,轻轻勾起袍袖之下的白皙指尖,慢慢晃一晃。 他的人族回握住了他的手,修长手指埋入他的掌心里。 苍舜的嘴角一下扬了起来。 “走吧,”他拨弄掌心下的白皙指尖,捏了捏那纤细匀称的指节,“顺便和金乌宗一起算账。” 沉墨清对上那双飞扬的赤色眼眸,轻应了一声:“好。” 大仇得报,他却并不觉得释然,或许是因为曾经失去之人,再也无法回到他身边。 这里并非终点,还有一手造就青鸾州众妖牢笼的金乌宗,与他们勾结、一直在暗中炼化凡人生机的世家大宗,以及……天道。 他要走的道,尚未结束。 淡金色的太阳初升于洁白云海,长空起微风,尘芥和染苍肆意飞扬,化作两道流光,盘旋于他们周身。 带着他的人族横跨万里,苍舜一下一下晃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语调轻快:“此事结束后,我们就回妖界。” 沉墨清看向他:“然后呢?” 苍舜与那双乌玉般漂亮的眼眸对视片刻,忽然不吭声了。 眨眨眼睛,默默地凑近他的人族一点,埋下脑袋,用自己的脸蹭蹭那柔顺乌发,小声地说:“道侣大典。” 沉墨清:“咪咪又在嘀咕什么呢?” 苍舜稍微拔高了一点声音:“道侣大典!” 沉墨清微微压下扬起的嘴角,移开视线,故作不知:“嘀嘀咕咕的,听不见。” 苍舜:“?” 苍舜抓紧他的手,一指尘芥,大声地说:“我要和你主人举行道侣大典了!” 尘芥:“……” 尘芥剑锋朝上,一动不动。 旁边的染苍上下颠动,好似在连连点头,很快又被尘芥的剑刃甩了一下,安静了。 “你赖不掉的,”苍舜的手指埋入沉墨清指节之间,与他紧紧地十指交扣,理直气壮地说,“现在九千州都知道我是你的道侣了,大典之上,我还要让所有人都来观礼。” 他说着,又把脑袋埋进沉墨清肩窝里,蹭来蹭去。 沉墨清好像看到一大团毛茸茸咪咪呜呜地挤到他身上,要和他回家,忍不住轻笑出声,道:“好。” 清悦笑声落在耳畔,苍舜抬起一双灿亮如星的妖眸,看见他的人族眼尾微微上挑,几缕乌发拂过眉眼,落在眼尾的一点泪痣边上。 他曾见过妖界月下的清湖,落花满湖,涟漪碎影,亦不如他的人族眸底清辉。 苍舜凝望片刻,一言不发地落下掌心,温柔地托住沉墨清后脑,垂下额头,轻淡的吻点上他眼尾泪痣。 旁边的尘芥:“……” 这把仙剑似乎好像完全呆住了,一动不动地定在空中,只有染苍慢悠悠地在旁边飘来飘去。 亲完一口,妖皇默默移开目光,左看看右看看,紧紧拉住他的人族的手,一声不吭。 沉墨清好像又看到了一只探头探脑、挪来挪去的雪白小兽,说不定毛毛还是粉色的,变成了一团小桃花糕。 他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语带调侃:“看来我们的双修还要再往后推推。” 苍舜:“!” 苍舜的脸嗖一下转回沉墨清这边,默默地抵住他的额角,慢吞吞蹭了蹭,非常小声地说:“可以不用推。” 沉墨清还要说什么来逗逗这只妖皇,身后的远处天空,有红光冲天而起。 他和苍舜迅速转身,神情已经变了。 ——那是天枢宗方向! 天色骤变,红光铺满苍穹,覆盖大地,目之所及,四面八方皆是血一般的猩红。 一道魁梧身影踏立在天枢宗上方,金袍张扬,英俊傲然——若有金乌宗高层在此,定会认出这就是自家宗门避世多年的太上长老,由渡劫跌落的大乘巅峰,凌万空! 九垓州早已被封锁,这位金乌宗太上长老却直接出现于此,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只证明一件事——从一开始,他就隐匿气息,躲在天枢宗内! 此刻,他忽然出现,朝着已然沦为废墟的天枢宗伸掌,掌心猛然一攥! 血红色的大阵拔地而起,刹那间,所有还活着的天枢宗弟子皆发出了惨叫,猝不及防地被钉死在大阵各处,胸膛喷涌出磅礴的血气! 漫天翻涌的血光里,凌万空冷笑一声:“玉百,你该如何谢我?” ——苍舜和沉墨清赶到时,就见血淋淋的大阵覆盖天枢宗废墟,所有弟子血液流尽,身躯已干! 从他们离开到返回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然而就是这短短一刻钟,天枢尽亡! 滔天血光化作一条条血红巨蛟,在长空之间肆意翻腾,所有血光融汇在一起——凝聚出一道挺拔身躯! 白发雪袍,纤尘不染,正是玉百! 隔着猩红的血气,他缓缓睁开双目,波澜不起的眼眸再度与沉墨清遥遥相对。 “血煞邪法?”苍舜的声音很冷,“难怪他要保住这些弟子性命。” 所谓血煞邪法,就是这世间最残酷的复活邪术,需要足够多的修真者,最好是资质出众的天骄,经年累月地在他们身上刻下术法,待到成熟时,以他们性命为祭,换得自己一次复生的机会。 谁也没想到,天枢宗这些弟子居然全都是天枢宗宗主的复活后手! 玉百的目光只在沉墨清身上停留了一息,身形如离弦之箭,直没长空而去! 他带着一身刚刚复苏的剑道气韵撞向整片苍穹!凌万空也紧随其后! 苍舜和沉墨清立刻就要出手,但为时已晚,转瞬之间,这两位半步渡劫悍然自爆,陨落天际,身躯化作澎湃血雨,泼洒九垓州! 他们的一身修为直接在九垓州上方爆开,几乎是世间最为恐怖的威能撞碎了天空,令整片苍穹崩裂,爆开无数道虚空裂缝! 数千丈外,刚和众人一起从传送阵落地的楚浪涛诧异仰首,望着密密麻麻铺满天空的漆黑裂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什么动静?!” 他的头顶飘下一道微冷女声:“不好。” 楚浪涛扭头,不远处的空中站着一位身形尤为高挑的黄衫女子,剑眉入鬓,眸若寒星,一身气势惊人凛冽——不久前,天枢宗二长老和三长老合力出手,威压波及观景台,正是她出手,救下了所有旁观者。 秋天越,秋水派太上长老,以兵修登大道的大乘巅峰! 第110章 下一刻,秋天越清锐之声响彻整片修真界:“诸位,九千州大灾将至,请炼虚之上所有修士前来驰援!” 楚浪涛瞠目结舌:“秋长老……您是否知道什么?” 秋天越缓缓摇头,依然凝视长空:“我有一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话音未落,她的眼神陡然一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原本从容不惊的脸上居然出现了清晰的怒意。 “天道的气息消失了!” 这一刹那,不只是秋天越,修真界分散各地的所有大能,皆涌出一种悚然的预感。 踏入合体之后,便会与天地有所感应,更能隐隐感知到天道的存在——而如今,所有合体之上的大能震惊地发现,天道气息忽然不见,无法被他们感知了! 天道不仅是此界规则的化身,也能影响此界界壁,天道直接消隐,世间法则尚未反应过来,等同于他们生活的这片修真界被撤去了界壁,向更高层次的世界打开了门户! 霎时间,风停云止,山川静立,海河无声,天地皆寂,仿佛被定格于画卷之中。 在这极度反常的寂静里,九千州所有天空同时出现了一道深长裂缝,裂缝横跨天际,没有尽头,像是一个密封的盒子,顶部被划开了一道贯穿盒身的开口。 一只巨大的眼睛从裂缝里挤出,骨碌碌转动着,无声地窥探此界。 在那只巨眼的凝视之下,九千州众生一片死寂,被悚然与恐惧吞没! 天枢宗上空,直面破界裂缝的沉墨清心口忽然泛起尖锐烫意,几乎要烧灼肌肤。 枯木回春令! 这道一直沉寂在灵海中的仙人遗留之令第一次泛起了如此强烈的感应,好像在愤怒!在无声咆哮! 他身前,苍舜一步踏出,将他护在身后,赤色妖眸炽光烈烈,燃起怒火:“天道!” 天道未曾回应,宛若死寂,反而是一道尖锐的笑声传遍了九千州:“哈哈哈!哈哈哈哈!” 沉墨清目光紧锁之地,那只凝视此界的巨眼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黑点瞬间扩大,借由裂缝钻入九千州的地界,直接降临在九垓州上空! “玉百啊玉百,若你早些喊本道出手,何止于沦落至此啊?” 一身漆黑的长袍飘荡在空中,如被裂火烧毁的枯木,散发森森的黑色气息。 长袍之下,一道扭曲的身影笼罩在滔天黑气里,无论是沉墨清还是苍舜皆无法窥见他的面庞,唯听他尖锐的笑声。 “现在好了吧,反而要本道多费一番力气将你们复活,啧啧啧,真是……嗯?” 笑声一顿,黑袍飘动,一颗头颅缓缓转向沉墨清,似有锐利目光穿透森然黑气,直勾勾地盯住了他。 “怪哉,你这下界小辈身上……居然有几分本道熟悉的气息。” 沉墨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见一只干瘦漆黑、如烧焦枯木的手从黑袍下探出,遥遥点住他的眉心。 “哦,本道想起来了,是寰尘的气息啊……” 寰尘。 心口的滚烫更甚,枯木回春令几乎要显现而出,沉墨清按住胸膛,神识沉凝,安抚住那道仙人之令,直视那位遥遥相对的黑袍来客。 “你说的是此界仙人?” “仙人?”黑袍来客脾气很好似的,居然呵呵朝他点了下头,“是了,用此方下界的话,有资格跨界离去者,自然是仙人咯。” “此界灵气如此匮乏,数十万年才出一个仙人,也算了不得。” “不过……” 黑袍来客拖着长长的尾音,忽然又爆发了一阵尖锐的笑声,几乎要刺穿沉墨清的耳膜。 苍舜再一次挡在了他的面前,只见他们前方,黑袍掀起,无数黑气狂涌而出,瞬间吞没大日,令他们的视野一暗,令整片大地再度坠入无光幽冥! 遮天蔽日的黑暗里,裂缝中的巨大眼睛飞速转动,爬满细细密密的红色血纹——下一刻,源源不断的血红从眼睛里坠下,顷刻汇成汪洋的血海,淹没数万里天空! 血海沸腾,如上古时代吞噬天地的巨兽,裂开血盆大口! 苍舜和沉墨清的神情一瞬间寒冷如冰,周身气势毫无保留爆发而出,撞上那汹涌血海! ——魔渊! 泛滥的魔渊之下,九千州众生惊骇的眼睛里,黑袍来客狰狞的大笑响彻此方人间:“你们的天道早已腐烂!你们的仙人早在飞升的下一刻——就被吾等吃光血肉,分食一空了!哈哈哈哈!” 笑声回荡九千州,他的修为同样倾泄而出,仅一个照面,就将苍舜和沉墨清逼退数千米! 竟然是渡劫之上—— 飞升境! 第70章 魔渊降临, 世间大乱! 直面血海与黑袍的九垓州上方,所有修真者倒了一地,身躯剧颤, 在极端的恐惧与惊骇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众人之中,只有大乘巅峰的秋天越还能勉强站立。 那样的气息…… 跪倒在地的楚浪涛如坠冰湖, 遍体生寒。 那个黑袍裹身的天外来客居然是渡劫之上的飞升!一位货真价实的天外仙人! 世间谁能与之为敌?! 无边血海撕扯着天幕,黑袍仙人悬立魔渊上方, 枯瘦的手臂一扫,血海翻涌,凝聚为两道身影—— 天枢宗宗主,金乌宗太上长老, 玉百和凌万空! “蛰伏千年, 终于等到此刻……” 重归人间, 凌万空单手背负身后,气势鼎盛, 大袖如战旗狂鼓。 他身边不远处,黑袍仙人发出桀桀笑声, 长袍一扫, 割开虚空。 “若非你二人震动大道,为我界引路,本道还不能这么快就定位到此界,跨虚空而来。” “去吧, 上界好风景, 正待你二人一览!” 虚空裂缝再张开,露出无尽的幽深,在那黑暗至深处,隐隐透出一股极为玄妙的气息, 似有另一番世界的轮廓缓缓铺开。 凌万空毫不犹豫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侧身,看了看旁边的玉百。 玉百站在汹涌的血海边缘,微微垂首,目光跨过魔渊,遥遥落在沉墨清身上。 沉墨清一言不发,与他目光相对。 这一刻,无人知道这位天枢宗宗主在想什么,亦无人看懂了他的眼神。 一息后,玉百转身,和凌万空一起迈向那道虚空裂缝—— 威压如海啸山崩,倾轧而下——苍舜直接出手,要拦下他们二人! 妖皇一击直接撕裂了血海,仿若一柄锐不可当的巨剑横断魔渊,瞬间逼至玉百和凌万空身前—— “哦?” 黑袍仙人颇为惊奇地出声,宽袍肆意飘动,伸出一只枯瘦细手,向前一挡—— 渡劫一击,皆被飞升一掌抵住! 虚空裂缝转眼合拢,玉百和凌万空没入其中,气息彻底消匿在九千州的天地之间! “好一只承天道气运的小妖,短短几百岁数,竟已在此界登顶!” 空中那只枯瘦的手收入袍底,黑袍仙人遥望远处的苍舜,似乎十分欣赏他,缓缓收敛了一身飞升气息,不再外泄。 “不如入我上界,我界定会全力栽培你,日后,还能助你成就道皇之位。” 他又转向沉墨清,一样的和颜悦色:“稚子年岁,资质已不输给我界天骄。难怪寰尘会选中你,本道也很喜欢,和你的小妖一起入我上界吧?” 沉墨清只听他的话音刚落,又一道虚空裂缝出现在自己和苍舜身边。 一股强烈的窥探感浮上心头,沉墨清微微侧首,幽黑裂缝如睁开的眼睛,从那深处,散发出了不逊于黑袍仙人的气息! 心沉寒渊,沉墨清一瞬明悟——那个所谓“上界”,飞升之境不止一位! 他和苍舜对视一眼,望见彼此冷静的眼睛,再直面那位黑袍来客,平静道:“你入我界,又是为何?” 黑袍之下的声音依旧和善:“此界灵气匮乏,大道残缺,我界心善,愿将此界有资质的天骄引入上界,共登大道。” “当年的寰尘,诸位道皇也曾盛情邀之,可惜,可惜,他宁死不愿入我界……如此,只能成为上界养料了。” “你们如此年轻,和当年的他一样大道可期,应当不会像他那般愚钝不堪,顽固不化的,嗯?” 他宛若关心小辈的族中长辈,敦敦教诲,一派善意。 心脏间的滚烫愈盛,枯木回春令似要破开枝叶,绽放而出。沉墨清神情不变,淡淡道:“若上界如此强盛,何须觊觎下界,蛰伏万载——还是说,仙人口中大道完整,灵气充沛的上界,已然盛极而衰,需要下界作为新的容器?” 黑袍仙人没有说话。 寒风卷过血海,一袭烧焦枯木般的黑袍忽然扩大,无限延伸,遮蔽了整片天空! 无边黑袍之下,血海翻涌,冒出密密麻麻的血泡,血泡迅速隆起破开,钻出一头头黑焰缠身的狰狞魔物,汇成不见尽头的魔海。 第111章 “好孩子,你们也饿了许久,去吧……” 黑袍仙人缓缓笑了,依然是那番和蔼的语气。 “去将此界……吃得干干净净!” 时隔十几年,魔渊再降人间,血海席卷九千州! 所有修真者皆被迫卷入这场祸世浪潮之中,有世家闭户不出,有大宗封锁宗门,妄图躲过灾祸,更有修真者悍然不惧,以身撞向血海,主动投入魔渊之战。 九垓州,楚浪涛正和许多修真者一起并肩作战,看到身边的同伴,他只觉体内涌出了无限力量,可当他抬头,却见遥遥无边的血海从天空倾轧而下,化作一张血腥巨口,咬向了人间大地。 血海之下,每一个修士都显得如此渺小,如同蝼蚁。 秋水派的太上长老秋天越就在血海最前方,以大乘巅峰撕开了魔渊,她眼眸凌厉,贯穿长空,缓缓开口:“前辈可曾推算出天道所在?” “……未曾。” 与她传音之人乃星演宗宗主,最擅长推算天机。 “老朽穷尽一身修为,也算不出天道……难道天道果真放弃了我界,弃我们而去……” “不必丧气。”秋天越翻手之间,数万魔物被同时抹杀,声音清悦,响彻血海,“纵然天道凋亡,世间法则依然会撑起天地,催化新天道诞生,届时界壁也将再起,我界远远未到绝境之时。” 闻言,星演宗宗主仿若醍醐灌顶,高声道:“自然!异界再强,也不可能越过世间法则彻底侵入我界,只是趁天道不在才捡了漏!诸位只要撑过这场大劫,待天道重现,我界自然安然无恙!” 这番话语同样落入了九千州许多修士耳畔,为他们更添士气。 九垓州边缘,楚轻崖一声爆喝,漫天符文飞出,撕裂前面了一头魔物。 长鞭在他身后飞扬,直接搅碎三头魔物,鲜血泼溅秋在望的长衫,还有几滴飞溅在脸上,她眼睛不眨,寸步不退。 两人四周,血气泛滥,数十只魔物将他们包围,露出獠牙。 很快,楚轻崖就被迫和秋在望背对背,环顾左右,哈哈一笑:“别死太快!” 秋在望平静地说:“今日大吉,我未必会死。” “快!前面就是传送阵!离开此界!” 通往下界的传送阵前,玄龟阿白咬住宁离离的袖口,拽着她往前飞。 “现在的九垓州是全天下最危险的地方!不能在这待着了!” 宁离离张口要说什么,又犹豫着止住。 身后忽然响起惊叫,她猛然回头,看见一头魔物向一位长剑折断的修士扑去,这一刹那她不再犹豫,甩出数道符箓,返身而往! 九垓州另一侧,楚家家主楚浪涛直飞向前,漫天符箓撕开几十头化神气息的魔物,忽然,他的身侧血光狂涌,一头合体气息的魔物直接降临! 楚浪涛毫无防备,身形暴露在那魔物巨口之下—— 一箭自长空而来,万钧之势顷刻撕裂了魔物身躯,一箭诛杀合体! 楚浪涛瞠目结舌,只见赤羽漫天飞扬,传送大阵未熄的光辉中,红袍张扬的桀骜少年高举长弓,再度一箭射出。 燃烧的赤色长箭洞穿魔渊,化作烈火烧灼而开,顷刻将血海撕裂了千丈缺口,露出原本的一角晴空! 红袍火弓,大乘修为,天下只此一位——朱雀妖王! 楚浪涛大喜,九垓州本就是魔渊初降之地,魔气最盛,有妖界驰援,他们的压力立时减轻了不少! “那是朱雀妖王?妖族怎么会来这里!” 很快,其他修士也认出了朱雀,惊讶出声。 朱雀持弓,又是数发羽箭如流火划没长空,面无表情地道:“吾皇在此,我们自然在此。” 他的身后,九条莹白狐尾翩然展开,天狐妖王璇玑从传送阵内踏出,加入魔渊战场! “早说了他们是一对。”璇玑扫了眼高空,轻笑道,“看看,才多久不见,妖皇陛下就连道侣都喊上了。” 传送阵光辉不熄,很快又是数位妖王出现,除苍狼玄武之外,还有白虎和赤蛟——后两位曾掀起妖界动乱的妖王,此刻也投身了魔渊战场。 他们并未参与青鸾州荒墟秘境之事,只是身受魔渊侵蚀,才与圣雀妖王青焚合作,短暂叛乱了妖界。后来身上的魔渊腐蚀被一位年轻人族缓解,感知到魔渊再降,妖皇在此,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陛下不愧是陛下!”赤蛟大声地说着,长尾一扫,搅动血海,“如此有眼光,挑的道侣也是一等一的人族!太般配啦!” “马屁留到后面再拍吧!”朱雀道,“先解决魔渊!” 白虎瓮声瓮气地道:“我知道你,朱雀,昔日当着陛下的面说什么妖界许久没有新皇,或许我可以取而代之。” 话音刚落,其他妖王哈哈大笑,笑得很大声。 朱雀:“……” 朱雀气得毛都掉了两根:“笑什么笑!你们还当着他的面叛乱了,被他一巴掌打了回去!开心了吗!高兴了吗!” 白虎和赤蛟顿时不吭声了,安静如鸡。 楚浪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群平日里随便拎出一个就能震慑一方的妖王互相骂骂咧咧地揭短,不约而同地冲入了魔渊深处,没入滔天血海之中。 血海翻涌,源源不绝,哪怕被撕裂一角,也能在短时间内再度愈合,吐出更多魔物。 楚浪涛早有心理准备,十几年前那场魔渊亦是如此,一开始魔渊会不断再生,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但世间一切力量皆有力竭时,九千州耗了数年,才止住了魔渊的再生趋势,最终由一剑平定。 忽有清冽剑气呼啸而至,化作汪洋炽烈的雪色长河,覆没九垓州所有血海,撕裂万万魔物! 一时间,天地间只剩极致凛冽的剑光,浩瀚壮阔,无边无际,宛若诸天倒影,压盖长空,甚至压没了血海,不见魔渊! 朱雀环顾四周,视野皆被炽烈剑光吞没,微微惊诧:“是何人出剑!” “诸天万象阵!”楚浪涛心神战栗,大喜不已,“是他!” 众人仰首,只见无数凛冽剑光尽头,一位年轻剑修身姿锋锐,剑指苍天! 他的身侧还有一道身影,背负皓月,威严凛然,两人并肩,将一袭黑袍压制于天幕之下! “那是……沉道友和妖皇?!” “他们居然在与仙人对战?!以凡战仙?!” 诸天万象铺就苍生罗网,尘芥与染苍同时飞扬于身侧,沉墨清踏立魔渊之上,大袖飘摇,眉间一点金芒灼灼,燃烧神魂! 苍舜没有阻拦,而是做出了和他一样的举动——以神魂为燃料,点燃此身所有修为,化作炬火,照耀一界! 诸天万象,映照妖皇皓月! 剑月高升,两人联手,燃烧精血的全力一击——压垮了遮天黑袍! 漫天黑袍被撕裂殆尽,露出一道焦木般的身躯,飞升仙人抬起枯瘦手臂,似乎还要挣扎——却被滔天而下的皓月与剑气一寸寸磨灭! 刹那间,天地剧震,沸腾的魔渊转瞬平息,所有魔物沉入血海,隐匿不见! 九垓州一片死寂,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修真者瞠目结舌,心神俱震,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飞升仙人居然身陨?!被那二人联手斩杀?! 以凡弑仙,万古未有!简直是压盖九天的奇迹!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长空之中,尖锐的大笑又起! 沉墨清目光冰冷,看见一袭黑袍再度扬起,迅速聚拢为一具焦黑枯木,方才那分明已经身躯湮灭的仙人,再度重归! “了不得!了不得!你二人皆有道皇之资!” “这小小下界已有几十万年未出飞升,想不到一下子连出了两位!只是可惜,下界残缺,你们留在这里,注定无法真正登顶!” 黑袍仙人抚掌大笑,居然比此界的修士还要激动。 “入我上界!天材地宝,顶级资源,随你们取用!” “我界可全力培养你二人,五百年内,助你们登顶此世之间!” 狂风再起,他炙热的眼睛投向对面,却见那年轻剑修持剑而立,漠然俯视着他,表情毫无动容。 剑修身边的大妖更是冷笑一声,只有一字:“滚。” 黑袍仙人凝望片刻,缓缓摇头:“真是和寰尘一样的臭脾气啊……” “可惜,可惜,真不忍心看到未来道皇,今日陨落啊……” 他一声悠长叹息落下,黑袍陡然张扬,再度遮天! 沸腾的魔渊之下,众生皆听他放声豪言: “记好了,吾名折烛,幽界十二道皇之一!” “你二人何其有幸,今日陨落在一位道皇手中!” 肆意延伸的无边黑袍缝合了天幕边界,从中裂开一道无边无际的长缝,将整个九垓州的天空一分为二。 众人惊诧仰首,只见裂缝中流淌出大片幽邃深黑——但,和之前什么都看不到的虚空相比,这一次,整个九垓州皆见无尽的虚空深处,漂浮着一座渺远高耸的绿骨殿堂! 第112章 幽光莹莹的殿堂之上,端坐着十一道虚影! 每一道虚影都如此渺远,又如此高大,他们身上散发着厚重磅礴的大道气息,十一道虚影背负着十一条完整的大道,皆不低于飞升! 那是来自“上界”最顶层的十一位战力,十一位飞升之上的道皇,窥探此界的一瞥! 他们的目光凝聚为一线,独独落在了九垓州。 “离离快跑!!” 九垓州边境,浑身沐血的宁离离只听得一声尖叫,眼前压盖下一道庞大身影——是现出本体的黑金玄龟。 这一刻,她的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原来阿白你可以长这么大啊……早知道也给师父看看…… 下一个瞬息,龟壳崩裂,和身后的少女一起化作血雾爆开。 血海之下,朱雀七窍流血,从高空直坠大地,他每坠落一寸,身边便有轰然爆开的血花,瓢泼血雨,泼洒何止百万里大地。 朱雀目眦欲裂,发出一声撕裂喉管的怒吼,眼前似乎还刻着一幕幕倒影—— 最后一刻,璇玑对他微微一笑,九条狐尾刹那间遮蔽天空,挡在所有人身前——却只拖延了不到一息,狐尾尽断,坠落血海。 玄武回头,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与白虎和赤蛟一起爆碎于空。 ——九垓州,所有在这片魔渊初降之地以身抵抗魔物入侵的修士,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直接爆开为一团团血雾! 十一位道皇一瞥之下,大乘之下的所有苍生,尽灭! 天地死寂,唯余猩红!九垓大地,沦为死地! 这一刻,整个世间寂静无声,就连身侧的风,都是浓稠的血雾。 沉墨清的眼中映出一双光泽尽褪的眼眸,曾经灿亮如星的赤红妖眸,此刻,黯然得如同烧尽的余灰。 他慢慢抬起手臂,冰凉的指尖微微颤抖,触碰到了皮肉融化之后,暴露于空的森森白骨。 ——十一位道皇近在咫尺的凝视之下,他的大妖挡在了他身前,背对道皇,向他张开手臂,将他拥入怀中。 哪怕是渡劫的全盛妖皇,在十一位超脱飞升的凝视下,一身皮囊,当场消融大半! 鲜血浸透玄衣,又浸透沉墨清满身,他似乎听到了一道低弱的嗓音飘落耳畔,太过轻微,以至于根本无法听清。 下一刻,他被猛然推开,向下方坠去,他的身后悄然张开了一道虚空裂缝——连接着妖界。 凛冽寒风刮过身侧,沉墨清遥望苍舜被鲜血染没的眼眸,清晰地感觉到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忽然断了。 契约。 妖皇亲手斩断了那道横亘在他们之间十二年的契约,将他的人族,送往遥远故乡。 最后一刻,他依然凝望着他的人族,背对十二位道皇,嘴角扬起,无声地说: 别担心。 等我。 沉墨清静静地睁着眼睛,看到吞没了苍舜的血色,也听到了这世间苍生,无数魂灵的哀恸。 下一刻,他的手掌毫不犹豫按在心口之上,握住了那份灼热的烫意。 灵海之上,枯木回春令光芒大放! 这道鲜红令牌上的红色枝木一下活了过来,瞬间破木而生,撑开繁硕枝干,转眼长成一颗参天巨树! 古树独木成林,亭亭如盖。一道缥缈的青衫虚影就浮立在巨树上方,脚下有长河悠悠,浪花滚滚,似乎是从遥远岁月乘着光阴长河漂流而下,来到他的面前。 无需言语,沉墨清一步踏前,立在古树之下,听见仙人一声悠长叹息,似在为他悲叹,又似因他而欣慰。 灵海倒映古树,绿叶飘零,仙人抚首,授天机! 九垓大地,天色再变,一轮大日自无边晦暗中升起,光照百万里! 山川长河,灵气再聚,大道重起,天地飘下一条水墨晕染的江山长袍,披落一道修长身影! 青丝散落,纷纷飞扬,大袖飘飘,一双流转纯粹金芒的眼眸缓缓睁开,无尘无瑕,却不再无悲无喜,而是目露悲悯,俯视死寂的山河大地。 苍舜的瞳孔凝固,流出的血液好像在这一刻凝结成冰,他已无力起身,却还是高高仰首,死死地凝视眼前这一幕—— 身披天地大道的年轻修士缓缓踏出一步,一步登高—— 天阶在下,立地成仙! 飞升境! 折烛表情愕然,定格了足足数息,而后大笑起来。 “寰尘啊寰尘,你果然还有后手!” “留在此界的一粒种子,居然是这世间最后一道屏障!偏偏还真给你找到了可以炼化种子之人!” “可那又如何!” 黑袍剧烈抖动,他似是想起了什么十分愉悦的事情,笑得弯下了腰:“告诉你们吧,此界的天道早已不是最初的天道!它腐蚀了此界,遁逃而去!你们的大道已然崩塌,世间法则不全——纵有飞升,无力回天!” “除非!你想身陨道消!” 沉墨清不语,水墨长袍随风轻扬,山河人间皆氤氲流淌在一袍之间,灿金眼眸俯视之下,一道符箓缓缓燃起。 他无波无澜的嗓音,响彻大地:“此符名为,山河见晦。” 折烛笑声戛然而止,死死凝视那道符箓,忽觉不对,立即出手,直接就是全力一击—— 半透明的符箓飘摇,灿金的符文四溢而出,纷洒大地! 刹那间,山河静止,天地静默,流淌的光阴长河——就此定格! 无论是折烛,还是苍舜,亦或九千州众生,皆凝止不动!折烛身后,十一位道皇身影,亦停驻在绿骨殿堂之内! 燃烧的烈烈符光映照沉金眼眸,沉墨清平静垂眼,霜白与青金两把长剑出现在他身侧,剑刃微微震鸣。 宽袖飘起,他抬指一点尘芥,魂道造诣,皆入剑身。 “护我道侣。”他平静地说。 尘芥停驻在他面前,一息,两息,三息,遁空而去,悬立苍舜身边。 染苍则毫不犹豫地没入他的眉心,化为一点炽烈的青金光芒,融没眉间。 沉墨清再一翻手,又有一符燃于掌心之上。 此符名为——天地即明! 凝固九千州的光阴长河在这一刻掀起滔天骇浪,大道震颤,长河怒号,却还是抵不过仙人拨转光阴的一指——刹那间,九千州所有的时间,向后倒退一刻! 天地间的一刻!苍生漫长的一生! 一刻之内,九千州所有陨落之人,随着倒流的光阴长河——重现天幕之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仰首,望见了高阔无边的长空上方,那位背悬炽烈大日的白发仙人! 