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愉》 第1章 [现代情感] 《偷愉》作者:七珍豆腐皮【完结】 简介: 池锦兼职接单喂猫,不慎喂到到上司陈以声家里。 活阎王眼皮底下搞副业?小小编辑的摸鱼生涯,危! 更惊悚的是—— 她撞破了主编大人“已婚”的秘密! 那个传说中娶了个山顶洞人的臭脸主编,眼底暗涌的情潮,却只为她滚烫。 师兄妹变上下级,上下级成地下情人。 这场始于“偷愉”的心跳游戏,悄然开局。 第1章 .猫鼠游戏 手机嗡地一震,屏幕亮起,是回头客订单提醒。 [橘猫。天翡公园b座1单元801。18:00点上门。] 池锦指尖一顿。宠物代喂,很少要求卡点这么死。不过这户人家她周一才去过,那只油光水滑的橘猫除了掉毛厉害,温顺得像是只毛绒玩偶,单主打款爽快,她巴不得回回都遇到这样的单子。 最近主编在休年假,编辑部就像松了绑的气球,连空气都透着一股劫后余生的轻快。 17:30:03。打卡成功。 电梯在十二楼恭候,地铁门在身后合拢。一路绿灯,畅通无阻,顺利得像被精心编排的剧本。 池锦瞥了眼手机时间:17:42。到天翡公园绰绰有余。 手机又一震,合租室友桃子的消息蹦出来—— [亲爱的,我男朋友来找我玩啦,借住一宿,保证不出现在公共区域,麻烦你啦,请你喝奶茶!爱你!] 好心情“啪”一声碎了一角。池锦一边撇嘴一边把口罩耳绳勾到最紧,指尖飞快戳着屏幕,甩过去一张截图,是当初“两室一厅合租,仅限女生,谢绝异性留宿”的招募帖子。 烦闷的心情像小刺,扎得她警惕性迟钝。 她懊悔没有在一开门就察觉到中央空调送出的、明显低于体感舒适度的冷风,没有在戴鞋套时注意到一个贴着托运签、风尘仆仆的行李箱,甚至连明显属于“有人”状态的灯光都没在意,因为她全然被橘猫反常的闹腾的动静吸引过去—— 她刚喊出“祖宗”,那团橘色毛球便纵身跃上书架。 “啪嚓——” 冻干罐应声而落,砸在灰色地毯上。 完了完了完了。 池锦脑子里警铃炸响,几乎是扑跪过去,手指在地毯纤维间急切搜寻那些惹祸的金枪鱼颗粒。 “池锦。” 一个声音,低沉、熟悉,带着冰棱撞击的质感,毫无预兆地在她身后响起。 她身体僵直,指甲狠狠掐进帆布包的背带,劣质的靛蓝染料混合着掌心的冷汗,在她掌心洇开一小片狼狈的、粘腻的深蓝。她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吞咽着几乎不存在的口水。 不抬头她都知道是谁。 陈以声。 从弹出订单就开始蔓延的那种古怪的紧绷感终于得到了答案。 那个理应在某处小岛沙滩享受年假的活阎王,此刻就站在那里,像一座拔地而起的冰山,居高临下,将她死死钉在犯罪现场。 “陈……陈主编。”廉价的鞋套在地毯上打了个滑,险些让她重新跪回去,“现在是、是下班时间。” “你工牌还没摘。” 池锦下意识捂住工牌,工牌金属边硌得掌心生疼,大脑一片雪花噪点。 怎么会是陈以声? 和自己联系的那个单主明明温和有礼,头像也是一只软萌的小猫。 视线慌乱扫过,橘猫啃的正是《面孔》八月刊样刊,该死!她早该发现。陈以闻休年前最后一次开批斗会,金色短毛粘在他的袖口上。当时他们几个小编辑挤眉弄眼,暗送秋波说是他娇妻的头发,现在想来根本就是这只肥猫的作案证据。 她很快猜测到了原委,一次是意外,两次就是蓄谋。被愚弄的愤怒和羞恼冲上头顶,池锦涨红了脸:“您怎么钓鱼执法?”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原来是明知故犯,我还以为你不清楚公司的要求。” “这不是副业,是兼职。我喂个猫遛个狗,根本不可能危害公司安全嘛。” 且不说她的这个级别根本接触不到任何机密。 那只闯祸的肥猫似乎嫌场面不够乱,奋力一跃,落在了陈以声宽阔的肩膀上,油光水滑的皮毛亲昵地蹭过他的下颌线。 陈以声眉头微蹙,拎起大橘的后脖颈,将它从肩上“摘”了下来。几根金灿灿的猫毛乘着空调冷风,悠悠飘散。 “阿嚏!” “阿——嚏!”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半僵着,几乎同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您也对猫毛过敏?” “你不要转移话题。” 虽说从实习期就见识过这位主编大人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的坏脾气,但两人之前一直保持着一种泾渭分明的上下级关系——他布置任务,她尽量完成,他经常批评,她表面认错。可半年前的一次风波完全改变了池锦在编辑部的位置,两人也变成了下位者和上位者的耗子躲猫。 直到今天池锦上门喂猫,成为了一只自投罗网的老鼠。 “怪不得这半年躲我像耗子躲猫。你不想干了?” “当然想,我多喜欢《面孔》您又不是不清楚。您念在我是初犯,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哦?初犯?”他指尖划过手机屏的荧光,“‘千锦顶’,是你的主页吧?上门喂猫、黄牛代抢、ppt代做,中小学暑假作业,倒卖音乐节门票……” “别念了。”被精准点出所有业务,池锦也觉得不好意思。 “心思够活络的。别人想做首席编辑,你一门心思想做三流黄牛,二道贩子是吧?怪不得每天都踩点下班,你的心思都花在哪了?” “《劳动法》规定八小时工作制,不主动加班又不犯法。“校招的时候也没说鼓励007啊……” 陈以声像是没听见她的嘀咕,指尖继续在屏幕上划动:“主页经营得倒是不错,好评居然这么多。” 池锦承认有一部分是买的,包括陈以闻刷到的那条同城喂猫。 “看来之前也没白在b组待,流量推广那套倒是没白学。” 手里的帆布包带子不堪重负,“啪”地一声轻响,一颗塑料纽扣崩飞出去,咕碌碌滚到沙发底下。池锦揪着断裂背带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快把粗糙的帆布搓出火星子。 “公司工资开得这么低吗?为了这点钱冒着危险上门。”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倒是她做贼心虚,反而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她本就有一股郁气堵在胸口,索性破罐破摔,语速飞快:“没办法,这点钱在您看来就是一杯咖啡,在我这就是实实在在一天的伙食费。我这几个月在a组,一个像样的选题都没捞着,零绩效,可房租一分不会少,老家表姐结婚要随份子,同事生孩子要打点人情。一块钱掉地上我都得捡起来擦擦,更何况是四十块!不然您难道觉得我喜欢在这在三伏天、生理期、工作日赚这点塞牙缝的‘咖啡钱’?” 陈以声没有吭声。 池锦低头,看着掌心那片被劣质染料和汗水混合、晕染开的狼狈深蓝,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借您家卫生间洗个手。” 陈以声微微侧身,让开了通往卫生间的过道。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掌心,那抹刺眼的蓝色渐渐变淡、稀释。池锦掬起冷水狠狠泼在脸上,试图浇灭心头的烦躁和挫败。镜子里的人,眼睛有点红,鼻尖也红红的,头发还沾着水珠,狼狈又可怜。她盯着自己,心底一片茫然。 手机突然的震动,是兼职app的通知: [单主已确认服务完成。] [评价:五星好评。] [评价内容:上门准时,对宠物有耐心,猫毛过敏却坚持完成工作,态度认真。] 池锦盯着这条评价,心情复杂。算他还有点人性?没给差评?但这评价内容……怎么都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官方感。 但总归他没在这方面为难自己,池锦长舒一口气,又洗了把脸。水流声中,她才发现洗手台没有任何多余的瓶瓶罐罐。起身打量,装修风格极简,灰白色调,线条利落。这何止不像是两口之家的卫生间,简直像是样板间。 她一秒都不想多待,抽纸擦干,拧开门把手。 客厅里,那只胖橘蜷在猫爬架上,懒洋洋地舔着爪子。而沙发前的 茶几上,赫然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他倒给自己的? 池锦假装没看见,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放包的地方,快速收拾散落在地上的帆布包和崩掉的纽扣(虽然不知道滚哪儿去了)。 陈以声也没说话,只是站在窗边,背影挺拔沉默。 “没看见您夫人。” 池锦没话找话,声音干巴巴的。她见第一面时就知道陈以声已婚,虽然从未见过真人,但关于那位“陈太”的传说在编辑部版本众多,最离谱的一个甚至说陈以声娶了个山顶洞人。 第2章 “她工作忙。”陈以声的回答简洁得过分,甚至没回头。 池锦当然不信那些离谱谣传,她现在也没半点八卦的心情。 不知何时他走过来,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发顶,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刚才伶牙俐齿的样子倒是有点儿当初的精神气。” 当初? 池锦收拾东西的手指微微一顿。 当初是什么样子? 她记得,虽然遥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她咬住下唇内侧的软肉,没接话,习惯性地把他这句听起来像是“夸奖”的话,当成了上司对下属偶尔心血来潮的、不痛不痒的点评。 只是心底某个角落,被那句“当初的精神气”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微酸的涟漪。快得让她自己都来不及抓住那是什么情绪。 第2章 .刑场余悸 逃离刑场,池锦几乎是脚不沾地地一路冲向了地铁站。晚风带着夏夜的黏腻,吹不散她后背涔涔的冷汗。 她满脑子都是陈以声那张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还有那句意味不明的“当初的精神气”。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连她自己都不敢去触碰、去追怀什么“当初”,他凭什么用那种语气冷不丁地提起? 她把这笔烂账归咎于室友桃子——要不是她突然塞个男的进来破坏心情,自己也不至于那么迟钝,一脚踩进活阎王的陷阱! 带着一身冷汗和满心烦躁回到出租屋,玄关那双刺眼的男鞋和空气中难闻的气味,让她本就紧绷的神经几乎断裂。她砰地甩上卧室门,将自己彻底隔绝。 狭小的空间是她唯一的堡垒。疲惫、憋屈、后怕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不行,再这样下去,她要么被陈以声吓死,要么被这没边界感的合租生活气死。 池锦闷闷地干了一罐冰啤酒。 她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她暂时忘记这一切,找回一点掌控感的出口。 是的,对她来说,就是重振旗鼓。哪怕就是为了那点可怜的绩效,哪怕就是为了证明什么给陈以声看。她需要把脑子里那些翻腾的、尖锐的情绪,找到一个容器倾倒出去。 一股强烈的、久违的冲动猛地攥住了她。 …… 钟心传媒集团稳坐国内纸媒头把交椅,近些年又抢跑开辟新媒体部门,势头不减。旗下王牌《面孔》杂志,兵分两路:a组负责每月两期的纸质刊物,b组则统管全平台新媒体运营。虽说字母表上a打头,但明眼人都清楚,哪边才是蒸蒸日上的“未来”。ab两组有七成选题内容重合,选题会常常一起开,可a组私下里早就被贴上了“养老院”的标签。 池锦就是半年前从“未来”被一脚踢进了“养老院”的倒霉蛋。 此刻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一缕游魂飘进了《面孔》编辑部。熬夜的后遗症全面爆发,头痛欲裂,脚步虚浮。她只想赶紧溜到工位,最好能隐形一整天。 但由于昨晚的不了了之,她整个上午都像揣着个定时炸弹,提心吊胆。偏偏陈以声像是算准了似的——不是窝在高层会议室里密谈,就是召集副主编责编们开小会,两人连个打照面的机会都没有,这种悬而未决的煎熬比直接宣判更折磨人。 眼看午休还有十分钟,池锦饿得前胸贴后背。不料主编办公室的门“唰”地开了,陈以声的视线精准地落在池锦身上,甩下一句硬邦邦的“池锦,来一下”,便头也不回地折返。 终于还是来了!池锦揉了揉干涩发痛的眼睛,又按了按咕咕叫的肚子,不敢怠慢,赶紧小跑着跟上。 主编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关上,冷气开得很足。 陈以声向来没有废话的习惯,落座后直接切入主题:“你前天交的那篇宠物训练师专访,原定今天定稿。问题不少,自己过来看。” 池锦这半年是有点“混”,但察言观色、摸清上司脾气的本事还没丢。生活中的陈以声她不敢说,但在《面孔》这一亩三分地,陈以声是最说一不二的雷厉风行派面孔,典型的既注重效率也注重结果。 简单来说,不爱用废物。 她心底那点“看吧老娘还是有点能耐”的小人得志劲差点没压住,表情淡定,声音放得又轻又平:“我改完了,发您邮箱了,请您过目。” 幸好昨晚那股邪火没白烧,全发泄在改稿上了。 这效率倒没太出乎陈以声的意料。前前后后共事一年,他对池锦的能力底线和那股偶尔冒头的“轴”劲儿,多少有点数。 “昨天熬夜改的?今天看你一直打瞌睡。” 主编办公室这扇大窗,虽然达不到监控摄像头的高清程度,但底下工位谁在摸鱼谁在打盹,确是一览无余。 “陈主编日理万机,还惦记着我们这些底层小喽啰的死活。”池锦干笑两声,赶紧找补,“不过没事,我还年轻,偶尔熬个夜,血槽恢复快。” 她恨不得把“我很努力”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陈以声从屏幕后撩起眼皮,丢给她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池锦想起昨晚自己那几句不过脑子的“顶撞”,后背又开始冒凉气。今天一上午她脑子里把能想到的奉承话、场面话排练了八百遍,就等着见招拆招。 “还是有问题。” “有问题您指出,一懒惰您鞭策,这是我们这些小编辑的荣幸。” 陈以声似乎被她这过于浮夸的谄媚噎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没接话,低头继续看稿子。鼠标滚动着,他目光落在文档上,问:“要求是提前三天定稿,你提前五天就交了。那省下来的这两天,你都在‘负责’什么?” “就校对啊,制版啊,帮别的编辑审审稿、打印文件、归归档……什么的。”池锦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些活儿听起来实在有点……上不得台面。 但这就是这半年的常态。如果不是责编江叙欢明里暗里帮忙,她一篇专栏也摸不到。 “……你是实习编辑吗?” 池锦抠手指:“也差不多。” “这些零碎活以后别接了。提前三天定稿的意思是,你有足够的时间,把稿子优化到它能达到的最好状态,然后在那个时间点交出来。”他边批注边说慢悠悠地补刀,“这不是知道问题在哪里吗?那前天怎么随便交这种废料就上来了。” 池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好不容易跟一次专栏,到他嘴里就成“废料”了?她憋屈得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沿,声音闷闷的:“……知道了。谢谢主编给我改正的机会。” “想要机会去买大富翁,里面多得是。”陈以声敲敲桌面,“池锦。端正态度,机会不是每次都有的。” “知道知道,我也清楚不是每个小编辑都有机会亲自接受您指点批注的,我的荣幸。” “你清楚最好。”陈以声道,“先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再抱怨其他。” “嗯嗯。那我可以走了吧?”她饿得眼神忍不住瞟向门口。 他停下打字的手,指尖悬在键盘上方,抬头,深邃的目光锁住她:“我办公室是什么龙潭虎穴?一来就要走?” 池锦连忙端正态度:“没有,您说,我听。” “原来到午休了。”他看了一眼逐渐走空的办公室。 池锦点头如捣蒜。 “那聊点工作之外的事情。” 池锦又警铃大作:午休时间这活阎王留她下来,总不可能是请她吃饭吧?难道真要算昨晚那笔私账了? “大饼……就是我家那只橘猫。”他声音比谈工作时似乎缓了半拍,好像在斟酌用词,“第一次,就是周一你来的时候带的那罐冻干,他很喜欢。” “啊?”池锦发出了一个短促而愚蠢的单音节,完全没跟上陈大主编的思维跳跃 。 她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准备好的所有应对“私账”的说辞瞬间卡壳。 冻干?这转折也太突然了。 他反而因为失态而没太注意她的失态:“昨晚你走了之后,它一直在地毯上扒拉,把那些冻干碎屑都舔干净了。平时喂它别的牌子,它很挑食。” 陈以声是在跟她……交流养猫心得?因为他的猫,爱吃她贪便宜吃回扣买的打折冻干? “呃……是吗?那……挺好?”池锦干巴巴地挤出几个字,“那……那个牌子是‘喵喵鲜’,性价比非常高。” 该死!穷人一评价产品时一上来就会提到性价比。 “链接发我一份。”他忽然说,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指令感。 “啊?微信大号还是小号?”愚蠢的单音节词附带一个愚蠢的选择题。 “……随你吧。”他被噎了下,“app也行。” 当初因为避免房门密码被泄露在app里,池锦还特意提醒单主,这才加了微信。真不是该死的陈以声拿小号加她大号时是什么心情。 “……好、好的。”池锦几乎是梦游般地点头,手指僵硬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哦……哦不对,是超市打折买的。” 第3章 “难怪在网上搜不到,该不会是三无产品吧?” 池锦挠挠头:“那是连锁超市,应该有保障的。您家小猫喜欢的话,明天上班我带两罐来。” “明天是周六。”陈以声淡淡提醒。 “啊?啊要是周末我去您家里送东西……您夫人会不会觉得不太好。” 陈以声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到“夫人”,微微一怔,随即眉峰极快地蹙了一下又松开,道:“我的意思是,你告诉我是哪家超市就好。” 尴尬瞬间淹没头顶,她只能讷讷道:“好,我发给您。” “谢谢。”陈以声应了一声,目光重新投向屏幕,“去休息吧。” 池锦如蒙大赦,几乎是弹射起步,逃也似地冲了出去,仿佛身后真有洪水猛兽。 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内。陈以声敲击键盘的手指蓦地停下。他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目光沉沉地落在紧闭的门上。 池锦至今不知道,主张调动她从b组到a组的,正是他,陈以声。 第3章 .猫粮陷阱 池锦长这么大,真心实意讨厌过的人屈指可数。毕业之后的合租室友桃子算一个。合租头一年还算风平浪静,甚至有过一起撸串喝酒、袒露心扉的革命友谊。可自从桃子谈了恋爱,那些深藏不露、惹人嫌的特质,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冲垮了那点建立在分摊房租基础上的虚假繁荣。 池锦虽然家境一般,但胜在脑子够用,读书升学一路绿灯。研究生毕业时过五关斩六将拿下钟心的offer,又面试进了《面孔》,还连拿了几个月的最佳实习生。那时候,她觉得自己人生的底色是明亮的。直到一纸调令,她被从江叙欢手下,调到了杜燕妮组里。 同样是责编,人和人的差距,有时比物种间的鸿沟还令人绝望。杜燕妮不知是嫉妒她初露的锋芒,还是骨子里就刻着摧毁年轻女性事业心的恶毒基因。池锦熬了几个通宵、查了无数资料写成的深度稿,转眼就被杜燕妮重新排列组合,轻飘飘抹去署名,冠上自己的大名,美其名曰“团队协作成果”。几次眼看要到手的专栏机会,也总在临门一脚时被“横刀夺爱”,永远是那句虚伪透顶的“新人需要更多沉淀”。 最可恨的是,转正之后她把池锦吃干抹净,一脚踹来了a组。 其实她对于《面孔》的热爱最开始也是源于每周一期的纸质杂志,她几乎是啃着这本杂志长大的。起初来到a组时她倒也没有这么灰心丧气,还想着可以做出一番成就。但环境成就人也损耗人,a组的同仁佛系淡人比较多。在纸媒日薄西山的时代还要喊什么口号重振旗鼓,不仅是一件麻烦事,更是一件傻事。一来二去,a组的各位都懈怠了起来。久而久之,整个a组弥漫着一股温水煮青蛙般的颓靡。池锦身处其中,像被无形的蛛网缠绕,那份锐气一点点被消磨。 不过,这次变动倒是没有影响他们饭友三人的感情。 饭友三人还有a组的普编欧阳媛和b组普编小组长秦显成。他们俩比池锦早两年进公司,算是前辈,但由于年纪相仿加上同仇敌忾(对食堂),勉强能抱团取暖。 “小池,想什么呢?阿姨又催你回老家考公考编相亲了?”秦显成拿胳膊肘撞撞她。 池锦是困得双眼无神:“没……困。” “昨晚怎么熬夜了?” “一言难尽,全是孽债。” “说起来,你到底是靠什么坚持下来一直在钟心的?就是因为小时候一直看《面孔》?” 秦显成好奇。 “小池在迎新会的时候说过,你忘了?当时玩真心话大冒险。她抽中了这道题。” 秦显成挠了下头:“抱歉啊。当时光去看小美女了。” 他口中的“小美女”是池锦同期进来的才女金尧佳,人如其名。 “我是在找一个叫周铖的编辑。”池锦道,“从小我一直给《面孔》编辑部写信,前些年才收到过一段时间回复,就是这位编辑。” “哦哦对我想起来了。” “就是一直没找到,按年纪他应该荣休了。” “没找到周铖,倒是没少被陈大王找。”欧阳媛补刀道。 大家私下里管陈以声叫陈大王,意为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同期还有陈主任和陈扒皮两个绰号,但因前者容易和主编叫混,后者听着像八戒,最后默认了陈大王的称呼。 其实池锦觉得活阎王更合适。 说曹操曹操到,活阎王端着餐盘坐到了他们侧后方。不止是他们这桌,附近几桌的窃窃私语声都低了几分。饭友三人则是本能地噤若寒蝉,秒变鹌鹑,但其他楼层的白领们,目光则大胆许多,毕竟陈以声在这个写字楼还算是秀色可餐。 “午好,以闻兄!” 这个说话拿腔作调的是《童年》的主编姜虎。他笑容满面地跟周围熟面孔点头致意,然后极其自然地坐到陈以声对面:“一起用餐,不介意吧?陈主编。” 《面孔》和《童年》表面友刊,背地死敌。姜虎人如其名是个笑面虎,明里和陈以声兄友弟恭,暗地里把陈以声当作头号敌人。 陈大王这个绰号,就是从《童年》编辑部传出来的。 大家默认大战一触即发,不料陈以声眼皮都没抬,端起餐盘淡淡回了句:“不方便,慢用。” 秦显成差点笑出声,赶紧低头扒饭:“声哥够酷。” 偶尔陈以声略施恩惠或者给《面孔》出头的时候,大家也会叫他声哥。 “难以下咽,我要去楼下买个三明治垫垫,谁和我一起?”欧阳媛道。 “帮我带俩烧卖吧,我想去,可校对太不靠谱了,也不能老麻烦小池,我还是自己去盯一下。”秦显成用餐完毕,“这个罗城,赵姐休假后就只有他一个校对,尾巴翘上天了!要么推给普编压榨实习生,哥去教育他一下!” 被推的普编就是池锦,被压榨的实习生叫小段。 池锦投去感激的目光:“帮我多损他几句。我帮你们带饭吧,正好我要去超市买点东西。媛姐,秦哥,你俩先回?” 欧阳媛瞥了眼时间:“还没到上班时间呢。多上一分钟又不多给我开钱。公司爱是谁家是谁家,反正不是我家。” 欧阳媛是办公室里最小的,但因为精神状态超绝,所有普编和实习编都叫她媛姐。 “行媛姐,超市走起。” 三人一起去放餐盘,池锦余光中瞥到陈以声换到了角落的位置,慢条斯理地品着一碗咖喱饭,不左顾右盼也不玩手机,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沉静。就在此时,他像是感应到什么,倏然抬眼,目光精准地投向他们的方向。 尴尬的是好像只有池锦和他对视。 池锦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扯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 欧阳媛表情不变,语速却加快:“小池,道行太浅!视陈大王如空气是基本功!这时候对上眼,等着被抓壮丁吧!” 池锦赶紧低下头,火速和欧阳媛去超市。她不是为了再加一餐,只是想顺路给陈以声带两罐猫粮,从此两不相欠。 欧阳媛眼尖:“你养猫了?我记得你猫毛过敏。” “啊……我们家小区流浪猫蛮多的,看着怪可怜。”池锦随机应变,“日行一善。” 欧阳媛没再多问,转头纠结三明治:“你说吃肉松的还是金枪鱼的?” …… 吃过午饭,陈以声揉着太阳穴走回办公室。刚推开门就看到桌上两罐不属于他的“喵喵鲜”。罐子下压着字条:一笔勾销。 什么一笔勾销?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外面开放办公区。 池锦的工位就在斜前方。此刻她正抱着一个巨大的大象头枕,脑袋埋在里面,像是在补觉。想了想,用微信小号给她大号发了条消息:多少钱? 不料她只是靠在头枕上玩手机,秒回道:哈哈您太客气啦,哪敢要您钱。应该的[玫瑰] 陈以声看着那个略显生硬的“玫瑰”表情,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我报销才是应该的。 发送成功。 他再次抬眼看向池锦的工位。只见那个埋在大象头枕里的人影猛地弹坐起来,手忙脚乱地抓起手机。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倏地扭头,目光直直射向他办公室的方向。 陈以声在她目光扫过来的前一秒,已无比自然地、极其专注地望向了面前的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一副日理万机的模样。 …… 我靠?这活阎王转性了? 池锦诧异地瞥了眼陈以声的办公室,看到他在键盘上翻飞的手。真是工作狂。 最终,贫穷战胜一切。她深吸气,带着壮士断腕的悲壮,戳开支付截图,发送!心里祈祷:看在我识相的份上,这事儿翻篇吧! “小池!”秦显成抱着一摞热乎的校对稿风风火火地过来,“这又是你和那小段做的?答应哥,别干这实习生的活了好吗?” 第4章 池锦耸耸肩:“没办法,你要跟两个专栏调不开,万禾说去找素材,打个卡就人间蒸发了。我只能把我手头稿子放下去跟校对,不然出刊有问题大家都一起遭殃。” “不行。下午开工我去和欢姐说一下。” “欢姐会袒护池锦,但传到陈大王那里呢?又要说小池浮躁、吃不得苦。”欧阳媛道,“b组前途无量的小组长,别管我们养老院的鸡毛蒜皮,小心溅一身泥。” “其实我也知道成天干这些打杂的事情不好。”池锦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自嘲,“跟不上专栏是事实,就算写了,也……”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杜燕妮那张脸就浮现在眼前。 “喂,你不写怎么知道?”秦显成拿文件轻拍了下她的头,“你连点斗志都没有,这让我怎么相信当初选组长我是一票险胜。” 说到这里,陈以闻在池锦的“恨榜”排名又往前挪了一位,当初就是他把那最重要的一票给了秦显成,害得她第一次在工作上折戟。 “好吧好吧。”池锦打开电脑,“其实也不是完全躺平。我最近是准备干一票大的。” 其实是因为副业被抓了,最近要消停点。 “可以啊小池!闷声发大财!”秦显成竖拇指。 “期待围观你的翻身仗!”欧阳媛难得正经。 池锦最近确实在着手准备下个月a刊体育面孔专栏的选题。月末要进行速度全国赛马锦标赛半决赛和决赛,热门种子选手有三位,池锦已经背调过了,初稿也写了个七七八八,只等谁能一举夺魁。 临下班,池锦又被陈以声叫到办公室,这次是微信大号叫的。池锦知道是工作的事情,只是她最近几乎没有什么重要工作,实在猜不透活阎王周五下班前召见所为何事。 敲门,进入。 陈以声依旧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他抬眼看她,目光平静如深潭,却重若千钧。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听不出情绪。 池锦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将笔记本放在膝上,像个等待审判的小学生。 第4章 .咫尺危情 陈以声的目光扫过她紧绷的坐姿:“别这么紧张,又不是审讯室。” “这周你都做了什么?” “a组不是不用汇报吗?” 陈以声撩起眼皮:“真想养老了?” “……不是。”池锦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像被霜打蔫的小白菜。 “这周的稿子,基本都经了你的手做一校吧?” 池锦支支吾吾,不想在领导面前邀功请赏,但又觉得自己经常帮校对擦屁股实在委屈。 陈以声抬头一边敲键盘一边说:“不是很爱干实习生的活吗?你实习生那会可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 反正自己也一肚子委屈,池锦竹筒倒豆子般交代:“罗城最近任务量有点饱和,我一校之后他二校……然后有些遗留问题,我就和实习编小段分工协作了一下。” “是不是你校对的东西我还是看得出来的。”陈以声盯着电脑,“修改建议见修订标注,润色后重新定稿。你出去吧,把罗城叫来。” 池锦“哦”了一声,接过u盘,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没挨骂!听起来……陈以声好像还知道自己干了活?甚至……有点要替自己出头的意思? 她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脚步轻快地走出去。 万万没想到,这气出大了——陈以声居然直接把罗城开了。 整个编辑部瞬间鸦雀无声,只剩下罗城难以置信的求饶声和逐渐失控的咆哮。陈以声向来说一不二,此刻更是气场全开,冰冷的目光扫过楼下所有不由自主抬头的编辑,声音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平静:“一年内累计三次警告,自动解除劳动合同。这是公司白纸黑字的明文规定。” 他顿了下,又精准锁定两个方向:“a组欧阳媛,b组郭鑫,各警告一次。” 池锦之前也被因为态度消极被警告过一次,但欧阳媛已经是这个季度第二次了。她和秦显成不约而同地看向欧阳媛,可她表情依旧淡淡的,好像被警告的人另有其人。 再回过神,罗城已经在开始在路过的每一个人的工位上撒泼打滚了,场面很混乱。责编江叙欢并不惯着他,冷静地给保卫科打了电话。 “下雨了,趁着不大赶紧回家吧。” 立刻就有几个编辑循声朝着窗外看,秦显成知道这是江叙欢典型的挖坑的方式,朝池锦使了个眼色。果不其然,江叙欢立刻站起来训斥道:“还有时间往窗外看?没有自己的事做?看看人家秦编辑一点也没分心。” 听到秦显成的名字,罗城失心疯一样冲过去,秦显成嘴巴像连环炮一样,酣畅淋漓地替整个编辑部出了口恶气。大家对罗城早有怨言,在工位里暗暗拍手称快。 不出三分钟,两个保安一起把他架走了,只留下他徒劳的咒骂在走廊里渐渐消散。 池锦心有余悸,虽然理智告诉她罗城被辞和自己完全没关系,纯粹是他自己作死撞枪口上,但她怎么也忘不掉自己前脚刚从主编办公室出来,后脚罗城就被叫进去开除的“巧合”。后来据欧阳媛事后吐槽,如果被当场扫地出门的是她,她绝对会利利索索收拾东西,潇洒走人,头都不回。当然,媛姐后来被调岗时确实也是这么做的。 如果是自己呢?池锦想,陈以声早就有一百个充足的理由辞退她了。 但他没有。 难道是杀鸡儆猴? “怎么了?”欧阳媛看着她煞白的脸,“不用替我操心。天塌下来当被盖。” “媛媛你认真点啊。”池锦回过神来,“a组本来就危险,你小心留不住了调进别的杂志。” 欧阳媛一脸认真:“没关系。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死半路。” 池锦晃了晃她:“你最好不是认真的。” 欧阳媛耸了下肩,好像真的不太在意。 指针转动,窗外的雨声渐渐清晰起来,敲打着玻璃窗,由疏到密。下班时间已到,不少人开始收拾东西,看着窗外渐大的雨势发愁。 池锦忧心忡忡地收拾电脑包,这个周末她必须带电脑回家。电脑是公司配的,淋坏了她赔不起。雨下得突然,她没带伞,等了半个多小时雨也没有停歇的意思。 一直对池锦照顾有加的责编江叙欢正往外走,看到池锦加班还有些意 外:“最近难得见你加班,非要选周五吗?” 池锦笑着打了个招呼:“马上就走,带点东西周末回家啃。” 江叙欢了然,猜到她可能在为周一的选题会做准备,点点头:“下周无论结果怎么样你别想太多,回头我给你安排个a刊的专栏。陈主编说你这周定稿还不错。” “好。欢欢姐再见,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 她又检查了遍背调资料,严谨细致,面面俱到,应该不会在这上面出问题。确认再三,池锦才背包走出办公区,却不巧刚好错过一班满载的电梯。 钟心杂志社在一个大写字楼里,足足占了六层,是这个楼里创收最少但占地最大的企业。每天看着那些金融人士进进出出,池锦他们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电梯迟迟不来,池锦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城市发呆。沉稳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池锦回头一看,果然是陈以声。他正拿着车钥匙和公文包,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窗边站着的她,又落向窗外密织的雨幕。他眉眼冷峭,眼尾几颗浅痣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清晰。 直到陈以声默默按了电梯键,池锦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傻傻罚站。 池锦有点尴尬地咳了咳:“雨好大啊。” “嗯。” 还好“叮”的一声脆响,电梯门开了。两人沉默地走进去。下行至十楼,门一开,汹涌的人潮瞬间挤了进来——这是十层证券投资公司的第一批下班高峰。 狭小的空间顿时摩肩接踵。池锦被身后一股大力推得踉跄后退,后背“砰”地一声紧紧贴上冰凉的不锈钢轿厢壁板。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只手猛地抬起,稳稳撑在了她身侧的轿厢壁板上——是陈以声。他微微侧身,为了不冒犯到她,用臂弯和身体形成了一个保护圈,也避免她被身后更汹涌的人潮挤压。 蓝色马甲西装,条纹衬衫,领带不安分地从西装外套里跳出来,带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味,轻轻蹭过池锦的脸颊。 很少有人的领带上还沾有香水的味道,池锦猜测这是他夫人的香水。 被那带着香气的领带尖端若有似无地扫了两下,池锦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池锦窘迫地别过头,用力往角落里缩,几乎要把自己嵌进去。 他也察觉到了,利落地将不安分的领带重新塞进西装里,修长干净的手指落入池锦视线。 和大多数偶像剧才会出现的情节一样,人群的每一次拥挤都让避无可避的两人产生一次轻微的肢体碰撞。每一次碰撞后,两人都会不约而同、略显僵硬地低声道歉: 第5章 “不好意思。” “抱歉。” 第三次时,旁边有人低低笑了出来。池锦窘得干脆闭嘴,索性把整个身体转向壁板。却也看到陈以声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圈着自己。 两人本就靠得近,呼吸的频率都清清楚楚,竟连姿势也暧昧。 池锦闭上眼睛,拼命用理智压制翻腾的思绪,默念:他已婚!他是有老婆的人! 终于挨到一楼,角落里的两个人最后下电梯。 短暂的肢体摩擦带来的触感挥之不去,池锦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试图打破尴尬:“这时候就体现咱们公司的好了,五点半下班至少不用挤电梯。” “加班也不用挤。” 经过一天的捶打池锦脸皮也厚起来了:“那您要是跟领导提议,给我们增加点加班费的话,我肯定愿意为了这笔‘辛苦钱’,多辛苦辛苦!” 陈以声脚步微顿,侧头看她,嘴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你不是也在赚一些‘辛苦钱’吗?” 可恶,他一定会永远拿这事当把柄,揪住她的小辫子不放。 池锦只好对敌人采用迂回战术,投降示好:“谢谢您没有因为副业的事情罚我。我今天其实一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陈以声微微蹙眉:“骂你?我有这么凶吗?” “那当然,您不知道大家都……” “大家都?”陈以声挑眉,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池锦最擅长硬着头皮闭眼吹:“大家都觉得您特别有经验,工作上不会的问题只要有您点拨立刻茅塞顿开,您是《面孔》的主心骨,也是我们这些小编辑的底气。大家都特别需要您,敬畏您,感激您。” 陈以声轻笑:“大家私底下怎么说我的,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会信的。” 好吧。池锦讪讪闭嘴。不过看起来活阎王此刻心情尚可。 “陈主编?池编辑?” 一个温婉甜美的女声自身后传来。 两人回头,只见金尧佳握着一把小伞朝两人走来。她是全编辑部公认的部花,人长得小巧玲珑,说话细声细语的,工作起来却又毫不拖泥带水,还是去年公司的最佳新人。同期进来转正的只剩下池锦和她,说没一点压力是不可能的。 池锦看着金琳霖那张无死角的脸,年轻漂亮,温柔大方,海外硕士,家境优渥,真不知道她会有什么烦恼。 昔日的旗鼓相当,如今的云泥之别。池锦碍于情面还是点了下头,寒暄道:“雨好大啊。” “是啊,”金尧佳蹙着秀气的眉,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苦恼,“一直叫不到车呢,前面还有165个人在排队。” 池锦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打车软件,心顿时凉了半截——虽然没165那么夸张,但大几十的排队也足够让她绝望。 金尧佳的目光转向陈以声,笑容甜美又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恳求:“陈主编开车了吗?雨这么大,方不方便捎我俩一段?” 她还真是敢说啊,居然赶搭阎王爷的顺风车。等等……我俩? 小美女笑容依旧温婉,对她发出邀请:“池编辑,一起吧?” 池锦满腹狐疑地看了两人一眼,他们……私下有交情?什么时候的事? 没等池锦想明白,陈以声那低沉平静的声音已经响起,爽快得令人意外: “可以。” 第5章 .茉莉迷局 池锦神经紧绷着上了车,她可不敢相信这老王八能忽然变成大天使。 她像小偷一样坐立不安,一股清冽、熟悉得刺鼻的茉莉花香,丝丝缕缕地钻进鼻孔。 她瞬间明白了什么。原来那股茉莉花香,并非是来自“夫人”,而是坐在她旁边笑容明媚得晃眼的金尧佳。 陈以声发动了车子,引擎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轰鸣。 老天爷,这都叫什么事儿!金尧佳对谁说话都自带三分亲昵,而陈以声偏偏让她上了自己的车,还答应得如此爽快……他们之间……难道真有一腿? 可陈以声明明已婚啊! 池锦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还是上次那个地址。”金尧佳的声音温温柔柔地飘过来。 老天!什么上次这次下次那次的。这熟稔的语气,这旁若无人的姿态……池锦感觉像上了贼船。她无处安放的眼睛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能闻着那股该死的茉莉花香。 越闻越想逃。 “地址。”陈以声的回应依旧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金尧佳报了个听起来就很高档的小区名字,又体贴万分地补充:“真是麻烦您了。您看顺不顺路?不顺路的话,把我放在方便打车的地方就好。” 这么大的雨,说这种话,虚伪得让人牙酸。池锦腹诽。 “顺路。” 池锦抱着自己沉重的电脑包,恨不得缩成一团消失在座椅里。自己坐在这里,简直像个千瓦级、碍眼又多余的电灯泡。 车内陷入沉默,只有雨刮器的规律声响、引擎的低鸣和窗外哗啦啦的雨声交织。 只有池锦一个人觉得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金尧佳并不觉得尴尬,姿态放松地靠在座椅上,甚至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精致无瑕的侧脸,手指在屏幕上轻盈地点按着,不知是在回复信息还是在刷什么。 池锦紧紧抱着电脑包,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光怪陆离的城市夜景。霓虹灯在雨幕中晕染开迷离而冰冷的光斑,像极了她此刻混乱又冰冷的心情。 车子在金尧佳报的高档小区门口稳稳停下。金尧佳动作优雅地理了理衣服,笑容依旧温婉得体:“谢谢陈主编,麻烦您了。池编辑,再见。” 她推开车门,撑开伞,窈窕身影很快消失 在雨幕中。 车内只剩下两人。那恼人的茉莉香气似乎淡了些,却依旧顽固地萦绕着。 池锦如坐针毡,立刻开口:“陈主编,我在这里下也……” 陈以声却根本没理会她的话茬,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地址。” “这么大的雨……不用去接您夫人吗?” “她加班,先送你,再接她。地址,这里不能久停。” 池锦噎了一下,只能报出自己租住的老破小。 “那……用不用我给您妻子打个电话解释一下?或者写个书面证明什么的?证明咱们清清白白……还有刚才金尧佳那份,我也可以一起写了,省得您夫人误会……” “不用。”陈以声导航,启动车子。 “那好吧。”池锦讪讪地应了一声,故作轻松地耸耸肩,“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您绝对是位专一、忠诚、值得信赖的好丈夫!” 陈以声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没事啊。”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雨声和引擎声。就在池锦以为这段尴尬的行程会以沉默告终时,陈以声低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点解释的意味: “有一次应酬金尧佳喝了酒,代驾开我的车送她回家。我没有义务,也没有兴趣,去记下属的住址。” 他在和自己解释? 池锦微怔。这突如其来的澄清,让她心里那点莫名的抓狂和酸涩,奇异地消散了一点点。 想了半天,她终于憋出了一个能让神经不那么紧绷的话题:“您家那只猫怎么样了?” 他的视线专注地看向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声音在雨声的包裹下显得有些低沉而模糊:“还是老样子,视我如阶级敌人。” “您不是猫毛过敏吗?为什么还养猫呢?” “说来话长。这是我……爱人捡的一只流浪猫。” “这么肥的流浪猫啊。” “是我的疏忽。”陈以声坦诚道,随即切入正题,“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在我面前总是很焦躁,在别人面前就不是。比如说你来的时候,他就很乖。” 池锦心想,谁在你面前不炸毛啊?嘴上却说:“嗯……可能是我比较有猫缘?哈哈。感觉你们商量一下比较好吧。可能您知道自己过敏,接触时潜意识会抵触,猫咪能感知到这种情绪,自然就疏远了。有时候猫和人的关系,像人一样,也讲求气场相合。” “商量什么?” “比如……看看是否适合继续养?或者找更合适的领养人?我知道一些可靠的宠物送养平台。”池锦道,“他生活习惯怎么样?拆家吗?饮食习惯还好吧?” “你上次带的猫粮对他很受用,对其他牌子兴趣缺缺。” “是吗?看来它还挺识货,知道哪个性价比高。” 话一出口,她又懊恼地咬了下唇——又提性价比! 陈以声并未在意,反而顺着话题问:“你不是也对猫毛过敏吗?听起来很像行家。” “之前我在狗咖兼职过,当时有个同事考过宠物训练师证,稍微了解了下。” “读书的时候就经常兼职了?” 第6章 “嗯,我还做过不少呢。什么地铁安检员,花店打杂,邮轮指引,家教那种就更不在话下了。” “没看出来,你还真是天生做副业的材料。”他揶揄道。 池锦倒吸一口气:“主要还是大学生便宜好用……”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反而更大了。密集的雨点疯狂地砸在车顶和挡风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前方的能见度变得极低,车流缓慢得像蜗牛爬行。 陈以声也没着急,反而顺着这个话题聊了下去:“大学城兼职机会确实多。之前在景大的时候我也勤工俭学了几年,校内做过助理辅导员,校外做过家教,发过传单,端过盘子。” 不提大学池锦都差点忘了她和陈以声是校友。不过她一直以为陈以声是养尊处优的类型,没想到也过过不少苦日子。 “对不起啊,陈主编……”池锦声音低了些,带着点迟来的歉意和复杂,“我之前顶撞您……我知道我不该还没竭尽全力就怨天尤人。” “我也有过你这样的经历,可以理解。”陈以声以为她还在担心被炒,语气缓和了些许,“编辑部就算要优化人员,暂时也轮不到你。” “我会居安思危的。” 车窗外,暴雨如注,混沌一片。车内,只有引擎低沉的呜咽和雨刮器徒劳的嘶吼。 “我看到你把电脑带回家了。” “嗯。想准备一下选题会。” “如果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我聊聊。” 这可算是名副其实的开小灶了。池锦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你有想法?” 池锦点点头:“我手上有篇体育面孔专栏的稿子,目前准备好了赛马三位种子选手的稿子,只待冠军出炉就定稿。” “全国赛马速度赛是吗?” 池锦点头:“嗯嗯。您也关注赛马吗?” “最近在短视频上有个混血赛马选手很火,竞品刊在上次他夺得新人赛冠军时写过。” “对对,叫赛博克,外形条件很优越,我也是因为短视频才注意到的。” 陈以声沉吟片刻说:“赛马在国内远未达到全民级赛事的关注度,聚焦冠军确实是流量密码。但正因如此,同质化竞争会很激烈。如果内容不够深度、角度不够新颖,很容易沦为泛泛之谈,缺乏《面孔》应有的辨识度。” “虽说如此,可如果写输了的选手看的人也不会太多吧。考虑到这一点,责编们应该就不会推荐我去跟专栏。” “所以内容必须出彩,找到差异化切入点。不知道你背调做得怎么样,之前新人赛的时候有编辑想报被我拦下来。他场外风评不佳,私生活混乱,与教练团队矛盾频发,这些都是潜在风险点。” “竞技体育,菜就是原罪,成绩才是硬道理。只要能为国争光,不涉及原则性大问题,舆论包容度相对较高。赛博克天赋确实出众。” 陈以声点头:“你做过背调,判断自然有依据。我只是建议,你可以同时关注下去年的亚军岳凯儒。如果他今年能弥补遗憾,故事性和话题度未必低。况且《面孔》并不只是为冠军服务。” 池锦立刻打开手机备忘录:“好。我周末补补课。谢谢陈主编。” “不客气。”陈以声道,“今天罗城的事,看起来给你吓得不轻。” 池锦叹了口气:“我没欢欢姐那么冷静,也没秦显成那么敢说话。生怕他扑过来问我,是不是因为我打小报告你才生气开了他。” “你那种程度如果也叫小报告的话,办公室里有一半人都要被判死刑了。”陈以声的声音难得带上一丝安抚的意味,“就算你没进办公室,今天也是他在《面孔》的最后一天。能力不足尚可培养,品性有亏且屡教不改,留下只是浪费资源。” 这番话让池锦心头一动。陈以声之前也提过想“优化”她,警告也确确实实收到了。如果有一天轮到自己……他也会这样对别人评价她吗? 池锦边低头抠手指边说:“您开他当然是对的,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你觉得我处理方式绝情?” “倒不是这个意思。” “但你有这个担心。” 见池锦默认,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带着点冷意的弧度:“你在想,如果哪天你离开,我会不会也这样评价你,甚至更难听。与其浪费时间杞人忧天,不如先把眼前的选题拿下,用实力站稳脚跟。” “我知道其实我也岌岌可危,但会努力不做下一个被淘汰的。” “你要做永远不会被淘汰的。” 说话间,她的视线扫过光洁的仪表台,定格在中央扶手箱前方,一个造型极其简约、几乎与内饰融为一体的黑色方形小装置上。装置表面有几个细小的透气孔,那恼人的茉莉冷香,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散发出来。 车载香薰?! 不是金尧佳!从头到尾都不是!原来一切的源头是他车里的香薰! 陈以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破她的石化状态:“……不喜欢这个味道?” 池锦连忙摇头:“当然不是。” 夜色渐浓,车窗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滑落, 像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车子终于驶近了池锦租住的老旧小区。昏暗的路灯在雨水中晕开昏黄模糊的光圈,照亮了坑洼积水的路面。 “就是这个单元楼。”池锦道,“麻烦您停在这里吧。” 池锦麻利下车,走进楼道又忽然折返,她小跑回驾驶座的车窗边,微微弯下腰,将脸贴近车窗玻璃。 陈以声显然没料到她会折返,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转过头,隔着朦胧水汽和斑驳雨痕,看向车窗外那张被分割得有些模糊的脸。 “陈主编!” 池锦提高了声音,抬手轻轻敲了敲车窗玻璃。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几缕湿发贴在额角,眼睛却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明亮。 “我忘记说啦,谢谢您!” 雨打车窗,斑驳的痕迹模糊了界限。 陈以声按下车窗,缝隙中看到她眼睛氤氲着水汽,澄澈明亮,一如当年。 第6章 .雨幕交锋 老居民楼三楼,顶楼。窗外大雨滂沱,客厅天花板的裂缝处,湿润的痕迹正悄然蔓延。 桃子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对着手机屏幕里的房东火力全开。当初房子是池锦找的,但和房东沟通这活儿,一直是桃子揽着。平时沾上男朋友就智商情商掉线的人,在维护房租这件事上却格外靠谱,嘴甜会哄,硬是在物价飞涨的年头,稳住了她们这套老破小的租金。 池锦抬手拍了张墙壁渗水的照片留证,转身去厨房倒水。料理台上,放着一杯还温乎的奶茶,是她喜欢的葡萄果饮——上次桃子带男朋友回来留宿的“赔罪礼”。东西不贵,但总比没有强。池锦看着那杯奶茶,又瞥了眼正据理力争的桃子,心里那点火气,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一下散了。 “搞定!”桃子挂了电话,眉飞色舞,“房东说了,雨停就找人来修!费用他全包。” “这是房东应该的。” 桃子话锋一转,眼神贼亮地盯着池锦:“老实交代!我刚才可在阳台看见了,有辆好车送你回来的!谁啊?” “顺风车。”池锦端起水杯,语气平淡。她心里想着该怎么严肃地和桃子开口。 “顺风车你还巴巴地跑回去敲人家车窗?”桃子显然不信,凑得更近。 池锦眼皮都没抬,随口胡诌:“已婚上司,年逾五十,口臭狐臭,和老婆追三胎男宝中,能有什么想法?” “啊?那他干嘛这么好心送你?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啊?”桃子顿时没了兴趣,“不会要潜规则你吧?干嘛这么好心送下属回来。” “先别说他。”池锦放下水杯,神色认真起来,“桃子,我再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男朋友来玩,可以。但借住,不行。这是我的底线。” “可是他说他没钱订酒店了,钱都花在路费上了。他过来一趟高铁还要四百多呢。” “房都开不起就别谈恋爱了,先进厂打工吧。”池锦话糙理不糙,“桃子,我话说的难听,因为这是我的态度。我承认咱俩确实投缘,也聊得来,但这个问题是我的原则。” “池子,你谈个恋爱就知道了,男人很好玩的。”桃子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声音又软又糯,“他一个月才来找我一次呢。” “行啊,”池锦抽出手臂,“那你给我钱,他来一次,我就去酒店住一次。” “可以!”桃子答应得干脆。 池锦一愣:“……那你干嘛不拿这钱直接去开房?” “那怎么行!”桃子理直气壮,“开房的钱当然要男人出啊!这是原则!” 池锦被噎了一下。 池锦两段恋爱都在读书时,校园恋爱单纯得像是白开水。 “那他下次来几天你给我报销几天酒店钱。” 第7章 “可以。” “不许以任何理由进我房间。” “成交!”桃子爽快应下,随即竖起一根手指,“但!你要给我发酒店订单截图和入住打卡!不许吃回扣!” 池锦欣然答应:“可以,正好我也改善生活,谢主隆恩。” 桃子是本地独生女,只是家住在远郊,平时在市中心上班,不方便回去。通过看她的吃穿用度,应该家境还不错。至于为什么住这老破小,一是因为地理位置实在优越,二是因为她也吃了单位提供的租房补贴回扣,三是因为据说和池锦相见恨晚。 “我回房间了。”池锦道,“周末我要闭关。” “你昨天熬了一宿吧?今天还不早点休息?最近怎么这么努力?” “爱上班。” “你疯了吧?” 打了两句嘴仗,两人便各回房间了。池锦洗了个热水澡,舒舒服服地窝在床上听了雨声玩了一个小时手机,刷了一圈朋友圈。天南海北的旅游照、晒娃的九宫格、新公司的定位……毕业后的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 她叹了口气,把手机扔到一边。 行吧,努力。 她掀开被子,打开了电脑屏幕。 …… 今天要开选题会,所以大家来得要比平常都早些。池锦和几个编辑一起进了会议室,耳边充斥着编辑们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浮于表面的恭维。杜燕妮的“大动作”传闻像低气压笼罩着每个人。池锦在秦显成旁边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敲着笔记本边缘。 “跳过编推部分。先是时代面孔专栏。”杜燕妮主持选题会,“谁来?” 短暂的冷场后,副主编方唐道:“公平竞争,不分资历,不分职位高低,大家畅所欲言。” 责编江叙欢从容起身,走到屏幕前。时代面孔专栏几乎是她囊中之物,流程熟稔,提案一如既往地稳健有力。时代面孔这个专栏,十次有九次都是她中标,大家默认她板上钉钉。因此几个a组编辑显然只是走个过场,陈以声一起骂了个狗血淋头。 轮到文娱面孔,竞争瞬间升温。作为《面孔》的王牌专栏,在数字媒体还不发达的时代,很多读者都是通过《面孔》才认识到了世界各地的公众面孔。,尤其在明星经济当道的今天,它直接牵动着年轻读者的钱包和杂志销量。三分之二的编辑都瞄准了它,提案花样百出。当然,一直以来编辑部收到这一部分的投稿也是最多的,花样百出的安利文章令人眼花缭乱。 最后a组的金尧佳拿到了这次专栏编辑的机会,倒不是她的内容有多出彩,只是她拿到了刚刚得奖的文艺片导演的独家专访。 这种杀手锏一拿出来,其他编辑准备的东西实在相形见绌。 池锦偷偷瞥了一眼陈以声,他没什么表情,也没对金尧佳的提案做任何多余的点评。当然,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可上次搭车一事,池锦总觉得他和金尧佳之间有点亲密。 不过,现在并不是分心的时候。轮到她准备的教育面孔专栏了。再下一次出半月刊时,刚好是教师节,池锦选了一个本市的十佳教师作为切入点。 “停,池锦。周五我讲的时候你在听什么?今天选题会要定的是八月底的下半月刊,你说的九月的上半月刊不在我们的讨论范围。”杜燕妮打断她,“就算是你要笨鸟先飞,也要看看合不合时宜吧?” 池锦的ppt才放到第二页,介绍的话还没被挖苦的话多。 会议室里没人不清楚杜燕妮和池锦的过节,也没人听不出来这是她在借题发挥。 池锦握着翻页笔的手指收紧了一瞬,面上却波澜不惊,语气平稳清晰:“杜主编,上周五的会议纪要里,并未明确限制选题时间范围。我认为与其为了应付交出一篇缺乏价值的稿子,不如提前规划有深度的内容。教师节专题时效性强,现在着手准备,才能确保质量,避免后期仓促导致资源浪费。” 眼看会议室里的火气味渐浓,江叙欢圆场道:“不如先看看她准备的是什么。想必杜编辑也是公私分明的。” 池锦心领神会,抢在杜燕妮之前开口:“感谢。屏幕上列举的是景华大学新闻学院教授刘敏的主要奖项和称号,是毋容置疑的权威教师。” 屏幕上清晰地罗列出刘敏的学术头衔、重量级奖项以及在《面孔》的投稿记录。 “过去四十年,刘教授向《面孔》投稿被接收三十二次,其中文娱面孔二十五次,身边面孔七次。根据编辑部后台数据统计,近三年纸质投稿 占比已降至不足5%,刘教授是这极少数坚持者之一,且稿件质量始终保持在极高水准。今年是她返聘任教的最后一年,作为《面孔》的资深作者和读者,以她的视角或以其为对象进行深度报道,不仅契合教师节节点,更能体现《面孔》与知识界、与忠实读者的深度联结。” 在座的各位编辑绝大多数是学编辑、出版、中文、新闻等相关专业的,无人不知刘敏这位泰斗。《面孔》向大众开放征稿的只有文娱面孔、身边面孔和历史面孔,刘敏在业界有口皆碑,投稿过不少大师级别面孔的小传,可以说是最高质量的理想读者和投稿者。 方副编点点头,赞许道:“小池背调做得很细致,刘敏老师确实是《面孔》的老朋友了。但是如果以教师节为切入点的话,还是选择义务教育阶段的老师更能引起共鸣。” “方主编的顾虑很实际。”池锦早有准备,从容调出数据图,“但根据公司去年发布的精准读者画像,《面孔》的读者群中,72.3%拥有高等教育背景或正在接受高等教育。考虑到纸媒及深度阅读的核心受众特质——追求文化深度和思想价值,刘敏教授作为学界泰斗,其影响力、故事性以及对教育的深刻见解,更能精准触达并打动我们的核心读者层。短视频平台更易吸引大众流量,而《面孔》的立足之本在于深度和质感。” “好。我觉得不错。”方副编点头认可,“燕妮,你觉得呢?” 杜燕妮快速浏览着池锦提交的初稿大纲,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立意尚可。第六段第三行,两个低级错别字。还有第二页,全角半角符号混用,整体格式混乱。这种基本功都不过关,很难让人相信稿件的最终质量。相比之下,万禾提交的特殊教育教师选题,切入点新颖独特,初稿完成度更高,显然是下了真功夫的。” 她心中了然,自己对这份教育面孔的初稿投入精力显然不如体育面孔,格式校对有疏漏,但核心内容和立意是站得住脚的。她理亏,便坦然接受批评:“感谢杜主编指正,细节问题我会立刻修正。不过,选题的核心价值在于其深度和社会意义,我相信刘敏教授的故事值得深挖。” 一比一打平,大家齐刷刷看向陈以声。众人目光聚焦,都等着这位以严苛著称的主编如何“炮制”池锦。 第7章 .冷锋过境 “选题定位精准,面孔价值挖掘充分,背调详实,数据运用得当。题材虽不算惊天动地,但结合节点和面孔背景,具备可操作性和一定亮点。”他当众肯定池锦,却话锋一转,“综合考虑,我选择万禾那篇。” 池锦嘴角抽动了一下,虽然她根本没抱多少幻想,但陈以声这下捧杀真给她伤得不轻。反正也不选自己,干嘛还欲抑先扬一下?她面无表情地走下台,坐回位置,指甲无声地掐进掌心,心里已经把陈以声那张臭脸凌迟了八百遍。 紧接着就是体育面孔专栏,刚刚下场的池锦又该上场了。 举手参与竞标的编辑有四位,方副编为了照顾池锦的嗓子,特意没给她排在第一个。结果好心办成坏事,第一个上场的编辑,凑巧和她撞了选题。 之前秦显成也看过她电脑文档的名称,立刻看了她一眼,嘴型是“不会吧”。 池锦预感不妙,皱皱眉。之前罗城经常压榨的受害者就是池锦和b组实习编辑段兴澈,这个新人基本功扎实,人和蔼温驯,应该只是个巧合。 “八月二十五号是出刊日,全国赛马速度赛将在八月二十四日分出胜负。三位种子选手赛博克、岳凯儒、卢泉最有可能摘得桂冠。” 导入语中规中矩,并不出彩,但池锦也没在这方面做文章,想说的也和他差不多。她一边听一边咬着嘴唇发愣。刚才的失败她可以当过眼云烟,可这样的后手劣势很难逆转。选题相同,先讲者天然占据“首发”优势。 第二个问题在于,这个小段是实习编辑,身上的冲劲和池锦刚进组时一样,滔滔不绝又对答如流,是个难缠的对手。 池锦深吸一口气上场,果不其然会议室在放出ppt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还没等她开口,杜燕妮就先发难起来:“你能和你们组的实、习、编、辑想到一块,真是默契啊。” 小段人还挺好,帮她说话:“燕妮姐,我和池锦姐没有提前商量过的。我只是对赛马比较感兴趣……” 第8章 杜燕妮笑里藏刀:“你还是太单纯,有的人啊……” 池锦眼神陡然锐利,迎上杜燕妮的目光,声音清晰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杜主编,没有证据的臆测等同于诽谤。虽然我和小段都选择了三位种子选手作为研究对象,但我们的报道核心和立意截然不同。虽然大众更看好赛博克,他有话题,有粉丝,有流量,但我打算把岳凯儒作为这次的选题。” 众人愕然。既然都列举了赛博克的种种优势,为什么还要写岳凯儒? 陈以声转了转笔,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 池锦飞快和陈以声对视了一眼,然后条分缕析,语速快而沉稳:“理由有三点:第一,风险规避。赛博克场外争议极大,酗酒、斗殴、私生活混乱有据可查,国外训练期间因纪律问题被退货也是公开记录。一旦他夺冠,媒体必定蜂拥报道同质化内容,《面孔》难以突围。更重要的是,若日后其负面新闻坐实甚至触犯法律,曾经为其唱赞歌的媒体必将被舆论反噬,《面孔》积累三十余年的公信力将遭受重创。” 她调出新的数据页面:“第二,价值导向与读者契合。正如我之前引用的读者画像,《面孔》的核心受众是具有较高知识素养和文化品位的群体。我们服务于社会价值传递,而非追逐流量泡沫。选择一位有争议和黑历史的公众面孔,违背了杂志初衷,也有失公信力。《面孔》的文章,不光有力度,更要有温度,这也是我们得以自立的根本。” 声音不高,但字字铿锵。池锦已经在编辑部躺平了将近半年,忽然这么锋芒四射让在座的很多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杜燕妮脸色微变,显然也被池锦这番有理有据、掷地有声的分析触动,但她仍质疑:“说得漂亮!但这些都是‘可能’。目前没有实锤证明赛博克一定爆雷。反观岳凯儒,性格沉闷,缺乏爆点,放弃大热门选他,报道出来大概率平平无奇,毫无水花!我们也要对销量和点击率负责!” “如果我没有这个信心,就不会作出这样冒险的决定。”池锦给每位编辑发了第二张稿纸,“刚才发给大家的是岳凯儒夺冠的情况,从儿时的梦想写起,到脚踏实地的步步努力,到饮恨摘银,再到完美逆袭。现在发的是未夺冠的情况——头号输家,对‘成功’进行再定义,也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众人低头翻阅稿件,会议室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池锦站在台前,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若有似无地停留在陈以声脸上。岳凯儒是他建议的,不知自己的深度挖掘是否达到了他的预期。 a组一个老责编发问:“要是岳凯儒得了第三名呢?” 池锦道:“今天早晨七点半,在国外训练的三号种子选手意外坠马,要接受为期三个月的康复治疗,已经退出了比赛。决赛实则是赛博克与岳凯儒的双雄对决,亚军即是头号输家,关注度天然提升。” 这个责编继续追问:“听起来很美好,但大家不会知道第二名。你的深度,读者买账吗?” 本来倾向于池锦的天平又发生了变化,会议室内又陷入沉默。 当两位副主编和陈以声都默不作声之时,好在江叙欢帮自己的组员说话:“三位主编,我觉得可以认真考虑一下池锦的选题。最近赛博克在网上很火没错,但哪怕是我这个不太关注娱乐新闻的人,也能刷到一些圈外人士的爆料。” “从质量上来说,段兴澈确实不如你。”杜燕妮松口,“单从这两篇来讲,我会选择你这篇。不过要看后面两个人还能带来什么惊喜。” 池锦终于酝酿好了措辞,道:“请允许我再说一下我的看法。关于‘亚军无人知’的论调,恕我不能苟同。这恰恰反映了我们媒体选题的惰性思维。大家都是业内人士,应该都知 道那篇《华夏运动》的深度报道《0.01秒的鸿沟》吧?当时所有媒体焦点都在冠军身上,但只有《华夏运动》详细讲述运动员多年训练、伤病抗争、以及此次比赛技战术细节和心理博弈。这篇报道在专业体育论坛引发热议,阅读量和转载量远超同期冠军报道,甚至被多家体育院校选为教学案例!为什么?因为它触及了竞技体育更普遍、更真实、也更动人的核心——绝大多数运动员终其职业生涯都在与‘顶尖’的那一步之遥搏斗。” “各位,不要因为自己只聚焦于第一名,而忽视其他人对第二名的肯定。虽然我们将更多的鲜花和镜头献给第一名,但这并不代表第二名要永远被钉在阴暗的角落画地为牢。哪怕岳凯儒最后真的得了两次亚军,也同样有被《面孔》记录的价值。” 一片沉默之后,秦显成带头鼓了掌,毫不吝啬地给池锦竖了个大拇指。 “说得很好。”唐副编点头,“下一个轮到谁了?” “下半月刊体育专栏,定池锦这篇,写岳凯儒。”陈以声忽然敲了下桌面,一锤定音。他看向池锦,难得吐出几个字,“做得不错。” “啊?可是还有两个编辑的选题没听呢。” “就定这篇,有问题我负责。” 众所周知陈以声是吝啬赞美型的坏上司,这不容置喙的重申和鼓励无疑是在众人面前帮池锦立威。 她又惊又喜,正要道谢又被陈以声抢了先:“客套免了。加快进度,下一个,公益面孔。” …… 《面孔》杂志主编办公室 “陈主编,谢谢您。我知道选段兴澈更稳妥,也更符合提携新人的惯例。”她斟酌着用词。 “这么在意提携新人?”陈以声抬眼,故意停顿,看她瞬间绷紧,才低笑一声,“玩笑。我的标准,只看稿子,不看资历。新人又如何?你当年不也是新人杀出来的?是你内容够硬,不必妄自菲薄。” “但如果没有您建议岳凯儒这个方向……” “建议只是引子。背调、观点、内容骨架,都是你的。”陈以声打断她,言简意赅地给予专业认可,“这次,确实做得不错。”随即话锋一转,敲打紧随而至,“但专栏不是煽情演讲,煽动一下情绪就可以撒手不管了。内容深度和精度,给我盯死了。” “明白!”池锦精神一振。 “既然来了,看看你教师节那稿的问题。”陈以声点开文档。 池锦一愣:“不是……被否了吗?” “否的是它上八月刊的资格,不是判它死刑。”陈以声瞥她一眼,鼠标光标在屏幕上划过,“九月上半月刊——如果你能把它从这堆粗糙的草稿里救出来的话。” 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池锦强压住上扬的嘴角,默默给心里刚被“凌迟”完的陈以声紧急做起了心肺复苏。 “那就是说您也认可教师节这篇?” “选题本身没问题,刘教授分量足够。”陈以声毫不留情地指出,“但稿件本身毛病一堆:杜燕妮指出的错漏只是表象,语言粗糙,格式混乱,内容深度严重不足!明明深入挖一下还可以写出很多,却偷懒不做。池锦,在a组这段时间,你懒怠了不少。” “因为只有两天嘛。” “能力不足就别找借口。同样的准备时间,金尧佳两篇稿质量都很高。” 池锦乖乖认错:“是。” “金尧佳是和你同期进来的,你没有危机意识?”陈以声问道,“不说其他的,她拿到了顾导的采访,这难道没有给你什么启发?” 给了启发:人比人比死人。 见池锦不说话,陈以声用鼠标把第二段结尾处标注出来:“这里明明可以加刘敏老师学生的采访。近水楼台先得月,为什么不去联系以前的老师和同学。” “对哦!我还就是在景大秋招进的钟心呢!” 他不提池锦差点忘了,当时疯传有个长得像梁朝伟的hr在招聘会。她和室友为了一睹芳容,冒着雨抱着简历去了,结果看到穿得像卖保险一样的陈以声。 “上月刊时间充裕,别松懈。”陈以声拉回正题,“采访流程复杂,尽早约刘教授。” “好。陈主编,我能不能有个小请求。” “嗯?” “能不能从别的编辑部调几个靠谱的校对来?不过这篇您放心啊,我既然是栏目编辑,肯定亲力亲为负责到底。” 陈以声也正有此意:“这是当然。不过咱们不要其他部门拨过来的,我近期就安排面试。” 池锦闷声笑笑。 陈以声一愣:“怎么?怕来不及?” “不是。您刚才用了‘咱们’这个词,是不是说明在您心里,已经认可我是《面孔》的一员了?” 陈以声闷声笑笑:“你啊,这么丰富的想象力还是用在工作上吧。” “那我再提一个小请求。能不能让段兴澈和我一起跟专栏?”池锦看他心情还不错,“我看他挺有想法的,而且确实很踏实。况且现在不是还没来新校对嘛……我想让小段帮帮我。” 压榨廉价劳动力这套,她也会了。 第9章 “你愿意提携新人,这很好。但是把握分寸,我不希望办公室里传出拉帮结派的话。”池锦暗自诧异: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活阎王这么通情达理? 不过转念想起实习期,他虽然训人毫不留情,但只要她敢想敢拼拿出真东西,他从来都是背后最坚实的支撑。 果然,就像没有老师讨厌学习好的孩子,也没有上司讨厌创造kpi的下属。无论怎么样,好成绩才是通行证。 第8章 .绯色漩涡 “小池,你专栏做得这么好,不得请我俩吃一顿。”秦显成想要沾光,“陈大王今儿可是亲自下场给你撑腰,御驾亲征啊!杜燕妮那脸色,啧啧,够她消停一阵子了。” 池锦从冰柜里买了三瓶可乐,给他和欧阳媛一人分了一瓶,道:“媛媛,陈主编刚好在你之前叫停,你会不会埋怨我?” 欧阳媛眼皮都没抬:“没。本来也没想跟。” “要是陈主编再警告你,我帮你去说。” “哟嗬!”秦显成夸张地一拍大腿,“池编什么时候跟陈大王这么铁了?都能递上话了?”他挤眉弄眼,“再说了,我们媛姐眼里,这些事儿都是浮云~过~眼~云~烟~对吧媛姐?” 池锦立刻警觉,可不想跟已婚上司扯上这种闲话:“打住!非要说陈以声有偏好的话,那也得是金尧佳……” 她话音戛然而止,脑子里闪过上次搭车时陈以声和金尧佳之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这位金大小姐,水有点深。 “别说他了,我都服气。”秦显成感慨道,“周末还能搞到顾导的专访,金大小姐确实有点东西。我看她干脆转行当记者得了,在这屈才。” 话音未落,一道纤丽的身影端着餐盘恰好从桌边经过。池锦赶紧使眼色让秦显成闭嘴。 “稀奇,很少在黑奴食堂见到她啊。”欧阳媛眼神却一直跟着她,“大小姐也来与民同乐了,怪哉怪哉。” 池锦轻笑:“快别看了,小心她手上那六位数的戒指飞过来砸人。” “她都结婚了?”秦显成惊讶。 “小拇指。”欧阳媛道,“陈大王那种无名指的才是婚戒吧?” “说到陈大王,”秦显成八卦之火又燃起来,身体前倾,“你们没发现林总编最近老往咱办公室跑?我听《童年》那边嚼舌根——当然他们的话听听就得——说陈大王其实是林总包养的小白脸儿!” 池锦一口可乐差点喷出来,无语地笑出声:“哈!这谣言能再离谱点吗?别的先不说,你想象一下陈以声那张臭脸去伺候富婆的样子?” “你怎么不知道林富婆就好这口?” “那很变态了。”欧阳媛扶额。 “咱们能不能不提陈以声?”池锦忍不住吐槽,“这个世界怎么了?但凡是个会喘气的男的都能成为话题中心。” 看两个女生脸色都不太美妙,秦显成连忙转移话题。 “行行行,不说了!哎,媛姐,”他转向欧阳媛,带着点讨好,“我约了个挺火的网红专访,真不跟我去跑一趟?练练手?” “不愿意。”意料之中的回答,“有目标会迷路,我的人生 是散步。” 秦显成还想再劝,一个温温柔柔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显成哥?” 三人抬头,金尧佳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端着餐盘站在桌边,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 “嗯?”秦显成愣住。 “那个专访……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吗?”金尧佳眼波流转,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崇拜,“一直没机会,其实我特别想跟你学习学习!” 大小姐驾到,秦显成又惊又羞,脸唰一下变红:“啊?你?咱俩?” 金尧佳笑着点点头:“嗯!一直没有机会,其实我很想和你学习一下!” 秦显成紧张地站起来挠挠头,支支吾吾不知所措。连池锦都看出来了金大小姐散发出来的粉红泡泡,拉着欧阳媛识趣地先走一步。 …… 由于心情不错,池锦主动约桃子一起在家里煮火锅。下班后她去菜市场买食材,让桃子先回家准备锅碗瓢盆。 不谈到桃子男朋友的时候,两人相处的模式恢复从前,活脱脱闺中密友的样子。 池锦闲聊起工作的事情,不知不觉就说到最近几天“性情大变”的陈以声。桃子追问几句,她越说越来劲。 桃子嘴里塞着裹满麻酱的肥牛,听得两眼放光,等池锦话音稍歇,猛地一拍大腿:“我就说上次送你回来的不是什么老头吧!得,绝对要潜规则你。” “啊?”池锦刚夹起的虾滑差点掉回锅里。 “第一,你刚才叨叨半天的那个什么金大小姐,跟陈阎王绝对清白!他那天那么爽快答应‘可以’,根本就是想亲自送你回家!但又不能直接说‘我送你’,怕吓着你或者显得太刻意,刚好那个金什么凑上来,完美打了掩护。至于金小姐嘛……看她对你那个男同事放电的劲儿,对谁都像春风拂面,不足为虑。”” 她灌了口冰可乐,继续推理:“第二,你搞副业被抓包那事儿,到现在连个小水花都没有,甚至你还干得风生水起,这说明什么?说明他陈大主编压根儿没打算拿这事儿做文章!搞不好啊……看你这么辛苦搞钱,人家心疼着呢,只想默默支持,从来没想过拿这个当你的小辫子!” “停一下桃子,他已经结婚了。” “啊……这。”桃子不肯死心,“你见过他老婆?” 池锦摇摇头,但是她相信这个传闻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桃子换了个角度:“只是因为你知道他结婚了,所以没把他当作你的潜在择偶对象。如果他没结婚,是你的理想型吗?” 池锦急忙摇头:“不要。你说再多我也不想插足别人婚姻。” “那怎么啦!又没让你和他搞婚外情,只是说陈以声这卦儿的,是不是你的理想型。” 池锦想都没想就摇头:“他比我大好几岁呢。” “行吧行吧,”桃子终于偃旗息鼓,耸耸肩,“没劲。不过也对,别招惹已婚男人,十个有九个都是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主儿。” 池锦心想,你分析得挺投入,自己却是个十足十的恋爱脑。 “对了池子,我这个周末回家住。” “啊?那你怎么不今晚回去吃饭?还能多陪会儿叔叔阿姨。” “这不是给你赔罪,和你一起吃饭嘛。” 池锦连忙摆手:“啊天呀这多不好意思,那你吃饱了抓紧回去吧,我来收拾。” 桃子也真没客气,风卷残云般扫荡完最后几片毛肚,又灌下大半杯可乐,满足地打了个小嗝,这才抹抹嘴,抓起包风风火火地冲出门。 池锦对着瞬间安静下来、杯盘狼藉的餐桌,无奈地笑了笑。她把电视打开,随便调了个台当作配乐,悠闲自在地吃着火锅。不过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妈妈。 池锦立刻擦了擦手,边调低电视音量边按下接听键:“喂,妈?我正想着给你打个电话呢。” “吃饭呢?” “嗯,和室友一起煮火锅。” “和你那个小室友相处得还挺好的?” “嗯嗯,老样子。” 池锦开了免提,腾出手去捞沉在锅底、已经凉透发白的虾滑丸子。 “跟你讲个正经事!”妈妈的语气瞬间切换,变得严肃又急迫。 池锦猜测是考公考编报名,她起身从冰箱里拿了听冰啤酒。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催促:“你舅妈今天专门跑来和我说,下周有事业编考试。你看到没?我看你的专业能报的岗不少,试试!” “我舅妈天天就想看我笑话。”池锦不满地说,“你别管她了好吗?我不考,永远不考。” 电话里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的痛心疾首:“那你就让你舅妈看笑话啊?” 果然,这通电话的“正题”永远只会围绕这个圆心打转。 池锦放下筷子,正色:“为什么不考公务员就会让别人看笑话呢?我现在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做得挺好的。” “你是太年轻,不懂得旱涝保收的好。今天有饭吃了,明天呢?人家单位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了。” “我们上司说不会不要我的。” “那是你老板,又不是你亲妈。你这一辈子只有爹妈是真的为了你好。” 池锦捏着冰凉的啤酒罐走到窗边。厨房窗外是城市夜晚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下似乎都有一个被家人“规划”着人生的灵魂。凉意透过玻璃渗进来,手机那头的火力依旧猛烈。 “锦锦啊,不是妈啰嗦,而且你年纪也一点点长大了,要考虑结婚的事情了。就算你不考公务员,也找个体制内的。” “妈。你别说了。” “又嫌我烦?当妈的有几个不唠叨的。我和你说啊,你舅妈给你介绍了一个税务局的公务员,虽然学历没有你高,但小伙子家就是市区的,独生子。待会儿你找你舅妈要!你赶紧加上人家微信聊聊!” 第10章 “这么好的条件,我舅妈不先介绍给我表妹?估计缺胳膊少腿吧。” “你就成心气我吧!等你把自己耽误到快三十,介绍的对象不是离过婚带孩子的,就是些歪瓜裂枣。趁着现在年轻,有资本,就得抓紧!” “我们公司到处都是三十没结婚的。” “所以说你们公司不行。” 池锦仰头灌下最后一口酒,冰凉的液体带着决绝冲下喉咙,那句话脱口而出,像淬了火的刀锋:“结过婚有过孩子怎么了?要是我真喜欢,我就给他小孩当后妈!” “嘟——嘟——嘟——” 忙音骤然响起,电话那头气得挂了电话。 池锦没有心情再吃下去,丧气地将冰啤酒一饮而尽,心里沉甸甸的,又闷得慌。妈妈描绘的那种“安稳”未来,确实清晰,但底色却让她感到一种窒息的灰暗。考公、相亲、回老家、结婚生子……每一步都像被设定好的程序。而她现在的生活呢?哪怕是些细碎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不安稳”,在她心里,却比那个被规划好的“铁饭碗”更鲜活,更有吸引力。 第9章 .师兄在上 赛博克不出意料地夺了冠,岳凯儒以微弱差距再度遗憾摘银。《面孔》纸媒和体育面孔专栏出稿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虽然选择了亚军的小众赛道,文笔不错,金句频出,但反响一般,销量持平。 “业内口碑其实不错,新媒体那边的数据反馈也还可以。”茶水间里,江叙欢温声安慰趴在桌上闷闷不乐的池锦,“别太往心里去。” 池锦蔫蔫地点点头,心里像堵了团浸水的棉花。她本指望靠这一仗漂亮翻身,结果只是条咸鱼翻了个面。 说到底,还是怪自己能力不足:“谢谢欢欢姐,可能是我有点眼高手低了。” “好啦,调杯咖啡提提神,回去干活儿吧。”江叙欢拍拍她的肩,声音压得更低,“你看这低气压,连小秦都不敢凑过来跟你说话了。可别让有些人瞧见你这模样。” 池锦勉强坐直:“我没事,欢欢姐。就是……不甘心,这么好的机会没把握住。” “不甘心就拿出行动来,动动嘴皮的功夫谁都会。” 江叙欢闻声站起来:“主编。” 陈以声的目光越过江叙欢,落在池锦身上,像审视一件不合规的稿件:“工作时间在这里偷懒?编辑部不养闲人。” 池锦连回嘴的力气都提不起,耷拉着脑袋,跟在江叙欢身后往办公室挪。眼看就要回到自己的工位, 身后那催命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得足以让整个开放式办公区都听见: “池锦,来我办公室一趟。” 池锦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他明明可以在茶水间直接说,偏要等她回到工位区域再扬声召唤,分明是当众给她下马威。 “不要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天才编辑。”门一关,劈头盖脸的训斥便砸了下来,不留半分情面,“市场不会围着你的情绪和预期转。看看a组现在是什么氛围?你心情不好,就要整个团队跟着一起丧气?” 池锦本就心烦:“……我难受一下都不行吗?公司哪条规定不准员工有情绪?” “专栏没出差错,数据也没滑坡。仅仅因为没达到你个人的预期值,就得让全办公室陪葬?”陈以声的声音冷得像冰,“《面孔》开刊以来,成绩不如意的专栏多了去,哪个像你这样把情绪挂在脸上影响所有人?编辑部不是你的个人秀场。如果你连这点抗压能力都没有,我可以帮你申请调到其他清闲杂志养老,正好遂了你的愿。” 池锦又生气又委屈:“我也没在工位上一哭二闹三上吊吧?我自己去茶水间冷静一下,欢欢姐来安慰我,你偷听什么?再说了,这篇专栏您也有参与,你难道不希望有个好结果吗?” “你把你自己看得太重要了。”陈以声寒声道,“我那点所谓的‘参与’,不过是基于主编立场提出的客观建议。你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 “我只是不能这么轻易地将一次不成功抛在脑后。” “但你愚蠢到了把这种情绪带入了接下来的工作。” 这分明是火上浇油!池锦越想越气,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几步冲到他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我怎么恶贯满盈了要被你这么针对?你这么好心连下属的情绪问题都要干涉,要不要去关心下食堂的保洁阿姨,她前天刚刚离婚。你要不要出于人道主义做一下她的心理医生?” 一句比一句尖锐的顶撞,噎得陈以声脸色铁青。 “你就是想看我笑话才留我到现在的吧?我一没表功二没违规,就情绪不好也要被针对吗?” 看着他那张毫无柔和可言的脸,池锦更生气了:“你们给我开多少钱还要我每天阳光明媚的上班?我又不是蒙娜丽莎我用得着成天微笑吗?你不是也每天扑克脸颐指气使骂这骂那的吗?就你这张嘴,怪不得只能和山顶洞人交流了。” “池锦。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吗?”在这种情况下,他依然语气平平。 “知道,我的上司嘛,陈以声陈大主编,杂志社的中流砥柱。”池锦一字一句直戳他肺管子。 果然作为上级,就不能给下级一点好脸,否则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蹬鼻子上脸。 陈以声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绷得死紧,似乎在极力压制翻涌的怒火。 这时,忽然有人敲门,是小倒霉蛋段星澈,正好撞上陈以声的枪口—— “陈主编,明天下午去景大的采访……” “照常!” 段星澈被他的语气吓得浑身一颤,察觉到火药味,不敢回话。 “你现在的状态,会影响受访者。”陈以声道,“不要表现得还不如一个实习生。” “我没忘,现在就去准备。”池锦道,“我自己的专栏我会负责好的,不劳您费心。” 段星澈挠挠头:“陈主编,虽然我是实习生但也会珍惜这次机会的,我一定不会给池编辑添麻烦,会好好努力的!” “我们会准备好的。”池锦看了一眼段星澈,“小段,咱们去讨论室再确认一下细节。” 说罢她先一步走出办公室。 直到第二天三人一起去景大,池锦都没和陈以声说一句话。 池锦既不解又愤怒,活阎王没有情商的吗?看不出来和他在一起会更影响情绪吗?池锦突然感觉自己像他们家那只肥猫,只在他面前炸毛。 主编和专栏编辑都没说话,小段主动破冰:“池锦姐叫我一起来长长见识。她说陈主编您经验丰富,叫我借此机会好好学习一下。” 后半句话是高情商的小段为了投桃报李自己加的,池锦却借题发挥:“不要像我一样上班一年半还经验不足。” “你确实应该好好学习一下。” 无辜的段兴澈这才发现两个人的气氛相当紧张,表情立刻交织着惊恐不安,一时间不知道该堵上耳朵还是该立刻找个借口开溜。 “池锦姐,要不我还是坐地铁去吧?我下载了个app有五次免费乘车券还没用。” 池锦猜到他要临阵脱逃,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背包带子。说道:“不、许、去。” 一路上池锦气压都很低,昨天顶撞上司之舟,巨大的恐怖和后怕感包裹着她。她其实明白,无论是江叙欢的安慰,还是陈以声的严厉,本意都是希望她尽快走出低谷,重整旗鼓。只是陈以声那张嘴……实在太毒了! 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但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道歉。必须立刻、诚恳地道歉。 她打定主意,等陈以声的车开到景大,就立刻向他低头认错,化干戈为玉帛,无论如何不能影响接下来的采访。 然而,陈以声这个人,仿佛天生就跟她八字犯冲。 车子刚在景大林荫道旁停稳,池锦酝酿好的道歉词还在舌尖打转,陈以声已率先推门下车。他后备箱里利落地拎出两盒滋补品,然后脚步毫不停顿,熟门熟路地朝着校园深处一栋古朴的教学楼走去。 池锦和段兴澈面面相觑,赶紧跟上。 池锦忽然想起来他们俩是校友,陈以声也是景大新闻系的。 她带着歉意主动示好,“陈主编,之前您导师是谁呀?” “刘敏。” 池锦脚步猛地一顿,眼睛倏地瞪圆:“啊?!” 在此之前她完全不知两人师出同门。 段兴澈也懵了:“啊?” 他目光转向段兴澈:“小段,你不是一直说想来景大看看吗?机会难得,离约定采访时间还有一会儿,你先自己转转?” 说着,他极其自然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工牌递过去:“顺便去人文学院的教研室看看,找找有没有合适的素材。” 上司的上司发话,一个小小的实习生哪敢不从?段兴澈求助般地看向池锦,却只得到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只得硬着头皮接过工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第11章 盟友阵亡,池锦只能物理规避这个难以捉摸的怪物。她背冲着他靠墙,以示反抗,紧接着马不停蹄地在各种浏览器通过“陈以声景华大学人文学院新闻系”“陈以声钟心杂志社”“陈以声《面孔》”等关键词来搜寻任何能证明眼前这个男人是个伪君子、真恶人的蛛丝马迹。然而,搜索结果清一色都是“景华大学新闻系优秀毕业生”、“最年轻主编”……全是金光闪闪的正面评价,连一丝可供八卦的花边新闻都欠奉。 还没阅尽互联网,一个温和含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以声?等久了吧?” 池锦立刻换了职业的、亲切的笑容迎接这位受访人:“刘老师。今天您的采访由我和另一位编辑负责,陈主编主要是来和您叙旧的。” “小池你呀,才毕业就把老师忘了,以声可是年年都回景华看看我们的。” 陈以声脸上绽开一个池锦从未见过的、堪称灿烂的笑容,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小池刚工作不久,比较忙。以后我带她一起回来看您。” 还小池?我呸!池锦可没见过他笑得这么开心,心里暗骂一声道貌岸然。 三人坐下,刘敏笑眯眯地问:“你们师兄妹共事的怎么样?” 池锦当然不能说她也是五分钟前才知道这件事,师兄妹?池锦只觉得头皮发麻。她狠狠剜了一眼旁边“好整以暇”的师兄。只见陈师兄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完全是一副看好戏的姿态。 池锦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假笑,反话正说:“师兄啊,在单位特别‘照顾’我。我们这些小喽啰里,就数他‘鞭策’我最多。而且师兄是超级工作狂,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扎在公司里。” “别总加班,也要注意身体啊。 ”刘敏心疼地看着陈以声,“上学的时候就这样,现在上班了还是这样。这次我可得让小池盯着你,你不能年纪轻轻把身体搞垮了。” 陈以声这才收敛了那副看戏的表情,正色道:“好,听您的。” 刘敏满意地点点头,又转向池锦,压低了些声音打趣道:“再聊两句家常。小池,你知道为什么你师兄这么拼命工作吗?” 池锦摇摇头。 刘敏顿了顿,促狭地看了一眼陈以声,“就是因为他啊,老大不小了,也不着急讨个老婆成个家,可不就整天围着工作打转呗!” 什——么?! 陈以声未婚?! 池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她像被烫到一样,倏地转向陈以声,目光紧紧锁住他放在膝盖上的左手。 那修长干净的无名指上,空空如也。但仔细看去,指根处一圈淡淡的、与周围皮肤略有差异的浅白痕迹——那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印记。 当事人神态自若,根本没想为此解释什么,只是笑着回老师的话:“刚才您还说我年纪轻轻呢,现在就变成老大不小了。” “小池呢?和男朋友结婚了吗?我记得他叫什么杨吧?你们这一届婚礼请柬我都收到三个了。”刘敏将话题转向她,“孙教授学生,小房,她秋天结婚还叫我去做证婚人呢。” 池锦正咬牙切齿地看着陈以声:“那个已经是过去式了,但也没有进行时。现在市面上流通的男人都太、不、可、信。” “以声,你帮你师妹介绍介绍。”刘敏说道,“你入行早,认识的人多,有机会帮小池留意留意合适的对象,她我就托付给你多照顾了” “我还自身难保呢,就不给师妹乱点鸳鸯谱了。”他放下茶杯,看向刘敏,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工作上您放心。小池思维活跃,文笔扎实,实习期和转正后都是出类拔萃的,我肯定会多上心。” 此时此刻,无论陈以声再如何看似真诚地“捧杀”,落在池锦耳中都如同讽刺。 明明有这么多他未婚的蛛丝马迹,自己也怀疑过,却还是傻傻相信。 可恨的不仅是陈以声的瞒,还有自己的笨。 第10章 .白戒无痕 段兴澈掐着采访开始的时间点回来了,一见刘敏教授,立刻化身小粉丝,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先是滔滔不绝地表达了对刘教授学术成就的敬仰,接着对新书见解侃侃而谈。 池锦冷眼看着一旁始终挂着温和笑意的陈以声,那股被愚弄的怒火再也压不住。她一把将录音笔塞进还在兴奋状态的小段手里,目光如刀,直直钉在“罪魁祸首”身上,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陈主编,你出来一下。” 池锦这才想起场合,勉强挤出一个职业化的微笑,转向刘敏:“刘老师,不好意思,我和师兄有点工作上的急事需要马上沟通一下,很快回来。” 陈以声像是早已预料到这场风暴,从容起身,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纹丝未动:“刘老师,公司临时有点急务,我们失陪片刻。” “好好。”刘教授体谅地点头。 走廊尽头的窗边,池锦背靠冰凉的窗框,双臂紧紧环抱在胸前。窗外小花园里,九月的暴雨早已摧残了最后一茬栀子花,只余下满地零落的惨白花瓣。 她第一次,不带任何前缀后缀,冰冷地直呼其名:“陈以声,你知道栀子花的花语是什么吗?” 陈以声看着她紧绷的侧脸和微微发颤的肩膀,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没打算应战。 “欺骗。!”她一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左手,用力举到自己眼前。正午强烈的阳光透过窗户,无情地照亮了无名指指根处那圈清晰无比、无法磨灭的浅白戒痕。 “你要么就是骗我,要么就是骗刘老师。” 陈以声眉峰微蹙,手腕一挣,轻易地抽回了自己的手,插进西裤口袋。他神情平淡,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意味,轻描淡写地反问:“池锦,我结婚与否,跟你有什么关系?上司的婚姻状况,什么时候成了影响你工作效率的关键因素了?” “你……”池锦被他这理直气壮的反问噎住,瞬间的语塞更激起了她的羞愤,她立刻转移矛头,声音拔高,“好几次!我提到你妻子、你夫人、你爱人的时候,你默认了!你没有主动撒谎,但你就是在刻意隐瞒!” 陈以声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赞同:“池锦,我只是戴了一枚戒指。至于‘已婚’这个标签,是你们自己贴上来,并且深信不疑地传播的。” “你这个岁数能不知道无名指戴戒指是什么意思?” “我结没结婚对你这么重要?” 不知是被说中了还是被气笑了,池锦的攻速随着语速变快:“真有意思。你以为你是谁啊?一个三十多岁嘴巴又凶做事又狠的男上司交男朋友还是交女朋友,就算生出来个小朋友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不会要告诉我你戴戒指是为了避免哪个女同事女下属垂涎你觊觎你吧?陈以声,你是不是把自己想成什么炙手可热的钻石王老五了?” 陈以声沉默几秒:“……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言外之意是,他什么都没说,她反应却这么大。 他微微叹了口气,神情恢复了惯常的理性,像是在剖析一个工作案例:“池锦,我从来没想过刻意瞒你。如果你直接问我,‘陈主编,你结婚了吗?’我一定会如实回答你,‘没有’。但如果你没有问,而我主动跑到你面前,煞有介事地解释‘大家传我结婚是假的,其实我单身’,你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我更奇怪?更……别有用心?”“……” 不要说陈以声假设的那种情况了,就是现在,在她得知真相的此刻,她脑子里纷乱的念头也足够让她多想八百个回合。 “像你猜测的,最初戴戒指,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试探,划清公私界限。但我从未觉得,也从未想过编辑部里哪位同事会对我抱有工作之外的想法。”陈以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坦诚,“我尊重公司,尊重每一位同事的职业性。我相信大家都有正常的社交判断力,也尊重彼此的私人领域。我不认为我属于需要特别防范的‘前一范畴’。” “你的意思是同事就是同事?界限分明?” “对,界限分明。关于你副业的事情,我再解释一次。你第一次来之前我不知道是你,第二次来……确实是我钓鱼执法。但是,我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拿这件事作为把柄的想法,也没有对你做任何处理。如果你觉得被冒犯,我向你道歉。” 走廊里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窗外风吹过残叶的沙沙声。