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听我狡辩》 第1章 《师弟你听我狡辩》作者:小白白梨【完结】 简介: 腹黑年下师弟攻+自投罗网/自作自受/我坑我自己的大师兄受 气运之子师弟飞升,阴暗大师兄陈景殊疯狂嫉妒,恨不能活活剜掉师弟灵核。 他偷偷吃掉许愿草,秘密潜入师弟秘境天劫,却不料师弟正在经历最后一劫——情劫。而他好死不死,成了师弟的情劫对象。 为了逃出秘境并夺得师弟的灵核,陈景殊只能一边扮演体贴入微的爱侣,一边暗戳戳地在饭里掺药泄愤,嘴里说着你真棒,心里骂着王八蛋,硬生生忍耐各种亲亲抱抱举高高,为达目的不惜奉献真身。 历经千辛万苦,陈景殊终于寻到机会将师弟除之后快,本以为从此高枕无忧,却发现偷来的灵核不听话,居然操纵他的六脉,让他再不能阳奉阴违说假话…… 而本该投胎的师弟也复活归来,成了六亲不认的阎王罗刹。 当假白甜遇上真黑心,翻车翻出新花样。 陈景殊:休要胡言!此乃本仙师隐忍复仇虐打渣滓的龙傲天发家史! 标签:变态但忠犬攻、沙雕甜饼、修真只是背景板、轻松 第一章 寡言师弟有秘密 气运师弟突遭天劫,步入大乘期指日可待,大师兄陈景殊疯狂嫉妒,恨不能活活剜掉他的灵核。 要说家世天资,陈景殊样样出类拔萃,在人才济济的九华山是独一档的存在,师尊长老对他寄予厚望,世家大族对他青睐有加,就连久不问世事的剑尊也将秘密信物交予他,并广而宣告收陈景殊为义子,整个修真界哗然,陈景殊一时风头无两。 一切变故发生在殷诀出现后,殷诀出身低微,血统不正,原是血海魔物强迫圣女所生,自小被当做孽种丢到吃人不吐骨头的无尽深渊,但谁都没想到,无灵力护体的殷诀会从最底层魔物堆里杀出重围,领悟出失传已久的神剑天道。 世家大族们积怨已久,明争暗斗层出不穷,听闻殷诀脱胎换骨,纷纷想将他招入麾下。殷诀口碑登时逆转,成了人人想要的香饽饽。 但香饽饽哪也不去,直接拜入了陈景殊所在的九华山。 殷诀一来,独属于陈景殊的风头被彻底抢了去,任凭陈景殊再努力,也抵不过殷诀气运加身,修为一路突飞猛进,直逼剑修第一人。这下,掌门人以及剑尊的青眼,还有小师妹们的爱慕,接连转移到殷诀身上,陈景殊成了无人问津的二号人物。 陈景殊习惯了众星捧月,骄傲与虚荣刻在骨子里,当然受不了这种落差,对殷诀也生出龃龉。但他出身大族,向来举止优雅,最重视脸面名声,所以明面上表现得云淡风轻,对殷诀的到来不置一词,只更加频繁闭关修炼,偶尔路上碰见殷诀也礼貌颔首,任谁都挑不出错。 可实际上的陈景殊从不是大度之人,他小气又记仇,每日闭关也不是单单为了修炼,而是为了找个无人之处宣泄。他压抑得要疯了,他厌恶自己的无能,更痛恨殷诀的运数,认为是殷诀夺走他的一切,殷诀是他命中的最大克星,他嫉妒得面目全非,闭关洞穴的石壁上,全是他对殷诀的恶毒诅咒。 最终,殷诀遭天劫成为压垮他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渡劫成功,不说升天也成神,是所有修者毕其一生的追求,届时他和殷诀可真就成了一个天一个地。 陈景殊绝对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他借闭关之名,偷偷吃掉许愿草,又盗走天枢录,连夜研究如何破坏天劫。 天枢录有记载,天劫为虚幻秘境,共七层七道劫数。退病劫、妄心劫、魔镜劫、换骨劫以及苦海劫和情欲劫。秘境映照现世,一景一物皆是现世所照,旨在帮助世人看清世间本相,任何一劫失败都会被强行传出秘境。 当陈景殊吃掉许愿草,潜入秘境时,秘境中已经过去数年,殷诀成功渡过六劫,只剩最后一劫——情欲劫。陈景殊当机立断,决定杀掉殷诀的情劫对象,如此殷诀自然渡劫失败。 秘境当中也存在一座九华山,此时的殷诀刚入门,正在随大师姐林有清前往掌门殿。 陈景殊躲在大树后,暗自思忖。只见前面二人皆气质出众,女子温婉含蓄,男子高大威猛,两人时而扭头交谈,男子倾身细听,桀骜面庞无一分不敬之色。 林有清貌美惊四方,追求者众多,难道是她? 没想到殷诀一个不上台面的魔种,竟然刚一入门就看上了人人爱戴的大师姐。陈景殊冷笑,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抱着错杀一百不放一个的念头,陈景殊摸出尖刀,可当看见独自走出掌门殿的林有清时,又犹豫了。 林有清作为大师姐,平日待他不薄,方方面面诸多提点照顾,虽然一切皆为虚幻,林有清在现世中还活得好好的,他还是下不去手。 踌躇之际,林有清走远了。 陈景殊收回视线,决定再观察。又看见小师妹赵姗儿蹦蹦跳跳地过来,趴在殿门口往里偷看,一颦一笑灵动可人,宛若仙子,脸颊时不时飘来两朵可疑的红云。 见状,陈景殊僵硬原地,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他与赵姗儿青梅竹马,两人间的暧昧虽不曾宣之于口,但也都心照不宣。赵姗儿崇拜他,仰慕他,眼神是不会骗人的,他更不会看错。 但眼下对方却为别人红了脸!掌门殿里只有师尊与殷诀,她为谁脸红可想而知。 陈景殊顿时怒火滔天,五指狠狠抠进树皮,指甲脱落鲜血淋漓,可他不觉得疼,胸中杀意与恨意达到顶峰。他志得意满数十年,何时遭过这般戏耍与背叛,他不敢相信,也不愿承认,他引以为傲的实力和涵养,居然在一只魔物面前被踏成了泥。 他不明白赵姗儿为何这样。论样貌,他是出了名的文雅清俊,凭实力,他贯穿剑修丹修符修之道,况且这时候的殷诀刚入门,实力在他之下。再说品性,他自幼被家族按照贵公子路数培养,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待人如沐春风,人人都乐意与他共事。除此之外,那些小女儿们追捧的琴棋书画,他也样样精通,可以说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他都是碾压殷诀的存在。 陈景殊很少反思自身,因为他是要做大事的人,最后把一切归结于赵姗儿有眼无珠,迟早后悔。 他再次摸出尖刀,悄然靠近。恰巧春风拂过,赵姗儿额间一缕碎发飘起,映得少女面庞更加天真无邪。陈景殊一怔,戛然住手。 赵姗儿又有何错,两人关系不曾挑明,他有何立场约束对方。平心而论,他对赵姗儿不曾心动,更多的是享受那种被异性追捧和仰望的感觉,而追捧和仰望他的大有人在。他之所以格外在意赵姗儿,无非因为对方是里头最耀眼的。 他思索的空,殷诀受完入门礼,大步跨出掌门殿。 陈景殊冷眼观望,见他已经换上九华山服饰,可能来不及找合身的,裤子拉低才勉强遮住脚踝,上衣就小了,卡着肩,勾住浑实的肩膀线条。殷诀身上仍有未褪去的魔物特征,比如深紫色的眼眸,黑黑的皮肤,以及那股不好惹的野蛮气势。 没记错的话,殷诀接下来会去拜见麒麟峰长老,陈景殊恰巧也在那里,两人第一次碰上面。 陈景殊立马偷偷跟了上去。 他记得两人话不投机,半晌没说上一句话,明明他是最能说会道的一个人,有他在很少冷场,当时长老还说笑,问他是不是得了哑疾。 陈景殊当即否认,挂上得体微笑,转头对一旁的殷诀道:“往后便是同门了,你初入门有不懂之处尽可以来找我,我必鼎力相助。” 说罢奉上自己的见面礼,跟往常迎新一样,是一只金锁,陈景殊不缺钱财,送礼自然大方。 殷诀接过去,低眼看很久,突然咧嘴冲他笑了。这一笑倒是挺真诚,硬朗面容舒展开来,然后在众人眼皮底下,掏出一只硕大无比的夜明珠,说是要送给他。 这颗夜明珠陈景殊不陌生,前段时日他围剿妖物时曾被妖王所伤,这颗夜明珠就是妖王肚子里的妖核所化。他认为殷诀是在示威,于是不动声色收下礼,表情冷淡地道谢,转头回去就将夜明珠丢了。 不知不觉过去半炷香,陈景殊从回忆里醒神,守在长老门房前的石像后,看见与他同样貌的陈景殊率先走出来,怀里揣着夜明珠,脸隐隐绷着。 不大会儿,殷诀也走了出来,先是眺望他离去的方向,接着低眼,两指轻轻摩挲金锁,末了小心放入怀中。 陈景殊忍不住嗤笑,心道魔物果然没见过世面,连块金子都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但他的认知很快在当晚打破了。 当晚天降暴雨,陈景殊守在弟子居外头,看见屋里蜡烛点了半宿,紧接着殷诀冒雨而出,行踪鬼祟。 半夜不睡,必有奸情!陈景殊来了精神,这回他倒要看看,哪家姑娘这么不长眼。 秘境里,殷诀修为显然不如他,所以半分不曾发觉他跟在身后。陈景殊跟着跟着,眼见殷诀绕着偌大山门转了两圈,紧接着一头扎进了右边的弄竹殿。 第2章 弄竹殿薄雾缭绕,仙气朦胧,正是陈景殊现世的寝居。 陈景殊没反应过来,又见殷诀长腿一跃,攀到了墙头上。 大半夜翻他院子做什么? 陈景殊赶紧也跳进去,藏身高处树上。看见殷诀躲在墙角的黑暗里,直直望着门,紫眸在黑夜里幽幽,专注得瘆人。 屋里的陈景殊似乎听到动静,喊了声:“谁?”他提灯而出,似是睡梦惺忪,没有打伞,身上只着白色里衣,站在廊下巡视四周,薄薄里衣很快被雨水打湿,湿漉漉贴在身上。院子里静悄悄的,无半分真气流动,确认无异状后,他惬意的打着哈欠回了屋。 而故意屏息藏身角落的殷诀却没有回去,在黑胧胧的屋外蹲守,脸上的雨珠子也懒得抹,跟狼似的,盯着屋门一动不动。 陈景殊莫名脊背发凉,有后怕,也有被厌恶之人偷窥的难堪感。 原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殷诀已经开始观察他。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看来殷诀早已把他视为劲敌。 雨越下越大,砸到地上震耳欲聋。陈景殊躲在树上,浑身衣物都被浇透,地上的殷诀更惨,不仅衣物湿透,雨水混着泥土漫到脚踝处,半只小腿都浸在冰冷泥水中。 后半夜,雨开始变小,殷诀终于走出黑暗的墙角,飞身离开。 陈景殊暗骂两声,随即跳下树。正要跟上去,越过那个隐蔽的墙角时,突然脚步一停。 他闻到一股特殊气味,在雨水的冲刷下略显微妙。 陈景殊表情变幻莫测,原地僵直片刻,慢慢蹲身过去,用树枝扒开墙角堆成心形的泥土。 殷诀埋得很深,陈景殊挖得更深。 最后直面那团雨水冲不开的混浊时,陈景殊完全僵硬,像块石头一样,表情空白,眼神震惊,瞪着那堆东西一动不动。 缓很久,他才眨巴下眼,跟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快速埋上土,扔掉棍子就开始干呕。 他吐得头昏脑涨,心脏肺子都要吐出来,可仍摆脱不掉那种匪夷所思的恶寒,扶树的手也止不住的发抖。 原来、原来…… 陈景殊恍惚不已,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说不出的茫然与惊悚萦绕全身,让他想吐又想晕,恨不能戳瞎双目,又或是立马入土为安。 良久,陈景殊握紧拳头,咬紧牙,强行镇定下来。他摸出剜灵刀,快速闯进竹屋,瞥着榻上睡正香的人,毫不犹豫举起尖刀。 床上的“陈景殊”大叫一声,身体顿时如雾消散,迸溅到墙壁地面的血迹也逐渐透明,直至完全消失。 陈景殊闭了闭眼,疲惫滑坐地上,等待被秘境强行传出。但等了半天,周围一点动静也无。 难道杀错了人?陈景殊莫名侥幸,正要长舒一口气,一道空灵声音自识海深处传来—— “主要人物死亡,秘境之口崩坏,无法认定宿主渡劫失败。请填补空缺位置,协助秘境正常运转,否则秘境之口永远关闭。” 第二章 脸红师弟要人命 “你是谁?”陈景殊声音颤抖。 识海里无人应答,那道声音仿佛他的臆想。 屋内安静无比,窗外雨声突然变大,噼里啪啦打在窗台,忽高忽低,忽急忽重,就如同陈景殊现在的脸色一样,青白惨淡惊疑不定。 陈景殊这辈子只在乎两样东西,一是名声,二是修为,眼下两者都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 要么如天外来音所言,秘境入口关闭,他永远困身秘境,那他的大好修为大好人生,岂非尽废?又或是留下,填补空缺,与一个魔物倒反天罡? 陈景殊光是想想都受不了。 先不说殷诀是男人,到时若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往哪里搁,即便成功离开秘境,还有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更别提殷诀还是个变态魔种偷窥狂,陈景殊路边遇到都要吐一口唾沫那种。 陈景殊崩溃了,绝望了。他怕死,却更怕活时软弱遭人欺,死后流言满天飞,到时他定气得蹦出棺材,死不瞑目! 陈景殊窒息难言,忍不住猛地抬掌震碎桌椅,幻想与殷诀同归于尽,他不好过,殷诀更别想好过。 不知不觉,天色大亮。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赵姗儿甜甜的声音传来:“师兄,说好了带我去捉野凤凰,你可不能反悔。” 野凤凰…… 陈景殊抹了把脸,冷静下来。殷诀入门第二日,赵姗儿是缠着他下山捉灵兽,但天公不作美,两人行至半路突遇山石滑落,他和赵姗儿被困在密不透风的洞穴十多日,孤男寡女,相依为命,两人感情迅速升温变质,暧昧情愫也冒出头。 难道秘境如现世运转?陈景殊不确定,又不敢轻举妄动,决定见机行事。 他整理仪表,深吸气,推开门。 下完雨的天空水沉水沉的,地面泥泞,根本没有下脚地。陈景殊查看一周,赵姗儿没影,倒和院中的殷诀对上了眼。 陈景殊一僵,脸色轮番变幻,跟身上爬满了蚂蚁似的,脚趾用力,想把地抠出个缝,转头就回了屋,“啪”一声关上门。 等到胸口的那份浊气全部呼出,他才重新打开门,看向殷诀,温声问:“姗儿呢?” 殷诀立在院中央,全身已经湿透,衣物被冷风一吹,显出结实的腰腹线条,黑靴也沾满泥泞,看模样是连夜下了趟山。 “她先回去了。我昨晚碰巧捉到两只上品野凤凰,赵姗儿想要,我便送给了她。”他说完,视线从陈景殊脸上移开,默默的不再言语。 陈景殊不搭话,他也不说离开,就站在那里,扭头盯着地上花圃。 花圃里的花折的折,落的落,陈景殊不知道他看个什么劲。雨后空气潮湿发闷,堵着人的口鼻,气氛一时诡异。 在陈景殊零零碎碎的印象里,殷诀为人高冷,行踪不定,无论早课还是晚修,总是独来独往,每回碰面话也说不上半句,简单打个招呼头就扭到一边去,从不主动寒暄。陈景殊看他不顺眼,自然也懒得搭理,能避则避。两人仅有的五六回交集,大多时候都弥漫着淡淡的尴尬,比陌生人还像陌生人,陌生人之间好歹知道客套两句。 他想不通殷诀的情劫对象为何会是他。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蒙蒙小雨,陈景殊心里奇怪,他怎么不记得今日这么多雨。 不大会儿,殷诀脸上就挂满了雨珠,适时地开口询问:“师兄,我可以进去避雨吗?” 进去?进哪里? 陈景殊反应了会儿才明白,他没说行或者不行,不怎么情愿地转身进屋,留着门。 但殷诀一进屋,他就后悔了。 屋里的桌椅被他泄愤打碎了,只有一张床榻能坐人。殷诀似乎也有点意外,怔在原地。 两人面对面站了一会儿,陈景殊压下心里怪异,率先从容坐下,道:“昨晚屋里进了老鼠精,咬坏桌椅,我未来得及收拾,师弟勿见怪,请坐。” 殷诀瞟床一眼就移开,收紧身上衣物裹挟的寒气,抱歉地说:“不了,多谢师兄好意,我身上湿透了,会弄脏的。” 陈景殊就等他这句话,心里松口气,面上仍是那套客气说辞:“你我同门,不必见外。” 谁知殷诀真不见外了,迈步过来。 陈景殊心跟着紧了紧,不着痕迹往旁边挪,努力挨着一侧的床柱。 殷诀坐下来,身上都是雨水,顺着流到床褥上,留下一大片水痕。他换掉了昨日不合身的弟子服,只着一身简便骑装,湿透的衣物贴着大长腿,屈膝时能看到腿部横亘的肌肉。 他两手撑床,似是不敢将重量全部压下。 陈景殊收回余光,脸上一会儿青一会儿白,难得的词穷。 两人坐在榻上,隔着半人距离,又没话说了。一人盯着地面,一人望着窗外,如同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是必须保持虚伪礼仪那种。 陈景殊咬咬牙,找个理由送走这尊大佛,开口:“弄竹殿原是莫宗师飞升之地,为表敬意这里长年不曾修缮,夜风大时偶尔会漏雨。旁屋就不同了,是开春才修建的,里头布置焕然一新。”言下之意,偏屋你也能过去,不必在这里干坐着,俩人都不自在。 “这里很好。”殷诀转头看他,诚恳地笑了笑。 他说话的时候,视线飘忽,眸光闪躲,始终不落在陈景殊面上。要是以往,陈景殊会认为他眼高于顶,不愿意同自己交谈。但是现在,陈景殊荒谬的从那张英挺面庞看出一丝紧张,因为殷诀好像偷偷咽了口唾沫,正襟危坐纹丝不动,脊梁骨绷得笔直,细看脸也微微发红。 这个发现让陈景殊既心惊又膈应。 他以前最擅识人,怎么到殷诀这里就眼盲心瞎,半分蹊跷也看不出。 骄傲如陈景殊,从不否定自身能力,最后思来想去开始怪殷诀。 要不是他长得黑,他怎会看不出他脸红。 饶是有心理准备,但头回面对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害羞男人,陈景殊还是头皮发麻,一日两次的想入土为安。他憋半天没憋出下一句话,于是装作不经意眺望窗外雨帘,默默祈祷雨快点停,殷诀快点滚蛋。 第3章 室内比外头暖和,殷诀的衣物半湿不湿黏在身上,他好像有点不舒服,小幅度地伸展手脚,带着床板也轻微咯吱晃动。 这声音不大,却害得陈景殊心慌意乱,床板的波动顺着脊背诡异上爬,让他一刻也无法忍受。 陈景殊猛地坐直身体,抿紧唇,脸色难看。 殷诀似是注意到他细微的动作,突然起身离开床,身形笼罩着陈景殊,落下一片阴影。 这架势又把陈景殊吓了一跳。 但殷诀只是伸出两指,轻轻摘掉他头顶沾的落叶,接着退后两步,眼眸垂下,盯着地上陈景殊的脚,低声:“师兄,雨变小了。” 殷诀不说话,陈景殊难受。殷诀说话,陈景殊也难受,反应了会儿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顿时心喜,但面上不表一丝异常,只淡定点头道:“雨湿路滑,师弟回去时多加小心。” 他下逐客令,殷诀却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抬起眼,眸光灼灼,局促地看了陈景殊一眼,又移开,嘴唇动了动,吞吞吐吐,犹犹豫豫,貌似想讲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来。 陈景殊抖了抖,旋风般起身:“师弟初到九华山定遇到许多棘手之事,我见师弟似有难言之隐,不妨改日再谈,我今日还有要事,来日定替师弟排忧解难。” 他头也不回飞出弄竹殿,半路遇见来寻他的路成舟。路成舟与陈景殊数十年交情,二人自打光屁股就结成好友,口味相当一致。 路成舟神色也慌里慌张,似是遇到急事,但陈景殊更急,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严声道:“先走,其他以后再说。” 天空仍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二人顾不上撑伞,冒着雨匆匆赶往后山出口。 秘境里的路成舟没有变聪明多少,御剑飞行时还撞了墙,害得陈景殊又骂一阵。 路成舟不好意思挠头,开始赖天赖地:“都怪大雨误事。”接着奇怪问,“我听闻赵小师妹这两日缠你缠得厉害,你哪来的闲情逸致歇在屋里?” “殷……”话出口,陈景殊及时打住,故作高深,“世间万物皆有两面,凡事有利必有弊,你我修行之人,哪能同凡人一般只观眼前,目光应当放长远。”言外之意,你懂个屁。 路成舟确实不懂,不再多问,御剑行于半空,带着陈景殊直往后山出口飞去。 九华山后山大门有一空旷广场,广场中央伫立一座高耸入云的巨石,里头封印各路妖魔鬼怪,屹立百年不倒,是九华山诸位弟子的精神图腾。 但就在陈景殊和路成舟穿越广场还来不及松口气时,它倒了。 几乎是瞬间崩裂,成千上万碎石从天而降,陈景殊呆了,这场景似曾相识又不完全相同,直到他被堵到一方密闭空间内,他才痛骂出声。 现世他遭遇山石滑落,和赵姗儿困在一起,秘境当中本以躲过一劫,却不曾想倒霉事依旧,桃花运没了。 他看着被石头砸晕的路成舟,神情复杂。 四周碎石堵得密密麻麻,长宽约半丈,仅有一束光亮从头顶碎石缝隙投进来,哗啦雨水也从那道小口浇进来。 小小的空间里密闭闷热,不出半个时辰,陈景殊就满头大汗,面色通红,咽唾沫像吞刀片。 陈景殊烦躁扒开衣领,认真比较一番人血和雨水哪个更能解渴后,决定放过地上的路成舟,踉跄着起身,趴到石壁上,仰起脸张开嘴。 雨水落得急,顺着脸颊往下流,又微微从嘴角冒出来,沿至下颌脖子,滑进敞开的衣领。陈景殊被呛了一口,咳嗽几声,又仰头去接。 不知是不是渴出幻觉了,他居然觉得雨水味道不错,隐约一股甘冽味。 他嫌热,麻利解开腰带,袒出上半身,顿时感觉清爽不少,干脆长裤也褪下,只着内里短裤。陈景殊自幼顺风顺水,没吃过苦没受过累,身上滑溜溜的,像只熟透的虾,白里透粉。 他喝个半饱,突然想起地上的路成舟,于是双手接一捧水,善心大发地洒他脸上。 路成舟没有动静,陈景殊心里打鼓,不会就这么死了吧。 他蹲身靠近过去,正要伸指探他的鼻息,忽然头顶天光乍现,密闭的碎石被人捣出了个大窟窿。 陈景殊一惊,哪还顾得上路成舟,立马跳到安全位置,结果预想中的石头没有砸落。 从天而降的,是殷诀。 第三章 猛兽兄弟你?! 殷诀稳健落地,以石荡剑划出真气,清出一条干净道路,迈步至呆愣状的陈景殊面前,眼光要看不看地盯着他的胸口,问:“师兄,你受伤没有?” 看清来人的刹那,陈景殊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惊悚,不知所措了会儿,立马手忙脚乱穿衣服,结果却看见对面殷诀的目光更加闪躲,脸也更红,紧抿着唇不说话,甚至完全扭过头不看他。 陈景殊后知后觉一低眼,发现湿衣物一上身,该遮的没遮,冷水刺激外加心境起伏,奇怪位置出现奇怪景象,隐隐迎合薄薄里衣,怎么看怎么不正经。 陈景殊脑袋轰的炸开,下意识捂住胸口,捂完觉得不对劲,他是男人,为什么要捂这里! 他赶紧放下手,拼命搬起一块不算轻的石头挡在身前,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毫无章法,像一只垂死挣扎又活蹦乱跳的蚂蚱。 陈景殊这辈子没这么窝囊过。 殷诀在旁默默看着他一连串动作,等陈景殊着急忙慌完,才低下眼,缓缓道:“师兄,我不看你,你……你不用紧张。” “我有什么可紧张的!”陈景殊莫名打了个寒颤,坐立不安,特别是看见殷诀欲言又止的模样。他登时附身山下被山贼扒光衣物的良家妇人,心情激动,思绪混乱,导致出口的话不经脑子,直接扯着喉咙道:“大家都是男人,我为什么要紧张!你又为什么不看!” 说罢跟为了自证一样,扔掉石头,结果石头砸了脚。 陈景殊脸一白,惨叫一声。叫完又觉丢脸,立马咬紧牙不出声,疼得面上血色全无,肩膀也止不住颤抖。 殷诀微不可查皱眉,伸手想要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陈景殊背过身去,脱掉不舒服的衣物,浸了汗的脸庞像一张湿润的白纸,语气仍是威严:“凌天峰突然塌陷,其中必有蹊跷,你速去回禀师尊,我这里没有大碍。” 他两手攀墙,单脚蹦地往外走。每跳一步便靠墙喘息片刻,时不时脚底还打个滑,模样十分滑稽。如此仍脊背挺直,矜持又固执地维持最后一点脸面。 可惜上天偏偏和他作对,临近出口处,传来大师姐林有清的声音:“殷师弟,里面情况如何,有没有人受伤?” 不只有大师姐,周围还有其他叽叽喳喳的师妹,皆是好奇往里探头。 陈景殊脚步一顿,脸上肉眼可见的窘迫,停在那里走也不是站也不是,转头晃脑查看四周,似乎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身后的殷诀再次适时开口:“师兄,我知道有别的出口。” 陈景殊转头看他,一脸严谨与提防。 殷诀笑了笑,皮肤黑,牙齿却很白,眼神也明亮,锋利五官缓和舒展,看起来真诚又可靠,冲淡不少天生自带的压迫力。他走近陈景殊,踩得底下碎石嘎吱作响,弯下腰,体贴道:“那道出口离得远,我背师兄过去。” “不用。”陈景殊紧紧贴墙,一点不肯碰到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你怎么知道还有另外一道出口。” 殷诀表情停顿不到片刻,又恢复正常,他说:“玄天鸟告诉我的。” 玄天鸟,师尊的独门法宠。玄天鸟作为天地神兽,手掌大小,身体灵活,且记忆力超群,能穿越各种复杂地形,短时间内绘出地图传递给主人。 似是怕他不信,深暗处传来几声空灵鸟叫。 陈景殊哪里是不信,只是嫉妒到扭曲,想不到殷诀入门第一日就得了这样的宝贝。而他首席大弟子陈景殊,师尊光嘴里夸,十多年来一件像样的宝物都不舍得给。 殷诀到底给师尊下了什么迷药。 他手指地上砸晕的路成舟,正色道:“我不用,你背他。” 闻言,殷诀转过身,与他面对面,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结果一低眼,正好近距离对上衣发不整、神形凌乱的陈景殊。 他微微愣神,嘴里话也卡住了。 两人距离咫尺之间,他能听到陈景殊微微急促的喘息,能看清他眼睫上挂着的透明水珠,也能完整包裹那片在黑暗里更显白皙的锁骨和…… 殷诀仓促一瞥又快速移开,似是想要装作没看见,停顿了一下,眼睛看向别处,脱掉外袍递给陈景殊:“师兄,你……你穿。” 陈景殊刚要接过又觉得矫情,他又不是女人,穿上反倒显得心里有鬼。于是挺直身板佯装坦荡,“为什么要穿,你没见过男人光膀子?” “见过,但是……” 殷诀试图辩解些什么,话语在口中打转,最终化作一团红晕飘在耳尖。他眼神闪烁,像是一个偷吃糖果的孩子,不安掺杂兴奋,支支吾吾不敢接受。 第4章 “但是……”他小心瞄了陈景殊一眼,语焉不详,“师兄不一样,师兄的……更好看。” 陈景殊一愣,脸色腾得尴尬起来,不知怎么就恼了,斥责:“哪里好看,不都是硬邦邦的男人,摸起来一个样!” 见状,殷诀表情有短暂的错愕,似是从未见过这么直白的陈景殊。 也不能怪他,谁叫陈景殊素日总端着大师兄架子,极其注重言行,很少急脸动怒,更别说口吐这种什么摸不摸的下流话了。 殷诀愣愣地盯着那两片薄而湿润的唇瓣,随后面有异样地转开头。这回不止耳尖红,脖子也红,扭头时侧颈显出明显的青筋,就好像乖巧斯文的陈景殊说出这种粗俗字眼,是一件多么刺激又奇异的事情似的。 他没再跟陈景殊争论,走近路成舟,单手抓住他的腰带,一使劲扛到了肩上。 动作略野蛮,陈景殊甚至听见昏迷里的路成舟吭哧一声,脸也因为充血变成猪肝色,伤势看起来更严重了。 陈景殊暗自摇头,心道魔物就是魔物,空有莽夫力道,动起手来不知轻重。感叹一会儿,他转头装没看见。 殷诀扛着路成舟在前,他单腿蹦地在后。 安静行至半路,陈景殊突然脚底一滑,貌似踩到一只软软的东西,像人的手骨,又像毛茸茸的兽尾。 陈景殊顿了片刻,不着痕迹收回脚,低眼看。 谁知他刚抬脚,似是触发某种开关,脚底的路顿时被一片血红色的暮光笼罩,两束幽幽烛光在黑暗里隐现。陈景殊仔细辨别,哪里是烛光,分明是两只闪烁的巨大眼眸。 是一头庞大的上界灵兽,蹲伏在地上,浑身覆盖坚硬鳞片,獠牙外露,口中喷火。 陈景殊顿时兴奋,这只灵兽名叫无量兽,世间罕见,所结妖丹更是一绝,可抵上万种灵丹妙药,直接口服还可增加百年修为,现世当中他只听过传闻未见实物,眼下可真是天降宝物啊! 他几乎下意识跃身而起,忽而脚背一抽,疼得他冷汗直流。糟糕,光顾着高兴,忘记倒霉事了。无量兽上古猛兽之一,极其狡猾凶悍,嗜血又暴力,他虽实力不俗,但瘸着一只腿上阵,怕是凶多吉少。 陈景殊雀跃的心情一下子变得沉重。如今别说捕获对方了,安全逃出无量兽魔爪都费劲。他余光瞟了眼殷诀,殷诀刚从魔修转为法修,虽潜力无限但根基不稳,根本不是无量兽的对手。 陈景殊甚至阴暗地想,若是通过无量兽除掉殷诀……不行,殷诀一死,秘境也将坍塌,到时他岂非陪葬。 “师兄,小心!” 无量兽可没闲心墨迹,双眼通红,人肉的香气让它口水横流,仰天嘶吼一声,猛地扑了过来。 殷诀立即现身挡在前方,手中现出一把黑金长剑,提起劈了过去,犹如流光划过天际。刹那间狂风呼啸,飞沙走石,黑金长剑与鳞甲相撞爆发出耀眼的光芒和震耳欲聋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浓重的血腥气。 无量兽发出凄厉惨叫,腰身被活活斩断,轰然摔回地面,四肢剧烈踌躇。片刻,袅袅白烟自兽身冒起,一片朦胧烟雾中,一位年轻男子慢步踏出。男子眉目如画,墨发白衫,彷如书中走出的谪仙,心口娇滴滴捧着一只金色妖丹,掀开素白衣摆,匍匐于殷诀脚下,将妖丹双手奉上,满眼崇拜与欢喜: “还请道长收下。” 一旁看戏的陈景殊目瞪口呆。 这就打赢了? 说好的上古猛兽呢?说好的凶悍无比呢?究竟是秘境太过潦草还是无量兽没吃饭。 陈景殊心气郁结,怪不得人人都道殷诀气运佳,眼下他算是见识到了。这么一只罕见灵兽,乖乖现身九华山不说,还被殷诀一招降服,几乎上赶着把妖丹送了出去,他为无量兽的同类感到耻辱。 还是说因为此层秘境为情劫,只注重情爱,其他细枝末节通通不重要。想到这,陈景殊忍不住感叹,果然大道至简啊。 “收了人家的心丹,就不能赶人家走了。”白衣男子轻咬嘴唇,泪眼朦胧,我见犹怜,“是生是死,任凭道长处置,人家生是道长的人,死是道长的鬼。” 陈景殊:??? 猛兽兄弟,你知不知道你在讲什么。 第四章 屁股被咬了? 殷诀接过妖丹,放于手中端详。见他收下,白衣男子喜极而泣,正要起身凑近,殷诀猛然提剑刺穿他的脖颈。 男子不可置信看着他,呜咽一声,翻了白眼。 从始至终,殷诀连个眼皮都没眨,面上也没有多余表情。好似杀死的不过一只蚂蚁,只低下眼睑,冷漠地擦拭武器。 陈景殊不禁皱眉。修真界的共识,万物皆有灵,对待妖魔要取丹留命,但眼下殷诀却不假思索一剑杀死,看架势应当不是头回赶尽杀绝。 陈景殊心里不大舒服。也许是地上血太脏,也许是脚疼未愈,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殷诀外表虽修作人形,但内里仍不通人性。 他差点被殷诀的表现给骗了。殷诀不只性向异于常人,还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物。 殷诀递来妖丹,示意陈景殊收下。他的下颌还沾着刺眼的污血,衬得本就野性的面庞如害人索命的阎王罗刹,与方才跟在陈景殊后头一口一个师兄的小师弟判若两人。虽收起满身煞气,但血腥气挡不住。 陈景殊怔住,忍不住思索。 如今的殷诀虽不显山不露水,可若对方细心些,不可能察觉不出他的厌恶与嫌弃。眼下殷诀彬彬有礼,一是他实力压制,二是对方还有耐心,但魔物天性暴躁狠戾,耐心是最稀缺的东西。况且依照现世,未来三个月内,殷诀实力将超于他,到时万事俱备,殷诀不知会不会暴露本性。 得不到就毁掉亦有可能。 因为魔物心性不定,两面三刀,自私偏执,总不会让自己吃亏。再者,情劫秘境通关与否,完全在于殷诀自身的情爱感知,极致的爱或是极致的恨,又或是四大皆空无情无爱,他作为情劫对象,起到的不过是一个启蒙作用,下场根本无足轻重。 万一殷诀走的是不破不立的路数,最后看破情爱,杀他祭天,他岂不是比窦娥还冤,一点便宜捞不着,还白白成了别人飞升的踏脚石。 不成,绝对不成!陈景殊牙都要咬碎了。 “师兄面色欠安,是不是哪里不适。”殷诀收剑入鞘,屈膝半蹲于他面前,犹豫了会儿,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他受伤的左脚。 陈景殊还没从悲惨的命运里回神,下意识收回脚。 抵触意味明显,殷诀很快停手。面色看不出变化,只微微垂下头颅,半边脸陷入阴影中,更显轮廓坚硬冰冷。 陈景殊狠狠心,逐渐从绝对不行变成也不是不行,又从誓死不从变成自暴自弃。 秘境中事而已,他知殷诀知,等出了秘境彻底封了殷诀的口就是。死人总不会乱讲话。 他压住心底本能的排斥,道:“脚抽筋了,你看看。” 似是没料到他如此,殷诀迟迟没有动作,直到陈景殊面露不满,才小心握住他的脚踝。 他褪下陈景殊鞋袜,原本干净得脚背红肿一片。殷诀撕下衣衫包裹住他的脚,将刚得的妖丹化作粉末,均匀涂抹伤口四周。 “师兄不用担心,有无量兽的妖丹做药,师兄往后不会留疤。” 陈景殊:? 大兄弟,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什么。留疤怎么了,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担心留疤! 陈景殊默默不语,但掉好几层鸡皮疙瘩。 也不知是陈景殊的温顺让两人关系更进一步,还是殷诀底子里并不是寡言的人,话匣子突然就打开了,嗓音郑重而内敛:“师兄受伤,我也有责任,是我惊到了师兄。” 陈景殊心道你当然有责任,面上却一摆手:“与你无关,是我自己行事莽撞。” “师兄……师兄的脚还疼么?” 陈景殊脚不疼,心疼。看着妖丹光芒慢慢消散,最后完全覆盖脚面,他的心是痛的。 暴殄天物,不可原谅! 陈景殊最擅自我安慰,没事的没事的,给他涂脚总比进殷诀肚里强。 上完药,殷诀替他细细包扎,神情认真。把脚踝放在手掌,用布料缠绕一圈又一圈,手法娴熟,动作轻柔,好像包的不是脚,而是一位柔弱女修的小脸蛋。 陈景殊不忍直视。 最后他整只脚被包裹成粽子,看不出原来形状,估摸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截了肢。陈景殊端详片刻,决定稍后走地道回去,坚决不让任何人看见。 殷诀不要脸,他还要。 他抿唇不语,神色凝重,殷诀头顶仿佛长了眼睛,很快松手,退后两步。 “师兄,好了。” 陈景殊正要跳到地上,被他阻拦,“师兄且慢,师兄可还有别处不适。” 陈景殊谨慎抬眼:“此话何意?” “无量兽妖丹虽见效快,却也影响六根脉,师兄可觉得困倦?” 第5章 陈景殊一脸严肃,无量兽妖丹害人嗜睡,他如何不知?但他不能在小辈面前丢了面子,于是神不知鬼不觉探知六根脉。 还好,一切如常。 “师兄体魄如神,自是不受小小妖丹束缚,以防万一,还是我背师兄回去吧。” 原来目的在这。陈景殊心中冷笑,没有戳穿他的脸皮,不动声色道:“行。” 他干脆的答应,殷诀又是短暂怔愣。双臂垂于身体两侧,说要背人的是他,犹豫的也是他,手掌摩擦裤腿片刻,才抬起眼直视陈景殊。 比起方才的局促,他这会儿镇定不少,眼神只闪躲了一下,“我杀妖兽,师兄吓到了吗?” “胡话!”陈景殊立即驳斥,“我有什么可吓到的。” “我知道师兄为何顾虑。”殷诀低下眼,跟犯错一样,声音发虚地解释:“师兄怪我取走妖丹,却不留它性命。” 陈景殊不说话,静静看着地上那摊即将干涸的血,没有表情道:“没有。” 殷诀的头垂得更低,好像无颜面对陈景殊一般。喉结滚动好几下,才慢慢道:“师兄是良善之人,所见世间皆美好,自是不曾见过底层妖魔的生存之道。它们失去妖丹就等于失去庇护,再无安身立命的本事,从此东奔西走忙于逃命。弱肉强食,你死我活,即便留住性命也会日日煎熬,我不过替它们痛快了结。” 陈景殊皱眉,说:“歪理。” 殷诀点头,不再争辩,“师兄说是歪理,那就是歪理吧。往后我听师兄的便是。”他弯下腰,“师兄,上来,我背你。” 他看不到的背后,陈景殊神色反感。纠结半晌,他长舒一口气,突然纵身高跃,带着点泄愤意味,朝殷诀后背重重砸去。 结果坡太陡,地太滑,加上陈景殊用力过猛,跳起时脑袋一阵眩晕,人还没搂到殷诀脖子,自己倒先踉跄两下,眼看摔个狗吃屎。 底下的殷诀立即反手抱住,怕伤着他的筋骨,没有强行阻拦腰身,而是顺力倒在地上,被陈景殊压在身下。 天旋地转,陈景殊脑袋更沉,眼前阵阵发黑,困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他睁不开眼,趴在殷诀身上一动不动。 两人面对面,眼对眼,强烈的睡意让陈景殊脑子不灵光,率先开口埋怨:“你怎么背人的。” 他说话时气息全喷殷诀脸上,身体更是扭得像条蚯蚓,可四肢酸软无力,扭了半天,才撑起上半身,骑在殷诀身上。 底下的殷诀似乎不怎么舒服,呼吸声很重,还突然用力握了一下他的后腰。 陈景殊已完全迷糊,眼前彻底黑暗前,还在努力表达不满:“你抓我干嘛。” 说罢,他两眼一闭,直直倒了下去。 —— 陈景殊再次睁眼时,已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像过去数百年一样久,脑袋沉,身体酸,手脚不听使唤。 他眨几下眼,视线逐渐清晰。 前方是无尽的黑暗,发霉腥臭气味浓厚,久不透风,陈景殊被熏得神识不清,一度以为又回到与众位不爱洗澡的师弟同住的时候。 他想伸手揉眼,才发觉手臂被铁链锁着,动弹不得。 陈景殊默念口诀,一只符咒从袖中飘出,蓦地燃起照亮四周。他眼光四瞟,远处有一水潭,阴森寒冷,而破败石壁之上,刻画着两只无量兽,收起爪牙依偎一团。 密牢内不只有他,还有路成舟。他被五花大绑吊在一根烧红了的石柱上,底下火舌舔着脚底板,他嚎个不停,一会儿疼一会痒的,苦不堪言。 听到这边传来动静,路成舟艰难抬眼,灰败眼神立即亮起,激动喊:“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你抛下我去见阎王爷了!” 陈景殊舔了舔干涩嘴唇,哑声:“放心,我去哪都会捎上你。” 路成舟嘿嘿两声:“还是陈兄靠谱。” 眼下状况百出,陈景殊没功夫和他扯淡,先是运转六脉,发现一切正常,又低下眼,举起左脚看。五根脚趾个顶个的红润健康,丝毫看不出被砸伤的痕迹。 直到注意到身上崭新的衣物,他面色微变,语气有点古怪:“我衣服换了?” 路成舟更古怪,好像不认识他一样,上下打量他一遍,“你睡傻了?衣物湿了为何不换。还有,你醒来第一件事,不应该问我这是哪里吗?” 陈景殊很烦躁,语气不怎么耐烦:“这是哪儿?” “无量兽老窝。”路成舟露出一个我们处境很糟的表情,等陈景殊问下一句。 结果陈景殊抿着唇,好像浑身都不自在,苦大仇深地皱了下眉,问:“谁给我换的衣服?” 路成舟不明所以:“你撞邪了,净问些没用的。难道我们此刻的危险处境不值得你关心吗?”见陈景殊蹙眉瞪他,他停顿了会儿,老实回答:“是殷诀小师弟换的。” 他想起新入门的小师弟,年纪不大,气派却不小,一张不苟言笑的冷峻脸,特别是那双紫色眼眸,又沉又锐,明明没有情绪,却看的他心口一跳,连忙点头说好好你来换,我出去。 不过那位小师弟看着人高马大,做事倒是挺细心,把陈景殊的头发丝都伺候得服服帖帖的。 但陈景殊似乎并不满意,只见他强行挣开锁链,面色窘迫,两手在身前身后一顿摸索检查。 路成舟疑惑:“你到底怎么了?屁股被虫子咬了?” 第五章 夜黑风高无人处 “你才被咬了!”陈景殊好像受了大多委屈,怒斥:“殷诀此人言行有异,不可不防!他拜入九华山不过几日,就将门中地形摸了个透,那日凌天石塌陷,为何是他先赶过来?定是他早有准备。你想想,他为何独独选中九华山,又为何刻意接近师尊一脉,我看他是嫉妒,是居心叵测,是寻机夺取九华山大弟子的名头!” 说到最后,他简直咬牙切齿,肤色苍白神情阴郁,好像殷诀是会吃人的大魔头一样,恨不能抽他筋扒他皮。 路成舟从未见过他发这么大火。陈景殊长相是很能唬人那种,周正又温润,就算生起气来也显得头头是道,叫人无处反驳,估摸就是来了块石头都得应两声。 于是路成舟应了两声,抓紧开启重要话题:“先不说这些。这几日你昏睡不醒,师尊为你探脉发现你六根脉中留存毒素,疑似无量兽妖丹所聚,需用极天圣果方可解毒。不巧,极天之地正是无量兽老窝,圣果不能断根超过半炷香,否则药效减半,所以师尊派殷诀与你我一同前去极天寻找解药。好在你已吃下半个圣果,毒素大减,可惜中途被无量兽发现,设下陷阱致我们三人陷于困顿之境。但是你放心,殷诀已引开无量兽,你我现下很安全。” 他一口气说完,终于浑身通畅。看着陈景殊的眼睛,等他发问。 “妖丹?毒素……”陈景殊脸皱成一团,“我睡了多久?” “半个月。” “多久??” “半个月,十五日。” 陈景殊:…… 陈景殊回过劲来,脑袋一阵阵抽痛。睡半个月?不就等于他这半个月什么也没做,白白浪费,离殷诀实力超于他仅剩两个半月!突然的噩耗让陈景殊面色惨白,忍不住连连唾弃: 什么妖丹害人嗜睡,这是普通的嗜睡吗,是吗!这跟昏迷有何区别!因小失大!处事无度!魔物果然都没有脑子,为了不让他留疤,大材小用就罢了,还让他成宿成宿的睡,现在还不经他允许,带他直接闯入无量兽老窝!幸亏他体魄如神心志坚定,不然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陈景殊骂了会儿,努力平静。扬手将缩在身上的锁链解开,站起身,走到被吊起的路成舟脚下。 “同样的锁链,为何你能解开,我解不开?”路成舟不敢置信。 陈景殊道:“因为你命不好。” 他手掌化风刷刷两下,直劈路成舟身上的锁链。 奇怪,锁链坚固如初。陈景殊皱眉,抬起手腕再次尝试,换了数个方向与力度,可锁链还是纹丝不动。 他冷哼一声,又抬起另一只手。 “别、别。”路成舟吊在那里,被打得衣衫飘落,血痕遍布,歪头吐出一大口血,断断续续,奄奄一息:“仁兄打不准……就不要打了。” 陈景殊收手,道:“是该让你吃点教训。” 他沉面查看锁链,半晌,突然眯起眼:“是千斤锁,谢氏一族的独门法器。” 闻言,吐血不止的路成舟才想起另一番要紧事,忙道:“我记起来了!半个月前我去寻你,是因为那日谢回轩寻到了九华山,还问你为何要当缩头乌龟。我欲找你报信,但你似乎有要紧事,拉着我直奔后山,途中凌天石塌陷,再然后……”他晃了晃脑袋,“再然后,我就记不得了。” “难道一切都是谢回轩的手脚?”路成舟越说嗓门越高,“算我们两个倒霉!” “谢回轩?” 提起这个名字,陈景殊的忿恨从殷诀身上成功转移,一张脸冷到不行。他与谢回轩不对付,二人资质不分伯仲,同是上三界最有潜力的名家子弟,但二人却互看不顺眼。陈景殊好端着,不跟他一般见识,可谢回轩偏是个狂妄的,三言两语就能逗得九华山女弟子面红耳赤。陈景殊下山历劫那几日,门中女弟子被他调戏了个遍。 第6章 这些陈景殊都忍了。 可恶谢回轩还贪恋赵姗儿美色,没少动手动脚。同时散布陈景殊谣言,叫嚣陈景殊是个伪善两面派,为了接近同门师妹无所不用其极,还到处宣传剑尊给陈景殊的信物是假的。 这回陈景殊忍不了,与谢回轩大打出手,没曾想对方使阴招,致使他修为连掉两阶。两人之间的梁子至此彻底结下,见面必掐。 凌天峰无故塌陷,远在极天的无量兽莫名现身九华山,再加上现在的谢氏千斤锁,原来一切有迹可循。 谢回轩果然心思歹毒,一招不成又是一招,幸亏他得上天庇佑,逃过一劫又一劫。 “谢回轩。”陈景殊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现世当中顾虑重重,这回身在秘境,他说什么也要报仇! —— 极天之地凶险,上接高天,下承深海,各路妖魔横行。 陈景殊一头热冲出地牢,绕开巡逻的鬼怪。本以为姓谢的必定躲在那个犄角疙瘩里,谁知刚走几步,远远望见老熟人谢回轩半跪于地。 他垂着头颅,一动不动,手中剑柄虚虚握着,肩上被砍一刀,血淋淋的。 陈景殊屏息靠近,扒开半人高的灌木丛,伸手探他的鼻息。 毫无动静,谢回轩已经死了。死状凄惨,被自己手中的千斤锁活活勒断了脖颈。 难道对方还有别的仇家?陈景殊拧眉思索,不过报仇雪恨的畅快很快压倒疑虑。他将手慢慢移到尸身的心脏位置。 人死,灵核仍在。 秘境而已,所有人都是假的,既然如此,不如霸占谢回轩的灵核为己所用,没有人会追究。 陈景殊自我开导。默念口诀,一束金黄光亮从尸身胸膛探出,结成沉甸甸的鸡蛋大小,落到他手心。 陈景殊手掌覆上去,企图吸收里头灵力,却发现灵核里面空空如也。 陈景殊愣住,不可置信再次尝试。忽而一种荒诞念头冒出来,他一把推开尸体,捉住树上的鸟,地上的兔子,以及水里的鱼。 无一例外,它们都没有心跳,一身不流通的死血。陈景殊慢慢把手移到自己胸口,扑通扑通,跳动剧烈。 对啊,秘境为虚幻,所化皆为死物,除了渡劫人本尊。但他…… 陈景殊仔细感受手底下的心跳,心生寒意。 殷诀是否早已察觉他是外来物?为何不戳破?又是否知晓他真实目的? 此时天色变暗,月光穿破厚重云层,在寂静山谷投下黯淡光芒。诡异月色下,一切变得模糊,让人难以分辨,包括不远处谢回轩的空壳尸身。 这时,身后传来细微动静。陈景殊立即警惕回头,眼观四周,持剑护身。 “师兄,是我。” 陈景殊循声望去,数丈之外,最陡峭的尖峰之上,殷诀背剑而立,草草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挺拔身躯挡住大半月色,似是等候许久。 他倏而跃起,落在陈景殊面前,身上带着冰冷夜风,背着的黑金长剑也染了血,正顺着凛冽剑身往下滴落。对比上回绞杀无量兽后仔细擦拭武器,这次好像是故意留下血迹。 他直勾勾望向陈景殊,一双眼睛在黑夜里又浓又亮,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大胆的直视过来。似乎有话想说,却不主动开口。 这模样让陈景殊莫名想起家中的狗。也是这般眼神明亮,做了让主人开心的事情,仰着头,满脸期待和兴奋地等待奖励。 陈景殊被盯得浑身不适,好似被对方换过贴身衣物,他现在就算穿衣服也无所遁形。特别是殷诀的目光穿透力极强,毫不收敛。 他稳了稳心绪,开口:“是你杀的谢回轩?” “是。”回答简洁明了,殷诀答完也不继续,沉默地堵在那里,好像陈景殊问的话还不够多,仍是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脸看。 一时无言。 在这种热切注视下,陈景殊蓦地烦躁,有点生气道:“你看我干什么?穿上衣服你认不出来?” 他生气的时候,双唇紧闭,鼻翼微颤,显然是内心有怒火,又不愿完全表露。但眼睛遮不住情绪,里头怒意清晰可见,像两汪波动的湖水,涟漪层层,要流不流。 殷诀怔愣片刻,赶紧扭开视线。看着地上陈景殊的脚,手不自觉搓着腰间剑鞘。 他好像听不出陈景殊是在发火,非常认真地回答:“认得出来,师兄穿不穿都认得出来。”说罢瞄了眼陈景殊,补充:“师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今晚遭遇离奇,陈景殊思绪混乱,没功夫和他周旋,冷淡道:“我知道,有话回去再说,路成舟仍被困地牢,你我速回去救人。”抬脚就走。 但殷诀堵着他,左右堵,跟墙似的。 陈景殊只好停脚,转头查看四周。他们所在位置偏僻,原本游荡得小妖不知何时全部离去。 他顿了顿,抿紧唇,表情复杂。 这里只有他和殷诀两人,夜黑风高,荒郊野岭,很适合干点什么。殷诀说不定有别的想法。 该来的总会来。 陈景殊自我开解,于是也不走了。问他:“你想说什么?” 凉风阵阵,殷诀踌躇半晌,没说话。俯身从道旁捡了些枯枝烂叶堆一起,用火折子生火。 “师兄,来。” 陈景殊原地伫立,神色不虞。纠结再三,还是走了过去。 两人一同围坐火堆旁。火光映在身上,暖融融的,陈景殊这才发觉自己手脚冰凉,但殷诀似乎很热,两人隔着半掌距离,陈景殊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炙热汗意。 陈景殊余光瞥了眼,看见他袖口挽起,古铜色的结实小臂全是水汗,被火光一烤,似乎更热了,颜色红彤彤的,两条过长的腿也不大舒服地蜷着。 陈景殊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往火堆里添了把柴,火舌卷更高,火烧更旺。 第六章 我皮厚,不怕烫 安静许久,殷诀慢吞吞开了口:“师兄想问我为何杀谢回轩。” 陈景殊淡定道:“你说。” “因为我跟他有仇。”殷诀语气平静,像在讲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十年前他带人围剿无尽深渊,我差点死了。” 陈景殊蹙眉,无尽深渊里关押的尽是劣等凶残魔物,无可救药不可驯化,自降生便遭层层天谴,注定不能长久存活于世。作为刑罚,上三界大不赦者也会被丢入无尽深渊,与魔物共生同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因为魔物没有人性,小小深渊挤压数万只魔物,没有食物,没有水,只能互相残杀,胜者为王。血腥、可怖,令人作呕,魔物连同类都不放过,更别说新鲜的人肉了。 所以殷诀虽领悟天道,但半人半魔的出身一直遭人诟病。 在他的记忆里,谢回轩数次往来无尽深渊,活捉数百只魔物,圈养在千斤锁结成的巨大牢笼里。他邀请世家子弟来,以射杀魔物取乐。陈景殊也在被邀行列,他哪能不知对方心思,不知又设下什么圈套等他当众出丑,是故陈景殊毫不犹豫拒绝。奈何赵姗儿好奇心重,闹着要去,陈景殊无法,只能跟着她。 他看见成千上百的魔物被禁锢在又深又黑的猎场里,四处逃窜,叫声凄厉。 除了一只最瘦弱的小蛟龙。 它不跑,也不动,只匍匐在同伴的尸体旁。有人朝他吹口哨,有人朝他丢石头,小蛟龙被砸中脑袋,抬起眼。 那眼神陈景殊至今记忆犹新。漆黑、空洞、压抑,绝望。 这眼神让陈景殊很不舒服,好像他高高坐在那里,他的手上也沾了血。 彼时的陈景殊还不是现在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作派,他悄悄带走小蛟龙和其他幼兽,把它们藏到安全位置,和几只野兔养在一起。他隔三差五投喂,教它们识字读书,给它们讲人间奇事,替它们开导鼓气,渐渐的,它们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陈景殊对最瘦弱的那只小蛟龙格外疼爱,尽管那群幼兽长相五花八门,有的长三只耳朵,有的只生半个脑袋,出门经常吓着人,他也会偷偷带上它们去外边游玩,去天界偷果子吃,或是到妖界百宝箱里掏新奇玩意,总不会叫它们有闲心回忆起不好的事情。 那群幼兽经常乖乖守在门口等他来,满眼都是期盼。 但有一日,它们全死了。死状惨烈,令人发指,撕裂的尸身歪歪扭扭倒在血泊,明显死前遭人长久的恶意虐待。陈景殊后来得知是谢回轩所为。 因为他与谢回轩敌对的关系,幼兽们被刻意虐杀,死状比原来被围在猎场里遭射杀的魔物惨烈千倍百倍。 此事过后,陈景殊沉默数月,再没有发散过所谓的善心。 “我被一个人给救了。” 殷诀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我度过了一段最无忧的时光。”他中间略过很多话,继续道,“后来我找不到他了。” 他没有说明这个“他”是谁,却确定陈景殊知道。 良久,陈景殊面无表情:“找他干什么?” 第7章 月夜的空气中弥漫淡淡的银色光芒,夜风拂过,树梢低垂。殷诀的语气虔诚,又显得有点笨拙:“他送过我一只喜鹊精,说希望能为我带来好运。每当我无法活下去的时候,我就会抬头看天上飞过的鸟雀,我想是他来看我了。” 陈景殊没接话,抬头看着天上月亮,殷诀则一动不动地看他。 四周寂静,只有噼里啪啦的枝叶燃烧声。殷诀没有说下去,转回视线,低下眼,手不知道在底下草堆里摸索什么。很快,他捉住脚底下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 他捡起一串干净树枝,徒手擦干净,粗鲁地把蝎子串上去,放到火上烤,蝎子被火光一烤,剧烈扭动。 陈景殊养尊处优惯了,没见过这种架势,问:“你干什么?” 殷诀:“它偷听,烤了吃,” 陈景殊忍了片刻,才道:“是毒蝎子。” “我百毒不侵。” 陈景殊闭嘴,不说话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方才略显凝滞的氛围开始流转起来。 殷诀一言不发地烤蝎子,不大会儿,肉香传了出来。 “师兄,给你极天果。”殷诀不知从哪掏出一只金黄果子,仔细削皮,每一层都仔细削掉,然后用刀切除中间果核,分成大小适中的五瓣。 陈景殊没客气,拿来直接咽了。 “师兄昏睡多日,虽炼化金丹无需果腹,但腹中空空总不好受。我去找些东西给师兄填肚子,师兄想吃什么?” 陈景殊:…… 陈景殊这时候只想回去解救路成舟,想了想,说:“吃古井里的冰西瓜。” 这里荒无人烟,哪有水井,哪有西瓜。但殷诀仿佛看不出他在刁难,点头答应:“好,我去找。” 他麻利起身,刚走两步又转身,看着陈景殊的脚,期期艾艾道:“师兄,你不会先走了吧。” 陈景殊摇头。 殷诀怔怔看着他,又快速移开眼,但还是不放心,当着陈景殊的面设下三层结界,把陈景殊牢牢圈起来。不敢看陈景殊的眼,还非要十分认真地解释:“极天多有猛兽出没,我怕伤了师兄。” 陈景殊颇为无语,他好歹元婴修士,哪里会怕小小猛兽。 “知道,去吧。” 殷诀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里。去也匆匆来也匆匆,不到半个时辰,抱着一只大西瓜出现在陈景殊面前,摸出刀片就要切开。 陈景殊道:“你的蝎子烤糊了,你先吃。” 殷诀犹豫了会儿,表情不怎么情愿,但似乎不擅长忤逆陈景殊,听话地放下西瓜,怕陈景殊等急,直接抓住火堆上的烤蝎子就要扒皮拆骨。 陈景殊下意识:“烫。” 殷诀三下五除二把肉吞肚里,道:“我皮厚,不怕烫。” 他擦净手,把西瓜切块,一个个剔除里头的子,规矩摆在陈景殊面前。 “师兄,你吃。” 陈景殊再拒绝就不礼貌了,只能两只捏起一块西瓜放嘴里。西瓜又甜又凉,十分爽口。 一旁的殷诀神不知鬼不觉挪近了坐,虚虚挨着陈景殊的胳膊,盯着他的嘴角,和上面沾染的红色汁水。 敏锐如陈景殊,当然有所察觉,不知殷诀是真不会看人脸色,还是无礼而不自知,陈景殊浑身不适。 他表面专心致志吃西瓜,耳朵这时候分外灵敏,能清晰听到旁边男人的喉咙攒动声。 陈景殊吃不下了,放下手,道:“甜腻。” “师兄吃点解腻的。”殷诀仿佛早有准备,居然从身后掏出一把瓜子,然后低头扒皮,一会儿就扒出来满手的瓜子仁,递给陈景殊。 陈景殊都震惊了。一脸麻木地接来,一口咽了。 该吃的吃完,两人又没话说了。但殷诀却不解开结界让人走,好像还想再做点或说点什么。 于是陈景殊又开始抬起头,保持尴尬望月的姿势。殷诀则屏住呼吸,盯着他的侧脸,眼眨都不眨。 陈景殊坐得很难受,差点没忍住揪着殷诀耳朵,大声质问他没有人教你这样盯人看很奇怪吗,但后来想想,殷诀似乎也没人教,遂闭嘴。 夜晚静谧,月亮不知何时藏到云层里。 “师兄,我有好东西给你看。”殷诀掏了掏怀中,拿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水晶石,晶莹透亮,映照满天金星。 陈景殊正犹豫要不要伸手接,殷诀已经把宝石举到他眼前,陈景殊想不看都不行。刹那,水晶石头里的星星消散,变成陈景殊略显局促的眼睛。 殷诀盯着水晶石里的眼睛。良久,把目光转向陈景殊,视线掠过眼鼻,停留在唇,失神不语。 夜风清凉,火光温暖,融合在一起,很惬意,也很让人放松。 陈景殊僵直坐着,感觉到旁边男人靠近一点,又靠近一点,高大身形笼罩过来,紫眸也越来越浓烈。 气氛很奇怪。 陈景殊猛地抓紧手心,脸发热,倒不是害羞,而是一股难言的紧张与尴尬,虽说有心理准备,但实际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扭开脸,毫不犹豫一巴掌推在殷诀脸上,说:“我也有好东西给你看。” 殷诀停下,不自在地挪开眼:“好。” 这种谈情说爱的好时机,陈景殊思索良久,开始说煞风景的:“你见过蛇王吗?我带你去看。” 殷诀没有异议。 两人翻山越岭,来到传说中的极天蛇窝。可陈景殊预想中群蛇互殴的血腥场面没有出现,映入眼帘的,反而是火热交缠在一起的两条蛇。 第七章 你眼里为什么有星星 那两条蛇一黑一青,长约四丈,树干粗细,正全然忘我抵死缠绵。黑蛇嘴里叼着青蛇,用蛇身压制缠绕,兴起时更是扭动身躯,以尾拍打地面,激荡起尘土飞扬。癫狂架势,怕是缠着块硬石头都能磨出火。 极天之地盛产蛇蟒,粗壮凶猛,热衷抢地盘和争母蛇,修真界人人皆知。往来修者途径此处,大多绕着走,像陈景殊这种专门来看蛇打架的,还是头一个。 就在踏进蛇窝前一刻,陈景殊还摆出一副见多识广的师兄架子,跟殷诀卖关子:“好戏将至,稍后无论看到多么血腥激烈的场景,你都不要出声。蛇王罕见,蛇王相斗更是闻所未闻,你且定下心,静观便是。”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心道殷诀原身为蛟,与蛇同属,待会儿瞧见满地的断头蛇尾,恶心又反胃,就算再气血上头情不自禁,那点旖旎心思也该消散个干净了。 他自信眺望蛇窝,嘴角微笑凝固。脸上表情从疑惑到茫然,从茫然到震惊,瞬息间变化万千。 陈景殊好以九华山大弟子自居,讲究威望与风度,向他示好的女修数不胜数,但他眼力刁钻,对道侣要求颇高,要求对方既乖巧又不失活泼,既天真又不失可爱,赵姗儿便是他的目标。可现世二人还未来得及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对男女情爱了解甚少,也不愿多投入精力,毕竟他全部身心都集中在疯狂修炼上,每日想起竞争对象殷诀的次数,估计都比赵姗儿多。 眼前景象显然超出他认知,陈景殊甚至尝试说服自己,蛇就是在打架,蛇交尾隐蔽,很容易与打架混淆,直到他借助朦胧月光看见黑蛇底下,两眼一抹黑。 陈景殊喉咙疼,脸更是热到不行,若他独身一人,他会非礼勿视当即离开,但殷诀在场,他撂不下脸面掉头就走,显得他多无知纯情似的。 他外表镇定,用眼尾查看殷诀,只见他严谨正色,没有半分不对,好像对面两只蛇真的是在打架,还压低嗓音询问:“师兄,哪只是蛇王。” 陈景殊甩甩衣袖,自是一派冷静如常,坦然回:“黑的。” 殷诀求知若渴:“蛇王为何以大欺小,就算打赢了也不光彩。” 闻言,陈景殊心里头那点不为人知的羞耻顿时消散。算年头,殷诀不过十八九岁,小屁孩一个,就是块头大了点。况且他自幼在无尽深渊长大,每日打打杀杀,刚领悟天道又马不停蹄拜入九华山,哪有机会接触外面花里胡哨的东西。再说殷诀在他面前动不动就脸红,如今撞上这种劲爆场面,不可能全然无反应。 所以肯定不懂。 陈景殊悄然放松,吁出一口气,好为人师地瞎掰:“眼见不一定为实,青蛇虽体型略逊一筹,但内核稳固,擅持久战。而黑蛇一蹴而就,囫囵吞枣,难成大事。” 殷诀点头应是:“多谢师兄教导,我记下了。”片刻,又问:“师兄,它们交战的姿势好奇怪。” 陈景殊再次绷紧,道:“哪里奇怪。” “师兄,底下那条蛇会痛吗?” “问我干什么,你自己不会看?”陈景殊待不下去了,脸又控制不住烧起来,色厉内荏地训斥:“你问蛇去!” 说罢,他优雅从容转身,下命令:“天色已晚,黑乎乎一片,没什么可看的。此地不宜久留,你我速速回去。” “黑乎乎……”殷诀道,“师兄,我有办法。”他低念口诀,掌心燃起一簇真火,明明灭灭,照亮前方蛇窝,两只蛇肚皮上的花纹都清晰可见。 第8章 陈景殊:!!! 他急忙按下殷诀手中真火,急中生智:“蛇胆小有灵性,勿要打搅,我看得清。” 殷诀低眼,底下人微微慌乱,脸颊皮肤似乎被月光浸透,透得能看清淡青血管,一只手还紧紧压在他的手上。真火已灭,对方仍是忘记松开,紧张到似是脖颈耳后都出了汗,一股特别而清幽气味萦绕鼻尖。 两人的手毫无缝隙贴在一起,陈景殊的手很凉,也很白,在漆黑夜色里格外修长晃眼,与下面覆盖薄茧的粗粝掌心格格不入。 安静良久,殷诀眼眸暗沉沉的,“师兄,我也看清了。” 陈景殊呆呆抬起头,没想到殷诀也在注视他,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殷诀什么意思,顿时难堪,急忙抽回手,但殷诀突然反手包拢住那截试图后撤的手腕,死死攥住,一点不放。 两人就在黑暗中对视,殷诀呼吸逐渐急促,不停用力吞咽口水,眼眸里两簇火焰跳动,紧紧锁死陈景殊。 “师兄,你讨厌我么?” 陈景殊心惊肉跳,尽量平稳声音:“不、不讨厌。” “师兄,我、我也……” “我知道!”陈景殊汗毛竖起,立即打断,“别说了!” “师兄,我……” “我叫你别说了!”陈景殊再次打断。 陈景殊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从方才的火堆取暖开始,殷诀的行动和目的毫不掩饰,跟试探他底线似的,一步一步接近,他不加阻止,殷诀也越来越胆肥。方才还知道含蓄,现在的目光可以说得上直白,就差把我想亲你写脸上了。 该来的总会来! 陈景殊说不清现在什么感觉,恐慌、心悸,好似喉咙被棉花堵住。但优柔寡断者难成大事,他咬咬牙,壮士扼腕般闭上眼。 时间仿佛停滞,等待的每一刻都无比煎熬。 陈景殊敏感到耳鸣,额前碎发落在眼皮上,让人发痒难忍,他不敢动也不敢挠,只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 可预想中的亲吻迟迟没有落下来,他能感觉到殷诀的手掌烫人,力道也越来越大,他的骨头几乎快被捏碎。 “师兄。”殷诀低低唤了他一声。 陈景殊猛地睁开眼,朦胧月色下,不知紧张还是别的什么,一张脸恍若白玉,鼻尖不知何时渗出细小汗珠,看起来生涩又无措。 殷诀不受控制舔了舔唇,像是被这种青涩的反应取悦,但很快,强烈的侵略气息尽数收敛,全部压制为小心翼翼的忐忑。 两人对视片刻。 殷诀率先移开视线,放开陈景殊的手退后两步,嗓音低哑眼神飘忽:“师兄,你的眼里怎么有星星?” 陈景殊等了半晌就等来一句酸话,顿时堵得慌。有贼心没贼胆,白害他担心那么久,没好气道:“这有什么,你嘴里还有象牙呢。” 第八章 再跑,我拧断你的腿 “什么人!” 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从交缠的蛇窝传来。 陈景殊快速转身,见远处的黑蛇不知何时停下云雨,倏地爬下来,豌豆大小的眼睛精黑发亮,闪烁警惕光芒,蛇身也高高拱起,摆出进攻姿态。 自进入天劫秘境,陈景殊的认知一直在被挑战,现下看见蛇说人话也见怪不怪,正思索要不要动手,殷诀率先跃起,长剑直指蛇妖。 黑蛇极其愤怒,鼻孔里喷出灼热火焰,使得周围空气都炙热扭曲起来,嘶嘶吐着信子:“你们偷看!你们该死!”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近,蛇身也蓦地膨胀,急剧变粗变长,忽而长吼一声飞至高空,蜿蜒间居然显出真身—— 一条盘踞山巅睥睨众生的巨龙。 巨龙身体长达数十丈,浑身覆盖金属光泽的鳞片,每一片都闪耀着象征至高无上身份的七彩光芒,璀璨耀眼! 不是妖,而是真龙神! 陈景殊大脑嗡鸣,他认得这条龙。上三界只存在一条血统纯正的真龙,名唤黑龙神。作为世间孤龙,它脾性暴躁,又十分好色,要求世人进献绝色女子供它享乐,那些柔弱女子哪里经得住一条龙折磨,身心饱受摧残,实在人间惨剧。 众位灵修大能看不过,与黑龙神大战十日十夜,陈景殊也在其中。但黑龙神战斗力极强,而且愈战愈勇,力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各门派死伤惨重。 就在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殷诀横空出世,犹如神兵天降,数招内打败黑龙,并将其收为神宠。经此一战,殷诀名声大噪实力大增,成功取代陈景殊九华山大弟子的位置。 当时的陈景殊有苦难言。他与殷诀修为不相上下,甚至略胜一筹,为对付龙神,他每日顶着神魂俱灭的姿态浴血奋战,离收服黑龙只差临门一脚时,殷诀突然出现,还阴差阳错与黑龙结成血契,十分顺利地收服了黑龙神。 陈景殊在旁眼巴巴看着,不怨不恨是假的,殷诀靠着得天独厚的运势,轻松夺走本该属于他的神宠,他如何心服口服。郁结多日,归山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书房,将师祖亲提的“天道酬勤”珍藏牌匾砸了个稀巴碎。 但黑龙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时间地点都对不上。陈景殊顾不上多想,正欲甩出法器腾空而起,忽而撞上了一层灰色结界。 结界壁障泛着水波状涟漪,比方才殷诀下山时设下的三道结界更为坚固。 解开结界需念出密语,强行冲开只会两败俱伤。陈景殊睁大眼睛,冲殷诀大声质问:“你干什么!” 殷诀没有回答,提剑跃起,黑色身影划破夜空。 霎时,陈景殊头顶漾成一片火海,金色光芒与黑色暗影脚趾,场面壮观激烈。 但不知是殷诀经过六道天劫实力大增,还是黑龙神行完鱼水之欢体力不支,战势逐渐失衡,现世里百位大能才能控制的黑龙,此时被殷诀一人骑在身下。 他摘掉黑龙身上大半龙鳞,黑龙声嘶力竭挣扎,重重摆尾,想甩掉头角上的殷诀,而殷诀游刃有余,踏上龙角,无半分狼狈之态, 见状,陈景殊静了片刻,心跳陡然快起来,悄然间起了别的心思。现在无疑是与黑龙神结成血契的最佳时机。 他双手按在结界,先随意默念几句咒语,结界稳固如初。陈景殊抿抿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全身灵力汇聚手心,猛地握拳冲击。 霎时,整条手臂剧痛,陈景殊甚至能听见骨裂声,喉间也翻涌血腥味。终于,结界出现裂缝。 陈景殊猛然升空,瞅准时机,趁黑龙盘旋低空之际,毫不犹豫割破手掌,滴滴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怕血量不够错失良机,他又在大腿补了一刀,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陈景殊痛并快乐着,满怀希冀地扬空洒血,正对黑龙蓝漆漆的眼眸。 “师兄!” 骑在龙头的殷诀暴喝一声,不可置信看着他,跟被狠狠刺激到一样,双目圆睁张着嘴,半晌没动作。只手下死死擒住黑龙头角,一丝不敢松手,否则黑龙将直奔浑身散发血腥气的陈景殊。 陈景殊不理会,继续割肉放血。 “陈景殊!”殷诀额头青筋暴起,直呼大名,“你停下!” 陈景殊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把剩下的血全部洒进黑龙眼鼻口。心道抢你一只龙,不至于吧。 结成血契的黑龙神停止攻击,缓缓匍匐在地,庞大身躯缩成一只手掌大小的小黑蛇,温吞地趴到了陈景殊的肩上。 殷诀落地,脸色铁青,狠狠盯着他。看到他整洁外袍的一摊鲜血,看到白皙大腿的狰狞伤口,看到蹭他脖子的别的雄龙。 他的紫眸快速充血,汹涌如刀,仿佛下一刻就要把人狠狠撕碎。 那眼神太过可怕,陈景殊本能后退两步,直觉殷诀不正常。 一条龙而已,不至于气到发疯吧。 他尝试呼唤对方:“殷……”诀字还没出口,殷诀身形如豹,闪电般扑过来。 陈景殊一惊,拔腿就跑,拼了命地跑。别问他为何不御剑飞行,刚结完血契,灵力滞涩,只能跑。 身后的殷诀穷追不舍,很快,陈景殊被逼到了死角。 陈景殊停下,大喘气。 殷诀肃沉着脸,眼眸仍是血红,跟从里到外换了人似的,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阴戾而陌生的气息。 无言对峙片刻。 殷诀不动作,陈景殊也不敢动。侧头避开他锋利如刃的眼光,企图减弱存在感。 “他被心魔反噬了。”肩上的小黑蛇突然活过来,病恹恹爬在他耳侧,说,“你不要激怒他,否则我们两个一起死。” 陈景殊顿了顿,同样低声:“什么心魔?” “眼下多说无益,魔族的共性而已。”小黑蛇与殷诀大战一场,没有什么精神气,气若游丝,“你我既已结成契约,我会助你,你依照我的指令行事。” 陈景殊拧眉,“你说。” “你顺着他心意,不要抵抗,忍一晚就好了。待到旭日东升,他就可恢复神智,你我也安全。” 第9章 陈景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反手抓住小黑蛇,在后者不明所以的目光下,转交给殷诀:“还你。” 被卖了的小黑蛇气到发抖:“你、你!忘恩负义!你……” 陈景殊握住它的嘴,温柔地看着殷诀的眼睛,道:“我还你。” 殷诀没有伸手接,眼皮都不曾眨一下,一字一顿,缓慢又残忍道:“再跑,我拧断你的腿。” 第九章 我说过,不要对我说不! 陈景殊长这么大,第一次遭人指着鼻子威胁,心里顿时古怪,要是以往,别人坏他一句,他能怼回去十句。但眼下情况特殊,小黑龙的话不可全信也不能不信,失智的殷诀修为不明,他不能以身犯险。 他静静观察两步开外的殷诀,对方不动,他也不动。两人无言杵在黯淡黑夜中,一人伺机而动,一人蠢蠢欲逃。陈景殊等了片刻,见殷诀并没有立即杀人饮血的意思,只堵住前方道路,黑金长剑还牢牢悬挂腰间,虽眼神凶冷浑身威压,但不动手,说明一切还有回旋余地。 陈景殊稳住心神,尝试挪一小步,见殷诀立即龇牙红眼,呼哧呼哧喘着气,他连忙收回脚,背紧紧贴墙,审时度势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殷诀不答反问:“你跑什么?” 陈景殊:“因为你突然追我,我才跑。” 这个依据事实的回答显然让殷诀生气,好似被踩了尾巴的老虎,猛地陷入狂躁状态,陈景殊甚至能听见他狠狠咬牙磨齿的声音,马上改口:“我……我跑是为了你。” 殷诀扭曲的脸部肌肉放松,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陈景殊小心翼翼道:“你还认得我么,师弟?” 殷诀不说话,似是在回想,不过看他紧蹙的眉头和下拉的嘴角,陈景殊确信他脑子里什么都没有。 见状,陈景殊窃喜,终于掌握主动权,缓缓呼气,开始语重心长地编瞎话:“你儿时患病记忆缺失,不记得也正常。”他端起小黑蛇,又指了指殷诀长剑上残留的龙鳞血迹,“方才你与它作战,你还记得吗?” 殷诀瞥了眼长剑,眉毛拧得更紧。 “你我是同门师兄弟,一起上山猎龙,若是不信可以看我们身着统一,都是九华山弟子服饰。刚才师弟与黑龙作战,我见黑龙凶猛,担心师弟不敌,所以特意以血做诱饵引开黑龙。”陈景殊咳了两声,故作虚弱。 “我受点伤没什么,只要师弟无恙便好……” 殷诀不耐打断:“你跑什么?” 成功绕回最开始的话题,陈景殊继续圆:“我想引开黑龙……” “你跑什么?” 陈景殊停顿片刻,有种口舌白费的无力感,垂眼:“我不跑。” “跑也没用。”殷诀朝他抬了抬下巴,语气轻蔑又傲慢,跟叫小狗似的,命令道:“过来。” 陈景殊神色微窘,身体僵硬,下意识查看四周,确认无活物经过,脸上那份不自在的难堪才稍稍松懈。他这个人最惧怕的不是出丑,而是当众出丑,外人讥笑议论他一句,他背地里能恨得活活咬碎牙齿,咬完也不吐出来,而是连血带肉咽回自己肚子里,然后继续风轻云淡,绝不会让别人发觉他其实很在乎那些捕风捉影的私谈。 说白了,便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陈景殊甘之若饴,活在他人的赞仰里不可自拔。他再次确认周围无任何活物,连只鸟雀也不行,毕竟哪日鸟雀若是修炼成精,将今日所见传播出去,说他堂堂九华山大师兄,被自家师弟当面羞辱却大气也不敢出,他的脸还要不要。 他踌躇原地半晌,殷诀似乎对这种违抗指令的行为十分不悦,浓眉压低,眼睛瞥过来,凶狠道:“听不见?” 陈景憋屈难言,正要过去,忽而看见缠绕手心的小黑蛇,正仰起脑袋满脸看戏之态,登时心态就崩了。他光顾看别处,怎么忘了手里还有只活物。 “过来。”殷诀提高声音,语气危险。 陈景殊的脸面火辣辣的,但眼下情况难料,他只能听话地慢慢走过去。低着头,表面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小黑蛇,实际上揪着它的尾巴,暗暗用力,小黑蛇疼得吱哇乱叫,身体扭动得厉害。看见它难受,陈景殊心中舒坦点。 只是他自以为顺从,殷诀却等得不耐烦,猛地大步上前,抢过他手中的小黑蛇,用蛮力挤压它的身体,沉眼问:“它就是黑龙?” 陈景殊乖巧点头。 小黑蛇痛得几乎晕厥,正要大骂,抬眼瞧见是殷诀,嘴里话立即咽回去,硬生生忍耐一声不吭,甚至为了讨好殷诀,大口吸气让自己的肚子圆润充盈起来,使殷诀的手感更好。 殷诀直直看着他,问:“看见没有?” 陈景殊心里打鼓,屏住呼吸问:“什么?”但见殷诀隐隐暴起,又快速改口:“看见了。” 殷诀冷笑一声,沙哑声音里是浓浓的威胁意味,“那你就好好看着,对付不听话的东西,我是怎么拧断它的腿。” 陈景殊一时间愣住,傻傻看着他。被攥住的小黑蛇率先回过味,顾不上谄媚殷诀了,剧烈扭动蛇身,大声提醒:“蛇没有腿!” 它插嘴说话,殷诀眼神一暗,肉眼可见的暴躁,似乎对别人的忤逆十分敏感,更加粗蛮扯着小黑蛇的身体,阴恻恻道:“住口!我说有就有。” 他一巴掌狠狠打到小黑蛇脑袋上,一手捏蛇头,一手抓蛇尾,小黑蛇在眩晕中被拉伸成紧绷的直线,蛇身越来越长,越拉越细,肚皮变得又薄又透,眼见要断裂成两截。 “不是……我真的没有腿……”小黑蛇绝望了,嚎啕求饶,“那是我的尾巴……” 但殷诀根本不听,蛮横不讲道理,小黑蛇越是辩解,他下手越狠,肩背处的肌肉成块状隆起,脖颈也暴出青筋,好像不把蛇腿拽出来誓不罢休。若非小黑神真身是龙神,怕早已惨不忍睹。 这回轮到陈景殊看戏了。他抿紧唇,一言不发。 “你在那里看什么!倒是说句话救我啊!”小黑蛇通过意识海呼唤陈景殊,气息奄奄,“你我已结成血契,我活不了,你也别想独善其身。” 陈景殊侧过脸:“你是龙神,应该死不了。” “你……”小黑蛇口吐血沫,“你就眼睁睁看着我被折磨,你良心何在!” 陈景殊表示:“你说过不能忤逆他,不然情况更失控,你忍忍。” 小黑蛇恍惚得说不出话,硬的不行来软的:“我是黑龙神,法力无边,我许诺你,你若是救了我,我便教你……教你读心秘诀……” “读心秘诀?”陈景殊将信将疑,“那你说说殷诀现在心里想的什么。” 小黑蛇慌乱感受一会儿,说:“看不清,他的心是黑的,待我好好休整一番必能探清,啊啊啊……你快救我!我的脑袋要掉了!” 说实话,看着小黑蛇狼狈受欺,毫无还手之力,陈景殊有些后悔。原来在现世,殷诀带着黑龙神左右征伐,不可亲近的黑龙神又酷又帅,翱翔天际俯视众生,他艳羡得不行,如今终于美梦成真,可威风凛凛的黑龙神为什么到他手里就变成这副怂样,除了丑还聒噪。为了争夺这样一只神兽,引得殷诀无缘无故失智,他也难以脱身,他到底拜错了哪路神仙。 陈景殊低着头,越想越不忿,越想越激动,因为情绪起伏,本就失血过多的苍白脸蛋更加惨淡,受伤的左腿也支撑不住身体,颤颤巍巍飘荡在风里。只是他眉眼生得温和又精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即使是丑陋的忿恨之态,落在外人眼里,也会被轻易误解成瑟瑟发抖受惊过度。 下巴处突然传来陌生触感,殷诀强行抬高他的脸,陈景殊倏而紧张,慌乱对视上殷诀打探的眼睛。 “知道怕了?” 陈景殊懵然片刻,敢怒不敢言,轻轻点头。 但殷诀并没有放开他,目光下移,落在染血的唇瓣上,陈景殊的唇色浅淡,但此时却是触目惊心的嫣红。 殷诀注视一会儿,忽而眸光幽深,凑近他的脸嗅了嗅,拧眉认真思索,跟发现什么奇怪东西一样。 浓重呼吸喷在脸上,陈景殊的心提到嗓子眼,一动不敢动。 在他惶惶的眼神中,殷诀视线顺着滑下,似是在寻找什么,最终停在陈景殊受伤的大腿,他放开手,在陈景殊面前蹲身,又用鼻子嗅了嗅,仿佛十分贪恋这种血腥气,瞳孔颜色变成深红,隐隐带着骇人血丝。 陈景殊脊背一颤,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但殷诀动作更快,猛地捞住他往下一压,陈景殊踉跄倒地。 “等……”陈景殊慌得说不出话,死死压住裤腰,不管不顾发狠挣扎,声音都发颤,“等下,我们有话好好商量!我是你师兄……” 但殷诀的力量大到可怕,他挣脱不开,只能用另一只没有被禁锢的脚胡乱踹人,连踹十来下。 殷诀倒抽一口气,明显被踢疼,搭在他腰间的手紧紧箍了一下,出声恐吓:“别动!” 第10章 “别……别过来。” 殷诀沉眼望去,只见对面人紧紧皱眉,额前发丝沾湿在脸上,神形俱乱,因为方才的挣扎,衣衫被身下的岩石割破,鲜血溢出,黑色长发也松散铺满脑后,领口半挂在肩上,露出大片白皙,红着脸使劲踹他,嘴唇也微微张开,吐出慌乱的喘息。 “我说过,不要对我说不!”殷诀更加陷入烦躁。他从不掩饰本能,啪一声朝底下人的屁股打了一巴掌,猛地抓住他乱踹的脚踝。 第十章 当真人不可貌相 殷诀捉住他的脚踝,眼中满是嗜血欲望,好似下一刻就咬上去吸干血。 陈景殊结巴问:“你、你要做什么?” 对面的殷诀好像听不懂,只猛一抬头,紫眸幽深,咧开嘴,朝他龇牙。 陈景殊膝盖轻轻打着颤,黯淡月光下,他能清楚看见对方犬齿上的哈喇子,淌着骇人又危险的水亮。 陈景殊不敢轻举妄动,好在殷诀只会咧嘴龇牙,没有对他做出实质性的伤害。 他的脚脖子被攥着,动弹不得,但上半身可以行动。陈景殊尝试抓出山脚的藤蔓,在不惊动殷诀的情况下,坐直起身,悄然打探四周,琢磨如何逃出去。 四周山路围挡,眼下除了打晕殷诀,无路可走。 陈景殊握了握掌心,运转灵力,灵力似被堵在经脉,不甚灵活,此时与殷诀硬碰硬不是好时机。 他又将目光转向殷诀,惊恐地发现殷诀开始磨牙了,喉结滚动的动静不小,眼睛也发着光,就好像捧着的不是脚,而是美味的食物。突然抓住陈景殊的手,舔了下手背,砸吧砸吧嘴,似乎觉得味道不错。 陈景殊:!!! 陈景殊登时打了个激灵,头皮发麻,脸色青白,收不回腿,只能伸手狠狠捶那颗黑色脑袋,“放开!” 可殷诀跟坚固的铁墙似的,一动不动,他根本甩不开,还将他身底下的野草杂物拽走,把多余的衣物撕扯开铺在地面,准备为享用美餐腾挪空间。 “你放开!”陈景殊急了,声音也气得变了调,“疯子!魔种!滚开!” 不知哪个字刺激到殷诀,他突然停下动作,抬起眼。 陈景殊冷不防撞上一双布满血丝的眸子,殷诀的状态很不正常,眼神也比方才看起来更加浑浊。他不停吞咽口水,胸膛起伏剧烈,嘴唇也干皮起裂,似是饥渴难耐,死死盯着陈景殊。 好像陈景殊就是那捧救命的水,他尝到一点甜头,一发不可收拾,整个人跃跃欲试,攻击性十足。 陈景殊被他看得脊背发凉,忽然听见“咔嚓”一声,殷诀一个字不说,活活拧断了他的脚踝骨。 “你?!” 陈景殊脸色惨白,豆大汗珠顺着额角流下,他大喘气,疼得头晕目眩,趴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起不来身。 殷诀阴森森笑一声,耀武扬威似的,举起那只断掉的脚踝,在他面前晃了晃。 身下石头冰冷锋利,陈景殊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疼,只觉得眼花耳鸣想要呕吐。他想不管不顾扒掉殷诀的皮,即使他劝服自己接受情劫对象的身份,可那份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早就被眼前这般任人摆布的恐惧和愤怒所盖过。 “你有病!滚开!” “滚!” 他眼里的厌恶与抵触难掩,殷诀停下动作,缓缓放开他。 就在陈景殊以为事情有转机的时候,腰上的手掌猛地一捞,殷诀把他压在怀里,低下眼,沉默而专注地望着他的脸,好像想看清他的模样似的。 陈景殊趁机摸起地上的石块,朝他额头狠狠砸去。殷诀一顿,血顿时流了满脸,可他察觉不到似的,仍是静静望着陈景殊。 陈景殊连滚带爬挣脱他的手臂,跌跌撞撞朝山下奔去。 他拖着残躯赶到地牢,快速解救一脸懵的路成舟,两人连夜赶回九华山。 —— 归山第二日,谢回轩身死的消息不胫而走,据说是恰巧有小弟子在极天之地采集灵果。 谢回轩再张狂,也算是名门正派,就这般不明不白身死他乡,实在让人多加猜测。毕竟谢回轩天资卓越,普通弟子不可能近他身,死亡地点也蹊跷,是在魔兽横行的极天之地。说明凶手不仅实力高深,还对他恨之入骨,杀完正好留下尸体给妖魔鬼怪们果腹。 有些好事的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和他素来不和的陈景殊身上。 陈景殊也忐忑,倒不是因为被别人怀疑,而是听说那晚有同门途径极天之地,那他跟殷诀那点事有没有被人撞见? 陈景殊坐立不安,躲在寝殿不出门,殷诀也好像凭空消失一般,居然连续几日都未出现。 难不成被困在了极天之地? 陈景殊立马摇头。 那地方于魔物出身的殷诀而言无疑是快乐老家,他如何能被困住。 后来从过来送饭的小弟子那里得知,原来殷诀在他归山次日就回了门,并且主动承担了杀害谢回轩的罪名,说他与谢回轩约战,却不慎失手将人打死,眼下正被掌门师尊关在大牢受刑。 “殷师弟能有这么大本事?”小弟子名叫卓然,嗓门很大,来给腿脚不便的陈景殊送饭,提起殷诀眼睛亮亮的,不知是嫉妒还是艳羡,“当真人不可貌相,相貌英俊就罢了,连实力也如此出众,但下手也太重了。陈师兄是没看到谢回轩死状多凄惨,灵核都被人掏空了,魂飞魄散是轻的,怕下辈子也修不出名堂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陈景殊放下碗筷,略显紧张地问:“你怎么知道,你当场看见了?” “是啊。” 陈景殊的心纠到嗓子眼,假装不经意道:“原日去极天采集灵药的弟子是你,你还看见了什么?” 卓然装模作样咳两声,脸微红:“其实不是采药,陈师兄待我好,我便也交代了。那日我跟师尊撒了个小谎,我夜间失眠,约了七药峰的菁菁姑娘谈心。” “陈师兄你也知晓,我师尊那人最是古板,不允许我们与女修接触过密。本以为极天虽凶险,但胜在没人叨扰,却不想有人捷足先登。” “我离得远没看清,依稀看见草地上俩人影,我拉着菁菁换了个地方,结果发现了谢回轩的尸体,大晚上的太吓人了!走哪都有人挡道,菁菁气得直接回了九华山。” 陈景殊惊:不是!年轻人! 你和姑娘幽会选什么地不好,选魔兽老窝!嫌不够惊险还是嫌不够刺激? “你看错了,没有人在那里。”陈景殊正色,摆出教导模样,“大晚上的谁会在外头乱逛,还是在偏远的极天,除了你这种心思不正的人专门哄着姑娘过去,没有人会去。” “殷师弟不也去了,他还杀了谢回轩。”卓然是外门弟子,当然不知陈景殊的动向,只当陈景殊前几日未现身是去哪里历练,丝毫没跟殷诀挂上钩,神神秘秘道,“陈师兄,这可是殷诀自己承认的,我跟你说,那晚不止我看见,菁菁也看见了,而且她有千里眼,看得清清楚楚。” 陈景殊:!!! 陈景殊从碗里慢慢抬起头,表情僵硬,嘴唇发白:“她、她看见了?” 菁菁是七药峰女修,作风豪放行事大胆,一眼便相中浓眉大眼的卓然,私下里两人没少眉来眼去。陈景殊对这位所谓的菁菁姑娘了解不多,但对方事迹实在引人注目。 那位菁菁姑娘女中豪杰,嗓门比卓然还要亮,嘴里根本藏不住话,七药峰无论大事小事都能宣扬出去,连长老房里养的猫下了几只崽都能广而告之,九华山全门上下都清楚那几只崽长了什么花纹,是公是母,以及夜里喝几次奶。这些无一例外,全是通过菁菁那张能说会道的嘴。 米饭堵在喉咙里,陈景殊越想越窒息,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看见什么了?” 卓然没发现他脸色不对,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振振有词:“既然陈师兄问了,我也不好隐瞒,这事我还没跟别人提起过。那晚菁菁看见草地上有两道人影,穿着我们九华山的弟子服,太不检点了!” “光天化日搂抱一团,菁菁绝不会看错,她的千里眼万里挑一。她告诉我其中一人是殷诀,我当时还不信,殷诀才到九华山几日,怎就这么快勾搭上相好的了,现在回想起来,啧啧!果然人不可貌相,那位殷小师弟整日不苟言笑,对谁都爱答不理,我还以为多正直呢。他这人实在可怕得很,杀完谢回轩转头就去找姑娘抱,太可怕了!” 陈景殊听得心惊肉跳,脑海里来回飘着那句“菁菁看见了”“菁菁有千里眼”。 “就陈师兄不信,其他人都信了。” 其他人……都信了…… 这句话轻飘飘的,但陈景殊的天都要塌了,不顾矜持气质,连忙抓出卓然的手,殷切道:“你不是说这事没跟别人提起吗?” “对啊。”卓然仍是睁着无辜的大眼睛,“陈师兄是今日头一个。” 陈景殊:…… “殷诀不会有好果子吃,虽说比试时刀剑无眼,胜败在天,但也不能明着杀人啊。掌门不会轻易放过他,专门设下十道天行惩罚,殷诀就算是铁打的也得横着出来。” 第11章 “要我说,他那是罪有应得,敢做不敢当,明明在极天之地亲近了人家姑娘,现在却不敢承认,非得说人家姑娘是被蛇咬了,要帮忙吸出毒素,谁信啊!”卓然笑出声,“这么蹩脚的理由,我前年都不用了,唔……” 陈景殊糕点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第十一章 同为兽道 连续一个多月,陈景殊不怎么露面,主动停了白日的修习,借口养伤。他外表看不出来异常,仍如往常一般,面对长老和同门弟子的关切问候,只轻描淡写的说句无大碍,休养时日便能恢复。 陈氏一族家大业大,祖祖辈辈都是做赚钱的买卖,产业遍布江南一带。但赚钱容易守财难,他们迫切需要一位有能力的继承者挑起大梁。混了几辈子,才终于出了陈景殊这么一个有天资灵根的独苗苗,陈家如获至宝,给他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打不得骂不得,生怕伤了慧根。在陈景殊八岁时,便迫不及待将他送入仙门教养。 陈景殊的性子骄矜是自小养成的,事事都要争第一,他不允许自己犯错,也格外珍惜名声,因此一举一动都冷静自持三思后行。但眼下,他明显措手不及。 他的脚踝骨好了大半,可脚脖子上仍留下一道紫色印记,在久不见光的白皙脚踝处十分显眼。看形状依稀能分辨出是人的指印,而且是成年男人的,暧昧的环绕脚脖子一圈,跟被人狠狠用蛮力握过一样,惹人遐想。任陈景殊拉长裤脚刻意遮掩,也抵不过眼尖的好事者。 陈景殊对此的解释是不小心崴了脚,随便找了个途径的赤脚大夫接骨疗伤,所以留下指印。但风言风语越传越邪乎,等传到第一百个女修耳朵里,已经演变成陈景殊找了野男人苟合,并且野男人足够生猛,搞得陈景殊一个月没下来床。 这下,九华山的女修沸腾了,毕竟在她们眼中,陈景殊洁身自好规矩知礼,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对于男女情长闭口不谈,除了和小师妹赵姗儿亲近些,其他异性的示好统统拒绝,不留任何念想。原本以为是个恃才傲物眼高于顶的贵公子,普通的花花草草根本看不上,却不曾想……竟是好男色。 对此,陈景殊外表镇定,佯装笑谈,其实心里已经扭成了花卷。他不是不想揪着所有人的耳朵,大声据理力争,但结果只会越描越黑,冷处理是最好的办法,道理是这么个道理,陈景殊在面对赵姗儿好奇打量的眼神时,还是耻得不行。 赵姗儿的语气天真又气愤:“师兄,他们都说你外面养了野男人,他们怎么可以乱说!师兄的为人我还不清楚么,师兄别拿手挡了,快给我看看,我就不信了,等我看清楚的,非得找她们理论明白。” 陈景殊拉着裤脚,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怎么样都显得心里有鬼。好在赵姗儿好糊弄,被他一句“听说你昨日去看了殷诀”给怼了回去。 赵姗儿不大好意思,跟做坏事被发现似的,眼睛乱飘,不敢看陈景殊,嗯嗯啊啊说不明白,手指不停攥住衣角打转,一会儿说没有,一会儿又说只看了一眼,师兄不要误会。 见她的注意力成功转移,陈景殊默默松口气,也顾不上后院失火的火辣脸面了,连忙加深这个话题,脸色冷肃,俨然一副说教的模样。 “殷诀不是闯个祸那么简单,而是杀了人,他本性是不知好歹的魔物,你不要掉以轻心。” 赵姗儿委屈巴巴:“师兄,殷诀真的很可怜,师尊将他孤零零关在禁闭室自生自灭,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他脑袋上还破了窟窿,流了好多血,身上也到处是伤。我……我再不去探望他,他怕是活不长了。”说到最后,她的眼睛都红了。 陈景殊冷酷道:“师尊不准任何人探望殷诀,自有他的道理。你明知故犯,被师尊发现是一回事,要是殷诀戮性再起,将你也伤了怎么办。” 赵姗儿再迟钝,也能听出来他是为自己好,抽了抽鼻子,期期艾艾看向陈景殊:“师兄别生气,我以后不去了。” 陈景殊心里舒坦。只觉得赵姗儿虽一时被殷诀迷了眼,但归根结底还是听他的话,那点不为人知的好胜心思一下子满足了起来。 但很快,识海里传来小黑龙的嘲笑声,无情打破了他的幻想:“哈哈哈,她在撒谎,她心里想的明明是我晚上还去,我就去!” 陈景殊面无表情的转过身,摁住竹筐里小黑蛇翘起的脑袋,背对着赵姗儿,语气听不出变化:“珊儿,你晚间有别的安排吗?” 这句话听在赵姗儿耳朵里就多了层别的暧昧意思。她愣了愣,面色犹疑,低头琢磨,似乎做出某个重要抉择,看着陈景殊的背影,眼神不舍里又透着三分坚定:“师兄,你很好,可我……我约了别人,师兄不要再来找我了。”说罢,捂着脸,慌里慌张跑了出去。 陈景殊的身形像一尊石像,矗立在原地半晌。 小黑蛇:“她又撒谎了,她心里明明在说你没有殷诀帅。” 陈景殊一巴掌招呼到了它的头上,小黑蛇哀嚎一声,继续说实话:“你打我做什么,是你要我读她心的。” 陈景殊抿抿唇,没说话,在桌边坐下来,眉头微蹙,脸色不太明朗。 小黑蛇没胆量读他的心思,只能化作解语花安慰:“你很焦灼?不如跟我说说。” “他会死么?”陈景殊突然问。 “谁?谁会死?”小黑蛇没懂,但到底是修行千年的真龙,瞟点别人脸色还是会的。这几日与陈景殊打过照面的,除了几位长老师弟,便是聒噪的路成舟与好看的赵姗儿,哦,还有山上的殷诀。 以它刁钻的目光来看,陈景殊对殷诀的态度绝对与众不同。面上一派嫌隙,对殷诀不闻不问,甚至得知对方受罚时,脸上表情也是说不出的畅快泄愤,好像多恨之入骨似的。但方才在听到赵姗儿那句殷诀可能活不长时,他的眼神又从逞愤变成了浓浓的幽怨。 这让小黑蛇想起自己还是龙时,到处沾惹桃花,那些被它抛弃的小母蛇也是这样一种状态。小黑蛇睹人思蛇,叹了口气,以过来人的语气开导:“你要实在担心他,就过去看看吧。” 陈景殊自是不知它脑海里上演的爱恨情仇,略显古怪的问:“你什么意思?” “殷诀啊,他要是死了,你往后连个念想也没了。” 阴差阳错,陈景殊被说准了心思。 他虽不想看见殷诀,但更怕殷诀就这么死了,情劫渡不成,他怎么逃出秘境,真如此,他确实没个指望了。 小黑蛇还在一旁添柴加火,“去吧去吧,看他好好的,你也能放心。” —— 陈景殊深思熟虑,最终选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行动,只是没想到赵姗儿先他一步,隔着设满符咒的小窗口,正在往里给殷诀递吃的,递完吃的递药包,递完药包接着递吃的,陈景殊在房顶蹲守一个时辰,底下的赵姗儿也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脸贴窗口,含情脉脉的说着悄悄话。 见眼前俩人偷情似的轻声言语,陈景殊心里不是回事,虽说已经被背叛到麻木,但还是有种输给殷诀的糟心感觉。于是干脆竖起耳朵偷听墙角,也不装君子了,他倒要看看,殷诀有什么本事让找赵姗儿鬼迷心窍。 赵姗儿的声音很小,跟趴在情人耳旁呢喃似的,带着点撒娇埋怨的口气,“殷哥哥,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那晚跟你一起呆在极天的人是谁?你们两个……她是真被蛇咬了?情急之下你想救她的命,所以才做出那种亲密之事。还是说……”她吞吞吐吐,“还是说你欺骗大家,只为外人不去编排她。” 听到这,陈景殊顿时紧绷,五指不禁扣住墙上的砖瓦,身子伏得更低,就差也把耳朵也贴上去。 可里头的殷诀没吭声,过了半晌,才没什么起伏道:“不记得了,你以后不用来了。” 他的话不留情面,赵姗儿脸红,眼睛也红,有点激动道:“我就要来看你!我见不得你受苦。殷哥哥,你为什么不向师尊求情,师尊一向很喜欢你,只要你低头认错,师尊会原谅你的。” “可他不会原谅我,这些是我该受的。”殷诀的声音落寞低沉,像是回答赵姗儿,又像是自言自语。 “师尊会原谅你的。”赵姗儿又说一遍,“你信我,我了解师尊。只要你认错,师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怎么会不原谅你,这些不过是做做样子给谢回轩的宗门看,谢回轩平日张扬跋扈,我早看他不顺眼,陈师兄也看他不顺眼,他死了不知多少人痛快呢。” 不知是她口中的“陈师兄”刺激了殷诀,还是殷诀本身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他静默很长时间,任赵姗儿说再多的话,他都一字不发。 赵姗儿透过小小的窗口,只能模糊看见一张冷峻侧脸,高大身形远远隐藏在黑暗里,甚至没有转过来看她一眼,全然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有点急,语气也带了哽咽:“陈师兄说得对,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魔物,我……我日日来看望你,也换不来你一句贴心话。” 第12章 殷诀依旧不咸不淡:“你不用来。” 赵姗儿也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作派,这一点跟私下的陈景殊很像,当下挂不住脸面,忍不住发脾气:“不来就不来,我现在就走!” 走到一半,她又转过头,用最凶的语气说着最没气势的话:“随你死活,今日我再也不管你了,我明日再来!”说罢把一传声铃铛丢到了殷诀怀中,“遇事叫我!跟你说话呢,听到没有?” 