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同人] 四福晋养男外室日常》 第1章 [bg同人] 《(清穿同人)四福晋养男外室日常(清穿)》作者:玖渔【完结】 本书简介: 楚娴穿到大清 沦为丧子无宠的孝敬宪皇后乌拉那拉氏 原主被指婚为四阿哥嫡福晋当夜,竟莫名落水而亡 惊闻未来夫婿竟是刻薄寡恩的雍正帝 她彻底断绝情爱念想 直到那日,她在陪嫁庄子散心时, 捡到个姿容卓绝的穷书生 那书生知书达理,体贴入微 她情难自抑,与他色授魂与,心愉于侧 大婚前几日,楚娴打断欲言又止的书生 无奈言明家中已安排婚事 又强赠他丰厚财帛斩私情 大婚之夜,四阿哥掀开盖头,连正眼都懒得瞧她 甚至连合卺酒都不愿喝,就借口离去 楚娴新婚即失宠,沦为四九城笑柄,心情大好 她与四阿哥恰好都不待见彼此 倒也算貌合神离的良配 窥知四阿哥与臣子妻有逆伦孽情 楚娴遂与他约定,帮他遮掩丑闻,费尽心机主动和离 二人沦为琴瑟不调的陌生夫妻 每日除了客气点头微笑装恩爱,还需礼貌同寝 直到那日,陪嫁庄子沦为一片火海 阴毒残刻的四阿哥竟背弃盟约,将她的情郎活活烧死…… ……………………… 温馨排雷: 1.无三观不正不良内容,请放心食用 2.架空清朝,有私设,介意慎看 3.男女主道德感极低,介意慎看 文案立于2024.5.9 内容标签:清穿 穿越时空 甜文 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pwt.html target=_blank >替身 先婚后爱 追爱火葬场 其它:雍正、清穿、四爷、男替身、男月光 一句话简介:猖狂男外室上位后 立意: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第1章 康熙三十三年肇秋,海棠褪粉,风摇翠竹。 细碎竹影筛在窗牖,忽明忽暗映在水榭内,光影交织缠杀。 “姑娘,西林嬷嬷来了。” 慈竹帘被掀开一角,斜切进一束碎金烈阳,敝旧阳光弥漫开昏沉金灰。 温风裹挟蓬蓬热气,一股子腻滞熏香之气扑面袭来。 楚娴擎着鹤白团扇纳凉,肘弯懒懒撑在桌案沿,方还眼皮沉重,眼下却绷直身子,慌乱中将把玩在手的红笺揉成一团皱玉。 “教引嬷嬷西林氏,给姑娘请安。”尖且薄的女子声音传来。 教引嬷嬷西林氏施施然打帘入内。 “有劳西林嬷嬷,嬷嬷请坐,来人,看茶。” 楚娴团扇半遮面,偷眼打量那削骨脸儿朱口细牙的老嬷嬷。 西林氏着一身捻金绸镶边挽袖旗服,斑白团头旗鬓插着银扁方,一枝一丈青的小耳挖银簪,毕恭毕敬双手交叠于身前。 瞧着倒是比昨儿那眯起精光老虫眼的教引嬷嬷好相与。 此刻西林嬷嬷亦是心下一惊,都说费扬古家的姑娘是命比纸薄的病秧子,不成想却是这般妖艳无格的绝色。 芳龄才十三岁,却已美得不近情理,眉眼间俱是明艳灵动的炽艳之美,难画难描。 满人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凡事都讲究分寸,那拉氏美的有失分寸之度。 四阿哥那般冷清的性子,娶这么个嫡福晋,也不知是福是祸。 拽回思绪,西林嬷嬷福身,堪堪挨着玫瑰凳落座。 “姑娘,眼瞧着飞金走玉难留,翻年八月十六,您即将与四阿哥大婚,奴婢今儿特来教导您何为夫妻敦伦之道。” 西林嬷嬷忐忑揭开盖碗浅呷一口清茶,这才折步取来笋凳上的髹漆匣子。 楚娴头疼欲裂,银红扇穗绞成一团乱麻。 若早知道阿玛装病骗她回府,竟是为拘着她学性.启.蒙课,她定要躲在盛京老宅里不回京。 达官显贵之家不仅用春宫图启蒙情事,更是会安排经验老道之人教授男女之道,没想到一回京,阿玛就安排这出尴尬事。 说话间,老嬷嬷从匣内取出两个拥作一团的暧.昧小铜偶,放在桌案上。 但见男偶身躯魁伟壮硕,两膝略曲,站立面向女偶。 而女偶妙目传情,意若乞怜,仰面相对,丰润双腿搭在男子左腿之上,双身相合,露出喜兴神态。 “姑娘,您且先观摩欢喜佛,您别羞怯,欢喜佛能保佑您螽羽诜诜,掌上珠还。” “连紫禁城梵华楼里也供奉欢喜佛,梵华楼西东两墙内还镶嵌五层六十一格的六品佛格,祈祷皇族子孙繁衍,人丁兴旺。” “皇子出精,公主出嫁前,皆需前往梵华楼观摩密宗欢喜佛,以作情事启蒙之用。” “皇子大婚前半年,内务府还会指派八名启蒙情事的宫女,随寝教导情事,教皇子蜕变为男人。” 西林嬷嬷将精装《素女经》摊开,指着书页上交缠的男女,侃侃而谈。 “女子塌腰承幸,沐泽雨露也有巧技,您需勉励学着,大婚之夜,方知如何伺候四阿哥领略床笫之欢。” 西林嬷嬷轻挽起那拉姑娘冷白的手,指尖轻按向欢喜佛上的机关,铜偶霎时动起来。 楚娴抿唇,垂首憋笑,却是苦笑。 一想到自己就是历史上丧子无宠,甚至连与雍正帝吃同样菜肴都被雍正下旨申斥的孝敬宪皇后,她就彻底断绝情爱念想,恨不能立即退婚。 哪儿还会劳什子为四阿哥学什么房中术取悦他。 “姑娘,您请瞧仔细。” 西林嬷嬷压下不悦,不免纳罕。 她教导的京中贵女众多,面对密宗欢喜佛无一不是含羞带怯,困惑,亦或是紧张,哪儿有这般憋笑的。 早听闻费扬古家的姑娘与安亲王府上的郭络罗氏被戏称为草包双姝。 那拉氏生而克母,不学无术,郭络罗氏幼失怙恃,寄人篱下,炮仗脾气,打小就失去亲额娘耳提面命教导的姑娘,总归是缺些名门贵女的涵养。 “着实对不住,嬷嬷请继续赐教。” 楚娴抿紧唇,敛起笑意,抬眸继续听教。 西林嬷嬷清清嗓子:“《素女经》调脉之法有云:令女侧卧,屈其右膝,伸其左臂,男据地刺之,行六九之数;数毕,止。” “您瞧仔细,具体做法是这样,女子侧卧,右膝前曲左臂伸直,男子站于榻前,行五十四次,如此可补益元精和血气,调理经络。” 西林嬷嬷手把手教导她依照素女经里的姿势摆弄欢喜佛。 啪嗒一声轻响,两个搂紧的铜偶分开,楚娴正低头认真观摩,冷不丁瞧见男偶那… 简直惟妙惟肖,甚至还能瞧见肌理脉络。 甚至女偶身上也有描摹细致的豆蔻孔隙。 楚娴一双手被西林嬷嬷拘着,将那对欢喜佛前后上下的姿态都观摩并演练数遍,手都酸得轻颤。 直至落日余晖拽走水榭内最后一丝余晖,倏尔数道闷雷沉沉轧过头顶,雷电急走,酣风一阵紧似一阵,天昏地暗压将下来。 雨势渐甚,啪哒啪哒砸在烈阳暴晒一整日的驳岸地面,升腾起丝丝若有还无的白烟。 风狂雨骤,青钱大的雨点从竹帘横扫袭来。 楚娴扯下衣襟绣帕,紧掩口鼻,雨打湿尘土的腥气,呛得她透不过气来。 “恭喜姑娘,今日您已领会男女敦伦之道。”西林嬷嬷呵了呵腰。 “今日有劳嬷嬷。” 楚娴将一封赏钱塞进教引嬷嬷手中,直到老嬷嬷踏出驳岸石阶,她才扶着桌角长舒一口气。 恹恹将老嬷嬷赠予的欢喜佛和《素女经》囫囵塞进书柜底下,眼不见为净。 这边厢西林嬷嬷方拔步出垂花门,斜刺里踱步而来一丰颊面颐,艳如桃李的旗人少女。 那少女远山眉下澄亮乌浓的妙目宝光璀璨,两鬓傍耳挑出钩形,腮上胭脂张扬媚艳,直洇红到鬓角里去。 美则美矣,却步履飒沓,带着豪爽泼辣的犷悍,全无娴淑雅风。 偷眼瞧见少女腰间红绡软鞭,西林嬷嬷慌忙垂首,虾着腰退到墙角,避开这位难缠的主。 郭络罗氏拔步入了隔扇门后,楚娴正偷空躲到屏风后擦脸,满面脂粉腻汗,见不得人。 待洗净铅华,她闭眼揩一指玉容散揉在掌心,正待拍到两颊,倏地脸颊一阵濡湿,竟被人溅一脸水。 “嗳,别闹。” 楚娴睁眼,气的斜乜郭络罗婉凝,将手浸入铜盆里,弹她一脸水珠子。 郭络罗氏偏头躲开,复又凑上来:“娴儿,我听八爷说,四阿哥在江南办差出事儿了,他也真是的,明知道江南是南明反贼余孽的老巢,还如此冒进。” “哦。”楚娴随口应一句,她对四阿哥的近况全然 不感兴趣。 打从十岁定亲那年伊始,就开始灾祸不断,原主被康熙爷赐婚当晚,竟落水而亡。她阿玛费扬古也因伤致仕。 显然有人不想让她当四阿哥福晋,也不知她到底挡了谁的道,竟让对方下死手。 第2章 这些年来,她谨小慎微,深居简出,只与挚友郭络罗氏往来,就怕再惨遭毒手。 “娴儿,你是不是不喜欢四阿哥?” 郭络罗氏岂会察觉不到娴儿对四阿哥全无半点私情。 “凝儿,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古来天家无情,若有情爱羁绊,未必是好事,你与八爷之间亦如是,凡事都需想开些,大度些。” 楚娴想起历史上八福晋郭络罗氏散骨扬灰的下场,不免疾首蹙额,可想起这些年来她改变历史的恶果,登时恐惧地攥紧掌心。 “八爷与别的皇子阿哥不一样,他待我极好,好了好了,言归正传。”郭络罗氏伸手捂住绯红脸颊。 “我今儿是来问你去不去木兰秋狝的,四阿哥还陷在江南困局里呢,今年他不去。” “今年木兰秋狝,从八月初持续到十一月末,御驾得在木兰围场待四个月,你若又不来,定无趣的紧。” 楚娴捻指轻点她眉心,打趣道:“我才不去碍眼,回头打扰你与八爷卿卿我我,你帮我多猎些皮料回来,我正好缺件银狐皮里的氅衣。” “姑娘。”门外传来小丫鬟羡蓉焦急轻呼。 楚娴面色一沉:“今儿他又偷走什么?” “回姑娘,嫁妆箱里少了缎面狐肷皮褂一件、青玉执壶一件、红填漆宝相花式捧盒二对、金珀烟壶二双、双喜字金扁方一件。” “岂有此理,他怎敢如此猖狂盗用你的嫁妆!他拿去哪狂嫖滥赌了?” 郭络罗氏气的破口大骂,振袖扬鞭,气势汹汹就要追出去。 楚娴慌忙攥紧她衣袖:“你先别恼,且听我说。” 作者有话说: ---------------------- 开新书啦~ 第2章 “除却陪嫁庄子与铺面奁田,我巴不得他们将我的嫁妆偷光,如此才能为我的嫁妆添箱,以壮奁色。” 楚娴好整以暇,将镜袱揭起,坐在镜前惬意篦头。 “娴儿?你莫要胡枝扯叶的。”郭络罗氏瞠目结舌,紫漒了面皮。 “天底下不论大家小户嫁姑娘,但凡有一线之路,都得赔送点儿嫁妆,更甭提添妆奁或添房,若女子没嫁妆,定会被夫家瞧不起。” “这几年,你那几个浑不吝的兄长都快将你的嫁妆给搬空,你还如何添箱壮奁色?” “你那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如今还剩多少?” 楚娴抿唇忍笑:“一百四十二抬。” “你真是..啊?”郭络罗氏愕然:“怎么还越偷越多?” “姑奶奶,你定是在诓我哩。” 楚娴挽起宽袖,将绣帕子掖在琵琶襟前,笑眼盈盈抓住婉凝的手:“是真的,早在我二哥三哥偷我嫁妆之前,我自个已将嫁妆偷得精光。” “我额娘去的早,大哥二哥三哥与我并非一母所出,我嫡亲的四哥五格又远在西北军中,我那些嫁妆多半都是我额娘从前的嫁妆添箱,怎能便宜外人!” “我比他们偷的还狠。” “我早将嫁妆统统替换成便宜货,兽皮华裘换成碎皮补缀的千张袄,金饰掉包成铜胎鎏金,银饰换成锡胎镀银,值当不得几两碎银。” “回头我再拿嫁妆清单找我阿玛闹腾几日,偷走的嫁妆还能还回来许多,我阿玛好面子,还回来的都是真金白银,沙金破铜换真金白银,忒值当。” 楚娴并未全说实话,她傍身的私产并未写入嫁妆清单,这些私产若置换成银钱,能让嫁妆清单翻两番。 她捻起影青紫粉盒把玩,敛眸剪断纷杂思绪。 她偷自己嫁妆,存着私心,虽说女子婚后嫁妆不并入夫婿家产,嫁妆归属权和支配权由自己做主。 但她嫁给四阿哥之后,免不得要赏赐后院姬妾,即便是亲王福晋,年俸也才区区四百两,历史上雍正帝潜邸后宅姬妾众多,压根就是杯水车薪。 若要让她用自己的嫁妆贴补后宅小妾撑门面,比杀了她还难受。 嫁给未来雍正帝算她倒血霉,即便她带金山银山出嫁,四阿哥也不会因此高看她一眼。 她这辈子既注定无宠,若还无银钱傍身,成日里仰人鼻息过活,还不如横刀抹脖。 谁都别想动她的银子! 郭络罗氏怔怔然:“如此也好,咱这样没额娘的孩子就得为自己争前程,你阿玛虽耳根子软,但你好歹还有阿玛。” 眼瞧着婉凝愈发沮丧,楚娴慌忙从妆奁匣子取出一支点翠烧蓝金蝶簪,斜斜插在她旗鬓。 “凝儿,安亲王府重茵而卧,列鼎而食,你外祖安亲王虽作古,但你几位舅舅待你极好,我好生羡慕。” “不说这些扫兴之事,娴儿,今儿教引嬷嬷教你什么了?” “男.欢女.爱啊,还能教什么?” 楚娴换上软底靸鞋,打着哈欠,将压在书柜底下的小匣子取出。 “这些都给你了,一会拿走,回去藏好,别被人瞧见。” 郭络罗氏打开螺钿填漆匣子,好奇把玩铜人。 “娴儿,你今儿可曾学到如何承恩叼露来着?” “噗...”楚娴正用淡竹盐水漱口,乍然听到这句淫.艳粉戏中乱用的虎狼之词,登时喷出一口茶水来。 “咳咳咳...还能如何叼,就那样叼。” “用嘴叼?”郭络罗氏面颊绯红,摆弄那对儿难舍难分的密宗欢喜佛。 承恩叼露如此正经的词儿,竟被粉戏给抹黑得体无完肤。 楚娴欲哭无泪,抬手啪一下打在婉凝手背:“你少看些粉戏吧。” 郭络罗氏咧嘴嘿笑:“说起粉戏,内聚班精细重排了《战宛城》,明儿咱去观摩观摩?” 楚娴涨红脸,闭了闭眼,脑海里浮现上个月看《战宛城》的情形。 剧情狗血还香艳,戏台转场之时,莫名其妙出现一张绣床,男戏子抱着女戏子,将淫.荡神态刻画入骨。 女戏子三寸金莲勾着男子脖子,暧.昧耸.动.身子。 红纱帘摇曳,穿着绣花鞋的细腿露出一截,纤细莲足时而蜷缩,时而舒展,荒诞不经的上下摇晃颠簸。 时不时从帐内发出女子嗳嗳哼哼的妩媚娇声,还从帐子缝往外洒鸡蛋清,不用猜都知道蛋清代表何物。 她当时距离戏台仅十步开外,让人面红耳赤的叫声充斥耳畔,没想到看似保守的古人竟如此奔放。 她简直害怕极了,真怕戏台上那二人忍不住当场做起来。 托婉凝的福,那夜,她亲历了古代戏曲的糟粕——粉戏。 难怪慈禧太后让光绪帝陪看戏还被光绪帝嫌弃。 若慈禧成日里沉迷的是这般狎昵的粉戏,还让光绪帝陪看,简直丧心病狂。 “等你回来再看。”楚娴红着脸小声咕哝道。 “咳,姑娘,您该练字帖了。”支摘窗棱格映出一道高壮身影。 乳母春嬷嬷听见婉凝姑娘又在撺掇自家姑娘学坏,登时绷起声儿来。 自家姑娘性子内敛,唯独与安亲王外孙女婉凝姑娘交好,只是婉凝姑娘的性子过于跳脱,活脱脱压不住的泼猴性子。 “娴儿,我该回去了,等从木兰围场回来,我给你带皮料。” 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数年,郭络罗氏自是听弦知意,当即起身将去。 “我送送你。” 楚娴来不及换下靸鞋,挽起婉凝微凉手掌,二人绕过阶柳庭花,甩开身后一众丫鬟仆妇。 “凝儿,我今年新调制了玉容散,方才已让丫鬟放在你马车里了,木兰秋狝烈日当空马毛蝟磔,你多擦些玉容散,别晒糙了。” “好娴儿,我方才还在心底念着外头的玉容散比不上你做的,那我笑纳了。”郭络罗氏满眼笑意,攥紧娴儿。 “咱两谁和谁?假客套做甚?” 楚娴淬了一句,亲 自将婉凝送出垂花门外,方才折步回到闺房内。 “姑娘,方才老爷遣人送来二百两银子,让您得空去补齐今儿三爷拿走的物什。”春嬷嬷端着盥洗铜盆施施然踱步而来。 “恩,把银子收在老地方,再去添置新的破铜烂铁,让他们继续偷。” “春嬷嬷,明儿我要出门巡视京郊七座陪嫁庄子,你留在府里盯着些。” “姑娘三思,顺天府遭遇蝗灾,百姓流离困苦骇目惊心,不忍卒读。” “九门不允顺天府流民入四九城内,流民盘桓于京郊,近来京郊百姓倒悬,四方盗贼蜂起,怙恶不悛,无辜百姓罹殃,您岂可去那民风浇薄、宵小横行之地。” 楚娴不以为意,天子脚下能出什么事儿? 她若不离开府邸,又如何让那几位好兄长放开手脚继续偷嫁妆? 还有京郊百望山南麓那座陪嫁庄子,她得亲自去盯着才安心。 春嬷嬷碎碎念一整晚,到底还是没改变姑娘的主意,忙不迭跑去老爷跟前念叨一番。 费扬古这几日正忙着前往木兰秋狝的繁多琐事,他早年已致仕,如今闲赋在家。 第3章 官场上素来更红顶白趋炎附势,他已致仕多年,自是人走茶凉。 明年秋,娴儿即将与四阿哥完婚,他得趁木兰秋狝的机会,费心钻营一番。 免得万岁爷彻底遗忘他这个致仕多年的老臣,如此也能让娴儿在皇子妯娌间挺直腰板儿说话。 女儿成了皇子福晋,费扬古不免洋洋自得。 这桩高攀不上的婚事,终究还是让他的宝贝闺女攀折上,也不枉费他当年拼老命救驾。 等他百年之后,也能有脸面去见娴儿的额娘了。 想起过身的继室夫人觉罗氏,费扬古戚戚然低头揩泪。 费扬古指尖剐蹭几下凉透的茶盏,沉吟片刻,这才不急不缓嘱咐:“让羡蓉穗青那两个身手好的丫鬟跟去伺候着,京城地界没人谁敢动我费扬古的女儿!” 听到羡蓉穗青,春嬷嬷放心地噤声,呵了呵腰:“有那两个丫鬟伺候着,自是稳妥。” 楚娴自是知晓阿玛从不会拒绝她。 春嬷嬷尚未从前院书房归来,她已命人准备寻常百姓用的皂青车帷桦木马车。 马车沿着碴石板使出角门,沿途蜩螗沸羹,车鸣马嘶,若与绣帘朱毂锦幨银珂的朱轮紫缰马车照面,得回避着走,颇为耗时。 出内城,卵石路上颠簸不堪,潮热水汽裹挟阵阵土腥气儿钻入鼻息。 昨儿一场骤雨疾风,前路愈发泥泞难行。 久行车辙深重,稍不留意,马车便要切轴,行程愈发缓慢。 马车内,丫鬟羡蓉伺候姑娘换上一身质朴澹装素裳,翛翛然有林下风致,不免眼前一亮。 姑娘着寻常汉女素衫,竟比满女肥大单袍更为清雅昳丽。 “羡蓉,去到庄子上,若有人问起,就说我们三人是替姑娘看守陪嫁庄子的奴婢。” “我们得在庄子住到我阿玛从木兰围场归来。” 有阿玛和她四哥五格在的府邸,才算是家,他们若不在府上,她一刻都不想逗留。 “姑娘,可是..哎呦,姑娘小心!” 马车倏地倾斜,小丫鬟惊呼着互紧姑娘。 “姑娘,马车断轴了。”外头丫鬟穗青的声音传来。 “不慌,我们距庄子上还有多远脚程?”楚娴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将将狼狈爬出马车。 双脚瞬时陷进烘烘烂泥中,拔出腿,绣鞋没了。 “回姑娘,再绕过前头那座山,咱就到庄子了。” 丫鬟羡蓉说着,俯身拔出沾满黑泥的绣鞋。 鞋尖上半截黢黑胖虫正扭身钻进鞋里,楚娴离得近,甚至能瞧见胖虫半截身子里淌出黄绿浓液。 “....”楚娴惊得将绣鞋推开,慌乱跳到路边草丛。 她后怕的捂紧心口轻喘,正想让丫鬟取换洗的新鞋,猝不及防间,脚踝被攥紧。 她吓得头皮发麻,提着气儿屏住呼吸:“救..啊...” 脚踝上的力道猛地收紧,楚娴疼的惊呼出声,一低头,与一张满是血污的脸对视。 “哪儿来的登徒子!松开!”她登时柳眉倒竖,抬脚狠狠踹向那男子,不偏不倚,恰好结结实实踹在他脸上。 男子血糊的脸上登时斜印出一道黑黝黝泥脚印。 “松开!松开!你给我松开!” “你...”少年本就奄奄一息,不待他开口求救,却被那凶煞的女子一顿猛踹。 岂有此理,他又气又急,眼前一黑,被踹得昏死过去。 “姑娘,他快被您给踹死了....奴婢瞧着他虚弱得站不起身来,看着不像登徒子。” “是啊姑娘,这公子看着不像坏人。” “甭管他,路边的野男子不能随便捡,准没好事儿,我们快些走。” 楚娴说着,抬腿将那野小子再踹远些。 作者有话说: ---------------------- [红心][红心]求收藏,宝们!感恩! 查阅过一些资料,四福晋有四个兄弟:富禅、富昌、富存、五格。 有资料说五格是四福晋弟弟,也有说是哥哥,本文设定五格是女主四哥 第3章 “路边乱捡男人会倒霉!” “你们别乱发善心,回头他若讹我,岂不是坏我闺誉?” “方才我瞧见车轴断口齐整,定是被人暗中动手脚,谁知道这男子是不是与歹人一丘之貉?” 楚娴收回脚掌轻淬:“哼,天子脚下竟有此穷陬荒滨,貊乡鼠攘!” “穗青,去看看他是否还吊着一丝儿气?” “是。”穗青蹲身替男子诊脉。 “姑娘,他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被您给踹晕了。” “哦,那我们快些走,他既然还能喘气儿,管他做甚?” 羡蓉与穗青二人对视一眼,垂首跟随姑娘离去。 官道上泥泞湿滑,楚娴怕摔倒,就专捡干枯路沟里走。 冷不丁脚下踩到好些碎骨,楚娴定睛一瞧,登时毛骨悚然,她竟踩到好些小孩儿。 那些孩子有些是皑皑白骨,有些还是囫囵人形,还有些不知被什么野兽啃的四肢不全,不成模样,大多都是女婴。 “这阴森森路沟里忒瘆人。” 小丫鬟穗青矍骇抱紧胳膊,仍觉寒从脚底生。 满目皆是累累骨殖堆砌,楚娴尽量避开踩踏到尸骨。 奈何尸骸白骨密集,避无可避,仍是踩到一截纤细腿骨,她满怀歉意欠身“对不住了,小妹妹。” 无论古今,世道对女子总是残刻不公,从无例外。 路沟里延绵看不到尽头的散落骸骨,不知该从哪一具开始敛骨,索性让她们都留在原地,也好互相作伴。 主仆三人跨出路沟,一路穿花拂柳,走走停停两三个时辰之后,穗青终于发现不对劲。 “姑娘,陪嫁庄子在南边,您走错道儿了。” 姑娘的陪嫁庄子拢共十七座,京郊有七座,百望山这座陪嫁庄子该在南麓才对,可姑娘却莫名朝北边一路疾行。 楚娴拗下一截柳枝漫不经心把玩。 “跟紧我,入庄子后,再无姑娘奴婢的,我是丫鬟林姝。” “楚”字拆成“林”和“疋”两个字,“疋”音同姝。 “奴婢记住了。”穗青忙不迭改口。 “遵命,林姝。”羡蓉语气忐忑。 直至日暮四合,一座捣椒红泥墙的桑枢瓮牖映入眼帘。 残雨打湿半截红泥墙,洇出魅艳寒酸的荒凉。 “姑娘..林姝,这是哪?”羡蓉咬唇,总觉烫嘴。 “是第十八座陪嫁庄子,这座庄子不在陪嫁清单中。” 楚娴摘下遮面的氊笠皂纱帷帽,从袖中取出个祭红瓷瓶,低头用帕子沾些瓷瓶中的药水擦在脸上。 再抬眸时,羡蓉和穗青二人面面相觑。 姑娘的容貌明显与从前不一样。 虽长得不难看,却是一种模棱两可的浅淡之美,淡若风烟,眉眼全无见之不忘的惊艳之处,转影壁就记不清眉眼轮廓。 “你们也擦些药水儿,记得捏嗓子说话,盖盖声线。”楚娴将小瓷瓶递给羡蓉。 她与婉凝平日里在四九城内插科打诨,免不得掩饰一二。 这易容药水,是八爷胤禩担心婉凝在外抛 头露面受委屈,特意帮婉凝寻来解闷的新鲜玩意。 无论婉凝在外捅出天大的窟窿,都无需担惊受怕,八爷永远都会温柔耐心的为婉凝善后,为她撑腰。 再看四阿哥胤禛,呵! 楚娴嫌弃的翻白眼,打从康熙三十年她穿到这具身体,到如今都没见过四阿哥。 羡蓉与穗青取下帷帽擦药汁儿,主仆三人改头换面之后,方拔步入清幽田庄内。 虽说是庄子,可拢共才五间瓦房,房前一渠浅溪蜿蜒穿过一片稀疏柿林,后院一块十来亩薄田,杂植良莠蔬果。 楚娴眄睐四周,心下欢喜。 百望山北麓多贫瘠旱地,稀稀落落只十七八户人家,住的都是汉人平民,旗人压根瞧不上此地,她在此散心再好不过。 看守庄子的仆从,是她额娘生前的陪房鲍三春一家子。 两年没来此地,老鲍倒是将庄子打理的井井有条。 “三位姑娘,敢问来此做甚?”一虬髯方脸吊梢眉的高壮汉子拎着木桶阔步走来。 “鲍管事儿,我三人是姑娘派来看守庄子的丫鬟,我叫林姝。” “我是羡蓉,她是穗青。”羡蓉手掌按在腰间佩剑,警惕看向那糙汉。 “鲍管事,这是姑娘给的对牌,您且核验一番,姑娘令我负责管理庄子,尔等协理。” 楚娴从袖中取出半块边缝处印有朱红秘纹与数字的檀木对牌。 对牌中劈两半,作为与仆从们核验物品与身份的信物。 “姑娘倒是不曾提前传信来。” 鲍三春狐疑接过对牌,拧身入西厢内,再回身之时,满脸堆笑,手中两块对牌已严丝合缝。 “三位姑娘,这边请,庄内促狭,你们就住最敞亮的东厢吧。” 第4章 楚娴正欲拔步往东厢去,倏然瞧见个穿桃红夏布衫儿的清丽少女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 “阿爹,菜粥熬好哩,我这就去请难民来喝粥。” 楚娴闻言,刹住脚步,压下狂怒,和声细语劝阻:“鲍管事,您不能去!” 鲍管事面露牵强笑意,虾着腰解释。 “林姑娘,今儿熬煮的都是从粮仓里清理出的碎米,不值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姑娘菩萨心肠,若她在这,定不忍瞧见饿殍遍野。” “我代表姑娘来管理这座庄子,依照规矩,您必须先去信请示姑娘,若被姑娘知道此事,你我都得吃挂落儿。” “在得到姑娘允准之前,你可去屋后采野菊,给难民熬消暑的野菊茶,但不能给任何裹腹吃食。” “林姑娘,何故如此铁石心肠不近人情,你...” 楚娴耐着性子,打断义愤填膺的鲍管事:“鲍管事,我且问你,你可曾发现院前柿子树的皮都被剥光?那些流民还算人吗?不,他们不是人。” “岂有此理,我立即领你入城去寻姑娘评理,他们怎么就不是人,你如此蛇蝎心肠才不是人!” 鲍三春气得涨红脸,吹胡子瞪眼。 “鲍管事!且听我一言!” “若我记得没错,庄内粮仓只余四百一十三斤麦子与一百三十三斤番薯,七十四斤花生、三十六斤黄豆、红豆绿豆加起来不足五十斤。” “庄子里还有两头猪、十六只鸡、一头黄牛。” 鲍三春瞠目结舌,这林姑娘竟对庄内琐事了如指掌。 “我再问你!附近难民有几人?若我们将庄子里能吃的东西统统给难民,能撑几日?” “这..漫山遍野都是难民,我没细数,只想着熬些稀粥,接济一二。”鲍三春瑟缩揩一把冷汗。 他心底盘算一番,心知即便庄子里所有能吃的物什统统给难民,也撑不过两日。 “鲍管事!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意?” “我再问你,若你那点子稀粥令难民欲壑难填,他们笃定庄子里有吃食财帛,趁夜来袭,你当如何保住命?” “若是在法度森严的四九城内,即便你让他们吃肉喝酒都无妨,可这是远离京军营的百望山!” 楚娴恨不能乱棍打死这蠢货,辛亏她今日赶来,否则鲍三春全家都得因愚蠢丧命。 她提息屏气,眼下绝不能发怒追责,还需耐着性子的好声好气地哄着鲍三春行事,待度过死劫,再一并算总账。 “灾民饿的甚至能易子而食,饿的能将老子娘剁碎了裹腹,他们还算人吗?” “不不不,他们不是人,不是人。”鲍三春冷汗涔涔。 “你已给难民送过几回粥?” 楚娴瞧见檐下一直溜摆放着五六个不及洗刷干净的粥桶,绝望闭眼。 “前...前日晌午开始送粥,送..送了六..六回。”鲍三春瑟瑟发抖。 “事已至此,明日一早,你且去将灾民中的妇孺请来,庄内所有人立即换上褴褛些的粗布麻衣,不得缀任何珠玉钗环。” “附近几户人家可曾施粥?” “都..都施了,大家商量着一块行..行义举,咱若不随大流,免不得遭人指摘白眼。” 楚娴气窒,哺糟啜醨,没主见的墙头草!她真要被鲍三春给害死了! “羡蓉穗青,即日起,你二人轮番值夜巡查,鲍三春,你让每家出一名男丁,让他们一块夜巡,直到朝廷安置妥当难民。” 楚娴无奈扶额,头痛欲裂:“穗青,你去把路边那男子捡回来吧。” 京畿的情况出乎意料,她想将那穷凶极恶的男子绑回来,若熬不过这生死劫,她还能用他的狗命要挟蛰伏于暗处的悍匪。 若她殒命,定要将他碎尸万段,与他同归于尽。 楚娴换上一身楮色葛布衫,心急如焚折回。 “其余人与我一同在院中空地支灶搭建粥棚!” “啊?姑娘,您不是说不能施粥吗?为何又要搭粥棚?”羡蓉懵然。 “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不得不施,若停下施粥,定会令灾民怨声载道,更会招来横祸。” “他们吃过我们的精米粥,已认定我们有粮不施。” 愚蠢的鲍三春,若不是用精米施粥,而是用难以下咽的糙米或麦麸熬粥,她也不必如此铤而走险。 若真是饥肠辘辘的灾民,树皮野草观音土都吃得,糙米麦麸在他们眼中更是美馔。 “哎,为何如今施粥不对,不施也不对,还真是升米恩斗米仇,姑..林姝,我们还是立即躲回城去吧。” 羡蓉急的直跺脚。 “不急,我们若离开,这附近的百姓都得死。” “羡蓉,去巡夜吧,流民中定有乔装打扮妄图浑水摸鱼的山匪,当心些。” 楚娴仰头望天,一汪冷月于横云中挣扎,拨下病态寒晖,她颓然长叹。 若她猜的没错,出山的必经之路定有埋伏,他们已然沦为瓮中捉鳖。 也不知明日能不能熬过生死劫。 “是。”羡蓉横剑飞身跃出墙外。 子时刚过,楚娴累得气喘吁吁,手心都被磨去一层皮,疼得直吸气。 短短一个时辰不到,羡蓉就赶跑七八回趁夜打劫的流民。 “姑娘,人带回来了。” 穗青扛着个破麻袋施施然归来。 “将他关进柴房去,别让他咽气儿就成。” “姑娘,出山必经的石桥不知何时坍塌了。” 楚娴闻言,默默良久。 “姑娘,这位公子并非流民,他有路引,您瞧瞧。”穗青将从男子身上搜出的路引捧到姑娘面前。 楚娴凝眸接过路引,扫一眼路引,尴尬轻咳两声:“既如此,待他苏醒之后,再将他丢回官道边吧。” 穗青咋舌:“啊,又扔?” 楚娴抡起粥勺,一咬牙“扔。” 如今这座庄子杀机四伏,若将男子留在这,免不得连累他丢掉小命。 “咳咳咳..毒妇!放肆!” 一道虚弱清越的低沉怒斥乍然传来。 作者有话说: ---------------------- [星星眼]求收藏,感谢宝们~ 第4章 “哦,你若再不走,我还能更恶毒。” 楚娴满不在乎地打着哈欠,将目光从少年郎沾满血污的脸上收回。 “穗青,你附耳过来。” 事态愈发透着古怪,超出她的预料。 为防不测,楚娴叮嘱穗青立即去城中搬救兵,目送 穗青翻墙离去,这才回身走向少年郎。 “公子,您快些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楚娴拧身疾步走到灶台旁,随手取来一截草绳,将热乎烧饼串在草绳上,挂在少年郎脖颈。 “公子,珍重,若我能活过今日,你得把饼钱还我。” 生死关头,楚娴苦中作乐,逗趣这少年郎。 “羡蓉,将他丢出去,藏好了。” 楚娴尴尬咬唇,赧然致歉:“对不住,公子,荒郊野外突遇外男,我总要谨慎些,免得坏了名声,我不悔对公子见死不救。” 她坏的坦荡,倒叫他责怪不起来。 胤禛愣怔失语,汉女对男女大防视若洪水猛兽。 昨日他孟浪至极,触碰她的脚踝,也难怪会慌乱踹开他。 “抱歉,是在下孟浪..” 他话音未落,身后却传来细碎纷杂的脚步声。 “姑娘,小人将灾民来了。” 鲍三春领一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灾民蜂拥入院内。 听到鲍三春这句反常恭敬谦卑的话,再看人群中诸多人高马大的男子。 楚娴心下一惊。 没想到鲍三春在这节骨眼上竟捧杀她,甚至违背她的意思,将男子一并带回来。 鲍三春竟想借灾民之手杀她! 她面上不显山露水,毕恭毕敬朝他见礼。 “鲍管事说笑了,奴婢只是犯事儿被主家姑娘发配到此的罪奴,您且唤我林纾即可。” 此刻若再要让羡蓉大剌剌当着众人的面将男子带走,倒显得刻意。 反适得其反,将心怀不轨之人的目光转移到无辜男子身上,反倒害死他。 楚娴不动声色,避开灾民或愤恨或阴沉的眼神,朝羡蓉使眼色。 “这小贼趁夜偷鸡摸狗着实猖狂,明儿就将他扭送到官府吃板子去,我们先将他关进柴房再说。” 羡蓉会意,搀起少年郎,将他丢进柴房。 楚娴跟着一道入逼仄柴房内。 趁羡蓉转身遮挡住门外视线,楚娴从袖中取出一柄精巧袖剑,面色凝重塞进男子袖中藏好,这才起身离开。 胤禛敛眸惊诧,不知这毒妇是何意。 柴房锁死,他强撑病体,隐至幽窗之后。 待看清院中情形,不免轻蔑摇头,对那愚昧鄙薄的毒妇愈发厌恶。 “蠢。” 她竟愚蠢的引狼入室,在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灾民面前露富,当真不知死活。 第5章 如今他被锁在柴房,倒是因祸得福,逃过将临的死劫。 兀地,他攥紧手中袖剑,不对! 那女子定知道,知道她在自寻死路。 可为何?为何她却自寻死路? 这边厢,楚娴站在院中粥棚,冷汗涔涔。 “诸位,今日请大家来,是想请大家吃席的。” “大家都搭把手,到粮仓里取粮食,再去把猪圈里两口肥猪宰了炖肉吃,对了,后院里还有十几只鸡鸭,咱今儿敞开吃!” “你!林纾!你是不是疯了!这些都是姑娘的产业,你是不是疯了!亏得姑娘如此器重你。” 鲍三春骇然惊呼,刻意咬重器重二字。 他自作主张给灾民施粥,捅出天大篓子。 原想借灾民之手,除掉林纾三人,再将过错推给林纾,还能保住庄子,免得姑娘责罚。 过了今日,再无人知晓那个秘密,他仍是姑娘最信任的管事。 可林纾这鬼丫头却反其道而行,她真是疯了,竟主动将庄内产业拱手送出。 楚娴心底冷笑,死到临头,鲍三春还在不遗余力置她于死地。 既如此,她也不用给他留活路。 她登时哭哭啼啼插起腰:“鲍三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如此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主家姑娘若是积善之人,岂会将我赐给八十多岁的老头,那糟老头浑身腐臭褶子,瘫在床上屎尿溺身!” “姑娘威胁若我不嫁,就让我老死在这庄子里。” 楚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开始胡说八道:“还有羡蓉,姑娘好狠的心肠,竟要将她嫁给..” 楚娴的语气顿了顿,她瞧见灾民中有个口歪眼斜的傻子,当即调转话锋:“嫁给个昏迷不醒多年的活死人。” “还有穗青,姑娘竟说穗青的眉眼有两分像她,竟要生生剜下穗青的眼睛,还要将她发卖到八大胡同,当千人骑万人枕的窑姐儿。” “岂有此理,这些地主老财没个好东西,逼得人没活路!” 一满眼愤恨的灾民怒喝一声。 “可怜的姑娘,与我们一样都是苦命人呐。” 一个面容干瘪的老妇人想起被赌鬼男人卖去青楼的幺女,瞬时哭成泪人。 楚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性命攸关之际,她竟被鲍三春算计,不得不摒弃两全之法,以退为进,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她呜咽着狠掐胳膊,嚎啕大哭。 “我这辈子反正都生不如死,既如此,还当什么忠仆!” “既这庄子的主家不给活路,那就一块死吧,诸位听仔细了,这家是钟鸣鼎食的富户,仓库里堆满上好的米面粮油,还有西屋的地窖里,藏有好些财帛。” “我是签死契的罪奴,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京城地界,今儿也不敢连累诸位带我离开,只求能在这庄子苟延残喘。” “只不过..鲍三春这老货是主家最忠心耿耿的走狗...” 楚娴哽噎着欲言又止,等着旁人递刀子。 “姑娘莫怕,我们自会解决他,他既想当权贵刍狗,那就让他落个忠仆的好名声吧。” 一灰头土脸的高壮男子抡起长棍,将吓哭的鲍三春按在地上。 鲍三春扬言庄内丫鬟百般阻挠他施粥,可眼下情形却驴唇不对马嘴,原是这老狐狸想独吞庄内财帛。 “大当家,我才是自己人啊,若无我...啊!” 寒芒一闪,众人恐惧惊呼,血淋淋的脑袋恰好骨碌碌滚落到楚娴脚边。 “今日就是这狗东西领我们来抢庄子的,与你们无关,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大汉举起血淋淋砍刀,振臂高呼。 楚娴压下恐惧,忍泪盯着鲍三春死不瞑目的血红眼睛。 “多谢这位大哥仗义相救,也求各位叔婶哥姐儿能给我们留些养老钱,呜呜呜呜,我们没活路了...” 楚娴哭着悄悄掐一把挨在身边的羡蓉,二人可怜兮兮抱作一团,哭成泪人。 “小姑娘,你二人若无处可去,可随我去寨子里。” 一魁梧刀疤糙汉压低嗓音凑上来。 寨子?? 楚娴心下骇然,她猜的没错,果然有悍匪混迹在灾民中。 她紧咬唇,恐惧落泪,戚戚然道:“大哥,我不能连累您,我身上有主家下的药,说是我逃到天涯海角都能寻到,否则我早与表哥离开这魔窟。” “呜呜呜呜呜呜,我原也不信,可带我私奔的表哥,竟被主家活活打死了!” “到如今都没想明白,我都逃到穷乡僻壤,到底是如何被他们抓回去的。” “我这辈子算是没指望了,若非还需给被打瘸的老子娘养老送终,我恨不得当时就随表哥去了。” “啊这这这..你这主家着实恶毒。” 糙汉发怵地退开好几步。 高门朱户多阴私,他隐约听闻确有此等控制奴仆逃跑的秘药。 眼前奴婢勉强算清秀,并非绝色,不值当他冒险。 “若大哥不嫌弃,我..我倒是愿意跟着您。” 楚娴故作娇羞,朝山匪抛媚眼。 刀疤山匪仿佛没瞧见,假装张往四周,拔步就跑。 “啊!大哥你唤我做甚!来了,别催哩。” 庄内霎时鸡飞狗跳,粮仓盏茶的功夫即被搬空,山匪好心给她留下一袋番薯。 楚娴蜷缩在墙角欲哭无泪,眼睁睁看她珍藏的嫁妆被搬空。 庆幸西屋地窖内只藏匿部分珠翠首饰与绫罗绸缎,她只损失一半儿的身家。 不成了!她肉疼的厉害,楚娴把脸揿在腿上,哭得肝肠寸断。 “姑娘莫哭,来吃鸡腿儿。” 刀疤悍匪递过来两个大鸡腿儿,安慰苦命的小丫鬟。 “诶,多谢大哥,嘤嘤嘤...太香了,我已小半年没吃肉,都记不起肉是什么味儿了。” 楚娴红肿着眼泡,抽抽嗒嗒接过用半副身家换来的鸡腿,边哭边吃,肉疼的眼泪汪汪。 “你主家真不是人。” 悍匪说罢,又送她一块拳头大的肥腻檀腥白灼肉。 “就是!” 楚娴满脸泪花,恶狠狠咬下大肥肉,又咕哝一句:“烦请壮士离去前,将我二人锁在柴房里,也好教旁人以为我无力反抗,落个忠仆的名声,也能少挨些打。” “否则..呜呜..否则主家恶毒的姑娘定将我剥皮拆骨点天灯。” 大汉爽朗笑道:“还是你心细,若你是男儿身,今日定请你回去当出谋划策的大军师。” “壮士说笑了,我只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愚昧奴婢,哪儿敢当什么军师。”楚娴谄媚陪笑道。 大汉闻言,忽而冷哼一声。 “老三,一会将两个小姑娘捆在柴房里,手脚轻些,别弄疼她们。” “咿,忒奇怪,你一介罪奴,怎皮肉却比大家闺秀还白净细腻几分。” 第5章 楚娴抬袖擦净嘴角,这才抬眸迎向悍匪审视目光。 “壮士,不怕您笑话我,我的身份着实上不得台面。” “我原是主家精挑细选的陪嫁丫鬟,本就是为姑娘固宠之用,沦为未来姑爷糟蹋消遣的贱皮子玩物。” “平日里只在房内做端茶递水的细活儿,姑娘常赏赐不要的脂粉香膏,命我养好身子。” “有一日,未来姑爷来探望姑娘,姑娘竟说姑爷一双招子浑都黏在我身上,魂儿都被我勾走了,姑娘觉得我狐媚,才找借口将我打发来此。” “若我生的粗鄙,主家哪能挑中我?” “我命苦,若当个皮糙肉厚的粗使丫鬟该多好啊,也不必沦落至此。”楚娴假装凄凄呜呜幽怨啜泣。 “原是通房丫头啊。” 大户人家的通房丫头多是以色侍人的玩意,自是雀儿般细皮嫩肉豢养着,以供男子泄欲之用。 这丫头容貌尚可,又精明狡诈,骨子里极不安分,也难怪主家姑娘不放心,将她打发到此地自生自灭。 匪首彻底卸下疑虑,踅身离去。 楚娴愈发跼蹐不安。 也不知救兵何时能来,今日她一番破釜沉舟的鲁莽行径错漏百出,压根经不起缜密推敲。 眼下山匪们正兴高采烈忙着搬运财帛,尚未回过神来,若他们蘧然回过神来细思... 楚娴压下惊恐,偷眼瞧向正殷勤伺候悍匪们吃酒的羡蓉。 岂料悍匪们甚是谨慎,入口之物都会让羡蓉试吃,竟寻不到半点毒杀的机会。 不觉间,已煎熬到曛暮时分,天色渐黟黑,乌云聚拢,其靁虺虺。 列缺霹雳将院内山匪謦欬言笑声压将下去。 楚娴正斜靠在斑驳墙跟下,怅然盯着溟蒙薄雾,倏然身后传来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 “姑娘,我还有几件事不明。” 奸猾的长脸匪首静下心来,仍是觉得不对劲。 抽丝剥茧之下,他猛然意识到今日竟被个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 见识鄙薄的通房丫头绝不可能有如此蛊惑人心的胆魄。 第6章 匪首眸中凶光毕现,正欲斩杀那诡异的丫鬟,墙外倏尔传来急促惊呼。 快走!丘八来啦!” 悍匪和灾民惊慌失措,四散逃往狖轭鼯轩之地。 丘八是官兵的隐喻,听到官兵前来,楚娴面露古怪。 她阿玛曾是九门提督,她深知四九城那些养尊处优的兵痞子拖沓的尿性,来人绝不可能是官兵。 既不是官兵,又是谁? 方才墙外提醒的声音压的很低,显然着急想将悍匪与灾民从庄子上支开,又是为哪般? 想起这些年来遭遇的暗杀,楚娴愈觉胆战心惊,当即心焦如焚拽住羡蓉:“快走,我们先躲进百望山。” “出何事了?”羡蓉从未见过姑娘如此惊慌失措。 “援兵不对,来的不是时候。” 楚娴拧身冲向柴房,一脚踹开柴房破门。 浦一踏入昏暗柴房内,倏然脖颈处传来冷硬触感。 楚娴哭笑不得:“池公子,我赠你匕首是让你防身之用,而非杀我。” “你想做甚?”胤禛收回匕首,攥紧那狡诈女子的胳膊。 她一番舌灿莲花解开死局,将那些愚昧悍匪与难民耍得团团转,绝非善类。 “你需立即离开此地。” 楚娴蹙眉想挣开男子的手,他却猛地收紧力道。 狂乱马蹄声渐近,距百望山最近的京军营并未配备如此健硕神驹,定是南明逆党前来诛杀他。 可眼下他身受重伤跛蹇难行,还如何逃出生天? 也罢,左不过埋骨于此,何必连累旁人。 他苦笑着将匕首入鞘,还给那丫鬟。 “姑娘,在下腿脚不便,免不得成为累赘,你们先走,不必管我。” 楚娴本就没打算带那孱弱书生逃命,没想到他却如此深明大义,倒显得她卑劣自私。 这书生还挺有趣,说不清是何居心作祟,这一瞬,她只觉得这般雪胎梅骨的风华少年郎,不该悄无声息死在这。 此刻虽已走到门边,楚娴仍是鬼使神差折步回到他面前。 “公子莫怕,万事有我,我定护你周全。” 她的背影渐渐低矮,为他折腰俯伏下去。 楚娴拍着后背催促:“快些!上来啊!” 死寂的沉默之后,楚娴后背一暖,滚烫坚实的身躯贴近。 “多谢。”书生嗓音清冽低沉,染着沙哑的温柔。 楚娴不答,轻跃几下,将书生修长双腿往上拢紧,免得曳地。 虽说满女体格高挑,擅弓马骑射,但她却是例外,背起来着实吃力。 胤禛头痛欲裂,趴在她单薄后背,难受的呼吸凌乱急促,浑身都在滚烫灼烧着。 侧脸贴在她后背,竟听到她狂乱的心跳声,无尽困意袭来,他撕心裂肺咳嗽数声,在纷乱心跳声中沉沉睡去。 “让我来吧。” 羡蓉见姑娘不顾体统背着陌生男子,当即急眼凑上来。 “不必,你还需时刻保护我的安危。” 楚娴只会些花拳绣腿,危难时刻,还需羡蓉护着她,自是不能让羡蓉分心照顾书生。 “嘿,这书生到底多久没合眼?他竟睡着了。”羡蓉诧异不已。 书生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后,酥酥痒痒的暧昧潮热让她无所适从。 “走!”楚娴面颊绯红,咬牙冲入浓稠暗夜中。 三人方从后墙遁逃,一群黑影悄无声息跃入庄内。 鲍三春的婆娘正与两个儿子哭哭啼啼为身首异处的鲍三春敛尸。 母子三人合计着连夜逃回关外老家去。 这些年来,鲍三春配合百望山悍匪打家劫舍,又将姑娘藏在庄子里的值钱物件调包,赚得不少私钱,足够他们回乡衣食无忧过活。 “今儿索性在你爹灵前分了家,你爹留下的银钱,我早就藏起一百两压箱底钱,其余你兄弟一人一半。” “今后你们兄弟二人轮流赡养娘,待娘百年后,你们再分走我的压箱底钱。” “我们也快些走,老二,快去把你爹藏在茅厕梁上的银票分一分。” 被唤到名字的壮实青年含泪起身,转身却撞见一群鬼祟的蒙面黑衣人。 “你们是..” 话音未落,他已身首异处,嘴唇尚在翕张的血淋淋脑袋落在鲍三春婆娘怀里。 她来不及惊呼求救,被人从身后拧断了脖颈。 ....... 咚咚咚咚咚.. 胤禛被一阵狂乱心跳声惊醒,猛地回过神来。 忽地一道闪电明灭往来,照亮一截冷白粉颈。 他素来浅眠,今日竟在陌生女子后背睡得不省人事,这是从前不曾有过的胆寒经历。 无法想象若方才她刺杀他,他甚至在睡梦中就已身首异处。 胤禛冷汗涔涔,眸色阴郁,惶然看向那人后颈。 她的细颈甚至不堪他轻折,他一只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山道欹仄不平,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他似乎听到那人在喃喃说些什么,却听的并不真切。 无奈之下,他收紧交缠在她脖颈的臂弯,将耳朵贴在她脸颊旁细听。 待听清她竟在喃喃着害怕有蛇,不禁哑然失笑。 脑海中不合时宜响起她温声细语安抚他别怕,她胆小如鼠,竟还口出狂言要护他周全,着实可笑。 恢复些许气力之后,他腾出一手,漠然戳进肩胛伤口,指尖触及到粘稠腥热,从容挖出嵌在血肉中的断箭。 潺潺 鲜血涌出,他痛苦溢出一声极轻的压抑闷哼。 不待他缓过神,后背肩胛处竟传来一阵突兀剧痛。 锋利箭矢从后背射穿肩胛,楔入身前女子后心。 “小心!”胤禛下意识挺直脊背,奈何箭矢锋刃仍是戳进她后背半寸。 楚娴吃痛的半跪于地,呼哧呼哧剧烈喘息。 今晚这些刺客强悍得让她心惊,比过往所有刺杀她的刺客都棘手。 到底是谁,竟如此处心积虑想杀她。 楚娴已是精疲力尽,颤颤巍巍将书生从后背放下,跌坐在地。 她手忙脚乱捡起枯枝,撕下衣摆固定书生伤腿。 不远处的漆黑密林内,羡蓉正与刺客缠斗。 与其连累书生枉死,不如让他先走。 书生若离开,她才能毫无顾忌取出那件杀器迎敌。 “公子,接下来的路,你得自己走,你一路往北走,翻过这座山头,再往东直走半个时辰,即可抵达骁骑营重兵驻守的南郊粮仓。” 胤禛面色一凛,并未起身。 骁骑营并不算最精锐的八旗军,且因包含大量汉军旗人,不被允许负责守卫皇城和内城,而是负责看守京郊要仓,如户部三库、工部制造库、理藩院库。 可即便骁骑营近在眼前,他也不能自投罗网。 刺杀他的南明逆党,就是以骁骑营军的名义接近他。 也罢,何必连累两个小丫鬟枉死。 只要他立即离开此地,刺客定尾随而来。 “姑娘,珍重。” 胤禛踉踉跄跄起身,忍着断骨之痛,往骁骑营方向跛足前行。 行至密林深处,他踅身往相反方向踽踽前行。 行出百步之遥,他停步不前,面露肃杀,准备迎敌。 可出乎意料,静候数息之后,身后却无任何追兵。 砰砰砰! 数道尖锐爆鸣乍然响起。 第6章 竟是杀伤力极强的火铳! 只是为何这火铳声如此诡异,比神机营内的火铳威力更为惊人。 到底还是连累那二人,胤禛愧疚转身,正欲去寻她们,赫然发现浑身浴血的丫鬟朝他狂奔而来。 “走!” 楚娴气喘吁吁牵紧书生的手。 想起书生有腿伤,她一矮身,再次将书生背在身后。 她扬唇一笑,没想到这书生还挺讲义气,方才她瞧见书生竟折返回来,想必是来帮她的。 “姑娘,你们先走,在下腿脚不便,留下殿后。” “公子不必担心,贼人已解决。” “我们将贼人引到附近猎户设下的陷阱,又伺机抢夺贼人火铳,他们都死绝了。” 楚娴随口扯谎。 胤禛压下震惊,这满口扯谎的丫鬟并未说真话。 虽说那位高壮丫鬟身手不凡,可这位名唤林纾的丫鬟却并不擅武。 眸中警惕一闪而逝,他佯装感激道:“多谢姑娘。” 楚娴已是筋疲力尽,淡淡嗯一句,不再多言。 “林纾,我们要去哪?”羡蓉提剑跟在姑娘身后。 “回庄子。” “啊?庄子不太平,我们还是早些回城吧。”羡蓉忍不住劝说。 “不!眼下最安全的藏身之处,反是那座庄子。” 没有人会料到她敢折返回那座危机四伏的庄子。 常人都认定她会逃回四九城内,刺客定也如此认为。 前往城内的沿途定设下重重埋伏。 第7章 她偏要反其道而行。 胤禛默不作声趴在她身后,林纾很机敏,她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 羡蓉不再多言,挥剑走在前方开路。 清晨薄雾之时,三人来到村口,竟瞧见哭哭啼啼的穗青踏雾而来。 穗青见姑娘安然无恙归来,登时呜咽着冲来。 “林纾,呜呜呜..我还以为你们也死了,庄子里到处都是无头碎尸,我找了许久,都没见到你们。” 穗青浑身仍在恐惧发颤,她带着官兵前来,却只见到庄内的碎尸,吓得魂飞魄散,姑娘若出事,她也得陪葬。 “鲍三春一家七口都死了,死光了。”穗青颤声呜咽道。 楚娴并无半分愧疚。 鲍三春与山匪勾结,这些年来,早不知戕害多少无辜之人。 鲍三春的家眷岂会不知他的恶行。 既然他们一家选择姑息养奸,那鲍三春犯下的恶业,自需他们来偿还。 “哦,一会将他们一家三口埋在柿子林中沤肥。” “咱再去搜搜鲍三春是不是藏匿不义之财在庄内。” 一行人踏入弥漫浓烈血腥气息的庄子内。 楚娴将书生背到西厢房暖炕上,唤来医术精湛的穗青。 “穗青,你先来瞧瞧池公子的伤势如何。” 楚娴满身是黏腻的血腥和臭汗,忙往门边挪步。 “池公子,你可有亲戚在京中?过些时日,我可去他们来接你回去。” 胤禛坐在床边,学着汉人书生拱手作揖:“姑娘,早年遭饥荒,家下只剩下我一人。” “此番是来京中投靠远亲谋生,却听闻远亲早些年已搬到盛京,在下路遇劫匪,盘缠尽失,再无法前往盛京投靠,哎..” 胤禛假意怅然长叹。 楚娴盯着书生青衫袍脚齐整的布丁,心生怜悯。 书生的远亲举家搬迁到盛京多年,却并未去信告诉他,显然是不想帮衬书生这个穷困潦倒的亲戚。 没想到他竟是孤苦无依的悲路之人。 犹豫片刻,楚娴缓缓开口道:“公子若不嫌弃,可在这座庄子里疗养。” “待公子康复之后,我可向主家举荐你为管事,鲍三春死有余辜,如今他已死,这座庄子再无人打理。” “我虽被姑娘打发到此地,但在主家还是有些人脉在,可帮你举荐一二。” “不瞒你说,主家姑娘本就想换掉惫懒的鲍三春,奈何寻不到合适的管事替代。” “管事包吃住,月例一两二钱,算得上丰厚。” 胤禛沉吟片刻,拱手致谢:“在下多谢姑娘。” 林纾很奇怪,并未有半分丫鬟卑躬屈膝的谄媚,反而更像是主子。 若他猜测没错,林纾就是主家姑娘本人。 这姑娘并非京中权贵之女。 权贵仕宦的庄子,都在水草丰茂的百望山南麓,绝不会在此等贫瘠之地。 为表诚意,他将路引双手奉上。 依照规矩,奴仆都需将路引扣在主家,以防私逃,并签下文书。 楚娴早就见过书生的路引,书生名唤池峥,保定人,年十六。 此时他满脸的血污泥泞擦拭干净,露出瓷白俊逸的面容,鼻梁削挺,嘴唇犀薄,端的是神清骨秀,俊极雅极。 楚娴有一瞬失神错愕,总觉得他的容貌有几分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大抵是绝美之人皆相似。 此刻胤禛不动声色伸手扶额,从指缝间打量林纾。 小家碧玉,资容勉强算端丽,她身边两个丫鬟高挑壮实,身手不凡,都是练家子。 他垂眸,目光不经意落在姑娘一双秀美天足,心下诧异。 她竟未缠足? 汉女闺秀皆需缠足,为何她不曾缠足? 她不曾缠足,又是闺秀,只能是满人! 也不知是那位满臣府上的千金,竟如此胆大妄为。 “姑娘,在下池峥,字圆明,不知三位姑娘芳名?不知今后我服侍的主家是谁?” “我叫林纾,她是羡蓉,这是穗青。” “主家..是已致仕的步军统领费扬古大人。” 楚娴真假参半的透露主家的信息,反正书生一介布衣,又无法去她府上核对,何惧之有。 所有人都知道,费扬古府上的姑娘前几日回盛京老宅避暑了,绝不会出现在此地。 “哦,倒是不曾见到庄外有武官私宅的门当。” 胤禛垂眸敛去嫌恶之色。 还真是冤家路窄,竟是那拉氏的庄子。 她竟是那拉氏! 是汗阿玛强塞给他的嫡福晋,那个不学无术,心思歹毒的草包那拉氏! 若非费扬古父女二人当年在木兰秋狝设局算计他,那拉氏为他提鞋都嫌脏,更何况是当他的嫡福晋。 乌拉那拉氏一家仗着与他攀亲,这些年来狐假虎威,做下不少令他颜面扫地的恶事。 胤禛垂眸压下杀意,多看她一眼都觉肮脏不堪。 可就连听到她呼吸,都忍不住溢出愤恨与怨憎,胤禛抿紧薄唇,袖中双拳攥紧,指节都泠泠泛白。 “咿..公子何故气血翻涌?” 穗青正替书生施针,不知为何,他的气血忽然翻涌,似在狂怒。 “在下只是激动,感激三位姑娘救命之恩。” 胤禛压下暴怒,挤出一丝虚与委蛇的浅笑。 此时穗青正伺候书生宽衣解带,替他处理身上的伤口。 没想到池峥穿着衣衫看似斯文儒雅,但却是薄肌身型,盘靓条顺,肌理匀称,坚实有力。 楚娴耳根一热,慌忙转头看向窗外。 “羡蓉,我们去找找鲍三春藏起的私财。” 楚娴轻咳一声,拔步离开西厢内。 “庄内杂乱不堪,不知鲍三春会将银子藏在哪?依我看,估摸着埋在哪块犄角旮旯里。” “我先去他的屋内搜搜。”羡蓉说罢,拔腿往鲍三春屋里走去。 楚娴站在院中,并未漫无目胡乱搜索。 自从她额娘过世之后,她只来过这一回。 因这座庄子不在嫁妆单子里,阿玛压根不知道还有这座庄子存在,也就不曾派人来巡视核账。 她更是不曾分出精力,关注这座小庄子,倒是让鲍三春钻了空子。 这些年,鲍三春与山匪沆瀣一气,定存下不少赃银。 银锭扎眼,鲍三春定会将银锭换成银票,纸质的银票需防潮防虫,绝不会埋在地下。 赃银定放在防潮的匣子内,藏在干燥且最让人意想不到之地。 思绪万千,楚娴懵然凝眉苦思,忽而含笑舒展眉头。 “羡蓉,去茅厕搜!” 主仆二人在臭气熏天的茅厕梁顶上果然发现房梁一侧被凿出一方暗格。 细数藏银,竟有两千二百两之巨。 勉强填补一小部分她的嫁妆。 与此同时,胤禛却颇为费解,那拉氏的容貌与他记忆中憎恶的妖艳无格大相径庭。 正疑惑间,窗外传来锯木头的聒噪声响。 他凝眉推开支摘窗,但见那拉氏正挽袖与丫鬟说笑着锯木头。 三人在聊午膳谁下厨。 那拉氏毫无半分主子的威严,竟没正形地与奴婢嬉笑猜拳。 她猜拳输了,好脾气的蹲在水井边切菜剁肉。 她刀法极为娴熟,正给二指宽的杂鱼开肠剖肚,甚至还给鱼身切了精致花刀。 直到那拉氏拎着菜篮入厨房内,站在灶台边挥铲炒菜,胤禛绷紧的神色柔和几许,他长舒一口气,仰身躺下。 不是那拉氏。 林纾并非那拉氏,那拉氏矫揉造作,费扬古更是对那拉氏极尽宠爱。 她身边奴婢众多,绝不会如此熟稔地做这些伺候人的粗活。 那拉氏更不会有如此胆识气魄,伶牙俐齿蛊惑人心。 林纾诡诈,口中虚虚实实。 他三年不曾见过那拉氏,可林纾却信口雌黄,说是因他多看她一眼,才被那拉氏打发到此。 若非他被困在这疗伤,定要让人查清她的底细。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那拉氏刚愎自用,心胸狭窄,难怪容不下林纾为陪嫁的通房丫头。 林纾想必与那拉氏积怨已深,昨日才会在众人面前,将她的主子那拉氏骂得狗血淋头,贬低的一文不值。 胤禛愈发否定林纾是那拉氏的猜测。 林纾口中歹毒无良的那拉氏,的确符合那拉氏一贯跋扈阴狠的处事之风。 那拉氏绝不可能有这般睿智的脑子。 否则她愚蠢歹毒的草包恶女名声,也不会在四九城内人尽皆知。 胤禛对汗阿玛乱点鸳鸯谱赐下的这桩婚事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他利用钦天监捏造谎言拖延婚期,如今再无理由将婚期延后。 他眸中寒意渐甚,若明年八月,那拉氏还健在,他即便再厌恶,也必须忍着恶心,迎娶她为嫡福晋。 第8章 恍神之际,手背竟觉一条长而凉之物蜿蜒游走,胤禛蹙眉,面不改色将爬到袖口的蜈蚣甩到地上。 那拉氏的庄子竟如此寒酸,阴暗湫隘,与她一样神憎鬼厌,他甚至憎恶的不想细看。 灰墙流淌着一道道洇湿的黑水泥渍,床榻上一仰头,甚至荒谬的能撞见漏进瓦楞间的点点稀疏星空。 他无奈合眼假寐。 这座破败庄子,与它的主人一样不堪。 乱蝉鸣夏,炊烟断续,简陋厨房里热得呆不住。 楚娴汗津津逃出厨房,坐在院中水井边纳凉。 密集蚊虫盘桓在头顶,嗡嗡嗡乱吵个不停,不要命的往人脸上乱撞,凶悍蚊虫一个劲往脖颈缝隙里钻。 乌泱泱乱窜的小蠓虫时不时往眼里撞,眼角涌出一股子辛辣的酸涩,呛得鼻子发酸。 主仆三人狂摇蒲扇,伸手拼命拍打,手心里瞬时多出一滩滩烂脓水的猩红,令人头皮发麻。 楚娴忍无可忍,拿起耰锄,到后院杂草堆里搜寻驱蚊艾草。 蚊性恶烟,以艾熏之则溃。 庄子西北角杂草丛生,穗青纳罕咕哝一句:“怎地这边儿的杂草生得比别处茂盛?” 楚娴闻言,亦是惊诧,此地杂草生得比别处高许多,突兀至极,甚至超过光照充足的东南边。 她攥紧耰锄,拨开杂草丛,猛地瞧见暗褐发黑的土壤,登时惊得连连却步退走。 “快瞧,草丛里还有个脸盆大的西瓜!” 穗青欢喜冲上前,却被羡蓉笑呵呵一把拽回。 “笨穗青,那是屙瓜,不能吃。”羡蓉捂嘴笑着提醒。 所谓屙瓜,就是人咽下含籽的西瓜,西瓜籽无法被消化,会完整排出体外生根发芽,长成西瓜。 穗青不以为意,笑眼盈盈拔步去摘瓜。 “屙瓜为何就不能吃?山上野果多是鸟兽粪里带来的种子发芽结果而来,瓜田里的西瓜用粪沤肥,都是粪肥,岂有好坏贵贱之分?” “一会我用井水镇凉再吃,你可别嘴馋。” “穗青,回来,那不是屙瓜,是尸瓜。” 楚娴抡起耰锄翻土,咔嚓一声清脆,耰锄果不其然触及到脆硬之物。 三人循声望去,竟见暗红泥土中冒出半个白森森的瘆人骷髅头。 楚娴壮着胆子继续挖掘。 耰锄随意翻动,都能带出数道凌乱骸骨,光是骷髅都挖出大大小小共计二十一个。 楚娴怒火攻心,该死的鲍三春,竟将她的庄子当成藏尸的乱葬岗! “林纾,这些骸骨都是年轻女子,年龄在十一到二十岁不等,身亡时间最长可追溯至七八年前,最短则丧命于七八日前。” “她们死前都遭遇过非人凌虐。” 穗青将二十一个骷髅摆放齐整,不忍细看骸骨上密布的骨裂伤痕。 “死于三年内的受害者有几位?” 楚娴不愿为原主背黑锅,她穿到这具身体才三年,三年前的冤孽与她无关。 “九个。”穗青欲言又止偷眼看姑娘,到底还是忍着没说出口。 楚娴愧疚朝累累骸骨垂首致歉。 她虽不杀伯仁,但有九个无辜女子因她疏于管教庄子而死。 “林纾..你难道忘记这些女子..” 羡蓉性子耿直坦率,她硬着头皮避开穗青挤眉弄眼的暗示,忍不住开口提醒姑娘。 “这些尸首大部分都是..是..是被...姑娘虐杀致死..” 羡蓉压下脑袋,不敢继续提醒姑娘。 这些年轻尸骸绝大多数都是姑娘早年间犯下的恶行。 羡蓉满眼恐惧,磕磕巴巴不敢说下去。 府中奴婢们私底下都喜欢姑娘如今这谦和温柔的性子。 从前在姑娘身边,堪称奴婢坟场,但凡有人被指派到姑娘跟前伺候,无不是哭天抢地。 自从三年前姑娘落水之后,许是走过一遭鬼门关,竟似脱胎换骨涅槃重生,一改从前跋扈暴虐的性子,蜕变得知书达理温柔娴雅。 就连费扬古大人都忍不住欣慰姑娘长大了。 楚娴心下慌乱,意识到埋在此地的女子,也许与原主有关。 “别说了,趁夜将她们安葬在柿子林内。” 近三年枉死的女子都是鲍三春所为,是鲍三春,与她无关,楚娴面色惨白,在心底不断安慰自己。 她强压下惶恐不安,拔来好些艾草点燃。 随着一股清新草药香弥漫开,蚊虫逐渐没了踪影。 这两日疲于奔命,两颊与脖颈儿 捂出痱子,一粒粒小疙瘩摸着都扎手。 楚娴将手里新鲜的艾草叶子揉碎出汁液,将艾草汁液涂抹在长满痱子的脖颈上,这才勉强忍下抓挠的燥意。 主仆三人将芳香草药装入布袋,制成简易驱蚊香囊佩戴,又悬挂几个香囊在床头驱蚊。 “穗青,一会儿我们用艾叶、薄荷与丁香再做几个驱蚊香囊,给...” 楚娴一抬眸,竟发现池公子不知何时坐在屋檐之下的笋凳。 她忐忑不安背过身去,方才关于她如何恶毒虐杀奴婢的丑闻,不知书生听到多少。 待片刻之间的无地自容之后,她竟释然了。 京中关于费扬古之女的丑闻数之不尽,她早已恶名昭彰,无所谓再添几笔烂账。 胤禛吃力地端坐在笋凳,触目惊心的骸骨被堆满墙角,那拉氏简直丧心病狂,不断刷新他对毒妇的认知。 汗阿玛到底为他挑选了什么鬼魅邪祟为嫡福晋! 她恶毒的令人心发指。 “池公子,用午膳吧,今日吃桑叶豆腐、香酥杂鱼、番薯粥。”楚娴拎着简陋的竹编食盒,徐徐走向池峥。 “林姑娘,池某对主家姑娘的脾气秉性一无所知,姑娘可否解惑?” 第8章 “池某向来愚钝,担心连累林姑娘被主家为难。” “她是个好人。” 楚娴脱口而出,池峥审视的目光针扎似的,令她如芒刺在背,她下意识想为自己正名。 可她在池峥面前将自己说成活菩萨又如何? 一旦池峥入四九城,随便一打听,就能轻易得知她的恶女名声。 楚娴无力辩驳,毕竟恶女名声是原主一手促成。 这些年来,她更是为恶女与草包的恶名添砖加瓦。 她对外称病多年,为顺理成章退婚,在坊间捏造自己不学无术的草包名声,用装病与番僧批命箴言哄骗阿玛退婚。 奈何阿玛总能轻易识破她的伎俩,她再找不到借口不嫁四阿哥。 “为何林姑娘似乎对主家姑娘颇有微词,还有院中那些奴婢尸骸,又当如何解释?” 胤禛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林纾,他对林纾的真实身份仍有顾虑。 楚娴尴尬牵唇笑道:“高门朱户多阴私事,京中哪户人家不死几个刁奴欺主的奴婢?” “主家姑娘下狠手处置那些奴婢,定有她的难处。” “池公子若觉我们姑娘并非良主,我也不勉强,待公子养好伤势,可自行离去。” 楚娴说罢,将午膳摆在放在小方桌。 “粗茶淡饭也不知公子是否吃的习惯,且将就吃吧。” 一股淡淡桑叶清香弥漫开来。 胤禛接过林纾递来的筷子,浅尝一口淡绿晶莹的桑叶豆腐。 入口弹嫩爽滑,一丝淡淡清甜的蜜糖与桑叶清香萦绕唇齿间。 香酥河鱼味道一般,用的是寻常百姓吃的涩口劣盐,口感比不得自贡井盐与长芦盐场的芦台玉砂贡盐。 他面不改色吃光那盘酥鱼,下意识抬手去接奴才递来的茶盏。 抬手片刻,他愕然回过神来,伸手端起面前那盏竹筒杯,杯中几朵白菊胖开,香气清雅,汤色清澈,口感甘甜。 与此同时,楚娴将方入口的酥炸河鱼吐到脚边,小猎犬百福摇着尾巴叼走鱼肉。 “这盐是不是坏了?” “林纾,你且将就将就,官定的盐价一斤盐少说要十一文钱,足足能买两个肉包子,鲍三春如此抠搜之人,自是不会买精盐。” “一会把庄子里的盐都拿到厨房来。” 楚娴端起桑叶豆腐脑囫囵吃几口,到潮闷厨房里熬精盐。 “池公子若用好午膳,你们将他搀到廊下通风处纳凉。” “羡蓉,一会提几桶井水,再去后山引山泉水,将屋顶淋湿,穗青去仓库里寻几个大小不均的陶瓮来。” 胤禛被两个丫鬟搀扶出西屋之时,瞧见林纾坐在水井边,将熬煮冷却后的劣盐用细筛过滤,又将过筛后的灰白盐用细纱过滤。 此时此刻,他被自己怀疑林纾是草包那拉氏的愚蠢念头气笑。 那拉氏那蠢笨脑子,绝无如此聪颖的脑子,甚至还知晓提炼精盐之法。 羡蓉与穗青二人各自离去,院内只剩下他与林纾二人。 见林纾用清水再次融化细盐,莫名其妙将黢黑草木灰撒入澄澈盐水中,胤禛颇为费解。 第9章 “林姑娘,为何在精盐中加浑浊草木灰?” 楚娴沉吟不语,细思用古代人能听懂的话术。 该如何解释草木灰含碳酸钾,可与钙镁离子产生化学反应,生成碳酸钙、氢氧化镁等沉淀物,静置后二次过滤能获得更高纯度的盐晶。 “池公子,加草木灰再熬煮沉淀两回,可去除盐中杂质,杂质就是盐中的脏东西,能使盐粒口感更佳。” “用此法粗盐损耗不大,一斤粗盐可提炼出八两..不对不对,是提炼出十二两细盐,耗损两成粗盐。” 楚娴懊恼不已,古代一斤等于十六两,她总记不住。 “我已过滤两回,待这第三回沉淀晾干即可。” 楚娴伸出指尖,蘸取澄澈盐水浅尝,满意点头:“成了,明日一早即可获得精盐。” 此法闻所未闻,胤禛将信将疑,蘸盐水尝一口。 他眼前一亮,目露赞赏。 林纾提炼的精盐,竟比大内贡盐更为纯净,只是尚未沉淀晾干的盐水口感都已如此醇浓。 此时又见林纾将新鲜老竹制成的圆竹筒清洗干净,将粗盐塞入竹筒内,并用细腻瓷土封口,想必是在制作漱口洁牙用的竹盐。 “林姑娘,我帮你。” “有劳池公子,我会将这些封口的竹筒送入窑中,用松木慢烘,你帮忙看着火候,全程都需用文火烘烤。” “待八个时辰后,取出化为灰烬的竹筒,去除竹筒,只留盐块,将盐块磨碎再装入竹筒,如此反复八次,直至与竹子完全融合。” “待第九次烘烤之时,工艺又有所不同,到时你再唤我亲自操作,切记。” “池某竟不知洁牙竹盐如此耗时费力。” 胤禛笃定林纾并非在制作洁牙的竹盐,洁牙竹盐只需煅烧两回即可,压根无需反复淬炼。 “山中岁月枯燥无趣,闲着也是闲着,我做些紫晶竹盐,权当消遣。” 楚娴拎起装满竹筒的竹篮,将竹筒整齐堆放在土窑内。 “紫晶竹盐?” 胤禛懵然,他虽博览群书,却对紫晶竹盐闻所未闻。 “嗯,此盐细腻纯净呈紫晶色,带竹木香气,可洁牙漱口,唇齿留香,食之可强身健体。” 腊月二十三,是她阿玛五十九大寿。 她想在庄子里亲自做些寿礼送给阿玛,这是她出嫁前最后一次为阿玛庆贺寿辰。 待成为四福晋,若四阿哥不同意她回娘家省亲,她这辈子都无法在阿玛膝下尽孝。 楚娴不免戚戚然,以四阿哥对她的厌恶程度,她出嫁后不可能有机会回娘家。 “想必紫晶竹盐是祖传秘方,我先回避。” 胤禛从未听闻食盐有强身健体功效,料想紫晶竹盐定是林纾家传秘方。 既是秘方,自不愿让旁人知晓。 “不必回避,算不得什么祖传秘方,只不过是我看杂书偶然习得。” “是何杂书?竟如此有趣。”胤禛心生好奇,他绝不可能错过如此有趣的杂书。 “不记得了。池公子,烦请看着火候。” 楚娴说罢,拎木桶去门前澶湉小溪取河沙。 待林纾离开,忽见羡蓉从屋顶探出脑袋呼喊:“池公子,可觉凉爽些?” 胤禛仰头而视,但见檐上水流飞泻而下,水花如瀑,徐徐降落如雨,不觉间凉风习习,当夏处之,凛若高秋。 胤禛只听屋檐上传来潺潺流水声,却不知道水从何来。 这是..自雨亭! “羡蓉姑娘当真蕙质兰心。” 胤禛感慨万千,那拉氏虽上不得台面,但她身边的奴婢却都伶俐聪慧。 愚蠢之人自是容不下身边有比她聪慧之人。 也不知能留在那拉氏身边伺候的奴婢,又是何种与她一样蠢笨如猪的货色。 “是林纾想的法子,水车将山泉水引到房顶消暑热,叫什么雨亭,唐代的古法。” 羡蓉挠头,想不起来姑娘方才说的是什么名。 又是林纾,她总能想出让他耳目一新的 鬼点子。 若他身边有如此聪慧的奴婢伺候,定其乐无穷。 胤禛打定主意,来年若不得不与那拉氏完婚,定要将林纾从这破庄子带到他身边伺候。 林纾本就是为他准备的通房丫头,即便他要到身边伺候又如何? 费扬古这老狐狸,为替那拉氏拢住他的心,竟闷声不响投他所好,处心积虑培植林纾,妄图用林纾勾引他迷失心智。 费扬古竟对他的喜好了如指掌,想必在他身边安插了探子。 胤禛暗暗心惊。 究竟是谁?竟将他的喜好轻易透露给旁人? 他抿唇压下不屑冷笑,对费扬古的拙劣伎俩嗤之以鼻,费扬古其心可诛,当真以为林纾这般庸脂俗粉能迷惑住他? 只不过是个心思灵巧些的粗鄙奴婢而已,他绝不会给她任何爬床承宠的机会。 “池公子,会编竹夫人吗?”羡蓉扛着几根青翠竹枝来到土窑前。 所谓夏拥竹夫人,冬怀汤婆子,竹夫人是民间凉寝竹器,可怀抱人睡,臂憩膝,以此消暑度夏。 竹夫人触感略显粗糙,皇族子弟不会用此等粗鄙之物消暑,他夏日里用沁凉清润的象牙席子与冰盆消暑。 莫说编竹夫人,他甚至不曾亲眼见过竹夫人。 “在下不会。”胤禛据实回答。 “啊?那你酷暑天如何熬过来的?” 羡蓉瞠目结舌,没想到这穷书生竟连编竹夫人都不会,当真百无一用是书生。 “家下有竹夫人,此物耐用,能传几代人。”意识到自己回答的不妥当,胤禛开口解释一番。 若此刻是林纾,定会疑惑的刨根问底。 “说来也是。”羡蓉点头附和,她在府里用的竹夫人整整用了七八年,愈发锃亮光润。 “一会儿我编四个竹夫人,咱一人一个,你用搓草将竹条边缘的倒刺打磨光滑。” 羡蓉将生竹炙烤后,用柴刀将竹木劈成细竹条。 “打磨竹条总会吗?” “会。”胤禛垂眸,不去看羡蓉眸中的嫌弃之色。 他坐在土窑前,边留神火候,边用搓草打磨光滑竹条倒刺。 羡蓉劈好竹条,忽地神在在凑到书生面前。 作者有话说: ---------------------- [害羞]本周四申请了推荐位。 宝们帮忙点一下收藏五角星好吗?感恩! 第9章 “不知池公子可曾定亲?我们府上小厮到您这个年纪,孩子都俩儿。” “不曾!” 胤禛语气刻意染上一丝明显薄怒。 羡蓉这丫鬟脾气耿直率性而为,说话直来直往。 什么叫他这个年纪?他才十六岁而已。 如此愚钝的奴婢,难怪会被那拉氏打发到破败庄子眼不见为净。 “许是缘分还未到,我可替你介绍府里貌美贤惠的婢子,你喜欢什么样式儿的女子?我让人留意着。” 见书生埋头处理竹条不答腔,羡蓉尴尬笑几声,岔开话题。 “池公子,你喜欢野菊还是栀子?” “亦或是茉莉?桂花?待竹夫人做好,将助眠的野花塞入香囊,放进竹夫人里,准保你睡得香。” 羡蓉将编好的竹夫人用麻绳拴好,丢入水井中浸凉。 “我们..林纾喜欢用丁香,林纾说西洋有一种蓝紫色花儿,叫什么熏草来着,闻之可安神助眠、祛斑美颜、清热解毒、解痉镇痛。” “是薰衣草。”楚娴拎着一桶河沙踏入院中。 薰衣草于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才传入国内,眼下在大清朝压根难寻踪影。 “羡蓉,你又在糊弄人保媒拉纤,回头我定去姑娘跟前告黑状,你小心吃挂落儿。” 羡蓉与穗青二人并非寻常奴婢,而是阿玛为她精心栽培的女护卫。 羡蓉虽话唠,但身手了得,而穗青学富五车,最擅岐黄之术,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 羡蓉还是她的救命恩人。 当年是羡蓉舍生忘死,将她从窒息的冰下救出。 她与羡蓉和穗青虽是主仆,却更像推心置腹的亲姐妹。 “瞧我这张臭嘴,总把不住门儿,多说多看,少说少错。”羡蓉忙不迭捂紧嘴巴。 楚娴伸手戳戳羡蓉眉心,无奈至极。 羡蓉与穗青的性子是两种极端,羡蓉是话唠,穗青却是八杆子打不出一句闲话的闷葫芦。 这二人的性子若能中和一番,楚娴也不必担心今后她出事儿,没人为她们撑腰。 “林纾,陶瓮已洗净取来。”穗青推来装满大大小小陶瓮的独轮车。 “羡蓉,帮我把河沙过筛煮沸,再用清凉井水淘洗一遍,待河沙凉透后,再将中瓮套在大瓮里。” “用冰凉湿润的河沙填充两瓮缝隙,在中瓮内放置盛满凉开水的小瓮,中瓮与小瓮缝隙填满硝石水,置于阴凉处。” 第10章 “林纾你要做甚?我听得云里雾里。” 羡蓉懵然取来细筛过滤河沙。 “我要制冰。” “可这座庄子并无冰窖,如何制冰?” “我想试试用硝石粉制冰。”楚娴将硝石丢入石臼中舂碾成粉末。 “林姑娘,硝石制冰法所制的冰块或冰饮口感极差,对身体无益。”胤禛善意提醒。 “我知道,但我制冰只为消暑降温,并非食用。” 楚娴岂会不知硝石里含有硝酸钾,会在人体内转化为导致血红蛋白氧合能力下降的亚硝酸盐,引发一种名曰蓝婴症的疾病。 可酷暑难耐,她这幅身子又娇弱,迫切需要冰块消暑。 “硝石制冰极为损耗硝石,一百斤冰块需一百斤甚至一百五十斤硝石粉...” 胤禛戛然止音,他发现林纾所用的硝石异常细腻,纯度极高。 “我知道,但具体的硝石用量取决于制冰方式与硝石纯度,若我用冰水辅助硝石结冰,即可解决硝石耗损问题。” “你..如何能提取如此纯净的硝石粉?”胤禛愈发看不透林纾这小丫鬟。 他探究的目光落在三个嵌套在一起的大瓮。 硝石制冰只需两瓮即可,在大瓮中装满水,再于水中放入一小瓮,小瓮内装入硝石水,随着硝石溶解,小瓮内的水温降低,逐渐结冰。 此法对硝石损耗极大,不如冰窖储冰。 关窍定在第三个小瓮中。 胤禛伸手探入包裹湿沙的小瓮内,霎时一阵刺寒袭来。 林纾竟巧思地用湿沙隔绝热意,减缓冰块融化,如此不用冰块,即可做成冰鉴。 随着小瓮内的凉水被搅拌得愈发黏稠,逐渐凝固成冰,胤禛惊诧不已。 晚膳过后,楚娴笑盈盈取来蒲扇轻扇碎冰,闷热厨房生出丝丝微凉意。 “羡蓉穗青,搭把手,将冰瓮搬入东屋内,池公子屋内也放一个。” “这些冰可用一整晚而不消融殆尽。” 楚娴掩唇打哈欠,这几日疲于奔命,今晚就算天塌下来,她也要好好补眠。 为节省冰块,楚娴和两个丫鬟住在东屋。 在简陋耳房沐浴更衣后,浦一踏入沁凉屋内,楚娴惬意抻抻腰,仰头躺倒在宽敞土炕上。 半梦半醒间,羡蓉和穗青二人压低嗓子拌嘴的声音传来。 “你去。” “怎么是我去,今儿我才伺候他处理伤口。” “你去吧,他忒古板,冷面阎王似的不好说话,难伺候。” “我不去。” 原是穗青与羡蓉在互相推诿,不愿去伺候腿脚不便的池峥洗漱。 担心羡蓉穗青会被机敏的池峥旁敲侧击出真实身份来,楚娴忍着困顿,坐起身来。 “我去吧。” 她如今顶着丫鬟林纾的身份,若言行举止全然不似丫鬟,池峥定会生疑。 难得遇到合眼缘的谦谦佳公子,她不想将人吓跑。 “林纾,我来。” 羡蓉见姑娘端起铜盆,当即急得要夺。 楚娴并未开口,只淡淡乜一眼羡蓉,羡蓉登时垂首退到一旁。 穗青亦是虾着腰,收回手。 楚娴捧起铜盆来到池峥屋内。 “池公子,我来伺候你盥洗更衣。” “这是鲍三春儿子的衣衫,我瞧着簇新,并未有穿过的痕迹。” 说话间,楚娴抬脚碾死一只蜈蚣。 过往的境遇让她极能察 言观色,楚娴察觉到池峥虽面色淡然,却不高兴。 担心池峥误会她故意安排有蜈蚣的房间,楚娴忙解释:“这西屋最亮堂整洁,若非东屋土炕宽敞,能容下三人歇息,我巴不得睡在西屋。” “我睡过比这潮湿的屋子,睡了一年,潮湿到夜里有很多蜈蚣,半夜被背上爬行的蜈蚣吓醒,伸手抓的时候,还咬我。” “我被蜈蚣咬过很多次,没事儿的,毒不死人,一会我多给你备几个艾草药囊来驱虫。” 楚娴装作云淡风轻安抚书生。 她随手用剪子挑开结灯花的烛芯,青黑小蠓虫扑棱着烛火,一室静谧无声。 烛火扑朔,明灭映照在书生清隽面容。 “是不是很疼?”胤禛愕然,不曾想那拉氏竟这般歹毒苛待奴婢。 “早忘了。”楚娴哑着嗓子随口敷衍道。 “林姑娘,你从主家赎身需多少银子?” 楚娴微怔,将拧干的帕子递给书生。 “我是签死契的奴婢,即便主家愿放身契,我脱去贱籍,也不得与良民通婚,只能为通房贱妾。” 自古良贱不通婚,贱民只能与贱民婚配,直到雍正帝废除贱籍,天下贱民才摆脱世代为贱的噩运。 若雍正能提前废除贱籍就好了,如此她就能替羡蓉和穗青二人觅得良籍佳婿。 其实还有一个法子,能让羡蓉与穗青脱去贱籍,就是她成为四福晋之后,撺掇四阿哥将她们纳入四阿哥所在的旗籍,为他的属人。 “林姑娘,方才我在墙角缝隙发现五份路引,想必是鲍三春留待逃跑之用。” 楚娴惆怅思绪被拽回,她接过路引,发现路引上描述的年龄特征与鲍三春一家五口吻合,甚至目的地都在关外。 奴仆的路引身份牌都需被主家扣留,以防逃跑。 十恶不赦的鲍三春,也不知戕害多少无辜性命,才凑齐这五份合适的路引。 她甚至不能报官,若被旁人知晓她的庄子卷入人命案,定会连累阿玛。 “回头我将这些路引交给姑娘处置,我作不得主。” 楚娴心事重重伺候池峥盥洗更衣。 回到东屋,羡蓉与穗青正忐忑站在门边等她归来。 “羡蓉,埋在后院那些被..被姑娘虐杀的十二个奴婢身份,你可都知晓?” “我都记着呢,都是我处理的尸首..” 羡蓉不敢细说,她担心遭报应,每年中元节,都会给那几个惨死的奴婢烧纸钱。 “那几人可有父母兄弟姐妹?” “有八人有,其余四人没有。” “好。”楚娴转身将藏在包袱内的钱匣子取出。 “这些银子你拿着,那八人家眷,每户给二百两作补偿。” “你再走一趟关外,照着这些路引的住址,将剩下的银子分给五户人家。” “可这些银子还需填补姑娘嫁妆的亏空,若没银子补齐嫁妆,姑娘拿什么出嫁?” 羡蓉焦急提醒姑娘。 第10章 “鲍三春的赃银定有恶业,举头三尺有神明,沾死人血的银子花不得,不如用赃银换个心安。” 楚娴向来是坚定的唯钱主义者,从不信鬼神之说,可莫名其妙穿越,让她对鬼神之力愈发忌惮。 她决定一百二十抬嫁妆虚抬一半,反正嫁妆都由她支配,她更不会用嫁妆讨好奉承四阿哥。 没人会较真儿的锯开她陪嫁的镯子,检查镯芯到底是实心纯金还是银胎铜胎。 羡蓉拗不过姑娘,只能躬身接下差事:“我趁夜去,顺便探一探刺客的消息。” “穗青,照顾好林纾。” “瞧不起谁!我的身手只是比不上你而已。” 穗青笑嘻嘻抡拳砸向羡蓉。 “别大意。”羡蓉说罢,包袱款款趁夜离去。 清晨薄暮之时,楚娴收到羡蓉的飞鸽传书,刺客已消失不见踪影。 楚娴喜出望外,当即决定离开这是非之地。 只是她私宅众多,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去哪座庄子散心,且先进城再盘算。 听闻林纾与穗青要进城,胤禛决定利用二人传消息给苏培盛那狗奴才。 “林姑娘,我家下还有位自小一块长大的书僮,只是入城时与我走散多日,我与他约好若走散,则在潭柘寺汇合。” “姑娘可否帮我将信放在潭柘寺毗卢阁藏经楼,交给看守藏经楼的小沙弥即可。” “若在下书僮寻来,见信即可来此汇合,只他走失多日,重逢渺茫,哎...”胤禛假意怅然。 “赶巧了,主家姑娘方来信,说要将我们调遣往潭柘寺北边的庄子看守。” 楚娴随口胡诌,这座庄子已被鲍三春那混账折腾成冤魂不散鬼气森森的乱葬岗。 她住着膈应的慌,昨儿夜里还遇到恐怖的鬼压床,汗毛倒竖,她一刻都不想待在此地。 恰好第十九座私庄在潭柘寺北边,由楚娴的乳母之一郑嬷嬷负责看守打理。 从潭柘寺入四九城内,只需一个时辰。 且潭柘寺那座庄子比之这座乌烟瘴气的庄子更为清幽雅致。 “那此处庄子谁人打理?” 胤禛心底冷笑,想必那拉氏惊闻藏尸所在被人发现,才会如此仓皇将众人调走,妄图毁尸灭迹。 “此地会另派管事前来,姑娘有令,需立即出发。” 穗青言简意赅,将牛车套好,搀扶书生入僻陋的青围牛车内。 昨儿夜里,姑娘已秘密吩咐她,令她过两日将这座尸骸累累的庄子焚毁。 第11章 “我来驾牛车。”楚娴跃到车沿边,执鞭亲自驾牛车。 第十九座庄子同样不在她的嫁妆单子里,只有她知晓位置,只能由她亲自带路。 没成想那拉氏的陪嫁庄子无不透着寒酸,位于潭柘寺这座庄子竟坐落于险峰孤仞之上,人迹罕至。 偌大的庄子,只有个豁牙的哑巴老嬷嬷看守着一片不大的柿子林与桃林。 庄子内倒是被老嬷嬷打理得井井有条。 胤禛被安排在清雅的西屋内歇息,屋内陈设虽稀松平常,却胜在纤尘不染。 “池公子,你将书信给我吧,我去潭柘寺送信。” “不知您的书僮是何身量体貌?我也好核对身份。”穗青奉命前来,帮书生去潭柘寺送信。 “多谢穗青姑娘,您只需将书信交给小沙弥即可,我已将庄子位置详述于信内,他若瞧见,定能寻来。” 穗青接过信封瞥一眼,书生的信件并未封口,他倒是个极识趣懂分寸的。 “穗青姑娘,可否帮在下查看书信内容,免得在下不知分寸,写下不妥当的言辞。” “好。”穗青大大方方在书生面前展信详阅。 薄薄一页宣纸上,只寥寥写下几行飘逸行书,力透纸背,书信内容是令他的书僮苏盛见信立即来庄子汇合。 一大半纸上画着从潭柘寺来此地的路线图,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池公子的字儿写的真好。”穗青不吝夸赞。 “回头若池公子得空,可否制几张字帖来?我们姑娘..家,写字儿不好看,想多练练。” 穗青拗口地将姑娘掰扯成姑娘家。 她们姑娘的字儿简直不忍直视。 听闻四阿哥胤禛写得一手好字,若姑娘能投其所好,今后也能更得四阿哥宠爱。 胤禛点头应允:“好,但文书契书等,朝廷规定必须书写官用馆阁体,过两日,我做馆阁体字帖给你。” 胤禛最不喜馆阁体,虽秀润华美,正雅圆融,却拘谨刻板,千人一面,全无锋芒与根骨。 最重要的是馆阁体大同小异,难区分出特殊笔迹,他不愿那拉氏的奴婢记住他的字迹,以免节外生枝。 “那也成,只是馆阁体无趣呆板,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毫无风骨可言,没你写的行书好看。” “多谢池公子。” 穗青当着书生的面,用蜡油将书信封口,这才信马由缰前往潭柘寺藏经楼。 临近午膳,一个方脸浓眉,嗓音柔和清脆,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急急赶来。 “在下苏盛,是公子的家生子仆从,多谢您救命之恩。” 苏培盛喜极而泣,曲膝跪在看似管事奴婢的少女面前磕头致谢。 苏培盛谨记四爷洋洋洒洒的火烤密信,今日刻意换上破衣烂衫,显得极为寒酸。 就连谢礼,都是临时在潭柘寺后山随意准备的。 “苏小哥不必如此多礼。” 苏培盛被名唤林纾的奴婢搀扶起来。 他感激地将拎在手中的雉鸡,与从潭柘寺放生池偷来的两尾肥硕胖头鱼当做谢礼,塞到林纾手里。 一路上他的腿肚子都在恐惧的发颤。 若今日再寻不到四阿哥,所有人都要陪葬,天可怜见,四阿哥终是化险为夷。 “池公子在西厢养伤,我带你去见他。” 楚娴总觉得池峥的书僮很怪异,却一时说不上来哪儿奇怪。 犹豫再三,她决定在苏盛与池峥主仆二人见面之前,先探探苏盛的底,免得他二人碰面串供,问不出实话。 楚娴将步伐放缓,装作漫不经心随口一问:“苏小哥儿,这几日都在何处歇脚?” “哎呦,我寻不到公子,碍于生计,不得不先在四九城琉璃厂西街谋生。” “幸而跟着公子识得几个字,如今在松竹斋当个四处奔波的小伙计。” 听到松竹斋,楚娴刹住脚步。 怎么偏偏就是松竹斋那鬼地方。 原想着让池峥主仆作伴,她顺便给苏盛发工钱,如今彻底歇了心思。 即便她出得起工钱,也绝不敢与松竹斋抢人。 晃神间,苏盛染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林姑娘,西厢是不是在那儿呢。” “正是,你们主仆好好休息。”楚娴福身离去。 苏培盛拱手致谢,目送林纾走远之后,这才火急火燎来到西厢内。 “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呜呜呜...”苏培盛匍匐在地,压低哭腔。 “刺客可肃清?幕后黑手可有眉目?” 胤禛眸中寒芒尽显,刺客竟熟知他乔装秘密归京的路线,显然有内应。 苏培盛战战兢兢爬到四爷脚边,仔细检查四爷伤腿。 主子的左腿脚踝骨裂严重,幸而得到及时救治,否则爷今后只能跛足而行。 “刺客都已肃清,幕后黑手还在查,奴才无能,只拿住个可疑小太监,尚在拷问中。” “爷,百望山那座庄子的尸骸已处理妥当,待万岁爷从木兰秋狝归京,即可给那人致命一击。” 苏培盛险些喜极而泣,那拉氏那般不堪的恶女,如何能配得上金尊玉贵的四阿哥。 如今爷终于找到机会彻底摆脱这桩孽缘,当真可喜可贺。 “不急。”胤禛切齿冷笑,慵倚在榻上。 他与那拉氏大婚在即,必须十拿九稳,一击即中,务必让费扬古父女彻底万劫不复,如此汗阿玛才能撤回这桩荒唐的赐婚。 “爷,那拉氏正前往盛京老宅,昨日车马歇脚于古北道口驿站。” 苏培盛愤恨不已,那拉氏身边的奴婢都是费扬古亲自甄选培植,费扬古老奸巨猾,探子压根插不进去。 “还有羡蓉和穗青,以及林纾,更是无从查起,奴才无能,爷请息怒。” 苏培盛瑟缩着脖子瓮声告饶。 “废物!”胤禛眸中翻涌怒意,苏培盛平素精明能干,为何竟连那拉氏身边的微贱奴婢都查不清。 “爷息怒啊,羡蓉与穗青以及林纾,是代号,而非人名,奴才着实无从查起啊!” 苏培盛忙不迭解释:“爷,奴才只能查到费扬古府上总共有四个羡蓉与五个穗青,而林纾更是有三人。” “如今跟在那拉氏身边近身伺候的穗青有一、羡蓉有一、林纾有一。” 苏培盛语气顿了顿,继续愁眉苦脸抱怨:“费扬古府邸里还有两个羡蓉与三个穗青呢。” “还有您身边的穗青有一、羡蓉有一、林纾有一。” “几个羡蓉穗青与林纾容貌极其酷似,每半年被费扬古亲自安排去那拉氏身边轮值伺候,压根就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只有费扬古父女自己分得清,也不知这对诡计多端的黑心肝父女究竟要做甚?”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那座庄子埋骨的十二名女子中,也有两个羡蓉与一个林纾。” “所有羡蓉穗青与林纾,都是费扬古从乐善堂精心挑选的孤女。” “她们不再侍奉那拉氏那日,才会被赐下真名,否则到死都没有名字,只有代号。” “谁知道她们今后若从那拉氏身边退下来,又会被赐下什么张三李四的真名,当真是无从查起。” 苏培盛头大如斗,他并非颟顸之人,却唯独对费扬古父女束手无策。 费扬古的府邸铁桶似的牢固,比紫禁城还密不透风。 费扬古心思缜密,老谋深算,这些年数不尽的探子前仆后继楔入费扬古府邸,从未有探子成功在那拉氏身边潜伏,一个都没有。 探子们甚至连内院都进不去,只能潜伏在外院负责洒扫搬抬的粗活。 “....”胤禛哑口无言。 不成想苏培盛竟查探到如此荒谬的答案。 沉吟片刻,胤禛冷冷开口:“尽快查清这座庄子内林纾的底细。” “嗻。”苏培盛心下诧然,一时琢磨不透,为何爷只查林纾的底细? 四爷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从不做无用功,那林纾究竟有何特别之处? 旁人也许不知,但苏培盛身为四爷身边最为心腹的奴才,却能揣测出几分主子的喜好来。 比起泼辣张扬的满人姑奶奶,四爷更为亲睐温婉娴静弱柳扶风的娇媚汉女,林纾并不在四爷的审美范畴内。 苏培盛愈发懵然,忙不迭埋首伺候四爷更衣。 “爷,那拉氏定亲那年送来过目的嫁妆单共计十七处陪嫁庄子,潭柘寺这座庄子并不在列。估摸着那拉氏这些年藏着掖着诸多产业。” “此地距离爷名下一座潭柘寺南麓的庄子不到三里路。” “她的陪嫁之物,爷概不稀罕。”胤禛唇角扬起不屑嘲弧。 那拉氏心胸狭隘,竟揣度他会觊觎她的嫁妆,才藏着掖着她的破烂寒酸私庄。 “苏盛!擦身沐浴的药汤已熬好。”窗外传来穗青渐近的脚步声。 第12章 “来啦!多谢穗青姑娘。” 苏培盛满脸堆笑,忙不迭走窜到门外。 穗青医术精湛,若非穗青,爷的腿定留下病根儿。 这边厢楚娴与乳母郑嬷嬷在堂屋里说体己话。 郑嬷嬷天生哑疾,是楚娴额娘陪嫁过来的家生子。 因着奶水比别的乳母好,被额娘和阿玛选为楚娴的乳母之一。 郑嬷嬷咿咿呀呀用手比划着楚娴教她的简单手语。 「姑娘,未来姑爷可真俊俏,奴婢来年定要讨一杯喜酒喝。」 楚娴下意识往西厢乜去,压低声音解释:“那是我请的管事,并非是夫婿。” 在郑嬷嬷不经意间提醒下,楚娴恍然大悟,她终于想起为何看池峥很眼熟,原来池峥的容貌身量与四阿哥酷似。 郑嬷嬷面露疑惑,慌忙告罪。 「不是四皇子吗?姑娘恕罪,是奴婢老眼昏花。」 “嬷嬷,下个月与我一道回府养老可好?” 楚娴岔开话题,不愿继续聊四阿哥这个晦气的人。 郑嬷嬷唯一的儿子在楚娴四哥五格身边当长随,跟随五格在西北军中效力,郑嬷嬷的儿媳也带着孩子随了军。 去岁郑嬷嬷求着楚娴将她安排到潭柘寺这座庄子内,说是要日日去潭柘寺为四公子和她的儿子祈福,消弭杀业。 郑嬷嬷焦急比划,不愿回去。 楚娴拗不过老嬷嬷,无奈到马厩寻穗青,暗中吩咐穗青今后抽空多来探望。 “林纾,我现在就去处理那座庄子。” 穗青执鞭随蹬,待要扬鞭,却被姑娘拦下。 “那座庄子先留着。” “啊?可那座庄子留着就是祸害,若被人当成把柄攥住...”穗青面露骇然。 “村尾那户佃农看着老实本分,他家想租耕地,你把地都赁给他,给他免一半佃金,让他帮忙照看庄子,你把庄子锁好,让那佃户留意别让人私闯即可。” “可林纾,那庄子..” “穗青,去照做即可。”楚娴打断穗青劝谏。 与四阿哥大婚在即,她必须不择手段尽快摆脱这桩不得善终的婚事。 比起嫁给四阿哥凄风苦雨一辈子,她宁愿承受牢狱之灾。 她已濒临绝境走投无路。 那座庄子是她唯一的希望,是最 后的翻身机会。 穗青心焦如焚,正欲继续劝说,眼角余光瞥见书僮苏盛揣袖徐徐走来,她转身攥紧缰绳。 “哎呦,天色已晚,穗青姑娘这是要去哪?若有我能帮上的琐事,尽管差遣我去办即可。” “有劳苏小哥,我需出城一趟,明日一早方归。” 穗青对笑面虎似的苏盛并无好印象,客套一番,翻身纵马疾驰离去。 苏培盛抬手搓搓鼻子,笑呵呵走到正在喂猪的林纾身侧,接过泔水桶帮忙喂猪。 “苏小哥,主家姑娘发话说潭柘寺这座庄子需要管事打理。” “你家公子的腿伤只是轻微骨裂,将养两个月即可痊愈,到时可留在这座庄子当管事。” “那敢情好,多谢姑娘照拂,明儿我就去松竹斋辞工,姑娘若不嫌弃,苏盛可在庄子里当个跑腿的粗使长工,主家管饭就成。” “哪能只管饭,苏小哥,改明儿去禀报姑娘,给你算工钱。” 楚娴私心不想让池峥主仆脱离她的视线,免得这二人坏事,是以不曾犹豫半分,满口应承苏盛。 “一切还得等我们公子敲定,不急。”苏培盛满口应承,四爷怎么可能留在这给那拉氏的庄子当牛做马。 若非爷还需穗青治疗腿伤,早已离开这寒酸的不毛之地。 楚娴闻言,心下一沉,看样子池峥主仆并不准备当她的田庄管事儿。 在她与四阿哥的婚事作罢之前,她必须将池峥与苏盛留在庄子里,即便是囚禁,也必须将二人困在此地。 二人各怀心事闲话家常。 苏培盛话赶话地趁机旁敲侧击,问出小丫鬟林纾芳龄几许,家里还有何人,三言两语下,拐弯抹角将话引到主家姑娘对奴仆的态度。 楚娴不动声色抡起柴刀,将烂菜梆子剁碎喂鸡。 苏盛在松竹斋当伙计,松竹斋之人自是不会说她半句好话。 苏盛定在松竹斋听过她的恶名,今日才会处心积虑追问主家姑娘的情况。 “苏盛,这世道心盲之人比比皆是,凡事不能只凭你眼见耳闻。” “我家姑娘虽算不上秀外慧中,却心地良善,从不恃强凌弱,” 楚娴理直气壮为自己辩驳。 奈何她洗白的速度永远赶不上那些人造谣抹黑的速度。 也不知近来京中又开始穿出什么荒唐的流言蜚语,才会让苏盛如此忌惮她。 苏培盛心底冷笑,林纾还真敢说,可嘴上仍是附和:“嗨呀,主家姑娘哪儿会留意我这种小长工啊,这山高皇帝远的,今后还求林姑娘多照拂一二。” “苏盛,你在松竹斋是不是听见我们姑娘什么谣言了?说来听听,没想到松竹斋的伙计这般碎嘴。”楚娴讥诮陶侃。 苏培盛没料到林纾竟将屎盆子扣到四爷的松竹斋。 爷虽反感那拉氏,却不屑做出暗地里嚼舌根败坏女子名声的龌蹉行径,爷甚至懒得提及那拉氏。 也不知林纾到底从何得知松竹斋污蔑那拉氏名声一事,他定要揪出那搬弄是非的碎催。 “林姑娘莫要道听途说,我倒是不曾在松竹斋听谁说主家姑娘不好。” “有一日,我恰好去松竹斋后巷茶馆里听说书,听人议论起主家姑娘与安亲王府里的表姑娘郭络罗氏豢养优伶,二女双姝戏珠的野艳之事。” 苏培盛并未扯谎,他听闻的版本更为香艳,甚至他一个刑余的太监都没好意思说出口,太露骨。 “什么戏珠??呵呵呵...”楚娴被气笑了。 真是愈发瞪鼻子上脸,当她死了不成。 那些人编排她不学无术嚣张跋扈还能留他们苟延残喘,唯独不能造黄谣。 如今到好,甚至连累她的挚友婉凝牵扯进来! 楚娴深吸一口气,翻身越上马背:“苏盛,我出去一趟,明日归来。” 眼瞧着林纾气势汹汹扬鞭离去,苏培盛假意急得直跺脚。 “哎呦,林纾你这是要去哪啊!” 可他丝毫没有阻拦的意思,待林纾走远,苏培盛抬手朝西边的柿子里抬抬下巴。 少顷,风过林梢,再无旁的动静。 晚膳之后,密报纷至沓来。 苏培盛将火漆密信呈到四爷面前,四爷展信详阅之后,竟纳罕地轻咦一声。 “她竟留下那座庄子?” 胤禛猜不透那拉氏意欲何为。 那座满是骸骨的庄子,是能让那拉氏粉身碎骨的要命把柄,为何她选择将致命把柄留下? “爷,奴才觉得那拉氏定扯着您的虎皮狐假虎威,以为即将成为皇子福晋,没人敢治她罪,才不处理那庄子。” “听闻那拉氏有个怪癖,虐杀无辜者之后,夜里还会去命案现场回味杀人的滋味,当真是丧心病狂。” 苏培盛侃侃而谈,关于那拉氏的丑闻数之不尽,说三天三夜都无法道尽。 “不必理会闲杂人等。”胤禛懒得听任何有关那拉氏的只言片语。 此时又一封密报送来,待看清密报内容,胤禛眸中阴鸷狠戾一闪而逝。 作者有话说: ---------------------- [红心]宝们,帮忙点一下收藏五角星可以吗?感恩! 第12章 “苏培盛,将名单所列细作处理干净。” 胤禛垂首,握紧拳头,指尖愤怒掐入掌心,无尽愤慨与悲凉无人可说,他从未怀疑过那人是刺杀他的幕后黑手。 从未。 苏培盛接过密报,扫一眼名单上参与刺杀四爷之人,登时冷汗涔涔。 没想到,当真始料未及,怎么会是那位爷。 “主子..” 苏培盛心疼看向四爷,唇瓣翕张许久,渐渐轻下去,轻下去,无奈陷入死寂,不知该如何安慰主子。 胤禛巍然地跽在竹榻,略向前俯身,左肘撑着膝盖,右手已将长剑出鞘。 霎了霎眼,眸中火光扑朔明灭,他勾唇冷笑:“苏培盛!准备车马!爷要亲自动手!” “是。” 苏培盛拧身打开房门,微凉夜风带起彻骨酸心的悲凉。 马车轮毂声响渐渐消失在暗夜中。 临近子时,墙角石甃忽地擦过一块飞石,噗通一声划入池中,打破静谧。 冗长死寂后,一道魁梧黑影从青墙跃入,遁入暗夜中消失不见。 庄子木门缓缓打开一道窄缝。 楚娴紧赶慢赶,终于在城门落锁之前出城。 阿玛不在家,她即便是风餐露宿,也不愿回府。 若非没带路引身份牌,她早就寻一处客栈先行落脚,哪儿还要摸黑赶回来。 第13章 已过子时,她蹑手蹑脚从厨房寻一把剪子,手中烛台嗦嗦乱颤,一阵萧瑟夜风袭来,扑地一声,蜡烛被风吹熄。 楚娴面色煞白,慌忙逃进漆黑屋内。 她手忙脚乱寻火折子点燃一支红烛,眼前漆黑被淡青微芒照亮,这才轻喘着按住狂跳的心口。 她疾步来到一人高的填漆云纹衣柜前,猛地拉开柜门。 待将三扇柜门大开,并无不妥,她又踅身来到架子床前,矮身检查床底是否藏人。 将屋内能藏人的地方仔细检查一遍后,楚娴又检查门窗是否锁死,这才将攥在掌心的剪子藏在枕头下,换上凉爽寝衣躺在竹榻上就寝。 红烛哔啵轻响,烛油渐渐淌满烛台。 半梦半醒间,楚娴总觉得惶恐不安,总觉得床边站着个人,正盯着她看,她迷迷瞪瞪翻身。 扬手间,却摸到床边有只滚烫的手,指腹正贪婪摩挲她的手腕,粗粝的剐蹭感清晰传来。 霎时间睡意全无,她吓得魂飞魄散,慌乱睁开眼。 昏暗中,恰好与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的黑眸对视。 “池峥!有贼!!” 楚娴声嘶力竭惊呼,抓过藏在枕头底下的剪子狠狠戳向贼人。 “池峥!”楚娴颤声大喊。 “苏盛!!” “郑嬷嬷!” 怎么回事?她喊得嗓子都发哑了,为何没人赶来救她? 那蒙面贼人抱着手臂,好整以暇看她挣扎呐喊,忍不住嗤笑:“别喊了,这座庄子只有你与老哑巴二人,老哑巴一时半会醒不来。” “乖,脱光衣衫躺床上去,你若不挣扎,好好伺候我尽兴,完事后定不为难你。” “你自己脱,还是我来?” “啧啧,到底是大 户人家的奴婢,竟比八大胡同里的姑娘还细皮嫩肉。” “瞧你这身段还是个雏儿,你且放心,哥哥并非不知怜香惜玉之人,一会定不让你疼太久。” 那蒙面贼人满眼淫.邪,污言秽语, 楚娴被贼人步步紧逼,退到墙角,退无可退。 “大哥,那边..墙角缝隙里有银子,可否饶我一命。” 楚娴战战兢兢抓紧剪子,猝不及防间,那贼人倏然闪身扑来,一记手刀将她的剪子打落在地。 楚娴心下一沉,今晚怕是遇到身手不凡的练家子,她竟毫无招架之力。 “何必敬酒不吃。” 贼人不知用了什么巧劲,三两下就将她压在床榻上,再无反抗之力。 嘶嘶裂帛声乍然响起,身上一凉,楚娴吓得伸手捂住前胸。 贼人已迫不及待窃玉偷香,急色地只褪去裤带,焦急扑向她。 绝望之际,楚娴想起穗青说过的死穴。 在胳肢窝正下六寸之地,有一穴道名曰大包穴,突袭此穴道,可令人浑身瘫软无力。 若再加上鸠尾穴和任脉穴,可使人瘫痪。 一时半会想不起哪是鸠尾穴和任脉穴,她抿唇咬住舌尖,强压下恐惧。 “大哥..咱说好伺候得您舒服,您就不为难我,求您轻些。” 楚娴谄媚笑着,主动抱紧贼人满是臭汗的身子。 “小心肝儿,张开些,一会你就知道有多舒坦快活了~” 那贼人已色欲熏心,迫不及待啃吻少女香腮雪颈。 楚娴忍着恶心嗳嗳哼哼低吟,一双手似在调.情,假意暧昧在贼人满是酸臭汗腻的身上胡乱摩挲。 兀地,她浑身绷紧,满脸通红,那贼人的脏手正往那探去。 来不及细思,楚娴咬牙切齿拼尽全力往大包穴压下去。 “啊!!” 贼人痛苦惊呼,一骨碌坐起身来,却并未有半分瘫软的征兆。 “贱蹄子!” 不待他缓过身,脖颈处传来噗一声入肉闷响。 楚娴气喘吁吁将戳进贼人脖颈的发簪拔出来,温热腥血喷溅满脸,顾不上擦血,她咬牙再次戳进涌血的脖颈。 脑中嗡鸣一片,过往那些糟糕的噩梦侵袭而来,太多太多,多的都不敢回想,太痛苦了。 她眸色迷离,脸上不知糊的鲜血多一些,还是眼泪多些。 麻木举起发簪,将无尽恨意与痛苦,悉数戳进血肉模糊的尸骸。 ..... 五更天,天已泛起蟹壳青色的蒙亮。 苏培盛驾马车到庄子门口,待要径直入庄内,却惊闻林纾屋内亮着烛火。 “爷,探子说林纾已归来。” “几时归来?”胤禛并不担心林纾怀疑他,临去之前,他在书桌留下一纸推搪说辞。 “不知,今晚没留人看守此地。” “恩,今后留下两人监视庄子。” 胤禛抬手间,苏培盛麻溜搀扶他入庄内。 浦一靠近厢房,迎面而来阵阵浓烈血腥气。 胤禛主仆二人不动声色,顿住脚步。 那血腥气息异常浓烈,也不知死了几人。 更深人静,突兀而诡异的闷响从林纾屋内断续传出。 苏培盛目光探寻看向四爷,见爷颔首,这才扯开嗓子叫唤:“林纾!你没事吧!” 屋内奇怪的闷响不曾停下,林纾并未回应。 “林纾!到底出何事了?你若不开门,我就冒昧打扰了。” 苏培盛拔步往紧闭房门走去,方迈出一步,身后传来四爷低沉提醒:“先去寻郑嬷嬷。” “若郑嬷嬷无碍,让她敲门。” 胤禛说罢,侧身回避,汉女尤为重视名节,若两个外男私闯闺房,定有损她闺声,她定要寻死觅活以全名节。 苏培盛诶一声,拔步去寻郑嬷嬷,盏茶的功夫,郑嬷嬷被苏培盛搀扶到门前。 房门紧锁,郑嬷嬷急得咿咿呀呀啜泣,拼命推搡房门。 苏培盛瞧不下去,抬腿将房门踹开。 借着幽暗烛火,苏培盛偷瞄屋内情形,霎时瞪圆双眼,连连却步,退到四爷身后。 “爷,那老嬷嬷中的蒙汗药不对,不是奴才给她用的。” 苏培盛压低声音,将气喘匀,闭了闭眼,满目都是屋内血腥与凄艳的场景。 “爷,林纾..林纾不着寸缕坐在一个血肉模糊的男子身上,二人身上都是血,床榻都被血浸透,满地淌血。” 说话间,满身沾血的郑嬷嬷哭嚎着从屋内窜出,抓住苏培盛的手往屋里拽。 顾不得许多,苏培盛硬着头皮冲入屋内。 林纾已被郑嬷嬷用毯子裹紧,只露出一截溅满鲜血的肩。 她散落的乌发仍在淌血,噗呲一声闷响,歪斜的银簪戳进尸骸脖颈。 那尸骸脖颈早就被戳烂,可林纾仿佛丢魂似的,仍是拼命用簪子戳着。 “林纾,你在做甚?他已死透了!”苏培盛战战兢兢去夺簪子。 “林纾!!” 门外传来穗青焦急惊呼声。 穗青吓得腿都软了,踉踉跄跄冲到床边,一把将苏盛推开。 “都出去!你们都出去!” 穗青满眼惊恐,夺过姑娘手中歪斜变形的发簪。 苏培盛被穗青推出门外,一转身,迎面飞来一具尸首。 “苏盛,把这具尸首剁碎烧掉!不!先留着,我亲自剁!” 穗青抱紧昏迷的姑娘,愤恨怒喝。 庄子内一时人仰马翻,直到傍晚时分,穗青边擦脸上的血迹,轻手轻脚走出屋内。 苏培盛拎着一桶热水,凑到杀气腾腾的穗青身侧。 “林纾是不是病了?昨晚出了何事?” “苏盛,昨晚你和池峥死哪去了!哪去了!”穗青怒不可遏质问。 “昨晚林纾姑娘进城后,我与公子闲来无事,公子领我去松竹斋辞工,我们有留下书信言明。” “四更天城门一开,我们回来就发现林纾屋里不对劲。” “着实对不住,可我们也不知林纾会提前归来。” “林纾如何了?我瞧她精神头不济,可需送入城内寻医问药?” 苏培盛笃定林纾定有隐疾,极有可能是疯疾或癔症之类的隐疾。 “苏盛!管好你的嘴,若让我听到风言风语,我定不饶你!” “林纾没病,她只是被吓着而已,你不必小题大做捕风捉影。”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穗青抡起斧头,皮笑肉不笑瞪向苏盛。 “谁小题大做?穗青,你别吓着苏盛,我与他萍水相逢,他并无救我的理由,求人不如求己。” 楚娴拢紧披风,炎炎酷暑,仍觉寒芒在背。 穗青耷拉着脑袋,挪到姑娘身侧,伸手搀扶姑娘发颤的胳膊。 “把斧头给我,我亲自处理。”楚娴解去披风,随手丢在月牙凳上。 “我来吧,林姝,你歇歇。” 穗青忧心忡忡,姑娘面上全无半点血色,甚至能隐隐瞧见肌肤下青绿血丝。 苏培盛揣袖看向林纾,她一身素净过头的单袍,眉眼含笑,那笑容突兀挂在不施粉黛的白水脸上,颇为媚艳清凄。 第14章 山野志怪里的艳鬼似的,她更像一具迎风而立的艳尸。 寻常女子若遇此横祸,哪个不是哭哭啼啼胆战心惊,她怎还能笑得出来? 他愈发笃定心底猜测,林纾定有疯疾,疯得让人心慌。 “苏盛,烦请回避一下。” 楚娴笑眼盈盈接过斧头,缓缓踱步走到丢在墙角的尸首。 苏培盛发怵地闪身回到西厢内,满眼骇然冲到四爷面前。 “爷,林纾不大对劲,为主子安危着想,奴才斗胆,主子还是立即离开此地吧。” 耳畔断续传来砰砰砰剁碎骨头的瘆人声响,苏培盛听得毛骨悚然。 胤禛眸中蒙上一层冷色,抬手将紧闭的支摘棱花窗撑开半扇。 墙角下,霞光绮云中,林纾正抡起斧头砍尸首,一颗血淋淋人头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她与穗青说笑着,将头颅踩在脚下。 当真疯的无药可救,那拉氏其心可诛,简直丧心病狂,岂敢将疯子送来当侍逢他的通房丫头。 可转念一想,也许林纾被那拉氏打发来看庄子,并非是因得罪那拉氏。 而是费扬古父女偶然发现林纾有疯疾,才不敢冒险将疯子送到他面前承宠。 一颗发疯的弃子而已,他从 不屑放在眼中。 林纾身上藏着诸多秘密,说不定他能利用林纾,彻底扳倒费扬古父女,毁掉婚事。 思及于此,胤禛收起满心嫌恶,罕见朝那疯子露出温煦笑容。 将尸首剁碎焚毁,楚娴畅意笑起来:“穗青,明儿在这立一座靶子,我学一学射箭。” “啊?可我不擅射箭,我擅刀枪剑戟,奇门遁甲,岐黄之术,要不等羡蓉回来再学?”穗青一脸为难。 她与羡蓉二人各有所长,但都不擅射箭,箭术只不过是附庸风雅的消遣,在危难时刻全无绝杀胜算。 “没事儿,我自己琢磨琢磨,你抽空制一柄灵巧袖箭给我防身用。” 楚娴随手丢掉染血的斧头,转身瞧见池峥坐在支摘窗前,正望向她。 见她看来,他落落大方端雅颔首一笑。 楚娴眸中闪过一丝促狭慌乱,被人瞧见她碎尸,哪能不心虚。 她赶忙将目光从他俊雅的脸上挪开,恰与池峥身侧的苏盛对视。 苏盛虽也在笑,可嘴角笑容却并未达眼底。 楚娴忍不住将目光再次落在池峥清润温煦的面庞。 此时池峥竟伸手指了指他的下巴示意她。 楚娴心领神会,抬起袖子擦拭下巴,月白宽袖沿登时沾染一抹恼人殷红。 “多谢池公子。” 楚娴下意识踱步走到窗前,踏出一步之后,却刹住脚步。 砰地一声,支摘窗闭紧,楚娴错愕愣怔于原地,竟莫名涌出无尽失落与怅然。 她怅然转身,待要离去,身后传来笃笃笃拄拐声响。 池峥在苏盛搀扶下,一瘸一拐绕到她面前。 “林姑娘,你脸上有脏污。” “多谢池公子提醒。”楚娴抬起袖子擦拭脸颊。 “我帮你。” 胤禛从袖子取出一方鸽灰卷云纹素帕,眉眼温柔看向林纾,仔细替她擦拭脸颊。 微凉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楚娴脸颊绯红,将帕子夺过。 “我自己来就好,多谢池公子。” 胤禛笑而不语,负手静立,藏在袖中的指尖嫌恶蹭向衣袖。 “昨晚一事,是池某疏忽,今后定不会再留你一人孤苦无依。抱歉,林姑娘。” “你不怕我?”楚娴攥紧帕子,忐忑垂下眼帘。 “为何要怕?我该忌惮的是施暴之人,而非受害之人。” “你并无过错,我为何怕你?你的伤口在淌血,还疼吗?” 楚娴睁大眼睛,眸中蒙上雾蒙蒙的氤氲水汽,她嗫喏张嘴,口中却像是咽下热炭,声音沙哑至极。 “不疼。”她两手交握,压住手背伤口。 胤禛正揣度思付搪塞之言,见她嘴上虽说不疼,却在轻轻点头,眸中蕴着潋滟泪泽笑意。 他一时语塞,垂眸间,目光被照在她染血宽袖一角的斜阳吸引。 她一侧身,残晖映在她冷白的手背,明暗交织,光彩往来。 她瓷白柔荑染着斑驳血色,鲜艳而凄怆。 胤禛负在身后的手掌,下意识张开,想握紧这双柔弱秀美的纤手。 意识到这荒谬的念头,胤禛薄唇紧抿着,攥紧拳头。 此时穗青取来簸箕与扫帚,将一地的骨灰扫干净,撒到猪圈里。 主仆二人到庄子后山溪涧。 “穗青,我要沐浴,看住山道入口。” 楚娴三两下剥去衣衫,跃入青潭内洗去满身血腥。 穗青将姑娘放在青石上的脏污衣衫拾掇起来,蹲在水边清洗衣衫。 “姑娘,那二人瞧见您犯病,留不得。” 楚娴唇角笑意僵硬一瞬,一头扎进水中浮沉。 待浮出水面,她抬手拂面,这才缓缓开口:“你用红螺寺那件事抛砖引玉,探一探池峥主仆口风。” “若他们执意要走,你就将他们送去盛京寻亲,务必帮他寻到亲戚。” “再想法子将池峥主仆拖在盛京两年即可。” 两年绰绰有余,明年一切即可尘埃落定。 “池峥并非宵小之徒,他是正人君子。” 楚娴仰头将清洗干净的鸽灰帕子罩在脸上。 也不知池峥用的什么香方熏蒸衣物,闻着极为舒心。 “他们也许从未打算留下,若池峥去意已决,你不准为难他们。” “派人去保定府秘密查清池峥底细,若有问题…就杀了吧。” 楚娴唇角浮出恣肆冷笑,今日对池峥假意示弱,倒是让她发现些端倪。 池峥极有可能是满人。 他的帕子图案看似简约,用的却是满绣针法。 “是。”穗青不再多言。 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知晓内情之人几乎统统死绝,只余一人,那人是姑娘此生最大梦魇,恨不能拆骨剥皮,生啖其肉。 穗青拧干湿漉漉的衣衫,在青潭边架起篝火,仔细烘烤姑娘的衣衫。 主仆二人回到庄内,苏培盛正用蒲扇赶苍蝇。 “苏盛,柴房里有晒干的艾草,点上能驱蚊草。” 楚娴披散着潮湿的乌发,缓步踏入院中。 “哎呦,这苍蝇乌泱泱成团了,一张嘴都能饱饱吃下十斤。”苏培盛嘿嘿陶侃。 “那你多吃些,苍蝇吃起来是甜的。” 苏培盛闻言,心底浮出怪异,就像嗓子眼里卡住一只活苍蝇似的,想吐又吐不出,想咽下又觉反胃呃逆。 他是穷苦人家出身,小时候闹饥荒,吃观音土啃树皮,人肉都尝过,自是吃过苍蝇。 苍蝇的确是甜的,但也分吃什么长大的苍蝇。 甜味的苍蝇,是叮过人血的。 林纾定也吃过苍蝇。 腹内翻江倒海,苏培盛白着脸,逃回西厢内。 苏培盛凑到正亲手做字帖的四爷身边,颤声喃喃:“她..她真吃过苍蝇..” 晃神间,刻刀将指腹划开一道浅痕,胤禛蹙眉摩挲指腹,冷冷呵斥:“聒噪。” 苏培盛笑嘻嘻抬手打嘴巴,谄媚凑到桌边。 “爷这馆阁体雅正秀润,写的忒好看。” 苏培盛纳闷,主子平素除去奏疏与官场文书,私下里从不写板正的馆阁体。 “池公子可曾歇息?”门外传来穗青的声音。 苏培盛瞧见主子点头,这才笑呵呵去开门:“没呢,穗青姑娘。” 穗青拎着食盒,扬扬手中酒坛。 “潭柘山下沽来的羊羔酒,我还买来一只烤鸭子、蒜泥肘子、油炸花生米、香油酥炸鱼。” “池公子,苏盛,来吃酒。” “哎呦,林纾呢?叫上林纾与郑嬷嬷一块热闹热闹。”苏培盛接过沉甸甸的食盒。 “林纾和郑嬷嬷去山里放竹笼捕鱼去哩,她让我们先吃。” 穗青将食盒内的菜肴摆放在方桌上。 皆是闻弦歌,知雅意的通透之人,胤禛主仆岂会不知穗青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就不再推辞。 “苏盛,去厨房取碗碟来,替林纾与郑嬷嬷留一份。” 胤禛撑着拐杖,缓缓站起身来。 穗青拘谨的笑容舒展开:“池公子有心了。” 穗青等到池峥主仆落座,三人浅酌几杯,方才徐徐打开话匣子:“林纾让我来替她请罪,对不住。” “我需解释清楚,林纾没病,若你们经历林纾的遭遇,说不定早就疯了。” “她只是..三年前在红螺寺被歹人吓着了。” 穗青正要继续倾诉过往,却听一声冷冽轻笑。 “呵。” “你们主家姑娘平素就是这般苛待奴婢?”胤禛对那拉氏愈发厌憎。 好好的奴婢竟被活活逼出疯症,她到底经历过什么,已不言而喻。 第15章 穗青被池峥噎得语塞,叠声辩解。 “我们姑娘是最好的姑娘,与你们这些眼盲心瞎之人一两句说不清。” “今儿池公子且给我个准话,您若留下,我们定不会苛待你们主仆,您若不留,明日我就亲自护送你二人去盛京城寻亲。” “嘿呦,穗青姑娘此话何意?我们公子可不曾说过要去盛京城寻亲呐,你凭什么为我们去留何处拿主意?” “莫说我们与主家尚未落契书,即便是落下契书,也不曾卖身为奴,只是雇佣关系而已。” 苏培盛阴阳怪气凉飕飕提醒。 “哦,明白了,林纾猜的没错,你们果然不想留下。” “我们这座小庙容不下两尊佛爷,那您二人去留随意吧。” “我还需去帮 衬林纾明日潭柘寺施粥一事,你们慢用,林纾为你们准备了盘缠,慢走不送。” 穗青压着怒火,闪身将姑娘准备好的二十两盘缠与两兜干粮放在桌案上,拂袖而去。 瞧见银锭与整洁的包袱和有荤有素的干粮,苏培盛傻眼,霎时哑口无言。 还真准备客客气气放他们走啊? “穗青姑娘且慢,池某并无离去之意。”胤禛淡笑回应。 “啊?真的啊,那你们为何迟迟不愿落契?” 穗青心下欢喜,面上仍是绷着弦儿。 只有二人落下契书,收走他们的路引才能稳妥,没有路引,他们压根无法离开京师去别的州府,才彻底无法脱身离去。 “恩,你们可随时准备契书,签字画押落契。” “好好好,过两日就准备契书来,那池公子多吃些酒菜,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穗青咧嘴,又焦急抿紧笑容,踅身离去。 待穗青走远,苏培盛咋舌嗔道:“费扬古家的奴婢气性真大,哪儿有半点奴婢的谦卑乖顺,有其主必有其奴,上梁不正下梁歪。” “施什么粥?那拉氏定在沽名钓誉,妄图借赈灾济贫来博取好名声。” “不急,明日去看看。”胤禛斟满酒盏,仰头独酌。 “羊羔酒甚好,去山下多沽些来。” 苏培盛呵腰,正要令人去沽酒,却听见主子低沉喟叹:“不必去,这酒买不到。” 苏培盛亦是对入喉的羊羔酒回味无穷, 这羊羔酒以肉入酒,色泽晶莹如玉,入口馨香似兰,绵甜甘香,独特的药香、果香、肉香、酒香醇厚。 相较之下,大内贡酒都稍逊一筹。 “爷,这羊羔酒估摸着是家酿,奴才去探一探林纾的口风,若能探出配方,今后咱自个酿酒。” “不必去探,林纾豁达明朗,直与她说即可,捉笔去问。” “告诉她,爷可用教导骑射之术置换。”胤禛慵懒斜依在竹榻,俊颜洇染薄红酒意。 苏培盛虾着腰,乖乖捉笔去寻林纾。 从探子口中问出林纾在钓鱼,苏培盛忙不迭赶往青潭边。 青潭畔,草木芾然细柳毵毵。 “穗青,快砸那条,快!那条鱼儿最肥!” 砰地一声,苏培盛被炸开的水花溅一脸,连淬几口河水。 再瞧林纾,手里正捧着块海碗大的青石砖砸鱼。 那二人嬉笑着挽起裤腿在水里打滚,全无半分女儿家的矜持与优雅娴静。 第14章 “林纾姑娘,我们公子对羊羔酒颇为喜爱。” “奈何我是个榆木疙瘩,总酿不好这酒,不知姑娘可赠予配方?我们公子说,他可教姑娘弓马骑射之术。” “君子习六艺,并非我夸口,我们公子弓马骑射最为精湛,即便是在...保定府,也无人能出其左右。” 苏培盛眉眼尽是得意,若非四爷刻意藏拙收敛锋芒,每年诸皇子骑射考核,拔得头筹的未必就是那几位爷。 “成交。” 池峥此举正中楚娴下怀,她正愁该如何与池峥多接触,揪出他的破绽。 楚娴挽起湿漉漉的袖子,接过笔写酒方。 苏培盛揣袖,探头看林纾下笔,啧... 林纾的字丑得不忍细看,短短十二个字,愣是写错三儿... “咳咳咳..”穗青没忍住捂着嘴巴咳嗽。 楚娴回过神来,将笔递给穗青:“我口述,你来写。” 楚娴对繁体字着实束手无策。 满女不必强制写汉文,只需流利诵读《女则》《女诫》,再能简单书写几个常见汉字即可。 是而她虽精通满文,却并不擅长书写汉文繁体字。 平日里若需用汉文书写之物,都由穗青代笔。 苏培盛假装漫不经心接过林纾错字连篇的方子,悄悄揉成团,塞入袖内。 “穗青你仔细记下我说的方子。” “新糯米一石、嫩肥羊肉七斤、曲十四两、杏仁一斤、黄梨七个、木香一两。” “糯米如常浸蒸,羊肉、曲、杏仁煮烂,梨捣取汁,一同拌入蒸熟糯米,入木香同酿,勿犯水,十日后可成羊羔酒。” “羊羔酒越鲜口感越醇厚,切记不可陈过夏日。” “哎呦,多谢林姑娘赐教,您可随时寻公子学射箭。”苏培盛接过配方,迭声致谢。 “那今后就有劳池公子了。”楚娴客套福身致谢。 苏培盛拱手作揖,拔步回厢房,犹豫一瞬,他先将林纾写的错字连篇配方捧到四爷面前。 “爷,这是林纾写的,错字连篇,她估摸也觉得不好意思,又让穗青帮忙誊抄一份。” 苏培盛将穗青誊抄的配方捧到四爷桌案前。 胤禛接过那份潦草涂改的配方,忍俊不禁。 他随手将做好的字帖递给苏培盛:“拿去给林纾,让她勤加练习,每日写两张字,交予我亲自检视。” 楚娴得到字帖,转身丢给穗青,却被穗青退回来。 “林纾,旁的都好商量,唯独练字需你亲力亲为,我与羡蓉都商量好,谁都不能帮你。” 穗青摇头退到一旁,外界关于姑娘的传闻数不胜数,唯独说姑娘不学无术,她无从反驳。 万岁爷推行满汉一家,诏令满蒙勋贵需研学儒道汉文,唯独姑娘油盐不进。 莫说吟诗作对,用汉文写锦绣文章。 就连她汉文名字烏拉那拉楚嫻,短短六个字,都能写错俩儿,且屡错屡犯,死不悔改。 穗青方才扫一眼字帖,诸如蘿蔔,蘋果,櫻桃,鳥獸蟲魚,車馬,想必姑娘能念错一多半。 穗青担心姑娘会被外人笑话,忍不住心软凑到愁眉苦脸练字的姑娘身侧。 “姑娘,这几个字,女先生和奴婢都教过您,您还记得吗?” 穗青指出几个姑娘必定念错的字儿。 楚娴盯着字帖,苦大仇深。 烏龜、蘿蔔、勝、歷、鬥、匯、薑、廳。 第一个字儿她知道,乌的繁体字,她的名字。 嘶..她倒吸一口凉气,其余一个不认识。 “穗青啊...”楚娴可怜兮兮扯扯穗青衣袖,扁着嘴,下巴轻颤,乱念一通。 “乌毛、葡萄、腾、止、门、淮、僵、聪。” “......”穗青嘴角抽抽,欲哭无泪,只得安慰自己,姑娘好歹念对她名字里的烏字,薑字姑娘半猜半蒙也念对啦。 穗青颤巍巍指向薑字:“姑娘,这个字儿,您遣个词儿。” “缰绳?疆域?僵硬?总之这字儿仓颉来都得这么念。” “是生薑啊。” 啪嗒.. 楚娴惊愕搁笔,什么玩意? 这字到底和生姜有什么关联? 穗青并未给她缓神的机会,小嘴儿嘚吧嘚吧刀子似的戳她心口。 十个字她只念对一个字半。 谁能猜到烏龜念乌龟、蘿蔔念萝卜,而不是葡萄、勝念胜、歷念历、鬥念斗、匯念汇、薑念姜、廳念厅。 “这个字儿念什么?您好好想想。” 楚娴痛苦挠头,瞪大眼睛看向竈字,瞬时眉眼眼笑,她还没蠢到方才读过的龟字转头就忘。 “龟!” 当穗青无情说出竈念灶,楚娴气得骂骂咧咧摔笔。 “不念了!我又不考女秀才,学这些做甚!” “姑娘,古语有云,人不通古今,马牛而襟裾,池公子的文章奴婢瞧过,落纸锦粲镂冰斸雪,超然脱俗,您得好好写,莫叫池公子看笑话。” 楚娴蔫巴地俯身捡起羊毫笔,闷声回答:“好吧。” “你出去吧,我自己练字。” 待穗青离去,楚娴翻出积灰的字汇词典,待查阅到裾马襟牛,她扶额尬笑两声。 好个穗青!竟拐着弯骂她是穿衣衫的愚昧无知牛马禽兽。 楚娴灰溜溜摸摸鼻子,将裾馬襟牛四个字誊抄到宣纸上,回头定让穗青装裱起来,挂在她床前时时躬身自省。 穗青在门外站一会儿,姑娘虚怀若谷宅心仁厚,断不会因她逆耳忠言迁怒于她。 稍站片刻,她从窗缝窥见姑娘乖乖伏案练字,这才松一口气。 第16章 穗青不敢走远,寻来针线筐,坐在门口笋凳守着房门。 一个时辰之后,穗青仰头看天,收起针线筐,她知道姑娘的耐心已撑到极限。 房门恰时打开,楚娴抻抻懒腰,连声哈欠。 “冰可准备好?” “备好了,郑嬷嬷也将食材准备妥当。” “好,今儿晌午咱吃蜜渍冰梨盅、暑 糕点有茨实糕、槐叶凉糕。” “走,去潭柘寺后山摘槐叶芡实做糕点。” 穗青听到点心名,就忍不住咽咽口水。 窖冰镇半日的挖瓤填蜜雪梨脆甜沁髓,凿冰屑搅匀,尝一口香沁脾碧玉凝脂的槐叶凉糕,烦热暑气霎时消弭。 她私心嘀咕,若姑娘能将对珍馐美馔的热情分一半儿给做学问,四九城第一才女未必就是佟家三姑娘。 楚娴随手取来挂在廊下的笠帽,主仆二人闲步往潭柘寺后山。 行至后山石阶,迎面走来七八个光膀子的壮实糙汉子,呼哧呼哧轻喘着往山下走。 那些汉子肩上竟坐着哭哭啼啼的年轻女子,更有数名五六岁的女童。 穗青瞧见汉子肩上垫着红绸布,登时晦气地挡在姑娘身前,免得污姑娘的眼。 “这些是做什么的?她们为何在哭?” 楚娴纳闷盯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女童。 “荒年凄苦,免不得卖妻卖女,要么为奴婢,要么为姬妾,最惨的是沦落风尘。” “即便是娼妓,也分三六九等,并非所有风月女子都能当红牌名妓,有恩客以花笺请柬挥笺相召,若不愿应召,还能婉拒。” 穗青慨叹:“女子若命好有福,一生只需伺候一个男人,若命薄,就得跟很多男人,夜夜当新娘。” 楚娴闻言,心底愕然震荡:“一生只需伺候一个男人又如何?左不过是男人的玩物,为何男子不能一生只守着一个女人?” “若无嫖客,何来妓子?该觉不耻的是声色犬马逼良为娼的嫖客,妓子无错,身不由己罢了,究竟谁贱谁贵?我看嫖客最下贱!” “林姝…”穗青吓得四下逡巡,确认后头的人离得远,听不见姑娘方才说的离经叛道之言,这才猛松一口气,复而压的嗓音惶然劝慰姑娘。 “.林纾..哪个有头脸的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可正妻只有一人,谁都越不过正妻去。” 楚娴怅然,若有所思看向穗青:“今后你需寻个不纳妾的良人,免得被薄情郎搓磨。” 穗青准备劝说姑娘大度的话堵在心口,姑娘这是在承诺她,今后为她寻个不纳妾的良人发嫁。 到嘴边的姑娘生生改成林纾,穗青感动地眼圈发红,近身伺候姑娘的奴婢都猜出姑娘不想嫁给四阿哥。 她们姑娘是最好的姑娘,自个儿挑了火坑,却不忍心她们这些奴婢遭罪。 “不说这些。”楚娴心不在焉拗下一簇嫩绿槐叶。 “你之前说朝廷安排的赈灾粥棚何时开始施粥?” “听闻朝廷过两日开始施粥。”穗青挽起裤腿,去荷塘摘鸡头米做芡实糕。 “哦,滞留在潭柘寺的灾民有多少?” “估摸着有三四百人,乌泱泱都挤在山门四周。” “恩,我们回去吧。” 穗青方摘下半篮子芡实与槐叶,姑娘就焦急催着她回去。 浦一回到庄内,姑娘一言不发扎进厨房里忙碌开。 穗青寻来斧子,躲在墙角阴凉处劈柴。 “哎呦,我来我来。” 苏盛倒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穗青可不与他客气,将斧子递给他。 不觉间潭柘寺舍利塔那传来清悠禅钟声,楚娴慢腾腾挪出闷热庖屋。 “晚膳已烹好,待日头沉下去些,我们去潭柘寺山门前占便宜!” 穗青正欲拔步去用膳,却惊诧刹住脚步,不对,姑娘方才说去哪? 穗青纳闷追着姑娘的脚步凑到灶台前。 冷不丁瞧见郑嬷嬷将一屉屉热气腾腾的馒头放入大木桶里,登时惊得张大嘴巴。 作者有话说: ---------------------- 宝们,本周四开始上推荐啦!请大家帮忙点一下收藏五角星!感恩! 第15章 “林姝!你为何又要施粥?” 穗青慌乱不已,她对百望山施粥的噩梦始终耿耿于怀。 “我闲得慌。”楚娴抓紧笨重铁勺,吃力搅动熬煮浓稠的小米杂菜粥。 “林纾,过两日朝廷安排的粥棚即可开始施粥,我们何必去凑热闹?” 楚娴未语先笑,将勺子递给穗青:“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等着瞧吧,我不会吃亏。” 可也不能又是菜粥又是馒头的给出去,回头再遇到白眼狼该如何是好?” 穗青急得面红耳赤:“林纾..”穗青被姑娘一个眼神震慑,再不敢劝说。 “哎呦,林纾啊,哪儿有这般奢靡施粥的?又是粥又是馒头,还有鸡蛋,我都想当饥民了。” 苏培盛笑呵呵盯着铁锅里冒尖儿的水煮鸡蛋,幽幽问道:“主家姑娘可知道此事?” “这点小事,我这个管事儿还是能做得主,否则你以为鲍三春为何敢施粥?苏盛,来搭把手,我们去施粥。” 苏培盛拧身望向坐在摇椅上的四爷,见主子点头允准,才跟着林纾去施粥。 日暮四合之时,苏培盛面色古怪回到西厢。 “爷,林纾这丫头邪门的很,忒邪性,忒冷情,奴才这辈子就没见过她这般市侩邪性的刁奴。” “刁奴!幸亏她只是卑贱奴婢之身,否则不知能掀起何种风浪来。” “为何?”胤禛讶异,苏培盛性子温顺,平素对谁都和颜悦色,能惹得他破功大骂之人,从不曾有过。 “爷,您不知道,林纾哪儿是去赈灾施粥的,她..她是去趁机占便宜的,用低廉工钱撺掇灾民去那拉氏庄子上的荒田开荒。” “她赚大发哩。” “她便宜占尽还不干人事儿..”苏培盛气得一口气堵在心口,猛拍心口顺气儿,却听见四爷轻笑声。 “呵。” “爷..”苏培盛懵然看向四爷。 “不错。”胤禛面露赞赏笑意,林纾很聪明,知道以工代赈。 在她的提醒下,胤禛眼前一亮,计上心来,当即奋笔疾书一封奏疏。 “苏培盛,着人将这封奏疏呈往毓庆宫,密令工部配合户部赈灾事宜。” 苏培盛偷瞄一眼墨迹未干的奏疏,竟瞧见四爷奏请太子安排工部招募饥民清理运河淤沙,以工代赈,缓解赈灾粮短缺燃眉之急。 “爷,林纾哪儿有您这般菩萨心肠,她..她简直就是在胡闹,在灾民中挑三拣四,专选年轻漂亮的女子盘剥,不知存得什么肮脏心思。” “去看看。” 胤禛怒不可遏,联想起曾听闻的惊悚传言,那拉氏最喜戕害奴婢,尤其是颜色好的奴婢。 林纾定奉那拉氏之令,挑选貌美灾民,以供那拉氏戕害虐杀。 若当真如此,林纾与穗青罪无可恕,必须死。 主仆二人抵达潭柘寺山门前,远远就听得尖利刻薄的谩骂争吵声。 “你个小贱蹄子,你哪家窑子的!敢来与我强人,今儿定撕烂你的嘴!” “你管我哪家的,再不滚今日你们就埋骨在此地吧。穗青,打!” “哎呦,杀人了!” 苏培盛忙不迭搀扶四爷凑到人堆里,但见林纾与穗青正与几个浓妆艳抹的风尘老鸨模样的老妇扭打起来,互相扯头花。 是真扯啊,没看出来看似温婉的林纾凶悍的一下就扯断一大绺头发,老鸨子被扯得痛苦哀嚎。 扭脸更是触目惊心,满脸皆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指甲血痕。 再看林纾,也好不到哪儿去,披头散发疯婆娘似的,袖子还扯烂一截。 穗青更是母大虫似的,三两下将魁梧壮硕的龟奴儿踹翻在地,一脚踩在龟奴儿脑门上,那龟奴儿登时头破血流,潺潺鲜血糊满脸。 “都给我听好了!潭柘寺乃佛门清净地,容不下奸邪苟且之人,谁若敢来这买窑姐儿,她就是下场!” 咯嚓咯嚓数声诡异脆响之后,众人吓得惊呼。 但见那老鸨儿两条腿被生生折断,断骨捅穿红绫裤,白惨惨戳向众人。 楚娴气喘吁吁将乱发捋齐,一抬眸,撞见池峥静立于微尘乱舞的斜阳里,他的拐杖按住个嗷嗷嚎哭的龟奴儿。 楚娴莞尔,隔着一众难民,朝池峥微微颔首:“多谢。” 潭柘寺前来维护秩序的武僧姗姗来迟。 楚娴狠狠踹一脚哀嚎的老鸨子,倏地拔下穗青的佩剑,横剑在一高壮难民脖颈儿。 “还不滚!” 她横眉怒视向混迹于灾民中蛊惑灾 民卖妻卖女的龟奴儿与老妇:“还有你,你们,还有石凳上坐着的老虔婆!都滚!” 收拾干净逼良为娼的龟奴老鸨子,楚娴叉腰走到瑟缩在廊下的难民。 第17章 “诸位,我这只施粥给三十岁以下女子,可听懂?潭柘山下官道旁施粥的达官贵人多得是,你们可去别的粥棚排队。” “姑娘,您就行行好吧,我孙子都饿两日了,呜呜呜..”一老妪抱紧孱弱孙子苦苦哀求。 山下那些粥棚施的粥稀得见不着几颗米粒,还都被人高马大的男灾民霸着位置,她们根本抢不到。 她宁愿在潭柘寺山门前守株待兔,她哭惨些,甚至还有小和尚能施舍她几口斋饭。 楚娴目光冷冷落在老妇身后瘦骨嶙峋躺倒在地的五六岁女童身上。 “那是你孙女?” 老妇扭头觑一眼,连连点头:“是是是,您只给一份就成,我孙女不饿。” “哦。”楚娴转身端来半碗浓稠米粥,款步走到小姑娘面前,将衣衫褴褛的小家伙搀扶起身。 “姑娘,我孙女她不饿的,她刚才吃过了..”老妇人急得伸手夺碗。 “闪开!”穗青凶神恶煞挡在老妇面前。 小姑娘一双眼睛直勾勾盯住热腾腾米粥,舔舔干裂嘴唇,嘴上却在虚弱的拒绝:“我不饿..不饿,给弟弟。” “你若不饿,我给别人喝。” 那小男孩虽孱弱,但面色尚且红润,反倒是小姑娘虚弱的浑身冒冷汗,命悬一线。 “啊..我吃,我吃。” 小家伙颤抖着扶紧海碗,咕嘟咕嘟三两口喝完米粥,又将碗底舔一遍,才舍得松手。 “你娘呢?喊你娘来吃馒头。” “我娘..被卖掉了,爹说娘去吃肉啦,不用与我们一起饿死。” 楚娴攥紧手中鸡蛋,有一瞬哽咽,将鸡蛋剥壳,塞入女孩口中,盯着她咽干净之后,才撕下半个馒头递给小姑娘。 “这馒头给你,明日我还来给你送粥和蛋,我的粥米只给你,记住了。” “多谢姐姐救命之恩。”小姑娘攥紧馒头,感激跪地。 楚娴起身,不待她拔步离去,虎视眈眈的老妪已抢走小姑娘的馒头。 身后传来池峥清冷嗓音:“天下疾苦之人犹如恒河沙数,你无法兼济天下万民。” 楚娴不曾停下施粥脚步。 “池峥,为苍生立命谋福祉,是万岁爷和朝廷之事,我一弱女子又如何能兼济天下?若我当真存此念想,又该被世人指责我牝鸡司晨。” “我只做力所能及之事,不论得失,即便杯水车薪,即便徒劳无功又如何?袖手旁观,即是帮凶。” 楚娴说罢,俯身从海碗里抓起一把香灰,涂抹在一面容清丽的十二三岁少女脸上,温声细语对少女叮嘱。 “你脸上的香灰若不擦去,明日可来寻我领馒头和粥米。” 楚娴朝身后的穗青伸手,却见池峥将剥壳的鸡蛋递给那少女。 “哎呦,这老翁着实可怜。” 眼见苏盛将馒头递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老翁,楚娴寒着脸冲上前,将馒头夺回来。 “苏盛,再敢乱给吃食,扣一个月工钱,立即回庄子熬粥去!” “林纾,你为何如此铁石心肠,你到底在救济灾民还是选美呢?” 苏培盛气得跳脚。 楚娴眯眼乜向苏盛:“苏盛,若你是灾民,你有爹娘、爱妻、一双儿女,必须卖一人方能苟活,你会卖你爹娘,还是妻儿?” “那自然是卖...”苏培盛倏尔哑口无言。 方才那一瞬,他几乎不曾迟疑,立即想到先卖妻,再卖女。 换成任何人都是如此想法,他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难怪..难怪林纾只接济年轻女子,还必须是容貌姣好的女子。 苏培盛愧疚低头,在贫寒之家,女子拥有美貌只会是灭顶灾难,她的美会成为原罪。 “我无法兼济天下,但我能救一个算一个,女子比男子活得艰难,我只救弱者,孰强孰若,你若还分不清个中道理,那就是..牛马裙裾..马牛裙裾?” 楚娴心虚偷瞄穗青。 冷不丁身后传来溢出喉间的低沉清越笑声。 “裾马襟牛。”胤禛抿唇忍笑。 “咳咳咳..分工行事,穗青和苏盛去东边,我与池峥去西边。” 楚娴尴尬掩袖,手腕挡在眼前,却没遮住羞红脸颊,后知后觉发现袖子不知何时被扯断,露出一截纤细莹白皓腕。 她犹豫着先回去换身衣裳再来,眼前一花,鸦青短褂严严实实盖紧她露出的手腕。 胤禛掸平一袭青衫,见她看过来,含笑颔首回应:“若不嫌弃,可先做遮挡之用。” “多谢。” 楚娴将池峥的马褂缠在手腕,二人一刻不敢停歇,给蜂拥而来的难民施粥。 此时郑嬷嬷竟满脸焦急冲到楚娴面前。 第16章 郑嬷嬷一顿比划后,楚娴忽地掩唇灿笑。 “嬷嬷,你回去贴一张红纸布告,就说咱庄子愿意提供两顿饭,男灾民一顿给两个荠菜大包子,米粥准保能立住筷子不倒下,绝不给糊弄人的稀粥,工钱依照市价一半且可日结,绝不拖欠。” “十岁以上,四十岁之下女灾民不给工钱,但每日给两顿稀粥喝。” 人皆无利不起早,若要更多女子能得一口吃食充饥,只能牺牲她们的利益。 否则她无法让更多庄子趋之若鹜效仿她的做法,到头来遭罪的还是灾民们。 至于老幼者,能活着熬到京师者,数量本就不多。 