在他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的解释下,池锦幼稚的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瘪了下去,被一种巨大的尴尬和自我怀疑取代了。 她垂下眼睫,看着地上自己的鞋尖,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和疲惫:“……好吧。对不起,刚才是我情绪太激动了。你结不结婚当然和我没关系,是我自己蠢,一直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 第12章 “……你不生气了?” 池锦摇头。 “真不生气了?” 池锦完全没有捕捉到他语气里那点微妙的情绪,用力摇了摇头:“生上司的气?那我还想不想干了?不敢不敢!” 一切似乎都有了最合理、最安全的解释。原来她那些关于“已婚男上司别有用心”的揣测,那些模糊不清的暧昧感,全是过度解读。他那些额外的“关照”,不过是师兄对刚入行小师妹的提携;他对自己格外严厉的训斥,也不过是“自己人好下手”的另一种体现——亲兄弟明算账,工作归工作。 想明白这些,池锦心情顿时舒畅,眼见陈以声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也缓和了些,她立刻抓住机会,趁热打铁,语气诚恳地补充道:“还有一件事,陈主编,昨天在公司……我态度非常不好,顶撞您了,我向您道……” 还没等她说完,陈以声立刻板起脸:“公司的事情在公司说。这是两码事。” 他不再看她,转身,毫不留恋地推开办公室的门,脸上重新挂起面对恩师时那种温和得体的笑容。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 比来时更加微妙复杂。陈以声似乎终于卸下了某个包袱,池锦则被巨大的懊悔和后怕笼罩——天啊,她居然那样顶撞了陈以声!两次!一次在办公室,一次在采访间隙!这么不专业,饭碗还能保住吗?她满脑子都在飞速运转,构思着该如何负荆请罪。 而夹在两人中间的小段,简直如坐针毡。他无意中得知了一个惊天大秘密——陈主编那枚戒指是个幌子。他小心翼翼地觑着左右两张沉默的脸,大气不敢出,最后实在受不了这令人窒息的低气压,鼓起勇气,声音带着哀求:“那个……陈主编,池锦姐,要不……我们听会儿广播?” 偏偏,电台里正在激情澎湃地播报着昨天的赛马赛事重播,赛博克的名字被主持人反复提及。几乎是这个名字出现的瞬间,陈以声便面无表情地伸手,“啪”地一声将频道粗暴地切换到了一个播放着轻柔背景音乐的音乐台。 小段:“……” 池锦:“……” 车子驶入市区,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到下班时间了,我送你们回去。”陈以声说道,“小段,把你地址发给我,先池锦后送你。” 他一定是因为避嫌才舍近求远才后送不太顺路的段兴澈,池锦一时间也无法判断他是什么情绪。说生气吧?好像表情也没有那么臭?说开心,那更是天方夜谭。 车子没开进小区,在门口停稳。池锦道了声谢,下了车,快步走进去。 不行,不能等到明天!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编辑了两条长长的信息,反复检查了几遍措辞是否足够诚恳、卑微、悔过,才一咬牙,按下了发送键—— [对不起,陈主编。昨天我言行无状,太意气用事了。我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种行为不仅是对上司的不尊重,更是严重破坏了编辑部的工作氛围和团队和谐。我保证,此类情况绝不会再发生!今后我一定端正态度,控制情绪,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自觉维护团队氛围。恳请您大人有大量,给我一次改正的机会!] [另外,关于体育面孔专栏……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但我内心真的非常感激您当初给予我的宝贵建议和机会。正是因为有您的提携和指点,我才更希望能做到尽善尽美,不辜负您的信任。最终的落差,是我个人能力尚有不足,我会深刻反思,加倍努力。再次感谢您的栽培!] 她心事重重地锁好门,机械地洗澡、换衣服。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却冲不散心头的忐忑。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始终安静如初,屏幕漆黑一片,没有任何回复。 这个时间点,他不可能没看到消息。迟迟不回复,本身就是一种极其明确的态度——他在生气,而且气得不轻。 池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把湿漉漉的头发胡乱擦干,瘫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看来,明天在办公室里,一场深刻到近乎剖腹明志的当面检讨,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她默默地在脑海里演练着道歉的措辞,每一个字都必须比短信更加谦卑,更加痛心疾首。 第11章 .英雄救美 池锦一夜辗转,天刚蒙蒙亮就惊醒,第一件事便是抓过手机。屏幕亮起,微信图标安安静静,点进去只有几条唯独的红点。在与陈大主编对话框里,她昨夜那两条卑微恳切的道歉信息,孤零零地悬在底部,下方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回应。 想想也是,堂堂主编,被自己手下的小编辑连番顶撞,面子丢尽,气没处撒,不晾着她才怪。 池锦早早到了公司,在陈以声办公室门外徘徊。等他终于处理完手头一份急稿,抬眼示意她进来,池锦立刻钻进来,猛地来了个九十度深鞠躬—— “看到您没回我消息,我就知道您还没消气。我不应该把不好的情绪带进后续的工作之中,是我不对。”池锦不敢抬头,“非常非常——对不起——实在抱歉——” 陈以声放下笔:“你处理得很不专业,但你先站好,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是土皇帝。” 池锦犹豫了一下站好,言辞依旧恳切:“主编,我知道错了。” 正说着,杜燕妮突然推门进来,道:“主编,出事了!” 池锦狐疑地看着这位向来与自己不对付的副主编,她此刻的表情,分明是“喜闻乐见”。 “说。” “赛博爆雷了!风向变了!赛博克被几个当事人联名爆出来性骚扰粉丝、辱骂教练员和裁判员,诋毁队友和对手等等丑闻,时间线、报警单、聊天记录、照片视频应有尽有,现在网上都在墙倒众人推。” “什么时候的事?”池锦立刻追问。 杜燕妮和她对视一眼,然后又朝着陈以声汇报:“半小时前,现在正在持续发酵!” “那这样写岳凯儒就是对的?”池锦即刻转悲为喜,“陈主编,您也太有远见了!” 陈以声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反而更加凝重。他迅速做出决断:“先按兵不动,密切观察一个小时的舆论风向。然后,重点推我们这期专栏,突出强调我们的出刊时间和专栏内容本身。” “那稿件还需要修改吗?” “池锦这篇稿子质量没问题,编辑部这边全力配合推广。”他利落地吩咐完,目光扫向杜燕妮,“就这样,你先去安排。下次记得敲门。” 杜燕妮得了令,意味深长地瞥了池锦一眼,转身出去了。 办公室里再次剩下两人。这边道歉还在继续,但明显腰板硬起来:“我很在意这次专栏,所以过分注重结果。所以前天下午知道反响一般后,一直到昨天下午,我都陷在那种低落里出不来……这件事,我确实处理得非常糟糕,非常不成熟。希望您……看在结果峰回路转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以声蹙眉:“什么叫结果的份上?池锦,如果我真的想开除你,无论专栏反响如何,照开不误!你太情绪化,太不专业,这不符合《面孔》编辑部的标准!” “开除”二字像冰锥刺进池锦心里,她彻底慌了,下意识往前凑近两步,声音都带上了恳求:“陈主编!我真的错了。再给我一次警告行吗?这是第二次,我绝对绝对没有下次了。” 陈以声盯着她慌乱又急切的眼睛,沉默了几秒。他本就没真想开掉她,此刻看她这副模样,目的也算达到。但他面上依旧维持着严厉:“好。不过,既然犯了错,该有的惩罚别想逃掉。”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站在二楼的开放平台上,陈以声拍掌两下吸引大家的注意。此时,赛博克塌房的消息早已传开,所有人都以为主编是要借此机会表扬池锦的先见之明。 然而,陈以声开口,声音清晰冷冽:“各位编辑,因池锦工作态度消极,影响团队氛围,现给予警告一次。请大家关注她日后的工作状态,如有第三次警告,开除不误。同时,也请大家引以为戒,互相督促,保持专业态度,切勿松懈。” 众人哗然。在陈以声这里,“戴罪立功”行不通。 说完,他侧头看向旁边鸵鸟一般,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的池锦:“池编辑,你有什么想补充的?” 池锦手背在身后,指甲掐进了掌心,尴尬又羞愧地开口:“因为个人情绪问题,影响了大家的工作氛围,非常抱歉。请大家以我为戒,共同维护好编辑部的和谐氛围。” 池锦最近半年经常道歉,已然信手拈来,只是面子上还是挂不住。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这时,杜燕妮竟意外地没有落井下石,反而站出来表态,声音带着一丝严肃:“我和陈主编的想法一致。编辑部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接下来的选题会,正好看看谁在岸上,谁在搁浅。” 方副编和几位资深责编也纷纷起身,表达了支持和督促的态度。江叙欢见状,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不轻不重地批评了池锦几句工作方法问题,巧妙地转移了火力,让其他想借机踩一脚的编辑不好再开口。 第13章 …… 周五一早,池锦点开新闻就看到了利好消息。赛博克因为被举报涉嫌服用兴奋剂,正在接受组委会调查。一旦证实,冠军将顺延给亚军岳凯儒。这对于押对宝的《面孔》编辑部来说可以说是锦上添花,喜从天降。 然而,这份好心情 在她踏入写字楼闸机口时,瞬间被粉碎。 一个形容枯槁、双眼布满红血丝、眼袋浮肿到几乎外凸的男人,正像幽灵般蹲守在闸机旁。 正是被开除的罗城! 见到自己,他忽然扑过来,双手狠狠抓住她的肩膀,声讨自己这半个月求职都如此不顺,一定是因为老东家给他下了绊子。而之所以会被开除,就是因为有人打小报告。 “我可算是想明白了,就是你前脚离开办公室我后脚就被开了。”他盯着池锦,“好啊你,看着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玩阴的,暗地里下手。” 池锦又惊又怒,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呼救,一边四下寻找保安的身影。清晨人流稀疏,她的呼救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好啊!你都不装了!” 罗城狠狠拽住她的手腕,指甲几乎嵌入她的皮肤,疼得池锦毫无招架之力,连连后退。 时间尚早,人流不多,她大叫:“再不放手我报警了!” “姓陈的平时不是骂你骂得最多吗?居然还告状?你就活该在办公室里被当作实习生一样吆五喝六——” “放手!” 陈以声不知何时出现,大步流星地跨到两人之间,一把扣住罗城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罗城吃痛地松开了对池锦的钳制。池锦立刻像受惊的小兽,揉着生疼的手肘,迅速躲到了陈以声身后。 “是我辞退的你。有什么不满,冲我来。” 感受到靠山的力量,池锦的胆子也壮了,从陈以声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指着罗城,狐假虎威起来:“罗城!之前我还觉得你被开除多少有点情有可原,现在一看,你就是活该!” “你……”罗成恼羞成怒,站起来就要反击,“好啊你俩沆瀣一气。池锦,别以为你告了我的状陈以声就能高看你一眼,你就是他的一条狗!一条——” 话音未落,陈以声忽然像一头狩猎的狮子,在罗城扑上来的刹那,他猛地侧身,一手格挡,另一只手则狠狠揪住罗城的衣领,“砰”地一声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金属闸机旁的墙壁上! 罗城被撞得眼冒金星,痛呼出声。 “道歉。有什么冲我来。”陈以声的身体依旧牢牢挡在池锦前面,但他的左手却下意识地反手向后,紧紧护住了池锦的胳膊,将她严严实实地圈在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 罗城双目赤红,羞愤交加,像一头彻底疯狂的野兽,挥起拳头,用尽全身力气,结结实实地砸在了陈以声毫无防备的右脸上。 池眼睁睁看着陈以声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嘴角开始渗血。她立刻从陈以声身后冲出来,指着大厅上方明晃晃的摄像头,声音几乎颤抖:“看清楚!这里全是监控!你动手打人,证据确凿!我现在就报警!等到了警察局,看警察信谁的!” 罗成也只是想出口气,这一拳也确实不轻,他自知理亏,刚才那一拳完全是羞怒之下的冲动,此刻冷静下来,才意识到后果的严重。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几句,灰溜溜地走了。 “您没事吧?”池锦立刻转身,紧张地看向陈以声。 答案就写在他右脸颊上那片迅速扩散的、触目惊心的红肿淤青。 她气得眼眶都红了,二话不说,一把抓住陈以声的手腕就要往外走:“走!我们去报警!验伤!调监控!不能就这么算了!” “好了。”陈以声另一只手轻轻覆上她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微微用力,止住了她的动作。 “什么意思?” 他站定,声音因为脸颊的疼痛而有些低沉,却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知道。伤情报告,监控录像,证据链完整。无论到哪里,都是我们占理。但他今天来,就是想发泄,现在他目的达到了,也怕了,不会再来了。” “不是,你这人怎么回事啊?怎么这种时候还这么冷静!” 陈以声顺着他自己的话说下去:“他没跟你道歉。如果你在意这个,我们现在就去报警,让他当面给你道歉。” “您没事吧?重点是这个吗?” “只是为我的伤不用小题大做。” 池锦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那股憋闷的怒气也消散了大半,她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就是骂我是您的一条狗吗?放心吧,您平时骂得可比这难听多了,我早就免疫了。” 这话让陈以声微微一怔,他垂了垂眼眸,嘴角不受控制地轻轻抽动了一下,低声道:“……对不起。他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平时说的也一样。” “好了好了,当务之急是赶紧处理下您的伤口!编辑部药箱里有冰袋和药油吧?再拖下去,您可就要破相了!”她半开玩笑半是催促,再次拉起他的手腕。 他低头瞥了一眼她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手,那纤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传递过来的温度和力量却莫名熨帖。他沉默着,没有提醒,没有挣脱,只是顺从地被她一路风风火火地拉着,刷卡过闸机,快步走向电梯。 第12章 .帮我个忙 直到把陈以声按在自己工位的转椅上坐好,池锦也没意识到自己始终紧攥着他手腕的动作有何不妥。好像手心的温热理所当然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坐好,别乱动。” 她命令式的语气让陈以声微微一怔,竟真的依言保持着被她安置的姿势,直到她抱着两瓶云南白药匆匆跑回来,他还维持着上身微倾、下颌轻抬的姿态。见她捏着红白两瓶药雾左右为难,他默默伸出食指,点了点红色的那瓶。 “嘿,我说了别动。”池锦伸手托住他的后脑勺,“还好伤的是脸颊,要是伤到眼睛可就坏了。” 陈以声顺从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然而下一秒,他又忽然睁开,眼神清亮地提醒:“好像……还没冰敷。” 手忙脚乱的池锦懊恼地“啊”了一声,然后快步跑向卫生间。趁着这间隙,陈以声才微微放松身体,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池锦堆满文件的桌面。一排五颜六色的便利贴粘在显示器边缘,其中一张醒目的亮黄色纸条被贴在正中,上面只有四个字——周铖编辑。 脚步声由远及近。他若无其事地恢复刚刚池医生让保持的姿势。 “不错,还知道遵医嘱。”池锦举着用洗脸巾包裹的冰块,“忍着点,会很疼。” 冰凉的刺激让陈以声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但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甚至配合地眨了下眼表示准备就绪。 “痛阈值真高……”池锦小声嘀咕了一句,接着指挥道,“闭眼,屏住呼吸。” 陈以声乖乖地闭上眼睛,这还是池锦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的脸。睫毛不算太长,但是卷起的弧度很漂亮。除了太阳穴的几颗小痣,眼睛下方居然还有一颗小小的滴泪痣,按照命理学的说法,这种面相的人一生流水,半世飘蓬。 东想西想的时间有些长了。闭目等待的“患者”大概等得有些不耐烦,毫无预兆地倏然睁开了眼睛。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黏腻的、不合时宜的暧昧让池锦先红了脸。 池锦的脸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闭眼……上药睁眼干什么?” “疼吗?” 池锦微怔,下意识反问:“您受伤……我疼什么?” “手腕。”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刚才被罗城抓过的手腕,“还疼吗?” 嘴唇的翁动让池锦有些心猿意马。直到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作为下属,与上司维持着这样的距离和姿态,是多么的不得体。 见她不回答,陈以声看着她被攥红的手腕又问:“池锦?” 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竟让池锦生平第一次因为听到自己的名字而脸颊发烫。她后退两步,不自然地把两罐喷雾塞到陈以声怀里:“那瓶……白色瓶子您回办公室自己喷一下就行。” 池锦抬起另一只手挡在两人之间,下定决心隔绝那奇怪的视线交流:“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我还得谢谢您刚才出手相救呢!”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面上却依旧一本正经:“老师没教过你?和人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眼睛才礼貌。” 池锦 只好把手背到后面:“谢谢大侠不计前嫌出手相助啊。” “真想谢我?”陈以声顺势接口,语气自然,“那帮我个忙。” 池锦正要问是什么事,江叙欢不知何时走了进来,踩着高跟鞋,目光在工位旁姿态略显“亲密”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陈以声红肿的右脸上,满脸的难以置信。 第14章 “你把陈主编打了?” “我哪敢啊欢欢姐!”池锦连忙摆手澄清,动作幅度大得差点碰掉桌上的笔筒。 “那这是……”江叙欢的视线探究地在两人之间逡巡。 “受了点小伤。池锦帮我找药。” 江叙欢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她早就看出来上司陈以声有意提拔这个后辈。至于两人有没有别的猫腻,她暂时不感兴趣,也乐见其成。 这时,杜燕妮和方副编也一前一后走进了办公室。 方副编一眼就看到了陈以声脸上的伤,惊讶地停住脚步:“这是……撞伤了?” 杜燕妮的目光则带着了然和一丝看好戏的揶揄,她笑盈盈地走上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几人都听见:“刚听楼下保安绘声绘色地说我们主编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我还不信呢,原来是真的啊!”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眼神瞟向池锦:“哎呀,这要是让嫂子知道了,我们以声哥为了别的姑娘破了相,不得醋坛子打翻咯?” 池锦现在对这些词高度敏感:“我先去个卫生间,你们聊。” 洗手,明明是洗手。池锦的掌心却还还残留着托住他后颈时,发丝擦过的微痒。刚才情急之下她竟如此自然地……抓住了他?还一路牵着手腕从楼下上来? 她摊开手掌,五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仿佛想要抓住那已经消散的温热触感。 冰凉的自来水哗哗流淌。池锦掬起一捧水,用力拍在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镜子里映出一张泛着红晕、眼神有些迷乱的脸。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 不能再想了。那点残留的、不合时宜的触感,必须像这水珠一样,被彻底抹去。 但是脑子却不由自主地设想着一万种可能性。 …… 午间食堂,喧闹依旧。话题不可避免地围绕着峰回路转、锦上添花的体育面孔专栏,自然也就绕不开那位“远见卓识”的陈主编,以及他脸上触目惊心也引人遐想的伤口。 在八卦传得面目全非之前,池锦主动交代了:“罗城寻衅滋事,陈大王是为了保护我才被罗城打了一拳。” “我靠不会吧?他这么帅啊。”连欧阳媛都惊讶,“天啊,为你受伤为你出头还为你撑腰,要不是他结婚我都有点嗑你俩了。” 池锦脸唰一下红了,撞撞她的杯子:“不许乱嗑。” “你嗑他俩?”秦显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你还不如嗑林黛玉和伏地魔,喜羊羊和赖皮蛇呢!实在不行,嗑我和金尧佳也行啊!”” 池锦嫌他丢人:“你小点声。” “就是这种背德感才好嗑。”欧阳媛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闪着专业嗑学家的光芒,“我入职以来最辉煌的战绩,就是从一篇流量花的专访稿里,硬生生抠出了她和贴身保镖的惊天cp感!那期销量和点击量爆表好不好?现在他们俩的cp超话还在排行榜前列挂着呢!” “快算了吧。陈以声虐她虐得最很了,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你还嗑他俩。” 见事态发展逐渐走向不道德的层面,池锦立刻叫停:“打住,别再说了。” “我怪不得感觉他今天骂人都变温柔了,原来是拜你所赐。”秦显成揶揄道。 “温柔?那绝对谈不上。”欧阳媛淡淡接话,作为同样被陈主编骂哭过的资深佛系人士,她分享经验,“下次挨骂的时候,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他的脸上,自动屏蔽声音。那张脸,还是有看头的。” “那是你们小姑娘可以,要是我一个大男人盯着他的脸看,他肯定骂得更难听。” 欧阳媛语不惊人死不休,慢悠悠地吸了口色素小果汁:“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更兴奋?” 秦显成吓得筷子都扔下了:“媛姐你少拿我开涮。欢欢姐可是见过她老婆的,他们是小学同学,分分合合七八次呢。” 之前池锦就没把这些当真,现在更是当笑话听,道:“这个比山顶洞人那个版本还离谱。” 不过她突然想到,如果江叙欢对外宣称见过陈以声老婆,那说明她也知道陈以声根本没有结婚。 正说着,欧阳媛忽然朝两个人使了个颜色,话题风暴中心的陈以声正坐在他们后桌。只是这饭友三人光顾着八卦和干饭,谁也没注意到。 唯一庆幸的是他背对着三个人,秦显成最机灵,他立刻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试图用音量覆盖之前的“犯罪记录”—— “咳咳。陈主编长得周正就算了,业务水平也真不一般,天不服,地不服,就服声哥这实力。” “擒贼先擒王,工作跟对王。顶级大编辑,篇篇十万加。有这种领导我真是三生有幸。” “媛姐小池,咱们这么好的成绩是因为什么呀?火车快不快,全靠领导带!” 池锦正在努力憋笑,却忽然听到手机震动,她低头一看,更是没忍住笑出来。背后的陈以声给她发来微信—— 【让秦显成闭嘴吃饭。】 池锦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捂住嘴。秦显成好奇地凑过来想看:“笑啥呢?谁的消息?” 池锦眼疾手快地把手机藏到身后,故意怂恿他:“没什么,多说点,都爱听。” 秦显成受到“鼓励”,更加卖力地歌颂着,身后的陈以声却听不下去了,他举着餐盘站起来,特意在他们桌前站定。 池锦、欧阳媛、秦显成三人瞬间噤若寒蝉,像被按了暂停键。 “池锦。吃完饭,来我办公室一趟。” 很像上学时在走廊上追跑打闹不小心被教导主任捉住。 池锦匆匆结束午饭,陈以声应该不是因为工作的事情找她,那就只有一种情况——小号联系。 她敲开主编办公室的门。陈以声正站在窗边,背对着她,听到声音才转过身。午后的阳光给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脸上的淤青在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 “主编,要不要去医院看一下?” “周末还没有好转的话,我会去的。”陈以声也走到她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坐。” 池锦还没坐过他办公室的沙发呢,根本不敢僭越:“我还是站着吧。” 陈以声也没强求,只是自己也站了起来。 “我找你也还是为了那只橘猫的事情,上次你说了解一些送养平台。看看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领养家庭。” 池锦忍不住使坏问:“您终于和妻子商量好了?” 陈以声非但没有窘迫,反而顺着她的话,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是啊,我妻子完全支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猫毛过敏。” 她收起玩笑的心思,认真点头:“没问题。那麻烦您把猫咪的大致信息,比如年龄、性别、性格、健康情况、绝育与否等等,发给我,我整理一下,在平台上发个领养贴,然后筛选一下意向人。” “好。”陈以声应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她的情绪,“麻烦了。” 第13章 .一条捷径 周末总结例会,方唐照例主持。即将进入秋季,夏季的工作渐渐收尾,忙碌的秋季要来了。人事方面,即将铺开的全国秋招是重头戏。钟心旗下的杂志每年都会被分配到不同的大区,每个编辑部都需要抽调人手亲赴一线参与招聘宣讲与面试。 “集团要求明确。”方唐环视会议室,声音清晰,“每个校招团队,需要一位主编及以上职级带队,配备一到两名正式编辑。今年c市的点由我负责,北园大学城,还是陈主编带队。周末大家考虑一下个人情况,有意向且能协调出时间的,周一直接找我们说明。” 去年秦显成、万禾跟副主编方唐去的w市,挖到了几个不错的人才,可惜最后被调剂去了其他编辑部。这一两年《面孔》新人梯队饱和,并不需要卖力纳新。去w市可以当作一次公 费旅游。 相比之下,年年固守北园大学城的陈以声,则让众人暗暗叫苦。他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但在这种场合总显得有些刻板。跟着他连轴转几天,往往劳心伤神,气氛压抑。不少编辑宁愿留在办公室加班,也不愿报名跟他搭档出外勤。 去年春招入职的池锦,秋招时还是实习编辑身份,没有资格参与外派。她记得清楚,春招时景大只去了陈以声一个人。 例会尾声敲定了下周工作,办公室迅速弥漫开周末的松弛气息。方唐收拾着文件,目光落在陈以声脸上,关切地问:“陈主编,脸上这伤看着还挺触目惊心的。这算工伤了吧?” “嫂子没说找公司赔医药费?”江叙欢打趣道。 唯二的知情人池锦和段兴澈对视了一眼,两人谁也不敢说话。倒是秦显成立刻捕捉到了两人的暗送秋波,手肘怼了怼池锦:“你不会和实习生谈上了吧?办公室恋情可不提倡啊。” 声音虽压得低,还是把旁边的段兴澈惊得一个激灵,脸瞬间涨红,连连摆手,声音都磕巴了:“秦、秦哥!别乱开玩笑!” 第15章 编辑们三三两两收拾好东西,排队在打卡机前等待。队伍移动缓慢,池锦也不着急,目光落在陈以声颧骨上那片未消的淤青上。她不动声色地挪到他侧前方,借着整理桌面的动作,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低语:“陈主编……您真不用我赔医药费?” 陈以声显然没料到她会在公共场合凑这么近,微微一怔,随即清了清嗓子:“你平时下班不是挺积极的?” “好吧,您还能口齿清晰地怼我,看来没事。” 秦显成拍了下池锦的肩:“楼下新开了家评价不错的烤肉店,要不要一起去?” “看起来像是买了不少广告的。” “好吧,那你说吃什么?” “呃,秦哥,我有别的安排了。” “唉哟喂——”秦显成夸张地叹了口气,故意瞥了眼不远处的段兴澈,“约你吃顿饭比登天还难。得,你去跟你的‘小朋友’约会去吧!” “秦显成!”池锦被这玩笑弄得有些窘迫,瞪了他一眼,“别瞎编排小段,人家孩子脸皮薄!” 刚打完卡的段兴澈背着双肩包,像只受惊的兔子,赶紧朝这边几人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告别:“媛姐,秦哥,池锦姐……我、我先走了。”说完,加速逃跑了, 秦显成看着段兴澈的背影,又看看池锦,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 池锦半认真半玩笑地撞了下他的胳膊:“我再也不和你吃饭了!” 秦显成哈哈大笑,乐呵呵地打卡下了班。 池锦收拾完东西,看陈以声还坐在会议室里,她扒着门探头:“陈主编,您不下班吗?” “稍等一会。”他头也没抬。 “您一会有约吗?” “有话直说。”陈以声终于抬眼,目光平静无波。 池锦心一横,精致走进去:“我想请您吃饭。” 陈以声皱了皱眉毛:“你贿赂到我头上来了?” “哪敢哪敢。”池锦连连摆手,“您因为保护我才受的伤,我一直愧疚着呢。这周我都想着,必须得请您吃饭才行,今天周五,您肯赏光吗?” “不用了,只是举手之劳。”陈以声的视线重新落回屏幕,语气带着一种疏离的公式化,“我从来不和下属吃饭的,你走吧。” “嗯……还有小猫领养的事情。” “发我微信吧。”陈以声看起来是真的在忙。 “好吧,那……陈主编,周末愉快。” “周末愉快。”依旧是平淡无波的回应。 池锦悻悻地打了卡,挤上地铁。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无法回答自己,是否请陈以声吃饭是完全出于英雄救美一事的感谢。 密闭的空间里,人声嘈杂,她却觉得心里又空又乱的,像堵着一团看不见、理不清的乱麻。她无法确定,自己请陈以声吃饭,究竟是完全出于对他“英雄救美”的愧疚感激,还是掺杂了别的、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心思? 归根结底,是她完全拿捏不准陈以声对她的态度。那点若有似无的特别,究竟是她的错觉,还是他刻板下偶然的疏忽? 思来想去,她没回家,凭经验搭了另一条地铁线。她需要找个人说说话,哪怕只是听听声音。翻遍好友列表,一个名字跳了出来——柳小柯。两个人是研究生室友,那时互相当恋爱军师。小柳是南方人,研三时考了景市的公务员。只是毕业后,时间仿佛被按下了加速键,虽同在一座城市,两人见面的次数却寥寥无几,上一次见面,似乎已是半年前。 电话接通,柳小柯的声音带着工作后的疲惫,但听说池锦就在附近,还是爽快地答应了见面。两人约在一家嘈杂的烤鱼店。 小柳风尘仆仆地带着一身班味赶来了。寒暄刚落座,她就迫不及待地问:“对了,你上周回学校,刘教授是不是提小房了?她什么时候结婚啊?” 池锦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在她的印象里,这位老友对婚姻应该和她一样持保留态度。可此刻小柳的语气里,却流露出一种对“早早安定”的、近乎不加掩饰的羡慕。 果然,没等池锦回答,柳小柯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带着一种混合着羞涩与炫耀的神情,忽然举起了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钻戒。 “不好意思啊池子,”她声音轻快,带着点刻意的歉意,“不好意思池子,宋弛向我求婚了。” 池锦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了一下。这是她研究生时极力反对的一对儿。当年,还是池锦当时的男朋友杨弋,把打球认识的宋弛介绍给了柳小柯。在池锦看来,宋弛除了家境优渥,实在找不出什么值得称道的优点。而小柳,肤白貌美,性格温婉,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我知道你一直不太赞成……”柳小柯捕捉到池锦瞬间的僵硬,语速加快,像是在给自己找理由,也像是在说服池锦,“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我们互相见过父母了,都很满意。他父母答应全款买下景东区的婚房,彩礼……五十八万。” 五十八万彩礼。池锦沉默地听着,心里却还是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她和柳小柯一样,家境都算不上优渥,甚至柳小柯的负担更重——她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能在景市扎根,对她们而言曾是共同奋斗的目标。可如今,柳小柯选择的这条路,这条她们都曾嗤之以鼻的“捷径”。 但这样的“歪门邪道”,正以一种不容辩驳的姿态,宣告着它的成功。 柳小柯的下一句话轻飘飘却重若千钧:“而且我弟弟高考也考到景师大来了。” 言外之意就是他未婚夫可以为她全家托底。 “我知道我们长大之后都会有些现实的考量。” 说完池锦顿了顿,她还有很多想说的想问的,可如鲠在喉,最后干涩地补了一句:“恭喜你结婚。今晚我买单吧。” 整整四个小时。她咽下了所有想和柳小柯抱怨的工作压力、分享的生活趣事、倾诉的对陈以声那点微妙难言的心思,以及……对这段友情变质的失落。好友连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都选择了对她隐瞒,在她最需要朋友支撑的失意时光里,对方正沉浸在自己的“人生大事”中。 也许并不能算是好友。 一种被隔绝在外的冰冷感,无声地包裹了她。 怪不得这半年,她发出的邀约总是石沉大海,或是以各种理由被推拒。 想到这,池锦沉默着喝了一口酸梅汤,继续听她口中与未婚夫的家长里短。 “你在钟心怎么样?现在媒体这行,好干吗?”柳小柯终于把话题转向池锦,语气里带着一丝属于体制内的、不自觉的优越感。 “没有你们公务员好,旱涝保收。” 原来有一天,她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柳小柯笑笑:“至少饿不死。肯定没有你们工资高。” 池锦这半年是如此不如意,调到a组后奖金越来越少,甚至上个月都没捞到绩效。再这样下去,别说扎根景市,卷铺盖走人恐怕就是几个月后的事。但这些窘迫,对着眼前这位即将住进景东区全款婚房、手握五十八万彩礼的好友,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还可以吧,”她含糊其辞,声音有些发紧,“毕竟钟心附近的房租,也不是笔小数目。” “池子!”柳小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热切起来,“我冬天 办婚礼,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做我的伴娘啊!这是我们当初约好的,对吧?” 池锦望着她期待的眼睛,努力调动脸上的肌肉,最终只挤出一个标准得如同职业采访时的微笑:“好啊。当然。我一直记得!” 她记得,只是现在恨不得忘了。 “如果你有男朋友了,也一起带过来玩啊。”柳小柯好奇地追问,“杨弋之后这么久……你真没再谈一个?你们这行不是挺多男生的吗?” 池锦什么都没吐露:“没呢。如果你有合适的小帅哥,记得介绍给我。” “哈哈好,包在我身上!”柳小柯爽快地应承。 时间指向十点半,烤鱼店里的人渐渐少了。池锦实在没心情再继续这场充满隔阂的对话。她拿起放在一旁的电脑包,边角已经有了明显的磨损痕迹。她状似无意地摩挲着包带,轻声说:“这个包还是我拿到钟心offer时你送我的,记得吗?” 柳小柯的目光落在那个旧包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随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啊……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当初……是我买了一对情侣款的电脑包。宋弛看了说不喜欢,正好那时候你不是刚拿到offer,缺个……嗯,看起来成熟点像上班族用的包嘛……” 池锦拿着包的手僵硬了一下,仿佛被那轻描淡写的“正好”二字烫着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瞬间冲上鼻腔。原来她珍视了好几年、视作友谊见证和职场起点的礼物,不过是别人爱情里被嫌弃的“退而求其次”。 她强迫自己维持住脸上的表情,很快,一个标准的、带着采访面具般无懈可击的微笑重新浮现:“好吧。我成为你们两口子play的一环了。” 第16章 走出烤鱼店,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柳小柯被宋弛的车接走了,车窗里,还能看到她笑着挥手告别。池锦独自站在霓虹闪烁的街边,看着那辆黑色的豪车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物非人亦非。 她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城市的浮光掠影在窗外流淌,像一条无声的河,将熟悉的一切推向陌生的彼岸。 第14章 .别赖在这 本就郁结的心情,在星期二下午彻底打了死扣。 “小池。陈主编让我通知你一声,不用跟教育面孔专栏了。”江叙欢走到她的工位,“这样也好,不然连续跟三次专栏也挺累的。” 池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刘敏的专栏她本以为已是板上钉钉,毕竟陈以声都亲自陪她跑了一趟采访,初稿也审核通过了! 江叙欢俯身低声道:“换给b组的金尧佳了。” 金尧佳? 池锦瞳孔微缩:“她什么时候竞标了?” “这我就不清楚了。”江叙欢拍拍她的肩,带着安抚,“我只是来传达一下陈主编的意思。稳住心态,以后还有机会。” “他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池锦“腾”地站起来,椅子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目光扫向二楼,主编办公室的百叶窗紧闭,只透出冷白的灯光。 “他在办公室对吧?我去问他。” “池锦。”江叙欢快一步拉住她,“别太过分,他是主编。” 江叙欢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池锦也不想驳了她的面子,但这事有点儿蹊跷,她不相信准备了这么久说被换掉就换掉。 “我有分寸。”她挣开手,声音里压着火。 江叙欢松开她,但还是提醒:“陈主编今天……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 他心情不好?我心情还不好呢! 池锦大步流星走去二楼,敲门进去。 陈以声甚至没抬头,指尖在键盘上翻飞,声音冷硬地砸过来:“兴师问罪来了?” “哪里敢。”池锦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指甲却深深掐进掌心,“您、我、小段,我们三个人忙前忙后这么久,选题、采访、素材整理、初稿校对,哪一步不是亲力亲为?就这么一声不吭换掉了,连个解释都没有,我不该要个说法吗?” “我什么时候承诺过这篇一定上专栏?”陈以声终于停下动作,端起水杯抿了一口,目光锐利地扫向她,“栏目临时调整、稿件替换,在杂志社是常态。凭什么就你特殊,事事都要讨个说法?” “……之前赛马那篇您只是提了建议,觉得没参与就没参与吧。但是教师节这篇可是您和我一起辛辛苦苦跟的,选题、素材、采访、校对,哪一步没参与?”池锦用冷静的语气人身攻击,“您不会又要告诉我,我不是特殊的那一个,只是您顺手帮师妹跟个专栏而已?陈主编,您到底有多少‘师妹’需要照顾?金尧佳也是吗?” “这是编辑部的决定,基于栏目整体规划和稿件质量评估,我没有义务向你解释细节。” “……您怎么这么冷冰冰啊。” “抱歉,我就是这样的说话方式。” “咱们一起做的专栏,耗了这么多心血,您不觉得委屈吗?” “谁做小编辑的时候没受过委屈?你问问杜燕妮问问江叙欢,谁没被突然换过稿子掉专栏?” 她知道他说的情况属实。哪怕是陈大主编现在如此光鲜亮丽,想必做小编辑的时候也没少受委屈。 池锦捏紧了拳头,胸口堵得发慌,一个声音在劝她:算了,闹下去又能怎样? 见她偃旗息鼓,陈以声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径直向外走。 池锦下意识跟了出来。只见他站在开阔处,声音清晰地宣布:“现在发布两条人事调动:b组实习编辑段兴澈,工作能力突出,提前转正。a组欧阳媛,调至《秋日来信》编辑部,明日报道。” 池锦刚刚压下去的那股邪火“噌”地又冒了上来!这算什么?故意在她刚质问完就宣布,还偏偏是把她朋友调走?简直是火上浇油! “不是陈主编,您什么意思?非要每次在我进办公室之后开人吗?” “我没开她,只是调到更适合她的部门。”陈以声走回办公室,但并未关门,“池锦。同事就是同事,别为欧阳媛申冤,否则你跟她一起走。” “您巴不得我跟她一起走吧?离开公司才好呢,省得碍您的眼!” “这是你自己过度解读。” “那您是什么意思?当初别人诬陷我不帮我说话也就算了,我躺平骂我不求上进混吃等死,现在我干了卷了力争上游了,还是不停地给我使绊子让我难堪。” 陈以声低头看她涨红的脸:“主观不努力,客观找原因。工作能力不足的是你,遇到点委屈就要拉着全世界陪葬的是你,三番两次来我办公室无理取闹的也是你。” 她最恨别人说她能力不足,尤其这话出自他之口。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眼前一片模糊,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才勉强没哭出声:“是…我就是不明白!公司不是天天把‘热爱’挂在嘴边吗?我是最热爱《面孔》的编辑之一了吧?无论从前还是现在,经我手的每一篇稿子,无论最终命运如何,都是我熬着夜、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交给您审的稿子,我改过五六遍甚至更多!可为什么?无论我躺平还是拼命,结果总是一样糟糕?连差强人意都做不到!是不是在您眼里,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大家谁不累?来了这么久还适应不了这里的节奏和压力,我看你趁早离开《面孔》,对你、对大家都好。别赖在这里消耗彼此。” 最后那句“别赖在这里”彻底击垮了池锦。她猛地低下头,大颗的眼泪砸在手背上。 “您骂得对……是我眼高手低,急于求成。可能……我真的不适合待在《面孔》……对不起啊,待在您手里这么久也没做出点像样的成绩来……” 说完,她再不敢看陈以声的表情,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身冲出了办公室,眼泪在转身的瞬间决堤。 一楼的大家都位在欧阳媛旁边,没人注意到掉了几颗小珍珠的池锦。她走过去时,却见欧阳媛喜笑颜开地收拾工位上的东西,不断地和安慰她的同事说,《秋日来信》才是她进公司时的第一志愿,语气里满是得偿所愿的轻松。 有人欢喜 ,有人却不敢喜。提前转正的段兴澈局促地站在人群边缘,脸上是努力想融入却不知如何表达的茫然。 看到池锦红着眼眶过来,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凑近,又迅速从自己工位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师父……您没事吧?媛姐那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她不会在意的。”池锦红着眼眶说,“调职而已,只是换了一个编辑部,想见还能见到。” “那你和陈主编没事吧?我看那天从景大回来你俩气氛就有点怪了。” 池锦摇摇头。 “师父你别难受了。虽然换稿了,但其实陈主编还是心里有愧的,这不是借着给我转正传达这种信号呢。” 其实池锦现在多少也明白他的意思,突然意识到这个称呼:“你怎么突然叫我师父?” “因为转正不是要有正式编辑带吗?我和陈主编说想叫您带我。他答应了,还说让我和你好好学。” 池锦又问:“你们提前私下聊过了?” “嗯。所以……我估计媛姐调职的事,她本人应该也是提前知情并同意的……” 池锦“哦”了一声,心里那点替欧阳媛抱不平的余火也熄了大半:“知道了。晚点我整理一下,看看有什么能发给你的资料和注意事项。” 秦显成过来戳了下池锦的胳膊压低声音问:“媛姐没事吧?” 池锦朝他目光的方向看去,欧阳媛淡然自若,安静地收拾自己的东西,和平时的样子没什么区别。 “可能真的没事吧……反正换我我有事。” 两人凑过去又和欧阳媛聊了两句,她似乎真的毫不在意,催促两人尽快回工位,该做什么做什么。两则人事变动吸引了大部分注意力,她和陈以声的冲突反而被暂时搁置了。 到下班时间,池锦才刚刚处理好邮箱里的投稿,保留了几篇立意和文笔不错的作为备选。看到段兴澈打卡下班,才想起来没做到给小朋友的承诺。咬咬牙,索性加班把文件整理出来。一股倔强劲儿涌上来——就算真要离职,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再一看表,指针已滑向晚上八点半。手机屏幕上有五个未接来电,她连忙给桃子和妈妈回了信息报平安,又一头扎进文档整理中。 绩效考评标准、稿件审核细则、版权协议模板、选题库素材索引、提升采编技能的网课资源……甚至她当年转正时提交的组稿记录和学习心得,池锦都事无巨细地归类整理,打包成一个名为“新手上路加油包”的压缩文件,郑重地发给了段兴澈。 第17章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懒洋洋地向后伸展手臂。 伸出的指尖却意外撞到了一片温热的布料。池锦吓得一激灵,猛地缩回手回头——陈以声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身后,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笼罩。 第15章 .是我不好 “这么晚还在加班?”他先开口。 “你不是也在吗?” 他并未回答她的质问,目光落在她屏幕上尚未关闭的文件夹界面,声音听不出情绪:“真打算干完最后一天就走?” 池锦冷着脸,指尖重重敲了敲屏幕:“对啊!没看见我在清空电脑吗?争取今天全打包带走,明天就不用来了。” 她又特意点开几个按时间整理好的文档:“喏,连我刚转正时的东西都导出来了,一点便宜也不留给下一任,公司别想再压榨我的余热。” 陈以声沉默了几秒,池锦能感觉到他落在自己侧脸的视线。然后,他出乎意料地没有反驳,反而拉开旁边欧阳媛(现在是段兴澈)的椅子坐下,又默默地将椅子往她这边挪近了些。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就这么想走?” “当然。别赖在这。” 陈以声又轻轻滑近了一点距离,两人之间只剩下不足半臂的空间。他身上清冽的茉莉花气息若有似无地传来。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角和强撑着的倔强,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放得更轻缓,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宠溺:“我被你当出气筒,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都没说要走。你这个出气的倒要先走了。你说,我的气往哪撒?” 池锦被他的态度吓了一跳,却还是嘴硬,一脚踢开他凑过来的椅子:“您不是最会骂人了吗?再找几个小编辑骂呗。” 陈以声也没生气,双手环胸,一滑便又凑了过来:“我发现还是骂你的时候最顺嘴。” “你有病吧?” “开个玩笑。” “这么晚了,我没心情开玩笑。” 他紧接着说:“是啊这么晚了还没吃饭。走吧,我请你吃饭。” 池锦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请我吃饭?散伙饭还是鸿门宴?” 陈以声顺着她的台阶,语气带着点轻松的调侃:“嗯。就当是散伙饭吧。毕竟你要走了,我又是上司又是师兄,于情于理,请你吃顿饭送个行,应该的。” 池锦低声嘟囔了一句“神经病”,别开脸,目光重新聚焦在屏幕上,手指无意识地滑动着鼠标滚轮,像是在惩罚自己今晚必须想出一个新选题。 “你打开邮箱看一眼。”他站起来到她身侧,高大的身影再次笼罩她。他微微俯身,一手撑在她的桌沿,另一只手越过她的肩膀,指着屏幕,“我对这篇专栏的重视程度不亚于你,被换掉当然是因为质量不如人。” 虽然心有不爽,但池锦还是打开邮箱,他刚才发来了金尧佳的定稿。 “选题会讨论过核心思路。”陈以声的声音恢复了工作时的沉稳理性,但依旧保持着那份近距离的温和,“教育面孔专栏在教师节期间,需要最大程度引发读者共鸣。义务教育阶段、扎根基层、具有奉献精神和新闻热点的教师形象是首选。金尧佳这篇,聚焦的是一位在艰苦山区支教期满后,主动放弃回城机会,扎根当地高中的老师。这位老师的事迹,教育部官媒做过专题报道,也上过央视的专访节目,社会影响力和传播基础都非常扎实。” “刘敏教授是我的恩师,于私,我情感上当然倾向于她。但《面孔》杂志的定位、当期栏目的传播效果考量、以及稿件本身的新闻价值和社会意义……”他微微侧头,看向池锦近在咫尺的侧脸,声音低沉而清晰,“池编辑,抛开个人情绪,你告诉我,从专业角度看,哪一篇更能满足栏目需求,更能打动更广泛的读者?嗯?” 最后那声“嗯”,尾音微微上扬,低沉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池锦的目光快速扫过屏幕上的文字。金尧佳的稿子,切入点确实巧妙——没有一味歌颂奉献,而是通过日常细节展现坚守的不易与温情;文笔细腻动人,采访问题也避开了套路,挖掘出不少真实感人的细节。池锦不得不承认,这篇稿子无论从新闻性、故事性还是情感共鸣上,都更胜一筹。 “……是。”池锦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另一只手的掌心,留下浅浅的月牙印,“还是我的内容不够好。这篇确实……更出彩,更有记忆点。如果我是读者,也会更喜欢这篇。” 陈以声的目光落在她手心的红痕上,眉头蹙了一下。他默不作声地伸出手,覆上她握着鼠标的手,轻轻点击,关闭了那篇文档的页面。他依旧保持着俯身的姿势,将她笼罩在自己的气息里,低头看着她被圈在臂弯中的身影,心一下软得像被针戳漏的棉花糖。 那些准备好的分析和鞭策,到了嘴边,竟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无比温柔的抚慰:“没人能否认你的努力,池锦。一分一毫,我……们都看在眼里。” 池锦被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和这直抵心扉的肯定击中,鼻尖猛地一酸,强忍的委屈差点又决堤。她轻轻抽了抽鼻子,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一种豁出去的执拗:“陈主编,你觉得我作为编辑究竟怎么样?” 他开口时,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带着主编的严谨,却也掩不住那份只对她流露的温软:“我负责地说,你是一个非常有潜力的编辑。选题嗅觉灵敏,切入点动人。作为编辑,你对文字有天然的敬畏和雕琢的热情,那份执着,是做好内容的根本。” “你是不是在哄我?” “池 锦,你是赤诚的,这是很宝贵的。”他声音低沉而笃定,“‘摆烂’、‘躺平’……这些词不好,以后我不说了。” 池锦吸吸鼻子,明明深受感动却还是开玩笑的口吻自嘲:“那陈主编说这些我可真的信了哦。” “还有一件事,调欧阳媛去其他杂志,是符合她工作风格、业务能力,也是和她协商过的结果。”陈以声轻声说,“明知你心情不好,还故意火上浇油说话激你,是我不好。” 没听错吧?陈以声居然在和自己道歉? 池锦低着头,被他温热的呼吸和低沉的声音包裹着,像一只被顺毛安抚后,终于肯收起尖刺、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兽,闷闷地小声嘟囔:“您这不是也会好好说话嘛……” “白天你正在气头上,我就算跟你解释这些,你也听不进去,只会觉得我在找借口搪塞你。”他轻声解释,“专栏夭折,我比你好受多少?但自责没用。重要的是,承认不足,然后……尽力去弥补,去超越。” 池锦瞬间被打了鸡血:“对!哪有努力回回输?重振旗鼓,下次再来!” 她突然的抬头,让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陈以声似乎没料到,身体微微后仰了些,看着她瞬间恢复神采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无奈的笑意,唇角微勾:“光喊口号可不够。” 池锦光顾着打鸡血了,没注意陈以声回避的小动作,道:“口号喊累了也要吃饭。您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刚才说请我吃饭不是哄我的吧?” 陈以声轻笑出声:“当然是真的。” 池锦不敢相信,但感觉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无论怎么说应该她请陈以声吃饭才对:“陈主编,要不然还是我请您吃饭吧?” 陈以声居然爽快答应:“好啊。” 好啊?亏他还知道自己又是上司又是师兄,自己客气一下……他还真是一点不客气。 “楼下有家很好吃的烤肉店。我们几个小编辑说了几次要去尝尝。” “我来选地方吧。” 池锦心里嘀咕着,暗暗想着如果他选一个负担不起的地方要如何婉拒。 不料,陈以声带她走进写字楼身后的一家巷子里的小面馆。 他熟稔地推开那扇蒙着水汽的玻璃门,对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毫无芥蒂,走到最里面靠墙的位子坐下。 他完全没有小资架子:“这家刀削面很好吃。” “这位帅哥好久没来了。”系着围裙的店主拿着小本子走过来,“扫码也行,和我说也行,看看想吃点什么?” 陈以声抬眼看了看池锦:“客随主便。” “二两板面,三两刀削。卤蛋两个,凉拼一份。” “好嘞!凉菜在那边,自己盛啊!” 池锦起身,麻利地去盛了两碗免费的银耳羹,又手脚利落地夹了满满一大盘凉拌菜——黄瓜、腐竹、花生米、粉丝、生菜堆得像小山。 回到座位,陈以声已经用开水烫好了两人的碗碟,将一次性筷子仔细掰开递给她。“我记得他们家海带丝拌得不错,今天没了?” “噢。”池锦又起身,“我不吃海带来着,去给您单独盛点儿。” 陈以声立刻摆手:“不用了,这些已经很多了。” 第18章 她以为他说自己吃得多,池锦挠挠头:“我想咱俩都饿了嘛,就多盛了点。” “看起来你也来过这里。” “嗯……当时在实习期的时候,媛姐总带我来吃,说比食堂好吃。” 陈以声一顿,道:“欧阳媛调职的事,你还会怪我吗?” 池锦摇头,塞了片脆黄瓜:“当事人欢天喜地奔向新战场,我瞎操什么心。” “换了一个编辑部而已,你们想见还是能见到的。” “嗯嗯。她还说《秋日来信》是她第一志愿,从小就读。我上初中的时候情窦初开,也爱读里面的言情小说。” 池锦没好意思说,其实《秋日来信》里现在看来有些无脑的言情小说,她上本科时还期期不落地看。 第16章 .定下猫约 “那你最爱读《面孔》是在什么时候?” 聊过《秋日来信》,陈以声自然提及自家杂志。 “小时候我也算是博览群书吧哈哈,当时看哪本封面好看就买哪本。封面好看就买。第一次看《面孔》是讲秦始皇的,我觉得写得很有意思,小学关注最多的就是历史面孔了,其他的看不懂。后来大点了就都差不多,除了编推必看外,会额外关注下身边面孔吧。” “这是为什么?” 池锦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一直死磕这个专栏,投稿了三十多次都被拒了。” “还真执着。” “当时文笔还很稚嫩的,我现在翻到当时那些黑历史都没胆量看完。”池锦笑笑,“不过第四十次成功了,也算是遇到伯乐了。” 陈以声点头:“值得纪念。” 池锦条件反射地报出来期刊号和页码,不过在说题目之前悬崖勒马,现在来看当时的文笔依然稚嫩,哪怕已经上了大学,她不想被陈以声拉出来审判。 她话锋一转:“所以我死心塌地在《面孔》,这不是连自己都贡献进来了,完全是以身饲虎。” “收你稿子的编辑,署名是?” “周铖!就是我一直要找的那位编辑!” 嗯……就是便利贴上的,她经常念叨的那位编辑。 陈以声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再抬眼时已恢复平静,语气淡然:“周编辑……离职很多年了。圈子不大,有机会我帮你留意他的消息。” 新人入职仪式时她说过这件事,提到过周铖,他当时在隔壁桌,没有听清。 如果别人这么说她觉得希望不大,但陈以声很少会画大饼,她点点头:“那麻烦您了!我真的很想见见周编辑本人。” 面很快上来,热气腾腾。两人安静地吃了几口,面馆里只有吸溜面条和电视里模糊的新闻声。讲的是近日发生的一起杀妻案。 “上次回学校的时候。刘老师提到你之前交过男朋友。” 池锦一口面差点呛住。她没料到陈以声问这个:“这问题太不应景了。可能还是单身比较安全吧。” 陈以声轻声笑了一下:“现在分手了?” 池锦故作轻松道:“嗯,光荣加入我前任俱乐部了。” “看来人才济济呀。” 池锦觉得这个话题实在不适合上下级之间,但考虑到还有同门的关系在,她礼貌道:“我觉得自己过挺好的。” “第一批独身主义者的现状来看,确实不错。” 池锦瞥到他的戒指,道:“您回家的时候要把戒指摘了吗?看到痕迹的话家里人是不是会怀疑?” “之前会摘。”陈以声很自然地接话,手指无意识地在戒痕处摩挲了一下,“上次回家见我妈,忘了。她看到了。” “阿姨怎么说?” “她说,”陈以声模仿着母亲的语气,带着点无奈的笑意,“‘戴着这个,好桃花都被你挡在外面了!’就这样说。” “好像是有这种说法。”池锦附和。 “我当时回她,”陈以声看向池锦,眼底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顽皮的光,“‘那不是正好?省了多少麻烦。’” 第一次听到陈以声用这种轻松的语气开玩笑,池锦忍俊不禁:“没想到您想法还挺先锋。” “我们也没有差很多吧?” 池锦今年二十六,陈以声三十四,八岁的年龄差不小,但也算不上两代人。 这样一算,两个副主编都比他年纪大,但偏偏是他做了主编。虽然她知道男性在职场的优势,但还是相信陈以声是能力取胜。他是《面孔》主心骨,这是公认的。 “一线城市三十岁上下人群的未婚率,我记得有调研数据说是接近百分之四十了。背后是高生活成本、个体价值多元化、以及传统婚恋模式与现代什么什么的结构性冲突……”她侃侃而谈,却在提到“彩礼”这类具体物质门槛时及时刹住了车——眼前这位,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物质绊住的人。 陈以声安静地听着,等她停下,道:“你还年轻,不着急想这些。” 池锦也不想和上司聊这些,擦了擦嘴:“还有一件事要和您说,就是您家那只橘猫不是找领养吗?我筛选了几个比较合适的领养人,您看后续怎么安排?” “都在景市吗?” “嗯,只筛选了同城的。”池锦点头,补充道 ,“资料都整理好了。” “其实……这是我捡的一只流浪猫。养了一段时间了,但确实你知道的,猫毛过敏不太适合和猫相处,也是我最开始的时候考虑不周。所以……” “理解。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池锦主动问,“基础信息我都核实过一轮了,您看是否需要安排见面聊聊?或者我再观察一下?” 池锦干了一段时间实习生的活,现在当起陈以声的秘书得心应手。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斟酌措辞口:“说实话,我对挑选领养人没什么经验,怕选不好,反而委屈了猫。你能帮我一起把关吗?比如……见面的时侯?” 池锦没想到他会直接提出这个请求,一时有些犹豫。上次去上司家是意外,更何况当时以为他已婚倒也没怎么多想。可现在她知道他单身,周末去单身男上司家里?这听起来…… “我知道,让下属来上司家里不合适。”他语气平稳,抛出了一个让人难以拒绝的方案,“这样吧,算你周末的兼职,按小时付费。你觉得一小时一百五十块,合理吗?” 池锦瞪大了眼睛,她研究生时给初中生当英语家教,一个小时才一百块钱。 她强压下内心的雀跃,飞快计算着总收入,面上故意做出几分迟疑和勉为其难的样子:“……好吧。不过,陈主编,这事仅限于您知我知。我不希望传到公司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陈以声唇角极快地弯了一下,像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简洁回应:“共识。” “那就定在周六吧,我抓紧回家再确定一下信心。放心,这不收钱。” 她特意划清了“帮忙”和“付费”的界限,显得自己不那么像奸商。 “好的,我送你。”陈以声拿起外套。 “啊,不用了,现在天晚,地铁正好人少,我几站就回去了。”池锦连忙站起来摆手,“真的不用麻烦了,太晚了您也早回去吧。” 陈以声看着她避之不及的态度,没再坚持:“那好。路上注意安全。” 池锦先走一步,陈以声扫码付了款。 倒不是池锦逃单,是她真忘了。 …… 池锦哼着小曲回家迎接周末,除了整理领养人信息之外,她准备好好休息一下。工作辛苦,年纪渐长,休息时间格外难得。 桃子正窝在沙发上和男朋友语音打游戏,池锦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便回卧室,冷不丁想起陈以声问自己的问题。她近三年并无结婚打算,更何况也并没有合适的人选。 对于她们这种攒不下多少钱的打工族来说,先把工作保住得以立身才是硬道理。 她看着电脑深吸一口气,还是先趁着今天把陈以声交代的额外工作完成了吧。 池锦喝了口冰啤酒,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 *橘猫意向领养人初步筛选报告(池锦无偿整理) 筛选原则: 1.同城优先 2.稳定性考量:自有住房>稳定长租>短期租住;稳定工作/收入证明;家庭结构稳定。 3.养猫经验:优先有科学养猫经验者,无经验但知识储备充足、态度认真者次之。 4.环境评估:家中是否封窗?是否有其他宠物?居住环境照片初步审核中。 5.沟通意愿与态度:领养申请表填写完整度、沟通回复及时性、提问专业度、对猫咪未来规划是否清晰。 6.排除因素:频繁搬家记录、未封窗、家有未绝育犬只、态度敷衍、领养动机可疑等。 候选人: 1.丁克养猫科研小组 新婚燕尔,无娃一身轻,决定把满腔无处安放的育儿热情献给猫。男方是逻辑严密的码农,女方是严谨细致的工程师。家里已有一只原住民暹罗猫,已购入智能猫厕所、自动喂食器、宠物监控摄像头。科学养宠理念先进,环境丰容到位,稳定性强。 第19章 2.无孩爱猫女 32岁,外企白领,独身主义践行者。成功将两任猫主子伺候到寿终正寝,现因空巢寂寞,急需一位橘色胖友填补心灵空白。家有带观景台的顶配猫爬架,恒温猫窝三个,一面墙的进口猫罐头储备。经验值丰富,物质保障溢出,独居环境单纯安全,对猫咪需求理解深刻。 3.gapyear备考人 22岁大学毕业后gapyear,喜欢旅游,备考研究生中。家中暂无猫用品,但有购买能力。 4.退休教师王阿姨 68岁荣休园丁。生活规律如教科书:晨练、买菜、午休、遛弯儿。希望找个安静的毛孩子,一起晒太阳、唠嗑(单向)、享受慢生活。家中暂无猫用品,但有购买能力。 第17章 .特邀编辑 教师节清晨,池锦特意绕了两公里路,在附近唯一还在营业的那家报亭买下最新一期的《面孔》。入职以来,每逢十号、二十五号的出刊日,买一份留作纪念,已成为她保有的仪式感。 今天,她带着学习的心态,在早高峰拥挤的地铁上首先翻开了那篇质量取胜的专栏。润色后的稿件更加出色,行文扎实,情感克制而深沉,池锦心服口服。金尧佳能连续两期拿下重量级公众面孔专访,其背后的人脉与能量,池锦自认望尘莫及。 刚找到一个宝贵的座位坐下,她便紧赶慢赶地翻到了编推专栏。目光扫过页首,池锦瞬间屏住了呼吸——教育面孔的稿件,竟赫然出现在这个黄金位置!她本以为这篇稿子已被陈以声彻底放弃。更让她心脏骤停的是,文章末尾的署名栏: 【(主编:陈以声特邀编辑:池锦)】 “我靠!”一声短促而清晰的惊呼,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池锦猛地闭紧嘴巴,“啪”地合上杂志,脸颊瞬间滚烫。 她强作镇定,反复确认了几遍那行小字,才在到站前将杂志匆匆塞进包里,忐忑不安地迈进编辑部。 办公室里人不多,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气氛。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窃窃私语声在她走近时戛然而止。 欧阳媛调走了,能说上话的秦显成今天出外勤,池锦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工位,如坐针毡。 直到在洗手间“偶遇”段兴澈,她才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段兴澈立刻表明立场:“师父您放心,他们有人跟我打听您和陈主编,我都守口如瓶!” “不用守口如瓶啊!”池锦欲哭无泪,“本来就没有什么!!!” 段兴澈压低声音:“可是师父,编推署名惯例都是主编一人,特邀编辑……那得是多大的咖位才能挂名啊?” 池锦也不知道陈以声是哪根筋不对才这样,但她也不想被平白无故泼脏水:“大家现在就非得认定陈以声得了我什么好处吗?” “不然怎么解释你的名字会出现在那里?”江叙欢的声音从女厕所传来,她掀开帘布走出,神色平静。幸好是她,避免了更尴尬的局面。 “欢欢姐,主编上午怎么没来?” “我听到的消息是,”江叙欢打断她,语气淡然,“他因为擅自把你的名字加进编推署名,被林总编叫去十五楼‘喝茶’了。我相信你们没事,但堵不住悠悠众口。” “这篇稿子是我和陈主编一起跟的,初稿是我写的,但是定稿改动很大,大部分是他操刀。他应该只是不想这篇稿子就这么废了,也怕我知道他没告诉我就改在编推而生气,好心办了坏事。”池锦猜测,“只是没想到适得其反了。” 段兴澈一拍脑门:“果然!陈主编因为换稿对咱俩有愧,所以给我提前转正,又给您争取署名,是想‘补偿’,不想独占功劳让咱们委屈!” “以他的性格……大概是吧。”池锦无奈。 “倒是不太想陈主编以往的处事风格。”江叙欢道,“看来他也不愿意放掉这篇稿子,铤而走险。” 池锦抠抠手指:“我只是听些闲话,陈主编现在可比我难过多了。欢欢姐,他会被怎么处理?” “这事情说大可大说小可小,看管理层心情吧。不过声哥实力在这,那几个总编就算想拿他开刀,也不会有大动作。” 段兴澈松了口气:“哦那太好了。” 三人手机同时震动——陈以声发起临时会议通知。 …… 会议室里,陈以声站在前方。 “占用 大家午休五分钟,简单说三件事。”他开门见山,“第一,上午我在十五楼,就编推署名流程不规范的问题,接受了林总编的批评。此事责任在我,未按流程报备,擅自添加署名,给大家做了不好的示范,在此向大家道歉。” 他微微欠身,姿态郑重。目光随即落到池锦身上:“第二,林总编在批评的同时,也肯定了本期编推的内容质量,并特别表扬了池锦编辑近期在选题挖掘和稿件打磨上的显著进步。” 池锦有些懵然地和他对视一眼。表扬?她连林总编的面都没正式见过几次。 金尧佳坐在角落,嘴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弧度,眼神复杂地扫过池锦。池锦本就云里雾里,这下更觉如芒在背。 “第三。作为占用大家宝贵午休的补偿,我个人在群里给大家发个小红包,每人三十块餐补,聊表歉意。” 原本因被打扰而略显不耐的众人,一听有钱拿,气氛瞬间活跃起来。五分钟换三十块,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池锦没有去领那个群红包。散会后,她抬头看向陈以声,恰好他也正望过来。一个短暂的眼神交汇,池锦心领神会,趁众人涌向食堂,闪身进了主编办公室。 显然陈以声已经摸清了她的脾气,先发制人:“感谢的话不用说了,我只是不想看到我们的心血白费,更做不到只写我一个人的名字。” “您上午还好吧?感觉您很疲惫。”池锦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哪怕不提前和我商量的话,只写您的名字我也不会生气的。” “开批斗会而已,我不是也经常给你们开吗?”陈以声说得很轻松,上午的风波他并没有太在意,“倒是你,没被那些闲言碎语影响吧?” 看来他也知晓了。 池锦挺直脊背:“清者自清,我不在意。” “那就好。”陈以声点点头,话锋一转,“秦显成在双湖大厦跟的那个外采遇到点阻滞。你午休后直接过去支援,采完就直接下班,不用打卡了。” 他很快布置了工作,看来也并没有被这些闲话影响,池锦没再问。提前下班是好事,但双湖大厦位于近郊,地铁过去要一个半小时。周围是新兴商务区和高端住宅区,人烟稀少。池锦本想叫段兴澈同去积累经验,不巧他家里有事早退,她只好独自前往。 工作于双湖大厦的被采访者是秦显成这次的专栏选题面孔,一家广告公司的执行董事。近年来热心于公益事业,尤其是针对抑郁症、焦虑症群体。到公司楼下,池锦才知道总在地铁上看到的一则公益广告就是这位赵董事亲自导演的。 “我给欢姐说,欢姐给陈大王说,陈大王说你能搞定。” 池锦指指自己:“我?陈以声不会觉得我有抑郁症吧?” “陈大王不会是想用美人计吧?就这么卖自己人。” 池锦白了他一眼:“你觉得可能吗?” 论姿色,编辑部比她亮眼的大有人在。 秦显成叹气:“反正我是一点辙都没了,压力山大,感觉快抑郁了。” 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池锦没接话,看了眼时间。秦显成耗了一上午,双方耐心都已濒临耗尽,再拖下去,稿子真得废了。 “把你写的初稿给我看看。” 池锦倚着冰冷的墙面,从包里抽出笔,迅速浏览秦显成的稿子。她的目光锐利,笔尖在纸页上快速勾画、批注。 “这个赵董事说话比陈大王还要难听,真是颠覆我对公益人的印象。” “公益领域水深,从业者往往更需要一层铠甲来保护自己和事业。”池锦头也不抬,冷静分析,“一会儿你别跟我进去了,我怕他看到你会有抵触情绪。上午……没起冲突吧?” “那倒没有,”秦显成连忙摆手,“我哪敢,一直装孙子点头哈腰来着。” 把笔塞到秦显成手里后,池锦整装待发。果不其然,在她自报家门后,赵董毫不客气地出言嘲讽,连带着上午对秦显成的不待见。出师不利,这给池锦不小打击。 不过池锦并未被这阵势吓退,她站在原地,只是没有再试图拉近距离:“赵董,我想您可能有些误会。在走进这扇门之前,我和我的同事一样,是《面孔》的编辑。但现在站在您面前,我更想先以一个曾受益于贵司公益项目的个体身份,向您表达感谢。” 赵恒生锐利的目光审视着她,带着怀疑,但嘲讽的语调略微收敛。 “我上大学时做过贵司组织的公益活动的志愿者。说实话,最开始我只是为了综测分数去的,但是做志愿者参与组织活动才发现我以为的期末周、暴饮暴食、忽然流泪、失眠多梦这些不只是‘最近压力大’,而是轻度双相情感障碍和睡眠障碍的表现。” 第20章 “你是景华的?”赵恒生眼神微动。 池锦点点头:“嗯。我从项目的组织者志愿者,变成了被服务的对象。贵司提供的专业心理疏导渠道和药物援助计划,对我而言至关重要。” “方便问问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吗?不想说的话就不说。” 池锦沉默。 她还没和学生时代后的任何一个人说过她的伤心事,她心里的这根刺,她暂时并无拔掉的欲望。 第18章 .因为什么 “你不愿意说我也完全理解。看到你现在状态不错,真好。” 赵恒生的语气缓和了些许。 “其实真正让我康复的是看到您在公司年会上的发言,当时在网上传得很广。其实您也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才知道走出来有多不容易。乌鸦反哺,现在又帮助社会上同样也这样困扰的人。”池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他逐渐柔和的表情,“在今天之前,我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与您面对面。或许这就是一种契机,让《面孔》有机会成为传递您理念的媒介,而我,恰好是那个手握话筒的人。” 赵恒生沉默片刻,态度虽软化,但原则未变:“我当然知道宣传是双赢,但我做公益从来不是为报道被宣传,更不是像有些人说的是为了自己公司上市做噱头。” 池锦这才上前一步,将那份经过她快速梳理、重点标注的稿件放在赵恒生桌上:“赵董,这是我同事秦显成写的初稿。上午沟通不畅,可能影响了您审阅的心情。这篇稿件并非泛泛而谈,它聚焦的是受助群体的真实困境与改变,试图挖掘公益行动背后的社会结构性问题。他这一两周,反复研读您历年的访谈、讲座实录和项目报告,下了很大功夫。” 他并不是不讲情理的人,拿起稿件认真读起来。 池锦适时补充,声音放轻却清晰:“不瞒您说,别看我同事这大块头,看资料时好几次偷偷抹眼泪。” 赵恒生放下稿件,深深叹了口气。 “《面孔》是有温度的杂志,我们都希望更多边缘的群体通过文字被看到。如果一味追求经济效益,我们就不会坚守纸媒。” 赵恒生抬眼的瞬间,瞥见池锦右手握笔处因长期伏案留下的清晰凹痕,眼神微动,又叹了口气:“你很热爱这份工作吧?” “是的。”池锦毫不犹豫地点头,引回话题,“我相信您投身公益事业,同样源于一份超越现实利益的理想主义坚守。” “我做公益没有私心,但因为背靠公司,难免会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他摇摇头,“所以这几个月我都不接受任何采访,不上任何杂志和电视台。” “理解您的顾虑,但我保证《面孔》不会同流合污。” 赵董盯着她看了一会,笑道:“会亲自跟外采,你应该也是小编辑,怎么有底气和我保证?” 池锦没有底气,但现在她不能打退堂鼓,镇定答道:“其他杂志我不做评价。《面孔》的声誉,是历任主编、编辑,用一篇篇扎实的报道、一次次严谨的求证、对良知和底线的共同坚守,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我不敢代表整个行业,但《面孔》编辑部,从主编到实习生,这份对真实和深度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基因。” 这番话掷地有声。赵恒生凝视她片刻,紧绷的神色终于彻底舒展开,露出一丝笑意:“钟心传媒人才济济。我们两家公司在广 告业务上有往来,我接触过你们几位主编,确实都是面孔。” 池锦终于松了口气。 他站起身,递过一张名片:“赵恒生。” 池锦受宠若惊,她一个小编辑可根本没有名片,只好恭恭敬敬地接过来:“您太客气了,我是池锦。” 赵恒生道:“说不定你以后会成大器,早点准备名片吧。” “借您吉言。” “去叫那位小秦编辑进来吧,”赵恒生指了指会客区的沙发,“坐下详谈。” 接下来的沟通异常顺畅。赵恒生的秘书送来了大麦茶,他本人也敞开心扉,不仅爽快授权了稿件,还约好了下次深度采访的时间。 …… 为协助秦显成完成最后的稿件校对和细节确认,池锦特意留到很晚。秦显成感激涕零,非要请她吃顿烤肉答谢。两人刚走出大厦,迎面撞上正准备下班的集团总编林薇。 交际草秦显成和林总编见过几次面,拉着池锦热情地打了声招呼,不料这位总编根本不记得这两位小小小编辑是谁,说了几句客套话。 秦显成今天心情愉悦,便自报家门:“林总编,我们是《面孔》的编辑,她是池锦,我是秦显成。” 林薇原本心不在焉,听到“池锦”二字时,脚步明显顿了一下,目光锐利地扫过来:“池锦?……这期编推那位‘特邀编辑’?” 第六感告诉池锦这个反应不太对劲。如果如陈以声所说,上面虽然批评了这种先斩后奏的行为,但林总编还特意表扬了池锦的话,她不应该不记得自己才对。 池锦一时间拿捏不好分寸,不知该怎么说。可刚好上午秦显成在出公益面孔的外采,并不知道办公室的风风雨雨。他不明就里,快人快语:“对!就是那篇!本来发教育专栏的,我们主编给调到编推了,还特意加了池锦的名字!” 林总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说着赶时间便离开了。 她的眼神和表情让池锦觉得不舒服,这事越想越不对。 池锦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她得找陈以声问个清楚:“秦哥,我想起来有个东西落在办公室了。今天先不吃饭了吧,下次,下次一定!” 不等秦显成回应,她已转身冲回电梯。 办公室只剩下那一盏灯还亮着,池锦三步并两步跑上去,扶着栏杆气喘吁吁地敲着门:“陈主编……我有事要问你。” 门内的脚步声停顿了几秒,门开了。陈以声站在门后,暖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这一幕莫名让池锦想起第一次去他家的情景。 “不是下班了吗?” 他问,听不出波澜。 “我有话要问。中午你当着大家面的表扬到底是林总编说的?” “是。” “不可能!”池锦一路狂奔,气息不稳,“您……能不能先给我杯水?我有点岔气……” 陈以声转身,拿起一次性纸杯,接了大半杯温水。水流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 “我本来就觉得奇怪,林总编如果真想表扬我,干嘛还要假手于您呢?还好我刚才看到她了,果不其然反应不对。”池锦低声道,“别说表扬了,她看我的表情实在……” 陈以声把水递给她:“先喝水。” “您和我说实话。不然水我喝得不踏实。”池锦扶着门把手,“您不用因为我知道咱们是师兄妹了特意照顾我,还是像之前一样骂我就行,我没这么脆弱。” “不是因为这个。”他声音低沉。 “您放心,我嘴可严了,根本没把您假结婚的事情说出去。” “不是因为这个。”他再次打断。 他的性格还是一如既往的捉摸不透,以防脱水,池锦只能先喝一大口保住小命,无奈道:“那是因为什么?” 陈以声看着她因奔跑和激动而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双澄澈的、执拗的、非要一个答案的眼睛。 他沉默了几秒,那目光沉静依旧,却蕴藏了更多池锦无法解读的东西。 “池锦。”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那是你该得的表扬。” 池锦咬咬嘴唇:“她是不是不仅骂了您,还骂了我?只是您不说。” “她记不记得你……她每天要见的人很多,一个刚被‘批评’流程的主编提到的编辑, 她当然不会特意记得。她的反应,很正常。” “我不是输不起的人。废稿就是废稿,我认。”池锦喉咙有些发干,“无论今天发生了什么,我都谢谢您。” “我说过不喜欢听感激的话。” “无论怎么样,至少您让我知道,原来我的名字也可以出现在编推。” “不用谢。想通了就回去吧。” 她心头百味杂陈,疑惑多日的“为什么最近对我这么好?”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又咽了回去:“陈主编也早点休息。我……先走了。” 她转身轻轻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池锦知道事情多半就是她猜测的那样,林总编应该狠狠批评了陈以声,不然他不至于那么严肃地当众道歉。但他一个人揽下责任,又给了自己全部好处的动机……实在不敢令人深思。 为了“报恩”,她甚至有几秒钟打算报名北园大学城陈以声负责的外务,但一想到他和工作神经紧绷不说,而且两人一旦独处,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虽然不至于说让她觉得尴尬难堪,但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更何况,池锦对攀高枝没兴趣,也不想让任何人误会她有这样的心思。眼下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再主动贴着陈以声,那不是更让人传闲话? 第21章 所以再三考虑(其实并未犹豫),她还是兴冲冲找方唐报名了。既然他们开会说简单说明报名原因,池锦也并未过多准备。出秋招外勤,可以逃掉一次选题会。 而且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c市玩过,一晃好多年,她也想去看看。 不过她根本没抢到名额,谁能想到一个小小的外勤都有人做ppt报名?这是后话了。 第19章 .领养面试 周末约定好帮陈以声挑选意向领养人,池锦并未爽约。她本想对得起这份高薪兼职,好歹拾掇一下,可临出门前对着镜子又犹豫了——万一被误会成“女为悦己者容”怎么办?纠结再三,她故意套了穿了好几年的卡通t恤,几乎素面朝天地杀到了陈以声家门口。 那只橘猫还是那么胖,叫大饼,真是猫如其名。 陈以声穿得也比较休闲,看起来比西装革履的样子平易近人很多,也显得年轻一些。 “你上次给我发的四组候选人,我按照优先级排了视频面试顺序。” 他语气还是工作时那样的条理分明。 池锦挠挠头:“您别弄得那么正式,就是看看他们家里的环境,聊一聊养小猫的事情。您这样一板一眼公事公办的样子再给他们吓着。” “好。”陈以声点点头,“那你也别一口一个您,像是秘书。” 池锦哪敢,刚想反驳,陈以声又开口:“这不是你的休息时间吗?再把我当上司称呼小心我举报你做副业。” “好吧好吧。” 池锦难为情地答应下来。 首先面试的是那对新婚的丁克夫妇,两人也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颇有学术答辩的架势,首先抱起看起来比较温顺乖巧的原住民暹罗猫向屏幕这边的池锦和陈以声展示了一下。 池锦凑近陈以声,压低声音科普:“暹罗猫是猫中小狗,活泼热情,智商也高,网友都说它是菲佣。” 陈以声点点头:“那橘猫是什么?” 池锦瞅了眼旁边摊成猫饼:“猫中卡车。” “喵~” 大饼好像听懂了,很通人性地喵呜了一声。 连陈以声的嘴角都忍不住弯了一下。屏幕对面两位高知精英却依旧面无表情。池锦心里“啧”了一声,还真严肃。 见他们正在临时修理故障的自动喂食器,陈以声站起来,低声道:“可乐,雪碧,橙汁,酸梅汤,酸奶,喝什么?” “酸奶,谢谢。”池锦有点意外他家里存货这么丰富。 池锦腹诽,他家里居然备着这么多饮料。 陈以声刚走,对面的女主人便问:“你丈夫也是工科生吗?工科生养猫的其实还挺多的,我们工作忙,没时间遛狗。” 不知道这个“丈夫”陈以声听到没有,池锦倒是吓了一跳,摇摇头:“不,不……” 转念一想,跟陌生人解释似 乎又太刻意,她又含糊道:“呃……他算文科生吧。” 池锦心想,他本硕景大,理科应该也很不错。 “喔,说话蛮有条理的,感觉逻辑思维很强。”女士了然。 陈以声拿了一杯冰可乐和酸奶回来,自然坐下,把酸奶放在池锦面前。她余光中瞥到,他再次落座后两个人要比刚才的距离近了一些,沙发微微下陷,属于他的清冽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过来。 夫妻俩严谨地展示了全套智能养宠设备,阐述养猫理念如同论文答辩,池锦有种听资深编辑述职的感觉。陈以声问了几个关于多猫家庭资源分配和应激处理的关键问题,池锦则安静地盯着屏幕里的暹罗猫。 紧接着“面试”的是独身主义的无孩爱猫女。池锦和她微信交流的时候觉得她有点高冷,视频一开却笑容温暖,亲和力十足—— “我现在在外企做hr,一个月到手这个数,养小猫绝对是绰绰有余。这房子送走过两只金渐层,留下的猫爬架、猫窝都彻底消杀过。”她站起来,将摄像头对准阳台,“十二楼,封窗了,安全这方面肯定没得说。胖橘来了我家就是独苗,我提倡一猫一人的生活模式,平时也没什么朋友来我家,所以不用担心环境。就算来也都是香香的女生,没有异性,很多男的不讲卫生,太臭。” 池锦下意识地、极快地偏头,鼻尖朝陈以声的方向不着痕迹地嗅了嗅。嗯,清爽的茉莉花味,还好他应该不属于“臭男人”的范畴。 “我不知道她……”陈以声看了一眼池锦,似乎也不知道如何称呼,最后干脆没有称呼继续说了下去,“……和你说了没有。它之前流浪,我收养时间不长,性格有点敏感,习惯也需要慢慢调整。” 女士爽朗点头:“嗯嗯,你女朋友和我说了,它一般都是看到你才炸毛。我那两只金渐层一只是从小养到大的,一只也是收养集市上登记抱来的,适应性问题应该还好,我也有些经验。” “我同事和你说了就好。”陈以声神态自若地点点头,“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听他自然的解释两人的关系,池锦反应慢了半拍:“好。我也没有问题。” 后两组面试约在午饭后。池锦瞥了眼陈以声笔下那张勾勾画画列出优劣的表格。 “你觉得…这两组哪家更合适?”她差点又秃噜出“您”字,及时刹住车,“第一个我觉得挺科学的,看起来是投胎到富贵人家了,就是看起来有点冷冰冰。” “所以你属意第二个?” 池锦点点头:“就是第一个虽然有两个人还有一只猫,但感觉比较冷清。第二个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感觉很热闹。” “你喜欢热闹?” “差不多吧,”池锦坦诚,“一个人待久了容易没安全感。” 陈以声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也倾向于第二组。第一组条件虽好,但环境对大饼这种性格未必最舒适。只是第二组……她工作强度也不低。我更希望它能去一个生活节奏更舒缓的家庭。” “后面这个两个都符合,一个在备考,全天在家,一个退休了,更是有大把时间。” 陈以声表示赞同,话题却忽然一转:“那先吃午饭?” 池锦微怔,随即意识到肚子确实在抗议:“好…好啊。那…是点外卖还是出去吃?” “其实我从来没点过外卖。” 不会吧?!一个快节奏的媒体主编,生活在21世纪的外卖黄金时代,居然从未点过外卖? “习惯问题。”陈以声解释得简单,“家庭影响,加上独居,能自己做就做,太忙就不吃。” 怪不得当时刘敏对他的身体千叮咛万嘱咐呢。 “自己做饭挺好的,但是不规律饮食挺伤胃的。”池锦生怕他紧接着来一句“我来做午饭吧,你想吃什么”,立刻打开手机,“今天我说了算,咱们点外卖吧。” 陈以声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我报销。” “不了,没点过外卖的人比化石还少见,就当我交个开眼费了。”池锦请客,就没点开“拼好饭”那个图标,一般她点外卖,都从这里薅羊毛。 “那我再去给你倒一杯酸奶。” “其实我也不大点外卖,食堂虽然难吃,但是算上餐补后几乎不花钱。”池锦道,“我看看您家附近有什么……麻辣香锅冒菜鸡公煲之类的……你能吃辣吗?” 陈以声看了眼她的首页推送便知,她一定能吃辣,大数据不会骗人:“客随主便,我可以吃一点。” 池锦点点头:“烤鱼怎么样?” 她点开的,正是上次和小柳吃得不太愉快的那家。 “好像是家连锁店。你常去?”陈以声随口问。 “前不久刚去过一次。”池锦手指顿住,“那次吃得不太好。”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那天憋了一肚子关于他的心事想跟好友倾诉,最后却一个字都没倒出来。此刻,对着这个“始作俑者”,那些关于柳小柯的失落、关于友情的怅惘、关于加速的时间、疲惫的社交、越来越可怜的人际圈,竟像开了闸的水,在等待烤鱼送达的三十五分钟里,滔滔不绝地倾泻而出。 她从没想过能和上司说这么多“废话”,更没想过陈以声会听得如此专注。他眼神沉静,像一片包容的海,让她不知不觉越说越多,直到外卖员的敲门声才堪堪止住。 烤鱼的香气弥漫开来。池锦拿起筷子,豪气干云:“不能让上顿烤鱼影响这顿的心情!” “嗯。”陈以声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细心地替她拆开餐具包装,递过纸巾。 看着他一尘不染的餐桌,池锦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你餐桌这么干净,一会弄脏了我来收拾。” “铺了桌布,没关系。” 池锦拿起公筷,夹了一块鱼腹肉放到他碗里:“不好意思啊陈主编,刚才让您听我大倒苦水,其实都是车轱辘话来回说。” “没关系的,我也很久没有听年轻人说过这么多话了。” 池锦连忙说:“您也是年轻人。” 第22章 陈以声笑意更深:“你都用‘您’了,我们可是两代人。” 池锦赶紧改口:“哎呀,你不许这么说了。” “你在公司里和谁聊得比较来?欧阳媛、秦显成吗?你们年纪差不多大。” “……这不会是钓鱼执法吧?我们可不是小团体。” 池锦都有点后怕了。 “只是闲聊。” “嗯……其实就是他们俩。虽然也有差不多年纪的编辑,但是不大熟悉。最近除了他俩可能就是小段,因为他是工作了才考的研究生,就比我小一岁。” “小段编辑资质一般,但确实比较努力。”陈以声语气平稳,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掠过池锦的脸,“他特意找过我,话里话外都透着非你不可,说编辑部里他最信任你、最愿意跟着你学,觉得你最耐心也最可靠。所以,他非常迫切地希望,实习期能由你来带他。” 这话听着,倒把她和段兴澈的关系衬出几分暧昧来。 她抬眼看向陈以声,却见他正慢条斯理地夹起那块鱼腹肉,神情依旧淡然,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寻常转述。 可池锦分明捕捉到他放下筷子时,指节在桌布上极轻地叩了一下。 第20章 .送养大饼 池锦飞快地垂下眼,盯着自己碗里的米饭,感觉脸颊有点发烫。要解释吗?解释什么?她和段兴澈清清白白,可陈以声这话转述的…… 池锦扒了口饭,然后淡定道:“小段人是不错,挺踏实的。不过实习带教这事,其实我也不起主要作用,还是要看团队氛围和编辑部资源分配,是吧?” 她把问题抛回给陈以声,既是职场应对,也是想看看他的真实态度。她没提段兴澈的“迫切”,也没解释任何“暧昧”,只是把焦点拉回到工作流程上。 “当然。”陈以声点点头,目光再次落在池锦脸上,带着点审视的意味,“所以,你的意愿呢?抛开段兴澈的‘个人偏好’,你自己觉得带一个新人,现阶段精力允许吗?或者,你更倾向于专注手头的专栏?” “其实我现在没有新专栏,也没有什么好 的选题思路。况且小段都跟我屁股后面叫了好几天师父了,也不能反悔。”池锦用轻松的语气说道,“至于带教嘛,领导安排我服从,他不嫌弃我不够格就不错了。当然,您亲自带他,规格更高,小段肯定求之不得。” “他点名要你。” 段兴澈是个好孩子,池锦不希望他被主编视为“麻烦”。她立刻替他美言:“小段勤奋刻苦,不爱抱怨,又会来事,我挺愿意带带他的。” 陈以声点点头:“好。那你们一起努力。我的规矩还是那样,公事公办,资源不会倾斜。” …… 午饭后面试继续,视频接通,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略显凌乱但充满青春气息的房间。墙壁上贴着各地文旅冰箱贴和“考研加油”的标语。一个寸头、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孩出现在屏幕前,笑容灿烂,带着点学生气的腼腆。 “哈喽哈喽!哥哥姐姐好!”小吴声音清脆,“哇,这就是大饼吗?好可爱啊!比照片上还圆乎!” 陈以声微微颔首:“你好,吴先生。感谢你参与领养沟通。” 他语气温和,但池锦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在扫视着背景里堆放的行李箱和散落的复习资料。 “不客气不客气!我超喜欢猫的!”小吴兴奋地展示她准备好的猫窝、猫抓板和一堆玩具,“看,我都准备好啦!虽然地方有点小,但我保证给它最好的!” 池锦微笑着问:“小吴,你备考状态怎么样?压力大吗?” “还好啦!”小吴摆摆手,但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就是时间比较紧,每天要学十几个小时。不过考不上就不考啦,我带大饼去各地旅游!” 陈以声适时开口,问题切中要害:“你的备考计划大概持续多久?之后如果考上研究生,或者没考上选择工作,居住地和生活状态可能会有比较大的变动。频繁更换环境对猫咪,尤其是像大饼这样性格比较敏感、刚稳定下来的猫,可能会是很大的应激源。你考虑过如何应对这种情况吗?” 小吴的热情明显卡顿了一下,他推了推眼镜,认真思考:“这个……我确实想过。如果考上,我会尽量在学校附近租个稳定的房子,带着它。如果工作……可能初期会比较奔波,但我会尽力安顿好它再找工作,或者找允许养宠物的合租。我不会丢下它的!” 池锦注意到他书桌上那本翻得卷边的《考研政治核心考案》,还有旁边摊开的密密麻麻的笔记,轻声补充:“猫咪需要稳定的环境和持续的照顾,即使是它们安静的时候,也会需要关注。备考期间,你每天十几个小时高强度学习,真的能保证在它需要互动、或者出现突发情况,比如生病,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应对吗?” 小吴沉默了几秒,脸上灿烂的笑容淡了些:“我……我会尽力的。我可以调整作息,早起一点晚睡一点陪它玩。