确认殷诀并非她口中的活不长,陈景殊也打算撤,想了想,还是命令小黑蛇掏出乾坤袋里的吊命红参,欲趁机丢到殷诀所在的小黑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殷诀无论如何不能死。 但小黑蛇掏了半天,只掏出一本厚厚的黄本书,递到他手中,并煞有其事道:“同为兽道,我了解他。比起药,他更需要这个。” 陈景殊以为是什么疗伤的内功心法,拧了下眉,对小黑蛇的自作主张不甚满意,随手翻开一页,整个人僵住了。 他立即合上书,唇抿很紧,脸色也有点阴郁,“啪”一下重重给了小黑蛇一拳头。 小黑蛇被打的东倒西歪,仍旧死不悔改:“真的,我不骗你,这比药管用。”一边说,一边非要把书往陈景殊手里塞,兴致勃勃道,“给他看,我保证他生龙活虎。” 陈景殊受不了了,避之蛇蝎,不肯碰到半点,气不打一处来,用识海传声:“我看你是活腻了。” 下一刻,最惊悚的事情发生了,相互推搡中,那本记载生命之光的书,居然哗啦啦散开掉到了地上。 一瞬间,一人一蛇顿时安静了,包括下方说要走结果半天没走成的赵姗儿。 她先是抬头往上看了一眼,黑暗中看不清房顶,又把目光转向从天而降的数张纸,下意识俯身要捡。 陈景殊呼吸一窒,立马从黑暗中冲出,纵身一跃踩到她面前,面静气急,率先快声质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乍然看见个人影,赵姗儿吓了一大跳,看清眼前人后,脸颊的不自在一路延伸到了脖颈,也忘捡地上的纸了,语气犹豫磕绊:“师……师兄好巧,你也是来散步的吗?” 背后的小黑屋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好像是殷诀挪了靠近窗口的位置。 “大晚上散什么步!”陈景殊不回头,出声教育赵姗儿,“快回去。” 赵姗儿在殷诀那里吃了瘪,本就心里难受,眼下又被师兄指责,心情低落到谷底,忍不住小声咧咧道:“师兄不也大晚上在外头,净说我干什么。” “我能跟你一样。”陈景殊抬高声音掩饰心虚,随口胡扯道,“我是在研究内功秘籍,看见没?”他晃了下手里书,不待赵姗儿看清,又快速藏到身后,继续端着大师兄架子,“哪像你整日贪玩,心里不装正事,你多少用些功,也不会三五年没有长进了。” “师兄。”身后传来殷诀略微低哑的呼唤。 当着赵姗儿的面,陈景殊没法装没听见,只好回头,不怎么耐烦道:“叫我干……” 这一回头,他嘴里顿时没了声,脸色比死人都难看。 只见殷诀手中,抓着一张不知何时飘进去的书页。 第十二章 只想舔干净 山间薄雾,月色流淌,一片寂静。 那页纸薄薄的,月光给它镶上金边,上面依稀透出俩人影,随风摇曳在半空。 殷诀动作略微僵硬,恍若梦中似的,不确定地看了眼画页,又瞟了眼陈景殊,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眸重新燃起光亮,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奇异神采。 看得陈景殊头皮发紧,恨不得原地升天。 “师、师兄。”殷诀低下眼,刀削般的面庞略显不自然,嘴里话也烫嘴,不敢直视陈景殊的眼睛,自顾自的脸红起来,“你的书。” 陈景殊:! 这副扭捏小媳妇模样配上浑身仿佛为战斗而生的腱子肉,落在陈景殊眼里就成了不忍直视的地狱十八景。陈景殊怵得慌,脱口否认:“不是我的!” 他余光一瞥,一旁的赵姗儿眼睛睁得老大。陈景殊心一跳,赶紧侧身挡在二人之间,牢牢挡住她充满渴知的单纯眼睛。但碍不住赵姗儿好奇心重,嘴巴倒腾得也快,“师兄干嘛说瞎话,这书是从房顶落下来的,你也是从房顶飞下来的,难不成这里还有别人?师兄看的什么书,弄得这般神神秘秘,我怎么没见过。” 有的人站在那里,其实魂已经飘走一会儿了。陈景殊面红耳燥,心一横,干脆一条道上闯到黑,堵住一个算一个。 他面容镇定,上前一步甩袖负手而立。素袍广袖,飘然若仙。 赵姗儿微微迷了眼。 陈景殊捏腔拿调一板正经:“你当然不曾见过,独门秘籍岂是谁都能看的。” 幸亏天黑,赵姗儿看不见他耳尖通红,嘟囔道:“独门秘籍?师兄哪里来的独门秘籍。” 在她的记忆里,藏书阁里的书枯燥无味,要么是密密麻麻的招式讲解,要么是是不知所云的故作高深,她第一次看见带小人的。怪不得师兄功力精湛,原来是私下开了小灶。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难不成我事事要向你禀报。你别那么多话,快回去!”陈景殊正色训斥。 他很少发火,赵姗儿嘴一瘪,不情愿道:“师兄就会瞒我,得了好东西也不声张,被发现也不承认,只会自己躲起来偷偷看。师兄原先教导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看都是好听的空话。” “你快回去!”陈景殊有点慌,特别是身后还黏着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视线,随时都能戳穿他的脊梁骨。他不能顾头不顾尾,于是急言令色道:“什么空话!我看你是外头逍遥惯了,九华山门规也忘个精光,师尊的话你听哪里去了,如今还敢跟师兄顶嘴。独门秘籍岂能随意泄露,旁人看不得,你快回去!” “旁人?师兄说谁是旁人?”赵姗儿当下委屈起来,眼眶泛湿润:“不看就不看,谁稀罕,师兄凶我干什么。”她怄气的把饭盒一丢,咬着泪花跑远了。 陈景殊正掂量要不要追上去哄两句,毕竟小姑娘脸皮薄,哭坏了身体可不好办。但身后细微的动静把他拉回不愿面对的现实。 他悄然侧过身,余光瞥见殷诀正将那书页规矩叠起,小心揣在怀中,整个过程目不斜视一丝不苟,就好似捧着一页不可玷污的圣书。他默默注视着陈景殊,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而后瞟了眼圣书,惭愧里又升起一丝丝希望。 “师兄、师兄脚伤如何了?”殷诀目光停落陈景殊衣袍下摆。 陈景殊不语,面容不快。 见状,殷诀似是十分苦恼与自责,再没勇气将目光落在陈景殊身上,而是盯着地上自己的脚,缓缓开口:“那晚之事,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渴求师兄谅解我,只希望师兄能理解,我真的别无他心。师兄也知晓,我自幼在无尽深渊里长大,每日忙于逃命与杀戮,一刻不能掉以轻心,是故心境不稳,极易走火入魔。那日师兄与我猎龙,龙性狡诈,害我根脉断裂,所以、所以才……但我保证,我绝对不会对师兄包藏祸心。” 陈景殊身形一顿,蹙眉纠结片刻,没有起伏道:“知道了。” “师兄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黑龙神虽勇猛,但不可长留,还请师兄尽早远离。” 应付一句还敢教他做事,陈景殊脸一冷,没吱声。别以为他不知道殷诀打的什么主意,有黑龙神傍身,殷诀不好下手而已。 “师兄误会了。”殷诀仿佛他肚里蛔虫,低声解释:“我只是担忧师兄安危,但一切都听师兄安排。” “我自有打算。” 殷诀点头,抬起眼眸,眸光微亮:“师兄这么晚还出来,是专程来探望我的么?” 陈景殊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二人视线在黑暗里交汇一瞬,又纷纷错开。 陈景殊一怔,莫名气恼。做恶事的是殷诀,他为何要不自在!都怪殷诀动不动就害羞,如今传染的他也心里有鬼了。 无言寂静半晌,殷诀在怀里掏了掏,拿出叠得方方正正的书页,视线飘忽,嗓音低哑:“师兄,还你。” 陈景殊略显冷淡僵硬地接过,接着转身走到散落一地书页的泥土上,用脚踩住其中一张书页,使劲一碾,那书页便沾了脏泥,遮住大半不堪入目。他再弯腰,伸出两指将那纸张胡乱抓成团,一股脑塞进衣袖。表面沉稳,实则从容里透着一丝急躁,就好像真怕外人偷窥了他的绝世秘籍。 好在殷诀没有追问他这本绝世秘籍。只缩减存在感,默默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察觉陈景殊视线飘过来,还会赶紧收回目光,冷硬五官说不出的局促,等候着陈景殊发问。 但陈景殊收拾完独门秘籍,隐约有直接离开的意思。殷诀连忙叫住他:“师兄原谅我了么?” 不等陈景殊回应,他又道:“是我对不住师兄,我心甘情愿受罚。” 陈景殊脚步一顿,面无表情从另一只衣袖里抽出一本《静心诀》,随手往后一抛,殷诀伸出窗户的手准确接住。 第13章 “频频走火入魔不是好兆头,你且静心研读此书。” 殷诀久久不回神,低下眼,抚摸珍宝似的,拇指轻轻抚平起皱的书皮。 陈景殊倒没想那么多,情劫之路坎坷,他往后还要与殷诀拉扯不清,殷诀是个正常人还好,若动不动走火入魔,吃亏的还是他。 他自我开解一阵,又忽然烦躁。依照如今架势,他何时才能走完情劫。殷诀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怂包,他要如何表现才能使秘境认定情劫完成。 “师兄,果真原谅我了。”殷诀眼眸闪烁,移到陈景殊面上。他用力咽了口唾沫,似乎还有话想说。 陈景殊没心思听他诉衷肠,正打算找个由头溜走,一扭头正要开口,见殷诀两手趴窗,浑身冒出汹涌灵力,正一个个破开符咒禁锢。不多时,禁闭室墙壁便出现了裂纹,窄小窗口也倾塌,殷诀半个身体探出卡在窗口,手臂用力欲撑墙跳出,不知想起什么,抬起头,对上陈景殊的眼。好像陈景殊不同意,他就不出来似的。 陈景殊傻了,面上风平浪静,内心汹涛骇浪。所有弟子闻之色变的禁闭室,九华山数位长老宗师的心血,就被殷诀这么给掀了? “师兄,我能出来么?”殷诀谨慎地问。 陈景殊气他恼他,方才之所以敢对他爱答不理,无非是想着有禁闭室压制,殷诀奈何不了他。眼下他哪里还敢晾着对方,连忙捡好听的:“师弟无错,为何不能出来,但是师尊……” 未等他说完,殷诀猛地双臂住窗跃了出来,两大步站定在陈景殊面前。 见状,陈景殊呆愣片刻,快速话头一转:“师尊说过,弟子若业障已铸,身上所受惩罚再多,心中不服关着有何用。相反若是弟子有心悔过,即使拴住他的是一根稻草,他也能静心反思,如今师弟已知错认错,诚心悔过,在哪里受罚都是一样。” “师兄处处为我着想,我却那般对待师兄,心中很是不安。我和师兄说两句话就回去,否则师兄不愿听我解释。” 殷诀原地扭捏了会儿,直视陈景殊眼睛,很快又错开眼,窸窸窣窣跟念经似的:“我向师兄保证,往后再不会伤害师兄一分。就算是走火、走火入魔,我也不会违背诺言,那晚也并无伤害师兄之意,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发飘,“只是想把、把师兄舔干净,除此别无他意。” ? 陈景殊:! 第十三章 情劫讲究一情字 钟毓峰位于九华山脉深处,是九华山长老清修之地。终年云雾缭绕,凡人难觅其踪。唯有灵根深厚者,或持玄天玉符之人,方能穿过山脚迷阵,窥见真容。 一大早,卓然肩挑五桶滚烫的热水,往返弄竹殿浴房数趟。因为大师兄陈景殊要沐浴。 水汽氤氲中。陈景殊半倚在浴桶里,修长身躯浸在温热水中,眉目间染着几分倦意,向来端正的脊背此刻微微放松,斜靠在桶沿,即使困倦,他的姿态依旧从容,只是反应比平日迟缓了些。见卓然进来,他微微颔首,嗓音因久泡而低哑,却仍温润如玉:“有劳。” 卓然悄悄抬眼,只见水雾缭绕中,陈景殊的面容清雅,却不带半分阴柔,反而透着一股凛然正气,叫人不敢轻易靠近。 这已经是陈景殊连续第五日早起沐浴。卓然不明所以,但大师兄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卓然身为外门弟子,入门虽短,却早已听闻大师兄的盛名。陈景殊天资卓越,悟性超然,举止投足间自有一派仙风道骨,是宗门上下公认的楷模。即便如今仍居弟子之位,但卓然深信,终有一日,这位大师兄必能化龙登仙,超凡脱尘。若非如此,掌门又怎会对他青眼有加,破例准许他不住弟子居,而是独居弄竹殿?这待遇宗门上下再无二人。 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风骨,岂是那些流言蜚语能玷污的?所以卓然主动前来照顾腿脚不便的陈景殊,心中念头坚定:大师兄的伤,必定是为苍生而受。那些不堪入耳的传闻,定是有心之人恶意中伤! 陈景殊打个哈欠,醒过神,开始狠狠搓澡。 自那日殷诀口出狂言,他已经连续做了五晚噩梦,梦里有只疯狗对他狂追不放,口水流满地,吓得陈景殊爬树登山,一宿不消停,每次醒来都气喘吁吁,腰酸腿软,比闭门修炼还累人。 他心情沉郁,还有点说不出的难堪,同时为自己的未来感到深深担忧。不停唾骂魔物就是魔物,外表伪装再好,内心仍龌龊见不得光,这不稍不留神,就泄露了内心所想,还辩解的如此清新脱俗,陈景殊为殷诀感到无耻。 但他不能明着表示反感,于是只能宽慰自己,身在情劫,这何尝不算是殷诀的一种进步呢。只是不知道殷诀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特殊癖好。 想到这,陈景殊惊悚了,连忙唤小黑蛇问话。黑龙是上古真神,定能知道如何破解天劫秘境。 小黑蛇正盘在竹篓里睡觉,被他一巴掌拍醒,很是无辜。它昨晚没休息好,被陈景殊打发到后山禁闭室监视殷诀,它也不知陈景殊到底要做什么,每次听见“殷诀”二字都打激灵。 “你虽然是我的主人,但能不能别总动手,我是龙神,整日挨揍很没面子的。”小黑蛇委屈抖了抖。 陈景殊又给它一拳,在他心里,小黑蛇和殷诀一路货色,肮脏!下流! “少废话,之前你说要休养调息才能施展读心术,如今好吃好喝供着你整整五日,告诉我,殷诀到底在想什么?又如何才能通关天劫情欲秘境?” 小黑蛇默念咒语:“莫急莫急,昨晚我已悄悄打探。”它忽然深吸一口气,头顶“噗”地冒出一团云状白烟,烟中金芒闪烁,凝成几行浮空大字: 【殷诀】 身高八尺,天降紫薇星。 剑眉星目,俊美无俦。 八块腹肌,力能扛鼎。 (附:此人十分能干。) 陈景殊:???这是在干什么?还有后面附的一行小字什么鬼? 小黑蛇得意地甩了甩尾巴:“如何?详尽否?清晰否?对了,你说什么情劫,你要与殷诀渡情劫?这个我拿手。”它摇头晃脑一阵,“殷诀原身蛟龙,虽略逊于我这条上古真龙,但胜在年纪小,皮相绝佳,体力又好,且刚从幼龙渡至成熟阶,正是大干特干的好时候啊!” 陈景殊额角突突跳,忍不住狠狠掐住它脖子,怒:“你住口!” 小黑蛇被掐得直翻白眼,仍兴奋地扭动蛇身:“你看,他年轻力壮、血气方刚,又是蛟龙之身,耐力持久,咳咳咳……” “啪!” 陈景殊面无表情把它往地上重重一摔,跟扔什么脏东西一样,如此仍不泄愤,还要上脚踩。 小黑蛇惨叫:“我这是为你考虑啊,情劫渡不好可是会反噬的。” “反噬?”陈景殊停手,蹙眉,“什么反噬?” “据我所知,情劫讲究的就是一情字,需渡劫之人深刻体验情爱欢愉,如此方能大成。”小黑蛇道,“若不能体验,秘境坍塌,渡劫就会失败。相反亦不能完全陷入情爱,否则过犹不及,将永世困在秘境幻象里,此为反噬。” “永世?” 见陈景殊神色凝重,小黑蛇也难得正经,以为是他要渡劫,贴心嘱咐道:“不错,情劫最凶险之处,便是他看似温柔乡,实则暗藏杀机。若渡劫之人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便会成为秘境的养分,魂魄被囚禁其中,反复经历情劫,永远无法挣脱。” 陈景殊沉默片刻,又问:“渡劫人如何算深刻体验情爱欢愉?” 小黑蛇哗啦啦翻出那本黄页书,递过去,言之凿凿道:“不难,体验其中一百八十式即可。” 陈景殊脸一冷,还是狠狠踩了上去,小黑蛇痛得嗷嗷叫。 陈景殊不信邪,渡劫人就算了,情劫对象的人选又为何不会有变数? 他苦思冥想,忽而灵光一现。 —— 几日后,殷诀受罚期满。陈景殊以历练为由,带他前往妖族地界。以防万一,此行他还捎带上了路成舟。 路成舟虽头脑不灵光,但身手矫捷,必要时能当半个打手。重点是他不会乱讲话,若半路上殷诀再做些奇怪举止,路成舟脑子一根筋,只会竖起大拇指夸赞一句殷小师弟真细心。 因陈景殊脚伤未痊愈,便乘马缓行。 临行前,殷诀提前出门。他极尽细致,马车内软垫层层叠铺,香炉袅袅升烟,沉水香安神静气。案几上蜜饯果脯排列齐整,另备棋枰一副、妖怪志数卷,供陈景殊消遣。 刚登上马车的路成舟立马竖起大拇指:“还是得殷小师弟出手。”他坐下来,动了动腰,貌似不适应底下如此松软的坐垫,随手抽走屁股底下一层软垫。 不巧,带出来一本黄页书。路成舟没见过这书,正要翻开,被对面的殷诀一把夺走,紫眸不带半分笑意,冷冷看着他,就好像他碰了一本不可外传的绝世秘籍。 第14章 他攥着那本黄页书,黑脸看不出情绪,小心将书放回原处,用枕垫压下,末了似是怕它被人遗忘,还专门露出个书角。 路成舟不明所以,但再次竖起大拇指:“还是殷师弟注重细节。” 左右见陈景殊没现身,他挪着屁股来回动,怎么都不舒服,干脆脚一抬,准备起身。 结果正好碰见登车的陈景殊。 陈景殊怀里不知抱了一幅什么画卷,神秘兮兮的,还压下他的肩膀,问:“你去哪?” 路成舟道:“垫子太软了,我坐着屁股痒,骑马去。” 这下,车内只剩陈景殊与殷诀两个人。 自从那晚一别,二人已七八日没相见。 这几日,陈景殊夜夜噩梦缠身,经历过那些不可见光的越矩事,他根本无法坦荡直视殷诀,怎么感觉都不对劲,氛围古古怪怪的。他厌恶这种感觉,更厌恶自己为此而心慌。 对面殷诀视线闪躲,杵在那里踌躇不定,麦色肌肤随时随地泛起红晕,还刻意避开陈景殊打量的视线,但余光仍在偷瞄过来。 就好像两人之间真有点什么,再不是单纯的师兄弟关系了。 见状,陈景殊瘆得慌,连忙蒙上毯子装睡。 第十四章 奇怪玩意 这一觉睡得安稳,待陈景殊悠悠转醒时,已近傍晚,马车停在妖界封印大门前。 他打个哈欠,正要下车,不知想到什么,连忙坐回去,低头扒拉身上衣物。忙前忙后半晌,这才掀开车帘偷偷打量。 外头月影低垂,阴风阵阵,殷诀与路成舟各骑一匹马儿。路成舟趴在马背上,呼噜震天响,而殷诀不见半分疲态,神色冷峻,查看四周,单手悬于腰间武器上,挺拔身形像一把随时出鞘的剑,任何风吹草动都不放过。 陈景殊悄然松气,跳下马车。 妖界大门前立着两尊古怪守卫,左侧盘踞着只三头女蜘蛛精,细长指甲染得血红,正举着铜镜自恋自爱,右侧卧着只瘸腿鸭子怪,歪着脖颈,浑浊眼珠咕噜噜转动,警惕观察着来人。 陈景殊不是头回来,熟门熟路摸出几块灵石递过去。谁知对面蜘蛛精嗤笑一声,长指甲一挑,将灵石拨开:“规矩变了,如今只收妖界铜钱,一百枚,少一个子儿都别想进。” 旁边的瘸腿鸭子怪嘎嘎附和:“对对,人界的玩意不好使。” 陈景殊一滞,眉头微蹙,妖界铜钱,他上哪去弄?正要一掌拍醒路成舟,殷诀忽地朝右方一指:“师兄,看那里。” 顺着方向望去,大门外侧立着一座高耸的比试台,台上贴了通告,墨迹森然: “胜一场,赏铜钱一枚。” “师兄不必忧心,我有办法。”殷诀走过去,抬手撕下通告。 霎时间,比试台上狂风骤起,一只丈高的黑熊精轰然现身,獠牙利爪,直扑殷诀而去。 殷诀身形未动,一拂袖,熊怪便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砰”一声闷响,一枚铜钱自半空叮当掉落。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妖怪接连登台,却都在殷诀手下走不过一招。他转头对陈景殊道:“舟车劳顿,师兄回去歇着,等我凑足这一百枚铜钱。” 陈景殊心道也是,没结成金丹的妖怪不足为惧,凑够铜钱是早晚的事情。他又瞄了眼路成舟,真不知他为何这么能睡。算了,先让他养养神,稍后自有用到他的时候。 他这回带殷诀出来,是为了前往一座名为“荡漾馆”的妖族宫殿。早些年下山论道时,他结识了一群世家公子,历练之余,那些人邀他同去寻乐。盛情难却,他人生头一回踏进那座宫殿。 本以为能开开眼界,谁知馆中景象不堪入目,他当场吐了隔夜饭,至今回想起来仍恨不得戳瞎双目。 但他觉得殷诀会感兴趣。至于为何,大概因为殷诀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吧。 陈景殊快速甩掉脑子里不好的回忆。殷诀来九华山找他,无非是自幼孤苦伶仃,人人厌弃,他偶然出手相救,殷诀便记了恩。可那时候的殷诀年纪尚小,心智不开,很容易混淆感激与别的感情。况且,殷诀从未见过世面。 等进了荡漾馆,殷诀眼界一开,定会受不住。那些软娇娘最会哄人开心,殷诀这种刚出茅的小子,头脑简单易冲动,在嬛嬛袅袅围绕下,肯定心猿意马找不着北。 陈景殊往后悄悄瞥了眼,目光落在对方沉实的腰腹,粗布衣衫下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随着伸展起伏仿佛有无穷力道,一双紫眸也炯炯有神,只消一个眼神,就能让人感受到他体内奔腾不止的旺盛精力。 陈景殊啧啧两声。等到了荡漾馆,他一定找一水儿胸大腰细的姑娘塞给殷诀,保证让他乐不思蜀。 可惜荡漾馆位置隐蔽,他早年去过一次,如今倒记不真切了,正好回马车上好好回忆。 陈景殊一脚登上马车,抽出放桌底下的一卷泛黄地图,拿出笔,在上面勾勾画画。 专注间,外头突然爆发出鸭子怪嘎嘎叫得喝彩。陈景殊赶紧掀开车帘,见比试台上立着个非同寻常的妖怪,人称妖界小霸王——食人花。 食人花有两大杀招,一是替身邪术,能化作对手至亲模样,叫人无从下手,二是花蕊里藏着剧毒,沾肤即溃。 此时的食人花应当是化作他人样貌,但不为局外者所见,殷诀手中武器犹豫不决,站在那里,片刻竟是丢了剑,手中翻涌的真气一点也打不出来。 食人花趁机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了上去。 “噗通”一声,殷诀半跪于地,头颅无力垂下。 陈景殊:! 不是,大兄弟,一只小小的食人花而已,你火眼金睛屠杀上古真龙时候的魄力上哪去了。 他连忙飞过去,将殷诀带下比试台。 殷诀脖子受伤很重,黑血直流。陈景殊掌心抵住他额头,源源不断灌入真气。折腾了会儿,终于逼出毒血,但殷诀仍没有睁眼。 他面色潮红,皮肤滚烫,两条长腿还时不时蜷缩两下。 “难道还有毒素?”陈景殊蹙眉喃喃道。 正要再输入真气排毒,肩头的小黑蛇幽幽道:“有没有可能,他不是中毒。” “什么意思?”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小黑蛇神秘兮兮道。 陈景殊拽了下它尾巴,不耐:“快说。” “好消息是蛟龙百毒不侵,眼下他性命无忧。”不等陈景殊发问,它又道,“但坏也坏在蛟龙之身,他被食人花毒素影响,马上要显出原身了。” 陈景殊心头一沉。妖界地盘,一只受伤的蛟龙无疑丰盛大餐,纵然他实力精湛可抵百手,但妖魔鬼怪一窝蜂涌过来,他如何护殷诀周全。 殷诀一死,他又如何独善其身? “该怎么办?” 小黑蛇道:“办法不是没有,只要在他变身前,喂饱他就行。” 话音落,陈景殊立即抓起桌上蜜饯甜食,要喂给殷诀。 感受到食物香气,殷诀喉结滚动几下,嘴巴启开一条缝,冒着热气的舌头钻出来,轻轻勾弄了下蜜饯,却不吃进去,反而跟粘连再蜜饯上一样,搅合、翻转、纠缠,口水吞咽间,舔弄出一阵古怪又细微的声响。 陈景殊没见过这种吃法,不知他到底是饿还是不饿,正要收手,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扣住他手腕往回一拉。 陈景殊被攥着手,能感受到底下鼻息越来越重的热气,他还没反应过来,有什么滑溜溜又湿漉漉的东西忽然蹭过来,在他小指尖一扫而过。 很烫,濡湿触感清晰。 ? 陈景殊:! 陈景殊抖了抖,脑门忽地热上来,手忙脚乱把吃的一股脑全塞殷诀口中,死死堵住里头的奇怪玩意儿。 “也许,他不是这种饿了。”小黑蛇吐了吐信子。 “你有话直说!” 这时候,地上的殷诀闷哼一声,眉头紧缩,黑脸变得煞白。他双腿不停收起又放下,喘息急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五脏六腑。 陈景殊赶紧按住他。 但殷诀抖动的力道十分大,双腿也开始不自然的肿胀,越来越鼓,原本束在脚踝的绑腿绳被撑断,长裤也“嘶啦”一声爆裂开,露出的小腿泛着不正常的黑色,并很快勾勒出细密的纹路。 陈景殊一怔,呆愣那里。 小黑蛇不知看到什么,突然惊叫起来,声音尖锐:“快喂他,快喂他!” 陈景殊尚未回神,一道黑影从身侧闪过。 小黑蛇被人猛地攥着脖子,重重甩了出去,蛇身在地上砸出个圆坑,一缕黑烟自坑中腾起。 陈景殊赶紧扭过头,只见原本躺着不醒的殷诀坐了起来,靠坐树干,呼哧呼哧喘着气,眸光紧紧锁着他,好像很饿的样子。 他上半身还保持着人形轮廓,但自腰腹以下已完全化作两人高的漆黑蛟尾,粗如殿柱,表面布满巴掌大小的黑甲,末端不自然地蜷起。 第15章 “师兄,你走吧。”殷诀呼吸紧促,有点不自在的样子,似是觉得这样的自己丑陋,浑圆蛟尾不安摩擦地面,两手偷偷拉着破碎的衣袍下摆,想要遮住那条狰狞的黑色尾巴,可布料早七零八落,此番更是欲盖弥彰。 陈景殊扫了眼坑里奄奄一息的小黑蛇,神情复杂,又把目光转向殷诀,问:“为何突然变成这样,不是百毒不侵吗?” “毒性太烈……现出蛟身才能压制。” “那怎么办,四周都是妖怪,你还能继续战斗么?” 殷诀的黑尾焦躁拍打地面,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现在这样…半人半蛟的状态使不出法力,要么完全化蛟,要么…”他的喉结攒动两下,紫眸闪烁,“恢复人形才可以。” 陈景殊总不能让他再去被食人花咬一口完全化蛟,于是道:“怎么恢复人形?” “我被邪气侵体,需要正气相助。”殷诀支支吾吾,说完就把脸扭到一边。他的耳根到脖颈一片通红,连带着蛟尾鳞甲都泛起异色,拍打地面拍得更有劲了。 陈景殊松了口气,这么简单? 他堂堂九华山首徒,修真界年轻一辈剑法第一人,出身名门正派,最不缺的就是浩然正气。 “我助你。”陈景殊盘膝而坐,运转灵脉。以往他常为迷途知返的小妖渡正气,此法耗时耗力,需将丹田最底层灵力盘旋而出。 调息片刻,他试着催动灵力,却发现掌心一丝灵力也无。再次尝试,依然毫无反应。 难不成方法错了? 正要再试,他惊悚地发现正气早已输出。但不是通过掌心清正穴,而是从他口中缓缓溢出。 第十五章 强吻 陈景殊惊呆了,不可置信呼出一口气,浸着湿气的白雾在空中凝聚。 他急忙捂住嘴,不想对面殷诀已经看到。对方什么也没说,只是局促地扫了眼他的嘴唇,黑脸好像更红了,低着头不知所措,目光都不知往哪里放。 陈景殊内心惊骇,表面强作镇定。他故作严肃地起身,伸手查探那团白雾,实则思绪飞转。 这怎么可能?他学的分明是最正统的渡气术。转念一想,这里是情劫秘境,一切都要为殷诀渡劫服务,先前连无量兽都能化作貌美男子求爱,眼下这点荒谬又算什么。 陈景殊有点窘迫,要不…还是走吧,再不行去把路成舟叫过来,反正现在没有妖怪发现他们。 怕什么来什么,他一抬头,瞧见头顶树梢吊着一只猕猴精,两只小眼冒着金光,紧紧锁着地上的殷诀。犹豫片刻后纵身一跃,消失在密林深处。 糟了,它要去通风报信。 陈景殊心头一凛,抬手掷出一石子。石子破空而去,正中猴子脑后脑。小猕猴身形一软,从半空栽落。 可还没等他松口气,整片树林突然窸窸窣窣骚动起来,昏暗月光下,无数猕猴精从枝叶间探出头来,绿莹莹的眼睛如同鬼火,此起彼伏的呜咽声在四周响起。不远处灌木丛里,还钻出几头硕大的黑熊精,循着气味慢慢逼近。 陈景殊握紧拳,脸色变沉。以一敌百他自是不惧,但面对潮水般的妖群,他哪能面面俱到确保殷诀不会受伤。 他快速转身面向殷诀,压着心里头古怪,冷静问:“你的清正穴道在何处?” 他摸不准蛟龙的经脉构造,现世妖怪的穴道往往千奇百怪。记得有次给兔精渡气,居然要握着对方的大门牙。 闻言,殷诀不自然偏开头,喉结频繁滚动却不说话,最后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陈景殊沉默片刻,没继续。又问:“还能走吗?路成舟就在附近。” 殷诀艰难地支起身子,沉重的蛟尾在地上拖出一道痕迹。他刚迈出半步便踉跄倒地。 “师兄不必管我。”他抬头,喉结上下滚动,“路师兄无法助我,唯有天龙星象之人的正气…” 天龙星象?那不正是他万里挑一的陈景殊吗? 陈景殊伫立原地,脸色不怎么好看,但时不待人,他不能犹豫下去了,稍后妖怪大军杀过来,他也别想安然退出。 “若师兄不愿,我不会强求。”殷诀靠在岩石上,蛟尾上的黑甲层层闭合,胸膛剧烈起伏,低着声:“我只有一事相求。” 他忽然扯开衣襟,袒露出精壮的腰腹,紫色眼眸里血丝密布,手指抵住心口:“还请师兄怜悯,动手杀了我,都是死,我不想死于妖怪手中,如此也不辱没九华山名声。” 陈景殊看着他,脸色更难看,蹙了下眉,转身就走。 刚走半步,身后的殷诀突然伏地,吐出一大口黑血。陈景殊猛地停脚,回头看,见他双眼紧闭眉宇压低,进气多出气少,跟无法呼吸似的,连尾巴也涨到发紫,好像马上活不成了。 陈景殊脸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白,说不出的阴郁沉冷,眼光上下打量殷诀,跟要把人看穿了再千刀万剐似的,可脚下却没再挪动半步。 最后,他咬咬牙,狠狠心,一个箭步冲到殷诀跟前,“要多少?” 殷诀睁开眼,眼光深邃,道:“两息足矣。” 陈景殊不说废话,单膝跪地运转丹田,当温热正气涌至喉间时,他双手撑地,凑近殷诀。 白雾从口中呼出,在两人咫尺之距凝而不散,缓缓流向殷诀的眉心。 殷诀垂眸,呼吸忽然变得极轻,似是怕惊散这缕白雾,他目光一寸寸落下,停在靠近的微启薄唇上,看了会儿,呼吸又变重。 这种感觉让陈景殊顿感诡异,问:“你看我干什么?” 殷诀喉结不自觉滚动,闭上眼。 陈景殊更诡异了:“你闭眼干什么!” 殷诀别过脸,黑黑的五官情绪不明,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师、师兄,我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你不要胡说。”陈景殊被他搞得莫名心慌,下意识转眼查看四周,正色道:“做哪种事?我在帮你渡正气。” “我怕师兄还没有准备、准备好。” 陈景殊更慌了,声音陡然拔高:“我准备什么?我为什么要准备?我有什么可准备的!” “多谢师兄。”似是怕他反悔似的,殷诀突然甩尾过去勾起陈景殊。 陈景殊双脚离地,被放在高处的石头上,还没反应过来,一抬头,一双炽热的唇印了上来。 夜深人静,荒山野岭,被顶在石头上,跟另一个男人嘴对嘴。 陈景殊微微睁大眼睛,完全呆住了,甚至忘记喘气,只僵硬地仰起脑袋,神色迷茫,瞪着眼前男人的脸。他一只手被对方按在胸膛,底下是剧烈跳动的心脏,穿透衣物,震得他手心发麻。 两片唇轻轻贴着,殷诀没有进一步动作。他闭着眼,似是极度紧张,脖颈线条绷得锋利,尽管表面努力维持正常,但揽在腰上的手都在抖。鼻间粗重呼吸也压不住,一股一股喷洒在陈景殊脸上,灼得人皮肤疼。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尽量不触碰到陈景殊的身体,只硬邦邦低着头,将唇覆盖在表面,一下一下,落羽般摩挲。 陈景殊:!!! 陈景殊眨巴下眼,猛然反应过来,直接狠狠甩手过去,但就在巴掌落下来的前一刻,他手一顿,硬生生改变方向,停在男人厚实的肩膀上,有点着急地推着他。 他侧头避开追来的吻,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唇间泄出:“你…你别、别这样。” 不是厌恶的“滚开”,也不是抵触的“别碰我”,而是懵懵然然的“别这样。” 殷诀低下眼,直愣愣看着他。底下人眉头微蹙,有些反感的模样,被咬得湿润的唇瓣也紧紧抿着。 不知为何,殷诀显得有点激动,呼吸突然很重。 陈景殊没发现,只顾四下张望,急言令色命令:“你……” 说话间隙,对面男人又压过来,什么温热的东西钻入口中,挑开牙关。 陈景殊张着嘴,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视线里是男人的下颌和侧颈,上面青筋隐现,随着呼吸时隐时现。 他能清晰感受到口中异样,软软的,很热,还有点粗糙,前半段伸展、收缩,再伸展,缓慢试探着,蠕动着,一点点拱进来,察觉到他不反抗,后半段紧跟着挤进来,勾起他的舌头,湿乎乎搅着。 ? !!! 陈景殊登时头皮发麻,说不出的悚然感布满全身。他赶紧扭头躲避,但殷诀捧住他的后脑不放,亲得很深很用力。陈景殊想把东西顶出去,但舌尖刚移动又被对方紧紧缠住,口齿相依,唇舌相连,空荡荡的黑夜里响起一片奇怪又细微的啧啧水声,听得人面红耳赤。 “你!等下……”陈景殊真急了,慌乱摇头,喉间话呜呜不清,全部消失在激烈的吻里。他推殷诀的肩膀,踩他的尾巴,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他只能压住惊呼,狠狠咬了探进来的舌头。 殷诀终于退出去,嘴角有鲜血渗出,跟他跟不知道疼似的,一遍遍舔着嘴唇,越舔越干,越舔越用力,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紫眸也比往常明亮,一动不动地盯着陈景殊的脸,仿佛在等候他下一步的指示。 第16章 两人在黑暗里气喘吁吁地对视,得了足够多的正气,殷诀的腿变了回来,他却没看一眼,而是双臂撑在石头两侧,把陈景殊环绕其中,形成一个绝对包围的姿势。 陈景殊脸色不怎么好看,一把推开人,跳下石头,慌里慌张地四处张望,瞧不出是因为娇羞还是气急败坏,好像是刚能喘上气来,大口呼吸,脸颊因为憋气覆着一层薄红,中衣领口也歪斜,发丝微乱散于双肩,再无往日半分的端正。 殷诀眼神暗暗的,里头意乱情迷的情欲仍未散去,闷不吭声半晌,不自觉又想靠近。 陈景殊猛地转头,脸上表情可以说得上凶狠,恶狠狠抬头瞪着他。一边擦着脸上口水,一边眼观四周,小心留意动静,就担心二人像上回一样闹个人尽皆知。 还好黑灯瞎火的,万物俱寂,蛟尾已化作人形,那些被蛟龙气味吸引来的小怪们纷纷散去。 “师兄…”殷诀嗓音低哑,抬起手,想摸他的脸。 “干什么!” 陈景殊用力拍开伸来的手,手背来回蹭着嘴唇,恨不能擦下来一层皮。口中的酥麻异物感持续,好像连口水都不是自己的,他不知道该咽进去还是装作无事发生,眼里跟能喷火似的,可酝酿良久,那滔天的怒意与不甘化到嘴里,只剩一份小声的斥责:“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忍气吞声,搭上温和眉眼气势全无。殷诀又愣愣注视他片刻,情不自禁回答:“跟师兄亲嘴。” 陈景殊惊得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变了调:“我没问你干什么,我问你为什么突然亲上来!” 第十六章 你不也有! 殷诀有点无措地低下眼,黑脸血红,默默在怀中掏了掏,递出一只绣着春花的粉色软帕,“渡正气耗神耗力,我不想师兄辛苦,所以才自行……师兄勿怪,给你、给你用。” 那软帕质地轻柔,纹路细腻,一瞧便是给女子用的。 陈景殊扭头瞥了眼,面上滑过浓浓的羞耻,疾声:“给我这个干什么!” 见他不喜,殷诀没多说什么,跟提前备好似的,又从怀中掏出一条普通的蓝色汗巾,递到陈景殊手中,“是我考虑不周,师兄…用这条。” 陈景殊真不知道一个大男人随身携带手帕什么鬼,还有粉色的! 他嫌弃地收回视线,胡乱伸手抹了把脸,头脑强行冷静下来。可被摆弄被欺辱的烦躁始终萦绕心头,让他无法心平气和,甚至有点后悔,什么天劫什么秘境,他为何要掺和进来? 陈景殊面色阴沉,一言不发,手使劲抠着底下树皮。焦躁之际,他突然发现身体不对劲,居然多了一股灵力,来自口腔里的陌生男人气息,瞬间充盈他全身经脉。 他悄悄回头看了眼,见殷诀没有半分察觉,只呆呆愣愣望着他,站在原地不敢靠近过来,身上的弟子服也被撑得破烂,勉强遮住重要位置,窄而精悍的腰身和充满爆发力的大腿一览无遗。 他似是有点局促,手掌无意识地搓着腿,跟两条笨拙木根似的,一会儿勾住腰带往下拉,一会儿又抽出来,结果越遮布料越少,只能攥住自己的衣角,目光在陈景殊头顶和脚下来回跳跃,始终不对上脸,就好像被糟蹋的是他。 见状,陈景殊受不了了,快速收回视线。他握了握拳头,细细感受体内流转的灵力,四肢轻盈,经脉顺畅。 殷诀不过泄出一丝灵力,就抵上他数年苦修,若他继承了这份天资…… 陈景殊不可控地蠢蠢欲动,方才被强吻的郁结心气也消散大半。到时莫说飞升,凭他的天赋和勤奋,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而殷诀空有绝世灵核而浑然不知,满脑子歪门邪道,简直暴殄天物。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就压不住,他原本设想将殷诀骗到荡漾馆就万事大吉,但现在,他想要更多。秘境一遭,他总得得到些什么。 陈景殊抿了抿唇,开始自我安慰:被亲一口有什么损失,反正没人看见,只要他不在意,这种事就等于没发生。况且他是渡正气,是殷诀龌龊见不得光,与他何干?到时若真传出风声,他也能有理有据反驳。再说小时候他还被狗舔过,殷诀和狗,差不多。 这么一想,陈景殊顺气不少。方才的惊与怒,羞与恼,与这意外得来的好处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他收起满身戾气,转身接来殷诀递上的蓝帕。不出他所料,这蓝帕上面也浸润着令人神清气爽的灵力。 陈景殊不动声色将蓝帕笼入袖中,抬眼警告殷诀:“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殷诀顺应道:“都听师兄的。” —— 路成舟怀疑自己被人下了蛊,不然怎么会睡得如同死猪。上次被凌天峰砸晕情有可原,这回又是怎么回事? 他摸着昏昏沉沉的脑袋,想不明白。他明明精神抖擞地骑在马上,和陈景殊以及殷小师弟一同前往妖界,路上风景奇异,他兴致勃勃,讲了各种奇闻轶事,说到那位以美貌著称的女妖王,他更是兴致高昂,恨不能当场作画给陈景殊看。 往常陈景殊虽不爱听这些,好歹也会接两句,这次不知怎么了,一直闷在马车里不吭声。 路成舟觉得没趣,转头找殷诀聊天。谁知这位殷小师弟嘴更紧,要么目视前方不语,要么弯腰掀开车帘往里看。短短半炷香功夫,他居然掀了十次车帘。 路成舟很好奇,难道车里除了陈景殊还有什么好东西,于是他也凑过去看,不巧一只鸟飞过,不偏不倚把屎拉他头顶。他只好下马去河边清洗,河水清澈见底,但洗着洗着,他脑袋越来越沉,再睁眼就是现在了。 他用力拍脑门,眼前景象终于清明。他整个人趴在马背上,缰绳拴在客栈前的木桩上。说是客栈,入口却是一张獠牙外露的大嘴,大厅里挤满了奇形怪状的妖怪,正大快朵颐地吃喝。 转头便是人声鼎沸的长街,披红挂彩好不热闹,十多个漂亮姑娘身着异服,欢歌载舞,而这条长长队伍的末端,拉着一口棺材。 路成舟恍若梦中,随手抓住一个过路人询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不想抓到的是位面若桃花的明艳女子,身姿绰约,头顶竖着两只毛茸茸的兔耳。她俏皮一笑:“道长不知吗?今晚大喜,我们妖王要娶亲,后面抬着的便是新郎官。”说罢勾起手,手帕轻轻拂过路成舟的脸,“我见道长面生,奴家今日有空,要不要去我那里坐坐?” 路成舟一怔,原来已经到达妖界,怪不得这么多美女。 他脸红脖子粗,被软帕香气熏得陶醉不已,摆手道:“别,别,姑娘,头回见面,这样不好。”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记住了姑娘芳名,留下了对方手帕,偷偷揣怀里。随后脚步虚浮地走上客栈二楼,循着法器指引,瞧见了窗边独坐的陈景殊。 他坐在妖怪堆里格外扎眼,一身青衣白衫,眉清眼隽,过往妖怪时不时瞟两眼。 以往这种受人瞩目的时候,陈景殊通常会正襟危坐,掏出古书品读,亦或是闭目假憩,把自己完全隔绝世外。 绝不会是像现在,眉眼不耐,摇头晃脑查看四周,无半分仙人之姿。 路成舟正要上前,就见殷诀大步流星地走过去,手里托着盘冰镇西瓜。他在陈景殊面前坐下,替陈景殊夹菜,每夹一道都低声询问,见陈景殊摇头就换别的。 陈景殊似乎没有胃口,桌上摆满各色妖界美食,他却连筷子都没动,碗里的菜堆成了小山,可能碍于脸面,偶尔吃上一口,又很快推开。 “师兄,你尝尝这个。” “师兄,你看这个。” “师兄,有趣吗?” 路成舟穿过人流,挤上前,低眼一瞧,见殷诀指着桌上一盘蜜汁烧鸽子,掌心朝下手指收拢。霎时,焦黄油亮的鸽肉不见了,变成了他掌心里的一只活鸽子。 这只死而复生的鸽子扑棱着翅膀,绕着房梁飞了一圈,既不逃向窗外,也不落回殷诀掌心,反而轻盈地打了个旋,稳稳停在陈景殊肩上。 它歪着头,眼睛黑豆似的,喉咙里滚出咕咕声,趁陈景殊扬手驱赶时,突然缩了缩脖子,钻进他敞开的袖口里。 陈景殊身体一僵,立即低头翻袖。 殷诀咧开嘴,一张脸棱角分明,偏硬的颌线与高挺的鼻梁像是刀削斧凿出来的,不适合笑,此刻却违和地弯着,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古怪的容光焕发。他俯身过去,单手在陈景殊耳畔打了个响指,道:“从师兄耳朵里飞出来了。” 陈景殊面色不虞,却也没有出声斥责,蹙眉瞪着鸽子半晌,才板着脸道:“胡闹。” 路成舟为这副兄友弟恭的场景感到欣慰,于是坐下来,加入他们。 谁知他刚坐下,陈景殊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把拽住他,拉离了饭桌。 两人拐进角落,四下无人。陈景殊脸色阴沉,左右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逼问:“怎么回事?怎么都叫不醒你,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第17章 路成舟无辜:“我也不知道。” “没时间跟你废话,一切按原计划行事。三天内,金符一亮,你立刻在此布下通天阵。” 路成舟道:“你到底要捉什么妖怪,居然让我偷偷拔师祖的头发来布阵。” “不该问的别问,你只管按我说的做。”陈景殊摸入袖中,掏出金符。 不巧,带出来一方蓝色手帕。 路成舟瞧着眼生,伸手去捉,结果动作间,自己怀中的香帕也不慎落了出来。 两只软帕在空中交交叠叠,一起飘向地面。 “你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路成舟不好意思挠头。 陈景殊面色一怔,立即反问:“你不也有!” 两人不知回忆起什么,一人眼神荡漾,一人神情微窘,但貌似都不愿深说,各自转脸捡起手帕塞回去,当做无事发生。 第十七章 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留下路成舟客栈驻扎,陈景殊与殷诀二人继续赶路。 路上,陈景殊佯装不经意开口:“听闻妖界歧崖山深处藏有一柄绝世神兵,据说是上古螭骨所铸。”他余光扫过殷诀,淡淡道,“与你同源,适合你炼化本命剑,此行我便带你前往。” 殷诀笑了笑,紫眸亮亮的,不知是因为陈景殊口中凭空捏造的神器,还是因为他主动的关怀。他频频望过来,貌似想开口。 自前日渡入正气后,陈景殊明显感觉到殷诀话多了,还时不时做些小动作,一双眼睛恨不能时时刻刻都粘他身上。陈景殊如芒在身,连忙缩回马车。 妖界地形错综复杂,荡漾馆位置偏远,需要穿越数十种苦寒地境,陈景殊捧着地图,东指西指,殷诀全部照做,结果越走越荒芜,四周连妖气都没了。 陈景殊掀开车帘,眯眼观察远处起伏的山丘。没错,是这条路。 此时他们二人身处沙漠腹地,狂风卷起黄沙,烈日灼人。 殷诀策马在前,因为热将上衣脱掉,古铜色的脊背被晒得发亮,汗珠顺着肌理源源不断滑落,后腰位置颜色发深,隐隐有灼伤痕迹。 而陈景殊安然坐马车内,冰蚕丝帘将热浪过滤成凉风,半点日头晒不着,他莫名有点心虚。 他把殷诀骗得团团转,到时殷诀会不会记恨他。可一想到此行是要带殷诀去开荤的,那点子愧疚立马烟消云散。 为了体现他的大师兄胸怀,他开口道:“进来避避风沙吧,稍后再赶路。” 前面的人影顿了顿,没有回身,俯身顺手摘了一段青翠欲滴的仙人掌,三下五除二去掉小刺做成扇状,扔到车里,嗓音稳健道:“多谢师兄关怀,我这里无妨,师兄不必担忧。” 陈景殊瞥了眼毒辣日头,心道谁关心你了,但你好歹遮一遮啊,虽然你气势如虹相貌英俊,但再晒黑点卖相就不好了,他还怎么给找他姑娘。 于是他随手捣碎仙人掌,将黏糊糊的汁液递给殷诀,道:“你身上擦些,能凉快点。” 一截细腻手腕伸出车厢,殷诀沉下眼睑,定定盯着,不知在想什么。片刻,黑脸一红,乖乖照做。 陈景殊坐回车内,将帘布遮得严严实实,开始用神识呼唤小黑蛇。小黑蛇被殷诀打伤后下落不明,虽然它聒噪又不靠谱,但此时突然不见,陈景殊不得不担心。毕竟在这个陌生秘境里,小黑蛇算是唯一能帮助他的东西了。 此行荡漾馆,若是成功则万事大吉,若是不成,他不知道殷诀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上回抢他只龙都能气得走火入魔,这回要是知道他把他卖了,会不会直接把他杀了。 陈景殊狠狠心,不成功便成仁!多一分实力多一分胜算,他连忙端坐,抓紧修炼。 约莫两炷香后,马车停靠道旁。陈景殊甩袖跳下马车,远处沙漠上空热浪翻滚,一座宫殿轮廓若隐若现。琉璃瓦,白玉柱,整座建筑悬于云涡之上。 他吩咐殷诀原地等候,自己揣着黄页数上前。殿门处有浮云接引,陈景殊面上含笑,心里却骂,这宫殿装得气派,内里不堪入目,当年他就是被这么骗来的。 云阶上立着位仙女般的女子,身后摇曳一条雪白狐狸尾,抬手拦下人,嗓音清冷:“所为何来?” 陈景殊扬手将黄页书抛了过去。 仙女接住书册,翻开看。啧啧两声,抬眸将陈景殊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轻笑着捂唇:“有趣,看着乖,玩得花。” 陈景殊瞅了眼远处的殷诀,一边掏出乾坤袋,一边问:“体验其中一百八十式,多少银钱?” 仙女玉指纤纤,比出个手势。 陈景殊道:“三百?” 仙女朱唇启开:“三千。” “多少?” “三千,黄金。”仙女拖长音调,指尖轻轻叩他额头,说不出的清纯勾人,“道长,来吗?” 陈景殊惊:“这么贵?”明明前些年还只需一百银钱。 仙女又轻笑一声,尾巴一卷,蹭了蹭他的衣袍,含情脉脉道:“若是道长体验的话,我可以先赊你几日。” 陈景殊浑身打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见他神色慌张地回来,殷诀皱眉:“师兄遇到了何事?” 陈景殊定了定神,张口就来:“仙人说知道神器下落,但要一千两黄金才肯告知。”还好他兜里有两千。 殷诀眉头一松,反倒笑了:“钱的事好说,我有办法,师兄不必着急。” 当晚,两人落脚一茶栈。 殷诀天擦黑就不见人影,陈景殊盘坐软榻上,一边吐纳修炼,一边琢磨怎么卖殷诀。 后半夜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天降暴雨,殷诀提前现身,身上血痕遍布,特别是腹部伤口,皮肉狰狞翻卷,边缘处隐约可见青黑鳞甲。 陈景殊以为他能有什么办法赚钱,没想到还是打架换钱。可怜陈景殊辛苦攒了的一整日的灵力,如今正好尽数渡过去。 陈景殊心里苦,但不说,暗暗发誓以后要成千百倍地夺回来。 殷诀腹部伤口深,不仅需要渡入灵力,还需包扎。陈景殊坚决不同意殷诀躺床榻上包扎,床和殷诀,绝对不能同时出现。 殷诀很听话,站在那里,解开腰带。陈景殊半蹲在他面前,掌心真火照亮对方受伤腹部,两指快速处理伤口。 暴雨哗啦,将窗外隔绝成模糊的水雾,潮湿空气里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气,以及殷诀喉咙里时而滚出来的低沉闷哼。 陈景殊手下加大力度,心道你疼也得忍着。 头顶的殷诀突然吸了口气,高温掌心按住他的后脑勺,低下眼看他。 陈景殊抬起头:“?” 为什么感觉怪怪的? 殷诀紫眸暗暗的,注视他片刻,脸上情绪在明灭灯光下晦涩不清,嗓音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沙哑: “师兄,助我正气入体也可疗伤。” 第十八章 等等,这是什么声音 窗外雨声太大,陈景殊没听清,“你说什么?” 屋内烛火摇曳,昏黄不定。殷诀半张脸陷入阴影中,显得线条轮廓凌厉深刻,浓黑眉宇也压低,似是伤口很疼的样子,每次呼吸都用力而绵长,脖颈连接肩膀处的青筋也绷起,豆大汗珠一颗颗渗出,顺着胸膛滚落,在深陷的腹肌沟壑积成细小的水洼。 陈景殊瞄了眼伤口,即使灌入灵力,被贯穿的血肉上方仍黑雾缭绕,随着脉搏一跳一跳,明显伤势严重,需要渡入更多的灵力。 用一天打坐得来的灵力替殷诀疗伤,他已经肉疼了,何况殷诀受伤又不怪他,要怪就怪殷诀自我认知不清,真以为自己是气运之子可随意妄为,如今正好受点教训。 对,教训。 陈景殊咬紧牙,虽然自己没得着便宜,但心里莫名畅快,口中被入侵过的恶寒感也消失不少。 但他明面不能表现出来,暗戳戳停止渡入灵力,佯装严肃地站起来,与殷诀面对面,揣着大师兄的架子教导他:“赚钱门路多的是,何必总跟人动手。莽撞行事,吃亏的只会是你,疼也忍着,我即刻就好。” 他一边责备,一边包扎,手上的动作干脆又利落,纱布在殷诀腰间迅速缠好。末了像对待兄弟般拍了拍对方肩膀,语重心长道:“男儿在世,总要吃些苦头才能长记性。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哪能这点苦都受不住。”顿了顿,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你刚才说什么?” 他这般正直鼓励,殷诀视线快速偏开,有些踌躇的样子,似是难以启齿,沉默半晌,才红着耳尖低声道:“师兄……我知晓一个生财的法子,一夜可得千两黄金,只是……需要师兄援助。” 一夜得千金,真的假的?陈景殊立即来了精神,追问:“什么法子?” “师兄,你看。” 陈景殊低下眼,见殷诀左手来到受伤腹部,揪住一截露在外面的带血鳞片,一用力,猛地扯断。 ? 他正要开口阻止,却听见一声金石相击的脆响。陈景殊赶紧循声望去,只见地上哪有龙鳞,方才砸落地上的分明是一块沉甸甸的金锭。 第18章 陈景殊:! 殷诀堵住腹部出血口,喘着气道:“染了师兄的正气,我身上的鳞片可幻化万物。” 这时候,窗外雨停了,唯有夜风簌簌作响。 陈景殊瞪着地上金灿灿的东西,半晌没说话,脸上神色几番变换,跟块僵硬的石头似的。最后,他皱了下眉,似是十分痛心殷诀这种自残行为,仔细帮他堵住出血口,这才故作矜持地蹲下,取出腰间乾坤袋,将金锭收入其中。 “此法不可行。”陈景殊一甩衣袖,冷面教导:“太过伤身。” 殷诀垂眸,“师兄处处为我着想,此番来妖界更是为助我炼化本命剑。我嘴拙手笨,帮不上什么忙,区区几片鳞甲算不得什么。若能解师兄烦忧,便是值得。” 陈景殊心道还算你有点良心,为了给你开荤,两千两黄金,攒了足足十年的私房钱啊! 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只蹙起眉头,神色间显出几分凝重。目光在殷诀与乾坤袋之间来回游移,状似左右为难,不发一言。 殷诀坚持道:“师兄不必为难,我心甘情愿,况且龙鳞可新生,于我而言不过受些痛楚,师兄已为我耗费太多灵力,我心中愧疚难当。” 你也知道愧疚啊。陈景殊咳两声,负手而立,暗戳戳地想一会儿要不要多拔几片龙鳞,拔都拔了,干脆将他的两千黄金也抵了。 无言,四周落针可闻。 殷诀又道:“师兄,不如我们试试,此法简单便捷,但需和上回一样,不能通过额头清正穴,否则进展缓慢。” 试什么?不是拔龙鳞吗?陈景殊后知后觉,猛然反应过来。方才光顾着沉浸在点石成金的快乐里了,竟然忘了点石成金也有条件。 需要借助他的浩然正气,而且方式不当。陈景殊脸瞬时黑了一半,怀疑殷诀别有他想。 他偷偷瞄了眼,见殷诀规矩立在那里,没有半分逾距,且眉宇间神色严谨,问什么答什么,一派恭敬之色,除了五官线条略显凶悍,浑身没有散发半点威胁力,任谁看了都是一个呆愣可欺的少年人。 陈景殊舒口气,扭回头,开始给自己打气:不就是嘴对嘴亲一口么?这有什么,天知地知,他知殷诀知。他自是转头就忘,殷诀这个闷葫芦也不像四处嚼舌根的人。 没有钱,殷诀怎么完成一百八十式,他又怎么逃出秘境,虽说此法不一定使情劫人选转移,但一切皆有可能,总比认命留下日日跟另一个男人嘴对嘴强。 因小失大,矫情畏缩,不是他陈景殊的作风。上回亲了殷诀,还能吸走对方不少灵力,而且方才为殷诀疗伤又耗费整日的修为,也可借此重新夺回来。 陈景殊越想越觉得自己赚到,一举多得,怎么样也不吃亏。 想是这么想,陈景殊一转身,正对上男人挺拔如松的身形和坚硬勇猛的脸庞,顿时萎了一半。 还是不太行。 陈景殊闭上眼,自我念经:亲一下吧,虽然很奇怪,但不是没亲过,一回是亲,两回也是亲,这有什么,对吧? “你们蛟龙……”他最后挣扎,“都是如此接引正气的吗?” 殷诀点头,错开他的眼:“师兄,很快的。” 比起他的躲闪踌躇,陈景殊倒显得老成稳重许多,霸气一摆手:“来。” 殷诀听话地低下头颅,慢慢凑近他脸颊,陈景殊稍一抬头就能够到。 四目相对,呼吸可闻,时间静止。 男人气息越靠越近,浓重的、陌生的,喷面而来。 陈景殊蓦地头脑发热,又不太行了。 一回生,两回熟! 陈景殊暗自鼓气,一狠心,一咬牙,主动迎了上去。 结果嘴唇磕绊牙齿,他疼得蹙眉轻哼一声,殷诀手掌握住他脖后,调整了下姿势。 陈景殊睁着眼,看到殷诀闭上眼,偏下头,下颌角刀削一般,接着嘴唇贴近过来,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离。 殷诀放开他,喉结滚动明显:“师兄,你看。” 陈景殊立即低头,见他手中两片龙鳞变成金锭掉了下来。 真是立竿见影的回报啊。 陈景殊心中感叹,那点尴尬与紧张感顿时消散不少。但来不及松口气,一只手掌摸上他的耳廓,从轻柔的试探到完全贴紧,殷诀又亲了上来。 这回的吻比上回炙热,不止拂过表面,什么温热的东西冒出头,缓缓舔舐他的唇,直到干燥变得湿润,再一口含住吮吸干净。 很奇怪的感觉,陈景殊脊背颤了颤,伸手推他胸膛,但没推开。 殷诀按住他的手,追着啄吻。 双唇时而触碰,时而分开,银丝像牵着线一样,又慢慢拉紧彼此的唇,气息胶着,像被糖黏在一起。 “……你” 陈景殊想要后退缓口气,殷诀却不断逼近,把他禁锢在他和墙壁之间。 “师兄……” 殷诀低低唤他。握住他的后颈,粗粝拇指不停擦拭耳尖,擦出一片薄红。 灵活的舌头趁机滑入口中,缓慢移动,探索各个角落,一会儿轻巧逗弄,一会儿完全包裹。一下一下动情地吻着,进行唾液的掠夺与交换,最终深入喉咙碾压。 不适感越来越重,陈景殊蹙眉,口腔内被舔过的地方又酥又麻,濡湿的感觉残留在唇角,接触冷流,凉凉的。 寂静屋内,热气弥漫,逐渐浓郁,封住人的口鼻。 …… 陈景殊呼吸困难,还诡异地发现自己腿有点软,隐隐有站不稳的迹象,好像所有力气都被殷诀吸走了。 他睁大眼,瞳孔里是左右耸动的头颅,他能清晰听到自己越来越不稳的气息,逐渐无法呼吸,头脑也昏沉,伴随而来的是视线模糊,好像真的要窒息了。 陈景殊忍不住大口呼吸,以乞求逃离窒息。 “唔……” 等等,这是什么声? 怎么回事,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吗? 太奇怪了,好奇怪。 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这样。他到底在干什么?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 不是他要卖殷诀吗?渡入正气需要这样亲密吗?为什么殷诀不用呼吸,是因为蛟龙的原因吗?太奇怪了。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陈景殊头脑猛地惊恐,立即站直身体,一把推开男人的肩膀。 -------------------- 我要评论呜呜呜评论 第十九章 谁给你的错觉 陈景殊又做了整晚噩梦。 昨晚的事情太过惊悚,他怀疑自己中了邪,不然怎么会同意殷诀亲他。亲就算了,还是那种亲,翻来覆去的微博@糕冷臭屁桃,口水都混一起。 天啊,杀了他吧。 他拼命漱口,可无论怎么漱,唇齿间始终残留一种诡异和被充满的饱胀感,带着另一个男人的气息。这感觉让陈景殊头皮发麻,恨不得把整壶茶水灌下去。 难以描述,不可忍受。 陈景殊心里翻江倒海,把殷诀骂了千百遍,脸上却不动声色。见殷诀端着饭菜走来,只是淡淡点头,优雅落座用餐。 “金子凑齐了,我们马上启程。” 他谈论正事,却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氛围好像变了。即便此刻相对无言,四周空气里却萦绕一股微妙的粘稠,几乎要凝固。 “一切听师兄安排。” 坐在对面的殷诀看着他,目光有点不一样。一垂眸,视线先落陈景殊唇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紫眸晦暗的、幽深的,带着某种侵略性的审视意味,而后,才缓缓移开视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灵敏如陈景殊,当然能感受到。 他抖了抖,也没胃口了,不知怎的突然烦躁,率先落筷起身,“我吃好了。” 二人乘马车赶路。一路上,殷诀依旧乖顺,又是递茶水又是收拾包裹,可陈景殊一见他就浑身不自在。 车帘微晃,光影交错间,外面男人偶尔投来的目光让他心神不宁,陈景殊索性闭目养神,却仍能感觉到那道若有若无的视线,车厢里弥漫着诡异的沉默。 终于到达荡漾馆。 陈景殊想先进去,打点妥当再让殷诀进去,但是又不想主动跟殷诀说话,于是一掀车帘便径直而入,殷诀紧随其后。 馆内清幽雅致,薄雾氤氲,雕栏玉砌间萦绕着淡淡仙气。上回那位仙女远远望见陈景殊,当即莲步轻移迎上前来,含笑道:“公子别来无恙。”眼波流转间,又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一旁的殷诀。 陈景殊刚要掏出乾坤袋,突然“轰”一声巨响,整座宫殿地板都震了震。 “哈哈哈!好东西不拿出来分分?”一个凉飕飕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 陈景殊回头,只见殿门口烟尘四起,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一脚踩碎了门前雕饰。他浑身冒着黑气,头上长着犄角,身后还跟着一群龇牙咧嘴的小妖,把门口堵得严严实实。 陈景殊认识这妖怪,人称长角,正是妖王最宠爱的小儿子,整天带着一帮小妖在妖界横行霸道,专挑软柿子捏。眼下八成是闻着生人味儿了,带着一群喽啰兴冲冲地跑来耍威风。 第19章 殷诀往前一步,陈景殊眯了眯眼,拦住他。 开什么玩笑,他怎么可能让殷诀出手?殷诀的力气可是要留着待会儿用的。 “我来。”他冷声命令殷诀,随即衣袖一振,凌空而起。衣袂翻飞间如谪仙临世,引得下方几位仙女眸中光彩连连,俨然将他视作救世英雄。 陈景殊唇角微扬,正要拔剑,手上却忽地一滑。 低头一看,剑只出鞘半寸,卡住了。 他神色一滞。 再次握紧剑柄,用力一抽,惊恐地发现不是剑卡住,而是他的灵力不知何时竟被压制了大半,根本拔!不!动! 陈景殊猛然醒悟,他与小黑蛇结有血契,如今灵力被封,定是小黑蛇出了变故。 但小黑蛇是真龙,总不会就这么……死了吧?他越想越恼火,这小黑蛇半点用处没派上,现在反倒连累他。这算什么上古神兽?! “你在想什么?”识海里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 “你没死?”陈景殊又惊又喜。 “我怎么可能会死。”小黑蛇慵懒地打了个哈欠:“真龙岂会轻易陨落。不过是原先的肉身损毁,暂且寄居在你识海中罢了。待寻到合适的躯壳自会现身。这段时日你我一体,需得静养调息,莫要逞强。” 陈景殊传音:“来不及了!我正与人交手,你让我出丑,我就逼你魂飞魄散!” “你好狠毒。”小黑蛇啧啧,脑光一动,“也罢,我可暂附于你本命剑上。剑身坚固,既能护我元神,又可助你功力大涨。” 陈景殊一喜:“快快!” 小黑蛇道:“不过融合之后,剑形会随你特质变化,使人剑更加契合。” 陈景殊更喜:“快快!” “砰”一声,白烟冒起,他手里长剑化作了一柄奇怪的软鞭,还是粉色的。 …… ? 小黑蛇安静片刻,道:“原来你喜欢粉色?” 陈景殊:“怎么可能,谁给你的错觉!” “你的本命剑告诉我的。” “胡说,本命剑哪里会说话!” “剑灵虽未开口,但剑意骗不了人。你每次挥剑时,心底最深处想的都是……”小黑蛇又是啧啧两声,“真看不出来你内心这般娇俏。” 陈景殊怒:“你住口!” 他一边识海传音训斥小黑蛇,一边反手扬鞭甩出,正巧打到扑过来的小妖怪身上。 “啪啪啪。”底下的长角抬手鼓掌,略显玩味地盯着他手里的粉色软鞭,语气不明,“哟,新武器?” 陈景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么多人盯着,他若退缩,岂不显得怯战,更何况这是在妖界,那群小妖传起闲话来,可比人间快多了。 管不了那么多,先解决长角妖再说。干脆把软鞭一丢,徒手战斗。 “师兄,我来。”殷诀突然一步跨出,黑金长剑出鞘。 “别!”陈景殊心头一紧,伸手想拦,却已迟了。 只见殷诀突然闷哼一声,单膝重重跪地,黑金长剑深深插入地面,支撑着他剧烈颤抖的身躯。他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衣物。 陈景殊心猛地一沉:糟了,殷诀身体里的催情丸提前发作了! 今早他偷偷下在殷诀茶里的药,本该在三个时辰后才起效。没想到此刻殷诀强行提气运力,居然让药效提前爆发了。 陈景殊正要赶紧解决碍事的妖怪,忽然大地震颤,不远处跪地的殷诀低吼一声。 ? 陈景殊立即看过去,见他猛地抬头,双目已化作赤红竖瞳,脖颈皮肤下浮现出一片片黑色鳞纹,骨骼错位的声音接连响起,血肉之躯逐渐扭曲膨胀,转眼间化作一条遮天蔽日的黑色蛟龙!龙尾扫过之处飞沙走石,长角等一众妖被掀翻数丈。 陈景殊惊骇后退,眼睁睁看着黑蛟在龙吟声中腾空而起,鳞爪狰狞,魔气冲天。 “你对他做了什么!”小黑蛇在识海内大叫,“为什么会变身啊!啊?” 这种时候,陈景殊哪还能瞒着,立即吐露实情:“我偷偷给他下了那种药,但他为什么会突然化龙?” 小黑蛇:“你不知道龙第一次发情是会恢复原身的吗?” ? 陈景殊:! 第二十章 仓皇而逃 巨大的黑蛟盘踞在半空,眼睛灯笼大小,身长数十丈,似龙无角,如蛇生脚,通体覆盖黑晶鳞片,游弋间搅荡得风云变色。只是因催情药力发作,行动稍显迟缓。 底下众妖呆了片刻,拔腿就跑。 陈景殊心头震撼,急忙掠出数丈,忽而想起什么,低头一看,发现别在腰间的本命法器不知所踪。他立即咬牙折返寻找,粉色软鞭显眼, 他在人群中飞来飞去,定睛一看,原来鞭子被攥在长角妖手中。 “还我!”陈景殊大步跳到他面前,气势汹汹,伸手便夺。长角妖把鞭子抓更紧,脖子一抻:“不还!” 这时候,头顶传来一声震耳龙吟,只见巨蛟俯冲而下,直朝他人二人袭来。 陈景殊和长角妖同时变了脸色,两人手忙脚乱四处逃窜,可那根粉色长鞭被他们二人各拽一头,谁也不肯放手,倒成了拴住二人的绳索,逃命途中仍互相较着劲拉扯。 “别……”附身鞭子里的小黑蛇断续开口,“别、别跑,听我一言,你最好原地呆着。” “不跑等死?”陈景殊一边夺鞭,一边怒斥,“它一只爪就能碾死我们!” “挑衅一只发情的蛟龙,下场更惨。”小黑蛇被他们拉扯得不成蛇形,几欲吐血,“蛟龙发情期间没有人性,任何移动的活物都会吸引它们,就算你是一棵树。” “树?”陈景殊没懂,回头一望,只见那条上天入地的巨蛟似是浑身发痒,扭动着身躯紧追而来,所经之处带起疾风,吹得底下参天大树哗哗作响,而蛟龙被这声响吸引注意力,尾巴狠狠缠绕树干数圈,不留一丝缝隙,跟止不住痒似的,龙腹越绞越紧,用力收缩,最后竟将大树拔根而起。 而蛟龙则亢奋得拍地,激荡尘土飞扬,喉间也滚出介于痛苦和欢愉之间的低吼。 陈景殊:! 他手里攥紧长鞭,又怕引起蛟龙注意,只能恶狠狠命令小黑蛇:“你快想办法,我若是不追,我的本命法器就会被妖怪夺走。你好歹上古真龙,快现身助我!” “我怎么公*众*号*海*绵*星*日*记助你?”小黑蛇道,“我肉身受损,而且我是公的。” 陈景殊懵了片刻,才理解它意思。顿时脸色难看,心骂果然一路货色,脑子里净些下三滥的想法,他怒斥:“你就不能挺直脊梁,与蛟龙大战一场吗!” 小黑蛇道:“趁龙之危,那也太不是龙了。况且蛟龙年纪小,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我耗不过它。” 陈景殊急红了眼:“你好歹是条龙,我是人!方圆百里全是妖,谁能控制得了一条蛟龙!” 说时迟那时快,后方蛟龙紧追而来,粗壮龙尾破风扫荡,黑影如泰山压顶笼罩而下。 陈景殊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长角妖眼中精光一闪,突然发力猛拽鞭子,陈景殊猝不及防,被扯得踉跄前扑,成了挡在妖怪身前的肉盾。 ! 来不及躲避,蛟尾已重重砸到他身上。 陈景殊疼得眼冒金星,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整个人被狂风甩出去,紧握的粉鞭也脱手而出,被长角妖一把抓住,狞笑着收入囊中。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本命法器被夺,无异于剜心之痛。 “还我!”陈景殊咽下喉间血沫,挣扎爬起。 可还未等他追出半步,蛟龙一声咆哮,巨尾掀起碎石,截断了他的去路。 庞大身躯缓缓伏地,狰狞蛟首几乎贴到陈景殊脚前,灼息喷吐,目眦欲裂,喉咙里滚出闷闷的低吼:“跑什么。” 陈景殊眼睁睁看着长角妖携鞭远逃,又急又气,也吼:“你管我!” 他胸口剧烈起伏,肤色也惨白,脸颊还溅了血,看起来狼狈异常。估摸是气疯了,浑身都打着抖,与生俱来的骄矜此刻全部化作眼底的愤怒,恶狠狠喷向蛟龙。 但很快,畏惧就压过愤怒。陈景殊手脚发凉,赶紧低头,不敢直视蛟首,心里波涛惊骇。 怎么办?怎么办?不是说蛟龙会追赶移动的活物吗?它为什么不去追长角妖? “殷、殷诀?”他小心翼翼呼唤对方名字,企图唤醒蛟龙理智。 蛟龙死死盯着他,滚烫的龙息喷洒过来,好似要把人烧焦。一人一龙体型悬殊,蛟龙只稍一张嘴,就能完全吞没眼前的人。它似是觉得愉悦与激动,不停嗅闻陈景殊,龙躯上的黑甲缓缓开合,缝隙间渗出浓郁的腥气。 陈景殊被呛得咳两声,屏住呼吸,试探着悄悄往后挪了一步。 见状,蛟龙又是尾巴一甩,震天动地。 陈景殊踉跄摔倒,双手扶地,苍白眉眼慌乱无措。 第20章 本命法器丢失,外加受小黑蛇牵连,他的灵力被封印大半,处境可谓雪上加霜。要是以往,就是面对上古真龙,他也是能战上一战。如今倒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景殊不知道蛟龙发情时候战力如何,但依照如今来势汹汹的架势,哪还与之前听话懵懂的小师弟扯上半点关系。 对,通天阵。 他快速掏出一串金符,此符名为“降妖咒”,剑尊亲自赐予,可与通天阵相结合,威力极大,能将方圆三十里的妖魔邪祟封印半炷香,陈景殊珍藏数年未动,此行特地带来。 原本想着到了荡漾馆,若殷诀不从,他就发动符咒,将殷诀五花大绑,让那些女妖霸王硬上弓。虽过程粗暴,但殷诀体会到其中快活,定会感谢他。 只是没曾想,如今沦落至此,别说找姑娘了,他自身都难保,半炷香的时间他能逃哪里去。 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 陈景殊催亮金符,持咒悄然靠近蛟首。 不知是蛟龙身中催情药物所以反应迟缓,还是它心有旁骛神思不专,一动不动看着陈景殊越靠越近,直到金光闪闪的符咒贴到它脑门,蛟龙才闷着喉咙痛苦低吟一声。 陈景殊赶紧跳出禁锢,将身上灵力倾泻而出,全部输入金符之中。 蛟龙仰天长啸,体内似被万蚁啃食,猛地腾悬高空横冲直撞,刹那间天地倒转,云黑风卷。 陈景殊转头就跑。 “站住!”蛟龙怒吼一声,震天彻地。它似是发了疯,着了魔,失控一般追过来,即便蛟首耳鼻口不断渗出黑血,它也紧追陈景殊不放。 “不跑等死?”狂风呼啸而近,陈景殊回头威胁:“强行挣脱符咒只会让你元神俱灭。” “陈、景、殊。” 蛟龙速度慢下来,盘旋参天大树上,口中火光喷涌,眼神蓦地沉黯,带着股又冷又狠的煞劲,语气也是陈景殊从未听到过的冰冷。 “最后说一次,站住。” 陈景殊不理,跑得更快了。 终于甩脱蛟龙,陈景殊喘着粗气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发现不对劲。 这里应当是妖界,此刻街上却挤满了熙熙攘攘的凡人,更诡异的是,这些人长相各异,有老有少,却都齐刷刷盯着他。他们的嘴角以同样的角度上扬,露出如出一辙的笑容,像是用刀子精准刻在脸上的,连弧度都分毫不差。 陈景殊下意识后退半步,脚底却踩到一碎石,这声响仿佛触动什么机关,整条街上的人同时朝他迈近一步,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 “救救我。” 一声喊叫带着哭腔在他身后响起。陈景殊低头看去,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死死拽着他的衣摆,小手黏答答的,脏兮兮的脸上挂满泪痕,眼中盛满了恐惧。 周围人群不知何时已经围城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一张张挂着古怪笑意的脸越凑越近,像一群空洞无神的行尸走肉。 男孩冰凉的手指攥得更紧了。 “救救我……”他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颤抖的绝望,无所依靠随风飘摇,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陈景殊的手背上,“带我一起走好不好,不要丢下我,我会死的。” 陈景殊来不及多想,一把拉着小男孩就冲出人群往外跑。可跑了十多步,在一条小巷前,他猛然刹住脚。 眼观六路,周围的景物竟纹丝未变,他们就像在原地打转。 这时手心传来一阵滑腻的触感,他低头一看,吓得差点松手。小男孩的脸逐渐扭曲变形,皮肤下浮现黑甲,手指间生出蹼膜,嘴角也咧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隐隐化作一条半人半蛟的妖怪。 陈景殊瞳孔微张,不对,是幻境! 他猛地甩开小男孩,踉跄后退几步,说:“不,我救不了你。” 可小蛟龙却扑上来紧紧抱住他的腿,力道大得惊人。陈景殊顿时觉得双腿沉重如铁,居然半步也挪不开,后背冷汗浸湿衣物。 糟糕,这幻境名为“悲悯牢”,但凡有一丝怜悯,都会被拖入深渊。 陈景殊闭上眼,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让他清醒几分。 假的假的,都是假的。他一使劲,硬是那黏腻的小手一根根掰开。 小男孩凄厉哭喊:“师兄,不要!别丢下我。” 陈景殊捂住耳,猛地向后一跃跳出来,小男孩孤零零跌坐地上,仰起泪流满面的小脸,眼神里满是受伤与不解,瘦小的身影像虾米一样蜷缩。很快,他被黑压压的人群团团围住,脑袋被按进污水里,尾巴被人狠狠踩踏至溃烂。 正午烈日将污水沟照得粼粼如天河,小巷里的暴行却久久不结束。 小巷外头喧闹如常,卖糖人的卖糖人,摆摊的摆摊,观光的观光,还有几个穿着华服的修士驾着云雾从巷口飘过,高高在上,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酒楼里飘出诱人的肉香,食客们推杯换盏笑声远扬,所有人都对巷子里的哭喊熟视无睹,仿佛被欺凌的不过是条野狗,根本不值得多看一眼。 陈景殊站在原地,睁大眼,看着这一切,他脚步动了动,又停下,他能听到心脏怦怦跳的声音,震得太阳穴发烫,他看着小男孩被人影淹没,最后只露出一只苍白的小手,无力在空气中抓挠了两下,便再没了动静。 “清心若水,清水即心……不能看,不能看。”陈景殊快速默念口诀,却发现清心诀一点用没有。 最后他深吸气,转过身,仓皇而逃。 第二十一章 适合做我小爹 陈景殊不知道自己怎么逃离的,只顾一头往前冲,直到脑袋碰上一无形屏障,额尖火辣辣的疼。他撕开那道结界,跳出来。 结界破碎的刹那,宛如暗红的血流了满地,他错愕片刻,连连后退,但脚底还是沾上了血。 陈景殊胸口闷了一路的浊气此时更是郁涌。假的假的,他一遍遍告诉自己,是殷诀故意设下的幻术,他不跑只有死路一条。 半炷香时间已过,蛟龙若想追,早就会追出来。如今风平浪静,对方一定找到了交合之物,那里离荡漾馆不远,再不济周围还有大树。 他自我安慰一番,发现没有往常好用,浊气怎么都吐不出,于是咬破舌尖,借着痛感封闭六识,赶往路成舟下榻的客栈。 天色阴沉,狂风骤起,空中不知何时飘起细蒙蒙的小雨。金黄色的通天法阵高悬于上空,像天外飞仙一般照耀众生,底下妖怪跑的跑,逃的逃,客栈里只剩路成舟。 见他现身,路成舟主动迎上,绕着他走一圈,奇怪地问:“你让我设下这么大阵仗,战利品呢?你不会不战而降了吧。” 陈景殊道:“这回失手,不作数。” 路成舟点头,没有追究,往他身后瞄了眼,又问:“殷诀师弟呢?” “他……”陈景殊顿了顿,不答。一巴掌拍他脑门上,“你整日管别人行踪干什么!妖物难缠,他留下断后。” “这么难缠,到底何方妖物。”路成舟摸摸下巴,上下打量陈景殊一眼,“能把你打成这样,确实难缠。” 陈景殊低头看了眼,因为奔跑,他衣冠不整,腰带歪斜,靴面还沾了带着血迹的脏土,怎么看怎么狼狈。 不知为何,这一切让他莫名恼火,忍不住把气全部撒到路成舟身上:“你知道什么!妖怪凶猛,我险些丧命,你倒悠闲,满嘴风凉话。” 提议来捉妖的是他,到头来口出埋怨的还是他。陈景殊冷下脸,嘴唇抿得紧紧的。 路成舟受欺压惯了,连忙道:“我不说了,不说了,眼下去哪?殷师弟与我们在何处汇合?” 陈景殊安静片刻,说:“回九华山。” “行。”路成舟干脆答应,边说边从身后拿出一盘冰镇西瓜,咬了口,递给陈景殊一块,“你们离开时忘了吃,辛苦殷师弟找来这么甜的西瓜,扔了可惜,味道真不错,你也尝尝。” 陈景殊的目光在西瓜上停留一瞬,面色更烦躁:“不吃。”扭头就走。 “诶?等等我。”路成舟胡乱啃几口西瓜,快步跟上。 二人御剑飞行,直达妖界大门处。 门口还是那两只妖怪。蜘蛛精长指甲一伸,拦下他们:“过路费。” 路成舟挠头:“出去也要钱?” 旁边的鸭子怪嘎嘎道:“妖界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陈景殊摸了摸后腰,乾坤袋不知丢哪了,里头还装着三千黄金,那晚拔殷诀龙鳞换来的。 他蹙眉,收回手,心气也忽的焦躁。原地踱步片刻,直接灵力汇聚掌心,朝大门封印打去。 但妖界之门纹丝未动,反而爆发出一阵刺目的反噬之力。 陈景殊后退两步,握了握拳,不敢置信。妖界封印何时这么坚固?现世当中明明三分力就能破开。 “哈哈哈。”鸭子怪爆发出幸灾乐祸的声音,“自不量力。我劝你不要白费工夫,乖乖交钱,我自会放你们走。” 第21章 陈景殊不甘,正要再试,路成舟拦下他,道:“我来。”结果刚一触及封印,他整个人被吸了过去。 眨眼间,二人隔着透明封印,互相瞪眼。 陈景殊:“你为什么能出去?” 路成舟:“我也不知道。” “等等。”蜘蛛精不知想到什么,眼睛滴溜溜地转,把陈景殊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面色变得古怪。 她慢吞吞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通缉令,低头抬头,来回比对。半晌问:“就是你偷了长角大王的法器?” 陈景殊:? “抓住他!”鸭子怪反应过来,翅膀一扇就扑了过来。旁边的蜘蛛精同时吐出数丈白丝,一转眼就将陈景殊裹成了茧子,动弹不得。 陈景殊脸色煞白,额头也渗出冷汗。因为操纵金符压制蛟龙,外加方才的封印反噬,他内外受损,五脏六腑都隐隐作痛。如今别说这俩妖怪,估计就是一阵风都能把他刮跑。 “景殊!”封印外的路成舟大声呼喊,却进不来。 丝线越缠越紧,陈景殊被勒得喘不过气,神形俱是凌乱。最后他站不稳,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发冠也掉地上,长发披散开来。 陈景殊发现了,自从进入秘境,他干什么都不顺,不是窝囊就是出丑,居然被两只小妖按地上摩擦。 他越想越复杂,死死咬牙不出声,手指抠进泥土里。但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尽力脊背绷直,不那么难看。 没过多久,接到消息的长角妖急匆匆赶到。他手里攥着条粉色软鞭,鞭子除了颜色,看起来平平无奇,没有半点法力流转。 “说!启动法器的口诀是什么?”长角妖居高临下地喝问。 陈景殊闭口不言,只冷冷盯着他。 长角妖抬脚就朝他腹部踹去。 陈景殊痛声闷哼,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最后问一次,说不说?” 陈景殊突然扯出个笑,“你靠近点,我就告诉你。” 长角妖不疑有他,弯腰凑近。就在这时,陈景殊猛地扑上去,一口咬住他手臂。 “啊!”长角妖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拼命甩着手腕。 陈景殊“呸”一口吐出血沫,嘲讽道:“就凭你也配用我的本命剑?做梦。” “不知死活!”长角妖羞恼异常,正要抬脚再踹,不知看到什么,突然停住动作。他粗鲁地掐住陈景殊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因为疼痛,陈景殊额前碎发被汗水沾湿,面色也惨白如纸,嘴角沾了血迹,在苍白面上格外醒目,说不出的嫣红。 长角妖看得一愣。 陈景殊被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浑身发毛。后知后觉反思自己太过毛躁,为了逞口舌之快得罪对方。对付一个没脑子的妖怪,根本不用大动干戈,如今这般,吃亏的还是他。 长角妖眼神玩味,光看还不够,像是发现什么好东西,拇指恶意地蹭过他染血的嘴角,“原先没注意,你这张脸倒是生得俊,就是脾气差点。” 陈景殊惊悚,但长角妖下一句更让他惊悚:“正好做我小爹。” “我娘可是妖王,就爱收集天下各色美男。”长角妖洋洋得意,“我娘肯定不会亏待你,你跟了她,保证吃香喝辣,那日子多快活,何必做个穷酸道士天天吃苦?” 陈景殊受不了了,猛地挣脱禁锢,“啪”地甩了长角妖一记耳光。 长角妖被扇得偏过头去,舔干净嘴角血,苦大仇深道:“白瞎一张脸,脾气这么冲!不过没关系,我娘就喜欢带刺的。” 陈景殊真后悔跟他废话,盯着长角妖手中鞭子,道:“你放了我,我可以告诉你法器口诀。” “早这样不就好了,何必自找苦吃。”长角妖笑两声。 “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再近点。” 吃一堑没长一智的长角妖蹲下身,“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陈景殊手指终于碰到长鞭,他静心默念口诀,半晌,原本死气沉沉的粉色软鞭突然泛起微光,像活过来似的“嗖”地窜起,瞬间将长角妖缠了个结实。 “大王!”鸭子怪和蜘蛛精立马惊叫着扑上来,鞭子却突然伸长变形,将它们也一起捆起。 三只妖怪在地上拧作一团,吱哇乱叫。 “看吧,我就说鞭子适合你。”识海内传来小黑蛇的声音。 “闭嘴。”陈景殊抿唇,将妖怪们五花大绑,取走法器快速离去。 妖界也出不去,陈景殊只能暂时躲到一家偏僻客栈调养。 他盘腿坐在榻上,连续打坐好几日,苍白脸色总算恢复了些血色。 陈景殊长舒一口气,觉得口干,朝小黑蛇勾了勾手指。小黑蛇立刻会意,扭动着身子用尾巴卷起茶壶和茶具,小心翼翼递过来。 陈景殊接过,心不在焉地倒着茶水。他眉头紧蹙,目光盯着房间一处角落,不知在看什么,完全没注意到茶水已经溢出来,底下小黑蛇被浇了满头,有苦不能言,只委屈地抖动蛇身。 陈景殊这才反应过来,拍了下它脑袋,没好气指责:“笨。”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立即皱眉吐了出来,茶早就凉透了。 小黑蛇脑袋又重重挨了下,被打的东倒西歪。 陈景殊面色阴沉,莫名想起殷诀,殷诀若是在,茶永远都是温的。 殷诀为何会制造那样一个幻境挽留他,不就是发情吗? 陈景殊越想越心堵,又为这样矛盾的自己感到烦躁。殷诀对他有那样的心思,他就是要看殷诀不痛快才对,何必自寻烦恼。就算重来一次,他也依旧逃走,他不可能留下来,去帮助一只发情的蛟龙。 想是这么想,陈景殊在榻上翻滚几圈,还是没忍住坐起,皱眉问小黑蛇:“蛟龙发情会怎么样?” 小黑蛇道:“这你问对龙了。蛟龙发情,日月震颤,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如果没有找到发泄之物呢?” 小黑蛇顿了顿,啧啧两声:“会死,生不如死。” 陈景殊怔愣片刻,不知怎么就恼了,把茶水泼它一头,道:“为什么会死,不就是发情!” “龙跟人不一样,没有手没有脚,爪子还不听使唤,欲望更是是人族千百倍,没个十天半月泻不完火。要是没泻火,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龙命呜呼,总之很惨,太可怜了!” 小黑蛇见不得同类受苦,这段时日也看明白了殷诀对陈景殊的心思,龙本多情重欲,他从未见过殷诀这样纯情专一的蛟龙。它长叹一声,故作深沉地开口:“你知道失去和从未拥有哪个更加让龙痛苦吗?” 陈景殊不耐拍它一巴掌:“有话直说。” 小黑蛇痛得嗷嗷叫:“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眼下你不该担心他,蛟龙元神不灭,怎么样都不会丧命,但它们报复心奇重,年纪小的更是残暴冲动,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 -------------------- 马上进入诀子黑化1.0 第二十二章 师弟变异了! 一连多日,陈景殊躲客栈不敢出去,胆战心惊。一是怕殷诀寻他,特别是听了小黑蛇的话后,他深知殷诀本性不如表面良顺,原先有层师兄弟关系掩着,殷诀不能怎么样。但如今他见死不救,相当于彻底和殷诀撕破了脸,谁知对方会做出什么事来。二是他灵力未完全恢复,行走妖界多有风险。 陈景殊日日盘坐榻上吐纳,可人坐那里,心思始终不宁,修为也原地踏步。他不懂这股焦躁感的来源,更让他不安的是,秘境之口毫无波动。也就是说,殷诀没找女妖,情劫对象还是他。 那对方怎么度过发情的? 他不敢细想,但知道殷诀肯定没爽,说不准还会憋出点别的毛病。陈景殊心惊肉跳,这下他连个将功赎罪的机会都没了。 他坐不住,趁夜赶往妖界大门,打晕看守的俩妖怪,多次硬闯结界,结果都是无功而返。他不放弃,又在旁偷偷打量进出妖怪,瞧见透明结界上方有一巴掌大小的豁口,投入铜币即可打开大门。 对,赚钱。 陈景殊说干就干。他自幼娇生惯养,不知赚钱门路,只会些风花雪月的排场,但妖怪哪里懂欣赏琴棋书画。于是他狠狠心,撸起袖子去酒楼端盘子。 可换上粗布衫,底子里的脾性却不好改,陈景殊做不来对食客笑脸相迎,看见那些不讲究吃相的妖怪更是心生嫌弃,把菜送上桌就快步离开,一刻也不多留。 这副冷面态度就招惹了一只肥头大耳的猪头妖。猪头妖看不惯他,借着耍酒疯砸场子,把一碗汤汤水水洒到陈景殊身上。 陈景殊当即把他按地上暴揍一顿,桌椅碎满地,其他食客也惊慌逃走。酒楼老板苦不堪言,好说歹说,赔给陈景殊一百铜钱才请走这尊大佛。 第二份工是帮妖怪代写书信。陈景殊字迹规整,逻辑清晰,不论遇上哭哭啼啼的小麻雀,还是口齿不清的老妖精,都能将他们的意思完整表达在纸上。结果那群妖怪竟横着脖子,说他字写的丑,看不明白。陈景殊一扭头,瞧见旁边的代笔写得歪七扭八,跟蚂蚁爬似的,但交钱的妖怪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 第22章 山猪吃不了细糠,陈景殊气得直接甩袖离开。 他蹲在街头,暗中观察几日,发现妖怪大多被迫成妖,有的原是看家护院的忠犬,老了被主人丢弃,心生怨愤走入妖道。有的则生来被认为无用,甚至有害,譬如偷吃粮食的老鼠,或是能吃能喝却下不出蛋的老母鸡。 它们心中悲凉,无人诉说,虽修入妖道仍整日愁眉苦脸。陈景殊投其所好,在巷尾摆起了算命小摊,凭着舌灿莲花把这群心里有病的妖怪哄得痛哭流涕,直呼老天有眼。 短短三日,陈景殊就赚了一百铜钱。 但因为打伤看门的俩妖怪,外加强行闯结界,他被妖界记上了不良名单,需付上两千铜钱才能打开妖界大门。 陈景殊掰着手指头数,觉得来钱太慢,他到何时才能攒够钱。而距离殷诀化蛟已过去大半月,估摸已结束发情阶,他多呆一日就多一分危险。 于是他收起摊位,开始琢磨别的赚钱门路。 他盯上了长街尽头的医馆。进去看病的妖怪大多满身挂彩,捏个针拔次罐,少说掏出五百铜板。 陈景殊握了握拳,里头正气喷涌,不仅能治心病,还能疗外伤。 他自信满满踏进医馆。 室内,抓药的是位貌若天仙的姑娘,身后拖着一条雪白狐狸尾,瞧见陈景殊,立即捧着药筒迎上来。 陈景殊正要说明来意,门外传来打斗声。 他走出去,原来是一群妖怪闹事,为首的是老熟人——长角妖,他大声质问为何上次吃的药不管用,说罢就开始动手砸东西。 陈景殊真不知道撞了什么邪,哪都能碰见晦气。他挪后两步,手中折扇掩面,准备贴着墙边悄悄离开。 他尽量低调最好,否则风吹草动只会引来殷诀。他快步出去,但一只脚刚跨出门,身后那位姑娘抓住了他的衣袖,含泪眸一眨不眨看着他,彷徨又无助。 陈景殊不想管,可脑海中却不可控制地闪过一双眼睛,也是这样望着他。 害怕、不安,绝望。 闷郁的感觉又盘旋上来,让他喘不上气,陈景殊厌恶这种感觉。 他停滞原地,半晌,转过身,抽出腰间粉色长鞭,直指长角妖。 长角妖回头一看,不怀好意笑了声:“哟,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连只鸭子都打不过的贵界仙师。正好,省得我多费力气,旧仇新怨,今日一并解决。” 他猛然跳跃到药柜上,头上锐角撞破内堂,十余名小妖自梁上窜下。 “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陈景殊侧身躲避,踏着药橱纵身,长鞭裂空劈去,抽碎飞来的鼠妖眼珠。 双方大打出手,乱作一团。 长角妖横眉冷对:“口气不小,你以为我还会中你诡计?想得美,现在求饶我还能留你一命。” 陈景殊鞭尾回卷住药碾,掀翻百斤铜炉砸向众妖。同时将长鞭一抛,在空中挥出一团白雾。 “你看那是什么?” 长角妖下意识抬头看,那团白雾忽高忽低,吸引他视线,他正摸不着头脑。结果右侧飞来一鞭绳,趁他不备登时缠住胳膊,“咔嚓”一声,骨头断裂。 “你!”长角妖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哀嚎不止。其他小妖见胜负已分,顿时作鸟兽散。 陈景殊收回武器,落到地面,踢了踢他脚尖,摇头道:“没脑子就罢了,连眼睛也不好使,无药可治怪不得我。” “道长,你还记得我吗?” 这时,躲在柜子后的姑娘走上前,雪白尾巴缓缓蹭了蹭陈景殊衣摆,满含期待地望过来。 陈景殊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半晌道:“仙女这是改行了?” 女狐妖娇羞点头。 —— “日行一善必有回报”,九华山掌门人常念叨这句话,陈景殊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没想到今日真的应验了。 在女狐妖热切表达想要报恩,以及陈景殊含蓄表示缺钱后,女狐妖为他指出一条财路。此法简单快捷,由她牵线,推举陈景殊去荡漾馆跳舞,一晚上能赚八百铜钱。 陈景殊皱眉:“跳什么舞?我不会。” “随便扭两下,热闹些就行。”女狐妖眨眨眼,“妖王继位大典,场面大着呢。你只需穿件裙子,混在舞队后头比划几下,蒙着脸,谁看得出来?酬金两千铜钱。” 陈景殊脸色变了又变,转身就走。 可没走出几步,他又猛地刹住脚,在原地转了两圈,跟被人抢了钱似的,表情说不出的难看,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咬牙挤出几个字:“真的两千?” 女狐妖笑吟吟点头:“真的。” 夜色渐深,妖市灯火通明。 金丝灯笼悬满长街,妖侍们捧着琼浆玉液来回穿梭,连空气中都浮动着奢靡的甜香。新妖王尚未驾临,排场却已铺得极大,台上彩绸翻飞,妖乐喧嚣,舞姬们踩着鼓点摇曳生姿。台下群妖簇拥,喧闹声震耳欲聋。 陈景殊混在舞队末尾,面色沉郁,头垂得很低,两手死死拽着身上的轻纱罗裙。几度想要落荒而逃,最后都被对金钱的渴望强留下来。 他发誓,等逃出妖界,他一定要把今晚在场的妖怪通通挖掉眼珠。 “喂,你。”一只领头妖怪突然伸手指过来。 陈景殊悄悄往后看了眼,没有人。 领头妖怪眼睛瞪得像铜铃:“就是你,上前面去跳。” 陈景殊再次往后看了眼,还是没有人。 “说的就是你!”妖怪等不及了,直接大步走到陈景殊面前,手指着他头顶,命令:“快点,别磨蹭!” ? 陈景殊:“我?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能在新大王面前露脸,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妖怪不可置信提高嗓门,大喊:“要不是看你长得顺眼,谁搭理你!” 他的动静很大,很快引起周围妖怪的注意。 陈景殊快速缩回去两步,拧眉恶声:“我说我不去!” 妖怪更大声:“哎呀,你居然不听我命令,你哪来的?”他上下扫陈景殊一眼,怀疑道:“难道你不是荡漾馆的人?你是天界派来的奸细?” “奸细”二字一出,四周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刺来。 陈景殊后背沁出冷汗,这么多妖怪,他怎么可能打的过来。 “还不快去!”妖怪又不满催促一声,“不然就把你抓起来。” 陈景殊头垂得更低,僵硬往前挪几步。 “规矩先说清楚,”妖怪凑近他耳边,交代道,“咱们新妖王脾气暴,上回有个歌姬跑调……”他做了个割脖的手势,“被活活扔进烫水锅里煮熟了,你可仔细着跳。” 陈景殊服了,暗骂两句,扯了扯滑落的纱衣肩带,正盘算怎么开溜,忽然乐声一滞,满场哗啦啦跪倒一片。 妖群簇拥中,新任妖王降临。 极高的个头披着件黑色大氅,浑身散发无法遮掩的压迫感,干净利落地缓步走下銮驾。 陈景殊一抬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眼。 但不再是紫色的。而是沉黑的,冰冷的。 第二十三章 他绝对不会求饶! 隔着密密麻麻的黑影,两人目光在半空短暂交接一瞬。 陈景殊怔愣片刻,莫名的恐慌在心口蔓延,急忙捂住面纱,往后藏躲,可妖群熙熙攘攘,挤着他上前,他踉跄几步,离那座高高的銮驾更近了。 就知道今天不应该出门。 他欲哭无泪,逆着妖潮挪动。小黑蛇识海传音看热闹:“哇,那是殷诀?啧啧,经历过发情就是不一样,真男人!” 陈景殊抓住鞭子用力撸:“你别说话!” 他拼命后退,企图淹没妖群中,脑袋也垂低。结果一低眼,正好看清自己身上女装。妖界作风大胆,布料少得可怜,之前穿着不觉得,他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矫情的,就算光膀子上街,吃亏的也是别的姑娘,而且遮着脸,谁认识谁。 但现在再看这身装束,怎么看怎么碍眼。 纤细肩带歪歪扭扭勾着肩,露出大片肩头锁骨,粉色腰带扎紧勾勒腰身,底下襦裙薄衫半透,两条腿若隐若现。更可疑的是大腿上还绑着只黑色铃铛,随着动作叮当作响。 吵得陈景殊太阳穴突突跳,烦躁地一把扯掉。他左右观察,一边往后挪,一边悄悄顺走旁边妖怪的衣裳披身上。 妖挤妖,混乱喧闹。 一只狐狸精道突然叫道:“诶,你抓我裤子干嘛!” 另一只妖怪道:“你眼瞎啊,谁抓你了!” “你才眼瞎!” “你眼瞎!” “谁偷了我的腰带!”“谁拿走我的帽子?” 很快,妖群开始骚动,互相推挤辱骂,陈景殊趁乱离开,正要捏咒飞走,脚底突然一空。 他身体不受控制往下栽,紧接着冰冷的液体灌入眼鼻口中。 ? 大道上哪来深不见底的水坑! 第23章 陈景殊不懂水,胡乱扑腾着,动静引来周围妖怪。偷来的衣服也散开在水面。 “这不是我腰带吗?”“原来是你偷了我的貂皮!” 众妖发现罪魁祸首,纷纷靠近,把水坑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陈景殊一下子成了和妖王媲美的高关注人物。 他更慌,扑腾得更厉害。结果手脚越挣扎越沉,衣带像水草缠住他的脚,把他往下拽,每次呼吸都吞进去一大口水。 视线模糊里,他看见妖群突然自动让开路。接着,一双黑皮靴慢慢踏近,停在岸边。 