符箓燃尽,沉墨清缓缓闭目,青丝化作如雪霜白! 折烛猛然后退一步,两步,三步,身后的虚空裂缝已然消失,十一位道皇和绿骨殿堂皆隐没不见! “……时间法则?你竟然掌握了时间法则?!”他的声音第一次开始变形,黑袍之下的枯瘦身躯第一次出现了剧烈抖动,“这是何符!” 沉墨清再度睁开眼眸,眸底灿金平静流淌,无澜的嗓音天地皆闻:“此界符道第一人,行云之符。” “……无名小儿,从未听过!” 折烛高高扬起枯瘦手臂,怒声咆哮。 “你不过是个下界的飞升,看你如何来补这世间残缺大道!如何堵住天道崩陷的缺口!” “本道改主意了!今日此界必陨,你,也要陨落——!” 血海再度沸腾,裹挟着一位道皇的怒火与全盛之力,从天空直坠大地,要碾碎这方山河人间! 瞬间吞没九千州的滔天血色中,沉墨清回首,隔着无尽血海,与苍舜遥遥对望。 苍舜从他的眼中读出了什么,刹那间神情俱震,精血与神魂同时燃起,跨过血海,跨过一位道皇威压,拼尽全力向他而来—— 轻淡的二字,随风飘落妖皇耳畔,如一粒洒落荒芜大地的种子。 “等我。” 水墨长袍覆盖血海,仙人不再留恋,转身,直面倾颓的人间。 那一日,九千州众生,皆见一幕—— 白发墨袍的仙人抬手摘星辰,封天裂,以己身,堵残缺大道! 塌陷的大道重筑,崩裂的天空合拢,异界而来的道皇随魔渊一起被仙人斩落,血洒荒芜大地! 泼天的血雨之中,一点新绿悄然破土而出——是一株向上舒展的绿芽。 新生的幼芽微微摇曳,晕开一层青绿色的光晕,飘飘摇摇,如散开的青纱,迅速蔓延向遥远的天际,化作肆意飞扬的青纱。 青纱越过山川,越过长河,所到之处,点点绿意纷扬如雨,铺满大地。荒芜的沙漠上,凡间的田埂边,上州没落的宗门废墟,下州遥远的小小城镇,皆绽开了星子般的春芽。 轻缓而悠长的春风吹过大地,吹散漫天阴霾,明耀天光穿云而过,再次长照九千州,万物染春,一场漫长的春景降临人间。 仙力燃尽的最后一刻,身躯逐渐消散的沉墨清在漫漫虚空中驻足停望,望见春和景明,望见他的大妖泣血。 第113章 仙人回首,赠予人间一片春。 当春风衔着一枚含翠的新叶落入妖皇冰凉的掌心时,天地之间,已不见仙人。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71章 无尽的虚空之外还有一片混沌之地, 无光无日,也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天地无数种颜色杂糅在一起的晦暗——古往今来, 只有寥寥几人踏足过此地。 混沌向前延伸,忽然出现了一道异常巨大的深崖, 不见其长,不见其深, 更是有不知几万里之宽,仿佛环绕了整个九千州,将此界与其他世界彻底分隔而开。 “曾经的界壁所在,如今也变成虚无了。” 凌万空飞过深崖上方, 俯视下方的无底深崖, 一时间还生出了几分感慨。 若天道仍在, 这道深崖上会筑起高耸结界,连绵无边, 是世间最为宏伟壮观之景。 无论何方世界,都要遵循同一法则——界壁不可越, 只要界壁在, 哪怕幽界位于九千州上方,实力足以碾碎好几个九千州,依然无法真正侵入此界,只能在漫长的数十万年里, 寻得偶尔几个间隙。 好在, 此方世界天道有缺,所以幽界总能找到机会钻一钻界壁漏洞——魔渊也由此而来。 就在凌万空和玉百即将横向越过深崖时,四周的空间忽然剧烈震颤,深崖之底涌出澎湃灵气, 源源不绝,仿若深海潮起,掀起巨浪,顷刻间填满深崖,再向上堆砌,眼看就要筑成不可望见其顶的高墙。 饶是见多识广的凌万空,此刻也神情微变:“界壁再起了?” “有人补齐了残缺的大道!是那妖皇?” 他回头看了眼玉百,两人直接加快速度,化作两道虹光冲过了深崖。 ——他们刚刚落地,身后便有无边结界支撑而起,重筑的界壁通天,宛若上古时代支撑天地的巨人,果然是世间最为宏伟壮观之景。 一过界壁,便是彻底脱离了原本的大道,多年心愿已然达成,凌万空的脸色却没那么好看了。 九千州的天道已遁逃,此界命运清晰可见,迟早会沦为幽界附属——这个原本落定的事实,随着新界壁的筑起,彻底破灭。 一切回归原点,幽界的十二位道皇无法再降临九千州,数十万年筹谋,算是功亏一篑。 凌万空的目光落在前方,望见一片晦暗,声音没有一点情绪:“果然,我们还是低估了那妖皇。” 他没听到身边的玉百回应,瞥了一眼,只见这个九千州的仙尊深深地仰望那通天的界壁,似乎从中看出了什么。 身后又听到什么动静,凌万空回头,他们后方,一截烧焦的枯木悬空而立,转眼又化作枯瘦细长的身躯,黑袍随之飘落。 幽界十二道皇之一,折烛。 “那个符剑双修的人族是谁!” 再次相见,折烛状态似乎十分不好,黑袍之下的身躯剧烈颤动,嗓音嘶哑,每次开口便有森森黑气从嘴里吐出,连四周的空气都被腐蚀。 “他竟然得了寰尘传承!小小下界居然真能诞生道皇之资!可恨不生在我幽界,可恨!” 听到这话,凌万空神情再变,旁边又响起一道淡淡的声音:“沉墨清,生来即拥有十二道剑道根骨,九千州剑道第一人。” 凌万空扭过头,只见玉百说完就闭口不言,脸上依然是没什么表情的神色。 “十二道根骨?!”折烛的声音一下拔高了,“这等天资你怎么不早点抹杀!或是直接将他送我幽界!” 他冷冷地盯着玉百,并未得到他的回答,倒是凌万空呵了一声:“此人站在道皇面前时,已是死而复生的第二轮了。” 他说着,微微一顿,再次开口:“不过,道皇下次本体而来,必诛杀此子。” 折烛听完沉默了半晌,幽幽地笑了起来:“下次再来,可就见不到他了……” “以凡人之躯,逆行天道,承接仙命——到这一步,尚且能活。” “可,以己身填补残缺大道,补齐界壁,越行天道之责,纵然是道皇,也只有身陨道消一条路了。” “今日起,世间再无沉墨清,只可惜了一个道皇苗子,居然糟蹋在这么一个蛮荒下界……” 听到这话,玉百眸中似有某种涟漪一划而过,转眼又归于平静。 折烛瞥了他一眼,黑袍甩动,转身。 “罢了,随本道来吧,从今日起,尔等就是我上界……幽墟学院的弟子了。” “学院弟子?”凌万空微微眯起了眼睛,“道皇的意思是,让我们两个一宗之主,去做那什么初级弟子?” “哟呵,你们下界之人长于法则不全的天地间,一生所学皆是残缺道则,入我幽界,自然要重头再来,还以为那幽墟圣院是你们下界的什么破烂宗门不成?” “放心,那里比你们年龄大者不知凡几,天骄怪物更是一个接一个。修行数千年,归来仍是入门弟子,不失为一桩美谈,哈哈哈哈!” 折烛笑完,在凌万空黑了的脸色之中,颇为自得地摇头:“哎哎,本道真是性子最好的道皇了,若是其他道皇听了你这破话,早一巴掌拍死你了——还不谢谢本道?” “……” —— 混沌深处,与虚空交接的无光之地,一点数十万年来未曾出现过的微光,静静漂浮。 那是只婴儿掌心大小的光团,莹白无暇,却十分微弱,时闪时灭,如同风中残烛,随时会被一阵惊起的风浪压灭。 但,小小的光团身边还隐隐约约萦绕着三颗光点,形成一层外圈屏障,护住了这团微光,伴随着它在漫漫无边的混沌里飘行。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道意识才从里面苏醒。 ……我是谁? 新生的意识十分懵然,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 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 光团忽然黯淡下来,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丝光亮也无,似乎变得十分难过。 就在这时,萦绕着光团的三颗光点之中,一颗青金色的光点飘了出来,微微凑近了他,在圆滚滚的光团顶部碰了一碰。 光团里的意识怔了一下。 我记得你……你是……一把剑? 青金色的光点悠悠上下漂浮,没说话,当然也不会说话。 光团原地转了一圈,又看了看另外两颗小小的光点——一朵晶莹剔透的莲花,一株新绽的浅绿色幼芽。 还有呢? 还有什么,他忘记了? 那似乎是一个更重要的……一个他无法割舍的人。 光团又沉寂了下来,但这一次,他没有再停下,而是向前方飞去,飞向无边的混沌。 他要找回忘却的一切。 混沌空间渺远无边,微弱的光团一路向前,哪怕疲惫也不曾停歇,仿佛在攀登一座世间至高的高山,不到山巅,绝不停步。 不知过去多久,他看到一片朦胧微光泛起,毫不犹豫地向那飘去,飘着飘着,原本的微光忽然扩大一片,变成了无边的光亮。 ——那是一大片云层,如海翻涌,轻软而洁白。 光团直坠而下,穿过云层,看见云海向两侧散开,露出一片宽阔渺远、无边无际的大陆,大陆中央矗立着一座恢宏古老的宗门,辉煌灿烂,如天上降临的太阳。 仅仅是宗门的山门,就有近万丈高,从大地耸立而起,笔直没入高空的云霄。光团努力地飞了半天,才飞到山门之顶,看见龙纹玉石之间,以遒劲的笔迹刻下三个大字。 长耀宗。 简单的三个字,却蕴含着无上澎湃的道韵。 光团悬停云间,微微颤动,似乎有某种记忆浮上心头,令他回想起了一些模糊的往事旧影。 很快,这团闪烁的洁白光团再度飞向前方,掠过长长的宗门广场,路过一座高耸而灵光缥缈的山峰。 山峰之顶,一位须发皆白,鹤袍飘飘的老者独坐山巅,提着一杆青竹,垂钓云海。 光团默默地飘近了几分,一闪一闪,散发更加明亮的光泽,那老者并未理会他,只是全神贯注地盯着前方。 忽然,老者身形往后一仰,竹竿绷紧,云海之上,一条百丈长的金色蛟龙跃起,被他钓了起来! 风起云涌,刮得圆滚滚的光团往后滚了几圈,老者哈哈一笑,手腕向上一抬,金蛟出云,凌空而起,搅动百里云海,似要挣脱那薄薄金丝的鱼线,却怎么也无法挣开,被老者伸手一招,向他飞来。 金蛟原本近百丈的庞大身形急剧收缩,待落入老者掌心之上,已变成了只有几寸的金色小鱼。 老者拎着这条左右扑腾的金鱼,乐呵呵地扭头,这才看向那颗好奇地追着云浪的小小光团。 “小友,你从何处来啊?” 一语震碎混沌,灵台长明! 刹那间,沉墨清神识清醒,重归此界! —— 九垓州。 第114章 一场魔渊改变了九垓州的地貌,曾经一处山峦起伏之地,百里皆为平地,唯有一道巨大石壁拔地而起,如利剑直指苍天。 鲜红禁制遮蔽天幕,五十里内,生灵禁入。并没什么修士对此表示反对,只是在路过此地时,偶尔会叹息一声。 这里,是那位拯救了九千州的仙人陨落之地。 ——亦是妖皇为自己的道侣筑起的墓碑。 璇玑和往常一样来到禁制边缘,以神识遥望那渺远的石壁。 “陛下只怕是要把自己也埋在里面了。”旁边的玄武道,“你们要不要去劝劝他?” “没用的,你想想朱雀当年便知道了。”璇玑叹息着,狐尾低垂着摇摆一下,“妖族一生只会选择一位道侣,只是……他们连道侣大典都没赶上啊……” 轻微的叹息随风飘远,还未落地就被卷散了。 平原之上的石壁,开凿出一个坑坑洼洼的巨大山洞,狗啃似的凌乱,冷风呼呼灌进洞口,掀起满地灰尘。 一大团灰扑扑的毛茸茸趴在山洞深处,曾经光洁漂亮的绒毛不再柔顺,而是沾染大片大片脏污,血迹干涸,凝结暗色,又与污灰混合在一起,打结成杂乱的一绺绺。 庞大的妖兽一动不动地趴着,好像失去了所有生机,唯有那双黯淡的妖瞳尚未合上,在昏暗之中,死寂地盯着自己的爪子。 他的爪子里抓着一只小小的布兜,曾经,那里装满了那个人给他买的小鱼干。 布兜正面还画了一条摆动尾巴的小鱼,被一只毛茸茸的炸毛小兽叼在嘴里。 苍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幅画,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雪白小兽趴在年轻人族腿上,脑袋探进小布兜里,叼着一根小鱼干钻出来时,就会有一只带着好闻气息的手落在头顶,温柔地摸摸他微乱的绒毛。 然后,那只手拎起小布兜,掌心一翻,指间多了枝笔,修长手指微动,几笔勾勒出一幅“咪咪扑鱼”图。 雪白小兽一下跳了起来,咪咪呜呜地乱叫,用爪子不停扒拉那人袖子,听见他轻笑起来,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妖皇镇恶图。” 布兜忽然晕开一点水迹,层层叠叠,像碎乱绽开的花,也许是外面的雨飘了进来,很快将整只小布兜都浸湿了。 狂风灌进山洞,冰冷地锤凿石壁。脏兮兮的妖皇抱着一只小布兜,孤零零地缩在山洞深处,在漫天的雨幕中,无声呜咽起来。 第72章 一轮灿金大日自云海间升起, 和煦的日光照得寒凉的身躯微微发暖,驱散了灵海间不断渗出的丝丝寒意。 沉墨清垂眼,看见了自己微泛灵光的冰凉身躯, 此刻的他肉.身尽毁,已是灵体状态。 一身修为皆如流水散去, 直跌炼气初期。 此前修行再度功亏一篑,但他并不灰心, 反而有几分超出意料之外的欣喜。 能活下来就还有希望,依然站在攀登大道的路上。 “小友行路迢迢,何不坐下饮杯茶先?” 悠悠之声落入耳畔,沉墨清抬首, 身前的鹤袍老者仍在笑望自己。 昔年他和他的妖皇游历虚空, 偶遇一座遗失殿堂, 亲历天枢宗旧事,自然也记得眼前这位老者的面庞—— 长耀宗太上长老, 此界第一次魔渊降临时,率众长老以身镇魔渊, 为天下而陨。 沉墨清双手交叠, 长作一揖:“拜见长老。” 鹤袍老者掌心微抬,一道微风悠悠环过沉墨清周身,将他托起,又从云海里卷起两朵白云, 化为两杯茶盏, 洁白茶盏高高飞起,正对太阳,让日光落入杯底,沉淀为淡金茶液, 蕴开缥缈茶香。 “此茶乃云海浮光,老夫自创之茶。” 鹤袍老者颇为自得地说着,单手托起茶盏,却并未饮下杯中茶液,而是放于鼻息间缓缓萦绕,丝丝缕缕的云雾便从淡金色的茶液中渗出,自发钻入他的唇舌间。 沉墨清照做,只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沁香在唇齿之间溢开,贯通周身灵脉,直入灵台之内,当场降下一股澎湃灵力。 他的眼前一片清明,忽有所悟,剑道、符道、阵道与魂道造诣造诣再升! 一杯小小的茶间,居然蕴含着好几条大道气韵! 沉墨清心神激荡,心底下意识划过一个念头:要是咪咪在,肯定也喜欢。 茶盏在他指间化作缥缈云雾,他轻声道:“大道皆在一盏间,妙不可言。” 他的对面,鹤袍老者的眼中流露出了毫不遮掩的意外,还有几分欣赏:“悟性如此之高,难得,难得……嗯?你居然还同修四道!哈哈!看来后世英才济济,远盛今朝啊!” 他朗笑一声,又赠沉墨清一杯满茶。 沉墨清双手捧住茶盏,目光微微闪烁,果然,这位长耀宗太上长老一眼便看穿他并非这个时代之人。 下意识的,他张口欲言,想要提醒长老小心魔渊——然而,只是心念刚起,他原本就处于虚弱状态的灵体陡然一颤! 仿佛有无形的威压自天地各处降下,化作最沉重的枷锁砸于身上,令他无法动弹,更说不出一个字。 ——因果加身! 要说出口的因果,天地不容,法则不许! 沉墨清灵体凝止,许久不动,忽然猛地抬袖,扫落茶盏。 杯盏坠于云海,并未化作云雾飘散,而是碎裂为数瓣。 鹤袍老者目光微凝,注视着破碎的茶盏,再缓缓抬头,将对面那位年轻远行客的神情尽收眼底,足足半晌,抚须而笑。 “世间因果,便如一棵树的一生,从种子里发芽,成长为参天大树。你站在树冠下,要重新找到当年的种子,本就是不可能之事。” “当然,若来了一场暴风雨,将大树摧折,你望着满地凋零的落叶,难道还能告诉当初的那颗种子,记得小心风雨吗?” 轻淡笑语如巨石破开冰湖,砸碎封冻流水的冰层,沉墨清神识一震,心念刹那通达:“……长老是想提醒我,因果不可逆,漫长光阴也无法回溯,所以,此刻之我,并非真正回到了当年?” 鹤袍老者眼中欣赏更盛,笑意淡然,送上第三杯茶:“你怎么知道这里就是你想的那个地方?也许你此刻所见之我,并非真正的我,而是本体隔着漫长光阴,投下的一道虚影。” “说不定,老夫也有未了心愿,才让化身在此等待,等位有缘的小友啊……” 悠悠长叹落于耳畔,沉墨清心神震动,许久不言,只是静静低头,目光似要穿透云海,望见下方的渺远宗门。 然而,他之所见,只是凝固不变的云海。 鹤袍老者笑而不语,自斟自饮,静观那年轻的远行客沉寂半晌,再抬首与他相对,眼中没有茫然与黯淡,唯有一片清明:“敢问长老,可有超脱于飞升之上的境界?” 鹤袍老者提起脚边青竹,甩竿入云海:“有。” “但,我们所在之界,乃孱弱的新生界,未曾出现那样的存在,其他更加古老的大界,亦不曾有生灵踏出过那一步。” 沉墨清安静地坐在一旁,听见那苍老嗓音随长风扫过层云:“飞升便是破天,可破天道桎梏,前往更强的世界。” “飞升之上是挽天,力挽天倾,修正大道,世间法则,亦在掌中,弹指之间界灭,翻手界生!” 话音落,云海翻滚,百万里山河震荡!仿佛一语激起了大道共鸣,天道侧目! 纵然是沉墨清,听到这番话语中的大道之意,也被久久震撼。 哪怕是飞升的仙人,也要受世间法则限制。九千州是新生道界,实力稍弱,无法容纳一位飞升,所以第一位登天的仙人不能停留,要前往更强的另一方天地。 幽界是古老的强界,坐拥十二位飞升,却也无法反过来侵入九千州——世间法则会限制强者,保护稍弱的天地。 而飞升之上的挽天境,已然超越所有法则,凌驾万界之上,自身即是因果,即是法则! 难怪这位长耀宗太上长老敢断言从未出现这样的存在,挽天一出,万界更迭,世间法则也绝不会允许。 沉墨清缓缓闭目,灵海激荡,消化着这份冲击,再睁开眼时,听见垂钓云海的鹤袍老者平淡低语:“也许,等到万界皆坠末法,万界皆临终日……才会诞生那样一位存在,真正地力挽天倾,救赎万界。” 话音刚落,沉墨清眼中,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云海再度翻涌,洁白的云浪扫过鹤袍老者衣尾,如涨潮之水,渐渐漫上腿间,似要将他们淹没。 他一下意识到了什么:“长老——” 云海掀起巨浪,化作无边长河,他不受控制地坠入河中,冰冷河水没顶而过,将他推往下游。 刹那间,沉墨清动弹不得,更不能呼吸——不是因为水流堵塞鼻息,而是一股极为澎湃的光阴气息从四面八方而来,压没了他。 心神沉凝,沉墨清放松灵体,任由透明河水穿身而过,意识到这就是世间法则所化的光阴长河。 第115章 长河悠悠,掠过不可计数的岁月,他便如河中浮叶,无法掀起半点波澜,只能顺流而下。 眼眸的余光中,那位身形已然模糊的鹤袍老者端坐长河上端,举起茶盏,向他遥遥一点。 “往事已如烟,来日未可知,你与老夫有缘,便算作长耀弟子,去吧……” 一粒光星从茶盏间飞跃而起,跨过光阴长河,悬停在沉墨清面前。 那是一粒金芒璀璨的莲子。 瞬息之间,沉墨清神识剧动,眉心浮出一朵晶莹无暇的雪莲,九瓣莲花缓缓舒展,那颗莲子也受到某种牵引,没入莲心。 九颗莲子,九点璀璨星光,凝结为一轮皓月! 光阴长河猛然震动,一朵纯白无暇的莲花绽放,萦绕点点星光般的金芒,细看之下才发现每一片花瓣皆有星辰日月环绕,花瓣开合,大道气息毫不吝啬地奔涌而出,甚至搅乱了光阴长河一角,激起浪花飞溅! ——往生涅槃大道莲! 十品仙莲! 沉墨清的眼眸被仙莲辉光映得煌煌一片,他看见仙莲上方飘下一道端直的青衫身影,飘然若第一位登天的仙人,亦看到仙人身后,光阴长河上游,鹤袍老者缓缓转身,化为长河一朵浪花,就此不见于天地间。 他缓缓闭目,在心底轻轻地道,多谢。 无边无际的混沌空间,光阴长河的幻影已然消失,唯有一位年轻的灵体,依然静静地漂浮在虚无之中。 沉墨清凝望前方,如经历一场大梦,梦醒时分,又是一场故人离散。 半晌,他并起双指,神识一动,眉间再次浮现一朵仙莲,与此同时,他的左右两侧各有流光,是一把青金长剑,和一株新生的绿芽。 仙莲,染苍,蜕变后的枯木回春令。 沉墨清的目光一一扫过,最终落在染苍之上,眼眸微动,苍白手指抚过青金剑身,轻声道:“他以心头血铸成了你,对吗?” 他已经恢复了记忆,想起最后一刻,他耗尽所有力量重筑界壁,身躯被大道磨灭,神魂被卷噬到此地——虚空之外、九千州与其他大千世界的交界地。 这片特殊空间并不像表面那般平静,而是充斥着肃杀与死寂的法则气息,所有陷落于此的生灵都会被世间法则直接抹杀,神魂寂灭,不入轮回。 他依然站在这里,正是被这三件法宝护住了神魂——飞升境的仙人,虽然不能凌驾于世间法则之上,却也有一定的相抗之力。 也是直到此刻,沉墨清才真正意识到染苍的特殊之处。 仙莲与枯木回春令都是仙人遗留之物,染苍并非仙物,却散发相似气息,说明他的妖皇一定在铸剑之时,为他献出了最重要的东西。 ——心头血。 而且,绝不只是一滴两滴的心头血,应该是他闭关多久,苍舜就浇了多久的心头血,才让染苍身负大道,能够被世间法则认可。 这一切,苍舜从未和他说过。 听到沉墨清的话,染苍上下晃动,剑柄凑前,碰了碰他的眉心。 沉墨清寂然片刻,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我知道。” “我要快点回去找他,不然,他会伤心的。” 这句话的声音很低,是说给染苍,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沉墨清仰首,望着无星无月也没有边际的混沌长空,清楚现在的他就算靠着仙人之物,也无法走出这里。 此地如同囚笼,九千州的生灵无法寻觅,亦不能进入。而他自身想要从笼中出走,唯有劈开这方天地。 然而,此刻的他已跌落炼气,只能从头开始修炼。 他的神识微微向外放出,很快又收了回来,一无所获。 此方天地只有抹杀万物的世间法则,灵气稀疏,比九千州的下州还不如,是最不适合修炼之地。 意识到这点,沉墨清的心神依然毫无动摇,目光深邃,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无论曾经修为多高,往日种种,已成过去,不再回头。今日种种,不过一番大道磨砺。 他直接静坐于原地,三件仙宝环绕周身,为他护法。 神识入灵海,刚调动起炼气的功法,沉墨清的身躯就微微一定。 他感受到了一股……来源于自己身上的天道功德! 这份崭新的功德比他之前得到的那份还要庞大,不知何时降临于他的身上,随着正式修炼才显化而出,化作一层淡淡金光,笼罩他的身躯。 难怪…… 沉墨清心底微叹。 他之前还疑惑,为何就算有仙宝护身,他也感应不到一丝一毫来自世间法则的威压——原来他自身的功德同样庇护了他,让他得到了法则认可。 功德加身,再无顾忌,沉墨清静坐虚无之中,神识入定,只觉天地皆寂。种种磨难,皆化作身下的踏脚石,为他铺成一条大道。 此刻,再走登天路! 灵海之上,神识仰首,遥望高空,似乎见到漫长大道之上,还有一道身影徘徊,为他驻足停留。 等我。 …… 九千州,妖界。 一轮孤寒的弯月悬挂于空,泠泠月光洒落万丈高峰。 有鸟族挥动羽翼,攀上高峰之顶,单膝跪地,深深埋首:“陛下,前日的动乱已经查清,是青焚曾经的下属所为,妄图借人族之手,再引起两族争端……” “杀。” 低沉的嗓音如世间至寒的冰川,没有一丝温度。 只有一字,却已裁定最严酷的死亡,今夜,又有至少百位妖族和人族因此而丧命。 前来复命的鸟族头埋得更低,连余光也不敢擦过那道声音的主人衣角,恭谨地应了声“遵命”,无声地低头退后数步,从高空一跃而下。 万丈之上的峰顶,寒风凛冽如刀,寸草不生的地面铺满霜色,无法分清是月光还是凝结的冰霜。 在这片冷寂的幽寒之地,唯有一轮明月高悬,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及。 也只是仿佛。 月光下,一柄霜白长剑静静悬立,锋锐剑身映出半张俊美而冰冷的脸庞。 妖界之皇静静地坐在山巅,一个人,一把剑,望着一轮残缺的月。 “第九十九年了。”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了开裂大地凝结的残霜间。 “他不要我了吗?” 山顶只有呼啸的风声,还有霜色长剑清冽的剑刃折射而出的泠泠月光。 “……他不会不要我的。” 苍舜自己和自己说。 “他只喜欢我了,最开始,我们见到的第一面,他就把我给捡走了。” “他只是……暂时不能来找我了。” “我会等到他的,等他回到这里,再把我捡回去。” 一百年,两百年,五千年,上万年…… 都不要紧。 他一定会再等到他的人族,等到他的月亮降落长空,回到他身边。 -----------------------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啊宝宝们!!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73章 九垓州, 作为修真界中最具盛名的上州,坐拥数不清的世家大宗。其中有一家族名为李家,也曾出过几位大乘先祖, 后来渐渐没落,早已被挤到了九垓州边缘, 眼看就要被无声无息地赶出这里——却在近几月来,再次引得众人关注。 李家家主的小儿子, 幼年资质平平,却在十六岁这年重测资质,检测出了十一道剑道根骨! 不要说九垓州,就连九千州都许久没有出现过这般的剑道奇才, 一时间, 整个修真界震动, 不少剑道大宗向李家递出橄榄枝,李家家主却一一婉拒, 只说要让幼子自行抉择。 妖界边境,一个少年踩在赤黑色的土壤上, 兴奋地环顾四周。 若是有李家人在此, 会认出这就是他们那位不久前才从家里偷偷跑出来的新任少家主——李踏凡。 “系统,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我是这个世界命定的主角?” 少年眼中炙热,望着前方的空气, 好像那里有什么旁人看不到的存在。 “是的。” 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 “您是独一无二的穿越者, 注定要来这个世界搅弄风云,成就不凡。待您修到飞升,就可以踏破虚空,回到原本的故乡了。” “我才不回去呢!那个破地方都闹丧尸了, 哪有这里好!还能修仙,又是古代,民风淳朴,简直是世外桃源啊!” “李踏凡”,或者说占据了“李踏凡”这个身躯的外界魂魄蛮不在乎地挥手,话锋一转:“你说能帮我变强,那我问你,能让我变得和三百年前的那个沉墨清一样强吗?” 不知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系统沉默了足足半晌,才慢慢的、似乎有些不那么情愿的、吐出了一个“可以”。 李踏凡笑了:“那样的话……我要用积分兑换道具,就换那个绝品易容丹!” “……宿主,您的积分不太够。” 第116章 “分期啊!你不说可以分期吗!别那么小气!等我开始修炼,修为肯定蹿得嗖嗖快,一下子就能还你了!” “……好的,宿主。” 很快,李踏凡就看见前面的空气里浮出了一颗金光灿灿的丹药。他毫不犹豫地捏住丹药,在指尖转动:“只要吃下这个,就能把我的脸彻底变成任何一个你见过的人,对吧?” “是的。”系统很快答复。 “那好!”李踏凡笑了,一口吞下丹药,“我要……沉墨清的脸!” 沉墨清,人族仙尊,此世剑尊,同修剑符阵魂四道的人间绝顶者。 从小到大他就经常听到这个名字,什么三百年前人间大乱,仙尊牺牲自我,以身填补大道,救赎苍生,听得他耳朵早就起茧子了。 在他看来,要不是那个沉墨清有个渡劫巅峰的妖皇道侣,要不是那个妖皇为他守了三百年的墓,世人也不会这么夸赞他,还给他安了一堆夸张的名头——不都是为了讨好现在的妖皇嘛。 几月前,他觉醒十一道剑道根骨,身边关于“沉墨清”的声音更多了,很多人都说他会成为下一位仙尊,在他听来,也只是呵呵。 成为沉墨清?这不是咒他早死吗? 不过,他倒是真的对沉墨清的道侣——那位登凌修真界绝顶的妖皇十分感兴趣。 小时候他没有资质,备受族人白眼,那时他就知道,要改变自己地位,不仅要靠自己,还要一个强有力的靠山。 