若朝廷无能至无法让老人和幼儿喝上粥,朝堂上自会有人先保不住顶戴花翎,他们不敢。 郑嬷嬷连连点头,忙不迭回去贴告示,生怕被别家庄子捷足先登。 “林纾,出何事了?”苏培盛好奇追问。 “我让郑嬷嬷到附近相熟的庄子管事儿那散播消息,就说年轻力壮的灾民用起来便宜省心,还不费几个银钱。撺掇各家庄子抢人去。” “眼下正值初收,有便宜不占是傻子,那几家庄子都是大户,免不得聘短工麦客秋收,一听我们庄子占天大便宜,都悄摸来撬墙角,气人。” 楚娴嘴上虽在埋怨,眉眼间却盛满笑意。 “哼,他们只当咱是趟混水的马前卒,瞧见我们从灾民身上得好处,见着兔子才肯撒鹰,都是人精。” “若咱没得到好处,指不定他们如何嘲讽咱。”穗青鄙夷讥讽几句。 楚娴抿唇压下欢欣笑意:“没准儿别家庄子今晚就能传开消息,连夜开始抢人。” 真正能消耗大量灾民的田庄,是权贵私庄,若权贵们也闻风而动,不愁灾民没粥喝。 “可凭秋收谋生的短工又如何养家糊口?” 苏培盛忧心忡忡,凡事皆此消彼长,灾民得利,以秋收谋生的短工又当如何自处? 楚娴默然不语,世间岂有双全法。 以短工为生的多为走南闯北的麦客,追逐麦子从东往西逐渐成熟的步伐,如候鸟般迁徙。 “只不过是京城附近小范围内的庄子无需短工,麦客又岂会与朝不保夕的灾民争活路。” 楚娴沉吟不语,忍不住慨叹:“若运河清淤能用灾民以工代赈就可两全。” 不觉间,粥米馒头已派发殆尽,楚娴竹篮中唯余下四颗鸡蛋。 她将鸡蛋分给池峥主仆与穗青,四人踏竹烟波月归家。 楚娴放慢脚步,凑到池峥身侧。 “池峥,会做假账吗?” “不会。”胤禛嗤之以鼻,他最忌恨弄虚作假滥竽充数之徒。 “那你需学学如何做假账,今后用得着。”楚娴将鸡蛋壳丢进竹篮,拿回去喂猪。 “为何做假账?”胤禛凝眉,神情严肃。 “不做假账如何赚银子?你难道只靠着你那几俩碎银娶妻生子?” “姑娘庄子众多,哪儿会如此揪细,咱一年抠出十几二十两银子,总比拿微薄月钱好。” “抱歉,池某不做假账。” 胤禛收回对林纾的赞赏之情,愤而别开脸,恼的不去看她嬉皮笑脸的模样。 “别家管事都会做,我以为你也会,随口问问而已,别当真。” 楚娴心下欢喜,池峥为人倒是清正。 “其实是姑 娘让我试试你的人品如何,池峥,恭喜你过关。”楚娴只能将黑锅丢给自己。 “哦。”胤禛寒起脸,那拉氏其身不正,才会质疑旁人与她同样卑鄙下作。 “今晚咱就将契书签字画押如何?” 今日在潭柘寺施粥之时,她已收到保定府的密报,池峥主仆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方才怂恿池峥做假账,是对他最后的考验。 楚娴彻底放下戒心,池峥能用,但还需继续考察一番,她才能决定是否让池峥成为她的心腹,替她抛头露面,全权处理外宅事务。 回到庄内,楚娴迫不及待与池峥主仆落契书,就怕池峥跑了。 待楚娴捧着契书和池峥主仆的路引,满心欢喜离去,苏培盛凝眉看向桌案上墨迹未干的契书。 “爷,咱就这么把自个儿卖啦?奴才晕晕乎乎找不着北了都。” 第18章 胤禛一手撑腮,慵懒瞥一眼契书。 “去通知爷名下庄子,让他们雇请灾民秋收,条件参照那拉氏这座庄子,女丁不限老幼,一日供两顿粥。” “再密令刑部严查烟花柳巷之地,若胆敢趁机购买灾民逼良为娼,立即歇业,主事者下狱治罪。罚银一万两,此后不得再招纳官妓经营。” 胤禛凤眸微敛,他开年初涉朝堂,如今在刑部轮值主事,若在他眼皮底下闹出逼良为娼的丑闻,他罪无可恕。 幸而今日发现及时,否则汗阿玛定会震怒。 “嗻,奴才这就去办。” 苏培盛咋舌,忙不迭扭身去竹林寻藏匿的护卫们,四爷名下三十六座京城附近的庄子与赐下的五座皇庄,都需连夜嘱咐下去。 林纾这丫头精明能干,若今后能协助他打理四阿哥的产业,定能如虎添翼。 只可惜..苏培盛忍不住唉声叹气。 只可惜林纾是那拉氏的奴婢,四爷绝不会信任她。 第二日一早,楚娴照旧准备粥米馒头与鸡蛋前往潭柘寺施粥。 今日来潭柘寺乞食的灾民果不其然锐减大半。 “姐姐。” 昨日被楚娴救济过的小姑娘怯生生跑到她面前。 “小妹妹,今日有番薯粥。” 楚娴待要盛粥,小姑娘却摆摆手。 “我已吃过早膳,潭柘寺南边好几个大庄子在招灾民秋收,我回来与姐姐说一声,您把粥给别的灾民吧,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真的呀,那你得选个条件最好的庄子,吃饱些。”楚娴眉眼弯弯,伸手轻抚小姑娘乱蓬蓬的脑袋。 “你等等,我帮你梳头。” 楚娴赶忙用手指梳开小姑娘的乱发,从衣襟取下帕子当发带,为小姑娘梳出齐整的辫子。 “别洗脸,我涂抹在你脸上的香灰,掺进潭柘寺里最为灵验的平安符,洗去就无法保平安,绝不可洗去,记得吗?” “我记住了,多谢姐姐。” 目送小姑娘与祖母离去,楚娴继续施粥。 “当家的,三里外的庄子给包子吃,还有草庐暂住呢,咱快去报名。” “哎呀你吃什么番薯粥,那边庄子还给半个咸鸭蛋和黄面馒头。” 面黄肌瘦的妇人拽着自家男人急急离去,正眼都不瞧楚娴递来的稀粥。 楚娴哭笑不得,没想到她熬的番薯稀粥竟会被嫌弃,挺好。 直到午正,粥桶里还剩下大半稀粥尚未送出去。 “林纾,你瞧瞧这些灾民都开始挑肥拣瘦,亏得我担心他们挨饿,天不亮起身熬粥。” “方才还有灾民嫌弃我们的粥熬得不够浓稠,立不住筷子,还嫌弃我没给咸鸭蛋,岂有此理,真是升米恩斗米仇。” 穗青拎着沉甸甸粥桶,气呼呼跑到姑娘跟前告状。 楚娴笑而不语,坐在长阶之上,兀自盛满一碗番薯粥喝。 “灾民挑肥拣瘦是好事儿,若天下万民都能挑肥拣瘦,而非饥不择食,才真是太平盛世。” “咱明儿就不必再来当善人啦。”楚娴仰头将稀番薯粥喝光。 待要再装一碗稀粥解渴,池峥长身玉立,款步而来,撩袍端坐在她身侧,二人相视而笑,一道喝粥。 暮色四合之时,户部紧急调拨来赈灾粮食,在潭柘寺山脚下搭建粥棚,可翘首以待许久,只零星赶来几十名老弱病残。 为防止有宵小之徒冒充灾民冒名赈灾粮,朝廷粥棚熬煮的米粥比楚娴桶里被嫌弃的番薯粥还清澈稀薄。 根据过往赈灾的经验,甚至还往粥锅里撒入粗糙麦麸,所剩无几的灾民逃走大半。 剩下的灾民早已饿急,哪还管什么麦麸噎嗓子, 户部赈灾的官员面面相觑,灾民呢?为何一夕之间灾民都凭空消失了? 楚娴将苏盛与穗青唤去厘清灾民收采柿子的工钱,与池峥蹙足于官府粥棚外观望许久,这才如释重负。 已是月上中天,虫声繁密。 楚娴与池峥二人迤逦闲走于潭柘山林荫小道。 忽地一阵凉风掠过,鹅黄小花簌簌而下。 胤禛伫立,拈起无端落花,抬衣袖拂开肩头落花,转过面来,恰与林纾瞧个正着。 楚娴正偷眼打量池峥,未料他竟转头看她,突如其来地,他挨近,楚娴羞红了脸。 “看什么?”她抢先开口,先发制人。 “你头上有落花。”胤禛抬手,以指腹捻起落花,怕她不信,捧到她面前。 楚娴接过那朵不知名野花,随意轻握于掌心。 “后日一早,郑嬷嬷即将回府。” 池峥是庄子管事,自是要提前与他知会一声。 自那夜遇险,楚娴趁机说服郑嬷嬷回府养老,她允诺从潭柘寺请一尊开光的观音像,让郑嬷嬷在府里诵经祈福。 老嬷嬷心疼她,终是含泪松口答应。 今后潭柘寺南麓这座庄子,将交给池峥与苏盛打理。 “好。”闲人而已,胤禛浑然不在意,只要林纾不离去... 兀地,胤禛面色一沉。 第17章 胤禛不知为何会冒出如此荒谬念想。 收回杂乱思绪,胤禛将目光落在林纾白皙手腕,她正百无聊赖用帕子穿过皓腕上绞丝银镯把玩。 “池峥。” “恩?”胤禛抬眸凝向她。 她伸手揉着眼皮,眼皮发红,荷色胭脂洇在眼尾。 “下个月初,你需做庄子账目,姑娘十月末从盛京城归来,我得代表咱庄子,到姑娘跟前报账。” “你还需提前做好庄子明年的开支预账,误差不得超过二成,否则姑娘会扣月钱。” 楚娴絮絮叨叨嘱咐池峥,池峥是她选定的管事之才,她对池峥的要求比别的管事严苛。 若池峥能盘活这座庄子,她会逐渐放权于他。 二人闲步回到庄子,鼻息间满是柿子的清甜果香,廊下通风处悬满一串串柿子,一眼望不到尽头。 穗青捧来账本交与姑娘过目。 “林纾,南边柿子林共采集三千二百六十八斤柿子,今年的柿子采收得过早,依照你的吩咐,只能将未熟的柿子做成柿饼。” “这帐册记录今日发出的工钱明细,上头有短工画押支取银钱的细项。” “交给池峥核验。”楚娴开始当甩手掌柜。 “四斤柿子方能出一斤柿饼,今年柿子采摘过早还需刨除大量品相差的劣果,估摸着顶多能出六百斤。” 穗青心疼咕哝道。 “穗青,若我们不解决灾民问题,连六斤柿子都保不住,他们饿急了才不管什么京畿城内,迟早将柿子抢光,这六百斤已是意外之喜。” “明儿庄子底下二十六户佃农来交租,池峥,明日我与你一道处理。” 楚娴抻抻懒腰,秋收在即,她名下十七处私庄还需亲自打理,她必须尽快将这些琐事丢给池峥处理。 回到西厢内,胤禛将手中帐册丢给苏培盛处理。 苏培盛挠头,拧身将帐册丢出窗外,自有人连夜处理妥当。 “爷,林纾这丫头着实不错,奴才就没见过这般有胆有识的奴婢,”苏培盛对林纾不吝夸赞。 胤禛唇角不经意微扬:“尚可。” “去告诉林纾,后日开始,每日辰时学骑射两个时辰。” “明日庄子底下佃农要来,也不知又该闹出什么岔子来。”苏培盛躬身侍立在桌案边,满眼不耐烦。 “奴才总觉得林纾在故意考验您。” “且静观其变。” 胤禛将轻巧竹木弓绷紧弦,两指捻紧弦调节力道。 以她的力道,勉强能拉开四力半的弓,用竹木软弓正好。 调试妥当弓弦后,胤禛用指腹摩挲竹木箭身,不悦蹙眉:“取锉草来。” “嗻。”苏培盛心底叫苦不迭,拧身抹黑到后山找寻能去除木材表面毛刺的锉草。 东厢烛火亦彻夜通明,此时楚娴正独坐窗前打磨鹿角盘骨,赶制一对武扳指。 扳指并非只有装饰之用,而是射箭必备工具。 扳指正下方有一拉槽,用以扣住弓弦以便拉箭。 射箭时需将扳指套在右手拇指用以钩弦。扳指正下方有拉槽,以此扣紧弓弦以便挽弓,防止放箭时回弹的弓弦擦伤手指, 扳指有文武之分,文扳指多于外壁精雕细琢诗句或旖丽花纹,武扳指则为素面,尤以用鹿角盘骨制作的扳指最为透气排汗。 鹿角扳指虽不值钱,但若长久佩戴,汗液沁黑扳指,形成黑眼轮廓,能成为名品黑璋,价值不菲。 她的身份是丫鬟林纾,若贸然取出名贵扳指,定会被敏锐的池峥察觉异常,这鹿角扳指最适合她的身份。 “林纾..”穗青欲言又止,盯着姑娘埋头打磨一对儿扳指。 “林纾,我觉得你送池峥扳指,不大合适。” “哪里不合适?”楚娴仰头看向穗青,她涨红脸攥紧双手,显得局促不安。 第19章 “扳指可不能乱送,扳指是满人男女定情之物,用以表达夫妇一心,忠贞不渝的情意,你送池峥不合适。” 楚娴并未停下打磨扳指,只不屑轻嗤:“忠贞不渝?哪门子的忠贞不渝?又何来夫妇一心?” 楚娴被穗青这句笑话气得想发笑,她若倒霉当上四福晋,这辈子都不可能与四阿哥夫妇一心,更遑论忠贞不渝。 “穗青,池峥并非满人,无需用满人习俗制约。” “况且我做的是素圈的武扳指,既无纹路又不留雕花字迹,若我不承认,谁能咬定这扳指是出自我手?” “池峥为我亲自赶制弓箭,我若还让他费心准备扳指,也忒不通晓人情世故。” “可林纾..” 穗青还想继续劝谏一番,却见姑娘满不在乎地别过脸去。 “穗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必担心。” 临近子夜,楚娴屋内烛火吹熄许久,西厢烛火方暗。 第二日清晨,楚娴令穗青将郑嬷嬷送回府中安顿,她则领着池峥主仆二人处理佃农缴纳佃金琐事。 二三十个佃农齐聚在庄内,楚娴捧着一盘五香瓜子与花生芝麻酥糖,穿梭在佃农中,时不时与他们闲聊几句。 “林纾。”斜风细柳下,一麦色面容粗布裙钗的少女笑眼盈盈朝她招手。 “绫美,许久不见,你都当娘啦,恭喜恭喜。” 楚娴抓一大把酥糖塞给绫美身边的两三岁小娃娃。 上一回见绫美,还是在两年前,二人年纪相仿,当过几个月玩伴。 绫美与她同龄,难以想象十四岁的女孩子已早早当娘。 “绫美好福气啊,有好娘亲帮衬着。”绫美身后一蓝碎花头巾的妇人语气艳羡。 “是啊是啊,你娘给你那么多银子,你还租田做甚?合该买两亩地自己种。” 楚娴皱眉,拽着绫美来到堂屋内。 池峥主仆正在盘账,楚娴示意池峥继续盘账,不必回避。 她将绫美拽到支摘窗边追问:“绫美,出何事了?为何你娘要给你三十两银子?” 楚娴记得绫美娘亲张氏精明狡诈,从不是愿意吃亏的软柿子,从前她对绫美算不上疼爱。 事出反常必有妖,楚娴从众人只言片语中,已猜测到残酷真相。 绫美满眼喜色,捻起一块酥糖吃起来。 “林纾,年前我爹过身,在北郊留下两亩地,我娘将地分给我两位兄长,竟将爹留给她傍身的三十两银子悉数交给我。” “我娘不偏心眼,她待我极好,他们都羡慕我有个好娘在身边帮衬。” 楚娴面露古怪:“傻绫美,你被你娘算计惨了,还在喜滋滋为她数银子。” “啊?林纾你为何这么说?我娘哪里算计我?” 书桌旁,苏培盛支着耳朵偷听,再偷瞄一眼四爷,亦是搁下毛笔。 楚娴搀着绫美坐在月牙凳上。 “北郊田地一亩市价四十五两到八十两不均,以五十两估算..” “我是女儿,自是不能与兄长们争田产。”绫美话赶话辩解。 楚娴无奈叹息:“听闻你娘身子骨不健朗,每年抓药银钱该不少吧,你娘却留在你身边,意欲何为?” 绫美点头:“是,她每年抓药的银钱都需四两银上下。” 楚娴继续提醒:“她身子骨不好,无法帮衬你太多,顶多帮你洗衣做饭,我若猜测没错,她可能病得连洗衣做饭都难,是也不是?” 绫美面露难色,缓缓点头。 “傻绫美,你娘只是将她的药钱暂时交给你保管而已,哪算得上把银子真分给你?” “她若真心实意想将银子给你,断不会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她让所有人都知晓给你三十两,又是为何?” 绫美面露古怪:“是..是为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拿走她安身立命的银子,今后我得承担为她养老送终的重担。” 楚娴正色道:“她若真对你们兄妹不偏不倚,断不能只留在你家中白吃白喝,心安理得让你照顾,而是该让三个儿女轮流照料。” “她自知病重,私心不愿成为两个儿子的累赘,又想在人前博个不偏不倚的好名声。” “她心机叵测,用那三十两药钱以小搏大,将你一家子架在火上烤,逼得你不得不照顾她。” “她如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你只能好生伺候着,说不定没两年就病瘫了吧。” “你还需在家侍奉她,如此你家中不得不少你一份劳力,你夫家定会怨声载道。你在婆家如何敢抬起头来?” “她若真为你着想,就该三家轮流住着,哪儿可能只赖在你家里?” “那三十两银子还不够她买药吃,你还需费银子照顾她吃喝拉撒,你兄长更会理直气壮,咬定你拿走银子就该伺候你娘。” “你若不忿,待银子花光,你是自己割肉吐出三十两,还是继续让你娘吸血?谁信你将三十两都花在你娘身上?” “旁人只会认为你花光你娘的银子,还丧尽天良当白眼狼。” “啊!”绫美语气陡然染上哭腔:“林纾,我娘这两日的确病着,但还能行走自如,我没想到,我当真没想到!” “她为何这般算计我呜呜呜..眼下该如何是好?”绫美已方寸大乱,抓紧林纾衣袖泫然欲泣。 楚娴冷笑:“你娘给你三十两药钱,却逼你用命还,你难道还看不明白?” 第18章 “你兄长未必知晓你娘病重,你可将三十两银子大张旗鼓送回娘家,瞧他们是何说辞。” “若他们愿赡养你娘,你正好金蝉脱壳,由你两位兄长为银子掰扯去。” “若他们断然拒绝你,定是与你娘沆瀣一气算计你,你也不必给他们留任何情面,一纸诉状告到衙门里去。” “当务之急,你需将三十两银子立即退回还,让所有人瞧见你没拿银子,免得你娘讹上你。” 楚娴心底不安,清官难断家务事,若非从前绫美待她和善诚挚,她才不愿多管闲事,绫美娘亲张氏并非善茬。 若被张氏知晓是她在撺掇绫美闹腾,张氏定不肯善罢甘休。 “好林纾,若非你今日提点,我定万劫不复,回头我定重谢你,我先回去处理这污糟事儿。” 绫美哭哭啼啼抱起孩子心急如焚离去。 苏培盛瞠目结舌,张大嘴巴。 林纾这丫头通透练达,将人情世故那点子弯弯绕绕洞穿。 她当那拉氏的奴婢,着实可惜。 目送绫美离去,楚娴回身,折步踱到书桌边。 池峥一袭青葛薄衫,翻起白袖里,正捉笔盘账。 略扫一眼账目,楚娴满意点头:“还有几户佃农?” “七八户,庄子上半年账目已厘清。”胤禛将账本推到林纾面前。“你..” “林纾,姑娘来信。” 不待楚娴夸赞池峥一番,穗青竟火急火燎小跑前来,她从不曾如此惊慌失措过,楚娴心下一惊。 穗青手中 并无书信,显然密信内容不能为外人知晓。 楚娴朝穗青颔首,二人急步回东厢房。 “姑娘,影子在盛京城郊遇刺,并无大碍,两名林纾与一名羡蓉、一名穗青战死。” “为何此次伤亡如此惨烈!”楚娴心下骇然。 “让影子即刻撤回京城,务必将刺杀一事压下,千万别让我阿玛知晓。” “晚了,刺杀动静太大,一名林纾临死前将消息传给老爷,老爷已星夜兼程归京,七八日后即可抵达京城。” “老爷已密令影子即刻归京,影子今晨已回府邸。” “查!查出是谁!可有何蛛丝马迹?”楚娴愤恨咬牙切齿。 “查不到,依旧不存活口。”穗青愁眉苦脸。 “另外婉姑娘来信,她已提前归京,约您明日在致美楼相聚。” 婉凝为何提前归来? 楚娴焦头烂额,忙不迭让穗青立即收拾行装,婉凝不声不响归京,定是受了天大委屈。 她不放心,今日必须去瞧瞧婉凝。 “穗青,去与池峥主仆交代一番,就说姑娘提前归京,召你我回去问话,归期不定。” 与此同时,胤禛收到那拉氏遇刺归京的密报。 “可查到凶手是谁?”胤禛举起密报引燃。 “查不着,她树敌太多,咱都无需动手,多得是人盼着她死。”苏培盛揣手,揶揄笑道。 “不过咱派去的人趁机杀掉了两个林纾。”苏培盛意味深长抬眸看向四爷,又急急垂首不语。 良久,头顶上方传来四爷愉悦低沉的笑声:“甚好。” 苏培盛咧嘴,他就知道揣摩对了主子的心思。 “池峥,姑娘已提前归京,召我与林纾回去问话,归期不定,你打理好庄子。” 门外传来穗青焦急声音。 “好。”胤禛沉声回应。 待脚步声渐远,苏培盛凑到四爷身侧:“主子,咱是不是也该回去露露脸?” 第20章 “八爷听闻您受伤,递来帖子说要探望您。” “八弟已从木兰秋狝归京?”胤禛诧异,继而了然一笑:“郭络罗氏定也归京。” 八弟与未来八弟妹郭络罗氏感情甚笃,胤禛不免艳羡,不禁生出怨恨。 为何大哥与三哥五弟七弟八弟定下的福晋都与他们情投意合,为何独独汗阿玛赐给他的福晋,却如此不堪。 他究竟何错之有,汗阿玛竟将那拉氏赐给他当福晋。 胤禛愈发恼怒,强压下满心怨恨,冷冷眺望窗外。 “今晚离开,令人乔装打扮在此地驻守即可,给八弟去信,明日午时,爷在致美楼设宴款待。” “嗻。” 夤夜,西厢门前停着辆低调质朴的乌木马车。 屋内,苏培盛已用叶神医秘制的药水卸去化容水伪装,露出唇红齿白的真容。 水汽氤氲中,四爷随手将濡湿的帕子丢入铜盆中,显露出真容。 鼻梁削挺,嘴唇犀薄,端得是神清骨秀,俊极雅极,俊颜上再无半分池峥温润影子。 “令他们看好庄子。”胤禛负手,雍容雅步离去。 待马车走远之后,从暗处窜出两道熟悉身影,‘池峥’一身青衫落拓,身后‘苏盛’嬉皮笑脸,主仆二人回到西厢内挑灯夜读。 .... 楚娴回到府上,连夜将影子唤来盘问。 “奴婢不知,那晚暴雨如注,奴婢只听马车外头羡蓉与穗青等人与刺客殊死搏斗,再打帘偷瞧见七八个身手不凡的黑衣人。” “而后穗青和羡蓉败下阵来,藏在暗处的两位林纾出手了,兔起鹘落间,她们与贼人一路缠斗至密林,穗青驾马车带奴婢一行人逃入盛京城内。” “恩,你下去歇息吧。”楚娴头疼欲裂。 阿玛留给她的林纾是最强悍的护卫,平日里这二人断不会轻易出手,若她们出手,则代表她性命堪忧,她们不得不死战护主。 阿玛这些年拢共才精心培植两个林纾,如今全都折损在盛京,阿玛定震怒无比。 “到底是谁?竟如此丧心病狂?幸亏姑娘没真去盛京城。”穗青后怕地拍着心口。 楚娴苦笑不语,还能是谁? 随着她与四阿哥大婚将至,针对她的刺杀愈演愈烈,刺客摆明不愿瞧见她成为四福晋。 普天之下,谁最忌恨她成为四福晋,凶手就是谁。 普天之下,她最不愿自己成为四福晋,除了她,还有..四阿哥。 楚娴心下惶然,没想到他为拒绝这门婚事,竟对她如此穷凶极恶的刺杀。 该如何是好,随着婚期临近,这段孽缘犹如华裘之蚤,令她坐立难安。 四阿哥对她的刺杀将愈发丧心病狂。 既然退婚是二人的共识,何不坐下来好好商榷一番。 可那人对她避而不见三年,该如何见到他?又该如何与他达成退婚同盟? 楚娴痛苦抱头,一阵阵窒息无助席卷而来。 “姑娘,婉凝姑娘今儿与安亲王福晋入宫请安,派人来传话,说明儿午时在致美楼见。” 穗青端来一盏定惊茶,此刻姑娘面色煞白,许是被吓着了。 楚娴心不在焉接过茶盏,囫囵灌下几口压惊。 第二日辰时刚过,楚娴迫不及待前往致美楼。 她下意识往天字雅间走去,却莫名被伙计拦下。 “穗青,怎么回事?”楚娴费解。 穗青垂头丧气请罪:“说是今儿致美楼三楼所有雅间都被包下。” 穗青心底叫苦不迭,致美楼的雅间有天地玄黄四类,最为豪奢的天字雅间拢共八间。 仅是在雅间闲坐,就需二十两茶水钱,茶水还需另算银子。 平日里没几个人会去定雅间,更无人会阔绰地包下所有雅间。 是以,她如从前那般,不曾提前预订。 原就是姑娘自己吩咐过,预订需浪费二两预订银,若有事无法前来,那二两银子白白浪费,不准她们提前预订雅间。 穗青自是不敢怪罪到姑娘头上,只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 楚娴蹙眉,地字雅间隔音不佳,从前她坐在地字雅间用膳,甚至能听见隔壁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可眼下只能选择地字雅间。 “去寻一间安静些的地字号雅间。” 穗青小心翼翼诶一句,拔步去寻合适雅间。 楚娴落座,精挑细选婉凝喜欢吃的菜肴,让伙计尽快上菜,婉凝性子急躁,不能让她干等着,否则她定要拍桌骂人。 穗青守在门外,冷不丁瞧见一淄衣华服贵公子款步而来。 她没来得及瞧见公子面容如何,不经意却先瞧见那贵公子登阶撩袍之时,华袍之下,隐约有四开裾的里衬。 满汉平民日常服饰皆为两开裾长衫平袖端,唯有宗室子弟方能穿四开裾便服。 穗青压下脑袋,心底不免唏嘘。 也不知是哪位宗室子弟,当真是造作,既穿便服,又放不下宗室子弟的高贵,用四开裾来显摆身份。 四九城内三条腿的男人也许不好找,但宗室子弟一抓一大把,遛个弯都能撞见好几辆紫缰朱觳的马车。 又不是皇子龙孙,显摆什么呢~ 穗青接过伙计端来的食盒,拎食盒踅身入雅间内。 苏培盛站在台阶底下就瞧见穗青的身影,穗青在此,那拉氏自是也在此地。 待穗青掩门,苏培盛探头探脑找寻林纾身影,冷不丁有便服小太监苦着脸凑到苏培盛跟前。 听清小太监的话,苏培盛气得敲他榆木脑袋,当即心惊胆颤到主子爷跟前回话。 “爷,天字雅间被人包圆儿了,今儿个只能委屈主子在地字雅间设宴。” “加银子。”胤禛冷冷觑一眼办事不力的狗奴才。 “爷,致美楼后头的东家是那位爷,不好强压。”苏培盛战战兢兢。 “哼,罚俸一月。”胤禛甩袖怒视。 第19章 苏培盛虾着腰,将主子请到地字二号雅间落座。 踅身至门边,撞见熟悉的细眉团脸,慧黠长眸,八爷胤禩身边伺候的心腹太监闫进耷拉着眉,耸肩迈腿入内。 闫进朝苏培盛霎霎眼,躬身退到他身侧站定。 “四哥久等。”八阿哥胤禩将玉骨扇随手丢给奴才。 他的嗓音压得极低极轻,目光时不时瞟向屏风 后。 胤禛捻茶盏慵懒呷着,嘴角噙笑看八弟心不在焉。 雅室内,楚娴将婉凝喜欢吃的菜肴摆到她座位面前。 “娴儿!”婉凝人未到,声先至。 楚娴起身相迎:“怎地提前归京?是不是谁惹你不高兴?” 郭络罗氏闻言,登时撂下脸来,怏怏不乐:“甭提这些丧气事,娴儿,我想退婚!” “婉凝!慎言!”楚娴惊得伸手捂住婉凝嘴巴。 “万岁爷赐婚等同圣旨,你岂可抗旨?别说气话。” “娴儿,我好恨,我才知上个月初五,他屋里已添置两个内务府送来的奴婢。” 楚娴默然不语,她与婉凝二人无话不谈,她甚至知道八爷与婉凝二人去岁就亲过嘴儿,除去没到最后一步,二人已是亲密无间。 八爷屋里的奴婢,定是为皇子启蒙男女情事的试婚宫女。 皇子阿哥在婚前都会有宫女启蒙调教情事,免得大婚时皇子不知夫妻敦伦之道,闹出笑话,有损皇族颜面。 “婉凝,八爷是皇子,他这辈子注定妻妾成群,如今只是两个奴婢而已,若你二人完婚之后,你身为嫡福晋,还需为他亲自甄选合适女子,送到他榻上伺候他。” “别说了!娴儿,我不嫁他,眼不见为净,我知你心底也不愿嫁四阿哥,我们想办法退婚去。” “婉凝,别闹了,你不要九族啦?”楚娴压低声音,就怕大逆不道之言传出去。 “我自有办法退亲,我只问你愿不愿与我一道退亲,我保证你我二人定能全身而退。” 郭络罗氏胸有成竹拍着心口保证。 “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郭络罗氏气哼哼起身,倏地手腕被娴儿攥紧。 “嗳,你当如何全身而退?先说说看,我..” 楚娴惶然四顾,皱起脸压低嗓音:“我...我也想退亲。” 一门之隔,苏培盛与闫进二人缩着脑袋不敢吱声,四爷与八爷面色愀然不悦,正冷笑着听隔壁那二位商量着如何退亲。 这二位姑奶奶还真敢说,苏培盛听得后背直冒冷汗,都不敢细听。 “娴儿,四九城中想当皇子福晋的世家贵女多如牛毛,不缺我们二人,你也真是的,既不愿嫁四阿哥,为何当年要与佟佳氏争?” “其实今儿我是诈你的,从前你多黏四阿哥,恨不能长在他身上,可这些年来,你竟绝口不提他,我就知你不对劲,你还真不想嫁啊..” 郭络罗氏仍是懵然,当年娴儿为嫁四阿哥使劲浑身解数,险些命丧黄泉,硬是从隆科多之女佟佳氏手里抢走四福晋之位。 第21章 既是她苦心孤诣争来的姻缘,为何又不愿嫁? 楚娴苦笑:“我对不起四阿哥,也对不住我阿玛,当年是我任性妄为,得罪了四阿哥,还害得我阿玛丢掉九门提督一职。” “往事不提也罢,好婉凝,你且说说如何能全身而退。”楚娴焦急追问。 “娴儿,满京城都知佟佳氏钟情四阿哥,不若就将四阿哥还给佟佳氏,我去打听打听佟佳氏与四阿哥近来行程,再寻机会让二人邂逅纠缠,安排人撞见他二人有私情。” “婉凝。”楚娴沉声打断婉凝的馊主意。 “我可以杀了她,但绝不能坏人名声。” “若被人撞见佟佳氏与四阿哥有私情,四阿哥也许只被人戏谑几句年少风流,可佟佳氏的名节就完了,说不准佟家为维护家风,一根白绫绞死她,佟家姑娘何其无辜?” “除了不毁人名节,旁的法子我都愿一试。” 楚娴虽做梦都想着尽快退亲,但绝不能丧心病狂戕害无辜。 “娴儿,佟佳氏对四阿哥的心思路人皆知,定赶着对四阿哥投怀送抱,若事成,她也许还对你感激涕零,你如此心慈手软瞻前顾后,如何能退亲?” 郭络罗氏叹气:“那还有一法,我们可买通钦天监,编造不吉谶语,拖延你与四阿哥的婚期。” 楚娴遗憾摇头:“钦天监每年都会提前占卜来年吉凶呈报御前,除非大婚前出现异常天象,否则无法自圆其说,我们如何能操控异象?” 她才不会蠢到用蚂蚁现字或引来天雷之类的雕虫小技制造异象,若被发现,九族倾覆。 说话间,一阵闷热薰风自半敞棱花窗漏进雅室,楚娴面色有一瞬慌张,抓过婉凝衣摆细嗅。 “诶诶诶,你做甚。” 郭络罗氏被娴儿热烘烘的鼻息闹腾得手腕发痒,咬唇低笑几声。 “你房里是不是又点熏香了?提醒你多少回,用蔬果花香,勿用熏香。”楚娴心下骇然。 郭络罗氏不以为意,眉眼含笑,忽地想起那人,忍不住绷起脸来:“这是薰肌香,薰人肌骨后,不生百病,是那人为我调的香,一会回去就扔给狗用。” 楚娴愈发焦灼,她知道婉凝说的是气话,她哪舍得扔八爷送的礼物,可她今日必须撺掇婉凝弃香不用。 “得了吧,八爷随意勾勾手指,你魂儿都随他去了,哪舍得丢他给的熏香。” “嗨呀!你瞧不起谁!翠翘!立即去我房里将熏香丢去喂狗。” “婉凝。”楚娴正色:“我们说好一辈子都不用熏香,你不能食言。” 郭络罗氏原在打趣,见娴儿板起脸,忙安抚道:“好好好,让他今后别送这些来。” “娴儿,你未免草木皆兵,熏香罢了,又是胤禩亲手所制,能出什么事儿?” 楚娴有口难言,婉凝的额娘并非安亲王福晋嫡出,而是安亲王庶女。 安亲王继福晋赫舍里氏膝下不缺嫡出的孙女。 婉凝一岁丧父,三岁丧母,被外祖安亲王接到王府抚养。 安亲王自是无法亲自到后宅教导外孙女,素日里都是由赫舍里氏亲自教导。 听闻婉凝的亲外祖母曾与赫舍里氏闹过不快,没多久人得风寒没熬过来。 深宅大院里藏着掖着污糟事掰扯不清。 楚娴默认赫舍里氏与婉凝的亲外祖母是死敌。 康熙爷还独独选择无父无母的庶出孤女为八皇子福晋,生生打赫舍里氏的脸面,她心底哪儿能真豁达大度? 旁人都说婉凝被安亲王府众人百般呵护,是安亲王府的掌上明珠。 自从安亲王过世之后,赫舍里氏更是对婉凝千依百顺地溺爱,婉凝的性子愈发跋扈泼辣,刁蛮任性。 反观赫舍里氏自己的亲外孙女叶赫那拉氏,倒是秀外慧中,知书达理。 婉凝已被赫舍里氏处心积虑养废了,性子火爆率性而为,偶尔还会露出几分狭隘的后宅小妇做派。 楚娴愈发心急如焚,可安亲王福晋赫舍里氏身份何等高贵,身后又是后党与太子母族赫舍里一族,她哪敢挑拨婉凝与赫舍里氏的关系。 她就怕婉凝被赫舍里氏三言两语诓骗,竹筒倒豆子般将她给供出来,毕竟婉凝与赫舍里氏素来亲厚,无话不谈。 “娴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外祖母?”郭络罗氏寄人篱下,自是晓得察颜观色。 “没...”被婉凝戳中心事,楚娴心下慌张,忙不迭端起茶盏低头假装吃茶。 婉凝身陷囹圄却不自知,楚娴着实不放心。 今日她是有备而来,她放下茶盏,从手边玫瑰凳取来准备好的话本子。 “婉凝,前几日我偶然读到一本杂书,名曰《风俗通义》,忒有趣,今儿我特意把这本书带来,与你一道瞧瞧。” “娴儿,你别为难我可好!你自个留着吧,就我那点子墨水儿,能把画本子看明白已是万幸。” 郭络罗氏嫌弃地直摇头,她最不喜汉人那些文邹邹的破书,一看就犯困。 楚娴不依不饶:“我早知你会耍赖,特意在《风俗通义》里选出几个有趣新奇的故事,画成可爱小人儿,用满语改成了话本子。” 楚娴不由分说,抓住婉凝的手,打开话本子第一页。 郭络罗氏被话本子上可爱的大眼圆脸人物吸引,主动凑上来扫一眼,却忍不住皱眉。 “这是何意?什么叫杀君马者道旁儿?夸之者即是害之者?” 楚娴定定神,费尽心思将想提醒婉凝的肺腑之言藏在解说中:“意思就是,杀掉马的真凶,就是站在路边夸赞你马儿好的人,换言之,就是捧杀之意。” “这故事寓意旁人吹捧你时,你可要当心,听多谗言佞语反而在害你,令你沾沾自喜 ,无法发现自己的缺点与不足之处。 郭络罗氏不屑一笑:“南蛮子就是啰哩啰嗦,几个字能说明白的道理,偏要长篇大论,你如此解释我就懂了。” “娴儿,我身边的奴婢个个都是好手,是胤禩悄悄安排的,你别担心我。”郭络罗氏感动地攥紧娴儿亲手做的话本子。 第20章 娴儿性子内敛,从不愿轻易吐露心思。 她悄悄将提点她的话藏在话本子里,时不时借看话本子的名头,教她为人处事那些弯弯绕绕的大道理。 她哪会不知娴儿为她好。 “婉凝!”楚娴欷歔握紧婉凝手掌:“世间男儿皆薄幸,八爷也许能护你一时,谁能保证一生只爱一人?他是皇子,绝不可能只守着你一人。” “别怪我多管闲事,我只是担心你今后过得不好,会受气。” “受什么气?我不会等到受气的时候,在我动怒前,就已将她们碎尸万段,胤禩若敢为狐媚子与我置气,谁也别想好过!” 郭络罗氏气得砸碎杯盏,愤恨怒斥。 “娴儿,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吧,当年我苦口婆心劝你别抢四阿哥,你就是不听,你说你到底看上那活阎王什么?他也就容貌生得好罢了。” “依我看,四阿哥指不定比你还想摆脱这门亲事,他冷情冷面,你得罪他定没好下场!” “即便你嫁给他,定会饱受搓磨红颜薄命,倒不如与他摊开说,商量如何退亲。” “你跪下给他磕头认错,求他退亲,就说你愿意配合他退亲,他定求之不得。” 楚娴听得脑瓜子嗡嗡作响,按婉凝的馊主意行事,她定死无葬身之地。 若四阿哥知晓她想退亲,将他的嫡福晋之位如此作贱,定恨毒了她。 “婉凝,帮我瞧瞧管事递上来的账目,我瞧不出有何端倪。” 楚娴岔开话题,将一沓纷乱账册放在婉凝面前。 郭络罗氏随手抓过朱笔检视账册,她虽读不懂之乎者也,却被娴儿这糊涂蛋逼得对理账颇为精通。 论打理账目,名满京师的佟三姑娘都未必是她的对手。 虽与胤禩尚未成婚,胤禩的私账已交给她打理。 郭络罗氏从容取出藏在袖中的小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拨弄算盘,蹙眉圈出几处有问题的账目。 楚娴坐在婉凝身侧,时不时给婉凝端茶递水,伺候她吃菜。 当婉凝将账目中第十六次处异常圈出,楚娴抿唇敛去笑意。 看来今后不必再让婉凝看账本了。 郭络罗氏将账册盘查清楚,抬手抻抻懒腰。 “娴儿,我听胤禩说,四阿哥这几日已从江南归京,你想见他吗?” “我不想!” 楚娴吓得未及压住嗓门,惊呼着脱口而出。 郭络罗氏捂嘴直笑:“怕什么,我的奴才在门外守着,没人敢窥探,你想喊就喊呗。” 守在门外把门儿的奴婢是胤禩安排的心腹,此刻二人面面相觑,转头看向对面敞开的门,忙缩着脑袋,将目光挪到脚面,再不敢抬头。 “不喊,喊破嗓子也无用。”楚娴气馁地趴在桌案上。 第22章 “我想退婚,我好想退婚。” 忽而一阵细碎开门声传来,楚娴吓得站起身来,但见门外负手静立着个身姿挺拔若清癯修竹的清隽少年。 那少年一身淄色窄袖长衫,姿貌嶷然。 此时那少年倏然抬眸与她对视,一双狭长凤眸簇着星霜,冷月映寒江般的孤冷,刺,且凉薄。 他的眼神薄刃般愈发冷冽幽戾,蕴着无尽威压。 只对视一眼,楚娴竟觉刺得体无完肤,忍不住发颤,赶忙低下头,不敢再与他对视。 “婉凝。”清越温润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 八爷胤禩着一身月白织锦缎袍,玉润金清,清猷温雅。 沉吟片刻,胤禩将到嘴边的四嫂咽回去:“娴姑娘。” “婉凝见过四阿哥。” 婉凝担心娴儿不认识四阿哥,忙不迭起身将娴儿护在身后,主动开口请安。 “八弟妹妆安。” 胤禛眼神径直掠过战战兢兢缩肩垂首的那拉氏,嘴角噙笑,朝郭络罗氏颔首。 郭络罗氏偷眼瞧见娴儿吓得抖如筛糠,甚至不曾见礼,当即伸手扯扯她的袖口。 楚娴回过神来,也不敢抬头,只绷紧身子,僵硬见礼。 “奴才那拉氏给四阿哥请安,给八阿哥请安。” 楚娴提心吊胆站在桌旁,瞧见婉凝落座,才堪堪提气落座,也只敢挨着圈椅边沿坐。 席间四阿哥与八阿哥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八阿哥侃侃而谈,四阿哥只偶尔冷冷回两句。 八阿哥谈笑间,还不忘将剥壳的牡丹虾与细心挑去鱼刺的鲥鱼肉放入婉凝碗中。 楚娴只闷头剥虾壳,不敢抬头。 也不知方才与婉凝说的那些体己话,被四阿哥听去多少。 偷眼瞧他黑沉沉的脸色,不妙。 慢腾腾剥好虾壳之后,楚娴犹豫片刻,将剥好的虾也放在婉凝碗里。 “八弟,松竹斋昨日新购进一批龙泉印泥,若错过这批,需再等六年。” 楚娴诧异凝眉,她曾经秘密调查过松竹斋,松竹斋背后东家虽明面上是江南人,但却与四阿哥脱不开干系。 四阿哥在此时提醒八爷龙泉印泥,显然在暗示八爷离开。 “龙泉印泥?是不是一两印泥十两金的常州龙泉印泥?忒贵。”婉凝咋舌。 “婉凝,你有所不知,龙泉印泥与旁的印泥不同,龙泉印泥取材藕丝,几十人耗时数月,方能从万斤藕梗抽出二两五钱藕丝。” “藕丝还需以蓖.麻油混合,掺杂珠粉、朱砂、犀黄、藏红花、麝香等名贵之物,晾晒三年之上,至黏稠似膏,手沾留丝,方能冬不凝冰、夏不沁油、遇水不化,火烧无痕。” “我们去松竹斋瞧瞧。”胤禩岂会听不懂四哥暗示他离去,遂顺水推舟。 “我不去,我得陪娴儿,你去吧,顺便帮我挑一块好砚台。” 郭络罗氏从未见过娴儿如此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心疼地夹一块娴儿喜欢吃的鸡油红焖笋尖儿放在她碗中。 别以为她不知道,四阿哥想用龙泉印泥支开她与胤禩,他定会欺负娴儿。 “婉凝!”胤禩抿唇朝婉凝使眼色。 谁知郭络罗氏丝毫不为所动,竟挽起娴儿手腕,拽着她屈膝匍匐在四阿哥脚下。 “四阿哥,想必方才那些话,您已听清,既如此,今日我们也不藏着掖着,咱有话摊开说。” “娴儿,来,咱先给四阿哥磕个头,四阿哥大人有大量,岂会与狭隘女子斤斤计较。” 郭络罗氏红着眼眶,愤恨瞪一眼胤禩。 若非他安排在她身边的奴婢背主,明知四阿哥在外头都肯不出声提醒,她又何需被逼上绝路。 “四阿哥,求您给个准话儿,只要能退亲,让娴儿与我做什么都成。” 郭络罗氏按住娴儿的后颈,俯首贴地。 楚娴奴颜卑骨匍匐在四阿哥脚下。 原想着循序渐进退亲,今儿真真被婉凝误打误撞逼上绝路。 事已至此,她只得硬着头皮,掐着嗓子小心翼翼开口求饶。 “四..四阿哥,从前是奴才愚昧无知,狂悖失礼,奴才这些年已忏悔己过,只要不殃及奴才家人,奴才愿做任何事弥补过错。” 楚娴压低脑袋,惶恐等待回应。 胤禩没料到今日为哄婉凝,会牵扯出四哥与那拉氏之间的积怨。 此刻只能尴尬开口缓和剑拔弩张的气氛。 “胡闹,汗阿玛赐婚圣旨已下,内务府都已在筹措大婚事宜,岂能说退就退?驳皇家颜面,抗旨乃死罪。” 胤禩暗道不妙,四哥面上虽无甚表情,了解四哥之人都知晓,四哥越是恼怒,面色越是平静无波。 此时见四爷冷笑着朝那拉氏迫近,不知与那拉氏低语些什么,那拉氏面色煞白。 胤禩后背沁出冷汗,抓住婉凝的肩。 凉薄戏谑的声音轻飘飘戳进楚娴心口,她颤了颤肩。 “呵,任何事?包括..死吗?” “那拉氏,这出荒唐戏,如你所愿开唱,你我已是丑角,岂有中途离场的道理,爷这辈子最后悔莫及之事,就是那年在木兰未袖手旁观,任你死在野湖。” “你若死在那年,定皆大欢喜。” 楚娴被堵得哑口无言。 “那拉氏,爷的福晋之位,你且好好受着吧,呵。” 胤禛收回怨憎目光,从容起身 。 “八弟,四哥还需去户部处理积压琐事,先告辞,改日再叙。” 楚娴匍匐在地,直到四阿哥步履生风离去,她瞬时瘫坐在地,绝望窒息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张嘴剧烈喘息,仍觉如鲠在喉。 “胤禩,把你安排的狗东西带走,我不稀罕!既是只听你话的狗,何必放在我身边恶心我,滚!” 郭络罗氏气得一把甩开胤禩搀扶的手掌,牵起娴儿拔步逃离。 直到被婉凝拽入马车内,楚娴才堪堪缓过神来。 “娴儿,对不住,今儿是我连累你,你打我解解气。” 郭络罗氏哽咽抓住娴儿的手掌,狠狠打向脸颊。 “婉凝,不怪你,这件事迟早要捅破窗户纸,至少今日,我已知晓四阿哥对我的态度,除非我死,否则他定会让我家破人亡。” “方才四阿哥与你说了什么?你脸色忒吓人。”郭络罗氏后怕地捂着心口。 “没什么,他只是提及当年我算计他一事,这桩婚事,即便鱼死网破,我都必须退成。” 楚娴咬牙,比起婚后与四阿哥成为不死不休的怨侣,倒不如去遭受牢狱之灾。 “娴儿,可即便你侥幸与四阿哥退亲又如何?你曾许婚皇子,谁敢娶你?” 作者有话说: ---------------------- [红心]还缺二十个收藏左右就能v啦,感谢大家的支持,v后日万感恩。 求收藏,感谢宝们。 第21章 郭络罗氏忧心如惔:“娴儿,你即便退亲,也只能饮恨吞声低嫁。” “此人需无父无母无依无靠,无家族制约,无需担心被四阿哥挟怨报复,他更不准在朝为官,还需不畏强权。” “这样的人,若非隐士贤者,就是碌碌无为的贩夫走卒,等同废物,你怎敢托付终身。”郭络罗氏唉声叹气。 “再说吧,先想法子退亲。” 楚娴已料到此生定无法善终,她若执意退亲得罪皇族,谁敢娶她,她已做好一辈子不嫁的准备。 可她若不嫁,定会累及乌拉那拉一族女子的名声,谁还敢娶乌拉那拉氏的女子,族人定会戳她脊梁骨。 即便她侥幸嫁得良人,四阿哥焉能让她善终。 楚娴痛苦凝眉,无论退亲与否,她面临的都是进退维谷的死局,无解。 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快退亲,消减四阿哥对她与阿玛的怨恨,免得今后四阿哥登基为雍正帝,将乌拉那拉全族连根拔起。 混乱之际,楚娴脑海浮现一道芝兰玉树的挺拔身影,那人似乎就是无父无母,六亲无依。 “娴儿,你怎地脸红起来?不舒服?” 郭络罗氏气得在心底又将胤禩与四阿哥痛骂一遍,娴儿何曾被吓得如此六神无主过,失魂落魄好不可怜。 “啊?马车里热。”楚娴捂紧发烫脸颊。 “姑娘,八爷的马车跟在后边许久。”穗青的声音从车辕处传来。 “婉凝,你万不能为我的事儿与八爷置气,不值当,日头毒辣,八爷该中暑气了。”楚娴挤出一丝笑意,打趣地伸出胳膊轻推婉凝。 “让他滚蛋,我一个月不想见他,哼。” 郭络罗氏抬手抓过那人放在她马车矮几上的琉璃马驹丢出窗外。 猝不及防间,手腕被握紧。 “婉儿,我有话要与你说。”八爷温润柔和的声音乍然传入。 楚娴朝婉凝颔首,抬手掀开马车帘子。 “婉凝,我还需去布庄瞧瞧绣样,今儿不陪你啦。” 第23章 “娴儿你等等,马车后头有秋狝得来的皮料,你带回去,还有这个,你一并拿回去。” “是何物?” 楚娴目光落在宝相花纹的银蓝绸布上,总觉得眼熟,待要打开绸布一探究竟,却被婉凝按住手背。 “别在这打开,是上回我在你屋里拿走的书和铜人,你快拿回去。” 婉凝的眼神一个劲斜乜向窗外,楚娴会意,接过绸布包袱。 穗青搀扶她离开马车,转身之际,八爷已迫不及待俯身探入婉凝马车内。 来不及与婉凝道别,马车路过她身侧,隐隐听见婉凝压抑娇嗔声。 楚娴莞尔,庆幸她的私事并未影响婉凝与八爷。 回到马车内,她将包袱随手丢在矮几,仰头疲累不堪地揉着脸。 穗青打帘入内,愤然抱怨起来:“岂有此理,姑娘都不在京中数日,那些个碎催的玩意儿也能瞎编乱造,说得像是他们躲在姑娘床下亲眼所见。” “说说看又在传些什么?” 楚娴已对关于她的诸多恶俗谣言麻木,此刻甚至还能惬意替自己斟一盏茶,心平气和听穗青碎碎念。 “哼!说姑娘派人在潭柘寺里压榨凌虐难民,还容不得颜色好的貌美女子,让人在她们脸上抹黑泥戏弄。” “还说姑娘暗地里与妓院老鸨子龟奴儿厮混在一块,互相勾结逼良为娼。” “这些胡话竟还有人偏听偏信。” “还有吗?”楚娴将剥好的五香花生米递给穗青。 与此同时,紫禁城乾西阿哥所内,苏培盛端茶盏的手罕见地轻颤一瞬。 “外头都在传,说那拉姑娘竟派人祸害潭柘寺的难民,逼迫他们为她的庄子当苦力,还不给工钱。” 胤禛停笔,若有所思看向表妹佟佳氏。 他对有关那拉氏的一切都极其厌憎,从不主动去探查,听到都嫌晦气。 他唯一能了解那拉氏所作所为的途径,是表妹佟佳氏对那拉氏的只言片语。 “姑娘,奴婢还听闻,那拉氏其心可诛,竟还容不得颜色好的貌美难民,让人在她们脸上抹黑泥戏弄。” 佟佳氏身后的小丫鬟清霜愤恨控诉那拉氏斑斑劣迹。 “她暗地里与妓院老鸨子厮混,沆瀣一气逼良为娼,与老鸨子分赃不均,还恶毒地让人将老鸨子双腿生生打断。” 苏培盛听得直皱眉,赶忙垂下脑袋。 若非他是亲历者,知晓潭柘寺真相,早如从前那般,附和佟三姑娘身边的奴婢,一道骂那拉氏两句解恨。 “放肆!清霜,岂可将道听途说之事在四表哥面前胡乱嚼舌根。” 佟佳氏柔声细语呵斥奴婢。 佟佳氏面上虽温柔晓意,心底却在犯嘀咕,今日为何表哥听闻那拉氏的罪行,却无动于衷? 若换成从前,表哥已沉下脸来,厌烦地不愿再细听。 苏培盛笑而不语,今儿才觉佟三姑娘是个妙人儿,借着奴婢之口,将那拉氏抹黑得一文不值,这会倒是假惺惺训斥奴婢。 “四表哥,传闻虽有不实之处,但空穴方能来风,既是满京城都传得有鼻子有眼,也许传闻非虚,可需我去提点那拉氏几句,让她低调行事?” “不必。” 胤禛婉拒,表妹佟佳氏对他的情愫全然不掩饰,尽数藏在含情脉脉眉眼中。 若说他对那拉氏的态度是厌憎,对表妹,则是不胜其烦。 “表妹,时辰不早,我还需处理毓庆宫送来的奏疏。” 佟佳氏面上笑意荡然无存,哽咽开口:“表哥,大婚在即,你当真愿意娶她吗?” 胤禛放下奏疏,眸色淡然:“素馨,你需明白,即便我与那拉氏退亲,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表妹。” “我对你只有表兄妹之意,并无男女私情。” “表哥!你喜欢何种女子?你告诉我,我改,我定能变成你喜欢的模样,与其娶个不知底细的福晋,倒不如选我,我到底哪不好?” 佟佳氏泫然欲泣,哭得梨花带雨。 胤禛蹙眉,他喜欢何种女子? 这个问题他不曾思考过,女人于他,只会是纾解与延绵子嗣的工具,并无不同。 细思之下,他竟发现无法形容到底喜欢什么女子。 但他钟意的女子,总归不是那拉氏那般骄横跋扈的阴毒之人,更不会是树大招风的佟氏女。 出自佟氏女,是表妹唯一的过错。 佟氏一族是天子母族,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闷声遍布,素有佟半朝之称,佟家更是凤巢之家。 汗阿玛为太子定下的太子妃,都只不过是正白旗汉军都统,三等伯瓜尔佳文炳之女。 他若娶身份显赫的天子外戚佟氏女,汗阿玛与太子定会忌惮,怀疑他有心夺嫡。 即便他忍着恶心娶那拉氏那毒妇,也绝无可能娶佟氏女自掘坟墓。 眼见表妹又开始期期艾艾哭哭啼啼,胤禛压下不耐烦:“天 色已晚,苏培盛,派人送表妹回府。” “表哥..”佟佳氏还想追问,可表哥却寒着脸踱步离去。 苏培盛头大如斗送走佟三姑娘,转头内务府传来消息,请四阿哥今日酉时移步紫禁城梵华楼,观摩欢喜佛。 苏培盛登时愁眉苦脸,按理说皇子阿哥在出精之后,就该前往梵华楼观摩欢喜佛。 奈何四阿哥对那档子事儿态度极其冷淡,奴才们明里暗里都已提及好几回,奈何爷总托词不愿前往。 四阿哥身边去岁早有两个安排给主子通晓男女情事的娇滴滴侍妾格格伺候着,可爷却压根不去她们屋里。 苏培盛挠头,他亦是颇为好奇,四阿哥到底喜欢什么样式的女子,他也好照着模样开口寻内务府要人。 “苏哥哥,内务府说,若奴才们再请不动四阿哥去梵华楼,他们就去请示德妃娘娘,到时免不得咱都得吃一顿挂落儿。” 小太监恩普缩着脖子,战战兢兢提醒。 一听德妃娘娘四个字,苏培盛狗撵兔子般撒腿去寻四阿哥。 苏培盛与一众奴才们声泪俱下哀求,四阿哥面冷心热,他知道爷断不会眼睁睁看奴才挨罚。 胤禛被苏培盛那狗东西闹腾得烦躁,黑沉着脸前往梵华楼。 苏培盛跟随四阿哥前脚才踏入梵华楼,就被敬事房催嬷嬷拽到偏殿里。 一抬眸,偏殿里藏着十几个宫女。 苏培盛登时退出去两步:“哎呦,我说催嬷嬷,怎地这样大阵仗?” “苏公公,苏总管,您快救救奴婢吧,四阿哥眼界高,奴婢拿不准四阿哥喜欢什么样式的启蒙宫女,求您给掌掌眼,帮挑出两个,四个也成。” “只要今儿能让四阿哥与她们成事儿,您就是奴婢的大恩人。” 苏培盛一脸为难,皇子在出精之后,敬事房会挑选几名年纪大些的宫女为皇子启蒙情事。 与阿哥所里的李格格和宋格格不同,启蒙宫女模样端庄有余,容貌却不可出挑,以防皇子被迷惑,沉溺情爱,伤了身子骨。 启蒙宫女即便伺候得好,也是用过就丢,绝无机会留在皇子身边。 一旦皇子成事儿,敬事房就会立即遣走她们,能因一日露水情缘,就勾引皇子继续留用的启蒙宫女,几乎不存在。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启蒙宫女教导皇子知晓男女那档子事儿之时,敬事房嬷嬷就黼帐外头守着,指导侍寝全过程。 启蒙宫女见证金尊玉贵的皇子在床笫之欢上最狼狈青涩的模样,爷哪儿会留下她们。 这些女子被皇子用过之后,不得出宫,一辈子只能作为女官烂在紫禁城里。 苏培盛在满目庸脂俗粉里逡巡,看得直摇头,这些宫女连伺候四阿哥的粗使奴婢都不如。 爷绝无可能选她们侍寝,膈应。 “不成,要不请宋格格与李格格来伺候如何?” 苏培盛没辙,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好歹宋格格与李格格容貌温婉秀美,勉强能看。 “这倒也合规矩章程,多谢苏公公提点,奴婢这就差人去阿哥所请二位格格前来伺候主子。” 说话间,催嬷嬷身后的赵太监端来一壶酒,笑嘻嘻凑到苏培盛跟前:“这鹿血酒,还得劳烦苏公公伺候四阿哥服下,以助性之用。” 苏培盛斟一盏鹿血酒,忽地诧异轻咿:“这鹿血酒,为何与从前喝的有所不同?” 赵太监当着苏培盛的面儿,将验毒的避毒银牌置入酒盏内。 “寻常鹿血酒是茸血酒,今儿这鹿血酒,是直接用梅花鹿颈子放出的活血,加山参鹿鞭调制,嘿嘿嘿,是真男人方能品出销魂滋味儿的好酒。” 苏培盛会意,咧嘴笑着将鹿血酒交给小太监先尝。 待小太监尝过鹿血酒,半个时辰后,苏培盛捧着填漆托盘来到梵华楼西配殿内。 殿内挂满大内珍藏的春画秘戏图,《鸳鸯秘谱》、《竞春图》、《熙陵幸小周后图》,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避火图,姿态各异,极具淫.趣荡.味,引人入胜。 第24章 苏培盛看得是瞠目结舌,他一个刑余残缺之身的太监都看得满脸通红。 他一露脸儿,敬事房的老太监就殷勤撺掇他将一副画面生动的春宫图往四阿哥面前凑。 “四阿哥,这《花营锦阵》您且好好观摩研学,待半个时辰后,再请您移步去西配殿摆弄欢喜佛。” 老太监说罢,又垂首将一本《素女经》画册,与白行简所作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捧到四阿哥桌案上。 老太监狐疑地检视画册,确认自己没拿错,这才战战兢兢将求助目光瞥向苏培盛。 怎么回事儿? 四阿哥面对一屋子引发春情的淫.艳.之物,却依旧面不改色正襟危坐,莫说动欲,他的眸色甚至清正的发邪。 不知的还以为四阿哥正鉴赏高雅的诗词歌赋。 苏培盛无奈摊手,他若有法子,也轮到敬事房的奴才在四阿哥跟前蹦跶。 胤禛百无聊赖翻阅画册,眼前皆是淫.靡的肉.体搂搂抱抱,无趣。 眼见四阿哥兴致缺缺,甚至开始慵懒支腮假寐,敬事房太监没忍住悄悄用手肘推推苏培盛。 苏培盛硬着头皮凑到四阿哥身侧。 “哎呦,爷,春画可不是严肃的奏疏,您呐,需沉浸其间代入自己,您就把画册之上的美人儿,幻想成您喜欢的女子面容,定有别样情致。” “爷,奴才伺候您饮酒松快松快。” 苏培盛将准备好的鹿血酒捧到四阿哥手边。 “嗯。”胤禛随手接过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他只想快些结束这些无趣的琐事,回去继续处理毓庆宫安排的繁密奏疏。 割喉烈酒灌入,胤禛眼前一亮,药酒滋味尚可。 遂将空酒盏递给奴才,复又饮下两杯。 “爷,您得将美人儿的脸想成喜欢的女子..” 偷眼瞧见四阿哥耳根泛起薄红,苏培盛忙不迭贱兮兮笑着提醒。 胤禛懒理会狗奴才自作聪明,不耐翻阅春宫图。 倏地,他下意识绻指攥紧酒盏。 难以言喻的躁.意自心口缓缓向下,竟羞耻地往不该去之地蔓延。 他难受抿紧唇线,下意识微弓腰俯首,遮掩不堪铁证。 呼吸微乱间,苏培盛将一本画册放在他面前,来不及闪躲,他撞见画中正与男子于春凳并坐相拥,作激吻媾和的女子。 美人线条如飞,墨色如韵,竟一寸寸活过来,缓缓转过秀脸。 胤禛愕然,竟是她? 为何是她?岂有此理,简直莫名其妙。 胤禛嫌恶阖眼,将那拉氏神憎鬼厌妖艳无格的面容,从脑海中格杀。 再睁眼之时春画上的美人换了一副面容,目波澄鲜,眉妩勾情,辅靥颐颔,旖旎纱衣透体,重衣叠幕衣衫半解,丰腴得极致妖冶,缱绻温柔。 眉眼却愈发清晰熟悉。 怎会是她... 林纾! 此时那春情画竟愈发不可说,画中男子将林纾纤细玉足放在肩上,他的脸也渐渐清晰。 难以置信,他竟看到自己的脸,他的表情怪异,他绝不会露出那种激狂堕落的淫.靡神态。 可..他为何会林纾做出如此狂情轻浮的举动。 啪地一声,胤禛阖眼,面无表情将画册砸向苏培盛。 “嘿嘿嘿,爷,是不是这样看春画,别有风味?”苏培盛贱兮兮揣手笑道。 他瞧见四阿哥冷哼,欲盖弥彰将玉骨折扇展开,放在腿上。 哪儿能遮住。 苏培盛笑得愈发灿然,到底是没开荤的少年,待今后多沾几个女子,定能在情事上游刃有余。 “无趣。”胤禛沉息间,重重阖眼,嗓音莫名低沉沙哑。 定是狗奴才给的药酒有问题。 “爷,您该去参研欢喜佛了。”苏培盛苦着脸提醒。 四阿哥身上都那样了,竟还如此老僧入定般沉得住气,真怕爷憋坏身子。 “嗯。”压下愠怒,胤禛缓步前往。 六十多尊奇奇怪怪姿势的铜像,他都需亲自观摩,苏培盛那狗奴才, 竟还厚着脸皮,当着他的面把玩。 好不容易驱散的香.艳画面再次袭来,胤禛绷着脸别过眼,不能再看了。 满脑子都是那古灵精怪宜喜宜嗔的小奴婢。 满脑子都是她。 也不知她究竟何时回庄子。 昨晚匆匆一别,她都不曾亲自来与他道别,哼。 “爷..”苏培盛搓搓手,正要提醒四阿哥去低垂黼帐后初试云雨,却收到小太监传回来的密报,忙不迭将噩耗禀报给四阿哥。 “爷,大事不妙,听闻那拉姑娘回府之后,连夜仗杀数名奴婢。” “爷,李格格与宋格格已准备好为您侍寝,您今晚在紫禁城里夜宿一晚,明儿一早再回..嗳,爷..” 苏培盛话音未落,竟见四阿哥疾步离开偏殿内。 “苏公公,这该如何是好?回头德妃娘娘若怪罪下来,你我都得挨罚。” 敬事房赵太监愁眉苦脸将苏培盛拽住。 “我说老赵啊,你也瞧见了,咱做奴才的又如何能拿主子的主意,难啊!” “苏公公..” 黼帐后传来宋格格与李格格二人娇柔无助的啜泣声。 “李格格,宋格格,您二位先请回吧,爷还需处理公务。” 苏培盛挣开赵太监,小跑着去追步履生风的四阿哥。 ..... 华庭内,楚娴眉目低垂,与一碗凉面较劲。 “娴儿,你即将嫁入皇室,更需循规矩步,免得旁人觉得咱府上的姑奶奶没规矩。” 楚娴长兄富禅压根瞧不上这个同父异母的的妹妹,跋扈愚昧,鄙薄蛮横。 “大哥您是不知道,这些时日,我们妯娌几个都不敢出去串门哩,头都抬不起..” 楚娴三嫂董鄂氏讪讪垂下脑袋。 “嗳,死丫头,坐直啰,若再不样样拔尖出挑些,今后你就更难寻到好夫家。” 楚娴二嫂马佳氏阴阳怪气瞪着七岁的女儿呵斥。 啪嗒一声,楚娴筷子上缠结的凉面跌入汤碗里去,手背溅满汤汁儿。 她不慌不忙用帕子擦拭干净,从容站起身来。 大哥二哥三哥一大家子围坐在一块,她却始终像个格格难入,不受欢迎的客人。 阿玛和四哥不在这,这就永远不是她的娘家。 楚娴将帕子狠狠丢入汤碗里。 “抬不起头就别抬,大嫂莫不是得了软骨头病?您有病可不兴讳疾忌医,回头去瞧瞧大夫吧,前门大街有个老大夫,专治软骨头。” “还有二嫂...”楚娴话到嘴边,瞧见七岁的侄女被二嫂训斥的满脸泪痕,她深吸一口气,将到嘴边的谩骂咽回去。 “大公子,四..四阿哥来寻姑娘。”富禅的长随在门外提醒。 “快,快伺候我更衣,看茶,请四阿哥往前厅上座,快些,把我那件新做的绸褂子拿来。” 富禅来不及捡起掉落的筷子,急急起身离去,行出门外,又焦急转身看向傻愣在原地的小妹。 “娴儿,还愣着做甚,一会见着四阿哥需温柔晓意,多奉承奉承。” “大哥,我与四阿哥尚未大婚,一会可否隔着屏风说话。”楚娴急眼,她压根不想见到那活阎王。 富禅一愣,满人未出阁的姑奶奶并无汉女不可见外男的矫情规矩。 他没好气地训斥矫情的小妹:“咱大大方方见,满女没这些破规矩。” “大哥,那我不去也罢,你就说我缠绵病榻起不来身,说我死了也成。” “哎!你!成成成!” 富禅气得咬牙切齿,只得急急让人准备屏风。 第23章 楚娴藏在屏风投下的阴影里。 不知为何竟觉莫名悲哀,可心里倒安静下来。 只要不与四阿哥照面,让她钻地缝都成。 此刻二人虽只隔着一道屏风,但却仿佛隔出楚河汉界,千山风雪,咫尺天涯。 她甚至还能惬意端起茶盏呷茶。 “那拉氏!” 砰地一声,隔开二人的屏风猝不及防间轰然倒下。 四阿哥阴鸷俊美的面容赫然出现在眼前。 “若再敢戕害无辜,我定不饶你!” 满腔怒意在酒劲唆使下,愈发难捺。 胤禛面色铁青,强压下将那拉氏碎尸万段的杀意。 楚娴惊恐无助,被那人步步紧逼,退至墙角,退无可退。 他的眼神满是嘲讽意味,又夹杂轻蔑与不屑,就像尖锐锈钉戳进血肉中,她已被刺得面目全非体无完肤。 他的眼神满是憎恶与蔑视,仿佛她是什么看一眼都觉脏的玩意儿。 楚娴只觉得恶心,仿佛吃下去一头苍蝇,想吐,却只能憋屈地闭紧嘴。 无尽的惊恐一下子急涌而出。 从未如此锥心刺骨地恨煞一个人。 她对他束手无策,求也无用,哭也无用,笑则是不得善终的死罪,在他面前,她连哭都是原罪,她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第25章 她绝望跌坐在地,痛不欲生,痛得她屏住呼吸。 简直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她甚至全然不知四阿哥为何在这暴雨夜登门兴师问罪。 “四阿哥,奴才到底做错什么?请您明示。” “呵。”胤禛凤眸微敛,被那拉氏惺惺作态的虚伪嘴脸气得冷笑。 “何必明知故问,那拉氏!” 此时苏培盛凑到门边,暗示林姝并不在虐杀奴婢之列。 胤禛再不愿多逗留一刻,眸色幽戾觑向面色尸白的那拉氏。 “你不要脸,爷还要脸,别再让爷听到你戕害无辜的丑闻,否则..”胤禛嫌恶转身离去:“后果自负。” “奴才恭送四阿哥。”跪在门边的富禅吓得匍匐在地,语气都在发颤。 “恭送四阿哥。” 楚娴跪直身子,目送那人消失在雨帘中,唇角扯出苦笑。 不待她起身,富禅气急败坏冲到她面前。 啪一声脆响,险些将她掀翻在地。 “乌拉那拉楚娴,你若想找死就早些去死,别连累我们!” 富禅怒吼着扬起手来。 “够了!穗青,抓住他。” 楚娴吃痛捂紧灼疼的脸颊,愤恨走到大哥面前,扬手左右开弓,重重扇在他狰狞暴怒的脸上。 “那拉富禅!我的事儿还轮不到你指摘!若下回再动手,我定斩下你的双手。” 今晚倒霉透顶,莫名其妙被四阿哥追到府上撒酒疯,一顿训斥威胁。又被暴躁大哥掌帼。 楚娴越想越憋屈,气哼哼回到房内,当即让穗青准备车马,连夜回庄子。 这鬼地方!她一刻都不想再待。 “姑娘,外头惊雷劈劈啪啪作响,怕是马儿会吓得尥蹶子,不如明儿一早再去.” 穗青捻紧热鸡蛋,心疼地为姑娘处理脸上淤痕。 “不成!今晚就走,那就不乘马车,我们走。” 楚娴一把夺过熟鸡蛋碾碎。 主仆二人用那化容药水乔装之后,冒雨从角门离去。 浦一踏出屋檐,狂风暴雨顷刻间将竹骨伞掀翻,万物与她,似乎都流离失所。 楚娴气得丢掉破伞,待要拔步冲入雨幕,忽地发觉头顶上方风住雨歇,隔开一隅安宁。 楚娴诧异侧过脸,茫茫急雨中,眉眼含笑的少年撑一把油纸伞,伞面朝她倾斜。 濡湿的鸦青衣袂翻飞飘荡,碰到她的衣衫下摆,湿漉漉地黏在一起,难舍难分。 “池峥,你怎么会来这?” 楚娴下意识侧过脸,不想让池峥瞧见她受伤的左脸颊。 “今日进城采买物什,恰好路过。” 方才愤然离开,胤禛鬼使神差绕道后巷茶寮,总觉得不该在此刻离去,不为避雨,不知为何。 那一瞬心底空落落,说不清道不明。 直到看见她,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方才那焦灼不安的情绪,是久候不至的彷徨,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失控情绪。 今晚从离开梵华楼那一瞬,他竟前所未有的悖乱混沌,心乱如麻。 胤禛目光冷冽注视林姝面颊上被凌虐的一条条清晰鼓起的伤痕,她素净脸颊还带着血丝,血缓缓渗出,肿将起来。 可恶,他紧赶慢赶,却依旧迟来半步。 这笔帐,迟早要与那拉氏连本带利还清! 待回过神来,他已下意识伸 手,款款细抹她被雨水打湿的憔悴面容。 她一脸残艳,脂零粉褪,脸上脂粉被暴雨溶开,盈盈粉泪蜿蜒,若血泪交织,脆弱憔悴至极。 胤禛压下狂怒,仔细将贴在她苍白脸颊的凌乱碎发,挽到她耳后。 楚娴将倾斜的油纸伞往池峥面前推去,借着喑暗的急风骤雨,抬眸偷看他。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唇线紧抿,面无表情,似乎在与谁生闷气。 也不知他在暴雨里等待多久,衣衫早已被雨水淋透。 细密雨珠沿着他清俊眉峰游曳,顺着脸颊下颔,缓缓滑进他的脖颈。 楚娴霎霎眼,没忍住伸手擦拭他鼻尖上的雨滴。 倏然之间传来一阵湿热柔软,她的手指竟触碰到他温暖的唇,他错吻了她的指尖。 楚娴慌乱收回指尖,幸而池峥并未在意,正擒伞看雨。 楚娴低头那一瞬,胤禛微微侧目,看她,从方才就在打量她。 若说与那拉氏的婚约唯一让他不排斥厌憎之处,只有林姝。 “公子,林姝姑娘。” 苏培盛驾牛车从暗巷缓缓驶出,瞧见穗青黑着脸,赶忙笑呵呵补上:“穗青也在啊。” “嗯。”穗青总觉得苏盛油腔滑调,不牢靠,懒得与他多说话。 搀扶姑娘入牛车内,待要钻入牛车,却被苏盛拦住。 “哎呦,黑灯瞎火,我不大认识路,穗青姑娘可否与我一道坐在车辕前头指路。” “不认识路还能来四九城里瞎逛!”穗青接过笠帽蓑衣,一把夺过苏盛手中长鞭。 牛车内,楚娴与池峥孤男寡女独处,有点张惶。 “林姝,你脸上有血。”池峥倏尔朝她趋近,楚娴心如擂鼓,慌忙后仰。 “我自己来.啊..”牛车颠簸倾摇,楚娴惊呼着扑向池峥怀中。 腰肢被搂紧,一仰头,竟轻轻软软地吻住池峥微启的唇。 千愁万恨在这一瞬涌上心头,楚娴浑身开始抖索,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不甘心,着实不甘心。 她这一生注定不得善终,永不超生。 从来都没试过,如此软弱地拥抱谁! 她涌出无尽怨恨与不甘,他在她万念俱灰的死路上,蓦地出现。 她为何要松开他的怀抱? 她偏不!至少今晚不,至少..此刻不。 强忍着憋屈的泪水,没让辛酸泪淌下,她就这般窝囊地收紧臂弯,将脸颊埋在池峥温暖的怀抱。 温热水渍沾湿衣襟,一滴一滴寒彻至心底。 胤禛张开回避亲密触碰的双手,顿于原地,心间一阵绵密刺痛。 此刻她浑身都在轻颤,他能感同身受她的无助与绝望,压抑的啜泣声犹如含蓄的威胁。 该如何是好,她哭得他心都乱了,胤禛无措收紧臂弯,拥她入怀。 胤禛搂着林姝,不敢用力,她的腰肢细软,盈盈一握。 “别哭。”他低头折腰,温声细语为她拭泪,直到她哭得累了,于他怀中沉沉昏睡。 女人很奇怪,为何睡梦中仍在流泪,胤禛无奈低头,用脸颊小心翼翼蹭去她眼角斑斑泪痕。 也不知过去多久,牛车缓缓停下。 胤禛腾出手,手掌正要环抱林姝,倏尔传来穗青大咧咧的声音。 “林姝,我们到庄子啦。” “呜..”楚娴睡眼惺忪,缓缓坐起身。 扑朔明灭的烛火映照下,池峥正闭眼假寐。 想起方才的鲁莽,楚娴恐慌地望着池峥,他白皙脸颊还有一道口脂红印。 面上有些挂不住,楚娴腾地涨红脸,伸出手,想擦干净他的脸,却羞耻的不敢靠近他。 矛盾纠结许久,伸出的手掌抬起又收回,最后她一咬牙,神色慌张跳下牛车逃离。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胤禛陡然睁开眼,用手背擦拭干净脸颊脂粉印。 苏培盛候在牛车外,瞧见四爷气定神闲踏出牛车,面上神情虽依旧冲淡,却似乎挺高兴。 苏培盛嘿嘿笑起来,方才马车里头的动静隐隐约约传来。 难怪爷心情好,也不知爷今晚与林姝欢情到什么地步,有没有成事儿。 穗青那憨货,还傻乎乎问是不是林姝不舒服,他急得拦住好几回。 主仆二人心照不宣,回到西厢内。 “苏培盛..”胤禛顿住脚步,语气游移飘忽,愤恨抿唇。 “奴才在。” 苏培盛毕恭毕敬凑到欲言又止的主子跟前,抻着脖子拉长耳朵,等待四阿哥示下。 “无事。”胤禛缓步走到桌案前,攥紧湖笔,沉声。 苏培盛纳闷垂首,拧身将要去沏一盏清茶,却被主子再次叫住。 “那拉氏陪嫁奴婢名单何时送来?” “啊?年初就已随嫁妆单子一道送来给您过目,您正忙,没看..” 苏培盛挠头,欲言又止。 “哦。”胤禛想起那单子被他随手丢入炭盆中,不曾过目。 “陪嫁奴婢名单,有谁?” 第24章 眼观鼻,鼻观心,能惊动四阿哥亲自过问之人,只有林姝一人。 苏培盛沉吟不语,在脑海中迅速回忆名单,他记性好,尤其对名讳过目不忘。 须臾,苏培盛苦着脸摇头。 “爷,那拉氏陪嫁奴仆名单里,陪嫁的丫鬟仆妇与外院男仆管事,共计七十三人,可并无林姝。” “丫鬟穗青与羡蓉倒是在列,只不过不知是哪个穗青与羡蓉。” 胤禛莫名闪过一丝恼怒,轻嗤:“寻由头,将名单打回去。” 第26章 “啊?”苏培盛满眼错愕,这一瞬,他清晰捕捉到爷唇角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 “爷,可名单已敲定..” “驳回,就说,有人与爷八字不合,需再行甄别,不必操之过急,大婚前一月驳回即可。” 苏培盛心下一惊,难怪爷对那拉氏身边那两位林姝下达格杀令,原来是想要他喜欢的林姝顺利随那拉氏陪嫁。 “爷,奴才斗胆,请爷明示新府邸该如何安置福晋。” 苏培盛改了口,他不再如从前那般不恭不敬地唤那拉氏。 四阿哥方才话里的意思,竟是决定接受那拉氏当嫡福晋。 四阿哥大婚之后,即将开府别居,因着四阿哥对那拉氏态度冷淡,奴才们自是不会将那拉氏放在眼里。 主子不曾吩咐过如何拾掇福晋所居的正院,也没人敢提。 “她?呵,将远离前院的西北角收拾出来,那拉氏可以死在那。” 苏培盛瞧着四阿哥阴测测的笑容,顿觉不寒而栗。 新府邸西北角距离四阿哥所居的前院间隔最远。 那拉氏若要去前院给四阿哥请安,得绕过大半个府邸。 这不合规矩,嫡福晋是后宅唯一的女主人,夫妇同心,所居住的正院必须距离四阿哥所居的前院最近。 苏培盛暗暗捏一把汗。 幸而没来得及将新府邸福晋正院的布局图送去给那拉氏详阅。 爷到底还是决定娶那拉氏为嫡福晋,只不过并未改变让那拉氏死的初衷。 胤禛于今晚改变主意,他决定顺水推舟接受这桩奇耻大辱的婚事。 那拉氏虽坏得无可救药,但仍有可取之处——她极愚蠢,蠢得好拿捏,坏得坦荡,将心思写在脸上。 与其费尽心思悔婚,遭人耻笑非议,再被汗阿玛强赐下莫名女子为嫡福晋。 倒不如选个蠢东西,暂时忝居嫡福晋之位。 待来日... 意识到狂悖念头,胤禛蹙眉拽回飘忽思绪。 可笑至极,方才那一瞬,他竟在细思第一个子嗣的名字。 他与林姝第一个子嗣的名字。 待来日,林姝诞下子嗣,尽心尽力侍奉他,予她侧福晋之位,也并非不可。 他还未无能懦弱到连宠幸哪个女人都无法抉择。 既要初涉情爱,为何不选个喜欢的女子。 不,是选个不厌恶的女子,女子于他,不过尔尔,他无需费心去琢磨女人。 林姝,本就是那拉氏送到他榻上邀宠的通房丫鬟,即便他今晚要了她的身子,有何不可? 胤禛仰身靠在椅背上,今晚着实被那拉氏的歹毒气得失了分寸。 他何曾这般疾言厉色过。 那拉氏分明是做贼心虚,否则他只瞪她一眼,她竟吓得跌坐在地,简直不知所谓。 他从不屑辱她,只会杀之。 “苏盛,来拿烤红薯!”大嗓门的穗青吼 得窗棱都在发颤。 苏培盛捂紧耳朵,乐呵呵道:“来啦来啦!” 厨房里,苏盛与穗青二人唧唧哝哝争着烤番薯,楚娴斜斜依在床头一溜矮橱旁,从一叠叠螺钿小抽屉中随手拉开一格。 抽屉中装满书册,指尖拨拉寻找许久,都不曾找到那本书。 想起穗青前几日将书搬出去晾晒,定又放到西厢书架去了。 西厢本就是她的书房,闲暇时,她最喜懒躺在西厢春凳,将双脚架在窗棂上看书。 如今与池峥熟稔,她也不必见外,二人共用书房也不打紧。 楚娴换上齐整些的燕居素服,一踏入西厢书房内,就径直取来书册,躺倒在春凳上闲看。 她没敢赤足,还穿着萝袜,惬意将双脚放在窗棂上。 瞧见池峥从屏风后踱步而来,楚娴坐正。 “池峥,打从今儿开始,这书房咱一人一半儿。” “好。”胤禛颔首,抬腿将冰盆往春凳边挪近。 目光不经意间落在林姝手中书册,不免惊诧。 哼,胆子挺大,竟敢窥视禁书《千百年眼》。 这本禁书狂悖至极,与传统史书大相径庭,将古往圣贤功绩一概颠覆。 可据密报,汗阿玛却将此书置于身侧,秉烛攻读不辍。 他想看,却碍于身份使然,不得不忌讳。 楚娴正吃力拆读繁体字,倏尔感觉到池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怎么?”楚娴从书后探出半张脸。 瞧见池峥矗立在面前垂首不语,楚娴懵然片刻,猜测他也许想看《千百年眼》。 “这是禁书,你若想看,就去书架墙角那的书箱取,一会我把锁卸下,你自取。” “我在看第三卷,第一二卷在书箱。” “多谢。”胤禛折步取来禁书,下意识往春凳落座,方一落座,却想起春凳上还有旁人。 待要起身,却被林姝抓住袖子。 “春凳这样宽敞,让苏盛与穗青一块躺着看书也无妨的。” 楚娴说着,往边上挪动半个身子,拍了拍身侧宽敞的位置:“一起看可好?我字儿认不全,读着费劲,池公子才高八斗,可否指教一二?” “我们可从第一卷首篇开始看。” 与池峥渐渐熟识,楚娴也不再见外,而是咬唇,忐忑看向池峥:“若池公子能给念念,就更好了。” 楚娴喜欢听人说书,穗青对此等拗口晦涩的禁书视若洪水猛兽,摇头晃脑就像念经,听得人昏昏欲睡。 池峥音色清越冷沉,念起书来,定好听得紧。 她仰脸含羞带怯看他,眸中含糖笑意,却染着小心翼翼的期许。 与雨夜里荏弱无助,惶惶不可终日的弱女子大相径庭。 胤禛移开目光,眺望窗棂上摇曳斑驳树影,到嘴边的婉拒之言,再说不出口。 “好。” 林姝此生注定要侍奉在他身侧,迟早是他的女人,他无需顾及男女避讳,落落大方上榻,侧躺在她身侧。 “顾世类弗传者,良由洪荒始判,楮墨未遑,重以租龙烈焰煨烬之中,仅存如线....” 青白瓷狻猊香炉飘散缕缕颤弦风烟。 周遭安静得唯余繁密虫鸣,万籁俱寂。 绵沉酣睡的呼吸声离得很近,喷洒在耳畔。 胤禛心微动,缓缓合上书册,蹙眉伸手拂开她散落在香腮边一缕青丝。 怎会有人梦中都在苦大仇深眉头紧锁? 梦里到底有多少罗愁绮恨纠缠? 犹豫片刻,他取来素帕手绢擦去她鬓发间细密汗珠。 下意识信手将用过的绢帕抛入痰盂,绢帕坠落一瞬,胤禛抬手抓住,又放回手边。 她睡相不好,此刻不知梦见什么,竟在痛苦低呼,无奈之下,胤禛伸出手掌,一下下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困意来袭,他凤眸微眯,收紧臂弯,将她搂紧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光洁前额,二人相拥而眠。 苏培盛与穗青在厨房里掰扯调笑完烤番薯,端着番薯与清茶走到门边,一抬眸看见屋内情形,当即旋身回避。 眼前一亮,他笑嘻嘻去寻躲在厨房里吃番薯的穗青。 她嗓门忒大,不能让她把今晚情浓意境一嗓子吼没。 穗青听苏盛说姑娘在书房春凳上睡着,面上有一瞬挣扎之色。 姑娘与池峥二人之间的暧昧情愫,她怎会无知无觉。 四阿哥那般暴戾恣睢之人,哪里配得上姑娘。 池峥那样的翩翩佳公子,能被姑娘瞧上,是他的造化。 姑娘与池峥都是知书达理克己复礼之人,断不会做出逾矩苟且之事。 姑娘嫁给四阿哥那样的人,此生已没指望,她怎能再让姑娘不顺意。 穗青不再言语,端来一把笋凳,径直坐在书房窗下,闷声不响用改锥戳千层鞋底,为姑娘守夜。 苏培盛大剌剌在廊下铺开篾席,沁凉井水一擦,光着膀子躺下纳凉。 扁扁缺月晕开昏黄夜色,乱梦间,参星横斜,渐渐泛起朦胧的蟹壳青。 楚娴被噩梦惊醒,急喘着捂紧心口。 方才梦中被四阿哥仗剑追杀,贯心捅个对穿,那恶魔甚至恶劣地将剑锋戳在她的血肉里旋转,好疼。 即便是梦,此刻她亦是能感觉到心口处窒息绝望的剧痛。 后背传来温柔轻抚,楚娴瞪圆眼,撞见池峥清俊面容。 腰肢猛地收紧,她整个人被揉进坚实温暖的胸膛。 咚咚咚... 她想逃离,却被池峥的心跳声安抚惶恐不安,渐渐安静下来。 楚娴正不知所措,倏地脸颊通红,悄悄弓起身子,回避尴尬触碰。 趁着腰间力道松开那一瞬,楚娴慌张起身逃离。 待她离去,胤禛侧过身,男子与生俱来的特性,晨间自然而然就.. 他亦无法免俗,有美在怀,心愉在侧,他岂能依旧无动于衷,不曾情动半分。 只是今日煎熬些,许久都无法消减下去,反而忍得发疼。 第27章 胤禛哑然失笑,懊恼扯过薄矜,掩盖弥彰。 待彻底消减下去,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胤禛从容起身。 踏出房门,一眼看见她在槐花树下梳洗。 花开正盛,簌簌落花飘忽,落在她云鬓肩上。 信步朝她靠近。 楚娴正与纷乱落英较劲,刺目晨曦忽地被一道挺拔清影遮挡。 “今日开始,每日辰时练骑射两个时辰,酉时后练字一个时辰。” 她今后势必要侍奉在他身侧,与其让旁人教导她骑射,不妨他亲自教导,如此她才知他的喜好。 “咳咳咳..成。”楚娴冷不丁被漱口的淡竹盐水呛着,憋得满脸通红。 后背传来熟悉的轻柔力道,一下下轻抚,她忍不住惬意的颤栗。 她有个小癖好,像猫儿似的喜欢人轻抚后背。 “林姝!快些来吃煎饼肉粥!”穗青扯着嗓子在厨房里叫唤。 躲在廊下偷看的苏培盛气得跳脚,穗青这糙丫头,忒煞风景。 “诶诶,来啦~”楚娴端起洗漱铜盆翩然离去。 用过早膳,楚娴将准备好的扳指翻找出来。 庭院树荫下,池峥主仆已将黄杨木靶子立起。 楚娴款步走到池峥面前。 “给你。” “弓给你。” 二人不约而同开口,相视一笑温。 楚娴接过池峥给的轻巧竹木软弓,摊开掌心,将鹿角扳指捧到他面前。 见到扳指,胤禛有一瞬愕然。 扳指对满人极为特殊,乃定情之物,她既赠他扳指,定在暗示与他结情。 唇角漾起笑意,不待他抬手接过扳指,却听她小心翼翼解释:“这扳指是满人定情之物,你是汉人,不必拘泥小节。” 笑容僵在唇角,胤禛抿紧唇,淡淡哦一句,将扳指戴在右手拇指。 扳指不错,素净雅致,不曾有繁复浮华点缀,他淡笑着捻转扳指,看林姝挽弓。 “此竹木弓满弦四力半,你且..”他话音未落,却被林姝灿然笑声打断。 “笑什么?” “没..没..我想起一位不 熟的故人,他绰号四力半。” 她想起在故宫里瞧见世宗皇帝胤禛御用的葡萄花面弓四力半。 四力半,约莫用六十斤的力气拉满弦。 方才她稍一用力就已轻松拉满弓弦,无法想象四阿哥胤禛有多弱不禁风。 武人参与武举考核,步射最低要求是五力,难怪历史上雍正帝登基之后,参与木兰秋狝的次数为零。 哼!原来是个空有其貌的绣花枕头,难怪子嗣单薄。 楚娴笑的前俯后仰,捂着肚子又暗暗嘲笑娇弱四阿哥许久,才止住笑声,看向池峥。 只一眼,她就愣怔住。 这人真是...举手投足间雍容端雅,站在他身侧总觉如沐春风。 此刻他一身窄袖猎装,宽肩窄腰,肃肃如松下鹤风,迥然独秀。 “林姝,挽弓!” “啊?哦哦..”楚娴将目光从池峥腰间革带束出的一把劲腰移开,学着池峥拉开弓弦。 他所用的黄杨木硬弓极沉,少说需用十二力方能拉满弦,可池峥却气定神闲挽弓放箭,轻易命中靶心。 楚娴收回目光,聚精会神瞄准靶心,放箭。 箭矢软绵无力,不出意外脱靶。 “错。” 楚娴正想问哪里不对,挽弓的手背覆上温热大掌。 “挽弓姿态不妥。”胤禛心无旁骛,细心教导她挽弓。 授箭法,身躯难免挨近些,此刻他更是整个人贴在她身后,双手覆在她手背。 “右手控弦,左手持弓,扳指托住箭杆,松开。” 嗖地一声,楚娴射中箭靶,欢喜咧嘴笑起来。 “距靶心不远,再接再厉。”胤禛从箭筒取一支羽箭,耐心教她挽弓搭箭。 下意识将下巴依在她肩上,近乎贴着她耳畔低语:“偏左些,瞄准箭靶,莫要分心。” 楚娴尴尬抿去笑意,由着他略带薄茧的指尖游移在手背,教导她如何瞄准头。 “池峥,明儿进山打猎如何?” “下个月去,你箭法太差。” “你打猎,我打渔,我撒网捕鱼技术好,我撒的渔网最大最圆。” “呵,你确定不是用石头砸晕鱼?” “明儿让你瞧瞧捕鱼老祖的本事。” “嗯。”胤禛有些心猿意马,贴近她耳畔,才发现她的耳朵煞是可爱,耳珠淡粉洁莹,想咬。 更想..面色一沉,心曲已乱,不可再想。 方才这一箭,他竟破天荒脱靶。 穗青与苏盛二人排排坐在廊下剥毛豆。 “苏盛,你家公子对所有姑娘都这般殷勤温柔?” 苏培盛将碧绿毛豆丢入竹篾,听出穗青阴阳怪气。 “我家公子若早些开窍,早已有妻儿,何必到如今仍是孤家寡人。” “得看对谁,若是对你,啧..”苏培盛学着穗青阴阳怪气。 “我呸,午膳你来做,你滚去把毛豆洗干净,把猪骨头焯水炖煮。” 穗青将一把毛豆摔到苏盛脸上,气哼哼起身入厨房。 “啧,炮仗脾气,没点就炸。” 那拉氏身边伺候的奴婢都是暴躁的武人,与她们的主子一样嚣张跋扈。 苏培盛轻摇头,俯身将毛豆拾掇进竹篾。 这边厢,楚娴正与池峥闲聊,渐渐将话题转到姑娘来年八月成婚一事。 “林姝,未来姑爷,如何?”胤禛想知道林姝对他的真实看法。 楚娴冷汗涔涔,下意识握紧弓箭。 还能如何? 若杀皇子不犯法,四阿哥此刻又恰好站在她面前,她定当场将四阿哥捅个对穿,打成筛子。 盛怒过后,楚娴抬手擦汗,缓缓开口:“皇子龙孙自是好。” “只不过,四阿哥对姑娘并不好,至少他非是姑娘的良人。” 楚娴语气顿了顿,并不一味否定四阿哥,而是不吝夸赞。 “四阿哥其人,也许并非好夫婿,却是贤者,他才华横溢,心怀天下苍生,他会是好皇..族子弟。” “你今后若有幸入朝为官,哪一日被逼得无法当纯臣与孤臣,你一定要党附于四阿哥,切记,他定是最惜才伯乐。” “林姝,我问你对他作何感想?” 没想到在她眼中,他并非良人。 胤禛失落之余,却被她一番伯乐之言震慑,他自觉低调藏拙,从不强出风头,她如何能看出他心怀天下? “他很好。”楚娴脱口而出:“但并非能托付终身的良人。” “呵,哪里好?全天下都知康熙爷不喜四阿哥,斥责他喜怒不定,为人轻率。” 胤禛苦笑自嘲。 楚娴并不认为四阿哥如此不堪,九龙夺嫡的最终赢家若只是个喜怒不定轻率鲁莽的蠢材,又如何能杀出重围,笑到最后。 “四阿哥在藏拙,若他八面玲珑,沉稳精明,康熙爷又该不放心,斥责四阿哥居心叵测,觊觎储君之位,太子也会猜忌疏远四阿哥。” “四阿哥性子沉静隐忍,可你别忘了,静中藏争,忍中藏刀。” “静中藏争,忍中藏刀...” 胤禛失语喃喃,没想到最懂他之人,竟会是林姝。 “只不过他亦是极端偏激之人,爱.欲其生,恨欲其死,绝不能得罪他,否则定不得善终。” 楚娴为自己默哀,四阿哥对谁都文质彬彬,唯独对她没有好脸色。 她迟早会死在四阿哥手里。 浑身恐惧发颤,楚娴面露苦涩:“我对四阿哥没什么感想..” 楚娴语气顿了顿,她最想四阿哥死,可她不敢说出口。 “我若是男子,定将四阿哥奉为神明知己,但我只是一介女流,就只能对他避而远之。” “林姝,你不喜四阿哥。”胤禛语气笃定,林姝提及四阿哥之时,语气口吻不复平日里温婉柔情。 楚娴一头雾水:“我为何要喜欢四阿哥?他真当自己是银票啊,人见人爱。” 楚娴抱住弓箭愤愤不平。 意识到有些失态,她慌忙收起怒容,温声细语解释:“四阿哥是姑娘的夫婿,与我无关。” 说罢,她转身去寻箭筒,猝不及防间,手腕被攥紧。 “荒谬!你是姑娘的陪嫁通房丫鬟,今后注定入四阿哥后宅,成为他的后宅女眷,如何能无关?” “通房丫鬟是何金尊玉贵的体面身份?为何我要沦为四阿哥的泄欲的玩物?我才不稀罕,宁为寒门贱妻,不为高门贵妾,我誓不为妾。” 楚娴手腕被攥得发疼。 池峥素来温润谦和,从不曾对她疾言厉色,今日到底怎么回事? “疼..”楚娴吃痛惊呼,手腕猛地一松。 胤禛满眼歉意,捧起她发红的手腕轻轻搓揉。 不知为何,他总能被林姝一句话说得破了养气功夫。 看他委屈巴巴红着眼眶,楚娴心尖轻颤,鼓足勇气,有些话她只有勇气问一次。 第28章 她笃定能退亲成功,但不知池峥是否敢娶她为妻,她想知道他的心意。 “池峥,你可有心仪之人?” 一句心仪之人,已是在内敛含蓄的表白。 楚娴没敢直截了当问池峥是否喜欢她,她还是窝囊的给自己留下一线余地。 胤禛面色淡然,竟觉茫然,心仪之人?何为心仪? 他饱读诗书,授业恩师皆为大儒名家,却不曾有一人教过他,如何喜欢一人,他不知。 他对这个小丫鬟的情绪极为怪异,想见她,又想避而不见,见着她,又想逃离她,矛盾至极。 若那拉氏知晓他看上她的奴婢,定会嘲讽他。 他不可能喜欢那拉氏的奴婢,更不会在那拉氏面前主动提及林姝,让那拉氏抓住把柄。 “无。”胤禛寒着脸,斩钉截铁回应。 楚娴尴尬地不知所措,眼神慌乱游移,讪讪开口:“池峥,你喜欢我做的肉沫烧萝卜对吗?瞧你早膳挺喜欢吃。” 好尴尬,怎么会,眼为情苗,她分明看到池峥眉眼含情,她竟会错意,他定觉得她轻浮不堪。 楚娴急得 低头忍泪,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她僵硬岔开话题:“姑娘并未选我为陪嫁丫鬟,我与四阿哥全无瓜葛。” “为何?是姑娘容不下你?”胤禛压下怒意,温声追问。 “嗯,我心里也不愿去,只等老爷指个心善的男仆随从发嫁,挺好。” 楚娴随口敷衍。 太尴尬了,她甚至不敢抬眸与池峥对视。 胤禛气窒,她的归宿如何能是卑贱仆从!那拉氏其心可诛! 二人各怀心事,接下来又练习半个时辰箭法,楚娴一回到东厢房内,瞬时垮下脸来。 原想着若与四阿哥退亲之后,选择池峥为夫婿,如今她再无念想。 楚娴躲在东厢半日都不敢出来,寻思着明日寻个理由逃离庄子。 熬到晚膳过后,楚娴唤来穗青,让她准备车,明晚就离开这。 “穗青,你去与池峥说一声,就说你我二人被姑娘调遣到别处庄子当差,今后这座庄子由池峥打理。” “明晚就走。”楚娴揪紧帕子,焦急催促。 “姑娘,池峥忒不识相,要走也是他滚!”穗青早将今日姑娘一番倾心道白尽收耳中。 可恶的池峥竟断然拒绝姑娘,当真不识抬举。 “别,他并无过错,是我自作多情。”楚娴捂着发烫脸颊。 “那明日进山打猎还去吗?”穗青忐忑道。 楚娴犹豫一瞬,点头:“去,我们二人去即可,我练练准头。” 穗青转脸去寻池峥主仆,入书房内,瞧见池峥端坐在春凳前,见是她来,又坐原位,放下书册。 苏培盛察觉穗青来者不善,当即笑呵呵凑上去;“读书时辰到了,林姝怎地还不来?” “不练了,我二人被姑娘调遣到别处庄子当差,明晚就走,今后这座庄子并入账中统一打理。” “啊?为何如此突然?”苏培盛尖着嗓子追问。 “要去哪座庄子?”胤禛攥紧书册。 林姝的脾气如急风骤雨,在后宅里免不得吃暗亏,还需磨砺一番沉稳心性。 “池峥,不同庄子分别管事,不该问的别瞎打听。” “明儿我与林姝要进山打猎,你们自行安排膳食。”穗青压下白眼,叉腰转身离去。 “啊这?不是说好明儿一起进山打猎?” 苏培盛暗道不妙,猜测定是林姝主动调离此地,她想避开四阿哥。 这丫头气性忒大,迟早要吃大亏。 “要想打猎就自己去,各走各路,又没拦着不让你去。” 说话间,穗青冷眼瞧见树梢上扑腾的海东青,赶忙唤来海东青,取下密信,去东厢寻姑娘。 楚娴展信详阅,暗暗松一口气,好说歹说,终于将阿玛劝回木兰秋狝。 如今才八月末,阿玛十二月初方能归京,她尚能避开阿玛耳目,有充足时间退亲。 书房内,苏培盛大气都不敢喘,爷的面色阴沉得吓人。 “爷..女人都喜欢听软话儿,您若放下身段温言软语哄她几句,她定对您死心塌地。” “要不..爷即兴赋情诗一首,奴才去传个话儿?” “不必。”胤禛随手翻开书册,昨晚细心用通俗易懂的字眼注释的纸笺洒落一地。 他摊开书册,看得出神,走神。 今晚林姝并未歇息在春凳上,胤禛总觉怅然若失。 后半夜苏培盛将浸过冷水的竹夫人寻来,放在身后空出一大半的箪席上,他依旧不曾入眠。 胤禛从未如此烦躁不安,辗转难眠一宿,遂起身,不觉间天已泛起鱼肚白。 窗外传来苏培盛与穗青压着嗓子的说话声。 脚步声与他渐行渐远,他枯坐在窗前,默默良久,忽而释然一笑。 罢了,她既爱听温言软语,他哄一哄佳人无伤大雅。 ..... 潭柘山密林内,楚娴追逐一只斑斓雉鸡来到一处山谷。 咻咻咻,数道箭矢破空声擦过耳畔。 楚娴大惊失色,险些跌坐在地。 “姑娘!”穗青情急之下惊呼一声。 楚娴正欲开口,竟见穗青面色凝重,咬牙朝她挽弓。 “低头!”穗青大喝一声,随即松开箭矢。 嗷嗷狼嚎从身后陡然传来。 “娴儿,许久不见。”一面若冠玉的清俊少年从林中打马而来。 “给年公子请安,我们是姑娘陪嫁庄子上值守的奴婢。” 楚娴以汉女礼数朝飒沓走来的少年福身见礼。 着实没料到,会在此地遇到兄长五格的挚友年羹尧。 少年权臣芝兰玉树宗之潇洒,历史上却晚景凄凉。 年羹尧脚下顿挫几许,看清侧过脸来的少女,原来不是楚娴。 这面生的奴婢与楚娴有三四分相似,单看背影竟能以假乱真。 年羹尧收起笑意,彬彬有礼颔首:“不知娴姑娘近来可好?” “姑娘前几日方从盛京归来,多谢公子挂心。” “深山老林蛮兽横行,你们要猎何物?我愿代劳。”既是楚娴身边的奴婢,年羹尧自是要帮衬一二。 不待楚娴拒绝,年羹尧已将猎杀的梅花鹿放在她面前。 “随我去南面围猎。” 楚娴的弓箭被年羹尧抓住,拽着她往密林走。 一路穿花拂柳,楚娴再抬眸之时,穗青已不知去哪儿。 “娴儿,出何事了?你为何这副打扮?” 年羹尧忧心忡忡盯着少女陌生的面庞。 楚娴下意识抚脸,婉凝给的化容药水绝无可能出纰漏,她都已用过数次,从无破绽。 年羹尧到底如何一眼认出来她的? “亮工哥哥如何认出我来的?忒奇怪。”楚娴费解看向年羹尧。 年羹尧笑而不语,伸手拂开娴儿肩上枯叶。 “何故独自在此地,是不是你那几位好兄长趁五格外调,又欺负你?” “娴儿,你脸怎么回事?是谁?你大哥还是二哥?”年羹尧慌乱伸手轻抚她淤青脸颊。 即将触及到她肌肤那一瞬,指尖顿在原地,无奈蜷起。 “是那拉富禅,他让我早些去死。”楚娴越想越气,委屈忍泪。 年羹尧与她的亲兄长五格自幼相识,五格不在京中这两年,都是年羹尧如长兄般照拂她。 “娴儿,抱歉,我前几日才从湘西归京,京中那些闲言碎语,这几日即可平息。” “前两日送去你府上的礼物,你可曾瞧见?可喜欢?” “喜欢,亮工哥哥破费了,我很喜欢。”楚娴满眼笑意,年羹尧每年送来的礼物,最合她的心意。 “亮工哥哥,他们都欺负我。”阿玛和兄长不在身边,一见到年羹尧,眼泪瞬时收不住了。 “别哭,娴儿,是我不好,让你受委屈,我定让富禅破相。” “不必,我当场打回来了,我才不报隔夜仇。” 眼前赫然出现一颗晶莹朱果,竟是她最喜欢吃的柿子,楚娴破涕为笑,一口咬住清甜柿子。 “慢些吃,一会我再摘些给你。”年羹尧从袖中取出帕子,小心翼翼擦拭娴儿嘴角。 从小到大,她脾气最好,一颗柿子就能哄得她笑逐颜开,她笑得也极美。 “野柿子极清甜,亮工哥哥快尝尝。”楚娴掰开半个柿子,递到年羹尧唇边。 年羹尧指尖摩挲绢帕,将帕子收回袖中。 轻启唇瓣,不待他含住娴儿指尖捻着的柿子,倏地从野湖对岸袭来一支暗箭。 “小心!”年羹尧将娴儿一把拽入怀中护紧,迅极箭矢破空而来,堪堪擦过他耳畔,嗡鸣着楔入红枫树干。 顺着箭矢袭来的方向,隐约看见对岸站着一挺拔欣长的男子身影。 “何人!” 那人并未回应,旋身扬长而去,傲慢之极。 第29章 “许是附近箭法不精的猎户,亮工哥哥,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了。” 楚娴心虚地将熟悉的箭矢从树干拔出,径直拗断,丢入野湖中。 “娴儿,此地不太平,我送你下山。” 年羹尧不由分说,隔着衣袖搀扶娴儿下山。 楚娴有口难言,只得乖乖跟随年羹尧下山去,直到将她送府邸角门处,年羹尧方才离去。 楚娴在门后躲了一会,这才让穗青准备马车,她得回庄子去问问池峥到底要做甚,竟敢刺杀朝廷 命官。 年羹尧与他素未谋面,到底有何仇怨? “姑娘,内务府送来新府邸福晋正院立面图,请您详览。” 楚娴头都不曾抬起,不耐烦说道:“你让内务府选个距离前院最远,最偏僻,最靠近府邸后门的院落即可。” “院子里不得种花草,挖个大鱼塘,墙角开垦菜地种蔬果。” “啊?姑娘,院子里种菜不好吧..”穗青没敢说俗字。 “照做就是。”楚娴懒得敷衍,她得尽快去庄子。 “内务府送来的立面图还真合您的意,福晋正院正好在西北角。” “什么?”楚娴气窒,自己选的和被人排挤,是两码事。 她虽不入四阿哥眼,可他却如此不留情面,着实让人胆寒。 恼怒之后,她却很快喜出望外。 四阿哥与她相看两相厌,刻意将她打发得远远的,正合她意。 “罢了,你让内务府请四阿哥拿主意即可。” 反正与四阿哥的婚事铁定搞砸,她何必费心管福晋正院的闲事,留给未来四福晋操心吧。 而此时别庄内,苏培盛将热过一遍的晚膳重新端回厨房里。 林姝与穗青离开的太突然,甚至不曾有机会打听出二人到底去哪座庄子。 那拉氏明面上陪嫁的庄子有十七座,可私底下不知有多少庄子,该如何寻到林姝? 胤禛从归来庄子,就不曾踏出书房半步,正伏案将晦涩难懂的禁书摘录注释。 前日夜里,她抱怨说不知其意,他注释得通俗易懂些,方便她阅览。 她定回归来,定在归途中,他笃定。 随着时间推移,笔锋愈发凌乱,她为何还不曾归来! 楚娴气势汹汹踏入书房之时,瞧见池峥竟还云淡风轻在练字,气得扬手将桌案上的纸笺扫落在地。 “池峥,你到底要做甚?你..”她一低头,愕然发现满地都是蝇头小字的批注。 有许多生僻字,他大概担心她看不懂,竟用细羊毫笔勾勒出谐音之物提醒她。 到嘴边的苛责堵回心口,酸楚的要命,又莫名泛起丝丝缕缕甜意。 可池峥依旧不语,只俯身捡起散落一地的纸笺。 “批注到卷二第七篇,你还想看什么?我愿批注。” 楚娴瞠目结舌,感动之余,又觉一拳揍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就像吵架的时候,对方忽而好脾气的问她饿不饿,渴不渴,让她全然无法动怒。 “池峥,我在问你话呢。” 楚娴哭笑不得,与他当真是吵不起来,他脾气稳定的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暴躁的悍妇。 “饿不饿?与我一道用晚膳,我摘了野柿子,冰镇着等你回来。”胤禛主动牵她的手。 “.....” “他对你轻浮孟浪,该死。”胤禛咬牙切齿。 “池峥,你到底想做甚?我的私事还轮不到你管。” 楚娴甩开池峥的手,和池峥这般温吞的男子吵架,比互殴对骂还累人,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发疯。 就在她气得跳脚之时,袖子被人轻轻扯了扯。 “喜欢的。”男人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 楚娴呆楞看向池峥,她就知道自己没看走眼,他分明对她有情,眸中漾起薄雾,她明知故问:“喜欢什么?” “萝卜。” 手腕一暖,池峥攥紧她的手腕。 楚娴被气笑,没好气的推开他,却推不开,反而被他一把拽入怀中。 “喜欢什..呜..” 他似乎在羞赧,霸道将她揉进坚实胸膛,吻住她的唇,不准她再追问。 守在门外的穗青抿唇忍笑,池峥与姑娘简直是天造地设的绝配。 姑娘遇强则强,遇弱则柔,竟被温柔的池峥给拿捏住七寸。 半明半昧烛火下,楚娴被池峥打横抱起,朝二人同寝数日的春凳走去。 他并未急色,而是眸色晦暗,粗粝指腹厮磨于她轻颤唇瓣,她紧张翕张,细密炙吻顷刻间在眼角眉梢。 楚娴软着身子,被他吻的意乱情迷,气息紊乱,他吻的生涩,唇齿相依间,唇上阵阵刺痛袭来。 第25章 她喜欢他低喘着用迷离眼神注视她。 他接吻竟不闭眼睛,直愣愣盯着她,楚娴被他眸中翻涌欲色看得浑身酥软。 趁着他忍不住从喉间溢出隐忍的愉悦喘息声时,轻咬他极速滚动的喉结。 男人闷哼一声,下意识将她揉紧。 夏衫薄软,娇柔与坚实的躯体紧紧嵌拥,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彼此轮廓起.伏。 倏地,楚娴涨红脸,难以置信的愣怔,她含羞带怯想低头看,却被池峥轻轻托起下巴,掌腹捂紧她的眼睛。 他近乎求饶般,贴着她耳畔喁喁细语:“别看..” 楚娴狡黠一笑,张嘴轻咬他指尖。 “别闹了...”胤禛此刻狼狈至极,血气方刚的年纪,岂会不为所动。 他改了主意,就这么草率要她,却觉万般不甘。 他想为她请封侧福晋,予她安身立命的名分,她当上侧福晋,可从正门迎亲入府邸,与正妻无异,他不想委屈了她。 此时她像不安分的猫儿似的,在他怀中撩拨,胤禛压下激狂悸动,艰难抬手,按住她解开他衣衫盘扣的柔荑。 “姝儿,嫁我可好?我不能让你无名无份与我无媒媾和,我会给你名分。” 怀中人儿倏然浑身一僵,再仰头与他相视之时,眸中盈满缱绻笑意。 直到此时此刻,楚娴彻底安心,她终是等到期盼已久的答案。 今晚她处心积虑撩拨池峥,是对他最后的考验,她自然不会与池峥无媒媾和,即便池峥情难自抑,她也会在最后时刻叫停。 若是她来叫停,对池峥最后的考核就失败了,她还需再斟酌考量一番,再决定是否嫁给他。 不对! 楚娴敏锐抓住池峥言语间的漏洞,双手搂紧池峥脖颈,仰头盯着他的眼睛。 胤禛呼吸微乱,林姝的眼睛极美,星眼如波,云鬓如雾。 这样一双妙目,为何有些突兀的出现在她略显寡淡清冷的面容上? 格格不入,天生不对,却依旧让他怦然心动。 “为何是给名分?你不想娶我为妻吗?” 胤禛眼含笑意反问:“你愿嫁我,我亦愿娶你。” 他决定私底下为她补齐嫡妻过门之礼,不委屈她半分。 “谁不敢嫁,明年八月十六,你定要带三书六礼来提亲。” 她与四阿哥的婚期在明年八月十六,若不出意外,她在明年七月会遭牢狱之灾。 待她平安出狱,定能赶上池峥前来提亲。 退亲一事,绝无可能出任何纰漏,她有把握全身而退。 “好。”胤禛一口应下。 此言一出,守在门外的苏培盛与穗青面面相觑,这是所有人都忌讳与绝不愿听见的答案。 林纾和池峥,这辈子永远无法结发为夫妻。 而乌拉那拉楚娴与四阿哥胤禛即便结发,也只能沦为至远至疏的怨偶,互相折磨。 谁能料到情意缱绻的另一面,是水火难容你死我活的死敌。 一切无以回头。 苏培盛挠头,躲在墙角愁眉苦脸,他宁愿四阿哥今晚顺势要了林姝的身子。 可爷竟舍不得沾她的身子,爷竟对那拉氏的奴婢动心思,这该如何是好... 穗青咬碎银牙,面色绷不住了。她宁愿姑娘在玩弄池峥,而非对他动情。 西厢内,楚娴理了理被池峥揉皱的薄衫,抬起指腹,擦拭他脸颊上的口脂印子。 “林姝,快帮帮我可好?姑娘安排下来许多账目,我看不明白...”穗青搬来一沓账册,突兀打断姑娘与池峥幽会。 楚娴觑一眼穗青,岂会不知穗青担心她与池峥破戒,才刻意用账册来提醒她是何身份。 正要接过账册,手上一空,账册被池峥夺过:“我来。” 胤禛将账册摊开详阅,霎时当头棒喝。 他垂眸压下诧异,徐徐开口询问:“这些铺子进项尚可,都是姑娘名下产业?平日里谁当管事?” 没想到这些年来,与他针锋相对的劲敌,竟是那拉氏。 那拉氏蠢 得挂相,背后定有高人指点。 胤禛生出惜才之心,决定不惜代价将那高人请来,若请不来,就杀了。 若非那高人在出谋划策,他暗地里的产业绝不会萎靡不振,渐渐趋于下风。 第30章 上个月仅仅是松竹斋,就被那拉氏名下的丰年斋挤兑走一半购置宣纸的老主顾。 丰年斋的宣纸的确质量上乘。 若非他暗中以强权压制礼部与国子监采买宣纸一事,松竹斋早已丢掉今年供给礼部的宣纸营生。 丰年斋秘制的防水防潮防虫松烟墨,更是卖的脱销,一墨难求,无人能效仿。 那拉氏身后的高手更是经营鬼才,鬼点子日日换花样,快得他措手不及。 楚娴俏皮朝着池峥歪脑袋笑道:“我啊,还能是谁?姑娘最盈利的铺子都由我亲自操刀坐镇。” 胤禛攥紧湖笔,难以置信盯着林姝满是笑意的星眸。 竟是她... 这几年与他在暗中缠斗之人,竟是林姝,胤禛无奈扬唇苦笑,罢了,杀不得,舍不得杀。 也好,待她成为他的侧福晋,他可放心将执掌中馈之权交给她,而非那拉氏那连算盘珠子都拨不明白的草包。 楚娴坐在桌案前,噼里啪啦打算盘,唇边递来一盏温热花茶,她莞尔一笑,低头任由池峥亲昵喂她。 “一会你帮我瞧瞧那几本绿色账册,咱合计合计该如何彻底搞垮它们。” “为何要搞垮?”胤禛茫然接过苏培盛递来的绿色账册。 待翻开账册,看到熟悉的铺子名字,胤禛唇角再无笑意。 账册上密密麻麻记录的铺子名称,都是他暗中的产业,岂有此理,那拉氏那毒妇到底想做甚?竟撺掇林姝整垮他的产业。 “姑娘的意思,我照做就是,管他做甚。”楚娴随口说道。 绿色账册记录的铺子都是四阿哥胤禛暗中的产业,遍布大清国境内,更有在藩属国也有涉猎的诸多产业。 除非四阿哥本人瞧见这本账册,否则谁都不会知晓这些铺子背后的主子是四阿哥胤禛。 楚娴这些年并未坐以待毙,而是积极筹谋,既然她的存在让历史偏离,也许雍正未必就是四阿哥。 没了爪牙的四阿哥,还能顺利当上皇帝吗? 楚娴这些年来只处心积虑做两件事,一件是退婚,一件则是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若退婚不成,她就必须拼尽全力拥戴八爷为新帝。 只有八爷登基,所有人方能得善终。 可改变历史谈何容易,她发现历史总是不断在回正,不断将她的努力拨乱反正。 每回她胜券在握笃定能绊倒四阿哥之时,他总能化险为夷。 “这些铺子与姑娘有何仇怨?”胤禛不解,为何那拉氏如此处心积虑针对他。 “生意场上哪儿有挚友?都只是追名逐利之辈,有利则聚无利则散。” “这些铺子与姑娘的产业势均力敌,自是要斗垮它们,才能赚大钱。” 楚娴这些年披着林姝的皮囊,见识到的蝇营狗苟不计其数,已是见惯风浪,永远怀着最大恶意揣测人心。 “而且是这些铺子先对我们下黑手,也怨不得我们下狠手。” 胤禛盯着账册默默良久,哑口无言。 他不可能出主意打击他自己的产业,于是开口推辞。 “这些产业我并不熟悉。” “没事,你去看看账册上十三、十九,这两家铺子下个月该关门大吉了,你看看这几家近半年账目走势,以此为戒。” “不可能!” 胤禛脱口而出,那两家铺子是最为盈利的旺铺,日日门庭若市,岂能说关门就关门? “池峥,凡事不可流于表面功夫。”楚娴凑到池峥身边,抓过账册,亲昵坐在他怀里。 “你看,这两家铺子分别是饭庄与糕饼铺,他们近来买的冰块越来愈多。” “想必是他们一日内无法售尽食材与糕点,用冰镇着第二日再卖有何不妥?”胤禛费解。 楚娴摇头:“非也,你再看他们每日购置的炭火却激增,说明他们为贪图省事,提前做好大量熟食冰镇售卖。” “隔夜饭不好吃,隔夜菜肴与糕点又如何能好吃?” “定是管事的嫌弃现做麻烦,想大批量做出来省事儿,全然不顾糕点菜肴隔日或者间隔数日售卖是否新鲜。” “再有,你看这两家铺子采买食材里的这几样,豆油和面粉、花生、鸡蛋、猪肉与鸡肉的账目也不对。” “年初保定府闹鸡瘟,四九城内鸡肉价一落千丈,为何这两家铺子的价格却一成不变?” “还有豆油和面粉的价目也不对,去岁丰年,今年的豆子与面粉价该略低于前两年,怎地购价却如此平?毫无波澜起伏?” “太平了,若将价目画成一张图示意,都能画出一条直线来,死水似的。” “若我猜测没错,这些铺子定沆瀣一气,欺上瞒下,他们定存在通病。” 楚娴幸灾乐祸的笑,四阿哥忙着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哪儿有空管理这些账目琐事。 想必是他的管事背地里阳奉阴违。 “呵,原来如此。”胤禛冷眼觑向缩在门边的苏培盛。 这狗奴才瞎狗眼办的好差! 胤禛不禁恼怒,这几年他将精力逐渐聚焦于朝堂,鲜少亲自处理账目,没成想却闹出天大的纰漏。 “哎呦,这种昧着良心的铺子哪儿要去打击,早就从骨子里先烂透。”苏培盛后背已是冷汗涔涔,咬牙切齿愤愤道。 一会定连夜派人查账,将那些个蠹虫统统处置了。 “没那么简单,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铺子岂止有百足。”楚娴一目十行查阅账册,忍不住蹙眉。 四阿哥还真是难杀,总是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 松竹斋竟又夺得礼部笔墨纸砚的采买订单。 明明她的铺子宣纸价格更为低廉,材质更为上乘,她的松烟墨更不晕墨。 楚娴郁闷之际,随手拿起桌案上的宣纸,宣纸上密密麻麻写满去岁恩科策论题述。 虽无法完全看懂池峥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但却能感觉到他慷慨激昂为民为国的忧思。 她曾秘密派人去保定府调查过池峥,池峥因错手打伤一名显贵恶棍,而被剥夺举人功名。 有罪在身,无法享受举人津贴待遇,更是彻底斩断三年一次的春闱会试资格。 “池峥,你想参加后年春闱科考吗?” 楚娴盯着池峥的文章移不开眼,不免惋惜。 寒窗苦读十载,所愿就是有朝一日能春风得意金榜题名上玉堂,纡青拖紫,朱丹其毂。 他当时被夺功名,一定很难过。 “不做他想,我是戴罪之身,岂有科考资格?承蒙你不嫌弃收留我。” 胤禛随口解释道。 池峥的身份唯一败笔就是得罪权贵,被夺去功名,他尚未来得及去处理干净,就仓促与林姝相遇。 若非当时携带的另外一个富商身份路引丢失,他也不必披着池峥的身份与林姝相遇。 “也未必不可,若能得当地知府与学政联名担保,你就能参加科举考试。” 楚娴记得如今的保定知府那拉显星,是乌拉那拉一族旁支子弟,只要她亲笔修书一封,请显星帮忙写一份担保文书即可。 她只要再去巴结学政大人担保,池峥即可顺利参加科考。 “姑娘本家旁支的堂叔那拉显星,在保定府为知府,我与显星大人身边的奴婢有交情,我来想办法斡旋,定能说服显星大人为你作保。” “还有学政大人,你容我去打听打听保定府学政是何许人。” “你不当官可惜,让我试试看,我定不会让你失望。”楚娴反手握住池峥温热手掌。 “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别怕。”楚娴握紧他的手,温声细语安慰。 在权贵 眼里,池峥一介布衣寒门,甚至比不上蝼蚁。 池峥想必是得罪人,才会在赴考节骨眼上被人算计。 “姝儿,不必费心,我无心功名。” 胤禛心间萦起丝丝暖意,林姝是第一个开口说要保护他,不愿让他受委屈的女人。 她只是个小奴婢,却想着如何护他周全,为他筹谋前程,焉能不令人动容。 “林姝,热水已烧好,轮到你沐浴更衣了。”穗青站在门边,欲言又止。 “好。”楚娴轻轻捏了捏池峥手背,一步三回头瞧他。 来到厨房内,穗青终于忍不住苦口婆心劝谏。 “林姝,你替池峥谋划恢复功名,未必是好事,他若恢复举人身份,哪儿会甘心屈居在此地?” “他若有幸在春闱中进士,免不得入朝为官,他那般年少有为的进士,定会被达官显贵榜下捉婿,娶官家贵女为妻室,定瞧不上你。” 有些话穗青并不敢明言,毕竟姑娘眼下是林姝。 “倒不如让他安生待在庄子当管事,陪着你。” “穗青,池峥并非攀附权贵之人,我非是自私自利之人,岂可为一己之私,将他禁锢在此地?” “不可因我在烂泥塘中泥足深陷,就拽着他陪葬,他有真材学,不该埋没在泥塘里。” 第31章 “穗青,你需谨记,喜欢一人,绝不可折断他的羽翼,将他贬低在尘埃中,让他郁郁不得志,事事都压着他一头。” “凡事需往高远处看,不可固步自封,向更弱者挥刀。” 穗青不言,朝着窗外轻哼。 楚娴未语先笑,看池峥款步而来,接过她手中木桶,二人言笑晏晏离去。 穗青无力坐在灶膛前,气得用火钳子将烤熟的土豆子戳成一串糖葫芦。 苏培盛还沉浸于林姝一番开明豁达之言。 着实没料到,那拉氏那般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人,身边竟有如此高瞻远瞩深明大义的奴婢。 胤禛将温水一桶桶提来,盛满浴桶,立于屏风前。 风柔月浅,她洗罢脸,不施朱描翠,朝他嫣然含笑,用桃木梳子轻柔篦头,皓腕如玉,青丝散落。 凭心而论,她并非绝色,可他却不禁看得痴了。 心微动,他信步靠近,接过桃木梳,手法生疏为她徐徐结发。 他挽的发髻略歪斜,楚娴抚了抚松松垮垮的发髻,到底还是没舍得松开重梳,寻一支桃木簪子将发髻束紧,缓步到屏风后沐浴。 她不必刻意提醒他礼数,他已克己复礼离去,却并未走远,而是守在门外等她,欣长挺拔的身影倒映于门扇。 她看得心醉神迷。 沐浴之后,他自觉为她倒洗澡水。 楚娴边梳发边往东厢走去。 “姝儿,昨日新注释两篇颇为有趣的山野之怪杂书,可要一起看?” 楚娴顿住脚步,拧身看他来不及掩饰的焦急神色,抿唇笑:“我去擦玉容粉,再把我的枕头与竹夫人拿来。” “嗯。” 男人移开眼,轻咳一声。 楚娴回屋浅浅敷一层玉容粉,又看了一会穗青送来的密报。 “穗青,去查查保定学政大人是何许人,查得越细致越好。” “方才就已飞鸽传书派人连夜去查,估摸着明儿一早就回信儿。” “让人投其所好,不计代价拿到学政大人盖印的担保文书。” “已派人去办了。” 穗青岂会不知姑娘的心思,无需姑娘言明,她已去吩咐妥当。 处理好琐事,楚娴抱着枕头去西厢,池峥已沐浴更衣,穿一身墨色燕居服,端坐在春凳旁等她来。 楚娴惬意躺在他膝上,听他用清越温柔的声音说书给她听。 半梦半醒间,她没记住池峥到底说些什么,只记住他身上清新淡雅的澡豆香气。 胤禛缓缓收声,将怀中酣睡之人抱到床榻里侧,随手替她脱簪之时,却忍不住蹙眉。 桃木簪粗糙至极,触手间竟有倒刺。 他疾步走到桌案前,取出锉草细心打磨,又觉桃木簪雕刻的初荷鄙陋,再取来刻刀,凑到灯下细细雕琢。 子夜西厢内烛火方熄灭,穗青绷紧身子,取来针线篓子,依旧坐在西厢窗下,支着耳朵听屋内动静。 庆幸,一夜好梦。 第四日晌午,保定知府那拉显星亲笔所书授印的担保文书,被快马加鞭送来庄子。 楚娴满心欢喜将文书捧到池峥面前:“你瞧,我就说我能护你。” 胤禛指尖摩挲文书,心内五味杂陈,久久不语。 “池峥,一会我与穗青进城买些女子用的物什,午膳与晚膳都不必等我们。” “好,苏盛会将我的钱匣子交给你,想买什么就去买。” 胤禛点头,她已开口说采买女子物什,自是不愿让他跟随的意思。 恨自己披着囊中羞涩的穷书生身份,若是富商身份接触林姝,他可毫不突兀取出银票,将最好的物件悉数捧到她面前。 “你的银子先存起来,待提亲之日再用。” 楚娴担心池峥穷得凑不起聘礼,他一年薪津才二十两,加上苏盛的工钱,拢共才三十两。 “好,立秋后庄内琐事不多,我过两日进城谋一份兼任西席先生的活计,多赚些聘礼。” 胤禛头疼不已,他必须绞尽脑汁将银子合理送到她面前。 “庄子秋收之后待春播才忙碌,你且去吧,别太累着。”楚娴不免感动,她没看错人,池峥的确是良人。 池峥为她细心准备一水囊冰饮子,将她抱上马车,送出庄子大门口,方才折步归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楚娴才收回目光,放下车帘子。 “姑娘,保定府周学政这些时日都在京中述职,中人已将学政大人的夫人筵请到柳泉居用午膳,周学政惧内,事事为夫人陈氏马首是瞻。” “陈氏为蜀中女子,性子泼辣豪爽,最喜食辣,尤其是辣锅子,还喜欢收集各色镯子。” “奴婢已命人准备一对儿水头十足的翠玉镯子送去柳泉居。” “好。”楚娴痛苦蹙眉:“你再去买些护脾胃的药备着。” “姑娘,奴婢可出面应酬,您就在隔间等着奴婢好消息即可。您不可食辣。” “一切由中人斡旋,咱只需陪席,见机行事送礼即可,断不会出岔子。” “不打紧,我坐在陈氏身边为她端茶递水,少吃些辣食即可。” 马车风驰电掣前往柳泉居,还未见到陈夫人,一顿席面与众人的茶水钱就已耗费六十两银子。 柳泉居不愧是四九城第一销金窟。 楚娴肉疼地捏紧荷包,她做东,甚至没资格上桌,只站在中人身后端茶递水,唯唯诺诺。 若非她查到周学政与她长兄星禅有过节,她早就用那拉一族的身份压下此事,何苦低三下四求人。 酒过三巡,中人终于唤来楚娴,楚娴客套落座。 满桌都是红油辣子烹煮的川菜,可陈夫人却并未多动几筷子。 “夫人,可是京城川菜不合胃口?” “不是,只是今夜家下要筵请蜀中贵客,新聘的厨子差些火候,我担心失礼,这几日愁得寝食难安。” “这好办,一会让林姝将柳泉居川菜厨子请去你府上烧菜即可。”中人一个眼神,楚娴赶忙殷勤斟酒。 “再看看吧。”陈氏兴致缺缺。 眼见陈氏怏怏不乐,楚娴一咬牙,谄媚自荐:“不瞒夫人说,小女子对川菜略有涉猎,不如让小女子烧制两道川菜给您尝尝,您若满意,小女子愿为夫人掌勺。” “你?你会做菜?” 陈氏难以置信看向眼前十三四岁的少女,并不抱任何希望。 好厨子就与好大夫一样,年纪大的才有精湛手艺,这黄毛丫头懂什么? “您且稍坐片刻,小女子去做两道川菜给您尝尝如何?” 陈氏今儿心情不舒畅,正不知找什么借口推搪熟人所托,恰好这丫头不自量力,她正好顺势推辞。 “那就有劳。”陈氏颔首。 楚娴起身去柳泉居借厨房,今日掌勺的川厨见是个小丫头来掌勺,满眼鄙夷。 可渐渐旳,他再也笑不出来。 直到那丫头捧着托盘离去,老厨子仍是愣怔在原地,厨房里香辣味浓的烟 火气经久不散。 “老赵,她做的是什么川菜?我为何从未见过?” 柳泉居后厨管事用铲子扒拉锅底,两眼放光。 鸡丁肉质滑脆,花生米酥脆,咸鲜香辣,还有那道豆腐更是滋味无穷。 管事儿迫不及待转身舀一碗白米饭,倒进锅中涮锅。 豆腐细嫩,红油透亮,牛肉沫鲜香可口,青蒜苗油绿,如玉镶琥珀。 “我..我也没见过...”老厨子哭丧着脸,今儿算是被人踢馆子踹脸了。 这边厢楚娴将宫保鸡丁与麻婆豆腐端到陈夫人面前。 宫保鸡丁起源于咸丰年间,由四川总督丁宝桢所创。 而麻婆豆腐起源于清朝同治年间,在康熙朝绝无旁人能做出这两道佳肴。 果不其然,陈夫人大快朵颐之后,当即欣喜不已,请她今晚为宴席掌勺。 “咳咳咳咳..多谢夫人抬举。”楚娴撕心裂肺咳嗽。 方才在厨房里被辣椒呛得岔了气,许久都不曾缓过劲来。 “家中那件烦心事,还请夫人帮衬一二。”楚娴说话间,顺手将一对儿成色绝佳的翠玉镯子推到陈夫人面前。 “要得。”陈氏不动声色将镯子收入袖子。 “来,如此佳肴当一道品尝,大家别拘束。”陈氏热情招呼着。 楚娴硬着头皮下筷子,菜肴入口那一瞬,辣得她鼻尖直冒冷汗,从舌尖直灼烧入肺腑。 直到将陈氏送出柳泉居,登车离去,都没缓过劲来。 “咳咳咳咳...” “快喝些水缓缓。”穗青看姑娘脸都咳得通红,心疼伺候姑娘喝水润嗓子。 “不打紧,药给我。” 楚娴满头冷汗,捂紧肚子,她一吃辣就胃痉挛。 胃痉挛比胃疼更为折磨人,此刻胃部剧烈绞痛,疼得直冒冷汗浑身颤抖。 穗青哆嗦着将准备好的药丸递到姑娘唇边,待要取水囊,却被人一把夺过。 第32章 池峥气喘吁吁拧开水囊,一旁苏盛正在栓牛车,显然二人才匆匆赶来。 “你怎么来了?”楚娴忍着剧痛,强颜欢笑。 “我带你去看大夫。”胤禛将药丸送入她口中,喂她服下清水,焦急折腰抱起她。 “不成,你快带我去西市采买食材,一会需去周学政家中备菜。” “让苏盛与穗青去,乖些。”胤禛不依,强自将她抱在怀中,疾步往斜对面医馆奔去。 “只差临门一脚,不可在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楚娴急地捶他心口,挣扎着离开他的怀抱。 “林姝!我无心科举,你不必强人所难!”胤禛又气又急,她的性子执拗的恼人,却更让他心疼。 楚娴面色煞白:“好心当成驴肝肺,过了今日,我再不想管你。” “穗青,我们走。”楚娴一把推开男人,艰难爬上马车。 “去西市。” 她白着脸,蜷缩在马车里,正委屈忍泪时,马车帘子被掀开,池峥板着脸钻入马车内,俯身将她抱在怀里。 二人彼此不言语,楚娴难受地蜷缩在他怀里,搂紧他的脖子。 他的手掌不曾停下轻揉她的肚子。 将食材采买齐全,楚娴勉强缓过神来。 被仆从引到周学政府上后厨,池峥与苏盛帮忙清洗食材,楚娴则亲自掌勺配菜。 “咳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断从厨房里传来。 水井边,苏培盛被呛得眼泪汪汪,正要用水洗眼睛,忽地被溅起的水花迸一脸。 “爷..还差一道素菜就齐全了,您再忍忍。”苏培盛将脸上的菜叶子拂开,忐忑看向面色铁青的四阿哥。 爷怒了。 “呵,学政好大的官威,倒是知道享受。”胤禛冷笑。 主子一个寒冽眼神,苏培盛已知道该如何处理。 周学政此次回京述职,定无法顺利通过吏部考核,而这仅是他倒霉的前奏。 主仆二人正无言,揪心的咳嗽声不曾停下,胤禛心急如焚起身,待要入厨房帮她,忽而从厨房内传来穗青颤声惊呼:“林姝!” 第26章 “林姝,你且歇会儿,让我来吧。”穗青染着哭腔。 屋漏偏逢连夜雨,姑娘素来紊乱棘手的癸水今日竟不期而至。 好巧不巧,今儿为体面赴宴,姑娘特意换上一身雅致的汉女装束,月白镶边的织锦马面裙已被血水染透。 瘆人血水甚至将藕色绣花鞋面都染透。 穗青压下恐惧,颤抖着用帕子擦拭血迹。 胤禛一个箭步冲入后厨内,登时目眦欲裂。 “姝儿!” 他不由分说将她抱在怀里,掌心甚至能感觉到让人心悸的温热潮湿。 “你等等,快好了,这道鱼香茄烹煮好即可,穗青,你去熥饭给池峥与苏盛先吃。” 楚娴一手艰难撑在灶台边,将炸至表皮微皱的金黄茄条沥出清油。 “啊?鱼?我还没杀鱼呢,没有鱼啊。”苏培盛急得直跺脚。 鱼香茄这道菜,他都不曾听过。 “林姝,需要什么鱼?我这就买去。” “苏盛,莫要惊慌,鱼香茄本就没有鱼。” 楚娴莞尔,鱼香茄子起源于清末民初,因其用调料仿制独特鱼香味而得名。 “把我放在海碗里调制好的秘制料汁儿倒入热油锅中,将茄条均匀沾染料汁儿即可出锅。” 楚娴抓住锅铲的手都在忍不住发抖,每次来癸水都是酷刑,严重的需服用麻沸散止疼。 锅铲倏地被夺过,池峥手法生疏炒制茄条。 另一手则紧搂在她腰肢上,手掌小心翼翼搓揉她的腹部。 待鱼香茄装盘后,池峥径直将她抱在怀中,无论她如何挣扎,始终不愿松开她。 行至回廊处,满眼喜色的学政夫人姗姗来迟。 远远瞧见一眉目清隽的少年郎亲昵抱着林氏,学政夫人不免动容。 林姝这姑娘还真豁得出去,都病成这样,还不忘为心爱之人鞍前马后为奴为婢。 少艾男女之间的真情总是赤诚,住不过那少年郎今后若鲤鱼跃龙门,不知能否对林氏始终如一。 大抵是不能,至少她这辈子从未见过。 谁又不是这般发梦憧憬过来的,到最后,唯余幻灭与煎熬。 “张妈妈,将担保文书交给林氏,再封十两银子答谢她。” 学政夫人目光幽怨,落在回廊处浓情蜜意的男女,咬碎银牙。 贱婢,她才离开盏茶的功夫,就迫不及待勾搭起夫君,恨不能当场行那档子事儿。 学政夫人昂首阔步,继续今日不死不休的恶斗。 楚娴从仆妇那得到担保文书,捧在怀里,白着脸,仰头看池峥:“快瞧,你能参加春闱科考啦。” 男人一双深邃墨眸流转在她眼角眉梢,不言,只为她折下腰,将脸颊紧贴在她被冷汗打湿的前额,缱绻摩挲。 穗青跟在姑娘后头,焦急忍泪。 “哭什么?莫慌,我知道有家卖温经止疼药的医馆忒有效,我这就去买药。” “林姝每次来癸水都这般煎熬,看不好,没辙。”穗青哽咽,她医术不俗,却依旧无济于事。 姑娘的脉象诡异,说不清道不明。 “苏盛,你们公子今后若金榜题名,瞧不上林姝,我定不饶他。” 苏培盛何时被如此明晃晃威胁,不免气窒:“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林姝若成状元娘子,是她的造化。” “造化弄人,不瞒你说,林姝曾得罪过泼天权贵子弟,你们公子若入朝为官,指不定为权势所迫,辜负林姝。” “她明知如此,还将池峥往高处托举,将他从身边推远,忒不值当。” 穗青愤愤不平抱怨。 苏培盛刹住脚步:“你可知林姝得罪哪位权贵?” “告诉你也无用。”穗青跺脚,谁又能与皇子抗衡? 她撒腿去追走没影的姑娘。 苏培盛赶趟儿去寻神医叶天士拿药,浦一回到庄子上,就将从穗青那探知的消息禀报四爷。 “去查查林姝得罪的权贵子弟,到底是何人。” 胤禛面露阴鸷,那拉氏 嚣张跋扈,仗着未来皇子福晋的身份作威作福多年。 她最器重的奴婢被这般刁难,换做是平日,那拉氏早与那人剑拔弩张,能让她忌惮之人,并不多。 此人定是皇亲国戚,才会让那拉氏夹起尾巴做人,不敢造次。 千头万绪理不清,胤禛将温热药盏亲自端到西厢内,亲自伺候林姝服药。 待她昏睡,他坐在床榻边,注视她苍白憔悴的睡颜。 搓热手掌,温柔替她揉肚子。 苏培盛悄无声息捧来知府与学政盖印的担保文书。 这该如何是好,爷的身份特殊,又如何能参与科举考试。 “收好,珍藏于铜匣内。” 听到铜匣,苏培盛愕然,忍不住看向低垂黼帐,那铜匣对四爷意义非凡,林姝还真命好,竟阴差阳错拢住四爷的心。 此时昏迷中的林姝痛苦低吟,爷竟罕见方寸大乱,手中药盏应声掉落。 苏培盛眼疾手快,将药盏抓住。 楚娴被疼醒,幔帐里昏暗潮热。 “穗青,我渴。” 迷迷糊糊间,她被搀扶起身,鼻息间是熟悉的清冽男子气息。 楚娴肚子正疼得厉害,呜咽着扑进池峥怀里。 他温热的手掌为她揉肚子,灼热绵密的吻不断落在她眼角眉梢,他似乎很喜欢吻她的眼睛。 濡湿的吻落在她眼睫,她仰头回吻他。 二人相拥而眠,他的手掌一整晚都不曾离开她的肚子。 楚娴在床榻上歇息整整四日,直到第五日,月事结束,池峥才让她下床。 “今儿去打猎可好?”楚娴活过来了,想松松懒骨,这几日躺得骨头疼。 “好。”胤禛抬眸,凝一眼坐在天井下摘菜叶的苏培盛。 苏培盛会意,撒腿去厨房里寻穗青,他得将扫兴的穗青支开。 “啊呀,穗青,昨儿夜里你让我在水草里放捕鱼地笼,我不知如何撒口,大肥鱼都快跑光啦,你快些救救我。” “你个榆木脑袋,我以为你清晨已收回来哩。” 穗青骂骂咧咧跟着苏盛去寻地笼,再回来之时,庄子里只剩下一条憨憨小猎犬蹲在墙角啃骨头。 “苏盛!!”穗青怒不可遏叉腰:“林姝与池峥去何处了?人呢!” “姑奶奶,瓦楞都被你喊破了!哎呦喂..” 苏培盛抱头,被穗青那糙丫头一顿爆栗狂揍,哭天抢地。 而此时清浅河溪中,砰砰砰传来乱石投水声。 “池峥,快瞧,你脚边有大鱼儿翻白肚啦。” “看见了。”胤禛俯身,将溪鱼丢进随身竹篓里。 “我想吃酥炸河虾。” “好,我去捞虾。”胤禛俯身,在软绸青荇间,搜寻河虾踪迹。 第33章 楚娴将池峥摘来的山葡萄洗净,先递给他一颗。 胤禛启唇,将葡萄卷入口中浅尝。 就在此时,从草丛中传来急促脚步声。 待看清面色不善的来人,楚娴下意识将池峥挡在身后。 “谁?”胤禛将林姝拽到身后护着,与她十指扣紧。 “林姝!你这贱皮子,都是你在挑唆绫美对我不孝,今儿我定要扯烂你这张喷粪的臭嘴!” 一凶神恶煞满脸横肉的青衣婆子从密林冲出,手里还抓着锄头。 “快走。”楚娴抓着池峥的手狂奔逃离。 “不必怕她。”胤禛转身拔剑相向,将那悍妇的锄头斩断。 “杀人啦!快来人啊,林姝与姘头在深山老林苟且,被我撞见想杀人灭口啦!” 张婆子扯开嗓子嚎哭。 不多时,数名在附近采集山货与打猎的山民陆续围将在张婆子身侧。 “呜呜呜,没天理啊,天子脚下,这二人幕天席地行苟且,我好言相劝反而招致杀生之祸。” “张婆子,再敢胡言乱语试试!”楚娴气窒,她最恨旁人污蔑女子名节。 若此刻是旁的胆小村妇,早就被张婆子红口白牙颠倒是分黑白,污了名声,羞愤寻死。 “男未婚女未嫁,我二人情投意合,何来苟且之说?倒是你,鬼鬼祟祟跟在我身后要做甚?” “娘!别再闹了!”绫美夫妇闻讯赶来。 “对不住,林姝。”绫美一个眼神,一五大三粗的庄稼汉就将张氏拽着拖走。 张氏哪里肯乖乖束手就擒,撒泼打滚一顿哭嚎挣脱开,眨眼间钻入桃林中跑没影儿。 “当家的,你快去寻我娘!”绫美心急如焚催促。 “林姝,过两日,我送两只鸡给你当谢礼,多谢,我先把我娘送去我二哥家中。” 绫美满眼歉意,楚娴颔首,并未拒绝谢礼。 绫美此人,今后再不能深交。 待众人四散离去,池峥牵紧她的手,二人缓步往溪流上游人迹罕至处闲走。 “姝儿,绫美不可深交。”胤禛温声提醒。 “是,她若有心谢我,早该在我替她解围第二日就送来谢礼,今儿她又在推辞过两日送鸡,显然是推搪之言。” “哼,我才不稀罕鸡,只是她在我眼里,今后也就那样吧。”楚娴愤愤然轻哼。 “池峥,绕过左边乱石,有一处青潭,能凫水玩儿。”楚娴拽着池峥往青潭走去。 “不可,你大病初愈,断不可接触寒凉潭水。” “不打紧的。” 二人相偕来到青潭边,嗖地不知从哪儿飞来个大石头,径直落在楚娴脚边。 “谁啊!”楚娴气得叉腰怒喝,忽而发现脚边土疙瘩竟钻出数只嗡嗡乱飞的虫子。 她定睛一看,登时吓得魂飞魄散,竟是黑黄相间的胡蜂。 “姝儿,是虎头蜂!快跃入潭中躲避!” 池峥抓着她的手,径直跃入青潭内。 楚娴转身之际,隐约瞧见一阙青灰衣角消失在桃林中。 “可恶,是张婆子!” “闭气!”胤禛抱紧林姝,二人遁入水中躲避狂躁蜂群。 夏衫轻薄,浸水后更是贴紧肌肤。 胤禛聚精会神观察水面蜂群,护卫定会处理妥当,他并不担心安危,反倒是担心她沾凉水伤身。 却被一双不安分的手搅得心神不宁。 他不禁哑然失笑,无奈低头,扣紧她细颈,一亲芳泽。 二人在水下拥吻嬉戏之时,数道黑影悄然而至。 水下,胤禛极为警惕,即便与林姝拥吻,心醉神迷间,仍是分神观察四周动静,见护卫出现,胤禛旋身,让林姝背对岸边。 楚娴正与池峥吻的痴缠,忽而被他搂紧腰肢抱出青潭。 二人浑身湿漉漉坐在岸边,楚娴没正形地含笑掐一把池峥精壮窄腰。 胤禛对林姝活泼的性子见怪不怪,抓紧她的柔荑,径直按在坚实胸膛,索性让她摸够,如此今后就不会被野小子迷惑。 他常年习武,体格强健,她喜欢他的身子,他岂会不知,此刻她杏眼瞪圆,忽闪着炽欲,煞是可爱。 目光不经意落在她衣襟,胤禛艰难移开目光,她今日穿鹤白单袍,不成想内里竟是鹅黄亵衣。 亵衣上绣的并蒂莲盛放,甚美,美的并非是莲。 早就察觉她丰腴些,不曾想竟是..这般让人血脉喷张。 胤禛呼吸微乱,不禁懊恼,恨自己面对她,竟如此不堪一击,定力全无。 他垂首褪下短褂,裹紧春色,再不敢细看。 再多一眼,定忍不住要了她。 “姝儿,回去可好?” “我好像崴脚了,你帮我寻根棍子来。”楚娴吃痛揉着脚踝。 “别动。” 胤禛焦急俯身,捧起她红肿错位的脚踝。 “姝儿。” “唔..”猝不及防间,楚娴竟被池峥索吻。 他的吻又凶又急,不复从前沉敛克制。 咔嚓一声脆响,楚娴脚踝处传来剧痛,下意识闭紧唇,耳畔传来池峥吃痛的闷哼。 错节复位,脚踝剧痛渐渐消弭,却仍是阵阵闷疼。 楚娴涨红脸推他。 “哼!我还以为某些人真心想亲我,原是诓我。” “是。” “是什么?啊..”不待她追问,他已压下肩缠吻她。 他当真是正人君子,身上都那样了,还能刹住动作, 楚娴眸色都已迷乱,晕晕乎乎被池峥背在身后,踏竹烟波月归去。 他肩膀坚实宽厚,虽是书生,却孔武有力,武人体格,却不似武人彪悍魁梧,薄肌匀称,宽肩窄腰。 楚娴喜欢一切美好事物,包括俊俏的男人,对池峥初时见色起意,后来渐渐发现他的容貌,竟是最不值一提的。 “在想什么?”胤禛双手反剪,扣紧她双腿。 “在想..”楚娴含笑凑到他耳畔,亲昵咬他耳朵,喁喁细语:“想早些与你成亲。” “好。”胤禛唇角勾起笑意,他决定将与那拉氏的婚期提前。 楚娴回到庄子,当即将穗青唤到跟前。 “穗青,将张婆子那老虔婆狠狠打一顿,务必让她一年半载下不来床。” 楚娴气哼哼,今儿索性新仇旧恨一并清算清。 若张婆子还敢来挑衅,下回就让人将她双腿打断,看她还如何嚣张跋扈。 与此同时,苏培盛将抓住张婆子的消息禀报。 胤禛轻嗤,语气漫不经心:“杀。” 苏培盛诶一声,转头朝漆黑窗外做抹脖子的手势,自会有人处理善后事宜。 扭脸瞧见林姝翩跹而来,苏培盛当即笑脸相迎:“哎呦,林姝,我们公子等你练字儿呢,可把你盼来啦。” 一听到练字,楚娴苦大仇深皱起脸。 这些时日被池峥监督识文断字,她写得想吐。 勉强算小有所成。 惫懒之时,她就坐在池峥怀里撒娇,拖延练字的时辰,往往都能得逞。 是夜,楚娴嗳嗳哼哼假装脚疼,成功躲过一劫。 此时她依偎在池峥怀里,听他温声软语说书,双手亦是不安分地乱摸一气。 无论她如何无理取闹,他总是一笑了之,到最后与她一道胡闹。 “池峥,我想听琴。”楚娴满眼期许看向池峥。 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可池峥却相反,他弹琴好听,甚至比她阿玛重金买来的乐人家妓弹得更好。 “想听何曲?”胤禛扬手间,苏培盛已将琴架挪到床榻上。 “你弹的都好听。”楚娴有些犯困,哈欠连连,仰面躺在池峥膝上,把玩他辫穗上的墨玉坠子。 合着婉转清悠的琴音,楚娴睡得很沉。 守在门外的苏培盛听见琴音乍然停下,忍不住探头,登时哭笑不得,林姝这丫头,竟又将四爷当成助眠的工具。 每回四爷一为她说书抚琴,她定能酣然入梦,纳罕的是爷竟半分不恼怒。 幔帐后的羊角灯吹熄那一瞬,苏培盛蹑手蹑脚入屋内吹熄烛火,掩门。 穗青正坐在廊下篦头,瞧见苏盛从房中出来,蹲在门边守夜,忍不住皱眉。 总觉得苏盛在门口不合适。 哪儿有男仆如此贴身伺候主子,甚至在房内有女子的情况下,苏盛还毫不避讳的进出。 通常男仆不经允许,绝不可踏足有女眷在的后宅。 除非是太监。 罢了,这座庄子明面上没有主子在,也不必矫情地揪细。 第二日辰时,楚娴正与池峥一块练箭,穗青步履匆匆从庄子外边回来。 “林姝,那张婆子昨儿夜里跌进野湖淹死了,尸首被发现时都泡的胖将开,面目全非。” “为何会淹死?张婆子是吴中水乡人,谁不知她是浪里白条。”楚娴满眼震惊。 “最易溺亡之人,往往是自以为是的弄潮儿。”胤禛一句话揭过那婆子的死因。 第34章 “说的也是。”楚娴点头附和。 “穗青,若绫美来请我们吃白事席,你问问旁人给多少帛金,我们随大流即可,她若不请,不必上赶着送银子去。” 楚娴说罢,松开箭矢,轻巧命中靶心。 ...... 弹指间已是重阳佳节,楚娴正准备与池峥登高望远,茱萸都已准备妥当,却惊闻噩耗,险些哭出声来。 “怎么会!” 该死的钦天监不干人事儿,竟妖言惑众,将她的婚期提前到来年五月初三。 可恶! “为何满面愁容?”胤禛将茱萸枝簪在她云鬓上。 “府上传来消息,说姑娘的婚期提前到来年五月初三,一应事物都需提前筹备,烦人。” 楚娴愁眉苦脸,揪下通红茱萸果泄愤。 “未尝不是好事。”胤禛唇角笑意一闪而逝。 “哪儿有好事儿轮得着我。”楚娴有苦难言,抬手将茱萸枝别在池峥耳后。 苦中作乐,她在池峥面前轻旋:“昨儿新裁的衣衫,与你那身淄色长衫上的暗纹一样,好看吗?” “诶,这红衣颜色忒正。”苏培盛冷不丁冒出一句,又意味深长看一眼四爷。 胤禛目光落在林姝正红衣料,沉默不语。 她喜欢穿红衣。 无论多璀璨光华的绫罗绸缎,他都给得起,唯独不能许她穿正红。 她只能穿粉红、桃红、绯红、嫣红、海棠红、胭脂红、樱桃红,甚至是仅次于正红的品红,却唯独不准是正红。 侧福晋虽尊贵,却唯独不可穿正红,这是不成文的规矩,就如汗阿玛穿明黄,太子即便贵为储君,只可穿杏黄。 “我就喜欢穿红衣,不是正红还不稀罕。”