那人不说话,也不动,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挣扎。陈景殊眼睛迷了水,看不清对方表情,但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与煞气。锋利、强势、咄咄逼人,就像一团压天的黑影,把人压得喘不过气。 黑影随意屈膝坐下,过长的双腿敞着,裤管被撑得紧紧的,衣摆垂落泥地也浑不在意。 陈景殊闭眼,不去看,水很快淹没头顶,挤压他的五脏六腑。他能清晰听见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急,震得耳膜发疼,好像再不跳就见不到明日太阳似的。 一片昏黑中,他看到对面男人伸来手,问:“用我帮忙吗?” 陈景殊刚想说用,又觉得不用。他身上还穿着女装,因为扑腾散开。周围成千上万的妖怪都围观过来,用各式各样的眼睛看着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他的面纱不知掉哪去了,头发也乱做一团,扮女人涂的脂粉糊了满脸,丑得跟鬼一样。 有些东西丢着丢着,也就可以不要了。 比如说脸。 他用最后一口气吐了个泡泡:“用!” —— 陈景殊湿淋淋进了宫殿。踏入瞬间,阴冷迎面而来。 宫殿内部极尽奢华,又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阴森。巨大的圆柱上雕刻着千妖朝拜的浮雕,穹顶还悬着人皮灯笼,照得整个殿堂如同鬼域。 王座上的殷诀斜倚着,面容平静到近乎冷漠,嘴角没有笑意,也没有怒意, 却让人不敢揣测他的情绪。加上眉间一道刀疤,肃杀之气更重。 陈景殊抱着湿衣服,与一众小心翼翼的妖怪站在底下。大概是水里泡久了,他喉咙疼,身上也冷,脸色说不出的惨白,整个人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憔悴不已。 忽然,一暗色毛皮大氅从高台丢下来,兜到他头上。 陈景殊:…… 大氅厚重,全是男人陌生的气息。陈景殊下意识丢开,一抬眼,王座上的殷诀眼神暗沉沉的,正一动不动望着他。 于是陈景殊又捡起来,老实披身上,低着头装刚才无事发生,脑中快速思索。 现世殷诀还是九华山弟子,怎的到了秘境里就和妖界扯上了关系,按照如今形势,只怕往后会越来越失控。他本来占得了点先机,这下全作废了。 识海内传来小黑蛇焦躁的声音:“你别一见面就拉着脸,跟死了家里男人一样,你让殷诀怎么想。快、快笑一个,为了你我的将来。” 陈景殊烦死了,恶声回怼:“笑什么笑,你们都该死!” “唉,小蛟伤肾又伤心,正是需要温柔抚慰的时候,你快抓住机会一把拿下,不然我们两个吃不了兜着走。” 陈景殊冷脸思索片刻,笑不出来。 小黑蛇耐心指导:“笑不出就哭,别干站着跟木头似的。听我的,你现在直接爬上王座,坐殷诀身上,随便蹭一蹭,再哭着说你好冷,想要他暖暖。” “?” “小蛟发情受阻,身体里肯定憋火,你主动去帮着泄一泄,说不定事情有转机。” 陈景殊恼羞成怒:“不去!” “油盐不进。”小黑蛇摇头惋惜,“那你就自求多福吧,记得到时候把我放生啊。” 陈景殊咬牙切齿:“要死一起死。” 他嘴里这么说,人却规矩站那里,垂着脑袋安静不语,肩头大氅把他完全包裹其中,外人看不出他脸上忿恨,只以为他被妖王的气势所震慑,不敢动弹。 这时候,王座旁边的带刀妖怪拍拍手,宫殿大门缓缓启开,从外进来两个鼻青脸肿的妖怪。 一个是长角妖,另一个是看守结界的瘸腿鸭子怪。 长角妖被绑在刑架上,断掉的手臂无力垂落下来,头和脚被铁链向不同方向拉扯,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他的脖子几乎要被生生扯断,血珠从裂开的皮肉里渗出。 “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他胡乱求饶着,却被滚烫热水浇了一头,吱哇乱叫。 陈景殊眉头一蹙。 另一边,鸭子怪坐地上,啃食自己的鸭子腿,一边吃一边吐,可行动像是被什么控制着,满脸痛苦,仍旧不停地咀嚼、吞咽、呕吐,周而复始,地上满是血污和未消化的碎肉。 陈景殊恶心得胃里一阵翻涌,后退两步。结果脚下一绊,差点踩中地砖里隐藏的机关,那块砖微微下陷,发出咔哒一声。下一刻,墙壁两侧暗格缓缓打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尖刺和刀刃,只要再上前半步,就会被绞成肉泥。 原来这不是宫殿,而是一间刑房。 壁画落幕,各式刑具露出来。带倒钩的铁鞭,烧红的烙铁,装满毒虫的笼子,泛着森森寒光,仿佛在等下一个猎物出现。 陈景殊喉咙发干,悄悄运转丹田,受损的经脉仍不能支撑他逃出去。况且妖王宫地形多变,曲折如巨兽腹腔,他能否走出前殿都未可知。 思索间,宫殿门又缓缓打开,这回走上来十多名貌美纯情的姑娘,欢声笑语的,娇羞靠近王王座,伴在殷诀左右。 全是荡漾馆的姑娘。 陈景殊顿时明了。原来殷诀发情时候找了人,还找了那么多。明明爽得要死,为什么还要折磨他! 欢笑与惨叫交织,分外刺耳。殷诀是什么意思?是在提醒他吗?要么像那些荡漾馆的女妖一样,要么去受刑? 他绝对不会跟殷诀求饶! -------------------- 请你记住你说的话 第二十四章 混账自有天收 “你在想什么?”高座上的男人忽而出声,还是熟悉的嗓音,可能经历过某段漫长的不可言说,不似原来青涩内敛,变得沉哑而压抑。 陈景殊左右看了眼,将大氅拉低,遮住脸。 “你在想什么?”殷诀又道。 殿内寂静,所有妖怪都不敢出声,你看我我看你,无人应答。 “为什么不抬头看我?”殷诀声音低低的,像是自言自语。等了片刻,他站起身,踩着漆黑长靴,慢步走下台阶。 脚步声清晰而沉闷,直朝陈景殊而来。陈景殊呼吸不自觉加快,怀疑轮到他了。他赶紧偷瞄四周,发现所有妖怪都在看他。 还真轮到他了! 殷诀停在一步开外,随意一挥手,众妖垂首退避,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陈景殊呼吸更快,余光瞥见地上血肉横飞的长角妖,浑身也发冷,方才的豪言壮志顷刻咽肚里。 “师兄一定后悔当初救下我了。”殷诀眼睛黑沉沉的,直直望着他。 不知为何,陈景殊头脑眩晕,耳朵也嗡鸣,可能见了血,可能心境不稳,他抬手摸了摸脸颊,很烫。原来发热了,怪不得难受。 但这副模样落在外人眼中,更像是无声的默认。 “呵。”殷诀自嘲一笑,缓缓伸出手,“师兄为什么不抬头看我。” 微凉的掌心抚上脖颈,陈景殊心跳一窒,后背是冰冷的墙壁,石头硌着骨头,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几分,立即出声辩解:“这不能怪我,你化身蛟龙,我如何助你,就算留下来也是死。” “死?”殷诀似是有点错愕,嘴角勾起,笑意不达眼底,点点头,道:“原来师兄是这样看我的。” 哪样,你说明白。陈景殊心里想,可是他说不出话来了,喉咙上的五指力道收紧,他眼前阵阵发黑:“等、等……” 殷诀松开手,他滑坐在地,大口呼吸。 “师兄想说什么?”殷诀蹲下身,与他平视,“师兄连陌生人都肯搭救,却对我见死不救。” “什么见死不救?”陈景殊捂着脖子咳嗽,“你、你不没死?” “师兄这话,是希望我死?” “不,我可没说。”陈景殊弯下腰,咳嗽得更厉害了。 但殷诀似乎陷入某种怪异循环,眼神黯下来,无半分光亮。他站起身,拍了拍手,门帘后走上来一位拖着雪白狐狸尾的姑娘,行到跟前,袅袅施礼。 是医馆的那位狐妖。 陈景殊呆呆看着他们主仆二人,登时明白,不可置信道:“你们合起伙来骗我?” 殷诀嘴角咧开,露出一个不加掩饰的阴森笑意:“骗?师兄不也在骗我。”不等陈景殊开口,他转头,冷声命令女狐妖,“把他绑起来,押到地牢。” 陈景殊愣了片刻,立即道:“别、别,有话好好说。” “师兄惯会说伤人的话,我不想听。”殷诀垂下眼,沉黑面容看不出情绪。 第24章 “我……”陈景殊还想辩解,却被他一团布料紧紧塞进口中,堵住所有的话。 “我说了,我不想听。”殷诀捏住他胡乱挣扎的手腕,捆缚到头顶。暴力绑人的是他,可他还偏偏露出一副受伤的神色,“师兄不要说了。” 陈景殊动弹不得,慌乱与恐惧瞬时占满脑子,可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瞪大眼睛,喉咙里挤出细微的呜咽。 “呜……呜呜” 绑完人,殷诀单膝蹲下,抓住他脑后布条,逼着他与他对视。 陈景殊被迫仰起头,他想辩解,他想说话,可嘴巴撑得发酸,干燥布料磨着舌尖,带着股苦味的腥气,随着艰难的呼吸蔓延至喉咙眼,仿佛连唾液也被掠夺殆尽,含糊的闷哼压抑不清,难受又难忍。 他眼眶被逼得通红,水雾不受控制地漫上来。 殷诀默不作声注视片刻,随后移开眼,将另一布团抵入他口中。 陈景殊真慌了,拼命摇头,嘴巴却被更多的粗粝麻布狠狠塞满,直到不留一丝空隙,连细微的呜咽都发不出。 —— 陈景殊不知道他是怎么晕倒的,但知道他怎么醒来的。 他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前半夜被狗追着咬,后半夜被丢到荒无人烟的沙漠里。他又渴又饿,走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一片翠田。他高兴地飞奔过去,在田里打滚,还摸到一根水嫩的胡萝卜。 他用手丈量,这里的萝卜好大,吃一根就能塞饱肚子。但胡萝卜发烫,刚出锅似的,他拔不动,也下不了口,只能在一旁等着萝卜变凉。 他双手紧紧握着,眼睛巴巴看着,不停吞咽口水。 在他的殷切注视下,田里又冒出另一根萝卜,立在跟前。 惊喜来得突然,陈景殊抱着这两根胡萝卜,一时欢喜的不知道吃哪根才好。 结果萝卜像长了脚,居然从他手中滑出去,躲着他的触碰。他急了,拼命去追,拼命去抓。但滚圆的萝卜滑溜溜的,还是没了踪影。 他饥饿不已,悲愤交加,最终一口气出不来,卒。 陈景殊吓出一身冷汗,猛地睁开眼,先是急促地活动了手指,又摸了摸发酸的下巴。 还好是热的,没死。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沉郁脸色缓和下来,抬起眼警惕环顾四周。 屋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连一丝月光都透不进来。他掌心燃起真火,照亮屋内。 这是一间令人毛骨悚然的卧房,空荡荡的房间里,除了一张孤零零的床榻和窗台上摆放的花盆外,再无其他陈设,四面墙壁光秃秃的。 陈景殊赤脚踩地,悄无声息走到门前,耳朵贴上去。 识海内,沉寂多时的小黑蛇突然动了动:“你还好吗?” 陈景殊怒,一想到之前的狼狈全被它看到,更怒。抿紧唇,坐床上一发不言,神色凝重。 殷诀会杀了他吗?还是等折磨够了再杀?他越想心越沉,握了握拳,试着运转灵力,却发现丹田仍是干涸,与殷诀硬碰硬必败无疑。 陈景殊蹙眉思索片刻,蹑手蹑脚地去推门,门纹丝不动。又转向木窗,轻轻一推,夜风夹杂着草木气息灌入屋内。 他不敢弄出动静,屏气敛息,正要翻窗户,身后的门突然开了。 “道长醒了?” 陈景殊一僵,连忙爬下来。 门口站着那位女狐妖,手里端了碗汤药,也不问他爬窗户干什么,只是将手里汤药递过去,温温柔柔道:“该喝药了。” 药碗里的液体暗红发黑,散发古怪的甜香。陈景殊莫名打了个激灵,不敢喝,也不敢不喝。 而女狐妖不语,笑吟吟望着他,手里端着药一动不动,好似他不喝她就不离开似的。 陈景殊只能接过来,当面一饮而尽。等她离开关上门,立即偷偷趴到窗台,抱着花盆一阵狂吐,边吐边骂混账自有天收。 他骂了个爽,心中畅快点,结果一抬眼,正对上窗外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殷诀。 殷诀沉默不语,面无表情,只有那双墨眸亮得骇人,一瞬不瞬看着他。 陈景殊睁大眼睛,连忙将嘴里的半口药重新咽了回去。 第二十五章 师兄,粉色的 结果咽太急,外加受到惊吓,他猛地被口水呛到,又弯腰干呕个不停。 窗外的殷诀幽幽道:“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 “没、咳咳……”陈景殊捂住嘴,想要解释,可一抬头对上那张好像会吃人的黑脸,心里忍不住打怵,吐得更厉害了。 …… 殷诀冷着脸不语,两步跨进屋,停在他面前。 陈景殊终于压住喉间翻涌,直视对方的脸以证清白:“没、没不想看到你。” 殷诀盯着他嘴角褐色,问:“你吐的什么?” 陈景殊赶紧衣袖擦嘴,也不嫌脏了,来回擦好几遍,道:“没吐什么,只是胃里不舒服,现在好了。” 殷诀偏头,目光绕过他,落在后方空空的药碗,以及窗台上散发苦香的兰花草。而后沉道:“你把药吐了。” 陈景殊心一紧,连忙侧身挡住他视线,道:“没吐!不是,我吐了,但我吐的不是药,是……是药里飞进来的小虫。” 殷诀不知信没信,目光落在他唇上。 陈景殊有点慌,不自觉舔唇。他昨晚被布条塞嘴,唇瓣破了皮,刚被药汁一蛰,又痒又疼,跟伤口撒了盐水似的,火辣辣的,好像还肿了。 殷诀低眼看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一摆手,言简意赅命令:“过来。” “干、干什么?”昨晚的事情陈景殊有阴影,现在的殷诀就像个死心眼的变态,他根本无法预预知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 殷诀眉宇压低,略显不耐,再次命令:“过来。” 陈景殊哪敢不从,走上前一步。 殷诀问:“小虫吐哪了?” 陈景殊有点慌,又怕对方查看花盆,非要揪出那只凭空捏造的小虫,于是硬着头皮道:“我已经咽了。” “咽了?” 陈景殊飞快点头。 “我看看。” “……啊?” 殷诀道:“张嘴。” 陈景殊怀疑听错了,“什么?” “张嘴。” “为、为什么?” “看小虫。”殷诀漆黑眸光望过来,深不见底。男人天生一副凶相,眉骨高挺,轮廓冷硬,宽肩窄腰裹在深色劲装里,肌肉起伏线条明显,像一头危险蛰伏的豹子。 反驳的话压在嘴里,陈景殊屏住呼吸,照做。 室内烛光明灭,殷诀低下眼睑,手掌投下一片阴影,恰好笼住底下人的脸。 “再张大一点。”他低声说,捏住陈景殊的下巴。拇指在外侧摩挲唇角,像在安抚,又像在警告。 陈景殊仰着头,心里忐忑。感觉到一根手指探进来,不适感让他蹙眉,本能瑟缩了一下,却被对方指节卡住牙关。 “别动。”殷诀道。 陈景殊脊背僵硬,没再动。 殷诀垂下眼,指腹粗粝而冰凉,按住软绵绵的舌尖,很快被焐得湿热。 他眼神暗暗的,手指停顿片刻,才开始缓慢游走,深浅不定,反复按压摩挲那只被玩弄而不自知的柔软,“小虫是在哪个位置发现的,这里么?” 陈景殊忍不住了,再这样下去要吐了。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他费力吞咽一下,睁大眼摇头,又快速点头,喉间溢出一声小小的呜咽,看起来无助又彷徨,却不敢多言,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殷诀注视他片刻,随后移开视线。手指抽离时不经意擦过下唇,带走一丝晶亮的水痕,而后轻轻抹在他脸颊上。 很诡异的感觉,陈景殊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暗自愤恨,大骂对方祖宗十八代。 这时,殷诀招手,门外女狐妖端上来一碗新煮的汤药,递给陈景殊。 “喝了。”他道。 陈景殊看着那碗药,心中惊悚,总归不能是毒药吧?殷诀若想杀他,早就动手了,眼下无非想慢慢折磨他。 他抿了抿唇,接过来仰头喝了,一滴都没流出来,可还没咽肚里,又听殷诀问:“你刚才在窗台骂谁?” 陈景殊差点吐他一脸,呛得连连咳嗽。一只手掌抚上他后背,缓慢替他顺气。 殷诀道:“不要急。” 陈景殊慌乱点头,捂住嘴,企图蒙混过关。但殷诀不好糊弄,等他咳嗽完,再次问:“你刚在窗台骂谁?” 陈景殊深知躲不过,大脑飞快转动,急中生智道:“骂那只小畜生,飞哪不好,非得进人碗里,这不是自寻死路。”他蹙起眉头,好似非常惋惜那碗药,再一遍骂,“真是小混账,净会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以后我见一次打一次。” 他指桑骂槐,心中憋屈发泄不少。殷诀也不说话,就一动不动看着他骂。 陈景殊心虚地刹住嘴,转而道:“也怪我大意。妖界人杰地灵,你送的那碗汤药更是真气满满,小虫没见过世面,垂涎而已,不算混账,我不该骂它。” 第25章 殷诀低笑一声,笑得他浑身发毛。 好在对方没追问下去,瞟了眼床,黑脸看不出情绪,道:“昨晚睡得如何?” 陈景殊哪敢说这里阴气森森害他做一宿噩梦。他佯装回想片刻,夸道:“清净又舒适,睡上一晚身心舒畅,所有烦心全忘了。” “都忘了?”殷诀喃喃重复。 难道没奉承对?陈景殊赶紧闭嘴,少说少错。 殷诀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巡视屋内一周,屋内仍是原样,没有任何打砸痕迹,床褥收拾得干净整洁,房屋主人陈景殊看起来也精神状态稳定,不像被强行掳来的样子。除了嘴角沾着水光,稍显红润。 他看了会儿,从对方唇上挪开目光,顺着往下。陈景殊换了件不怎么合身的宽大衣物,空空荡荡的,腰身全部隐匿其中,卷起的袖口露出一截白皙手腕,上面印着被捆缚过的红痕,晃眼又突兀。 陈景殊顺着一低眼,赶紧展袖挡住,就怕对方心思再起,但还是晚了。 殷诀抬了抬下巴,指着他腰间缠绕的粉色软鞭,眉宇里的情绪耐人寻味:“你的本命剑?” 陈景殊莫名羞耻,但还是大方承认:“是。” “师兄的东西,果然都很有趣。本命剑随主易形,最能反应本心,由此可见,师兄明明喜欢粉色,却诓骗我说不喜欢。” “我没有。”这种原则问题上,陈景殊坚决反驳,“我讨厌粉色,法器这般易形纯属意外。” “是么?” “是。” 殷诀不说话了,沉沉望着他,过了会儿,道:“喜欢却说成不喜欢,不喜欢却假装喜欢,师兄这张嘴最会骗人了。”他嘴角勾起,颇有几分嘲弄的意思,“其实师兄心中十分厌恶我吧。” ?你是怎么通过错误的过程得到正确的答案的? “不。”陈景殊不敢回太大声,怕违心的话露出马脚,用很轻的声音道:“不讨厌。” “真的?” “真的。” “不讨厌我,讨厌粉色?” “……”陈景殊不懂他脑回路,但还是老实回答,“是。” 但这个回答依旧没让殷诀满意,“你撒谎。” 言落,他突然抽出陈景殊腰间的长鞭,放于手里端详。 附身鞭中的小黑蛇早就装死不吭声了,任由软鞭被随意弯折把玩。 陈景殊也不敢吭声,然后就眼睁睁看着殷诀捉住他手腕,熟练地用软鞭缠绕两圈,捆到身后。 “你、你干什么?”他对殷诀这种动不动就捆自己的行为感到恐慌,不适地想要挣扎退缩。 “师兄在怀疑我?为什么?我做什么师兄都反对,明明是师兄抛弃我在先。”殷诀声音越来越暗哑,“你对谁都能和颜悦色,却待我像仇人,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陈景殊懵了,不是!你看你说的是人话吗!你绑我你有理? 但他敢怒不敢言,小黑蛇说过,蛟龙报复心重,殷诀就是想折磨他,变着法折磨。看他出丑,奚落他。 陈景殊不知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但眼下多说无益,还不如顺从对方,能少受点苦。只希望殷诀有点良心,不要再堵他的嘴了,那种感觉真的很难受。 老天好像听到他的心声,殷诀居然没堵他的嘴。 但他没高兴多久,就看见殷诀手里多了只黑蛟鳞甲,边缘锋利如刃。 那片黑甲先是轻轻贴到他脸颊上,冰凉刺骨,他能清晰感受到其表面细密的纹路,随着殷诀的动作缓缓下移,像毒蛇吐信般滑过颈侧。重重抵在喉结处。 陈景殊呼吸发紧,一动不敢动。他抿紧唇,垂下脑袋,睫毛不安地快速眨动。 “我、我没有怀疑你,我……我只是没休息好。”他思绪空白,颤颤巍巍道。 殷诀似是欣赏够他的胆怯,黑甲终于移开,沿着衣襟,嘶啦一声划破布料。 陈景殊一僵,衣服滑落肩头,冷流扑上来,胸口凉凉的。 他更加紧张,茫然地看向殷诀,不知道对方要怎么羞辱他。 殷诀低下眼睑,目光顺着白皙脖子、锁骨,再往下,定在某个位置,眸光发亮。他凑近看了会儿,面容仍是冷峻,耳尖却久违的泛红,好似在做一件很刺激的事情。目光蜻蜓点水般掠过,不过片刻,又恋恋不舍转回来,死死盯着,漆黑眼眸眨也不眨,喉结也频繁滚动,而后咕噜几下,说:“师兄,粉色的。” 什么粉色?! 殷诀手里黑甲轻轻拨了下,又重重按了按,带着某种意有所指。 奇怪的酥麻感蔓延开来,并不合时宜地表现出回应。 陈景殊身体僵硬,抬眼,略显无措地看着他,这种被恶劣对待的感觉让他陌生又彷徨,登时恼羞成怒。 他看着殷诀的脸,突然头晕目眩,巨大的难堪涌上来,他无法呼吸,抿紧唇,咬紧牙,全身都气到发抖。 他想戳瞎殷诀的眼睛,想掰断殷诀的手,想不顾一切逃脱。可手腕被捆着,他动弹不得,只能狼狈的任人目光肆意流转。 陈景殊急急喘气,眼角也憋到发红,难以描述的委屈和愤怒涌上来,他顾不了那么多了,连日来所受屈辱在此刻齐齐爆发,吼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承认那日是我抛下你,我心中有愧,是我对不住你,可你不也找了荡漾管的女妖风流快活!什么见死不救!幻境里的假象而已,你明明活得好好的!我是一个人,我怎么留下来,难道要被活活捅穿?对,我讨厌你,讨厌你,你要我说多少遍!快杀了我吧!” 第二十六章 他的心怎么半黑半粉 他一口气吼完,又立即感到后悔。 陈景殊赶紧慌乱低眼,不对上殷诀的目光。头脑也快速清明,开始懊恼,怎么办怎么办,他为何就不能多忍耐一分。殷诀会不会杀了他? 视线里,一只手伸过来,陈景殊抖了抖,脸色更加惨白。但那只手没有碰他,只是勾起他的衣服,穿好。 殷诀沉声道:“我没有找荡漾馆的女妖。” 陈景殊胡乱嗯啊了声,不敢抬头。 “我怕师兄找。”殷诀又道,“师兄对荡漾馆女妖念念不忘,我把她们找来,是为了断掉师兄的念想。” 陈景殊仍没有抬头。过了会儿,他感觉一只手掌抚上脸颊,轻轻捏了捏,殷诀凑过来,看着他的脸,眼睛黑黑的,声音更低:“师兄,我不碰了,别哭了。” 谁?谁哭了? 陈景殊愣愣抬头,对上他的眼。殷诀却像被烫到似的,率先移开视线,解绑他的手,起身离开。 就这么走了?陈景殊暗自松气,活动不灵活的手腕,在心里狠狠骂了殷诀一百遍。 晚上,殷诀没再出现,但门外设下结界,他哪也去不了。一连几日,只有送药的女狐妖陪他说句话。 但陈景殊不想听她说话。 女狐妖名叫芊芊,热情又温柔,每日送药过来,看见陈景殊在补觉,都会好奇问:“你昨晚没睡好?” 陈景殊不想理人,他心气郁结,未来无望,晚上还被鬼压床,死去的妖王夜夜寻他,说要杀了他报仇。陈景殊好说歹说,不是我杀的是殷诀,可妖王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就追着他不放。 好不容易白日睡会儿,又被芊芊扒拉醒。 “你……”她欲言又止,“你都五天没下床了。” 下什么床?下床能去哪?陈景殊更烦躁,不理她,但芊芊很执着:“用不用我给你煮碗大补汤,我看你眼底乌青脑门发汗,估计有点虚。” 陈景殊想骂人,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住了。 “你怎么脸色不好?你和我们大王到底……” 陈景殊很烦,但对方不依不挠,只能随便应付道:“打架。” “打架?”芊芊捂嘴娇羞,“在哪打的?怎么打的?” 见陈景殊不耐,于是她好声好气道:“好好,我不问了,那你们多打打哦。” 她在一旁聒噪,陈景殊就装听不见,蒙上被子只管睡。 多日的沉寂,陈景殊灵力仍没有恢复,他开始发慌,开始懊恼。他不应该跟殷诀撕破脸的,他早知殷诀心思,也知魔物内心疯狂,以往都能忍受,为何那日就沉不住气。 殷诀折磨他就折磨好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干什么硬碰硬。如今倒好,沦落砧板上的鱼肉,生死全看殷诀心情。 他无比怀念以前那个有点龌龊却头脑简单的小师弟。 正愁眉苦脸,新来的送药女妖走了进来。陈景殊心里一沉,不安感瞬间攀升。 这位姑娘眼生,提起芊芊眼眶发红,泪流满面,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好似斯人已逝再不能见。 陈景殊不忍细问,颤着声:“是殷诀做的?” 姑娘一听,神色慌乱,既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眼中夹杂着悔恨悲伤凄凉等情绪,最后哭哭啼啼跑了出去。 芊芊虽聒噪,但相识一场,陈景殊心里发堵,兔死狐悲,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第26章 他要回九华山,有师尊和诸位长老在,殷诀再嚣张也得收敛,总好过现在这样,连命都攥在别人手里。 他指尖一弹,唤出小黑蛇。小黑蛇盘在他手腕上,气息比前几日稳了些,却还是摇头:“这结界我破不了。不过……”它吐了吐信子,“我有两样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一件是光阴梭,可逆转光阴,重返旧时。只是归处难定,且恐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果难测。另一件叫无界门,一念通达,六合八荒皆可往,但门后是坦途或深渊,未踏足前,无人知晓。” 陈景殊:“说人话。” 小黑蛇讪讪道:“意思就是都能用,但别指望太稳当,全看脸。” …… 陈景殊犹豫再三,挑中了那件名为无界门的法器。 法器巴掌大小,注入灵力后,门扉上的花纹慢慢亮起,古朴的木色褪去,化作璀璨的金光。门框也在灵力催动下不断延展,最终化作一道巍峨的金色门户,稳稳矗立在屋中央。 门面上如镜面流转,隐约可见山川湖海的虚影在其间沉浮。 陈景殊凝视着这扇门,又低头看了眼盘在自己手腕上装死的小黑蛇,突然一把将它拎了起来,“你先去探探路,若有不妥,立即回来。” 小黑蛇刚想抗议,蛇身已经腾空而起,只来得及吱哇乱叫一声,整条蛇就被抛进了金光闪闪的门里。 它想扭头告诉陈景殊,无界门每次开启,都会通往不同的位置,但穿过门扉的瞬间,小黑蛇眼前豁然开朗,根本舍不得转头。 远处青山如黛,近处繁花似锦,一泓清泉在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更让它心潮澎湃的是,泉边盘踞着数十条姿态各异风姿绰约的小母蛇! 它陷进去了。 等了很久,小黑蛇都没信。陈景殊蹙眉,若是门后真有凶险,以小黑蛇的性子,早就该惨叫着逃回来了。可眼下不仅毫无动静,甚至连一丝神魂联系都断了。 不能自己先溜了吧? 陈景殊越想越笃定,一边骂小黑蛇偷奸耍滑,一边抬脚迈入无界门。 金光一闪,他眼前骤然暗了下来。 等视线恢复,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间宽敞的浴房里。雾气缭绕的池中央,一个男人背对着他,赤裸着上身,肌肉线条在水雾中若隐若现。 是殷诀。 他后背紧绷,水珠顺着脊背滚落,连接手臂的肩膀动作快而狠,喉咙里时不时发出低沉的闷哼,弄得底下水波急促荡漾,空气也湿润粘稠。 陈景殊睁大眼,耳朵倏地发烫,想也不想就要回去。 但他刚后退半步,余光瞥见池水泛起诡异的暗红。陈景殊表情微变,鬼使神差地放轻脚步,贴着湿滑的石壁绕到正面。 仔细一看,殷诀哪里是在龌龊,而是五指嵌入皮肉底下,扣住胸口龙鳞,猛地向外拉扯,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男人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血水,一并流入池中。他却动作不停,反手扣住另一片龙鳞,池水早已被染成血红,水面堆了数十片带血的龙鳞。 殷诀这是在干什么? 陈景殊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缓缓退回无界门内。随着门缝闭合,浓重的血腥气终于被隔绝在外。 他回到原先的屋内,坐矮榻上,脑海里的血腥画面挥之不去。很烦,闭目调息半晌才勉强平复心境。 就在这时,无界门轻响,小黑蛇慢吞吞地游了出来,整条蛇垂头丧气的,连信子都吐得有气无力。 一人一蛇面色不佳,相顾惘然。 陈景殊站起,一巴掌拍了下它脑袋,恼道:“你去哪了?” 小黑蛇被拍得脑袋一歪,委委屈屈,自怨自艾:“给我机会了,可我不中用。”说着还仰起脖子仰天长叹,郁郁不得志般,豆大的眼睛里挤出两滴晶莹的泪光。 陈景殊受不了了,又给它一巴掌。小黑蛇终于被打得精神几分,竖起脑袋恢复正常:“不演了不演了,你说。” 陈景殊道:“殷诀为什么会拔身上龙鳞?” “你看见了?”小黑蛇摇头晃脑,神秘兮兮,“我懂了,他在强行维持人形。” “什么意思?” “龙族化人,不仅靠修为,更要靠心念。若心志动摇,信念崩塌,龙鳞便会反噬,从血肉中生长出来。若不及时拔除,久而久之,龙性彻底压过人性,他便会退化为凶残无智的蛟龙,再难回头。” 它顿了顿,又补充道:“殷诀既然在自剥龙鳞,说明他尚存一丝理智,不愿彻底沉沦。但拔鳞之痛非比寻常,若长此以往,只怕……” 陈景殊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他为何会心志动摇?” 小黑蛇装神弄鬼半晌,却答不出所以然,小声道:“这个嘛……或许与他当年被逐出龙族有关?又或者……”它偷偷瞥了陈景殊一眼,欲言又止。 陈景殊抬手扇了它一巴掌。 小黑蛇急忙收回视线,自告奋勇:“别打别打,待我打探一番!方圆三里的活物,我可读出他们的心念。” 说罢,它盘成一团,闭上眼念咒语,周身泛起一层淡色光晕,似乎在感知什么。陈景殊耐心等着,过了片刻,小黑蛇睁开眼,一脸古怪。 它歪了歪脑袋:“奇怪,殷诀的心肠怎么一半黑一半粉的?黑粉黑粉的。” 陈景殊不知想到什么,神情微妙,嘴唇一抿,又给它一拳头。 第二十七章 师兄就是哭了 自从昨日穿梭无界门,小黑蛇发觉陈景殊不太对劲。 以前侍女送药,他一般假意喝下,等没人了再偷偷摸摸吐掉。白日出不去,他就在屋内来回踱步,满脸不甘之态。晚间也不消停,盘坐榻上抓紧修炼,一边吐纳一边小声诅咒,劲劲的,生龙活虎。下命令时也总微微抬着下巴,要茶要水要法器,明明在被殷诀软禁,他却当自己家似的,讲究得很。 可眼下,陈景殊像变了个人,焉了吧唧的。 他总是坐窗前发呆,一坐就是一整日,也不逼着它掏乾坤袋了。送来的药老实喝掉,晚上也不折腾了,到点就睡,乖巧得不像话。只是睡得不安稳,一点声响都能惊醒,抱着卷成条的被子,两腿夹紧拼命往里拱,跟只病入膏肓的大虫子似的。 过来送药的侍女也发现了。 补药是喝下了,屋中的病美人病情却不见好转,以前还会开窗透透气,虽脸色苍白,眉眼却优雅,说话时嗓音清冷,语调不急不缓,对她彬彬有礼。偶尔被药汁呛着,也会用指尖抵住唇,冲她摆摆手说无碍,等她关完门,再对着花盆低声咳嗽,一副温柔易碎的仙师之姿。 窗台上那盆花也被仙气浸染,数年不曾开花,却在与陈景殊共处一室多日后,奇迹绽放,枝叶愈发繁茂,宛若浇灌了大补汤。 但是现在,美人门窗紧闭,茶饭不思,总是望着那盆兰花走神,眉头轻蹙,说不出的哀戚。饮药如喝水,药汁苦涩,他却仿佛尝不出味,喝完还冲她展示空空的碗底,随后失了魂似的,卧床上假寐。 侍女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连忙请示大王。好在大王也早有察觉,当晚就冒雨前来。 一看到大王,那位美人果然精神了,眼睛睁老大。侍女躲在后面,不禁暗暗得意。 门一关,屋内只剩陈景殊与殷诀二人。 多日不见,两人都变得拘谨,谁也没提那晚不愉快的经历。桌上饭菜丰盛,殷诀不说话,在陈景殊对面坐下,身上外袍冒着丝丝夜雨凉气。 陈景殊垂着脑袋,眼底挂着俩乌青,强打精神坐直身体,不敢有一丝懈怠,时时刻刻注意对面男人的动静。 一切要从前几日他看见殷诀拔龙鳞说起。妖魔修作人形,过程漫长煎熬,除了耗费大量灵力与精气,还需经历七七四十九难,非心志坚定者不能修成。殷诀从万千魔物堆里杀出重围,其中艰辛不为外人道,眼下却信念不稳,随时退化至蛟龙身。 陈景殊思绪复杂。内心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他捉不住,到最后只剩恐慌。 他每天晚上都梦到大蟒蛇缠着自己,浑身被戳成窟窿,惨不忍睹。 情劫躲不过,跟男人搞可能生不如死,但跟一条蛟龙搞,必死无疑。 陈景殊心情沉郁,还没想好怎么搞,殷诀就寻上了门。 还是那张冷峻的脸,不苟言笑,可能因为前几日的龃龉,他浑身气势收敛,尽量不与陈景殊产生眼神碰撞,沉默不语坐在那里。 烛火在寂静里摇曳,小小室内气氛凝滞,压得人喘不过气。 片刻,对面的殷诀拿起筷子,夹了块菜,却没有放到自己碗里,而是朝他递来。 陈景殊下意识道:“不用。” 说完又后悔,果不其然,对面殷诀的眸光黯下去,身体僵硬,像冻住的冰块似的,缓缓收回手。 陈景殊警铃大作,来不及说别的,快速前倾身体,张嘴咬住半空中的木筷。 动作太过突兀与突然,殷诀微微错愕。 第27章 陈景殊嘴里含着筷子,有点尴尬。飞快松口,然后无事发生地坐回去,道:“酱汁土豆,我爱吃。” 说完还是觉得尴尬,又补充一句:“你别吃了,本来长得就黑。”指着那道凉拌白斩鸡,“这道菜卖相不错,你尝尝。” 无言半晌。 殷诀目光沉沉,挺拔身形杵在那里,像座黑压压的山。 陈景殊只能硬着头皮起身,快速夹了块鸡肉,放他碗里。 殷诀低眼,目光落在碗里的鸡头上,烛光昏暗,他脸上情绪看不清,只有紧绷的眉宇线条锋利。 片刻,他捣住鸡头,放嘴里,没有任何牙齿咀嚼的声音,鸡头却很快消失在他口中,到最后一点骨头都不吐。吃完抬起眼,盯着陈景殊的脸,黑眸幽森森的。 陈景殊不自觉头皮发紧,好像被咬碎的是他的骨头,赶紧又夹了块鸡屁股,希望给对方找点事做,别再盯着他了,道:“吃这么急定是饿了,你多吃。” 说罢他盛了碗米饭,低着头疯狂进食,以此躲避对面会吃人的目光。 半晌,头顶的视线挪开。陈景殊还没松口气,见一木筷夹着片鸡肉,慢慢伸过来,停在他嘴边。 …… 陈景殊费力咽下口中饭,举起碗,示意他放里面,筷子却一动不动,固执地抵住他嘴角。 他抿紧唇,犹豫了会儿,还是张开口。这种被人喂食的感觉怪怪的,而且上面有殷诀的口水,陈景殊些微窘迫,但面上温顺无比,舌尖探出一小截,飞快卷起食物就离开,几乎没蹭到筷子。 可殷诀好像喂上了瘾,一口接一口,筷子用完用小勺,小勺用完直接上手。抬起大拇指,抚上他唇角,擦拭去并不存在的米粒。 窗外雨声沙沙,屋里却静得出奇,只有陈景殊吞咽食物的声音,一下一下,格外清晰。 殷诀低眼,目光落在他唇角。原本淡色的轮廓沾了油光汤渍,晕开浅浅嫣红,舌尖偶尔无意识轻扫筷尖,扯出几道细小又晶亮的丝,又很快断在空气里。 两人谁都不说话。空气里越来越闷,越来越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烧着,变得干燥而古怪。 突然,一只手臂猛地捞起陈景殊,天旋地转,陈景殊胃里一阵翻涌,刚咽下的食物差点吐出去。 等五脏六腑回到肚子里,他已经跨坐在殷诀腿上,脚尖点着地面,借不上力,整个人陷在对方怀里。 陈景殊:! 但殷诀只是把头埋下来,来回蹭着他脖子。同时一只手掌握住他后颈,覆盖薄茧的拇指反复揉捏上面一块软肉,带着某种安抚的意味,直到陈景殊肩颈不那么紧绷,才喃喃唤道:“师兄……”与强硬的动作相比,他的语气显得低弱。 陈景殊强行忽视后颈异样的摩擦感,善解人意地回了声嗯。 得到回应,脖间的脑袋蹭得更厉害了,殷诀收紧手臂,用力吸了一口。 吸得陈景殊汗毛乍起。 半晌,殷诀终于抬起头,粗哑声音里带着点格格不入的委屈:“师兄,你不赶我走了?” 陈景殊不习惯这种调调,错开眼,尽力把他当成姑娘哄,“我何时赶走过你,你想多了。” 闻言,殷诀泄出口气,像是多日的压抑得到释放,又把头埋在颈窝,重重吸了口,语气更是委屈:“五月十五。” “你说你不想看见我,厌恶我……”他动了动唇,没再继续说下去,冷硬黑脸上说不出的落寞。 陈景殊趁机爬开,坐到原来位置。 殷诀面上仍是落寞,似是为了掩饰这种情绪,他低下头端起碗,咬住陈景殊为他夹的鸡屁股,慢慢吃着。 但他吃得太快,眼中落寞还没散去,碗里就见光了。于是他又放下筷子,望着陈景殊的头顶。 这样的殷诀让陈景殊慌张,赶紧把一盘鸡肉端到他面前,期望堵住他的口,辩解:“我没有,你不要瞎说。” “师兄嘴里没说,但师兄气哭了。” “我没哭,你看错了。” “师兄就是哭了。” 陈景殊无语,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最不能缺的就是耐心。 他道:“没有的事。” 见殷诀仍是面色低落,他又道:“好吧,我哭了。” “因为我摸了师兄?” “……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我摸完师兄就哭了。” “……”陈景殊思索良久,自暴自弃:“因为你没洗手。” “真的吗?” 陈景殊面无表情:“真的。” 殷诀认真道:“我不是故意摸师兄,也不曾有过半分恶意,我只想要多了解师兄。” 陈景殊快速终止这个话题,“那日话说得重了,是我欠考虑。我不该丢下你一人面对困境,若当时我能冷静,你也不会遭受如此苦难。” 他顿了顿,“后来我徘徊妖界不肯离去,就是因为担心你,我心中有愧,偶然得知师弟继任妖界王位,便承了女妖好意前来见你。”一番话滴水不漏,只口不提那些赚钱的事情。 闻言,对面男人低下眼:“是我鲁莽,蛟身丑陋,吓到了师兄。” 他突然好好说话,陈景殊一瞬间以为回到了从前,殷诀还是那个害羞温顺的小师弟。但还没来得及感叹,又听他道:“今天见师兄之前,我洗了手。” 陈景殊抿紧唇,顿了片刻,没接话。 殷诀好似突然会察言观色,热气腾腾的身体凑过来,“师兄不生气了,好不好?” “师兄不要丢下我了。” 他言辞恳切,语句混乱,就像一只迷路的小狼,闷头闷脑乞求着陈景殊的原谅。 “师兄,求求你。”“我离不开师兄。” “我也不想那般对待师兄,可发情那日心脉受损,留下症候,一见到师兄便无法抑制。”殷诀越说声音越低:“还是不说的好,会扰了师兄清听。” 陈景殊有点愧疚,刚要开口,又听对面男人道:“师兄不必为我忧心,我没有大碍。只是容易变粗,偶尔不易消肿,冷水浸泡就好了。” …… ! 第二十八章 他是天上的月亮 陈景殊心惊肉跳,不敢相信他说话如此直白,宁愿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那个温顺含蓄的小师弟呢?应该不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尾巴也可以变粗,再不济还有手脚什么的,对吧? 见他不言,殷诀站起身,手摸黑色腰带,似是想展示:“师兄。”他喉结滚动,难言地别过头去,黑脸上一半苦恼一半羞涩:“师兄,我没有说谎,你要看看吗?” ! 陈景殊快速阻止:“不、不看了,我信,我信。” 殷诀吐出一口气,手终于从腰带上移开,眼睛也挪到他脸上,认真道:“我不是在骚扰师兄,还请师兄不要误会,我绝无半分不敬之意。只是……”他低下眼,像是为陈景殊不理解他的病情感到失落,耳尖发红,“只是那日师兄抛下我,我身体留下许多症候,师兄见多识广,说不定能帮助治愈。我晚上更难受,冷水浸泡也不管用,只能睡在硬床板上,这样硌着能好受点。” “咳咳咳……”陈景殊一口茶没咽下去,连忙打断:“知道了知道了。” 殷诀还想开口,陈景殊倏地站起,瞪着他。但此时小黑蛇的话在脑海来回作响: ——给他足够的爱与关心,如此才能迸发强大的信念维持人形。 于是陈景殊又坐了回去,思索再三,面色还算镇定:“天色已晚,你先回吧。有什么话,改日再谈。” 殷诀却没有回去的意思,扭扭捏捏瞥来一眼,手又摸上腰带。陈景殊吓得立即道:“久别重逢不用着急回去。除了那里,别处也有伤吗?我看看。” 殷诀怔愣片刻,点头,脸微红。 他一脸红陈景殊就害怕,刚才口出狂言也没见他脸红,现在脸红个什么鬼。 忐忑不安中,他看见殷诀的手第三次抚上腰带,麻利解开。衣袍褪落,袒出精壮的上半身。 饱满结实的胸肌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肤色比脸更暗。陈景殊下意识错开眼,犹豫片刻,又抬眼看过去。 腰腹下方,新生数只鳞片,在棕黑色的肌理里不太惹眼,部分被强行拽去,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痂。 陈景殊只看一眼就挪开,手往身后的乾坤袋里掏,不大会儿,捡出一瓶上好的金创药,递给对方。 殷诀眸光垂下,落在伸来的白皙腕上。他迟迟没有接,似是没想到二人关系还能恢复如初,亦或是没想到陈景殊这么快原谅他。 他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几番欲言又止。到最后只道:“师兄,我下面也长了龙鳞,要看吗?” 下面?什么下面! 陈景殊表情微变,不动声色地拒绝:“为什么会长龙鳞?” 殷诀踌躇片刻,如实作答:“因为发情时候没有……” 陈景殊立马就懂了,率先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第28章 “师兄……”殷诀唤他一声,“师兄误会我颇多,前两日我心中 有怨,所以对师兄多有不敬,如今已自知有错,还望师兄理解。其实那日师兄即使留下,我也不会伤害师兄,师兄不必惧怕,无论我是人是蛟。” 你把树都连根拔起我能不怕? 陈景殊面无表情端起一口凉茶:“我理解,我明白。” “师兄不愿意,我不会强迫师兄交合。”殷诀语气分外坦诚。 “咳咳咳!”陈景殊再次呛到。他咳得面色通红,恍惚又仓皇地看着对方,“你你……” 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话。 最后他干脆闭上嘴,掏出更多的金创药塞到殷诀手里,胡乱道:“还是先擦药吧。” 殷诀点头,照做,把药均匀涂抹到伤口,末了手指轻轻摩挲药膏,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陈景殊再次望了眼窗外夜色,不知怎么赶人才不会伤到对方脆弱敏感的心灵。 屋内寂静,他不说话,殷诀就主动找话了,“师兄是何时拜入九华山?” 陈景殊想了想,道:“不记得了。” 短暂的沉默后,殷诀再次挑起话题:“师兄当时为何选择九华山?” 陈景殊心里装事,脱口反制:“你又为何选择九华山。”说完反应过来,赶紧望向对方。 果不其然,视线触及的刹那,殷诀闪躲了一下,跟被人戳到尾巴似的,犹犹豫豫,吞吞吐吐。 外头夜雨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金黄月光照耀四方,散发淡淡的光芒。 陈景殊隐隐约约猜到他想说什么,有点坐不住,他受不了这种氛围,而且对象是殷诀。但跟前几日陌生又失控的殷诀相比,如今也不是不可忍受。 于是他镇定一番,抬眼看他,面色看不出端倪,“若是觉得勉强,就不要回答了。” “我不勉强,我只是怕惊到师兄。”殷诀立即道。 你惊我惊的还少吗!陈景殊仰天长啸。 对面殷诀目光灼灼,顺着他的脸下移,慢慢打量到地上的脚,像是在顶礼膜拜一般,野性五官透出一丝稳重内敛味道来,道:“我到九华山,是为了一个人。” 虽料到结果,陈景殊还是抖了抖。 殷诀眼眸又深又静:“从十年前开始,他一直在我心里,我……我仰慕他,但我不敢靠近。”他顿了顿,忽而低眼,露出一抹自嘲苦笑,“我只想远远看着他,我跟他……不可能,他于我而言是天上的月亮,是我永远碰不到的人。” 陈景殊抓住机会,连忙道:“十年都不得手,师弟不如换一个。” “我眼里只有他,不想换,也换不了。” “如何换不了?师弟年纪轻轻旷世奇才,长相更是英俊绝伦,外头定有不少姑娘倾心与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殷诀看他,“师兄真这么想我?” 陈景殊疯狂点头。 闻言,殷诀低笑了声,带着一点期待:“但是月亮长脚,朝我走来了。” 陈景殊:?月亮会长脚? 这时,突然“咔嚓”一声。 陈景殊奇怪抬头,看见坚固的房梁出现一道裂缝,隐隐有碎木掉落下来。紧接着地动山摇,脚下砖石也逐渐碎裂。 他脚下一空,下意识抓住对面人的衣袍,一同掉入无尽黑暗里。 长久的下坠。 陈景殊心砰砰跳,失重的感觉漫长而恐怖,他想飞出去,但四周石壁湿滑,踉跄几下没挣扎出去,反而加速落到了底部。 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手里紧抓的衣袍不知何时脱落出去,他感觉摔到一石头上,冰凉寒气顺着衣物渗透进来。 他揉了揉眼,爬起来坐直身体,眼前灰蒙蒙的,仅有一丝光亮从远处投来,细小的尘土满天飞扬,吸入口中喉咙眼发痒,他又是呛几声。 陈景殊发现了,自从来到妖王宫殿,他的喉咙就没好过。但眼下来不及多想,他爬起身,眼观四方。 这是哪?殷诀呢?明明抓着他一起掉落。 “师兄。” 底下突然传来殷诀闷闷的声音。 陈景殊打了个激灵,才发现自己骑在对方头上,慌忙挪开。殷诀终于得以呼吸,脸上全是土,黑亮的眼睛直直望着他。 陈景殊心里古怪,幸好光线昏暗,看不清各自表情,他无所顾忌地冷下脸,语气也不怎么好:“这是哪?” 殷诀从深陷的泥土里坐起身,吐掉嘴里的灰,先替陈景殊拍打身上脏土,才抹了把头,露出完整的面容:“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陈景殊抬高声音,“你不是妖王吗?” “阴差阳错,我不是故意与妖族沾上关系,其中详细我以后定会如实禀报师兄。” 四周寂静,只有碎石偶尔滚落的声响。远处隐约传来水滴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陈景殊不说废话,绕过他,循着水滴声向前摸索。他灵力未恢复,自是怕遇到诡怪妖魔,但身后跟着殷诀,三界绝无仅有的打手,在妖界可谓所向披靡。 他心里顿时有底,脚步不禁加快,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敢在妖王宫殿底下装神弄鬼。有殷诀的气运在,说不定是些个世外高人,正揣着珍宝等人取呢。 陈景殊越想越激动,脚步如飞,但很快,他被一堵望不见顶的高墙挡住路。 这又是什么? 他停下眼,眯眼看过去。 这堵墙方方正正,上面绘着图案。他燃起手心真火,凑近瞧,发现是一幅画。画里应是某座热闹小城,城墙巍峨,商铺鳞次,街上行人拥挤嬉闹。 可诡异的是,当真火靠近瞬间,画里的人物开始缓缓流动。卖烧饼的小贩掀开蒸笼,茶楼的说书人摇头晃脑,街上的孩童衣袂翩飞。 神态、动作生动又细节,仿佛被封印于画中的真实世间。 陈景殊蹙眉,脑中快速思索这是哪种珍宝或者法器。但脑袋空空,他确定没听过或是见过。 这时,殷诀开口了:“师兄。” 陈景殊转身看他:“怎么?” “这幅画里好像是青州城。” “青州城?”陈景殊不熟悉画,却听过青州城这个名字。现世当中殷诀证道的地方,那时的他郁郁不得志,每日呆在洞府里闭关,谁也不见,发了疯地拼命修炼。谁知突破的好结果没得来,却听到殷诀即将历劫的消息。 奇怪,他进入秘境不过三两月,而殷诀拜入九华山整整六个月后才渡劫。难道所有事件都提前了? 可殷诀渡劫还有一重要人物,名叫令狐邬,殷诀的指引人。主修无情道,青州城的守护神,百年不曾踏出城外一步。难道为了向现世靠拢,令狐邬来妖界了? 他想不明白,索性不想。眼下最重要的是帮助殷诀渡完情劫。他摸了摸乾坤袋,发现那本黄页书不见了。 糟糕,不知道小黑蛇那里还有没有。一百八十式,最快……最快三个月? 但是两个男子怎么做,和男女一样吗?可哪有殷诀这种黑不溜秋的姑娘。 算了,吹了蜡烛反正都一样。 意识到在想什么东西,陈景殊自顾自地面红耳燥,唾弃自己说跪就跪,简直没救了。 真是跟殷诀待一起久了,头脑也变得龌龊与肮脏。 他再次暗暗骂了殷诀一通,把脑子里各种不雅画面甩掉,想正事。 青州城的画像为何出现在这里? “传言原来的女妖王爱作水墨画,会不会是她所为?”殷诀开口,打破寂静。 “她爱作画?”陈景殊蹙眉,“一个喜欢四处搜刮男人的女妖会有这种闲情逸致?” “自然不比师兄品性高雅,妖王作画是为了害人。” “害人?” “三年前,青州城突发墨疫,百姓夜间被神秘墨迹缠身,十日后便化为水墨人形消散,不出两年,城中人口少了大半。”殷诀道,“师兄久居九华山,一心向道两耳不闻窗外事,自然不曾听过这等不入流的传闻,我也是游历时意外听得。” 他话里话外捧着陈景殊,等陈景殊不服气的眉头舒展后,才缓缓进入正题:“令狐邬求助于九华山,说所有失踪者消失前都会收到匿名水墨画。” 陈景殊接着道:“也就是说,他们被画卷吸食,困在其中。女妖王不是爱作画,而是将邪力渡入画中,再分发世间。她安坐妖界王宫,不费吹灰之力得来新鲜血肉。” 殷诀笑笑,钦佩道:“余下的我就不清楚了,还是师兄懂得多。” 陈景殊一摆手,潇洒道:“这有什么。” 殷诀愣愣看着他,嘴角咧开后就不曾落下,“师兄,你笑起来,好看。” ? 陈景殊急忙摸脸,他哪里笑了?他怎么不知道。 殷诀却像发现了稀奇事,紧紧盯着他的脸,眼眨都不眨,跟入了迷一样,手还不自觉抬起,想摸他的脸。 陈景殊僵直那里,不知道该躲还是不躲。殷诀终于摸上他的脸,轻轻的、温柔的,从耳尖至脸颊,末了又往下移,握住他后颈,拇指反复暧昧地摩挲。 第29章 他的眼睛越来越黑,里头翻涌着难以名状的情绪,热气腾腾的头也俯下来,缓缓凑近陈景殊。 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陈景殊虽紧绷但认命,闭上眼。 滚烫的呼吸停在耳侧,殷诀没有继续下去。 陈景殊紧张地睁眼,问:“怎么了?” 殷诀别过脸去,下颌线绷紧,脖颈上青筋也暴起,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疯狂窜动。他喉结几番滚动,才为难道:“师兄,我遗症犯了,可能会冒犯到师兄。” 遗症,什么遗症?陈景殊茫然,殷诀手掌包裹住他的手,缓缓往下。 还没碰到,陈景殊立即懂了,抽回手,神情复杂,不着痕迹离殷诀的腰以下远了点,脸麻,腿也麻。 察觉到他的僵硬,殷诀后退两步靠在墙上,大口呼吸,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吸气,呼气,再吸气,一下比一下沉,一下比一下重,喘气声在空荡的黑暗里克制而断续。 似是察觉外来人,画里头小人突然同时停止动作,仰起脑袋,直勾勾望向画外,接着伸开手臂向上挥舞,指尖不断抓挠着画布边缘,仿佛想要挣脱画卷。 他们的眼神空洞又死沉,不像活人。 陈景殊连忙转向殷诀,说:“画像蹊跷,你小点动静。” 殷诀点头,然后憋了会儿气,脸更黑了,嗓音也沙哑得不像话:“师兄,想顶东西。” 陈景殊安静良久,挑了句文雅的:“……现在不合适吧。” “好吧。”殷诀再次憋了会气,忽然猛地吐出一口滚烫的热气,手臂肌肉用力纠结成块状,双手握拳抵在墙上。 陈景殊眼睁睁看见墙上出现俩圆坑。 “师兄,抱一下吧,抱一下就不难受……师兄。”殷诀像被欲火烧昏了头,言辞混乱,“想亲亲师兄,很难受。” 陈景殊不说话,抿着唇,左右张望,佯装没听见。 殷诀继续道:“以前师兄都给亲的,怎么亲都行。” “谁给你亲了?”陈景殊面色微臊,“那不叫亲。” “为什么不叫亲,我舌头都放师兄嘴里了,还吃过师兄口水。” 陈景殊睁大眼:!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兄嘴里软软的,甜甜的。”殷诀喉结反复滚动,跟嘴里干了似的,吐出来的字干燥又低哑:“好吃,想吃。” “你快先别说话了!”陈景殊脸烫心慌,下意识观察四周,被这种直白露骨的话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他根本无法直视殷诀,只觉得对方的下流心思都要冒出来了。一看到那张脸,他就不可控地回想起某些感觉和画面,然后浑身被一股古怪又尴尬的热气包裹。 殷诀低下眼,穿透力极强的目光落在他唇上,无声胜有声地表达着欲念,接着喉结重重滚动,口水吞咽的响动在寂静里十分清晰。滚烫的体温似是也传染过来,弄得周围空气都躁动不安。 陈景殊无所适从,他原本腿麻,现在嘴里也麻,那些被侵入的黏湿感又袭上来,缠住他的口舌,蒙住他的头脑,让他头昏。 以前两人虽嘴对嘴过,但每回都有正当理由,现在这层窗户纸已经被捅得稀巴烂,发过情的殷诀龌龊心思全写在脸上,黑亮眼睛都迸出邪恶的火星。 陈景殊步步后退,被他逼到墙角。 “师兄,师兄……”殷诀低声唤他,一遍一遍,叫魂似的。 他低下头,胡乱蹭着陈景殊的脖子和脸颊,结实粗壮的手臂横亘在腰上,膝盖也挤进腿间,把人牢牢卡在死角。一开始脑袋蹭,后来用脸蹭,再之后嘴巴也张开了,慢慢舔舐脖子,一点点啜吸,留下自己的味道。 顺着白皙脖颈,湿热的吻落到了耳畔。 陈景殊耳朵一下子就红了,心跳更快。后背像爬过小虫,他蹙眉忍耐片刻,无措地撑着对方胸膛,敏感地扭开头。 但浓重的热气却追过来,他耳垂一痒,感觉被什么尖利的东西含住。拉扯着,厮磨着,伴随濡湿细小的吮咬声,缓缓拽入了更滚烫的内里,直至完全包裹。 诡异的痒。 陈景殊脚底都软了一下。 他脚趾不自觉用力扣地,头昏脑涨地偏开头,一把推开近在咫尺的脸。 殷诀趁机湿漉漉地舔了下他手心。 陈景殊呆愣片刻,黏糊糊的手僵在半空。 天哪,杀了他吧。 察觉到他不反抗,或者反抗不激烈,殷诀喉结吞咽不停,又凑近过来,好像他的手指上面抹了蜜,美味无穷。嘴唇碰了碰,状似亲吻,又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一根一根舔,直到上面泛着淋漓水光。又忽地吞食般包卷于口中,上下左右,粗鲁又狂热地来回旋动。 明明是简单的动作,却透出一丝淫靡味道来。 “等、等等!” 陈景殊面色红红白白,猛地去推那颗黑色脑袋。 第二十九章 假的就是假的 他推了两下,但没推开。 那颗黑色脑袋跟长在他手上一样,喉咙里还滚出浑浊的咕噜声,死死钳制住他手腕不松。就好像饿极了的野狗搂着块带荤腥的骨头,眼睛冒绿光,舌头和牙齿疯狂纠缠嗦吸,生怕吃了这顿没下顿,恨不能赶紧咽肚里。 “你……别。”陈景殊僵硬在那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手指相接位置传来,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眼睁睁看着白净指尖被嗦得通红,淌下晶莹液体。 场面太过荒谬与骇然。 这是在干什么?为什么跟他想的不一样?话本上有这种吗? 陈景殊虽茫然,但也不是傻子,自然能看出来不对劲。难以描述的微妙羞耻从心底冒出来,让他浑身泛起鸡皮疙瘩。 他整条手臂发麻,抽不回手,又不能下重力打人,否则功亏一篑。心慌意乱了会儿,索性闭上眼自我念经:忍忍吧,忍忍吧,反正他什么也没看见。 但无声的纵容让殷诀更亢奋,不管不顾捧着手腕,埋头一阵猛啃。呼哧呼哧喘粗气,越啃越来劲,越舔越激动,好似神智昏聩般。卷起的舌头温热,带着粗糙的颗粒感,沿着手心手背来回摩擦,哈喇子弄的哪都是,嘴里还嘬出了声。 寂静黑暗里,全是男人咕啾咕啾的裹吮动静。 天呐…… 陈景殊面红耳燥,闭上眼也不管用了,羞耻感扩散,脸更烫,心更慌。不忍直视,坐立不安,只想一头撞墙晕死过去,明日还是一条好汉。 他捂住耳朵,企图隔绝感官,同时另一手揪住对方发尾,以此警示对方适可而止,不要太过分。 本以为忍忍就过去了,又不是嘴对嘴。但余光一瞥,正好瞧见墙壁上的画像,里头的小人原本在挣扎,现下只抬起头瞪圆眼,满脸惊奇震撼之态。 ! 陈景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态瞬间崩塌,抬脚就狠狠朝殷诀靴面上跺下,“放开!” 正在兴头上的殷诀虽不舍,却没有违逆他的话,老实松开。突然的美味消失,他似是有点惆怅,墨眸里情愫晦涩,嘴巴还意犹未尽地砸吧两下,舌尖扫着唇缝上的余温。一低眼,对上陈景殊又冷又热的脸。 他蓦地有点局促,视线也闪躲不定,一边舔唇偷偷回味,一边自顾自的害羞,硬朗面庞上藏不住的红晕,与刚才的狂野判若两人。偶尔鼓起勇气看陈景殊一眼,却在对方瞪过来时快速别开脸,嘴唇抿了又抿,眼神飘了又飘,想说不敢说,想瞧又不敢瞧,杵在那里一言不发。 陈景殊算是怕了他,神情复杂,但到底没说难听话。深吸一口气,善解人意道:“手脏,放嘴里不好。” 得到他的谅解,殷诀终于能直视过来,动了动口,似是想辩驳什么,但对着陈景殊不善的脸色,没说出口,只傻愣愣地点头:“师兄的话,我记住了。” 见陈景殊脸色稍缓,他又善解人意地补充:“师兄,没关系,我、我会舔干净的。” “……”陈景殊耳朵跟放火上烤一样,立马捂住他的嘴,忿恨出声,“你不要说话了。” 说罢转身就走,刚走两步还是不放心,又猛地转身,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男人道:“以后不要什么都往外说。” 殷诀停脚,语气有些委屈:“对师兄也不能说么,师兄是我最亲近的人。” “不能。”陈景殊立即道,话出口觉得过火,又沉下气,语重心长教导,“不是不能,有些话自己知道就好,不必说给我听。我是为你考虑,此处妖界地盘,隔墙有耳,万一被人抓住把柄……你击杀妖王,无论有意无意,都已经树敌无数,妖族宵小不会善罢甘休,你更要谨言慎行。” 殷诀看起来有点不情愿:“好吧。” 陈景殊深深后悔,之前在九华山殷诀也不这样,都怪那该死的催情丸。 他心气郁闷,脚步不自觉地越走越快,把殷诀甩出半丈远。殷诀似乎察觉到他的不悦,识趣地保持着距离,沉默地跟在后面。 然而在这幽暗曲折的地下迷宫转了两圈,他们依然找不到出口。 第30章 陈景殊烦躁地停下脚步,掌心凝聚灵力,朝四周黑暗接连打出几道灵光。灵力撞击在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很快又被反弹回来,震得他踉跄后退。 一只有力的手掌及时扶住他的后腰,在他转身时又老实挪开,殷诀不知何时已来到身侧,道:“师兄,小心。”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浮现一张空白宣纸,一支蘸满墨汁的毛笔凭空落下,悬停在纸前,似乎在等待有人执笔作画。 殷诀上前半步,问:“师兄,这是何物?” 陈景殊沉思片刻,蹙眉道:“四周设下了吞噬咒,此咒需以灵核为才能设下,也需献祭灵核才可破除。”他瞥了眼空白宣纸,又面向那堵青州画墙,“妖王神形已散,如今只能靠寄居画中吸食青州百姓的精气苟活,她这是要拉我们同归于尽。” “如今之计,唯有将计就计进入画中,以身犯险,找到妖王残魄将其诛灭,方能破咒。你曾说那些失踪的青州百姓都收到匿名水墨画,他们又是如何进入画中的?” 殷诀低声道:“那些百姓失踪前,个个面露欣喜,将画作视若珍宝,连至亲都不让瞧上一眼。” 陈景殊冷笑,“不必费心思猜测了,妖王比我们更急着要我们入画,若能侥幸吞噬你我灵力,她便能起死回生。”不知想到什么,他突然话锋一转,“你当初为何要杀妖王?” 殷诀别开脸去,貌似不愿回答,却耐不住他的逼视,低声道:“只有妖王才能操纵妖界大门封印,我怕师兄丢我而去,我再也寻不到师兄……” “就为这个?”陈景殊不可置信。 殷诀点头,面带羞愧:“师兄不要怪我,妖王残害生灵,附近百姓深受其害,我、我不全是为私心。 ” 陈景殊心头火起,狠狠瞪着他,虽然他不占理,但殷诀早知他在妖界受苦受累,却躲在这里看他自责煎熬。 似是为了转移他注意力,殷诀提起半空中的毛笔,在纸上作画。“既然妖王设局,就听师兄的将计就计。”他笨拙地握着毛笔,笔尖却不听使唤,半晌勾勒出一个歪歪扭扭的狗窝。 “师兄猜我画的什么?” 他画成那丑样,陈景殊也只能猜了,道:“你家。” 殷诀摇头,仿佛听不出他的嫌弃,认真作画,在旁边添了块方石,“是原茵镇。” 这个名字如石子投入心湖,陈景殊恍然记起,十年前他救下殷诀后,就是把他藏在远离仙门的原茵镇。 殷诀继续在纸上涂抹,神色专注,一笔一划小心翼翼,画了院子,又造了院门,还画了个小人。小人五官模糊不清,但手脚勉强可辨,要不是身上披了道袍,与池塘里的蛤蟆别无二异。 陈景殊被这拙劣的画技惊得无言以对,忍不住蹙眉:“笨,不是这样画。” 他夺过殷诀手中画笔,手腕轻抬,悬肘运笔,动作行云流水优雅从容。 笔尖在纸上轻盈游走,歪歪扭扭的狗窝渐渐变成了一座精致的屋舍,方正的石头化作爬满藤蔓的葡萄架。架下是他亲手扎的秋千,连绳索上的纹路都细细勾勒。 院角是那张他们常一起晒太阳的躺椅,墙根处是幼兽们捏的小泥人,还有春天种下的花丛,起眼的,不起眼的,都在他笔下栩栩如生。 殷诀默不作声注视着,目光丛陈景殊安静的侧脸转到画卷上,忽然低声道:“师兄,葡萄架上,一直没结过葡萄。” 陈景殊笔一顿,墨色在纸上晕染开一朵小小的花,头也不抬:“我知道,当时骗你们的,假葡萄架当然不会结果,不过给你们找点事做,免得整日胡思乱想。” “原来是这样……”殷诀声音闷闷的,“我每天都浇水,还以为辜负了师兄好意。” 陈景殊停下笔,不知怎的就生气了,“自己傻怪谁,假的就是假的,浇再多水也不会长出来。” 他说完这番话,殷诀的目光沉沉望过来,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什么都没说。他垂下眼,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画布上的草木。 结果墨迹未干,蹭了一手黑,连带着葡萄架也被抹花了。 陈景殊:“……” 殷诀僵了一瞬,手足无措地想要擦拭画布,但笨手笨脚的,越擦越是一团糟。墨色晕开,整幅画都糊了。 “抱歉,师、师兄。” 陈景殊抿了抿唇,刚要开口,面前的画布突然泛起水波般的涟漪,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吸力骤然袭来。 他心头一跳,立即抓住殷诀的肩膀。可殷诀反应比他更快,“师兄”二字还飘在空气中,那只沾满墨汁的手已经先一步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很大。 陈景殊以为他要拉自己一起进去,可下一刻,一股沁人心脾的灵力顺着掌心涌入经脉。 是一道最上乘的护身咒。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殷诀便松开了手,整个人彻底被吸入画中,留下陈景殊安然无恙。 陈景殊呆立原地,也学着殷诀的样子,伸手按在画上,可画布纹丝不动,无事发生。 难道妖王也是讲究人,冤有头债有主,只找殷诀的麻烦? 怎么办?小黑蛇说过,蛟龙元神不灭,殷诀自然死不了,可他不一定啊! 陈景殊急,立马召唤小黑蛇。小黑蛇打着哈欠醒来,满脸惺忪悠哉之态。 “你怎么又在睡觉?”陈景殊不满,“身为灵宠,不该时刻替我警戒吗?” 小黑蛇慢吞吞地甩了甩尾巴,语气无辜:“也不能时刻盯着,万一到时候看到不该看的,你肯定揍我。” 陈景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面火辣辣的,却又不好反驳。但心里不爽快,抬手就给它一拳头。 小黑蛇痛苦呜呜。 陈景殊被它吵得脑袋嗡嗡响,没忍住又给一巴掌。 小黑蛇终于老实闭嘴,主动献宝:“无界门或许能帮你。” “无界门?”陈景殊思索片刻,“四周全是吞噬咒,连灵力都会被反弹,它能顶用?” “顶用,绝对顶用!”小黑蛇信誓旦旦,“无界门可是上古神器,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是小小吞噬咒可压制。” …… 陈景殊无言良久,狠狠敲它头:“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拿出来。” 小黑蛇赶紧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法器。灵力注入,一道金灿灿的门户稳稳立在地上。 陈景殊毫不犹豫跨进去。可迎面而来的,仍是那间熟悉的浴房,热气蒸腾。他不信邪,退出来,再进,再退,再进…… 还是浴房? -------------------- 居然敢要我一万五千字!小榜单? 第三十章 甜美多汁温柔乡 小黑蛇说过,无界门每次开启,目的地都会随机。 陈景殊逐渐回过味,回头阴恻恻地问小黑蛇:“你被殷诀收买了?” 小黑蛇不明所以,但在挨了一巴掌后立即嗷嗷叫:“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定是你使用方法不对,让我来。” 陈景殊冷脸放开它,气不过,又狠狠踹一脚。 鼻青脸肿的小黑蛇急忙扭着尾巴滑入门内。 但它刚探进头,里头场景熟悉,居然还是那个满是小母蛇的桃花源。 ……它再次沦陷了。 陈景殊在外头等了半晌,小黑蛇都没出来。 四周阴森森的,寒气侵体,他紧了紧衣衫,心里打鼓。 算了,浴房就浴房吧,总比呆在这里强,以后再找小黑蛇算账。 他站起身,脚尖刚碰到门槛,又鬼使神差收回来。 陈景殊面色烦躁,万一浴房也被女妖王设下埋伏,他孤身进入岂不是自投罗网?还不如在这里等候,省得多生是非,现在的殷诀很难缠,他要是直接走了,对方指不定如何呢。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于是安静守在殷诀消失的水墨画前。 四下寂静,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忽然一阵冷风贴地卷来,吹乱那幅画。 陈景殊立即转身,手摸到腰间长鞭,警惕望向无尽的黑暗。 在远处光影交界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半人高,形状浑圆,缓慢蹭着墙壁前行。 陈景殊紧紧盯着,掌心快速汇聚灵力,随着啪嗒啪嗒的挪动声,那似人似鬼的东西挪到了跟前。 他看清了,不是什么索命恶鬼,而是一只瘸腿鸭子怪,它手里举着把扫帚,正努力踮起鸭掌清理墙壁上的蛛网。 …… 陈景殊松气,收回灵力。 这只鸭子怪显然沉浸在清扫大业中,根本没扭头看他。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乍然出声,鸭子怪一僵,扫帚差点飞出去,扭头瞧见是陈景殊这个老熟人后,它一屁股瘫坐地上,长叹:“嘎嘎,你吓死本鸭了。” 陈景殊抬下巴:“你在这里干什么?” 鸭子怪望着他,神色悲伤。许是内心积郁许久,终于遇到个能说话的人,开始忍不住大倒苦水。 原来这只鸭子怪自从被殷诀刑罚一顿后,就被革去了看守大门的差事,沦落到最底层当起了扫地工。每日天不亮就得爬起来,要把整座妖族宫殿里里外外扫干净,干最累的活,晚饭却只有半碗馊臭冷饭。 第31章 这就罢了,可怜它到现在也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新大王,心中无限哀愁。最惨的是连“嘎嘎”叫唤的权利也被剥夺,但凡发出半点声响,就要挨顿毒打。 陈景殊啧啧两声,心道殷诀果然不干人事,猜测对方是被他和殷诀连累,这才倒霉地一同掉进了妖王的陷阱里。 可就算如此,这鸭子怪却任劳任怨,在黑暗里摸索前行,面对重重鬼打墙的吞噬咒,仍旧执着地挥动那把破扫帚。 陈景殊好心道:“别扫了,你家大王看不见,还不赶紧逃走。” “我知道。”鸭子怪翅膀一摊,垂头丧气道:“整个妖界都是妖王的,我能逃出哪里,凑活过呗。” “你知道我是如何变成妖怪的吗?”它问。 陈景殊左右等着无聊,便顺着话头:“愿闻其详。” “我原本是上界修仙世家养的宠物,资质平平,无人看重。但我不死心,总想着有朝一日我能派上用场,仙人们好对我刮目相看。”鸭子怪越说声音越低,“可我不争气,资质普通就算了,叫声还难听,仙人们都嫌弃我,我整日被关在笼子里,最后还被拔了毛,扔进锅里……” “虽然成了煮熟的鸭子,但我没有心生怨恨,想着能被德高望重的仙人吃掉,也不算白活一场,总归有点用处。”它举起那条瘸腿,无限悲愤:“结果那位仙人咬了一口鸭腿就吐出来,说肉又腥又柴难以下咽,我、我……我气得当场就从盘子里跳了起来!” “所以你是入了怨鬼道?”陈景殊道。 鸭子怪道:“我哪有那本事,不过一口气没咽下,回光返照罢了。那位仙人大概觉得过意不去,取了一滴眉心血,施展法术复活我,并有意收我为灵宠。” 它叹口气:“但我资质实在平凡,无法点化成灵兽,且肉身损坏性命岌岌可危。最后仙师只能赏了我点灵力,让我脱离牲畜道,成了个妖怪。” “眉心血术?”陈景殊听着耳熟,三界当中只有南山一脉贯通此法术,而南山当家便是青州城那位守护神。 他问:“是令狐邬?” 听到这个名字,鸭子怪忽然浑身颤抖,悲从中来:“令狐仙师……呜呜……她若知晓我如今处境,定会失望透顶,后悔当初救下我了。我、我还不如死了!”它作势咬舌自尽,却发现嘴巴扁扁的,咬不断,顿时哭得更凄惨了:“嘎嘎,我连自杀都做不到,果然是个无用之物。” 它扑棱着翅膀,发疯似的往墙上撞,一时间鸭毛乱飞,呛得陈景殊连连咳嗽,赶紧拦下它:“什么有用没用?你又不是生来给别人用的,你就是你,世上独一无二的丑鸭子。” 鸭子怪好像被安慰到,又好像没有,但不再扑棱翅膀了,落回地面,豆大的眼睛里泪光闪烁:“你是第一个肯听我说话的人,别的妖怪都只想把我丢进锅里涮肉。” 陈景殊终于得以呼吸,抬手摸它的脑袋:“你本来就是一只好鸭子。” 鸭子怪垂着头,突然喃喃自语:“我……我帮你一回。” “你帮我?” 不等陈景殊接着问,它猛地用翅膀尖刺向眉心,一滴血珠缓缓渗出。 陈景殊一惊,它想用血祭招魂大法。 此法可招来千里之外的人或者物。 但他阻拦不及,没了眉心血,鸭子怪羽毛迅速失去光泽,皮肉也干瘪下去,眨眼间成了一具干尸。 而那滴眉心血珠漂浮至半空,光芒大作,其中隐隐可见一人影升腾而起,道袍广袖无风自动。 陈景殊快速退后两步,紧紧盯着眼前光芒。出乎意料,待光芒散开,走出来的并非令狐邬,而是一位身姿柔弱、面容清丽的女子。 陈景殊不解,按理说应该招来血珠的原主,对方又是谁? 只见那位女子身着雪白道袍,眉间一点红,腰间佩戴南山青钰尊者一派的葫芦坠饰。乍然来到陌生地,她先是一愣,而后看见地上的死鸭子。 不管是谁,是道友就行。 陈景殊整理仪表,正要主动跟对方问好,女子开了口,语气幽怨:“是你迫害了丫丫?” “鸭鸭?”陈景殊摆手,“我可没害它。” 谁知女子根本不信,纤细手臂突然抡起两柄巨锤,朝他当头砸来。 ? “上来就下杀手,南山怎会有你这号人物。”陈景殊急忙取走那幅水墨画护在怀中,跳出半丈远。 “轰”一声,他原来站的地面留下两个冒着黑烟的深坑。 陈景殊面色难看,他原本不想与女子动手,传出去不好听,但眼下对方明显要他性命。 他手摸到腰间长鞭,给对方机会:“你到底是谁?” 女子冷哼一声:“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南山令狐邬。” “令狐邬?”陈景殊蹙眉,快速搜刮脑海里回忆,终于在巨锤临头之际,大喊:“你不是男的吗!” 锤风骤停,女子迟疑道:“你怎么知道?” 陈景殊脱口而出:“南山宫宴你我同席,你还教我眉心血术,可惜我手生,只学了个皮毛。” 闻言,女子神色古怪,像在听痴人梦话。 陈景殊一回忆,糟糕,说早了。现世里七月才有的南山宫宴,而秘境里才五月,时间对不上,对方肯定起疑。 打就打吧,反正不能等着挨打。 他抽出长鞭,正要大打一场,谁知女子突然丢了巨锤,睁大秀眼,凑过来,纤细五指端起他的脸仔细瞧。片刻,竟跟他乡遇故知似的,激动地恢复粗犷男声:“原来是你!” 两人大眼瞪小眼,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出震惊与迷茫。 “你记得我?” “你怎么也在秘境?” 他们同时开口,令狐邬先说道:“不瞒你说,殷诀渡劫时我就在旁边。本以为见证金星诞生,却不想那日青州城地动山摇,河湖泛滥,种种异相接踵而至。天劫本为修者改命之机遇,是天赐良机,为的就是得道升仙造福世人,但殷诀渡劫却频生祸事。我觉得蹊跷,所以近身查探,却不幸离天雷太近被卷入其中。等再睁眼,已经置身他人秘境里了。” 话里太多讯息,陈景殊来不及细琢磨,只听到一句“离天雷太近被卷入其中”。 这就进来秘境了? 那他费尽心机拔掉师尊头顶的许愿草,又冒险潜入天宫偷走天枢录算什么! 他心里不忿,面上却不表露,装模作样糊弄道:“我跟你一样,无心闯入。” 好在令狐邬没有追究,他又道:“令狐兄既觉得事有蹊跷,又为何助殷诀渡劫?” “我助他渡劫?” “对,外界都传你是殷诀渡劫的接引人。” “什么接引人?不过是些体面说法。”令狐邬脸垮下来,无奈道:“唉,要细细追究,青州城的灾与祸,其实都怪我。三年前城中发生墨疫,我百般查探是妖界所为,只有割断水墨画上的妖王发丝才可破除牵连,但妖王发丝无形无色,外人不可见,除非是紫瞳之人。” “历尽三年,我得知九华山新拜入一位弟子,天生紫瞳。我马不停蹄拜访贵门,贵门掌教得知青州现状后十分忧心,特派殷诀同我一起解救百姓。我们二人潜入妖域,顺利擒拿祸主。女妖王为了活命,以美色引诱殷诀,许诺从此不再作乱。” 陈景殊略微恍惚,这些事情他为何不知。认真回忆后,才想起那段时日他心里不平,每回看见殷诀就心堵,微博@糕冷臭屁桃所以进洞府闭关谁也不见,自然也不曾听过殷诀的动向。 等再出关,就已听闻对方正在青州城渡天劫。 令狐邬继续道:“斩草必须除根,妖族最擅迷惑人心,我们当然不能答应。但殷小兄弟年轻气盛,禁不住诱惑,与女妖春风一度,被我发现后居然还想动手杀人。” “春风一度?”陈景殊不可置信,“还想杀人?” “对。”令狐邬道,“所见即杀,幸亏他突遭天劫,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确定我们说的是同一个殷诀?” “难道九华山还有与他同名同姓的紫瞳人士?”令狐邬站起来比划,“他这么高,这么壮,相貌算得上乘。” 他啧啧两声,继续形容:“天资悟性也极佳,可惜性情锋利,难以相处,总是擅自行动,下手也重,一路上不知杀死多少无辜妖怪。” 陈景殊半信半疑,上下扫了眼对方,问出纠结很久的疑惑:“先不说其他,你为何要扮作女子?” 令狐邬奇怪看他:“进入秘境身不由己,难道你没有任务?” “任务?什么任务?” “你看不见吗?在你头顶。” 陈景殊抬头看天,懵道:“什么?” “对了,我忘了,你看不见。”令狐邬突然想起什么,食指擦了下额头,接着眉心点红处长出一只眼睛。那眼睛眨巴两下,挤出两滴眼泪。他把泪水抹到指尖,指尖轻轻触碰陈景殊的眼皮。 “睁眼看我头顶。” 第32章 陈景殊眼皮凉凉的,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他睁开眼,往令狐邬头顶一瞟,居然看见五个明晃晃的大字:“青州点亮器” 他惊呆:“这是什么东西?” 令狐邬唉声叹气:“我被困在秘境,需要帮助殷诀取得青州城的传世法器。按照现世轮回,青州城发生墨疫,我求助于九华山,之后对接殷诀,我们二人打败女妖王回到青州,为了报恩,我不仅要回馈他传世法器,还要……”说着说着,他喉咙里跟塞了苍蝇似的,一点声出不来。 “还要什么?” “罢了,告诉你吧。”令狐邬面色涨紫,快速解释:“我是迫不得已,你也知道,我原身一个大男人,说出以身相许的话很吓人。但是情劫秘境特性使然,所有人物皆可成为渡劫人的桃花缘分,这是不可抗力。所以为了契合秘境,秘境之主便擅自把我变了性。” …… 陈景殊:“啊?” “都是暂时的!”令狐邬很急,继续顶着女人脸用男声解释:“你干嘛这种眼神看我,我都说了是暂时的!等出去秘境,我立马就能恢复男儿身!” “我顶着这个鬼样子,每日在青州城老实等候,好不容易等到墨疫,三年时间一到就去九华山,却寻不到殷诀,还突然被召唤到这里来了,原本的因果全乱了!我心里急,只当是你坏了事,所以才对你大打出手。” 陈景殊掏出怀中水墨画,道:“没坏事,殷诀在画里面,你可以继续以身相许。” 令狐邬吓得连忙摆手,继续道:“你我头顶都有天机符文,此举是为了提示渡劫人,寻常人不可见。但我因开得灵眸,所以能窥见天机。” 他边说边把指尖眼泪擦到自己眼皮上,揉了下眉,朝陈景殊头顶望去。 下一刻,令狐邬张着嘴,瞪大眼,震惊了。 陈景殊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也抬头,然后看见自己头顶七个显眼的粉色大字:“甜美多汁温柔乡” 下方另有两行小字:“缘法六十,啪啪二十” 陈景殊恍然,怪不得殷诀总看他头顶。但现在这个秘密被第三人知晓了。 他急忙捂住头顶字,莫名有种裸奔的仓皇和丢脸。 缘法是什么?啪啪又是什么?听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词。令狐邬不会出去乱说吧?要不要一起毒哑? 令狐邬却神色激动,仿佛看见救命恩人,感激涕零抱拳道:“还是陈仙师大义!” 第三十一章 等等,黏黏的? 陈景殊面色困窘,只想挖掉对方眼睛。 他慌里慌张伸手捂住头顶,又觉得此番太过欲盖弥彰,进入秘境迫不得已,他有什么可遮掩的,除非心里有鬼。令狐邬能坦然处之,他怎么就不能,难道他的忍耐力低人一等? 绝无可能。 他索性站起身,衣袖一拂,从容穿过幽暗小道,停在青州画像石壁前,故意岔开话题:“你说你的任务是帮殷诀取得青州法器,可殷诀已经先一步入画捉拿妖王残魄。你再磨蹭下去,别说送法器,怕是连他的影子都见不着。” 令狐邬快步跟上,目光落在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小人图案上,眉头一皱,果然没再注意陈景殊头顶的字,神色凝重道:“原来墨疫的源头在这里。” 他瞥了眼地上的鸭子怪尸体,好似才明白对方的良苦用心,叹息一声:“能救几百条人命,它也算值了。” 陈景殊从怀中取出那幅水墨画,问:“青州墨疫究竟怎么回事?刚才我和殷诀一起作画,他突然被吸入画中,而我却进不去。” 令狐邬解释道:“陈兄有所不知,这墨汁和纸张被女妖王的一缕发丝附了邪术。只要对画中生活心生向往的人,魂魄都会被摄走,困在画里。” “心生向往?” “对。” 陈景殊不语,不知在想什么,抿唇盯着手中晕染的水墨画。 突然,前方的石壁画像剧烈震颤。 他抬眼,只见画中青州城的街道上狂风骤起,无数小人被吹得东倒西歪,个个面露惊恐,拼命逃窜,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逼近。 陈景殊凑近细看,发现城中心的高楼上,一道黑影手持长剑,肆意挥砍。凌厉剑气扫过,躲闪不及的小人纷纷倒地,口吐鲜血,哀嚎四起。 黑影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入画的殷诀。 “他在干什么?为何滥杀无辜?”令狐邬大惊,双手抵在石壁上,恨不得立刻冲进去阻止。 陈景殊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不过是秘境幻象,别太较真。” “我知道。”令狐无奈,“那些终究是青州百姓,是真是假,我都无法坐视不理。对了,你说女妖王已死,只剩魂魄寄居画中?” 陈景殊点头。 “我明白了。”令狐邬长叹,“女妖王虽死,魂魄却未散,支撑她的只有两种执念,一是怨念,二为贪念。魂魄无形无体,靠吸食画中百姓的怨恨和贪婪存活。殷诀要想破局,就必须斩断所有人的执念,可世间哪有无欲无求之人?他这是……要屠尽全城啊。我必须尽快入画,陈兄可愿同行?” 陈景殊道:“怎么入画?” “除了心生向往,还能借他们一用。”令狐邬指着画中小人,他闭目诵咒,指尖倏地燃起明火。火舌舔过石壁,那些小人的衣衫顿时燃起烈火,在画中痛苦翻滚。 令狐邬瞅准时机,将脑后黑发甩向画壁。垂死的小人如见救星,焦黑的手臂疯狂抓挠,居然真穿透画布攥住了他的发丝。 火焰顺着发梢急速蔓延,令狐邬一把扣住陈景殊手腕:“准备好了?” 陈景殊有点怕:“你不会把我也烧了吧?” 话音未落,他只觉神魂一轻,天地乍然颠倒。待视野恢复时,二人已立于青州城的滚滚浓烟之中。 道旁大火汹涌,百姓四处逃窜。他们面容枯槁,双目空洞,跟被吸食了精气一般,即便撞上昔日城主令狐邬也全无反应,如一具具行尸走肉。 “女妖生前用邪念囚禁他们,所以他们无法逃出画境。但现在女妖已死,他们是自由身,来去自如,却仍不愿离开画境。”令狐邬道。 陈景殊道:“困住他们的并非画境,而是这里的妄念。” 令狐邬点头,指着街头一乱糟糟的乞丐,“你看。” 那乞丐看不出男女,脏发间露出溃烂的皮肤,怀中却抱着一破旧的布娃娃。 “莫媛儿,柳家丫鬟。被家主凌辱产子,当夜就被扔出府门,后来无故失踪。我前去她待过的破庙查探,看见佛像前摆着一幅水墨画,画中是她未曾谋面的孩儿。” 他又指着街头吃糖葫芦的孩童,说:“那小娃娃丢了钱袋,害怕被爹娘责备,所以离家出走,不日失踪。还有他身后的黄狗,因为思念小主人,也被吸入画中。” 陈景殊道:“所以破局之法不止屠城。” 令狐邬应声:“还可助他们消除执念。我去渡人,你去拦殷诀,一定要快!” —— 两人分头行动,陈景殊直奔城中最高楼处寻殷诀。可到了地方,殷诀却不见踪影。奇怪的是,街上百姓神色如常,没有半点先前的慌乱。 陈景殊觉得蹊跷,纵身跃下城楼,四处搜寻。经过一家面馆时,突然停住脚步。 面馆大堂里,桌上盘着一只不该出现在市井的东西。它没手没脚,约莫手臂粗细,浑身覆满黑鳞,正低头舔着碗里的面条。 是一只极其眼熟的小蛟龙。 陈景殊:? 他刚要上前,忽然发现小蛟龙对面坐着一个人。那人静静看着它吃面,偶尔被小蛟龙的滑稽姿势逗笑,温声道:“慢点。” 这人也眼熟,青衣白衫,面容沉静,正是十年前的他自己! 陈景殊睁大眼,立刻闪身躲到一旁,暗中观察。 小蛟龙不会用筷子,整颗脑袋几乎埋进碗里,呼噜呼噜地舔着汤,碗被拱得直晃。它舌头一卷,连碗沿都舔得干干净净,只剩面条。 眼前场景与记忆里的某些画面重合,陈景殊几乎不可控围脖@糕冷臭屁桃地想起从前,那时候的小蛟龙挑食,不同于其他幼兽,它不吃生肉,反而对人类的面食。 于是他便抽空带小蛟龙来面馆,小蛟龙也是这样先喝汤,舔得一点汤汁都不剩。 陈景殊不知想起什么,面色不太好看。果然恶习都是从小养成的! 对面的“陈景殊”笑着摸了摸小蛟龙的脑袋,像在夸它舔得干净。小蛟龙仰起头,眯着眼蹭他的手,一脸享受。 随后,“陈景殊”拿起筷子,夹起面条喂它。小蛟龙乖乖张嘴,一口接住。 吃完面,一人一蛟起身离开。 陈景殊赶紧跟上去,居然跟到了一座跟原茵镇相似的院落。“陈景殊”把小蛟龙送到地方,就转身离开了。 小蛟龙盘在门边,眼巴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它仍耷拉着脑袋,一动不动。天色渐暗,四周陷入黑暗,它才慢吞吞爬回院里。 第33章 它不与其他幼兽玩耍,夜里独自蜷在落叶堆中。 画中时间流逝飞快。陈景殊只待了半刻钟,画里已到次日清晨。小蛟龙醒来后,在地上癔症一会儿,然后突然挤进同伴的食槽,疯狂进食生肉,吃得生猛又欢实,比任何幼兽吃得都多。 陈景殊:?不是最讨厌生肉吗? 小蛟龙吃饱以后,慢悠悠爬到葡萄架下,仰头望着茂密的绿叶。过了会儿,它挑来清水,警惕守在葡萄架旁,不许其他幼兽靠近。抬头一眨不眨望着,好像如此就能让葡萄长出来似的。 一只长着翅膀的幼兽故意捣乱,扑棱着飞上葡萄架。小蛟龙急了,猛地往上窜去。可雨后叶片湿滑,它爬得太急,重重摔在地上,尾巴磕出了血。 它看起来有点惊慌失措,拼了命把尾巴卷起来,等中午“陈景殊”过来,它躲在最后面,不敢让人看见伤口。仿佛这道伤口是丑陋的累赘,“陈景殊”看了就会不要它似的。 接下来几天,它总是蔫蔫的,刻意藏着尾巴。 但“陈景殊”还是发现了。他把它抱到腿上,仔细包扎伤口,最后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笨,受伤也不知道,以后不要爬高爬低。” 小蛟龙乖乖点头。等“陈景殊”一走,它似乎格外兴奋,身子扭成麻花状,偷偷在地上钻洞。还钻进陈景殊落下的外袍里打滚,把整件衣服都裹成了蛇形。 陈景殊:…… 从此以后,小蛟龙变本加厉地犯蠢,走路撞墙、打架被围殴、爬树摔跟头,每回“陈景殊”来时,总能看见它鼻青脸肿的新伤。 当着“陈景殊”的面,它垂着脑袋,尾巴蜷缩,挨骂也老老实实,一副“我知道错了”的乖顺模样。可等“陈景殊”一走,它立刻兴奋起来,疯狂在地上钻洞打滚。还会刻意避开被“陈景殊”摸过的地方,睡觉时候也梗着脖子,不让树叶压着。 陈景殊渐渐发现规律,小蛟龙开心时会钻洞,不开心时会躲在落叶堆里装死。 等等,挨骂为什么会钻洞? “陈景殊”也不是常来,每次来时都会带一堆新奇玩意儿,给每只幼兽分发。小蛟龙总是躲在最后,不争不抢,但是“陈景殊”一走就立刻变了副面孔。 它逼着其他幼兽交出玩具,把东西全堆在自己面前,挨个扒拉比较,若是觉得自己的不如别兽的好,就闷闷不乐趴在草堆里一动不动,然后抢别的幼兽的玩具玩。可若是觉得自己的玩具最好,它便扭着尾巴在地上钻洞,自己的玩具舍不得玩,也不允许别的幼兽玩。 陈景殊:…… 小蛟龙似乎格外关注天气,大晴天就呼呼睡。可一旦天色转阴,或是雨滴开始坠落,它立刻精神抖擞,竖着脑袋在门口张望,眼睛发亮。 陈景殊想起来,以前每逢雨天,他怕幼兽们贪玩淋湿,总会过来查看,顺便留宿照顾,给挨了浇的幼兽们洗澡。 小蛟龙好像格外喜欢下雨天,故意在泥水里打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等“陈景殊”来了又是一副认错态度。洗澡时,其他幼兽在热水桶里扑腾玩闹,只有小蛟龙缩在水底,蜷着身子不敢伸展,像是害羞似的,只露出一双眼睛偷偷盯着“陈景殊”。 晚上,“陈景殊”果然留宿,坐在案前看书,直到半夜才熄灯歇息。而窗外小蛟龙鬼鬼祟祟地行动着,它先是爬上屋顶,扒着瓦片偷看,又悄悄滑到窗台上,贴着缝隙往里瞧,最后干脆趴在门缝处,整夜没个消停。 等到清晨,“陈景殊”起身沐浴,它立刻躲得远远的。可等他一离开,它便迫不及待地溜进屋内,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浴桶里? 陈景殊以为看错了,不可置信。但小蛟龙在水底沉很久,最后慢吞吞浮上来,在他用过的洗澡水里惬意地游来游去。末了嘴里咕咚一口,美滋滋地喝了口洗澡水。 陈景殊:!!! 他受不了了,刚想现身,却见外头的“陈景殊”走了进来,一把将小蛟龙从浴桶里捞了出来,皱眉训斥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他嘴里严厉,手上动作却温柔,用柔软的布料把小蛟龙仔细擦干,晾在院中的躺椅里。 收拾完房间,“陈景殊”也躺到了躺椅上闭目养神。小蛟龙就趴在旁边,等榻上人呼吸平稳均匀后,它挪动身体,小心翼翼爬到他肚子上,安分了一会儿,又扭动尾巴,一点点钻进他的衣袖里。 ……然后,就再也没出来。 陈景殊:? 怪不得当年每次从这里回来身上都黏黏的。 等等,黏黏的? 为什么会黏黏的啊!! 第三十二章 你明白什么! 陈景殊面色红红白白,明明是艳阳天,他却打了个激灵。 他想起令狐邬说过,沉迷画境之人,往往心有执念。若要唤醒,要么助其得偿所愿,如此可自然解脱。要么强行破境,逼他直面现实。前者皆大欢喜,后者难免伤人,还可能落下心障。 但现在的陈景殊顾不得那么多了,谁知道待会儿小蛟龙还会做出些什么。小蛟龙的愿望……他不敢想,怕想了也白想,毕竟对方总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别到时候殷诀无恙,他自己先留点心障。 陈景殊又打了个激灵。 他不再犹豫,反手抽出腰间长鞭,灵力灌注,猛地向半空一甩。鞭风激荡,气浪翻涌,整座院落顿时震颤不止,摇摇欲坠。 四周景象如水波扭曲,院中幼兽惊慌四散。但那只小蛟龙仍躲在“陈景殊”的袖口里,不肯露头。 他上前两步,盯着躺椅上的“自己”,以及衣袍下的小小鼓包,手里长鞭迟迟没有落下。 一不做二不休! 陈景殊狠狠心闭上眼,举起鞭子凌空劈下。鞭梢刚触及衣角,躺椅上的人影便如墨迹遇水,倏然晕散。 “陈景殊”一消融,满院花草、秋千木屋,也随之消散于风中,只剩下一只孤零零的小蛟龙。 它跌坐地上,似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目光涣散,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四周。 “殷诀,醒醒。”陈景殊在后面唤它。 听到声响,小蛟龙缓缓扭过头,盯着他,久久不动。 “看什么看?”陈景殊蹲下身,敲了下它脑袋,“傻了,不认得我了?” 他暴力破画,小蛟龙似仍沉浸画中,不怎么清醒,歪着头看他,看起来浑浑噩噩的。 “该走了,别磨蹭。”陈景殊又敲了下它头,起身查看天色。画中时间过得飞快,他不能在这里久留,必须马上和令狐邬汇合。 他率先转身走几步,但身后的小蛟龙却没有跟上。陈景殊蹙眉,正思索要不要打晕抱走,小蛟龙喉咙里突然发出闷闷的呜咽声,而后猛地扑上来,一口咬住他手指。 陈景殊一惊,连忙甩手:“放开!” 但小蛟龙咬住不松口,它不会说话,好像也听不懂人话,只看到躺椅上的“陈景殊”在它面前消失,现在这个陈景殊也要弃它而去。 它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得通红,喉咙里委屈地呜呜着,似是在控诉着什么,死死咬着手指不放。 陈景殊疼得眼前发黑,好说歹说,对着小蛟龙又是抓又是拽。最后实在耐不住,本能地用力一甩,汹涌灵力从掌心迸发,狠狠震开小蛟龙。 “啪嗒”一声,黑色蛟身重重砸到硬石面上。 陈景殊活动手指,抬起头。瞧见小蛟龙仰躺在地上,双目紧闭,半晌一动不动。 不会就这么摔死了吧? 他心里打鼓,赶紧蹲身过去查看,先是戳了戳小蛟龙的肚子,没反应。又拨了下尾巴,还是没动静。 陈景殊有点慌,缓缓伸手探它鼻息。 居然断气了! 陈景殊真慌了,两手捧起小蛟龙,一手渡灵力护住心脉,另一手想也不想掐它鼻下。 蛟龙有人中吗?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他用力一按,小蛟龙仍是昏迷状态,嘴巴却倏地一张,精准咬住他的小拇指。 陈景殊:…… 他想抽回手,小蛟龙就合上牙关,宁愿咬掉手指也不松口。若他不动,它便松开牙,只用柔软的舌尖轻轻卷着,但尖利牙齿一刻也不放松,但凡陈景殊有一丝逃离动作,就会立马咬下。 陈景殊打也打不得,骂了对方又听不懂。原地烦躁片刻,另只手去扒它脑袋,力道不轻,几乎快把脑门鳞甲扒掉,但小蛟龙没有任何反抗或闪躲意愿,只紧闭双眼,死不松口。 好像只要嘴里有手指,把它拽秃了也行。 陈景殊尝试各种办法,包括但不限于好言相劝、威逼利诱,用真火烧尾巴,以及堵住它鼻孔不让呼吸,小蛟龙都不动,在那里装死。 陈景殊面色复杂,最后只能咬咬牙,狠狠心,强行忽视手上玩意,把它往广袖里一揣,飞身离去。 赶往城中的路上,陈景殊接连遇见了好几个令狐邬,每个都忙得不可开交。有的令狐邬正苦口婆心地给街头混混念经,有的满街追赶乱跑的大鹅,还有的被迫登上火圈表演杂技,只为逗乐一位从不会笑的孩童。 第34章 他感叹两声,循着二人互留的玉佩感应,快步来到一片绿油油的瓜田。 令狐邬本尊蹲在地头,手里捧着西瓜。他什么也没做,却满头大汗,脸色发虚,不停地吃瓜摇扇,短短一会儿功夫,啃完五六个西瓜。 陈景殊走过去,问:“令狐兄渡人成果如何?” 令狐邬抬手擦了把汗,回:“还行,就是所有分身共用一只嘴巴鼻子,实在憋得慌。陈兄如何,找到殷诀了吗?” 陈景殊停顿片刻,收紧袖口:“找到了。” 见他站姿僵硬,手还始终揣袖里,令狐邬又道:“你手怎么了?受伤了?” “无碍。”陈景殊不动声色跳开问题,“城中百姓撤离了几成?” “八成。”提起百姓,令狐邬注意力转移,从他袖口挪开眼,“明日就能全部撤离,你我此番也算圆满。”他长舒一口气,“就等送出青州传世法器,我的任务便完成了。对了,殷诀在哪?” 说起殷诀,他又把目光挪到陈景殊身上,却不知瞧见什么,略显惊疑道:“短短几日,你的‘缘法’为何涨到了七十?” ? 陈景殊不可置信,赶紧抬头,亲眼瞧见头顶愈发粉嫩的“七十”二字。 怎么可能?他明明什么也没做。 话到此处,令狐邬若有所思,耳根微红,貌似想了点龌龊东西,不自在地劝慰道:“陈兄不必为难,只要能拦下殷诀……我都明白。” 你明白什么!陈景殊惊了。 他心里头古怪,却不欲解释,就怕越描越黑。本来还想求助令狐邬解决小蛟龙,依照如今形势,对方肯定乱想乱说,污他清白。 令狐邬踌躇片刻,起身站立整理仪表,随后小心掏出怀中的传世法器,目光越过陈景殊往后张望,好像确定殷诀一定在附近似的。 陈景殊收紧袖口不雅,也故作自然地回头看:“咦,怎么不见了,方才殷诀还跟在后头。令狐兄不用忧心,我捣碎了他的画境,如今殷诀元气大损,需耗费时日才能恢复,不会对城中百姓造成伤害。” “也罢。”令狐邬点头,收起法器,“难怪殷诀会突然停止街头行凶,原来是抵不住画境诱惑沉迷其中。