说不定……他真能靠现在这张脸,成为下一个沉墨清。 李踏凡的脸上一阵发烫,烫得几乎要烧穿脸皮和血肉,尽管他早知道这是易容丹在发挥作用,还是忍不住惨叫嘶嚎了起来。 翻滚痛嚎了足足半个时辰,直到他的脑海里响起系统一声“好了”,脸上起火的感觉才一瞬消失。 李踏凡怒骂一声,抖着手掏出一面镜子,对着自己。 登时,他愣住了,愣了好半晌,才不可置信地抬起手掌,摸摸自己的脸。 “……娘嘞,长这么漂亮。”李踏凡喃喃,“怪不得能勾得那个妖皇对他念念不忘,过了几百年,还有那么多人天天叨叨他,这是靠脸坐上的仙尊之位吧?” 不知为什么,踏入妖界中心地界后,脑子里的系统就没声了,李踏凡也不在意,他顶着这张新脸招摇过市,一切就和他想得一样顺利—— 他遇到了一些妖族,那些妖看他的眼神非常惊异,他假装自己失忆,说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妖界边缘,也忘记了自己是谁……然后,他就被那些大妖带到了一座非常恢宏的殿堂前。 他从未见过如此大气古老的殿堂,那些妖族停在外面,他独自走过长阶,在逐渐放大的激动和战栗中,来到尽头的大殿。 大殿深处,幽暗压顶,微弱的烛火跃动,火光寸寸描绘出一把铁剑铸就的高大王座,将冰冷王座映出暗沉的血色,也映出那道高居王座之上挺拔锋锐的身影。 妖界之皇斜倚在王座之上,单手支着下颌,冰冷的乌发随意散落玄金衣袍之间,发间银饰微微闪烁,散发锐利的光泽,与赤色眼眸中的冷光互相映照,如一把劈开黑暗的利剑。 李踏凡僵在了原地。 踏入这座大殿前,他还满心欢喜,自以为如此轻易就能见到妖皇,自以为靠着这张脸,他已经胜券在握……然而,此刻,他站在黑暗的大殿中,犹如坠入了满是冰刺的寒窟。 妖皇高居王座,居高临下地睥睨他,像看着一只腐烂的虫子。 那双猩红如血的妖眸盯上他的一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当即想要逃跑,想要尖叫着离开这里——下一刻,脸上突如其来的极致剧痛,令他发出了不成人声的惨叫。 就好像,被撕下了整张脸庞。 …… 妖界边境,无人在意的一处深山里,一个人颤抖着,用血淋淋的双指死死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宿主……” 从剧痛中醒来,李踏凡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但,他也永远失去了某种东西—— 他的脸。 他的脸上再也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血红,哪怕抹上了系统给的丹药也无法恢复……就像一个怪物! 系统和他说,这是妖皇赦令,无法破解,除非用高额积分兑换一种道具。 他已经没有半点积分了,好在他还有系统,在他的连声哀求下,系统最终给他提供了一个方法。 “您可以押注您的灵魂,兑换三万积分。”系统的声音流淌在他的耳边,虽然语气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波澜,他却觉得充满了温暖,“您是这个世界的主角,是气运之子,因此,您的灵魂是很珍贵的——但我不建议您这么做,一旦押注了灵魂,您就永远和我绑定,再也不能回家了。” “……不需要!” 仅仅是片刻,李踏凡就下定了决心。 “三万积分,足够我再兑换不少道具了!系统,帮帮我,帮帮我!我想要一张脸,一张……和沉墨清一样好看的脸!” “不需要和他一模一样,只要差不多好看就行了!” 他绝不能容许自己像个怪物一样苟活于世,但他也不想变回原来那个普通的样子了!他要……成为不输给那个沉墨清的存在! 妖皇没有杀他,不就是看在他这张脸的份上!有了一张新脸,有了十一道剑道根骨,下次再以“李踏凡”这个身份站在妖皇面前时,说不定,说不定他真的能…… 李踏凡死死捂住脸庞,浑身微微战栗,听着系统反复确认三次的声音,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地点头。 “来吧,系统,押注我的未来!” “交易达成。” 当系统的声音落下时,他的眼前一黑,好像真的覆盖上了一张新脸。 再然后,他的视线恢复,看见了自己的“身体”……不知为何倒在了地上。 视角不受控制地向上移动,好像漂浮在了空中,而他的“身体”旁边,毫无征兆地多了一个人。 一个样貌普通,身量普通,平平无奇的人,微笑着对上他的视线,发出一声欣喜的喟叹:“终于等到这天了……” 那个人全身上下都没有什么突出的地方,只有一点——他的声音,和系统一样。 李踏凡眼睁睁看着那个拥有系统声音的人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右手:“你好,我的第一百九十二个宿主。” “……你是谁……”过了许久,李踏凡才再次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他的对面,那人笑容依然灿烂:“我吗,我叫……黎途。” 黎途,多么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李踏凡一下想起来了,这是他原来的世界,属于他的名字! “不!你不是!”如果李踏凡现在有手脚,他已经抱头尖叫,但魂魄状态下的他只能上下颠动,如一团疯狂的火,“我才是!那是我的名字!” “你不可能是黎途!如果你是黎途,那我又是谁?!” 他咆哮着,怒吼着,同样也恐惧着,让他恐惧的并不只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而是一个隐约的、之前从未有过的猜测—— “你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他听见系统轻缓地说着,给他下了死刑,让那个猜测落实,“没有什么穿越,你就是原原本本的李踏凡,真正的气运之子。” “……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已经想起了过去!我记得我爸妈,我记得那个世界的一切——这些记忆……这些都是谁的记忆?!” 系统,或者说黎途静静地看着对面癫狂的鬼火,咧嘴一笑:“我的。” 话音刚落,那团鬼火停止了跳动,如被冻结。 “很抱歉骗了你,但,世上的确有个叫黎途的人,也的确是个穿越者,被拉到了这个世界,被迫成为一个叫‘系统’的存在,只有吞噬了九十九个气运之子的灵魂,才能拥有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 “当然,必须要气运之子自愿献上的灵魂才有效,不然也没用。” “所以,我的第一百九十二个宿主,你看,我其实也已经失败过很多次啦。” “好啦,别哭得那么大声,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我劝过你了……虽然,我可能也给你下过一点小小的暗示,但我真的劝过你了。” 黎途微笑着抬手,捧起眼前这团剧烈颤动的、微不足道的魂火,张开嘴——吞了下去。 气运之子,受天道垂青的灵魂,真是……大补啊。 可惜,这个世界的伪劣天道所偏爱的气运之子,大多都是本就伪劣的人,灵魂格外难吃。 他曾经疑惑,后面才明白,这就是此方天道的恶趣味,就喜欢看一些烂人拥有逆天气运,登临高位,肆意搅弄这方世界,将这里的人间毁得一塌糊涂。 像他这样卑劣的骗子,不也是被天道选中才拉到了这里,害得一百九十二个天骄或是家破人亡、或是身陨道消,还顺口吞了九十九个天骄魂魄,都没受到什么惩罚。 第117章 甚至,他还有奖励,九十九个目标已满,他可以携带所有积分,回家去了。 黎途慢悠悠地走出山洞,直接化作一抹长光,遁空而去。 这个世界没人能拦住他,因为他的能力体系本就不属于此界,更不归此界管——似乎,这也是此方天道给他的特权。 舒朗的长风拂面,黎途愉悦地眯起眼睛,喃喃说:“终于可以回家了……” “哦,是吗?” 没有一丝温度的嗓音压顶而下,天色大变,四面八方皆坠血红! 黎途身形骤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撕裂身体的剧痛吞没,当场惨叫出声——他刚刚凝聚出的身体,在他骇然的眼珠里,被碾碎为血雾! 一团孱弱的魂灵漂浮在高空,仓皇四逃,却无法逃出一双猩红眼眸的凝视! 乌发玄衣,俊美阴戾的妖皇踏凌高空,在漫天血色里,漠然地俯视那只虫子。 魂灵剧烈颤抖,在这个世间埋伏不知多少岁月的“系统”,此刻已然心神大乱。 ……难怪,难怪他的上任宿主没有被妖皇当场镇杀! 他们出现在妖皇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就被发现了! 下一刻,孱弱魂灵毫不犹豫,直接自爆! 妖皇表情毫无波动,眼眸一扫,直接锁住另一个地方—— 妖界上空,一道虚空裂缝爆开,一团几乎透明的魂灵直接出现在裂缝前方,钻入虚空! 只要横跨虚空,抵达界壁,就能回家! 积分护体,这里没人能够拦他! 魂灵光芒大盛,几乎成了黑暗里一方指引前路的明灯,他只觉眼前的宇宙广阔,任他遨游—— 虚空深处,一道青金剑光斩下! 苍青染金的剑光撕裂幽邃黑暗,居然劈裂了虚空,直接横断了他的前路! 魂灵骤然急刹,从一团耀耀明跃的火光,变成了凝固的冰块。 黎途悚然的视线里,只见无边黑暗中飘下一角水墨染金的衣袍,出现了一道他死也不会忘记的身影。 那是……大乘大圆满! 是此界剑尊! 三百年不见,三百年,已是半步渡劫! “哦?是你啊。” 他听见那人的清悦笑声,每一个字都令他如坠冰窟。 “多谢,为我引路。” 话音刚落,虚空再次震动,又被撕开深长裂缝,露出一片血红的妖界! 在那血色的背景里,伫立着一道高大深黑的身影,携滔天杀气而来,却仅仅一眼,就定格在原地。 沉墨清转身,时隔三百年,投往虚空之外的第一眼,再次看见了人间。 看见了他的大妖。 下一刻,妖皇的玄黑衣摆高高掠起,仿若化作一尾奔流的黑焰,烈烈烧灼虚空,不顾一切地向那道身影冲去。 时隔三百年,苍舜伸开双臂,终于将他的月亮困在了怀中。 ——一如当初。 第74章 幽邃虚空, 仿若有一颗漆黑流星强硬地划开长空,坠落至沉墨清面前。 他嗅到了冷冽而血腥的气息,劈头将他淹没, 几乎是同时,一股近乎蛮横的力道将他箍进了双臂之间, 脸庞撞上一道冷铁般的胸膛。 那道与他相抵的胸膛僵硬而冰冷,仿佛寒冬腊月里失去生机的枯木, 唯有耳畔一声声急促、混乱、擂鼓般的心跳,提醒着他,他的大妖依然还活着。 咚、咚、咚。 没有人说话,沉墨清静静地听着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自己的胸口好像也敲下锋利的凿锤, 破开封冻骨髓的冰层, 让寒冰消融,融化为无声的水流。 他说:“我回来了。” 依然清沉的声音, 上次再听见时,已是三百年前。 苍舜的身躯一震, 而后, 无法遏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但话语涌到舌尖,已经凝固不动, 最终, 只是流露出一声轻微的呜咽。 像是被遗弃多年,终于又被捡了回去,却因为长久流浪已然遍体鳞伤的妖兽,说不出话, 只是呜咽。 他深深地将脸埋进这个人温暖的肩侧,颤抖着嗅闻那熟悉而久远的香气,感觉他的人族抬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依然是曾经温柔的力度。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一切都回来了。 这一刻,苍舜只觉自己就像是被困在万丈冰层之下、被意识清醒地封冻了好几万年的人,终于眼睁睁看到冰层裂开一丝缝隙,终于从缝隙之间,投照进来一缕足以融化寒冰的微光。 而他要做的,就是拼尽一切撞碎冰层,抓住那缕随时可能会从指缝间流走的光。 手腕忽然被一只毫无温度的手紧紧扣住,铁箍般锁在指间,沉墨清还没说什么,就觉腕间一沉,坚硬沉坠的触感擦过皮肤——一条真正的锁链缠住了他的手腕,再绕过他的腰间。 已是半步渡劫的人族仙尊垂眼看着这点小链条,再抬起眼帘,对上面前那双发红的眼睛,没有挣动,只是轻晃一下手腕,银白锁链发出沉甸响动。 苍舜一言不发,手指重重点下,银白链条化作一抹微光,融入他的人族体内。 妖皇禁制,寸步牢笼。 然后他又紧紧抓着沉墨清的手,缓缓开口:“我们回去。” 他的嗓音沙哑,宛若被粗糙铁块磨砺而过,落在沉墨清耳畔,也擦起微涩的疼。 “好。” 沉墨清的指腹蹭过苍舜手腕,感觉这只妖皇抓住他的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还在轻微地颤抖,心底叹息了一声。 而后,他随意地往旁边一瞥,袍袖微扬,不远处那团被禁锢的魂火朝他飞来,颤抖地缩在一旁。 苍舜阴冷的视线扫过,魂火抖得更厉害了。 虚空再破开裂缝,人族仙尊牵着他的妖皇,重归人间。 妖界——妖皇洞府。 重新回到这里,沉墨清发现宽阔的洞府已经被重新布置了一番,完全变成了他熟悉的人族居所,温暖而舒适。 他被苍舜紧紧拉着手,踩过地面的柔软毛毯,来到覆落轻纱的床榻边,床榻同样铺着蓬松轻密的软毯,松软得像陷进了云间。 沉墨清刚刚坐下,就见他的大妖一言不发地半跪在他面前,仰着头,双手搭在他的两侧,静静地凝望他。 三百年不见,苍舜的眼眸里多了一些东西,深深地沉淀在那汪不见底的赤红海洋深处,仿佛无光之处的寒渊,随时会掀起一场最凛冽的风暴,倾覆这个世间。 然而,当他凝望他的人族时,原本的深海有什么渐渐浮出水面,主动袒露在天光之下。 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一寸寸描绘过沉墨清一如往昔的眉目,苍舜始终没有开口,只是拉起他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侧,偏过头去无声地亲吻他的掌心。 不可一世的妖皇,为他的人族虔诚俯首。 沉墨清垂下眼睫,无声之中,心底又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细流汇成长溪,奔涌而下,汹涌千里。 他揪住苍舜衣角,轻轻晃了一下,他的大妖便乖乖起身,坐到他身边。 沉墨清凝望那双比昔年更加深沉的眉目,笑了起来:“咪咪变成大咪了。” 苍舜依然没有说话,只有在那道熟悉的笑声落过耳畔时,眸底有光泽一闪而过,微微俯身,贴近了他的人族,抵住额角磨蹭一下,低头亲吻他眼角的泪痣。 细碎的吻落在眼角,眉心,鼻梁,脸侧,起初带着几分急切,很快又变得小心翼翼、黏黏糊糊,像是从未吃过糖的孩子得到了一颗最甜蜜的糖,含在嘴里也不舍得化了。 沉墨清抬手,掌心覆过苍舜后脑,往下一按,与他唇瓣相贴。 “……” 很大一只的妖皇愣住了。 变成了一块木头。 过了足足数息,木头才活了过来,开始咬人了。 “不准咬。” “……噢。” 木头又冒出了一个字,哑哑的。 小心翼翼地舔了他几下。 沉墨清闭上眼睛,主动往前靠了一些,和他的大妖脸贴着脸,气息纠缠。 脸侧毫无征兆地落下一滴微烫的液体,很快变得冰凉,相抵的肩膀微微颤动,又一滴液体砸落到鼻梁间。 沉墨清身形一顿,刚想抬头,后脑就被一只手用力按住,苍舜紧紧地将脸贴在他的脸侧,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不断颤动的肩膀,以及落在他脸上的微雨。 沉墨清安静地靠在苍舜肩上,缓缓抬手,掌心贴上他的大妖脊背,一下一下,温柔地抚摸。 他在无声地说,我回来了。 我不会再走了。 不知过去多久,埋在他身上的妖皇才不再颤动,慢慢地抬起一只手,想碰碰他的脸。 结果摸到了一脸水。 “……” 苍舜头埋得很低,乌发遮住大半张俊美的脸庞,一声不吭地扯起床上软毯,要给他的人族擦擦脸。 沉墨清并没有开口,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任由苍舜为他擦去脸上的湿迹,再抬眼,对上一双哭红了的眼睛。 第118章 他的心脏不可遏制地泛起刺痛,控制着表情没有变化,对他的大妖笑了笑:“还要再亲一下吗?” “……” 苍舜眼睛红红地看着他,又没忍住低头,碰一碰他的唇,隔了几息,又碰一碰,恋恋不舍,还想要亲。 沉墨清被黏糊糊地亲了片刻,再度抬指,拉住苍舜衣领,往前一拽。 木头飞快凑近,开始轻咬他的嘴唇,这次比刚才进步了一点,知道连舔带咬了。 沉墨清道:“这是在吃桂花糕吗。” 苍舜停顿一下,小声地说:“我很久没有吃过了。” “小鱼干也是。” 妖皇坐拥一界,要天下之物都易如反掌。 只是,无论是小鱼干还是桂花糕,都没有那个人给他了。 沉墨清低头,掩住眸底神色,轻而温和地说:“我给你做。” 话音刚落,他的唇角又被轻咬一下,而后是湿漉漉的舔.舐,沙哑的嗓音紧贴着他的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急切:“这是你答应我的,不准反悔。” 不等沉墨清说什么,苍舜又掀起眼帘,眸底也是湿漉漉的,带着些许祈求地看着他:“可以和我说说……你这些年吗?” “……好。” 沉墨清轻浅地笑了起来,掌心温柔地覆落苍舜侧脸:“我很幸运,有仙人和染苍庇护,也遇到了长耀宗那位太上长老……” 在他清悦的嗓音里,三百年没有一刻停歇的修炼便如流水,缓缓淌过。 苍舜安静地听着,下颌压在沉墨清肩上,双手搂着他的腰,沿着腰际线缓缓往上,恋恋不舍地抚过那削瘦脊背,用自己的掌心感受着他的人族每一寸的温度。 再漫长的等待,也在此刻迎来了终结,成为萦绕心间的清风。 他亲吻他的明月,小心翼翼地说:“都是我不好。” 话音刚落,沉墨清曲起指节敲一下他的脑袋,摇了摇头:“你我皆已尽力了。” 他说着,又对轻蹭自己脸庞的妖皇笑了笑:“况且那时候,你只是只三百岁的咪咪,对面的道皇坐拥至少十几万年的岁数,连我都比你大一些。” 最后半句话稍稍重音了一下,以示这才是重点。 苍舜听了立刻拉紧他的手,说:“我比你大,我六百岁了!” 沉墨清看着他。 过了片刻,苍舜委委屈屈地低头:“你说得对。”再蹭一蹭他的人族。 沉墨清失笑,拨拨他的大妖发间一直没变过的银饰:“也和我说说你这些年的事情吧。” …… 洞府深处,亲昵的低语渐渐淡去,变成静谧的陪伴。 苍舜将脸埋进沉墨清肩窝里,宽阔的肩背完全放松下来,深深地阖上眼睛。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闭过眼了。 纵然修真者大部分时候无需睡眠,但,也会疲惫。 “睡吧。”他听见他的人族温和的声音,“我陪你。” 话音刚落,一只雪白小兽出现在沉墨清怀里,毛茸茸的爪子紧紧抓着他的衣角,黏在他身上,像坨黏糊糊的小汤圆。 沉墨清抬手,掌心托起一团轻软的绒毛,飞快揉了揉。 好久没摸了。 多摸一会。 雪白小兽在他掌心里拱来拱去,蹭了他一手的掉毛,又顺着他的手钻进了他的衣袍底下,软软地蜷缩在他的胸口间,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沉墨清低头,亲了一口那毛茸茸的脑壳。 ……沾了一嘴掉毛。 小毛绒球还是不吭声,继续看着他,变成了一团微微发粉的小毛绒球,抱在怀里烫烫的。 沉墨清心道,应该不是发烧了。 这么想着,他轻声笑了出来,又亲了亲这团小桃花糕:“睡吧。” 明亮的夜明珠黯淡下来,仿若轻柔的月光穿洒床纱,白衣仙尊静静垂眼。 雪白小兽趴在他的腿上,抱着他的一只手,睡相非常乖巧,是只圆滚滚的小糯米汤圆。 沉墨清伸了另一只手过去,拨拨那对自然耷拉下来的圆软兽耳,小糯米汤圆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睡着了。 他小心地捧起这团小汤圆,低头,脸庞埋进那柔软的绒毛里,一下一下,缓慢磨蹭。 过了半晌,他微微放下手。 对上一双明亮的溜圆兽瞳。 沉墨清:“……” 人族仙尊冷静地放下手,冷静地让小毛绒球躺在自己腿上,掀起衣摆,轻轻盖住。 快睡。 下一刻,俊美的黑发男人出现在他身边,双臂一揽,将他拥在怀中,往旁边一躺,抱着他一起滚到了床榻上。 沉墨清:“。” 他的嗓音依然毫无波澜:“我发冠乱了。” 苍舜轻笑一声,细致地拆下他的发冠,让那青丝散落一床,笼在掌心里。 然后,这只妖皇收紧双臂,再次紧紧抱着他的人族,好像抱住一只最合心意的漂亮抱枕,低头亲了下那柔顺乌发,整张脸都埋进他的肩窝里,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久违的,苍舜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依然是原形的模样,跳到了一轮美丽明亮的月亮上,月亮温柔地接住了他,于是他开心地围着月亮转起了圈。 没忍住悄悄啃了月亮一口,甜的。 被长出一只手的月亮轻轻敲了一下脑壳,又散发出皎洁月光,将他笼罩在了月光里。 第75章 妖皇洞府内, 夜明珠散发星辰般的微光,透过鲛人织就的轻薄床纱,便如月辉般柔和清雅。 乌发如云的白衣仙尊坐在软毯间, 隔着一层月影薄纱,纤长的眼睫微微覆落, 几缕乌发拂过的侧脸清丽而静谧。 他的膝上趴着一只蓬松松的雪白毛绒球,睡相非常乖巧, 缩成圆滚滚一小团,探出两只爪子,紧紧揪住他的衣角。 沉墨清安静地注视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柔软毛绒,乌墨眼眸泛起浅润微光。 原本这只妖皇以人形抱着他入睡, 还抱得挺紧, 结果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又变回了原形,闭着眼睛拱进他的怀里, 还咬了口他摸摸自己脑袋的手指。 果然是小白糖糕。 原形就是这么点大,之前还不承认。 沉墨清耐心地将衣间、手上沾到的雪白绒毛收集起来, 非常轻松地搓成一颗圆滚滚的小白团子, 放到熟睡的雪白小兽脑袋上。 小毛绒球头顶一只小白团子,嗅到他的气息,啊呜张嘴。 又轻咬了一口他的指尖,留下一圈浅浅的牙印。 沉墨清:“……” 待会就去炸点小鱼干, 给这只咪咪磨牙。 妖族的基础寿命远比人族漫长, 所以妖族的六百岁依然年轻,过了这些年,也没见这只咪咪长多大。 可惜,六百年里, 他陪伴他的时间,只有短短十几年。 沉墨清一下一下抚摸掌心里的细软绒毛,熟练地在他的小毛绒球张开嘴时收回手指,按一下那只小脑袋,等小毛绒球闭嘴的时候再继续摸摸。 至少以后,他们还有更加漫长的时间。 沉墨清眼尾扬起,忽然发现睡着的小毛绒球有点好玩。 他将手指伸过去,雪白小兽就会张嘴欲咬,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又会乖乖闭嘴。 平时玩不到,多玩一会。 逗着逗着,他的视线微微一偏。 一道玉简漂浮在洞府门外,是外界来信。 洞府内设下了妖皇禁制,但对沉墨清完全开放,他也等同于这里的主人——于是,他的神识一动,那道玉简直接飞入洞府,落入了他的掌心里。 他浏览了一下玉简内容,发现是朱雀的传信,交代了一番妖界事务和人族动向。 这些年来,整个修真界都被他的咪咪看着,管得很好。 对于这点,沉墨清并不意外,掌心轻轻盖住雪白小兽柔软的脊背,一下一下抚摸。 五千年前,妖皇统治下的妖界,也远比之前更加繁盛。 如今,他的咪咪已经是渡劫巅峰,真正的修真界第一人——之所以没踏出最后一步,或许,是为了等他回来。 熟睡中的雪白小兽被修长手指摸了几下绒毛,脑袋一扭。 ——沉墨清回过神来时,他的手指已经被叼在嘴里了。 也没用力咬着他,就是牙齿抵住,不肯松口。好像一只凶猛的野兽叼住了自己最喜欢的猎物。 沉墨清无言,看着腿上巴掌大的凶猛野兽,伸出另一只手,把那只软乎乎小脑袋上的绒毛都给搓乱了。 于是雪白小兽变成了一只头顶鸟窝的蓬松毛绒球,依然毫无察觉,轻轻叼着他的人族,做了个悠长的美梦。 漫长的梦境结束前夕,意识到自己正在入睡,苍舜无声无息地惊醒。 那双赤红妖瞳睁开的刹那间,眸底一片森寒幽冷,仿佛无光的万年冰窟。 ——但下一刻,熟悉的气息包裹了他,让他一瞬间想起自己并不是无缘无故陷入了沉睡,更不是孤单一人。 第119章 他的月亮已经回来了,不是在做梦,不是三百年无尽的轮回。 雪白小兽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形高大的黑衣男人,五官依然英俊凌厉,除了头顶一堆乱毛之外,丝毫不掩妖皇威严。 他没有起身,而是躺在沉墨清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翻了个身,把脸埋进那袭白衣里,又开始轻蹭他。 沉墨清拨拨那乱糟糟的黑发,道:“刚才朱雀……” 话音刚落,就被苍舜打断:“不提别人。” 说完就一声不吭地抬起双手,抱住他的腰。 沉墨清笑道:“好吧,那——我的剑呢?” 话音刚落,苍舜还没什么反应,一道霜色剑光瞬间从洞府外冲了进来。 苍舜:“……” 霜白长剑悬立沉墨清身侧,紧紧贴着他的手臂,锋锐剑刃微微颤鸣。 沉墨清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拂过映出自己眉眼的剑身,时隔多年,再次握住那寒玉剑柄。 一如往昔。 他说:“我不会走了。” 一线极其锋锐的剑光凛凛划过尘芥剑身,凝止于剑尖一点,璀璨耀目,仿若能够撕裂世间万物——若非这里还是妖皇洞府,只怕尘芥的剑光就要出鞘,劈开此方天地。 沉墨清笑着用手指点点尘芥剑尖,对它说:“所以,你之前在哪里?” 尘芥剑尖飞快一点妖皇洞府外、万丈高峰的峰顶方向,又飞快点点沉墨清身边的苍舜,仿佛在使劲地指指点点。 沉墨清偏头,对上一双无辜的眼睛。 于是再转过来,摸摸尘芥:“好吧,是他不对,把你关在了外面,我待会说他。” 话音刚落,他的腰间环过一双手臂,苍舜闷不吭声地把下颌压在了他肩上。 沉墨清再摸摸霜色长剑,道:“去外面玩吧。” 他看得出来,他的咪咪现在只想和他待着,不然也不会一开始不让尘芥进来了。 尘芥剑刃缓缓斜了一下,一动不动。 沉墨清笑了起来,一柄青金长剑闻召而出,一出现就飞到了尘芥身边。 “让它先陪着你,好吗。” 于是尘芥慢吞吞围着沉墨清飞了一圈,两圈,三圈,慢吞吞飞向了外面,染苍也紧随其后。 等到两把剑都在洞府外转圈圈了,沉墨清才侧首,又看着压在自己肩上的苍舜。 这只咪咪对他眨巴眨巴眼睛,他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然后,手指一勾,召来朱雀的玉简,在上面写起了简单的回复。 苍舜:“……” 苍舜看着他的人族不紧不慢地在玉简上写字,一下子坐直了。 “不准写!”这只妖皇嗷嗷的,伸手盖住玉简,“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你不要理他。” 他只要他的人族看着他,别的什么都不准看。 他只要他的人族陪着他,毕竟……毕竟他都丢下他三百年了…… 沉墨清就看着他的咪咪委委屈屈地低头,一声不吭地蹭蹭他的脸,又用一种湿漉漉的眼神望向了他。 沉墨清:“……” 他放下了玉简,笑道:“好吧。” “不过,确实有件要紧的事情,要早点去办。” 