楚娴傲气说道。 她被繁文缛节条条框框束缚多年,若连穿什么颜色衣衫都要被人指摘,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好看吗,池峥?”楚娴含羞带怯,与相视而笑。 “好看。”胤禛牵起她的手掌,与她十指扣紧。 她入府之后,只要不穿出门去招摇过市,在房中只穿给他一人看,无伤大雅。 即便在府邸内穿红衣,又何妨? 山道上,一黑一红两道身影相偕远去,苏培盛与穗青二人大眼瞪小眼。 “哎呦,十月三十,是我们公子生辰,我正发愁送什么贺礼好,你给提提主意。” 苏培盛状似随意嘟囔一句。 穗青扯扯嘴角,没好气挖苦:“你是想对林姝说吧,何必来我这拐弯抹角。” 苏培盛嘿嘿干笑:“哪儿能啊,我真拿不准主意。” “拿不准主意就送银子,反正再过两日,你就发月钱哩,正好封个大红包献给你家公子当贺礼,他喜欢什么自去添置。” 穗青嘴上虽给苏盛添堵,登高回去之后,仍是将池峥下个月三十生辰一事禀报给姑娘。 “咿..十月三十?这日子是不是还有旁的重要事项?挺熟悉。” 楚娴将烧蓝耳坠取下,总觉得十月三十这日子极为特殊,却想不起来所为何事。 “咳咳..十月三十,也是四阿哥生辰。” 穗青小声提醒。 “哦。”楚娴语气不耐烦,甚至没忍住翻个白眼。 自从她与四阿哥定亲,关于四阿哥的喜好,她都必须逐字逐句学习并默诵,烂熟于心。 阿玛还逼着她必须一字不错地默写关于四阿哥的所有喜好。 即便再不愿,四阿哥的一切,都已被强行烙印进她的记忆中,梦魇般挥之不去。 “我与四阿哥还未成婚,记这些琐事做甚?与我何干?” 楚娴撂下这句话,满心欢喜寻池峥捉萤火虫去。 是夜,窗下星光闪烁,楚娴全无睡意,琢磨着送什么礼物给池峥。 送太贵重之物不符她丫鬟的身份,若送稀松平常之物,又委屈池峥。 翻来覆去绞尽脑汁,直到月落乌啼,她揉着惺忪睡眼坐起身,疾步取来剪子,剪下一缕青丝。 “姑娘!”穗青大惊失色,满人非丧双亲或国丧期间,不得随意铰发。 若被人瞧见姑娘私自铰头发,是重罪。 “穗青,不必说这些,将我初一从潭柘寺求来的平安符拿来。” 穗青忧心忡忡取来平安符。 “穗青,你可会编同心结?教我。” “再教我绣汉人的苏绣可好?罢了其实满绣也不差的。” 楚娴是满女,满女只需学满绣即可。 满人在马背上打天下,驰骋于关外无垠的白山黑水间,刺绣技艺自是色彩艳丽,对比强烈,比不上汉人刺绣精致。 池峥是汉人,未必了解满 绣。 最重要的是,时间太过于仓促,她现学苏绣已来不及。 她刻意巧思地炫技,用平绣、盘金绣、割绣、纳纱绣四种针法绣荷包。 于是乎第二日,她手里多出个绣绷,躲在东厢里绣荷包。 “林姝!林姝可在!” 篱笆墙外传来粗犷的陌生呼喊声,随即院门被猛地踹开。 第27章 绫美手捧张氏红漆灵牌,与两位五大三粗的兄长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冲进庄内。 楚娴心平气和起身。 “林姝,你还我娘命来!”绫美二哥绫龙凶神恶煞大喊。 “你娘的命与我何干?我凭何要偿命?” 楚娴气窒,还真是好心没好报,早知就不管绫美的破事。 “死丫头,若非你撺掇绫美与我娘闹腾,我娘又如何想不开投水自尽。”绫美长兄绫虎抡着丈长铁钎怒喝而来。 不待穗青上前,池峥已欺身挡在她面前,一脚将绫虎踹飞。 “绫美!你也这样认为?” 楚娴从池峥身后探出脸来,似笑非笑盯着绫美,却见她目光闪烁。 “林姝,我也是被逼无奈,对不起啊,可我娘的确是与你产生争执后,才想不开投河自尽的。” “我知是我娘的错,可他们都不听我的,我来并非为难你,你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绫美捂着脸啜泣,缓步退到嚷嚷着赔银子的二嫂身后。 “呵,不必再说,今儿我先将话撂在这儿,待今年秋收之后,租给你们家的十三亩沃田不再续租,你们一大家子,包括绫美夫家,务必在元宵前,从庄子提供的棚舍搬走。” “林姝,这是我与你的私事,与佃田有何干系?再说赁田一事,还需由庄子管事决定,何时轮到你一言堂。” 绫美急眼了,一把将灵牌塞到拎着镰刀的二嫂手里。 林姝所在的庄子赁田的银钱,是附近最为公道的。 赁金虽与附近庄子差不离,可给的小恩小惠攒一块,却是任何庄子无法企及的。 佃农赁她庄子上的田地,不但可赊欠优质种苗,农忙时还可白借耕牛与农耕器具。 主家每年还派人观测田地里庄稼的长势,甚至连蔬果上的蚜虫、蝇虫与根须的蛴螬都帮忙治理,庄子上的佃农几乎年年丰收。 回收粮食的价格亦是公道。 若哪家佃农能赁得林姝庄上的田地,回去都得放两挂炮仗,再欢天喜地吃一桌酒。 是以没有哪个傻子愿意退林姝庄子上的田地。 她巴不得世世代代都能在这片田地耕作。方能攒下银钱来,不必担心逢年过节吃不起肉。 “池大管事,您说呢?”楚娴嘴角噙笑,与池峥对视。 胤禛冷声道:“不可,他们务必在腊月初一前滚。” “今日来闹事围观者,一律清租,滚。” “啊!池大管事,我们只是路过,这就走,这就走。”堵在门口的农妇吓得四散逃走。 “池大管事,我错了,我真错了,都是我大哥二哥要闹腾,与我无关的,我是来劝和的,呜呜呜..” “求求您了,这是我娘家的事儿,与我婆家我无关啊!” 绫美可怜兮兮匍匐在地哀求。 “无关?你男人的锄头都快砸我脸上了!”穗青轻淬一声。 “绫美,我们回去吧,你快给池大管事与林姝磕头认个错,快回去吧,哎..” 绫美的男人吓得哆哆嗦嗦按住绫美后颈,逼着她磕头认错。 楚娴冷笑:“池大管事,我只是小奴婢,哪里敢做您的主,林姝先回避。” 当真是升米恩斗米仇,楚娴懒理两面三刀装可怜的绫美,当即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穗青惊呼,楚娴纳闷转身,猝不及防间撞入池峥怀抱。 “姑娘..”穗青下意识出口,迅速抿紧唇。 “爷!”苏盛惊恐低呼。 电光火石间,谁都没留意二人到底说什么。 苏培盛与穗青满眼恐惧冲上前,挡在主子面前,与绫家人扭打起来。 好几回苏培盛差点没忍住给隐匿的护卫打手势,让他们将这些刁民就地正法。 “池峥!”楚娴从池峥怀中仰起脸,竟见他唇角溢出血痕,登时魂飞魄散。 第35章 “无妨。”胤禛压下闷哼,终是剧痛难忍,直直朝她坠去。 “池峥!”楚娴目眦欲裂抱紧池峥。 穗青冲到池峥身后,与苏盛二人将昏厥的池峥搀扶回西厢内。 苏培盛担心林姝应付不过来,将四爷安顿好,再蹀躞出西厢之时,登时捂着嘴巴,压下反胃。 但见不知何时归来的羡蓉,正将绫家人血糊糊的脑袋踹到墙角。 冷不丁与绫美死不瞑目的血淋淋眼睛对视。 她染血的眼睛还在下意识翕张,朝他眨眼。 墙角边上,林姝浑身染血,像个疯子似的在用铁锤砸脑袋。 砰砰砰铁锤闷响不断砸下,那些血糊糊的脑袋被砸扁,饼似的贴在地上,抠都抠不下来。 肚子被撕开,五脏六腑涂满一地。 羡蓉执扫帚,一下下刮擦血肉模糊的地面。 天底下竟有人以虐杀人命安抚情绪.. 此刻林姝游魂似的,拽着被砍去四肢的绫家大郎,往牛棚里拽去。 所过之处淌出一道蜿蜒血河。 看羡蓉熟练处理善后事宜,显然已见怪不怪,常做这勾当。 “林姝..”苏培盛方喊出声,竟被人从身后捂紧嘴。 林姝缓缓转过脸来,唇瓣妖红,红得如一汪血,像是刚吃过人。 “别叫,林姝听不见,她听不见,一会将她喊来,你也得死。”穗青手掌都在发颤。 “哎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姝为何病得这样厉害?” 苏培盛心里发怵,这样的女子即便是天仙下凡,也绝不可侍奉在四爷身边。 谁知道她会不会忽然发疯,半夜刺杀四爷。 “没事的,林姝一年也发作不了几回,已快三年没发病,你让她自己醒来,她自己醒来就好。” “啊?那她自己不晓得在杀人吗?” 穗青放下手掌,目露忧色:“她有朦胧印象,但记不住细节,无法控制躯壳,她只会记得她杀过人,但记不住过程。” “待她苏醒之后,不可与她说太细致的话。” “这这这..她该不会是离魂症,是不是被人下蛊?或者被下厌胜之术?” “不知。”穗青摇头,没有人知道姑娘为何得这怪病。 四阿哥还真是与姑娘命格相克。 姑娘与四阿哥定亲没多久,竟意外落水,苏醒之后,整个人仿佛脱胎换骨似的,还得了这怪病。 原以为这怪病数年不曾发作,已然痊愈,没想到短短数月竟连续发作两次。 与皇族联姻岂能说退就退,如今大婚在即,只能赶鸭子上架,若是拒婚,是藐视皇恩,公然抗旨的死罪。 老爷为姑娘的隐疾,这些年来更是心力交瘁,姑娘亲兄四公子明面上外调江南,其实暗中在江南寻医问药多年,却依旧徒劳无功。 “这这这..”苏培盛哑口无言。 “那主家姑娘知道林姝有隐疾吗?” 苏培盛总觉得不对劲。 那拉氏那般跋扈张扬之人,如何能容许自己的奴婢有疯疾? 穗青攥紧袖沿,满口扯谎遮掩:“知道,所以林姝才没在姑娘身边近身伺候,可姑娘离不开她,姑娘的产业还需林姝掌舵呢。” “这也是,林姝虽有隐疾,但不影响她为姑娘管事儿,赚得盆满钵满。”苏培盛叹气。 只不过,若那拉氏今后寻到替代林姝之人,以那拉氏的残刻,林姝定没好下场。 “总之你别与林姝说太揪细。” 穗青对苏盛千叮咛万嘱咐之后,不敢再隐瞒。 当即躲在厨房秘密修书一封,将姑娘病况立即禀报老爷与四公子。 ... 后背钻心剧痛袭来,耳畔传来苏培盛与穗青压低的对话声。 却不曾察觉到林姝的气息,胤禛陡然睁眼。 “池峥,你终于醒啦。”穗青眼圈发红,嗫喏着欲言又止。 “林姝....在 哪?”稍一坐直身,即刻牵动后背伤势,胤禛蹙眉忍下剧痛,缓缓坐起身。 “她...她不太好,发病了...在牛圈里,不太好,糟透了。”穗青目光时不时往牛棚方向瞟去。 “为何留她一人!”胤禛焦急站起身来。 “羡蓉恰好今日归来,她在牛棚陪伴林姝,你既无恙,我需去守着林姝。” 穗青说罢,将针灸盒子抱在怀里,满面忧容疾步离开。 待穗青走远,苏培盛忙不迭凑到四爷身侧,跪在地上伺候四爷穿鞋履。 “爷,林姝她..她又犯了疯病,动手的绫家人都被..被..被林姝给乱刀砍死了。” “爷,奴才斗胆,林姝的疯病若无法根治,绝不能将如此危险之人留在您身边伺候,她疯起来真会杀人,杀的手法还忒残忍病态..” 苏培盛腿肚子都在哆嗦,他见惯风浪,手底下沾的人命也不少。 可从没见过林姝那般残忍虐杀人命的。 “让叶天士秘密前来诊治,不惜代价治好她,绫家众人,处理干净。” 胤禛缓缓踱步,往牛棚踽踽前行。 迎面与满身染血的羡蓉照面,羡蓉将抱在怀里昏厥的姑娘交给匆匆赶来的穗青。 抹一把脸上的血污,羡蓉沉默取来扫帚与水桶,处理命案现场。 苏培盛小跑着前来,满地血污无处下脚,他愁眉苦脸打水洗地。 胤禛一路跟随穗青回到东厢内,站在门外。 直到穗青伺候昏厥的林姝沐浴更衣之后,方才转身到幔帐后陪伴她。 “池峥,待林姝苏醒,你与苏盛莫要碎嘴,林姝若有疑问,你就说是羡蓉与我忍无可忍。” “最多透露她也动手,不必再详述杀人分尸的过程。” “好。”胤禛目光始终落在林姝苍白脸颊。 她有隐疾,那拉氏那般刻薄之人,却能容下她,将她视做心腹,林姝定比旁人活得更为艰辛,方能得到那拉氏认可。 胤禛心疼握紧她冰冷手掌,坐于床前陪她。 午时刚过,苏培盛趁穗青与羡蓉去后山寻草药,领着乔装成江湖游医的神叶天士前来看诊。 幔帐后探出一支苍白皓腕,佩戴鹿角扳指的修长手掌将女子的手轻捧起。 叶天士不知幔帐后究竟是何人,只照平日里诊脉流程行事。 指尖待要触及病人脉搏之时,忽而听见四阿哥极低沉的声音:“悬丝诊脉。” 叶天士愣怔在原地,翻下袖子,隔着袖子将丝线缠在女子手腕上。 初时还以为是寻常病症,可悬丝诊脉之后,登时满眼震惊,腾地站起身来。 “主子,可否容奴才取她的心头血。” “可。”胤禛捻起她指尖,指尖之血直通心脉。 叶天士捻紧银针,摇头道:“主子,她的情况特殊,不可取指尖心头血,需从靠近心脉处采血,越靠近心口越好。” “需两肺之间偏左,第二至第六肋软骨处采血。” 医者眼中无男女之别,可那只是针对平民百姓,叶天士蜷缩在矮榻边,没敢掀幔帐。 幔帐后,胤禛沉默片刻,伸出手掌:“银针给我,需采血几何?” 从幔帐缝隙递进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银勺:“取半勺即可。” 胤禛接过银勺,目不斜视为姝儿宽衣解带。 幔帐后传来悉悉嗦嗦宽衣解带声,忽地安静下来。 苏培盛纳闷,继而眼前一亮:“爷,肚兜细带先解脖颈儿那根,再解腰后那根儿,记得不可拧死结,回头系不起来。” 幔帐后仍是沉默。 “脖颈没有细带..”胤禛凝眉,眼神从她裹身的奇怪亵衣挪开。 “肩上两根细带缝死,无从解开。” “诶?”苏培盛挠头,女人贴里的肚兜样式千奇百怪,通常解开脖颈与腰后的细带即可褪下。 也不知林姝的肚兜是何款式。 嘶啦一声裂帛轻响传来,苏培盛瞠目结舌,得,不必研究如何解开肚兜了。 幔帐后,胤禛不曾料到撕开亵衣,丰腴之地失去束缚,竟软得呼之欲出。 他缓缓闭眼调息,捻紧银针,气息愈发紊乱,无奈之下,他睁开眼,迅速用银针采血。 指尖不可避免触及到柔软,他呼吸一窒,目光艰难从她左肋下的朱砂红痣挪开。 那朱砂痣美得让人心醉神迷,尚未触碰,他已呼吸愈发急促。 慌乱绻起指尖,逼自己阖眼回避。 “主子,奴才需费两日查看她的心头血。” “可。” 胤禛从床头五斗柜翻出她的肚兜,随手取出那件鹅黄肚兜,端详片刻,终于发现端倪。 姝儿的肚兜用两排银扣衔接在后背,解开银扣,即可解下肚兜,甚为巧思。 仔细替她穿戴整齐,胤禛掀开幔帐一角。 眼见林姝眼睑翕动,叶天士与护卫悉数隐匿。 苏培盛眼疾手快,捡起被四爷撕破的银红肚兜,仓促间不知该藏哪儿,正要塞入衣袖内,却被四爷抬手夺走,藏于袖中。 第36章 四爷黑沉着脸,苏培盛忙不迭谄媚讨好,轻轻打自己嘴巴子。 还真是急中生乱,那可是林姝的贴身之物,他哪有资格藏自个儿身上。 “穗青..我好饿。”楚娴幽幽转醒。 “苏盛,取饭菜。” “池峥,你没事吧?”听到池峥沙哑虚弱的声音,楚娴急得抓住他的手腕。 “我没事,不必担心。” 胤禛亲昵抬手,正要搂紧她,衣袖处竟滑出一炔银红衣角。 他从容将撕坏的肚兜从袖中取出,满眼无辜歉意:“姝儿,方才我喂你喝水,不慎将水洒在你衣襟,穗青与羡蓉不在,对不起...” 楚娴诧异扯出破碎肚兜,揉成一团丢到放脏衣衫的竹筐里。 一抬眸,瞧见池峥俊逸脸上绯红一片,耳根子到脖颈都红了。 何时见过他如此羞赧,楚娴忍不住搂紧他的脖子,吻他脸颊:“我肚兜样式颇为复杂,你若学不会,今后我教你解。” “咳咳..会了。”胤禛涨红脸,假装咳嗽。 “不公平,我都被你瞧光了,还没瞧见你的。”楚娴说着,伸手扯池峥衣襟,三两下褪去他的衣衫,露出精壮胸膛。 “还想看哪里,今日一并让你得逞。”胤禛眉眼含笑,打趣。 却见她绕到他后背。 “后背有何好看,你..”不待他说完,后背一暖,她从身后抱紧他。 “谁稀罕你挡,今后你再逞英雄,我们一拍两散。” 她的语气染着呜咽哭腔。 看不见她的面容,胤禛莫名慌张,下意识握紧她的手。 后背阵阵温热不断砸下,砸得他心口抽疼,胤禛转身,将泪眼汪汪的姝儿拥入怀中。 “虽说伤的是你,到最后疼得还是我,倒不如落在我身上,至少心不疼。”楚娴小心翼翼轻抚池峥后背。 他后背斜斜肿起一道淤青棍伤,也不知是否伤及筋骨,一会定要找羡蓉问清楚。 “不必担心,我并无大碍。”胤禛温声安慰她。 楚娴破涕为笑,在他心口亲昵蹭着。 “池峥,绫家人全被我给杀了,我是不是太恶毒了?” 楚娴惴惴不安,忐忑的不敢抬头看池峥的眼睛,就怕从他眼中发现嫌恶。 “你只管杀即可,我负责善后埋尸,我还将绫家人剁碎成肉酱,比起恶毒,你不及我。” “姝儿,我亦非良善之辈,你若看清我的真面目,可会怕我?” 胤禛心中不安,他在林姝面前展露的只是伪装的假面。 倘若有一日,她亲眼目睹他阴暗恣睢的真面目,也许会吓得逃离。 可即便她想逃,他也绝对不会放她走。 无论是爱是恨,他与她,死生都必须厮守在一处。 “我怕什么?只要你不纳妾养外室,后宅只有我一个女子,此生都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天塌下来都不怕。” 胤禛唇角笑意荡然无存,垂眸压下震惊之色。 他从不曾料到,她要的竟是他此生唯一不能允诺之事。 “姝儿,我岂能让你多番承受孕育子嗣之苦。” “咿?你这句话好生没道理,我身子骨康健,为你生儿育女并 无大碍,两三个子嗣还不够吗?若再多,我还真吃不消。” 趁池峥提及今后生孩子的问题,楚娴正好借机与他摊开说。 她依偎在池峥怀中,柔声细语:“两三个足矣,非是家中有皇位继承,生那么多做甚?” 胤禛有苦难言,他虽无需继承皇位,但迟早有王位继承。 他此生绝无可能只守着一个女子,更遑论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需考量权衡后宅各方势力,需雨露均沾,更需子嗣昌盛繁茂。 生于帝王家,亦有无可奈何之事。 即便他再不愿,也需与那拉氏成婚,即便他再不喜,也必须善待后宅女子,庇护她们一生,无关情爱。 该如何对她言明,独宠于她而言,未必是天下第一幸事,而是她的催命符。 “好啊!池峥,你是不是想纳妾!”楚娴满脸怒容推开他。 “你我二人虽情投意合,但需将丑话说在前头,你若做不到只有我一人,就不必再提嫁娶之事,你我..” 楚娴哽咽难言,泪盈于睫:“你我就到此为止,一别两宽,嫁娶不须啼。” “你是不是另有新欢?与我说开也无妨。” 楚娴背过身,不理他。 没想到与他在一起不到两个月,都尚未成婚,他已在琢磨纳妾。 还美其名曰担心她承受生育苦楚。 原以为寒门子弟贫贱夫妻能坚守本心,是她太天真幼稚。 幸而她与池峥的感情,还未到非卿不可,覆水难收的地步,尚能全身而退。 “何来新欢?某些人惯会颠倒黑白,野湖畔与人举止亲昵分柿而食之人是谁?与别的男子亲亲我我之人,又是谁?”胤禛冷冷揶揄。 “是我又如何!与你何干!”楚娴气哼哼离开床榻。 池峥越是岔开话题,顾左右而言他,就越是言之有物,他想纳妾。 “哎呦..怎么就吵起来了,有话好好说啊,林姝。” 苏培盛站在门边,眼睁睁看林姝拂袖而去,却不曾挪步规劝。 他打心眼里不想让四爷与林姝继续纠缠不休。 林姝绝不能侍奉在四爷身边,若四爷因林姝的疯病出任何差池,主子身边所有奴才都必须陪葬,那可是灭族重罪。 于公于私,苏培盛都不愿看到林姝与四爷过从甚密。 待林姝躲进西厢内,将西厢房门重重合上,苏培盛扭身到四爷跟前伺候。 胤禛郁郁寡欢独坐于床榻,绝望与无力挫败感油然而生。 “爷,奴才觉着您没错,林姝的想法太离经叛道,即便是小门小户之家,哪个没有娇妻美妾相伴?她气性儿大了些。” “显贵子弟若无美妾,多显寒酸,定会被人笑掉大牙。” “依着奴才看,您先冷她几日,没准儿她自个儿就能想明白。” “嗯。”胤禛头疼扶额,一时愁眉莫展。 西厢内噼里啪啦一顿声响之后,楚娴白着脸,将放在西厢内的一应物件搬回东厢。 那人像块木头似的,躇在她床榻上。 她当没看见,自顾自绕到屏风后更衣,穿戴整齐,拂袖而去。 午膳之时,胤禛主动示好,为她盛饭,将剥好虾壳的河虾叠放在她面前的青瓷小碗中,等她一道用膳。 羡蓉大步流星进来,取来托盘:“穗青,林姝这几日身子骨不舒服,她说留在屋里吃。” 说罢,羡蓉将饭菜拨拉到海碗里,端着海碗径直离去。 “唉?怎么一回事?今儿我与羡蓉回来,林姝就不大对劲。”穗青一头雾水,若有所思看向细嚼慢咽的池峥。 姑娘平日里恨不能与池峥时时刻刻耳鬓厮磨,怎地今儿个却对池峥避而不见。 “哼!”穗青冷哼,对池峥愈发没好脸色。 千错万错,总归不会是姑娘有错。 姑娘与池峥之间的孽情,没人乐见其成,断个干净也好。 穗青三两下扒拉完午膳,起身觑一眼苏盛:“记得洗碗!把灶台也给擦干净,泔水桶拿去喂猪。” “晓得了,我哪回惫懒过。”苏培盛笑脸回应。 胤禛味同嚼蜡,心不在焉用过午膳,回到西厢之时,面色一沉。 镜台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一把桃木梳子,属于她的簪珥首饰一概消失。 她最稀罕的胭脂水粉匣子亦是空空如也,他心口瞬时跟着一空,酸楚至极。 他抿紧唇,仰面躺在只剩下孤零零瓷枕的床榻,下意识伸手往床榻里侧探去,却空得心悸。 东厢内,楚娴正用小剪子将做一半的荷包剪碎。 “穗青,下月三十池峥生辰,你依照庄子管事生辰的标准给生辰礼物即可。” “主事每年生辰循例可得银二两、鲤鱼两条、猪腿一条、寿包十斤、绸衫一身,凉帽一顶,还需添置旁的吗?”穗青询问。 楚娴将剪碎的荷包随手丢进针线篓里,沉吟不语。 “再加四季衣衫鞋袜各三身,银三两,再去采买涉猎科考的经史子集之类的书籍给他,多添置些笔墨纸砚。” “凡涉猎科考之物都寻最好的来。” 楚娴没料到自己竟如此迅速从这段感情中全身而退,此刻甚至已开始筹谋算计,扶持池峥入朝为官,培植她在朝堂上的暗中势力。 她才不会意气用事的与池峥老死不相往来。 她虽无缘与池峥结为连理,却需想尽办法让此人为她所用。 第二日一早,楚娴面容平和,到厨房里用早膳。 见池峥主仆前来,她客套颔首:“来啦。” 胤禛脚步顿挫,他不喜她此刻疏远的神色,一如初见他之时,疏离淡漠。 楚娴与池峥打招呼之后,端着海碗旋身走出闷热厨房,坐在柿子树下吃饭。 第37章 “羡蓉,一会套上马车,去附近几家庄子瞧瞧。” 秋收刚过,她需去另外五座陪嫁庄子巡视一番,看看今年的进项如何。 “今年怎地去这样早?往年都是开春才去。”羡蓉囫囵咽下酸萝卜。 “早些去,大婚在即,开春怕是来不及。” 楚娴将不爱吃的鸡蛋黄拨到羡蓉碗里。 羡蓉最喜欢吃荷包蛋黄,当即笑逐颜开。 “你去与池峥主仆说一声,这三五日我们不在庄子上。” “哦。”羡蓉目光落在姑娘身后十步开外的池峥主仆。 他们没耳聋,该是听见了。 “你再与他说一声,上个月的账目这几日需理清楚,十月我要回去报账。” “好。” 身后传来池峥低沉声音,楚娴不曾回头。 穗青目送姑娘与羡蓉离去,唤来苏盛。 “苏盛,你去套牛车,一会儿我带你们入城采买池峥的生辰礼物,四季衣衫鞋袜各三身,银三两,下个月生辰那日再给他。” “再去采买涉猎科考的经史子集之类的书籍给他,还有笔墨纸砚。” “科考之物我并不熟悉,你们需自己掌掌眼,我只负责付银子。” “啊?生辰礼物这样早?不是还有荷包呢吗?我瞧见林姝这两日拿着绣绷..” “你想得美!谁告诉你林姝要绣荷包给池峥?荷包岂能胡乱送?那是定情信物,休要污蔑林姝。” 穗青叉腰,怒目而视。 苏培盛挠头,被穗青骂得狗血淋头,臊眉耷拉还不敢还嘴。 “别骂了姑奶奶,我与你去就成,公子的身量尺头我都知道。”苏培盛耷拉着脑袋求饶:“我去就成。” “苏盛,今后莫要再乱嚼舌根,我们林姝与池峥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儿都没有。” 苏培盛连连陪笑:“是是是。” 苏培盛好容易将脾气火爆的穗青安抚好,拧身去寻四爷。 不用他刻意禀报,穗青嗓门大得整座庄子都能听到,墙外路过的狗都吓得夹起尾巴了。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扯着嗓子让旁人都知晓,林姝与四爷并无私情。 苏培盛犹豫着刚想开口,却见爷揉着眉心,沉沉道:“去吧。” 待苏培盛与 穗青离去,胤禛枯坐在春凳许久,起身来到林姝所居的东厢内。 空荡荡的绣绷随手丢在五斗柜,绣绷上缠连理枝纹绣样不知放在何处。 明明昨日她才言笑晏晏,问他喜欢什么绣样。 以她爱憎分明的性子,定不愿留。 此时叶天士面色凝重疾步而来。 “主子,林姝身中禁药牵机,还有一种不知名药物,那药牵制牵机毒发,形成慢毒,可致幻觉,生出癔症。” “下毒之人极为歹毒,牵机并非无药可解,可那人竟鬼斧神工篡改牵机药性,若非采心口血,无人会识破。” “只要情绪一失控,就分不清幻觉与真实,神魂分裂疯癫,短则两年,她定会周身狂躁抽搐痉挛、腰背反折,暴毙而亡。” 砰地一声巨响,胤禛面色铁青,砸碎茶盏。 “不计代价查出幕后黑手!去查!” “嗻。”守在门边的护卫闪身离去。 “叶天士,有何良方?”胤禛急迫追问。 “主子恕罪,那牵机与秘药互相牵制,竟在体内诡异达成平衡,若要解,就必须一起解开,否则若解开牵机,则秘药无法压制,她的身子受不住剧毒。” “二者互相反制,却又不得不消耗..消耗..”叶天士满头冷汗,不敢再说下去。 消耗什么?只能是耗命。 待身子骨被两股霸道剧毒轮番侵蚀得千疮百孔,再无法平衡牵制之时,就是油尽灯枯的时候。 “叶天士,无论如何都需救她,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胤禛沙哑着嗓子,痛苦阖眼。 “主子,眼下奴才迫切需要一株成色绝佳的山参入药,温养姑娘的身子骨。” 胤禛蹙眉,叶天士并不缺天材地宝的名贵药材,他开口,这山参定非凡品,连他这个皇子都无法满足他。 “想要何药?尽管开口。”胤禛目光落在窗台梅瓶,他昨日送的山茶花,被她揪得只剩零星碎叶。 “山参年份需久远些,最好是..是吊命用的老山参。” 难怪叶天士如此为难,原是吊命用的稀罕山参。 长白山参是贡品,百年以上年份的山参,更是专供直系皇室子弟使用。 即便他贵为皇子,也只得到一株赏赐,那是他今后续命之用。 “还有..还有老东珠、龙涎、龙脑香,还需..” 叶天士欲言又止。 胤禛眸中骇然一闪而逝,缓缓开口:“御用之物?” 叶天士惶然垂首,就连说出此物,都觉惶恐:“还需一块一两沉的乌金墨,需陈墨,方能起到定神凉血之功效。” “若她每年都能按时服下温养之药,奴才保证五年内制出解药来。” 此言一出,胤禛面露震惊。 乌金墨价值连城,他虽有珍藏,却并不足百年。 难怪叶天士支支吾吾,百年乌金墨,莫说是他,就连太子也不可轻易得到此物。 汗阿玛坐拥天下,登记在册的御用陈年乌金墨,也只有区区六两,平日里从不轻易启用。 上一回汗阿玛赐下三钱重的陈年乌金墨,还是给濒死的孝懿皇后续命之用,再上一回赐下一两,是给太皇太后弥留之用。 若要强求,他需付出惨烈代价。 屋内一片死寂过后,胤禛苦笑。 “叶天士,尽快制出解药,爷等不了五年,只给你两年时间。” “主子,那您还是现在就赐死奴才吧,呜呜呜...”叶天士匍匐在地。 胤禛提气敛神:“三年,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财力,尽管开口。” “是。”叶天士战战兢兢挺直背弯,末了,又支支吾吾提醒:“爷,那乌金墨,仅是一年药量..” 轻叹一口气,胤禛缓缓开口道:“旁的物件,要多少尽管与柴玉提,乌金墨..最迟本月末给你。” 他咬紧牙关,抬手将梅瓶内枯枝败叶丢出窗外。 ...... 楚娴在附近庄子巡视一遭,并未立即回去,而是让羡蓉顺道带她去直隶,将直隶几座庄子又巡视一番。 直到十一月二十这日,她才慢悠悠回到四九城内。 “姑娘,穗青来信说,前日池峥寻到一份西席先生的兼差,月银二两,在城南给一户旗人子弟教汉文,主家包食宿。” “苏盛回来传话,说是要到腊月二十五方归来。” “随他去吧。” 楚娴瑟缩在狐裘斗篷里瑟瑟发抖,眺望窗外天地一白,簌簌繁密冬雪落下。 她离开没两日,池峥就告假一个月,说是归乡祭祖。 她与他似乎回到初见之时,逐渐沦为陌路人。 驱散所剩无几的失落感,楚娴将精心准备的贺礼打开,再仔细检查一遍。 后日是婉凝十三岁生辰,她还得去参加婉凝生辰宴。 “羡蓉,池峥主仆可还在庄子上?” 楚娴撩开马车帘子,将热腾腾的烤番薯递给羡蓉。 “不在,昨儿就已去主家。” 他不在庄子,正好。楚娴当即放下马车帘子。 “我们去庄子住两日,后日午时再去柳泉居赴宴。” “啊?不回府啦?” “不回,让穗青准备铜炉火锅,再割些鹿肉烧烤。” “是。”羡蓉不再言语,猜到姑娘在躲着池峥。 风饕雪虐,楚娴与穗青羡蓉二人在堂屋内吃火锅,待吃下几块鹿肉,再豪饮几杯龟龄集酒之后,浑身热得直冒汗。 穗青与羡蓉二人活泼性子,早已在院中掷起雪球嬉戏。 楚娴亦是跃跃欲试,搓个拳头大的松散雪球,咯咯笑着丢向穗青。 拧身又撒一把残雪逗羡蓉,再转身,被穗青砸一雪球。 “好啊穗青!等着瞧!”楚娴满眼笑意,抓着雪球追逐开来。 身后传来细碎脚步声,楚娴憋笑,拧身扬手将碗大的雪球砸向羡蓉后,却僵住笑意。 只一瞬,她从容含笑:“回来啦。” 近两个月未见,林姝看向她的眼神愈发生疏,胤禛压下心底酸楚。 “我有话与你说。” 楚娴并未挪步,垂眸盯着鞋面上残雪:“何事?” “你瘦了。” 胤禛趋近一步,欲抬手拥她入怀,却苦笑垂手。 这几个月,关于她的一切,他都知晓。 她在直隶斗刁奴、打官司、为佃农子弟谋官塾,闲暇时围炉烹茶,松花酿酒,与农妇载歌载舞,唯独不愿给他回信。 “无事,今日恰好归来取衣物,正好有一物相赠。” 楚娴愕然,她与池峥再无瓜葛,他浓情蜜意之时送礼物也就罢了,为何分开还送礼? 第38章 但见他从袖中取出一青瓷瓶,从瓷瓶内倒出一颗黄豆大的莹白药丸。 “这是什么?”楚娴懵然:“为何送药?” 若换成旁人给她送药吃,摆明就是在诅咒她有病,她定会气得将人乱棍打出去,可她知道,池峥并不会如此卑劣。 “此药有凉血安神之效,一年吃一颗,可温养气血。” 一颗药而已,能贵重到哪去,她给池峥准备的科考之物都能买一大把药。 楚娴欣然接过药丸,却被穗青抢先夺走。 “是药三分毒,怎可随意服用,我先瞧瞧再说。”穗青攥紧那药丸,转身查看。 凡是姑娘入口的药物,未经她查看,绝不可随意服用。 “多谢,听闻你寻到西席先生的差事,你可放心去,姑娘那自有我来斡旋。” “厨房里有火锅,可要吃完火锅再走?” 胤禛目光定定看向她苍白脸庞,她眼帘低垂,甚至不愿与他对视一眼。 心中苦涩,原来辗转反侧之人只有他一人。 “好。”明知她在下逐客令,他仍是赌气回应。 楚娴纳闷,她那句话明显在下逐客令,以池峥的聪颖,又如何听不明白? 无奈之下,她环顾四周,却不见羡蓉踪影,殊不知羡蓉方才就被苏培盛诓骗去拴马。 穗青拿着药丸也不知去哪了。 楚娴只能硬着头皮,带池峥到厨房吃火锅。 二人端坐在方桌前,相顾无言。 楚娴从容别开眼,转身取来海碗,忽地后背一暖,被他拥入怀中。 “ 姝儿,别再闹了。” 她气性太大,胤禛着实没辙,只能放下身段服软,先将她哄得回心转意,再徐徐图之。 与那拉氏大婚在即,他绝不能在节骨眼上出乱。 待大婚之后,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哄她。 “我闹什么?池公子请自重,若让旁人瞧见你我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定坏我名节。” 楚娴阴阳怪气,气得伸手掰开他环抱在腰肢的手掌。 第28章 “我不曾喜欢过旁的女子,为何不愿信我?” “我并无纳妾之意,全是你在揣测歪解,那日你自说自话,何曾给过我辩驳的机会?我去信解释,你可曾看过只言片语?” 胤禛压下满腹委屈,明明他无错,却不得不为她低头。 罢了,到底是他喜欢的女子,为她低一次头又何妨。 待她发现竟得到皇子宠爱,定觉荣幸之至,断不会再无理取闹。 到那时,他再耐心教导她规矩方圆。 “休要再巧言令色,你若当真在意我,早该追来,何故还有心情告假归乡。” 楚娴不为所动,池峥在这段感情里冷静得让她不安。 总觉得他有事瞒着她。 “穗青!!”楚娴怒喝着将指尖戳进池峥手背,殷红鲜血潺潺涌出。 可他非但不松手,反而收紧臂弯。 “池峥!你在做甚!松开林姝!”羡蓉闻讯而来,怒不可遏拔剑相向。 “池峥,若再有下一次,自己滚。”楚娴挣开池峥怀抱,背对着他。 “等等!林姝,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我还有事儿要当面问问池峥。”穗青气喘吁吁赶来,伸手堵在门边, “池峥,你这药哪来的?还有吗?”穗青欣喜若狂。 “哼,祖传的!” 匆匆赶来的苏培盛眼见四阿哥手背鲜血淋漓,登时气得跳脚。 “你当这药是白菜梆子烂菜叶?这药是我们公子祖传的宝贝,枉我们公子费心机取来这药,竟落得这般下场。” 苏培盛哭丧着脸,为偷乌金墨,四爷付出的代价可谓惨烈,东窗事发只是迟早的事。 他甚至不敢想东窗事发那日,爷又将付出何种惨痛代价。 “公子,奴伺候您处理伤口。” 苏培盛边抹泪边取帕子擦拭爷手背上的伤口。 “林姝,是陈年乌金墨,是乌金墨啊,还有老山参,这灵药可遇不可求。”穗青激动地将莹白药丸捧到姑娘面前。 “你快些服下,快服下。”穗青颤着嗓子焦急催促。 楚娴满眼错愕,阿玛和兄长秘密寻访多年的至宝价值连城,他竟白白赠予他。 甚至并非在二人浓情之时,而是在她与他断情难续,对他恶语相向这日。 楚娴怔怔看向池峥染血的手,嗫喏:“既是传家宝,自是要留给至亲至爱之人,我与池公子非亲非故,无功不受禄。” 楚娴夺过药丸攥在掌心,千斤之坠,沉得她喘不过气来,掌心都在灼烧发烫。 她缓缓踱步到池峥面前,抓住他染血的手,将药丸放在他掌心。 “池峥,这药丸我不能收。” “你.呜..” 电光火石间,池峥竟反手将药丸塞进她口中,那药丸诡异至极,入口即化,顷刻间滑入喉头不见。 口中异香瞬时弥漫开。 “池峥,咳咳咳咳,你..” 楚娴急得伸手想扣嗓子,却被他抓住手,欺身以吻封缄,涓涓温水灌入口中。 不待她挣扎,他已站定身子,头也不回,转身离去。 “林姑娘,池某心甘情愿相赠,姑娘无需挂怀,也无需你回报。” 胤禛踏出门外半步,倏尔手腕被攥紧。 唇角微扬,他并未回首看她,他气她没心没肺,绝情冷血。 楚娴抓住池峥之后,脑袋一片空白,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只愣愣抓紧他。 二人不言不语僵持,楚娴最先服软:“你手是我刺伤的,我并非不讲理之人,于情于理,我都需替你处理伤口。” “哼!”胤禛失望至极,甩开她的束缚,这并非是他期许的答案。 “不必,是我咎由自取。” 急行出两步,后背一暖,胤禛顿住脚步。 “你若不放心,我可将所有药丸一并奉上,不必担心我不给你药。”胤禛说罢,从袖中取出瓷瓶,递到身后。 “只剩下四颗,没有了。”胤禛失落喃喃,恨自己无能为力。 楚娴慌张搂紧他,不接那药丸。 “我与你再无瓜葛,你真给我啊?你也许不知道,这药里有价值连城的乌金墨,你若拿去变卖,万金之数唾手可得。” “我知。”胤禛哑声回应:“我只能给你这些,姝儿,对不起。” 楚娴已是泪流满面,她宁愿池峥怒目而视,骂她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可他却满怀歉意,怪自己不能给她更多药。 “池峥,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在强人所难。” 她含泪挽起池峥染血的手,款款入西厢内。 罢了,此情既难永久,不若珍惜片时。 至于将来..一切等将来再说吧,如果她与池峥有将来,将来再说吧。 二人冰释前嫌,欢愉的只有二人,苏培盛与穗青羡蓉却面面相觑。 苏培盛险些将一口银牙咬碎,早知方才闭紧嘴巴,不为四爷鸣不平了。 穗青与羡蓉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姑娘大婚在即,却与池峥纠缠不清,不知是福是祸。 腊月十五,老爷与四公子即将归京,他们若知道姑娘与旁人有私情,定会震怒。 穗青欲言又止看向羡蓉,二人缓步来到厨房中。 “穗青,下个月老爷与公子盘问起来,将如何禀报?你我二人先串供,免得前言不搭后语。” 穗青纠结地抓过火钳,胡乱在灶膛里乱搅一气。 “依我看,我们先不声张此事,池峥手里的灵药有奇效,老爷与公子若知道,定欢喜得将池峥供起来,定不会取他性命。” “我们若碎嘴供出池峥,姑娘定不饶,倒不如静观其变,只你我二人需盯着池峥,断不能让他..” 穗青涨红脸:“总之姑娘出嫁前,必须是完璧之身,否则你我都得死。” 羡蓉觳觫点头:“你放心,我定寸步不离姑娘。” 是夜,楚娴沐浴更衣之后,拔步来到西厢内。 “就不能不去当西席吗?这都年末了。” “主家殷勤,不好推辞。”胤禛无奈扯谎。 并非不好推辞,而是年关将至,诸事众多,他需亲自坐镇处理。 腊月二十三,汗阿玛圣驾即将归京,这几日他忙得焦头烂额,还需处理明年在刑部轮值交接事宜。 毓庆宫更是三五不时安排事务,他着实分身不暇。 待腊月二十四封笔封玺,他又需协理新春祭礼琐事,直忙碌到正月十五,方能将歇几日。 今年春假休沐从腊月二十四到正月二十,待春假结束,他需日日上朝听政,到六部轮值,去毓庆宫与太子商议政事。 汗阿玛与太子安排下的奏疏已堆积如山,不得不处理。 更有与那拉氏大婚在即,一应婚前事务需处理。 就连今日,突闻她归京,他见缝插针丢下户部大小官员聚首面呈述职要事,快马加鞭赶来相见。 第39章 明日一睁眼,又是繁冗政务需处理。 胤禛疲累不堪,凤眸微眯,敛去眸中疲乏。 “那要做到何时?” “主家说公子年岁尚幼,还需看看,先与我定下一年之期。” 胤禛折腰将她抱在怀里,二人相拥上榻。 “啊?可你后年开春即将科考,若你考中,哪里还能当西席?” 楚娴下意识想搂紧池峥脖子,可她的手脚冬日里寒凉,她怕冻着她,只敢隔着衣料抱他。 “再说。”胤禛扣紧她的手掌,刺骨寒凉无端袭来。 “苏盛,加炭盆。”胤禛沉声。 “我冬日里手脚冰凉些,方才是不是冻着你了?” 楚娴忙抽回手,被他抓紧手掌,捧到面前呵气搓揉。 他的手掌温热,不消片刻,冰冷手掌就被池峥体温搓暖。 胤禛将姝儿手 掌搓热后,细心替她脱掉萝袜,未料她双脚更是冰冷刺骨。 楚娴抱着被子,双脚被池峥放在膝上轻轻揉搓。 幔帐外头传来开门声,楚娴支腮,随口问一句:“会不会太麻烦苏盛?” 胤禛指尖微顿:“他是我的仆从,伺候我是他的职责。” 楚娴略微沉吟,明面上她和羡蓉穗青与池峥是一个层级,苏盛是池峥的仆从,池峥的确不好使唤旁人。 可她总觉得很怪异,苏盛并非太监,而是成年男子,让他伺候她,总觉得哪不对劲。 一时千头万绪理不清,忽地池峥将她双脚裹入胸膛抱紧。 楚娴拽回思绪,主动朝他趋近,二人拥吻着躺倒在床榻上。 情到浓时,窗外传来羡蓉几声极其刻意的咳嗽声:“林姝,天色已晚,早些歇息。” 楚娴恼怒,却无可奈何,只能乖乖松开脱池峥衣衫的手。 胤禛自知理亏,只能克己复礼,松开姝儿柔软馨香的唇瓣。 蹲在门边的苏培盛干瞪眼,却无计可施。 总觉得哪儿不对劲,按理说林姝与羡蓉穗青都是丫鬟,这二人该不会管闲事才对,怎觉得这二人反而像护着闺阁小姐似的,对林姝与四爷亲近严防死守。 嘿,那拉氏虽跋扈,但治下却有一套功夫,奴婢知书达理,品行端良,还知互相维护。 三更天,穗青打着哈欠,前来替换羡蓉。 苏培盛蜷缩在通铺窗边迷迷瞪瞪,倒是省去值夜的辛劳。 第二日清晨,楚娴正半梦半醒间,温热绵密的炙吻不断袭来,她仰头回吻池峥。 “咳咳咳咳!林姝,该起来了!今儿要去赶集,得趁早。” 楚娴不肯停,用舌撬开池峥唇瓣,与他唇齿交缠。 “林姝!”穗青这一声几乎用喊的。 胤禛压着火气,在姝儿唇上厮磨片刻,方才依依不舍离开。 胤禛转过身,待男子晨起之时恼人的动静消减下去,方才披衣起身。 “你多睡会,不必早起,待我离去,她定能安生。” 楚娴尴尬仰头吻他,安抚他不悦的情绪。 他岂会察觉不出穗青与羡蓉防着他,他定忍得难受。 “她们也是担心我无名无份跟了你,会吃亏,若今儿在屋里的是穗青或羡蓉,我也会这般多事。” “你别怪她们,她们都是为我着想。” “我知道,她们秉性不错。” 胤禛决定让苏培盛将穗青与羡蓉的名字一道加入那拉氏陪嫁名单内。 今后姝儿在后宅内能有熟人陪伴,消遣时光。 “姝儿,我腊月二十方能回来,照顾好自己,待我归来,带你去置办衣衫首饰。” 楚娴捂嘴偷笑:“你钱匣子还在我这,那主家还真大方,一下子给三个月定金。” 区区六两寒酸碎银,就能哄她心花怒放,胤禛愧疚不已。 被困在穷书生假面下,他甚至无法光明正大将金银财宝送到她面前。 待来年五月大婚之后,他定要将对她的所有亏欠,加倍弥补。 “池峥,昨儿我临睡前,在厨房小火炉上煨制了川贝梨膏汤,你嘴唇干裂发红,还干咳,该是肺热,一会喝完再走。” “嗳,我不想你走..”楚娴鼻子发酸,红着眼眶抱紧他。 胤禛被她期期艾艾哭得心乱如麻,愧疚吻她云鬓香腮。 直到苏培盛在门外焦急催促,胤禛方狠下心松开她。 待池峥主仆乘牛车离开庄子,楚娴懒懒起身盥洗。 昨儿夜里与池峥提过,她年末都需回府邸处理姑娘安排的繁杂琐事。 反正池峥不在庄子上,与其孤零零待在庄子,她正好归家,腊月二十再回庄子与池峥团聚。 吃过午膳,楚娴拿着绣绷,踏上回府马车。 浦一回到府邸,婉凝掐着晚膳的时辰前来。 “娴儿,我许久没与你秉烛夜谈了,今儿我歇息在你这可好?” 婉凝扬手间,奴婢将准备好的年节礼抬进来。 七八个大箱子,墙角都堆不下。 “娴儿,你送来的节礼真不错,尤其是合浦珠粉,怎地比别人的细白?我擦两日在身上,肌肤又白又滑,胤禩都夸我。” “咳咳..”楚娴赶忙咳嗽,打断婉凝,挥手让奴婢们统统退下。 “怕什么?我身边的奴婢都是胤禩安排的,他说这些奴婢忠心耿耿,让我不必防备。” “姑奶奶,你与八爷尚未成婚,你倒是与我说说,八爷为何知晓你身上哪儿白皙?” “你啊,净说大实话。”楚娴陶侃道。 “你身边的奴婢我信得过,你放心,我有分寸,也就私底下与你没心没肺瞎说。” 婉凝仰头盯着一副簇新匾额:“马牛裙裙?什么意思?你现在都有闲情逸致给牛马做裙子穿了?” 楚娴捂嘴笑:“是马牛裙裾啊,意思就是人不学无术,与穿着裙裾的牛马牲畜一样。” “诶?是裙裾啊?怎么裙裾两个字长得一样?” “不可能!”楚娴慌忙仰头瞧,登时懊恼扶额:“啧..我写错了。” 这下轮到婉凝笑得前俯后仰。 “娴儿,我们两半斤八两,都是白丁,你就别在我面前孔雀开屏了,回头把屁股露一半。” “淬!你才露屁股。”楚娴捂脸,赶紧让穗青将才挂上去的匾额拆下来。 幸亏没被池峥抓住她写错字,否则定要不依不饶押着她练大字。 “娴儿,快看这手串儿,好看吗?” 楚娴目光落在婉凝手腕上两串用碧玺、南红、绿松石雕琢成珠,间隔清澈玲珑其莹如水的水晶珠串,珠串末端垂落两颗雕琢成佛莲的金铃。 婉凝稍一摇动手腕,佛莲金铃发出悠扬悦耳的清脆铃声。 “好看。”楚娴羡慕地伸手轻戳佛莲小铃铛。 “这是京中最时兴的样式儿,只有老银铺有卖,胤禩昨儿带我买的,说是给我的生辰礼物之一。” 婉凝说着,竟将其中一串手串推到楚娴手腕上,楚娴受宠若惊,忙不迭推辞:“婉凝,这是八爷给你的生辰礼物,我如何能收。” “娴儿,胤禩给我的生辰礼物是这串有相思豆的,你手上这串是我给你选的,你有好东西都念着我,我也是。” “你这串用石榴石和迦南木,还有沉香珠。这手串名曰一步一响,谐音一步一想,寓意极好。” 婉凝说着,笑嘻嘻凑到楚娴面前:“娴儿,我们要当一辈子挚友,不不不,生生世世当挚友可好?” 楚娴轻抚手腕上的一步一响,感动落泪:“好,我们生生世世都是挚友。” 是夜,楚娴与婉凝蜷缩在被子里说体己话。 “娴儿,来年五月你大婚,紧张吗?”郭络罗氏没敢问娴儿大婚欢不欢喜。 她与四阿哥关系剑拔弩张,不打起来已是万幸。 暗夜里,楚娴终于没忍住哭丧着脸:“不紧张,我怕。怕死了,怕得要命。” “娴儿你别怕,头一回做那事儿都疼,我给你找顶好的膏药,你事后涂在那,能止疼消肿。” “听人说头一回疼,之后就舒坦了。” “你听谁说?该不是你家八爷吧。”楚娴打趣,伸手挠婉凝腰肢。 “才不是..”郭络罗氏满脸通红咕哝,伸手挡开娴儿偷袭。 婉凝语气发虚,楚娴就知道是八爷无疑了。 “娴儿,万岁爷给胤禩几处府邸选择,待我与他大婚之后,出宫开府邸别居。” “我撺掇胤禩选你府邸边上的宅子,胤禩答应了,昨儿就将折子递上去,我亲眼瞧他写的折子。” “今后你我二人串门方便些,我再撺掇胤禩在两座府邸中间开一道小门,方便你我二人互相走动。” “只是..”郭络罗氏一脸为难:“只是我这的小门容易,不知四阿哥府邸的小门是不是方便开,若不方便也罢。” “是四阿哥府邸隔壁那座宅邸吗?婉凝,你别为我得罪八爷,不值当。”楚娴感动的热泪盈眶。 第40章 历史上四爷与八爷的府邸紧挨着,之后八爷的府邸更是被合并入雍亲王府,成为雍和宫。 没想到婉凝为她,竟不遗余力撺掇八爷选择与四爷当邻居,明明八爷与大阿哥和九阿哥关系更为亲厚。 “ 得罪什么?他说都依我,说今后他免不得早出晚归忙于政务,成日里不着家,将我一人留在府里孤苦无依,他对不住我,他说这府邸我住着舒坦,才最重要。” 婉凝一提到八爷,嗓子都温柔的能掐出蜜来。 楚娴戳她脸颊,不准婉凝再显摆:“去去去,我牙都被你酸倒了。” 婉凝忽地掐住楚娴的脸颊:“娴儿,你今儿不大对劲,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若有需要我帮忙,尽快开口即可。” 楚娴抿唇抬手擦干净眼泪,哽咽道:“婉凝,我想退婚,我不想与四阿哥成婚,有件事还需你帮着斡旋。” 楚娴附耳与婉凝窃窃私语。 “啊??娴儿,若不成功该如何是好?皇家颜面扫地,你定没好下场。” “我没辙了,没好下场就没好下场吧,我阿玛已致仕,我亲兄长五格并非当官的料子,平日里在军中插科打诨,无心弄权,剩下那几位兄长,我巴不得他们不得善终,怕什么?” “我阿玛年少时曾救驾有功,万岁爷绝不会迁怒于他,顶多将新仇旧怨算到我身上,我定躲不过一顿板子与牢狱之灾。” “婉凝,你若不肯帮我,我只能被四阿哥搓磨而死,对不住,不该连累你选择与我为邻居,我怕是没多少命与你串门了。” “胡说什么!我帮你便是,天塌下来又何妨?我与你一起顶着!” 婉凝用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揩泪,楚娴一把抓住婉凝,泣不成声。 冷月无声,紫禁城阿哥所内,苏培盛与老伙计柴玉挨在书房廊下烤火炉。 “今儿四爷让我去老银铺拿手串,那手串忒精巧,你说说,是给谁的?”柴玉嘿嘿笑着追问。 “当然是姑娘。” 苏培盛将剥好的橘子递一瓣儿给柴玉。 “甜吗?昨儿我尝一颗橘子,酸得我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甜,齁甜。”苏培盛慢条斯理捻一瓣再送入口中。 “我尝尝,嘶!!苏培盛你丫不厚道。”柴玉龇牙咧嘴。 “哎嘿,可不能只酸我一个。”苏培盛捂嘴笑。 “什么姑娘?后宅里那二位?”柴玉纳闷,不像是。 “我哪儿知道,手串当然是送姑娘,难道送糙老爷们?笨。”苏培盛闭紧嘴巴,不敢透露半点风声。 回程路上,四爷特意交代过几个知情的奴才,若敢乱嚼舌根,杀无赦。 “对了,八爷昨儿来要那化容药水,你那还有吗?一会我需禀报四爷。” 苏培盛点头:“还有些,明儿需让叶神医再送些来。” 那化容药水比人皮面具强,透气还不捂痱子,只需叶天士配制的药水擦拭干净即可。 最近四爷用得勤快,一大瓶子用得快见底了。 “苏哥哥,四爷让您去寻錾刀搓草那些做首饰的器具,还需按照这串手串上的宝石,到库房寻一样的来。” 小太监恩普小跑着来寻苏培盛。 “柴哥哥,四爷令您进书房念奏疏代笔。” “来啦。”柴玉拍拍屁股,拧身先去漱口,去去橘子味儿,免得冲撞主子。 苏培盛一头扎进四爷私库,搜寻各色宝石籽料。 寻思着四爷要给林姝亲手雕琢首饰,定不会只做手串,苏培盛干脆将库房里成色好的宝石籽料与稀罕金玉一并带上。 果不其然,他一只脚才踏出私库,就有小太监气喘吁吁跑来,说四阿哥让多选几样名贵籽料来。 书房内,柴玉执笔念奏疏,胤禛正伏案描摹首饰样图。 苏培盛将装满籽料与工具的托盘放在桌案,胤禛拿起雕琢金玉的錾刀,照着那一步一响的样式细心雕琢。 玉石珠子难雕琢,他并不擅长刻珠子,一晚上崩裂的珠子装满小碟中。 直到子时夜深,勉强雕琢好一朵佛莲。 胤禛将玉莲捧到灯前细看,不悦蹙眉,随手将佛莲丢进废料小碟中。 第二日深夜,楚娴赴宴归来,酒酣耳热间,忍不住相见池峥。 池峥当西席先生之地,只与她间隔七条街巷。 也不知池峥歇息没,深夜贸然去打扰不大好,还是第二日再去吧。 楚娴压下思念,第二日午膳都来不及去吃,当即让羡蓉准备马车,她要给池峥送冬衣。 没成想却吃了闭门羹,门房说池峥与小公子出门游学,归期不定。 楚娴怏怏不乐,将冬衣交给门房,折返回府。 她前来探望的消息半个时辰后,传到正在户部忙碌的胤禛耳中。 沉吟片刻,胤禛让苏培盛立即将那座宅子收拾出来。 即日起,他需住在那座宅子,待姝儿下回前来,定不让她失望而归。 楚娴归家之后,辗转反侧两日,忍不住再次以送暖帽为借口,去那座宅子。 “池峥啊?昨儿夜里回来了,你去角门里边儿等着,我让人唤他来。” “有劳大叔。”楚娴满眼喜色,当即三步并两步跨入角门后。 这家旗人她查过,满军正白旗人家,姓西林觉罗氏,老实本分,家中男子都在骁骑营与护军营中效力。 “姝儿!” 身后传来池峥的声音,楚娴赶忙转身看他。 才几日没见,他看上去疲惫不堪,楚娴心疼咬唇忍泪,拔步走到他面前。 靠近些,她愈发心疼。 “怎地这般疲累?是不是都没好好歇息?你瞧你眼下都有乌青,若太累,干脆早些辞工吧,大不了赔银子。” 楚娴没忍住伸手,轻抚他憔悴面容。 “明日在府上吗?姑娘赏我好些虫草燕窝,还有血燕,我今晚熬煮一整晚,明日午膳给你送来可好?” “姝儿,主家宽厚,待我不薄,不必担心我。” 池峥忽而抓住她的手腕,只觉一阵温热触感,楚娴低头,竟看见手腕上多出一串一步一响。 只是做工并没有老银楼精细。 “这叫一步一响。” “我知道,姑娘手上有一串。”楚娴猜测这手串定是池峥亲手做的,他曾经为她亲自雕琢发簪,款式手法如出一辙。 “我献丑了,这手串不能戴,容我再练练。” 胤禛没料到她见过原版,尴尬的要将手串取回,却被她捂紧在心口。 “姑娘那串没我的好看,我的手串打着灯笼都买不着,独一无二。” “哼。”楚娴鼻子一酸,嗔怪他:“你是不是熬夜做手串,才折腾得如此憔悴?” “没熬几晚。”胤禛腼腆笑道。 他想给她老银铺的手串。 可那手串价值五百两之多,若他一个穷书生取出五百两天价的手串,林姝定不觉得惊喜,反而会被吓着,以为他作奸犯科,甚至开始怀疑他的身份。 无奈之下,为表诚意,弥补愧疚,他只能硬着头皮亲自为她做一串。 这一步一响,风靡京中闺阁,旁人有的新奇稀罕物件,林姝不能没有。 “我就喜欢这个,你别再做了,你快些试试我新做的暖帽和绸衫。” 楚娴取出新做的暖帽,正踮起脚尖,他却主动朝她折下腰来,方便她戴帽子。 “大小刚好,这暖帽是用貂绒做的,防风防潮,还不积雪,可暖了。” “姑娘赏下一块,我给你裁制了暖帽,还有一身貂绒皮里的绸衫,即便在大雪天,里边穿一身中衣即可。” “既是姑娘赏你的,你自己留着裁新衣衫,不必紧着我,你给自己留什么了?”胤禛将她冰冷刺骨的双手捂在掌心搓揉。 “我给自己留了,我做了两条毛领子,还有一件银鼠皮里的袄子。” 楚娴心中愧疚,她接近池峥的身份是小丫鬟,断不能在他面前挥金如土。 就连送件衣衫都要畏首畏尾,就怕池峥发现她就是姑娘本人。 此时她四下张望,见没有人,壮着胆子扑进池峥怀里。 “数日未见,甚是想你。” “我亦想你。”胤禛收紧臂弯,将她揉进怀中。 “咳咳咳..林姝,我们该回去了,姑娘今儿在府里,说不定这会正找你呢。”羡蓉尖着嗓子提醒。 胤禛眸中戾气一闪而逝,掌腹在她后背轻抚摸片刻,方才不舍地松开她。 “我该回去啦,姑娘这些时日都在府上,我不好离开太久 。” “腊月二十记得早些回,我等你。”楚娴一步三回头,被羡蓉拽着离去。 她对羡蓉并不恼怒,羡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她着想。 再忍忍,只要开春那件丑闻散播开,她定能退亲成功,就能与池峥光明正大在一起。 回到府邸,方绕过影壁,迎面走来一唇红齿白的十八九岁少年。 第41章 阿玛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康叔亲自引那少年离去。 “林姝,小心脚下。”羡蓉小声提醒道。 此时恰好与那少年错身,他忽地满眼笑意扭过脸看她。 细皮嫩□□红齿白,比女子还阴柔,一看就知是太监,楚娴再细看,登时晦气低头回避,竟是四阿哥身边的心腹太监苏培盛。 完了,四阿哥派人来,准没好事儿。 果不其然,楚娴前脚才卸下伪装,后脚就被阿玛请到前院书房内。 阿玛竟提前归京,与他一道归京的还有她四哥——五格。 “娴丫头,成日里去哪疯玩?定没好好吃饭,瞧瞧你都瘦成白骨精。” 一眉目疏朗的青年没好气呵斥她,但眉眼却染着宠溺笑意。 楚娴跺脚嘟囔:“四哥一回来就笑话我,哪儿是白骨精,我美着呢。” “四嫂呢?我四嫂和小侄儿侄女哪去?”楚娴四下逡巡。 “你四嫂难得归京,说先回娘家住几日,待除夕前夜,我再去接她母子归来。” “娴儿,过来让四哥好好瞧瞧。” 半年多没见小妹,一时间激动地眼睛都红了,再看仔细些,五格没忍住又唠叨着让小妹好好吃饭。 “岂有此理,今儿开始,你别到处瞎跑,每日在家与我一道用膳,大口吃肉,到正月结束,你若不多长五斤肉,我五格的名字倒过来写。” “顺子,打从今儿起,门房上加人看着,不准姑娘离开府邸。” 五格目光扫一眼小妹房里的奴婢,又补一句:“包括姑娘院儿里的奴婢仆从,一律不得外出,需采买什么,告诉顺子,让顺子安排即可。” “四哥!亏我还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你归来,没想到你一回来就琢磨着将我圈禁在府里,哼!” 楚娴又气又急,腊月二十还需到庄子与池峥团聚,她不能失约。 “此事没商量。” 五格鲜少对小妹急言令色,可她短短两个月就发病两回,他怕,怕小妹在外边出事。 “娴儿,大婚在即,你在家整理嫁妆也好。” “多陪陪阿玛,你都要嫁人了,今后阿玛想见你一面,还得对你又叩又拜,你就可怜可怜阿玛这副老骨头吧。” 费扬古老泪纵横,他知道女儿吃软不吃硬,故而平日里没少对女儿说软话,屡试不爽。 楚娴一见阿玛可怜兮兮抹眼泪的模样,压根说不出重话来。 无奈之下,只能服软:“晓得了,可腊月二十我得出门到潭柘寺进香,旁的都依你们。” “阿玛别哭了,我并非远嫁,只与你隔着两条街巷,您随时都能来瞧我。” “好好好。”费扬古得逞,抱着女儿的胳膊偷笑。 “方才四阿哥身边的苏培盛来做甚?”楚娴忐忑不安。 “你与四阿哥大婚在即,苏培盛来核对章程,只不过有些棘手。”五格蹙眉:“四阿哥似乎对陪嫁仆从名单不甚满意,今日将陪嫁名单退回来了,让我们再好好甄选。” “哼,他就是看我不顺眼,依我看,选十个老迈仆从到四阿哥府上吃白食得了,让四阿哥给他们养老送终。” 楚娴气窒,那人还真是鸡蛋里挑骨头,竟刁钻的在陪嫁仆从上揪细。 “不急,苏公公只说将陪嫁仆从的生辰八字先拿去给钦天监瞧瞧再说。” 费扬古气定神闲,对四阿哥信心十足:“四阿哥并非蛮横无理之人,我们听他的准没错。” 楚娴没忍住翻白眼:“阿玛,四阿哥到底哪儿好?我看您是不是被他下蛊了!” “嘶!你这丫头,没大没小。” 费扬古一拍额头,却舍不得对宝贝闺女发火。 “当初是你寻死觅活要嫁四阿哥,怎如今却阴阳怪气?这门亲事既是你心心念念,你就必须嫁。” “娴儿,嫁给四阿哥之后,断不能再任性妄为,切记。” “知道了。”楚娴有苦难言。 连着数日,楚娴待在闺房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原想着给池峥去信,可穗青与羡蓉都出不去,只能作罢。 煎熬到腊月二十清晨,楚娴天不亮就起身。 “穗青,套马车,我要出门。”楚娴语气急迫。 “姑娘,您还没用早膳呢,吃过早膳还需给老爷请安。” “没事儿,回来再请安,你去厨房拿几个包子,路上吃。”楚娴着急忙慌坐在妆镜前,兀自梳妆打扮。 待踏入马车,驶出府邸,她迅速从马车暗格里取出丫鬟装束与化容水。 这化容水用得忒快,那日与婉凝说过帮她再带些,也不知何时能送来。 辰时未至,楚娴已赶到庄子,却不见池峥身影。 与此同时,胤禛一身鸦青皇子蟒袍,站在太子身后,恭迎汗阿玛归京。 没成想汗阿玛竟提前归京。 今日诸皇子齐聚乾清宫,聆听汗阿玛圣训。 在六部轮值的皇子还需到御前接受汗阿玛严苛问政。 煎熬到午膳后,大哥胤禔方开始禀报轮值兵部的政事。 一个时辰已煎熬过去,大哥依旧不曾踏出御书房。 胤禛无奈扶额,悄悄将苏培盛唤来。 苏培盛火急火燎从紫禁城出来,回四爷私宅乔装一番,打马往潭柘寺庄子狂奔。 楚娴在庄子左等右等,甚至做好的午膳都凉透,都不曾等来池峥。 正要去池峥当西席的主家打听打听,忽而听见庄子外头传来马儿扬蹄嘶鸣声。 “可算来了,穗青,你将饭菜热一热。” 楚娴撒腿跑向马厩,却只瞧见苏盛一人行色匆匆赶来。 “林姝,主家老爷今儿要考核小公子功课,我们公子实在脱不开身,先让我回来将主家发的年节礼与公子给你准备的年节礼一道送来。” 楚娴垮下脸来,鼻子发酸,煎熬近一个月,没想到他却先失约。 错过,仿佛是二人之间的宿命。 “他近来可好?”压下酸楚情绪,楚娴接过苏盛捧来的包袱和大匣子。 “都好,只时常念你,好几回写好信,却没敢往主家送,就怕你不方便收信。” 苏盛说着,从怀里取出个巴掌见方的红漆盒。 “是什么?”楚娴好奇接过红漆盒子,盒子里装满琳琅满目的簪钗珥珰,看样式,皆是池峥亲手所制。 “林姝,公子说这些你先戴,等来年再带你去老银铺选几样可心的首饰,寒酸些,你别嫌弃,公子做了许久。” 苏培盛叫苦不迭,这些首饰都是爷费尽心思亲手打磨,用的材料虽是华贵金玉宝石,但却不敢用整料,刻意劈碎。 怕林姝识破身份,只捡着碎小的籽料打磨,难度更上一层楼。 錾刀凿裂几十颗珠子,方能出一颗完整的珠子。 满满一匣子首饰,楚娴只粗略数数,足足有十七八样不重样的首饰。 她感动之余,心疼嘱咐苏盛:“别让他再做,若再送首饰来,我再不见他了。” “诶诶诶。” 苏培盛也是这么想的,不能再做了,爷的手指都被錾刀刮花,新伤旧恨痕叠在一块,握笔都沁血。 楚娴含泪将这些时日做的衣衫鞋袜与绣好的荷包交给苏盛。 “这荷包你交给池峥,荷包里藏着我从潭柘寺求来的平安符,让他贴身带着。” “还有这些是姑娘赏的血燕和人参鹿茸,我让人做成滋补药丸,你盯着池峥每晚入睡前吃一颗。” “还有这些,是我做的梨膏糖,他若再肺热咳嗽,你就把梨膏糖放在温水里化开,早晚伺候他喝下。” 苏培盛一双手已拿不下,忙从东厢取来一块葛布,将林姝送的大包小包礼物装好,背在身后。 “苏盛..”楚娴哽咽:“务必照顾好池峥。” “哎呀,瞧我这记性,还有这个需给你。” 苏盛从袖中取出一物,待看清是何物,楚娴登时热泪盈眶。 第29章 “这是主家赏的二两银子,公子让交予你做脂粉钱,你想买什么都成。” 楚娴将碎银退回去给苏盛:“你给池峥买些科举相关的书册,叮嘱他需用心备 考。” “苏盛,你去灶下吃过午膳再走。你与池峥说一声,年末我抽不开身,需等到元宵后才能见面。正月十六,我在庄子等他。” “我先回府,姑娘还等着我盘账。” 楚娴将首饰匣子搂在怀里,怏怏不乐打道回府。 回到府中,恰好是用晚膳的时辰。 平日里对她冷嘲热讽的大哥二哥三哥与几位嫂子一反常态,在阿玛面前表现得兄恭弟友。 这会子兄弟几个与阿玛有说有笑喝酒划拳,三位嫂嫂亦是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楚娴与阿玛和四哥浅酌几杯薄酒,假借不胜酒力,被奴婢搀扶回屋歇息。 一回到闺房内,楚娴全无醉意,焦急坐在镜台前,迫不及待将池峥送的首饰匣子从暗格里取出。 第42章 将首饰统统取出,整整齐齐摆在妆台上,整整十七件。 两支桃木簪子,一支是流云簪,一支则是凤尾簪。 还有四支玉簪,难得他千挑万选出艳丽纯正的红玉。 紫玉与翠玉簪子也好,虽有细小裂痕,但她知道,这些簪子已是池峥这个穷书生从牙缝里省吃俭用熬出来的。 他的钱匣子都已交给她保管,他定又悄悄做别的活计,才能攒下银子买这些籽料。 除了桃木与玉石簪,还有五支银簪,款式各异。 有耳挖簪、蝶纹簪、五蝠簪、如意纹簪、荷莲鬓钗。 难为他了,也不知从哪儿查阅来的纹样,细致的不重样。 楚娴将所有簪子都插在小两把头上,又将三个雕琢缠连理枝暗纹与卷云纹的素圈银戒指一并套在手指。 还有一对儿鎏金嵌米珠耳坠,一对烧蓝点翠葫芦耳坠,一对白玉嵌碧玺耳环。 勋贵之家的满女皆是一耳三钳,三对耳环正好凑一副。 楚娴将一对耳环戴好,再要戴第二对之时,陡然想起她只扎过一对耳朵眼。 她小时候扎耳朵眼,哭得撕心裂肺,阿玛费扬古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儿奴,一听她哭两声,就心疼的大手一挥,不准嬷嬷继续扎耳朵眼。 前几日内务府的老嬷嬷前来检查她的宫廷礼仪规矩。 发现她不曾戴一耳三钳,当即就跑到她阿玛跟前告刁状,被阿玛一顿打太极搪塞,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她绝不当四福晋,压根无需扎六个耳朵自虐。 楚娴揉着耳垂上秀雅的米珠耳环,目光注视镜中满头钗环,只可惜这些钗环只能当林姝的时候佩戴。 否则定会被人瞧出端倪来。 “姑娘,奴婢伺候您梳洗,呀..姑娘您头上簪钗插得太繁密,奴婢帮您卸下几件,免得抻着头皮。” “不打紧。”楚娴接过穗青递来的热帕子,仰头敷面。 叮叮噹噹珠翠碰撞声不绝于耳。 直到熄灯就寝,楚娴仍是我行我素,戴着满头珠翠歇息。 第二日头皮阵阵发紧酸疼,无奈之下,她只能将池峥做的首饰取下,仔细藏在暗格里。 年关已至,楚娴日日都忙着处理名下产业核销对账之事,待缓过神来,已是除夕夜。 也不知池峥主仆这几日是否回庄子,该是不会的。 池峥说过要回保定府过年,待正月十五前两日赶回庄子。 除夕家宴上,阿玛贪杯喝得烂醉,楚娴的四哥亦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她的胳膊哭嚎,说不想小妹嫁人,怕她被四阿哥欺负。 吓得四嫂慌忙捂紧四哥胡言乱语的嘴。 楚娴没敢喝醉,这个家里唯一能管束她的亲人,只有阿玛与四哥。 如今二人喝醉,她再无任何束缚,霎时挺直腰板,连夜让羡蓉套车,在城门落锁那一瞬,紧赶慢赶出城去。 蜿蜒驶出一道残雪皑皑的山道,远远就瞧见庄子内烛光扑朔。 “穗青,再快些。”楚娴满心欢喜,伸手理理云鬓。 庄子内,苏培盛揣手蜷缩在廊庑下,守着徐徐蒸腾水雾的小火炉。 炉子上熬煮着醒酒汤,今晚除夕宫宴,四爷罕见贪杯,默不作声一杯接一杯灌酒。 待散宴,四爷醉醺醺离开紫禁城,一路风驰电掣来到庄子。 这个时辰林姝压根不会来,也不知爷为何在除夕夜独自一人前来此地。 此时爷竟站在雪地里堆起雪人。 惟妙惟肖的女雪人,杏眼桃腮,粉面含春,一眼就能瞧出是林姝,爷正给林姝捏鼻子。 “苏培盛,取长柄勺子来。” 胤禛已酒醒大半,却愈发孤寂,鼻子总是雕琢不好,他恼怒地下意识抡拳,却猛地松开拳头,转而摊开手掌,轻抚她的杏眼。 哒哒哒哒,突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踏在眉间心上。 紧蹙一整晚的眉峰瞬时舒展开,胤禛眸中含笑,转身打开庄门。 距离敞开的庄子大门还有十几步之遥,楚娴迫不及待朝池峥招手。 马车尚未挺稳,她笑眼盈盈站在马车辕前,朝池峥张开双臂,一跃而起。 楚娴双腿缠在池峥腰上,整个人依在他怀里难舍难分。 “你喝酒啦?为何没回保定府过年?”她将脸颊埋在池峥颈窝细嗅,皱眉。 “今日主家设宴款待,贪饮几杯,明日再回去。” 胤禛垂首,吻住她晶莹红润的唇,大步流星往西厢疾步走去。 穗青与羡蓉吓得赶忙关起庄子大门。 姑娘与池峥从踏入院中那一瞬,一路拥吻痴缠着入西厢。 眼见那二人躺倒在床榻上拥作一团,羡蓉慌忙伸手推推躇在原地瞠目结舌的穗青。 穗青回过神来,拔腿冲到西厢窗下提醒:“林..林姝!你与池峥今晚都吃醉,还是起来先喝醒酒汤吧。” “林姝!”房内二人激吻的声响不断传来,穗青一咬牙,推门而入。 “林姝,起来喝醒酒汤吧。” 穗青战战兢兢站在幔帐外头,隐隐约约瞧见两道交叠身影,庆幸还穿着衣衫。 “急什么啊!”苏培盛气窒:“醒酒汤还没煮沸呢!” 幔帐后,楚娴涨红脸,抬手擦干净池峥俊脸上密密麻麻的口脂红印子。 胤禛压下恼怒,指腹缱绻摩挲她被吻迷乱的唇瓣,忍不住低头,将她唇上残余的胭脂吻尽。 二人早已气息凌乱,呼吸急促,胤禛翻身躺在姝儿身侧。 好一会儿,才勉强喘匀气息。 穗青依旧不依不饶,硬着头皮站在幔帐外头:“林姝,醒酒汤已熬好,你与池峥可起身喝醒酒汤啦。” “知道了。” 楚娴没好意思发火,在昏暗幔帐里摸索,想牵池峥的手。 浦一靠近他指尖,他大掌反手握紧,主动伸手与她十指紧扣。 楚娴掀开幔帐,牵紧池峥,二人蹀躞离开床榻。 穗青已捧着醒酒汤等候多时,见姑娘媚眼如丝眸色尚迷离,慌忙垂下脑袋。 羡蓉壮着胆子,在姑娘身上逡巡一遍,但见姑娘鬓发微乱,唇瓣的口脂都迷乱得模糊轮廓,衣衫前襟更是被揉得皱巴巴。 池峥也没好到哪儿去,脸颊和下巴都是口脂印子。 “池大管事,喝醒酒汤吧。”羡蓉没好气的将醒酒汤杵到池峥面前。 胤禛心里窝着火,侧过脸不理。 楚娴见状,忙将手里的醒酒汤递到池峥唇边,喂他喝下小半碗。 哄池峥喝下醒酒汤后,楚娴眺向窗外,一眼就瞧见孤零零的小雪人。 待看到雪人头上正红的发带,她错愕一瞬,继而满眼笑意抓住池峥的手。 “怎地只有一个我孤零零等你,再捏一个池峥陪我可好?” “好。”胤禛柔声,缱绻伸手拢紧她身上的斗篷。 谈笑间,孤零零的红衣小雪人身边,很快紧挨着个板着脸的淄衣小雪人。 砰砰砰.. 子时已至,炮仗声此起彼伏。 楚娴与池峥一道点燃炮仗,迎来康熙三十五年大年初一。 是夜,羡蓉高挑的身影倒影在门扇,楚娴依偎在池峥怀里, 时不时偷吻他,却不敢出声。 门外羡蓉支着耳朵,密切留意屋内声响,她身侧,苏培盛脸都黑了,却敢怒不敢言。 五更天刚过,穗青轻声擂门:“林姝,该起啦,今日辰时,还需盘点姑娘私库收到的节礼。” 楚娴捂紧耳朵,到底还是池峥明事理识大体,亲自伺候她更衣,又替她挽发,搀扶她起身。 “姝儿,我今日回保定府,三月初一前后归来。” 胤禛甚至无法确定那日能否如期前来,明日他需前往盛京,与大哥一道主持祖陵春祭。 “啊?为何要拖延到三月初一?” 楚娴费解,从保定府归京,来回顶七八日。 “你有所不知,我祖籍盛京,多年不曾回祖宅祭奠,想在婚前将你我之事告慰祖宗,祈愿祖宗能庇佑你我婚事顺遂。” 胤禛并未敷衍,他的确要在祖陵祈愿,保佑姝儿万事顺遂。 楚娴自是知晓池峥祖籍盛京,从盛京到京城,星夜兼程来回都需一个半月,池峥承诺三月初归京,已是强人所难。 “盛京路途遥远,三月初一如何能归来?至少要到四月初一,不如你待到清明祭祖后,再归来也不迟。” 待池峥清明后归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好,都依你。” 胤禛点头,待清明归来一个月之后,就是他与那拉氏大婚之期。 “我会给庄子寄信,你记得抽空来收信。” “管事一职我今日辞去,让姑娘另请高明,我既不曾为她效力,自是不能白拿她的银子。” 楚娴愣怔,没想到池峥如此刚正不阿,当即应允:“好。都听你的,路上小心,书信尽管往庄子送来。” “姑娘会另外安排人看守庄子,我借机将相熟的奴婢调遣来此处。” 第43章 她决定回去之后,安排个老实本分的仆从专门留在庄子里负责收信。 不觉间下起鹅毛大雪,池峥将她抱入马车内,站在雪中送她归去。 直到马车转过山坳,楚娴放下马车帘子。 待正月十五过后,好戏也该鸣锣开唱。 她只需乖乖待在府邸,一概不解释不回应,等同于做实谣言。 正月初五,楚娴收到池峥第一封来信,他昨日已从保定府出发前往盛京。 楚娴仔细详览信件之后,阅后即焚。 府邸里人多眼杂,她不能在这节骨眼上被捏住任何把柄。 每隔三五日,她都会收到池峥的信与沿途采买的特产。 转眼间已至三月二十,楚娴却慌乱得坐不住,甚至恐惧的寝食难安,彻夜不眠。 为何四九城内安静得让人心慌? 最迟本月初,那些苦主就该入京敲登闻鼓鸣冤叫屈才对。 而她此刻本该在刑部大牢内,她的婚事也因她是戴罪之身而作废。 奈何事与愿违,四九城内春和景明,平静的让她绝望。 府邸里似乎也暗潮涌动,楚娴兄长五格甚至特意告假在府中,说要等她大婚之后再回江南。 而她的阿玛费扬古,更是耳提面命,让她务必日日陪他一道用膳。 此时羡蓉端着托盘入内,将梅瓶中盛放的桃花换成蓝紫花楹。 “羡蓉,你去请婉凝过府一叙。” 大婚在即,阿玛与四哥将楚娴彻底禁足府中,但凡她出门,务必需十几个仆从跟随,前呼后拥。 她身边的奴婢更是不能随意踏出院子半步。 楚娴隐隐察觉到不对劲。 “姑娘,您大婚在即,这几日京中又风寒盛行,老爷昨儿已吩咐闭门谢客。” 楚娴若有所思盯着羡蓉,忽而冷笑,沉着脸寒声质问:“是谁?你?还是穗青?” 羡蓉战战兢兢匍匐在地。 “姑娘,奴婢们也是为您着想,姑娘恕罪。” 楚娴眼前一黑,虚浮跌坐在月牙凳。 “我阿玛与四哥知道多少?从实招来,若还不说实话,立即从我身边滚。” “老爷..老爷知道池峥,但..但旁的不知,只知您与池峥有私情,旁的都不知,他不知您是以林姝的身份接近池峥,我们不敢说。” 羡蓉冷汗涔涔:“姑娘,奴婢也是为您好,您与池峥断不能再纠缠下去,否则..否则老爷定容不下他。” “你..”楚娴满眼惊恐呵斥:“放肆!滚!都滚出去!” “滚啊!” 她从不曾对奴婢恶语相向,此刻却又惊又怒,尖着嗓子歇斯底里咆哮。 “娴儿!休要任性!你若再任性,阿玛即刻派人杀了那引诱你的穷书生!”费扬古急步踏入屋内。 “阿玛,他是无辜的!求您饶过他。”楚娴痛哭流涕,软下膝盖,跪在阿玛面前。 “你乖乖准备出嫁,念在那书生给你灵药的份上,我答应既往不咎。” 费扬古痛心疾首,撩袍屈膝跪在女儿面前:“乌拉那拉氏全族的命都捏在你手里,即便你不管阿玛与你四哥,难道你要让你的小侄儿侄女们陪你一起死吗?” “当年阿玛拼尽半条命,为你谋求这桩门不当户不对的婚事,已是心力交瘁,阿玛老了,再无法为你遮风挡雨。” “娴儿,你该学着长大,万不可再任性妄为,阿玛求你,呜呜呜...” 眼见年迈的阿玛老泪纵横,哭得泣不成声,楚娴愧疚落泪,哑口无言。 “娴儿,四阿哥对你有情,这些时日关于你的不利谣言,都被四阿哥不遗余力镇压。” “否则就凭你任性做的那些事,随便捅出去一件,你如今都已深陷囹圄,免不得挨板子蹲大牢。” “什么??”楚娴满眼震惊,恨的一口银牙险些咬碎。 该死的四阿哥是不是中邪了? 在她的谋算中,四阿哥定会不计代价对她落井下石,在退婚这件事上与她达成共识,推波助澜。 他到底发什么疯!! 完了..全完了....她被该死的四阿哥算计的万劫不复,楚娴瘫坐在地。 四阿哥到底想做甚? 他明明对她恨之入骨,为何还要处心积虑维护她? 楚娴泪流满面,瑟瑟发抖蜷缩起身子。 那个疯子到底想做甚?即恨毒她,却又要娶她。 楚娴悲痛欲绝,急火攻心,心口处针扎似的剧痛袭来,她痛苦捂紧心口,太痛了,连呼吸都觉痛不欲生,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 喉头一阵腥甜溢出,她痛苦阖眼,再无力气睁眼面对无助绝境。 “来人!快来人!” 费扬古被女儿喷一脸鲜血,撕心裂肺惊呼。 ...... 四月十六,和雨乍晴。 费扬古愁眉苦脸,亲自将郭络罗氏请进娴儿闺房内。 郭络罗氏一踏入房内,险些被刺鼻药味熏晕。 待看清楚床榻上形容枯槁憔悴的娴儿,郭络罗氏没忍住哭出声来。 “娴儿,你怎变这样了?娴儿...” “还需劳烦婉凝姑娘规劝一二,哎..劝她喝药,喝两口都成。” 郭络罗氏抹干净眼泪,慌乱接过药盏,坐在拔步床边。 当手掌握紧娴儿胳膊之时,险些吓得惊呼。 她瘦的让人心疼,郭络罗氏甚至不敢用力,就怕将她纤细的胳膊折断。 “娴儿,对不住,是我无能,派去散播消息的人都被刑部抓了。” “今年轮到四阿哥轮值刑部,他好狠,杀得我措手不及,还去胤禩面前告状,甚至还惊动安亲王府。” “我被禁足一个月,昨儿才被放出来,今儿要不是你阿玛亲自去请,我都没法从安亲王府出来,呜呜呜,胤禩那混蛋不肯帮我,我恨死他了!半个月都不理他!” 床榻上失魂落魄游魂似的娴儿终于缓缓转动眼珠子,郭络罗氏满眼愧疚,潸然泪下。 “别为我与八爷置气,我这辈子算是没了指望,我们二人至少有一人要好好过这一生。” “娴儿,我们都会好起来的,四阿哥其实挺好的,你婚后可与他多接触接触,说不定就看对眼了。” 郭络罗氏捻起小银勺,小心翼翼伺候娴儿喝汤药。 楚娴忽地定定看向婉凝:“ 是,我不能死,我还不能死,他不让我活,我偏要活给他看!我要活!我要熬死他,婉凝,我定会护你周全!你别怕..别怕..” 楚娴抓紧婉凝手腕,缓缓坐起身来。 历史上八福晋郭络罗氏被雍正赐死,挫骨扬灰。 她不能让挚友婉凝不得善终。 她必须拼尽所有,将那人从皇位拽下,即便与他同归于尽。 郭络罗氏听不懂娴儿在胡言乱语什么,只含泪点头:“好好好,你护着我,你护我一辈子可好?” “好。”楚娴哽咽抱紧婉凝,泣不成声:“婉凝,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对不起他呜呜呜..” 幔帐后传来痛不欲生的啜泣声,闻者落泪。 “我要梳妆。”楚娴含泪起身,指腹印去眼角泪痕。 “我要梳妆。”她喃喃着,踉踉跄跄走向妆镜。 “娴儿,我帮你,我帮你。”郭络罗氏紧紧跟在娴儿身边。 楚娴被婉凝搀扶,坐在妆镜前,虚弱的甚至打不开暗格,只能哀求婉凝取出匣子。 在琳琅满目的首饰中,她挑出池峥做的三副耳环,戴上一副。 她含笑看向镜中人,有气无力拿起第二副白玉镶碧玺石耳环,撑手靠近耳朵。 “娴儿,你做甚?” 不待郭络罗氏反应过来,娴儿已然用耳环在耳朵上戳出血淋淋的耳朵眼来。 “我在戳一耳三钳啊,老嬷嬷说皇家儿媳都需佩一耳三钳,这是规矩。” “呵呵呵呵,皇家..我今后就是四阿哥福晋乌拉那拉氏,再不是楚娴,没有楚娴了。全都没有了..” 楚娴冷笑着,将第三副耳环戳进耳垂。 “穗青,我要用膳。”楚娴失魂落魄盯着镜中淌血的耳珠。 四阿哥,此刻开始,谁也别想善终。 待吃过晚膳,楚娴将穗青叫到跟前。 “你去庄子等着池峥,将这些交给他,就说...就说我对不起他,请他别纠缠。” 穗青接过沉甸甸的包袱,微讶异。 她并未立即前往庄子,而是带着包袱,来到前院书房内。 费扬古沉默不语,打开包袱,不免心酸,娴儿当真对那书生情根深种。 竟将半副身家相赠。 “老爷,奴婢该如何做?请您示下。” 费扬古沉吟片刻:“给他吧,若那书生纠缠不休,杀。” “慢着,你在那庄子立座坟茔更为妥当,就说她已身死,如此那书生定不会纠缠。” 穗青领命,连夜纵马疾驰赶往潭柘寺庄子上,等候池峥归来。 这边厢费扬古将穗青打发走之后,第二日一早,四阿哥身边的心腹太监苏培盛施施然前来。 第44章 大婚在即,他送来皇子福晋制式的婚服,另送来一份钦天监筛选过的陪嫁仆从名单。 费扬古扫一眼那名册,并无不妥,随手丢给仆从处理。 仆从扫一眼,忽而焦急提醒:“老爷,林姝数月前在盛京身亡,这名单上的林姝并未除名,可要禀报给四阿哥,将名单修正?” 费扬古满不在乎:“四阿哥日理万机,此等琐事不必惊扰他,你随便安排个奴婢,将她的名字改成林姝即可,不打紧。” 仆从点头,捧着名册躬身离去。 ...... 穗青趁夜回到庄子,当即在庄子后边的空地立衣冠冢,殊不知从她踏入庄内那一瞬,就被潜藏在暗处的探子盯紧。 探子连夜将穗青在庄子立衣冠冢的消息禀报给苏培盛。 苏培盛纳闷,不知穗青要做甚。 五日后四爷归京,还有二十日,四爷即将与那拉氏完婚,这几日奴才们忙得人仰马翻。 新府邸内张灯结彩,只待新婚之喜。 他暂时没功夫琢磨衣冠冢的事。 四月二十一,胤禛归心似箭,纵马疾驰前往庄子。 苏培盛打马跟在四爷身后,将穗青在庄子立衣冠冢的消息禀报给四爷。 “林姝一切可好?”胤禛心中忐忑不安,已有半月不曾收到她的书信。 “她在陪嫁名单之列,估摸着正伤心,不知该如何面对池峥。”苏培盛挠头。 主仆二人快马加鞭来到潭柘寺别庄。 第30章 穗青一看到风尘仆仆赶来的池峥,没忍住捂着嘴角啜泣。 “池峥,你可算回来了,林姝..林姝死了。”穗青垂眸压下慌乱。 胤禛如遭雷击,愕然顿步。 却想起苏培盛提及那是空荡荡的衣冠冢,才勉强压下心底慌乱与悲戚。 “呜呜呜,林姝冲撞姑娘,被乱棍打死了,呜呜呜...” “这是林姝临终前求我交给你的,她说对不起你。” 穗青将姑娘交代的匣子交给满脸悲痛,泫然欲泣的池峥。 临行之前,老爷将姑娘给池峥的产业财帛抽走大半,只留给池峥一千两银子、这座庄子,与寸土寸金的南锣鼓巷一处旺铺。 这些产业拉拉杂杂加起来,池峥这穷书生几辈子都赚不到。 “哎哟,这这这,林姝一个小丫鬟,哪来这么多积蓄?”苏培盛满眼震惊。 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可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若非林姝三人并未戴人皮面具,他都要怀疑林姝是费扬古藏在外头的奸生女了。 这座庄子虽狭小,可毗邻四九城,少说也值八百两银子。 而南锣鼓巷那座旺铺更是天价,虽铺面不大,只是在斜巷里,可至少值一千两。 林姝一个小丫鬟,如何能攒下近三千两的家当。 胤禛并未惊疑,他了解姝儿,姝儿冰雪聪明,莫说三千两,只要她肯花心思钻营,攒下三万两都不足为奇。 “哎,我就实话与你说吧,这些遗产里头,有林姝爹娘留给她的嫁妆,姑娘赏下的银子,还有姑娘赏的铺面与庄子。” “姑娘何故要赏林姝铺面与庄子?”胤禛揪住破绽。 “你忒小看我们林姝,林姝怎么就攒不下这些家当?她若愿意,能攒下十倍。” “姑娘.姑娘想让林姝当陪嫁通房丫鬟,赏赐下好些财帛,可林姝不愿。” “她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绝食半月,没熬过去..” “她临去前,嘱咐我将她攒下的产业赠予你。” 穗青说到伤心处,涕泗横流。 这句话半真半假,一想到姑娘瘦成红粉骷髅的惨状,她依旧忍不住瑟瑟发抖。 胤禛面色铁青,负在身后的手愤怒攥紧,他知道穗青今日谎话连篇,但唯独这句话定所言非虚。 姝儿贞烈执拗的性子,的确会做出如此决绝之事。 他心疼抿紧唇,姝儿定在那拉氏身边受尽搓磨。 眸中淬满滔天怒意。 那拉氏!他定要那拉氏不得好死。 胤禛懊恼自责,即便被他间接逼到绝境,她仍是挂念他,将一生积蓄赠予他。 他含泪将已过契的文书攥紧,彳亍走到姝儿衣冠冢前,俯身抱紧冰冷刺骨的墓碑。 “池峥,节哀,我先行一步。”穗青一刻都不敢多待,担心露出破绽。 她就怕池峥会纠缠不休,追问到底,若当真如此,她必须斩杀池峥主仆。 姑娘若知道她杀了池峥,定会将她碎尸万段。 待穗青打马离去,苏培盛凑到四爷身侧。 “爷您请放心,近来费扬古府上并无任何尸首运出,昨儿费扬古才在陪嫁名单上盖印画押,奴才瞧真真儿的,林姝的名字在列。” “断不会出任何纰漏,哎,林姝当真对您情深意重,竟把家当都给您。” “嗯。”胤禛眸中水汽氤氲,声线下意识温柔。 恨不能明日大婚,将姝儿名正言顺留在身边,弥补对她的亏欠。 ...... 大婚前夜,子时刚过,楚娴颓然坐在妆镜前,任凭全福老太太说着吉祥话,伺候她绞 面开脸。 “姑娘好福相,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今后定能儿孙满堂夫妻圆满,奴婢开始伺候您梳头挽发啦,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 “嬷嬷,我乏累得很,快些。”楚娴打断全福老太太啰嗦之言。 两个全福老太太面面相觑,去岁她们伺候三阿哥福晋出阁之时,三福晋听着吉祥话,满眼喜色,还赏下不少喜钱。 怎地轮到四福晋这,却被甩脸子? 楚娴疲惫不堪,随意从匣子里取出封好的喜钱。 “嬷嬷辛苦了。” 老嬷嬷欢喜手下喜钱,待看清楚是金馃子,登时笑逐颜开,闭紧嘴巴为四福晋开脸梳妆。 待妆罢,楚娴甚至懒得看镜中满头珠翠的模样,闭眼扯过盖头,眼不见为净。 满人娶嫡妻在半夜迎亲,四阿哥贵为皇子,自是不会纡尊降贵前来迎亲。 今晚前来迎亲的是内务府总管率官二十名,由护军参领率护军四十名,銮仪卫校尉抬着八抬红缎围彩轿,前来接亲。 子时刚过,迎亲彩轿陈于中堂,楚娴在女官搀扶下,浑浑噩噩趴在兄长五格身后,双脚不得沾地,被兄长背到花轿内。 她与四阿哥在紫禁城南薰殿内大婚,入花轿之后,一路唢呐高奏,鼓乐喧天,聒噪恼人的锣鼓唢呐不胜其烦,楚娴痛苦捂紧耳朵。 也不知煎熬多久,花轿倏地停稳。 “福晋,到紫禁城啦,四阿哥需向花轿虚射三箭,意为驱除新娘身上红煞。箭只射至轿前而已,您不必惊慌。” 女官在花轿外头小声提醒。 楚娴坐直身子,大婚流程她已被迫烂熟于心,破红煞之后,她还需跨火盆与马鞍,方能入洞房内。 咚一声闷响,四阿哥第一箭射在轿沿,紧随其后又是咚地一声,第二箭射在轿帘。 好烦,就不能连射三箭吗?磨磨蹭蹭,楚娴忍不住翻白眼。 花轿外,胤禛挽弓,正欲射第三箭,忽而身侧围聚的奴婢中传来低声轻呼:“林姝,往花轿边挪挪步。” 慌乱间,他下意识收紧臂弯,拉满弓弦,恍惚之际,箭矢已意外射出。 喜箭并不伤人,胤禛朝人群侧目,却不见熟悉倩影,莫名慌张。 花轿内,楚娴正不耐烦,忽而凄厉箭鸣破空而来,嘶啦一声裂帛脆响。 楚娴吓得往后仰,慌忙掀开半个红盖头,鼻尖恰好抵在一簇包裹红绸的箭锋上。 她吓得捂紧嘴巴,若这箭头并未包裹红绸,此刻她已被四阿哥一箭射穿脖颈,惨死在花轿内。 疯子,好歹是天潢贵胄皇族子弟,在众目睽睽之下竟连体面都不要,如此恶趣味作弄她。 “哎哟,今儿四爷没戴扳指,挽弓失了准头力道,福晋您没事吧。” 阴柔的男子声音传来。 是苏培盛。 “无妨。”楚娴按住狂跳心口,颤声回应。 “呵,究竟有意无意,四阿哥心中有数。” 婉凝愤怒的声音传来。 “娴儿..四福晋,您该下花轿了。”婉凝轻声提醒。 轿帘被掀开,透过盖头穗子缝隙,楚娴瞧见婉凝手腕上一步一响垂落的朱红相思豆。 她压下恐惧,抓紧婉凝的手。 另一只手则虚扶着女官,缓缓走出花轿。 “娴儿,注意脚下,跟紧我。”婉凝温声提醒。 楚娴低头,目光落在脚下的红毡,一步步踏着延绵看不见尽头的红毡往前走,每走一步,都觉如履薄冰。 “福晋,踩过红毡,象征一生一路鸿运当头。” 楚娴手里被塞进个沉甸甸的宝瓶,她抱紧冰冷宝瓶,勉强压下恐惧。 行至殿门处,脚下出现火盆。 楚娴屏息凝神,抬腿跨过火盆,一颗心却随着火盆里的喜炭一并焚为灰烬,心如死灰。 第45章 隔着红盖头,胤禛一身大红吉服,面容沉静如水,负手静立在喜床前。 “四阿哥,请您用喜秤挑开福晋红盖头。” “待盖头揭开,还请四阿哥将喜秤抛到房梁,抛得越高越吉祥,寓意夫妻姻缘称心如意,上达天神。” “嗯。”胤禛接过金杆,一把掀开那拉氏红盖头,扬手将金杆抛向空中,不耐烦转身,懒得细看。 当啷一声脆响,喜秤跌落在地。 一旁的老嬷嬷瞪圆眼睛,继而尬笑两声:“丢得好啊,掷地有声,落地生根,四阿哥与福晋贤伉俪,定能尽早开枝散叶。” 眼前陡然亮堂起来,楚娴眯起眼来逡巡四周,恰好撞见一道芝兰玉树的挺拔身影。 那人一身喜庆红衣背对着她。 楚娴热泪盈眶,她真是疯了,竟觉得他是池峥。 她曾一度以为会嫁给池峥,当他的妻,与他洞房花烛举案齐眉。 早知道大年初一那日,是与他最后诀别,她就该好好与池峥道别,该拼尽全力抱紧他,多抱会也好。 “四阿哥,请您抚摸福晋青丝,祈愿夫妇二人白头偕老。” 那人踅身款步而来,楚娴垂眸,他指尖迅速拂过她鬓角,快得甚至撤回手掌之时,甚至能瞧见残影。 楚娴冷笑,他方才虚张声势,并未触及到她的鬓发。 “四阿哥,四福晋,奴才伺候二位饮合卺酒。” 老嬷嬷将匏瓜一分为二,各盛酒于其间,匏瓜另一端用红丝线连柄,象征夫妻连成一体。 四阿哥只轻抿一口,面无表情将匏瓜递给奴才,楚娴压下嫌恶,只用唇瓣濡湿酒水,端着从容笑意,将匏瓜递给女官。 合卺礼结束,女官端来一盘子孙饽饽,穗青夹起一颗生饽饽递到她唇边。 楚娴象征性抿一口,在嬷嬷催问生不生之时,掩唇违心回应:“生的。” 心底却在冷笑。 放心吧四阿哥,他既要逼她当上这个四福晋,她定要好好答谢,定让他后宅永无宁日,再听不见一声婴孩啼哭,让他断子绝孙。 “礼成~奴才恭贺四阿哥与四福晋新婚大喜。” 一众奴才们匍匐在地连声道贺,苏培盛与穗青忙不迭给奴才们派发喜钱。 待众人退去,楚娴独坐在南炕静坐一整日,名曰“坐福”。她需保持静坐一整日,直到洞房之夜,与四阿哥择吉时圆房。 礼成之后,四阿哥已然到南薰殿前殿招呼宾客,洞房里只剩下楚娴身边伺候的奴婢。 春嬷嬷伺候她卸下满头珠翠钗环,郑嬷嬷则在清点礼单。 穗青与羡蓉二人准备沐浴更衣之物。 “春嬷嬷,一会让林姝沐浴更衣,装扮得精致些,在隔扇后头的次间里守夜。” “福晋,今儿是您与四阿哥新婚之夜,今晚就唤林姝前来伺候,早了些。” 春嬷嬷惊诧,隔扇门次间值夜的奴婢特殊,需代替福晋与四阿哥行房事,以做固宠之用。 哪儿有新婚之夜就着急让陪嫁丫鬟分宠的。 “不早,你再让春晓也梳洗一番,与林姝一道在次间守夜。” 阿玛为她准备好四个模样周正的丫鬟,用来在房中固宠之用,也不知够不够用。 “福晋,那二人尚未赐下绝子汤,不如先饮下绝子汤再安排在此间伺候?” 春嬷嬷面色凝重提醒。 “不必,你记得与她们交代一句,就说谁能怀上四阿哥子嗣,我定有重赏。” 楚娴抻一抻酸疼懒腰,巴不得今日折磨人的癸水能提前造访,如此就无需与四阿哥圆房。 她甚至不愿与四阿哥圆房,就更不可能为他生孩子。 历史上四福晋嫡子弘晖年仅八岁短折而死,与其与不爱的男人生下注定早夭的孩子,不如不让那可怜的孩子诞生。 “都下去吧,把床榻上的花生红枣都收走,我不喜欢。” “福晋万万不可,撒帐用的花生红枣莲子与桂圆,寓意早生贵子,第二日方能扯去。” 春嬷嬷苦口婆心劝说。 “知道了,你们都到外头伺候。” 楚娴头疼扶额,待众人离去,她失魂落魄走到妆镜前,随手拿起金剪子,盯着龙凤烛上跳跃扑朔的烛光出神。 龙凤烛需彻夜长明,直至燃尽,祈愿夫妇和谐,白头偕老。 楚娴苦笑摇头,她曾与池峥陶侃过,新婚之夜要准备儿臂粗的龙凤红烛,烛上要他亲自提笔写百年好合,烧个三天三夜。 她眸中含泪,缓缓趋近烛火,轻启唇瓣,将龙凤烛吹灭。 亮堂烛火熄灭那一 瞬,春嬷嬷已满眼惊恐冲入洞房内,一个箭步冲到熄灭的龙凤烛前,哆嗦着将龙凤红烛重新燃起。 紧随而来的穗青与羡蓉脸色都吓得尸白。 “不打紧不打紧,两息而已,没人瞧见。”春嬷嬷后怕地捂紧心口。 瞧见春嬷嬷与一众奴婢因她任性妄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楚娴心生愧疚。 “都下去吧,我先歇息会,我乏累得很,不闹了。” 楚娴疲累挥手,春嬷嬷领着羡蓉穗青退下。 这边厢苏培盛笑眼盈盈来寻春嬷嬷。 “嬷嬷,听闻洞房次间今晚要歇人,不知是哪位姑娘?往后次间里歇人,你需提前与杂家知会一声,免得四爷问起来,杂家一问三不知,回头你我都得吃挂落儿。” “今晚是姑娘的陪嫁通房丫鬟林姝与春晓歇息在次间。” “嗨,大婚之夜安排太多丫鬟伺候不合适,就林姝吧。”苏培盛嘴角的笑容压不住。 今儿忙得焦头烂额,还未去瞧瞧林姝,也不知她如何了。 说来气人,费扬古安排来的穗青与羡蓉竟不是庄子上那两个,苏培盛此刻忐忑万分,就怕一会见到陌生的林姝。 “春嬷嬷,哪个是林姝啊?让她过来说话。” 苏培盛心中愈发不安,左眼皮今儿突突跳一整日,他必须立即见到林姝,方能安心。 春嬷嬷不卑不亢回应:“回苏公公,林姝正在偏殿里沐浴更衣,这会儿见不大合适。” “嗨哟,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凡是送到四爷身边的奴才,都需杂家掌掌眼,免得冲撞四爷。” 苏培盛来气,福晋那拉氏身边的嬷嬷与奴婢心眼子都多,气性儿大,叫不动。 春嬷嬷似笑非笑看向苏培盛,她是福晋身边的掌事嬷嬷,一言一行都代表四福晋的脸面,绝不能在旁人面前唯唯诺诺。 她与苏培盛算平级,分别掌管前院与后院事宜,井水不犯河水。 苏培盛今儿着实越界了,她若退让,丢的是福晋的脸面。 “苏公公,这是后宅之事,要不咱现在去福晋跟前说话?” 苏培盛挠头,福晋是后宅的女主人,今儿的确是他关心则乱,忙不迭陪笑:“哎哟春嬷嬷,杂家也是担心冲撞主子,既如此,那今儿就先安排林姝伺候吧。” 春嬷嬷客套点头,她其实一个丫鬟也不想安排,如今苏培盛开口,她不得不留林姝在次间伺候。 苏培盛与春嬷嬷寒暄几句,就到前殿里寻四爷。 “爷,今晚次间里值夜的是林姝。” “嗯。”胤禛捏紧酒盏,扬唇一笑,眸中漾起缱绻柔情。 亥时三刻刚过,楚娴正斜依在喜床上剥花生桂圆吃,门外传来奴婢们请安的动静。 “给四爷请安。” “四爷安。” 她忙不迭坐正身子,慌乱朝隔扇后的次间凝一眼。 胤禛被奴才簇拥着入洞房内,但见那拉氏素面朝天,穿着正红寝衣木讷站在床榻边。 胤禛目光冷冽,美则美矣,却空有其貌,令人生厌。 “爷,妾身伺候您更衣。”楚娴话虽如此说,却愣怔在原地垂着脑袋,不曾挪步。 “不必。”胤禛眼角余光落在次间那道朦胧身影,语气愈发柔软。 “福晋,你若困,可先歇息。”胤禛说罢,正眼都不曾给那拉氏,径直绕去耳房沐浴更衣。 待耳房内传来洗漱声,楚娴壮着胆子开口:“爷,妾身今儿身上不爽利,不如让妾身陪嫁的奴婢林姝伺候您沐浴更衣可好?” 楚娴支着耳朵等候良久,就在她以为那人瞧不上她身边的奴婢之时,忽地传来一声极低沉喑哑的回应:“可。” 楚娴喜出望外,压下狂喜催促:“林姝,替我好好伺候四阿哥,西配殿里还有好些贺礼需盘点,我先去瞧瞧。” 楚娴迅速披上外袍,脚下生风踏出洞房内。 耳房内,胤禛靠在水汽氤氲的浴桶内,身后脚步声渐近。 靠近些,他甚至能嗅到姝儿今日擦的脂粉香气,气味浓丽,胤禛蹙眉。 丫鬟夏荞月初才被更名为林姝,不成想竟好运连连,被姑娘选为房里伺候的丫鬟,专门为姑娘固宠之用。 此时夏荞压下狂喜,原以为还需蛰伏许久,才能得到被四阿哥宠幸的机会,没想到今晚天降好运。 第46章 她扭着杨柳细腰莲步轻移,姑娘并未给她们灌下绝子汤,若她有命怀上皇嗣,定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只要她母凭子贵,今后谁是主谁是奴,还未可知。 “四阿哥,奴婢林姝,奉福晋之命,前来伺候您沐浴更衣。” 夏荞捏着嗓子,娇滴滴柔声细语。 哗啦一声突兀水声传来,四阿哥倏地站起身,长身玉立,缓缓转过身。 夏荞屏住呼吸,皇子龙孙当真是龙章凤姿,湛然若神。 被俊美无俦的四阿哥目光灼灼看来,夏荞已浑身酥软,与这般状貌若画的男子春风一度,即便现在去死,也值。 夏荞死了,脖颈被拧断,破麻袋似的丢在浴桶边。 苏培盛哆哆嗦嗦匍匐在面色阴鸷的四阿哥脚下,大气都不敢出。 完了,全完了。 穗青在庄子立的衣冠冢竟是真的,林姝死了,甚至没留下全尸。 苏培盛哭丧着脸,暴怒的四爷拔剑,苏培盛吓得抱紧四爷大腿:“爷,今儿是您与福晋大婚之喜,不可啊...” “滚!!”胤禛怒喝。 楚娴被正殿内暴怒的呵斥声吓得双腿发软。 “出何事了?”她瑟缩到门边。 “福晋,林姝..林姝不知为何冲撞四阿哥,被..被四阿哥..杀了..”穗青满眼惊恐。 “去看看。”楚娴气窒,对林姝的惨死愧疚万分。 疯子! 既不喜她安排的丫鬟,赶走就是,何必滥杀无辜。 压下惊怒来到洞房内,两个小太监正抬着尸首出来,忽地尸布被晚风掀开,赫然露出一双瞪出眼眶的血眸。 楚娴吓得捂紧嘴巴,站在原地平复情绪之后,才拔步往幔帐后走去。 “那拉氏!” 一身暴呵传来,她一抬头,冰冷剑锋恰好抵在她眉心。 只要再进一步,四阿哥即刻捅穿她的眉心。 楚娴挺直腰板,不卑不亢看向满脸怒容的疯子,语气前所未有的平静,解脱的平静:“若今儿妾身殒命在洞房花烛夜,能让四爷解恨,妾身甘心受死,只求爷给个痛快。” “痛快?呵..呵呵呵...你可曾给无辜之人痛快,可曾给她活路?” 楚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她不给人活路?转念间,她想起四阿哥力挽狂澜,压下她筹谋已久的自污谣言。 他定是知道她曾经残害无辜的丑事。 “四爷,妾身不知您在说什么?您既选择替妾身压下那些谣言,自是相信妾身无辜,难道不是吗?”楚娴言之凿凿,故意恶心那人。 “你!你!!” 胤禛怒火攻心,悲痛欲绝,喉头一阵腥甜袭来,他咬紧牙关咽下血泪。 可永失所爱,剥皮拆骨之痛,又如何能压下。 他痛得蚀骨剜心,无力握剑,长剑坠地。 “那拉氏..”胤禛目光怨毒,唇角溢出血腥,眼前一黑,他看见姝儿含泪朝他张开双臂。 “四阿哥!”楚娴眼睁睁看那人吐血昏厥在地,往后挪了两步,压根不打算搀扶他。 “爷!”苏培盛吓得跌跌撞撞爬到四爷身边。 新婚之夜,南薰殿内乱作一团。 四阿哥原该在大婚第二日,偕新婚福晋依次去叩见太后、皇帝,还需去四阿哥生母德妃宫中行礼。 却在新婚之夜莫名其妙病倒,缠绵病榻起不来身。 紫禁城内谣言四起,都说楚娴克夫,传得有鼻子有眼。 楚娴懒理谣言,此时正愁眉苦脸坐在病榻边,为昏厥的四阿哥侍疾。 那疯子虚弱憔悴躺在床榻上,楚娴蠢蠢欲动,很想惫懒侍疾,若四阿哥身死,她就能彻底脱离苦海。 可春嬷嬷一句话就像一记耳光打在她脸上, 楚娴吓得衣不解带伺候在四阿哥身边。 春嬷嬷提醒,大婚之夜,四阿哥若暴毙,楚娴定会被康熙爷迁怒,株连九族。 为了九族,楚娴忍着想杀四阿哥的冲动,任劳任怨伺候他。 第九日,是皇子福晋回门之日,四阿哥本该带她回娘家回门,在午时前回宫。 该死的混蛋,生病也不挑好时候,楚娴气哼哼将湿热的帕子捂在他脸上,一顿解气的乱揉。 “咳咳咳..” 帕子后传来几声虚弱咳嗽,楚娴吓得抓住帕子:“来人,快!四爷醒了!太医速来诊脉!” 楚娴此刻的心情矛盾至极,既遗憾四爷没死,又庆幸他没死,矛盾得哭笑不得。 用帕子捂紧脸,慌忙退到一旁。 隔着太医与奴才们,楚娴与面色惨白的四阿哥对上眼神,后背瞬时沁出恐惧冷汗。 他的眼神怨毒冰冷,就像那晚抵在她眉心的剑锋,令她不寒而栗。 他的眼神直白,他想杀她。 大婚第十日,四阿哥在奴才的搀扶下,带她去给皇太后、皇帝行朝见礼。 紫禁城宫道上,楚娴踩着花盆底鞋紧赶慢赶追逐走在前边的四阿哥。 都半死不活了,还能脚下生风,赶着投胎啊? 他苏醒后愈发沉默寡言,平静的让人心慌,楚娴总觉得四阿哥在酝酿致命的阴谋诡计,这几日,她寝食难安。 一闭眼,眉间就能感觉到刺骨绝望的寒意。 楚娴踩着花盆底鞋走路,本就步履维艰,此时更是脚后跟都在隐隐作痛。 不用看就知已磨出好几个血泡来。 皇太后正病着,只隔着幔帐客套问候两句,又开始咳嗽。 二人一前一后跪在宁寿宫前,四阿哥行三跪九叩礼,楚娴则依照规矩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带着太后的赏赐,楚娴一刻不停歇,跟随四阿哥到乾清宫给康熙爷请安。 康熙帝端坐于龙椅之上,不怒自威,待老四带着福晋见礼起身,康熙帝将目光落在老四福晋脸上。 乍一看,忍不住蹙眉。 不曾料到费扬古的女儿容貌长开,竟是这般炽艳秾丽,明明当年还是乖巧秀气模样。 康熙帝心底懊恼,早知那拉氏会长成这般妖艳无格的模样,他断不会将这样的女子赐给老四为嫡福晋。 楚娴叩拜起身之时,偷眼看向站在康熙爷身后的梁九功。 梁九功与阿玛费扬古以及江宁织造曹寅是发小,楚娴私底下得唤梁九功一声世伯,唤曹寅一声世叔。 梁九功朝娴儿眨眨眼,不敢笑。 待老四夫妇离去,康熙帝唤来梁九功。 “老四年轻气盛,平日里让伺候他的太医和奴才多提醒,莫要过多沉迷女色。” 梁九功虾着腰笑:“万岁爷,四阿哥性子冷清,性如白玉烧犹冷,四福晋容貌生得好,对四阿哥未必就是坏事儿,说不定能成四阿哥的解语花。” 康熙帝笑而不语,点头。 四子沉默寡言,喜怒不定,锯嘴闷葫芦似的,平日里能说一个字的绝不多说一句,言简意赅,像一字仙人。 那般寡淡沉默的性子,若身边有个明艳些的福晋作伴,未必是坏事。 “万岁爷,所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日理万机操劳国事,万不可因家事累着龙体,江山社稷还等着您来掌舵呢。” 梁九功捧起一盏龙井,躬身放在御案前,后背已沁出细密冷汗。 他在御前又帮衬费扬古这老小子一回,回头定让他请一桌柳泉居的席面。 “费扬古在做甚?自从卸去九门提督一职,成日里也不知来紫禁城露脸,哼。”康熙帝笑骂。 梁九功忙不迭帮腔:“他这几个月正忙着嫁闺女,如今四福晋成您的四儿媳,他没准明儿就巴巴的来递请安折子哩。” 梁九功与费扬古是过命的交情,自是见缝插针说好话。 费扬古打小就陪伴在康熙爷身边当哈哈珠子,还有江宁织造曹寅,若非跑到江南,少不得要与费扬古勾肩搭背来乾清宫。 “梁九功,去朕的私库选一对金如意赐给那拉氏,儋州府去岁进贡的红珊瑚盆景一并赐下去。” “四川总督进献的蜀锦赐给她一匹,免得费扬古说朕对他女儿不好。” “万岁爷,五月太子妃册封,您已赏下一对儿金如意,不如赐四福晋红玉如意可好?奴才听闻四福晋最喜欢红色,瞧她今儿穿那身红衣多喜庆啊。” 梁九功暗暗捏一把冷汗,太子妃是储君嫡妃,若四福晋也得一对金如意,毓庆宫该有想法了。 “准奏。” “你去把费扬古那厮唤来,还有曹寅,别以为朕不知道,他告假归京,吃费扬古府上喜酒。” “你是不是也喝了?哼,就独独不请朕喝喜酒是吧。” 梁九功挠头:“万岁爷,费扬古嫁女,紫禁城迎佳媳,费扬古哭哭啼啼送嫁,您欢欢喜喜添佳媳,听闻他躲在府里哭鼻子,您若再找他要喜酒,他定又要哭天抹泪。” “让他哭,以为朕不知道他当年的小算盘,若非看在与他年少的交情,朕早将他丢刑部大牢吃牢饭。” “去,让他摆好酒席,朕亲自去吃酒,不送礼。” 第47章 康熙帝抿紧笑意:“罢了,去库房把乌金墨削一两,给费扬古当嫁女贺礼,他求了几年,再不给又该酸朕小气。” 梁九功诶一声,拔步去万岁爷私库里,亲自取价值连城的乌金墨。 ----------------------- 作者有话说:[红心]求营养液投喂~感恩! 第31章 午后骤雨方歇,紫禁城内薰风解愠,昼景清和。 楚娴忐忑跟在四阿哥身后,前往永和宫给婆母德妃请安。 传闻雍正帝与生母德妃母子失合,德妃不受封太后之尊,坚决不移宫,污蔑雍正帝得位不正,甚至撞柱而亡。 无论在野史还是杜撰小说与狗血宫斗剧里,乖戾寡恩的雍正甭管多出类拔萃,他亲娘一定都不爱他。 敌人的敌人是盟友,就冲德妃与四阿哥不和睦,楚娴也需对德妃恭敬孝顺些。 楚娴冷眼看向那越走越远的挺拔身影,恶趣味地在心底嘲讽:神憎鬼厌冷面阎罗,难怪会活成孤家寡人,爹不疼娘不爱的天煞孤星,活该。 行至承乾宫夹道之时,四阿哥身边的贴身太监柴玉火急火燎前来。 不知主仆二人说些什么,四阿哥面色愈发阴鸷。 楚娴躲到红墙根下的太平缸后,总觉得有倒霉的事情即将降临,她得躲远些。 此时梁九功领着数名太监从乾清宫方向疾步而来。 楚娴悄悄朝梁世伯点头,却见他愁容满面。 梁九功将目光从乖娴儿脸上收回,待看向四阿哥,顷刻间换上客套笑容:“四阿哥,万岁爷请您去乾清宫走一趟。” 梁九功说罢,折步走到娴儿面前,柔声安慰:“四福晋,您先出宫回府邸吧,四阿哥一时半会儿离不开紫禁城,德妃娘娘那,自有杂家去说。” “有劳梁公公。” 楚娴下意识想给梁世伯见礼,可想起她如今是皇子福晋,忙不迭收回帕子。 “有劳梁大总管,不知是何事..”春嬷嬷欲言又止,见梁九功寒着脸摇头,登时心下一沉。 “爷,妾身等您回府,再来给额娘请安。” “可。” 四阿哥已走出几步,甚至不曾回眸看她。 免去给婆母德妃请安,楚娴被梁九功派人送出神武门外,回到位于国子监大街的四阿哥府邸。 浦一踏入福晋正院,主仆几人有喜有悲。 奴婢们面面相觑,楚娴却乐得在正院小菜地里看爬藤的黄瓜与结果的西瓜秧。 “这..福晋正院怎么在这?与四阿哥所居住的前院南辕北辙,福晋若要瞧一眼四阿哥,还需绕过大半个府邸。” 穗青气窒,若今后福晋去寻四阿哥同床共枕,还需穿过整个府邸,让所有人都瞧见。 一旦去的勤快些,免不得被人耻笑她重欲霸宠,令福 晋颜面扫地。 “福晋,当初您可曾亲眼过目府邸图?”春嬷嬷亦是不可思议。 “是我亲自选的。”楚娴踮起脚尖,摘下一颗橙黄杏子。 “福晋,苏培盛遣人来知会,说正院边上的角门,今后专供福晋您进出府邸。” “我呸!嫡福晋怎可走后门进出,这是什么道理?”羡蓉气得跳脚。 楚娴将洗净的杏子递给羡蓉:“你安排两个婆子轮流看守角门,既是给我进出的后门,不必劳烦四阿哥安排人看守,旁人也不准从此门进出。” 楚娴险些激动地笑出声来。 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简直山高皇帝远,四阿哥还让给她一处专用角门进出府邸,她求之不得。 “春嬷嬷,福晋正院里里外外的仆从,可都是我娘家带来的?” 春嬷嬷沉吟片刻,不疾不徐禀报:“二门上两个婆子与灶下烧火的两个丫鬟,还有两个粗使嬷嬷是苏培盛安排的。” “好,把她们清出去,全换上我陪嫁的仆从。” 楚娴满心欢喜,今后这福晋正院与四阿哥所居的前院泾渭分明,各成一方天地,她甚至比在娘家还自由。 她是这座福晋正院唯一的主子,所有人都得听她号令。 “郑嬷嬷,从我私库里支银子,福晋正院上上下下统统有赏,每人赏二两银子。” 郑嬷嬷有哑疾,管账确是好手,楚娴乐得当甩手掌柜。 “明儿让人在柿子树下加个秋千架子,葡萄架下加一张石桌。” “那边墙根下种棵石榴树,那边种棵桃树,那儿种梨树。” “福晋,梨树不大好听,梨同离。怎可种在女主子院儿里?” 穗青忐忑提醒。 “嘿!那挺好,再南边墙根底下再种两棵梨树!梨好啊,离好!” 楚娴满眼喜色。 “还有鱼池里的锦鲤,中看不中用,我不喜欢,都换成鳜鱼乌鱼那些好吃还刺儿少的肉鱼来。” “鸽笼子边上垒鸡窝,再搭鸭舍,兔笼也安置两个。” 楚娴本想让人牵乳牛乳羊来,到底是皇子府邸,她没敢开口造次。 “福晋,皇子阿哥府邸的膳食材料都由内务府统一供应,无需您费心琢磨这些琐事儿。” 春嬷嬷躬身提醒。 “不,春嬷嬷,把内务府送来的属于嫡福晋的份例食材,悉数赏赐给宋氏与李氏,即日起,福晋正院一应吃穿用度,皆由我的陪嫁庄子供应。” 楚娴心里发慌,她不敢吃内务府送来的食材。 万一四阿哥哪天发疯,在食材动手脚毒死她,她定防不胜防。 毕竟他想让她死的意图,已丝毫不掩饰。 若合规矩,她恨不能立即搬到庄子上居住,这辈子永不踏足四阿哥府邸半步。 “再去采买清水里能养的鱼儿来,越娇贵越好,最好是水里撒些灰都能翻白肚的鱼儿,放水井与鱼池里养着,日日都需清点数量。” 楚娴苦笑,她已如此严防死守,若再丢掉小命,只能算她倒霉。 “福晋,李格格与宋格格来给您请安。”羡蓉站在廊下提醒。 “咿?这二人来做甚?”楚娴心里发怵,怕四阿哥挖坑整她。 “后宅如今只有两位侍妾格格伺候,循例需到福晋正院里晨昏定省。二位格格前来给您请安。” “不必不必,让她们不必见外,打从今儿起,不必来给我请安。”楚娴摆手拒绝。 “福晋,方才苏培盛派人送过来库房的钥匙与账本。” 春嬷嬷捧着账册与库房钥匙。 “啊?丢出去!不是..立即送回去!就说我看不懂账册,快!” 楚娴大惊失色,她才不管家。 她与四阿哥同在屋檐下,各过各的,各管各的账即可。 最好一辈子不见面,她能蜷缩在这四方天苟活到死。 她这一辈子从入府到下葬,定能自给自足,不伸手找他要银子。 四阿哥对她恨之入骨,又岂会真心让她管家,指不定府邸账目有要命的陷阱等着她跳。 她才不上当。 “福晋且放心,自有账房打理账目,出不了岔子,哪儿有嫡福晋不管账理家的道理?” “若传出去,定会被人嚼舌根,说您与四阿哥夫妻不和睦,四阿哥连掌家大权都不愿交给您。” 春嬷嬷苦口婆心劝说。 “不成,没得商量。”楚娴铁了心拒绝掌家。 无奈之下,春嬷嬷将账册与库房钥匙送回前院。 不成想四阿哥所居的前院已乱成一团。 春嬷嬷靠近前院朱门之时,恰好撞见后背染血的四阿哥被奴才抬入前院里。 一打听,才知四阿哥被康熙爷下旨鞭挞,禁足府上闭门思过半年。 苏培盛已是六神无主,府邸里只有两个主子,四阿哥已是奄奄一息,他只能火急火燎去寻四福晋坐镇。 “什么?”楚娴抿唇憋笑.. 她咬紧牙关,不敢笑出声,原来今儿喜鹊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叫唤,是在报喜。 好气,怎么不打死他,他怎么还不死啊~ 大清入关不足百年,满人对株连之罪并不严苛。 只要四阿哥不作死谋逆,即便他被杖杀,也连累不到她。 顶多她孀居守寡,被贵族圈层边缘化,皇家每年还需好吃好喝供养她一辈子。 她恨不能今日就守寡。 压下狂喜,楚娴佯装关切询问。 “四爷怎地如此糊涂,长生不老都是牛鼻子老道糊弄人的把戏,哎..爷竟盗取御用乌金墨炼丹,这该如何是好啊~” 难怪雍正帝被后世陶侃为清丹宗,没想到他年纪轻轻就如此荒唐,丧心病狂的磕丹药。 多磕些,嗑死最好,楚娴窃喜。 “福晋,爷昏迷不醒,您快些去前院坐镇吧,呜呜呜..” 四爷病倒,能调动府邸权柄的只有四福晋一人,即便那拉氏再不堪,也只有她能发号施令。 苏培盛哭丧着脸哀求,他还等着那拉氏递折子去太医院取药。 神医叶天士开的药方子,诸多名贵药材还需到御药房凑齐全。 第48章 “我更衣就来,春嬷嬷,拿着我花押私章的折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来,羡蓉穗青,随苏公公先去前院照顾四爷。” 楚娴拧身去屏风后更衣,直到众人纷纷离去,她捂着嘴角噗呲笑出声来。 那人挨打了,还真是报应不爽。 压下欢喜,她磨磨蹭蹭更衣,蹀躞来到前院里。 奴才们跪坐在床边伺候,宋氏与李氏二人跪在矮榻边上侍疾,早已哭成泪人。 不知道的还以为四阿哥驾鹤西去,她们在嚎丧。 这二人本没资格来前院探病,楚娴觉得前院不够鸡飞狗跳,特意让她二人来添乱,若能气死四阿哥也好。 床榻边没人敢坐,男主子的床榻边上,只有正经嫡妻方有资格落座。 楚娴也不客气,一抬腰,大大方方端坐在床榻边。 靠近些,竟听见四阿哥口中低声梦呓:“淑儿,不要走..淑儿..” 不知是姝儿还是淑儿,亦或是素儿苏儿愫儿,总之是个女子名字。 她满眼震惊,没想到他被打得神智不清,还在唤姑娘的名字。 显然这个女子对他颇为重要,说不定是他钟情的女子。 楚娴将目光转向哭哭啼啼的宋氏与李氏,这二人的闺名她知道,并无淑字或谐音字。 “宋氏李氏,可有乳名?”楚娴焦急追问。 宋氏与李氏正哭得梨花带雨,乍然被福晋问如此莫名其妙的问题,呆楞许久,才回过神来。 “福晋,奴才乳名柔儿。”李氏战战兢兢回应。 “福晋,奴才乳名聘婷。”宋氏回答。 二人说完,又开始凄凄呜呜哭嚎。 “哦,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爷这我来守着即可。”楚娴头疼揉着眉心,这二人哭得忒离谱,她脑瓜子都嗡嗡作响。 待宋氏与李氏离开,屋内瞬时清净。 太医为四阿哥诊脉之后,楚娴将苏培盛唤到跟前:“苏培盛,爷在唤淑儿,你让淑儿来跟前伺候。” “啊?回福晋,那是..那是爷从前养的一只鹦鹉, 后来死了,爷为此伤心许久。”苏培盛敷衍道。 “鹦鹉?哦?” 楚娴若有所思看向苏培盛:“狗奴才,爷病得不省人事,你还在敷衍我,爷病着,这府邸的主子只有我!这会子我让人将你拖出去乱棍打死都成。” “去!把淑儿唤来!” 楚娴心中好奇,她到要好好看看,能让四阿哥这种斯文败类牵肠挂肚的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哎哟,福晋,真是鹦鹉,您即便将奴才五马分尸,姝儿都是鹦鹉。” “福晋饶命。” 苏培盛匍匐在她脚下磕头。 楚娴知道从苏培盛嘴里再难打探出淑儿的身份,只能压下怒意。 “好了好了,我只是随口问一句,你气性儿这样大,何必要生要死,起来吧。” 楚娴心中窃喜,她似乎在无意中抓住四阿哥的把柄。 苏培盛愈是欲盖弥彰,说明淑儿的身份愈特殊,若只是四阿哥身边的丫鬟,或仅仅是四阿哥心仪的女子。 苏培盛定不会支支吾吾,甚至以死谢罪。 难道..楚娴忍不住张了张嘴,莫非那淑儿是紫禁城中的宫妃,亦或是哪位权贵妻妾? 四阿哥竟恋上后宫庶母或旁人妻妾? 楚娴揪紧帕子,被这不伦的猜测震慑。 支开苏培盛,她不动声色唤来春嬷嬷。 “嬷嬷,紫禁城嫔妃或京中达官显贵妻妾中,可有闺名含淑的?亦或者素字。” “淑女之淑,素女之素,或与之谐音字,此女年龄约莫在十五..不不不,约莫在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 “容貌必须端方秀丽,歪瓜裂枣不必提及。” 雍正帝偏爱年纪小的温婉汉女,该不会口味重到喜欢年纪大的妇人。 春嬷嬷记性绝佳,是楚娴人际关系维系的活通讯录。 紫禁城宫妃与达官显贵后宅之事,无一不知。 “回福晋,太子妃闺名淑媛,大学士张英第四房贵妾乳名素儿,还有明珠中堂的孙女闺名静姝,乳名姝儿,既貌美又需年轻的女子,只有这三位符合条件。” “静姝可曾婚配?” “静姝姑娘去岁已婚配,嫁给湖广总督年遐龄次子年羹尧公子。” “您还去吃过喜酒。”春嬷嬷提醒。 “啊?”楚娴着实没想到。 女子闺名通常不在外人面前言说,旁人无从得知,除非刻意打听。 她只知年羹尧的夫人是明珠中堂的孙女,大才子纳兰容若的女儿叶赫那拉氏。 联想到雍正帝与年羹尧之间的恩怨纠葛,楚娴眼前一亮。 年羹尧的发妻叶赫那拉氏早殇,继妻为宗室女爱新觉罗氏。 年羹尧的小妹还是雍正帝的宠妃,历史都承认的偏爱。 啧啧啧,好刺激。 难道年羹尧被雍正赐死,并非只是功高震主这么简单? 不对,还有太子妃? 四阿哥没事就往毓庆宫钻,明面上与太子交好,说不定是觊觎亲嫂子。 道貌岸然的禽兽,不仅惦记皇位,还觊觎嫂子。 无论四阿哥心心念念的女子是太子妃还是年羹尧之妻,他龌蹉的心思终是上不得台面,见不得光。 “姝儿..” 幔帐后再次传来痛苦啜泣声,楚娴压下狂喜,缓缓掀开幔帐,坐在四阿哥床榻边。 正好趁他神智不清,问出淑儿的秘密,她多个把柄在手,夜里也能睡得踏实些。 “爷,我是淑儿啊,爷...”楚娴捏着嗓子娇滴滴回应。 今日无论如何,都必须套出那神秘女子的身份。 “姝儿!” 猝不及防间,沉重的身躯压将下来,楚娴吓得不敢乱动。 “姝儿..” 男人闭着眼眸压下肩,灼热呼吸喷洒在耳畔。 “你为何都不来寻我?姝儿很想你。” “你怕不是连我的闺名都忘了吧,呜呜呜..”楚娴忍着恶心,矫揉造作的假哭。 “不曾忘怀,姝儿..” 兀地,耳畔的呼吸声愈发急促,楚娴纳闷,泪眼婆娑转头看向埋在她颈窝的四阿哥。 一转脸,竟与一双暴怒阴鸷的眼睛不期而遇。 “那拉氏!谁准你来此!” 天旋地转间,楚娴被猛地推下床榻,结结实实跌坐在地。 “四爷,妾身在为您侍疾,方才您意识不清,抓住妾身情深意切唤淑儿,也不知淑儿是哪位妹妹,可需妾身将她请来照顾您。” 楚娴双眼一瞬不瞬盯着四阿哥苍白憔悴的脸庞,想从他眉宇间寻出慌乱神色。 可四阿哥素来喜怒不形于色。 此刻眸中除了对她的愤怒与厌憎,再无旁的情绪波动。 “滚!非我允准,那拉氏不准踏入前院半步!滚!” 迎面飞来个瓷枕,楚娴吓得闪身躲开。 砰地一声,瓷枕跌碎在地,迸散的碎瓷片散乱袭来。 楚娴抬袖已晚,手腕被一块迸起的碎瓷片划伤,登时血流不止。 “四爷息怒,妾身这就退下。” 楚娴敢怒不敢言,捂紧手腕,缓缓站起身来。 担心转过身会被他一剑捅死,她不敢将后背留给四阿哥,只敢面朝床榻,徐徐却步,退出屋内。 行出门边,她兀自顿住脚步,盯着四阿哥阴冷的目光,再次踏入屋内。 一曲膝,匍匐在床榻前。 “爷,妾身今儿想与您敞开天窗说亮话,不管那淑儿是谁,妾身愿倾尽所有,成全您与淑儿姑娘,妾身愿退位让贤。” “从前是妾身愚昧无知得罪四爷,妾身自愿禁足于福晋正院内,永不靠近前院十丈之内。” “随你,若无旁的废话,滚。” 鼻息间都是那拉氏身上恼人的脂粉气,胤禛嫌恶抬手擦拭唇瓣。 “妾身说完了,妾身告退。” 楚娴起身,依旧面向四阿哥,不卑不亢却步离去。 回到福晋正院内,关上朱门那一瞬,嘴角的笑容再压不住。 “再赏,福晋正院上下仆从再赏赐五两,不,十两银子,晚膳我要吃席,让厨房做一桌席面来,再去酒窖启一坛羊羔酒来,用冰镇上。” 是夜,楚娴喝得醉醺醺,欢喜之余,却涌出无尽孤寂。 不知池峥身在何处。 穗青将她的死讯告知池峥,说池峥在她衣冠冢前悲痛欲绝。 楚娴孤独蜷缩在床榻上,咬唇忍泪。 直至五更天。 忽而传来货郎鼗上的云锣与鼗的乱响声。 楚娴擦干眼泪,踉踉跄跄打开窗户。 “杏儿嘞,甜的嘞,酸了还要管还的嘞~” “磨剪子嘞,锵菜刀!” “芍药嘞~杨妃的芍药~” “各位父老乡亲,今日初到宝地,因身无盘缠,故在此卖艺,望诸位有钱捧钱场,没钱捧个人场啦!先谢过了!” 第49章 “蜀中辣椒哎、王瓜大丕鲁来呦,蒜来嗨、韭菜、卞萝卜、好韭菜,雪里红哎、沉缸酸菜嘞~” “玫瑰枣儿、杏脯、肉脯儿、豌豆黄儿咧、酸梅汤~” “抽签算卦、求福问事、合婚嫁娶、细批生辰八字。龙虎山张天师真传嘞!” “狗皮膏药,专治疑难杂症~” 江湖郎中的虎撑子随走随摇,发出一连串响铃声。 阵阵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传来,九腔十八调,棕绳撬扁担。 福晋正院毗邻喧闹的国子监大街,国子监大街有早市,楚娴从前最喜欢逛国子监大街了。 心微动,她满心欢喜凑到墙根:“穗青,快快,搬梯子来。” 楚娴雀跃爬上墙头,恰好瞧见墙根底下支起个热油锅,有人在支摊子卖油条。 “好大个的油炸鬼哎,酥脆的油炸鬼嘞~” 油炸鬼就是油条,楚娴咽咽口水,许久没吃豆浆油条,一下子馋虫就被油炸鬼勾出来。 “梳洗更衣,我们去逛早市。”楚娴从梯子爬下来,转身往屋内小跑。 “ 福晋,使不得,您想吃什么?奴婢让小厨房准备,外头的吃食不稳妥,回头您该闹肚子啦。” 春嬷嬷忙不迭苦口婆心劝谏。 “嬷嬷,您也一起去,一会我换身奴婢衣衫,帷帽一遮,谁知是我?” “穗青,取身衣衫来。” “福晋!哎..”春嬷嬷欲哭无泪。 在府里还有老爷与四公子约束,姑娘出阁之后,在四阿哥府邸再无人约束,性子愈发跳脱,率性而为。 “这地儿就不对!”春嬷嬷气得咕哝一句。 谁能料到皇子嫡福晋的正院会被安排在如此嘈杂喧闹的偏僻角落。 福晋被打发到此地,不但不发怒,反而乐在其中。 四爷若再不来福晋这,该如何是好。 楚娴前脚踏出角门,苏培盛就将福晋乔装逛国子监早市的消息,禀告给卧床养病的四爷。 “呵,随她。”胤禛冷笑,待他伤愈,再一并与她算总账。 “爷,福晋昨儿竟将账本与库房钥匙退回。” 苏培盛愤愤不平,那拉氏其心可诛,以退为进推辞打理后宅的权柄,若传出去嫡福晋不掌家,旁人定会揣测四阿哥夫妇不和睦。 “不必理会她,交给宋氏与李氏协理。”胤禛漫不经心,毕竟那些账册本就是后宅的账目。 除非夫妇恩爱戮力同心,否则前院与后宅各自理账,并不逾矩。 那拉氏无能掌家,也怪不得他轻视她。 “爷,还有一事儿,福晋将内务府调拨给福晋正院的份例赐给李格格与宋格格,一件都不曾留下。” “甚至连内务府送过来的一应食材布帛都不曾留下。” “那是她的事,嫡福晋该得的月例银子,每月从爷的账上拨给她,她想如何花销,是她的私事,与爷无关。” “即日起,福晋正院之事,不必再报,烦。”胤禛不耐轻嗤。 苏培盛诶一声,拧身将账册与钥匙给李格格宋格格送去。 弹指间,已是七月流火之际。 四阿哥已卧床静养两月,楚娴成日里蜗居在正院中不问世事,竟比在闺阁中更为肆意。 一早就在院里与穗青羡蓉踢键子,冒出一身薄汗来。 与福晋正院的欢声笑语相比,前院可谓是愁云惨雾。 苏培盛端来药盏,伺候四阿哥服下。 “苏培盛,将那座庄子收拾出来,明日一早,爷需去潭柘寺庄子养病。” 胤禛掌心缱绻摩挲姝儿亲手做的荷包。 他重伤未愈,汗阿玛只说禁足自省,他在庄子闭门自省并不逾矩。 他想去看看姝儿,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午膳之后,春嬷嬷禀报说四阿哥明儿去京郊别院静养,归期不定。 楚娴喜不自禁,绷紧脸,压下笑意:“可知去哪座庄子静养?” 她得避开四阿哥静养的庄子,绝不靠近十里范围内,晦气。 “听说在香山别院。” “好,嬷嬷,我明日要去红螺寺进香,斋戒一个月,为四阿哥祈福。” “羡蓉穗青随行,你与郑嬷嬷坐镇府中,若遇急事,飞鸽传书予我。” 穗青与羡蓉对视一眼,垂首压下慌乱。 “春嬷嬷,你与郑嬷嬷将我大婚的礼单尽快梳理出来。”楚娴扬手,挥退春嬷嬷。 此时屋内只剩下穗青与羡蓉二人伺候。 “穗青,羡蓉,跪下!”楚娴寒声呵斥。 “你们可知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穗青与羡蓉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回答:“是..是福晋。” “知道就好,如今我是四阿哥福晋,你们生杀予夺,全由我来裁夺,你们若再分不清到底谁才是主子,就滚回我娘家去。” “依我阿玛的脾气,你们该知道是何下场,若再敢背主,杀无赦!” 楚娴怒喝着将茶盏狠狠砸向门边。 “福晋,今儿即便您杀了奴婢,奴婢也不得不劝谏一句,如今您已大婚,再不能靠近潭柘寺那座庄子。” “明儿您若当真是去红螺寺祈福,奴婢这会子立即下去领罚。” 穗青压着哭腔,匍匐在姑娘脚下。 “哎,穗青啊..”楚娴无奈叹息。 “好,我就在附近瞧一眼,绝不踏足,就瞧一眼。” 第32章 楚娴失魂落魄喃喃。 眼下正是绝佳时机,四阿哥出府养病,阿玛随御驾亲征噶尔丹,再无人能约束她。 待腊月阿玛归来,定又三五不时差派管教嬷嬷前来训话。 “姑娘,奴婢二人的命都拴在您手里,万事皆求您三思而行。” 穗青捂嘴啜泣,若被人撞见四福晋红杏出墙,她们都要陪葬。 “就这一回,待归来,我发誓此生再不靠近潭柘寺。”楚娴含泪承诺。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 羡蓉实在拗不过姑娘,只能选择为姑娘遮掩丑事,起身之际,腿肚子都在哆嗦。 七月二十一,这日一早,一辆华贵朱轮紫缰马车从四阿哥府邸角门离去。 盏茶的时辰,一辆仆从采买物什的青顶马车缓缓驶出角门,往西城门方向行进。 随着潭柘山映入眼帘,楚娴浑身僵硬,忍不住翕张唇瓣,捂紧心口,压下狂乱心跳。 她倒是希望池峥不在庄子,否则.. 她也不知自己会做出何等狂悖举动。 她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马车内,穗青跪坐在身后,伺候她乔装打扮,楚娴心不在焉,并未察觉穗青为她挽起妇人发髻。 马车靠近庄子后门,楚娴颤身走出马车。 与此同时,潜藏在暗处的护卫面面相觑。 “统领,是林姝三人...” “放她进去。” 楚娴控制不住靠近庄子,身后羡蓉与穗青快哭了,无论二人如何阻拦,姑娘仍是一意孤行靠近那座要命的庄子。 楚娴鼓足勇气,将庄子后门打开半扇,踉踉跄跄踏入庄内。 一抬眸,再无法挪动脚步。 柿子树下,清癯身影佝偻,正抱紧墓碑低声啜泣。 楚娴屏住呼吸,心疼落泪。 “林姝!”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苏盛撒腿朝她跑来:“林姝!林姝来了!” 楚娴惊慌失措,转身狂奔逃离。 “姝儿。”沙哑憔悴的低呼乍然传来。 楚娴潸然泪下,脚下却不敢停歇。 “不好!公子吐血了!公子啊,呜呜呜...”苏盛恐惧无助的嚎哭声传来。 楚娴猛地刹住脚步,焦急转身。 目光落在池峥苍白消瘦的面庞,再舍不得移开。 才数月未见,他竟憔悴得鹄面鸠形,她为他亲手做的鸦青长衫松松垮垮披在身上,嶙峋身型摇摇欲坠,不忍细看。 “池峥..池峥...” 楚娴呜咽扑进他怀中,抱紧他,更是锥心刺骨的痛。 他虚弱却步,定住脚步,才堪堪站定身子抱紧她。 他的怀抱充斥心悸药味,楚娴苦涩啜泣。 “姝儿。”胤禛抬手轻抚她云鬓,如遭雷击。 她竟挽起妇人发髻! “林姝,你...你何时成的婚?”从方才林姝奔向四爷怀中之时,苏培盛愕然发现林姝挽起妇人发髻。 楚娴浑身一僵,慌乱伸手抚向发髻。 千言万语百转千回,无奈堵回喉间,郁结于心。 “嗯..老爷做主,将我..将我许配一位..”楚娴心中有愧,他都吐血了,她仍是要昧着良心欺骗他。 “嫁给一位..一位武官。” “对不起,池峥,是我辜负你,对不起。” 楚娴满眼羞愧,颤身从池峥怀中挣扎离去。 倏地池峥浑身瘫软,身型摇摇欲坠,苍白唇瓣被溢出唇角的猩红侵染,无力合眼,扑倒在她怀里。 “池峥..”楚娴慌乱抱紧昏迷不醒的池峥。 第50章 穗青忙不迭替池峥诊脉,霎时惊呼出声:“池峥,你到底做了什么?竟如此心力交瘁,血脉亏虚。” “穗青,快救他,求你快救他呜呜呜..” 楚娴恐惧恸哭,颤手擦拭池峥唇角鲜血。 “他悲伤过度气血翻涌,并无大碍,只是身子近来似乎遭受重创,估摸着缠绵病榻数月,他筋骨为何受损?” “哎,公子前些时日郁郁寡欢回保定府老家,酩酊大醉后,被一群地痞恶霸给打了,受了鞭挞,卧床静养近两个月。” “一能动弹,就迫不 及待赶来庄子。” “为何要回保定府?我留给他的产业足够他在京城丰衣足食。”楚娴含泪握紧池峥冰冷彻骨的手掌。 “公子没动你给的银子,一个铜板都没动,都在西厢书桌暗格里,不信你去瞧。” “啊?千两银子和契书都丢在庄子上..”穗青眸色复杂看向昏厥的池峥。 “是。”苏培盛一咬牙,冲到桌案前,将藏起的契书与银票取出,一并塞给林姝。 “林姝,你好狠的心,说诈死就诈死,我们公子半条命都跟你去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亦是身不由己..” 楚娴推开银票,扑在池峥怀里嚎啕大哭。 羡蓉心疼哭得肝肠寸断的姑娘,红着眼眶捏住苏盛的肩膀,将他拽出西厢内。 苏培盛蹲在墙角哭天抹泪,好一会儿,才仰头泪眼汪汪看向羡蓉。 “林姝的夫婿对她可好?可曾如我们公子这般,对她关怀备至,温情体贴?” 羡蓉咬唇不语,良久后,轻轻点头:“嗯。” 苏培盛盯着羡蓉闪烁眼神,心下一沉,单刀直入:“她夫婿对她不好啊....” “能和离吗?既对她不好,若使些银子和离成吗?” 穗青不假思索,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能和离,不能..” “那武官想要多少银子?我们公子去凑凑。”苏培盛继续追问。 “他是满人,家中富庶,却苦于无权势,而老爷虽致仕,在朝中却小有权势,老爷让林姝嫁他,本就存着拉拢之意,岂会允许林姝和离?” 羡蓉竹筒倒豆子,将姑娘路上编排的夫婿消息告诉苏盛。 “哪户旗人?姓甚名甚?在哪个旗营当差?”苏培盛焦急追问。 “哎,你别问,一会子也别去问林姝,她因这桩婚事,去掉半条命,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你别害她犯病。” 一听犯病二字,苏培盛瑟缩起脖子,嗫喏着不敢吱声。 “那莽夫可会动手打林姝?我瞧着她手腕上好长一道疤。” 羡蓉不语,低头看脚尖。 比打更严重,四阿哥虽没动手打姑娘,却想杀姑娘,该如何说出口。 “狗东西!”苏培盛气得跳脚:“打女人算什么玩意儿!” “到底姓谁名谁?你告诉我,我准保不告诉我们公子。”苏培盛愁眉苦脸追问。 “别再问了。” 羡蓉一跺脚,闪身去灶台做饭。 苏培盛蹲在墙角挠头,长吁短叹许久,起身时腿肚子发麻,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池峥已苏醒,快将熬好的肉糜稀粥端来。”穗青那大嗓子扯着嗓子唤道。 苏培盛反手拍拍屁股,拔步去厨房盛肉粥。 西厢内,楚娴已褪去鞋履,依偎在池峥怀中。 见苏盛前来,赶忙起身接过粥碗,伺候池峥吃下小半碗。 苏培盛默不作声站在门边,待林姝端着托盘离开,赶忙凑到四爷床榻前。 “爷,林姝夫婿是个混账旗人,狗东西还打女人,林姝左手腕上好长一道疤。” “杀,即刻将他诛杀。”胤禛面色铁青。 “奴才无能,没打听出对方身份来,只知是个有钱的旗人子弟,想攀附费扬古权势,而费扬古贪他银子,林姝就这么被当成人情玩物了。” “依奴才拙见,不如不动声色,待林姝归家之时,派人尾随,揪出那旗人纨绔子弟。” 兀地,胤禛蹙眉:“她既已婚配,为何与穗青羡蓉来此?” 电光火石间,脑海中闪过一丝念想,却千头万绪无法清晰捕捉。 “那旗人既家境优渥,何必娶奴婢为妻?良贱又如何通婚?她又为何抛头露面?” “奴才早些时候都打听过,福晋身边的奴婢并非贱籍,都是入良籍的家生子,那旗人贪慕费扬古权柄,对林姝冷脸相待,娶回来就丢一边去,指不定在外头成日里花天酒地厮混。” “林姝将嫁妆财帛都留给您,再无嫁妆银子花销,自是要钻营些体己银子。” “得不到夫君宠爱的女子,即便是嫡妻又如何....”苏培盛支支吾吾没敢继续说。 好比四福晋,得不到四爷的宠爱,还不是幽窗冷雨对孤灯,夜夜独守空房,到如今都不曾与四爷圆房。 胤禛眼角酸涩,是了,她将嫁妆留给他,身无长物出嫁,定会被夫婿轻视。 “池峥,快些将这碗汤药服下。” 林姝沙哑的声音传来,苏培盛忙不迭窜到门边继续站着。 楚娴端托盘回到西厢内,伺候池峥服下汤药。 苏培盛麻溜接过空碗。 此时楚娴从袖中取出银票与地契:“这些你拿去,我夫君待我极好,这些庄子铺子如今我压根瞧不上。” “哦。”胤禛垂眸,伸手握紧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将那道揪心的伤痕贴在脸颊。 俯首吻像她的疤痕。 “是不是很疼?姝儿,对不起,我不曾护在你身边。” 楚娴挤出的苦涩笑容再也绷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慌乱仰头忍泪,将辛酸泪生生逼回眼眶。 忽地脸颊被池峥捧起,染着苦涩汤药气息的炙吻,不断落在她眼角眉梢,他极尽温柔,一遍遍吻尽她的眼泪。 守在门边的苏培盛蹑手蹑脚放下幔帐,掩门拧身一气呵成,他抱着手臂挡在门前。 