我真的很想养它……” 陈以声和池锦交换了一个眼神。小吴的热情和诚意毋庸置疑,他给猫准备的东西也很用心,但“尽力”这个词背后潜藏的不确定性,以及备考期本身的高压和潜在变动,确实让人担忧。 “我们了解了,谢谢你的坦诚和准备。”陈以声语气平和,“祝你备考顺利。” 挂了视频,陈以声没有立刻打给下一个人。他似乎在等池锦解释。 “其实你看他准备挺多的,人也很热情。而且是这些候选人里向我表达爱猫意愿最强烈的。”池锦看着“小吴”名字旁的“x”挠挠头,“我只是想如果我是猫的话应该比较想去他家……” “热情不能当饭吃,尤其对猫来说。‘尽力’这个词,对依赖性强的小动物来说,风险太高。他的人生正处于剧烈变动的路口,不该再背负一个同样需要稳定的生命。” 池锦知道这个人选他不满意,其实在发给他名单的瞬间她就知道小吴不会被选择。 陈以声低声说:“就像你说的,一个人待久了会没安全感。猫也一样,甚至更敏感。” 池锦没想到自己的话会被他这样提及。 “好了,王阿姨在等待沟通了。咱们开始吧。” 与前几位不同,王阿姨的视频背景是温馨整洁的客厅,阳光透过纱帘洒在铺着整洁桌布的茶几上。一位满头银发、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温婉的阿姨端坐在藤椅上,笑容慈祥。 “你们好呀。”王阿姨的声音温和舒缓,带着老一辈教师特有的清晰吐字,“我女儿在拿手机帮我视频呢,我这老太婆玩不通这些新玩意儿。要是出了岔子,你们要及时告诉我哦。” 无奈又温柔的画外音响起:“妈,您就放心吧。” “王阿姨您好。”陈以声和池锦都放轻了声音,不自觉地带上几分恭敬。 “你们好。”王阿姨笑眯眯的,“听小姑娘说,你们在给一只橘猫找好人家?我啊,老伴儿走了几年了,孩子们工作忙,家里就我一个人。退休了,时间多,就想着有个伴儿,说说话,家里也热闹点。” 她身后,一只老旧的布艺沙发扶手上搭着钩针的沙发巾,旁边小几上放着一个玻璃糖罐和几个相框。 池锦注意到阿姨家里非常干净整洁,一切都井井有条,轻声问:“王阿姨,您以前养过宠物吗?” “养过一只京巴,叫毛毛,陪了我十几年,老走了。”王阿姨眼神里掠过一丝怀念,随即又笑起来,“猫和狗不一样,我晓得。我特意问过以前养猫的老同事,也看了不少书。猫更独立,但也需要人疼。我就喜欢这种安安静静、能互相陪伴的感觉。” 陈以声关注的是更实际的问题:“阿姨,大饼是只成年公猫,虽然现在看着懒,但精力还是有的。它偶尔晚上可能会比较活跃,跑跑跳跳,或者早上五六点饿了会叫。您睡眠质量怎么样?能适应吗?” 王阿姨摆摆手,笑容依旧温和:“人老了,觉本来就轻。毛毛以前也这样,早上要出去遛。猫叫几声怕什么?我早上也起得早,正好给它弄吃的。再说了,它要是真闹得厉害,我就起来跟它说说话,给它念念报纸,保管它一会儿就安静了。我教了一辈子孩子,还哄不好一只猫?” 池锦被阿姨的乐观感染了,也笑起来:“阿姨,大饼挺重的,抱它或者给它剪指甲、喂药的时候,可能会需要点力气……” 画外音道:“放心,有我呢!” 王阿姨道:“我看你们俩也是细致人。这猫跟了你们一阵子,也是有感情的。你放心,到了我这儿,它就是我的小孙孙,我一定好好待它,让它享福。” 池锦心头一暖,莫名想起了自己的姥姥。小时候姥姥给她织毛衣,她钻在姥姥怀里黏着不肯走,姥姥说她像只小猫,看到毛线就来捣乱。 “我们会考虑的,感谢您的参与。祝您身体健康。” 第23章 面试结束,陈以声起身给她倒了杯酸奶。池锦看着桌上那张被仔细标注的表格,上面关于四个候选者的优缺点列得清清楚楚。 “王阿姨的环境确实最稳定,心态也最平和。大饼需要的就是这种不被打扰的安全感。”池锦说道,“你也更倾向她吧?” “但还需要再核实一下阿姨的身体情况,很多教师身体不大好。”陈以声的严谨一如既往,他看向在猫爬架上睡得四仰八叉、发出轻微鼾声的肥猫,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另外,也要看看大饼的反应。虽然它未必懂,但感觉很重要。”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大饼粉色的鼻尖,像在逗一个小婴儿。 午后的阳光勾勒着陈以声的侧脸,那份惯常的冷峻在此刻显得格外柔和。第一次,她不再仅仅把他当作那个需要小心应对的活阎王陈主编。今天的他,会穿宽松舒适的便装,会因大饼一声“猫中卡车”的抗议而弯嘴角,会耐心听她抱怨友情的烦恼,会自然地给她拿酸奶、拆餐具,会记住她随口一提的话。他也有普通人的习惯,有自己的坚持和温柔。 一种“或许真的可以成为朋友”的念头,像春日破土的新芽,带着点试探性的怯意,悄悄冒了出来。 “那……咱们什么时候安排大 饼和王阿姨线下见面?”池锦主动问道。 陈以声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神里那份卸下防备后的亲近感,不再是下属面对上司的谨慎和疏离,更像是一种朋友间自然而然的商量。 一个极淡却发自内心的笑容浮现在他脸上,他道:“不急。等阿姨那边准备好,也等我们婉拒一下其他人的好意,要善始善终。” “这个交给我吧!”池锦主动请缨。 “嗯,我确实不太会做这样的善后工作。等去送大饼的时候……” “放心,送佛送到西,我会和你一起去的。” “那还是一小时一百五?” “那天就算啦!算我的……售后服务吧!” 池锦也不好意思再“宰”他更多。 大饼在猫爬架上翻了个身,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第21章 .备战北园 周一早晨例会的空气,带着周末残留的慵懒和新一周开始的紧绷。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会议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方唐清了清嗓子,公布了外勤名单,有校招经验的秦显成以及近期风头无两的金尧佳入选。一切在情理之中,但池锦带薪旅游的美好愿景终究是落了空。 名单落定,方唐的目光逡巡一周,落在剩下几位落选的编辑上:“那么,谁愿意和陈主编一起去北园大学城?” 会议室里一时静默,无人响应,只剩空调吹风口微弱的嘶嘶声。 池锦看着方唐略显尴尬地等待,目光扫过身边几个低头装鸵鸟的同事,又瞥了眼主位上暂时空着的陈以声座位——鬼使神差地,她举起了手:“我去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坐在她旁边的段兴澈,像是生怕被落下似的,立刻也把手举得老高:“我也去!” 方唐明显松了口气:“行,那就你们俩。不过有个情况,今年《童年》……也去北园大学城。” 往年《童年》编辑部可是雷打不动地镇守南园大学城,今年突然转战北园,意图再明显不过。谁不知道《童年》主编姜虎和陈以声素来不对付? 编辑部里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不过没关系,你们听陈主编的安排就好。”方唐道,“燕妮在编辑部,有事也可以联系杜编辑。” 段兴澈用力点点头,脸上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单纯,还带着点能跟师父一起出任务的兴奋,他转向池锦,笑容灿烂:“我听我师父的!也听各位主编的!” 秦显成同情地拍了拍段兴澈的肩膀:“小段啊,你这转正后的第一仗,就是硬仗啊!自求多福!” 段兴澈不明所以,池锦心里“咯噔”一下,刚才那点“举手之劳”的轻松感和心疼陈以声无人选的正义感瞬间荡然无存。 她看着段兴澈略显茫然的脸,再想想两个编辑部历年明争暗斗的激烈程度,肠子都快悔青了,恨不得当场把举过的手缩回来。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刚刚开高层会议回来的陈以声步履沉稳地走进来,自带一股降温的气场,让刚才还弥漫着“硬仗”氛围的空气瞬间凝滞了几分。 他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方唐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名单定了?” “定了,主编。”方唐点头,“池锦和小段跟你去北园。另外,《童年》编辑部今年也去北园大学城。” 陈以声的反应便镇定多了,眼神里只有一种“知道了”的淡然。 “嗯。”他应了一声,转向池锦和段兴澈,“两位散会后留一下。” “好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带着明显的紧绷感。 方唐见状,立刻接回话头,试图将会议拉回常规轨道:“秋招这事先这样安排,咱们来交流一下各小组本周的工作任务。欢欢,你们组先来。” …… 众人散去,会议室只剩下三人。陈以声招手示意他俩靠近坐,自己也放松了姿态靠向椅背,但眼神依旧锐利。 “北园大学城,文科院系实力强劲,新闻、中文、社会学是我们的目标专业池。钟心要去的是景大、景师大还有传媒学院。”他开门见山,“景大那边我联系了文学院和新闻学院的研究生院,各有一场宣讲会。池锦,相比小段你是资深编辑,两场宣讲会你和我各讲一场。核心是清晰传达集团旗下各刊定位,《面孔》杂志部分,重点阐明我们在深度面孔报道领域的标杆地位与独特价值。” 池锦一边记要点一边点头:“另外两所学校呢?” “他们的宣讲会有其他编辑部负责。咱们负责好景大的两场宣讲会和秋招轮岗值班即可。《童年》和姜虎的目标很明确,和我们抢深度内容领域的新鲜血液,不过上周我们几个主编商量过了,《面孔》今年依然重在质而非量,宁缺毋滥。他们擅长造势,喜欢用花哨的手段吸引眼球,不必过分在意。” 池锦心头一热,她没想到陈以声居然把宣讲这么核心的任务交给她。她连忙郑重地点点头:“明白,我会准备充分。” “好。”陈以声目光转向段兴澈,“小段,除了值班轮到的招聘会现场控流之外,你的任务是扫楼和布点。提前拿到各目标院系的研二年级课程表和活动安排表,在宣讲前三天,投放到每个相关专业的教室、公告栏、甚至宿舍楼下,只投放《面孔》。” 段兴澈写字的手忽然停下:“研二?我们不是招应届毕业生吗?” “未毕业年级的研究生是后备军。《面孔》今年即使不扩编,明年也必然需要新鲜血液。提前布局,锁定潜力股。” 池锦立刻想起她研二那年好像也在新闻学院楼看到过不少《面孔》的宣传。 “明白!”段兴澈立刻挺直腰板,眼睛发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干劲,“保证完成任务!我马上去联系三个学校的学生会和辅导员!” “我有景大学生会和辅导员的联系名单,立刻发给你。” “好的师父。” 陈以声充道:“物料方面,设计部会全力配合,咱们不需要操心。池锦,宣讲ppt的核心框架今天下班前给我初审。小段,你的扫楼计划表也同步给我。我们的核心目标有两个:第一,为钟心完成招聘任务;第二,为《面孔》挖掘真正契合的深度人才,所以无需虚假繁荣的数字。至于《童年》……” “他们应该也有奇招!”小段道。 “他们玩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以不变应万变,守住《面孔》的格调就是胜利。” 陈以声的布置条理清晰、目标明确,瞬间驱散了两个小编辑心头那点因“硬仗”而起的忐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信任和被指引的安全感。 坦白说,在此之前,她对这次不报销车马、没有补贴的外勤差事,并未投注太多心力,只当是寻常跑腿。但陈以声既然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她,她一定不能掉链子。 池锦是一个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人,尤其是这种送上门的机会。 她把自己埋进工位,屏幕的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每一个字她都反复推敲,力求完美。 看着屏幕上堆砌的案例和数据,她试图提炼出几个关键词:深度、温度、影响力、专业性……可这些词悬浮在页面上,显得空泛而缺乏穿透力,像蒙着一层毛玻璃。 如何用最精炼的语言和最具冲击力的呈现,让台下的人一眼就抓住《面孔》不可替代的灵魂?问题太多,疑惑不少,她草草写了个框架,心想在下班前怎么也要先有些东西交差。 不料陈以声的回复很快,却并不潦草: [框架已阅。案例堆砌过多,核心价值提炼不足。精选一个最具代表性的核心案例,深度拆解其从选题洞察、突破采访壁垒、深度写作到最终社会反响的全过程。逻辑主线需清晰贯穿,价值点需具象化、可感知。] 第24章 回复像一把冷冰冰却精准的手术刀,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之前的困惑点上。没有一句多余的责备,甚至没有一个情绪化的词语,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感到窘迫和刺痛。 好在在消化这番犀利的点评后,她总算有了拨云见日般的豁然开朗。 她盯着屏幕,视线渐渐失焦,思绪被拉回那个同样弥漫着秋日微寒与雨气的午后——她与陈以声的初见,也始于一场秋招宣讲会。 那时因为下雨,很多答应陪她来看看钟心宣传的同学都放了鸽子。她只能独自撑着一把摇摇欲坠的伞,奔向学院楼的小礼堂。途中伞骨猝然断裂,冰冷的雨水毫无遮拦地浇下来,到 了礼堂已经狼狈不堪。 她在角落窘迫地试图拧干衣角,一只手却递来一条干净的毛巾。她愕然抬头,原来是台上那位正在宣讲的编辑示意同事送来的。毛巾质量实在一般,触感微凉,带着一丝雨天的潮气,却是救命稻草。 她的局促瞬间被另一种力量攫住。台上那个清越沉稳的声音,正穿透雨天的沉闷,清晰地流淌在礼堂里。内容精辟深刻,逻辑严密,对行业的洞察一针见血,更难得的是那份不疾不徐、从容笃定的气度。 池锦抬起头,他是陈以声,头衔是钟心传媒《面孔》杂志的主编。这种珍贵的一见如故之感,让池锦在明知时间、年龄都对不上时,心底却忍不住妄想:这个人会不会就是那个曾耐心回复她无数封稚嫩投稿邮件、署名“周铖”的编辑? 宣讲结束,人群散开。她攥着那条的毛巾,佯装归还,只为能更近地看一眼台上的人,在他面前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 对方微微颔首,伸手来接。就在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在他修长干净的指间处,有他的戒指。 第22章 .北园硝烟 北园大学城招聘会当天,人声鼎沸。各大企业的展位鳞次栉比,钟心传媒在里面并不算耀眼的。这也难免,媒体行业式微,薪资竞争力有限,加之钟心仍有相当比重的传统纸媒业务,处境可见一斑。 相比《童年》值班的三位编辑,轮值的池锦和段兴澈简直是低调得不行。如此时在传媒学院镇守的陈以声所料,《童年》走的是热闹吸睛路线。穿着企业logo的土潮文化衫,震耳欲聋的流行音乐,扫码就送的精美毛巾……展位前人潮涌动,大多是图新鲜热闹的学生。 反观《面孔》,硕士起招的门槛本就让咨询者寥寥。背景屏幕循环播放着资深编辑团队深入采访一线的纪录片片段,没有喧闹的音乐,只有沉稳的旁白和真实的画面。 池锦看着桌上堆成山的毛巾,终于明白当年那条擦干她湿发的毛巾从何而来了。 段兴澈有些咋舌。他硕士是隔壁师大的,当时是其他编辑部去招聘,没见过如此冰火两重天的架势。 他低声道:“师父,虽说进来钟心,大家奔着的老牌杂志就那么几个吧,但《童年》怎么也是响当当的,他们编辑怎么都是这个画风。” 池锦目光微抬,瞥向展位后方西装革履、稳坐钓鱼台的姜虎。 “还是陈大王比较帅。” “你小子也学着叫他陈大王了。” “哈哈,我这个小王得去干活了!” 段兴澈抱着宣传单站起来,在拥挤的人流中眼观六路,精准地将那些对新闻、写作、深度内容真正感兴趣的学生引导到《面孔》展位前。 “同学,对深度报道感兴趣?可以了解一下《面孔》,我们是国内面孔报道领域的标杆……”段兴澈笑容真诚,递上宣传册的动作自然流畅。 池锦则站在展位前,接待着被吸引过来的学生。虽说她的宣讲会是在最后一天,但展位介绍也同样得有真功夫,她娓娓道来,讲述如何用文字赋予面孔灵魂,讲述《面孔》对真实、深度和人文关怀的坚守。 “讲得真好。”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小声对同伴说,“感觉这才是真正做内容的地方。” 姜虎坐在后方,看似在翻阅简历,实则将池锦的讲话和现场反应尽收眼底。他猛然起身, 拿着扩音器走到了展位前,声音洪亮地盖过了所有声音:“来来来!看这边!钟心传媒!入职即享六险二金,超长带薪年假,年度海外游!更有机会参与百万粉丝大v项目!” 这充满诱惑力且直白无比的宣传,立刻吸引了大批学生涌向姜虎身前的《童年》展位,甚至冲散了《面孔》展位前排起的小队伍。 段兴澈眉头一皱,刚想有所动作,池锦抬手,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手臂,示意稍安勿躁。 旁边展位也停下了宣讲,看着钟心传媒这边近乎夸张的喧嚣,眉头微蹙。池锦赶紧回了几个“不好意思”的眼神,然后低声提醒姜虎道:“姜主编,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姜虎斜睨她一眼,皮笑肉不笑:“你觉得不好?让你们陈主编来跟我谈。” 言下之意,她还不配置喙。池锦忿忿不平,但又无可奈何。她看了一眼姜虎身旁的两个同样来自《童年》的编辑,一男一女,那个男编辑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而女编辑,此刻却带着一丝局促和无奈,与池锦的目光短暂交汇,流露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意味。 没想到第二日情况更甚。景大这边,钟心展位竟只安排了池锦一个《面孔》编辑轮值,其余全是《童年》的人。昨天那位眼神无奈的女编辑不知所踪,池锦被迫与姜虎等一众表情欠揍的男编辑挤在一起,心情颇为憋闷。 更让她失落的是,此刻陈以声正在文学院进行宣讲,她好几次梦回那场宣讲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却根本抓不了。 有个路过同学嫌弃地瞅了一眼钟心传媒的展位,和另外一个人小声低喃:“都是男人的编辑部,能是什么好东西?” 池锦池锦心头一凛,连忙拉住她,晃晃宣传册:“同学,这话有失偏颇了。钟心看重的从来是能力和潜力,不是性别标签。你看,我们旗下有《她制》,全女编辑部,从内容到运营一手包办,在大学生里口碑和影响力都相当不错。在钟心,只要你有想法、有能力,无论男女,都能找到发光发热的舞台。” “姐姐你好会说哦,你是哪个杂志的?” “我是《面孔》编辑部的。” 一个男编辑自以为幽默地开口了:“《面孔》可没有《童年》平均工资高哦~” 池锦冷静反击:“是的。这个过程或许不会轻松,收入也并不可观,更不会让你财富自由。但我们选择的是价值,而非是价格。每一步都踏在真实的土地上,每一篇报道都可能成为照亮某个角落的光。” 她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没有攻击对手,却字字珠玑。哪怕是鸡汤,却直指核心价值差异。那些原本被《童年》热闹吸引的学生,也真的开始思考起来。 男编辑被噎得脸色微变,悻悻道:“啧,你这说话腔调,跟你们陈大王还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池锦坦然迎视:“兵随将令,有何不妥?” 姜虎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他显然没料到一个小小的编辑口齿这么伶俐。他张了张嘴,想挽回点面子,却忽然觉得自己的喧嚣在此刻显得格外浮躁与空洞,竟一时语塞。 池锦适时上前,笑容可掬地对那些陷入思考的学生说:“同学,对我们钟心传媒或者《童年》、《面孔》感兴趣的话,可以留份简历,或者扫个码进我们的校招群,后面还有更详细的分享会哦!” 这一波人群散去,池锦终于得以喘息,抓起水杯猛灌了大半杯,喉咙的干涩稍缓。 姜虎手里拿着值班表,眼睛看着池锦:“怪不得,原来你就是池锦。有陈主编在背后撑腰,自然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蹦。” 池锦不知道他所谓何意:“姜主编也是敞亮人,不妨有话直在。” 笑面虎姜虎笑道:“可能你不知道很有名,上次陈以声背着众人把你写成特邀编辑,领导层可是好一顿声讨呢。你有了陈主编撑腰,真是畅通无阻呢。” 池锦就猜到会是这样,她咬咬嘴唇,不知该如何反击这种话里藏刀的话。 “你说得对,是我在撑腰。” 一道清冷沉稳的嗓音,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响起。 几人俱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陈以声不知何时已站在几步开外,身姿挺拔,神色是一贯的疏淡平静,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公认的事实。他目光先是扫过姜虎,带着无形的威胁和压迫感,最终落在池锦身上。 “池编辑,文学院的宣讲会时间到了。”他语气平淡,朝c口的方向略一示意,“该去准备了。” 池锦一时有些怔忡,尚未完全回神,身体已下意识地听从指令,木讷地抬步跟上。陈以声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将她从尴尬的泥沼中带离,四两拨千斤。 走出几步,远离了钟心展位的喧嚣,陈以声才放缓脚步,侧头看她,主动解释:“昨晚总结工作时,你不是说想听我的宣讲会吗? 第25章 难道是恭维?” “不、不是。只是我记得按照时间宣讲会已经开始了吧?” “本来是安排了《童年》的一个实习编辑协助,临时联系不上了。我需要人手。” “哦~需要壮丁。我懂了。” 陈以声脚步微顿,侧首看她,声音低沉了几分,清晰地补充道: “不,是希望你来陪我……” 话音未落,两人恰好行至事业单位人才引进宣讲会的区域入口。此处人潮汹涌,一股巨大的推力猛地袭来,瞬间将两人冲散。 “陈以声!” 几乎是本能反应,比思考更快,池锦脱口喊出了他的名字。 一双有力的大手将她拉到身旁。 “我在。” 池锦心有余悸地回头望了一眼,轻吁一口气:“人真是太多了,年年都这样。” 陈以声没有回应她这句感慨。他不知她是否听清了他那句未竟之言。而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再将同样的话重复第二次。 “走吧。”他松开手,示意前方。 “嗯。”池锦点头跟上。 那年秋招宣讲会,下雨,暴雨。台下听众稀疏,每个人的面孔他都看得分明。 湿透的发梢黏在额角,外套洇出深色的水痕,像一只在滂沱大雨中迷失方向、误闯进来的小兽。 以没有人情味著称的他鬼使神差让同事送去一条毛巾。 那双眼睛里的专注,亮得惊人。互动环节她提出的问题,角度刁钻,见解独到,竟隐隐切中了专栏的核心难点,让他心头微震。 会后她来,他维持着惯常的疏离姿态,佯装淡定。 “谢谢你们的毛巾。” 他伸出手,自己也瞥见那枚戒指。 他第一次觉得,这枚戒指,和这个“已婚”的身份,是如此碍眼。 “你是个好编辑。如果我去钟心,非《面孔》不可。请您记住,我叫池锦。” 她扬起脸这样说。 第23章 .沉响如晤 文学院学院楼的小礼堂后台,弥漫着旧书页、灰尘和淡淡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味。灯光略显昏暗,几束光柱穿过幕布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光影。道具箱、未拆封的矿泉水、散乱的宣传册堆放在角落,构成后台特有的凌乱背景。 负责对接的学生会小同学是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抱着签到本:“学长学姐,你们真的不紧张吗?我看你们还有说有笑的。” “紧张肯定是有的。你要相信你眼前这位学长,”池锦朝陈以声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他厉害着呢。有他在的场合,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出不了大岔子。说起来,我当年就是被他那张嘴给‘骗’进钟心的。也是在宣讲会上,不过是在我们新闻学院楼。” 小同学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学长当年讲了什么这么厉害?” 池锦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被记忆里某个清晰的画面击中。她微微歪头,笑容里多了点感慨:“那天……下雨了。” “我记得。”陈以声接过话茬,正低头调试着麦克风的接收器。他没有看她们,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轮廓分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当时你的伞在路上坏了。” 池锦很意外他居然记得:“哈哈,看来淋成落汤鸡了很难忘记。” “会后你把毛巾还给我了。”他淡淡 提到毛巾,池锦又一笑:“直到今年秋招我才发现,原来那杂志是公司准备的赠品,看来这两年库存还没清完呢。” 听到这里,一旁的小同学也咧了咧嘴:“看你们不紧张就好,学长,快准备上台吧。加油加油,肯定没问题。” 陈以声微微颔首:“谢谢。” 这时,前台传来工作人员示意准备就绪的声音。 “加油。”池锦低声说。 “放心。”他回过头看了池锦一眼,微微勾了勾唇角。 文学院的小礼堂不算宽敞,此刻却座无虚席,连后排的空隙和两侧的过道都站满了学生。与外面招聘会的喧嚣截然不同,这里沉静而专注。 陈以声站在讲台中央,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用花哨的ppt动画,背景是简洁的深色底,衬着《面孔》杂志几期经典封面的缩影。灯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也柔和了他平日略显冷峻的线条。 池锦找了个靠近台前的幕后位置坐下,心脏还在为那句未听全的话微微加速跳动。他当时想说什么?他主动说“那天”,说明他也对他们的初见印象深刻。还有刚才文学院小同学一句八卦的调侃“你们只是上司和下属吗”,说者无意,听者倒是真的心猿意马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台上。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依旧是那副沉静磁性的声线,不高亢,却很有穿透力。 “深度报道的核心,不是猎奇,不是煽情,而是理解。”陈以声的开场白简洁有力,没有任何寒暄,直切主题。他目光扫过台下,沉稳而包容。 “理解时代洪流下的个体命运,理解复杂人性中的幽微光点,理解事件表象之下盘根错节的脉络。”他语速平缓,每个字都像经过千锤百炼,“这需要耐心,去等待一个故事向你袒露它的内核;需要勇气,去直面可能的不堪与沉重;更需要敬畏,对真相本身那不容亵渎的尊严,对你笔下所描绘的每一张面孔背后的人生,对那些将信任交付于你的读者。” 没有油腻的堆砌术语,而是信手拈来《面孔》过往的几篇经典报道作为案例。池锦惊讶地发现,他选取的正是自己准备时深度拆解过的那篇标志性报道。 只见他从容不迫地,将这篇报道层层剥开,娓娓道来。 他讲述采访对象如何在绝境中坚守微光,讲述记者如何在重重压力下守护真相的尊严,讲述一篇专栏如何成为撬动改变的那根杠杆。 池锦听得入了神。她以为自己已经吃透这篇专栏,但在陈以声的讲述下,那些她熟悉的细节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和更深层的意义。 他的讲述,比她修改后的框架更加凝练、更加有力、更加直击人心。 台下鸦雀无声,只有他沉稳的声音在流淌。学生们专注地听着,眼神里充满了被吸引和被点燃的光芒。池锦甚至看到前排几个女生,目瞪口呆,完全沉浸在他的讲述里。 “所以,深度报道的价值,不在于它有多轰动,而在于它能否引发思考,能否建立连接,能否在喧嚣中留下一点沉静的回响。” 陈以声做出总结,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掷地有声的重量。 短暂的寂静后,礼堂里爆发出热烈而持久的掌声。 进入提问环节,气氛活跃起来。学生们的问题五花八门,从职业规划到具体业务,陈以声都一一耐心解答,逻辑清晰,见解独到。 这时,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的男生站起来,问了一个相当犀利的问题:“陈主编,您刚才提到‘耐心等待故事袒露内核’。但在这个追求速度和流量的时代,媒体真的还能等得起吗?” 问题一针见血,直指当下媒体行业最核心的痛点与困境。台下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陈以声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好问题,你说的是《面孔》如何平衡深度与时效性的矛盾。这让我想起,就在两年前,同样是在秋招的宣讲会上,也有一位同学,提出了一个非常相似的问题。” 池锦的呼吸瞬间屏住!他……他竟然记得?! “她问:‘在信息碎片化的冲击下,深度报道的坚守,意义何在?’当时我的回答是:‘正因为碎片化、浅表化成了主流,才更需要有人慢下来,去挖掘那些被速度掩盖的真相和温度。’两年过去,我依然坚持这个答案。速度很重要,但《面孔》选择的是深度优先。我们相信,真正有价值的内容,值得等待,也经得起时间的检验。这需要定力,也需要选择。” 他当然没有说出池锦的名字,但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她的心上。他不仅记得她的狼狈,还 记得她提出的问题。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为这个精彩的回答,也为那份坚守的信念。 宣讲会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学生们涌向讲台,希望能与陈以声有更多交流。 她看着陈以声被热情的学生们围住,他耐心地解答着问题,偶尔颔首,姿态依旧从容。他抬起手示意某个方向时,那枚简洁的银戒在讲台的灯光下,反射出一道冷冽而醒目的光芒,清晰地刺入池锦的眼底。 她知道那是掩人耳目的道具。一个为了避免过多无谓的私人关注,一个为了在职场中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而存在的道具。但那道光芒,一如初见时那般清晰,也一如初见时那般,在她心头划下了一道微妙的、带着距离感的痕迹。 直到下一场企业宣讲的时间临近,学生会的同学开始清场,热情的学生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陈以声和池锦终于得以脱身,离开了小礼堂。 第26章 初秋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洒下细碎的光斑。两人并肩走在林荫道上,脚步声在安静的午后显得格外清晰。 两人并排走着,池锦作为下属,也作为听众,先是真诚地表达了赞美:“太厉害了,一如当年!果然法拉利老了也是法拉利,姜还是老的辣。” “过奖。”陈以声谦虚道,“我抛砖引玉,期待明天你在新闻学院的表现。” “每位编辑的‘来时路’,你都记得这样清楚吗?”池锦状似不经意地问,指尖却悄悄掐住了掌心。 “只记得你的。” 轻飘飘的五个字,却让池锦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又开口道:“那你还记得当时我提出这个问题后,又给出的答案是什么吗?” “在速朽时代,选择深耕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池锦的心被狠狠撞了一下。她没想到他真的记得,连她自己都快模糊了的、当时那份带着理想主义色彩的答案。 一股难以言喻的自嘲涌上心头。她扯扯嘴角,笑容涩然:“现在听起来,是不是特别……鸡汤?特别天真?” 陈以声摇摇头又点点头:“嗯,这很鸡汤,所以你现在会在《面孔》。” 他记得她的答案,更认可她践行答案的选择。 池锦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假装被路边的宣传栏吸引,声音努力维持着公事公办的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疏离:“陈主编,我看安排表,明天你在师大招聘会值班?” 没等她犹豫着开口请求,陈以声已经平静地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却像一道承诺,稳稳地落进她的期待:“你的宣讲会,我会来听。” 不是“尽量”,不是“看情况”,而是清晰的、肯定的“会来”。 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两人之间跳跃、定格。 第24章 .他的缺位 新闻学院的宣讲会,池锦站在了当年陈以声站过的位置。 台下座无虚席,甚至比文学院更甚,钟心传媒的金字招牌,对相关专业的学生有着天然的吸引力。这里是她第一次遇见陈以声的地方,也是她渴望展现自己的作为“够格”编辑的机会。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人群,寻找陈以声。昨天他说尽量赶来。 没有。空荡荡的入口,攒动的人头里,没有陈以声。 没看见他,无妨,真的无妨。 池锦在心里默念,指尖却无意识地蜷了一下。主持人介绍后,她立刻定了定神,唇角扬起一个自信而从容的弧度。她没有照搬陈以声的模式,而是融入了自己的风格。开场同样简洁有力,但多了一份属于池编辑的灵动和亲和力。 “我不是以一个成功者的身份在这里,也不是以所谓优秀毕业生的身份高高在上的说教。两年前我入职钟心传媒,在《面孔》,我失败了很多次。第一次选题会被毙了四个专栏。”她的开场白坦诚得近乎锋利,声音清亮,“第二次选题会,我又被毙了两个。剩下一个是我把最有信心的专栏打印出来,像发传单一样发给所有前辈编辑,求他们高抬贵手留一个。” 笑声像涟漪荡开。 “最后这个被留下了,他们说这个成本最低,最后被换也不心疼。” 更大的笑声。 池锦的声音渐渐沉下去:“我跟着那个摊主在冬夜里站了十四天,拍到他冻裂的手、被油烫出的疤,也拍到他收摊后偷偷给流浪猫留火腿肠。后来推送、发刊,配套的小纪录片也出了,点击量都不算高,却收到三万多条评论——有人说想给摊主捐手套,有人说看完片子第一次主动给爸爸打了电话。”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像把火种撒进黑夜里。 “从那一刻我就明白,所谓成功,不是登上封面,不是发多漂亮的专栏,而是让一个人因为你写下的文字,愿意对世界多信任一点点。” “但是直到今天,也没人觉得我算得上成功。甚至我自己,也常常觉得越来越力不从心。”她话锋一转,目光灼灼,“但我今天依然站在这里。两年前我也在这个礼堂,听钟心传媒的宣讲,巧合的是,当时负责的编辑也来自《面孔》编辑部。” 她分享了自己从实习编辑到如今的心路历程,那些被毙掉的选题、熬夜修改的稿子、采访中被拒之门外的挫败、以及最终稿件刊发、引发共鸣时的满足感。她讲述的不是高高在上的“标杆”,而是真实、有温度、有血有肉的成长故事。 台下反响热烈。互动环节,学生们提问踊跃,池锦应对自如,思维敏捷,言辞恳切又不失锋芒。一个恰到好处的小玩笑,引得全场笑声。 …… 控台区,阴影与灯光交界处 陈以声不知何时已悄然抵达。他隐在设备轮廓之后,高大的身影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像一棵沉默的冷杉。他没有靠近,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穿过人群,牢牢锁住台上那个散发着光芒的身影。 钟心的宣讲会在掌声中圆满结束。池锦鞠躬致谢,脸上带着激动的红晕。 “师父!太棒了!!”段兴澈脸上洋溢着纯粹的、热烈的崇拜,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小捧用彩纸简单包扎的、生机勃勃的向日葵,双手递到池锦面前,“恭喜师父圆满完成任务!”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池锦愣了一下,随即被“徒弟”的真诚逗笑了。她大大方方地接过花束,向日葵灿烂的金黄色映着她明媚粲然的笑容。 “谢谢小段!”她拍了拍段兴澈的肩膀,“你小子什么时候准备的?” “来的时候路过花店,最后一束,我抢的!”段兴澈笑得牙不见眼,“我就知道,我师父值得。” 池锦接过花,低头闻了闻,花粉蹭在她鼻尖,像一颗小小的金色痣。 “哎呀,其实这就是完成了一项工作,还麻烦你买花。这向日葵不少钱吧?” “小意思小意思!当然师父回了公司愿意请我喝咖啡我也不介意的!”段兴澈笑嘻嘻地回应。 师徒二人站在讲台旁,有说有笑。池锦捧着那束小小的向日葵,整个人都沐浴在一种喜悦中,面面和谐充满朝气。 正从场控区走来的陈以声本想来祝贺,可看见这一幕,脸上明晃晃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那束向日葵太亮了,亮得刺眼。 他看着台上那对言笑晏晏的师徒。段兴澈年轻、充满活力,看向池锦的眼神清澈又热烈,毫不掩饰那份崇拜和亲近。池锦接过花时露出的笑容,是那样放松、明媚。 一股尖锐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是嫉妒。 清晰而强烈的嫉妒。 紧接着,是更深的、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遗憾和……自卑。 段兴澈的年纪,与池锦相仿。他有着大把的青春和未来,他的赞美是那样直白、热烈、无所顾忌,带着阳光的味道。而他陈以声呢? 那八年的年龄差,在此刻如同龋齿般横亘在眼前。他早已过了可以毫无负担表达心意的年纪。 他连一句完整的“希望你来陪我一起,我会安心些”都无法在人潮中传达清楚,更遑论像段兴澈这样,捧着一束花,毫无顾忌地冲上前去表达祝贺和倾慕。 他有什么资格去嫉妒?又有什么立场去遗憾? 池锦本就该接受这样一颗年轻的、赤诚的心的追捧。那才是与她相配的活力和未来。 而他?不过是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主编”。 她或许根本不期待、也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出现。因为她足够优秀,没有他的见证,她依然绽放得如此耀眼。 心底那点隐秘的情感,瞬间被冰冷的现实和自我否定浇灭,只剩下苦涩的余烬。 他刚刚迈出的 脚步,无声地收了回来,转身,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小礼堂。 …… 秋招落幕,钟心传媒在北园大学城的三个编辑部按惯例聚餐,公司买单,自是全员到齐。《面孔》三个编辑自不必说,《童年》五个编辑池锦都打过照面。但由于这三天她都在景大驻守,所以与《她制》两位女编辑并未见过。 饭桌上的气氛,从一开始就透着股微妙的凝滞。陈以声本就不喜应酬,周身自带生人勿近的冷气,沉默地坐在主位,仿佛自成结界。《她制》的副主编刘映月显然看不上姜虎的做派,尤其是这次秋招他违规多调人手,几乎不接他的话茬,她带来的小编辑倒是客客气气地附和着姜虎,像是唱红白脸。 自家主编不热络,池锦和段兴澈自然也只维持着基本的礼貌,显得兴致缺缺。池锦更是心绪难平——他明明爽约,连句解释都没有,还一直冷着脸。这顿饭,明明味道不错,却吃得胸口发堵。 酒过三巡,场面渐渐失控。《她制》的小编辑起身向三位主编敬酒,姜虎立刻如法炮制,让自己编辑部唯一的女编辑小孙也去敬。小孙明显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端着酒杯的手都在抖,眼神怯怯的。桌上几个喝高了的男编辑开始起哄,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将矛头也转向了女编辑中唯一没喝酒的池锦。 第27章 “池编辑,你也得表示表示吧?” “是啊,池编辑巾帼不让须眉啊!” “来来来,满上满上!” 池锦冷眼看着。陈以声就坐在她斜对面,他不仅没替小孙解围,甚至也没为自己这个下属挡一挡的意思。 段兴澈看不过去,刷地站起来:“各位前辈!我替我师父挡了!刚拜的师父,徒弟代劳,天经地义!” 他豪爽地喝了大半瓶啤酒,赢得几声稀稀拉拉地叫好。 “哈哈,小段,英雄救美也只限于这一口啊!” 半瓶啤酒像喝水一样,根本不打紧。但是《童年》那几个男编辑竟逼着小孙连干了三小盅白酒!小孙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脸色发白。刘映月蹙眉说了几句“意思到了就行”,却被淹没在嘈杂的起哄声中,毫无效果。 姜虎脸上堆着笑,亲自拎起一瓶刚开的啤酒,绕过桌子走到池锦面前,不由分说地塞进她手里:“池编辑,赏个脸?大家聚一起开心嘛!” 池锦看着小孙痛苦又无助的表情,一股火气夹杂着强烈的正义感直冲头顶。 她对自己的酒量有底,也无法忍受这种欺软怕硬、专灌女生的下作场面。她蹭一下站起来,道:“谢谢姜主编。把小孙那瓶白的给我,如果再让她喝,就给她啤酒吧。反正都是为了聚在一起开心,喝什么不一样呢?” 姜虎眼睛一亮,像是发现了更有趣的猎物,立刻将啤酒瓶放到小孙那边,一把抄起那瓶白酒,拧开瓶盖,亲自走到池锦面前,就要往她杯里倒。 陈以声忽然起身按住他的手:“姜主编,什么时候编辑部兴这套规矩了?” 力道之大,让姜虎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你们小池编辑都说啦,聚在一起开心,而且这是她自愿的。陈大主编得给手下编辑一点自由吧。” “对,我是自愿的,小孙不是。” 那个小孙编辑红着眼眶看着池锦,嘴唇翕动着:“池锦姐……”其实这是两个人第一次说话。 池锦轻轻撞开陈以声,拿过姜虎手里的白酒,自斟自饮一杯,二两白酒一口闷。 酒液像岩浆滑过喉咙,烧得她眼眶发红,却硬生生没咳一声。 所有嬉笑、起哄、劝酒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25章 .借酒行凶 池锦酒量之好,是所有人都没料到的。 半斤白酒下肚,喝倒了三个男编辑,剩下的姜虎也开始有点断片,眼神涣散,舌头打结。反观池锦,只是双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酡红,眼神却清亮得惊人,甚至比平时更添几分锐利。她晃了晃手中见底的白酒杯,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清晰:“白的看来不行了?换啤的?我也奉陪。” 姜虎摆摆手,挣扎着从座位上站起来,脚步虚浮踉跄:“不、不行了……得……得先去放放水……” 说着,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洗手间方向挪去。 段兴澈也喝得满脸通红,趴在桌上,大着舌头傻乐:“师父……你这酒量……能、能开班收徒不?我第一个报名!” “他不会再喝了。”刘映月起身,“池编辑,你还好吗?你们主编送你不方便,我送你吧。” 池锦知道刘映月是好意,但两人毕竟不熟,她更不想欠下这份人情。她微微一笑,婉拒道:“谢谢刘主编,你们先走吧,我待会儿自己打个车就好。”她特意强调了“自己”,言外之意清晰明了——她不需要任何人送,包括陈以声。 言外之意是,她也不需要陈以声送。 “池、池编辑,太……太感谢你了。当初我最想进的就是《面孔》,奈何……可惜我来的那年门槛变成硕士了,只能去《童年》。” “刘主编,麻烦您把小孙送回去吧。” 刘映月正有此意,和《她制》的编辑一起扶着小孙一起出去了。 段兴澈看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几个男编辑,强打精神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池锦身边:“师、师父……我……我送你回去!保证……安全!” 池锦没看他,目光直直地投向那个从冲突开始就冷眼旁观、此刻依旧置身事外的男人。酒精没有模糊她的神智,反而像点燃了她心底压抑许久的、混杂着委屈、愤怒和不甘的火苗,烧得她胆气横生。 她借酒壮胆,用一种命令的口吻:“陈以声,你送我。” 不是询问,不是请求,是斩钉截铁的要求。 被点名的男人身形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过了几秒钟,他抬手叫来了服务员,言简意赅地交代了几句,指了指桌上那几个醉倒的男编辑,声音平淡无波:“处理一下。” 然后,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动作利落地穿上,走到门口—— “走吧。送你们。” “你们”,复数,像是在划清界限。 …… 段兴澈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晕乎乎爬进车后座,刚一沾到座椅,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撑不住,头一歪,瞬间沉入昏睡,发出轻微的鼾声。 池锦用力地拍拍他:“喂,段兴澈,醒醒,挪一挪,我还要进去呢。” 回应她的只有更响的鼾声。 “导航记录里应该可以找到他的地址。”陈以声喃喃道,“池锦,你来前面坐。” 池锦没怎么犹豫,干脆利落地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微凉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车内的茉莉香薰早已被两人身上沾染的酒气覆盖,但有点难闻。 陈以声发动引擎,动作流畅。他没有看她,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仿佛旁边坐着的只是一团空气。 “陈主编酒精过敏吗?” “不是,”他目视前方,回答简洁,“只是不喝酒。” 他又顿了顿,终于侧过脸,极快地瞥了她一眼,眼神复杂,“没想到你的酒量这么好。” “练出来的。”池锦轻描淡写。 “哦?公司很少应酬吧?” “高三练出来的。” 一个敏感的时间节点。陈以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蜷了一下,喉结微动,终究没有顺着这过于私人的话题追问下去。 车子在一个漫长的红灯前稳稳停下。十字路口空寂,只有信号灯变换的光影在车内流转。 “陈主编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好奇我为什么这么能喝酒。”池锦侧过头,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他的侧脸上,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特有的微哑,““也是,你连我的宣讲会都不关心。来不来都是随你心情,答应得倒是轻巧,放鸽子也放得干脆。” “别告诉我你是因为跟我怄气才喝这么多。” “你当然没有这么重要。”池锦立刻反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我清楚自己的酒量,有分寸,要么千杯不醉,要么滴酒不沾。倒是您,与其操心我喝多少,不如反思一下,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却袖手旁观?我一直以为你很正义的。” 陈以声表情淡淡的,不反驳,似乎也 没有解释的意思:“不好意思,我就是这么不近人情。我只是想提醒你年轻不是资本,要爱惜身体。” “天地良心,我身体不好也不会因为这几口酒,是为专栏操劳的。” “……我的意思就是你要照顾好自己,你这样很让人担心。”陈以声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被逼到角落的压抑感。 “我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就是老有坏人欺负我。” “……你说我?” 陈以声终于侧过头,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 她直直望入他眼底,如果今天不喝酒,这事可能也就这么过去了,但是借着酒劲她必须问出来:“陈以声,你为什么爽约?” 陈以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指节泛白。他没有回答,喉结却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在压抑着什么。红灯的倒计时光映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灭灭。 池锦目前没喝断片过,但是每次喝多了酒总会话很密:“陈以声,昨天你不是答应我会来看我宣讲会的吗?为什么你压根没出现,也不作任何解释。人家小段还送了我花……当然,我也不需要你送花。我只要你人到,兑现你的承诺。这很难吗?” “我去不去,有这么重要吗?” 绿灯亮起。 陈以声猛地踩下油门,车子瞬间提速,强烈的推背感将池锦按回座椅,心跳还未平复,委屈和恼怒交织着立刻涌上来。 池锦咬咬嘴唇,略带哭腔道:“重要。至少在专业上,你是我非常敬重的前辈。我甚至觉得,只要被你陈以声一个人认可,就足够证明我够格了。” 她清晰地捕捉到陈以声的呼吸变得和自己一样紊乱。 “池锦。刚才你还说我‘当然没那么重要’,那我到底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千钧一发之际,后座段兴澈的鼾声传来,成了这狭小空间里响亮的背景音。 第28章 对话戛然而止,陈以声的首要任务是先将段兴澈送回家。 到了公寓楼下,他解开安全带下车,动作利落地打开后车门,半扶半架地将不省人事的段兴澈弄了出来。他半扶半架地将依旧不省人事、嘴里还嘟囔着胡话的段兴澈弄了出来。 片刻后,陈以声独自走了回来,身上似乎也沾染了夜风的清冷。 只剩下他们两人,是一种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空气里残留的酒气和灌进来秋风交织,无端端地滚烫。 陈以声沉默着,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小心地将外套搭在她身上,动作轻柔的像是在照顾小孩子。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看她,而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屏幕解锁的光芒在昏暗的车厢里亮起。他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将屏幕朝池锦的方向偏了偏,角度正好让她能看清。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张照片。 拍摄的角度显然是在控台区的阴影里,画面有些暗,但主角清晰无比——是站在新闻学院宣讲台上的池锦。 她正微微俯身,一只手撑着讲台边缘,另一只手拿着翻页笔,目光专注地投向台下,侧脸线条在讲台灯光的勾勒下显得柔和而坚定,唇角带着一丝自信的弧度。她整个人仿佛在发光,被定格在属于她的高光时刻。 照片拍得……很好。是站姐的程度。 池锦的心脏猛地一缩,难以置信地看向陈以声。 他……来了?他就在那里? 陈以声没有看她,只是盯着车载导航界面,声音低沉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难以辨别的情绪:“我去了。” “什么时候?” “在控台区看完了全程。” 空气仿佛凝固了。池锦能清晰地听到自己骤然加速的心跳,咚咚咚地撞击着耳膜。 “那……”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不和我打个招呼?” 一种近乎心虚的、沉重的沉默。他按灭了手机屏幕,车厢重新陷入昏暗,只有仪表盘发出幽微的光。 池锦的心跳得快要蹦出胸腔,她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了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为什么不说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紧逼。 皮肤温热,脉搏正以一种近乎狂乱的节奏,在她指尖下疯狂地跳动。快得惊人,毫无章法,像失控的鼓点。 “池锦。你醉了。” 池锦抬起头,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眸深处,她的指尖感受着他失控的脉动,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陈以声,你的心跳……为什么这么快?” 引擎低沉地重新启动,车子缓缓滑出停车位,驶入夜色中的车流。霓虹灯光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第26章 .宿醉晨昏 池锦是被自己的心跳叫醒的。 咚——咚——咚—— 像有人在空房间里敲鼓,每一下都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地板上,手机面朝下,屏幕碎裂的蛛网纹里嵌着几丝晨光— 显然,早晨的闹钟被她全数掐灭了。 “糟了!”她低呼一声,手忙脚乱地爬下床,第一反应就是抓过手机解锁。微信图标上红色的数字让她心头一紧,边祈祷边点开。万幸,工作群一片风平浪静,也没有艾特她的未读消息。她长舒一口气,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宿醉的钝痛感这才后知后觉地袭来。 缓了几分钟,她赶紧给江叙欢发了条消息,手指因为宿醉的虚弱和残余的紧张而有些笨拙: [欢欢姐,不好意思我有点头晕,今天算请年假吧。拜托拜托!] 发送完毕,池锦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跌跌撞撞晃向厨房。这个时间,室友桃子肯定早出门了。她懒得洗漱,只想先填饱肚子。冰箱里存货寥寥,她索性把仅剩的几片吐司、一个鸡蛋、一点生菜和最后两片火腿搜刮出来,在平底锅里胡乱煎了煎,拼凑出两个能吃三明治。 捧着三明治窝回沙发,池锦一边啃着早餐,一边像清理战场一样处理堆积的消息。 她一边看新闻一边逐条回复大家的消息,首先是编辑部的两三个同事发过来的,秦显成不知从哪里听说她喝了不少酒,调侃地关心着,段兴澈半夜给她发了一条请假的消息,看来这小子也喝得不省人事,今天也没来上班。 她组织好语言,把段兴澈请假的消息发给江叙欢,欢姐连着回了两条收到。 桃子也留了言。 [祖宗!你昨晚回来那动静我还以为家里进贼了!下次喝成这样提前吱一声,姐去接你!哎呀,下次别喝成这样了!]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她明明没断片,但记忆怎么就在她问陈以声“为什么心跳这么快”的时候戛然而止了呢? 靠啊她当时问这个干什么! 池锦拍了下脑袋,把剩下的三明治塞到嘴里,忙问清楚:桃子,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等桃子回复的间隙,她本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但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又停住了——工作日早上没上班,老妈肯定要刨根问底。算了。今年国庆中秋连着假期九天,她在考虑要不要回家。 池锦是l市人,距离景市并不算远,开车四五个小时的路程,高铁也只需要两个小时。多年在景市上学的经验让池锦习惯了和老乡拼车回家。只是今年假期长,拼车格外紧俏,现在才找,怕是有点悬。 国庆她要参加大大小小三场婚礼,这趟是必回去不可了。 池锦认命地找到早就被她归类为“免打扰”的“c市老乡拼车群”,在一堆求捡或满员的信息里扒拉半天,终于捡到一个周四晚上七点从景华出发的漏,司机承诺直接送到她家门口。她赶紧付了五十定金,心里一块石头才算落了地。 搞定这件大事,池锦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骨头缝都透着宿醉后的酸软。转正后的第一次年假,居然是在头痛欲裂和记忆断片中度过……她美好的都市精致丽人幻想,早就在上班这两年,碎得渣都不剩了。 正想找个电影看时,桃子却忽然回了一条让她脑袋嗡的一声的消息。 [一个西装帅哥送你回来 的,说是你同事。那可是凌晨一点半啊!池子!] 池锦盯着屏幕上那几行字,瞳孔骤然放大,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涌向头顶,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的世界都失焦了几秒。 他……他不仅送她回来,还……还把她送上楼了?!桃子看到了?! 池锦手指颤抖地点开和陈以声的微信对话框——一片死寂。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几天前关于北园招聘物料清单的工作讨论上,公事公办,毫无波澜。 巨大的尴尬,近乎社死。 池锦没心情看电影了,她连忙拿大号给陈以声毕恭毕敬地发了条消息—— [陈主编,麻烦您昨天那么晚送我回来,十分感谢!] 他那边毫无动静,头像安安静静,估计是在忙工作。但这沉默让她更加心慌。她咬着下唇,心虚地又赶紧补充了一句,试图亡羊补牢—— [如果有什么口外的话,您当做我喝多了,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五分钟后她又酝酿一句—— [当着《童年》和其他媒体同仁的面,我和小段都喝得那么失态,实在是太不体面了,给咱们《面孔》编辑部丢脸了,非常抱歉陈主编!(哭)(哭)] 这次他过了一两分钟就回了,只是内容非常公事公办—— [好好休息。] 有些摸不着头脑,看起来暂时安全。 她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算了,不想了!越想头越痛!她索性把手机扔到一边,决定用劳动来麻痹自己。 她强撑着站起来,开始收拾昨晚她弄乱的客厅——茶几上果然有她随手扔下的钥匙和半瓶水。她又把卫生间等公共区域仔细清扫擦拭了一遍,特别是马桶和洗手台。毕竟昨晚自己动静那么大,扰了桃子的清梦,还让人家担心,做点家务补偿一下也是应该的。 …… 等她再次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在沙发上睡着了。这一觉睡得更沉,醒来时头倒是不那么痛了,但浑身依旧酸软无力。 她刚揉着眼睛坐起身,就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是桃子下班回来了。 桃子推开门吓一跳:“我天啊池子,你睡了一天一夜?” 池锦连忙解释来龙去脉。 桃子放下包,换上拖鞋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确定她除了憔悴点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我老天爷啊,你昨天晚上看起来神志还挺清醒的。居然喝了那么那么多白酒,你要成仙啊!” “下次不喝那么多了。”池锦知错,“你快和我说,昨晚我回来的时候和我同事说什么了没?”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我都插不进嘴——”桃子看她紧张,笑了,“哎呀骗你的!你就说了句‘开车小心’,看着挺清醒,就是累坏了的样子。换谁谁不累啊?连着周末都在大学城耗着,宣讲、招聘连轴转,铁人也扛不住啊!” 第29章 再三确认自己没说出格的话,池锦悬着的心才放下。 “嗯,周四回家,走之前收拾下。你假期怎么安排?” “我们这个行业根本不按法定节假日来。”桃子耸耸肩,“可能有两三天和我男朋友玩,两三天陪爸妈,剩下几天公司坐牢呗。” “你这不是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哦——”池锦想起来上次的事情,“既然约法三章在前,我也不多废话了。只一条,别进我卧室。” “知道啦知道啦。我点了披萨外卖,一起吃吗?” “不了不了。”池锦往房间走,“光顾着睡觉了,我还没和我妈说我要回家呢。” 电话接通,得知女儿能在家待九天,池母喜出望外,立刻念叨起池锦爱吃的菜。聊着家常,她忽然问:“六号空着吧?” “二号参加婚礼,三号参加婚礼,四号参加婚礼。怎么,六号还有一场?” 她感觉自己的钱包在哀嚎。 “对。你表妹的。” 池锦愣了一下:“圆圆表妹?”舅舅舅妈的女儿。 “对。” “不会是之前要介绍给我的那个税务局的公务员吧?” “对。” “……怀孕了?” “对。” 池锦心想,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幸亏没介绍给你认识,还是你读书多有远见,看来公务员工作好,人品也不一定怎么样。” “这么突然。” “嗯。趁着没显怀赶紧先办了,省得让人说三道四。这事是我不小心听到的,你可别说漏嘴了啊。” 池锦想起舅妈平日的嘴脸,心里一阵快意。 “你表妹和你表哥结婚的礼金,咱娘俩合起来拿一份就行,我出。你同学那两场,你自己看着办,量力而行,别太要面子活受罪。” 池锦最近手头紧,也没推脱:“嘿嘿,谢谢妈。” “就这种时候知道妈妈好了!” “嘿嘿,说好的炒鸡蛋可别忘了啊。” “真随你爸,就爱吃个炒鸡蛋。” 母女俩这几年一直规避池父的话题,突然提起还有些恍若隔世。 “好了好了,锦锦,累了一天吧?早点歇着吧,别老熬夜看稿子。” 池锦忽然有点想爸爸,抽了下鼻子:“嗯。妈,您也是。” “你不是爱吃我做的团团糕吗?材料我都备好了,等你走的时候带回去一些,给同事朋友分分,多打点打点人情。” “哎呀,我还没回去呢就说走的事情,还想不想我回去了?” “你这孩子。行了,不和你说了,快休息吧。” 刚挂断电话,手机屏幕倏地亮起——一条新微信消息。 第27章 .耗子躲猫 [师父,我才知道你也没去上班呀。] 是段兴澈。 池锦,刚才你心里是在期待谁? 她回了个晕倒的表情包,道:[年纪大了,真不能这么喝了。我今天已经跟陈主编认过错了,咱们这样确实不像话,让别的编辑部看笑话了。] 段兴澈回了一个哭泣小狗,然后感谢师父认错还不忘带着他这个小徒弟。 池锦哼哼笑了两声,没再理会他的奉承。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指尖划过社交平台。忽然,一条来自“景华大学就业指导中心”的推送映入眼帘——是她上学时就关注的,内容是关于周末秋招会的回顾。 目光下意识地在图文里搜寻,没找到想找的人,却先看到了新闻学院宣讲会上自己的照片。照片拍得不错,光影和角度都恰到好处,显然是特意叮嘱过新闻学院负责宣传的学妹帮忙修过的,看来小姑娘挺有诚信。 她灵机一动,鬼使神差地搜索起文学院的,果不其然找到了周六那天陈以声的照片。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身姿挺拔,灯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照片抓拍得很有神韵,将他宣讲时那份沉静专注的气场捕捉得极好。 他还挺上相。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冒出来。 池锦指尖悬在屏幕上,几乎是无意识地长按——保存。忽然,她像被屏幕烫到一样蜷缩了一下指尖……这是在干什么? 等等,陈以声不是还拍了自己的照片吗?他这又是干什么? 好讨厌,好想问个清楚。 她烦躁地把手机扣在胸口,试图甩掉这扰人的思绪。 …… 第二天上班,她发现段兴澈的工位换到了自己旁边。还没等她开口问,就听到江叙欢踩着高跟鞋走过来:“昨天休息得还好吧?头还疼吗?” 江叙欢倒是挺眼光六路耳听八方的,昨天池锦请假也没说是喝酒,两个喝酒的人都没来上班,她居然知道。 “好多了,谢谢欢欢姐。” “昨天我在系统里给你算了年假,不过关于请假流程,我得提醒你一下。按公司规定,年假申请需要提前至少两天在oa系统提交,经过直属上级审批后生效。特殊情况事后补流程,也需要在系统里走一遍。口头或者私聊请假,严格来说,是不符合流程的。” “不好意思欢欢姐,给你添麻烦了。下次绝对不会了!” “流程就是流程,该履行的程序不能少。”江叙欢微微俯身,低声耳语,“不 过,人事那边我已经沟通说明过了,这次的情况特殊,不会影响考勤记录。我也没向其他同事提及具体原因,包括三位主编,你放心。” 在池锦眼里,此刻的江叙欢简直是救苦救难的仙女下凡,她感激涕零:“欢欢姐!你太好了!真的谢谢你!” “等小段从厕所回来,你也和他说一声。” 池锦连连点头。待江叙欢离开,她立刻打开外卖软件下单了三杯咖啡——最贵的那杯摩卡给江叙欢,感谢她力挽狂澜保住自己的全勤;第二贵的拿铁给段兴澈,感谢他昨晚拼死挡酒(虽然没挡住);最便宜的美式留给自己,提神醒脑。 编辑部里弥漫着节前的轻松氛围。a组负责纸刊,受节假日影响相对较小,加上刚结束秋招的连轴转,主编们特批了九天长假,整个区域洋溢着欢脱的气息。反观b组(新媒体组)的工位区,则依旧严阵以待,假期只能安排轮流调休。 中午吃饭的时候,秦显成苦巴巴地掰着手指头:“小池你放九天,媛姐你放六天,剩下三天居家办公。我呢,周末连轴转就不说了,我都从上周一上到今天了,国庆中秋也就放两天。还有天理吗?” “能者多劳嘛。” “你是真周末累着了,昨天给自己放了天假。” “昨天我听他说,你喝了不少酒?”欧阳媛问,“怪不得平时看你喝啤酒像喝水一样,原来是行家。” “秦哥你听谁说的?” “例会前欢姐说的,提醒我们陈大王心情不好,因为酒桌上好像发生了点什么事吧?但是陈大王开会时什么都没说,是不是因为他也喝酒了?” “他没喝。”池锦立刻澄清,心里疑窦丛生,“欢姐……是怎么知道酒桌的事的?” 秦显成摆摆手,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嗨,欢姐那是什么人?编辑部大小事,哪件能瞒过她?至于她怎么知道的,这我可就真不知道了。” 池锦心里狐疑,但没再多追问,低头吃饭。 …… 时间一晃到了周四下午,节前最后半班。今天池锦特意早早来公司打卡,只为能顺利把小行李箱偷偷塞进工位底下。 一切都风平浪静,直到下午三点半,杜燕妮突然在群里通知全体成员,a组所有编辑立刻到小会议室开会。 她这两天躲陈以声像耗子躲猫,这下不得不面对面。 方唐宣布a组要好好振兴一下,首先要效仿b组选出两个小组长,虽然还是普通编辑,但介于普编和责编之间,主要职责是牵头负责重点专栏项目或特定周期的专题策划,协调组内资源,确保按时高质量交付。相应的,组长每月享有500元的岗位津贴,并且在年度评优评先、内部晋升时,会作为重要的履历参考。 池锦快速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的同事。a组算上刚转正的段兴澈,一共七名正式编辑。按资历排,段兴澈垫底,她自己倒数第二。再看其他人:一位经验丰富的老编辑临近退休,心态平和,与世无争;剩下四位都是三十多岁的中坚力量,平日工作表现各异,但此刻眼神都亮了起来——显然,津贴和履历加分颇具吸引力。 反正横竖都跟她无缘,池锦兴致缺缺地听着讨论。她也没怎么再认真听其他几个编辑的提问。 手心的手心震动,池锦偷偷看了眼手机,是段兴澈:[师父,你要当吗?] 池锦回了句:[看戏吧,没咱俩的份。] [哈哈!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想当你试试,我给你投票,虽然零个人在意我的想法。] 还没等再看段兴澈回的消息,捕捉到两个人暗送秋波的陈以声颇像抓住学生开小差的科任老师,忽然问了句—— 第30章 “池编辑,你有什么想法?” 池锦吓得差点把手机掉地上,连忙将其死死按在大腿下,坐直身体,尽量语气平稳地回答:“陈主编,我认为a组有很多经验丰富、业务能力扎实的前辈编辑,他们对纸刊的运作流程和读者需求理解更深。组长由他们担任,应该更能发挥牵头作用。我个人资历尚浅,没什么特别的想法。” “哦?”一向与她不太对付的杜燕妮忽然发难,“那依你看,有没有比较合适的推荐人选呢?” 池锦心里叫苦不迭。她调来a组满打满算才半年,和这些编辑的交情仅限于工作往来,私下并不熟络。她目光在几位候选人脸上快速扫过,硬着头皮道:“杜主编,我这个资历确实没立场推荐谁。刚才听大家的讨论也是各抒己见,实在要推举的话……” 她心一横,目光瞟向旁边,得罪这些老油条不如得罪徒弟:“不然让段兴澈试试?年轻人有冲劲,多锻炼锻炼也是好的。” 段兴澈受宠若惊,一抹苦笑浮现,他没想到师父来真的。 他更像被抓包的坏学生,条件反射般“蹭”一下站起来:“大家信任我的话,我试试也行。” “坐下!”杜燕妮呵斥一声,“论资质论实力,你也说得上话?” 段兴澈悻悻落座,会议室气氛骤紧。 方唐适时接过话头,打圆场道:“杜主编说得对,项目组长的人选,我们会综合考量几个维度:一是过往专栏的产出数量、质量及影响力;二是项目统筹协调能力和解决问题的执行力;三是在团队中的协作精神。在纸刊领域,经验积累确实是非常宝贵的财富。大家不用急于表态或推举,会后有意向的同事,可以单独找我们三位主编沟通,提交一份简要的意向说明和过往项目亮点总结即可。” 她这番话给所有人留了台阶,可池锦心里叫苦,如果真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干嘛非要选在假期前一天下午说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下班还有十五分钟,不知道这件事能不能讲完。 “怎么了池编辑,你有事?”陈以声瞧她心不在焉,“有事可以出去。” 池锦吓了一跳,连看他的眼睛都心虚,摇摇头。 “有意向的,会后可以找我们沟通。”方唐又强调。 但其实大家心里明镜似的,方唐管a组多,杜燕妮b组多,这事如果有人最后拍板,说不定还真不是主编陈以声,而是副主编方唐。 煎熬中,会议终于接近尾声。三位主编又各自简短地总结了几句,总算宣布散会。 池锦归心似箭,出了会议室直奔工位飞速收拾东西,三分钟之内便已经打完卡到达电梯间。 “哟,池编辑过节回家呀。”有同事问。 池锦点点头:“反正在这儿也没什么事,回家陪陪妈妈。” “我记得池编辑是l市的吧?咱们编辑部有不少l市的呢,你们老乡平时不聚聚?” 除了有个现在被调去其他部门的小编辑她们老乡见老乡过,其他人她还真不记得。不过依稀记得迎新会时确实有人提到这么一嘴。 “哈哈,没有没有,”她敷衍地笑笑,“我这人比较宅,不上班就喜欢在家窝着,不爱出门。” 她现在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赶紧拼车回家。 所幸路上没堵车,拼车也顺利。深夜十一点二十分,她拖着疲惫的身躯和那个小小的行李箱,终于站在了熟悉的家门口,抬手敲响了门。 只是她好像把某件本该在离开景市前完成的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 第28章 .娘家哥哥 温馨的母女生活没过两天,二号参加表哥婚礼的时候,池锦便被养育她二十多年的岳霜霜女士摆了一道。她千方百计推掉的相亲,竟被巧妙地安排在这种避无可避的场合。 “这是你大伯给你介绍的,今天你表哥结婚,你们正好认识一下,蹭蹭喜气。” 池母领着相亲对象过来的时候,池锦几乎是毫无退路可言。池锦只能维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自我介绍道:“你好,池锦。” 目光快速扫过对方:五官不丑,气质和蔼,略微有些秃顶。 出乎意料的是,池母这次破天荒地没提“公务员”、“体制内”这类关键词。l市作为三线城市,孙庭经营的艺考培训网络几乎覆盖全市,虽然市场有限,但足以保证优渥生活。然而,深知母亲脾性的池锦明白,在岳女士心中,“总裁”的分量未必能及“科长”。她暗自揣测,究竟孙庭哪一点打动了母亲。 “听阿姨说,你在钟心传媒工作?”孙庭笑着开口,语气带着一丝同行间的熟稔,“说起来,我大学时还在钟心旗下的《江湖》杂志实习过呢。” 《江湖》是钟心旗下面 向美术摄影领域的专业刊物,如今已从半月刊缩水为季刊,境况可见一斑。池锦没有点破这些,但这段实习经历本身,足以证明眼前这位笑眯眯的男士在专业领域并非外行。 “你也是二中的?哪一年的?” 校友身份拉近了两人距离。只不过孙庭比她大两届,高三和其他年级都不在一栋教学楼,当年根本没有认识的机会。 “那你四号也要参加小姜的婚礼吧?” 她差点忘了,她后天结婚的高中同学小姜正是个美术生,当时好像还是美术社成员。 哦,原来还有这层关系网。她心下明了。 池锦觉得这人脉拓展也算自然,便拿出手机:“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我扫你。” 短暂寒暄后,两人各自归位。池母凑近女儿,压低声音,带着点“过来人”的智慧:“相亲嘛,就当多认识个朋友,拓展下人脉,不亏。” 池锦立刻处变不惊地视奸了一下他的朋友圈,确实很商人。清一色的画室宣传、艺考资讯、招生喜报。他本人显然已脱离一线教学,专注于幕后运营管理。 池锦按灭屏幕,低声道:“他又不会去景市,我又不会回来。没可能。” “大城市水深,你当心被骗咯。这孩子父母早逝,知根知底,人也踏实。” 听到父母亡故,池锦心里咯噔一声,她知道岳霜霜是打的什么主意了。岳霜霜也许潜意识里觉得像池锦这种父亲早亡的在相亲市场是劣势,而孙庭相同的“劣势”更加“门当户对”。 “我爸是英雄,他要是活着肯定支持我。”别人大喜的日子,池锦本来不想提这种伤心事,眼看池母脸色一变,池锦也连忙缓和下来,“这饭看着就不好吃,等晚上回去我给您做两道我新学的菜。” 岳霜霜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点头答应了下来。 池锦的爷爷奶奶在她初中时便已离世。父亲在她高三那年因见义勇为牺牲后,母女俩与池家亲戚的走动便日渐稀疏,只剩逢年过节的礼节性问候。参加池家人的婚礼,总不免勾起母女俩心底那份难以言说的别扭与伤感,难免想到池父。 她雄心勃勃按着网上高赞教程依葫芦画瓢,结果端上桌的两道“硬菜”,一道色泽诡异,一道软烂不成形。岳霜霜看着女儿狼狈不堪的成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腰都弯了。 “哎哟我的傻锦锦!你这架势倒是挺足的!”笑声里没有半分嘲讽,只有母亲看到孩子闯小祸时那种又心疼又好笑的柔软,“还是让妈来吧,别糟蹋了你买的这些个好食材。” 说话间,她已经利落地起身,系上围裙。 餐桌上母女俩吃得比婚宴那顿大餐要开心、自由得多。池锦拿了瓶啤酒,池母难得没说“少喝点酒”这种苦口婆心的话,只是默默地从冰箱里也拿了一瓶出来,动作带着点难得的“放纵”。 灯光下,岳霜霜看着女儿年轻却带着些疲惫的侧脸,眼神复杂。她喝了一口冰凉的啤酒,那点刻意营造的轻松笑意渐渐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说的忧虑。 “锦锦,七月份你刚刚过了二十七岁的生日。一个人在外打拼,终归还是要成家。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谈几个积累经验,哪怕是试试错也行呢?你要知道不是所有男的都像你爸爸那么好,不多考验一段时间根本暴露不了本性。隔着电话,妈妈老是催你回家,催你考公,催你找个青年才俊……你烦,妈都知道。你学历高,有自己的想法,城市工作人际你都要找自己喜欢的,舒服的,但越老越没那么称心,没那么如意。” 后面的话,岳霜霜说不下去了。她别开脸,端起啤酒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大口。失去丈夫带来的后怕,左右女儿高考志愿的愧疚,不知如何表达的忧虑,对自己的自责,都在酒里。 池锦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也闷闷地灌了一口酒,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心头的酸涩却压不下。工作上的瓶颈她尚能重振旗鼓,可这感情之事……她确实感到迷茫和无措。 “我记住了。但是妈,你女儿也才二十七岁而已,人生的三分之二以至四分之三还在后面。您啊,也对我有点信心嘛!” 第31章 岳霜霜带着点嗔怪,也带着点释然。她拿起酒杯,和女儿的杯子清脆地碰了一下—— “那你过年带个男朋友回来,让我看看你的决心。” …… 四号,高中同学小姜的婚礼。同窗校友挤满一桌,不少面孔熟悉,却连名字都叫不出。 她看到孙庭和她主动问好,便客气地点了下头。两人在微信上零交流,见了面却又显得十分热络。 同学惊讶道:“你俩居然认识!” 两个人都默心照不宣地掠过前天的“相亲”,话题也很快从他们两个人转移。 席间议论着新娘家境优渥,新郎近乎“半入赘”。池锦听得意兴阑珊,份子钱早已奉入账房,只盼着新人快点敬完酒好抽身离开。 “女方家里人看着也挺阔气的。” “是啊,你看她爸妈,穿金戴银的,那旗袍看着好贵。” “诶咱们班当时是谁来着,她妈一来开家长会都戴一脖子珠宝。在咱们这八十线小城市装富婆呢。” 眼看敬酒还有好多桌才到他们这些闲杂人等,池锦起身打算去外面透透气。 婚礼是在一个西式建筑风格的城堡,算是l市比较有脸有面的婚礼场地了。 刚靠窗站定,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是孙庭。 “里面闷,又是酒又是烟的。看你先出来了,才敢出来。” 简答一句话透露出他不抽烟不喝酒,是无不良嗜好的好青年,同时也不喜欢这种氛围,两人是同道中人。 “这两天忙,没来得及给你发消息。你们国庆放几天假?”孙庭找了个话题。 “九天。” “九天?”孙庭很惊讶,“我还以为你们媒体行业,尤其钟心这种大平台,节假日会很忙呢。” 池锦无意解释编辑部内部的差异,只抿嘴笑了笑,半开玩笑地说:“能者多劳嘛,像我这种小喽啰,就乐得自在清闲了。” 孙庭自然地又靠近了小半步,带着商量的口吻道:“正好,节后我们机构要组织骨干老师去景市参加一个行业峰会和学习交流。到时候还得向你这位‘地头蛇’请教请教,景市有哪些地道美食?咱们这的人嘴刁,你是知道的。” 池锦心想她大手大脚吃喝还是在读书时,赚了钱之后立马戒掉了这个不良嗜好。正想找个理由推脱,身后却毫无预兆地响起一个清冷、熟悉,却带着一丝难以捉摸情绪的声音—— “池编辑。这么巧。” 编辑?这个称呼让池锦一秒钟抬起头来。 “陈以声?”她下意识喊出来的却不是职位,“你怎么在这?” 站在一旁的孙庭适时解惑,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熟稔:“这位是新娘娘家的表哥,刚才新娘致辞时还特别感谢了陈先生亲笔题写的婚礼请柬呢。你没注意听?” 池锦大脑一片空白。他写的请柬!那他当然早就知道她会来! “这么巧……” “确实很巧。”陈以声的目光淡淡扫过她和孙庭,语气听不出波澜,“没想到在这里碰上池编辑。” 混蛋,他写的请柬他还能不知道在这里见到池锦吗? 孙庭的目光敏锐地落在陈以声左手无名指那枚简洁的银戒上,带着一丝探究:“二位是……?” “这是我们编辑部陈主编。” 孙庭又说了一遍短暂在钟心传媒实习的经历,这次说的具体了些。 陈以声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孙庭,带着一丝审视:“那二位是……?” 他将同样的问题抛了回去,目标明确。 孙庭见池锦没有主动解释,笑道:“校友,也是相亲对象。前天在她表哥的婚礼上,我们才认识,还在发展中。” “发展中”实在是太令人浮想联翩了,池锦顾不上尴尬,几乎是本能地看向陈以声—— “陈主编,借一步说话?” 第29章 .等下联系 两人走到稍远的一根雕花廊柱旁,相对而立。廊外是城堡精心修剪的草坪,阳光斜照,将他们的影子拉长。 池锦压低声音,带着点质问:“陈主编居然是l市人?瞒了我这么久!” 陈以声垂眸看她,语气不悦:“瞒?我还没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居然先兴师问罪了。” 坏了!池锦一拍脑门 ,说好十月初和陈以声一起送养大饼,她竟然忘了个一干二净。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懊恼地又拍了下额头,脸上满是歉意,“最近婚礼实在太多了,表哥的、同学的,连轴转,真的忙忘了!” “太多婚礼?”陈以声挑眉,语气里那点若有似无的揶揄此刻变成了清晰的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看来池编辑业务繁忙,副业都拓展到婚庆领域了?档期排得这么满。” “不是!是真的要参加的婚礼太多……”池锦急着解释,“被英明神武的陈大主编抓包后,我真的什么副业都没干过!” 陈以声的目光越过她,瞥了一眼不远处正望向这边的孙庭,再落回她脸上时,那眼神变得异常锐利,声音也冷了下去:“是吗?我看你倒是很有时间,忙着‘发展’呢。” 感觉一时间要解释的事情太多了,根本说不清楚。池锦只好捡着最要紧的一件平息他的火气:“大饼去吴阿姨家还好吧?有没有炸毛。有没有照片可以给我看看?” “你还有心思关心猫呢?”陈以声的语气依旧生硬,但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丝。 “哎哟陈大王我真的错了。”池锦双手合十,浅浅地鞠了了个躬。她摸不清他的脾性,只能先端正态度道个歉。 她穿着及膝的连衣裙,这个鞠躬的动作让裙摆轻轻晃动。陈以声的目光下意识地迅速移开,投向廊外的草坪。。 “算了。忘了送猫是小事,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丝,“周四回来的吧?那天恨不得前脚出会议室右脚进家门。” 池锦点点头:“那你是哪天回来的。” “昨天。” “怎么回来的?” “拼车。”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收假前一天吧,想陪陪妈妈。” “我开车回来的,一起回去吧。” 池锦瞪大了眼睛,第一反应就是婉拒:“不了不了,我有拼车群。很安全的,我读研的时候一直拼车回。” “别多想。只是怕最后一天高速堵车,耽误你上班。我开车,时间把握更稳妥。” 潜台词是:我是上级,我说了算。 池锦瞳孔微缩,心里默默吐槽:可恶的资本家,大家都是给老板打工的,他怎么就这么爱岗敬业,连下属的返程交通都要操心? 面上却只能妥协:“那……那我请您吃饭吧。” 她深知不能吃人嘴短,人情得还。 但没想到他答得异常快,好像就在等这句一样:“好啊。那就今晚。” “那我得和我妈妈说下……”池锦掏出手机给妈妈报备。 “池锦。”孙庭的声音适时地插了进来,带着温和得体的笑容走近,“好像快到我们那桌敬酒了,一起回去?” 他的目光在陈以声身上礼貌地停留了一瞬,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啊,好。那陈主编,等下我联系您。” 陈以声蹙了下眉头,他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池锦隐藏的很好的——在孙庭在的场合时,对他的称呼又变成了“您”,好像在刻意撇清两人的关系。 “你们等下有约?”孙庭状似随意地问,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 池锦点点头:“嗯,有点……工作上的事情。” 这个借口在婚礼场合显得格外蹩脚。 “哦?”他看起来不太信。 “我们的事不用和别人说得太清楚。”陈以声故意留下暧昧的信息却先走一步,“等下联系。池锦。” 他也故意把刚才的“池编辑”叫成了“池锦”。 在回座位的路上,池锦都在和孙庭解释他们只是正常上下级关系。说起来很奇怪,她没有任何和认识两天的人解释人际关系的必要,但仅仅是因为他脸色一沉,池锦处理亲密关系的讨好型人格就立刻套了上来。 哪怕还远远没有发展成亲密关系。 孙庭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声音也听不出丝毫波澜:“我没有误会怎么会生气呢?况且,那位陈主编,手上不是戴着好大一枚戒指吗?” 熟知原委的池锦被噎了一下:“……也是。” 是啊,在外人看来,陈以声是已婚状态。 池锦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给自己找台阶下:“其实主要是我最近工作状态不太好,有点怕他,没想到在这儿也能碰上,有点紧张。” “能理解。”孙庭笑道,“前几年我也在给别人打工,要看人脸色的嘛。” “但你现在是大老板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当上主编。” 第32章 他带着点促狭的笑意,慢悠悠地开口:“只要你眼睛别一直往你们陈主编那桌瞟,我就叫你一声池编辑。” 池锦尴尬地收回目光,对上孙庭笑盈盈的脸:“抱歉。我还心有余悸。” 孙庭笑了笑,没再深究。只是无奸不商,他的心思远比表面深沉得多。 …… 他们这桌“无关人等”散得比较快,池锦本以为作为娘家人且身份特殊的陈以声会多留一会儿应酬,没想到他也很快脱身。 “我们去哪?” 时间刚过下午三点,距离晚餐还有漫长的三个小时。池锦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只觉得这空档分外难熬。她急需找点正经事填满两人的相处时光,才不显得那么尴尬。她手指探进包里摸索,指尖触到令人安心的金属方块——u盘果然在! “离晚饭还早……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我带了最近在跟的那个专栏的组稿,就是双湖大厦赵恒生那个。节前赶出来的初步梳理,想请您先过目一下,心里好有个底。” 陈以声侧目,似乎看穿了她想用工作逃避独处的意图,但并未点破:“可以。去哪?” 池锦提议:“网吧?” 驾驶员显然也想到了小城市网吧大同小异的环境——空气污浊、烟味弥漫,喊叫声此起彼伏。不过,就是这么巧—— 陈以声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两下,关掉了手机导航:“跟我走吧。” 车子在小城的街巷里穿行,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清爽的网咖门前。装修现代,门头干净,与池锦想象中的乌烟瘴气截然不同。 “你怎么轻车熟路的?” “上学时老来打cs。后来一个一起打游戏的同学盘下了这家店,我帮着出了点主意,重新装修定位,当时是这附近环境最好的。至少,能坐得住。” 唔,看不出他居然还会有这种“低级趣味”,活人味还挺重。 池锦便点头便附和:“哪怕放到景市也不错,而且价格还不贵。” 两人开了一个包间,池锦快速来到靠里的位置坐下,插上u盘,动作利落地打开电脑和文档。 “你随身带u盘?” 池锦正专注地调出文件,闻言头也没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就是我的命啊,如果不是可以刻成芯片,我早就植入大脑了,意念就能提取。” 陈以声看到名为“周铖编辑”的文档,目光晃过。 “唔。”她将屏幕微微转向他,“节前赶出来的初步梳理,准备节后交的‘作业’。陈老师,先判作业?” “这是开小灶。”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俯下身来看起稿件。他快速浏览着池锦梳理的采访素材摘要和初步提炼的主题线索。 “这是在双湖大厦二次采访赵恒生之后的整理的。秦哥把这个专栏分了我一半。” “这里,赵恒生决定放弃稳定工作投身公益的动机,你梳理的几个外部因素是表象,采访中他提到的那次经历,才是真正的内核触动点。这个细节你放得太靠后,且描述过于简略。这个‘看见’的瞬间,需要放大,需要深挖他当时的心理冲击和后续连锁反应,这是面孔弧光和主题深度的关键。” 池锦点头:“好!我现在就改。” 陈以声起身,走到包间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 冰咖啡。他拉开其中一罐的拉环,轻轻放到池锦手边。 “刚才我听到……你那个相亲对象,好像是要送你回家的?” 池锦专心敲键盘:“是也不是,我本来也没打算答应。不是拿你当挡箭牌的意思。” “你家在哪个区?” “啊?在郊区呢,不用送我,吃完饭我自己坐公交车就回去了,天天在景市挤地铁,好久没回家坐过公交车了。” “你都请我吃饭了,”陈以声放下咖啡罐,语气理所当然,“我当然要负责把你安全送到家。这是基本的礼貌吧?” 还没等池锦腾出心思回答,电话突然响了,她赶快接通,同时用眼神示意陈以声噤声。 “喂,妈妈。” “啊……我……我在婚礼上看到了一个好久毕业后就没见的同学……啊啊当然是女生。” 身旁的陈以声闷哼一声。 “就是隔壁班那个体育委员,个子蛮高的,你还说应该送去打篮球那个。” 陈以声轻轻做了几个拍球的动作。 池锦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陈以声放下“拍球”的手,坐直身体,一脸正经地看着她:“怎么感觉……我像是唆使中学生逃学去网吧、还得帮忙撒谎打掩护的社会不良青年?” 池锦连忙一笑,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您是帮我补习功课、提升业务能力的好青年!陈老师,您看我这里改得怎么样?我想这篇专栏还是秦哥的,我跟他混个绩效,不能拖后腿。” “你自己的专栏呢?又没动静了?” “哎呀,放假不催工作进度了嘛。” 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陈以声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孩子气,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再继续逼问,只是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她修改的文字。 第30章 .雨幕同途 晚饭是池锦选的。毕竟是请领导吃饭,她不敢怠慢,上次那家面馆事后想想实在太过随意(更别提还忘了结账),于是精挑细选了一家坐落在河畔、新晋的网红餐厅。据说环境雅致,菜品精致,评价颇高。 池锦一走进来就有点后悔,灯光暧昧,纱幔低垂,空气中浮动着甜腻的香氛,旖旎得过了头,太像情侣餐厅。再定睛一看,前台旁立着的招牌赫然写着:“大众点评本市情侣必吃榜top1”。 她耳根一热,赶紧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菜单也没敢看那些扎眼的“双人甜蜜套餐”,学着大人应酬的样子,故作镇定地点了几个招牌菜,力求显得“正经”些。 陈以声在她对面落座,目光平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未对环境的“特殊性”发表评论,只是随口问道:“这里之前好像是家日料店?你来过?” “没、没有!我没怎么来过这里,找同学推荐的。”池锦含糊其辞,恨不得把那块招牌抠下来。 “你们同龄人出去玩,喜欢吃什么菜?” “不过就是烤鱼烤肉烤串火锅之类的,菜系的话,我喜欢吃川菜鲁菜,比较下饭。” “那娱乐活动呢?除了聚餐。” 池锦想了下:“看电影做手工?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年轻人具体流行什么了,工作之后圈子也窄。” “秋招过后会有团建,以编辑部为单位。前年和去年都去的轰趴馆,今年我们几位主编说想去点新鲜的,更受你们欢迎的形式。” 池锦不知道他是否也是被硕大的“本市情侣必吃榜第一名”吓到而玩了命地谈工作。 “公司团建的话好像剧本杀也蛮多的,就是比较累。如果是休闲方式为主,洗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其实现在很多高档洗浴中心做得很好,一站式服务,环境舒适,娱乐设施齐全,有公共休息区,女性专属空间,团体订房还有优惠。” “你去过?” “硕士毕业那会儿,跟同学出去穷游,”池锦解释道,想起那段青涩时光,语气轻松了些,“预算有限,酒店太贵,青旅又订满了,就尝试过那种性价比很高的平价洗浴中心,过夜还管一顿简单的早餐。几个熟人一起,安全性也还好。当然,我说的是那种适合团建的高档型,体验完全不同。” “噢,明白了。”陈以声若有所思,“景市这类场所应该不少,我会留意一下。” 两人围绕着团建形式又闲聊了几句,氛围总算从最初的诡异中挣脱出来,稍微正常了些 好在这时菜品也陆陆续续上齐了。不愧是网红榜首,摆盘精致考究,融合了东西方元素的创新菜式,有几道招牌确实让人眼前一亮,香气诱人。 池锦暗暗观察,发现陈以声在“吃”这件事上似乎格外好伺候,无论她点的什么,他都神色自若地品尝,看不出明显的偏好或挑剔。 当然池锦不爱吃的菜她根本没点,所以陈以声不可能看出来她的饮食偏好。 正当她洋洋得意时,陈以声突然开口道—— “看来你不太喜欢吃酸的。” 池锦心里“咯噔”一下,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他怎么知道的? 他目光闲适地扫过桌上的菜:“菜单上的酸口招牌不少,比如那道评价很高的秘制糖醋小排,用了陈醋和山楂调和,酸甜开胃。还有泰式冬阴功虾球汤,酸辣鲜香是特色。凉拌柠檬手撕鸡也是典型的酸辣口。” 陈以声可汗大点兵的这些正是池锦在点菜时一眼扫过就立刻排除的选项,连看第二眼的兴趣都没有。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池锦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那碟话梅渍小番茄——那是唯一一道带点酸味的冷盘,作为开胃小菜上的,池锦只勉强尝了一个。 第33章 “这几道,你都没点。或者点了,却几乎没碰。” 池锦眨巴眨巴眼睛,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半是真心半是掩饰地赞叹:“陈主编你这观察力,不去做侦探真是可惜了。” “而且,”陈以声微微前倾,眼神里难得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近乎狡黠的笑意,“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不挑食’。只是刚好,我也不吃酸的。” 缘分。这个词无声地在池锦心头炸开。 她连忙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压下那点异样,换上略带夸张的奉承语气:“哎呀,能和陈大主编有相同的饮食偏好,真是我的荣幸啊!看来我们口味还挺合拍!这下不用担心团建的饭不和我的胃口了。” “其实是l市人的习惯,不爱吃酸食。景市那么近,也没有这讲究。” 