面前这只咪咪又不吭声了,继续蹭蹭他,蹭得更快了,眼睛里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 沉墨清笑着说:“我们的道侣大典呢。” 话音刚落,原本还委屈巴巴的妖皇一下子不委屈了。 “……我明天就吩咐下去,”他抱紧了沉墨清,眼底亮起一点点星子般的微光,非常小声地说,“然后我们选个近一点的,好一点的吉日,好不好?” “好。” 他看见他的人族扬起好看的眼尾,对他摊开修长手指:“所以,我的戒指呢。” 苍舜一眨不眨地凝望那双只映出自己一个人的乌沉眼眸,捧起了眼前温暖的手背。 指尖微微一暖,沉墨清垂眼,一枚戒指已经被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推到了自己的指间。 无暇莹润的白玉为底,雕刻细腻而美丽的流纹,一看便是小心翼翼、一点一点研琢而出,戒面触手生温,刚好贴合指根。 他的大妖掌心里还躺着另一枚戒指,对应的云纹,天生一对。 沉墨清眼眸微动。 他记得这只咪咪之前说过,要为他打造一对戒指。 原来他什么都准备好了。 就像这座布置成人族居所的洞府,就像这对戒指。 他一直在等着,等他回来。 “之前你喜欢泡的暖池,我也挖了一个。”耳畔的嗓音依然很轻,似乎是觉得稍微用点力气,他就会像一枚羽毛那样轻飘飘地飞走了,“你喜欢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寻来。” 所以,不要丢下他。 不要再让他孤零零一个人。 沉墨清对上那双深深地凝望着自己、除了自己的倒影之外什么都没有的无暇眼眸,无声地收紧手指,用力抵住那枚戒指。 “我很喜欢。” 他的眼中流淌温润光泽,轻轻抵上苍舜的额间,是他的大妖喜欢对他做的动作。 “所以,带我去看看?” …… 下床的时候,苍舜无意间一瞥银镜,看到了头顶一堆炸毛的自己。 “?” 他立马又把脑袋往他的人族肩窝里一埋,非常熟练的样子。 沉墨清若无其事地道:“应该是睡乱的。” 然后也很熟练地给这只妖皇顺顺毛,很快就顺好了。 发尾微卷的长发柔顺滑落,苍舜看看他,眼睛弯弯。 本就开阔的妖皇洞府被向里扩深,分成了上中下三层,中间这层算作寝屋,苍舜牵着沉墨清的手带他向下走去,果然有一汪灵气充盈的暖池——是将一块天然灵眼直接引到了这里。 为了这汪灵池,本就位于万丈高峰内的妖皇洞府直接打通了一侧山壁,让天光能够照射进来,遥遥在池面洒下一片浮金。 温暖的水雾弥漫而开,乌发如浮萍随意散落清池,逶迤之间,掩住湿透白衫下的莹白玉色。 沉墨清靠在池边,看见一大只的妖皇就坐在暖池边缘,一声不吭地背对着他,没有下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微微挑起下颌,在氤氲的水雾里抬起薄衫笼罩的修长手臂,嗓音轻然:“咪咪,要双修吗?” 话音刚落,苍舜回头。 这一刻,沉墨清清楚地看见面前的妖皇赤红眼眸一下变得幽深无边,仿若一场暴风雨将临。 水声四溅,涟漪惊起,黑袍与白衫交缠,身形高大的妖皇直接入水,毫不犹豫地贴近了他的人族,一只手撑在他旁边的池壁上,单手拢住了他的后腰。 沉墨清乌沉的眼眸之中,苍舜低头,轻咬他的耳垂,气息滚烫,嗓音喑哑:“好。” 沉墨清:“……” 他冷静地说:“不是那个双修。” 苍舜掀了下眼帘,将面前这双漂亮而水雾氤氲的眉目锁在眸底,轻笑一声,俯身咬着他的唇角,认认真真地说: “是。” 第76章 雾气朦胧, 一池涟漪。 雪白薄衫与玄金衣袍交缠,浸透清澈池水,氤氲如化开的水墨山河。 湿润的水雾拂开视野, 沉墨清望见苍舜的眼眸,那是一片深沉流淌的丹红, 如水墨里勾勒的一点朱砂,点亮了画卷中的山河。 漫长的三百年虚空, 没有这样张扬炽烈的红。 不过,年少时,他曾连续数年独坐山巅修炼,披沐星辰, 见无边夜色自长空倾泄于江面, 两岸群山如墨, 直至星月渐隐,日出高山, 长空晕染开照亮山河的第一抹绯色——亦如此刻的妖皇眼眸。 苍舜微微低头,抵上沉墨清额间, 与他脸庞相贴, 脸上也沾了水雾,一言不发,湿漉漉地蹭着他,充满了无声的依恋。 沉墨清静静地等着, 没有等到他的大妖除此以外的其他动作。 温暖的灵池里, 高大的妖皇蹭了年轻人族的脸好一会,似乎就这样心满意足了,又用双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 “我们可以每天都这样吗?” 耳畔的声音轻而柔和, 苍舜俯首在沉墨清身边,满足地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沉墨清心底似有风铃悠悠晃荡,划过一个声音。 好像也没什么不可以。 他勾起手指,拽着苍舜的衣领将他拉了下来,另一只手指则不紧不慢地缠住了玄袍间暗金云纹的腰带。 苍舜:“……” 事到临头,刚才还冷静沉稳的妖皇又变成了一块木头,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木头好像要随着水流往外漂,沉墨清微微挑眉,反手勾回来:“不是你说的,要那什么?” “……我以为你是在调戏我。”木头做的妖皇委屈巴巴地说。 毕竟,他的人族总喜欢说些好听的话来逗他。 ……他也喜欢。 所以,他才顺着他的话说了。 第120章 沉墨清失声轻笑,拆下苍舜乌发间的银饰:“那就当我没说,你去那边泡,不准挨着我。” 他的手指悠悠拨动银饰,如白玉缀着银纹。 苍舜不说话了。 过了很短暂的片刻,他俯身,小心翼翼地捧起沉墨清的脸,吻了上去。 明月坠入池底,融化在湿淋的暖池间,温柔地碎为千万块浮光倒影,又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虔诚地捧在掌心。 妖界北端,有一种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妖灵,外表如游鱼,两只成对,一黑一白,合而为圆。 每逢春回人间,万物复苏,黑白游鱼自冰封的寒湖之下破开层冰,浮到水面,迎接第一缕降临湖面的春光。 然后,成双成对的灵鱼会开始忙碌于筑造新巢。首先要选湖底湿软的土壤作为巢穴,游鱼甩动着尾巴,灵活地在湿软土壤内挖凿,没入深处,开辟出一方能够容纳自己和伴侣的小小天地。接着,它们会开始装饰巢穴,叼来湖底灵气孕育的宝石,一寸一寸填满松软巢穴,将自己的爱窝铺得满满当当。 这一过程会很漫长,可以持续到夏秋,有些不太聪明的灵鱼不擅长筑巢,又或是第一次没有经验,刚挖好的巢穴可能忽然会被水流冲垮,一段时间的努力付诸东流,好在生来成对的灵鱼都很恩爱,会互相贴贴,安慰彼此,继续努力开凿。 等到冬天,勤奋了一年的鱼鱼就能舒舒服服地钻进小窝里,两小只抱成一团,安静长眠,等待下一个温暖的春日。 灵鱼一生只会追寻一位伴侣,黑死白随,白陨黑殉,加之长相浑圆可爱,两只贴在一起就变成圆滚滚一团,所以在妖界,模仿灵鱼外表做成的饰品很受年轻恋侣喜爱。 妖皇洞府深处,如笼月影的床纱飘动,轻然滑落,两侧纱帷一角系着一对玉雕的黑白灵鱼,当床纱完全合拢时,分开的灵鱼就抱成了一团。 柔顺青丝与微卷的乌黑长发纠缠,铺满软毯。白衣的人族仙尊被玄袍妖皇揽在怀中,单臂环过前者的劲瘦腰肢,另一只手则抚上宽松衣衫下的脊背,掌心隔着薄薄衣衫一下一下抚摸,仿若捧住了世间最珍贵的白玉。 夜明珠的光芒完全黯淡下来,满室静谧,一双赤红眼眸犹然发亮,如摇曳的烛火。 苍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的人族,与那高挑修长的身躯契合紧贴也仍嫌不够,恨不得骨血也能相融,不分你我。 他扬起嘴角,又见自己的人族眼眸轻阖,纤长眼睫覆落下浅浅阴影,是一把漂亮的小小扇子。 忍不住用手指拨弄起了那乌黑浓密的睫羽,像只专心扑动毛绒线球的大猫。 沉墨清静静阖目,小半个时辰前,他的气息还紊乱破碎,随着滚过白皙腰脊的汗珠一起泼洒乱晃的清池,如今已经平复,一身斑驳痕迹都掩在雪白衣袍底下,也没有在意他的大妖不断落在自己身上的小动作。 这只大咪咪黏着他玩了一会,又将他抱得更紧,让他的脸庞贴上自己胸膛,自己的脸则埋进他的发间,轻轻蹭着,发出一声低笑。 越笑越忍不住,胸腔微微震动,让他的耳畔也洒落下一道道微烫的气息。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抬手,按了下妖皇脑袋,立刻被对方拉住手腕,又把脸埋进他的掌心里乱亲乱舔,黏人得要命。 “喜欢你。” 黏人的大咪咪轻咬着他的手指,小声地说。 沉墨清眉梢染上几分笑意,掀起眼帘,望见那双仿若璀璨星辰的眼眸。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彼此,片刻后,沉墨清微挑下颌,苍舜的神情一下子飞扬无比,又凑过来亲他。 他们交换了一个亲昵而漫长的吻,唇瓣分离时,苍舜还有些恋恋不舍,一下一下轻咬那绯红的薄薄唇角。 甜的。 然后,他听见他的人族微微沙哑、但依然好听的声音:“为何修为没有进涨?” 苍舜:“……” 眼前的大咪咪好像定住了,沉墨清微微压下扬起的嘴角,一副有所明悟的样子:“哦——原来刚才不算双修,真正的双修,还要配合心法功诀。” 苍舜:“……” 沉墨清戳了一下身边的木头:“你没有准备什么心法吗?” 苍舜:“…………” 妖皇气嗷嗷的,一个翻身压住他的人族,微卷的乌发滚下来,覆落在白衫之间,又用一种委屈巴巴的眼神看着身下的人。 他做的不好嘛? 为什么还要想其他事情? 难道……难道刚才都不喜欢吗? 苍舜越想越委屈,开始委屈地乱亲身下的人。 细密的吻不断落在眉眼脸侧,沉墨清轻笑起来,屈起指节,敲敲身上这只妖皇的脑袋。 “喜欢。” 他不紧不慢地拢了下散在自己衣间的乌发。 “不过,下次不准咬我。” 闻言,苍舜眸中的赤色凝聚,又变得幽深起来。 他紧锁的目光之中,一把青丝披落清绝昳丽的年轻人族肩头,露出一截凝脂般的后颈,上面同样落下了斑驳的红痕。 点点红痕向下蔓延,没入雪白衣衫间,暂隐不见——但苍舜知道,不仅是心口、手腕,还有后腰、腿根……他在这个人身上,每一寸都打下了自己的烙印。 他还记得,他的人族后颈白皙细滑,很适合被一口叼住,再从后面用力地抱住。清池碎乱,那动听至极的低喘就融化在了蒙蒙水雾里。 是他的。 只准他一个人听。 “我都还没有名分呢。” 头顶落下喑哑的低沉嗓音,沉墨清看见他的大妖眼眸幽深,单手压在他的枕侧,极具压迫力地俯身,如高山倾倒,却只是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在他耳边软软地说: “仙尊大人什么时候给我一个名分?” 又咬他。 怎么就喜欢咬人。 “什么名分?”沉墨清拨拨落在脸上的微卷乌发,声音悠悠,“你不是我家养的咪咪吗?” 听到这句话,他的大妖一下子弯起了好看的眼睛,像天上皎洁的弯月。 如果变成原形,应该是只正在摇尾巴的小毛绒球。 不过,就算没变回去,也不影响现在的这只大毛绒球开开心心地蹭进他的怀里,黏黏糊糊地亲他。 心底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只剩下蜜糖化开的甜意。苍舜不停亲吻身下之人的眉心和眼睫,又撑在他上方,静静地凝望他。 过了一小会,他揪住沉墨清的袖子,慢吞吞地晃一晃,在他耳边小声地说:“能不能……” 最后几个字,像是一阵轻微的风卷起几片小小的花瓣,倏忽不见。 沉墨清却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都不能装作没听见。 “……” 他无言地对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神色不变地开口:“三个时辰。” 方才,暖池里,三个时辰都上不了池岸。 面前的俊美男人飞快垂下眼角,满脸无辜乖巧的样子,又偷偷瞄他,蹭蹭他的脸,蹭蹭他的脖子,在他发间嗅来嗅去。 像一大只毛茸茸,不说话,就只是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声不吭地冲他摇尾巴。 沉墨清:“……” 他说:“最多三次。” 苍舜一下子就笑了起来,轻咬一口他的指尖,飞扬地应了一声:“好!” 像是怕他的人族反悔,他又飞快抱紧了他,一边亲吻那额角眉梢,一边非常认真地说:“我说话算话。” ——之后,一连数日,妖皇都未曾出现在外界,洞府也下了层层禁制,外界无法窥探。 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 十分难猜。 第77章 晨曦拂晓, 天光化剑,斩开笼罩万丈高峰的沉沉夜幕。 夜明珠在白昼中静隐,鲛人织就的月纱覆落床畔, 合拢的轻纱边角,一对玉雕的黑白小鱼抱成圆润一团。 晴光透过床纱, 也化作了柔和的月色。俊美张扬的黑发男人单手支起身躯,借着几寸月辉微光, 一眨不眨地凝望身边的人。 青丝如云,散落而下,有几缕拂过脸侧,稍稍遮住了那张清绝昳丽的脸庞。一袭宽松白衫笼住修长高挑、劲瘦有力的身躯, 仿佛笼住了一把锋锐无匹的长剑。 剑修本身就是出鞘之剑, 却在此刻暂敛了锋芒, 躺在白衫软毯之间,如绸缎缠身的无暇白玉。 苍舜目不转睛, 用眸光一寸寸描摹着他的人族眉眼,仿佛能这样凝望到天荒地老。 这把世间至利之剑, 亦曾在他的掌心之中, 被他虔诚捧起。 ……喜欢。 想咬一口。 妖族本能,就是热衷于叼着心爱的道侣。于是妖皇从善如流地遵循了本能,一只手拦在他的人族腰间,微微俯身—— 眼眸轻阖的沉墨清翻了个身, 背对这只妖皇。 苍舜:“……” 妖皇在原地呆滞片刻, 又垂下委屈巴巴的眼睛,脑袋凑过去,抵在他的人族肩上,蹭来蹭去。 第121章 看看我, 看看我。 ——结果蹭了半天,也不见他的人族回头看他,只好变成一大团的毛茸茸。 庞大的雪白妖兽挤满了宽敞床榻,爪子一抬,就把他的人族笼罩在蓬松绒毛之下,心满意足地压住了。 又被绒毛糊了满身的沉墨清无言,似乎想说什么,但……身上的绒毛又轻又软,带着蓬蓬的热意,简直是最舒服的软毯。 比以前更好摸了。 他的掌心埋进雪白绒毛间,抱住身上的这团毛茸茸,到处摸一摸。 一下子蓬松了不少的庞大妖兽开心地摇着尾巴,凑过来亲他的脸。 “……别乱舔。”沉墨清的嗓音依然沙哑,轻如晨间的薄薄云雾。 很大一只的妖皇好像没有听到,爪子按住他的人族小腹,没有用力,也让他无法起身,继续专心致志地亲他。 被这团毛茸茸到处乱舔的沉墨清:“……” “苍舜。” 两个字一落下,庞大的妖兽立时不动了。 嗖一下揣起两只爪子,趴在年轻人族旁边,垂着脑袋,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非常乖巧的样子。 一看就是一只听话的大妖,不会做什么坏事。 沉墨清不紧不慢地坐起身,庞大的妖兽立刻挪过来,用自己毛茸茸的身躯垫在他的腰后,好像一只蓬松柔韧的大枕头,脑袋继续不停蹭他的肩膀。 黏人得要命。 沉墨清笑着摊开掌心,修长五指朝上。 庞大妖兽飞快把自己的爪子搭在了他的手上,听见那道好听的声音:“下次计时,一次最多一盏茶,一晚最多三茶盏,一周最多九盏茶。” 苍舜:“……?” 妖皇嗷嗷的,揭竿而起,往前一扑。 又把他的人族扑倒在身下,用毛茸茸糊了他满身,压着他不让他起来。 然后抬头,若无其事地趴在他的人族身上,左顾右盼,摇摇尾巴,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沉墨清:“……” 片刻后,人族仙尊提溜着一只绒毛炸炸的小毛绒球,在那大声的咪咪呜呜声中,把小毛绒球全身的绒毛都给揉乱了。 —— 妖界之东,深海监牢。 此地是妖界前圣雀妖王青焚的囚禁之地,自从数百年前的叛乱失败后,青焚一直封闭神识,不曾苏醒。 数日前,妖皇来此,将一团魂火打入监牢,那之后这片深海之底依然毫无动静,直到今日—— 海浪翻涌,一道青色身影无声无息地从海面浮出,正是青焚。 广阔东海千里渺无人烟,他没有一刻停留,直接化作一抹青色长光,向北方疾飞而去。 “北边是妖界防御最弱的地方,我们到了那儿才有机会跑掉。” 他的脑海里响起一道声音,正是“系统”,也是黎途。 “放心,有我的道具,半个时辰内,没人会发现你已经从牢里跑了。” “为何只有半个时辰。”青焚淡淡地说。 黎途“呦呵”了一声,声调高扬:“要有那么容易从那跑出去,你也不会被一关几百年了!” 青焚并不言语,只是望向前方,心底划过一丝冷嗤。 他之所以自封三百年,是因为他所修行的秘法需要画地为牢——表面上是封闭神识,实则是在暗中修炼。 以子嗣为祭,结合荒墟秘境内那些妖族的生机,运转秘法,三百年,他的修为已从合体直接跨过大乘! 放眼修真界,这亦是极为惊人的速度,多少合体终其一生也只能停留此境,数千年未能真正跨入那一步。 也许是因为秘法作用,他身上的魔渊腐蚀也减轻了不少,虽然一路踩过了不知多少同族的鲜血,甚至牺牲了他最钟爱的女儿……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青焚抬起头颅,这一刻,只觉天空如此宽广自由,任他遨游—— 长空之上,灿金大阵横扫而开,化作千里罗网,封锁整片瀚海! 无数符文沿着大阵阵纹流转,纷洒而下,宛若天地锁链,立地铸就牢笼! 大乘初期的青焚刹那间动弹不得,变成了一只笼中孔雀! 他惊愕无比的眼睛里,辉煌灿金的符阵中间,一道修长锋锐的身影迎风而立,白衣肆意翻飞。 那双乌沉眼眸被大阵映得金煌一片,平静无澜地自高空俯视他,如观赏一只小小的鸟雀。 “……符阵双修?半步渡劫?!这是何人?修真界何时出了此人?!” 青焚如坠寒渊,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语调里的震颤。他的脑子里死寂片刻,才慢慢响起一道无力的声音:“……哈哈,就是那个一点也不出名的沉墨清啦……” 青焚:“???” 此人怎么会死而复生?又怎么会是符阵双修?还修成了半步渡劫?! 最重要的是,他一个人族为什么出现在了妖界!妖界的事情和他又有关系?! 青焚根本无法理解这一切,本能地想要逃走,身躯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位身姿清绝的人族仙尊轻描淡写地抬指,冲他眉心遥遥一点,眸中有银芒一闪而过。 他听见了黎途的惨叫,很快又听不到了——一团魂火直接从他的眉心飞掠而出,落入那个人族掌心,轻而易举地镇在了指间! 魂道手段! 黎途简直要尖叫了,他万万没想到蛰伏此世不知多少千年的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被如此轻易地拿捏! 难怪此方天道一直在打压魂道,魂道居然能直接克制他这种外界来客,是针对他们的最大杀器! 因为这个世间之前从未出现过半步渡劫的魂道修士,所以他一直不知道! 昔日这个人还未修魂道、还未达到此等境界时,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可如今,他在这位仙尊面前,和一团小小的魂火没什么区别! 黎途尝试了两下就彻底放弃了挣扎,他已经反应过来,难怪自己能带着青焚轻轻松松地逃出那座深海监牢——从一开始,这对歹毒的两口子就是故意将他丢进那里,把他当成了钓鱼的饵! 在他充满怨念的视线里,那位人族仙尊非但毫无愧疚之意,反而冲他微微一笑。 黎途:“……” 还不如杀了他呢! 很快,这团魂火一抖,剧烈颤动起来——因为,一道更加恐怖的危险气息逼近了他。 转眼之间,气场威严的黑衣男人出现在沉墨清身边,乌发张扬,赤红妖眸冰冷如亘古不变的寒冰。 青焚神色再度剧变。 “……陛下?!” 东海之上,一座浮空岛屿,灿金巨树洒下点点金芒,正是传闻中妖皇栽下的涅槃树。 妖皇令下,数位妖王闻召而来,还没靠近就见朱雀站在自家洞府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 “哈哈!”赤蛟还未见过朱雀这般模样,当场捧腹大笑,“你们看他,一只傻鸟!” 然后他才扭过脑袋,看见了朱雀前面的两道身影。 是他们尊贵的妖皇陛下,和——一位风姿卓绝的年轻人族。 很眼熟,三百年前才见过。 赤蛟一个急刹凝固在了半空,眼睛圆睁,张大了嘴巴,旁边的白虎和他如出一辙的反应。 璇玑:“……三个笨蛋啊。” 她的狐尾一晃,眼睛忽然亮了亮,对一侧的玄武说:“哦——难怪好几天都找不到陛下咯。” 玄武:“……听不懂。” 在极度震惊之中,几位妖王缓缓落地,望向那位三百年前的仙人,此刻的仙尊。 他与他们的陛下并肩而立,白衣翩然如雪地松竹,一身气势凛冽惊人——竟是大乘大圆满! 五百岁以内的半步渡劫,纵观修真界历史长河,一共只出现过两位——此刻,皆站在他们面前! 震惊之后,所有妖王又不约而同地浮出一个念头:果然如此,确该如此。 沉墨清,这个名字本就是人族注定要升起的骄阳,哪怕中间一度历经晦暗、被乌云蔽日,终有一日,也会扫清往日阴霾,长临于空,光照大道。 大概是他们的目光在那位人族仙尊的身上停留太久,妖皇陛下冷冰冰的嗓音忽然响起:“青焚已醒。” 封闭三百年的青焚醒了,还知道一些关于此界的隐秘,这也是陛下召他们而来的原因。 一众妖王跟在苍舜和沉墨清身后,再次前往不远处的海底监牢,路上,他们看着前方那两道形影不离的身影,还有些踌躇,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以后是不是就要改口,尊称仙尊为妖后陛下了?” “可是仙尊本身实力绝顶,又是此世剑尊,人族第一人,‘妖后’之称反而不算尊称了。”玄武语调缓缓,却让周围一众大妖连连点头。 “那我们还是称仙尊?不知道陛下有没有意见……” “为什么不反过来想一想呢?我看陛下马上就要跟着仙尊跑了,不如我们以后就喊陛下为尊后罢!”璇玑笑嘻嘻地说。 第122章 这时,苍舜回头,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们一眼。 璇玑尾巴一扫,把赤蛟往前一推。 赤蛟踉跄往前蹿了一步,脱口而出:“尊尊尊后!” “不对!这不是我说的!!” “……” 苍舜拉着他的人族,离极个别不太聪明的妖王远了一些。 他牵着沉墨清的手,海风拂面,被他拢在掌心里的修长手指轻动,蹭蹭他的指腹,又点了点他的掌心。 如果妖皇此刻是原形,一双兽耳已经彻底竖了起来,他眼睛亮亮地偏头,看见了沉墨清眼底流转的轻浅笑意:“说起来,我们确实是要算算——是咪咪嫁我,还是我娶你。” 苍舜:“……” 他望着他的笑起来很好看的人族,憋了半天,闷闷地说:“你来选。” 反正,反正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是要结道侣大典的。 他的人族喜欢什么就是什么,他听他的。 想到这里,苍舜又开心地往沉墨清身边贴了贴。 沉墨清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虽然咪咪颇有家资,但我也攒下了几分积蓄,养你还是养得起的。” “一年四季,给你小鱼干和桂花糕,给你编毛线球衣衫——等到结契之后,你便正式入我家了。” 话音刚落,他就见面前的妖皇眉眼弯弯,如月初的蛾眉月,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那以后,我都跟着你了。”苍舜低声说着,轻轻贴近了他的人族,脸庞轻蹭那柔软乌发,“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仙尊大人都要对我负责的。” 沉墨清的笑声悦耳:“契礼一成,自然绝无反悔。” 苍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沉墨清拨拨他的大妖发间随风扬起的银饰,轻声道:“不结契礼,也不反悔。” 苍舜又笑了起来,春风满面,得意洋洋地高昂起了下颌。 很快,他就是有道侣的大妖了。 和以前不一样了! 身后的几位妖王:“……”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听不到那二位的谈话,但总感觉牙齿酸酸的,很想磨牙。 齐齐后退了一大步。 -----------------------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嗷!今天留言的宝宝发个小红包~ 第78章 深海监牢, 沉墨清刚刚落地,袖子就被轻轻一揪——苍舜往他掌心里塞了一把冰凉凉的小东西。 他垂眼,是一颗颗圆润的珍珠, 在幽暗海底散发莹莹亮光,如水中的月亮。 妖界东海, 盛产月光般明亮的珍珠。难怪刚才这只妖皇下到海里就开始神识四放,原来是在给他捡亮晶晶的小礼物。 沉墨清嘴角微微扬起, 一颗颗珍珠自动成串,系于他的手腕之间,松松下坠,成了一条长度刚好的手链。 苍舜垂着眼睛, 看见那只薄白骨感的腕间坠着莹润光滑的珍珠, 心情很好地晃了晃他的人族袖子, 轻轻抵上他的指尖。 他们走到监牢深处,层层禁制的牢房里, 青焚和一团魂火相对而坐,咬牙切齿, 怒视对方。 妖皇禁制之下, 青焚无法再封闭神识,就算封闭,也有一位半步渡劫的魂道大能等着他。 他只能枯坐于此,等到他们的妖皇带着那位人族仙尊重新出现在他面前。他们身后站着他昔日的同族, 皆用陌然的眼神看着他。 “说吧。” 妖皇毫无温度的嗓音如法旨落定, 青焚只觉一道高山般的威压当头盖下,压得他一瞬间无法呼吸。 “……陛下不担心我说谎?”他艰难地开口,声音滞涩,“不直接搜魂?” 然后, 他听见妖皇身边,那位白衣仙尊平静开口:“在我面前,你说不了谎。” 青焚对上那双波澜不起的眼眸,只见一丝银芒掠过乌墨,刹那间,他的灵海仿佛有雷霆当场劈下,直击神魂! “我说,我先说!”旁边的魂火剧烈跳动,黎途疼得满地打滚,跳起来甩了青焚一巴掌,“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全招了,他不说我说!” “……” 足足一天一夜后,沉墨清和苍舜才走出最深处的监牢。 他们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份凝重。 不出所料,黎途是被此方天道选中的“系统”,所谓的吞噬九十九个气运之子的任务,都是在潜移默化地折损这一界的气运——也都在天道默许之下。 青焚遭受魔渊腐蚀后,天枢宗和金乌宗主动找上了他,暗中布局,设下青鸾州的荒墟秘境——毕竟,圣雀一族掌握着部分涅槃之力,拥有不完整的生死秘法,很适合作为这么一个棋子。 这位圣雀妖王是被天枢宗和金乌宗选中的妖界之眼,这两个宗门背后是玉百和凌万空,他们所为不仅掺杂自己的私心,亦是天道窥探人间的眼睛。 人间如棋盘,天道便是躲在其后的执棋之手。或许此界只有黎途一个“系统”,但类似他和青焚、金乌宗和天枢宗的存在,在修真界漫长的过去里一直存在。 沉墨清的目光穿过深海无垠的幽蓝,投向上方的高空。 他记得,那个幽界来的折烛曾放言,他们这一界的天道早已不是原本天道,也早就腐烂。 ——这也意味着,从遥远的亘古至今,天道一直在暗中执棋,蛰伏漫长岁月,一点点蚕食着此方天地的气运。 