无妨,待百姓撤离完毕,画境自破,我们都能出去。”说罢继续蹲在地头,咬了口西瓜。 陈景殊陪他在地头呆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你蹲这里干什么?” 令狐邬吐掉西瓜子,指着那片瓜田,又指了指身后的简陋茅屋,道:“住在这里的吕老汉无儿无女,靠卖瓜度日。他最大的愿望就是田里长满西瓜,但附近狗獾成群,时不时过来偷瓜。那些狗獾不是凡物,它们原是妖王宠物,攻击性强,根本不惧怕我的分身。我无意把它们赶尽杀绝,准备活捉放生到别处。” 陈景殊看着满地瓜皮:“你不也偷吃了?” 令狐邬连忙摆手:“我吃的都是狗獾挑剩下的,它们嘴巴刁钻,不甜的不吃。陈兄可要助我?” 他随意一问,本以为会遭到拒绝,毕竟陈仙师看着就仙气飘飘不染俗事,怎会同意在瓜田里上蹦下跳捉狗獾。 但陈仙师没出声,看起来心神不宁,始终如一的揣袖而立,虽优雅却浮躁,貌似遇到了棘手事。 令狐邬担忧:“你手伤得厉害?我帮你看看。” “不必。”陈景殊退后半步,“我去去就回。” 离瓜田不远处有一条小河。 陈景殊背对令狐邬,左右张望,见无人经过,深吸一口气,苦大仇深地拿出手。 小蛟龙不知何时已经昏睡过去,发出轻微的鼾声,但嘴巴仍紧紧咬着。可能是做了噩梦,下口没轻没重,咬得手指都变了色。 陈景殊面色阴郁,大脑快速转动,忽而心生一计。蛟龙喜水,若是借水势甩开……这样小蛟龙既高兴,又不会受伤。 说干就干,他再次瞄了眼后方,见令狐邬老实守在瓜田,根本没空看他,这才小心蹲到河边,卷起衣袖,把手浸泡在河水中。 他上下晃动手臂,把冷水淋到小蛟龙脑门上。出乎意料,小蛟龙没有遇水则欢,反而收缩身躯,更加贴近手掌。似是察觉到手主人的意图,即使在梦中,它也不忘咬死口,还突然发力,把人往水里拽。 陈景殊猝不及防,脚下湿泥一滑,整个人就往前栽。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第三十三章 他为什么要避嫌? 到了水里,小蛟龙更是灵活,不紧不松口,还妄想钻进衣袖,身体滑得跟泥鳅似的。好在水不深,陈景殊胡乱扑腾一阵后,脚终于挨着河底,连忙死命抓住蛟龙尾巴。 河面突然炸开的水花惊动了令狐邬。他闻声望去,见陈景殊淹在河中,浑身衣物湿透,发丝也狼狈黏在脸颊,整个人慌乱又暴躁,双臂不停激烈拍打水面,还脱掉了外袍,貌似在与什么东西缠斗。 他正要前去帮忙,忽然脚步一顿。 某些陌生又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也是这般皎洁月光下,陈景殊在水中痛苦挣扎,神情憔悴面容苍白,光裸的上半身伤痕遍布。但转瞬间,一只巨大的黑色鱼尾甩过来,将他卷入深水中…… 令狐邬皱眉,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怀疑自己可能觉醒了未卜先知术。但他伫立河岸半晌,水中并没有异状,陈景殊生龙活虎,最后骂骂咧咧上了岸。 他走上前,犹疑道:“陈兄,我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景殊抹了把脸,牢牢按住外袍裹成的包袱,抬眸镇定道:“但说无妨。” “我们可曾在南山宫宴之外见过?”令狐邬目光飘向河面,“也是这般月夜,这般微风,你在水中,身上什么也没穿。” 陈景殊沉默了会:“……你重点是哪句?” 令狐邬停顿片刻,面色微窘,立即摆手:“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揉捏眉心,苦苦冥想:“可能是容貌相似之人,但那人头顶也有粉字,‘啪啪一百’四个字我绝不会认错。” 陈景殊面色红白交转,说不出的难看,只当他看到的是原本秘境中的“陈景殊”,不做他想,但对令狐邬时刻窥探他头顶隐私这件事十分在意,冷下脸:“灵眸泪的天眼时效多久?” “半个月。” 陈景殊松口气,佯装正色道:“天道劫难本为秘事,令狐兄随意开启灵眸,怕会引来不测。” 令狐邬按压酸胀的眉心:“是我大意,多谢陈兄提醒。也许是我分身过多出现幻觉,方才的话陈兄不必记挂心上。” 陈景殊挤了把衣服里灌的水,大度摆手:“无妨。” 说罢走向茅屋,左右寻找一圈,终于在水井旁边看见一根绳索。 他往瓜田方向瞟了眼,见令狐邬背对着他,连忙解开衣袍死结。湿漉漉的小蛟龙滑了出来,闭眼蜷缩着,显然在水里搏斗精疲力竭,此刻睡得正熟。 陈景殊算是怕了它,飞快拎起就拴到墙角树下。为防它出声,又塞了块破布在它嘴里,心道等明日出了画境再找小蛟龙算账。 从河里爬出来身上黏腻难受。他打了桶清水,褪去外衣蹲在屋后擦洗。洗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变得有点古怪,频频回头张望。 树下的小蛟龙摊开身体,睡得七晕八素,嘴里的布团不知何时吐掉了,口水流满地。 他收回目光,草草擦完身子,用灵力烘干衣衫,直到洗掉所有鱼腥味,这才舒坦。 可再转头,树下小蛟龙没了影。 陈景殊心头一跳,连忙四处查看。不远处也放着一只水桶,里头装满了水,应当是令狐邬冰西瓜留下的。而小蛟龙闭着眼,迷迷瞪瞪地往上爬,尾巴卷住桶沿,脑袋往桶里探,眼看掉进去。 “那不是我的。”陈景殊脱口而出。 说完自己先惊呆了,赶紧捂嘴,他到底在说什么啊! 他一边懊恼,一边骂殷诀。正要过去抓小蛟龙,却见它滑下木桶,闻着味似的,晃晃悠悠转向他的洗澡水。 陈景殊黑着脸,一把按住。 小蛟龙仰头嗅了嗅,似乎在确认,而后十分满足地拱了拱他手心,寻了个舒服姿势窝着不动了。 陈景殊抿紧唇,摘掉它头顶水草污物,又就着清水涮了涮。小蛟龙乖顺任他摆弄,只要不离开他的手。 这时候,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兄不厚道,捉的什么鱼?偷偷加餐也不喊我。” 陈景殊手一抖,慌忙用力把小蛟龙按到桶里。转头看见令狐邬迈步进来,手里提着五六只狗獾,额上汗珠滚落,显然累得不轻。 “城里撞见盗匪,我那百八十个分身全被遛上山跑圈,这会儿头晕目眩,得歇歇。”他边说边靠墙坐下,闭目缓神。 陈景殊趁机捞出小蛟龙,藏到身后,佯装体贴道:“令狐兄稍作休憩,我去替你。”说罢就往外走。 夜风微凉,明月高悬,瓜田里一片静谧。 陈景殊站在田埂上,确认令狐邬暂时不会出来后,在田里寻了个隐蔽处,放下小蛟龙。谁知它一落地便扭动起来,他连忙伸手按住,小蛟龙才安静下来。 第35章 被迫蹲在那里走不开,陈景殊面色复杂,心情沉郁,正认真思索怎么解决这只糟心玩意,手底下忽然传来异动。 小蛟龙喉间呜呜,貌似痛苦不堪,脑袋用力拱动泥土。 随着几不可闻的骨骼错位声,它的蛟身逐渐延伸膨胀,黑色鳞甲隐没。紧接着,长出块垒分明的胸肌、利落凶悍的腰腹,以及结实粗壮的大腿。 而且,一丝不挂。 ! 乍然近距离出现个光裸男人,陈景殊吓了一跳,连忙挪开视线后退,却还是扭转不及时,看到了点不该看的。他面色古怪又难看,越想忘记,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画面越是往脑海里钻,根本无法忽视。他原地伫立了会儿,又开始懊恼自己为何要不自在,怎么变得跟殷诀一样鬼鬼祟祟。同为男人,看看怎么了,又不会少块肉,他为什么要避嫌。这般刻意和遮掩,反倒显得他不正常。 然后他就扭头看了一眼,立即面颊涨红,感觉眼睛和身体都受到了伤害,不该出现的东西在脑海里愈发形状清晰。他不自觉又后退两步,胡乱拽了些草叶扔过去,挡住对方的重要位置。 他缓和片刻,仍是心跳很快,脸烧得慌。觉得自己眼睛脏了,一定是蛟龙的原因,又骂殷诀不知检点,说变就变,不给他一点准备时间! 第三十四章 瓜田月下(一) 陈景殊从田地旁找了些粗布衫,捏着衣角盖到殷诀身上。但是衣服穿上了,一对上那张熟悉的脸,还是觉得不舒服,跟以前看殷诀的感觉完全不同。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脏了,变得跟殷诀一样龌龊。 他在这里纠结半晌,躺在地上的殷诀一动不动,不知死活。陈景殊这才注意到不对劲,也顾不上唾弃自我了,赶忙上前查看。 殷诀仰躺在潮湿的瓜田地里,双目紧闭,呼吸微弱而紊乱,嘴唇干裂发白,几道细小的血痕凝固在嘴角,喉结滚动艰难,似是渴到连吞咽的力气都没有。 强行破了他画境,殷诀元气受损。陈景殊到底是当事人,生出一点愧疚心思。他踌躇片刻,怎么也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充满攻击性的男人和方才的糟心小蛟龙联系到一起,唯一的共同处是都昏迷不醒。可是为何对着小蛟龙就没有半分不自在? 陈景殊脸色难看了会儿,还是认命地走过去,呼唤道:“殷诀。” 殷诀没有反应。黑脸静静的,眼睑紧闭,下颌绷紧,身体时不时抽搐两下,非常痛苦的模样。 他摸了摸对方额头,滚烫。 似是感受到微凉的手,殷诀有了点力气,口里呓语不清:“渴……水……” 水井在茅屋后面,穿过去势必惊醒令狐邬。而且现在的殷诀看起来很虚弱,他若是走了,对方会不会被附近的狗獾分食? 陈景殊环顾四周。田垄边歪歪扭扭长着几颗西瓜。 这不是现成的吗? 他摘下一个,掌心运劲劈开,鲜红的瓜瓤露出来。他挖出一块,蹲到殷诀身旁。 殷诀嘴巴闭得死紧,掰不开。他只好用手指扣开牙齿,不料刚探进去,就被对方一下裹住,指尖落入滚烫的口腔。殷诀像是把他的手指当成解渴东西,用力吸着,吸的手指都脱了层皮。 陈景殊另一只手还隐隐作痛,先前被小蛟龙咬的。无比悲哀的懊恼为何不用同一根手指,现在这只手指也废了。 底下男人仍昏沉不醒,气息微弱,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生气。但干裂的嘴唇却出奇地灵活,好像有独立的意识似的。 陈景殊用另一只手强行掰开他的下颌,解救出手指。殷诀眉头紧锁,表情狰狞,舌头也凶猛地伸出来,在空中乱舔。陈景殊怀疑就算是块硬石头都能被他舔出个洞。 他赶紧把瓜瓤怼进去。 冰凉爽口的西瓜缓解了殷诀的焦躁。他一口一口吞着,几乎不用嚼,直接咽下去,喉结咕咚咕咚快速滑动。 陈景殊担心他被噎死,按住他左右脸颊和下巴,强迫他动动牙齿。但殷诀牙齿没动,手却突然抬起来,攥住他的手腕。陈景殊以为他要把自己的手也生吞了,可对方只是压下他的手,贴到高热的脸庞。 殷诀不知做了什么梦,动作忽而变得温柔起来。压低的眉宇舒展,身体放松,嘴里的西瓜也不着急咽下去了,而是含在口腔里,牙齿轻轻磨着,故意不咬碎,从上到下牢牢舔过,一点点吮出瓜汁,再慢慢抿进喉咙。汁水顺着唇角滑落,在麦色颈侧留下数道蜿蜒湿痕。 陈景殊怀疑他可能梦见舍不得吃的骨头了。挺好,这样就不会噎死了。他一只手被按在脸上,另一只手抓紧挖西瓜喂他。 但殷诀不知怎的,突然闷哼一声,喉结滚动得异常艰难,片刻,呼吸声也变重。 不会真被噎着了吧! 陈景殊立即凑近看,结果却瞧见他的黑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为什么脸红? 殷诀一边脸红,一边跟浑身发痒似的,不停蜷曲扭动,蹭得底下泥地窸窸窣窣。末了终于咽下那口西瓜,脸也更红,从脖颈一路烧到胸膛,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手臂青筋暴起,五指猛地用力张开,重重揉捏他的手腕,另只手则狠狠抓了把底下的泥。好像这样身上就能不痒似的。 陈景殊觉得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怪,但依照以往经验,殷诀脸红一定有问题。 于是他停止喂食西瓜,身体默默离远了点,虽然手还被对方抓着不放,思考要不要叫醒令狐邬过来帮忙。 但是殷诀这模样……陈景殊莫名想起小蛟龙,受伤时候总是躲起来。 还是不要吧,现在的殷诀狼狈异常,应该不希望别人看见。他一声不吭躺在地上,脸色灰败毫无生气。原先的小蛟龙虽弱小,至少还会闹腾着胡乱钻地。但此刻的殷诀一动不动,沉寂到可怕,跟死在路边的野猫野狗没有区别。并且因为肤色黑,几乎被浓重夜色吞噬。 幸亏是他陈景殊在旁边,六感敏锐,不然很难被人注意到吧。 他就安静坐在殷诀身侧,守到半夜。把甘甜的瓜瓤一点点喂进殷诀嘴里,然后把冰凉的瓜皮贴在他额头和手心降温。 夏夜寂静,只有蝉鸣声时断时续。陈景殊不知道狗獾出现没有,他的手被攥着,没法扭头看整片瓜田。希望明日殷诀早点醒来,不然被令狐邬看到,他不仅要解释为什么没抓狗獾,还要说清他一整晚跟殷诀呆在瓜田里干什么。 估计怎么解释都很奇怪吧。于是陈景殊喂瓜动作加快,把更多湿润凉爽的瓜皮贴到殷诀的脖颈、腋下和大腿。还在他脑后垫了些松软的泥土,以免又噎着。 夜风吹过瓜田,陈景殊昏昏欲睡。不知过去多久,他听到一声低哑的呼唤: “师兄。” 陈景殊赶紧查看。殷诀终于有点清醒,但清醒的不多,费力掀开眼皮,眼光聚焦很久,才对上他的视线。与昏睡时候的失控相比,现在的男人又变成了熟悉的温顺,滚了滚喉结,呢喃说:“师兄,甜。” 应季的西瓜当然甜。陈景殊无语,无助地看着满地瓜皮,不知道吕老汉会心碎成什么样。转念一想,吃都吃了,也不差这一两个,大不了明早搜刮集市,把最大最贵的西瓜种田里。于是他问殷诀:“还要吃吗?” 闻言,殷诀的脸突然泛起红晕,带着几分羞涩地点点头。 陈景殊心里发毛,怀疑他被烧傻了。 第三十五章 瓜田月下(二) 因为殷诀前言不搭后语。 “师兄,我做了个噩梦。”他声音嘶哑,目光涣散,却努力看着陈景殊的脸,“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我总是很难过……” 陈景殊也很难过,因为他的手腕要断了,道:“我懂,你先松开我。” 殷诀好像才发现手里抓着人,松开他,继续恍惚不清地说:“只有师兄在身旁,我才知道快乐是什么滋味。” 东方泛起鱼肚白。陈景殊时刻注意后方茅屋内的动静,顺口问:“什么滋味?” 殷诀好像真被烧傻了,直愣愣看着他,忽然没头没脑道:“师兄,你眼里为什么有星星…比月亮还亮…” 太阳马上就升起来,哪还有什么月亮。陈景殊摘掉他脑门焉掉的瓜皮,探了探体温,发现也不烫啊。 他道:“不管月亮还是太阳,你先起来洗洗吧。”殷诀浑身快被西瓜腌入味了。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让师兄快乐,怎么不让师兄厌恶……”殷诀显得有点沮丧,黑黑的面容因为失落而难得的发白,“赵姗儿能做的,我都可以。” 不,你不可以!陈景殊又催他,“你别说话了,快起来洗澡去。” “师兄喜欢赵姗儿什么?” 陈景殊被他纠缠的没法,只能正面回答:“不喜欢。” 殷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傻傻的笑,又问:“师兄讨厌我什么?” “不讨厌,你快起来洗洗吧!” “真的吗?” 第36章 “真的,快别说话了,省些力气洗澡吧。”陈景殊烦恼,又怕令狐邬突然出现,又发愁去哪给殷诀找干净衣服。 “师兄,我现在心里有点难受……可以舔么?” 陈景殊:“……舔什么?” “舔师兄。” 陈景殊睁大眼:“我求你先消停会儿。” “舔完师兄我心里能好受点…不然心里空落落的,身上也难受。” “你都从哪里学的,动不动就舔人?” “我没有动不动就舔人。”殷诀认真道,“我只舔师兄。” 陈景殊:“你能不能别把舔和我连一起说。” “好吧,师兄,”殷诀停顿片刻,说,“舔舔可以吗?” 陈景殊:…… 陈景殊神情复杂,决定纠正一下:“你现在修炼成人了,不能随便舔东西,做人就要有做人的规矩。”幸亏这里只有他,不然别人肯定把殷诀当变态。 殷诀低下眼,黑脸瞧不出情绪,但肯定不是开心的模样。他手里捏着瓜皮,慢慢碾碎涂抹地上,弄得手上全是汁水。 陈景殊真是怕了他,自暴自弃:“那你快点。”说完立即捂住嘴。 苍天,他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答应这种要求,而且他为什么不觉得奇怪,这是正常人之间的对话吗! 陈景殊倏地面红耳热,正想换个话头拒绝,一只有力手掌按下他的肩膀。 天旋地转,陈景殊还未反应过来,人就被推倒在了瓜田地里。 上方视野被侵占,男人的五官逐渐放大,气息混合着清新果香,忽轻忽重地喷到脸颊。 这是要干什么? 殷诀脑袋凑近,捉住他的唇,轻轻吮了一下。 陈景殊僵硬片刻。 ?!不是,你往哪舔呢,你舔错位置了啊。不行,绝对不行,这是在外头,随时有人经过,令狐邬就在旁屋,他们不能这样! 他赶紧伸手推,但殷诀昏昏沉沉的,烧了一晚上,估摸神智不怎么清醒,固执地要亲他的嘴。结实双臂撑在两侧,膝盖还顶进腿间,胸膛像块硬铁,他一点都推不动。 “殷诀。”陈景殊不敢叫得太大声,拼命喊他,“你醒醒,现在不行。” 殷诀定定看着他,眼眸深沉,神情迷恋,嗓音低哑不堪:“师兄…叫我名字真好听……” 陈景殊怀疑他根本没听见后半句,正要再开口,下一刻,殷诀一低头,舔进了他嘴里。 ! 不行,真的不行…… 可能周围太寂静,舌尖探进来的过程缓慢而清晰。陈景殊头皮发麻,心脏快速跳动,震得他嗓子眼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可能是害怕引来令狐邬,也可能是在没有任何理由的情况下,单纯的跟另一个男人亲吻。 他脊背紧绷,似是察觉到他的僵硬,殷诀捧起他的脸,手掌缓慢移到后颈,带着粗茧的指腹揉进发丝,一下一下安抚。 侵入的舌濡湿得过分,又热又滑地抵进来,缓慢蹭过上颚,像某种活物一般拱着往里,湿漉漉的触感逐渐充盈口腔。一瞬间,酥麻感从脊椎窜上来,陈景殊下意识躲开,却被他捏住下巴,指腹微微施力,迫使他张开嘴。 陈景殊睁着眼,看见殷诀闭上眼,刻意压着呼吸,脖颈间青筋随着呼吸律动,手指漫不经心地摸索他耳廓,来回轻柔揉捏,指腹的温度比吻更烫。 而无人知晓的口腔内部,湿滑的舌凶猛又急迫,撑开牙关,钻动舌尖,用力地吮吸,专注得像在吃一块香甜的糕点,没完没了的舔.弄,每一次搅动都带着微妙的黏腻声音,清晰传到耳畔。 够了,真的够了。 陈景殊闭上眼,被迫仰头承受,耻得耳根红透。为什么会这样,别人也是这么亲的吗?需要亲得这么亲密吗? 他还是不太敢相信,上一刻还正经交谈的两个人,下一刻就嘴对嘴,舌头黏糊糊牵连一起,光天化日之下做着如此不堪入目的行径。 千万不能被令狐邬看到啊。苍天,快亲完吧,快亲完吧,他真的无法接受。殷诀不是烧了一晚上吗?亲两下得了,为什么还能这么折腾,还不如继续昏迷,他真的不介意照顾他啊。 但他的挣扎让殷诀吻得更深入,舌头拱动的动作很慢,却又很重,几乎顶到嗓子眼,唾液在交换中变得稠热,不受控制的分泌,分不清是谁的。 陈景殊更加呼吸不畅,头晕目眩,湿热的纠缠让他舌根发麻,唾液交融的水声无限放大。 浑身像泡在热水里。视野,口腔,鼻息,还有耳朵里的声音,所有感官被侵占。 不行…… 他想说话,可吐出去的字全部被殷诀吃掉,无法喘气,半点思考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人扫荡和索求。 …… 陈景殊绝望了。晕乎乎地发誓,他一定要……要拔掉殷诀舌头! 第三十六章 妖界之行结束 陈景殊闭上眼,被亲得头昏脑涨。但见殷诀的架势没完没了,跟他嘴里有取之不尽的甜水似的,用力吮个不停。他的舌根都没了知觉,就像一片麻木又可怜的瓜皮,口水不受控制地漫溢,吞咽变得困难,却只能任人狠狠榨干。 而殷诀光嘴里吸不够,还想上手。两膝骑地上,上半身伏低,死死压着他,脑袋疯狂转动。可能因为激动,呼哧呼哧喘粗气,原本垫在陈景殊脑后的手抽出来,改为扶上腰,使劲又抓又捏,烫人拇指几乎要戳破衣物。如此仍是不过瘾,还想揉点更软的,不自觉沿着腰身往后摩擦。 陈景殊:! 他立即猛烈挣扎,牙关一闭,咬住对方舌头。 殷诀疼没疼不知道,但动作确实慢了下来,缓缓退出唇舌,两人口中勾出来的细丝像融化的糖汁一样拉长扯断,挂在他嘴角。 他双臂撑在两侧,居高临下望着陈景殊,眼眸比方才更黑更浓,里头情绪汹涌欲出。盯看了许久,舍不得眨眼,只粗重喘着气,情不自禁伸出舌,把嘴角那抹透明水丝全部舔进口中,砸吧砸吧味道。 陈景殊睁大眼,耳畔嗡嗡作响。那只舌在他口中如何作祸是一回事,拿出来亲眼看见又是另一回事。他惊得说不出话,脸上跟泼了沸水似的,手忙脚乱替他擦干净嘴,慌不择言命令道:“你、吐出来!” 殷诀没吐,滚了下喉结,咽进去。接着低头,还想舔他嘴边的。 陈景殊受不了了,一把推开他肩膀,踉跄爬起来。发冠歪了,衣襟也乱了,但顾不上整理,快速跳出半丈远,咬牙切齿道:“你、你……” 你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他干脆闭嘴,一言不发。慌乱左右看了眼,还好没有人经过,茅屋门也闭得紧紧的。他松口气,快速整理仪表,不忘眼睛狠狠瞪向殷诀。 见殷诀还盯着他嘴边,不知道在惦记什么,陈景殊吓得赶紧抬手擦嘴,但这种动作难免被人误会是嫌弃,于是他又堪堪停住手,佯装整理前襟。 他正色道:“你不能这样。” 说话时连吐出来的气息都变得潮.热,混着另一个男人的味道。跟塞了团温热的湿棉花似的,咽不下去,也吐不干净。 闷热、甜腥、窒息。 陈景殊心情复杂,压下难听话,挑了些模棱两可的,“外头人多眼杂,被那些妖族宵小钻了空子怎么办?你身体刚恢复,不宜打斗。”说罢佯装观察四周,背对着殷诀,顺便擦嘴。 “师兄。”殷诀哑着声呼唤,站在原处没有靠近。似是觉得愧疚,低下眼,盯着地上陈景殊的脚,红着黑脸说:“师兄教导,我记住了,谢谢师兄。” 陈景殊扭头看了眼,见他老实杵在那里,低眉顺眼的,又变成了那个纯良小师弟,没有方才半分生猛,除去嘴里话:“师兄是世上对我最好之人,彻夜不眠地照顾我。我、我亲师兄嘴,也只是为了表达心中感激,师兄知道我的。” 不,我可不知道你! 见他抿唇不语,不像发火的模样,殷诀试着迈步走近,陈景殊没躲,他又走近几步,站定陈景殊面前,抬手摘掉他头顶沾的草叶,刀削般的面庞黯淡无光,显得局促又委屈:“我只是亲了亲师兄,这样也不行么。” 他一这样陈景殊就害怕,连忙找个由头离开,“附近狗獾盛行,我去找些西瓜,引出它们。” 他头也不回进了茅屋。 令狐邬还坐在墙角,睡得香甜。陈景殊松口气,赶紧关上门,隔断外头男人追过来的视线。 谁知他刚一关门,令狐邬从地上跳起来。 “你怎么进来了!” “你什么时候醒的?” 两人同时出声,一个比一个惶恐。 令狐邬快速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压着声道:“你小点声,别让殷诀听到,我昨儿半夜就醒了,一直不敢出去。” 陈景殊大脑空白,“你……你都看见了?”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令狐邬面色通红,尽量不去看他嫣红水润的唇,头转一边去,声若蚊蝇地解释:“听、听见了。” 第37章 听见了? 短短三个字,陈景殊的天塌了。听见?听见什么!这也能听见?他脸面火辣辣的,跟被人抽了底裤一样坐立不安。 本以为屋里能躲会儿,现在看来还不如外头。可事已至此,再遮掩就显得矫情,于是陈景殊甩甩衣袖,故作淡定道:“城中百姓怎么样了?你我何时能离开画境?”言外之意我不想看见你,快点一拍两散离开这个鬼地方。 “陈兄不必担心,城中百姓昨晚已安全转移,只剩……”令狐邬顿了顿,颇有些为难道,“只剩吕老汉。” 不等陈景殊尴尬,他先尴尬得不行:“我、我现在就去买瓜。”说罢就想从后窗跳出去。跳到一半,扭过头,从怀中掏出那件青玉尺,“还请陈兄帮个小忙,替我把法器送给殷诀,以此答谢他除掉妖王。” 陈景殊道:“令狐兄为何不自己去?” “陈兄有所不知。”令狐邬犹豫半晌,说出实情,“不是我不想去,其实今早你们说话时候我便想出门,但殷诀看到了我,他眼神不善,恐起杀念,所以我迟迟不敢出去。陈兄也别多停留,尽快出去罢。” 他刚说完,外面响起敲门声。令狐邬立即噤声,把法器一抛就跳了出去。 法器入手冰凉,陈景殊低眼看。这件青玉聚魂器他早有耳闻,可将人的亡魂招来,不入轮回道。法器内部有雾状灵纹流转,尺面刻着星宿图案,指尖触碰上去,星宿会依次亮起银光。尺端缀着五色丝绦,每根丝绦都系着米粒大小的铃铛。 这铃铛他看着眼熟,但记不清在哪见过,陈景殊觉得蹊跷,但来不及多想,殷诀推门而入。 他杵在门边,已换好干净衣裳,身上再无瓜皮气味。“师兄,狗獾捉完了。”他说道。 这么快?陈景殊不可置信,推门一看,瞧见田埂边跪着数十个清秀男子,他们或温润如玉,或少年意气,皆身披轻纱,露出雪白皮肤,头顶还都举着一只大西瓜。 吓得陈景殊赶紧揉眼。 殷诀解释道:“这些狗獾原是女妖王的男宠,因争宠被变成狗獾扔进画中,日日偷瓜赎罪。如今妖王已死,他们误认我作新主。”他声音越说越低,“师兄觉得该如何处置他们?” 陈景殊好慌,果然这就是情劫秘境吗?变着法子往殷诀怀里送人,男女都不放过。他最好别掺和,省得又坏了因果,万一这些人是殷诀的开胃菜呢。 因为那些人头顶大字鲜明,“腿长”“叫声好听”“最像他”等等乱七八糟的字眼。 陈景殊这才想起自己头顶字,趁殷诀不注意,抬头瞥了眼,瞧见“啪啪”变成了“三十”? “师兄?”殷诀再次询问。 陈景殊回神,不动声色道:“随你。”把令狐邬留活口的嘱咐抛之脑后。 “师兄心善,见不得杀生,我听师兄的。” 别,你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的意见不重要! 只见殷诀转向众人,沉声道:“瓜留下,人走。” 那些男子迟疑片刻,纷纷逃散。待人走远,殷诀特意避开他们跪过的位置,将西瓜一个个种回田里。 霎时间,画中世界开始崩塌。半边天空碎裂开来,露出一个巨大的黑窟窿。正是他们先前进入画境时的那个幽深地道。 —— 短短半月间,妖界风云变幻,接连换了三位妖王。街市上,小妖们载歌载舞,庆贺名为芊芊的狐妖登上王座。 陈景殊心中五味陈杂。他原以为芊芊早就被殷诀杀鸡儆猴,所以那位新来的侍女才哭哭啼啼,不想竟是芊芊发愤图强,独自苦修,抛下了昔日懒散的同伴…… 妖界大门处,三人临别而立。 “陈仙师,后会有期。”令狐邬用着娇滴滴的女声拱手作揖,接着转向殷诀,“多谢殷小兄弟相助。” 他不停朝陈景殊使眼色:法器送出去了吗? 陈景殊早忘了这回事,同样以眼神回应:你先开口,我再送。 令狐邬僵立良久,终是硬着头皮飞快道:“殷小兄弟救青州百姓于水火,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说完顿了顿,估计被自己恶心到了。 陈景殊也被恶心到了,离他远了点。顺势掏出法器:“她还备了嫁妆。” “皆是师兄之功,不必谢我。”殷诀话是对令狐邬说的,目光却始终锁陈景殊脸上。 令狐邬如蒙大赦,匆匆道:“那便谢过陈仙师,法器权当赠礼了。”说罢化作流光遁去。 殷诀这才垂眸查看法器,眉宇压低,黑脸情绪不明。随后头回替陈景殊做决定:“此物由我先行保管,师兄用不到它。”他将法器塞进腰间乾坤袋,翻身上马:“师兄,该启程了。” 第三十七章 夜中情话 回去的路上,可谓漫长又煎熬。 陈景公*众*号*海*绵*星*日*记殊不是不想御剑飞行,奈何本命法器是软鞭形状,别说在天上飞了,就是一阵风都能吹跑。殷诀腰间倒是别着黑金长剑,还邀请他同乘,陈景殊本想答应,但见他眼神闪躲,黑脸微红,手还不自觉搓着剑柄,又生生顿住了脚。 自从瓜田那日默许一回,殷诀愈发大胆放纵,动不动就说心里难受想亲亲。之前有令狐邬在,他随意糊弄两句也就过去了,殷诀不能如何。但现下只有他们二人,真要是御剑飞在天上,底下都是人,殷诀突然要亲嘴怎么办? 他不敢想象那个画面有多壮观。 想到这,陈景殊心情郁结,真搞不懂这个嘴有什么好亲的,翻来覆去混着口水,想想就浑身不适。难道因为殷诀原身蛟龙,自小舔东西舔惯了?但也不能早起想舔,吃饭想舔,睡觉时候还想舔吧。他的舌头是铁石做的,不用休息?一天到晚不安生,非得伸进别人嘴里? 陈景殊吐槽归吐槽,当着殷诀面没表现出半分反感,就怕伤了对方那颗四处漏风的玲珑心。幸亏他见多识广,忍耐力也非同寻常,不然谁受得了殷诀舔来舔去,肯定早就吓晕气死过去了。 保险起见,他放弃御剑飞行,选择了来时那辆马车,让殷诀在外头赶马,给他找点事情做,不要再惦记着舔他了。 殷诀虽然心思歪,但从不会忤逆他。听说被赶出去骑马,他杵在那里半天,俊朗硬挺的黑脸皱着,表示出不情愿,但不等陈景殊第二次开口,他摆好茶具和棋盘,细心铺上软垫和凉枕,头一转,老实去了车厢外。 陈景殊终于能消停会儿,但消停的不多。刚品口茶压惊,殷诀就探头进来,端上一个冰晶玉盏。盏中碎冰莹莹,冒着丝丝寒气。 “给师兄消暑。”他道。 夏日闷热,陈景殊鼻尖渗出细密汗珠,白皙脸颊也染上薄粉,殷诀放下冰盏后,偷看了好几眼。不多时,他又递来一方素白手帕,说是给陈景殊擦汗。 擦汗就擦汗,你脸红个什么鬼。 陈景殊不敢推辞,就怕节外生枝,接过帕子就擦拭额角。但他擦完汗,殷诀也没有离开的意思,直愣愣站在那里,盯着他的脸,好像他脸上有脏东西,陈景殊赶紧又把手帕翻面擦了擦。 这回总干净了吧,他抬头望向殷诀,示意他快点出去赶路。 两人视线在半空碰撞,殷诀挪开眼,手捏着裤腿,突然伸手抽回手帕,放自己鼻下使劲嗅了嗅,然后飞快地塞进自己怀里,跟得了什么宝贝似的退出去。 …… 陈景殊僵硬,不敢想也不愿想殷诀拿他用过的手帕干什么。但对方是殷诀,做出什么都不奇怪,于是陈景殊自我劝慰,随他吧随他吧,反正他也看不见。 有了手帕,殷诀总算安分了一整个白日。 到了晚间,他又掀开帘子钻进来,说:“师兄,我渴。” 他脸上都是汗,古铜色的皮肤亮晶晶的,高大身形也蒸腾着热气。不知是热还是别的缘故,他脱了上衣,袒出结实精壮的上半身,在陈景殊面前来回晃悠。 陈景殊心道你渴就喝水啊,跟我说有什么用? 口渴的殷诀转了个身,将宽阔的后背完全展露,上面汗珠更多,顺着肌理往下淌。因为车厢过小,他的体型又太大,不方便的动作震得车轱辘都晃了晃。 但他前后来回转,好像也没看到桌案上显眼的茶壶。 “……”陈景殊默默递过去凉茶,“我看出你口渴了,快喝水吧。” 殷诀转过身坐下,又震得车轱辘晃了晃,黑脸红红的,接过茶水。 一杯水,他喝了半炷香的时间,眼看蜡烛即将燃尽,陈景殊催他:“路程过半,不便耽搁,快出去赶路吧,明日能早些到九华山。” 殷诀点点头,喉结滑动:“师兄白日下棋了?”他嘴上问着棋局,目光却牢牢锁定陈景殊面上,看不够似的,灼热的视线仿佛要将人烙穿。 对于他这样直白的注视,陈景殊秉持着能忍则忍、忍不了就视而不见的原则,反正他又不是真断袖,早点渡劫早点归去。他拂开桌上棋盘,“不过自己摆着玩,消磨时光罢了。” 第38章 “师兄可以教我下棋吗?” 陈景殊停顿片刻,道:“可以,但是……” 他话还没说完,殷诀突然把茶盏递到他唇边,“师兄辛苦,口都干了,也该润润喉。” 陈景殊下意识抿了抿唇,确实有些干渴。本想自己接过茶盏,却见殷诀固执地举着杯子,黑亮的眼睛里盛满讨好与期待。于是他没拒绝,就着对方的手浅饮一口。 殷诀喂着喂着,身子便倾了过来。昏黄烛光下,他仿佛看不清陈景殊脸似的,非要凑得很近。不知有意无意,喂水的动作突然变急,陈景殊猝不及防被呛到,猛地推开茶盏,捂住嘴咳嗽起来。 “我给师兄擦。”殷诀话还没说完,粗粝拇指已抚上他唇角,缓缓擦拭水渍。 他擦着擦着,脑袋离陈景殊更近,近到陈景殊能看见他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殷诀五官锐利,初见时只觉得锋芒过盛不近人情,此刻在烛光映照下,不知是看习惯了还是别的缘故,陈景殊居然觉得顺眼而乖巧。 但这份错觉没有持续太久。 “师兄。”殷诀的气息喷在耳侧,悄悄道,“我能给你舔干净吗?” …… 陈景殊一顿,知道早晚他都得来上这一句,悬了整日的心反而落下来。立即道:“不行。”而且他有充分理由,“夜半时刻阴气最重,路上游魂遍布,你我应当警惕。” “好吧。”殷诀坐回去。 安静片刻,他又道:“师兄,我小时候最惧怕黑夜,整晚做噩梦,直到遇见师兄才好转,第一次睡了整晚觉。”殷诀声音渐低,“但是在妖界我发、情那日,师兄抛下我,如今又开始做噩梦了,一到天黑就浑身发冷。” 陈景殊添了根烛火,车厢内顿时明亮几分,他问:“现在还冷么?” “不冷。”殷诀道:“有师兄在就不冷。” 过了会儿,他又改口:“有点冷,师兄,我能坐近些吗?”不等陈景殊回应,他挤了过来,肩膀挨着陈景殊。 马车一个颠簸,陈景殊被挤里侧,能感受到旁边人身上源源不断的热意,虽然隔着好几层衣料。未几,殷诀又扭头看他:“师兄,我还是有点冷。” 陈景殊麻木道:“那你想怎么做?” “我可以抱着师兄取暖么?” 陈景殊看了眼窗外黑夜,“抱着如何警戒?说好的分工,你驾车,我戒备。” “好吧。”殷诀道,“我牵着师兄手取暖,可以么?” 陈景殊安静良久,说:“不妥,阻碍我出招。” “我抱着师兄脚,行么?” 陈景殊这回想不到拒绝理由了,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殷诀已经俯身握住他的脚踝,三两下褪去了鞋袜。 粗糙手掌覆盖上脚背,带着烫人的温度。陈景殊懵了片刻,本能地抬脚一踹。结果没掌握好力度,狠狠蹬到了殷诀眼睛。 殷诀闷哼一声,陈景殊急忙凑近查看,说:“伤到了?让我看看。” 殷诀直起腰,看他。眼眸完好无损,好像还很爽的样子,黑脸的红渐渐蔓延到脖颈。他手心蹭着脸颊上残留的触感,喉结滚动,咽了口唾沫,“师兄,不疼。” 陈景殊真的受不了他了,冷下脸:“你快出去赶车。” “师兄,我遗症犯了。”殷诀忽然道,“得歇会儿。” 遗症?陈景殊呆了片刻,面色复杂道:“白日不是好好的?” “就刚才。”殷诀道,“师兄踹我的时候。” 陈景殊脸色几番变幻,也顾不上那些原则了,又羞又恼道:“遗症犯了就出去自己解决,与我说什么?” “用师兄的手可以么?” “不行!”陈景殊斩钉截铁:“出去!” “好吧。”殷诀又是乖乖回道,老老实实出去赶车了。 第三十八章 你在想什么 第二日正午,马车抵达九华山台阶下。 陈景殊率先跳下马车,看着山门前熟悉的一草一木,不禁心生感慨,终于不用与殷诀独处,连脚步都欢快许多。 回到门派,殷诀总该收敛了吧。 但他刚踏上两个台阶,发现自己想错了。殷诀虽乖巧跟在身后,保持着合适距离,眼神却不一样了,像吐着信子的蛇,始终黏在他后背。他偶尔察觉不适,回头望一眼,殷诀则闪躲着移开视线,尝试着触碰他的小拇指,问:“师兄,还疼么?” “不疼。” 沿途三两弟子经过,陈景殊急忙把手藏到宽大袖袍里,谁知殷诀的手也跟进来,勾起他小拇指,紧攥在散发热汗的掌心里,反复摩挲,直到小拇指被捂得通红,看不出原本牙印。 两个大男人在道上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陈景殊脸上挂不住,也不好强行甩开,毕竟之前更过分的事情都准许了殷诀,这会儿手都不让碰,殷诀指不定如何作想。但又不愿明说怕被人看见,显得他多脸皮薄似的。 于是他思索再三,另辟蹊径:“天气闷热,我们走凉荫小道。” 避开人群,挑了无人经过的小道,却不想此番也遂了殷诀的意。 没人看见,殷诀更是无所顾忌,两大步走上前与他并行。因为他随口说了句“热”,殷诀就不知从哪找了片巨大的翠绿荷叶,举高到头顶遮阳。自己浑身像个大火炉,还非要挨着陈景殊,真不知道是怕他热还是嫌他不够热。 另只手也没闲着,掏出个盛满荔枝饮的葫芦喂到陈景殊嘴边,说:“师兄喝了凉爽。” 陈景殊若是沉默,他便用葫芦嘴抵开牙关,轻轻塞进他口中,黑亮眼睛盯着唇角湿润,喉结随着他的吞咽动作而滚动,时不时眼神闪躲两下,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兴奋,紧接着黑脸红起,手里葫芦喂得忽急忽缓,弄得陈景殊接不住,甜水浸染嘴角,顺着下颌流下。 陈景殊敢肯定他脑子里出现下流东西了,阴恻恻问:“你在想什么?” 殷诀不敢看他的眼睛,高大身形杵在那里,表面欲言又止,实则跃跃欲试,貌似又要口出狂言。陈景殊一激灵,连忙捂住他嘴巴,阻止道:“师尊在书房等候,我们不便耽搁,快走吧。” 殷诀点头,坚持与他并行。陈景殊甩不开,只好面无表情当着移动骨头,供对方随时随地的嗅闻。 但九华山到处都有弟子,总不能完全避开。他们二人如此亲昵作态,自然引来侧目。 陈景殊脸烧得慌,停下脚步,与殷诀约法三章:人前保持距离,说话也不必凑这么近,他没聋。 殷诀低下眼,闷闷不乐的模样。 见状,陈景殊开始胡编乱造:“我们两人离这么近,难免引来注目。我自是不介意,可旁人若都效仿你,有围脖@糕冷臭屁桃事无事贴上来,成何体统,他们哪能跟你相提并论。” 这种拙劣借口,殷诀貌似还挺受用,黑脸转晴。两人终于拉开距离,一前一后穿过回廊,步入书房。 陈景殊走在前,推开雕花木门。师尊正立在窗前,举着水壶给头顶的一抹绿株浇水。此绿株名为“许愿草”,鲜嫩脆弱,在微风中摇摇欲坠。是九华尊者以全部青丝为代价培育的灵植,为护住这宝贝,他常年佩戴特别的锦帽,无论酷暑炎热,只有回室内才会小心翼翼摘下帽子,立窗前,给弱小的灵株晒晒阳光。 想到现世所为,陈景殊难免心虚,尽量移开目光,不去看师尊那颗光可鉴人唯一点绿的脑袋。 九华尊者浇完水,重新带好锦帽,转身看向二人。他面容和蔼,不怒自威,先对殷诀教导道:“此番妖界之行,你斩妖除魔,解救百姓,青州城主已将谢帖送至山门,你做得好。”说着手抚白须,“你入门那日我就说过,修道之人,重在济世。即便天资优越,若只顾孤芳自赏,修为再高也无意义。这便是心归正道,不问出身。”话音一转,“宝库峰新得一件‘玄天镜’,与你内法相合,你去取用吧。” 这就送出绝世神器了?陈景殊惊呆,那可是镇派之宝玄天镜!师尊你要不要这么随便,说好的“神物择主,需经九重考验”呢? 可更让他惊呆的在后面。 待殷诀领命退下,九华尊者转向陈景殊,一边蹙眉一边叹气:“景殊素来稳重,为师放心。但近来山门传言你与殷诀不和……” 不等陈景殊开口,他指尖凝聚一点金芒,在玉令上轻轻一点。那枚记载着全派弟子起居信息的玉令顿时流光溢彩,殷诀的名讳下显出“钟毓峰”三字。 “修行之人,最忌同门相轻。即日起,殷诀搬去钟毓峰与你同住,以此共破谣言。殷诀天资虽佳却性情沉寂,你身为师兄,定要好生引导,互助互爱。” ? 师尊你觉得你前后逻辑通顺么?住一起就能破除谣言?要是在现世,你让两个有仇的人住一起,确定不是在拱火? 陈景殊无言以对,默默感叹情劫就是情劫,什么生硬借口都行。 书房一遭,殷诀喜提神器,而他喜提殷诀,心头五味陈杂。本以为回了九华山,有师尊和长老庇佑,他能多层保障。如今看来,只要在情劫秘境里,任何人或者物都为殷诀渡劫服务。 第39章 在现世,他的师尊好歹做做样子一视同仁,现在连装都不装,偏心偏得如此明目张胆。 陈景殊心里头那点因为拔掉许愿草而生的愧疚感顿时消散大半。 他两手空空查看四周,惊喜的发现殷诀不知所踪。难得清静,陈景殊赶紧回到住处,手伸乾坤袋里使劲掏,想找出那本黄页书。他记得明明放进去了,为何找不到? 眼下殷诀的心思愈发露骨,指不定何时就会按捺不住。他虽难以接受,但不得不早做准备,横竖不能和殷诀白亲热。 结果黄页书没翻到,他摸到一个软软的东西,是小黑蛇。怪不得这几日都不见影,原来躲在他的乾坤袋里呼呼大睡,留他一人直面各种窘境。 陈景殊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给一拳头。 小黑蛇头晕眼花地醒来,眼底发青,脑门出汗,一副身体透支的虚态。 陈景殊怒:“这些日子你去哪了!” 小黑蛇有气无力:“别、别动手,你听我说……” 陈景殊又给一巴掌,问:“黄页书在哪?” 第三十九章 殷诀怎么能这样! 小黑蛇摇头晃脑,昏昏不清,宛若还沉浸在浪荡大梦中,末了嘴角挂上一抹猥琐的笑:“我给你掏本新的,那本我用过了。” “用过了?”陈景殊蹙眉,“什么叫做用过了?说清楚,这几日你上哪去了?” “这你都不懂。”小黑蛇啧啧两声,上下打量他一眼。见陈景殊面颊白净神情懵然,还有力气揍他,不似经历过被翻红浪的磋磨和温存,左右查看,蛟龙也不在,顿时明了。 要是蛟龙得了手,必定寸步不离,视方圆百里所有雄性为死敌,哪还容它说上话。 “大半公*众*号*海*绵*星*日*记个月,都够我找一百只小母蛇了。”小黑蛇既惋惜又好奇,“殷诀仍在原地踏步,究竟是你不行还是他不行?不应该啊,发过情的蛟龙欲望极强,体内邪火积聚,若不定期纾解,万蚁钻心,油煎火燎,那滋味……”它无限唏嘘,“生不如死啊。蛟龙如此克制近乎自毁,难不成遇到了比死更为痛苦的事情?该不会是你太过凶悍要死要活吧?” 陈景殊抿唇,抬手扇过去。 小黑蛇赶紧溜开:“别,说笑而已。半月前我被无界门传送至一灵力充沛的桃花源地,所以消失不见。但你放心,这些时日我已重塑肉身,往后不必寄居你的本命剑了。” 陈景殊脸色稍缓,低眼看,发现腰间软鞭泛出莹莹清光,鞭身缓缓收缩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泓秋水般的剑光。 他心里一喜,也顾不上找小黑蛇算账了,立马抽出长剑放眼前端详,同时恶狠狠威胁小黑蛇:“下次再敢让我本命剑变形,我就抽你筋扒你皮!” 剑还是那把“霜明剑”,通体雪亮,在日光下流转着泠泠寒芒。剑柄缠着靛青色鲛丝,下垂的剑穗系着几枚精巧的铃铛,指甲盖大小。 这铃铛是娘亲当年上灵隐寺求来的,据说在佛前供足了四十九日。自打本命剑认主,娘亲就悄悄将这开过光的铃铛系在了剑上。 陈景殊以往嫌这铃铛太过女气,影响他威风凛凛的大师兄形象,所以不曾细看,还总想偷偷解下。但这次与本命剑久别重逢,他像捧着宝贝似的不撒手,头回看清底下铃铛的模样。 这纹路,这色泽……好像似曾相识? 他皱眉观察很久,后恍然大悟。怪不得眼熟,怎么跟令狐邬那件青玉尺上挂着的铃铛长那么像?该不会是灵隐寺的和尚们偷懒,成批打造骗钱的吧…… 陈景殊无言以对,逼着小黑蛇掏出新的黄页书,还没等它掏几下,赵珊儿和卓然接连登门。 多日未见,赵珊儿格外热络,眼眶通红地望着陈景殊:“师兄,你、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言辞真切,陈景殊很受感动,但不等他回以同样真切的回答时,赵姗儿迫不及待问出心里话:“师兄,你不要诓我,此次妖界之行,你们……可曾遇见过什么奇怪妖精?” “奇怪妖精?”陈景殊仔细回想,妖精倒是遇见不少,奇怪…就没有不奇怪的。 于是他道:“很多奇怪的,你指哪一个?” “很多?”赵珊儿愣了愣,眼眶更红了,“师兄,你说的都是真话?” “骗你做什么,你这是怎么了,也想去除妖?” “不是那种妖怪,是……”赵珊儿手里绞着手绢,扭扭捏捏,“是娇滴滴的女妖,惯会撒娇、勾人那种……” 陈景殊想起那些妖界女妖,别说娇滴滴了,一个赛一个的豪放,摇头:“不曾遇见,你到底想问什么?” “师兄撒谎,你们肯定遇见了!”不知怎么,赵珊儿突然激动起来,“不然殷师弟的魂怎么会被勾走。” 陈景殊:…… “师兄莫要替别人藏着,你看殷师弟哪里还有正常模样,我方才去寻他,看见他怀里藏着帕子,粉的白的都有,不是给心上人用的,难不成自己用?” 陈景殊道:“也不是没有可能。” “师兄还说笑!”赵珊儿急了,“我唤他两声,可殷师弟跟聋了似的,魂不守舍,别人用手帕擦脸,他倒好,脸洗干净去擦手帕。瞧见我也不搭不理,连我做的点心都不肯尝一口。” “殷哥哥……”她一会儿殷师弟,一会儿殷哥哥的,大颗眼泪滑落下来,“殷师弟为人单纯,哪能受得住女妖撩拨,我问他是谁,他死活不肯说,只冷冰冰道让我少管闲事。师兄你们定是遇见了狐狸精,呸!不要脸。” 陈景殊:…… “多日奔波,我忽觉头疼。”他佯装揉太阳穴,往榻边走,“晚间我替你问问。” 刚合上眼,竹帘又被掀开,卓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 “师兄!”他一看到陈景殊,双眼发亮,抱着他肩膀痛哭流涕,“师兄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没你指导,我功力不进反退,整日挨人欺负,呜呜呜……” 对于他的上进心,陈景殊还是比较了解的,淡定问:“闯什么祸了?你身后藏的什么?” 被他一眼识破,卓然也不好意思继续隐瞒,从身后慢吞吞拿出一朵焉了吧唧的小花。不是寻常花,而是格外珍贵的“星月昙”,每只花瓣都金光闪闪,晶莹剔透,宛若洒上漫天星辰。 此花生在后山绝壁,极难摘取,是麒麟峰长老特意选址而种,为的就是防住门派里这些一窝蜂的年轻弟子。 只因不知从何时起,门中流传一种风气,居然把十年一开花的星月昙当成了爱情的象征。 一切要从此花特性说起,星月昙花开仅一瞬,若不能在绽放刹那采摘,便会立即凋零,随后沉寂数十个春秋,大多数沦为养料,只有少数能破土而出,结出增进修为的星月灵果,开花结果可谓万分艰难。 但这些弟子不当家不知灵果贵,为博心上人一笑,一个个争相效仿,不惜冒着坠崖之险也要飞身采摘,还美名其曰:爱情之崖必须跨越。 “你连星月花都不敢采,拿什么说爱我!” “胆小鬼,你的真心呢?” 这是陈景殊途径山后小树林和藏书室犄角旮旯里最常听到的两句话。 眼前的卓然抓住他的手,殷切又激动:“师兄,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我是不会来求你的,师兄千万替我保密。明日是菁菁的生辰,我不想令她失望,可刘长老棒打鸳鸯,提着木棍守在山门口,你看我这、我这不好带花出去,藏身上迟早暴露。” “陈师兄就不同了,刘长老最信任的便是陈师兄,左右不会怀疑到你身上,所以我……”他一边说,一边瞄着屋里位置,两步趴床底下,手忙脚乱把花往里塞。 “师兄,就帮我藏一晚,明日我过来取,多谢师兄。对了,这花娇贵,师兄晚上睡觉时小点动静,切忌开窗通风。” 陈景殊脑袋嗡嗡响,怎么一个两个都烦人,冷面斥责道:“拿走!”他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哪些闲心替他藏这俗气东西。 “你现在就去向刘长老认错,请求他老人家少打你几板子,他辛辛苦苦近百年,好不容易等到开花,全被你们这些不通人情的愣头青摘走了,正经修习不上心,净钻营些旁门左道。” 卓然瘪嘴,知道他的陈师兄说一不二,只能作罢。 “师兄怎的和刘长老一般古板,忒没趣了。”他小声嘟囔着,起身时不小心衣摆勾到床边的檀木匣子,“啪嗒”一声,匣盖掀开,霎时间满室生香。 只见匣中整整齐齐摆放数十朵星月昙,花瓣上的晨露犹在,显然是刚摘不久的。 卓然瞪圆眼。 陈景殊也瞪圆眼,不等他开口,脑子快速一转,抢先呵斥:“看什么看!都是没收你们这些偷花贼的,你也赶紧放里面!” 卓然不做他想,欲哭无泪的把花放进去。 等他走远,陈景殊赶紧关上门,蹲地上,看匣子里那些花。每朵花都精心装饰,系上了粉色丝线,还别出心裁地编织成各种形状,有小兔,有金鱼,如少女般精致。 第40章 浓郁花香方才封在匣子里,此刻全部释放,熏得人神识不清。 陈景殊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到是谁送的。怪不得殷诀一出掌门书房就没了影,原来是忙着摘花去了。 他不敢想殷诀一个大男人是如何耐心的抱着粉花编织的,场景太过诡异…… 这堆花扔又扔不得,放着太碍眼,陈景殊心情极度复杂。好像自己也成了小黑树林和藏书室角落里的痴男怨女,偷偷摸摸见不得光。 想到这,他脸色变幻,头皮发麻耳朵发烫,诡异感更重,起身把花丢窗外。 殷诀怎么能这样!他绝对不会! 第四十章 我跟它们不一样 把花丢出去,陈景殊又后悔。该死的手,怎么扔那么快,几朵花而已,觉得碍眼放一旁就罢了,何必置气,被殷诀发现还了得。他深深懊恼,不明白自己为何变成如今这般瞻前顾后,古古怪怪。 都怪殷诀,净做些奇怪的事情,把他也传染的不正常了。 他嘴里埋怨归埋怨,脚下却一刻不停地走出门捡花。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迎面看见殷诀大步走来,两人险些撞上。 陈景殊一惊,连忙退回屋内,再抬头,已恢复往常的从容淡定。 “师兄。” 但殷诀好像不太淡定,杵在门口,既不进来,又不出去,黑亮的眸光一边闪躲,一边悄悄打量室内摆设和床榻,貌似有点亢奋,最后又将目光定到陈景殊身上。 他的视线穿透力极强,跟长了舌头似的,从头tian到脚,手还不自觉搓着腰间剑鞘,带着某种难以描述的雀跃。 陈景殊被他看得浑身不适,他方才简单沐浴过,换下素袍,新穿了身青绿衣衫,对面的殷诀似是觉得新鲜,眼睛眨也不眨,跟要把他盯出两个洞似的。 两人独处时候,陈景殊最怕的就是这种氛围,明明没人说话,但好像连空气都不一样了,又热又慢地聚集过来,从上而下,一层层包裹,叫人无所适从。 特别是他对殷诀的心思一清二楚的时候。 他下意识张望窗外,看有没有弟子经过,紧接着一把将殷诀拉进屋里,关上门。如此仍是不放心,抬手把窗户也关上。 做完一切,陈景殊又感觉怪怪的。他为什么要担心别人看见,师尊下的同住命令,殷诀出现在他屋里很正常,这般遮掩反倒显得不对劲。他到底在慌什么? 于是他又推开窗。一扭头,正对上屋中央的殷诀。 他老实站在那里,显得有点局促,先是看了眼紧闭的门,又扫了眼里头的床榻,黑脸不知何时变得微红。 见状,陈景殊怵得慌,连忙敞开门,让凉风吹进来。 好在这股凉风吹散了殷诀的羞涩,他终于移开眼,迈步至桌边,解开身后的包裹,说:“师兄,我热。” 陈景殊看过去,见他满头热汗,卷起的袖口也被汗水浸染成深色,露出的手臂肌肉沟壑分明,起伏间水光淋漓。想必从归门就没休息过,既要听候掌门长老们训话,还要去麒麟峰蹲点采星月昙,采完花又忙着收拾行李,虽然行李不多,只装了几件衣服,潦草地塞成一团,似是很急赶过来的样子。 陈景殊道:“坐下休息,稍后就凉爽了。” 殷诀点头,拘谨地坐那里,在外头没怎么回事,进了屋好像就热得不行了,三两下脱掉自己的上衣,呼哧呼哧喘着气。 陈景殊转开眼,佯装没看见,随意翻开一本书,思考找什么借口让他出去,强行忽视身后的灼灼目光。 殷诀安静片刻,黑亮眼光终于从他身上挪开,落到桌面上的喝剩半杯的茶盏,说:“师兄,我渴。” 陈景殊真不明白他为什么总问一些废话,热就休息,渴就喝水,跟他说个什么劲。他正想开口纠正,一转眼,瞧见殷诀已经仰头灌起了茶水,似是真的渴坏了,喉结急促滚动,咕咚咕咚两口就见了底,喝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杯沿,这才小心翼翼放下。 喝完水,他消停片刻,但不到一会儿,他又站起来,走到陈景殊面前,低声道:“师兄,我腰上有道伤。” 陈景殊抬眼看去,瞧见一道狰狞伤疤沿着腰腹险峻处蜿蜒而下,隐没在裤腰边缘。 他下意识道:“怎么弄的?” “我发情时候,身体难受。先放了血,还是熬不过去,就把刀捅进去。”言落,殷诀突然解开腰带,貌似想展示一下。 见状,陈景殊吓死了,怎么好好说着话就开始脱裤子,立即道:“你快穿上。” “好吧。”殷诀退回去。他像是才想起什么,环视屋内一周,目光落在墙角的空匣子,问:“师兄,你看见里面的花了吗?” “花?”陈景殊装傻,佯装才看见匣子,肯定不能说自己扔了,“我没看见,方才卓然和别的师弟来过,是不是被他们顺走了?” “不是。”殷诀道,“师兄,在这,你刚才正好扔我头上。”他从怀里掏出一朵皱皱巴巴的星月昙。 被人当面拆穿,陈景殊脸上挂不住,但表面仍是镇定:“是,我想起来了。”他起身走出门,来到窗外位置。 星月昙果然娇贵,不过随手一抛,掉地面就七零八碎。花瓣沾了脏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枯萎,仿佛被抽干水分。风一吹,飘得院子里哪都是。殷诀怀中那朵,怕是唯一完好的了。 陈景殊面色难看,不知如何解释,又不想回屋面对殷诀,干脆蹲地上捡花。 “师兄。” 殷诀也走出来,虽说方才在屋里不曾表现,但此时面对满地的狼藉还是有些许落寞,硬挺面庞浮现一丝违和的委屈。 陈景殊蹲在地上,手里花瓣跟烙铁似的,扔不得放不下,干脆镇定地将花瓣均匀铺开,不动声色转开话题:“你的行李收拾完了?” 殷诀嗯了声,仍是杵在那里。他独自受伤很久,默默走过来,蹲到陈景殊身旁,擦干净他手上脏土,低声问:“师兄在做什么?” 陈景殊收回手,不敢看他的脸,这样的殷诀让他慌张,脑子还没想好理由,嘴巴先应付上:“问得好。”他优雅拂开堆在一起的花瓣,指着其中一片,“你拜入九华山已有一段时日,今日我考考你。” “聆听师兄教诲。” 陈景殊大脑快速转动,奈何实在编不出像样的话,于是将难题转移给对方。他捻起一片花瓣,举到殷诀面前,正色问:“你猜我在做什么?” 乍然香气扑鼻,殷诀僵直一瞬,视线不自觉垂下,停在眼前的一截白净手腕,以及沁着清香的指尖花。 他眼神闪烁几下,喉结滚了滚,“师兄,我、我不知道。” “修道之人,哪能轻言不知。”陈景殊蹙眉,催促:“星月昙绝非凡物,又是你亲手摘得,我这么做,定有我的道理,你快想。” 两人距离很近,殷诀怔怔望着他,视线滑到了他微启的唇上。 唇瓣缝隙间,左下角位置,有一粒小小的痣,颜色浅淡,不易察觉,以往都完全隐匿于唇纹里,此刻却微微冒出来,点在两片嫣红间,随着开阖抿紧时隐时现。 “亏得师尊重视你。”陈景殊终于想好理由,言辞严肃,“星月昙生于绝壁,吸收日月精华,虽未结果,花叶也可大补。我将它们晾制成干花,用以药浴,能催动经脉运转,正好弥补你妖界之行受损的元气。不想院中风大,吹得星月昙哪都是,你也别闲着,帮我一起收捡。” 他信口胡诌一大堆,句句情真意切,对面殷诀不知信没信,表情呆愣愣的,他说什么都点头,眼皮眨都不眨,不知在看什么。只单膝蹲在那里,手臂撑地,五指还突然插进土里,掏了把泥。 ? 陈景殊不明所以,但感觉异样,抿紧唇,瞪回去:“你看什么!” 他呵斥一声,殷诀好似才惊醒,黑脸微红,咽了口唾沫,低下眼,盯着地上两人的脚,不自在的动了动膝盖,手指抠着地上花瓣,脸上的落寞早已荡然无存。 陈景殊对于他的喜怒无常感到困惑。 殷诀站起身,迫不及待道:“师兄,我去烧水。” 殷诀水烧得很快,不多时就抱着衣物进了偏屋药浴。没过一会儿,又隔着门请求陈景殊再洒些花瓣。 陈景殊:…… 既说晾干星月花是帮他药浴,这时候不闻不问,肯定说不过去。陈景殊僵硬片刻,只能硬着头皮推开门。 氤氲水汽中,只见殷诀半靠坐在宽大浴桶里,古铜色的上身在水雾中若隐若现,水面上漂着一层粉红花瓣,衬得深色肌肤格外扎眼。 场景太过离奇,陈景殊简直不忍直视,赶紧别开眼,抓了把花瓣胡乱撒进去,转身就要走。 谁知身后一只手掌突然攥住他衣袖。 “师兄,水烫。”殷诀泡得久了,嗓音低哑。 陈景殊闭上眼,认命地舀冷水往里加。 他刻意侧着身,避开浴桶里的景象,一瓢接一瓢,结果殷诀仍是道:“师兄,还是烫。” 第41章 陈景殊耐心告罄,佯装没听见,起身就往外走。 “师兄,烫。”殷诀又抓住他衣袖。 这回陈景殊没法装听不见了,扭头蹙眉斥道:“烫什么烫,你快洗,药浴不宜太久,否则药效减半。” 殷诀黑脸红红的,拽着他的衣袖缓缓没入浴桶里,“师兄,好热,好难受,你摸摸我好吗?” 陈景殊这才发现不是水烫,而是殷诀的手烫,立即挣开,却还是不慎碰到个ying东西。 殷诀闷哼一声,脸更红,低下眼,不好意思似的,默默滚动喉结,害羞着吐出狂言:“师兄,我大不大?” ! 陈景殊睁大眼,脸色红白交加,震惊半晌:“你能不能别总说些奇怪话!”他真的受不了了,使劲搓手。 “我是师兄养大的,只想让师兄多了解我。” “了解,有这么了解的吗!动不动就脱裤子给人看那里?” 殷诀道:“我那里也是师兄养大的。” “谁养你那里了!”陈景殊快要晕过去了。 “师兄,我身体好难受,可以给我一件你的衣服么,什么都行,只要是师兄用过的东西,枕头,水杯,鞋袜也可以。不然我今晚可能挺不过去。” 陈景殊惊得说不出话:“你这都是什么癖好,你们蛟龙都这样的吗?” “师兄误会我了。”殷诀抬起眼,认真道:“别的蛟龙会在不认识的人面前脱裤子,但我只在师兄面前脱,我跟它们不一样。” 第四十一章 一定把他舌头拔掉! 正午时刻,外头静谧又燥热,偶尔传来几声蝉鸣。陈景殊抿紧唇,久久不言。 “我说错话,惹师兄不开心了。”殷诀低下眼,愧疚似的,声音没有方才半分理直气壮。见陈景殊还是不理他,他脑袋垂得更低,结实粗壮的手臂也从桶沿滑落下去,貌似想将全部身躯浸入水中,但小小浴桶装下壮硕的他已是极限。他努力半晌,只听“嘎吱”一声,木桶被撑出一条缝隙,隐约漫溢出水。 见状,陈景殊连忙道:“没有的事,你泡得够久了,赶紧出来吧,一会儿着凉就不好了。”说罢就抬脚走。 “师兄。”殷诀喊住他,“我现在出不去。” 陈景殊停脚转身,问:“为什么?” 殷诀错开视线,虽难为情,还是如实道:“现在一直翘着,太硬了,按不下去,裤子穿不进去……” 他话说的直白,而且很具画面感,陈景殊呆愣片刻,脑海里立即出现个黑东西,登时脸颊涨红,恼道:“你别说话!” 殷诀闷闷嗯了声,低下头,一副真诚与温顺的模样,好像方才说出下流话的另有其人。 见状,陈景殊不好发作。虽说他已认命,但真到这时候,殷诀不过三言两语,他就如坐针毡面红耳燥,一刻也无法待下去,他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焦躁。 “师兄,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殷诀声音很低,“我对师兄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从小到大,师兄是我最亲近之人,我不习惯在师兄面前说谎,也不习惯对师兄有所隐瞒。师兄若是心里不舒服,打我骂我都行,我不会有怨言。” 他说的可怜,陈景殊深吸口气,镇定下来。想来这些年对方过得也辛苦,身边没个同伴,所有的话只能憋心里,没人教他礼义廉耻,他只是遵从本心,把想说的话说出来,总比那些两面三刀的魔物强多了。 “师兄,如果不能给我衣服,就给我把刀吧。”殷诀继续道,“最好是锋利些的刀,我难受时候可能会长龙鳞,普通的刀扎不透。” 陈景殊蹙眉,思索再三,还是问出烫嘴话:“你为什么不用自己的手?” “我试过,发泄不出来。” “你之前的遗症怎么解决的?” “用师兄给我的手帕,可是用太多次了,上面已经没有师兄的味道了。”殷诀显得落寞,“闻不到师兄的味道,我熬不下去。”说着说着,他还委屈起来,“我都好久没舔过师兄了。” 陈景殊面色复杂,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在自己的住处,跟自己的同门师弟讨论这种事情。他强压下心里的古怪,说:“那怎么能好受点。” “用师兄的手可以么?”殷诀抬头,墨眸里燃起希冀,“师兄碰碰我就好。” 他试探着牵住陈景殊手腕,缓缓往浴桶里拉。但没有准许,他只漂浮水面浅处,没有更进一步。 陈景殊觉得水很烫,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水真的变烫了,他僵直着手臂,没有抽回手。 “师兄,可以么?”殷诀低低唤他,黑脸紧皱,忍得面部狰狞。 陈景殊不知怎么回,他想说不行,但是理智告诉他,快点顺从对方,不然情劫秘境何时渡完。 他能感受到殷诀的呼吸变得沉重,浸在水中的胸膛剧烈起伏,激荡起层层水波,又温又痒的打在他手心。似是嫌狭小的浴桶伸展不开,殷诀不停在水下调整姿势,一开始小幅度动作,后来逐渐急切凶悍,搅得水花四溅,木桶摇晃不止,以至于水流突然冲击掌心,带着某种微妙而规律的节奏。 意识到他在干什么,陈景殊倏地窘迫,一股热意从耳根烧到脖颈。虽然没碰到,但水波荡开的触感让他手心发麻,奇异的感觉顺着手臂往上。他喉咙发干,忍了忍,发现还是不行,快速抽回手道:“我给你找衣服。” 说着就往外走。 “哗啦”一声,身后的殷诀也猛地从水里站起,像只豹子似的,快速而猛烈地把他按在了门板上。 陈景殊立即动弹不得。 他背对着殷诀,看不见对方表情,但能清晰感受到粗重呼吸喷在后颈,火热硬实的躯体抵着他,每一寸肌肉都绷得很紧,充满侵略性和压迫感。 殷诀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不说话,只死死扣住他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 陈景殊心跳很快,本能察觉到不对劲,尝试着挣了挣,却换来更凶狠的压制。宽厚的肩膀沉沉压住他肩头,滚烫的体温透过湿透的衣衫烙进皮肉,膝盖也强硬地卡进他腿间,将他牢牢钉在原地,一丝挣扎余地也不留。 下颌被猛地掐住,粗糙指腹用力碾过,摩挲得他生疼。殷诀的气息又急又重,裹挟着失控的狠戾,连四周空气都被挤压得稀薄。 陈景殊趴在门上,被他掰着脑袋,心脏止不住地狂跳,真的不对劲。他屏住呼吸,向后摸索,试图挤开距离。他的手摸到一个胸膛,坚硬,块垒分明,并愈发起伏剧烈。 “殷、殷诀。”他尝试叫了声,尾音发颤。 良久的沉寂。就在他以为事态要彻底失控时,那股压迫感骤然离去。 没了禁锢,陈景殊赶紧扭头,殷诀还是那个殷诀,正拿着干燥衣物挡住身体,委委屈屈唤他:“师兄,我好难受。” 见状,陈景殊只当他是憋坏了,所以举止异常。他没有多想,也顾不上脸面不脸面、体统不体统了,脱下外袍就扔进去,头也不回:“我外面等你,你快解决。” 他飞快逃走,反手甩上门,后知后觉的脸颊发热。 他到底怎么了,居然同意殷诀对他的衣服做那种龌龊事,甚至还觉得松了一口气? 陈景殊茫然又害怕,觉得自己好陌生,无助地倚在廊下,听殷诀的墙角。他不是不想走,但殷诀白日宣淫,要是有其他弟子过来,岂不是全部暴露?不行,绝对不行! 屋内沉寂片刻,杵在门边的黑影终于弯下腰,捡起地上的衣服,拿在手里嗅闻,隔着门,陈景殊都听到了吸气声,又重又急,跟衣服上裹了香粉似的。 过了会儿,脚步声挪动,应当是去到了床榻。因为不多时,床板就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起初还带着几分克制,很快便狂风暴雨,疯狂急躁,一下比一下重,跟要把床搞散架似的,间或夹杂着低沉的喘气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吹到陈景殊耳侧。 陈景殊急忙捂住耳朵,可那些声音根本挡不住,布料摩擦的窸窣,越来越急促的吸气声,还有硬邦邦的身体撞击床板的闷响,快慢紧急,毫无章法。再想到殷诀的幻想对象是谁,那件衣服怎么被折磨,他更受不了了,屈辱羞恼齐齐涌上,喉咙干涩,脸烧到发疼。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死死堵住耳朵,暗暗把殷诀骂了一百遍,发誓等出了秘境一定把殷诀舌头拔掉! 第四十二章 破绽初显 陈景殊一直守到深夜,直到月挂中天,确认再不会有弟子来弄竹殿,这才松了口气。他捂住耳朵,快步穿过庭院,一头扎进主屋卧房。 可一躺下,耳边仿佛又传来隔壁的动静,不知要折腾到何时。陈景殊脸色难看,胸口莫名慌张,一想到殷诀还在旁屋做那种事,没完没了,他连闭眼都不得静神。 他默念静心咒,强迫自己快些入眠,不要再想些乱七八糟的,但一闭眼,眼前除了殷诀还是殷诀。龌龊的、下流的、抱着他衣服蹭来蹭去的……粗鲁且狂乱,纷沓至来。 第42章 陈景殊猛地坐起身,呼吸急促,不自觉地攥紧被褥。一股难言的羞恼从脊背窜上来,让他浑身紧绷不适,几乎要疯了。 “你很焦躁,不如和我说说。” 识海里,小黑蛇的声音突然响起。它的肉身正蜷在床底沉睡,可因与陈景殊结契,对方激烈的情绪波动扰得它不得安宁。它刚重塑肉身,最需要静养,此刻却被搅得睡意全无。 陈景殊睁开眼,盯着黑沉沉的屋顶,一言不发。 小黑蛇觉得古怪。照理说,陈景殊心情不爽时,定会一把将它从床底拽出来,掐着尾巴狠揍一顿泄愤。可此刻,他却安静得反常,像被辜负的女子似的,侧卧在榻上,既哀怨又愤恨,手指死死绞着被角,仿佛要把布料撕碎,除了没抹眼泪。 小黑蛇虽在屋内,耳力却极佳。白日里那些动静,它透过窗缝听了个七七八八。猜测无非是床事不合,闹了矛盾,才让陈景殊这般黯然伤神。可龙性本淫,一条发情不久浑身是劲的成年蛟龙,居然能放陈景殊安然离开?这事很蹊跷,就像是从虎口夺肉,要么是老虎吃饱了,要么是老虎死了。 可眼下,哪一种都不是。 陈景殊反常,殷诀更反常。 它虽会读心之术,却不敢窥探陈景殊的思绪。小黑蛇挠头抓耳,发现自从遇见陈景殊,它的法力和感知都变得迟钝起来。先是无界门频频失灵,每次都诡异地传送到同一个地方,仿佛被人暗中操控。再是引以为傲的读心术,如今只能窥探赵姗儿、卓然这等庸才的浅薄心思。至于殷诀,每次神识探入,都如坠迷雾,撞得晕头转向,殷诀的识海简直像个漆黑的迷宫,处处都是铜墙铁壁。 见陈景殊仍神色阴郁地辗转难眠,小黑蛇决定聊点开心的:“听说你在妖界立下大功,斩获妖王得了一件青州城传世法器‘招魂令’?那可是与我无界门齐名的上古法器,快拿出来让我开开眼。” 陈景殊不想理会,但小黑蛇聒噪不休,他又懒得下床去揍,只能冷声道:“你闭嘴。” 小黑蛇也想闭嘴,但陈景殊不睡,它也没法睡,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壮着胆子开口:“我当年巅峰时期,曾在上界为天元始祖当差,每日替他遛鸟,别看这事听起来简单,那可不是寻常的鸟。天元始祖开天辟地,就是打个喷嚏都能化作甘霖,滋养万物。那鸟日日伴在始祖身侧,久而久之,也沾染了一丝神性,不仅通晓人心,更能窥探天机,我的读心术便是它教的。” “可惜天意难测。后来妖魔作乱,神鸟为护主,硬生生替始祖挡下致命一击,不幸陨落。始祖荡平魔域后,用无上灵力炼制了一件招魂幡,世人称其为‘招魂令’,若我没记错,那招魂令上必定系着五色丝绦,是神鸟的贴身物件。” “此神器不受时空限制,每次使用都会留下痕迹,师祖为了复活神鸟,取下它身上独一无二的五色丝绦,系在招魂令上……”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窗外竹影婆娑。 小黑蛇叽里呱啦一大堆,陈景殊心浮气躁,道:“编故事也编得像样些,天元始祖根本就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不过是世人给天道强加的一个名号罢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待你得道飞升步入上界,自然就能知道我所言非虚。而且你师尊九华尊者头上那株许愿草,原本是专门培育来喂养神鸟的。可惜神鸟陨落,即便复活也改了口味,这才让你师尊捡了个便宜,留下仙草为己所用。” 陈景殊安静了会儿,从床上坐起,点燃烛火,屋里顿时明亮。小黑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从床底拽出来。 “疼,轻点。”它嗷嗷叫。 陈景殊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着它。 小黑蛇胆战心惊:“你别这么看我,要不还是直接动手打吧,这样我比较安心。” 陈景殊打它一巴掌。小黑蛇这才松口气,问:“怎么了?” “没事,睡觉。”陈景殊吹灭蜡烛,躺回床上,留下被拽醒的小黑蛇原地发傻。 —— 陈景殊翻来覆去,睡不着。原本为殷诀一人烦躁,现在小黑蛇一番话,他的注意力不仅没转移,还成功同时烦心两件事。 他感到困惑,小黑蛇若是说谎,又怎会知晓师尊头顶仙草这等隐秘?那株“许愿草”被师尊视若珍宝,平日里总以锦帽遮掩,门中知晓此事的不过寥寥数人。况且小黑蛇来历非凡,曾是上古真龙,跻身上界也并非无可能。 但是……那件神器招魂令上不仅系着五色丝绦,还缀着几枚与他本命剑上一模一样的铃铛,纹路、色泽,乃至细微处的花纹都分毫不差,总不能是神鸟上灵隐寺求来的吧。难道这件神器除了复活神鸟,还复活过别的人? 小黑蛇说过,复活亡魂要选独一无二的贴身信物。五色丝绦是独一无二的,那铃铛自然也是独一无二的。 想到这,陈景殊心里发寒,猛地一个轱辘从床上爬起,摸到悬在墙上的本命剑,上面的铃铛一直在。 那招魂令上的铃铛又是谁的? 陈景殊越想越头疼,干脆不想,浑浑噩噩睡了整晚。 第二日清晨,他醒来第一件事是去听偏屋殷诀的动静。那屋仍是地动山摇,听得陈景殊脸红心跳又心头火起,原地伫立纠结良久,还是收回了敲门的手。 按照门规,此刻他本该在灵慧峰聆听教诲、吐纳修习,但眼下他半步不敢离开弄竹殿,只能佯装身体不适,让洒扫的小弟子传话告假,自己躲到主屋里。 他吐纳半日,到了正午时分,又趴到旁屋听墙角。这回里面没有动静了,陈景殊终于松气。他抬手敲门,里面无人应答,他推开门,见殷诀不在,浴桶也消失,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膻味,即使开窗通风,仍是挥之不散,可见昨晚更为浓郁。 意识到在想什么,陈景殊耳根发热,连连唾骂殷诀无耻。他赶紧翻箱倒柜,寻找那件青绿长衫,可翻了半天没看见影。 总不能是被殷诀捣破了,直接丢了吧? …… 陈景殊不行了,立即停住想象退出屋内,“砰”一声关上门,头也不回地朝灵慧峰掠去。 灵慧峰云雾缭绕,灵气如丝如缕地缠绕在石壁间。这里是宗门最上乘的修炼圣地,天然洞府错落分布,唯有各峰首徒才有资格在此修行。 陈景殊的专属洞府位于最东侧的灵脉交汇处,入口处垂着半透明的“避尘纱”,随着灵气流动轻轻摇曳。掀纱而入,内里别有洞天,穹顶呈完美的半圆形,整个洞府如同浸在晨露中。正中央一方寒玉台泛着淡淡白雾,四周石壁上凿着小巧壁龛,每个龛中都悬浮着一盏长明灯。 左右两侧,各有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分别通向林有清和另一位同门的修炼室。这是当年开凿洞府时特意保留的“通心径”,石壁上嵌着传音用的“响石”,若修炼时出了岔子,只需轻叩两下,相邻洞府立即就能感知。 陈景殊与几位同门点头致意后,径直朝自己的修炼位走去。然而还未走近,便听见一阵清脆的笑声。几名女弟子正围在他的石案旁,不知在议论什么,眉眼间尽是促狭之意。 陈景殊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殷诀又摘了些星月昙什么的吧。 他顿时心堵,轻咳一声,优雅上前。 映入眼帘的并非什么张扬的花草,而是一叠精致的糕点。 这种糕点极难买到,需以灵泉水浸泡的糯米蒸制,再裹上晨露凝成的糖霜,入口绵软清甜,却又不失韧劲,是山下某家老字号的招牌。因制作繁琐,每日只售百份,往往天未亮就排起长龙,许多女弟子馋得紧,却常常空手而归。 但无人知晓,陈景殊也爱吃。都怪小时候体弱,需以灵药调养,可药苦难咽,家人便买这种玉露糕给他。后来年岁渐长拜入九华山,他发现此糕点颇受女修追捧,而男弟子敬而远之,还笑嘻嘻道都是小女儿吃的东西,甜腻粘口,吓得陈景殊赶紧也戒了。对于此事,他一直羞于让别人知晓,现世中也从未张扬,那是谁送的? 陈景殊脸面挂不住,看见那些女弟子意味深长的表情更是挂不住。 有女弟子道:“师兄,看不出来,你也好这口?” 其他女弟子一哄而笑:“谁这么贴心,这么早送来?” 陈景殊也想知道谁送的,要是让他知道一定打断对方的腿。他心里忿忿,面上仍淡定,从容落座,抬手将桌案上的糕点分给众人,道:“昨日归山,路过那家店,顺手买了些。” 女弟子们得了甜头,终于各回各位。 等她们走远,陈景殊立即把包裹糕点的油纸翻面,果不其然,后面贴着一只新鲜星月昙,他这会儿不用脚趾头,用指甲盖想都能知道是谁送的。 他急忙将这油纸叠起,放到桌底下,思索扔哪。但思索一半,隐隐觉得不对劲,殷诀怎么知道他爱吃这个? 第四十三章 噩梦成真 第43章 陈景殊在洞府打坐调息一整日,睁开眼时,外头天色已变暗。 按照以往,此时他应动身赶回弄竹殿,煮一壶清茶,在庭院舞剑,而后沐浴更衣,或对弈或读书,享受难得的悠然时光。 但现在他不想回去,因为弄竹殿早不是避身处,而是狼虎窝。他回去就要面对殷诀,还不是普通的殷诀,而是明目张胆送花、猥.亵他的衣服、比以前更为肮脏和大胆的殷诀。 他不知怎么应对,与殷诀同处一个屋檐下,让他头疼。 可这里是情劫秘境,早晚都要面对。陈景殊原本只烦闷,现在是懊恼加烦闷,懊恼自己怎么变得拖拖拉拉的,一点不似从前勇敢果断,早经历早解脱,昨晚药浴之时就该顺从对方,今日也不会这般犹豫痛苦了。 他必须当机立断,再不能把困难往后推。 想是这么想,陈景殊却始终盘坐软榻上。蹙眉纠结一阵,又决定从明日开始顺从殷诀,因为今日修习太累,不适合提心吊胆。 有了决心和计划,他心底轻松不少。 这时,洞府外突然传来弟子的惊呼:“快看,天星陨落!” 另名弟子兴奋道:“是姻缘星,传闻这种星陨之象最是灵验,若与心上人同观许愿,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听到这,陈景殊今晚更不能回去了。他躲在洞府里,正要重新打坐,四周墙壁内镶嵌的长明灯却突然熄灭,洞府内顿时黑漆漆一片。 长明灯指引修者方向,此时熄灭,不是好兆头,百年难遇一回。听说上一次长明灯灭,有位修士执意留下打坐,结果洞府坍塌,灵脉逆行,险些走火入魔。 陈景殊只能打道回府。他故意放慢脚步,磨磨蹭蹭地不愿早回。为防殷诀在路上堵他,特意避开来时的山道,绕到后山寻了条偏僻小径。 这条小道紧挨着黑压压的树林,幽暗阴森,鲜有人经过,更不会有长老巡查。只是路不好走,杂草丛生,蚊虫嗡嗡乱飞,时不时叮上一口。天又下起细雨,闷雷在云层里滚动,眼看就要降下暴雨。四周空气闷热稀薄,几乎叫人透不过气,远处还隐约传来野狼的嚎叫,更添几分悚然。 然而就在这阴森诡谲的环境里,黑树林深处居然传来男女嬉笑调情之声,娇声媚语,不堪入耳。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陈景殊加快脚步,随口吐槽一句:“黑森森的,有什么好呆的,也不怕撞见鬼。” 然后他就被黑树林探出来的一只手拉了进去。 陈景殊吓得脸白气喘,抬头一看,是殷诀。 他惊呆:“你怎么在这?” 殷诀道:“我在这里等师兄。” 陈景殊更惊:“你怎么知道我经过这里?”话音落,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那叠准备扔的黄油纸,借着微弱的月光翻开一看,在星月昙底下,果然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 “今夜灵慧峰后山候师兄。” 陈景殊心情复杂,但还不能表现在脸上。他稳了稳心神,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镇定问:“你把我叫到这里干什么?” 殷诀正要开口,树林暗处突然传来细碎的暧昧声响,在寂静中突兀而剧烈。 “哥哥,轻点。” “小骚货,我弄死你。” “啊~” 四周都是树,那对男女不知隐在哪堆草里,方才情话不断,此刻应当渐入佳境,不多时,一连串拍打声响起,清脆响亮,高高低低。 陈景殊脑门一下子就热了,心脏跳到嗓子眼,赶紧捂住耳朵,又觉此举大惊小怪,对面殷诀还没怎么样呢。他急忙放下手,甩甩衣袖故作淡定,幸亏天黑,殷诀看不清他通红的脸。 “此处不宜久留,你我速速回去。” 陈景殊说完就走,谁知身后的殷诀突然牵起他的手,掌心粗糙又干燥,可能昨晚经历过情欲的关系,他的嗓音沉稳低哑:“我想见师兄。” 陈景殊懵了一阵,才知道对方回答的是他上一个问题,他强行屏蔽那些淫乱声音,说:“我知道,快走吧,现在说这些不合适。” 殷诀道:“为什么不合适?” 陈景殊急了,“你没听见?” 比起他的面红耳赤,殷诀倒神色如常,堵在前面,一双墨眸灼灼注视着他:“别人如何与我无关,我只想和师兄说说话。” ——啪啪啪。 更激烈的拍打声传来,陈景殊真不行了,被殷诀牵着甩不开手,赶紧用另一只手捂住耳朵,道:“说、说!回去说!” 殷诀低下头,看他的脸,认真道:“我想现在说,我想见师兄,想得受不了,师兄外出一整日,回去后也定直接躲到卧房不肯见我。我只有半路堵着,才能与师兄说上几句话。”说到这,他有点落寞,“师兄真的在躲我?” 陈景殊走不了,只能紧张地编瞎话:“没躲,这不修习么。” “我去了师尊那里。”殷诀突然开始汇报白日行程,事无巨细,大到午修和夜课,小到与哪位同门交谈,以及课间小解几回,都交代得一清二楚。 陈景殊震惊:“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殷诀沉默,只牵着他的手,在黑暗里对视。 陈景殊更紧张。 夜风拂过,四下寂静无声,彼此的呼吸反倒愈发清晰。殷诀眸色幽深,眼底似有暗火跃动,喉结不住滚动,指节也越收越紧。相贴的掌心渐渐渗出水汗,黏腻交缠,湿漉漉地煨着彼此的体温。闷热空气里,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悄然滋长,比夜色更深,比呼吸更烫。 隔壁的暧昧声响不知何时消失了。不知是情劫秘境作用还是夜色悄然变幻,原先阴森的环境显出几分旖旎,枝上夜鸟低啼,草间虫蝶窸窣,二者交织成悦耳小曲。暗香浮动处,几点萤火忽明忽暗地游弋,将夜色点缀得梦幻又静谧,仿佛整个世间就只剩这一小片黑暗,以及黑暗里的两个人。 简直就是专门为幽会而打造。 陈景殊头皮不太得劲,错开眼,环顾一周,惊恐的发现噩梦成真。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他与那些小黑树林里偷偷摸摸的主角有何区别! 第四十四章 我希望师兄快乐 不止是氛围变了。 陈景殊抬头望天,瞧见阴云散去,月朗星稀,不复方才半分闷雷紫电、风雨欲来的架势。天说晴就晴,雨说停就停,宛如儿戏般随意。 果然是情劫秘境,为了撮合他和殷诀,毫无底线! 他想起殷诀初入门那日,久旱酷暑的老天突然大雨瓢泼,不仅冲刷了殷诀的恶行,还让对方顺理成章的进到他屋里避雨。以及屹立不倒的凌天峰蹊跷坍塌,挡住他逃跑去路,还让与他同困的赵姗儿变成了殷诀。后来的妖界之行,他暗中使坏,给殷诀下药,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殷诀恢复蛟龙身,险些酿成人间惨剧。 每一件机遇,每一次巧合,都刻意得如此不合理,就差直接按着他俩头亲嘴了。 就譬如现在,明明天色转晴,却凭空刮起一阵猛风,并适时吹到他的脸上,他眼睛一痛,下意识闭眼。 但殷诀似乎误会了什么。 陈景殊能感受到对面男人的身体僵硬片刻,而后慢慢低头靠近,炙热的吐息一下一下扑来,压抑又急促。 他心一紧,不顾眼睛刺痛,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殷诀放大的五官。 二人鼻尖只隔一指之距,呼吸可闻。殷诀眼睛浓黑,黑夜里显得异常明亮,他见陈景殊睁眼,便没有再继续,只直愣愣盯着他的脸,喉结微动:“师兄,天上星星落下来了,你想许什么愿望?” 话音未落,夜空骤然亮如白昼。 千万道流星自天幕坠落,呼啸而至,如同倾泻而下的烟火,又似挣脱束缚的飞鸟,热烈奔腾,转瞬即逝。 陈景殊心脏砰砰跳,倒不是因为激动,而是想起洞府外的荒诞传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和殷诀的牵绊止步于秘境,真要生生世世绑定一起,他还不如去死,今晚他必须和殷诀分开! 他道:“我肚子不舒服,我先回去躺着。” 说罢扭头就走,想赶紧离开这片诡异林子。但四下漆黑,他看不清脚下路,刚走两步,就被地上一根老藤绊住了脚,且越挣扎缠越紧。 他脸色一变,正要弯腰解开,殷诀已先他一步蹲下身,掌心握住他脚踝。 “师兄,当心。” 陈景殊单脚站着不稳,又不好拒绝,只能扶着一旁大树,任他弄。 这时候,识海内传来小黑蛇的声音:“良辰美景,孤男寡男,干柴烈火,一碰即燃啊。我先撤,不看不听不知道,你别拘束,尽情发挥。” 陈景殊烦躁,正要骂它胡言乱语,低头一看,发现确实不太对劲。殷诀单膝跪地,肌肉偾张的肩膀伏低,几乎卡进他膝盖间,黑色脑袋也凑近大腿位置,随着扯断野草的动作,高挺鼻梁偶尔磨着擦过,气息烫得惊人,带了股古怪又猛烈的潮意,额前的碎发茬硬硬的,时不时扎进裤料,又刺又痒。 第44章 陈景殊觉得怪怪的,帮个忙而已,需要离这么近吗?不适感顺着小腿往上爬,他打了个激灵,膝盖一顶,推开人:“不必麻烦,我自己来。” 他弯着腰,手忙脚乱解开缠绕一团的野草,但越拽越乱,他心一急,顾不上那么多,直接从袖里摸出一把利刃,脱下靴子,割断裤腿。 殷诀始终沉默,低下眼看他,漆黑月色中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但见轮廓稍显冷峻。 陈景殊心里莫名慌乱,不敢看他,光着脚转身就走。但没走两步,又踩到一块尖锐石头,他疼得脸一白,赶紧咬牙不出声,就怕殷诀说要背他。他忍着疼往前走,暗中祈祷不要再倒霉了,上天仿佛听到他的呼唤,半刻钟后,他终于走出黑树林。 可不等他舒口气,天色骤然一变,惊雷响起,紧接着豆大雨点哗啦砸落。眨眼间,就将他淋了个落汤鸡。 陈景殊惊呆了,茫然地看着漫天大雨。好在不远处道旁有一间废弃的练功房,殷诀拉着他躲了进去。 这下,陈景殊不仅鞋袜没了,衣服也全部湿透。他心中悲凉,这回算是知道情劫秘境的威力了,强行反抗,吃苦的还是他。 他穿着薄薄里衣短裤,老实坐地上,看殷诀生火、烤干衣物。也不说走了,就怕一会儿连短裤都不剩。 不就是姻缘星吗?传言!假的!他不信就是没有。 “师兄,来坐这里。”殷诀不知从哪找来干黄的野草,仔细铺成松软的垫子。 二人坐在山顶的小屋里,窗框截出一方夜空,歪打正着,正好能完整看见天际的金黄流星。 陈景殊心情复杂,早知如此,他何必兜兜转转一大圈。 夜色渐深,外头雨声如鼓,密集地敲打着屋顶茅草,在屋檐下织成一道水帘。屋内却出奇地静,只有柴火偶尔噼啪作响,火星溅起又熄灭。 “师兄,我喜欢下雨天。”殷诀突然道。 陈景殊嗯了声,直觉今晚的殷诀情绪低沉,话少,甚至没有像往常那样黏过来,而是独自坐在火堆对面,隔着明灭不定的火光,高大身形显得格外沉寂。 “师兄,不问我为什么喜欢么?”殷诀转过头,目光直直地望过来。昏黄光影在他脸上摇曳,忽明忽暗,映得锋利面庞模糊几许,却掩不住语气里的黯然。 陈景殊错开眼,说:“我知道。” 殷诀点头,又问:“师兄许了什么愿望?” 陈景殊脑袋里一片空白,下意识想说没有,但顿了顿,改口道:“你许的什么愿望?” “我说了师兄就会帮我实现么?” 陈景殊心道当然不能,面上道:“你先说。” 殷诀突然起身,大步跨过火堆,挤到他旁边坐下。 见这架势,陈景殊以为他要干点什么,再不济也会口吐狂言,说些什么亲亲抱抱舔舔之类的话。他身体绷紧,默默吐出口气,暗暗劝诫自己今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反抗。 但殷诀只是紧挨着他,沉默半晌,末了可能怕他不适,又微微撤开,给二人之间留下空隙。 “师兄。”他低声唤道。 陈景殊耳旁痒痒的,转头看他。 殷诀的眼睛又黑又亮,冷硬五官扯开笑,显得格外坦诚认真,像怕惊扰此时的宁静似的,连呼吸也放轻,慢慢道:“我希望师兄永远无忧无虑地活着。” 陈景殊怔愣片刻,低下眼,嗯了声。被这突如其来的祝愿弄得措手不及,这话说的,好像他以前经常要死要活似的。 他不太适应这样的殷诀,正盘算着怎么应对,又听见对方道:“希望师兄心甘情愿与我亲近,心甘情愿被我舔。” ……陈景殊这才发现自己想多了,殷诀还是那个殷诀。 他面无表情道:“不是给你舔了么?” “是给我舔了,但是师兄不开心。” “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 殷诀闷闷道:“因为师兄推开我,躲着我,不肯摸我,也不肯和我说话。” 陈景殊抿了抿唇,蹙眉道:“谁跟你说这样是不开心了?” “师兄如果开心的话,会让我睡主屋里,会同意摸我,会每晚让我舔,还会按住的头,让我别松口。” “咳咳……”陈景殊脸色红红白白,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赶紧扭头瞪他:“你别说话!” 殷诀老实闭嘴,看起来有点委屈:“我说错话惹师兄生气了。” “没有。”陈景殊忍气吞声回。 这种不要脸的话他以前听了是要杀人的,但从殷诀嘴里说出来,他居然觉得不稀奇,毕竟对方也从来没要过脸,那些动不动的脸红和羞涩不过是掩饰他无耻心思的假象,根本不可信。 “师兄。”殷诀唤他一声,黑脸皱着,很苦恼的样子,“师兄不愿同我亲近,是因为厌恶我这个人,还是因为我舔得师兄不舒服?师兄可以告诉我么?” “……”陈景殊:“我不是说过以后不要把舔和我连一起说吗?” “抱歉。”殷诀又道,“我希望师兄快乐,希望师兄舒服。” 第四十五章 蛟龙成年也要换牙? 他改了说辞,陈景殊仍觉得别扭,道:“也不要和舒服这种词连到一起。” “为什么?”殷诀拧眉困惑。 “不为什么。” “好吧。”殷诀虽不解,却没有反驳,低道,“我听师兄的。” 话音落,二人一时无言。 窗外大雨倾盆,冷风裹着湿气灌进屋内。陈景殊只穿了单薄里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悄悄往火堆旁挪了挪。余光瞥向殷诀,见他黑脸沉闷,不似有邪恶兴致,心里顿时松口气。 虽说他已做好准备,但这间破屋漏风又漏雨,未免太过狂野。 他正想着,身旁的殷诀突然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抓起几把干草堵住窗口和漏风的墙缝,又往火堆添了柴。 要开始了? 见状,陈景殊心慌意乱,特别是在这种密闭空间内,殷诀不笑不说话,凶悍五官和体格自带强烈压迫感,像提着刀准备宰羊的屠夫。 他快速环顾四周,入眼只有几垛稻草和一只废旧桌案。殷诀想去哪弄?桌上?地上? 无论在哪,都能叫陈景殊羞耻不已。他对这种事的认知只局限于床上,在其他任何地方都是有辱斯文!他的黄页书呢?糟糕,小黑蛇没给他。 “师兄。” 陈景殊从各种不雅画面中回神:“啊?” “师兄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殷诀丢下这句话,打开门,一头冲进大雨里,身影很快消失在黑夜。 陈景殊呆愣片刻,赶紧把那只桌子扔出去。 不到半炷香时间,殷诀提着两只野鸡回来,反手关上门,将风雨挡在外面。他浑身湿透,发梢滴水,衣裤紧贴身躯,长靴也溅满泥点。他站门口脱掉上衣,用力甩了甩黑发,水珠顺着紧实肌理滑落,虽狼狈却野性利落。 在收窄的腰腹位置,有一道暗红伤疤,狰狞交错,蜿蜒裤里。 陈景殊很快移开视线。 殷诀走过来,拿起火架旁晾干的外袍,却不是擦自己身上的雨水,而是罩在了陈景殊肩上。接着蹲地上,低下眼,两手快速处理野鸡,去除内脏,拔毛剔骨,三两下串成肉串,架火上烤。 不大会儿,肉香味传出来,焦黄酥香。 殷诀递过来肉串,说:“师兄吃了身子就暖和了。” 陈景殊心里五味陈杂。平心而论,殷诀待他确实不错,做事细致,为人坦诚,性子也温顺,除去偶尔龌龊,从未有过坏心眼。而且心思简单,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很好猜。 就譬如现在,他接过烤肉串,殷诀的黑脸舒展,踌躇一阵,还是跨过火堆蹲他面前。 “师兄还冷吗?”殷诀说着就想伸手碰他的脸,却在即将触及时顿住,给足了陈景殊避开的机会。 陈景殊垂眸,目光落到鸡腿上,举起咬了口,没有躲。 于是殷诀摸了上去。 陈景殊能感觉到他肉眼可见的兴奋。 摸在脸颊的手掌粗糙有力,指节分明,虎口处的茧子摩挲着皮肤,却刻意放轻了力道,像是怕捏碎什么珍贵东西。陈景殊任他捧着脸,微微偏头,露出一截白皙脖颈,方便他抚摸。 这无声的顺从给了殷诀莫大的鼓励。他一手摸脸,一手擅自拿起肉串喂陈景殊,不等他咽下,又是一块肉递过去,直到陈景殊嘴里塞得满满的,撑起腮帮,而他的掌心隔着薄薄脸皮就能感受口腔里的艰难蠕动和吞咽动静。 不知怎么,他喂着喂着,自己耳根先红了起来,黝黑皮肤透出一层不易察觉的异色,目光在陈景殊脸上流连,又不敢直视太久。 这种表情陈景殊太熟悉了,赶紧咽下食物,说:“我吃饱了。” 殷诀点头,拿开食物,手却仍摸在他脸上。 两个男人面对面摸脸,场景太过诡异。陈景殊默默忍了片刻,以为他摸两下就松开,但是殷诀好像摸上瘾了,墨眸亮亮的,手下没轻没重,五指贴合挤压揉弄,不是正经摸法,直到白净脸颊捏出红色,才咽了口唾沫道:“师兄,好软,像凉凉的豆腐。” 第45章 一个软字激得陈景殊满肚子脏话,但他努力咽回,别开脸,轻道:“肉凉了,快吃。” 殷诀把肉递到他嘴边。 陈景殊沉默片刻,恨声:“我说你快吃。” 殷诀才反应过来似的,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忘记师兄吃过了。”他坐回去,闷头吃烤干的鸡架,吃很快,而且不吐骨头,几下便全部进了肚。 吃完他瞥了陈景殊一眼,又扭回头,盯着自己掌心,保持低头姿势久久不动。手举起到脸前,一开始是鼻子嗅闻,而后贴近嘴边,喉结用力滚了一下。 陈景殊觉得他马上要伸舌舔了,睁大眼:“等下。”赶紧将鸡腿塞进对方嘴里。 殷诀又吃了一个鸡腿,还是没吐骨头。 窗外雨声渐小,陈景殊忍不住问:“我记得你小时候吐骨头的。” “师兄,我牙痒,嚼碎骨头能好受点。” “蛟龙成年还要换牙?” “不是。”殷诀很诚实,“和师兄待一起就痒,不止牙痒,身上也痒。”说着他跟浑身不适似的,皱眉扭动肩膀,骨骼都发出嘎嘣响。 接着他站起来,光着膀子往墙上蹭。结实后背在粗糙的墙面上来回摩擦,磨的土渣子往下掉,蹭完后背又转过身,当着陈景殊面去蹭前面,腹部伤口也隐隐裂开。 陈景殊看不下去,说:“不疼吗?为什么非要蹭墙?” “不疼。”殷诀道,墨眸直勾勾盯着他,“墙够结实,别的东西容易坏。” 陈景殊:“……别的蛟龙也这样吗?” 殷诀道:“它们喜欢缠树。睡觉时候缠,吃东西时候缠,打架时候也会缠一缠。” 陈景殊有点怕:“那你喜欢吗?” “我不喜欢。”殷诀回得很快,犹豫片刻,又道,“有时会控制不住想缠,但跟别的发春蛟龙不一样,它们把树当做雌蛟龙缠,我只是单纯解痒。” “有区别吗?” “有。” 陈景殊沉默更久,道:“你为什么从早到晚都是那种心思?” 殷诀愣了片刻,好像明白了什么,停下蹭墙动作,失落道:“师兄讨厌?” “不是讨厌,你可以有这些念头,但不能满脑子都是。”陈景殊揉了揉太阳穴,“就是正常男女相恋,也不会一见面就那种心思。” 殷诀认真解释:“我没有满脑子都是,我只占了一半,而且只有在师兄面前才会有。”他想了想,“刚才树林里那对男女不是一见面就野合了吗?” 陈景殊难得被堵住话,脑子里蹦出那些不堪入耳的声响,恼道:“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刚见面,说不定是久别重逢!” 第四十六章 林中の激吻 殷诀动了动唇,貌似想辩驳,但见陈景殊脸色不善,便没有继续,默默坐到火堆旁边,陪他一起看窗外雨帘。 不知不觉,雨势渐停,天边泛白。 陈景殊起身道:“该回了,卯时半刻有长老查房,我们若是不在,少不了被盘问一顿。”他嘴里说离开,脚下却伫立原地,扭头看殷诀。他自以为暗示得很明显:快走了,你到底亲不亲抱不抱做不做? 可惜殷诀没能读懂他的暗示,误以为他等得不耐烦,快速灭掉火堆,大步跟上,还替陈景殊推开门。 陈景殊:…… 下完整夜雨,山谷空气凉爽,二人沿着小道下山,道路泥泞,殷诀弯下腰,说要背陈景殊。 陈景殊左右观望,见林中偏僻,且时辰尚早不会有弟子来这边,这才胳膊勾上他脖子。 温热气息混着淡淡清香漫上来,殷诀屏住呼吸,双手稳稳托住背上的人。他不动声色放慢脚步,余光里,两只小腿随着步伐轻轻晃动,搭在肩头的修长手指微微蜷曲,每当山路颠簸,后颈便会传来一阵温热的吐息,若即若离。 “你很热?”陈景殊突然问,声音近在耳畔。 殷诀喉结微动,说:“师兄,我不热。” “那很累?” “不累。” 陈景殊大腿布料被抓得汗湿发皱,不舒服地动了动,蹙眉:“那你掐我干什么?” 殷诀稍稍松劲,说:“我怕摔着师兄。” 陈景殊拍拍他肩,大度道:“摔了也不赖你,走快些。” 殷诀嗯了声,长靴踏过泥泞,一步踩一个水坑。约莫半刻钟后,远处终于出现山脚轮廓,隐约传来弟子晨练的呼喝声。 见了人,陈景殊哪好意思让他继续背,连忙从他身上滑下,道:“你先走,我随后。” 两个大男人一同走出黑松林没什么,但他们二人衣衫不整,不宜见人。他身上披着的是殷诀的外袍,而他原本的素白衣衫被荆棘勾破,此时歪歪扭扭挂在殷诀的黑腰带上,怎么看怎么不正经,一起现身定惹人注目,风言风语传出去,他心情郁闷,还怎么帮殷诀渡劫。 他越想越有道理,赶紧整理仪表,同时眼观四周,一副做贼心虚的慌张模样。 “你先走。”他催促殷诀。 殷诀没动,只低下眼看他,墨眸灼灼,身躯跟堵墙似的,完全隔离山下穿梭的行人。 陈景殊猜测他误会了什么,立即道:“不是不想与你同行。”但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干脆道,“算了,一起走。” 他脱掉那件黑色外袍,又去扯对方腰上的衣衫,想把衣物换回来,这样就算同行也不会惹人遐想了吧。 可他拽了拽,没拽动,素白衣衫在腰带上打了死结。 陈景殊有点急,抬眼看他:“你解开。” 殷诀手摸到腰带,眼却落他脸上,唇瓣停留片刻,又往下挪。 陈景殊这才发觉身前凉凉的,方才心急,扯得里衣细带松落,斜挂在肩上,露出大片锁骨和胸口。 红的红,白的白,显眼又晃眼。 陈景殊下意识伸手挡,不知想到什么,又堪堪住手,不自在地别开脸,任由那双黑色的眼睛打量和审视。