这顿饭的后半程,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同乡的身份像一层无形的薄膜,拉近了距离,却又因为上下级的关系和这暧昧的环境而显得有些粘稠。池锦努力找着安全的话题,从l市的老街变化聊到景市的拥堵,陈以声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关于自己的话,虽然依旧简洁克制。 时间在略显局促又暗流涌动的闲聊中流逝。眼看吃得差不多了,池锦立刻招手示意服务生买单。她今天请客,姿态必须做足。 服务生下意识将账单朝向男士,池锦眼疾手快,一把将账单夹截了过来。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张卡片无声地压在了服务生递过来的账单夹上。 “刷卡,没有密码。” “陈主编!”池锦急了,连忙去拦,“说好我请您的!上次面馆就……” “不用客气。”陈以声打断她,动作流畅地将账单夹推给服务生,眼神平静地看着池锦,“这次算我请你。地方选得不错。”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平淡,但池锦总觉得里面藏着揶揄,让她刚刚降温的脸颊又烧了起来。 服务生训练有素,迅速接过卡离开。池锦徒劳地伸着手,尴尬又无奈:“这……这怎么好意思……” “下次你请回来。”陈以声轻描淡写地给了个台阶。 走出餐厅,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雨。初秋的雨丝带着凉意,在霓虹灯的光晕中织成细密的网。河风一吹,池锦穿着单薄的衬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服务生撑着一把大伞。两人客气地保持着距离,略显局促地站在伞下有限的空间里。 服务生先为池锦开了副驾驶的门,她本不想坐,但雨天不好耽误事,说了声谢谢便坐进去。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在陈以声不容置疑的目光和愈发密集的雨点中败下阵 来。 陈以声看出她的疲惫,调了轻音乐:“今天辛苦了,可以闭目养神一会。” 车子平稳地滑入雨夜的车流。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汇聚的水流。 “都麻烦您送我好几次了,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景市。” “不必总这么客气。”陈以声目视前方,声音平稳,“虽是上下级,但也是师兄,是同乡。照顾一下,应该的。” “谢谢陈主编。” “说这话就又生分了。”陈以声将音乐调低,“本来你今天应该和孙庭一起回去的吧?” 池锦没想到他突然提到孙庭,怔了下,然后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发展中’……具体是指什么进度?”” 这问题直接得让池锦头皮发麻。她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硬着头皮敷衍:“就是……刚认识,普通校友关系。白天婚礼上他那么说,大概是……场面话吧。” “哦。”陈以声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其实我妈让我相亲好多次了,我每次都拒绝,这次是在逃不掉的场合。您肯定也相亲过,怎么处理相亲对象这个问题,确实头疼。” “我没有过。” 池锦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最近觉得这确实是个人生大事,他比我刻板印象中相亲会遇到的男生也要正常好多,说不定真的会接触下。” “你的要求只是‘正常’?”他反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呃,解解闷嘛。我之前说过,一个人久了挺没安全感的。” 毫无预兆地,前方一辆车猛地急刹!陈以声反应极快,脚下刹车猛地踩死。 “啊!”池锦毫无防备,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怀里的提包脱手飞出,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重重撞向侧面车窗! “啊……”她摸着撞痛的额头,抬头迎面撞上陈以声侧身投来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昏暗摇曳的车厢内、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尚未平息的惊悸中,猝然撞在一起。 距离太近了。近到池锦能看清他眼尾那几颗浅痣细微的排列,近到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额发。 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投向混乱的前方路况。 “……没事吧?”他的手抓了抓方向盘,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甚至有些刻意为之的冷淡,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紧握和紧张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池锦这才猛地回过神,心脏依旧在疯狂擂鼓,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方向,声音细若蚊呐:“没、没事。” 她手忙脚乱地去捡掉落在脚边的提包,指尖都在发颤。 这个对视太奇怪了。 惊慌、无措、悸动。 她说不清楚。 半小时后,车已经停在了单元楼下。 他解开安全带,动作利落地从驾驶座旁拿起他那把宽大的黑色雨伞,推开车门,长腿一迈,绕到了副驾驶车门外。 哗—— 车门被拉开,冰冷的雨气和潮湿的夜风瞬间涌入车厢。 池锦抱着包,看着车门外撑伞而立的高大身影。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伞沿,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沉默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等着接她……或者,是等着扶她下车? 这个姿态,在雨夜昏黄的灯光下,竟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守护感。 池锦她慌乱地避开他伸出的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自己抱着包蹿下了车,语速飞快:“谢谢陈主编!我自己跑两步就回去了!再见!” 话音未落,她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了密集的雨幕里,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口。 陈以声撑着伞,站在原地。雨水敲打着宽大的伞面。他的目光沉沉地望着那个消失在楼道口的、仓惶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空悬着的手。 鼻尖萦绕着车内的茉莉香气,还有……那被雨水冲刷后、似乎更清晰的、属于她身上干净的、令人安心的皂角气息。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掌心。 “……再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口,低声自语。 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里。 他转身,挺拔的身影重新没入黑色的suv。 引擎低吼一声,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模糊的红色光轨,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第31章 .返程路上(上)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池锦几乎没有去上课。她成绩顶尖,耐心认真,各科老师都公认,她考个顶尖大学不成问题。 那年十月,午休还未结束,忽然宿管阿姨带着班主任和警察来宿舍敲门。池锦迷迷糊糊被推醒,警察报出了父亲的名字,她瞬间清醒,懵懵懂懂被带到医院。被带到医院,面对哭到昏迷的母亲,十七岁的池锦成了唯一能辨认冰冷停尸台上父亲身份的人。 寒假返校,她的成绩下滑尚不明显,精神却已一落千丈。班主任从她保温杯里嗅到了啤酒的苦涩气息,摊开她的掌心,更是布满了深深浅浅、新旧交叠的抠痕,血迹斑斑。一周三次的恳谈后,她主动提出回家自学,直到四月底才复学。 高考成绩虽非巅峰水平,依然名列前茅,足够上一所名牌大学。然而,看着母亲日渐憔悴、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池锦选择了本市那所师范大学。 如今池锦已硕士毕业,虽然这几个月工作不顺心,但客观来讲收入可观。亲戚们总说池母辛苦,池锦争气,九泉之下的池父也该瞑目了。 九年弹指而过,又到父亲忌日。天蒙蒙亮,池锦便陪着母亲来到坟前祭奠。上完坟,她还得赶回景市,明天便是工作日。 晨雾微凉,纸灰袅袅,母女俩相对无言。上完坟,池锦先送母亲回家。抵达小区单元楼下时,却意外地看到陈以声的车已静静停在那里。 池锦瞥了眼腕表:八点刚过。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八点半。 后视镜里映出两张眼眶鼻尖都泛着红痕的脸。陈以声心头微震,面上却不露分毫,既未主动下车寒暄,也没有摇下车窗。倒是池锦感到一丝难为情,率先走了过去。 第34章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池锦压低声音。 还没等陈以声回答,池母便先开口:“这位是?” “噢,这是回景市的司机陈师傅。我是他接的第一位顾客。”池锦介绍道。 “阿姨好。”陈师傅问好,“担心路堵,提前来了一些。” 池母有点疑惑地点点头,毕竟看陈以声的样子并不像是个跑车的。 池锦也感觉这个身份有些假,找补道:“陈师傅也在景市上班,这是顺风车,没拼到车。” “阿姨放心,”陈以声接口道,“我每次往返都会捎人,驾龄也长,安全没问题。” 池母边应声边扫了眼车内,催池锦上楼拿行李,自己则在楼下等着。 等池锦身影消失,她转向陈以声:“陈师傅做什么工作的?” 她问得直接。 “开网吧的。” 他回答得也爽利落。 “真看不出来,陈师傅倒像文化人。” 陈以声只是淡淡牵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今天这车拉几个人?” “除了池小姐,还有一位。” “多少钱?” 陈以声略顿,语气如常:“两百一位,送到家楼下。” 池母点点头:“她还没吃早饭,可能会低血糖,麻烦你让她坐前排。” “好。” 说话间,池锦已经拉着行李箱和一大捆团团糕走了下来。 “自己多吃,也一定记得给同事、朋友分。”池母再次嘱咐,“等安全到了家,也给陈师傅来一盒点心,他肯定吃得惯。” “放心吧,妈你快上楼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一番依依惜别后,车子终于驶离。陈以声没有问她哭红的鼻头和红通通的眼眶,只是问:“吃早饭了吗?” “吃了。”她下意识答道。 陈以声发动引擎:“我还没吃,陪我去吃一点吧。” 池锦没多想,假期尾声的高速免费,时间充裕,便指了家附近口碑不错的老店。 “怎么不直接说我是你同事?” “不想让她多想,知道的多担心的就多,何必呢。” “不怕我给你拐走?” “我这条贱命您也看得上呀?” “怎么是贱命?”陈以声声音平稳, “我觉得很好。”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池锦可不敢信陈以声的好言好语,连连摆手:“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你是要把我拐卖了。” 陈以声一笑,道:“你们母女感情那么好,要是我把你弄丢了,阿姨不得和我拼命?” 岳霜霜做得出来,池锦想想都觉得害怕。 “所以我妈还是少干涉我的交际圈比较好,不然都不舒服。” “阿姨管你很严?” 池锦不愿深谈,打马虎眼:“怎么?这是要等着抓我小辫子告家长啊,陈大王?” 陈以声唇角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我帮你圆谎,咱俩现在该算‘共犯’才对。你怎么老想着跟我划清界限搞对立?” 谁敢和上司说是“共犯”?池锦小声嘟囔一句。 简单吃了点东西,见池锦眼里的红褪了些,陈以声才默默打开空调,调了个舒适的温度。 “有些堵。”陈以声看看导航,“大概六个小时车程,两个小时在服务区休息一下,给你送到家在下午四点之前,可以吧?” 池锦点点头:“咱俩可以换着开,我也上过几次高速。” “收假高速人多,还是我来吧。你在副驾驶自己玩手机就好。” “那怎么行?我知道开长途副驾驶的职责之一就是别让司机犯困,我来陪你聊天吧。” “我是个比较闷的人,可能不会找除了工作之外的话题。” “没关系呀,”池锦笑了,笑容终于放松了些,“我负责说话就好。” 密闭的车厢里,陈以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却没有化妆的痕迹。显然不是为了“悦己者容”,再结合她哭过的样子,大约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若想说,自然会开口。 陈以声无意打探隐私,他打开车载蓝牙:“喜欢听什么?连你手机放吧。” 池锦笑道:“这个话题选的就挺好,上学的时候喜欢听民谣,现在喜欢听节奏快的,这样写稿子打字也比较快。你呢?” 她一边说,一边连上蓝牙,点开一个筛选过的“体面歌单”,全是些安全无害的音乐——她可不想让上司掌握自己的真实音乐品味,有些歌实在……不便示人。 “音乐台放什么听什么。” “啊。我还以为您会比较有品位,对这些都比较挑剔呢。” “我这么不好相处吗?” “没有啊。难相处的话怎么还会这么好心送我回去。” “你不是和别人叫我活阎王吗?” 池锦吓了一跳:“啊……哈哈,那是年轻不懂事,我现在不是好久没有叫过了?” 池锦捏紧了手机,他给陈以声的所有备注都是活阎王。 “倒也无妨。”陈以声语气里居然有几分自省的意味,“我确实……不算特别通情达理。” 其实池锦一开始也是这么觉得,但是接触得越多越能发现陈以声不轻易示人的温柔和细腻。 正要接话,却听见快节奏的说唱戛然而止。车内突然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池锦连着的蓝牙播放被打断,车载屏幕上清晰显示出“孙庭”二字。 两人都没动作。池锦看着那个名字,有点尴尬。 陈以声道:“不方便的话切断蓝牙就好。” 池锦心想孙庭是个体面人,说话有分寸,两人关系也清白,便直接按了接听。 “池锦,今天中午有时间吗?最近太忙了,请你吃个饭,肯赏光吗?就咱们二中门口的烤肉店,绝对地道,没有二中毕业的不馋这口!” “我在回景市的路上。”她言简意赅地拒绝了邀约。 “啊?这么早?我以为你买的下午的高铁呢。” “没候补到高铁,搭同事的顺风车回来的。” “啊?你上司吗?他不和他老婆孩子一起走吗?” 此时在孙庭的眼里,她和“已婚”上司的关系实在有些过于亲密了。 池锦呼吸一窒,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她下意识地看向陈以声。陈以声依旧专注地开着车,侧脸线条冷峻,薄唇紧抿,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完全没听到这刺耳的问话。 陈以声只是不方便说话,他觉得这男的心机颇深。真有心请吃饭,早该提前确认时间地点,而不是假期最后一天,明知她要赶路时才冒冒失失打来电话。 “不是。另一个同事。” 池锦还是说了谎,向陈以声投去一个“实在抱歉”的眼神。 “哈哈这样啊。” 他根本没信。 “那你们开车小心,等我过两天去了景市,咱们再聚吧!” “好的。等你来景市我招待你。” “那我可记在心里了。行,不打扰你们了,先挂了,等你到了家和阿姨报平安,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音乐再次响起。 池锦主动调低了音乐的声音,道:“不好意思陈主编,不是有意骗他的,我当然也没觉得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关系。只是和他不算熟络,解释起来徒增枝节,索性敷衍过去。” “保护自己的边界感,是好事。只是你不用句句都这么小心,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吧。” 她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把自己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对她来说,这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母亲的感受、工作的压力、旁人的眼光……层层叠叠,早已将她的本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嗯,我试试。”她低低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或许是车内温度太过舒适,或许是早饭后晕碳,或许是早起忙碌,也或许是连日来紧绷的心弦在相对安全的空间里终于得到一丝松懈,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席卷而来。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渐渐模糊,头不自觉地偏向车窗一侧,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陈以声向右看去,她眉头微蹙着,即使在睡梦中似乎也未能完全放松,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鼻尖还残留着一点未褪尽的微红,唇色有些淡。 看起来很可怜。 他的眼眸里满是柔和。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抬手,将已经调得很低的音乐彻底关掉。世界瞬间陷入一种温柔的静谧,只剩她清浅的呼吸。接着,他又探手,将空调的出风量调到最小。 车厢彻底安静下来,陈以声专注地开着车,偶尔确认一下她的状态。她姿势拘谨,身体微微蜷缩,带着一种下意识的防备,但总归是睡着了。 他放慢了车速,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尽量让车身行驶得更平稳,避开那些可能带来颠簸的坑洼。 第35章 时间在无声中流淌。 第32章 .返程路上(下) 车子停了,引擎也熄了火。池锦迷蒙地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窗外——熟悉的加油站标志,人来人往的服务区。 “醒了?”身旁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 池锦猛地坐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陈以声车上睡着了。 她有些赧然,脸颊微热:“嗯……到了服务区?我睡了多久?不好意思,明明说陪你聊天的。” “没多久。”陈以声解开安全带,语气自然,“正好休息一下,我去趟洗手间。你要下去透透气吗?或者吃点东西?” 他的目光在她还带着睡痕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很快移开。 “啊,好,我也去下洗手间。”池锦连忙应道,也解开了安全带。 推开车门,初秋微凉的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她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却猛地顿住——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香烛和泥土的墓地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 她心头一紧,飞快地瞥了一眼刚下车的陈以声挺拔的背影。 要是陈以声知道了肯定觉得很晦气,她迅速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那瓶刚才回家收拾东西时拿的快过期的便携装香水,是她用来掩盖某些不愉快气息的。 趁着陈以声已经走向洗手间方向,她快速转过身,背对着车流,对着自己身前身后“噗噗”喷了两下。清冷的香气瞬间弥散开来,强势地覆盖了那些不好的气息。 做完这一切,她稍稍松了口气,随手将小巧的香水瓶塞进口袋,快步向洗手间走去。 两人在服务区简单活动了一下便抓紧赶路。回到车上时,池锦刻意嗅了嗅,鼻尖只剩下自己香水的清冽。她暗自满意,彻底放松下来。 车子再次启动,汇入返程的车流。后半程的路似乎顺畅了许多,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暖洋洋的。池锦精神好了很多,主动和陈以声聊了聊,气氛轻松融洽。陈以 声虽然话依旧不多,但会适时回应。 气氛正好,陈以声导航的手机忽然弹出好多条微信消息,连续震动了好几下。池锦下意识回避,陈以声却将手机递过去—— “你看。” 她小心地点开,是吴阿姨发来的大饼的照片,憨态可掬,十分可人。 “哈哈,又圆了,看来伙食不错。” “送大饼过去的时候他适应得很快,比我想象的顺利。” 池锦一顿:“说来这事还是挺抱歉的,本来说好了陪你一起送大饼的。” “但也一切顺利。” “嗯嗯,这就好。” “你可以看看吴阿姨前两天发来的视频,很可爱。” 池锦左滑翻起来,屏幕却忽然一亮,她的视线本能地被那光亮吸引,飞速地将那短短一行字纳入眼中——是工作相关的内容。她地推过手机:“有人给你发消息……是同事。” 陈以声“嗯”了一声,单手拿起手机划开查看。是a组一个编辑发来的长篇大论,阐述想竞聘小组长的意愿和规划。他目光快速扫过,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却并未立刻回复,只是又将手机递给池锦,屏幕上显示的是大饼的照片。 “你要准备当小组长吗?” 池锦的注意力还残留在他方才那条未回复的消息上,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她连忙摇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些毛茸茸的小猫照片上,假装专注地翻看,语气轻飘飘地带过:“不准备,没什么兴趣。我猜小段可能会争取吧。” 顿了顿,她又补充说:“我啊,就是组里一只待分配的小猫,等着哪位好心的组长把我领养走就好了。” 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又一条新消息的提示音格外清晰地响起。池锦的眼角余光几乎立刻捕捉到了那个略显亲昵的昵称——“多多”,以及紧随其后的那行字:[哥哥回景市没?今晚老地方?] 看不出性别,但用词亲昵熟稔。池锦又把手机推回去:“陈主编真是大忙人,消息不断。” 这次陈以声回消息了,手指在话筒图标上按了一下,直接回了条语音,声音是一贯的低沉平稳,听不出什么额外情绪:“还没。可以。” 池锦听着他听不出喜怒的答复,话也变得周到起来:“陈主编,您要是有急事的话,真的不用特意送我,前面随便哪个地铁站口把我放下就行,很方便的。” “不耽误。”陈以声将手机放回支架,视线重新专注于前方路况,“是我一个朋友。” 同样也是没说男女,但池锦大概推测是女生,不然,这个年纪的男人之间,互相叫叠词昵称和“哥哥”……实在有点恶心。 下午三点多,车子平稳地驶入了池锦租住的小区,精准地停在了她家楼下。 “到了。”陈以声停车。 “太感谢您了陈主编!”池锦由衷地道谢,解开安全带,“路上辛苦了——对了!” 她赶紧从后座拿了三盒团团糕:“这是我妈让我给您的,当然我本来就打算给您多来几您肯定爱吃。” “怎么推断出来的?” “上次在您家跟领养人视频的时候,发现您家里常备很多小汽水,就猜测您爱吃甜食了。” 陈以声笑纳了,道:“那你赶紧给阿姨报平安,陈师傅已经平安将你送达了。” “好,真麻烦您了。那咱们明天编辑部见。” “好。”陈以声开后备箱将她的小行李箱拿出来,“明天见。” “差点忘了还有行李,您回去路上小心。” “嗯。”陈以声点点头。 看着池锦拉着行李箱走进单元门,身影消失,陈以声才缓缓收回目光。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轻点着。 他目光随意地扫过车内,当掠过副驾驶地垫时,视线微微一顿。一个银色的小巧圆柱体安静地躺在上面,瓶身在午后的阳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是她的香水瓶。 显然,她刚才匆忙补喷之后,随手放在口袋里,不小心掉了出来。因为不常喷香水,她也不记得。 陈以声静静地看了那瓶子几秒钟,情绪难辨。他伸手去拿,放在了侧面的储物格里。 仿佛它就应该躺在那里。 他发动了引擎,车载系统恢复了之前的电台频道,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车子平稳地驶离小区,汇入城市的车水马龙。 …… 池锦上了楼,第一件事是给妈妈打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母亲絮絮叨叨的叮嘱声,混合着家里电视的背景音,让她心里踏实又有些发酸。 挂了电话,将团团糕拿出来放到冰箱保鲜,才慢吞吞地开始收拾行李。小小的房间里,打开行李箱散落出的几件衣物和零碎物品,她庆幸带的东西不多。 桃子不在家,屋里静悄悄的。懒得再折腾复杂的晚餐,她烧开水,熟练地拆开两袋最普通的红烧牛肉面,看着面饼在滚水里慢慢舒展。等待的间隙,她从冰箱角落摸出三个鸡蛋,犹豫了一下——平时她最多放一个——但还是依次敲进锅里。金黄的蛋液在翻滚的面汤中迅速凝固成漂亮的蛋花,算是给这顿简陋的晚餐增添了一点奢侈。 今早出门的时候,她偷偷给妈妈塞了两千块钱,算是孝敬。距离发薪水还有七天,这周她只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 池锦上班时间不长,虽然有的月份收入确实可观,但她给家里装修、置换家具,又给妈妈添了金货,没攒下什么钱,也没把钱花在自己身上多少。 池锦工作的时间不算长,虽然在《钟心》杂志社,偶尔碰上好的专题或爆款文章,收入也确有可观之时。但她的钱,很少花在自己身上。实习期就掏了大头给家里装修,妈妈手腕上那个沉甸甸的实心金镯子,也是她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的。一笔笔开销下去,银行卡里的余额就像漏水的桶,始终难以积蓄起来。 幸亏陈以声仁义,主动买单又没要她一分钱车马费。 她看着这间租来的小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自己,她似乎总是能将就便将就。 吃完面,洗好碗,喉咙里还残留着浓重的调味料味道,让人发腻。她打开冰箱,目光掠过那排冰镇啤酒,手指甚至已经触碰到冰凉的罐身。但下一秒,她想起了离家时对妈妈的保证,迟疑一下,还是缩回了手,关上了冰箱门。 最终她换了一盒牛奶,插上吸管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她决定以后把牛奶当作平替。只是无聊间扫过包装盒,才发现已经过期了三天。 她拿着盒子愣了几秒,随后像是没看见那个日期一样,继续小口小口地把剩下的喝完了。 又要上班了。想到工作,她心里有点没底。暂时还没有特别亮眼的新选题思路,脑海里的灵感像是枯水期的河床,裸露着沙石。幸亏手头还压着几篇质量相当不错的自由来稿,可以先顶上去应付版面,这让她稍感安心。 第36章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工作邮箱,例行公事地开始处理积压的邮件。除了各种投稿和通稿,几封标题格外醒目、来自不同传媒公司的邮件跳了出来,都是试图挖她跳槽的。 这是上次那篇引发业内关注的“赛马速度赛”带来的意外“后遗症”。这段时间,类似的邀约或试探性邮件她收到不少,开出的条件也的确一个比一个诱人。说不心动是假的,她确实在某些加班到深夜、或者感到瓶颈的时刻,对着这些邮件动过那么一丝“邪念”,想象过另一种可能。 但最终,她一封也没有回复。传媒这个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传得飞快,私下接触别家、尤其还是竞争对手,传出去总归不好听。更重要的是,她仔细想过,自己好像并没有那么大的野心和志向,非要搏杀一番。 能在《钟心》这样适合自己、自己也认可的地方,踏踏实实地做出点被认可的成绩,对她而言,已经足够满足。 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角渗出些许生理性的泪水。关掉邮箱,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手头那几篇觉 得最有潜力的来稿又仔细理了理,标注出修改意见和版面安排建议。打算在明天的例会上就交出去,争取能推上专栏,也算为新一周的工作开个好头。 第33章 .小池组长 放假回来的第一个早晨,有惊有喜有险。 惊在例会之前,江叙欢居然在国庆节办了婚礼,一枚低调的戒指已然在她无名指上。 池锦拿着那盒沉甸甸的糖,心下愕然,随即是一阵肉痛。江姐平日对她颇为照顾,这礼金无论如何省不得。她心如刀割地、几乎是颤抖着通过微信转账了五百块钱礼金,看着屏幕上弹出的转账成功提示,以及余额瞬间跌破两位数的提醒,感觉呼吸都困难了几分。 “我们在老家办得比较低调,就没有邀请大家,请大家吃糖吧。” “恭喜恭喜,哎呀,看照片真是郎才女貌。” “咱们编辑部单身美少女又少了一位。” “最近国庆结婚的特别多呢,《新芽》编辑部不是有一对办公室恋情吗?昨天办的婚礼,我怕公司追究,都没敢去,微信上随个礼。” 耳边充斥着关于新郎家世、婚礼细节、以及其他编辑部八卦的讨论,池锦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只是盯着微信钱包里那仅剩的一百多块钱余额,无意识地抠着手指关节,脑子里疯狂盘算着如何用这点钱熬过发薪前的一个星期。 好在例会上有了喜讯。她和秦显成合作的专栏进行得顺利,组稿的其中一篇还选入了下一期的身边人物。 然而,这“险”情来得猝不及防,让她彻底懵了。 按理说,a组内部对那两个新增小组长位置的明争暗斗,跟她这个一心只想做好内容,没有管人野心的傻蛋毫无关系。可无记名投票的结果公布时,她竟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票数名列第二,仅次于兴致勃勃、有意争取的小段。 “唱错票了吧?”池锦难以置信地站起身,几乎是踉跄着走到前面去看白板上的“正”字,“……这……我完全没有争取的意思啊?是不是搞错了?” 台下传来同事们半真半假的奉承:“池编辑别谦虚了!”“能力强者多劳嘛!”“我们都看好你哦!”“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些声音嗡嗡作响,让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想不通这把火是如何烧到自己身上的。在她和小段都不在场的那段时间里,这帮人到底是怎么把他们两个“倒霉蛋”架到这火上烤的? 听着台下众人的奉承,她觉得天旋地转,怎么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在她和小段不在的时候,到底怎么把他们两个倒霉蛋架上去的? 池锦焦虑地抠着手指,向陈以声投去求救的目光。 可陈以声微蹙着眉头,眼神里同样带着一丝未加掩饰的诧异,显然,这并非他的安排,甚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此时坐在这里,看着这些老油条的表情,陈以声也才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起身敲了敲桌子—— “既然组长已经选出来了,这段时间大家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同时,听小池组长和小段组长的安排,相互配合。” 这话算是给了池锦护身符,可她的眼前仿佛飘起了小白点,目光涣散,后半段几位主编的工作安排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脑子里一会儿是小组长那点微薄但至关重要的岗位补助,一会儿是微信里那岌岌可危的余额,想到未来可能增加的琐碎管理工作和人际周旋,她简直想当场一头撞死清净。 午饭时分,谜底才由“过来人”秦显成揭开。饭友三人组加入了新晋“组长”段兴澈,他正为意外的晋升乐不可支,完全不解师父池锦为何愁云惨雾。 “因为最近一直有风声,说陈以声主编要高升副总编,真正进入核心管理层了。”秦显成压低了声音,“一旦坐实,咱们编辑部的格局肯定要大动。主编、副主编、责编、小组长、普通编辑、实习编辑,这层层势力都得重新洗牌。主编位子是杜燕妮还是方唐副主编接任尚未可知,万一……我是说万一,上位的是不对付的那位,小组长这种基层管理岗,肯定最先被拿来开刀立威。” 同时作为小组长的秦显成如是说道。 “什么!”段兴澈拍桌而起,“原来是这样!” “所以那帮老混蛋就选了你们两个最好拿捏、最好说话的‘软柿子’上去顶雷是吧?”欧阳媛冷哼一声,“这么多弯弯绕,勾心斗角,幸亏姐早早走了。” 池锦闷闷不乐地用筷子戳着馒头,一副快哭了的表情:“那能不能把那五百块钱先给我啊。” “甭想了小池,”秦显成苦笑,“哥这每个月五百块钱,都是按季度结算的,从来没提前过。” “这帮老东西,个个精得跟猴似的,谁不知道现在纸媒改革是块难啃的硬骨头,搞不好就砸手里。今天早晨趁你没来,聚在一起那个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啊!亏你还给他们带阿姨亲手做的团团糕!” 池锦真的感觉眼泪要掉出来了,可她昨天明明还看到昨天有编辑给陈以声发了消息主动请缨,怎么一个晚上就变天了呢? “不过这个团团糕又软又甜,真好吃。”欧阳媛道,“阿姨手真巧,帮我谢谢阿姨。” “是的是的!师父,你帮我也谢谢阿姨,真好吃,不然我现在心情更差了。”段兴澈道,“我看大家出去旅游回来都带伴手礼,还说氛围很好呢,没想到暗藏杀机的!” 池锦蔫蔫地应了声“不用谢”,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眼下有两个火烧眉毛的问题:一是生存问题,一百多块怎么活七天;二是工作问题,这个突如其来的“小池组长”,到底该怎么当?难道真要带着这群心思各异的老油条去“重振纸媒”? 怕什么来什么,在最缺钱的时候又遇到了要花钱的事情。孙庭好巧不巧地发了条约她周四晚上吃饭的消息,先前她已说过“你来景市我招待”这样打肿脸充胖子的场面话。 池锦暂时没想好回复什么,只当工作忙不予理睬。转头打开了都快落灰的“千锦顶”主页,干起了老勾当。 好在运气不错,没一会儿她就抢下一个急单:四十块钱,遛狗一小时,就在公司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如果今天不加班,时间刚好来得及。 生存问题暂时得到保障,眼下要处理一下这个棘手的“小池组长”的问题。 她找到昨天还给陈以声发消息毛遂自荐的小编辑郭鑫——两周前刚从b组调来a组,比池锦大不了几岁——约他到茶水间单独谈话。 池锦好言好语道:“鑫哥,我记得放假前,其实是有不少人,包括你在内,是想争取小组长位置的,对吧?” 郭鑫摸不清她的意图,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咱们都是敞亮人,我说得直接一些。我记得放假前不是好多人想当吗?为什么把我和小段选上了?” 郭鑫脸上掠过一丝忿忿不平,很快便交了底:“最开始是有几个人想争。但今天一早,那几个老编辑就分别找我们这些‘中间派’谈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推举你和小段最‘合适’,说什么年轻人有冲劲,反正……反正他们普遍觉得改革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没必要去蹚这浑水。但我……我毕竟是从b组调过来想有点作为的,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是想拼一拼试试。” “谢谢鑫哥告诉我这些,但我也能理解他们的想法,安稳日子过惯了。咱俩也算同病相怜,都是真想做点事的人。那你对《面孔》的改革,或者小组的工作,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我们可以先碰一碰。” “有是有,只是……”郭鑫显得有些迟疑,似乎顾虑重重。 “我明白,鑫哥你有顾虑很正常。”池锦立刻接话,表明态度,“没关系,具体内容你不必现在告诉我。等回头我组织个讨论会,到时候只要你愿意在会上提出想法,并且支持我,带动一下气氛就好,我最怕冷场没人说话。” 第37章 见池锦态度真诚,不像来套话或者甩锅的,郭鑫点了点头,语气也带上了点同仇敌忾:“行。不瞒你说,另一票我确实投了你。因为我看咱们这养老院,放眼望去,真像一群躺平等退休的,就你一个还像个想干活儿的护工。” 池锦欲哭无泪:“护工就护工吧,只要你也别倒戈就行 。相信我,咱们试一试,总比不试强!” 郭鑫以为池锦已经有了主意,语气也轻松下来:“行,小池组长!那我回去整理一下,咱们讨论会见吧。” 送走郭鑫,池锦心里依旧没底。这个假期根本没能好好休息,更没心思思考什么改革大计。这种临危受命、被架上去的感觉糟糕透了。 没办法,硬着头皮也得上。她深吸一口气,决定去请教三位主编,哪怕是一向不对付的杜燕妮,她也得耐着性子去探探口风,汲取点经验。 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最靠谱、业务能力出众的陈以声,可当她兴冲冲回到办公室时,却发现这位爱岗如家的活阎王并不在工位。想起近日确实有传闻说他要升职,她不受控制地想象着他从此之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编辑部的日子。 好像有点……不适应。 来不及多想,小池组长敲响了方唐副主编的办公室门。 第34章 .疲薪蚀骨 方唐人如其名,处事圆融,擅长人际关系,虽然业务能力不算顶尖,但总是笑脸迎人。听明池锦的来意和困惑后,她温和地笑了笑,给她倒了杯茶。 “小池编辑啊,别太有压力。小组长嘛,最重要的是承上启下,团结好同事。”方唐语重心长,“《面孔》的情况你也知道,纸媒式微是大环境,但我们月刊的调性和深度不能丢。日更嘛,要紧跟热点,但也不能失了格调。改革急不得,要先稳住人心。你年轻,有想法是好的,但要多听多看,慢慢来,遇到难协调的人或者事,可以来找我,我帮你沟通。” 她的话更多是安慰和鼓励,在具体业务方向和改革破局点上,并未给出太多实质性建议。 池锦陪着笑脸,心里却越发焦虑。 聊了不到十分钟,池锦礼貌告辞。在对面门口做足了心理建设,才去敲杜燕妮副主编的门。 杜燕妮业务能力极强,好大喜功,控制欲也强,两人过节颇多。 见到池锦,她挑挑眉,语气不咸不淡:“新上任的小池组长有何指教?” 池锦放低姿态,诚恳地说明了面临的困境和改革的迷茫。杜燕妮听完,嗤笑一声:“那帮老狐狸,就会耍这种小聪明。” 杜燕妮虽然不喜欢池锦,但对内容的追求和理想是真的。 她拿起笔,在纸上唰唰地画着:“《面孔》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月刊要转型,不能只满足于小资情调,得切入更尖锐的社会议题,做深度,做别人不敢做的。内容、渠道、读者互动,三者缺一不可……” 她劈头盖脸地说了一堆,观点犀利,甚至有些激进,听得池锦头皮发麻,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在理,只是执行起来难度巨大。 最后,杜燕妮瞥了她一眼:“想法给你了,有没有魄力和能力去做,就看你自己了。别以为当个组长就是发发任务那么简单。” 池锦认真道了个谢,快步离开了。虽然她说得对,但池锦讨厌她,不想在这里多耗一秒钟。 最后,池锦才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站在了陈以声的办公室门外。她早就说过,在专业上,陈以声是她最敬重的前辈,也是她潜意识里遇到困难最想寻求指引的编辑。 陈以声似乎刚回来不久,大衣还搭在椅背上,正专注地审阅一篇稿子。见她进来,他抬起眼,目光沉静,用笔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 池锦自认为何陈以声已经算得上熟络的同事,也勉强能称作朋友,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客气,像棵被霜打蔫了的小草,垮着肩膀坐了下来,脸上写满了生无可恋。 “遇到难题了,小池组长?”他开门见山,早已明白她的来意。 池锦重重地点了下头,带着点委屈和哀怨,把自己的惶恐、不安以及和郭鑫的谈话、还有方唐与杜燕妮的建议都大致说了一遍。不过她隐去了办公室的勾心斗角,她不喜欢打小报告。 陈以声停下手里的工作,安静地听着,沉吟片刻道:一个意在守成,一个力求破局,都有道理,也都不完全。” 池锦开口道:“《面孔》的改革……也就是说纸媒的改革,在我看来都不应该是修修补补,而是重新塑造了。从前纸质月刊的存在意义是信息传递,但现在显然不是了,更倾向一种深度阅读体验和品牌标杆。” “你是说纸媒变成一种象征符号?作为媒体人来说确实力不从心,但这也无可厚非。”他看向池锦,“小组长是她们主张的,我也确实没想到会是你在这个位置。是麻烦,也是机会。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去推动一些事情,别总想着‘管’人,要学会‘激发’人。那些老编辑,并非全是混日子,他们经验丰富,人脉深厚,只是缺乏动力和新的目标。你需要做的,不是自己埋头苦干,也不是强行命令,而是找到能点燃他们兴趣的点,把他们纳入你的计划,让他们觉得有事可做,有价值可实现。” 池锦只觉得醍醐灌顶,下意识喃喃:“我……我做过最大的官就是寝室长,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带队伍……” “我知道你有很多想法。这是一个实践的好机会。” 所以当时陈以声主动将她调入a组。只是如果池锦知道这事,说不定会错怪他的好意。 “如果我做错了呢?做的不好呢?” “我以为在《面孔》打磨了这两年,你早已学会如何看待偶尔的失利。”陈以声轻声道,“就像你曾对别人说的,‘天塌了有这个学长顶着’。放心去做。就像你曾经相信的那样,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这句承诺比什么都有分量。 池锦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聚起光:“那我初步设想,打破固定栏目制,拿出部分版面做试点运行,这种思路可以吗?” “可以。”陈以声点点头,“初期投入可以小步快跑,快速试错。你需要做的,是把握方向,协调资源,清除障碍,而不是事事亲力亲为。现在小组长,等你以后做了责编、副主编、主编,都是这样。” 他没有给她具体的方案,而是提供了一种思维方式和运作框架。 终于有了一把钥匙,替池锦打开一扇窗,让她看到了跳出琐碎管理和人际纠缠的另一种可能。 “我感觉我摸到一点儿门槛了。” “今天能给我一个初步方案吗?”他问,回到了工作节奏。 池锦想起已经接单的兼职,难为情地摇摇头:“我也想稳扎稳打一些,也要和大家交流想法。周四开讨论会,那天我加班也会做完!” “好。”陈以声应允,“那就去做吧。” “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池锦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直接开口,“最近编辑部有传言,说您可能要离开《面孔》,这是真的吗?” 陈以声也顿了下:“你听谁说的?” “大概有半个月了吧。” “就编辑部目前而言,没有收到任何人事调动的安排。” 池锦并不想听这么官方的回答,又问:“那您自己呢?有收到什么内部消息吗?” 陈以声没有想瞒她的意思,坦诚地摇摇头,又道:“池锦,专注于你当下应该做的事。无论未来是谁坐在主编或副主编的位置上,只要你坚持做正确的事,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就自然会获得应有的支持。” …… 只消一个下午,池锦就已经拟定出了初步方案。只是像她说的,她也像等到想法成熟一些再和上级汇报。她和小段简单商量后,师徒二人在a组小群里发布了周四上午召开讨论会的通知,诚恳邀请大家带着各自的想法前来交流碰撞。 段兴澈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长吁一口气:“天老爷,总算理出点眉目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大家不配合。”池锦依旧忧心忡忡,“目前我只和郭鑫聊过,他看起来是真心想做点事的。” “那也只能等到周四再看结果了,师父。”段兴澈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说道,“下班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池锦看了眼表,这才发现距离下班只剩下一两分钟了,她连忙起身收拾东西:“不行不行,一会我还有要紧事。” “哟,师父这是有约会啊?”段兴澈促狭地眨眨眼。 “你小子现在都敢打听起师父的私事了?”池锦脸不红心不跳地回怼,语气故作高 深,“不告诉你。” “哎呀,师父对我一点也不坦诚。” 兼职遛狗的地点离公司出乎意料地近,就在大厦后身那片对外开放的绿地公园。池锦牵着那只活泼的柯基,做贼似的,总忍不住抬头望向钟心传媒那灯火通明的六层楼。其中,尤以《面孔》编辑部所在的十二层最为灯火通明。 第38章 幸而这公园位于公司背侧,与日常通勤的方向相反,也算是一种灯下黑。 一小时过得有惊无险。除了柯基突然对一只鸽子产生兴趣、差点拽着她冲进灌木丛这个小插曲外,总体还算顺利。 她成功避开了所有可能熟悉的身影,踩着渐沉的暮色,将意犹未尽的狗子安全送回家。 饥饿感适时地袭来,胃里空落落的。 她看着来之不易的四十块钱转账,左右脑激烈地互博着,要不要去吃碗面?真的很饿!可钱真的赚得很不容易。 最终她看着余额咽了咽口水,劝自己不如借此机会减减肥。 赚钱不易,尤其还撞上了倒休,真正的周一竟还在明天。 现在每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池锦咬着牙,给自己排满了家庭作业。 周日遛狗,周二在家门口的地铁口发传单,周三硬撑着熬到后半夜,对着刺眼的屏幕,为两个大学生代做ppt,直到眼睛干涩发痛。 连轴转的疲惫像湿透的棉被,一层层裹上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终于捱到周四,白天任务同样繁重,她暗自决定晚上必须好好休息,缓一口气。 下班时,却遇到一位不速之客。 第35章 .独当一面 周四上午的讨论会,椭圆形的会议桌旁,稀稀拉拉地坐着一半多人,几位老编辑慢悠悠地端着茶杯进来,仿佛只是来参加一次例行公事的闲聊会。 看着众人漫不经心的样子,池锦深吸一口气。她站在白板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些。同为小组长的段兴澈坐得离她最近,只是还得由师父来掌局。 “各位编辑,上午好。”池锦清了清嗓子,“非常感谢大家能按时来参加这个讨论会。关于我们小组改革未来内容方向和协作模式,我想听听大家的想法……”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老编辑就慢条斯理地开口了,眼睛都没完全从茶杯上挪开:“小池啊,不是我们泼冷水。改革改革,上面喊了多少年了?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折腾的还是我们下面干活的。要我说啊,现在月刊销量虽然跌,但也稳住了基本盘。何必呢?瞎折腾。” 段兴澈和池锦对视一眼。 只听立刻有人附和:“就是,现在流程都熟了,突然要大改,增加工作量不说,效果谁能保证?万一改差了,读者不买账,广告商撤资,这责任算谁的?” 郭鑫眼神闪闪躲躲。 池锦心里一沉,开局不利。段兴澈先开口道:“两位老师说的都在理。正是因为大环境不好,我们才不能坐以待毙。基本盘是会慢慢流失的,我们必须主动寻找新的增长点……” 小段说得有些急切,反而显得不够有说服力。 “新的增长点?说得轻巧。”资深编辑钱姐嗤笑一声,手指点着桌子,“热点追不上自媒体快,深度做不过财经周刊,我们的优势在哪?就靠你们两个小年轻空想几个点子吗?” 这话就有些刺耳了。段兴澈忍不住想反驳,被池锦用眼神制止了。她看到郭鑫想开口,但被旁边一位老编辑瞥了一眼,又有些犹豫地闭上了嘴。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尴尬沉默。池锦感到脸颊发烫,手心冒汗。她预想过困难,但没想过他们说的这么直接。三位副主编都不在,“小组长”只是个名头,这些老油条批评起他们俩来一点不留情面。 就在气氛几乎要凝固的时候,洪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至少她还在思考《面孔》的优势在哪里,而不是干脆躺下承认失败。” 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杜燕妮不知何时倚在了门框上,双臂环抱,目光忿忿地扫过全场。她显然并不只是路过,而是在门口听了有一会。 她旁边站着陈以声,他没有进来,也没有出声。 几位老编辑下意识地坐直了些,脸上的轻慢收敛了不少。 不过杜燕妮并没有走进来,只是看着池锦:“池锦,继续。把你的具体构想和大家说一说。你们几个,一个接一个来说。什么都说不出来,别说在a组混吃等死,彻底从《面孔》滚蛋!” 池锦没想到杜燕妮居然会出言相助,她先是激动,然后目光也坚定起来:“我刚才有些没说清楚。我知道各位老师资历都比我深,说要改革,但我绝不是要否定大家多年的经验和成果。恰恰相反,我和段组长认为改革最离不开的就是各位的底蕴。” 段兴澈心领神会,立刻起身拿起笔:“比如赵编辑,您深耕文化领域十几年,认识多少学者、艺术家?如果我们不做简单的书评影评,而是由您牵头,做一个‘大家访谈’系列,深度对话这些文化名家,挖掘他们与时代的关系,这是任何自媒体短时间内都无法复制的内容深度!” 郭鑫也终于开口:“我赞成,深度、纵横度、连贯度都有,我觉得可以试试。” 赵编辑的表情柔和很多。 池锦乘胜追击,又看向刚才发难的钱编辑:“钱姐,您跑财经口多年,对经济趋势和企业沉浮的理解远超常人。如果我们不做枯燥的数据解读,而是由您主导,做一个‘风口背后’的栏目,深度剖析热门行业里的冷思考,或者聚焦传统企业在转型中的阵痛与探索,这难道不是我们《面孔》该有的深度和格调吗?” 钱姐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开,没有立刻反驳。 池锦越说思路越清晰,语速加快:“我不是要大家去做不熟悉的东西,而是希望借助各位老师的专业知识和人脉,把我们擅长的东西做得更深、更透、更有不可替代性!栏目的形式可以灵活,可以打破月刊和的壁垒。重磅深度在月刊首发,精华观点和延伸访谈在持续发酵。 段兴澈忽然来了点子:“甚至可以尝试制作简短的音频或视频片段,由各位老师们亲自出镜解读,增强读者粘性和互动……” 杜燕妮朝池锦点了下头,然后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池锦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一言以蔽之,我们需要改变的不是方向,而是方法和心态。这几年《面孔》一直在尝试从被动等稿、编稿,到主动策划、运营内容。现在也一样,我们可以试行项目制,谁有好选题,谁就可以牵头成立临时项目组,申请版面和支持。” 她半笃定半心虚地补充:“这个过程需要冒一点险,我和陈主编申请过了……” 几位老编辑的表情从不屑、质疑,慢慢变为沉思。池锦的话仍显稚嫩,但她确实描绘了一个他们能够参与其中、甚至主导的可能未来,而不是一个单单被年轻人指挥和否定的局面。 郭鑫终于找到了机会,激动地补充:“我觉得小池组长的想法很有可行性!年轻编辑就可以协助赵老师联系访谈对象,或者帮钱姐整理数据资料。技术上的事情我们多跑腿!” 僵局开始松动。虽然并非所有人都立刻认同,但至少,抵抗的情绪减弱了,理性的讨论开始出现。 “这种项目制,稿费和质量怎么算?”有人提出实际问题。 “牵头人的额外工作量,有补偿吗?”另一个现实问题。 “万一项目效果不好,怎么办?” 种种问题两位小组长无法一一解答,有些问题她已有初步想法,有些则需要向上级请示,和大家共同商议细则。 正当她焦头烂额时,一抬头,撞见了玻璃门外陈以声的目光。 杜燕妮已经离开了,但陈以声仍站在那里,稳得像一座山。 讨论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超出了预定时间。虽然过程不是那么顺利。但最终,池锦成功地说服了大多数人同意先尝试推出一到两个由老编辑牵头、新人辅助的试点项目。 散会后,池锦几乎虚脱地坐在椅子上,后背出了一层薄汗,小段连忙把茶水递上来。 “师父,你太靠谱了!”段兴澈由衷赞叹。 池锦累得快没力气说话了,猛喝了一口水:“和鑫哥说,咱们 仨抓紧时间把讨论结果形成初步方案,下午还要交给陈主编呢。” “行行行,我这就去!”段兴澈起身向外走,“陈……陈主编。” 听到活阎王的名字,池锦立刻站起来:“陈主编。” 陈以声缓步走进会议室,目光一直落在池锦身上:“做得不错。”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平稳,只是比平时多了一丝温度,表情也柔和不少。 “您都听到了?”池锦一笑,“其实我特别紧张,手心里都是汗。” 陈以声瞥到她手心里的掐痕,这绝对是长年累月的下意识习惯。 察觉到他的目光,池锦将手背到后面,又挤出一个笑容。 “我只说了你冒险的话我会兜着,至于别的编辑……”他转了话题,“那是你承诺的。” 池锦听出他话里的调侃,语气软了下来:“哎呀我知道陈大王最嘴硬心软了,肯定会为我们保驾护航的。” “那要看你们的方案……” 第39章 “这就去做!” 池锦抱着电脑离开会议室,匆匆跑向工位。 小段塞过来一杯咖啡,道:“犒劳师父!” “开干!”池锦和他碰杯,“干杯!” “我和鑫哥说好了,整理好了发给你。” “好的。” 在下班前,她将一份整理好的条理清晰、考虑周到的初步方案发到了陈以声的邮箱,并抄送给了方唐和杜燕妮。做完这一切,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了,但内心却无比充实。 然而,就在她关闭电脑,准备享受一个来之不易的、没有兼职的夜晚时,手机再次响起。 来电显示:孙庭。 池锦怔了怔,迟疑地按下接听:“孙庭?” 电话那头传来平静的声音:“池锦,我在你楼下。” 她心猛地一跳,手机差点从掌心滑落,慌忙接住:“……什么?” “我在钟心大楼楼下。” “啊?” “上次给你发微信你也没回,我就不请自来了。” 坏了!她一下子想起上次根本没回他微信,一撂就是半个星期。可是……他也不至于堵到门口来吧? 池锦来不及细想,抓起包便匆匆赶下楼去。 第36章 .不速之客 刚出电梯,就看到孙庭抱着一捧花十分惹眼地出现在大厅内。 这花显然是送给她的。可他们不过见过几面,连一顿饭都没单独吃过,说到底也只是“尚未发展中”的关系,他突然来这么一出,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 池锦小步跑过去,并没有打算接过花的意思,礼貌客气地问了句好。 “没关系,工作辛苦啦。”孙庭倒不介意,笑着将花递过来,“收下吧,不是玫瑰,不用有心理负担哦。” “你们艺术生就是讲究。”池锦不好再推,只得接过,“不过我今天真的还得回去加班,实在抱歉,没法请你吃饭了。要不……” 她默默盘算了下发工资的日子:“你什么时候离开景市?” 孙庭笑笑:“没关系,不差这一朝一夕。正巧我也只是看到花店里漂亮的花,想送给漂亮的人。” “谢谢你,破费了。”她捧着花,像是捧着一小团无处安放的尴尬。 “明天呢?周末总该有空吧?” “明天公司团建,一年就两次,不去不合适。” “哦……那你住在这附近吧?明天我送你上班,顺便一起吃个早饭怎么样?景市的早点很有名。” 两个人的早饭……池锦默默估算着价格。 很好!应该不会太多! 池锦点头答应:“好啊。但是你之前既然说我是地头蛇,那必须得我买单。” “客随主便。” “那我先上去了,还有事没忙完。谢谢你的花!”她朝他挥挥手,几乎是逃也似地转身小跑进电梯。 直到走进编辑部,池锦才松了口气,顺手把花放在工位角落,打算晚上再带回家。 “哟,晚上收花?还是荷兰鸢尾。” 陈以声和江叙欢正在打卡。江叙欢一眼就瞥见了,笑眯眯道:“花语表达的可是相思之情哦,可以啊池锦。” 池锦耳根一热,连忙解释:“就一个朋友送的,刚下去拿了。” 身后的陈以声将目光停在花上一瞬:“不是做完了吗?怎么还在加班?” 池锦一顿。是了,她明明已经下班了,为什么要下意识撒谎说加班?一是因为没钱回请,二是因为……孙庭的靠近让她有些无措,甚至想逃。 “我也准备走了。”她看了眼时间,又把花抱起来,“最近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这几天好像也没加班吧?”江叙欢笑眯眯地追问。 池锦语塞,差点露馅,忙改口:“最近晚上玩手机睡太晚……今天想补个觉。” “听说你上午讨论会做得不错。”江叙欢识趣地转移话题,“我看陈主编可是担心得很呢。” 陈以声不置可否:“是个好的开始,还要继续。” 池锦连忙把话题岔开:“欢欢姐要不要去度蜜月?” “冬天打算去北海道滑滑雪,现在先以工作为主吧。” 陈以声再次确定道:“明天晚上团建的住房,信息核对无误了对吧?” “嗯。”江叙欢点点头。 “明天洗浴的地方看起来挺商务挺高级的。”池锦道,“听说是欢欢姐选的,看起来真不错。” “自助餐也是海鲜哦。还有螃蟹龙虾海胆。” “期待一下。”池锦伸了个懒腰,“而且我这周都没睡好,终于可以在大床好好睡一觉了!” 三个人各揣心思上了电梯。 …… 第二天早晨,池锦按约定和孙庭碰面。出于谨慎,她没有给他具体地址,而是直接约在了距离家一公里的早餐店。 她其实很少有时间在上班之前好好吃一顿早餐,所以病急乱投医找桃子推荐了附近的一家老字号。景市著名的锅贴、小馄饨、糯米豆浆摆了一桌。 孙庭很健谈,聊着他在各地培训的见闻,池锦也被带动着笑了起来。 吃完早餐,孙庭执意送她到公司楼下。坐在后座上,池锦偷偷查了下这个车标的车的价格,看起来是辆豪车。果不其然,比陈以闻那辆要贵个小二十万。 果然是成功的商人。池锦暗自感慨这年头还是单干闯一闯比较好。 虽在早高峰,但孙庭还是很娴熟地穿过车流,提前十分钟便将她送到公司楼下。 他特意跑下来开门,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袋子。 “拆开看看。” 无功不受禄,池锦根本不敢要。 “别紧张,真的不贵重,”孙庭笑着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不由分说地递过来,“如果你觉得有负担,看完再还给我也行。” 池锦低下头研究盒子上精巧的小机关,额头上突然落下一个轻柔而温热的触感。 她像被电流击中般猛地向后一缩,瞬间推开孙庭的手:“你干什么?!” “抱歉,我只是觉得你刚才认真的样子很……” “说到底,我们连朋友都算不上,”池锦迅速打断他,眉头紧蹙,将根本没打开的盒子塞回他手里,“你这样做非常不礼貌,以后不要再联系了。” 没给孙庭任何解释的机会,她转身快步走向写字楼大门,脸颊因恼怒和尴尬烧得滚烫。 也是在这一刻,她眼角余光似乎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陈以声正从另一侧走向旋转门,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侧脸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他看见了吗? 池锦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想要喊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而他并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看向她这边,径直步入大厅,消失在人流中。 只留下她一个人站在原地,额头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个猝不及防的触感,心里却因为可能的注视而乱成一团。 一整天的班,池锦都上得心神不宁。她上午和陈以声汇报工作,都被他不冷不热地挡了回来。不是“在忙”,就是“自己处理”。 甚至连中午在食堂偶遇,他都只是微微颔首,便端着餐盘与她擦肩而过,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下午开会时小组总结一周进程,按理说三位主编都改点评,平时陈以声总会犀利一番,今天却意外地只有一句“我没什么可说的”。 这种刻意的疏离在晚 上的团建活动中达到了顶峰。 洗浴中心配套的豪华自助餐厅里,海鲜吧台上堆满了鲜活的螃蟹、肥美的龙虾和金灿灿的海胆。同事们欢声笑语,气氛热烈。 池锦端着盘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坐到了陈以声所在的那一桌——那桌还有秦显成、江叙欢、段兴澈,她最熟悉的几个人都在这里。 她刚坐下,笑着和大家打了个招呼,陈以声便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去餐台拿东西。 段兴澈看出两个人今天一整天的不对劲,压低声音问:“师父,你又招惹陈大王了?刚才他还好好的,一见你就这样了。” 池锦摇摇头:“我一天都没和他说上话。” 如果陈以声是因为今早的事情而摆出这个态度,未免也太不专业了。可他对他人都如常,只是对自己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又过一会,陈以声端着盘子回来坐下,他只夹了一小块提拉米苏。 江叙欢道:“声哥,今天还没见你吃螃蟹呢。今天刚刚空运来的,特别肥,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 秦显成赶紧挑了两个母螃蟹放到陈以声面前。 池锦低下头,味同嚼蜡地拨弄着盘中的食物。她问心无愧,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会是这个反应。 接下来的k歌环节,段兴澈鼓起邀请师父合唱了一首轻快的小甜歌。池锦本没什么心情,但不想扫徒弟的兴,便接过了话筒。 第40章 音乐响起,她努力挤出笑容,和段兴澈配合默契。段兴澈唱歌时总是不自觉地看向她,眼神亮晶晶的,像个期待夸奖的大男孩。一曲唱毕,台下有人起哄。 钟心官方“不提倡办公室恋情”,大家也就是图个嘴瘾。段兴澈羞得满脸通红,连连摆手,吓得和秦显成凑到一起坐了,又引来一阵哄笑。 池锦下台后也缩在包厢角落的沙发里,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歌词,耳边是同事们跑调的歌声和笑闹,却只觉得格格不入。她忍不住看向长腿交叠坐在那里的陈以声。 洗浴过后所有人都穿着一样的衣服,只是男女款式不同。同样的衣服,陈以声也穿得很有气质。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截泛红的锁骨。 “我们有请声哥为咱们献唱一曲!”杜燕妮起哄道。 “声哥!声哥!” “来一首!来一首!” 大家一齐起哄,池锦也拍起手。 他大大方方地点了一首《黄昏》,是首老歌。 当他开口时,包厢顿时安静下来。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比原唱还多了几分磁性,将这首经典老歌演绎得动情又动人。 这还是陈主编第一次与民同乐唱起歌来,掌声雷动。 陈以声微微颔首道谢,然后道:“好了,你们玩吧。我一会还有点事,先回楼上休息了。” 大家知道陈主编不喜欢闹哄哄的场合,也没存心为难他,只是又起哄让他再唱一首。 下一首刚好又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点歌的是老赵,拱手相送:“陈主编来唱,陈主编来唱。” “哎哟这歌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唱也不好听啊!池锦,快快,和陈主编一起。” 忽然被点名的池锦身体一颤,见陈以声的目光也终于落在了她身上,眼神中终于有了波动,像是在邀请。 金尧佳忽然站起来:“陈主编能不能赏脸和我对唱?这首歌我很喜欢。” 众人立刻开始起哄:“佳佳编辑来!” 陈以声礼貌地递过话筒,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想把我唱给你听》。 前奏响起,金尧佳落落大方地开口,声音甜美。轮到陈以声时,他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与平时工作时的冷峻判若两人。 高潮部分变成了全体大合唱,随后金尧佳非常体贴地走到每一位女编辑旁边递话筒。到池锦这里,正好是为男声唱合声的部分。 池锦轻声跟着和声,感觉到陈以声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飘过来。当她看向他时,他却又立刻移开视线。 昏暗的灯光下,池锦捉摸不透他的情绪,却见他脸颊似乎泛红。他没喝酒,室内气温也不高。 难不成是害羞了? 想到这里池锦故意盯着陈以声看,却见他立刻把眼神撇开,活脱脱像个青春期小男生一样害羞。 从前没发现他脸皮这么薄呢。 想到这里池锦一笑。 一曲唱毕,陈以声道:“好了,五音不全,不扫大家的兴了。各位玩得尽兴些。” “好!反正有公司买单!”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先上去了。”陈以声微微鞠躬,快速离开不打扰大家。 “下一首!佳佳来唱吧,刚才都变成大合唱了。” 金尧佳并不怯场,笑着点点头,点了首说唱歌曲,和她一贯的天之娇女形象大相径庭。 众人惊讶,秦显成更是看呆了。 池锦戳戳他:“擦擦你那不值钱的口水吧。” 秦显成低头找水杯,却摸到一块冰冷金属:“这是谁的手机?” “不是我的。” “我的在这。” 段兴澈低头看:“透膜磨砂壳,应该是陈主编的。” “那谁去送一下吧?”杜燕妮道。 想起今天两人的不愉快和刚才的缓解,池锦心下一动:“我去吧,正好去拿点水果给大家吃。” 第37章 .和我不行? 没赶上同一班电梯,池锦翻出工作群里的团建住房信息表,找到陈以声的客房。 她站定,敲门:“陈主编,您手机落下了,我给您送来。” “这么生分?”陈以声开门,声音里有一点委屈。 “今天的事……” “你说哪件事?” 池锦咬了下嘴唇,她不确定今早的事情陈以声看见多少。可无论看见多少,归根到底他们只是上级和下级,她又何必解释呢? “你和孙庭在一起了?早上我看到他送你。” 看来他没看到孙庭那个出格的举动,松了口气:“还没有。” “还?” 池锦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把手机递过去:“您的手机。” 指尖相触的瞬间,陈以声猛地抓住了她握着手机的手,力道不大却因为发力突然,轻易便将池锦整个人拉进客房里。 “陈以声!”池锦惊呼,后背抵上冰凉的门板。 他逼近一步,将她困在自己与门之间,温热的呼吸几乎拂过她的脸颊:“还没有?意思是你们会交往?” 不必指名道姓,池锦心知肚明——是孙庭。那个轻佻的家伙,不过是今早顺路捎了她一程,却得寸进尺。这一幕偏偏在公司门口,又偏偏落入了陈以声的眼底。 池锦不回答,只是拿手抵着他。 “你喜欢他吗?”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回避的执着。 池锦垂下眼眸:“为什么要告诉你?” “如果不是他,可以是我吗?” 池锦吓得屏住呼吸,呼吸却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他突然低下头,温热的唇瓣轻轻印在她额头上——被孙庭冒犯过的位置。 他看见了!早晨那个让她难堪的瞬间,他果然目睹了全程。 池锦同样下意识推开他,这适得其反。这个抗拒的动作却不知怎么激怒了他,陈以声的呼吸陡然加重,语气里染上明显的激动—— “和他可以,和我不行?” 质问带着滚烫的温度,不等她反应,下一个吻又带着惩罚的意味,不过只是克制地啄了一下,一触即分,却足以让她浑身僵住。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她自己急促紊乱的呼吸声,以及……比她的呼吸更加失控的,属于陈以声的气息。两道呼吸音又粗又重,渐渐不分彼此。 池锦抬起微颤的手,指尖抵住他的嘴唇,低声道—— “陈以声……明明是你欺负我,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 陈以声眸色骤然一暗,仿佛被这句话点燃了最后的克制。他不由分说地扣住她的手腕,强势地按在墙上,带着一种近乎掠夺的气势,狠狠吻了下去。 他全都听见了。 那句似曾相识的低语——上一次,在半醉的车里,她也是这样问“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为何后来杳无音讯?为何没有迟迟没有下文,是当事人故意隐瞒了下来,压根不是风平浪静。 掌心下,手机突兀而剧烈地震动起来,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这个本就带 着试探与焦灼的、轻描淡写的吻。 陈以声看也不看,拇指近乎粗暴地碾过挂断键,将手机甩向身后的床铺,双手捧起池锦的脸,眼中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浓烈情绪: “池锦,我……” 固执的铃声锲而不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池锦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他掌心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慌乱地弯腰,从床上捞起那个仍在嗡鸣的罪魁祸首。 屏幕亮起,来电显示:秦显成。 “可……可能是有工作上的事。急……事。” “……接。” 陈以声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被强行打断的焦躁与狼狈。 池锦手指微抖,按下接听键,秦显成略带疑惑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 “喂?陈主编,池锦和你在一起了没?她上楼去给你送手机,结果自己手机也落这儿了。” 陈以声向后倒在床上,一只胳膊遮住眼睛,另一只胳膊无力地垂在身侧。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从指尖到锁骨,从鼻尖到耳根——全身都泛着红。 池锦根本不敢回头看他,背过身低声道:“嗯秦哥,我在这儿呢。” “你这水果拿到哪里去啦?” “突然有点急事……” “行吧行吧,我们还得在这唱一两个小时呢,你一会下来拿啊。” “嗯。” “我看陈大王今天挺累的,你就别打扰他了。” “嗯。” 池锦恨不得这通电话能再长一点,好让她有更多时间思考该如何面对此刻的尴尬。 “那我们就继续唱啦!你说话我也听不清!” 秦显成挂了电话,客房陷入死寂。 陈以声已经起身了,涨红着脸给她递了一瓶水,自己却仰头咕噜咕噜灌了大半瓶。 “对不起。”他顿了顿,“我……我今天看到你和孙庭一起来,嫉妒得快要发疯了。你知道我平时也不这样,遇到你的事,总是……总之真的抱歉,我太不冷静了。” 第41章 池锦吞咽着口水,低头不语。她这周真的很累,不知道为什么烦心事总是一件一件围堵上来。 “我本想再等等,再晚些,也会更好些。但我真的……池锦……” “陈主编,我有话想和你说。” 陈以声闻声在床边蹲了下来,单膝跪地,以一种近乎卑微的姿态仰视着池锦:“池锦。为什么你总是叫我陈主编?你叫别人都可以秦哥赵哥,欢姐钱姐的。” 池锦从没先过这个问题,因为她从未想过和陈以声会有超出上下级之类的关系。 “可能怕冒犯您吧。” 称谓也彻底恢复成“您”。 陈以声有种前功尽弃的气馁,自嘲地笑了笑。 “池锦,这么长时间,你觉得我只把你当下属吗?你也只把我当上司?” 池锦不自觉地攥紧指尖,小声说:“朋友。” “如果说一见钟情,你会觉得俗套,连我也觉得不可理喻。但确实第一次在秋招会上时我就记住你了,那时你还只是即将踏入社会的学生,后来是求职者,是我的下属。但你应该知道,我们不仅是同事,是同乡,是校友,是师兄妹,更是朋友。” “我们有这么多的共同点,也一起经历过这么多事,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我平时话不多,但你应该感觉出来,我待你和旁人不一样,更严厉,也更温柔。工作上,我恨不得把我所有的经验都告诉你,想让你试错成长却又不舍得看你失利落泪。生活上,我珍惜每一秒在公司之外和你的相处,珍惜看到你的每一面,这些你都感觉不到吗?” “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也对我有感觉,对吗?”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几乎带着恳求。 他就这样像只被雨淋湿的大狗,卑微地抬头望着她。 池锦的手渐渐放松,听他终于说完,才轻声开口:“陈以声,谢谢你喜欢我。作为一个女性,我承认你很有魅力,条件优越,几乎无可挑剔。作为下属,我也很感谢你,无论是出于师兄妹的情谊还是同乡之谊,这两年来对我的照顾。” 陈以声低下头,苦笑道:“你拒绝我可以直接一些。” “不,因为你也很真诚,所以我必须实话实话。陈主编,你也是不是景市人,应该知道我一个独在异乡打工的女孩子有多不容易,我的经济状况,我的家庭背景,没办法让我心安理得地享受风花雪月。上学的时候只有学历是我自己的,进入社会只有工作是我自己的。对现在的我而言,工作就是最重要的生存保障,我不敢拿它去冒险。” 有一些话池锦没说。同在一个公司,他是上级,是男性,一旦两人的办公室恋情曝光,哪怕管理层不做处罚,受到影响更大的也会是池锦。更何况,陈以声名义上还是“已婚”,池锦不明不白地和已婚人士谈起恋爱叫怎么一回事? “我不想拖你后腿,也不想给自己这么大的压力。” 陈以声起身,将剩下半瓶水一饮而尽,又道:“池锦。我从不觉得我条件多好,也从未觉得你条件差。我喜欢的不是你的条件,而是你。” “还是谢谢你。你值得更好的。”池锦发好人卡。这句话像是一把刀子,同时也刺痛了自己。 陈以声沉默良久,才哑声问道:“除了上下级关系,除了你说的那些现实因素……还有什么是我做得不够的吗?是我的年纪不合适,还是我这个人……真的让你无法心动?” 实话实说,心动的感觉是有的。他对她的好,池锦不是木头,感觉得出来。但就像池锦说的,这些在工作面前都不重要。 池锦违心地摇摇头:“抱歉。我从没想过你会喜欢我,所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知道了。”陈以声挤出一个微笑,“你下去吧,免得他们又给你打电话。” 池锦起身,挤出一张同样难看的笑脸:“再见,陈主编。我们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吧。” “好。注意安全。” 他转过身,声音已经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疏离。 “晚安。” “晚安。” 夜晚不安,也没有好梦。彻夜无眠的人,不止池锦一个。 第38章 .去留自由 室友桃子去和男朋友旅游了,这周并不在家。池锦发现自己离开学校这两年,算得上朋友的居然是自己的合租室友。现在桃子不在了,她居然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学生时期池锦也没有这么宅,只是现在工作了,发现躺在家里最省钱的消遣。 即使孙庭给她发了好多条道歉消息,即使看起来十分有诚意,可池锦还是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以绝后患。 同样被处理的还有陈以声的私人小号。既然说了保持距离,就该彻底一点。 如果她的条件可以更好一点,负担更小一点,她和陈以声认识得更早一点。如果他们不在一个编辑部,如果年龄差距再小一点,如果他是清清白白的未婚身份,说不定她会欣然接受陈以声的追求。 但是两个人要在这么多限制条件下才能在一起,足以证明两个人并非良配。 说到底,还是她配不上陈以声。 想到这里,池锦忽然发现自己之前交过的两个男朋友,家庭出身、学历样貌,都要比自己差一点。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坦然接受别人对她的好。 或许她内心深处从不相信,会有人无缘无故地对自己好,就像陈以声说的那样。 不想了,再多也惘然。 池锦将手机放到一旁充电,正准备打扫卫生,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 现在是周六上午十一点……这个时间…… “哇——池子——” 看到拿着拖把站在客厅的池锦,桃子扑倒她怀里放声大哭。 “怎么了?” “他出轨了,死男人,我再也不要谈恋爱了。”桃子呜呜哭起来,“我半夜发现的,连夜赶回来,本来想回家,但怕我妈骂我……呜呜,思来想去,还是回咱家了。” “好了好了。”池锦拍拍她的肩膀,“我在呢我在呢,那你把他删了没?” “当然!我还扇了他好几个耳光!这个吃里扒外的软饭男,花着我的钱也好意思在外面招猫逗狗的!”桃子义愤填膺,然后又呜呜大哭,“池子,你说好男人怎么这么难找啊?你一定要劝我不能和他复合!坚决不可以!” “好啦好啦,去者不追。你要坚信‘失我者永失’。” “说得没错!我坚决不会回头,他就后悔去吧!” 池锦扶她在沙发上坐下,端来一杯牛奶:“其实本来想给你拿酒的,但是 咱俩都戒掉吧。好好提升自己再谈找对象也不迟。” 桃子微怔:“你受什么刺激了?” 池锦一撇嘴,干脆说了个七七八八。 一听池锦的遭遇,桃子立刻不哭了,抹了把眼泪,道:“池子,我很严肃地问你。你之前拒绝过别人没有?” 池锦之前谈过两次恋爱,都是在学生时代。她摇摇头:“没有。他们一表白,我就答应了。当时觉得他们人还可以。” “你傻啊!”桃子戳了下她的头,“普男你谈上了,钻石王老五你错过了!当时你为什么答应他们?” “我有点讨好型人格,怕他们不高兴,觉得谈谈也可以。现在想想可能是把他们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了。” 桃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呀你呀,怎么就在你们上司这觉醒了呢?他明明把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了,你还拒绝了。你要找的不就是这样的吗?” 池锦第一反应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但转念一想,道:“可是他因为吃醋就亲我,这不是很自私吗?完全没考虑我的处境。而且他比我年长又是上级,为什么不考虑我在公司的难处呢。” 桃子毕竟比池锦小几岁,一愣:“对哦。他为什么不和你说什么‘公司这里我会打点妥当,你不用担心’这样的话呢?” 池锦苦笑,道:“毕竟生活不是偶像剧,没有那么多康庄大道可走。我如果和他在一起,必然要面对很多。与其担惊受怕,还不如维持现状呢。” “好吧。”桃子揉揉眼睛,“那你们单位有没有其他小帅哥呀?能不能给我介绍下?” “啊?你刚才不是才刚分手嘛。” “生活又不是苦情剧。”桃子双手叉腰,“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出上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再谈一个。我可没办法忍受太久单身的生活,多无聊啊。” 这么说来,池锦分手也已经有两年了。无聊吗?确实有点,但也远远不到无法忍受的地步。 桃子是本地人,有家里托底,名下有车有房,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你有什么条件吗?”池锦也觉得桃子最近交的几个男朋友质量堪忧,如果有合适的撮合一下也未尝不可。 “最好是本地人吧,我不想要凤凰男。当然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本地人也不行。”桃子如数家珍,“我可不想再异地了。一米八五以上,阳光开朗,能哄我开心,不能太沉闷,最好是弟弟型,这样可以玩得到一起。” 第42章 虽然并无介绍陈以声和桃子在一起的想法,但池锦还是不由地将陈以声的条件和桃子的要求做对比,确实各方面条件都不符合。 不过…… “还确实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我们公司新来没多久的一个小编辑,本市人,本硕都是景师大的,是我们公司最高海拔,很有眼力见儿,办事也利索,但不油嘴滑舌。” 桃子眼睛一亮:“真的啊?那你怎么没收入囊中?” “呃……”池锦微顿,“我一想到和同事发展成男女朋友,感觉工作都变恶心了。” “池子姐姐。”桃子摇着她的手臂撒娇,“那回头你给我引荐一下呗?我的条件你也知道,除了作一点懒一点爱哭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而且非常恋爱脑。”池锦下定义。 桃子又贴过来:“最好最好的池子姐姐,等我有合适的也一定介绍给你。” “得了,我现在只想工作。”池锦道,“好啦,我看你也没事了,来一起打扫卫生吧。” 桃子一个人也能达到哀嚎遍野的程度。 …… 周一上班前,池锦在脑中预演了无数遍见到陈以声时要用的表情、语气和态度。可陈主编毕竟是大忙人,一上午都在高层开会,根本没见到人。 这样也好,相安无事。午休时间,饭友四人一齐坐在食堂里。秦显成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直到金尧佳从后面走过朝几人打招呼,秦显成一下子缩到桌子底下。 欧阳媛皱眉:“你要当地鼠啊?” 秦显成看她走远了才爬出来:“这女的很恐怖。” “此话怎讲?” 秦显成犹豫半天,最后言简意赅:“我向她表白被拒绝了,你们别和别人说。” 欧阳媛道:“你和同事表白才比较恐怖。” 这么巧?池锦嗦了下筷子没有说话。这金尧佳心理素质确实一绝,居然还能当做无事发生泰然自若地主动和秦显成打招呼。如果是她,她肯定做不到,恨不得躲陈以声远远的。 当然,她也没傻到跟同事分享这件事。 “啊……”段兴澈瞪大了眼睛,“佳佳姐不是有男朋友吗?” “啊?”三人一愣。 “嗯。我见过有车接她,还是卡宴呢。” “靠!我就说她很恐怖!从最开始主动约我一起做专栏我就发现了,让我一步步陷入她的陷阱,你们说,她会不会在编辑部贴我大字报?” 池锦让他放心:“怎么会呢?你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我亲她了。” 池锦饭差点喷出来,这也太相似了,她实在忍不住:“你们男的为什么都不考虑一下女生的感受就亲亲抱抱呢?” “没办法,身体比语言先作出反应嘛。” “你说得好恶心。”欧阳媛一阵胆寒,问段兴澈,“小朋友,你有没有交女朋友?” 段兴澈摇摇头:“我才刚转正呢。何况现在连车都没买,代步工具都没有,哪个女孩愿意和我在一起呀。” 池锦一直记得答应桃子的时候,但不知道她刚刚分手,此时再和段兴澈介绍,是不是有些不太公平。 “师父给你介绍一个?” 秦显成先回答:“你不会要把你自己介绍给小朋友吧?我早就觉得你俩不对劲了。” 池锦白他一眼,又对段兴澈说:“是我室友,刚刚分手,被出轨了。” 秦显成打了个响指:“听起来是个恋爱脑,可以,谈恋爱就得找恋爱脑才行!” “我……我配不上人家把?”段兴澈挠挠头,“虽然我是本地的,但我是郊区的,现在还租房呢。” “她也是呀,而且她和你一样都是北郊区人。人长得特别娇小可爱,嘴巴很甜,古灵精怪的,比你小一岁。她喜欢弟弟型,我感觉你就……” 池锦戛然而止,因为看到陈以声居然和姜虎一起来餐厅吃饭。 “我滴个乖乖,这俩人居然能一块吃?”秦显成小声说。 “哟,池编辑!”姜虎看到他们这桌,居然走过来,“还有小段编辑。” 之前秋招,两个编辑部一起共事过几天,说不上多愉快。 除了欧阳媛,剩下三个人站起来问了声好:“姜主编,陈主编。” 陈以声和池锦谁也没看谁,姜虎挡在两人中间,也没给两人对眼神交流的机会。他指着旁边的空桌:“没人吧?我和你们陈主编坐这里可以吗?” “可以可以。”秦显成只是客气。 姜虎坐在离池锦最近的位置,依然隔着陈以声和池锦,他道:“上次见识了池编辑的好酒量,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啊。等下次有集体应酬,让你们陈主编带你来吧。” 池锦并不客气:“我戒酒了。” 姜虎眯眼笑笑:“那可太可惜了。我们打算组一个新的编辑部,要先和广告商谈,还准备带池编辑一起去呢。” “如果是内容需要我,我可以去,应酬就算了。投资能谈下来,应该也不是靠陪酒。” “哎呀呀,池编辑的意思是愿意来我主持的新杂志了?我磨了你们陈主编好几个星期,一直不肯放人呢。他非强调你肯定不愿意离开《面孔》的,没想到这么爽快就答应了。” 几个小编辑面面相觑,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池锦轻松上了他的套。 池锦有点傻眼, 这文字游戏玩得实在是太顺溜了,她太年轻,根本招架不住。 “陈主编……应该没同意小池去吧?”秦显成看了一眼陈以声。 陈以声语焉不详,目光淡淡扫过池锦,又迅速移开:“选择都是自由的,我不强迫去留。” 第39章 .形同陌路 他语气平淡,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不过一秒便移开,恢复了那个冷静自持的模样,仿佛之前那个在她面前失控告白、甚至单膝跪地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姜虎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笑眯眯地拍了拍陈以声的肩膀:“看,我就说陈主编最开明不过了。池编辑,那我们就说定了,新项目启动,你来帮我。” 没人帮自己,那就自己帮自己说话。池锦摆出一个挑不出错的笑脸,回绝道:“等等姜主编,午饭时间的闲谈可不能算数哦。人事调动我只听从我们我们编辑部的安排。” 段兴澈在旁边松了口气,低声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刚开始搞纸媒改革,主心骨就要走了。” “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池锦轻声说。 这顿饭的后半段,池锦吃得食不知味。她能感觉到旁边姜虎毫无掩饰的视线。 她始终低着头,专心对付餐盘里的青菜。 陈以声应该也不想她走吧? 下午回到工位,池锦努力想把注意力集中在稿子上,却发现效率极低。陈以声在办公室,门却一直关着。 快下班时,内线电话响了,是陈以声。 “池编辑,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平稳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池锦的心却不由自主地提了一下。不光是因为可能的人事调动,更是因为她要和陈以声独处。 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表情,才敲门进去。 陈以声正坐在办公桌后看文件,见她进来,抬了抬下巴:“坐。” 池锦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微微蜷缩。 两人的言行都和之前没什么两样,至于心境如何,就是未知数了。 “管理层决定开一个新杂志,由姜主编负责。杂志主打高端生活方式和商业人物访谈,初期需要组建一个精干团队。他确实向我提过,想要你过去。”陈以声开门见山,语气公事公办,“你怎么想?” 池锦没想到他会问她的意见,愣了片刻,才谨慎地回答:“我服从编辑部安排。” 陈以声放下文件,看着她,目光深沉:“抛开安排,你自己想去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新平台,资源倾斜会更多,对你个人发展有利。” 他的分析很客观,完全站在上司为她考量的角度。 池锦认真想了一会,不过最后还是坚定心里的答案:“《面孔》的工作我很熟悉了,但还有很多值得学习的地方。现在纸媒改革刚刚起步,我也不愿意抛下团队。” 她也是站在下属的立场上说。 “也就是说,你更倾向于留下?”陈以声确认道。 池锦郑重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陈以声的语气依旧平淡,“我会回复姜主编。没什么事了,你去忙吧。” 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完全公事公办。 池锦站起身,心里说不出是轻松还是失落。 她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手时,身后忽然传来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 “池锦——” 她心跳漏了一拍,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从个人角度而言,你去对你的发展更有利。如果你能同时兼顾两个编辑部的工作,也未尝不可。” 第43章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她心上。池锦的手指收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不了。我专心在a组。” 她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回到工位,心跳依旧很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瞥见段兴澈正一脸忐忑地看着她。 “师父,陈主编没为难你吧?” “没有。”池锦摇摇头,“下月刊明天就要刊印了,老赵领衔的那个专栏怎么样?” “比较顺利,会配合拍一期深度采访,下旬发在上,已经联系b组合作了,对接的是金尧佳。”段兴澈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金尧佳的实力还是比较出众的,池锦放心地点点头。 …… 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工作,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办公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池锦收拾好东西,揉了揉发酸的脖颈,走向电梯间。 正值下班高峰,电梯口围了不少等电梯的人。池锦站在人群外围,低着头刷手机,尽量避免与人有视线接触。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人群开始向前涌动。池锦木讷地跟着走进去,瞬间被裹挟在拥挤闷热的空间里。她习惯性地往里缩,寻找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 就在这时,她闻到一股熟悉的茉莉香味。心猛地一跳,她抬起头,果然看见陈以声就站在斜前方,背对着她,身形挺拔,在拥挤的人群中依然鹤立鸡群。 他也刚下班。 这么巧? 池锦迅速低下头,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半臂,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透不过气。 电梯缓缓下行,密闭的空间里充斥着各种声音——手机震动声、轻微的咳嗽声、衣料摩擦声,还有不知是谁身上的汗臭味。 “咳咳……咳……”旁边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咳得有些厉害,下意识地往旁边避让,人群一阵小小的骚动。 池锦被挤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住什么。 就在这一刻,她忽然清晰地记起,就在不久前,也是这样一个下班高峰,他们偶然挤进了同一部电梯。当时电梯同样拥挤不堪,陈以声几乎是下意识地,用他的手臂在她身后虚虚地挡了一下,像母鸡保护小鸡一样,为她隔开了拥挤的人流。 而现在…… 池锦踉跄了一下,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前面人的后背。 正是陈以声。 他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但没有回头,似乎知道是她。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向旁边挪动了半步,拉开了那本就微不足道的接触。他的目光始终平视着前方不断跳动的楼层数字,侧脸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碰到的只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无关紧要的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涌上池锦心头,原来刻意的疏离是如此伤人。 