幽界针对九千州的筹谋,不只是他们需要一个新的下界容器,恐怕他们也早就发现,此方天道本就有漏洞可钻,所以才将窥探的视线投向了这里。 “只要跨过飞升,就能再撑起界壁,完整的飞升境也会得到天地法则认可,拥有和天道对擂的资格。”沉墨清对苍舜传音入密,“否则,千年之内,幽界将再临此世。” 于一方古老大界而言,几十万年并不算什么,幽界之前能等得起,自然也能等得起下一个千年。 苍舜握住他的手,声音比深海之底的海水还要冰冷,和他相贴的掌心却是温暖的:“他们自以为刀俎,视此界为鱼肉,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他和沉墨清对视,无需多言,已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燃起的冷光。 幽界十二位道皇将此方天地众生视为蝼蚁,降下四次魔渊之灾,让多少生灵陨落,山河染血。 未来,注定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走到十二位道皇面前,以血还血,用十二道皇的陨落,祭此方天地苍生。 ——天道,也不会逃过此劫。 深海幽幽流淌,监牢深处一片寂静,已空无一人。 吐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后,青焚明显还想挣扎求生,说自己只是被魔渊腐蚀,痛苦不堪才误入歧途——然后,他发现赤蛟白虎还有璇玑身上的腐蚀早已消失,又从他们口中得知,早在三百年前,他们背负的腐蚀就被仙尊降下的一场春意化解。 青焚当场愣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选择了自焚,苍舜没有阻拦。 也许是知道自己注定无法走出这处牢笼,也许是在最后一刻后悔自己做出的决定,这个双手沾满妖族之血、也沾满自己道侣和子嗣鲜血的妖王,最终死在不见光的海底,神魂俱毁,不入涅槃。 至于黎途,他连声哀求,一再保证自己只是想回家,离开此界之后绝不会再回来。 沉墨清静静地注视他,直到这团魂火耗尽了所有力气,几乎说不出话,才淡淡地开口:“萧既白,也是你的宿主。” 一刹那,黎途僵在原地。 ……其实,很久以前,这位人族仙尊还是年少时,他就见过了他。 那时他还动过心思,想让他成为自己的“宿主”——可刚一照面,他就知道,这位少年剑修和他之前的所有宿主都不一样,道心之坚,不可摧折,以此心性,来日必将登临大道。 也是那一天,躲在暗处的他从那个阳光下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就算不为宿主,此人也绝不可留。 后来,在给那个叫“萧既白”的宿主灌输“穿越”的记忆时,他也在他耳边低语,你是这个世界的主角,但这里存在一座你无法跨过的高山,除非……将高山推平。 多年以后,黎途在遍体冰凉之中终于明悟,原来从遥远的几百年前,他就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预感到了自己终将死于这个名为“沉墨清”的修士之手。 他永远回不了家了。 “……我的积分……都给你……” 身体一点点失去了温度,好像被拖入了无边的黑暗,从黑暗中泛起的寒冷一点点啃食着他的灵魂。时隔多久,黎途再一次感受到了绝望的痛楚,疼得他不停流下眼泪。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能踏破虚空,能不能……帮我看一看我的故乡,我来时的路……” “我已经忘记怎么回去了……” 他祈求着,用尽最后力气捧起了一颗微弱的光球,那颗光球凝聚了他身上所有的光芒,将光球托出后,他的眼泪也随之凝固。 第123章 在那双冰冷的银白眼眸凝视之中,一簇微弱的魂火直接湮灭,就如来时一样,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从始至终,沉墨清都没有接过那团光芒,任由它逐渐变得黯淡,最终和它的主人一样,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最后一刻,他用魂道手段读取了黎途的灵魂,知道那是由所有积分凝聚而成的力量,如果他接下,可以立刻从大乘大圆满跨至渡劫。 但,黎途也将借此重新复活,成为他的“系统”。 这个蛰伏世间数千年的“系统”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道后手,但现在,一切都不复存在。 很快,三百年前的仙尊重归人间,天下皆知。 修真界沸腾,无数修士蜂拥而至,赶往妖界,想目睹那位一度登仙、救赎世间的仙尊风采—— 然后,他们全都被堵在了妖界之外。 朱雀妖王被推出来,干巴巴地说,仙尊与妖皇正在闭关,不见客。 无人敢触犯妖皇之威,众人只好翘首以盼,在妖界外围徘徊等待。 然后,两百年过去了。 两百年,无人能见仙尊,甚至连个影子都没有。 很快,一些修真者开始出现了不满,质疑妖界是否藏下了仙尊,那位妖皇是不是把他们的人族剑尊给囚禁了——这样的声音统统被妖界无视,没有妖王出来理他们。 又是十年过去,质疑声愈演愈烈,就在这时,又一个消息传出,震动九千州。 ——妖皇与仙尊出关,要举行道侣大典,邀天下共同观礼。 一封封请帖自妖界飞出,飞往九千州各地。整个修真界再度沸腾,妖界很快迎来了空前盛况。 这一日,妖界上空,万里皆闻仙乐之声,龙行云间,彩凤环绕,盎然灵力从天空泼洒大地,馈赠人间。数不清的年轻天骄、世家大能、还有隐世不出的宗门老怪物,此刻皆赶赴此地,只为观得一场九千州万年来未曾有过的盛事。 “宁仙子,白阁主,这边请。” 宁离离左手抱着一只黑金玄龟,右手拉着自己师父白玥,刚踏入妖界,身上的请帖就微微发烫,立刻有妖族前来接引。 “哇,师父你看!我们怪出息的嘞!” 白玥听着这熟悉的一惊一乍,在周围人纷纷投过来的目光中,无言而熟练地捂住了脸。 “楚家主,我为您引路。” 不远处,带着一窝楚家人拎着大包小包赶来的楚浪涛哈哈一笑:“我上次来过,认路!” 他说着,余光瞥见几丈外还有个墨绿长衣的女子,发间别着雀羽金簪,炼虚修为,一身符道造诣极为精凝,就算在上州也十分少见。 楚浪涛眼睛一亮,正欲让身后的楚不渡和楚轻崖过去和人家请教一番,就见璇玑妖王从天而降,亲自走到那位女子面前:“您就是仙尊师父吧,请随我来,这边上座哦。” 什么?仙尊的师父?! 一众人震惊不已的目光中,云不晚面上依然是一派风轻云淡,淡然地眺望远方,眼角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抽。 五百年前,她感知大劫降下,提前出关,却发现昔日的徒弟已变成了名震修真界的沉墨清——修为比她还高。 只是那时,她在遥遥中州,只能眼睁睁看着灾劫压垮九垓州,那道年轻身影以凡登仙,血洒人间。 五百年后,她再闭关而出,徒弟回来了,安然无恙,已经是仙尊了。 还多了个妖皇道侣。 ……怎么说呢,最后也只有徒弟的道侣是个妖族这点,才让她没那么意外。 这一日,妖界各大传送阵接连亮起,如一颗颗闪烁的星辰,不见黯淡。数不清的修士大能亦如繁星铺满长空,被井然有序地指引往道侣大典的道场之上。 他们品着琼浆玉液,周围龙吟凤啸,仙乐齐鸣,左等右等,却等不到今日的主角——那对要向天道宣告结契的恩爱恋侣。 “吉时将至,为何还不见新人?” “别急,许是仙尊大人和妖皇自有考量……” 道场上座,云不晚正要饮尽杯中琼浆,目光忽地一顿,迅速扫向远处—— 数万里之外,无边雷云遮天,似要压垮整片苍穹,滚滚惊响从万丈高空穿透大地,如上古时代巨人翻身,千百万里的山河皆为之震颤! ——竟然是一场天劫将至! 哪怕已经相隔数万里,道场上的诸位修真者依然感知到了那摧天灭地的恐怖威压,仿佛天道在此刻真正动怒,要碾碎天雷之下的所有生灵! “这是何等威势?!莫不是……莫不是飞升天劫?!”有避世多年的大能惊得直接抖掉了手中玉筷,话都说不连贯。 “飞升天劫?!我在做梦吗!那位妖皇要渡劫了?!他竟然真的跨出了那一步!!” 一瞬间,在场众人已不只是惊讶,而是极度的震撼与战栗,他们有的当场跪倒在地,不断向那边叩首,有的立刻飞上高空,恨不得生出万里眼,还有的直接激动到晕厥了过去。 秋水派的太上长老秋天越同样应邀而来,端坐椅上,目光直望长空,声音清泠:“天道……为他而来了。” 众生百相,众生眼眸之中——遮天蔽日的雷云之下,一道炽烈红袍的高大身影踏天而立,如烈烈燃烧的炬火,要撕裂晦暗雷云,撕穿遮日的苍穹! 威严镇压九千州,正是妖界之皇! 苍舜凝望近在咫尺的天空,眸中满是挑衅:“怎么,不做缩头乌龟了?” 这句话,是对天道说的。 此刻,修真界所有合体之上的大能,再度感知到了隐匿数百年的天道气息! 它重新出现在此,只为降下一场碾碎飞升的天劫! 轰隆——! 雷暴惊响,仿佛天道怒声,在这震碎山河的巨响之中,众人只听得苍舜肆意张扬的朗朗笑声,传遍一界。 “天地为证,山河共鉴,我苍舜与道侣沉墨清永结同心,生死相随,共渡红尘,白首不分!” 此时此刻,他向天下昭告,妖界之皇与人族仙尊,结为道侣! 也向天道宣告——今日,妖皇苍舜一步跨过渡劫大圆满,冲击飞升之境! 九千州有史以来最大的天劫即将降临,只要天劫过后,他依然屹立于大地,那就意味着—— 几十万年后,此方天地的第二位仙人横空出世!终要照耀万古! 第79章 这一日, 注定是九千州漫长历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页。 渡劫大圆满的妖皇,踏天阶,逆天雷, 要跨过飞升,一步成仙! 当天劫降下时, 百万里的广袤大地只闻雷声,四方山河只见炽烈到唯剩一色的银白, 亿万道狂暴的银白电蛇在云间翻搅,化作世间最可怖的白灾! 前来参加道侣大典的修真者们皆见证了这壮观绝伦的天下奇景,心神战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高峰之顶, 一道修长身影同样屹立于天雷之下, 织金镶玉的红衣明艳张扬, 在漫天雷海中宛若一株绽放于雪地的红烈山茶花。 沉墨清凝望高空中的苍舜,眉心一点晶莹的莲花印记亮起, 若有若无的透明莲瓣萦绕周身,每一片花瓣都蕴含无数星辰日月, 更有澎湃的大道气息在其间涌动, 无声消弭了波及到他的雷光——仙人遗落,往生涅槃大道莲! 红尘凡间,成婚有三礼。今日是吉日,今时是吉时, 天下人间, 不知多少对心意相通的有情人身披嫁衣,步入喜堂,听见吉人高唱: “一拜天地——” 苍舜迎着浩瀚天雷,一拳将天空砸开百里的窟窿, 雷海逆流,亿万道闪电如溃乱的银蛇疯狂蹿逃,撕穿整片云层,化作一片极致炽烈的沸腾银白。 仅一击——破灭了九天雷劫! 天崩地陷,高山倾塌,天道大怒,灾劫再降! 红尘凡间,吉人再唱: “二拜高堂——” 沉墨清并起双指,遥遥一点天空,如长剑悍然出鞘。 无暇白莲绽放于天地之间,九瓣蕴含星辰日月的莲花缓缓绽放,盛接了泼天而下的炽烈雷光,如吞下一轮极昼的太阳。 以仙人之法,反吞天道之力,夺天道造化! 每一道天劫雷光皆蕴含澎湃灵力,同样裹挟着无边的杀伐与毁灭的气息,那是来自天道的怒火,是世间最危险的利刃,足以碾碎任何一个渡劫之下的修士—— 此刻,仙莲所承接的天劫灵力皆入沉墨清的灵海,激起千丈波澜,几乎要搅碎灵台! 沉墨清闭目,神识入灵海,冰冷垂眸,掌心向下一按! 怒涛镇平,灵台寂静,来自天道的滔天灵力,被他顷刻接收! 早已千锤百炼,又何惧利刃穿身,何惧天道再度锤炼! 刻意压制了两百年的修为,只待今朝,从大乘大圆满再登一阶——终于跨过又一座高山,成为名副其实的渡劫! 借天道之力,夺取天道全力一击的灵力——再从渡劫初期一步跨至中期! 第124章 九千州,再出一位伪仙境! 天雷咆哮,更添一重,这一次是象征着大乘突破渡劫的天劫,同样是最高等级的九天雷劫! 无边雷海吞没了整片天地,沉墨清不避不惧,眼眸金芒大盛,脚踏灿金大阵,身边符文翻飞,仰望长天,剑指苍穹。 这一刹那,他和苍舜眼中,都映出了一道身影。 绽放的九瓣仙莲之上,一道端直身影缓缓踏出,青衫飘飘,正是昔年第一位登天的仙人,寰尘! 仙人垂眸,隔着漫长岁月凝视两位后来者,无声一笑。 苍舜和沉墨清俯首长拜。 雷劫碾碎山河大地,人间的一对对喜烛高照,吉人再唱:“夫妻对拜——” 数百年前,同样是降临妖界的天劫,同样是天道毫不掩饰的杀意,苍舜倾尽全力,斩开虚空要送他的人族远行。沉墨清燃尽神魂,借来仙力为他的大妖燃出生路——最终,两人也只能遁入虚空,暂避天道。 而此刻,两道明艳婚衣肆意交织,苍舜和沉墨清并肩而立,寸步不退,化作两抹撕开诸天雷海的赤红长剑,力战天劫! 天道暴怒,倾力而下! 在那双冰冷凝视人间的无情眼眸里,众生皆为蝼蚁,皆不过是一盘棋子——然而,颠覆世间之威,操纵棋盘之手,压不住两只蝼蚁渺小的身躯! 这一场前所未有的天地大劫,持续了七天七夜。 当第七轮月亮沉没,第七轮太阳高升时——大地之上,仍有妖皇和人族仙尊! 他们浑身沐血,遍体鳞伤,却依然屹立于天穹之下,剑锋犹锐,撕裂苍天。 最后一道雷劫降临时,苍舜将沉墨清牢牢护在身后,冷峻的眉眼被雷光镀上一层锐色,双手托举起一轮皎洁皓月。 妖皇万法所法所化的皓月升空,迸射出璀璨光华,彻底碾碎了所有雷光,扫开百万里遮天的层云! 持续七天的雷劫终于无力消弭,只在天空留下阵阵低弱回荡的雷声,仿佛一串不甘而沉闷的怒吼,漫天乌云如潮水褪去,天道的气息再度消隐。 随后,一条长阶自无边的苍穹高处降下! 登仙天阶! 苍舜一步踏出,靴底落地之时,天阶被碾碎为齑粉,将天地山河皆踩在脚下! 这一刻,九千州,修真界,唯有一道身影登临至高之境,高过日月,高过了天! ——飞升境! 天地皆寂,万籁无声,仙人之威,压没万声! 目睹了这一幕的所有修士都不再说话,也说不出话。覆盖整个九千州的大道威压之下,他们连头都抬不起来,更无法遥望那位仙人高大缥缈的身形。 仙人威严,不可直视! 苍舜的眼眸已然化作无暇的灿金,踏立众生之上,感受到了世间运转的法则。 此方天地无法容纳一位飞升仙人,从这一刻起,他将不再停留于此,而是要前往一个更加强大的世界。 昔日的妖皇,今日的仙人毫不犹豫地转身,望见了人间,也望见一双清宁如墨的眼眸。 他的人族就在这里,在他身边。 苍舜轻笑了起来,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摊开在沉墨清面前,等待那只好看的手落入掌心:“走吧。” 仙人停留人间,眷恋于自己的红尘。 修长白皙手指刚刚搭上宽稳有力的掌心,就被后者用力地握在掌中,苍舜轻轻一拉,他的人族便来到他身边,再度与他并肩。 两道明艳红衣似火,燃灼长空,交融为一抹炽烈的鲜明。 “天地为证,”沉墨清听见他的大妖愉悦低沉的笑声,“从今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道侣,是有名分的了!” 沉墨清的眸底也溢出轻然笑意,映照流光:“嗯,只有你一个。” 人间喜堂的红烛爆开灯花,妖界的天空万里放晴,洒下无边金辉。 仙人袍袖轻挥,一场澎湃的灵气化作绵绵细雨,泼洒此方天地。万物沐浴新生,山川长河皆有灵力充盈溢出,古老大道再度复苏—— 从今以后,九千州之内,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无论是修真者还是凡人,皆将在一条更加广阔的大道上攀登,天地一新,天高海阔,处处皆有灵力,处处皆是机缘。 所有沐浴灵雨的苍生皆沉浸在这场无边的震撼里,遥望那位仙人与自己的道侣十指交扣,转身背对此方人间。 他们挺拔的身影缥缈,很快隐没在了更加渺远的高空里——直至再也无法望见。 “……” 许久之后,才有人稍微回过神来,语气恍惚,犹在梦中:“仙人去了哪里?” “……去找那个幽界算账了?”楚浪涛不可思议地喃喃。 “可……仙尊似乎还未成仙吧?那边的世界不会更危险吗?” “新的天地,自有另一方机缘在等候他们。” 一道悠长女声响起,秋水派的太上长老秋天越凝望长空,缓缓开口。 “相伴而行,也许是因为……他们谁都不想再分开了吧。” 今日,整个修真界,再获新生。 从今以后,九千州所有世人皆会铭记,所有典籍皆会记载—— 乙巳年仲秋望后二日,大吉,宜婚嫁,有仙人登天。 ----------------------- 作者有话说:今天留言的小天使发个小红包嗷~ 第80章 虚空之外, 一片晦暗的混沌空间,亮起月色般皎洁的微光。 微光笼罩着两道修长并肩的身影,苍舜时不时偏过头, 看看身边的沉墨清,确保他的人族依然安然无恙, 又凑过去轻蹭他两下。 沉墨清抬指,戳戳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庞, 见他的大妖盯住了他的指尖,微微张嘴—— 嗖一下塞了一根小鱼干过去。 苍舜:“……” 苍舜飞快吞掉了小鱼干,低头,轻咬了一下沉墨清的唇角。 不给亲手, 那亲这里也行。 沉墨清就见这只大妖眼睛弯弯的, 下颌微挑, 得意洋洋,好像捡到了什么小便宜。 他的嘴角也忍不住扬起几分:“咪咪, 过来一点。” 苍舜立刻凑近,明亮的眼眸对他眨巴眨巴。 沉墨清亲了一下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 苍舜:“……” 一大只的妖皇开始左顾右盼, 脑袋扭来扭去, 修长的手脚好像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只过了一小会,这只妖皇就知道了,双手直接放到了他的人族腰间,微微垂首, 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双漂亮的乌墨眼眸。 还想要亲。 又一个轻浅的吻, 落在了他的唇角。 苍舜:“!” 他一声不吭,一脑袋埋进了沉墨清肩窝里,不抬头了。 开始黏着他的人族蹭来蹭去、蹭来蹭去,好像一大只飞快摇尾巴的毛茸茸。 沉墨清失笑:“之前双修的时候, 怎么不见你这么乖。” 话音刚落,他就听见苍舜理直气壮的声音:“我哪里不乖了。” 他都是乖乖地听他的人族的话……说要就要,说不停就不停的。 沉墨清:“?” 他看穿了苍舜心底的嘀嘀咕咕,飞快曲起指节,敲一下这只大妖脑袋。 苍舜冲他眨眨眼睛,笑吟吟地拉紧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跟随世间法则的指引,他们来到一处地方——飞升境前往其他世界的出口。 最初,他们其实打算一起飞升,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如今的九千州太过羸弱,无法承受两位飞升。 一切的根源,都在于此地天道有异。 虽然天道潜逃,但并未真正离开此界,而是依然躲在某处,似乎还动用了某种手段混淆世间法则的视听。所以法则迟迟无法催生新的天道,界壁也一直无法真正补全。 现在九千州就像是个破烂的屋子,缝缝补补,暂时用木板堵住了裂缝。任何冲击都可能导致木板碎裂,房屋倒塌——两位飞升带来的动荡,加上天道的暗中窥视,甚至有可能让九千州撑不到天劫结束就界壁塌陷,大道再崩。 实际上,就算界壁完整,以九千州的气运也无法托举出两位飞升,毕竟几十万年来,天道一直在私吞此界的气运。 所以,最终由沉墨清决定,让苍舜全力冲击飞升,他再寻找新的机缘。 离开九千州之前,苍舜搜寻了一界,依然没有找出潜藏的天道。显然,数十万年的筹谋,并非一朝一夕可以破解。 他以仙力加强了界壁,同时对整个修真界再下了一层结界,暂时隔绝了天道,以免它再度操纵此界。 这次离开并不是永别,未来的他们还会再次回到故乡,真正解决所有的隐患。 此刻,九千州的仙人站在界壁之前,赤红眼眸染上璀璨金芒,凝望前方。 他的眼中,混沌无边蔓延,铺满大大小小闪烁的星辰,每一颗星辰都象征着一个世界,九千州仅仅是众星之中稍小的一颗。 有些星辰离他很近,却光泽黯淡,有些无比遥远,却分外璀璨。那些光芒灿烂、体积庞大的星辰意味着一个无比强盛的世界,然而,有些星辰虽然硕大,却黯淡无光,似乎是预兆着这个世界已经从巅峰滑落,走向了暮年。 第125章 苍舜凝望这幅壮观的群星图景,目光锁住了一颗体型庞大、却散发淡淡血光的星辰。 ——幽界,就位于九千州上方。 血红的星辰,比失去光泽还要严重,那意味着这个世界真正步入了暮年,再走下去,等待他们的将是终结一切的末法时代。 几十万年前,或许幽界的星辰还没有被血光笼罩,因为离九千州最近,第一位登天的仙人才会选择前往那里。 可,幽界会吞噬外来之人,不代表其他世界就不会。 苍舜冷静的目光在众星之间穿梭,注意到九千州不远处,还有一颗鲜红如血的星辰。 幽界只是笼罩着一层无法忽视的淡淡血色,这颗星辰却已经完全被血光浸透,红得发暗,散发出强烈的毁灭气息,血光似乎都腐蚀了星辰外壳,以至于苍舜能够清晰地看见此界腐烂的内里—— 那是一片充斥着血与火的修仙界,天灾伴随人祸降临,无止境的惨烈战争席卷了一界,到处都在杀伐、到处都是死亡,就连飞升境也被卷入战场之中,互相厮杀,相继陨落。 难怪这颗星辰已经变成了一颗发暗的血星,它所代表的世界已经彻底进入了末法时代,迎来了终结。 再强大,也会有寂灭的那一天。苍舜还看见远方有一颗血红星辰崩碎为万千星屑,化作一片凝固的残红,但很快,又有微渺的星芒在闪烁,一颗全新的星辰诞生了。 毁灭之后,便是新生。 这一刹那,他的大道又有所悟。 听完苍舜的描述,沉墨清静静地望着前方的混沌,沉思了片刻便开口:“就那里吧。” 他指的不是幽界,也不是其他光辉灿烂的星辰——而是那颗靠近九千州的血星,那个走向了末法时代的修仙界。 苍舜目光微动,听见他的人族沉静的嗓音:“我想以血磨砺己身,以杀伐筑牢大道,生死间的战斗,就是最好的修行。” 苍舜毫不犹豫地牵紧了他的手:“好。” 他们投身于那颗血红的星辰,没入了无边的战火之中。 …… 许多年后,九千州。 青月州原本只是九千州中一个不起眼的下州,因为此地是月升之地,终年都有一轮明亮的满月,才以月为名。 长明宗,青月州第一大宗门,坐拥青月州最年轻的元婴修士——如今,这位已是化神巅峰的宗主正在按照往年惯例,为新入宗的弟子讲述宗门历史。 她谈及六百年前,一位元婴大能在他们长明宗附近突破化神,浩瀚灵气回馈此方天地——从那以后,青月州由下州升为中州,几千年来无法突破元婴的诅咒也被破除。 “宗主,”有刚刚修行的年轻弟子好奇提问,“只是突破化神就能引发如此大的动静,让一州飞升吗?” 长明宗宗主不语,缓缓拨开云雾,一众弟子皆见云下青山,大江奔涌,一座山间庙宇香火鼎盛,钟鸣悠悠,有充盈的灵力满溢而出,似缥缈微风,覆盖方圆百里的山河。 “这便是那位仙人的突破之地,当年,为报其大恩,我们老祖特意选择此地,立下庙宇,为仙人立碑。” 宗主说到这里,眼眶涌出热意,似乎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青山白云间,老祖将一身修为尽付于她,将宗门的未来放到了她手中,随后,含笑辞别了人世。 那位仙人不曾留名,以他相貌雕刻的石碑却经年累月地散发出庞大灵力,甚至在当年魔渊再降时又一次庇护了青月州。 如今的他必然已踏入更高的境界,纵横上州。 长明宗宗主这么想着,忽然听见身边一众年轻弟子的惊呼,她顺着他们惊诧的目光看去,瞳孔骤然一缩。 云雾下的庙宇,常年屹立于青山的挺拔石碑,毫无征兆地绽放出璀璨金光! 下一刻,天地剧动! 不只是青鸾州震动,整个九千州皆在震颤!大道咆哮,一股浩瀚无边的伟力自遥远的界壁而来,托举起整个九千州! 汹涌灵力化作世间最深阔的瀚海,呼啸卷过每一寸人间,充盈长空,沉坠大地! 此情此景,何等眼熟,正如当年妖皇登仙! 长明宗宗主颤动的瞳孔里,那座石碑依然屹立于青山之间,已从金光中破茧而出,化作另一副模样——依稀是位身姿清绝,飘逸出尘的年轻男子,璀璨金芒环绕于身,凛然不可侵犯! 挺拔的石碑静静俯视此方山河,金光流溢青月州,庇护天地。 长明宗宗主只觉如在梦里,恍惚到几乎失语:“……仙人……居然是位真正的仙人……” “难道,当年的那位,是他……” —— 幽界。 幽墟学院,幽界最强大鼎盛的学院,三百年一开放,面向整个幽界招揽学员,仅有一条入学要求——天品资质。 幽界最高等的资质是绝品,万年难遇,出必成就道皇。绝品之下就是天品资质,亦是凤毛麟角的奇才,若成长起来,必然能够无敌于一方——而这,仅仅是进入幽墟学院的门槛。 今天是幽墟学院开放的日子,然而,这座最负盛名的学院门口却十分冷清——幽界的十八界供上来的名单里,符合资质者只有十一位,是有史以来人数最少的一年。 负责核验新生的学院长老眯起眼睛,打量面前一个平平无奇的年轻人,心道真是奇了,今年竟然有个天品资质者不出自那些老怪物的家族,反而来自靠后的小界。 天赐资质居然落到了此等低贱的血脉身上,真是浪费。 他轻慢地拿起了腔调:“你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倒是不失礼,回以从容一笑:“听尘。” 长老心底冷嗤,果然连个尊贵的古老大姓都没有,语气更是轻蔑:“你觉醒了哪条御道?” 年轻人淡然而答:“御兽。” 话音刚落,他抬起双手,掌心扑通落下一只圆滚滚的雪白小兽。 那只灵动可爱的雪白小兽抖抖蓬松绒毛,蹦跶到年轻人肩上,再蹦到他的头顶,非常嚣张地挺起软软胸脯,高高昂着小脑袋。 学院长老斜眼一瞥,眉头皱起。 第一只御兽居然如此普通,连天品血脉都没有,果然是小界来的贱民,如此浪费自己的资质。 不过,贱民的血肉,还是有些用处的…… 学院长老眼底划过一丝厉光,声音更冷:“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学院弟子。” 他甩袖而去,领着剩下的十位新弟子走向前方。 其他十位弟子无不来自幽界靠前的大界,出生于古老世家,对那个小界来的同门皆是侧目而视,面带讥讽。 落在众人最后的年轻人似乎毫无察觉,表情淡然,悠悠地给已经跳到了怀中的雪白小兽梳毛,又摊开手指,一动不动地放在那对溜圆兽瞳前。 他的手腕削瘦骨感,坠着一串圆润莹亮的珍珠手链,更显得腕间白皙。 雪白小兽凑近一点小脑袋,眨巴眨巴地看着他,主动将软软的兽耳蹭到了他的手底下,要他摸摸。 那只修长的手指便温柔地拨弄起了圆软兽耳,轻轻捏一捏,一对毛茸茸的兽耳便微微翘了起来。 溜圆兽瞳舒服地眯起,雪白小兽黏着他的人族,咕噜噜地打了个滚。 十一位新生穿过恢宏华丽的学院正门,来到一座巨大到连目光都无法囊括的道场上。 道场四周被庞大的阴云笼罩,黑沉的云雾底下似藏着一道道目光,无声地窥探着这些刚刚跨过大门的弟子。 这样的压迫之下,纵然是那些出自大族的新生也面色微变,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一个个都停下脚步,缄默无言。 “按照我幽墟学院的规矩,初入学的新生要向任意一个学院弟子发起挑战。” 学院长老幽幽的声音好像也是从阴云里钻出,瞥了眼队伍最末尾那个表情依旧淡然的年轻人,脸上清晰地闪过一丝厌恶。 “这些都是你们的好师兄,好师姐,你们可以随便挑一个打。要是能打死他们……呵呵,恭喜你们,取代他们的位置,从一个新生一跃成为高级弟子。” “当然,不用害怕会被他们打死,学院规矩就是天,高级弟子不能滥杀初入学的新生,只管下死手去吧,往后可就没这个好机会咯。” 