风一吹,胸口凉凉的,他脸上却火辣辣的,敏感地打了个抖,觉得自己好放荡。 但殷诀好像看不够,垂着眼一动不动,目光有如实质。 陈景殊有些尴尬,手指勾起里衣穿好,轻声说:“把衣服还我。” 殷诀沉默着解开递过去。 陈景殊赶紧穿上自己的衣服。 “师兄。”殷诀咽口唾沫,又慢又低地说:“想亲嘴。” 陈景殊僵硬一瞬,抬眼看他:“你说什么?” “想和师兄亲嘴。” 陈景殊表情复杂。他俩在破屋坐整晚,殷诀跟木头似的,什么也不做,现在都下山见到人影了,对方又说要亲。 他真不明白殷诀脑子里到底装的什么。 陈景殊脸色变幻一会儿,表面还算镇定,压着声问:“现在?” 殷诀点头,目光在他脸上掠过,像火舌一样,哑声解释:“回去后师兄又要忙着修习,整日见不到面。” 陈景殊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气道:“你在山上怎么不说!” “怕师兄生气。” “你现在怎么不怕我生气。” “我……”殷诀犹豫片刻,视线飘忽地在他胸口转了一圈,说:“我以为师兄也想。” “我想?” 陈景殊回过味,脸色有点一言难尽,再次眺望四周,他们处在山脚的稀疏树林里,应该不会有弟子看见。 他麻木地想,不就是亲嘴而已,这有什么,又不是要他脱光那个。 陈景殊围脖@糕冷臭屁桃很快调整好心绪,刚想提醒对方小点动静,一抬头,有什么湿热的东西扫了下他的唇缝,滑滑的,痒痒的,像羽毛滑过。他不自觉脊背一颤,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掌钳住他下颌,迫使他仰头,紧接着,带着夜雨和阳光气息的阴影笼罩下来。 男人对上他的嘴。 两片唇完全覆盖,干燥表面轻轻摩挲几下,逐渐变得湿润起来。 陈景殊后背靠着大树,殷诀握住他后颈的力道很大,落下来的吻却意外缠绵,轻轻点着,来回摩擦,一下又一下,浅尝辄止,压抑的吐息忽轻忽重,全部灼在发烫面上。 四周寂静,雨后的山谷潮闷,不远处溪流潺潺,裹挟着青草与泥土的腥味,在二人交错的鼻间萦绕。 最后,殷诀吮了下他的唇瓣,放开他。 两人在半空对望,呼吸都有些乱。 半晌,陈景殊问:“亲完了?” 殷诀低哑:“没有。” “?” “太久没亲,怕师兄不适应。” 陈景殊:…… 殷诀又低下头,按住他后颈,缓缓凑近,依旧轻柔的啄着,直到把每片唇瓣都吮得嫣红,情不自禁的微微启开,这才把舌头伸了进去。 突然的侵入让陈景殊略感不适,下意识想躲,殷诀侧头变换姿势,卷住退缩的舌尖,粗糙掌心牢牢固定后颈,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把他拉近。 舌尖纠缠,发烫,紧密,用力。 因为其中一人的默许,这个吻畅通无阻,殷诀亲得很投入,指腹按进他脑后长发,结实的手臂环住腰,随着每次舌头的深入.搅动施加压力。膝盖也挤进腿间,把人牢牢抵在树上。 第46章 陈景殊嘴里比脸还热,被舔得到处湿湿的,羞耻地推开他胸膛,想缓口气,却刺激出更多贪婪的吮.吸,细碎的水渍声在寂静里清晰不已,令人耳热。 舌尖抵得更深,几乎要触到喉咙,他膝盖发软,全靠环在腰间的手臂支撑,唾液来不及吞咽,从交合的唇角渗出。 而他只能张着嘴承受,眼睁睁看着男人的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绷紧的下颌线渡上一层又一层薄汗,在晨光下泛着黑亮,要坠不坠,刺得人头晕目眩。 太淫.乱了,光天化日,不堪入目。陈景殊舌根发麻发酸,被裹得快没有知觉了,全是殷诀的味道。他更加羞耻地闭上眼,选择不听不看。 忍忍吧,忍忍吧,殷诀亲嘴有瘾,他不亲不知道要如何呢。 隐秘而激烈的吻终于结束。 殷诀恋恋不舍退出唇舌,眸光更加漆黑浓烈,一动不动看他。 比起他的大气不喘,陈景殊气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定,每一次呼吸都用力到吐出白蒙蒙的雾气,唇瓣也因拉扯纠缠而显得格外红润。衣领不知何时歪了,露出一截白里透红的锁骨,随着尚未平复的呼吸轻轻颤抖。 日头已爬到正头顶,将两人之间漂浮的热气映照得纤毫毕现,雾气在微凉空气中凝结,又消散在彼此灼热的视线间。 殷诀张了张口,貌似想说什么,却不发一言。 陈景殊怕他一会儿又憋出点别的毛病,连忙喘着道:“你说。” 殷诀:“师兄,舒服么?” …… 口腔里还残留着咸湿饱胀感,泛着微妙的麻痒,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在齿间蔓延,陈景殊忍了又忍,偏开头,轻声回:“还可以。” -------------------- 下周入v怎么样 第四十七章 你下流! 自从弄竹殿搬进第二人,冷清的院落逐渐生机盎然。大门两侧新栽了花树,每次陈景殊修习回来,老远就能闻到清甜的草木香。西南角还扎了个秋千,周旁的草植被侍弄得精神,日日浇水,长得格外茂盛。 在廊下右侧,陈景殊常抚琴的位置,拔地而起一座小凉亭,晚上蚊虫多,亭子四周便挂起了清凉珠帘,一颗一颗用珍珠缀制,风一吹,圆润珠子叮当作响。夏日闷热,陈景殊少有抚琴兴致,经常躲进屋里读书消磨时光,在桌案不起眼的角落里,放着一只空瓷器,原本是摆设,但现在里面永远装满将化未化的冰块,用来驱散暑气。 处处妥帖,事事体贴,贤惠得像弄竹殿来了女主人。陈景殊不太适应,对殷诀也有所改观,原来人真不可貌相,粗狂野蛮与蕙质兰心可共存。 修行之人本不用每日进食,殷诀却雷打不动地备好三餐,有时是自己下厨,有时是下山买个新鲜。晨起是熬得绵软的白粥,看似清淡,勺底却藏着鲜嫩的肉丝,碧绿葱花浮在粥面,香气扑鼻。午时是五菜一汤,酸甜咸辣,荤素得宜,比斋堂的吃食不知丰盛多少。入夜还有精巧点心,总卡在陈景殊打坐完的时辰送上。 陈景殊虽不饿,但碍不住嘴馋,再加上殷诀不停在旁说道: “师兄太瘦,吃胖些好。”“师兄修行辛苦,若不多吃些,明日如何继续。” 陈景殊自认身材匀称,不算瘦弱,但在殷诀口中,好像他马上就要晕倒似的。 他不好拒绝,若是不吃,殷诀就会上手喂。陈景殊只能尝一口,味道不错,又尝一口。短短半月,他的脸胖了一圈,原本合身的衣衫也勒紧腰身。 陈景殊烦恼,暗戳戳地想是不是殷诀嫉妒他的出尘之姿,所以想毁了他。因为每次用饭,殷诀不动筷,只安静看着他吃,看得入迷,眼皮眨都不眨,吃完赶紧给陈景殊添上,从不叫他空碗。陈景殊说你吃,殷诀则会说我喜欢看师兄吃。于是一顿饭,吃食往往都进了陈景殊肚里。 陈景殊只能拼命修炼,在洞府打坐到月上枝头,企图消食。每晚殷诀都会在洞府外接应他,二人沿着小道慢慢走回弄竹殿。 一路上,殷诀大多时候沉默,但会悄悄牵起他的手,放掌心摩挲。陈景殊会用衣袖盖住两人交握的手,然后扭头装不知道,任他攥着。当然有时牵着牵着,殷诀也会把手放嘴里咬,沿着小臂往上舔。舔亢奋了再一把将陈景殊拉树丛里,执着地脱.裤子给他看。 “师兄会怕吗?”殷诀总是这样问。 陈景殊颇为无语,心道我为什么要怕,你有我也有,谁也不缺! 从第一次惊慌失措,到现在他只会耳朵微微泛红,不理解但尊重对方的怪癖,反正月夜漆黑看不清,打个马虎就过去了。 每当这时候,殷诀还会莫名其妙道:“师兄,它虽然丑,但它乖,不会伤人。” 陈景殊赶紧嗯嗯,表示知道了,没事快收起来吧。 似是在等他缓慢适应,殷诀每次都掏出一点,掏了半个月,终于完整掏出来,沉甸甸躺在麦色掌心。他拉起陈景殊白净的手指尝试触碰,还会哑着声问些粗不粗.长不长的奇怪话,常常弄得两人口干舌燥。 口干的是殷诀,不住滚动喉结,黑眼灼灼。舌躁的是陈景殊,经常舌头捋不直,“你你你”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他抿着唇,看脸色是要发火,但嘴里话通常是没什么力道的训斥:“你快穿好,有人来了”或是“看见了看见了,快拿走。” 殷诀有时强行按下他的手,陈景殊气急眼了,也只会别开脸轻声骂:“你下流!”不轻不重的斥责常常使得殷诀更为激动,攥住他的手不松,恨不能当场交待。 但他没有,会适可而止地收起自己的东西,俯身用脑袋蹭陈景殊的手,像一只可怜又委屈的大狗,获取陈景殊的原谅,然后明日继续脱裤子。 连续一整月,殷诀都老实睡在偏殿,但自从一场百年难遇的暴雨后,他敲响了陈景殊的房门。 第一晚,说是白日修习时遇到困难,需要请教师兄。于是二人倚在书桌前彻夜长谈,从内功难点探讨到桌上糯米甜糕。 当着殷诀的面,陈景殊不必装,想吃就吃,因为殷诀就算知道他爱吃这种东西也不会出去乱说。但他心中还是有疑问:“你为什么给我买这个?” 殷诀停顿片刻,很快道:“师尊告诉我的。” 师尊?师尊为什么会知道?陈景殊没有多想,只当是爹娘所托,但心里略有不满。师尊给殷诀法宝就算了,怎么知无不言,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也要告诉殷诀。 第二晚,殷诀抱着被褥站到门口,说偏殿漏雨,能否到师兄屋里借宿几日。 陈景殊蹙眉,漏雨?怎么可能,偏殿是今年开春新建的。他隐隐猜出对方心思,没有拒绝。 殷诀视线闪躲,尽量不看他微微敞开的衣领,最后终于如愿睡到了地上,一侧身就能看见床榻上的陈景殊。 陈景殊做好应付他的准备,但殷诀一晚不吭声,好像不存在似的,连呼吸都轻得几乎听不见。这反常的安静反倒让陈景殊睡不着,心里直打鼓,殷诀要是明目张胆地爬床还好,他心中有准备,就怕对方偷偷摸摸爬床,他一觉醒来发现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完了。但转念一想,要是如此,岂不是自己什么也不记得,这是好事啊,陈景殊窃喜。 于是第三晚,他暗暗在晚饭里下了安神药,本想一觉睡死过去,就等殷诀爬床,但不知是心里紧张还是什么,躺下后他莫名清醒,频频看向地铺上的殷诀。每次睁眼,都看见殷诀都保持同一个姿势,规规矩矩平躺着,双臂枕在脑后,呼吸均匀而平稳,貌似睡得很熟。 偷偷打量几眼,陈景殊终于熬不住困意,昏昏睡去。后半夜迷糊间翻了个身,迷蒙间对上一双幽亮的眼睛。殷诀不知何时侧卧过来,正一瞬不瞬盯着他,黑眸在夜色里亮的瘆人。 陈景殊吓死了,登时头脑清醒,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指尖真火点亮烛台,问:“你干什么!” 第四十八章 上药风波 两人隔空对望很久,殷诀低低道:“师兄,我做了噩梦。”他声音发哑,眼睛浑浊,似是真从梦魇里惊醒。 “噩梦?”陈景殊揉了揉额头,松口气,大半夜睁个眼,他还以为对方鬼附身了。 “都是假的,快睡吧。”他糊弄着安慰了句,翻个身继续睡。 但殷诀没有躺下的意思,仍是坐在地铺上,直直望着他,貌似想要倾诉。 于是陈景殊只能又翻个身,面对他,问:“什么噩梦?” “我梦见师兄不要我了。” “不要你?” “因为我做了过分事情,强迫了师兄。” 什么过分事情?陈景殊惊,有比你好好说着话就脱裤子挤到床上更过分的事情吗! 第四晚,由于殷诀做噩梦,不敢一个人睡,顺理成章爬到了床上,与陈景殊同榻而眠。陈景殊刻意裹紧自己的被子,身上热出汗也不掀开。余光里,男人赤裸的上身在月光下泛着蜜色光泽,随着呼吸缓缓起伏。 第47章 默默观察片刻,殷诀什么也没做,与他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连被角都不曾相碰。 陈景殊翻个身,装睡。黑夜静谧,只有二人此起彼伏的轻微呼吸声,他耳朵竖起,仔细听身后动静,同时手伸枕头底下,悄悄摸着黄页书,就等殷诀按捺不住。 出乎意料,殷诀沉寂得可怕,一言不发,似乎比他还紧张,不仅没扑过来,还努力缩减突兀感,半个肩膀悬空床外,两条长腿不舒服地蜷着,其中一条还搭到了地上,一点不占陈景殊的床位。别说枕间密语了,就是喘气都比陈景殊慢半拍,生怕惹人烦。 安神药失了效,陈景殊整晚无睡意,始终感觉到后背盯着两道视线。 就这样连续过去五晚,陈景殊从警戒到放松,逐渐适应旁边睡个男人。经过几晚观察,他能感受到殷诀的视线越来越火热,成宿成宿盯着他,却迟迟不动作。 他怀疑殷诀不知道怎么做,毕竟对方原身蛟龙,只会缠树和舔人,下流得不够彻底。 陈景殊决定自己先学,趁某晚殷诀敲门之前,偷偷翻阅黄页书。 这次小黑蛇给他的是龙阳版本,更为大胆热辣。书中小人扭打一团,身体从未分开过,从吃饭到行路,从行路到赶马,肆意潇洒,快活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看得陈景殊从震惊到茫然,又从茫然到震惊——这是在干什么?还能这样?这样也行!确定人能受得住?! 这种污秽之书果然害人不浅,看得他眼睛脏脏的,心里也脏脏的,再看殷诀也脏脏的。 而当殷诀进门时,看到的就是气息微喘、面颊红润的陈景殊。 当晚,殷诀可能憋不住了,在陈景殊睡梦迷离之际,凑到他耳边小声问:“师兄,能抱抱吗?” 陈景殊前几晚担惊受怕没睡好,此时困得不行,闭着眼呢喃道:“行。” 殷诀从背后抱住他,将陈景殊整个裹进被褥里。他把头埋到颈间,鼻尖蹭开发丝,使劲嗅了口,大臂肌肉拧起,明显在蓄力。 陈景殊快窒息了,感觉到他胳膊越收越死紧,气息越吸越绵长,就像根绷紧的绳似的,最后“嘶啦”一声,绳子崩断,包裹的被子猛地被掀开,滚烫的手臂圈过来。 似是压抑许久,殷诀忍得手臂青筋暴起,呼吸粗重,嫌床小碍事,又凶又急地一把将陈景殊抵到窗边,托着腿弯就把想人抱上窗台。结果因为亢奋,力道失控,陈景殊只觉脚下一轻,后腰就狠狠撞上了窗角。 “疼!”他痛呼一声,抓住殷诀头发。 接着便是此刻,大半夜,二人不好好睡觉,一人趴床上掀开衣服露出后腰,一人单膝跪床侧俯身上药。 “亲就亲,你那么使劲干什么!”陈景殊又气又怒,不停扭头训斥殷诀。 殷诀咽了口唾沫,很是愧疚,“师兄,抱歉。” 他的指腹放轻力道,沿着腰窝缓缓打转,先是将那片瘀痕揉开,这才指尖蘸取药膏,小心压上去涂抹。 冰凉的药膏让陈景殊打了个颤,不自觉脚趾头绷紧,胳膊一抖,腰窝也往下一塌,趴伏更低,缎面中衣顺着起伏的脊背又往上滑半寸,全部堆在颈间,完整露出一截白皙腰线。 “你轻点!”他再次回头训殷诀,即使明明不是殷诀的错。 殷诀眼光游移在那片光滑上,不敢直视他的眼,更加愧疚地舔了舔唇:“师兄,怪我。” 陈景殊哼一声,头转回去,等着上药。 很快,粗粝的手掌覆上来,轻轻摩挲,凉意化作灼烧感,伤口疼感减少,可他心里还是不爽快,头埋枕头里也不忘闷声教训:“以后不能这样!” 殷诀低低道:“谨记师兄教诲。”抬手继续抹药,棕褐色药膏在体温下渐渐化开,蜿蜒成数道细流,将底下白皙浸润得细腻惊人。 他沉默注视片刻,指尖又点了抹药膏。药膏的滑腻让每一次的触碰都变得粘连不清,底下肌肤也越发温软莹润,像是会吸附人的指尖,掌心温度不断攀升,热意顺着腰线蔓延,将那一小片皮肤都焐成了淡淡的粉色。 陈景殊蹙眉,无意识地弓起腰,那块被反复抚弄的肌肤微微发烫,很不舒服。他等得不耐烦,只觉得殷诀上个药跟上坟似的,讲究又磨蹭。 “好了没?”他不稳当地晃了晃腰肢,撑起上半身正要爬起,后腰却突然被一只手猛烈按下。 “唔…”陈景殊倒抽凉气,立即趴回去,那只带着茧的掌心正好压着伤口,疼得他头晕眼花,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他更怒,回头狠狠瞪殷诀:“你干什么?” 第四十九章 上药风波二 “你碰到伤口了!” 陈景殊伏在凌乱被褥间,被人按着腰身动弹不得,只能费力扭头瞪着始作俑者,又急又气:“快把手拿走!” 殷诀没拿走,眸光发暗,低下头凝视。 手底下肌肤温热细腻,宛若上好的无暇白瓷,中间收起一段触目惊心的窄弧,一只手掌就能牢牢掐住。因为陈景殊的挣扎,滑腻的白瓷脱离几许,在手心里来回耸.动。 “殷诀!”陈景殊真生气了,侧着身子胡乱伸手抓他。 对上他愤怒的脸,殷诀怔愣片刻,好像才回神似的,手下立即避开伤口位置,却仍是掐着腰身不放。 他黑脸游移,似是自己也不知如何解释这种失控行为,喉结滚了好几滚,错开视线,不敢看陈景殊的眼睛,低道:“师兄别动,等药晾干。” 陈景殊咬牙切齿:“晾干就晾干,你按住我干什么?” 殷诀动了动唇,没出声,扫了眼他后背,手也不自觉跟着掐到最细处,以绝对掌控的力度,死死握住。 伤口再次被碰到,陈景殊又是疼得一颤,仿佛所有力气被抽走,他气得不行,奈何腰被人提起,只能撅着屁.股趴那里,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正要再发作,猛然想起黄页书中某一页。嗯……也是这种动作。 陈景殊心情复杂,安静一会儿,觉得自己蠢透了。他不再挣扎,把头埋枕头里,一动不敢动,手攥紧底下被褥。 殷诀又掐着他的腰前后晃了晃。 晃得陈景殊头上充血,恨不能把自己闷死在枕头里,这个姿势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过古怪。耻辱,奇耻大辱! 他狠狠唾弃自己。 算了,管他什么姿势呢。陈景殊咬咬牙,摒弃所有念头,身体软下去,脑袋蒙被里,像只死掉的乌龟一样闷头不语。 “师兄。”殷诀唤他,把他翻了个身。 陈景微博@糕冷臭屁桃殊猝不及防,后腰伤口第三次被碰到。他蹙眉痛哼一声,心里止不住来气,怒气冲冲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殷诀迅速将他托起。 天旋地转,陈景殊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便被调整成面对面的姿势,趴在了殷诀身上。 “师兄。”殷诀的声音低而沉,手掌安抚似的抚摸他脊背,说:“你不用害怕。” 陈景殊不害怕,只想骂人,白害他辛辛苦苦酝酿那么久。他搜刮肚子一圈,发现找不出好听话,于是闭上嘴。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谁都没有再开口。方才的旖旎逐渐被一种微妙的暖意替代,在周围缓慢流淌。 陈景殊昏昏欲睡。 不知过去多久,殷诀在他耳边哑着声道:“师兄,我遗症犯了。” 陈景殊立即惊醒,怒不敢言,真想掰开殷诀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什么!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他不知如何回话,也不知殷诀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干脆继续闭眼装睡,不听不看不知道,给殷诀留一个后脑勺。 见他不言,殷诀貌似凑近了些,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还把他往上抱了抱,避免他被顶到。 但这样一来,就从一种尴尬姿势变成另一种尴尬姿势。 陈景殊胸口正好压脸上,而且光着。 殷诀貌似不怎么舒服,不停挪动鼻尖,最后不动了。热烫呼吸吐出来,沉寂注视良久,突然张嘴咬了口。 像吃一颗果子,不仅咬住,还暗戳戳舔了下。 很痒,从未有过的感觉。陈景殊短促地喘了声,能清晰感受湿热的拱动,带着细微颗粒感,在表面重重拖曳而过。 以及包裹离开时,他迎合似的顶着硬鼻梁,在冷流与热息中轻轻颤抖,舍不得般刮着对方。 …… 意识到发生什么,陈景殊脑门倏地烧起,整个人像只煮透的虾,猛地弓起身体,腾出双手死死抱住那颗黑色脑袋,不让他抬头看。 他惶恐又羞耻,心跳也很快,似是丢了很大的脸,并且当着殷诀的面。 他没有脸见人,还想闷死殷诀。用尽全部力气按住殷诀的头,压在胸口不让他动,那些不听不看不知道的原则全部抛之脑后。 龌龊!下流!他连连唾骂,却无法摆脱那种诡异感觉,被咬过的位置发烫。 “师兄。”殷诀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喘不上气了。 第48章 “你闭嘴!” 陈景殊脸烫心慌,直觉今晚不能再跟殷诀独处,一看见那张脸,他脊背骨就跟被扎了细针似的,耻得不行。 他缓了一会儿,五指松开个缝,怒:“你为什么咬我!” 殷诀终于能稍微喘口气,黑脸红红的,眼睛亮亮的,不好意思地侧过脸去,尽量鼻梁不蹭到他。喉结滚动半晌,抬眼哑声道:“师兄,我没咬。” 陈景殊更怒:“你咬了!” 殷诀舔了舔干燥的唇,认真解释:“我牙齿收着,没用力,也没咬,就舔了一下。” 老实回答的结果只有一个,陈景殊气得不行,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 七月底,上三界十年一度的齐天谷历练即将开启。这并非寻常比试,而是各大宗门彰显实力的盛事,唯有最精锐的弟子才有资格参与。胜负不仅关乎个人荣辱,更牵涉宗门颜面。更诱人的是,胜者还能从“玄天宝库”中任选一件稀世珍宝。 然而,盛事在即,钟毓峰却毫无动静。路成舟感到纳闷,自从妖界一行归来,陈景殊就像变了个人,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是洞府打坐就是闷在住处,谁也不见。 他暗自琢磨,很快得出答案:陈景殊定是受了刺激。 殷师弟入门不过数月,便孤身斩杀妖王,声名鹊起,彻底盖过了他大师兄的风头,以陈景殊的傲气,如何能忍?难怪他这般拼命修炼。 作为挚友,路成舟觉得自己有责任开解对方。于是天刚亮,他便踏入了弄竹殿。 听闻掌门安排殷诀也住这里,路成舟咋舌。进门之前,他还在想象里面会是怎样一番剑拔弩张的光景,毕竟陈景殊看不惯殷诀不是一日两日,每次提起都咬牙切齿,恨不能抽他皮扒他骨。他叹息一声,推开院门,可出乎意料,弄竹殿出奇地安静祥和。 第五十章 齐天谷(一) 路成舟站在门口,首先瞧见的是修剪花枝的殷诀。殷诀闻声转头,一双黑眸沉不见底,不同于其他十八九岁尚带稚气的弟子,他肩宽腿长,身形挺拔,光是站在那里就带着迫人的气势。 殷诀只扫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整个过程不言不语,仿佛门口站着一片空气。他手里握着一柄黑金长剑,剑锋在花叶间大刀阔斧地游走,枝叶应声而落,转眼间便被修剪得整整齐齐。 路成舟伫立片刻,感觉到这位小师弟对他有敌意,对,敌意。 因为他刚迈进门里一步,突然眼前剑光一闪,那柄黑金长剑横在门前,零落的枝叶也散落一地,挡住去路。 “他不在。”殷诀道。 他说话时脸上没有表情,嗓音也沉冷,往那一堵,跟弄竹殿的守门神似的,凶神恶煞,看着怪瘆人的。 路成舟不自觉收脚,退后两步,问:“景殊在哪?” 不知是不是错觉,提到“景殊”二字,他恍惚间看见殷诀周身升腾起缕缕黑雾。奇怪,殷诀入门时已斩断魔根转为灵修,为何会魔气外溢。 路成舟使劲揉眼,再定睛一看,发现殷诀已蹲身背对他,手里长剑也消失,换成一把小巧银剪,正一丝不苟地修剪着殿前花草,姿态端正,模样严谨,与方才的霸道判若两人。 原来是看错了。 这时,只听“吱啦”一声,卧房门推开,陈景殊扶着腰走出来。 他脸色不太好,后腰貌似伤得不轻,他一只脚刚跨出门槛,殷诀便大步迎上前,声音瞬间柔和下来:“师兄,晨起熬了红枣粥喝鱼肉粥,都温在灶上,想用哪个?” 两人说话时挨得极近,几乎是唇贴着耳。路成舟看得眼角直跳,陈景殊却浑然不觉,还偏过头,嘴唇擦着殷诀的下颌说了句什么,看恼火表情,应当是难听话,殷诀低眉顺眼地点头,手挪到他后腰揉捏,动作自然又熟稔,仿佛做过千百遍。 “还疼么?我先帮师兄上药。” 对比殷诀的殷勤和温柔,陈景殊语气不耐,先说不饿,又说不上药,他看起来心情不大好,跟有起床气似的,目光扫过左侧光秃秃的花圃,手朝前一指,蹙眉:“你怎么把花都剪了?” 殷诀手上动作未停,道:“师兄昨日让剪的,说粉花碍眼。” 陈景殊面色变幻一会儿,短暂的无言,貌似是回想起什么,发现自己不占理,但立即硬气道:“重新种上。” “听师兄的。”殷诀温顺回。 陈景殊不知怎的就生气了,拍开腰间的手,转头质问他:“你笑什么?” 殷诀立即敛去笑意,手掌又抚上他的腰,另一只手顺势轻捏他的脸颊,诚恳道歉:“是我鲁莽。” 两人旁若无人地你来我往,嘴上说着责备的话,身体却越贴越近,完全将路成舟晾在一边。这自成一方天地的架势,让路成舟觉得他俩下一刻直接亲上都有可能,他被这个荒谬的想法吓得不轻,立即清了清嗓子,彰显自己的存在。 陈景殊这才瞥过来,脸色微变,慌忙拍开腰间的手,推着殷诀的肩膀:“你先出去。” 殷诀虽不情愿,还是乖乖退了出去。 他一走,路成舟顺利进入内室,与陈景殊一起落座桌边。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欲言又止,相对无言。 最后是陈景殊先忍不住:“看什么看,有话快说。” 路成舟目光复杂,把他从上到下扫了一遍,跟不认识他似的,边看边叹气。 “你想说什么?”陈景殊以为他看出端倪,心里紧张,外表仍是镇定,“你想问殷诀?” 路成舟点头:“殷小师弟不太对劲。他为人内敛稳重,对待同门虽不热情,但也不至于抵触,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我来寻你,他却撒谎说你不在。” 他叹口气,继续道:“但现在我理解他的处境了。殷小师弟年纪轻,无亲无友,孤苦伶仃。知道你不喜他,使出全身解数讨好你,就为了能在九华山有一席之地,他每日这般水深火热,自然不想外人知晓,所以才对我撒谎。我看着都不忍心,你又何必同他置气。” 陈景围脖@糕冷臭屁桃殊:“……” 路成舟好人做到底:“我知道你眼中容不得沙子,处处跟殷小师弟较着劲,但同门一场,他的荣光便是你的荣光。你不能不顾及身体日夜修炼,这不还闪了腰,我瞧着也心疼啊。” 陈景殊沉默片刻,道:“九华山有你实乃幸事。” 路成舟嘿嘿两声,为自己开解一对冤家感到欣慰,道:“你也不赖。今日寻你是有正事,齐天秘谷三日后开启,九华山参与历练的弟子名单已经拟定。”他忽然正了神色,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掌门闭关,刘长老操持门中事务,托我问你是否愿意带队前往。” 齐天谷…… 陈景殊想起,现世当中是有这回历练。但因那次队伍中有殷诀,他便以闭关时真气逆行、经脉不畅为由推脱了。 九华山门规森严,弟子每年需参与的历练不下十余次。从剑锋试炼到寒潭炼体,从幻境问心到魔渊除妖,这些例行试炼对陈景殊而言早已如同家常便饭。可唯独齐天谷那次,他记忆尤深。 因为在齐天谷出了意外。 齐天谷内镇压着数百头魔物,皆被抽去邪骨,空留狰狞躯壳。这些魔物虽形貌可怖,利爪獠牙森然,实则内里早已被掏空,不过是一具具徒有其表的空壳。莫说金丹期修士,便是筑基弟子持符剑在手,也能轻易将其斩灭。 此次参与历练的皆是各派精英,修为最差也是金丹初期,对付这些失了魔性的残躯,自然不在话下。谷中历练与其说是生死搏杀,倒不如说是场精心设计的试胆大会,让这些年轻修士直面魔物狰狞之相,在刀光剑影中磨砺道心。 长老们早就算准了分寸,谷内禁制重重,又有元婴真人暗中护持,定不会让弟子们陷入险境。说到底,这场历练,不过是让这些天之骄子们见识见识魔物的模样,免得日后真遇上魔修时慌了手脚。 但在历练途中,那群魔物却突然长出邪骨,实力暴增,比全盛时期还要凶戾数倍。弟子们措手不及,伤亡惨重,短短半日便有数百人殒命。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整个修真界,各大仙门立刻联手封锁山谷,彻查缘由。 原来几百年前仙魔大战后,元始魔尊陨落,仙门宗室就把那些凶残成性、冥顽不灵的魔物抽去邪骨,废去大半修为,半死不活关押在齐天谷,以供后来修者历练。如今魔物突然复苏,有人怀疑是魔尊转世作祟,毕竟魔尊是万魔之源,时刻散发邪气滋养魔物。 消息一出,修真界顿时人心惶惶。若魔尊真的重生,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各大仙门不敢怠慢,立刻将矛头指向当日参与历练的弟子,开始逐一排查,生怕魔尊转世就藏身其中。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之际,更骇人的事情发生了,浑源门一夜之间惨遭灭门。全派上下血流成河,唯独一个叫做轩辕镜的弟子存活下来,此人天资卓绝,是浑源门倾力培养的天才弟子,也参加了齐天谷历练,却奇迹般地毫发无伤。 第49章 接下来至于轩辕镜如何被认定为魔尊转世,陈景殊不得而知,只知他受尽极刑魂飞魄散。 陈景殊心中感叹世事无常,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秘境按照现世运转,他何必硬要插手,于是跟现世一样回道:“我昨日修行时真气逆行,隐隐有走火入魔的势头,带队不便,怕耽误你们行程。” 路成舟道:“那我便替你禀报刘长老,让他另派他人。” 这个“他人”是谁,陈景殊心知肚明,论资历论实力只能是大师姐林有清。 就是因为这次历练,大师姐容貌尽毁,每日以泪洗面,而同行弟子也死的死,伤的伤,包括殷诀。 陈景殊心里不太舒服,劝自己:秘境而已,皆是虚幻,现世当中已发生,他又能改变什么,何必上赶着挨刀子。 况且带队不是什么好差事,既不能进齐天谷历练,还得全程照看同门,干些递丹药、护法阵的杂活,影响他的大师兄风姿。 想是这么想,他面色纠结一会儿,还是拦下路成舟:“我去。” 因为要去齐天谷,陈景殊惴惴不安,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被他赶到地铺上的殷诀睁开眼,看着他,低声道:“师兄,若是不想去就不去,齐天谷位置偏远,路上定会辛苦。” 陈景殊转头,对上他浓黑的眼睛,道:“那你呢?” 殷诀停顿片刻,错开视线:“师尊说我拜入九华山不久,能到齐天谷历练是好事。” “你都能去,我为何不能去。”陈景殊烦躁蒙上被子。 殷诀忽而从地铺上坐起,一手撑在床头,掀开他被子,红着黑脸凑近问:“师兄睡不着,要不要我抱着睡?” 陈景殊对昨晚的事有阴影,没好气道:“不要。”说完又觉得过火,解释道,“我腰伤没好,抱着容易碰到。” “好吧。”殷诀捏捏他脸颊,挪到床尾,俯身轻轻亲了亲露在外面的白净脚踝,这才恋恋不舍躺回地上。 -------------------- 这篇连载期不入v了,完结再说,么么叽 第五十一章 齐天谷(二)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晨雾缭绕,山门前已聚集各峰精锐二十余名,皆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有轻功飞行的,有乘灵兽降落的,还有踏云飘至的,一时间灵光闪烁热闹非凡。 队伍浩浩荡荡向齐天谷进发。 一路上,年轻弟子们兴致高昂,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谷中可能遇到的奇珍异兽。 “听说齐天谷深处有千年灵狐,若能遇上,说不定能收为灵宠!”一位青衫少年兴奋道。 “我倒是更想寻一株‘九转灵草’,据说服用可助修为大涨!”另一位女弟子接话,眼中闪烁着期待。 比起他们的兴高采烈,独坐马车内的陈景殊心事重重。 说实话,第一次上赶着送死,他有点紧张,并逐渐由紧张转变为焦躁。 这历练就非去不可吗?要不他现在装个病,借此打道回府?但其他弟子怎么办?他不能去自有别的师兄师姐顶替。或者在饭里下药,直接撂倒一大片,这样谁也去不成。 ……好主意。 陈景殊说干就干,却悲哀发现,除了他嘴馋一日用三餐,其他弟子皆辟谷只饮水,还有的连水也不喝,说是净化体源。 陈景殊头疼,无力趴倒桌面,逐渐认命。他最擅安慰自己,没事的,不会死的,他是情劫对象,他死了,殷诀跟谁龌龊。 想起殷诀,他觉得哪里不太对。按理说,殷诀心思不正,恨不得早晚缠着他,哪会在意一次小小的历练。但昨晚,他却坚持前往齐天谷,即使陈景殊不去。 昨晚他心情郁闷没有细思,现下一琢磨,殷诀确实古怪。不止如此,殷诀日日把下流心思写脸上,对着衣服手帕都能发泄兽.欲,而他真躺床上任他摆弄了,对方却什么也不做,只抱着他。 总不能是不举吧……但他把床板撞得砰砰响,也不像不举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陈景殊倏地顿住,唾骂自己没救了。 他想不出个所以然,干脆着手眼下事,掏出备好的齐天谷地形图,仔细盘算。 齐天谷位于古灵镇脚下,常年设有结界,每十年才开启一次。而古灵镇作为三界交通枢纽,商贾云集,奇珍异宝、美食佳肴数不胜数,他打算提前抵达,让这些平日里刻苦修行的弟子们好好放松一番。 当然,他也有自己的计划,他得提前踩点。据他所知,齐天谷的历练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入谷第一日,各大门派弟子会在谷口展开一场激烈的“夺旗战”。 这场比试设在齐天谷入口的断崖之下,崖顶插着十面“镇魔旗”,规则很简单,各派弟子混战争夺,谁能在日落前夺下旗,谁就能在入谷后优先挑选武器库里的神兵利器。 这不是一场寻常的较量。崖壁陡峭,遍布机关和幻阵,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跌落。各大门派弟子齐聚,有人御剑飞掠,有人施展遁术,还有人直接靠蛮力攀爬,场面热闹非凡。往年甚至有人故意设下陷阱,或是临时结盟,结果刚抢到旗子就被“盟友”背刺,惹得围观的修士们哄堂大笑。这场夺旗战既能让各派弟子在实战中交流功法,又能借着混乱的场面结交朋友,甚至还能试探对手的实力,是诸位修士们最津津乐道的环节。 陈景殊打定主意,在这场夺旗混战汇中制造契机,使轩辕镜暴露身份,届时长老们定会立即终止历练,众弟子也不必狼入虎口了。 至于如何让他暴露身份,陈景殊也有打算。前一晚秘密潜入齐天谷,捕获一只低阶魔物,然后将其封锁六脉再做易形,偷偷放到轩辕镜身上。若轩辕镜真是魔尊转世,夺旗时灵力催动,他体内的邪气必定不可控制地外溢,魔物吸收后直接显形,众目睽睽之下,轩辕镜有嘴也说不清。 计划很完美,实施起来很困难,首先第一步,找谁去齐天谷偷魔物。陈景殊苦恼。 “师兄。” 这时,马车晃了晃,殷诀端着点心走进来。 他在对面坐下,先拘谨一会儿,见陈景殊不赶他,才害羞着凑上来,两指捏捏他脸颊,说:“师兄今日的脸是薄荷味道的,喜欢。” 他说话时离很近,双臂也环上来,恨不能把陈景殊整个人抱腿上,对于他的这种亲密触碰,陈景殊已近麻木,只是不明白他的脸为什么天天变味。 明明昨天还是桂花味。 “师兄在想什么?”殷诀抵开他膝盖,把他面对面抱起,手缓慢挪到后颈,轻柔揉捏,“师兄在紧张。” 陈景殊坐直身体,道:“胡说。” “师兄什么都不用想。”殷诀看着他的脸,把脑袋埋到颈间,蹭他脖子,委屈道:“出门在外,师兄又不能与我亲近了。” “……”陈景殊:“这不已经亲近上了吗?” 殷诀捧起他脸,沉迷地舔了会儿,跟舔最喜欢的食物似的,粗糙有力的舌上下碾磨,虽没有那么欲念,却舔.弄得稠密、耐心,每一处都不放过,跟上辈子没舔过人一样,舔完又用牙齿咬,躁动不已。 陈景殊脸颊湿漉漉的,偏头羞耻忍了片刻,推开他胸膛,说:“好了,去吧。” 殷诀意犹未尽,视线灼热,舔了下唇,带着他的手摸到腰带,哑声问:“师兄,今天要看吗?” 陈景殊沉默片刻,佯装看了下左右,犹疑着说:“现在不太好吧。” “听师兄的。” 殷诀又抱着他温存半晌,恋恋不舍退了出去。 午后时分,九华山众弟子抵达齐天谷山脚,安顿好众人后,陈景殊独自来到一楼大堂。 参加历练的各门弟子大多在此歇脚,堂内一时人声嘈杂,各派修士来往不绝。陈景殊在人群中细细打听,终于寻到了那位传说中的轩辕镜。 与想象中的不同,轩辕镜身高八尺容貌俊朗,全然不似传闻中的阴鸷狡诈。引人注目的是他脖间的那面淡蓝法镜,纹路繁复,镜面古朴,可照耀妖魔显形。 陈景殊悄然记下他的住处,不动声色返回室内。他现在有一重要任务,活捉一只魔物,普通魔物不行,必须是齐天谷里跟随魔尊作过战的高阶魔物,这样才能一击致命。 派谁去捉? 他首先想的是殷诀,但立马否决。殷诀定会乖乖听他的话,但请佛容易送佛难,他好不容易找借口把人支走,大晚上又叫回来,对方肯定赖着想爬床,这里不是九华山,五湖四海齐聚在此,真闹出点动静,他的脸往哪搁。 路成舟?也不行,他那榆木脑袋,莽夫一个,光明正大办事都费劲,别说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了,定会走漏风声。 陈景殊仔细思索,忽而一拍脑门,这种偷偷摸摸的事,小黑蛇最合适! 体型灵活,脑子转得快,还贪生怕死,肯定时时刻刻把脑袋别裤腰上,偷东西最在行。 若是不幸被发现,他就与它撇清关系,反正没人会信一条蛇的说辞。实在撇不清,就说小黑蛇去齐天谷探亲,毕竟长得就不像正经蛇,贼眉鼠眼的,跟蛇妖蛇魔一个路数。 第50章 再者轩辕镜功力精湛,常人接近他不容易,而小黑蛇上古真龙,秘密潜近不算难事。 当陈景殊把这个决定通知小黑蛇时,小黑蛇安静很久,道:“我是神,不是魔。” 陈景殊道:“差不多,被人发现你就伪装成蛇妖,不必回来寻我。还有,轩辕镜身前有一探灵镜,你潜入时注意避开。” 小黑蛇行动很快,月亮刚爬上枝头,它便叼着一面法镜归来,而捉来的魔物则变作法镜挂在睡着的轩辕镜脖子上。 小黑蛇保证道:“神不知鬼不觉,放心。”不过它还是奇怪,问,“你确定他是邪灵之源?为何我没有嗅到一丝气息,当年仙魔大战,我作为天道座驾,也算上了战场,对魔尊气息十分熟悉。” 陈景殊敲了下它脑袋,道:“魔物狡诈,当人一套背后一套,哪会让你轻易发觉,明日自有分晓。” 第五十二章 想也不能想 隔日晨光初破,齐天谷外已是人声鼎沸。 各派精英弟子齐聚山脚,或抱剑而立,或低声交谈,眼中皆是跃跃欲试的光芒。高台之上,几位仙门长老广袖迎风,正指点弟子将镇魔旗插入峭壁,另一位素衣师姐则手持玉简,逐一分发勾勒名讳的试炼令牌。 陈景殊安顿好同门师弟妹,借着人群遮掩,悄然隐入凉亭阴影处。他环顾四周,锁定了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轩辕镜正被众弟子簇拥着讲授心法,神情自若,丝毫未觉脖间法镜的异样。 陈景殊松口气,端起石桌上的茶盏润喉,脑中快速思索下一步。但余光里,轩辕镜貌似抬起头,频频张望他所在的方向。 陈景殊立即紧张,放下茶盏,如坐针毡。 难道露出马脚了?他赶紧定位小黑蛇的位置,小黑蛇此时窝在马车底部,与他相隔数丈远,而知晓他与小黑蛇结血契的只有殷诀。 远处的轩辕镜仍在打量他,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贴在他身上。不是简单查看,而是夹杂着审视和探究意味,看得陈景殊愈发心虚。 紧接着,他朝陈景殊迈步过来。 陈景殊心跳更快,下意识抬眼找殷诀,却想起对方一大早就被他打发去山下买饼了。 怎么办怎么办?若轩辕镜当场魔气爆体,十个他也打不过。 出乎意料,轩辕镜貌似只想攀谈,在他一步开外停脚,彬彬有礼道:“陈仙师,久仰。” 陈景殊镇定回:“幸会。” 简单寒暄后,对方没有离开意思,陈景殊低着头,佯装饮茶,同时手里整理法器,一副很忙的样子。 但轩辕镜仍没有离开,上下打量他,眉头拧起,几次欲言又止。 陈景殊只能时不时抬头,回以不失风度的微笑。 “陈仙师。”轩辕镜终于开口,“数年前灵山大比,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仙师可还记得在下?” 灵山大比?陈景殊快速搜刮脑内,那次灵山大比他一举夺魁,正是风光时候,前来道贺之人数不胜数,他哪里记得清谁是谁。为避免尴尬,他思索片刻,淡定点头:“记得。” 轩辕镜闻言一怔,笑了下,貌似又有话想说,但远远看见一高大身影逼近,他快道:“他人歧途,还请陈仙师勿要插手,以免伤及自身。” 他说得神叨,陈景殊蹙眉:“什么意思?”还想再问,殷诀大步跨过来,牢牢挡在前面,与轩辕镜沉默对峙。 暗流涌动片刻,轩辕镜轻笑一声,拂袖而去。 等他走远,殷诀转过身,从怀中取出吃食,油纸裹了好几层,掀开时里头的酥饼仍是热烘烘的,上面密密麻麻撒了两层芝麻。 他想也不想,直接递到陈景殊嘴边。 陈景殊一惊,赶紧拍开他的手,脑袋转得跟拨浪鼓似的左右查看,还好无人注意这里。 他仍是不敢放松,一把接过酥饼,低着头,快步穿梭人群,躲进道旁的马车内。 谁知殷诀后脚跟着挤上来,吓得陈景殊急忙扯下帘布,却还是瞥见不远处轩辕镜的目光追过来。 “不是说好了在外保持距离?”陈景殊压着声质问。 殷诀没有吭声,沉默着将方桌擦干净,摆上乌木棋盘,又手起刀落切开鲜果,在青瓷盘里垒成小山,推到陈景殊面前。还不知从哪掏出一白玉盏,倒出冰凉清甜的荔枝酿。 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方好像在生气。 这种情绪放在殷诀身上陌生又罕见,但敏锐如陈景殊,还是能清晰察觉,特别是对于殷诀这种心思挂脸上的人。 殷诀安静打点好一切,低着头,拿起陈景殊一只手,拢在掌心把玩,黑黑的面容上写满了沉闷。他摆弄着白净指尖,按下弯折又掰开舒展,最后缓慢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他把手转个面,吻了下陈景殊的手背,冷硬嘴角不自觉扬起,好像把自己哄好了。 陈景殊错开眼,不怎么习惯这种动作。十指相扣的触感太过鲜明,殷诀的掌心宽厚温热,指节修长有力,将他每一根手指都严丝合缝地扣住。 这种交缠比火热的亲吻和拥抱更为暧昧,不只是肌肤相贴,而是某种更深处的、血脉相连般的亲密。 殷诀抬起另只手,轻轻拂开他鬓角发丝,道:“师兄若是等着无趣,可以去城中游玩,也可回客栈休息,不要与陌生人交谈。”他停顿片刻,强调:“不要和浑源门的轩辕镜说话。” 陈景殊抽不开手,嘴角一抽:“为什么?”边说边端起方桌上的荔枝酿,小饮一口,以此转移手指交握的怪异感。 “他对师兄笑。” “笑怎么了?” “说明他也想在师兄面前脱裤子。” 陈景殊喷出茶水,连连咳嗽,险些一口气没上来,脸白气短:“你、你不要瞎说。”又不齿道,“不是谁都爱见人脱裤子。” 殷诀道:“他在伪装,我能看出来。” 陈景殊惊:“这你都能看出来?” 殷诀点头,定定看着他的眼,“若不是我及时赶到……”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又低头嘬一口手背,抬起眼,黑漆漆的眼眸望不见底,显得格外认真:“我能看出来,师兄对他笑,他得意忘形,他内心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陈景殊无言以对。夺旗战即将开始,他不能再耽搁,只能胡乱应付几句。 最终答应只允许殷诀在他面前脱裤子,殷诀才没有追究,但仍是闷闷不乐。 接着一言不发地开始脱裤子。 陈景殊瞪大眼:“你干什么!” 殷诀坐在对面,看似穿戴整齐,实则精准外露。结实胸膛微微起伏,眸光也晦涩不定:“师兄,骑上来。” 可惜马车太小,陈景殊躲不到天上去。青天白日,该看和不该看的,都直奔眼帘。 和它主人一样,黑黝狰狞,攻击冒犯感极强,光是看着就叫人心里不适。 陈景殊慌乱之余不小心瞟了好几眼,顿时脸红心又跳,怒:“快收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还骑骑骑,骑你个头!” 殷诀黑脸一红,没有被辱骂的失落,只有被挑起的兴奋,咽了口唾沫,错开眼:“师兄愿意的话,骑我头上也行……脸上也可以。” 陈景殊表情空白片刻,后知后觉。他登时受不了,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就跳下马车。 殷诀在后面跟着。 陈景殊现在根本无法直视他,头也不回,先是帮忙分发令牌,又走到师弟妹中间鼓励打气,一路没理殷诀。 等其他人都入场后,殷诀仍是跟在他身后,跟尾巴似的,默默不语,亦步亦趋,也很想要鼓励的样子。 陈景殊只能扭头警告他:“以后不能再说那种话。” 殷诀听话的点头。 “想也不能想。” 这回殷诀没点头,皱着眉头踌躇不语,似是感到苦恼。 “……” 陈景殊脸色难看,被他下流得头昏,半晌没说出一句话,只能推着他肩膀赶人:“别磨蹭了,快入场!” 第五十三章 痒也不要抓 夺旗大战正式开始。 悬崖峭壁间,众修士各显神通,纷纷使出看家绝活,暗器秘术轮番上演,只为摘得最高峰处的镇魔旗。 底下围观者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爆发出惊叹。 此时场上占优的,是浑源门的轩辕镜和九华山的殷诀,二人皆身手不凡,身影交错间真气激荡,震得周围弟子纷纷退避。 关于他们二人,众人议论纷纷。一个是出身世家的真传弟子,举手投足间尽显飘逸,另一个则面容冷酷不近人情,出招也不似名门正派讲究,总是出其不意如蛮荒野豹,对比太过鲜明。 “魔修也能转为灵修?” “听说就是他领悟了神剑天道?” “我看他不如轩辕镜。” 闻言,躲在角落里吃酥饼的陈景殊暗自摇头。正是这场历练,谷中异兽突现,身负重伤的殷诀勇敢站出来,带领众人逃出齐天谷,一夜之间口碑大转,再无人敢揣测他的来历。 第51章 但这回,有他插手,无需有人受伤。 他昨晚特意嘱咐小黑蛇,从齐天谷捕捉的魔物要体弱温顺,即使长出邪骨也不能大杀四方。 对此,小黑蛇信誓旦旦保证,它捉来的魔物不仅腿断掉一只,眼睛还瞎,见谁都喊爹。 陈景殊表示满意。 届时轩辕镜暴露身份,虽是魔尊转世,但尚在觉醒初期,实力有限,各仙门长老宗师在此,哪里容得他造次。况且这里是殷诀的秘境,魔尊转世又如何,还不是无关紧要的配角,能抢到殷诀一点风头算他输。 计划天衣无缝,陈景殊暗叹于自己的聪明才智,又为自己不能亲身上阵感到惋惜。他吃完酥饼,清茶漱口,抬起头看山顶。 此时峭壁间,轩辕镜与殷诀激战正酣,不断有弟子被震落,争夺镇魔旗的只剩他们二人。 相较于其他弟子的点到为止,这两人对打凶猛,招招直奔要害,跟有血海深仇似的。殷诀罕见地拔出黑金长剑,轩辕镜则大动干戈地召唤神兽,二人你来我往,谁也不退,一时火光迸溅风云变色。知道的是在夺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夺妻”呢。 陈景殊觉得他俩有私仇,但这样更好,对打越激烈,轩辕镜灵核波动大,魔气越容易外溢。 两人越打越远,越打越高,随着战况愈烈,最后空中只剩两个黑点,并时不时有温热的血水飘下来。 底下众人开始骚动。 “他们在干什么?” “见血了见血了!” 陈景殊蹙眉,高台上的长老也发觉异常,玉简传音,呼呵他们二人停止战斗。 但无人听劝。 就在这时,有弟子高喝一声:“那是什么?” 陈景殊赶紧抬头,只见一异影自交战二人之间骤然掠出。它有三只脚,浑身赤羽如火,炽烈日光下身形飞速膨胀,羽翼舒展间遮天蔽日。 “是巨源兽,齐天谷里才有的魔物。”一位年长师姐道。 初见庞大魔物,众弟子惊奇大于畏惧,不怎么当回事。毕竟谁人不知齐天谷里的魔物接受过驯化,且被抽去邪骨,除了体型骇人,内核十分虚弱。他们大胆打量,肆意讨论,只当谷中结界有缺漏,这才使得魔物侥幸逃出,皆是眸光兴奋跃跃欲试,早就等不及去谷中大展身手了。 “我来!”一位白衫弟子纵身跃起,剑光直指魔物。 结果他刚靠近,魔物陡然嘶吼一声,震天动地,狂风怒卷。弟子们不得不以袖掩面,等再睁眼,却瞧见半空中一具森森白骨轰然坠地,正是刚才那位弟子。 尝了肉腥的魔物很是兴奋,张开血盆大口,朝着人群急剧俯冲而下。 “死人了!” “魔物吃人了!” 人群登时陷入混乱,恐慌如瘟疫蔓延,哀嚎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退!速离齐天谷!” 千钧一发之际,数位长老飞至高空,同时掐诀结起法印,灵力奔涌间,巨大的法印在半空交织成一张金色密网,拦截住癫狂的魔物。 魔物半边身体被巨网烧焦,却仍是嘶吼,挣扎,一只爪子探出法印外。 而高空另一边,轩辕镜终是不敌殷诀,被一记狠招轰落地面。殷诀从山顶紧随而下,一脚猛地踩住他身体,一手用力扣住他后脑。 他双眼充血,眉峰压着戾气,手臂肌肉也绷起扭曲,一下、又一下,狠戾至极地将轩辕镜的头颅往石上猛撞,仿佛要将所有暴虐尽数倾泻。 “砰!砰!砰!” 骨肉闷响,鲜血飞溅,轩辕镜脸上血肉模糊,牙齿全碎,眼球也掉出来半颗。他睁着黑洞洞的双眼,直直望着殷诀,血水与牙齿从口中涌出来:“你…杀不死我。”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呼喊:“殷诀,留活口!” 闻声,殷诀一怔,手下动作慢下来。 轩辕镜得以喘息,费力扭头,远远看见陈景殊飞奔而来。他嗤笑一声,嘴角烂到耳根,仍能看出挑衅的弧度:“你以为你瞒得了他?” 殷诀神情冷厉,垂下眼,安静地将他头骨一寸寸掰碎,接着手松开,在身后人赶来前一刻,捡起轩辕镜的刀插入自己腹部,血顿时流满地。 数千名弟子作鸟兽状散,陈景殊逆流而行,被挤得踉跄,等赶过去时,瞧见的便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 轩辕镜一命呜呼,殷诀则身负重伤,昏倒在旁,腹部伤口汩汩往外冒血,可怖异常。 陈景殊心中着急,虽说魔物现身,但那时状况混乱,离得近的殷诀也洗不掉嫌疑,而且还当众杀死轩辕镜。他怕殷诀有嘴说不清,连带着他这个大师兄也可疑,毕竟他可是确确实实盗了齐天谷的魔物…… 真要调查追究起来,说不定他比对面二人嫌疑更大。 陈景殊欲哭无泪,但来不及多想,快速蹲下身,替殷诀疗伤止血。 可血越流越多,根本止不住。 陈景殊抿紧唇,表面镇定,手下却发抖,明知殷诀不会死,却还是被鲜红的颜色刺得头晕目眩。他拍拍脑门保持清醒,秘境果然害人不浅,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还晕上血了! —— 魔物突生异变,齐天谷试炼被迫中止。 各大仙门长老联手封锁山谷,所有参与历练的弟子皆被勒令禁足,分居独处,严禁私相交谈。因殷诀伤势过重,陈景殊被特准前往照料,但不能耽搁太久。 陈景殊发现了,受伤的殷诀难伺候得很,陷入昏迷也不消停,黑脸苍白双眼紧闭,很可怜的样子,包扎时说疼,上完药还说疼,还非要抱着陈景殊,把身体重量压上来,不停嗅闻他脖间的味道,舌头也跟迷了路似的,回不去自己口中,始终晃荡在外,沿着陈景殊脸上脖间乱舔,好像这样就能分走疼痛似的。 光是这样还不够,还抵住陈景殊紧闭的牙关,使劲往里钻,缠着要舌吻。 陈景殊:…… “师兄,疼…”殷诀闭着眼,声音低哑不清,宛若梦中呓语。 陈景殊偏开头,觉得现在舌吻压力太大了,门外到处都是人,而殷诀一亲上就没完没了,被发现可不只是丢脸那么简单。 他一把推开殷诀的脑袋,艰难逃离床榻,瞟了眼对方腹部伤口,苛责的话堵在喉咙眼,转而道:“你为什么非要跟轩辕镜交手,还不顾我阻拦杀了他?” 殷诀断续道:“我不杀他,他就要、杀了我…师兄,我疼…师兄……” 他说话时胸膛起伏,牵动腹部伤口,刚包扎好的纱布又被黑血浸染。陈景殊抿紧唇,没再细问,伸出手正要替他重新包扎,却被殷诀一把扣住手腕。 男人的掌心烫得惊人,虽意识不清,力道却很大,陈景殊挣不开,眼睁睁看着殷诀拽着自己的手,一点点往下.带。 底下裤料被撑起,鼓鼓囊囊一大团。 陈景殊错开眼,还是无法忽视靠近的高温,要是平时,他肯定抽回手,但此刻他鬼迷心窍,居然想着这样能让殷诀老实也行,半推半就下,手被对方按下去了。 触感灼热,形状可怖,根本握不住。即使隔着布料,肮脏的脉动也清晰传来,突突震着手心。 陈景殊喉咙发干,说不上是难堪还是怪异,总归是坐立不安。 他想抽回手,殷诀却已黑脸涨红,声音也混沌:“师兄…痒……”边说边往上用力.一顶,还很爽的叹息一声,粗俗又低哑。 陈景殊耳边一炸,几乎不受控地跳起,手里金创药也狠狠砸了过去,结果正好砸到殷诀受伤的腹部。 殷诀疼得闷哼一声。 陈景殊立即清醒,心虚地去查看他的伤口。好在殷诀仍闭着眼,神识模糊,只躺那里拧眉喘着气。 他松口气,一边重新包扎伤口,一边佯装训斥:“痒也不要乱抓,你看又抓出血了。” 第五十四章 你没死?! 半刻钟的功夫,门外时不时有弟子催促,陈景殊不便久留,掰开殷诀抓着他的手掌,又把他的手都缠上绵软纱布,接着退回自己屋内。 方才情况紧急,他来不及细想,等独自躺到榻上清净片刻,才觉得事有蹊跷。 殷诀杀轩辕镜,说是为自保?可若是自保,逃命即可,又为何非要迎战,还将对方虐杀至此?轩辕镜也是,既然不敌,又何必以身犯险。 两人有私仇?还是殷诀发现了轩辕镜的真实身份?若是前者,殷诀大可坦诚,若是后者,对方法更无理由隐瞒。 陈景殊蹙眉思索一阵,殷诀不对劲,轩辕镜更不对劲。 殷诀也就罢了,自幼在打打杀杀中长大,身上有一半魔族血脉,骨子里的戮性深重,虽转入正道,但时日不长,很容易被激起劣性。 但轩辕镜当众血战……毫无理由。 身份暴露,第一想法应是逃跑,而不是战斗至不死不休。 陈景殊头疼得厉害,想了半晚没想通,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从榻上坐起,准备借着漆黑月夜溜出去,他有话问殷诀。白日对方伤势严重,言辞混乱亦有可能,这会儿应当能清醒些。 第52章 谁知刚推开木窗,他便被一结界弹回。此结界非普通修者设下,注入了大量灵力,里三层外三层,坚固又细密,别说活人了,就是一只蚊虫都飞不进来。 陈景殊默默感叹,齐天谷果然大手笔,仅他一人就耗费如此心力,那谷中数千名弟子,不知诸位长老的头发是否健在。 他尝试几回,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陈景殊疑惑,好歹他也元婴修士,内功不俗,冲不开六层结界也就罢了,居然连第一层都毫无动静,齐天谷还有如此能人?他如何不知? 他不信邪,继续拼命,可灵力如泥牛入海,结界纹丝不动,甚至一丝涟漪也无,衬得他就像一个给豪猪挠痒痒的竹竿,脆上加废。 陈景殊觉得受到了侮辱,静立片刻,老实又不服气地坐回榻上。 这时,胸口突然一阵温热,他低下眼,手摸入怀中,掏出一面法镜。 是那夜偷来的轩辕镜的东西。 法镜不知怎的被激活,边缘发烫,镜面也波澜动荡,散发淡淡金光,从中隐约透出个人影。 陈景殊吓一跳,直觉这玩意晦气,反手丢远,后退两步持剑应对。 镜子砸落地面,转两圈,没动静了。陈景殊不敢放松,正要过去查看,镜子里忽然冒出熟悉的声音:“陈仙师,是我。” 是轩辕镜的声音。 陈景殊登时打了个寒颤,惊恐道:“你没死?!” “没死。”轩辕镜刻意压着嗓音,像是怕被外人发觉,快速解释道:“内外都被殷诀设下结界,我不便现身,否则即刻被他发觉。你听我说,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是来救你的,真正的魔尊转世是殷诀,他被我察觉身份,现下正在外头四处追杀我,多亏你偷了我的法器,我才能秘密潜入进来。” 陈景殊哪里信他,猛地拔出长剑,道:“杀你的是殷诀,有仇报仇,有怨寻怨,你不要搞错人!”说罢就冲向房门,也顾不上矜持不矜持了,准备喊人。 “你信我。”法镜倏而金光波动,眨眼间幻化成一男人。轩辕镜双脚踏地,从后方追上来,手掌猛地捂住他嘴巴,“我知道这里是天劫秘境!” 闻言,陈景殊手中长剑一滑,霎时安静了,惊疑不定地转过头,看着他:“你…你如何知晓?你也是外来人?” 轩辕镜点头道:“算是。” 陈景殊震惊半晌,只觉得殷诀的秘境快被穿成筛子了,毫无隐私可言。殷诀的隐私,还有他的隐私! 他一阵阵头昏,直觉没脸见人,他强行镇定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立即问:“现世当中,你不是早就身死了吗?” “是死了。”轩辕镜道。 陈景殊不明白他一会儿死一会儿活的,正要再问,又听对方快道:“陈仙师,时间紧迫,我只能挑紧要的说。殷诀身为魔尊转世,邪气旺盛,齐天谷的魔物凡是靠近,便会对他俯首称臣。现世当中他想隐瞒,便杀光所有撞破他秘密的弟子,还将其嫁祸给变异魔物。他故意留下我性命,为的就是日后栽赃陷害,浑源门上千人性命,便是死于他之手。” 陈景殊表情空白,无法消化他话里的巨大讯息。 死寂中,门外突然传来“咚咚咚”的闷响,一下接一下,沉而重,只敲门,不出声。 接着殷诀的声音传来:“师兄,你休息了吗?” 他声音如常,陈景殊却不自觉心跳加快,门外六层结界完好无损,殷诀却已直达门口……只有一个可能: 结界并非长老所为,而是殷诀亲手布下。 他为什么要设下结界,锁着他?还是阻拦外头的轩辕镜? 陈景殊心跳更快,震得嗓子眼疼,无论哪种,都让他胆战心惊。 “师兄。”门外的殷诀又唤一声,明明可以直接闯入,却非要征得陈景殊的同意,语气也如白日一般委屈,“师兄,我伤口流血了,师兄要看看吗?” 陈景殊紧张咽下唾沫,转眼看向轩辕镜。轩辕镜大气不出,神情凝重,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用口型道:“他发现我在这里了。” 陈景殊用口型回:“那你出去。” 轩辕镜睁大眼:“你要害死我?” 陈景殊也很急:“他找的是你。” 就在两人争论不下之时,门外的殷诀似乎等急了,门栓忽而“咔哒”一声。 陈景殊立即噤声,转过头。 随着门缝敞开,一道黑影慢慢扩大,最终挡住所有月光。 殷诀低下眼睑,沉默地看着屋内二人。 第五十五章 心魔漩涡 时间仿佛凝滞。 门口男人伫立不语,阴影与夜色融为一体,视线先是落到陈景殊面上,而后缓缓挪到轩辕镜身上,脸色看不出变化。 但陈景殊能察觉出他在生气,即使面上没有生气表情,眸光也沉黯平静,但周身散发的气息骗不了人,浓稠而压抑,慢慢笼罩整个房间,压得人喘不过气。 陈景殊莫名心慌,赶紧收回视线。 这时,屋内忽而冒起金光,轩辕镜化作法镜遁逃。殷诀眸色一凛,抬手间黑雾翻涌,一把扣住镜缘,反手凶狠地掼向墙壁。 “轰隆”一声,石墙崩裂,法镜碎成渣。 见状,陈景殊更慌了,不敢抬头。原本他只当轩辕镜的话天方夜谭,不可全信,殷诀心思又怂又歪,一猜就透,哪里会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尊转世。 但此刻,对方往那一站,神情冷戾,周身煞气,还真的像个魔头…… 如若都是真的,那他这些时日岂不是跟一个杀人恶魔卿卿我我? 陈景殊感到窒息,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茫然。 “师兄。”殷诀唤他一声,走上前,目光落在他头顶,缓慢道,“不是说好不和他交谈么?” 陈景殊没抬头,也没敢吱声。 殷诀问:“他摸你哪里了?”他低头靠近嗅了嗅,黑脸仍是没有笑意,说:“脸。” 脸?哪摸脸了!陈景殊身体绷紧,一动不敢动,怕自己也被当成球扔出去。面前的殷诀还是那个殷诀,说话时刻意放轻声音,气势也收敛,但他仍是后背汗毛乍起,脸发白。 见他跟吓傻了一样,殷诀伸出两指,拍拍他的脸颊,力道不轻不重。接着另只手也抚上来,一点一点擦拭陈景殊的脸,直到再无外人任何味道,才捏了捏他后颈,语气温和下来:“师兄,退后,稍后与你解释。” 陈景殊懵然,还没反应过来,眼前疾风一闪,男人化作劲猛黑雾,瞬息间掠至数丈之外,将刚恢复人形的轩辕镜按进地面。 如此凶猛撞击,常人早就筋骨尽碎,轩辕境却四肢完好,倏地幻化金光冲天而起,与黑雾陷入狂斗。一时浓烟四起,尘土飞扬。 陈景殊呆愣片刻,以免被战斗误伤,拔腿就跑,那团金光却猛地砸下来,挡住他去路。 只见轩辕镜匍匐地面,鼻青脸肿:“他有秘境之环加持,胜之不武。” 陈景殊差点张嘴回话,脑袋里闪过殷诀的黑脸,登时打了个激灵,后退两步捂住嘴巴,眼神示意对方不要和他讲话。 可惜轩辕镜看不懂,还劝他:“放心,我不会死。” 话音落,殷诀身影呼啸而至,拦在他面前,轩辕镜毫不示弱,鲤鱼打挺扑了上去。不到片刻,又被踹了下来,就这样来来回回,金光被当做球一样,上下左右胡乱飞撞,肉眼可见的凄惨。 陈景殊心提到嗓子眼,眼见殷诀逐渐疯狂。 很快,轩辕镜断线风筝似的趴在他面前,咳出一口黑血,断续道:“事到如今,只有一种办法能打过他。” 不等陈景殊回应,他忽而跃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锋利镜刀插入陈景殊腹部。 陈景殊:? 剧痛袭来,他眼前阵阵发黑,颤着手摸到腹部,温热液体涌出来,沾满他的手,以及素白衣衫。陈景殊恍惚片刻,不可置信又愤怒:“你们打架就打架,捅我一刀干什么!” 轩辕镜道:“抱歉抱歉,不得已为之,殷诀陷入心魔旋涡,我们才能……” 陈景殊头脑眩晕,耳旁嗡鸣,已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脚下一软滑倒在地,在极致的疼痛里,感受着力气被一点点抽走。 视线模糊中,他看见黑雾停止战斗,落回地面,一动不动盯着他,死寂不语,像一块不会喘气的石头。 陈景殊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头脑更沉,眼前更黑。 接着他眼睛一闭,彻底晕死了过去。 他睡了很久很久,仿佛跌入时间的夹缝,梦境如潮水涌来,光怪陆离。 等再睁眼,陈景殊已身处九华山,天色昏暗,晚风宜人,一切惬意得不像话。而他面前,殷诀身着刚入门服饰,正举着一颗硕大夜明珠,局促而兴奋地向他表白。 -------------------- 下周一万五,攒点稿,所以这章短小些 第五十六章 心魔漩涡(二) 陈景殊:? 他茫然片刻,赶紧上下左右查看。绿的湖,圆的亭,还有门派宗师圈养的秃尾孔雀,此时正悠闲踏步于青石板上。 第53章 是九华山没错!他为什么会回到九华山?明明上一刻还在观看两人斗殴。 陈景殊心惊肉跳,手缓缓摸到腹部,衣衫完好不痛不痒,没有任何受伤痕迹,他小心抬起眼,看对面的殷诀。男人脸庞局促,目光闪躲,不敢直视他,手中举着一颗硕大夜明珠, “师兄,请收下。”他道。 陈景殊低眼,觉得夜明珠眼熟。他思索了会儿,猛然想起来,殷诀初入山门时,送他的见面礼就是这般夜明珠。那时他被妖兽所伤,而这颗夜明珠为妖兽灵核所化,他认为殷诀在示威,但碍于刘长老在,他不好失礼,于是不动声色收下礼,回去后转头扔了。 此情此景与记忆中某些画面重合,却又不完全相同。譬如此时,殷诀掏出夜明珠,二人却处在无人叨扰的凉亭里,而不是麒麟峰刘长老房中。 这是怎么回事? 陈景殊头脑混乱,急忙扭头查看湖中的倒影,白衣银冠,确实是他没错,脖间还挂着一只金锁。 金锁…… 他素日衣着洁简,不喜饰品,只有九华山迎新弟子入门那日,他为表亲切,不仅赠与每位弟子一只金锁,还将相同的金锁佩戴脖间。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脑海里形成,陈景殊心跳很快,赶紧抬眼查看对面的殷诀。鼻高眼浓,眸光紫红,眉间也无伤疤——那道妖界之行留下的伤疤。 身上也披着粗布麻衫,寥寥勾勒着结实腰腹和大腿,显然受完入门礼不久,没来得及换上崭新弟子服。 陈景殊慌乱又庆幸,难道老天看不过他惨死,让他回到了过去?那这里是现世还是殷诀的秘境?一大堆疑问萦绕脑海,他不敢动弹,生怕毁了这来之不易的重活机会。 “师兄。” 见他抿唇不语,甚至后退两步,殷诀貌似受到打击,黑脸带着困惑与落寞,像是在控诉陈景殊的翻脸不认人:“师兄真不记得我了么?” 他慢慢开口,吐露着直白又真切的话语:“我幼时曾得师兄救助,我…我爱慕师兄已久,拜入九华山,也是为师兄而来。” 陈景殊当然知晓他目的,他清咳两声,正打算问清现下状况,刚开口,嘴里出来的却是:“不记得,以后不要来找我。” 声音之冷淡态度之冷漠,让他茫然,这是谁的声音,为何从他嘴里冒出来?他又为什么控制不了这副躯体? 殷诀眼中光芒逐渐熄灭。 陈景殊很急,又想张口,这时胳膊却不受控制地抬起,一巴掌拍掉对方手里的夜明珠。 圆润明珠在空中滑过一道弧线,“噗通”掉入湖中。 整个世间仿佛安静了。 殷诀慢慢转头,望着湖中的荡漾水波,沉默不语,半侧锋利脸庞陷入阴影中。 见状,陈景殊慌乱,恨不能掰断自己不听话的手,轩辕镜的惨状还历历在目,他好怕殷诀突然暴起,把他揍成肉泥。 可他掰不断,被束缚在这具躯壳里,像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叫破喉咙也发不出声音。 怕什么来什么,陈景殊又听见自己道:“魔物不配踏足九华山,望你有自知之明。”说罢转身就走,不留一丝情面。 陈景殊惊:别!你走是你走,快让我留下!我可不想变肉泥啊!他吓得不行,却控制不住脚,越走越远,越走越急。 神识恍惚中,小黑蛇的声音穿透而来:“莫急,你被卷入了殷诀的梦魇。” 听到熟悉声音,陈景殊怔愣片刻,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你也在这里!” “你我结成血契,你在哪,我就在哪。”明明是感人至深的血契宣言,小黑蛇却说得悲伤,“自从跟了你,我也是倒霉。” 陈景殊生气,可惜没手,只能在心里给它一巴掌,问:“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轩辕镜给你一刀,又趁机发动心魔旋涡大招,致使殷诀陷入梦魇,神志不清。而你,我的主人,肉身已被轩辕镜带离,神识却不愿离开,徘徊在走火入魔的殷诀左右,从而被卷入他的梦魇。” “心魔旋涡,梦魇?什么意思?这里是殷诀的梦境?” 小黑蛇道:“是。殷诀心中有魔障,而你浑身浴血,就是他魔障的引子。” 陈景殊神情不明,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呵斥:“你在外头怎么不说,就会装死!” “我只能装死。”小黑蛇垂头丧气,“我不过是虚幻秘境中的一粒尘埃,无法阻止,无足轻重。” 闻言,陈景殊安静半晌,道:“你都知道了?” “方才打斗时候,轩辕镜发动大招,我就觉得不对劲。”小黑蛇忧伤,“心魔旋涡是天劫秘境守护者的大招,同守护者一样,只存在于秘境,不可存于真实世间。” “之后我大胆读了你的心识,原来你在与殷诀渡情劫,而我不过是秘境里的虚幻假物,你们情劫一渡完,我便烟消云散。” 小黑蛇声音越说越低:“我说我怎么这么能睡,还以为要冬眠,你不在时候就没精神,时间也过得飞快,醒来时候什么都不记得,原来我的存在就是为了围着你和殷诀打转……” 见它半死不活,毫无求生斗志,陈景殊很急,现下不是伤春悲秋的时候,连忙打气道:“错,现世当中你也存在,威风凛凛,万人敬仰。”他省去殷诀座驾这回事,继续吹嘘:“谁人不知你是勇猛无敌的黑龙神!又帅又酷,翱翔天空,俯视众生,就连仙盟盟主也敬你三分,尊称你一声上者。” 他一通天花乱坠,小黑蛇道:“真的吗?” 陈景殊控制不住脚,却能控制眼睛,余光使劲往后瞥殷诀,见男人仍伫立原地,眼眸发暗,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赶紧收回视线,紧张地咽口唾沫,道:“真的,反正没有现在半点窝囊,你快助我逃离秘境,你也可回归神位,一举两得。” 小黑蛇没出声,但陈景殊能察觉它蠢蠢欲动,连忙追问:“我如何离开殷诀梦魇?” “待到旭日东升,殷诀清醒之后。”小黑蛇仿佛想起噩梦,“你与我结血契那日,殷诀也曾陷入梦魇,差点把我身子扭断。” 它一说,陈景殊也回忆起往事,贴心道:“这有什么,他还把我脚踝掰断,我一个月没下来床。” 小黑蛇受到安慰,啧啧不语。 陈景殊脚下不停,来到一拐角,见殷诀没追上来,他快道:“既说这里是殷诀梦境,与我相关,为何我记忆中没有这一段?” “当然没有,因为现在这副躯壳既是你,又不是你。” “什么意思?” “你抬头看。” 陈景殊闻言照做,瞧见天空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情欲之劫。 “现在的陈景殊是原本秘境中的陈景殊,你的影子,你自然不会有影子的记忆。” “?”陈景殊更加混乱,“你的意思是说,在我进入秘境之前,殷诀已经到达过情劫秘境?” “对。” 陈景殊不敢置信,低头看,发现自己的躯干尚算完整,可精细处不能细看。比如月白衣衫矜贵,针脚纹路理应繁复,此刻却模糊一片, 掌心肌肤也光洁得可怕,没有指纹,没有掌纹,甚至连毛孔都不存在……像个假人。 他惊呆,还未来得及再问,忽而天旋地转,一些外来画面强行入脑,纷杂错乱,他被迫神识升空,盘踞在殷诀的感官和视角之上—— 殷诀突遭天劫,进入秘境,顺利闯关前六层,到达第七层情欲秘境。他被洗去尘世记忆,如现世一般,拜入九华山,受完入门礼,在麒麟峰长老房中遇见了“陈景殊”。 他很激动,掏出夜明珠相赠,陈景殊虽错愕,却优雅收下,并回赠他一只金锁。 殷诀十分珍惜这只金锁,小心放入怀中,即使后来得知金锁人人都有,并非陈景殊刻意相送。 当晚,他辗转难眠,趁夜摸黑出来,藏在钟毓峰弄竹殿内。 细微的动静吵醒陈景殊,他提着灯笼走出来,倚在廊下查看。比起白日的端正,他眉眼带了倦意,脊背也放松,只着单薄里衣,在漆黑夜色中,肤色白得像一捧雪。 殷诀蹲在暗处,眼睛死死盯着,一眨不眨,瞳孔因过度兴奋而扩张,手臂也忍得青筋暴起,反复握拳摩擦地面硬土。 见院内一切平安,陈景殊打着哈欠回了屋。 殷诀却没有离开,守至天边泛白。最后系上裤腰,赶往练功房,他等了又等,从太阳等到月亮,陈景殊仍没有出现,有人说他身体不适,也有人说他在闭关。 连续一个月,陈景殊都没有露面,偶尔在路上碰见,也快言快语,不做停留。 于是晚间,殷诀又潜入弄竹殿,不眠不休地蹲守,如渴求昙花一现般看见陈景殊。 只是这次不巧,他踩到一件东西,是他送给陈景殊的夜明珠,被当做脏物一般丢在墙角落叶里。 殷诀皱眉,露出不解神情,他出身魔物堆,且刚化成人形,不懂人际的复杂,只当对方不喜。隔日又送去一颗更为华丽硕大的灵鲛珠,当着陈景殊的面,并踌躇道:“师兄,我喜欢你。” 第54章 陈景殊僵直原地,久久不言,向来淡定的眸光也起伏不定。随后他恢复镇静,眉眼清透且疏远,含蓄拒绝道:“师弟美意我心领了,但鲛珠珍贵,我不便收下。” 接下来的日子,陈景殊有意无意避着殷诀,当众仍是温润如玉,不会让殷诀下不来台,但私下遇见,他的表情冷淡又不耐,不仅不理会,还直接抬脚走人,视殷诀如无物。 任谁都能看出他讨厌殷诀,可殷诀看不出来。他开始跟踪陈景殊,在暗处注视他的一举一动,直到某次沐浴偷窥,他露出马脚。 龙性本淫,经不起刺激,殷诀呼吸渐重,目眦欲裂,在一片暖香缭绕中不能自已,他喉咙干燥得发疼,颈侧血管剧烈起伏,双臂结成块状用力撑地,是一个随时爆发冲出去的姿态,腿部肌肉也隆起,把长裤撑出夸张的弧度,。 动静不小,自然引起浴桶里人的注意。 陈景殊停顿片刻,披上薄衫,光脚踩地,在一展屏风后发现了他。 两人乍然对视,陈景殊面颊血色刷的褪去,嘴唇也惊恐到颤抖,那双永远不会惊慌失措的眼眸里盛满了慌乱,他大骂殷诀魔物、下流!并用杂物砸他。 而殷诀不躲不闪,下.身丑态狰狞,像贼一样,不知廉耻地觊觎着他的身体。陈景殊打他,骂他,时不时的身体碰触,让殷诀更加沉迷和亢奋。 他忍耐得够久了,他想得到陈景殊,想得要疯了。可他不知除了语言和赠物,还能如何表达爱慕。因为在魔域,胜者为王,只要实力够强,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他认为对陈景殊也该这样,得到和享用那一刻,陈景殊会理解他的爱。 他猛地从身后抱住对方,把陈景殊按倒在地。 陈景殊脸色大变,拼死挣扎,贴身搏斗中,打了他一巴掌。殷诀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再次表达汹涌的爱慕之情,可对方不听,只用力挣扎,对他又打又骂,殷诀只好把他捆起来。 他把陈景殊压在墙上,草丛,或是窗台,目之所及的到处,疯了一样地入.侵占有,不管对方如何挣扎和嘶吼。陈景殊双眼发红,指甲断裂,划破他的后背,血淋淋的,可殷诀不在乎,甚至更加兴奋,因为对方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 痛快而激烈的一晚过去后,陈景殊彻底撕掉优雅外壳,把自己关在黑屋中,谁也不见,但殷诀总能找到他。每当看见殷诀,他就会情绪失控,激动大骂,胡乱摔砸东西,没有原先半分风度。并且大半日泡在冷水里,如同陷入魔怔,恨不能将皮搓掉,眼中厌恶毫不遮掩:“我讨厌你!讨厌你!” 但对待别人,陈景殊就另一副态度,从容温和,除了嗓音发哑,有时还会微笑。殷诀也想他对自己笑,陈景殊却理也不理,只会大骂他滚开。 殷诀不滚,继续和他亲近。陈景殊就会拔出长剑,与他拼个你死我活,但他越反抗,越是激出殷诀骨子里的好胜和压制欲望,两人通常一边打一边滚到榻上,陈景殊抓他打他,用刀划他,殷诀不躲不闪,只死命干.他,直到他嘴里再无反抗声音,再没力气骂人。 每当他乖顺,殷诀就会温柔下来,一点一点舔舐干净他身上的血迹。陈景殊脸上全是恨意与不甘,却只能咬紧牙,跟忍受蛮力牲口一样,被压在床上整晚死去活来。 从最开始的激烈反抗,到后来他逐渐麻木,眼神灰败,躺在那里跟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任由欺压和摆.弄。 除去殷诀偶尔过分,比如故意留下痕迹,在衣物遮不住的位置,又或是恶劣地让他发出声音,在大庭广众之下。 他的配合让殷诀兴奋,认为陈景殊接纳了他,但他还是不满足,想要陈景殊对他笑,对他哭,所有情绪都只属于他。但陈景殊总是不遂他愿,甚至还准备逃离九华山,被抓到时也不认错,只苦苦哀求他放过他,无论让他做什么。 殷诀当然不能放过他,怕他逃跑,给他系上无形锁,不让他离开视线范围,也不允许他和别人走近。不管陈景殊多看谁一眼,他就控制不住的暴躁。 他自以为把陈景殊养很好,就像幼时陈景殊照料他一样,可陈景殊却日渐消瘦,每日坐在窗前,一言不发,任他抱着哄着说再多的话都没有表情,像个空心的人。 “师兄,你为什么不笑呢?” “师兄,你看看我。” “我对师兄不好么?” 得不到回应,殷诀只能在床上确认存在感。他把陈景殊浑身沾满自己的味道,反复占有,好像这样对方就能完全属于他。 陈景殊总背对他,可他喜欢面对面,舔他的脸颊和眼泪。 一切仿佛回归正常,陈景殊不再提分开,也不再偷偷逃跑,两人在九华山一起练功,一起历练,就算殷诀在人满为患的地方亲近他,他也不会推拒,只摆好姿势默默承受,唯一的请求就是动静小些,不要让别人看见。 每次殷诀发泄完,陈景殊就跟死过一样,脸色惨白,双腿颤抖,牙齿把嘴唇咬得都是血。 殷诀总是很困惑:“师兄,你不舒服么,为什么会哭?” 这时候,陈景殊通常会突然活过来,并狠狠扇他一巴掌,眼睛里全是血丝,有时还用力咬住他肩膀,恨不能咬掉一块肉。 身体的愉悦让殷诀不计较,只低下头,充满占有欲地吻他。 直到后来南山令狐邬造访。 令狐邬以除妖为借口,和陈景殊攀谈,陈景殊已经很久未开口说话了,对令狐邬却和颜悦色。后来殷诀才知道,原来他们二人在密谋逃跑。 殷诀很生气,醋意大发,当场抓获二人。为了发泄怒火和宣誓主权,当着令狐邬的面,把陈景殊扑到水中,用的蛟龙原身,还将陈景殊心心念念的赵姗儿一并杀了。 此事一过,陈景殊彻底被击溃,他最惧怕的就是丑事外扬,但此刻他求死不能,将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师尊长老,请求帮助。 当晚,殷诀就被赶出了九华山。他心中不服,他与陈景殊之间的牵绊,外人如何插手,他想见陈景殊,可一堆不长眼的人阻拦,他没有办法,只能将九华山夷为平地。 他把陈景殊带到魔域,囚禁起来,守着一步不离,还设下多重机关结界,防止他逃跑。但出乎意料,陈景殊每日躲在屋内,哪也不去,除了与他亲近,其他时候就安静卧在榻上,不说话,只流泪。稍微有些声响,他都能吓得脸白发抖,惶恐不安。 殷诀给他喂最好的丹药,给他吃更多的珍馐,授他最上乘的护身咒,抱着他,告诉他别害怕,可陈景殊还是日渐消瘦,身体愈发差,脸颊苍白,好似一阵风就能刮跑。 殷诀不能再对他上手,因为陈景殊禁不住折腾,一个月有十多日都躺在榻上昏昏沉沉,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而且愈发胆小。偶尔夜梦惊醒,不小心碰翻花瓶,他就会面色惊惧,跟犯了多大错一样,在殷诀开口前,主动脱掉自己的衣服,颤颤巍巍靠近过来,再无半分往日骄傲。 “不是这样的,师兄。” 殷诀不想要这样,只能抱紧他,一遍遍重复,“师兄,不是这样的。” 可惜陈景殊已无法与他正常交流,他将自己封闭,每日处在极度的恐慌中,像只随时碎裂的脆弱落叶。 “我为什么养不好师兄?” “我只想得到师兄。” 殷诀不敢再碰他,也不敢激怒他。魔物天生冷血绝情,鲜少感受到痛楚,也无法与人共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内心产生巨大的空虚,只有靠近陈景殊才有所缓解,他总是把头埋在对方颈间,以此获得温暖,却也像一把刀插进心脏,虽堵住空虚,却不能呼吸。 在一个安静的夜晚,陈景殊满身是血,那把霜明剑插在他的胸口,刻意搅灭七魂六魄,不留转世余地。 殷诀不相信他死了,继续抱着他,对他说话,但陈景殊没有回应,他才相信陈景殊真的死了。 堵住空虚的刀也没了。 殷诀发了疯地寻找各种传世法器,想要复活对方,一次次尝试,又一次次失败,他找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尽头,只能疯狂杀戮宣泄,活生生给自己逼出一道无尽心魔。 魔障生成,助他觉醒。殷诀恢复尘世记忆,奈何被心魔禁锢,无法逃脱,只能再次陷入天劫轮回。 “陈仙师,陈仙师!快醒醒!” 一道天外来音穿越时空混沌,在陈景殊耳边炸起。陈景殊猛地惊醒,强行控制神识,从殷诀的梦魇里抽回。 他神形凌乱,满头大汗,宛若新生一般,慌张地瞪着面前的轩辕镜。 此处是荒郊野外,只有他们二人。 “你还好吗?陈仙师。”轩辕镜道。 陈景殊喉咙干涩,脑袋发晕,恍惚好半晌,神识才终于归位,抓起手边石头就朝他头上砸:“你捅我一刀干什么!” “抱歉抱歉,”轩辕镜轻巧避开,快速解释:“当时情况紧急,迫不得已,不然我会被殷诀赶出情劫秘境。” 第55章 陈景殊气不过,又丢他一石头:“你到底是谁!” -------------------- 本章节又名《论一次失败的强制爱》《只有诀子受伤的世界达成了》,真的不虐,纯沙雕文,只有这章文风正经些,之后都是轻松风 第五十七章 心魔漩涡(三) “此事说来话长。”轩辕镜摇头道。 “有话就说,别卖关子!”陈景殊语气不太好。 他算是发现了,自从遇见轩辕镜,他每天都在倒霉,尽管对方口口声声说是来救他的,结果他不仅挨一刀,小命差点呜呼,还被迫卷入殷诀梦魇,体验一场恐怖至极的噩梦。 噩梦,真的是噩梦!陌生的殷诀,陌生的“陈景殊”,他现在都后背发凉。 “陈仙师,我不会有所隐瞒。”轩辕镜道,“我在现世被殷诀陷害至死,天道怜悯,给了我重生的机会,让我成为天劫秘境第二层的守关者,专门考验渡劫之人的意志。虽然我无法再回到现实,但神识能永存于秘境中,也就是我曾说过的不会死。” 第二层…… 陈景殊仔细回想,他之前偷翻过天枢录,知晓天劫秘境共有七层,其中第二层名为“魔镜劫”。此劫当中,人人面前皆有一面镜子,可照见本心,自省自悟。唯独渡劫人眼前空无一物,他们的认知全凭旁人言语拼凑,如同软泥任人揉捏。能否在混沌中一点一滴把那面缺失的镜子绘画于心,是通关与否的关键。而铸造这些镜子的,便是“魔镜王”。 “你是魔镜王?”他问。 轩辕镜点头:“不错,方才你被卷入殷诀梦魇,与他共生,所以他梦到什么你就能看到什么。据我所知,殷诀已在秘境轮回无数次,每次都在第七层‘情劫’失败,失败后就得从第一层重新开始。可这一次,他刚在第二层与我交手,就不顾秘境之主的阻拦和警告,强行突破到第七层,导致秘境秩序大乱。我一路追他而来,就是要把他带回第二层,维持天劫运转。” 陈景殊脑子混乱,听他说完更混乱。 “原本我不明白,殷诀为何宁愿元气大损也要硬闯到第七层。”轩辕镜叹口气,“直到我看见你,原来擅闯秘境的外人,是你,怪不得怪不得。” 闻言,陈景殊惊了惊:“殷诀一早便知道我是外来者?” “是,怎么了?” “……”陈景殊心头复杂。 殷诀为何不戳破,还陪他演到现在?他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小心思,对方是否也早就察觉。想到这,陈景殊坐立不安,莫名有种底裤朝天的感觉,还不是干净的底裤。 “敢问陈仙师为何潜入秘境?”轩辕镜开口,打破他的尴尬。 陈景殊停顿片刻,恢复镇定,佯装拂袖道:“令狐邬误入天劫,作为好友,我前来搭救。”说罢快速转开话题,“你我现在怎么办?” 言落,他忽而喉咙一痒,眼前阵阵发黑,熟悉的眩晕感如潮水般涌来。 “不好!殷诀梦魇深重,又要将你拖进去了!” 轩辕镜焦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陈景殊六感尽失,只能拼命攥住他袖口,艰难道:“你、你……” “来不及多说了!”轩辕镜两指探他天灵,“我传你一道破障咒,可暂保灵台清明不受控制,你先撑住,我随后就到!” 陈景殊想骂人,可喉咙被堵住,神识再次腾空,陷入梦境深渊—— 他猛然睁眼,天光刺目。 熟悉的百步台阶蜿蜒而上,山门处人声喧嚷,还是那个香火鼎盛的仙家福地,没有被夷为平地,应当是殷诀的某次情劫轮回。 陈景殊恍惚片刻,赶紧低眼,瞧见手心贴着一道红咒。与第一次进入梦魇不同,这回他的神识没有被夺走,而是封印在自己的躯体内,他的身体呈透明状,轻盈如雾,可无视障碍任意穿梭,不用被迫跟着梦魇人走。 见状,他不自觉松口气,少骂轩辕镜一句,找了个凉快地方等候,等轩辕镜来,或是殷诀梦醒。 今日的九华山格外热闹,山门前挤满了新入门弟子,陈景殊目光扫过,忽然呼吸一紧。 殷诀站在那里,身量挺拔,气质独特,人群中十分显眼。与前世直奔钟毓峰大有不同,这回他不急不躁,沉稳地排在队伍末端,等待领取弟子玉简和令牌。 某些画面在脑海一闪而过,陈景殊打了个激灵,明知对方看不到自己,还是下意识躲到树后。 很快,殷诀的身影消失在山门内。 陈景殊心跳很快,不知怀着什么心思,选择跟了上去。他倒要看看殷诀还能做出什么祸端! 只见殷诀受完入门礼,大步前往麒麟峰长老殿内,“陈景殊”也在那里,二人简单寒暄后各自离开。 当日下午,天空飘起雾蒙蒙的小雨,殷诀以避雨为借口,顺利进入“陈景殊”房内。 可能过去下意识的习惯,他一进去,就反手关上门,熟练又生猛,仿佛来过很多回。此举惊到“陈景殊”,直接冷下脸,语气夹枪带棒。 很快,房门“砰”的合上,殷诀被赶了出去,他杵在门口,久久不动,沉闷的黑脸不知在想什么。 暗处围观的陈景殊啧啧两声,同时感到奇怪,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忽而眼前白光闪过,他捂住眼,等再睁眼,发现已进入下一次轮回。天仍是灰蒙蒙的,殷诀又站到院子里,低声询问:“师兄,我能进去避雨么?” 他低着眼,看起来生涩又局促,与其他小弟子一样。 “陈景殊”安静片刻,允了他。 殷诀走上台阶,只迈进去一只脚,直到“陈景殊”道一句“别见外,请坐”,他另只脚才踏进屋内。 房门大敞,屋内只有二人,殷诀明显激动,见“陈景殊”在床榻落座,自己也跟了上去,挨着他坐下。 “陈景殊”顿时身体僵直,不可置信扭过脸,猛地将他推开。 很快,殷诀被赶到院外,黑脸比上一世更加沉闷。 紧接着白光乍现,又进入轮回。 这回殷诀似是长了记性,小心翼翼落座桌旁,但没呆多久,赵姗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请求“陈景殊”带她去捉灵兽。 “陈景殊”欣然前往。 独留殷诀低下眼,攥紧拳头。 又是白光。 殷诀提前抓获两只上等灵兽,送给赵姗儿,并顺利进入“陈景殊”房内。这回雨势更大,给足二人同处一室的时光。 见“陈景殊”神色平和,殷诀犹豫再三,似是觉得时机已到,鼓足勇气表达了爱慕。他说得含蓄,只用了“喜鹊”“月亮”等字眼,可是说着说着,他亢奋起来,眼睛发亮,手也忍不住摸到“陈景殊”白净的脸颊上。 结果可想而知,他不仅被赶出去,还挨了一巴掌。 殷诀又又又杵在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沉默不语。 白光如约而至。 这回殷诀进入房内,一言不发,直到“陈景殊”主动道:“师弟新入门,可还住得习惯?” 久违的温和嗓音响起,殷诀脖颈青筋涌现,似是很激动,克制一番才低声道:“习惯,这里很好。”他抬起眼,冲“陈景殊”笑了笑。 也许是客套,也许是真心,“陈景殊”也对他笑了笑。 殷诀愣愣看着他。 但美好时光没有持续多久,“陈景殊”收回视线,说有要事外出,接着便撑伞匆匆而出。 殷诀在房内等了整日,从白天到黑夜,“陈景殊”都没再回来。 后来带话的小弟子道:“陈师兄啊,他上天山闭关了,少说三五个月能回来。” 殷诀黑脸沉闷片刻,把头埋进落下的外衫深吸一口,再次选择轮回。 这次大雨倾盆,广场上的凌天峰半路塌陷,挡住了“陈景殊”去天山的路,并被困在黑漆漆的地洞。 殷诀静守高处入口,跟狼似的,盯着里头。 因为闷热不透风,“陈景殊”脱去衣物,光滑脊背白里透粉。 殷诀喉咙滚动,眼中都盯出火星,呼哧呼哧喘粗气,解开腰带,粗鲁作弄一番,弄的手上都是。 接着,混浊变成清水,顺着狭小山缝浇了进去。 口渴难当的“陈景殊”趴过来,仰起头。 围观的陈景殊:!!! 第五十八章 总是失败的情劫 塌陷的碎石形成密闭空间,仅有一束光亮从顶部缝隙投进,哗啦雨水也从这道小口浇进来。 被困在底部的“陈景殊”别开脸,似是察觉雨水味道有异,蹙了下眉,接着他撤退半步,只让雨水冲刷前胸和后背,清凉的滋润让苍白面颊红润几许。 可黑漆漆的洞穴内,空气稀薄,闷热难当,他能依赖的,只有这一捧雨水。 “陈景殊”咬牙忍耐片刻,终是忍不住燥热,踉跄趴到石壁上,仰起头。 雨水围脖@糕冷臭屁桃落得急,洒在他面上,沿着轻颤的眼睫和鼻梁,流入口中,又微微从唇角冒出来,沾湿下颌脖颈,滑进敞开的衣领。 第56章 他被呛了一口,连连咳嗽,眼睫也挂上雨珠,显得湿润而不安。四周太寂静了,他频频张望左右,身上衣物早被雨水浇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从里到外都被沾满了味道。 而殷诀蹲伏高处,似是压抑许久,无半分之前乖顺,此刻疯狂尽露。他一边故意屏气敛息,通过小口观察无助的“陈景殊”,一边眼神狂热,手上动作不停,还恶劣地对准小山口,像是得到某种隐秘的快乐,紫眸暗暗,呼吸沉沉,旺盛精力无穷无尽。 两人一上一下,一黑一白,在大雨倾盆中勾勒出一幅白日荒唐。 远处藏身的陈景殊瞪大眼,震惊、困惑、茫然,而后全部转化为不可置信,脸颊也瞬时烧红,不只是难堪,更多的是一种滔天的尴尬和羞恼。 他咬牙切齿咒骂两句,赶紧左右查看,即使知道是梦境,也十分惧怕外人瞧见,好在周遭无人经过,此处只有下流的殷诀和无知的“陈景殊”。 陈景殊内心的难堪顿时少了一半,抿紧唇,望着那二人,脸色极度复杂。虽置身事外,却喉咙发痒,仿若身临其境。 这种感觉不好受,他浑身不适,跟被人踩着天灵盖似的,难以描述的屈辱涌上来,让他恨不能自戳双目,或是钻进地里,总之想毁灭一切,与天地同寿。 他后悔跟进来了,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外头,殷诀做什么祸端与他何干! 陈景殊扭头就走,劝自己:影子而已,又不是他。 但走到一半,忽而觉得身后场景似曾相识,他又猛地折返回来。 无故下起的大雨、蹊跷塌陷的凌天峰、莫名错开的桃花运……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与眼前重叠。 陈景殊恍惚过劲,原来自他进入秘境,和殷诀的每一次相遇,每一次对话,都是殷诀轮回数次后的提前谋划! 也就是说,被雨水浇灌的,不只是“陈景殊”。 陈景殊登时惊悚,气得心脏砰砰跳,脸色也红白交加,跟看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慌乱挪开眼,捡起地上石头就狠狠砸向高处的殷诀,希望阻止这场淫.乱祸事,可手摸到地上才发觉五指透明,无法抓住梦境里的任何东西。 随着心境剧烈起伏,周遭空气也愈发扭曲,陈景殊快速噤声,想起这里是他人梦境,无论是心境还是灵力波动,都能引起梦魇人的警觉。 他只能强行稳住心态,闭上眼躲藏树后,眼不见心静。但还是气不过,连连咒骂殷诀不要脸。 骂了一通心中通畅些,却发现骂殷诀不要脸是在夸他,因为这话骂的是有脸不要的人,而不是殷诀这种根本没脸的人。 陈景殊心堵,脸也更阴沉,眼见情绪又波动,连忙默念忍者咒:反正没人看见,没看见就等于没发生。 他好不容易安慰好自己,耳畔突然响起轩辕镜的问候:“陈仙师,可还安好?” 陈景殊一顿,整个人即将炸裂。 但过了半晌,周围一点动静也无,轩辕镜似乎远在天边,只有声音能传递过来。 “你、你在哪?”他颤着声问。 “你声音怎么了?”轩辕镜略显担忧,“魔王残暴无度,你是不是看到什么血腥东西了?” 发现他进不来,陈景殊松口气,声音恢复淡定:“没有。” “没有就好。”轩辕镜道,“陈仙师莫慌,我虽不能进入殷诀梦境,但已在外布下天阵,可助你逃离梦魇。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去拔掉殷诀的一根头发开启天阵。” “……”陈景殊:“这叫什么也不用做?” “我知晓此事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被发觉,但时间紧迫,若等殷诀从梦魇里清醒,你我都无处可逃。” 陈景殊抿紧唇,脸色愈发难看,但不得不转回身,悄然走向塌陷的碎石处。他身体透明,轻盈飘起,来到高处,距殷诀半步之遥。 此时的殷诀已系上腰带,黑脸上满是得逞过后的愉悦和下流,时不时舔着干燥嘴唇,周身热气腾腾,紫眸也一眨不眨,好像底下的“陈景殊”是他的圈养之物,他可肆意偷窥和欺辱,先前装出来的恭敬和内敛全然消失。 陈景殊心情复杂,早知道殷诀变态,却不知他如此变态,幸亏他发现了对方的真面目,否则……他晃晃脑袋,不愿去想,发誓等出了秘境,一定离殷诀远远的。 他一边思索,一边靠近,按照轩辕镜的指示,将红咒缠于手指,眨眼间,他的食指有了实感,可抓拽梦境里的东西。 若是殷诀回头看,便能看见空中一截指头慢慢飘来。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陈景殊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生怕殷诀发觉,好在男人所有注意力都在山洞里的人身上,保持单膝蹲伏姿势,半天一动不动。 眼见手指即将勾上发尾,殷诀突然起身,陈景殊吓一跳,连忙后退。 只见殷诀拔出黑金长剑,仍是背对着他,剑光一闪,坚固的碎石顿时被捣出了个大窟窿,紧接着他一跃而下。 陈景殊顾不上那么多,寻了个小角落,也轻飘飘滑进去,远远观察那二人,等待时机出手。 黑暗洞穴乍见天光,被困的“陈景殊”先是惊愕,待看清殷诀脸后,顿时脸颊惨白。他身上只着短裤,白皙风光一览无余,他不安地遮掩身体,像只受惊的兔子,动作愈发慌乱。 殷诀不吭不响,高大身形伫立原地,紧紧盯着。 远处围观的陈景殊也紧紧盯着,倒不是替“陈景殊”觉得丢脸,而是奇怪发现“陈景殊”胸前和大腿位置飘着团白云,模糊不清,完全遮住底下身体。 这是什么?他有点紧张,以为殷诀在他身上施用了什么不可见的魔咒,连忙识海传声向轩辕镜询问。 闻言,轩辕镜回:“莫慌,这是梦魇保护,殷诀特意设下,无形无影无害,只防外人可见。怎么了?是不是殷诀在他的魔刃上施展了此法术,他一向如此谨慎,将魔尊身份隐藏得万无一失。” 陈景殊:…… 前方二人久久不动,一人惊慌,一人沉着。刚做完邪恶之事的殷诀可能余韵未消,不多时,肮脏之物又抬起头。 “陈景殊”表情空白片刻,貌似想起什么,登时神情愤怒,抽出长剑就打过来。他神情激动,招式狠绝,握剑的手都在颤抖,且因为激动,几次险些伤到自己。 殷诀皱眉,侧身躲避,晾着底下的肮脏不管,强行抱住“陈景殊”解释,可此举又惊到“陈景殊”,以为对方要光天化日欲行不轨,挣扎得更加激烈,大声咒骂不停。 此时恰巧有弟子前来搭救,瞧见衣衫不整的二人。 倚在殷诀怀中的“陈景殊”脸颊血色骤褪,最终不堪受辱,拔剑自刎。 陈景殊:? 这就自尽了,确定是他的影子?为何不及他万分之一顽强。 他将疑惑传给轩辕镜,轩辕镜道:“秘境是现世折射,秘境不成功,现世就会重蹈覆辙,你不理解秘境人物所为,是因为你没有切身处地的体验,真到了那般境地,你也会如此。” 不等陈景殊再问,忽而白光迎面扑来,梦境进入下一个轮回。 这回殷诀老实守在入口,没有脱裤子,见时机已到,跳入洞内。 “陈景殊”神情怔怔,略显警惕。 殷诀刻意收敛气势,不去吓着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对方放下戒心后,才脱下外衣递过去。但气势能收敛,眼神却控制不住,盯着粉白胸口,目不转睛。 “陈景殊”不可置信,身子也气得发抖,抬手就甩来一巴掌。 殷诀被打醒,黑脸陷入沉思。 白光一闪。 殷诀又又又跳入洞内,吸取教训,杵在原地沉默不语,等“陈景殊”着急忙慌完,才小心翼翼询问道:“师兄,你受伤没有?” 他模样温顺,眼神也闪躲,不敢直视“陈景殊”,只死死盯着脚下地面,跟瞎了一样。 