他做到了他说的“保持距离”,如此彻底,如此泾渭分明。 她也理应这样。 电梯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更加沉闷,那几声咳嗽也显得格外刺耳。池锦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只觉得电梯下降的速度慢得令人窒息。 终于,叮的一声,一楼到了。 门一开,外面等待的人不多,里面的人迫不及待地涌出来。陈以声随着人流大步走了出去,没有片刻停留,背影很快消失在旋转门处。 池锦被人群推着走出来,站在大厅里,都还来不及捕捉,他已经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却愈发清晰起来。 他们之间,好像真的退回到了最初的起点,甚至,比那时还要遥远。 池锦,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她扪心自问。 回家的地铁上,手机忽然震动,弹出银行入账的短信提醒。看到数字的瞬间,池锦黯淡的心情终于亮起一丝微光——上个月杂志销量高,连带她的个人绩效也水涨船高,这是她两年来收入最高的一个月。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打开支付软件,小心翼翼地将一万块钱转入余额宝,并郑重地告诉自己:除非紧急情况,这笔钱雷打不动。 “池子——你回来了。”桃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窝在沙发里无精打采地问:“今天……怎么样?” 池锦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但其实今天她和陈以声形同陌路,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她摇摇头代表了回答,看着桃子正在吃的外卖,好心问她要不要吃挂面。 “太可惜了,我已经吃饱了。”桃子打了个嗝,揉着嗓子说:“我好像有点嗓子疼……明天你加班吗?不加班的话,能不能给我熬个粥呀?” “周二应该还可以。”池锦走进厨房洗手,“你想喝什么粥?” “嗯……都可以吧。” “嗓子疼的话,我妈以前总给我煮赤小豆薏米粥,清热利湿。”池锦打开橱柜看了看,“正好家里有材料,我今晚把豆子泡上,明天回来就给你煮。” “好耶!”桃子终于露出一点笑容,但随即又咳嗽了两声,“最近好像流感挺 厉害的,你也小心点。” “嗯嗯。”池锦点点头,“今天是有不少人咳嗽,待会睡前我也吃个冲剂。” “你们办公室吗?” “那倒没有,我同事们个个都是加班练就的铁打身躯,不然也扛不住这工作强度。”池锦笑了笑。 桃子一笑:“你帮我问你们办公室小帅哥了吗?” 池锦一怔,这才想起这茬:“噢,本来要问的……但被别的事打岔了。过两天,过两天我一定帮你问。” “好嘞!”桃子说着又打了个嗝,起身把外卖盒子收拾好,“我不太舒服,先回房休息了。你记得吃药预防哦,千万别中招了。” 看着桃子关上房门,池锦突然想到什么,立刻给妈妈发了条消息,提醒她也别忘记预防最近的流感。 第40章 .三十九度 周二,《面孔》十月刊下半月刊出刊的日子,池锦绕路从报亭买了一份杂志,坐公交车到公司。 地铁很方便,所以公交车以老年人为主。池锦上车发现车里一半人自觉戴了口罩,下意识按紧了自己的口罩边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翻开杂志。 到了公司,才发现一个小小的编辑部居然有三个人请了病假。钱姐和女儿双双中招在家休养,连高大健壮的秦显成也倒下了,最让人意外的是,几乎不请假的陈以声竟然也没来。 江叙欢一边自责一边给大家分发口服液和口罩,喃喃道:“早知道不选洗浴中心团建了,人多口杂,可不就容易人传人嘛。” 大家客气地安慰她,却也人人自危。转到池锦这里,江叙欢交给她一个任务。 同事们客气地安慰她,却也人人自危。转到池锦这里时,江叙欢交给她一个任务:“每次出刊陈主编都要亲自审阅刊物,一会你找个同城快递,给他寄过去。” 池锦实在不想和他有瓜葛,哪怕已经去过他家好几次,却还是说:“可我没有陈主编家地址。” “我们都没有。但这是工作,他再注重隐私也能理解。” 池锦想说换个人去办,却又怕心思缜密的江叙欢起疑,只得答应下来。 明明有陈以声的地址,却还要打着工作的名号装模作样地再问他要一次吗?如果直接寄过去,会不会显得太过冒昧?在微信上问,又怕日后看到这些对话框徒增尴尬。 思来想去,她索性坐到茶水间,一边喝柠檬水一边给陈以声打了个钉钉电话。 电话被挂断了。看来他并不是在生病? 约莫半小时后,陈以声回了条信息:[抱歉,刚才在开视频会议。有什么事?] 池锦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觉得直接打电话反而更暧昧,于是在备忘录里斟酌字句足足十分钟,才发过去一段话: [陈主编早上好,欢姐委派我给您寄去下半月刊刊物。请问景东区天翡公园b座1单元801是否是您方便接收的地址?] 对面秒回:[是的。麻烦你了。] 这一来一回,字字斟酌,仿佛耗费了半生心力。池锦莫名生出一种两人已经分手,她在给前男友发消息的错觉。 看看池锦,看见了吗?办公室恋情失败了,这下场还算好办的呢。 她立即找了个到付的同城速递,将杂志寄出,随后便投入了工作。 一小时后,池锦接到了快递员的电话,说按门铃无人响应。 无奈之下,她只好再次硬着头皮给陈以声打电话。 嘟声之后,电话被接起,传来一个迷迷糊糊的男声。 “喂……”他的声音嘶哑而粘腻,不似平日。 池锦吓了一跳,连忙确认这确实是“主编-陈以声”的工作电话,备注是“活阎王”没错。 “……陈主编。”她斟酌着是否要询问病情,最终还是没问出口,“杂志送到门口了,麻烦您去领一下。” “……嗯……好。” 她听到陈以声起身的声音。该死,他们家的“地形”她居然记得如此清楚,现在他应该在主卧(虽然她没见去过)……客厅……卫生间门口……路过储物间……玄关。 第44章 门开的声音。 “嗯……我挂了。”他的声音毫无工作的状态,迷迷糊糊地就要放下手机。 他以为已经挂断了电话,但其实并没有。 池锦听到他跌跌撞撞走回来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声闷响——似乎撞到了当初大饼造反的那个书架,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再走几步,便沉重地跌倒在床上。 池锦主动把电话挂了,没过几秒钟,收到陈以声的钉钉回复—— [辛苦。我已收到。] 秦显成和钱姐都复工了,陈以声已经请了病假。池锦心里记挂着,却没有问候。于情于理,陈以声帮过她不少忙,平日也很照顾她,她不能如此绝情,连想都不想一下。 不过金尧佳却倒下了,段兴澈急得焦头烂额:“完了完了,访谈还没录完呢。佳佳姐怎么临阵脱逃了。” “没事,你去找鑫哥,他会录制也会剪辑。” 江叙欢匆匆走过来:“谁开车来的?有空去陈主编家送一下文件吗?要陈主编本人签字。” “不能像昨天一样寄过去吗?”段兴澈问。 “我也想,可这是机密文件。” 池锦生怕点到自己的名字,赶紧溜回工位。女编辑们也纷纷低头——这可是去男上司家里,可不是什么清白的差事。 “不用。”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众人抬头,只见陈以声歪歪扭晃地走进编辑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却掩不住病容。 他扶着墙,道:“我记得今天要签字。签完……我就走,不用麻烦你们……咳咳……” 江叙欢见了,连忙过去扶他。方唐也关了屏幕,赶紧走过去。 陈以声戴着口罩,却依然能看出情况很不好。他脸色苍白如纸,平日挺拔的身姿此刻佝偻着,每一声咳嗽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的,听得人心惊。 他拒绝了她们伸过来的手,只是哑声道:“笔。文件。” “陈主编……” “声哥……” 陈主编勉强签了字,笔迹都比平时虚浮了许多。 签完他便转身往外走,郭鑫连忙上前想扶他去坐电梯,却被陈以声用尽力气严厉拒绝了。 他离开后没几秒,办公室一片安静。 池锦坐不住了。她快速装好笔记本、笔和电脑包,甩下一句“去外采”。 尽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要去做什么。 离开办公室,池锦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走廊。终于,她在电梯口追上了摇摇晃晃的陈以声。她几乎没有犹豫,上前一把扶住他。 陈以声先是一惊,见来者是她,眼眶微微发红,下意识唤出她的名字,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陈以声传来的皮肤温度惊人,烫得池锦心头发慌。 陈以声试图挣脱,却因为虚弱而使不上力:“不用……麻烦你……” “别逞强了。”池锦不由分说地将他的手臂绕过自己肩膀,“您连站都站不稳。” 如此亲密的接触让两人都是一怔。池锦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但高烧带来的虚弱让他无力拒绝。 “我送您去医院。就算是普通同事,看到您病成这样也不会坐视不管。”池锦解释着,另一手拍拍电脑包,“在医院我也能工作。” 陈以声用尽力气甩开她:“医院太危险,你回去。” 池锦不由分说地架着他走进电梯。 “吃了什么药?” “多少度?” “都有什么症状?” “我是看在平日里……你比较照顾我的份上。”池锦最后解释,“没有非分之想。” “……谢谢。” 刚下电梯,池锦拿出手机:“打车去最近的医院,大概五分钟,现在不堵车。” “……我开车来的。” “啊?你发烧还开车?”池锦大惊失色,“还好过来一路没事,不然出点事怎么办?” 陈以声似乎想回应,却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他的头无力地靠在她肩上,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池锦心头涌起一阵酸涩。陈以声平时雷厉风行、说一不二,此刻却只是脆弱的孤家寡人。像她说的,哪怕是普通同事、普通朋友,她都无法坐视不管。更何况,两人还是师兄妹,是同乡。 池锦开上陈以声的车,风风火火朝医院开。工作日的上午,市中心路况依旧算不上良好,池锦急得直按喇叭,又焦急地瞥了一眼副驾驶座上的人,却见陈以声的头无力地靠在车窗上,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晃动,呼吸沉重而急促。 红灯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池锦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探向他的额头。指尖触到的皮肤滚烫得吓人,湿冷的汗水黏在她的指腹上。她心下骇然,连忙收回手。 终于,医院的红十字标志出现在视野里。池锦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将车开进急诊通道,甚至来不及完全停稳就猛地推开车门,踉跄着冲向急诊预检台。 医护人员反应迅速,推着平车赶来。池锦慌忙拉开车门,指着里面:“在这里!他应该是昏过去了!” 两个医护人员小心地将陈以声从车里扶出来。他整个人软绵绵的,完全依靠别人的支撑才能勉强站立,眉头因不适而紧蹙着,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池锦亦步亦趋地跟在平车旁边,焦急地医生陈以声的情况。 “患者最近去了什么地方?吃了什么?除了发生还有什么症状?” 池锦答不出来,手心捏紧:“这是我同事……我……我也不清楚。” 医生在做着进一步的检查:“体温三十九度七。提问现在的情况不好下定论,家属在旁边等一下。” “……好。” 空气中弥漫着医院的味道,是消毒水,池锦想起去确认父亲尸体的那天。虽然知道他只是发高烧昏过去,不可能像父亲一样一睡不醒,但她还是忍不住呜呜地抽噎起来。 耳边是各种匆忙的脚步声和仪器滴答声。池锦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额头上滚烫湿濡的触感。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以声——脆弱、无助,好像一碰即碎。 第41章 .她的温度 意识像是沉在浑浊的水底,费力地一点点上浮。 陈以声首先感觉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紧接着是全身肌肉无处不在的酸软无力。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聚焦,陌生的白色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气味。 他微微动了动,左手传来的束缚感和轻微刺痛让他侧过头——一根输液针正埋在他的手背里,透明的药液正一滴一滴缓慢地输入他的血管。 “醒了?”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护士走过来,检查了一下输液袋和他的状态,“感觉怎么样?还烧得难受吗?” 陈以声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沙哑不堪:“您好……我怎么了?” “市三医院急诊观察室。”护士回答道,“高烧三十九度七,伴有轻微脱水。你这是过度劳累、免疫力下降导致的细菌感染,不是流感。” 不是流感,意味着不会传染。 陈以声松了口气,点点头,简单地说了句谢谢。 “不过你是不是乱吃药了?血象显示有些药物反应,退烧药和抗生素不能乱吃,没对症反而加重肝肾负担。” 陈以声微微蹙眉,模糊记起自己昏沉中似乎吞过几种药片,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不好意思。”他哑着嗓子说。 “醒了,你别说话了。”另一个护士说,“你这不算严重。感谢你老婆吧,送来的及时。目前看没有引发肺炎或心肌炎这类严重并发症,但身体透支得很厉害。需要留院观察一天,稳定一下,把这组抗生素打完。工作再忙也得先顾好身体,年轻人不能太拼。” 老婆? 陈以声这才偏过头,看见趴在桌边睡着的池锦。她的长发有些凌乱地散落在颊边,眼下有淡淡的阴影,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微微蹙着,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她的手机,身旁放着电脑包,似乎随时准备处理工作。她工牌还未摘,显然是匆忙间就跟他出来了。 “你女朋友可真紧张你,一路风风火火把你送过来,跑前跑后办手续,眼睛都急红了,刚才守在这儿累得睡着了。” 一股强烈的心疼和自责瞬间攫住了陈以声的心脏,比身体的任何不适都更让他难受。 是他这副狼狈的样子拖累了她。 “好。”陈以声点点头,“谢谢。” 两位护士又在他的袋子上写了什么,便去为其他患者检查了。 池锦还没醒,陈以声也并不打算叫醒她。只是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了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指尖颤抖着,想要碰一碰她。 在指尖即将触到她头发的瞬间,猛地顿住,僵硬地收了回来。 保持距离。 他不能忘。 况且君子不能趁人之危。 第45章 不过他也实在算不得什么君子。 可他现在又以什么身份去做这样亲昵的举动?上司的僭越,还是……一个已经被明确拒绝的追求者的纠缠?只会让她更困扰,更想远离。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的情绪艰难地压回心底,再抬眼时,脸上已恢复了平日里那种近乎刻板的平静。 只是他目光再次落在池锦身上,久久没有移开。观察室里很安静,只有输液滴答的声音和她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池锦的眼睫颤动了几下,似乎要醒了。 陈以声几乎在她睁眼的同时移开了视线,望向窗外,用一种尽可能平稳、甚至带着些许疏离的语气开口,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 “你醒了?谢谢你送我过来……咳咳咳……垫付了多少钱?我转给你。” 池锦刚醒,混沌的大脑被他这冰锥般的话语刺得一个激灵,心头那点残存的暖意瞬间凉了半截。她没去看他的正脸,只是默默拿起手机,解锁,点开转账界面,动作机械:“好,那我算一下发您。” “麻烦了。”他吐出三个字。 压抑的沉默在消毒水味空气中蔓延。 池锦觉得有必要告知病情:“哦对了,医生说不是流感,是过度劳累。温度很高,以后还是注意身体吧。”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窗外,像是无意识地,又像是刻意地,低声重复了一遍关键信息,每个字都清晰无比,“不是流感……所以,不会传给你。” 池锦身体一僵,不知道他说的传染途径,是刚才的肢体接触,还是那天浅尝辄止的亲吻。 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微弱声响。 池锦低下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外卖软件,选了一家最近的粥店,下单了一份赤小豆薏米粥,收货地址填到了医院楼下的外卖柜。 她告诉自己,这只是基于最低限度的人道主义——他孤家寡人,若是她不管,恐怕真就昏倒在电梯间也无人问津。 陈以声不敢看她,只盯着她的电脑包下逐客令:“你回去工作吧。” “下班前我会回去打卡的。”池锦没有看他,声音平淡,“我跟组里说我来外采了,到时候如果欢姐问起,您记得帮我圆一下。” “知道了。”他简短应答。 池锦拿出笔记本电脑,放在膝上开始处理邮件,键盘敲击声在安静的观察室里显得有些突兀。她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您的车停在地面停车场b区了。等明天好些了,您自己开回去吧。” 陈以声闻言怔了一下,他刚才烧得昏沉,要费力回想才能想起,似乎确实是池锦开车送他来的。 “我没说什么口外的话吧……” “没有。”池锦盯着屏幕,“还是少加些班吧,就没看您准点下班过,加班又没工资。” 陈以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家里没人。有时候在办公室,反而觉得还有人气。” 池锦心里一揪,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将那些几乎脱口而出的同情和关心咽了回去。她不敢给予任何一丝多余的温暖,生怕他会错意,而她又无法回应。 “把自己身体照顾好吧,不然连自己说没说胡话都不知道。” 陈以声苦笑一声,点点头,又下逐客令:“你回公司吧。” 池锦合上电脑,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大得让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故意表达不满。 她噔噔噔地朝外走去,哪怕是站在外卖柜旁边等,她也不想和这家伙共处一室。 二十分钟后,池锦拎着外卖袋走回来。她走到床边,取出纸 碗放在床头柜上,语气硬邦邦的:“赤小豆薏米粥。这两天我室友也病了,喝这个有点用。” 温热的粥透过塑料袋散发着微弱的热气。 陈以声看着那碗粥,又看向她明明折返却刻意冷着的脸,心底像是被烫了一下。 “谢谢。”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她,声音很轻,带着颤抖,“不是说了要保持距离吗?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这句话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池锦所有压抑着的、混乱的情绪。 她猛地将粥往台面上又重重一放,发出“咚”的一声响,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自己此刻的心慌意乱。她迎上他的目光,眼神却冷得像冰,一字一句地清晰回道: “陈主编想多了,同事间的正常关心而已。这份粥十二块,记得转给我。” 说罢,她抓起电脑包,转身快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观察室的门缓缓合上,将外界的一切嘈杂隔绝开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和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陈以声维持着望向门口的姿势,许久未曾动弹,一种空落落的怅然若失感如同潮水般无声地将他淹没。 半晌,他缓缓向后靠回枕头上,侧过身,从枕头底下找到手机。屏幕亮起,刺得他眼睛有些发涩。 他下意识地点开微信,登录了那个对话不多的小号。 那是他仅存的一点私心,一个可以偶尔看看她朋友圈而不被察觉的窗口。 他发了一句谢谢,并准备把钱转给她。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无比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以及下方系统冰冷的提示文字:“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他被拉黑了。 她是什么时候拉黑的?是那天晚上之后?还是就在刚才,她走出这扇门之后?她是要用这种方式,彻底斩断所有不必要的联系,将那句“保持距离”执行得如此决绝。 陈以声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哽涩和更剧烈的咳嗽冲动,切换账号,登陆工作号码。找到与池锦的工作对话窗口,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开始输入转账金额 医药费,加上那碗粥的钱,他计算得清清楚楚。附言框空了许久,最终也只干巴巴地输入了“垫付费用”四个字。 他这才返回微信主界面,回复来自同事们的关心和安排工作上的事情。 处理完必要的工作,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床头柜上那碗已经不再冒热气的赤小豆粥。虽未地道的l市人,可他从小就不喜这种豆类煮粥略带沙砾的口感,家中也从不熬制 但这是池锦买的。 他沉默地看了那碗粥许久,最终还是伸出手,端起了那只塑料碗。粥已经有些凉了,口感依旧是他不习惯的稠厚沙涩。 他硬着头皮,一口一口地往下灌。 就在粥快要见底的时候,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 他动作一顿,几乎是立刻点开了消息。 来自池锦的回复。 没有只言片语。 只有一个最寻常不过的、没有任何温度的—— “ok。” 陈以声盯着那个小小的表情,猛烈地咳嗽起来。 他抬手抹去眼角咳出的泪,再看向手机屏幕时,那个“ok”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一个无声的句点,冷酷地封缄了所有可能。 第42章 .剑走偏锋 纸媒改革的议题悬在每个人心头,内容创新的尝试在赵编辑和钱编辑两位资深编辑的推动下已有起色,但印数下滑的冰冷现实依旧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十月刊下半月刊的发行量和前线反馈的结果并不尽如人意。 其实这在众人的意料之中,改革刚刚开始,组长没有经验。更何况媒体的更迭是不可控的,纸媒颓势是必然。 郭鑫知道池锦压力大,开会前安慰她好半天,池锦看起来状态尚可。 刚一到开会时间,她便不作寒暄,直接切入最尖锐的核心:“各位同事,我们之前的内容革新方向是对的,深度、质感都保持了《面孔》一贯的水准。但我们必须面对一个更残酷的问题:酒香也怕巷子深。内容再好,如果无法吸引读者主动拿起、翻阅,一切都是空谈。” “我也觉得这期内容很不错,的点击量就是证明,这不能算作是b组他们新媒体的功劳……” “只是大家真的不看书了。” “那大家看什么呢?”池锦问。 “我女儿五岁,就已经天天看那些唱歌跳舞的艺人了。” “其实就是看流量。” 这个回答正中池锦下怀,她打开ppt,屏幕上跳出两张截然不同的封面设计概念图。一张是《面孔》以往惯用的、充满艺术感和隐喻的抽象封面;另一张,则是一位当下极具争议性却也拥有庞大粉丝基础的青年演员的正面特写,眼神锐利,极具视觉冲击力。 池锦意图明显,会议室里瞬间响起一阵压抑的吸气声。 “我的提案核心有两点。”池锦声音清晰,压过细微的骚动,“第一,封面革命。放弃部分过于曲高和寡的艺术抽象封面,大胆采用本期核心人物的真实‘面孔’。用最具冲击力、最具话题性的视觉形象,在报刊亭一秒抓住读者的眼球。第二,内容破圈。在坚持深度采访和人文内核的前提下,适当引入拥有广泛群众基础、但同时有内容可挖的‘文娱面孔’,甚至是所谓‘流量’。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将原本可能不会接触《面孔》的年轻读者吸引过来,让他们看到,我们提供的不是快餐八卦,而是有深度的立体解读。这本身就是一种降维打击。” 第46章 话音刚落,质疑声便如预料般涌来。 “我反对!”钱姐第一个皱眉,“这太冒险了!《面孔》的格调还要不要了?我们的老读者会怎么想?这会让我们看起来像那些追逐热点的三流周刊!” “小池组长,流量是把双刃剑,他们的粉丝群体极度敏感,操作稍有不慎,反而会反噬杂志声誉。” “我们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了?内容为王,我们应该相信优质内容最终会赢得市场……”连郭鑫也委婉地表示担忧。 池锦早已预料到这些反应,她不慌不忙,调出了提前准备好的数据分析和市场调研报告。 “钱姐,我理解您的担忧。但保持格调不等于固步自封。数据显示,过去三年,我们的零售点覆盖率下降了百分之二十,零售量下滑更严重。如果没有人买,格调给谁看?”她语气冷静,却字字铿锵,“关于流量反噬,这正是考验我们内容把控能力的时候。我们不是去吹捧,而是去挖掘和审视。选择谁?挖掘什么?角度如何?这比做一个无人问津的完美选题,更需要功力和勇气。” 她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一直沉默不语的三位主编身上。陈以声在屏幕里,他还在医院,所以参加视频会议。方唐表情不悦,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激进。 杜燕妮指尖夹着一支笔,神情专注地看着投影屏幕,看不出喜怒。 眼看师父示威,段兴澈站起来道:“各位老师,市场已经变了。我们不能只等待读者发现我们,我们必须主动走出去,用他们熟悉的面孔和感兴趣的方式,把他们‘骗’进来,然后再用我们扎实的内容留住他们、影响他们。这不是放弃《面孔》的灵魂,而是让它的灵魂被更多人看见和理解的最有效途径。” 杜燕妮抬手打断了他:“我先说说我的看法。这个方案确实激进,也存在风险。但我认为,相比于温水煮青蛙,还是值得一试的。 池锦不知为何最近杜燕妮总是这么好心地帮她说话,不过见副主编都发话了,她连忙乘胜追击:“是的。具体操作上,我们可以严格控制人选标准,不一定非要要明星,也并非所有流量明星都适用,我们必须选择那些有争议、有故事、有代表性,经得起我们深度剖析的人物。最终决定权,在三位主编。”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长桌尽 头。 方唐沉吟片刻:“想法很大胆,也确实点出了我们目前的最大痛点。但我同意老钱老赵的顾虑,尺度很难把控好,绝不能为了流量而流失杂志的公信力。一时的流量,不应该是《面孔》追求的。如果非要尝试,我建议可以让公司其他同类刊物先试试水,看看市场反馈和读者评价再决定后续。” 杜燕妮倒有分庭抗礼之势:“我本身就是激进派,所以觉得直接用《面孔》试水一期就好,新媒体组也反映过这个问题,推文首图太抽象,读者不买账,要知道现在是图像时代,没有人那么耐心阅读。第一印象很重要。” 如果陈以声升为副总编,离开《面孔》,那主编的位置肯定是两位副主编之一的。平时她们也不算多和睦,现在是把态度摆在明面上了。 池锦心里虽然更讨厌杜燕妮,但她知道,温水煮青蛙对《面孔》来说就是慢性自杀。 大家莫衷一是,言辞激烈地讨论起来。责编江叙欢见状,立刻将视频会议界面投到屏幕上,让陈以声拿主意。 “陈主编,您怎么看?”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回陈以声身上,等待他最终拍板。 “这是一步险棋,现在的《面孔》未必可以招架得住。” 听他要拒绝,池锦也管不得那么多上下级的礼节,立开麦:“不好意思陈主编,冒昧打断您。现在的《面孔》招架不住,等再过几年更是跟不上一点儿时代的浪潮了。难道我们编辑部这么多人,我们a组这么多人,就真的在这里养老到停刊转岗吗?” 她说得很着急,会议室里不免有编辑小声议论。 “如果今天您把我的提案否了,等您康复了来上班……不,今天下午我会再润色一份更好的。如果真的让我做这个小组长,我就一定要改头换面!” 段兴澈被她的架势吓了一跳,拉了拉她的袖子,小声说:“师父,你这太……” “我还没说完。陈主编,我相信您也是不想看到《面孔》像耄耋老人一样日益老去,所以请让我们试一试吧。” “我也还没说完。池锦,你这样打断我很不礼貌。” 他抬起眼,看不出任何私人情绪,只有纯粹的审慎与权衡。 “……您说。” “这是一步险棋,现在的《面孔》未必可以招架得住。但是我们作为编辑,必须让《面孔》招架得住。池锦,由你牵头,杜副编负责。第一,一周内提交一份详细的可操作方案,包括首期推荐人选名单及详细评估报告,人选必须符合《面孔》的调性且有深度挖掘价值;第二,同步做一份详细的风险评估及应对预案;第三,封面设计和内文排版需要提前出样,我会亲自过目。” 他的命令清晰而果断,完全是对下属布置工作的态度,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是,陈主编。” 池锦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同样专业地回应。 段兴澈起身:“那咱们来分配一下任务。人选个雷区,选谁不选谁,怎么做深又不惹怒粉丝,尺度太难拿捏。鑫哥,我看你出过好多期文娱面孔,这个麻烦你先来初步筛选吧?” “好。”郭鑫点点头。 杜燕妮提醒道:“郭鑫。你去搜集最近三个月有作品上映、有话题度、且个人经历有挖掘点的文娱圈艺人资料,重点是那些口碑有争议、有转型意愿或者公众形象与私下反差大的。” 池锦突然想到一个主意:“可以优先选择之前投稿过文娱面孔的艺人工作室。既然之前有过合作,现在再邀请他们登封面,对方的配合度应该会很高。” “明白!”郭鑫点头。 “赵姐。”段兴澈看向赵姐,“风险评估预案这部分你比我们几个擅长,麻烦你牵头,重点评估粉丝舆论风险、艺人团队配合度风险,以及最坏情况下对我们声誉的影响和应对措施。” “好。” “咱们争取在十二月刊试水一下。”池锦说道,“一个月的时间,紧锣密鼓一些,来得及。” “好!”众人齐说着,互相鼓气。 池锦则深吸一口气,打开电脑,开始起草详细的方案框架。她知道,陈以声给的“一周”时限,意味着他需要看到的是成熟可行的思路,而非一个粗糙的概念。 整个a组仿佛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虽然前路未卜,但目标明确,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第43章 .柳暗花明 十月底的小会议室,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池锦和段兴澈将反复核查过的材料一式两份,工整地放在陈以声和杜燕妮面前。 ppt详细展示了筛选出的几位文娱候选人分析、风险评估预案以及初步的版面设计构想。 起初的汇报还算顺利,但当杜燕妮翻看到候选人名单详情时,眉头越皱越紧。 段兴澈紧张手抖,不小心两翻两页ppt,杜燕妮将笔往桌上一扔,发出不大却足以让气氛凝滞的声响。 “池锦,这就是你们a组筛选了一周的结果?”杜燕妮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悦,目光锐利地扫过池锦,“这几个名字,要么是话题度够了但内涵经不起深挖,要么是空有资历但毫无市场吸引力。这就是你上次在会上信誓旦旦说的‘严格把控人选标准’?如果只是这种工作水平,那我们所谓的‘破圈’毫无意义,只会沦为同行笑柄。” “杜主编,其实这个名单主要是……”段兴澈急于替师父解释。 “我在问池编辑。”杜燕妮毫不客气地打断。 这份名单主要是郭鑫凭借其多年文娱线人脉初步筛选的,她虽觉不妥但碍于组内协作和尊重前辈,本想借此引出讨论。换言之,她本想借着初步汇报,让陈以声指点一二。抛开别的不谈,陈以声专业上还是非常靠谱的。 陈以声忽然有了动作,他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点在那份名单上,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目光先是扫过段兴澈,最后落在池锦身上:“杜主编的质疑很对。雷声大,雨点小。这就是你们交出的答卷?如果仅仅是把市面上炙手可热的名字罗列出来,而不去做深度研判和价值挖掘,那和我们和追逐流量的快餐媒体有何区别?” 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名单并非池锦亲手筛选。但他的批评没有具体点名郭鑫,而是直接落在了“a组”和作为小组长的池锦身上,这是一种更严厉的、不容推诿的问责。 池锦脸颊微热,但她稳稳迎上陈以声的目光,没有回避,坦然承担:“陈主编批评的是,是我们前期方向把握出现了偏差,过于追求安全牌,缺乏突破性思考。我们会立刻重新评估,调整方向。” 第47章 陈以声注视了她几秒,那目光似乎能穿透她强装的镇定,看到背后的难处与挣扎。但他并未因此放缓语气,反而提出了一个更苛刻的要求:“意识到问题就立刻修正。十一月下半月刊,原定十二月上市的那期,提前启动,作为新封面计划的试水刊。” “十一月下?”段兴澈忍不住低呼,“时间太紧了吧!” 活死阎王。 池锦暗骂。 “正因为时间紧,才能逼出你们的潜力。”陈以声语气不容置疑,“而且,第一期试水,不要选择争议性过大的明显‘流量’。我要一个能保证格调、不至于让老读者大跌眼镜,但同时具备破圈潜质和深度挖掘价值的人物。口碑和话题,必须兼顾。” “如果做不到,池锦。”杜燕妮冷冰冰地补刀,“就是你无能,辜负了陈主编的破格提拔和信任。” 池锦不明白做不好这件事和她个人“无能”有什么必然联系,但深知杜燕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懒得在这种时候争辩,只闷闷地应了一声:“明白了,我们会尽力。” 会议在略显压抑的气氛中结束。杜燕妮率先离开,段兴澈也忧心忡忡地抱着电脑出去。 池锦收拾东西稍慢了一步,正准备离开时,陈以声仿佛不经意地开口,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些许,却依旧保持着上司的距离感:“筛选方向可以更大胆些,也不必完全局限于新面孔。有时候,回头看看,或许会有惊喜。” 他说着,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份行业简报,状似随意地翻到某一页,上面恰好有关于近期体育赛事的报道,其中一块篇幅提到了马术。 池锦察觉他的提示,顺着他手的方向看去。 陈以声白晰且因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指腹,不着痕迹地点了点报道中一个名字——“岳凯儒”。 “因为那篇专栏,有不少媒体挖你走吧?” “您怎么知道的?” “很简单。”陈以声一笑,“没有编辑部想错过好编辑。” “谢谢,再好的编辑两周时间也未必赶得出来。” “你可以做到。”他语气笃定,“沿着这个方向试试。” 岳凯儒——她笔下那个悲情英雄、头号输家,在报道之后戏剧性加冕,身份、故事、格调都有了,甚至因为报道的前瞻性,他的团队还曾特意发邮件感谢过钟心传媒的“慧眼识珠”。 这么说来,这确实是一个极佳的人选。 “谢谢陈主编提醒。”池锦心中豁然开朗,语气却保持平静,“我立刻评估这个方向的可能性。” 陈以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重新低下头看文件,仿佛刚才只是一次寻常的工作交流。 池锦转身离开会议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肩上的压力并未减轻,但行进方向,却确实因为陈以声的点拨,骤然清晰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天,a组又仿佛上了发条的机器,全力运转。池锦作为核心,几乎住在了办公室,协调各方,梳理脉络。 连b组的人都调侃,说纸媒这帮“养老院”的老家伙,好像突然返老还童,斗志昂扬。 杜燕妮虽嘴上严厉,但在关键时刻展现了主编的魄力与人脉。她亲自出面,以《面孔》主编的身份与岳凯儒的团队进行了对话,而郭鑫自知前期名单有失水准,将功补过的心思格外迫切,迅速且高效地辅助杜副编,初步敲定了拍摄写真和深度专访的意向。 段兴澈则化身细节控,全力辅助两位前辈,处理各种沟通琐事,确认行程细节,忙得脚不沾地,却成长飞速。 连午饭时分,池锦都捏着笔在草稿纸上勾画不停,她习惯用纸笔捕捉灵感,各类点子散落在纸页间。 “诶诶,小池组长,小心别把笔当筷子使了。”秦显成端着餐盘打趣道。 “食堂的饭本身看着就不怎么健康。”欧阳媛道,“你们这忙的,我都好几天没看见段兴澈小朋友了。” “他最近上午都出外勤,挺忙的,下午才回来。”池锦一边勾画一边说,“不行,我现在就得去问一下活阎王。” “活阎王是谁?”秦显成问。 “她给陈主编的专属爱称,之前陈大王对她温柔了点,这称呼冷藏了好久呢。” “他就在饮料机那边呢。”秦显成向后指指,“《童年》的主编姜虎、《她制》的副主编刘映月还有……” “还有《秋日来信》的沈心彤,我们主编。他们几个在这儿群英荟萃呢。” 池锦生怕这个问题待会就忘了,拿起纸笔就往饮料机的方向快步走。 “陈、陈主编!”池锦跑过去,拿起草稿纸,“等下……我找找……写在哪来着?” “是你呀小丫头。”酒桌上见过的刘映月扑哧一笑,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提醒她沾到了笔水。 可池锦找得太认真,并未察觉刘映月的暗示。 陈以声已经起身了,他看向池锦的脸颊,右脸被黑笔水划了两道。 像只误吃墨水的小花猫,有点可爱。 他忍不住弯起嘴角,旋即察觉失态,偏过头假意轻咳一声。 “好啦,你们《面孔》真卷,下属卷上次,都不让你们陈主编吃饭了。”《秋日来信》的主编沈心彤笑着打趣,“小陈,快让你家编辑先回去吃饭吧。” 姜虎眼神扫向池锦:“就这编辑,他死活不肯放人,宝贝得很。陈以声亲传大弟子。” 周遭的调侃让陈以声耳根微热,他放缓声音,温和道:“好了池锦,先回去吃饭。午休后来找我。” 池锦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周围全是友刊主编,顿觉失态——她差点在“敌方”面前泄露军机。 “啊……啊,不好意思各位主编,我……我先回去了。” 她脸上的笔印还没擦,却正对着几位主编。三人见状都笑了起来。 刘映月从手包中抽出一张湿巾递给她:“小猫编辑,快去擦擦脸吧。” “啊?” 刘映月笑着起身,轻轻替她擦了擦下巴:“上次见你就想说了,没少熬夜吧?眼圈都是红的,年轻人也要注意身体。” 池锦受宠若惊,连连道谢。 在几天团队忙于外部对接时,她已利用碎片时间和两个深夜,几乎是不眠不休地,拿出了一份关于岳凯儒的深度稿件初稿。这并非简单的旧稿重提,而是融入了她近期新的思考和对人物命运转折的更深层次剖析,只需结合最新的专访内容进行补充和微调,便可成为一篇极具分量的封面报道。 她带着这份沉甸甸的初稿和项目进展报告,午休还未结束,就走进了陈以声的办公室。 陈以声好像一直在等她,见她来了,立刻翻阅了稿件和报告,良久,抬起眼。 白炽灯下,他的眼眸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阅与赞赏。 “怎么样?”池锦看他神色似乎不错,壮着胆子问,“您觉得我把这个选题拿到会上,作为‘体育面孔’专题推出,希望大吗?竞争力如何?” 陈以声早就猜到她会借此机会拿下专栏,故意冷着张脸道:“你野心还不小,想一羊两吃?” 池锦吓得不轻:“啊……啊,我觉得写得还行。” 陈以声见她那瞬间绷紧的模样,表情瞬间柔和下来,眼里漾开笑意:“既然是封面改革第一期,就要做出排面,打出声势。” “这……这写得还不够有排面吗?” “不够。” “那麻烦您再指点一下,我今天熬夜赶出来。” “不必等下周选题会了。” “啊?不能还没上法院就直接宣判死刑吧?您这也太专制了,早知道我去找杜主编了!” “杜主编可没办法让这篇稿子上编推。” “您的意思是……这篇能上编推专栏??” “我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 陈以声一句话,就给了她最高的权限和最大的认可。 池锦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看向他,他也正看着她。那一刻,没有言语,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在空气中流动。他们是上下级,是曾有一小段尴尬经历的饮食男女。但此刻,更是为同一个理想而战的同行者。 “跟进深度采访,这篇稿子还需要精打磨。” “谢谢陈主编!“池锦压下心头的澎湃,郑重应道,“保证完成任务。” “等等。” 池锦脚步一顿,心立刻又提了起来。她转身,神色不由自主地重新变得严肃,以为他还有重要的专业指示或者新的紧急任务:“您说,还有什么任务?” 她甚至下意识地摸出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要点,姿态标准得像是随时待命征战沙场的士兵。 陈以声看着她瞬间绷紧的侧脸和那支蓄势待发的笔,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但语气却依旧平稳淡然,仿佛是下达指令的将军—— “小池组长,再给你一个任务。” 池锦凝神屏息,严阵以待:“是什么?” 第48章 陈以声的目光在她眼底那抹疲惫青黑上短暂停留了一瞬,然后迎上她困惑而认真的视线,缓缓开口,声音温和—— “放你半天假,现在立刻回家,好好睡一觉。” “……”池锦愣住了,举着笔的手僵在半空,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任务”的含义。 看她这副少见的呆怔模样,陈以声嘴角的弧度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些许,但他很快克制住,只是用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补充时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上级的威严—— “这是命令。精神状态也是战斗力的一部分,我不希望我的编辑因为过度疲劳而在关键节点出纰漏。养足精神,明天我要看到效率更高的你。” 池锦这才彻底明白过来。复杂的暖流悄然涌过心间,夹杂着被看穿疲惫的小小窘迫,以及……一种被厚实毛毯包裹般的体贴。 她收起笔和本子职业性的紧绷感终于松懈,声音也轻快了些许:“是,陈主编。保证完成任务。” 在那晚上之后,和陈以声的对话里,她的语气 里第一次带上了一点真实的笑意。 陈以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重新低下头去看文件,仿佛刚才只是下达了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工作指令。 池锦轻轻带上他办公室的门,走在安静的走廊上,窗外午后的阳光正好。她摸了摸还有些发烫的脸颊,心里那点关于“活阎王”的嘀咕,似乎又悄无声息地消散了几分。 作为上司,他或许严厉,或许苛刻,或许不近人情。但此刻,她确实收到了两年来最特别、也最人性化的一个任务。 第44章 .生日礼物 池锦回家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午觉,睡到自然醒,没有工作群信息的叨扰,她觉得自己简直是最幸福的牛马。 傍晚时分,池锦系着围裙,正往锅里下豆腐,热气氤氲中,她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回来啦?正好,汤马上就好,洗手吃饭。”她头也没回地说道。 “哎呀呀,刚进小区就闻到香味了,我们池子姐姐是大厨。”桃子踢掉高跟鞋,把包往沙发上一扔就凑过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你少捧我了,只是比之前稍微有点进步。”池锦笑道,关了火,“活阎王放我假啦,看我最近比较勤勉,让我休息半天。” “活……就那个追你的主编啊?” “根本没再追我了,那是过去式了。现在我们就是上下级。” “那为什么还让你放假?资本家有这么好心吗?” “拜托,我最近真的很累。”说着池锦打了个哈欠,眼尾沁出泪花,“极度缺觉好不好?今天还得早睡。” 正说着,料理台上的手机忽然一连震动了好几下,屏幕亮起,一个新群聊的提示跳了出来。池锦心里一惊,这个时间了,总不能有什么新任务了吧? 好在并不是工作。方唐拉了一个群,除了陈以声之外的人都在。原来明天是陈以声的生日,她建议大家一起买一个蛋糕,在午休之前给他一个惊喜。 反正再大的蛋糕编辑部这么多个人平均分也没有多少钱,池锦没怎么多想就在投票小程序里投了“同意”。 “你怎么面色这么凝重?” “哦,明天陈以声过生日,一个副主编说想让大家一起买个蛋糕庆祝一下。这点小钱居然还有人选不同意。” 桃子一边端菜一边说:“很好理解啊,你和陈以声熟所以你选同意,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同事只是同事,今天给他买蛋糕明天给你买蛋糕,三高不说,哪来这么多闲钱?” “有道理哦,所以应该扼杀在摇篮里。” 桃子有点疑惑:“不过你们之前有这个先例吗?” “……我来的这两年倒是没有。” “可陈以声不是一直是主编吗?为什么偏偏今年给他庆祝?” 池锦想了一下,道:“哦,有传言说他要升职了,可能这是他离开《面孔》之前最后一个生日吧。组织这个的又是一个副主编,可能她想给现任主编留个好印象。” “你们编辑部勾心斗角也不少呢。你和这个副主编关系怎么样?” “普通同事,没什么矛盾,另外一个就有点互相看不上。” “是你之前说的那个老妖婆。” “对。”池锦点头,“不过投票结果已经出来了,少数服从多数,她们已经在选蛋糕了。” “你要额外送他什么吗?” 说时迟那时快,碰巧段兴澈此时也给池锦发了条微信:[师父,你要额外给陈主编准备什么吗?] 池锦拿手机给桃子看:“这就是我说要介绍你们认识的那个,你俩还真想一块去了。” 桃子一笑,分析道:“单独送显得太狗腿了,有讨好上司的嫌疑,但是陈大主编是不是对你俩还不错?” 池锦点点头,又给秦显成发了条一样的消息:[秦哥,你要额外给陈大王准备什么吗?] 没想到过了一分钟,秦显成回了一句:[我先问问欢姐。] “嘿!这几个人!”池锦笑着摇摇头,“不过我不打算送,关系说好也好,说尴尬也尴尬,我怕我送了他会错意。” “你们那个欢姐不是个人精吗我估计她肯定送,她送你问的这个男编辑肯定也要送。” “你说的有道理,那我怎么办?送什么才是比较合理的?” 桃子坏笑:“如果陈以声是那种自我攻略型男主的话,你送什么他都会觉得,‘啊,她好喜欢我’。” “真受不了你。”池锦道,“这么赶,也准备不了什么太用心的。我和小段商量一下,送一份差不多的算了,反正我俩经济状况差不多差。” “也可以?那你别出面,让那个小段去送。” 池锦重重点头:“行!” “还有一件事,池子,我给你报房费,明天你出去住呗。” 先前两个人说好,如果谁带男朋友回合租房住,就要为对方支付酒店钱。池锦一直记得了,可是…… “你不会复合了吧?” “不是,是我的好闺闺周末想来和我玩,周五周六在市里,周日我们去海边。所以明天我们会比较闹……” 池锦点点头,但还有点良心不安:“好吧,只要不是你那个渣男前男友就行。” “嘿嘿当然不是,我还等着池子姐姐给我介绍呢。” “行,你等我忙过这段时间的,小段最近也忙!” …… 第二天编辑部洋溢着一种鬼鬼祟祟的紧绷氛围。键盘敲击声、打印机运作声、偶尔的低语声交织成寻常的工作日配乐,但空气中却明显流动着一丝不同寻常。 蛋糕已经定好了,十一点送到编辑部,到十一点半午休这半个小时,为陈以声庆祝一下。 池锦乐得轻松——庆祝半小时,等于变相少上半小时班。她处理着手头的稿子,心思却早已飘远。 一旁的小段忐忑地指着藏在工位下的那盆云竹,小声嘀咕:“师父,咱俩送这个……是不是太寒碜了?” “贵重的他肯定不会收,反而尴尬。”池锦语气笃定,目光落在那盆小巧别致的云竹上,翠绿的枝叶挺拔而充满生机,“但这个不一样,是我们合送的心意,他不好推辞。” 时间一点点逼近十一点,群里开始活跃起来,几个负责策划的同事开始用眼神和唇语无声地协调。方唐副主编站起身,理了理衣裙,朝着主编办公室的方向望了一眼,陈以声正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对门外的暗潮涌动一无所知。 “陈主编,您出来一下,有人找您。” 江叙欢站在主编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声音如常,眼神和微摆的手却迅速向身后示意,指挥大家行动。 陈以声闻言走出来,几乎同时,灯光“啪”地一声熄灭了大半,只留下几盏暖黄的氛围灯。编辑部里响起一阵压抑着的、窸窣的笑声和移动椅子的声音。方唐和另一个同事推着一个点缀着鲜奶油和水果的三层蛋糕,从昏暗的走道中缓缓走来,烛光摇曳,映照着一张张带笑的脸。 “陈主编生日快乐!”不知谁起了个头,编辑部很快热闹起来,纷纷祝福陈以声。 陈以声显然吃了一惊。他穿着合身的浅蓝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脸上最初的错愕在烛光和祝福声里迅速化为惊喜和惊讶,暖黄的光线柔和了他平时略显冷硬的轮廓。 “你们这是……”他笑着摇了摇头,被大家簇拥着走到蛋糕前。 “许愿!主编快许愿!”有人起哄。 陈以声从善如流,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池锦的目光落在他交握的双手上——心脏猛地一跳。她惊讶地发现,他无名指上那枚象征“已婚”的戒指,不见了。 他……是不想再维持那个人设了吗? 十几秒后,他睁开眼,俯身吹灭了蜡烛。 办公室里立刻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谢谢,谢谢大家。”陈以声的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笑意,目光在人群中缓缓扫过,最后,不偏不倚地,定格在池锦身上。 第49章 两人的视线于空中交汇。 暖黄的光晕在他眼中跳跃,那目光不再像近日那般带有审视的距离感,而是含着明晃晃的温柔,仿佛有千言万语在其中流转,无声地传递过喧嚣的人群,精准地落在她这里。 池锦感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垂下眼,脸颊微微发热。 好在这时,那些准备了额外礼物的人对眼神,由江叙欢打头阵开始行动了。她率先送上了一个钢笔礼盒,紧随其后的有文学典籍、茶叶、肩颈按摩器等等……几乎所有同事,无论是私交稍近的,还是有心攀附的同事,都陆续送上了或贵重或精巧的礼 物。 段兴澈一直没插进去话,终于等这些荤菜都登场过后,他和池锦这盘小凉菜才被端了上来:“陈主编,这是我和师父一起送给您的。云竹,好养,放在办公室添点绿色,对眼睛好。” 陈以声的目光落在那一蓬清新的翠绿上,微微一怔,随即是一个真切的笑容。 “大家破费了,但真的不必这样。心意我领了,但这些太贵重了,我无福消受。”此刻的笑容却有公式化的距离感,“这样吧,我看这盆云竹不错。” 他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纤细的竹叶。 “我很喜欢。”他抬起头精准在人群稍后的位置再次找到池锦,“我只收下这个吧,谢谢大家的好意。” 为什么这句“喜欢”偏偏要对着池锦说? 池锦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几乎没听清江叙欢后来是如何笑着打圆场,只模糊听到不一会儿,陈以声扬声道:“谢谢大家今天的惊喜,蛋糕我来分。晚上如果大家没有安排,我请客,我们一起吃个饭。” 办公室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池锦看着被同事们围在中间、谈笑风生的陈以声,感觉那层笼罩在他周身、难以逾越的距离感,正在一点点消融。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壁垒,也正悄然松动。 他忽然变得有些触手可及。 这真是个危险的想法。池锦默不作声地缩到人群最后,只想等着同事递来蛋糕,竭力避免再与他有任何正面接触。 人群渐渐散去,大家各自回到工位享受甜点,或收拾着残局。池锦看到陈以声将最后一块蛋糕分给方唐时,杜燕妮在一旁问:“陈主编,您给自己留蛋糕了吗?” 陈以声笑笑:“我不喜欢吃甜食。” 胡说!池锦就没见过比陈以声还喜欢吃甜的男生。 方唐有点尴尬:“哎呀,您过生日没吃到蛋糕怎么行?我最近在管理期,刚好不吃了。” “没关系,我许过愿就相当于吃过了。” 尚未开开动的大家纷纷表示愿意把自己分得的蛋糕给陈以声,都被陈以声笑着拒绝了。 陈以声每天都是雷厉风行的西装精英男打扮,看起来确实像是对甜食不感冒的“冷面男”。方唐犹豫了一会,还是把蛋糕拿回工位。 第45章 .一个配饰 池锦捏着手里那份小巧的蛋糕碟,奶油花朵精致,草莓鲜红欲滴。周围同事都在享用甜点,说笑声环绕,但她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那个被众人短暂围绕后又略显孤单的身影。 他明明那么喜欢甜食的。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冲动。 鬼使神差地,她挪动脚步,穿过了几张办公桌,来到茶水间。他正低着头洗手上沾上的黏腻奶油。 “陈主编。”池锦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一点不自然的轻快,“您真的不尝一点吗?味道还不错。” 她将手中的蛋糕碟递过去,动作略显僵硬。 陈以声抬起头,目光从水池移到蛋糕,再移到她的脸上。他的眼神很深,方才接受祝福时的温和笑意似乎收敛了起来,只剩下平静。 “你尝过?” 池锦摇摇头:“您放心,我没吃。” “那你怎么知道‘味道还不错’?” 池锦沉默了一两秒,最后选择用她比较擅长的狗腿子的方式:“这是陈大主编亲手切的嘛,肯定很香很甜,而且我们订的时候特意选了动物奶油,很健康的!” “那我切蛋糕的时候,你还躲到后面去?”他狡黠地笑笑。 池锦有种强烈地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见她窘迫并不是陈以声想要的,他一边摇头一边说“好了我真的不吃”,然后转回洗手台,用微小的动作示意对话结束。 意料之中的,他拒绝了。 可为什么明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你还是要来试一试呢? 池锦问自己的心。 可陈以声,你又为什么把戒指摘下来了呢? 她想问,又不敢。 她害怕他直白的喜欢。 最后,池锦她端着那块被拒绝的蛋糕默默回到工位。 鲜艳的草莓和洁白的奶油此刻看起来有些刺眼。 明明说好的保持距离,她却不由自主地越界了。 池锦拿起小勺,舀起一大块蛋糕送进嘴里。甜腻的奶油在此刻,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涩味。 …… 晚上陈以声请客的地方在附近的鲁菜馆定了个包厢,两桌菜。《面孔》编辑部素来没有劝酒的习惯,所以两桌清一色都是雪碧可乐之类的饮料。 谈笑声此起彼伏,气氛比办公室里轻松随意了许多。 尽管陈以声看起来并不擅长饭桌交际,但同事们中午的热情还是生平第一遭的感动。他端着茶杯,挨桌敬了过去。 他话不多,没有冗长的寒暄,更没有令人厌烦的爹味说教,转桌的速度很快。 轮到钱姐时,他还额外关心了几句她女儿的近况。钱姐受宠若惊,下意识笑着打趣:“小陈什么时候也和弟妹要个孩子?你们结婚……” 话说到一半,她猛地顿住了,视线落在陈以声空荡荡的无名指上——戒指不见了。 其实自打陈以声开始转桌敬茶,池锦心里就隐隐提着口气。他这样毫无铺垫地摘下戒指,难保不会有细心的同事察觉并追问。 陈以声却极为自然地抬起手,向投来疑惑目光的几人展示了无名指,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天气:“一个小配饰,实践证明确实有点挡桃花。就摘了。” 众人面面相觑,难掩诧异。过去陈以声对“已婚”身份几乎是默认的,大家开玩笑说他金屋藏娇,他也从未反驳。这下“宣告”太突然,众人无法判断那戒指真如他所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配饰,还是婚变。 还好钱姐反应极快,立刻笑着打圆场:“哈哈,那就是优质男重新流入市场了!好事啊!等有合适的,姐一定给你张罗张罗!” 陈以声碰杯喝了口茶,到下一位,是老赵,紧接着是郭鑫、小段…… 编辑部里无论男女、资历深浅,几乎没人没领教过陈主编的犀利严苛,公认只有小段算是得到了他罕见的“温柔相待”,几乎没人听到过陈以声训斥段兴澈。 段兴澈老早就站起来,恭敬又腼腆地说道:“陈主编,我还是第一次在工作场合碰上这么热闹温馨的生日会,这么高兴的场合,按理说该喝酒庆祝的,但您也知道我……一杯就倒,实在不敢给您添乱。” 他说的是上次秋招的酒局。 “哎哟,这大小伙子的,喝点酒怎么了!”一旁的秦显成看热闹不嫌事大,高声叫来服务员,“服务员,给我们这桌加一箱啤酒!记我账上!” 服务员很快拎着一箱酒进来,秦显成热络地起身,张罗着要给在场的男编辑们都满上,笑道:“女士们就喝饮料好啦……至于池锦嘛,来来,你也必须来点!” 池锦摆摆手:“我不会喝酒。” “哎哟——”秦显成和池锦关系近,自然知道她的酒量,“快让哥见识一下。” “不行不行。”池锦害怕半推半就地喝酒,打乱自己的戒酒计划,连忙起身主动朝陈以声敬酒,“陈主编,我敬您。” “好吧好吧,饶过你们这些女同志了。来来,声哥声哥,喝酒——” 陈以声抬手挡住茶杯:“还要开车呢。你们喝。” “叫个代驾就好嘛。”郭鑫起哄道。 陈以声也赶紧顺着池锦的台阶下:“来。池锦。” 两人已经碰杯,几个男编辑坐下,识趣地不再劝酒。 “池锦。” 他开口,声音不高,但在那一小片区域忽然安静下来的瞬间,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用任何亲昵的称呼,也没有任何特别的修饰,只是再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这段时间辛苦了。”他继续说着,语气平稳克制,完全是上级对下级的标准措辞,“改革做得不错,继续努力。” 非常官方,非常得体,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可是,他说这话时,目光却没有一瞬离开她。那举起的酒杯,无声、隐晦,无法言说,不可触碰,只能在这推杯换盏的掩护下,小心翼翼地传递着酸涩的情谊。 “谢谢陈主编,我会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努力想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却觉得嘴角僵硬。 第50章 两人的酒杯在空中短暂地、象征性地碰了一下——周遭是热闹的包间,身前是无法逾越的上下级关系,所有心照不宣的过去和晦暗不明的未来,仿佛都凝聚在这一杯之下。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 滚动,然后侧身,自然地转向已经倒满啤酒的秦显成。 池锦也缓缓坐下,心脏却如擂鼓般跳动。手里的果汁杯壁沁着冰凉的水珠,她却觉得被灼烫了指尖。 大家边吃边聊,话题不知怎地转到了几个年轻编辑的婚恋状况上,竟惊奇地发现几乎清一色单身。秦显成和金尧佳坐得老远,当然,神情明显不自然的只有秦显成一个。 “佳佳编辑这么漂亮,居然没有男朋友?” 段兴澈之前提过一嘴,金尧佳应该并非是单身状态。 “没有呢。等赵哥给我介绍一个。”她笑颜如花,应对自如。 池锦碰了碰身边的小段,压低声音:“对了,上次说一半忘了,我把我室友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小段喝了点啤酒,脸上已泛起薄红,闻言更是有些不好意思:“哎呀师父,等忙过这阵子再说吧。” “也行,她这个周末刚好也忙着。” “那小池编辑呢?”话题忽然抛到她这里,“有没有正在发展的对象?”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陈以声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有的。” 有的?你有吗池锦你就说有的? 或许潜意识里,她和陈以声之前维持“已婚”人设一样,只是不想让同事过多窥探和介入自己的私人领域。 “赵哥,我没有,给我介绍个呗!”秦显成大声嚷嚷,成功把焦点引到自己身上,“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咱们公司也不搞个联谊,圈子窄得很哪!” 赵哥笑了笑,两个人碰了杯酒:“你小子交际草一个,还有追不到手的漂亮姑娘?你们啊,都赶紧学学江编辑,早点成家,以绝后患啊!” 众人笑起来,笑声过后又闲聊几句。天色已晚,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段兴澈果不其然又喝多了,迷迷糊糊地勾着秦显成的肩膀,秦哥秦哥一声接着一声叫,秦显成无奈地拍着他:“好啦好啦,以后再也不叫你喝酒了。” 喝了酒的男编辑们聚在饭店门口等代驾。饭店位于市中心,代驾来得很快,一个接一个地将人和车接走。 秦显成的代驾不久后也到了,他指着段兴澈对陈以声说:“声哥,要不麻烦您给小段送回去吧。我这也不方便。” “好。”陈以声扶过软绵绵的段兴澈。 小段醉眼朦胧,努力聚焦看清接住自己的人是谁。当陈以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俊脸映入眼帘时,他像是被吓到了,皱起眉头,口齿不清地嘟囔:“怎么是活阎王来接我……哎呀,最近可把我和我师父累惨了……天天加班……” 第46章 .最后一天 “活阎王”三个字清晰落地的一刹那,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几个还没走的同事瞬间屏住呼吸,想笑又不敢笑,表情极其好笑。 池锦本来正在低头围围巾,听到这“大逆不道”的醉话,魂都快吓飞了。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也顾不上什么分寸,猛地伸出手,从后面一把捂住了段兴澈还在喋喋不休的嘴巴! “唔!唔唔唔!” 小段后面的话全被堵了回去,只剩下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呜咽。 池锦整张脸涨得通红,这个称呼可是从她嘴里传出来的!虽然陈以声早就知道了,但这么光明正大说出来……天啊,她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一边死死捂着徒弟的“祸口”,一边抬头对着陈以声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慌忙找补:“陈、陈主编!他喝多了!胡说的!绝对是胡说的!他意思是说……说您领导有方,我们跟着您能学到很多,虽然累但特别充实!对,充实!” 陈以声低头,怀里是一个醉醺醺、胡乱挣扎还口出狂言的下属,面前是另一个惊慌失措、徒劳地试图“消音”的下属。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眼里掠过一丝无奈,又狡猾的笑意:“师父言传身教得到位。” 周围几个编辑没忍住笑了出来。 池锦按着还在“唔唔”挣扎阶段的段兴澈,一鼓作气将他塞进陈以声的后座。 金尧佳向前一步,问陈以声:“陈主编,您方便送我回去吗?我看副驾驶还有位置。” 她倒是主动。池锦一边腹诽,一边下意识瞥开视线。 “池锦坐副驾驶。”陈以声言简意赅。 她可没答应。池锦刚想开口反驳,却敏锐地感觉到陈以声对金尧佳的抵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暂时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子平稳驶入夜色。陈以声刚开出没多久,池锦便立刻开口:“陈主编,前面方便的话把我放路边就行。” “我没有别的意思。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挺安全的,今天我就住在附近。” 桃子的闺蜜来家里借住,池锦订了公司附近的酒店。 陈以声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了一瞬。他当然知道池锦合租的地址在哪。而一个成年女性有家不回选择住酒店,背后的潜台词,同样作为成年人的他,心知肚明。 “……你们在一起了?” 池锦知道他指的是那个早已被她拉黑的孙庭。她本想直接否认,可又觉得向他解释太多反而显得刻意,多说多错。 可若默认……和孙庭那样的人扯上关系,仿佛拉低了自己的品位。 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而这沉默在陈以声看来,无异于默认。 “那他怎么没来接你?”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工作场合和私人场合,我分得比较清。”她回答得硬邦邦。 “那现在,在我的车里,”他微微偏过头,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算是什么场合?” 池锦呼吸不觉一窒。她飞快地瞟了一眼陈以声,他语气平淡,侧脸轮廓在流动的车灯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看不出丝毫异样。 她又沉默了近一分钟,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工作。” 他没再应声。 直到他将段兴澈安全送到家,看着小段跌跌撞撞地进了单元门,才转身走回车前。却发现池锦不知何时已下了车,正站在寒夜里,抱着手臂。 “这么冷?怎么下来了?”陈以声明知故问,“在我身边,就让你这么不自在?还是说,孙庭要来这里接你?” 他几乎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不悦,也从未如此直接地点出那个名字。 “不是。我自己打车去酒店。现在并不算太晚,很安全。”池锦有些冷冰冰地说,“我这就打车,陈主编早些回去吧。” 陈以声绕过车头,将副驾驶的门打开:“真的顺路,我送你吧。” “除非您说您要做顺风车车主,而且必须收我钱。” “我不要做你的司机。”他拒绝,微微俯身,低头试图捕捉她躲闪的目光,“池锦,就陪我一会儿,好不好?以朋友的身份。” “我们不是朋友。” “校友、同门、同乡、师兄妹,这些都不行吗?” 这些是无法改变的关系,池锦咬咬嘴唇。 “池锦。”他温柔地拉住她的胳膊,见她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很快礼貌地松开,“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明天才是。” “那我就更没有理由陪你了。” “就因为是三十三岁的最后一天……”他打断她,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我保证,过了零点,一切如常。我们还是纯粹的上下级,再无瓜葛。好不好?” 池锦叹了口气,反正横竖也就二十分钟的车程:“好。” 两人重新上车,密闭的空间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粘稠的暧昧与尴尬。 陈以声的车速似乎比来时更慢了,他指尖轻点着方向盘,似乎在斟酌着语句,欲言又止。 池锦深吸一口气,也想找点话打破沉默。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突然尖锐地连续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工作群疯狂弹出的消息! 她瞬间顾不得任何尴尬和暧昧,职业本能让她立刻坐直身体,快速浏览信息,脸色随即一变,猛地拍了一下陈以声的手臂 :“陈以声!快看!” 陈以声眉头一蹙,迅速将车靠边停稳,接过池锦递来的手机。 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几条标着【紧急】的信息血淋淋地挂在最上面: [出大事了!刚刚才发现明日十一月刊上半月刊清样!p45-p48的专访内容串版了!时代面孔部分和文娱面孔部分文字和图片完全错位!] [快想办法!这重大事故!时代面孔这次写的是李老先生,他德高望重,这太不敬了!那个流量小花的粉丝和黑子肯定也会闹翻天!] 第51章 这简直是编辑的噩梦。 内容串版,尤其是涉及如此敏感的组合,一旦发布出去,不仅是重大工作失误,更是对采访对象的极大不尊重,会对《面孔》声誉造成毁灭性打击。 《面孔》发刊这么多年,还从没有真的出现过重大事故。 所有曖昧旖旎瞬间蒸发殆尽。陈以声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如刀,立刻恢复了那位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活阎王”本色。 “我回公司处理。”他沉声道,声音里没有丝毫迟疑。下一秒,车子猛地加速,疾驰而去,“我把你送到公司楼下,你最近休息得不够,不能再熬夜了。” “这种时候我和您一起。”池锦一边毫无犹豫地回答,随机在群里回复:[我和陈主编立刻处理,麻烦大家待命吧。] 深夜的道路空旷,车子开得飞快。池锦一边紧紧抓着扶手,一边快速地在手机上联系相关责任人:“陈主编,我联系了负责这两个专栏的编辑,让他们赶紧修改时代面孔和文娱面孔。我让郭鑫联系印刷厂,还没回复,可能是已经休息了。” “印刷厂那边我来。”陈以声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已经拨通了联系人的电话,半分钟后,“我是陈以声。立即暂停《面孔》杂志十一月上半月刊的印刷工作,所有已印物料原地封存,等待指令。损失我司承担,麻烦了。” 电话那头似乎还在确认,陈以声的语气骤然加重:“所以损失钟心传媒承担。没有可是!立刻!马上!否则按照条例,一切后果由你方承担!” 强大的气场即使透过电话线也令人窒息。 赶到写字楼时,属于钟心的这六层已经全灭了。两人抹黑朝编辑部的方向走,陈以声摸索好半天才找到开关,池锦一边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一边紧锣密鼓地催着两个犯了错的编辑。 “现在什么情况了?”陈以声问道。 “郭鑫回复,印刷厂那边刚停,但前面已经印了好几千份了……” “还好。”陈以声稳住局面,指了指她的工位,“拿着你的电脑,来我办公室。” “是。” 池锦立刻跟上大步流星的陈以声。 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避嫌,两人立刻忙起来。 陈以声直接在群里发语音,语气急躁:“为什么连这么基础的工作都做不好?现在已经……” “主编。”池锦轻轻拍拍他,“要不要冷静一点?如果将军都这么慌乱,我怕我们这些小兵会更紧张,更容易出差错。” 陈以声向右一滑取消了语音,长舒一口气重新说道:“老赵,小段,立刻排查串版原因,修复文件。b组由江叙欢带头,所有人立刻重新校对p45-p48前后十页的所有内容。半小时内,我要拿到绝对正确的文件。” 他偏过头看池锦,道:“池锦。让郭鑫联系印刷厂,计算重新制版和印刷的时间成本,我要最快方案。你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准备危机预案,针对可能的延期、可能的泄露的错版内容、准备情况说明和道歉信模板。” “好。” 他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直接参与到紧张的校对工作中。池锦也立刻投入战斗,一边加紧联系版面编辑快速核对细节,一边准备危机预案。 从看到紧急情况开始,什么暧昧,什么拉扯,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只是并肩作战的战友,共同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空气中只剩下键盘急促的敲击声、压低语速的沟通声、和打印机工作的嗡鸣。 池锦偶尔抬头,能看到陈以声紧绷的侧脸和专注的眼神,他冷静地处理着每一个环节,强大的掌控力和责任感在危机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经过将近两个多小时的紧急抢修,corrected文件终于再次发送至印刷厂,群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池锦和陈以声几乎虚脱,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留下满身疲惫。 陈以声揉了揉发痛的眉心,坐在她旁边,身体微微倾向她,紧张地听着她与印刷厂进行最后的确认。每一个细微的停顿都让他的呼吸下意识放轻,直到看见池锦在通话间隙终于点了点头,紧握的拳头才缓缓松开,长长舒了一口气。 通话结束,听筒里传来忙音,危机彻底解除。 两人几乎是同时向后靠在沙发背上,然后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向对方。视线在空中交汇,有种共同经历劫后余生的默契,此时无声胜有声。 “辛苦了。”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彼此彼此。”池锦轻轻回应,声音同样带着倦意,却软软的。 她伸手,将早就为他倒好、却一直放在桌边无人问津的水杯往他那边推了推:“快喝点水吧,都放凉了。” 陈以声没有拒绝,修长的手指接过杯子,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带起一阵微不可察的战栗。他仰头,喉结滚动,将杯中凉掉的水一饮而尽。 他也实在是累了。 就在这时,池锦一直亮着的电脑屏幕忽然暗下,随即跳出一个简洁的屏保程序——是一个无声的零点倒计时数字钟。 “5…4…3…2…1…” 数字归零的刹那,屏幕陷入一片深邃的暗蓝。 鬼使神差地,池锦望着那片象征着新一天的屏幕,脱口而出—— “生日快乐,陈以声。” 陈以声猛地转头看向她,眼睛里闪过清晰的诧异,似乎完全没料到她会记得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更没料到她会在此刻说出。 那诧异很快褪去,在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刻,化为缱绻的柔光。 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她脸上,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她。 屏幕微弱的光线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也映亮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沉默了几秒,短暂的寂静却仿佛被无限拉长,好像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陈以声微微向前倾身,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微小的距离,声音比刚才更低更沉,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温柔—— “池锦,我做不到不喜欢你。” 第47章 .零点沉沦 “池锦,我做不到不喜欢你。” 陈以声的嗓音低哑得不像话,每一个字都滚烫地落在她心尖。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的脸颊,随即一个克制而温软的吻便落了下来。 吻里带着试探,带着渴求,却又小心翼翼,生怕一丝一毫的用力都会冒犯了她,将她推远。 “池锦……”他的额头抵着她的头,呼吸交织,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唇瓣,“给我一点回应,好不好?” 两个人的头挨在一起,视线交汇,池锦闪躲着逃开,目光停留在他酥软泛红的嘴唇。 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池锦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汹涌的情愫,她心慌意乱地垂下眼睫,视线却无处可逃地落在他那因亲吻而变得酥软泛红的唇上。 “就一点点回应,让我知道你也喜欢我,好不好?” 池锦感觉自己的心在一点点下坠,她已经没有理智,只能靠本能来行动。 “池锦……” 他再次温柔地叫她的名字时,池锦微微歪了下头,仰起脸,主动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 有一种说法是,人有三种最基本的欲望,食欲,睡欲和性欲,三种满足两种,人就不至于太失控。而他们,熬夜鏖战,身心俱疲,此刻显然同时被多种无法满足的欲望席卷着,理智的堤坝正在寸寸崩塌。 池锦的手轻轻抚上他的耳根,指尖顺着下颌线缓缓摩挲,生涩却温柔地回应着他的亲吻。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清晰的男性面孔——青涩的初恋,活泼的前男友,甚至中学时迷恋的明星和短视频里跳舞的男网红……但唯独无法清晰地聚焦于此刻正拥抱着她的陈以声。 她不敢睁眼。 或许一旦清晰地感知到对面是陈以声,她就有罪恶感。 “这算不算回应?” 她的双手依然捧着他的脸,声音微颤,目光却飘向别处,不敢与他对视。 “你喜欢我 吗?”他问。 池锦摇摇头,却两手向下一滑,下一秒,用力按住他宽阔的肩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将他扑倒在沙发上。 她看到他脸颊通红,甚至能感受到那皮肤下滚烫的温度。欲望彻底冲昏了头脑,她不管不顾地再次亲了上去,毫无温柔可言,毫无章法,哪怕一次也好,哪怕一分钟也好,她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来让她直面自己的欲望。 陈以声闷哼一声,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凶猛弄得一怔,随即腰腹稍稍用力,便轻而易举地夺回了主导权。他将她反身压在柔软的沙发里,眼底翻涌着被拒绝的愤怒和说不尽的委屈,声音沙哑却执拗: “池锦……说你喜欢我。” 池锦不说。 “池锦,我想听你说。” 池锦依旧摇头,闭着眼不肯回答,仿佛只要不说出口,这一切就只是一场梦。她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将自己更深地送入他的怀中,用行动代替了所有言语。 第52章 陈以声深深地望着她,最终无奈地低叹一声,所有复杂难言的情绪化为一个接一个极致温柔、不甘心的吻,纷纷落下。这个吻缓慢、缠绵,舒服得让池锦四肢百骸都松软下来,累积的疲惫和困意如同潮水般涌上。 好累……好想睡……她只想就这么闭着眼睛,沉溺在这一刻的缱绻温柔里,一直睡到天荒地老。 陈以声的吻变得愈发深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却也点燃了彼此体内压抑已久的火苗。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身份、顾虑、甚至是罪恶感,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欲望暂时冲垮、淹没。 池锦的理智终于在沉溺的边缘挣扎着回笼。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她不敢想,也无法承担那之后的混乱。她微微偏开头,伸手轻轻抵住陈以声再次靠近的胸膛,挡住了那个即将落下的吻,声音破碎而沙哑:“停…陈以声……就这样吧。” “我不要。明天你又要和我做陌生人。” 虽是这么说着,他的动作却停下了,眼眸里的欲望却没停止翻腾。他努力地克制着,呼吸粗重地拂过她的脸颊。 “我要走了……”她几乎是慌乱地坐起身,手指颤抖地整理着凌乱的衣物。 “酒店有人在等你?”他也坐起来,却用滚烫的手掌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力道有些重,仿佛怕她下一秒就会逃开。 她沉默着不置可否。 “……我送你。”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声音里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决绝。他没有再多问,只是拿起车钥匙和外套,伸手想揽住她的肩。 池锦向旁边一躲,推开主编办公室的门:“外面有监控。” “……你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个?”他几乎是气笑了,声音里带着一丝苦涩的反问,“你怎么知道这里面就没有?” “欢姐说过,三个主编办公室都没有监控。”她小声说。 “……如果不确定有没有监控,你不会这样,对吧?” “不会。” 池锦先一步走进电梯,把头偏向冰冷的金属壁面,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轻得像叹息:“你的答案,不也是一样的吗?” 电梯下行,逼仄的空间里,两人沉默着,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交织。池锦垂着眼,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热度和紧绷的肌肉线条。 车子再次驶入夜幕,目的地明确——附近那家她原本为自己预订的酒店。 一路无话。某种一触即发的张力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蔓延。 直到前台,办理入住手续。池锦下意识地想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办理入住。 “两位入住都需要提供身份证录入信息。”前台小姐的声音礼貌而公式化。 陈以声这才确信根本没有所谓的“人”在酒店等她。 他沉默地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声音低沉沙哑:“另开一间大床房。” “你二位开两间房?” 陈以声点点头:“最好在同一楼层,谢谢。” 前台训练有素,很快开好了房间,将房卡分别递给两个人。 拿到房卡,电梯上行,数字不断跳动,每一次跳动都仿佛敲在池锦的心上。 她是事出有因,他是有家不回,跟着她上来干什么? 两人的房间相邻。池锦先刷卡开门,感应灯亮起,她感受到陈以声高大身形带来的压迫感紧随其后。 “你难道要跟我进来吗?” 池锦没有回头,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冷漠,将房卡插入卡槽。灯光大亮,她却在余光里瞥见他已然跟着走了进来。 “孙庭在哪等你?”他站在她身后,声音干涩,非要亲耳听到那个早已知道的答案。 “已经把他拉黑有一段时间了。”池锦低声道。 “所以……我可以进来?” “我从来没这么说。” “池锦。”他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手臂环住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挣扎,“为什么你总是对我忽冷忽热?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之前说的所有顾虑,我都在认真考虑,我可以解决,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两个人身体贴身体,她能感受到,他并不是荷尔蒙作祟。 但是她也已经完全冷静了:“陈主编。” 环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一僵,缓缓地、无力地松开了。 “我可能喜欢你,也可能不喜。”池锦背对着他,声音低哑却清晰,“但这个答案,跟我们的关系,不挂钩。” 她顿了顿,终于转过身,却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陈主编,我可能……更习惯和你只做上下级。” “池锦,”他红着眼睛,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争取,“我也是个把工作看得很重的人。但是,工作和私人感情,我分得清。个人感情和职业成长,并不冲突。” “道理我都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决定生死的问题:“我只问这最后一个问题。池锦,你,喜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她问自己,但是她已经有了答案。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但她没有义务告诉他真话。 池锦死死盯着脚尖:“不喜欢。” “你看着我。”他要求道,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池锦强迫自己抬起头,撞进他通红的眼眶,他看起来很痛苦。 她咬紧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重复道:“不喜欢。” “……我知道了。”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彻底心死的决绝,“是我打扰你了……抱歉。”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过身,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地快速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最终判决一样沉重。 这样也好。池锦麻木地想。 本来就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全部归为零点,才是最好。 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洗澡,直接倒进柔软的大床,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几乎是立刻便沉入了逃避一切的昏睡之中。只是紧闭的眼角,有一抹湿意,无声地洇入了枕芯。 第48章 .再见主编 一周后的办公室,空气里仿佛凝结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 陈以声的升迁调令正式公布,他即将离开《面孔》办公室,担任钟心传媒副总编。 其实陈以声的升官早有痕迹。姜虎和他是死对头,也是副总编这个位置最有力的竞争者,公司的新杂志《卫星》主打文娱,一月一期的纸质刊物只是噱头。这个杂志倒是满符合他的调性,既然新杂志归他,那副主编花落谁家也不言而喻。 消息传来,同事们纷纷围拢过去,或真心或客套地表达着祝福。 唯有池锦,始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视线牢牢锁在眼前的屏幕上,指尖机械地敲击着键盘,仿佛周遭的一切欢闹都与她隔绝。她能清晰地听到那边传来的每一个笑声,每一句“陈总编以后多关照”,甚至能感知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的每一次移动。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比陌生人更陌生的默契——彻底的无视。 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他不再经过她的工位,不再对她的稿件直接发出指令,甚至当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不可避免地 短暂相撞时,也会像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瞬间弹开,不留一丝波澜。他的眼神恢复了最初的,甚至更甚的冷清与疏离,仿佛那一晚的失控、挣扎与红着眼眶的离开,都只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幻觉。 这周偶尔在茶水间或走廊迎面遇上,空间狭小到无法避开,池锦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陈以声则会面无表情地、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最普通的、名字都未必记得全的员工,然后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告别。 他更换办公室的那个下午,带走的只有一个不大的纸箱,连那盆云竹都没有带走,似乎不想沾染一点与池锦有关的痕迹。 池锦当时正低头修改一篇稿子,听到动静,指尖一顿,却没有抬头。她用全部的意志力压制住想要抬眼的冲动,只是用耳朵捕捉着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它们彻底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是啊,她这么坏的人,就应该拖累他一点点。她辜负了他的感情,也不应该有什么好下场。 办公区内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只是暂时少了一个存在感极强的核心。 手机和电脑上,钉钉群和微信群里,不断弹出同事们发给陈以声的祝福信息,刷了满屏。热情洋溢,溢美之词不断。 池锦的手指在鼠标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只是默默关掉了聊天窗口。 她的聊天框里,始终没有输入任何一个字。没有祝福,没有告别,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第53章 她只是点开了微信通讯录,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在“删除联系人”的选项上迟疑了半晌,最终却没有按下去。只是将其设置成了“仅聊天”。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冰冷的屏幕上,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只是那屏幕上的字,似乎模糊了那么一瞬。 杜燕妮升为主编,方唐维持现状,另一个副主编的空缺则毫无悬念地由江叙欢顶上。杜燕妮新官上任三把火,编辑部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改变的只是陈以声和池锦的距离。 …… 十一月下半月刊出刊的日子,也是检验a组这近一个月来所有心血、焦虑与不眠夜的最终时刻。 池锦到得比平时更早,心跳却比脚步更快。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办公区的。她今天第一次没有去买杂志,因为这一期比较特殊,每个编辑的桌上,都会放着一本崭新的、还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杂志。 封面极具冲击力。 深邃的暗蓝色背景,如同破晓前最沉静的天空。岳凯儒身穿剪裁考究的骑士服,并未直视镜头,而是侧身立于一幅骏马水墨画前,微仰着头,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侧脸线条坚毅,眼神里饱含故事——有过去的沉郁,更有如今的释然与坚韧。光影处理得极妙,一半洒落清辉,一半隐于朦胧,完美契合了他“破晓加冕”的主题。 “面孔”二字的设计也别出心裁,采用了些许泼墨与金属质感交融的字体,传统与现代感碰撞,既稳重又不失突破的锐气。 “师父!来了!”段兴澈眼尖,第一个看到她,几乎是跳着过来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看到了吗?太漂亮了!印刷厂刚送来的!实物比电子稿还要好看十倍!” 池锦拿起一本,指尖触及光滑的铜版纸封面,感受到那细微的凸起印刷工艺,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内页。 她的文章《岳凯儒:破晓的骑手》被安排在紧接封面之后的黄金版面。标题字体遒劲有力,内文排版疏密有致,穿插着岳凯儒在马场训练、沉思、以及最终夺冠瞬间的高清摄影大片,每一张都极具叙事感和艺术张力。那是她的文字,熬了无数个夜晚斟酌出的词句,化作了铅印的墨香,与视觉设计相得益彰。 编推专栏,这大概是她的名字最后一次和陈以声写在一起。 “嗯,很好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何止是好看!”赵哥也凑了过来,难得地没有摆老资历的架子,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我刚接到发行那边的电话,说首批铺货的报刊亭和书店,反响很不错,问询度挺高。” 办公区里嗡嗡作响,每个人脸上写满了期待,包括b组的同仁。这不仅是一本杂志,更是他们所有人,尤其是a组,顶着巨大压力交出的答卷。 下午午休刚一结束,负责媒体监测的同事突然大喊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立刻围拢到他的电脑屏幕前。实时监测系统正在疯狂抓取着各大新闻门户、社交媒体平台、自媒体账号关于本期《面孔》以及岳凯儒封面报道的转载、评论和热度指数。 “哇塞,大家看微博热搜。”秦显成道。 众人连忙拿出手机。“#岳凯儒面孔#”的话题词竟然悄然爬上了热搜榜的中部,并且热度还在持续攀升。 多家颇具影响力的体育、文化甚至财经类自媒体都第一时间转发了封面报道,并配以“深度好文”、“《面孔》此次转型令人惊艳”、“岳凯儒的故事被这样讲述才够味”等高度评价。 文章中的许多金句被读者单独截取出来,在微博、朋友圈广泛传播,尤其是陈以声适时添加的那几句。权威媒体评论人“传媒老袁”发文称:“许久未在传统纸质媒体上看到如此有深度、有格调,同时又具备极强传播性的的人物特稿。《面孔》此次的‘破圈’尝试,初战告捷,知名编辑陈以声亲自操刀,新兴编辑池锦同样出色,值得同行关注。” “成功了……我们是不是成功了?”郭鑫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调到a组之后,我终于成功了一次。” 池锦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积极反馈,看着那些赞誉之词,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几乎要溢出眼眶。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过兴奋的人群,望向主编办公室的方向。 可是主编已经换人了。 她擦了一把眼泪。 江叙欢向杜燕妮汇报初步情况,新主编脸上也难得地带着一丝轻松,道:“都别围着了,热度只是一时的,后续跟进和数据分析不能掉以轻心。a组,尤其是池编辑,这次……做得不错。” 办公区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更热烈的掌声。 “师父!牛牛牛!”段兴澈激动地差点要给她一个拥抱,硬生生忍住了,改成用力地鼓掌。 郭鑫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小池组长,稿子确实写得漂亮,撑得起这封面。” 池锦被围在中间,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不断地说着“谢谢大家,是团队的功劳”。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疑惑地接起。 “您好,是《面孔》杂志的池锦编辑吗?”对方的声音礼貌而专业。 “我是,您哪位?” “您好,池编辑。我们是岳凯儒先生的工作室。岳先生刚刚看到了成刊,非常满意,特意让我们致电感谢您和贵刊团队。您的那篇报道,他本人看了非常感动,说这是迄今为止写他最透彻、最尊重他内心的一篇文章。”对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赞赏,“岳先生还说,希望下次来广州,能有机会当面请您喝杯咖啡,再次表示感谢。” 池锦握着手机,听着对方的话,一种巨大的职业成就感包裹住了她。 “谢谢,谢谢岳先生和你们的认可,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她努力保持着专业的风度,但声音里的激动却难以完全掩饰,“不过,你们是怎么得到的我的联系方式呢?” “是陈以声主编,他说他已经不在《面孔》了,也说这篇稿子主要是由您操刀。” 挂断电话,她周围的同事都好奇地看着她。池锦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宣 布:“是岳凯儒工作室打来的,岳先生本人很满意。” “哇哦——!”办公区里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以声……说到底最开始提出写岳凯儒的就是他,他才是最大的功臣。只是他的提示只在池锦一人在的时候,离开《面孔》也没有邀功,现在也没有发来祝贺。 好像与他无关。 “快,小江,告诉陈主编……现在是陈总编这个好消息。”杜燕妮道,“他付出不少,必须要第一时间叫陈总编一起庆祝一下。” “好好。”江叙欢拿出手机,“我这就联系。” “a组表现不错,每个人绩效翻倍。”杜燕妮道,“不要松懈,继续努力。尤其是你,池锦,还需要沉淀和成长。” “下周的选题会照常,需要基于这次的经验,规划下一期的方向。都去忙吧。”方唐笑道。 “是,杜主编,我们明白。”池锦立刻应道。 第49章 .责任编辑 由于打了漂亮的一仗,池锦由普通编辑升为常务责编。之前由江叙欢负责的向管理层汇报整个《面孔》的工作安排和月末工作进度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一想到管理层,池锦就想到可能要面对的总编。林总编,她接触不到,剩下四个副主编,每人负责四个杂志。陈副总编新官上任三把火,据说也是大刀阔斧地改革两一番,将《面孔》《童年》《秋日来信》《sunday》四个杂志,列在了同一组。 四个杂志的责任编辑照例负责月初月中月末的安排,只是这次四个杂志一同向总编汇报。至于负责的对象是不是陈以声,答案不言而喻。 会议室的冷气似乎开得有些足,长条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的led灯带,泛着公事公办的清冷光泽。 池锦抱着笔记本和整理好的月中汇报材料,跟在《童年》的责任编辑身后走进来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秋日来信》和《sunday》的编辑正低声交谈着,听欧阳媛透露,他俩关系不错。见池锦进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一眼就看到了主位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以声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正微微侧头打着电话,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一周不见,他身上的气场似乎更加沉凝,带着一种新官上任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池锦迅速垂下眼睫,找了个离主位最远的位置坐下,将笔记本打开,假装专注地检查着汇报要点,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 别紧张。只是汇报而已。 人到齐后,其中一个助理简单开场,说明了此次四刊联合汇报的新流程,然后目光转向陈以声:“陈总编,那我们就开始?” 第54章 池锦这才注意他的助理,高挑纤细,模特身材,看起来非常精干专业,一颦一笑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和自己这个小菜鸟很不一样。 另一个助理是林总编的助理,池锦和她打过几次照面。让江叙欢给自己开小灶时,她没听说林总编会派助理来协助,看来她也是安插来的一个眼线。 陈以声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眼神专业、冷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在掠过池锦时,也没有丝毫的停顿,如同看待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下属。 “开始吧。”他的声音比在《面孔》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按照杂志顺序,《童年》和《秋日来信》的责编先后进行了汇报。陈以声听得认真,偶尔会打断提出一两个尖锐但切中要害的问题,语气平淡却让人不敢怠慢,像他一贯那样。 中场休息,陈以声接了个紧急电话,和助理一起出去了,已然是完全投入新角色的状态。 《童年》的编辑是秋招时认识的讨厌的男编辑,他看向池锦:“池酒仙,陈大王还真是名不虚传的严苛啊。” “听媛媛说过,是挺吓人。”《秋日来信》的编辑道,“真犀利啊。我们杂志社过得真是好日子。” “那可不,你看陈大王刚一升,池锦也升了责编,是不是陈大王没少打压你?” “子虚乌有。”池锦起身接了杯水。 “什么样的汇报比较讨他的喜欢呀?和你取取经呗,池酒仙。” 池锦没搭这个茬:“出彩的汇报,谁都喜欢。” 下半场开始,轮到《面孔》了。 池锦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包括那道最让她如芒在背的视线。 她稳住心神,开始清晰流畅地阐述《面孔》下月的工作重点和版面规划,数据翔实,逻辑清晰。整个过程,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或是看向其他几位编辑,避免与主位方向有任何交汇。 汇报完毕,她微微颔首:“以上就是《面孔》杂志下月的主要工作安排。” 会议室内短暂安静了一下。 刚才的汇报中,陈以声的目光落在演示屏上,偶尔低头记录,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池锦,好像只是在评估一份完全陌生的工作报告。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需要多强的定力才能维持面无表情。 他清晰地记得两年前她刚入职时,在部门会议上发言还会略带紧张地捏着衣角。而此刻,她站在这里,面对集团管理层,言辞流畅,思维缜密,对业务的熟悉和掌控程度远超他的预期。 她确实不再需要他的任何庇护或指引。 陈以声喝了口水,将不合适的情绪一起咽了下去道:“发言的时候不光要看其他编辑,也要看主位,这是尊重。” 她抬眼,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抬头露出一个职业微笑:“好的,陈主编。” 她连忙改口:“陈总编。” 陈以声并未在意称呼上的疏忽,只是问:“我有三个问题。第一,关于《面孔》纸媒与新媒体端的流量互引方案,预期转化率提升的具体依据是什么?” 陈以声语气公事公办,甚至比质问其他责编时更显冷硬。 这个问题在她的意料之中,池锦从容答道:“流量互引的依据是基于我们过去三个月测试的数据模型,预期转化率提升15%是基于保守估算。这些在附录第一页有具体说明。” “第二。上一期人物特稿的深度受到好评,但这种模式是否具备可持续性和批量生产的可能?” 他的眼神深邃,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汇报者,等待着一个合格的答案。 “目前这是一个未知数,在探索的路上,总要激进一些。我们也有充分的紧急预案,及时止损。” “第三。”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池锦,“关于下半月刊‘文娱面孔’的封面人选,我注意到你们初步意向是启用一位流量艺人。这是《面孔》首次尝试此方向,请阐述具体理由及风险评估。” “关于‘文娱面孔’首次考虑签约流量艺人,主要是基于以下几方面的综合研判。“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第一,市场数据支撑。这是我们团队整理的近半年文娱板块流量趋势图,数据显示,传统作家、艺术家访谈的打开率呈缓慢下降趋势,而兼具口碑与热度的新生代艺人内容,其拉新效率高出平均水准三倍以上,且能有效触达我们一直希望拓展的youngerdemographics。” “第二,风险控制。我们并非盲目追逐流量。候选名单上的三位艺人,均经过严格的背调,确保无重大舆情风险。同时,我们规划的访谈角度将侧重于其专业领域的探索与成长,而非八卦私生活,以确保内容调性与《面孔》‘深度’、‘人文’的定位相符,避免品牌形象受损。这是我们的访谈提纲草案及风险应对预案。” 池锦关闭幻灯片,打开另外一个文档。 他看着,手指偶尔在桌面的平板电脑上记录一下,未置可否。 “第三,商业价值。该决策已与广告部进行过初步沟通,目标艺人的代言品牌与我们的广告客户重合度较高,预计能带来可观的联动商业收益。”她总结道,目光平静地回视陈以声,综合以上,我们认为此次尝试是在坚守内容品质基础上的必要市场突破,风险可控,预期收益显著。” 她的回答条理 清晰,数据扎实,策略周全,完全超越了单纯执行层的思维,展现出了成熟的商业洞察和战略规划能力。 会议室内有片刻安静。 真切地、甚至有些震动地,感受到了她这两年来脱胎换骨般的成长。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笔记本上,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数据很详细,希望执行层面也能做到同样严谨。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谢谢陈总编。”池锦微微颔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sunday》和《秋日来信》的编辑不约而同鼓起了掌。同是责任编辑,池锦工龄最短,资历最浅,却能如此面面俱到,无懈可击。 池锦默默将上传的幻灯片和文档拖入回收站,微微鞠躬下台。 “下一位。”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池锦微微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口某处空落落的。她回到座位,《sunday》的责编已经开始发言。 整个会议过程中,他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会议结束,众人收拾东西陆续离开。陈以声正与两位助理低声交谈着什么。 池锦落在最后。当她经过他身边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侧着脸,专注地听着助理的话。 她垂下眼,快步走了出去,走廊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和他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比在《面孔》编辑部时筑得更高、更厚了。从此以后,他是需要仰视的管理层领导,而她,只是一个需要汇报工作的下级杂志责编。 连陌生人都不如。 第50章 .为她挡酒 集团新推出的《卫星》杂志,定位精准对标快速变现的文娱市场,专攻流量明星与热门ip,旨在迅速抢占市场份额并实现商业回报最大化。 招商晚宴设在一家高级酒店的包厢内,氛围与《面孔》的严谨文化截然不同,灯光璀璨,酒杯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液和纸醉金迷的气息。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一人身兼二职的《卫星》主编姜虎,此刻正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地劝着酒,仿佛酒精是打通一切关系的万能钥匙。他身旁是《卫星》的副主编,一位妆容精致、眼神活络的女子,正巧笑倩兮地附和着姜虎,不时向各位领导投去谄媚的目光,活跃气氛。 本该出席的《卫星》另一位温和的女性主编,但今晚,坐在那个位置的却是陈以声。他神色淡漠地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与周遭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他是临时主动要求来的,原因无他——他在经过行政部时,恰好听到姜虎大大咧咧地打电话,以“林总编很重视这次招商”为由,点名要让《面孔》的池锦过来“撑撑场面,她酒量好”。听到池锦的名字和“陪酒”二字联系在一起,他几乎没作他想,便找了借口替下了原本的分管领导。 姜虎自然高兴地应下,这下池锦又有了不得不来的理由,而陈以声作为定海神针,他的出席想必也能给招商加分不少。 林总编的助理,池锦一直叫她林助,安静地坐在稍远的位置,微笑着观察全场,显然是林总编放在这里的“眼睛”。 而被莫名叫来的池锦,则坐在上菜口的位置,显得有些突兀和无奈。她对《卫星》这个新项目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是搞文娱、赚快钱的,主打流量明星。她不明白姜虎为什么非要叫她来,只能归结于是自己上次喝酒喝多了失态,让他抓住了这么一个酒量好的女编辑。 第55章 宴席开始不久,姜虎的“火力”就集中了起来。他显然深谙酒桌文化,各种由头劝酒,让人难以拒绝。几轮下来,他果然将目标对准了池锦。 池锦在这里最没分量,所有领导的第一杯酒,她都没有拒绝,来之前,她就做好了准备。 “你是刚刚写出爆款的小池编辑嘛,我晓得你!”投资商之一的刘董起身,“你们姜主编可和我说了,说你是钟心的女中豪杰,来,这杯酒你可不能拒绝。” 只是啤酒而已,对池锦来说是小菜一碟。戒酒好多天,她还真有点馋这一口。 “诶——啤的怎么行?女士怎么也得喝红的。” 红酒对池锦来说比白酒还要烧心和头昏,她摆摆手,礼貌地拒绝道:“我给您倒上,刘董,您喝白的,我喝啤的。” “这可不行。你这也太见外啦!” 池锦心下厌烦,但面上只能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他递过来的红酒。 红酒味道和嘴里本就有的啤酒味道混合,池锦觉得头晕目眩。 酒过第二巡,她尚且清醒,但不愿意再来一圈。她抱歉地起身:“我先去个卫生间。” 池锦拍拍脸,本来想补下妆,又愤怒地收了手。 伺候这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化妆。 她弯腰又洗了把脸,想清醒一下。 忽然,她感觉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她立刻弹起来,非常不悦地说:“你干什么?” 是刘董,他满脸横肉,道歉说:“哎呀哎呀,不好意思蹭了一下。” 《卫星》杂志虽然与她无关,但如果将此事闹大,到时候投资出现问题,她一个外刊的编辑可担待不起,她压下火。 却见陈以声朝这边走来,不知他有没有看清刚才那一幕。 她低头想快点走过去,陈以声却忽然拉住她:“姓刘的对你做什么了吗?” “没有。”池锦抽回手,“谢领导关心。” 领导?两年来他都是她的领导,可她何曾这么称呼过。 陈以声心一揪,又拉住她道:“《卫星》的事与你无关,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别再喝了。” 池锦知道他的目光就在她的脸上,却倔强地不肯抬头,只是更大力气抽出手:“我的事也与您无关。” 众人接二连三返回酒桌,新的一轮酒开始了。桌上除了陈以声,无论男女,一人都喝了一小盅白酒。 在场女编辑趴的趴晕的晕,只有池锦还依然端坐着。不过三种不同的酒接连下肚,她也开始有些意乱神迷。 不能再喝了。 “来来,池锦编辑。”刘董起身为她斟满酒,“一小口,就一小口。” 池锦硬着头皮接酒的同时,手被他实实在在摸了一把,如果说刚才是“不小心”,那现在就是明晃晃的性骚扰。 “刘董。” 她刚要板起面孔,一个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陈以声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强势地站到两人中间,不由分说地拿走了池锦的那杯酒。 姜虎起哄道:“老陈,你不会要走下神坛吧?” 陈以声表情不悦,没有接他的话,只道:“池编辑是《面孔》的核心责编,晚上可能还要回去审稿,不宜多饮。这杯,我代她敬您,祝钟心与贵司合作愉快。” 话音刚落,不等所有人反应,他便一仰头,将那小杯透明液体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却微微蹙了下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显然并不习惯这种烈酒的灼烧感。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陈以声。谁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副总编是出了名的自律,几乎从不参与这种酒桌应酬,更是滴酒不沾。 刘董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哎哟!陈副总编真是体恤下属啊!好好好!您这杯酒,必须喝!必须喝!” 他门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开始围着陈以声敬酒。 池锦怔在原地,看着陈以声因酒精迅速泛红的耳根和明显开始强忍不适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替她喝? 接下来的时间,陈以声几乎成了众人的重点“关照”对象。他酒量显然很浅,几杯下肚,眼神就已经有些微醺的迷离,坐姿却依旧挺拔,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只是回应的话越来越少。 每当姜虎或者其他什么人试图再向池锦劝酒时,陈以声总会找到各种理由,或是直接抬手挡下,语气平静却不容 置疑:“她不行,我来。” “哎呀,老陈也上道了。到这个职位,有些酒不喝不行呢。” 池锦知道,那些酒,原本都是冲着她来的。 池锦趁众人不注意,悄悄到他的座位旁边,将剩下那瓶白酒,全都换成了白开水。 两人对视一眼,陈以声露出一个醉醺醺的微笑。 酒过三巡,场面越发喧闹。池锦觉得有些气闷气短,再次借口去洗手间,暂时离开了包厢。 她用冷水拍了拍脸,试图驱散周遭带来的粘腻感。刚走出洗手间,却在走廊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温热的身躯。 还是陈以声。 他显然也是出来透气的,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微微仰着头,闭着眼,领带被扯得有些松垮,脸颊和脖颈都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带着明显的酒气,看起来很不舒服。 听到脚步声,他睁开眼。那双平日里冷静锐利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汽,显得有些迷茫,但在看到池锦的瞬间,骤然聚焦,闪过关切,无奈,更多的是狼狈。 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对视着,走廊灯光昏暗,空气瞬间变得暧昧而紧绷。周围包厢的喧闹声仿佛被隔绝开来。 “您……”池锦下意识地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问他为什么替自己挡酒?还是问他难不难受? 陈以声只是看着她,目光沉沉,仿佛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是极轻地摇了下头,声音沙哑得厉害:“……没事。有些酒,不得不喝。”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力气,又像是怕再多待一秒就会失控,迅速直起身,有些踉跄地、几乎是逃也似地先一步朝包厢走去,留下池锦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明显不稳却依旧努力保持镇定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 那晚剩下的时间,陈以声再没看她一眼,也没再替她说一句话,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姜虎一波接一波的“热情”,直到宴席终了。 大家都喝了酒,不能开车,围在酒楼楼下等代驾。几个编辑肆无忌惮地抽起烟来,陈以声并不抽烟,走到墙边蹲下,看起来已经不省人事了。 “陈总编。”池锦蹲下,“您叫代驾了吗?” 看清来者,他只是不住地摆手:“不用管我。” 林助喝得最少,走过来拍拍池锦:“池编辑,刚才我已经给陈总编点过代驾了,不劳您费心。” 池锦立刻站起来:“哪里的话,麻烦您了。” “天色不早,您也早些回去吧。您放心,今天我来,就是要看着大家安全上车的。” “那……麻烦您了,我先走了。” 回程的路上,池锦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 她清楚地知道,他今晚破例喝下的每一杯,都和她有关。 第51章 .灯火阑珊 接近年末,十二月所有公司都忙得团团转,钟心传媒也不例外。自从上次酒桌之后,池锦就没见过陈以声,哪怕两人办公室仅仅隔着上下楼的距离。 月末汇报《面孔》工作进度时,池锦的面不改色,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划着——今天,总能见到了吧? 然而会议室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却是另一位副总编。 林助理微笑着解释:“陈总编临时出差三天,本次汇报由杨总编把关,具体情况陈总编的助理会同步传达。” 陈以声的助理恰在此时端着茶壶进来,朝众人礼貌一笑,依次为编辑们斟茶。 池锦垂下眼眸,心底漫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明明是她一次次拒绝、亲手划清界限、甚至干脆利落拉黑的人,为什么见不到他,心里反而空落落的难受? 算起来,这竟是她进公司后,第一次连续这么多天完全不见陈以声的踪影。 “今天《面孔》先来吧,陈总编一直说你的能力丝毫不逊色于主编。”杨总编笑眯眯地说,“开个好头。” 池锦迅速整理好情绪,落落大方地起身,汇报时条理清晰,从容不迫。 回到《面孔》编辑部时已近午休,段兴澈一见她回来,立刻热络地凑上来:“师父!一块儿去吃午饭啊?” “走啊。”池锦摘下工牌,“你今天吃饭这么积极?难得。” “媛姐和秦哥都出外勤了,今天就咱们俩吃饭。”段兴澈也摘下工牌,“我请你吃点好的啊,师父。” “怎么突然想请我吃饭。”池锦欣然接受,“也不狠宰你了,就楼下川菜馆吧,现在去人应该不多。” 第56章 “得令——走着——” 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向电梯间,恰逢电梯门“叮”一声打开,有零星几个编辑,其中正有陈以声的助理。三人互相点头致意。 助理笑着寒暄:“池编辑、段编辑,去吃饭呀?” 段兴澈暂时收住刚才兴高采烈的话题,稍显局促地接话:“啊,是呢。对了,最近好像都没怎么看到陈总编。” “陈主编出差了,池编辑应该知道。” 突然被cue到的池锦一顿,得体笑道:“嗯,刚才开会的时候提到了。” 小助理目光扫过段兴澈没戴工牌的衣领,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笑意问道:“段编辑现在……有女朋友没?” 段兴澈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耳根都透着粉色:“呃……这个……我师父刚给我介绍了一个。” 突然中断的话题也是这个,段兴澈转正不久,年末并不忙,总结工作少。他冷不丁想起来池锦要把她室友桃子介绍给他这件事,请池锦吃饭也正为此事。 川菜馆里,两人抢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 池锦拿出手机,利落地将桃子的微信名片推送给段兴澈,开始“王婆卖瓜”:“喏,推给你了。桃子可是本地独生女,聪明又漂亮,性格活泼可爱,小嘴特甜还会来事儿,绝对是你喜欢的那个甜妹类型。” 段兴澈挠挠头:“师父怎么看出来的。” “直觉。你看秦显成,秦哥他喜欢的绝对就是气质型美女。” “那……那我加一下!”段兴澈盯着手机屏幕,有点紧张地搓了搓手指,“主要是忙过这阵子了,明天的颁奖典礼也跟我没啥关系,现在总算有点精力……可以考虑谈谈恋爱了。” 池锦点点头:“你们还年轻,有试错成本。” “她……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写个备注。” “陶在依。陶渊明的陶,自在的在,依恋的依。” “名字蛮好听……”段兴澈小声念了一遍,嘴角忍不住上扬,“是挺可爱的。那……那我试试聊聊看。” …… 川菜馆的麻辣鲜香还残留在唇齿间,但一回到《面孔》编辑部,氛围立刻切换为备战状态。 午休时间刚过,办公室里所有责编和主编都为下午至关重要的年末述职做着最后的冲刺。 与这片区域的低气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昨天下午已经完成述职的实习编辑和普通编辑所在的工位区,则显得轻松许多,偶尔还传来压低的笑声和闲聊,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池锦在自己的工位坐下,迅速唤醒电脑。段兴澈贴心地凑过来,声音放得很轻:“师父,下午述职准备得怎么样了?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打杂的?千万别客气,随时叫我。” 池锦目光仍专注地盯着屏幕,摇了摇头,手上动作不停,直接点开了那份反复修改、演练了无数次的ppt:“基本妥了,我再最后过一遍细节。谢了。” “师父,这个数据可视化图表,配色是不是有点不够醒目?主编们会不会觉得不太突出。 池锦闻言,身体微微前倾,更仔细地审视了片刻:“有道理。把核心增长数据的那根主柱状图换成亮橙色,对比度会立刻上来,视觉上更能聚焦。” “旁边的注解字体是不是也得相应调大一号?”段兴澈谨慎地补充道,“确保一眼就能看到关键信息。” 池锦嘴角微扬,手下已经开始操作:“不错嘛段同学,现在指导起你师父来也挺专业了。” 段兴澈嘿嘿一笑:“平时师父手把手教我那么多,我这不就是依葫芦画瓢嘛,应该的!”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述职报告上。她重点梳理了“纸媒改革”项目从提出、攻坚到成功的全过程,每一个关键决策、每一次团队协作、最终亮眼的成绩单以及带来的广泛行业影响,她都力求用最精炼专业的语言呈现。 这不仅仅是一次个人述职,更是对她和整个a组的辛勤付出的最终总结与展示。 检查完最后一遍,池锦合上电脑,轻轻靠向椅背,闭目养神片刻。 就在这时,不远处几个同事的低声闲聊飘进了她的耳朵。 “听上面说,《面孔》作为改革成功的标杆项目,年后可能还要有大动作,架构和内容方向都要再调整呢。” “啊?还要改?可是陈大王…陈总编不就是刚从咱们这儿升上去的吗?他肯定会护着咱们这边吧?” “难说哦…你看他升迁之后这段时间,除了必要的公务,几乎没怎么回过咱们这边,好处更是没见着啥…感觉有点避嫌呢。” 这些话像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一下池锦的心。 陈以声离开《面孔》升任总编后,明里暗里确实没有给予《面孔》任何特殊的关照或资源倾斜,甚至有些刻意地保持着距离。她了解陈以声,他绝非不念旧情或冷血之人,但他也绝对不是会假公济私、授人以柄的那类领导。 “他现在跟咱们编辑部的关系感觉不冷不热的,留下的那么多旧文档和项目资料,也没交代清楚,都不知道该怎么分类处理归档了。” 听到这里,池锦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站起身,径直走向现在的副主编江叙欢的办公室。 “欢姐。”她敲敲门,语气平静而坚定,“我想把陈总编离任时留下的那些尚未归档的旧文档和项目资料整理一下,下午述职答辩后我就开始做,争取在年前全部整理归档完毕。” 江叙欢有些意外,从电脑前抬起头:“怎么突然想起整理那些了?工作量可不小。” 池锦神色坦然:“年底了,清理干净也好迎接新的一年。而且那些资料里或许有些值得参考的内容,整理一下对组里也有好处。” 江叙欢思索片刻,点头同意:“也好,那当然好。那些东西堆着也是堆着,你能整理出来就太好了。钥匙在行政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你随时去取。” 下午的述职会紧张而高效。池锦站在汇报席上,沉着冷静,条分缕析地展示着自己一年的成绩与思考。面对管理层偶尔犀利的提问,她应对自如,数据信手拈来,思路清晰缜密。杨总编在最后点评时,特意表扬了《面孔》在媒体融合方面的创新尝试和显著成效。 述职结束后,大家纷纷下班离去,办公室里逐渐安静下来。池锦却没有离开。 她真的从行政那里取来了钥匙,打开了那个存放陈以声旧资料的柜子。 里面是几大箱纷繁复杂的文件、笔记、合同草案以及项目计划书。她搬出第一箱放到自己工位上,泡了杯浓茶,然后坐下来,开始耐心地分门别类。 这是一项枯燥且耗时的工作。她一页页地翻阅,辨认着上面有时匆忙有时严谨的字迹,将它们按照项目、年份、重要性逐一归类,贴上标签,准备后续录入电子档案。 纸张冰冷,但,她仿佛能看到陈以声在过去几年里如何在这里运筹帷幄,如何审阅每一份稿件,如何勾勒每一个选题。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早已彻底黑透,城市灯火成为唯一的陪伴。办公室里只剩下她工位上的一盏灯还亮着,在空旷黑暗中撑起一小片光明。 今夜,她注定要与这些承载着过往岁月和某人痕迹的文档,一同度过。 第52章 .周铖编辑 处理完最为重要的那部分旧文档,池锦揉了揉酸胀的眉心,目光落在那个银灰色的u盘上——陈以声离职前特意留给《面孔》的,说是可能有用的历史资料。她犹豫片刻,还是将它插进了电脑接口。 u盘里是一排排分类整齐的文件夹,按年份和项目细致归档,严谨得如同他本人。池锦不自觉弯了弯嘴角,这很陈以声。 鼠标滚轮向下滑动,在几乎到底部时,她的动作忽然顿住。 在一排z字开头的文件夹中,赫然跳出一个命名为“周铖”的文档。 周铖? 这不是她一直找的编辑吗? 陈以声和他认识? 那为什么一直都没说过? 她猛地转过头,视线投向工位旁那个积了层薄灰的硬纸箱——那是部门整理资料时暂时存放在她这里的“过往稿件”。 她几乎立刻蹲下身,开始翻找。箱子里是历年来的杂志合订本、过审流程单、还有一些泛黄的工作札记。她一本本地翻过,指尖沾染了岁月的尘埃。 不是这本……也不是这本…… 她的心跳莫名加速,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急切。终于,一个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引起了她的注意。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封皮没有任何标识,但质感厚实,边缘略有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翻阅过。 像是被命运牵引,她翻开了它。 内页并非个人日记,果然是工作札记。一页页,是工整而略带青涩、却又隐约能看出日后风骨的钢笔字迹,记录着对某篇投稿文章的细致分析、版面编排的想法、对某个采访角度的质疑。 第57章 池锦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她快速向后翻着,直到某一页,几行字猛地攫住了她的呼吸。 那页的顶端写着一个日期,正是她大学三年级的那年春天。下面清晰地写着: “今日审阅自由投稿。一篇署名‘千锦顶’的随笔《十字路口》,投稿身边人物专栏,视角独特,文字有灵气,远超常见学生投稿。建议刊用。周责编却以‘学生气过重,缺乏深度’为由驳回。惜才。” “周责编”三个字像一根针,刺入池锦的脑海。周铖?当年那位她苦苦寻找的、给了她第一次机会的“伯乐”周编辑? 她的手指颤抖着向下翻。 隔了几天的日期下,又是一段记录: “再次与周责编沟通‘千锦顶’稿件事。据理力争,愿以实习期担保,建议修改后于身边人物专栏刊出。周最终妥协,但要求以他的名义回复邮件并署名。无奈,应允。望此文能如期见刊。” 邮件!署名! 池锦感觉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猛地褪去,留下冰凉的指尖和轰鸣的耳膜。她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几行字。所以……所以当年那位赏识她、回复她邮件、最终让她的文字变成铅字的“周铖”编辑,根本不是周铖本人?而是这个……这个写下札记的实习生? 是谁?陈以声吗? 她疯了一般地向前后翻页,寻找更多的蛛丝马迹。 终于,在笔记簿的最后一页,她看到了一行小小的、似乎是无意识写下的签名练习——“陈以声”。 像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 陈以声! 是陈以声! 竟然是早在那么多年前,在她还只是个怀揣文学梦想、一次次投稿又一次次石沉大海的大学生时,就一眼发现了她的人?是他力排众议,甚至不惜押上自己的实习期,为她的文字争取到了一个呈现的机会?而他,却因为上级的压榨和署名规则,从未能以自己的真实身份与她分享这份喜悦,甚至在她入职后苦苦寻找“周铖”编辑时,也选择了沉默,任由她误会? 多年来,他看着她寻找,看着她失落。他默默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 无数的画面在她眼前飞闪:实习时他看似严苛却总切中要害的指导;她消极摸鱼时他眼底不易察觉的失望;她重新振作后他给予的看似不经意、实则关键的机会;在她提出纸媒改革时他那句沉静的“按你的想法去做,我来负责”;还有更早之前,那些被她忽略掉的、他偶尔望向她时,那种复杂难辨的、深藏着某种滚烫情绪的眼神…… 原来那不是她后来的错觉。那里面藏着那么久的注视,那么深的沉默付出。 她忽然明白了,他那次冲动的表白,背后积压了多少年的情感重量。也忽然懂了,被她拒绝后,他那份保持距离的克制下,掩盖着怎样的失落与无奈。 而她,却那么坚决地、用他曾经为她奋力争取过、如今也同样热爱并为之奋斗着的事业为理由,将他推开了。 工作重要?事业与感情冲突? 这一刻,这个她曾深信不疑、并用以自我保护和自我证明的理由,在这个沉甸甸的、跨越了漫长岁月的真相面前,忽然显得如此苍白,甚至……可笑。 发现他的付出,知晓他多年的沉默守护,并没有让她感到被欺骗或束缚。相反,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感动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而湿润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原来她所 以为的独自奋斗路上,一直有一道目光默默相伴,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关键时刻悄然扶持。他理解她的梦想,尊重她的选择,甚至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早已为她铺下过第一块基石。 工作和恋爱,真的必须是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吗? 这个她一直寻找的“伯乐”,其实早已出现在她身边,以另一种更复杂、更深刻的方式存在着。 池锦抱着那本深蓝色的札记本,缓缓靠在冰冷的档案架上。窗外的城市灯火透过地下室高窗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咚咚地撞击着胸腔,也撞击着那层她亲手筑起的、名为“职场规则”和“事业为重”的冰墙。 冰面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就那样怔怔地蹲在整理箱前,忘了时间,忘了腿麻,直到手机的自动锁屏光亮起又暗下,她才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 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她划开手机,在通讯录里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拨了出去。 听筒里传来冗长的忙音,一遍又一遍,最终自动挂断。无人接听。 她盯着暗下去的屏幕,心跳依然急促。也许他在忙?也许没听见?各种念头杂乱地闪过。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再次按下了拨号键。 这一次,电话只响了两声,就在她几乎要以为终于接通了的瞬间,听筒里传来的却依旧是那个冰冷的系统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所有的勇气仿佛在刹那间被抽空。池锦猛地按断了电话,屏幕彻底暗下去,映出她自己有些失魂落魄的脸。 她忽然不知道,即使电话接通了,她又能说些什么?谢谢?对不起?还是质问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抑或是……其他什么? 情绪太满,太混乱,她需要时间消化。 她需要冷静。 池锦撑着发麻的腿,慢慢地站起身,将那本深蓝色的札记本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然后将整理箱推回原位,关掉电脑和资料室的灯。 走出大楼,晚风带着初夏的微凉拂面而来,却吹不散心头的纷乱思绪。她回头望了一眼大楼零星亮着的灯火,其中并没有他办公室的那一盏。 她独自走向地铁站,城市的霓虹在她眼中模糊成一片片氤氲的光晕。 …… 池锦推开家门时,桃子正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一边咔嚓咔嚓吃着薯片,一边追着综艺,听到动静扭头看她,问道:“今天又这么晚?想不想听我和小段的最新进展?” “嗯。” 她这才看清池锦的脸色,笑容立刻收敛了,“池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白,加班加傻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池锦摇了摇头,脱掉鞋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样,把自己摔进沙发里,将脸埋进柔软的抱枕。 “哎哟,这是怎么了?”桃子立刻暂停了综艺,挪到她身边。 池锦沉默了几秒,然后一股脑把今晚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她。说到最后,她鼻子发酸,又把脸埋了进去,闷声道:“我今天才在陈以声留下的u盘和旧资料里发现的。” “我的老天爷啊!”桃子一拍大腿,激动得差点跳起来,“这什么世纪大暗恋?!默默守护这么多年?!池子,这比我们追的任何一部偶像剧都带感啊!陈以声他也太能忍了吧!” “但是……” 桃子用力摇晃着池锦的肩膀:“别但是了!然后呢?然后你发现之后呢?你做什么了?给他打电话了没?表白了吗?!” “打了。”池锦的声音更低了,“打了两次……都没接。第二次,我自己挂了。” “为什么挂了呀?”桃子一脸恨铁不成钢,“这种时候就应该打到他接为止!或者直接冲去他家问清楚!” “他出差了,而且我不知道说什么……”池锦抬起头,眼圈微微泛红,迷茫又无措,“谢谢?对不起?还是质问为什么瞒着我?桃子,我……我脑子很乱。而且我不久前才那么坚决地拒绝了他,用的理由就是工作和感情不能混淆。可现在这样,我的拒绝也变得特别可笑。” “傻姐姐!”桃子戳了戳她的额头,语气斩钉截铁,“一点都不可笑!你之前不知道嘛,拒绝是基于你当时了解的情况,没毛病。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呀!这证明什么?证明他根本不是一时冲动,他喜欢你、认可你,比你想象的早得多也深得多!而且他尊重你到了有点傻的地步,宁可自己憋着也不挟恩图报,怕给你压力!”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这一两个月事业攀升的速度早就超出了我的预期。但我总是空落落的,不踏实,像踩在棉花上。其实自从他上次之后,我们之间就很……客气、疏离、公事公办,就是所有可能引发遐想的接触都被刻意避开了。” 桃子一拍大腿:“哎呀呀!那怎么啦?池子,你想想,他为你做了那么多,却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甘心呢?你也是,你难道想让自己遗憾吗?他指导你工作,帮你争取机会,哪里冲突了?你们的情感和工作明明是相辅相成的嘛!” 桃子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池锦心中最后那把锁。 是啊,他的存在,从来都不是她事业的阻碍,而是她成长路上最坚实的阶梯。 看着池锦的神色逐渐由迷茫转向清明,桃子知道她听进去了,最后鼓励道:“别怕,池子!勇敢一点!明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拿你的奖,然后,去抓住你的爱情!我支持你!” 第58章 她深吸一口气,点点头:“嗯……桃子,谢谢你。” “谢什么呀!”桃子笑嘻嘻地又拿起薯片,“快,去泡个热水澡放松一下,然后敷个面膜,明天必须惊艳全场!顺便想想穿哪条战裙!” 这一夜,池锦依然没有睡得很踏实,但不同于之前的混乱与无措,这一次,心底多了几分暖意和期待。 天光微亮时,她已起身。站在镜前,她仔细地勾勒妆容,挑选了一套既符合场合又能衬托气质的礼服裙。 看着镜中与往日似乎并无二致却明显不同的自己,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颁奖典礼,即将开始。 第53章 .颁奖典礼 钟心传媒的年度颁奖典礼,向来是公司内部最高规格的盛会。宴会厅内流光溢彩,衣香鬓影,巨大的水晶灯下,每一张面孔都洋溢着恰到好处的笑容与期待。 当然,大家期待的原因是,今天颁奖典礼结束之后,除了被安排的值班人员,其他人就可以享受跨年假期了。 池锦坐在《面孔》杂志团队的区域,一身剪裁得体的珍珠灰色缎面长裙,衬得她肌肤胜雪,这是她前天从某软件上预订租的,一天两百块,中午还要寄回去。 她指尖微微收紧,看似专注地望着主舞台,心却早已漂浮不定,在人群中一次次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以声……会来吗?本来就在出差,况且还未接电话。他或许还在回避她,或许根本不在意这场典礼。 主持人的声音热情洋溢,一个个奖项依次颁出。当“最佳设计奖”和“最佳内容奖”都被《面孔》团队斩获时,团队区域爆发出阵阵欢呼,池锦也跟着鼓掌,笑容却有些微的恍惚。 紧接着,是最具分量的个人奖项之一——“年度最佳编辑”。 “本年度的最佳编辑奖,授予一位以独特视角、创新思维和极致专业精神,成功引领栏目革新,并产出了现象级内容的优秀编辑。”颁奖嘉宾卖着关子,大屏幕上快速闪过几位提名者的工作照和成果展示。 池锦的照片赫然在列——她主持改版后的《面孔》纸质刊物获得了空前的关注度。 “获得本届年度最佳编辑的是——”嘉宾拖长了语调,故意看向几位编辑,最后定格在池锦身上,“恭喜《面孔》杂志——池锦!” 热烈的掌声如同潮水般涌来。段兴澈兴奋地推她起身。聚光灯打在脸上,有些灼热,池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各种情绪,提起裙摆,一步步走向那光芒汇聚的舞台。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过往的记忆上。那个屡次投稿石沉大海的学生,那个第一次看到自己文字变成铅字的女孩,那个在职场中摸索、一度迷失又重新找回方向的编辑……还有,那个在加班的夜里,被一个沉寂多年的真相击中心脏的女人。 她站定在舞台中央,从颁奖嘉宾手中接过了那座沉甸甸的水晶奖杯。 “恭喜池编辑,年轻有为啊!”嘉宾笑着握手,然后惯例地问道,“此时此刻,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池锦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高 度。灯光有些刺眼,让她看不清台下的人。 她准备好的感谢词在舌尖滚动,感谢公司,感谢团队,感谢领导…… 但她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嘉宾席的入口方向。 空的。他到底还是没有来。 她攥紧了奖杯,指尖微微发白。 就在她准备开口,念出那些安全的、公式化的感谢时,舞台侧方的阴影里,忽然走出来一个身影。 挺拔,熟悉,穿着一身熨帖的深色西装。他手中拿着另一个奖杯座——为下一个集体奖项准备的吗? 是陈以声。 场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和低语。显然,他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不久前升任副总编,按理说不会作为这类奖项的颁奖嘉宾。 池锦的呼吸骤然停滞。 他怎么会…… 陈以声的步伐沉稳,脸上带着惯常的平静,唯有镜片后的目光,在与池锦视线相接的刹那,似乎闪过一丝极快、极复杂的波动。他走到舞台中央,站在了原本的颁奖嘉宾身旁,对主持人微微颔首,自然的像是原本的安排。 主持人显然也有些意外,但立刻反应过来,笑着打圆场:“哇,看来我们有惊喜!让我们欢迎陈副总编!陈总也是刚下飞机不久吧?是否有什么特别的祝福要送给我们这位优秀的得奖者呢?” 陈以声接过话筒,他的声音透过音响设备传出,低沉而稳定,一如既往:“恭喜《面孔》,恭喜池锦。”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克制而专业,仿佛那晚的电话和更久远的秘密从未存在过。 他微微勾起嘴角:“实至名归。”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颗投入池水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剧烈的涟漪。 所有的理智、顾虑、场合的重要性,在那一刻土崩瓦解。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容颜,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他对自己保持着的、礼貌而疏离的距离……池锦脑中那根名为克制的弦,砰然断裂。 在陈以声说完话,准备将话筒递还主持人的瞬间,在台下所有目光的注视下,池锦做出了一个让全场愕然的举动—— 她忽然上前一步,毫不犹豫地张开手臂,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奖杯冰凉的棱角隔在两人之间,硌得人生疼,却远不及她此刻心跳的力度。 这是两人间的第一个拥抱,准确来说,是池锦一厢情愿的。 台下瞬间一片寂静,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哗然和窃窃私语。 陈以声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完全没料到池锦会有这样亲密、突然的举动。他的手臂还保持着微屈的姿势,似乎不知该放在何处。 池锦将脸埋在他的肩颈处,呼吸间是他身上清冽又熟悉的气息,混合着西装面料微凉的触感。她能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也能感受到其下传来的、同样剧烈的心跳。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那个压抑了一晚又一整天的称呼,那个连接着过去与现在、无声付出与后知后觉的感动的名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她最终,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抱着他,在一片寂静与喧哗的交织中,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带着微颤的气声,在他耳边极轻极轻地唤了一声: “……周铖。” 仅仅两个字。 陈以声周身那股刻意的、礼貌的疏离,在这两个字落入耳中的刹那,冰消雪融般瓦解了。他的瞳孔微微收缩,揽在她肩背上的手臂几乎是下意识地、骤然收紧! 他懂了。 他明白了——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一切。那个笔名,那段过往,那个被顶替的名字,自己的付出。 这个拥抱像跨越了漫长时光的、迟来的回应与确认。 台上的主持人愣在当场,经验丰富如他也不知该如何控场。台下的议论声更大了,掺杂着好奇、惊讶、还有几分看热闹的兴奋。 好在这个拥抱并没有持续很久。 池锦先松开了手,向后退了一小步。她的脸颊染上绯红,眼底有水光,但目光却异常清亮坚定。她没有看台下任何人的反应,只是意味深长地望了陈以声一眼。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复杂难言的情绪——感激、愧疚、震动,以及一种重新审视后的、炽热的情愫。 陈以声也看着她,惯常的冷静自持几乎崩盘,眼底是翻涌的惊涛骇浪,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被彻底看穿后的狼狈与震动。 两人之间流动的空气仿佛都带着电光火石般的张力。 池锦转过身,重新面对麦克风,面对着台下无数道目光。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刚才那个惊世骇俗的拥抱从未发生,只是声音比之前更沙哑,也更坚定了几分: “抱歉,有些激动。”她顿了顿,努力平复着狂跳的心,“谢谢公司,谢谢团队所有人的努力,这个奖属于《面孔》的每一个人。尤其……谢谢所有在我成长路上,曾经给予过我无声却至关重要帮助的领导、同事、伙伴们。” “没有那些过去的基石,就没有今天的《面孔》,也没有站在这里的我。谢谢大家!” 她鞠躬,落落大方,仿佛刚才那个插曲只是获奖情绪激动的一个小注脚。 台下响起掌声,比之前更加热烈,带着各种揣测和好奇。 主持人赶紧接过话头,努力将气氛拉回正轨。 池锦握着奖杯,手心全是汗。她不敢再看陈以声,快步走下舞台。她能感觉到,一道深沉灼热的目光,始终牢牢地锁在她的背影上。 回到座位,秦显成投来暧昧又好奇的眼神,眼神的意思是“你和陈大王有事啊?” 段兴澈倒是直接开口问了:“陈大王突然回来,是因为师父你吗?” 她只勉强笑了笑,无心解释。 典礼还在继续,《面孔》毫无悬念地拿下了压轴的“最佳创新项目组”大奖。团队上台领奖时,池锦站在人群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嘉宾席。 第59章 陈以声已经回到了前排的座位,侧脸线条冷峻,看不出情绪。但他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握紧成拳。 池锦的心,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颁奖典礼终于在热烈的气氛中落幕。人流开始涌动,祝贺声、寒暄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池锦随着人潮缓缓向外移动,心却像悬在半空,无处着落。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去找他,还是等他…… 正茫然间,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一看,是一条简洁到极致的短信,来自一个熟悉的号码。 【地下车库,b区17号位。】 第54章 .唇齿相依 短短一行字,像一道强光骤然劈开迷雾。那颗悬浮不定的心,猛地找到了落点,随即以更疯狂的节奏撞击着胸腔。 他没有走。他在等她。 池锦几乎是立刻脱离了人群,甚至来不及和同事多说一句,捏紧手机和手拿包,踩着高跟鞋,快步走向员工通道的电梯。她的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珍珠灰的裙摆在她身后荡起涟漪。 地下车库空气清冷,弥漫着淡淡的汽油和尘埃味道。灯光是惨白的,将一排排安静的车辆勾勒出清晰的轮廓,与方才宴会厅的流光溢彩恍如两个世界。 b区17号。 她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suv静静停在那里。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露出他模糊的侧影。 池锦的脚步慢了下来。越靠近,心跳声越响,在空旷的车库里几乎能听到回声。 她走到车旁,车门锁“咔哒”一声轻响,弹开了。 犹豫一下,她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陈以声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看她。他只是目视前方,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方向盘,侧脸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紧绷。 沉默像粘稠的胶质,包裹着两人。那些在舞台上汹涌的情绪、几乎脱口而出的质问和表白,此刻却被这沉默压得严严实实。 最终还是池锦先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陈总编。” 这个称呼让陈以声敲击方向盘的手指顿住了。他缓缓转过头,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夜,牢牢锁住她。 他的回答同样听不出喜怒:“你怎么知道的?” “u盘里,还有早年的工作札记。”池锦侧着身子迎着他的目光。 “如果只是 为了这个来感谢我,那大可不必。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以声只是扫了她一眼,便像是被烫到一般移开了视线。他试图重新筑起那堵墙,用上了疏离的称呼,想要将刚刚在台上失控的一切拉回“正轨”。 他语气轻描淡写,是刻意的疏远。 “小事?”池锦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你做了这么多,为什么从来不说?” 面对她的质问,陈以声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压抑:“说什么?说当年那个编辑是我?说你的伯乐其实是个连署名权都没有的实习生?还是在你拒绝我之后,再告诉你这些,让你因为愧疚或感激而改变主意?” 他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池锦,我不需要这个。我做的选择,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后果我自己承担。你不必因此感到负担。” “不是负担!”池锦脱口而出,攥紧手指,“你难道觉得……我那个拥抱,只是出于同情和感激吗?” 陈以声怔住了,敲击方向盘的手指彻底停下。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但空气却仿佛被点燃,噼啪作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 池锦看着他,看着这个沉默地守护了她那么久、此刻却试图将她推开的男人。所有的犹豫、羞涩、不安都在这一刻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如果再错过,可能他们就真的只能抱憾终身了。 她忽然倾身过去。 带着奖杯的冰凉和她唇瓣的温热,精准地、毫无预兆地印上了他的唇。 这是一个生涩却坚决的吻。像蝴蝶振翅般轻盈一触,却蕴含着足以摧毁所有藩篱的力量。 陈以声的身体瞬间僵直,眼镜框甚至被她突然的动作碰得微微歪斜。他的眼睛骤然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微微颤抖的睫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彼此狂乱的心跳声,在密闭的车厢里剧烈地碰撞、共鸣。 那一触即分的吻,像一个点燃引信的火种。 下一秒,天旋地转。 池锦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力量揽住她的腰背,她整个人被带向他。方才那个僵硬的男人仿佛骤然苏醒的火山,积压了太久的熔岩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反客为主地深深吻住了她。 不再是蜻蜓点水,而是滚烫的、深入的、带着某种近乎凶狠的掠夺意味的吻。 他一手紧紧扣着她的后颈,不容她退缩半分,另一只手仍下意识地护在她身侧,防止她被方向盘硌到。这个吻里充满了太多复杂的情感——多年的隐忍,被看穿后的无措,骤然降临的狂喜,以及失而复得的珍重。 唇齿交缠,呼吸灼热地交融。奖杯不知何时滑落到了脚垫上,发出一声闷响,却无人顾及。他吻得那么深,那么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仿佛要弥补那些错失的漫长时光。 池锦最初的生涩和惊讶,很快便融化在他汹涌的情感洪流中。她笨拙地回应着,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他胸前的西装面料,揉皱了一片平整。氧气变得稀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感官的极致体验——他唇舌的温度,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他手臂强韧的力量,以及那要将彼此吞噬的浓烈情感。 不知过了多久,这个吻才缓缓结束。 陈以声微微撤离了她的唇,额头却仍抵着她,呼吸沉重而滚烫,拂过她湿润红肿的唇瓣 两人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暧昧不清。他的眼镜片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后面的那双眼睛,褪去了所有冷静自持的伪装,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和几乎要溢出的、滚烫的情感。 他看着她,目光灼灼,像是第一次真正地、毫无保留地看清她。 池锦的脸颊绯红,眼眸里水光潋滟,微微喘着气,同样回望着他。不需要任何言语,那个吻,已经说明了一切。 沉默在车内蔓延,却不再是之前的尴尬与压抑,而是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甜腻。 陈以声抬起手,指腹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极其轻柔地擦过她湿润的唇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 “你今天怎么戴眼镜了?” “你今天还要拒绝我吗?” 两人同时说。 陈以声闻言,低低地笑了一声,喉结滚动,微微歪了下头,眼神里带着一点难得的、近乎慵懒的戏谑:“要帮我把眼镜摘下来吗?” 池锦的心跳又漏了一拍。她抬起手,指尖轻触到他的太阳穴和微热的皮肤,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副碍事的眼镜。就在眼镜离开的瞬间,他灼热的吻又一次不由分说地覆了上来,比上一次更添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势和深入,几乎没给她留下任何喘息的间隙。 窗外有车灯扫过,池锦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公司楼下的车库,抵了抵他的胸膛:“别在这里……” 她声音又轻又软,陈以声更想使坏,故意按了两下喇叭。 突兀的“嘀嘀”声在安静的车库里显得格外响亮,惊得池锦倒吸一口气,又羞又急,嗔怪地瞪他:“你……” 他凝视着她绯红的脸颊和嗔怒的眼眸,看了良久,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温柔、却也带着巨大如释重负的弧度。那笑容,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礼貌而疏离的浅笑,而是真正从眼底深处漾开,温暖、真实,甚至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得意。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再次收紧了手臂,将她轻轻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同于台上那个震惊之下的失控,也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工作场合的礼节性接触。 这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恋人之间的拥抱。紧密,温暖,安心,充满了无声的承诺与确认。 池锦将脸埋在他颈窝,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有力心跳,鼻尖全是她早已熟悉却此刻才觉出亲昵的气息。 安静的拥抱持续了片刻,池锦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有点渴。” “后备箱有水,我去拿。”陈以声松开她,声音温柔。 池锦跟着他推门下车。车库的空气带着凉意,让她脸上的热度稍稍消退。她看着他打开后备箱,里面整齐地放着一个行李箱。 她这才猛地意识到——他显然是舟车劳顿,刚下飞机没多久,恐怕连家都没回就直接来了典礼现场。此刻他最需要的应该是休息。 “天呐。”池锦顿时心生愧疚和心疼,“我知道你为什么要戴眼镜了。是不是休息得不够,头晕有点看不清东西?” 第60章 陈以声拿出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她,自己也开了一瓶,喝了几口。然后,他探身从后备箱深处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递给池锦:“给你的,伴手礼。” 池锦惊讶地接过盒子,大小和重量像是首饰类的东西。但她此刻更关心他的状态:“你先说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舒不舒服?先回答,我再打开。” 陈以声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张开手臂再次用力地抱住了她,像一只大型犬一样把下巴搁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蹭了蹭,声音带着一点疲惫的沙哑,又有点撒娇的意味:“不需要休息,但是需要补充能量。” “那我请你吃午饭!”池锦立刻说,语气带着一丝豪气,“你不知道我这两个月绩效奖金有多高!” 陈以声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嗯嗯”声,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近乎贪恋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和气息:“让我再靠一会儿就好。” “不行……”池锦小声抗议,紧张地瞥向车库出口的方向,“颁奖典礼散场了,公司的人陆陆续续会下来了……” 陈以声却故意耍无赖般不肯松手,急得池锦忍不住伸手去戳他的腰侧。他被挠得痒了,这才终于低笑着举手投降。 重新坐回副驾驶,池锦几乎整个人都要缩到座位下面去了,直到车子平稳地驶出钟心大厦的地库,汇入车流, 开出去至少一公里远,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坐直了身体。 “跟做贼一样。” 陈以声单手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唇角却抑制不住地扬起,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伸过来,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紧密地交扣在一起。 第55章 .第一顿饭 虽然之前也因工作缘故单独吃过几次饭,但以恋人的身份,这是头一遭。池锦选了一家大学城附近的高端餐厅,她上学时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没有吃过。 池锦看着对面的陈以声。他已摘下了眼镜,眉宇间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松弛,但眼底淡淡的青黑依旧显露出连日奔波的疲惫。他正仔细地用热水烫洗着两人的餐具,动作不疾不徐,修长的手指摆弄着瓷杯瓷碟,也自成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想吃什么?”他把烫好的餐具轻轻放到她面前,将菜单推过去。 “你来点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我们口味相似,相信点什么都不会错。”陈以声依照池锦的喜好点了几道招牌菜,然后吩咐道,“汤先上,甜品最后,谢谢。” 担心这次陈以声再买单,她借口洗手先去前台把账买了。现在身份不同了,她不想总是让他付出。 刚拿到账单,肩膀忽然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 “哎呀,这不是池锦嘛?”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响起,“穿得这么漂亮,来和男朋友吃饭呀?” 池锦回头,辨认了几秒才想起来。是研究生时期的同学,姓宋,现在好像留校读博了。两人读书时往来很少,仅限于点头之交。 “呃……”池锦一时间不知该否认还是承认,尬笑道,“宋博士?这么巧。” “哎呀,柳小柯结婚你要去的吧?”宋博士却自以为熟络,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压低了声音,“你们俩也好事将近了吧?快让我看看,我记得他之前打球可帅了,我们寝室都说他身材特别好。”她显然误以为池锦还是和研究生时那个男友在一起。 池锦顿感头皮发麻,正不知如何解释,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这位是?” 陈以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显然是因为她离席太久有些不放心。他的目光扫过池锦手中的账单,瞬间了然,却并未点破,只是看向那位宋博士,脸上带着礼貌而疏离的浅笑。 池锦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立刻伸手勾住陈以声的胳膊,身体下意识地贴近他,对宋博士快速道:“我男朋友。那个……宋博士,我们吃完了,先走了啊,咱们小柯婚礼上再见!” 那句“我男朋友”几乎是脱口而出,自然得让她自己都惊讶。 陈以声的手臂被她挽住,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她笑了笑,然后朝那位愣住的宋博士微微颔首,便任由池锦半拖半拽地拉着他往座位走。 “怎么没让我偶遇一下熟人?也能过过嘴瘾,介绍一下你。” 直到回到座位,池锦才松开手,悻悻地喝了一大口柚子茶压惊:“快别提了,我都忘了她叫什么了。她们一个寝室都是大嘴巴,上学的时候我躲她们远远的。” 陈以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慢悠悠地开口:“刚才听她说,你前男友长得很帅? 语气平淡,却像藏着细小的钩子。 “哎哟。”池锦不知他这是吃的哪里的飞醋,“不帅不帅,一般人。还是陈主编,哦不,陈总编比较帅。” 陈以声似乎并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话题,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微光:“可是我不会打球哦。” 语气里还带着点难得的、近乎幼稚的计较。 “没事!我不喜欢运动系的!”池锦立刻表忠心,就差举手发誓了,“你放心吧,我跟我前任、前前任都没有任何狗血的恩怨情仇,他们也没有任何值得你嫉妒的点。” 陈以声看着她急于解释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但出口的话却低沉而认真:“能参与你的过去,这本身就很让人嫉妒。” 池锦的心像被轻轻撞了一下,她放下杯子,看着他,声音也软了下来:“按照时间来说,你比他们更早‘认识’我,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 “只谈过这两个吗?” 池锦老实点头:“嗯。你呢?” 问出口的瞬间,她忽然有点后悔。以他的条件、年纪和魅力,情史怎么可能一片空白?光是想象,就有一种陌生的、酸涩的情绪开始在心口酝酿。 “怎么心虚啦?不会谈过十个八个吧?”其实是她心虚。 陈以声低低地笑了一声:“我在想是说的具体些还是详细些,毕竟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这个话题。” 池锦掐了掐手心,他还一句话没说,她就已经开始有嫉妒和羡慕的情绪在酝酿了。 陈以声抓住她的手,轻声道:“你要现在听吗?” 池锦猛地回过神来。 不行,不能刚在一起就表现得像个醋坛子! 她立刻借势揉了揉肚子,夸张地皱起脸:“我好饿啊,菜都快凉了,我们先吃饭好不好?这个话题好像不太下饭。” “好。这个话题确实不下饭。”陈以声笑道,“我看了元旦假期的值班表,我们都在明天下午。” “这个更不下饭吧?”她含含糊糊道。 “明天晚上你有什么安排?” 明天是公历年的最后一天,跨年夜。按照世俗规矩,这无疑是情侣应该一起度过的、充满仪式感的夜晚。池锦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他这是在邀请她共度跨年夜?然后呢?零点之后呢? 自己主动邀请他过夜,会不会显得太不矜持?可大家都是成年人,彼此有意,似乎也不必太过扭捏,话题也该百无禁忌才是。只是……他的意图究竟到什么程度? 她选择暂时装傻,咽下食物,故作轻松:“没有啊。本来也没准备做什么,可能和室友一起玩玩,可能自己窝在家里刷手机。每个月交那么多房租呢,我一天都不想浪费。” “那,”陈以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过?” 池锦咬着吸管,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热。她点点头,声音有点轻:“当然想。你有什么想法吗?” “明天应该不会加班,下班后先吃饭,然后去海边怎么样?海滨公园跨年有灯光烟花秀。” 海滨公园……从海滨公园到市中心开车大约一个半小时,零点后再赶回来,最快也要两点钟。是不是要在海边过夜? 可今天才刚确定关系,转天就一起在外过夜,进度是不是太快了?她尚且无法从他平静的提议和深邃的眼睛里准确读出所有潜台词。 他比她年长,阅历丰富,若是他不主动挑明,这种暧昧的试探于她而言,确实有些狡猾。 她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面上维持着镇定,点点头:“可以啊,听起来很不错。” 仿佛看穿了她的顾虑,陈以声接下来的话清晰体贴:“凌晨回来会打扰你室友休息,我一会在附近的酒店订两间房。” 池锦这才听明白,点点头。 两间房。 池锦说不清心里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掠过一丝极淡的失落。他安排得明明白白,绅士又周到。 他语气自然,像是早已规划好:“明早我来接你的时候,你可以把需要带的行李放在我车上。一号白天,我们也能在海边走走,附近也有植物园、海洋馆一类的。” “陈总编这么强大的计划性。”她抿唇笑了笑,语气略带调侃,“倒真是不用我操心半点。” “一会我们……” 第61章 “哎呀!”池锦却忽然想起什么,轻呼一声,“坏了,一会我得赶紧回家一趟。” “有急事?”陈以声关切地问。 “不是!”池锦扯了扯身上那件昂贵的珍珠灰色缎面长裙,一脸懊恼,“这是我为了颁奖典礼租的!两百块一天呢,得在今天快递下班前寄回去!” 听到不是急事,陈以声放下心来,被她那副守财奴的 小模样逗笑,给她夹了块最嫩的肋排:“这好办。我们就在商场里,还怕没有衣服换吗?一会我带你去买一件就好了。” “不行!”池锦义正言辞道,“咱们要先定下君子协议。我人穷志不短,和你谈恋爱不是为了让你给我花钱的。你也不要送我太昂贵的礼物,我还不起。” 陈以声也忽然想起了什么:“我送你的伴手礼你还没拆呢。” “别打岔,”池锦不为所动,坚持道,“你先答应我。” 陈以声放下筷子,神情也认真起来。他看着她,缓缓道:“池锦,虽然你说和我在一起不是为了占我便宜。但事实上,我比你年长,是你的师兄、上司,在这段关系里,显然是我‘得到’的更多,是我在占你的便宜。我尊重你的独立和自尊,但我也有我自己的考量和分寸。” 池锦歪头:“你考量什么?” 陈以声开了个玩笑,气氛一下轻松下来:“如果我不对你好,你跑了怎么办?” “你已经对我很好了!”池锦脱口而出,指的是那些她已知和未知的付出。 “那是从前。”陈以声的声音低沉下来,再次伸出手,越过桌面,紧紧握住她的,“池锦,现在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会对你更好,这是我身为男朋友,最想做的事,也是我的‘分寸’。” 女朋友。 她反手握住他的,感觉鼻子有点发酸,嘴上却还硬撑着:“有你这句话……骗我也值了。” “好啦。”陈以声笑着捏了捏她的手指,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笃定,“不会骗你。好不容易才追到手,怎么可能舍得骗你。” “你嘴瘾也过了,咱们可以好好吃饭了吧?”池锦的胃早已严阵以待。 “当然。”陈以声绅士地点点头。 第56章 .一起上班 翌日清晨,池锦在闹钟响起前就睁开了眼。一想到今天要和陈以声一起去公司,她一夜都没睡好。加之今晚并不回家,虽早已是能为自己负责的成年人,却仍莫名担心室友桃子睡醒后的盘问,或是母亲突如其来的查岗电话。 本以为昨晚就要接受桃子的“拷问”,不料桃子与朋友聚会直至深夜才归,此刻仍在酣睡。池锦轻手轻脚地洗漱收拾,如同特务般悄然离开了家。 黑色汽车安静地停在那里。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弥漫着清新的咖啡香,盖住了车里的茉莉花味道。 “早上好!” “早。”他侧过头看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吃早餐了吗?” “吃了半颗苹果。”池锦系好安全带,“你是不是等好久了?还去买了早饭。” 中央扶手上放着一杯她常喝的那家美式,还有一份包装好的三明治。 “其实想和你一起吃,但更想让你多睡会。”陈以声启动车子,“昨晚睡得怎么样?” 天知道她眼下用了两层遮瑕才勉强盖住失眠的痕迹。各种情绪翻腾,怎么可能睡得好? “还……可以。”她抿了一口咖啡,温热的液体顺喉而下,也根据温度判断他应该等了有一会儿了,“你起得很早吧?还要麻烦你当司机,辛苦了。晚上去海边,换我来开吧。” “不用。”他简短拒绝,语气却温和,“我睡眠质量很好,不用担心。” 晨光熹微,透过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柔和光影。许久未曾恋爱,池锦几乎忘了这种有人等候、有人记挂早餐的亲密感,新奇又令人心动。 陈以声一直牵着她的手,偶尔车辆密集之处才暂时松开手。池锦偷笑,道:“陈主编,你还真是和看起来不一样。” “我看起来怎么样?” 池锦正要拿他开玩笑,却听他手机震动,有电话打进来,是本地的陌生号码。 他眼神示意池锦帮自己接就好。 “陈先生您好,我是好水好电的优惠券客服,检测到您是我们的vi……” 没等对方说完,池锦干脆地挂了电话:“骚扰电话。现在的ai语音简直以假乱真。” “顺手拉黑吧。”他吩咐道。 池锦利落地操作完,眼珠一转,生出几分调皮心思:“那……我能看看你手机吗?” “随便看。”他答得坦荡,“我没什么需要隐瞒的。” “态度这么良好?”池锦点开微信,故意道,“那我先看看,你给我备注了什么?” 想到这个,陈以声忽然低笑一声:“你大概不知道,你刚入职没多久,我就晓得你给我备注的是‘活阎王’了。” 池锦瞬间坐直,脸微微发热,强辩道:“那是……那是阶级矛盾!当时咱们是纯粹的剥削与被剥削关系!” “现在呢?”他挑眉,瞥她一眼。 “现在?”池锦忍住笑,扬起下巴,“现在轮到我来剥削你了!” “甘之如饴。” 她边说边快速翻动着微信列表,随即脸色一垮,声音拔高:“《面孔》编辑池锦?!你就给我备注这个?” “别生气嘛。”他捏捏她的左手,“之前你也说了,关系不一样,我给所有同事备注都是这个格式。” “那小号呢?当时通过‘千锦顶’钓鱼执法的那个。” “池锦。”他如实说,“其实你一直觉得第二次上门才是我钓鱼执法,其实第一次刷到你的广告,我就猜测‘千锦顶’其实是你。” “腹黑男!” 车接近公司,无形的束缚感让池锦当起了鸵鸟,毕竟即将进入一个需要时刻注意言行举止的领域。 “白天要委屈你一下啦,陈主编肯定比我沉稳持重。”池锦转过头看着正在停车的陈以声,声音压低了些,“晚上还在这里见。” 陈以声看着她略显紧张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很快又被收敛起来。他极轻地“嗯”了一声,装可怜道:“是很委屈,那怎么办呢?” 池锦心里一咯噔,以为他动了公开的念头,吓了一跳:“现在绝对不是时候!” 陈以声闻言却笑了,停稳车,解开安全带,忽然倾身靠近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诱哄:“那你亲亲我。” 池锦的脸颊瞬间蹿红。这个选项,显然比公开容易接受得多。只是…… “万一有同事路过看到怎么办?” “今天放假,地库人少。”他理由充分,目光落在她唇上。 池锦飞速地左右扫视一圈,然后像做贼一样,极快极轻地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拍拍他的肩,语气慌乱:“好了好了!补偿完毕!” 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推门下车。 从地库到电梯厅,短短几十米的距离,两人默契地保持着半米左右的安全距离,一前一后,步履从容,没有任何交流,像只是恰好同路的陌生人。 电梯门前恰好郭鑫在,看到陈以声,恭敬地打招呼:“陈总编早。” “早。”陈以声微微颔首,表情是惯常的平静淡漠,看不出任何情绪。他站在人群稍前的位置,身姿挺拔,气场自然而疏离。 “小池组长,今天开车来的?”郭鑫随口问道,印象里她一直是地铁通勤族。 “啊……”池锦慌慌张张地挠挠头,“打了一辆顺风车,刚好是十楼证券公司的。” “哈哈,那还是咱们好,假期只是值班,他们可就惨了,几乎全年无休。”郭鑫说道,“熬过今天白天就好了,小池组长元旦有什么计划?又在家躺着?” “嗯嗯,我也就这点爱好了。”池锦像平常一样打哈哈,“鑫哥呢?假期在老婆孩子出门玩吗?” “人挤人,还是等小孩放寒假再说吧。” 电梯来了,众人依次进入。狭小的空间里,池锦尽量缩在角落,与他隔得远远的。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却必须强迫自己忽略。 电梯先停在了《面孔》编辑部所在的楼层。 “陈总编,我们先走了。”郭鑫道。 陈以声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扫过池锦,又似乎没有,他只是对着郭鑫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电梯门在池锦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个让她心跳失衡的身影。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才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然而,心底又有一丝极淡的失落悄然蔓延——这故作陌生的感觉,实在算不上好。 一上午的工作忙碌而充实。池锦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 的稿子上,但思绪总会时不时飘向楼上。他在做什么?开会?批阅文件?会不会……也偶尔想起她? 第62章 午休时间快到,钉钉上弹出一条消息,来自一个系统默认偷笑,备注是“钟心-陈总编”—— [员工餐厅?十二点十分。] 他怎么不发微信发钉钉?池锦吓了一跳,连忙回了个表情。 十二点十分,池锦刻意磨蹭了一会儿,等大部分同事都离开了,才起身往餐厅走去。餐厅里人头攒动,香气四溢。她目光逡巡,很快就在一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角落看到了他。 他已经取好了餐,面前放着两套餐具。看到她过来,他抬起眼,几不可察地朝她点了下头。 池锦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 “陈以声!”她的脚从桌下踢踢他,“你怎么敢发钉钉约我?” 陈以声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屏幕转向她,上面显示着消息未能发出的红色感叹号:“恶人先告状?我差点忘了,某位金牌编辑好像把我的微信拉黑了。” 池锦看着这个红色感叹号,才想起来自己当时一冲动,不仅拉黑他小号,也顺手把大号拉黑了。 她顿时气势全无,连忙堆起讨好的笑,双手合十做祈求状:“我错了我错了,陈大总编大人有大量!现在就加回来!”她拿出手机,手忙脚乱地操作。 陈以声却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手机给我。备注,我来改。” “‘活阎王’不好听吗?多贴切。”她小声嘟囔,还是把手机递了过去。 陈以声轻哼一声,拿过两人的手机,熟练地将两个微信号的备注都改成了连名带姓的“陈以声”,然后才递还给她。 池锦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确认无人注意,这才又用脚尖碰了碰他的小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上午……想没想我?” 陈以声面不改色,却在桌下用两条腿轻轻夹住了她不安分的脚踝,语气一本正经,内容却截然相反:“阎王当然最想收拾底下不听话的小鬼了。快吃饭。” 池锦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甜腻的热流瞬间涌遍全身。她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耳根红得彻底,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撞,声响大得几乎要盖过餐厅的嘈杂。 对面的坏人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听到一声极轻极低的、几乎被噪音淹没的轻笑。 桌下的脚踝被更紧地夹了一下,随即松开。 再无其他动作。 第57章 .暗送秋波 下午的工作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池锦处理着稿件,时不时会瞥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三点,四点…… 离下班越近,那种隐秘的期待感就越是强烈。 四点半左右,办公室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江叙欢低声道:“陈总编来了。” 池锦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果然看到陈以声在一两位中层管理的陪同下,走进了大开间的办公室。他依旧是那副冷峻严谨的模样,听着下属的汇报,目光随意地扫过办公区域,像是在进行一场再寻常不过的临时视察。 他的视线掠过池锦的工位时,没有丝毫停留,自然得如同看待任何一个普通员工。 池锦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工作,指尖却有些发凉。 然而,几分钟后,方唐拿着一份文件快步走到她工位前:“小池,这份资料陈主编刚才看了,提了点修改意见,你抓紧处理一下,下班前发给我。” “好的,主管。”池锦接过那份文件,快速瞥过,是一份普通的版面策划草案。 方唐转身离开,池锦翻开文件,正准备仔细阅读批注,目光却猛地顿住了—— 在文件扉页的右上角,贴着一张再普通不过的黄色便利贴。 上面是她熟悉的、力透纸背的钢笔字迹,写着: [还有一个小时。加油:)] 在旁边,还用简笔画,笨拙又可爱地画了一小簇烟花,和一弯小小的月亮。 冰冷的文件,公事公办的由头,却藏着这样一句话。 还用了他几乎从不使用的颜文字和手绘图案。 这种极致的反差,像一颗裹着冷硬外壳的糖,在嘴里猝不及防地化开,甜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 池锦猛地用手捂住嘴,才压住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笑声和惊呼。她做贼似的飞快地将那张便利贴撕下来,将势必要找到周铖那张便利贴撕下来,将这张贴上去。 反正没有署名,谁也看不出来。 做完这一切,她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编辑部门口。 那个“始作俑者”早已不在那里。他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仿佛真的只是路过,随意给了点“工作指导”。 陈以声还挺可爱。 她低头改稿,键盘敲得飞快,却听见自己心跳同步在“哒哒”作响。 ——还有一个小时。 ——还有一个小时,就能和他一起逃去海边,看烟花、跨年。 四点四十五,办公室暖气开得太足,她脸颊被烘得发红。 陈以声那句“加油:)”,在脑子里循环播放,像一支不合时宜却甜到犯规的bgm。 …… 五点半,下班。办公室瞬间活跃起来,同事们互相道着“元旦快乐”,脚步轻快地离开。 池锦心里着急,却只得耐心地检查完最后一遍邮件,点击发送,然后才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她需要错开人流高峰。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一条微信消息,是陈以声提醒自己车的位置。 看着那行字,她的心又安稳了几分。他总是这样,事事考虑周全。 等她磨蹭到地库时,来自钟心的人流已稀疏。那辆黑色轿车安静地停在角落,像一只蛰伏的兽。 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车内暖气开得足,瞬间驱散了从地面带来的冬日寒意。 “等着急了吗?”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快。 “没关系。”陈以声侧过头看她,眼中的目光柔和,哪里还有半分白天里的冷峻。他自然地倾身,帮她理了一下被围巾压住的头发,今天“累不累?” “不累。”池锦摇摇头,目光落在他握着方向盘的左手上,忽然起了玩心,伸出自己的右手,轻轻覆盖在他的手背上。 陈以声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反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指尖穿过她的指缝,十指紧密相扣 他的掌心温暖而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出发?”他低声问,嗓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悦耳。 “嗯!”池锦重重点头,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和笑意。 车子平稳地驶出地库,汇入傍晚的车流。窗外是冬日萧瑟的街景,天色渐暗,华灯初上,车内却温暖如春,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和两人之间无言的亲昵。 “对了,有个东西想让陈总编解释一下。” “什么?” “怎么有人表面上是严谨冷淡、让人敬畏的上司,私下里却会画小烟花呀?”池锦调出她拍下便利贴的照片,“还画得挺好看。” 陈以声瞥了一眼,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但他语气依旧镇定:“鼓励下属,提高工作效率,有什么问题?” “哟哟,鼓励下属。”池锦道,“之前怎么没这么鼓励我。” “今天心情好。”