他阴测测地笑着,甩起袍袖,枯瘦手指一一点过十位新生,落在那个第十一位的白衣年轻人身上。 “就你了,你先来。” 幽界众人的目光之中,沉墨清闲庭信步地上前一步。 他抱着一团眼眸猩红的雪白毛绒,轻然站定,笑声落在幽墟学院的石砖之上:“凌万空,出来。” 第81章 “凌万空, 出来与我对战。” 清沉的嗓音响彻道场,偌大幽墟学院短暂一寂。 在这寂静中,雪白小兽懒洋洋地趴在他的人族怀中, 探长两只毛绒爪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很快, 覆盖道场的乌云底下,有人噗嗤一笑:“他是什么人, 竟然有胆子挑衅凌师兄?” 第126章 “想借凌师兄出名吧?小界贱民,果然不自量力。” 一阵哄笑声连绵起伏,随后才有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我不与无名小辈交手。” “学院规矩,不得违逆。”学院长老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你与他过两招, 不打死就算了。” 片刻的沉默后, 一道高拔身影从乌云里飞出,凌空而立, 金袍飘摇——正是曾经的金乌宗太上长老,如今的幽墟学院弟子, 凌万空。 他冷漠地垂下视线, 看着地上那个怀抱一只普通兽类的年轻人,如睥睨一只虫子,丢下一句:“你先出手。” “还是凌师兄脾气好,要是他先出手, 一招就能灭了那个贱民。” “那人还是御兽系?最废物的一系, 真是糟蹋了他的天品资质……要是我能分到一口他的血肉就好了。” 幽墟学院的弟子们肆意地笑着,目光刮过那个年轻新生,仿佛他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被摆上桌案的鲜美肉块, 正待分食。 至于这场挑战的结果?想也不用想,肯定是…… 砰! 有什么东西从高处坠落,重重砸入道场地砖,掀起的气浪顷刻扫开浓稠乌云,露出一群群坐姿随意的学院高级弟子,他们中大部分脸上还带着轻蔑或厌恶的表情,等待着看一场好戏,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异变,一道道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他们的眼中,道场凹陷下数百米的深坑,蛛网般的裂纹崩裂而开,夹杂一袭破碎的金袍,鲜血四溅,一个人姿态扭曲地躺在坑底,生死不知。 是凌万空。 上一刻还凌驾于高空,睥睨一方的学院内门弟子,现在就像被打断了所有骨头的蝼蚁,黏在破碎的深坑里。 学院长老猛然抬头,他们上空,一道修长身影踩在了学院众人之上! 白衣胜雪,姿容绝世,单手揣着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俯视这方幽界,一步踏下。 瞬间铺开万里的灿金大阵如一轮金日升起,照耀整个幽墟学院! 这一刻,所有学院内的幽界子民双眼皆充满了璀璨金芒,如熊熊燃烧的火焰,几乎要烧毁他们的眼眶。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惨叫着闭上眼睛,不再直视大阵中间的修长身影,就像不可直视一轮太阳。 恢宏灿烂的大阵洒下无边光雨,无数符文游走空中,封锁了幽界最巨大的学院——大阵之下,无论是高级弟子,还是各大长老,皆动弹不得,如被钉在案板上的鱼肉。 最开始的那位长老瞳孔剧烈震颤,几乎收缩为针点,他无法抬头,更不敢抬头,死死压着脑门,上面已经浸透了一层冷汗,不断滚过脸上的皱纹凹槽。 众人之中,唯有被砸进深坑里的凌万空不受影响,像是被刻意忽视的漏网之鱼。他连连呕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颅。 无尘白衣随风轻扬,与玄金衣袍相称,宛若雪地一抹肆意泼洒的墨痕。 清绝锋锐的年轻男子,俊美张扬的黑发男人。 “怎么可能……” 凌万空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你居然还没死……不对!你们怎么会来到此界?!” “凌长老,”沉墨清对上那双愕然至极的眼睛,笑意清浅,“多年不见,凌长老已是凌弟子,可喜可贺。” 凌万空又呕出一大口血。 苍舜漠然垂眸,锋锐的目光扫过整个道场:“玉百,出来。” “……” 一息,两息,三息。 一道白发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了凌万空身边,遥望高空,曾经从来都古井无波的眼眸,此刻终于泛起了剧烈的波动。 他紧紧地盯着沉墨清,似乎要用目光穿透他的皮囊。 “玉百宗主?”苍舜勾起嘴角,“还是该称你,玉百弟子?” 玉百不答,亦没有反应,视线依然紧锁在沉墨清身上,虽然他始终没有开口,但这一刻,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神情——是嫉妒。 清晰的、强烈的嫉妒,似乎不该出现在这位曾以霜雪之资受九千州诸多修士仰慕的仙尊身上。 “开心吗?你的弟子终于越过了你,站到了你无法追上的高度,现在,你也只能和寻常人一样仰望他了……”凌万空捂住胸口,发出嘶嘶的冷笑,“我早就说过,你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该将他掐死!丢下山崖,摔成肉泥!” 话音刚落,他发出一声惨叫,鲜血迸射,四肢尽断! 苍舜的眼眸如寒水浸透的红宝石,冰冷地俯视着他。 “……他说得没错。” 空中飘来低幽的声音,玉百手中多了一把幽金长剑,扬起脸庞,第一次露出了如此强烈的憎恶。 “曾经,我追求剑道极致,却算到未来终有一人能越过我,于是我找到了你,试图证明是我算错了命运……结果从那一刻起,我的道就再也无法达到极致……” “要是你没有出现……要是从一开始,你就不存在……” 话音未落,玉百一剑斩出! 曾经的玉百仙尊,一剑何等惊天动地,令日月无光,而此刻,在沉墨清眼中,那道全力斩向他的一剑……也只是一道黯淡的剑光。 原来苦炼多年的剑修也能失去剑意,握着剑,却如同失去了剑。 他的视线低垂,掠过剑光,望见昔日师尊的眼睛。 年幼初见之时,那双眼睛平静如深潭。坠落周国北境时,那双眼睛冷漠而快意。 此刻,依然是那双眼睛,血丝密布,充满嫉恨。 物是人非。 剑光已至眼前,高空中的翩然白衣岿然不动,修长手指轻轻敲落,如掷下一颗定局的棋。 下一刻,玉百看见了一道剑光。 如此耀眼,如此锋锐,照亮了大道,割开天地的一道剑光。 仅仅一剑,就胜过他平生所挥出的所有剑。 ……凭什么……凭什么!! 玉百目眦欲裂,发出了无声的怒吼,他的长剑折断,他的胸口被一剑贯穿,露出可怕的空洞,里面空空如也——亦如他的道心。 逃遁到此界之后,他就再也无法挥出昔日的剑。于是,他丢掉了陪伴千年的阎罗,换上了幽界赐予的剑。 见到曾经的弟子再度归来,见他站得比自己还高,高到自己只能用目光仰望而无法追赶的位置之后——胸腔里的那颗道心就彻底破碎,再也无力跳动。 直到气息溃散,神识消亡的最后一刻,玉百依然死死地睁大着眼睛,依然嫉恨地瞪着高空——死不瞑目。 “……” 凌万空踉跄倒在地上,脸上一片空白,只是喃喃低语:“能不能饶了我?” 无人应答,唯有一剑。 …… 天枢与金乌皆坠于幽界大地,魂不归故土,不入往生。 微凉的寒风吹拂衣摆,沉墨清静静俯视大地,看见一道炽烈的赤黑长光自远处而来,划过天幕,骤然坠落。 阎罗。 这把伴随着玉百成名多年,又在玉百入幽界不久就被抛入深谷、埋没尘埃的长剑,感知到玉百陨落的下一刻就飞出深谷,遥遥赶来,自断于曾经的主人身边。 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名剑阎罗。 沉墨清长久地凝望那截残断黯然、彻底失去光泽的赤黑剑刃,无言闭目。 微风回转,灿金大阵消隐于空,幽墟学院的束缚刹那解除。 他没有分给下方众人半点目光,直接转身,苍舜随他一起向前走去—— “站住!” 道场之上,学院长老呕出一大口心血,怨毒的眼睛死死盯着高空中的两人,浑身剧颤,瞬间被鲜血染成一个血人。 他嘶哑的嗓音从模糊血肉间迸出,周身爆发惊人的气势:“请道皇降临——!!” 幽墟上方,有山峦高升! 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山峦,而是高山般雄伟庞大的身影,完全遮蔽了天幕,仅仅压下一只手掌,便覆盖了整个学院。 道皇宏伟的虚影之下,那对并肩而立的黑白身影就像海上轻舟般渺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很快就要被巨手轻易磨灭。 学院长老笑了起来,哪怕召唤出道皇虚影的代价是他的身躯被寸寸撕裂,化为一滩不成型的血肉,他依然在狂笑:“不自量力的蝼蚁!居然敢挑战幽墟天威——” 刹那间,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睛大睁,所有的喜悦瞬间破灭,凝固为不可置信的绝望。 ——他的眼中,蕴含着道皇一击之威的巨手凝滞半空,那个玄金衣袍的俊美男人转过了身,微微挑眉。 他锋锐的眼眸亮起血月般的光辉,气势凛冽张扬,宛若不可一世的君王! 而后,足以抹灭星辰的道皇虚影,在他随手一抹之下——直接溃散! 撑不过一击! “……你们是谁?!你们究竟是谁?!”学院长老瘫倒在地,这一刻的他看起来像团真正被抽离了骨头、融为一滩的血肉,只能发出崩溃的嘶吼。 然而,直到双眼被鲜血彻底淹没,他也没听到任何一声回答。 第127章 …… 幽界边境,跨过环绕幽界的漫长虚空,同样是一片虚无的混沌之地。 一座绿骨殿堂就飘荡于此,从恢宏的殿堂深处传出缥缈叹息:“幽界最多只剩下三万年的光阴……末法将至,吾等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个下界已千年未出现过新天道,唯一的飞升也早已前往他界,抛下了此界。这是我们等待许久的机会,是时候再次降临了……” “幽界命运决定于此,绝不允许失败!” 听到来自殿堂至高处、来自那位最古老道皇的沉沉低语,剩下的十一位道皇皆应声,绿骨殿堂如巨大的星辰颤动,很快,有三道身影飞掠而出。 “去吧,以吾等之血,为幽界带来新生的种子!” 毫不犹豫的,三位道皇直接陨落,恐怖余威伴随着剩下道皇倾力一击——洞穿了古老界壁! 界壁裂开深长缝隙,缝隙边缘泼洒着三位道皇鲜血残骸,直接腐蚀了界壁,留下一个无法愈合的缺口! 剩下的九位道皇表情肃穆,没有一人因为两位同伴的牺牲而面露悲色,这早就在他们的谋算之中——以三人陨落,换幽界新生。 他们等待了多么漫长的岁月,终于等到最好的时机——下界的天道消隐千年,界壁终于开始再次衰竭,这是无法挽回的势头,说明那个下界的大道根基也在崩塌,再无人能力挽狂澜……若非如此,就算牺牲他们所有道皇,也破不开完整的界壁。 曾经挡下他们的两人,一个早就在千年前就因填补大道而身陨道消,一个在飞升之后选择了其他世界,不再归来——所有的障碍都被清除,孱弱的下界,将任他们宰割。 “折烛,你去开道。” 折烛阴冷地笑了起来:“诸位放心……我会杀尽此界所有生灵,再将幽界种子植入那边的大道,重新筑就根基,确保我界正式降临时,迎接众生的是一个崭新世界!” 他飞身而往,穿过界壁缺口,再一次来到了另一方天地。 其他“天道”与世间法则完整的世界里,他们就算能穿过界壁,也会被那边的天道和法则联手抹杀,而现在,此地天道早已失责,世间法则要维持天道遁逃后的缺口,独自支撑天地运转,根本无力再应对他们。 折烛俯视这方弱小的天地,望见了一双双和当年一样,充满惊恐的眼睛。 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蝼蚁,欢迎本道重归吧!” “你们该感到荣幸,能以下界之姿,承载我无上幽界的新生!” “哦,是吗?” 一声嗤笑响起,落在折烛耳边,犹如九天惊雷。 他猛然回头,震惊的瞳孔映出什么画面,瞬间又发出一声惨叫,捂住了眼睛。 幽绿液体从那两只颤抖的手里不断渗出,仅是一眼,这位幽界道皇就被直接烧毁了双目! ——他的面前,九千州的天空之上出现了一轮灿金的太阳,一轮清冷的皓月! 日月凌空,两人并立! 他们的光辉照亮了九千州的苍穹,支起的结界再次庇护这方天地—— 时隔多年,九千州的苍生又一次听见了当年魔渊降临时,那位以身救世的仙人之声,清沉泠然,响彻山河: “今日,灭道皇。” ----------------------- 作者有话说:最近有点事,更新时间可能会晚一点,啾咪! 第82章 长别故乡, 已是千年。 沉墨清眺望熟悉的山河大地,目光悠长沉静,千年岁月流淌在那双墨染的眼眸之中, 沉淀为清润如玉的底色。 他的身边,苍舜轻轻拉住他的手, 眼含笑意与他对视,亦如过去的无数个岁月。 他们在那个充满血与火的修仙界里磨砺了千年, 历经不知多少绝境,才从生死中归来。 最开始,刚踏入那方天地,他们就遭到各方大能的追杀, 所遇之敌都是拥有漫长寿命和底蕴的仙人, 前几百年里, 他们一直沐血战斗,没有一刻阖眼的机会, 甚至有许多次,他们真的被逼到了山穷水尽、命悬一线的危局, 只差一点, 就要彻底身陨道消。 但,他们还是支撑着彼此,互为依靠,从尸山血海里杀了出来, 杀出一条血淋淋的长路。 起初, 那个世界的一些仙人将他们视为灵宝丹药,想要吞噬他们,或是直接抓去炼成法宝。渐渐的,一些仙人开始向他们示好, 主动与他们结交——再后来,那些曾经试图吞噬他们的仙人变得畏惧他们,退避三舍,闻之色变。 生死绝境的熔炉为他们铸成了更加坚不可摧的大道,他们就这样相伴着,踩着鲜血一步步登高,直至看到了更加遥远的风景。 最终,那个世界走向了终结,纵有大能无数,持续上万年的战火已彻底焚毁了大道根基,无可挽回地在火光中寂灭。 一些本就诞生于那方天地的仙人,选择了长伴天地而终,他们则告别故人,再次踏上了回到故乡的长路。 “怎么可能……你居然还活着?!” 折烛捂住双眼,虽然目不能视,但他已经深深地记住那两道熟悉的身影,在日月炽烈的光辉之下,他枯瘦焦黑的身躯微微颤动了起来。 “你们竟然都成了道皇……既然已登上和我们一样的高度,就该知道这方世界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界!幽界愿意接纳你们,为你们提供更广阔的天地!” 苍舜的眸光锐利如出鞘长剑:“你们幽界即将走向末法时代,既然要在陨落中求变,也该去更强大的世界寻求生机——还是说,你们只敢对弱者挥刀?” 折烛不语,片刻后,他嘶哑的嗓音再次响起:“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幽界只是想与九千州共存,我们可以向九千州提供一切你们需要的资源,只要你们允许我们将一些子民送往这里……” 话还没说完,被沉墨清冰冷的嗓音打断:“屠戮九千州苍生,也是共存?九千州因魔渊而殒命的英灵,你们用什么来偿?” 字字锋锐,如利刃直指,折烛再度沉寂,片刻后,那身黑袍底下飘出了森冷的笑声:“幽界……绝不会退!” 他的黑袍飘扬而起,化作遮天的帷幕,一瞬间仿佛有黑夜降临—— 然而,只是又一个眨眼间,夜幕被撕裂,黑袍化为万千碎片,纷洒大地! 折烛站在原地,枯瘦的身躯仿佛凝固的冰块,一动不动。 ——一道剑光穿透了他的心脏,剑出之时,天地没有任何异变,长空之上的微风犹然轻缓。 似乎,他眼中的那个白衣剑修只是闲庭信步地递出了一剑——仅此一剑,洞穿躯体,震碎神魂! 一击,道皇陨落! 折烛的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的绝望,而后,他的身体急剧坍缩,化为一个黑洞,黑洞里流淌着无比浓郁的暗色,猛然向外扩张,似要吞噬掉周围所有的光线—— 道皇陨落的余威,可震碎一方天地! 沉墨清一步不动,身边的苍舜已习以为常地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骨节分明的五指重重一握—— 九十九层的鲜红禁制猛然爆开,将折烛所化的黑洞困于禁制之内! 冰冷的禁制之下,纵然是道皇陨落,也只是爆开为一团溃散的黑烟,转眼就沉寂无声。 沉墨清和苍舜的表情毫无动容,这样的场面,千年间已上演过数次。 下一刻,天色大变,横跨百里的虚空裂缝割开苍穹,幽幽荧光从虚空的黑暗里溢出,一座巨大的殿堂现出一角真容! 幽界剩下的八位道皇,直接降临九垓州! 昔年,十二位道皇一瞥,便让九垓州沦为死地,而今,九位道皇殿堂亲身降临,九垓州毫无动静。 ——高悬的灿日和皓月光辉照耀之下,结界庇护整个九千州,宛若撑起的巨大界壁,直接隔断了道皇对于此界生灵的窥探! 九千州的众生仰首,望见绿骨殿堂吞噬长空,分开半片苍穹,另外半片,仍然是他们的仙尊与妖皇的日月! 二位仙人,对八位道皇! 分庭抗礼,不分高下! “……你们身上的道法,绝不是这个孱弱的下界可以磨砺而出的……” 殿堂之内,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飘荡。 “难道……你们来自那个覆灭的大界?” 话音刚落,其他几个道皇的神色各有变化。 最近覆灭的大界,唯有那个比他们幽界还底蕴深厚的古界,早在十几万年前,他们两界有过交锋,幽界惨败。 古界进入末法之后,被连绵的乱战席卷,他们也考虑过是否要去那里历练,寻得突破自我之机——但最终,他们还是将目光放在了九千州,毕竟这是个更孱弱的世界。 然而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那两个九千州飞升,比他们年轻了不知多少岁月,却拥有更加深厚的道韵! 莫非真是什么古界大能的转世不成? 苍舜冰冷地垂眸,昔日,仅仅是十一位道皇的一瞥,就令他身负重伤,而今,他扫过那一双双眼睛,从他们的眼里看到了惊讶、猜疑,以及——退缩。 第128章 狭路相逢,退则必败。 他毫不犹豫,直接出手,皓月轮转,万法开天! 妖皇万法一出,剑尊的长剑直接相随,剑气纵横天地,潮起符阵生! 千年相伴,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无需言语,更不需要眼神交汇,心念相通,仿若一人。 并齐的日月光辉压盖绿骨殿堂,殿堂内,方才那道苍老嗓音再度响起,果决而森冷:“幽界已无退路,杀!” 这一日,九垓州上方,再现恢宏壮阔的盛景。 两位仙人力战八位道皇,战得天光晦暗,山河逆流,大道崩裂——上古时代,天地初开,亦不过如此。 众生缄默,被这番恐怖悚然而壮观绝伦的场面惊到无法出声,只能在心中呐喊祈祷。他们看见仙人负伤,血染长袍——但,仙人面前,三位道皇相继陨落! 折烛之后,第三位道皇身陨时,高悬的绿骨殿堂开始颤动,像一滴水坠入原本平静的湖面,波澜不可遏制地蔓延而开——这座古老的殿堂,似乎再无法撑起曾经的壮阔巍峨。 “诸位……该拼尽一搏了!” 殿堂至高处,那位最古老的道皇再次开口,他终于不再安坐于殿堂之内,而是缓缓站起了身。 仅他一动,九千州随之巨动! 沉墨清和苍舜的目光骤凝,此刻站在他们面前的是幽界地位最高的道皇,坐拥近百万年的底蕴——几乎接近了他们在古界见到的那位最强大的真仙! 只是一个照面,便有一界般沉重的威压没顶,重重砸在他们的脊背间。 脚下山河在咆哮,哪怕有结界笼罩,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呜咽,沉墨清毫不犹豫地递出一剑:“这里无法再承受我们战斗的余威。” 苍舜说:“那就——再造一方战场!” 他的掌心高高一抬,又一轮皓月托举而起,巨大到遮蔽了九千州的苍穹,映照在众生头顶。 皎洁无暇的月光之下笼罩一界,刹那间仿佛时间定格,苍舜转首,凝望沉墨清的眼眸,对他挑眉一笑。 “这一战结束,我们去哪里?” “天高海阔,”沉墨清修长的手指缓缓拂过剑刃,嗓音轻然,唯苍舜一人听见,“你在的地方,都是我们的家。” 苍舜:“……” 他的人族又和他说好听的话了。 喜欢。 就算已经听了很多遍,就算这一千多年里每一天都能听到,但他还是喜欢。 “等一切安定下来——” 苍舜凝望沉墨清温沉如玉的眼眸,想要亲吻他的泪痣,却也只是抬手,温柔地抚过他的脸庞:“我们就选个风景好的地方,造一个新的小窝。” 他要把他的人族叼进造好的窝里,天天蹭他,和他过两个人的小日子。 曾经,他们游历在青山绿水之间,任微风拂身,穿过萤火虫飞扬的竹林,仰头望见漫天繁星闪烁——但,那已经是一千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似乎只是一个眨眼,他和他的道侣就在外漂泊了千年。那些曾经伴随着星月虫鸣的静谧夜晚,安宁的点点滴滴,都随长河漂往下游,离他们如此遥远。 修长而温暖的手指抵上他的掌心,苍舜看见身边的人用力地握住他的手,在纷飞的战火里,对他扬眉一笑。 “好。” 那双清丽眼眸中的笑意亦如千年之前,亦如这方故乡里亘古不变的清月。 于是,苍舜的嘴角也微微扬起,眼底映出他的明月,盛满了皎洁的月光。 ——两位仙人,五位道皇,被卷入巨大的皓月里,而后,月亮也消失在了九千州上空。 那一天之后,九千州众人等了许久许久……都没再等到仙人。 第83章 “清儿。” 雕梁画栋的大宅深处, 丹翠染金的屏风后绕出一位华衣女子。 “看了那么久的功课,歇歇吧,尝尝娘刚做的点心。” 临窗桌前, 眼灿若星的少年放下书卷,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精致的花朵糕点, 咬了一大口。 “还是娘做的点心最香了!” 温婉女子目光柔和,轻轻抚摸少年乌发:“多吃点, 不够还有呢。” 书房里的母子温情,锦衣玉食的温馨生活,不过是最日常的一角,随手可得。 沉府乃当地富有一方的大族, 府上独子沉墨清更是远近闻名的神童, 三岁启蒙, 六岁便能出口成章,引经据典, 做出一篇篇惊艳的锦绣文章,到了十七岁更是高中状元, 名动天下。 年轻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 正要看遍京城花,头顶忽有祥云环绕,从彩云间飘下一位剑光缠绕的仙人,直说他有剑仙之姿, 要收他为徒, 引他踏上登天路。 于是,沉家独子含泪拜别母亲,随仙人飘入九重天,又是人间一段佳话。 灵气盎然的山峰顶端, 沉墨清静坐,望见师尊满怀希冀的眼眸:“你有十二道剑道根骨,乃万年不出的奇才,只要勤学苦练,来日必成剑尊之位。今日,为师便将平生所学皆授予你……” 山间不知岁月流转,年轻修士刻苦修炼了数百年,日夜不停,不知疲惫,终于一剑破关,剑气纵横天下! 最年轻的剑尊横空出世,修真界为之震动。此后,剑尊镇魔修,杀尽天下群魔,平定妖界,还得人间清朗太平,苍生皆知剑尊美名。 修真界许久未曾出过仙人,众人皆道年轻剑尊必能登仙——果然,某年某日,剑尊忽然悟道,天空有仙鹤飞扬,钟声悠悠,金光阵阵,从遥远天穹铺下一道灿金大道,剑尊登阶而上,立地成仙。 这一日,人间苍生皆向一处俯身长拜,口呼仙人。 此方天地强盛,飞升无需前往他界,可留于故乡。苍生皆唤仙人之名,请他留下,请他为他们坐镇一界,为他们指引来日道途。 众声之中,白发苍苍的娘亲被搀扶而出,依然仙风道骨的师尊凭剑而立,皆用欣慰的目光望着他,等待他拾仙阶而下,回到这方人间。 仙人驻足,于渺渺高空静静俯视脚下山河。 回首数百年岁月,何其美满,大道通途,从无遗憾。 这个修真界无内忧之乱,也无外敌觊觎,天道公正,法则完整,亲人好友都在身侧,他所眷恋的似乎都不曾离去。 心底有道声音轻轻地和他说,这样不好吗? 无忧无虑,平安喜乐的人生,不好吗? “……不。” 沉墨清抬起眼眸,这一刹那,沉睡已久的灵魂自他体内苏醒,眸底一片清明,锋锐如出鞘之剑。 “镜花水月,再美满也是虚无。” “我所拥有的一切,是我历经千难万险最终所得,纵不圆满,也绝不放手。” “我不会留在这里,还有人在等我。” 话音刚落,他的前方,又有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你等到我了。” 苍舜语调上扬,像是等待已久,迫不及待地向他伸手。 “我就知道,你会选我的。” 他满怀期待地摊开掌心,等待那只修长的手搭上自己指间。 沉墨清平静地望着面前这道他闭上双目也能描摹而出的眉眼,只有四个字:“你不是他。” 四字敲定,霜白与青金交错的剑光瞬起,直冲云霄,没入长空——刹那间,他身处的这方天地如碎裂的镜子,骤然定格! 每一片碎片皆映出年轻剑仙清寒的双目,他一步踏凌高空,水墨染金的长袍肆意翻飞,袍间有大道气韵流转,脚下灿金符阵璀璨灼目,身侧两把长剑飞转,交错的寒芒割裂无边空间。 沉墨清并起双指,遥遥一点——笼罩于他上方的穹顶被瞬间洞穿,裂开巨大的深黑裂缝,裂缝刚出现就要愈合,似乎想将他死死困于这方人间。 然而,沉墨清动作更快,身形已化作一抹凌厉剑光,瞬息便跨过千丈,出现在那个通往外界的缺口前——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猛然从缺口外探进,按住两侧裂缝,手背筋骨暴起,徒手将正要合拢的缺口撕开数丈宽度! 沉墨清身形不停,直接冲入缺口之外,迎上一道宽阔的胸膛,也嗅到了冰冷的血腥味。 那双撕开裂缝的手反向一收,一手环过他的腰间,一手按住他的脊背,将他紧紧拥在怀中。苍舜低头,脸庞无声地埋进他的乌发之间,深深嗅闻他的气息。 沉墨清抬起双臂,指间穿过苍舜散落的乌黑长发,说:“我在这里。” 熟悉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裹了他,他无声地将额头抵上苍舜脸庞,轻轻磨蹭了一下,而后,被他的大妖抱得更紧了。 他们只是短暂地分别了一会。 那时,他们还在与幽界最古老的道皇交手,一场战斗持续了整整数年,无论是他和苍舜,亦或那位道皇,都身负重伤,付出了极大代价。 他们的战场从九千州转移到幽界的虚空,又来到界壁,穿梭两界之间,横跨了难以计量的距离——最后,幽界那位最强大的道皇念出了自己的真名,幽冥。 第129章 他的真名似乎蕴含某种禁忌法则,二字一出,这位古老道皇的气息肉眼可见的衰竭——献祭了自身一半的精血,召唤出一朵仿若从幽冥中诞生的花。 幽绿之花绽放于名为“幽冥”的道皇头顶,见到花开的一刹那,苍舜和沉墨清皆坠入了一场幻境里。 他们以真身入幻境,忘却前尘,亲历了一场红尘人间——如果继续沉沦下去,他们会彻底迷失自我,再也想不起自己是谁,最后,永远地长眠于此。 纵然是飞升境,亦难挣脱那朵幽冥之花的幻境,这才是最可怕之处。 此刻,将自己的人族重新拥在怀中,苍舜一声不吭,只是在沉墨清身上嗅来嗅去,像是在确认自己领地的妖兽,又将下颌压在他的肩上,和他脸庞贴着脸庞,一下一下磨蹭。 黏糊糊的毛茸茸。 沉墨清心底仿佛化开了一块浅冰,水流微柔地流淌。他轻轻环抱住他的大妖,也无声地磨蹭着他的脸庞。 