这回“陈景殊”没打他,两人搀扶行走,殷诀第一次触碰到平和的“陈景殊”,虽然只是碰了碰手指,但他似乎十分上瘾,眸光亮亮的,盯着二人交握的手出神,连前来搭救的弟子来了都没反应,陷入魔怔般,将手攥紧、抓牢,不肯分离片刻。 不出所料,他还是挨了一巴掌。 -------------------- 逐渐狗化的诀子 第五十九章 什么?! 白光刺目又频繁,短短半炷香内闪烁无数次,陈景殊眼睛快被晃瞎,殷诀累不累他不清楚,反正他是看累了,混乱中愣是没寻到出手机会。 秘境里的“陈景殊”矫情又敏感,心眼极小,脆弱得像一张纸。要不是看到那张同样的脸,他都怀疑他被夺舍了。 譬如经历种种挫折,殷诀终于取得信任,倒不说和“陈景殊”多么亲近,起码像其他师兄弟般相敬如宾。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掏出硕大夜明珠,向“陈景殊”告白。 “陈景殊”错愕,随即当场翻脸,一把扔掉夜明珠,板着脸转头就走。 第57章 殷诀下意识捉他衣袖,却在碰到时缩回去,伫立原地不动,只目视他远离,给他足够的空间。 结果因为生气,走路又太急,“陈景殊”拐弯时不慎跌入湖中。“噗通”一声,水浪四散。 此湖名为“无底湖”,顾名思义,无穷无底,水流湍急可使人眩晕,本是收服鱼妖所用。 似是怕引起反感,殷诀没有直接过去,而是藏在廊下,静观他扑腾。观了片刻,确定“陈景殊”不会水后,他才大步冲出,跳入水中救人。 两人在水里纠缠,他勾着“陈景殊”腰身,想将人捞上来,但“陈景殊”不配合,使劲挣扎,越陷越深,眼见的脸白气短、将要窒息。 殷诀皱眉,嘴对嘴帮忙渡气。没曾想“陈景殊”挣扎得更厉害,面色惊恐,神情慌乱,闭紧牙关左右摇头,就是不肯接受渡气,最后活活把自己淹死了。 远处的陈景殊叹为观止:…… 这确定是他?真的不是天劫在搞人身污化? “不要怀疑,是你。”轩辕镜在旁解释,“影子不知自己在渡劫,而你知晓,你有退路,他没有。” 陈景殊心情复杂。 不只影子不正常,连殷诀也不正常。他像是有强迫症,但凡情劫稍有差池,或是“陈景殊”露出半点不悦,哪怕只是微微皱眉,他都会重来,从第一层打到第七层,周而复始。 说是在渡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渡命呢。 在“陈景殊”面前,殷诀总是笨拙又虔诚,不越雷池半步,除去偶尔憋久了,找个地偷偷泄火。用“陈景殊”的衣服,或是书,有时候控制不住了,对着紧锁的房门也行。 情劫一遭,重在人心相处,对常人来说可能简单,对于殷诀却艰难万分。魔物天生头脑直白简单,想要便夺,厌弃便杀,七情六欲在他们眼中非黑即白。他们不懂何为委婉,更不会察言观色,永远将自己的欲望摆在首位。 而殷诀不厌其烦,近乎偏执,只求最完美的发展。他一遍遍与“陈景殊”相遇,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事,观察“陈景殊”的反应,记录“陈景殊”的喜好,在下次轮回中拨乱反正。 陈景殊觉得古怪,若为了渡劫成功,大可不必如此。极致的爱、极致的恨,又或是看破情爱,都可通关情劫。但殷诀这般认真和较劲,不像是为了通关,更像是摸索,换句话说,更像是为现世准备。 真如轩辕镜所说:秘境为现世折射,秘境失败,现世也会重蹈覆辙。 陈景殊心情更加复杂,揉了揉太阳穴,甩掉不该有的思绪,继续蹲伏暗处寻找机会。 可天不遂愿,他根本近不了殷诀的身,因为“陈景殊”太能折腾,殷诀不是在解释就是在抢救,永远没有消停时候,哪会安生让他拔头发。 幸亏秘境十年,现世一天,否则殷诀要在这里待到猴年马月,陈景殊不禁感叹。 他被迫围观,眼睁睁看着殷诀一步步改变,从狂放到拘谨,从自信到沉默,最后变成了他所熟悉的腼腆师弟。 历经千辛万苦,腼腆师弟终于上手,却因抚摸时不小心吐露一句“师兄你腿好白”,惹得“陈景殊”恼羞成怒,大声质问他是不是把他当女的。 下一次轮回,殷诀只摸,不吭声。他不懂“陈景殊”为什么总是生气,也不懂他心里的弯弯绕绕,于是偷偷召唤出霜明剑。 霜明剑是“陈景殊”的本命剑,人剑一体,最了解主人心思。从剑灵口中,他得知“陈景殊”偏爱粉色,但“陈景殊”死不承认。 殷诀默默记下,从此每次准备物件,都备下两份,一份粉色,一份寻常蓝色或黑色,前者为投其所好,后者为维护对方尊严。 渐渐的,“陈景殊”不再抵触,殷诀尝试亲吻,他没有拒绝,殷诀把他压到床榻,“陈景殊”别开脸,虽僵硬不自在,还是没有拒绝。 直到殷诀满心欢喜地脱下裤子,掏出东西,“陈景殊”猛地推开他,神色惶恐眼神不安,并随之态度大变,再不让他靠近半分。 竹篮打水一场空,殷诀被赶出屋外,面壁而站。他沉闷着一张脸,浑身低压,脸上写满困惑和挫败。轮回之前,他缓缓抽出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刀。 远处的陈景殊:!这是要干什么? 方才有梦魇白雾保护,他看不清屋内床榻上具体情形,只隐约听见争执,紧接着咣当几声,殷诀被轰出了门外,此刻正背对着他站在廊下,低着眼解开腰带,右手持刀在身前比划着什么。 陈景殊慌忙移开视线,某些大胆猜测浮上来,顿时心惊肉跳,后背发凉。 但眼下机会难得,殷诀好不容易安生立在那里,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他强自镇定,屏息凝神飘至殷诀身后半步之距,指尖微微发颤,缓缓探向那束垂落的黑色发尾。 时间仿佛暂停,陈景殊心脏砰砰跳,震耳欲聋,嗓子眼也紧张得发疼。他深吸气,将所有力气汇聚于食指,指节弯曲勾住一根发丝,固定上端后掐住发尾,稍微用力。 奈何头发丝结实,他拽了两下,没拽断,反而引起殷诀的警觉,毫无征兆地转身。 陈景殊惊骇,连忙将早已备好的鸟雀抛向空中,灰色鸟儿扑棱翅膀转了两圈,调皮地叼着树枝在殷诀头顶蹦跳,还故意用爪子勾乱他的头发。 殷诀抬眼注视片刻,忽然手掌凌空一抓。鸟儿瞬间被吸至掌心,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被他连毛带皮吃进口中。 与往常的囫囵吞咽不同,这回殷诀咬得嘎嘣用力,似是心情极度暴躁,院子一时寂静,全是牙齿碾碎骨头的可怖声响。可怜鸟儿最后连一片羽毛都不剩。 陈景殊脸发白,吓得大气不敢出。 殷诀舔干净嘴边血迹,垂眸继续摆弄手中长刀。 陈景殊视线不自觉顺着刀光往下,然后,他就看到两根狰狞东西,粗黑丑陋,猝不及防。 他瞪大眼,险些惊叫出声,连忙死死捂住嘴。 原来殷诀不是要自残,而是在用刀柄丈量……尺寸? 比两根更让他惊惧的是,殷诀突然抬头,直勾勾盯着他的方向。 第六十章 我可以尝尝你么 陈景殊屏气敛息。 殷诀视线牢牢锁定他的方向,黑沉眸子压抑而猩红。 他能看见? 陈景殊一动不敢动,小心往下瞟一眼,确信自己的身体仍是透明状态,无形无影可穿越阻碍,外人应当不能发觉。 “师兄。”谁知殷诀突然低低唤声,语气委屈而失落,接着宽厚肩膀压下来。 陈景殊大脑空白,转身就想逃,又怕闹出动静,刚迈出半步戛然停住。 他思绪混乱,紧张到耳鸣,直到殷诀对着他的后脑勺道:“师兄笑起来,好看。” ? 陈景殊懵,明明碰不着摸不到,殷诀却像凭空抱着个人似的,手臂圈着,头也低下去,仿佛埋在眼前人的颈间,用力吸着味道。 若是外人经过,定会惊悚不已,只当殷诀中了邪,对着空气也能自言自语。 陈景殊狂跳的心脏落回去,原来殷诀没有发觉他。 “我喜欢师兄笑。”殷诀一只手伸过来,看位置应当是想揉捏对方的后颈,带着某种安抚意味,一下一下,轻柔至极。 但因陈景殊转了个身,捏的实则是脆弱的喉咙。 陈景殊仰着脖子,心脏又悬起来。 “师兄,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师兄,我只是……”一跟他口中的师兄说话,殷诀方才的狠戾全部消散,黑脸自带红晕,“我只是喜欢师兄,想亲近师兄。” 他小心翼翼吐露心声,和以往的内敛扭捏别无二致,可陈景殊不觉得熟悉,只觉得可怖。他抿紧唇,脖子仰得更高。 “师兄,不要生气了,我都听师兄的。”殷诀语气低微,近乎恳求,还握着底下两根东西替自己辩解,“它虽然丑,但它乖,不会伤人。” 这话听着耳熟,陈景殊想起,在九华山同住那段时日,殷诀也是每晚脱裤子给他看,还跟念经似的,每次都说这种极其不要脸的话,在他耳旁不停蛊惑。他当时没在意,只当对方怪癖多,如今一看,原来是在秘境里受到了打击,所以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 但那时候,明明不长这样…… 陈景殊快速摒弃脑海里的不雅画面,嘴唇发白,脸色死人一般难看。 正当他胡思乱想,殷诀突然松开手,退后两步,好像方才的排演结束,他神情低沉,似是不满意自己的表现,猛地两拳头哐哐砸向地面,暴虐气势又萦绕周身。 地上顿时出现俩深坑,冒着烧焦般的火星。 见状,陈景殊睁大眼,脚下也一软,慌忙趁机躲开。 殷诀伫立原地,底下仍是翘着,他低着眼,似是十分嫌弃自己的东西,将所有怒火发泄到它身上,重重打了一下,可那东西却被打得充血,更加挺翘。 他的黑脸写满苦恼,等了半晌,见没有消肿迹象,又抬起头眼观四周,貌似在寻找能发泄的东西,苦恼里带着一丝跃跃欲试。 第58章 藏身墙角的陈景殊脊背一紧,恨不能把自己砌墙里。 只见殷诀走到道旁的花盆前,咽了口唾沫,轻声询问:“师兄,让我抱一下,好么?”接着他举起花盆,来回蹭动,里头的小花被颠得奄奄一息。 这只小花是陈景殊亲手种下,喜爱异常,日日都记得浇水。似是怕日后不好交代,殷诀折腾了会儿,放过花盆,转身走向石阶上陈景殊晾晒的草药。 “师兄。”他对着草药喊了声,问:“我可以尝尝你么?” 草药味道苦涩,殷诀却仿佛尝不出味,三两把塞进口中。他舔舔唇,可能觉得不过瘾,又抬眼环顾四周,寻找陈景殊触碰过的、沾过他味道的、能泄火的“师兄”。 满院公*众*号*海*绵*星*日*记子的“师兄”被他一一骚扰,最后他选中了窗台上摆放的苹果。 “师兄,让我亲一亲,好么?”殷诀很有礼貌地问了下,接着把苹果放嘴里啃咬。 但这个“师兄”不太结实,他啃两口就脱了层皮,果肉也禁不住嗦,没一会儿就少大半块。 殷诀咽下汁水,意犹未尽,低眼看着果核,不知在想什么。 陈景殊从方才就处于震惊状态,见他安静站在那里,忙悄声出来,不死心地想要拔掉他头发。 然而他双脚刚落地,就察觉身体异样。赶紧低头看,原来是红咒的效力正在消退。他的四肢若隐若现,呈半透明状,虽依旧轻盈如风,却能看见模糊轮廓,若殷诀一扭头,定能看出蹊跷。 陈景殊顿时紧绷,左右寻找遮掩之物,瞧见院中晾晒的云锦被,忙一头钻了进去。 锦缎柔软丝滑,残留着阳光气息,他紧张得不像话,手心也抓住汗,透过棉布细小缝隙,看到那道挺拔的身影正走来。 ?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陈景殊在心里默默祈祷,一动不敢动,拼命缩减存在感,希望对方不是奔被褥而来。 可事情总是朝着坏方向发展,殷诀走到跟前,没有像常人般展开被褥整理,而是直接连人带被一把揽入怀中。 一阵天旋地转,陈景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牢牢按在一个坚实温暖的胸膛前。隔着轻薄的锦被,每一寸接触都清晰得可怕,紧绷的手臂肌肉,炙热的体温,还有愈发浓烈的男人气息,将他密不透风地包裹。 他憋着气,不敢动作。安静良久,又听见殷诀道: “师兄,让我插一下,好么?” 陈景殊:?! 第六十一章 再次见面 插、插什么? 陈景殊惊悚,连忙低头查看,云锦被由天蚕云丝织构,结实异常,完全将他包裹其中,连脚都没露出去,殷诀应当没有发觉。 他喉咙发紧,怀疑自己听错了,浑身僵直缩在被褥里,轻盈的四肢几乎没有重量。 面前的殷诀仍是不撒手,似是找到一个绝佳的发泄之物,柔韧耐用不容易坏,还可摆弄任意造型。他兴奋极了,呼吸变沉,眼睛也发光,直勾勾盯着,一遍遍呼唤“师兄”,好像多叫几次,这条锦被就会被赋予生命,变成他如假包换的师兄似的。 陈景殊害怕不已,不知他要干什么,但马上他就知道了。 他脚蹬着被角,蜷缩被褥中,感觉被腾空抱起,紧接着后背顶到了树干上,来回顶,上下晃。 有节奏的,忽快忽慢,忽急忽重。 … …… 炙热体温源源不断传来,陈景殊后知后觉,倏地瞪大眼,面颊也透红,慌乱地想要逃脱,可转念一想,贸然现身定会让处境雪上加霜。思及此,他咬咬牙,抓紧被褥,尽力忽视那种难堪的晃动,闭上眼被迫忍耐。 被褥内空间狭小,密不透风,不多时,空气变得稀薄,他整个人憋得脸热气喘,薄汗连连,却不敢大口呼吸,衣物黏湿沾在身上,十分难受。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动不敢动,只默默骂殷诀,恨得牙都咬碎了。 没了约束,殷诀越发狂野,抱着被子,一手固定,一手游走,好似不把锦被捅出个窟窿就不罢休。 “师兄,师兄……”他情不自禁地靠近,脑袋磨蹭,身体压紧。 陈景殊被挤得闷哼一声,随即咬住嘴唇。但沉浸在情.欲中的殷诀似乎没有发觉,更加亢奋和激动。 “师兄,师兄。”他痴痴叫着,自言自语,身体往前压,不断调整姿势,将被褥翻来覆去,揉乱成一团,与他契合紧贴。原本装出来的温顺全部消失,因为是被子,所以他无所顾忌,动作粗鲁又急躁,树皮都顶掉几层。 树干摇晃,绿叶飘落,陈景殊被夹在被子和树干之间,几次险些轻呼出声,后腰,前胸,有时是脸颊,都惨遭重重拍打。 这种节奏和晃动让他羞耻到发狂。他堂堂九华山大弟子,清贵雅正的代名词,如今被莽夫按在树上,他何时遭过这般对待! 陈景殊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殷诀大卸八块,想抓住些什么,可什么也抓不住,整个人快要气晕过去,脑门发麻,手也气得发抖,不停诅咒:该死,殷诀该死!殷诀该死! 幸亏弄竹殿平日无人来,不然他真的会疯。 “师兄。”殷诀声音委屈,动作却放肆,膝盖顶进去,大开大合不知疲惫,“每次我靠近,师兄都避开。” 粗重喘息近在耳后,陈景殊脑中轰然作响,但被子的束缚让他无法躲避,被动承受每一次冲击。隔着几层锦缎,他都能感受到手臂上隆起的线条,随着起伏擦着腰侧,前胸也狠狠磨着树皮,可能已经破皮泛红。 他死死抓住被褥内侧,双脚尖悬空,勉强碰到地面,却使不上力,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恐慌而羞耻。只能咬住自己手背,防止发出任何声音。 “师兄,看看我好不好。” 陈景殊抿紧唇,闭上眼,默念忍者咒,却突然被人转了个身。 殷诀收紧手臂,貌似爽得不行,全然沉浸这场情事中,低下脑袋,额头抵在被子上,呼吸灼热,声音也沙哑:“师兄,师兄今天很……”话音未落,淹没在急促猛烈的捣弄中。 很想杀你!陈景殊表情难看,事到如今,他顾不得那么多,颤着手就要爬出去,谁知这时识海内传来轩辕镜焦急的催促:“陈仙师!” “陈仙师,你得手没有?” 天外来音打散陈景殊积聚的勇气,手臂一软,又被压到树干狂.顶。 “……” “陈仙师,你为何气息大乱,你们交手了?” 陈景殊大脑混乱,面色红白不定,表情也更加难看。他努力抓住被褥固定身形,在一阵颠簸摇晃中回,“没、没有。” “那就好,殷诀狡诈,你千万小心,还有时间紧迫,天阵不等人,不能再耽搁下去。” 轩辕镜又叽里呱啦交代一大堆,陈景殊已听不清了,红咒马上彻底失效,到时谁也救不了他。 他默念咒语,掌心猛地翻涌灵力,正要发作,头顶被褥却被掀开,眼睛景象顿时清晰。 陈景殊慌忙抬眼,见殷诀正沉沉盯着他。 第六十二章 死局 两人在半空对视。 陈景殊屏住呼吸,眨巴两下眼,左右看了看,惊恐地发现殷诀的视线也随之转动,始终追随他的脸。 他惊呆,为什么能看见他?他明明一个透明人!殷诀什么时候发现的? 若是一早便发现,那他岂不是像个小丑一般上蹿下跳。陈景殊不敢细想,尴尬得不知把视线放哪里,男人离他太近了,急促呼吸打在他额头,且因方才激烈情事,黑脸余韵滚滚,紫眸也烫得惊人,如火舌般舔着他脸颊。 沉寂在四周蔓延,谁都没有开口。 殷诀眸光沉沉,双臂撑在树干,将他牢牢圈住,低眼盯看良久,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师兄。” 陈景殊紧张,舌头都打结:“你、你什么时候看见我的?” 殷诀别开视线,脸上又浮现出一贯的局促和羞涩,踌躇道:“师兄看我那里的时候。” “看、看你那里?” 殷诀点头,却不欲解释,转而道:“师兄就算是化成烟,我也能认出师兄。” 陈景殊懵然片刻,心底顿时没来由的愤怒。原来殷诀早发现了他,却故意不戳破,还做那种恶劣之事,就是想看他笑话。而他更是窝囊,被人顶到树上也不敢吭声。 他独自生气一会儿,选择继续窝囊,嘴里那些义正言辞微博@糕冷臭屁桃的问话,譬如“你真是魔尊转世?”“浑源门上千人命也是你害的?”“你一直在骗我”等等等,通通咽回肚里,就怕惹对方恼羞成怒,直接拔刀相见。 毕竟他潜入天劫的动机也不纯,要是殷诀真追究起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殷诀没有提这件事,只直勾勾打量着他,跟看不够似的。 二人再次相见,牵绊种种,误会颇多,本该剑拔弩张,再不济也要互相质问两句,结果却因陈景殊的窝囊和殷诀的脸红,气氛一时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第59章 “师兄。”殷诀仍是抱住他,把脑袋埋在颈间,不停蹭动,似乎想寻求一个安慰的吻,“我以为师兄不要我了。” 陈景殊脑中快速思索,那颗黑色脑袋近在眼前,他一抬手就能拔掉头发。 就在这时,轩辕镜识海传声:“陈仙师,来不及了,我助你一回。” “助我?如何助我?” “我方才又捅你一刀,取你肉身血洒天阵上,此举可加重殷诀梦魇,使他神识不清反应迟钝,但时效有限,你抓紧。” “……” 陈景殊抿唇,一大堆骂人的话堵在喉咙眼,挑重要的问:“多久?” “大概…十个数?” 闻言,陈景殊急忙扭头看殷诀,殷诀仍埋在他颈间,一动不动。他紧张地咽口唾沫,悄然伸手,却被对方一把扣住手腕。 “师兄想做什么?”殷诀抬起头,看他。 被人识破心思,陈景殊慌乱片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反正有十个数的时间,快速将灵力汇聚另一掌心,猛地抓住他发尾。 但殷诀动作更快,再次精准握住他手腕。 陈景殊顿时动弹不得,不仅慌乱,还丢脸,急忙传声轩辕镜:“你不是说十个数吗!为何他还反应这么快?” 轩辕镜也很急:“我是说十个数后起效。” 陈景殊想杀人的心都有了。他稳住心态,小心抬眼观察殷诀,见他神形落寞,锋利五官说不出的受伤,低低道:“轩辕镜和师兄说了什么?他与师兄相识不过几日,师兄宁愿信他,也不信我。” “怎么会。”陈景殊后背被冷汗浸湿,仍强装淡定:“轩辕镜小人一个,尽会行挑拨之事,我若是信了他,哪还能回头来找你。” 殷诀不知信没信,却露出十分受用的模样,用脑袋蹭他手腕内侧,“所有人都想我死,只有师兄真心待我。”话音落,他眉宇微微压低,貌似有些不适。 就是现在,陈景殊掌心灵力翻涌,迅速抽出手腕,抓住他脑后碎发,用力一拽。 发丝脱落,天阵启动。 陈景殊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不可抗拒的吸力将他整个人卷入旋涡。 等视线重新聚焦,入目已是熟悉的荒郊。 轩辕镜正半跪于地,利落地为他包扎腹部伤口。不远处,令狐邬双目紧闭躺在地上,面色灰败却呼吸平稳。 而前方有一道金色裂隙,正缓缓收缩,如同巨物即将闭合的眼眸。 陈景殊忍痛起身,询问:“令狐邬怎么回事?那东西又是什么?” “那是通往现世的唯一出口。”轩辕镜扛起令狐邬就往前走,“趁你被夺魂之际,我救出令狐邬,他身体无碍,不过情劫任务已了,记忆被秘境抹除,所以才陷入昏迷,等待下次轮回便能苏醒。时间紧迫,殷诀马上追过来,我们三人不能耽搁,快离开吧!” 陈景殊脑袋混乱一团,这就能离开了?不用渡情劫了? 见他愣在原地,轩辕镜转身,指着缩小至丈余的金门:“陈仙师,此门一闭永不再开,这是你最后逃离秘境的机会。” 太多讯息塞入脑中,陈景殊没办法思考,闻言跟了两步,却在一只脚迈出时猛然停住,“等等,这道天劫不对劲。” 轩辕镜动作一滞,先将令狐邬推出门外,回头时金门已不足七尺:“如何不对劲?” “天劫秘境为什么能轮回往复?成功就是成功,失败就是失败,若败者可以重来,岂不是人人都能渡劫成功了?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天机不可泄露。”轩辕镜欲言又止,不正面回答他。 陈景殊平生最讨厌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特别是这种紧要时刻,追问道:“你口口声声说救我,好像我呆在秘境里就活不成似的,可我不过是殷诀的情劫对象,大不了与他拉扯不清,为何需要你救?令狐邬曾提起过,殷诀遭遇天劫那日,天灾频频异象接踵,不似常人渡劫,这一切到底怎么回事?你身为秘境守护者,定能清楚其中缘由。” 金门收缩至五尺,边缘开始崩解。 见他执着,轩辕镜终于长叹:“罢了罢了,告诉你吧。当日妖界之行,殷诀吞噬女妖王时邪气外露,被令狐邬撞破后竟要杀人灭口。殷诀已残害千余人命,天道看不过,这才降下特殊劫数,阻止他的恶行。” “陈仙师,殷诀为魔尊转世,祸世是迟早的事。此道天劫并非考验,而是天道为他量身打造的囚笼。” “囚笼?” “不错。”轩辕镜道,“天道深知魔物秉性,所以设下此局,目的就是要将殷诀永远囚禁在秘境之中。若他情劫成功,便会完全沉溺情爱幻象,无法自拔不可脱身,神魂渐渐被秘境吸收,最终成为滋养秘境的养分。若他失败,则会被心魔反噬,心甘情愿陷入无尽轮回,直至情劫对象为他动心。无论如何,殷诀都逃不出这个死局。” 陈景殊震惊,久久不能回神。以往只知天劫助人飞升,却不知还能囚人。 “陈仙师,还不快走,愣着做什么!” 轩辕镜的厉呵将他惊醒。陈景殊抬头,那道金门已缩至一人侧身通过的宽度,再不走真来不及了。 他下意识往前迈一步,又停住。 “快啊!”轩辕镜急了,再等不得,纵身跃出金门,反手朝他伸出:“抓住我!” 陈景殊停在原地,他在犹豫,却又不知在犹豫什么。 他总觉得脑中混乱,如缠绕了千百根丝线,越是想理清,越是纠葛成团。 他想打理好线团再做决定,即使知道现在不是打理的时候,可他偏偏在此时较劲。直到金门彻底闭合,“轰隆”一声,他的线团彻底乱了。 陈景殊睁大眼,如梦初醒。这就关上了?轩辕镜为什么不多叫他两声?金门闭合的速度又为什么突然加快啊! 迟来的恐慌漫上来,他急忙扑过去,乞求抓住金光的尾巴,可什么也没抓住。 没了。 彻底没了。 …… 偌大秘境,只剩下他。陈景殊呆立原地,看着空空的眼前,也没心情打理线团了,满脑子的后悔和害怕。 他刚刚到底在犹豫什么啊!怎么跟中了邪似的,难不成真要陪殷诀去死。 殷诀作恶,罪有应得,他何必留下?他留下能做什么? 陈景殊真的后悔了,默默蹲下来,把头埋在膝间,无助又不安,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一边深深懊恼,一边狠狠骂殷诀。 第六十三章 破局 四周空茫,只有冷风呼啸,吹得陈景殊的脸疼,也吹醒他一团浆糊的脑子。 他揉了把脸,强行冷静下来。抬起头,发现四周静得不正常,即使是荒郊,生灵稀少,方才好歹有两只乌鸦叫唤。但现在,那两只乌鸦早没了影,地上的蛇虫蚁兽也全部退避,仿佛感知到了危险的逼近。 一片死寂中,大地微微震颤,山峦隐隐轰鸣,逼近的危险不仅可怖,还处于暴怒状态。 是殷诀。 陈景殊呆愣片刻,脸一白,倏地从地上跳起,也没心思自我消极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要是被殷诀抓住就真没柴烧了。 他左右张望寻找掩体,可四周光秃秃的,除了石头就是枯树,躲无可躲。 陈景殊心脏砰砰跳,完了,真的完了。他一边尝试爬树,一边试着在地上装死,乞求蒙混过关,结果哪种都不行,爬树手抖,装死心慌。 最后干脆放弃挣扎,惊惶无措杵在原地。他不敢想自己下场如何,也不知殷诀会怎么做,他接二连三地欺骗和戏耍,就算对方是根木头都会生气,更别说殷诀这种瑕眦必报的魔物了。 陈景殊握紧拳头,五指陷入掌心皮肤,疼痛使他清明几许。 眼下,他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主动向殷诀认错,继续粉饰太平假意欢好,日日苟活于殷诀的淫威之下,诱使殷诀陷入情爱不可自拔,最终沦为秘境养料,而他也不可逃脱。第二条路,他宁死不屈,与殷诀对抗,殷诀情劫受阻再次轮回,而他被抹除记忆随之轮回,直至双方陷入情爱,再重复第一条路。 无论哪条路,两人都必死无疑。 …… 陈景殊绝望了,进入秘境时,最坏的设想无非与殷诀拉扯不清,大不了清白名声受损,怎么眼下命都要没了,而且还是他自找的! 当时他的脑子一定被驴踢了,为什么选择留下来啊! “你脸色很差。”这时,小黑蛇钻出来,盘在他肩膀。 陈景殊思绪混乱,没心情聊天,冷冷道:“你别说话。” “你学学我。”小黑蛇伸了个懒腰,“我早已准备好慷慨赴死,人总有一死嘛。” 都这时候了,它还说风凉话,陈景殊气不打一处来,掐住它脖子,狠狠扔地上,“我能跟你一样?你本来就是假的!现世里你活得多威风。” 小黑蛇好脾气,不与他计较,又爬过来,蛇身环绕在他脖间,貌似想给他点温暖。它从没见过这样的陈景殊,失魂落魄,以往无论遇到何种困难,陈景殊都生龙活虎,浑身使不完的心计和手段,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气馁,大不了揍它一顿逼它想办法。 第60章 但现在,连揍它的力气都没了。 小黑蛇与他结成血契,悲喜相通,契约使然,陈景殊伤心,它只会加倍伤心,即使不是自愿的。眼见陈景殊脸色惨白,眼神发木,它也掉下豆大泪珠。 见自己掉眼泪,小黑蛇惊愕片刻,忙一边擦泪,一边劝道:“我知道你难受,但你先别难受,万一有生机呢。” 陈景殊滑坐在地,把脑袋埋膝间,跟聋了似的,不理人。 小黑蛇吸溜两下鼻子,仍是控制不住泪如雨下,抽噎道:“你就那么舍不得殷诀。” 这回陈景殊不聋了,“才不是!” “那你方才为什么不走?” “我……”陈景殊张了张口,顿住。以前小黑蛇问这种话,他只会嫌对方多管闲事,寻个由头搪塞过去,如今可能人之将死心情悲怆,竟也把心里话说出来了,“我不想欠他。” 他不想欠殷诀,即使不知道为什么欠,又欠什么。 “欠他?”小黑蛇困惑,“不对啊,你这转变得有点快啊,我还以为你希望他死掉,毕竟你潜入秘境是为了夺取他灵核。” 闻言,陈景殊安静了会儿,猛地转头瞪它:“你又偷偷读我心思?”越想越气不过,扇了两巴掌。 小黑蛇被打得东倒西歪,解释:“没、没有!就稍微读了点前面,再说你敢想为什么不敢让我说,幸亏殷诀不知道,一会儿他来了你也要守口如瓶啊,不然你我会死很惨。” “就你话多!”陈景殊脚也踩上去。 小黑蛇疼得嗷呜叫,趴在那里摇头晃脑,貌似在想劝慰的话,但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回事,继续给陈景殊添乱:“你伤心,小蛟也伤心,所以别伤心了。” 陈景殊都快烦死了,“他伤心关我什么事!” “实在不行……”小黑蛇咬咬牙,“我们就和殷诀打一场,我正面迎敌,你背后袭击,把他灵核占为己有,从此你我在秘境横着走,也算死之前潇洒一回。” 它吵个不停,陈景殊只能捂住耳朵。 四周寂静,冷风吹得更猛烈,他头痛欲裂,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他拼尽全力,终于抓住。 死局或许并非死局。 通关情劫,需要渡劫人体验极致的爱、极致的恨,又或是四大皆空看破情爱。而轩辕镜所说的陷入情爱,显然是前者。 他好像抓住了什么漏洞,整个人精神起来。 跟殷诀回去,无疑加速他沉溺情爱沦为养料,可若殷诀看破情爱…… 如此既不会陷入情爱,还可通关情劫,他也能逃出生天,一举三得,这不就跳出死局了吗! 陈景殊心跳很快,激动地掐住小黑蛇脖子,正要告知,又觉得哪里不对劲,若真这么简单,天道岂会没有发觉? “天道不傻,”小黑蛇仿佛看出他所想,“蛟龙执念深厚,要是那么容易看破情爱,还怎会落下心魔。蛟龙若想看破情爱,只有身毁、心死。” “身毁、心死?” “对。但殷诀有不死元神,无法身毁,所以自然不可能看破情爱。天道早将所有路堵死,殷诀必死无疑。”小黑蛇啧啧惋惜,“也是可惜,蛟龙若是渡劫成功,本该化作真龙。” 它绕来绕去一大堆,又回到原点,陈景殊怒:“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我还没说完,天道千算万算,却漏了我这条上古真龙,我知道如何让蛟龙元神破灭。” 小黑蛇继续道:“在苍穹之巅的永冻雪山里,藏着一颗亘古龙蛋,千万年来吞吐日月精华,就为等待真龙降生。但凡龙属靠近,管你是蛟是螭,都会元神俱灭肉身尽毁,为真龙出世献祭。” 陈景殊怔怔看着它,没说话。 “这是唯一的办法。”小黑蛇道,“你我引诱殷诀前往苍穹雪山,龙蛋毁他肉身,你负责让他心死。” 陈景殊脸色难看,还是不说话。 小黑蛇道:“蛟龙虽然元神俱灭,但是渡劫成功,魂魄可转世成真龙,不仅一跃成神,还可脱离魔尊身份禁锢,不亏。” 陈景殊久久不言。 小黑蛇叹气:“你要舍不得也没办法,只能陪他一起去死了。” 陈景殊沉默半晌,突然问:“那样死掉,会不会很疼?” 闻言,小黑蛇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悲伤大叫:“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他疼不疼,怎么不见你关心我死活。龙蛋藏在雪渊深处,要挪开万丈冰峰,只有以真龙肉身做钥,此行于我而言有去无回,余生将永远困在冰窟里,你还在那里关心他疼不疼……” 就在这时,身后冷风呼啸,整片山林都在震颤。陈景殊赶紧抬头,只见一道遮天蔽地的黑影撕破云层俯冲而来,周身杀气腾腾,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正是殷诀化身的黑蛟。 他一愣,下意识后退两步,却无处可躲。 “没时间了!”小黑蛇突然从他肩头跳下,落地瞬间,“轰”一声巨响,金光炸开。 陈景殊还没从天上的黑蛟回神,又被它吓一跳。 刺目光晕中,小黑蛇的身躯迎风暴涨,转瞬间,变作一条又酷又帅的百丈巨龙,盘踞低空,威风凛凛。 陈景殊震惊:“原来你能变身?” 化作龙身,小黑蛇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做作:“因为我见不得你的眼泪。” 陈景殊:…… “抓好,出发苍穹雪山。”黑龙俯首将他甩上脊背。 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了,陈景殊根本反应不及,只能慌乱抱住龙角,以免被狂风刮掉。耳边风声呼号,黑龙急速升空,周遭景象迅速化作模糊残影。 “等出去秘境,记得给我烧纸。”黑龙帅不过片刻,一边心虚扭头查看紧随其后的黑蛟,一边坚强交代后事,“把我现世的画像烧给我,也不枉我白死。”它猛地甩尾,扫断半座山峰阻隔,同时加速飞腾。 陈景殊胡乱嗯啊两声,不敢回头。他能感受到身后煞气逼近,蛟龙的吐息近在咫尺,沉重而暴怒,灼得云层烧红。 他紧张到胸口发疼,他当着殷诀的面跟黑龙逃跑,可以说是明目张胆撕破脸皮了。若是被抓到,殷诀绝对不会放过他。 陈景殊害怕一会儿,伏低身子,不让黑蛟的视线扫到,死死攥住龙角。 一龙一蛟在空中猛烈追逐,穿过高山河海,吟啸冲天。 不知过去多久,黑龙终于冲破厚重云障,抵达苍穹之巅。眼前白雪皑皑,一望无际。 “我去开山,你引他过来!”黑龙长吟一声,猛地将陈景殊甩落,随即龙身盘旋,如利剑般直直插入山体。 刹那间,巍峨雪山从中劈开一道深渊。万丈深渊之下,一颗金光流转的龙蛋散发着恐怖的吸力,如同锁链般缠绕着陈景殊脚踝,将他往下拽。 陈景殊险些被卷入,快速徒手攀住冰壁,但万年玄冰滑不着力,他的指甲抠出血也止不住下坠之势。 不会殷诀没献祭给龙蛋,他先献祭了吧,陈景殊心中惊恐。 他赶紧灵力汇聚掌心,企图借力向上一跃,结果越紧张越倒霉,他手下一滑,往下掉落更多,眼见被吸入万丈深渊。 陈景殊瞪大眼。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至,稳稳托住他。 一阵天旋地转,陈景殊跌进山壁狭小凹陷处,那股可怖的吸力被尽数阻隔在外。 他慌乱抬头,正好对上黑蛟的眼睛。 -------------------- 师兄:请给这个单机作者评论 诀子:不然我晚上站你床头 第六十四章 哪来的蛋,你下的? 山壁间缝隙狭窄,仅能容纳一人。陈景殊勉强挤进去,后背紧贴冰冷石头,双腿悬空在外,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稍一挪动便有碎石滚落,随之被卷入龙蛋散发的金黄旋涡,转瞬间化作粉末。 要不是蛟龙在外牢牢堵着,替他抵挡了所有吸力,他恐怕立即掉下去。 陈景殊低着头,不敢抬眼。能感受到蛟龙在看他,眸光黑漆漆的,喷出的龙息也浓重压抑,忽轻忽重打在脸上,显然在克制着什么。 他知道殷诀在生气,很生气,一点就着。他没胆量做这个火引子,干脆一声不吭,乖顺坐那里。 忽然,蛟首往里探了探,貌似想捉住他,奈何头颅太大,被石缝卡住,只有几根胡须伸进来,上下挠着陈景殊脖颈。 陈景殊心提到嗓子眼,左右躲着触碰,龙须坚硬,跟扎人的铁针似的,幸亏蛟龙进不来,不然他真的会被吓死。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还没等他喘口气,一抬眼,瞧见蛟龙的身躯正急剧缩小,在一团黑雾缭绕中化作了人形。 陈景殊:! 龙蛋威力巨大,恢复人身的殷诀浑身肌肉紧绷,死死扛在外头,身上衣物早被狂风刮得破烂,露出血肉模糊的腰腹。他一手扣住石壁,一手快速探进来。 陈景殊一慌,连忙往后靠,可后方全是石头,他哪也去不了。 见状,殷诀皱眉,猛地拉住他手腕,冷悍面容不带任何笑意,甚至还有些凶:“你躲什么!” 第61章 陈景殊僵硬一瞬,更慌了。不敢吱声,低着眼,大脑快速转动。 怎么办怎么办?小黑蛇只说龙蛋能使同类献祭,可没告诉他怎么让殷诀自己跳下去啊! 殷诀修为深不可测,且经过秘境轮番历练,半只脚已踏入大乘期,实力可怖。除非他主动跃入深渊,否则就算龙蛋能吸收万物,殷诀不靠近,它怎么吸收? 陈景殊思绪混乱,原本在犹豫,现下却只有一个念头,让殷诀掉下去。 他的一只手被对方握着,动弹不得。另只手悄然往后挪,借着衣袍遮掩,悄然滑入袖中,在暗袋里摸索一阵,指尖碰到冰凉刀柄。 此刀名为剜灵刀,削骨如泥,割脉如丝。 一想到要做什么,陈景殊心跳如雷,成功还好,失败了肯定被就地正法。 他紧张得喉咙发干,只能劝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殷诀,殷诀不能怪他,留在这里早晚是死,还不如就此决断涅槃重生,殷诀怪他没用。 想是这么想,陈景殊握刀的手却不听使唤,藏在袖间发抖,脸颊也毫无血色。 殷诀注视着他,沉默了会儿,突然靠近过来,收起满身戾气,带着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他手腕,膝盖也挤进来,整个人离陈景殊更近。他松开手腕钳制,转而环住陈景殊的腰身,紧紧抱住,胸膛贴胸膛,心跳贴心跳,手掌顺着脊梁骨往下捋,在绝境中给他能给的安全感。 呼啸的寒风被隔绝在外,温暖的臂膀笼罩过来,殷诀说:“师兄,别怕,我带你出去。” 殷诀不问他为什么来这里,也不问他跟小黑蛇在密谋什么,只是抱紧他,一遍遍安慰。“师兄”二字仿佛是某种开关,一瞬间,陈景殊以为又回到了从前,殷诀温顺地跟在他后头,他指东往东,他说西是西,不管他说什么,殷诀都照做。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假象,真实的殷诀,应当如同秘境第一世轮回那般,冷血无情杀人如麻。 想到这里,陈景殊的手不抖了。狠狠心,咬咬牙,率先撕破伪装:“你一直知道我是外来的?” 殷诀一边捏他后颈,一边道:“知道。”嗓音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 陈景殊抿唇,没接话,等着殷诀开口询问,问他潜入秘境的目的,又或是背后做了哪些手脚。 结果他不说话,殷诀也没再吭声。两人安静抱了会儿,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正在软化。 陈景殊受不了了,推开他:“我为什么潜入你的天劫秘境?” 殷诀低眼看他,脸上表情有苦恼,也有不解:“师兄为何而来,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来到我身边。”说着脑袋蹭下来,腰间的手也箍紧,恨不能把怀里人揉进骨血里,仿佛抱着一个珍宝,还是一个长着翅膀会乱飞的珍宝。 陈景殊挑衅失败,两人又严丝合缝搂抱一团。 殷诀把头埋在他颈间,黑脸沉闷,一会儿嗅闻他脖子,一会儿伸手摸脸颊,好像如此就能抚慰内心的狂躁。 消化半晌低沉情绪,他黑脸终于缓和,委屈地呢喃道:“师兄不要丢下我了,我带师兄离开。”说着手臂突然发力,一手撑住濒危的石壁,一手抽出黑金长剑刺入岩层,准备抱着陈景殊出去。 陈景殊一惊,立即躲开,怎么跟他想的不一样!眼见要被拽出去,他没法了,只能跳过放狠话步骤,直接拔刀相见。 趁殷诀不注意,他掏出剜灵刀,一把插在他后背,对着灵核位置。心想殷诀灵核一丢,实力大减,定不能抗衡龙蛋威力。 陈景殊是闭着眼做这件事的,他本以为很快,却没曾想手下皮肤坚厚无比,跟覆盖一层鳞甲似的,他使出十分力,居然没捅破皮。 这下就尴尬了。 他举着刀,而殷诀回头看他,目光落在刀上,又缓慢移到他脸上。殷诀没躲,不知是不想躲,还是忘了躲,只直直看着他。 时间仿佛静止。 陈景殊恐慌到窒息,一不做二不休,时机难得,殷诀所有灵力都凝聚在撑住石壁的掌心,以此抵挡龙蛋威力,他此时出手,殷诀不可能反击,否则二人都会被吸下深渊。 他又闭上眼,没看殷诀的表情,所以不知他是何神色。手上再加力,终于刺破了皮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刀柄漫下来。 陈景殊屏住呼吸,能清晰感受到剜灵刀的推进,以及肌肉纹理的阻力。直到灵核被完整剜出,他才停下这场光明正大的行凶。 殷诀始终没说话,也没躲避。失去灵核,他身体晃了晃,紧接着身躯瞬时被拉倒,而后坠入万丈幽暗。 这一切很快,仿佛一场短暂的梦,陈景殊手抖得厉害,手上面都是血,热热的,提示他方才做了什么。 他注视片刻,慌乱地想擦干净,却越擦越多。他心跳很快,耳旁也嗡鸣,无论怎么调整心绪,都无法平静。 他呆坐片刻,趴到裂缝边缘,看着底下茫茫。殷诀已不见踪影,就像从未存在过,龙蛋散发出的吸力正在变小,蛋周身的莹莹金光也减弱,在黑暗中时隐时现,像是餍足后的饱嗝。 结束了? 突然,一阵狂风刮过,龙蛋爆发出比之前更大的威力,飓风般席卷而来。 陈景殊恍惚,下意识抱住怀中灵核,往后倚靠,却还是脚下一滑,半边身子瞬间悬空,龙蛋似是食髓知味,不肯放过他,眼见的要掉下去。 这时,深渊之下突然传来一声震天龙吟。紧接着,一道漆黑蛟影钻出,逆着狂暴冲天而出,将他托举而起。 没了灵核,人身也毁,殷诀只剩下蛟龙原身,且底下一遭,他身上血迹斑驳,龙角折断,鳞甲也尽数脱落,但仍用蛟身盘成屏障,将陈景殊牢牢护在中间。 他问:“陈景殊,为什么?” 陈景殊原本想着挖下灵核便作罢,但蛟龙心不死,执念不灭。他只能将视线转向手里灵核,将其中灵力一点点吸收吞掉,道:“这就是我潜入秘境的目的。” 蛟龙的眼眸黑得骇人,望不见底,定定看着他,没有一丝笑意。陈景殊看过去,殷诀以往总是眼里有光,闪亮得灼人,从没像现在这般,直视他一动不动,似乎想透过他的外皮,看出内心所想。 蛟龙再次问了一遍:“陈景殊,为什么?” 陈景殊错开视线,道:“浑源门上千条人命,皆死于你之手,你身为魔尊转世,一身孽障,注定祸世。我潜入秘境与你扮演师兄弟情深,也只是为了夺取你的灵核。我后悔救下一个魔头了,十年前,我就该让你死在围场里。” 说罢,他运转体内陌生而磅礴的灵力,一掌击退蛟龙。 蛟龙仍是盯着他,庞大身躯很容易被推开,仿佛失去所有力气,没有挣扎,掉进深渊。 随着旋涡吞噬而来,黑色蛟身分崩离析,溃散成万千献祭的星火,一寸寸堙灭。 而那颗龙蛋迸发刺目金光,缓缓升空,陈景殊下意识抱住。 渡劫人身毁,秘境破裂。 山峦融化,天穹崩开,露出其后虚无的黑暗。一股巨大的撕扯力袭来,陈景殊五脏六腑被碾压,被迫陷入睡梦。 等再睁眼,檀香萦绕,他回到了现世的洞府。 陈景殊手心发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精疲力竭,但现世不过过去小半日。房间里一切如故,桌上的长明灯安静燃烧,窗外花树不知何时枯死,抽出新芽。 除去门口多了一个人。 路成舟气喘吁吁,好像翻山越岭才找到他,脸上焦急得不行:“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听说了吗,师尊头顶的仙草被人偷……”话音戛然而止,他看了眼地上的半截许愿草,又盯着陈景殊怀里的蛋。 “哪来的蛋,你下的?” 第六十五章 龙蛋记事 一连几日,九华山上下戒严,全门弟子出动,仍是没寻到掌门人头顶的仙草。 如此劳师动众一番,九华尊者摆手作罢,道:“盗取仙草之人一不偷万贯钱财,二不偷珍宝灵药,只盗一仙草满足人间愿望,大概真的需要吧,我们何必赶尽杀绝。” 此话一出,仙草被盗风波逐渐平息。 路成舟觉得纳闷,那日他四处寻陈景殊,最终在一座废弃洞府看到人,陈景殊面色不佳,气息紊乱,脚旁散落着许愿草残根,怀中还抱着一只巨大的蛋。 他自然不信陈景殊盗取仙草,百般寻求解释,以往遇到这种不清不白的事,陈景殊绝对第一个跳出来解释,恨不能躲出十丈远,就怕坏了名声。 可这回盗取仙草的名头更大,他却不解释了,什么也不说,将自己封锁屋中,谁也不见,连赵珊儿小师妹也不见,说是休养生息。 路成舟觉得他确实应该好好休养几日,毕竟脸色差得跟他太奶一样。但休养不过三日,陈景殊又整装待发,说是要前往一个叫什么苍穹的雪山,还带上了那颗蛋。 路成舟放心不下,选择同行。二人翻山越岭,耗费足足两个月时间,才抵达那座苍茫寒冷的雪山。 第62章 他冻得牙齿打颤,紧了紧衣衫,看着被暖和皮毛包裹成球的无名蛋,对陈景殊道:“有没有可能,蛋不怕冷,人怕。” 陈景殊把蛋放身后竹筐里,蹙眉:“就你事多,早说了你不必跟来。” “这是什么蛋?”路成舟哈了哈掌心,“这么娇气,屋里待久也不行,还需要你带出来散心。” “不是带它散心。” “难道是你想散心?我懂了,闲来无事遛遛蛋也算别有情趣。” 陈景殊烦死了,“你能不能别说话。” 眼见他要发火,路成舟闭嘴。 陈景殊终于能消停。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在秘境之时,小黑蛇交代过,等出了秘境第一件事就是前往苍穹雪山,寻找那颗现世存在的亘古龙蛋,将这两颗龙蛋合二为一,真龙才能降世。殷诀渡劫成功理应化龙,蛋中便是殷诀魂魄转世。 前几日他就应当过来,可不知怎么得了场风寒,来势汹汹,居然缠绵病榻下不了床,陈景殊抿了抿唇,只觉得穿梭秘境确实损人心脉,毕竟他修道后体魄如神,从不生病。 他甩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按照小黑蛇的指示,将竹筐放在山巅之上,从白日等到黑天,终于在月亮升至最高处时,被冰川封印的山脉突然金光大发,像是受到感应一般,深渊底下的龙蛋穿破雪山徐徐升空,绕着竹筐转了两圈,接着一头栽了进去,与里面的龙蛋合为一体。 完成任务,陈景殊长舒一口气,伫立原地片刻,俯身将竹筐内的软垫铺好,寻了些枯叶石块搭建了座简易棚,防止龙蛋被风吹走。 他最后望了眼龙蛋,转身准备离开。但没走两步,又折返回来,给龙蛋设下三道防护结界,害怕天上的猎鹰饥不择食,不等破壳就把蛋叨了。 雪山的夜又黑又冷,寒风更是凛冽粗狂,吹过来跟要把人揭面似的,陈景殊挡住脸,心想龙蛋好歹天生神蛋,且从雪山而生,应该不会冻死吧。 他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雪山不仅冷,还死寂,方圆百里没有生灵。 陈景殊又犹豫了,雪山虽是龙蛋的出世之地,最适孵化,但这里空无一物,万一哪日小龙破壳,找不到吃的也找不到喝的,直接饿死怎么办。 他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把龙蛋养在一个食物丰富水分充足的桃花源地。 说干就干,陈景殊下了雪山,四处寻找福地。但他挑来挑去都不满意,不是嫌这水浅就是嫌那里王八多,影响龙蛋发育。 最终他决定把龙蛋带回去,亲自看护。 身边突然多个蛋,陈景殊总觉得不适应,直到半个月后,龙蛋外表变成熟悉的棕黑,就和殷诀的皮肤一样。 陈景殊:…… 他早晚观察,默默给蛋涂上美白的灵药。心道我能为你做的就这么多了,下辈子还黑就不能怪我了。 除此之外,他还会给龙蛋念道德经,以及清心论,希望殷诀下辈子做条好龙,不要再当变态了,也不要再喜欢男人了。 但念了一段时间,又觉得殷诀如此性情与这无关,殷诀幼时就开始流浪,无亲无友,无家可归,吃了上顿没下顿,还要提防其他凶残同类,每日活得战战兢兢,不敢松懈一刻,不是遇上心怀不轨的谢回轩就是遇上半途而废的陈景殊,养成这般性情并不奇怪。 殷诀缺少的是关注和爱护。 于是陈景殊停下念经,开始给龙蛋搭窝、洗澡、找伙伴,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连衣物都做了好几身,春去秋来,分季而穿。 路成舟看在眼里,惊在心里:“真的不是你下的蛋,我看你就差自己孵上去了。” 此话激怒陈景殊,当场臭骂他一顿,这还不够,竟拔出霜公*众*号*海*绵*星*日*记明剑狠狠教训他一顿,吓得路成舟数月没敢踏足弄竹殿。 也不怪陈景殊易怒,谁叫今年夏季炎热,秋季蝉扰,他不得清净,自然心浮气躁,控制不住情绪。 还好龙蛋冰凉,摸在手里降温解躁,他每天睡前都会摸一摸。 早先他将龙蛋放在院中,后来怕蚊虫叮咬,便挪到了屋里床头,天气晴朗便会带出去晒一晒太阳,下雨时也会带出来,因为殷诀说过喜欢下雨天,但淋到一半觉得不妥,又搬回了屋里。 现在的殷诀应该不喜欢下雨天了吧。 他日日丈量龙蛋尺寸,可惜龙蛋总没有变化。他想起路成舟的话,虽难听,却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于是他把龙蛋挪到了被窝里,日夜同眠,有时双手抱着,有时腿间夹着,感觉奇怪又难为情,但他跟魔怔了似的,每晚都锁上房门,偷偷摸摸做这种事,直到半个月后的今天才清醒。 陈景殊抿紧唇,脸色难看,连连唾骂自己没救了,脸红气喘地把蛋掏出来。 第六十六章 龙蛋记事(二) 这么一折腾,陈景殊便没了睡意。把龙蛋放桌上,点燃蜡烛,提笔给小黑蛇作画。 他之前画过几幅,也烧了几次,但都不太满意,小黑蛇没给他托梦,想必也不太满意。笔下黑龙虽有百丈身躯,威风凛凛,眉眼间却差那么点意思,有形无神,且总带了几分故蛇浪荡风姿,不及原黑龙十分之一霸气。 陈景殊不承认自己画技下滑,把一切赖小黑蛇,谁叫它总是不正经,不给他留下好印象,直到临死前才变了一回身,他当然记不住细里。 他停下笔,决定明天去寻黑龙,现场临摹作画。 黑龙是殷诀的座驾,向来与他形影不离,自从殷诀进秘境,黑龙无主可护,每日盘踞于后山崖巅,等候殷诀渡劫归来。 修真界的共识,若主人身陨,结成契约的灵宠也会有所察觉,从此惶惶不可终日,行尸走肉般度过余生。 想到这,陈景殊觉得此事不能耽搁,现在就出发去寻黑龙。万一黑龙以身殉主,小黑蛇泉下有知,定会化成厉鬼蛇,夜夜缠他。 他急忙收拾行装,准备把龙蛋放竹筐里。这半年来养成的习惯,无论去哪,他都会带上龙蛋,吃饭时候带,睡觉时候抱,就连下山历练也背着,毕竟龙蛋天生神力,容易遭人觊觎。 但等摸到龙蛋,他又觉得自己可笑。若阴阳真能传梦,殷诀恨死了他,早就该变成无面煞,在梦中把他千刀万剐了。 殷诀都没传梦,小黑蛇又怎会。 陈景殊抿紧唇,面无表情地拍了下龙蛋,接着放竹筐里背起,趁夜前往后山找黑龙。 已入深秋,天空月明星稀,道旁枝叶萧条,周遭都没变,但陈景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后来想想,原来是这条路不熟悉,于是他脚下变了个方向,改从灵慧峰穿越。 灵慧峰是他修习必经之路,大道平坦,一路月照。但少有人知晓,十步开外的左侧有条幽深小道,毗邻浓密树林,向来惹宗门有情男女眷顾。 陈景殊每回经过这里都装聋作哑,并且贴紧道右侧走,生怕听到半点淫言乱语。他以身作则数十年,没曾想在秘境里破了规。 秘境中他为躲避殷诀,修习归来后刻意不走寻常路,而是择了这条幽深小道,结果可想而知,还是被殷诀堵到了。 陈景殊原先想不明白,只当是碰巧,或是情劫秘境强行使然,现在他知道了,哪有什么情劫使然,不过是殷诀提前演练千百遍,当然对他的言行了如指掌。 想到这,他面色复杂,心里不太舒服。不知怎么想的,犹豫片刻,居然脚下一拐,踏足了那条他向来不齿的小路。 这种寒凉天气,黑树林果然安静,没有半点声响。陈景殊原本还有点紧张,现下放下心来。 但没走两步,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哥哥,轻点。” “小骚货,我弄死你。” “啊~” 陈景殊:…… 他赶紧捂住龙蛋,加快脚步。可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劲,就算是同一对情侣,也不至于次次调情都一字不差吧。他虽没吃过猪肉,但好歹见过猪跑,他的黄页书可不是白看的。 他不信邪,后退几步,没想到那番热辣话语又重来一遍。 “哥哥,轻点。” “小骚货,我我弄死你。” “啊~” 语气,音调,甚至连呻.吟的间断起伏都丝毫不差。来来回回,始终这几声。 陈景殊:…… 他松开捂住龙蛋的手,悄然靠近声音源头。长剑揭开树丛,在一棵不起眼的桃树上,发现两只学舌的鹦鹉小妖。 陈景殊烧红的脸顿时转绿,一把打下两只鸟,厉声质问:“你们在这干什么!” 鹦鹉们抬头一看,叫得更厉害了,一鸟啪啪啪,一鸟喔喔喔。 陈景殊狠狠拔它们的毛,直到头顶被拽秃,两只鸟才安静下来,老实交代:“我们从千春院而来,专业的。” 陈景殊上手就是一巴掌:“谁把你们带来的,敢在九华山扰乱视听。” 鹦鹉吃痛躲避,故作玄虚:“替雇主保密,我们专业的,打死也不说。”说罢开始介绍本业,“放心,我们不害人,叫.床两百银钱,通宵再加一百银钱,有特殊要求也不另收费,通通打折,封顶五百银钱,良心买卖童叟无欺。” 第63章 “误人子弟还敢说自己童叟无欺?”陈景殊生气,又扇两巴掌,“谁带你们过来的?” 鹦鹉嘴都被打歪,仍兢兢业业:“仙师别急,有话好好说。世间万物有需就有求,我们收了钱就要替人办事,岂有自砸招牌之理。我们不过受人所托,在这里做启蒙之师。” “启蒙之师?有你们这么启蒙的吗!” “怎么没有,有些人榆木脑袋,不懂情爱,我们不叫唤两声,他下辈子还只会躲在洞府修炼呢。” 闻言,陈景殊表情变幻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脸又由绿转红,抬声呵斥:“谁不懂了!” 他呆不下去了,转身就走,但越想越气,又扭头将两只鹦鹉捆作一团,尖嘴也塞住,一鸟发一本清心咒,学不会谁都别想离开。 陈景殊心里有气,所以脚下飞快,不多时,就来到了黑龙盘踞的山崖。 现世当中,他与黑龙算不上熟识,只遥遥见过几面。以免误会,他卸下长剑,背着龙蛋,以一个友好姿态靠近。 黑龙缓缓睁开眼睛,看着他。与秘境里的小黑蛇相比,它眼神严肃又幽暗,无形的散发一股威凛之气,叫人不敢直视。 它扫了眼陈景殊,视若无睹,又缓缓合上眼。只将巨大龙尾挡在前面,还露出锋利龙爪,表明自己不见客,管他陈景殊是九华山大弟子还是天上神仙。 陈景殊默默掏出龙蛋,道:“你看这是什么,有没有那么点熟悉?”他想着殷诀身陨,黑龙心里必有所察觉,不留点念想难以续命,这只龙蛋就是念想。 黑龙掀开眼皮,气息有气无力,定定看着龙蛋。 良久,它问:“哪来的?” 没等陈景殊回答,它又道,“花花下的?”黑龙拧眉沉思,貌似在回想什么风流旧事,面露几分焦灼:“难道是果果?” 什么花花果果。 陈景殊猜它误会了什么,但有念想总比断情绝爱强,于是没有否认,接着道:“振作起来,龙蛋需要你守护。” 他给殷诀四处认爹,殷诀应该不会生气吧…… 眼见黑龙神情松动,陈景殊急忙提笔作画,道:“我有一朋友,瞻仰你风姿许久,特求我画一幅你的画像,裱在家中祭拜,龙神大人雅量,定不会拒绝。”说着蘸取墨汁,在白纸上一通龙飞凤舞、 不到半炷香,画像完成,陈景殊十分满意。笔下黑龙翱翔天际,有形有神,威严而不失生动,小黑蛇肯定喜欢。 他收起纸笔,听见黑龙道:“你带龙蛋走吧。” 陈景殊抬头:“什么?” “我公*众*号*海*绵*星*日*记不能离开。”黑龙道,“我有更重要的东西守护。” “什么重要东西?” “我要守护九华山。” 陈景殊怔了片刻,心想殷诀冷心无情,怎会与拜入不久的九华山感情深厚,蹙眉问:“为什么守护九华山?” 黑龙跃起,稳稳盘踞山巅之上,垂眸低沉道:“主人下达的命令,无可奉告。” 陈景殊只能抱着龙蛋离开,回到住处时,天边已泛白。他不觉得困,只觉得脑袋疼,睡又睡不着,干脆盘坐床榻吐息。 忽然,一阵风猛烈吹来,紧闭的房门被吹开,紧接着,一股清香飘到鼻间。 陈景殊睁开眼,看到地面躺着两只星月昙花,花瓣新鲜,浸着透明朝露,显然采摘不久。 他凝视半晌,眼也不眨,一瞬间心跳很快,哪来的星月昙? 陈景殊跳下床,蹲地上,捡起花,放手心端详。他快速抬头查看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再转头低眼,手里的星月昙变成了两根木枝,是窗外花树上的。想必是风大,那棵破败花树受不住,枝叶每次都散落一地。 又是幻觉。 陈景殊懊恼,越发怀疑自己,真是头脑不清,五日里有三日都能出现幻觉,被毒蛇咬过的路成舟都比他中用。 他抿了抿唇,将树枝狠狠朝窗外一丢,关门静心! -------------------- 路人:按照常规套路,师兄你该追夫火葬场了。 傲娇大师兄:我不我不我就不! 诀子(暴走黑化中):既然如此,是时候让你尝尝本座两根萝卜的威力了。 第六十七章 还我蛋! 为了保持头脑清明,接下来几日,陈景殊沉迷修炼,从早到晚打坐,每日都忙忙碌碌的,无暇顾及别的。如此一番折腾下来,他果然没再出现幻觉。 日子如流水逝去,缓慢又绵长。按理说他这般努力上进,且融合了殷诀的灵核,内功早该突飞猛进,可不知怎的,他的修为始终原地踏步,甚至连原先的功法都运转滞涩。 难道是遇到了瓶颈? 陈景殊忧心忡忡,正要再吐纳,房门被人敲响。抬头一看,来者是路成舟。 他左手提着大补汤,右手抓着野山参,一见到陈景殊便念叨:“数日不见,陈兄又清瘦不少。” 陈景殊跳下床,摸了摸脸,不满道:“哪瘦了?” “就是瘦了。”路成舟摇头,“别人修习是养生养性,个顶个的面颊红润精神焕发,一顿能吃三碗大米饭,怎么到了陈兄这里却反着来。” 他上下打量陈景殊,评价:“唉,形容枯槁精神不济,每日魂不守舍,除了抱着蛋发呆就是打着坐发呆,你确定不是撞了邪?” 陈景殊没好气:“你才撞邪!” “陈兄别不信,我撞过邪,我知道。” 陈景殊抿唇,没搭理他。他知道路成舟的话虽不着调,却也是实情,这段时日他总是昏昏沉沉的,每日灌两碗大补汤都不管用。 他确实不能这样下去了。 陈景殊严肃思考片刻,决定先放一放修习,下山找点乐子。 人间繁华,他的乐子从酒馆延伸到戏院,又从戏院来到正虚门论道比试大会。 陈景殊以往好出风头,这种场合向来不会错过,活在他人的瞻仰和赞叹里不可自拔。可如今,瞧着面前人山人海,他只觉得烦躁。 但来都来了,临阵退缩岂不显得怯懦。 陈景殊低声念咒,将龙蛋缩至手掌大小,放入乾坤袋中,贴身佩戴好,接着整理仪表登台。 几番比试下来,他顺利拔得头筹,将对手打得落花流水,赢得台下阵阵喝彩。 按照过往,此时他应放下武器,走上前与对手握手言和,以表情谊为先。但这次不知怎么回事,他两步过去,还没将对手扶起,就听见自己说了句:“不过尔尔,与我差远了。” 奚落的话脱口而出,陈景殊一惊,连忙捂住嘴。 他怎么把心中吐槽说出来了! 对面的天山派弟子也十分惊诧,毕竟谁人不知陈仙师最是温文尔雅,向来不会给人难堪。 场面一时尴尬。 陈景殊心跳很快,不知自己怎么回事,难道真如路成舟所说撞了邪?众目睽睽之下,他喉咙发干,收了收心神,故作镇定道:“小友不要误会,我说的不是你。” 他不解释还好,此话一出,上个被他打翻的对手冒出头,问:“陈仙师说的不是他,难道是我?” 陈景殊立即道:“也不是你。” 闻言,上上个对手黯然伤神:“他们都不是,只能是我了。” “不、不是!”陈景殊越解释越乱,短短片刻得罪了一圈。他被那些怀疑不解的目光前后夹击,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整个人像只踩在热锅上的蚂蚁,慌乱又无措,最后逃似的飞下了比试台。 他就知道今天不该出门! 陈景殊心情沉郁,脑袋被乱七八糟的东西占满,人生头次自我怀疑。结果倒霉事成双,因为人流拥挤外加心思烦闷,他不慎撞到一身形佝偻的算命老头。 老头白发苍苍,手里还举着经幡,“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两条腿胡乱蹬着,却怎么也爬不起来。 陈景殊回过神,赶紧去扶。 老头却拂开他的手,转而道:“年轻人,我见你印堂发黑,可要算上一卦,不多,五文钱。” 陈景殊不信这些,但把人撞了,总归是理亏,他想也没想就掏出钱。 得了铜板,老头终于有力气爬起来。 陈景殊:…… “年轻人,我没有骗你,你印堂发黑,预示命途受阻,劫难近在眼前。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命中注定有贵人相助,他看似远在天边实则近在眼前。”老头神秘兮兮,“给我五十文,我替你俩牵个线。” 陈景殊:…… 大街上到处是人,各种小商小贩叫卖,在此起了争执肯定出名。陈景殊本就诸事不顺,不想与他纠缠,把钱袋一甩,冷声道:“你好自为之。”说罢抬脚就走。 但今日可能真撞了邪,他一步一个坎,没走两步,旁侧传来惊呼。 原来是有人当街行窃。一名男孩年岁不大,动作却迅敏,不知偷了什么东西,拔腿就跑,转眼没了踪影。 丢失物品的妇人四处求救,瞧见身着道袍的陈景殊,双眼发光地扑过来,抓住他衣袖不放:“仙人帮帮我,有人偷我耳环!” 第64章 出门在外,陈景殊哪能丢九华山的脸,纵使不想掺和,还是召唤出霜明,御剑追过去。 男孩左拐右拐,脚下飞快,可他飞得更快,不费吹灰之力把人堵到一条偏僻小巷里。 陈景殊面无表情伸手:“拿来。” 男孩气喘吁吁,面色惶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就是不肯掏出耳环。 陈景殊耐心告罄,正要威逼利诱,一阵邪异冷风突然刮来,吹得他呼吸一紧。 陈景殊赶紧后退,持剑自守,黑雾缭绕中,一男人缓缓走出,将男孩挡在身后。 男人身着宽大黑袍,半张脸遮在银光面具下,瞧不清具体面容,但从周身散发的血光来看,此人是魔修。 他神情阴森,不怀好意打量陈景殊一眼,玩味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陈仙师,一场误会,陈仙师不必动手。” 陈景殊蹙眉:“你是谁?” “这就不认识了。”面具男假装惋惜,“陈仙师之前扫荡魔域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陈景殊号称过目不忘,无人能逃过他法眼,但现在他思索半晌,仍是没想起眼前人是谁。自从离开天劫秘境,他头脑经常犯浑,记忆力也大不如前。 但陈景殊从不自我否定,很快整理好心情,把一切赖魔修身上。谁让他们都是面容青白、双目泛红,长相五成相似,他记不住很正常。 他不废话:“耳环拿来,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耳环?什么耳环?”面具男回头问男孩,“银耳,你说。” 叫做银耳的男孩浑身哆嗦,靠着墙使劲摇头,颤抖道:“我、我没偷。” “陈仙师说你偷了,就是偷了。” 银耳似是十分惧怕他,小声哽咽:“我…我没偷。” 面具男仍是嘴角挂笑,脚下却猛地一踹,“咔嚓”一声脆响,银耳的腿骨被打断。 银耳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眼泪鼻涕糊了满脸,硬是不敢哭出声。 面具男从他怀里掏出耳环,递来:“陈仙师,还你。” 得了耳环,按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陈景殊应该赶紧回去,物归原主万事大吉。但这次不知怎的,他主动问:“你打他干什么?” 面具男嗤笑一声,抬脚又狠狠踹在银耳腹部:“我养的小畜生,想打就打,要不是我给他吃给他喝,他早就流落街头饿死了,我为何不能打他,打死他也应该。” “一事论一事。”陈景殊道,“你救他是恩,他该报答,但你逼他偷窃,动辄打骂,你作孽该死,是另一件事,二者不相干。” 他义正言辞说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快速低眼一看,手中耳环质地粗糙,不值几个钱,但他清楚记得,街上那名妇人手上套着金镯,腰间带着玉饰。 怎么男孩不偷贵重的,也不偷容易偷的,非得加大难度,踮脚偷便宜的。 陈景殊:…… 他就知道今天不能多管闲事! 陈景殊转头就走,可还是迟了,道口堵着十几个魔修,皆是全副武装,目光阴狠。 “拿下。” 面具男一声令下,魔修们立刻蜂拥而上,陈景殊被迫接招。以他实力修为,对付这十来个人不在话下,但就在运转灵力瞬间,他忽而灵脉一空,从半空摔下来。 陈景殊匍匐在地,惊恐地发现,体内融合过后的灵核居然不受控制!就在这时,一个玄铁囚笼轰然落下,将他死死困住。 陈景殊完全傻了,脸比死人都难看。 “拿来吧。”面具男五指一抓,隔空吸走他贴身携带的乾坤袋,莹润的龙蛋也滚落出来,被旁边的魔修举到手里。 陈景殊一怔,立即撞向铁栏,神色异常激动:“还我蛋!还我!” 面具男充耳不闻,抬手一挥:“带走。” 话音落,陈景殊后颈传来剧痛,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下章带你见老公 第六十八章 邪门精 陈景殊是在一个阴暗地牢中醒来,四周凉气入骨,漆黑潮湿,几点鬼火在墙上跳跃,忽明忽暗。 他抬眼观察,被关押在此的不止他一人,有令狐邬,路成舟,全门的师兄弟们,以及一众正道人士,还有各路妖魔鬼怪,他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关在这里。 区别就是他单独关押,被锁在玄铁笼子中,而别人是集体关押。所以当陈景殊醒来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 他们大多昏昏沉沉,处于头脑不清状态,只有境界稍高的令狐邬眼神清澈,但他被施用了禁言术,无法发声,只能用眼神疯狂示意陈景殊。 二人隔着过道,陈景殊拍了拍脑袋,记忆逐渐回笼。他记得被魔修做局带走,这里是哪?魔域? 自从数百年前仙魔大战后,魔尊战败,群龙无首的魔人们便如同过街老鼠,缩在魔域地盘里不敢出来,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敢在人界闹事,还敢绑走这么多正义之士,他们不想活命了? 陈景殊抿了抿唇,尝试运转灵力,可体内灵核仍如死了般,无法启动。他暗自泄气,顺着令狐邬的示意,缓缓回头。 只见黑龙盘踞在铁笼后方,庞大身躯环绕几圈,尾巴尖搭在铁笼顶部。虽合着眼,龙鳞却敏锐竖起,似是铁笼有任何动静,它都能立即醒来。 说实话,在陌生的地方看见熟龙,陈景殊莫名产生一股安全感,比看见令狐邬都能放下心。可能秘境里与小黑蛇亲近的关系,他与黑龙即使没有过多交流,仍是下意识信任对方。 既然龙神也被抓到了这里,那就是魔修们不知好歹了,龙神无敌,他们死定了。 他稍稍安定,低下眼,瞧见手心空空。 对了,他的蛋呢?陈景殊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其他人都被施了禁言术,只有他嘴里塞的布团,他直接吐掉,趴到铁笼边,小声呼唤黑龙:“龙神大人,快醒醒!” 闻声,黑龙缓缓睁开眼,竖瞳幽暗无波,静静看着他。 陈景殊:“你也被抓进来了?” 黑龙仍是安静,不知被施了禁言术还是不愿理会,冷漠地闭上眼。 陈景殊举起胳膊,够着笼顶的尾巴使劲拽,“先别睡了,快、快救我们出去!” “谁说我是被抓进来的。”黑龙不耐睁眼,“我是来看守你们的。” 陈景殊懵:“……看守?你叛变了?” 黑龙喷出口龙息,抬起头颅,高傲得像一尊石像,警告他:“尊上说你狡猾无比,最擅言语蛊惑人心,我劝你识相些,不要耍心机。”说罢它封闭六感,不听陈景殊说话。 “谁耍心机了?”陈景殊急,“你之前在九华山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可任他在旁又吵又闹,黑龙始终一言不发。 陈景殊只能作罢,埋头苦想。黑龙不是只效忠契约之人吗,它口中的尊上又是谁?想到这,他心脏砰砰跳,难以描述的感觉涌上来,夹杂着一丝丝恐惧。 他无法镇定,再次趴过去,颤着声问:“尊上是谁?” 就在这时,地牢尽头传来脚步声,密密麻麻,守在牢笼外的魔修们纷纷跪倒,一只黑靴越过众多虔诚的脑袋,步步靠近。 火光微弱,周遭模糊,陈景殊抬起头,直直望着,眼眨也不眨。时间仿佛静止,感官也被隔绝,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能感受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最后脚步声走出黑暗,停在他面前,他的呼吸也随之暂停,视线顺着黑靴,一点点往上…… 然后他看见了面具男。 陈景殊愣了愣,猛地跳起来,手伸到铁栏外面胡乱抓扯,怒不可遏:“你抓我过来干什么!还有你在我身体里做了什么手脚!” 面具男不语,侧身退后,露出一个更高大更冷沉的男人,陈景殊的咒骂话一下子卡在喉咙眼里,怔住。 三百多个日夜的辗转反侧,无数黑暗中的反复咀嚼和自问,以及被强行封印在午夜梦回间的记忆藤蔓,他不愿面对,却一遍遍复盘与凌迟的画面,在此刻尽数倾泻。 男人与殷诀七八分像,剩下的三分少年棱角全部被磨平,线条硬朗得近乎冷酷,怎么看也不像十八岁,眉间的刀疤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晦暗符文。唯一不变的就是麦黑色肌肤,被层层衣物包裹,却仍遮不住里头蛰伏的凶劲儿和爆发力。 殷诀脸上没有笑意,眼里也没有情绪,只垂下眼睑,像看一只蝼蚁般,瞥着陈景殊。 他不开口,后方跟着的魔人也低着头颅,大气不出,只余陈景殊与他四目相接。 半晌,陈景殊回神,快速低下眼,他直觉此时应该说些什么,否则下一刻就可能被弄死。他要辩解,趁殷诀没动手的时候,他要把秘境里的来龙去脉告知对方,或许殷诀能留他一命。 除此之外,他还有许多疑问,想问殷诀为什么没死,想问他是不是来报仇了。他脑中翻来覆去想了很多,但可能是紧张,也可能是被一堆人围观着不自在,他几番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酝酿良久,才蹦出来一句:“蛋在哪儿?” 第65章 闻言,殷诀似是有点错愕,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弧度,言简意赅道:“吃了。”他的声音平静,眼神也冰冷,好像在说吃了一个平平无奇的鸡蛋。 那颗龙蛋几乎花费陈景殊所有心血,现在被对方一句轻飘飘的吃了,他心里说不难受是假的。虽然龙蛋是用来孵化殷诀,殷诀也活生生站在这里,不再需要龙蛋,把蛋吃了无可厚非,还能强身健体,但他也感觉心里像破了个窟窿,堵不上。 好像真如路成舟所说,那颗蛋跟他下的没有区别。 陈景殊手扶着铁栏,脸色惨白,看起来随时会被风吹倒,他不死心,挣扎着想质问两句,但动了动唇,却只问出来一句: “什么味道?”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问这些奇怪问题,但他总想着说些什么,他太紧绷了,耳朵都嗡鸣,眼前也发白,他觉得自己死期要到了,说什么都是徒劳。 殷诀仍是冷冰冰道:“没有味道。” 殷诀凝视着他的脸,似乎在等待下一个问题,但陈景殊喉咙跟被人攥着似的,说不出话,脚凉,腿软,脑子也混乱。 殷诀等了片刻,有些不耐,抬了抬下颌,面具男立即会意,麻利搬来一张黑檀木椅,端端正正摆在牢房正中间。 殷诀走过去,慢悠悠坐下,接着旁侧牢房的铁链哗啦作响,令狐邬被带了出来。 他是今天第一个接受审问的人。 殷诀一摆手,所有魔修退避,不敢私听。 陈景殊离得远,隐约听见“金门”“雪山”等字眼,貌似在审问令狐邬秘境里的一些细节。 还是来了,他站不稳,现在殷诀要一个个追究,一个个报复。 但地上的令狐邬神色茫然,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睁着眼张着嘴,好像在听天书。也不能怪他,他身为外来人,参与了秘境轮回,记忆全部被抹除,当然记不得,而陈景殊虽潜入秘境,却未参与轮回,所以保留了记忆。 殷诀又是抬了抬下颌,面具男掏出一把雪亮匕首,陈景殊认得这把刀。 剜灵刀,他行凶时的武器。 见此,令狐邬似是被恐吓住,连忙大声回答:“我真的不认识这把刀,也从未送过这把刀给别人……什么?我是南山刽子手?都听谁说的,我真的不会用刀,也没教别人用过啊!” 殷诀微微压下眉宇,貌似被他吵到。后面站着的面具男很会察言观色,快步上前,举起刀,插到了令狐邬天灵盖上。 令狐邬立即哑声,血顺着脸往下流,不大会儿他就面色死白,一声不敢吭了,生怕刀下没准头,直接把他脑袋劈两半。 他擦了把脸上血,艰难辩解:“我真的…不认识这把刀啊……”说罢就两眼一闭,彻底晕了过去。 殷诀拧眉,手指轻叩扶手。很快,半死不活的令狐邬被拉进牢房,路成舟被拖了出来。 比起令狐邬的沉着,路成舟吓得神智昏聩,杵在哪里,不分敌我,一个劲道:“殷、殷小师弟,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你路师兄。”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殷诀面色沉得可怕,似是十分反感与九华山扯上关系,更反感这些“师兄”“师弟”的字眼。他的脸又黑又冷,身体里的魔气也压制不住,冒出来萦绕周身。 底下魔修们见状,齐刷刷跪下:“尊上勿怒。”几排人都跪倒,只剩傻站着的路成舟。 殷诀缓缓呼吸,手指敲着黑檀椅,一下一下,最后将魔气尽数收回体内。他没正眼看路成舟,声音冰得掉渣:“跪。” 路成舟后知后觉,赶紧下跪,但因动作慢了一刻,直接挨了面具男一脚。他疼得龇牙咧嘴,手忙脚乱跪好,结果跪得太急,方向反了,不出意料,又狠狠挨了一踹。 路成舟吐着血转正,脑袋伏低,气都不敢出。 随后,殷诀再问了些问题,他已经不能回答了,只跪在那里左一口右一口的吐血,殷诀似是嫌他脏污,命人把他拖了回去。 接下来,牢房里的人一个个被推出来,和陈景殊说过话的,有过关联的,都要接受审问,甚至只和陈景殊有过一面之缘的卖饼小哥都被拖了出来。 陈景殊捂住耳朵,不听不看,心在跳,手在抖。这样的殷诀太过陌生可怖,他该怎么办? 一会儿要不要学路成舟,卖力吐血,殷诀嫌脏也就放过他,他还能苟活一日。 正胡思乱想,铁笼门被打开,到他了。 陈景殊深呼吸,尽力保持冷静,脚步发飘地走过去,他不敢抬头看,面具男握着剜灵刀在旁虎视眈眈。 殷诀坐在那里,似是在打量他,一点点欣赏他的恐惧。 沉默蔓延。 良久,殷诀道:“坐。” 陈景殊仓皇抬头,愣愣看着殷诀,殷诀脸上仍是不喜不怒,见他不动作,再次出声:“坐。” 坐?坐什么?坐哪?陈景殊慌了,旁边的剜灵刀寒光闪烁,提醒他不听话的下场。 陈景殊不敢不从,怕晚一刻就被捅成筛子,赶紧左脚绊右脚地往前,几乎踉跄着骑到了殷诀腿上,与殷诀面对面。 身后立即传来倒吸气的声音,他下意识回头,看见所有魔修都睁大眼睛看着他,一个个嘴巴大张,能塞下两个鸡蛋。但他们又很快低眼,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陈景殊双手扶着殷诀肩膀,收回视线的途中,看见了不远处的椅子。不知何时搬来的,没有任何声响,他一点都没注意到。 … …… 一片死寂。 陈景殊心想自己活不到明天了,赶紧起身,规矩坐到椅子上去,手心冷,心拔凉,死死盯着地面。 他能感受到头顶两道沉沉目光,始终盯着他。 但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终极审问,殷诀一直不开口,末了站起身,抬脚离去。 ? 这就结束了?陈景殊不可置信,望着他背影发呆,但不到片刻,他又被塞进了铁笼里。 直到晚间,禁言术的效力仍在,虽然没人出声,但陈景微博@糕冷臭屁桃殊觉得风言风语已经传开了,因为那些看守魔修看他的眼光是异样的。特别是女魔修过来送饭时,不仅眼神异样,神色还带了点微妙的轻视和敌意。 她们在背后议论他,对他指指点点,陈景殊听得一清二楚—— “还以为是个两袖清风的仙长,高看一眼,没想到底里跟那些搔首弄姿的狐狸精没什么两样,就会勾引尊上。他以为他是谁,真是不知好歹,等着瞧吧,没他好果子吃,谁不知尊上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动歪心思的邪门精!” 第六十九章 两只勺子 接下来几日,魔修们把陈景殊看得特别严,态度也愈发苛刻,即使是在没收到尊上指令的情况下。 因为他们觉得此人不简单。尊上明明下了命令,把这些道貌岸然的人士关押在绝死牢,绝死牢是什么地方,有来无回的地方,就算是只苍蝇也得大卸八块才能出去,尊上和这些人有深仇大恨,只要长了眼的,都能看出来。 他们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毕竟这几年没少受那些名门正派的压迫,这会儿正好能出气。谁能料到尊上一改常态,居然轻飘飘就掀了篇,不仅没让这些道士人头落地,还一日三回地送着饭菜,简直有违魔道。 上三界的灵修一个比一个奸滑,最擅言语攻防,尤其是这个叫陈景殊的所谓仙师,更是不正经。他们的尊上英明神武,见惯了妖魔地域的火辣美人,第一次瞧见这种外表纯情的,纯情还是假纯情,明里暗里不知多主动,尊上很容易被蒙蔽,这不是好兆头。 他们必须把这个人尽快除掉。 但尊上没有下达命令,大护法黑龙也在此守候,他们不能做得明目张胆,只能趁黑龙打盹或者外出觅食的时候,偷偷摸摸给陈景殊使坏。 比如把铁笼放火上烤,看陈景殊在里面乱跳脚,或是把铁笼浸到水牢中,看着陈景殊在水里扑腾,只让他露个脑袋,在发现他不会水后,更是变本加厉,直接将铁笼完全沉没水里,等陈景殊将要窒息,再把人捞出来,同时恶声恶气警告:“看你还敢不敢对尊上乱抛媚眼!” 狠狠教训一顿后,他们把铁笼放回原位,再用火强行烘干。陈景殊身上干干净净,不留一丝水痕,除了神形略显狼狈外,一切如常。 灵核失去控制,陈景殊体质如同凡人,被这么折腾几回,外表看不什么,实则已经奄奄一息了,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见状,魔修们慌了,认为陈景殊在装。想他好歹一代仙师,鼎鼎大名,前些年没少在魔域大显威风,许多魔修一听到他名字就浑身打怵,不可能这么弱。 他们不信邪,给陈景殊头上泼冷水醒神,陈景殊不动,他们就继续泼。 陈景殊头顶挨了一盆接一盆,他其实很清醒,只是睁不开眼睛。他太困了,身上也没有力气,可能是这一年来修炼太过,经常没日没夜,也可能是波折不断,他身体总是莫名发虚,动不动就要躺床上休养几日。 第66章 冷水冰寒刺骨,他不想挨浇了,只能拼尽力气,艰难地断续道:“没、没死,别……” 一听他出声,魔修们更愤怒了,果然是在装,又是一盆冷水。 陈景殊:…… 等黑龙吃饱喝足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沉睡不醒的陈景殊。见此,它还觉得松口气,毕竟陈景殊难得老实。 这几日,它听从命令,早晚守在铁笼旁边,陈景殊一会儿一个问题,总没有消停时候。一会儿问它玄铁笼怎么打开,一会儿又打听尊上去向,还有事没事惦记它的乾坤袋,询问里头有没有一件叫做无界门的法器。 黑龙有也不能给他,全然不理,封闭六感睡觉。但睡也睡不踏实,陈景殊会拽它尾巴,还用指甲抠它龙鳞,活生生把它疼醒,黑龙很生气,问他到底要干什么,陈景殊轻声询问能不能带他去找殷诀,被它否决后,又说能找个垫子吗,地上凉。 闻言,黑龙大方铺上软垫,命令陈景殊不要闹事。尊上临走前交代了,若是陈景殊发脾气,大行咒骂之事,便随他任他,不做理会。若是他情绪激动,吵着闹着非要回九华山,就把地牢另一侧人的禁言术解开,除去令狐邬。若是陈景殊要死要活,不愿呆在地牢里,可暂时解开铁笼出去放风,但不能离开魔域宫殿,并且半个时辰内就要回来。 黑龙跟陈景殊不熟,不知他性情,听尊上一言,它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个挑剔、任性还不讲理的形象。 它做好万全的准备,可出乎意料,陈景殊除了话多,人还是乖巧的,既没吵着要回九华山,也没要死要活,每日规规矩矩端坐铁笼内,时不时问尊上在哪。 黑龙为此感到苦恼,尊上交待了许多,却唯独没说过要是陈景殊想见他怎么办。 它当陈景殊是想放风,便提出打开铁笼,陈景殊吓得不轻,连连摆手拒绝,就好像铁笼外头有吃人妖怪似的,死也不出来。除此之外,他还总是撒谎,说别的魔修折磨他,黑龙仔细检查,发现他一点外伤没有,心道尊上果然说的没错,陈景殊此人不可信,为了一己私欲,嘴里没个准话。他看所有魔修不顺眼,自然恨不能将他们抽皮扒骨。 尊上这几日在忙要事,龙蛋刚得手,里头的灵力必须归体,今晚应当吸收得差不多了。希望尊上快点解决这些人,它不想再干监视人的勾当了。 好在现在的陈景殊比较听话,最多缠着它问东问西,黑龙悠哉闭眼休憩,但过了片刻觉得不对劲,只见陈景殊趴在那里纹丝不动,连个面都不带转。 它打开铁笼,用尾巴尖扫了下陈景殊的后背,陈景殊没动,要搁以前,陈景殊肯定立马跳起来,白着一张脸问它怎么了。 黑龙凑近看,发现他脸色也不太对,怎么一边红一边白的。龙是冷血之物,对温度很敏感,它尾巴尖刚扒拉上对方脸颊,就感觉自己要烧着了。 —— 魔族宫殿错综复杂,阴森冷寂,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永恒黑夜。 陈景殊昏睡一场,缓缓醒来。他脑袋很沉,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看不清四周景象,只觉得身下软和,炉香宜人,一切都恰到好处。 他不在地牢? 陈景殊努力睁大眼,想要看清,结果还是一团模糊。他感觉有人在说话,但是听不清,他没力气出声,反应也慢,眨个眼皮都大喘气。 似是听到他这里动静,交谈的声音靠近,他终于看见两个人影,一个双手抱怀站在床前,一个蹲身替他搭脉。搭脉的人身着碧绿,看打扮是一名药修。 药修只给凡人治病,因为灵修们个个身强体壮,吃些灵丹就能精神抖擞,用不上收效甚微的草药。 见状,陈景殊脸上虽因生病烧红,心里却凉凉的,他居然沦落到被药修诊治了…… 这个打击不小,他脑袋更疼了。 过了会儿,药修收起药箱,转身说了些什么,随后退出去,关上门。房间只剩那个从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黑影。 黑影原地伫立许久,走过来,在床侧坐下。 陈景殊看清了,黑影是殷诀,他手里端着药,冰凉的勺子抵住他干涩的嘴唇。 殷诀的声音仍是生冷:“张嘴。” 他一出声,陈景殊本能害怕,立即要张嘴,奈何力气不足,反应也迟钝,等他慢慢张开牙齿时,殷诀已经起身,把勺子拿走了。 陈景殊心想完了,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忤逆他,始终微微启着唇。空气里飘荡着药汁的苦味,漫到敏感的口腔,他等了一会儿,仍没等到勺子,他感到不适,眼眸也因难受变得迷蒙,抿上嘴,又立即张开,直直望向殷诀。 这个简单的动作耗费他所有的力气,就在他支撑不住的时候,殷诀终于重新把药端来,可惜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了,看东西也重影。 不然怎么能看见两只勺子。 两只勺子一左一右,抵着他嘴角,陈景殊不知哪边是真勺子,哪边又是影子,重影形成巨大光晕,把勺子形状变得狰狞可怖,连颜色都深了几许。 他反应很慢,也不敢赌,怕这次再没喝上药殷诀会生气,干脆把嘴巴张得更大,企图同时咬住两只勺子,这样总不会出错了吧。 但他高估了自己,努力半晌,一只勺子头都没进去。 奇怪,明明是勺子,他为什么含不住。陈景殊眨了眨眼,眼前重影终于减轻了,只剩下一只勺子。 殷诀拿勺子拍了拍他脸颊,说:“张嘴。” 陈景殊怕他等不及,连忙张嘴咬住。勺子味道怪怪的,说不上是什么味,但肯定没有药味。 他用舌头舔了舔,又吸了吸,还是没喝到药,他嘴巴张得发酸,把勺子都焐热了,想吐出去,可舌尖和牙齿努力半晌,勺子始终呆他嘴里,还变得更热了,跳动着剐蹭着,想往更深处钻。 他的舌头被压在下面,动弹不得,嘴巴也根本合不上。 陈景殊喉咙里被挤出一声轻轻呜咽,他抬起眼,殷诀的脸一团黑,看不清表情,但能察觉呼吸很重。 勺子粗粝干燥,又硕大无比,毫无怜悯地撑开牙齿,蛮横地塞满所有空间,带来一阵剧烈的、无法吞咽的窒息感,粗糙擦着脆弱,浓重味道霸占所有感官,逼得他眼泪也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陈景殊太难受了,他想说勺子里没有药,不要再往里塞了,殷诀好似看出他所想,勺子终于退出去,但很快,又撑开他的牙关。 虽然是同样的味道,但陈景殊能感受到不是同一只勺子,这只勺子表面是干燥的,不像之前那只,被他含得湿漉漉的。 陈景殊不要喝药了,左右摇着脑袋拒绝,想把勺子抵出去,但是他的反抗让勺子更加暴力,原本只是缓慢前进,现在好像更大了,下巴也被掐住,不让他动,不顾他意愿的,强行而凶狠转了一圈,翻着粉红和柔软,细细把每个位置都填满。 陈景殊喉咙里溢处细微而痛苦的哽咽,他想挣扎,但他的双手被反缚,脑袋也逼迫仰起,他呜咽着往后的躲,却哪也躲不了,勺子碾过舌根,直抵喉口,逼出他一阵干呕,眼里霎时漫出更多水雾,在湿润发红的眼眶里晃荡,口中津液也控制不住,顺着嘴角溢出。 他的呼吸被强制打乱,变成短促的鼻息,脸颊也因缺氧泛起反常的红晕。 视线越发模糊,他看不清殷诀的脸,只知道对方目光灼灼,紧盯着他吞咽勺子的惨状。 他在报复,陈景殊深知。也许他出完气自己就能活命了,陈景殊如是想,于是虽难受,还是努力吞进去,尽管浑身颤抖。坚硬摩擦柔软,发出阵阵的咕啾水声,黏糊地响在寂静寝殿里,最终这只勺子也变得水光淋漓,退出时牵出一道细长银丝。 …… 陈景殊脑袋太沉了,不知自己何时昏睡的,偶尔醒来,发现勺子仍在口中,他吐不出去,只能含着。 等真正清醒时,已不知今夕何夕了。 他在床上发了半晌的呆,感觉身上有了力气,爬起来,看见一个女魔修端着药进来。 陈景殊现在看见药碗就打怵,宁愿回到铁笼里浸水牢,但女魔修却告诉他:“往后不用住地牢了。” 她神色极度不忿,不停小声嘀咕:“又不知怎么去勾引尊上了,一晚上不见,都住上主殿了!” 第七十章 这次可以轻点吗 不用回地牢了? 陈景殊呆愣,不懂殷诀什么意思,也不敢多问。毕竟这里每个人都对他有敌意,他稍微冒出点头,肯定被成倍欺压。 女魔修还在那里阴阳怪气,外头的守门魔修也眼神不善,骂骂咧咧出了声,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陈景殊何时受过这般憋屈,以往这些小魔小妖见了他,哪个不是绕道走,别说抬头直视他了,就是他稍微皱个眉,对方都得腿发软。 今非昔比,陈景殊气愤又不甘,发誓等恢复内功后,一定把他们大卸八块!狠狠诅咒一番后,他能屈能伸地移开眼,当做没听见,抬眼打量四周。 第67章 这里是一间卧房,宽敞而阴森,墙壁嶙峋陡峭,像是被巨力硬生生劈凿,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息,似血腥似锈蚀,诡异瘆人。 他身底下是一张巨大石榻,也是不经雕琢,摸上去锋利冰寒,却铺着一床格格不入的锦被软枕。床尾摆着毛色暗沉的兽皮外袍,是前几日殷诀前往地牢所穿。 陈景殊反应过来,这里是殷诀的寝殿。 他停顿片刻,赶紧从床上爬起,规矩站到地上,还顺手把床榻也收拾了,规规整整,就跟没人躺过一样。他来回检查,确认屋内没有任何因他到来而产生的乱痕后,才稍稍松口气。 可松气也只能松一会儿。陈景殊面色凝重,他其实挺想待在地牢,等殷诀想起他后再过来审问。因为在地牢,殷诀如果生气,好歹有其他人分担火力,譬如令狐邬路成舟什么的,再不济还有齐刷刷跪下的魔修,来上一句“尊上勿动怒”,能劝一分是一分,并且就算要用刑,也是底下魔修动手,用不着殷诀亲自上阵。 怎么也好过现在,一对一追究,殷诀不爽了直接拔刀,也没人能拦着点。 陈景殊战战兢兢,昨晚烧一宿,现在退了热,脸仍是苍白,摇摇晃晃站在桌前,看着面前的药碗发呆。无论到何种境地,他最擅长的就是安慰自己,没关系,虽然一对一,但是没人能看见他出丑了,万一能活命,地牢里关押那么多熟人好友,以后碰面还能说上两句,不然哪有脸见人。 见他一动不动,女魔修蹙眉道:“在尊上面前多机灵,这时候倒不说话了,我劝你少动歪心思,别以后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陈景殊不理她。 女魔修嘴里话难听,脚下却一步不挪,等门外人经过完,突然凑过来小声道:“喂,我们做个交易吧。” 她变脸太快,陈景殊反应不过来,“交易?” “对。你教我勾引男人的技巧,我同你说尊上今日的行程安排,我们各取所需。” 陈景殊:…… 他忍住骂人话,没好气道:“我不会。” “你怎么不会了。”女魔修嗤之以鼻,就好像陈景殊招招手就能勾引尊上似的,讽刺道:“短短几日就爬上了床,谁能有你会,昨晚你到底使了什么招数?” 陈景殊不愿跟她讨论这个问题,也不愿回想昨晚。昨晚殷诀故意报复他,他惨兮兮的,无意识的求饶好几次,被一只勺子欺负到这种地步,闻所未闻!他绝对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于是冷淡道:“没有。” 女魔修显然不信,奈何几番追问下来,陈景殊都闭口不谈,她只能作罢,但还是不死心,害怕陈景殊又耍心机,逼着他当面把药喝了,就怕一会儿尊上过来,陈景殊撒娇让尊上喂。 因为陈景殊一看就是这种人,长得唇红肤白,做派也矫情做作,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她看着就来气。 陈景殊也想让她赶紧走,烦都烦死了,直接端起药碗,二话不说一口干,但不知怎的,他嗓子眼敏感异常,温热的药汁刚滑进去,就跟被针扎了一样,又疼又痒,很不舒服。所以他刚喝一口,便剧烈咳嗽起来,咳得脸颊透红,上气不接下气。 女魔修在一旁干瞪眼:“喝个药而已,你至于吗!”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一道黑影恰巧穿过窗口,殷诀踏步进门。 女魔修赶忙退避俯首,恭敬道:“拜见尊上。”她不敢抬头,只用余光扫着面前两人。 只见尊上缓步坐到桌边,看了陈景殊一眼。 陈景殊似是受惊不小,快速捂住嘴,想把咳嗽声咽回去,可捂住嘴,喉咙就呛得更厉害了,最后当着尊上的面,硬生生把自己逼得眼眶泛红,眼眸也晶莹湿润,仓皇而又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见状,尊上皱眉,虽浑身阴沉,脸色也不耐,手却抬起,替陈景殊拍了拍背部顺气。 女魔修目瞪口呆,这就摸上了?她果然学不会!在尊上冷眼扫过来前,她赶紧识相地退出去,还小心关上门。 她一走,屋内只剩下两人,陈景殊更紧张了。殷诀手里端起药碗,另只手拿着勺子,貌似要亲手喂他。 陈景殊吓得连忙摆手拒绝:“不、不用,我……”不过在看见面前那张面无表情自带煞气的黑脸后,嘴里话又咽了回去,安静站在那里,微微低下头,就着勺子抿了口。 殷诀眸子仍是黑沉沉,脸上没有一点笑意,陈景殊刚咽下,就抬手替他擦拭嘴角药汁。 被粗粝拇指一擦,本就嫣红破皮的嘴唇更红了。 陈景殊一动不敢动,低眉垂眼。“咚”一声,殷诀放下碗,他的心跟着跳了跳。 要开始审问他了吗? 他大气不出,无言的沉寂萦绕屋内。良久,面前的男人终于开口,声音不见喜怒:“坐。” 闻言,陈景殊愣了下,某些死去的记忆攻击过来,弄得他紧张加尴尬,跟被人当面抽底裤一样。他这回专门扭头查看身后,确定屋里只有一把椅子,毕竟是魔尊的寝殿,其他人当然没有坐下说话的份,现在他只有一个选择。 于是陈景殊迈开腿,坐到了五步开外的床榻上,与殷诀隔桌对望。 可他刚坐下,殷诀的脸好像更黑了,冷沉沉看着他,浑身冒着乌泱泱的死气。 陈景殊心里惊悚,刚坐下的屁股又抬了起来,他再次环视屋内,确定屋内只有一张床榻,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还有窗台,但窗台上摆了一排绿植,没法坐下。 要不,坐桌上? 陈景殊不敢动作,觉得坐桌上对殷诀好像不太尊重。在魔域,哪有人能坐得比魔尊位置高。 见他六神无主,殷诀重新端起药碗,低下眼,什么也不说,手下勺子一下一下,重重搅动药汁。 原来殷诀是要喂他喝药。 在对方把碗捏碎前,陈景殊立即起身,惊疑不定地坐到了他腿上。 体温乍然隔着布料传来,他感觉怪怪的,两人已经很久没有离得这样近过,他尽量肩膀不碰到殷诀胸膛。殷诀似乎也不太适应,腿部肌肉线条绷直僵硬,但捏碗的力道轻了下来,黑脸也有所缓和,虽然还是没笑,但周身魔气退去不少。 经过这几次会面,陈景殊发觉,现在的殷诀比以往更为沉默寡言,气势也变得沉郁,说话通常是一个字两个字,还动不动就散发魔气,凶悍脸庞与周身气势达到空前统一。再不会像以前,冷硬却青涩,偶尔咧嘴笑几下,羞涩得像一位闺中姑娘。 正胡思乱想,只见殷诀举起盛满药汁的勺子,抵住他唇角。 又要报复折磨他了。 陈景殊心有余悸,此时下巴仍是发酸,喉咙也疼,但不敢拒绝,只抿紧唇,稍微提了点意见:“这次可以轻点吗?” -------------------- 下周出差,可能停更一周。么么 第七十一章 我嫉妒你 “这次可以轻点吗?” 两人距离很近,陈景殊张口时吐出热气,正对着面前男人冷酷的侧脸。 殷诀端药的手顿了顿,没有出声回应,他低下眼,盯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汁,除了颈部肌肉线条略显僵直,随着血管起伏微微脉动,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活人气息。 一开始陈景殊并未发觉不对,只当自己声音太轻,对方没听见,于是微微侧身,离他耳朵更近,小心翼翼商量道:“我嘴巴破皮了,下巴也疼,今早说话都冒风。” 他说得恳切,但可能冒风太多,惹得殷诀不快,虽然黑脸仍是生硬没有表情,但陈景殊敏锐察觉屁股底下的大腿在发力,按在后腰的手掌也收紧,好像随时能把他撅出去。 见状,陈景殊赶紧闭嘴,不敢多说一个字,坐直身板,脚尖也尽量触地,以此减轻重量。那只勺子始终抵着他唇角,却没有推开牙齿,里头的药汁早变凉了。 半晌,殷诀终于沉沉开口:“昨晚的事,你记得。” 陈景殊哪敢说忘了教训,连忙道:“记得,很清楚。”说罢还不忘补充点好听的,“这些都是我该受的。” 他说完,殷诀比之前沉默更久,保持低眼动作,看着勺子,死寂不语。 但底下的大腿却出卖了他的心境,紧绷、压抑、怒气冲冲。肯定是这样,不然怎么会越来越硬,像一块石头,硌得陈景殊胆战心惊。 他踮起的脚尖发酸,不自在地挪了挪位置,几乎坐到膝盖上,离濒临发作的殷诀远了些,拼命减弱存在感。但挪到头了,殷诀的面色也没有好转,甚至还转眼看他,黑漆漆的眸光深不见底。 那只勺子也没动,举在原处,尴尬地对着空气,陈景殊心一凉,赶紧又挪了回去,主动张开嘴,咬住勺子。 他抿着药汁,乖顺咽下,低着头装作刚才无事发生。 空气凝滞片刻,头顶的视线终于移开,木勺盛满药汁,重新抵开他牙关,塞进嘴里。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和谐。