从苏培盛掩门那一瞬,穗青与羡蓉已从厨房冲来。 “林姝!你该用午膳了!”穗青扯着嗓子喊道。 “林姝,你帮我看看砂锅里药泡好么?”羡蓉三步并两步冲到门前,一把推开苏盛,径直推门入内。 四阿哥与姑娘尚未圆房,若姑娘与池峥苟且失去清白之身,还如何与四阿哥圆房? “林姝,你在做甚。”穗青尖着嗓子冲进屋内。 楚娴眸色迷乱,将羞红脸颊藏在池峥怀中。 胤禛眸中戾气渐甚,愤怒咬牙,绷紧下颏。 “池峥,我已是有夫之妇,我..我需恪守妇道,对不起..” 楚娴羞愧从池峥怀中挣脱开。 即便四阿哥再恨毒她,也必须与她圆房生嫡子。 即便她再憎恶四阿哥,也必须与他行夫妻敦伦之礼。 二人互相厌憎,却不得不睡在一张床上,行尽亲密的床笫之欢。 两年后,短命的大阿哥弘晖将不期而至,那是她唯一的孩子。 绝望的窒息感弥漫周身,楚娴痛苦扑进池峥怀里。 “池峥,你早些寻个门当户对贤良淑德的女子白头偕老...”楚娴泣不成声。 “是我负了你,是我想攀高枝,做高门朱户当家主母,而非为几两碎银奔波劳碌的贫贱糟糠妻,我不愿陪你过凄风苦雨的日子。” “我们..我们就这样吧,到此为止。”楚娴仰头忍泪。 “我该回去了,我今日是去潭柘寺求子的,夫君还等着我归家。” 胤禛如鲠在喉,点头:“好,早些归家,我送你。” “这些,拿回去。”胤禛执拗将银票地契塞进她手里。 “这些是给你的封口银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好自为之。” 楚娴将银票与地契放在桌案上,拔步逃离西厢。 羡蓉与穗青二人已将马车停在庄子门口。 楚娴屏住呼吸,慌乱钻入马车内,蜷缩在车厢角落。 “走,快些走..走啊..”她哑着嗓子催促。 羡蓉焦急策马扬鞭,马儿吃痛扬起蹄狂奔。 “姑娘,打道回府吗?” “嗯。”楚娴哽咽。 密林内,数道黑影如影随形,血滴子们跟随林姝三人穿街走巷,随着眼前街巷铺面愈发眼熟,血滴子们面面相觑。 “奇怪,林姝怎么进了四阿哥府邸?” “统领,林姝的马车从专供福晋正院的角门进去了,还追吗?” “你等等,我有点乱,好乱,容我捋捋..”血滴子统领一头雾水。 “你们在附近把守着,若林姝离开,务必跟上,四阿哥有令,若见到那旗人男子,杀无赦。” “我回庄子禀报,忒奇怪,撞邪不成..”血滴子统领蒙圈离去。 庄子内,苏培盛翘首站在门口,不住朝庄子大门张望。 爷当真爱煞林姝,竟冲冠一怒为红颜,下令诛杀林姝夫婿,强夺臣子妻。 无法想象四阿哥若执意抢夺寡妇回后宅为姬妾,会掀起多大风浪来。 第51章 苏培盛吓得冷汗涔涔,腿肚子直哆嗦。 “苏公公。”迎面飞来一道虎背蜂腰的魁梧身影。 “哎哟,你怎么才来啊,头呢?那混账项上人头何在?” “公公,林姝从西北角门入了四阿哥府邸,我们在外把守,她定还在福晋正院内。” “什么?”苏培盛脚下一踉跄。 与此同时,西厢内传来杯盏碎裂脆响。 苏培盛惊得拧身冲进屋内,但见四阿哥阴沉着脸,衣襟已被残茶浸透。 “立即回府。” 胤禛惊怒交加,那拉氏唤林姝去府邸做甚? 林姝已被那拉氏父女当成玩物,那贱妇又想对她做甚! 胤禛怒不可遏,飞身跃上马背,风驰电掣赶回府邸。 这边厢楚娴沐浴更衣之后,心事重重躺在贵妃榻上发呆。 砰地一声,房门被踹开。 楚娴吓得坐起身来,拢紧半透的燕居纱衣。 一抬眸,恰好与一双黑沉沉的墨眸对视。 “爷怎么回来了..”楚娴压下恐惧,缓缓踱步走到四阿哥面前。 胤禛目光逡巡屋内,却并未看见林姝的身影。 苏培盛领着数名大力太监围在门口,尖着嗓子道:“福晋,府里有刺客潜伏,四下都已仔细搜查过,只剩下您的院子没搜。” “哦,你们搜吧。”楚娴接过穗青递来的斗篷,裹紧身子。 苏培盛虾着腰,往屏风后探头探脑,甚至趴在地上,检查拔步床底下是否藏人。 碧纱幮五斗柜被逐一掀开,却始终瞧不见林姝三人的身影。 “苏公公,福晋正院的奴仆都已唤来,拢共十五人。” “十五?”苏培盛拔高声线,满眼震惊。 怎么会是十五?不可能啊! 福晋正院在册仆从拢共十五名,若全在这,林姝三人又去哪儿? 血滴子已将府邸四周严密监视,插翅难逃。 “可有外出的仆从?” “苏公公,拢共十五人,全都在此,都有腰牌,您到底要查什么?”春嬷嬷似笑非笑与苏培盛对视。 四阿哥今日气势汹汹前来福晋正院,一来就将正院里的仆从齐聚在院中,与其说是寻刺客,倒不如说在寻人。 四阿哥到底在福晋正院寻谁? “不对啊..”苏培盛一头雾水,低声咕哝,满眼震惊垂下脑袋。 不对,若林姝三人本就在福晋正院内.. 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涌出,苏培盛吓得毛骨悚然,目光忍不住飘向那十五个仆从。 最终落在穗青右手背,庄子里的那个穗青烫伤过手背,还是他取鸡蛋壳里的凤凰衣敷在穗青伤口。 兀地,苏培盛瞳孔骤缩,如遭雷击。 福晋正院里的穗青右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果然也有一道铜钱大小的烫伤,甚至伤口上的凤凰衣都没撕下。 苏培盛倒吸一口凉气,将目光落在羡蓉身上,果然... 正院里的羡蓉脖颈上有红印子,而庄子上那位羡蓉脖颈儿上也有被庄子里嗡嗡乱飞的蠓虫叮出小红印子,两个羡蓉脖子都有一道指甲痕压出的十字印迹。 既然羡蓉穗青是她们,那么林姝呢?林姝又是谁? 苏培盛目光在剩下六个年轻奴婢脸上来回逡巡,猛地拧身看向屋内。 在这座福晋院里,能让羡蓉穗青两个正院掌事大丫鬟纡尊降贵跟随左右之人,只会是四福晋,是那拉氏! 荒谬绝伦,林姝与那拉氏南辕北辙。 林姝绝不可能是福晋那拉氏。 林姝竟是福晋那拉氏... 苏培盛压下震惊,偷眼看向四爷,爷此时面色阴沉得瘆人,负手静立于屏风前,背对着那拉氏。 “呵...极好。”胤禛怒极反笑,羞愤冷笑着拂袖而去。 不曾想他竟被那拉氏当成猴子戏耍数月,此刻他羞愤得恨不能将那拉氏撕碎。 她怎么敢! 竟以林姝的身份接近他,对他极尽勾引! 妄图让他为她心醉神迷,神魂颠倒。 她怎么敢!! 胤禛怒不可遏回到前院,一把扯出藏在袖中贴身收藏的荷包,撕碎。 随着裂帛声响起,一缕被扯碎的青丝散落开。 满地荷包碎片与断裂青丝狼藉。 火急火燎的苏培盛一只脚才踏入书房,迎面飞来茶盏,他吓得缩起脖子。 “爷..”苏培盛战战兢兢,不开戳破林姝的真实身份。 “滚!”胤禛头疼欲裂,胸中翻江倒海的酸楚,直酸到眼角。 讽刺至极,他甚至荒唐的想将他的夫婿杀死,不顾伦常强夺臣子妻。 他想杀之人,竟是他自己。 她明知注定与他大婚,却不守妇道,举止轻浮与外男有私情。 胤禛气窒,即便那外男是他又如何! 池峥只是那拉氏消遣寂寞的玩物,只是玩物! 她怎么敢! 明知与他有婚约,却不知廉耻红杏出墙。 胤禛越想越气,凭什么她蜷缩在福晋正院里岁月静好,而他却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凭什么!要痛就一起痛! 他恨不能立即掐死她,与她同归于尽! “苏培盛!爷今晚要歇在正院!” 苏培盛脚下一踉跄,苦着脸去福晋正院子传话。 楚娴惊闻噩耗,险些跌坐在地。 福晋正院里一众奴婢却欢天喜地。 “福晋,这是避火图,您好好观摩一番,太好了,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春嬷嬷低头揩泪。 “嬷嬷,我..我肚子疼..”楚娴哭丧着脸呜咽。 “福晋,四阿哥好不容易来福晋正院留宿,您无论如何都需把握机会,最好能怀上嫡子,四阿哥看在嫡子的份上,定会对您宠爱有加。” “奴婢这就去寻坐胎药,待您侍寝之后,服下坐胎药凝聚精元,定能怀上嫡子。” 春嬷嬷激动地急步去准备坐胎药。 楚娴浑浑噩噩被羡蓉与穗青搀扶着去沐浴更衣,腿都吓得瘫软。 苏培盛回到书房,四爷正伏案疾书,处理乾清宫与毓庆宫安排下的折子。 满地都是荷包与平安符碎片,断裂的青丝被晚风刮到桌底下,缠在四爷皂靴上。 苏培盛跪坐在地上,俯身将碎片一块块捡起来,捧在手心里。 待将碎片收拾干净,他满头大汗起身,正要将碎片丢进痰盂里,手腕竟被四爷的玉骨扇托起。 四爷板着脸默不作声。 “爷...”苏培盛拿不准注意,求助看向四爷。 胤禛垂眸,撤走玉骨扇,眼见苏培盛松开手掌,胤禛几乎下意识展开扇面,接住碎片。 “爷...”苏培盛何曾见过四爷如此优柔寡断,遇事不决,错愕的张大嘴巴。 “下去吧。” “嗻。”苏培盛转身。 “慢着,去寻裁缝,缝好。” “罢了,你下去。” 胤禛懊恼抓过帕子,将恼人的碎片囫囵裹紧,塞入抽屉柜,眼不见为净。 酉时之后,苏培盛猫着腰,在门外提醒:“爷,您该去福晋院里用晚膳啦。” “哦。”胤禛放下湖笔,板着脸前往正院。 与那拉氏大婚近四个月,确切说是三个月又二十一天。 这是他第二次踏足正院。 她像只鹌鹑似的,缩在门边,甚至不敢抬眸与他对视。 莫名烦躁,胤禛径直落座。 楚娴一见到四阿哥就忍不住抖若筛糠,还不如直接一刀砍死她,何必如此折磨她? 他到底又在抽什么风?莫名其妙挤进她的正院里。 楚娴惶恐至极,挨着玫瑰凳边沿落座。 “爷,妾身不知您的 喜好,不敢让小厨房乱下厨,今儿这桌席面是请柴玉公公准备的。” 胤禛淡淡哦一句,哼,她这句话摆明就是在明示,若他因这顿晚膳吃出三长两短,定与她无关。 胤禛不悦放下筷子:“爷尚不曾尝过你的手艺,你去小厨房随意烹制几道小菜即可。” 却见她慌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不瞒您说,妾身不擅庖厨,不敢献丑。” 楚娴在心底翻白眼,要她为他洗手作羹汤?做梦! 胤禛气窒,她甚至敷衍得不愿为他洗手作羹汤,谁家福晋当成她这般敷衍了事!岂有此理。 压下狂怒,胤禛冷冷道:“无妨!福晋,何故不愿掌家?” 楚娴攥紧筷子,将口中菜肴咽下去,这才缓缓开口:“爷,妾身对理账之事并不精通,四阿哥府邸家大业大,妾身担心管不好家,爷恕罪。” 哼!要不是他争锋相对,无时无刻不盼着她死于非命,她哪儿需要这般窝窝囊囊。 楚娴敢怒不敢言,低头吃菜。 “福晋。” 啊啊啊!这人好烦! 今日与她共膳说的话,比过去一整年都多。 他到底何时驾鹤西去! 第52章 这喜怒不定的男人只有埋在棺材里,才能让她安心。 “爷,妾身在。”楚娴露出敷衍假笑,腮帮子都笑的发僵。 “爷已慎重考虑过你的建议,你当真愿容下姝儿?” 胤禛彻底败下阵来,她对他的嫌恶,超出他的预期。 他不得不迂回展开报复。 楚娴狂喜:“自是愿意,从前是妾身..不是,是奴才愚昧无知,四阿哥大人有大量,定不会与奴才计较。” 听到她改口称奴才,胤禛不悦:“在爷面前无需见外,你不必称奴才。你我相称即可。” “好好好,爷说得都对,爷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开口。”楚娴雀跃搓手。 看她满眼喜色,胤禛心底五味杂陈。 “最重要之事,是你我二人摒弃前嫌,成为盟友,如何?” “您想让我做什么都成,多谢四阿哥,从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害的您忍辱负重娶我为福晋,我该死。” “住口!往事休要再提,眼下你需与我一道破除你我不和睦谣言,否则你我二人定会被汗阿玛呵斥。” “那我该如何配合?您但说无妨。” 四阿哥说话都和颜悦色许多,楚娴心中欢喜:“四阿哥让我做什么都成,若遇恰当时机,我随时可退位让贤。” “只求今后四阿哥与淑儿若成事,四阿哥能允我隐退,我定当个乖顺听话的嫡福晋。” 四阿哥沉默许久,才轻飘飘传来一句呵,亦或是冷哼。 他一冷笑,她就毛骨悚然,总觉得又要遭殃。 “今晚我需歇息在福晋正院,你需配合。” “四阿哥且放心,我定圆满完成您安排的任务。” 楚娴满口答应,可就寝之时,却尴尬得满脸通红。 黼帐昏暗低垂,楚娴与四阿哥相视而坐。 “福晋,请问能脱掉你的衣衫吗?” “福晋,麻烦你用力抱住我,再劳驾亲我左脸颊一下,有劳。” 楚娴任劳任怨抱紧四阿哥,涨红脸,在他脸颊蜻蜓点水一吻。 “你好,四阿哥,请问我需要松开手吗?” 胤禛被她严肃的目光看得哭笑不得,沉声回应:“不必。” “福晋,能否抱一起就寝?多谢,你若能再亲一下,就太感谢了。” “....” “那就打扰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楚娴兢兢业业仰头,吻他。 二人貌合神离躺在床头,楚娴不敢背对四阿哥,只侧身躺在他身边。 “福晋,你可有心仪之人?” “有。”楚娴据实以告,就怕回答得慢些,四阿哥会误会她喜欢他。 “我已心有所属,所以四阿哥不必担心我对您纠缠不休,我对他,就像您对淑儿,至死不渝。” 她已撞破四阿哥的秘密,就需用对等的秘密交换,否则以四阿哥疑神疑鬼的性子,定不肯善罢甘休。 一个有把柄之人,用起来才放心。 胤禛愕然,嘴角不经意扬起笑意:“呵,至死不渝?世间万物斗转星移沧海桑田,并无任何事物永远一成不变。” “不,我相信他。” 楚娴反驳道:“就像您相信淑儿一样。” 她心中雀跃,如今与四阿哥达成同盟,二人互相配合,争取让康熙爷尽快赐和离,说不定还能与池崢再续前缘! “四阿哥,不知是否方便言明淑儿身份,今后我遇着淑儿,也可见机行事。” 第33章 “不知淑儿姑娘是哪位显贵后宅家眷。” 楚娴明知故问,答案无非是太子妃或者年羹尧之妻。 “妻?!”胤禛怒极反笑,呵,怎么不是妻! 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的嫡妻,是他既熟悉又陌生的枕边人。 原来他在那拉氏心里如此狂悖逆伦,竟卑劣不堪染指臣妻。 着实咽不下恶气,胤禛气恼转身,将她揉进胸膛。 “福晋,奴才就在门外,还需辛苦你配合爷演戏。” 楚娴闻言,勉强压下恐惧:“爷,您不必客气,你我是盟友,配合是应该的。” 楚娴壮着胆子,抱紧四阿哥劲瘦的腰,闭上眼,幻想此刻是池峥将她抱在怀里。 许是心理暗示,她竟生出矇昧错觉,与她交颈同榻之人,就是池峥。 灼热气息交织纠缠,她绷紧的身子渐渐软下来。 楚娴紧闭双眼,下意识仰头索吻。 不对.. 她赶忙侧过脸颊,唇瓣擦过四阿哥下颏。 “爷,方才是我僭越,对不住。” 楚娴陡然睁开眼,昏暗幔帐后,看不清四阿哥面容。 “爷,你我二人各有新欢,更需克己复礼,您放心,我定不越雷池半步。” 楚娴扭着身子,从四阿哥怀中挣脱,起身掀开幔帐。 一豆昏暗明灭烛火燃起,楚娴端坐于桌案前,奋笔疾书。 胤禛踱步走到她身边,待看清楚她所书何物,气得险些掀桌。 她竟在写和离书与休书! 她竟在写她的和离书与休书! 甚至用的字迹,还是他一笔一画执手教导的馆阁体。 每一个字都侵染着他的运笔习惯。 四阿哥靠近身侧之时,楚娴已停笔。 “爷,您瞧,这是我的诚意。” 楚娴决定自请下堂对四阿哥投诚。 “和离书与休书皆可,只要能让我全身而退,不再鸠占鹊巢,只要能让您与淑儿姑娘修成正果,我做什么都成。” “那拉氏,天家妇岂由尔妄议!你我身份特殊,皇族绝不休妻,只能丧妻。” “爷息怒,请听我一言。” 楚娴急步走到妆镜前,从螺钿妆奁暗格里取出一本小册子,捧到四阿哥面前。 胤禛疑惑展开,霎时间气血翻涌,哑口无言。 “爷,我曾细心梳理过皇族宗妇和离流程,关键在万岁爷裁决与宗人府执行。” “首先你我二人需齐心协力,您表达对我的不满,由府邸或内务府官员奏报皇子福晋失德。” “理由我已考虑好,七出之罪可用无子、口舌、盗窃、妒忌、恶疾、不侍公婆,理由您随便编吧,只要不殃及我娘家,即便全用,我全认,绝不反驳一字。” 七出之罪除了淫佚一罪她绝不接受,其余六罪并罚皆可。 若能成功下堂,她情愿自污。 “宗人府定会核查罪证,形成《察议档》附罪状,爷随便寻几个奴仆质证即可。” “若能捅到御前,再将 我从皇室族谱《玉牒》中抹去,发还婚书庚帖,即便我全部嫁妆充公都可。” 楚娴说罢,提笔在和离与休书上签字画押,丝毫不犹豫,盖上私章。 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只要能逃离四福晋的身份枷锁,不连累娘家,她可不计代价。 “爷,这是我的诚意。” 楚娴将墨痕未干涸的和离书与休书捧到四阿哥面前。 她岂会不知皇族子弟不存在和离说法,皇族子弟的婚姻甚至由不得自己。 可事在人为,只要四阿哥愿配合,她定能顺利和离。 即便一败涂地,她也能用这和离书与四阿哥达成同盟,二人之间的关系绝不会再恶化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她绝无可能与他做真夫妻,此生只能是盟友。 昏暗烛火明灭,将四阿哥半张侧脸隐于暗夜里,他面容依旧淡漠沉静,楚娴琢磨不透他的心思。 只隐约猜测出,他此刻的心情不妙。 胤禛已被那拉氏滴水不漏的下堂计划气得说不出话来,紧抿着唇,忍气吞声。 他竟如此不堪,逼得她宁愿用七出中六大罪行自诬下堂。 “四阿哥,先预祝您与淑儿姑娘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现在我们聊聊淑儿吧。” “我可助您得到淑儿。” 死道友不死贫道,四阿哥喜欢那淑儿,若能将淑儿抢回府里,她定能更快与四阿哥和离。 还有一件致命之事,也能迎刃而解。 大阿哥弘晖,绝不能由她来孕育,她不能为不爱的男人孕育子嗣,不能背叛池峥。 那可怜的孩子八岁即早夭,若倒霉投胎到她腹中,四阿哥定不会对弘晖上心。 她已是自身难保,还如何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倒不如让弘晖成为淑儿的孩子。 楚娴继续对四阿哥循循诱导。 “爷,若能委屈淑儿先当侍妾格格,我可让出福晋正院,待淑儿诞下长子,可先挂名为嫡子,如此嫡子问题也可解决。” “若实在无法和离,我愿放弃那拉氏身份,死遁离去,只求您庇佑。” 楚娴已退让到尘埃里,将后路都全盘托出,她连身份都不要了,改头换面涅槃重生,她再无别的筹码与四阿哥谈条件。 她已倾尽所有,给出全部诚意。 “四阿哥,您意下如何?”楚娴满眼期待看向他。 他沉默寡言得让她心慌意乱,她担心全部的筹码在四阿哥眼里一文不值。 第53章 胤禛满腔怒火堵在心口,被她说的每一个字,刺得千疮百孔。 面对她,他竟没出息的放弃一切抵抗和防备。 他恨自己,竟为她清醒放纵,沉沦,万劫不复。 “我与你说说她。” “啊?”楚娴满眼错愕,四阿哥话题转移的太生硬。 方才还在磋商和离计划,这会子却忽然调转话锋,聊起他的心上人。 “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楚娴含笑,四阿哥愿意告诉她淑儿,证明他已答应与她结盟。 笑着笑着,她忍不住潸然泪下,原来从万劫不复的烂泥塘中爬起来,感觉如此畅快。 空气是甜的,风是柔的,连影子都觉轻快。 倏地脸颊处传来温热触感:哭什么?” 楚娴笑中含泪,不动声色错开他的指尖,她不喜欢与四阿哥太过亲近:“我只是..只是喜极而泣。” 胤禛指尖顿在半空,气得蜷紧:“哦。” “爷,我们聊淑儿,说说您的淑儿。” 楚娴慌忙擦泪,将和离书与休书藏在暗格内,把钥匙交给四阿哥,满眼笑意往幔帐后走去。 胤禛僵着脸,攥在掌心的钥匙就像一根刺,刺得他焦灼愤恨,心如刀割。 压下五味杂陈情绪,胤禛缓步来到榻上,躺在她身边。 二人虽同床共枕,却仿佛隔着千山风雪,万壑难越。 他与她,竟沦为最生疏的夫妻。 胤禛郁郁寡欢躺在她身侧,沉默许久,平息情绪,缓缓开口:“她的确是旁人妻。” “爷曾想过杀死她的夫婿,后来..发现爷活成天大的笑话。” “咿?难道爷与淑儿并非两情相悦?” 楚娴瞪圆眼睛,天呐,原来金尊玉贵的四阿哥竟是单相思,爱的如此卑微。 胤禛语塞,长叹:“既是,又非。似是而非。” “啊?那..那淑儿到底喜不喜欢爷?”楚娴被四阿哥这句云里雾里的话说得一头雾水。 “恕我说句公道话,无论是非,如今淑儿是臣子妻室,爷与淑儿二人之间的私情,本就有违人伦纲纪,她的夫婿并无过错,断不能滥杀无辜。” 楚娴处心积虑用这句话试探四阿哥。 若他容不下淑儿的原配夫君,焉能容下她这个鸠占鹊巢的原配发妻? 她与那倒霉的原配夫君,是一根绳子上的苦命蚂蚱。 救他等同于自救。 胤禛已被那拉氏气的没脾气,闷闷自嘲:“那人娶了她,却不珍惜,二人成亲到如今,都不肯与她圆房,让她守活寡..” 胤禛说着说着,竟觉愧疚万分,他扪心自问,自己对那拉氏的确不好,甚至因这桩婚事,而对她起过杀心。 楚娴没敢笑,只温声细语安慰:“爷,倘若淑儿与她夫君情投意合,两个真圆房,爷又该寝食难安了。” “所以,您到底希望淑儿夫妻恩爱儿孙满堂,还是更希望淑儿夫妻离心离德,早日和离?” 胤禛被那拉氏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好气,气得浑身血气翻涌,面上却仍要古井无波,无计可施。 他恨不能将她立即拽入怀中,堵住她伶牙俐齿的嘴,以吻封缄。 他自是希望与她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可她倒好,才成婚,就开始算计着与他离心离德,早日和离。 楚娴沉默,心中嗤笑。 呵,四阿哥还真是自相矛盾,既担心淑儿过得好,又怨恨淑儿夫婿对她不好。 “自是希望与她夫妻恩爱儿孙满堂。” 胤禛闷闷不乐沉声回应。 “淑儿既夫妇不和睦,您可用权势打压那男子,但不可伤及他性命,久而久之,那男子自会知难而退。” 楚娴自告奋勇揽下差事:“那男子既是武夫,若在军中效力,爷可将此人名字与官衔告知于我,爷若信得过我,我来劝退他,定不辱使命。” 她迫不及待想和离,若能对那男子威逼利诱,让他签下和离书,她离开四阿哥府邸指日可待。 她兴奋的两眼放光,紧咬牙关,就怕笑出声来。 她不敢笑。 四阿哥为心爱的女子一筹莫展,她需急四阿哥所急,比他还愁苦烦闷。 “我自会解决,你只需打理府邸琐事,配合我辟谣你我夫妇不和睦的传闻即可。” “我定竭尽所能配合,您还需与淑儿说一声,免得她误会。”楚娴窃喜。 “嗯,现在,轮到你与我说他。” 楚娴嘴角笑容僵硬一瞬,忐忑开口:“我与他在大婚前已相知相恋,情投意合,他只是家境贫寒的书生,却待我真情实意。” “他不慕权贵,不贪图财帛美色,雪胎梅骨,温文尔雅。” 楚娴忍泪:“当我无助脆弱之时,就会在心底默念他的名字,我欠他太多,我对不起他…” “够了..” 胤禛沉声打断,她哭得伤心欲绝,他的心早已被她哭乱,酸楚得要命。 四阿哥说完,不再言语,楚娴侧身面对四阿哥,屏住呼吸不敢闭眼。 今晚喜事连连,将郁结于心多年的丧气事一扫而空,绷紧的心弦骤然松开,她浑身松弛下来,眼皮子愈发沉重,昏昏欲睡。 耳畔传来她绵长的浅酣声,胤禛睁开眼,抬手将可恶的女人搂入怀中,与她相拥而眠。 苏培盛蜷缩在门边昏昏欲睡,对面羡蓉咧着牙花,一整晚都没停下傻笑。 苏培盛伸出指尖将耷拉的眼皮撑起来,心底嗤笑。 咋咋唬唬的傻妞儿,屋里安静得让人心慌,爷若真与福晋圆房,那天雷勾动地火的动静能传到院里。 一晚上估摸着水都得叫两回。 可惜,爷和福晋并未圆房。 苏 培盛挠头,福晋是林姝,是爷心心念念的姑娘,爷怎地把持得住? 从前有几回爷只是梦到林姝,就夜半起身更衣,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哪儿憋得住啊,做那样的梦,免不得泄了精元。 奇了怪了,苏培盛懵然。 直到五更天,羡蓉终于回过味儿来,耷拉着脑袋,再也笑不出来。 苏培盛正准备酸她几句,墙外传来嘈杂的吆喝声。 “卖药糖哎,谁买我的药糖嘞。” “祭神地嘞哎大活鲤鱼呀哎~” “剃头嘞,刮脸嘞~” “豆汁儿,甜酸咧豆汁儿!” 苏培盛吓得站直身来,四阿哥浅眠,这会子定被惊醒。 他拧身忐忑看向紧闭的房门。 听到墙外的动静,羡蓉低头冷笑,叉腰不再说话。 也该让四阿哥体会一番何为闹市喧嚣烟火气。 让他感同身受这几个月福晋是如何熬过来的。 屋内,楚娴迷迷瞪瞪一骨碌爬起身来。 “羡蓉,快!卖针线的小贩摇铃子啦,快去买顶针,记得还价,哎,梆子敲五下啦,油炸鬼出摊了,去买两根儿油炸鬼,再买两个葱油饼。” 楚娴揉着惺忪睡眼,猛然睁大眼睛,见鬼似的捂紧嘴巴。 完了,忘记四阿哥在枕边。 此时他已坐起身来,看她的神情很难形容。 怜悯、愧疚、还有旁的复杂情绪交织,楚娴猜不透他的心思。 “对不住,爷,我睡糊涂了。” 楚娴小心翼翼看向四阿哥。 胤禛如鲠在喉,愧疚万分,她甚至能从嘈杂喧嚣的锣鼓梆铃声中,熟练识别出是卖针线还是卖油炸鬼的摊贩。 熟练的让他心疼。 “福晋..”胤禛愧疚垂首:“今日你可搬去正院后那座院子。” 那座紧挨前院的院落,本就是嫡福晋的居所。 “啊?不不不,爷,我颇为喜欢此地,那座院子还需留给淑儿居住,我怎么能住。” 楚娴慌乱摆手,她可不敢住。 在四阿哥心里,那座属于嫡妻的院子只能是淑儿的,否则她也不会被四阿哥安排到这犄角旮旯之地。 “此地喧闹,我不喜欢。”胤禛迂回劝解。 “不不不,爷若不嫌弃,打从今日起,若爷需要我在人前与爷假装鹣鲽情深,我可主动去前院共寝。” 胤禛气急:“到前院需绕过大半府邸,若刮风下雨,多有不便。” “方便方便,极为便利,若遇风霜雨雪,我可让人准备软轿,我乘轿子去。” 看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惶恐模样,胤禛悔不当初。 曾经作出的愚蠢决定,如今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食恶果。 “嗯..”他无奈颔首。 “爷..”楚娴欲言又止,鼓足勇气:“我每日有逛早市的习惯..” 她可不愿因四阿哥的存在,而降低自己的生活乐趣。 “好,爷与你同往。” “啊..不用,我只是想与爷说一声,我喜欢热闹,不想挪地儿。”楚娴慌忙摆手,他若同往,简直就是酷刑,她宁愿不去。 胤禛失落至极,自顾自起身披衣:“福晋,我需回前院练剑,今日不与你用早膳。” 第54章 “是。”楚娴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随他去。 这府邸属于四阿哥,又不是她的家,她只是暂时寄人篱下而已,迟早要离开,在四阿哥眼里,她压根不算名正言顺的女主子。 她对这座府邸并无任何亲切感,只当做客。 再说四阿哥一言九鼎,她哪敢忤逆他半分。 待四阿哥离去,楚娴忙不迭换上丫鬟行头,手拎菜篮子,戴着青纱帷帽翩跹出门。 与此同时,从四阿哥府邸南墙角门驶出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马车驶入深巷没多久,乔装打扮后的苏培盛扛着小矮桌,从巷子探出身来。 “爷,福晋打这边来啦。” “嗯。” 胤禛一身青衫落拓,缓步朝府邸红墙下走去。 主仆二人支开字画摊。 苏培盛一双眸子盯着福晋主仆三人有说有笑蹀躞走来。 “字画儿,卖字画嘞~” 楚娴正与穗青讨论哪家的豌豆黄细腻,冷不丁听见熟悉的吆喝声。 循声望去,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姑娘,是..是池峥与苏盛。”穗青吓得磕磕巴巴。 “不必惊慌。” 帷帽之后,楚娴目光始终落在池峥忧思重重的眉眼。 来年三月春闱科考,如今已是八月末,他却穷困潦倒的在市井卖字画。 楚娴又气又急,心疼忍泪。 她给的银票与地契,他还是不愿接受。 “穗青,去取银子,一万两,去!” 楚娴焦急取出荷包,将荷包里的银票与碎银统统取出。 忐忑走到字画摊前,她压低声音,语气急迫:“字画不错,这些我全要,多少银子?” “一两一幅。” 池峥清越温柔的声音传来。 楚娴哭笑不得,这傻子,也不知抛高价。 “不不,是这边一幅山水画一两,姑娘您还真有眼光,相中的四君子画都是上品,这几幅画儿五十两一副。” 苏培盛早就瞅见福晋攥着银票和碎银,想必是想寻理由给爷送银子的,不能拂福晋的美意。 “一两!我说一两就一两,买两幅画作,可给低价,一幅一百文。” 楚娴哭笑不得,这书呆子! 她想送银子都找不到借口送出去。 苏培盛挠头,退到一旁不敢吱声。 “好,我全要。”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一个肉包子五文,一斤猪肉三十五文,一刀做文章的宣纸,仅只有八十张,就需二百八十文,还需区分生宣与熟宣,以及半熟宣。 他用的还是更贵的熟宣,一刀熟宣的银子约莫四百文。 五百文钱,只够他买一刀熟宣,顶多再买四个肉包子,还未算上笔墨钱。 笨蛋书呆子! 她一咬牙,装作不经意,唠叨一句:“你这价格忒实在,前些时日,我在前门大街买的字画没你画的精致,一幅都需二两银子。” 楚娴急眼,书呆子,快抬价格啊.. “哦。”胤禛接过半两碎银。 “....”楚娴快被池峥这书呆子气死,却又无可奈何.. “姑娘,我明日还在此地摆摊,你若常卖,我可送字画上门。” 楚娴满眼笑意,咿..书呆子还挺聪明,知道薄利多销,做长期的买卖。 原来图的是让她当常客。 “好,我明儿还是这个时辰来。” 哎...给池峥送银子好难,送都送不出去。 “姑娘慢走。” “公子留步。” 楚娴深深凝一眼池峥,依依不舍转身离去。 站在四爷身后的苏培盛呆若木鸡,缩着脖子躲到墙角下。 福晋与四爷玩心眼子,只会被爷吃干抹净,还笑嘻嘻数银子。 原来爷压价是为与福晋不断联系。 楚娴在附近馄炖摊吃馄炖,偷眼看池峥主仆。 直到二人隐入斜巷,再难觅踪影,才抱紧五幅画,满心欢喜打道回府。 浦一踏入正院,楚娴迫不及待选出应景的《竹篱菊石图》,挂在屏风前。 她含泪凝视菊石图,池峥画的是去岁她与他在山间移栽的野菊。 今年野菊竟开得如此绚丽。 浮生若梦,繁华如空,她不再觉煎熬落寞,枯燥无味的灰暗世界这一瞬被点亮。 好想去庄子陪他,与他花开同赏,花落同悲。 “福晋,爷来用午膳了。” 穗青在门外压着声儿提醒。 “好,布菜吧。”楚娴低头拭泪。 胤禛负手信步踏入屋内,一抬眸,竟发现他的画被她高悬在屏风。 此刻的心境扭曲至极,欢喜之余,却觉无力的挫败与失落。 她竟让情郎的画登堂入室,朝夕相对,可偏偏她钟情的情郎池峥..是他自己! 他妒火中烧,疯狂嫉妒池峥,嫉妒面目全非,恨不能将池峥杀死! 思绪急转直下,悲喜交加来回撕扯交织,将他绞杀得支离破碎。 “此画尚可。”胤禛冷冷道。 楚娴心底闪过慌乱,淡然一笑:“今儿逛早市随便买的,恰好初秋,买来应应景。” “爷,我伺候您用膳。”楚娴岔开话题。 “福晋喜欢菊?前几日内务府送来几盆绿菊,明儿送来予你。” 楚娴放下筷子,毕恭毕敬回答:“爷,我并不喜欢菊,只觉得好看罢了。” 她哪里敢告诉四阿哥,她其实钟情的是画师,而非菊花。 “福晋喜欢哪种花?”胤禛知道那拉氏喜欢芍药,尤其是红芍药。 从前在庄子上,每日清晨,他都会采红芍药,亲自为她簪花。 “红芍药。”楚娴随口说道。 她喜欢红芍药,并非秘密,身边亲近之人都知道。 喜欢菊花的是四阿哥。 所谓爱屋及乌的前提是爱,可她不爱他,何必谄媚讨好。 正伺候爷用膳的苏培盛攥紧筷子,福晋还真是木讷,后宅女子哪个不是以夫君的喜好为喜好。 这时候若福晋娇滴滴含羞带怯说一声与四爷同好,喜欢菊,定哄得爷服服帖帖。 福晋对四阿哥还真是敷衍..连哄都懒得哄。 她对四阿哥与池峥的态度,简直大相径庭。 楚娴谨小慎微伺候四阿哥用午膳,直到目送四阿哥离开前院朱门,才勉强松一口气。 “福晋,老爷从前线送家书来,还派人送来好些科尔沁的风物特产。” 楚娴赶忙接过家书。 阿玛随康熙爷御驾亲征许久未归。 前些时日昭莫多捷报传来,若她记得没错,康熙三十五年十一月,噶尔丹将诈降逃脱。 楚娴犹豫着该不该写信提醒阿玛,可想起那位与阿玛同名,却与阿玛不和的抚远大将军董鄂费扬古在战场上耀武扬威,处处嘲讽阿玛,还陶侃让阿玛改个名字。 楚娴又将写好的家书揉碎丢进炭盆。 历史竟发生莫名其妙的偏移。 康熙三十五年,四阿哥胤禛本该随御驾征讨噶尔丹,并掌管正红旗大营。 四阿哥还亲笔作《狼居胥山大阅》《功成回銮恭颂二首》,赞扬康熙爷文治武功,又奉旨前往遵化暂安奉殿,祭祀孝庄文皇后。 可如今,他却被圈禁府邸不得出。 如此到康熙三十七年,四阿哥胤禛全无军功建树,又凭何受封为贝勒? 楚娴满不在乎嗑瓜子,管他做甚? 只要他不造反连累她,不再处心积虑杀她,他是龙是虫,都与她无关。 “福晋,四阿哥派人送来五盆赤芍花。” 穗青捧着一盆花开正盛的赤芍药,待要放在妆奁台前,却被福晋伸手推开。 “快些拿出去,立即将门窗都打开通风,把花儿拿到南边墙角的花圃移栽。” 楚娴吓得用袖子捂紧口鼻。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心底仍是担心四阿哥对她心存杀心。 凡是四阿哥所赠之物,楚娴统统避之唯恐不及,束之高阁。 福晋院花圃里移栽赤芍花的消息,直到晚膳之后,苏培盛才知悉。 福晋正院里的奴婢都是福晋娘家的陪嫁仆从,铁桶似的无懈可击。 苏培盛急得上火,正院里的消息闭塞,压根透不出来。 爷密令打探福晋院的消息,需事无巨细。 奈何奴才们查探到消息之时,小半日都过去了。 福晋身边那些陪嫁仆从一个个精明狡诈,无论怎么威逼利诱都无用,愁死了。 苏培盛揣着手,苦着脸去春嬷嬷跟前软磨硬泡。 他必须尽快安插探子入福晋正院内。 福晋正院里插不进手,探子们只能憋屈的躲在福晋正院外围洒扫,支着耳朵偷听院内的动静。 晚膳之后,楚娴早早让人将院门落锁。 “福晋,这..这都还没到熄灯时辰,福晋正院这就落锁,回头四阿哥若前来留宿...” “留宿什么?他并未派人知会,不知者无罪,我今儿乏累得很,想早些熄灯就寝,有何不可?” 第55章 “李格格与宋格格院里不是还亮着灯吗?” 楚娴抻抻懒腰,明日还需早起与池峥见面。 她必须早睡早起,免得池峥久等。 第二日清晨,天公不作美,倾盆大雨不期而至。 楚娴擒伞来到红墙根下,却只见到苏盛独自一人,愁眉苦脸站在角落。 第34章 “这位小哥儿,为何不见昨日那位公子?”楚娴忐忑不安,朝着苏盛四周逡巡。 “我们公子病得厉害,缠绵病榻下不来床,嘱咐我今日来此等候姑娘前来。” 苏培盛故作焦急:“姑娘,这是您的画儿,还是昨日商定好的价钱。” “我卖完画还需早些回去照看公子,哎..” 苏培盛唉声叹气,他没扯谎,爷真得了时疫。 爷昨儿无端端头疼脑热,故而没去福晋正院留宿,夜里开始高烧不退。 爷强撑着病体,执拗的连夜赶往潭柘寺庄子养病。 “他突染何疾?昨儿还见他神采奕奕。”楚娴忧心忡忡。 池峥身子骨素来健朗,定是得重病,苏盛才如此惊慌失措。 “这几日京中时疫盛行,大夫说是时疫,呜呜呜..”苏培盛掩面而泣,偷眼打量福晋神色。 楚娴身形一顿,京中风寒时疫蔓延,病者头痛发热,颈肿发颐,症状类似于后世的病毒性流感。 在古代,风寒死亡率极高。 “哦,你这些画作我全要,你早些回去照顾池峥。”她心不在焉,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出池峥的名字。 苏培盛怔愣一瞬,假装没听到福晋方才露出的破绽。 将画带回府邸,坐立不安。 “穗青,准备车马,我要去潭柘寺斋戒五日。” “福晋,五日未免太长,四阿哥若问起来,不好交代。”穗青斟茶的手都在发抖。 “他不会问。” 楚娴语气笃定,她有自知之明,即便她死在福晋正院里,头七都过去了,四阿哥也未必有空来守灵。 她与四阿哥虽成为盟友,可仍在互相试探,她不曾探出淑儿的真实身份,而他也不曾问出池峥来。 这两日,他更是不曾留宿在她房里,也不知又在图谋什么阴谋诡计,当真防不胜防。 “备马,即刻出发。” 楚娴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耽误,她想立即见到池峥。 在福晋正院里,楚娴是说一不二的唯一主子,穗青不敢忤逆,只得愁眉苦脸备马。 逆着瓢泼大雨,楚娴策马扬鞭归心似箭。 庄子内,胤禛虚弱咳嗽,方服下叶天士准备的汤药。 听血滴子说她正赶来此地,胤禛苦笑。 她不顾一切赶来,他并不意外,毕竟她心心念念的池峥在这。 即便下刀子,她亦会踏风刀剑雨前来。 可她来寻池峥,却狠心将他抛诸脑后,甚至不曾派人来前院与他说一声。 全然不顾及他的感受。 矛盾至极,可笑至极,他亲眼目睹枕边人红杏出墙。 还需亲眼见证她背着他,与别的男子情浓缱绻,即便池峥是他。 胤禛如鲠在喉,心火难消,面色愈发苍白。 “叶天士,风寒已连服几日汤药,可还有传染风险?” 叶天士拱手:“主子,小心驶得万年船,今年时疫比去岁更凶蛮。” “好,咳咳咳咳..”胤禛病容憔悴,掩唇撕心裂肺咳嗽。 “传令,回府。” 胤禛后悔赌气来到庄子养病,这场时疫来势汹汹,他是体格健壮的男子,都备受煎熬,若她染病,那般娇弱的身子,定不堪忍受。 他若回府养病,即便病入膏肓,那拉氏只会盼着他英年早逝,绝不会前来嘘寒问暖。 她对他,一个字都不愿过问。 “爷,不必担心,福晋定没法儿来庄子,方才奴才回来之时,出入庄子那段必经的木桥被冲垮,寸步难行。” 苏培盛语气笃定,若非他跑得及时,这会子早被山洪冲出二里地外。 “嗯。”胤禛眉间忧色勉强压下。 “咳咳咳咳咳咳..”他疲累困顿,在奴才搀扶下,昏昏沉沉躺倒在床榻。 半梦半醒间,血滴子在门外压低声音禀报。 “爷,福晋已绕到庄子后门。” 此时烧得意识迷离,他并未回神,只沉沉哦一声。 楚娴五内俱焚赶到庄子,冲到西厢内。 西厢内烟雾缭绕,鼻息间充斥驱瘟的艾绒熏香。 “林姝,不可进去,你快些出去,时疫会传染。” 苏培盛忙不迭挡在福晋身前。 怎么回事? 今日暴雨将进山的木桥冲塌,福晋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此刻福晋狼狈至极,浑身上下都是黑泥,脸上都被黑泥糊满。 仿佛泥巴地里钻出的泥猴。 “哎呦,林姝,你先去沐浴更衣吧,我差点没认出你来,别吓着公子,他服下药方歇下。” 楚娴望眼欲穿看 向低垂幔帐,隐约听见池峥虚弱压抑的咳嗽声。 “他还好吗?”楚娴轻声询问。 苏培盛点头:“公子很好,一切都好,你快些去沐浴更衣吧。” “好。” 楚娴匆忙转身,去耳房里沐浴更衣,待洗净脸上的黑泥,对镜梳发之时,忽地伸手捂紧脸。 方才出门太过焦急,她匆匆套上林姝衣衫,忘记用那化容药水。 幸亏从潭柘寺南麓翻山越岭披荆斩棘,滚进烂泥潭里挣扎,浑身裹满泥浆子,才勉强遮掩,否则刚才已在苏盛面前露出真面目。 福晋跑进耳房之后,苏培盛愣怔在原地,惊愕不已,方才他似乎看到福晋真容,黑泥糊面,看得不真切。 一会儿若福晋大剌剌用真面目示人,他该作何反应? 福晋今日用真容是何意? 苏培盛一头雾水,懵然之际,从庄子前门又钻进来两只泥猴子。 庄子四周都是血滴子拱卫,能让血滴子放行之人,只能是穗青与羡蓉。 果不其然,大嗓门的穗青站在门边扯着嗓子叫唤:“苏盛!林姝何在?” “哎呦,是你啊,我还以为泥猴子成精怪,敲门讨封哩。” “讨你个头!林姝呢?”羡蓉仰头用瓢泼雨水抹一把脸上的黑泥。 “在沐浴更衣。”苏培盛指指耳房。 “哼。”穗青顾不得擦脸,拔步入耳房内。 “姑娘,方才您忘记用化容水,奴才已给您送来。” “好穗青,你来的正是时候。” 楚娴如蒙大赦,接过带着泥浆子的药水擦在脸上。 苏培盛揣手忐忑站在廊下,待看到林姝的面孔步履匆匆而来,暗暗松一口气。 他抬手挡在门前。 爷吩咐,今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福晋入屋内,免得过病气。 楚娴面色凝重看向拦在门口的苏盛,一咬牙,折步推开窗子,翻身跃入屋内。 “林姝!哎呦!求你快出来吧!时疫会传染,你不要命啦!” 苏培盛满眼惊恐冲入屋内劝谏,却被力大如牛的羡蓉揪住脖颈儿,连拖带拽出西厢。 “别慌,林姝有灵药专治时疫。”羡蓉胸有成竹。 “从前在府里,但凡遇到时疫,姑娘总会亲自熬煮一种味道古怪的药丸,服下两三日即可痊愈。” “啊?竟有如此灵丹妙药,不知可否给我几颗,保命用。” 苏培盛惊疑,并未偏听偏信。 若灵药能遏制时疫,福晋定能扬名立万,立下不世之功,乌拉那拉一族更是能靠进献灵药有功,被万岁爷重用。 为何不见四福晋献出灵药? 羡蓉拧身去东厢,再回身,大方丢给苏盛一个小药瓶:“拿去,用完再与我说一声。” “哎呦,多谢羡蓉活菩萨。”苏培盛迭声,将药瓶子揣入袖中。 待羡蓉离去,苏培盛将药瓶丢出墙外,交给叶天士去琢磨。 一转身,瞧见穗青大步流星踏出厨房。 “穗青,我正要与你说,三头黄牛身上长牛痘哩,该如何是好?” “那正好,苏盛,池峥与你可曾种过人痘?”穗青搓手,跃跃欲试。 “啊?种..种过。怎么?”苏培盛总觉得穗青笑容狡黠,指不定想作弄他,下意识缩缩脖子。 “来来来,再种一次牛痘。” “什么!!你疯啦!牛痘怎能种在人身上?我为何要种牛痘!别胡闹!” 苏培盛吓得拔高嗓音。 “林姝说牛痘比人痘更稳妥,种一次牛痘,这辈子都不会得天花。” “只要是林姝说得,绝不可能出错。”穗青满眼自豪。 苏培盛目瞪口呆,连紫禁城内擅长疫症的太医都不敢信誓旦旦保证接种人痘之后,不再感染天花,福晋并非神医,哪来的底气夸下海口。 “种不种随你,难得遇到牛痘,我寻了许久。”穗青说着,满眼喜色前往牛棚。 第56章 “羡蓉,过来接种牛痘。” “来啦!”羡蓉长臂推开苏盛,冷笑着离去。 苏培盛气炸,羡蓉那傻妞儿方才那一眼在鄙夷什么?瞧不起谁呢! “不就是牛痘吗!穗青,给我也种两颗!” 屋内,楚娴泪盈于睫,坐在池峥病榻边。 他呼吸沉灼,疲累得睁不开眼,昏昏沉沉尚未苏醒。 伺候他服下药丸,她心疼抓紧池峥滚烫的手掌。 “姝儿..”池峥眉峰紧锁,痛苦梦呓。 “我在,我在。”楚娴俯身抱紧池峥。 “林姝..”穗青恰好来请姑娘种牛痘,此时见姑娘与池峥情难自禁,欲言又止提醒。 “他病的神智不清,还能对我如何?你们都出去!”楚娴满脸怒容。 羡蓉与穗青二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姑娘鲜少大发雷霆,不敢再劝,只得垂首退出屋内。 门外苏培盛虾着腰,不敢笑。 他还真是一叶障目,被福晋耍得团团转。 如今拨开云雾,福晋身边伺候的两个奴婢简直浑身上下都是破绽,他早该识破林姝并非仆从。 苏培盛看破不说破,挪步子腾出位置,三人齐齐站在门外等候。 骤雨方歇,胤禛从缱绻旖梦中惊醒,下意识搂紧怀中人。 不似从前那般扑空,此刻他竟真真切切将她搂紧,甚至能嗅到她鬓发间熟悉的馨香,触及她柔软腰肢。 今日这场旖梦真实的心惊,他愈发沉沦,情难自抑压下肩,要她。 楚娴正半梦半醒,陡然察觉衣襟被扯开的凉意。 吓得睁眼,与池峥迷离墨眸对视。 他一双眸子布满疲累血丝,眸中欲色翻涌,正小心翼翼吻她。 迷乱炙吻无处不在,楚娴惊得伸手推他。 “姝儿,我很难受..很痛..” 何曾听见他如此委屈与无助的呢喃,楚娴心如刀割,心软伸手搂紧他的脖子,将他揉进怀中。 他呼吸急促,大掌游弋在她后背轻扯,解不开她的肚兜,急得在她耳畔嘘气。 楚娴心乱如麻,勉定心神,试图调匀呼吸,却被他一个吻轻易击碎理智。 仰头吻他急速滚动的喉结,按住他四处游弋的手掌,她承诺过,会教他如何解开。 最后一件遮羞之物滑落,二人之间再无阻隔,她察觉到池峥蓄势待发的急迫,他就势吻在她发烫的耳根上。 楚娴绷紧身子,再无招架之力。 幔帐后隐约传出窸窸微喘。 砰地一声,穗青满眼惊恐推门而入:“林姝,方才听到池峥已苏醒,不如让他喝些粥吧。” 穗青闭眼,不敢去看隐隐绰绰交缠的身影。 最先清醒之人竟是池峥,他脸颊尚洇着欲色薄红,胡乱扯过散乱衣衫,为她遮羞。 炽欲和欢情尚未开始,就被生生掐灭。 欢娱苦短,情到浓时戛然而止。 楚娴躲在池峥怀里,浑身都在燃烧,池峥是男子,定比她炙得更痛。 穗青腿肚子发颤,脖颈上一阵寒凉。 “池峥,林姝与你之间有悖伦常,她是旁人妻,你请自重。”穗青鼓足勇气战战兢兢提醒。 “林姝,既灵药已送到,池峥也已苏醒,我们也该回去了,你夫君还在府中等你归去。” “若让旁人知晓你与池峥之间有奸情,莫说你,池峥的小命也保不住,你夫君绝不会放过池峥。” “池峥,你来年三月即将春闱科考,不该将心思放在儿女私情上。你今日与林姝苟且,枉读圣贤书。” “住口!别说了,是我害了他,是我...”楚娴浑浑噩噩瘫软在池峥怀中。 “林姝,你该走了。”穗青苦口婆心催促。 “池峥,穗青说的极是,春闱科考在即,你需心无旁骛备考。” 楚娴慌忙从池峥怀中挣脱,背过身穿好衣衫,待穿戴整齐,依旧不敢与他对视。 “我不科考。” 池峥声音沙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楚娴满眼惊恐,反手抓住他 手掌:“为何不科考!你别与我赌气,你若专心参加科考,考中进士,我可答应你任何事。” 事到如今,只能先哄着他科考,待他考取功名,免不得醉心权势,说不定还会被哪家权贵小姐榜下捉婿。 如此,即便二人此生难成正果,她也能减轻对池峥的愧疚。 “任何事?包括嫁我?” 胤禛悲喜交加,他的福晋为诱哄男外室,竟然如此轻浮背叛他。 “穗青,你出去。”楚娴定定看向穗青。 穗青嗫喏许久,忧心忡忡转身离去。 楚娴重新放下幔帐,坐在床榻边,握紧池峥的手。 “池峥,我与那人并无夫妻之实,他是被迫娶我,其实另有心上人。” “我与他谈妥,我助他得到心上人,他则助我和离。” “如今我与他是盟友关系,只是..我不知是否能成功和离,不敢耽误你。” “我免不得沦为下堂妇,你若不嫌弃,我愿嫁你..”楚娴语气顿了顿:“我发誓,此生我只愿嫁你一人。” “你若信我,专心准备科考,待我和离,我嫁你。”楚娴指天发誓。 “否则我定不得好死,死后入阿鼻地狱..” “我信。”胤禛捂紧她赌咒发誓的嘴,满眼惶然。 “池峥,你专心准备科考,我答应你,每隔半个月来与你相见一回,在庄子小住两日陪你。” 胤禛叹气:“姝儿,我已无心向学,科考在即,我不曾温读诗书,如何高中?” “池峥,你信我,我也信你,我信你定能金榜题名。”楚娴软下心肠,对池峥循循善诱。 “待你金榜题名时...我愿...愿..” 楚娴涨红脸,鼓足勇气贴在他耳畔喁喁细语。 胤禛已被池峥逼得走投无路万劫不复,晴天霹雳,她的福晋为讨好池峥,竟愿委身于池峥。 他痛苦合眼,气得一把将福晋揉进胸膛。 哑口无言。 “我该回去了,半个月后再来看你。” 楚娴在池峥唇上缱绻轻吻,这才依依不舍离去。 “哎呦,木桥已冲毁,你们如何回去?在庄子多住几日可好?”苏培盛忙不迭开口拦住福晋。 “我们从潭柘山南麓那条河沟游过来的,能出去。” 羡蓉挡在姑娘身前,一把抓住苏盛,将他推到一旁。 “啊?那边都是烂泥潭,难怪你们成泥猴子。” 苏培盛暗暗心惊,福晋对池峥的真情实意令人动容,可他高兴不起来。 福晋对池峥越是深情款款,对四阿哥越是疏离淡漠。 明明池峥与四阿哥是同一人。 可这层窗户纸却无法戳破,无计可施。 “苏盛,照顾好池峥。” 楚娴愁容满面,俯身抱起一盆与池峥一道栽种的赤芍药,一步三回头离去。 “林姝,仓库有羊皮筏子,你们把羊皮筏子带上吧。” “有吗?我之前盘账之时没看到羊皮筏子啊。”穗青懵然。 “我前些时日刚买的,本想下河捕鱼来着。”苏培盛小跑着从仓库将羊皮筏子扛在肩上。 “走吧,我用羊皮筏子送你们过河去。” “不必,你看好池峥即可。”楚娴抱紧赤芍药,冲出庄子。 “苏盛,我把羊皮筏子放在山下素面馆,你回头再取。” 羡蓉接过羊皮筏子扛在肩上。 “诶..”苏培盛朝福晋招手道别。 目送福晋身影消失在山道,他折返回西厢内。 “苏公公留步。”叶天士举着药瓶冲到苏培盛面前。 “苏公公,可否帮忙打听打听福晋这灵药的配方,此药真乃神药啊!” “神药?”苏培盛满眼震惊,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山道。 “叶神医,既是神药,自是福晋祖传的秘方,如何能给旁人知晓,这样吧,待我禀报四阿哥,再答复你。” 苏培盛说罢,踅身待要离去,忽地眉头紧锁盯着手腕上种牛痘的伤口。 “叶神医,可曾听闻过牛痘能防治天花?” “这是什么无稽之谈?荒谬,最为牢靠的是人痘之法。”叶天士语气不容置喙。 苏培盛挠头:“可福晋说牛痘比人痘更稳妥,福晋既有祖传灵药治时亦,说不准牛痘真能防治天花?” “什么?是福晋说的?你等等,容我验证之后,再来与你说。” “牛痘,牛痘..灵药..牛痘..苏公公,主子贵体已无大碍,我先行一步。”叶天士喃喃自语转身离去。 “叶神医,大门在左手边~” 苏培盛笑,叶天士堪称医痴,成日里钻营那些花花草草瓶瓶罐罐,都魔怔了。 “什么牛痘?”胤禛款步而来。 “福晋说牛痘能防治天花,比人痘稳妥,叶神医着急去验证。”苏培盛躬身退到四爷身后。 “不可能,若当真如此,费扬古岂会按捺邀功之心,早在御前献方。” 第57章 能献上遏制天花肆虐的秘方,是何等不世之功,堪比为大清开疆拓土功勋。 费扬古若真有此秘方,献给汗阿玛,也不必沦落到致仕的惨境。 “奴才也这么觉得,奴才这就让叶神医不必浪费心思。”苏培盛拔腿去追叶天士。 “慢着,让他验证。”胤禛叫住奴才。 福晋不知从哪听来的道听途说,权且验证一番。 方能有理有据提醒她莫要偏听偏信谣言。 不对,以福晋的聪颖,定不会如此肤浅。 兀地,他意识到费扬古为何不曾献方。 乌拉那拉一族并非八大世家,倘若费扬古将奇方献出,定会招人嫉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费扬古父女的最好选择,恰好是韬光养晦,不急功近利。 世间多为急功近利之人,如此奇功,她竟能如此沉稳应对。 胤禛眸中赞赏倾慕溢于言表。 “苏培盛,备马回府,爷今晚留宿福晋正院。” “嗻。” ..... 楚娴前脚回到福晋正院里,前院副总管太监柴玉来传话,今晚四阿哥歇息在福晋正院。 柴玉平日里负责前院与外头的琐事,鲜少在后宅露脸,楚娴一个眼神扫向穗青,穗青当即笑眼盈盈凑到柴玉跟前。 “柴哥哥到前头吃盏茶再走,今儿怎劳烦您大驾前来?平日里见您都在外院忙。” “苏培盛今儿没在府里,与四阿哥入宫办差去了。”柴玉年纪大些,性子更为沉稳凝练。 “穗青,晚膳的膳单在这儿,酉时我派人送食盒子来,你需照流程验毒布菜。” “嗻,柴哥哥,听闻四阿哥偶感风寒,不知这几日如何了?” 穗青客套一笑:“福晋身子骨虽娇弱些,却仍想亲自去照顾四阿哥,也不知是否方便。” 柴玉掀掀眼皮,都是听弦知意的伶俐人,他自然听懂穗青言外之意。 四福晋担心感染风寒,在拐弯抹角婉拒四阿哥前来。 若福晋真有心前去照料四阿哥,也不必刻意强调身子骨娇弱。 还将身子骨娇弱说在照顾四阿哥前头。 他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拒宠,爷若有个头疼脑热,身为嫡福晋,巴不得抓住机会比表达鹣鲽情深。 可福晋倒好,明里暗里对爷避之唯恐不及。 柴玉皮笑肉不笑:“福晋觉得方便即可,杂家只是奴才,哪儿敢替主子决断。” 穗青尴尬陪笑:“也是,我这就去回禀福晋。” 穗青带来坏消息,楚娴坐立不安。 四阿哥的时疫是从紫禁城带来的,听闻紫禁城内近来还闹天花。 自私自利的四阿哥,要死都想拉她垫背。 事到如今,只能便宜他了。 楚娴唤来穗青:“从庄子带来的牛痘还有吗?” “给正院里的仆从都种过了吗?” “还剩下些。” “好,你今晚伺候四阿哥接种牛痘。” 哼,若不是担心他四处乱窜感染天花,回头她再倒霉的被他传染,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劝他接种牛痘。 楚娴气得在心底骂骂咧咧,直到酉时,才磨磨蹭蹭更衣,站在门口等待四阿哥大驾光临。 人未至,倒是先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病得如此严重,还不忘歹毒的来祸害她,还真是其心可诛。 楚娴下意识蹙眉,想取下帕子遮挡口鼻,担心他疑神疑鬼,又将帕子塞回袖中。 此时四阿哥被苏培盛搀扶着蹒跚而来。 “爷,妾身去前院即可,您怎么来了?妾身正准备去前院伺候您。” 楚娴三步并两步凑到四阿哥身侧,伸手主动搀扶他的胳膊。 “爷,妾身随您去前院,前院宽敞些,您住着也舒坦些。” 她绝不能让四阿哥这病秧子将时疫散播到她的院里,谄媚搀扶四阿哥回前院。 于是乎半座府邸都瞧见四阿哥夫妇二人举止亲昵,相偕回到前院里。 楚娴嘴巴都笑僵了。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前院。 上一回还是四阿哥偷盗乌金墨,被康熙爷下旨鞭挞得半死不活那回。 而这一回,四阿哥依旧病恹恹。 弱不禁风的病秧子,难怪夺嫡成功之后,也没笑多久,就磕丹药升天。 楚娴压下忧愁,她与四阿哥之间的联盟关系危如累卵,二人都不信任彼此,时刻提防对方,该如何尽快和离? “福晋,该用膳了。”穗青小声提醒。 楚娴从屏风后离开,小心翼翼坐在膳桌旁。 此时四阿哥也在苏培盛搀扶下,边咳边落座。 “爷的身子骨可好些?”楚娴客套关怀。 “尚可。”胤禛坐在福晋对面,仰头服下一盏漆黑苦涩的汤药。 “爷..”楚娴攥紧筷子:“妾身从民间偶然得到个妙方,可防治天花。” “听闻牛痘可防治天花,妾身已亲身试验,斗胆来给爷种牛痘。”楚娴在四阿哥面前挽起左手宽袖,露出接种牛痘的伤口。 砰地一声,药盏应声落地。 不待她回过神,手腕已被四阿哥抓住。 第35章 “胡闹,偏方邪说岂可全信!” 胤禛又气又急,呼吸窒乱,指尖停在她红肿溃破的伤口,克制收回手,不敢触碰。 “妾身..试试过了,没事的。”楚娴吓得磕磕巴巴,不敢去看四阿哥冷沉的脸。 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他严肃刻板的表情忒吓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下毒谋杀亲夫! “苏培盛,传太医!令院判亲自前来。” 胤禛心急如焚抓过放在手边的牛痘脓液,迫不及待划破胳膊,亲自接种牛痘。 楚娴被四阿哥一气呵成的仓促动作惊得瞠目结舌。 这人还真是喜怒不定,方才还板着脸呵斥她胡闹,这会子却火急火燎亲自接种牛痘。 “福晋,你先回去,早些歇息。” 胤禛一手压住伤口,目光始终落在福晋发红的伤口。 “福晋,奴才送您回正院。” 苏培盛躬身朝满眼惊慌的福晋躬身。 楚娴压下恐惧,被苏培盛请出前院。 气哼哼回到福晋正院,却见春嬷嬷满眼喜色。 “福晋,四阿哥对您眉眼含情,您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春嬷嬷喜极而泣。 “嬷嬷,您的眼睛还好吗?四阿哥都将福晋赶出前院,哪门子的眉眼含情?” 羡蓉懵然。 “你年纪还小,今后嫁人就知道了。”春嬷嬷掩唇笑。 “嬷嬷,回头让穗青帮你看看眼神儿吧..”楚娴打趣。 “福晋,您有所不知,太医院里都是滑头人精,看人下菜碟儿,爷是担心太医对您敷衍了事,才焦急在他自己身上种牛痘。” “皇子龙孙染恙,太医们绝不敢敷衍,爷疼惜您,若奴才猜测没错,一会儿苏培盛定亲自来给您送汤药。” “嬷嬷您神神叨叨的,若真这样准,明儿就去琉璃厂大街摆摊算卦,当神婆去。”穗青陶侃,追着春嬷嬷离去。 “不与你们这些黄毛丫头胡搅蛮缠。”春嬷嬷笑呵呵退下。 “嬷嬷,您别走呀,快些让穗青帮你看看眼神儿,我说真的。” 楚娴跟着起哄逗乐,随手捻起一块柿子糕。 “福晋...”穗青惊骇冲进屋内。 “苏培盛前来送汤药。” 屋内瞬时阒寂,鸦雀无声。 楚娴错愕看向门外,半晌:“什么药?” 穗青踯躅到门边:“说是治牛痘的良药。” 又是一阵死寂。 “穗青...”穗青语气发颤,四阿哥定又在算计她,与其枕戈待旦,不如今日与他开诚布公说清楚。 “随我去前院。”楚娴面露决绝,要死就给个痛快,何必猫捉老鼠般作弄她,卑劣。 “福晋,四阿哥去景山东北角观德殿练骑射,不知何时归来。” “大半夜练骑射?”楚娴费解。 官德殿皇子练习射箭的场所,康熙爷常于此地考验皇子骑射技艺。 四阿哥业已成婚,出宫开府别居,按理说府里有箭靶,他何必舍近求远。 兀地,楚娴瞪大眼睛,满眼兴奋,难道淑儿在景山?四阿哥深夜前往景山,是与淑儿幽会? “走,去观德殿。” 若不问清楚,她寝食难安,倒不如让悬在头顶的屠刀尽快落下,说不定还能撞破淑儿的真实身份,一举两得。 他想杀就杀,她洗干净脖子早些准备身前身后事,没什么大不了。 楚娴心急如焚赶往紫禁城神武门对面的景山。 景山内古树参天,殿宇巍峨,只是天擦黑之后前来,却并不秀美,遒劲古松在暗夜里张开狰狞枝桠,鬼魅黑影遮天蔽月。 “福晋,那棵歪脖子树,是不是前明崇祯自缢之地?”穗青冷不丁冒出一句。 第58章 “是.是吧..”楚娴还是头一回在夜里来景山,传闻景山阴气重,夜里闹鬼。 楚娴心里发怵,躲到羡蓉身后。 春嬷嬷提着羊角灯,在前头引路,忙不迭安慰:“福晋,子不语怪力乱神,景山上供奉着神明,哪个邪祟敢来。” 楚娴抿唇不语,自从穿越到这鬼地方,她对鬼神之说颇为忌惮。 “嬷嬷,快些走吧,我瘆得慌。” “福晋莫怕,奴才领您抄近路去观德殿。” 兀地,羡蓉顿住脚步,拔剑挡在楚娴身前。 “福晋,有打斗声!” “啊?这黑灯瞎火谁在打架?”春嬷嬷赶忙吹熄羊角灯。 “在那。”穗青拔剑指向东北角。 “春嬷嬷,你立即去山下唤护军来,穗青羡蓉,随我去看看。” “福晋,让羡蓉穗青去即可,您还是先与奴才下山去吧。” 春嬷嬷抓住福晋宽袖。 楚娴推开春嬷嬷:“你快去。” 春嬷嬷急得转身小跑离去。 楚娴躲在穗青与羡蓉身后,往东北角靠近。 银霜月色下,侍卫正与数名蒙面刺客缠斗。 “爷,快走!”苏培盛扯着嗓子惊呼。 楚娴刹住脚步,瞪圆眼睛,抓住穗青与羡蓉:“别动,我们哪里打得过刺客,就躲在这等护军来。” 刺客身手不凡,招招致命,眼瞧着四阿哥的护卫渐渐趋于下风。 楚娴激动的热血沸腾,暗夜里兴奋的咧嘴无声冷笑。 杀啊!杀! 杀死四阿哥,她就能解脱了。 她颤抖着手,忍不住抚摸手腕上防身用的袖箭。 袖箭上淬了剧毒,只需一箭,只需射中四阿哥一箭,就能见血封喉。 只需一箭,即便擦破他的肌肤,都能让他死。 只需一箭。 她哆哆嗦嗦将指腹按压在袖箭机簧之上。 嗖嗖嗖! 利箭破空,她连射三箭,满眼兴奋癫狂。 说时迟那时快,数名刺客忽地扑向四阿哥,竟愚蠢挡下箭矢。 楚娴浑身瘫软,险些昏厥。 “福晋,快走!” 七八名刺客气势汹汹袭来,穗青拽着惊慌失措的福晋溃逃。 楚娴欲哭无泪,偷鸡不成蚀把米,竟倒霉的帮四阿哥引开刺客。 咻咻咻,身后暗器破空袭来。 楚娴跟在穗青身后抱头鼠窜,毫无招架之力。 穗青将福晋藏在将军柏后,飞身与刺客缠斗开。 今晚简直倒霉透顶,遇到四阿哥准没好事。 楚娴哆哆嗦嗦蜷缩在古柏之后,耳畔时不时传来厮杀闷哼声。 倏地视线被一道黑影遮挡,楚娴惊恐抬头 ,闭着眼睛拼命射出暗箭。 “福晋小心!”穗青惊呼。 羡蓉目眦欲裂,咬牙将长剑狠狠掷向那刺客。 倏地一道挺拔身影飞扑而来。 短兵相接嗡鸣声钻入耳中,紧接着一道奇怪的咔嚓声传来。 “福晋..躲到我身后。” 楚娴仰头,满眼错愕,比见鬼还难受,从未料到四阿哥会为他挡刀,从未料到。 她痛苦咬唇忍泪,还不如被刺客斩杀当场。 她这辈子最不想欠命之人,就是他。 恍惚间,他俯身折腰,搂紧她的腰肢,护在怀中。 楚娴下意识按住袖箭机簧,若此刻朝他心口放箭,他必死无疑。 她还能将四阿哥之死,归咎于刺客,一切天衣无缝。 “娴儿,莫怕。” 他安抚的语气极轻极柔,楚娴如遭雷击,她大抵是疯了,耳畔竟传来池峥的声音。 只是幻听到池峥的声音,就已轻易抚平恐惧与不安。 涤荡她心底最歹毒不堪的怨念。 楚娴定定神,压下恐惧,按在袖箭机簧上的手,松松紧紧数次,眼前浮现池峥失望至极的神情,她心尖一颤,收回毒手。 “多谢爷救命之恩。”楚娴躲在四阿哥怀里瑟瑟发抖。 “抓刺客!” 山道长龙般的烛火迅速趋近,刺客四散逃离。 楚娴浑浑噩噩被四阿哥抱在怀里,待回过神来,已被他打横抱入马车内。 “爷,太医前来为您请脉。”苏培盛在马车外提醒。 “嗯,先替福晋请平安脉。”昏暗马车内,胤禛额间冷汗涔涔,攥紧左手腕。 “不不不,先替爷诊脉。”楚娴慌忙摆手。 “爷,妾身的马车在后头,让太医给您诊脉,妾身去后头的马车里。” 楚娴焦急起身,逃也似的钻出马车。 胤禛失落至极,却是连抬手挽留她的力气都无。 此刻,他正生生承受断骨之痛。 “苏培盛,去看看福晋伤势。” 苏培盛在马车外头诶一声,小跑去福晋马车外头守着。 叶天士拎药箱子急急冲入马车内。 待解下四阿哥腕甲,叶天士倒吸一口凉气,但见染血断骨以诡异姿态戳出肌肤。 “主子..”若非有腕甲,四阿哥左手早已被斩断。 “保住左手。”胤禛叹气:“若保不住,不截肢即可。” “保是能保,只不过..只不过爷今后不可再用左手挽弓使锤。” “超过百斤重物,断不能再搬抬。” “百斤吗?”胤禛竟松一口气:“还好。” 她纤瘦,不足百斤。 不成。 胤禛凝眉,她过于纤瘦,对身子不好,还需多吃些。 断骨复位,胤禛眉头紧锁,不曾发出声响,怕吓着她。 “伤筋动骨需将养百日,主子万不能再受伤,若再断骨,药石无灵,左手再无法承受任何重物。” “嗯,福晋如何?” “爷,福晋无碍,不曾受伤,奴才已派人送福晋先行回府。”苏培盛迭声回禀。 “好,传令,去潭柘山。” 苏培盛愣怔许久,接过柴玉手中缰绳,连夜前往庄子。 这边厢楚娴惊魂未定回到四阿哥府邸。 “穗青,去前院打听打听,四阿哥可曾回府?” “前院派人来传话,四阿哥已前往京郊狮子园。” 楚娴瞠目结舌,他还真是喜怒不定,前脚才被刺杀,这会子竟有闲情逸致去狮子园。 也罢,等他回来再追问也不迟。 “方才四阿哥为您挡下致命一刀,估摸着伤得不轻,奴婢似乎听到骨裂声响。” 楚娴摇头,语气笃定:“不可能,他戴着腕甲,哪儿那般脆弱。” 若骨头断裂,他早已疼得叫出声来,看他面无表情,云淡风轻,定不曾受伤。 四阿哥不在府邸,日子勉强好过些。 楚娴每日悠哉悠哉吃喝玩乐,晨间拎菜篮子逛国子监大街早市。 不觉间,明日就是与池峥相见之日。 楚娴特意用牛乳沐浴,鸡蛋清润头发,用玉容粉敷面。 “穗青,把上个月新裁的凤尾裙褂熨烫平整。” “嗻。” 女为悦己者容,福晋一整晚都在精心准备明日与池峥幽会。 穗青与羡蓉对视一眼,俱是恐惧惶然。 第二日清晨,尚且露浓霜重,晨雾朦胧,楚娴坐在马车内,对镜描眉画眼。 庄子内,叶天士正为四阿哥卸去固定断骨的竹板与轻纱。 “主子,断不能提重物,您的伤口尚未愈合。”叶天士再三叮嘱。 “好。”胤禛用帕子擦拭干净草药痕迹。 “爷,福晋的马车已绕过南麓官道。” 胤禛起身,信步前往庄门前等她。 马车内,楚娴远远瞧见池峥芝兰玉树的身影站在庄子大门前。 马车尚未停稳,她已眉眼含笑,站在马车前头,朝他纵身一跃。 苏培盛吓得魂飞魄散,待要去挡开福晋为时已晚。 扑在池峥怀中那一瞬,楚娴听到压抑的痛苦闷哼,池峥忽地半跪于地,仍是紧紧抱着她。 池峥趔趄跌倒在地,楚娴吓得扑倒在池峥怀中。 咔嚓,毛骨悚然的脆响传来。 楚娴吓得肝胆俱裂,慌乱从池峥怀中站起身。 “不好,池峥断骨了!”穗青大惊失色,慌忙凑上前查看池峥伤势。 “公子呜呜呜...” 苏培盛欲哭无泪,完了,爷的左手怕是保不住了。 “池峥!!” 楚娴愧疚万分,心疼忍泪,她真该死,池峥大病初愈,本就虚弱,她竟作死跳到他身上。 “池峥左手腕断骨,今日再度断裂,伤及筋骨。” 穗青从药箱取出接骨药,惊出满头冷汗:“左手今后顶多只能承受四力半重物。” 穗青暗暗庆幸,幸亏池峥是书生,而非擅长弓马骑射的崇武满人,否则这辈子就废了。 “公子月初修补瓦楞跌伤手腕,还未康复,就..”苏培盛白着脸,苦不堪言。 四力半!只能抱起个五十斤重的小孩儿,等同于废人,连福晋都能轻松拉开七力软弓。 第59章 爷从前拉开十二力黄杨木硬弓都不在话下。 爷最喜骑射弓马,今后该如何骑射? 若被人知道爷左手有隐疾,定会被冷嘲热讽,还如何施展抱负,更遑论那不可言说的宏图霸业。 完了... “我需立即进城寻血竭、骨碎补,羡蓉,你去潭柘山北边山涧寻土鳖虫,可破血逐瘀、续筋接骨,林姝,你与我一道进城吧。”穗青欲言又止。 楚娴心下惊慌无助,抬手擦泪,穗青特意唤她同去,定是这些药极难寻觅。 “苏盛,照顾好池峥。”楚娴哽咽松开池峥的手。 “姝儿,我非是参加武举,不必担心,不用左手,也能抱紧你。” 楚娴破涕为笑,愈发酸楚:“今后换我来抱你。” “我闲懒,四力半恰好能抱住孩子,甚好。待孩子长大些,不需我再抱。”胤禛伸手擦拭福晋眼角泪痕。 “我不依,孩子再重些,也还需你来抱。”楚娴趴在池峥肩上,泣不成声。 “等我回来,等我回来。” 楚娴说罢,忧心忡忡纵马离去。 待福晋主仆三人离开,叶天士箭步冲到四阿哥床榻前,捶胸顿足。 “主子恕罪,奴才无能,即便是华佗再世都无能为力。” “不怪你。”胤禛抬手擦拭额间细密冷汗。 “爷,奴才不明白,您与福晋都到这份上,明明鹣鲽情深,为何不与福晋坦白身份?” 苏培盛痛心疾首。 “呵..”胤禛苦涩笑道:“如何坦白?她之人,是池峥。” “池峥允诺之事,我..却无能为力。” 她所求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她的催命符,他不敢给,亦不能给。 该如何坦白? 一旦坦白,他与福晋之间再无转圜余地,终将沦为至疏夫妻,形同陌路。 “可迟早瞒不住,福晋那般聪慧,只不过眼下为情所困,因情障目,长此以往,如何能瞒天过海?” “能瞒一日,是一日。”胤禛无力合眼,他彻底无计可施。 昨晚于景山暗夜中,陡然袭来的暗 箭,已将他刺得千疮百孔。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她虽隐在昏暗中,可他的目光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过,福晋雀跃与嗜杀神态历历在目。 她刺杀他的三支毒箭,藏在他书房暗格,触之即伤。 胤禛苦笑自嘲,他竟懦弱的不敢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 若此生永不戳穿这层遮羞的窗户纸,与她厮守一生,也好。 只是不能。 他在自欺欺人,真相揭破那一日,即便是池峥又如何? 断情难续,是他与她此生无法逆转的宿命。 楚娴与穗青打马来到官道,勒紧缰绳。 “穗青,需我解决什么难题?尽管开口。” “福晋,池峥伤势严重,普通血竭与骨碎补收效甚微。” “上等血竭方能活血定痛、化瘀止血,陈年骨碎补方可续筋接骨,活血散瘀,消肿止痛,加速断骨愈合。而且奴婢还缺一味强筋骨,续折伤的续断草。” “去京城大药铺寻,不拘多少银子!快些去!”楚娴心焦催促。 “这几味药稀罕,如今朝廷正与准噶尔鏖战,朝廷对此等药物严密管控,品相好的药都需先供给军中。” “穗青!告诉我哪里能寻到。”楚娴焦急打断。 “御药房!” 听到御药房,楚娴面露难色,难怪穗青如此为难。 紫禁城内御药房都需凭太医开的药方抓药。 太医需对症下药才能开方子。 每回看诊,都需两位太医轮番看诊,互相核对审查药方,商榷最终药方抓药。 太医开出药方,御药房凭太医院签章的药方抓药,还需将药方留档核查,程序环环相扣,极其繁琐。 即便她愿费时费力在城内药铺挨个搜寻,池峥也熬不起。 “奴婢想办法从太医院得到药!”穗青面露决绝。 “不必!先回府。”楚娴咬紧牙关,紫禁城内就连太医都见风使舵,跟红顶白。 她不得四阿哥宠爱,他们只会落井下石,她的奴才去太医院也无济于事,太医给奴才服用的药,只会更差。 今日这劫数,只能由她来受,好歹她是皇子福晋,即便不得宠,也是皇子嫡妻! 她头一回荒唐的希望自己能得宠,如此就能护住心爱之人,荒谬的可笑。 回到府邸,她一言不发更衣,换回四福晋的身份。 疾步来到窗台前,她目光幽幽落在红漆盘内的核桃。 红漆盘内,斜斜放着一把精致的雕花小金锤,用来砸核桃仁打发时间。 穗青端着一盏茶,正打帘入屋内。 忽地砰砰砰砰几声巨响,紧接着传出福晋压抑啜泣声。 “福晋!!”穗青吓得丢掉茶盏,一把掀开门帘。 待看清福晋染血拗断的畸形左手小指,登时潸然泪下:“福晋...” “去请太医!快,你与太医商榷药方,池峥需要多少药材,尽管开口!务必得到那些药!” “姑娘!” 闻声赶来的羡蓉慌乱用帕子擦拭姑娘被砸扁的小指。 午正时分,苏培盛伺候四阿哥服下汤药,愁眉苦脸坐在门边发呆。 血滴子传信,说穗青来了。 “咦?怎地只有穗青?福晋为何没来?” 说话间,门外传来急促狂乱的马蹄声。 “苏盛,快些来熬药!” 穗青心急如焚,甚至来不及下马,匆匆忙忙将一副药丢给苏盛。 “三碗水熬成一碗服下即可,府中还有事儿,我先行一步。” “你这样着急做甚?午膳给你留哩,有你喜欢吃的凉拌红油笋丝。吃过再走不成吗?” 苏培盛眉头突突跳,穗青虽大嗓门,却性子沉稳,何曾如此慌张。 心下一惊,莫非福晋出事了? 惊疑不定之时,血滴子带来噩耗。 “苏公公,福晋一个时辰前,请周太医与陈太医看诊。” “什么!!” 苏培盛吓得面色煞白,这二位太医擅长治外伤,尤擅长接骨跌打损伤与刀剑外伤。 “说是福晋砸核桃,被核桃锤砸伤手指,伤得很重,左手小指骨头稀碎。” 苏培盛愕然张大嘴巴,低头盯着穗青慌张丢来的药,嗫喏许久,忍不住低头抹泪。 他攥紧药包,正欲拔步禀报,却被满眼惊恐的叶天士拽住。 “苏公公,此事..需先压一压,让四阿哥缓缓再说,四阿哥方服下接骨药,若断骨再无法愈合,莫说四力半,怕是左手都抬不起来。” “主子若有差池,你我罪该万死,好歹先压两个月消息,让断骨勉强愈合再说,若能拖延三个月最佳。” 苏培盛攥紧药包:“你容我想想,我想想,哦对了对了,昨儿毓庆宫送来折子,太子令四阿哥前往遵化暂安奉殿,祭奠孝庄文皇后,遵化,一来一回,少则十来日。” “那也不够。”叶天士急得涨红脸。 “等等..前日毓庆宫掌事太监悄悄与我闲聊,问四阿哥可还能去江南办差,说是康熙爷明年开春要再下江南。” “需派遣钦差处理御驾南巡事宜,太子有意让四阿哥处理御驾在山东沿途驻跸一事。” “我还没来得及禀报四阿哥。” “去山东好啊,待处理好琐事,三个月正好。”叶天士拍手叫好。 苏培盛忐忑不安,悄悄派人去毓庆宫。 晚膳过后,从前院传来消息,四阿哥明日需前往济南府办差,腊月二十八前后,方归来。 楚娴正疼得猛灌汤药,闻此喜讯,竟觉断骨之痛都减轻不少。 忍不住与春嬷嬷耍贫嘴:“嬷嬷,你瞧瞧,我就说即便我过头七,四阿哥也未必有空瞧一眼。” “不可能啊..为何会这样..”春嬷嬷抹泪,四阿哥忒狠心,福晋断指动静闹的府邸皆知,四阿哥却置若罔闻。 好歹是嫡福晋,四阿哥即便再不愿,也该派人来嘘寒问暖两句,可他却不曾派人带来只言片语。 好狠的心肠!可怜的姑娘..春嬷嬷暗自为姑娘垂泪。 十月初,又逢与池峥相会之日,楚娴却坐立不安。 她小指伤势尚未痊愈,如今还绑着竹板裹紧药膏。 伤筋动骨一百日,少说需三个月才能拆掉竹板,即便拆掉竹板,也瞒不住啊,她的手指变形了。 “穗青,你去庄子看看池峥伤势如何,你就说我随夫君回乡祭祖,腊月末方归来。” “把我昨日准备好的滋补药品,与衣衫鞋袜,笔墨纸砚一并带去。” 穗青领命,却意外扑空,在西厢书房内瞧见池峥留下的书信。 赶巧了,池峥七八日前,竟前往盛京城为叔父奔丧,腊月二十五方归来。 穗青将书信带回府邸。 楚娴见到书信,只失落一瞬,暗暗松一口气。 第60章 “福晋,太医前来复查您的伤势。” “哦,一会你再多要些药来,留着以防万一。” 楚娴将池峥的书信凑到炭盆里,烧为灰烬,拔步往前厅寻太医。 周太医与陈太医捏着冷汗离开四阿哥府邸。 “周大人,四福晋的伤势,不大好。” “我也纳闷,悄悄问过四福晋身边奴婢,她说福晋嫌弃药苦,不爱喝,每回喝一半倒一半。” “哎哎哎,难怪如此,一会我们在药方子里多加些甘草。” “来不及了,拖延太久,估摸着四福晋的碎骨指即便愈合,也扭曲变形,丑陋不堪。” 周太医摘下顶戴花翎,擦去满头冷汗:“我们据实写进脉案中,四福晋任性不愿配合诊治,与你我无关,再说,我听闻四阿哥与四福晋..” 周太医朝陈太医抬抬眼皮子暗示。 陈太医会意点头:“得亏不得宠,否则你我二人定褪层皮不可。” “可不是,你我真乃万幸。” 腊月二十六,婉凝从木兰秋狝一回来,就带着两大马车的皮料前来探望。 “娴儿,你怎么也戴起护甲?从前你不是总嫌弃指甲麻烦,不蓄甲么。” 满人贵女皆有戴护甲彰显高贵身份的习惯,戴护甲的贵女十指不沾阳春水,凡事都无需亲力亲为,自有仆从悉心伺候。 身份越高贵,戴的护甲越华贵。 “我随便戴着玩儿 。”楚娴心虚将护甲缩回氅衣宽袖中。 “咿?不对,你护甲样式不对劲,为何如此不贴合肌理?胖大的难看。” “娴儿,你给我看看!” 婉凝不由分说抓住娴儿手腕,摘下掐金珐琅彩的华贵护甲。 当看到娴儿扭曲变形的小指,婉凝瞠目结舌,气得涨红脸:“娴儿!怎么回事!四阿哥欺负你是不是!” “没,是我自己砸核桃分心,砸折手指。”楚娴收回手指。 眼瞧着婉凝忧心忡忡,气得忍泪,她赶忙捻起一块婉凝喜欢吃的定胜糕,递到她唇边。 “我真没事儿,别担心我,后年开春,你将大婚,府邸拾掇得如何?我就住在隔壁,若需我帮忙,你派人来说一声即可。” 第36章 “胤禩舍不得我疲累,他说装潢府邸累人,不肯让我插手。” “我去瞧过两回,府邸中一应布景陈设,都按我的喜好。” 婉凝眸中缱绻柔情溢于言表:“胤禩还在福晋正院与他的前院之间开出一道月洞门,今后我可随时进出他的前院。” 说起此事,婉凝忍不住咬牙切齿,愤恨不已:“娴儿,四阿哥忒不是东西,竟将你安排在这嘈杂角落,岂有此理!” “婉凝,我在这住得很舒坦,不怪四阿哥,他请我去前院住,是我不肯。” “今晚住在我这可好?明早带你去逛国子监早市,你从前总闹着要去,每回都起不来床。” “自然要赖在你这不走,我还想与你多说几句体己话。” “娴儿,我那有好些好看的护甲,明儿让人送一匣子来,金的玉的都有,你换着戴。” “不成,你戴不成,回头我让人改得宽大些,再送来给你。” 楚娴心下一软,感动挽起婉凝的手:“我可不与你客气,你拣最贵最美的护甲来。” “你瞧,这是什么?前些时日,我新得几颗东珠,做成耳坠子,你不是眼馋东珠么?明儿带回去,躲屋里戴。” 东珠只有皇族才能佩戴,楚娴是皇子福晋,循例分得几颗皇子福晋规格的秀美小巧东珠。 婉凝总眼馋东珠,内务府送来东珠之时,楚娴不做他想,立即让人将东珠按照婉凝喜欢的样式儿,做成耳坠子。 “娴儿,待我成为八福晋,我也能光明正大戴东珠。” “好好好,今后我的东珠,都送去给你。” “娴儿,四阿哥待你不好,我知道,你看开些,我嘴笨,不知该如何安慰你,今后你若需我帮衬,开口便是,我定竭尽所能。” “好,待你成婚搬到我隔壁,你把小门开好,我常去打秋风,你又该哭哭啼啼嫌弃我吃得多。” “呸呸呸!你尽管放马过来,敞开肚皮吃,我养你一辈子。”婉凝笑着挠她痒痒。 楚娴防备不及,笑的前俯后仰。 门外,婉凝的奴婢与穗青羡蓉相谈甚欢,春嬷嬷与婉凝的贴身嬷嬷站在暖阳下,时不时窃窃私语。 是夜,楚娴与婉凝二人围炉吃火锅,婉凝撺掇她喝烧刀子。 “婉凝,那化容水还有吗?”楚娴将剥壳的牡丹虾放在婉凝瓷碗中。 “娴儿,你是不是做坏事了?为何用的这样快?” 婉凝满眼歉意:“那药,我前几个月就找胤禩要,可他说用光了,还需等些时日。” “不急。”楚娴心急如焚,剩下的化容水只能撑四五回,这几日,她甚至没舍得给穗青与羡蓉用。 若失去化容水,她该如何出现在池峥面前? 心事重重仰头豪饮,半壶割喉烈酒下肚,非但不曾有机会同寝说体己话,直睡到日上三竿,方睡眼惺忪起身。 国子监早市,始终未能成行。 婉凝与娴儿一道吃过午膳,心事重重离开。 马车绕道熙熙攘攘的国子监大街,恰好与一辆朱轮紫缰的权贵马车错身。 “姑娘,是四阿哥的马车。” 婉凝正憋着火气,听到四阿哥三个字,登时满脸怒容掀开马车:“四阿哥!” 对面车轱停下,四阿哥打帘看向她:“八弟妹,何事?” 婉凝冷笑:“我还没与八爷完婚,哪儿来的八弟妹,今儿我特意前来四阿哥府邸探病的,打扰了。” “哦对了,四阿哥若拮据的连护甲都给不起,可与我说一声,娴儿这辈子用的护甲,都有我给!” 胤禛被郭络罗氏一番冷嘲热讽骂得一头雾水。 若非看在她是福晋挚友的份上,他已放下车帘,懒理她。 “郭络罗姑娘,爷养得起福晋,无需你插手家事,府中尚有要事,告辞。” 婉凝深吸一口气,压下狂怒,放下马车帘子,兀自在马车内骂骂咧咧。 “要事要事,什么事都比娴儿重要,你既将她当成神憎鬼厌的摆设,何必娶她,搓磨她!” “哼。”胤禛气得放下马车帘子,郭络罗氏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马车从中门入府邸。 浦一踏入书房,苏培盛忽而匍匐在地,战战兢兢磕头。 “爷,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呜呜呜..” “嗯?”狗奴才一番突兀的求饶,胤禛全然不知为何。 “主子恕罪。”叶天士与前院一众奴才跟着匍匐在地求饶。 苏培盛颤声将福晋受伤一事禀报,一抬头,当心窝结结实实被踹一脚,他踉踉跄跄爬起身来,跪地求饶。 惊闻四阿哥归来的消息,楚娴放下最爱吃的柿子糕,难以下咽。 “不是说好二十八才归来?怎地提前回来也不说一声。”楚娴怏怏不乐小声咕哝。 穗青垂下脑袋,不敢细听。 “福晋,四阿哥回府,您这会儿该去前院为爷接风洗尘才是。” 春嬷嬷满眼喜色提醒。 “哦。”楚娴气窒,好累,又该尽职尽责,到四阿哥跟前打卡上班当牛做马.. “春嬷嬷,去把宋氏与李氏一起叫上,人多热闹些。” 人多不尴尬,与四阿哥每回独处,她都在谄媚尬聊,身心俱疲。 她最喜欢看宋格格与李格格二人缠着四阿哥争宠。 这二人掐架的花样多得令人瞠目结舌,比粉戏好看。 每回她抓一把瓜子儿,能津津有味嗑到四阿哥拉脸下逐客令。 她赶到前院,宋格格与李格格已盛妆前来,袅袅婷婷等候在门外。 “福晋妆安。”宋格格将亲手绣的寝衣往身后藏了藏。 “给福晋请安。”李格格将鸳鸯戏水的绣帕子掖入袖中。 “二位妹妹何必如此拘束,都大大方方的,不必藏着掖着,一会将礼物送给四爷,多说些软话哄爷开心。” “你们快主动些,早些为四阿哥开枝散叶啊,怎么回事儿,你们二人肚子为何还没动静?” 楚娴气哼哼,都怪宋格格与李格格无能,无法笼住四阿哥的心,才让她压力倍增。 “宋氏,李氏,你们对四爷多上些心吧,若还无法拢住爷的心,就别怪我开春就去内务府要美人!到时候僧多粥少,你们更难出头。” 宋氏与李氏缩着脖子听福晋训斥。 二人都心想福晋是不是吃错了药? 四阿哥与福晋成婚才半年有余,正是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福晋不霸着爷早日诞育嫡子,怎地还怪她们肚子不争气? 哼!她自己不得宠,反而将气撒在侍妾格格头上,活该她不得宠。 “福晋..”柴玉站在门口偷听有一阵子,忍不住打断福晋。 第61章 “爷请您进书房用膳。” “哦。”楚娴拔步踏上石阶,回身道:“走吧,还杵着做甚?今晚谁若能七窍玲珑哄得爷留宿,明儿来我院里领赏。” “都上点心吧!哎..”楚娴唉声叹气,怒其不争。 待开春定让内务府送十个八个美人来,四阿哥喜欢娇柔温婉的汉女,她知道。 “明儿开始,每月初一十五,你们提前写好伺候四阿哥的月度计划,当面向我汇报,需具体到每日做些什么来拢住爷的心。” 楚娴无奈叹气,她必须尽快让宋氏与李氏勾搭四阿哥,务必让他流连忘返。 楚娴将目光投向李格格, 历史上为雍正帝诞下三子一女的齐妃,定不会如此愚钝。 还有宋氏,疑似历史上雍正帝第一个女人,男人对第一个得到的女人总有别样情愫。 宋氏若加把劲,明年会顺利诞下四阿哥第一个孩子。 “加把劲,宋氏,李氏,我极器重你二人,不可让我失望。” 朱门后,柴玉皱起苦瓜脸,暗道谁才对四爷最不上心。 二位侍妾格格还知带寝衣帕子邀宠,可福晋倒好,空手而来。 “怎地不见苏公公?”穗青四处张望。 “他啊..挨罚哩,这两个月都需卧床养伤。”柴玉一说起苏培盛,忍不住打颤。 老伙计苏培盛屁股都被打成八瓣儿,不躺两个月,起不来。 “苏公公为何挨罚?一会让人去我库房取些滋补药送去给他。” 楚娴对四阿哥身边的奴才印象都不错,苏培盛平日里对她尊敬有加,作为嫡福晋,自是要体恤一番。 “说是在外头办差延误消息,具体奴才不得而知,奴才代苏培盛多谢福晋赏赐。” 柴玉对四福晋前所未有的恭敬,腰都折紧了。 苏培盛的血泪教训让前院伺候的奴才们明白一个道理,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四福晋。 楚娴秀眉微挑,总觉得柴玉今日极为谄媚客套。 “给福晋请安,福晋,爷请您去书房说话儿。” 书房小太监恩普小跑前来,伸手挡在两位侍妾格格面前:“两位格格,先请回吧。” 楚娴心里不乐意,有宋氏与李氏在,还能替她分担些。 哎,今日免不得尬聊。 压下苦涩,楚娴嘴角洋溢假笑,款步跟在小太监身后。 奇怪的是小太监并未将她带到书房里,而是带到四阿哥寝屋内。 什么事要在寝屋内说? 羡蓉与穗青对视一眼,满眼喜色。 楚娴心底忐忑,她并不认为四阿哥对她有非分之想。 二人能做任何事情,唯独不可能寻欢作乐。 眼前一亮,窃喜。 她与四阿哥唯一能在床榻上说的事,只有淑儿。 楚娴被小太监带进水汽氤氲的耳房内。 早有两个嬷嬷等候。 “福晋,奴才伺候您沐浴更衣。” “不必,羡蓉穗青伺候即可,你们下去吧。” 楚娴气窒,四阿哥还真矫情,与他见面还需沐浴更衣,他在嫌弃她肮脏? 她恨不能拿香炉来,再给他烧三柱清香,烧点纸钱元宝! 矫情!烦人精! 待洗净铅华沐浴更衣后,穗青取来妆奁匣子。 “福晋,奴婢伺候您敷粉描眉。” “不必。”楚娴摆手,她和四阿哥之间的关系,还没到需精心打扮讨他欢心的地步。 为他描眉画眼涂脂抹粉,简直在浪费她宝贵的时间和银子。 楚娴素面朝天,身穿寝衣离开耳房,穿过隔扇门,登堂入室。 四阿哥已沐浴更衣,端坐在镜台前,由奴才伺候篦头。 楚娴方凑近四阿哥身后,柴玉竟笑呵呵将玉梳捧到她面前。 楚娴愣怔片刻,接过玉梳。 忒倒霉,莫名其妙变成篦头奴婢。 若早知四阿哥在篦头,她就该在耳房里多磨蹭一会。 “福晋,奴才伺候您卸护甲。” 柴玉双手捧到她面前。 楚娴抿唇,取下遮丑的护甲。 “爷,妾身伺候您篦头。”她抓紧玉梳,小心翼翼伺候四阿哥篦头。 这人,篦头还睁大眼睛,他不笑的时候表情严肃,她不敢看他,只低头盯着他头顶瞧。 铜镜中,她低首敛眉,双手穿梭在四阿哥发丝间,咿。 她轻蹙眉,四阿哥年纪轻轻,竟生出不少白发来,也不知成日里板着脸都在算计忧愁何事。 竟愁白了头。 犹豫一瞬,她闭紧嘴,怕说出来他恼羞成怒。 胤禛漆眸一瞬不瞬盯着铜镜,凝眸注视那扭曲变形的小指。 鼻子发酸。 楚娴默不作声伺候四阿哥蓖发,一抬眸,竟发现镜中四阿哥竟泪流满面。 啧,他那样冷血冷情之人,竟也会哭。 心下一惊,莫非淑儿出事了! 楚娴悲从中来,祈祷淑儿定要长命百岁,与四阿哥儿孙满堂。 若淑儿有事,她的和离计划也将失败。 “爷,您擦擦脸..”楚娴委婉提醒。 胤禛不知福晋为何唤他擦脸,下意识抬手擦拭脸颊,指腹触到湿热水渍。 他愕然捂脸,他竟不知何时为她落泪。 “爷,淑儿可还好?若需妾身相助,爷尽管吩咐。”楚娴嗓子发紧,就怕从四阿哥口中听到淑儿的死讯。 “福晋,爷不知你受伤,抱歉。” 四阿哥冷不丁岔开话题,楚娴瞪圆眼睛,错愕回答:“妾身贪嘴砸核桃吃,不小心砸手指了,爷别笑话妾身愚笨。” “您忙着处理差事,此等小事不足挂齿,爷不必放在心上。” 楚娴心底冷笑,他怎会不知? 她受伤之事整个府邸都传开,即便他不想知道,也早该知晓。 虚伪,既不闻不问,何必再惺惺作态。 不对..他莫不是有事求她? 楚娴挺直腰板,等他开口求她。 他不开口,她亦保持缄默。 “福晋,御药房管事送来药单,你可有话辩驳?”胤禛故意绷紧声线,不怒自威。 楚娴浑身一颤:“爷,妾身为何要辩驳?妾身受伤,御药房凭太医药方抓药,有何不妥?” “呵,福晋,有人密报你收集军需管制药物,需爷将药方放在你面前,你才愿说实话?” “爷,那药忒苦,妾身有罪,并未照医嘱服药,故而多服用几副药。” “那拉氏!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有人看见你的奴才鬼鬼祟祟频繁进出城郊。” “那拉氏,要在城郊搜寻出近几个月断骨的鬼祟之人,易如反掌。” “爷...妾身知罪。” 楚娴恐惧的软下膝盖,匍匐在四阿哥脚下。 “是妾身的外室,身受重伤,承受断骨之痛,妾身于心不忍,不得已砸伤手指,从御药房骗取军需之药,妾身知罪。” 楚娴吓得低声啜泣,四阿哥甚至清晰言明她的奴婢进出城外,定是抓住了把柄。 事关池峥,她不敢冒险。 “呵..外室..外室...”胤禛失落喃喃,目光始终落在她畸形小指。 悲喜交加。 “罢了,篦头。” “多谢四阿哥。”楚娴战战兢兢,起身擦干净眼泪,用帕子擦拭干净手掌,继续伺候四阿哥篦头。 入夜,楚娴躺在床榻里侧,等待四阿哥发话。 可直到她昏昏沉沉睡去,他都不曾开口。 子时方过,柴玉手捧博山炉轻轻推开房门。 穗青瞅一眼香炉,柴玉并未燃香,也不知是何熏香。 “柴公公,不知是何熏香?福晋有些香料碰不得。” “是暹罗安神香。” 柴玉打开博山炉,露出香炉中橙红卷云纹香篆。 穗青点头,暹罗安神香姑娘能用。 她拔下银耳挖簪,不待她取一勺安神香,柴玉忽地用指尖蒯一撮香粉,舌头一卷,咽入口中。 柴玉虎着脸朝穗青张大嘴巴:“瞧见没,瞧见没?你还要验什么呢?莫非怀疑杂家毒害主子不成?” “柴公公息怒,奴才也是照章办事。” 穗青满脸堆笑,却依旧不为所动,挖一小勺香粉,凑到鼻息间细嗅。 “成了吧?”柴玉没好气哼哼。 “奴才送进去吧。”穗青陪笑。 柴玉似笑非笑,避开穗青的手,径直推门入内。 入屋内之后,柴玉将沉水香炉打开,小心翼翼将未燃尽的沉水香与安息香混合在一起,用香篆模子压实。 博山炉顷刻燃起袅袅青烟。 柴玉从袖中取出一颗绿豆大的辣绿药丸,悄悄放入茶水中。 默不作声将茶水递到幔帐后。 修长手掌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柴玉捧起空茶盏离去,羡蓉与穗青正站在门外打哈欠。 “走吧,到那边庑房值夜,吃两盏参茶提提神。” 第62章 柴 玉一甩拂尘,穗青与羡蓉只能跟上。 前院是柴玉与苏培盛的地盘,奴才堆里全凭他二人说了算。 簌簌冬雪繁密。 柴玉殷勤关紧庑房木门,与穗青羡蓉二人围炉烹茶,闲话家常。 此时从书房钻出一道人影。 叶天士手拎药箱,悄无声息闪身入屋内。 叶天士熟稔跪坐于幔帐前。 一只苍白纤手被四阿哥修长手掌握紧,探出幔帐。 叶天士端详那畸形扭曲的手指,摇头:“主子,福晋这根断指,奴才无能,奴才查看过太医院留档,福晋的伤势本不该如此,定是哪儿出纰漏。” “那二位看诊的太医在处理福晋伤势之时,背地里定让福晋承受不该受的苦头。” 幔帐后沉默良久,传出沉重叹息:“下去吧。” 叶天士垂首,躬身离去。 幔帐后,胤禛将娴儿搂紧,将断指捧到唇边轻吻。 扁扁的指头因断骨愈合不佳,歪曲变形。 很扁的指头,她定用核桃锤,发狠砸碎指骨,他的心也一道被砸得粉碎,很疼。 因他对福晋的轻视,所有人都不曾真正尊重她,害她被太医院那些微贱太医轻视怠慢。 逼得她走投无路,以身犯险。 他愧疚落泪,一遍遍吮吻她发凉僵硬的断指,直到指尖泛红,泪眼朦胧。 ..... 楚娴苏醒时,枕边已空空如也。 “四阿哥呢?为何不叫醒我?” 羡蓉捧铜盆入内:“福晋,四阿哥五更天已入宫面圣,特意嘱咐奴才们不可吵醒您。” “快快快,回福晋院里,今儿腊月二十五!”楚娴火急火燎回到福晋正院。 她必须尽快去庄子上,将池峥主仆转移到内城安顿。 离开四阿哥府邸时,楚娴特意在城中一处私宅逗留,换一辆马车辗转到城南私宅,又换一身衣衫,从私宅后门徒步离去。 提心吊胆来到庄内。 素白院中,魂牵梦萦的身影近在眼前。 池峥在专心致志堆雪人,雪人扎红绸,裹着她的红袄子。 “池峥!”楚娴喜极而泣,冲过去抱紧他的后背。 “姝儿,为何哭?谁欺负你?”胤禛握紧福晋冰冷手背,指尖在她断骨小指摩挲。 “姝儿,你的手为何受伤?”胤禛哑着嗓子,反身拥她入怀。 “不小心被炮仗炸伤,你再回来晚些,我都痊愈了。”楚娴仰头捧住他的俊脸,主动索吻。 数月未见,他的吻不似从前温柔,又凶又急。 楚娴有些招架不住,浑身酥软,依偎在他怀中。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穗青从到门口就开始疯狂咳嗽。 可福晋与池峥却吻得愈发痴缠,眼看福晋的手都不老实地探入池峥短褂内,穗青捂着眼睛大喊:“林姝!” “哎呦,魂都被你喊散了!”苏培盛捂住屁股,踉踉跄跄走出厨房。 “苏盛你怎么瘸腿了?”羡蓉凑到苏盛跟前。 “哎,别提,摔着了。”苏培盛苦着脸,颤颤巍巍扶着窗台,屁股疼得直哆嗦。 “穗青啊,别去扫兴了,眼瞧着新春将至,就不能让主子高兴高兴么?” 穗青与羡蓉正急得跺脚,乍然听到苏盛说主子,登时满眼震惊转身看向苏盛。 苏培盛叫苦不迭,被打懵了,死嘴..说得太顺溜。 “怎么?就不能让我的主子高兴吗?”苏培盛僵硬找补。 穗青暗暗松一口气:“你个汉人小书童,什么主子不主子,不知道还以为你家公子是满人,还有,池峥是你主子,才不是我主子!” “嗨,盛京城是满人旧都,这几个月与几个满人仆从厮混,一时嘴瓢改不过来,叫主子多好听,贵气。” 穗青严肃纠正:“可不兴乱叫主子,今后你家公子若入朝为官,汉臣只能称臣,你只能自称奴,满人才能称奴才,别嘴瓢害你家公子得罪人。” “是是是,我记住了。”苏培盛连连点头称是。 穗青这丫头嗓门虽大,但古道热肠,是个好相与的。 “穗青,别与苏盛嘴贫,林姝进屋去了。”羡蓉跺脚。 “苏盛,立即收拾收拾,科考在即,你们搬去贡院附近暂住。” “还有三个月才科考,我们公子喜静,在这挺好。” 苏培盛诧异,福晋这是真将四阿哥当成男外室,打算金屋藏娇? “苏盛,立即去收拾。” 楚娴挽紧池峥的手,二人亲昵踏出西厢。 “姝儿,此地清净,不必麻烦。”胤禛指尖小心翼翼勾住她断骨的小指,心口跟着软塌下去。 “科考在即,你住在贡院附近无需来回奔波,待科考结束后再回来。” “池峥,我进出城不方便,今儿来时,险些被冰棱戳破脑袋。”楚娴心有余悸。 “好,都依你。”胤禛握紧福晋的手,步伐比她仓促。 “我们现在就走,带上行囊与书箱,即刻出发。”楚娴拽着池峥踏上马车。 临近贡院,她改了主意,转而将池峥安顿在国子监大街,与四阿哥府邸间隔一条巷子。 胤禛心内五味杂陈,对福晋发不起半点脾气,她竟将男外室安顿在府邸附近,就在他眼皮底下。 楚娴将池峥主仆安顿好,乘坐马车消失在深巷中。 马车经过四处私宅,换乘乔装,日落时分,方驶回四阿哥府邸。 “穗青,四阿哥今日可曾回府?” “不曾,说是留在毓庆宫内赴宴,明日一早回府。” 楚娴眸中狡黠一闪而逝。 科举考试主管部衙是礼部,具体由礼部下设的仪制清吏司负责科举统筹,包括出题。 四阿哥恰好轮值到礼部,作为礼部轮值皇子,他定知道春闱科举的考题。 回到府邸,楚娴随手捧起梅瓶,急急赶往四阿哥书房。 看守书房的小太监恩普见福晋前来,只垂首退到门外。 四爷密令,福晋可随意进出前院。 关上书房门,楚娴放下梅瓶,壮着胆子在一堆奏疏里翻找礼部奏疏。 四阿哥摆放奏疏的方向各有不同,她鬼鬼祟祟翻找,仔细将奏疏位置复原之后,继续翻阅下一份。 翻着翻着,心底愈发不安愧疚,三年一次的科考,是无数寒门子弟囊萤映雪,寒窗苦读十余载唯一的出路。 她在徇私舞弊。 正愧疚之时,随手翻到一封奏疏,她心不在焉打开,激动屏住呼吸。 竟是礼部与翰林院拟定的考题。 楚娴浑身都在发抖,哆嗦嗦嗦抓过毛笔,不敢誊抄考题,只能逼着自己死记硬背。 默诵考题的同时,一个恶毒念头盘桓在心底。 倘若她将考题散播出去,康熙爷定会震怒,主管礼部的四阿哥定会治罪。 科举徇私舞弊是重罪,四阿哥定会被革除黄带子,圈禁于宗人府。 科举考题泄露,礼部会重新拟题,对寒门子弟亦公正严明。 这是扳倒四阿哥的绝佳机会。 楚娴兴奋的浑身都在沸腾, 在选择为池峥偷题目徇私舞弊与扳倒四阿哥之间,楚娴将心一横,她的选择永远只有池峥一人。 将考题一字不落牢记于心,楚娴趁夜去寻池峥。 她前脚刚离开书房,恩普就将福晋动过礼部奏疏之事禀报四爷。 ----------------------- 作者有话说:[红心][红心] 宝们,下本开《通房丫鬟》或《秦始皇贴身婢女》《诱妾》 感兴趣的可以收藏 另外推几本清穿预收文: 《守寡后,康熙沦为外室》 《海兰珠》《董鄂妃》《雍正侍寝宫女》 第37章 “爷..福晋该不会是去盗取科举考题吧..” 苏培盛语气发虚。 以福晋对池峥的钟情,莫说盗取考题,即便为池峥谋杀亲夫,也不在话下。 “不会的,不会的。” 苏培盛揩一把冷汗,安慰面色阴沉失落的四阿哥。 直到福晋深夜出现在面前,苏培盛躲到耳房内,面如死灰。 福晋真是疯了.. 她到底 知不知盗取考题是何重罪? 若被发现,爷定会被福晋害得身败名裂,轻则圈禁宗人府,重则革除黄带子。 书房内,楚娴抓住池峥的手,呼吸愈发急促。 “池峥,你听我说,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必须牢记于心,我不能写,我绝不可写。” “你且听题,诗题为赋,云补苍山缺处齐,得山字,需五言八韵。” “《十三经注疏》《监本五经》《钦定七经》” “首题为《孟子》: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次题,为..为《大学》: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三题为《诗经》:靡不有初,鲜克有终。” 第63章 “史论题述,首题曰行赏忠厚之至论、次题为安国全军之道。” “姝儿,今年的药可曾服下?不重要,这些都不重要,我只要你。”胤禛抱紧福晋,柔声细语安慰她。 什么坐朝问道,垂拱平章,袖掌天下,都不重要。 他极担心她发病。 “前几日就已服下,你别担心我,眼下最重要的是科举考试,你别管我。” 楚娴依偎在池峥怀里,任由他轻抚她的后背安慰。 “还有..还有还有..” 楚娴痛苦搓揉额头,仓促间死记硬背这些拗口之言,她已筋疲力竭。 史论题述还有三题,她将脸都快揉烂,死活想不起来考题。 楚娴绞尽脑汁,揪紧发髻,直至满头乱发被揪的凌乱不堪,终于想起题述。 “池峥,三题为论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四题为论浮费弥广,最后一题,最后一题究竟是什么...我想不起来,对不起,池峥,我想不起来呜呜呜..” “姝儿...” 胤禛压下失落与担忧,堵在唇边的质问,被她崩溃的眼泪浇熄。 “我是卑劣窃贼,我是窃贼..”楚娴蜷缩在池峥怀中,嚎啕大哭。 她对不起天下寒门子弟。 “姝儿,你冷静些,听我说,这些题目我绝不会刻意记下,今日权且当你吃醉发梦,梦呓罢了,做不得数。” “你不必自责,不要自责,不要伤心难过。”胤禛柔声细语安抚。 礼部呈上的考题只是拟题而已,尚未呈报汗阿玛定夺,部分考题立意肤浅,甚至不曾入他眼。 他本打算过两日将礼部拟题驳回,再拟新题奏报。 她偷就偷了,即便偷走是汗阿玛敲定的真考题又如何? 以她对池峥的心思,在杀夫与池峥之间抉择,她定毫不犹豫选择托举池峥。 她并非卑劣之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她有多煎熬痛苦,愧疚万分。 “不,你需牢记在心。” 楚娴抓过毛笔,运笔疾书,即将万劫不复,她也不能让池峥名落孙山。 运笔的手发抖,字迹凌乱不堪。 压下恐惧,洋洋洒洒写下考题之后,楚娴泪盈于睫,凝眸看向池峥。 “姝儿,若这些考题令你痛苦愧疚一生,我宁可名落孙山。”胤禛心疼抓过考题,径直丢入炭盆。 楚娴错愕垂泪,池峥竟连锦绣前程都不顾,宁可落榜,也要救赎她。 “我说过,我无心向学,你只需答应我,无论我是何身份,都不准摒弃我,这是约定。”胤禛将仍在轻颤福晋拥入怀中。 “好,都依你,无论贫贱富贵,你我永不分离。” 楚娴拼命抱紧池峥。 他是布衣平民也好。 官场阿谀我诈,成日里虚与委蛇,欺上瞒下,他这般清正不阿的性子,只能当孤臣纯臣,绝不愿和光同尘。 倒不如不去趟混水。 “对不起,是我太独断专行,甚至不与你商量,硬逼你当官。” 池峥并未回应,而是收紧臂弯,温热掌腹裹紧她的手背。 “池峥,我今日想与你坦白一事。” 原打算在池峥科考结束后,再坦白这件事,可如今池峥是否科考,已不重要。 爱逢其时。 她若再遮遮掩掩不肯坦诚相待,对不起池峥纯粹炙烈的真情。 她不想再欺瞒他任何事。 也瞒不住了。 没有化容水,她甚至瞒不到下个月见面。 “你想坦白何事?”胤禛心底没来由慌乱,下意识想逃避。 眼睁睁目睹她取出熟悉的药瓶倒入铜盆,将脸庞浸入药水中,胤禛痛苦跌坐于绣榻。 楚娴将脸上的化容水擦拭干净,露出素面朝天的真容。 抬眸间,愕然发现池峥跌坐在绣榻,面色惨白。 她心疼拭泪,他还是被她给吓着了。 见他失魂落魄的神情,楚娴忐忑不安坐在他身侧。 她的真容比林姝绝艳,却看不到池峥眸中露出半分惊艳。 他是不是不喜欢她的真容,楚娴不敢看他,只小心翼翼伸手,勾住他的手指。 “姝儿,你是..姑娘本尊,是四皇子福晋,是也不是?” 胤禛哑着嗓子,明知故问。 “是。”楚娴坦荡承认:“我闺名乌拉那拉楚娴。” “池峥,我与四阿哥在合谋和离,不知何时成事,我不想再辜负你,不能再欺瞒你半分。” “今晚,你若决定与我断情,你我私情到此为止,若你愿继续留在我身边,除非你移情别恋,否则你做任何事情,我都无怨无尤。” 胤禛若遭雷击,好一个无怨无尤,只可惜她开出的唯一条件,却是他唯一无能为力之事,死局。 他失魂落魄起身踱到窗前。 “你当如何成事?皇族子弟岂可轻易和离?” “若和离不成,我不当楚娴,只当林姝,可好?” 楚娴款步走向池峥,未料他却寒着脸,后退数步,避开她。 “四福晋,你究竟将我当成什么?外室?男宠还是玩物?” 胤禛愤恨质问:“你又将四阿哥当成什么?傻子?还是仇人?” “与四阿哥有何关系?我与他互相利用,各自心有所属,我管他做甚?” 池峥竟莫名其妙为四阿哥鸣不平,楚娴哭笑不得。 他太过良善清正,哪会知道她与四阿哥之间的蝇营狗苟。 “我与四阿哥只是盟友,我与他相看两相厌,与他之间清清白白,到如今都不曾圆房。” 抛开无关紧要之人,楚娴正色回应:“池峥,我心悦你,你对我的心意,我必百倍相报。” 她与池峥相知相恋近两载,池峥不可能看不出她对他。 “娴儿,倘若四阿哥回心转意,愿与你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你可愿..” “愿什么?你别咒我,与他举案齐眉,还不如一刀杀了我。哼,你是不知道,四阿哥他喜欢..”楚娴捂紧嘴。 关于四阿哥逆伦的秘密,池峥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胤禛心口陡地抽疼,她说的每一个字,像无数利刃直插五脏六腑,剧烈地疼。 只是提到他而已,她倒情愿一死? 楚娴沉吟片刻:“四阿哥喜欢娇柔温婉的汉女,开春我去内务府要几个美人伺候他。” “哦。”胤禛轻哼,他还是头一回知道自己喜欢娇柔汉女。 “所以你不能醋,我只要你。” 楚娴仰头凝视池峥,眼底柔情千回百转。 她不必刻意追逐池峥的目光,无论何时,只要她看他,他的目光永远落在她身上。 心尖被明媚缱绻笑颜重重地跌撞,太重了,心底撞出既甘甜又苦涩的感动。 胤禛双目干涩,面颊微微痉挛,乱却心曲。 “咿,池峥,我总觉得今晚哪里忒奇怪,你似乎并不惊讶。” 楚娴直截了当说出心 底疑惑。 胤禛将她揉进胸膛,不去看她审视的目光。 “姝儿,我钟情之人是你,无关容貌与身份。”虽羞于承认,他的魂魄终也为她低头折腰,俯首称臣。 “池峥..”楚娴哽咽,拼尽全力搂紧他,狂乱吻他微凉薄唇,他的眉,他的眼。 什么都听不见,脑子里嗡嗡嗡轰鸣,皮肉都颤栗的绷紧。 她没出息地彻底融化在怀抱中。 “娴儿,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 胤禛轻轻推开她,不敢再继续,他并非柳下惠。 他若以池峥的身份要了她,她定会后悔,她会恨他。 “姝儿,明日我回保定府过年,待二月进京赶考。” “二月初还是月末归来?具体哪一日?我去城外接你。”楚娴猛力抓住他的手,不够,恨不能随他回保定府。 “明日晚些走,我为你准备些年节礼,你带回去正好,我还为你缝了一顶貂绒的暖帽,可暖和了。” “二月十五归来。”胤禛垂眸,压下熊熊燃烧的扭曲嫉妒。 作为他名正言顺的夫婿,他不曾收到任何她亲手缝制之物,一件都没有。 “你别送我,四阿哥府邸只隔一条街巷子,京畿重地并无宵小之辈敢造次。” 楚娴咬唇,其实她怕被人瞧见,连累池峥。 “我跟在你身后二十步开外,不给你添乱。” 他的语气染着小心翼翼的柔情,楚娴舍不得拒绝,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深巷中,楚娴时不时转头看他,忽地脚下一趔趄,险些跌倒。 “娴儿,别摔着,看路,别看我,罢了,你跟在我身后。” 胤禛无奈加快脚步,走到她身前二十步开外。 看不见她,又担心她在暗夜里磕着碰着,这下轮到他为她频频回头。 楚娴拂开眼睫残雪,心情欢愉,连雪粒都是暖的,直暖到五脏六腑里。 待看见四阿哥府邸朱红外墙,楚娴加快脚步,从角门入府。 第64章 她不必刻意转身,就知池峥在目送她,不曾远离。 依依不舍回到福晋正院,当帷帽取下,露出真容,羡蓉呀的一声惊呼。 “福晋,您的脸..” “今后不必再用那药水。”楚娴眉梢笑意未散。 “福晋,您怎能在池公子面前展露真容。”羡蓉吓得腿肚子发软。 倘若池峥有一日与福晋断情,二人撕破脸闹将起来,池峥攀咬福晋,定会鱼死网破。 “他不会。”楚娴眸中含笑,语气笃定。 即便他会,她也不会给他活着背叛她的机会。 她亲笔所书的每一个字,用的是池峥擅长的馆阁体,并非是她常用的字迹。 她赠给池峥的每一件衣衫饰物,皆是寻常富贵人家可轻易购买的料子式样,并无特殊之处。 就连衣料上的绣样,都与她平日里常用的绣法大相径庭。 她对池峥,从在一起那一刻,她已在防备二人分开后,该如何自保。 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的防线在一步步崩溃瓦解。 在彻底沦陷之前,她依旧步步为营,确保在这场禁忌逆伦的私情中,立于不败之地。 说话间,春嬷嬷捧铜盆入内。 “福晋,明日除夕,您需跟随四阿哥入宫赴除夕宫宴。” “除夕夜还需到宁寿宫陪伴太后守岁,在紫禁城里住到正月初二,方能回府。” “嬷嬷,初二我能回娘家省亲吗?” 楚娴鼻子一酸,可恶的四阿哥,甚至不曾带她回门。 “这..循例得四阿哥点头应允才成,程序繁琐些,即便初二能回娘家,午膳之前也必须回府,不可留宿。” “哦,那请我四哥一家子与我阿玛来..算了,我给娘家人的节礼可曾送去?” 楚娴压下酸楚,决定不去触四阿哥霉头。 “福晋,四阿哥方才让人传话,大年初二带您回娘家省亲。” 穗青蹀躞凑到门边。 “绝无可能,你没听错吧,到底是带我,还是允我回娘家?” 希望是后者。 她一个人给四阿哥当牛做马已经受够了,绝不能让娘家人大过年在四阿哥面前卑躬屈膝,又跪又拜。 一想到她年迈的阿玛卑微站在四阿哥身侧伺候他吃喝,楚娴气得想拍桌。 “福晋,奴婢确定四阿哥说的是年初二带您回娘家省亲。” “奴才问过柴玉三回,才敢确认这个消息。” 穗青垂首,乍一听到柴玉亲口说四阿哥要带福晋回娘家省亲,她也惊着了,是以不确定地反复确认好几回。 直到柴玉笑呵呵敲她脑门,穗青才敢小跑着回来报信儿。 “哎..”楚娴愁眉苦脸。 “不成,就说我身子骨不舒服,无法回娘家,穗青,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看诊。” “福晋,说起太医,奴婢正要禀报,周太医与陈太医死了。” “啊?出何事了?”楚娴惊的攥紧茶盏。 “周太医被翻出狎妓丑闻,还与御药房管事勾连,中饱私囊,畏罪自戕,万岁爷震怒,其家眷被流放往宁古塔。” “还有那陈太医,给德妃娘娘诊平安脉时,不知怎地冲撞娘娘,没两日就被贬黜到上驷院当马医,当差第二日,竟被七八匹狂奔的御马踩踏而死。被群马踏碎,身上甚至没一块完整骨头。” “这二人定得罪谁,才被下狠手,穗青,我们在太医院的人脉可有眉目?” 经过断指一事,楚娴愈发坚定要在太医院里培植人脉。 周太医与陈太医二人死得并不冤枉,迟早出事。 若非为得到军需之药,她绝不会憋屈的被那二人明里暗里搓磨数月。 一想起那二人,楚娴断指隐隐作痛。 原想着报复来着,倒是便宜他们死的太早。 穗青压低声音:“您放心,奴婢不辱使命,已拉拢太医叶天士。” “叶天士?就是那个脾气古怪医术精湛的怪医?” “正是,那叶天士年纪轻轻却性情古怪孤僻,是个医痴,我帮他几回小忙,一来二往就熟络起来。” “这人看着凶神恶煞,却嘴硬心软,还挺好说话,只除去一身医术,旁的琐事都傻乎乎的。”穗青语气放柔。 楚娴满眼喜色:“你做的极好,一会去郑嬷嬷那领赏。” “回头再打听打听叶天士是否成亲。” 楚娴盯着穗青若有所思,方才穗青不经意间流露出小女儿姿态,显然对叶天士有好感。 “他康熙六年生,即将三十岁,定都快当祖父,怎可能没成亲。”穗青碎碎念。 “你去打听再说,既是个医痴,说不定醉心医术,无暇儿女私情。” 楚娴捻起一块穗青喜欢吃的枣泥糕,放在她掌心。 穗青与羡蓉翻年已十八岁,她这个主子自然要为她们张罗满意的婚事。 四阿哥成婚后,循例从正黄旗迁出,成为正白旗旗主之一。 楚娴的仆从也鸡犬升天,并入正白旗,羡蓉与穗青是汉人,如今在汉军正白旗为包衣,是正儿八经的旗籍。 叶天士即便是太医,只是普通民籍。 勉强算门当户对。 “福晋,李格格与宋格格前来请安。”羡蓉站在廊下禀报。 “来得正好,她们今日不来寻我,我明儿个也该寻她们,请她们进来说话。” 楚娴坐直身子。 宋格格与李格格被奴才领到华庭内。 “宋氏李氏,你二人可曾想好如何拢住爷的心?”楚娴迫不及待追问。 “宋氏,你先说说,正月里该如何将四阿哥吸引到你屋里留宿?万事开头难,只要四阿哥去你屋里留宿,我定重赏。” “回福晋,奴才无能,还是让李妹妹先起个头吧。” “宋姐姐,您最年长,自是比我更有主意,还是您先拔头筹吧。” “李妹妹,我连前院大门都进不去,你好歹进过一回前院大门,要去也是你先去。” “停停停,你们先别掐架。”楚娴头疼欲裂。 “哼,都是榆木脑袋,一个有用的都没有。”楚娴气得脑仁嗡嗡作响。 “今儿怎穿的这样素净?若没亮眼的新衣衫和头面,尽管寻春嬷嬷要。” “福晋,衣衫够多了,月初裁的新衣衫都没来得及穿。”宋氏忙摆手。 四福晋宽厚,对待后宅姬妾从不刻薄,她们的吃穿用度甚至超规格,与侧福晋待遇不相上下。 除了逼她们早些拢住四阿哥的心,早些怀上孩子之时,颇为暴躁,四福晋对她们极好。 “福晋,您前几日新赏赐的头面太贵重,奴才舍不得戴。”李氏轻抚旗鬓上琳琅华贵珠翠。 真希望四福晋永远生不出孩子,如此就能对她们永远关怀备至。 “今年的年节赏赐翻倍,你们可劲儿打扮起来,若到明年选秀,你们还这般不中用,就别怪我扶植新人争宠。” 楚娴对两个侍妾格格恩威并施,恨不能她们争气些,明日就折腾出两个孩子来。 “福晋,四阿哥到底喜欢什么?奴才着实愚钝,总琢磨不透。” 宋氏壮着胆子发问,她快被四福晋逼得发疯了,若再无法让四阿哥留宿,四福晋定会迁怒于她。 到时候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也将到头。 李氏心底鄙夷。 蠢货。 福晋若知道四阿哥喜欢什么,早就自己去拢住四阿哥的心,何必与她们一道坐冷板凳。 楚娴被憨厚的宋氏问得哑口无言,尴尬轻咳:“世间男子都喜欢温婉貌美女子,你二人容貌端丽,若再上进些,迟早能得四阿哥亲睐。” “只要能为爷开枝散叶,诞下一儿半女,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昨儿内务府送来的节礼中,有两斛螺子黛,你二人一人一斛,还有两匹蜀锦与云锦,一并拿去裁新衫,务必让四阿哥赏心悦目。” “福晋,使不得,我们皮糙肉厚,岂敢用这些。” “是啊是啊,福晋,奴才何德何能。” 宋氏与李氏简直受宠若惊。 “拿着,若谁能先怀上子嗣,好日子还在后头,今后爷若封王爵,少不得抬她当侧福晋。”楚娴信誓旦旦允诺。 为了四阿哥的子嗣,楚娴急得团团转,明儿需入宫给婆母德妃请安,免不得被催生。 所有人都盯着她肚皮的动静,德妃虽没当面催生,但三五不时送来坐胎药。 宋格格与李格格开始汇报正月勾引四阿哥的详尽计划,楚娴绞尽脑汁给出补充意见。 不觉间,已过子夜,楚娴忍着困顿打哈欠,瞟向李格格:“李氏,你拟定的计划不错,早些回去歇息吧,宋氏留下。” 李格格已困得揉红眼,毕恭毕敬起身离去。 待李格格走远,楚娴将茶盏放下:“宋氏,你可有话要与我说?” 宋格格今日心事重重,详述如何勾引四阿哥之时,心不在焉,甚至连前院奴才的名字都说错。 第65章 她是个揪细之人,账册上一个铜板的误差都得翻出缘由,绝不会犯如此浅薄的错漏。 宋氏今晚之所以反常,只不过想引起她的注意而已。 “福晋,奴才..奴才想向您借三百两银子...” 宋格格呜咽着匍匐在地。 “宋氏,你长居后宅,无需糜费银子,何故借银?” 楚娴自认为在吃穿用度不曾亏待后宅侍妾,每个月还额外给她们二十两银子花销。 “福晋,奴才娘亲病了,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娘虽是嫡妻,却并不得宠,因常年养病,后宅中馈之权被姨娘把持,那姨娘是我爹青梅竹马的表妹,自是对我娘百般刁难。” “我娘每月吃的药颇费银钱,那可恶的姨娘不知使什么手段,我娘的身子骨越治越病,这些时日,我娘的体己银子耗尽,更是药都抓不起。” “福晋赏赐的首饰头面都是内务府官造之物,奴才不敢擅自处理..” 宋氏越说越小声。 楚娴愕然,四阿哥令她打理后宅,内务府送来的首饰钗环皆为宫样,皆需登记在册。 即便宋氏敢私自典当,也没有哪家典当行敢收。 何其悲哀,她们与后宫女子一样,只拥有对珠宝首饰的佩戴权。 顶多死后留下几样心爱之物陪葬,剩下的首饰会统一收回,赐给旁人。 “宋氏,是我考虑不周,今后我将给你的珠宝首饰减半,多赏金银给你。” 楚娴沉吟片刻:“你与李氏处理后宅琐事尽心尽力,我都记在心里,今后你若需要什么,记账时做下标记核对,一会去账上支取三百两银子,理由就写..福晋采买字画用,我会在这笔账目上签章核准。” “福晋,呜呜,可即便有银子,也送不出府邸,若无四阿哥与您的允许,我连二门都出不去。” “平日里家书都需先交给前院管事,由管事安排门房接收送出。” “你与李氏,有多久没回娘家省亲?” “福晋,侍妾格格循例不可回娘家。”春嬷嬷温声提醒。 “三年,今年是第四年了。”宋氏掩袖啜泣。 “嬷嬷,是不是我允准,侍妾就能离府省亲?”楚娴取下帕子,递给宋氏。 “福晋是女主子,自是能做主。只不过需当日来回,不得在外留宿。” “这好办,明儿除夕夜,我允准宋氏与李氏归家省亲,天擦黑回府,年初一与年初二也回去,当日来回即可。” “宋格格娘家在京中,只李格格娘家在徽州,她父亲为一州主官知府,并不在京为官。” “那就多赏赐李氏年节礼物,宋氏,明儿一早,你可回娘家过除夕。” “呜呜呜,奴才叩谢福晋大恩大德,奴才定当牛做马感恩戴德。” “你早些帮我分担繁衍子嗣重担即可,明日春嬷嬷与穗青随你回府,多带些节礼回府,赐给你母亲,算是我为你增光添彩。” 宋氏感激涕零,此时更是哭成泪人。 福晋专门拨身边的掌事嬷嬷为她这个小小侍妾格格撑腰,是天大的恩典。 还有福晋身边的大丫鬟穗青,医术精湛,定能治好娘的病。 福晋与她见过的当家主母不同,宅心仁厚,体恤微贱之人,何其有幸,她竟遇到心善的好主母。 宋氏回到居所之后,消息传到苏培盛耳中。 第38章 “爷,福晋允准宋格格年三十到年初三回娘家省亲..” 苏培盛语气顿挫,颤声:“另,福晋将爷与内务府给的年节礼,全赐给了宋格格与李格格二人。” 内务府给的年节礼给出去不打紧,可爷派人送往福晋正院的年节礼,都是爷精挑细选许久的心意。 果不其然,四爷愈发沉默。 “把那几样物件,毁去。” 胤禛气窒,他亲手所制之物,绝无可能让无关之人染指作贱。 “嗻。”苏培盛拧身吩咐血滴子,将四爷亲手做的物件,从宋格格与李格格处盗出,连夜焚毁。 “回府。” 冷月无声,乱雪密密疏疏,漫天坠,扑地飞。 胤禛踽踽独行,福晋留下的稀疏脚印已难寻踪影,无助轻叹,竟连她的脚印都留不住。 仰头,风刀劲刮,满身孤寂。 ...... 大年三十,楚娴睡眼惺忪歪坐在妆镜前,眯瞪着眼睛,被春嬷嬷与穗青二人扯来拽去,捯饬入宫的行头。 忽地头顶一座五指山压将下来,楚娴吃力梗起脖颈儿:“嘶..我脖子断了。” 她再无半分睡意,陡然睁大眼睛,看向镜中炽艳明丽的妆容,瞬时面色一沉。 “这口脂红得像刚吃过小孩儿,太扎眼,换我常用的莲瓣红嫩吴香。” “福晋,今儿紫禁城内定群芳争艳,您若不精心装扮一番,免不得被人嘲讽咱四阿哥府寒酸。” 穗青说罢,取来一支镶宝石点翠烧蓝牡丹金簪比划。 楚娴一把抓过金簪,随手丢在妆台前,语气凝重:“为何群芳斗艳?我若斗赢,能得什么好处?” “穗青,你与我说说看。” “那自是给咱四阿哥长脸。”穗青笑道。 楚娴摇头:“错的离谱,能在紫禁城内争奇斗艳的只有六宫嫔妃与太子妃,我只是做客紫禁城的皇子福晋,你在撺掇我喧宾夺主?” “我压过后宫嫔妃与毓庆宫太子妃,能得什么好处?只会遭人嫉恨。” “改妆,务必让我扎在一众贵女宗妇间,绝不出挑扎眼。”楚娴取下满手的戒指。 “依照皇子福晋相符的 装束即可,别画蛇添足。” “是,奴婢知错。”穗青冷汗涔涔。 “这唇妆不对。”楚娴用濡湿的帕子擦干净唇上口脂。 “福晋,这是您平日里惯用的唇妆,奴婢愚钝,哪儿不对?”穗青费解。 楚娴耐心解释:“紫禁城不比府里,连抬哪条腿迈门槛都有规矩,不可大意。” “穗青,你且告诉我,入紫禁城之后,过门槛先迈哪条腿。” 穗青战战兢兢回答:“男左女右,男子在紫禁城内先迈左脚跨门槛,女子则先跨右脚。” “是,紫禁城内连哪条腿迈门槛都有规矩方圆,若出错,一顿板子是轻,可有些错漏,需用命去赎。” “你再说说,宫廷唇妆有哪几种?”楚娴继续追问。 “回福晋,宫样唇妆为绛唇妆,绛唇妆只有两种样式儿,一为上唇不涂、下唇只涂抹中间,二为上唇涂满,下唇只在唇瓣中间点上一点,形如瓣花。” “福晋,不必如此揪细,没人会在口脂上做文章。”春嬷嬷温声宽慰。 福晋头一回赴宫宴,未免草木皆兵。 “嬷嬷,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不揪细,旁人就会纠错。” 春嬷嬷垂首,不敢再劝说。 楚娴取来口脂花片,将上唇涂满,下唇中间涂红,指腹轻揉,修饰成花瓣样式。 明艳妆容改成清淡柔和,素雅简约。 “福晋天生丽质,即便顶着白水脸,素面朝天也美。”羡蓉呲牙,改妆之后,又是别样清丽婉约之美。 楚娴咬唇,急眼了:“再改改,照春嬷嬷妆容改吧。” 穗青诧异看向春嬷嬷老气妆容,艰难点头:“嗻。” 直到镜中赫然出现一张老气横秋,呆板的端方面容,楚娴满意点头:“今后入紫禁城,就按这个妆容来打扮。” “是。”春嬷嬷与穗青二人将一顶漳绒缎面吉服冠帽压在她发髻上。 羡蓉则将一件死沉的金约项圈佩在她脖颈。 那冠帽层层叠叠好几层,镶金嵌玉,间以青金石,红片金里,后系贯珠,还有繁复奢丽的东珠珊瑚饰物,难怪压得脖子发酸。 此时羡蓉又取来一盘朝珠。 楚娴吓得伸手推开:“不成,腰该折了。” “福晋,吉服朝珠才一盘,您就受不住,今后若穿朝服该如何是好?” “朝服需佩戴朝珠共三盘,一盘珊瑚,两盘蜜珀。一盘朝珠一百零八颗珠子,三盘需三百二十四颗朝珠。” 羡蓉不由分说,将沉重朝珠挂在福晋细颈,踅身又取来三对金云衔珠东珠耳坠。 戴好耳坠还没完,又取来月白采帨,十八子压襟。 熬到妆罢,楚娴颤巍巍站起身,被羡蓉搀扶着缓缓挪步。 脚下花盆底鞋踩高跷似的,站不稳。 “福晋,四阿哥下令卸去门槛,将马车驶入福晋正院门前,这会儿爷已候在门外。” 春嬷嬷满眼喜色,搀扶福晋往朱轮马车走去。 “诶诶诶,走慢些,仔细我的冠子。”楚娴梗着脖子抬头挺胸,规行矩步,不敢低头看路,怕冠子掉落。 马车帘子被掀开,四阿哥穿一身石青吉服褂,端坐在马车内。 她今日的妆容... 胤禛对她是何妆容并不甚在意,只心疼她进紫禁城竟如履薄冰,过的如此压抑。 第66章 终究是他失责,没好好护着她。 压下心疼,胤禛伸出手掌,含笑凝她:“福晋,过来。” 楚娴愣怔片刻,瞬时入戏,眉目含情将手掌放在四阿哥掌心,他演技精湛,装出深情款款,含情脉脉轻轻一拽,她就势坐在四阿哥怀中。 马车帘子放下那一瞬,楚娴僵着笑容,迅速从四阿哥怀中挪开。 “爷恕罪,方才是妾身僭越。” 胤禛怀中空落落,垂眸压下失落,沙声:“不必如此客套,入紫禁城后,福晋还需与爷诸多配合,见机行事。” “爷且放宽心,妾身懂。” 楚娴心中愁闷,入紫禁城后,即便再难受,也必须捏着鼻子与四阿哥装出鹣鲽情深的模样。 楚娴双手撑住冠子,冷不丁瞥见四阿哥竟摘下朱纬吉服冠,将沉重冠子随手放在帽架上。 楚娴窃喜,不动声色取下吉服冠,依样画葫芦,将冠子小心翼翼放在帽架。 四阿哥不说话,她乐得耳根清静,两盏茶的功夫,柴玉在马车外头小声提醒:“爷,福晋,马车已到苍震门。” 福晋命妇入紫禁城参加皇室家宴时,只能由苍震门徒步入宫。 即便是皇子嫡妻又如何? 她仍需与四阿哥在苍震门前分道扬镳,与宫女太监和每日清晨从苍震门送入坤宁宫祭祀的两头供猪,一道踏入苍震门。 何其可笑,她活成了祭品与行走的墓碑。 而四阿哥贵为皇子,则可无需理会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的下马碑,径直乘马从东华门入宫,直到箭亭,方需下马,步行入内廷。 楚娴伸手,正要取冠帽,四阿哥竟按住她的手背:“爷与你同往。” “啊?万万不可,爷岂可走苍震门。” “无妨。”胤禛温声回应,她既无法走东华门,他陪她走一遭苍震门又何妨? 她对内廷并不熟识,若走丢找不着她,着急上火之人还是他,倒不如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护着。 “那就有劳爷。”楚娴不再推辞,四阿哥还真是聪明,竟用苍震门做文章,让外人瞧见他对嫡福晋情深似海。 二人在苍镇门外下马车,浦一走下马车,四阿哥迫不及待钳紧她的手掌。 楚娴下意识想挣扎,想起二人在装腔作势,他演技炉火纯青,她也不能输,忙不迭垂首故作娇羞。 “四弟,四弟妹,你们怎也走苍震门?” 身后传来一道爽朗嘹亮的声音,楚娴转身回眸,瞧见同样身穿石青吉服的大阿哥夫妇携手而来。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今岁九月末才诞下嫡长子弘昱,出月子没两个月,珠圆玉润,眉眼端方秀美,看大阿哥的眼神满是柔情蜜意。 大阿哥那般疏朗纩悍的性子,看大福晋的眼神满是温情宠溺。 皇子福晋中,楚娴最羡慕大福晋,她被大阿哥独宠了整整十年。 大阿哥膝下四女一子,皆为嫡出。 只可惜大阿哥将在康熙三十七年,永失所爱。 楚娴偷眼看向和善温婉容光焕发的大福晋,心底婉惜。 “四弟妹,许久不见你入宫,今儿瞧着愈发明艳动人。” 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并非夸大,四弟妹是几个妯娌中容貌最绝艳的,很难不让人印象深刻。 “还未恭喜大嫂喜得贵子,原想亲自去府上庆贺,可这几个月京中时疫横行,我哪儿敢去叨扰大嫂,大嫂莫怪才是。” “嗨,你生病之时,我正坐月子,也没去探望你,咱妯娌间无需如此客套。” 说话间,二人已绕过延禧宫夹道,迎面走来三个同样吉服装束的女子。 三福晋、五福晋与七福晋三人款步而来。 楚娴忙抬起绢帕,在鬓角客客气气抚三下:“三嫂妆安,五弟妹,七弟妹妆安。” 对面五福晋与七福晋回以抚鬓礼。 待五福晋七福晋放下绢帕,三福晋方抬手行抚鬓礼:“请长嫂安,四弟妹安。” 最后大福晋方抬袖:“诸位弟妹安。” 妯娌们依次跟在大福晋身后,往毓庆宫方向缓步前行。 沿途遇着几位郡王与贝勒贝子福晋,数名诰命夫人。 沉闷的队伍像贪嘴的蛇,愈发冗长。 被吞入队伍的贵女宗妇无不躬身垂首,面色愈发凝重肃穆。 楚娴垂首弓腰,跟在三福晋董鄂氏身后,小心翼翼前行。 到毓庆宫前殿内,十七八个宗妇与命妇将前殿挤得满满当当。 幸而楚娴是皇子福晋,还能勉强占个座。 嘈杂间,太子妃被奴婢搀扶,仪态万方款款而来。 1 她今日的妆容厚重些,依旧难掩疲态。 太子妃忙着与四妃斗法,上个月又刚滑胎。 惠荣德宜四妃跟随温僖贵妃协理后宫,在后宫盘根错节钻营多年,太子妃想揽下掌管内廷大权,立住脚跟,还需继续恶斗几年。 与众人寒暄几句,太子妃自然而然站在宗妇之首,领着浩浩汤汤的 队伍,往宁寿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博尔济吉特氏,乃先皇继后,后宫中的蒙古势力早被康熙爷剪除得只剩下几个摆设。 太后,已是蒙军四十九旗在紫禁城最后的体面,最为尊贵的摆设。 旁支宗妇与外命妇告退之后,只剩下几位皇子福晋作陪。 太子妃端坐在下首,与太后谈笑风生,其余几个妯娌都站在太子妃身后,偶尔附和两句。 楚娴全程闭紧嘴巴,听大福晋与太子妃二人一唱一和。 太子与大阿哥在朝堂上缠斗,太子妃与大福晋则在后宫互相较劲。 难怪大福晋死的早,她话太多太密,抢太子妃好几回风头。 “太后娘娘,保和殿廷臣宴开席啦。” 宁寿宫老嬷嬷躬身端来一盏三清茶:“万岁爷特意命梁九功送来三清茶,请太后娘娘品尝。” 在保和殿中的廷臣宴,皇族女眷并无资格参加,几个年长的皇子虽赴宴,却并非以皇子身份赴宴,而是以臣子身份。 这三清茶亦相当有讲究,头年的雪水窖藏,再以梅花瓣,佛手片和松子仁烹煮,女眷喝不着。 待保和殿廷臣宴结束,万岁爷再回到乾清宫,紫禁城家宴方开席。 只不过楚娴依旧没资格入席,甚至连四阿哥贵为皇子,也没资格入席。 今晚乾清宫家宴,是万岁爷与太后和后宫嫔妃的家宴。 皇子龙孙需等到大年初一赴宴,还需男女分别列席,皇族子弟在乾清宫用膳,女眷则在保和殿用膳。 太后开始吃茶,太子妃起身告退。 楚娴与妯娌们跟随太子妃前往毓庆宫,由太子妃款待众皇子福晋。 在紫禁城内小半日游走,楚娴脚后跟都被花盆底鞋磨红,散宴后,回到四阿哥在紫禁城所居的阿哥所内更衣。 一踏入内室,楚娴累得摘下吉服冠,趴在贵妃榻。 “羡蓉,快些帮我揉揉小腿肚子,疼。” 羡蓉默不作声挽起裤腿,仔细替她按揉双腿。 “肩膀再给捏捏。” 楚娴眯瞪眼睛,惬意享受羡蓉服侍。 “脖颈也给捏捏。” 温热有力的大掌肆意游走在脖颈,灼热触感既熟悉又突兀。 楚娴愕然张大眼睛,腾地坐起身来。 “爷,您怎么回来了..” 楚娴吓得挪开半个身子,与四阿哥拉开距离。 他该是在保和殿吃醉了,此刻凤眸迷离,脸颊薄红,浓烈酒气喷薄而来。 “回来更衣,你先歇会,晚些还需去宁寿宫守岁。” “福晋,别忘了,这是在紫禁城。” 胤禛伸手,轻轻抚她凌乱云鬓,倾身靠近她。 楚娴浑身一僵,瞬时换上娇媚笑意。 差点忘了正事,从踏入紫禁城那一瞬,她必须时刻配合四阿哥演戏。 她鼓足勇气靠近四阿哥,主动将脸颊贴到四阿哥掌腹轻蹭,像只乖顺的猫儿。 初次暧昧触碰,她竟莫名觉得熟悉。 明明是第一次与四阿哥这般亲昵,为何诡异的熟悉? 这熟悉感犹如晴天霹雳,她愈发忐忑不安。 为何会这样? 她竟丝毫不抗拒与四阿哥亲近,甚至还违心地涌出淡淡欢喜愉悦来。 她并未意识到,她的身体比她的心,更快认出心爱之人。 她猛地逃离他的掌心,愈发惊惧迷茫。 “来人,伺候四阿哥更衣。”楚娴退到门边,语气慌乱。 柴玉在门口踟蹰不前,羡蓉蹙眉,拧身推门而入。 柴玉摇头,慢腾腾跟着入内。 待四阿哥更衣离去,楚娴慌忙取下帕子,拼命擦拭方才被他搓揉过的肌肤,直到泛起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她嫌恶地将帕子丢进痰盂。 这还不够,直到她沐浴更衣后,莫名的慌乱与心悸才勉强压下。 临近子时,四阿哥来接楚娴前往宁寿宫守岁。 第67章 瑰丽焰火绚烂绽放于紫禁城夜空,宁寿宫门前,诸皇子与公主齐聚。 此起彼伏的绚丽焰火在宁寿宫低空引燃,大阿哥下意识将福晋搂在怀中,藏在披风下。 三阿哥亦是将福晋藏在身后护着。 楚娴见身侧的五福晋已娇羞地抱紧五爷胳膊,正想着要不要牵四阿哥的手装腔作势,冷不丁被四阿哥搂紧腰肢。 “福晋,愿岁岁年年,朝朝暮暮,与尔仰春,共欢同乐。” 他低头贴近她耳畔喁喁细语,潮热呼吸喷洒在她耳畔。 楚娴嘴角笑容僵硬一瞬,强自定住心神:“妾身祝爷万事遂顺,岁岁平安,长喜乐多康健。” 说罢,她将准备好的新春贺礼递到四阿哥面前,中规中矩的荷包,春嬷嬷辛辛苦苦熬七八日,亲手所绣。 手腕上一沉,温热润泽触感传来,楚娴低头,手腕上多出一对儿绞丝白玉镯。 这人!送礼也送的让人炸肺窝火。 即便他送对雕花玉镯,她也不会如此憋屈。 绞丝玉镯通常用青玉雕琢,男子赠女子绞丝青玉镯,寓意赠青丝,赠情思。 她知道自己不配收到青丝玉镯,可他也不能如此恶劣的诅咒她。 大年初一竟赠晦气的白森森绞丝镯,是在诅咒她华发早生,人老珠黄么? 楚娴脸上的笑容快绷不住了,咬紧牙关,恨不能将镯子立即褪下,砸死他。 熬到守岁结束,回到阿哥所,楚娴正眼都懒得瞧那镯子,囫囵将镯子褪下,丢给羡蓉,多看一眼都觉晦气。 “收起来。” “哇,福晋,这对羊脂玉绞丝镯子触手温润,水头忒足。” “比池峥送的好..” 羡蓉话说出口,吓得白着脸,捂紧嘴巴。 “池峥送礼了?” 楚娴赤脚冲到羡蓉面前,满眼欣喜:“何时送来的,为何不与我说,再有下次,自去寻郑嬷嬷领罚。” “他送什么礼物?在哪?我为何没瞧见?”楚娴急得四处张望。 “在正院妆镜暗格,穗青送来之时,您正与四阿哥坐在马车内,奴婢没敢给您。” 羡蓉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巧朴素的锦盒。 “池峥说,愿..具体忘了,总之说要与您白头偕老。”羡蓉压低嗓音不敢细说,怕紫禁城内隔墙有耳。 楚娴迫不及待打开锦盒,一对精巧的白玉绞丝镯子映入眼帘。 她满眼笑意将绞丝玉镯戴在手腕缱绻摩挲。 羡蓉凝眉盯着手里成色绝佳的绞丝玉镯。 明明都是绞丝玉镯,送的人不同,却是截然相反的态度。 池峥那穷书生送的玉镯玉色一般,玉质甚至有清晰棉絮,撑死也就二两碎银。 “立即取软金丝与红绸线来。”楚娴小心翼翼取下镯子。 羡蓉将四阿哥送的玉镯收好,转身取来红绸丝线与软金丝,眼睁睁瞧着福晋在灯下熬夜,亲自将池峥送的玉镯包裹严严实实。 好好的玉镯,俨然成为掐金丝嵌玉镯子,既俗且丑,福晋还笑眼盈盈将镯子戴在手腕,如获至宝,就寝都舍不得脱下。 胤禛沐浴更衣后,夤夜里踱步来到内室,他的福晋已酣然入梦。 蓦地,他的目光落在福晋手腕上那对捧在心口的玉镯。 他一眼就认出,那是池峥送的新春礼物。 心中苦涩,那般鄙陋普通的镯子,她竟视若珍宝,明明他赠予的也是白玉绞丝镯子,且是重金聘名匠打造,她却视若无睹。 心底泛起无助挫败感,他被池峥彻底打败,一败涂地。 是夜,胤禛彻夜未眠,枯坐在书房内。 第二日清晨,楚娴被羡蓉催起身。 今日需去太后宫中拜年,去乾清宫拜年,去毓庆宫拜年,还需去几位年长皇子额娘宫中拜年,最后去四阿哥生母德妃宫中用晚膳。 楚娴困得睁不开眼,让羡蓉到门外抓一把干净的残雪,用雪水搓脸,沁凉刺骨的雪水在脸颊揉一圈,她彻底苏醒。 沉厚吉服压在 肩头,楚娴今日惫懒,换上一双轻巧的元宝底绣鞋。 不为别的,只因四阿哥从不顾及旁人死活,从不会为任何人放慢脚步,犹记得二人婚后去各宫见礼,他脚下快得走出残影来。 她穿着花盆底鞋,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他的步伐。 那晚回南薰殿,她双脚肿起七八个血泡。 惨痛教训在前,她吃一堑长一智,今日死活不愿穿花盆底鞋。 楚娴忐忑跟在四阿哥身后半步之遥,二人一前一后走在紫禁城宫道。 咿..他是不是昨晚宿醉未醒? 步伐慢腾腾,好几回她险些逾钜的走到他前头,幸亏刹住脚步。 他走得慢,她也只能放慢脚步,绷紧的情绪渐渐放松,她惬意仰头,看湛蓝如洗的碧空,哗啦啦飞过一群鸽子。 到宁寿宫门口,大阿哥与三阿哥、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已候在门外。 十四阿哥之后的小阿哥们年岁太小,不曾前来,而是由各自的额娘抱来拜年。 几个已娶亲,出宫开府别居的年长皇子昨儿已照过面。 尚未大婚的八阿哥领着一众年幼弟弟们,走到四哥四嫂面前拜年。 楚娴将准备好的鼻烟壶与压岁银子送给小阿哥们。 一个十二三岁大的小皇子亲昵跟在四阿哥身后,兄弟二人低声闲聊。 那皇子眉清目秀,清润如玉,说话和声和气,不是未来的常务副皇帝小十三,又是哪个。 “福晋,那是十三爷,今年刚十一岁。”羡蓉小声提醒。 九爷十爷楚娴认识,但凡她与婉凝遇到八爷,十回有五回能遇到这二位爷。 十二阿哥性子温吞寡言,场间最闹腾的是她亲小叔子十四阿哥。 眉眼间与四阿哥有三分相似,却是爽朗的性子,他被德妃照顾的极好,虎头虎脑,健谈从容。 十四阿哥正与九阿哥十阿哥在一旁有说有笑,见她看过来,竟扭脸不瞧她。 小屁孩儿,忒没礼貌,竟朝她翻白眼,哼。 此时从殿内走出个老嬷嬷:“太子爷与太子妃已请安,请大阿哥与大福晋觐见。” 太子与太子妃二人执手相偕踏出。 楚娴跟在四阿哥身后,向太子夫妇拜年。 太子扫视一圈,待众人行礼,方才笑道:“自家亲兄弟,不必如此客套,新春大吉,今儿午膳都来毓庆宫吃新春酒。” “二哥请吃酒,臣弟自是要多喝几杯。” 四阿哥最先附和,十三阿哥紧随其后,紧接着三爷与五爷应声。 “那就叨扰二哥。”八阿哥客套躬身,九阿哥与十阿哥十四阿哥紧随其后。 瘸腿的七阿哥与十二阿哥简直就是两股清流。 这二人堪称人淡如菊,与世无争,历史上也不争不抢,不曾卷入九龙夺嫡。 “十二弟,苏麻喇姑她老人家近来身子骨不爽利,你好生照顾她,无需费心前来。”太子主动提醒道。 “太子妃,一会你亲自随十二弟去探望她。” “有劳二哥二嫂挂怀她老人家。”十二阿哥养在苏麻喇姑身边,性子温驯,此时彬彬有礼致谢。 “福晋,你同去。” “是。”楚娴乖巧应下。 四阿哥真是太子跟屁虫,当即让她一道同去。 “福晋,你也去。”三爷看向身后的福晋。 五福晋与七福晋也先后应声。 太子嘴角笑容愈甚,太子妃眸中笑意若有似无。 一呼百应,居高临下的尊荣,又如何不自得。 众人恭送太子夫妇离去。 一小太监从宁寿宫踏出:“诸位阿哥,太后有些疲累,命诸位一道入宫拜年。” 楚娴愕然,大阿哥夫妇入宁寿宫还不到一盏茶的时辰。 她乐得清闲,偷眼看向对面的妯娌,似乎都若有所思,垂首不语。 在太后眼里,嫡孙与长孙远比别的孙儿稀罕。 此时大福晋跟在大阿哥身侧,从宁寿宫出来,眼眶泛红,显然刚哭过。 第39章 大福晋方走下石阶,泪眼婆娑掩唇,用帕子拼命擦拭嘴角。 楚娴初时纳闷,转瞬间慌忙垂首,伸手焦急搓揉唇瓣。 完了,这节骨眼不能取小铜镜,也不知口脂可曾揉匀。 楚娴忐忑抬首之际,四阿哥忽而伸手,指腹轻揉她下唇,楚娴惊得唇瓣翕张,不敢乱动。 “好了。”四阿哥语气温柔。 好什么?楚娴一头雾水。 “四弟妹,快些过来说话。” 大福晋的声音传来,楚娴忐忑,不敢抬眸看大福晋。 “福晋,去吧。” 四阿哥朝她颔首示意,慌乱情绪莫名平复,前所未有的踏实,楚娴轻咬唇。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抬眸看向大福晋,直到看见大福晋眉眼并无愤然,楚娴心中窃喜,成了。 第68章 此时三福晋五福晋与七福晋围在大福晋跟前,俱是低头擦唇。 看大福晋和颜悦色指着嘴唇,楚娴朝四阿哥投以感激眼神,拔步去寻大福晋。 没想到四阿哥与她如此默契,她不必开口,他已然猜到她的心思。 楚娴凑到大福晋身边,手中被塞进个小铜镜。 “四弟妹,快些改绛唇妆,方才我挨太后责骂,说我狐媚,呜呜呜..”大福晋呜咽两句,咬唇止住哭声。 “多谢大嫂相助,若非大嫂帮衬,今儿我们都免不得被责罚。”楚娴故作感激涕零。 接过大福晋递来的口脂花片点绛唇。 “都是自家人,我挨罚不打紧,你们避开就好。” “长嫂,过两日我定到府上感谢。”楚娴迅速点好宫样绛唇妆。 “长嫂,大恩不言谢,改明儿定登门答谢。” 七福晋唇上口脂样式已换成中规中矩的宫样。 其余几个妯娌俱是感激涕零。 “太子妃出来也不提一嘴,她长居紫禁城内,自是对太后喜好了如指掌,否则今儿也不会特意改宫样唇妆。” “她平日哪会用这般沉闷的妆容。” 大福晋阴阳怪气:“绛唇妆在宫外头久不时兴,满四九城瞧瞧,哪个女子唇上没画个樱桃小口,桃花妆酒晕妆,从前我不画绛唇妆入宫请安也没事儿。” 大福晋憋着怨气,定是太子妃在前头撺掇太后,她才被太后训斥数典忘祖,今儿这暗亏,她记下了! “也是,人家是太子妃,我们哪儿配得到她的提点。” 与大福晋交好的三福晋小声咕哝一句。 “咳咳咳,三嫂,您上唇口脂没揉匀称。”五福晋插一嘴。 “你们快些去吧,庆幸今儿只我一人挨罚。”大福晋泫然欲泣。 几个妯娌又是一番感激。 跟在福晋身后的羡蓉一头雾水。 福晋明明画的就是绛唇妆,方才为何悄悄擦去,如今又重新画上绛唇妆? 目送主子们入宁寿宫之后,羡蓉懵然看向春嬷嬷。 “嬷嬷怎来紫禁城哩?宋格格那还好?” 春嬷嬷摇头叹气:“我今日随她去娘家,惊闻她母亲去岁冬已过身,她那姨娘忒不厚道,竟压下此事秘不发丧,亏得宋格格绞尽脑汁凑银子,全落旁人手里。” “啊..那宋格格岂不是哭死?” “哭岔气好几回,回府之时,悲伤过度昏厥数次。” “她央着福晋,想为她娘守孝一年,我没敢应承,特来请示福晋。” 满人守孝只需百日,汉人则需守孝三年,出嫁女子少说也得守孝九个月。 九个月不能侍寝,福晋若不点头,没人敢答应。 羡蓉吐气:“嬷嬷,方才那通弯弯绕绕,我没弄明白。” 春嬷嬷不语,将羡蓉拽红墙底下,压低声音:“你只需记牢,当所有人都做错,唯独你鹤立鸡群,错的只有你,当所有人都对,唯独你错,算你倒霉。” “啊?什么歪理?为何无论旁人是对是错,我都是错?” “你啊..”春嬷嬷指尖戳戳羡蓉眉心,语重心长:“今儿除了福晋与太子妃,别的福晋唇妆都错,若福晋不出错,反而表现得高瞻远瞩,力压诸皇子福晋一头,定会得罪人。” “旁人定会猜忌,也许福晋早就得到宁寿宫或太子妃风声,才特意画对唇妆,故意看她们挨罚。” “若今儿所有人都对,唯独福晋错,只能怪福晋倒霉。” “曲高和寡,妙伎难工,需和光同尘,承人情,所谓人情往来,需你来我往,方能左右逢源。”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今儿福晋必须与旁人一起错,独错不如众错,错才是对,对就错了。” 春嬷嬷暗自庆幸,幸亏福晋今儿口脂用的浅淡,若不靠近些仔细端详,压根瞧不清是何唇妆,否则还真难力挽狂澜。 “....”羡蓉哑口无言。 若当人上人活得这般如履薄冰弯弯绕绕,一句话能绕出八个意思,她宁愿生生世世当奴婢。 “方才四阿 哥与福晋忒默契,还真是心意相通。”春嬷嬷满眼喜色。 “还真是,福晋反应忒敏捷,方才我竟没反应过来。” 羡蓉诧异,总觉得方才那一幕在哪瞧见过,熟悉的让她莫名惊悚。 “傻丫头,你又错了,方才无论你我二人是否反应过来,都不可轻举妄动。” “四阿哥与福晋亲近,旁人只会认为二人夫妻亲昵,你我奴婢之身,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奴婢当众接近主子,只能是主子急需奴婢伺候,福晋瞧见大福晋哭着出来,当即让奴婢凑上前理妆,是抖机灵瞅出大福晋为何受罚么?” “还是让大福晋觉得四福晋比她聪明?大福晋没开口,就知道大福晋错哪儿了?” “那福晋还如何承大福晋的情?大福晋只会愈发恼怒,旁人一眼就知道她错哪儿,她却被太后下脸子,是她蠢笨,旁人都比她聪明吗?” “嬷嬷,那太子妃岂不是鹤立鸡群?”羡蓉恍然大悟。 春嬷嬷面色凝重,点头:“太子妃是未来皇后,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轮不到你我操闲心。” 羡蓉仰头,看向被红墙琉瓦割开的四方天,囚笼般,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脑子里乱糟糟,觉得福晋忒可怜,还不如嫁给池峥那穷书生,至少不必活得如此压抑。 宁寿宫内,楚娴跪在四阿哥身后半步之遥。 一踏入宁寿宫,悠扬马头琴声传来。 老太后正与咸福宫格格博尔济吉特氏闲话家常。 如今的紫禁城后宫里,也只剩下这二位博尔济吉特氏。 咸福宫格格博尔济吉特氏在康熙十六年已经入宫承宠。 二十年过去,仍只称咸福宫格格,直到康熙五十六年,才册为宣妃,膝下更是无子无女。 万岁爷对曾经一道打天下的草原黄金血脉是何态度,已不言而喻。 甚至连慈宁宫都不愿让太后居住。 太后本该住在慈宁宫,康熙爷却借口需时常悼念祖母孝庄文皇后,想将慈宁宫作为奉殿。 在朝臣反对下,康熙爷仍是一意孤行,执意将慈宁宫东配殿用以供奉祭奠孝庄文皇后。 慈宁宫里供奉亡灵,又如何能与亡灵共居? 甚至慈宁宫一度传出闹鬼事件,摆明就是不想让太后住在慈宁宫里。 太后与康熙爷这对母子博弈许久,终是太后败下阵来,主动找台阶下,开口说不敢与孝庄文皇后比肩,不配入住慈宁宫,遂挪到这宁寿宫偏安一隅。 老太后心里不痛快,自是有人要承受怒火。 大福晋娘家亲叔父曾任礼部尚书,太后被驱逐到宁寿宫,礼部尚书可谓功不可没。 这几日,万岁爷婉拒科尔沁进献贵女入宫承宠,不免又勾起太后伤心事。 今日即便大福晋谨小慎微,不犯任何纰漏,也难逃过苛责,她活着已是罪无可恕。 太后与咸福宫格格一唱一和,闲聊几句,扬手将压岁年礼分别赐下。 楚娴分得一对科尔沁进贡的巴林石雕如意。 一转头,竟瞧见三福晋董鄂氏面色古怪,手里捧着对雕琢惟妙惟肖的田黄玉梨对镯。 五福晋捧一对南红镶碧玺镯,目光落在田黄玉梨对镯,赶忙错开眼。 七福晋的赏赐是一套点翠千叶攒金牡丹头面,低头不语。 听闻三福晋董鄂氏年年在宁寿宫收到赐梨,梨同离。 先帝宠妃董鄂氏最喜梨花,董鄂妃曾居的承乾隆宫更是一树梨花盛放至今。 太后将对董鄂妃的怨念,悉数撒在三福晋董鄂氏身上。 即便贵为天家,也有难念的经。 “小十,过来玛嬷这,怎地几日不见,又胖了些。” “孙儿在。”阿哥腼腆笑着上前回话。 去岁十阿哥定下嫡福晋,是漠南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之女阿霸垓博尔济吉特氏。 难怪太后连十阿哥是胖是瘦都这般上心。 三阿哥领着一众晚辈跪谢,方踏出宁寿宫,三福晋将玉梨塞到三阿哥手里,忍泪欲泣。 从宁寿宫离开,大阿哥领众人往乾清宫请安拜年。 靠近乾清宫朱门,从里头传来太子与康熙爷爽朗笑声。 梁九功从朱门探出身子,躬身:“诸位阿哥与福晋新春大吉。” “梁安达新春安康。” “梁安达万事顺意。” 皇子们对梁九功客客气气,楚娴偷眼瞧梁世伯,恰好与他对视,他似有话要与她说。 楚娴眼神扫向春嬷嬷,春嬷嬷颔首。 待目送福晋入乾清宫,春嬷嬷客套凑到梁九功身后。 梁九功正被皇子们的仆从簇拥着说吉利话,挨个寒暄之后,方走到四福晋奴婢身边说话。 “四福晋近来可好?” 客套的寒暄,甚至态度比方才对三爷随从更为疏离。 第69章 梁九功是乾清宫掌事太监,一言一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是慎之又慎。 “多谢梁公公,四阿哥与福晋新婚燕尔,蜜里调油,万事都好。” “呵呵呵呵,那就好,万岁爷可盼着四阿哥得嫡子的好消息。” 梁九功意味深长笑一句。 “是,奴婢定将万岁爷的期许禀报福晋。” “明儿四阿哥与福晋回娘家省亲,老爷定也会催上一催。” 梁九功点头,踅身离开。 四阿哥对小娴儿并未如外界传闻那般苛待,接下来他也就知道在万岁爷面前说什么话。 若四阿哥对小娴儿不好,四阿哥死一死又何妨? 万岁爷儿子多,死的也多,不缺这一个两个,可乖娴儿只有一个。 谁对娴儿不好,他要他命。 大年初一,诸皇子在布库房里与康熙爷练了半日摔跤,吃过午膳,又往四妃宫中拜年。 在翊坤宫拜见宜妃之后,楚娴忐忑入永和宫内。 德妃容貌清丽端雅,说话柔声细语,眼中蕴着脉脉温煦笑意,若清风兰雪,与小十四一道招呼众人。 楚娴自是要上前帮衬婆母。 待众人离去,方才还其乐融融的场面瞬时冷凝。 德妃与十四阿哥闲聊今晚吃铜炉锅子,楚娴沉默站在四阿哥身后。 四阿哥面色从容沉静,一言不发,无悲无喜。 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甚是奇怪,虽是亲母子,却生疏至极。 趁德妃与四阿哥在寒暄,楚娴起身更衣,所谓更衣,是如厕的委婉说法。 可她并未真去如厕,而是乖巧识趣,腾出位置让殿内母子三人私语。 此刻她站在永和宫后殿透气。 她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是过客与外人,有些事不该知道的,她绝不好奇。 时值隆冬,后殿竟繁花锦簇,楚娴好奇伸手轻抚一簇盛放紫藤。 此花的花期并不在凛冬。 指尖触感细腻绵软异常,还带着阵阵幽香,原是以假乱真的绢花。 后殿姹紫嫣红,生机盎然,却是满庭死物,楚娴一颗心揪紧,瞬时毛骨悚然。 “德妃娘娘盛宠多年,这满园春色,是万岁爷上个月赏的。” 春嬷嬷小声提醒。 此时殿内传出德妃压低嗓音的呵斥声。 德妃骂四阿哥不孝,白眼狼,接下来声音愈发低沉,只依稀听到德妃训斥四阿哥分不清什么事。 楚娴刹住脚步,没敢进去。 砰地一声,殿门打开。 四阿哥面无表情踏出前殿,竟伸手握紧她的手掌。 “福晋,走吧。”胤禛压下满腔怒火。 “额娘,臣媳先告退。”楚娴朝殿内毕恭毕敬唤一句。 二人相偕从永和宫离开,直到出苍震门,四阿哥都不曾松开她的手。 “爷,咱不去毓庆宫赴宴吗?” “嗯,太子临时有事。” “那今晚紫禁城家宴也不去吗 ?” “哎呦福晋,午膳在乾清宫用的就是家宴。”柴玉忙不迭提醒。 “瞧我这记性,今儿在紫禁城里转晕了。”楚娴尴尬笑道。 着实没料到,今日那顿寻常的午膳,竟是大名鼎鼎的紫禁城家宴? 寻常的奶茶和饽饽、炒年糕,猪肉丸子、烤鹿肉、卤羊肉、酱小菜、南小菜、姜汁醋就饺子。 饺子还是素馅的。 最后端上来一块白水煮的大肥肉,甚至不曾放盐,说是祭祖的胙肉,必须珍视。 一想起大肥肉在唇舌间油腻软烂的腥气,楚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说好的满汉全席呢? 堂堂紫禁城天子家宴,唯一好吃的只有那道萨其马。 出苍震门,车马早等候在苍震门外,四阿哥先行踏入朱轮马车内。 他伸手,她下意识将手掌放在他掌心。 四阿哥振袖扬手间,箭袖滑到手腕上,楚娴愣怔,目光忍不住落在四阿哥手腕上青紫的掐痕。 那掐痕还在渗血。 不对。 并非掐痕,而是两个血洞,被尖锐之物戳破的血洞。 四阿哥迅速将箭袖放下,遮住伤口。 楚娴默不作声坐于侧坐,方才在永和宫里,四阿哥竟挨了打。 到底出了何事?德妃竟对四阿哥下狠手,连体面都不顾。 哦,勉强还顾及体面,没打脸,专挑衣下看不见的地方打。 她若记得没错,德妃手指上尖锐的长护甲,在为十四阿哥擦汗之前取下。 轮到与四阿哥说话,不知何时重新戴上。 楚娴想起离开殿内之时,回首惊鸿一瞥,恰好瞧见德妃满眼舐犊之情,轻抚四阿哥脸颊,温声细语叮嘱他多吃些。 尖锐护甲泛着寒芒,若不留神,护甲定将四阿哥眼珠子戳穿。 这对母子连演都不想演母子情深,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她满脑子都是那对血窟窿。 不成,说不定四阿哥故意露出伤口,处心积虑考验她是否对他忠心耿耿。 楚娴犹豫再三,从随身携带的荷包取出个珐琅彩小药盒。 “爷,妾身这有金创药,妾身伺候您敷药可好?” 楚娴说罢,取下护甲,用指尖揩一块药膏,先涂抹在自己手背上。 “有劳福晋。” “你我是盟友,自是荣辱与共。”楚娴小心翼翼卷起箭袖,用帕子擦干净伤口,为四阿哥敷药。 担心他太疼,她俯身凑到伤口前,努嘴吹热气。 听到盟友二字,胤禛眸中笑意转而无奈,无助,无力。 马车驶入国子监大街,楚娴压下欣喜,不动声色打开半扇马车窗。 远眺深巷中矗立的柿子树,那座院子。 二月池峥该回京了。 胤禛顺着福晋失神目光,失魂落魄剜一眼那棵高耸柿子树。 抿紧唇,抬手将窗子关紧:“冷。” 冷得锥心刺骨。 “爷恕罪,妾身想着散散马车厢里的药味。”楚娴讪讪坐直身子,再不敢乱动。 “爷给你的玉镯,你不喜欢?”胤禛明知故问。 “你手上戴的什么?丑。” “这是妾身从潭柘寺求来的开光玉镯,大师说必须贴身佩戴,否则有血光之灾。” 楚娴下意识将玉镯往手腕上方用力一推,手腕蹭得生疼,她红着脸再一推,手镯卡在胳膊肘。 “就如此喜欢?” 楚娴抿紧笑意:“喜欢,妾身要戴一辈子。” “是那男..外室所赠?嗯?” 楚娴吓得坐正,语气发虚:“嗯..” 本想转移话题,问他淑儿可曾送新春节礼物,可看到四阿哥阴沉的脸,她赶忙闭紧嘴巴。 看来淑儿对四阿哥并不上心,他腰间革带挂的荷包还是她送的。 此外再无旁的坠饰。 忒可怜,大年初一挨揍,心爱之人还对他如此漠视。 楚娴决定让春嬷嬷多绣个荷包送给四阿哥,好歹凑一对。 回到福晋正院,春嬷嬷将宋格格娘家污糟事禀报。 “哎,让她守孝吧,但不准戴孝,她是皇子侍妾,万不能轻易穿孝,否则是重罪,你再亲自去前院与柴玉知会一声。” 皇族姬妾为双亲守孝是常事,只不过不能穿孝。 她还不至于为难宋氏。 楚娴头痛欲裂,后宅拢共才两个不成器的侍妾格格,如今宋氏需守孝九个月,只剩下李氏孤身一人奋战。 “嬷嬷,我娘家送来的房内奴婢还有几个?” “去岁秋又送来两个,拢共三人。” “开春让她们开了脸,到我屋里伺候。”楚娴头痛扶额。 “明儿回娘家,你再去选两个模样好的来,先备着,迟早派上用场。” 楚娴急得病急乱投医,只要她不为四阿哥侍寝,谁来侍寝都成。 与她无关。 大年初二清晨,穗青按照昨日清丽妆容为福晋妆扮。 “穗青,今儿回娘家,务必将我装扮得华贵些,脂粉稍重些,务必让人觉得我珠光宝气明艳照人。” “不能让阿玛担惊受怕,以为我过得不好。” “是。” 盛装打扮一番,楚娴款步来到马车前,四阿哥照旧端坐在马车内,见她来,仍是温情脉脉伸出掌心。 待马车缓缓前行,楚娴压低声音:“一会儿还请爷多海涵妾身娘家人。” “若妾身娘家人多有得罪,还请爷赏几分薄面,待回府,妾身定去前院负荆请罪。” “福晋,爷并非脾气暴躁心胸狭隘之人,不必担心。”胤禛心中郁结,她如此谨小慎微,担心他对她娘家人不好。 他在她心中,竟如此面目可憎。 “爷,妾身娘家人平日里散漫惯了,就怕没规矩冲撞您。”楚娴忐忑解释。 “无妨。”胤禛语气顿挫,将你我夫妻一体这句话,苦涩咽下:“你我是盟友,需互相包容体谅。” 第70章 “是是是,爷说的极是。”楚娴谄媚附和。 和四阿哥说话真累,每个字都需仔细推敲琢磨,就怕说错话,惹他不高兴。 楚娴忍不住想念池峥,方才羡蓉带来天大喜讯,池峥并未回保定府过年。 一想到池峥孤零零在私宅里过年,楚娴心中酸楚,恨不能立即去陪他。 马车驶出府邸没多久,楚娴忍不住打开半扇窗子,望眼欲穿。 砰地一声,马车窗子再度被四阿哥关紧。 “福晋,天寒地冻,何故频频开窗?” “回爷,妾身只是许久未回娘家,归心似箭,想看看何时抵达。” 楚娴压下酸楚与愤怒,柔声细语回应。 “福晋,再绕过一条巷子就到了。”春嬷嬷提醒。 “嗯。” 楚娴百无聊赖绞帕子,与四阿哥在一起极为尴尬,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盏茶的时辰,马车缓缓停下。 楚娴迫不及待掀开马车帘子,赫然发现她全家老小,全都跪在雪地上迎接。 她又气又急,跃下马车。 该死的四阿哥,何故来作贱她娘家人。 “奴才费扬古携家眷恭迎四阿哥,四福晋。” “阿玛快快请起。”楚娴心疼忍泪,才伸出手,却有一双手比她还快,将阿玛搀扶起身。 “岳丈不必多礼。” 四阿哥将阿玛亲自搀扶起身,楚娴拧身将小侄儿与小侄女抱起身来。 “四哥四嫂请起。” 楚娴一个眼神,穗青羡蓉将二人搀扶起身。 至于其余闲杂人等,楚娴没心思操心。 “四福晋,奴才恭迎四福晋入您的闺房歇息。” 平日里与她亲厚的四嫂像换芯子的傀儡,对她卑躬屈膝。 她没敢与四嫂太亲近,前院两个小太监与柴玉紧跟在她身后。 仿佛她若脱离他们视线,就要寻外男私通,令人作呕。 可她不敢发怒,这是规矩。 皇子福晋省亲时,身边伺候的仆从有定数,男仆绝不能靠近她,她身边只有太监与丫鬟嬷嬷伺候。 就连她阿玛与亲兄长,都必须隔着一众丫鬟太监,再用屏风隔开,方能与她说话。 明年打死她也不能再来折腾娘家人。 一众女眷与垂髫稚子齐聚后宅华庭内,纷纷向她请安拜年。 楚娴心不在焉将年节礼赐下,对一会儿用午膳一事忧心忡忡。 若四阿哥让她年迈的阿玛站着伺候用膳,该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她只能忍气吞声,再无还击之力。 临近午膳,楚娴忐忑前往花厅内,愕然瞧见阿玛与四 哥一左一右侍坐在四阿哥身侧,与四阿哥相谈甚欢。 楚娴诧异看向四阿哥和煦含笑的面容,他前所未有的和颜悦色。 他笑起来还挺..好看。 楚娴低头吃菜,冷不丁盘子里多出个卤鹅腿,鹅腿还去了骨。 楚娴鼻子发酸,不用猜就知是阿玛。 低头忍泪吃鹅腿,忽地盘中多出一条鲥鱼,鲥鱼多刺,她爱吃,从前只要四哥在,她入口的鲥鱼绝不会有一根刺,入口的虾仁绝不带壳。 她当真是被阿玛与四哥宠坏了,在四阿哥府邸吃鱼总忘记挑刺。 脑中刚闪过虾仁,面前竟真多出一碟剥壳的牡丹虾仁,只是这虾仁堆叠齐整,头是头尾是尾,不像四哥的手法。 倒像是..楚娴大惊失色,忙不迭抬眸看四阿哥,果然见他边与阿玛闲聊,边剥虾放在瓷碟里。 啧,这人真是随时随地飙演技,这会又开始含情脉脉注视她。 楚娴不甘示弱,故作缱绻与他对视,到底还是先败下阵来。 他炙热含情的眼神让人心惊胆战,原来相看生厌,也能装出情深似海。 难怪四阿哥能在九龙夺嫡杀出重围,真能装。 午膳并未出现尴尬的叩拜屈辱场面,阿玛与四哥笑得合不拢嘴,被四阿哥忽悠的找不着北。 四阿哥满嘴都是福晋极好,福晋秀外慧中,他看她的眼神更是含情带笑,若非她知道四阿哥真面目,定也被忽悠。 依照规矩,她不得在娘家留宿,临别之际,四阿哥大发善心,没让阿玛与四哥四嫂下跪。 其余三房整整齐齐匍匐在地,从她踏出中门开始,直到她坐在朱轮马车内,大哥二哥三哥都跪着送行。 她视若无睹,让他们跪,他们欠她太多,跪不清。 回程时,楚娴再次偷瞧池峥暂居的私宅。 依依不舍关窗,一扭脸,恰好撞见四阿哥阴鸷的眼神。 她霎时冷汗涔涔。 “福晋,你似乎颇为喜欢那棵柿子树?” “是,妾身瞧着红彤彤柿子冻在树梢忒喜庆,不免多看两眼。” “哦,柴玉,去那座宅子,将柿子树移栽到福晋正院,让福晋看个够。” “不必不必,妾身院里已有两棵柿子树,再无法腾挪地方,妾身多谢爷美意。” 马车内一阵死寂,楚娴正尴尬之时,马车缓缓停下。 “爷,福晋,马车已入府邸马厩内。” “今儿多谢爷赏脸,陪妾身回娘家省亲,妾身先回去更衣,妾身告退。” 见四阿哥颔首,楚娴才敢起身离开马车。 娘家送来的回礼归置清点,楚娴将一方紫檀小匣子藏在暗格内。 临近午膳,前院传话,四阿哥今日不来福晋正院留宿。 楚娴乐不可支,忙唤春嬷嬷烫一壶屠苏酒来。 “福晋,婉凝姑娘前来拜年。” “快请婉凝进来说话。” 楚娴一扫阴霾,满眼欢喜。 “让小厨房准备婉凝喜欢的铜炉火锅,盐池的羔羊肉和梅花鹿肉多切两盘儿。” “娴儿,四福晋~新春大吉!” “八福晋新春喜乐安康。”楚娴笑眼盈盈朝婉凝行抚鬓礼。 “淬,我还没成婚,你..你再唤两声,我爱听。”婉凝面色绯红,抬手将一支金嵌珠红宝石蝴蝶簪插在楚娴小两把头上。 楚娴转身对镜,婉凝给的首饰永远都是最贵最时兴的样式,她还是头一回见振翅欲飞的蝴蝶簪。 “一看就知是老银铺的样式,呀,这蝴蝶翅膀还会动。” “我瞧第一眼就知你会喜欢。”婉凝抬手戳忽闪蝶翅。 “我也有礼物给你,随我来。” 楚娴挽起婉凝的手,疾步走到屏风后的五斗柜,从柜中取出个小匣子。 “明年开春,你与八阿哥即将完婚,前几日,我四嫂送来几颗助孕灵丹,说是前朝禁廷的好东西。” “我四嫂体寒,太医断言我四嫂此生子息无望,就是服下这助孕丹调理身子,如今已儿女双全。” “你体寒,吃这个正好,都给你。” “娴儿,你留着自己吃,待你与四阿哥儿女双全后,我若无所出,你再给我。” “拿着,瞧不起谁呢,我还有。” “娴儿,其实我害怕,我怕我生不出孩子来,胤禩会嫌弃我。” 楚娴默然不语,历史上八福晋的确无所出。 “婉凝,八爷若因你无子嗣嫌弃你,你还喜欢他做甚?即便无子又如何?他还敢休你不成?” “说的也是,大不了杀母留子,抢一双儿女在膝下。” “咳咳咳咳...傻子才替别人养孩子。” 楚娴被婉凝狠绝之言吓得白了脸,忙岔开话题:“昨儿在紫禁城新得一匣子东珠,方才我已让人放到你马车矮几暗格里。” “娴儿,去紫禁城拜年如何?那几个妯娌可好相处?” “甭提了,待明年你成婚就知道了,咱两正好作伴,一起当倒霉蛋,哈哈。” “怕什么?谁敢欺负咱,咱打回去,今儿谁欺负你?先告诉我,明年我定连本带利讨回来。” “没谁,你不必担心我,我正好提前探路,今后你也能避开明枪暗箭。” “别聊紫禁城了,咱吃铜炉锅子去,再聊该吃不下了。” 正院里谈笑风生。 此时苏培盛却愁眉苦脸,站在四阿哥府邸斜对面挂满冰凌的柿子树下。 “爷,桐油已准备妥当。” 胤禛醉眼迷离,接过火把,扬手掷向书房。 早该拨乱反正,结束这段孽缘。 他迫不及待,今晚必须亲自扼杀池峥,他已被池峥逼疯。 池峥,今晚必须彻底殉葬在这场流绪乱梦中。 悲从中来,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福晋。 心尖似悬着一根细丝,绷紧,拼命拉扯,左突右撞,直扯的肝胆俱裂,痛苦万般。 狂焰熊熊烈烈,炽腾烧穿夜色,他木然冷视烈焰,亲自手挥目送,将池峥扔进火海,面色阴鸷扭曲,早已面目全非。 福晋正院内,穗青与羡蓉正与婉凝姑娘身边的奴婢守在门外。 忽地漆黑夜空燃起一片妖冶暗红,顷刻间火光冲天。 “走水了!”穗青惊呼。 第71章 “福晋!走水了!”穗青脚下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不必惊慌,是墙外巷子着火..” 羡蓉话说一半,猛地抬头看向火光方向,面色古怪。 “福晋!斜对面巷子走水了!”羡蓉一把推开房门。 啪嗒脆响传来,杯盏被生生捏碎。 “娴儿,你去哪?你还没穿鞋。” 眼见娴儿跣足冲出屋内,婉凝瞠目结舌,赶忙提起绣鞋追去。 楚娴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冲出角门。 摇曳火光烧红狰狞天地,那棵高耸的柿子树燃成火树灰烬。 楚娴紧咬牙关,五内焚烧,悲痛欲绝。 好疼,似有尖刮的钝刀一下一下撕扯,割裂皮肉,一下一下。 她喉头干涸,拼命张大嘴巴喘气,窒息的绝望,连呼吸都有气无力。 她的命,都被这场大火一并烧熔,头皮发麻,熊熊烈焰灌进她五脏六腑,从未这样滚烫痛楚过。 心如死灰,女萝无托,她与池峥,隔着生与死,永失所爱。 “池峥!” 她面色尸白,在火海与灰烬中啁啾恸哭,惨痛哀喊。 “什么池峥?” 婉凝匆匆赶来,娴儿肝肠寸断,声声泣血,她隐约猜出端倪。 “羡蓉,穗青,秋霜忍冬,你们四人立即封锁四处通道!” “娴儿,你冷静些,娴儿。” 婉凝压下恐惧,扯下斗篷,披在娴儿颤抖的肩。 “呜....”娴 儿血红着两眼,发出一声凄厉悚然的哀喊。 婉凝大惊失色,完了,娴儿竟在这节骨眼上犯病。 她牙齿磨得嘎吱响,发出怪异嘶吼,肉眼可见,苍白脸颊泛出妖异酡红。竟拔腿冲入火海。 “娴儿,你不要命了。”婉凝瑟瑟发抖,抱紧发狂的娴儿。 倏然痛苦闷哼,肩胛传来剧痛,娴儿竟生生咬下她一块肉,鲜血潺潺落下。 婉凝一咬牙,拦腰抱紧娴儿,将拼命挣扎呜咽的娴儿扛在肩上。 不能让人发现今晚发狂的是娴儿,绝不能让人发现娴儿的秘密。 婉凝扛着娴儿,踉踉跄跄前行,脚下残雪洒下斑斑血迹。 不堪重负的肩头猛地一松,婉凝满眼惊恐转身,赫然发现四阿哥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将疯狂扑咬的娴儿紧紧抱在怀中。 婉凝潸然泪下,哽咽哀求:“四阿哥,娴儿只是吃醉酒,撒酒疯,她只是吃醉酒,你别生气,我错了,是我的错。”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撺掇她喝酒,她只是吃醉酒。” 忽地一声惊呼,娴儿猛地挣开四阿哥怀抱,冲向火海。 四阿哥惊慌冲上前,错身将娴儿挡下,眼见四阿哥半边袖子还在燃烧,婉凝吓得抬手扑灭火舌。 婉凝浑身发颤,抹泪跟在抱着娴儿的四阿哥身后。 来到前院内,四阿哥将昏厥的娴儿放在床榻那一瞬,婉凝死死握紧娴儿冰冷手掌,不敢松开。 “八弟妹,当年在红螺寺乱山残雪夜,还有一人,是谁?”胤禛面露沉痛。 婉凝满眼惊恐,嗫喏半晌:“你..你..四阿哥,我..我不知你此言是..是何意。” “八弟妹,娴儿的癔症,还需一味心药,方能彻底痊愈,那人,即是心药。” 胤禛目光不曾从娴儿苍白面容离开。 “你..原来你都知道....四阿哥!你既知道当年那件丑事,为何还娶娴儿,你到底要对她做甚?”婉凝怒不可遏。 第40章 “四阿哥,您先听我说,您该知道,娴儿的身子清清白白,并未让狂徒得逞,您该知道...” 婉凝戛然噤声,愤恨攥紧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恨不能一拳揍在四阿哥脸上。 “不..你不知..你与娴儿到如今都未圆房,定是嫌弃她,难怪不与她圆房。” “你不要她,嫌弃她,却娶她,到底想做甚?” “我要她!”胤禛急迫辩解,满腹伤情:“是..她不要我。” “你..啊?你方才说什么?”婉凝满眼震惊。 见四阿哥尴尬转过脸,登时目瞪口呆,继而心虚垂眸,不敢看他。 方才娴儿在那座私宅前伤心欲绝失态,声嘶力竭痛呼陌生男子的名字。 明眼人都能瞧出娴儿与那男子不清白。 那池峥,定与娴儿有私情。 娴儿竟明目张胆将外室情郎安排在四阿哥府邸对面,简直丧心病狂。 看娴儿的反应,与那池峥的私情少说维持了几年。 婉凝咬唇,为四阿哥尴尬,他好可怜,日日亲眼目睹娴儿与对面私宅的外室情郎偷欢。 可娴儿丑事都已做下,她还能如何?只能绞尽脑汁护短。 都怪四阿哥,若非四阿哥苛待娴儿,娴儿又如何会不顾体统豢养男外室。 都怪四阿哥。 “咳..四阿哥,您后宅的姬妾也...” 婉凝语塞,本想讥讽他后宅莺莺燕燕姬妾也不少,可谁都知道,四阿哥对娴儿钟情,后宅唯二两个侍妾格格都不得宠。 偌大的四阿哥府邸,只有一妻二妾,妾还都是摆设。 婉凝鸡蛋里挑骨头半晌,神情发蔫,哑口无言。 凭心而论,四阿哥品行端方,规行矩步,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娴儿。 昨儿夜里,他唯一的缺点也不攻自破。 婉凝将心一横,即便娴儿理亏,她也得硬着头皮,争七分。 “四阿哥,娴儿都病成这样,你还计较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之事做甚?” “我瞧着你也没多喜欢娴儿,娴儿都病成这样,你还有心思..还有心思品普洱茶。” “.....”胤禛忍下憋屈,她哪只眼看他喝茶? 到底没敢下逐客令,默默推开茶盏,怕福晋与他置气。 婉凝见四阿哥吃瘪的模样,心里一乐,为娴儿高兴。 绷紧的情绪缓和几许。 “四阿哥,当年之事,是娴儿私事,您该尊重娴儿,不该从我这外人口中得知。” “还有..娴儿只是年少无知,今晚吃醉酒,您别多想,池峥是我在外的男子化名,您不信可去问八爷。” 婉凝满口扯谎,她并不担心四阿哥去寻胤禩盘问,只要涉及她,无论何事,胤禩永远都会出言维护她。 即便她说太阳打西边出来,胤禩也绝不反驳。 “呵。”胤禛无奈苦笑。 郭络罗氏就差将池峥这口黑锅扣在她自己身上,说成是她的情郎,为娴儿脱罪。 “那人是皇亲国戚?是也不是?”胤禛旁敲侧击。 婉凝眸子急速忽闪两下:“四阿哥,您需从自个儿身上找原因,千错万错都是您的错。” “....”胤禛无奈牵唇,涩然反问:“敢问我何错之有?” 婉凝叉腰:“娴儿是与你定亲之后,才开始倒霉不断,为何不能怪你?” “人比人得死!” “为何胤禩与我定亲之后,我平安喜乐,不曾遇到意外?呵呵呵。” 婉凝阴阳怪气:“即便我将那狂徒身份告知于你,又如何?当年娴儿最艰难痛苦之时你不闻不问,如今她这么对你,也算因果报应。” “告诉你也无妨,娴儿当四福晋挡谁的前程,谁就是真凶!” “你去杀啊,你若真敢杀他,今后你就是我郭络罗婉凝的祖宗!” “什么狗屁心药!她不需要心药,她只需杀戮,以杀止杀,多杀几个人化解怨气,不再自戕,自然能安康。” “是杀还是死,我宁愿她杀一辈子。” 婉凝咬牙切齿,若非那人无法撼动,焉能留他到如今,却束手无策。 那人的身份,只有她与娴儿知晓。 若龙椅上不换新帝,谁都无法撼动那人半分。 说话间,幔帐后传出凄凄迷迷伤心悚然的尖喊:“池峥...” 婉凝肩上残血未凝,忙不迭掀开幔帐,强压下恐惧,握紧娴儿虚空乱抓的手:“我在,我在呢。” 四阿哥不曾离开,婉凝大气都不敢喘。 恨不能伸手捂紧娴儿的嘴,免得她再说出无法弥盖的惊悚之言。 房内阒寥无声。 太医与奴才轻手轻脚处理四阿哥左手臂灼伤。 烧成黑灰的衣袖与血黏连,凝成一块块黯红斑驳,血肉模糊的痂,奴才分不开血与残破衣料,用剪子小心翼翼一绺绺剪开碎布。 依旧无法将衣料从伤口剥离,柴玉脸都吓白,哆嗦着用浸湿的热帕子,一点点印在伤口。 温热血水顺着帕子,滴入铜盆内。 氤氲血水蒸腾,一屋子腥气,看一眼都疼。 婉凝忧心忡忡转脸看向昏厥的娴儿。 今晚四阿哥不管不顾冲入火海,若非护卫相助,他已烧成火人。 怎会是娴儿嫌弃四阿哥?四阿哥爱而不得? “姑娘,奴婢伺候您处理伤口。”羡蓉战战兢兢看向婉凝姑娘肩上的血牙印。 “好,快些。”婉凝起身绕到耳房内处理伤口。 第72章 外袍褪下那一瞬,奴婢惊呼:“啊..肉少一大块。” “不必声张,也不准与八爷告状,快些缝合,快些。”婉凝焦急催促:“别用麻沸散,我不能倒下,不能。” 婉凝疼的满头冷汗,她不敢用让意识涣散的麻沸散。 她怕自己昏迷不醒之时,四阿哥撞破娴儿更多秘密,彻底抛弃娴儿。 缝合伤口的曲针缓缓穿过肌肤,桑皮线拉扯皮肉,发出沉闷轻响。 “快些!不准磨磨蹭蹭。”婉凝唇上咬出血痕来。 穗青泪眼婆娑,一咬牙,加快缝合速度,速度越快,疼痛愈烈。 “呜..” 婉凝到底没忍住撕扯皮肉的剧痛,呜咽出声。 寸长狰狞伤口蜿蜒于肩,婉凝疼得眉心突突乱跳。 忽地从屏风外传来娴儿痛苦呜咽。 “娴儿。” 婉凝大惊失色,胡乱裹紧衣衫,箭步冲向床榻。 为时已晚,双目猩红的娴儿已将惨叫的小太监压在脚下,拳打脚踢,烛台乱击,顷刻间染满鲜血。 沉重烛台声声沉闷入肉,时而传来毛骨悚然的骨骼碎裂声。 娴儿仿佛濒死的狂兽,满身满脸,满目都是凄凄血红。 “都..你们都出去。”婉凝浑身颤抖,从喉间溢出极轻声响,挡在娴儿身前。 碎骨与烛台敲击,交织惊悚回响,娴儿已沦为杀戮的艳尸,诡异地笑。 待奴才们惊恐退去,婉凝仓皇转身,却惊见四阿哥跳窗入内,陪在娴儿身侧。 娴儿杀人,他满眼悲切,沉默清理残尸。 婉凝压下恐惧,坐在满地血腥里,在娴儿身边陪她。 五更天,扭曲变形的烛台断裂。 前院寝屋的血迹渗到青石砖缝内,抠都抠不干净。 娴儿被四阿哥抱回福晋正院内。 婉凝正昏昏欲睡,一阵嘈杂声响穿透而来。 “玫瑰枣儿、杏脯、肉脯儿、豌豆黄儿咧、酸梅汤~” “抽签算卦、求福问事、合婚嫁娶、细批生辰八字。龙虎山张天师真传嘞!” “狗皮膏药,专治疑难杂症~” 江湖郎中的虎撑子随走随摇,发出一连串响铃声。 婉凝没忍住朝四阿哥翻白眼, “呦呵,四阿哥府邸还真是躺床上都能听见一派市井烟火气啊。”婉凝阴阳怪气。 胤禛汗颜,哑口无言。 “婉凝姑娘,是福晋执意要住在此地,爷劝过好几回,福晋不依。” 苏培盛迭声为四爷辩解。 “她不依,您就不作为?” “听闻德妃每年生辰,四阿哥您这个大孝子都亲自画百寿图,德妃不忍您辛劳,每年都婉拒,怎地德妃说不要,您却听不见?” “怎地娴儿说不要,您就听话了?” “您若想给,娴儿不必开口求,您巴不得摘星拽月捧到娴儿面前。您若不想给,即便娴儿吊死在您面前,您只会嫌弃她晦气。” “真是倒八辈子血霉,哪个皇子嫡福晋当成她这般落魄倒霉样。” “四阿哥府邸若毫无娴儿容身之地,待八爷府邸落成,我把福晋正院让给她住,好歹让她这辈子开开眼,知道皇子福晋正院大门该往哪边开。” “福晋正院早已拾掇出来,福晋若愿意,抬腿住进去就成,一根针线都无需准备。” “八福晋,我们福晋的脾气,您该比奴才更清楚。” 苏培盛急眼了,四阿哥从不曾被人指着鼻子狗血淋头谩骂。 郭络罗氏嚣张跋扈,颐指气使,若非与福晋是手帕交,早被赶出去。 “八弟妹,抱歉,是我疏忽。”胤禛满眼愧疚。 “今日我亲自将她挪居福晋正院。” “不要..”幔帐后传来虚弱惊呼。 楚娴艰难坐起身来,才苏醒就听到四阿哥要强行将她挪到福晋正院的噩耗。 她又气又急,张大嘴巴呼哧呼哧拼命喘息:“不..不去...” “娴儿。” 婉凝只恨娴儿自个儿不争气,她好不容易为她争来福晋正院,她却避之若蛇蝎。 婉凝满眼歉意,看向面无表情的四阿哥,方才那一顿劈头盖脸的指责,明明是娴儿任性妄为,四阿哥竟不曾反驳一句。 “呕...”楚娴痛苦捂紧心口,哕哕呕吐不止。 “娴儿,为何会吐?是不是中毒了?”婉凝肝胆俱裂,轻拍娴儿后背。 太医叶天士与穗青同时凑到福晋身边,轮番诊脉后,俱是面露难色。 “怎么回事?快说啊,真急煞我。” 婉凝一看太医与羡蓉面色不对,登时急哭。 “福晋悲伤过度,心脉受损,五内郁结,肝气不顺,胃部痉挛上逆,气淤血郁,则心火难消..” “心火旺,则心如死灰,死灰..”叶天士冷汗涔涔。 福晋到底承受何种难以想象的痛苦冲击,竟被打击得心如死灰,呕吐不止。 “福晋,您需冷静些,尽快平复心境,莫要悲伤过度,福晋,福晋。” 穗青取来温热帕子,敷在福晋后颈处按揉。 待更换帕子时,四阿哥已将拧干的温热帕子敷在福晋后颈,小心翼翼按揉。 穗青悄然退到一旁,将福晋身边的位置让给四阿哥。 楚娴吐得眼冒金星,下意识攥紧温热手掌,眼角酸涩,潸然泪下。 她真是疯的无可救药,竟将四阿哥幻想成池峥。 谁都可以,唯独四阿哥不配。 她在火海昏厥那一瞬,四阿哥出现的太蹊跷。 若说四阿哥与池峥之死无关,她绝不信。 此人心机深沉阴毒残刻,她竟愚蠢至极,妄图与虎谋皮。 楚娴不动声色,压下滔天恨意,心底沸水烹油般煎熬,炸开的恨意已将她侵蚀,她活得千疮百孔。 好恨,恨不能将含恨咽下的苦涩血腥,一口吐到他道貌岸然的嘴脸。 她定要找出淑儿,让四阿哥心心念念的淑儿一起下地狱,给池峥陪葬。 ..... 康熙三十六年仲春,楚娴缠绵病榻半月,日日呕吐不止,靠着断续汤药与无尽怨毒恨意强撑病体。 穗青垂头丧气端药盏从屋内踏出。 门外,叶天士面色煞白,眼眶深陷满眼疲惫,见穗青摇头,叶天士面露惶然,一咬牙,疾步去寻四阿哥。 与福晋所居内室一墙之隔的书房内,叶天士一言不发,哭丧着脸匍匐在地,只无奈摇头。 屋内死寂,胤禛撑手于桌案前,委顿跌坐,指尖攥得发白,猛地戳进掌心,血流如注。 心内五味杂陈,痛苦振荡。 良久,他凄凄惨惨凝望紧闭屋门,沙哑嗓音,无助哀叹:“出府,拿药来。” 苏培盛一听到爷说拿药,登时如鲠在喉。 酸楚堵在喉头,嗫喏着唇,说不出话来。 说什么呢? 爷竟心甘情愿作茧自缚,套在池峥皮囊之下,彻底万劫不复。 谎言迟早会被戳破,爷与福晋迟早要决裂。 这场错位孽缘,终只能以不堪收场。 爷与福晋,迟早会被阴差阳错的孽情吞噬殆尽,魂魄与血肉都将被凌迟,同归于尽。 幔帐内,楚娴已分不清黑夜白日,分不清春夏秋冬,甚至虚弱的无法离开病榻。 穗青红着眼眶,掀开幔帐,刺目的光线扎进眼眸,楚娴痛苦合眼。 “如何..”她的声音虚弱轻飘,只两个字,就已耗尽气力,气喘吁吁,筋疲力尽。 穗青无奈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恐惧落下。 她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纵容福晋与池峥产生私情。 一个不留神,竟酿成致命苦果。 致的是池峥的命,还有姑娘的命,姑娘也已药石无灵,油尽灯枯。 姑娘有气无力轻哼,穗青小心翼翼抓起姑娘枯瘦嶙峋的手,替她把脉。 她手腕极其瘦弱,暴起的血脉纵横交错,将尸白手腕割碎。 “再查..查...”楚娴气窒,为何完全查不到淑儿的真实身份? 这些时日,四阿哥除了上朝与到轮值的户部当差,就是入紫禁城内与康熙爷议政。 他日复一日的生活,孤寂而沉闷,枯燥无味。 他不去赴私宴,从不呼朋唤友纸醉金迷,更不喜游山玩水,沉迷琴棋书画。 四阿哥似乎没有喜好,不曾对府里哪个女子多看一眼,冰雕似的对谁都冷若冰霜。 几乎呆在府邸里不曾外出。 刻板、沉闷、无趣,讨人厌的闷葫芦。 淑儿到底是谁? 楚娴冥思苦想,淑儿就像只艳鬼,只在四阿哥只言片语中出现,再难觅踪迹。 “福晋,真有此人吗?您是不是记错了?朝中四品及以上文官武将后宅女眷,奴婢都已前前后后盘查五回。” “有嫌疑之人只有太子妃与年公子之妻,可这二人与四阿哥全无交集。” “年羹尧之妻叶赫那拉氏上 第73章 个月初,缠绵病榻,估摸着熬不过明年入冬。” “排除叶赫....”楚娴语气笃定。 以四阿哥睚眦必报的极端性格,若淑儿是叶赫那拉氏,又命悬一线,他早已出手。 “太子妃,也不必查。” 毫无头绪,四阿哥这几个月安静的可怕,隐有山雨欲来之前的平静死感。 他到底在筹谋什么阴谋诡计? 楚娴哀叹:“犀角香,去寻更好的来,去寻。” “为何彻夜不熄,他都不来寻我,为何他不肯入梦寻我..” 楚娴呜咽抬手掩盖泪眼。 “福晋,犀角香通鬼神只是传闻,您莫要当真,此香活血化淤,用多对身子骨不利。” 穗青苦口婆心劝谏。 “把剩下的犀角香都点燃,点燃!咳咳咳咳咳...” 眼瞧着姑娘撕心裂肺捂嘴咳嗽,穗青吓得将剩下的犀角香一股脑倒入香炉。 袅袅紫烟升腾,穗青被呛得连连咳嗽,抬眸间,福晋苍白病容笼罩在迷朦烟雾中。 她瘦得脱了相,穗青屏住呼吸,怕一喘息,福晋就彻底化为红粉骷髅,散作青烟消逝。 “字画儿,卖字画嘞~” 窗外陡然传来熟悉的吆喝声,穗青难以置信,忍不住呜呜咽咽哭起来。 如轰雷掣顶,楚娴眉心蹙聚,忽地舒展开,微笑着,潸然泪下。 “池..池峥..” “字画。”清冷低沉声音传来。 楚娴垂死挣扎,颤身坐起来,踉踉跄跄冲到门边,却咬紧牙关收回已迈出门槛的脚,回身之际,瘫软跪坐于地,最后一丝气力筋骨被抽去。 她艰难站起身,心急如焚扑到镜台前。 “上妆,快。” 她抓过脂粉盒子,拼命往病态削瘦形容枯槁的面颊按,脂粉簌簌掉落,她的脸颊干瘦,脂粉都不愿留连,永难掇拾。 无奈之下,只能取来帷帽。 跌跌撞撞绕过拐角,她恐惧攥紧羡蓉手腕。 羡蓉哽咽:“奴婢方才已亲眼瞧过,是他,是他。” 手腕上钳紧的力道猛地松开,福晋步履匆匆,往红墙下拔腿狂奔。 羡蓉与穗青二人含泪跟在福晋身后,赫然瞧见红墙下那道救命的清癯身影。 致命的是,池峥竟潜移默化,成为姑娘安身立命的一部分,再难割舍。 楚娴抻平衣袖,缓缓来到池峥身后。 “公子..” 语气染着悲切哭腔,楚娴懊恼咬唇,哑声:“许久不见,公子去了何处?” “姑娘,在下临时回乡,昨夜方归,家中突起大火,忙于安顿下来,故而今日方来赴约。” “哦..今日这些书画我全都要,烦请公子立即送去南锣鼓巷蓑衣胡同一甲八排,郑兰雪府上。” “好。”胤禛酸楚拱手。 “去吧,快些去。”楚娴含泪催促。 依依不舍转身,疾步回府邸。 靠近福晋正院回廊处,李格格愁眉苦脸。 福晋从正月里就缠绵病榻。 她每月初一十五仍是要到前院,向哑巴郑嬷嬷与精刮的春嬷嬷两个老虔婆汇报如何拢住四阿哥。 长生天保佑,但愿那拉氏一病不起,早死早超生。 再来个蠢笨平庸的继福晋,就凭她的姿容,定能将继福晋比下去,捞个侧福晋的位份。 如今这位福晋,太精明,她斗不过那拉氏,也不敢斗。 冷不丁几道鬼祟身影从回廊走出,李氏下意识躲进假山后面。 她在娘家跟着女师傅练过几招花拳绣腿防身,屏息不让人察觉,易如反掌。 穗青紧赶慢赶追上福晋步伐,病去如抽丝,池峥是最见效的灵药。 福晋步伐轻快,她三步并两步方能跟上。 穗青左顾右盼,确认四下无人,方压低嗓音规劝。 “福晋,您不能再去寻池峥,会出事的,那场大火蹊跷,定是四阿哥给您的警告,他岂能容下您与外男有染。” 楚娴不以为意加快脚步:“我自有考量,立即准备车马,酉时我要出门。” 脑海中闪过一张阴鸷面容,楚娴没来由发怵,顿在原地。 “四阿哥今日在何处?” “爷今日一早出门去南苑围猎,说是后日回府。” “好,秘密派人去南苑,他一离开南苑,立即禀报。” “羡蓉,派人不分昼夜保护池峥。” 楚娴满眼欣喜,一颗心已飞到南锣鼓巷私宅,飞到池峥身边。 “婉凝肩上的伤势如何了?前两日送去的丹参羊脂膏可有淡疤药效。” 穗青凑到福晋身侧:“奴婢昨儿才去瞧过,疤痕已转为淡粉,八爷那也送来好些秘药,婉凝姑娘偷懒,被八爷按住肩,亲自敷的药膏。” “好,你去安亲王府递名帖,后日酉时,我去探望婉凝。” 主仆三人行色匆匆回福晋正院。 风过竹梢,竹影斑驳鬼魅,李格格从假山后若无其事信步离开,眸中明暗变幻。 楚娴回到福晋正院,心急如焚等待夜幕降临,尽快出府与池峥相会。 “福晋,李格格在外头求见,哭哭啼啼,说想念在京中的姑母,晌午想去探望,天黑之前回府。” “让她去,若明儿还想去也成,多派两个奴婢伺候着。” 楚娴人逢喜事精神爽,大手一挥,又让人准备丰厚礼物送去李格格院里。 “福晋..”穗青欲言又止。 “怎么?你还有何事禀报?”楚娴懵然。 “福晋,那晚,四阿哥为救您于火海,半个身子探入烈焰里,左手半边胳膊烧伤,伤口没将养好,化了脓血,您病几日,他也病了几日。” “哦..”楚娴怅然片刻,再无旁的情绪。 在她查清楚四阿哥是否与私宅纵火一事有关之前,她绝不会踏足前院半步。 四阿哥救她? 呵,他只是找不到比她更合适的傀儡,为他披荆斩棘,粉身碎骨,铺平淑儿当嫡福晋的血路。 望眼欲穿熬到酉时,楚娴乘仆从马车从角门悄然离开府邸。 暗夜里,数道潜藏在深巷中的鬼祟身影悄无声息尾随。 楚娴在深巷中七拐八绕,在六处私宅兜兜转转,乔装打扮成小农女,在蓑衣胡同后巷钻出。 私宅门前摇曳扑朔的羊角灯笼照亮漆黑前路。 楚娴嘴角压不住笑意,叩响院门。 三重两轻叩门后,院门吱呀打开,苏盛探出脑袋,闪身退到门边。 楚娴迫不及待冲进门内,一把抱住站在门后的池峥。 “你都去哪了?你去哪了!”楚娴没命地搂紧他,扑进他怀里。 才两个月未见,他竟如此削瘦,手指瘦长,指骨嶙峋,面容憔悴瘦损。 楚娴泣不成声:“为何瘦成这样,是不是病了?才迟迟不回来?” 他不答,只收紧臂弯,拥她入怀。 暗夜里,胤禛情眸眷恋,辛酸泪堵在喉头,不争气滚落。 他哽咽低头,轻软吻她被汤药浸入味的云鬓。 寝食难安数日,他已万念俱灰,束手无策,很绝望,他彻底活成见不得光的池峥。 “哎呦,都怪我。”苏盛大力抽耳光。 “公子留下书信,我压在书房镇纸下,没料到会起火,我走的时候忘记熄灶膛哩,都怪我。” “行了行了,都怪你,也不知派人送个信。” 穗青叉腰,一把将唉声叹气的苏盛推到墙角。 “..福晋...”羡蓉尖着嗓子低呼。 穗青吓得拧身,福晋已牵着池峥的手,穿过内宅与外宅禁忌分界的垂花门。 外男绝不准擅入垂花门,入垂花门意味着什么,已不言而喻。 楚娴钳紧池峥温热手掌,不准他离开。 随着跨过垂花门,步入后宅女子正院内,距离内室只剩下一道隔扇门。 若跨过那道最后的阻碍,池峥与娴儿,再无法回头。 她指尖轻颤,胤禛能察觉娴儿在害怕。 此等狎昵之事,本该由他来主动,他已心曲大乱,停步,不敢向前。 从未如此软弱,他仓皇转身逃离:“娴儿,待成亲之后再..” 他面颊发烫,反手回握她颤抖的手。 “再什么 ?洞房么?”楚娴咬唇忍下羞意。 第41章 “池峥,让我仔细瞧瞧你身上是否藏着伤。” “你想哪儿去了?我信不过我自己,还信不过你是谦谦君子吗?” 他沉默寡言,向来报喜不报忧,她总觉得池峥受伤了只想带他进内室查看一番。 胤禛下意识往后移步,若是与她初时之际,他只会坦然一笑,闲庭信步登堂入室。 如今不一样了。 他信不过自己,若今日踏入内室,一切都完了。 “我只是瞧一眼,就瞧一眼,不上榻。”话一出口,楚娴登时羞涩垂首。 这句话暧昧至极,就像骗小姑娘的狂徒。 第74章 廊下,苏培盛从羡蓉身后探出脑袋,只稍稍凝一眼,赶忙站定身子,不动声色挪到墙根处。 “哎呦,这老墙青苔该铲啦。” 苏培盛在爬满青苔的老墙上时轻时重轻叩几下。 “的确该铲。”穗青若有所思走到苏盛身侧,朝门外守卫使暗号。 不能再让福晋与池崢继续纠缠,必须支开福晋,否则若二人做实奸情,所有人都活不成。 内室隔扇门外,楚娴从后搂紧池峥,千言万语萦绕于心间,堵在唇间,嗫喏:“池崢,你瘦了。” 胤禛心跳狂乱,她贴得紧,甚至能清晰感知到身型,很软,他面颊泛热,绷紧脊背。 见池峥紧张的浑身轻颤,楚娴无奈松手,温柔笑着拧身离开。 晚风骤起,鬓边一绺青丝乱掠,粘在脸庞,她轻启唇瓣,把那绺捣乱的青丝咬住,柔腻咬唇,故意撩拨他。 眼见池峥眸中欲色迷离,抬手将那绺青丝挽到她耳后,楚娴顺势伸手摸他泛红俊脸。 手掌才抬起,他竟主动将脸颊贴在她掌心,缱绻摩挲。 心微动,她顺势抓住他冷白手腕,他反手轻拽间,温热的吻落在她手腕脉搏,他边吻,边眼含笑意瞧她。 楚娴被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看得脸颊发烫,心如擂鼓。 他忽而停下亲吻,低哑沉声:“姝儿,我并非正人君子,今日若越过隔扇门,我将尊崇本心,无法停下。” 无法停下什么,心知肚明。 楚娴涨红脸:“也罢,我回去了。” 行出两步,宽袖一沉,她含笑回眸,故意用手腕蹭他指尖,他慌乱避开,克己复礼,只敢攥她衣袖。 “娴儿,别闹了,我怕你后悔。” 胤禛气息已乱,他已不满足于浅尝即止的拥吻,贪婪生出别的念想,欲念。 该如何说出口,她此生爱极与恨极之人,都是他。 她爱他,也恨他。 “池崢,对不起…”楚娴心下一沉,与池峥浓情蜜意之时,竟感觉到池峥此刻很痛苦。 是了,他为陪在她身边,脸面都不要了,沦为背德可耻的男外室。 “娴儿,我甘之如饴。”胤禛池崢彻底禁锢,进退维谷,只能无奈说出这句苍白无力的情话。 楚娴愧疚万分,他眼眸中蕴着若有似无的薄雾,忍泪攥紧她的衣袖。 她害他放弃功名利禄,害他废了左手,害他沦为外室,甚至吝啬的只给他无数空诺。 到头来,他活在谎言里,一无所有,孑然一身,日日没尊严的翘首以盼,等待她归来。 “池峥,我们拜堂成亲吧。” 楚娴愧疚落泪,就连成亲这句话,也只是空诺,只是哄他开心的把戏。 她不能请亲朋好友见证,不能让他请官媒,不能在龙凤合婚帖写下真名,更不能在绣楼里满心欢喜等他过府迎亲。 “我们成亲可好?” “明日就成亲,就明日,我不想再等。” “好。”胤禛哽咽一瞬,拥她入怀,明知这场婚事不作数,他仍是不舍追问,不忍拒绝。 “我们去写合婚书,我给你婚书,我亲手所书,画押按手印。” 她着实不甘心,虽说大婚是假的,只哄池崢的幌子,至少婚书是真的,不是吗? “福晋!求您三思。” 羡蓉与穗青满眼惊恐,匍匐在福晋身前苦苦哀求。 “去准备大婚之物,秘密我压箱底的嫁衣取来,大婚流程沿用汉俗,简单些即可。” 那嫁衣是她一针一线绣制,原以为一辈子都没机会穿,幸而遇见池峥。 “娴儿,用满人婚嫁流程,我祖上是满人。” “好,都依你。”楚娴挽起池峥的手,亲昵往书房去。 苏培盛揣手,扯扯嘴角,不知该为四阿哥哭,还是该为池峥抱得美人归笑。 割裂的情绪,哭与笑都不妥,嘴角发僵,他难受伸手揉脸。 穗青与羡蓉听到福晋说大婚从简,登时止住哭声,面面相觑。 瞬时明白福晋深意。 逢场作戏罢了,哄池峥开心的把戏,只要她们明晚严防死守,福晋定无法顺利洞房。 书房内,楚娴取来洒金红笺,心中欢喜,一笔一画写下她的心意。 她写不来长篇大论,索性将满腔情意付诸言简意赅的誓词,真情流露。 她扫一眼自己写的婚书,捂嘴忍笑。 偷眼看池峥,庄严肃穆,洋洋洒洒挥毫泼墨。 “情敦鹣鲽同心同德,吾愿聘汝为妻,白首永偕,仰承金诺庆洽三生,俯缔兰盟恩绵百..我还没看完呢。” “写完再看。” 胤禛心内五味杂陈,不甘情绪疯涌,最终堵在心口,郁结于心。 他与她已是结发夫妻,却不曾为她亲笔写婚书。 康熙三十年,他甚至记不清哪一日,礼部呈上婚书,他心有不甘,不耐画押签章,字迹更是潦草敷衍。 最后一笔恨极怨极,锋利笔锋斩断她的闺名乌拉那拉楚娴,像斩首。 他之所以记住那份婚书,只因那一瞬恨意刻骨铭心,此生难忘。 他的婚事,沦为汗阿玛犒赏救驾老臣的赏赐,他未来福晋,品行卑劣,歹毒残刻。 直到赐婚圣旨颁下,他才知这桩婚事已定。 明明大哥与三弟五弟都曾亲眼相看过未来福晋,相看满意之后,汗阿玛才赐婚。 明明他心存善念,众目睽睽救下落水的那拉氏,却谣言四起,说他毁人名节。 他每每想起此事,恨不能那晚在水中,一剑杀了她。 如今想来,他当时竟眼盲心盲的无药可救。 即便她处心积虑谋求这桩婚事又如何?她喜欢他,甚至为他不惜自毁名节,也要嫁他。 她曾那般不顾一切,炙烈的喜欢他。 哎,是喜欢过他。 笔落,二人互换婚事签字画押。 楚娴对池峥极尽溢美之词的婚书越看越满意,郑重在池峥亲笔所写的婚书落款画押。 她不仅工工整整写下汉名,还在汉名右侧写下满文闺名。 她默默安慰自己,至少,这封亲笔所书的婚书是真的。 即便不是龙凤合婚帖。 楚娴愧疚不已,她无法给池峥龙凤帖,她合婚的龙凤帖早已给了四阿哥。 自顺治朝开始,始有官方成婚证书,名为龙凤帖,由府衙颁发。 男女在定情后七到十日内,可前往当地县衙领取龙凤帖。 官府的龙凤帖需写明新婚夫妇姓名,年庚,还需写明男女双亲与主婚人、证婚人姓甚名谁。 待龙凤帖一干人等签字画押齐全后,官衙盖上大印,婚约即时生效。比之民间私定的婚书更有约束力。 只可惜她的婚书所托非人。 胤禛不忍细看娴儿亲笔写下的婚书,五内俱焚,恨不能将她写的剜心之言逐字抹去。 她写的婚书,全然不似婚词,更像歹毒绝望的诅咒。 天地为鉴,乌拉那拉楚娴谨以白头之约,愿与池峥永结同心,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有违此鸳盟,则永失所爱,不得善终,身死魂消,永无轮回。此证! 他前所未有的恐惧,这让人窒息绝望的恐惧弥漫开来。 咔擦一声脆响,手中羊毫生生折断。 “怎么了?我写的婚书有错别字吗?”楚娴抓住断笔,忐忑看向池峥。 “没有,你写的婚书,像誓词,婚书需吉庆之言,不若重..” “不,这是我对你的承诺,每个字都是肺腑之言。” “池峥,我敢写,只是想证明我会遵守誓言,信我,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福晋,您该回府邸了。”穗青在门外催促。 “池峥,我先回去,明日来与你成亲。” “你与苏盛先筹备婚事。” 楚娴语气急迫,穗青在深夜突兀打断她,只能是四阿哥临时回府邸。 依依不舍松开池峥,她趁夜从后门离开。 待她离去,胤禛枯坐在书房内,失魂落魄注视她写的婚书,如鲠在喉。 终是不忍落笔,连池峥的假名,也丝毫不愿写下。 “爷,奴才已以您的名义,劝福晋将宅子附近明里暗里的护卫都撤走。” “嗯,立即回府。” 胤禛将娴儿签名画押的婚书带走,犹豫再三,将那份胆寒的婚书一并带走。 这边厢楚娴紧赶慢赶回到福晋正院内,方沐浴更衣结束,羡蓉就来禀报,说四阿哥今晚留宿福晋正院。 “李格格怎么回事?废物!” 楚娴气窒,她千方百计配合李氏,奈何她废物的甚至不曾让四阿哥允许她踏足前院。 若非李格格无能,她今晚也不必伺候四阿哥就寝。 压下不满,楚娴起身走到正门外,迎接四阿哥。 男人踏月色踱步而来,一靠近就含笑伸手搂紧她腰肢。 楚娴顺势依偎在他怀里,演绎出夫妇恩爱缱绻的假象。 第75章 楚娴对四阿哥生出几分愧疚,私宅失火之事,的确与四阿哥无关。 那一晚,她关心则乱,方寸大乱,失态的模样连婉凝都看出端倪,如何不惊动四阿哥。 为弥补愧疚,她破天荒让人准备夜宵款待他。 席间苏培盛领太医前来为四阿哥处理伤口。 外袍褪下,露出半边精壮臂膀,臂膀上一大片狰狞可怖的火烧痕迹残红未褪。 楚娴愈发愧疚,他为救她竟焚伤严重,她却还在怨恨猜忌四阿哥。 “爷,妾身有罪,竟害得爷身受重伤。”楚娴满怀歉意,主动接过药膏,伺候四阿哥敷药。 “无妨。”胤禛合眼假寐,唇角微扬起。 伺候在一旁的苏培盛眼珠子咕噜噜转两圈,语气凝重:“爷,敷药后,您不可再抬胳膊,奴才伺候您用膳。” “不必,我来伺候爷即可。” 楚娴主动揽下差事,坐在四阿哥身侧,亲自喂他点心。 诡异的亲昵熟悉感再次袭来,这是她第一次挨近喂他吃糕点,却莫名默契,她抬手,他自然而然凑上来含住糕点。 他凝眉,她心领神会取绢帕擦拭他嘴角。 他眉峰微蹙,她下意识抬手替他擦汗。 她疑惑,总觉得并非第一次与四阿哥如此亲昵接触,而是她与他,从来都是这般融洽相处,每一个神态与动作,已发生无数次。 糊涂了。 “福晋,八弟与八弟妹相邀,明日往平谷金海湖踏青冶游,爷已应承。” 象牙箸应声落地,摔裂成段,楚娴愕然垂眸,压下慌乱。 “怎么?福晋明日另有安排?”胤禛明知故问,攥紧杯盏。 “妾身原打算明日去护国寺进香,祈愿爷与淑儿能早些修成正果,儿孙满堂。” “哦,多谢,福晋,也祝你儿孙满堂。” “福晋,你喜欢小阿哥,亦或是小格格?” 楚娴微愣,与她何干? 淑儿即便生个三头六臂的哪吒都与她无关。 “子嗣皆随缘,只要康健无虞,男女都好。”她随口敷衍。 “您喜欢小阿哥还是小格格?” “都好。” “若诞下嫡子,名晖可好?” 楚娴诧异看向低头浅酌的四阿哥,他对淑儿还真是情深意重,人都没迎入后宅,连他与淑儿第一个子嗣的名字都已取好。 “弘晖?自是极好。” 怎么都好,又不是她生孩子,管他呢。 楚娴懒得再与四阿哥尬聊,默默夹菜,伺候他吃宵夜,堵住他的嘴,免得她费劲心思接不上茬儿。 门外,羡蓉叉腰看苏培盛那死太监咧嘴傻笑,不知在偷乐什么。 是夜,趁着更衣之时,楚娴满怀愧疚,让穗青连夜去寻池峥,将大婚改期一事告知他。 今晚四阿哥似乎有心事,怏怏不乐躺在床榻上,楚娴担心倒霉,乖巧蜷缩在拔步床里侧,侧过身去,不看他。 半梦半醒间,腰肢猛地收紧,她被身后男人一把揽入怀中抱紧,吓得屏住呼吸。 他灼热呼吸喷洒在她后颈,湿濡潮热,一阵一阵,无处不在,摧枯拉朽。 呼吸渐渐急促沉灼,舌头佻挞轻拂,啮咬她耳珠后颈,细密炙吻不曾停下。 像池峥。 迷糊了,她星眸半张翕动,绷紧身子,慌乱从他怀里逃开,转身与他对视。 “姝儿..” “四阿哥,妾身是乌拉那拉氏,并非淑儿,您吃醉酒了。” 楚娴吓得抓过软枕,横梗在她与四阿哥之间。 “姝儿..” 他似在梦呓,背过身,仍在柔声细语唤姝儿。 在如此惊心动魄的夜,她绷紧的身子竟不受控制软下来,眼皮子愈发睁不开,沉沉入睡。 屋内均匀绵长的呼吸交织缠绵,她依偎在他怀里,酣然入梦。 第二日清晨,穗青在幔帐外唤她。 “福晋,您该起身了,辰时需前往金海湖踏青冶游。” “穗青,去看看香炉中的香烬可有异常?”楚娴总觉得每回与四阿哥共寝之时,睡的极沉。 他的怀抱与气息,让她莫名心安,那感觉极为熟悉,就像…池崢! 按理说,她面对四阿哥定寝食难安才对。 “福晋,昨儿苏培盛将香炉端来之时,奴婢已查验过,只是宁神助眠的安神香。” “怎么会..”楚娴愕然,脑海中荒谬地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穗青!”楚娴大惊失色,一把抓住穗青的手:“昨晚可曾亲眼见到池峥?” “福晋别急,奴婢昨儿不但见到池公子,还瞧见他亲自布置洞房,满院张灯结彩,奴婢离去之时,池公子正亲自在剪双喜窗花。” “他剪得丑死了..”穗青捂嘴笑:“还满眼笑意贴在喜床。” “不准笑他。”楚娴捂脸嗔怪:“你也不知帮帮他,他一个男子如何知道剪窗花。” “奴婢帮着他主仆二人重新剪好双喜窗花才回来的。”穗青辩驳。 楚娴笑眼盈盈,从首饰匣子取出一支金簪,放在穗青掌心:“给你的谢礼。” “姑娘,池公子问何时能成亲?三牲九礼与喜饼需提前一日备下,他着急了。” “你与他说,再过两日。” 池崢越是委曲求全,她越是愧疚难当,鼻子一酸,她仰头忍泪,他岂会不知道,她说成亲,只是哄他开心而已。 楚娴气得将篦子丢到妆台:“游什么湖!扫兴!他是不是鬼迷心窍了?从前都不曾见到他游湖踏青。” 不对! 楚娴坐直身子,满眼兴奋:“穗青,今日留意金海湖附近是否有哪家女眷游湖。” “务必查仔细。” 能让刻板沉闷的四阿哥一反常态,主动游湖踏青之人,只有淑儿。 他去游湖岂会带她煞风景,自是希望与淑儿独处,执手相看浓情蜜意。 四阿哥莫名其妙带她去游湖,显然想让她掩护他与臣妻幽会的龌蹉事。 “福晋,您别再冷笑了,您笑的奴婢忒害怕。” 穗青瑟瑟发抖,福晋两眼放光,冷笑着不知在想什么,也不知谁又要倒血霉了。 “抱歉,憋不住。” 楚娴捂嘴笑逐颜开,满眼喜色。 “福晋,婉凝姑娘已在角门等候您。”羡蓉小声提醒。 “好好好,我这就去寻她。”楚娴拔步往门外走去。 金海湖在京郊平谷,来不及当日来回,为免与四阿哥在马车内独处,她只能对不起八爷。 正院朱门打开那一瞬,苏培盛笑嘻嘻凑上前:“福晋,爷已等候多时,奴才伺候您入马车。” 楚娴错愕刹住脚步,忐忑朝端坐在马车内的四阿哥致歉:“爷,昨儿婉凝派人说要与妾身同乘,妾身想着爷定要与八爷纵马驰骋一番,就..就应下了。” “这会子婉凝的马车已等在角门。” 抬起的手顿在原地,胤禛垂眸掩去失落与委屈:“好。” “妾身告退。”楚娴福身,侧身往角门去。 “福晋。” 身后传来四阿哥低沉声音。 楚娴皱眉,心底忍不住骂骂骂咧咧四阿哥是麻烦精。 含笑转身回眸,四阿哥已走下马车,拎着个描金漆的三层大食盒,款步走到她面前。 “苏培盛精心为你准备的点心。” 躲在门边的苏培盛挠头,默不作声揽下功劳。 不待她客套婉拒,四阿哥已将食盒递给穗青,转身离去。 “妾身多谢爷赏赐。” 楚娴迫不及待拔步去寻婉凝,浦一踏入马车内,婉凝闻着味儿打开大食盒。 “好香,你又做了什么美味佳肴?” “哇,聚兰斋的糕蒸桂蕊,土地庙的香酥鹅油饼和柿子糕,太和楼的一窝丝,还有南锣鼓后巷那间致美楼的凉果、炸糕。” “娴儿,都是你爱吃的,你是不是让奴才半夜就去排队?竟能买到聚兰斋的糕蒸桂蕊与土地庙的香酥鹅油饼。” “啊?我不知,是前院奴才准备的。”楚娴心下一沉。 “我才不羡慕你,我有胤禩亲手做的定胜糕,你瞧。”婉凝将藏在身后的小盒子打开,端出一盘定胜糕。 “八爷竟还会下厨。”楚娴打趣伸手抢糕点。 她并不羡慕,池峥也会下厨,他做的柿子糕比她做得好。 与婉凝嬉笑之后,楚娴忐忑揭开第二层食盒,竟是前门大街柳泉居的吊炉火烧、艾窝窝,炸紫盖、炸银丝。 甚至还有孙胡子家的细馅儿炸扁食,中山居的雪煮冬涞,陶朱馆的蒸汤羊肉馅儿饼。 四阿哥竟对她的口味喜好了如指掌! 脑海中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情绪。 楚娴慌乱盖紧食盒。 完了!她脑瓜子嗡嗡响。 四阿哥为何痛下血本! 今儿个她到底要遭多大的罪?该不会要配合四阿哥英雄救美,被他捅两刀吧.. 第76章 看四阿哥这阵仗,她今日势必要血溅当场。 他不会歹毒的将她一刀砍死吧,才提前给她准备祭品,楚娴越想越害怕,头皮发麻。 “快!”楚娴唇瓣颤抖,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穗青,快回去把我压箱底的锁子软甲取来,快!” “娴儿?你游个湖还穿甲?你没事儿吧?”婉凝一头雾水。 楚娴盯着婉凝担忧神色,一拍手:“羡蓉,你再去取一件锁子软甲来,给婉凝。” “...”婉凝瞠目结舌。 “婉凝,一句两句说不清,我听说金海湖附近时常有莽夫野猎,万一从哪飞来暗箭该如何是好,我们还是穿上锁子甲吧。” “娴儿,你放心吧,我们去那之前,金海湖方圆二里已清场,若你真能揪出个放暗箭的莽夫,有人脑袋该搬家了。” “为了他们的脑袋,那些侍卫也不敢松懈,早将附近的草垛都捅几百刀子,哪儿还能藏人?” “二里地?今儿只有我们游湖?不应该啊..” 楚娴纳闷,难道淑儿在二里外某处等待四阿哥? “什么应不应该?娴儿,你到底想说什么?”婉凝总觉得娴儿今日神情恍惚,似有心事。 下意识看向她的眼睛,不见那猩红眸子,才暗暗松一口气。 “娴儿,你觉得四阿哥如何?”婉凝岔开话题,受人之托,她今日其实是来当牵线红娘的。 “什么怎么样?就那样。” 楚娴一听到四阿哥就来气,该死的混蛋!不知在金海湖安排什么惊天巨坑等她跳。 “娴儿,你是不是还在与那池峥藕断丝连?” “婉凝..”楚娴震惊看向婉凝:“你..” 婉凝将伸手弹她脑门:“笨蛋,也不知收一收你脸上不值钱的笑容,就差把红鸾星动四个字写在脸上。” “前几日还要死不活躺在病榻,今儿看你红光满面,春风得意,你别告诉我,是因为四阿哥。” 楚娴慌忙伸手捂住婉凝的嘴:“姑奶奶,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 她与婉凝之间无话不谈,二人从不会在彼此面前遮掩,没料到她不经意的真情流露,竟被婉凝识破。 “还真是啊..”婉凝惊骇抓住楚娴手腕。 “娴儿,你还要与那书生纠缠多久?你莫要辜负四阿哥。” “婉凝,四阿哥有心上人,我辜负他什么?” 楚娴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将淑儿告诉婉凝。 “不可能!绝无可能!四阿哥对你,绝不会..” “假的,全都是装的。”楚娴焦急打断婉凝:“他装得惟妙惟肖,你别信。” “淑儿?姝儿?”婉凝喃喃自语,忽地满眼震惊看向娴儿。 “你之前说与那书生在何地相识?” “在百望山。” “百望山..百望山..”婉凝压下震惊。 “娴儿,过两日,你抽空让我见一见池峥。” “不成,你别吓着他。” “啧啧,我又不是妖怪,还能将他吃了不成?我就远远看一眼,不说话。” “不成,他胆子小。”楚娴婉拒。 “哼哼哼,你有了情郎忘了我,重色轻友的家伙。” 婉凝支腮,转眸看向与胤禩一道纵马跟在马车边的四阿哥。 临近午时,众人逗留在一处清风簇浪的野湖畔。 婉凝悄悄让人给胤禩传话,让他从四阿哥身边挪开,顺便支开娴儿,她要与四阿哥独处一刻钟。 此时她捧着果盘,疾步走到野湖畔,四阿哥正独坐垂钓。 婉凝忐忑坐在四阿哥身侧,嗫喏许久,咬牙说出口:“是池..池峥..?” 话音未落,婉凝瞪大眼睛看向四阿哥。 他面无表情镇定自若收线,一尾巴掌大的鳜鱼扑腾在湖面,忽地挣脱开来,跃入湖中不见踪迹。 婉凝惊疑,四阿哥平静的让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很蠢。 可为何四阿哥喜欢娴儿,却能容下娴儿与那书生的奸情? “这池真清澈啊,哈哈~”婉凝尴尬敷衍一句,放下果盘站起身,耳畔陡然传来极低沉的回应。 “是。” 婉凝脚下一趔趄,跌坐在草甸上:“哎呦...” 马车内,楚娴正帮八爷收拾婉凝的妆奁匣子,婉凝让八爷帮她找口脂,八爷哪分得清哪个是嫩吴香,哪个又是大红春。 只满眼都是红口脂,压根分不清豆沙红还是石榴红。 婉凝的妆奁匣子不允许奴婢触碰,八爷没辙,只能来求助她。 楚娴将嫩无香从琳琅满目的口脂堆里挑出,待要递给八爷,竟听见婉凝惊呼声。 “婉儿!”八爷满眼焦急,转身冲出马车。 楚娴冲出两步,见婉凝被八爷抱在怀里,笑着顿住脚步。 有八爷在身边,婉凝不需要她。 “我没事儿..方才脚下打滑。” 婉凝扑在八爷怀中,眼角余光偷瞧镇定自若的四阿哥。 “八弟妹,可还安好?” “安不好...脚扭了..” 婉凝将脸颊埋在八爷怀里,掩盖惊慌失措。 完了,四阿哥竟是娴儿心心念念的男外室。 第42章 婉凝不敢声张,只说脚疼,央着八爷揉揉脚,被八爷打横抱在怀中离去。 马车内,胤禩满眼焦急。 “为何会摔着?四哥吓着你了?我那四哥素来不苟言笑,他就那样,别怕。” 胤禩温声安慰,替她检查脚踝,见不曾扭伤,方松一口气。 “他板着脸好严肃,我心里有些发怵,脚下没留意,不打紧,谢谢爷愿意陪我踏青。” 婉凝岂会 不知八爷不喜欢与四阿哥走的太近,他能来,全都是为了她。 八爷在马车内陪伴婉凝,楚娴自是不能煞风景,不得不磨磨蹭蹭回到自家马车内。 方打帘,瞧见四阿哥正襟危坐。 他在低头翻阅奏疏,楚娴含笑颔首,默然坐在马车侧坐,与四阿哥隔着一方矮几。 正尴尬的无所适从,眼前赫然出现一本山野志怪话本子。 竟是她心心念念苦寻不得的《涉异志》。 “行程尚未过半,福晋可阅览杂书消遣。”四爷清冷低沉的声音传来,楚娴忍不住发怵。 “妾身多谢爷。” 她牵唇笑着,接过话本子,没想到四阿哥这般死板无趣之人,竟会准备猎奇的话本子。 “还有许多,喜欢什么自取即可。” 四阿哥将一个大书箱放在她面前,楚娴扫一眼,满眼欣喜,都是她喜欢看的杂书。 “妾身先看完这本,多谢爷赐书。” 楚娴客套致谢,翻开细看,倏地满眼喜色。 看来四阿哥很喜欢这本书,甚至在每个小故事边上都批注心得与通俗易懂的注释。 批注的内容比晦涩难懂的古文还多,楚娴看得津津有味。 四阿哥擅长行书,他的字迹独具风骨,笔锋遒美潇洒,藏锋护尾,静气沉稳、甚至还有灵动飞白。 虽对他有成见,但不得不承认,清朝所有皇帝中,雍正帝书法最好。 楚娴抬手用书册挡住脸,假装看书,思绪却忍不住飘散。 再好也没池峥写得好,池峥写的馆阁体笔锋清润,看着更为赏心悦目。 字如其人,得看是什么人写的字儿。 才出门半日,她已归心似箭,也不知池峥在忙什么? “爷,去金海湖的山道,昨儿夜里被乱石截断,无法前行,八福晋建议改道去雁栖湖,那雁栖湖虽比金海湖路程稍远一日,却比金海湖更为秀美。” 苏培盛站在马车一侧说话。 “雁栖湖三面环山,北有军都山,西临红螺山,东有金灯山,这时节去,还能瞧见仙鹤与白天鹅,泛舟湖上清风徐徐,比金海湖别致。” 听着苏培盛天花乱坠一顿劝谏,楚娴心底烦躁。 金海湖来回三日,她都嫌远,若去雁栖湖,四面八方都是名山古刹,免不得挨个游览。 军都山有圣母庙,红螺寺有古刹红螺寺,金灯山有金灯寺,一日爬一座山,拜谒一座古寺,白白浪费三日时光。 来回路程还需三日,楚娴嘴角温柔假笑快绷不住了,她想回去,想去找池峥。 见四阿哥似笑非笑看她,赶忙取帕子掩唇:“爷,雁栖湖虽好,可您与八爷如今都在六部领着差事,就怕一来一回耽误办差。” “福晋,既然你与八弟妹都觉雁栖湖好,爷与八弟告假几日无妨。”胤禛顺水推舟,敲定行程。 楚娴僵起笑容,哑口无言。 半晌,装出满眼喜色:“妾身多谢爷。” 马车改道雁栖湖,沿途走走停停,游山玩水,不觉间四日都已过去,还未抵达雁栖湖。 楚娴急得上火,唇角都起了燎泡,脂粉都遮不住。 第五日傍晚,终于抵达雁栖湖西边的红螺山。 日暮四合,山中古刹梵音阵阵,楚娴仰头看向露出宝顶的红螺寺。 第77章 藏在宽袖下的手掌紧攥成拳,手心沁满恐惧冷汗。 淫.邪狰狞的笑声,暗夜里鬼魅般的细碎脚步声,漆黑佛楼中伸出的魔爪,男人身上的酒气,在身上肆意游走的粗粝手掌,崩溃绝望的情绪一瞬间涌上心间。 倏地,手腕一暖,楚娴回过神,回握婉凝的手掌。 “娴儿,我们几人在附近都有庄子,你想住谁的庄子都成。” “胤禩在金灯山南麓的庄子精致清幽,依山傍水,那座庄子里还引入温泉,我们今晚一起泡温泉,再让庄子里的医女揉脚捏背,松快松快。” “咱不去红螺寺,不去。”婉凝握紧娴儿冰冷的手,温声安慰。 “福晋,四爷在军都山南边也有一座庄子,庄内有一处内湖,风景绝佳。”苏培盛躬身凑到福晋身后。 庄子上一应物件已准备妥当,随时恭候四爷与福晋。 “苏培盛,四爷意下如何?我都听爷安排。”楚娴不敢独断专行。 “回福晋,爷与八爷去枫林那边赛马,说都听福晋安排。” “好,那今晚去八爷庄子上叨扰。”楚娴握紧婉凝温暖手掌。 用过晚膳后,婉凝丢下胤禩,带着娴儿去往温泉池。 胤禛与八弟被那二人丢下,见八弟无奈叹气,哑然失笑。 胤禩哪里敢说从前每回来此泡温泉,都是他与婉凝二人一起,今晚是二人第一次分开。 四哥与四嫂是夫妻,二人一道泡温泉有何不可? 胤禩心底惊疑,婉凝似乎不愿让四哥与四嫂独处,时常突兀的横插在四哥与四嫂之间。 她到底要做甚? 四哥是几个兄弟中最难相与的,刻板沉闷,不近人情,更是唯毓庆宫马首是瞻。 若非婉凝与四嫂纠缠,胤禩万般不愿与四哥走得太近。 “爷,四爷,东边的温泉池宽敞,离二位福晋泡温泉的池子不远,奴才带路领二位爷前去。” 八爷的贴身太监闫进偷眼瞧见自家爷面露不悦,赶忙凑上前进言。 “四哥,婉凝与四嫂是至交好友,难免不知分寸,四哥见谅。”胤禩满眼歉意。 “八弟,是我与你四嫂多有打搅,抱歉。” 兄弟二人你来我往客套几句,被奴才领到一处幽静温泉池,池水三面用一丈高的繁密竹墙围挡。 胤禛有伤在身,不入池水中浸泡,闲懒躺在摇椅上小憩,听愉悦轻笑声穿过竹墙。 她在笑。 胤禩在奴才伺候下,褪去外袍,坐在靠近竹墙一侧的温泉池内,听婉儿悦耳笑声传来,扬唇跟着笑。 竹墙另一端,楚娴与婉凝穿着亵衣亵裤,在温泉池内嬉笑打闹。 “娴儿,你比我纤瘦,怎地如此波澜壮阔。” 湿漉漉衣衫贴紧肌肤,勾勒曼妙玲珑身型,婉凝没忍住戳娴儿鼓胀的柔软。 “咳咳咳..你别乱用成语,你也不小,波涛汹涌,你若还觉得不够,让你家八爷揉去。” “淬!你这登徒女!”婉凝反手解开娴儿肚兜细带,却被娴儿反手抓下肚兜。 “我真没胡说,不信你问连嬷嬷与春嬷嬷。” 楚娴涨红脸反击袭.胸,二人没个正形,互相袭.胸挠痒。 婉凝的乳母连嬷嬷与春嬷嬷臊红脸,躲在池边哧哧笑。 “啊..还真能揉大..”婉凝惊疑。 “骗你做甚?” 二人嬉笑着在温泉池内打起水仗来。 伺候在一侧的奴婢们面红耳赤,哪里敢细听。 “咳咳咳..福晋,二位爷在隔壁池子歇息呢。”连嬷嬷得了八爷身边奴才闫进的提醒,忙不迭低声提醒。 楚娴与婉凝二人吓得抱紧,互相捂嘴。 “娴儿,我先去更衣,你多泡会儿,我让人在温泉水里多加几味适合你体质的药汤来。” 婉凝拧着湿漉漉的头发,在奴婢的伺候下起身离去。 “去吧,我歇会,吃些果子,八爷庄子上的甜杏子忒好吃。” “你多吃些,这座庄子专门种甜杏子,若早些来,还能看到杏花满园。” “眼下才三月末,杏子尝起来微酸,待四五月,果肉细腻无渣,唯余清冽甘甜在舌面流转,才是吃杏子的好时节。” “哎呦,酸倒牙叻..” 楚娴打趣,婉凝最喜欢吃甜杏子,八爷竟专门安排一处庄子种植甜杏。 婉凝眉眼含羞,脸颊绯红:“淬!我哪回有好东西不给你留一份,我每年送去给你的杏酱与杏仁,还有杏子果丹,都是这座庄子送来的。” “我在红螺山北边儿那座庄子,专门给你种柿子的,荷塘里养胤禩喜欢吃的白河蒲鸭子。” 楚娴感动得热泪盈眶,一把抱住婉凝胳膊。 “好婉凝,我真不知八爷专门安排庄子为你种杏子,早知如此,我就安排平谷的庄子改种你喜欢吃的蜜桃。 ” “八爷庄子的甜杏子比我庄子上的小白杏好,今后我不给你送杏子了,他送杏子,我送蜜桃。” “穗青,通知平谷庄子管事,把小白杏都砍掉,改种蜜桃子。” “呀,娴儿,不必如此麻烦,胤禩他..他在平谷金海湖附近有庄子,专门为我种蜜桃呢。” 楚娴愣怔,感动于八爷对婉凝纯粹炙烈,事事有回应的感情,有八爷在,婉凝绝不会受半点委屈。 “哼哼哼,那我让我名下的绣坊给你送肚兜!还有月事带,八爷若把这两样也为你准备好,我就..就哎哎哎,就只能送银子了..”楚娴愁眉苦脸。 “谁稀罕你的银子,去去去!我要肚兜,你送的肚兜最合我心意,哪儿都买不着。” “娴儿,你送的肚兜轻便,我很喜欢。”婉凝红着脸垂下头。 “啧啧,到底是谁喜欢~”看婉凝娇羞低头,楚娴忍不住打趣。 “淬!我更衣去。”婉凝扭脸逃开。 目送婉凝踱步入耳室内,楚娴捻一颗杏子,嘶,齁甜。 吃过杏子,楚娴矮身浸在温泉池内。 一墙之隔,胤禛独坐在竹墙前,从郭络罗氏开口说更衣那一瞬,八弟嘴角笑容压不住,已迫不及待起身离去。 去哪?自是不言而喻。 仰头无奈眺向孤星冷月,若今日是池峥相伴,想必此刻已拥她入怀,情意缱绻,哪是这般凄凄冷冷凄凄。 正惆怅,身后奴才轻声提醒:“八爷。” 八弟神清气爽,含笑踱步而来。 脖颈上隐有暧昧红痕,笑得腼腆。 这边厢楚娴盯着婉凝红润异常的唇瓣,笑而不语。 婉凝被她看得发虚,心虚伸手拢紧肩上薄衿。 “忒大的蚊子,你锁骨上叮出这样大的包。”楚娴打趣。 “姑奶奶,求你快吃杏子吧!” 婉凝抓一颗杏子,慌神堵她嘴。 楚娴推开,扬手屏退奴婢,压低嗓音,随口问:“这附近可还有别的温泉池子?要安静些的。” 婉凝愣神,凑到她耳畔,声音极轻:“我在汤山有一处温泉宅子,没胤禩这座宅子舒服,过两日,我让人将房契送去给你。” “那我可收下了,你前些时日不是在寻护国寺附近的铺面?我留心着购置了两间,本想给你生辰当贺礼,先给你当谢礼吧,你生辰礼物给别的。” “不用,胤禩已给我买下五间,说给我嫁妆添箱。” “他是他,我是我,他添他的,我添我的,你添箱的物什,我早准备好了。” “五十抬。” “娴儿,使不得。你给两间铺面就成。” 婉凝面色凝重:“我嫁妆才一百二十八抬,胤禩又给添二十抬,你若再添二十抬不合适,岂不是比皇后大婚的规格还高。” 楚娴将剥皮的杏子递给婉凝:“不必担心,我给你的嫁妆不写进嫁妆单子,待你大婚前夕,天擦黑,我悄悄让人抬去你福晋正院库房里,不必游街。” “娴儿,你大婚之时,我才给你二十抬,我怎敢收你五十抬。” “婉凝,我知道你匀出那二十抬,已是竭尽所能,我也要竭尽所能回报你,我能匀五十抬,就不会只给你二十抬。” “若你能匀出五十抬,你难道只给我二十抬?” “不可能!我若能匀五十抬,我势必要凑个整,非得凑个五十一抬才安心。”婉凝焦急辩驳。 楚娴鼻子一酸,故意绷起脸。 “哼哼,某些人平日里说与我情同姐妹,既是姐妹,自是娘家人,如今我这个娘家人给五十抬嫁妆,某些人就换了嘴脸。”楚娴假装阴阳怪气。 “我才没换嘴脸,收!我收还不成吗?” 婉凝哽咽:“娴儿,谢谢你,胤禩与你,是我此生最重要之人,谢谢你们对我不离不弃。” 楚娴伸手擦拭婉凝眼角泪痕:“说什么傻话,你今后还会儿孙满堂,你会有更多血肉至亲。” “是是是,还有你的孩子们,他们也是我的孩子。” “我们互认干亲。” 第78章 楚娴打趣:“好,若有机会,我们..”楚娴语气顿了顿,凑到婉凝耳畔细语:“若有机会,我们说不定还能当儿女亲家。” 婉凝愕然,下意识想反驳说娴儿与她的孩子是堂亲关系,如何能成亲家。 池峥的真实身份是四阿哥。 两家的孩子无论如何都是堂亲关系,除非池峥的身份被揭穿,娴儿与四阿哥和离再醮旁人。 可池峥的身份若被揭穿,娴儿定承受不住打击。 这是一场无解的死局。 婉凝猛地扎进温泉池中,娴儿一病不起,险些为池峥殉情。 难怪那书生会在火海中死而复生, 四阿哥怕娴儿短折而死,才会无奈披上池峥的假面。 娴儿因情障目,竟不曾察觉出池峥身份可疑。 可她又不能将池峥的真实身份告诉娴儿,否则她定会万念俱灰。 婉凝蜷缩在水中闭气,直到憋得脑门发胀,嗡嗡作响,才捂着眼睛钻出氤氲水面。 “没事儿吧?” 楚娴关切拂开婉凝额前湿漉漉发丝,婉凝心事重重,眼眶发红,显然方才在水中悄悄落泪。 “是不是和八爷吵架了?” “没,我只是今儿个疲累的紧,娴儿,我们早些去歇息,这几日,你我二人歇在正屋,胤禩睡东厢,四阿哥歇在西厢,你若想与四阿哥共寝也成。” “楚娴忙不迭摆手婉拒:“要不我与八爷换,我睡在东厢,你与八爷睡在正屋里。” 婉凝不语,牵起楚娴的手入耳房内。 “娴儿,你与四阿哥是夫妻,若你不找借口与我共寝,再不与四阿哥共寝,定会被人瞧出夫妻不和睦。” “再说,胤禩与我尚未成亲,怎能同榻?” 楚娴默然不语,其实她早就想好以来癸水做借口,不与四阿哥同寝,可八爷与婉凝尚未成婚,当着四阿哥的面共寝着实不妥。 历史上雍正帝和八爷胤禩是死敌,甚至将八爷的名字改为阿奇那,狗的意思,还逼八爷休妻,将八福晋挫骨扬灰。 若非她与婉凝是挚友,四爷与八爷绝无可能一道来此地踏青冶游。 “婉凝。”楚娴面色凝重握紧婉凝的手。 “四阿哥与太子相熟,太子与大阿哥这些年明争暗斗,八爷又与大阿哥交好,今后你少让八爷与四阿哥接触。” “免得大阿哥知晓,对八爷不利。” “婉凝!”楚娴咬牙:“湖广总督年遐龄次子年羹尧,此人是栋梁之才,你可否求八爷对他多加提携,若年羹尧能为八爷效忠,他今后定会报答伯乐之恩。” “还有..还有田文镜、张廷玉、鄂尔泰,这几人也算栋梁之才。” “娴儿,朝堂之事我知之甚少,可张廷玉与鄂尔泰、年羹尧,这三人,曾都是四阿哥的伴读哈哈珠子,即便提携,也需四阿哥提携,胤禩去拉拢不合适。” “哎..”楚娴唉声叹气。 原想说若无法招揽,就将这些人打压到底层,不让他们成为四阿哥夺嫡的帮手,可话到嘴边,她计上心来。 “对了,十阿哥脑瓜子似乎不灵光,总是沉迷那些神婆萨满,求神问卦,你记得提醒八爷远离信口雌黄的神棍,尤其是十阿哥介绍的算命神棍,都不靠谱。” “还有..你是不是在新府邸里种了白果树?” “什么白果树?哦,你说银杏树啊,胤禩说秋日里银杏叶子好看,在府邸东边移栽了一棵老银杏。” “啊,还真有啊,白果树的味道忒难闻,味儿都飘到我院来了,呜呜..要不我给你换两棵香喷喷的木樨花树?” 婉凝搓搓下巴:“是挺臭的,好看是好看,味道怎会飘到你院中?对不住啊娴儿,我一会就让人去府邸,将银杏砍了。” “我听闻八爷在关外豢养海东青,其实我忒喜欢海东青,可我的奴才蠢笨,熬鹰都能熬死,哎。” 楚娴唉声叹气:“我原打算训练海东青到岭南运荔枝,想着今后我们能吃着新鲜荔枝。” “这有何难?几只破鸟而已, 我找胤禩要来送你,不,我把他在关外豢养海东青的奴才和那座庄子都给你。” 婉凝拍着心口定下此事。 “八爷会生气吗?你可需找八爷商量商量?”楚娴忐忑不安。 “不会,他说除去朝堂之事,旁的都由我做主。他豢养海东青只是为奉承康熙爷,说是康熙爷曾自比海东青,胤禩压根就不喜欢海东青。” “那些猎鹰凶猛,时常伤着熬鹰的奴才,吃得还多,我盘账之时就记恨上了,早想将那些海东青处置了,先说好,你将海东青带走,别再送回来。” “好好好,多谢婉凝,明年开始,我保证你能吃上鲜荔枝,咱整盘吃,不必一颗荔枝还扣扣搜搜分着吃。” 一听荔枝,婉凝眼前一亮:“今年岭南进贡的荔枝,端午前后,方能抵达紫禁城,去年胤禩半颗荔枝都没分到,也不知今年能否分到半颗。” 楚娴摇头:“去岁拢共才二十八颗荔枝,十颗送入奉先殿祭祖,十颗送去太后宫里,太子夫妇各得两颗,四妃各一颗,剩下三颗,全都赏给征战噶尔丹的功臣,万岁爷自个儿都没留。” “太子夫妇将分得的荔枝献给万岁爷,他转头又赐给老臣。” “今年估摸着荔枝更稀少,南边连月暴雨。” “啊,那今年看来也没指望,娴儿,有朝一日,我定要带你去岭南,咱坐在荔枝树上啃鲜荔枝。” “好好好,咱坐在荔枝树上,抱树啃荔枝。”楚娴捂嘴笑:“我那还有些去岁送来的荔枝蜜饯与香芒果脯,我让人全送到你那。” 婉凝叹气:“蜜饯和果脯哪儿有鲜果子好吃,再过两个月,香芒该熟了,香芒没荔枝娇贵,我还吃得起。” “你把海东青给我,若赶得上,说不定五月底,就能让你吃到荔枝。” “忒奢侈,用海东青从空中运送鲜荔枝,一只海东青顶多运半斤荔枝,若被御使知晓,定将四阿哥参得头大如斗。还是算了吧,那些破鸟你留着解闷就成。” “参什么?京中巨富绅贾还劳民伤财运送整棵荔枝树售卖,荔枝树运到京师,果子没几颗,一只手都能数清,张口就要千八百两。” 楚娴嫉富如仇:“”我自己出银子,怕什么?难道御使还管我从嫁妆里掏银子买荔枝?” “还有荔枝树?哪家这般阔绰?”婉凝瞠目结舌。 “还有哪家?佟半朝呗。” “啧啧,第一贵戚就是阔气。” “娴儿,我觉得四阿哥挺好,如今你已嫁给他,倒不如踏踏实实当四福晋,四阿哥定不会亏待你。” 婉凝趁机将话题引到红娘任务上。 “婉凝,我与四阿哥绝无可能,你别再乱点鸳鸯,若被四阿哥听见就完了。” 楚娴吓得捂住婉凝的嘴。 “他听不见,这内室隔音极好。” 楚娴挑眉,打趣道:“你和八爷都做什么了?你怎知隔音好不好?” 婉凝满脸通红:“你这张利嘴!我就理亏在没与胤禩完婚,待明年,我定理直气壮叉腰与你互侃荤话。” 楚娴捂嘴笑得前俯后仰,末了,正色提醒:“你与八爷尚未成婚,当心些,别被人撞见说闲话。” 婉凝满不在乎:“我不怕,胤禩信我就成。谣言起不来,只要你不说,我与胤禩之事,绝无第四人知道。” “你再忍忍,明年开春与八爷完婚后,你想怎么着都成。” “大婚之前,还需内务府嬷嬷验贞,若..那就是欺君之罪。”楚娴严肃提醒道。 “知道了姑奶奶,胤禩克己复礼,我们没..没到最后一步。” 二人在房中闲聊,西厢内,胤禛与八弟俱是心不在焉下棋。 “四哥,该您落子。” 胤禩提醒,四哥今晚不知为何心事重重,印象中四哥喜怒不形于色,性子沉稳冷情,不曾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 “八弟,你开春即将大婚,大婚一应琐事马虎不得,你我兄弟为近邻,若有需四哥帮衬,不必客气,尽管开口。” “多谢四哥,我正有一事想麻烦四哥,婉凝想请四嫂当送嫁娘家人,大婚那日陪伴她从安亲王府出嫁,直到散筵。” “八弟,你四嫂同意即可。” 胤禩拱手:“那先谢过四哥。” “八弟..”胤禛欲言又止。 “四哥有何事?但说无妨。” “南边的棋子,俨然成合围之势。”胤禛漫不经心,将目光落在纵横阡陌棋盘。 八弟若出事,八弟妹定肝肠寸断,那人定也寝食难安。 胤禩捻棋不语,兄弟二人心照不宣,俱是面色凝重。 “四哥,落子无悔,我已无法悔棋。” “八弟,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你护在掌心未落的白子,又该落子何处?迟早沦为死子。” 啪嗒,胤禩指间莹白棋子滑落在棋盘。 第79章 棋局纷乱,他面色惨白。 胤禛从容捻棋,将黑子放在绝杀之地,徐徐开口:“八弟,承让。” 侍奉在侧的奴才将南边一大片被绞杀的莹白死子,从棋盘拂开。 兄弟二人在小小棋盘杀将开,直到三更天,方各自散去。 八爷胤禩目送四哥离去,攥紧掌心白子。 “闫进,江南..”胤禩咬紧牙关:“弃车保帅,四品以下,弃,尽快撇弃关系。” 闫进已是后背直冒冷汗,方才四爷围杀的十一颗白子,恰好与八爷在江南布局的心腹对上。 四爷既已知晓,显然毓庆宫早已盯上江南。 “闫进,将出京的差事一并推诿,大婚之前,爷不离京师。” 胤禩攥紧掌心白子,大婚在即,他不能让婉凝为他担惊受怕。 江南势力尽失,那又如何?他定能卷土重来。 西厢内,苏培盛亦是冷汗涔涔。 爷竟将太子围杀八爷一党在江南势力的消息透给了八爷。 若被毓庆宫知晓... 苏培盛瑟瑟发抖,抬手擦拭冷汗。 更深人静,楚娴正犯困,睡在枕边的婉凝忽而压低声音:“娴儿,你说爱与恨都是同一人,会如何?” 楚娴被婉凝这个诡异的问题震慑得失语。 “你这个问题忒奇怪,既恨那人,又为何会爱?恨为爱之极,水火难容,绝无法共存。” 暗夜里,婉凝紧张地咬唇不语。 “那,我说如果,如果呢?你随便说个答案。” “世间万事万物皆为因果,何来如果。”楚娴斩钉截铁。 “对同一人又爱又恨?如此矛盾的情感汇聚于同一人,你爱他,又想杀他?不可能!” 第43章 “婉凝!你少看些不知所谓情情爱爱的话本子吧。” 楚娴忍不住嘟囔:“那些话本子都是骗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哎哎哎,我就不谙世事怎么着?我有胤禩,谁都别想骗我,胤禩自会护我周全。” “我不看情情爱爱,我就看爱书生小姐亲亲我我搂搂抱抱,难道还学你看汗毛倒竖的鬼故事?” 婉凝叉腰反驳:“倒是你!你少看些瘆人鬼故事才对。” “那些故事邪门得很,我一人躲在床榻上瞧,一闭上眼,满屋子都是鬼,对着我吹冷风,半夜三更黑灯瞎火,还挺热闹。” “哪哪儿觉得有人影。” 楚娴噗呲笑出声:“热闹就好,改明儿我多送两本..呜..” 婉凝一个把按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求你快闭嘴吧,姑奶奶,我后背有人在吹冷气儿了都,害怕。” 婉凝并非怕鬼,而是怕池峥身份被揭破,急得浑身冒冷汗。 若能让娴儿与四阿哥在一起,她宁愿见鬼。 她今日彻底被池峥绑上贼船,骑虎难。 非但不敢揭穿,还必须绞尽脑汁帮四阿哥遮掩,帮四阿哥得到娴儿的心。 婉凝犹豫再三,决定先将四阿哥与娴儿绑在一块,增进感情。 “娴儿,你在胤禩面前,需与四阿哥装恩爱,你也知道,胤禩幼年由大阿哥额娘惠妃抚养,素来与大阿哥走得近,万一哪一日说漏嘴..” 婉凝心生愧疚,胤禩并非逞口舌之人, 为了娴儿,只能先委屈胤禩背黑锅。 “婉凝,我相信八爷非是嚼舌根之人,今后别这么说他,若让八爷知道,定会伤心难过。” 楚娴坚信八爷比四爷更有仁君之风,更适合当皇帝,她如今是最忠实的八爷党。 “晓得了。” 婉凝泪目,对胤禩愈发愧疚,他好的连她身边亲近之人都无不夸赞。 二人闲聊几句,打着哈欠各自睡去。 第二日泛舟雁栖湖。 楚娴着实不好意思继续横插在婉凝与八爷之间,只得与四阿哥同舟。 扁舟旁,苏培盛与羡蓉急赤白脸抢竹篙。 扁舟轻巧玲珑,舟头只能容纳一人撑篙。 羡蓉与苏培盛自是互不相让,都想撑蒿帮衬着,免得各自的主子吃暗亏。 眼瞧着苏培盛与羡蓉二人抓住竹篙,谁都不撒手,楚娴一把夺过竹蒿:“我与四爷想独处,今儿我来撑蒿。” 她一转身,手中竹蒿被四阿哥夺走:“爷来。” “爷,让妾身来。” “不必,福晋,你坐稳。” 四哥不由分说踏上扁舟,那小舟小巧扁平,细叶般低低漂浮在浮光跃金的雁栖湖畔,颇有意境。 楚娴看得入神,改日定要带池峥来泛舟游湖。 扁舟狭小,四阿哥长身玉立在舟头,楚娴初时还拘谨,端坐着不苟言笑,渐渐被湖面上成群白天鹅与丹顶鹤吸引,随手拗下一朵莲叶,逗天鹅。 日头渐甚,她涂脂抹粉的脸上晒出薄汗来,担心脂粉晕开,将莲叶盖在脑袋上。 瞧见四阿哥脑门上也沁出薄汗来,楚娴赶忙讨好,揪下莲叶,三两下折叠成一顶绿帽子。 咿..绿帽子! 绿帽子在古代就已不是什么正经颜色,大多家眷为娼妓者才会戴绿帽子。 楚娴白着脸,一把将顶在头上的绿帽子扯下,转而开始摘荷花,将连茎的荷花编成花环遮阳。 慢吞吞编好两个花环,她先递给四阿哥一个。 他瓷白俊脸已被晨曦晒出薄红,接过花环,戴在脑袋上。 楚娴微怔,四阿哥的容貌是唯一挑不出毛病的地方,若硬要鸡蛋挑骨头,只能说他皮肤略显苍白。 “福晋,可要吃莲子?”说罢,四阿哥伸手拗莲蓬。 “爷,够多了,妾身剥莲蓬给爷尝尝。”楚娴说着,下意识警惕,四下张望。 不觉间扁舟已入藕花深处,淑儿又在何处? 她不敢问,只蜷缩在扁舟剥莲子,将去莲芯的莲子放在荷叶上,不觉间日头西坠,面前的莲叶已装满莲子。 苦莲芯用帕子抱起来,带回去晒干,给池峥做清热解毒的莲芯茶,他入夏容易肺热,喝莲芯茶正好。 剩下的不值钱莲子,给四阿哥吃正好。 “爷,妾身剥了好些莲子,您尝尝?” “好。”胤禛将竹篙丢给隔壁扁舟的奴才,盘膝与福晋相视而坐,二人一起吃莲子。 “唔,这莲子清甜爽脆,一会让人多摘些回去做莲蓉馅儿的糕点。” 楚娴话音未落,伺候在四周的奴才们纷纷开始摘莲蓬。 吃饱喝足,楚娴仰躺在扁舟之上,漫看碧空流云。 其实只要四阿哥当个哑巴,他还蛮好相处的。 风柔日薄,碧空如洗,耳畔是青蒿摇浪的哗哗声,鼻息间萦绕粉荷幽香,她眼皮子愈发沉重,酣然入梦。 此时苏培盛轻手轻脚跳到船头,接过竹蒿撑船。 站在后边扁舟上的羡蓉与穗青只能干瞪眼,待要追隐入接天莲叶中的扁舟,却被七八条扁舟歪七扭八横在前头。 柴玉揣手,站在一夜扁舟前。 羡蓉的船头转到哪,他横舟在哪,今儿若让羡蓉穗青过去惊扰主子,他得挨板子。 扁舟停在莲叶当中,四周围的扁舟放满冰块,奴才们卖力对着冰块扇风。 胤禛将福晋搂紧,相拥而眠。 倏地唇瓣一暖,她主动送吻,他欣然回应... 半梦半醒间,楚娴下意识侧身,一睁眼,熟悉的俊颜近在眼前。 他身后竟是浩瀚星辰,乱梦般,漾开千重细浪。 万籁俱寂,只有她与他的呼吸是活的。 温热呼吸交织缠绕,楚娴屏住呼吸,四阿哥绵沉呼吸喷洒在她脸颊,濡湿微痒。 扁舟狭长,她依偎在他怀中,也不知沉睡多久。 苏培盛坐在舟头剥莲子,见她看过来,忙咧嘴挠头。 楚娴不敢乱动,只觉得二人贴近的地方火烧似的热烫,顷刻间冷汗涔涔。 扁舟缓缓前行,楚娴不知该如何脱身而去,恰好从岸上传来婉凝轻呼:“娴儿,快来吃烤鹅肉。” 胤禩正挽袖亲自烤鹅,见四哥与四嫂暧.昧依偎在扁舟小憩,再要阻拦已为时已晚。 婉凝意识到闯祸,赶忙躲到胤禩身后,胤禩几位年长的兄弟里,她最怕四阿哥。 若非娴儿嫁给四阿哥当福晋,婉凝甚至不敢与四阿哥多说话。 婉凝喊第一个字,四哥已板着脸,坐起身来。 “四哥,四嫂,快些来吃烤鹅。” 胤禩尴尬附和,将婉凝的声音护在他刻意嘹亮的嗓音中。 “来啦~” 楚娴如蒙大赦,从四阿哥怀中坐起身来,仓皇逃到岸上。 待主子们登岸,苏培盛笑呵呵迈步登岸,冷不丁被羡蓉一脚踩住脚背。 苏培盛疼得眼泪汪汪,愣是不敢吱声。 “对不住啊,苏公公,奴婢脚滑。” “没..没事儿。” 苏培盛挤出一滴泪来,福晋正院的奴婢,他一个都惹不起。 炮仗似的,没点都炸毛。 娴儿靠近些,婉凝嘴角笑容有一瞬僵滞,赶忙抬手去擦她洇晕到唇角的口脂。 第80章 娴儿唇上口脂,都被四阿哥吃没了。 “怎么?我唇角有东西吗?”楚娴以为睡着后流口水,尴尬疾步走到湖畔,临水自照。 “你脂粉都化在脸上了,快洗洗脸。”婉凝递来一块香胰子。 “呀,还真是。”楚娴赶忙抓过香胰子在脸上乱揉。 二人再回到石桌前,已是素面朝天白水脸。 此时八爷正挽弓射雁,箭无虚发。 再看四阿哥,老僧似的坐在石桌前,想必见识到八爷精湛箭术,自惭形秽,毕竟四阿哥只能挽弓四力半,手无缚鸡之力。 一想到四力半,楚娴鼻子一酸,想起池峥,若非被她连累,池峥的箭法比八爷还精湛,甚至能挽弓十六力。 四阿哥全程不曾碰弓箭,楚娴与婉凝跟着八爷一块射雁。 胤禩惊诧,原以为四哥与四嫂夫妇不睦,可四嫂一挽弓纵马,他一眼就看出四哥的痕迹,就连四嫂扬鞭与踢蹬的的姿态,都与四哥如出一辙。 显然四嫂精湛的骑射功夫,由四哥亲自传授。 “娴儿,你骑射功夫见长,今年木兰秋狝去吗?”婉凝丢来一个水囊。 “皇子福晋自是要去。” 楚娴将挽弓的鹿角扳指仔细收入随身携带的荷包内。 池峥教的骑射功夫一流,方才她放开手脚与婉凝较量,竟能与婉凝旗鼓相当,从前她甚至无法射中箭靶,回回脱靶。 她再无顾忌,自是要与婉凝一起去木兰围场冶游。 “娴儿,你骑射师承哪个高师?”婉凝明知故问,她在木兰秋狝见过四阿哥骑射。 娴儿就连翻身上马踢蹬执鞭的动作,都与四阿哥如出一辙。 甚至连将弓弦搭在扳指上挽弓放箭的手势,都与四阿哥一模一样。 婉凝不免想起娴儿近来书写的馆阁体,字体清润周正。 “娴儿,你近来写的馆阁体大有进步,也是那师傅教的吧。” 眼见婉凝朝她挤眉弄眼,显然猜到是池峥,楚娴抿唇掩去笑意:“嗯,是他。” “其实四阿哥骑□□湛..” “婉凝,南边枫树后有白兔。”楚娴迭声开口打断。 婉凝似乎在刻意撮合她与四阿哥,楚娴极为反感,即便月老将她与四阿哥强行用姻缘线捆绑在一起都无用。 她与四阿哥只是盟友,若当不成盟友,只能是死敌。 婉凝咋舌,方才娴儿提到四阿哥,眸中厌恶丝毫不掩饰。 接下来几日,但凡她提一嘴四阿哥,娴儿定岔开话题,久而久之,婉凝也不敢再开口。 楚娴在雁栖湖忐忑待到四月初六,直到马车驶入四九城内,绷紧的弦才彻底松懈。 看来是她多虑了,四阿哥并未伤害她丝毫。 她揣测许久,笃定四阿哥只是想让八爷夫妇认为他与她夫妇和睦相处,才如此煞费苦心装腔作势。 是夜,趁四阿哥前往畅春园与康熙爷和太子议政,楚娴迫不及待乔装去寻池峥。 蓑衣胡同私宅内,胤禛前脚才回到此地,惊闻她已到巷子口。 胤禛扶额,悲喜交加。 不知该为自己一大哭,还是该为池峥今晚大婚之喜道贺。 压下纠结情绪,他踱步到角门等候,方打开半扇门,眼前人雀跃扑入他怀中。 胤禛站定身型,单手拦腰将她抱起来。 楚娴乖巧搂紧池峥脖颈,被他单手抱着转了一圈,亲密揽着离开。 “我会不会太沉?别压着你胳膊。” 担心池峥一只手抱不动,楚娴半个身子趴在他肩上,不敢乱动。 若非她害了他,他哪里会狼狈的用单手来抱她,他越是云淡风轻,她越是愧疚万分。 “我能抱紧你,信我。”胤禛仰头,她笑眼盈盈低头吻他。 “不成,你不能抱太久。”楚娴焦急从池峥怀里一跃而下。 “你入夏就上火,你瞧,我给你带了莲芯茶,顶好的莲芯,我一颗颗剥的,精心筛选出一小罐子。” 胤禛眸中闪过一丝幽怨。 难怪她送给他的莲芯茶品相良莠不齐,原来他这几日满心欢喜喝的都是残次品。 扭曲的嫉妒与苦涩涌上心头,胤禛气窒,一言不发将她压在床榻激吻泄愤。 张嘴噬咬柔软唇瓣之时,心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惩罚性的强吻,最终沦为绕指柔般的吮吻。 二人耳鬓厮磨,交颈拥吻,缱绻旖旎。 “咳咳咳咳咳咳!福晋,婚服已准备好,奴婢伺候福晋梳妆更衣。”羡蓉咳得快岔气。 楚娴轻轻推开池峥,红着脸坐起身。 “福晋,全福老太太不好请,不如让奴婢代为挽发绞面。”穗青一脸为难。 “不必,我来为娴儿挽发。”胤禛与福晋执手来到妆镜前落座。 他不仅为她挽发开脸,还为她描眉画眼,换上嫁衣。 “这是我额娘留给我的,说今后若我遇到心仪之人,就穿这身嫁衣嫁给他,原以为这辈子再无机会穿它,幸好遇见你。” 楚娴热泪盈眶。 胤禛嘴角笑容僵硬一瞬:“甚美。” 红盖头落下,她被池峥亲自背到花轿内。 满人娶妻在夜半时分,花轿围着院子绕数圈。子夜时分,吉时将至,花轿停在院子正门前。 “新郎官请射箭啦。”苏培盛吆喝道。 随着咚咚咚三声轻响,花轿门被打开,楚娴的手被人握紧,熟悉的清冽沉水香袭来。 她脸颊绯红,一截红绸放在她掌心。 楚娴含羞握紧红绸一端,先后跨过火盆和马鞍,入院内。 “一拜天地!”苏培盛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楚娴在穗青羡蓉搀扶下,与池峥行第一拜。 “二拜高堂。” 胤禛定神,侧身往紫禁城方向曲膝跪下,与娴儿遥拜紫禁城。 “夫妻对拜!” 楚娴躬身,从盖头下瞧见池峥一身喜庆红衣,心如擂鼓。 礼成之后,一对新人坐在喜床前。 盖头被掀开,胤禛眉眼含笑,仔细拂开她额间几丝乱发。 吃过子孙饽饽,燃着龙凤花烛的洞房内,只剩下夫妇二人。 “我伺候夫君沐浴更衣。” 楚娴有些紧张,伸手哆哆嗦嗦覆上池峥如意盘扣,可手抖得太厉害,解许久都没解开。 兀地,男人修长的手覆在她手背上,他的手掌也是热的,滚烫的。 “一起沐浴。”胤禛眸色迷离,声线低沉沙哑,染着明显蓬勃的欲。 “你先去。我先卸下钗环脂粉。”楚娴瓮声,伸手轻轻轻抚他手背。 “夫人,为夫帮你。” 不容她推辞,池峥挽手将她带到梳妆台坐稳,满头华丽珠翠卸下,楚娴忍不住伸手揉肩。 池峥替她挽出精致妇人发髻,她忍不住惊讶,从前他压根不会给女人挽发,才短短数日就如此心灵手巧,也不知悄悄练了多久。 “何时学的挽发?” “那日,给你挽的发髻不好,后来寻来些书籍学了几日。” “顺便学了描眉画眼。” 楚娴莞尔,将他的手掌贴近她脸颊缱绻摩挲。 垂下眼睫,任由他的大掌迫不及待撕开她的婚服。 绵密炙热的吻不断落在肩上,渐渐下移。 二人拥吻着滚落在床榻上,裸裎相见。 门外,苏培盛一抬手,暗夜里窜出两道黑影,将被打晕的穗青与羡蓉抱到厢房歇息。 有这二人搅局,爷与福晋永远无法顺利圆房。 待安置好羡蓉与穗青,苏培盛虾着腰伺候在门前,听着屋内的动静,苏培盛咧嘴,取出两团棉花堵紧耳朵。 屋内,楚娴云鬓半亸,双目因极乐而愈发湿濡。惊慌而期待。 情浓之时,她再也不愿松开他。 他愈发温柔,吻住她的眼泪。 “娴儿..”胤禛已然心醉神迷,细腻软语在她耳畔吹热气,沦陷其中,咬着她的耳朵呢喃。 胤禛才彻底对男女之事开窍,原来与喜欢的女人缠绵是这般刻骨铭心的欢愉。 楚娴压根没料到看着冷情冷面的池峥,在床榻上竟是这般…… 他的指尖无处不在,强势侵占每一寸肌肤,所过之处更如燎原之…… 情浓之时,池峥呢喃着她的名字,用唇齿与舌尖,缱绻描摹她的眼角眉梢……………… 极乐之时,楚娴双手游弋在他结实的后背,紧张的无处安放。 芙蓉帐暖度春宵…………………… 门外,苏培盛却愁眉苦脸,听着屋内许久都不曾消停的男女情动之声,忍不住摇头。 这都第三回了,提醒吗?苏培盛忐忑搓手。 这该如何是好,若此时在四阿哥府邸里,里头是四阿哥与四福晋,他定能喊出口来,毕竟是他的职责所在,爷与福晋不好对他发火。 可如今,里头的是池峥啊,他不敢开口。万一被福晋发现爷的真实身份,他定会被四爷碎尸万段。 第81章 苏培盛矛盾至极,依照规矩,奴才们需提醒爷节制,不得贪色,担心爷坏了身子。 提醒爷克制的话堵到嘴边,苏培盛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闷声不响,背过身去,堵住耳朵。 帷帐摇曳,一晌贪欢,直到清晨时分,才堪堪将歇。 楚娴正睡的迷迷糊糊,倏然感觉到熟悉的盈满,她脸颊发烫,睁开惺忪睡眼。 “醒了。” 男人以吻封缄,堵住她略肿的红唇,继续厮.磨缠绵。 楚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软着身子任由他胡闹。 池峥晨起又要了她两回,才勉强餍足,抽身而退,准备抱着她起身沐浴更衣。 楚娴才挪动身子,却瞬间涨红脸,慌乱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方小手绢,塞到底下。 胤禛初时还费解,可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为何这么做,不免耳尖泛红。 “怪我不好,我没忍住,对不起..我伺候你沐浴可好?” “笨..”楚娴羞红脸,勾住他的脖子喁喁细语。 她从里到外都是他留下的痕迹,盈满了,融入骨血之物,哪里能洗干净.. 他含笑俯身,倏地轻啮耳珠,他的唇几乎紧贴着她耳畔温声细语。 待听清楚他说什么荤话之后,楚娴羞涩捂脸。 实在想不到他这般克己复礼的小古板,竟会说出如此让人羞耻的闺房私语。 二人恩爱缱绻,拥吻着去沐浴更衣,期间又胡闹一次,才穿戴整齐。 此时楚娴步伐略显怪异,缓缓走到床前。 从大红喜被下抽出一方染血的帕子,捧到池峥面前。 但见皱巴巴的元帕上沾染秽物与血迹,有他的,也有她留下的痕迹。 刺目落红盛放于纯白元帕上,昨夜,二人终是完完整整融入彼此。 “今后再不能怀疑我与四阿哥有私情。” 胤禛怔愣一瞬,说不出悲情还是欢喜更多:“好。” “今日回去吗?”胤禛压下羞耻:“别走,可好?” 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四阿哥正在畅春园伴驾,五日后方回府。 胤禛着实心有不甘,明知道她的选择,仍是压着委屈开口询问。 “这三日都陪你。” 楚娴不忍看他可怜兮兮的神态,原打算今日回去,此刻却舍不得挪步。 房门打开, 苏培盛瞧见爷脸上别扭的笑容,心中且悲且喜。 一扭身,竟瞧见穗青与羡蓉二人火急火燎飞奔而来。 穗青远远就瞧见福晋眉宇间是妇人才有的妩媚炽艳,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她一把抓住羡蓉:“走吧,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啊..那怎么办啊?我们都得死呜呜呜...” “别慌,别慌,你容我想想,容我想想。”穗青脚步虚浮,折步躲进书房内。 “羡蓉,你把这颗避子药拿去,务必亲眼盯着福晋服下,见她咽下去。” “可..可福晋还拿什么与四阿哥圆房啊?”羡蓉凄凄呜呜。 穗青恐惧揉脸,忽地目露狠绝:“横竖都是死,不如..不如让四阿哥稀里糊涂觉得与福晋圆房吧。” “.....”羡蓉脚下一趔趄。 “你你你..你想让四阿哥当活王八.不.我不敢..” “只有这法子,找机会你我二人互相帮腔,务必让福晋点头答应,否则你我都要死。” 羡蓉哭丧着脸,无奈点头。 内室,楚娴正用软尺凑近池峥,准备给他做冬衣。 “夫君,张开手臂,我丈量尺头。” 胤禛放下毛笔,含笑张开双臂,却在她专心丈量肩宽之时,伸手将她紧紧环抱入怀。 “别闹,还没量好。”楚娴仰头,咬住他的喉结。 感觉到他倏然浑身绷紧,她才后知后觉糟了,她咬到不该咬的地方了。 他的喉结不是不能亲,只是不能随便亲,只能在闺房亲。 否则,她就会触发难以招架的后果。 此刻她只浅浅吻一下,他竟然面露薄红,面无表情紧抿着唇,压抑着,却忍不住轻呼出声。 她正不知所措,却被他按住后脑勺,将她的唇压在他的喉结上摩挲。 “娴儿,我想要你。” “别别别,青天白日,别让人听见,笑话你。” “无妨,他们听不见。”胤禛素来清冽的声音染着沙沙的欲。 随手拿起桌案上做工精巧的铜铃铛,一长两短的摇晃出声。 站在廊下的苏培盛初听到这陌生的摇铃声,还愣怔片刻,最后才反应过来。 小跑着去关门窗。 房门关闭那一瞬,楚娴扭腰推他,压根推不动,只能半推半就从了他。 “你..你快些....” 楚娴双腿缠在他精壮的窄腰上,咬住他的肩膀不敢出声。 情浓之时,却仍是控制不住溢出声来。 她又羞又急,想开口劝他,却被早就失控的男人吻住嘴唇。 一番酣畅之后,支摘窗被打开,欢爱气息久未散尽。 楚娴鬓发微乱,媚眼如丝,再抬眸看始作俑者,仍是温文尔雅,俊极雅极,不染凡尘。 她气恼,抬脚轻蹭他那,被男人摩挲脚腕,她没出息的缩回脚掌。 穿戴整齐,理好云鬓之后,又开始替他丈量身型,他餍足后,倒是挺配合。 穗青送避子药来时,楚娴正在寻针线篓子。 她并未遮遮掩掩,而是当着池峥的面,含泪服下避子药。 胤禛面色阴沉,绷紧下颏,耻辱之极。 此刻,他终于意识到男外室的身份有多耻辱,她甚至不敢孕育他的子嗣。 “今日去泡温泉可好?你别生气,我发誓服用避子药只是暂时的。” 楚娴温声安抚池峥。 胤禛缓缓吐气,哽咽:“避子药寒凉,多服无益,我..我去寻避子之物,你不可再服用。” “我们去泡温泉可好?” 胤禛摇头:“不必辛苦,我没事,娴儿,你不必小心翼翼讨好我,我们是夫妻,需互相尊重。” 楚娴眸中含泪,将脸颊埋在池峥心口:“好,都依你。” “娴儿,你我既已成婚,我的家产都交给你保管。”胤禛从桌案抽屉取出一方木匣。 他愈发怨恨池峥,他甚至不敢给她太多,就怕娴儿识破他的伪装。 楚娴看到那薄薄的匣子,忍不住心疼。 伺候在一旁的羡蓉伸长脖子,本就对穷书生家产不抱希望,待福晋打开匣子,羡蓉垂下脑袋,险些没忍住翻白眼。 一张五百两银票,还有七八两碎银。 两份地契,还是保定府穷乡僻壤的田庄,二十亩田产,还是贫瘠旱地。 比她的家当还少。 胤禛取出寒酸家产之时,羞耻的不敢看娴儿。 “你竟存下五百两这么多,回头在琉璃厂买一间字画铺如何?你字画好,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胤禛苦笑,池峥在他眼中一文不值,只是个穷酸的书生,她到底喜欢池峥什么? 他是金尊玉贵的皇子,却败给穷酸的书生,一败涂地。 若池峥是旁人,他早就将这无用的废物斩杀。 心口憋着恶气,却无处纾解,只能委屈抱紧福晋。 可笑至极,明明他明媒正娶,是她堂堂正正的夫君,却活成见不得光的男外室。 甚至不知该怪谁。 第44章 畅春园内,梁九功端着托盘,托盘内奏疏堆积如山。 他逡巡假山四周,终于瞧见撅腰抓蝈蝈儿的费扬古。 “喂,费扬古,你这老东西怎么还在这?万岁爷要给你女婿赐美人儿了,你还不去闹腾,闹起来啊。” “什么!亏得我在这没日没夜为万岁爷找蝈蝈儿,这是怎么个事儿?我女儿还没诞下嫡长子呢,赐什么呀?” 费扬古气气得捶胸顿足,将刚抓住的肥蝈蝈儿丢回草丛里。 “五个,整整赐五个啊,一天睡一个不重样,小娴儿每个月就少五天好日子。”梁九功皱起脸。 “我都瞧过小像哩,环肥燕瘦,模样可人,哎呦,娴儿该怎么办啊~”梁九功急的直跺脚。 “费扬古!你这老小子,快去御前哭,哭大声点儿。”梁九功皱着眉头,抬脚轻踹费扬古。 “小九子,你得帮我说好话,在娴儿诞下嫡子之前,绝不能让四阿哥后宅进新人,你瞧瞧大阿哥都能仗着嫡子的由头,独宠大福晋十年。” 费扬古咬牙:“好歹娴儿也要占个十年,你说是不是?” 梁九功连连点头:“可不是。” 费扬古急急迈开步子,冷不丁瞧见梁九功弯腰绑护膝,瞧那针脚花样极为熟悉。 “呦呵,我的呢?是不是你把娴儿给我的护膝拿走了?” 费扬古酸归酸,并未真生气,笑呵呵去抢护膝。 娴儿身弱,六岁那年,由万岁爷做主,让拜棵多子多福的石榴树当爹,钦天监选中的石榴树,恰好是梁九功私宅的石榴树。 第82章 娴儿明面上拜石榴树为干爹,其实拜的是梁九功。 御前掌事大太监身后的靠山是帝王,谁敢轻易怠慢没额娘的小姑娘。 故而将娴儿的性子养的愈发跋扈张扬,幸而这几年改过自新。 即便她不改,在四九城内横行霸道一辈子,也没什么大不了。 费扬古从前当九门提督,忙得脚不点地,家里又出现那档子事儿,那几个黑心肝的亲戚都被他赶回盛京老宅。 娴儿丧母,成日里哭哭啼啼,他只能禀明万岁爷,将小家伙带到值房里,小家伙躲在值房里又哭又闹。 平日里梁九功下值,都是他帮着带娴儿玩儿,娴儿病了,梁九功风里雨里背着她去太医院看病,衣不解带照料。 双眼熬通红,又得去御前上值。 娴儿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她梁伯伯尝尝,若非娴儿如今是皇子福晋,身份特殊,逢年过节都要去她梁伯伯私宅拜访。 梁九功私宅 里甚至还有娴儿住的绣楼。 若非梁九功帮着一道斡旋,娴儿哪能顺利嫁给四皇子当福晋。 费扬古极为感谢这位挚交老友,哪会真计较什么护膝护腕。 “起开,小娴儿前些时日新送来的,我今儿头一回戴呢,天热,你瞧瞧她用的是透气儿的软缎嘿。” 梁九功摸着护膝,爱不释手。 “走吧,闹去。” “走~” 费扬古到御前噗通跪下,老泪纵横。 康熙帝被费扬古那老小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气笑,梁九功那家伙也明里暗里帮衬,再联想到今日太医说费扬古的身子不大好,不免动容。 左不过是鸡毛蒜皮之事,康熙帝当即让梁九功亲自走一趟内务府,将赐给四子胤禛的侍妾格格撤回来。 四子与福晋那拉氏新婚燕尔,待诞下嫡子,再赐充盈后宅也不迟。 他的儿子众多,但打小陪他赴刀山火海的玩伴没活下几个,如今只有费扬古、曹寅、九功,还有马齐。 委屈委屈胤禛又如何? 一想起马齐在朝堂上公然挑衅,与他互殴,康熙帝就气得吹胡子瞪眼。 “费扬古,去把马齐那混蛋绑来,朕要问问他,还敢不敢在朝堂上继续对朕甩脸子。” “得令,奴才这就去。” 费扬古当即满眼喜色,与梁九功勾肩搭背离去。 “费扬古!擦干净鼻涕,丢人现眼!”康熙帝笑着丢给那二人两颗果子。 笠日,楚娴正陪池峥在练字,惊闻她费尽心思从内务府求来的五个侍妾不知为何,全被康熙爷驳回。 “奇怪..为何内务府送几个侍妾而已,竟全给我拒了?即便五个太多,康熙爷不能一个都不给啊..” “听说是老爷在万岁爷跟前求的...”羡蓉欲言又止:“说是希望您能诞下嫡长子,免得您受委屈,老爷在万岁爷跟前哭得涕泗横流。” 楚娴鼻子一酸,阿玛一把年纪还在为他操劳奔波。 完了,四阿哥定会将这比烂账扣到阿玛头上。 不成,回头定要将这件事摘到她头上。 免得四阿哥记恨阿玛。 “娴儿,你安排侍妾一事,可曾征询过四阿哥的意思?”胤禛憋屈的要命,他甚至不知她竟瞒着他去内务府要女人。 楚娴不以为意:“后宅之事我做主,我与他早协商过,再说后宅里空荡荡只有两个女人,德妃早就明里暗里敲打我,前几日,还将我唤去永和宫站了半日的规矩,我脚都站红了。” “我哪敢擅作主张,只不过是德妃借着我的名头,往四阿哥后宅塞女人,我再顺水推舟。” “这里头多少女子是德妃的暗桩子,不好说。” 原来额娘背地里竟连他的福晋都苛待,胤禛心疼看向她膝盖。 “不必理会德妃,你寻个理由推脱即可。” 楚娴面露难色:“内务府不给侍妾,德妃定会派人来斥责,让我入宫请安,我先回去一趟,晚些时候再来陪你。” “若有事,你就到后院鸽笼里寻信鸽,什么都不必写,放飞信鸽即可。” “我先走了,夫君。” 这句夫君极受用,胤禛唇角扬起,眉眼愈发温柔:“去吧。” “等我回来。” 楚娴愧疚不已,她总是让池峥孤零零等她归来,却无法言明归期在何时。 她一步三回头,频频为他回眸。 “娴儿,仔细看脚下路。” 胤禛无奈,疾步走到马车前,不让她一顾三回头。 “等我归来。”楚娴被池峥搀扶入马车,依依惜别。 她前脚急匆匆回到府邸,后脚永和宫的兰翠姑姑就亲自前来请她。 楚娴忐忑不安前往永和宫。 永和宫内,德妃正饶有兴致逗弄鸟架上的鹦鹉。 “儿媳给额娘请安。” “哼,有你这样无能的儿媳,让本宫如何能安?” “你与胤禛成婚半年有余,他甚至不曾..” 德妃怒目而视,她身侧的鹦鹉发出扼住咽喉般的嘶哑鸣叫。 那鹦鹉张嘴,露出半截剪断的舌头。 兀地,德妃愕然抬眸,目光在那拉氏妩媚炽艳的面容上逡巡。 “那拉氏,你与胤禛何时圆了房?” 楚娴毛骨悚然,德妃到底从何而知她圆过房?她来之前明明将身上的痕迹清理干净了。 甚至担心身上沾染有池峥的气息,还特意佩戴香囊。 压下恐惧,楚娴缓缓道:“前几日去雁栖湖,就..” 她故作娇羞:“爷来了兴致,自然而然就..成了事儿..” 完了!倘若德妃此刻派人去四阿哥身边打听,就知她没圆房。 她没与四阿哥圆房,却破了身子,定百口莫辩。 “这就对了,如此也能早些诞下嫡子。” 德妃大喜,没有什么比她的嫡长孙更重要。 宜妃那贱妇,总将她那几个孙儿挂嘴边,她没孙儿,生生被宜妃压下一头,抹不开面儿。 说话间,兰翠施施然入内:“娘娘,四阿哥从南苑归来,特来给您请安。” 听到四阿哥前来,楚娴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眼瞧着四阿哥迈四方步雍容雅步,入内请安,楚娴浑身冒冷汗。 “胤禛啊,如今你既与福晋圆房,就该多去她屋里留宿,早些诞育嫡子才是。” 德妃心情颇佳,亲自将儿子搀扶起身。 楚娴垂首装死,不敢看四阿哥脸色,想必很难看。 都是体面人,他该不会让人知晓他被戴绿帽子。 “爷~”楚娴颤颤巍巍给四阿哥请安。 “子嗣一事,不急于一时。” 胤禛从容落座,见福晋还站在身侧,下意识想伸手,抬起手那一瞬,想起如今的身份并非是池峥。 指尖蜷紧,别扭拐向茶盏。 “你这孩子,儿孙满堂是福气,平日里莫要浸在奏疏里头,后宅还得跑勤快些才是。” “胤禛呐,额娘今儿有件礼物要赠予你。” 德妃扭脸朝站在身侧的兰翠点头。 兰翠微欠身离开,再回来之时,身后跟着个丰腴端丽的杏眼少女。 “妍芝给堂姑母请安,给四表哥请安。” “妍芝,快些来堂姑母身边说话。”德妃笑眼盈盈招手。 “胤禛,这是你母族堂叔家的女儿,比你小一岁,眼瞧着过几日即将选秀女,额娘琢磨着亲上加亲,想求万岁爷将你表妹赐给你。” “今儿你二人先相看相看,那拉氏,你陪本宫去御花园赏花去。” “是。”楚娴乖巧抬腕,德妃戴着尖锐护甲的手掌压在她手腕上,二人款步离开正殿。 方走出两步,楚娴身后传来沉稳脚步声。 “额娘,儿臣还需与福晋前往毓庆宫赴宴,改日再叙。” 四阿哥牵起她的手,径直离去。 “胤禛!你给我回来!” 德妃怒不可遏,逆子愈发猖狂,竟当着众人的面拂逆她。 “胤禛!”德妃追上前,忍下想一巴掌将逆子打死的冲动,装作和颜悦色:“儿啊,额娘许久不曾见你,今儿晚膳就留在永和宫用吧。” 楚娴站在四阿哥身侧,垂首不敢吭声,低眉瞧见德妃手上的护甲都戳进四阿哥的衣袖里。 嘶..看着都疼。 想必四阿哥的左手胳膊已被戳出血来,幸而今日四阿哥穿的是深沉的鸦青蟒袍,即便染血也瞧不见。 楚娴嗫喏着欲言又止,四阿哥与她是盟友,盟友有难,若她对四阿哥不管不顾,他定会寒心。 “胤禛,你汗阿玛前两日赏给额娘一副吴道子的《南岳图》,你来书房与额娘一道 鉴赏。” 胤禛唇角绽出一丝苦笑,他恨她为何生下他,他到底做错什么? “额娘,您这护甲忒精致。” 情急之下,楚娴壮着胆子生硬开口。 她话音未落,众人的目光果然都落在德妃戳在四阿哥胳膊上的护甲。 第83章 德妃愣怔,讪讪笑:“嗯。” 气氛沉默一瞬,德妃收回手掌,用绣帕子搭在手背,遮挡住染血的护甲。 此时苏培盛猫着腰,从门外闪身入内:“爷,兵部二位侍郎有要事与您商议。” “去吧,需抽空多来永和宫瞧瞧额娘,多教导教导你十四弟。” “你十四弟过几年也该到朝堂上历练一番,你需带带你亲弟弟,免得上朝闹出笑话来。” “一会额娘让十四去兵部寻你,你让他旁听,多教教他。” “你十四弟昨儿爬树玩儿,蹭着左手胳膊,你身为亲兄长,需多加照拂他。” 德妃说出的四句话,有三句半在说十四阿哥,还有半句是在命令四阿哥多来永和宫挨打呢。 楚娴听得想冷笑。 出永和宫之后,四阿哥握紧她的手,楚娴入戏很快,含情脉脉仰脸与四阿哥对视。 二人先回阿哥所内休整,浦一踏入四阿哥书房,楚娴软下膝盖,期期艾艾跪在地上。 “爷,妾身该死..” 胤禛回身发现娴儿竟跪在地上,当即俯身将她搀扶起来:“跪什么?今后无需跪。” “不不不,爷还是让妾身跪着说话吧,妾身该死,妾身...已..已与我那男外室..私定终身...” 胤禛心内五味,情绪分裂撕扯,涩然:“哦,福晋,你想让爷帮你养孩子?” 楚娴吓得仰头:“爷,妾身不敢,妾身有喝避子汤的,绝不会..” “可以。” “啊?”楚娴大惊失色,四阿哥方才说什么?可以? 是可以喜当爹的意思吗? “爷的意思是..”楚娴不敢确定,四阿哥是睚眦必报之人,怎会答应帮别人养孩子。 “哎..”胤禛有苦难言。 “爷需要嫡子敷衍,待今后有子嗣之后,你处理掉那孩子,送出府外隐姓埋名即可。” 楚娴险些笑出声来,忽地瞪圆眼睛。 难道..难道历史为回正,依旧将大阿哥弘晖强加在她这个四福晋身上? 而弘晖八岁那年早夭,则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最迟熬到小晖儿八岁,四阿哥就能得到淑儿,她就能安排孩子诈死,与池峥父子团聚。 楚娴险些喜极而泣,恨不能立即找池峥,尽快将弘晖生出来。 “爷,妾身定不辜负您的嘱托,妾身想先回府。” “为何如此仓促?回府做甚?” “生孩..生..生荷叶做叫花鸡最好吃,妾身想着趁日头不毒辣,亲自到荷塘选生荷叶,做几只叫花鸡孝敬您。” 楚娴闭了闭眼,为圆谎,她还得搭一只鸡,亏大了。 耳畔传来四阿哥轻笑声:“嗯,可。” “福晋会庖厨?”说到下厨,胤禛语气忍不住幽怨起来。 她说她不擅庖厨,可在池峥面前却恨不能日日不重样做珍馐美馔。 而对他?呵..他只在雁栖湖吃过她亲手剥的莲子,还有为池峥挑挑拣拣剩下的残品莲芯。 好气..气煞也!他却有口难言。 “爷说笑了,妾身哪儿会庖厨,是妾身院里的江南厨子,她做的叫花鸡风味一绝。” 让她亲自下厨?四阿哥是发梦还没清醒吧,她不亲自下毒已是克制。 二人在苍震门分开,四阿哥独自前往兵部衙署,楚娴则迫不及待钻进马车内。 “春嬷嬷,你回去安排摘荷叶与红泥做叫花鸡,羡蓉穗青,与我出去转转。” “福晋,您要去哪?四阿哥回来若问起,奴婢也好回话。”春嬷嬷不知福晋与羡蓉穗青这几日都在做甚。 只隐隐觉得不踏实,福晋今儿回府,她瞧见福晋眉眼间妇人的娇媚神态,吓得险些跌坐在地。 方才德妃点破福晋已圆房之时,春嬷嬷腿肚子都在发抖。 幸亏四阿哥并无任何异样神色,春嬷嬷欢喜福晋与四阿哥终于圆房之时,不免犯嘀咕。 爷与福晋到底在何时圆的房? 她作为福晋正院的掌事嬷嬷,竟一无所知。 待羡蓉与穗青回府,她定要仔细盘问,问清楚四阿哥与福晋究竟在哪一日,什么时辰圆的房。 皇子府邸里也需记录皇子临幸后宅的明细,方便福晋和太医核对遇喜时间,以防止血统混淆。 胤禛目送福晋离去,并未转身去刑部,压下嘴角笑容,她方才欲盖弥彰,分明说的是回府生孩子。 与谁生,自然只会是池峥。 “去私宅。”胤禛折步。 楚娴在三处私宅金蝉脱壳,天擦黑才来到私宅内。 清癯挺秀的身影倒影在窗棂上,楚娴三步并两步踏入书房。 “原以为你今晚不回家,可曾用过晚膳?”胤禛料想她不曾用晚膳,已提前让人在厨房煨着饭菜。 “吃过了,路上吃过才来的。”楚娴边说边伸手解开池峥衣襟盘扣。 “娴儿,时辰尚早。”胤禛哭笑不得,按住她撩拨的柔荑。 “池峥,我们生个孩子可好?” 意料之中,她亲口说出这句话,胤禛心内五味杂陈,半晌,方沉沉回应:“好。” 楚娴再无顾忌,与池峥拥吻着滚落在床榻上。 嫡子是四阿哥与她二人迫切需要,既四阿哥愿意配合,她自然希望早些怀上子嗣。 于是乎胤禛今晚竟收获意外之喜,她前所未有的主动,他彻底丢盔卸甲,沦陷旖旎情爱。 一整晚,清醒与昏沉交织,到最后分不清到底是谁先征服谁,烛影摇红,他从未试过,发疯般狂悖,沉溺其间,他提腰,用劲。 他从未如此脆弱而失控的喜欢一人。 清晨薄暮之时,房内动静方歇,苏培盛最先取下塞耳朵的棉花。 穗青紧随其后,忐忑看向苏盛。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苏盛是书童,怎会在门外听一整晚主子们狎昵的闺房之事。 此时苏培盛习惯性左右扭动发僵的脖颈,缩起脖子,睁大眼睛愣怔在原地。 完了..方才竟下意识扭脖子,他从前不曾在苏盛的身份上做过,只因他在福晋正院值夜之时,时常在穗青与羡蓉面前抻懒腰,扭脖子。 穗青此时已然吓得说不出话来,张大嘴巴,恐惧的眼含热泪。 不待她张口,苏培盛已眼疾手快,一把捂住穗青的嘴巴,将她拖到漆黑厨房内。 “你..你..你...”穗青吓得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只颤抖着手,指着苏盛。 “苏盛..苏盛..苏培盛..呜呜呜..苏培盛...” 苏培盛揣手,无奈点头:“哎呦,别再喊了,一会将福晋吓着。” “....”穗青吓得跌坐在地,苏盛是苏培盛,那池峥..岂不就是四阿哥。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穗青吓傻了,惨白着脸,盯着苏培盛,良久之后,眼泪汪汪,捂紧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你可别与福晋说,今后你与我,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知道吗?” 穗青欲哭无泪,该怎么说啊? 若点破池峥主仆的真实身份,福晋定承受不住打击,她为池峥假死,险些香消玉殒。 若让福晋发现池峥身份.. 穗青忍不住哆嗦,只能含泪上贼船。 “都..都谁知道池峥身份?谁...” “八福晋也知道。”苏培盛据实以告。 穗青瞠目结舌,难怪! 难怪八福晋近来一反常态,极力撮合四阿哥与福晋。 “不会到最后,所有人都知道,唯独福晋不知爷的真实身份吧..”