曾经,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古界,他们也有很多次像现在这样——因为长久的战斗而失血过多,浑身冰凉,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 无需言语,只是这样安静地相贴,就足以让他们一点一点重新积攒起力量。 他的大妖将他抱得很紧,不停地蹭他,像是一只钻进了他怀里的大猫,在他身上拱来拱去。 沉墨清的嗓音温柔:“你见到了什么?” “……那个幻境里,我诞生在一个庞大的妖族世家,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成年之路,并不孤单。” 苍舜偏过头,亲吻他的人族额角,眷恋地用嘴唇磨蹭他眼尾的泪痣。 “顺遂成年后,我一直修炼,再登上妖皇之位,离飞升也只是一步之遥。” “但,我总觉得少了什么,心底空落落的,找了很久都找不到……当我彻底踏入飞升后,我终于想了起来。” 他少了一个最重要的,绝不能割舍的人。 他的道侣,他的月亮。 沉墨清轻轻地笑了起来:“我也是。” 哪怕拥有了一世幸福的年少时光,但他总觉得,心脏多了一处空缺。 他以为苦读功课,就能找到答案,但是没有。之后他又拼尽一切地修炼,想要填补心底的那份空缺——结果也不能。 现在,他知道,只要和他的大妖在一起,他的心就是完整的。 听出了沉墨清的未尽之语,苍舜一下抬头,眼睛亮亮地与他相对,又亲昵地抵住他的额角,一刻也不想离开那温热的肌肤。 他们身后,无法合拢的裂缝迅速向外扩张,将底下的人间一吞而没,瞬间,二人所站立的地方变成了一片无边的幽深晦暗。 重归现世,幻象不再,沉墨清看见了面前那张俊美脸庞间鲜红的伤口,尚未痊愈,还在缓缓合拢,大大小小的伤痕遍布苍舜全身,看不见的血液浸透了那身玄金衣袍。 苍舜同样望着他的人族,白衣染血,从皎洁的月亮变成了斑驳的血月,一道道血痕倒映在那双赤红的眼眸里,让他的眸底凝结出最苍冷的寒冰。 能够撕开仙人体魄的伤口无法轻易愈合,但,他们的战斗还未结束,无论是谁都不会停下脚步。 苍舜漠然转首,他们不远处,一道身影静静漂浮在黑暗里。 幽冥,这位幽界最古老的道皇盘膝而坐,头顶一朵不断绽放的幽绿之花,玄妙的气息萦绕花瓣之间,令它在诞生后凋零、凋零后又随之新生。 然而,随着沉墨清和苍舜的再次出现,那朵原本完整的幽绿之花直接抖落了一半的花瓣,再也无法重新绽放。 幽冥缓缓睁眼,脸庞苍白如纸,眸底一片幽深。 他张开五指,头顶的幽绿之花飘入掌心,慢慢合拢,失去了一半花瓣,就连原本萦绕的大道气息也随之消隐了七成,变成一朵萎靡之花。 七生七世寂灭花,昔日他成就道皇之位时炼就的幽界至宝,每次召唤,皆要付出一半精血的代价。 但,花开之时,见证花开者将历尽七生七世,最终寂灭于虚幻红尘,一身修为,皆为养料。 曾经,他以此花抹杀了前任道皇之首、他的恩师、那位比他还古老的存在。 然而此刻,此花再现,仅仅一世,他面前的两个大敌就挣脱了轮回。 “棋差一招,想不到差在此处……” 幽冥缓缓叹息,每一字落下,便引得此方天地震颤。 沉墨清踏前一步,衣摆飘摇,声音清泠:“只赏一花未免太过单调,我有一莲,邀道皇同观。” 他的眉心亮起炽烈雪光,一朵晶莹浩瀚的无暇白莲降临于幽冥身前,璀璨纯澈的光芒撕穿了茫茫黑暗,照亮长夜。 往生涅槃大道莲! 莲花之上,青衫飘飘,仙人虚影重现世间! 幽冥仰首,眼眸泛起了轻微的涟漪:“是你……” “果然,你也不甘沉寂于世,留下了种种后手,就如我幽界诸位道皇,为了从末法中寻求生机,也要如凡人般挣扎……” 他望着寰尘虚影,一时间竟然生出了许多感慨。 沉墨清表情毫无动容:“我界仙人,种种后手都是为庇护我界苍生,从未夺过他界无辜者生死,你如何能和他相提并论。” 话音刚落,他的眸中光芒大盛,九朵花瓣绽开无数星辰日月,裹挟着涅槃生死之威,压顶而下! 幽冥依然盘坐于原地,不躲不闪,只是掐指,幽绿之花再度绽放,剩下的所有花瓣一瞬凋零,与无暇白莲的虚影重叠,激起的可怖气浪横推出百万里,搅乱长寂万年的虚空! 苍舜和沉墨清身形急退,幽冥亦飞掠而出,依然保持着盘坐之姿,却缓缓闭目,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他的掌心里,只剩残缺花杆的七生七世寂灭花化为一阵微风,再也不见。 身下,有早已坠毁的绿骨殿堂,也有陨落的道皇残骸。 对面,是平生所遭遇过的最强之敌,两人皆已身负重伤,一身道痕严重亏损,精血凋零——却依然屹立在他的面前。 幽冥再度缓缓叹息,更多鲜血从他嘴角溢出,这位幽界最古老的道皇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曾算出,幽界有一大劫,源自下界……原来,是在此。” 苍舜冷笑一声:“是你们为自己招来了生死灾劫。” 他一扬手,皓月高悬,覆盖虚空,无数凛冽的月光化作汹涌而下的箭羽星海,要贯穿幽冥身躯! 幽冥一掌推前,终于不再盘坐原地,直接站起——这一起身,又让周围一片虚空为之破碎。 沉墨清眼眸一凌,毫不犹豫地一点额间,神魂再燃,为数不多的精血皆尽献祭! 纵然一身道痕完全折损,舍去飞升修为,也要斩下此敌! 苍舜和他做出了一样的动作,两人的乌发皆化霜白,燃烧的神魂照亮了他们寒铁般的眼眸,仿若这世间至锋之剑。 他们身后,炽烈的日月再度高悬,煌煌光辉压没无边黑暗,一场盛大的白昼降临于这片晦暗万古的虚空! 幽冥的脸庞被白昼映得不见一丝血色,唯有冰冷的雪白。他双掌一合,双目紧闭,额间裂开第三只眼睛,幽绿无垠,仿若一个不见底的深洞,一出现就卷噬了周围所有的炽光。 毁天灭地,亦在一眸之间! 这一刹那,沉墨清和苍舜再次感受到了一股无法言喻的威压重重倾轧而下,那位古老道皇终于祭出了最后的底牌——此刻,就是定生死之际! 沉墨清说:“借我万法!” 苍舜朗笑一声:“好!” 以妖皇之位登仙,所掌仙法,便是世间万法! 他扬起掌心,所有仙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皆入沉墨清之身——他们身后,两轮日月合为一体,耀耀凌空! 沉墨清缓缓闭目,最后一点精血尽数烧灼,不留余地! 他的大妖就在他身后,为他铺开了一条一往无前的长路。 万法铸就万变生,他脚下所踩的大阵消隐,飞扬符文皆入袍袖之间,化为游走的山川墨痕,阵道脉络就是水墨山川间的金色长河,山水相映,绘就人间,化为大道披身! 下一刻,他抬起眼睫,乌墨般的眼眸已被银芒尽染,无暇之银,映照万界魂灵。 飞扬的大道长袍间,尘芥和染苍并悬,合二为一,化作一剑! 霜青长剑,剑锋至锐,剑光至烈! 万法映照之下,四道登峰造极,四道合一!这一刻,沉墨清心念通达,神识如明镜,倒映出昔年所走的漫漫长路——最终,化为一道悍然而起的剑阵! 四道皆在剑阵之间,融会贯通,成就了万界唯一高升的长光,彻底令无尽的虚空不见一丝黑暗,唯有光耀万古! 仙人沉墨清自创之剑阵! 此阵名为——苍生回首! 苍生回首,只见人间,不见仙! 剑阵一出——仙亦陨! 无暇无暗无上的光辉之中,幽冥就如皓月中的荧虫,他仰望那道高悬的身影,足足沉寂了数息,才吐出一句颤音:“你居然……悟到了那一境的门槛……” 第130章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沉墨清已经听不到了。 精血燃烧得太快,终于到了尽头,这一刻,他的眼前唯剩一片白茫,看不见万物,更看不见他的大妖。 或许,他也到了终结,但此刻,他的心底一片平静——因为他知道,他还有余力,挥出最后一剑的力气。 在那茫茫大雪般的空寂里,他忽然多了一种隐约的感应——似有一道长阶延伸而下,阶梯尽头隐没高空,无法窥见其通往的高渺之处,但,第一道阶,就在他的脚下。 沉墨清毫不犹豫地向前,一步登阶,纵然目不能视,也一剑斩下! 以此一剑,祭仙人寰尘,祭长耀宗三千英灵,祭九千州陨落众生! 以此一剑,开天辟地,横断万古——斩幽界无上道皇! 幽冥转身,头也不回地逃往遥远幽界,与此同时,苍舜早有预料地抬手,赤红眼眸中的光泽刹那熄灭,似魂灵燃尽,蜡炬已干—— 但,他的指间却有更加鲜红的禁制汹涌而出,瞬间困住幽冥一步! 就是这一步,剑光已至! 苍生回首,不见道皇,不见幽界,唯见——日升夜尽,天下大吉! 第84章 九垓州, 九千州最负盛名的上州,曾经的天下第一大宗天枢宗就盘踞于此,俯视众生。 而今, 九垓州已不见天枢宗,一州中心地带, 两座雕像拔地而起,周身灵气盎然, 头顶一方青天。 这对雕像并肩而立,面容皆是年轻男子,一位俊美张扬,一位清雅昳丽, 任谁路过, 都要赞一声相配。 岁月悠长, 总有年轻的后来人好奇地拉着家中长辈,问起这对雕像渊源。有人说这是妖皇与妖后, 仙尊与尊后,妖皇与仙尊, 尊后与妖后——种种称呼, 五花八门,五彩缤纷。 但最终,那些年轻小辈都会知道,这是千年前, 拯救世间的仙人。 那一日, 界壁破碎,幽界九位道皇齐降,他们的两位仙人为苍生而战,最后将所有道皇拖入了一轮照耀九千州的明月里, 从此消隐不见。 那之后又过了几十年,天空忽有日月并空,光耀一界,萎靡的大道再次复苏,界壁重归完整,浩瀚灵气翻涌于世间——他们便知道,是他们的仙人胜了。 九千州再无外敌之忧,劫后余生的人们在当年的战场,也就是九垓州立下了这两尊雕像,以此来纪念他们的妖皇与仙尊。 “那……仙人去哪啦?” 听完家里长辈讲述的往事,很多年轻小辈都会不约而同地问出相似的问题。 这时,他们的长辈往往会沉默无言,有人叹息着摇头,也有人笑着说:“也许,他们已经去了一片更广阔的天地。” 这一天,一位金绿长衣的女子来到雕像前,凝望那两张熟悉的脸庞。 她身边还跟着一只年轻的圣雀,名叫烛明,曾经的圣雀妖王的女儿,重新涅槃的烛明。 “原来那年的荒墟秘境里,我见到的是妖皇陛下和他的仙尊道侣。”烛明对身边的女子轻笑,“师姐,你成了仙人师父啦。” 云不晚无言地扫了她一眼,摇摇头:“你见过让徒弟挡在前面的师父吗?” 烛明道:“师姐不用自责,当年之事,别说你,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云不晚不语,挥了挥袍袖,有微风吹拂白云,飘过雕像上方,为他们挡住正午炽烈的阳光。 她心道,早些回家吧。 —— 无尽的混沌空间,无限漫长的岁月里都是幽深的晦暗,这一天,混沌之中忽然燃起了一抹浅白色的微光,轻柔地照亮了四周的暗色。 那是一只小小的光团,浑身浅白,无瑕而美丽,就像一片落下的雪。 雪绒绒的光团漫无目的地在混沌里飘来飘去,没有记忆,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飘着,似乎要寻找什么东西。 很快,光团忽然停了下来。 他看见自己前方,一团如火的赤红在一下一下闪烁,让周围的晦暗都染上了明烈的光亮。 和他一样的微光,不过,是完全不一样的颜色。 浅白色的光团毫不犹豫地向那边飞去,与此同时,那只微赤色的光团也发现了他,速度更快,嗖一下就冲了过来,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无声的“扑通”里,两团微光撞到了一起。 光从体积而论,微赤色的光团比浅白色的光团要稍微大一圈,他不断黏着这只在他眼中最最漂亮的雪团子,将浅白色的微光挤得到处乱飘。 浅白色的光团:“……” 他脾气很好的样子,就算被挤来挤去也没生气,而是安静地贴着微赤色的光团,轻缓地蹭了蹭他,从上到下,蹭了全身。 微赤色的光团一下子不动了。 过了一小会,变得烫烫的,好像还有点发粉。 也不乱飘了,呆呆地待在原地,悄咪咪散发粉光。 浅白色的光团一闪一闪,似乎在无声地发笑。 寂静的混沌里,两只圆润幼小的微光你贴着我我贴着你,几乎要融为一团。 虽然都没有记忆,但,见到对方的第一眼,就本能地觉得欢喜与亲密。 过了一小会,浅白色的光团又微微闪烁了一下,往前飘了一小寸,看着立刻跟上来的微赤色光团,似乎在问,要和我走吗? 微赤色的光团读懂了他的意思,开始飞快乱闪,上下乱蹦。 十分晃眼睛。 于是浅白色的光团就多了一只大尾巴,是黏住他不放的赤色微光。 他们在茫茫的混沌里追逐打闹,依偎相贴,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操心,天地之大,也只有彼此。 微赤色的光团仗着自己体型稍大,经常让浅白色光团趴在他身上,载着他的漂亮雪团到处乱飞。 没过一会,又把他的漂亮雪团压在了身下,到处蹭他——好像在啃啃舔舔。 浅白色的光团:“……” 他嗖一下钻出来,默默飘远了。 微赤色的光团:“???” 赤红光芒闪烁跳动,一大只的微光嗷嗷追了上去。 时间静静流淌,混沌里依然只有他们两个,无需言语,他们也能听懂彼此的心声,好像灵魂早已紧密相贴。 有一天,赤红色的微光从静谧的睡梦中醒来,刚要习以为常地黏住他的漂亮雪团,就见浅白色的光团在他身边一闪一闪……长出了一根细细的长条。 那是他的“手”。 有了手就灵活很多了,体积比原来大了一点点的浅白色光团飘动着,伸手碰了碰他的伴侣。 走,我们去修炼! 之前的他都是在本能地吸收着周围的能量,而现在,质变引发了量变,他忽有所悟,冒出了“修炼”这个意识。 微赤色的光团听懂了他的话,一下子被点醒了,想了想,忽然膨胀了一圈。 在浅白色光团温柔的注视下,他挤出一只细长的“手”,又挤出一只。 两只“手”一左一右地黏住浅白色的微光,就这么乖乖地被他拖着向前飘走了。 很快,两只漂亮的光团紧紧靠在一起,在混沌中修炼了起来。 他们并不知道什么晦涩复杂的功法心决,只是努力地吸收着周围的能量,那些飘落四逸的力量毫无阻碍地融于他们体内,渐渐的,他们的光芒一天比一天明亮。 有一次,微赤色的光团一下吸收太多能量,膨胀了好几圈,嗖一下冒了出许多只“手”,好像一颗炸开的毛线团。 浅白色的光团:“!” 他好奇地围着赤色微光转起了圈圈,被一堆“手”糊了满身,紧紧地黏住,动弹不得。 倒也不着急,熟练地伸出一只手,不紧不慢地敲了下伴侣的脑壳。 微赤色的光团似乎很喜欢这个动作,仗着自己“手”多,轻轻拉住他的漂亮雪团的一只手,还想要他摸摸。 浅白色的光团刚要再落下一只手,就见赤色微光忽然裂开了一点——长嘴了,一口叼住了他的手。 浅白色光团:“……” 其实他之前就有“嘴”了,之所以没展现出来,就是觉得他的伴侣看到以后,肯定会学他——然后就会乱咬他了。 果不其然,忽然就拥有了“嘴”的赤红色光团十分惊奇,又盯住了他的漂亮雪团无暇莹白的本体。 浅白色光团默默地往外飘了几分,被赤红色的光团啊呜一口“叼”住了。 得意洋洋地叼着他的漂亮雪团,得意洋洋地抖了抖。 喜欢。 我的! 浅白色光团:“……” 算了。 随他吧。 之后,他们依然不分日夜的修炼,陪伴着彼此度过了不知多少岁月,身上的光芒越来越炽烈,越来越明亮,到最后,几乎成了两轮高悬的日月,照亮了无边晦暗—— 忽有那么一个刹那间,光芒蜕变,剧烈盛放,两道身影出现于混沌之间! 第131章 神识清醒,神魂重归! 沉墨清抬起眼帘,重望世间的第一眼,看到了一双朝霞般瑰丽绚烂的赤色眼眸。 他的大妖深深地凝望着他,嘴角扬起,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沉墨清也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你刚刚还咬我。” “不管!” 苍舜迫不及待地抬起双臂,往前一扑,将眼前的人抱了个满怀。 谁让他的人族那么好看。 就算变成灵魂光团,也是最漂亮的那只,让他看了就想叼在嘴里,偷偷藏起来,不给别人看。 喜欢。 苍舜只觉心底好像化开了甜蜜的糖浆,他放纵了本能,肆意占有着降落于怀间的明月,要将月亮的辉光都纳入私藏。 熟悉的气息萦绕在周身,将他笼住。沉墨清感受着身边的大妖不停地在他身上乱蹭的温柔力度,眼尾扬起,眸底如溢星河。 昔年,他们燃尽精血,斩杀了幽界九位道皇,重新撑起界壁,将幽界彻底放逐。 然而,他们的身躯也消散于天地间,神魂飘落这片混沌,力量散尽,记忆埋没,化为一团微光。 直到再次和彼此相遇,重新走上修炼大道,将散落四周的力量皆尽收回,他们才想起前尘往事,神识复苏,再一次回归世间。 沉墨清下颌微扬,苍舜就吻上了他的眼角,眉梢,鼻梁,脸侧,最后是唇角。 一个漫长的吻,相隔了同样漫长的岁月。 结束时,两人都有些恋恋不舍。苍舜轻咬着眼前绯红漂亮的唇角,还想再亲亲,听见他的人族清润微哑的笑声:“在这里?” 苍舜:“……” 他一下听懂了。 高大俊美的妖皇默默地低头,默默地抱紧了清绝高挑的人族仙尊,小声地说:“反正……反正这也没人。” 只有他和他的月亮,相伴着度过了漫长的岁月。 哪怕变成微弱的灵魂,他们也不曾分离。 苍舜的脸庞深深埋进沉墨清肩侧,看着好像在蹭蹭他的人族,实则已经吻上了那白皙脖颈,落下一个又一个属于自己的烙印。 沉墨清的腰间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揽住,宽稳掌心安抚地贴上他后腰,隔着薄薄衣衫,能感受到那份滚烫的炙热。 玉色腰带解开,雪白长衫滑落,与玄金衣袍交织,如雪染墨痕。 无星无月,却有月坠清池,碎开满池涟漪。 “不准咬。” “……” 假装没听见。 第85章 望月镇, 青月州边缘一个平平无奇的凡人小镇,有条宽阔大江绕过镇边,月升时可见江面一轮满月倒影, 才以“望月”为名。 这天清晨,镇上来了位云游郎中, 码头的纤夫老刘说他们是从南边游历到此,顺船而下, 在镇内歇脚。 年轻的白衫郎中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还跟着个相貌堂堂的高大男人,与他形影不离——用镇口边柳嫂子的话来说,那黑衣后生对他的小郎中嘘寒问暖, 周到体贴, 不像兄弟, 倒像是一对儿。 两人起先只是在望月镇的客栈住着,后来就租了套闲置已久的宅子, 前屋改成铺面,挂了个“药”字招牌, 收拾成了一间不大不小的药铺。 药铺紧挨着镇上老李家的木匠铺, 新邻居搬进来的那天,老李家七岁的小女儿躲在门板后偷偷张望。 隔壁院墙外攀出茂盛的梨树枝干,一袭月白轻衫的年轻男子就站在梨花树下,几枚梨花落在他的发间, 让他看起来和画上的仙人一样。 他不知怎么发现了她, 侧过身来,笑着对她招招手,给她塞了一颗月芽糖,又问她小名。 茵茵含着甜滋滋的月芽糖, 脆生生地应了,又见那个笑起来也很好看的人身边,一个比他略高几分的黑衣男人紧紧贴了过来,一声不吭地揪揪他的袖子,也要他手里的糖吃。 年轻的白衣郎中亲手剥了一颗糖,亲自喂到他的嘴里,似乎还被他咬了下指尖。原本看着冷冰冰的黑衣男人一下笑弯了眼睛,好像吃到的不是随处可见的月芽糖,而是什么宝贝。 茵茵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我娘都不会这么和我爹笑嘞。 然后那个好看的白衫郎中就被黑衣男人拉到屋子里面,布帘一垂,不给别人看了。 一间小小的药铺,给小镇如水的生活添了一把淡盐。 最开始,药铺的进账寥寥,毕竟那位白衣郎中长得太年轻,看起来就不像是个有经验的大夫,镇上人真有个三痛两病的,也不会想着找他治。 但他也不是完全没生意,镇上有些年轻的男女就很乐意隔三差五来药铺门前逛逛,花几文钱买个驱蚊虫的香囊,香囊做工细致,绣艺精湛,还有好闻的药香,看着就像是城里富家子弟佩戴的样式,只要几文钱,实在物美价廉。 最重要的是,那位姓“沉”的年轻郎中十分好说话,挑只最便宜的香囊也能得他一个笑脸,笑起来如朗朗清风,山中青竹沐月辉,实在是赏心悦目,令人心仪。 不过嘛,看到沉小大夫温和一笑的年轻男女,多半还要吃道凉嗖嗖的眼风——来自他身边,那位总和他形影不离的苍先生。 这位从未提起过自己来历的苍先生同样是英俊不凡,更添了分威严凛然的气场,有人说他定然是哪个大官,也有人说应该是哪方厉害的游侠,杀人不眨眼的那种——但都和沉小大夫一样,十里八乡也找不出那么出挑的人。 沉小大夫对别人笑的时候,苍先生总要瞪人,当然,被瞪一下并不会少两块肉,所以大家都很乐意当做没看见,继续和那个好脾气的沉小大夫谈笑风生。 虽然苍先生待人和沉小大夫天差地别,总是冷着一张脸,但大家也是见过他笑的,还不只一次两次——药铺没有其他年轻客人,苍先生能一个人霸占着沉小大夫的时候,就笑得宛如天上的弯月。 还会时不时揪揪沉小大夫的袖口,拨拨他的头发,十分活泼好动,就喜欢黏着他。 就算再眼瞎,镇上的人也能发现他们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况且沉小大夫看苍先生的神情也和别人的不一样,都是温和的笑意,唯独他的目光落在苍先生身上时,眼底会多一些漂亮而缱绻的微光。 于是很快,镇上就有不少年轻男女悄悄地心碎了一地。 再后来,沉小大夫的药铺生意就好了起来,因为一件事。 隔壁的李木匠上山寻木,不慎一脚踩空,摔得不轻,抬回来时已是进气少出气多,家里人请了好几个大夫过来,都只是看了一眼就摇摇头,留下一句尽早准备后事便匆匆告辞。 木匠铺的靠墙角落,茵茵愣愣地坐在爹给她打的小木几上,年纪尚小的她还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有点被爹的样子吓到了。屋子里没点灯,透不进光,爹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娘的哭声一刻不停,也看不见她的脸。 茵茵捂住耳朵,又捂住眼睛,没过多久,掌心里就湿了一片。 就在这时,她听见木板“吱呀”一声,模模糊糊的视线里,一只玉雕似的手按在门边,推开了半掩的屋门,雪白长衫落过门槛,像冬天里的积雪。 那道高高的身影走到她面前,摸摸她的脑袋,往她手里放了一颗月芽糖。 外出了两日的沉小大夫回来了,闻声赶到隔壁,取出一株草药,当场喂李木匠服下——不到三息,李木匠就能正常进气了。 他的妻子当场就要给他跪下磕头,被他避了过去,又回药铺抓了一草药,嘱咐说要每日煎服,一日三剂。 当天,第一副药汤灌下,半只脚进了鬼门关的李木匠坐起来了,不出三日,便能正常下地,和以前一样做起了利落的木匠活。 他携一对妻女跨入了隔壁药铺,带着七八只肥鸡肥鸭香肠年货塞满一屋,不由分说地就要给沉小大夫磕上十几个的响头——刚扑通跪下去,就见沉小大夫的衣角翩然一避,然后他们就被苍先生拽着衣领抓了起来。 至于那些鸡鸭,一起被养在药铺后头的院子里,天天咯咯哒哒乱跑。苍先生高高挑着眉头撒米喂它们,当着它们的面说要把它们炖成一锅鲜汤,给他的人族开胃。 也是那天之后,落月镇的人都知道了,原来沉小大夫是位神医啊。 这下好了,药铺门前的客人络绎不绝,就连附近一带的城里都有所耳闻,专门乘船来到镇上,要请沉神医治疗多年的隐疾。 人多的时候,苍先生就门神似地守在沉小大夫身侧,冷着脸看他温声细语地给那些人把脉,乖乖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药方,冷着脸去给那些人抓药,又乖乖地回到沉小大夫旁边,喜笑颜开地接过他给的小鱼干或是桂花点心。 非常精彩的一出变脸,当然,没人敢拍掌叫好的。 上个月,隔壁镇有个欺男霸女的登徒子故意上门来调戏沉小大夫,被苍先生一脚踹飞上百丈,直接从药铺踹进了三月刺骨的江水里,当晚那登徒子一家就连夜搬走了。 第132章 前几日,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路过此地,正要再造杀业,刀还没出鞘,被苍先生直接断了拿刀的手,丢到官府门前,听说血流了一地,泼了十几桶水才洗干净。 沉小大夫是神医,苍先生是大侠,确实很般配。 春去秋来,忙碌的药铺里经常能见到一道小小的身影,是隔壁李木匠的女儿茵茵,七八岁的小丫头已经和两个大人混熟了脸,隔三差五地端来娘亲煮的甜汤,炖好的猪蹄,从山里打下来的果子…… 有时候药铺客人太多,还没药柜高的小丫头也会主动留下来帮忙,给客人搬来小木扎,让他们坐在外面等,跑来跑去,给他们递捆好的药包。 这时,沉小大夫就会多备一双碗筷,那些汤汤水水又有一半进了小丫头的肚子里。 也是这一年,茵茵多了个小秘密。 沉小大夫还养着一只白白的小奶猫,镇上的人不知道,苍先生也不知道。 因为,那只小白猫只有苍先生不在的时候才会溜出来,钻进沉小大夫的怀里,一个劲地蹭他,露出软乎乎的小肚皮,咪咪呜呜地冲他撒娇,黏了他一身掉毛。 漂漂亮亮的小白猫,只给沉小大夫一个人摸,都不准她摸的。 有时候,沉小大夫坐在窗边看书,小白猫就躺在他的膝上滚来滚去,扑他的衣角,玩得也很开心——然后没一小会,就会被沉小大夫揣起来,脸庞埋进那团雪白绒毛里蹭一蹭。 然后小白猫就一动不动了。 不知道在想什么,乖乖地在沉小大夫手里窝成一个小糯米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再过一会,小白猫就偷偷钻到了沉小大夫衣衫底下——被沉小大夫习以为常地提溜了出来,捏着软软的后颈皮在半空颠一颠。 等到苍先生回来,沉小大夫就不知把小白猫藏到了哪里,到处都找不到了。 茵茵很喜欢那只咪咪呜呜的小猫,也很喜欢沉小大夫,所以总往药铺这边跑。有好几次,明明还是大清早,苍先生就出了门,沉小大夫依然坐在窗边,衣服穿得严严实实,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这时候,他旁边多半会趴着一只蔫头耷脑的小白猫,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似的,被沉小大夫原地罚站,老老实实地缩成一小团。 想伸出爪子碰一碰沉小大夫,他也不让,于是小白猫更委屈了,发出小小的“咪咪”声。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小白猫就可以窝在沉小大夫的怀里,黏糊糊地蹭着他了。 再过小半个时辰,苍先生不知道从哪个门回到了药铺,依然紧紧挨在沉小大夫身边,笑吟吟地和他说什么悄悄话——至于沉小大夫怀里,已经不见刚才那只小猫了。 茵茵心想,苍先生应该不喜欢猫,所以沉小大夫只是背着他偷偷养。 但苍先生肯定很喜欢沉小大夫,沉小大夫也是,他们就像话本里说的那样,是天生一对。 第二年,她又多了一个小秘密。 原来沉小大夫和苍先生都是话本里的仙人。 她亲眼看见,除夕前一天,一团黑漆漆的脏东西混进了镇子里,明明那么大,那么可怕,明晃晃地在冻结的江面上爬行,周围的大人们却好像都看不见它。 但沉小大夫和苍先生看见了,他们不仅看见了,还不知从哪召出了两把剑,一把霜白一把青金,威风凛凛,一下就贯穿了那团脏东西。 平日里总是温声细语的沉小大夫,落在江上的声音却很冷,像屋檐前凝结的冰棱。 “昔日的天道,也沦为恶魂走兽了吗?” 听不懂的话,好复杂。 不过她知道,脏东西被扫干净了。 这一日,黑沉沉的乌云一直压在小镇上方,直到除夕来临,第一声爆竹惊响,才有一场鹅毛大雪飘飘落下,很快,周围都变成了白茫茫一片,噼里啪啦的爆竹声里,瑞雪迎新年。 “那是什么呀?” 药铺里,茵茵偷瞄灯火下的白衫人影,还是忍不住偷偷问了一句。 沉小大夫摸摸她乌亮的小发揪,轻笑一声:“是年兽,放个鞭炮就吓跑了。” 茵茵微微睁大了清亮的眼睛,眨巴眨巴,又拉住了那道雪白的袖子。 “我昨天做了一个梦,很怪的一个梦!” “我梦到……我在一个很大很大的地方,拿着一把特别漂亮的剑,身边还有很多好看的人,他们都喊我小师妹,可威风啦。” “那个地方叫,长……长药粽?” 