他目视前方,故作严肃,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池锦不再追问,心里却软成一片,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车子向着海滨方向驶去,窗外的城市灯火逐渐稀疏,取而代之的是冬日夜晚宁静而深远的黑暗。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暖气足,温度舒服,池锦有些昏昏欲睡,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陈以声的声音低沉,目光仍专注地看着前方略显拥堵的车流,“稍微有点堵,可能比预计晚点到。” “不困。”池锦摇摇头,努力驱散睡意,声音带着点撒娇的软糯,“我陪你聊聊天,就不困了。” 恰逢红灯,车流缓缓停下。陈以声侧过身,探手从后座拿过伴手礼,递到她面前:“对了,这个,你还没打开。再不收下,它就要在我车里孤零零地跨年了。” 池锦这才想起这茬,连忙接过,小心地拆开丝带。盒子里,一 块小巧精致的腕表静卧在黑色丝绒上,表盘简约,线条流畅,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既专业干练,又不失柔美,非常适合她编辑的身份。 她取出腕表,立刻戴在纤细的手腕上,伸到他眼前轻轻晃了晃,表链折射出细碎微光:“好看吗?” “好看。”陈以声的回答没有半分迟疑,他的大手顺势握住她的手腕,指尖在她温热的皮肤上若有似无地摩挲了一下,“这件毛衣,也很漂亮。” “不喜欢的话,收起来也没关系。”他语气温和,全然尊重。 “喜欢!喜欢!真的!”池锦立刻抬头,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语气急切而真诚,“你出差那么忙,还想着我……” 第63章 “喜欢就戴着。”陈以声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了些,“我出差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这话太过直白滚烫,与他平日清冷自持的形象反差巨大。池锦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故意揶揄道:“陈总编……是不是单身太久了,有点……饥不择食了?” “别这么说自己,”他的目光沉静而认真,“你很好。在你之前,我只交过一个女朋友。时间有点长,后来……也就习惯一个人了。” 他居然把这个话题提起来,池锦追问道:“这是故意给我放钩子呢?时间有多长?” 陈以声迟疑了一下,道:“五年。” 池锦的心猛地一沉,呼吸都窒了一下:“这么久?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一,到大二。”他平静地陈述。 这个时间点让池锦莫名松了口气——那已是相当久远的过去了。她忍不住轻笑,带着点不可思议:“陈主编,你这是早恋啊?那……后来因为什么分开?” “异地,比较难坚持下去。” “你条件这么好,居然没有人追你?” “读书的时候以学习为重,临近进入社会时又想着找工作。真的有了工作……你之前不是也看到了吗?我一直戴着戒指呢。”陈以声解释,“五年的感情,最开始确实不习惯一个人后来时间久了,只习惯一个人。” 池锦点点头:“也有道理。不过如果不是相信你的人品,很难相信你的空窗期会这么久。” 陈以声闻言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和自省:“我年纪比你大不少,人也无趣,更不会挑选话题。现在才反应过来,跨年夜……似乎不该聊这些。” 池锦摇头,动作很轻,却坚决,轻声道—— “我以前就说过,你是我最敬重的业内前辈,这话一点也不假,你不说教不油腻,专业能力无可挑剔。而从异性的角度看,你同样很有魅力,沉稳认真、温柔体贴,而且……非常坦诚,很让人心动。” 她的话音刚落,车子却毫无预兆地缓缓向路边停靠。引擎声低下去,像一声刻意放轻的呼吸。 陈以声解开安全带,金属扣“哒”地弹起,脆响被封闭的车厢放大。 他转身,彻底面向她。窗外落雪,被路灯切割成细碎的银箔,扑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映得那双惯常冷静的眼睛,亮得近乎灼人。 “怎么了?”池锦疑惑,“车子坏了?” “池锦。” 他唤她,尾音落下,他的掌心覆上她的脸。那一点微不可察的颤,从指腹传到她耳后,像雪粒落入火炭,“呲啦”一声,蒸腾出白雾。 他没有说“可以吗”,也没有问“愿不愿意”。 他只是凝视她,眸色深得像要把她整个人吸进去,再低低开口—— “我想亲你。” 四个字,像被反复研磨,带着砂砾般的质感,烫得惊人。 那不是征求,而是长久克制后破闸而出的陈述;是雪山之巅终被春雷震裂的第一道缝。 池锦听见自己的心跳骤然失速,血液在耳膜里轰鸣。 世界被按下静音键:远处潮汐、车流、烟花,一并退到光年之外。 只剩他靠得极近的呼吸——带着冬夜清冽和茉莉气息,一寸寸占据她的呼吸道。 他没有立刻靠近,拇指轻轻摩挲她颧骨的细小绒毛,像在确认真实。 他侧头,动作极慢,唇与唇之间最后一寸,他停住,鼻尖轻触她的,交换同一口空气。 那口空气里,有他压抑到发颤的呼吸,也有她几乎要破胸而出的心跳。 然后,他吻下来。 先是克制地贴合,像雪片落进掌心,冰凉,却在下一秒融化成水。 陈以声含住她下唇,力道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玻璃;却又在退开半寸时,用齿尖极轻地碾过,带起一阵细微的电流。 锦的手指无意识揪住他大衣的羊绒面料,指尖被细小的绒毛搔得发痒,却舍不得松。 他察觉到,掌心下滑,扣住她后颈,把人更稳地托向自己。 唇瓣重新贴合,这次不再是浅尝。 第58章 .明送秋波 “先生——” 车窗外,巡逻警察的电筒光一晃,恰好掠过副驾。 玻璃的深色膜将大部分光线阻隔在外,可那一瞬的折射还是让警察不慎窥见了车内——男人俯身将女人笼罩在臂弯之中,两人身影交叠,如同两枚缠绵的剪影。 年轻的警察明显愣了半秒,随即战术性咳嗽两声,提高声音道:“先生,这里交通管制,不能停车。” 突然被打断的两个人像受惊的兔子慌忙地戛然而止,池锦立刻缩成鸵鸟。 陈以声咽了咽口水,招手朝警察说了句不好意思,连忙把车开走。 直到转过两个路口,车内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同时笑出声来。 池锦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尽,却不想错过这个捉弄他的机会。她故意用手指轻轻挠了挠他放在档位上的手背,声音里带着狡黠的笑意:“刚才……可没见你这么腼腆。” “那继续?”他一挑眉毛。 池锦一下红了脸,连连摆手:“不不不,你快开车,不然我开也行。” 陈以声闷声笑笑:“先去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看烟花。”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海湾旁,并非喧闹的主公园区域。一家有着巨大落地窗的海景餐厅静静矗立,温暖的灯光透过玻璃,在冬日冷冽的夜色中晕开一团团暖意。 “是这里?”陈以声看了眼餐厅门面,转脸问她。这里一看就知道预约难度不小。 “我有个同学在这里做营销我问她时正好取消了一个预约,把位置给我了。” 座位虽然挨着出餐口,算不得好,但靠窗,将墨色大海与远处公园隐约的灯火尽收眼底,又不会被其他食客过多打扰。 远处主会场的灯火被海浪揉碎,闪闪烁烁,像有人往墨汁里撒了一把星屑。 “运气真不错。”陈以声自然地为她拉开椅子,“我没有提前做预习,你同学有没有菜品推荐?” “她说这家的焗烤系列非常出名。”池锦一边将大衣和围巾递给侍者,一边翻开菜单。 “喜欢的都点一点,”陈以声看着菜单,语气温和,“离烟花秀开始还有很久,我们可以慢慢吃。” “今天你也不许抢着买单。”池锦说道,“这块表也不便宜吧?今天随便点,本小姐买单。” 陈以声从菜单上方抬眼看她,眼底含着笑:“那我今天可不客气了,真要狠狠宰你一顿。” “千万别客气。”池锦笑得眉眼弯弯,灯光落在她眼里,亮晶晶的。 “好,今天就让池小姐破费,我安心吃软饭。”陈以声笑着将菜单递还给她,身体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 池锦当真大方,鹅肝、焗蜗牛、奶油龙虾意面,连甜品都点了双人份。 “再要一瓶白葡萄酒,半甜。” 陈以声挑眉:“知道你酒量好,可我待会儿还要开车。” “无酒精的起泡葡萄汁。”她眨眨眼,“仪式感不能少。” 陈以声用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着手指,嘴角噙着笑:“这两天跟着你吃香喝辣,我开始担心中年发福了。” “你没听说过吗?食欲是世界上最容易满足的快乐。”池锦托着腮看他,灯光柔和地勾勒她的侧脸,“放假了,陈大总编,就对自己好一点,别那么苛刻了。” “以后能不能别这么叫我?”陈以声放下毛巾,目光落在她脸上,“要不然,我也得恭敬地喊你一声池编辑了。 ” 池锦感觉立刻回到了编辑部。 “好好。”池锦立刻感同身受,点头答应,“那我叫你名字好了,怎么样?” 陈以声揣度了一下。“陈以声”连名带姓,虽然不够亲昵,但远比姓氏加职位来得动听。他点点头:“很公平。那我也叫你池锦。” “不行,连名带姓,感觉像领导点名。”池锦皱皱鼻子,“你可以叫我小池,或者池子,编辑部大家都这么叫。” “在我想到更合适的称呼之前,我还是叫你名字。”陈以声勾勾唇角,“咱们先吃饭,一会儿我们直接去海边,东西就放车上,看完烟花再回酒店。不知阎王座下的小鬼,意下如何?” “达成一致!我也不想去酒店折腾一趟。”池锦给他夹了一块鹅肝,“我之前读书的时候来过这两次,都是白天,据说晚上很热闹,想买点文创回去,比如买个冰箱贴。一会你陪我逛逛。” “好啊。”陈以声点点头,“平时一坐坐一天,多走走很好。明天估计也会很热闹,如果起得来,我们看日出,睡到自然醒再集合也很好。” 他这句“再集合”说得无比坦然,池锦听了,心里最后一点微妙的紧张也消散了——他确实没有那些急不可耐的“歪念头”。 第64章 她安心地点点头,拿起刀叉:“快开动吧!我饿坏了。” 忙碌了一整天,又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两人都确实饿了,默契地享用起面前的美食,偶尔交流一下对某道菜品的看法,气氛轻松而惬意。 饭后消食,两人沿着木栈道往回走。 跨年夜的集市灯火通明,摊位挂着小串灯,风一吹,像成群的萤火虫扑闪。 各式各样的文创产品琳琅满目,虽然仔细看去,与城市里其他的创意集市大同小异,但热恋中的人看什么都自带一层柔光滤镜。池锦兴致勃勃地挑了两个同款不同色的海浪造型冰箱贴、一对毛绒兔子挂件、还有一个做成小房子形状的香薰灯。 池锦将其中一份塞到陈以声包里:“见面分一半。” 如果是她自己逛街,绝不会买这总美丽废物,但现在,她看到这些时尚小垃圾却走不动路。 “我以为你很简约呢。”走到人群稀疏处,陈以声将黄色的小兔子挂件挂在公事包上。 池锦盯着他那个看起来几大千的黑色商务包,线条冷峻,此刻却坠着一只软萌兔子。 “要不你别挂在包上了,是不是有点难为情?” “没有啊。我觉得蛮可爱的。看到她就能想到你,很不错。”陈以声晃晃包,“不过我们同事带着这个出现在公司确实有点尴尬,你带回家就好。” 池锦点点头,先前走两步拉住他的胳膊:“委屈陈大王了,地下情人。” 陈以声温柔地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又顺势帮她整理好刚才被风吹得有些歪斜的围巾,然后极其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这一连串小动作如行云流水,无比顺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宠溺。 池锦被他牵着手,心里甜丝丝的,却忍不住歪头打趣:“陈先生,你真的是空窗期很久吗?我怎么觉得你熟练得有点过分了?” “有些事自然而然就会了。”陈以声牵了牵她,“咱们往主会场走吧。” 海滨公园已经聚满了人。 倒计时还剩三十分钟,天空中偶尔炸开一两朵试放的烟花,像熔化的碎金,短暂地划亮漆黑的夜幕,引来人群一阵阵小小的欢呼。 陈以声护着池锦,艰难地找到一处视角还不错的略高坡地。他从身后将池锦圈进怀里,大衣拉链敞开,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了进去。池锦的后背立刻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踏实感,她低声笑笑。 他忽然松开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 一簇小小的仙女棒,“呲啦”一声点燃。 火光在他睫毛下跳动,那双平日里冷淡的眼睛,此刻像盛了整片银河。 “怕大烟花太吵,你会捂耳朵。”他声音低哑,却带着少年似的局促,“先练个小的。” 池锦怔住,道:“这是哪里来的?” “刚才趁你去卫生间买的。” “真好看。” “妈妈!叔叔阿姨的烟花好漂亮,我也想要!”一个小孩说。 两人闻声偏过头,对视一眼,池锦从他口袋里拿了三五支递过去:“小帅哥,拿好。” “啊,这怎么好意思啊,快谢谢哥哥姐姐。” “谢谢哥哥~谢谢姐姐~”小男孩欢天喜地地接过去,声音甜脆。 池锦拍拍他的头:“不用谢。拿去玩吧。” 新的仙女棒点燃,池锦小心翼翼地举高,火光在她瞳仁里开出金色小花。 “小时候,我爸常带我放烟花。从元旦放到元宵,一箱接一箱。” “现在呢?敢自己点爆竹吗?还是叔叔带你去?” 池锦手一僵,她还没有和陈以声说过任何关于她家庭的事情,自然也没有提过父亲几年前就已意外离世的消息。 “现在……大了就不放烟花了。” 陈以声听出那一丝颤音,深知现在并非刨根问题的好时机,只是掌心覆在她手背,把仙女棒转了个方向,让风吹得火苗更旺。 “不管在景市还是哪里,只要你想,我就带你放。” “要是被警察抓呢?”她转过头看他,眼睛被火花照得亮亮的,带着点俏皮。 他闷声笑了起来,胸膛传来轻微的震动:“那我就抓紧你的手,我们一起跑。” …… 十、九、八…… 人群声浪一层叠一层。呼出的白雾交织,仿佛提前炸开的烟花。 周围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和欢呼,池锦却在这一片喧嚣中抬起头,努力踮起脚尖,温热的气息凑近他的耳朵,声音清晰而柔软:“陈以声,新年快乐。” 四、三、二…… 他却低头,嘴唇几乎贴着她耳垂—— “锦锦,新年快乐。” 最后一秒,第一朵真正的烟花升空,炸成巨大的银白色瀑布。瀑布照亮了整个夜空和海面,也照亮了地面上每一张仰望的脸庞。 人群沸腾,雪花与火星交错坠落。 陈以声在震耳欲聋的声响里,俯身吻住她。 ——很轻,像雪花落在睫毛上,一触即融。 却让她眼眶发热。 漫天的烟花在他们身后不断绽放,幻化出无穷无尽的光影和色彩,将相拥的两人笼罩在一片不真切的、璀璨的梦境之中。 新年的第一秒,他们在绚烂的天幕下交换了第一个吻。 第59章 .心跳共振 车子平稳地驶向酒店。 窗外的流光偶尔掠过车内,明明灭灭,映照出池锦绯红的脸颊和陈以声专注开车的侧影。 车内很安静,只剩下暖风系统和彼此间若有若无的呼吸声,方才烟花下的那个吻,余温似乎还灼烫着空气,让丝丝缕缕的暧昧与张力无声地蔓延、发酵。 停好车,一前一后走进酒店大堂,快速办理入住。电梯门前短暂的等待都让池锦觉得有些漫长。镜面的电梯门模糊地映出两人的身影,她忍不住偷偷看他,却正好撞上他同样投过来的、深沉的视线。池锦心头一跳,慌忙垂下眼,假装研究电梯按钮上的花纹。 “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他们所在的楼层。 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完全吸收,只剩下一种过分的安静,放大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期待。 走到并排的两间房门前,陈以声停下脚步,拿出房卡。 “到了。”他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低沉,“早点休息,今天累了一天了。” 当然需要“早休息”,零点过后,两人几乎没有在海边停留一秒。 “嗯……”池锦接过他递来的她的那个房卡,指尖的触碰带起一阵微小的电流。 池锦没有立刻去开自己的房门,只是站在原地,陈以声却已经刷开了自己的房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他推开门,半转过身,看她还没动,他三十四岁了,什么都懂。 池锦她往前一步,不是走向自己的房门,而是跟在他身后,像一尾灵活又有些怯生生的小鱼,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从他的手臂下方钻进了他的房间。 陈以声显然愣了一下,握着门把的手顿了顿,才跟着走进来,关上了门。 “怎么……”他刚开口, 就被转过身来的池锦打断了。 房间只开了廊灯,光线昏黄柔和,将她整个人笼在一层朦胧的光晕里。她背着手,微微歪着头,脸上带着点狡黠又大胆,却掩不住眼底那丝羞涩和紧张的笑意,声音软糯,像是在撒娇:“阎王大人,我的房间……好像空调不太灵,有点冷。” 这个借口蹩脚得让她自己耳根都红了,但她还是坚持说了下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这里……暖和吗?” 陈以声站在门廊的阴影里,看着她。那双平日里冷静自持的眼睛,此刻在昏暗光线下,变得深不见底,暗流汹涌。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样沉沉地望着她,目光从她闪烁的眼睛,滑到她微启的、似乎还残留着烟花气息的红唇,再落到她因为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你都没进房间怎么知道空调不冷/我还没有开空调/问问客服……这些理所当然的回答在他嘴边盘旋。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充满了无声的、滚烫的询问和答案。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过来自己感受一下。” 池锦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就在她离他还有一步之遥时,陈以声忽然伸出手,一把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猛地带向自己。 “唔!”池锦轻呼一声,整个人撞进他怀里,瞬间被他身上清冽又温热的气息彻底包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坚实和心跳的力度,一下一下,敲打着她的感官。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 “现在。”他低声问,滚烫的唇几乎要贴上去,“还冷吗?” 池锦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摇头,手臂不由自主地环上他的脖颈,指尖陷入他脑后的短发中。 第65章 这个动作是无声的许可,瞬间点燃了所有压抑的火焰。 陈以声的吻终于落了下来。 不再是烟花下那个轻柔如雪花的吻,而是带着积攒已久的、灼人的渴望,强势却又缱绻地攫取了她的呼吸。 他的舌温柔而坚定地撬开她的牙关,深入其中,纠缠着她的,带着一丝残留的葡萄汁的甜和独属于他的清冽气息,席卷了她所有的感官。 池锦只觉得浑身发软,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回应着他,生涩却又热情。 这个吻越来越深,越来越急,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将她完全卷入其中。 他搂着她腰的手收紧,另一只手则捧住她的脸颊,拇指温柔地摩挲着她发烫的皮肤,但那逐渐失控的吻却又泄露着更深沉的渴望。 不知不觉间,两人踉跄着移动,从门廊跌撞着陷入柔软的大床。 池锦陷进柔软的羽绒被里,陈以声的手臂撑在她身侧,短暂地结束了这个几乎让人窒息的吻,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她。 她的发丝有些凌乱地铺散在枕上,眼眸里氤氲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嘴唇被吻得红肿,微微张着喘息,胸口急促地起伏。 他的目光像是带着实质的温度,一寸一寸地掠过她的眉眼、鼻梁、红唇,最后停留在她纤细的脖颈和微微敞开的衣领处。 目光滚烫而专注,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欣赏。 “锦锦……”他低声唤她,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一个声音不断敲打着池锦,他们昨天才确认关系。 昨天而已。 池锦闭上眼睛,让本能驱使自己,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再次勾住他的脖颈,用力将他拉向自己,用一个主动的、带着些许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吻,给出了她的答案。 陈以声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他重新深深地吻住她,同时温热的手掌探入她的衣摆,抚上她腰间细腻滑腻的肌肤。那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而过,带起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战栗。 她轻轻呻吟一声。 陈以声停下手上的动作,亲吻她的鼻尖、下巴,最后落在她的脸颊。 “陈以声。”她抓住他的衣领,却支吾着不下达指令。 他不敢再动了,低声问:“你会觉得太快了吗?” 池锦摇摇头,摩挲着他的脖颈:“我是成年人,会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陈以声。” 这个回答彻底击碎了最后一丝克制。 他的吻开始向下蔓延,细密地落在她的下颌、脖颈、锁骨……留下一个个湿润而灼热的印记。每一处被他吻过的地方,都像被点起一簇小小的火苗,迅速燎原,烧得池锦意乱情迷,只能无助地抓着他的手臂,发出细碎的、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呜咽声。 衣物不知何时被一件件褪去,散落在地毯上。 微凉的空气接触到滚烫的皮肤,引起她一阵轻微的颤抖,但随即被他更紧密的拥抱和更热烈的亲吻所覆盖。 他的抚摸带着某种不容抗拒的魔力,耐心而又执着地探索着她身体的每一处隐秘,点燃一簇又一簇的火焰,逼出她难以自抑的轻吟。 池锦只觉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了,软成了一汪春水,又像被架在温火上慢慢炙烤,一种陌生而汹涌的空虚感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让她不自觉地向他贴近,寻求更多。 陈以声感受到她瞬间的僵硬,动作停了下来,汗水从他额角滑落,滴落在她的锁骨上,烫得惊人。他克制着,抵着她的额头,呼吸沉重地问:“……怕吗?” 池锦睁开迷蒙的眼睛,看着他忍耐得近乎痛苦的表情,心尖一颤,摇了摇头,主动抬腰贴近他,无声地邀请。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丝理智崩断。 下一瞬间,两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短暂的适应过后,便是逐渐失控。他起初极尽温柔,但很快,汹涌的情潮便冲垮了堤坝,带领着两人一起沉浮。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新年的欢庆仍在继续,但这一切都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房间里,只剩下彼此交缠的呼吸、压抑不住的喘息和低吟,以及皮肤相触的细微声响,交织着。 原始、动人。 他在她耳边不断地低喃着她的名字,而池锦的意识早已模糊,只能随着他的节奏起伏,像海浪中的一叶扁舟,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只有他。 极致的愉悦如烟花般在体内一次次炸开,绚烂得让她睁不开眼,只能更紧地拥抱他。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渐息。 陈以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两人身上都覆着一层薄汗,呼吸久久未能平复。他细密地吻着她的发顶、额头,手臂却依旧占有性地环着她的腰,仿佛怕她消失一般。 池锦瘫软在他怀里,连指尖都懒得动弹,浑身酥麻,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喟叹欢愉。 她的脸颊贴着他汗湿的胸膛,听着那里面传来的、同样急促而有力的心跳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和幸福感将她紧紧包裹。 她悄悄抬起头,恰好撞进他的眼眸。那里面没了平日的清冷疏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温柔、餍足,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情欲。 他低头,在她红肿的唇上又轻轻啄了一下,声音沙哑性感:“空调还冷吗?” 池锦脸一红,把脸埋回他怀里,小声嘟囔:“……热死了。” 陈以声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震动,搂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些。 窗外,偶尔还有零星的烟花升起,炸开,微弱的光亮透过窗帘缝隙溜进来,一闪,即逝 而房间里,温暖如春。 第60章 .过午余温 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 池锦先醒了过来。她发现自己像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陈以声的胳膊,脑袋枕着他的肩膀,而他似乎还沉睡着,呼吸平稳悠长。记忆如潮水般涌回脑海——绚烂的烟花,那个轻柔如雪花的吻,然后是回到酒店…… 毫无隔阂的亲密,让她沉溺。 她悄悄抬起头,借着微光凝视他熟睡的侧脸。平日里那双略显清冷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睫毛垂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嘴唇……池锦的脸微微发热,慌忙移开视线。 不能再看了。她心里装着一件事,一件她觉得是时候告诉他的事。 陈以声其实在她动的时候就醒了,但他享受着这份清晨的静谧和怀抱里的温软,没有睁眼。直到感觉池锦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似乎心事重重,他才假装刚醒,手臂收紧了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早……几点了?” “还早。”池锦的声音有点闷。 他察觉出她语气里的一丝不同寻常,低头想看她表情:“怎么了?没睡好?” 池锦却从他怀里钻出来,坐直了身子,甚至还下意识地把睡衣领口拢了拢 ,表情是罕见的严肃和郑重。 陈以声的心莫名咯噔一下,也跟着坐起来。 清晨的温馨氛围骤然变得有些紧绷。 他看着她绷紧的小脸,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是后悔了?觉得进展太快?还是……他昨晚哪里做得不够好,让她不满意了?甚至一个更糟糕的念头窜出来:她是不是要说什么“昨晚很美好,但我们还是……”之类的分手预告? 陈以声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吓到,喉结滚动了一下,心脏微微收紧,提心吊胆地试探:“出什么事了?” 池锦深吸一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握成了小拳头,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目光直视着他:“陈以声,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件……关于我过去的事。” 来了。 陈以声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脸色都不自觉地有些发白,他艰难地开口:“你说,我听着。” 他甚至下意识地做好了听到任何坏消息的准备,比如她其实没那么喜欢他,或者…… “我爸爸。”池锦的声音很平稳,但仔细听,能听出一丝极力压抑的颤音,“他以前是开公交车的。” 陈以声愣了一下,没想到开场白是这个,他点头:“嗯。” “在我高三那年,快要高考的时候,”池锦的语速放缓,每一个字都像是掂量过才说出来,“他那天跑末班车,遇到有人在车上抢劫,他去阻止……被捅伤了,没救回来。” 陈以声彻底怔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瞬间明白了昨晚她提及父亲和烟花时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异样从何而来。 所有的紧张和猜测化为乌有,只剩下汹涌的心疼。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抱她,却被池锦轻轻挡开了。 她需要一口气说完。 “我妈……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崩溃了,住了很久的院。那时候,家里一下子天都塌了。我好像一夜之间必须长大,要处理爸爸的后事,要照顾妈妈,还要准备高考……压力太大了,我不知道怎么排解。”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那时候,我开始喝酒。最开始只是晚上喝一点才能睡着,后来……需要越喝越多。好像只有晕乎乎的,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痛苦和害怕。” 第66章 陈以声的心疼得无以复加,他想象不出那个十七岁的女孩是如何独自扛过这一切的。 “所以。”池锦抬起头,努力对他扯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让人心疼,“我的酒量不是天生的,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可能……也算沾上了一点酒瘾吧。虽然现在平时不怎么喝,但我知道,我对酒精的依赖感比普通人要强。我觉得隐瞒这些很自私,所以必须说,第一,我的精神状态可能不会太好,第二,我曾经有酒瘾。” 陈以声搂住她。 她终于说完了最难以启齿的部分,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微微松了口气,然后表情变得更加郑重,甚至带着一种承诺的肃穆:“陈以声,我告诉你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或者觉得我有问题。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彼此坦诚。” 陈以声看着她微红的眼眶里那份脆弱下的坚强,看着她在揭露伤疤后努力维持的镇定和想要变好的决心。 他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化为了滚烫的情感。他伸出手,这一次,没有容她拒绝,而是温柔却坚定地将她整个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锦锦。”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真切的心疼,“谢谢你信任我。你爸爸是个英雄,而你,也很勇敢。只是以后如果你有情绪波动,我希望你第一时间想到我。” 池锦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在他温暖而坚定的怀抱里彻底柔软下来。她闭上眼睛,将脸深深埋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令人安心的气息。 预想中的审视、怜悯或者质疑都没有出现,只有全然的接纳和理解。 她在他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闷闷地说:“嗯。” 陈以声抱了她一会儿,才稍微松开一点,低头看着她湿润的眼睫,用手指轻轻揩去她眼角那点未落的泪意,故意用轻松的语气说:“所以,这就是你要郑重其事宣布的大事?吓得我……还以为池编辑要给我发解雇通知书,连地下情人的身份都不给我吧?” 池锦被他逗得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不许叫我池编辑!”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变得更多了些,明亮地照亮了整个房间,也驱散了最后一点阴霾。两人相视而笑,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忐忑,而是经历过坦诚与接纳后,更加亲密和稳固的温暖。 “还早。”陈以声低声问,带着宠溺,“要不要再睡一会儿?阎王最喜欢的小鬼。” 池锦在他怀里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声道:“阎王最喜欢的小鬼选择睡一会,你可以找第二喜欢的小鬼玩。” 陈以声没料到她竟在这儿跟自己玩起了文字游戏,不由低低一笑,也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手臂一伸便不由分说地将她揽进怀里:“好,那阎王亲自来陪小鬼再睡一会儿。” “好。晚安。”池锦抿着嘴笑,眼睛弯成月牙。 “是早安。”他纠正道,声音里带着刚醒的慵懒和宠溺。 “不对!坏了坏了!”池锦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一下子从他怀里弹坐起来,满脸懊恼,“我们另外开的那间房!钱都付了!可压根没去住!” 陈以声先是一愣,随即被她这后知后觉的财迷模样逗乐,手臂环住她的腰,低低沉沉地笑起来,胸膛传来阵阵震动。 “是不是很贵?”池锦摇着他的肩膀,又急又心疼,“不许笑了!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自己的钱呢!” “好啦好啦,”陈以声两只胳膊像螃蟹钳子似的,稍稍用力便将嘟囔着的小财主重新捞回怀中,紧紧箍住,“谨遵教诲。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我下次一定注意,深刻检讨。” 池锦在他怀里叹了口气,小声嘟囔:“唉,有钱人就是不一样。我可是一分一毛都要精打细算的。” “下次真的注意,我没想到你……” 陈以声一顿,又想到昨晚的缠绵,脸一红,还好他在池锦背后,她看不见。 几乎同时,池锦也想到了同一件事,脸“唰”地一下红了,热意迅速蔓延到耳根。还好她背对着陈以声,他也看不见。 “睡觉。”陈以声轻咳一声,掩饰着瞬间的尴尬,替她把被子仔细掖好,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再睡会儿,睡到自然醒。” 池锦却忽然转过身来,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故意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声音软糯又带着戏谑:“这么缺觉呀?是不是……累到了?” 陈以声的脸更红了,却还是强作镇定,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你要懂得尊老爱幼,我年纪大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精力旺盛。” 池锦得寸进尺地微微支起身子,凑到他耳边,用气声极轻极快地说了句什么。只见陈以声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蹿红,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薄粉。 “哈哈哈哈哈!”诡计得逞的池锦大笑起来,“我这算不算调戏你。” 陈以声看着她笑得开怀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奈,眼神暗了暗,带着点警告的意味逼近些许:“小鬼,小心玩火自焚。”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池锦瞬间认怂,身体确实还残留着倦意,她连忙转过身去,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只蚕蛹,“睡觉睡觉!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睡醒了再去吃好吃的!” 这是新年的第一个清晨。 也是他们的第一个清晨。 第61章 .不约而同 两人收拾妥当,已近午后。 在酒店餐厅简单用了些迟来的早餐(或者说早午餐),陈以声看着窗外难得晴朗的冬日天空,提议道:“天气不错,要不要去海边走走?附近有个海滨步道,这个季节人应该不多。” 池锦眼睛一亮,立刻点头:“好呀!” 车子沿着海岸线行驶,不多时便到了一处视野开阔的观海平台。虽是晴天,但冬日的海风依旧带着凛冽的穿透力。一下车,池锦就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地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 陈以声很自然地伸出手,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在自己温热干 燥的掌心里,然后一起塞进他的大衣口袋。口袋里面暖融融的,他的手指轻轻扣着她的,紧密不分。 “冷吗?”他低头问,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却格外温柔。 池锦摇摇头,心底比手上更暖:“不冷。” 两人沿着木质栈道慢慢向前走。冬季的海边自有其独特的韵味。天空是高远的湛蓝色,缀着几缕薄云。海水不似夏日般碧蓝澄澈,而是带着些深沉的灰蓝,海浪一层层涌来,拍打在礁石上,溅起雪白的泡沫,发出低沉而持续的轰鸣。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微咸和清冷气息。 游人确实稀少,只有零星几个裹得严实的游客或本地人在散步、垂钓。 池锦深吸了一口清冽的空气,感觉心胸都随之开阔起来。她侧头看陈以声,他正专注地看着远处的海平线,侧脸在冬日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俊朗。 “看什么?”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眼中带着笑意。 “看你啊。”池锦难得直白,说完自己先不好意思了,赶紧扭头指向海面,“你看,那边有海鸥!” 一群海鸥正在海面上盘旋翱翔,时而俯冲,时而发出清脆的鸣叫。 陈以声低笑,握紧了她的手,没有戳破她生硬的转移话题,配合地看过去:“嗯,它们倒是不怕冷。” 走着走着,栈道尽头是一大片被海水冲刷得光滑无比的礁石群。陈以声先一步跳下去,站稳后,朝池锦伸出手:“小心点,这里滑。” 池锦扶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踩在湿滑的礁石上。两人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大礁石坐下,眼前是毫无遮挡的壮阔海景。 海浪在脚下翻涌,海风将池锦的发丝吹得不断拂过陈以声的脸颊和脖颈,带着淡淡的洗发水香味。他很自然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用身体为她挡去大部分寒风。 池锦依偎着他,安静地看着潮起潮落,心里一片宁和安稳。过去那些沉重似乎真的被这浩瀚的大海和身边人的体温渐渐稀释、融化。 “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也会想去看看海,或者找个高处待着。”池锦忽然轻声说,“看着这么广阔的世界,就会觉得自己的烦恼好像变小了一点。” 陈以声收紧了环住她的手臂,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坐了一会儿,陈以声怕她着凉,提议继续往前走。两人沿着沙滩边缘漫步,留下两串并排的脚印。池锦偶尔会孩子气地故意去踩那些被海浪打湿、颜色更深的沙地,听着那咯吱咯吱的细微声响。 陈以声就纵容地看着她玩,眼神里是浓郁的宠溺。 走到一处避风的角落,阳光正好洒满全身。陈以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双手依旧插在大衣口袋里,握着她的手。 “锦锦。”他叫她的名字。 “嗯?”池锦抬头,望进他深邃的眼眸。 阳光勾勒着他长长的睫毛,在他眼底投下细碎的阴影。他看起来很认真,让池锦也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第67章 他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想怎么措辞,最终只是微微用力地握了握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以后在我这里,你可以只是池锦。可以脆弱,可以依赖,可以有任何情绪。不需要那么勇敢,也没关系。” 海风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温柔,他的话语比阳光更直接地照进池锦的心底,烫得她眼眶微微发酸。她一直努力扮演着坚强、独立、情绪稳定的成年人,尤其是在失去父亲之后。可原来,被人看穿伪装,并被温柔地告知“可以不用那么坚强”,是这种感觉。 她低下头,掩饰微红的眼圈,用力回握他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嗯。知道了。” 陈以声没有再多说,只是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轻地、珍惜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两人继续漫步,气氛却比之前更加亲密无间。偶尔相视一笑,空气中都仿佛流淌着蜜糖般的甜腻。他们会指着某块奇形怪状的礁石或者一只特别胖的海鸥低声交谈,分享一些无意义的、却充满乐趣的小小发现。 冬天天黑得早,不知不觉,夕阳已经开始西沉,将天空和海面染上绚烂的金红与橘粉,云霞瑰丽得如同打翻的调色盘。 “好美啊。”池锦看着这落日熔金的景象,忍不住惊叹。 陈以声站在她身侧,却没有看落日,而是看着她被霞光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的侧脸,轻声应和:“嗯,很美。” 看完日落,海风温度骤降,两人决定返回。回到车上,打开暖气,池锦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陈以声发动车子,问:“送你回家?” 池锦系安全带的动作微微一顿,“回家”两个字此刻听起来,莫名有些……冷清和遥远。她下意识地不想这么快就结束这一天,不想回到那个出租房。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沿海公路上,窗外是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不知是因为累了,还是有口难开。 池锦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心里默默计算着离自己的老破小还有多远。每过一个路口,那份不情愿就加深一分。她偷偷瞟了一眼开车的陈以声,他侧脸线条在路灯光影下显得有些莫测,似乎……也很沉默。 距离池锦公寓大概还有三个路口时,遇上一个长长的红灯。陈以声停下车,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方向盘。 池锦绞着手指,终于忍不住,几乎同时,陈以声也转过头来看向她。 两人异口同声: “你晚上……” “要不要……” 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都愣了一下,随即都笑了起来。 “你先说。”陈以声眼里含着笑。 池锦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我是想问……你晚上打算吃什么?” 陈以声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正在想。冰箱里好像还有食材,本来打算回家随便做点。你呢?” “我……我也还没想好。”池锦小声说,心跳有点快。 绿灯亮了,陈以声缓缓启动车子,却没有直行前往池锦公寓的方向,而是自然而然地在下一个路口打了转向灯,拐向了另一条路——那是去他家的路。 他语气无比自然,仿佛只是提议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那要不要去我那里?随便做点吃的,总比一个人外面吃或者点外卖强。” 池锦的心轻轻落地,终于能放松开玩笑:“你这哪里是和我商量?明明都离我家越来越远了。” “上了贼船没有那么好下。” “哈哈,那我要看看贼船长厨艺怎么样。” “敬请期待。” 车子驶入陈以声家所在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时,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期待。 电梯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人。数字不断跳动,气氛悄然变得有些暧昧。陈以声的手很自然地垂下来,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开门,进屋。温暖的中央空调系统立刻驱散了从外面带来的寒气。 陈以声脱下大衣挂好,又很自然地接过池锦的外套和围巾,仔细挂好。 “没想到回再次来我家吧?”陈以声勾唇笑笑,“你第一次在这儿遇到我的时候,是不是怀疑我是会职场骚扰的上司?” “没有。当时真的以为你有老婆。”池锦快速扫了一眼四周,和她上次来差距不大,只是毫无大饼的生活痕迹了。 “原来我演技也还可以。”陈以声道,“想喝什么?” 池锦未言,只是跟着他走进宽敞明亮的开放式厨房。 陈以声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存货:“冬天喝冷的是不是不太好?我们刚……要不要喝点热牛奶?” 池锦已经将手伸到冰箱侧门,勾了一瓶冰可乐。 “吃意面怎么样?简单好做。可以再拌个沙拉,煎块牛排。” “可以,我都行。”池锦点头,看着冰箱里琳琅满目但摆放整齐的食材,忍不住感叹:“你家冰箱好像美食节目里的道具冰箱……真看不出来,居然跟我一样是吃货。” 陈以声一笑,拿出需要的食材:“一个人住,总不能太亏待自己。” “我来帮你打打下手吧,阎王有什么需要的随时吩咐小鬼。” 他洗了手,递给池锦一条干净的围裙,甚至主动帮她系 上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你负责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陪我说会话。”陈以声系上旧围裙,“平时我自己一个人,都是听电台,听到什么算什么。” 池锦负责洗沙拉菜和小番茄,陈以声则在一旁熟练地煎牛排、煮意面。厨房里很快充满了食物诱人的香气和锅铲碰撞的温馨声响。 他们乐乐呵呵地聊天聊地,时不时才地交谈几句正经话。 “橄榄油递我一下。” “给。” “尝尝这个酱汁味道够不够?” 池锦就着他的手,舔了一下他递过来的小勺,点头:“嗯,好吃。” “小心烫。” 没有刻意黏糊,但每一个眼神交汇,每一次短暂的肢体接触,都弥漫着热恋期情侣特有的那种亲昵磁场。 空气像是甜的。 吃饭的时候,他们没有选择上次的餐桌,而是并排坐在中岛台的高脚椅上。肩膀挨着肩膀,膝盖偶尔碰到一起。 一顿简单却美味的晚餐,吃得分外香甜。 “上次吃烤鱼提到的朋友还记得吗?她要结婚了,下周六,邀请我去做伴娘。” “你答应了吗?” “嗯。我不好意思拒绝,虽然感情变质了。” “那太可惜了,不仅下周六你会很辛苦,而且我还见不到你。” “我们每天在单位都能见呀。不过上次人少就罢了,以后咱俩中午可不能面对面坐着,我们以后坐隔壁桌吧。” “跟你们那几个小饭友一起?不要。不挨着你我就够难受了,还要看你跟两个男生一起。” “不是还有欧阳媛吗?”池锦连忙勾住他的胳膊安抚他,“忍一忍嘛,办公室恋情不提倡哦。” “午休时间也长,咱们中午可以出去吃。” “不行!餐补是直接到饭卡里的!出去吃我的餐补就浪费了。”池锦坚决不同意天天开小灶这种奢侈行为。 “好吧。那再议。” 吃完饭,陈以声收拾盘子准备洗碗,池锦想帮忙,却被他按着肩膀坐回客厅沙发上:“伤员特殊待遇,今天我来。” 他所谓的“伤员”,指的是她昨晚和今晨的“劳累”,池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脸一红,抓起一个抱枕砸他。 陈以声笑着任由她砸过来。 “我确实受伤了。”池锦举起双手,“陈总编帮我写稿子吧。” “不好意思哦,陈总编不是主编了,现在不用期期写稿。”陈以声笑眯眯地补刀,“等小池编辑再修炼个七七四十九年,也就该退休了。” “别再说了,我真想现在退休。”池锦往沙发上一倒。 陈以声轻轻地抱枕扔回去,放她好好休息,自己很快处理完厨房的琐事。 他走过来,没有开主灯,只打开了沙发旁一盏落地灯,暖黄的光线营造出静谧慵懒的氛围。他在她身边坐下,沙发柔软地陷下去一块。 他很自然地将她揽进怀里,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池锦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头枕着他的肩膀。 电视开着,播放着一部无关紧要的老电影,但谁都没有认真看。池锦玩着他修长的手指,他则低头,用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丝。 空气中弥漫着安宁而满足的气息。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只是这样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就足以填满整个夜晚。 第62章 .暖意正浓 电影演了些什么,两人后来都记不清了。只知道窗外夜色渐深,而屋内暖意正浓。 看着看着,池锦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第68章 “困了?”陈以声低声问,声音带着胸腔的震动。 “有一点。”池锦在他怀里蹭了蹭,像只慵懒的猫。 “那……我送你回去?”他故意征求意见般地问。 池静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好。” “不好。”陈以声低头亲下去,温柔地噙着她的唇。那是一个带着挽留和些许撒娇意味的吻,缱绻而绵长。 “唔。”池锦没想到他会突然袭击,心跳骤然加速,手下意识地掐住了他肩膀上的衣料,却不是推开,更像是无处安放的悸动。她被他吻得有些晕乎乎的,好不容易才微微偏开头,气息不稳地小声抗议,“……陈以声!” 陈以声看着她,低声问:“留下来好不好?” 池锦脸颊发烫,理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要……” 因为声音软糯,所以听起来毫无说服力。 “怎么不要?我又不会吃了你。”陈以声道,“你怕你室友?还是怕啊伛查岗?” “都不是。”其实池锦是有点不好意思和他如此“亲密”,找借口道,“昨天的脏衣服还没洗呢,今天在海边走了一下午,身上都是海风的味道,黏黏的,我想回去换身舒服的衣服……” 陈以声瞥了眼时间,语速不自觉地加快,像是怕她真的会跑掉:“时间还早。我们现在就去楼下商业街,买新的!睡衣、居家服、常服,还有拖鞋,你不是不喜欢一次性的吗?买双软底的,以后……以后来也方便。”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以后”这个词用得格外顺口,眼神都亮了几分,又凑近她颈间嗅了嗅,认真道,“一点都不臭,是海风和……你的味道,很好闻。” 他这副急于留下她甚至有些“胡搅蛮缠”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平时在公司里清冷矜持的阎王模样?池锦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心底那点小小的坚持瓦解了。她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大阎王为了留下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陈以声心思被戳破,脸一红,低声道:“其实昨天是我第一次。” “什么?”池锦猛地抬起头,差点撞到他的下巴,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真的?” 以他的年龄、相貌和地位,竟然…… 陈以声看着她震惊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赧然,却故作轻松地挑眉,指尖绕起她一缕发丝:“怎么?看来…对我昨晚的表现还挺满意?” 这下轮到池锦脸红得快要冒烟,眼神飘忽,嘴硬道:“谁、谁满意了!我就是……就是出于人道主义关怀,询问一下……” 这下轮到池锦脸红。 两人笑闹作一团,空气里弥漫着甜腻的气息。闹够了,陈以声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语气重新变得认真而温柔:“好啦,不闹你了。你要是不想留下,我这就送你回去。平时上班也累,元旦假期是该好好休息,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说着,作势要起身,眼神却还黏在她身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舍。 就在他真的要松开手的瞬间,池锦反手抓住了他的手指。 陈以声动作一顿,低头看她。 池锦微垂着眼睫,脸颊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钻入他耳中:“那……外卖看看有没有睡衣?” 陈以声的眼睛瞬间被点亮,他极力克制住想要立刻把她抱起来转圈的冲动,只是嘴角的笑容怎么也压不下去:“咱们一起去超市吧。” 超市?池锦从来没有和男朋友逛过超市,听起来很浪漫。 “那我自己的东西要我自己结账哦。”池锦道,“这两天你都很破费了。” “听你的。”陈以声点头,“我有分寸,明天一定送你回家,放心。” “那……现在就出发?” “好!” 他动作迅速地拿过两人的外套,细心地帮池锦穿好,围巾围得严严实实,仿佛她要去的不是楼下的沃尔玛,而是北极探险。 因为将近超市关门的时间,两人只在家居服饰区域速战速决。一套常规简约的纯棉睡衣,几件一次性换洗衣物,一对同色系的软底拖鞋,还有简单的洗漱用品,便是全部收获。 回到家里,手里提着新买的衣物,感觉似乎真的有些不一样了。池锦换上新拖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大小合适,温暖舒适。 “陈以声,你也来试试。”她蹲在地上,仰头看他,指了指购物袋里那双明显是男款尺码的粉色拖鞋,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我刚刚……好像不小心拿反了颜色。” 陈以声可是亲眼看着她在那排货架前寻觅良久,才“精准”地拿起这双最大号的粉色拖鞋。他看破不说破,只屈指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以示惩戒。 “哎哟。”池锦配合地缩缩脖子,假装吃痛。 他眼底漾开笑意,还是依言脱下鞋子,将那双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粉色拖鞋套在脚上。尺寸意外地合适,只是那颜色实在有些跳脱。 “哎呀,太可爱了!”池锦立刻掏出手机,对着他的脚咔嚓一声,笑得像只偷腥成功的小猫,“诶嘿嘿,把柄在手!等后天上班,我就把它打印出来贴我工位上,时刻提醒阎 王大人……” “你敢。”陈以声失笑,伸手捏了捏她笑得鼓起来的脸颊,“好了,先去洗个澡放松一下?热水应该很解乏。” 池锦点点头,抱着新买的睡衣走进了浴室。热水冲刷在身上,洗去疲惫,也带来一种崭新的、踏实的感觉。等她带着一身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出来时,发现陈以声也换上了家居服,正站在厨房岛台前温牛奶。 “喝点热的,助眠。”他将一杯温热的牛奶递给她。 “嗯。”池锦用毛巾擦着头发走过去,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奶香,随口问道:“你晚上……是不是还得处理些邮件?我看你下午好像都没看手机电脑。” 假期里完全屏蔽工作,对他这个工作狂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陈以声将温好的牛奶杯递给她,自己也拿起另一杯:“嗯,睡前大概得花半小时看一下。节前有个项目的数据报告,《sunday》责编刚发过来,需要初步过目。” “领导辛苦了。”池锦说道,“我感觉我现在都有点高处不胜寒。” 他抿了口牛奶,看向她:“你呢?假期结束后,《面孔》要开选题会了吧?而且后天,就是月初责编汇报,你准备好了没有?” “不就是我们几个被编辑部退出来的小倒霉蛋向你这个铁面无私的大总编汇报嘛。”池锦嘟囔道,“我明天回家,后天上午肯定准备出来。下午你就等着我惊艳四座吧。” “你可是我一直看好的优秀‘课代表’。”陈以声轻笑,语气认真了几分,“之前几次汇报……会觉得我太公事公办,显得冷漠无情了吗?” “当然没有,你一直都是这样,公私分明,我觉得特别好。”池锦说道,“如果把私人情绪带进工作,也太不专业了。这可是之前你教我的。” 陈以声笑了笑,像是松了口气:“幸亏我们现在不在同一间办公室,否则……这分寸还真不好把握。” “你现在和谁在一个办公室?那个新助理吗?”池锦看似不经意地问。 “嗯。” “哦……” 陈以声主动解释:“其实无论是林助,还是后来派来的这位,感觉上总不如原来在《面孔》时自在。说到底,他们某种程度上,也是林总编放在我身边的‘眼睛’。” 池锦停下擦头发的动作,看向他:“所以你升职之后,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那么光鲜?” “但任何事都有两面性。”他话锋一转,目光深邃地看向她,语气变得低沉而意味深长,“我想,如果我一直留在《面孔》做你的直属上司,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接受我的追求,对吧?” 他很自然地接过她擦头发的毛巾,帮她轻轻擦拭着发梢的水珠。 池锦微微一愣,随即坦诚地轻轻“嗯”了一声。她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没错。身份的转变,才给了感情爆发的空间。 之后,两人窝回沙发,电视里播放的电影成了无关紧要的背景音。池锦小口喝着牛奶,胃里和心里都是暖洋洋的。她偷偷看向身边的男人,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柔和,感受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对她笑了笑,极其自然地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池锦顺势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眼皮渐渐沉重。 “困了就睡吧。”他关掉电视,放下手机,声音轻柔得像羽毛。 “嗯……”池锦在他怀里找了个最舒服的位置,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陈以声低头,在她发间落下一个轻吻,抱着她,许久都没有动。 第63章 .经纬交锋 节后工作日的第一天,闹钟将池锦从难得的深沉睡眠中唤醒。 躺在自己出租屋的小床上,池锦睡得还算不错。她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开手机,手机屏幕上躺着陈以声凌晨五分钟前的信息:「管理层晨会,无法送你。自己注意安全,工作愉快。」 第69章 公事公办的语气,一如他此刻的身份。 「好,你开车也要注意安全,不用担心我啦。小牛马最会挤地铁了!」 「嗯嗯,正准备开车。你记得吃早饭。」 池锦深吸一口气,将那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压下,迅速起身。今天是硬仗,她必须以最饱满的状态迎接。 出门洗漱,才发现桃子并不在家。看来整个元旦假期,她都没回来过,大概率是回家陪父母一起过了。 …… 《面孔》编辑部内,晨间的忙碌气息扑面而来。池锦端着咖啡走进小会议室,几位骨干编辑已悉数到场,今天的选题会由她主持。 趁着选题会还没开始,大家还有时间闲聊几句。 “池编辑,早!” “早。” “师父早!”段兴澈高高兴兴地打了个招呼,朝她挤眉弄眼,“假期过得太快了。” 这几天她和桃子一直没见面,甚至连和陈以声确定关系这件事都没来得及说。不过根据朋友圈的内容推断,桃子应该和段兴澈在一起跨年。 池锦揶揄道:“你小子看起来过得很不错啊。” “你们去哪儿玩了?”方唐笑盈盈地插话问道。 “我嘛。”段兴澈挠挠头,“海滨公园看了下表演,烟花灯光确实还不错,就是人太多了。” 池锦背后发凉,幸亏他们没遇见。万幸万幸。 “怎么样?我看我朋友圈里去的人还不少呢。我们家小孩吵着要去看呢。”方唐问道。 “放寒假的时候估计没这么多人,可以去看看。” 有编辑开始分发备选选题稿,众人纷纷落座。会议开始后讨论激烈,主编杜燕妮坐在长桌尽头把控方向,甚少发言。池锦今天状态极佳,时而一针见血地指出逻辑漏洞,时而激发团队的新想法。 她完全沉浸在工作状态中,思维缜密,决策果断,隐约有了几分陈以声过去在《面孔》时雷厉风行的影子。 最终,《面孔》下月的核心方向和几个重点专题初步定调。散会后,池锦立刻回到工位,争分夺秒地细化下午汇报需要的资料和数据支撑。 「抱歉,中午和几位副总编一起吃饭,晚上补偿你火锅。」 池锦正忙得焦头烂额,本也无心午饭,便只让秦显成帮忙带了个三明治草草果腹。她几乎整个中午都没离开座位,反复检查ppt的逻辑链条,核对每一个数据来源,预判陈以声可能提出的任何尖锐问题。 距离汇报开始还有半小时,池锦抱着笔记本和整理好的材料,走向楼上会议室。走廊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 会议室的冷气依旧充足,长条桌光可鉴人,泛着公事公办的清冷光泽。池锦走进时,《童年》和《秋日来信》的责编已经到位。《sunday》的责编稍后也到了。 几乎掐着点,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陈以声在那位高挑精干的助理陪同下走了进来——今天林总编的助理不在。他依旧是那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面容冷峻,气场迫人。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主位坐下,将笔记本置于桌面。 “开始。”声音低沉,没有一丝冗余情绪,直接为会议定下基调。 《童年》责编率先汇报,重点阐述了下月刊的“童年游戏回忆”专题策划及跨界合作意向。陈以声听完,指尖在平板上滑动了几下。 “情怀需要商业支撑。跨界合作的品牌调性与《童年》的受众匹配度分析报告我看不到。预期销量提升的数据模型过于乐观,依据不足。重新评估,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修正案。” 语气平淡,却字字砸在关键点上。《童年》责编额头微微见汗,连声应下。 《秋日来信》的汇报侧重于打造“秋季”为主的恋爱专题,听起来轻松愉悦,应该很受学生党欢迎。 “注意同质化的问题,以及《秋日来信》近两年非常严重的流失问题,下次汇报时我要看到解决方案。” 轮到《面孔》了。 池锦深吸一 口气,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她能感觉到那道最让她紧张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她身上,冷静、审慎,不带任何温度。 她稳住心神,开始汇报。声音清晰,逻辑流畅,从市场趋势分析到内容规划,从重点选题解读到风险预案,数据详实,层层推进。 汇报完毕,会议室内有片刻安静。 陈以声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接看向她。眼神是纯粹的上位者对下属工作的审视。 “还是三个问题。” 他开口,声音冷硬。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池锦保持微笑:“您说。” “第一,关于新媒体‘都市减压’专题,你提出质疑‘轻解压’是消费陷阱,立意尚可。但《面孔》的立场究竟是批判,还是引导?如何把握这个度,避免显得高高在上,脱离实际挣扎的读者群体?你们的采编团队是否具备了相应的洞察力和笔力来驾驭这个深度?” 问题直指核心,甚至比质疑数据更让池锦心惊。这考验的不仅是策划,更是团队的底层能力。 池锦强迫自己冷静应对:“我们的立场是观察与启发,而非简单批判。团队已做过初步街头访问和问卷调研,会确保内容扎根于真实困境。访谈对象也会涵盖心理学家、社会学者以及普通上班族,力求多维呈现,引发思考而非说教。笔力方面,这个专题将由方主编亲自牵头,核心成员参与。” 陈以声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在平板上记录了什么。过了几秒,他毫不留情地回应:“方唐吗?她功底不够,最好换成杜主编或江主编牵头。” “第二,时代面孔选定那位转型科学家,方向有价值。但他的故事,最终落点是歌颂个人选择,还是折射更深层的结构性困境?《面孔》的人物报道,不应止于讲述一个有趣的故事。” “明白。我们会深挖其转型背后的学术环境、社会评价体系、理想与现实冲突等深层原因,力求呈现一个时代切片下的复杂个体,而非单一的成功学或情怀样本。” “不用说得这么官方复杂,说简单些,你们接下来打算做什么?”陈以声打断她,问题直接而务实。 池锦迅速调整思路,语气沉稳地接续:“我们接下来会分成两步:首先,安排深度访谈,不仅采访科学家本人,还包括他的前同事、家人,以及他现在纪录片领域的合作者,力图多维度还原他的选择轨迹和心路历程。其次,我们会搜集并研读国内外关于科研人员转型的社会学报告和案例研究,试图将他的个人故事放在更广阔的宏观背景下进行解读,让报道更具普遍性和社会意义。” “第三。”陈以声顿了顿,目光更沉,“流量互引方案。你预期转化率提升15%。我要看到支撑这个数据的、更细化的渠道分解和用户行为路径分析。以及,新媒体端反哺纸媒销量的具体抓手是什么?不能只有模糊的方向。” 这个问题相对具体简单,池锦暗自松了口气,流畅报出了几个关键渠道的过往数据对比和本次的优化策略,并补充了结合线下渠道促进转化的初步想法。 陈以声听完,沉默了几秒。那几秒钟,会议室落针可闻。 最终,他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平板:“思路还算清晰,数据支撑也相对完善,优于其他几个编辑部。《面孔》此次转型尝试激进,风险与机遇并存。所有预案必须到位,我要看到每周进度简报。散会。” 没有一句表扬,甚至带着更严厉的督促,但“思路清晰”、“数据完善”这几个字从他口中说出,已是对她工作最大的肯定。而且,他明确指出《面孔》的规划优于其他几家,这在公开场合极为罕见。 池锦微微颔首:“明白,谢谢陈总编。” 她回到座位,感觉到《sunday》责编投来的复杂目光,以及《秋日来信》责编略带佩服的眼神。 《sunday》的汇报随后进行,陈以声同样提出了几个关于国际化视角落地本土化不足的尖锐问题。 会议结束,陈以声率先起身,与助理低声交谈着离开,自始至终没有看池锦一眼。 池锦落在最后,慢慢收拾东西。走出会议室,阳光洒满走廊,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微微汗湿。 一场硬仗,终于结束。 呼,自己的专业疆域,她守得还算成功。 虽然过程令人捏一把汗,但结果,似乎还不坏。 而陈以声,在工作场合,果然是一视同仁、铁面无私的阎王。 也是让她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勉强跟上其步伐的,耀眼的存在。 第64章 .地下恋情 傍晚时分,《面孔》编辑部依旧灯火通明。池锦揉了揉发酸的脖颈,终于将陈以声要求补充的细化方案发送成功。邮箱提示音刚落,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陈以声:「地下停车场,b区。车已热好。」 后面跟了个小小的火锅表情包,不知道从哪里搜索出来的。 第70章 池锦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回复得却相当矜持:「收到。五分钟。」 她迅速收拾好东西,和还在加班的同事打了声招呼:“我先走啦,大家也别太晚。” 段兴澈从稿子里抬起头,眼神哀怨:“师父吃好吃的去吗?羡慕了!” “回家煮泡面。” 池锦面不改色地撒谎。 她走向电梯间,心里盘算着是坐客梯还是货梯。客梯更快,但遇到同事的概率也更大。正犹豫着,其中一部客梯“叮”的一声到达了她所在的楼层。 门缓缓打开——池锦的呼吸瞬间一窒。 陈以声赫然站在电梯轿厢的正中央,身旁围着几位其他部门的编辑,似乎正在交谈。他身姿挺拔,穿着白天那件深灰色西装,只是松了领带,少了几分刻板,多了些许慵懒。他目光平淡地扫过电梯外,在看到池锦时,几乎没有停留,自然得如同看到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然而,就在那零点一秒的电光火石间,池锦精准地捕捉到他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细微的笑意。 她的脚步骤然钉在原地。 上去?和男朋友以及一些不认识的编辑同乘一部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然后呢?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该用什么表情?下了电梯又该往哪走?万一被看到上了同一辆车…… 池锦的大脑cpu瞬间过载。 “池编辑,不上吗?”电梯里一位脸熟的编辑好心按住开门键问道。 “啊!不了不了!”池锦猛地回神,脸上堆起无比自然的职业假笑,“我突然想起有份文件忘拿了,各位先请!” 她说着,还配合地转身往回走了两步,演技逼真到自己都想颁奖。 电梯门缓缓合上。透过最后那道缝隙,池锦似乎看到陈以声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快得像是她的幻觉。 她长吁一口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脸颊发烫。真是做贼心虚啊……谈个恋爱跟搞地下情报工作似的。 耐心等了足足两分钟,确认那部电梯已经下去且一时半会儿不会上来,池锦才做贼似的按了另一部货梯的按钮。 货梯慢悠悠地下行,每一层停靠都让池锦的心提一下,生怕又撞见熟人。好在最终有惊无险地抵达了负一层。 电梯门一开,混合着汽车尾气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池锦低着头,快步走出,心里盘算着b区该怎么走。 刚一抬头,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不远处,一辆黑色的suv亮着双闪,安静地停在通道旁。而车旁,倚着驾驶座门的身影,不是陈以声又是谁? 他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等在这里! 虽然这个位置相对偏僻,但绝对绝对不是无人经过啊!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池锦眼尖地看到《秋日来信》编辑部的两个实习生正有说有笑地从不远处一辆车旁走过,眼看就要朝这个方向看来。 那一瞬间,池锦的求生欲达到了顶峰。 她迅速低下头,假装在看手机,同时用尽毕生演技,目不斜视地、脚步不停地从陈以声的车前……走了过去。 经过驾驶座的那一刹那,她飞快地抬起眼,朝着陈以声的方向用力眨了两下,然后眼神拼命往旁边消防通道的方向示意:快走!去那边等我!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她甚至没敢看清陈以声的表情,就像个毫不相关的路人甲,脚步匆匆地路过了那辆豪车和那个一脸笑意的男人,一头扎进了前方不远处的消防通道入口。 消防通道里安静无人,只有感应灯因为她急促的脚步声而亮起。池锦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抚着砰砰直跳的心口,长长吐出一口气。 正当她胡思乱想时,消防通道的门被轻轻推开。 陈以声站在 门口,一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已经脱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随意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平日里清冷的眼睛,此刻却盛满了显而易见的玩味和笑意。 “池特务。”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戏谑,“你这套地下接头的流程挺熟练。” 池锦的脸“唰”地一下全红了,羞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我不是……刚才那边有钟心的实习生!” 陈以声低低地笑了起来,胸膛微微震动。他走上前,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略显沉重的通勤包,另一只手则精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所以,我就这么见不得光?”他牵着她,推开消防通道另一侧通往私人停车区的门,声音里的笑意未减。 “不是见不得光……”池锦跟在他身后,小声辩解,手腕被他握着的地方传来温热的触感,让她心跳更快了,“是……是影响不好嘛。你是副总编,我只是个小责编,万一被看到,别人会怎么说你?况且你这戒指戴了又摘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破坏你家庭的小……小三。”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快,几乎含在嘴里。 陈以声脚步顿住,回头看她。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眼神变得认真。 “池锦。”他叫她名字的语气温柔而坚定,“你的能力,有目共睹。你很出色,那是你自己挣来的认可,与我无关。” 他的话暂时抚平了池锦心中那点小小的不安和纠结。 “我知道……”她小声说,“但我还是想……再等等,等我也变得更厉害一点,等……到时候再说,好不好?” 她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点恳求,一点撒娇,亮晶晶的,像藏着星星。 陈以心看着她这副样子,哪里还说得出半个“不”字。他心底软得一塌糊涂,无奈地叹了口气,屈指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好。都依你。小鬼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着,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调侃:“那么,现在,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我偷偷摸摸的女朋友,共进晚餐吗?” 池锦被他逗笑,那点尴尬瞬间烟消云散,她弯着腰钻进车里,嘴上还不忘占便宜:“准了。小陈子,起驾火锅店!” “嗻。”陈以声配合地应了一声,笑着关上车门。 窗外是都市璀璨的霓虹,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和心仪的人一起去吃热乎乎的火锅——池锦靠在舒适的座椅里,觉得幸福大概就是这样子了。 她偷偷瞄了一眼正在开车的陈以声。他侧脸线条优越,神情专注而放松。 池锦忽然想起刚才电梯里的情形,故意使坏,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喂,陈副总编,刚才在电梯里装不认识我,装得挺像嘛?冷漠得很哦。” 陈以声目视前方,一本正经地回答:“彼此彼此。池影后临场发挥,反应迅捷,演技逼真,陈某佩服。下次一定再接再厉,争取配合得更加天衣无缝。” “还有下次?!”池锦瞪大眼睛。 “根据我对池编辑工作热情的了解……”陈以声慢条斯理地打转向灯,“加班,以及在地下停车场进行‘特务接头’,大概率会成为我们的日常。” 池锦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陈以声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温暖的力量传来,池锦回握住他。 管他呢!反正,先把握好今天的火锅和身边的男朋友。未来的事情,就留给未来的他们去解决吧。 晚上吃过饭,陈以声送池锦回家。两人在车边黏糊了好一会儿才分开。 用钥匙打开家门,还夹杂着烤饼干的甜香。 “我回来啦!”池锦一边换鞋一边喊道。 室友桃子闻声从客厅探出头,手里还拿着个面粉筛子,脸上沾着点面粉:“池子回来啦?咦,不是说吃泡面吗?怎么一身火锅味?” 她吸吸鼻子,像只好奇的小狗。 池锦动作一顿,脸上有点发热。她换好拖鞋,磨磨蹭蹭地走到客厅,窝进柔软的沙发里,抱起一个抱枕,下巴抵在上面,眼神飘忽。 桃子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凑过来,敏锐地眯起眼:“不对劲哦不对劲,池子同学。面泛桃花,眼神闪烁,嘴角还控制不住地上扬……说!到底干嘛去了?是不是有情况?” 池锦被她说得更加不好意思,把脸埋进抱枕里闷笑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羞涩和巨大的分享欲。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什么重大消息。 “好啦好啦,告诉你。”池锦的声音里藏不住笑意。 “和陈以声在一起?” 池锦红着脸,用力点了点头。 “我的天哪!!!”桃子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惊呼,猛地抱住池锦,“好好好池子,我和说说细节——” 她被桃子的反应逗得笑出声,心里的那点忐忑彻底被好友的兴奋所取代。她简略地说了下两人终于挑明心意的过程,当然,自动省略了一些少儿不宜的桥段。 第71章 桃子听得啧啧称奇,一脸磕到了的表情:“呜呜呜太好嗑了!恭喜恭喜!必须祝福!” “我可看到过他两次。近距离接触你家大主编,是不是帅得更惨绝人寰了?私下是不是也那么冷?” 池锦想起陈以声看着她时带笑的眼,温柔的语气,还有掌心滚烫的温度,脸又红了红,小声嘟囔:“也……还好啦……其实他私下……挺不一样的。” “哇哦~~”桃子拖长了声音,一脸“我懂的”的坏笑,“不一样~哦~看来我们陈总是外冷内热啊!池锦同学,你有福了!” 两人笑闹了一阵,池锦心里被幸福和友情感填得满满的。她吃了块桃子烤的饼干,忽然想起什么,眼神狡黠地看向桃子。 “好啦,我的八卦汇报完毕。现在轮到你了吧?”她用肩膀撞撞桃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你和我的小徒弟……” 这下轮到桃子脸红了。她眼神飘忽,拿起一块饼干假装专心致志地啃着。 “等有点实际进度再告诉你。” 池锦得意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那我等着!” 两个女孩笑作一团,客厅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窗外月色正好,屋内闺蜜间的私语和笑声持续了很久,分享着甜蜜的心事,也憧憬着或许即将到来的、更加美好的故事。 第65章 .一场婚礼 周六清晨,天光未亮透,池锦便已起身。 窗外是城市静谧的蓝调时刻,她看着镜中穿着睡袍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今天,是柳小柯的婚礼日,而她,是伴娘。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衣柜里那件精致的伴娘礼服——香槟色,缎面,款式大方,是柳小柯亲自选的,尺寸恰到好处,租价显然不菲。旁边放着的,是那双她为了搭配礼服,咬牙买下的品牌高跟鞋。这一切,都与小柯如今的生活品质相符,与她记忆里那个一起挤食堂、逛淘宝的女孩相去甚远。 化妆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陈以声:「早安。今天要忙一整天?」 池锦看着屏幕,嘴角不自觉弯起,指尖飞快回复:「嗯,伴娘苦力日开始了。刚起床化妆。」 陈以声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言简意赅:「辛苦了。结束后 我去接你?」 池锦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就想拒绝。 她赶紧回:「不用不用!地点偏,结束也晚,而且肯定很累,我直接打车回去就好。」后面跟了个软绵绵趴倒的猫咪表情包。 陈以声似乎洞察了她的那点小心思,没再坚持,只回了一句:「好。随时联系。」 放下手机,池锦看着镜子里妆容逐渐精致的自己,心里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如果……如果她和陈以声……也会有这样一天吗?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被她压下。 才在一起多久? 太遥远了,而且,她甩甩头,专注于眼前的仪式。 婚礼场地选在景市郊外一个颇负盛名的庄园式酒店。池锦按照地址赶到新娘休息室时,里面已经是一片繁忙景象。化妆师、发型师围着身穿洁白婚纱的柳小柯打转,另外几位伴娘也早已到位,正叽叽喳喳地说笑着。 “你来啦!”柳小柯从镜子里看到她,眼睛一亮,立刻招手,“快过来!就等你了!” 今天的柳小柯无疑是美的。精致的妆容让她原本就温婉的面容更添光彩,昂贵的婚纱勾勒出姣好的身形,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幸福的光晕里。那枚曾经在烤鱼店灯光下有些刺眼的钻戒,此刻在明亮的化妆灯下,与婚纱相得益彰,显得无比契合。 “新娘子今天真漂亮。”池锦走上前,由衷地赞美,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真诚而无芥蒂。 “就你会说话。”柳小柯笑着嗔怪,语气亲昵,仿佛半年前那场充满隔阂的谈话从未发生。她自然地指挥着,“礼服在那边,快去换上。就你离得远,差点晚了。” 池锦换上礼服,踩上高跟鞋,融入伴娘团中。她听着柳小柯和她的新朋友们讨论着接亲游戏的细节,讨论着婚戒的摆放,讨论着待会儿要注意的表情管理……她们热络、熟稔,带着对婚礼共同的兴奋和期待。 池锦站在其中,脸上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偶尔附和几句,却清晰地感觉到一层无形的壁垒。她们谈论的很多话题,她插不进嘴;她们分享的某些笑点,她无法共鸣。 接亲的过程热闹而喧哗。宋弛带着他的伴郎团气势汹汹地而来,游戏环节笑闹不断。池锦作为伴娘之一,尽职地扮演着“为难”新郎的角色,脸上笑着,心里却有种抽离的旁观感。她看着宋弛,他穿着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比起学生时代确实多了几分沉稳,但眉宇间那点被优渥家境养出来的、不经意流露的倨傲,依旧让池锦喜欢不起来。 然而,当他经过重重“难关”,终于走到坐在床沿的柳小柯面前,单膝跪地,大声说着誓言时,池锦看到柳小柯眼中瞬间涌出的、真实的泪光,和脸上那无法掩饰的、巨大的幸福笑容。 那一刻,池锦的心不由得松动了一下。无论这条路最初是因何而起,至少在此刻,小柯的幸福是真实的。 仪式设在庄园的户外草坪。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清香和悠扬的弦乐。宾客满座,衣香鬓影。池锦作为伴娘,捧着花束,站在一侧,看着柳小柯的父亲——一个看起来朴实甚至有些拘谨的中年男人,穿着明显不太合身的西装,紧张地挽着女儿的手,一步步走向花廊尽头的宋弛。 父亲将女儿的手交到新郎手中时,手微微颤抖着,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宋弛的手臂,眼圈泛红地退到了一边。 而柳小柯的母亲,则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 音乐变换,牧师开始宣读誓言。 “柳小柯女士,你是否愿意嫁给宋弛先生作为他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柳小柯抬起头,目光坚定而充满爱意地看向宋弛,声音清晰而温柔:“我愿意。” “宋弛先生,你是否愿意娶柳小柯女士作为你的妻子?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宋弛深深地看着柳小柯,语气郑重:“我愿意。” 交换戒指的那一刻,阳光正好打在他们的手上,铂金指环熠熠生辉。当宋弛小心翼翼地为柳小柯戴上那枚象征婚姻的戒指时,池锦看到小柯的眼泪再次滑落,而这一次,宋弛伸出手,温柔地为她拭去。 那一刻,池锦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学校破旧的小礼堂里,她们一起看一部老爱情电影,看到男女主历经磨难终于在一起时,柳小柯也曾这样靠在她肩头掉眼泪,那时她们还玩笑地说着以后要做彼此的伴娘,婚礼要如何如何。 时过境迁,当初的玩笑话以这样一种方式成真,带着现实的重量和选择的痕迹,但那份对“长久”和“确定”的渴望,似乎从未改变。 新郎亲吻新娘。宾客们起立鼓掌,掌声和祝福声如同潮水般涌向新人。彩带和花瓣被抛向空中,在阳光下纷扬飞舞。 池锦站在欢呼的人群边缘,看着柳小柯和宋弛在众人的祝福中相拥,看着他们脸上那种尘埃落定、彼此归属的灿烂笑容,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的情绪悄然攫住了她。 她偷偷摸了一把泪,是替她开心。 同时,也对“婚姻”这个她一直保持距离的事物的重新审视。原来,一场被真心祝福的、仪式感十足的婚礼,确实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抛花环节时,柳小柯转过身,目光在伴娘团中扫过,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池锦身上,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用力将手捧花向她抛来。 池锦下意识地接住。那是一束极其精美的铃兰花,象征着幸福归来。 周围响起善意的哄笑和掌声。柳小柯提着裙摆跑过来拥抱她,在她耳边飞快地说:“池子,下一个就是你!一定要幸福!” 抱着那束沉甸甸的、散发着清香的捧花,池锦站在原地,看着好友幸福洋溢的脸庞,心里百感交集。那些关于“退而求其次”的礼物、关于价值观差异的隔阂、关于被隐瞒的失落,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婚礼现场巨大的、不容置疑的幸福氛围冲淡了些许。 晚宴盛大而奢华。池锦作为伴娘,需要陪着新人敬酒,忙得脚不沾地。高跟鞋磨得脚后跟生疼,但她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敬酒到某一桌时,柳小柯拉着宋弛,特意向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士敬酒:“叔叔,谢谢您今天能来。” 宋弛也显得格外恭敬。 那位叔叔笑着拍拍宋弛的肩膀:“小弛长大了,成家立业了。你爸爸今天高兴,多喝了两杯,我替他看着点你。新娘子很漂亮,恭喜啊!” 第72章 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旁边的伴娘团,在池锦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眼熟,但并未多想。 池锦却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垂眸。这位叔叔她曾在一次界内高峰论坛的媒体采访区远远见过,是某家大型文化产业集团的高管,与陈以声似乎相熟。她不动声色地往后挪了半步,将自己隐在另一位伴娘身后。 这个小插曲让她更加心不在焉。这个圈子其实很小。她和陈以声的关系,又能隐瞒多久呢?如果真的公开了,别人会怎么看?会像她看待柳小柯的选择一样,带上各种现实的揣测和衡量吗? 晚宴进行到后半程,新人开始跳第一支舞。灯光暗下,追光灯跟着他们移动,音乐浪漫缠绵。柳小柯依偎在宋弛怀里,裙摆翩跹,笑容沉醉。 池锦终于得以暂时休息,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揉了揉酸痛的小腿和脚踝。她拿出手机,屏幕上有陈以声几分钟前发来的消息。 「仪式顺利吗?脚是不是快断了?」 看着这行字,池锦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委屈和想念。她低头打字,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语气:「何止是快断了,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哭泣]而且好累……」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陈以声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 池锦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捂着手机快步走到安静的露台上才接起。 “喂?”她的声音还带着点紧张。 “真这么累?”陈以声低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安静,他应该是在家里或者办公室。 “嗯……”池锦靠在栏杆上,看着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夜风吹拂着她有些散乱的发丝,心情奇异地平静了下来,“穿着高跟鞋站了大半天,笑到脸僵,还要帮挡酒……结婚真是个体力活。” 电话那头传来他低低的笑声:“现在知道辛苦了?下次还轻 易答应做伴娘吗?” “那得看是谁了。”池锦小声嘟囔,“如果是特别好的朋友……” “比如?”他顺着她的话问。 池锦顿住了。特别好的朋友?她看着宴会厅内光影流动、歌舞升平的热闹景象,忽然觉得有些怅然。 曾经,柳小柯就是那个“特别好的朋友”。可如今,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一场婚礼,好像把所有亲朋好友的能量都聚集起来,只为祝福两个人。” 陈以声在那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池锦继续说着,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绪:“看着他们交换戒指,说出‘我愿意’的时候,好像所有的现实考量、之前的那些犹豫计较,在那一刻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想要在一起的两个人,那种被所有人见证和祝福的确定感……其实,挺打动人的。” 她说完,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池锦的心跳骤然失序了一拍,担心他会错意,掩饰性地轻咳一声:“咳,就是……一点现场感想而已。你那边怎么样?周末还在加班?” “嗯,处理点事情。”陈以声跟着转换了话题,“大概还要一会儿。