穗青哭丧着脸。 “这..这..哎..”苏培盛抱头,愁眉苦脸蹲在穗青身边。 “你们躲在这做甚?” 羡蓉打着哈欠,前来轮值,冷不丁瞧见苏盛与穗青二人苦着脸蹲坐在厨房。 “没事儿,方才有只大耗子偷油吃, 我与苏盛抓耗子。” 穗青大着舌头,缓缓站起身来,脚下一趔趄,险些栽跟头,被苏培盛笑呵呵搀扶住。 穗青面色煞白,吓得一把甩开苏培盛。 “怎么回事?”羡蓉一头雾水。 有四阿哥打掩护,楚娴底气十足,几乎隔三差五来寻池峥,夜里四阿哥也极为配合,夜夜留宿福晋正院。 二人在床榻上隔得老远,想必四阿哥快恶心坏了,毕竟她与别的男子欢好过后,又与他同床共枕。 七月初,骄阳似火热浪袭人,这几日楚娴总觉恹恹。 小肚子坠坠疼,估摸着快来月事了。 “福晋,今儿小厨房做了您喜欢吃的羊肉羹,您且尝尝。”春嬷嬷端着托盘入内。 楚娴无精打采接过银勺,浅尝一口,痛苦蹙眉。 胃里翻江倒海,她丢下勺子,捂着嘴角干呕起来。 春嬷嬷这几日总觉得福晋不对劲,此时见福晋干呕,登时喜上眉梢。 “福晋,大喜啊,奴婢若猜测没错,你怕是遇喜了。” 这两个月四阿哥夜夜留宿福晋正院里,福晋的肚子早该有动静。 第84章 “穗青,快些为福晋诊脉,我去前院禀报四阿哥。” 穗青诶一声,不知该哭还是该乐,为福晋诊脉之后,不出意外,福晋已有两个月身孕。 楚娴欣喜不已,当即让穗青准备车马,她要将有孕的消息立即告诉池峥。 对外就说去寻四阿哥告知遇喜之事。 这个时辰四阿哥该在刑部衙署里轮值,这两个月,她每回去寻池峥,都假借去看四阿哥的名头,屡试不爽。 不待她离开府邸,四阿哥已满眼喜色匆匆赶来。 “娴儿。” 不待她反应过来,四阿哥已将她揉进怀中。 他激动的呼吸紊乱,楚娴装腔作势,依偎在四阿哥怀里,听着他狂乱的心跳声,竟觉莫名熟悉。 明明四阿哥第一次如此亲昵拥抱她。 楚娴压下疑惑,也许是她有孕在身,疑神疑鬼。 她只想立即见到池峥,亲自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不得不佩服四阿哥精湛的演技,他将初为人父的欣喜表现得淋漓尽致。 楚娴心底惊疑,也不知他到底遇到什么燃眉之急,竟如此期盼嫡子。 管他呢,他乐意喜当爹就成。 “爷,妾身想去..” “去吧,福晋。” 胤禛心中酸楚,她压抑着欢喜,只有在池峥面前才会露出欣喜。 他想与她一道分享初为父母的喜悦,即便是耻辱的以池峥的身份。 “多谢爷成全,妾身定速去速回。” “可。”胤禛站在原地,目送福晋迫不及待迈着雀跃轻快的脚步,去寻池峥。 换上池峥的身份,才真正感觉到与她共情的喜悦。 欣喜若狂,下意识想将妻儿抱在怀里,却担心左手无法抱起她和孩子。 胤禛沮丧抿唇。 “书呆子,你抱不动我们母子没关系,今后我们抱你。” “孩子年岁小的时候都由你抱着,让我偷懒可好?” 楚娴主动挽起池峥左手,放在尚且平坦的腹部:“池峥,对不起,我不知还要让你孤零零等多久,对不起..” 楚娴忍泪,若按照历史的轨迹,她要在雍正九年才死去。 倘若孩子是变数,她能在八年后金蝉脱壳。 八年,她与池峥能有几个八年生生错过。 她不想让孩子没有池峥的陪伴。 楚娴软下心肠:“我明日与四阿哥提一句,就说我喜静,想去陪嫁庄子上安胎,待临盆再回府。” 一听到她要去陪嫁庄子与男外室厮守,胤禛慌神:“娴儿,不可,在四阿哥府邸有太医与经验老道的嬷嬷守喜,若在幽静田庄,我不放心。” “池峥..”楚娴本想说穗青医术精湛,却见池峥面色凝重。 “娴儿,此事无需再议,我哪都不去,就守在这等你。”胤禛义正言辞。 “你别担心,穗青医术精湛,定能护我周全。” 站在门边的苏培盛将去壳的瓜子递给穗青,朝穗青使眼色。 穗青耷拉着脑袋,瓮声:“福晋,奴婢并未生育过,春嬷嬷照顾有孕妇人比奴婢有经验,奴婢怕照顾不好您与小主子。” 苏培盛在一旁眯眼笑,穗青气得一脚踩在苏培盛鞋面。 “头几个月胎儿娇弱,母体也煎熬些,还需仔细照顾着,半点不可松懈。”穗青咬牙补一句。 “头几个月?”胤禛心下慌乱,焦急追问。 穗青沉吟片刻:“头四个月,福晋可能会呕吐,食不下咽,身上酸疼没气力,后两个月,福晋双脚估摸着会肿,时不时还会抽筋,心闷气短,翻身都难。” “好。”她才两月身孕,胤禛打定主意,即便是告假,也必须在娴儿最难受之时,陪伴在她身边。 “娴儿,我在这陪你,待胎满四个月,你需回府邸安胎。” 至于最后两个月,胤禛苦涩难言,只能由他亲自照顾,而非池峥。 “好,我听你的。” 瞧见四爷脸上的笑容,苏培盛背过身,没眼看。 第45章 难怪男人三妻四妾不够,还要养娇滴滴的外室女子。 那些个外室女还心甘情愿无名无份。 瞧瞧,素来不苟言笑端方雅正的四阿哥,都被福晋温言软语哄得嘴角笑容压不住。 是夜,楚娴并未回府邸。 自从知道她怀孕,池峥竟蜷缩在贵妃榻上歇息,说什么都不愿与她同床共枕。 小腹坠坠疼,胸也疼,阵阵抽疼。 楚娴轻手掀开幔帐一角,想看看池峥在做甚,一抬眸,发现池峥正侧身注视她。 “娴儿,是不是身子不适,我唤穗青来。”胤禛焦急起身。 “不是,我就是..”楚娴捂脸,耳根通红,小声咕哝:“胸疼,一动就疼..” “福晋,您忍忍,若衣料蹭着难受,您试试褪去衣衫,裹薄衿侧身就寝。”穗青在门外提醒。 “或者唤公子给您揉揉。”苏培盛笑呵呵提醒。 说罢,又眯眼查阅《胎产证治》,恶补胎产相关医理,急主子所急。 穗青挑眉,目光落在苏培盛身旁堆积如山的胎产书籍。 《产宝百问》、《广嗣须知》、《胎产证治》、《宋氏女科秘书》,她甚至瞧见孤本的《邯郸遗稿》、《产鉴》、《胎产全书》。 苏培盛看得极为专注,并非装样子,而是逐字逐句研读,甚至圈圈画画,详细批注。 难怪苏培盛年纪轻轻,竟力压年长的柴玉公公,成为四阿哥最为心腹的奴才,他上进的让她汗颜。 若苏培盛读完这些胎产书,定能成为半个胎产圣手,穗青不语,拿起《胎产全书》,坐在苏培盛身边,与他一道奋发图强。 屋内,楚娴放下幔帐,窸窸窣窣褪去衣衫,背过身。 身后传来池峥极轻脚步声,也不知他站在床前许久做甚,楚娴没好意思转身瞧他。 倏然后背一暖,她被池峥搂入温热怀抱。 薄茧指腹轻揉,不消片刻转移痛感,楚娴咬唇,绷紧身子,羞于溢出声来。 到底还是没忍住嗳嗳哼哼起来。 她身后,胤禛眸中墨色翻涌,眼尾洇出欲色薄红,还需克制着不可伤她。 只按捺住,哑忍,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他忍得难受,甚至发疼。 面对她,他引以为傲的克制竟该死的全无半点长进,只是浅尝即止的触碰,他竟彻底融化在她轻声呢喃中。 浑身都在沸腾,灼烧,目眩神迷,眼角突突跳,全身的血液奔腾,往不可说之地涌去。 脑海中炸开一片空白,胤禛浑身一僵,俊脸微微扭曲,懊恼咬紧牙关,满脸羞红,他竟然...竟然羞耻的丢盔卸甲。 蜷缩在怀中的女人已酣然入睡。 胤禛木着脸,起身去耳房沐浴更衣。 苏培盛听见动静,赶忙凑到耳房伺候爷沐浴。 瞧见爷换下的濡湿亵裤,苏培盛诧异瞪圆眼睛。 担心爷憋坏身子,趁伺候爷穿衣,苏培盛忙不迭压低声音:“爷,要不..奴才去寻几个乖巧的女子为您纾解纾解可好?若憋坏身子该如何是好。” “不必,今后不准再提,否则自去领罚。”胤禛懊恼扶额。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怕是要与自己的双手过了,不是她,他不想要。 “去打井水来。”那憋得发疼,尚未消减,他还需再浸冷水。 “爷,奴才今儿研读了些孕产书籍,其实也并非不能行房,孕 满四个月到七个月其间,若适当行事,对小主子也有益处。”苏培盛轻手轻脚将沁凉井水倒入浴桶内。 “嗯,下去吧。” 听到苏培盛这句暗示,勉强压下的欲势又昂扬,胤禛掬一把冰冷井水泼在脸上,仍是无法醒神。 半个时辰之后,他缓步回到内室,犹豫再三,折步回到贵妃榻就寝。 方躺下,目光忍不住投向拔步床,目色流连于两弧高耸间狎色绯红,轻叹。 她即便在沉睡,他只要看见她,竟又开始心猿意马。 正怅然,听见她娇憨梦呓:想吃牛肉萝卜馅儿的大包子,要二十个褶子,一口气吃二十个。 胤禛忍俊不禁,遂起身去书房,寻菜谱,学做包子。 穗青正昏沉间,身后传来轻微开门声,乍然瞧见池峥,穗青怔然,继而别别扭扭屈身行礼。 “穗青你做甚?池峥并非满人。”恰好羡蓉前来轮值,瞧见穗青对池峥屈身行满人蹲礼,一头雾水。 穗青腿肚子一哆嗦,慌忙压声辩解:“别池峥池峥叫唤,你得喊..喊主子,池公子是咱的姑爷,是主子。” “他..他娶的是姑娘,姑娘是满人,妇唱夫随,合该用满人礼节。” “你熬蒙圈了不成?快些去歇息吧。” “苏盛,你起开,搁那边坐去。”羡蓉走到苏盛跟前,抬手将苏盛推到门边上,大剌剌霸占着笋凳。 “诶~”苏培盛早就被羡蓉这傻妞气得没脾气,揣手到书房里伺候四爷。 第85章 待四阿哥主仆走远,穗青壮着胆子,将羡蓉拉到一旁。 “羡蓉,池峥主仆今时不同往日,客套些总没错。” 羡蓉将苏盛剥好的瓜子丢嘴里,咕哝不清:“你今儿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你在怕苏盛呢?是不是他狗仗人势,欺负你?我揍他去。” “汪~”苏培盛站在羡蓉身后不远处廊下,没好气轻唤一声。 羡蓉捂嘴偷笑,转头丢给苏盛一颗甜杏子,特意剥皮去核的。 苏培盛咧嘴,仰头将杏子丢入口中,还挺甜。 正要继续缠着羡蓉剥甜杏,爷大步流星从书房踏出,入昏暗厨房内。 “去寻二斤新鲜牛颈肉,需肉质紧实,且肥瘦相间,去筋膜,剁碎,做包子。” 眼瞧着四阿哥亲自择香葱,刮姜皮,苏培盛忙不迭凑上前:“爷,奴才来。” “不必,去寻牛颈肉。” 苏培盛诶一声,寻来几味做包子的香料来,吩咐潜藏在暗处的血滴子去寻牛颈肉,踅身去后院菜地拔两颗大萝卜。 处理干净萝卜,苏培盛回到厨房内。 明灭烛火下,爷正挽袖和面,白皙俊逸的脸上沾染面灰,说不出的突兀与心酸。 爷为福晋付出再多,功劳只是池峥的,福晋对爷的防备与生疏,令人寒心。 窗外,穗青探头探脑,瞧见四阿哥亲自为福晋洗手作羹汤,心内五味杂陈。 原想着寻合适机会告诉福晋真相,此刻再无勇气开口。 毕竟池峥对福晋的爱无可取代,她不敢杀死池峥。 厨房内,主仆二人直忙活到清晨薄暮,天边泛起蟹壳青。 楚娴被一阵阵呃逆反胃惊醒,抱着痰盂吐得昏天黑地。 池峥一下下轻抚她后背,直到吐出酸水儿,楚娴有气无力仰躺,由着池峥伺候她擦洗。 “娴儿,吃些早膳再歇息。” “我吃不下。”楚娴懒懒依偎在池峥怀里。 “有牛肉馅包子。” “不想吃。”楚娴白着脸,抓住池峥的手揉心口。 “福晋,您好歹吃一口,今儿的牛肉包子并非奴婢做的,是姑爷熬半宿亲手烹制。” 楚娴愕然坐起身来:“快些拿来我尝尝,我竟不知你还会做包子?” 池峥会做的菜不多,但煮牛肉汤面是一绝,他煎的溏心鸡蛋最合她心意。 楚娴最喜欢他做的牛肉汤面,面上卧两个溏心鸡蛋,她能吃下一海碗。 “嗯,昨晚闲来无事,就寻食谱钻研。” 胤禛将温热包子凑到她唇边:“娴儿,二十个褶子不多不少。” 楚娴讶异,池峥捏的褶子竟大小一致,白胖的包子圆乎乎的,琥珀色肉汁浸润面皮、咬开瞬间香气四溢,肉质鲜嫩。 “唔,好吃,你快尝尝。”楚娴将包子递到池峥唇瓣,二人一块吃包子。 他这人揪细,不但每个包子大小一致,褶子一致,甚至连出锅后端到她面前的时辰都算得恰好能入口,不会被烫嘴。 二人正你侬我侬吃早膳,穗青端着一碗黑漆漆的安胎药入内。 “福晋,府里传来消息,四阿哥感染风寒,这几日都告假养病。” “哦。”楚娴低头咬一口包子,无甚波澜。 “福晋,要不,咱送些东西聊表心意。” 穗青被福晋一个轻飘飘的哦字,吓得后背直冒冷汗,下意识看向坐在福晋身边,温柔款款伺候她喝粥的四阿哥。 好歹多说几个字吧,四阿哥脸上的笑容都淡下去了。 “哦,你让春嬷嬷安排送去,别送太贵重之物,送些保平安的灵符即可。” 楚娴说罢,扭脸看向池峥。 “他送来的东西我都不曾收,我在府里的一应开支,吃穿用度都是陪嫁庄子准备的,我不怕他。” “再说,他就是个抠门的家伙,铁公鸡,也不曾送我什么价值连城之物,我才不会贴银子低三下四讨好他。” “咳咳咳..福晋,四阿哥与内务府送来的物件,是您自己不愿意用。”穗青压下恐惧,慌声解释。 “哼,我怕他下毒,哪儿敢用,我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与他成亲。” 一提起四阿哥,楚娴气得张嘴咬一大口包子。 穗青彻底绝望,不敢再规劝,就怕福晋再说出大逆不道之言。 待穗青离去,楚娴喝下小半碗米粥,唉声叹气:“我想早些离开那。” “娴儿,你为何会觉得四阿哥下毒害你?” 胤禛委屈至极,他从前虽盼着福晋红颜薄命,却从未想过用下三滥的招数对付她。 他只想不闻不问,让她自生自灭。 “我大婚那日,他差点一箭射死我。当时我若躲得慢,那一箭定在我脸上戳出个血窟窿来。” “后来大婚那晚,他不与我喝合卺酒,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总之他很坏。” 楚娴委屈忍泪,即便二人互相不待见,他也不能当着众人的面羞辱她。 她即便再不喜欢四阿哥,也绝不会在人前让他难堪。 “对不起...”胤禛愧疚不已。 当时他以为福晋苛待姝儿,害得姝儿不得不与他断情,他心底憋着怒火,一看到福晋,没忍住对她冷言冷语。 至于射杀她?他有苦难言。 当日,他正挽弓射花轿,听见有人唤姝儿,错手拉满弓弦,不曾想,让她误会至深。 “你为何道歉?错的是四阿哥,他蔫坏。”楚娴气哼哼。 “我没护好你,对不起,对不起..” 楚娴被池峥搂入怀中,他语气沉哑,满是愧疚,楚娴抬手轻抚他脸颊:“没事儿,不管他如何对我,我都无所谓,我与他形同陌路,管他做甚?” “呜..” 池峥擎着她下颌,目光愈发深沉,俄而含紧她一叶唇瓣,细细吮磨,不让她继续说。 “对不起,娴儿,但凡你开口,我愿弥补你任何事,除了分开这件事,我不允,这辈子你我死生都不能分开。” 胤禛愧疚忍泪,往后余生,他肯为她做任何不堪的事。 “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满心满眼只能有我,永远不离开我。”楚娴勾紧池峥脖颈,仰 头索吻。 他为她低下头,直吻得气息凌乱,他的唇始终不舍离开过她的唇瓣。 这一瞬,心底割裂撕扯,燃起嫉妒的邪火,他已忍到极致,即将自焚,甜蜜而苦楚。 他亲手将她推向池峥,永坠地狱。 门外,穗青愁眉苦脸看苏培盛揣手苦笑,跟着一道苦笑。 苏培盛咧嘴,继续苦笑:“你可算知道我有多难受吧,嘿..” 时至今日,总算有一人能感同身受他这些时日有多惊慌失措。 穗青点头,忐忑抓紧袖子,不敢想东窗事发那日,又将如何荡天彻地。 二人正怅然,屋内传来福晋痛苦的干呕声。 早膳吐得精光,及至晚膳,楚娴仍是吃什么吐什么。 到最后吐出几口血来。 “娴儿,不要了。”池峥面色惨白,眸中蕴满挣扎苦楚:“你还年轻,待你调理好身子再孕育子嗣可好?” 穗青与苏培盛吓得匍匐在地,没想到四阿哥如此在意福晋的安危,连子嗣都不顾及。 “说的什么傻话,孩子能听见,你快些道歉。” 楚娴哑着嗓子,抓住池峥颤抖的手掌,贴在腹心。 穗青弱声开口:“福晋咳血是因呕吐频繁,伤及咽喉,您不必担心,待奴婢煎一副安胎药来。” “福晋的喜脉左脉稳健有力,十有八九怀的是小阿哥,闹腾些。” 苏培盛满眼喜色,四阿哥要有嫡子了。 偷眼瞧向四阿哥,爷面色依旧凝重,此时俯身将脸颊贴近福晋肚子,一言不发,全无半点喜色。 良久之后,胤禛将脸颊埋在福晋肚子,咬牙道:“若伤及母体,不留。” 楚娴闻言,热泪盈眶,抱紧池峥轻耸动的肩:“我没事,再熬两个月就好,没事,你别怕。” 男人不曾抬头看她,只低沉嗯一声,收紧臂弯。 再抬眸之时,他眸中隐隐薄雾氤氲,楚娴软着身子,抱紧他。 幸而接下来小阿哥乖巧许多,她每日少食多餐,勉强温养回气血,可池峥却愈发瘦削。 九月十二清晨。 楚娴已有孕五个月,她已在私宅多赖一个月,不得不含泪回府邸,也必须回去,否则池峥的身子骨快被她拖垮了。 这几个月他凡事亲力亲为,对她无微不至,否则她哪能养的这般珠圆玉润。 与池峥依依惜别,楚娴扶着肚子,坐在马车内,鼻子一酸,仰头忍泪。 回到福晋正院没多久,四阿哥竟迫不及待前来探望。 瞧见四阿哥憔悴虚弱的模样,楚娴下意识用帕子遮住口鼻,走到敞开的支摘窗前。 没想到他竟满脸病容,不老实呆在前院里养病,还如此自私地凑过来。 第86章 万一她被过病气该如何是好。 “爷,恭喜爷,妾身怀的是个小阿哥。” 胤禛顿住脚步,她眸中一闪而逝的嫌弃,刺的他体无完肤,千疮百孔。 “爷近来可好?妾身瞧您病体尚未痊愈,您不必如此客套,亲自前来探望。”楚娴开始不耐烦的尬聊。 “嗯,尚可,太医已诊脉,并无大碍。” “福晋,为免节外生枝,即日起,爷在福晋正院留宿,直至你平安诞下嫡子。” “啊?爷,妾身有孕在身,时常夜不能寐,怕惊扰爷歇息。” 她对他视若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胤禛压下无尽酸楚,装作疾言厉色:“此事无需再议。” “是..”楚娴怏怏不乐。 “你我分开歇息,爷睡外间软榻。” 听到四阿哥主动分床就寝,楚娴低落的情绪才勉强消散。 既是分床就寝,她勉强能接受。 她夜里时常起夜,不是腰酸就是腿抽筋,时不时需人伺候,在私宅都是池峥亲力亲为伺候她。 四阿哥若不觉得吵闹,那就受着吧。 不消两日,他定落荒而逃。 夤夜,楚娴被腿肚子一阵阵牵紧的闷痛惊醒。 “穗青,我脚疼,快来。” 她话音未落,厚重幔帐被猛地掀开,熟悉的力道落在腿肚子。 她嗳嗳哼哼,沉沉入睡。 第二日清晨,楚娴陡然睁开眼,吓得坐起身来。 “穗青!穗青!” “福晋,奴婢在。”穗青将幔帐挂在金钩上,疾步走到床榻前。 “池峥昨晚来了?是不是?”楚娴满眼惊恐,抓紧穗青的手。 穗青支支吾吾,将四阿哥亲自嘱咐的说辞说出:“是..他担心您的身子骨,乔装成洒扫的小奴婢,您别声张,他每晚都会来,奴婢劝不住。” “不可,你亲自走一趟,不准他再来,绝不能让他再来,切记。” “不对,夜里苏培盛或柴玉都会在房门外值守,池峥如何能入内室?”楚娴满眼狐疑。 “奴婢让池峥换上女装,装扮成人高马大的粗使丫鬟,夜里又故意将烛火调暗些,他们不会怀疑的。” “对外只道是我需要个力气大的奴婢帮忙伺候福晋起夜。” “那也不成,不能让他再来。”楚娴吓得面色煞白,四阿哥心机深沉,若被他瞧出端倪来... 她不敢细想,死死咬着唇,泪盈于睫。 “是。”穗青瞧见回廊处一抹鸦青衣炔,垂首,不敢吱声。 入夜,楚娴不敢睡熟,等着池峥前来。 她知道他一定会来,今晚她并未让人留夜灯,内室一片漆黑。 眼皮子发沉,她侧躺在床榻里侧,正昏昏沉沉之时,忽地腿肚子绷紧,脚掌剧烈收缩,针刺般的闷疼袭来。 楚娴疼得低呼,慌乱捂紧嘴巴。 她怕叫出声来,池峥会不管不顾冲到她面前,他一定会来。 身后陡然传来极轻开门声与稳健脚步声。 幔帐外,穗青将一套奴婢衣衫交给四阿哥,怔怔退到门外。 暗夜里,胤禛无奈换上女装,疾步冲入漆黑幔帐中,方才她痛苦压抑的闷哼,他听得如鲠在喉。 气喘吁吁半跪在床榻上,替她揉腿。 楚娴绷紧身子,死死咬着被角不敢吱声,心急如焚想转身抱紧他,却害怕惊醒睡在软榻上的四阿哥。 待抽筋剧痛缓和下来,熟悉的温热大掌先落在她隆起的肚子,再缓缓贴近她的脸颊。 楚娴咬唇,一把抓住池峥的手,焦急在他掌心写字:我怕,你快走,求你。 她将他掌腹移向濡湿的眼角,让他摸到她恐惧的眼泪。 他的手轻颤,缓缓收回,起身离去。 直到池峥脚步彻底消失不见,楚娴忍不住呜咽出声,身后却再次传来稳健脚步声。 楚娴吓得一哆嗦,屏住呼吸分辨片刻,是四阿哥。 池峥与四阿哥都走四方步,二人身型相似,脚步也极为酷似,她有时听到四阿哥脚步声,甚至时常恍惚,想起池峥来。 “福晋,你不舒服?”胤禛强压下微乱呼吸,故作镇定冷漠。 暗夜里,他甚至来不及更衣,仍穿着女装。 “打搅爷歇息了,妾身方才只是起夜难受。” 楚娴下意识想提醒四阿哥滚蛋,可话到嘴边,压根没胆子开口,只窝窝囊囊咽下。 越想越气,她甚至懒得回头看四阿哥。 “穗青,进来伺候。”胤禛压下慌乱。 “不必不必,妾身好了。” “嗯,福晋,爷还有公务,需到隔壁书房处理。”胤禛心知,他在房内强留,只会让她担惊受怕,倒不如隔开距离。 在福晋正院的书房里歇息,一来,他能以池峥的身份随时出现在夜里,随时照顾她,二来能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何其可笑,他离她远些,竟是安抚她情绪的良药。 “妾身起夜多有打搅,爷恕罪。” 楚娴心底冷笑,她还真是高估四阿哥的忍耐力,竟连一晚都熬不到,就迫不及待逃跑。 那些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还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他冷漠自私,想必无法体恤女子孕产的艰辛。 楚娴对四阿哥愈发嗤之以鼻,和这种自私自利之人结盟,简直是在与虎谋皮。 她更需在这场结盟中慎之又慎,免得被四阿哥算计。 他一离开内室,心情都不再压抑。 楚娴却依旧苦恼,四阿哥虽离开内室,却并未走远,而是在一墙之隔的书房里。 内室有一道隔扇门直通书房,门边上挨着苏培盛,池峥无法大摇大摆登堂入室。 后半夜楚娴再次抽筋,这一回,她反身抱紧池峥,依旧不敢与他说话。 二人紧紧相拥,她软着身子,在池峥怀里沉沉入睡。 三更天,胤禛坐起身,回到书房歇息。 睡下不到两个时辰,苏培盛轻声提醒:“爷,您该起来上朝了。” 穗青正靠在门边昏昏欲睡,瞧 见四阿哥穿着朝袍踏出书房,他面色苍白憔悴,眼下淡淡乌青,疲累不堪。 真难为四阿哥,一人分演两角,白日里是不苟言笑对福晋冷若冰霜的四阿哥,夜里化身与福晋恩爱缱绻的池峥。 穗青挠头,若是她,早被撕扯分裂成疯子,四阿哥的身子骨当真能扛到福晋诞下小阿哥吗? 穗青默不作声,丢给苏培盛一个细瓷瓶:“接着,让主子补补身子。” 苏培盛感激涕零:“诶!” 爷脚下步伐都已虚浮,苏培盛看得心惊胆战,真怕爷撑不住啊。 卯正之时,羡蓉前来轮值。 穗青将羡蓉拽到墙根底下:“羡蓉,在福晋临盆前,我白日里都需准备药单,打从今儿起,我值夜,你值白天,可好?” “啊?我当然好,只是你日日熬夜,白天还需为福晋准备药,身子骨会吃不消的。” “要不我早些来交班?” “不必不必,熬到福晋出月子即可,那咱就这么说定。” “成,你若需我帮忙,随时开口,别强撑。”羡蓉端起托盘,轻轻推开内室门。 穗青抬手揩额发冷汗。 羡蓉好糊弄,可春嬷嬷呢? 春嬷嬷是贴身伺候福晋起居的掌事嬷嬷,是她与羡蓉的顶头上司,精明能干,该如何糊弄? 穗青挣扎许久,一咬牙,既无法糊弄,那就将春嬷嬷一道拽上贼船。 穗青拔步去寻春嬷嬷。 后罩房内,哐当一声,春嬷嬷大惊失色,跌坐在地,撞倒玫瑰凳。 “你!!你们...哎...” “嬷嬷,事已至此,只能见机行事,四阿哥对福晋有情,且福晋身怀六甲,这节骨眼上,绝不能让福晋有半点差池。” 春嬷嬷低头擦泪:“是,定不能让四阿哥的身份被揭穿,可..可又能欺瞒到何时?小阿哥若诞育,不可能浑然不肖似四阿哥,你们又该如何自圆其说?” “书生面容与四阿哥有四五分酷似,小阿哥像四阿哥,也在情理之中。” “啊你!你这就是歪理,你就没想过,若福晋因此撺掇小阿哥不与四阿哥亲近,又当如何?他们是亲父子啊。” 穗青面露难色:“我也不知,这事儿还得看四阿哥如何自圆其说,我们只能尽力帮衬。” 春嬷嬷沉气,默默良久:“你随我去前院寻苏培盛。” “啊?去寻他做甚?” “破罐子破摔,索性让福晋正院奴才都知道,今后也知该如何帮着遮掩。” “可对福晋不公平,所有人都知道池峥是四阿哥,知道四阿哥宠爱福晋,唯独福晋不知四阿哥对她情深意重。” “对四阿哥也不公平。” 春嬷嬷将心一横:“我们是福晋的奴婢,只管福晋舒坦就行,他若能瞒着福晋一辈子,也好。” “我就怕露馅,若东窗事发,福晋会承受不住打击。”春嬷嬷哽咽道。 第87章 “最好能想法子让福晋接受四阿哥。” 春嬷嬷又气又急:“都是你们干的好事儿,你们到底如何伺候主子的,捅出如此大篓子。” “若福晋并未与书生孕育子嗣,兴许还有转圜余地,如今孩子都有了,你让我如何扭转残局。” “哎...” “奴婢知错。”穗青耷拉着脑袋,与春嬷嬷去寻苏培盛。 楚娴苏醒之时,竟发现羡蓉眼眶发红。 “羡蓉!谁欺负你?说与我听听。” 第46章 “没事儿,方才有几只小蠓虫扑棱到奴婢眼睛里,忒难受。” 羡蓉捂着眼睛搓揉,悄悄把溢出的眼泪揉干净。 “快些去洗洗,我自己篦头。” “是。”羡蓉转头,眼泪夺眶而出。 可怜的福晋,竟被所有人当成傻子般蒙骗,而她这个最亲近的奴婢,也被所有人拽上贼船,跟着他们一道糊弄姑娘。 春嬷嬷不仅知会福晋正院上下奴才,此刻已然前往福晋娘家,将此事禀报给老爷与公子。 所有人都已知晓,唯独福晋像个傻子,被所有人蒙在鼓里。 羡蓉顿住脚步,愧疚落泪,挣扎许久,哽咽着道出一句真心话。 “姑娘,奴婢虽平日里啰嗦,但凡事都真心实意为姑娘好,您别厌烦奴婢。” 站在门外的穗青吓得腿肚子都在哆嗦,听到羡蓉没告密,暗暗松一口气。 “羡蓉,是不是谁欺负你了?”楚娴忧心忡忡。 羡蓉与穗青是她的左膀右臂,谁若敢欺负她们二人,等同于对她宣战。 “没,奴婢只是今儿拿错首饰,被春嬷嬷苛责一顿,说奴婢粗心大意。”羡蓉随口编造谎言。 “你啊,的确需细心些,春嬷嬷数落你,那是真心实意为你好,若她想害你,定闭紧嘴巴,等着你犯大错,最好丢掉小命。” “有些错,需用命来赎罪,知道吗?” 楚娴从首饰匣子取出一枚镶粉碧玺的錾金戒指,套在羡蓉手上,安慰她:“春嬷嬷教你做事,你该虚心听教,她若不将你当自己人,犯不着费劲说你。” “是,奴婢先下去洗把脸。”羡蓉吸吸鼻子,福身告退。 “去吧,你先歇半个时辰再来伺候。”楚娴捻起篦子,懒懒坐在妆台前,对镜自照。 穗青与跨出内室的羡蓉对视一眼,端着安胎药入内。 “福晋,老爷与四公子,还有梁大人前来探望您。”现下已在前院花厅内等候。 “咿?我阿玛原说下个月才来,为何提前了?”楚娴大惊失色,担心娘家人出事。 “快些,穗青,帮我敷一层薄脂粉提气色,把前几日新打的点翠钿子取来。” 楚娴怅然盯着镜中苍白浮肿的脸颊,焦急催促。 华庭内,费扬古站在梁九功身后,远眺府邸庭院。 梁九功蹙眉:“费扬古,我瞧过府邸布局图,从福晋正院到这,来回约莫三百步,方才你身边的奴婢入福晋正院里送物件,我问过她,她并不曾耽搁,却至少多走六百步?” 梁九功惊疑,小娴儿的府邸,是他在内务府精挑细选出几处宅邸,呈到御前,再由四阿哥甄选。 不出意料,四阿哥果然选中这块绝佳的风水宝地。 这座府邸东西南北多长多宽,梁九功心里门儿清。 九百步,在距离前院最远的西北边儿,潮湿阴冷,嘈杂闹腾。 梁九功面上虽依旧含着和煦笑意,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我也不知,平日里我又无法入后宅,娴儿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你也知道。” “春嬷嬷,随杂家去福晋院里请安。” 梁九功愈发惊疑,平日里他为避嫌,但凡遇到需前往四阿哥府邸宣旨的差事,定会甩给老伙计李德全代劳。 是他大意了,若小娴儿在四阿哥府邸遭罪,他定要让四阿哥血债血偿! 春嬷嬷心下一沉,梁九功此刻自称杂家,言下之意,是以大内总管太监的身份拜访福晋,太监并非男子,循例可入后宅内。 春嬷嬷下意识求助看向老爷与公子,岂料二人俱是满脸怒容。 “春茗,怎么回事?为何九功不能去看娴儿?”费扬古压着怒火。 自从娴儿出嫁,她身边的奴婢们愈发骄纵她,才酿成巨祸。 “奴婢不敢。” 春嬷嬷压低脑袋,躬身领梁九功往福晋正院走去。 梁九功跟在春嬷嬷身后,一路穿花拂柳,越走越荒僻,越走越心酸。 预料之中,当听到红墙外头嘈杂的吆喝叫卖声,梁九功没忍住冷笑一声。 “哎呀,不成想在天潢贵胄府邸,市井气息还能颇丰啊。” 春嬷嬷抬手揩冷汗:“回梁公公,四阿哥让福晋搬去正院,福晋不乐意,说住那更舒坦。” “哦?我竟不知四阿哥对福晋如此言听计从。”梁九功阴阳怪气。 “那福晋又是为何会住在犄角旮旯的西北边?这地方冬日里太阳被高耸楼阁遮挡,落得早,忒冷。” “这..奴婢也不知,福晋只说嫁过来之前,与四阿哥商议过。” “好,好好好,好得很。”梁九功面上愈发洋溢 笑意。 亲近之人都知晓,梁九功虽喜怒不形于色,但他笑的越欢,代表心情越糟糕。 这边厢楚娴绕过回廊,远远竟瞧见春嬷嬷领着梁世伯疾步而来。 “梁阿牟,您老人家怎么来了?”楚娴扶着肚子,疾步上前。 阿牟是满语伯父的亲昵称呼,许久没听到娴儿唤阿牟,梁九功看着小家伙瘦弱脸颊,鼻子一酸。 “娴儿,别动,你别动,阿牟来啦,别怕。” 梁九功三步并两步冲到小娴儿跟前,搀扶着她。 “你们都下去。” 梁九功面上笑容愈甚,恨不能立即戳穿四阿哥用穷书生身份戏耍娴儿的龌龊事。 可目光落在娴儿隆起的孕肚,他咬紧牙关,强咽下耻辱。 “阿牟,您今儿怎地有空来瞧我?您不是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在外头避嫌,不可与您太亲近,在紫禁城里,我都不敢朝您看。” “这两日万岁爷下朝就去南苑围猎,李德全随行,我告假两日,恰好你阿玛来瞧你,我厚脸皮跟来瞧瞧。” “娴儿,阿牟不曾逛过你府邸,今儿带阿牟见见世面可好?” “好呀,您往这边走。”楚娴满眼雀跃,指着府邸后花园的方向。 二人说笑间,梁九功时不时指着一处处亭台楼阁,问她那是何处。 梁阿牟询问之地,都是楚娴不敢踏足的前院地界,她只去过四阿哥前院范围内的银安殿。 前院十丈范围内,她不敢踏足。 眼瞧着即将靠近危险戒线,楚娴不动声色,将梁阿牟往南边领:“阿牟,我带您去那边瞧瞧。” “娴儿,四阿哥今儿个该是在休沐吧,我来都来了,你带阿牟去前院请个安再走。” “阿牟,四阿哥定在书房里忙公务..”楚娴为难攥紧梁阿牟袖子。 “不怕,阿牟带你去请安,别怕,乖孩子。” 梁九功压下狂怒,从不曾见过小娴儿露出如此惊慌失措的神情,她浑身都在恐惧轻颤。 四阿哥今日在毓庆宫议政。 昨晚四阿哥歇息在她屋里,她甚至连四阿哥今日在哪儿都不知道,真不知该说娴儿对四阿哥漠不关心,还是二人形同陌路无话可说。 四阿哥到底对小娴儿做了什么? 眼见娴儿委屈地忍泪,梁九功深吸气:“走吧,去前厅瞧瞧你阿玛和四哥。” “西北边潮湿嘈杂,你不为自己,也该为小阿哥着想,不能任性,今儿就让人搬去福晋正院住,我今日留下帮你拾掇正院。” 楚娴垂首,无奈应一句好,比起阿玛,她更怕梁阿牟。 前厅内,费扬古与五格沉着脸,见梁九功亲自搀扶腹部隆起的娴儿前来,父子两对视一眼,扭脸挤出笑容。 “奴才费扬古给四福晋请安。” “奴才五格,给福晋请安。” “阿玛,四哥!莫要折煞我,快些起来。”楚娴抬手间,穗青与羡蓉疾步将老爷与四公子搀扶起身。 “阿玛,四哥,家中出何事了?”楚娴心下忐忑不安,总觉得娘家有大事发生。 “没事,阿玛与你四哥下月初,要随御驾去木兰秋狝,今日与你梁世伯相约一道来瞧瞧你。” “娴儿,羡蓉与穗青年岁不小,阿玛想与你商量商量,这两个奴婢带回去发嫁,阿玛再送更好的来伺候你。” 羡蓉与穗青垂首压下恐惧,她们心里明白,她们纵容福晋捅出篓子,回去必死无疑。 “阿玛,羡蓉与穗青尽心尽力服侍女儿,如今她们已入包衣旗籍,是四阿哥府邸的奴婢,女儿自会在府邸奴仆中安排发嫁,您不必操心如此琐事。” 楚娴恍然大悟,难怪今日羡蓉神情古怪,想必知晓要被阿玛发嫁一事。 第88章 费扬古压着怒意,盯着女儿的肚子不敢发怒。 本想委婉再劝,却被梁九功按住肩膀。 “娴儿说得对,娴儿,你这肚子忒尖,该是个小阿哥,恭喜恭喜。” “男女都好,只要身子骨康健就成。”楚娴满眼柔情,轻抚肚子。 “娴儿,四阿哥今日可在府邸?来都来了,不如我与阿玛去前院请安。”五格负在身后的手掌,早已攥得指节发白。 “四阿哥这会儿估摸着在与幕僚商议政事,自家人不必如此客套。”楚娴赶忙推辞。 听到自家人,五格抿唇,费扬古咬牙,梁九功扬唇浅笑。 尴尬之际,苏培盛施施然前来。 “梁大总管也在啊,奴才苏培盛给费扬古大人与梁大总管请安,给五格大人请安。” 苏培盛屈膝见礼。 “小苏子,你年纪轻轻就是管事了?当真是年少有为。”梁九功俯身,亲自搀扶起苏培盛。 “梁爷爷您谬赞,若当年没您提携一把,奴才说不定如今还在太妃宫里当洒扫小太监。” “是你自己争气。”梁九功对苏培盛印象深刻,这小子身上有一股子拧劲儿与狠劲,与他年少时颇为相似。 是以,年幼的四阿哥甄选随侍小太监之时,梁九功恰到好处提携了一把。 苏培盛也算感恩,逢年过节,都不曾断绝谢礼。 “四阿哥可曾在府邸,我去请个安。” 苏培盛欠身:“不敢巧,爷今儿去毓庆宫与太子爷议政啦。” 提到毓庆宫,梁九功嘴角笑意凝滞一瞬:“哦,万岁爷明儿在南苑,下月即将前往木兰秋狝,太子留京驻守,四阿哥襄助毓庆宫,定忙碌得紧。” “梁爷爷,今日何事劳烦您兴师动众?”苏培盛虾着腰,明知故问。 “没事儿,这回是私事,今儿我只是应邀来帮费扬古搬家,四福晋要搬去福晋正院,今儿就搬,现在就搬。”梁九功笑呵呵看苏培盛。 苏培盛呵了呵腰:“福晋正院一应物什早已准备妥当,福晋无需携带任何物件,抬腿即可入住。” “哦?这敢情好,费扬古父子并非刑余之人,那我先替他们去福晋正院瞧瞧。” “您请。”苏培盛弓腰抬手,领梁九功离去。 楚娴有苦说不出,就这么被梁阿牟与父兄一道架着,无奈住进福晋正院里。 该死的,她住的福晋正院,只与四阿哥的居所隔着一道月洞门。 月洞门前,四阿哥竟安排了个小太监专门看守。 何意?担心她去前院当贼吗? 楚娴气窒,明儿定让人在她的院子里也安一道门,锁死月洞门。 想归想,可将羡蓉唤到跟前,话到嘴边,她又开始窝窝囊囊,不敢开口。 苏培盛在福晋正院内鞍前马后,分出几只眼睛偷眼看梁九功与福晋。 临近晚膳,苏培盛唤厨房准备一桌丰盛席面,宴请梁九功。 二人在苏培盛屋里一道用膳,梁九功方曲袍落座,冷眼瞧见苏培盛噗通跪在地上磕头。 “梁爷爷,求您救救小苏子吧,奴才真没招了,天都塌了,迟早要被碎尸万段,呜呜呜...” “该!”梁九功抓起一把花生米,砸向苏培盛。 “你跪着说,把知道的都说与我听。” 苏培盛一臂抹泪,凄凄呜呜竹筒倒豆子,将该让梁九功知道之事,吐个干干净净。 梁九功听得头大如斗,直摇头,抱着肩膀许久不吱声。 苏培盛眼睛都哭成鱼泡,偷眼瞧梁九功。 “今晚先让我瞧瞧池峥再说。”梁九功幽幽道一句。 苏培盛点头如捣蒜。 子时刚过,苏培盛领梁九功来到福晋正院里。 内室书房尚灯火通明,一道挺拔身影落在窗棂上,梁九功停步不前,站在廊下黑暗处。 苏培盛拔步,想去通知四阿哥,却被梁九功一把抓住:“不急,你与我在这吹吹风。” 临近丑时,内室传来小娴儿痛苦低呼,从敞开的书房支摘窗跳出个高大人影,当看清楚那人身上穿着女装,梁九功愕然瞪大眼。 “这..这是..” “是四阿哥,也是池峥。”苏培盛苦笑。 “哦。”梁九功揣手,面色缓和几许。 直到四更天,穿着女装的四阿哥从漆黑内室走出,却并未回书房歇息,而是一头扎进正院小厨房里忙碌。 炊烟断 续,梁九功细嗅,是小娴儿喜欢吃的牛肉萝卜馅儿大包子。 “我竟不知四阿哥还擅庖厨。” 苏培盛呵腰:“奴才从前也不知,爷从前哪会这些?奈何福晋吃什么都吐,爷心疼,刻意钻研一手好厨艺,只给福晋下厨。” “这事儿您可不能说啊,所谓君子远庖厨,若被人知晓四阿哥成日里往厨房钻,定被笑掉大牙。” 梁九功笑而不语。 “呀,四阿哥白日上朝,处理朝政,夜里还需照料福晋,如何能歇息?”梁九功故作讶异。 苏培盛愁眉苦脸:“奴才也愁,可爷不听劝,这几日甚至吃上丹药了,奴才害怕。” 苏培盛低头抹泪:“那些个丹药诡异至极,药效霸道,服下立即容光焕发,是药三分毒,奴才真怕四阿哥出事。” “爷若出事,池峥也没了,福晋和小阿哥孤儿寡母该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不多劝劝。”梁九功急得跳脚。 “奴才劝不住,劝不住。” 说话间,天已朦朦大亮,四阿哥满眼疲惫从厨房离开,回到书房歇息。 不到半个时辰,昏暗书房再度亮堂,梁九功盯着书房久久不语,直到更换朝袍的四阿哥从书房踏出。 梁九功主动上前躬身见礼。 “梁安达不必见外。”胤禛哑着嗓子,满眼疲惫。 “四阿哥,您可不能这么熬下去,会出事儿的,您若撑不住,福晋孤儿寡母定被人百般欺凌。” “您可别忘了,顺治爷入关之后,为纳寡妇,强令篡改不得娶寡嫂弟媳的禁令。” 胤禛面色阴鸷,梁九功从不说废话。 他如此说,定是有人觊觎过娴儿。 寡嫂弟媳?那人定是他的兄弟之一,是谁!! “梁安达,是谁?”胤禛沉声,垂眸敛去恣睢戾气。 “嗨,都过去了,您知道又如何?当年若您知道,定巴不得那人得逞,不是吗?” “四阿哥,杂家该回宫伴驾了,今后也不会再踏足您的府邸,还需避讳些,免得万岁爷误会杂家与您暗结朋党。” “梁安达,当年在红螺寺,也是那人?是也不是?” 梁九功震惊回眸。 俄而重重点头:“这些年,杂家只让小娴儿遭过这一回罪,好恨呐。” “四阿哥,娴儿之事,急不来,与其遮掩,不如让她慢慢发现您的好,您若能潜移默化取代池峥,也许有转圜之地。” “只不过她性子执拗,您还需吃些苦头。” “奴才先告退。”梁九功说罢,踅身行出两步,忽而再次顿步,却并未转身。 胤禛凝眉,扬手屏退奴才。 待奴才们悉数退去,梁九功缓缓转身,压低声音:“四阿哥,眼瞧着要变天了,毓庆宫台阶那样高,刮风下雨极容易跌倒,您仔细脚下。” 胤禛骇然,默然不语,朝梁九功颔首:“多谢提点,您慢走。” 梁九功诶一声,转身疾步离去。 目送梁九功离去,胤禛顿在原地停步不前。 苏培盛擒伞凑到四阿哥身后:“爷,下雨了,奴才伺候您上马车。” “苏培盛。”胤禛沙声开口:“今日早朝,仍是太子主持?” “是,直到万岁爷从木兰秋狝回朝,都是太子爷监国。” “哦,去告假,说爷身子不适,需告假两个月,又逢福晋临盆在即,需告假到福晋临盆。” “嗻。”苏培盛诧异张大嘴巴,四阿哥在朝政上素来勤勉,若非遇到福晋之事,从不轻易告假。 朝堂上定刮起惊涛骇浪,才会让四阿哥退避三舍。 “苏培盛,把汗阿玛赐给爷的狮子园收拾妥当,后日带福晋往狮子园待产。” “是。”苏培盛惊骇不已,朝堂上近来风平浪静,到底是何风浪?竟逼得四阿哥告假,甚至远走京郊回避。 胤禛回到前院居所,疲累的不曾脱下朝袍,径直躺倒在床榻上沉睡。 临近酉时,苏培盛将他唤醒,催他用膳。 胤禛心不在焉来到书房内,整理这些年来为毓庆宫办理的差事,明里暗里,见不得光的差事,统统梳理清楚。 “爷,李格格求见,说有要事禀报,事关福晋声誉。” 胤禛不曾停笔,待听到事关福晋声誉,寒着脸怒不可遏。 “何事?” 苏培盛将候在门外的李格格领入屋内。 李格格一踏入四阿哥书房,满眼惊恐,匍匐在地:“爷,兹事体大,不可为外人知晓,奴才恳求爷容奴才单独向您禀报。” 第89章 胤禛扬手屏退奴才,双手撑在桌案上,缓缓站起身:“说。” “爷,福晋,福晋她对你不忠,数月前,奴才偶然得知福晋在南锣鼓巷里豢养男宠,甚至与那男宠私定终身,前些时日,奴才发现福晋身边的穗青从那私宅出来,鬼祟去寻安胎药。” “还有,福晋平日里假借去寻您的名义离府,私底下却与那男宠偷欢。” 李氏满眼激动,从袖中取处一叠厚厚字据凭证。 “爷,事关爷的子嗣血统,奴才不敢声张,特意暗中搜罗物证与人证,并将一干人证保护妥当,只待爷审问。” “这是穗青分不同药铺抓的药,凑在一起有避子药,也有安胎药,这些是药铺伙计画押的供词。” “还有这些,是福晋与那男宠私定终身,胆大包天成婚的铁证,有左邻右舍为证。” “还有福晋每回假借去寻您,暗中前往城外私宅与男宠游山玩水,在潭柘寺放祈愿水灯的铁证。” “您瞧,这是福晋与那男宠亲自写下的祈愿词,祈祷那孽种平安诞生,还有福晋与那男宠的名字,那人名唤池峥。” “这是奴才让人从保定府查到的证据,池峥确有其人。” 李氏侃侃而谈,今日势必让那拉氏粉身碎骨,这些铁证随便拿出一条,那拉氏都必须死。 此刻四阿哥已面色阴沉暴怒,想必那拉氏要倒大霉了。 “那个..”胤禛凝眉,不知她姓谁名谁。 “爷,是李格格。”苏培盛在门外小声提醒。 “嗯,你一人如何能搜罗证据?” “是奴才在京中的姑母与姨母,全靠她二人请江湖高手暗中查证。” 李氏目光闪烁,低头翻找那拉氏购买男子饰物的佐证:“爷,还有这..啊...” 她满眼雀跃尚未退去,唇瓣还在翕张,头颅已咕噜噜滚落到门边。 胤禛满脸怒容,将染血长剑戳进那贱妇心口。 “苏培盛,处理干净。” 苏培盛一脚踩在李氏还在乱颤的脸上:“嗻。” 此时柴玉施施然前来:“爷,佟三姑娘求见。” “不见。” 胤禛对表妹愈发厌烦,今岁选秀,汗阿玛已将表妹赐婚镇守漠南的镇国将军弘富。 明年开春,她将远嫁漠南。 这些时日,表妹三五不时前来拜访,不胜其烦。 “爷,三姑娘说来送景仁宫今年新结的海棠果酒。”柴玉硬着头皮补一句。 胤禛舒展眉心,语气柔和几许:“请她往前厅。” 苏培盛意味深长掀起眼皮子,看一眼柴玉,这位从前在景仁宫伺候的老人儿,心底仍是将佟佳一族当成主子。 放眼四爷院里的奴才们,有一多半的奴才都曾是景仁宫的旧人。 两位掌事的嬷嬷,更是曾经伺候过孝懿皇后的故人。 苏培盛垂首,压下愤恨,若非他样样发狠钻营,如今的管事儿,未必落到他头上。 他私心不愿佟三姑娘入后宅承宠。 否则他定会被景仁宫旧人们挤出前院。 这些时日,他思来想去,他在后宅的靠山,只能是四福晋那拉氏,不做他想。 “爷,奴才这榆木脑袋该死,奴才忘了禀报,福晋院里方才派人去太医院,也不知要做甚?” 苏培盛说完,撩起眼皮看向已走到门边的四阿哥。 果不其然,四阿哥立即折步往福晋院。 “狗奴才,若再敢延误消息,杀无赦!” “哎呦,奴才该死,爷您息怒啊。”苏培盛忙不迭撒腿跟上,却被柴玉急赤白脸拽到门边。 他哪儿会真不知福晋派人去太医院 做什么。 羡蓉与穗青那两个丫头如今将他当成救命稻草,巴不得事无巨细向他汇报。 他只不过不想让佟佳氏得逞而已。 “培盛老弟,我也有难处,你知道的。”柴玉压低嗓音求饶。 苏培盛这小后生忒精明,他愣是被苏培盛踩在脚下,打压数年不得翻身。 “柴老哥儿,咱的主子只有四阿哥,您可别走岔路。” “老哥哥,您给句准话儿,三姑娘到底想做甚?”苏培盛攥紧拂尘,目光逡巡在柴玉躲闪的眼眸。 “嗨,我照实说吧,三姑娘不愿嫁给镇国将军,她对咱四阿哥,甚至愿委身为妾。” “这这这,佟氏一族嫡女为妾?佟家人能同意吗?”苏培盛满眼震惊。 “我也想知道,可三姑娘态度坚决,我猜测,她估摸着想先与四阿哥生米煮成熟饭,先斩后奏。” 柴玉愁眉苦脸。 苏培盛咋舌:“若真这样,爷定砍了你,你可想好了。” 柴玉欲哭无泪:“我唯一的弟弟在佟家当差,受佟家照拂,前院里那些个旧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承佟家的恩情,还不清。” 苏培盛点头:“爷感念孝懿皇后抚养恩德,将你们这些旧人接来府中,是想着为你们养老送终的,你们可不能对不住四阿哥。” “培盛,说句掏心掏肺之言,我晓得拿捏分寸,我知道谁才是我的主子。” “只是,人情世故,难啊!” “好了你也别再难了,爷敢用你们,定对你们知根知底,哪会不知你们有家眷在佟家手里。” “你瞧瞧哪个皇子敢娶佟半朝族中女子?连太子都不敢娶,你想害死四阿哥吗?” “我点到为止,你好自为之。” 柴玉浑身一哆嗦,抓住苏培盛的袖子:“培盛,培盛总管,救救我吧。” 苏培盛意味深长瞅一眼柴玉,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二人窃窃私语。 少顷,柴玉张大嘴巴:“这样真能成吗?会不会太狠绝了?我害怕..” “你自个儿掂量着办,我言尽于此。”苏培盛一甩拂尘,撒腿去追四阿哥。 第47章 楚娴正与穗青和叶天士讨论如何祛除孕肚上的妊娠纹。 这几日,她腹部隐隐发痒,穗青推断说最迟到八个月,她肚皮定会长出狰狞妊娠纹。 穗青调制的舒缓药膏效果并不显著,是以今日请叶天士一道会诊。 叶天士给的药膏简直立竿见影,瘙痒感觉瞬间减轻不少,楚娴满心欢喜对镜自照。 “给爷请安。”门外传来羡蓉提醒。 楚娴瞬时绷紧身子,在穗青搀扶下缓缓起身。 方走出两步,四阿哥已疾步走到眼前,气喘吁吁:“福晋...” 胤禛下意识想问她身子骨如何,话到嘴边,生生将目光挪到她隆起腹部,故作冷然:“小阿哥如何?” 楚娴唇角笑容微僵,毛骨悚然,这一瞬,她赫然想到借腹生子这个可怕字眼。 四阿哥对她腹中小阿哥关怀程度超乎想象,甚至莫名其妙。 他到底在图谋什么? 楚娴下意识伸手捂着肚子:“爷放宽心,小阿哥并无大碍,只是妾身担心肚皮生红纹,特意请叶太医前来征询一二。” “叶天士,尽管用最好的方子,福晋,放宽心,即便生出红纹也无妨。” “是。”楚娴心底冷笑,他当然无所谓。 毕竟丑陋的疤痕长在她身上,一辈子无法抹去。 “福晋,准备一下,明日带你去狮子园待产。” “爷,在府里待产一应俱全,为何忽然要去狮子园?妾身担心路途颠簸,伤着小阿哥。” “福晋,不打紧的,马车走慢些一个半时辰即可抵达狮子园。”穗青冷不丁开口提醒。 “福晋,的确不打紧,狮子园内清幽雅致,最适宜安胎。”叶天士见缝插针补一句。 “福晋,叶太医可随侍狮子园。你还有何顾虑?但说无妨。”胤禛明知故问。 楚娴哑口无言,乜一眼穗青,这丫头今日糊里糊涂,都不知见机行事。 她若去狮子园,池峥怎么办? 楚娴脸上笑容愈发僵硬,无奈点头:“爷做主即可。” “都下去。”胤禛屏退奴才。 看她一脸为难,胤禛心疼,犹豫再三,决定冒险告诉她实情。 他深知,她若知晓,定巴不得他永坠地狱,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此时只剩下二人,胤禛负手背对她,长叹:“福晋,此番去狮子园,是爷拖累你,爷在朝堂上遇到麻烦,需离京躲避,生死攸关。” 楚娴压下狂喜:“爷,出什么事了?” 不成了,她高兴的想放声大笑,楚娴死死咬唇,逼自己挤出两滴鳄鱼的眼泪。 “福晋,此事无需在议,若你不随同离京,爷不安心。” “成,妾身都听爷的,爷,妾身能知道究竟是何事吗?若能用得着妾身娘家人,爷但说无妨。” 话虽如此,楚娴心底却在祈祷,别过来别过来,求你千万别来连累我。 “多谢,你帮不了我。”胤禛压下苦涩,作为亲近的枕边人,他能清晰感知此刻她语气中难掩的雀跃。 楚娴赶忙闭嘴,乖巧退到门边,就怕他真赖上她。 第90章 “福晋,照顾好自己与小阿哥,爷需去书房处理奏疏。” “爷慢走。”楚娴目送四阿哥离去,当即将穗青叫到跟前。 “穗青,去查查近来朝堂上发生何事,尤其是与四阿哥有关之事,着重查探四阿哥曾轮值的户部。” “再有,凡四阿哥与毓庆宫勾连相关之事,也需盘查。” 历史上太子胤仍被两立两废,四阿哥与毓庆宫交好,为何不受牵连? 个中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 “还有,查清楚是何事之后,让我们的人...”楚娴目露凶光:“为四阿哥添一把火,送他最后一程。” 穗青听得冷汗涔涔,浑身瘫软,噗通匍匐在地。 “福晋,万万不可,四阿哥平日里对您关怀备至,他大难临头,都想着将您带在身边,就怕您孤身一人留在府邸,担惊受怕。” “福晋,有没有可能..四阿哥其实对您情深意重,假借淑儿接近您?” “穗青!你是不是疯了!” 穗青满口胡言乱语,楚娴又惊又怒。 “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若非你是我贴身奴婢,我都要怀疑你被人掉包。” “福晋,可为何您从未见过淑儿?而且…”穗青戛然而止,将林姝也唤姝儿这句话强自咽下。 “你出去!”楚娴气得扬手将茶盏砸到地上。 “是奴婢愚钝鲁莽,福晋息怒。”穗青战战兢兢退出屋内。 是夜,楚娴辗转反侧,一遍遍回忆与池峥初遇到如今的点点滴滴。 越想越惊恐。 有些事,她愈发不敢细想。 比如为何她与四阿哥靠近时,会觉诡异的熟悉。 随着四阿哥与她接触的时间越长,她总能在四阿哥身上寻到池峥的影子。 此时脚心陡然传来阵阵抽搐闷痛,楚娴疼的扶着肚子坐在床榻边。 “羡蓉!” 砰地一声,暗夜里冲进来一道熟悉的挺拔高大身影。 “娴儿,哪只脚抽筋?” 池峥屈膝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替她揉腿肚子。 “都抽了。”楚娴吸着鼻子,疼得咬紧唇。 兀地,她嗅到一股若有似无的墨香。 因墨中多含有麝香、樟脑等寒凉之物,池峥甚至将书房里的墨块都挪走了。 楚娴压抑恐惧,细嗅片刻,顿觉如遭雷击,是四阿哥惯用的集锦墨。 “还疼吗,娴儿?” 男人温声细语,仰头吻住她的唇瓣。 “不..不疼...” “娴儿,听羡蓉说你肚子上长红纹,我不在乎这些,你与孩儿平安健康就好。” “你若觉得不好看,回头我让人照着你肚子上的纹路,纹上一模一样的红纹,为夫陪你。” “池峥..”楚娴呜咽着抱紧他:“你可曾有事瞒着我?我此生只问这一回。” 他沉默不语,良久,方哑声:“没有。” “早些歇息。” 他极尽温柔将她抱上床榻,期间她断断续续烧心抽筋,他不厌其烦,耐心伺候她。 也不知过去多久,楚娴假装沉睡,身后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楚娴坐起身来,支着耳朵偷听门外的动静。 她才知道,原来夜半的福晋正院竟这样热闹。 四阿哥在听羡蓉汇报她今日从起身到就寝的所有琐事,包括她早膳只吃下半个鸡蛋,不肯喝药,吃 下半碗粥,半个苹果,不爱吃青菜。 男人压低声音嘱咐羡蓉,让她哄着她多吃些。 临近五更天,福晋正院小厨房的方向亮起灯来。 楚娴将耳朵贴在门扇,听到小厨房里极轻的剁肉声,透过门缝,那人弯着腰的身影映在小厨房窗扇。 一息间,剁菜的声音消失不见,那人低声提醒用文火。 此时苏培盛捧着一堆不知从哪儿送来的奏疏,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如山的奏疏压弯他们的腰肢。 “爷,今儿万岁爷上朝了,刚得到消息。” “嗯,更衣,穗青,看着锅里,再一刻钟出锅。” 胤禛脚步虚浮离开小厨房,更衣上朝。 待换上朝袍,胤禛疲累不堪,无奈转身朝苏培盛伸手:“苏培盛,把丹药拿来。” “爷,不能再吃了,奴才害怕,呜呜呜...您若有好歹,福晋与小主子该怎么办?” 苏培盛凄凄呜呜退到墙下。 在四阿哥目光威逼下,苏培盛战战兢兢从袖中取出一方祭红细颈瓷,倒出一颗朱红药丸。 就在此时,房门砰地打开,苏培盛大惊失色。 胤禛扬手搓揉面颊,苍白面容勉强揉出几分血色来。 春嬷嬷从廊下冲到福晋面前。 “福晋,天还未大亮,您多歇息一会儿,到时辰奴婢唤醒您。” “四阿哥!”楚娴三步并两步走到那人面前。 “您去岁才因丹药..”楚娴哽咽,这一瞬,她想起池峥给的祖传灵药。 原来如此... 强压下酸楚,楚娴徐徐开口:“您去岁才因丹药被康熙爷责罚,您若再不悔改,妾身这就去御前告状。” 那人缓缓转过身,苍白脸颊消瘦,眼下乌青,眸中布满疲惫血丝。 楚娴呼吸一窒,慌乱垂眸。 “好,爷不吃。”胤禛目光落砸她赤足上,将顶戴花翎丢给苏培盛。 暗暗松一口气,庆幸她只听到丹药一事。 取下朝珠,他折腰将福晋打横抱在怀里,扬唇凑到她耳畔,喁喁细语:“福晋,外人面前,你该知如何配合。” 楚娴近乎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待意识到自己抱住他那一瞬,别扭的无所适从。 “福晋,你可是身子不适?” “没,妾身只是方才梦魇,一时没缓过神。”楚娴闭紧眼睛。 “嗯,若觉不适,可让太医诊平安脉。”那人语气依旧凉薄,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径直转身离去。 楚娴枯坐在床边,直到门外传来穗青脚步声,她赶忙侧躺下。 “福晋,您该起身用膳了,今儿厨房做了您喜欢吃的牛肉包子。” “嗯。”楚娴假装打哈欠,懒懒起身。 心不在焉梳洗过后,被羡蓉搀扶到饭桌边。 “福晋,今儿有牛肉萝卜馅儿的包子,还有翡翠碧玉丸子汤。” 面前赫然出现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丸子豆腐汤。 至少五种青菜被细心剁碎,揉成丸子,楚娴鼻子一酸,含泪咬一口,丸子里有虾皮的细腻颗粒感,虾皮补钙。 但她最讨厌虾皮,也不知那人忙碌多久,才能将虾皮剁得如此细碎,那人似乎怕她尝出来,欲盖弥彰掺杂她喜欢吃的马蹄。 本该清甜爽脆的马蹄碎,此刻却苦涩酸楚。 马蹄需每年九到十二月方能丰收,今年她陪嫁庄子上的马蹄还未送来,也不知他从哪弄来的新鲜马蹄。 定是又胆大包天去偷康熙爷在丰泽园里的御用早水马蹄。 此时羡蓉又端来一盘颜色各异的花瓣糕:“福晋,您不爱吃滋补汤药,奴婢让灶下的厨娘将那些药材制成药膳,您尝尝这些糕点。” “这是八珍糕、黑的是芝麻糕、那块是开胃的太和饼,金黄的是茯苓杏仁酥,可安神润肺降燥,还有这块是血燕糕。” 楚娴默然不语,捻起一块芝麻糕,心不在焉浅尝。 她最讨厌吃芝麻,可芝麻补钙效果显著,平日里厨房都是熬煮芝麻糊,她捏着鼻子灌下一碗。 “咿..”楚娴诧异将芝麻糕凑到眼前,也不知他如何做的,做出的芝麻糕竟没有烦人的芝麻味,满口都是清新芬芳的荷香。 伺候福晋用早膳的羡蓉紧张地屏住呼吸。 福晋今儿用的早膳比从前多,连最不喜欢的芝麻与青菜虾皮丸子都吃下。 甚至连药膳糕点都一扫而光。 “还有吗?芝麻糕。”楚娴朝羡蓉伸出碟子。 “有,小厨房里备着您一整日的糕点用量。”羡蓉撒腿去取糕点。 “让做糕点的厨子来一趟,当面领赏,他做的不错。”楚娴莞尔。 羡蓉脚下一踉跄:“嗻。” 盏茶的功夫,羡蓉与春嬷嬷领来个憨厚的婆子。 那婆子她知道,是娘家陪嫁来的灶下婆子,专司白案,她最擅长做满人的糕点,诸如撒子、萨其马。 “陈嬷嬷,才多久没见,你倒是厨艺见长,我从不知你还会做江南糕点。” “福晋谬赞,福晋怀着身子,胃口不佳,奴婢自是要为主子分忧。” “去吧,去寻郑嬷嬷领五十两赏银,明儿我想吃酸菜牛肉馅儿的包子,你们都下去,我歇会儿。” 楚娴扬手,屏退奴婢。 “福晋,这个时辰您该去花园里边遛弯儿了,多动动,今后生产也能少吃些苦头。” 春嬷嬷忙不迭规劝。 “福晋,婉凝姑娘前来拜访。”羡蓉笑眼盈盈前来。 “娴儿!”婉凝的声音从回廊处传来。 第91章 “去加副碗筷。” 楚娴扶着肚子起身,婉凝疾步冲到她身侧,将她按回去。 “哇!你这肚子忒大,产期不是在明年三月?为何这般大?”婉凝小心翼翼挨着她落座。 “娴儿,我听胤禩说,四阿哥可紧张你们母子,为此特意告假陪伴你。” 楚娴攥紧银勺,不动声色打量婉凝神色。 “婉凝,为何总是撮合我与四阿哥?我与他各自心有所属,我早已你说过。” “娴儿,这翡翠白玉汤不错。”婉凝顾左右而言他。 看到婉凝的反应,楚娴心下一沉。 原来连她最亲密的挚友都知道四阿哥就是池峥。 所有人都知道那人是池峥,唯独她被蒙在鼓里。 “娴儿,这青菜丸子不错,里头还有你喜欢吃的马蹄碎,你多吃些。” 婉凝显然是被四阿哥请来,特意劝她多吃蔬菜虾皮的。 楚娴压下失落,哑声道:“我吃过了,方才吃下六块糕点。” “嘿,那敢情好,你这厨子功不可没。”婉凝小心翼翼将话题转移到四阿哥身上。 “哼哼,还成吧。”楚娴气哼哼。 “娴儿,四阿哥待你挺好的,你真不考虑他吗?还是你觉得他身上有什么缺漏,你说与我听听。” 缺点? 楚娴纠结蹙眉,池峥自是完美无瑕,可四阿哥..她对他只剩下防备与厌恶。 这二人风马牛不相及,若他们是同一人,对她而言,将是万劫不复的地狱。 她愕然想起婉凝曾莫名其妙问过,若此生爱极与恨极之人,皆为同一人,该当如何? 当时她只觉得荒谬至极,如今想来,婉凝早就知道四阿哥就是池峥,才会问出如此不着调的问题。 楚娴苦笑,原来四阿哥口中的淑儿,是林姝,是她。 亏她自作聪明想利用淑儿翻身,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是局中人。 “婉凝,那化容水还有吗?”楚娴盯着婉凝躲闪的眼神,心一点点沉下去。 “啊?没有了。”婉凝险些将筷子攥断。 “哦,那化容水八爷从何得来?若八爷不方便提供,可告 知我寻谁,我自去购置。” 婉凝挣扎片刻,将心一横:“不瞒你说,胤禩说那药是从四阿哥那得来的,四阿哥从江湖游医那得来,我也不好意思细究。” 婉凝一抬眸,看到娴儿失落的神情,暗道不妙。 “你们都退下。” “娴儿,你何时知道的?”婉凝着急忙慌擦拭娴儿满脸泪痕。 “婉凝,你又是何时知道的?”楚娴含泪反问。 “我..我...我就.我就那日去雁栖湖途中,跌倒.就那次..”婉凝支支吾吾,不敢去看娴儿失落的眼神。 “连你都在骗我,呵。”楚娴推开婉凝的手。 “来人,送郭络罗姑娘回府。” 一听郭络罗,婉凝惊骇不已,从前与娴儿吵架之时,她一生气,总会喊她姓氏。 “婉凝,今日之事,你若告诉他,你我友尽于此。” “娴儿,我不说,我绝不说,你放心,别这样,我也是为你好,我很怕,若池峥不在了,你该如何活下去呜呜呜...” “你为池峥心如死灰,我甚至哭着为你准备好了陪葬品冲喜。” “我害怕,我不想你出事,我早知瞒不住,本想坦白,可你有孕在身,我只能被拉上贼船,不不不,我只能上贼船,呜呜呜...” “只要你平安,我愿意做任何事,任何事,娴儿呜呜呜...” “婉凝...”楚娴含泪转身,抱紧痛哭流涕的婉凝。 若婉凝出事,她也会倾尽所有,也会被那人拽上贼船,同流合污。 “我不怪你,我只是很愧疚,对不起,我连累你了,对不起,这些时日,你定寝食难安。” “我还好,寝食难安的是四阿哥,他既当四阿哥,又当池峥,估摸着快崩溃了。” “胤禩说他在狮子园里的炼丹房这两个月灯火通明,定是在炼丹药,你快让他别吃了。” “上个月他在兵部当差,都吐血了。” “你别提他,我不想知道。”楚娴咬牙切齿。 那人将她当成猴子戏耍,也不知到底何时知道她的身份,却装腔作势不戳穿。 他对她,全无半点尊重,全都是假的。 他到底想做什么? “娴儿,接下来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配合你。”婉凝心疼擦干净娴儿满脸泪痕。 “我想和离。”楚娴斩钉截铁。 “娴儿!”你已身怀六甲,如何能和离?四阿哥绝不可能允许你带走皇族血脉。” “为何要和离?你明明很喜欢四阿哥,不是吗?” “我喜欢的是池峥!不是他!”楚娴崩溃痛哭。 “不!我现在连池峥都不喜欢了,全都不要了,不要了!”他失落喃喃:“全都不要了……” 婉凝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劝说:“娴儿!四阿哥就是池峥!他们明明是同一人,有何区别?” “不是!他是他!池峥是池峥!此刻开始,池峥已死!我谁也不要!” 第48章 “娴儿,那小阿哥呢?即便你与四阿哥和离成功,势必与小阿哥母子生离。” 婉凝含泪握紧娴儿颤抖的手掌。 “娴儿,没有额娘的孩子过得有多凄风苦雨,你我都幼年丧母,深有体会。” “今后若四阿哥再娶福晋,她岂能容下你的儿子?” “四阿哥封王是迟早之事,倘若那继室福晋诞下嫡子,你的儿子身份何其尴尬?” “本该属于他的世子之位守不住也就罢了,说不定连命都保不住。” 继室绝无可能将世子之位拱手相让,若我是继室,定也会为自己的儿子不择手段抢夺爵位。 “若连你都不要小阿哥,那么幼年夭折,注定会是他的宿命。” “别说了...”楚娴痛苦护紧肚子:“你说的对,宿命...当真宿命不可违...” 历史上四福晋诞下的小阿哥注定在八岁夭折,无论她怎么努力挣扎,甚至为避开厄运,处心积虑寻男外室孕育子嗣,到最后还是活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原来,从一开始都是错的,大错特错。 该怎么办啊?从一开始就全错了! 楚娴止住哭声,面露决绝:婉凝,帮我个忙,我院里的奴才都已背叛我,我只剩下你了。” “她们全都不可信!我如今连出府邸,她们都在推三阻四,想必我已被变相圈禁在这。” “娴儿,你我之间无需拐弯抹角,你但说无妨。” “我..我要落胎药。”话音未落,眼泪无助落下。 “娴儿,你..孩子是无辜的,你怎忍心不要他,你是他亲额娘,难道连你都不要他吗?” 婉凝满眼沉痛,伸手轻抚娴儿隆起的肚子。 小阿哥似有所感,不安胎动起来。 “婉凝,保不住的,与其眼睁睁看着他夭折,不如狠下心,不让他降生遭罪。” “既然从一开始就全错,就不能再错上加错。” “我会好好当四福晋,当无子无女无宠无爱的四福晋,我会当好四福晋,我会的,我会。” “不和离了,就这样吧。”楚娴哽咽落泪,她不敢和离,她还有父兄需保全。 “娴儿!”婉凝咬牙,压低声音:“你若肯舍弃身份,我倒有一计策,不如..金蝉脱壳,诈死带小阿哥走,你余生只能隐姓埋名,你甘心吗?” “可我娘家人该怎么办?”楚娴掩面啜泣。 “我帮你照料着,今后你阿玛就是我阿玛,你四哥就是我亲四哥,你放心,我会定期将他们的近况告知你。” “娴儿,你若愿意,听我安排即可,你若不愿,我即刻去寻落胎药来。” “无论你做何决定,我都陪你。” 婉凝将心一横,决定破釜沉舟:“稚子无辜,你若不想让小阿哥呆在四阿哥府邸,放在我身边抚养也可,我定视若己出,你我府邸紧挨着,你可随时来探望。” “娴儿,除了这些法子,我已无计可施,对不起啊,这是你的私事,我不能让胤禩知晓,否则我定找他商量,他比我聪明,定能有更好的法子。” 婉凝矛盾至极,娴儿与四阿哥之事,绝不能让胤禩知晓。 胤禩跟随大阿哥,与太子和四阿哥这些年明里暗里的争斗,她岂会不知。 若胤禩和大阿哥利用娴儿母子对付四阿哥,四阿哥定会乖乖束手就擒。 四阿哥若出事,娴儿母子要么沦为孤儿寡母,或被圈禁宗人府,娴儿定会沦为那人的玩物,毕竟那人觊觎娴儿多年。 往后余生定不得善终。 她不敢声张,甚至今日不曾将胤禩安排的奴婢带入娴儿所居的福晋正院内。 就怕那些奴婢事无巨细汇报给胤禩听,害了娴儿。 “福晋,婉凝姑娘的奴婢有要事禀报。”羡蓉在门外提醒。 第92章 楚娴与婉凝二人不约而同噤声。 婉凝坐直身子,见来人是胤禩安排在她身边伺候的奴婢春晓,心下一沉。 “姑娘,宫中传来消息,说今日四阿哥..” “住口!”婉凝慌乱打断。 春晓垂下脑袋:“说是四阿哥与佟三姑娘在梵华楼内媾和,被太子当场撞见,万岁爷震怒..” 楚娴万念俱灰,说不出是苦涩还是嘲讽,若换成从前,她定欢天喜地恭喜四阿哥觅得佳人。 甚至迫不及待入紫禁城看热闹,趁机煽风点火。 而如今。 那人是池峥啊,池峥在梵华楼内与人媾和,他背叛了誓言。 他甚至在她为她辛苦孕育子嗣,最脆弱无助之时背叛她。 千挑万选,她竟还是错眼选出最冷血无情的禽兽。 腹部一阵绞痛,楚娴痛苦蜷缩起身子。 “住口!!住口!”婉凝怒不可遏,一剑将春晓斩杀在地。 “福晋!您出血了!”穗青惊呼,冲到福晋面前。 “滚开!”一股股热流不受控制涌出,她清晰感觉到孩子正在离开她。 罢了,从一开始全都错了,孩子也是错的,何必强留。 好疼, 原来孩子离开她,是万箭穿心之痛。 “福晋,奴婢替您扎针止疼。”穗青呜咽。 “不必。”楚娴有气无力,她要将这剜心剔骨之痛铭记于心,如此才不会被人再伤害。 她若连丧子之痛都熬过来,还怕什么呢? “娴儿,你别这样,你别为了薄幸郎作践自己,不要呜呜呜...我错了,我以为他会对你好,呜呜呜,我们走,我这就带你离开这。” 婉凝吓得扑倒在娴儿脚边,伸手擦拭不断淌落的殷红鲜血。 “我想去..去潭柘寺庄子,现在就走。” 楚娴面色惨白,虚弱开口。 “好,我都听你的。”婉凝俯身将娴儿打横抱在怀里,甩开奴才,含泪踏出屋内。 “桂嬷嬷!”婉凝怒喝:“桂嬷嬷何在!” 守在廊下正与春嬷嬷闲聊的桂嬷嬷三步并两步冲到姑娘身侧。 “奴婢在!”看到满地是血,桂嬷嬷脚下一踉跄。 “桂嬷嬷!立即把胤禩送来的狗奴才统统退回去!让她们都滚!”婉凝咬牙切齿,满眼愤恨。 “柳嬷嬷,清音、雪蕊,跟我来。” “娴儿。”婉凝语气愧疚:“你的奴才带吗?” 楚娴虚弱得说不出话来,有气无力摇头,眼前一黑,彻底昏厥。 “好。那让她们也滚!”婉凝凝眸瞪向靠近的奴才,清音、雪蕊二人拔剑,将羡蓉穗青挡在墙角。 “姑娘,四福晋不大好。”柳嬷嬷满头冷汗,取银针为四福晋止血。 “还是带上穗青吧,她医术比奴婢好。” “再带上叶太医可好?福晋的胎都是叶太医在调理。”穗青忙不迭开口带上叶天士。 “哼!”婉凝恶狠狠瞪向穗青:“敢在我眼皮底下背主!杀!” “是。”穗青哆哆嗦嗦跟在福晋身后。 正院里的奴才们心急如焚,眼睁睁看婉凝姑娘将福晋带走,没人敢上前阻拦。 苏培盛今日恰好休沐,闻讯赶来,跛拉着一只皂靴,满眼惊恐挡在八福晋马车前头。 “哎呦,八福晋啊,您这是要带我们福晋去哪儿啊?” 苏培盛噗通一下匍匐在地求饶:“若四阿哥归来,没瞧见福晋,奴才们定挨责罚,求您可怜可怜奴才。” “放你娘的狗屁!他哪儿会想起娴儿母子,这会子正在紫禁城里处理他与佟佳氏媾和的破事儿!” “滚!”婉凝怒喝,抓起矮几上的镇纸,狠狠砸向狗奴才。 苏培盛躲闪不及,肩膀重重的挨一下,疼得倒地哀嚎。 “苏公公,福晋走远了,追吗?”血滴子统领从暗处闪身而出。 苏培盛缓过神来,一骨碌爬起身:“追,追,但不能打扰福晋。” “快派人去紫禁城禀报四阿哥!快啊!” 与此同时,乾清宫内,胤禛屈膝跪在汗阿玛脚下。 “汗阿玛,儿臣冤枉。”胤禛面无表情匍匐在地。 他的辩驳苍白无力,甚至无用,汗阿玛从不会相信他,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早已习惯。 汗阿玛眼中只有太子。 从前无论毓庆宫将何事扣到他头上,他从不辩驳,照单全收。故而传出谣言无数。 太子不愿得罪的朝臣之事,他来得罪,诸多吃力不讨好之事,他来处理。 太子在外花天酒地眠花宿柳,他来善后。 太子豢养男宠,太子殴打蒙古权贵,太子挪用御用之物,甚至强幸后宫女子,桩桩件件都由他来善后,背锅。 唯独与表妹通奸这件事,他绝不认。 此刻他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恐惧,娴儿定已知晓此事。 她会作何感想?她定会手舞足蹈,庆贺他身败名裂。 想到她一点都不难过,胤禛暗暗松一口气。 “四弟,你冤枉?当时梵华楼内只有孤与你二人,你言下之意,是孤玷污佟三姑娘名声?” 胤礽心底愤恨,从前无论他做什么,四弟永远对她宣他言听计从,为何今日只是让他认下这桩丑事,他竟连这微不足道的小事都不肯帮? 岂有此理! “万岁爷,四阿哥着实冤枉,今日下朝之后,四阿哥依约前往梵华楼寻太子爷,方靠近西配殿外,被太子爷身边的凌普公公挡在门外。” “殿内发生何事,四阿哥一概不知。”柴玉被太子恶狠狠怒视,腿肚子都在发抖。 胤礽有苦说不出,今日初一,循例需去梵华楼敬香,入西配殿之时,殿内昏暗,清香缭绕,他焚香祝祷后,正欲离去,竟被个绝色佳人投怀送抱。 不乏有紫禁城内的宫女对他投怀送抱,今日这佳人更是身形婀娜,柔若无骨,主动攀附。 他竟被她撩拨的起了兴致,只不过是个妄图攀龙附凤的奴婢而已,他岂会委屈自己,当即要了她的身子。 待偃旗息鼓后,胤礽终于看清楚身下女子的容貌,险些魂飞魄散! 竟是佟氏女! 赫舍里一族与佟佳一族明争暗斗多年,两族之间的矛盾更是因索额图在乌兰布统之战中害死佟国维的哥哥佟国纲,而彻底水火不容。 这些年来,索额图没少打压佟国维,赫舍里一族始终防着佟佳一族在朝堂上崛起。 太子懊悔不已,他宁愿染指的是汗阿玛后宫里的嫔妃,也不要与佟氏女子有任何瓜葛。 即便她是名满四九城的满蒙第一才女,即便她生的甚美..的确美,美得摄人心魄。 只比那人逊色些。 太子眼角余光忍不住掠过哭得梨花带雨的佟氏女。 佟佳氏哭得肝肠寸断,柴玉明明说四表哥会在那个时辰前来梵华楼。 为何来的却是太子! 那个禽兽!她哭着求着让他放她,可他却变本加厉,此时她浑身酸痛,战战兢兢跪在一旁。 若今日四表哥不认下这桩丑事,她定会被玛法斩杀。 佟家与赫舍里一族隔着血海深仇,玛法宁愿杀了她,也绝不会让她嫁入东宫。 可她已失身给太子,还能嫁给谁?谁还会要她这个残花败柳。 梁九功将众人的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偷眼瞧向端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的万岁爷。 万岁爷心底早有决断。 佟佳一族嫡支一脉,是万岁爷挚亲母族,嫡女贵重的只会入宫为后妃,岂可当侍妾? 若佟氏嫡女当旁人侍妾,就是在打万岁爷的脸面。 可赫舍里一族与佟佳氏明争暗斗这些年,互相牵制打压,是万岁爷喜闻乐见的权衡之术。 今日无论是谁与佟三姑娘在梵华楼内颠鸾倒凤,她绝不能入毓庆宫。 否则万岁爷苦心经营的权衡,将会被彻底打破。 佟半朝若与赫舍里一族摒弃前嫌,一道托举毓庆宫.. 梁九功惊出一身冷汗。 万岁爷绝不允许此事发生,今日,四阿哥难免受些委屈。 “老四留下,其余人等,退下。”康熙帝面色淡然,看不出情绪。 梁九功忧心忡忡退出殿内。 “师傅,费扬古大人派人来传信儿,说四福晋知道今儿梵华楼发生的事,气的动胎气。” “怎么会?不应该啊。”梁九功费解。 娴儿与四阿哥夫妇感情单薄,她若知晓四阿哥出事儿,高兴还来不及,为何会动胎气? 梁九功纳闷,忽地满眼惊恐,不好! 娴儿通透伶俐,定已识破池峥真实身份。 “小穗子,去寻李公公,让他替我顶三日班,我身子不爽利。”梁九功愁眉苦脸看向紧闭的殿门。 “梁九功!”殿内传来万岁爷威严厉喝。 “传朕旨意,四阿哥协理兵部与整饬两江河道贪腐有功,擢,晋为和硕贝勒。” 第93章 “另,赐婚隆科多之女佟佳氏为四贝勒侧福晋,令钦天监择就近吉期立即完婚。” “都退下,朕..乏了。”康熙帝背对着众人,目光不知落在龙椅还是龙椅之后的江山舆图之上。 “嗻。”梁九功不动声色搀扶四阿哥..不,如今该称为四贝勒爷。 将四贝勒搀扶出乾清宫,梁九功压低声音:“贝 勒爷,福晋不大好,动胎气了,这会儿人估摸着已到潭柘寺庄子。” 胤禛麻木的神情在这一瞬彻底皲裂,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诶,贝勒爷,您仔细脚下。” “您不着急去,杂家先替您走一趟吧。”梁九功松开四贝勒爷,一甩拂尘离去。 听到贝勒爷三个字,胤禛如鲠在喉。 奇耻大辱!他的爵位并非靠着军功与斐然政绩获得,而是耻辱的因为女人!汗阿玛将佟佳氏赐给他,替太子遮丑。 贝勒爷的头衔,只不过是汗阿玛赐给他乖顺的奖赏与弥补。 胤禛唇角绽出若有似无的冷笑,他到底还在期待什么? 身后传来佟佳氏矫揉造作的低呼。 胤禛压下杀戮之心,若非答应孝懿皇后要善待佟家,她活不到过门那日。 他再不欠佟家人半分恩情。 “四表哥!”佟佳氏满眼泪痕追赶而来。 可表哥却不肯为她簇足回头,撇下她不管不顾。 佟佳氏期期艾艾踏上回府马车,贴身伺候的嬷嬷取来一颗药丸:“姑娘,这是避子药,您需立即服下,头一回极容易受孕。” 佟佳氏止住哭声,盯着嬷嬷掌心黑褐色的药丸久久不语,半晌,扬手将避子药打翻在地。 “我为何要吃?错的并非是我!” 今日四表哥的态度令她着实寒心,她必须未雨绸缪,若今日怀上一儿半女未必是坏事。 她已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若最后抓不住四表哥的心,好歹要留下筹码。 她佟佳素馨绝不能到最后一无所有。 老嬷嬷不语,收回避子药,转而取出一颗米珠药丸:“姑娘,这是坐胎药。” 佟佳氏攥紧指节,只犹豫一瞬,仰头将坐胎药咽下。 今日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她不必远嫁荒漠吃沙子,至少她此生第一个男人,是未来的大清天子!至少她顺利嫁给四表哥,不是吗? 柴玉提心吊胆回到四贝勒府邸。 一只脚尚未踏足前院门槛,就瞧见苏培盛领着七八个背着包袱的奴才前来。 待看清楚那些人的容貌,柴玉面如死灰。 都是曾经伺候过孝懿皇后的故人。 孝懿皇后离世之后,四阿哥将他们收留在阿哥所,出宫开府别居之后,又将他们带到新府邸中安顿。 平日里好吃好喝供着,从不曾亏待过他们。 柴玉死死咬着唇,仍是老泪纵横。 “培盛,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为何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苏培盛轻嗤:“柴玉,若今儿先去梵华楼的是四贝勒,你是不是满心欢喜?” “我透给你四阿哥去梵华楼的时辰还记得吗?” “辰正。”柴玉话音未落,面色登时煞白,四爷今儿去梵华楼的时辰比苏培盛说的晚了整整半个多时辰。 完了..苏培盛故意挖坑让他跳了。 “哎,柴老哥,我给过你机会的。”苏培盛无奈轻叹:“你只说佟三姑娘会在梵华楼堵四阿哥,却并未说她竟用下三滥手段勾引爷。” “都是命啊...”苏培盛幽幽叹气。 “谁能料到太子爷会提前去梵华楼呢,你说是不是。”苏培盛叫苦不迭,爷千算万算,到底还是栽了跟头。 原想着与太子爷一道去梵华楼,让佟三姑娘知难而退,谁知道误打误撞就...哎.. 也不知爷能不能将福晋顺利哄回贝勒府。 下个月二十六,佟侧福晋即将入府,福晋心眼小,哪儿能容得下后宅多出个女人来,还是侧福晋身份的女人。 “苏培盛!你害我!你这小杂种害死我了!”柴玉瑟瑟发抖,瘫坐在地。 苏培盛嘿嘿笑着凑到跌坐在地的柴玉身边,压低声音阴测测笑:“柴老哥,这些年你我二人在前院这一亩三分地恶斗,你不累,我累得慌,结束了,今儿个都结束了。” 苏培盛一扬手,他亲自培植多年的奴才们满眼笑意,逆着垂头丧气被扫地出门的景仁宫旧人们,昂首阔步踏入前院。 打从今儿开始,前院奴才堆里,他苏培盛说一不二。 “柴玉,我给你挑的坟地坐北朝南,依山傍水,是绝佳的埋骨之地,你好生长眠吧。” “苏培盛!我夷你祖宗!你个断子绝孙的王八羔子!” 苏培盛歪着脑袋惬意掏耳朵:“我也想夷我祖宗,我早就断子绝孙无亲无故哩,我怕什么?” “恩普,瞧瞧柴玉的下场,一仆二主就是这个下场,这是师傅教你的最后一课,知道吗?还有你,小李玉,你这小豆丁多吃些,蹦起来都没到我肩膀高,哎嘿。” 苏培盛笑呵呵按住关门小徒弟李玉大脑门。 小家伙年方八岁,尚且懵懵懂懂,只眨巴着眼睛,看柴玉被两个大力太监用金纸糊面,顷刻间两腿一蹬,不再挣扎。 “恩普,这些个旧人全都死,处理干净。”苏培盛说罢,急匆匆提脚往潭柘山赶去。 潭柘山南麓,一盆盆血水从屋内端出,婉凝忍泪坐在床榻边陪伴昏迷不醒的娴儿。 “姑娘,四贝勒前来。” 婉凝满脸怒容:“赶出去。” “姑娘,梁九功大总管前来。说是代表费扬古大人来看四福晋。” 桂嬷嬷在门外低声提醒。 闻言,婉凝默然许久,犹豫再三,哑声:“请梁公公进来说话。” 廊下,随着一盆盆血水被端出,胤禛心如刀割。 穗青满手是血冲出屋内,与跪在门外看诊的叶天士焦急商议。 “止不住,怎么办?呜呜呜...” “这..”叶天士面露难色,扭头看向静立在廊下不得入内的四阿哥:“爷,请您示下,保大人还是...” “大。”胤禛脱口而出。 “保大。”屋内婉凝焦急喊道。 梁九功皱着脸,掀起眼皮看一眼四阿哥轻颤的背影。 “奴才遵命,穗青,立即将这颗药丸用黄酒化开,灌入福晋身下。胞门子户穴与水道穴入针半寸,若再出血不止,扎合谷、三阴.交两穴道滑胎。” “叶天士,不可让福晋再煎熬,爷要大人,不要别的东西。” “嗻...”叶天士咋舌,皇族血脉金贵,若遇到难产,十有八九都会先保子嗣。 没成想金尊玉贵的小皇孙,在贝勒爷口中,成了碍眼的东西。 穗青取药回到屋内,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月落乌啼,苏培盛气喘吁吁赶来,紧闭的房门终于敞开一条窄缝。 穗青被婉凝身边的嬷嬷推出屋内。 婉凝浑身染血,丈剑挡在门前:“闲杂人等速速退去,刀剑不长眼,若有不怕死的尽管来战。” “梁公公,娴儿无碍,娴儿别无他求,只求和离。” 婉凝语气顿了顿,不禁叹息:“与池峥也和离,此后再无瓜葛,四贝勒,烦请退回娴儿写给池峥的婚书。” “至于娴儿与四贝勒爷您的婚事,您若不肯善罢甘休,就将娴儿母子的尸首抬回去吧。” “梁公公,娴儿唤您阿牟,我也舔着脸唤您一句阿牟,求您救救娴儿,她若还当四福晋,就活不成了。” 婉凝屈膝跪在门前,朝梁九功拼命磕头祈求。 “闲杂人等速速离去,娶什么侧福晋小表妹的赶早,娴儿可退位让贤,莫不是要在这将小表妹寻来,幕天席地媾和给娴儿看不成?” “八弟妹..她如何了?”胤禛目光焦灼盯着紧闭的房门。 “呵呵,四贝勒,这取决于您的抉择,你想逼死她,就继续赖着。” “梁阿牟,有劳。” 婉凝从袖中取出个染血的长匣子,捧到梁九功面前。 梁九功打开匣子扫一眼,满眼骇然,面色凝重将匣子塞入袖中。 婉凝目送梁九功离去,恶狠狠剜一眼四贝勒,转身回屋陪娴儿。 娴儿的孩子勉强算保住,只是需卧床安胎到临盆。 也不知何时能苏醒。 婉凝抱着娴儿苍白的手掌啜泣。 这边厢梁九功勒马,被四贝 勒挡住去路。 “安达,我对娴儿,若匣子内装着能毁去我与娴儿姻缘之物,可否请您高抬贵手。” 听到四阿哥谦卑用您字称呼,梁九功翻身下马。 “贝勒爷,若杂家说这匣子内装着能让您身败名裂的铁证,足以让您被革除皇带子,终身圈禁宗人府呢?” “那罪名会连累她吗?”胤禛下意识脱口而出。 梁九功愣怔几许,摇头。 第94章 胤禛松一口气:“若如此..”他哽咽一瞬:“今后娴儿母子,还请您多加照拂。” 胤禛从拇指取下墨玉扳指:“这是调动我私产的信物,烦请您交给娴儿。” 梁九功垂首,敛去眸中笑意。 “贝勒爷,您还是自己交给她吧。” 梁九功恭恭敬敬福身,行出几步,忍不住折返:“贝勒爷,自古烈女怕缠郎,若要扭转乾坤,您需纡尊降贵,娴儿打小就怕人软磨硬泡。” “多谢阿牟提点,即便您不说,胤禛已走投无路,任何方法都会一一尝试。” 胤禛恭敬行晚辈礼。 听到阿牟,梁九功嘴角的笑容压不住,凑上前搀扶四贝勒。 靠近那一瞬,压低声音提醒:“来年北狩,不作为,方能有所作为。” 胤禛摇头:“这些都不重要,我要去陪娴儿母子。” 梁九功微笑颔首:“您安心去吧,佟侧福晋那,杂家自会帮您杀下这一局。” 胤禛拱手:“多谢。” 梁九功回礼:“梵华楼一事,您太着急了些。” “那位爷在万岁爷心底到底与别的皇子不同,还需让旁人先松松土才能成事儿。” “即便您今儿兵行险招,让万岁爷对您心生愧疚,但不多,唯一可取之处是拉拢佟佳一族。” “隆科多下月升任九门提督一职,这桩婚事,势在必行,您做的极好,今儿万岁爷提及太子,已轻叹两回。” 被汗阿玛的心腹太监拆穿,胤禛并不惊慌,从容点头:“还需劳烦您斡旋一二。” 梁九功摆手:“只盼四贝勒能疼惜娴儿。” 第49章 “娴儿此番遇险,与那二位脱不开干系。”梁九功似笑非笑提醒:“您可别让他们活得太舒坦。” “放心,我定不轻饶那二人,只是..” 胤禛怅然,将目光落在炊烟断续的庄子。 八弟与郭络罗氏夫妇一体,他若与八弟针锋相对,福晋与郭络罗氏势必牵连其中。 梁九功慨叹:“也是,郭络罗氏对娴儿肝胆相照没的说,只不过一码归一码。” “若旁人欺负到您头上,您不还击,娴儿母子也没好下场。” 梁九功说罢,翻身上马,扬鞭离去。 待梁九功走远,苏培盛忙不迭凑到四阿哥身侧,忧心忡忡提醒:“爷,奴才总觉得梁九功没说实话,那匣子的物件指不定是什么。” 苏培盛沉吟片刻,语气笃定:“但无论那匣子里是何物,总归不是能让您身败名裂之物。” 四爷若有三长两短,福晋母子沦为孤儿寡母,梁九功作为看着福晋长大的阿牟,岂会不痛心疾首。 “主子,八爷来了。”血滴子统领从暗处闪身。 “呵。”胤禛冷笑:“苏培盛,密令,不必再对胤禩留情面。” 苏培盛躬身:“方才传来消息,八福晋以重病在身,请旨意拖延婚期至来年五月。” “五月?”胤禛蹙眉,心内五味杂陈。 若非看在郭络罗氏对福晋真心实意的份上,他早已配合毓庆宫将八弟连根拔起。 如今郭络罗氏为照顾娴儿,竟将婚期拖延到五月。 犹豫再三,胤禛抬眸:“苏培盛,让他们在胤禩大婚前至大婚三个月后,按兵不动。” 苏培盛诧异垂首:“嗻。” 爷从前雷厉风行,从不因儿女情长如此犹犹豫豫。 爷对八爷处处放过,可八爷呢?却与直郡王沆瀣一气,在节骨眼上落井下石。 庄子后门外,婉凝含泪取下定情扳指,砸向那人。 “八爷,奴才说过,娴儿是奴才的底线,您若敢害她,你我恩断义绝。” 听见她如此疏离的称呼,胤禩锥心刺骨:“婉儿,在你心中,四福晋比我重要?那我算什么?” “胤禩!你偏要逼死我吗?你明知你与娴儿在我心里同等重要,为何要咄咄逼人?” “你该庆幸娴儿母子平安,否则我定出家当姑子,一辈子吃斋念佛,为娴儿诵经超度,忏悔罪孽。” “你们男人之间的蝇营狗苟,与我们女人无关,无能之人才会利用女人。” 婉凝仰头忍泪:“胤禩,你若想退婚也成,反正我无父无母,亲族更是无依,若害得那些豺狼虎豹抄家灭族,正合我意。” “我不欠你,但我欠娴儿的永远还不清。” “八阿哥,您若无旁的事情,奴才先告退。”婉凝含泪转身。 腰肢一紧,被那人从后搂入怀中。 “婉儿,奴才来禀报之时,我正与刑部官员议政,大哥恰好前来,我..我承认我默认大哥的计谋。” “四哥是毓庆宫最得力的帮手,若能击垮四哥,夺嫡易如反掌,婉儿,我能让你当母仪天下的皇后,你不想当皇后吗?” 婉凝浑身一僵,毫不犹豫摇头:“若皇后之位,需踏着娴儿的尸骸,我宁愿永远当八福晋,想必她也不会踩着我的尸骸当皇后,我懂她。” “婉儿!你听我说,太子其实并不可怕,四哥比太子更可怕,他今后会是我夺嫡的死敌,他绝不会放过我。” “我若出事,你该怎么办?我与四哥都无路可退,为挚亲至爱之人,我们只能挥刀向前,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胤禩,默许就是帮凶,别用你在朝堂上那些诡诈的谎言糊弄我,待娴儿出月子一个月后,你若还愿与我成亲,我欢欢喜喜出嫁,若不然,我今日就入宫恳请万岁爷退婚。” “我随便找个男人媾和,污了身子,就说我淫.荡无耻,配不上皇族子弟,随便吧。” 婉凝泣不成声:“反正这辈子也不想再嫁别人。” “郭络罗婉凝!”胤禩怒不可遏,将她扭身拥入怀中,蕴着怒意的炙吻压下。 婉凝推不开,身子渐渐软下来,边哭边与他拥吻。 他对她素来温柔,今日罕见地咬破她的唇,婉凝吃痛推开他。 那人一趔趄,跌坐在地。 婉凝心疼,忙伸手去搀,却被他一把推开。 “若有朝一日,你的娴儿与我同时面临死局,你会选..算了,我何必自取其辱。” 胤禩失魂落魄站起身。 “我等你嫁我,我不退婚,你此生只能是我的女人,你休想退婚。” 胤禩拂袖而去,身后传来她悲切哭声。 胤禩心疼顿步。 “倘若真有那一日,我选你,再与娴儿一起死。” 婉凝泪流满面,哭着逃离。 胤禩错愕,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贴身太监闫进凑到八爷身后,不敢吱声。 良久之后,胤禩长叹,沙声:“闫进,立即将铁证撤回来,待爷与福晋大婚后,再徐徐图之。” “爷,可九爷十爷那该如何交代?若错过良机,四贝勒在朝堂上将彻底站稳脚跟。” 胤禩苦笑:“你低估了爷的四哥,若爷猜测没错,此番即便与四哥撕破脸,结果只会是鱼死网破。” “九弟十弟那,爷自会解释,你照做便是。” 闫进无奈垂首:“嗻。” 转身之际,瞧见八爷眼圈发红,低头揉眼睛。 闫进张大嘴巴,满眼震惊。 婉凝回到庄内,听奴才说四贝勒没脸没皮挤进西厢住下。 婉凝吸吸鼻子小声咕哝:“算他还是人,来的正好,你们立即把庄子里粗活累活都丢给他。” 入夜,婉凝沐浴更衣回到内室,瞧见四阿哥坐在床榻前,握紧娴儿的手,宽肩轻耸。 她唇角勾起,轻手轻脚退到东厢歇息。 “姑娘,八爷派 人来送老银楼新出的扳指。” “哦,别让他的狗靠近庄子大门百步之内。”婉凝打开首饰匣子,盯着扳指久久不语。 那定情的扳指被她摔碎,她佩戴数年,总下意识伸手抚扳指,今日数次抚摸空荡荡的拇指,她的心也跟着空荡荡,刺痛酸楚。 婉凝捻起扳指,下意识将扳指凑到灯下,果然在扳指内圈寻到他的满文名字。 她破涕为笑,将扳指郑重戴在拇指上。 “姑娘,四阿哥在亲自伺候四福晋擦洗身子,不让奴婢们帮忙。”桂嬷嬷焦急踱步而来。 婉凝唇角笑意愈甚:“让他去吧,是他欠娴儿的,今后若小阿哥平安降生,我定要将小阿哥的尿布仍他脸上。” “桂嬷嬷,盯着佟佳氏,若她有孕,让安插的探子想法子除掉孽种。”婉凝眸中凶光毕现。 “这..姑娘,毕竟是四贝勒后宅家事,又事关皇族子嗣,若东窗事发..” “怕什么?我无父无母烂命一条,发就发,届时你们全推我头上即可,我不怪你们。” “姑娘,您是郡主与额驸唯一的血脉,奴婢即便死,也不会供出您,您放心。” “桂嬷嬷,今后我若有任何不测,你带着她们去寻四福晋,她定会给你养老送终,知道吗?” 桂嬷嬷摇头:“您去哪,奴婢就陪您去哪。” 第95章 “嬷嬷..”婉凝抱着桂嬷嬷低声啜泣:“娴儿为何还不苏醒,我怕她死了..若她一尸两命,我再没脸与胤禩成婚,我完了...” 桂嬷嬷轻轻安抚姑娘轻颤的后背,垂泪不语。 十月二十六清晨,婉凝坐在床榻边,随手抓起茶盏,狠狠砸向走到门外的恶心背影。 “四贝勒,祝您和侧福晋早生贵子,举案齐眉!” 苏培盛用拂尘小心翼翼掸开爷后背的茶渣。 爷明明能躲开的,却生生站在原地挨打。 “东叔,四贝勒大喜,你跟去鞍前马后帮衬着。”婉凝幽幽开口。 “奴才遵命。”伺候婉凝的老太监东林呵腰,站到苏培盛身侧。 苏培盛客套颔首,东林是八福晋额娘身边的老人儿,郡主过世之后,八福晋身边养着这几个老人。 八福晋哪儿会这么好心派人帮衬,摆明就是让老太监监视四爷的一举一动。 显然八福晋对四爷所说的梵华楼真相,一个字都不信。 见四爷不曾拒绝,苏培盛只得客客气气领着老太监一道回府。 四贝勒府张灯结彩,因着入门的侧福晋身份贵重,又是万岁爷赐婚,今儿可谓是宾客齐聚。 侧福晋入皇玉牒,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人,就连侧福晋所出的子女,也并非庶出,而叫侧出,与嫡出子嗣几乎享受同等待遇份例。 更何况四贝勒侧福晋姓佟佳。 梵华楼内情,并未传扬开,京中只盛传四贝勒与表妹青梅竹马,情难自禁,佟佳氏委曲求全,竟被人传为佳话。 而四福晋那拉氏,倒是成为横亘在这对青梅竹马之间的绊脚石。 佟佳氏今日出尽风头,万岁爷不仅赐下八抬大轿,贝勒府更是大开中门,迎她入府。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居所在西北角,虽装潢得富丽堂皇,比福晋院更为宽敞奢丽,却距离四表哥居所最远。 拜天地行佳礼之后,佟佳氏忐忑等待四表哥掀开红盖头。 盖头被掀开那一瞬,佟佳氏羞涩抬眸,如遭雷击。 只一瞬错愕,她瞬时笑眼盈盈:“太子爷。” “怎么?看到是孤,你很失望?”太子穿着一身月白常服,似笑非笑看向美人。 佟佳氏满面娇羞:“失望什么?妾身本就心向明月,四表哥岂会不知妾身心上人究竟是何人,只是..妾身此生注定无法光明正大陪伴在太子爷身边。” “原想着在远嫁之前见见您,可妾身对太子爷爱慕至极,情难自禁,是妾身不知廉耻。” “原想着春风一度之后,悄然离去,可四表哥却将这件事闹到御前,妾身宁死也不能牵连太子爷,只能委屈四表哥背下污名,妾身对不起四表哥,更对不起太子爷。” “原想投缳自尽,可一想到再也瞧不见您,妾身又舍不得死,想着苟活着也罢,余生即便多看您两眼也是好的。” 美人欲语还休,娇媚含泪,胤礽软下心肠。 “爷,妾身信期未至,这几日身上总觉恹恹,怕是已怀上您的骨血。” 佟佳氏并未扯谎,这一个多月来,她并未坐以待毙,而是一碗碗坐胎药服下。 那日太子又是那般激狂,要了她四回之多。 她在事前也曾服下助孕之药,十有八九有身孕在身。 胤礽眸色微变,抬手扯开她嫣红婚服,欺身而上:“八字没一撇之事,待爷安排人确诊再说。” “今后你这院子会单独砌一道墙,与四弟的后宅隔开,独自成一方天地。” “都听爷的。”佟佳氏心底苦涩,她竟沦为太子的外室。 如今彻底走投无路,她强忍着身上不适,使劲浑身解数取悦太子。 福晋正院内,胤禛换下吉服,对着空空如也的内室发呆。 “爷,车马已准备妥当。”苏培盛已换上便装。 “嗯,即日起告假,直到福晋出月子。” 胤禛趁夜赶往潭柘山。 风饕雪虐,婉凝今晚彻夜难眠,又不敢砸东西,气的在院里蹀躞踱步。 纷乱马蹄声突兀传来,婉凝顿住脚步,含笑走到大门边,亲自打开木栅栏门。 “嬷嬷,我困了,伺候我篦头歇息。” 婉凝打着哈欠,抬步回东厢。 残雪夜,胤禛翻身下马,揉散眼睫霜雪。 苏培盛来不及拍干净肩头积雪,忙不迭伸手拂开爷肩头薄雪。 推门入内室,胤禛搓揉冻僵双手,又在炭盆前烘热身子,才敢靠近妻儿。 盘膝坐在床榻上,将娴儿发肿的双脚抱在怀里,小心翼翼搓揉。 “娴儿,今晚太子与佟佳氏洞房花烛。” “我需迎来送往,耽搁许久,抱歉。” “方才雪路难行,马蹄踏空,摔得很疼。” 屋内断断续续传来爷压低的独语。 苏培盛低头抹泪,无论爷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即便大罗金仙前来,也叫不醒装睡之人。 福晋早已苏醒。 胤禛自言自语片刻,小心翼翼躺在娴儿身侧,从身后抱紧她。 待奴才入内吹熄烛火,楚娴缓缓睁开眼。 他没睡,鼻尖正贴紧她耳畔,灼热呼吸喷洒在脸颊,热得她眼角酸涩。 她不曾掩饰自己装睡,他那般诡诈之人,又如何瞧不出她的心思。 原以为他自讨没趣后,定会愤怒拂袖而去。 没想到这一个多月来,他竟赖在她身边不离开。 伺候她饮食起居,事无巨细,甚至沐浴擦身都是他。 楚娴初时还会觉得羞耻,久而久之,竟可耻的习惯了,甚至能脸不红心不跳,被他抱着沐浴。 可又能装睡到何时? 总不能在临盆那日,一声不吭诞下小阿哥。 好困,今日一整日心绪不宁,小阿哥今晚更是闹腾的厉害,楚娴明目张胆打哈欠,抓过那人温暖的手,放在闹腾的肚子上。 小阿哥怕他阿玛,彻底老实了。 她眼皮子愈发沉重。 不消片刻,房内传来绵沉呼吸声,胤禛搂紧福晋,偷吻她香腮云鬓。 第二日一早,婉凝将亲自做好早膳的四贝勒赶出屋内。 “娴儿,我昨儿让东叔如影随形,东叔说他不曾踏足洞房,在你院里枯坐到子夜,乘马车披星戴月赶来陪你。” “哦。”楚娴缓缓坐起身来,起身去耳房里更衣。 不巧,那人正在洗脸。 楚娴扶着肚子,假装没看见,转身,不理他。 身后传来那人远去的脚步声。 待他彻底走远,楚娴转身瞧见屏风已撤去。 恭桶盖子掀好,她扶手的架子摆好,洗手的铜盆里装好热水。 回到内室,婉凝正在吃包子。 “娴儿,你还真别说,四贝勒的厨艺比我小厨房里的厨子更好,回头让他把这羊肉煎包的配方写给我可好 ?” “还有这酸黄瓜,酸脆清甜,你再让他多腌制一罐送给我可好?” “你自去寻他。”楚娴怏怏不乐,一筷子戳中煎包,心不在焉吃起来。 “娴儿,我说句公道话,他认识你之时,也不知你真实身份,你二人算是半斤八两。” “后来他先知晓你的身份,却爱重你,不敢戳穿,堂堂皇子为爱低三下四当见不得光的男外室。” “娴儿,我知你也喜欢他,为何不敞开说明白?” 楚娴摇头:“说不明白,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我在池峥面前能做的事情,却不能在他身上做。” “池峥与他是两个人。” 楚娴怅然若失:“别再说了,现在这样挺好的,我无需与他推心置腹,谈情说爱。” 她不敢打破如今的局面,与池峥亲昵的举止,她在那人面前做不出来。 想想就膈应。 一想起她在池峥面前近乎没有秘密,甚至与池峥一道商议如何击垮那人,她就无地自容。 她像个傻子似的,那人明知她的身份,却装腔作势看她犯蠢。 他一定觉得她是个大傻子。 楚娴越想越羞耻,捂着脸,不敢抬头见人。 “婉凝,我是不是像个大傻子?我在他面前说出那么多对他不满的话来,他定觉得我是个傻子。” 婉凝将剥好的鸡蛋递到她面前。 “你的确是傻子,所有人都看出他爱慕你,唯独你是睁眼瞎。” “他也是大傻蛋,藏着掖着不敢坦诚相待。” “我希望是真瞎了,眼不见为净也好。”楚娴慨叹。 “小家伙,可别学你额娘冒傻气。”婉凝伸手轻抚她隆起的肚子。 “他们爱新觉罗家的男子,最是克己复礼,也最癫狂,一旦遇到心爱之人,定会生死相随纠缠不休,你瞧瞧大清那几位帝王,几乎都是痴情种子。” “就连康熙爷如此英明睿智的圣主,都曾做出将赫舍里皇后的棺椁安放在乾清宫,与皇后尸骸共寝的荒唐事。” 第96章 “还有直郡王,以诞育嫡子为借口,独宠了大福晋十年。” “富贵人家方能出情种。” “你与四贝勒之间的羁绊,第一眼就已注定,说不清道不明,否则为何会在芸芸众生中,一眼看中池峥?而非张三李四。” 婉凝侃侃而谈,楚娴轻叹:“婉凝,倘若八爷今后免不得纳妾,你还会觉得嫁入天家好吗?” “天家夫妇,一旦动了情,有情爱牵绊,定会痛苦万分,你该知道。” 婉凝默然不语,垂头丧气:“别说了,其实我也怕这个。” “池峥与他最大的区别,你现在能否感同身受?” “我知道了。娴儿,可你要的独一无二真情,世间又有几人能给?哄骗你一时容易,可他能坚守初心一辈子吗?” “都想好了,色衰而爱弛,待人老珠黄,胤禩嫌弃我那日,我眼不见为净,搬去庄子上住,总之不能让那些年轻貌美的贱人到我面前得瑟。” 婉凝哽咽:“到时候若你也过的不如意,我们一块去庄子,互相作伴。” 门外,苏培盛越听越害怕,八福晋方才在厨房里还答应好好的,此刻却在撺掇福晋今后离开府邸。 什么色衰爱弛?爷若看重美色,哪儿还有平平无奇的林姝什么事儿? 苏培盛将目光落在灶台边正忙着午膳的四爷,愈发觉得爷委屈。 “福晋,奴才说句公道话,爷钟情的是姿容平平的林姝,而非美色,何来色衰爱弛之说?” 婉凝偷眼瞧见娴儿吃瘪,低头不语,掩唇陶侃:“苏培盛,莫不是你家爷觉得林姝丑陋不堪?难登大雅之堂?” “哎呦,八福晋您就饶了奴才吧,我们贝勒爷这会子正在厨房里烟熏火燎当厨子,为福晋和小主子洗手作羹汤,他什么也不知道,是奴才多嘴。” 苏培盛咬着牙狠狠抽自己一耳光,务必让里头二位难缠的主子听着脆响。 “爷对福晋的心思,前院上下奴才看得真真儿的..”苏培盛还想为爷多说几句好话,却被跋扈的八福晋打断。 “行了行了,你这张利嘴切下来都能当刀子剁碎骨头。” “婉凝,你让他滚去他主子跟前叫唤。”楚娴捂紧耳朵。 苏培盛一挑眉,没脸没皮笑嘻嘻道:“福晋,你也是奴才的主子,若福晋不嫌弃奴才聒噪,奴才还会说书呢,福晋可要听听?” “去去,聒噪。” 羡蓉揪住苏培盛后领子,将他推到一旁,取代苏培盛守在门边上。 苏培盛打不过羡蓉,气哼哼躲到窗户边,蹲在窗边继续兢兢业业偷听屋内动静。 若八福晋再埋汰四爷,他还需硬着头皮为爷辩解两句。 屋内,婉凝将去籽剥皮的葡萄推到楚娴面前:“瞧瞧,我总觉得他们兄弟有毛病,做什么事儿都刻板无趣,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多无趣。” 楚娴推开那盘葡萄,却又听婉凝轻声提醒:“方才四贝勒说多吃葡萄孩子皮肤白皙,眼睛亮晶晶像葡萄,定在糊弄人。” 楚娴抿唇,捻起葡萄心不在焉吃起来。 “婉凝,你与八爷的婚期别延期,否则我没脸见你。” 婉凝坚定摇头:“二月末你临盆在即,三月你还需坐月子,我与他商量过,婚期改在四月初八,我生辰那日,双喜临门。” “可..”楚娴愧疚万分,她担心八爷迁怒于婉凝。 “可什么,今后我若有身孕,你难道丢下我不管?就这么定了,昨儿胤禩已去递折子,今儿万岁爷估摸着已批复。” “婉凝,我欠你天大的人情,我记下了。”楚娴暗暗决定再匀二十抬嫁妆给婉凝,不与她说明白,悄悄搬去她私库里。 “娴儿,年关将至,下个月我需回府,我先与你说一声,你临产前两个月,我再来陪你。” 你自去忙碌,我这很好,你别担心。” “是挺好的。”婉凝目光投向敞开的窗子,瞧见四贝勒拎着食盒来送点心。 房门被敲响,苏培盛的声音传来:“福晋,八福晋,今儿点心是芙蓉糕、松黄饼、牛乳糕、还有奶油松瓤卷酥。” 婉凝哧哧笑:“瞧瞧,我家胤禩都没这般周到,他只会包饺子,许久没吃了,甚是想念。” 楚娴将糕点推到婉凝面前:“八爷做的酸菜牛肉馅儿煎饺好吃,今后若他再做,你可得分我两个。” “瞧你说的,我分你两盘,今后咱两家是邻居,饺子出锅端到你跟前,准保还冒热气烫嘴。” “哎呀,这芙蓉糕忒好吃,我总吃不腻,还有这牛乳糕也好吃。” 待苏培盛掀开第二层食盒,婉凝愣怔,盯着翡翠白菜饺子默默良久。 楚娴夹一颗饺子放在婉凝碗里:“别想念了,快吃吧。” 婉凝眼圈发红,将一大盘饺子推到娴儿面前:“这些时日总吃四贝勒做的菜,今儿也让你尝尝我家那位亲手包的饺子。” 厨房里,胤禩收回思绪,挽袖看向正专心和面的四哥:“四哥,芙蓉糕与牛乳糕如何烹制?” “八弟,你也教教四哥,如何包酸菜牛肉馅儿的煎饺。” 兄弟二人不约而同抬眸,待看到对方灰头白脸的滑稽模样,俱是忍俊不禁,低头忍笑。 午膳时,苏培盛拎着大食盒子前来。 “二位主子,今儿午膳有牛肉煎饺。”苏培盛摆开七八样精致菜肴。 又将一盘饺子先放在八福晋面前,再取出一盘放在自家福晋面前。 “咿,我怎么觉得你那盘煎得更酥脆?”婉凝夹一个饺子送入口中,微愣神。 “快些吃吧,娴儿。”婉凝低头吃饺子。 “哪里更酥脆?你若觉得我这盘好,我和你换。”楚娴将面前的饺子推到婉凝面前。 “别别别,我这盘都沾我口水了。”婉凝将饺子推回去。 “你何时讲究起来了,从前恨不能从我口中夺食。”楚娴笑着,夹起一颗饺子送入口中。 愣怔片刻,她默默放下筷子。 抬眸见婉凝满眼期盼看过来,硬着头皮继续拿起筷子,将整盘饺子吃光。 “娴儿,后日十月三十,我与胤禩要去冰嬉,过两日再来看你。” 婉凝故意在十月三十这个日子加重语气。 后日是那人生辰,楚娴岂会不记得。 她假装听不懂暗示,低头吃菜。 此时桂嬷嬷施施然前来,凑到婉凝耳畔说悄悄话。 婉凝面色一沉,忽地满眼鄙夷嗤笑:“娴儿,佟佳氏遇喜了,一个多月的身子,听说是双身子。” 楚娴下意识往窗外眺去,那人正与八爷在雪地上论剑。 “与我无关。” 婉凝笑嘻嘻凑到她面前:“也与四贝勒无关,东叔是我额娘的奴才,他不会偏帮四贝勒,你放心吧。” “只不过佟佳氏免不得霸占着侧出子嗣的位置,忒恶心,那几个孽障还得唤你额娘,想想就糟心。” “有人愿意当王八,我还白得两个孩子,我糟心什么?”楚娴赌气揶揄。 第50章 婉凝未语先笑:“你高兴就好。” 楚娴轻哼:“我?无悲无喜,与我何干?谁若想要这四福晋之位,我必双手奉上,对她感恩戴德。” 自从真相曝光,楚娴已心如死灰,即便后宅斗的你死我活也无用,历史上雍正的真爱是年贵妃。 年氏才是连历史都承认的偏爱,她与后宅那些女人这辈子都活成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现在只想逃离魔窟,她才不愿活成历史上那位丧子无宠的孝敬宪皇后。 今后就连与皇帝吃一样的饭菜,都被皇帝下旨呵斥,憋屈的要命。 “娴儿,我将桂嬷嬷留下照顾你,你可放心用她,就像信我一样。” “我信她的,桂嬷嬷是你乳母,能文能武,还擅长医术,你舍得吗?” 楚娴若有所思,朝婉凝眨三下眼,这是二人约定的暗示,逃走的意思。 二人两小无猜,有许多心照不宣的暗语,只有对方能心领神会。 婉凝面露惊疑,少顷,郑重点头应允:“桂嬷嬷替我照顾你,我才能放心。” “过两日,我去红螺寺为你烧香祈福,红螺寺那边的庄子正适宜泡温泉,待来年,我带你去。” “好。”楚娴低头拭泪。 “临近年关,我阿玛与四哥,还有梁阿牟那,我已派人准备年节礼,你若有空,帮我去瞧瞧他们。” “你放心吧,你父兄即是我亲父兄,梁公公那我逢年过节也会去探望。” “多谢你,婉凝,如此我就安心了。” “福晋,您不必担心这些琐事,爷已命奴才准备好节礼,下个月爷会亲自去探望费扬古大人。” 苏培盛忙不迭在门外搭腔,有些事福晋无需操心,爷早就未雨绸缪。 “快些吃饭,太医说你需多吃些,苏培盛,滚一边儿去,我要与四福晋说体己话。”婉凝怒喝。 苏培盛嘿嘿笑:“哎呀八福晋,奴才就是个小太监,蹲墙角伺候主子,是奴才的本份,你就当奴才是石头疙瘩就成。” 第97章 婉凝面露不悦,苏培盛这是在当四贝勒的耳目,监视娴儿一举一动。 四贝勒控制欲极强,事无巨细都需把控还在手里,与这样的男人相处,不免窒息。 “婉凝,咱不理他,你也吃,对不住你,这些时日害你憔悴瘦削许多。” “瘦才好,我正愁婚服穿着紧绷,总也瘦不下来。” “你瞧我都能掐出水蛇腰来了,我做梦都能笑醒。”婉凝说罢,起身掐腰,满脸得瑟。 “你别说,腰还真细了点。”楚娴眼角酸涩,配合婉凝掐腰。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话家常,未及晚膳,婉凝撇下她,与八阿哥相携离去。 八爷揪细,自是不能继续逗留在庄子上,否则定会被他识破。 没有婉凝在她与那人之间斡旋,楚娴紧张的坐立不安。 晚膳之时,那人竟堂而皇之登堂入室。 此时他熟稔端坐在她身侧共膳,时不时为她夹菜。 从他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那一瞬,楚娴全程低头,不愿抬眼看他。 春嬤嬤方才有意无意提醒她,孩子怀胎已足六个月,可适当与那人同房,说是对小阿哥发育有益处。 她自是万般不愿。 “娴儿,对不起。” 楚娴愕然,许久未听到池峥的声音,此刻细听之下,才发现池峥与那人的声线几乎一模一样。 他竟无耻的用池峥来迷惑她的心智。 她怔怔放下筷子:“爷,妾身并未生气或失望,您无需道歉。” “毕竟您与我相识,始于谎言,咱们都不真诚,只是知道池峥的真面目之后,有那么一瞬,我的心突然就空了,千疮百孔。” “贝勒爷,您不是池峥,妾身知道,妾身有分寸。” 悲切酸楚的情绪卡在心口,无法倾吐,更无法压下。 “爷,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定会当好四福晋,妾身别无所求,只求在晖儿十岁之前,能由妾身亲自照顾。” 大阿哥弘晖活不过八岁,不知晖儿因何短寿,她必须将晖儿留在身边亲自照料,拼尽全力护他周全。 历史上大阿哥弘晖死因不明,她记得在后世曾无意间看到一篇不知真假的纪录片,详述雍正所有子嗣。 别的她记不清,唯独对弘晖火葬描述出现的萨满巫师记忆犹新。 满人入关之前的殡葬制度为火葬,入关之后改为土葬。 为何身为天潢贵胄的弘晖死后却反其道而行,改为火葬? 只能说明弘晖的尸首有致命传染性,为防止传播,才会粗暴改为火葬焚尸。 康熙四十三年前后到底发生过什么?天花?疟疾?时疫? 楚娴这些时日都在翻阅医书,时下常见的疫症烂熟于心,甚至在与叶天士和羡蓉钻研青霉素。 她就不信八年磨一剑,无法替晖儿杀出一条活路来。 如今她已断情绝爱,再不想与他有任何孽情纠葛。 “娴儿,我是晖儿阿玛,自当与你一道照顾孩子,岂会让你一人操劳。” 胤禛掌心主动覆在她欲要收回的手背。 “娴儿,难道你只要晖儿?那我呢?我与你是何结局?” “贝勒爷,你我本就没有结局,池峥与林姝并非你我的结局,您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楚娴豁地站起身来,他可以要任何东西,她的身子她的孩子,她的自由。 唯独不能要她的心,连他自己都做不到一心一意,凭什么让她交心? 甚至让她容许与旁人共侍一夫,简直荒谬! 她在装睡,他又何尝不在装醒。 “楚娴,你到底在怕什么?”胤禛压着满腔愤恨委屈,缓缓趋近。 目光穿透她疏离淡漠的眼眸,他见过她情意绵绵的眼神,愈发难以忍受她的漠视。 “为何你从不信我?若此刻池峥站在你面前,你还会对我百般质疑诋毁?” “今日索性将话说清楚,爷可允诺独宠你十载,这是最后的底线,你说的对,爷并非池峥,但,你也并非是林姝,林姝与池峥已死。” “娴儿,你是皇子福晋,并非寻常妇人,不能妒,我发誓后宅无论有谁,定无人能越过你,你是我此生唯一的妻。” 楚娴被他逼得步步后退,即将跌坐在贵妃榻之时,腰肢被他搂紧,那人轻轻将她揉进怀中。 “别再闹了,娴儿,我此生定不负你。”胤禛耐着性子温声诱哄。 “独宠并非是好事,大哥独宠大嫂十年又如何?你也许并不知晓,大嫂已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撑不过明年开春。” “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独宠,对你来说,只是催命符!” 汗阿玛到底还是对霸宠十年的大嫂下手了,无疑给别的皇子敲响警钟。 汗阿玛最忌讳皇子沉迷情爱,岂能容许大嫂将天潢贵胄的皇子整整拿捏蛊惑十年之久。 大哥那般疏朗的性子,竟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已缠绵病榻数月。 他绝不能被汗阿玛抓住任何把柄,他必须让她明白,他给她的一切,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必须尽快教会她顺从与臣服,如此她才能好好在无休无止的皇权倾轧中活下去。 楚娴苦涩牵唇,他到底还是对她用了强权施压,他要的从始至终只是乖顺听话的爱。 她做不到,只能敷衍,乖巧点头:“不必十年,妾身不需要,妾身并非妒妇,您该知道的。” “爷是不是误会了妾身?从前妾身积极安排后宅姐妹侍奉爷,是爷不愿临幸她们,难道不是吗?” 楚娴忿恨辩驳,对于后宅姬妾,楚娴素来不争不妒,反而撺掇侍妾们努力争宠。 当然,前提是那人只是四贝勒,而非池峥。 “呵,从前有池峥,如今爷是池峥,你还会主动将爷推向别的女子?” 楚娴嘴角扬起,毫不犹豫点头:“会,爷看上哪位妹妹,妾身即刻安排。” 胤禛气恼她不识抬举,深吸气,压下愠怒:“爷允诺之事,从不反悔。” “好。”楚娴松开撑在他心口的双手,无奈臣服。 “既如此,待妾身诞下小阿哥,即刻与贝勒爷回府,妾身知道自己的身份,我是四贝勒福晋,我都知道。” “妾身还有最后一个条件,烦请爷先回贝勒府,容妾身在这庄子与池峥和林姝诀别。” “还有四个月,妾身想躬身自省。” “爷隔一日来探望你,不准拒绝。”胤禛以退为进。 她既认清自己的身份,他若逼迫太急,只会适得其反。 “好,那明儿就请爷先回府。”楚娴顿了顿,又道:“山脚下与林中的侍卫烦请您一并撤走。” 良久,她听到四爷不悦的轻哼,算是答应了。 他脚步急促拂袖离去,待彻底听不见脚步声,楚娴缓缓转过身,独自坐在饭桌前,沉默将一整桌的晚膳吃光。 “福晋,明儿是四爷生辰,您..哎...”春嬷嬷怅然叹气。 楚娴寒着脸放下筷子,目光在羡蓉穗青与春嬷嬷脸上逡巡。 “你们立即去前院当差吧,现在就去,一仆不事二主,若换成是婉凝,你们已被斩杀,我不杀你们,已是仁慈。” 楚娴痛定思痛,竟发现自己活成了孤家寡人。 她最亲近的奴婢甚至是乳母都暗中投靠了那人,亏她还对她们推心置腹。 虽说她们是为她着想,可背叛就是背叛,她绝不能再将身家性命交到她们手里。 楚娴做不到婉凝那边狠辣果断,思索再三,决定将春嬤嬤三人送去前院,交给那人安顿。 “现在就去。”楚娴气得摔了筷子。 “福晋,奴婢该死!” “福晋,奴婢错了,求您别赶走奴婢。” 羡蓉与穗青匍匐在地,哭着求饶。 春嬷嬷恐惧落泪,跌坐在地:“福晋,奴婢都是为您好。” “您若出事,奴婢也不活了呜呜呜……” 楚娴深吸一口气:“滚!” “桂嬷嬷,清理干净庄子,我不想看到闲杂人等。” “是。”桂嬷嬷一抬手,数名粗使婆子鱼贯入内,将春嬷嬷三人拽出内室。 “福晋!奴婢该死!”羡蓉呜咽着一头撞向门柱。 “羡蓉!”楚娴大惊失色。 桂嬷嬷眼疾手快抓住羡蓉胳膊,奈何仍是太迟,羡蓉脑门瞬时潺潺滴血。 “羡蓉,傻丫头..”楚娴哽咽着用帕子捂住羡蓉额角。 “姑娘,除了您身边,奴婢哪儿都不去,死也要死在您身边,奴婢真错了,奴婢不该与他们一道糊弄您,姑娘呜呜呜呜...” “奴婢这辈子只有这一件事对不住您,奴婢发誓!”羡蓉捂着脑门赌咒发誓。 “好好好,你留下。”楚娴拿羡蓉没辙,只能软下心肠,见她留在身边。 羡蓉虽武功出众,但心思单纯,爱憎分明,不知藏住情绪,她担心羡蓉在前院被那人嫌弃。 第98章 那人眼界极高,他身边伺候的奴才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春嬤嬤与穗青还能勉强应付,可羡蓉… “春嬤嬤与穗青滚吧!” 楚娴话音未落,又听桂嬷嬷一声惊呼,抬眸瞧见穗青低着头冲向桌角。 “姑娘,奴婢也不走!”穗青面露决绝,一头撞向桌角。 “福晋,奴婢知罪,愿以死谢罪!” 春嬷嬷此刻也缓缓拔出发簪,抵在脖颈儿之上,血珠潺潺落下。 “不要!你们!你们…哎…都留下吧。”楚娴抱着春嬤嬤啜泣。 到最后,一个都没走成。 子夜,楚娴手举火把,举目四望乱山残雪。 先从西厢引燃,这是一切罪与罚的开端。 都结束了,她最后扫视一眼这间熟悉的屋子。 房内装满他留下的痕迹。 他为他做的字帖,角弓,他为她写的家书,画的小像,全都是耻辱的嘲讽。 她绝望闭眼,点燃幔帐... 羡蓉将一具腹部隆起的孕尸抬入东厢内,换上福晋衣衫首饰。 穗青扛着一具与穿着她衣衫的尸首紧随其后。 桂嬷嬷将一具高大的少女尸首拖进东厢,再出现在院中之时,忐忑走到佛莲前,引燃佛火。 今晚南北十三寺水路法会,诸神下山游街,满山遍野都是星星点点的佛火,没有人会发现这座宅子失火。 春嬷嬷一咬牙,将尸首的脸都划得血肉模糊。 “福晋,潭柘寺水陆法会神像已下山。”桂嬷嬷眺望山道延绵下山的佛灯。 “桂嬷嬷,春嬷嬷,珍重。” 楚娴一身粗布麻衣汉女装束,含泪钻入一尊放在莲花车上的弥勒佛。 两个大和尚推起弥勒佛,与下山的请神队伍汇合。 山下必经之路,血滴子们仰头看潭柘山星星点点引燃的佛火。 苏培盛跪在山道边,与信徒们一道迎接诸天神佛下山游历。 冷不丁瞧见春嬷嬷与桂嬷嬷分立在一尊两人高的送子观音像两侧。 “二位嬷嬷怎么来了?”苏培盛一双鹰眼在那尊高大送子观音像来回逡巡。 两个血滴子合力将观音像推到一旁检查。 他们搜寻的极为仔细,甚至牵来两条猎犬。 到最后那尊观音像也没能回到水陆法会游神队伍中,被苏培盛给扣下了。 “苏培盛,你这是何意?这是我们姑娘与四福晋捐的送子观音像,特意命我们代表主子侍奉在观音娘娘身边,你若再敢耽搁,主子定不饶你!” 桂嬷嬷叉腰,怒目而视。 “苏培盛,你这是何意?福晋不是让你们都走?为何你还躲在山下?”春嬷嬷阴阳怪气。 苏培盛顶着压力,让血滴子将观音像翻转过来,再次检视一番,确认观音像内里实心,无法藏人,才暗暗松一口气。 “二位嬷嬷稍安勿躁,奴才也是奉命行事。” 说话间,苏培盛又矮身往莲花车底下查看。 他身后,一尊大肚弥勒佛随着游神队伍缓缓驶离。 “苏培盛,若耽误吉时,福晋定不饶你,滚开!”春嬷嬷怒不可遏推搡苏培盛。 “嬷嬷息怒,哎呀息怒..”苏培盛被春嬷嬷一顿暴栗打得头晕脑胀。 好说歹说,才将春嬷嬷与桂嬷嬷二人送回去,让血滴子接替二人侍奉送子观音。 待目送春嬷嬷与桂嬷嬷往回走,苏培盛匍匐在地虔诚叩拜。 “保佑四福晋母子平安,保佑贝勒爷平步青云早日封王。” 待许愿之后,他的目光鹰隼般盯紧漆黑山道。 “苏公公,不对劲,为何庄子方向的火光比别处佛火更亮?” “今儿福晋在院里让人扎佛莲,堆成山了都,烧得旺些也...哎呀!火怎么窜天上去了,呜呜呜呜,快!随我去看看!” 苏培盛脚下发软,战战兢兢冲向庄子,远远就瞧见一片火海。 春嬷嬷与桂嬷嬷二人哭天抢地嚎哭。 二人身上衣衫都被烧得支离破碎,眉毛都烧秃噜皮了。 “苏培盛!快救救福晋!快啊!”春嬤嬤捶胸顿足。 苏培盛吓得冲到东厢,可东厢已化为废墟,哪里还能寻到福晋的身影。 “苏公公,在南边枫林中发现刺客,刺客尽皆服毒自尽。”血滴子匍匐在地。 “快救人!”苏培盛拎着水桶去打水,残垣断壁不断倾颓,他哭嚎着跌坐在地。 完了!全完了! “快去...飞鸽传书给爷呜呜呜呜..” “快寻福晋…尸首……” 春嬷嬷哭嚎着冲到苏培盛面前,一巴掌将他掀翻在地:“狗东西,都怪你,若非你耽搁,福晋哪里会被贼人戕害!” “我真该死!呜呜呜!” 苏培盛战战兢兢,一巴掌打在自己脸颊,抱头痛苦呜咽。 春嬷嬷虽在嚎哭,可心底却忧心忡忡,今晚竟有刺客前来,幸亏福晋三人先离去,否则就不是诈死了。 冥冥之中,漫天神佛都在帮着福晋脱离苦海。 那些刺客恰好将福晋之死掩盖,福晋终于解脱了。 四贝勒府内,佟佳氏方伺候完太子,疲惫不堪。 “奴才等人前往那庄子之时,已然失火,奴才躲在林中监视,确认并无人从火海中逃离,待要离去之时,与一群伸手矫健的护卫照面,奴才们压根不是那群人的对手。” “那拉氏死了吗?”佟佳氏雀跃站起身来。 “她必死无疑,奴才离开之时,那庄子已然化为废墟,依旧无人逃出生天。” “好好好,极好,你下去领赏。” “奴才叩谢主子。”小太监满眼喜色,转身之时,忽而痛苦低呼,心口被捅穿。 “好啊!全都是我的!呵呵呵!” 佟佳氏随手丢掉染血软剑,那拉氏母子已死,她的孩子今后就是贝勒府嫡子。 有太子与四表哥护航,她的儿子们今后即便再不济,在太子的施压下,也能顺利继任亲王爵位。 悬着的心终于随着那拉氏母子暴毙,彻底放下。 前院内,胤禛已饮下一坛割喉烈酒,却愈发清醒。 委屈郁结的情绪在奴才一句生辰大吉,推到顶峰,他愤而砸碎酒坛:“备马,去潭柘山。” 隔一日去见她,他昨日归来算一日,今日就能去见她。 担心满身酒气熏着妻儿,胤禛压下焦急情绪,沐浴更衣之后,匆匆策马扬鞭赶往潭柘山。 方控缰出马厩,奴才凄凄呜呜跪在他脚下,胤禛心下一沉,莫名慌乱。 “爷,庄子..福晋在庄子遇刺客袭击,被..烧死了呜呜呜呜...” 恩普战战兢兢,头都不敢抬,忽而噗通一声闷响,眼前一黑,爷竟从马背上跌落在地。 “爷!”恩普目眦欲裂。 “娴儿…”胤禛万念俱灰,飞身下马,脚下却一踉跄,跌倒在地。 挣扎数次,最后被两个奴才搀扶着站起身。 好痛,剔骨剜心,连呼吸都痛不欲生。 脑海里浮现那诅咒般的誓言,曾经的誓言一一应验,他在这一日,终是永失所爱。 “娴儿..”他艰难迈开步伐,却寸步难行,眼前模糊一片。 “贝勒爷!”恩普搀紧昏迷不醒的四爷。 奴才们七手八脚将昏厥的贝勒爷抬回前院里。 耳畔传来阵阵压抑啜泣声,胤禛艰难睁眼,苏培盛红着眼眶凑到床榻前。 “爷,奴才将福晋与小主子带回来了。”苏培盛悲切转头,目光落在身后棺椁上。 “都下去。”胤禛哑声,失魂落魄缓缓站起身,往福晋母子走去。 苏培盛含泪看四爷爬进棺材内,吓得悄悄将棺材盖搬走,就怕爷想不开,闭紧棺材盖,与福晋母子一道走了。 棺材内安静的可怕,甚至半点哭声都没有,苏培盛心里发怵,不知爷在棺材里做什么。 正准备壮着胆子凑上前去,忽地见爷双目赤红,陡然坐起身来。 “苏培盛!今晚可还有旁人下山?呵呵..呵呵呵呵...” 苏培盛冷汗涔涔,爷的笑容阴测测,眼角泪痕未干,边哭边笑,看着癫狂之极。 “今晚潭柘寺水陆法会游神队伍下山,奴才格外留神,进出山道之人,奴才都亲自一一查验过,不曾有纰漏。” “期间春嬷嬷与桂嬷嬷侍奉送子娘娘下山,奴才担心有诈,特意扣下那送子观音,搜查许久,并未发现不妥。” “神像在何处,随我去寻!” 胤禛咬牙切齿,恨她竟将生死作为筹码,诓骗他。 那尸首每一寸残骨,他都悲痛欲绝悉数摩挲,直到握紧她的指骨。 “神像..神像往红螺寺方向行进,估摸着这会儿正出城。” “好!”胤禛仰头擦干净眼泪。 与此同时,楚娴坐在漆黑的观音像内昏昏欲睡。 今晚提心吊胆在神仙内蜷缩,待回到红螺寺,她就能踏上婉凝准备好的车马,远走高飞。 第99章 阿玛与梁阿牟非但不曾阻拦,反而极力配合她逃离。 楚娴心生愧疚。 此时喧闹一整晚的梵唱鼓乐戛然而止。 楚娴一颗心猛地揪紧,下意识抓紧羡蓉胳膊:“怎么回事?到哪儿了?为何如此安静?” “这会估摸着要出城前往红螺寺,姑娘别怕,容奴婢瞧瞧。” 羡蓉说罢,起身探向神像双目。 兀地,眼前赫然出现一双阴鸷黑沉的墨眸。 “啊..”羡蓉恐惧捂紧嘴巴。 “怎么了?”穗青心下一沉,推开羡蓉,待看清之后,吓得抱紧羡蓉。 能将羡蓉与穗青吓得魂不附体之人,只有那人。 楚娴欲哭无泪,抱紧肚子蜷缩在角落。 “福晋,奴才苏培盛,来接您回贝勒府。”苏培盛的声音传来,紧接着咚咚咚敲击声钻入耳中。 “咳咳咳咳..不准用刀斧,寻机关。” 那人似乎病了,嗓音沙哑虚弱。 楚娴咬牙,一脚踹在机关上,咔哒咔哒数声轻响,神像后背打开一道窄门。 苏培盛咧嘴笑着探头,瞅一眼穗青与羡蓉,招手:“来来来,你们先出来吧。” 穗青与羡蓉对视一眼,拔剑挡在福晋面前。 楚娴咬牙颤声:“你们先出去。” “姑娘,奴婢不走,奴婢搀扶您出去再说。”羡蓉二话不说,伸手搀起她。 “没事,你们在外头等我。” 昏暗神像内,楚娴瞧见那人额角暴起的青筋,他的眼眸漆黑深沉,阴测测像是要将她拆骨剥皮。 穗青与羡蓉收剑,退到莲花车下,不敢走远。 此时神像内只剩下楚娴一人,她忍泪蜷缩在角落,抱着脑袋不敢看缓缓踱步而来的男人。 “咳咳咳咳..” 他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不断传来,楚娴死死咬唇,不敢吭声。 那人坐在她身侧,肩膀挨着她的肩。 “苏培盛,回府。” 胤禛精疲力尽,一把攥住她发颤手掌,摩挲她变形的尾指。 楚娴浑身一僵,如遭雷击。 原来如此,难怪她总觉得看到那具孕尸惴惴不安,是她的尾指出卖了她。 楚娴绝望啜泣。 黑暗中,温热手掌摩挲她脸颊,擦拭她的眼泪。 她又惊又怒,张大嘴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唇齿间充斥铁锈血腥气。 他真是疯了,竟低低轻笑起来。 另一只手竟还有闲情逸致继续替她擦泪。 楚娴慌乱松开唇,猝不及防间,下颏被钳紧,那人咬住她唇瓣发狠厮磨。 她吓得紧闭牙关,任凭那人肆意妄为。 衣襟一凉,楚娴吓得惊呼,只这间隙,他的唇已霸道侵占,唇齿纠缠。 暗夜里,她忍着恐惧与羞耻,被那人凌辱。 她从不知那人竟会如此激狂,那些匪夷所思的摆弄方式,从前她只听嬷嬷教导过,有孕时该如何用这些法子取悦他。 此刻他悉数用在她身上。 他一手提起一足,一手兜起她腰肢,极力捉着,暗夜里看不清他的情绪,也不知他在看什么。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知道他正在她身子里头,他的气息避无可避。 穗青与羡蓉呆呆站在马车外头,狠命抓住苏培盛推搡,责问:“福晋还怀着身子,爷怎么能够...怎么能那样..” 恐惧与无助的眼泪簌簌落下。 “别哭,小阿哥早已满六个月,爷与福晋多亲近些,对小阿哥也有益处。” 第51章 “哪儿好?小阿哥会被捅坏的。”羡蓉小声咕哝。 “噗..”正抓着水囊仰头喝水的血滴子统领险些从藏身树杈跌落。 “咳..”苏培盛嘿嘿干笑,有时候羡蓉这傻丫头总能语出惊人,通俗的让人面红耳赤。 穗青尴尬挠头,忙不迭解释:“这个..那个..其实与你练功打坐一个道理,小阿哥已足六月,需要贝勒爷这么对福晋,小阿哥才能更聪明。” “什么歪理邪说。” 羡蓉正准备拔剑上前保护福晋,神像内的压抑低哼竟渐渐与不成调,愈发狎昵。 羡蓉顿住脚步,涨红脸,退到穗青身后。 神像内羞人的动静愈演愈烈。 苏培盛用棉花堵紧耳朵,在莲花车附近放满炭盆,以防主子冻着,纾解的不尽兴。 莲花车附近围上一丈高的步障,奴才们统统退到百步开外。 此时神像内忽然传出沙哑冷笑声,那笑声凄楚哀婉,竟比哭还让人动容。 胤禛停下动作,她的笑声让他莫名心慌意乱。 “为何发笑?”胤禛仓惶捂紧她的嘴巴,不让她发出让人心悸的笑声。 “子时过去了,过去了..呵呵呵呵呵...” 那人还在她身子里,楚娴只失魂落魄反复喃喃,别过脸不去看他。 该来的躲不过,逃跑计划失败,梁阿牟看不见她传递的信号,此刻该在追来的路上。 即便再不愿,她也必须面圣。 “爷,梁九功大总管奉万岁爷口谕前来。”苏培盛的声音传来。 胤禛凤眸微眯,盯着身.下女人若有所思,不安焦躁的情绪愈演愈烈,梁九功来者不善。 想必她逃跑之前,与梁九功沆瀣一气,约定若逃跑失败,梁九功则会帮她利用汗阿玛脱身。 压下不安,胤禛穿戴整齐,跪迎汗阿玛口谕。 梁九功脚步微乱,来不及喘匀气息,焦急瞧一眼神像,嘴角笑意越甚,缓缓开口:“四贝勒,万岁爷口谕,令逆子夫妇即刻前往乾清宫。” “四贝勒福晋,雪夜难行,奴才伺候您上马车。”梁九功说罢,将扶着肚子瑟瑟发抖的娴儿搀扶上马车。 楚娴攥紧梁阿牟手腕,见他轻轻颔首,暗暗松一口气。 仰头轻叹,到底还是与那人走到分崩离析对薄御前的地步。 马车外,胤禛停步,被费扬古父子挡在十步开外,再无法靠近那马车一步,苏培盛更是被福晋娘家仆从推到一边。 马车辕前,福晋的阿玛与四哥亲自驾马。 羡蓉一把推开苏培盛,与穗青二人径直跨入马车内。 灭顶的恐惧席卷而来,胤禛下意识想冲入马车内,他有强烈的直觉,今晚的乾清宫,是一场鸿门宴。 费扬古父子安静得让他愈发不安,那二人始终垂着脑袋,不曾与他说一个字。 此时叶天士施施然上前,将一颗幽蓝药丸捧到他面前:“爷,那药成了。” “好。”胤禛欣喜接过药丸,打马凑到马车窗前,将药丸递进马车内。 “娴儿,快些服下药丸。” 他的语气急迫而雀跃,楚娴盯着他掌心药丸久久不语。 “四贝勒,不如等从乾清宫离开,您再决定是否将这药丸赐给奴才。” 这是他煞费苦心不惜被皇帝鞭打得来的解药。 如今二人即便形容陌路,他该心知肚明,却依旧将解药送到她面前。 她怕他后悔救她。 “爷,奴才怕您后悔救我,您一定会后悔。”楚娴语气笃定。 待从乾清宫出来,他定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哪里还会救她? “娴儿,立即服下药丸,无论你我如何,与我给你解药无关,快些。” 楚娴如鲠在喉,咬唇含泪,不敢承受。 忽地马车窗子被一把掀开,那人迫不及待将药丸塞入她口中。 他眉眼间盈满笑意,看到她脸颊泪痕,瞬时面色一沉。 “别哭,无论今晚你要做什么,只要不和离,爷都答应你。” 他温热的手掌在她脸颊摩挲,楚娴止住眼泪,心虚低头。 胤禛苦涩收回手掌,她的沉默已是答案,她要离开他。 马车缓缓行进,胤禛打马紧紧跟在马车一侧,行至苍震门,他三步并两步来到马车边,朝她伸出手。 楚娴垂眸不语,拐个弯将手放在羡蓉手腕上,被羡蓉与穗青一左一右搀扶,缓缓踏入苍震门内。 风雪夜,狭长诧寂的宫道愈发凄清,红墙琉瓦被漫天无情风雪覆盖,这一段路,将是她与那人此生一起走过的最后一段路。 她一步步丈量脚下的路,无声与那人好好诀别。 第五百三十一步,她站在乾清宫门前,长舒一口气,彻底走完与那人此生最后的情缘。 她含泪凝眸,看向那人清癯背影,一步步与他踏入乾清宫内。 胤禛方踏入乾清宫,迎面飞来一团揉皱的纸团。 “孽障!你就是这般苛待功勋之女!”康熙帝怒不可遏。 “汗阿玛息怒。” 胤禛屈膝跪下,忐忑摊开那团红笺,待看清楚红笺上的字迹,顿觉如遭雷击。 竟是大婚当日,娴儿画押的休书。 他记得自己并未在那休书上画押,而此刻,他的字迹跃然纸上。 没想到她为和离,竟敢冒着欺君之罪,在汗阿玛面前颠倒黑白。 他不敢辩驳,若辩驳,她仿冒他的笔迹是欺君之罪,他若不辩驳,则彻底做实休妻书。 第100章 她竟用命来威胁他,胤禛痛苦抿紧唇,有口难言。 费扬古凄凄呜呜爬到万岁爷脚边:“万岁爷呜呜呜呜,奴才该死,是奴才教女无方,才让小女不为四贝勒爷所喜,奴才该死..” 费扬古老泪纵横:“千错万错都是奴才教女无方,奴才的女儿配不上皇族,奴才只求万岁爷恩准,让奴才将孽女带回去教导。” “对外就说她死了,免得污了皇家体面。” “费扬古,是朕教子无方,与你父女无关。”康熙帝俯身,亲自将哭哭啼啼的费扬古搀扶起身,转而对逆子怒目而视。 “逆子,你素来喜怒不定,不成想竟这般刻薄寡恩。” “大婚之夜竟逼着嫡福晋屈辱签下休书,连结发妻子都无法善待的混账,朕又如何还能奢望你忠君仁孝。” “费扬古,是皇家让你的女儿遭受屈辱,是朕之过,是这逆子之过。” “不不不,是奴才的女儿配不上四贝勒,是奴才攀了高枝儿,万岁爷,奴才别无所求,如今孽女身怀六甲,皇家血脉才最打紧。” 费扬古涕泗横流:“若四贝勒瞧不上从娴儿肚里爬出来的小阿哥,奴才一并领回去,绝不给皇家添麻烦,奴才出乾清宫就立即会盛京老家去,死生都不再踏足关内半步。” “汗阿玛,儿臣不愿与福晋母子生离,儿臣爵位只会交给福晋腹中嫡子。”胤禛焦急将休书揉成一团,塞入口中咽下。 “这休书,是儿臣一时糊涂,酒后失态所写,儿臣不认。” “哎呦,贝勒爷,您怎么把休书吞了..”梁九功惊呼。 四贝勒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幼稚的将那封休书给塞入口中嚼碎咽下。 楚娴满眼错愕,下意识避开那人灼灼目光,从未料到那人会用如此幼稚的方式拒绝休妻。 “胤禛!这桩婚事你当初百般抗拒,如今顺你心意,你又要闹什么?逆子!功勋之女岂容你如此作践尊严!今日朕即刻赐你二人和离,成全你。” “汗阿玛,儿臣不愿!” 为了妻儿,胤禛顾不得尊严,一把抱住汗阿玛双腿,苦苦哀求:“儿臣知错,求汗阿玛给儿臣弥补妻儿的机 会。” “儿臣对福晋一往情深,天地可鉴。” “天地可鉴?呵,那拉氏当年落水一事,你当如何解释?” 康熙帝冷冷看向心机深沉的四子。 “费扬古是九门提督,你就想尽法子娶他女儿,他如今致仕,你就瞧不上他女儿,别以为朕昏聩到看不明白为何佟佳氏会成为你的侧福晋。” “梁九功,拿马鞭来!朕今日定要好好教训逆子,让他明白何为君臣父子,何为臣服。” 