话刚刚说完,她就看见面前的沉小大夫笑了起来,笑得很是开心。 就连他身边的苍先生,嘴角也带了点笑影。 “过年了,茵茵又长大一岁,来年也要平平安安。” 沉小大夫从柜台下取出一只厚厚的喜封,笑着放到了她的手里。 穿着鲜亮小衣裳,拿着喜封的小丫头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像是雪地里一抹明跃的火光,微微染亮了天地夜色。 沉墨收回目光,正要去掩上药铺的门,就撞进了一道温暖的怀抱里。 一大只的妖皇仗着自己身形高拔,单手将他搂在怀中,下颌压着他的乌发轻蹭,又摊开另一只手掌,伸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说:“我的压岁钱呢?” 沉墨清对上那双弯如新月的赤红眼眸,扬起几分下颌,笑意轻然:“叫声兄长就给你。” 苍舜不吭声了,眨巴眨巴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飞快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脸。 又亲亲他的嘴角。 勾起他的指尖,缠着不肯松手,慢慢晃一晃。 那双明亮的眼睛依然专注地看着他,带着点小期待,又显得乖乖的,像是一大团眼巴巴的毛茸茸。 沉墨清:“……” 好吧。 谁让这只咪咪就喜欢撒娇。 他笑着从袍袖里取出一张喜封,搭在他的大妖胸前:“咪咪又长高了,拿去玩吧。” 登时,苍舜眉梢飞扬,按住他修长的手指,连带那张红封一起压在自己心口间。 “新年了,我们是不是也要守岁?” 漫漫飞雪都被一室烛火隔绝在外,柔和的火光里,妖皇搂着他的人族,笑吟吟地说:“那,我们是不是一晚上都不用睡了。” 沉墨清:“……” 沉墨清微微挑起眼尾:“好主意,你今晚就蹲门边吧。” 苍舜:“!” 一大只的妖皇顿时老实了,乖乖地揪住他的人族衣摆,乖乖地埋着脑袋,一步一步跟着他的人族回到了药铺后边的小院里。 烛火映窗花,新年有新雪。窗边人影成对,交碰了一下杯盏。 “哦,对了,这是水酒,咪咪不准多喝,只能喝小半杯。” “……好吧,一杯也行。” “……喝你的酒,不准咬我。” “……” 窗纸下的灯花爆开,屋内的笑声和低语,就在新岁爆竹声中渐渐模糊了。 后来,望月镇改了个名,叫仙留镇。 若有路人途径此地,问起为什么叫这个名字,镇上的人便会笑语,因为这里山灵水秀,风景独佳,连仙人路过了,都要留下来呢。 至于仙人去了哪里……当然是这天地间了。 ----------------------- 作者有话说:oi!丢个接档坑坑,喜欢的宝宝们可以收藏一下,啾咪! 《前任尸体在说话》 和陆唯光上床三年,唐溟提出分手。第二天,收到陆唯光的死讯,死相很惨,连头颅都不知所踪。 异事局新规,尸体禁止当天火化,需观察24小时,直到异变期结束。 凌晨三点,卧室门被敲响,门口响起的声音,很像陆唯光。 “阿 溟,”门缝里的眼睛一动不动,“让 我 进 去。” …… 分手的前任回来了,掉了的脑袋又长回一颗,刚刚好。 结果,一次异变爆发,他亲眼看见陆唯光变成人皮溃烂的怪物,蠕动过满地鲜血,轻轻抱住了他。 “阿溟,破皮了。”披着俊美脸皮的怪物委屈地蹭蹭他,“明天就会长好的,阿溟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唐溟:“……手洗了吗你就蹭我。” 再后来,异事局上门,要清除怪物。 最顶尖的掠夺者小队出动,却见他们曾经最强的队长走出房间,淡定地说:“你们带不走他。” 他身后,恐怖的阴影浮出,将他完全笼罩,仿佛囚笼。 小队队员面色惊变,却见他们曾经的队长回头,那只恐怖的怪物瞬间披上温顺的人皮,乖巧地蹭蹭他的手:“听,阿溟的。” …… 以前,唐溟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小狼狗。提出分手后还没见第二面,小狼狗就死于意外。 现在,小狼狗拎着脑袋从血泊里爬了回来,本以为要和他发疯,结果还是黏在他身边,只是变成了小触手怪。 白天,小触手怪会躲在照不到光的角落,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伸出触手软软地揪揪他的衣角。 第133章 唐溟:“。” 也行。 本以为一切如初——结果,无光的夜晚,冰凉柔韧的触手缠绕腰间,没入衣底,将他拖入了一场无声的欲梦。 无法抑制的痉挛中,他听见耳畔幽沉的声音,带着失温的笑意:“喜欢这样吗?” “喂饱了阿溟……就不会离开我了吧?” 分手是有原因哒,彼此都是双初恋!年下小甜饼! 1.冷静理智随性从容武力值超强进化者受x生前不争不抢死后又争又抢护食偏执怪物攻 第86章 巍巍青山, 晨曦初升,山顶薄雾未散。 一袭修长白衫拂叶而来,容貌清绝的年轻男子头顶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 穿过草叶茂盛的山径,悠然行于山间。 阳光透过林叶间隙, 在蓬松绒毛间洒下斑驳光影。圆润的雪白小兽抱着年轻男子的发冠,眯着眼睛晒太阳, 懒洋洋地趴成一坨化了的小汤圆。 还要垂下一条细长尾巴,钓鱼似地在那张昳丽的脸侧扫来扫去,时不时蹭过他的眼睫和耳朵。 沉墨清随手摘了两个果子,一颗放到头顶的毛绒小脑袋上, 一颗自己咬了一口。 “甜的。” 头顶圆滚滚果子的雪白小兽一动不动, 溜圆的兽瞳下垂, 紧紧盯着他的人族白皙指间的果子。 想吃。 这只小毛绒球探出一只爪子,努力伸长到下面。 沉墨清笑吟吟地捏捏那只伸到眼前的毛绒爪子, 两三口把果子吃掉了。 雪白小兽:“……” 他飞快扭扭脑袋,抱住了从头顶掉下来的果子。 就在这时,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 修长匀称的五指微微摊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雪白小兽毫不犹豫地低头,用软乎乎的脑壳蹭蹭眼前的手,从指尖一路蹭到指根, 再抬起两只毛绒爪子, 把那颗果子放到了他的掌心里。 非常乖。 沉墨清拿着果子,在他的小毛绒球面前晃晃:“啊——” 圆软的兽耳微竖,雪白小兽飞快抱住他的手,咔嚓啃了一口他指间的果子, 再轻咬一下他的手指。 甜滋滋。 心情很好的妖皇被他的人族一口一口喂完了果子,往下一跳。 沉墨清垂眼,一团白蓬蓬的绒毛软软地埋进了他的怀里,趴在他胸口飞快摇尾巴。 黏人的小桂花糕。 也许是因为夏天到了,要化了,比以前更黏了。 沉墨清抱起这团黏糊糊的小桂花糕,低头亲了一口。 苍舜:“……” 雪白小兽左看看,右看看。 若无其事地往他的人族怀里一埋,两只小爪子紧紧揪住他的衣服。 变成了一只微微发粉的小毛绒球。 沉墨清轻笑出声,眼眸如微风过后的墨湖,泛起阵阵涟漪。 哪怕他们在一起已有上千年,每次他做一些小动作的时候,他的咪咪总是和他们刚在一起时一样。 妖族一生只会有一位道侣,他向他交付的是一颗赤诚之心。 再亲一口。 “……” 小桃花糕开始往他的衣服里钻。 钻进了宽敞的外袍底下,粉粉的绒毛柔软耷拉,在那里偷偷亲他。 日过云间,薄雾散去,临高眺望,可见一座山城。 沉墨清的衣衫底下又钻出一只绒毛炸炸的雪白小兽,往地上一跳,他的手就被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拉住了。 “到了。” 黑色长发间的银饰微微闪烁,苍舜拉着沉墨清的手,按在自己头顶。 沉墨清给他顺顺刚才被蹭乱了的黑发,又揉揉这只妖皇的脑袋,被对方笑吟吟地用侧脸蹭了蹭掌心。 离开青月州的望月镇,他们追着天道的踪迹,来到了一个下州。 曾经的天道,三年前,成了他们的手下败将。 ——斩杀幽界道皇、重归世间之后,他们的境界比之前攀升了一些,不再止步于初步飞升。正因如此,他们终于可以直接和世间法则沟通,联手找出了潜藏的天道,将其斩落。 为了逃生,天道自动爆开成四十九道残魂,逃遁于天地间,如今已被他们寻得四十七道,只剩最后两道残魂。 只要抹杀所有残魂,天道之力将重归于世,再诞生一位真正属于他们的天道。 ——毕竟,现在的天道,根本不是九千州最初的天道。 境界有所突破后,沉墨清和苍舜再入光阴长河,从下游回望,望见了此方天地真正的历史。 一方世界诞生之初,其实是最为孱弱之时,天道和法则都还未完全成长,像一个新生幼儿,难以抵抗外界入侵——所以,很多世界刚诞生没多久就迎来了毁灭,只有运气稍好的世界能留下来,继续成长。 九千州的前身、太初原陆也在诞生后没多久遭遇了一场异变。那时,太初原陆附近的一个古老大界覆灭了。 那方大界名为真仙界,曾是所有世界里最古老强盛之界,比他和苍舜历练千年的修仙界还要底蕴深厚,幽界在其眼中也不过是尘埃——如此强大,却也走向了末日。 终结来临时,真仙界的至强者被因果缠身,要随之陨落。或许是因为心有不甘,他察觉到附近有新生世界,竟然压下一只巨掌——仅仅一掌之威,就差点抹杀了太初原陆。 年轻的天道为了消弭那一击,以身为盾,将所有力量散落在天地间……于是,原本属于太初原陆的真正天道,在诞生之初,就因此方天地而陨。 世间法则同样遭受重创,陷入了漫长的沉睡,当法则历经许久的岁月自我修复后,太初原陆已经出现了一个新天道。 那个天道,是趁着界壁混乱,从已经覆灭的真仙界逃遁而来的恶灵,又或是那方天地的残念,从一开始,它就想要吞噬这个新生的孱弱世界。 但,它的能力不足,更无法担起吞噬一界的因果,于是,它选择了蛰伏与伪装。 从那之后,它开始窥探这方天地,暗中筹谋,以众生为棋——幽界能够数次降下魔渊,也是它在暗中推动助力。 当年,第一位登天的仙人寰尘隐隐察觉到了天道有异,想去外界寻求解决之道,但他没想到幽界亦在虎视眈眈,刚登临那方世界,就遭到十二位道皇埋伏。 临死之际,他拖着残躯回到太初原陆的界壁边,留下了一朵仙莲,留下了一座残缺的殿堂,殿堂一直在虚空内漂泊,而仙莲经过漫长的岁月,飘到了长耀宗手中。 再后来,几十万年内,天道凝视之下,天地无仙人。 而此刻,年轻的白衫仙人和黑衣仙人十指相扣,漫步在青山之间,宛若一对再寻常不过的道侣。 沉墨清任由苍舜一晃一晃他们的手,步伐轻然,目之所及,皆是灵气充盈的人间。 随着旧天道的斩落,曾经掠夺而来的天地气运与道法又重归世间,悄无声息地托举起了这方天地。 如今的九千州已能够承受飞升境,或许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飞升。 与幽冥的最终一战里,借着自身之力和他的大妖融合,他隐约感觉自己曾有那么一刻,触及了一道更为高渺的境界门槛。 ——飞升之上,挽天境。 无论是何方世界,皆逃不过末法时代,逃不过万物终结,就算飞升能短暂逃离原本的天地,终有一日也会陨落——唯有挽天才能真正力挽狂澜,改写法则,定一界生死。 前人从未踏足之道,从未达到过的境界,他想一试。 不为别的,只为了漫长的将来,九千州也要迎来末法终结之时,他能拼力一搏,尝试改变既定的命运。 他不会沦为幽界的道皇,更不愿意觊觎他界的生机,而是——以己之力,试挽天倾。 更何况…… 青叶纷纷落下,沉墨清拾起其中一片,放到苍舜脑袋上,笑着对上那双无暇红宝石般的眼眸。 他不想和他的大妖分别。 沧海桑田,他都希望能一直和他走下去。 目光相触的这一刻,他也从那双眼睛里,读出了和他一样的心念。 苍舜顶着一片叶子,低头蹭蹭沉墨清的脸,尾音上扬,温柔而缱绻:“这次我们是什么身份?” 寻找天道残魂时,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会有一对新身份。 沉墨清一本正经地道:“你我为家族不容,私奔到此。” 苍舜嘀嘀咕咕:“才不是私奔,我是有名分的。” “那——”沉墨清眸底流转微光,“我对你一见钟情,为你家族不容,所以我把你给抢走了,带你偷偷跑到这里。” 这个好,苍舜满意了,笑眯眯地凑近他的漂亮人族,在他耳边说:“是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喜欢我了!” 和他额头相抵,眉飞色舞,非常得意洋洋的样子。 沉墨清看看这只好像在摇尾巴的大型咪咪,一声不吭地伸出一只手,五指摊开。 意思是——你那时候就这么一点大。 第134章 虽然毛茸茸,雪白白,蓬松松,可可爱爱,漂漂亮亮。 但只有一点点大。 还炸炸的,喜欢大声地咪咪叫,天天嗷嗷地说要解开契约,要离家出走。 苍舜:“……” 苍舜默默移开目光。 过了两秒,又移回来,理直气壮地说:“不管,你就是中意我。” 不然,为什么他们第一次见面,他就带他走了。没过多久,又给他买小鱼干,买桂花糕,让他天天黏着他。 肯定是因为喜欢他,才准他黏着他的!他看过了,他的人族平时都不让别人黏自己的! 所以就是第一眼就中意他了! 苍舜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简直是世间第一至理,回去就要写进妖界至法里,让整个修真界皆知。 开开心心的,不停地拉着他的人族蹭蹭,飞快偷亲几口。 沉墨清失笑,戳戳面前这张俊美的脸,声调悠悠:“咪咪第一次见我,好像还愣了好一会?” 他本以为他的大妖又要被逗得不吭声了,结果下一刻,就听见了耳畔响起的沉悦嗓音:“因为我和你是两情相悦,我对你一见钟情。” 于是变成沉墨清沉默了。 苍舜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中盛满笑意,化作绚烂星河。 就算当时没有契约,他也不会走的。 见到他的人族第一眼,他就决定要留在他身边了。 那时,他是以身殉魔渊的妖皇,是承天之运、也被困缚于天道之下的一颗棋子。只有在他们相遇之后,他才诞生了一份属于自己的私心,因他的人族而步入红尘之中,也被他的人族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出了天道棋盘,终获真正的自由。 他的自由,就在他的人族回首、停驻人间的倒影之中。 唇角落下轻柔的吻,似春风拂过消融的冬雪,沉墨清听见心底的声音,在说好吧。 他轻笑了一声,凝望苍舜的脸庞:“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觉得你长得很合我心意。” 幽冷天地里,一双明烈如火的眼眸化作升起的皓日,照亮了他的晦夜。 那时的他何其幸运,天地之间孑然一人,遇到了他的大妖。 向死而生,他亦是他的新生。 “所以,不管怎么样,你都是会把我捡回去的。” 苍舜双臂一揽,抱住了属于自己的明月。心脏的距离如此贴近,他知道,他心底的滚烫,也能传达到他的人族胸膛。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喜欢我。” 他轻轻地笑着,在沉墨清耳畔低语,如许下恒久的誓言。 “我也是。” 沉睡五千年后再次开始跳动的心脏,只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是天上的明月,也是他怀里的月亮。 …… 群山连绵,层林青苍,两道身影依然悠悠地行于山径小道之间。 “咪咪。” “嗯?” “这次之后,我带你回家,看看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也看看……娘亲。” “好!” 很快,低沉悦耳的笑声又响起:“等我们看完娘亲,我也带你回太初墟,那里——” “我知道,那里是咪咪从小开始咪咪呜呜的地方。”清雅的声音悠然,像落叶拂过明净的湖面。 “……” 好叭。 他的人族说什么就是什么叭。 亲一下。 白衫轻扬,修长手指摊开,很快便有黑衣覆落,掌心搭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回首漫漫前生,一路行来,亲人离散,故人离别,几度颠沛流离。 但,也有长日拂晓,云开见月,日月终要相逢。 人间还有很多好风景,待他们去看。 -----------------------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结啦!肥肠感谢宝宝们的一路陪伴!清清和咪咪的故事还没结束,之后还有甜甜的番外,应该是一些日常和if线什么的,啾咪! 下篇开《前任尸体在说话》前任死后从停尸间里爬回来的暖心暖胃小故事,喜欢的宝宝们可以收藏一下,么么哒! 文案—— 和陆唯光上床三年,唐溟提出分手。第二天,收到陆唯光的死讯,死相很惨,连头颅都不知所踪。 异事局新规,尸体禁止当天火化,需观察24小时,直到异变期结束。 凌晨三点,卧室门被敲响,门口响起的声音,很像陆唯光。 “阿 溟,”门缝里的眼睛一动不动,“让 我 进 去。” …… 分手的前任回来了,掉了的脑袋又长回一颗,刚刚好。 结果,一次异变爆发,他亲眼看见陆唯光变成人皮溃烂的怪物,蠕动过满地鲜血,轻轻抱住了他。 “阿溟,破皮了。”披着俊美脸皮的怪物委屈地蹭蹭他,“明天就会长好的,阿溟不要嫌弃我,好不好?” 唐溟:“……手洗了吗你就蹭我。” 再后来,异事局上门,要清除怪物。 最顶尖的掠夺者小队出动,却见他们曾经最强的队长走出房间,淡定地说:“你们带不走他。” 他身后,恐怖的阴影浮出,将他完全笼罩,仿佛囚笼。 小队队员面色惊变,却见他们曾经的队长回头,那只恐怖的怪物瞬间披上温顺的人皮,乖巧地蹭蹭他的手:“听,阿溟的。” …… 以前,唐溟身边总是跟着一只小狼狗。提出分手后还没见第二面,小狼狗就死于意外。 现在,小狼狗拎着脑袋从血泊里爬了回来,本以为要和他发疯,结果还是黏在他身边,只是变成了小触手怪。 白天,小触手怪会躲在照不到光的角落,用湿漉漉的眼神看着他,伸出触手软软地揪揪他的衣角。 唐溟:“。” 也行。 本以为一切如初——结果,无光的夜晚,冰凉柔韧的触手缠绕腰间,没入衣底,将他拖入了一场无声的欲梦。 无法抑制的痉挛中,他听见耳畔幽沉的声音,带着失温的笑意:“喜欢这样吗?” “喂饱了阿溟……就不会离开我了吧?” 分手是有原因哒,彼此都是双初恋!年下小甜饼! 1.冷静理智随性从容武力值超强进化者受x生前不争不抢死后又争又抢护食偏执怪物攻 第87章 修真界近来有好几件大事。 他们的两位仙人回来了, 安然无恙,还昭告了天下关于九千州与天道的真相。 太初原陆,长耀宗, 行云与流空……这些曾经陌生的名字,曾经被旧天道刻意隐去的存在, 从今以后都将被记入九千州的典籍之中,随“仙人寰尘”一起名扬天下, 为世人所铭记。 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青月州,昔日长耀宗旧址,如今得到仙尊的仙力滋养,已从下州飞升至中州, 灵气盎然, 升为上州也指日可待。 九垓州也有变动, 原本位于一州中心,受世人瞻仰的两座仙人雕像——被已然成仙的妖皇陛下亲自拆了。 不过, 他只拆了自己的雕像,仙尊的雕像好像是被他搬回了洞府, 同时下令, 九千州不必劳民伤财,不必供奉他们的雕像。 反正就一个意思——不准看我道侣。 你们没有自己的漂亮道侣吗!这是我的!不给看! 读懂了妖皇陛下心思的人都沉默了。 诚然,他们的人族仙尊的确清雅绝丽,姿容冠世, 又素性温和, 怜爱世人——所以,不少人其实偷偷在心底恋慕着仙尊,只盼能有机会见得仙尊一面。 然而见不到。 因为他们的仙尊早就被妖皇拐跑,随着妖皇一起游山玩水, 阅尽天下去了。 为此,不少人族修士都噫吁嚱地哀叹,一些妖族则咬牙切齿,心说还不知道是谁拐跑了谁呢。 —— 【一些初遇的时间线小故事】 彼时,修为尽失、还是炼气期的年轻仙尊刚捡到一只绒毛软软、脾气炸炸的妖皇,一人一妖相伴离开九垓州,一路赶往遥远的东州。 因为兜里没什么灵石,加之一心赶路,两三个月间,风餐露宿于沉墨清而言都是家常便饭。 除了赶路之外,他的日常就是修炼,不分日夜的修炼。 当然,他修炼的时候,旁边的那只妖皇也不是闲着没事干的。 年轻修士静坐山石之上,闭目凝神,一只雪白小兽就坐在旁边,仰起毛茸茸的小脑袋,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几个时辰,沉墨清睁眼。 垂地的衣摆间多了一团小毛绒球,依然仰着小脑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沉墨清与这只一动不动的小毛绒球对视片刻,继续闭目修炼。 太阳西沉,夜幕降临,他再次掀起眼帘。 这一次,小毛绒球躺在了他腿上,软乎乎的肚皮朝上,四只毛绒爪子朝天,就这么大大咧咧地瘫着,溜圆的兽瞳还在盯着他。 一人一妖再度对视,沉墨清落下手指,捏住那只毛绒爪子,上下晃一晃:“妖皇陛下如此悠闲,不如去附近摘点果子?” 第135章 这段时间,他们基本天天睡野地、吃野果,他本以为身边的妖皇会嗷嗷乱叫,对此表示强烈不满——虽然也确实是天天在冲他大声咪咪呜呜——不过,这只小毛绒球似乎很快就习惯了啃果子,大概是觉得再怎么样也比啃草根好。 至于睡觉……这只妖皇平时动不动就往他身上一躺,或是在他身上到处乱爬,睡屋子还是睡地上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沉墨清话音刚落,趴在他腿上的雪白小兽一个翻身,小脑袋一扭,两只爪子往胸口底下一揣。 听不见,不知道说什么。 沉墨清无言伸手,戳了一下那只微竖的柔软兽耳,在雪白小兽飞快睁大了的兽瞳里,淡定地垂下眼睫,再度开始调息。 苍舜又一声不吭了,继续看看身边的人,仗着他在修炼,管不到自己,理直气壮地一直盯着。 ……他只是在观察他,才没有别的意思。 过了好一会,妖皇才有点恋恋不舍地挪开视线,从年轻人族腿上跳下来,开始在附近溜溜达达。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一只毛茸茸的雪白小兽就一蹦一蹦地回来了。 他的身边飘着一截长长的树枝,枝叶繁茂,结满绿油油的果子。 哗啦啦的树叶声里,苍舜见沉墨清依然没有动静,微微昂起下颌,非常优雅地跳到他坐着的石头上,开始分果子。 他一颗,我一颗。 他太瘦了,多吃两颗。 很快,苍舜自己面前多了一小堆果子,更大的一堆被他推到了沉墨清身边。 然后,他似乎有点心情愉悦地抬眼,看着身边的人,咔嚓轻咬一口果子。 ……酸的。 好难吃! 雪白小兽龇牙咧嘴,松软的绒毛都微微炸开了一点,呸呸吐出剩下的果子。 迅速跳到了沉墨清腿上,往他衣服底下一拱,离那一堆还没吃过的果子远远的,嗷嗷蹭着他。 沉墨清垂下视线,看看身上这团又炸开了的小蒲公英,再看看自己身边堆成小山般的果子,嘴角微扬。 “这是秋果,到了秋天才会甜。” 苍舜不吭声。 一脸“我早就知道,我只是尝尝味道而已”的表情。 沉墨清无声一笑,双手揣着雪白小兽前后爪中间的位置,将这只轻飘飘的毛绒团子抱了起来,带着他向前走去。 雪白小兽象征性地抬了两下爪子,很是轻飘飘地挣动了一下。然后就理直气壮地窝在了沉墨清怀里,一下一下摇着尾巴。 很快,他们来到更加茂密的山林间,不少树根底下都长着各种各样的蘑菇。沉墨清蹲下来,将手上的小毛绒球放到树根边,熟练地挑起了蘑菇。 雪白小兽踩在地上,先是围着他溜达了一圈,再好奇地凑到他的手边,嗅嗅那些颜色不一样的蘑菇。 他生于妖界,极少在人族世间行走,更没尝过这种平平无奇的凡人蘑菇。 “咪。” 【好吃吗?】 沉墨清:“不好吃。” 【……】 原本满怀期待的雪白小兽盯着那堆蘑菇,气咻咻地叉腰。 白期待了! 沉墨清轻笑出声,将一朵颜色鲜亮的蘑菇轻轻放到他头顶。 洁白无瑕的小毛绒团子,脑袋上开出了一朵漂亮小花。 苍舜看看伸到眼前的修长手指,飞快抖抖脑袋,接住掉下来的蘑菇。 沉墨清刚要说什么,就见这只妖皇一口吞了那只鲜艳蘑菇,一言不发地嚼嚼嚼。 然后就呆住了。 【……这什么东西!】 小毛绒球在他身边跳来跳去,绒毛抖抖,龇牙咧嘴。 嘴都麻了! 沉墨清无言片刻,说:“漂亮的蘑菇有毒,不好吃。” 当然,那点毒素对修行之人而言和喝水没什么区别,只是这种特殊的毒蘑菇就是会口感偏麻,味道十分刺激。 所以,他刚才摘的都是普普通通的正常蘑菇。 苍舜:“……” 妖皇一声不吭,只是站在原地,一味炸成了球。 “这也不是用来生吃的,”沉墨清努力地压住了上扬的嘴角,摸摸这只大毛绒团子,熟练地安抚道,“待会给你做烤蘑菇,蘑菇汤,甜甜的,你肯定喜欢。” 听到他带着笑意、清悦动听的声音,苍舜又不吭声了。 ……好吧。 他是妖皇,才不会计较这点小事。 绒毛软软垂顺下来的雪白小兽昂着小脑袋,跳到沉墨清肩膀上,一屁股坐了下来,继续看看他。 漂亮的蘑菇有毒。 这个人也很漂亮。 ……咬一口看有没有毒。 后颈微微刺痛,沉墨清垂眼,自己又被雪白小兽一声不吭地叼住了。 “……” 饿极了的妖皇开始乱咬人了。 他抬起另一只手,飞快搓乱了那只小脑袋上的柔软绒毛。 转眼就头顶一坨杂乱鸟窝的妖皇:“?” 漂亮的雪白绒毛不知第几次炸了起来,这只膨胀了一圈的小毛绒球又开始大声地咪咪乱叫,气呼呼地什么说果然有毒!越漂亮越有毒! 沉墨清只当听不见,不顾小毛绒球的爪子乱挥——反正也没亮出指甲——飞快将他全身的绒毛都搓乱了。 浑身都炸成了毛线团的妖皇:“……” 气死了! 他一定要解开契约!! …… 那天晚上,他们还是喝到了一锅鲜甜的蘑菇汤。 篝火将雪白绒毛染上一层金赤色的微光,苍舜一声不吭地盯着面前的碗,清亮的暖汤里飘出腾腾热气——似乎还是他苏醒之后,第一口入嘴的热食。 ……不知为什么,盛到他碗里的蘑菇汤更多,他身边的人都只有小半碗。 苍舜慢吞吞偏过视线,偷瞄了眼篝火下,年轻人族似乎比平时还柔和几分的侧脸。 默默地将自己的碗往他那边推了推。 “咪。” 一只手落了下来,温柔地拂过他的脊背,沉墨清目不斜视,专心地转动手中串着蘑菇的树枝:“吃吧,剩下的马上烤好了。” 掌心底下的小毛绒球圆软软的,一巴掌就能盖住,确实应该多吃一点,说不定还能再长大一些。 【……噢】 苍舜默默收回目光,又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一大碗蘑菇汤,低头喝了一口。 甜滋滋的。 ……有点喜欢。 被篝火烤得浑身暖洋洋的雪白小兽摇着尾巴,目光又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一边。 ……其实,他对我也挺好的。 尚未到三百岁的妖皇悄咪咪地偷瞄身边的人,悄咪咪地想。 如果以后,他主动提出要和我回妖界的话……也不是不能答应。 反正,反正我的洞府也还挺大的,可以给他腾一个小小的位置。 这个想法刚刚落下,苍舜就感觉一只带着好闻香气的手伸了过来,轻柔地将他抱起,让他落在比地面更柔软的腿间。 一串刚刚烤好、滋滋冒油的蘑菇在他面前晃了晃,头顶飘来温和的声音:“尝尝,小心烫。” “……咪呜。” 过了片刻。 “咪!!” “……都说了,小心烫。” “咪呜咪呜!” “好吧,好吧,我给你吹吹。” 微亮火光照亮了浓稠的夜色,一道修长的人族身影与一只蓬松的小毛绒球靠在一起,仿佛在互相依偎着取暖。 ——再后来,苍舜知道了,漂亮蘑菇有毒,漂亮的人族很好吃。 确实是世间至理,确实是实践方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