陈景殊能察觉对方心情见佳,因为这次确实很轻,勺子只碰到他的舌尖,药汁就倒进了口中,不深入,也不用力。 第68章 苦涩药汁滑入敏感喉管,他又疼又痒,蹙眉,殷诀却没有停,一勺接一勺,喂完药,又开始喂温热的茶水,直到所有苦涩都冲刷干净,他才停下来。 殷诀放下药碗,盯着他唇角,目光有如实质:“陈景殊。” 他连名带姓,陈景殊忽地心慌,像个被审问的犯人一样,低眉垂眼,两手都不知放哪里。无论怎样都觉得离殷诀太近了,近到能感受到陌生的心跳,以及会吃人的煞气。 他强行稳住心态,快速将秘境里的来龙去脉梳理一番,确保稍后殷诀问起能对答如流,大不了都赖轩辕镜身上,反正他被封印在秘境里出不来。 可出乎意料,殷诀没有问他秘境中事,而是转动手中扳指,紧接着门外传来响动,一名魔修抱着龙蛋推门而入。 是那个面具男。他看到屋内两人的姿势,有瞬间的怔愣,但很快低下头,恭恭敬敬把龙蛋放到桌面,退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死寂。 陈景殊心慌意乱,不明白殷诀的意图,龙蛋比之前色泽暗沉,似是失去了滋养,表面坑坑洼洼,再无半分金贵。若有若无的金纹在蛋表面涌动,就像是血管,源源不断地往外输送着力量。 力量另一端,连接着殷诀的手掌。灵力与魔气交汇,化于无形蔓延掌心。 殷诀一边抚蛋,一边观察陈景殊的表情,似是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但陈景殊睁大的眼睛里全是茫然与害怕,没有丝毫对神蛋灵力的贪恋与不舍,就好像殷诀吸收的不是龙蛋,而是他。 片刻,殷诀指着龙蛋,嗓音低沉:“你想要它吗?” 陈景殊点头,又摇头,不知如何作答才能使他满意,脑袋上下左右转了个遍,可殷诀的脸始终没有笑意,冷沉沉的,貌似还肉眼可见的暴躁,吸进去的是金黄灵力,冒出来的却是乌黑魔气,萦绕周身。 见状,陈景殊立即停下动作,道:“要不要都听你的。” 这个回答貌似取悦了殷诀,他语气嘲弄:“是么?”浑身暴躁却被压下,没再追问龙蛋的事情,而是突然抬起手掌,毫无征兆地一掌劈碎蛋,“咔嚓”一声,犹如碎骨。 陈景殊:! 他脸一白,赶紧起身站好,一声不吱。 随着蛋碎裂,有什么东西改变了,陈景殊无法察觉,但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变得热热的,让他极其不适。 他还没来得及探究这股不适从何而来,殷诀也站起身,垂眼直视他,开始问话:“你和轩辕镜很熟?” 陈景殊连忙摇头:“不、不熟。” 殷诀:“你们见过几次?除去天劫秘境里。” 陈景殊不敢轻言,就怕激怒对方,斟酌着道:“一次?” 秘境之外,他确实只和轩辕镜有过一次会面,说是会面也算不上,灵山大比他拔得头筹,轩辕镜混在道贺的人群里,两人遥遥相望,他根本记不住对方的脸。 殷诀不知信没信,高大身形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挡住所有光线,眼眸也深峻,又沉又锐盯着他的脸,好像他有一句假话就能发现似的。 陈景殊心脏砰砰跳。 “你潜入秘境,是轩辕镜助你?” “不、不是!”陈景殊立即否认,满脑子的洗清自身清白,挑最有利的回答:“轩辕镜告诉我,你渡劫并非寻常渡劫,而是天道设局,将你困在秘境里,你陷入情劫会被秘境吞噬,渡劫失败则无限轮回,无论如何难逃一死。我从未想过杀你,剜你灵核也是迫不得已。”只字不提潜入秘境的初心和真假掺半的师兄弟情谊。 “你信他。”殷诀自嘲一笑,“你信过我么,你把我当什么?” 陈景殊哑声,不知他如何挑了这样一个刁钻的角度,慌忙解释:“不是不信你,轩辕镜所言我自然不信,但秘境里种种发展印证了他的话,我不想等死。我从未后悔救下你,那日说的话也有违心意,若非如此,金门开启时我就该随轩辕镜一起离开,何必冒险留下来,我一直将你当做最亲近的师弟看待,不曾作假。” 不知为何,他说到“不曾作假”四个字时,体内的灵核突然升温,烫他心口,灼他血肉,一路烧到喉咙眼。 陈景殊气一急,快速捏住脖子,五指发力,将皮肤捏得发红,几乎搓烂那层薄薄的皮,仍是不能止痒,憋得难以忍受。 对于他的反常,殷诀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黑脸更阴沉,抓住他的手,不让他抓挠。 他盯着陈景殊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口中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陈景殊,你潜入秘境到底是为了什么?” 状况突发,陈景殊大脑一片混乱,灵核不受控制就算了,嘴巴也不听话,他想说都是真的,可嘴巴一张,直接把老底揭了出来:“我看不惯你,所以潜入秘境。” 话出口,他瞪大眼,面色惊悚,急忙捂住嘴,死死堵住即将出口的话。 可殷诀不给他这个机会,冷峻面庞看不出情绪,拿开他的手,“看不惯我?为什么?”他反问,似乎一切尽在意料之中,“你厌恶我的魔族血统,你后悔救下我。” “不、不是!”陈景殊焦急得不行,一边解释:“我没想杀你,”一边又压制不住心里话,“因为我嫉妒你。” 闻言,殷诀死气沉沉的脸上终于有了别的情绪。他短暂的错愕,黑脸除了沉闷,还有一丝丝的困惑:“嫉妒我?嫉妒我什么?” “嫉妒你明明处处不如我,却处处占上风!” 真心话脱口而出,陈景殊面色大变,可殷诀抓住他的手,不给他任何思考和装饰的时间,命令道:“继续说。” 陈景殊左右摇头躲避回答,可吐出来的话却不顾意愿:“嫉妒你长相黝黑还能得师妹爱慕,嫉妒你笨嘴拙舌却受师尊重视,嫉妒你出身平平却生了天赐根骨,嫉妒你身无长处却气运加身,嫉妒你粗人一个却取代我的位置……” 他不仅举例说明,还旁加认证,说了一大堆嫉妒的话,结果没举出来对方一个优点,全是对自身时运不济的控诉与不满。 陈景殊腿发软,心想完了完了。 殷诀安静听着,脸上表情逐渐从困惑变作了诡异的沉默,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奇怪又超乎想象的回答,眉毛压很低。 见他松了力道,陈景殊连忙抽回手挡住嘴巴,阻止任何声音发出,他后背紧贴冰冷墙壁,前所未有的惊慌错乱,这张嘴让他安全感尽失,沦为透明人。 “那是以前,”他战战兢兢地想要挽回好感,说得磕绊,却也句句真心,“现在我不嫉妒了,我没有想要杀你,我带走龙蛋,也不是为了获取神力,只是想孵化你。” “你孵化我?” 殷诀眉毛一拧,貌似听到了更奇怪的话,脸越来越黑。 而陈景殊的脸越来越白,长久的无言对峙后,终是大病初愈体力不支,扒着墙滑倒了下去。 -------------------- 来晚了,先滑跪一个 第七十二章 你怕我? 连续被逼问两日,陈景殊颜面尽失,不仅交待了作案细节,还把进入秘境以来的心路历程全部供出,那些他沾沾自喜的、自以为是的、不可告人的秘密,通通摆在了明面上。 这回真底裤朝天,再无一点隐私。 陈景殊难堪又悲愤,不想活了。 从头至尾,殷诀不发一言,长腿微敞坐于檀木龙椅上,像黑压压的地狱阎王,面无表情审视他。 而他无措站在他眼皮底下,像个丢人现眼的小丑,还是个不穿衣服的小丑,任人透视和揣摩。 陈景殊扒着墙也站不稳了,几番滑坐在地,又踉跄爬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怎样都心慌手抖,不敢抬头直视。 因为殷诀的目光会吃人。 他靠着墙上下滑了一会儿,殷诀似是不耐,手一伸,把他按到了肌肉蓬勃的大腿上。 陈景殊屁股底下有了实物,无处可躲,终于能镇定下来。此时的他神形俱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只想一头撞死墙上,来世还是一条好汉。 殷诀盯着他的脸,幽幽开口:“还有么?” “没了,真没了。”陈景殊死死捂住嘴,使劲摇头。 可这个回答没有使殷诀满意,他仍旧沉沉打量过来,就好像陈景殊肚子里有无穷无尽的小心思。 他问:“你哪来的剜灵刀?跟谁学的?” 剜灵刀?陈景殊手被拿开,露出作祸的嘴巴,可张了张嘴,答不上来。他虽出身名门,但私底下师从八家,来者不拒,他认为有用的想学的,都会偷偷习得,身上法器不说一百也有八十,老师们更是遍地开花,上到鸟兽下到虫蚁,数不胜数。 总不能说跟着螳螂耍刀吧。 见他犹豫,殷诀嘴角勾起一抹笑,比不笑都瘆人。他转动扳指,令狐邬被带了上来。 令狐邬浑身是血,满脸脏污,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旁边的面具男手举刑具,随时要抽到他身上。 杀鸡儆猴?陈景殊心提到嗓子眼,立即作答:“我、我自学成才。” 第69章 殷诀没说话,把视线转向地上的令狐邬,“你说。” 令狐邬奄奄一息,被迎头浇了盆滚烫的热水,吐出两口血泡:“还要我说什么…真的不是我教的啊…他都说自学成、成才了……” “是你。”殷诀冷呵一声,语气笃定:“他胆子小,他不会。” 一旁的面具男会意,手里刑具落下来,令狐邬登时血肉乱飞,被当做破布包袱丢了出去。 陈景殊围观惨剧,脸色愈发惊恐。 “以后不能和令狐邬说话。”殷诀命令道。 陈景殊哪敢不点头。 审问持续到傍晚,陈景殊始终精神紧绷,本以为殷诀问些秘境相关就作罢,没想到对方事无巨细,把他从小到大问了个遍,着重询问他亲近过的人,男女不限,对视超过五个数就算亲近。还问他骂过他几次,问他为什么不喜欢黑色,问他嘴里有没有进过除了他舌头以外的东西。 陈景殊引以为傲的记忆力,在此刻成了累赘,他对任何事情都记得清楚,他不想说话,但双手被反缚,牙齿被撑开,他肚子里的话全部蹦了出来。他以为见到殷诀会没命,没想到先把脸丢完。 没有隐私的陈景殊惶惶不安,没有隐私的陈景殊悲愤交加,没有隐私的陈景殊不是完整的陈景殊。 所以他又病倒了。 见他跟张纸似的一推就倒,殷诀终于善心大发,停止逼问,准许他躺下养病。 缠绵病榻,陈景殊身体难受,心里却松口气,以为再也不用面对冷冰冰硬邦邦的殷诀。但他还是想早了,守门的魔修被屏退,殷诀留下来,亲自喂他汤药饭菜。 陈景殊心里苦,还说不出来,他病得昏沉,意识模糊,浑身力气被抽走,一张口就说胡话。好在殷诀停止操控体内灵核,他能有所保留,把嘴闭得严严实实。 但他噩梦不断,连梦里都是在被审问,一晚上惊醒好多次,每次醒来都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然后看到的便是床头殷诀的黑脸。 殷诀杵在床头,眼睛一眨不眨,问他:“你怕我?” 陈景殊摇头,又不受控地点头。 这个反应让殷诀情绪低沉,之前说嫉妒他想剜他灵核,殷诀都没如此低沉过。他不出声也不出气,只用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眸盯着陈景殊,几乎与消沉夜色融为一体。 于是陈景殊又晕了过去。他不愿清醒,意识陷入混沌,他是故意的,修士重伤或是虚弱时,可将经脉封闭,进入深眠状态,除非自愿解开封闭,否则永远无法醒来。 长夜寂寂,他听到耳边很多话语,低沉的、失落的、寂寞的,在夜色里飘荡,他感觉有灵力涌入身体,他开始出现幻觉,不然怎么能听见有人叫他师兄—— “师兄瘦了。”“师兄为什么不信我。” “我处处护师兄周全,师兄却信任一个捅你刀的男人。” “师兄目的达到,剜我灵核痛快么。” “师兄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师兄……” 陈景殊没醒,做了乱七八糟的梦。后来梦见路成舟来探望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景殊放心,九华山一切安好,师尊安好,师兄弟们也安好,你静心养病,我先回了,九华山等你。” 第二晚,相同的梦如约而至,这会儿路成舟不仅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也变得凄惨:“景殊,你安心养病,我先回了,九华山等你。” 原来不是梦,陈景殊模糊地想着。 直到第三晚,路成舟又来趴他床头,说了同样的告别之言。陈景殊忍无可忍,从混沌里艰难抽离,掀开眼皮,气若游丝:“你、你昨晚不已经回去一次了么?” 谁知他刚睁眼,一声冷沉的男声在身后响起:“拿下。” 地上的路成舟哭得更伤心了,被魔修们五花大绑拖走了。陈景殊清醒以后再沉睡就难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守在床侧的殷诀快速攥住手腕,强行封印六脉,阻断他陷入自闭。 陈景殊:…… -------------------- 下一章明天 第七十三章 水凉了,加热水 陈景殊仰卧榻上,慌慌的心凉凉的,这回下策也没了。 他自我封闭多日,不进药食,体内空虚,原本只是头晕乏力,此时连抬手的力气都没了。 陈景殊悲伤一会儿,强打起精神,搜肠刮肚一番,回想还有什么没交代的。 他做好准备,可出乎意料,殷诀不再逼问他,屏退众人后端起药,把他轻轻圈在怀里,一口一口喂药,喂完药又喂吃的,冷峻的黑脸汗如雨下。 汗如雨下……? 陈景殊懵了片刻,才发觉四周温度有变。魔族的寝殿依旧宽敞而阴森,他的身底下却铺了软枕锦褥,不远处的窗台上也摆满了花草,随风飘来清新味道,吹散原本的血污冷锈气。墙壁和桌前不知何时悬了长明火烛,将之前暗沉沉的房间照得明亮,屋中央放了炭火盆,烧得噼里啪啦。 见状,陈景殊更悲伤了,他居然已经虚弱到如此地步,炎炎夏日盖着两层棉被都觉得冷。 喂完吃的,殷诀仍是没有离去,守在床侧,从早呆到晚,除去喂药时与他有身体接触,剩下时候都像尊床头雕像,不动作也不出声,只目光直勾勾锁住他。 寂静月夜下,他的黑脸看不清表情,隐约可见锋利轮廓,与白日一样冰冷无情。 陈景殊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下意识想藏起来,奈何浑身没有力气,别说爬起来了,就是转头都费劲。他只能一边紧张一边合上眼皮,眼不见心不怕,想着打会儿盹便好,可温暖又安静的环境让他昏昏欲睡,不多时,他陷入了深沉梦乡。 但他睡不消停,每隔两个时辰,殷诀就把他抱起,灌汤药灌吃食,一日六次,次次不落。 陈景殊有时昏沉,有时清醒,以为他想折磨自己,为了少受点苦,他会主动咬住勺子,并尽力张开嘴,示意对方赶紧动手,别等下次了,他想睡个好觉。 但每次他这样做,旁边的男人都会更加沉默,随后两指捏住他嘴巴,不让他张嘴,雷打不动地两个时辰一唤醒。 对此,陈景殊敢怒不敢言,认为对方换了折磨法子,就是不想让他睡觉,不然什么饭需要一天吃六次,他又不是猪! 除此之外,殷诀还日夜监视他,因为无论他何时朦胧睁眼,都发现一道黑影杵在床头,不喘气不动作,只有下颌的水汗能证明黑影是个活人。 陈景殊烧得头脑迷糊,每次都忘记床头站个人,所以每次睁眼都会被吓到。 就这样胆战心惊过去多日,他身上终于有了力气,等他能自己撑着床板坐起来,殷诀搬来浴桶,让他清洗,说了句:“你爱干净。” 陈景殊抱紧汗湿的里衣,拼命摇头:“不,我不爱,我不洗。” 闻言,殷诀的黑脸愈发沉闷,并大步上前准备扯他的衣带。 陈景殊一惊,赶紧跳下床,自己脱掉衣服,听话地进到浴桶里。因为着急,他脚底还滑了两下,被殷诀一把扶住肩膀。 肌肤相贴,触感鲜明,陈景殊登时汗毛竖起,逃似的躲到水中。 水汽氤氲,水温适中,带着药草的清苦味道,很容易让人松弛下来。 但陈景殊不敢放松,因为殷诀就站在门扉的阴影里,寸步不离,不知在干什么,也不知在看什么,身形几乎融在暗处,只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毫不避讳地穿透朦胧水汽,盯着他。 虽背对着对方,陈景殊还是有点打怵,从未觉得洗澡水如此清澈,什么都能看见,让他跟泡在火山里一样煎熬。 片刻,见殷诀仍是盯着,眼眨也不眨,他更是不自在,下意识抬起手臂横在胸前,另一只手慌乱摸索着,想抓住什么来遮挡,可又觉得此举怪怪的,遂放下桶沿搭着的玉帛。 寝殿寂静,只有细微的水波荡漾声,以及无形的心脏跳动声。 过去很久,陈景殊始终麻木地坐在桶里,殷诀不走,他就不打算出来。 又过去半晌,殷诀动了。陈景殊心立即提到嗓子眼。 只见男人走到浴桶前,与他面对面,垂眼看他。 陈景殊说不慌是假的,五指抓住桶沿,后背也紧贴桶壁,整个人往水里陷。他也不知在自己在慌什么,但殷诀不管做什么他都害怕。 两人在半空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接着,殷诀伸出手,两指摸到水里,搅了搅。 见状,陈景殊睁大眼,一动不敢动。 下一刻,殷诀又拿出手,放进嘴里尝了尝水温,闷闷道:“水凉了,加热水。” 第七十四章 你每日都出去迎战吗 从月上枝头到天边泛白,陈景殊始终端坐浴桶里,纹丝不动。 其实他不是不想出来,腿也早就压麻了,但殷诀就守在门边,对方不下命令,他哪敢擅自行动;再说他原先的衣物破的破,脏的脏,不知被殷诀丢哪里去了,光着出去还不如在水里麻腿。 第70章 每隔半刻钟,殷诀就会走过来,照例把手伸浴桶里,品尝一下,随后加滚烫热水,偶尔搅拌些五颜六色的草药进去。 原本清澈的洗澡水逐渐混浊,散发出越来越浓郁的药香,熏得陈景殊脑门开始发飘,感觉自己就像锅里的青蛙,任人尝咸淡。 要是以前,他肯定狠狠骂殷诀一顿,但是现在他灵核失控,沦为透明人,只能逆来顺受,别说张口骂了,就是心里偷偷骂都不敢,就怕没控制住骂出声。 他自我暗示,不能骂,憋了一会儿,有点憋不住,于是放空思绪,把殷诀想象成一只喝水的乌鸦。 这样果然顺畅很多。 但乌鸦不会像殷诀这样,每次靠近时都打量他一眼,偶尔盯着水底下,好像隔着层层草叶也能看穿。 陈景殊没有勇气看他的脸,所以不知他什么表情,整个人如坐针毡。他没有和别的男人这样坦然相见过,但见过别的师兄弟们在河里一起冲凉,他们相处和谐,没有人会和殷诀一样,盯着那里一直看,怪异又冒昧。 可对方是殷诀,他不敢骂,又打不过,所以陈景殊转头当不知道,反正丢人不是一天两天了,不差这一会儿。 话虽如此,他还是莫名有种被人比下去的感觉,于是并紧腿。悄悄查探体内经脉,以此分散注意力,发现此时灵核没有被操控,但他不敢掉以轻心,谁知下一刻会不会被控制。 等他的胸口从白色泡成了粉色,殷诀终于找来干净衣物。 陈景殊出浴,默默背过身去穿。片刻,他听见身后男人道:“你怕我?” 他一出声,陈景殊打了个激灵,即使灵核没被控制,他被折磨怕了,如实道:“怕。” 他说得小心,并准备随时更换回答。但殷诀没有再问,脸黑黑的,沉沉的,跟被人当面骂了一样。 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不多时,门外的魔修鱼贯而入,摆上一桌丰盛饭菜。 又要吃饭了…… 又困又累的陈景殊一点都不饿,但还是顺从坐下。 他战战兢兢,以为殷诀要继续发难,但对方似乎心情不佳,半晌一言不发。 殷诀闷头吃饭,眼睛也不看陈景殊,好像陈景殊是什么吃人妖怪。与其说是吃饭,更像是给自己找点事做,把难看的黑脸藏起来。 一连吃完三碗大米饭,殷诀终于抬起头,看向陈景殊,问:“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景殊想说些好听话,又怕说谎被揪出来,只能调中道:“你虽然有时下流,但你是个好变态。” 闻言,殷诀短暂的错愕,随后又开始埋头吃饭。吃完饭也不久留,两个月来首次离开屋,留下陈景殊一人。 接下来的日子,陈景殊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 殷诀不再操纵他的灵核,也不逼问他,甚至连踏足寝殿的时间都少了许多,只在早午晚来,来了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看一眼。 陈景殊心里没底,不知他想干什么,但他没有力气多想,因为他总是乏力犯困,大多时候在床上度过,睡得昏天暗地,吃了睡,睡了吃。 等他精神见佳,便挑着暖和时候坐窗前晒太阳。 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尖锐的物件。墙角都被仔细磨成了圆弧,连那只孤零零摆放在桌上的花瓶,也是用柔韧的草绳编织而成,烛台里不见明火,而是几簇萤火虫精聚拢其中,散发出幽微的光亮。甚至吃饭的碗具都是用他没见过的云朵妖怪幻化而成,触手生温,不仅能易形,还能出声提醒他汤凉了,赶紧喝。 陈景殊感叹这里妖精真多,奇形怪状的。 不止如此。 魔族殿宇林立,他的窗外却是空的,除了晒太阳,还可以看到完整一片天。 明明只是一片天,却每天都很热闹。有时是鸟群斗殴,有时是鲤鱼上天,看得陈景殊目瞪口呆。 魔界的鲤鱼就是不一样,都是在云里扑腾。 还有巨大灵虫现场破蛹成蝶,宛若天工开物、造化弄奇。每次成蝶,翅膀颜色都迥然不同,有流光溢彩的,有灼灼如火的,斑斓变幻,耀人眼目,很容易激起观看之人的好奇心,猜测下一回是何变幻。 奇怪的是陈景殊每一次都能猜对。 除此之外,陈景殊每次晨起,屋内陈设都稍作改变,最初是熟悉的器物和床幔,接着是梁柱上的雕纹和书架顶格的藏宝盒……最后完全变成他在九华山的卧居模样,门外也种上他院子的四季青,以及各式各样的花草,连池塘里的乌龟都请来了。 陈景殊都怀疑九华山被搬空了。 书架摆放在屋南角,里头塞满了书籍,其中一本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质地粗糙,封皮上却写着三个金黄大字:天枢录。 陈景殊:…… 他怎么不记得收藏过这种赝品。 这本假《天枢录》内容与真本不同,记载了天道来历,直言天道并非永存,而是—— 竞争上任。 书中写道,修炼至大圆满者,都可竞逐天道之位,执掌万物轮回。数百年前的那场仙魔大战,就是因魔尊修为通天,想要跻身上界,争夺天道权柄。诸位道仙恐魔道执掌天地法则,致使三界大乱,所以联手围剿。还提到当年大战,十万神兵天降鏖战魔族,本节节败退,却不知为何,魔尊突然式微,终致形神俱灭。 书中还记录了天劫共有七重,其中一层名为“秘劫”,只有渡劫人知晓,一旦泄露,天罚立至。 看到这里,陈景殊顿了顿。当初他上仙盟山偷翻天枢录真本,上头明明记载“天劫为虚幻秘境,共七层七道劫数,分为退病劫、妄心劫、魔镜劫、换骨劫以及苦海劫和情欲劫”。 怎么现下还多出一道“秘劫”。 赝品果然是赝品,胡编乱造。他正要合上书,觉得哪里不对劲。真本上说是七道劫数,为何就标出来六道…… 他当时着急去破坏殷诀天劫秘境,没来得及细看。难道说仙盟山的也是假的? 陈景殊感叹一番,没当回事。 随着他摸东看西,殷诀来的次数变多了,但仍站门口不进来,看着陈景殊用一日三餐。 陈景殊被他看得发毛,总是草草吃几口便作罢。等他能吃下完整一碗饭后,门口的殷诀终于进了屋,却也不靠近,离他十步开外。直到陈景殊用完饭还能再吃些零食甜点后,殷诀的位置挪到了旁侧,跟他一起晒太阳,或是一起看窗外景色。 有时殷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他一开口,陈景殊就警惕抬头,于是殷诀就不出声了。 两人呆在屋里,殷诀不说话,陈景殊也不敢说话,通常沉默一整日。陈景殊看书,殷诀就在一旁拼接破碎的龙蛋,不知道在研究什么。 当着陈景殊的面,殷诀有时候还会脱下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看伤疤不是普通利器所伤,更像是灼伤。 他光着膀子走来走去,好像想等陈景殊说点什么,但陈景殊不敢多问,以为他嫌热。 连续几日,见殷诀没有审问他的意思,陈景殊便也大了胆子,把茶水倒进炭火盆里,心想这回不热了吧。 殷诀看着他动作,久久不语,最后也没有把衣服穿上。 到了晚上,殷诀会准时离开,寝殿内只剩下陈景殊一人。但敏锐如陈景殊,还是发现了蹊跷。他睡觉规矩,睡的时候什么样,醒来就什么样,可每次起床,旁边被褥都多出几道细微的褶皱压痕。 他注视片刻,把褶皱铺平,当做无事发生。 随着时间推移,殷诀后背的伤逐渐各式各样,愈发凄惨。这回更触目惊心,不仅没结痂,还一路滴血,弄得屋里左一片,右一块。 陈景殊终于忍不住了,问:“你每日都出去迎战吗?” 闻言,殷诀沉默片刻,点头。 陈景殊心想他这个魔尊也当得不容易,每天打架就算了,还每次都打输,是个人都会自尊心受挫。 魔族以武为尊,奉强者为王。魔尊虽为上,却每日活在刀尖上,他好奇谁能把殷诀打成这样,又怕揭人伤疤,所以没问。 但过了会儿,他想到殷诀如此,可能是因为他剜掉他的灵核…… 陈景殊有点心虚,于是又道:“别打了。” 第七十五章 师兄不喜欢? 殷诀在屋里晃荡这么久,直到陈景殊开口,他好像才记起后背有伤似的,默默在对面坐下,掏出生肌止血的金疮灵散,给自己上药。 结果因为伤口位置在后背,他看不到,又够不着,把药撒得哪都是。 好好一瓶稀世灵药,全浪费了。 陈景殊扭头瞥了眼,瞧见门口守着四名魔修,皆是一动不动,也不过来帮忙,就眼睁睁看着。 于是他也从殷诀身上收回视线,装作没看见。 药撒完,殷诀的伤口仍在流血,甚至流得更厉害了。他疼得嘶了声,又掏出一瓶,边乱撒边低声道:“我九死一生逃出秘境,无处可去,只能回到魔界。”说罢停顿了下,似乎在等陈景殊问话。 第71章 可惜陈景殊不知道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只当审问又开始了,略显紧绷。 见状,殷诀声音放得更轻,“我不回九华山,是以为你厌恶我,不想见到我…大概也不愿听到我唤你一声‘师兄’吧。”他越说越落寞,还把伤口刚结的痂抠掉了,血顿时喷涌而出。 陈景殊立即道:“不是。”再次扭头查看门口的魔修,那群魔修们抬头看一眼,又赶紧低头,没有一个人有眼色,来阻止他们这个乱撒药的尊上。 于是他只能对殷诀道:“你别抠了。” “嗯。”殷诀应了声,不抠了。 他如此配合,陈景殊微微怔愣,一瞬间以为回到以前,他说什么殷诀听什么,那些误会与曲折从未发生,他们二人还是一对和谐又温情的师兄弟。 陈景殊不大适应,有种被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漂浮感,很不真实。 他不说话,殷诀也不再继续说。第二瓶药撒完,他草草包扎伤口,随后安静地捡起龙蛋碎片,开始拼接。情绪之低落,模样之灰败,就好像这段时日遭受逼迫的是他,生病的也是他,而陈景殊是那个加害人。 “我不管师兄为何潜入秘境,也不管其他。我只想知道,师兄现在…还愿意做我的师兄么。” 他说得低声下气,明明前段时间还要上天,如今却这般,弄得陈景殊有点迷茫,略显无措道:“我始终把你当师弟。”说罢反应过来,赶紧抚摸脖子,等着说谎的惩罚。 但脖间什么感觉都没有,他也只摸到一层柔软纱巾,将脖子紧紧环绕一圈,盖住之前抓出的血痕。 等了半晌,仍是没等到惩罚。陈景殊心里松口气,不知是殷诀有意为之,还是能力失效。机会难得,他想再说点好听的,又怕殷诀嘲弄他虚情假意,于是便住了口。 但殷诀没有嘲讽,点头,说了句:“师兄说什么,我都相信。” 他说得真诚十足,夹杂着一丝丝的委屈,弄得陈景殊脸皮微热,不大好意思,好像他真成了恶人,而殷诀是受气的小媳妇,而且不计前嫌。 破碎的蛋壳一点一点拼接成功,殷诀把龙蛋推到桌面上,道:“师兄,还你。” 龙蛋表面的裂纹被抚平消失,甚至比之前更为光滑完整。 陈景殊看了眼,又下意识看门外。门外没有人,或者说没有活物,端茶倒水的魔修不见了,连聒噪的蝉鸣蛙语也停止喧嚣,似乎专门留下寂静,给二人独处。 “我就是想不通,不管我对别人如何,我对师兄,从未有加害之心。” 陈景殊以为他要追究了,但殷诀只道:“是我笨拙,猜不出师兄心思,一切怪我。” 陈景殊更不好意思了。 一整天,殷诀都在认错自责,陈景殊有点坐不住。到了晚间,殷诀照常规矩离开,嘱咐一句:“师兄早些休息。” 接连数日,都如此。 直到陈景殊面颊逐渐红润,不再需要炭火盆,殷诀的后背伤口才终于结了疤,晚上也留得久了。 他坐在陈景殊旁边,陈景殊不开口,他就不说走,采来九华山的星月昙花,一声不吭地给桌上的龙蛋编粉色的花环。 陈景殊:…… 陈景殊默默看了会儿,思绪万千。想起连日来的种种,仿佛幻梦,又想起自己失踪数月,还连带了九华山以及外门这么多亲朋好友,外头应该闹翻天了。 他为此感到不安,又想起自己天天在魔界丢人,风言风语遍地都是,更不安了。 殷诀仿佛看出他所想,道:“不是我不放他们,是他们主动送上门。” 原来自从殷诀踏出秘境,魔尊身份便也难掩。世人皆知,修士如果渡劫成功,天劫尽头必定降下五色祥云,昭告新神诞生;若失败,则雷霆散尽,化作绵延长雨,下个一年半载。但殷诀自天劫返回时,天穹一片沉寂,未见祥瑞,也不见雨落,说明渡劫既未成功,也未失败。 仙盟山率先发现蹊跷,启动通天之术,后得天道真言,大告天下殷诀并非普通修士,而是魔尊转世。消息一出,三界大乱,无不惊怕魔尊祸世惨案重现人间。对此,仙盟山号召各门,直言魔尊初入世,神功未成,正当诛灭。 一时间,各大仙门精锐纷纷请战,已磨刀霍霍,将魔域之外围堵得水泄不通。 而殷诀后背灼伤,就是被他们放火烧山所伤。 动荡不止如此。与此同时,极天之地也突发异象,再无昼夜之分,陷入永昼之境,举目所见,皆是灼灼天光。有人说这是天界临世,届时将有无数珍宝利器从天而降,还有人传言仙盟之主手中那把威震八方的本命剑就是从此地获得。 修真界一片混乱,因此哪门哪宗少了哪些人,根本无人在意,只当他们义愤填膺地绞杀魔人,或是奋勇当先地寻找宝物了。其中以九华山所受称赞最多,因为九华山弟子少了大半,几乎空门。 陈景殊听完:…… 他心情复杂,握了握五指,感到灵力充沛,比以往更甚。他不明白殷诀要干什么,但依如今状况,对方应该不想杀他了。 陈景殊鼓起勇气,问起心中疑惑:“你怎么逃出秘境的?” 殷诀编花的手顿了顿,没有回答,转而道:“师兄不必担心,龙属乾坤并蓄,体内腑脏成双,师兄当日剜掉的,只是其中一只灵核,我无大碍。” 陈景殊呆愣:“乾坤并蓄…成双?什么意思?” 见他不明白,殷诀走过来,站在面前,手摸到了黑腰带上。 陈景殊对他这个动作太熟悉了,立即道:“我懂了,懂了!” 殷诀嗯了声,没有继续脱裤子,说:“师兄明白便好。” 陈景殊挪开眼,本来屋里氛围还算正经,可经过殷诀这一举动,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不自在了会儿,有许多疑惑想问。想问殷诀怎么逃出秘境的,想问那本假天枢录,想问天道是否放过他,想问殷诀为什么杀人,祸世是不得已为之,还是魔族本性如此,非以杀人为快。想问龙蛋怎么回事,想问地牢里的师兄弟们情况如何,想问殷诀何时放走他们,想问很多很多…… 但是这一切问题,都被殷诀的话打散,“师兄不喜欢?” 陈景殊愣了会儿,才理解他指的什么。 见他排斥,殷诀闷闷的,复述一遍:“师兄不喜欢?” 陈景殊抿紧唇,没吭声。 “师兄讨厌。”殷诀道,语气不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陈景殊不想探讨这个话题,起码不能摆在明面上,他不知殷诀怎么说的出口,就跟讨论今日天气如何似的,没有半点难为情。 但他不回答,殷诀估计会一直纠缠,于是只能应付道:“你喜欢就好。” “师兄不喜欢,我就不喜欢。” 陈景殊有点受不了,想起秘境里对方拿刀比划的场景,莫名局促,语气也控制不住:“你自己的东西你自己喜欢就好,为什么要别人也喜欢。” “师兄……” 不等殷诀说完,他又打断:“而且我为什么要喜欢你的那个!” -------------------- 师兄别犟了,快给你老公开点荤吧! 第七十六章 你在外面干什么! 陈景殊心直口快完,又立即后悔,赶紧看向殷诀。 这段时日太过滋润,每日不是吃就是睡,他居然无形中放松了戒备,差点就忘了今非昔比,殷诀魔脉觉醒,早不是当初的青涩小师弟,他怎么能随便怼。 他噤声,悄然用余光打量。但面对他的出言不逊,殷诀脸上没有任何不快神色,虽仍是没有表情,眸光却闪烁两下,带着点难以发觉的奇异神采,直勾勾打量过来。 就好像陈景殊不是在怼他,而是在夸他;就好像前几日唯唯诺诺的陈景殊不是真的陈景殊,如今这个才是。他的眼眸重新燃起光亮,周身死气沉沉也消散。 “师兄……”他唤了声,欲言又止,定定看着陈景殊的脸,似有千言万语。 被他这么盯着,陈景殊头皮发凉,嘴角也隐隐作痛。虽说殷诀已乖顺数日,眼下也没有逼迫他的倾向,但他还是紧绷,毕竟有阴影。 他一紧绷就会下意识屏气,一屏气就脸皮发白。 “师兄。”殷诀又叫他一声,错开眼,盯着地上他的脚,慢慢说了句,“师兄,不必怕我。”踌躇了会儿,认真道:“师兄凶起来,好看。” 说罢也不看陈景殊,不知是怕周身煞气吓着人,还是冷面微羞不愿见人,目光不是落在地面,就是扭头看向窗户。 陈景殊顿了顿,没吱声。本来还紧绷,现下全部转为诡异的不自在。 屋内寂静,无人说话,但到处飘荡着那句酸言酸语,将本就僵直的陈景殊包裹得更加紧实,无论喘气还是眨眼,都觉得身上麻麻的。 殷诀似乎也麻麻的,说话声发飘:“师兄身体刚痊愈,需要多加休息。”说罢也不走,先是细心关上门窗,清理地面碎叶,再将龙蛋小心抱起,把编织好的两只花环套蛋上,接着小心捋着花瓣,确保每只花瓣都保持热烈盛开形状。做完这些,他环顾四周,又走到桌边,把冷掉的茶水换上新的。 第72章 他似乎总能找到事情做,且默默无声。 见陈景殊仍在站在原地,他再次出声提醒:“师兄,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末了仍没有走的意思,好像化身陀螺,在屋里忙东忙西,似乎这样就能让人忘记他的存在。 陈景殊哪敢出声赶他走,但他留在这里,他也不敢睡,就怕睡着了胡言乱语,再惹殷诀生气。更怕殷诀兴致突发,趁他睡着折磨他,毕竟如今的殷诀阴晴不定,说暴戾就暴戾,说温顺就温顺,跟变脸似的,他不能掉以轻心。 殷诀好像看出他所想,用很轻的声音道:“我不会伤害师兄,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师兄不必怕我。”又用更轻的声音说,“我宁愿师兄打我骂我,也不想师兄怕我。” 他说得诚恳,倒显得陈景殊小肚鸡肠,陈景殊更不自在,否认:“我没有。” 殷诀嗯了声,继续收拾屋子,任劳任怨。但小小房间本就整洁,无需过多打理,他甚至把窗台上的花草都浇了三遍水。 陈景殊犹豫了会儿,还是走向床榻。人在屋檐下,殷诀说什么他最好听什么,这样总不会出错。 他侧身躺下,背对殷诀,他以为对方会留下整晚,无论站床头监视还是逼他吃饭洗澡。但出乎意料,他刚眯眼,殷诀好像收到某种指令似的,轻声推门离去。 ? 陈景殊不懂,索性赶紧闭眼睡,眼下养好身体恢复内功最重要,不然以后天天被人骑头上。 但闭上眼,萦绕脑海的疑问便又冒了出来。他有许多问题,并确信殷诀知道实情,他白日就该向对方一一问清楚,但因对方打了个岔,话题拐到奇怪的方向,他的话就一直堵到了现在。 陈景殊揉了揉太阳穴,心道生病果然害人不浅,他居然能被殷诀牵着鼻子走。 左右睡不着,他干脆翻出那本赝品《天枢录》,当做睡前读物。 他接着上回往后看。书中写道,天道本无相,存于众生心念信仰之间。其后数十页,全是对天道的颂扬之辞,称正义之士唯有顺应天道,与天道同心同德,天道力量才可无穷无尽,护佑世间运转有序。 小字密密麻麻,陈景殊打了个哈欠,有了睡意。他合上眼,脑海里“天道”“护佑世间”来回飘,隐隐觉得有哪里说不过去。 天道既为护佑世间而生,所做一切皆为三界安,若是如此,天道又为何阻止殷诀渡劫成功。殷诀渡劫成功,便可脱离魔道跻身神界,脱胎换骨,洗去诅咒,再无祸害世间的可能,岂不皆大欢喜。 难道是因殷诀业障过重,天道不肯放生路?若不肯放生路,殷诀又如何逃出秘境,且从眼前状况可见,殷诀毫发无损。最大的苦难,是他剜掉他的灵核。 陈景殊脑袋里一团浆糊,觉得自己所做一切好像都成了笑话。但那日轩辕镜所言,以及他亲眼所见,殷诀确实陷入死局…… 他越想越乱,最终昏昏睡去。因为心里装事,他睡得不踏实,意识浮沉间,他恍惚回到了九华山的云台,梦见与外门弟子比试切磋。 台上剑光交错,他占据上风,以一对十。连日来的憋屈扬眉吐气,陈景殊好不快活,正要说些客套话,忽然体内灵核失控,一连串胡言乱语脱口而出,不仅嘲讽,还挑衅。 他赶紧捂住嘴,拼命解释:“不是、不是!” 但无人信他,十个弟子叫来二十位宗师,追着他围殴。陈景殊踉跄摔落高台,腿骨不幸折断。 那群弟子仍不放过他,拔出长剑要把他穿成窟窿,千钧一发之际,殷诀从天而降,救他于水火中。 他伤得惨兮兮,大腿上的伤口血流不断。迷蒙间,感觉身置柔软锦被里,男人蹲在他面前,语气担忧:“师兄伤势严重,我知晓一土法子,可使师兄不留疤。” 陈景殊疼得快要晕过去,没有力气动作,迷迷糊糊地骂:“都什么、什么时候了,还…还关心留不留疤,不应该先…先给我止血吗!” 可惜他声音太弱,殷诀听不清,俯身把耳朵放他唇上,着急问:“师兄,师兄你再说一次。” 陈景殊被他摇得吐血,“你、你住手。” “忍一忍,师兄。”殷诀低声哄,接着掀开他身上薄被,将裤腿卷高,露出大腿上的伤口。 常年不见日头的肌肤异常细嫩和敏感,陈景殊不自觉打了个抖,艰难嘱咐:“你包扎…包扎时候轻点。” 他感觉殷诀取来了一件什么冰凉的东西,触感圆润微湿,带着一丝清甜气息。 清甜气息? 陈景殊费力睁眼,没看到疗伤工具,只看到一萝卜,被殷诀握在手里。 他震惊半晌,更加艰难道:“你、你拿萝卜干什么?” 殷诀道:“此物可止血化瘀,以祛除疤痕最为出彩。”他声音有些沙哑:“希望不会弄疼师兄。” 他的手很稳,将滚圆粗壮的萝卜完全把握,小心翼翼贴到大腿伤口处,萝卜不是普通萝卜,而是特意冲了冰水的萝卜,浑身冒寒气,冷得陈景殊不停打颤。 陈景殊气得眩晕一阵,命令:“快、快拿走!” 他夹紧腿,企图赶走它,但那根萝卜更加变本加厉,跟活物似的,近乎粗鲁地往腿缝间钻,粗糙表面剐蹭皮肤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一下,又一下,滚动、碾压,伤口周围的皮肤很快就磨红了,火辣辣地烧起来,把冰萝卜也焐得通红,汩汩吐出汁液,弄得大腿上全是,脏兮兮又水淋淋的。 陈景殊要气死了,忍无可忍,不顾一切抬脚踹。 但他没踹到人,自己倒险些从床上翻到地下。他抱着床柱,惊疑不定地睁开眼,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四周一片黑暗,身下是白日的床,眼前是白日的屋,原来只是一场梦。 陈景殊胸膛剧烈起伏,他鲜少做这么离奇的噩梦,激得他现在都脸颊发烫。他喘了半天才勉强平复,心情极度混乱,也没心思睡觉了。 他目光不经意瞥向窗外,陡然看见一道黑影,杵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景殊头皮一炸,立即退到床内侧,小声试探道:“殷、殷诀?” “师兄,是我。”黑影应了声,嗓音很低,似是怕惊扰到屋里人,但挺拔身躯却往前凑了凑,恨不能贴窗户上。 大半夜装神弄鬼,陈景殊本就做了噩梦心情不好,这会儿更烦躁,于是也不客气,冷声质问:“你在外面干什么!” “师兄,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站我门口干什么!” “我想师兄,想得睡不着。”殷诀慢吞吞道。 陈景殊心里火气顿时往头上烧,烧得他脑门直发热:“你睡不着,站我门口就能睡着?” “也睡不着。”殷诀如实道,“但能离师兄近些,身上会好受点,师兄……”他声音微哑,“师兄,经过这段时日,你觉得我现在还下流么?” 陈景殊不想跟他扯东扯西,殷诀既然来了,他索性有话问,便道:“你进来说话。” 殷诀没动,沉默了会儿,问:“进去能脱裤子吗?” 陈景殊愣了愣,语气复杂:“不能。” “那我就不进去了,怕惊扰到师兄。等师兄身体完全好了,我再进去,我站外头陪师兄呆会儿就好。” “我不想师兄怕我。” “我想师兄快乐……” 殷诀说站在那里,就真的一直站在那里,叨叨絮絮,宛若耳语。 陈景殊抿了抿唇,蒙上被子继续睡觉。 第七十七章 这不是你最擅长的么 翌日醒来,陈景殊神清气爽,浑身充满了力气。 昨晚殷诀在窗外低声念经,不知何时回去,他听得迷迷糊糊,熬不住困意沉沉睡去。奇怪,明明一晚上不消停,他却不觉疲惫,数月来的病倦也一扫而空,宛若灌了奇效大补汤。 内功重回巅峰,陈景殊心中那点忐忑终于没了,全是底气。趁着殷诀没来,他推开门,负手而立观望四周,倒要看看哪个不长眼的魔修敢骂他,以往是他大度,这次绝不会心慈手软。 可看了一圈,没找到魔修,今日守卫变成了黑龙。它正闭眼打盹,庞大身躯盘卧宫殿之上,跟孵蛋似的,整片天空都密不透风,连只蚊虫都进不来。听到动静,它缓缓睁眼。 陈景殊呆愣片刻,问:“怎么是你?” “你先别说话,先让我完成任务。”黑龙打断他,从腹部龙鳞里掏出一手掌大小的册子,接着龙首伏低,照着念: “师兄安,早晨喝粥还是吃面。” “今日最后一顿药,饭后吃。” “外面太阳不错。” “但偶有凉风,师兄记得添衣。” 黑龙声音粗犷,却努力夹着嗓子,挤出几分恶寒的轻柔,继续一字一句念:“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师兄带我回九华山。” “不必担心,我很快便回。” “爱师兄。” “师兄比昨日有精神了。” 第73章 “师兄。” “我会想念师兄。” “师兄今日也乖乖的。” “亲亲师兄。” “师兄好梦。” 读到这,黑龙顿了顿,说:“错了,这句是晚上念的,你当没听见。”它往后翻了翻册子,啧啧两声:“足足一大本,全是无用之谈,没半点正事。真是不懂你们年轻人,同住几个月也没腻歪够,好不容易分开会儿也要黏糊。” 陈景殊从刚才就处于茫然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怒:“你们才黏糊!” 这些话他平日没少听,殷诀总在他身旁念叨,他耳朵都起茧子。可能量多容易麻木,平常与殷诀独处时,他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殷诀一向如此。但如今被外人当面一念,他好像才理解其中意味,怎么听怎么怪异,怎么听怎么暧昧。正经人谁会这么说话! 他一把抢过黑龙爪里的册子,翻开看,却发现里头的字奇形怪状,一个也不认识。 黑龙又是啧啧两声:“我懂,不必藏着掖着。” “你懂什么懂!”陈景殊耳朵不舒服,脸颊也不舒服,快速转换话题:“你怎么会在这里,殷诀人呢?” “这就耐不住寂寞了?尊上有要事去做。”黑龙扬起高傲的头颅,语气倨傲,俨然一副看不上他的模样,“真不知尊上究竟瞧上你哪一点,不仅麻烦,还黏人。” 陈景殊更怒:“你才黏人!” 黑龙不做理会,然而静了片刻,它忽然昂首,鼻翼微动,似是嗅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它狐疑地左右张望,最终将那对大鼻孔对准陈景殊。 陈景殊被它闻得浑身发毛,“怎、怎么了?” 黑龙脑袋一晃,离他远远的,面目变得扭曲,好像闻到了什么极具刺激性气味,整条龙都不好了,它痛苦蜷缩一团,感叹:“这就是离别前夜的疯狂吗?” 见状,陈景殊心里慌慌的,还以为身中剧毒,赶紧闻了闻袖口,可什么也没闻到,抬头问:“有味道?” 黑龙点头,说:“对,又浓又呛,方圆百里都能闻见。” 陈景殊才不信它鬼话,转头看见桌上已摆好饭菜,而殷诀依旧不见影。 很反常。 以往从他睁眼到下榻,殷诀都雷打不动过来,不是站门口偷窥就是进屋找事做,总能让他一抬眼就能看见。但现在…… 再看黑龙,无精打采,跟被人抛弃似的,陈景殊顿时明了。 “殷诀不在魔域。”他断言。 闻言,黑龙如临大敌:“你老实呆着,不要乱问。” 殷诀真不在魔域? 陈景殊不明白对方为何不告而别。按理说,殷诀不在,他应该松口气,抓他来魔界的是殷诀,前些时日恐吓他逼迫他的也是殷诀。此刻他恢复内功,大可杀入地牢,放走所有亲朋好友,再声势浩大地返回九华山,成为众人称颂的英雄,受尽赞誉与欢呼。 而殷诀魔气爆体,几近所向披靡,怎么样也轮不到他操心。 想是这么想,陈景殊却又莫名生气,昨晚殷诀站窗外念经,说了大半夜废话,没提一句今日要走。 他为什么不提,难道是因为他拒绝了他进屋脱裤子的请求? 陈景殊脸色不太好看,问黑龙:“殷诀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黑龙把头藏尾巴里,不听他说话,蔫头巴脑蜷着。 陈景殊思索片刻,换了个话头:“龙神大人身为上古神兽,英姿凛凛,神威赫赫,如今却被遣来做看守之职,实在大材小用。” 黑龙似乎被猜中了心思,转头看他,“你也这么认为?” “当然。”陈景殊闭眼夸,“如此英武神姿,就该纵横沙场,大展雄风,亮瞎世人之眼。留在这小小宫殿蹉跎岁月,我想龙神大人也心有不甘吧。” 黑龙没出声,但脑袋支棱起来了。 陈景殊继续拱火:“现在外头群敌环伺,人人想要殷诀性命,你身为他的血契灵宠,若不能护他周全,世人难免猜忌你的忠心与实力,你的一世英明可全毁了。再说殷诀孤身一人,形单影只,要是你都不临阵助他,还有谁能伸出援手?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找殷诀。” 他分析一通利弊,还将秘境中事挑紧要的说,添油加醋描述了殷诀被天道围困,如何可怜,每日吃不饱穿不暖只能捡垃圾吃等等,末了加上一句:“到时殷诀怪罪,你就说我逼你的。” 黑龙似乎被他说动,不仅脑袋支棱,身上龙鳞也炸起。龙眼灼灼,气息急促,好像下一刻就要腾空而起、直冲杀阵。 它犹豫道:“尊上临走前交代,只有一种情况能告诉你实情。” “哪种情况?” 黑龙佯装不经意丢下一粗绳,眼神暗示。 陈景殊:? 黑龙:“快,要死要活,这不你最擅长的么。”边说边帮忙把绳索绕过梁柱,还打了个结,高度适中,大小完美,陈景殊人一过去,头就能钻进去。 陈景殊:…… 他面色复杂了会儿,上前一步。 黑龙立刻掏出一面水镜,施展空间定格术,将他上吊之景清晰印入镜中,满意道:“好了好了。” 陈景殊:…… 接下来,从黑龙口中得知,殷诀是前往了极天之地。原来极天异象并非偶然,自雪山开启、龙蛋破碎那一刻起,深埋于极天地下的上古龙帝骸骨随之现世。雪山龙蛋是龙帝一脉,已被冰封数万年,龙蛋一碎,意味新龙降生,龙族最强大的力量即将苏醒,而龙帝墓地中陪葬的无数神兵珍宝也将重现人间,作为给新生幼龙的赠礼。虽说事实并未如此,可死去多年的龙帝不知,只一味送礼,谁能得到龙帝的毕生精华,谁便可继承龙族的一切传承。若殷诀得此机缘,便能神功大成,对抗三界。 说到这,黑龙语气幽怨:“这本是当务之急,数月前尊上从你手上得到龙蛋那一刻就应动身前往极天,但因为你在这里寻死觅活,天天闹腾,分了尊上心思,否则尊上早出发了。”它愤愤不平,好像陈景殊是什么祸水一般。 陈景微博@糕冷臭屁桃殊脸色更加复杂,不跟它计较,继续放迷魂汤:“有龙神大人相助是好,可你身姿雄伟,飞在天上太过招摇。”他说得委婉,毕竟黑龙不是小黑蛇,得哄着点,不然半路不干了怎么办。 黑龙不懂:“所以呢?” 陈景殊只能直白:“你这样出去,我们容易被群殴。” 黑龙不服气地哼了声,勉为其难变了个身,缩至手掌大小,盘在陈景殊肩头,“你果然麻烦,这样总行了吧。” 它眼睛绿豆大小,咕噜噜地转。陈景殊与它对视片刻,觉得似曾相识,十分顺手且自然的朝它脑袋打了一拳。 小黑龙乱叫:“你干什么!” 它一叫,陈景殊觉得更像了,于是又了打一拳。在小黑龙发怒前握住它嘴巴,召唤出霜明,御剑飞往后山。 第七十八章 你多加小心 陈景殊御剑低空飞行,光明正大走出魔界,无人阻拦。那群魔修对他视若无睹,一个个垂首快步疾行,如此低眉垂耳,不知是受命他们的尊上,还是被他周身浑厚的灵力所震慑。 无论哪种,陈景殊都无闲力追究,因为外头已经大变天。他绕到魔域后山,放眼望去,尽是混战。 魔界城墙上设有黑色结界,不少仙门修士强行突破,与魔修战作一团。魔修们也毫不示弱,一时兵刃相见血光四溅。 自殷诀归来后,这些魔修吸收了他散发的邪气,实力大涨,昔日那些被仙盟镇压在锁妖塔和各处的凶煞之物也纷纷苏醒,在四野横行肆虐,似是压抑许久,出手极为残暴。 嘶吼声,哀嚎声,此起彼伏。山火蔓延,黑烟蔽日,往日人间秩序早已荡然无存,各路妖魔鬼怪持刀相搏,穷凶恶极之徒也趁乱加入,报仇的报仇,陷害的陷害,还有某些素有积怨的仙门暗中互斗,更有甚者直接撕破脸皮兵戈相见。平日里尚有仙盟规诫约束,如今天地倾覆、三界崩乱,无人再提仁义道德,都想在混战中分得一杯羹。 相比之下,魔域地牢里倒显得安宁。 陈景殊纠结片刻,见诸位好友虽被关押,却不愁吃喝精神焕发,于是果断扭头离去。现下外头乱成一锅粥,在这里呆着也不错,总好过出去被坑蒙拐骗,等天下太平再离开也不迟。 他不做耽搁,直奔极天。 极天是邪祟盘踞之地,妖魔祸乱,平日人迹罕至。如今因为突生异象,外加宝藏传闻,众多宗门弟子前来寻宝,他们摩拳擦掌兴致高昂,都想夺得传说中的绝世神器。 一路上,陈景殊避开人群,穿行小道。御剑飞行数百里,在距极天入口不远处,忽然听见底下一片哭喊求救声。 他低头看,只见数名小门派弟子正与一黑熊精周旋,黑熊身高逾十丈,生得獠牙利齿面容森然,已有两名弟子体力不支,丧命在它口中。剩下几名弟子也好不到哪里去,被逼到绝境,瑟瑟发抖。 第74章 此处是通往极天的必经之路,陈景殊想了想,收起长剑,脚尖轻踮一树枝。 那些弟子一看见他,宛若瞧见救星,顿时激动大喊:“是陈仙师!”“太好了,我们有救了!” 在众人的期盼目光中,陈景殊从容不迫颔首示意,接着翩然下落。白衣胜雪,广袖迎风,自带煜煜金光。 那群弟子更激动了,叽叽喳喳:“久闻仙师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是啊是啊!” 陈景殊淡定道:“你们后退。”说罢灵力汇聚掌心,抬手一挥,凶猛扑来的黑熊立即被击倒在地。 身后霎时传来阵阵欢呼:“仙师好厉害!”“名不虚传!” 陈景殊但笑不语,收势凝立,依旧一派云淡风轻之姿。袖中却悄悄握了握拳,检查一番经脉运转。 还好还好,一切尽在掌握中,灵核再无脱控风险。眼下别说一只熊精,就是对付十只也不在话下。 不,一百只也全部打趴! 陈景殊越想越大胆,久违的大展身手,心潮澎湃的。 谁知上天似是听到他心声,下一刻,树丛里突然窜出上百头黑熊精,个个神色狰狞,将众人团团围住。 陈景殊傻眼,赶忙左右跳跃躲避攻击。 后方的欢呼声也戛然而止,见情势不妙,几名机灵的弟子趁陈景殊顶在前方吸引黑熊注意,偷偷御剑逃跑,留下几个不会御剑的,瘫软在地吓哭出声。 陈景殊也想御剑飞走,但忍住了,这样临阵脱逃,以后还怎么做人。他抽出长剑,认真应战,虽说自身修为不俗,但双拳难敌百熊,更无法时时刻刻护住身后弟子,于是长剑一振,劈开一条生路,转头喝道:“你们先走,我迎敌!” 然而回头一看,身后早已空无一人,再抬眼望去,那些弟子早沿着他劈开的小道逃之夭夭,只有一声声“陈仙师加油”还飘在空中。 陈景殊:…… 左右见四下无人,他毫不犹豫掏出小黑龙,道:“别睡了,该你上场了。” 小黑龙不满地打了个哈欠,跳到地上,随即身躯暴涨,转瞬间化作一条神气十足的巨型黑龙,昂首长啸,震天动地。 陈景殊纵身跃上龙头,长剑出鞘。一人一龙游走林间,激情作战,打了个酣畅淋漓,不到片刻,那群熊精便溃散奔逃。 前路无阻碍,黑龙懒懒打了个哈欠,高傲道:“麻烦,下次这种小事别叫我。”说罢重新缩成小蛇般大小,盘回他肩头。 都说灵兽性情随其主,陈景殊一点没发现,忍住揍它的冲动,收起长剑,踏入这条必经之路。 随着靠近极天入口,周围修士越来越多,有的扛乾坤袋,有的持探灵铲,密密麻麻向前进发。 令人意外的是,在入口处,镇守数十位身着统一服饰的弟子,旁边还临时搭了座小楼,摆满了茶水、吃食、灵药和符咒等补给之物,正逐一分发给每位进入极天的修士。 陈殊走近一看,发现他们是仙盟山的人,为首的青年也不陌生,是仙盟之主的小儿子乔遇安。他面容温和,不厌其烦地叮嘱每位进入者:“极天凶险,请务必佩戴好灵符。”“境内多陷阱,请饮下这杯镇灵汤,可提神定魄……” 仙盟山统领三界,制定法则,向来是正道象征,深受各门派敬重。旁人皆忙于寻宝夺器,只有他们在此设阵护法,打杂送物。 陈景殊不得不感叹:果然无私。 乔遇安看见他,也含笑递来一杯暖酒:“原来是陈仙师,许久不见。极天之内危机重重,还望仙师一切平安。” 陈景殊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每次会面,对方总是这般谦和带笑,礼数周全,令他印象颇佳。再者二人都出身世家,祖上便有来往,因此并未多想,接过酒一饮而尽。 暖酒入胃,他道谢,抬脚踏入极天。然而不出百步,忽而眼前一黑…… —— 等陈景殊再度睁眼,发现自己仍处在极天入口附近,区别就是这次被关在道旁临时搭建的小楼里,透过窗户,瞧见了那群依旧端茶送水的仙盟山弟子。 他茫然片刻,转眼查看四周。这座小楼看似提供补给,实则内部空空,更像座伪装巧妙的牢笼。他手脚被捆缚,身旁横七竖八躺满了昏迷不醒的修士。 陈景殊:…… 临行前他还嘲笑同伴会被坑蒙拐骗,怎么现在还没踏入极天,他自己先被坑蒙拐骗了。 陈景殊心情复杂,幸亏他体内有殷诀的灵核,带了几分百毒不侵的魔气,不然肯定醒不来。 那杯酒有问题? 他立即细查周身经脉,发现并无损伤,那酒应当只是昏迷之用,可仙盟山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不能是为了迷倒众人,好独吞宝藏吧…… 陈景殊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他抿了抿唇,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感到烦躁。人心险恶,他都能中招,殷诀头脑简单,不知又会被如何。 陈景殊更加烦躁。 四周光线昏暗,悬满风声铃铛,稍一动弹便会惊动外面人,他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暗自思索。 此处是极天入口,殷诀定会由此经过,只是不知他来时是否也着了此道。虽说殷诀的魔尊身份人人喊打,但他入世时间短,拜入九华山不过数月,世人大多只听过他名号,不曾见过他真容。 殷诀潜入极天,很有可能混在这群修士中。 陈景殊心里一沉,赶紧扫过地上横躺的人群,就怕他们二人全军覆灭。好在搜查一圈,没有看见熟悉面孔。 他稍稍松口气,尝试低声召唤小黑龙,却发现它不在附近。 陈景殊有点慌,孤立无援状态下,没有十足把握,他不敢挣脱束缚,谁知这群仙盟山弟子身后有没有别人,这座小楼里又有没有其他机关。万一行动败露,那群仙盟山弟子为掩人耳目,直接把他暗杀怎么办。 他越想越不安,脸皮也白了起来。这时,身后墙壁突然传来细微响动。 陈景殊心里一咯噔,缓缓回头。只见尘埃飞扬间,墙壁表面脱落,从中露出一男人,宽肩窄腰,劲装勃发,高大身形嵌于石壁内,灰的灰,黑的黑,二者完美融合。 是殷诀。 昏暗中,他一双眼睛亮得骇人,直勾勾打量过来。 乍然看见墙里冒出个活人,陈景殊吓得不轻,半晌说不出话。而殷诀杵在墙里,不吭声也没动静,似是在努力降低突兀感,等他缓慢接受。 但陈景殊无法接受,哪有人从墙里蹦出来! “你怎么在这里!” “师兄。” 二人同时出声,见陈景殊神色稍定,殷诀抬腿迈出,径直朝他走来。 陈景殊心一跳:“小心机关!” 但殷诀步伐稳健,头顶的风铃,脚下的针板,墙内的暗器,都像是失效了般,对他毫无反应。 陈景殊不可置信,难道都是摆设?于是他也试着起身,结果刚一动,一支冷箭刷的擦脸而过,若不是殷诀出手快,恐怕直入眉心。 他僵直片刻,又软着腿坐了回去,强装淡定问:“你无碍吧?” 殷诀走到他面前,屈膝蹲下,冷峻面庞微微不自然,眼光也闪烁,似是不怎么适应他突如其来的关怀,酝酿片刻后,才喉结滚动:“有碍。”说罢伸出手,露出攥着毒箭的掌心。 陈景殊凑近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那道皮都没破的刮痕。他心情有点微妙,但不好质疑,毕竟对方如此郑重其事,不仅特意举高手,还另起一簇真火照明,就怕他看不见,于是只能应景道:“你多加小心。” 得了第二句关怀,殷诀终于放下手,浓黑眼眸稍显兴奋,像是有许多话想说。但陈景殊不开口,他也没有出声,似是怕惊扰这份来之不易的和谐,动作很轻,呼吸也放缓,小心翼翼挨着他肩膀坐下。 陈景殊被他挤到一侧,险些坐到旁边昏睡的修士脸上,忍了忍,还是没出声拒绝。 他能感觉旁边男人视线灼灼,偶尔瞥来一眼,却始终不说话。 陈景殊也不知与他说什么。数日不见,两人之间萦绕一股肉眼可见的陌生感,可这股陌生感带来的不是距离,而是某种难以描述的粘稠,像被包裹一层装满温水的薄膜,晃晃荡荡的,不管谁一开口,温水都会溢出来,蒙上人的眼睛,堵住人的口鼻,让人头昏。 再加上殷诀欲言又止的神情和微微晕红的黑脸,更让人头昏。 陈景殊话卡在喉咙眼里,又忘了要问的正事。憋很久,才扭头看向他:“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殷诀问:“师兄,我能替你解开绳子么?” 他一说,陈景殊才意识到自己仍被牢牢捆缚,顿时来气:“这还用问!” 殷诀十分不好意思似的,沉默地倾身向前,手臂绕到他身后,两人距离陡然拉近。 “哗啦”一声,绳索被斩断。 陈景殊得了宽松,立即活动发麻的手腕,却被人一把扣住。殷诀低下头,用拇指轻轻擦着腕间勒出的红痕,动作细致而缓慢,擦完也不放开,又换上另只手擦。粗粝指腹一遍遍摩挲,底下肌肤愈发红白分明。 第75章 浓重的气息越凑越近,喷在手腕,痒痒的。 陈景殊下意识抽手,却被他握得更紧,顿时感觉怪怪的,担忧道:“怎么了?绳上有毒?” 殷诀抬起眼,墨眸里闪着异样的光芒,踌躇了会儿,低声问:“师兄,我能给你舔愈合么?” 陈景殊呆愣片刻,头昏的脑子立即就清明了,猛地抽回手,先是紧张地望了眼窗外,见仙盟山的人一切如常,无人知晓楼内藏了个魔尊,又赶紧扭头瞪他:“都什么时候了,还舔舔舔!你怎么会在这里?也是被抓来的?神器得手没有?” 第七十九章 师兄,我口渴 他一口气三个问题,殷诀愣愣看着他,没回答。 两人在半空对望。安静片刻,陈景殊问:“你看我干什么,怎么不说话。” 殷诀瞟了眼他的嘴,接着扭开脸,不看了。 陈景殊:? 他以为对方是在回忆思考,于是耐心等候,但过去半晌,殷诀仍旧一言不发,只盯着地上两人的脚,不知在想什么,脸上也看不出情绪,喉咙眼跟有异物似的,不停来回滚动,频繁又缓慢。 “你想出来没有?”陈景殊等不及了,声音稍抬高,说罢又后悔,赶紧小心瞥了眼窗外,就怕闹出动静引来侧目。好在那群仙盟山弟子只顾迷晕过路人,无人注意小楼内。 殷诀还是没吭声。 陈景殊忍不了了:“地上有什么,你倒是说话啊!” 殷诀终于抬头,看向他,视线滑过眼鼻,落在唇。 昏暗里,这张唇意外嫣红,且因说话急,开合间吐出热气,里头点缀的灵巧淡粉也上下跃动,扑朔迷离。 不似平日,惯是优雅,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不疾不徐。只有在对上殷诀时,才会如此劈头盖脸,偶尔骂出“下流”“龌龊”字眼。 他凝视片刻,神色不明,黑脸再次扭开。 陈景殊:?? 在他发火前,殷诀终于开口,嗓音微涩:“我在这里等师兄。” “等我?”陈景殊一怔,没懂:“什么叫等我?你不是被抓来的?你等了多久?” “等很久。”殷诀说:“在这座小楼搭建之前。” 搭建之前? 陈景殊懵了会儿,后知后觉,原来对方早料到他会被迷晕关起来! 他顿感脸面无光,仍强撑姿态:“我用你等?仙盟山形迹可疑,我不过将计就计,看看他们有何阴谋。”说罢快速转开话题,“你要寻的宝物得手了?” 殷诀摇头。 “没寻到你等我做什么!”陈景殊虚张的声势落实了,“等在这里浪费时间?等在这里把宝物拱手让人?” “师兄,我……” “你什么你。”明明是殷诀要寻宝物,明明是对方耽搁要事在这里等他,明明是他不占理,可陈景殊不知怎么,莫名生气,就好像殷诀要寻的宝物是他的。 “还不快去!” “师兄。”殷诀叫了他一声,似是感到惭愧,低下眼,取出乾坤袋,从里掏出龙蛋,“宝物藏在十八重海渊下的巨棺中,地势诡谲暗流汹涌,常人即使耗费百年也难寻其径。” 说罢将龙蛋掰开,露出蛋壳内里,指着一点娘胎里带来的朱砂红,道:“ 地图在龙蛋里,海渊四周邪祟万千,他们不知地形,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地图?”陈景殊凑过去看,只见蛋壳内壁坑坑洼洼,几道纹路纵横交错,那一点朱红宛如星核,嵌在脉络中间。 他反应过来,怪不得那段时日殷诀总捧着龙蛋研究,原来是在拼凑地图。 陈景殊刚捡回来的脸面又丢了出去,含糊训斥:“有地图能如何,谁知别人会不会误打误撞。” 殷诀嗯了声,没继续解释,只道:“多谢师兄关心。” 两人正事说完,又没声了,屋内一时寂静,只有彼此的呼吸声。陈景殊看窗外,殷诀则盯着他的侧脸,眸子黑漆漆,又热.灼灼,貌似还有话想说,但几次张口,都没出声。 一看就不像是要说正经话的样子。 陈景殊莫名感到局促,能明显察觉脸颊两边温度不同,痒痒的,跟脏了一样,想擦。 但没来得及上手擦,殷诀开口了:“我给师兄留的信,师兄看了么?” 信?陈景殊觉得另一边脸也脏了,抿唇回:“没看。” 殷诀似是稍显失落,没说话,仍是看着他。 经过几轮对话,两人之间的陌生感已全部消融,温水彻底漫溢出来,陈景殊浸泡在水里,努力保持头脑清明。他挪了挪位置,佯装环顾四周,脸也偏到另一侧去,避开那道紧追不舍的目光,道:“这里不宜久留。” 他抬手投掷一枚石子。只听“咔”一声机括响动,墙内暗弩骤发,齐刷刷钉入地上昏迷修士的后背,修士梦中痛苦呓语一声,惨白的脸变成猪肝色,而后没了声息。 陈景殊一惊,慌忙收手。这座小楼内外机关遍布,方才殷诀能安然走来,恐怕只是侥幸,他必须尽快脱身。 但殷诀好像不怎么清明,全然不在乎周遭危机四伏,自顾自消沉一会儿后,悄悄伸出手,碰了碰他的指尖,见他没反应,又试探着勾住他的小指,一点一点拉入自己的掌心,直至全部包裹。 他低垂着眼,目光胶着在二人交叠的手上,嘴角很轻地扯了下,好像陈景殊已经读完信了。 陈景殊本来想装不知道,头扭一边去,因为一旦开口就要继续不正经的话题,但与男人十指交握的感觉太过突兀与怪异,还是没忍住抽回了手。 殷诀怔愣片刻,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只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沉闷许久,他手心向下,五指抠着地面,抠的指甲里全是土。 陈景殊只能直面,说:“别抠了。” 殷诀不抠了,慢慢道:“师兄来极天,是因为想我么?” “想什么想!”陈景殊话烫嘴,刚才的温水又悄无声息漫上来,蒙蔽他的口鼻,于是快速道:“你到底怎么钻进墙里的,我们原路逃出。” 殷诀执着:“不是想,是什么?” 陈景殊不愿纠结这个问题,没好气道:“想来就来。” 殷诀嗯了声,右手又开始抠土了。 陈景殊索性不管他,只觉得对方的脑子真该换了,都什么紧急关头了,脑里仍不想正事。 沉寂在昏暗中蔓延良久,久到他以为殷诀不会再开口时,殷诀又道:“师兄,你知道我等了多久么?” “什么多久?” “在雪山。” 现世一日,秘境十年,陈景殊这回没声了。 四周似是蓦地静下来,外头喧嚣也渐行渐远,这间屋子被隔绝,只有殷诀的声音,以及他的耳朵。 “那日师兄说了伤人的话,把我推下雪山,我本该就这么死了,但是我不明白,我想不通,所以死了也爬出来,我想问问师兄。” 半晌,陈景殊道:“问我什么?” “我现在明白了。”殷诀说:“师兄心里有我。” 他说得缓慢,一句带过雪山里的遭遇,只频繁说着:“他们想让我死,但师兄心里有我。” “师兄在意我。” “师兄心里有我。” 陈景殊耳中嗡鸣,像有热水灌入,搅得他脑子也不清,下意识否认:“不是!” 殷诀没有反驳,道:“不管是不是,我都很开心。”说罢又去抠地上的土,抠了会儿,抬起头,定定看着他,眼眸沉黑,望不见底,里头的小人倒影却清晰无比, 两人对视。 殷诀道:“师兄,我口渴。”边说边舔了舔干燥唇角,还不停吞咽口水,好像真的渴坏了。 口渴? 陈景殊回过神,四下张望,但这囚笼屋子哪有水,正要开口让他忍忍,逃出去再说,又听对方前言不搭后语问:“师兄,亲嘴么?” 第八十章 还好他有经验 陈景殊表情空白,以为听错了,转头看他:“亲什么?” 殷诀:“亲嘴,跟师兄亲嘴。” 陈景殊惊了惊:“你不说你口渴么?” “口渴,想亲师兄嘴。”殷诀舔了下干燥起皮的嘴唇,很难受的样子。 “你口渴为什么要亲我的嘴!” “这里没有别人,只能亲师兄。” “地上不都是人?” 殷诀不说话了,直勾勾盯着他,眼眸深沉而晦暗,仿佛一不见底的水潭,能让人溺在里头。 “师兄……”他嗓音低哑,黑色头颅越凑越近,不停急促吞咽口水,弄得陈景殊也莫名紧张。 “师兄眼里有星星……” “师兄,我口渴。” “师兄,师兄……” 殷诀一会儿一句话,且逻辑跳跃,陈景殊些许凌乱,想说些什么阻止,可话堵在喉头,犹豫的一片刻,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温热的,干燥的,挤压他的唇,慢慢揉在一起。 他仍是茫然,下巴被人轻易掐住,阴影也将他完全笼罩。直到被稀里糊涂按在房内一圆柱上时,他才倏地睁大眼睛,瞳孔里映照着近在咫尺的男人。 第76章 殷诀闭着眼,模样认真又虔诚,偏过头吻他,黑脸上全是沉迷和压抑的激动,下颌绷出锐利的棱角,喉结也在他眼前轻轻滚动着,似是不敢用力,只小心而细致地啄着他的唇,摩挲表面,一下又一下。 缠绵得令人心慌。 而他被困在方寸之间,身后是冰凉的木柱,前面是坚硬的胸膛,无处可逃,只能被迫抬起头,跟对方亲嘴。 等等,亲嘴?! 外头危机四伏,屋里又到处躺着人,他俩怎么就亲上了!而且此时不在秘境中,没有人施压,毫无理由的、单纯的亲嘴。 这个认知让陈景殊感到混乱,两个人无缘无故接吻,再无那些不得已的理由,他无暇思考其中代表是何意义,唇上触感太过鲜明,攥取了他所有感知。 楼内阴冷,粘连的唇瓣却温暖,呼吸间全是对方的味道。见他不反抗,托在腰间的手加重力道,把他压向更热的胸膛。 陈景殊心跳很快,耳旁变得混沌不清,仿佛隔了一层水,沉闷而模糊,全是双唇被含.吮、碾磨的湿漉漉声响,下颌也被手指捏住抚弄,任由粗糙却柔软的东西撬开牙关,缓慢地挤进来,在他口中徐徐而有力地搅动。 一墙之隔的外头人来人往,隐约传来人声喧闹,陈景殊僵直了会儿,忽然醒过神,脑门瞬时烧起来,心脏也砰砰跳,震得他嗓子眼疼。 这是在干什么?别的不谈,现在是嘴对嘴的时候吗! 殷诀怎么能这样,随时随地龌龊! 他跟被按在滚烫的热水里的鱼似的,无措又慌乱,不停来回挣动,奈何嘴被堵着,舌头与人紧紧连在一起,肩膀也被人死死圈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用余光疯狂打量窗外。 可任他再挣扎,口中已经被彻底侵占,独特而浓烈的气息涌进来,蛮横而细腻地霸占口腔每一寸,他越反抗,对方越是用劲,还很快亲出了声。 黏腻的、令人面红耳赤的,啧啧啾啾,伴随彼此急促交错的呼吸。殷诀好像真的在喝水,勾住他的舌,纠缠吮.弄,脖筋随着吞咽来回起.伏,急不可耐似的,不仅刺激,还yin.乱。 陈景殊视觉与听觉同时遭到暴击,被一堆修士围观亲嘴,虽然他们都闭着眼,但他还是脸热心又跳,羞耻得快要上天。 他狠狠踩住殷诀的脚面,口中舌终于退出些许。 “师兄。” 殷诀与他额头相抵,直直看着他,似是并未满足,回味似的舔唇,眼睛也黑得可怕,翻滚着某种陈景殊看不懂的、近乎疯癫的情愫,呼之欲出。 陈景殊胸口起伏,赶紧查看四周,还好周围观众没有睁眼的,遂又转头瞪着殷诀。 他嘴唇被蹂躏的红肿,泛着潋滟水光,微张着,呵出短促的热气,似乎想骂两句,但一张口,只发出一声:“你!” 气势十足,尾音却发轻,跟被亲惨了似的,带着他自己听了都窘迫的颤抖。 陈景殊立即闭嘴,不发出一点声,决定稍后再骂。 他脸色复杂,感觉舌尖发酸,交融的唾液还黏腻在口中,他含了会儿的,当着殷诀面不好吐,只好悲壮地咽了下去。咽完了又后悔,头皮一阵发麻,他把什么咽下去了?他居然就这么咽下去了! 陈景殊觉得自己没救了。见殷诀盯着他,一把扳开他的脸,此举似是唤醒殷诀,他突然低头凑近,短暂分离的唇再次重重覆盖上来,把陈景殊口中未尽的骂语通通化作甜腻的呜咽堵了回去。 陈景殊震惊十分,以往殷诀哪敢这般忤逆他,但他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墙外到处是人,任何一声稍大的声响都可能引来窥探。 他索性闭上眼,劝自己忍忍。但他一忍,殷诀似乎渴得更厉害了,手掌卡住他的耳廓,揉捏着透红单薄的耳垂,五指继而插入发间,摩挲着他的头皮,微微用力,鼻梁也错开,让这个吻更深,更彻底,汹涌得几乎将他溺毙。 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暧昧声响,陈景殊呼吸不畅,心想还好殷诀亲的是他,他有经验,知道偷偷换气,不然没经验的早憋死了,常人谁见过殷诀这种生猛的,即使没被憋死,也会一辈子落下阴影,再也不敢跟人亲嘴了。 谁知他刚自我认证完,就感觉呼吸愈发艰难,魂魄也被吸走了似的,唯一的支撑便是圈在腰间的结实手臂,把他固定在原地,无处可逃。 陈景殊觉得脑子泡在水里,揪紧对方衣袖,把衣料揉捏的不成样子,头晕眼花,腿也发软,站不稳。 幸亏他是坐着的,不用站,陈景殊庆幸地想,又后知后觉感到羞耻,坐着就能这样亲了吗! 激烈的亲吻漫长到令人恍惚,直到门外传来响动,殷诀终于放开他,一把将他按在怀中。 第八十一章 师兄,真可爱 耳边箭矢声不绝于耳,整座机关屋都在震颤,仿佛随时会崩塌,混杂的脚步声也响彻楼道,由远及近。 糟了,被发现了。 陈景殊气喘吁吁,脑袋埋在坚实胸膛里,有点慌地抬头,又被殷诀扣着后脑按下。 他感觉殷诀手臂收紧,下一刻整个人便是一轻。殷诀将他牢牢护在怀中,纵身冲破屋顶。陈景殊看不见,听觉也被对方的手掌隔绝,只能感受到呼啸而过的风声。 待他睁眼时,二人已稳坐黑龙背上,下方机关楼迅速缩小,转眼间就被远远抛在身后。 黑龙翱翔天际,载着他们在云层里穿梭,底下的人影化作密密麻麻的黑点。 陈景殊被冷风一吹,脑子逐渐清醒,问殷诀:“你知道怎么逃出屋子?” 与亲嘴时候的生猛相比,殷诀此时判若两人,拘谨道:“知道。” 陈景殊不可置信:“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他语气不善,嗓门也不自觉发冲。殷诀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质问的目光。 可即便被狠狠瞪着,他也不见之前半分失落,咽了口唾沫,眸光明亮闪烁,夹杂着某种难以言说的雀跃,特别当扫过陈景殊被咬湿的唇时,更是兴奋难掩,蠢蠢欲动。 他认真道:“我想跟师兄多待一会儿。” 陈景殊一怔,霎时头上冒火。他在机关屋里担惊受怕,殷诀倒好,早知出路却不说,净想着亲嘴。 他真想掰开殷诀脑子看看里头装的什么! 面对他的怒气,殷诀好似感到惭愧,舔了舔唇,欲言又止,接着突然抬手,摸了摸陈景殊脸颊,动作自然而亲昵,低声哄着说:“师兄,不生气。” 陈景殊脸皮一麻,赶紧低眼看黑龙。黑龙仿佛六感尽失,目视前方,专心翱翔。他松口气,发现自从接了个吻,殷诀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以前是偷偷摸摸龌龊,现在好好说着话都开始摸脸了。 此时不好发作,他抿了抿唇,故作镇定:“你别动手动脚。” 殷诀说:“好。”说罢脑袋凑近,很快地轻吻了下他脸颊,“以后都听师兄的。” 羽毛般的触感一擦而过,陈景殊呆愣片刻,神色震惊,再次查看底下黑龙。 好在黑龙依旧不闻不问,瞎了一样。 陈景殊心情十分复杂。可能方才激吻余韵未消,他脸颊仍是发烫,嘴里也不舒服,跟含着东西似的,但现在不是追究时候,把殷诀打死又能如何。只能咽下难听话,正襟危坐,满脸深明大义,挑了句能听的:“动嘴也不行!” 殷诀望着他,忽然咧嘴笑了下,刀削般刚毅的黑脸上浮现一抹既害羞又温柔的神色,嗓音也跟灌了假酒似的,沉哑而醺然:“师兄,真可爱。” 陈景殊整个人都麻了,感觉此时对方像被什么附身,一开口就胡言乱语,吓得他赶紧转到正题,从怀中取出那本假《天枢录》,道:“是你把它放进书架的,对不对?你想让我看见。” 殷诀点头:“师兄,这本书虽是假,内容却真。” 闻言,陈景殊思索,果然天道劫难中藏有一道“秘劫”。殷诀被他亲手推下雪山献祭龙蛋,灵体尽毁神魂俱散,如今能够死而复生归来,还打破了“渡劫不成则道陨”的铁律,是否与这道“秘劫”有关。 秘劫到底是什么,为何被从真本中刻意抹去,难道有什么不能见人的隐秘?他正要开口细问,身下黑龙骤然俯冲,云雾破开,目的地已至。 眼前宫殿腾于高空,云雾缭绕,是仙盟山设在极天之地的临时驻地,各大门派汇聚在此商讨要事。宫殿外侧延伸出数道宽阔的云桥,由凝云织成,踏上去却稳如磐石。桥上灵树整齐排列,根须向下深深扎入大地,树冠向上直插云霄,方便那些不擅御剑的门派宗师,譬如符修丹修等登行入内。此时云殿里人烟寥寥,大多修士应当去寻宝了,只留下数十位精英弟子在此值守。 两人躲避守卫,降落一茂密灵树上,借助浓荫隐匿身形。 脚下位置稍窄,站着有点挤,陈景殊努力往前挪,离后面男人的胸膛了点。 他悄然观察云台与殿阁,早知仙盟山动机不纯,意图独吞宝藏,可一看眼下阵仗,又觉得蹊跷。就算是为寻宝,仙盟山也不至于举门迁到极天吧。云殿高悬,灵桥通天,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要备战迎敌呢。 第77章 陈景殊屏气敛息,仔细查看,可廊下无声,四周清寂,只有远处几缕云絮悠然飘过。 他看得认真,察觉身后殷诀好像不吭不响地贴上来了,呼吸都近在耳畔,陈景殊心一紧,立马转头:“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直接去寻神器?” 殷诀稍稍撤后半步,盯了会他的脸,错开眼道:“师兄不急,先由他们清剿外围妖障,我们不妨等候在此,寻机探查仙盟山有何阴谋。” 闻言,陈景殊松口气,心道对方不是想换个地方和他待一会儿就行。 但过去三四个时辰,云殿仍是冷清。 蝉鸣绕耳,清风徐来。陈景殊紧绷一日,此时仍是不敢放松,目光锁定云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四周寂静,忽然,殷诀动了动,貌似发现了什么。陈景殊赶紧转身,竖起耳朵听,两人距离很近,四目相接。 只见殷诀不知何时拽了灵树枝叶,编成一朵含苞欲放的小花,低声说:“师兄,给你。” 陈景殊:…… 他就知道殷诀脑子里不会装正事! 第八十二章 你还是别说话了! 陈景殊瞧着那朵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小花粉嫩脆弱,被殷诀两指捏住根茎,夹在两个男人中间,怎么看怎么碍眼,特别是被底下的麦色肌肤一衬,更显违和。 陈景殊哽住,但见对方神色期待,还是伸手接过,看也不看就塞进袖里,语重心长道:“好了,不要摘了。” 殷诀低眼,盯着他的脸:“都听师兄的。” 陈景殊不放心,还想再嘱咐两句,正要开口,又见对方黑脸逐渐变红,下方的手也神不知鬼不觉勾住了他的衣袖,局促的眉眼略显亢奋,明显心绪浑浊,不太能听进去话的样子。 见状,他连忙转身背对他,还悄悄把衣袖收紧。 自从宝藏现世,极天变成了永昼之境,没有黑夜,只有白天。此时天虽然还亮着,头顶已经明月高悬,白日喧嚣的灵鸟草虫都归位,只有沙沙风声吹动树叶。 两人躲在树上,枝叶层叠,几乎密不透风,隐秘,寂静,无人打扰。这种环境下,无论小声说什么,都像是私言密语,与世隔绝。 不知为何,陈景殊头皮不太得劲,下一刻,他感觉有什么钻入衣袖,轻轻牵住了他的手。 陈景殊:…… “师兄,我口渴。”殷诀道。 相同的招式,陈景殊不会再上当第二次,佯装听不见。 他没反应,殷诀便大了胆子,手从袖里挪到后腰,掐了掐,低声说:“师兄,你嘴里好甜。”嗓音低哑,跟贴着耳朵呢喃似的,吹得脖子发痒。 陈景殊只能转头:“……你想说什么?” “师兄,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殷诀目光落到他唇上,喉结无声地滑动着。 陈景殊僵直片刻,白日那些画面又跑到脑海里,唇舌纠缠的感觉也漫上来,充斥他的口腔。 酥麻的,饱胀的,因为被撑开太久,到现在都掺杂着异物感,咽不下吐不出。他不知道别人如何接吻,但肯定不会像殷诀这样,跟要把人生吞似的。 陈景殊突然尴尬起来,但殷诀一向如此,他又不是不知道,于是只能劝自己想开,道:“你还是别说话了!” 殷诀:“师兄,别的师兄弟也会亲嘴么?” 陈景殊不接话,无法直视他,转眼盯着远处云楼,不想再跟白日似的被拐歪。 “以前也甜,但师兄心甘情愿时候,最甜。”殷诀咧嘴笑了笑。 见陈景殊不理会,他又道:“我很久没亲近过师兄了,自从被师兄打入苍穹雪山,我总是一个人。”说着说着,他还低落起来,“始终憋着,很难受。” 陈景殊脸色纷杂,想一脚把他踹下去,但忍住了,扭头道:“你就不能忍忍?” “刚硬很舒服,可是一直硬着,会痛。” 陈景殊从小到大浸泡在礼仪经书里,最是恪守礼法,哪会跟现在,时不时被灌耳两句荤话,猝不及防的,感觉殷诀就像一本随身携带的黄页书。 他有点面红耳燥,恼道:“谁问你感觉了!不用什么都告诉我,你以前怎么办,现在就怎么办!” 殷诀嗯了声,不再争辩。默默从怀中掏出一件被药汁浸得发黄的旧衣,放鼻下嗅了嗅。 陈景殊余光一瞥,发现是他病中常穿的那件。当初他病愈之后,殷诀逼着他洗澡,这件换下的衣衫也不翼而飞,他本以为脏污物件都被丢了,没想到被殷诀一直贴身收藏。 他脸面火辣辣的,哪哪都不自在,一件泡入味的衣物,也不知对方闻个什么劲。 只见殷诀闻了会儿,把旧衣缠绕手上,往下摸腰带,好像要拿去做奇怪的事情。 陈景殊震惊片刻,转头当不知道。 云桥到处是巡逻,他能怎么办,他又不能赶对方下去! 若是以往,有人不顾身处险境,躲树上做这种事,他肯定觉得荒谬至极,不可置信。但此刻面对殷诀,他惊悚地发现,自己居然能够产生理解情绪,并轻易地接受了。 陈景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师兄。”殷诀随便糊弄了几下,掏出手,问:“我可以脱裤子给师兄看么?” 陈景殊立即道:“不行。” 殷诀:“那我可以脱师兄裤子看看么?” 陈景殊睁大眼:“你看你自己就算了,看我的干什么!” “我不强迫师兄,师兄不生气。”殷诀退而求其次,“师兄,亲亲你行么,亲完也能消肿。” 可能是有之前的狂言打底,陈景殊此时居然松口气,觉得亲个嘴也没什么了…… 只要不是脱裤子,应该还好吧……殷诀都那么下流了,现在只要求亲一下,好像也不是很过分…… 但在树上抱着亲,成何体统! 陈景殊正要开口教导两句,眼前光线一暗,有什么湿热东西扫过他的唇,把话堵了回去。 他怔愣,还没反应过来,后颈就被一只手掌用力按住,迫使他仰起脸。 殷诀低头吻了过来。 四周很安静,极天没有黑夜,却有晚风。树丛里燥热,潮湿,风声过处,枝叶簌簌,轻盈响动耳畔。空气里混围脖@糕冷臭屁桃杂着灵果的清甜,以及殷诀身上极具侵略的汗意。他一只手牢牢托着陈景殊下颌,另一只手握在他后颈,指腹抵着着脉搏跳动位置,像是在按住一只不安又胆小的鸟。 与掌控意味十足的动作相比,落下来的吻却缱眷,四片唇相贴,若即若离地磨蹭,一边试探,一边品尝。 陈景殊闭上眼,麻木地劝自己,算了,亲都亲上了,又不是没亲过,一回是亲两回也是亲,殷诀亲嘴有瘾,亲一口又死不了人。 还是给对方亲吧,不然殷诀脑袋里总惦记这事,况且两人躲在树上,位置狭小不方便,四周也都是守卫,对方总不能像白日那样不知收敛吧…… 想到这,陈景殊紧绷的脊背松懈,嘴唇也被吮得不太舒服,无意识地轻启。 第八十三章 爽你个头 殷诀呼吸一重,舌头舔了进去。 湿润,黏腻,有力纠缠。陈景殊呼吸被打乱,喉间吞咽也变成细小的呜咽。 异物在口中细致地钻动,卷住无措的舌尖,紧密勾结,细微而清晰的水声从粘连唇间溢出,听得陈景殊耳朵脏脏的。 他感觉到羞耻,脸更热了。 衣料单薄,体温毫无阻隔地传来,烫得惊人。他被殷诀抓着腰,按着后颈,吻得七零八落。 殷诀这会儿不渴了,反而跟嘴巴痒似的,只有不停摩擦他的唇才能解痒,吻得投入而沉迷。他侧着脸,一点一点旋转,缓慢得磨人,已一种近乎贪婪的节奏,深入湿热口腔深处。 舌根被重重吮.吸,搅动,每一寸软.肉都被迫与之纠缠。 男人好像从来不用换气,并且认为他也不用换气,陈景殊鼻腔急促地喘息,可仍是觉得空气稀薄,缺氧的眩晕一阵阵涌上。他试图推开对方,手腕却被殷诀轻易反剪至背后,这个动作让他胸口前倾,更加深入地迎合这个吻。 “喜欢。”殷诀一边亲,一遍呢喃,“喜欢师兄。” 风掠过树梢,树叶哗啦,却盖不住他们接吻时候湿润绵密的声响,陈景殊脸烧得厉害,脚趾也不自觉用力,想钻进地里。 “可以了。”他强行闭上牙关,错开脸:“别亲了。” 但下一刻,他的脸又被扳正,迎上面前深黑的眼眸。那张脸轮廓分明,线条冷硬,眼底却血红,炙热的,疯狂的。 粗粝指腹摩擦着他的唇,随即又吻了上来。 “唔……” 结实手臂紧紧箍住腰身,陈景殊嵌在树干丛叶间,哪都动弹不得,只能张开嘴,任由对方索求扫荡。像泡在沸水里,蒸的脖颈泛起薄红,意识也被熏得模糊,嘴里热热的,湿湿的,难忍又难熬。 他用手推对方肩膀,踩他的脚。 第78章 “够了……谁、谁教你这么亲的。”陈景殊艰难偏开脸,躲避对方浓烈的气息,声音又轻又颤:“你又不是狗,干什么嗦、嗦骨头。” 可殷诀根本不回答,一只手捧住他的脸,再次覆上他的嘴。吻比先前更烫,更重,严丝合缝。 奇异的酥麻自口中蔓延,顺着脊背滑落,直至腿弯。陈景殊只得伸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身形。每当他想说话,或是躲闪时,殷诀都追过来,堵住他的唇,把气息灌满,灌得陈景殊头晕目眩,睁大的眼睛里也迷蒙不清,一喘气全是他的味道。 这时,不远处声音逐渐清晰,似是有人走来。 巡逻的两名守卫踏上云桥,停在树荫下歇息,其中一人道:“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没有?” 另一人答:“没有,你呢?昨日不是跟着乔宗师去寻宝藏了吗?” 先前的守卫嗤笑一声:“瞧你那点出息,什么宝藏不宝藏的,我们只要取了魔尊性命,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陈景殊打了个激灵,醒过神。有人来了,而且正越来越近。 他顿时恐慌,用力拽后腰箍着的手臂,从喉咙里挤出气音,又急又怕:“有人…有人,别弄了,快起来。” 身上的男人却只是略略分开了唇,转而向下舔,湿热触感一路蔓延至锁骨,殷诀呼吸愈发粗重。 陈景殊:!! 他拼命在殷诀怀里扭起来,指甲使劲抠着底下紧绷的肩头肌肉。 “魔尊如今已不在魔域,定是藏在暗处虎视眈眈,整夜筹谋。我在四处布防多时,还是未追踪到蛛丝马迹。” “听说九华山那位大弟子陈景殊跟他一起跑了。” “怎么,你说他是被魔尊救走的?呵,他俩野心不小,想必现在正躲在哪个地方谋划宏图霸业呢吧。” “哈哈哈……做他们的春秋大梦!” 话一字不落钻进耳朵,正在谋求宏图霸业的殷诀挤开了陈景殊膝盖,不知餍足,没完没了。 衣物滑下肩头,露出大片锁骨,光裸肌肤被坚硬的黑发反复摩擦,带来一阵阵细微的疼痛和热意,陈景殊抓住他脑袋,真慌了:“有人……有人,你够了!” “师兄,别紧张。” 殷诀眼神晦暗,好像一发不可收拾,又吻上他,牙齿不轻不重捻着他的唇,陈景殊一开口,舌头就被他嘬吸.出去,与他的缠一起。 光天化日,陈景殊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殷诀仍是不觉,嗓音低沉蛊惑,边亲边道:“师兄乖,tuo裤子好不好。” “给我看看……”“师兄,香,师兄。” 陈景殊:“你够了!” 殷诀:“我把师兄*得爽爽的,好不好。” 陈景殊又惊又恼,现在连耳朵也不相信了,猛地狠狠咬住他舌头:“爽你个头!” -------------------- 别打了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走走剧情吧 第八十四章 但请仙师迷途知返 陈景殊一把将他推开。 两人呼吸交错,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殷诀胸膛剧烈起伏,衣襟早在纠缠中被陈景殊扯乱,露出深麦色的结实胸膛和劲悍有力的臂膀肌肉,朦胧月光下泛着汗湿,死死圈在陈景殊两侧。与往常温顺不同,此时他眼睛黑得可怕,滚烫而极具侵略性,好像陈景殊是块到嘴又飞了的肉。 陈景殊瞪着他,满嘴的难听话堵在喉咙眼。先是手忙脚乱擦脸,后小心翼翼查看树下,还好那两名守卫正你一言我一语的吹牛,无人抬头看看顶上。 他稍稍松口气,神情复杂,张了张口,又闭上。通过两次亲嘴,他得出经验,这种时候最好不要白费力气讲道理,殷诀能听进去才怪。 陈景殊抿了抿唇,决定直白对直白,不跟他绕弯子,生气道:“你不听话,以后不要亲了。”他故作气势,却因被亲太狠,眉眼里的薄红余韵未消,话音里的微微气喘也未散,比起威慑,更像是撒娇。 话出口,他自己先抖了两下。 但这种直白威胁似乎对殷诀很奏效,他舔了舔唇,松开禁锢,伸手替陈景殊拢好散乱的衣物。 就在这时,树下的两名守卫停下闲聊,迅速朝大门处靠拢。陈景殊顺着望过去,只见大批修士御剑而归,每人手中都持有搜寻来的法器宝物,灵光闪烁,真气逼人。为首的是乔遇安,他步履沉稳,踏上横跨云间的长桥,衣袍随风飘扬。 经过陈景殊与殷诀藏身的树木时,他脚步突然一顿,抬起头。 陈景殊立即屏气敛息,浑身僵直,就怕露了手脚。但余光一瞥,发现殷诀仍自顾自地舔着唇,盯着他,喉结也用力滚动,就好像置身事外,脸上没有一丝紧张,全是对亲嘴的回味。 见状,陈景殊震惊,真不知他是游刃有余还是没心没肺,连忙抬手捂住他口鼻,示意对方不要喘气。 殷诀果然不喘气了,但眼神一暗,伸出舌。 手心传来又凉又痒的触感,陈景殊不可置信,只想打死他。 底下的乔遇安停顿片刻,并未久留,随机转身离去。大批修士紧随其后,进入殿内商议要事。人群很快分成两股,一拨前往东侧殿宇,一拨走向西侧。 陈景殊细看,除了仙盟山的长老与掌事,队伍里还夹杂着其他门派的精锐弟子。他稍作思索,扭头对殷诀道:“你我分头行动,你去西边,注意隐蔽。” 殷诀看着他,没动,说:“我和师兄一起。” “要你去就去!”陈景殊取出袖里小花,恐吓:“不然以后不收了。” 这种话果然有用,殷诀虽不情愿,还是老实飞身掠向西侧。 陈景殊悄然跟上队伍,伏在东侧殿顶部,暗中施用“隔墙耳”,屏息凝听。可出乎意料,屋内一点动静也无。 他觉得纳闷,就算仙盟山的人是用神识交流,也不至于不喘气吧。 突然,身旁传来一道清朗嗓音:“听到什么了?” 陈景殊正全神贯注偷听,下意识回:“没有。”安静片刻,猛地抬头。 只见乔遇安不知何时蹲在身侧,与他一起偷听。 陈景殊:…… 乔遇安仍是面上挂笑,春风和煦地打招呼:“陈仙师,别来无恙啊。” 陈景殊面无表情嗯了声,接着瞬间翻身后退,召唤出霜明剑横在两人之间。 “呵,仙师这是何意?”比起他的警惕戒备,乔遇安神色自若,略显困惑道:“那日迷晕仙师实属无奈,魔尊意图掌控三界,必先取得神器。极天境内势力混杂,魔头很有可能潜伏其中,因此,凡入极天者,除仙盟山弟子外,都需要严加盘查。” 他向前半步,继续道:“事关重大,恐走漏风声,这才委屈了仙师,还望勿怪。仙师想偷听什么,不妨直接问我,我与仙师知根知底,哪有隐瞒之理。” 陈景殊不太信,却也没有戳破,回:“乔宗师言重了,是我鲁莽,险些误了仙盟大事。只是不知……找到那柄传说中的神器没有?” “神器?”乔遇安微笑,“找到了。” “找到了?”陈景殊心头一震,他只是随便问问,没想到对方如此坦诚。 “不错。”乔遇安抬手,指向远空,“仙师,你看。” 只见遥远天际,一道巨大光柱自九霄直贯而下,辉映云层,璀璨夺目,仿佛连接天地。 “天道指引,我等循光而至,不费吹灰之力。” 陈景殊仍是震惊,这么容易就找到了?说好的“宝物藏在十八重海渊下巨棺,常人耗费百年也难寻其径”呢! 神器落入仙盟山之手,那殷诀怎么办?等死?没有神器加持,他能否抗衡整个仙盟,不,整个三界? 陈景殊一时间慌乱无措,只能狠狠骂殷诀:不知孰轻孰重,天天乱来!可后来一想,殷诀未及时去搜寻神器,是在照料缠绵病榻的他,后终于到达极天,又因担心他安危,特意在入口机关屋等候…… 想到这,陈景殊有点骂不下去,谨慎环顾四周,见此处只有乔遇安一人。 “既然是一场误会,我也便放心了。”他抬脚就想走,“乔宗师,告辞。” “且慢。” 乔遇安手中折扇一展,轻巧拦住去路,脸上仍是带笑:“在下还有一事请教仙师,那日魔尊驾驭黑龙,亲自将你接走,我等皆亲眼所见。仙师与魔族这般不清不白,恐有损清誉。” 陈景殊看着他:“那你想怎么办?” “呵呵,往事种种,仙盟可不再追究,但请仙师迷途知返,不要与妖魔混淆一道,现下三界动荡,正是用人之际,仙师若愿加入仙盟,共伐魔尊,待他日平定祸乱论功行赏时,乔某必当全力为仙师周旋辩解。” 乔遇安指着远处通天光柱,“再者天道已昭示,神器皆归位,魔族余孽不过网中之鱼,迟早束手就擒。前途明暗,只在仙师一念之间。” 陈景殊道:“我不加入。” 他这般果断,乔遇安微微怔愣,但很快调整好表情,道:“既然如此,得罪了。” 第79章 陈景殊持剑后退一步,四周立即涌出数百名仙盟弟子,剑光冷锐,将他团团包围。 -------------------- 诀子:师兄误会我了 第八十五章 天道昭昭 数百名弟子从四面八方包围,个个手持兵器,杀气凛然。陈景殊环顾四周,发现除眼前法阵,远处天空也有密密麻麻的修士奔他而来,黑压压一片。 原来乔遇安早有防范。 陈景殊有点后悔,方才就应该假意作和,再伺机而动,总好过现在,源源不断的弟子层层涌出,将所有去路封死。他这里露了馅,殷诀那边又怎会独善其身。 但后悔也晚了,一拨又一拨的弟子拔剑而上,陈景殊只能腾空跃起,被迫迎战。如今他灵核运转自如,内功更上一层楼,这些弟子根本不是他对手,只有乔遇安能与他过上几招。 乔遇安身为仙盟之主最宠爱的小儿子,深得真传,手中折扇飞旋如刀,陈景殊的霜明剑亦不逊色。剑光交错间,两人都未使出全力,显然,对方想活捉他,而陈景殊也不愿取他性命,彼此留了三分余地。 又是一剑相抵,劲风荡开,乔遇安借势后撤半步,手里武器相交,嘴里却仍在劝:“陈仙师,陈兄,你我在此相斗,不正中了魔族诡计?我将话挑明,若陈兄是因我在酒中下药而怀疑我,从而怀疑仙盟,那大可不必。” 陈景殊也后撤半步,道:“你说。” “仙盟统辖各门派,维护三界秩序,世人都有目共睹,若只因一杯酒,陈兄就对仙盟寒了心,家父与令尊时常对坐手谈,品茗论道,他们要是知晓你这般,恐怕会更寒心。陈兄,念你我相识一场,我已好话说尽,还望你及时收手,不要酿成大错。” 乔遇安语气恳切:“陈兄为何宁愿相信一个魔头也不肯相信仙盟,难道只因他曾是九华山弟子,与你同出一门,你便百般护着他,不惜与仙盟为敌?” 他如此真情流露,陈景殊也不好意思故作高冷,道:“我从没想过与谁为敌,是你们不肯放过殷诀,要将他赶尽杀绝。你们为何坚决不留他活路,只是因为他魔尊转世的身份?” 见话有来回,事有商讨,乔遇安摆了摆手,周围弟子立即停止攻击。他向前一步,正色道:“是,也不全是。如果魔尊转世后改邪归正,一心向善,仙盟或可留他一命。但他嗜杀如故,几百年前仙魔大战,把人间变成炼狱的是他,今世惨下杀手,屠尽浑源门上下的也是他,光是论血债血偿,殷诀一百条命都不够,更遑论他是一个仅以一时喜怒便去杀人的魔头,这样的祸害岂能存于世。陈兄护着他,浑源门上千条人命又何辜?” 陈景殊沉默片刻,问:“浑源门惨案,你们确定是殷诀所为?” 乔遇安点头:“天道明示,绝不会错。” 天道,又是天道。陈景殊不想说话了,瞥着西侧殿宇的方向,寻找殷诀身影。 见状,乔遇安语气稍急:“陈兄如此,是不相信天道?” “天道本无相,信则有,不信则无。” “无论陈兄信不信,殷诀满手血腥是事实,天道早就看不过,特降下雷劫诛灭他,谁知魔头邪功附体,天劫竟也无法困缚。” 陈景殊本不想听他长篇大论,但听到这里,扭头问:“你知道天劫是给殷诀设的局?” 乔遇安停顿片刻,不正面回答:“天道昭昭,善恶终有报。” 见他讳莫如深,陈景殊以为他知晓内幕,于是快速追问:“天劫中有一道‘秘劫’,你可曾有所耳闻?‘秘劫’究竟是什么?为何《天枢录》中全无记载?” 乔遇安神情谨慎:“《天枢录》藏于仙盟密室,只有仙盟之主能翻阅,你如何知道其中内容?” 陈景殊摸到怀中那本赝品书,正要胡编乱造,又听他叹口气:“罢了,如今乱世,我便也不追究了。陈兄所言,我也有所耳闻,但那不过是渡劫失败之人的妄念罢了,他们自认修为足够,却气运不佳,便幻想出所谓‘最后一道秘劫’,说是天道惜才,特意降下的考验……依我看,无非是他们道陨前的执念幻象。” 闻言,陈景殊泄了气,原来这个最受宠的小儿子也不知其中秘辛,说不准还不如他这个外人知道的多。 “陈兄……”乔遇安上前一步,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袭来,蒙蔽所有人的视线。陈景殊只觉得眼前一暗,下意识向后疾退。 