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确定不用我去接?” “不用不用,真的。”池锦连忙说,“估计还得一两个小时。结束了我告诉你。” “好。累了就找地方坐着,不用硬撑。”他叮嘱道,语气里带着自然的关切。 “知道啦。”池锦心里暖暖的。 挂了电话,她握着手机,在露台上又站了一会儿。晚风吹散了些许疲惫,心里那种因为参加婚礼而泛起的、对婚姻复杂而微妙的向往感,却更加清晰了。 虽然还早,但是,陈以声会愿意和自己结婚吗?或者说,他其实是个不婚主义者?两个人好像从来没有讨论过这样的问题。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束铃兰捧花,在月光下显得愈发洁白无瑕。 或许,婚姻的形式各有不同,通往它的路径也千差万别。重要的不是别人怎么看,也不是最初如何开始,而是站在你身边的那个人,是否让你有勇气,在众人的目光下,坚定地说出那句“我愿意”。 虽然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陈以声的想法。但是,她,是否也准备好了,去迎接那样一份沉甸甸的、需要巨大勇气和运气的“确定”? 宴会厅内的音乐换成了欢快的曲调,有人在唱歌,有人在跳舞,热闹非凡。池锦深吸一口微凉的夜空气,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露出伴娘的标准微笑,转身走回了那片灯火辉煌之中。 第66章 .流言蜚语 腊月的寒风刮在景市的玻璃幕墙之间,发出呜呜的声响。《面孔》编辑部里却暖意融融,空调卖力地运转,空气中弥漫着咖啡香和键盘敲击声——年关将至,人人都盼着假期,却又不得不为年前最后几期内容冲刺。 池锦刚审完一篇稿子,揉着发酸的眼睛站起身,想去茶水间倒杯热水。经过开放式办公区时,几个原本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的实习生立刻散开,眼神躲闪,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 池锦心下疑惑,但并未多想。直到她接水时,听到身后两个小编辑在低语。 “……真的假的?怪不得我说,之前不是一直戴着的嘛?” “千真万确!左手无名指,空了,才不是他说的什么只是个小配饰。” “哇……所以那些传言是真的?婚变?那...那边那位是谁啊?” “嘘——小声点!反正都说就是咱们钟心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呗...” “分管四个杂志呢,《面孔》、《秋日来信》、《sunday》、《童年》,猜谁都有可能…….” “但我听说是咱们《面孔》的可能性最大,他毕竟是从那里出来的,接触最多……” “我看也有可能是他那个新助理,长得怪漂亮的。” “哐当”一声轻响,池锦手中的不锈钢杯子没拿稳,磕在了饮水机上。那两个编辑闻声回头,看到是她,脸色瞬间变得极不自然,立刻噤声,端着杯子匆匆离开了。 池锦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刚才那些碎片般的低语却清晰得可怕。 戒指……婚变……钟心的编辑……《面孔》……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锤子,重重敲在她的神经上。 她强迫自己镇定,接完水,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回工位。坐下时,手心一片冰凉。 “出轨对象”、“小三”的污水,正泼向他所分管的四个杂志,尤其是《面孔》。 而她,正坐在《面孔》的编辑区里,心惊肉跳。 一下午,池锦都如坐针毡。她感觉似乎总有若有似无的目光扫过自己,那些低语和窃窃私语仿佛无处不在。她甚至觉得,段兴澈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探究——他是不是也听到了什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飞快地瞄了一眼。 陈以声:「晚上一起吃饭?忙完了。」 池锦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能想象到如果被人看到他们一同离开,那些流言会如何甚嚣尘上。她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被钉在“第三者”的耻辱柱上,之前所有的努力和成绩都会被抹杀,只会变成“靠身体上位的那个”。 而陈以声呢?别人会怎么说他?利用职权潜规则下属?婚内出轨人渣? 恐惧和一种巨大的心虚攫住了她。她甚至没有勇气点开对话框回复。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包和外套,压低声音对旁边的段兴澈说:“我去外面采访,晚上不回来打卡了。帮我和欢欢姐说一声吧。” 说完,不等段兴澈反应,她便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电梯间。她不敢回头,生怕有人追问,更怕遇到任何熟人。 电梯一路下行,冰冷的失重感让她胃里一阵翻腾。走出大厦,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却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还是陈以声。 「看到消息了吗?」 池锦站在熙攘的街头,她觉得自己像个无处可逃的异类。她咬着下唇,指尖冰冷地颤抖着,最终狠下心,敲下一行字: 「不好意思刚看到。今晚不太舒服,想直接回家休息。就不一起吃了。最近都是。」 点击发送。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又酸又疼。 她几乎能想象到他微微蹙眉的样子。他那么敏锐,一定会察觉到她的反常。 果然,几分钟后,他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铃声固执地响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池锦看着那个名字,心脏狂跳,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仿佛褪去。 接?怎么说?告诉他因为那些荒谬的流言,她害怕了,退缩了? 她最终也没有那个勇气。指尖颤抖着,按下了红色的拒接键。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寒风呼啸的声音,和她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第73章 她盯着迅速暗下去的屏幕,心里空了一大片,又沉得发慌。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恐惧漫了上来,堵在喉咙口,又涩又痛。 流言蜚语,无声无息,却比利刃更伤人。 而她知道,这或许,仅仅只是个开始。或许现在还没有人真的怀疑到她。 手机屏幕又亮了一下,是一条新消息,没有名字,只有冰冷的文字: 「我不同意。」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她迅速仰起头,拼命眨回眼眶的酸涩。 不能哭。至少不能在这里。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拉高围巾遮住半张脸,汇入下班的人流,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与灯海之中。 好在,她至少在混乱的状态下能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逃离——一个预约好的专栏人物外勤采访。采访对象是一位颇有名气的独立艺术家,工作室在城北的一个老式艺术区。 辗转地铁又走了段路,终于找到那个隐藏在一片梧桐树后的工作室。推开门,里面是另一个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颜料和旧木头的混合气味,四处堆放着完成或未完成的作品,色彩大胆,线条不羁。 艺术家本人是个穿着工装裤、头发随意挽起的爽利女人,名叫孟秋。 采访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孟秋思维敏捷,言语犀利,对艺术和市场都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完全不是池锦想象中那种难以接近的艺术家人设。她们从她的创作理念聊到最近的个展,再到对当下潮流文化的看法。 沉浸在专业的对话里,池锦暂时忘记了公司里那些糟心的流言蜚语。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捕捉要点,延伸提问,偶尔因为对方某个精彩的观点而眼神发 亮。工作的状态像一层坚硬的壳,将她包裹起来,让她暂时找回了那个专业、专注、有价值的自己。 结束时,窗外天色已经擦黑。婉拒了孟秋一起吃饭的邀请,池锦收拾好录音笔和笔记本,心情比来时轻松了不少。 “池编辑。”送她到门口时,孟秋忽然说,“和你聊天很愉快,你很懂行,问题也问在点子上。” “您过奖了,是您的分享太精彩了。” 走出工作室的小院,冷风一吹,她才重新感觉到现实的存在。掏出手机,没有新消息。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依旧安静地躺在最下面。 心里那点刚被工作填充起来的踏实感,又悄悄漏掉了一些。她深吸一口气,拉紧围巾,低着头往艺术区外面走,盘算着是坐地铁还是叫车。 艺术区的小路灯光昏暗,僻静少人。她正埋头走着,忽然,前方车灯闪了两下。 她下意识地抬头眯眼看过去——一辆黑色的suv静静停在路边,车型和车牌都熟悉到刻在她心里。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下了车,倚在门边。霓虹初上的微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轮廓,不是陈以声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怎么知道她在这里采访? 池锦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又骤然松开,狂跳起来。半天的躲避、委屈、害怕、思念……所有被强行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理智的防线。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任何后果,来不及顾虑是否有人看见,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几乎是踉跄着,她朝着那个身影跑了过去,在离他还有两步远的时候,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脸颊深深埋进他带着室外寒气的大衣里,冰凉瞬间被温热的体温驱散。 陈以声显然没料到她是这个反应,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原本准备好的、或许带着些许质问或冷淡的话语,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而是某种情绪过度压抑后的释放。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胸前,像只受惊后终于找到庇护所的小兽,充满了依赖和委屈。 片刻的错愕后,陈以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软得一塌糊涂。所有因为她反常拒绝和拒接电话而升起的不解和些许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他抬起手,一只手轻轻环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温柔地、一下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声音低沉得近乎叹息:“怎么了?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池锦在他怀里用力摇头,却把他抱得更紧,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大衣布料,但她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 就这样安静地抱了好一会儿,陈以声没有再追问,只是耐心地、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无声地安抚着。 直到池锦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发抖渐渐停止,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巨大的羞窘和尴尬——她刚才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了! 她慌忙想从他怀里退出来,脸颊烧得厉害。 陈以声却稍稍收紧了手臂,没让她立刻逃离。他低下头,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看她泛红的眼眶和鼻尖,眉头微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和我说说。” 他的语气是关心的,但带着不容回避的认真。 池锦躲闪着他的目光,心跳如鼓,那些盘旋在脑海里的流言蜚语再次浮现,让她刚刚放松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难道要告诉他,因为别人说他是婚变出轨的渣男,而她是那个见不得光的小三吗? 第67章 .漫步校园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和窗外都市模糊的喧嚣。池锦靠在副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大衣的扣子,刚才情绪失控的羞窘还未完全褪去,而即将要面对的谈话更让她心头发紧。 陈以声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侧身看着她,目光沉静,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耐心地等待着她开口。 池锦深吸了一口气,避开他的视线,声音有些发干:“公司里……最近有些不好的传言。” 她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不带太多个人情绪。 “他们说……说你忽然不戴戒指了,其实是婚变。还说,出轨的对象,就是钟心的编辑。”她说得艰难,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沙子,磨得喉咙生疼,“范围圈定在你分管的四个杂志里。《秋日来信》、《sunday》、《童年》,还有重点嫌疑人《面孔》。” 最后两个字,她几乎是用气音吐出来的。她能感觉到身旁陈以声的视线一直落在她侧脸上,专注而沉默,这让她更加无所适从。 “尤其是《面孔》,因为是你出身的地方,猜测最多。”她低下头,盯着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有些话说得很难听。我……我有点……” 她说不下去了。“害怕”两个字堵在喉咙里,带着软弱的意味,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那么怯懦。 陈以声一直没有打断她,直到她停下,车内再次陷入沉寂。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眸色比平时更深沉了些,指尖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 “就为这个?”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所以躲着我,电话也不接?” 池锦猛地抬头看他,有些难以置信他的平静:“这难道还不严重吗?他们说你是那样的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万一……万一被有心人做文章,你的名声怎么办?我的工作又怎么办?我们所有的努力可能都会被打上问号!”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陈以声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温热的手指拂过她的眼角,拭掉那点湿意。 “所以,你就自己躲起来胡思乱想,然后单方面决定疏远我?池锦,在你心里,我是这么容易被流言击垮,还是这么没有担当,需要你用避开我来保护?” 池锦愣住了。她没想过他会这么问。她只是下意识地想保护这段关系,保护他,也保护自己。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嗫嚅着。 “我知道你不是。”陈以声收回手,目光投向窗外川流不息的车河,侧脸线条在霓虹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流言的事,我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传得这么离谱,还让你听到了这么多。” 他转回头,看向她,眼神变得认真而坚定:“戒指的事,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原因。现在摘了,只是因为我觉得不再需要那个不必要的‘标签’,仅此而已。至于其他,纯属无稽之谈。” “可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 池锦忍不住反驳,那些窃窃私语像魔音灌耳,不是那么容易驱散的。 “所以你就信了?”陈以声挑眉。 “我当然没有!”池锦立刻否认。 陈以声看了她几秒,忽然问道:“这里是城北了吧?离景大不远。” 话题转得太快,池锦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嗯,采访对象的工作室就在这附近,离景大西门大概两三站地铁。” 第74章 “想回去看看吗?”陈以声忽然提议,声音放缓了些,“好久没回学校了。这个点,学校里应该很安静。” 池锦有些愕然地看着他。在这种时候,讨论着如此沉重的话题,他却突然提议回母校散步? 但看着他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眼神,以及自己内心确实需要一点别的什么东西来驱散阴霾的需求,她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夜晚的景城大学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梧桐大道上路灯昏黄,投下斑驳的光影。放寒假了,学生少了很多,显得格外宁静。空气中弥漫着冬天清冷的气息,以及熟悉的、属于校园的书卷和草木味道。 两人并肩走在熟悉的林荫道上,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却慢慢浸润开来。 走过灯火通明的图书馆,看到里面依旧坐着不少埋头苦读的身影;经过他们曾经都上过课的老教学楼,红砖墙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厚重;路过篮球场,还有 几个男生在灯光下奔跑呼喊,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 “还记得那边那个小食堂吗?”陈以声忽然开口,指着一条岔路尽头,“他们家的瓦罐汤是一绝,冬天一下课就去抢。” 池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嘴角不自觉扬起:“记得。去晚了就只剩海带的。” “看来我们有一样的记忆。” “其实也没差几年。” 他们就这样漫步在熟悉的校园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过去的趣事,那些关于流言的焦虑和不安,似乎真的被这静谧的夜色和“错拍”的回忆暂时抚平了。 走到镜湖边上,冬日的湖面显得格外沉静,倒映着岸边路灯和行政楼的灯火,波光粼粼。寒风掠过湖面,带来一丝凛冽的湿气。 陈以声停下脚步,面向湖面,声音也沉静下来:“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不是不在乎。” 池锦的心微微一紧,侧头看他。他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轮廓分明,神情专注。 “那些流言,很无聊,但也确实伤人。”他继续说,语气平稳而理智,“尤其是对你。把你卷进来,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池锦沉默着,鼻子有些发酸。他首先考虑的,竟然是她的处境。 “我需要一点时间。”陈以声转过身,认真地看着她,“这件事,不能简单地公开否认,那只会越描越黑,甚至可能把你直接推到风口浪尖。粗暴地压下所有议论,也并非上策,只会显得心虚。” 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带着承诺的意味:“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月光和灯光交织落在他深邃的眼里,里面是让人心安的力量和笃定。 池锦看着他,心里的那些惶恐和不确定,奇迹般地再次被抚平了许多。 她愿意相信他。一直以来,他都是那个能掌控局面的人。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然轻,却不再犹豫。 陈以声看着她终于放松下来的眉眼,眼底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他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本来中午就想问你,过年有什么安排?” “回家。” “我们开车一起回去。路上有个伴,也省得你去挤高铁。” 她还在犹豫,陈以声又抛出了一个更诱人的提议:“年底工作收尾后,我可以请两天年假。如果你也能调出时间,我们可以在中途找个城市停一下,住一晚,休息休息再走。” “旅游?” 池锦本想说,现在哪有什么心思旅游。 但是一想他的提议时间、地点都很合适,也不会遇到熟人,好像根本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想象着和他一起漫步在冬日安静的古镇小巷,想象着不用在意任何人目光的短暂独处……池锦的心不由自主地飞扬起来。 她抬起头,看向陈以声。 些关于流言、关于风险的顾虑还在心底盘旋,但一种更大的渴望——渴望和他在一起,渴望那份他承诺的安宁和散心——迅速占据了上风。 她几乎没有过多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声音虽小却清晰:“好。” 陈以声的唇角似乎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柔光。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望着宁静的湖面。一种无声的默契和暖流在空气中缓缓流淌,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过了一会儿,陈以声缓缓转过身,正对着她。 池锦似乎察觉到什么,心跳漏了一拍,有些紧张地垂下眼睫。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臂,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然后,他低下头,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带着冬夜的凉意和他独有的温热气息,落在了她的唇上。 很轻,很短暂,像一个小心翼翼的确认,又像一个郑重的承诺。 一触即分。 池锦倏地睁大眼睛,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然而,预想中更进一步的亲密并没有发生。陈以声只是就着这个极近的距离,伸出双臂,将她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拥入怀中。 他的大衣带着外面的寒气,怀抱却温暖而踏实。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同最可靠的誓言: “不好意思,暂时要让你委屈一下。”他顿了顿,手臂收紧了些,“但别怕,一切有我。” 池锦僵硬的身体在他安稳的心跳声中慢慢软化下来。她闭上眼睛,伸出手回抱住他,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所有的焦虑、不安和委屈,仿佛真的在这个拥抱里被悄然驱散。 湖面吹来的风依旧寒冷,但他的怀抱却像一个避风港,隔绝了所有外界的风雨。 至少在此刻,她愿意相信,有他在,一切都会好的。 第68章 .清理门户 翌日清晨,《面孔》编辑部的气氛比往日更加凝滞。 池锦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办公室的。昨夜镜湖边的拥抱和轻吻带来的暖意,尚未完全驱散流言带来的寒意。 尤其今天,是责编汇报日,更是春节假期前的最后一次。意义不同寻常。 她坐到工位,强迫自己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待会儿要汇报的内容上,试图筑起一道心墙,屏蔽周围那些若有似无、却无处不在的打量与低语。 段兴澈凑过来,压低声音:“师父,你没事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池锦勉强笑了笑,不欲多言。 不远处,副主编江叙欢正端着一杯氤氲着热气的咖啡,与另一位编辑轻声谈笑,姿态娴雅。只是那目光,不经意般扫过池锦这边时,温婉的笑容依旧,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冷冽的光。 上午九点半,汇报准时开始。因是年前最后一次,规格稍高,不仅责编需全程参与,各编辑部也需派出一位副主编列席。 《面孔》被排在第一个,由责编池锦进行主要汇报,副主编江叙欢补充。 池锦深吸一口气,拿起精心准备的资料,与江叙欢交换了一个眼神。江叙欢对她鼓励地笑了笑,语气柔和:“放轻松,整体没问题,照常发挥就好。” 推开木门,会议室里已然坐了几位其他部门的负责人。而最上首,陈以声已然端坐。 他身后是整面落地玻璃窗,冬日上午冷淡的阳光斜射进来,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清晰却疏离的光晕,非但未能软化他脸部的线条,反而更衬得他神情肃穆,不怒自威。 他甚至未抬眼皮,目光专注于手中一份报表,只在她站定后淡淡抛来两个字:“开始。” 公事公办的冷漠语气,瞬间将池锦拉回到上下级的关系中,昨夜那片刻的温情仿佛只是幻觉。 不过,这样才对。 现在本来风向就不利于他们。 她定了定神,走到会议桌前,打开投影,开始汇报《面孔》年末的重点选题推进情况、稿件进度以及下阶段计划。她的声音起初略带紧绷,但很快进入状态,条理清晰,数据准确。 江叙欢坐在稍侧方的位置,偶尔微笑着补充一两句,姿态从容。 汇报过半,一切顺利。池锦心下稍安,语速也渐渐流畅起来。然而,就在介绍到一个跨界合作的艺术专栏时,她提到了一位接洽中的新锐艺术家名字——孟秋。 几乎是名字出口的瞬间,池锦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微不足道但可能被抓住的错误。孟秋的采访是昨天下午才完成的,相关简报她还没来得及同步更新到共享文档 里,汇报材料中引用的还是上一版的初步接洽信息,有一个非核心的代理联系方式是旧的。 这本来无伤大雅,稍后更新即可。她正想简单带过,补充说明一下最新进展—— “等一下。”陈以声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刀锋切断了她的叙述。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她,指尖点着桌上那份他早已看过、并做了标记的打印版材料:“你材料里写的这个联系方式,和你现在口头汇报的进展情况,对应的是同一个人吗?” 第75章 池锦心里咯噔一下:“陈总编,这个……” “我问你是,还是不是。”陈以声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陈以声这个状态,就是要发飙了。 池锦脸颊发烫,硬着头皮回答:“不是。孟秋女士的合作目前由新的代理负责,昨天的采访已经确认,相关资料我……我会后立刻更新同步。” “会后更新?”陈以声重复了一遍,身体微微后靠,倚向椅背,眼神冷冽如霜,“池编辑,责编汇报是让你展示清晰、准确、即时的工作进度,不是让你用‘即将’、‘会后’这类模糊辞令来搪塞。连最基础的信息都未能及时核实更新,你让我如何相信你后续项目推进的有效性与可靠性?” 他的批评严苛得不留半分情面,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重锤,砸在池锦心上,也清晰地穿透了并未完全闭合的门缝,落入内外有心人的耳中。 在座的编辑无不噤声,陈总编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林助有些意外,她看起来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一个小小的联系方式或许在你看来无关紧要,但这反映的是最基本的工作态度和严谨性!《面孔》的标杆立在那里,不是靠这种粗心大意来维持的!” 池锦的脸瞬间变得苍白,手指紧紧攥着手中的激光笔,指甲掐进了掌心。她拿捏不好他是真的生气,还是故意小题大做。当下来不及思考,她只好看向江叙欢,期望她能帮忙解释一句。 江叙欢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尴尬和无奈,她微微开口,似乎想打圆场:“陈总编,这个其实……” “江副主编。”陈以声的目光冷冷地扫过去,“池编辑的业务汇报,应该由她自己负责到底。你需要补充的是宏观层面的内容,不是替她解释细节疏漏。” 江叙欢立刻噤声,抱歉地看了池锦一眼,垂下了目光。 陈以声重新将视线投向池锦,语气依旧冰冷:“这个专栏的后续跟进,写出详细报告,明天一早发给我。出去吧。” 被提前赶出去了。 池锦只觉得全身血液轰然冲上头顶,又在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种冰冷的麻木。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僵硬地收拾起桌面的文件,低声应了一句:“是。”随即转身,步伐略显凌乱地走出了会议室。 门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令人窒息的气氛。 她在玻璃窗门外,看到几乎所有编辑都低着头,假装忙碌。 江叙欢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忐忑和谨慎:“陈总编,您别生气,最近有些波动,池锦她可能最近太累了……” 陈以声没有看她,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累不是借口。工作标准不能降。你也出去吧。” “是。”江叙欢恭敬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在背对陈以声的那一刻,她温婉的眼底迅速掠过疑惑——陈以声今天的火气,似乎格外大,针对得也格外明显。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些流言,真的让他开始避嫌甚至迁怒了?还是……另有原因? 门轻轻合上。 陈以声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投向那扇隔绝了外界窥探的门。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极轻的笃笃声。 刚才那出戏,他演得足够逼真,足够冷酷。 门内门外那些竖起的耳朵,应该能如愿以偿地将“陈副总编极其不满池锦工作失误”的消息带回各自的编辑部。 这盆冷水泼下去,至少能暂时浇熄大部分关于“池锦是那个特殊存在”的猜测。 他环顾一圈,低声道:“引以为戒,《秋日来信》的责编来汇报吧。” 不知是因为第一个编辑部表现不佳的迁怒,还是陈以声今日本就心情不好,汇报很快结束了,没有一个编辑笑着走出来。 会议室内的陈以声目光落回电脑屏幕,上面不是报表,而是一份私人调查的摘要邮件。发信时间,是今天凌晨。 邮件内容清晰地指向了流言最初的、最活跃的几个散播节点,最终都隐约串联向同一个源头——那个平日里总是温婉得体、对他言语间不乏仰慕、对池锦也看似颇为关照的副主编,江叙欢。 动机?或许源于他升职后的人员变动,池锦的光速升迁威胁到了她,或许源于女人更敏感的直觉和嫉妒——怀疑他还在《面孔》时就已对池锦有所不同,只是当时无人察觉。而池锦近期的风头正盛,无疑加剧了这种不安和嫉恨。 所以她利用了三年前就偶然得知的信息——陈以声的戒指仅仅是掩人耳目的道具。因此,巧妙扭曲,编织成“婚变出轨”的丑闻,试图一石二鸟,既打击池锦,也可能……是为他可能的离开提前“铺垫”——如果他因为丑闻而离职,那么空出的位置…… 私人调查仅仅锁定了在论坛上散布谣言的匿名人。 不过…… 陈以声一直怀疑江叙欢与林总编私下有往来,像现在的林助是安排给陈总编的眼线,从前的陈主编,也正被江叙欢盯着看着,再汇报给林总编。 陈以声的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 他原本的计划,是平稳交接,安静离开。但现在,有人非要提前把水搅浑,甚至触碰了他的底线。 那就别怪他,在离开之前,顺手清理门户了。 他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低沉:“何总,您现在方便吗?关于上次提过的那件事,我可能需要再和您说一下,并且,需要额外处理一点小问题。” 第69章 .风向转变 池锦坐在工位上,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带着针尖般的刺痒。陈以声那些冰冷的斥责言犹在耳,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她的自尊心上。她拼命忍住眼眶的酸涩,死死盯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周围的同事虽然都保持着沉默,但她能感觉到那些闪烁的目光和无声的交流。同情?看戏?幸灾乐祸?或许兼而有之。她甚至不敢去想,此刻其他编辑部的工作群里,会如何添油加醋地传播刚才那一幕。 段兴澈悄悄给她发了条消息:「师父,你还好吗?[抱抱]」 池锦看了一眼,鼻尖更酸,没有回复。她不需要同情,尤其在此刻,同情只会让她显得更加可怜。 办公室的门开了,江叙欢走了出来。她的脸色也有些凝重,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她走到池锦工位旁,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池锦,别往心里去。陈总今天心情可能不太好,正好撞枪口上了。那个错误确实不大,他平时不会发这么大火……” 这话听起来是安慰,却像软刀子一样,巧妙地坐实了陈以声是“心情不好”才“针对”她,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池锦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谢谢欢欢姐,是我工作没做好。” “快别这么说,谁还没个疏忽的时候。”江叙欢温柔地拍拍她的肩膀,“赶紧把资料更新一下,报告写好发过去就没事了。需要帮忙就说。” “嗯,我知道。”池锦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 江叙欢又安慰了两句,才转身走回自己的独立隔间。转身的刹那,她脸上的温婉迅速褪去,眉头微蹙。陈以声今天的反应,严厉得超乎她的预期,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这虽然是她乐于见到的——足以让池锦难堪并撇清关系,但也让她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安。这不像陈以声一贯冷静克制的作风。 难道他真的察觉到了什么?还是纯粹心烦气躁? 她坐回座位,打开微信,《秋日来信》的一个相熟编辑的消息立刻跳了出来:「欢姐!什么情况啊刚才?陈总发那么大脾气?我们外面都听见了!池锦这是彻底失宠了?」后面跟了个吃瓜的表情。 江叙欢唇角勾了勾,回复得却十分得体:「别瞎猜,就是工作上的小疏漏,陈总要求严格罢了。[苦笑]」 对方立刻回复:「得了吧,这火气明显冲人啊!看来之前那些传言真是没影儿的事,要真是那种关系,能这么下脸子 骂?我们这边刚才还在猜是不是《面孔》的谁呢,这下看来池锦肯定不是了。」 「嘘,小声点。别传这些了,对池锦影响不好。」江叙欢假意劝阻。 「知道啦知道啦。不过这下好了,你们《面孔》内部估计也消停了。」 放下手机,江叙欢眼底闪过一丝满意。流言的方向正在按照她期望的那样发展。池锦被当众严厉批评,无疑是最有力的“清白证明”。只要再加把火,彻底坐实陈以声是因为不满工作而非其他原因才对《面孔》、对池锦如此严厉,那么等他真的因“丑闻”离职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会放在批判他的“人品”和“失职”上,谁会再去深究流言的源头?而作为“受害者”之一的池锦,不仅前途受损,恐怕也很难再在钟心待下去了。 第76章 一石二鸟。她几乎要为自己的完美计划喝彩。 然而,她心底那丝不安却挥之不去。陈以声……真的会这么容易就被牵着鼻子走吗? …… 另一边,陈以声的办公室里。 何总坐在沙发上,眉头紧锁:“你已经确定了?是江叙欢和林总编?” 陈以声将电脑屏幕转向他,上面是调查摘要的关键部分:“八九不离十。时间点、动机、还有她能接触到的信息,都吻合。” 何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没想到是她……平时看起来挺稳重一个人。你怎么打算?既然你决定走,离职公告下周一发?” “再等一下,手头还有项目没有处理完。”陈以声道,“在我正式离职前,我会处理好。” “希望你离开钟心后,我们不会成为敌人。” “虽然也是传媒公司,但是是完全不同的领域。您放心。” 送走何总,陈以声坐回椅子,揉了揉眉心。一场硬仗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利用最后这几天时间,稳住局面,清理隐患,并为池锦尽可能扫清未来的障碍。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他昨晚那句「好。好好休息。」和今天凌晨她发来的一个「早安」的表情包。 他指尖悬空片刻,最终还是锁定了屏幕。 现在不是联系她的时候。任何一丝额外的关注,都可能让她再次成为靶心。 在钟心,他必须冷硬到底,直到一切尘埃落定。 而此刻,《面孔》编辑部乃至其他三个杂志的角落,关于“陈总编雷霆震怒,池锦撞枪口被狠批”的消息正以各种版本飞速流传。正如陈以声所预料的那样,原本猜测池锦是“特殊关系”的声音果然小了很多。毕竟,在众人看来,没有哪个男人会如此不留情面地当众斥责自己“护着”的人。 池锦坐在风暴眼中,承受着各种目光和猜测,心情低落又困惑。她不明白陈以声为何突然如此转变,昨夜的温度还残留着,今天的冰冷却如此真实。 她只能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修改报告和更新资料中,用忙碌麻痹自己。 直到下班时分,她才将一份详尽完美的报告发送至陈以声的邮箱。 邮件发送成功的那一刻,她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手机安静了一天,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那种冰冷的距离感,再次将她包围。她甚至开始怀疑,昨夜镜湖边的拥抱和轻吻,是否只是她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 如果只是演戏,有必要把自己赶出来吗? 流言蜚语并未平息,反而因为陈以声的“雷霆之怒”增添了新的佐料。 只是风向悄然发生了变化。 《童年》编辑部的小群里,讨论正热: 「看来池锦真不是,陈总骂起来可真狠啊,一点面子不留。」 「我就说嘛,陈大王那种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小责编。」 「那到底是谁啊?范围缩小了,不是《面孔》的池锦,那会是谁?」 「会不会是《秋日来信》的那个谁?听说她之前去陈总办公室汇报次数挺多。」 「或者是《sunday》新来的那个实习生?长得挺漂亮的……」 「嘘!别瞎猜了,小心惹祸上身!」 猜测的目标开始分散,池锦身上的压力无形中减轻了不少。江叙欢似乎对她更加“关心”了,时不时过来询问报告修改的进度,语气温和,却总让池锦感到一种说不出的不适。 “池锦,别太有压力。陈总编要求严是出了名的,过去了就过去了。”江叙欢递给她一杯热水,“回家好好休息一下。” “谢谢江姐。”池锦接过水,低声道谢。 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想了想,给陈以声发了一条消息:[老地方见。] 是车库。 …… 陈以声侧过头,看着副驾驶座上仍气鼓鼓的池锦,唇角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闷声笑道:“怎么样,我的演技还过得去吧?跟着池影后,总算学到点真东西了。” 池锦扭脸瞪着他,眼圈还有点微红,语气硬邦邦的:“别嬉皮笑脸的!陈以声,你给我个解释。别插科打诨!” “解释就是,你看,效果是不是立竿见影?”陈以声收敛了些笑意,目光转向前方路况,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效果,“现在,至少绝大多数目光不会再聚焦在你身上。你的工作能力和成绩,不该被那些脏水玷污。” “可是脏水泼向了其他无辜的人。” “无辜?”陈以声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池锦,你要明白,当有些人处心积虑给你造谣、试图用最恶毒的猜测毁掉你的时候,他们可一点都不会觉得自己不无辜,更不会有丝毫手软。职场不是慈善秀场,过度的圣母心,只会让你下次摔得更惨。” 他顿了顿,声音沉缓下来:“我们之前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但流言依然起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池锦怔怔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心里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猜测。 陈以声没有看她,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声音里却透着一丝冰冷的锐利:“是江叙欢。就是你一直觉得对你颇为‘照顾’的那位好责编,好姐姐。” 他决定不再隐瞒她,有些黑暗,她必须看清。 “她和林总编私下关系匪浅,凭借这层关系,或许早在编辑部里布下了不少眼线,监视着很多人的一举一动,包括我。她几年前就偶然得知我所谓的‘婚戒’跟结婚没关系。最近一年,她大概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我对你的不同。” 他终于侧过头,深深地看了池锦一眼,温柔未加掩饰。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再加上你近期风头正盛,可能威胁到她的地位,嫉妒和危机感让她走了这步险棋。她利用了知道的信息,扭曲散布,想把我们两个一起拖下水。” 车内陷入一片死寂,只剩下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池锦彻底呆住了,瞳孔因为震惊而微微放大,脑海中闪过江叙欢平日里温婉的笑脸、关切的问候、以及那次汇报时“无奈”的眼神…… 原来,最深的刀子,真的往往来自最意想不到的方向。 寒意,从脚底一点点蔓延上来。 第70章 .情绪宣泄 职场如同一片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深海。表面的规则写在手册里,真正的法则却流动在每一次眼神交汇、每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之下。你永远不知道哪一句随口而出的抱怨会成为射向自己的子弹,也不知道哪一张笑脸背后,藏着衡量你价值的冰冷标尺。在这里,信任需要建立,但全然的交付,或许是一种奢侈的冒险。 池锦带着这份沉甸甸的领悟,度过了年前最后几个工作日。 那日汇报后的风暴余波仍在,但指向她的窃窃私语确实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大多数人似乎接受了“池锦工作失误撞上陈总编心情不佳的枪口”这个听起来合情合理的解释。 毕竟,比起暧昧的桃色绯闻,严厉上司苛责下属的戏码在职场更为常见,也更快失去谈论的新鲜感。 她尽量屏蔽外界干扰,将自己埋入成堆的稿子和年终总结里。效率意外地高,仿佛只有这种机械性的忙碌,才能暂时压下心头那种被背叛的冰凉感和对陈以声复杂难言的纠结。 他演了一场好戏,成功地护住了她,却也将她骤然推入一个需要独自面对猜忌和审视的境地,甚至没有提前给她一句台词。理智上,她明白这是当下最快撇清关系的办法;可情感上,那份当众被毫不留情斥责的难堪与委屈,以及随之而来的、被他刻意营造的冰冷距离感,依旧像一根细刺,扎在心口,隐隐作痛。 江叙欢依旧在她面前扮演着温柔体贴的好前辈角色,时不时过来关心她的状态,叮嘱她年假好好放松,仿佛之前会议室里那个无奈噤 声的副主编从未存在过。池锦也配合地演出感激和低落,只是每一次对视,她都能更清晰地看到对方眼底那抹精心掩饰的算计与快意。 这让她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却也让她更快地学会了将真实的情绪更深地隐藏起来。 终于,年前最后一天的工作结束了。池锦请了三天年假,毕竟约好了和陈以声旅游放松。当然,她没和妈妈说这些,只是告诉她,公司一放假,她就回家。 车内放着舒缓的轻音乐,气氛却有一丝微妙的沉默。几天前的隔阂与冷战,并非一次解释就能完全消除。 最终还是陈以声先开了口,打破了这片寂静:“关于江叙欢的处理,公司高层讨论了几次。” 池锦的心微微一紧,侧目看他。 “她毕竟在钟心多年,手上也负责着几个重要项目,年底突然开除,影响太大,交接也成问题。”陈以声目视前方,语气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最终决定,让她过完这个年,年后再正式处理。这也符合流程。” 第77章 池锦沉默了片刻。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职场从来不是快意恩仇的地方,权衡和利弊永远是第一位的。只是想到还要和江叙欢在同一屋檐下共事一段时间,她心里就有些发堵。 “嗯,知道了。”她低声应道,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 陈以声似乎察觉到她的那点郁闷,空出右手,轻轻覆盖在她放在腿上的手背。温热的触感传来,带着安抚的意味。 “别想了。”他声音放缓了些,“说好的,这几天,谁也不提公司里那些不愉快的事。” 池锦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那点疙瘩似乎被稍稍熨平。她反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指,点了点头:“好。不提。” 是啊,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何必让那些讨厌的人和事占据心神。 她努力甩开那些纷杂的思绪,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即将到来的旅行。 “我们大概要开多久?” “不堵车的话,一个多小时。”陈以声回答,拇指无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累了就闭眼歇会儿,到了我叫你。” “还好,不太累。”池锦摇摇头,试图让语气轻快些。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找了个更舒适的角度,开始搜肠刮肚地找些轻松话题,聊起禾城据说很有名的桂花糕,聊起网上看到的古镇夜景照片,聊旅行攻略上标记的特色小馆。 车窗外的世界飞速后退,冬日的风呼啸而过,带着一种逃离樊笼般的自由气息。然而,闲聊的间隙,沉默偶尔降临时,那未被彻底抚平的褶皱依旧隐约可见。 陈以声忽然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怎么感觉……你心情还是不太好?” 池锦下意识摇头,扯出一个笑:“没有啊。” “是没想到江叙欢是这样的人?”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还是……没办法真正接受我那天发脾气的方式,让你难堪了。” 被他直接点破,池锦一直强压的委屈仿佛找到了裂缝,悄悄渗了出来。她垂下眼睫,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声音闷闷的:“你演戏……也没有提前给我对一下剧本。我可是结结实实、真情实感地难受了一场。” “对不起,”陈以声的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歉意,手指收紧,将她的手完全包裹在掌心,“那天是我不对,方式过激了。让你受委屈了。” “嗯。”池锦声音低低的。 他看着前方路况,熟练地打着方向盘拐入一条更显幽静的车道,“快到了,看导航就是前面那片区域。看起来环境确实不错。” 车子最终在一处临水的巷口稳稳停下。白墙黛瓦,石板路蜿蜒,一盏盏红灯笼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曳。民宿的主人——一位笑容热情的中年阿姨早已等候在门口,帮着他们从后备箱取下行李,引着他们走进一条散发着时光气息的青石小巷。 民宿是由老宅精心改造而成,小小的院落里藏着巧妙的假山与潺潺流水。他们的房间是木结构阁楼,推开雕花的木质窗棂,楼下便是蜿蜒清澈的河渠,对面是错落有致的古建筑,屋檐下悬着灯笼与酒旗,倒映在粼粼水光中,宛如一幅生动的水墨画。 “这地方真好看!” 池锦忍不住趴在窗边,看着一艘乌篷船轻轻划过,橹声欸乃,荡开圈圈涟漪。 陈以声放好行李,走到她身后,自然地伸出双臂环住她的腰,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笑意:“喜欢就好。” 然而池锦却一下从他温暖的怀抱里轻巧地滑了出来,走向房间中央的木质圆桌,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有点晚了,咱们先出去找点吃的吧?” 感觉到她的有意疏离,陈以声的手臂顿在半空,随即缓缓放下。他转过身,深邃的目光锁住她略显回避的背影,没有轻易让她转移话题。他几步上前,从身后再次握住她的手腕,力道温和却不容挣脱。 “怎么了?”他低声问,将她轻轻拉转过来面对自己,目光探究地落在她微垂的眼睑上,“还是没办法真的原谅我?告诉我,要怎么补偿你,嗯?” 他的追问像一把钥匙,终于打开了那个被努力压抑的情绪闸门。 池锦抬起头,眼圈微微有些泛红,不是要哭,而是某种激烈情绪涌动下的生理反应。她看着他,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和控诉:“其实……以前你骂我骂得更难听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但是现在……即使我心里知道你很可能是假装的,可那一刻的难堪和后面几天的冷落……我还是……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心口,“还是很难受。比想象中更难受。我知道咱们刚才说好了,不提这些,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排解掉。” 陈以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她强忍委屈的模样,所有准备好的解释和安慰都显得苍白。他不再说话,只是伸手,想将她重新拥入怀中。 然而,就在他手臂环过来的瞬间,池锦却像是被某种情绪猛地攫住,突然做出了一个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动作—— 她非但没有顺从地靠过去,反而猛地用力,将他向后推去! 陈以声猝不及防,被她推得踉跄几步,后膝弯撞在床沿,重心一失,整个人向后跌坐在了铺着柔软棉褥的复古雕花木床上。床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他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尚未反应过来,池锦已经欺身而上。 她直接跨坐到他腿上,膝盖陷进柔软的床垫,双手捧住他的脸,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不管不顾的力道,狠狠地吻了上去。 这个吻毫无章法,甚至撞到了牙齿,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笨拙而激烈的占有和确认。 仿佛只有通过这种最原始最亲密的方式,才能驱散那些盘踞在心头的冰冷和不安,才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和温度,才能将那些该死的委屈、愤怒、后怕统统燃烧殆尽。 陈以声在被她扑倒的瞬间身体有片刻的僵硬,但随即,在她生涩却炽烈的亲吻中,他迅速反应过来,没有推开她,没有反客为主,而是顺着她的节奏,任她发泄。 空气迅速升温,弥漫着一种危险的、引人沉沦的暧昧张力。 池锦似乎觉得还不够,亲吻间隙,她喘息着,手指开始急切地、 甚至有些粗暴地拉扯他身上的毛衣。 纽扣?拉链?她似乎失去了耐心,只想破除一切阻碍。 陈以声被她这罕见的主动和急切彻底点燃。他一个利落的翻身,瞬间调换了两人的位置,将她轻轻压进柔软的床铺里,阴影笼罩下来,他的目光深得像墨。 “别急……”他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滚烫的吻落在她的眉心、眼睑、鼻尖,最后再次覆上她那被吻得红肿湿润的唇,含糊低语,“让我来……” 他的动作不再迟疑,带着同样迫切却更富技巧性的热情。衣物被一件件剥离,随意散落在古朴的木地板上。微凉的空气触及皮肤,激起细小的战栗,但随之而来的,是他更炙热的抚摸和亲吻,所到之处,如同星火燎原。 暖色的光晕透过雕花木窗的缝隙,朦朦胧胧地洒落进来,勾勒出床上交叠的身影。乌篷船的橹声、隐约的市井人语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此刻,这里只有彼此急促的喘息、压抑的低吟、和皮肤相触时带来的令人战栗的滚烫温度。 所有的不安、委屈、猜忌,都在这场毫无保留的亲密交融中被激烈地碰撞、碾碎、然后升华成一种极致的确信与占有。 第71章 .无人打扰 激烈的浪潮渐渐退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尚未平复的喘息声。暖黄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他们,空气中弥漫着旖旎未散的气息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宁静。 刚才那场近乎失控的“报复”和“确认”,抽空了池锦所有力气,却也奇迹般地涤荡了积压多日的委屈和不安。此刻,只剩下疲惫后的慵懒和一种深切的、彼此拥有的踏实感。 陈以声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她光滑的脊背。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享受着这暴风雨后的安宁,下颌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过了许久,窗外的天色已然彻底暗下,对岸的灯笼次第亮起,将河面染成流动的暖色光带。古镇的夜晚,是完全不同于景市的一种热闹。 “饿不饿?去吃点本地菜?”陈以声低声问。 两人磨蹭了一会儿才起身。洗澡,换上衣服。 民宿阿姨热情地推荐了附近一家老字号饭馆,隐在一条更深的巷弄里,门面不大,却食客盈门,多是本地模样。他们点了几个招牌菜:一道清蒸白水鱼,鱼肉鲜嫩无比;一盅酒香金花菜,清爽解腻;还有一锅热气腾腾的腌笃鲜,咸肉与鲜笋的碰撞,汤白味浓,熨帖身心。 许是累了,也饿了,又或许是这古镇的氛围让人放松,池锦胃口很好,吃得格外香甜。陈以声看着她鼓着腮帮子认真吃饭的样子,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不时将她爱吃的菜夹到她碗里。 第78章 饭毕,已是华灯璀璨。阿姨又笑眯眯地递来两张票:“我们这儿小地方,没什么大娱乐,就一个老戏台,每晚有当地剧社排的折子戏,讲的都是本乡本土的老故事,帅哥美女要是有兴趣,可以去瞧瞧,就当消食了。” 票面古朴别致,印着“禾城古戏台”的字样。 左右无事,两人便循着地址找去。戏台临水而建,是个半开放式的古老院落,观众席是些长条木凳,稀稀拉拉坐了些老人和零星的游客,气氛很是闲散。 他们找了个靠后临水的角落坐下。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当地方言的戏曲,唱腔古朴,节奏缓慢,故事内容听不大分明,但演员做功认真,水袖翻飞,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池锦起初还试着去理解剧情,很快便放弃了,只是沉浸在那种缓慢、怀旧的氛围里。夜风带着水汽轻轻拂过,戏台上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波光碎成点点金芒。 她渐渐觉得眼皮发沉,身体不自觉地歪向一旁,靠在了陈以声的肩上。 陈以声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了肩膀,让她靠得更舒服些。他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的另一侧肩膀,将她整个护在怀里。她的重量和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台上演着什么,他其实也未曾入心。他的注意力,全在身旁这个依靠着他的人身上。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混合着她自身温暖的气息。在这种无人认识他们、无人打扰的陌生环境里,他们终于可以卸下所有防备和伪装,像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情侣,依偎着看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没有流言蜚语,没有职场倾轧,没有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有彼此。 池锦的意识在半梦半醒间浮沉,戏曲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她只觉得陈以声的肩膀宽阔而安稳,他的怀抱温暖而可靠。那些困扰她的纷扰,在此刻被隔绝在了这座静谧古镇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戏台上的锣鼓声歇,演员谢幕。观众们稀稀拉拉地起身离去。 陈以声没有立刻叫醒她,只是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坐着,直到池锦自己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结束了?”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嗯。”陈以声低头看她,“看来这周真是累到你了。” 池锦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坐直身体,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脖颈。周遭已几乎无人,只剩下戏台工作人员在收拾道具的细微声响,更显夜色宁静。 “走吧,回去休息?”陈以声站起身,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池锦将手放入他掌心,借力站起。两人十指相扣,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青石板路在月光和灯笼的映照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夜深了,游客散去,古镇恢复了它本真的宁静模样,只有偶尔从临河人家窗棂透出的几点灯火,和不知何处传来的模糊笑语。潺潺的流水声是永恒的背景音。 漫步在无人的深巷里,脚步声清晰可闻,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夜色温柔,微风拂面,带着冬夜的清冽和河水的气息。池锦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心胸都开阔起来。 陈以声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融在夜色里—— “有件事,我想是时候告诉你了。” 他的语气比平时郑重许多。 池锦心头一跳,抬头看着他略显严肃的面孔,低声问:“你决定离开钟心了?” 陈以声错愕,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只是垂下眼睫,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以及脚下被月光照亮的石板路缝隙里探出的细微青苔。 沉默了几秒,她轻声开口,语气是了然的平静:“其实……我大概猜到了一些。从流言起来,到你突然那么严厉地当众批评我。虽然当时很难受,但后来细想,以你的性格和……和对我的了解,如果不是另有深意,不会用那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再加上后来何总突然找你……我就在想,你是不是要有大动作了。” 她的敏锐和理智,再次让陈以声感到惊喜又欣慰。他的小鬼,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通透和坚强。 “嗯。”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承认道,“流言只是加速了这个决定,但离开的计划,在我升职后不久就开始酝酿了。钟心的格局已经固定,林总编的掌控欲太强,很多我想做的变革无法推行,继续待下去,意义不大,反而陷入内耗。” 他带着她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两旁是高高的马头墙,月光只能洒下一线清辉。 “那之后呢?”池锦问,声音里有关切,却没有慌乱,“你有什么打算?” “和几个朋友一起,自己做点事情。”陈以声的语气变得笃定而清晰,显然已深思熟虑,“还记得我提过的那家网吧吗?当年就是和朋友一起捣鼓的,我主要负责投点和出些主意。现在其中一位,他一直在文化传媒领域深耕,也有自己的一些资源。我们商量好了,一起合伙,成立一家新的传媒公司。” 他的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蓝图:“规模不会太大,但方向会更聚焦,做真正有价值、有深度的内容,也会尝试一些更新的媒介形式和运营模式。可能更累,风险也更大,但……” 他收回目光,看向池锦,眼中跳动着久违的、充满挑战欲的光芒:“但那是真正属于我们自己的想法和事业。” 池安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的激情和期待。这才是真正的陈以声,不甘于束缚,渴望创造和掌控。 “听起来 很棒。”她由衷地说,嘴角微微上扬,“很适合你。” 陈以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她,双手握住她的肩膀,目光认真而深邃:“池锦,我知道钟心一直是你的梦想,你做得也很出色。我想……” “我想留在钟心。”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池锦也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陈以声点点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这样做是对的,我也不可怕你会陪我冒险,生怕你为了我离开钟心,那实在太得不偿失。” “《面孔》现在正处于转型的关键期,很多选题刚刚铺开,我不想半途而废。杜主编现在开始信任我,把很多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我也在那里倾注了很多心血。那里有我想完成的梦想和证明的价值。” 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却更加真挚:“而且,如果我也走了,岂不是正好坐实了那些流言?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在钟心站稳脚跟,做出成绩。我不想永远活在你的羽翼之下,陈以声。” 月光下,她的脸庞莹白如玉,眼神却如星辰般璀璨,充满了独立的决心和对自己道路的坚持。 陈以声凝视着她,许久,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伸出手,轻轻拂开她额前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指尖温暖:“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勉强或不快,满是骄傲:“你有你的战场和梦想,我怎么会拦着你?” 他捧起她的脸,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脸颊,目光温柔得能溺死人:“好。那你就留在《面孔》,继续发光发热。我会在我的新战场上,给你开辟一条退路,将来也许还有合作的可能?” 最后一句,他带上了点玩笑的口吻,冲淡了略显严肃的气氛。 池锦也笑了,心里最后一点顾虑彻底消散,涌上的是满满的感动和支持。她主动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柔而坚定的吻。 “好。那我们各自努力,山顶相见?” “一言为定。”陈以声抵着她的额头,鼻尖蹭着鼻尖,呼吸交融。 最大的心事说开,两人都觉得轻松了不少。未来的路似乎更加清晰,虽然选择了不同的方向,但心却靠得更近。他们彼此理解,彼此支持,彼此独立,又彼此相依。 回到民宿房间,洗漱后躺进柔软的被褥,身体是疲惫的,精神却异常松弛。 池锦缩在陈以声怀里,听着窗外细微的水声和风声,手指无意识地在他胸口画着圈。 “你走了之后,《面孔》会不会很难?”她轻声问。没有了他这棵大树,许多明枪暗箭或许会更直接地冲向她。 陈以声明白她的顾虑,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放心。离开前,我会尽可能把隐患清理干净。江叙欢的事,会有个了结。而且,杜燕妮是个明白人,她知道你的价值。只要你自己立得住,站稳脚跟只是时间问题。” 他的话语像定心丸,让池锦安心不少。 “嗯。”她往他怀里又钻了钻,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闭上眼,“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 “睡吧。”陈以声吻了吻她的发顶,“明天自然醒,我送你回家过年。” 倦意如同温柔的潮水般袭来,在爱人安稳的怀抱和古镇宁静的夜色中,池锦很快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79章 第72章 .顺利过关 在古镇的最后一夜,睡得格外沉。 一夜无梦,直到次日临近中午,两人才被透过窗帘缝隙的阳光和窗外隐约的市声唤醒。 相拥着赖了会儿床,终究还是要面对分别。两人今天必须回l城老家,陈以声也需要开始着手处理离开钟心的具体事宜,以及新公司的筹备。 洗漱、收拾行李、在民宿吃了简单的午餐,整个过程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心照不宣的离愁里对即将到来的、短暂分别,两人各有各不舍。 退房时,民宿阿姨依旧热情,塞给他们一小包本地特产的点心,“路上吃,下次再来玩啊!” 陈以声笑着道谢,接过点心,另一只手自然地拎起池锦的行李箱。 回l市的车程,比从景市来时安静了许多。池锦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冬日景致,古镇的静谧温存仿佛一场短暂的美梦,而现实的车轮正载着她驶回熟悉的轨道。 不同的是,心境已然不同。那些淤积于心的委屈和不安,被昨夜的交心与理解彻底涤荡。前路或许仍有挑战,但内心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和踏实感。 陈以声专注开着车,偶尔伸手过来,轻轻握一下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尖温暖,传递着无言的安慰与支持。 车子平稳地驶入l市,穿过熟悉的街道,最终停在了池锦家的小区门口。 “我就不上去了。”陈以声熄了火,侧过身看着她,“好好休息,珍惜假期。” “嗯,你也是。”池锦点点头,解开安全带,“事情多,也别太累着。” 两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彼此交汇的目光里。池锦倾身过去,在他唇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告别吻。 正要开门下车,陈以声却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等等。” 池锦回头,略带疑惑。 只见陈以声微微蹙眉,目光越过她,投向车窗外小区门口的方向。池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心里猛地咯噔一下——只见她母亲,提着一个看起来刚买的菜篮子,正站在不远处,目光惊疑不定地落在他们这辆车上,显然是刚刚到的样子。 池锦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没想到母亲会这个时间过来,更没想到会被撞个正着。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陈以声却握得更紧了些,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即松开了手。 “没事,”他低声道,语气沉稳,“先下车。” 池锦深吸一口气,推开车门。几乎是同时,池母也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神情,视线在池锦和正准备下车的陈以声之间来回扫视。 “锦锦?你这是……刚回来?”池母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陈以声身上,眉头微蹙,“这位是……看着有点眼熟?” 池锦顿时有些窘迫,脸颊微热。陈以声此时已从容下车,绕过车头走了过来。他身姿挺拔,气质卓然,即使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况下,依旧保持着得体的风度。 “阿姨您好。”陈以声微微躬身,语气恭敬而不失从容,“我是陈以声。” 他并没有立刻点明身份,但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绝不仅仅是司机或者普通朋友。 池母愣了一瞬,随即恍然,眼神里的惊疑变成了某种锐利的审视:“哦——我想起来了!上次,开车送她回景市的就是你吧?你说你是司机?” 那次仓促间的“司机”说辞,在此刻显然已不攻自破。池锦感到耳根都在发烫,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妈,我们……” 池母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女儿的话,脸上露出一丝看不出喜怒的笑容,对陈以声道:“上次真是麻烦你了。既然都到门口了,要是不急着走,就上楼坐坐,喝杯茶吧?。” 这邀请来得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任何一位母亲,在看到明显与女儿关系匪浅的男人后,想要进一步了解,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陈以声神色不变,依旧谦和有礼:“谢谢阿姨好意。不过今天来得匆忙,什么都没准备,第一次正式登门,空着手实在太失礼了。” 池锦心情不错,觉得他这番话,说得蛮好,既表达了对长辈的尊重,也明确表示了正式确认关系、郑重拜访的意图,给足了池母面子,也缓解了池锦的尴尬。 池母闻言,脸上的审视淡去了些,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她点了点头:“也好,那你们年轻人自己安排。明天要是方便,就来家里吃个便饭。” “好的,一定。”陈以声应承下来。 又寒暄了两句,池母这才提着菜篮子,又叮嘱了池锦几句,先行转身上了楼。 看着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池锦才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后背都有些汗湿了。她看向陈以声,眼神里带着歉意和感激:“对不起啊,没想到会这么突然……” 陈以声却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迟早都要见面的。这样也好,省得你还要想着怎么跟家里说。” 他的坦然和理解,让池锦的心彻底安定了下来。 “那你明天……” “放心,”陈以声眸光沉稳,“我知道该怎么做。你今晚好好陪你妈妈,我明天上午过来前告诉你。” 他将行李箱从后备箱拿出来,递到池锦手里:“上去吧。” 池锦接过行李箱,点了点头:“那你开车小心。” “嗯。” 看着池锦拖着行李箱走进小区,身 影消失在单元门后,陈以声才转身上车。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靠在椅背上,微微阖眼,思考了片刻。然后,他拿起手机,搜索适合送长辈的礼品,既要口碑又要品牌。 第二天上午,阳光晴好。 陈以声的车准时停在了池锦家楼下。他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得体的深色羊绒大衣,比平日上班时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沉稳儒雅,手里提着几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包装精美的礼盒。 池锦接到电话下楼,看到他这“全副武装”的阵仗,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弯了唇角:“你这是……要把商场搬来吗?” 陈以声看着她,眼神温柔,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紧张的认真:“第一次正式拜见未来岳母,总要郑重些。” “未来岳母”四个字,让池锦的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一阵甜意和悸动。她走上前,帮他分担了两个礼盒,低声道:“不用这么紧张的,我妈她……人挺好的。” “我知道。”陈以声看着她,“但我希望她能放心把你交给我。” 两人并肩走上楼。池母显然早已等候多时,门铃只响了一声,门就开了。 今天的池母,换上了一身看起来比较新的家常衣服,头发也梳理得一丝不苟。她看到门外站着的两人,以及陈以声手里那明显是精心准备的大量礼品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便被热情的笑容取代。 “快请进,快请进!来就来,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太破费了。”池母一边将人让进屋,一边客气道。 “阿姨新年好,一点心意,不成敬意。”陈以声将礼品放在客厅角落,姿态谦和,举止得体。 池锦家是典型的l城老式单位家属楼,池锦刚拿钱翻新过,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充满生活气息。墙上挂着池锦从小到大的照片,窗台上养着几盆绿植,阳光洒进来,暖意融融。 池母招呼陈以声在沙发上坐下,又指挥池锦去倒茶。 短暂的寒暄和客套过后,气氛微微有些凝滞。池母打量着陈以声,目光温和却带着探究。 陈以声知道,正式的“开场白”到了。他放下茶杯,坐直了身体,目光平静而真诚地迎向池母的视线。 “阿姨,正式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陈以声,耳东陈,以为的以,声音的声。目前……在钟心传媒集团任职,是小锦的上级。”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同时,我也是小锦的男朋友。我们正在以结婚为前提,认真交往。” 他语速平稳,吐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 池锦端着茶水过来,正好听到这番话,脸颊不由得泛起红晕,将茶杯放在陈以声面前的茶几上,然后安静地在他身边的沙发扶手上坐下。 池母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是问道:“钟心传媒……你们工作挺忙的。” “是的。媒体行业,节奏确实比较快。”陈以声如实回答,随即话锋一转,主动提及了未来的规划,“不过,我目前已经在办理离职手续。年后会和朋友合伙,在景市创办一家新的传媒公司。相关的资源和团队都在筹备中。” 这个消息,显然比他是池锦男朋友更让池母感到意外。她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担忧:“自己创业?那……风险不小吧?稳定吗?” “妈——”池锦忍不住开口,想替陈以声解释。 陈以声却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示意自己来说。他看向池母,目光沉稳而自信:“阿姨,任何创业都有风险,这一点我很清楚。但在原来的平台,发展空间有限。新的公司虽然起步规模不会太大,但方向更聚焦,也更符合我对事业的长期规划。我和合伙人都有相关领域的经验和资源积累,对未来的发展,我们有信心。” 第80章 池母沉吟着,没有立刻表态。 陈以声继续道:“关于我和小锦的未来,我也考虑过。短期内,她会在钟心继续发展,那里有她的梦想和事业基础,我非常支持她。我会尊重她的一切决定。等两边的事业都稳定下来,我们会共同规划下一步的生活。”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诚恳:“阿姨,我知道,作为父母,最希望的就是儿女能过得安稳、幸福。我向您保证,我会尽我所能,照顾好小锦,支持她的梦想,给她一个稳定而幸福的未来。或许前路会有挑战,但我有信心,也有能力,和她一起面对。” 他的这番话,条理清晰,既展现了自己的能力和担当,也充分表达了对池锦的尊重和支持,更对未来做出了切实的规划和承诺。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能打动人心。 池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神色逐渐缓和下来。她看了看陈以声,又看了看依偎在他身边、眼神里充满了信任和依赖的女儿,心中最后的那点疑虑和担忧,似乎也慢慢消散了。 她活了大半辈子,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眼前这个年轻人,沉稳、自信、有规划、有担当,更重要的是,他看向自己女儿时,那眼神里的珍视和温柔,是伪装不来的。 池母轻轻叹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而欣慰的笑容:“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规划,是好事。阿姨也不是老古板,只要你们是认真的,彼此支持,好好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她拿起茶几上的水果,递给陈以声:“来,吃水果。别光顾着说话。” 这一举动,意味着认可和接纳。 池锦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回了实处。她看向陈以声,两人相视一笑,空气中弥漫着温馨和默契。 接下来的聊天,气氛就轻松了许多。池母问了些陈以声家里的情况,陈以声都一一礼貌作答。得知他父母都是知识分子,早已退休,身体康健,目前在国外跟随兄嫂生活,池母更是放心了不少。 中午,池母留陈以声在家里吃了顿便饭。饭菜虽简单,却充满了家的味道。席间,池母不时给陈以声夹菜,态度亲切自然,已然将他当成了自家晚辈。 饭后,又坐了一会儿,陈以声便起身告辞。他下午还要赶回市里处理一些事情。 池锦送他下楼。 走到车边,陈以声转身,看着池锦,眼底带着笑意:“看来,第一关顺利通过。” 池锦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表现不错,陈总。” “那就好。”陈以声低头,在她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在家好好陪阿姨过年,等我忙完这两天,再来找你。” “好。” 看着他车子驶远,池锦才转身上楼。心里被一种满满的、温暖的幸福感充盈着。见家长这一关的顺利度过,仿佛为他们未来的道路,又扫清了一个重要的障碍。 回到楼上,池母正在收拾碗筷,看到池锦进来,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这小陈,人看着是挺稳重的。你们……是认真的吧?” 池锦走到母亲身边,接过她手里的碗,认真地点点头:“妈,我们是认真的。他对我很好,也很支持我的工作。” 池母看着女儿脸上笃定而幸福的神情,终于彻底放下心来,拍了拍她的手背:“那就好。你自己选的人,你自己觉得好,就行。” 窗外的阳光正好,预示着这是一个温暖而充满希望的新年。 第73章 .年关匆匆 年关的脚步匆匆,除夕夜在家的温馨团圆中安然度过。 冬日暖阳斜照,将这座小城镀上一层浅金。与景市春节期间的清冷不同,l城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随处可见崭新的红灯笼和中国结,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燃放后特有的烟火气,混合着家家户户窗口飘出的饭菜香,构成一种扎实而温暖的人间烟火味。 车子停在池锦家楼下。陈以声下车,从后备箱提出几个包装精美的礼盒。池锦早已等在门口,看到他这郑重的阵仗,唇角弯起:“不是说了不用这么麻烦吗?” “登门拜年,礼数不能少。”陈以声看着她,目光温和而认真。他今日穿了一件深色羊绒大衣,少了些许职场上的凌厉,更添几分沉稳儒雅。 池母热情地迎他们进门,接过礼品时不免客气几句:“人来就好,带这么多东西太见外了。”然而眼角的笑纹却透露着欣慰。客厅的茶几上已摆好果盘,盛着寓意吉祥的青橄榄、糖果,以及l城特色的年节点心。 晚饭是家常却丰盛的家宴。饭桌上,池母不经意间提起:“今年咱们这年味,感觉比往年还足些。昨儿除夕夜,隔壁几条巷子还有人家学着北方‘烤梃’呢,搬些玉米秆、棉花秆来烧,围着烤火说话,孩子们就在旁边放小烟花,可热闹了。” 池锦闻言,与陈以声相视一笑。那种简单而纯粹的邻里欢聚,围着篝火祈愿来年红火的景象,带着质朴的 温情。 这顿晚饭吃得格外热络。陈以声一改往日的沉稳内敛,表现得颇为健谈。他并未刻意炫耀什么,而是顺着池母的话头,讲了些景市近年有趣的变化,又聊起媒体行业一些无伤大雅的趣闻,语气幽默,引得池母笑声不断。他说话时,目光真诚,不时为池母布菜,分寸掌握得极好,既显亲近又不失尊重。 池母眼角的笑纹一直未散,看向陈以声的目光里,是显而易见的满意。饭桌上的气氛,因此松弛而愉快。 聊到兴头上,不知怎的,话题竟拐到了两人不久前在钟心的日子。池锦一时口快,提到了那时为了避人耳目,两人连在电梯里碰面都要装作不熟,只能靠眼神飞快交流。 池母听得睁大了眼,随即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放下筷子,看着对面并排坐着的两人,又是好笑又是感慨:“真没想到,我们小锦看着乖巧,还有这种跟人‘打游击’的时候呢?”她想象着女儿在写字楼里小心翼翼、偷偷摸摸的模样,觉得既新鲜又有趣。 池锦被母亲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娇嗔地瞪了陈以声一眼,怪他引出了这个话题。陈以声则回以她一个带着笑意的、无奈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可不是我起的头”。他转而对着池母,语气里带着几分坦然的调侃:“阿姨,那时候是形势所迫。” 池母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摇头:“你们这些年轻人啊……”话语里却没有半分责怪,只有对晚辈们这种小小“冒险”的包容和理解。 饭后,陈以声变魔术般从车后备箱搬出一个纸箱。池锦好奇地凑过去,只见里面整齐码放着各式烟花:纤细的仙女棒、会旋转的小陀螺、手持的焰火棒,还有几筒精致的组合烟花。 “现在城里不是禁放了吗?”池锦有些惊讶,“你从哪里弄来这些?” “问过朋友了,”陈以声解释,“城边有条河,河岸那片划了特定区域可以放。”他眼底漾着一点难得的、属于少年人的兴致,“过年,总得有点仪式感。” 池锦的心被轻轻击中。她未曾想到,像陈以声这样平日里运筹帷幄、沉稳持重的人,竟也藏着这样浪漫细心的一面。 “咱俩去放?” “当然。”陈以声一笑,“现在出发?” 两人跟池母打了声招呼,便开车前往城边的河岸。这里果然僻静,远离了市中心的喧嚣。只有潺潺流水声,和偶尔从远方传来的、闷闷的鞭炮声作伴。冬夜的天空是深邃的墨蓝色,疏星点缀,一弯新月清辉淡淡,为流淌的河水撒上一层细碎的银箔。河岸宽阔,枯黄的芦苇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轻响。 陈以声将烟花搬到河滩一块平坦处。清冽寒冷的空气里,呵出的气息都成了白雾。 “先玩哪个?”他看向池锦,眼里映着细碎的月光。 “仙女棒!”池锦几乎是毫不犹豫。那是她童年记忆里,关于过年最美好的一部分。 陈以声笑着取出几根,用打火机点燃末端。“嗤”的一声轻响,耀眼的金色火花瞬间迸射,如同骤然握住了一小片流淌的星河。池锦接过两根,兴奋地在空中画着圈,光轨在夜色里留下短暂而绚烂的痕迹。陈以声也拿了两根,就站在她身侧,安静地看着她雀跃的样子,眼底满是宠溺。跃动的火花映亮她带笑的脸庞,眼眸比星辰更亮。在这寂静河岸,她仿佛卸下了所有在都市中披挂的铠甲,变回了那个最简单、快乐的女孩。 玩过仙女棒,又放了几个在地上“滋滋”旋转、喷吐金色火焰的小陀螺。最后,陈以声将那筒组合烟花放在空地中央,示意池锦站远些。 他俯身点燃引信,快步退回到她身边。 短暂的寂静后,“咻——”的一声锐响,一道金色光点拖着尾焰冲天而起,在抵达天幕最高处的瞬间,“嘭”地炸开,化作一团绚烂夺目的金色花雨,顷刻间点亮了墨色苍穹。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红的、绿的、蓝的,色彩斑斓的光团依次绽放,如同无数瞬间盛开又凋零的奇异花朵,将漆黑的河水、摇曳的芦苇与并肩仰望的两人,都笼罩在这片短暂而极致的光华之下。轰鸣声在空旷的河岸传得很远,又渐渐消散,仿佛古老的回音。 第81章 池锦仰着头,看那接连不断腾空的光华,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感动。这转瞬即逝的美丽,像极了他们共同经历的波折与绚烂,也像是对未来的一种隐喻——前路或许仍有黑暗,但总有光芒会毅然撕裂沉寂,绽放出属于他们的精彩。 最后一发烟花在天空留下淡淡的青白色痕迹,缓缓湮灭。世界重归寂静,只余空气中愈发浓郁的、特有的硝烟味道,和耳畔细微的、尚未平复的嗡鸣。 光线暗下的瞬间,眼睛尚未适应黑暗,池锦便感觉到陈以声的手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她无比自然地顺势将头靠了上去。外套的羊绒材质柔软而温暖,隔着一层衣物,也能感受到他坚实臂膀传来的体温和力量。 “冷吗?”他低声问,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不冷。”池锦摇摇头。靠着他,只觉得从内到外都是暖的。 两人静静依偎,望着恢复宁静的夜空。新月如钩,星子寥落,河水在黑暗中无声流淌,带着亘古不变的节奏。对岸城市隐约的灯火,如同遗落凡间的星子,无声闪耀。 “明天我就先回景市了。”陈以声开口道,声音平稳,“一些离职手续需要尽快办完。新公司的注册、场地、团队搭建,很多事情要立刻跟进。” “嗯。”池锦轻轻应了一声,“我年初五回,找好拼车群了。《面孔》新一期的选题会也快要开了。” 短暂的温馨团聚后,他们即将各自回归战场,迎接全新的、充满未知的挑战。 “会紧张吗?”陈以声侧过头,下颌轻轻蹭着她的发顶。 “有一点。”池锦诚实回答。没有他在钟心这座“靠山”,说不紧张是假的。但她顿了顿,语气转而坚定,“但更多的是期待。就像你说的,那是真正属于我自己要去征服的山头。” 陈以声低低地笑了,揽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那边呢?”池锦抬头看他,黑暗中,只能看清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深邃的眼眸,“创业维艰,压力会很大吧?” “嗯,肯定会。”陈以声没有掩饰,“从零开始,意味着更多的艰辛、更大的不确定性。但……”他的声音里透出一种久违的、昂扬的斗志,“这种感觉很好,像是重新活过来了,每一步都是为自己而走。” 他顿了顿,转向她,目光在暗夜中灼灼发亮:“而且,我知道,无论我遇到什么,回头的时候,你都在。” 池锦的心因这句话而变得无比柔软。她伸出手,与他十指紧扣:“当然。我们说好的,各自努力,山顶相见。” 未来的路,或许不会一帆风顺。他创业途中,可能遇到资金、市场、团队磨合的各种难题;她在钟心,也可能面临更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职场挑战,以及证明自己独立价值的压力。 但他们不再畏惧。 因为他们拥有彼此的理解与支持,拥有共同奔赴的目标。他们是独立的个体,在自己的领域奋力拼搏;他们又是紧密的同盟,灵魂相依,互为最坚实的港湾和底气。这或许就是爱情最好的模样,既彼此独立,又相互依存。 “新的一年,”陈以声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融在带着寒意的夜风里,“开始了。” “是啊,开始了。”池锦轻声回应,将他的手指握得更紧。 头靠着头,肩并着肩,他们站在寂静的河岸边,眺望远方。仿佛能看到那波澜壮阔的未来,正伴着潺潺水声,在眼前徐徐展开。 空气中还残留着烟花的淡淡气息,与冬日清冷的空气混合,形成一种奇特的、象征着结束与开始的芬芳。这气息里,有火药的微涩,有离别的清浅惆怅,但更多的,却是对崭新开始的无限憧憬。 夜色温柔,星河暗涌,长路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