再睁眼,却见一道浓黑如墨的魔气已穿透乔遇安的胸膛,这一击快得骇人,狠得彻底。 乔遇安腹腔瞬间被掏空,甚至没能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便直挺挺跪倒在地。没有吐血,没有挣扎,那双睁大的眼睛灰败无神,正对着陈景殊方向。 放眼望去,原本分立两侧的数百弟子也已全部横死,尸身歪七扭八交叠。 那团翻涌的魔气逐渐收拢,凝聚成一个皮肤黝黑、气势冷峻的男人,看都没看地上尸身,一手将惊愣状的陈景殊揽在身旁。 事发突然,陈景殊仍是反应不过来,呆呆看着地上的血迹,方才还活生生的人,此刻变成了一团血。他喉咙不太舒服,脸皮也发白,虽说乱世之中生死无常,可昔日的熟识就这么死在眼前,他还是觉得恍惚。 相比方才的无情,殷诀此时正细心擦拭他指尖迸溅上的血迹,动作轻柔小心,任谁都想不到他上一刻做了什么。他似乎丝毫不受其影响,仿佛方才碾死的不过一群蚂蚁,面上露出惭愧,也不是因为杀了人,而是因为陈景殊生气。 陈景殊甩开手,转头质问:“他们并不想取我性命,你为何直接动手?” 殷诀舔了舔唇,貌似想解释什么,但见他语气不善,转而抬手碰了碰他脸颊,跟往常一样低声哄:“是我心急,吓到了师兄,以后不会了,我都听师兄的。” 陈景殊心情复杂,自从秘境归来,殷诀好像变了点什么,又好像没变。逼供他那段时日,喜怒无常,嗜血易怒,可现在又如此温顺,跟新入门时候一样。 他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但现下没有时间多想,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神器,否则下一个死在这里的就是他和殷诀。 殷诀轻轻牵住他的手,貌似想抱着温存会儿,但被陈景殊拒绝,殷诀默默跟在他身后。 两人当即动身,朝着极天深处行去。 殷诀取出龙蛋,根据蛋壳表面的标记,他们向南行进。 与乔遇安所说的“天道指引光柱”恰好相反。 陈景殊凑近看,蛋壳上那一点象征宝藏的朱砂红,确实在南边。 他心中有点疑惑。是乔遇安撒谎?还是对方误解了天道旨意?又或是那道所谓光柱只是偶然? 他和殷诀说是寻宝,结果这一路走走停停,修士的身影越来越少。他们渐渐偏离了纷争的中心,沿途绿意渐浓,鸟鸣清越,溪水潺潺。可赏月,可就地取材烹制野味,比起寻宝,更像游玩。 面前的男人对他无微不至,与平日并无差别,但敏锐如陈景殊,还是发现了不对劲。 起因是他心里装事,御剑时不慎擦过树枝,划伤了手臂。殷诀仔细为他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动作标准,像一名合格的药修,每一步都恰到好处,手也规规矩矩,半点不曾逾矩。不似以前,只要有亲近机会,即使不上手也要嘴里来几句酸言酸语。 譬如“师兄,还疼吗”“我给师兄吹吹”等等,一旦陈景殊稍有默许,他便会得寸进尺,直至两人变成嘴对嘴。 陈景殊觉得怪怪的,后来他佯装疲累,殷诀替他按摩手脚,结果依旧目不斜视,按完就收手。 陈景殊沉思片刻,狠狠心,把衣物脱了,结果听见对面殷诀道:“师兄,冷不冷?” 语气关切,形容担忧,像殷诀,更像提前预设好的话语,体贴细致,面面俱到。对他每一句话都有回应,照顾他每一个需要,唯独不下流。 陈景殊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暗中留意对方的举动,但并无发现。而后不动声色地把注意力转向了那颗龙蛋。 这颗龙蛋他曾日夜贴身携带,对上面每一道纹路,每一分色泽都再熟悉不过。他趁殷诀去找吃的,细细端详龙蛋。 纹路一模一样,色泽也几乎毫无二致,但摸在手里的触感,却有细微的差异。若非他当初事无巨细地照顾龙蛋,怕也不能察觉。 这颗龙蛋是假的。 龙蛋是假的,那眼前的殷诀呢? 第八十六章 我会保护好师兄 眼前的这个“殷诀”,到底是谁?是仙盟人士伪装? 如果是仙盟,无非是不想他与殷诀为伍,或是将他们二人分开,逐个击破。但陈景殊自认修为精湛,如今更融合了殷诀的灵核,实力大涨,仙盟里没几个人是他对手。把他单独引到这荒郊野外,对仙盟有什么好处?他们怎么能保证,派来的这个人,有本事一对一解决他? 陈景殊转头,望向远方那道通天光柱。它离得太远了,细得像一根连接天地的线,若隐若现。 第80章 他收回视线,认真回想这一路的细节。面前的“殷诀”似乎没有害他的意思,在他闭眼休息,或是毫无防备的时候,对方只安静待在旁边,替他按摩手腿,驱赶扰人的飞虫,或是什么也不做,就守在身侧,一言不发看着他。 若是仙盟派来的杀手,怎么会错过那么多一击必杀的机会? 不是仙盟,那又会是谁? 陈景殊再次望向光柱。乔遇安说过,光柱代表天意,此刻恐怕三界所有门派都聚集在那周围,他们也许正在尝试夺取神器,也许已经得手,正张开了网,等待前去寻宝的殷诀束手就擒。 他目光悄悄落到“殷诀”的手上。那双手昨日还完好无损,如今虎口却多了一道新鲜的压痕,是握剑时候才会产生的印记。可这一路太平无事,别说妖祟,连条野狗都没遇上。对方明明从未拔出过剑。 不想让他靠近光柱的,除了仙盟,或许还有……殷诀。 也许真正的殷诀正在拔剑战斗,只留下影子,带他反向而行,远离纷争。如果不是殷诀的影子,又怎会知晓他的习惯和喜好,这一路都能滴水不漏。 龙蛋是假的,光柱是真的。 陈景殊心跳很快。 影子是原主的分身,会复刻本尊的一切特征。影子能按照本尊的设定行事,但到底是假人,没有心,不会思考,更没有真实的情感。它所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殷诀根据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提前预设好的。所有对话,都不是对陈景殊的及时回应,而是在执行预设的命令。 要验证是不是影子,很简单。他只要说出一些出乎意料的话,或是做出一些平常绝无可能的举动,影子的反应自然会露出破绽。因为总有原主设想不到的情境。 陈景殊抿紧唇,停止御剑,缓缓落回地面。 前方开路的殷诀立即有所察觉,转身大步走来,问:“师兄怎么了?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累了?” 陈景殊直视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姗儿师妹的心意么?” “知道。”殷诀不假思索地回答,“她是师兄最宠爱的小师妹。”说到这,他的情绪略显低沉,就跟往常一样,“但我可以比她做得更好……” 陈景殊打断他:“错,赵姗儿为你做糕点,陪你受罚,给你送吃的,她心里爱慕的是你。” 殷诀迟疑片刻,闷声:“师兄不高兴了?” “你以后不能和她说话。”陈景殊道,“你只可以看着我一个人。” 相比前两句的对答如流,即便需要伪装思考也只是片刻,这次殷诀长久的愣住。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看着陈景殊,像是被定住一样,没有情绪起伏,没有反应,仿佛根本听不懂这些话。 果然是影子。 陈景殊跳得很快的心脏像是突然被卡住,不上不下,以至于他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那真正的殷诀呢?他移开视线,再次望向天边那道光柱。真正的殷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陈景殊仔细回想,殷诀在云殿杀死乔遇安,见他神情恍惚,伸出手想要抱他,那是这几日里殷诀最后一次主动亲近他。再之后,便变成了眼前这个彬彬有礼,温顺得挑不出错的小师弟了。 这个影子很完美。估计殷诀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居然会因影子不够下流而产生怀疑吧…… 殷诀为什么要不告而别?为什么不带上他?是不相信他?还是此去凶险九死一生? 若不能取得神器,殷诀有几成胜算?若取得神器,便能确保一人对抗三界? 怪不得殷诀与他在一起时不着急去寻宝物,原来是在寻机甩掉他。 陈景殊越想越乱,控制不住地烦躁。他讨厌这种感觉,想着干脆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继续跟着这个影子一走了之。这样,他就可以远离是非,不会受伤,不会流血,不会与昔日同门、尊长,甚至是亲友反目成仇。 他只需要远远站在这里,不听,不看,不管,自己好好地活下去。 他本也不是什么勇敢无畏的人。 陈景殊的脸色愈发苍白。一旁沉寂许久的殷诀像是突然被唤醒,走上前来,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些什么。 这个影子惟妙惟肖,陈景殊看着就来气。这股气可能来源于本尊的不告而别,又或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最终,他还是咽下这口气,不耐打断:“走吧。” 行了大半日,几乎快要离开极天之地。殷诀依旧举着龙蛋在前引路,陈景殊停下脚步,简短道:“累了。” 殷诀把软草铺地上,脱掉自己的外衣垫在上面,还从不远处取来清甜的泉水,递到陈景殊面前,道:“师兄喝点水再歇息,这里终日白昼,容易口干。” 明明真身正在殊死搏斗,影子却还在这里关心他渴不渴。陈景殊心里那股气又冒出来,一把推开他的手,冷淡说:“我不喝。”说罢翻了个身,闭上眼不理人。 影子安静守在一旁,等他呼吸平稳,默默起身离开,似是去狩猎或采摘野果,等他醒了吃。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陈景殊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这是在魔域养病时,殷诀离开后留下的,原本是交代给黑龙的嘱托,却被他一把夺了过来。当时他只是匆匆一瞥,满纸的字迹歪歪扭扭,而他一心前往极天,便无心细看。 现在,他展开册子,仔细辨认: “师兄晚上睡觉要关窗。” “亲亲师兄。” “师兄等我回来,带我回九华山。” “师兄,我会回来的,师兄,爱师兄。” 衣食住行,事事嘱咐,细致入微。字字句句说着会回来,后面大半本却写满了各种交代和叮嘱。 比起暧昧不舍的卿卿耳语,更像一纸离别之言。 陈景殊更气了,刷地合上册子。 影子很快回来,手里拿着新鲜的野果和清理好的山禽,在火堆旁熟练地架起烤制。 陈景殊坐起身,问他:“天劫里的‘秘劫’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过殷诀无数次,却总被各种变故打断。眼前的影子没有正面回答,只道:“我会保护好师兄。” 陈景殊又指着远方天际,问:“那道通天光柱,究竟是什么?” 殷诀依旧避而不答,语气却笃定:“师兄不必忧心,神器终会落于我手中,是我的,谁也夺不走。” 风声掠过荒野,陈景殊沉默了会儿,看着他的眼睛:“浑源门上千条人命,是否与你有关?” 殷诀道:“师兄,不是我杀的。” 有这句话,其他疑问便也不重要了。陈景殊点点头,脸颊逐渐恢复了些血色,说:“不吃了,我们出发吧。” 他站起来,不小心崴到脚,“殷诀”立即在他身前蹲下,将他稳稳背起。 两人走了一路,陈景殊好像睡着了,趴在他后背一动不动,殷诀便没有打扰,只将步伐放得更加平稳。 直至完全走出边界,他回头,却看见身后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只沉甸甸的麻袋,而陈景殊不见踪影。 第八十七章 终战(一) 陈景殊向北一路疾行,连续两个昼夜,终于抵达北部海渊。 还未靠近,就听见前方人声喧嚷,血腥气扑面而来。他停下御剑,降落至一山巅之上,向下望去。 山下黑压压一片人群,不远处的海面上,一道巨大的光柱贯通天地,上接浓云,下入深海。其周围光芒照耀,海水也被排开至两侧,像是被股无形的力量操纵般,精准露出深不见底的海沟。 在海沟中心,静静横卧着一具冰棺。冰棺周身冷气朦胧,形如长剑,正是众人极力寻找的不世神器,下方散落着各式法器、秘籍以及珍宝,琳琅满目,金光流转。 仙盟与各大门派宗师早已率领弟子守在此处,众人结阵而立,将海沟层层围住,每人手中都延伸出一道灵力绳索,绳索另一端紧紧缚住冰棺,试图合力拉起。但冰棺表面刻有禁锢符文,缕缕封印,任众人如何发力,也不能动摇分毫。 除去这些仙门弟子,争夺冰棺的还有一条百丈长的黑龙。它死死缠绕冰棺,龙躯奋力向上挣动,脊背血迹斑斑,插满了刀刃利剑,龙鳞也脱落大半,显然已苦战多时。 龙首之上,骑着一道黑色身影,是殷诀。 仙门弟子分作两路,一路争夺冰棺,一路全力阻挠黑龙。他们结出斩妖除魔的缚怨阵,御起遮天蔽日的万剑诀,白光如锁链,飞剑成密网,雨点般砸向黑龙。此次剿魔,几乎出动三界所有宗门,连久未现世的蓬莱道者也出手相助,催动广袤钟,诵念生世咒,不断汲取着黑龙的精元和殷诀身上散发的魔气。 声势浩荡,相较于几百年前的仙魔大战,有过之而不及。 重重压制之下,黑龙遍体鳞伤,筋骨尽碎,却始终缠绕冰棺不放,直到冰棺微微挪动,露出底下的金色符文,它终于力气耗尽,仰头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庞大身躯快速坠向深海。 第81章 龙首上的殷诀一跃而起,将手中龙蛋嵌入冰棺金纹内。 瞬时,整片海闪耀出刺目白光,众人急忙挡住眼鼻。等再睁眼,已见冰棺封印破开,化作一柄阴阳流转的玄苍烛龙剑,被殷诀彻底拔离海面。 周遭修士反应迅速,立即一拥而上。眨眼间,汹涌人群将困在海中央的殷诀淹没。 陈景殊站在山顶,呼吸一促,正要御剑跨海前往,却见人群中突然爆发出凄厉喊叫声。 只见一团翻滚的魔气冲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在空中横冲直撞。霎时,血雾漫天,哀嚎声此起彼伏,无数弟子的身体被瞬间洞穿,一具具被掏空的尸首如同断线木偶,从高空坠落。 密密麻麻,纷纷洒洒,宛若接连不断的雨流。 血洒到陈景殊头顶,脸颊,身上,热热的,鲜活的。 他僵直片刻,低下眼,看着手心的血。四周空气迷蒙不清,被升腾的血雾渗透,堵住人的口鼻,他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 见殷诀无人能挡,仙盟之主立即与剑尊联手施术,两人合力布下巨大结界,笼罩整个极天之地,确保这里只进不出。即便身死,也要将殷诀困在此地,万不能由他出去祸世。 他们二人撑起结界,殷诀逃无可逃,其他宗师大能则飞身加入战局,包括九华山的掌门人。 九华尊者白发苍苍,鲜少参与动荡势局,此刻他站在殷诀对立面,往日和蔼面容不再,只余下无尽的失望与痛恨,他统领门派弟子列阵,自己率先悬空而起,运转毕生所学,直向殷诀攻去。 殷诀早已杀红眼,反手便是一击,掌风汇聚成魔刃,直接砍断了他挥来的右臂,另只手则快如疾风,向九华尊者胸膛挖去。 见状,陈景殊堵在喉咙眼的声音终于发出来,失声大喊:“殷诀!” 殷诀动作一滞,缓缓回头,漆黑的眼眸对上他。 二人在兵器喧扰中对望,宛若相隔万里。 殷诀愣神的刹那,断臂的九华尊者快速躲开,完好的左手臂灵力呼啸,一把抢走他后背的烛龙神器。而其他修士也趁机攻上,数把利刃捅穿殷诀的肩膀。 黑色的血迅速涌出,溅满殷诀的脸与脖颈。 陈景殊睁大眼,下意识摸到了霜明剑,他的手在抖,脑中一片空白。殷诀仍是看着他,脸上没有多余表情,或许有,却被污血掩盖,让人无法分辨。 他深深望来一眼,随即转身陷入疯狂的厮杀。 九华尊者手持烛龙长剑,注入大量灵力,剑身的龙族图腾次第亮起,并急速延展膨胀,眨眼化作一柄与天齐高的巨剑,他高高举起,朝殷诀厉声喝道:“孽障!还不速速收手!”剑锋所指,云气消退,仿佛连山脉都能一斩为二。 但这把神器终归是龙帝留给血脉后裔的神兵,非其族类,难以真正驾驭,威力更是大打折扣。殷诀虽失兵器,却丝毫不惧,反而愈战愈狂,近乎无敌。 仙门弟子们前仆后继,明知近身即是死,仍旧结阵围困,如蚁群般不断涌上,又被殷诀随手挥出的气劲震飞、撕裂。 很快,海水搅动为暗红,天上云也变成了血色。 陈景殊眼前只剩漫天漫地的红与黑,他分不清哪些是血,哪些又是阴影,分不清从高处坠落的,是谁的断臂残骸。惨烈的哀嚎穿透他的耳膜,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迟迟拔不出霜明。 源源不断的人流涌上,殷诀越杀越残暴,起初会刻意避开身着九华山服饰的弟子,可到了后来,鲜血染红了所有人的衣袍,他便再无顾忌,混乱中,九华尊者也被一掌击穿。 “师尊!” “掌门!” 还活着的九华山弟子被悲愤和绝望所淹没,红着眼冲了上去,就连那些修为尚浅,总是懒散的筑基弟子,也都不顾生死地扑向殷诀。 人流中一抹红衣被流卷进战场,赵珊儿被挤得踉跄倒地,爬不起来,神情满是惊恐。她抬起头,远远望见山顶的陈景殊,哭着大喊:“师兄!师兄!” 陈景殊呆呆看着九华尊者坠落的身躯,脸色死白。直到一声声“师兄”闯入头脑,他才猛地醒神,急忙飞下山,跌跌撞撞地扑到师尊身旁,双手剧烈颤抖,死死按住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 可温热的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怎么也止不住。 陈景殊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彻底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他颓然跪倒在地,额头重重抵着冰冷地面,在极致的恐慌与混乱中撕扯出一丝理智来。 不对,有哪里不对。 依照如今战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即便没有神器,殷诀也能一人对抗三界。那道通天光柱故意将众人引来至此,众人既不能拔动被封印的烛龙神器,也不能杀死殷诀,他们汇聚在此,更像是飞蛾扑火。 天道为殷诀量身设下天劫,不可能不知殷诀实力,为何还要引导所有人等候在这里?就算抢夺了神器,他们也不是殷诀对手。 天道要他们等什么?为何降下光柱?是为了救世人,还是让他们原地等死。 既然孤身一人就能对抗三界,殷诀又为何执着于寻找神器,他想用神器对抗谁?他不告而别也要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屠杀与他作对的仙门? 陈景殊抬眼望去,只见殷诀已经杀得失控,周身魔气翻涌,可仙门弟子源源不断。殷诀似是不耐,猛地腾空而起,身形在魔气中膨胀,化作一条巨大的漆黑蛟龙,震落周围层层叠叠的修士。 蛟龙并不理会下方人群,沿着光柱向上腾跃,似乎另有目的,并非只屠戮这群修士。可修士们不知,只当他要冲破结界祸乱苍生,仍拼死阻拦。 血越来越多,陈景殊仍是跪在原地,一切宛若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 够了,殷诀。 够了。 他喃喃道,试图呼喊,可声音哽在嗓子眼,随着身体痛苦的颤抖一起消散。 就在蛟龙即将通天之际,天空骤然降下一道惊雷。 强光瞬间吞噬眼前景象,陈景殊眼前发白,突然身体一轻,仿佛被什么力量拉起。 等他再度睁眼,已经穿透云层,高悬于天顶之上。下方的血海与厮杀早已模糊不清,变成细密的点。 而正前方,一片云朵托着一个宽口巨盆,盆中挤满了人的头颅,像一朵朵诡异绽放的花。每一张脸都没有五官,陈景殊却能看出他们在朝他微笑。 这些无面头不断变幻,先是长出师尊的面孔,后又变成了父亲,再变成幼时救过他的高人,缓缓哄他入睡的娘亲……他从小到大所信任的人,所依赖的人,接连呈现。 最后,那十几张面孔齐齐对准他,男女老幼,不同的声音用同一种起伏道: “法音,你不认得我了?” -------------------- 真的不是虐文啊!!!甜的甜的甜的! 第八十八章 终战之前传 万万年前,天元始祖开天辟地,分出了三界,造出山川河流,令万族在此繁衍。其中人族日渐强大,开始奴役、屠戮其他种族,外族几近灭绝。天元始祖见状,降下滂沱神雨,将神力洒向大地。雨落之处,生灵开悟,走兽飞禽不再任人宰割,它们也开始修炼。 自此,世间有了妖与怪,与人族修成的仙与魔并立。 而那日执掌神雨、破云布泽的,是一只彩翼鸟。它象征至纯至美,代天元始祖巡临人间,维持秩序。 天元师祖并未在此久留,他的目光投向浩瀚宇宙,欲将生命的种子洒向万千星辰。离开前,他留下彩翼鸟守护这片天地。 然而,天元始祖终究低估了人族的欲望与执念。他们厮杀角逐,修炼不止,对力量的渴求永无尽头,不再满足于天地之间。终于,有人突破界限,飞升成神。 成神之后,人族欲望并未消减,他们取得力量,更轻易地去屠戮弱小。古时凡人所谓“天人降临”,带来的并非祥瑞,而是灾厄。 眼看大地生灵涂炭,彩翼鸟起初以神力镇压,可飞升者源源不绝。为保万物延续,它折下十八片彩羽,用来压制新神的欲望,将其封印。违逆者,唯有陨落。 它命这些新神守护天地运转,于是,十八神位立下,雨神执掌云雨,山神稳固千岳,风神巡游八荒,海神镇守四海……各司其职,维系乾坤。天长日久,这便成了天条铁律。 人族开始渴望位列神位,更渴望接下那片象征天命的神羽。每一片羽毛,都会传递给下一位渡劫飞升的更强之人,至强者皆入此秩序,三界重归太平,被替换下来的神则会重返人间,或成为街角卜卦的相士,或是指引方向的无名隐,又或是雪冤断案的青天…… 世世代代,躁动的欲望被无声泯灭。 而彩翼鸟失去彩羽,精元枯竭,陷入无尽长眠。但是不久之后,一位神人以未知方法强行取下头顶的粉羽,脱离神位,自封“天道”。为证明自身正统,他用粉羽唤醒沉睡的彩翼鸟。 第82章 彩翼鸟虽苏醒,却神力尽失,记忆全无,天道将它收为灵宠,赐名“法音”。 法音通体雪白,尾巴上插着一片粉羽,这片粉羽的力量已被汲取干净,只剩下美丽的空壳。尽管如此,它却对这片唯一的彩羽十分珍爱,每日都梳洗数十遍。 法音失了神力,便与普通鸟族一般性情,机敏胆小,温顺聪慧、擅取悦他人。它总是偷偷下凡,鸟儿天性使然,它喜欢看凡人脸上的笑意,无论是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是如释重负的舒展。 但它只是一只寻常鸟,无力施为。直到它在天界寻到一片灵光流转的许愿草田,便悄悄啄食,借助其中微弱愿力,转身帮助世人达成愿望。 久而久之,它也得了人间的零星信奉香火,攒下一丝神力,自悟出读心法术,因为它想知道无牵无挂的僧人为什么哭泣,有亲有友的帝王又为什么孤独。它还将此法术教与当时唯一好友,天道的座驾,黑龙。 但平静的日子总是有限。后来,一位比天道更强的存在发起了挑战——魔尊痴无妄。 仙魔大战,至此爆发。 痴无妄人如其名,痴迷力量,狂妄自大,他在人间肆意厮杀,视众生如草芥。仙盟奉天道之命,全力剿杀魔尊,而法音作为天道信使,时常降临人间,鼓舞士气。 “快看!那是什么?” “是彩翼神!” “天道没有放弃我们,正义与我们同在!” 彩翼鸟展开法相,洒下疗愈云雨。圣洁,美丽,震撼,难以用言语形容,所有目睹者无法移开眼,包括正在杀戮的魔尊,但对比别人,他眼中没有敬畏,只有征服的欲望与恶劣的兴奋。 从那一刻起,他频繁作祸人间、挑衅天道,只为远远观得那只昙花一现的神鸟。终于机会降临,他设下诡计,伪装成一名重伤的仙盟修士,骗过了彩翼。 “跟我走。”痴无妄抚摸它的尾巴。 沾染魔气,彩翼法相消退,变成人形,也露出鸟族本性,懦弱又温顺。 痴无妄顺利玷污了他心心念念的纯洁。 当象征美好的神鸟不再纯洁,天道大怒。法音自愿浸入冰寒刺骨的清静池,日复一日地忏悔赎罪。 “乞求您……宽恕我。” “不,法音,你犯下滔天大错,不可饶恕。” 痴无妄突破天界重围,踏进寒池。 他给法音讲世间种种,陪伴他。带来他爱吃的许愿草。也在那个清净池里,强迫了正在因不洁而赎罪的法音,日日如此。 法音并非人族,心思纯粹,极易产生依赖感,在他脑子里,陪伴即是爱。尽管面前男人对他做了奇怪的事情,却也替他洗去污垢,轻抚他的头,同他说话,还与他一样珍视他的粉羽。 “法音,跟我走。”痴无妄总是道。 “法音,我喜欢你。” “法音,你想要什么?” 法音太寂寞了,鸟儿需要依偎,需要依赖,只能一边赎罪,一边与他交谈。但他不知什么是喜欢,也没有想要的,只能指着穿越云层的黑龙,说自己想变成威风凛凛的龙。 痴无妄轻笑一声,抚摸他的头。 “法音,张开腿。” “法音,你真美。” “法音,跟我走。” “请你不要碰我,羽毛已经清洗一遍了。” “我想要恢复纯洁。” “我在赎罪,不能跟你走。” 痴无妄故意将浑浊弄满他的脸,道:“法音,坐上来。我可以让你变得纯洁。” 此事被天道知晓,天威震怒,却也提出用法音同痴无妄交换,代价就是他的所有力量。痴无妄回以一声冷嗤:“痴心妄想。” 痴无妄势在必得,与天道决战。 天道式微,法音第一次鼓足勇气,挣脱赎罪泉,替天道挡下致命一击,随后命陨。羽翼化作万千碎片,洒落人间。 痴无妄低眼凝视很久,不知怎的,没有乘胜追击,反而自毁灵体,追随零落的羽毛,堕入转世轮回。 天道荡平魔域后,深知此战未了,一旦痴无妄得到法音转世,必将归来复仇。他以无上灵力炼制出一面招魂幡,从天地间唤回了法音一丝流散的魂魄。 万物魂灵,皆由七魂六魄构成,善恶交织、刚柔并济,彼此制衡,方成完整心性。天道召回的这道魂魄名为“顺”,并将其亲手碾碎。 顺从不再,心性失衡,唯剩极端。法音转世再不会如彩翼一般,无限妥协,无限低头。痴无妄如法炮制强迫法音,只会引起二人争斗,不死不休。 而魔族一向如此。 “两个一身傲骨的人,怎肯为彼此俯首,相爱走到一起呢。” “那你们便永留人间,世世相遇,世世相争,纠缠至死吧。” 第八十九章 终战(三) “法音,你不认得我了?” 那株诡异的人头花轻轻颤抖,像是在发笑,每一片花瓣上的面孔都跟着晃动,纷纷扬扬。那些脸,有和蔼的,有天真的,有喜悦的,全是陈景殊自幼所熟悉所亲近的。 可它们没有头发,一颗颗光溜溜的头颅挤在一起,看得陈景殊心里不适,只当是仙盟请来的奇异人士,下意识持剑后退。但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此处是万丈高空,脚下只有流动的浮云,四周白雾弥漫。而那道巨大的金色光柱,正从人头花的底部延伸出去,如同它的根茎一般扭曲蔓延,直直插入下方的血山血海。 陈景殊顿了一下,抬起头,问:“你是谁?” 人头花仍在发出似笑非响的颤动:“法音,人间一遭,你糊涂了?我不信你不认得我。”话音落,它突然飞身靠近,枝叶间的人头摇晃不止,每一张脸都在笑,笑声层层叠叠,从四面八方压过来。 伴随这些笑声而来的,是纷杂错乱的记忆,如潮水般挤入陈景殊脑海。他头痛欲裂,本能地向后退去,但人头花紧追不舍,陈景殊索性封闭六感,不听不看,猛地挥剑,将那些熟悉的面孔斩了个稀巴碎。 花瓣四散飘落,笑声也戛然而止。 陈景殊大口喘着气,低下眼,只见脚下的凌乱碎花迅速变得透明,像一团雾气,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环顾四周,但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云,一片空寂。那些笑声与景象,仿佛只是他恍惚的错觉。 “法音。” 忽然,一声可怖笑语从头顶压下。 陈景殊立即抬头,只见那株人头花不知何时悬在上空。它缓缓下降,身躯逐渐扭曲膨胀,最终落地时,化作了一棵巍峨大树。 树干苍劲,枝叶繁茂,通体笼罩着一层圣洁白光。树上结满金灿灿的果子,像有生命一样,胡乱撞击着枝叶,似是想挣脱束缚。 但一落地,那些果子便长出人脸,齐刷刷转向陈景殊。它们明明在无忧无虑地笑着,没有鲜血,没有恶意,却让人泛起一阵直通天灵的恶心。 陈景殊心跳如鼓,快速闭眼不看,同时默念清心咒,摒弃杂念。再睁眼,地上的人头消失了,又变回一颗颗果子。 果子无相,映照人心。他想起谁,或是本心信赖谁,果子就会生出谁的脸。 于是陈景殊强行平静心绪,垂眼看去,只见大树的根须深深扎入下方的光柱之中,底下那只漆黑蛟影越来越清晰,直冲光柱而来,逐渐靠近抵达云巅。而周围腾空阻拦的修士如密密麻麻的黑点,被他毫不留情地震开坠落,隐隐约约的惨叫声断续传来。 “你一定很好奇。”与下方的惨烈厮杀相比,大树仍是悠哉姿态,根茎一股股汲取着光柱里的力量,随着能量的涌入,树冠愈发茂盛。 “好奇你那师弟,为何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我来告诉你。”它缓缓开口,“五百年前,魔尊痴无妄屠戮众生,遭天谴转世,投生成你那所谓的师弟,虽经轮回,本性却不变,他如今这般,正是他真实性情。你既飞升上来,说明你站到了正义一边。” 陈景殊抬头:“什么正义?” 大树枝叶哗啦笑着,道:“你看树上的果子,可曾出现过你那位师弟的脸?你目睹他杀人作恶,你的亲友,你的同伴,皆是血淋淋死在他手下。你恨他,哪怕只有一丝无法察觉的恨意,你便不会再全然信任他。” 陈景殊不说话,半晌道:“浑源门惨案,不是他做的,是你。” 大树不否认,仍是欢快笑着。 “所以,他并非你说的本性不变。”陈景殊沙哑道,“天劫里最后一道‘秘劫’,究竟是什么?” “法音,我给你讲个故事罢。”大树道,“世人渡劫,成功则飞升,失败则道消,退回凡胎。凡人逃不过生老病死,可他们不认命,愚蠢、自负,宁愿用一切同我交换,只求保留灵脉,妄图东山再起。” “我取走他们的信仰、真心,他们悉数相送,我要他们永世的忠诚,甚至是妻儿的运数,他们也感恩戴德。‘秘劫’是什么?不过是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换。你那师弟堕入雪山,身毁心死,本该如你所愿渡劫成功,可他不愿放下情爱,不肯与你缘分尽了。” 第83章 陈景殊嘴唇发白,声音颤抖:“你从他身上取走了什么?” 大树不答,只道:“殷诀滥杀无辜,命该死绝。” “错。”陈景殊直视它,“浑源门上千人命,是你嫁祸,与殷诀无关。而今殷诀寻找神器,也不是为了杀生,他想对抗的,从来只有你。你要殷诀死,你为他设下死局,布下天劫,千方百计将他困入杀道,只要他不死,你就永远不会收手,殷诀想活命,只有打败你。你故意降下光柱,引众人汇聚在此与他相斗,你明知他们夺不了神器,更不是殷诀的对手,却冷眼看他们一个个送死,真正滥杀无辜的,是你。” 大树哈哈大笑:“法音,你魔障了,杀人的是殷诀,见血的也是他,与我何干?” 话音落,人头树再度蜕变,仿佛获得了更多的力量,逐渐拔高伸展,幻化作一尊庞大的金色神像。圣光辉煌,普照四方,陈景殊需要仰望,才能看见。而神像的双足仍与光柱相连,插入下方云海。 光柱越来越炽亮灼目,如天梯垂落,吸引越来越多的修士靠近,不只是镇守在极天里的。他们唾骂殷诀,阻拦殷诀,与殷诀战斗,再被殷诀杀死,源源不绝,无穷无尽。殷诀只有把人杀光,才能跃上光柱之巅。 死者愈众,哀鸿遍野,血光漫漫飞,恨意滔天起。存活下来的修士纷纷跪地叩首,对着光柱痛哭祭拜,哀恳上天睁眼垂怜。 光柱越来越亮,神像越来越磅礴。 “法音,这些年我听了太多凡人的痴念,他要考取功名榜首,他要成为天下首富,他又要报血海深仇……他们不厌其烦跪在神像前,把欲望一遍遍念给我听。正因心中有怨忿、不甘与贪婪,他们才有所求,从而信我奉我,其中恨意最能点燃他们的心火。心怀仇恨之人,会迫不及待地跪拜,日夜祷告,将一切奉献于我。” 陈景殊明白了什么,喉咙滞涩:“所以你故意泄露神器所在,让众人提前设伏,殷诀为夺神器为活命不得不斩杀他们。你要他们恨他,要他们走投无路,只能向你祈求。他们的信奉,是你力量的源泉。” 神像发出低沉的笑声:“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们心甘情愿有求于我。” “你本可以用其他方式获得信奉。”陈景殊脸色惨白,“恨只是其中一种。” “哈哈,傻孩子,恨才能铸就强大,你也会站在我这边的。” 陈景殊呼吸困难:“……什么意思?” “天劫之中,我从殷诀身上取走的代价,是怜悯。” “法音,你难道想看到一个彻底失去怜悯之心的人取代我?一个杀人不眨眼、视众生如草芥的屠夫?一个嗜血成瘾、理智尽失的疯子?你愿意让这样的存在,成为新的天道?哈哈哈……你不会的。” 第九十章 主角卒 陈景殊盯着神像,半晌才吐出三个字:“我不信。” 就在这时,下方的呼啸声越来越近,裹挟着凛冽杀意。陈景殊赶紧朝下望去,只见重重云层之下,蛟龙的庞大黑影正不断逼近,周遭卷起狂暴气流,几近疯魔般,粗长的蛟尾肆意横扫,将阻拦的弟子粗暴震开,似是再等不及。剑尊与仙盟之主早已在战斗中败亡,各派精英也死伤惨重,如今剩下的多是修为尚浅的年轻弟子,他们跪伏在地,满脸惊惧地仰天祈愿,却不知此举激怒蛟龙。蛟龙杀性大发,凡是祈愿者,都被毫不留情地撕裂。 目光所及,鲜血飞溅,再无生机。 没有人是蛟龙的对手,再没有人能阻止这条蛟龙。 “殷诀!”陈景殊大喊一声。 蛟龙身形微微一滞,抬起眼,却根本无法停止杀戮,似是被执念蒙蔽双眼,被鲜血扰乱理智。他的眸子浑浊不堪,猩红的,偏执的。 见状,神像笑得愈发癫狂:“法音,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如今你那师弟屠戮苍生是真,你再护着他,便是是非不分,枉负天元老祖所托。你该谢我,痴无妄转世潜伏在你身边,若非我今日逼出他本性,来日还不知会酿成何等大祸,就算浑源门不是他所灭又如何?眼下我替你激出他真面目,你该谢我,这天下人,更该谢我。” 陈景殊封闭六感,不听它说话,拔出霜明剑,纵身朝神像斩去。神像不躲不避,任由剑锋落下,表面却一点刮痕都没留下,反而震回一股巨力。陈景殊不做停顿,又持剑朝神像下方连接光柱的根茎砍去,这回他倾尽全身灵力灌注剑身,几乎堵上性命。若根茎也会反弹,他只会当场经脉尽碎,可他毫不犹豫,所有灵力汇聚于霜明,直劈那暴露在外看似脆弱的根茎。 但根茎错综复杂,粗细长短,他耗尽全部灵力,只砍断一根,剩余根茎仍汩汩吸收着光柱里的信奉神力。如今神像的力量已大增,相比数百年前,已变强数倍。殷诀杀的人越多,神像的力量就越强。 陈景殊单膝跪地,以剑撑身,猛地咳出一口血。 对比他的搏命攻击,神像仍是从容含笑,语气温和如智者点拨:“法音,你还要执迷到几时?痴无妄转世如今已嗜血成狂,再难回头,正是因他心中早已毫无怜悯。你与他一道,便是让天下人去死。法音,你可想好了?” 陈景殊五指紧紧扣住剑柄,抬眼冷冷看他,张了张口,却先涌出一口血。他擦了擦嘴角血迹,道:“你活着,天下人才永无宁日。” 说罢,他挥剑破开云层,将金光笼罩的云中殿堂撕开一个窟窿。 底下蛟龙立即锁定目标,身背烛龙神器一跃而上,蛟身化作一道劈开天地的锋刃,朝着神像急速冲击。 “轰——” 神像头颅被撞得移位,身上石块也簌簌坠落,但脸上仍是笑着,周身光芒万丈,似是想将渎神者净化。下一刻,它缓缓抬起石臂,状似抚摸,实则遮天蔽日般重重拍下,掌心凝聚着万千信徒的愿力,紧追蛟龙不放。眨眼间,金光大盛,脚下云层一圈一圈荡开,变成漂浮的水雾。 一神一蛟,从云端战至半空,所过之处,大地嗡鸣,山河失色。 蛟龙一击得手,攻势更烈,龙尾卷住神器柄端,全身发力,将神器抡起,横斩向神像右肩。 神像踉跄数步,石手壁断裂,脸上笑容却丝毫未变。断臂处既无鲜血也无碎石,并迅速生出一只苍白莲蓬,其里嵌满莹莹发光的莲子,每一颗都是一位刚刚丧生于蛟龙手下的修士魂魄。他们肉身虽灭,魂灵却未入轮回,反而化作幽幽白光,汇聚成盾,悬于神像身前。 陈景殊呼吸一促,抬眼望去,只见那些莲子飞出莲蓬,在空中化作一道道半透明的人影,有他的师尊,他的同门,他的挚友,亦有他的亲人…… 若魂魄也毁,则再无转世可能。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失声。他下意识奔上前,但是他太渺小了,在撼动天地的神像与蛟龙面前,瞬间就被风流震倒在地,根本无法靠近战局中心。 陈景殊无法呼吸,眼睁睁看着蛟龙穿透莲蓬,莲子的幻影也碎裂。 他大喊殷诀,但是蛟龙没有停,似是被杀意蒙蔽了双眼和耳朵,看不见陈景殊,也听不见陈景殊说话。陈景殊拼命上前,被风震得吐血也要上前,一遍遍被吹倒,又一遍遍爬起,他衣衫破碎,皮开肉绽,血迹斑斑也要上前。不知第几次被震退后,一股莫名的力量忽然从他体内涌起,让他挣脱地面,逆风而上,径直冲向漩涡中心,猛地张开手臂,护在残余的莲蓬前方。 战斗的疾风骤然停滞。 蛟龙垂下头颅,深沉而寂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浑浊,显然已经杀得失去理智,但是没有继续攻击。 陈景殊大口喘着气,低下眼,看着自己陌生的身体。他浑身覆盖了流光溢彩的羽毛,一双巨大的翅膀正展开护住莲蓬,翅膀边缘被战斗未来得及收回的力量撕扯得凌乱不堪。 挡住这一击,他的翅膀又迅速消退,恢复了人形,一切快得仿佛幻象。 陈景殊怔在原地,一时茫然。 神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笑意:“法音,我早说过,你会回到我身边。殷诀屠杀无辜,世人恨他,你也该恨他,恨能让你突破极限现出陨落的法相,恨让你强大。法音,回来吧……” 它还想说什么,但蛟龙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蛟身如漆黑闪电,忽而撞过去。下一刻,神像仿佛一座崩塌的大山,从云层坠落,直直压向下方人群,落地时尘土飞天,地动山摇。 陈景殊控制不稳身体,随之坠落,眼前一片混沌。等尘埃散去,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伏在蛟龙头顶。 蛟龙浑身浴血,鳞甲剥落,而那座神像摔得四分五裂,散落万里。 结束了? 陈景殊急促喘着气,直直看着这一切,还未反应过来,又见那些碎石突然凭空漂浮,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在空中飞速移动、拼接、愈合,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重塑重生。 怎么会这样?他急忙转头看,只见从近处一直蔓延到百里之外,黑压压地跪满了天道的信徒。他们之中,有的死了爹娘,有的失去兄弟,皆因目睹或听闻了殷诀的恶行,眼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恨意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大半日功夫,远在千里的修士们也赶了过来,密密麻麻匍匐在地,宛若黑色的汪洋,望不到尽头。 第84章 他们虔诚地跪拜,向着正在重塑的神像疯狂祈愿,滔天的恨意积攒成源源不绝的神力,百川归海般涌入神像的残骸。 信奉不断,神像不死。 陈景殊不自觉手下用力,攥住了蛟龙头顶的角。蛟非真龙,角既小且无鳞甲覆盖,温度轻易传递。殷诀敏锐察觉他的紧张情绪,低下头,让陈景殊滑落在地。 “师兄。”他伏低脑袋,眼神浑浊不清,声音也滞涩难转,似是努力在已厮杀成瘾的边缘拉回一丝清明,“别害怕,我送你离开。” “离开?”陈景殊看着蛟龙的眼睛,“那你呢?” 蛟龙不说话,只看着他,半晌道:“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漆黑的竖瞳静默无声,陈景殊看不懂里面的情绪,他讨厌这种感觉。 在殷诀眼里,他是什么人,贪生怕死?趋利避害?不用殷诀认为,他似乎一向如此。 陈景殊像是才被打通心脉一般,那些汹涌的、憋屈的、恐慌的情绪尽数奔涌。他本该安全离开,可他去而折返,他从未这么勇敢过,不顾旁人的目光和指点,冲破自身畏惧,他什么后果也不想,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考虑,他一刻也不停地来到这里,结果却换来对方一句冷漠的“不需要”。 他的手上已沾满了血,他已经没有退路,而殷诀在此刻却赶他走。 “我……”陈景殊想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声音哑得可怕,连他自己听了都愣住。 于是他努力平静,只简短道:“好。”随即快速垂下眼,什么也不说,收起霜明剑,神色如常地转身走。 但刚动作,蛟龙尾巴便缠住了他的脚踝。紧接着,蛟龙脑袋小心翼翼凑近,温热而粗糙的舌伸出来,一下一下舔着他低垂的脸,似乎想把什么东西舔干净,一遍又一遍。 陈景殊仍是没有抬头,蛟龙舔个不停,从眼眶到口鼻,接着尾巴轻轻一摆,将他重新托起,安稳地放回头顶。 一人一蛟,谁都没再提这件事。 周围的修士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且有源源不断的弟子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齐刷刷跪倒在地,朝着破碎的神像顶礼膜拜,祈愿声汇聚成低沉又执拗的潮音。 在万众愿力的灌注下,神像碎块拼接完成,变成一尊更高更大的石像,拔地而起,俯视苍生。 蛟龙载着陈景殊,二人再次与神像搏杀。每一次冲击都能让神像崩裂碎落,但散落的石块旋即又在源源不绝的祈愿之力中飞起、重组。信奉者千千万万,神像的神力便永无止境。 他们就像洋流里的一叶孤舟,而四周跪拜的修士便是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汪洋,随时会掀起巨浪将他们彻底吞没。 要想彻底摧毁这尊神像,除非能将世间所有对殷诀怀有恨意之人屠戮殆尽,但这注定不可能。殷诀“屠戮无辜”的恶行早已传遍三界,各大世家与宗门无人不晓,恐怕远在千里之外的宗祠里,也正燃烧着对他的诅咒与怒火。此刻与这尊依靠众生恨意而生的神像战斗,不过是徒然消耗自身的精气与灵力,一切挣扎,终是白费。 战斗已臻白热化,像坠入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陈景殊紧伏于蛟首上,霜明剑光华急闪,灵力倾泻。 神像的碎块在下方如海潮般汹涌的祈愿声中,一次次重组,一次次新生,甚至一次比一次更坚固,散发出的威压一次比一次更令人窒息。 蛟龙的攻击不能停歇,每一次喘息,每一次微小的停顿,神像源自众生恨意的恐怖神力便会如影随形地反扑而来,腐蚀他的鳞甲,侵蚀他的魂魄。 他们二人只能在这绝望的循环中反复,直至最后一刻。 这场战斗结局已定。 最后,蛟龙躺倒在地,陈景殊也再无一丝灵力,浑身是血地倒在蛟龙身旁。 见状,周遭的修士一窝蜂冲上来。眨眼间,成千上万的人影将二人淹没。 陈景殊眼前发黑,眼前挤满了人,晃动的,嘈杂的。他精疲力竭,挣着扑在蛟龙身上。 蛟龙身体冰冷,鳞甲破烂,浸满黏稠血液,眼皮死死闭着,再无力气反抗,任由那些弟子拳打脚踢和唾骂诅咒。 陈景殊紧紧抱住蛟龙的脑袋,把人群隔开。随后艰难挪动手指,擦掉蛟首上的血污,露出他的眼睛。 他一遍遍抚摸,没有力气说话,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一滴滴洒落下来,分不清是眼泪还是血水,落在蛟龙冰冷的脸颊上,与暗红的血污交融。 神像道:“法音,现在信我了吧,我说过,恨,可以让你我强大。” 陈景殊趴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灰败,仿佛已经死了。过了很久,眼睛睁开一条缝,近乎气音的喃喃:“不……恨不可以。”声音微弱,被周围修士的咒骂声淹没,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他的生命在流失,血液也在变冷,他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不知在想什么。 最后,他缓缓地抬起一只手,摸到心口,再慢慢挖进去,将自己的灵核挖了出来。 这只灵核融合了他和殷诀的,杂糅在一起,早就融为一体。 陈景殊凝视很久,将它渡入蛟龙奄奄一息的躯体内。之后,便再也抓不住蛟首,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神像叹息道:“何必白费力气。既如此,我便如你所愿,赐你安息。”巨大的金色手臂挥来,似要将二人碾碎。 就在这时,一道无法形容的璀璨光芒突然爆发开来,如旭日炸裂,瞬间驱碎了神像的石臂,周围修士也都睁不开眼,纷纷以袖挡面。 光芒中心,蛟龙残破的身躯被无尽的金光托起。头顶原本小小的蛟角,此刻分叉生长,四肢化为真正的五爪,身躯也伸展,变得更加修长壮硕。 天地之间一片祥云缭绕。 魂魄重铸,恢复悲悯,幻化真龙,飞跃成神。 那些在天劫秘境里没有得到的,在此刻全部灌入了蛟龙身体里,他得到了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的、极致纯粹的爱。 是故渡劫成功。 天道愕然,周围修士也都抬头看。 伴随真龙降生的,还有漫天的神雨,就有如数万年前,彩翼鸟破云布泽那般的神雨,神雨洗涤大地,冲刷血污,死去的人开始复活。他们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高空。 源源不断的恨意戛然而止,修士们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再看向因失去恨意信仰而开始崩裂、光泽黯淡的神像。 它的身躯上干涸龟裂,试图抬起手臂,动作却僵硬而无力。 高天之上,新生的真龙盘旋,周身流淌着金色,日月无法与其争辉,仿佛成了天地间唯一的法则, 龙爪如天罚降临,径直按在了神像的头顶。 下一刻,堆积的石块轰然垮塌,最终彻底消弭于无形。 神雨下个不停,复活了所有人,除了地上一只白色的鸟。它尾巴上的粉羽消失,如它的生命一样,如此才能换来一场逆天改命的神雨。 从此真相大白,天道易主。 世人仰望真龙,臣服真龙。 但真龙在空中盘卧许久,没有直上云霄进入天界,而是留下一句:“世上本无需天道,天道自在人心,信则有,不信则无。”接着衔起地上那只白色鸟儿,消失在远方的天空。 —— 十八年后。 一名叫做陈愿的弟子拜入凌霄山。陈愿机灵勤奋,好学多思,很快在新晋弟子中崭露头角。次月,一名叫做殷诀的弟子也拜入了山门,机缘巧合下,他与陈愿分在同一师门,成了名正言顺的师兄师弟。 陈愿对这个新来的师弟并无太多好感,甚至觉得他有些麻烦,长得黑就算了,还有事没事黏着自己,但对方送他一把名为“霜明”的宝剑,说是龙骨铸成。这把剑他很趁手,于是同意了对方一起打坐的请求。 天高路远,重逢有时。 -------------------- 师兄先死一下哈。马上安排复活套餐。 大师兄:big胆!!! 第九十一章 主角又活了 陈愿心中忐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他虽答应这位殷诀师弟一起打坐,可没曾想对方是个讲究人,先是以门中喧扰为由带他下山,小坐歇息后,又领着他马不停蹄地赶路,来到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深山老林。 一看就不像是正经打坐。 陈愿心里的忐忑变成慌张,正要质问,后脑勺猛然挨了一击,他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已身处一个阴寒的地洞。四壁寒如冰窖,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石墙上几簇火苗跳跃,光晕明明灭灭。 而面前空地处,摆放着一口冒着丝丝寒气的冰棺。棺身半透明,陈愿努力看过去,可棺盖封得严丝合缝,根本看不清里面是谁。 突然,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一阵细微响动。他赶忙手心腾起一簇真火,借着光亮望去,发现这里不只他一人,有大大小小十几只活物,有兔子,有小花,还有其他门派的弟子,也像是被打晕带过来的样子。他们有的刚刚转醒,眼神迷茫,有的仍处于昏迷,一动不动。 第85章 就在这时,殷诀走了进来,从洞口那只兔子开始,对着每一个活物,都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师兄”,然后趁他的“师兄”们不备,把醒来的再次打晕。 前前后后,他足足叫了十一声“师兄”,并马上要走到陈愿跟前。 陈愿吓得立即闭上眼睛,屏住呼吸装晕。 脚步声渐近,又从身边掠过,接着“轰隆”一声闷响,似是棺盖被掀开了。 陈愿又好奇又怕,眼睛在黑暗里睁开一条细小的缝,终于看见了冰棺里躺着的人。 是个男子。 肤色雪白,发丝如墨,周身毫无生气,奇异的是,那人的肌肤虽无血色,却在冰棺滋养下显得细腻异常。距离有些远,五官看不大真切,但即便是个模糊轮廓,也自有一股清雅端正的气度透出来。 可棺盖刚打开,只是一缕微风吹入,男子面容瞬间变得灰败,发丝也折断,仿佛一碰即碎。殷诀迅速俯身,结实的手臂将人小心翼翼地抱起,密不透风地揽入怀中,像抱着一件吹弹可破的珍宝。随后低下头,嘴唇轻柔地印在怀中人冰凉的额头上。 殷诀一手抱着男子,另一手凌空一抓。只见地上那些活物身体里有什么幽蓝东西被吸出,晶莹剔透,如魂灵般轻盈,一一引渡至男子的眉心。 很快,轮到了陈愿。 陈愿更紧张了,一动不敢动。殷诀似是早知他醒来却不点破,走过来,抱歉地说了句:“师兄,别害怕,不疼的。” 话音未落,陈愿后脑又是一沉,神识彻底消散。 随着最后一道魂灵没入,冰棺里男子的肌肤渐渐泛起暖意,褪去死寂的苍白。虽仍未睁眼,却隐约可见血脉在薄肤下缓缓跳动。 —— 六月初八,九华山的弟子们一片欢腾,因为失踪已久的大师兄回来了。 十八年前,仙魔大战,具体战况不清,只知他们的大师兄为阻魔人,力战失踪,自此生死不明,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另一位师兄殷诀。外界都传他们二人已道消身殒,参与大战的九华尊者却闭口不谈,时常举着爱徒的旧物独自缅怀,沧桑面容更显悲戚。钟毓峰的弄住殿也被他特意空着,命弟子日日打扫,每当有人问起,他也只是摇头,叹息道:“我的徒儿们会回来的。” 如今,一语成谶。 九华尊者喜极而泣,就连常年在外历练的赵珊儿师姐,也提前回到了山中。 这位珊儿师姐在门中是出了名的说一不二,性情果断,是师尊师叔口中“悬崖勒马”的典范。据说,从前的赵师姐并非如此,她与许多弟子一样天资平平,疏于修炼,终日惦记着吃喝玩乐,不是琢磨哪门哪峰的弟子模样英俊,就是偷偷给外宗的俊俏同修偷偷写信。可自从经历了十八年前那场大战,赵师姐深知自身不足,也见识到了大师兄陈景殊的风姿,从而受到感化,回来后跟变了个人似的,明明性情张扬跳脱,现如今却稳重可靠,深得九华尊者信赖。她每日下山斩妖除魔,护佑一方百姓,为九华山挣得了不少好名声。 也是那次大战,他们的大师姐林有清因为一场滋养山川的“神雨”,完全恢复了容貌。她不再整日以泪洗面,反而斗志勃发,总是亲自督导新入门弟子修行练功,一派新生气象。 而那位路成舟路师兄,听闻昔日挚友归来,也终于踏入山门。这位路师兄不知怎么的,自从大师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后,整日跟撞了邪似的,天天往魔域跑,一口咬定大师兄是被魔域所害,吃在魔域,住在魔域,打死也不回来,早忘了自己师出何门,任九华尊者如何劝阻也不听。如今得知陈景殊回来,他立马从魔域赶来,还多带回一位魔修姑娘,红着脸支支吾吾说不清身份,只把姑娘塞进自己的寝殿,谁也不让见。 除去这些,就连向来与九华山并无深交的南山令狐城主,也闻讯前来,只盼见得这位传说中的大师兄一眼。一时间,旧友新知纷至沓来,却都被九华尊者撵了出去,只道一句:“小徒身体尚未痊愈,不便见客,有劳诸位白跑一趟。待他日康复,老朽定当亲自带他登门致谢。” 说是身体未痊愈,有好事的小弟子偷偷溜进钟毓峰,佯装洒扫送水,借此经过弄竹殿,偷偷往里看。他们清楚看见,大师兄哪里是未痊愈,分明是昏迷在榻,从未转醒。伺候在侧的有三人,两位是九华尊者特派来的丹修妙手,另一位是殷诀。但不到两日,那两位丹修不知去了哪里,只剩下殷诀。 小道消息传言,这位同样神秘的殷师兄与大师兄关系匪浅,原来在九华山,大师兄十分疼爱他,不论早修还是晚课,两人都待在一起,互帮互助,不分你我,师兄弟情谊羡煞旁人。就连掌门人也深受感动,命他们同住钟毓峰。 弟子们你猜我想,无不对他们二人感到好奇,但很快,传递消息的洒扫弟子被拦到了外面。因为整个弄竹殿,或是说整座钟毓峰,都被一层看不见的结界给封闭了,外人无法进入。 设下结界的殷师兄面相稍凶,看着不大好惹,小弟子们瘪瘪嘴,一声不吭地纷纷逃走,只能待他们的大师兄醒来,再一起前往看望问候。 喧嚣终于散去,弄竹殿重回清净,只剩下沉睡的陈景殊与殷诀。 殷诀会从山下买来那家陈景殊爱吃却不承认的老字号糯米糕点,尽管床上的人闭着眼,没有意识,根本无法进食。他总是将糕点细细碾碎,让甜香的气味充斥整间屋子,然后低下眼,凝视着陈景殊的脸,一点细微的反应都不肯放过。可陈景殊始终静卧如初,毫无声息。 即便如此,殷诀日日照做。除此之外,他还做出各种丰盛美食,都是挑食的陈景殊爱吃的,每日都不重样。 每逢风和日丽,他便用轮椅推着陈景殊出门散步,有时候还会抱着他下山游玩,去天界偷果子吃,到妖界百宝箱掏新奇玩意,就像陈景殊曾经带着小蛟龙做的那些事。 但逢天气转凉,或是阴雨绵绵之日,殷诀便不再带陈景殊外出,只让他在九华山静养。偶尔天色晴好,他会将窗户推开一道缝隙,让暖融的日光照进屋内,落在床上人苍白却宁静的侧脸上。 殷诀在弄竹殿的院子里,亲手种满了粉色的花朵,无数次凑近陈景殊耳畔:“等花开了,师兄就醒来好不好。” 他白天给花浇水,晚上不忘给师兄也浇点。陈景殊从前最注重衣冠整洁,每根头发丝都规规整整,如今昏迷不醒,外加每日灌药,浑身都是苦涩药味,于是殷诀隔三差五端来清水,小心将他扶坐到浴桶里。 悉心照料,日日如此。 当然有时也会出岔子。譬如他给陈景殊喂药,喂着喂着,会把木勺换成自己的嘴,用嘴喂着喂着,又会伸出舌头,轻轻吮咬,不停呢喃道:“师兄,师兄,想师兄。” 陈景殊昏迷不醒,嘴巴和牙齿无法阻止舌头的探入,但殷诀也只会在唇表面摩挲,一遍遍低声询问他的师兄何时醒来。 晚间泡澡时也常出意外。洗着洗着,搭在陈景殊肩侧的澡巾就变成了舌头,一遍遍擦拭底下白皙,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直到浴桶里人的肌肤被热气蒸腾出粉红,殷诀才会依依不舍抬起头。但他总是克制,最多到锁骨,再规规矩矩给他的师兄穿衣服。 可今天,他盯着陈景殊胸前,犹豫了会儿,又把穿了一半的衣物脱了回去。 接着把头深深埋进浴桶里,两手撑在桶沿,粗粝拇指几乎将浴桶抓的变形,每一块肌肉都绷紧。 他喉咙剧烈地滚动着,每一次吞咽都牵动脖间青筋。 突然,两侧的膝盖猛地死死夹住他的脑袋。 殷诀一征,抬起眼。 只见雾气氤氲中,他的师兄睁开眼,脸颊薄红,气息微喘,不可置信瞪着他。 下一刻,巴掌就狠狠落到了他头上。 第九十二章 师兄,就是这样 陈景殊其实并未完全清醒。 就在上一刻,他意识模糊,只感觉周身暖烘烘的,像泡在热水里,四肢百骸都得到抚慰,惬意得不像话,他徜徉在温暖里,更不愿睁眼了。 但耳旁始终有人窸窸窣窣,扰乱他的安眠。远远近近,高高低低,有时在头顶,有时在后背,还有时在下方,靠近他腿部的位置。那人说话的声音不太清晰,跟隔着层厚厚的水膜似的,开口时吐出水泡,一股股拍打在他的脚踝、小腿,再慢慢至大腿,持续的缠绵的,像羽毛拂过,又像蜜蜂轻蛰,他奇痒无比,只想抬脚踹开。 可他抬不起脚,挣扎着从混沌中醒来,眼皮掀开一条缝。 入眼是一个弓着背的男人,他的双臂撑在木桶两侧,上面肌肉集结成块状,黑色脑袋则深深埋入水里,像是想钻进去,半边浑实肩颈都被打湿,不知在干什么,搅得底下水花荡漾,泛出一圈又一圈涟漪来。 视线朦胧里,陈景殊茫然片刻,直到看见自己也坐在水桶里,而大腿内侧的痒意愈发明显,像是从柔软的羽毛换做了尖利的牙齿,不轻不重,似咬非咬,偷偷摸摸地磨蹭着,偶尔伸出舌尖拱一下,又烫又滑,留下一长条湿漉漉、微微发粘的触感。 第86章 这个位置常年不见日头,异常敏感,且从未被人触碰过,陈景殊僵直了会儿,诡异的酥麻直通天灵盖,令他瞬时清醒,也不知哪里的力气,朝着那颗黑色头颅就狠狠扇了过去。 接着便是现在,男人抬起头,望着他,半晌都没回神。 他眼眸黑而沉,神情也愣愣的,死死盯着陈景殊的脸,眼里的红血丝都要溢出来。 不等陈景殊开口,他忽而猛地抱过来,双臂用力,恨不能发把人压进骨血里。 陈景殊蹙眉轻呼一声。 这具刚刚苏醒的身体太过脆弱,毕竟长眠十八年,若不是冰棺保存外加每日注入大量灵力,怕早就腐烂不堪。 殷诀立即松开。 “你干什么!”陈景殊被搂过的皮肤火辣辣的,没好气出声。 殷诀仍是紧紧锁定他,双目血红,不敢碰不敢摸,只目光一寸寸挪移,一点点检查,一点点审视,最后还是没忍住,抬起手。他似是很激动,控制不住的呼吸粗重,手下却很轻,像是怕碰碎什么,轻轻拂过陈景殊的眼鼻,发丝,肩膀…… 陈景殊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然后就看见了光溜溜的自己。 ! 他快速并上大敞的膝盖,一把推开殷诀的脸。 挨了第二下,殷诀终于回神,哑着声唤:“师兄,师兄。”一声声不间断,跟叫魂似的。 陈景殊刚醒来,脑子本就混沌,被他一叫,更是不灵光。他勉强撑起身,摇摇缓缓地抬起手,一巴掌按在对方唇上,堵住声。 殷诀喉结重重滑动几下,但是没继续叫,转身找了干净衣物替他披上,搀扶着走向床榻。 沉睡太久的身体使不上力,陈景殊没走两步就脸白气喘。 殷诀仔细垫好枕头让他靠稳,又调整成最舒适的姿势,自己则在床沿坐下,伸手轻轻为他按摩小腿,低声道:“师兄不必忧心,休养三五个月便能恢复如常。” 陈景殊懵然了会儿,不怎么适应新生,抬起眼环顾四周。 一景一物,皆是熟悉,他回到了九华山? 他想问些什么,一低眼,嘴里话顿时全忘了。只见身上衣物堪堪遮到大腿,露出其下斑驳密集的红痕,方才泡水里看不清,这会儿重见天日,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殷诀红着黑脸帮他盖上薄被,一声不吱,见陈景殊脸色实在难看,在旁解释道:“师兄,我没用劲,一碰就这样了,明日就能好。” 腿上酥痒感仍在蔓延,陈景殊不太自在,赶紧往窗外看了一眼,虽说夜半寂静,不能有弟子经过弄竹殿,但他还是有点紧张,就怕殷诀在众目睽睽下乱来。 “你、你都干了什么?” “我没干什么,我帮师兄擦洗身子。”殷诀此时仍是激动,眼皮眨都不眨,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喉结也频繁滚动,貌似有许多话想说,但因陈景殊脸皮泛白状态不佳,不能受到刺激,于是没有出声,只等着问话。 陈景殊稍稍放下心,但放得不多:“那你把头伸进桶里干什么?” “我……”殷诀貌似在斟酌,最后想了个温和的回答,“我想念师兄,离得远看不清师兄。”说着说着,他舔了舔唇,好像口水干了,不敢直视陈景殊的眼睛。 “看不清?”陈景殊头脑一阵阵发昏,脸热得不行,被褥里的双腿下意识夹紧,快速转开话题:“我洗澡,你光膀子做什么?”他明明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比如殷诀身上有没有伤,现下外界状况,他是如何复活的等等,但不知为何变如今这副情形,似乎只要和殷诀在一起,他总能被轻易带歪。 “师兄,我热。”殷诀对答如流,就好像说的心里话,且喉结滚动速度加快,眼里也迸出火热星子,似是再也克制不住一般。不能动手,就动鼻子,使劲嗅着。 “师兄,师兄……”他低低呢喃,脑袋越凑越近,跟闻不到陈景殊的味就无法呼吸似的。 陈景殊隐忍片刻,没推开,微微偏开头,露出一截脖子,任他嗅闻,只希望这样能让对方快些恢复正常。 见状,殷诀浑浊的眸子兴奋不已,张开嘴。 就在此时,墙壁上悬挂的传音玉简忽然亮起,传来九华尊重难掩喜悦的声音: “可是景殊醒了?” 自陈景殊归山那日起,九华尊者便在他身上种下一道咒,只要中咒者有半分波动,下咒者就能立即感知。 玉简中话音未停,语气关切:“莫要乱动,待我会见完仙盟即刻就来,你现下感觉如何?周身经脉可还顺畅?灵台是否清明……” 说了一大堆,陈景殊只听到四个字:即刻就来。 他心里一慌,下意识就伸手推开殷诀:“你先出去。” 但殷诀杵在原地不动,还试探着去碰他的手,貌似想牵会儿。 陈景殊抽回手,急道:“快点。” 殷诀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却还是听话地站起身。他走到门边,又回头望来,闷声问:“师兄,我去哪里?” “回你住处。” “师兄,我就住这儿。” 陈景殊一扭头,瞧见床上摆放两只枕头。 “为了方便照顾师兄,师尊允许我搬过来,与师兄同住。” 在九华山,弟子居大多是通铺,所以同住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心里有鬼的陈景殊和鬼鬼祟祟的殷诀。 见他无言,殷诀脚下一转,又折返回来,半只膝盖抵在床沿,俯身靠近,声音低哑:“师兄……想抱,想亲,想师兄。” 陈景殊着急推他:“不管你住哪,你先出去躲躲。” “师兄,我现在出不去。”殷诀说着,手指摸到腰间的黑色腰带,眼底暗流涌动。 裤料绷得紧实,勾勒出明显的轮廓。 陈景殊飞速地懂了,语无伦次:“那你……自己解决一下。” 殷诀嗯了声,手往裤腰里探,但见陈景殊脸色红白交错,他体贴地背过身去,把手伸进去。 稀碎的摩擦声传来,夹杂着殷诀时急时重的压抑气息。 半晌过去,他一直杵在那里,陈景殊不好打断,只能扭开头,装不知道,却瞧见殷诀时不时扭头看他一眼,又转回去,手上的动作从未停歇。 陈景殊耳根一下子就热了,浑身不适,坐立不安。一想到殷诀看他是为了做什么,他头发丝都要烧起来,但还不能阻止,总不能让殷诀这样出去吧,到时丢的可不是他一个人的脸。 又过去半天,殷诀还是没完,陈景殊狠狠心,猛地掀开被子,露出大腿。 殷诀呼吸一促,扭头看得更频繁了,连接臂膀的肌肉绷紧,动作快而狠。 “你能不能麻利点!一会儿有人来了!” 殷诀道:“除非师兄帮我。” 陈景殊犹豫的片刻,殷诀已经转过身,身上衣物齐整,精准露出其中一根萝卜,粗壮得惊人,表皮黑褐,形态跋扈,无法忽视。 太久没看,陈景殊的眼睛马上就脏了,立即闭眼扭开脸。 殷诀就这般袒露着走近,拾起他的手。 陈景殊只觉得自己没救了,他刚醒来,脑袋混沌一团,什么都没理清楚,不是先去探查外界境况,也未向师尊报备平安,而是先帮殷诀那个。 房间里的空气闷热而滞重,陈景殊靠在床内侧,眼前被古铜色的腰腹挡满,汗水滑落,一路蜿蜒,没入鼓胀的胸肌沟壑。 殷诀单膝跪床,手臂撑在他头侧,将他牢牢圈在一方狭小天地里,掏出萝卜,对准他。 陈景殊心一横,颤抖着伸出手。 萝卜脉络棱角分明,他手刚摸上去,掌心立即被黏滑浸透,随着头顶压抑的呼吸,萝卜又长大一圈,他需要两只手,才能完全圈住。 殷诀倒吸一口气,很爽的叹息,哑声:“对,师兄,就是这样。” …… “师兄的手凉凉的,软软的,舒服。” “师兄,抓牢。” 殷诀俯下身,低哑而满足的声响吹在耳畔。 陈景殊受不了了,脸晕成柿子:“你能不能别说话了!” 他刻意将视线错开,拼命盯着墙上的水墨画,萝卜偶尔吐出点汁液,从手指缝隙溢出,颠覆着陈景殊脆弱的廉耻心。 殷诀又问:“师兄,我映不映,喜不喜欢?” 陈景殊耳朵一下子就红了,“我求你别说话了!” 殷诀闭上嘴。 陈景殊虎口疼,生涩地动作,但是不敢停,因为一停,那萝卜就自己动,殷诀的手也会覆盖上他的手背,加重力道,完全包裹住他,以更快的节奏,更重的力度。 视角被迫低下来,陈景殊无可避免看到了全过程,黑白相接,鲜明荒谬。滚烫的,跳动的,他头皮发麻,只能不断重复着令人面红耳赤的动作,手腕酸疼。 萝卜跳动得更加剧烈,吐出更多汁液,动静越来越清晰,陈景殊听在耳里,羞耻地快要晕过去了。 “师兄……”殷诀又想说话了。 第87章 陈景殊满脸通红,赶紧打断,“你闭嘴!” 第九十三章 甜蜜日常(一) 陈景殊怀疑自己被夺舍了,不然怎么能同意殷诀的无理请求,还是当着师尊的面。 那晚,他本想用手草草了事,没曾想殷诀愈发激动,一点没有消退迹象,连九华尊者走到门前时仍气势昂扬,拉着他的手不停说荤话。 陈景殊面红耳燥,手忙脚乱把人塞床底下,穿戴好衣物。 几乎是同时,九华尊者敲门进来,将气喘不已的他搀扶上榻,关切道:“大病初愈,不宜多劳。”边抬手替他擦汗边说他虚,“你看你,乱动什么,面色不均,气息颠倒,我明日命人送来大补汤,你切记喝下。” 陈景殊被他说得脸皮更热,他虽沉睡多年,却每日被殷诀注入大量灵力,如何与虚挂不上边,但他还不能证明自己不虚,只能一一应下。他靠坐床沿,能感觉床底探出一只宽大高热的手掌,圈握住脚踝,轻轻摩挲,幸亏衣袍下摆遮着,外人不可见。 吓得陈景殊一脚踹回去,以头晕不适应付走师尊。 九华尊者刚走,殷诀便迫不及待跳出来,兴致勃勃抱着他水嫩又懵然的师兄继续说悄悄话。结果力道过大,陈景殊喊疼。 低头一看,只见脆弱白皙的肤表全是没轻没重的手印子。殷诀沉默半晌,隔日收拾铺盖,自愿睡到了地上。 陈景殊苏醒不久,却坚持前往洞府修炼,直道已荒废十八年,不能原地踏步。 这下,两人白日兄友弟恭,晚上干柴烈火。 每晚,陈景殊都困得不行了,躺床上昏昏欲睡,而殷诀一点不困,就坐在床沿,没完没了的低声念经。他目不转睛盯着陈景殊,从上看到下,又从左看到右,享受二人难得的独处时光。嘴里说着我不打搅师兄,师兄早些歇息,手上却不厌其烦地触碰陈景殊的头发,陈景殊的脸颊,替他掖好被脚,摆弄他的手指,捏他的脚踝,再放唇边轻轻亲吻,就好像陈景殊是一件爱不释手的玩具,他简直不知怎么办才好。 陈景殊嫌他吵,命令他闭嘴,殷诀便不出声了,只看。 有时陈景殊稍微有点精神,能陪他说会儿话,殷诀就会明显亢奋,找些有趣的书籍,给陈景殊解闷,也会带来一束星月昙,询问他的师兄喜不喜欢,或是问师兄我们算什么关系,还会指着书上的鸳鸯戏水图,稍作羞涩的问师兄我们是不是跟它们一样。这种状况下,不管陈景殊回答什么,殷诀都会兴奋得不能自已,红着黑脸道:“师兄,你真可爱。” 除此之外,他还会坚持向陈景殊索要睡前吻。陈景殊白日辛苦修炼一整日,只想让他消停睡觉,大多时候会快速踮脚亲一口他脸颊。但过了几日,殷诀开始得寸进尺,亲完也不睡了,又道:“师兄,你摸摸我就睡。” 说着掏出东西,让他的师兄看一看,摸一摸。 虽然不是没看过,也不是没摸过,陈景殊还是不能适应这种刺激景象。每当这时候,殷诀就会体贴地吹灭蜡烛,屋内黑乎乎一片。他什么也看不清,被殷诀抓着手指往下。 触感粗糙,形状狰狞,陈景殊总是被烫到,只伸出一指尖,但殷诀不满足,会让他两只手握住,手心完全接触。陈景殊想说点什么掩饰不自在,头顶则会传来殷诀舒爽的闷哼声,一边叹息一边说着些情话,什么师兄好软,师兄我难受,师兄让我想进去等等…… 陈景殊听得脸热心跳,还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局促,通常会狠狠拍打一下,说你闭嘴。 就这样每晚都摸,成了两人睡前的习惯。有时是滚.烫的,有时是特意冲过凉水的,但无一不是生机满满的,超乎常人的。 由于陈景殊只给殷诀半刻钟时间,殷诀只能见好就收,他的师兄未完全恢复,手心皮肤一搓就红,不能勉强。为了让每根萝卜都感受到师兄的爱与温暖,殷诀每晚都轮换一根。因为直到今日,陈景殊仍是无法接受一下子出现两个,每每一起掏出来,他就会面色惊悚,身体僵直。于是殷诀让他的师兄逐一熟悉,还让师兄给两根分别起了名字,问他的师兄最喜欢哪个。 陈景殊一开始只会敷衍,说快睡吧睡吧,别说话了。但被殷诀问烦了,干脆随便一指。 殷诀羞涩点头,会别出心裁的在他喜欢的那根编织上粉色的小花和蝴蝶结,让他的师兄亲手解开,还红着脸解释,这是龙族传统。每晚摸摸雄龙的萝卜,才能证明这只龙有家。 陈景殊真是信了他的歪理,但他一般不会戳破,不然殷诀又会变着法的想出其他主意,每次还都有信誓旦旦的理由。他秉承着息事宁人的道理,每晚都会先摸摸殷诀的头,再摸摸他下面的头。 但每次这样做后,殷诀会更加毫无睡意,一晚上在地上打滚,不知道对着陈景殊的衣服做了什么。 晚上虽刺激,好在白日修炼能分开会儿。话虽如此,陈景殊却发现,殷诀人虽没出现,但处处是他的影子。 每日清晨,他迷迷糊糊还在梦中的时候,就听见床边有人低声耳语,窗台也会多出一束清香的星月昙。 前往修习的路上,他总会遇见稀罕事,比如彩色的树叶,凭空出现的流星雨。 抵达修炼地点,他的打坐位置也与别人不同,除了铺好一层特制软垫,旁侧还会摆放一盘精致糕点,每日都不重样,以及新鲜采来的雨露茶,供他饮食。若是哪种糕点他吃的多,隔日便还是这种糕点,若是他一块未动,这种糕点便再也不会出现。 每每中途休憩,殷诀都会突然现身,有时从桌底钻出来,有时从墙里蹦出来,有时还会从门口的瀑布水帘滑下来,一刻也不停地走到惊呆状的陈景殊面前,拉着他躲到洞府拐角处,偷偷接吻,或是藏到无人经过的藏书阁里,安静地牵手。 陈景殊慌乱也没用,只能听对方诉说完无穷无尽的思念与爱意,有时夹带两句下流话,什么师兄你好甜,我想尝尝师兄里头是什么味……就好像两人已经八百年没见了。有时候上头,殷诀光亲还不够,还会拉着他师兄的手往下探,光天化日,让陈景殊摸一摸。 陈景殊被亲的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全是对方的味道,端正衣冠也被弄乱,之后好不容易回到修炼室,一打坐神智昏聩,跟做了坏事一样,什么也学不成,脑子里全是那张发红的黑脸以及火热的情话。 白日修习结束,回去的路上,两人会在夜色遮掩下牵手而行。殷诀总是千方百计带陈景殊下山,因为回到弄竹殿,他的师兄不是看书就是上床睡觉,不给他表现与发挥的机会。他会拉着陈景殊去城镇里游玩,去天宫看萤火虫,去凉山看月亮,去百味屋品尝美食。 所到之处,那些看守的精灵和妖怪通常一溜烟就跑,只剩下二人。殷诀表示满意,决定明日轻点揍它们。 他克制了三个月,直到他的水嫩师兄变结实了点,才小心翼翼爬上床,与陈景殊同床而眠,但仍是不敢用力碰,干抱着也能说半宿悄悄话。 第九十四章 甜蜜日常(二) 近来天下不太平,听闻魔域新立一位魔王,性情残暴,没少率众下山作祸,周遭百姓苦不堪言。 此时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九华山。九华尊者当即拍桌决定,派殷诀前去镇压扫荡。 隔日一大早,山门口挤满了送行弟子,他们神色轻松,围着殷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纷纷请求他们的殷师兄扫荡之余,别忘了带回些新奇玩意,什么绝崖路的食人花,幻化人形的灵龟汤等等。在他们眼中,殷师兄所向披靡,三界无敌,是神一般的存在,魔域一遭不过走过场,那些魔物见了他,定当场吓得屁滚尿流。 殷诀长相锋利,气质凶冷,以往他们不敢靠近,更别说主动提要求了。可自从殷诀搬到弄竹殿,与陈景殊同进同出,这些小弟子便也大了胆子。 能与平易近人的大师兄和谐相处,这位殷师兄就算面冷,心肠也肯定是热的。 殷诀神色平静,黑色目光扫过他们头顶,似是在找什么人。 半晌,陈景殊姗姗来迟。相比其他弟子的嘻嘻哈哈,他面无表情走上前,给殷诀塞了个平安符,接着一句话不说,扭头就走。 殷诀眼疾手快拉住他衣袖,低下眼,喉结滚动,貌似想说些话。 碍于周围有人,陈景殊抽回手,小声打断:“你别说话。”转头查看四周,往后退半步。 他可以跟殷诀亲近,但不能大庭广众下,不得体,不雅观,影响他的大师兄风姿。 “师兄,不生气。”殷诀嘴角扯出个笑,抬手想摸脸,被陈景殊瞪了回去,于是只在衣袍遮掩下,牵了牵他小指。 陈景殊赶忙收紧衣袖,再次看了眼左右,蹙眉道:“生气?生什么气?” 殷诀低下眼,到底没忍住,指腹飞快地擦了下他嘴唇,道:“师兄不生气就好,我想跟师兄说会儿话。” 陈景殊说自己不生气,却也不理人,不遂殷诀愿,扭头就走,只给殷诀留个背影。 第88章 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明明昨晚说好今日同去魔域,他在门中休养数月,筋骨早就生了锈,就渴盼着出去大展身手,好好畅快一番。可今日清晨,殷诀突然变卦,以他“身体未愈”为由拒绝。陈景殊也不是能拉下脸面的人,云淡风轻道一句“不去就不去,你多加小心”。随后侧躺上榻,佯装睡回笼觉,任殷诀在旁来回转悠轻哄,坚决一声不吱。 日子如流水逝去,陈景殊有点坐不住,原定三五日的行程,殷诀却足足十日未归。 他倒不是担心殷诀,殷诀神功大成,什么人能伤了他。但不是担心又是什么,陈景殊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焦灼不安,连素日爱吃的糕点都腻了味。最后,他把一切归罪于殷诀言而无信,说好五天,如今翻了倍,院中花草都无人打理了,看起来蔫了吧唧,影响他心情。 陈景殊默念清心咒,强迫自己不想,该干什么干什么,可总是心神不宁,表面勤勤恳恳修炼,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每日都在做些蹉跎功,修为始终原地踏步。 整座弄竹殿静得可怕,因他身体未愈,九华尊者特令旁人不许打扰。清净时光往日求之不得,如今却漫长的出奇,只有殷诀留下的小黑龙陪伴左右,偶尔说些欠揍话。 “你想他。”小黑龙盘卧桌面,念叨:“想得不行了。” 陈景殊拿书丢它,怒:“胡言乱语!” 小黑龙连连痛呼,分外委屈,却一声不敢辩解。这几日的陈景殊脾气不好,动不动就打龙,又是赶它出门,又是克扣口粮,还威胁要把它嘴巴缝上。 小黑龙瑟瑟发抖,询问缘由,它可以改。 陈景殊却道我打你是因为你吵。 闻言,小黑龙更加委屈了,今天为止它只说了一句话。它心中忧伤,认定陈景殊就是找理由虐待它,明明上辈子的法音温柔又善解人意,从不动手。 这一切定是它主人给惯的,它主人也是,就不能管管陈景殊,在外跟阎王似的,不苟言笑,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高冷气息,它在旁也跟着威风。怎么到了九华山就跟像换了个人,活得比它还窝囊,每天都被陈景殊牵着鼻子走,陈景殊不牵还主动递上去,看得它触目惊心,敢怒不敢言。 陈景殊自是不知它脑海里的小九九,躺床上闭眼休憩,可不知怎么,睡了几年的床板突然硌得慌,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经脉里也乱糟糟的,白日修炼得来的灵力根本无法转为己用,惹人烦的还有那只多事的小黑龙,一会儿蜷窗台上扒拉火烛,一会儿趴到房梁给他讲它念念不忘的桃花往事,末了来上一句,算了你不懂。 陈景殊本就不顺心,这下更气了。当晚惩罚黑龙绕着九华山飞五百圈,反正他睡不着,索性坐它头上监督,少一圈都不行。 殿外凉风惬意,在飞到第一百圈的时候,陈景殊昏昏欲睡,抓着龙角睡着了。 等他睡个天昏地暗,再睁眼,已身处魔域出口,身下不知何时换成了一匹骏马。 就在这时,魔域结界内传来响动,下一刻,结界内的殷诀御剑飞出,正巧与他对上眼。 一人在天,一人骑马,四目相接。殷诀明显一愣,陈景殊更愣,怀疑自己没睡醒,赶紧拽底下马毛,马儿长嘶一声,险些甩脱手,告诉他不是梦。 陈景殊:! 他立即左右查看,寻找黑龙,但搜寻无果。 殷诀收起剑,落回地面,大步走来,先是喊了声师兄,随后扬手摸摸他脸颊,皱了下眉,问:“师兄,冷吗?” 不等陈景殊回应,他抬脚上马,坐在陈景殊身后,一手搂着他,另一手穿过腰侧,握住他两只手,放在掌心焐着,姿态亲昵而自然,脑袋蹭着颈侧,一边嗅一边道:“师兄,你是来找我的么?” 陈景殊脖子发痒,立即躲避。他睡了一觉,仍是懵然状态,下意识转开话题:“当然不是,黑龙呢?” 殷诀从袖口掏出一黑东西,小黑龙已被拉成长条,显然遭受不少蹂躏,奄奄一息看了陈景殊一眼,又看了殷诀一眼,痛哭流涕。 它好心帮忙,却无人领情,先是被殷诀揍一顿,完事到了陈景殊面前,自家主人还全盘否定它的功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询问陈景殊是否专程来寻他。 小黑龙哭得不能自已,又被殷诀塞了回去。 “师兄……”殷诀从后面抱住陈景殊,把人完全搂在怀里,埋下头,眼神发暗,低哑气息喷在耳侧。 每每这般,陈景殊就知道他要开始发荤了,不管是身体还是言语,立即打了个激灵。这里又不是弄竹殿,殷诀不要脸,他还要。 他毫不犹豫推开殷诀脑袋,屁股往马头上挪了挪,甩甩衣袖正色质问:“你为何耽搁行程?可是遇到了麻烦?” “师兄,你看。”殷诀摸出腰间一晶莹发亮的宝石。 宝石拇指大小,传闻里的魔域精华大成,内敛灵韵,养魂通神,世称“养魂玉”。 陈景殊抿了抿唇,没接:“就是为这个?” 殷诀点头:“师兄送我平安符,我一直贴身携带,我……也想回赠师兄。”说罢,他将宝石穿绳,坠在陈景殊脖间。 触感温润微凉,十分贴肤,陈景殊正低眼查看,一扭头,瞧见殷诀也往前挪了位置,胸膛紧紧挨着他后背,黑色脑袋又落了下来,不依不挠蹭着颈侧,鼻尖与唇时不时擦过,留下暧昧的余温。 见陈景殊看他,他也抬眼,两人对视。 片刻,不知是谁先凑近一步,四片唇瓣缓缓贴上。缱眷的,濡湿的,带着些情难自禁的味道。 “师兄,想我没有?” “……不想” 殷诀嗯了声,黑脸泛起红晕,就好像陈景殊说了什么情话,继续吻他,夜风清凉,而他浑身像火炉,轻易化开了陈景殊的齿关。 他勾住陈景殊舌尖,轻轻放在嘴里咬,舔着吸着,像喝水一样,越喝越渴,喉结也频繁吞咽。 “我想师兄。” 陈景殊躲不开,被人掐着腰身,禁锢下巴,只能不舒服地转过面,仰着头,张着嘴,任人索取津液。 “我……”断断续续的话语从相连唇瓣间泄出,陈景殊稍显慌张,呼吸愈发困难,嘴唇也被挤压变了形状,泛起红润水光。 直到想起这里是魔域,他猛然惊醒,一把推开人。 殷诀追过来,钳制住他双臂,低下头,撬开牙关长驱直入,舌头更加用力地搅动,占领口腔每一寸柔软。 滚烫粗糙的舌愈发深入,堵到了喉口,舔的人又痒又麻,陈景殊唔唔两声,没了声。 四周只剩下绵密而湿润的声响。 这是殷诀多番试验得来的经验。在不允许的情况下亲吻他的师兄,他的师兄会骂他,但如果用力亲,他的师兄就会说不出话,只能用一双雾蒙蒙的双眼瞪着他。 两人一边亲一边滚到了后面的马车内。 “师兄,给我看看。” 陈景殊稀里糊涂睁开眼,忽然发觉衣物滑到了腰间,露出大片锁骨和胸口,而他敞.开腿。 急迫的吻顺着脖子往下,他骑在那里,手掌逼迫他拱起胸膛。 “师兄,给我舔舔。”含糊不清的声音从胸口传来。 陈景殊睁大眼,已经完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马车内本就空间小,全是殷诀呼出去的热气,把他也熏得头脑不清,只感觉泡在滚烫的热水里,他抱住殷诀脑袋,呼吸愈发不稳。 殷诀沉迷地舔着,直到把白白的舔成粉粉的,又把粉粉的嗦成红红的,泛着晶莹水光,才稍微松开片刻。 “师兄……” 陈景殊想阻止,可是身前一空。此时的殷诀已经失控,再不是他能阻止的了,眼眸血红,里头是他没看过的浓稠清欲。 他的腿也光溜溜的了,接触冷流凉凉的。毫无遮挡,叉.开在腰腹间。 手指抹了软膏,探进来。 尖锐疼痛让陈景殊恢复点理智,红着脸拉着衣物拼命往下遮,脚下也蹬着人,想把他踹走。可惜只剩下一件单薄中衣,几番拉扯下来,衣物完全卷了上去。 “你等下!” 殷诀握住细白脚踝,又把人拽了回来,嗓音克制而低沉:“师兄,别紧张。” 陈景殊才不紧张,他只是觉得无所适从,事已至此,只能把头扭到一边去,不去看。 软膏遇热即融,像是出.水一样。 殷诀眼神发暗,一点点探.进去。手指被紧紧裹住,不自觉收.缩,咬.住他,又软又湿又嫩。 来回间水声轻响,他咽了口唾沫,抬起头,只见陈景殊并住膝盖。 他的手夹在里面。 “不要弄了!” 陈景殊声音都变了调,喘气急促,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锁骨,往日端正早就不在,抿紧唇瞪着他。 -------------------- 太多骚话放不出来。这章后续是番外一和二 ==================== # 番外 第89章 ==================== 番外一 两根手指。 难以名状的灼.痒,像是有无数小虫在爬,异物感从未如此清晰。陈景殊僵直着身体,头发是乱的,衣物也是乱的,整个人看起来乱七八糟,露出的肌肤红白一片,全是轻重不一的齿痕。 他怎么也想不到,亲着亲着,两人就这样了。 殷诀咽了口唾沫,抬起另只手掌,安抚似的轻抚他脊背,哑声:“师兄,弄.疼你了?” “……”陈景殊不知说什么,一对上他眼睛,心里就莫名紧张,脑袋也发昏。总觉得此时此景,不适合交流,并且他太过狼狈,不想被人看见。于是偏开脸,胡乱道:“不是,你出去。” “师兄……” “拿出去!” “师兄,jia着出不去。” 陈景殊被这句话狠狠刺激到,脑门一热:“谁那什么你了,快出去!” 他嘴里这么说,就是不肯松开膝盖。方才被亲得头晕目眩,任人摆.弄,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一敞.腿,岂不是正对着殷诀,殷诀什么都能看见。陈景殊感到窘迫,来回拽着可怜的衣物,结果上面挡不着,下面遮不住,徒劳半晌。 殷诀屈膝半蹲他面前,距离很近,见他着急,伸出手,貌似想要帮忙。 陈景殊下意识拍回去,片刻,又觉得自己矫情,都这时候了,净在乎些没用的。紧绷着,窘迫着,微微松了膝盖。 殷诀低哑道:“师兄,别动,更紧了……”接着补充,“不是你的腿。” 闻言,陈景殊短暂茫然,随后恼羞成怒,整个人像只熟透的虾,你你你半天说不出完整话,干脆连衣服也不拉了,转而去拉殷诀手臂。 结果这一下,没掌控好力度和方向,疼得他眼前发黑,险些轻呼出声,腰身也一颤,软绵绵塌了下去。 陈景殊悲愤交加,说疼,还说自己流血了。 殷诀稳稳托住他,把他往怀里带,吻细细密密落到了泛红的眼眶,又往下滑,堵住他的嘴,反复亲吻。亲得陈景殊再次迷迷糊糊,忘了疼,双臂攀住他肩膀喘不上气,紧贴的肌肤间蒸出暧昧的水汽。 “师兄,我看看。”殷诀俯身,掰开膝盖,凑近看。 陈景殊都没反应过来,又被迫打开,立马伸手挡住。殷诀扣住他手腕,目光凝聚在狼藉处,愈发专注。 “师兄,没受伤。” 陈景殊快要烧起来了,手忙脚乱推他脑袋:“知道了,别看了。” 殷诀没动,突然低下头,嘴唇覆盖上去。舌头湿热而灵活,翻搅、流连,舔.吃。 “你……别!” 陈景殊受到惊吓,下意识抓他脑袋,明明想推开,却因奇异的羞耻和酥.痒,没有力气推开,反而像抱着他。 他越推殷诀越来劲,景象不堪入目。 陈景殊无法承受,无论是身体还是心里,失控地弓起腰,脚背绷直,耻得快要晕过去了。 殷诀终于离开,捧住他绯红的脸,拨开汗湿发丝,低头吻他。 “师兄,师兄,我的宝宝。”殷诀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个字都吐出热气。 陈景殊敏感到发抖,被他缠绵吻着,脖颈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和水汗,下意识后退,腰上的手却稳稳固定住他,不容逃避。 “你……你……殷诀。”他说话发颤,尾音消失在突如其来的喘.息里 粗硕萝卜挤入,缓慢而坚定。陈景殊被撑到极致,蹙眉,被迫紧紧吮咬入侵者,每一次挪动,都带来撕裂般的饱胀感。忍不住指甲抠住他肩膀,在棕色肌肉上留下抓痕。 萝卜头触感干燥,黏连密实地压迫着,湿软被撑开,尖锐而钝痛,夹杂着层层叠叠的酸麻。 不受控制绞紧,吃得更多。 -------------------- 让我先试试审核 番外二 陈景殊仅存的衣物滑到腰侧,堪堪遮住大腿,额头脸颊全是细碎的汗。 萝卜轻轻往上顶,水磨了半晌,还是没有全部吃下,可他已经到了极限。 疼,剧烈的疼。 陈景殊上身稍稍抬起,不可避免看到那处。萝卜狰狞,因为压抑太久,表面呈紫黑色,比以往任何时候见到的都骇人。不顾他的挣扎,凶悍地往里钻,力道可怕,将原本的嫣红撑得发亮。 场景太过刺激,陈景殊险些当场晕过去,但他不想显得慌张,强行镇定一会儿,别开脸,故作老成道:“好了没有?” 殷诀粗声道:“只进.去一点。”眼见陈景殊脸白气喘,又安慰:“师兄,别害怕,用的小白。” 小白是陈景殊喜欢的那只萝卜,可陈景殊没有被安慰到,喘着热气说不出话。 萝卜调整角度,抵上了正中间。因为激动,没个轻重。 难以描述的刺痛带着诡异酥.麻,跟要把人撕裂,陈景殊使不上劲,抓住他肩膀,不自觉呼出声,轻盈而甜.腻,吓得他赶紧捂住嘴。 “师兄,放松。” 殷诀拂开他手腕,俯身吻他。一手掐着腰,一手扶着萝卜,用力,又进去些。 陈景殊疼得脸发白,头上也冒冷汗。到底装不下去了,用力拍打殷诀肩膀,“不行,不行,先出去。” 殷诀停顿片刻,稍稍退后。 这一下,陈景殊眼前一黑,疼得不行,立马夹住膝盖,勾住他,“不,别动!” 殷诀也不好受,卡在一半,不上不下。动了就挨骂,不动陈景殊就在他耳边喘,喘得他血脉喷张。 萝卜越来越涨。 “师兄……”殷诀低头吻他脸颊,粗声哄:“师兄,不疼,放松。” “你不疼!”陈景殊后悔了,整个人凌乱不堪,也不觉得丢人了,说什么也不愿意。 “出去,出去。” 殷诀重重咽了口唾沫,头回不听他师兄的话,死死按住他:“师兄,马上就好。” 嘴里哄,萝卜钻.入柔软,尽管寸步难行,却毫不留情,每次退出都带出湿.黏水迹,再进都更重更狠。 陈景殊气得发抖,口齿不清地骂。 殷诀什么也听不见,直勾勾看着他,不放过任何表情。低头慢慢地亲吻,没几下又把他的师兄亲得说不出话,只会仰着头,模模糊糊的喘气。 “师兄,很快的,师兄,想.要师兄。” 月光昏黄,落进来一层柔纱,车厢内气氛安静而燥热。陈景殊被他抱在怀里,衣衫落到腰侧,腿合不上,身上早没一块好地方,只有腿内侧皮肤稍显干净,像片雪白的云朵。 然而洁白之中,一深色粗粝萝卜正疯狂搞着破坏。云朵被迫容纳、缠裹,推拒、吸附,轻轻一抽便不自觉收紧,晶光水亮的包裹着萝卜。 看得殷诀双眸血红,一鼓作气往里。 “你……” 粗壮的萝卜强行填满,陈景殊脊背都绷直了,一口咬住他肩膀,眼泪根本不受控制,迅速漫上来。 他剧烈颤抖,不成调的痛呼:“坏……坏掉了。” 与他的狼狈相比,殷诀爽得不行,一边吻他,一边温柔安慰,萝卜却一刻也不停,闯进细窄,一下比一下重。 粗糙手掌抹了把底下,他粗哑道:“师兄,没坏,师兄好厉害,全吃下去了。” “你、你住口。”陈景殊羞愤难当,一低眼,瞧见粗黑丑陋的萝卜,在白皙里进进.出出,软膏水沫被挤压,泥泞不堪。 他被这景象刺激得不轻,拼命抓住殷诀的肩膀,抓出血痕。 殷诀不觉得疼,任他抓,一下一下用力,噼里啪啦,把白皙拍打的通红,水花一连串。 低沉的叹息夹杂碰撞的黏腻声响,无限传入陈景殊空白的大脑,就连最细微的湿滑摩擦声都一清二楚。陈景殊全身被热水浇透了,悲愤地甩头,想把声音甩出去,可他被抓紧,像被钉在那里,不受控制颠簸摇晃,稍微挣脱,就立马被牢牢拽回原来位置。 大开大合,越来越热,越来越滑。软膏化成液体,糊成一团。 殷诀拉着他坐起来,陈景殊倒吸口凉气,整个人都不好了,两腿离了地,视野也疯狂晃动,只能有气无力打他,恼道:“混账……不要、不要太过分!” 嘴里骂,却咬得紧紧的。殷诀更加兴奋,不管不顾,直到他骂不出声。陈景殊被欺负的一塌糊涂,可除了攀附他,无处支撑,脚趾头蜷缩,狠狠咬住他肩膀,恨不能咬死他。 殷诀畅快不已,把手也给他咬。 狂风暴雨,一夜无眠。 第九十五章 葡萄树开花了 小白积攒太久,厚积薄发,凶悍异常,陈景殊要被穿透了,在晕倒与清醒之间反复挣扎,被迫打开和承受。一轮轮,一番番,过程之激烈,势态之失控,险些让他丢了半条命。小腿发酸,大腿发麻,像只无助的风筝似的,被殷诀举在手中来回招摇,如此还不够,还把软枕垫腰下,企图让陈景殊飞得更高。 陈景殊热泪盈眶,被气的。他羞恼、悲愤,没忍住骂出了声,想要唤醒殷诀的良知与理智,用词包括但不限于“下流”“禽兽”“混蛋”等字眼,还用脚踹他,手指抓他,扭得像一条脱水的鱼。 第90章 殷诀气一粗,用力按住他,不仅没受到感化,还如同灌了一剂猛药,俊脸微羞,神情迷恋,粗鲁地抱着他坐起来,不肯撒手片刻,略显亢奋地要求再骂一遍。 听得陈景殊脸红心跳,拼命捂住嘴。 整整七日,他的眼前没有白天与晚夜,只有晃动的脚尖与男人的黑脸。若非他天赐根骨韧性超群,怕早溺死八百回。不说底下如何,单看大腿里侧,被撞得青紫狼藉,惨不忍睹,跟熟透了似的。 直到他哭也没了声,殷诀才稍作收敛,但仍是不餍足,挺着小白走来走去,先是寻了吃食和净水,搂着他轻哄温存,并喂食补充体力,又暴力驱赶方圆十里内的活物,一只蚂蚁都不允许经过,谁也不能靠近陈景殊。 陈景殊只能看见他,只能依附他,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而他虎视眈眈守在旁侧,一步不离,就等着陈景殊缓口气,好继续下一轮。 陈景殊抱住衣物,瑟瑟发抖。 有些窗户纸一旦捅破,就再也无法清白。 那双眼眸直白的、浓烈的,饱含控制欲与侵略性,毫不避讳盯着他,牢牢锁定,跟逡巡自己地盘里的猎物一般,审视,打量,占为己有,不许任何人窥探。 陈景殊转身背对,不敢出声,更不敢睁眼,佯装沉睡不醒。因为他稍有动静,一个眼神,一次喘气,小白就会跳出来,埋头苦.干,把人往死里折腾,斗志昂扬,不知疲累。 最后陈景殊真的晕死过去了,大半日都没知觉。 等他醒来,发现殷诀在给他上药。但上着上着,黑色脑袋就凑近,似是觉得哪块没入味,自作主张舔一舔,他舔完小白舔。 陈景殊疼得厉害,没有力气阻止,只能无力躺倒在那,任对方钻进被子肆意妄为。 他完全不想见人了,蜷着脚尖,颤颤巍巍抱住膝盖,满脸通红。那些羞耻的、奇怪的,让他宛若火里炙烤,却又永远湿漉漉的,无法干燥。 最终,殷诀弄脏他的脸和腿,表示还有一只小黑,蓄势待发。 陈景殊以死相逼,无情拒绝。 殷诀轻轻亲吻他的师兄,恋恋不舍离开。走到一旁寻找结实石头,再用陈景殊的衣物包裹住。 每次回来,石头就变成了碎块。 陈景殊感到害怕,好心提醒,说外头有大树,粗细都有。 殷诀低眼。 他的师兄眼角仍是发红,说起话来也带着湿润糯意,身上衣物歪歪斜斜,留的全是殷绝痕迹,斑驳而可怖。即使这般,还是下意识在担心殷诀。 殷诀收回视线,两步走过去。掏出小黑,拍拍他脸颊,把白净拍出粉色,低垂的眼眸越来越浓黑炙热,但不曾做更出格的。随后单膝蹲下,握住陈景殊脖颈,嗓音低哑,无比认真地解释: “师兄,我跟它们不一样。” 陈景殊:…… 殷诀自认体贴,在外厮混一个月,终于带他的师兄回到了九华山。 陈景殊身体恢复,每日忙于修炼。 殷诀刚开荤,正上头,如影随形跟踪他,白日偷摸谈情,晚上寻机说爱。 对于他的一些过分要求,陈景殊总是很生气,但又很快原谅,不是被殷诀带来的新鲜秘籍吸引,就是被大能功法转移注意力,随后冷哼一声别开脸,强忍羞耻依他。 当然有时候,他不能立即探查殷诀的下流心思,往往懵懂照做。譬如舀冷水给萝卜冲澡,再帮冻伤的殷诀亲手焐热。 殷诀每晚都坚持给他灌迷魂汤,什么“别人碰过这里吗,只有我能碰”“师兄摸得最舒服”“我抱着师兄才能睡着”等等。 直到殷诀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把白净手指打湿,把错愕脸颊弄脏,陈景殊才恍然大悟,立即把人赶出去,不搭不理。但过半日,又会冷脸打开门,警告殷诀下不为例。 殷诀说行。 他把陈景殊关屋里,只能自己一个人看。与陈景殊接吻,站着亲,坐着亲,最喜欢陈景殊骑上来亲。 因为这样,小黑与小白也能亲近上他的师兄,即使隔着布料。 每当这时候,陈景殊就会瞪大眼,脸颊烧红。殷诀则会掐住腰身,不让他动,上面堵住嘴,下面缓慢.ding,以此表达思念与爱意。 事后,他的师兄总是会动手。但是掌风凉凉的,很舒服,无论打在他头上还是小白小黑头上,殷诀都沉迷不已。 打打闹闹,鸡飞狗跳,冬去春来,日子如流水逝去,相似却不平淡。 殷诀在院子里种下葡萄树,按时浇水。幼时记忆里光秃秃的枝叶,现在愈发繁茂。 从前原茵镇的小小院落里,小蛟龙每日守在那里,等待葡萄树结果,等待陈景殊到来。但葡萄树不长大,陈景殊也不久留。小蛟龙早晚期盼,偶尔如愿,大多时候落空。如今还是一个小小的院子,葡萄树却开花了,陈景殊也不会再走了。 香气清新,一出屋就能闻见。 殷诀道:“师兄,葡萄树开花了。” 陈景殊:“葡萄?” 殷诀:“很早以前,师兄送我的种子,我偷偷留下一颗。” 陈景殊:“被水煮过的种子还能活?” 殷诀:“不是种子活了,是种葡萄的人活了。” 陈景殊不懂,又塞给他一堆种子,道:“我不喜欢吃葡萄,明年种西瓜,后年种桃子。” 殷诀低头舔了口他脸颊,把人完全禁锢怀中,笑道:“都听师兄的。” ——正文完—— -------------------- 完结啦!感谢一路陪伴,千言万语说不尽,先鞠躬。番外不定期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