梁九功诶一声,拧身取来明黄马鞭。 胤禛满眼错愕看向福晋,委屈忍泪,虽说他当年的的确想过因费扬古是九门提督,捏着鼻子与她完婚。 可她落水一事,与他无关。 “万岁爷,您误会贝勒爷了,奴才落水与他无关。”楚娴焦急开口为那人辩解。 她虽想和离,但不愿污蔑他,害他背上杀妻恶名,被康熙爷厌弃。 “逆子,事到如今,那拉氏还在维护你,你可曾对她有半分愧疚!” 清脆鞭挞声回荡在幽冷乾清宫内,楚娴心口阵阵抽疼。 “儿臣不和离,死也不休妻,求汗阿玛赐死儿臣。”胤禛咬牙硬扛下痛楚。 “孽障,朕令你和离!” “儿臣不愿,求汗阿玛赐死儿臣。” 眼瞧着四贝勒被万岁爷鞭打得吐血,后背血肉模糊,梁九功意味深长看向娴儿。 “万岁爷,四阿哥快撑不住了,求您息怒啊。” 费扬古也偷眼看向女儿,四阿哥如此执拗不愿合离,与娴儿所说的貌合神离逢场作戏大相径庭,他对娴儿好的出乎意料。 “万岁爷息怒,四阿哥昏厥了..”梁九功忙不迭上前劝谏。 楚娴慌张看向那人,鼻子一酸,潸然泪下。 她料定康熙爷对那人有成见,定不会深究维护那人,加上阿玛与梁阿牟在御前斡旋,才会铤而走险。 没想到康熙爷对那人的漠视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她不曾料到离开他竟易如反掌,她在康熙爷面前甚至无需过多辩驳。 “来人,泼醒他。” 康熙帝气喘吁吁,鞭打太过用力,满面涨红。 “万岁爷息怒,四贝勒今日才吐血,大病一场,尚未痊愈,呜呜呜呜..”苏培盛吓得哭哭啼啼求饶。 “这逆子已无药可救。”康熙帝丢掉马鞭,随手端起御案上的残茶,泼向逆子。 “传朕旨意,赐鸩酒。” 一听到鸩酒,楚娴大惊失色,下意识挡在那人身前。 “万岁爷,求万岁爷饶恕四贝勒,是奴才的错,与四贝勒无关。” “是奴才嚣张跋扈,戕害无辜,四贝勒对奴才不喜是人之常情。” “奴才不和离了,奴才不和离了,呜呜呜...” 楚娴吓得噤声,她看见梁阿牟端来一壶鸩酒。 “儿臣叩谢汗阿玛赏赐。”胤禛擦干净嘴角血迹,缓缓跪直身,接过梁九功递来的酒盏。 “汗阿玛,儿臣别无所求,只求您能庇护福晋孤儿寡母,儿臣不孝,先行一步。” 胤禛苦涩牵唇,他这一生父母无依,兄弟无靠,至亲至爱之人统统与他离心离德,他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什么? 罢了,他此生最后的牵挂也彻底失去,活着可笑,可悲,可怜。 一仰头,毫不犹豫饮尽鸩酒。 “爷!!”楚娴惊呼着抢夺毒酒,却扑了空,眼睁睁看他喝光鸩酒,楚娴疼得屏住呼吸,泪流满面。 胤禛凝眉,诧异仰头看向汗阿玛,转而将目光落在哭成泪人的娴儿。 “乌拉那拉楚娴,爷死都不休妻。”胤禛语气决绝,含笑伸手为她擦拭眼泪:“我说过,除了和离这件事,别的都答应你,我死也不和离。” 楚娴快被他此刻的笑容逼疯,愧疚落泪。 “对不起,对不起...” 她因为预知与他之间不得善终的结局,想尽办法逃离他,竟将他生生逼死了。 若非她一意孤行,他今日哪会丧命。 她愧疚的无地自容,伸手抓住托盘里的酒壶灌入口中,罢了,一家三口聚在一起也好,她再不用面对噩梦般的宿命。 倏地,楚娴被满口酸醋呛得连连咳嗽,满口都是老陈醋的味道,并无别的不适感。 完了,上当了...楚娴颓然闭眼,被那人搂入怀中。 她竟被康熙爷父子二人与梁阿牟联合算计。 此刻开始,她再无任何理由离开他了。 耳畔传来康熙爷爽朗笑声。 “费扬古,看来胤禛夫妇二人并非全无感情,朕与你两个长辈,岂能再棒打鸳鸯,是也不是?” 费扬古讪讪笑:“万岁爷说的极是,今儿若非万岁爷英明,试出四贝勒与娴儿情深意笃,奴才老眼昏花还分不清。” “胤禛,夜已深,你带福晋回府歇息,费扬古,你给朕留下!” 费扬古皱起脸:“万岁爷,这个时辰您该让后宫娘娘留下侍寝,奴才哪儿能留啊,奴才先退下,您龙体早些歇息才是。” 费扬古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远远瞧见四贝勒牵紧娴儿的手,二人缓缓往阿哥所走去,费扬古嘴角扬起笑容。 “阿玛,四贝勒对娴儿情深意重,您与梁阿牟别吃饱撑着,成日里想着如何拆散他们了。” 五格被妹妹与妹夫生死相随的真情感动的热泪盈眶。 费扬古扯扯嘴角,重重点头:“知道了。” 他着实没料到,万岁爷竟一眼瞧出娴儿与四贝勒之间有情,甚至用如此极端的方式逼二人认清自己的心。 费扬古一拍脑门,嘿! 梁九功这混账肯定知道些什么,难怪今晚他如此安静,一滴眼泪都没掉。 费扬古懊恼不已,踏出一步,却疼得龇牙咧嘴。 一转头,竟见万岁爷嘴角噙笑,揪住他的辫子。 “奴才先告退。”五格憋笑,何曾见过威严的万岁爷顽皮揪人辫子。 万岁爷和阿玛,还有梁阿牟三人私底下就像童心未泯的孩子,若再加上江宁织造府的曹叔,四个加起来快二百岁的长辈,玩心竟比毛头小子还重。 待五格离去,梁九功将搓圆的雪球砸向费扬古,扭脸被万岁爷砸一脑门雪花。 “万岁爷,奴才就这一个宝贝闺女,奴才身子骨不好了,奴才自己心里知道,只求哪一日奴才死了,您对娴儿能多加照拂。” “别废话!平日里莫要讳疾忌医,多让太医瞧着,曹寅从江南送来的药多吃些,你的女儿凭什么麻烦朕照顾?你自己照顾!” “她好歹是您儿媳,万岁爷,您对四阿哥不好,奴才都瞧见了,您对奴才的女婿不好。” 康熙帝正俯身搓雪球,闻言,嘴角噙笑:“你眼神不好,朕不与你计较。” 第101章 “四贝勒哪儿喜怒不定了。”费扬古哼哼。 康熙帝气笑,扬手想将拳头大的雪球砸费扬古的榆木脑袋,却瞧见费扬古痛苦低头捂心口。 “万岁爷,他们今儿才和好如初,从前的时光都不算,可否从今日开始算十年之期?” “奴才不敢求四贝勒一辈子只守着娴儿一个女人,只求娴儿能独得十年独宠,大福晋都能独宠十年,奴才的女儿也不差的。” 康熙帝无奈点头:“知道了,可你必须明白,胤禛此生绝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子,太过荒谬。” “诶诶,奴才知足了。” 费扬古咧嘴。 “传旨,令太医院判周扬俊立即来乾清宫。”康熙帝放下雪球,疾步走到费扬古身边。 费扬古头摇得像拨浪鼓:“别别别,容奴才缓缓,万岁爷赏一盏参茶,奴才补补身子就能缓过神来,周太医开的药方虽好,可奴才吃得舌头发苦,难受。” “别告诉孩子们,奴才那几个孩子都不成器,若告诉他们奴才命不久矣,他们只会哭,娴儿怀着我外孙呢,不能吓着她。” 费扬古含笑看向阿哥所方向,宫门已落锁,娴儿夫妇今晚定住在阿哥所里。 “费扬古,你这老小子,闭嘴。”梁九功焦急拔步,亲自去寻周太医。 康熙帝俯身亲自将费扬古搀扶起身。 二人就像从前在战场上那般,互相搀扶着前行。 入乾清宫内殿,费扬古被万岁爷搀扶着,躺倒在龙榻上。 想起小时候他与曹寅夜里一个躲在门后,一个躲在窗边,穿着铠甲抱剑保护万岁爷。 费扬古哧哧笑,笑着笑着又喘不过气来,难受揉心口:“万岁爷,奴才想起从前与曹寅被鳌拜揪着领子从那丢出去,您吓得嗷嗷哭。奴才好恨。” “那时您才九岁。” “还差几个月九岁。” 康熙爷哽咽,若非费扬古数次救驾,他早已驾崩多年。 他比亲兄更亲厚。 费扬古缓缓坐起身来:“万岁爷,是他吗?奴才老眼昏花,怕看错。” 康熙帝默然不语,缓缓踱步到窗边,端起酒盏,饮罢飞雪。 费扬古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事关新帝人选,他问出这个问题,已是僭越。 可他不问又不甘心,他的女儿若当上皇后,成为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谁都不能再欺负她。 他若没猜错,万岁爷在有意无意栽培四贝勒。 万岁爷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不想戳破。 费扬古等候许久,依旧得不到答案,尴尬起身,准备下跪谢罪。 他腿脚不大好,屈膝之时,双膝传来咔哒咔哒的轻响。 忽地耳畔传来极低沉的回应。 “是他。” “哎呦..”费扬古疼得瘫坐在地,却是满眼笑意。 ..... 阿哥所内,楚娴含泪坐在床榻前。 那人从乾清宫到阿哥所,一路都不曾松开她的手。 “娴儿,那份休书,爷不曾画押过。” 楚娴愕然看向那人凝重神情,他明知她在用自己的命逼他就范,明知是她伪造他的字迹。 毕竟她是他亲自教导的徒弟,一笔一画深得他的笔锋神韵。 可他却屈辱包庇她,一个字不辩驳,今日哪怕他辩驳一句,她都不会如此愧疚。 “是..是我冒充爷的笔迹。”楚娴硬着头皮直言不讳。 “呵,你就是仗着爷喜欢你。”胤禛气窒,抱紧她。 “那爷还会继续喜欢妾身吗?”楚娴忐忑询问。 今晚她数次算计他,让他吃闷亏,还挨了打,他定觉心寒。 “汗阿玛并未用全力鞭打,皮外伤罢了,比上次偷..”胤禛顿了顿:“不打紧。” 楚娴主动抱紧他,愧疚至极:“比偷墨打的轻,是不是..” 胤禛摇头:“习惯了,无妨。” “我瞧瞧,你躺床榻上,趴着让我瞧瞧。” “不好看,让奴才处理即可。”胤禛说罢,悠悠觑一眼站在门口的苏培盛。 苏培盛忙不迭开口道:“福晋,奴才伺候贝勒爷敷药即可,金创药里头有不少麝香冰片和穿山甲鳞片,都是活血化淤破血之物,对小阿哥不好。” “那快去唤叶天士来。” 楚娴话还没说完,他已疾步绕到书房里。 “娴儿,明日待爷下朝,一道归家。” “好。”楚娴鼓足勇气点头。 他为不与她和离,连命都不要了,又能对她坏到哪里去? 至少在雍正帝的真爱年贵妃出现之前,她有信心能抓住他的心。 倘若年贵妃入府,他真移情别恋,她再计划周详逃跑一次何妨? 让她忍气吞声当怨妇?做梦! 趁着那人去沐浴敷药,楚娴迅速梳洗上榻,免得尴尬。 苏培盛伺候爷沐浴之后,前来内室取爷的衣衫,见幔帐低垂,登时五味杂陈。 见穗青在整理福晋明日穿搭的衣物首饰,苏培盛忍不住酸溜溜开口:“哎,还半个时辰,爷的生辰就过了,今儿什么礼物都没收到,爷忒可怜。” 穗青叉腰:“你胡说,皇子生辰,内务府都会准备生辰物件,你当我傻吗?太后和万岁爷即便记不清四贝勒生辰,他们身边的奴才也会记着。” “你敢说今儿一件礼物都没收到?” 苏培盛急得抓耳挠腮,如今池峥身份被戳破,穗青与羡蓉二人再无任何顾忌与把柄,脱缰野马似的,再不愿听他号令,他说一句能顶嘴十句。 幔帐后,楚娴背过身,苏培盛那几句摆明是提醒她的。 想必那人定会对今年生辰毕生难忘,被她气得吐血,转头又被皇帝打了一顿。 楚娴起身披衣,来到小厨房里。 时间仓促,她只来得及煮长寿面,煎两个荷包蛋。 其实她早就准备好生辰礼物,只不过是为池峥准备的,藏在福晋正院卧房里。没来得及在生辰之日送给池峥。 如今池峥的身份被揭穿,她岂能将那把抱剑送给他。 小厨房外,穗青冷眼瞪苏培盛。小声咕哝:“谁说没准备,只不过是准备给池峥的生辰礼物。” “是一把绝世宝剑,名曰湛卢,削铁如泥。” “哎呦怎没听你提起过,那剑现下在何处?我取来。”苏培盛喜出望外。 穗青压低声音:“在福晋屋里,宫门已落锁,你飞出去吧。” “瞧不起谁,等着!”苏培盛拔步离开。 一刻钟后,楚娴端着食盒回到内室。 想起她曾在四爷面前装不会厨艺,转头又亲自烹制美味佳肴给池峥,也不知他当时是何心情。 将长寿面放在桌案没一会儿,后背一阵温热,他从身后抱紧她。 “爷,生辰大吉,妾身烹制了一碗长寿面。” “爷,生辰大吉,奴才将福晋为您精心准备的礼物带来了。”苏培盛捧着个长匣子施施然入内。 “苏培盛,你怎么将湛卢剑拿来了..”楚娴尴尬的不知所措。 眼瞧着四爷拔剑出鞘,楚娴尴尬捂脸。 胤禛目光落在靠近剑柄一寸处的峥字,沉默不语。 “要不..我明儿回去再准备?”楚娴伸手要夺回给池峥的生辰礼物。 “不必,爷很喜欢。”胤禛收剑入鞘。 虽不愿承认,但他与男外室池峥是同一人,无可厚非。 “娴儿,我与池峥,你更喜欢哪一人?” “都喜欢。”楚娴目光坦荡迎向四爷审视目光:“那林姝与我呢?爷更爱哪个。” 哼,反唇相讥谁不会,这道送命题她也能出。 胤禛被她反将一军,也不气恼,只心平气和吃面:“都喜欢。” “娴儿,明日带去你玉渊潭冰嬉,池峥答应过你的事,爷决不食言,过了明日,你我都不能再提池峥与林姝。” 楚娴低头憋笑,这男人醋性还挺大,竟还吃他自己的醋:“好,都依爷。” 是夜,楚娴与四爷同床共枕,天晓得她在心底默念多少回四爷是池峥,池峥,池峥,才有勇气依偎在他怀里。 第二日四爷去上朝,楚娴先出宫前往玉渊潭,昨儿大雪,玉渊潭早已上冻。 楚娴坐在彩舟里,让大力太监们拖着彩舟在冰面上滑行,沿途欣赏岸边巧夺天工的冰雕。 忽而彩舟停下,池峥打帘入内,一看到池峥的脸,楚娴控制不住情绪,伸手搂紧他。 “娴儿,今日冰嬉,是池峥答应你的最后一件事。” 楚娴仰头吻住他温热的唇,她想与池峥好好道别。 帘子外头,羡蓉盯着苏盛,没好气的翻白眼。 就在此时,从钓鱼台方向飞速掠来数道身影。 待看清被人簇拥在当中的明黄身影,苏培盛瞬时坐直身子。 “是太后和佟贵妃,还有佟侧福晋...”穗青忙不迭垂下脑袋。 河水上冻后,玉渊潭距离紫禁城并不算远,从永定河过来极为方便。 第102章 因着池峥就是四贝勒,福晋与四贝勒夫妇二人来此游玩,没什么好藏着掖着,是而奴才们并未躲在暗处严防死守。 “福晋,太后和佟贵妃,还有佟侧福晋正朝咱们这来。”穗青小声提醒。 “池峥,你快躲到我斗篷里,快..”楚娴话没说完,尴尬捂 脸。 她怎么给忘了,四爷就是池峥,她和四爷光明正大游玩,又非偷情,她怕什么? 楚娴岔开话题诡辩:“爷顶着池峥的脸,自是要避讳,免得被熟人撞见,我百口莫辩。” 胤禛若有所思,隔着重叠纱帘看向窗外:“娴儿,太后只会在永定河附近冰嬉,从不会来此地。” 楚娴惊疑,意识到太后来者不善,抑或是太后被佟贵妃与佟佳氏刻意引来此地。 来做甚?自是来捉奸见双。 “里头可是四福晋那拉氏?太后在此。”彩舟外头传来佟贵妃温婉声音。 “太后圣安。贵妃娘娘妆安。” 楚娴忙不迭探出身请安,顺势将四爷藏在身后。 “那拉氏,许久未见,肚子都这般大了,冰湖湿滑,莫要伤着小阿哥。”太后伸手轻抚那拉氏隆起的孕肚子。 “彩舟内是谁?是胤禛吗?为何不出来?” 佟贵妃作势凑上前,要掀开纱帘。 “里头是四贝勒,方才他在舟中小憩,正更衣。”楚娴不慌不忙解释道。 “青天白日更什么衣?你们在彩舟内做甚?那拉氏,你需劝导胤禛克制些,若伤着皇嗣该如何是好?” 佟佳氏阴阳怪气,她身后一众命妇俱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楚娴岂会不知佟贵妃嘲讽她与四爷青天白日宣淫。 她朝太后微微福身,正要解释,忽地见众人满眼震惊。 楚娴暗道不妙,转身瞧见佟侧福晋已将纱帘一把掀开,端坐在彩舟内的四爷顶着池峥的脸庞,暴露在人前。 “放肆!你是何人,为何与那拉氏孤男寡女躲在彩舟内。”佟侧福晋压下狂喜,厉声质问。 楚娴憋笑低头,退到一旁,将烫手的山芋丢给四爷处理。 第52章 “来人,将这奸夫拿下。” 佟佳氏满眼兴奋,自从李格格丧命,她对那拉氏的奸情再无头绪,不成想紫禁城内的暗哨却发现大惊喜。 李格格是她藏在四表哥后宅内的探子,原想着让李格格当马前卒,在四表哥面前用铁证扳道那拉氏。 没想到李格格竟莫名其妙暴毙。 到如今她都不曾有机会在贝勒府后宅安插任何棋子。 “何来奸夫?无媒媾和才为奸情,我与四爷拜过天地,即便今日真在彩舟内做些什么,也只是夫妻情趣。” 楚娴不慌不忙,仰头整理出锋皮袄元宝领子,勾住毛茸茸的雪白龙华领巾,朝‘奸夫’眨眨眼,乖巧站在他身侧。 胤禛哑然失笑,冷眼看向珠翠满头的表妹。 “孙儿胤禛,恭请皇玛嬷圣安。”胤禛曲膝。 皇太后听出胤禛略带清冷的声音,讶异挑眉:“胤禛,你为何这幅装扮?” “回皇玛嬷,孙儿从八月起轮值主理刑部,今儿乔装打扮成书生,明察暗访京中私印禁书的书坊。” 胤禛不急不缓,躬身回禀。 “原来如此,你这孩子,若非方才你开口,哀家差点没认出来,你也是的,与自己福晋在外边游玩,也不换回身份。” “今儿个幸亏是哀家撞见,若旁人瞧见,免不得乱嚼舌根,玷污那拉氏名声。” “皇玛嬷教训的是,是孙儿思虑不周。” “你真是四贝勒?看着不像..听闻有擅口技者,能模仿旁人的容貌与声音,几可乱真。” 佟佳氏不甘心,总觉得眼前的四表哥不对劲,她的人明明禀报说四表哥今日在刑部衙门内处理公务,一整日都不曾离开衙署。 是以,她才撺掇姑母引着太后与诸命妇前来抓奸。 绝不可能是四表哥,四表哥何曾用如此温柔缱绻的目光看任何人。 佟佳氏嫉妒的咬碎银牙。 “呵,我与表妹青梅竹马,皇玛嬷都能认出我来,没想到你与我同床共枕许久,竟连我都认不出?” 胤禛从容接过苏培盛递来濡湿帕子,当着众人的面擦去面上伪装。 当看到四表哥冷峻脸庞,佟佳氏咬牙躲到姑母身侧:“四表哥息怒,妾身只是担心福晋被歹人诓骗。” “是啊,四贝勒,本宫听闻前几日京中出现一起江湖采花大盗易容,玷污闺阁女子的丑闻,素馨谨慎些也没错。” “小心驶得万年船,佟侧福晋做得好,胤禛呐,冰湖湿滑,小心照顾你福晋。” “还有佟侧福晋腹中的双生子,也需兼顾,手心手背都是你的亲骨肉,断不能厚此薄彼。” “素馨,你有孕在身,不必再陪在哀家身边,早些与胤禛夫妇二人回府。”太后语重心长一番嘱咐后,与众人登上雪舟离去。 佟佳氏双手护在腹部,垂首不敢看面色阴鸷的四表哥。 “都下去。”胤禛寒声。 楚娴乖巧搀紧羡蓉与穗青的手,才走出几步,竟被四爷拽回怀里:“没说你。” “哦..”楚娴乖巧握紧四爷的手。 此时冰湖上只剩三人。 “表妹,今日在你表嫂面前,有些事需说清楚,娶你只是权宜之计,你心中有数,你腹中两个小阿哥的阿玛是太子,你表嫂心知肚明。” “四表哥,别说了,别说了,求您别再说了呜呜..”佟佳氏没料到表哥竟连如此羞耻的秘密都告诉那拉氏。 她与那拉氏明争暗斗多年,从不曾落下风,今日彻底失去尊严与骄傲,被那拉氏看笑话。 佟佳氏心底涌出无尽怨恨,若非表哥那日失约,她又怎么会被太子玷污,珠胎暗结。 表哥踩着她的尊严与那拉氏琴瑟和鸣,而她却沦为彻头彻尾的笑柄。 一想到表哥在那拉氏面前,将她的丑事当成笑话说给那拉氏听,她只觉天旋地转,恨不能立即割掉那拉氏的耳朵。 “表妹,今后你好好伺候太子,若有需表哥与你表嫂帮衬之处,可派人来前院寻苏培盛。” “我与太子今日已商议好,你所居的西苑自成一体。” “什么叫自成一体?表哥您这是何意?您不管我了嘛?”佟佳氏彻底慌了手脚。 西苑与后宅本就隔着一道上锁的月洞门,她额娘来探亲之时,已对那月洞门颇有微词。 若表哥再作出旁的举动,她该如何自圆其说。 “表妹,你毕竟是太子的姬妾,我需避嫌,时辰不早,早些回府,太子今日会来陪你共膳。” 胤禛懒得多说,牵紧福晋的手,转身登上马车。 佟佳氏恐惧的险些跌坐在地,当即让人准备车马,赶回四贝勒府。 一路忧心忡忡回到西苑内,佟佳氏焦急绕到花墙后,走向那道该死的月洞门。 月洞门两边都上了锁。 她对外只说四表哥不愿后宅别的女子打搅她的清净,特意在她的居所内安置月洞门,钥匙交给她,她若想去后宅,可随时从月洞门入后宅。 只有她知道,月洞门之后,还有另外一道门,那道门紧闭,她若需前往四贝勒府后宅内,需敲门,有专门去禀报四表哥。 再由太子派来的嬷嬷与太监陪同,随同的奴才不得少于三人,且只能在前院书房内与四表哥见面。 她已彻底沦为太子的玩物与金丝雀,除了太监,太子不允许她见任何外男。 “青霜,取钥匙来。” 佟佳氏捂紧心口,语气慌乱。 屏息打开门,那道通往贝勒府后宅的门,竟被青砖封死,屈辱的眼泪无助落下。 “姑娘,贝勒爷忒绝情,夫人下个月前来探望您,您该如何解释?”青霜暗自垂泪。 “就说那拉氏苛待我,四表哥疼惜我,让人将去后宅的门封死,免得那拉氏仗着嫡福晋的身份欺压我。” “可姑娘,小阿哥们的阿玛是太子,夫人若知晓,也...” “住嘴!绝不能让我娘家人知道我与太子有染,我佟佳素馨的夫君只能是四表哥,小阿哥们的阿玛必须是四表哥。” 佟佳一族与赫舍里一族是世仇,若被娘家人知道... 佟佳氏恐惧发颤,咬牙呵斥:“不准让我娘家人知晓此事,否则你们都要死。” “姑娘,太子爷微服前来,马车已从角门入内宅。” “你们先去伺候太子,我先去更衣。” 佟佳氏一扫阴霾,转身之际,换上娇柔明媚的笑颜。 与太子温存之后,佟佳氏楚楚可怜委婉说起封门一事。 “此事不必怪四弟,是孤的主意。” 太子嘴上虽如此说,可心底却怏怏不乐。 四弟今日隐晦提及后宅避讳一事,明里暗里不愿为他遮丑。 那道封起的青墙,岂止是在打脸佟佳氏,更是在打脸他。 第103章 他不疑四弟会对佟佳氏行不轨,四弟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他是大清 朝的储君,未来新帝,岂会纡尊降贵染指四弟后宅女子? 四弟也不看看他后宅那些庸脂俗粉... 太子失神一瞬,伸手遮挡迷离眼眸。 不,四弟后宅的确有一人,令他魂萦梦绕数年,念念不忘。 太子颓然合眼,若一道青墙能彻底阻隔盘桓心底多年的执念,也好。 当年在红螺寺那晚,只差一步,就能顺利与她生米煮成熟饭,他与她的孩子,今年也该入乾清门东侧南庑的无逸斋蒙学。 他岂会不知自己为何总是着魔的想要来这。 并非是被佟佳氏迷惑,时至今日,他甚至记不清佟佳氏的闺名,却将乌拉那拉楚娴这个名字,铭记于心。 他这一生顺遂,想要之物,唾手可得。 唯独那拉氏,近在眼前,却求之难得。 这个时辰,四弟与那拉氏在做甚?还能做甚,自是行夫妻敦伦乐事。 心口堵着一口恶气,太子烦躁翻身,将满腔愤恨悉数发泄在佟佳氏身上。 一墙之隔,楚娴将拗下的红梅捧在手中轻嗅。 “福晋,都说梅花香自苦寒来,今年风雪大,梅花都比之从前香。” 羡蓉将香气袭人的红梅簪在鬓边。 楚娴将梅花交给穗青,不住摇头:“梅花自带香气,与风雪苦寒无关,别听人瞎说,若有人与你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扭脸就跑。” “若寻得到捷径不必吃苦,何必没苦硬吃。” “福晋,宋格格过来了。”穗青小声提醒。 楚娴转身,瞧见宋氏从佛楼方向缓步走来。 “奴才给福晋请安。” “宋氏,不必多礼,你前两月该出孝期了吧,眼下年关将至,你若缺什么尽管与春嬷嬷说。” “福晋,奴才有些体己话要禀报您。”宋氏欲言又止。 楚娴从容走到八角亭内:“宋氏,羡蓉与穗青是我的心腹奴婢,你有何事但说无妨,不打紧。” 宋氏颔首:“福晋,李氏前几个月身故,她临死前一晚,曾来寻奴才。” “说抓住您要命的把柄,担心遭遇不测,将一个锦盒交给奴才保管。” “李氏说,若她身故,让奴才将这匣子交给四爷。” 宋氏将火漆密封的填漆匣子捧到楚娴面前。 楚娴并未伸手去接,只淡然笑道:“李氏既是嘱咐你交给四爷,为何要交给我?这里头既是我的把柄,你若交给四爷,说不定爷一高兴,许你为侧福晋也不一定。” 宋氏慌乱辩解:“福晋,奴才知道后宅谁才是靠山,今后奴才唯福晋马首是瞻,您且放心。” “福晋帮奴才报杀母之仇,还允许奴才为亡母守孝,为奴才教训刁钻的奴仆,奴才都记在心里,对福晋感恩戴德,哪敢背叛您。” “宋氏..” 楚娴慨叹,如今时移势易,她再无法心平气和往四爷床榻上送女人。 “福晋您且放心,奴才定会竭尽所能,为您拉拢四爷的心,奴才定不辜负福晋期许。” 宋氏知道福晋心心念念后宅女子能替她固宠,虽不愿与冷情冷面的四爷多做接触,她仍是硬着头皮,主动揽下这苦差事。 “宋氏,今后我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事,你尽管做你喜欢之事,绣花,看书,听戏,想做什么都去做。” 楚娴涨红脸,满眼歉意:“从前是我强人所难,我不该逼着你与李氏去献媚讨好四爷。” “今后我绝不逼迫你做任何事,你也无需每月汇报如何勾引四爷。” 宋氏闻言,呆楞片刻,险些高兴的笑出声来。 却担心福晋在试探她是否有进取心,只唯唯诺诺垂首:“福晋,是不是奴才做错什么?求福晋息怒,奴才定会努力讨得四爷欢心。” 她一抬眸,愕然发现福晋满面羞红。 宋氏暗道不妙,福晋该不会是被四贝勒给彻底迷惑住,失去心智,沉沦在四贝勒的虚情假意里吧.. 她守孝期间,福晋与四贝勒之间到底发生何事? “福晋,奴才有一句逆耳忠言,不知您是否愿意听。”宋氏鼓足勇气开口。 她此生注定依附四福晋那拉氏,若那拉氏被情爱蒙蔽,今后免不得为后宅那些个争风吃醋的琐碎事操碎心。 她难道看不清四贝勒真面目?四贝勒并非善类。 “你想说什么?宋氏。” 宋氏曲膝跪在她脚下,压低声音提醒:“福晋,您与四爷琴瑟和鸣,奴才打心眼里为您高兴,只是...选择善于弄权谋算的男子,就需接受他的算计,甚至是背叛。” “奴才说这句话并非诅咒之意,奴才只是想告诉您,奴才愿当福晋手中最锋利的刀,拼尽全力为福晋固宠。” “您且放心,后宅只要有奴才在一日,定不让任何人抢您的恩宠。”宋氏抬手起誓。 楚娴心内五味杂陈,没想到误打误撞收获宋氏的忠心。 “宋氏,你有心了,但你无需为我与后宅女子恶斗,若爷的恩宠需我费尽心思争抢,不要也罢。” 楚娴伸手,将宋氏搀扶起身。 “福晋,奴才不明白,为何您不抢?世间男儿皆薄幸,您若不抢不争,定会被人捷足先登。” 楚娴目光远眺前院方向。 “若爷喜欢我,就不会去寻别的女子,若他宠幸别的女子,说明他不喜欢我,我为何要为不喜欢我的男子伤心落泪,又争又抢?” “福晋,世间男子无不三妻四妾,奴才怕您今后会伤心。”宋氏暗暗心惊于福晋的心思。 福晋竟还在痴人说梦,希望四贝勒独宠她。 哪个皇族子弟会守着一个女人过日子? 宋氏愈发焦急,就怕福晋昏了头,今后栽大跟头。 佟侧福晋并不好相与,若福晋那拉氏败下阵来,她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我不会伤心,在伤心之前,我会收心。”楚娴目光落在正朝她走来的男人。 “给出去的心就如覆水难收,福晋请三思。”宋氏快急哭了。 “宋氏,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就如你是贝勒府侍妾格格,而我,是四福晋,这辈子都是,宋氏,你我都逃不开宿命。” 楚娴从旗鬓拔下一支金步摇,簪在宋氏素净寡淡的旗头:“你无需为我争斗,我也不想争,你记住了。” 楚娴已然认命,既逃不开宿命,那就好好受着。 八年后面临丧子之痛,十三年后,她再面临背叛之痛,最后熬到雍正九年,随着她的死亡,一切彻底尘埃落定。 在这期间,她要试试看,若能保住晖儿,后半辈子也能有指望。 若能熬到那人在雍正十三年驾崩,她进阶当太后,也好。 在此之前,她将逼着自己忍下所有不堪忍受之事,包括假装爱他。 宋氏浑身一僵,原来福晋比谁都看得透彻。 是啊,万般都是命,她与福晋此生入四贝勒后宅,死也要与四贝勒同穴,哪里还有别的选择。 除了对四贝勒逆来顺受,她们别无选择,也走投无路。 宋氏压下兔死狐悲的凄凉,福身:“既如此,奴才愿与福晋在这偌大的后宅里做伴。” “去吧,早些回去,一会让郑嬷嬷去你院里一趟,缺什么尽管开口寻郑嬷嬷。”楚娴低头忍泪。 十年,那人承诺过,许她十年。 在这十年里,她与他之间不能有第三人插足。 这十年,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守住本心,不对他泥足深陷。 待他命定的真爱年氏出现,一切回归原点。 “福晋..您也 看开些,您还有嫡出的小阿哥,总能熬出头。” 宋氏眼角酸涩,总觉得锦衣华服的四福晋就像囚禁在黄金笼中的金丝雀。 死也要死在囚笼里,不得往生。 “去吧,人生苦短,当及时行乐,即日起,你想做什么都成。” “福晋,奴才告退。”宋氏不曾抬眸看向信步而来的四贝勒,今后有福晋庇佑,她定能在后宅站稳脚跟。 目送宋氏离去,楚娴含笑转身,主动走向那人,装出含情脉脉,依偎在他怀中。 她并非林姝,他也不是池峥。 她只是四福晋,而他只是四贝勒,他想要的,她可以不着痕迹装给他看。 即便是爱慕,她也能逼着自己伪装的毫无破绽。 “娴儿,往西苑通道已封死,今后西苑与我们无关。” 楚娴心底惴惴不安:“其实留一扇门也无妨,就怕太子爷多想。” 提及太子,楚娴眸中愤恨一闪而逝。 距离太子被一废,还有整整十年之久,她已迫不及待,巴不得太子明日就被圈禁。 这些年来除了绞尽脑汁退婚之外,她还在不遗余力做另一件事,那就是收集毓庆宫与赫舍里一族的把柄。 再将毓庆宫的把柄交给八爷,她与八爷胤禩早已结盟多年,她是最隐秘的八爷党。 第104章 甚至连婉凝都不知她私底下早与八爷结党营私。 这些年来,八爷羽翼渐丰,她暗中出钱出力,甚至帮着八爷为抨击四爷与毓庆宫出谋划策,利用对历史的预知,暗中干预九龙夺嫡的进程。 她在拼尽全力活下去。 “表妹是太子后宅女眷,爷若不堵住那道门,太子迟早都会多想,倒不如彻底断绝后患。” 挑拨离间四爷与太子失败,楚娴压下遗憾情绪,抱紧他。 “爷,太子爷来了,现下正在前院书房内。”恩普小声提醒。 “妾身一会温好梅花酒送去前院,咱们惹不起毓庆宫,我怕...” 楚娴装作瑟瑟发抖,她必须尽快离间四爷与太子的关系,四爷是毓庆宫最强劲的左膀右臂,若四爷从中作梗,她到死都无法手刃太子复仇。 “不必怕他,万事有我,你早些歇息,不必来前院。” “明儿还需入宫给额娘请安,爷今晚来正院歇息吗?”楚娴含羞带怯,勾紧他的脖子。 “除了去你那?爷还能歇在谁那?”胤禛温声细语哄她。 后宅里被额娘塞进数名侍妾格格,她气性小,免不得拈酸吃醋。 “八弟今日奏请汗阿玛,将婚期提致腊月二十五,汗阿玛已允准。” “太好了,我正愁耽误婉凝与八爷大婚,不成不成,距离婉凝大婚不到两个月,我得回去整理婉凝的嫁妆。” 楚娴险些喜极而泣,婉凝因她而耽误婚期,她正愁该如何弥补婉凝,没想到八爷竟迫不及待将婚期提前半年。 “娴儿,需要什么去爷的私库取,库房钥匙与账册已送去你房中。” “账册与钥匙?从前不是早就送来了?为何今日又送?”楚娴一头雾水。 胤禛搂紧她腰肢,一手轻抚她高耸的肚子。 “不一样,从前并未说开身份,担心你识破,不曾给全账册与钥匙。” 楚娴嘴角笑容僵硬一瞬,柔声细语:“爷私库里藏了什么好东西?从前不能让我瞧。” 胤禛轻吻她香腮云鬓。 “你若好奇,自去仓库瞧,如今爷对你再无任何隐瞒。” 楚娴心里发怵,总觉得若她去看过四爷私库里的物件,定会痛苦煎熬。 虽说极为好奇到底是何物,可一想到她会痛苦,楚娴将心一横,决定不去揭破真相。 将福晋送回正院内,胤禛折步回到前院书房。 太子正在翻阅四弟批阅的奏疏,听见脚步声,抬眸看向四弟,目光下意识落在他身后。 藏起酸楚与失落,得知那拉氏葬身火海那一瞬,他第一时间赶往潭柘寺,走到半路,听闻汗阿玛将四弟与那拉氏召到乾清宫内。 胤礽那一整晚魂不守舍,直到窥见那拉氏安然无恙从乾清宫离开。 今晚不知为何会来寻四弟,与四弟闲聊许久,胤礽都不曾有离去的打算,一想到他离去,四弟就去寻那拉氏寻欢作乐,他嫉妒得恨不能住下不走。 直到五更天临近上朝,胤礽方醉醺醺回到西苑歇息。 眼观鼻鼻观心,毓庆宫管事太监凌普岂会不知自家爷的心思,忙不迭劝慰:“爷,明晚在毓庆宫设宴,可要请皇子福晋们一道前去?” “人多也热闹些。” 胤礽眼前一亮,从前设宴,那拉氏总推三阻四,从不曾前往毓庆宫赴宴。 “甚好,让太子妃准备准备,今晚款待诸福晋,将孤的八弟妹一道请来,正好庆贺八弟将大婚。” 太子语气顿了顿,又道:“宴后需前往梵华楼为汗阿玛祈福,不准缺席。” “嗻..”凌普心下忐忑,太子爷对那位的心思从不曾断绝,且愈演愈烈。 从前只在暗中窥探那拉氏,事无巨细,可越是克制,失控那日就越是癫狂,倒不如趁此机会,让太子爷喘息片刻。 紫禁城永和宫内,楚娴嘴角笑的发僵。 头一回发现德妃是不折不扣的话唠,眼瞧着两个时辰已过去,德妃还在与定妃万琉哈氏啰啰嗦嗦,楚娴彻底坐不住。 借口要去伺候四爷下朝,脚下生风开溜。 行至承乾宫门外,迎面走来一道熟悉身影。 “给四福晋请安。” 婉凝跟在毓庆宫管事太监凌普身后,拘谨的声线都在打颤。 “奴才凌普给四福晋请安,赶巧了,奴才正要去永和宫请您去毓庆宫赴宴。” 听到毓庆宫三个字,楚娴下意识想拒绝。 “凌普公公,不赶巧,我正..”她的目光倏然落在婉凝扣紧的双手,她紧张恐惧之时,就会下意识十指紧扣交叠。 婉凝在害怕。 楚娴压下对毓庆宫的恐惧,客套回应:“赶巧了,我正准备去毓庆宫给太子妃请安。” “烦请凌普公公领路。” 她不能丢下婉凝一人,免得婉凝头一次去毓庆宫不懂规矩,遭人白眼。 “娴儿,八爷在今儿在礼部轮值,也不知何时能赶来毓庆宫赴宴。” 婉凝搀着她缓缓前行。 “一会见机行事,你将我送到毓庆宫门口,就随便找个借口回阿哥所等四贝勒。” 楚娴握紧婉凝发颤的手,轻声安慰:“没事,众目睽睽之下,又是在紫禁城内,我怕什么?又不是在红螺寺。” “娴儿,我真没事,你千万别来。”婉凝担忧看向娴儿隆起的肚子。 “没事儿。” 楚娴说罢,将婉凝护在身后,加快脚步。 礼部衙署内,胤禛今日前来与轮值礼部的八弟商议祖陵春祭一事。 此时苏培盛步履生风前来,他身后紧跟着胤禩的奴才闫进。 “贝勒爷,福晋今儿入宫请安,这会被请到毓庆宫赴宴了。” “八爷,福晋也去了,事发突然,毓庆宫的掌事太监凌普奉太子妃之命,前来请福晋。” 闫进压的声音,语气焦急:“压根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胤禛与八弟对视一眼,胤禩嘴角噙笑看向满堂礼部官员:“今日就到这,明日继续,都散了。” “八哥,出何事了?”九阿哥看出素来温和的八哥此刻已在暴怒边缘。 “九弟,你帮我坐镇礼部,我去毓庆宫接你八嫂。” “岂有此理!”敦厚耿直的十阿哥听到奴才附耳密报,怒骂。 胤禛与胤禩疾步赶往毓庆宫,胤禩跟在四哥身后半步之遥,四哥攥紧拳头的咔咔声传来。 胤禩大惊失色:“四哥,在紫禁城内,四嫂绝不会出事,您别着急。” 胤禛并未停下脚步,冷冷道:“八弟,当年在红螺寺,是他,连你也知晓内情,是也不是?” 胤禩愕然:“是..当年是我帮着处理善后事宜,将知情者诛杀。都过去了,四哥。您需冷静些。” “嗯。”胤禛冷笑。 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踏入毓 庆宫正门。 与此同时,楚娴在毓庆宫西配殿内更衣,忽觉芒刺在背。 屏风外,伺候的小宫女不动声色,用茶水浇熄熏香。 婉凝则坐在玫瑰凳,耳畔陡然传来呼哧呼哧的粗喘。 一道杏黄身影径直越过她,飞身扑向屏风后。 “娴儿!”婉凝吓得惊呼冲上前阻拦,可醉醺醺的太子却不顾体统将娴儿桎梏在怀中轻薄。 迎面冲来两道鸦青身影。 “胤礽!” 砰地一声,太子被一拳掀翻在地。 “四哥,您冷静些。”胤禩躲闪不及,被太子一拳抡翻在地。 “爷!”婉凝吓得冲到八爷身前,竟被醉醺醺的太子一掌掀翻在地。 “胤礽!”胤禩赤红着眼,冲上前与四哥一道痛殴太子。 “四贝勒,八阿哥!你二人竟敢谋害储君!放肆!”闻讯赶来的太子妃怒目圆睁。 她身后一众侍卫将暴怒的四贝勒与八阿哥按倒在地。 “太子妃,奴才瞧见方才是四福晋处心积虑勾引太子爷,四爷与八爷误会太子爷,不知怎么就打起来了。” 圆脸小宫女匍匐在地,战战兢兢说道。 此时胤礽被四弟与八弟打得鼻青脸肿,惊怒之下,抬腿将混账四弟与八弟一道踹下台阶。 “爷,我们回府可好,别打了..我怕..我害怕..”楚娴含泪抱紧四爷的胳膊。 “爷,别打了,求您了..”婉凝呜咽着抱紧八爷的腰肢。 “来人,封锁毓庆宫。”胤礽抬手擦干净溢出唇角的血,眉峰蹙起。 “今晚是孤吃醉酒,误将四弟踹倒。”太子寒着脸拔出身侧侍卫佩刀。 “若敢乱嚼舌根,她就是尔等下场。” 手起刀落间,太子妃脸上溅满腥热鲜血,方才那搬弄是非的圆脸宫女,被震怒的太子斩杀当场。 太子妃吓得眸中含泪,捂紧嘴巴不敢出声。 “太子爷,今晚是妾身走路不长眼,冲撞了您,恳请太子爷息怒。” 楚娴率先曲膝跪下,给太子台阶下。 “太子爷息怒,四爷与八爷都吃醉了,方才与您切磋武艺不曾收着力道,误伤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 第105章 她正准备磕头,却被四爷拽到身后护着。 “二哥,方才是胤禛鲁莽,求二哥恕罪。”胤禛压下狂怒,曲膝匍匐在太子脚下。 “二哥,方才是臣弟失手,臣弟知罪。” 胤禩不忍看婉儿恐惧垂泪,跟在四哥身后,跪在太子面前求饶。 “罢了,早些回去吧。” 胤礽目光落在那道轻颤身影,怅然若失。 第53章 “贝勒爷!”苏培盛惊呼冲上前,却被东宫奴才堵在墙角。 “爷!”楚娴慌乱扶住昏厥的四爷。 “苏培盛!快去请太医来。” 楚娴颤手擦拭四爷嘴角溢出的血迹,可血迹却越擦越多,两手都被染红,她伏在四爷怀中泣不成声。 原来历史上雍正年少时被太子踹下台阶昏厥,竟是真的。 她从前甚至在嘲笑四爷被太子踹晕,丢人现眼,甚至想过亲眼目睹他的丑态泄愤。 今晚亲眼目睹,她却心如刀绞。 他平素沉着冷静,从不会如今日这般喜怒不定。 都是因为她,他才会一反常态对太子动手。 眼瞧着苏培盛和羡蓉穗青被东宫奴才逼到墙角。 楚娴擦干眼泪,缓缓站起身来,三步并两步往殿门外狂奔。 “来人,将四弟抬进去,速请陈太医前来。”太子闪身挡在殿门前,抬手挡住那拉氏去路。 “四弟妹,不必惊慌,这是东宫,自有孤坐镇,四弟不会出事。” 那拉氏隆起的肚子触及他的腹部,太子垂眸,盯着她的肚子嫉妒得面目狰狞。 若她腹中怀的是他的骨肉,他愿意用毓庆宫所有妻妾与四弟换那拉氏。 楚娴心下骇然,太子那句不会有事,恰恰证明太子想对四爷做些什么! 否则他绝不会加重语气,似在提醒他自己。 太子更是不管不顾四爷死活,用强权压下此事,想将他们困在毓庆宫里。 陈太医是太子的心腹,他请陈太医前来,到底是为四爷诊治,还是想让四爷今日神不知鬼不觉殒命。 太子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他绝不会好心救四爷。 楚娴压下恐惧,将心一横,拔下旗鬓发簪,抵在脖颈。 “太子!”楚娴声嘶力竭怒喝:“今日是四爷与八爷的不是,他们也已道歉,您若还不肯善罢甘休,那就用奴才贱命谢罪!” “太子爷!今日奴才一尸两命,丧命于毓庆宫,可否平息您的怒意?” “楚娴!”见到那拉氏脖颈溢出血珠,胤礽大惊失色:“放下发簪,放下,孤让你们走,快些放下发簪。” “太子爷!”太子妃尖着丧子惊呼,满眼震惊。 女子的闺名只有最亲近之人能直呼,太子爷竟直呼弟媳闺名!等于做实与那拉氏关系匪浅! 若说从前看不出太子与四福晋那拉氏有染,今日即便她再蠢笨,也能看出太子对那拉氏痴迷病态的不伦情愫。 难怪! 太子妃死死咬紧牙,难怪太子不顾及她这个太子妃的颜面,纵容侧福晋李佳氏那贱人诞下庶长子弘皙,打她这个太子妃的脸面。 李佳氏诞下庶长子还不够,太子又一而再再而三,纵容李佳氏诞下庶长女,次女,次子。 谁人不知侧福晋李佳氏宠冠东宫。 难怪她初见四福晋那拉氏之时,总觉得那拉氏极为眼熟,下意识厌憎。 原是那拉氏像极李佳氏,不,太子妃咬碎银牙,是李佳氏像极了那拉氏才对! 李佳氏只与那拉氏有三分神似,已是宠冠东宫。 今日太子甚至已不顾体统伦常,对那拉氏用强,想兄夺弟妻。 太子妃悲从中来,嫉妒得顾不上保持端方娴雅的仪态,恨不能立即冲到那拉氏面前,划烂她那张狐媚子脸。 若那拉氏入东宫承宠,对她来说是灭顶之灾。 她这个太子妃彻底沦为笑话,迟早会被太子废妃。 即便那拉氏什么都不做,以太子对那拉氏的疯魔程度,也会将太子妃之位,甚至是未来皇后的宝座,拱手捧到那拉氏脚下。 瓜尔佳氏仰头将委屈的眼泪逼回眼眶。 她与太子是结发夫妻,她才是太子妃!太子从不曾用如此温柔的目光看过他,原来他也有温柔深情的面孔。 只是短暂的失态之后,胤礽恢复威严神色,今晚不知为何,他越是压制对那拉氏的龌蹉心思,越是控制不住迷乱。 甚至只是与那拉氏照面,就忍不住对她有了男子与生俱来的欲念反应。 胤礽又羞又怒,幸而是在冬日里,宽大端罩遮挡铁证,否则他已无地自容。 “太子妃!放肆!” 总要有人承受他的怒火,太子怒不可遏,对太子妃瓜尔佳氏怒目而视。 旁人也许瞧不出他方才的失态,可与他最近的瓜尔佳氏定已看穿了他。 她甚至不顾及毓庆宫的颜面,在众人面前失态怒喝。 “都下去,孤醉了。”胤礽冷声,不悦乜视瓜尔佳氏。 “夜已深,宫门即将落锁,太子爷,太医已在赶来,不如让四贝勒与八阿哥在西配殿歇息。” 太子妃慌了神,若今日四贝勒被人抬着离开毓庆宫,不消片刻,乾清宫与整个紫禁 城都会知晓四贝勒在毓庆宫受伤昏迷。 太子爷真是疯了,为那拉氏竟连名声都不顾惜。 “怎么?太子妃对孤的话有何异议?”胤礽不悦,回身觑向瓜尔佳氏。 “妾身只是担心流言蜚语。” 太子妃压下耻辱,换上落落大方的笑容:“四弟妹,早些带四贝勒回府歇息,今日他们兄弟三人吃醉酒罢了,你何必小题大做。” “太子妃息怒,您教训的极是。” 楚娴并非松开发簪,直到看见苏培盛与羡蓉将四爷搀扶出东宫朱门,才将染血的发簪插回旗头。 太子矗立在雪中,久久不语,直到那拉氏的倩影消失在影壁处,难掩失落:“哎..” 他身后,太子妃瓜尔佳氏僵着笑容,指尖的绣帕早已被戳穿。 “爷,您记得妾身闺名吗?”太子妃酸溜溜开口质问。 “自是知道,你闺名素馨。”太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忽而一脸难堪,恼羞成怒拂袖而去。 徒留下太子妃孤零零站在原地,她蹲身跌坐在地,失魂落魄喃喃自语:“我叫淑媛啊!太子殿下! 太子不曾停下脚步,反而羞愤地加快脚步逃离。 离开东宫,楚娴捂紧脖子,迎面走来直郡王胤禔与九爷十爷。 三人与揉着心口面色煞白的八爷在墙根底下窃窃私语。 此时婉凝压低声音不知在与直郡王争吵些什么,气的拂袖而去。 “娴儿,我先行一步。”婉凝赌气地瞪一眼身后的八爷。 “我今儿才知道,我活的还不如冰冷死物,在有些人心底一文不值。” “还成什么亲!有些人心里哪儿还有我的位置!”婉凝哽咽,掩袖离去。 “早些回去吧。”楚娴目送婉凝走远,不敢离开四爷半步。 四爷尚在昏迷中,她不相信任何人,她怕直郡王与八爷勾连,害死四爷,再甩黑锅给毓庆宫。 她怕的浑身发抖,腿肚子都在哆嗦。 直郡王负手疾步来到她面前。 “四弟妹,四弟如何了?”直郡王说话之时,转身朝九阿哥招手:“九弟,快些来搭把手,尽快间四弟送回去。” “多谢大哥与九弟。”楚娴扶着肚子紧跟在四爷身边。 直郡王与九阿哥一左一右将四爷搀扶着前行。 楚娴初时还未察觉,随着越来越靠近乾清宫的方向,登时警觉。 四爷在紫禁城内歇脚的乾西阿哥所并不在这个方向,出宫的神武门更是南辕北辙。 直郡王与九阿哥到底在做甚? 他们竟不顾及四爷尚在昏迷,将他当成猴子般游街示众,以此展现毓庆宫对兄弟手足的残暴。 楚娴怒不可遏,待要上前,身后传来八爷虚弱憔悴的声音:“四嫂,一切交给我与大哥即可,您稍安勿躁。” 楚娴错愕转身,发现八爷不知何时已在脑门缠上染血白纱。 他额角的伤势明明不严重,只蹭破了皮肉而已,此时却缠绕成了染血的粽子,面色尸白憔悴,奄奄一息得身子要被奴才搀扶。 楚娴压下慌乱,轻轻点头,扭脸继续跟在四爷身后。 行出几步,四爷脚上的皂靴滑落在地。 昏迷不醒的男人狼狈不堪,脚下的袜子蹭冰冷雪地上,毫无尊严的被人拽着往前走。 楚娴心内五味杂陈,低头不忍细看。 “啊!”脚下一踉跄,楚娴吓得捂着肚子惊呼。 “福晋!”穗青眼疾手快搀扶住她。 “娴儿....” 耳畔传来四爷虚弱沙哑的轻呼,楚娴心口一阵揪疼,咬牙抬头,三步并两步冲到前头,抬手拦住直郡王。 “苏培盛!立即将四贝勒背到乾西阿哥所安顿。” 第106章 楚娴含泪夺过羡蓉手中皂靴,冲到四爷面前。 “四弟妹,大局为主!”直郡王咬牙切齿提醒。 “直郡王,烦请让让,我家爷昏迷不醒,什么事都比不得他的性命重要。”楚娴一把抱住四爷的腰,低声啜泣。 “苏培盛!你死了不成!还不快些过来!” 苏培盛与恩普一众奴才被直郡王与八爷九爷的奴才挡在最后。 此时听到福晋发话,再顾不得许多,一把推开挡道的太监,拔腿冲到福晋身侧。 苏培盛转身将昏迷的四爷背在身后。 楚娴小心翼翼替四爷穿好皂靴,解下斗篷披在他身上。 指尖不经意触及到他冰冷手背,楚娴鼻子发酸,下意识握紧他的手掌。 直郡王面色铁青盯着那拉氏远去背影,敛眸看向八弟:“八弟,那拉氏与四弟夫妇一体,自是心向四弟,别被那拉氏当猴子戏耍。” 胤禩有些心不在焉点头:“嗯。” 那拉氏与她秘密同盟两年,从不曾忤逆过他任何事,可女子心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幸而他这些年来逐渐将那拉氏边缘化,否则定会被那拉氏反将一军。 胤禩唇角浮出温煦笑意:“不急。” 那拉氏有太多把柄落在他手中,若那拉氏与他反目成仇,帮着四爷对付他,他有一百种方式让那拉氏与四哥夫妇离心。 那拉氏不足为惧。 今日毓庆宫一行,倒是让他收获意外之喜,没想到素来心机深沉的四哥,竟会因那拉氏而失了分寸。 从前无论他如何旁敲侧击都无法寻到四哥的软肋与把柄,今日,他彻底拿捏住四哥的七寸。 胤禩压下讥讽笑意,没想到四哥的软肋,竟是女人。 “爷,方才福晋在苍震门外摔了一觉,额头都磕破了..”闫进气喘吁吁凑到八爷身后。 胤禩转身朝苍震门方向狂奔。 “八弟!你做甚!回来!” “八哥!这都还没到乾清宫!你去哪!” 胤禩此刻满脑子都是婉儿磕破脑袋,她受伤了,她最怕疼,定在哭鼻子,全然听不见大哥与九弟的声音。 雪虐风饕,直郡王与九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气得吹胡子瞪眼。 一个两个都不顾全大局,那如何斗倒毓庆宫。 此时直郡王身边的奴才哭哭啼啼冲到他身后,噗通跪在雪地中:“王爷,福晋..福晋殁了。” “珍儿.珍儿!”直郡王捂着心口跌坐在地,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大哥!快!快传太医!”九阿哥在寒风中彻底凌乱,忙不迭让奴才将伤心过度的大哥抬回直郡王府。 这边厢,楚娴一路疾行来到阿哥所,太医褪去蟒袍,四爷心窝处赫然出现一道淤青的脚印。 “快,快些用温水化开药丸,伺候四爷服下。” 叶天士大惊失色,接来取出数支银针插满四爷心口。 “叶太医,该如何是好啊呜呜呜..爷不肯张嘴!”苏培盛急出哭腔。 “我来吧!”楚娴焦急夺过苏培盛手中汤药。 可无论怎么撬他的牙关,他都不肯松口。 苏培盛急的直掉泪:“没辙了,爷昏迷之时就是撬不开嘴,从前都要捏得下巴脱臼,强行灌药。” 苏培盛说着,动作娴熟去捏四爷下颏。 “不要!很疼!”楚娴惊呼,楚娴曾经体会过下巴脱臼的痛苦,即便立即复位,也要疼好几日。 “娴儿...” 苏培盛听到四爷虚弱梦呓,登时眼前一亮:“福晋,求您再喊喊疼,您再喊喊。” 楚娴哽咽:“很疼..” “我很疼..爷..我疼...” 她泣不成声,转头抹泪。 真的很疼,心口酸楚的要命,针扎似的疼。 太子那一脚下了死力,四爷被踹之后,竟还强撑着护她,对太子卑躬屈膝下跪求饶。 “成了成了,爷服下汤药了。”苏培盛惊魂未定,擦干净满头冷汗。 “福晋,爷已无大碍,将养两日即可。”叶天士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只有他知道方才四爷已命悬一线,太子着实阴毒,一脚将四爷踹的心脉淤塞,若再晚半个时辰... 叶天士不敢再想,惊出一身冷汗来。 “无碍就好,吓死我了..”穗青长舒一口气。 “福晋,德妃娘娘来了。”春嬷嬷疾步踏入内室。 楚娴低头擦干净眼泪,起身迎接德妃。 “胤禛!你招惹太子做甚!” 德妃怒不可遏踏入内室。“都滚下去!” 奴才们纷纷离去,楚娴并未挪动步伐,而是壮着胆子站在床榻边。 “额娘,方才爷被太子踹下台阶,命悬一线,太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之力,方将爷从鬼门关夺回。” “他活该!好端端招惹太子做甚?太子为何不去踹别的皇子,唯独踹他?他到底在毓庆宫犯了什么混?” 德妃气得面色铁青:“那拉氏,你身为嫡福晋不知劝导胤禛,要你何用?一个两个都是废物!” “滚开,杵在这做甚?” 楚娴垂首,不情不愿挪开两步,不敢离四爷太远。 “胤禛!你快起来!随本宫去乾清宫负荆请罪,逆子!快些起来!” 德妃急得嗓子都破了音,气得扬手一巴掌打在逆子脸颊上。 再来不及顾及紫禁城打人不打脸的体面。 今日彻底被逆子拖累,他得罪谁不好,偏要得罪未来的皇帝。 若太子因此记恨上小十四,逆子万死难恕。 倒不如今日被太子一脚踹死在毓 庆宫,免得连累她与小十四。 “额娘息怒,爷还在病重!经不起摔打。”楚娴一把抓住德妃手腕。 “爷尚未苏醒,即便要去请罪,也必须等他苏醒。” “那拉氏!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宫吆五喝六!”德妃气得扬起另一手,狠狠扇在那拉氏脸颊。 楚娴压根没料到德妃会如此失智,不留情面,生生挨下一巴掌。 旗头被打散,她疼的眼冒金星,松开德妃的手腕,捂着发麻的脸颊。 眼见德妃气势汹汹冲来,楚娴惊得双手护住肚子,连连往门边却步。 “都怪你,好好地去毓庆宫做甚,你若不去,胤禛就不会去毓庆宫招惹是非,你既上赶着要去讨好毓庆宫,当初就该爬床去当太子妃,何必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朝三暮四的贱蹄子!” “本宫当初就反对这门亲事,有娘生没娘养的野丫头哪里配得上皇子!” “野丫头!你也配在本宫面前撒野!” 德妃气得扬手,手腕猛地传来一阵钻心剧痛。 一转头,冷不丁瞧见逆子怒目圆睁,满眼血丝,德妃吓得浑身发颤。 “逆子!松开!啊!”咔嚓一声脆响,德妃厉声痛呼。 “呵呵呵呵呵,有娘生没娘养?呵呵呵...额娘,我又何尝不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小子,野小子与野丫头,天造地设,不是么?” “胤禛!本宫才是你亲额娘,什么叫有娘生没娘养,你在诅咒本宫死吗?” “当年是佟佳氏抢走了你,你不恨她让你我母子生离,却在恨亲额娘,着实寒心...” 德妃潸然泪下,却只是因为左手腕被逆子生生折断。 “呵呵呵,好一个母子生离,额娘,我忘了告诉你,孝懿皇后崩逝前夜,我也在景仁宫内。” “你!!你..”德妃满眼惊恐,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也顾不上手腕被折断的剧痛,只瞪圆眼睛盯着逆子冷笑。 “来人!咳咳咳咳咳..额娘为照顾爷,不慎摔断手腕,立即将额娘送回永和宫。” “备马车,回府,咳咳咳咳咳..” 胤禛跣足缓缓走到额娘面前,轻嗤:“你我之间的恩怨与旁人无关,若额娘一定要牵扯旁人,那么!你我,与十四,就一起下地狱吧。” “不不不,胤禛,今晚是额娘气昏头了,你冷静些,你十四弟只是半大的孩子,你怎身为亲兄长,怎么能对他喊打喊杀。” 德妃颤抖着爬起身来,低头擦拭恐惧的眼泪:“额娘这就走,你好生歇息,歇息吧。” 楚娴躲在四爷身后,目送德妃仓皇失措离去。 真不知孝懿皇后崩逝那晚,到底发生何事,竟吓得德妃落荒而逃。 正惊疑之时,脸颊传来温热触感,楚娴收回思绪,握紧四爷的手掌。 “不疼,方才我偏过头去,用巧劲儿躲开了,瞧,脸上脂粉都被打掉。” 猝不及防间,她被四爷搂入怀中。 “娴儿,除了汗阿玛与太后,你今后不必入宫应承任何人,万事有我。” 他的嗓音沙哑而憔悴,楚娴一颗心已软得不成样子,收紧臂弯,抱紧他。 腹中小阿哥忽然轻踹一下。 “哎呦..”她没忍住轻呼。 “苏培盛!传太医!”胤禛折腰,单手保住她双腿,将福晋放在肩头。 第107章 楚娴坐在四爷肩头,吓得抱紧他的脖子:“爷别担心我,方才只是小阿哥顽皮踹我。” 眼角酸涩的要命,眼泪夺眶而出。 他左手无法挽弓使力,也不知练习多久,才能单手抱起她,将她托举到肩上。 男人的肩膀女人不能坐,不吉利,他竟纵容她坐在他肩上,也不怕人笑话他。 苏培盛推门而入,抬眸瞧见福晋坐在爷肩上,登时吓得捂紧嘴巴。 苏培盛吓得匍匐在地:“爷!这不合规矩,若让旁人知晓...” “无妨。”胤禛俯身将福晋放在床榻上,折袍坐在她身边。 他并未多言,只目光灼灼与她对视。 楚娴竟看懂他的眼神,红着脸,主动坐在他怀里。 低头瞧见他双手已靠近她的肚子,又迅速收回,楚娴咬唇,主动抓住他的双手,将掌腹贴在隆起的肚子。 “娴儿,对不起,我没护好你。” 楚娴沉默片刻,将手掌覆在他手背,温声回应:“爷别担心我,我真没事。” “娴儿,我知道你想报仇,今后报仇一事交给我,莫要被八弟利用。” 胤禛犹豫再三,决定与枕边人说清利害关系,免得她被八弟一党利用,沦为过河死卒。 楚娴浑身一僵,愧疚落泪:“爷既知道我并非善类,为何还要宠我?就不怕我背叛爷吗?” “爷何时知道的?” 楚娴自认为伪装的天衣无缝,也不知他到底从何揭破她与八爷沆瀣一气的秘密。 他若早就知晓,为何还能气定神闲与她谈情说爱? “今日,在毓庆宫,你与八弟数次眼神交集,极为默契。”胤禛直言不讳:“娴儿,你需进击,若非人赃俱获,不必急于自投罗网。” 胤禛眉眼温柔,轻抚她发红的脸颊:“即便人赃并获也别怕,万事有我。” 楚娴懊恼,他只是怀疑,她却心虚的不打自招。 她与八爷在毓庆宫只对视两回,四爷到底从哪看出破绽来的? “我该感谢八弟,若无八弟,你我当年也无法在百望山相识相恋。” 楚娴闻言,满眼震惊看向四爷:“难道当年刺杀爷的幕后黑手,是八爷?” 胤禛颔首:“嗯。” “若非你与郭络罗氏交情匪浅,八弟熬不到与郭络罗氏大婚。” “想必这些年来,你有诸多把柄落在八弟手中,他心思缜密,你斗不过他。” “哼,我在你面前都藏不住秘密。”楚娴捂脸,亏她还觉得自己与八爷结盟神不知鬼不觉。 原来在四爷眼里,她就像跳梁小丑。 “娴儿..”胤禛轻叹:“此生除了不准离开我,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之事,你若觉得与八弟沆瀣一气有趣,爷不拦着你。” 楚娴尴尬咬唇:“我才不想管朝堂上那些污糟事,打从今儿起,我不管你们了。” “我只有一个要求,无论爷与八爷在朝堂上如何争斗掐架,不能伤害婉凝,我们击掌为誓!” 楚娴迫不及待抬起手来。 “好,八弟若不伤你,爷自不会伤害郭络罗氏。”胤禛抬手,指尖插进她指缝,十指紧扣。 “爷,我想回家,我不喜欢紫禁城。”楚娴呜咽着扑进四爷怀里。 每次来紫禁城都没好事儿,若此生能不踏足紫禁城该多好,他不君临天下,她不母仪天下。 他若能当个闲散亲王,不再参与九龙夺嫡的阴谋诡谲,她愿意一辈子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爷,一定要争吗?若..今后让爷在那个位置与我之间坐抉择,爷会选我吗?” 楚娴忐忑开口。 胤禛捂着心口站起身,松开金钩,黼帐低垂,将二人拥抱的身影隐藏在黼帐之后。 楚娴与四爷相拥而眠,四爷扯过锦被,将二人藏在锦被中,这才缓缓开口。 “娴儿,若不争,只能死。” “爷不怕死,但你与孩子不能死,为了妻儿,无论是大哥还是太子,八弟还是爷,只能孤注一掷,死战到底。” “你放心,若爷败北,爷已为你和孩子安排好后路,那一日,自有人会带你和 孩子平安离开京城。” “要走一起走,我不走。”楚娴没料到他竟连身前身后事都安排好,甚至安排好她和孩子的退路。 “你在哪,我就在哪,你答应过我,死生都不离不弃,原是哄骗我的假话。” “别闹,旁的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准任性。”胤禛哑声,轻吻她眼角濡湿泪痕。 “别的事情都依你,唯独不能离开我,你不准我离开爷,那么你也不能离开我。” “否则我这就去御前闹和离,我再逃跑一次,反正那个位子比我和晖儿都重要,我留下做甚!” “我..呜..” 他恼羞成怒,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发狠的以吻封缄。 蟒袍与氅衣揉成一团,与水红肚兜与寝衣中衣一道散落一地。 门外,春嬷嬷与苏培盛揣手,支着耳朵听房。 “苏公公,该提醒爷和福晋歇息了。” “咳咳咳咳咳,爷需克制些,眼瞧着小阿哥即将满八个月,为了小阿哥的安康,忍忍吧。” 苏培盛忙不迭开口替四爷谋福祉:“哎呦嬷嬷,爷都素了小半年,难得纾解纾解,眼瞧着下个月福晋的肚子满八个月,爷又得苦哈哈当苦行僧,您就行行好。” 春嬷嬷不语,掀了掀眼皮,默不作声退到门边。 幸而四爷尚且克制,又要了福晋一回,就摇铃唤水,与福晋歇下。 雪落无声,乾清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梁九功扬手拂开肩头薄雪,躬身来到万岁爷身侧。 “万岁爷,德妃娘娘今晚无法前来侍寝,说是摔断了胳膊,方才敬事房已撤去娘娘绿头牌。” “伤筋动骨免不得将养几个月,万岁爷可要传别的娘娘侍寝?奴才这就去请。” 康熙帝放下御笔,盯着胤禛今日呈上来的摊丁入亩与废除贱籍的奏疏,眸中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转瞬间,康熙帝眉宇间再次换上威严神色:“把胤禛今日呈上来的奏疏打回去,留中不发,让他再改改。” “嗻。”梁九功垂首将四贝勒的奏疏重新用火漆封好,让人退回四贝勒府。 “万岁爷,今儿四贝勒与八阿哥在毓庆宫与太子吃醉酒,切磋身手没收住力道,八阿哥伤的极重,脑门上好大个血窟窿,幸得直郡王与九阿哥十阿哥将八爷送回去诊治。” 梁九功语气顿了顿,缓缓开口:“几位皇子殿下兄恭弟友,奴才瞧见都觉动容,满紫禁城都在夸赞呢。” 康熙帝冷哼:“狗奴才,说人话。” 梁九功嘿嘿笑道:“万岁爷息怒,万岁爷您多子多福,奴才孤家寡人,好生羡慕。” 康熙帝目光落在毓庆宫穹顶,许久方哑声开口:“让太子立即出发前往盛京,代朕祭祖。” “令直郡王下月初五前往西北军中为督军。” 第54章 “梁九功,胤禩晋贝勒的圣旨可曾送往礼部?” 梁九功偷眼打量万岁爷。 见万岁爷两指轻扣御笔,心下了然,圣心难测,可细微末节处,仍是透露出万岁爷此刻不悦之情。 梁九功垂首:“哎呦,万岁爷息怒,奴才今儿忙着处理内务府送来乾清宫的包衣奴才事宜与奉先殿奴才轮值,原打算明儿一早将圣旨送往礼部,奴才这就去..” 梁九功忙不迭撒腿。 康熙帝轻摇头:“撤回来,不会再送。” 梁九功诶一声,虾着腰挪到门边。 他心里门清,今日即便这封圣旨已送往礼部,他也能神不知鬼不觉拖几日再到八阿哥府邸颁旨。 八爷一党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几句无关紧要的捧杀,已让万岁爷心生疑窦。 殿内安静的只剩下西洋自鸣钟走针声,此刻梁九功却拉长耳朵,等待万岁爷发话。 万岁爷不高兴了,他知道。 “梁九功,传朕旨意,晋老九为贝子。” “奴才遵旨!”梁九功心下窃喜。 从此刻开始,八爷一党彻底从夺嫡之争出局了。 万岁爷已忍无可忍,当众越过八爷,将九阿哥晋为贝子,令八爷颜面扫地。 “万岁爷,德妃娘娘送来了亲手做的寝衣。” 梁九功压下笑意,今儿着急之人岂止是八爷,德妃手腕都骨裂了,还不忘趁夜前来卖惨。 德妃吹了半年枕边风,前两日,万岁爷终于松了口。 松口的原因非是德妃对万岁爷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而是因为四贝勒,四贝勒需要身份尊贵的额娘。 “传朕旨意,德妃晋为...” 康熙帝忽而犹豫不决,思索再三,缓缓道:“赐德妃一套头面首饰吧。” 若贸然晋德妃为贵妃,定会遭旁人揣测他有易储君之心。 后宫有子嗣的嫔妃不止是乌雅氏,乌雅氏身份卑微包衣奴才出身,若论资历,惠妃与荣妃压过乌雅氏一头。 第108章 后宫即是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 梁九功冷不丁开口提心道:“德妃娘娘还真是关心则乱,为照顾四贝勒,连手腕都摔着了。” “太医说骨头都裂开了。” 康熙帝沉默不语,乌雅氏并无旁的陋习,唯独眼界低,眼皮子浅。 她若能将对十四子的心思分一半给四子,母子二人的关系岂会剑拔弩张。 此刻,康熙帝彻底下定决心。 “九功,乌雅氏只能为妃,记住。” 梁九功沉默半晌,方仰脸看向眸色晦暗不明的万岁爷。 “可…” “没有可是。”康熙帝断然拒绝。 “朕自会留下诏书,待大局已定,密令她为朕殉葬!” 梁九功毕恭毕敬匍匐在地:“奴才遵旨。” 待四贝勒坐稳龙椅,顶多也就半年,德妃当半年太后再驾鹤西去,正好。 免得德妃拎不清,被旁人撺掇,倾覆大清国祚。 “让十四开春入西北军中历练一番。” “十四爷年岁尚幼,军中条件艰苦,德妃娘娘该心疼了。” 梁九功心里乐开花,十四爷性子爽朗缺乏城府,若被送入军中,只能沦为莽夫。 待十四爷从军中历练归来,朝堂上哪儿还有他的立足之地。 万岁爷在悄悄为四贝勒登基扫平阻碍。 “今后给胤禛福晋的赏赐,直接送去贝勒府给胤禛,不必经永和宫。” 梁九功假装震惊:“万岁爷,四福晋与十四福晋都是德妃娘娘的亲儿媳,手心手背都是肉,娘娘岂会厚此薄彼?” 万岁爷身为皇帝,又是公爹,自是不方便直接赏赐给后宅女眷礼物,平日里都是赏赐给各宫有子嗣的宫妃,再由宫妃赏赐下去。 万岁爷此举,俨然是在敲打德妃偏心眼。 德妃宠冠后宫,万岁爷从不曾如此折辱过德妃。 康熙帝轻叹:“你不懂,手心手背虽都是肉,可也有厚薄之分,手背肉薄,手心肉厚,谁当手背,谁又当被呵护备至的手心?” “万岁爷圣明,奴才愚钝,都不曾考虑周全。” “哼,别耍贫嘴。”康熙帝捉笔,继续批阅如山奏疏。 “把那些送去毓庆宫,令太子三日内批复并与各部衙商榷敲定。” “嗻。”梁九功扫一眼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只一眼,就知道太子爷三日内无法完成任务。 四贝勒告病假,那些个奏疏所呈报政事,多多少少都与四贝勒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若四贝勒撂挑子不干,毓庆宫即便能解决好,也颇费周章。 没半个月定理不清这些无头账。 太子这些年来极为倚重四贝勒,今日之举,无疑是自断臂膀。 还有德妃,万岁爷甚至装都不想装下去,体面都不给她了。 德妃在后宫的位份彻底熬到头了,这辈子只能止步于妃位,绝无任何晋封机会。 万岁爷对太子失望至极,甚至连问都懒得过问毓庆宫。 梁九功心中雀跃,若太子被万岁爷废黜,未来皇后宝座只能属于娴儿。 若不然,他当一回大清赵高又如何? 更何况,万岁爷似乎对四贝勒格外不同。 就连安排给四贝勒的奏疏,都与别的皇子包括太子,有细微 不同之处。 万岁爷不动声色,将为君之道藏在一封封安排给四贝勒的奏疏中,而非臣子就能裁夺的琐事。 旁人也许无法窥探出,可梁九功是御前最心腹的奴才,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万岁爷安排给四贝勒的奏疏极为巧妙。 看似琐碎棘手,却暗藏乾坤,草蛇灰线,互有勾连。 旁人压根无法窥探出万岁爷的心思。 万岁爷在有意无意栽培四贝勒。 是以,今晚梁九功极有分寸。 “万岁爷,太子爷估摸着今晚吃醉酒了,您息怒。” 这句话无疑是火上浇油,果不其然,只听万岁爷冷哼一句:“呵,皇族子弟皆有安达师傅教导酒量,你何时见哪个皇子酒后失态?” “酒后失态,只不过是欲盖弥彰的借口。”康熙帝冷冷说道。 梁九功不言,只匍匐在地:“奴才愚钝,万岁爷息怒。” 康熙帝若有所思盯着梁九功佝偻的脊背。 狗奴才的小心思,他岂会不知。 他既心向着胤禛也好,总比投靠长子与八子那两个混账强百倍。 “起来吧,滚去瞧瞧费扬古。” 一提到费扬古,康熙帝目露悲戚。 也不知他能不能撑到看见外孙平安降世。 今日在毓庆宫内发生的事情,还是传到了费扬古耳中。 他今晚险些死在鬼门关。 “奴才遵旨。”梁九功一想到费扬古今日急的吐血,气得咬紧牙关。 转身走出两步,却听万岁爷悠悠开口。 “明日启程汤山,将费扬古抬去汤泉静养。” 梁九功眼角酸涩:“奴才遵旨。” 万岁爷日理万机,还不忘帮衬他们这几个打小陪伴的安达。 前些时日才替曹寅处理江宁织造的亏空。 万岁爷竟令曹寅将御驾驻跸的园子卖掉,弥补亏空。 为能让园子卖上好价钱,万岁爷竟通宵达旦写下数幅御笔,令人八百里加急送往江宁。 密令曹寅将御笔挂在园子内,以此抬升园子的价钱。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天子御笔,拿回去都必须供奉起来,可万岁爷赐曹寅御笔,却只为抬高园子卖价。 曹寅激动地连夜八百星夜兼程入京谢恩。 梁九功私心盼着万岁爷真能万寿无疆,否则若太子登基,他与曹寅定没有好下场。 这些年来,他与曹寅二人没少明里暗里拆毓庆宫的台,无论如何,未来新帝绝不能是太子。 与此同时,毓庆宫书房内传来杯盏碎裂之声。 胤礽方才让心腹陈太医诊脉,方知晓今日为何自己会前所未有的失控与狂悖。 今晚毓庆宫的奴才彻夜未眠,将那拉氏呆过的偏殿仔仔细细搜寻。 胤礽总觉今晚事事透着诡异。 原只是打算躲在暗处远远看那拉氏一眼。 自从那圆脸奴婢入内,点燃熏香之后,他竟撞邪了似的,难以言说的欲念膨胀煎熬。 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冲向那拉氏。 若四弟没赶来,他甚至决定当场要了那拉氏。 即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也无妨。 他对那拉氏的心思藏的极好,从不会在外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 即便再想要她,也会控制自己的言行。 太子越想越觉蹊跷,立即令心腹太医为他诊脉。 陈太医初时无法查探出端倪,直到用银针取血,才发现异常。 以他对四弟的了解,四弟绝不会卑鄙无耻的利用女人挑拨离间。 即便他不顾及那拉氏,也绝不会用嫡子冒险。 四弟的一切都是毓庆宫帮衬,他绝不会做自砸饭碗的蠢事。 太子将今晚四弟失控的原因归结到□□。 “爷,紫禁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说您殴打四贝勒与八阿哥,八阿哥脑袋都被您砸破了。” “直郡王与九阿哥十阿哥扶着伤重的八阿哥,在紫禁城内招摇过市,其心可诛。” 东宫幕僚愤恨道。 “孤的大哥与八弟,还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太子目露凶光。 “大福晋死了吗?” 东宫大太监凌普压低声音:“死了,死透透的,爷吩咐过不能让大福晋熬过大年初一,奴才记着呢。” 太子满意颔首:“八弟下月大婚,准备一份大礼吧,务必让他终身难忘。” “别伤八弟妹。”太子知道那拉氏与八弟妹郭络罗氏交情匪浅。若伤害郭络罗氏,那拉氏定会伤心欲绝。 她身怀六甲,不能有任何闪失。 凌普仰头:“爷,这份大礼需多重?奴才掂量掂量。” 太子冷笑:“务必让八弟顾不上新婚燕尔,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年来,八弟与大哥私底下的阴损招数层出不穷,从前胤礽不屑放下身段与八弟争夺,八弟身份血统卑贱,不足为惧。 这几年八弟一党逐渐站稳脚跟,甚至不觉间,八弟的势力已渗透到富庶的江南。 这两年,更是妄图染指军中势力。 太子从不愿与兄弟争夺,汗阿玛教诲,不准骨肉相残,他铭记在心。 即便大哥与八弟做的再过分,他从前也不会降罪,只睁一只眼闭眼。 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天下万物本就属于他,他不必去争夺。 千不该万不该,八弟将鬼主意打到那拉氏身上。 别的事都好商量,他能如从前那般对八弟宽宏大量。 千不该万不该,八弟竟挑拨他与那拉氏之间的关系,太子此刻满脑子都是那拉氏决绝和凄楚的眼神。 第109章 她定恨极了他。 一想到那拉氏恨他,太子愈发寝食难安,在书房内彻夜未眠砸了一整晚东西。 上朝之时,原想着纡尊降贵对四弟致歉。 却惊闻四弟告假三个月,理由是感染风寒。 太子对四弟愈发愧疚,他心中有数,昨晚踹四弟那一脚,他心怀鬼胎,下了死手,想让四弟死,如此就能一了百了,得到那拉氏。 太子一整晚忐忑不安,既担心四弟没死,又担心四弟真死了。 感念于四弟即便被他踹成重伤,却仍是顾及毓庆宫的颜面,告假的理由都只是偶感风寒。 再看额角染血的八弟,今日在朝堂上数度昏厥,惺惺作态。 昨晚他并未对八弟下狠手,只踹到八弟额角。 可八弟今日的表现,却让他深恶痛绝。 幸而今日汗阿玛并未前来上朝,依旧命太子主持朝政。 汗阿玛信任他,不曾对昨晚一事过问只言片语, 直煎熬到上朝结束,太子立即亲自到私库中精细挑选,准备厚礼,迫不及待微服出宫,前往四贝勒府。 心急如焚来到四贝勒府,却扑了空,四弟已带着福晋那拉氏往狮子园待产。 太子压下不悦,待要赶往狮子园,却被奴才拦住去路。 “爷,万岁爷有旨,令您立即前往盛京祖陵主持冬祭。” “从前不是都让四弟前往?为何今年让孤去?乾清宫可曾传出什么消息来?” 太子眉心一跳,竟觉惴惴不安。 汗阿玛将大哥调遣往西北军中委以重用,又在年关将他这个储君打发去千里之外的关外。 从前他只需坐镇紫禁城监国即可,何曾跋山涉水舟车劳顿。 “爷,八爷那被万岁爷打了脸面,今儿晋九阿哥为贝子的圣旨已颁下,独独越过了八阿哥。” “养心殿与礼部早就传出消息,八爷晋为贝勒的圣旨这几日将传出,如今九阿哥都成贝子了,八爷还是阿哥,恭喜太子爷。” “谁让他不自量力。”太子满眼喜色,彻底打消惊疑。 他就知道,汗阿玛绝不会怀疑他半分,而是会替他出恶气,惩罚诡计多端的八弟。 他是太子,是汗阿玛唯一的嫡子,没有人能越过他。 去盛京祭祀一来一回,少说需四个月行程。 如今已是冬月末,待他归来,那拉氏刚好出月子。 到时候再带厚礼来看她。 太子春风得意,转身回到马车内。 “将这些礼物送去给佟佳氏吧。” 太子懒得将礼物送回库房,只漫不经心扬手打发。 角门后,佟佳氏眼睁睁看太子爷的马车过门而不入。 为何太子不来看她?那他今日来做甚? 她心下骇然,赶忙催促奴婢去打听打听。 奴婢青霜小跑着去寻太子爷身边的掌事太监凌普打听,没一会儿就带来消息。 “主子,太子爷今儿得到旨意,需立即赶往盛京主持祖陵祭祀。” “太子爷特意给您准备了礼物。” 佟佳氏愈发惴惴不安,焦急追问:“为何这节骨眼去盛京?” 她五月末即将临盆,太医说双生子极容易早产。 最近四月末到五月初,她将为太子诞下一双小阿哥,可他到好,不闻不问也就罢了,甚至过门而不入。 佟佳氏心不在焉扫一眼匣子里琳琅满目的礼物。 当看到嫡福晋才能使用的东珠规制,登时眼前一亮。 算他有点良心,还知用嫡妃规制的礼物讨她欢心。 .... 弹指间,明儿就是婉凝与八爷大婚之日,楚娴前两日已从狮子园回府。 依照规矩,今儿嫡福晋的假装要抬入八爷府上。 天一擦黑,楚娴就亲自领着二百抬的嫁妆箱奁,从贝勒府与八爷府互通的小门穿过,将嫁妆抬到了嫡福晋正院私库里。 “四福晋,怎么多了八十抬?这数目不对啊?” 婉凝身边伺候的桂嬷嬷满眼震惊。 四福晋给的嫁妆并未过明路,福晋只说二百抬,甚至不曾说过送的是何物。 “桂嬷嬷,没错的,拢共二百抬,我给婉凝的嫁妆不入嫁妆单子。”楚娴扬手让奴才快些搬。 “今晚子时三刻婉凝将入府,嬷嬷快些忙你得去。” “四福晋,使不得啊,奴婢怎么敢替我们福晋做主收下嫁妆。”桂嬷嬷受宠若惊。 “别告诉她,你让她哪一日不偷懒之时,自己查处惊喜来。” 楚娴满眼笑意,扶着肚子离去。 一转身,竟瞧见八爷与九爷正朝福晋正院走来。 楚娴不想见八爷,若非婉凝是八福晋,她这辈子都不会与八爷有任何交集。 那一晚四爷命悬一线,八爷却还在纵容直郡王与九爷戏耍四爷。 若非她发现的及时,四爷已殒命当场。 八爷还气跑了婉凝,害得婉凝跌伤左脚,大婚之日仍需一瘸一拐拜堂成亲。 活该他被康熙爷夺走晋贝勒的机会。 历史上八爷与四爷一道被封为贝勒爷,是最年轻的贝勒。 若非担心婉凝被人嘲笑,她才不会悄悄去求梁阿牟与四爷,软磨硬泡数日。 若不出意外,婉凝回门前,晋八阿哥为贝勒爷的圣旨也将颁下。 眼瞧着九爷一双精明阴鸷的长眸若有所思望向她,楚娴赶忙避开,往假山后出了小门。 四贝勒府与八阿哥府邸隔着一道隐蔽暗门,平日里两边都有人把守着。 若婉凝与她想互相串门,则让人在暗门处知会一声即可。 九贝子目送四嫂从假山后的暗门离去,忍不住蹙眉。 “八哥,那道门是隐患。若四哥派人在门口窥视..” 胤禩无奈叹气:“一道门而已,四哥既不提防我窥视,我有何惧怕?” 说话间,九贝子身边的奴才前来:“贝子爷,宜妃娘娘请您入宫一趟。” 一听到贝子,胤禟下意识偷看八哥神态。 汗阿玛不分青红皂白袒护毓庆宫,甚至不惜打脸八哥,让他沦为四九城笑柄。 就连他都封了贝子,可八哥却还是阿哥,汗阿玛越过八哥,直接晋封年幼皇子,对八哥是极大的羞辱。 昨儿上朝之时,八哥还被汗阿玛斥责奸滑。 此时桂嬷嬷忐忑前来:“八爷,方才四福晋送来了二百抬的嫁妆,都搬进福晋的私库中。” “这是四福晋给的嫁妆清单,您请过目。” “多少?二百抬?没点错吧?” 胤禟从袖中取出一柄小算盘:“定是点错了,容我去盘查清楚,免得害八哥欠下天大的人情。” “皇后的嫁妆都没二百抬,那拉氏其心可诛,定在捧杀八嫂。” “奴婢几人已清点核查五回,绝不会有错。”桂嬷嬷语气笃定。 胤禟瞠目结舌,随手翻开清单:“送的什么?若滥竽充数,我也能凑出二百抬来。” 只翻到第一页,赫然瞧见南锣鼓巷与琉璃厂和国子监大街的铺面与宅子。 寸土寸金的南锣鼓巷与国子监大街的铺面与宅子,是有银子都买不到的,没想到那拉氏对八嫂如此阔绰。 只是第一页的产业,已值十几万两银子,待要翻第二页,胤禟手上一空。 “这是你八嫂的私产嫁妆,不必看,无论四嫂送什么,都是给你八嫂的,与我无关。”胤禩将账册递给桂嬷嬷。 “四嫂送的嫁妆并未过明路,只有你八嫂与四嫂知晓,更不曾随送亲队伍游街示众,不算逾矩。” “待福晋入门,将账册交给福晋打理即可,再有,前院与后宅今后合账,全由福晋打理。” “闫进,明日将前院账册与库房钥匙交给福晋。” “八哥,您请三思啊!” 胤禟听到八哥说合账,满眼震惊。 通常前院与后宅各自管账,每月从前院拨银子给后宅打理即可。 后宅绝不能插手前院的账目。 男人用钱的地方多了去,有些花销不能让后宅的女人知晓。 平日里免不得花天酒地应酬着。 若前后宅合账,今后八哥去逛青楼的花销,八嫂都能一目了然。 以八嫂霸道的性子,定将后宅闹腾得鸡犬不宁。 是以,有头有脸的男子绝不会允许前后院合账。 八哥主动合账,无疑将钱袋子交给八嫂拿捏,若八嫂不高兴,八哥一个铜板都要不到。 四贝勒府邸,趁着四爷今日入宫请安,楚娴噼里啪啦打算盘,仔细盘账。 前院与后宅早就合账。 “福晋,上个月爷花销四千三百两,其中给您买首饰花了二千九百两。”春嬤嬤将理清的账册捧到福晋眼前。 “爷带您去柳泉居两回,共花销二百两。” “前院奴才赏赐与月钱共支出五百两。” “红事喜钱与百事帛金共四百两,给万岁爷与太后,还有德妃娘娘献礼耗费六百三十两。” 第110章 “还有七十两,给小阿哥买了好些布偶,还有小木马、拨浪鼓那些好玩的物件。” 穗青将梳理好的账册放在福晋面前。 楚娴眉眼温柔,轻抚手腕上一对暖玉镯子。 “春嬷嬷,让前院的奴才们提醒着些,多劝着爷,少买些首饰。” “再给爷准备一千两,交给苏培盛打理,平日里人情往来与紫禁城内的开销,另外走账,不算爷的开销。” 春嬷嬷笑着点头:“福晋,爷宠爱您是好事,前院的账目干净是好事。” 春嬷嬷意有所指,方才她盘账之时,最怕遇到八大胡同的账目往来。 “呀,为何七月有六笔抱月楼的花销?竟有七千多两?”羡蓉惊呼。 话音未落,赶忙捂紧嘴巴。 楚娴蹙眉,接过账册,只扫一眼,眉头瞬间舒展开。 四爷交代过,他替毓庆宫善后的账目,都让奴才用簪花小楷记账。 在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字迹中辨认出簪花小楷极为容易。 事关毓庆宫,楚娴不敢言明,只含糊道:“今后凡是前院奴才用簪花小楷记的账目,郑嬷嬷单独列一本账册。” 正在核验账册的郑嬷嬷放下账册,一顿比划,表示她记牢了,顺便还抱 怨了一顿簪花小楷的账目都是烂账。 “福晋,后宅的侍妾格格们前来给您请安。” 穗青站在门外提醒。 一听到侍妾格格们,楚娴坐立不安。 前些时日,德妃送来了四爷母族的表妹乌雅氏,紧接着太后又送来武格格与耿格格,张格格。 加上宋格格,如今后宅里有十七名侍妾格格。 “福晋,乌雅格格这几日与宋格格在后宅里争斗的厉害。您该出言敲打敲打一番。”春嬷嬷正色提醒。 “让她们不必来请安,各自在自己院里呆着吧。”楚娴头疼扶额。 后宅被乌雅氏与宋氏搅得天翻地覆,她有孕在身,对二人的争斗默许。 没想到却愈演愈烈。 “宋氏与李氏这两日又做了什么?”楚娴揉着眉心。 “回福晋,乌雅格格一口咬定宋格格给她下药了,害得她下红不止。” “宋格格转头又控诉乌雅格格给她下绝子汤。” “也不知这二位是哪一位下了狠手,将后宅几个侍妾格格都下了绝子汤。” “.....”楚娴潜意识里觉得是宋氏。 “她们身子骨可曾有损?让太医用最好的药温养身子。” 楚娴语气顿了顿:“春嬷嬷,你一会去库房挑几匹内务府新送来的贡缎,再给她们每人一套头面,华贵些的。” “福晋,奴婢正想禀报。”春嬷嬷躬身:“几位格格暗中都寻奴婢,说此事不必劳烦太医,她们各自去抓药调理身子即可。” “奴婢觉得此等小事,不必劳烦福晋,就做主应下了。”春嬷嬷目露狡黠。 楚娴岂会听不懂春嬷嬷的暗示。 侍妾格格们为了荣宠,自是不会让人知晓她们坏了身子不能生育。 春嬷嬷想为她巩固嫡福晋地位,自是乐见其成,甚至定还在暗中添砖加瓦。 楚娴心下慌乱:“此事..四爷可知晓?” 她担心四爷以为她阴狠毒辣,戕害后宅姬妾。 春嬷嬷脸上笑意愈甚:“还得多亏苏培盛提点。” 苏培盛的态度代表四爷的看法,他知情就好。 楚娴心下不安,又让春嬷嬷给侍妾格格们额外做两身新衫,准许她们今年正月回娘家省亲。 说话间,穗青在门外提醒:“福晋,乌雅格格说规矩不能废,侍妾格格必须早晚给嫡福晋晨昏定省。” “被乌雅格格这么一撺掇,除了宋格格,其余几位格格都不敢走,坚持要给您请安。” 第55章 “这乌雅氏忒不识相,仗着德妃的势,平日里在后宅作威作福,也就只有宋格格敢与她叫板一二。”穗青愤恨道。 “让她们进来。”楚娴坐直身子,将双手交叠在身前摩挲。 后宅倾轧争斗,她心知肚明,甚至刻意默许。 前朝讲究权衡,后宅也是一个道理。 乌雅氏仗的是德妃的势,宋格格仗的是她这个嫡福晋的势,作为宋格格的靠山,她今日绝不可让宋格格被乌雅格格压一头。 否则今后谁还敢效忠于她。 “福晋,后宅争斗纷乱,长此以往,定会出岔子,有些您不方便做的事儿,还得有人替您做。” 春嬷嬷晓意提醒:“西苑那位只占着侧福晋的名号,做不得数,后宅缺个能为您分忧的左膀右臂。” “宋氏乖巧伶俐,对您还忠心耿耿,是不二人选,若能成为侧福晋,还能为您应酬人情往来与紫禁城内的琐事。” 楚娴默不作声,其实她也想让宋格格为她分忧,将紫禁城那些破事都丢给宋格格处理,她巴不得一辈子不去紫禁城淌混水。 宋氏若只是格格身份,只能蜷缩在后宅一亩三分地,甚至连垂花门都没资格出去。 只有侧福晋才有资格入紫禁城内请安赴宴,才有资格参与皇族交际应酬。 佟佳氏虽明面上宋侧福晋,却与她并非一条心,甚至算不上正经的后宅中人。 可历史上宋格格直到四爷登基,才勉强被封为嫔,四爷的侧福晋是李格格,可李格格已死。 而四爷另外一位侧福晋,是那位让她忌惮多年的年氏,如今才刚满三岁。 她再后宅,眼下已是孤掌难鸣。 “我又何尝不想让宋氏当侧福晋为我分忧,可请封侧福晋兹事体大,需四爷亲自递折子,宋氏身份低微,又无子嗣,如何说动爷请封侧福晋?” 楚娴面露难色。 “福晋,爷宠爱您,但凡您开口,爷什么事儿不答应?”羡蓉安慰道。 “我..我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楚娴愁容满面,四爷将后宅交给她打理,她纵容后宅乱像频发,已是不该。 他岂会不知后宅乌烟瘴气,却一位纵容她。 若她还不识好歹,干预侧福晋人选,四爷定会觉得她贪得无厌。 她没脸开这个口。 福晋正院朱门外,乌雅格格与宋格格分立在门前,二人身后跟着数名侍妾格格,泾渭分明。 依附乌雅格格的侍妾并不多,大多数都是德妃从前安排在后宅里的耳目。 谁都知道乌雅氏的靠山是德妃,可她们只是卑微的侍妾格格,甚至连入宫请安的资格都没有。 即便依附德妃又如何? 若福晋有意刁难,消息传到德妃跟前,她们坟头草都换两茬了。 德妃即便再尊贵,远水救不了近火,后宅能对她们生杀予夺的主子,只有嫡福晋。 宋格格气定神闲,面对气焰嚣张的乌雅氏,毫不怯懦。 她在后宅的靠山岂止有四福晋,过了今日,她最大的靠山将浮出真面目,她将是后宅除了嫡福晋之外,最尊贵的存在。 “哎呦,诸位格格都在啊,奴才苏培盛,给各位格格们请安。” 苏培盛一甩拂尘,施施然走到宋格格跟前。 “奴才苏培盛,恭喜宋侧福晋,爷请封侧福晋的折子已得万岁爷允准。” “侧福晋,这是内务府送来的侧福晋朝袍吉服,恭喜侧福晋。”苏培盛与一众奴才匍匐在地。 “妾身叩谢四爷与福晋恩典。”宋氏转身朝福晋正院跪下谢恩。 伺候宋氏的嬷嬷赶忙将喜钱分给苏公公与一众报喜的奴才。 “奴才给侧福晋请安,恭贺宋侧福晋。”一众侍妾格格们统统匍匐在地。 乌雅氏站在原地,面色铁青,愤恨盯着一地奴颜婢膝趋炎附势的小人。 一转身,身后的侍妾格格竟也乖乖跪在地上。 “恭喜,宋侧福晋。”楚娴在羡蓉与穗青的搀扶下,款步来到宋格格面前,亲自搀扶她起身。 宋氏与福晋眼神交汇间,忽而含笑转身,看向乌雅氏:“福晋,妾身惶恐,忝居侧福晋之位,恐难服众。” 楚娴莞尔:“宋氏,你的侧福晋之位,是贝勒爷亲自请封,谁若不服,自去寻贝勒爷要说法。” 咚一声闷响,乌雅氏屈膝,不情不愿开口道贺:“恭贺宋侧福晋。” “乌雅妹妹客气了。” 宋氏有福晋撑腰,气定神闲缓步走到乌雅氏跟前。 花盆底绣鞋上的流苏穗子故意压在乌雅氏撑地的手背,并未有唤她起身的意思。 “诸位妹妹,今儿正好人都来齐,也免得我再唤你们来正院,打从今儿个开始,由宋侧福晋协理后宅之事,后宅一众姬妾,需日日前往宋侧福晋院里请安立规矩,若不敬宋氏,等同对我不敬。” “尔等还有何异议?” 楚娴眼神陡然冷冽,看向仍在不忿仰头的乌雅氏。 乌雅氏压下耻辱,装作毕恭毕敬:“福晋,凡事都讲究先来后到,即便您身子骨不方便,还有佟佳侧福晋撑门面,满军旗哪儿有被汉军旗压一头的道理?” 第111章 好个乌雅氏,竟敢将后宅姬妾之争上升到满汉军旗之争。 不待楚娴训斥乌雅氏,宋侧福晋已扬手一巴掌将乌雅氏掀翻在地。 “放肆,自从先帝顺治爷开始,大清历代君王皆奉行满汉一家,乌雅氏!你在质疑万岁爷施行满汉一家政论?你想抗旨当乱臣贼子不成?” “乌雅氏,难道你不要九族了?你想死也别连累贝勒府。” 宋氏揉着发麻的掌心,阴阳怪气。 “不不不,回侧福晋,奴才并未抗旨之意,奴才只是担心旁人嚼舌根,奴才也是为贝勒府好啊。” 乌雅氏欲哭无泪。 早知四贝勒后宅里的女人都这般阴险狡诈,她宁愿入宫当个包衣奴才。 至少在紫禁城内当包衣奴才,熬到三十岁还能出宫归家。 如今只能熬死在贝勒府后宅里,她甚至连四贝勒的袖子都摸不到,更别提与他同床共枕。 不待她辩解一二,宋氏又是一耳光袭来。 乌雅氏捂着发懵的脑袋,岂有此理,若有机会入宫给德妃请安,她定要让宋氏吃不 了兜着走。 眼瞧着宋氏凶神恶煞瞪向她,乌雅氏压下屈辱,赶忙将脑袋贴在冰冷地砖。 楚娴抿唇压下笑意,看来宋氏适应的不错,已开始自觉为她分忧。 “宋氏,打从今儿开始,后宅交给你打理,我很放心,都退下吧,我乏了。” 楚娴朝宋氏欣慰一笑,转身回正院里躲清静。 宋氏有四福晋撑腰,自是知道如何投桃报李,目送福晋离去,宋氏狐假虎威扫视众人:“走吧,诸位妹妹,去我院里吃两盏茶去。” 宋氏被四表哥请封侧福晋的消息,很快传到佟佳氏耳中。 她一言不发,踱步来到那到被封死的月洞门后,盯着青墙半晌。 “侧福晋,宋氏只不过是因与那拉氏一丘之貉,那拉氏才撺掇四贝勒为宋氏请封侧福晋,宋氏不足为惧。” 奴婢清霜不敢抬眸看侧福晋的眼神。 她的眼神怨毒阴狠,每回她流露出这种难以言喻的眼神,奴才们定会提心吊胆许久。 “清霜,让安插在那拉氏身边那人,动手。让她死,让她去死!!”佟佳死咬牙切齿。 若非那拉氏从中作梗,她早已顺利当上四福晋,何必过得如此狼狈屈辱,沦为太子玩物。 “侧福晋,大事不妙...”毓庆宫安排在别院的太监小喜子满眼恐惧小跑着走来。 “何事如此惊慌?”清霜挡在侧福晋身前。 佟佳氏低头拭泪,再抬眸之际,恢复温婉笑颜。 “太子妃..太子妃微服前来...” “什么?太子妃为何来此?”佟佳氏彻底慌了神。 “怎么?我不能来此地?”太子妃瓜尔佳氏款款而来。 别院里一众太监仆纷纷匍匐在地。 这是她的院子,可太子身边的奴才压根没将她当成女主子,而是吃里扒外,对太子妃言听计从。 此刻佟佳氏忽觉毛骨悚然,若有朝一日,太子妃密令这些奴才们对她下毒手,她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无。 佟佳氏恐惧至极,屈辱跪地:“妾身给太子妃请安。” “妹妹,你虽为侧福晋,可并非毓庆宫侧福晋,规矩方圆还需谨记,在我面前,你需自称奴才才对。” “是,奴才知罪。” “妹妹,你虽为爷的外室,但比困居深宫自由。今儿我来寻你,是有一件要事与你商议。” 太子妃眸中狡黠一闪而逝,纡尊降贵亲自搀扶佟佳氏起身。 没人知晓佟佳氏与太子妃在书房里到底说些什么。 待太子妃离开之后,佟佳氏一人躲在书房里,砸了半日的物件。 临近子时,楚娴换上隆重吉服。 今日是婉凝与八爷大婚之日,她必须陪在婉凝身边,就像当年成婚之日,婉凝陪在她身边,搀扶她出嫁那般,随时护着婉凝周全。 “时辰尚早,你多歇歇。”身后传来四爷慵懒的声音。 “我今晚歇息的早,酉时刚过就睡下了,爷早些歇息才是。” 楚娴欲言又止,忍不住喃喃:“今儿是婉凝大婚之日,爷多歇息歇息。” 胤禛岂会不知福晋口中的歇息,意有所指,她在求他别在八弟大婚之日落井下石。 “知道,答应你之事,爷何曾反悔?” “福晋,八福晋的花轿已从安亲王府出发。” “好,我们立即去八阿哥府邸前门等着八福晋。”楚娴说罢,提袍起身。 “等等。”四爷转身往屏风后走去,取来一双平底的绣花鞋。 “雪天路滑,换一双鞋再去。” “呀,怎么是七子钉鞋,这鞋走起路来响声忒大,踩在地上还有窟窿眼,我不要。”楚娴满眼嫌弃。 七子钉鞋在鞋底钉着圆铁钉,底和鞋面浸过桐油,能防水防滑。 可穿着此鞋不美观还笨重,走在雪地上还会留下一个个小圆孔,丑死了。 今日是婉凝大婚之日,她可不能给婉凝丢脸。 “爷改良过,不丑。” 胤禛不再解释,而是转身去院中捧来一把残雪,俯身将残雪平铺在地砖上。 眼见四爷将七子钉鞋按在残雪上,再提起鞋之时,残雪上赫然出现一朵盛放佛莲。 原来这两日,他在书房里敲敲打打忙碌到深夜才回来,是在为她改鞋。 此时他攥着她脚踝,将她脚上的元宝底鞋脱去,换上七子钉鞋。 没想到这双七子钉鞋竟比她穿的元宝底鞋还轻盈,甚至保暖性都比她的缎面绒鞋更好。 楚娴满眼震惊:“这鞋忒轻,爷是如何做到的?” 寻常的灰鼠皮绒或者狐裘貂绒所制的衣料她有不少,可足下这双鞋不知是用什么材料所制,竟比最华贵的紫貂绒还暖和。 “哎呦福晋,您有所不知,这是爷特意让人从西南边儿雪域高原上的陡峭雪峰取来的,雪峰上独有的羚羊底绒细密,还难抓,拢共取来二斤底绒。” “爷让人赶制出这双绒绣鞋来,剩下的命绣娘给您制斗篷和氅衣夹袄哩,您新春就能穿上。” 苏培盛忙不迭喜滋滋替自家沉默寡言不知邀功的四爷开口。 西南雪峰的羚羊?岂不是藏羚羊? 藏羚羊皮肤表面的底绒细密轻盈,可抵御零下五十度的严寒,被称为帝王之绒,制作一条披肩都需耗费五只藏羚羊的底绒。 雪域在乾隆年间才彻底臣服于大清,连康熙爷都难从雪域获得帝王之绒,也不知他寻来这些羊绒,付出多大的代价。 “走慢些。” 听着他温声细语的叮咛,楚娴鼻子一酸,扑进他怀里。 “怎么?想让爷陪你去?只怕八弟不乐意。”胤禛抬手将她旗鬓上两股钗换成彰显身份的东珠簪。 “别,爷到点儿去赴宴吃喜酒即可。” 楚娴慌忙劝阻,好不容易才劝服四爷,让他答应不在八爷与婉凝大婚之日添乱。 为此,她还用了几晚羞人的法子,楚娴脸颊泛红,仰脸主动吻他下巴,不巧,他恰好低头垂首,楚娴含住他微凉的薄唇,俏皮轻咬摩挲。 眼见他眸色愈发深沉危险,楚娴忙不迭轻推开他。 “拦住爷有何用,哼,八弟得罪之人岂止是爷。”胤禛不满的将怀中人再次拥紧。 “啊?莫不是今日还有旁人要在婉凝大婚之日使坏。”楚娴心急如焚。 “不必担心,爷既已答应让你的婉凝顺利大婚,就绝不会出岔子。” 胤禛俯身靠近福晋:“就这?嗯?敷衍!” 四爷轻哼,指着唇含笑而视。 楚娴一跺脚,双手捧起他的脸,主动献吻,待要离去,被他趁机扣紧腰肢,隔着衣料,他不轻不重在她肩上咬一下。 楚娴身子一软,腾地满脸羞红。 他就是故意的,前晚在她肩上同样的位置留下羞人吻痕,今晚又在同样的位置暧昧噬咬。 楚娴不甘示弱,仰头吻他敏感喉结,猝不及防间,他猛地趋紧,楚娴没收住力道,一口咬住他的喉结。 男人低哑闷哼一声,楚娴羞得松开唇,瞧见他喉结上明显的牙印子,赶忙捂脸逃离。 身后传来男人低沉轻笑:“走慢些。” 胤禛目送福晋走远之后,收回眸中温柔缱绻。 “爷,太子下了狠手,幸亏毓庆宫的探子提前传来消息,否则八爷哪儿还能大婚,定已入宗人府大牢。” 苏培盛捧着铜盆来到爷身边。 “嗯,只保大婚前后三日即可,爷不是八弟府上的奴才,没闲功夫为他瞎操心。”胤禛接过濡湿的帕子擦拭脸颊。 苏培盛取来蟒袍,待伺候爷宽衣之时,霎时瞪大眼睛:“爷,您的脖子..可要奴才伺候您敷粉遮盖一二?” 胤禛眉眼含笑,轻揉喉结炙热处:“不必。” 话音未落,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胤禛目光投向门外。 第112章 “嗳,今儿婉凝大婚,爷捯饬得体面些。” 楚娴三步并两步走入幔帐后,取来一件墨狐毛领,仔仔细细为他佩戴整齐,将他脖颈上的牙印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可没忘,上一回她在四爷脖子留下两个吻痕,这男人竟没羞没臊顶着吻痕上朝两日。 直到婉凝前来打趣她,她才知道,羞的抬不起头来。 楚娴捂脸:“爷这两日出门都得戴着毛领子 ,我要检查。” “好。”男人瓮声回应。 “去吧,你的婉凝快到前门了。”胤禛语气发酸。 “爷这几日乖些,我有奖励。”楚娴温声细语诱哄。 “先给,某些人耍赖成性,在爷眼里,毫无信誉可言。” “不..不成!”眼见四爷目光灼灼靠近,楚娴慌忙转身逃离。 待福晋离开,胤禛轻叹,某些人只顾着好姐妹,将他撩拨得不上不下,一走了之。 胤禛无奈躺回床榻上,许久之后,被她勾起的欲念才勉强消减下去。 八贝勒府中门前。 八爷三箭齐发,正中轿门,楚娴与喜娘一左一右,将披着红盖头的婉凝搀扶下八抬大轿。 “娴儿,我紧张。” 楚娴的手腕被婉凝握紧。 “别怕,我在这呢,八爷也在。”楚娴接过喜娘递来的红绸,将红绸塞到婉凝掌心。 “婉凝,抓紧红绸,跟着八爷走。” “娴儿,胤禩高兴吗?你帮我瞧瞧他。” “高兴,高兴的脸上笑意就没停下过。”楚娴搀扶婉凝跨过马鞍。 “一会要跨火盆,仔细脚下。” “娴儿,我总觉得我领口的钮子松开了,你帮我瞧瞧。” 楚娴低头,正要安慰婉凝没事儿,忽地面色一沉。 盖头下,婉凝总觉得后劲一阵凉意,愈发忐忑不安。 “娴儿,怎么样了?” “没事,你大胆往前走。”楚娴一把扯下肩上的斗篷,与此同时,眼前赫然出现一件织金蟒纹斗篷。 八爷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他一只手还攥紧红绸另外一端,楚娴赶忙挡在婉凝跟前,为婉凝系紧斗篷。 “娴儿,出何事了?” “没事,下雪了,八爷怕你冻着,给你加件斗篷。” 楚娴强装镇定,安慰婉凝,转头将羡蓉叫到跟前,主仆二人一番耳语,羡蓉转身往八福晋所居的正院狂奔。 “娴儿,我衣衫不对劲,我总觉得我袖子裂开了。” 婉凝越发觉得不安。 “别慌,一会跨火盆之后,跟着我走。” “娴儿,我很怕。”婉凝握紧娴儿的手。 “一切有我,还有八爷。婉凝,抬腿,跨火盆。” 楚娴忧心忡忡,婉凝的衣摆以诡异的姿态下坠,显然她的嫁衣被人动过手脚,再多走几步,婉凝的嫁衣定会支离破碎,衣不蔽体,当众出丑。 在古代当众衣不蔽体,等同失贞,到底是谁?竟想用如此阴毒的法子逼死婉凝! 那嫁衣定有古怪,若跨火盆,定会加速破碎。 楚娴正愁眉不展,却见八爷急步朝婉凝走来,二话不说,将婉凝打横抱在怀中,径直跨过火盆。 “八爷,八弟妹方才说需到屏风后更衣。”楚娴压低声音提醒。 “有劳四嫂。” 胤禩将福晋抱在怀中,径直往福晋正院急步前行。 楚娴心急如焚跟在八爷身后,直到踏入福晋正院,看见羡蓉气喘吁吁从屏风后探头,她一颗揪紧的心才勉强能安。 “娴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你的嫁衣脏了,你若不嫌弃,穿我的可好?” “啊?我就说衣衫不对劲,我不嫌弃,不耽误行佳礼即可,多谢娴儿。” “有劳四嫂。”胤禩满头冷汗,若非四嫂方才眼疾手快,婉凝已在众人面前衣不蔽体,名声尽毁。 楚娴与八爷不动声色退到屏风外等候。 楚娴压下暴怒,低声质问:“这件事,八爷还需给婉凝一个交代。” “四嫂且放心,我定会揪出那混账!”胤禩咬牙切齿:“定将那人千刀万剐。” 祸不及妻儿父母,那人竟对他的家眷下手,无论是谁,他定要百倍报复。 说话间,胤禩身边的奴才闫进面色凝重疾步而来。 “爷,查到了,是..是毓庆宫。” “呵,好。”胤禩目光落在从屏风后缓步踏出的福晋。 越过红绸,径直挽紧福晋手掌,牵着她往福晋正院喜房走去。 接下来楚娴瞪大眼睛,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就怕再出任何岔子。 直到八爷与婉凝行完合卺礼,她才勉强长舒一口气。 礼成之后,八爷出去招呼宾客,楚娴并未到前厅吃席,而是陪在婉凝身边。 此时楚娴鬼鬼祟祟取出一盒药膏,塞进婉凝手里。 “这是何物?”婉凝懵然。 “这是..你洞房前擦那,不疼..”楚娴支支吾吾。 “你给的药膏不好用,用我的。” 楚娴没好意思告诉婉凝,当年她用这药膏与四爷圆房,疼得直落泪,她遭过的罪,绝不能再让婉凝重蹈覆辙。 “娴儿,有你与胤禩真好。”婉凝羞红脸,将药膏藏在枕头下。 “我给的膏药不好用吗?那你与四贝勒圆房是不是遭大罪了?对不住啊,我没试过也不知道好不好用,我成婚之后,有些药就能亲自试过再给你了。” “你快些去沐浴更衣,一会八爷在前厅招呼好宾客,该来与你圆房了。” 楚娴朝涨红脸的婉凝眨眨眼。 “娴儿,我害怕,那事儿很疼很疼,有一回,胤禩被奴婢下药,我本想帮他解毒来着,可到一半疼哭了,我与他没成事儿,胤禩泡一整晚冰水,还得了风寒..” “是挺疼的,但疼过之后,你就知道了。”楚娴跟着涨红脸。 “我信你,桂嬷嬷也是这么说的,说疼过之后,定会很舒服。” 二人躲在喜房内窃窃私语,聊的尽是如何洞房那些羞人话题。 直到桂嬷嬷来催婉凝去沐浴更衣。 婉凝换上一身寝衣,起身将她搀扶到门边:“娴儿,你快些回去吧,别累着。” “你瞧,四贝勒身边的奴才来催你了。”婉凝朝站在门边的苏培盛觑一眼。 “哎呦,八福晋,瞧您说的,奴才只是奉命来给我们福晋送暖手的汤婆子。”苏培盛将精巧的汤婆子捧到福晋面前。 没错,他就是奉四爷之命,前来催福晋回府歇息的。 苏培盛将汤婆子交给福晋,默不作声退到门边,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娴儿,你快些去前院吃酒,我的喜酒你必须喝,不成,你怀着孩子,让你家四贝勒替你多喝几杯。你再不走,四贝勒的狗奴才都快在我这站成冰雕了。” 苏培盛嘿嘿干笑,不否认,甚至还感激朝八福晋点头哈腰。 “那我真去了。” 眼瞧着八爷在奴才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往福晋正院走来,楚娴知道,有八爷在,婉凝已不再需要她。 “婉凝!你记得衣衫别剥那么急,让八爷来。” “晓得了,快别说了,羞死人了。”婉凝一跺脚,红着脸躲回幔帐后。 楚娴在苏培盛与穗青的搀扶下,缓步往前院花厅走去。 与醉醺醺的八爷在回廊下相遇,楚娴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着羞意开口:“恭贺八爷与婉凝,祝你们白头偕老,儿女双全。” “多谢四嫂。”胤禩拱手致谢。 “咳咳..八爷,婉凝怕疼,您...咳咳咳咳...温柔些。” “嗯..”胤禩俊脸薄红,不自在低头。 福晋与四嫂关系深笃,无话不谈,有时候他甚至嫉妒四嫂,福晋能在四嫂面前无拘无束,推心置腹。 楚娴目送八爷踏入福晋正院,拧身去前院花厅寻四爷。 前院高朋满座,直郡王与九爷十爷十四爷正帮着八爷招呼宾客。 远远瞧见坐在三爷与五爷当中的四爷,楚娴信步走到四爷身侧落座。 一旁的五福晋朝她客套颔首:“给四嫂请安。” 楚娴与五福晋客套闲聊几句,一低头,发现面前的瓷碗已装满佳肴。 冷不丁想起要喝婉凝的喜酒,她盯着面前的酒盏,心想着抿一口不打紧。 不待她伸手,四爷已将她面前的酒盏端走。 “爷,我就抿一口。” “一会再给你喝。” 胤禛不依,将福晋杯中喜酒一饮而尽。 “就一口,筷子头沾一口就好,婉凝的喜酒我必须喝。” “回吧,我给你留了喜酒。” “真的?在哪呢,为何我没瞧见?”楚娴狐疑。 “回去再给你,先回去歇息,你先喝安胎药再说。” 胤 禛起身,牵着福晋的手离席。 八爷府邸外头停着一顶软轿,楚娴一眼认出是自家的轿子。 第113章 “怎么还准备轿子?我们府邸就在八爷府邸隔壁,走两步就成。” “下雪了。”胤禛不多做解释,俯身入轿内,将福晋轻拽入轿中:“不是要喝喜酒,进来。” “酒呢?喜酒在哪?”楚娴迫不及待坐在四爷怀里,反身与他相视而坐。 “在这,接好。” “呜...”带着浓烈酒气的吻压将下来。 第56章 婉凝的喜酒,她间接从四爷身上喝足了,直喝到二更天才歇息。 第二日一早,楚娴正懒洋洋蜷缩在四爷怀里用早膳,苏培盛端着托盘入内。 “爷,宫里今儿派人去八爷府邸宣旨意,晋八阿哥为八贝勒。” “哦。”胤禛面上无甚表情,倒是怀里的女人欢喜得险些蹦起身来,他气得将她压回怀里。 “你高兴什么?八弟这辈子只能止步于贝勒,等着瞧。”胤禛语气笃定。 楚娴瞬时垮脸,历史上八爷在康熙朝止步于贝勒,直到四爷登基,才被封为和硕廉亲王。 “贝勒也好,婉凝是贝勒福晋,只有郡王与亲王福晋才能压她一头,爷您英明神武,该加把劲,早日当亲王才是,怎好意思笑话八爷是贝勒?” “不成,我要当亲王福晋,今后就不必对郡王福晋低三下四。” “好,爷再加把劲,早日让你当亲王嫡妃。”胤禛暗下决心,亲王福晋只是娴儿此生荣宠的开端。 怕她吓着,他不敢告诉娴儿,他想让她当皇后,母仪天下。 “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当亲王福晋。” 楚娴怏怏不乐:“依照规矩,亲王可请封三位侧福晋,后宅姬妾多的住不下了。” 还有年氏,是她此生最为忌惮的存在,她不想让年氏入府。 她不想让后宅别的女人靠近四爷。 “放心,只要你不允,爷此生绝不会主动请封侧福晋。”胤禛唇角笑意僵硬一瞬,在她看不见的身后,眸中忧虑一闪而逝。 他会如约遵守十年独宠约定,可她..似乎从不曾释怀,依旧在钻牛角尖。 十年后,该如何是好? 胤禛不禁愁闷,无计可施。 他此生虽允诺不主动请封侧福晋,可若汗阿玛赐婚,他不会拒绝,也不能拒绝。 楚娴敏锐抓住四爷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他说的是不主动请封侧福晋,可年氏,是康熙爷赐给四爷的侧福晋。 他虽不主动纳妾,却已表明立场不拒绝纳妾,心底酸涩的要命,她与他,正无法阻挡奔向注定分开的结局。 她与他,注定没有未来,可..至少还有当下,不是么?至少她与四爷还有当下。 那就活在当下吧,也好。 虽遗憾,她与他,似乎也只能如此结局。 陪福晋用过早膳,胤禛心事重重回到前院书房。 “爷,大事不好,梁九功派人传来消息,说..说费扬大人..快不成了。”苏培盛语气悲戚。 “准备车马,去汤山。”胤禛刹住脚步:“务必压下消息。” 福晋若知道费扬古病重,后果不堪设想,担心福晋母子安危,胤禛咬牙,决定压下此事,待福晋出月子再说。 “费扬古大人与五格大人也在压下此事,今日五格大人会对外宣称送费扬古大人回盛京城养病,待费扬古大人病逝..秘不发丧,一切待福晋出月子再说。” “好,去福晋正院说一声,就说爷奉汗阿玛密令,需离京办差两个月。” “爷,您这是要去哪?奴才也好准备行装。” 苏培盛满眼惊疑,福晋二月中旬即将临盆,爷对福晋极为上心,到底出何事?逼得爷不得不离开福晋。 “为岳丈扶灵守孝。” “爷!您请三思啊,若被万岁爷知晓。定会震怒。” 苏培盛满眼震惊,爷是皇子,竟纡尊降贵为费扬古守孝,若传出去定被人非议。 “秘不发丧即可,守孝满两个月无妨。” 苏培盛暗暗捏一把汗,庆幸爷与费扬古都是满人。 满人至亲过世,只需守孝两个月即可,并无汉人守孝三年的规矩,否则定纸包不住火。 可爷为费扬古大人扶灵去盛京再星夜兼程折返,一路上需不眠不休,才能在两个月内赶回京师。 爷大病初愈,哪里遭的住舟车劳顿之苦。 苏培盛硬着头皮,本想继续规劝,却被四爷一记冷冽眼神逼退,只得苦着脸,去前院蒙骗福晋。 惊闻四爷被康熙爷安排秘密离京办差,楚娴心里不是滋味,可康熙爷下的密令不能问,她只能怏怏不乐为四爷准备行装。 他走的着急,甚至等不及与她话别,已急匆匆离开府邸。 汤山行宫。 梁九功与曹寅二人伏在费扬古病榻前,悲戚拭泪。 “万岁爷..奴才最放不下的就是奴才那不成器的女儿,求万岁爷垂怜,帮奴才照顾她..求您..” “休想,费扬古,你的女儿凭什么让朕照顾,朕不准!” 康熙帝背对着病榻,哑声质问。 “万岁爷,求您了,奴才..奴才好疼啊..不想再熬下去咳咳咳咳...” “费扬古!太医!他吐血了!呜呜呜!”梁九功呜咽着用手捂费扬古溢出口中的血。 猩红血水从指缝间涌出,压根止不住。 “万岁爷,五台山清凉寺梅花开了,奴才今后再不能替您去五台山,您还是自个儿去吧。” “那位也盼着您去,每年都盼着...”费扬古气若游丝,语气愈发虚弱。 数名太医蜂拥而至,也不知过去多久,康熙帝身后传来太医战战兢兢的求饶:“万岁爷,奴才无能,费扬古大人已..已咽气了...” 明黄身影依旧矗立在原地,良久之后,康熙帝拔步离去:“好。” 梁九功哭得肝肠寸断,乍然听到万岁爷低哑的好字,哭得愈加悲痛欲绝:“呜呜呜,费扬古,你这老匹夫,快些起来谢恩啊,万岁爷答应了,你给我起来呜呜呜!” 曹寅默默拭泪,用袖子擦拭老兄弟满脸血迹:“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曹家不倒,我就算散尽家财,也会护娴儿一生顺遂。” “丧事得瞒着娴儿,太医交代过,娴儿不能大喜大悲,否则极易早产。”梁九功擦干净眼泪。 “五格,你即刻将你阿玛秘密扶灵往盛京祖坟,与你额娘葬在一起。” “秘不发丧,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娴儿。” 曹寅悲痛叮嘱。 五格夫妇早已哭成泪人,阿玛交代过,他若不在了,凡事都不能擅作主张,若拿不准主意,需与梁阿牟与曹世叔二人商议。 若他二人不在了,则要去寻万岁爷定夺,若万岁爷不在,则万事都需与妹夫四贝勒有商有量。 “四贝勒来了。” “四贝勒方才请旨,说要为岳丈扶灵,万岁爷答应了。”曹寅的夫人李氏抹泪。 “九功,我们先与五格夫妇布置灵堂吧。”曹寅搀扶起哭哭啼啼的梁九功。 梁九功转头瞧见四贝勒披麻戴孝,心下宽慰至极。 众人布置好灵堂,头一个前来吊唁之人,换上了肃穆的鸦色端罩龙袍。 胤禛与五格夫妇跪在灵前谢礼。 汗阿玛进香之后,站在他面前久久不语。 “替阿玛好好送送他。” “儿臣遵旨。” “传朕旨意,朕要去五台山,即刻前往!” 听到五台山,正在吊唁费扬古的梁九功与曹寅俱是面面相觑。 万岁爷已快四十年没踏足五台山了。 梁九功慌忙起身,准备御驾微服前往五台山事宜。 ..... 腊月二十九,婉凝来串门。 八爷前两日下江南主持江南科考,婉凝闲得发慌,每日都来寻她。 “娴儿,我这月的月事还没来,是不是有了?” “你与八爷圆房不满一个月,这会即便有孕,太医也把不出喜脉来,等过元宵估摸着就能把出喜脉。” “我这两日身上总觉得不舒服,小腹坠坠疼,胸也疼。” 楚娴面露喜色:“八成有了,记得日日服坐胎药。” “娴儿,明日除夕宫宴,你去不去?” 楚娴摇头:“才不去,你记得也称病推辞,今年万岁爷与太子都不在紫禁城,太后病重,主持宫宴的是太子妃,我看到太子妃就头疼。” 婉凝莞尔一笑:“我早知你会推辞,今儿一早就以去潭柘寺给太后祈福的名义推掉宫宴,顺便把你的名字一并报上去。” “那今年我们就在潭柘山庄子上过年,就你我二人如何?” “我四哥带我阿玛去盛京养病,前几日来家书,说不回来过年,我们正好去潭柘寺躲清静,等过了正月再说。” 婉凝垂眸压下慌乱神色。 心中愧疚,为了娴儿母子平安,她再次被四贝勒拽上贼船,隐瞒娴儿阿玛过世的噩耗。 今日撺掇娴儿前往潭柘寺躲清静,也是受四贝勒所托。 第114章 为此她甚至放弃前往江南与胤禩一道守岁的机会。 胤禩定气恼至极,甚至数日不曾回家书。 婉凝心事重重,可看向娴儿隆起的肚子,万般委屈只能咽回心底,不敢表露半分。 “娴儿,就这么说定了,我在潭柘山附近也有陪嫁庄子,去你的庄子还是我的庄子?” “还是去我的庄子过年吧,你那座庄子被焚毁,前些时日才重建,红漆味重,对身子骨不好。”婉凝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娴儿。 楚娴摆手,她最不喜欢吃苹果,她宁愿饿肚子,也不要吃苹果。 平日里被四爷软磨硬泡逼着吃苹果也就罢了,没想到四爷离京,又撺掇婉凝当侩子手。 “你别挑食,四贝勒来信恳请我日日督促你吃一颗苹果,我都已收下他的谢礼,必须盯着你吃。” 楚娴淬一句:“好啊!你这大叛徒!你给我等着,你比我还讨厌吃苹果,今后八爷给我送礼,让我逼你吃苹果之时,我定不手下留情。” 婉凝打趣道:“桂嬷嬷,一会带上一筐子苹果去庄子,务必让四福晋日日都能吃上新鲜苹果。” 楚娴气得伸手挠婉凝痒痒。 二人说笑着吃过午膳,当日启程前往潭柘山。 “婉凝,你是不是有心事?与八爷吵架了?为何如此心急来庄子守岁?” 马车内,楚娴将剥好的杏子递给婉凝。 “我就是气他,新婚没几日就去江南,把我丢在这,如今我疑似有孕,又不敢舟车劳顿去江南找他。谁知道他在江南是不是被瘦马勾走魂儿,想不起我来。” 婉凝不动声色岔开话题。 “八爷不是那种花天酒地之人,你别胡思乱想。” “哼哼。”婉凝一把掀开马车帘子怒喝:“桂嬷嬷,让胤禩那几双眼睛滚回贝勒府去!” 有过上一回害得娴儿险些小产的噩梦,婉凝对胤禩身边的狗腿子极为忌惮,就怕胤禩被直郡王撺掇,让人将娴儿阿玛过世的噩耗告诉娴儿。 若再害得娴儿命悬一线,她定愧疚得以死谢罪。 “奴婢遵命。”桂嬷嬷领命,将八爷安排给福晋的奴才驱赶回府,只留下四五个福晋身边最为亲信的陪嫁奴才伺候。 见婉凝敢走八爷身边的奴才,楚娴也唤来穗青:“让跟在暗处的那些护卫回去吧。” 婉凝贴心的驱赶八爷的奴才,她也不能带上四爷安排的奴才,免得那些人被四爷安排戕害婉凝。 四爷只保证过不在婉凝大婚前后发难,如今婉凝大婚即将一个月。 她不敢笃定四爷不会趁机利用婉凝来对付八爷。 “娴儿,你别撤走你的奴才啊,我没说不信任你的奴才,我只是不信胤禩。”婉凝叫苦不迭。 原想着避开胤禩耳目,没想到间接支开了四贝勒安排的奴才。 “我也不信四爷。”楚娴直言不讳。 “娴儿,对不起,上一回若非我信任胤禩,也不会害得你险些一尸两命,我当时连给你陪葬的念头都有。” “呸呸呸呸,明儿除夕,别说这些丧气话。” “我忽然想我阿玛了,也不知阿玛怎么样了,待我出月子,定要去盛京陪陪阿玛。” 婉凝沉默片刻,安慰道:“费扬古大人身子骨素来健朗,说不定下个月就回来了。” 楚娴忧心忡忡摇头:“不,我总觉得我阿玛病得不轻,我很担心,可盛京城路途遥远,我身怀六甲难以舟车劳顿,我恨不能立即去盛京看看我阿玛。” “前几日,我还做梦,梦到我阿玛...”楚娴哽咽落泪:“我很怕。” “娴儿,你有孕在身,不免多愁善感,你若不放心,我派人去盛京城瞧瞧你阿玛如何?” 楚娴止住眼泪,感激涕零:“那就拜托你了,帮忙安排可靠之人前去探望我阿玛,我身边的奴才近来不大对劲,估摸着又被四爷撺掇着欺瞒于我。” “怎么会?春嬷嬷与穗青羡蓉忠心耿耿,你别胡思乱想。” “你是不是太想念四贝勒?待他归来,让他多陪陪你,免得你成日里胡思乱想。” “别提他了,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在哪秘密当差,在南边还是北边都不知,他给的家书还是十日前的。” 楚娴愤然抱怨道。 “娴儿,你有所不知,康熙爷下密旨的差事关乎机密,若在归来之前告知旁人,视为欺君之罪,有一回胤禩消失四个月,害得我日日担惊受怕,后来胤禩回来,我旁敲侧击才知万岁爷派胤禩去漠南秘密策反什么王还是什么汗来着。” “近来准噶尔内乱频繁,说不定四贝勒被康熙爷派遣去秘密和谈呢,我听胤禩说过,万岁爷派了密使前往准噶尔。” “四贝勒又赶巧领密旨离京,定是去准噶尔当密使。” 婉凝在扯谎,此次前往准噶尔为密使和谈之人,是直郡王,并非四贝勒。 四贝勒正扶灵北上,送费扬古大人的棺椁回盛京祖坟。 “啊?真的吗?”楚娴瞬时吓得绷紧身子。 “嗯,你别乱说出去,若被人知道密使是四贝勒就不好了。”婉凝假意糊弄娴儿。 “好好好,我不说,他去敌国可有危险?身边带的人也不知够不够。” 早知道他深入敌国当和谈密使,她就该多为他准备些防身利器。 楚娴后悔不迭,难怪他十天半月不给家书。 “你放心,四贝勒带着大清最精锐的八旗精兵,还有大内侍卫保护,绝不会出任何岔子。” 说话间,马车出了城门口,婉凝放下马车帘子,低头削苹果。 除夕夜,幸亏有欢脱的婉凝做伴,二人与丫鬟仆妇们围坐在一起守岁。 此时本该下山取明日所需物资的羡蓉与穗青折返回来。 “福晋,大事不妙,大雪封山了。” “哪年不封山,明儿一早等雪停再下山也不迟,庄子上还备着五六日的食材,若不够,进山狩猎去。”婉凝满不在乎说道。 “靠山吃山,饿不死,我与你许久不曾行猎,明日一早去打猎如何?” “还是算了吧,让羡蓉她们去打猎,待你出月子,我们入秋一起去木兰秋狝围猎。” 婉凝盯着娴儿的大肚子,哪里敢撺掇她去打猎。 楚娴刚想点头硬承,想起四爷此生再无法挽弓射箭,登时眼角酸涩。 犹记得当年在景山,甚至嘲笑他是拉不开弓箭的废物。 他敏感多疑,岂会瞧不出她戏谑的意味。 当时他定伤心的要命。 “娴儿,你发什么呆呢?吃苹果啊。”婉凝伸手在楚娴眼前虚晃。 “没,我不去木兰秋狝,这辈子都不去,我不喜欢那,也不喜欢骑马射箭。” 楚娴鼻子一酸,忽然很想他,也不知他孤身一人在敌国,如何过除夕。 “你从前不是最喜欢骑射,四贝勒骑射技艺精湛,你若担心,让他再教教你。” “我与胤禩前些时日还在聊你的骑射功夫与四贝勒简直如出一辙。” 楚娴闻言,愈发愧疚,原来她身边所有人都瞧出四爷对她的心思,唯独她后知后觉。 “我真不喜欢骑射,我喜欢舞刀弄剑,今后与我家爷学好剑术,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呦呵,你好大的口气, 若轮剑术,我家胤禩可没输过,我可是他亲传的关门弟子。” “娴儿,我明儿一早去潭柘寺抢头香,抢个好彩头。” “我阿玛与额娘的长明灯也该添香油钱了。”婉凝伤感叹气。 “我也给我额娘添灯油。” “不用,我去就成,我想吃你做的萨其玛,多加些黑芝麻。”婉凝伸手小心翼翼轻抚娴儿隆起的肚子。 “你二月即将临盆,山道陡峭,别任性,若有差池,四贝勒定要让我为你母子二人陪葬。” 婉凝摸摸鼻子,灰溜溜道:“若你再有差池,即便四贝勒不说,我也没脸再活。” “瞧你说的,我不去了,给你做萨其玛,再做你喜欢吃的杏仁露。” “娴儿,你说我真能怀上吗?自从我与胤禩说我可能有孕,他都不敢碰我,无论我如何勾引,他都无心插柳..” “噗!”楚娴一口花茶喷出口,捂着嘴角憋笑:“婉凝啊!无心插柳不是这么用的,你少用些成语。” “不是这样用吗?那该怎么形容夫妻那样,那样呢?” “咳咳咳咳咳咳...”楚娴尴尬扶额:“八爷担心伤着你的身子,若你真有孕,正在坐胎,他若不管不顾与你同房,我定要骂他两句。” “你还是多看些书吧!” 楚娴从书架翻出一本词典塞到婉凝手里。 午膳之时,她就发现婉凝这座庄子的书房内放的都是浅显易懂的话本子与画册词典。 一看就知是八爷精心准备的,只可惜满书房的书籍翻开依旧簇新,只能呆在书架上吃灰。 “只要你与胤禩不笑话我就成,我管旁人做甚?”婉凝叉腰,笑嘻嘻从五斗柜里翻出珍藏的话本子。 第115章 “娴儿,金瓶梅看吗?带图的哦。” “福晋!四福晋还怀着孩子呢。”桂嬷嬷听得眉头直皱,当即拉下脸,一把抢过福晋手里的淫.书。 楚娴伸出的手尴尬垂落,朝着吃瘪的婉凝挤眉弄眼。 婉凝会意,一跺脚,朝着奴才们乜一眼:“都下去吧,我与四福晋有体己话要说。” “福晋,四福晋临盆在即,您可别胡闹。”桂嬷嬷不放心的再三提醒。 “晓得了。”婉凝朝桂嬷嬷扬手:“都下去吧。” 桂嬷嬷板起脸,疾步走到五斗柜前,将福晋珍藏的话本子一股脑塞到羡蓉与穗青手里,这才扬长而去。 “嬷嬷~”婉凝欲哭无泪。 楚娴掩唇偷笑:“别闹了,回头桂嬷嬷去找八爷告状,八爷把你的珍藏统统收走了。” 婉凝一跺脚,乖乖坐到书桌前。 “娴儿,明儿我去祈福即可,你别去。”婉凝岂会不知娴儿不好规劝,只能再三耳提面命。 “可是..我想为我家四爷与我阿玛和兄长求平安符,我不去往生殿就好。” “我这几日总觉得心神不宁,总觉得不对劲。” “我担心四爷和我阿玛,我怕他们出事儿。” “娴儿,你别再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婉凝赶忙岔开话题:“他们能出什么事儿?我已派人去盛京城探望你阿玛,你若再疑神疑鬼,我定要加一封家书,将你疑神疑鬼的毛病告诉你阿玛。” “我还想给梁阿牟与曹叔求平安符来着,还有我兄长与嫂子,还有你。” “娴儿,从前都是你给我求平安符,今后换我来为你求平安符。至少今年的平安符,你别与我抢。” “娴儿,你临盆在即,任何事都比不上你与小阿哥母子平安更重要,知道吗?” “我能出什么事儿?只待瓜熟落地,出月子睡安稳觉。”楚娴眉眼温柔,轻抚肚子。 “娴儿,你若真想去,就去吧。” 婉凝犹豫再三,决定先哄骗娴儿再说。 “你求完平安符,在大雄宝殿等我。” “好。我哪儿都不去。”楚娴迭声应允,就怕婉凝变卦。 “你快些去歇息吧,明儿一早我喊你。” “我真困了,这几日歇得不舒坦,脚都肿成猪蹄了。”楚娴揉着肿胀的脸颊,连连打哈欠。 “明日一定要叫醒我。” “好,你早些去歇息,我看看账目。”婉凝目送娴儿离去,面上笑意渐渐凝重。 “桂嬷嬷,明儿让她们起身的动静轻些,别吵着娴儿。” “福晋,您不是说好要与四福晋去潭柘寺进香?您为何不喊她?” 婉凝摇头:“娴儿临盆在即,不能出任何岔子,明儿一早,你早些提醒我起身,我早去早回。” 桂嬷嬷颔首,第二日天不亮,婉凝打着哈欠起身,甚至不敢让灶下婆子做早膳,只囫囵吃两团枣泥糕,踏着残雪前往潭柘寺祈福。 她离开没一会,楚娴辗转间,揉着眉心起身。 这几日总觉心里堵得慌,似乎有一件噩耗正在发生,她浑浑噩噩起身,却惊闻婉凝已独自前往潭柘寺祈福。 “穗青,快些更衣,将我那双七子钉鞋取来。” “福晋,八福晋临行前特意嘱咐奴婢,今儿山道残雪湿滑,你千万别去潭柘寺。” “没事,我穿着贝勒爷准备的七子钉鞋稳当,走在冰面上都如履平地。” 楚娴抱紧汤婆子,眉心突突跳的厉害,她想要立即去潭柘寺给四爷和阿玛求平安符,安抚焦虑不安的情绪。 她还要去看看额娘和婉凝的额娘。 婉凝每回去给父母点长明灯,总会哭得伤心欲绝,她担心婉凝哭坏身子。 毕竟昨儿夜里穗青与桂嬷嬷为婉凝轮番诊脉,都觉得婉凝许是有孕在身。 只是月份尚小,还未诊出确切喜脉来。 “嬷嬷,快些准备。”楚娴嘴角噙笑。 春嬷嬷拗不过福晋,正要派人去通知八福晋,却被福晋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后背发凉。 福晋与四贝勒越来越有夫妻相了,不怒自威,一个眼神都能吓得人毛骨悚然。 “福晋,出去采买物资的马车翻到山沟里去了。” 穗青满眼焦急:“似乎不对劲,出山的石桥昨儿夜里塌了。” “奴婢奔向绕后山离开,可后山那道羊肠小道被乱石堵死了,出不去。” “让羡蓉去寻血滴子,令血滴子立即进山护卫。” 楚娴总觉得惴惴不安,隐隐察觉到一丝不寻常。 “你们带上兵器,快些随我去寻婉凝。” “福晋,眼下人手不足,加上奴婢与穗青,您身边拢共才四人伺候,要不还是等血滴子赶来,再去寻八福晋可好?” “奴婢先伺候您穿甲胄。”春嬷嬷察觉到危机四伏,此时警惕的翻出锁子甲,伺候福晋穿上。 “福晋,您少安毋躁,让羡蓉去寻八福晋,您身子重,如何能涉险啊!” “不成,婉凝有危险!我不能丢下她不管!羡蓉穗青!立即随我去寻八福晋!” 楚娴步伐慌乱,婉凝身边伺候的奴才还没她多,只有一个嬷嬷,两个奴婢。 八爷留给她的奴才统统被她赶走了,婉凝的身手与她不相上下,都是花拳绣腿,勉强能对付三两个小毛贼。 若贼人武功高强,冲着婉凝来... 楚娴吓得屏住呼吸,当即拔剑朝昏暗山道趋近。 方绕过一片紫竹林,竟瞧见婉凝的奴婢躺倒在血泊中。 第57章 “福晋,桂嬷嬷在那!”羡蓉剑指西南方向。 “四福晋!求您快救救我八福晋!”桂嬷嬷肩胛骨被琵琶钩戳穿,浑身淌血。 “桂嬷嬷!婉凝在哪?”楚娴目眦欲裂。 “春晓护着福晋,前往..往潭柘寺武僧院去需武僧庇护。”桂嬷嬷说吧,眼瞧一黑,昏厥在地。 “不好!羡蓉穗青,快些去寻八福晋!”楚娴惊呼。 所有人第一时间能想到的活路,只会是死路。 婉凝前往武僧院搬救兵,无异于自投罗网。 “福晋,小心!” 身后传来穗青惊呼声,兵刃械斗声不绝于耳。 楚娴拧身,瞧见穗青与羡蓉正与数名黑衣人缠斗。 “羡蓉,你来殿后!”穗青抽身而退,挡在福晋身前:“福晋,奴婢护送您离开这。” “不成,我必须去寻 八福晋。”楚娴才走出几步,从晨雾缭绕的竹林中再度撺出数道黑影。 “穗青,带福晋速速离开!”羡蓉驰援而来。 “福晋,不对劲,这些刺客为何一窝蜂袭击您,莫非他们的目标本就是您?八福晋也许只是引您中圈套的诱饵!”穗青满眼警惕环顾四周。 “既如此,我们往山下走!”楚娴一咬牙,折步往山脚奔走。 果不其然,刺客们从四面八方朝她袭来。 “福晋!快走!”穗青声嘶力竭低呼,有多少年不曾遇到如此强悍的劲敌。 今日莫说是她,甚至连武艺精湛的羡蓉都难逃一死。 而此时羡蓉已瞠目结舌,今日甚至见到春嬷嬷出手了。 上一回春嬷嬷出手,还是在红螺寺残雪夜。 春嬷嬷只会在濒临绝境之时出手,今日怕是熬不过这鬼门关了。 此时三人与刺客缠斗开,眼睁睁看福晋的身影独自消失在浓雾密林中。 楚娴气喘吁吁窜梭在密林中,雾色朦胧,她时不时需放慢脚步仔细脚下,免得被绊倒。 猝不及防间,她被人捂紧嘴巴。 楚娴登时毛骨悚然,正要反抗,忽而听到婉凝虚弱的声音:“娴儿,是我。” 鼻息间都是充斥呛人血腥气息,楚娴大惊失色,婉凝受伤了! 一矮身,二人钻入漆黑岩缝里。 “娴儿,我肚子好疼,不知是不是来癸水了,血都止不住。” 婉凝沙哑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楚娴浑身一僵,意识到婉凝此刻的状况也许比来癸水更让人绝望。 婉凝滑胎了。 “婉凝!我这有一颗药,你快些服下。”楚娴手忙脚乱扯落荷包,取出止血药放在婉凝染血的掌心。 “娴儿,我肚子好疼。” “你快吃下药丸,别再说话了。”楚娴缓缓转过身,隔着头顶石缝漏进的天光,她终于看清楚婉凝的面容。 她月白夹袄满是斑驳血迹,楚娴一颗心揪紧,目光缓缓下移,当看到婉凝腹部折断的箭头,煞时面色惨白。 “娴儿,刺客是冲我来的,今儿是我连累你了,一会儿我出去将刺客引开,你躲在这别出去。”婉凝吃力从怀中取出染血的平安符。 “说好今年让我为你求平安符,我决不食言,这是你的,这个..这个是给胤禩求的,你帮我交给他可好?” 落在掌心的平安符烫得她热泪盈眶,楚娴将婉凝给八爷求的平安符推回去,哽咽道:“你为八爷求的平安符,自是由你亲自给他,我才不管。” 第116章 “娴儿,我能感觉到孩子在一点点离开我,我对不起孩子..也对不起胤禩,我没保护好我与他的孩子,也背弃了与他白头偕老的承诺。” “对不起,还有你,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婉凝正痛苦蹙眉,冷不丁撞见娴儿猩红的眸子,登时吓得噤声。 “娴儿..别啊,求你了,别在这时候犯病啊...” “娴儿..”婉凝面露悲戚,绝望落泪。 完了,今日她与娴儿难道真要双双殒命在潭柘山? 正怅然间,耳畔传来凄厉冷笑,婉凝吓得魂飞魄散,手中一空,神智不清的娴儿竟将她手中弯弓夺走。 只听咻咻咻三道箭啸,两道女子哀嚎声传来。 “婉儿,晓娴!!”一道哀婉的男子声音传来。 眼前寒芒一闪,婉凝忍着腹部剧痛,横剑挡在娴儿身前。 “对不住,我姐姐疯症犯了。”婉凝目光愕然,落在躺在地上身怀六甲的女尸与鹅黄夹袄少女的尸体,满眼愧疚。 “你们该死!”武夫模样的虬髯男子怒吼着抡起长刀冲过来。 “对不住了,兄弟,冤有头债有主,你记住来寻我索命。”婉凝咬牙将男子斩杀。 此时她痛苦捂着肚子,屈膝半跪在地上。 “娴儿,求你了,乖乖换上她的衣衫,快些,他们快追来了。” 婉凝语气染着无助哭腔。 娴儿出月子之后,服下最后一味解药,疯症即可痊愈。 四贝勒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娴儿再发病。 否则将会落下终其一身都无法彻底治愈的病根。 此刻娴儿安静的就像失去魂魄的木偶,乖乖任由她摆布。 婉凝疼得半跪在地上,将女尸的衣衫与娴儿的衣衫调换,又脱下自己的衣衫,与那鹅黄夹袄的尸首调包。 直到将两具女尸踹下陡峭险峰,婉凝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她不敢失去意识,只狠狠用指甲将手背戳出血洞来,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二人重新藏身回石缝中没多久,婉凝绷紧身子。 细碎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婉凝满眼惊恐捂紧娴儿的嘴巴,就怕娴儿叫出声来。 待看清楚来人,婉凝满眼雀跃,竟是胤禩安排的护卫提前赶来营救。 她正要呼叫,却被娴儿死死捂紧嘴巴。 婉凝满眼疑惑,却见娴儿目光死死盯着那护卫脚下皂靴。 黄沙! 婉凝如遭雷击,若护卫从山下捷径赶来,该是满脚黑泥才是,怎么会是黄沙? 即便他先赶到武僧院,脚下沾染武僧院前练功的黄沙,脚下也该夹杂黑泥黄沙才对。 若只有黄沙,说明他并非从山下赶来,而是始终躲在武僧院。 婉凝登时毛骨悚然,一时分不清护卫到底是来杀她的,还是来杀娴儿的。 胤禩戕害娴儿一事,从来都是默许态度,心底指不定还希望娴儿出意外,最好逼得四贝勒为娴儿殉情,他趁机剪除最强劲的夺嫡对手。 婉凝愧疚垂泪,娴儿是信任她,才来潭柘山,娴儿担心她的安危,才会不顾身怀六甲,前来营救她。 没想到胤禩再次利用她戕害娴儿。 她忍泪将娴儿护在身后,无论如何,即便她不当胤禩的福晋,也绝不能让娴儿母子出任何意外。 腹痛如绞,婉凝万念俱灰,若非胤禩背信弃义,也不会害得她腹中孩子惨死。 她的孩子已然惨死,若再害得娴儿保不住孩子,她万死难赎。 熬走那护卫,没过一会儿,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婉凝警惕的不再发声,来人竟是娴儿身边伺候的小太监。 有过前车之鉴,婉凝并未立即呼救,而是暗中窥视那小太监的举动。 待看到小太监鞋履上的黄沙,婉凝无助落泪。 忽地脸颊传来冰冷触感,婉凝泪眼汪汪看向娴儿,竟见娴儿满眼愧疚。 “四福晋,大事不妙啊!费扬古大人病逝了!请您节哀!” 婉凝满眼惊恐,再要去捂娴儿的耳朵,已为时已晚。 楚娴如遭雷击,一看婉凝慌张的神色,就知道小太监说的噩耗并非虚言。 二人相顾落泪,直到暮色四合,林中再无旁人,婉凝哽咽开口。 “娴儿,胤禩与四贝勒都不在京,我怕保不住你们母子。” “除了你,我谁都不信。” “娴儿,要不我们离开京城,我不当八福晋,你也不当四福晋,可好?” “婉凝,告诉我,我阿玛何时过身的?”楚娴悲戚落泪。 “就..就在我与胤禩大婚第二日,你阿玛在汤泉行宫过身,担心你受不住打击,你兄长和四贝勒决定秘不发丧,将你阿玛秘密送回盛京祖坟,与你额娘合葬。” 楚娴暗自垂泪,将白手绢扎额前,为阿玛守孝。 “娴儿,你节哀,你阿玛已离世,你腹中的小阿哥更不能出差池,否则你阿玛定无法瞑目。” “四贝勒...其实是以半子身份,为你阿玛扶灵去了,对不起,我担心你的安危,又骗了你。” “别再提他。” 楚娴心如死灰,与那人在一起,似乎总是永无止境的欺瞒与谎言。 他永远不顾及她的想法,一意孤行为她做决定,甚至害她错过与阿玛见最后一面。 楚娴擦干眼泪,与其日日活在谎言中,待十年后一无所有,倒不如提前离开。 她已失去阿玛,再不能失去腹中的孩子。 楚娴痛定思痛,决定长痛不如短痛。 “婉凝,我想离开京城,我想带着孩子离开这。” “走,我与你一起走,我恨死胤禩了,他害死了我的孩子呜呜..” “不瞒你说,我方才将那两具尸首丢入崖下冒充是你我二人,只是不知能瞒多久,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 “找到了!找到福晋与八福晋的尸首...呜呜呜呜...”不远处的密林传来穗青痛哭声。 “什么!”桂嬷嬷悲戚痛呼。 一群人手忙脚乱往山涧下方狂奔而去。 待万籁俱寂,楚娴搀扶婉凝离开石缝,在林边寻到一辆简陋牛车。 婉凝在牛车边放下一块碎金,二人躲入马车 内。 竟在牛车内隐秘的小柜子里发现两份女子的路引。 “娴儿,我们走吧,他们不会回来了。”婉凝愧疚盯着路引上陆静娴与郑婉莹的名字。 方才那武夫口中喊的就是晓娴与婉儿。 “好,你先将这药丸服下再说。”楚娴取出一颗温养身子的药丸,递到婉凝唇边。 婉凝接过药丸,仰头服下,俄而茫然看向前路:“娴儿,我们去哪?” 楚娴盯着路引沉默许久:“我们先去买个伺候的婆子,再去苏州,去晓娴与婉莹的家乡,我们欠她们一句道歉。” “道什么歉?路引上不是都说了,她们祖籍在杭州府海宁县,幼年随父母迁居往苏州。” “那就去海宁县吧,今后你就是婉莹,我当晓娴。” “好,你我姐妹相称,正好。” “我们立即去运河渡头,顺便买个仆妇。” “都依你。”婉凝捂着闷痛的肚子,暗自垂泪。 二人到牙行买下两个忠厚老实的婆子,又重金聘请三名稳婆。 将一应物什准备妥当之后,楚娴与婉凝踏上南下的楼船。 正月十五清晨,婉凝站在满是血腥气息的楼船厢房里,抖如筛糠。 “稳婆,到底怎么回事?为何疼两日都生不下来?” “你们倒是想想法子!她快撑不住了!” “姑娘您稍安勿躁,头一胎就是这般折腾的,胎头方才已下来不少,估摸着晚膳之前,孩子就能平安落地。” 稳婆满手染血,婉凝看得心惊肉跳,腿肚子直哆嗦。 “什么!还要等到晚膳!哎哎哎,你们多想想办法!”婉凝端过婆子递来的参汤,递到有气无力的娴儿面前。 “婉凝,若我有三长两短,可否..可否帮我照顾小阿哥,待他年满十岁,再..” “说什么胡话,你多喝点参汤,别说话了,省省力气生孩子。” 婉凝哽咽着将参汤灌入娴儿口中。 随着娴儿断断续续的痛呼声传来,婉凝吓得寸步不敢离开。 临近酉时,三个稳婆围在床榻前。 “出来了,夫人,您再使把力气,我已瞧见孩子的脑袋。” 楚娴抓紧婉凝的手腕,随着阵痛调息。 “娴儿,快些,小阿哥在你腹中待太久,身上肌肤都青紫了。”婉凝不安提醒。 话音未落,竟听娴儿声嘶力竭惊呼起来。 “哇哇哇哇哇....” 嘹亮婴孩啼哭声传来,所有人都松一口气。 “恭喜夫人,您且看清了,是个俊俏的小公子。”稳婆将脐带未剪断,浑身裹着血迹与胎脂的小家伙抱到楚娴面前。 楚娴有气无力绽出笑容。 第117章 “娴儿,小家伙像极了你。”婉凝将裹在襁褓中的小家伙抱到楚娴怀里。 “小孩子好软,我都不敢抱了,他为何一直哭?会不会被我抱坏了呜呜呜..”婉凝吓得收回手。 此时一个稳婆竟开始扒拉楚娴的寝衣。 “你做甚?”婉凝警惕盯着那稳婆。 “小公子哭得厉害,该是饿了。”稳婆提醒道。 “不好,我就说忘了什么事儿!”婉凝懊恼拍额头:“我忘了请两个乳母。” 娴儿提前半个多月临盆,打得她措手不及,原想着楼船到济宁府再准备乳母的。 “我自己哺育即可。”楚娴主动解开衣衫盘扣,在稳婆的帮助下,哺育小阿哥。 小家伙饿得够呛,奶凶奶凶吃起口粮。 “嘶..疼..” 楚娴不曾料到软乎乎的小家伙力气大得惊人,被嘬得发疼,连连轻呼。 吧唧吧唧的声响回荡在屋内,婉凝瞪大眼睛:“小家伙怎么还吧唧嘴?” 稳婆憋笑:“刚出生的孩子没长牙,自是要吧唧嘴,俗语说使尽吃奶的力气,小孩子吃奶可费劲了,您瞧瞧,小公子吃得冒汗,需勤擦拭,免得着凉。” 楚娴闻言,用柔软帕子小心翼翼擦拭小家伙汗涔涔的小脑袋。 待娴儿母子睡下,婉凝放下幔帐,独自枯坐在桌前。 从潭柘山逃离的匆忙,她与娴儿都不曾多带银钱。 她与娴儿所用的首饰都是内造官样,更不能随意变卖,只能将首饰拆开融化了再卖,不值几个钱。 二人私产虽遍布五湖四海,可离开四九城不曾带上印鉴,即便钱庄里有数不尽的金银,也取不出来。 清秀素脸在镜前倦视,愁死了。 这些时日,她管着钱袋子,只剩下四百五十两家当,还需给稳婆月钱。 楼船的租赁银子这两日也得结清。 明日到济宁府,还得请两个像样的乳母来。 娴儿坐月子吃穿都要准备最好的,绝不能马虎。 婉凝苦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为银子发愁。 “婉凝,是不是没银子了?”楚娴掀开幔帐,看向愁眉苦脸的婉凝。 “你别担心银子,我来想办法。” 楚娴将手指上最后一个金戒指取下,递给婉凝:“明儿将稳婆送走,再将赁下的楼船退了,乳母也不必请,我自己亲喂即可。” 婉凝腾地站起身来:“不可,稳婆还要照顾到你出月子,楼船的费用没几个钱,我还给得起。” “那就把稳婆送走两个,留下那个经验最老道的赵婶子,婆子卖掉一个。” 婉凝点头:“都听你的。” “婉凝,要不..你回京吧,你与八爷还年轻,还能有孩子的。”楚娴抱紧小阿哥。 她不能害得婉凝与八爷夫妻分离,这些时日,婉凝连做梦都在唤八爷的名字,午夜梦回之时,时常躲到甲板上低声啜泣。 “回去做甚?在他眼里,江山比我重要,比我的孩子重要,他能为江山利用我一回,也会有第二回,倒不如一刀两断。” 婉凝失魂落魄轻叹:“你让我缓缓,割舍清楚,我保证这辈子都不会想起胤禩是谁!” “你呢?还想四贝勒吗?听闻他被万岁爷晋为王爷,若你不离开,你就是和硕雍亲王嫡福晋,小弘晖就是王世子,你真不回去吗?” 楚娴满眼震惊,眼下才康熙三十七年春,历史上那人在康熙四十八年才被封为亲王,竟然整整提前了十一年。 也不知又会有何变数,若有,她最希望小阿哥弘晖能熬过八岁夭折的厄运,活下来。 “回去做甚?看他妻妾成群儿女绕膝?我没那么大度。” “若要让我与旁人共侍一夫,我宁愿离开。” “你说的对,胤禩也藏着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他额娘良妃成日里撺掇他纳妾,良妃送的侍妾格格众多,他都藏在西苑里,把我当傻子。” 婉凝痛苦啜泣:“我与他成婚之后,才知道西苑藏了女人,他还想瞒着我一辈子。” “早知道要 离开,我定要将那些女人通通毒死,剁成肉泥送去给他。”婉凝咬牙切齿。 楚娴听得头皮发麻,赶忙岔开话题:“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下一个说不定更好。” 楚娴并无改嫁的念头,谁知道下一个男人又会是什么牛鬼蛇神。 她已心力交瘁,对情爱再无任何念想,至少她还能将寄托放在孩子身上。 可婉凝不一样,她不能害得婉凝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要下一个做甚?到时候寻个俊俏的少年郎快活,浪得一日是一日,我才不再嫁!大不了去父留子。”婉凝潇洒摆手:“世间儿郎皆薄幸,男人都靠不住。” “除非遇到好的,找个赘婿,先说好,你若不再嫁,我就陪着你不嫁。”婉凝不想拖累娴儿,到底还是松了口。 “嫁,我嫁!”楚娴忙不迭应承,就怕连累婉凝。 “这就对了,何必在一棵歪瓜裂枣树上吊死?男人能寻欢作乐,我们女子也能。”婉凝叉腰。 楚娴被婉凝一番豪言壮语震慑的说不出话来,重重点头附和:“我陪你。” ..... 第二日,楼船停靠在济宁府,婉凝将两个稳婆打发走,又让人伢子带走最后一个婆子。 “等等。”幔帐后,楚娴将吃饱熟睡的小阿哥抱紧。 “记得把船工换掉。” 她们沿途路过州县,都会靠岸换一批女船工,更不会将目的地告知船工,以防止有追兵。 “晓得了,我早就将女船工换走。” 婉凝目光始终落在搬运物资独轮车,仔细清点每一样物资。 二月十六,楼船停靠在杭州府,楚娴今日出月子,今日送走了最后一个稳婆。 楚娴特意贴了银钱,请杭州的伢行给那婆子介绍一份远在泉州府的差事。 那婆子得了十倍的银子,当即欢天喜地登上前往泉州府的客船。 送走稳婆,楚娴抱着小阿哥,与婉凝二人站在渡头,心内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娴儿,我们去海宁县定居吗?还回京吗?”婉凝忐忑不安。 “我们在海宁县住几年,你若住的习惯,我们就呆在海宁县。” 古代出远门都需当地官府出路引,楚娴担心她与婉凝的假身份被揭穿,不如待在原籍长居。 “我待的惯,江南富庶,人杰地灵,我早就盼着来江南,从前随御驾下江南,我还去过江宁府和苏杭。” “娴儿,我们再买一座靠河边的青砖灰瓦小院,我钓鱼可厉害了,今后你喝的鱼汤我全包。” “好呀,那今后你一日三餐我全包。”楚娴莞尔。 “嘿嘿,那我捡着大便宜了,你烧的菜比御厨好吃。” “你当个厨娘也成,我理账好,寻个女账房的活计正好。” 二人说笑着憧憬未来,踏上前往海宁县的客船。 烟花三月,楚娴抱着小阿哥坐在门前,看婉凝在河边钓鱼。 “娴儿,昨儿主家夸我账目做得好,下个月开始,要多安排几个铺子的账目给我。” “那是好事,今日还真是双喜临门,陈大叔那替我介绍一份好差事,每日清晨去给一户富户人家做糕点。” “是什么人家?在哪?姓谁名谁?”婉凝面色凝重站起身来。 “老陈头不靠谱,你小心些,我赚的月钱还养得起你和晖儿,你别瞎操劳。” 婉凝心有余悸,犹记得老陈头上个月给娴儿介绍一份奴婢的差事,去了才知是给倚红楼的妓女端茶递水。 那些个恶心嫖客的眼珠子都黏在娴儿身上,她气的连夜替娴儿辞去那份破差事。 “哪儿有你养家糊口的道理,老陈头说是隅园陈家的买卖,陈家长房三公子临近赶考之时病倒,夫人特意为三公子聘个好厨子照料。” “卯时到主家做糕点,辰时归来,主家给早膳。” 楚娴对这份差事很满意,从早上六点到十点将主家需要的白案糕点做好就能离开。 一个月的月钱有三两银子之多。 头两月的月钱要分给老陈一半当介绍费,第三个月开始,她能实打实赚三两。 她与婉凝最后的积蓄用来买下这座小院子,再无长物。 带着孩子着实不便,没人愿意聘请带着孩子的女子当差。 这两个月都是婉凝撑着这个家,每每瞧见她愈发憔悴瘦削的面容,楚娴愈发坐立不安。 “这份差事听着不错,你出门恰好我能照顾晖儿,你回来恰好能接上,只是老陈头介绍的差事,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婉凝搓搓下巴:“娴儿,要不还是别去了,回头我让陈木匠做个小推车,你做好糕点拿到集市卖?” “不用自己去,我做好糕点给张大娘卖,她日日都去集市卖炒面,昨儿让我低价卖点心给她,我答应了。” “张大娘又喊来做夜市的好姐妹陈婶一起买,我给她们每斤糕点便宜两文钱。” 第118章 “等咱攒够钱,买一间铺面自己卖糕点。” “哎呦!鱼来了!”婉凝满眼喜色收线:“是鳜鱼!桃花流水鳜鱼肥,你瞧瞧这鳜鱼多肥美。” “看来咱买下这座毗邻书院的宅子还买对了,你瞧瞧你耳濡目染都能背诗了。”楚娴打趣。 “甭提了,那些酸书生日日起的比鸡还早,歇的比我还晚,我不但能背诗,我还会背论语了都。” “古有孟母三迁,所谓远亲不如近邻,读书人明事理,选读书人当邻居不会错,今后晖儿还能送去书院里蒙学。” “对了,我还接下书院每月初一的糕点单子。”楚娴满眼笑意:“还有两个夫子的午膳与晚膳,明日开始,由我来做。” “那两个夫子从前不是去巷子口的饭馆子吃饭吗?一月结一次。” “饭馆子关张了,两个夫子每日两顿饭,逢年过节还无需准备,一顿饭只需准备三菜一汤,两素一荤,一月给一两二呢,我若不接下,做梦都会被气醒。” “这买卖划算,那今后我多钓鱼,拿鱼去巷子口周屠户那换肉,能省下买肉的银子。” “明儿去抓两只鸡养着下蛋,鸡蛋也算荤菜,嘿嘿。” “你再多加个青菜,今后晖儿去书院蒙学,夫子们也能对晖儿多照拂些。” “礼多人不怪,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来而不往非礼也。” “啧啧,婉凝夫子,你这文邹邹的张嘴就来,愈发伶牙俐齿了。” “诶诶诶,娴儿,我与你说件正事,书院那陈夫子,模样周正,年方二十三,还没议亲,他对你说话之时,比对旁人温柔哦。” 婉凝笑嘻嘻朝着娴儿眨眨眼。 婉凝话音未落,隔壁书院郎朗读书声再次传来。 “哎呦不得了啦,今日鳜鱼炸窝哩,瞧瞧这一条更肥美,少说有二斤重。”婉凝满眼笑意。 第58章 “男人要选年轻俊俏的,免得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咿?你当真出息了,可这首诗和男子年轻有何瓜葛?”楚娴懵然。 “咳,你不是说鸟也能形容男子,老头儿就算有美人在怀,他也立不起来啊。” “咳咳咳咳咳...”楚娴尴尬捂着小阿哥的耳朵。 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去去去,别乱用诗句。” “娴儿,快些拿抄网来。”婉凝手忙脚乱收渔线。 楚娴将抄网递给婉凝,仰头看石阶边的桃花,花开正盛,猝不及防间,胭粉花瓣纷纷落下。 婉凝摇晃着桃枝,乌发缀满桃花瓣。 江宁织造府,落英缤纷,胤禛负手静立于庭前,怅然环顾阶柳庭花。 “王爷,福晋在海宁县,她与八福晋在杭州府乘客船往海宁县,落脚何处,不得而知。” 曹寅眼下乌青,这几日,整个江南被篦子般筛查数遍,好容易寻到娴儿踪迹,却只知人在海宁县。 偌大的海宁县下辖十余村镇,县民三十余万,还有许多漂泊无定的堕民、丐户、渔户、流窜在附近的疍民,简直如大海捞针。 若娴儿在江宁城内,曹家寻出一人,不费吹灰之力,偏偏是在海宁。 海宁是陈家的势力范围,江南世家林立,井水不犯河水,想起陈家那几个食古不化的老匹夫,曹寅忧心忡忡看向雍亲王与八贝勒。 “有劳曹大人。”胤禛拱手作揖。 曹寅颇感意外,雍亲王行的是汉人的晚辈礼,心中不免宽慰,费扬古为娴儿选了最合适的佳婿。 “苏培盛,传令,调集江南绿营汉军镶白旗三千人马,包围海宁县,剿杀朱三逆党。” “即日起,海宁县只进不出。” 胤禩攥紧茶盏,若有所思看向发号施令的四哥。 三千人马,他也不怕惊动汗阿玛,王府铠甲都不得过百,他剿灭朱三逆党竟敢堂而皇之点兵三千。 冷面的四哥一言不发,转身踏上前往海宁县的楼船,胤禩犹豫片刻,跟在四哥身后,却疏离的隔着百步,兄弟二人不曾说过一句话。 主子们无话可说,奴才们亦是剑拔弩张。 苏培盛与闫进二人退到船桅边,冷眼朝对方翻白眼。 桂嬷嬷与春嬷嬷面面相觑,四爷与八爷虽不是好东西,成日里钻营互相戕害对方福晋,可二位福晋却是彼此挚友。 也不知福晋与小阿哥过得如何?春嬷嬷一颗心揪紧,低头忍泪。 这日一早,楚娴将小阿哥交给婉凝,跟在老陈头身后,前往陈 家隅园。 从角门入陈府,两个高壮的婆子领着她与另外两个年轻妇人一道入后宅内。 来到一处雅致厢房里,圆脸的婆子目光在楚娴脸上逡巡,幽幽开口。 “一会儿无论你们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不准声张,不准交头接耳,月钱三两不会少你们的,回去后不准吃葱姜蒜那些味儿大的佐料,更不准吃螃蟹绿豆那些寒凉之物。” “你们三个快些沐浴更衣吧,大公子还等着用早膳呢。” “大公子?”楚娴满眼惊疑:“不是说给三少爷做糕点?” “怎么?你还挑上主家了?不做就滚!多得是人来求着要这份肥差。”方脸婆子阴阳怪气。 “有劳。”楚娴心内忐忑,瞧见另外两个妇人已乖乖宽衣解带,只能压下不安,沐浴更衣。 心想着富庶之家规矩繁多,定是嫌弃她身上不干净,还需沐浴更衣才能当差,她缺银子,腰板一时间也直不起来。 待沐浴更衣后,婆子又端来一大海碗的蹄花黄豆汤,不耐烦催三人服下。 这蹄花黄豆汤有催乳功效,服下没多多久,楚娴就尴尬背过身,用汗巾擦拭溢湿的衣襟。 冷不丁瞧见另外两个女子亦是尴尬用汗巾擦身子,楚娴心下愈发惊疑,悄悄拔下银簪,藏在袖中。 婆子领着三人来到一处昏暗的屋内,屋内一面雕梁画栋的木墙上赫然露出几个圆孔。 “你!快些过去!公子等急了。”婆子指着楚娴左手边那紫衣丰腴妇人。 妇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边解衣襟,边往木墙走去。 当看到妇人解开肚兜,将丰腴凑向木墙上的圆孔之时,楚娴一头雾水。 忽而传来大口大口吞咽吮吸之声,偶尔还有男子轻浮的笑声传来,楚娴登时涨红脸。 当即转头就走:“对不住,这差事我没法胜任,您另请高明吧。” “哎!别走!你当隅园是哪?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其中一个婆子凶神恶煞抬手拦住她的去路。 “老陈头只说来给三少爷做糕点,并未说来此地当乳母,我不当乳母!” 楚娴怒不可遏,她甚至不可能给旁人的孩子当乳母,更何况对面还是陌生男子。 “那是你与老陈头的事,今儿你必须伺候完公子才能走!” “陈家满门朱紫,莫不是要罔顾王法,强抢民女?我家人还在等我回去,若见不到我,她定会去报官,敲登闻鼓!” “呵呵呵,报官?海宁县的地界内,陈家就是王法!你若再不识抬举,今儿即便将你乱棍打死扔到街上,也没人敢为你收尸!”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朝楚娴虎视眈眈而来。 “走开!”楚娴满眼惊恐挥舞发簪,慌乱打开房门,夺路而逃。 “来人!快抓住这贱妇!” 身后传来老妇人气急败坏的怒骂声,楚娴攥紧发簪,一头砸进一处幽静桃林内。 “人呢!!”老婆子气喘吁吁追到桃林石阶边,再不敢踏足往前。 “方才瞧见她跑进桃林去了,我们不敢追..若让三公子瞧见,定打断我们的腿。” “哎,这..那怎么办啊?” 圆脸婆子一跺脚:“她偏要往死路闯,就让她去,回头被三公子乱棍打死,怨不得我们。” “赵婆子,咱先串一串口供,对外就说大公子的乳母心术不正,私闯桃林意图行窃。” “快些再去寻个乳母来吧,大公子方才发好大一通脾气,你我今儿都得吃一顿挂落儿。” “顺子,你守在这,若那贱妇折返,乱棍打死即可。” 这边厢楚娴在桃林内迷了路,翻窗躲入一座幽静昏暗的水榭内。 服下蹄花黄豆汤之后,每走一步,胸前就像火烧的石头似的,疼得寸步难行。 她忍着恐惧与羞意,躲在屏风后,焦急排出乳水。 “放肆!” 青纱帐后传来男子低沉怒喝声,楚娴吓得拢紧衣衫。 “对不住,我..我是今日新入府的厨娘,误打误撞来到此地,请您见谅。” “青鹤!”男子话音未落,房门被推开。 楚娴抬手遮挡刺目暖阳,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满脸怒容疾步而来。 “还不快滚出去!” “对不起..可我不知如何出府,能不能请小哥带个路?”楚娴压下惊慌,朝着那小厮躬身。 “你到底是何人?” 幔帐掀开,露出一张清隽俊脸,少年雍容雅步而来,楚娴的目光却落在少年一双凤眸上。 第119章 鼻子一酸,没忍住潸然泪下。 真是疯了,只是一双与那人有三分形似的凤眸,就已轻易让她在陌生人面前失态落泪。 潜意识中,她觉得眼前的少年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楚娴低头拭泪:“我是双鱼巷一普通妇人,经人介绍来给府上三公子做糕点,可中人却满口扯谎,我来到府上,才知是给..给大公子当乳母。” “我不愿,被两个婆子追赶来到此地,打扰您歇息,对不住,我只想回家,我的孩子嗷嗷待哺,还等着我回去。” “求您放小女子一条生路可好?求您...” 楚娴哽咽垂泪,屈膝跪在那贵公子脚下,藏在袖中的银簪攥紧,她已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 “哦,你可知你错过一份好差事,大公子对侍奉的乳母要求极为苛刻,却也不会亏待你,若你被大公子看中,抬了妾,锦衣玉食不好吗?何必出来卖?” 楚娴蹙眉,什么叫出来卖? “公子,我是正经的良家子,大公子人中龙凤,小女子微贱之身,配不上大公子,只求您放小女子一条活路。”楚娴朝少年俯首。 耳畔传来少年意味不明的轻笑声,楚娴绷紧弦,恐惧轻颤。 少年款步坐在方桌前,似乎在慢条斯理吃点心。 楚娴壮着胆子抬头,见那少年正蹙眉将一块芙蓉糕丢到痰盂里。 “公子,我糕点手艺精湛,我..我做的糕点比您盘子里的好。” “信口雌黄,你才几岁?竟敢大言不惭说比致仕御厨做的糕点好?”小厮满眼鄙夷。 楚娴不卑不亢,徐徐开口:“至少我做的糕点,不会让公子食之无味。” “求您让我试试?若不合您口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楚娴眸中含泪,绝望看向那少年。 少年一手撑额,盯着她许久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青鹤,带她去小厨房,若做不好糕点,杀了吧。”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楚娴双手撑地站起身来,腿肚子都在哆嗦,跟着小厮来到小厨房里。 “小哥,敢问公子可有何忌口?我也好避讳些。” 小厮抱着手臂,冷冷道:“公子尚在病中,大夫交代不可吃荤腥,旁的并无任何 禁忌。” 在病中?莫非对方是陈家三公子陈景清? “多谢小哥提点。”楚娴客气福身,转头开始准备糕点。 为保住小命,她绞尽脑汁炫技。 站在一旁监视厨娘的小厮青鹤初时还满眼鄙夷,渐渐被那女子精湛的白案功夫震慑。 一道道精致的点心出炉,青鹤率先夹起一块芙蓉糕试菜,瞬时瞠目结舌。 “这是什么?为何口感如此奇异,外脆里软似云朵。” 楚娴并未停下动作,边做糕点边耐心讲解:“这是芙蓉糕,用糯米粉与白糖先蒸熟,再切片炸至金黄,外脆里软似云朵,一会再撒一层薄薄的桂花蜜,您再尝尝看。” 说话间,她已将红豆莲蓉糕摆盘,红豆沙层叠进晶莹米糕中,甜香味钻入鼻息,小厮捻起一块,入口即化,忍不住回味。 “这又是什么?” “五香糕,里头加芡实、党参、白术、茯苓、砂仁,可补气养血,公子抱病,更需佐以药膳固本培元,我还做了芝麻卷,也有养血功效。” “这个牡丹花,怎么吃?” “这是透花糍,我将糕点雕琢成牡丹花模样,赏心悦目,里头用五种花瓣为馅料,咬一口满嘴花香,可生津止渴,调理五脏六腑。” 小厮咽下糕点,意犹未尽:“方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你的厨艺的确比御厨好,我这就将糕点送到公子面前,那边给你一月多少银子?” 楚娴眼前一亮,压下狂喜:“一月给三两,每日卯正来此两个时辰归家。” 小厮点头:“你放心,若公子瞧得上你的糕点,给你的月钱不会少。” “有劳小哥。”楚娴巴不得立即离开这地狱,无论小厮说什么,她都谦卑的满口答应。 待离开这鬼地方,她即便穷的去要饭,也绝不会再踏足隅园。 她心惊胆战蜷缩在灶台前,等待最终的审判,也不知过去多久,小厮满眼笑意走到她面前。 “明儿老时间来此做糕点,我会让人在北边的角门接你,月钱十两,每月十五发月钱。” “你尽管做糕点,就按照今日的水准即可。” “这是今日公子给你的赏钱。” “多谢公子,多谢小哥。”楚娴接过一锭十两纹银,沉吟片刻,又将银锭塞给小厮:“多亏小哥帮衬,这是我给您的谢礼。” 小厮摆手:“我们青松院并无此等恶习,这是大忌,若换成旁人私相授受,定要被乱棍打死,今日念你是初犯,饶你一回,好好当差,公子定不会亏待你。” “对不住。”楚娴连连呵腰致歉。 小厮换来个精明能干的婆子,领着楚娴穿梭在桃林内,不一会儿就来到一处角门前。 “这北边的角门位置你记牢,明儿来的时候,把这腰牌递给门房,自会有人领你去小厨房。” 楚娴迭声道谢,撒腿离开隅园。 一路上跌跌撞撞惊魂未定,远远瞧见婉凝抱着小阿哥站在门口焦急张望。 楚娴深吸一口气,压下恐惧,急步朝婉凝走去。 “婉凝,我们走吧,立即离开海宁县,我..我好像闯祸了。” 楚娴满眼愧疚,若非她贪心不足,也不必害得婉凝与她颠沛流离。 “好,我收拾收拾,立即启程。”婉凝将小晖儿塞入她怀里。 “婉凝..你怎么都不问我缘由..”楚娴愧疚落泪。 “问什么?若是我开口让你一起离开?你会刨根问底不愿离去吗?” “不会。”楚娴释然,与婉凝匆匆忙忙收拾不多的细软家当。 原想着去与书院两个夫子说一声,可担心节外生枝,犹豫再三,她留下一封书信致歉,与婉凝一道往城外离去。 靠近南城门,竟发现大量镶白旗装束的士兵从城外蜂拥而入。 绿营军取代城门卒,将城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奇怪?镶白旗绿营军为何会大量出现在此地?”婉凝满眼惊疑。 一听到镶白旗,楚娴眉头突突直跳,惊恐看向城门口的方向。 若她记得没错,那人被封为雍亲王之后,循例划入下五旗,他是镶白旗旗主之一,掌管满蒙汉镶白旗事务。 为何偏偏出现在海宁县的是镶白旗... “娴儿,我有些担心,该不会是..”婉凝欲言又止。 不待楚娴回应,忽而从城门口传来一阵狂乱马蹄声,待看清楚最前方身披甲胄的男人,楚娴如遭雷击。 “哇哇哇哇哇..”小阿哥冷不丁放声大哭,楚娴吓得伸手捂住小家伙的嘴巴。 幸而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的孩童啼哭声,小阿哥的哭声才不至于太过于突兀。 “娴儿,我们快走,我看到胤禩也来了!”婉凝慌乱转过身去。 “都回去!朝廷有令,戒严了!前朝余孽隐匿于海宁县城内,即日起,只准进城,不准出城!” “都回去!”一虬髯士兵大喊道。 “现在要去哪?”婉凝慌乱追问。 去哪?那人能追到海宁县,想必很快就能查到她们落脚的小院。 楚娴抱紧小阿哥,一咬牙:“去隅园!” 既然无法离开,左不过是狼窝与虎穴的区别,海宁陈家一手遮天,那人定不会料到,她会躲在隅园。 楚娴慌张带着婉凝与小阿哥前往隅园,央求门房带她见三公子小厮。 小厮将厨娘自降月钱,寻求落脚之地的请求告知三公子。 陈景清正准备前往父亲书房议事,今日隅园蓬荜生辉,雍亲王殿下与八贝勒同时前来,下榻于隅园内。 “公子,那厨娘带来小姑子和她的孩子,恳求您安排居所,她愿自降一半月钱。” “她是个苦命人,无父无母,夫婿早亡,独自一人抚养幼子与和离的姑子,说是遇到地痞骚扰,求公子庇护。” 陈景清漫不经心点头:“将人安排在青松院后罩房吧。” 说罢,提袍往前院书房赶去。 陈家嫡系子弟幼年都曾入京为权贵子弟伴读,他与长兄陈景深二人年少时更是曾为皇子伴读。 长兄陈景深为直郡王伴读,而他,曾在雍亲王身边当过三年伴读。 今日雍亲王大驾光临,于公于私,他都需尽地主之谊。 书房内,陈家家主陈元龙正与随从窃窃私语,见三子前来,目露凝重。 “邦植,雍亲王大驾光临,你需款待王爷,莫要怠慢。” “父亲,我听闻绿营军将海宁县四周包围,雍亲王此行定另有隐情。” 陈元龙点头:“雍亲王与八贝勒奉旨前来海宁县围剿朱三太子。” “朱三太子?”陈景清意味深长看向父亲。 第120章 旁人也许不知道,可江南世家心中都有数,朱三太子并不在海宁,而是隐匿在江宁城内。 陈元龙浸淫官场数年,自是瞧出个中蹊跷,镇定自若叮嘱三子。 “甭管是朱三太子还是旁人,总之,雍亲王与八贝勒此行,是在海宁县天罗地网搜寻什么人,我们陈家竭尽全力配合即可,由你来负责招待雍亲王与八贝勒。” 陈景清颔首:“邦植定不辜负父亲嘱托,只是..陈家子弟还需收敛些,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觉得我们陈家在海宁县只手遮天,目无法纪。” 陈元龙凝眸,忽而满脸怒意:“是不是你那两个不成器的兄长又做什么混账事?逆子!为父立即让他们滚去老宅闭门思过!还有老三家的那两个浑不吝!” “你且放心,在雍亲王与八贝勒离开之前,为父绝不让他们丢人现眼。” 陈景清从容走到父亲身侧:“当务之急,是尽快打探清楚雍亲王与八贝勒此行的目的,否则若弄巧成拙,我们陈家一朝不慎,落得举族倾覆,愧对列祖列宗。” “他们似乎在找人,但并非在寻朱三太子,而是在寻女子,年轻的女子。”陈元龙将打探到的消息事无巨细告知三子。 “雍亲王与八贝勒在海宁城内秘密盘查年轻女子,也许还有襁褓中的婴孩。” “为父只能打探到这些。” “年轻女子?婴孩?” 陈景清若有所思,脑海中忽而闪过一双含泪的倔强倨傲眼眸。 继而很快否定荒谬念头,他既决定用那女子当厨娘,自是已经调查清楚那女子的身世背景。 只不过是个容貌尚可的寻常妇人罢了,怎可能惊动亲王殿下亲自来寻。 雍亲王性子冷然,绝不会为女子神魂颠倒兴师动众,做出调动兵马的糊涂事来。 “公子,雍亲王殿下的车驾到前门了。”小厮气喘吁吁前来禀报。 “青松院收拾的如何?”陈景清了解雍亲王,他最喜清净雅致,整座奢华隅园中,只有他所居的青松院勉强配得上雍亲王。 “已收拾妥当,八贝勒已被大公子迎往澄平院下榻。” “哦。”陈景清并无太多波澜,长兄素来与直郡王和八贝勒交好,他迫不及待恭迎八贝勒,在情理之中。 “邦植,为父先与你拜见雍亲王,再与你去拜见八贝勒,而后需连夜赶回京师翰林院。” “父亲?为何如此匆忙入京?莫非...”陈景清面露笑意。 陈元龙志得意满点头:“为父会先调遣往吏部为左侍郎,待三年后述职,即可外放为巡抚。” “恭喜父亲。” 陈元龙抬手捋须:“陈家的未来全在你肩上,今岁你因病错过科举,着实可惜。” 陈景清笑而不语:“父亲,主持本次科考之人,是毓庆宫那位,今届科考,不能去。” “若去,无异于末世入朝。” 陈文龙错愕一瞬,看向三子:“你还年轻,朝堂之事瞬息万变,那位,毕竟与旁的皇子不同,你能看清楚的局势,旁人就看不明白?” “你觉得桐城张家为何会让张廷玉在这节骨眼上入仕?” “邦植,你多与雍亲王走近些。”陈元龙面色凝重,压低声音提醒。 陈景清目露震惊:“父亲,难道是..” 陈元龙并未回应,而是对三子轻轻摇头,不愿再多说。 他在翰林院多年,翰林虽无实权,却是天子近臣,几乎日日伴驾于御前。 加上陈家子弟遍布朝堂六部,细微末节串联起来,自是能嗅到风向。 他若连半点端倪都无法察觉,陈家百年基业,早就在他手中一败涂地。 “邦植,你已十九,也该成家立室,江宁曹氏女,不错。” “父亲,除了曹家,江南世家女子皆可议亲。”陈景清语气笃定。 “曹家女为何就入不得你的眼?”陈文龙费解。 “父亲,曹家锋芒太盛,迟早会出事,您选联姻世家,选的是妻族势力,曹家,不行。” “哎,那你到底看中哪家女子?直与我说吧!若门当户对,早些定下。”陈文龙无奈叹气。 三子邦植是内定的下一任家主,对于他的嫡妻人选,需慎之又慎,他选的并非只是嫡妻,而是陈家未来的当家主母。 主母贤,则荫及三代子孙,若主母不贤,陈家百年基业随时毁于一旦。 “不急,总要选个对我有用的女子为妻。” “我不管这些,明年开春,你必须成亲,入秋你若还未有合适的嫡妻人选,就别管我乱点鸳鸯谱,要么江宁曹家女,要么桐城张家女,你必须选一个。” 陈景清无奈敷衍:“好。” 父子二人收起心事,整装前去迎接雍亲王。 青松院后罩房内,楚娴与婉凝被安排在后罩房西边的屋子里暂居。 “陆氏,你们三人这几日都待在后罩房里,不得随意走动。”一长脸的婆子站在门口叮嘱。 “还需我去小厨房做糕点吗?”楚娴心下愈发不安。 “你每日卯时去,午时之前必须回到后罩房点卯,若点卯未到,乱棍打死。” 楚娴听得胆战心惊,赶忙点头应允。 “这位姐姐,是不是有贵客驾临?方才我瞧见好多陌生面孔。”楚娴绷紧身子追问。 “嗯,总之你们别乱跑,若惊扰贵客,公子定不饶你。”那婆子说完,转身焦急离开。 待那婆子走远,楚娴反身关紧房门:“完了,我们哪里是入虎穴,简直是羊入虎口,呜呜呜..” “该不会是那贵客就是雍亲王与胤禩吧...”婉凝欲哭无泪。 楚娴面如死灰:“八九不离十。” “娴儿,怎么办啊?要不我们趁夜逃跑吧。” 楚娴语气染上哭腔:“逃不掉,没有腰牌,连角门都出不去,即便离开隅园,我们又能躲到哪儿去?” 原想着利用陈家在海宁县只手遮天的权势作掩护,眼下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楚娴深吸一口气,索性破罐子破摔。 “罢了,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他们在海宁寻不到我们,定不会轻易离开,躲在他们眼皮底下才最安全。” “对,就躲在他眼皮底下,他定料想不到我们也在隅园内藏匿。” 婉凝眼前一亮:“胤禩绝不会料到,我就藏在他眼皮底下。” 是夜,胤禛枯坐在那座人去楼空的冰冷小院里,与八弟长吁短叹。 她们走的极为匆忙,似乎察觉到风声,灶台上还留着午膳,廊下还晒着婴孩的百家衣。 胤禛苦笑,他的儿子,堂堂雍亲王世子,竟寒酸到穿零碎布帛缝制的破衣烂衫。 将那百家衣攥在掌心,他面色铁青攥起一件染着她气息的寝衣,寝衣袖口齐整的补丁,刺得他眼角酸涩。 她宁愿过得穷困潦倒,也不愿回到他身边,也不要他。 妻离子散的痛苦锥心刺骨,夜不能寐,他愤恨攥紧那寝衣,仰躺在简陋的床榻上,抱紧寝衣,才觉勉强心安。 更深人静,忽而窗外传来落石声。 胤禛欣喜坐起身,急步冲出屋内。 第59章 “二位小美人儿在家吗?哥哥又来啦,嘿嘿嘿。” “小美人,今日哥哥来还你的肚兜,快些来拿啊。” “寂寞长夜,你身边连个男人都没有,难免空虚,不如让哥哥疼疼你。” 说话间,醉汉嬉皮笑脸翻墙入内。 眼前赫然数道高大魁梧的身影,猥琐醉汉手里还抓着一件皱巴巴的水红肚兜,登时吓得踉跄跌坐在地。 从人群中走出两个雍容华贵的公子哥,其中一个冷面公子阴测测盯着他手中的肚兜,忽而眼前刀光一闪,血溅青墙。 胤禩看四哥铁青着脸,原想安慰一番,墙外再次传来细碎脚步声。 “婉妹妹,婉妹妹在家吗?” 墙角一道黑影跃下,一唇红齿白的登徒子手中捻着一束桃花站在墙根。 胤禩藏在袖中的拳头攥得咯咯响。 “你们是谁?”登徒子满脸怒容:“先来后到懂不懂,我都连续来一个月有余,轮也轮到我先上,你们起开。” “呵,一个月?婉妹妹是么?”胤禩冷笑。 登徒子熟稔看向西屋,待看到漆黑一片,登时涨红脸:“屋里的是谁!我还没登堂入室过,婉妹妹,你好狠的心!” 噗呲一声,登徒子吃痛低头,心口处被利刃戳穿。 胤禩松开剑柄,一脚将那混账踹翻在地。 兄弟二人寒着脸站在漆黑院中,从子时到五更天,陆陆续续斩杀四名登徒子之后,天已泛起蟹壳青。 胤禛愤恨之余,却忍不住心疼那人过得如履薄冰。 她宁愿过这种生不如死颠沛流离的日子,也不愿回到他身边。 他咬紧牙关,从口中溢出怨念:“烧了这。” 苏培盛应一声,难得与八爷的奴才闫进同仇敌忾,二人气哼哼从漆黑小厨房里取来豆油与火把。 第121章 简陋小院顷刻间火光四起。 围墙外头传来嘈杂脚步声。 “走水了!大家快起来救火!娴姑娘!”陌生男子急呼声传来。 “清彦兄,你糊涂了,娴姑娘已留信离开此地。”又一道男子声音传来。 “那也要灭火,说不定哪一日,她又回来居住,我岂能让她流离失所。” “陈夫子,我们来帮您一块灭火。” 砰地一声,院门轰然倒塌,从院中踏出一隽美清冷的矜贵男子。 男子板着脸从熊熊烈焰中信步踏出。 他身侧跟着个眉目疏朗宗之潇洒 的美少年,二人举手投足间,与质朴的青砖灰瓦格格不入。 陈夫子怔怔看向那华贵男子,他也正好看过来,眼神冷傲,俯视蝼蚁般睥睨众人。 错身之际,男子顿住脚步:“拙荆与幼子在此地暂居,多谢诸位照拂,一点薄礼,略表敬意,多谢。” 男子振袖扬手间,他身后的奴仆鱼贯而来,将准备好的银锭送给街坊四邻。 “你..你是娴姐姐的男人吗?娴姐姐的男人不是病死了吗...”一粉衣少女满面羞红,目光时不时落在男子俊俏的脸庞。 “哦,偶遇良医,现已痊愈。”胤禛抿唇,语气幽怨。 “啊..还真是啊。”少女握紧沉甸甸的银子,继而将目光投向站在娴姐姐夫君身侧的俊美温煦少年。 比起冷冰冰的冰坨子,她更喜欢温煦俊美的男子。 却见少年和煦一笑:“我是另外一个女子的夫婿。” “也多谢诸位对拙荆照拂。” “啊?婉姐姐的夫婿不是和小表妹私奔么?怎么还有脸回来找她?” “表妹??”胤禩尴尬扯唇。 闫进学着苏培盛发赏银,冷不丁被个老头子白一眼,一转脸,被个怒目而视的小媳妇吓得低下脑袋。 苏培盛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看热闹。 “奇怪,她们为何放着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过,非要躲在我们这穷乡僻壤?”人群中不知谁小声咕哝一句。 “女子铁了心离开,定是无法忍受家中男子苛待。” 此时那俊朗夫子将赏银放回托盘内:“无功不受禄,希望公子能善待娴姑娘。” “夫妇之道犹如鱼水之情,若要让一条鱼放弃挣扎,甘心垂死,只能是对水心如死灰。” 陈夫子拱手作揖,转身到河边打水扑火。 书院学子见状,纷纷跟随两位夫子一道灭火。 没一会儿功夫,大火就已扑灭,小院内除了厨房与西屋被焚毁些许,并无旁的损失。 春嬤嬤与桂嬷嬷二人焦急在左邻右舍打探福晋行踪。 胤禛目光落在个眼神闪躲的老头,锐利眼神扫向苏培盛,苏培盛登时直起腰板,凑到老头跟前。 “这位大叔,您是不是知道我们夫人在哪?” 老陈头将脖子一梗,腿肚子却在哆嗦。 富家女子哪个不缠足,原以为那两个大脚女子无钱无势,门第微贱,家里又没有男子顶门立户,他才敢算计。 不成想今晚这阵仗,却吓得他魂飞魄散,方才他甚至看到对方的仆从穿着官靴。 老陈头魂不守舍蜷缩在角落,总觉得娴丫头男人的目光像利刃般戳进心口,他吓得没敢伸手要赏钱。 大脚女子,官眷,联系起来却比缠足女子更让人毛骨悚然,身为富贵女子,又不必缠足,只能是满女。 汉人得罪满人,没一个好下场。 眼瞧着仆从皮笑肉不笑趋近,老陈头噗通跪在地上求饶:“我.我只是给娴姑娘介绍了一份好差事,我什么都不知啊!” “什么好差事?”苏培盛焦急追问。 “就是隅园陈家那份差事,月钱有三两之多。”老陈头支支吾吾辩解:“她..她没瞧上,害我被中人臭骂一顿。” “老陈头!你个挨千刀的!隅园陈家的差事?该不会是给陈家大公子当乳母吧!” 刘屠户的婆娘叉腰怒吼道。 “你个老不羞,谁不知道陈家大公子三十好几的男人成日里猎艳寻芳,近来迷恋上哺乳女子,他哪是寻乳母,就在轻薄女子,逼良为妾!” “老陈!岂有此理!”陈夫子满脸怒容,忽而眼前刀光剑影袭来。 老陈头的脑袋咕噜噜滚进河中,漾出一条血河来。 “啊!杀人了!!”众人吓得四散逃离。 胤禩错愕看向地上还在抽搐的无头尸首,一脚将伸过来的手掌碾碎。 兄弟二人心急如焚赶回隅园。 胤禩心中有数,陈元龙的大公子陈景深,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待凶犯离去,老陈头的婆娘与儿子本想去报官,却瞧见县衙的官差大摇大摆前来。 “官爷,你们来的正好,我要报官,我..” “闭嘴,若要活命就当你男人自个摔死的,否则你们全家都要死。”其中一个官差凶神恶煞怒喝。 “不,青天白日杀人,还有没有王法,我要去府衙报官,若府衙不管,我就进京去告御状。” 老陈头的儿子是秀才出身,自是不会被这些莽夫恫吓。 官差小心翼翼看向站在石阶下的身影,只见对方抬起下巴,不耐烦的做出抹脖子的动作。 官差领命,拔出腰刀,手起刀落间,方才还在喋喋不休的秀才惨死在刀下。 一门之隔,老陈头的婆娘已然倒在血泊中。 官差踹踹死透的尸首,鄙夷淬道:“你们得罪的就是王法。” 盏茶的功夫,老陈头的青砖灰瓦小院燃起熊熊烈火,有热心邻里拎着木桶前来救火,却被乌泱泱的官差拦在门口,众人眼睁睁看着老陈头家被烧成废墟。 陈夫子与好友张夫子回到书院,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陈兄,娴姑娘与婉姑娘身份非比寻常,能惊动县衙为帮凶之人,只会是权贵子弟。” “权贵女子哪个不裹脚?即便是小妾也必须有三寸金莲,可她们却是天足,若我猜测没错,娴姑娘与婉姑娘定是满女权贵。” “权贵又如何?她定过的艰难,否则为何会逃出来?”陈夫子愤然道。 张夫子欲言又止:“其实,只要你愿意,你也算权贵子弟,整个江宁城都是你家的天下。” “清彦兄,你真不回去当你的陈家少爷吗?你若愿意,陈家的家主之位都是你的,与你那叔父陈元龙有何干系?” 一阵死寂,张夫子自讨没趣,拱手回屋歇息:“当我没说,一整晚没歇息,我困的眼睛都睁不开,我去歇息。” “嗯,早些歇息,我去整理焚毁的小厨房,梅雨季将至,趁这几日天朗气清,我再将屋顶修缮一番。” 张夫子无奈摇头:“清彦,她不会回来了,你还在较真什么?” “万一她回来,我若不替她修缮好院子,她孤儿寡母无处安身立命。” 陈清彦说罢,起身踏入熹微晨曦中。 青松院内,楚娴将做好的糕点交给小厮,整理干净小厨房之后,拎着食盒提心吊胆回到后罩房。 “怎么样了?胤禩他们走了没?”婉凝抱着小阿哥来回踱步,心急如焚。 楚娴忧心忡忡将嗷嗷待哺的小阿哥抱在怀里:“我只怕他们顺藤摸瓜,寻回隅园来。” “你快些用午膳。”小阿哥饿得在她怀里乱拱,楚娴将小家伙抱到屏风后,先喂饱小家伙。 “娴儿,要不..我们干脆回去吧,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回去后锦衣玉食,不理他们就好,我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舒坦日子。” “他们要寻花问柳就去吧,大不了我们也去找俊俏郎君快活。” “婉凝,一会儿可否帮我去后罩房的水井边,将晖儿换洗的尿布浆洗干净?” 楚娴抱紧怀中小阿哥,语气哽咽。 为小阿哥能平安活过八岁的死劫,她也绝不能回到雍亲王府。 可她不能再拖累婉凝了,今日必须与婉凝诀别。 “好啊,我吃过午膳就去,娴儿,你烧的杂鱼真好吃。” “好吃今后再给你做,你多吃些,我方才吃过才回来的。”楚娴将剩下的银子塞到婉凝的包袱里。 婉凝吃过午膳后,端着脏衣篓子离开,屏风后,楚娴将小阿哥抱在怀里,背起包袱往后罩房西墙角疾步而去。 昨儿她在那发现一个废弃的狗洞,那狗洞狭小,恰好能容下她进出,无论狗洞外是何地狱,她今日都必须离开隅园。 那座宅子,才是最好的藏身之地,那人来海宁县,定会立即追查到那座宅子。 待盘查过老陈头之后,定会立即折返回隅园,将她们从隅园翻找出来。 从幽深狗洞钻出之后,楚娴正缓缓往草垛爬去,忽而眼前多出一双青底鞋履。 “怎么?当厨娘不乐意?要当我的走狗?” 陈三公子凉飕飕的讽刺声传入耳中,楚娴瑟瑟发抖坐起身来,赫然发现狗洞另一侧,竟是一处马厩。 第122章 此时那陈三公子一身月白猎装,正执鞭站在她面前。 “公子,我...”楚娴哑口无言。 “我想回家拿衣衫,可没腰牌出不去角门,只能钻狗洞..”楚娴战战兢兢回答。 “你想死?再敢扯谎,你和你的孩子一起去死!”陈景清扬鞭吓唬那小厨娘。 “就是..其实我怕大公子报复,我不敢待在隅园里。”楚娴绞尽脑汁想出一条勉强能站稳脚跟的借口。 “怎么?我大哥刁难你?你放心,他不敢来青松院闹事。”陈景清眸 中戾气一闪而逝。 “公子,我怕..” 楚娴从袖中取出一只金镯子,今儿在小厨房里做糕点之时,那金镯子由一名挑水的婆子送到她面前。 “今晨有人给我送来这金镯子,说若去什么橙院伺候,月钱翻倍,我害怕,公子,大公子今日能送镯子,明日指不定就能送来砒霜鹤顶红。” “我只是个粗鄙的乡野妇人,胳膊肘如何能拧过大腿,求公子给条活路。” 楚娴小心翼翼将金镯子放在陈三公子脚下,眼前一花,那金镯子被马鞭抽得滚落到拴马柱旁。 “废物,青松院何时成了窑子,旁人想来就来?” 一众仆从匍匐在地。 “公子息怒,奴定会彻查此事。”长随青溪冷汗涔涔求饶。 “不必怕他,有我在,没人敢在青松院动你一根发丝。”陈景清俯身,亲自将那哆哆嗦嗦鹌鹑似的小厨娘搀扶起来。 “多谢公子。”楚娴心中叫苦不迭,今日怕是无法从隅园逃离。 “三公子,可否..可否容我回家歇息几日,稚子近来总是夜啼不止,恐怕会冲撞贵客歇息。” 楚娴并未扯谎,昨儿夜里晖儿不知为何啼哭半宿,她胆战心惊安抚许久,无奈之下,将小家伙抱在怀里一整晚,才勉强止住哭声。 陈景清蹙眉,雍亲王最不喜喧哗嘈杂,若婴孩啼哭声惊扰雍亲王,他定会不悦。 沉吟片刻,陈景清点头允准:“我准你回去,但每日糕点必须准时送来,青鹤,送她回去。” “多谢公子!”楚娴如蒙大赦,险些喜极而泣。 毕恭毕敬目送陈三公子离开,小厮唤来两个婆子。 “青鹤小哥,舍妹在后罩房内住几日,也好提前帮我准备糕点佐料。” “贵客没那么快离开隅园,这些时日,你辛苦些吧,回头我与公子提一嘴,涨你月钱。” “多谢青鹤小哥,多谢。”楚娴千恩万谢之后,急急忙忙踏入马车内。 马车从角门离开隅园,楚娴胆战心惊,蜷缩在马车一角,甚至不敢靠近马车窗,怕一掀开马车窗子,看到熟悉的阴鸷面容站在窗外。 清风袭来,掀开马车帘子一角,楚娴伸手挡住刺目晨曦,忽而瞧见微服的八爷打马迎面而来。 八爷来了,他定是来寻婉凝的,婉凝不必再陪着她风餐露宿,颠沛流离。 楚娴喜极而泣。 往后余生,她身边只剩下小阿哥作伴。 马车行至一处深巷内,楚娴从发髻取下一支木簪,隔着帕子轻旋木簪,不动声色靠近马车外那两个婆子。 待马车再次从深巷驶出,马车前头只坐着个穿粗布麻衣的褴褛妇人,妇人怀中抱着酣然入睡的小婴孩。 楚娴将马车绕到南城深巷集市,抱着小阿哥折返回小院。 那人定不会在那座小院守株待兔,她只要悄悄回到小院,躲在小院地窖中,直到那人离开海宁县。 她与婉凝买下小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在东屋挖出一间藏身的密室,密室内囤积二人可消耗半年的干粮。 只要躲进密室内,没人会找到她和孩子。 后罩房内,婉凝坐在水井边,正卖力搓洗小晖儿的衣衫。 身侧笋凳似乎有人落座,婉凝并未抬头,继续搓揉衣衫。 “稍等,先来后到,请容我将这些衣衫洗干净。” 婉凝低头,将粗糙皲裂的双手捧到面前,从前引以为美的长指甲剪短,指缝里满是灰泥。怎么抠都抠不干净。 有钱有势好,隅园里奴仆洗衣都能用香胰子。 婉凝小心翼翼将指甲戳进胰子里,将指缝里的灰泥一点点洗去。 眼泪啪嗒啪嗒无端落下,担心被人瞧见笑话,婉凝下意识抬手擦泪,满眼辛辣酸涩。 “哎呦,疼..疼死我了呜呜呜...”她忘记满手都是胰子水,胰子水揉进眼里,呛得眼泪汪汪。 脸颊上一阵凉意,身侧之人正帮她擦拭眼睛,婉凝闭紧眼睛,连连道谢:“多谢这位婶子,我自己来吧,我自己来即可。” 她抬手去接帕子,忽而手腕被攥紧,整个人被拽入坚实怀抱。 她下意识想挣扎,却察觉到熟悉的气息,愣怔在原地不知所措。 呆愣愣闭眼,由着胤禩为她擦干净眼泪,婉凝仍是紧闭双眼,不知该如何面对胤禩。 猝不及防间,她脚下腾空,被胤禩拦腰抱起,扛在肩上。 “四哥,我先回京,告辞。” 站在廊下的胤禛心内五味杂陈,若提早半个时辰归来,他也能带着妻儿归家。 羡慕八弟夫妻团聚,他的妻儿又在何处? 陈景清匆匆赶来后罩房,惊闻八贝勒将厨娘的姑子带走那一瞬,他眼前一黑,险些跌坐在地。 八爷身边的仆从对那女子的身份讳莫如深,八爷甚至立即带着那女子赶回京城。 可雍亲王却依旧留在隅园内,这一瞬,陈景清如遭雷击。 那厨娘到底是谁? “青鹤!厨娘在何处?立即将她请回隅园。” 小厮吓得面色煞白,拔腿去寻厨娘,却带会噩耗,婆子将厨娘弄丢了。 陈景清不敢声张,擦干净额前冷汗,秘密让人在城内搜寻厨娘踪迹。 是夜,楚娴摸黑回到小院内,趁夜躲进漆黑厨房里,正准备熬煮些米粥充饥,竟瞧见灶台前蜷缩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陈夫子..”楚娴抱紧小阿哥,怯生生唤一句。 “娴姑娘,你回来了!” 陈清彦激动站起身来,想要上前,却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 咕噜噜的声响突兀响起,楚娴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尴尬一笑。 厨房里燃起昏暗烛火,楚娴抱着小阿哥,坐在灶膛前生火,陈清彦站在灶台前熬粥。 “前两日有学生送来束脩礼,有咸肉和鸡蛋、熏肉、火腿、红枣花生,我去拿。” “陈夫子,不必如此客气,我喝些清粥即可。” “你稍坐片刻。”陈清彦起身,焦急冲出门外,慌不择路,脚下被门槛绊住,跌坐在地。 “陈夫子小心!”楚娴再要提醒,已来不及,赶忙起身将陈夫子搀扶起来。 “娴姑娘,你..你若想离开海宁县,我可助你一臂之力。”陈清彦鼓足勇气开口,垂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卑劣的趁人之危。 楚娴愕然,陈夫子对她有意,她岂会迟钝的完全看不出。 只是有些感情注定无法回应,她此生不会再为任何人动情。 “陈夫子,想必你已知晓我满口谎言,我是逃出来的,您还是别管我了,我怕连累夫子。” 陈清彦坚定摇头:“娴姑娘,想必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你若愿意,我愿带你离开海宁县,余生照顾好你,定不会再让你伤心逃离。” “陈夫子...”楚娴无奈轻叹:“想必你知道我夫家权势滔天,你不怕吗?” 陈清彦淡然一笑:“我既不考功名,又不醉心银钱,他能奈我何?我可带你回乡下避世,此生与你厮守,一生一世一双人。” “夫子学富五车,若不考取功名,岂不埋没才学,男子三妻四妾是荣耀,夫子难道不动心娇妻美妾在怀?” 陈清彦目光灼灼看向她:“娴姑娘,我此生定不辜负你,我不要别的女子,只要你。” 楚娴语塞,眼下她需尽快逃离海宁县,她的确需要帮手,犹豫再三,她决定利用陈清彦离开海宁县,再找借口脱身。 “好,陈夫子若不嫌弃我带着孩子,我愿意跟着陈夫子。” 权且死马当活马医吧,她必须不计代价逃出海宁县。 第二日一早,张夫子愕然瞧见陈夫子将一应物件搬到隔壁院。 “清彦兄,你是不是疯了?娴姑娘不会再回来,你搬去她的院子做甚?睹物思人吗?难道你为肖想旁人妻,此生不成家立业?” “刻功兄,我决定离开这伤心地,今后书院交给你打理。束脩银子我不与你分账。” “你!不是分账的问题,你..你气死我了,那是旁人的妻子,枉你饱读圣贤书。” 陈清彦拱手作揖:“抱歉,刻功兄,今后书院全权由你来打理,这几日,我会离开海宁县。” “你,哎..你若哪一日想明白,可随时回来。” 陈清彦再拱手,与昔日同窗挚友道别。 一墙之隔,楚娴怀中抱着熟睡的小阿哥,怅然良久,愈发愧疚不安。 第123章 陈清彦并未食言,吃过午膳之后,将她与孩子藏在牛车内,匆匆离开双鱼巷。 楚娴忐忑不安躲在牛车里,随着牛车愈发靠近城门口,她一颗心揪紧,下意识抱紧熟睡的小阿哥。 牛车前,陈清彦不急不缓,心绪复杂取出一块腰牌,将一个带着陈家族徽的灯笼挂在牛车上。 守城门的镶白旗绿营军正准备上前盘查那辆牛车,冷不丁瞧见挂在牛车上的灯笼,登时刹 住脚步,换上和煦嘴脸。 江南有头有脸的谁不认识海宁陈家的族徽,能挂上族徽的车马,无一不是陈家嫡系一脉的子弟。 牛车靠近,坐在牛车前头面无表情的青年男子手中攥着陈家子弟的腰牌,为首的军官点头哈腰瞧一眼,扬手让人打开城门。 陈清彦只淡淡颔首,驾牛车驶出城门。 顺利出城之后,他嫌恶地将灯笼扯下,那方刺眼的腰牌,亦是怨憎塞进包袱内,眼不见为净。 待目送陈家公子离去,军官将陈家子弟出城的时辰记录在案。 半个时辰后,苏培盛骑着马儿前来盘查各城门值守情况。 虽说封城,可动静不能太大,平日里免不得放权贵之家进出城。 北城门距离陈家隅园较近,陈家人日日都会从此地进出。 苏培盛仔细翻阅进出城门的名册,忽而指着半个时辰前出城的记录,疑惑不解:“半个时辰前,陈家嫡系子弟乘牛车离开城内?为何陈家子弟会乘牛车?” 权贵子弟出门无不是香车宝马,压根不会乘坐寒酸的牛车。 “回苏公公,奴才瞧过那位公子的腰牌,他是陈家嫡长房的公子,名陈清彦,号邦彦。” “陈清彦?”苏培盛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来之前,他已打听清楚陈家的底细,陈家如今的家主本不该轮到陈元龙一脉,而是属于陈元龙的嫡长兄陈元泽一脉。 奈何嫡长兄夫妇英年早逝,留下幼子陈清彦,不知为何,陈清彦五年前竟与陈家人反目陈丑,就此离开陈家。 陈家的家主之位才意外落在陈元龙一脉。 “陈清彦..”苏培盛喃喃,总觉得并非头一回听过这个名字。 心事重重放下名册,苏培盛翻身上马,赶往西门查看。 再过几日,若再寻不到福晋,不能再封城了,否则参奏弹劾王爷的折子将雪片般送到御书房内。 牛车在日落之时,从官道离开,缓缓行驶在乡间小道之上。 楚娴将吃饱喝足的小阿哥抱在怀里,惬意坐在车辕前。 “陈大哥,我们去哪?” “去袁花村,在鼠尾山密林中,远离尘嚣,我在鼠尾山神仙湖畔,有一处简陋农庄。” “你若喜欢那,我们可定居在鼠尾山内,不问世事。” “好。”楚娴点头。 先熬过今年再说,那人如今身居亲王之尊,绝不可能长期逗留在江南,除非他不要亲王爵位。 最多半年之期,那人定会离开江南,再要前来,也不知是猴年马月。 亲王不得擅自离京,否则视同谋逆,在至高无上的权势之前,情爱最不值一提。 她心知肚明,在那人心中,她并非无可取代,她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恩怨纠葛。 待年氏入府,那人压根不会再想起她。 “娴姑娘,你我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定会遭人非议,今后你我以..”陈清彦语气顿了顿,鼓足勇气开口要名分。 第60章 “你我对外可否以夫妻相称,否则你我孤男寡女,恐玷污你的名声。” “你放心,在你答应嫁给我之前,我绝不会僭越分毫。” 楚娴没想到陈清彦会如此直白要名分,错愕许久,才缓缓点头:“陈夫子若不嫌弃,今后我与孩子都随你姓陈。” 陈清彦是君子,若他心术不正,也不必刻意提醒她,趁她不备对她永强即可。 她已走投无路,急需合适的身份藏匿,陈清彦是她眼下能抓住的最好的救命稻草,她已别无选择。 暮色四合之时,牛车停在一处依山傍水的质朴村落。 坐在村口大槐树下的村民俱是满眼喜色围上来,对陈清彦嘘寒问暖。 “陈夫子回来啦!大家快来啊,陈夫子回来了!” 楚娴落落大方跟在陈清彦身后,被村民们簇拥着来到湖畔一处雅致小院。 “陈夫子,您回来还走吗?您不在村里之时,我们家家户户轮流清理您的院子,为您打理桃林和田地,今年给您种下的稻谷昨儿才插秧。” “您瞧,院子前头的荷塘也已施肥,还撒了二十斤鱼苗。” “屋后二亩地也已种上当季果蔬,那边梯田还种下一片苞谷。” 一鹤发老翁紧紧抓着陈清彦的袖子,似乎在担心松开袖子,陈清彦会逃走。 “袁里正,我与妻儿今后会定居在此地,您且放心。” 陈清彦不卑不亢,给里正抛出一颗定心丸。 里正? 原来老人家是村长,在清朝以及之前的朝代,村长称为里尹,亦称里吏、里正、里君、里长,民国之后,才有村长一说。 “啊呀,才两年未见,陈夫子都已娶妻生子,当真可喜可贺。”老里正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 忽而传来一声啜泣,楚娴抬眸看向里正身后的端丽少女,那少女十五六岁,此时低头揉着眼睛,似乎在哭。 “呀,陈夫子娶妻生子,红绵姐姐难过的哭鼻子了。” “我没有。”少女转身逃离。 楚娴尴尬看向陈清彦,却见他正目光灼灼看她。 “她是袁红绵,里正的孙女,我与她并无任何瓜葛。”陈清彦坦荡回应。 “红绵妹妹伤心呢,夫君不去安慰一番?”楚娴打趣。 “与我无关。”陈清彦不接茬。 二人前后脚来到小院内。 青砖小院只有两间房,一间摆满桌椅,用来授课之用,剩下一间亮堂的东屋用来就寝。 楚娴算是客人,哪里有将陈清彦这个主人赶出主屋就寝的胆子。 吃过晚膳之后,眼瞧着热情的村妇将簇新的大红床褥铺好,楚娴坐在双喜红幔帐前,坐立不安。 晖儿饿了,她胸前更是涨得发疼,正准备解开衣衫喂饱孩子,不待她关紧房门,陈清彦的脚步声传来。 她吓得赶忙扣紧衣衫。 陈清彦将一面素屏风搬进屋内,立在墙角。 “夫人,你看看屏风后是否太狭窄,若不宽敞,我寻更小的来。” 楚娴听懂陈清彦的暗示,忙不迭急步绕到屏风后。 陈清彦克己复礼退到门外,奈何屏风后传来的声响太大,俊脸顺时染上一层薄红。 楚娴也知道晖儿闹出的动静不轻,眼下还好,晖儿夜里还需哺乳,她得侧躺在床榻上哺乳,更尴尬。 尴尬归尴尬,若深夜将晖儿从暖和的被窝里抱到屏风后哺乳,害得孩子着凉,她宁愿尴尬着。 待小阿哥吃饱喝足,楚娴替小家伙洗澡,陪着小家伙玩一会拨浪鼓,将他哄睡之后,打着哈欠起身,准备将母子二人换洗下来的 衣衫清洗干净。 若陈清彦有脏衣衫,她顺便一道洗干净。 一抬眸,竟瞧见院里挂满清洗干净的衣衫,陈清彦面不改色将她的肚兜摊开,挂在竹竿上,正准备将晖儿的尿布拧干。 “使不得,使不得,我自己来。”楚娴满脸通红。 贴身衣物被陌生男子触碰,总觉得不自在,她脸颊烧的慌,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娴儿,你既唤我夫君,就不必见外。” 被陈清彦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竟生出搬出石头砸自己脚的懊恼来。 “待晖儿长大些再说,你先照顾孩子。” “那..那我负责做饭打扫,我厨艺尚可。”楚娴支支吾吾开口。 “不必,我厨艺也不差,只是从前在书院课业繁忙,无心庖厨,待晖儿三岁蒙学后,再由你来做饭。” “那我做些什么?你不让我做事儿,我总觉惴惴不安。”楚娴不喜欢欠人情,若陈清彦不让她做事,她良心难安。 “我与里正谈好条件,我教导村里十一名孩子识文断字,里正会安排人打理田地果林,平日里家中米面粮油与鱼肉也不必操心,自会有人送来。” “明日里正娘子会送来鸡鸭,你闲暇之时,可喂喂鸡鸭,将鸡蛋鸭蛋收集起来。” “下雨记得收衣服,照顾好你自己与孩子即可。” “若觉得无聊,可去村口聊天,平日里若有急事,可来西屋寻我,我在西屋教书。” “每月十五与逢年过节歇息,你若想去镇上集市,我带你去。” “不不不,我哪儿都不去。” 楚娴巴不得躲在深山老林三年五载不露脸。 “好,那我陪你去山中踏青冶游。” “不不不,夫君若想去哪儿,尽管去,不必迁就我。”楚娴简直受宠若惊。 第124章 从前她总幻想着与心爱之人隐居山林,不问世事,长厢厮守一辈子,没想到如今愿望都实现,代价却是永失所爱。 陈清彦笑而不语,越是与她亲近,越是发现她是个特别的女子,愈发怦然心动。 从前他对书中描绘的一眼万年嗤之以鼻,直到那日雪后初霁,与她初见,方知古人诚不欺我。 只一眼,他此生再移不开眼,听闻她丧夫,他竟卑劣雀跃,处心积虑接近她,一步步筹谋靠近她。 原以为此生再无机会见面,那夜,他在漆黑厨房里发誓,若她能回来,他穷尽一生都不会再放开她的手。 一抬眸,心心念念之人果然出现在眼前。 即便她夫婿尚在人间又如何?如今她已是他的妻子。 他有一生的时间,等她接纳他。 “我睡床榻外侧吧,晖儿睡中间,夜里他要起夜换尿布。” “好,我先去西屋准备明日授课内容,你先歇息。” 楚娴窃喜,正好免去尴尬,目送陈清彦去西屋后,她转身回东屋就寝。 数日提心吊胆不曾入眠,一沾上枕头,困意瞬时袭来。 半梦半醒间,晖儿咿咿呀呀的轻哼传来,楚娴闭着眼扯开衣襟,将小家伙捞到怀中哺育。 咕嘟咕嘟的声响在深夜极为扎耳,待小家伙吃过一边,楚娴下意识抱着小家伙翻到另一边继续吃。 清冷月色投进屋内,陈清彦屏住呼吸,尴尬抬手遮挡住眼睛。 脑海却不受控制充斥月光下曼妙轮廓。 待小晖儿吃饱喝足,楚娴缓缓坐起身,准备给小家伙换尿布,后知后觉想起床榻上还有旁人,顷刻间睡意全无,吓得瞪圆双眼。 见陈清彦胳膊遮挡在双眼,她尴尬咬唇,月色朦胧,也不知方才他是醒着还是睡着的,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她心虚的不敢吱声,说不定陈清彦方才压根没瞧见,她若没头没尾追问,会更尴尬。 二人都心照不宣,不曾捅破尴尬。 后半夜小晖儿再闹腾,楚娴将提前准备好的小毯子遮在肩上,又抱着小家伙躲到床尾回避。 哺育孩子艰辛无比,一晚上汗巾都需换好几条,从前她哪会知道孩子吃一边之时,另一边也会溢出乳汁来,将衣衫打湿。 后来稳婆教她用厚实的汗巾,才免去半夜时常起来更衣的尴尬。 可被乳水沾湿的汗巾也需勤换洗,否则屋里一股子奶腥味。 楚娴将汗巾藏在窗下的篓子里,准备明日早起清洗,待换好尿布,打着哈欠抱紧晖儿入睡。 第二日清晨,楚娴被此起彼伏的鸡鸣声惊醒,一转身,却发现枕边空荡荡,陈清彦竟起的比她还早。 此时小晖儿也饿得咿咿呀呀叫唤。 伺候小家伙吃饱喝足,哄他睡下,楚娴抓着濡湿的汗巾来到窗下,愕然发现竹篓空空如也,登时涨红脸。 慌忙开门,竟瞧见三四条汗巾已洗干净挂在竹竿上,还在淅淅沥沥淌水。 陈清彦坐在水井边轻轻搓洗尿布。 “我来吧。”楚娴尴尬凑到他身边,抢过尿布。 “我来!我承诺过晖儿蒙学前都是我来,绝不食言。” 手中一空,汗巾被陈清彦夺过,按进木盆里。 此时晖儿忽然啼哭不住,楚娴顾不得继续客套,慌忙起身进屋照顾晖儿。 待将小家伙哄好,陈清彦已端着个大海碗入内。 海碗中卧着两个费油水的煎鸡蛋,几块酱排骨。 “你..” “我已吃过早膳,再有一刻钟,学子即将前来。你吃完早膳,将碗放在厨房灶台即可,午膳不必做,里正会安排人送来,你若想吃什么,可提前一日与我说。” “我都成,除了辣菜,我不挑食。” 楚娴端起海碗,趁着晖儿酣睡之际,大快朵颐。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几句,陈清彦夺过她手中空碗,踱步离开。 待楚娴反应过来,他已蹲在水井边洗碗。 盏茶之后,西屋传来朗朗书声。 楚娴抱着晖儿在村口遛弯晒太阳,迎面走来的村民无不对她和颜悦色,一口一个陈夫人。 楚娴心虚不已,赶忙绕到屋后的荷塘躲清静。 犹豫再三,决定回去煎些茶水给学子们润润嗓子,显得自己没那么游手好闲。 恰好瞧见路边有金银花与野菊,她取来竹篮摘了好些,又去竹林摘一篮子鲜竹叶,熬煮成双花饮。 只可惜蜜糖金贵,若放些蜜糖风味更佳。 待熬煮好双花饮,读书声恰好停下,楚娴站在厨房前,朝西屋轻呼:“夫君,我熬了些双花饮,让孩子们来厨房自取即可。” 陈清彦从西屋踱步而出,满眼笑意:“有劳夫人。” “多谢师母!” “有劳师母。” 孩子们井然有序来到厨房饮茶。 楚娴转身取来陈清彦的瓷耳杯,为他斟一盏清茶,亲自送到他面前。 “只可惜家里没有蜜糖,味道寡淡了些。” “清淡些也好。”陈清彦仰头一饮而尽。 二人闲聊两句,陈清彦继续教书,楚娴将昏昏欲睡的晖儿抱回床榻。 待晖儿吃饱喝足睡下,已临近午膳,孩子们陆陆续续离开小院归家。 门外传来少女娇柔轻呼:“清彦哥哥,今日轮到我家送饭,有河虾韭菜,红烧肉和酱焖溪鱼,还有炒白菜与豆腐汤。” 楚娴已踏出的脚步赶忙收回,躲在屋内不敢出声。 她可没忘记红绵姑娘恶狠狠瞪她的眼神,此刻甚至不敢吃红绵送来的饭菜,怕被毒死。 “有劳红绵姑娘。”陈清彦客套接过食盒子,踱步往厨房,将饭菜倒进自家碗碟中。 袁红绵见清彦哥哥亲自来到水井边,登时愤恨看向紧闭的东屋:“这都日上三竿了,怎么她还在睡觉?也不来帮你洗碗,哪儿有让男人洗碗的道理。” 说罢,她殷勤凑上前帮忙洗碗。 陈清彦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回答:“我娶她非是让她伺候我,让她洗衣做饭,我若要寻洗衣做饭之人,买个奴婢即可,我夫人并非伺候我的奴婢。” 红绵愣怔在原地,忍不住咬紧牙关,嫉妒得直冒酸水。 村里的男子从不曾对女子说过这样动听的情话,就连她爹爹与祖父都不曾对祖母和娘如此体贴。 在他们眼里,女子生来就该为男人当牛做马,洗衣做饭生儿育女,还得对男人感恩戴德。 “哪儿有女人不洗衣做饭的,她若疼惜你,哪里会让你来做这些琐事。”红绵干巴巴反驳。 “我乐意。” 我乐意.. 三个字,掷地有声,震慑的让人哑口无言。 屋内,楚娴不安的抱紧晖儿,心内百感交集,倏然觉得自己卑劣可耻,竟利用陈清彦对她的好感诱骗他庇护。 可感激无法取代感情,她深知对陈清彦只有感激之情,绝无半点男女之意。 楚娴愧疚忍泪,一时间不知 如何面对陈清彦。 袁红绵站在水井边,满眼错愕,直到清彦哥哥将清洗干净的食盒递给她,她才勉强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紧闭的房门,满眼缱绻爱意。 压下酸楚,袁红绵接过食盒,一步三回头离开。 待外人离开,陈清彦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轻轻叩响房门:“夫人,用午膳吧。” 楚娴擦干净眼泪,缓缓打开屋内。 来到饭桌前落座,面前的海碗里装着好几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 再看陈清彦碗里,只有两块大肥肉,楚娴着实过意不去,赶忙夹起两块最大的红烧肉,放进陈清彦的海碗里。 他正低头挑鱼刺,趁着他没抬头看她,楚娴赶忙低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忽地碗中多出两块红烧肉,紧接着又多出几块鱼肉。 鱼肉都被细心挑过刺,原来他方才在为她挑鱼刺。 “红烧肉太肥腻,我吃不下。”楚娴夹起一块红烧肉,待要放回他碗里,却被他挡回碗中。 “胡说,明明你喜欢吃红烧肉,我都看见了,你能吃下一大盘。”陈清彦将去壳的河虾一并放进她碗里。 “哪儿有..”楚娴尴尬捂脸,她和婉凝喜欢坐在门口吃饭,时不时闲聊两句。 好几回陈清彦在饭点路过,总能瞧见她端着大海碗与婉凝在吹牛打趣。 “明日春分,村里要去祭拜龙王,休息一日,我进山一趟,晚膳等我回来再做。” “我做好午膳再进山,到午膳之时,你将饭菜热一热就能吃。” “我自己做饭,今日田婶送来半只酱鸭,明日正好当午膳。”楚娴趁着陈清彦张嘴之际,眼疾手快将一块红烧肉塞进他口中。 “呜..”陈清彦无奈捂嘴,将笋凳挪开些,免得再被她偷袭。 第二日一早,楚娴起身之时,枕边已不见陈清彦身影,也不知他到底何时离开,她竟毫无察觉。 第125章 起身洗漱后,来到厨房,一打开木盖,楚娴满眼笑意,他当真做好了早膳与午膳。 临近晚膳,楚娴从菜地取来白萝卜焖酱鸭,随手炒了豆苗和韭菜炒蛋,等陈清彦回来一道用晚膳。 眼见细雨霏霏,天色渐暗,却始终不见陈清彦的身影。 楚娴抱着晖儿,擒伞在院门前焦急张望山道。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伸手不见五指,晖儿哭闹不止。 楚娴正要去掌灯,身后传来陈清彦的声音:“夫人,你在等我吗?” “自是在等你回家,我还能等谁。”楚娴满腹怨气,他不回来用晚膳也不提前说一声,害得她担惊受怕,就怕他在山中遇到野兽袭击。 气哼哼入厨房,一转身,惊得手中雨伞掉落在地。 昏暗烛火映照下,她终于看清陈清彦面容,但见他鼻青脸肿,眼睛都肿成一条窄缝,滑稽得要命。 她正想开口安慰几句,忽而嗅到一阵甜香,是蜜糖的香气。 此时陈清彦打开手中荷叶包,浸润澄黄蜂蜜的蜜蜡赫然出现在眼前。 陈清彦扬扬手中木桶:“这还有,一会能取出至少五斤蜜糖,你尽管吃,吃完我再去山里寻野蜂蜜。” 楚娴鼻子一酸,接过木桶:“你快些去吃晚膳吧,饭菜在锅里热着。” “好。” 他眼睛肿成一条缝,仍在艰难睁开,朝她笑。 楚娴忍不住抓着他的袖子:“你脸被蜜蜂蛰肿了,我帮你拔蜂刺。” “没事儿,别担心,我自己来。” 陈清彦抬手,她却将袖子攥得更紧,抿唇压下笑意,陈清彦重重点头:“那就有劳夫人。” “你等我。”楚娴将晖儿塞进陈清彦怀里,转身寻来绣花针,又取来两支新烛。 点燃烛火,小厨房里登时明亮如昼。 “你别动,坐在笋凳上,侧身对着烛火,免得被我的影子遮住,我看不清。” “好。”陈清彦乖乖坐下,仰脸看她。 楚娴小心翼翼用绣花针将蜂刺挑出,起先还会数一数有几根蜂刺,到后来多得数不清了,心底酸涩的要命。 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他竟记在心里。 待拔出最后一根蜂刺,她双手已酸软至极,甚至抬不起来。 此刻陈清彦已肿成猪头,却还在对她笑。 楚娴鼻子发酸,却知无法回应他,也不能回应他。 厨房内寂静无声,晖儿恰到好处啼哭起来。 楚娴将绣花针收回针线篓子,抱起晖儿回屋哺育。 待将晖儿哄睡,回到厨房,却见陈清彦依旧坐在饭桌前,面前饭菜并未动筷子,竟还冒着热气。 “你为何不吃?”楚娴一头雾水。 “等你一起吃。” “你怎知我没吃?”楚娴纳闷,陈清彦有时候细心的让她汗颜。 “你方才肚子叫唤了两声,我热菜之时,见饭菜剩下很多。”陈清彦将酱鸭腿放进她海碗里,低头用膳。 “你也吃。”楚娴将鸭翅根夹到陈清彦碗中。 一低头,鸭翅根回到她的碗里。 她提气夺过陈清彦的海碗,将碗里的饭一股脑扣在那盘酱鸭里,迅速搅拌均匀。 “你快些吃吧!” 楚娴低头继续给他夹菜,把一大半的鸡蛋放在他碗里。 二人不再说话,低头用晚膳,吃过晚膳,楚娴主动洗碗,将碗洗干净回到厨房,竟瞧见陈清彦在熬蜂蜡。 “你要做蜡烛吗?我去摘些凤仙花做红烛,再去扯些烛芯来。” “不必,我不做红烛,给你做口脂,胭脂,还有润肤香膏,头油。” “夫人,你喜欢桂花味的头油还是桃花味?” 楚娴满眼错愕,抿唇不知所措。 “还是做红烛吧,烛芯粗些的红烛,你夜里挑灯夜读之时也能亮堂些,我再熬些决明子油浸泡烛芯,能护眼睛。” “不急,下回再做烛,桂花味与桃花味头油都做,我还采来些山栀子,清香扑鼻,你换着用。” “那就一半做烛,一半做头油和口脂,否则都别做。”楚娴态度坚决。 “那..听夫人的。”陈清彦已渐渐了解她的脾气秉性,无奈应允。 “我做润肤香膏,你做烛。” 楚娴许久都不曾用过润肤香膏,在京城之时,她日日沐浴之后,都会用润肤香膏擦拭全身,保养肌肤。 “我做桂花头油。”陈清彦执拗夺过桂花油。 楚娴拗不过他,只能加快手速,趁着小阿哥熟睡之际,多做些。 “要不再多做些口脂花片,托花婶子拿到集市卖?” “改日再做,你早些歇息,一会晖儿该醒了。”陈清彦低头认真研磨香膏。 说风就是雨,晖儿嘹亮的啼哭声传来,楚娴擦干净满手蜂蜡,急急回屋照顾孩子。 待哄好孩子再折返回厨房,陈清彦已将做好的胭脂水粉装进竹筒里封好。 楚娴初时还担心男人调制的胭脂水粉颜色不好看,待将胭脂薄敷于手背,登时眼前一亮。 他的审美不错。 二人收拾好厨房,陈清彦去沐浴,楚娴躺回床榻,将熟睡的晖儿放在二人之间,隔开尴尬接触。 更深人静之时,晖儿饿醒了,楚娴熟练抓过小毯子遮羞,小家伙咕嘟咕嘟的吞咽声极为清晰,楚娴尴尬背过身回避。 窸窸窣窣寻找汗巾,忽而掌心被塞进汗巾。 她默不作声接过汗巾处理濡湿的衣襟。 一转头,瞧见陈清彦不知何时背过身回避。 将小家伙抱到另一侧哺育,不待她起身,陈清彦已起身打热水,取来干净的尿布。 “多谢。”楚娴小声致谢。 陈清彦低哑嗯一声,侧过身不再说话。 第二日,陈清彦的脸肿得面目全非,全村都知道陈夫子为给夫人寻蜂蜜被蛰伤。 小半个月之后,他脸上的红肿才消退。 一时间陈夫子宠妻如命的名声传扬开,村里大姑娘小媳妇时不时将陈夫子挂在嘴边,阴阳怪气自家男人不体贴。 陈夫子俨然成为女子择婿的标准。 转眼间已至初秋,明日是中秋节,半岁多的小晖 儿已萌出乳牙来,近来正牙牙学语,没想到孩子此生蹦出的第一个字眼,竟是爹。 小家伙张开双臂亲昵朝陈清彦含糊喊着爹爹之时,楚娴手中拨浪鼓应声落地。 她后知后觉发现她与孩子都习惯陈清彦的存在,她甚至不知在何时,不再想着离开陈清彦。 无关情爱,她与孩子对他的依赖却与日俱增。 晖儿需要一个知书达理的父亲教导,她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无法教导晖儿适应这个世界。 晖儿需要陈清彦,至于她,她相信只要不动情,定能与陈清彦白头偕老。 楚娴心内感慨万千,决定过了重阳,嫁给他。 在嫁给陈清彦之前,她必须确认一件事,她必须确认那人已离开江南。 “夫君,明日我想进城看中秋庙会,顺便买些布料做冬衣,海宁县还在戒严封城吗?若还在封城,我就不去了。” 楚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怕陈清彦说还在封城。 “五月就已解封,你若想进城,明日一早就去。”陈清彦将她不安的神态尽收眼底。 潜意识里,他猜测封城定与她有关。 那权贵男子的身份比他想象中棘手,能压制海宁陈家封城数月之人,绝非等闲之辈。 若非一品封疆大吏,就是...皇族。 再联想到她并未缠足,那男子光天化日下当街杀人,县衙替他遮掩,陈清彦已将她的身份猜测个大概。 她是皇族权贵子弟的外室或爱妾,但绝不会是嫡妻身份,不知为何逃离京城,流落到海宁。 对于她的身世之谜,他从不主动问及,若她不愿开口,他一辈子不问又何妨? 楚娴窃喜,五月已解封,说明那人最迟六月已归京。 她蜷缩在深山老林半年之久,终于自由了! “那我们带上晖儿,明日一早进城。”楚娴语气雀跃。 “明日再去扯几尺红布做嫁衣,待腊月选个好日子,我们..成亲吧。”楚娴主动开口。 砰地一声,陈清彦竟失态跌坐在地,楚娴莞尔,伸手握紧他虚空乱抓的手掌。 “你这是不愿吗?那我不逼婚了。” “不,我愿意,我愿意,我只是..只是太高兴,等我缓缓,容我缓缓。” 陈清彦踉踉跄跄站起身来,嗖地冲出屋内,将自己关在西屋书房里。 不待楚娴追出门,陈清彦拔步跑回她面前:“娴儿,方才我查过黄历,十月三十是今年大吉之日,婚期定在十月三十,可好?” 听到十月三十,楚娴嘴角笑容僵硬一瞬,十月三十是那人二十岁生辰。 偏那么凑巧,婚期定在十月三十,若今后那人知晓,定会气得暴跳如雷,一刀杀了她。 第126章 管他呢,这辈子再无机会与那人有任何交集,凭什么要避讳他的生辰。 楚娴破罐子破摔,当即点头应允:“那就十月三十成婚。” “娴儿,谢谢你愿意嫁我,谢谢,谢谢...” 猝不及防间,陈清彦将她紧搂在怀里。 楚娴不敢乱动,下意识想推开他的怀抱,低头瞧见晖儿咯咯咯的清脆欢笑声,忍不住牵起嘴角,露出欣慰笑容。 这一晚,楚娴正迷迷糊糊哺育晖儿,忽而吃痛地惊呼起来。 小家伙长出乳牙之后,竟开始咬人了。 “娴儿,怎么了?”陈清彦焦急的声音传来。 “好疼,晖儿咬我..”楚娴涨红脸。 身后一阵沉默,陈清彦沙声道:“你别乱动。” 楚娴疼得直哆嗦,僵着身子不敢乱动,察觉到温热粗粝的手掌靠近,在晖儿唇上轻轻搓揉。 男人的指尖不可避免与她肌肤相亲,楚娴满脸通红,羞耻闭眼。 小家伙哼哼唧唧松口,被陈清彦抱走。 楚娴疼得坐起身来擦泪,绕到屏风后掌灯仔细查看,才发现被晖儿咬破了皮。 正疼的直吸气,陈清彦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娴儿,快些用热水敷敷。” “疼死了,待晖儿满周岁,就戒了母乳。” 楚娴气哼哼接过温热帕子。 “明日我拿十斤黄米与精米到村口磨坊磨粉,过几日让晖儿吃米糊。” “上个月就开始给他尝鸡蛋羹了,他不大喜欢。” 楚娴愁眉苦脸,她并不擅长照顾孩子,一路上磕磕绊绊走来,若非村里的妇人教导,她甚至不知晖儿需要花椒木当磨牙棍。 “明日试试用肉沫羹。”陈清彦将干净的汗巾递入屏风后。 擦干净身子,楚娴躺回床榻,陈清彦已将晖儿的臭屁股洗干净,小家伙咿咿呀呀爬到她怀中乱拱,显然还没吃饱。 楚娴战战兢兢解衣衫,小家伙奶凶奶凶咬住口粮,楚娴紧张绷直身子。 陈清彦竟转过身,伸手轻轻抚摸小家伙的脑袋,替他擦汗。 楚娴错愕看向陈清彦,一咬牙,索性由他去。 待完婚后,她迟早要尽妻子的义务,何必自私的占尽便宜,扭扭捏捏吊着他。 幸而熬到晖儿在怀中酣睡,陈清彦都不曾再有任何逾越行径,楚娴困得睁不开眼,渐渐昏昏沉沉入睡。 母子二人绵沉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陈清彦却心猿意马,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最后到耳房里冲冷水澡压下躁动,才堪堪入睡。 他是正常男子,暗夜里那些狎昵春色避无可避,他岂会无动于衷。 今晚那些强压下的狂悖欲念喷薄而出,他想要她,这邪恶的念头随着亲昵触碰一发不可收拾。 他甚至笃定等不到成婚那日,就会控制不住要了她,方才那一瞬,她乖巧的顺从,不曾拒绝他。 他知道,他若想要她,她不会再拒绝他。 可他了解她的性子,若他在成婚前要了她,此生将永远失去得到她心的机会。 他要她的人,更要她的心。 陈清彦苦笑,罢了,半年都熬过来,不差最后两个月的等待。 冷月无声,今晚辗转难眠之人,岂止是陈清彦。 隅园内,苏培盛愁眉不展:“爷,万岁爷今日发来第七道召回口谕,若您还不动身回京,三日后削去贝勒爵位,降为贝子。” 奴才们面面相觑,四爷迟迟不肯归京,从上月到今日,四爷已被万岁爷下旨申斥数次,爵位也从亲王之尊一降再降,今日之后,四贝勒将被降为四贝子。 八百里加急传旨的太监带来万岁爷最后通牒,若四爷一个月内不回京,则削去贝子爵位,降为阿哥。 若再不归京,则革去黄带子,贬为庶人。 书房内酒气熏天,空酒坛子四散滚落。 胤禛醉眼迷离,仰头茫然看向窗外缺月,沉默不语。 “苏培盛,你说..若爷被贬为庶人,她..她会归家吗?” 苏培盛哽咽,不知该如何安慰四爷。 守在门外的春嬷嬷亦是默默垂泪,整个江南都知道王爷被削爵,福晋若知道,当真如此狠心无动于衷吗? 她猜测福晋定还不知情。 “苏培盛,将爷即将被汗阿玛贬为庶人赐死的消息传开,让整个江南都来看笑话,让她来收尸吧。” “哎呦,爷您别说气话,奴才求您快些回京吧,奴才等人留在江南继续寻福晋可好?” 苏培盛吓得匍匐在地,苦苦哀求。 “去!明日午市时之前,若街头巷尾不曾传开消息,统统去死吧。” “呵呵呵呵呵...” 奴才们听着四爷悲戚冷笑声,不免心酸。 苏培盛心急如焚连夜散播消息。 不成想第二日一早,四爷非但未等来福晋的消息,反而被陈家下了逐客令。 陈三公子还真是见风使舵的好手,吃过午膳就将四爷请出了隅园。 苏培盛气的险些破口大骂,耷拉着脑袋,跟随四爷打马来到那座熟悉的院子。 爷隔三差五就会来这座小院里睹物思人。 爷一头扎进屋内生闷气,苏培盛揣手坐在大门前发呆,时不时长吁短叹两声。 今儿中秋佳节,隔壁书院冷清下来,年轻夫子正将书箱里的书籍搬到门口晾晒。 苏培盛闲来无事,帮着夫子一块晒书 。 他敏锐察觉到那夫子神色异常,似乎在有意回避他。 “夫子,怎没见另外那位气宇轩昂的夫子?”苏培盛随口一问。 “陈夫子半年前就已离开海宁。”一旁帮着晒书的书童接茬。 “陈夫子他半年..半年?”苏培盛陡然瞪大眼睛。 半年前海宁县还在封城,陈夫子如何能离开海宁县城?不对! “陈?陈?你家夫子姓甚名甚?是不是陈清彦,是不是陈清彦?” 书童被尖着嗓子连声质问的男子吓得躲到夫子身后:“是,陈夫子名唤清彦,表字邦彦。” “对上了对上了!陈清彦,陈清彦把我们夫人拐哪儿去了?去哪了!!”苏培盛怒喝道。 好个陈清彦,竟在他的眼皮底下将福晋拐走。 “来人呐!把书院封了!” 苏培盛一巴掌将那夫子掀翻在地:“今儿你若不说出陈清彦与我们夫人的下落,老陈全家就是你的下场。” “怎么回事儿?你为难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做甚?” 羡蓉与穗青从不曾见过好脾气的苏培盛如此气急败坏大发雷霆,忙不迭凑上前劝阻。 “一两句说不清,待我撬开这酸秀才的嘴再说!” 苏培盛一扬手,两个血滴子将夫子与书童拽入书院内。 “给我打,往死里打,务必让他吐出陈清彦的下落!” 难怪他们将海宁县翻来覆去搜索数月,甚至还真误打误撞搜索出数名藏匿多年的反贼,都不曾寻到福晋的踪影。 苏培盛撸起袖子,正要亲自严刑逼供,却见太医叶天士着急忙慌走来。 “大事不好,四爷病得厉害,高烧不退,这会子还在喝酒,你快去劝一劝主子吧。” “哎呦..不能再喝了..爷都喝吐血了,怎么还喝,不要命了..” 苏培盛撒腿去四爷跟前劝阻。 第61章 又是一整晚提心吊胆,太医已轻车熟路,再次将四爷从鬼门关拽回。 伺候四爷歇下,苏培盛火急火燎亲自去隔壁书院逼供。 那酸秀才倒是硬骨头,到最后穗青用烈性的致幻药,才撬出那陈夫子躲在海宁县城外一处深山老林中。 苏培盛担心让爷失望,立即赶往袁花村打探消息。 远远瞧见村口处熟悉的身影,躲在牛车里的苏培盛捂紧嘴巴,喜极而泣。 这日一早,楚娴与陈清彦乘牛车前往海宁县城,只敢在远离隅园的城南转悠。 匆忙扯两匹红布做婚服,连热闹的庙会都不敢逗留,急匆匆催着陈清彦归家。 村里一听说陈夫子要给夫人补办婚宴,登时热情张罗起来。 楚娴除了照顾小阿哥,甚至连婚服都被村中殷勤的妇人包揽。 她闲来无事,日日带着蹒跚学步的小晖儿在村口闲逛。 小家伙见多生面孔,不再怕生,成日里闹着要与村里的孩子玩耍。 晖儿生得俊俏可爱,村里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逗他,楚娴多了好几个帮忙照顾晖儿的帮手。 这日,楚娴带小晖儿在村口打谷场放风筝,金鱼风筝晃悠悠落在稻秆堆旁。 “晖儿,将风筝拿来给娘可好?”楚娴俯身,指着不远处的稻秆堆。 九个月的小家伙走路还不稳当,踉踉跄跄懵懵懂懂往稻秆堆走去。 楚娴不远不近跟在小家伙身后,若他摔着,她也能及时搀一把。 丈二高的稻秆堆之后,胤禛负手静立,随着一大一小两道脚步声趋紧,藏在身后的双手攥紧成拳。 第127章 眼前赫然出现一张与那人神似的面容,孩子的眼睛却与他如出一辙。 担心那人发现他,胤禛屏息,闪身绕到草垛另一侧。 “爹..” 清脆稚嫩的童音传来,胤禛顿住脚步,一颗心随着孩子的呼唤,柔软的一塌糊涂。 “爹爹在这,晖儿。” 陌生的男子声传来,胤禛面色煞白,透过草垛缝隙,眼睁睁看着他的儿子,朝着一青衫布衣男子雀跃跑去。 男子将他的儿子抱在怀里,与那人言笑晏晏相携而去。 入夜,当男子踏入屋内,屋内烛火吹熄那一瞬,胤禛面色铁青拂袖而去。 春嬷嬷与苏培盛面面相觑,没想到才短短数月,福晋已与那男子同床共枕。 .... 不知为何,今年入秋之后比从前雨水更充沛,秋汛势头不对。 这夜暴雨如注,楚娴才将晖儿哄睡,院子外头传来急促敲门声。 “夫子,村里男丁都去坝上加固堤坝,今晚里正并未派男丁巡夜,您关好门窗。” “稍等,我与你们一起去坝上巡检。” 陈清彦披衣起身:“夫人,我去去就回。” “小心些,我给你留门,你把大门锁好即可。” 村里虽算不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太平之地,可里正好不容易留下会识文断字的夫子,早就三令五申,不准任何人对夫子一家不敬。 是以,没人敢在夫子院子附近闹事儿。 楚娴并不担心会如从前在书院隔壁那般,夜里总有地痞无赖前来骚扰。 陈清彦披蓑衣竹笠离开,将院门从外头上锁,匆忙与村民们前往坝上巡查。 楚娴洗漱过后,熄灯就寝,担心风雨声侵扰,她睡着后听不见敲门声,特意给陈清彦留了门。 门后用鲁班锁防盗,只有她和陈清彦知晓如何解开鲁班锁。 雨夜沁凉舒爽,困意袭来。 半梦半醒间,察觉到房门打开的声响。 “回来啦。”楚娴咕哝一声,背过身继续酣睡。 那鲁班锁及其精巧,除了陈清彦,村里不可能有人知道如何开锁。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陈清彦躺在她身侧。 忽而察觉到衣襟盘扣被扯开,楚娴吓得睁开眼,绷紧身子不敢乱动。 还有不到一个月,她与陈清彦即将完婚,二人夜夜同床共枕,他能忍到如今,已是君子。 迟早都要有肌肤之亲,早一日晚一日,并无区别。 想通之后,楚娴不再抗拒,由着他宽衣解带。 炙热的吻倏地压下,她竟觉莫名熟悉,不敢再细想,她知道自己此刻卑劣的将鱼水之欢带入谁。 暗夜里,狎昵的感官愈发清晰,脑海中不受控制,全是与那人缠绵之时的破碎画面。 还真是无可救药,她唾弃自己,与陈清彦亲昵之时,却还在幻想与别的男子云雨的画面。 她愣怔许久,闭上眼鼓足勇气抱紧陈清彦。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主动投怀送抱,浑身一僵,绵密炙吻不断落下,他的吻不曾间断,一点点吻遍她的全身。 楚娴全程不敢睁眼,脑海里浮现的面容逐渐清晰,对陈清彦愈发愧疚。 楚娴心如刀割,都结束了,她与那人之间的纠葛,终于结束。 她的余生闯进另外一个男人,她与那人,此刻开始,终将两两相忘,彼此幸福。 容不得她再走神,在他不曾停歇的攻伐下,初时的羞涩与慌张渐渐抛诸脑后。 情浓之时,那个藏在心底禁忌的名字险些脱口而出。 紧要关头,她咬 紧牙关,将那人的名字,改成拗口的夫君。 忽而肩上传来剧痛,耳畔传来熟悉的低呼。 楚娴如遭雷击,恐惧睁大眼睛。 “你...”她哆哆嗦嗦伸手抚摸那人的脸,瞬时肝胆俱裂。 “你..你快出去..”她吓得惊呼,拼命推开那人桎梏。 “呵,怎么?方才与你欢好之人是爷,你很失望吧?” 耳畔传来凉薄低沉的声音,沙哑的欲色尚未褪去。 “你放开我!雍亲王,求您放过我可好?就当我死了..就当我死了..” 破碎的吟哦求饶声从屋内断续传出,春嬷嬷怀里抱着熟睡的小阿哥,忐忑看向屋内。 一整晚清醒与昏沉交织往复。 她浑身疼得说不出话来,掩面啜泣。 那人一整晚几乎一言不发,除了咬着她的肩闷哼两声,再不肯多言。 直到清晨薄暮,她被那人扛在肩上,垃圾似的丢就浴桶里搓洗。 即便在浴桶内,他也不肯放过她。 楚娴浑身湿漉漉,被那人丢回床榻上。 她瑟瑟发抖抓过薄被,被他一把扯开,那人青天白日就开始折腾,甚至用的都是从前在闺房之乐时,她不喜欢的羞耻法子。 直到午膳后,楚娴疼得放声痛哭,那人才草草了事,起身披衣离去。 春嬷嬷入内之时,屋内欢爱气息浓烈,床榻上满是污浊。 福晋浑身不着寸缕,艳尸般躺在床榻上,身上满是不堪痕迹,甚至连脸上和发丝都沾满污浊痕迹。 春嬷嬷心疼落泪,伺候福晋擦洗身子,沐浴更衣。 楚娴疼得浑身发抖,尤其是那,不用看都知道被磨破了。 春嬷嬷替她擦药膏时,惊得哭出声来。 “福晋,贝勒爷说,一个时辰之后立即回京。”穗青哽咽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贝勒?”楚娴有气无力掀开眼皮。 那人不是才被封亲王没多久? “福晋,爷在海宁县逗留半年,万岁爷连下数道圣旨召回,爷却置若罔闻,万岁爷震怒,将爷的亲王之位褫夺,从王爷一路贬为贝勒。” 春嬷嬷叹气:“前几日,万岁爷已下旨,若四爷再不肯归京,则将贝勒爵位褫夺,直到革除黄带子,贬为庶民。” “爷昨夜得知您的下落,本还欢喜,却惊闻您与那夫子在爷生辰那日,即将大婚,您怎么能..怎么能选在四爷生辰那日与旁人成婚,挑衅四爷。” “爷即便脾气再温柔,也会生气,您说是不是。” “晖儿在哪?”楚娴岔开话题。 “大阿哥有两个乳母照料着,还有苏培盛和几个小太监陪着,您且放心。” 楚娴忍着钻心酸疼,缓缓坐起身来:“陈清彦在哪?他还..还活着吗?” 春嬷嬷面露不安:“福晋,那夫子昨夜不慎掉入湍急洪流中,生死未卜。” “呵,不慎?到底是不慎,还是被谋害?” 楚娴潸然泪下,没想到竟连累陈清彦无端丢了性命。 早知道逃不过,她就该狠下心,带晖儿离开,免得连累无辜之人丧命。 此时苏培盛端来一盏黑漆漆的汤药,站在门边的穗青轻嗅之后,登时变了脸色:“你这是何意?” “哎呦穗青,你就别为难杂家了,杂家也是依照规矩行事,这..福晋脱离后宅数月,为皇族子嗣血统纯净,循例需服用避子汤,直到福晋来癸水之后。” 穗青闻言,哑口无言。 福晋与外男亲昵共处一室数月,昨夜,四爷那般发狠折腾福晋。 若不服用避子汤,福晋又恰好在如此尴尬的时候有孕,压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骨血,的确不妥。 若福晋有孕,到头来遭罪的还是福晋。 穗青接过避子汤,主动入屋内伺候福晋服药。 听到穗青来送避子汤,楚娴心内五味杂陈,耻辱不堪。 这碗避子汤,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喝,否则将彻底做实她与陈清彦有私情。 她一把推开避子汤:“我与陈夫子清清白白,他是正人君子,并未对我行不轨之事。” “福晋您青三思啊,为了您和小阿哥的将来,今日无论如何,您都需服下避子汤,在您来癸水之前,您都不能再有孕。” 春嬷嬷苦口婆心劝谏:“您与外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即便真的清清白白,旁人也不信,四爷更不信,不如服下避子汤,让爷安心。” “福晋,爷心里还有您,否则爷压根不会沾您的身子。” “让他救回陈清彦,给我端绝子汤都成,你让他救活陈清彦再说!”楚娴掩面而泣。 她心里有数,她还在哺乳期,甚至不曾来癸水,压根不可能受孕。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服避子汤,耻辱的认下不贞罪行。 书房内,胤禛蹙眉盯着正奶声奶气唤爹爹的小阿哥。 他的儿子,口中唤的爹爹不是他,而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心口阵阵钝痛,钝刀般来回撕扯。 压下狂怒,胤禛取来拨浪鼓,温声诱哄:“晖儿,叫阿玛!” “呜呜呜呜,爹,爹爹,要爹爹...” “哎呦小阿哥,爹爹在这,您该叫爹爹阿玛,您的阿玛在这呢。” 苏培盛见爷委屈的红着眼眶,忙不迭取出一个小糖人,这小糖人是太医专门为小阿哥调配的药糖,可强身健体。 第128章 “小阿哥,叫阿玛,跟苏安达唤阿玛。”苏培盛抓着小阿哥的小手,靠近四爷。 “阿嘛,糖糖,嘛嘛。”小家伙留着哈喇子,双眼亮晶晶盯着小糖人。 胤禛眉眼含笑,取帕子将小阿哥嘴角口水擦拭干净,俯身将孩子抱在怀中。 九个月大的孩子并不怕生,抓着糖人乖乖被阿玛抱在怀里。 待吃腻糖,小家伙仰头将融化的小糖人递给阿玛:“吃吃,阿玛吃吃。” 此生第一次听到孩子唤阿玛,胤禛有一瞬错愕。 愣怔许久,在苏培盛的提醒下,缓缓张开唇瓣,抿一口糖人,哽咽的想哭。 尤为庆幸在晖儿开智之前,与他父子团聚,否则他将错过无数父子天伦之乐。 “爷,春嬷嬷调配了回乳茶,福晋不肯喝,说是要亲自哺育小阿哥。”小太监在门外提醒。 胤禛绷起笑容,想起昨晚她身上的异常,俊脸染上薄红。 蠢材,她到底知不知道,女子哺育子嗣对身体损伤极大。 一想到那陈清彦在无数日夜,也如昨晚他对她那般,胤禛登时怒不可遏。 将小阿哥交给苏培盛,胤禛拔步前往内室,一把推开奴才手中汤药。 “那拉氏!你在为谁守身如玉?” 那人一声怒喝,楚娴一头雾水。 她只是不喝回乳茶而已,怎么就扯上为谁守身如玉了?简直莫名其妙。 “我不知道爷在说什么?” 眼见那人寒着脸趋紧,楚娴吓得蜷缩在床榻里侧。 “不知道?呵,那就忍着吧。” 那人的目光肆无忌惮扫过她衣襟,楚娴涨红脸。 他眼光毒辣,竟瞧出她此刻涨疼的难受。 楚娴背过身,不理他。 那人在身后冷哼之后,两个脸生的嬷嬷将她抬到宽敞的马车里。 春嬷嬷躬身入马车内,将食盒放在矮几上。 “嬷嬷,村民们都去哪了?他是不是屠村了?” 今日的袁花村,安静地可怕,甚至看不到人影,往常这个时辰,村口的古槐树下,早就坐满闲话家常的男女老幼。 楚娴很担心那人对无辜村民下毒手。 “福晋,四爷并非滥杀无辜之人,您有所不知,爷已在袁花村附近蛰伏两日,这两日,您在村里的一举一动,爷都知道。” 楚娴怔然,难怪这几日总觉得被人窥视,亏她还以为自己疑神疑鬼。 “村民对您好,爷自会投桃报李。” “爷已将村民们统统移居到儋 州庄子上安顿,他们也从普通民籍被纳入汉军包衣旗籍,一个个都对爷感恩戴德。” “哼,我看他想灭口才对。” 好歹保住袁花村全村的性命,楚娴勉强松一口气。 春嬷嬷见福晋面色缓和几许,忙不迭见缝插针劝和。 “福晋,其实,四爷这大半年都在为您守身如玉,爷对您还有情份,您只需说几句软话,顺着爷,定会与四爷重归于好。” “与我何干,我没拦着他左拥右抱。”楚娴一把掀开马车帘子。 一众仆从正跟在苏培盛身后,鱼贯从书房内踏出。 才发现春嬷嬷所言非虚,他身边伺候的不是嬷嬷就是太监,唯一年轻的奴婢只有她身边的羡蓉与穗青。 难怪昨晚他不当人,她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床榻上。 也不知他多久没沾女人,昨晚头两回就像未经男女之事的少年郎,没两下就... 狼狈两回之后,第三回才恢复雄风。 她当时还以为陈清彦头一回行那档子事,没多想,如今想来,那人的身子,怕是憋出什么毛病。 正羞臊之时,马车帘子再次被掀开,那人寒着脸信步踏入马车内。 楚娴背过身,趴在马车窗前不理他。 随着马车在山道上颠簸,楚娴愈发坐立不安,胸前仿佛被两个烙铁烧穿,疼得吸气都眼冒金星。 偷眼看那人气定神闲撑手支腮,楚娴越想越气,索性破罐子破摔,转身宽衣。 可今日无论她如何使力,都无法挤出来,反而越来越疼。 到最后疼得连呼吸都觉痛不欲生,她委屈落泪,起先还低声啜泣,见那人无动于衷,她索性扯开嗓子放声痛哭。 哭着哭着,浑身开始发烫,渐渐酸疼起来。 从踏入马车那一瞬,她的一举一动总能轻易令他分神。 她哭的撕心裂肺,可为何明明哭的是她,痛的却是他。 他恨自己被她轻易玩弄于股掌间,恨他在她面前自甘堕落折断脊梁与尊严。 他恨她,恨欲其死。 昨晚,指尖无数次在她脖颈收紧,稍一用力,他此生最大的耻辱就能被彻底抹杀。 可到最后..杀念在靠近她之后,不受控制的悉数化为迷乱欲念。 此时他默不作声盯着那人后背,恨她。 楚娴眼前渐渐模糊不清,摇摇欲坠间,落入熟悉的怀抱,她没力气再挣扎,将眼一闭,彻底昏死。 “太医!” 守在马车外头的苏培盛乍然听到四爷慌乱惊呼,登时吓得头皮发麻,爷该不会将福晋给折腾死了吧... 春嬷嬷更是吓得双腿发抖,直到穗青说福晋堵奶发烧,众人才暗暗松一口气。 “福晋并无大碍,只是堵奶了,排出来即可。” 春嬷嬷伸手轻揉,登时愁眉苦脸:“不成,挤不出。” 春嬷嬷欲言又止看向正襟危坐的四爷:“福晋正发烧,也不能让小阿哥来帮着疏通,这..若继续烧下去,恐怕...” 穗青本想说她来吸,冷不丁瞧见春嬷嬷朝她一个劲眨眼,赶忙低下头默不作声。 “都出去。” 听到四爷冷飕飕吩咐,春嬷嬷赶忙拽着穗青离开马车内。 马车内,胤禛盯着那人烧得妖红的脸颊,咬牙俯身。 楚娴烧得迷迷糊糊之时,感觉到晖儿正趴在她怀里。 想起自己正发烧,又可能得乳腺炎,绝不能让晖儿吃母乳,楚娴有气无力伸手推他,指尖却触及到坚实的触感。 她吓得艰难睁开眼,待看清楚伏在她怀中之人到底是谁后,登时又羞又怒。 “不要...嗯..” 有气无力的抗拒声,反而染上暧.昧意味。 胤禛原本并无杂念,可她的叫声太过于... 一想到她也曾在别的男子床榻上婉转承欢,他恼羞成怒,轻佻沿着那人脊线游走,轻推向下。 楚娴压根没力气推开他,三两下就被他得逞。 马车内的动静愈演愈烈。 苏培盛忙不迭将马车停在一处野湖边,退到百步之外,烧好热水准备给主子擦洗之用。 日暮四合之时,楚娴终于恢复气力,气得将沾满他秽物的了事帕子砸向那人。 那人玩味擦拭唇边水痕,眼尾薄红欲色尚未退去,寒着脸起身披衣离去。 待那人离去,穗青与春嬷嬷入马车内伺候她梳洗。 穗青瞧见福晋身上密密麻麻的欢爱痕迹,心疼掉泪:“四爷忒狠的心,福晋身上没一块好肉了..” 春嬷嬷抿唇不语,该怎么与穗青这小丫头说明白,福晋身上的痕迹不是爷打的,而是亲出来的。 四爷对福晋有情,却不愿原谅福晋与别的男子私奔,福晋也不肯低头服软,谁都不愿主动示好,这该如何是好。 待擦洗更衣之后,羡蓉端来一盏避子汤入内:“福晋,这是爷赐给您的避子汤。” 楚娴气窒,抓过避子汤狠狠丢到窗外:“你让他自己来喂!” 她恨得咬牙切齿,狗男人竟然将她当成泄欲的玩物。 苏培盛恰好站在马车外头,被兜头泼一身药汤,来不及换衣衫,苏培盛抹一把脸,小跑到后头那辆马车里。 “爷,福晋不肯喝避子汤,奴才们劝不动,福晋说要让您亲自喂。” 胤禛方沐浴更衣,揉着脖颈上那人留下的齿痕,闻言,面色一凛:“再熬一碗。” 马车内,楚娴揉着发酸的腰,正准备唤春嬷嬷将小晖儿抱来,一掀开马车帘子,恰好撞见那人阴鸷面容。 那人提袍入内,端坐于她面前。 “爷,避子汤准备好了。”苏培盛从马车外头递进来一碗黑漆漆汤药。 胤禛接过汤药,耐着性子,递到那拉氏唇边:“在你下一次来月事之前,最好别告诉爷,你怀上孽种。” 楚娴被那人嫌恶的语气刺痛,扬手掀翻药盏:“既嫌弃我残花败柳,为何逼我侍寝?四贝勒,难为您了,忍着恶心强幸奴才。” “您就不怕奴才身上有脏病,回头您染病不举。” “实话告诉你,这几个月奴才与多名男子有染,几乎夜夜当新娘,求您放过奴才吧,也放过您自己,免得染上脏病。” 楚娴气得失智,满口扯谎泄愤。 毕竟曾是那人的枕边人,她懂该如何刺痛他,逼他动手杀她。 “承认吧,四贝勒,你对我旧情难忘。” 第129章 砰地一声,面前的矮几被砸成碎片,那人暴怒掐紧她的脖子。 楚娴仰脸,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死了也好,省的眼睁睁看晖儿惨死在八岁,省得忍着恶心与旁人共侍一夫。 “你当真以为爷不敢杀你?嗯?” 指尖收紧,掌腹甚至能清晰察觉到她脖颈上的脉息涌动。 胤禛目光狠绝,罢了,今日彻底做个了断。 咽喉被扼紧,楚娴死死咬着牙关,不肯张大嘴巴苟延残喘。 濒死之际,过往云烟犹如走马观花,在眼前一一浮现。 她看见阿玛、爸爸妈妈、看到婉凝、小晖儿、梁阿牟、曹叔、还有兄嫂、侄儿侄女、羡蓉与穗青、春嬷嬷.. 画面一闪,眼前出现一张温煦笑颜。 是池峥来接她了吗?楚娴回以笑容,不,他正亲手送她最后一程。 胤禛暴怒的目光,被那拉氏无端绽出的凄楚笑容吸引,心口酸涩苦楚,他不受控制松开手掌。 眼前天旋地转,楚娴捂着脖子痛苦咳嗽,大口大口喘息。 “福晋!”春嬷嬷再顾不得许多,闪身冲入马车内。 瞧见福晋脖颈上淤青的五指印,吓得魂飞魄散。 “爷,福晋好歹是大阿哥亲额娘,您怎么能对福晋痛下杀手呜呜呜...” 春嬷嬷将惊魂未定的福晋护在身后,嚎啕大哭。 “咳咳咳咳咳咳..嬷嬷..别求..”楚娴有气无力抓紧春嬷嬷宽袖。 那人铁青着脸离去,接下来一个月都不曾再靠近她。 十月末,楚娴站在回京的楼船甲板之上,远眺那人在甲板上与晖儿嬉戏。 小家伙一口一个阿玛,听得她心里发酸,晖儿已许久不曾唤她娘亲。 “福晋,小阿哥这些时日都由四爷亲自照料,夜里父子二人共寝,爷将小阿哥照顾的极好,您瞧,小阿哥胖了些。” 苏培盛揣手站在福晋身后。 “有劳苏公公照顾小阿哥。”楚娴客套颔首。 苏培盛对小阿哥关怀备至,担得起她重谢。 “哎呦福晋,伺候主子是奴才的职责所在,奴才只能为小阿哥当牛做马,可小阿哥的前程,还需您这个亲额娘来筹谋,您说呢?”苏培盛似笑非笑暗示。 楚娴岂会听不懂苏培盛暗示她需为小阿哥的前途争宠,笼络四爷的心。 她只笑而不语,看向小晖儿。 “福晋,爷昨儿已恢复郡王爵位,如今咱大阿哥是雍郡王世子啦。”苏培盛满眼喜色。 楚娴诧异,没想到那人手段高明,短短一月不到,只是在回京路上云淡风轻处理盐务贪腐一案,就能哄的康熙爷赐他郡王身份。 若那人将顺道查出江南科举舞弊的折子递到乾清宫,再加上两江河道贪腐一案加持,他恢复亲王之尊,只是时间问题。 果不其然,康熙三十八年十月三十,那人在二十一岁生辰这日,收到晋为和硕雍亲王的圣旨。 “福晋,今日王爷生辰,又逢王爷再封亲王爵位,即便为小阿哥,您也需和颜悦色几句。”春嬷嬷苦口婆心劝谏。 “多的是人恭喜他,不缺我一人,我何必去触霉头,回头再被他掐死。”楚娴扯过锦被,兜头遮住脑袋。 比起见那人,她更想抱抱小阿哥。 这些时日,她只能远远看一眼小阿哥,可恶!那人竟不允许小阿哥与她亲近。 她不得不将哺育小阿哥的重任交给乳母,服下回乳茶。 此时羡蓉端来茶盏:“福晋,王爷下令今晚将楼船停靠江宁府秦淮河边,说是要带小阿哥入江宁府夫子庙游玩。” “哦,春嬷嬷,你与穗青跟在小阿哥身边伺候,仔细照料,别让小阿哥乱吃东西。” 第62章 楚娴想去江宁织造府探望曹叔,想起雍正登基没多久,曹家树倒猢狲散的凄惨结局,忍不住潸然泪下。 历史上江宁曹家毁在雍正手里,曹叔亦是被雍正帝逼得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含恨而终。 可如今她自身难保,该如何保住曹家。 楚娴怏怏不乐,忽觉膝下一暖,低头瞧见戴着俏皮虎头帽的小阿哥正抱着她的膝盖唤额涅。 楚娴鼻子一酸,俯身将小阿哥抱在怀里。 那人若不点头允准,没人敢教导小阿哥说满语的额娘。 他到底对她是恨还是爱?她不敢明白,也不想明白。 “额涅,陪晖儿与阿玛去玩。” “晖儿,你额涅没空,阿玛带你去...看人穿婚服!看人成亲!” 听着那人咬牙切齿的语气,楚娴哭笑不得。 她选择在那人生辰这日二婚这件事,某些人注定会记恨一辈子。 “额涅与爹爹也有婚服,有漂亮花花和孔雀。”小晖儿咬字不清,含糊说道。 “....”胤禛委屈捂紧逆子喋喋不休的嘴巴。 楚娴低头忍笑,算她没白疼晖儿,还知道与他阿玛拌嘴护着额娘。 “哎呦小阿哥,您阿玛与额涅的婚服更好看,待回府之后,苏安达带您瞧瞧去。” 苏培盛岔开话题,嘿嘿笑着抱起小阿哥,将小家伙放在肩上扛走:“小主子快看,那儿有白鹭,苏安达带您瞧瞧去。” “那拉氏,怎么?今日没能与旁人大婚,你很失望吧。”见她在走神,胤禛到底还是破了养气功夫,开口揶揄。 面对那人的阴阳怪气,楚娴抿唇不语。 “王爷说是就是吧,您要这么认为,奴才也没办法。”楚娴气哼哼转身离开。 “王爷,曹大人前来请安。” 听到曹大人,楚娴瞬时迈不动步伐,顺着小太监恩普的目光,凄清的渡头跪着曹叔与曹婶李氏。 江宁城刚下过一场寒凉秋雨,曹叔夫妇竟佝偻着腰,跪地迎接,楚娴焦急看向那人。 却见那人已急步下船,亲自将曹叔搀扶起身。 她紧随其后,搀扶曹婶李氏起身。 曹寅是外臣,虽担心娴儿近况,却不敢与娴儿过多交流,只忧心忡忡打量娴儿一眼,目光与身侧的夫人李氏交汇。 李氏赶忙将娴儿搀扶到一旁说体己话,悄悄问娴儿近况如何。 楚娴不敢让长辈担心,只能咽泪装欢,假装与那人夫妻琴瑟和鸣。 一行人前往夫子庙游玩,马车内,曹婶李氏屏退奴婢,压低声音开口:“娴儿,四月初佟佳氏诞下一对麟儿,处处想压你一头,你也别担心,你曹叔与我已然将那两个孩子解决。” “前夜,二阿哥弘昐与三阿哥弘昀已抱恙,你放心,他们活不过立春。” 楚娴吓得面色煞白,没想到曹叔为替她固宠,竟对皇嗣下手。 可曹叔与梁阿牟都知道佟佳氏并非是四爷的后宅姬妾,而是太子养在雍亲王府的外室,为何还要挑衅太子? “婶婶,佟佳氏那两个孩子并非..” “娴儿,他们虽并非雍亲王子嗣,但却是如假包换的皇族血脉,你要为晖儿筹谋才是。” “今后若太子登基,那两个孩子压根无法上台面,佟佳氏定会撺掇太子打压晖儿,让她的子嗣夺走本该属于晖儿的世子之位。” 李氏面色凝重,凑到楚娴面前:“娴儿,若今后雍亲王洪福齐天,能更进一步,佟佳氏身后有佟半朝支持,晖儿丢的可不仅仅是世子之位,你可明白?” 楚娴一怔,没想到太子胤礽还稳坐毓庆宫,曹叔与梁阿牟已开始替晖儿筹谋太子之位。 “婶婶,雍亲王正值盛年,今后他会与后宅姬妾诞育更多子嗣,如何能杀尽?” “我私心不愿让晖儿当皇帝,倒不如让他当个闲散王爷,与世无争无忧无虑一辈子。” 那人嘱意的储君人选,是年妃所出的子嗣。 他膝下拢共才十子四女,仅年妃就诞育三子一女,年氏入王府承宠的十年间,包揽那人所有子嗣,近乎独宠。 就连年妃所出的子嗣名字都与别的子嗣不同。 那人甚至亲自抚养年妃所出的皇八子福惠,若福惠不曾早夭,皇位哪轮得到弘历。 还有齐妃李氏若不死,也能为他诞育三子一女。 就连宋氏,历史上也曾为那人诞育两个小公主。 他与别的女子还会诞育更多子嗣,也许杀佟佳氏所出的子嗣,那人会默许,毕竟并非他的骨血。 可若她对年氏的孩子动手呢?恐怕不待她出手,那人已将她与晖儿碎尸万段。 “不杀怎知杀不尽?眼下当务之急,你需多诞下几个嫡子来,今后晖儿与亲兄弟也能互相帮衬。” 李氏目露凶光:“至于佟佳氏,你放心吧,雍亲王巴不得有人帮他收拾残局,太子何其猖狂,竟让佟佳氏再次受孕,她已有四月身孕。” “啊?四个月身孕?如今才十月末,佟佳氏不是四月初才诞下双生子?她出月子没两个月再次受孕,身子骨如何吃得消?” 楚娴瞠目结舌,佟佳氏当真不要命了,出月子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再次怀孕,古代生孩子死亡率极高,她诞育双生子本就气虚血亏,竟还敢在短期内再次受孕。 第130章 李氏叹息:“孕育子嗣一事,女子哪能做主,太子若要让佟佳氏生孩子,她哪敢拒绝?” “听闻她肚子里怀的又是个小阿哥。” “什么!”楚娴满眼震惊。 若佟佳氏取代的是齐妃李氏的身份,那么她腹中的小阿哥,岂不就是..三阿哥弘时。 三阿哥弘时之后,就是四阿哥弘历,未来的乾隆大帝。 那可是乾隆大帝啊!! 楚娴蠢蠢欲动,若非她注定此生只有晖儿一个子嗣,她定要不择手段诞下弘历。 怅然之余,又觉那人可怜,被太子按头欺压。 “可..雍亲王正月末就已下江南,佟佳氏五月末受孕,如何自圆其说?” 楚娴心内五味杂陈,那人还真是可怜,人在江南却喜当爹... 李氏冷笑:“有太子在暗中斡旋,对外只说佟佳氏暗中下江南,明眼人哪会不识趣捅破谎言?” “只要雍亲王肯认,旁人说什么不打紧。” 李氏说罢,从袖中取出一枚朱红药丸,将药丸融于茶水中。 忽而想起些什么,谨慎道:“娴儿,您近来可有身孕症状?” 楚娴坚定摇头,她回乳之后,到如今都不曾来月事,压根不可能怀孕。 历史上皇后那拉氏只诞育大阿哥弘晖一个子嗣,终其一身再无所出。 即便她想生也生不出来。 是以,她才敢肆无忌惮任性不喝避子汤。 李氏满眼喜色,将药茶捧到她面前。 “娴儿,你气色不好,快些服下这养荣丸。” 曹婶善于养生,每年都会送给楚娴许多养生之物,曹家的药,倒是比御药房的更好。 楚娴仰头将药茶饮下:“有劳婶婶。” 待楚娴将药茶一饮而尽,接过曹婶递来的果脯,又端起一盏花茶压下满口苦涩。 “娴儿,今儿服下的药额外加些助孕之物,你可得加把劲,早日诞下王爷的嫡次子来。” “噗..”楚娴来不及擦嘴,慌忙伸手抠喉。 “这灵药入口即化,你这孩子,后宅妇人多诞育子嗣才是正道,娴儿,你只管生嫡子,旁的琐事自有你梁阿牟与曹家操持。” 一听到曹婶阴狠的语气,楚娴吓得连连摆手。 “婶婶,别再为我和晖儿杀人了,杀不完,我也不想杀..” 楚娴怅然:“他若想给谁子嗣,我哪拦得住,难道杀光后宅姬妾吗?” 李氏诧异:“娴儿,你的想法忒偏激,你杀后宅那些个贱妾做甚?那些妾室还能在你不方便承宠之时,伺候雍亲王,免得他在外头猎艳寻芳。” “她们是你的帮手,而非敌手,你的敌手是她们所出的子嗣。” “婶婶教你,让她们可劲生,待那些孩子长大些,瞧出哪个是好苗子,你再杀他,留下一堆蠢材,方能衬托你所出嫡子聪明伶俐。” “打理后宅就像修剪花草,你的园子里不养杂草,旁人的院子绝不能繁花似锦。” “后宅总要有活蹦乱跳的孩子,否则旁人定诟病你无能打理后宅,全无主持中馈才德,你只需保证你所出的孩子在一群蠢材里出类拔萃无可挑剔即可。” “待晖儿得到想要的,自是不必再养闲人。”李氏将手掌放在脖颈上,作出抹脖子的暗示。 担心曹家卷入后宅争斗倾轧,楚娴硬着头皮,接下让四爷断子绝孙的重担:“我晓得,多谢婶婶提点。” “若缺药,尽管来信。”李氏意味深长朝楚娴颔首。 “多谢婶婶。” 楚娴哭笑不得,看来这个打胎队长的重任,她不得不肩挑在身。 至于子嗣?她这辈子膝下只会有晖儿一个子嗣,绝无可能再怀孕。 从夫子庙回到楼船,已是第二日午膳后,曹家送来的厚礼早在夜深人静之时搬到楼船内。 “福晋,这是曹夫人献给您的礼物,请您过目。” 楚娴瞧着厚实的礼单,不禁泪目。 “额涅,抱抱。”小晖儿哒哒哒跑来。 “为何不午歇?”楚娴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这个时辰小晖儿通常在午歇,今日不知为何泪眼汪汪来寻她。 “福晋恕罪,小阿哥闹着要与您一起午睡,奴才们实在没辙。”苏培盛摊手。 “额涅睡觉觉。”小家伙扭着身子离开楚娴的怀抱,抓紧她的衣摆不撒手。 “好,额娘陪你歇息。”楚娴跟随小家伙的步伐往楼船厢房走去。 “小主子,在这呢。”苏培盛贱兮兮拿小风车诱哄小阿哥,小阿哥瞬时折步往东边厢房走去。 羡蓉虎着脸,一把夺走苏培盛手中作案工具,却为时已晚。 福晋已被小阿哥拽入东厢房内。 楚娴踏入厢房,才意识到不对劲,一转身,房门砰地关紧。 小阿哥不依不饶将她往幔帐后拽:“额涅阿玛睡觉觉。” “....”楚娴气得紧咬牙关,恨不能将苏培盛五马分尸。 苏培盛这狗东西,私底下定没少教唆小阿哥当她与那人之间的和事佬。 幔帐后,那人似乎睡着了,可她知道,他压根没睡。 他浅眠,有一丝风吹草动都会立刻惊醒。 甚至在就寝的瓷枕中藏短剑防身,可谓是枕戈待旦。 小晖儿与她如此吵闹,他睡得着才奇怪。 压下怒意,她不情不愿躺下,特意将打哈欠的晖儿放在二人中间。 香软的小阿哥在怀中,楚娴心花怒放,抱着孩子睡得无比踏实。 母子二人绵沉呼吸声传来,躺在床榻外侧的男人陡然睁眼。 随手拿起放在榻边的铜铃,轻摇一声,房门打开一条窄缝,苏培盛蹑手蹑脚掀开幔帐,将睡熟的小阿哥抱走。 屋内唯余夫妇二人,那人背对着他,躺在床榻最里侧,稍一翻身,则立即跌下床榻。 胤禛气恼,伸手将可恶的女人捞进怀中。 睡梦中的女人亲昵依偎在他怀中,她只有睡着时,才能乖巧伶俐,顺从他。 可为何明明她罪无可恕,却能心安理得酣然入睡?而他这个受害者却辗转难眠。 凭什么只有他一人寝食难安,胤禛越想越气,一把扯开那拉氏寝衣。 全无半点柔情,直奔主题。 楚娴睡得正香,忽而察觉到涨涩异物感,熟悉的压迫感袭来。 楚娴大惊失色睁眼,果然与那人四目相对。 “你..无耻..” 胤禛被那拉氏一句无耻彻底激怒,愈发不留情面征伐。 ... 落日熔金之时,楚娴红着脸推开那人,却已来不及,那人已宣泄在内。 “春嬷嬷,准备避子汤!”她语气焦急催促。 就怕服下的助孕药起作用,再与那人多出羁绊。 她命中再无别的子嗣,即便受孕,也生不下来。 春嬷嬷与苏培盛面面相觑。 福晋癸水始终未至,侍寝后还需服下避子汤。 原以为今日还需苦口婆心劝说福晋服下避子汤,不成想,福晋却迫不及待主动要避子汤。 春嬷嬷端起准备好的避子汤,垂首推门入内。 眼前一花,托盘被猛地掀翻在地,王爷满脸怒意掀翻托盘,衣衫不整离开屋内。 “你这是何意?既担心我诞下孽种,为何不让我喝避子汤?”楚娴气得抓起瓷枕狠狠砸向那人。 不成想,那人竟不躲闪,瓷枕结结实实砸在他心口处。 那人身型踉跄一瞬,捂着心口一言不发离去。 “福晋!爷的心口有旧伤,方才那一下,定伤得不清,您不去看看王爷吗?”春嬷嬷忧心忡忡。 “他...谁让他不躲开..”楚娴心绪不宁,随口说道。 一颗心却提到嗓子眼,那人心口有旧伤,又被太子猛踹一脚,太医说他心口不得再受外力重创,否则会伤及性命。 说话间,苏培盛染哭腔的声音传来:“福晋,爷方才回书房竟吐血了,还不准太医诊治,求您去看看爷吧..呜呜呜呜..爷这些时日不顾病体日日饮酒,好几回都在鬼门关打转,您若再不回来,爷就..” 苏培盛哭天抹泪。 一抬眸,福晋已拔步冲出屋内。 “福晋,您还没更衣呢,您还没穿鞋袜,天寒地冻,断不可跣足而行啊!” 春嬷嬷拎着福晋的鞋袜追上去。 苏培盛眨眨眼,赫然发现福晋披头散发,周身只裹着一件狐裘,朝南边的书房狂奔而去,吓得撒腿去追。 楚娴心急如焚赶到书房门口。 “滚!” 书房内传出虚弱怒喝声,太医们垂头丧气踏出。 众人一抬头,瞧见福晋披头散发跣足跑来,登时吓得匍匐在地,不敢窥视。 楚娴冻得瑟瑟发抖,冲入书房。 书房内酒气熏天,那人蜷在软榻之上,仰头豪饮,唇边血迹尚未干涸。 她又气又急,一把夺过酒坛子。 “太医何在!快些进来给王爷诊脉!” 第131章 “那拉氏,你..”胤禛怒目而视,待看清她的装束后,气得坐起身来。 “那拉氏!你不知羞!” 胤禛气得将她莹白双腿裹入狐裘,她周身竟不着寸缕,只裹一件狐裘。 从屋内到书房不下百步,十步一岗,至少有十个奴才见到她这幅衣衫不整的模样。 “都是太监,你气什么?”楚娴心虚裹紧狐裘,他有时候心眼比针尖还小。 顾不上继续与他拌嘴,她慌乱伸手去解他衣衫盘扣。 男人铁青着脸,抓过毯子探入狐裘内,裹紧她的身子。 “太医何在!”楚娴心急如焚。 “不知羞!别动!”胤禛气窒,将她一双玉足藏好,踉跄起身放下幔帐。 瞧他扭扭捏捏的模样,楚娴又气又急,转身取来放在屏风后的蟒袍套在身上。 “穿好了,我穿好了,太医快些进来。”楚娴三步并两步回到那人身边。 太医垂首入内。 待看到那人心口淤血痕迹,楚娴登时魂飞魄散。 偏他还在闹脾气,不肯让太医敷药,楚娴含泪夺过药膏,取一团敷在他心口处。 察觉到他绷紧身子,凝眉不语,楚娴将唇凑到伤口处,小心翼翼吹气儿。 四犟种! 疼也不知喊一声,每回都要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揣测他的心思。 替他仔细敷药之后,楚娴起身要走,忽而被拽回床榻上,那人抓着她双足揣在怀中。 “你..你抓我脚做甚?” 楚娴气得想踹他,瞧见他苍白无血色的脸颊,又心软收起力气。 闷葫芦不言,只低头搓揉她冻僵的双足,直到脚心被搓热,才闷声不响松开她。 楚娴本想逃离,又担心她不盯着那人,他又胡乱喝酒伤身,犹豫再三,她忐忑躺在那人身侧。 虽同床共枕,她却背过身,不理他。 瞧不见他,又担心他的伤势,到底还是软下心肠,转身偷看他。 一转身,恰好与他幽沉的眸子对视。 “王爷,可否与奴才谈谈?”楚娴鼓足勇气,决定与他将话说开。 “为何..为何您不放过我?倘若奴才将大阿哥还给您,您愿意放奴才离开吗?” 这一个月的相处,楚娴确信他会是个好阿玛,晖儿交给他抚养,她再无任何顾虑。 “那拉氏!” “奴才在。”楚娴轻颤,她最怕那人唤她那拉氏,准没好事儿。 “为何要走?爷到底做错何事?你竟狠心抛夫弃子!” 她一口一句生疏的奴才,胤禛压下满腹委屈心酸,寒心质问。 果然,那人开口就是送命题,楚娴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心底的委屈和无助一股脑抖落。 “爷没做错,是奴才痴心妄想,奴才心眼小,容不下与别的女子分享心爱之人,若不得不分享,奴才宁愿孤独终老。” 说到伤心处,楚娴背过身,无声落泪,她知道他听不懂她这个异类的话。 “我不想让你身边有别的女人,如果有,我宁愿选择不要你。” “我跋扈善妒,死性不改,这辈子都不会改,你也不是非我不可,不是么?我心很痛,一想到你身边还有别的女子...” 楚娴哽咽咬唇,潸然泪下。 “罢了,王爷,你我..就这样吧,奴才也不想逃了,只求今后王爷若另结新欢,你我能体面分开,奴才定不争不妒,不吵不闹,给彼此体面。” “王爷若不惜命,大不了奴才给王爷殉葬,言尽于此,奴才告退。” 楚娴痛苦捂紧心口,只是想到他命定的心爱女子是年妃,她已心如刀绞,万箭穿心般剧痛。 “你我都不是为对方服软之人,何必强求,只会两败俱伤。” “奴才不想到最后你我二人之间,只剩下无尽怨恨。” 后背倏然一暖,那人从身后抱紧她。 楚娴伤心痛哭:“王爷,您年少有为,位高权重,定还会遇到更好的女子,放过我吧..求您...” “奴才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要...”她捂着脸痛哭流涕。 “爷..京中八百里加急密报。”苏培盛在门外硬着头皮打断屋内动静。 楚娴趁机松开那人桎梏在腰上的双手,头也不回逃离。 忽而腰肢收紧,双脚猛地腾空而起。 她被那人扛在肩上,轻轻丢在松软床榻上。 “说!” “西苑两位小阿哥感染时役,昨儿夜里..殁了。” 房内一阵死寂,楚娴顿觉心虚,垂头不敢与那人对视。 佟佳氏所出的两个小阿哥到底是怎么没的,她心知肚明。 “哦。西苑之事,今后不必再报,告知毓庆宫处理即可,爷没空管旁人妻儿的闲事。” 感觉到那人在身后趋近,她后背撞在坚实胸膛中,楚娴扯过锦被,兜头遮住脑袋装死,总觉得那人话里有话。 该不会知道是曹家下的狠手吧.. 今晚该说的不该说的话,她都已倾吐干净,在他面前再无任何秘密。 她瞬时茫然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既无法面对,那就选择逃避与放弃,她决定彻底放弃幼稚的念想。 比起当皇帝的众多女人之一,其实她更想当皇帝的亲额娘。 只可惜无论她如何折腾,都无法将未来的乾隆大帝折腾到自己肚子里,否则她定没脸没皮可劲折腾。 若乾隆大帝是她的儿子,今后定能保晖儿衣食无忧。 乾隆大帝...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间,挥之不去,她想去母留子... 意识到自己的歹毒心思,楚娴羞愧万分。 她终是沦为吃人不吐骨头的封建社会一份子,沦为压榨无辜之人的侩子手。 “在想什么?” 恍惚间,楚娴下意识开口:“想去母留..” 兀地,她恐惧捂嘴,近来也不知为何,她总觉浑浑噩噩精神不济,反应都迟钝不少。 加上她对那人习惯成自然的依赖,在他面前总是轻易掉以轻心。 完了..祸从口出,该如何自圆其说。 楚娴硬着头皮编造蹩脚借口:“在想我养的兔子生的忒多,我想去母留子,把大肥兔子烤了吃,奈何没带走兔子。” 借口太生硬,她瞬时觉得愚蠢至极。 他工于心计,哪会看不穿她拙劣演技,即便她编造出天衣无缝的借口,也休想逃过他的法眼。 不管了,他爱信不信。 抬眸瞧见他玩味笑容,楚娴气窒,索性将心一横,脱口而出:“在想去母留子,今后王爷后宅那些姬妾若有身孕,自求多福,我定去母留子。” “我并非良善之人,王爷早该知晓我的真面目。” 说罢,楚娴起身,气哼哼转身离去,衣袖一沉,再迈不动脚步。 “没说不让你去母留子。” 胤禛苦笑,她的醋性超乎想象,可在听到去母留子,他反而涌出莫名其妙的欣喜。 甚至若她肯乖乖留在他身边不再无理取闹,去母杀子亦可。 楚娴听到那人这句话,愈发恼怒,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今后若他在外沾花惹草三妻四妾乱播种,她还要大度帮他善后擦屁股。 “王爷,你我之间的恩怨纠葛,我绝不殃及无辜,您放心。” 她压根不愿让旁人卷入她与他之间的恩怨纠葛,戕害无辜。 门外一众奴才们面面相觑,福晋还真是胆大包天,竟将戕害后宅女子之言挂在嘴边。 “娴儿,那些女子只是繁衍子嗣的工具,为你分担生育之苦,何必耿耿于怀。” 胤禛语气放软,温言软语开导怀中人。 “为何你从不为爷考虑?若爷膝下子嗣单薄,难免遭人耻笑,你忍心爷遭人非议取笑?” 楚娴哑口无言,她岂会不知,她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异类。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错的是她,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察觉到她身子不再紧绷防御,胤禛唇角绽出得逞笑意。 “娴儿,爷已二十有一,膝下却只有孤零零一个嫡子,后宅不宁,子嗣不丰,究竟是谁之过,旁人定会诟病你不曾尽嫡妻职责。” “娴儿,可否为我,为晖儿,勉励当好雍亲王嫡福晋,相夫教子,主持中馈。” 楚娴心底苦涩窒息,他在用至亲至爱之人折断她的脊梁,驯化她最后一丝尊严。 原来他从始至终想要的,只不过是乖顺听话的嫡妻而已。 她彻头彻尾活成了累赘与笑话。 这一瞬,她彻底心如死灰。 “王爷,雍亲王福晋身份尊贵,多的是人抢着当,为何您不肯放过奴才?” 楚娴含泪屈膝,匍匐在那人脚下:“王爷,求您放过我吧,就当我死了,您带晖儿回府,就当我死了,好不好?求您..” “够了!除了无理取闹,你到底为我,为晖儿,为王府付出过什么?” 第132章 胤禛怒火中烧,她什么都好 ,唯独性子偏激执拗,冥顽不灵。 气话说出口,在看到她掩面啜泣的断指,瞬时懊悔,这句话说得重了些。 她哭得伤心欲绝,他亦是如鲠在喉,心疼俯身,抱住她轻颤不止的薄肩,拥入怀中轻声细语哄她。 “娴儿,爷错了。” 第63章 “王爷,错的是命,错的是我。” 她在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像个离经叛道的疯子。 也许只有真正被逼疯之后,才能彻底融入这个世界。 错的是命,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她坚守的本心全都沦为枷锁,沦为压死她的罪与罚。 要么疯,要么死,她别无选择。 罢了,反正没人能真正理解她,她脱不开四福晋的枷锁,疯和死,已没有区别。 此刻开始,她彻底活成乌拉那拉楚娴,不再挣扎,走完既定的一生。 “王爷,我想通了,我哪儿都不去,我愿一辈子留在王府,乖乖当四福晋,可否给我一年时间,让我住在潭柘山别院。” “一年后,我将从作茧自缚中抽身,这一年内,您就当乌拉那拉楚娴已死,就当为我阿玛守孝,可好?” 楚娴将手从那人掌心收回,自顾自站起身,垂首回避对视。 “这一年,我不见任何人,包括小阿哥和您。” 楚娴已打定主意回避一生,一年后,她再寻借口回避一年,周而复始。 长此以往,直到他另结新欢,将她彻底抛诸脑后。 待她人老珠黄,自然不会再纠缠不清。 也不必等到她人老珠黄,她只需再熬十二年,熬到康熙五十年,雍正帝的真爱年氏将入王府为侧福晋。 到那时,她就能真正解脱。 漫长死寂之后,耳畔传来那人沙哑回应:“可。” “好,那就..从此刻开始,妾身多谢王爷成全。”楚娴福身,含笑离开。 看见她眸中笑意,胤禛心下莫名慌乱,下意识想伸手抓着她。 可他没有错,错的是她,他已给足她体面,他有自己的傲骨,绝不能再毫无原则与底线,对自己的女人低三下四,一忍再忍。 眼睁睁看她渐行渐远,他静立于原地,即便心底已方寸大乱,也再不允许自己纡尊降贵朝她靠近半步。 若连自己的女人都无法镇压,算什么男人!夫为妻纲,她必须学会臣服。 ..... 康熙三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九。 楼船停靠在京郊渡头,楚娴站在甲板上,目送小晖儿与那人离去。 “福晋,车马已准备好,王爷已对外宣称您染病,需闭门谢客,静养一年。” “好,去庄子吧。” 楚娴拢紧斗篷,仰头任漫天风雪落在眼角眉梢,无尽寒意侵肌入骨,她才勉强感觉自己还活着。 “穗青,明日梁大人休沐,你替我走一趟,将年节礼送去给梁大人,顺道将这封家书一并送去。” 楚娴将一封火漆秘信交给穗青,头也不回,踏入马车内。 大年三十,梁九功在私宅内来回踱步,桌案上放着娴儿的家书。 犹豫再三,梁九功一把抓过家书,丢人炭盆焚毁。 “小李玉,更衣。” “干爹,您要去哪儿?”小太监李玉拧身取来斗篷。 “换入宫的行头,你陪干爹去趟内务府,我记得明年开春选秀,有几个模样好看的秀女来着,我去看看画像。” “啊?又是哪家权贵看中哪个秀女?竟劳驾您大年三十儿还去内务府亲自相看。” “不该你知道的,别问。” 梁九功接过红绒结顶冬帽,撒步踏入萧瑟风雪中。 雍亲王府,今日王府除夕家宴,除了嫡福晋那拉氏与西苑佟佳氏之外,王府姬妾齐聚一堂。 福晋养病中,侧福晋宋氏暂代福晋操持家宴。 众人恭恭敬敬站在饭桌前,只等王府唯一的男主子前来用膳,方能落座。 苏培盛笑眼盈盈踏入华庭。 “侧福晋,王爷令您主持家宴,这是王爷赏给各位主子的年礼,还请侧福晋按照礼单赏赐下去。” 宋氏心底欢喜,不敢表露出来,谢恩之后,抿嘴独坐在主桌用膳。 万家灯火璀璨,前院饭厅内,胤禛父子被一众奴才伺候着吃年夜饭。 小阿哥乖乖坐在阿玛身侧的高椅上用膳。 饭厅内安静的只剩下奴才们细碎的脚步声,再无旁的喧闹声响。 苏培盛揣手,忍不住想起前年除夕,福晋与爷在除夕夜一道吃铜炉锅子,还与爷划拳取乐,被爷画满脸的小王八。 福晋反手在爷俊脸画好几个猪头。 夫妇二人愉悦笑声时不时从饭厅内传出。 可今年除夕却冷清得让人心里发酸。 主子绷着脸郁郁寡欢,奴才们也不敢多说话,就怕挨罚。 吃过王府家宴,胤禛父子二人换好吉服,入宫守岁。 与此同时,潭柘山别院内欢声笑语一片。 楚娴与羡蓉穗青,春嬷嬷郑嬷嬷围坐在一起吃铜炉火锅。 此时羡蓉忽而警惕站起身,踱步走到门外:“福晋,有人来了。” 楚娴面上笑容荡然无存,瞬时绷紧身子。 “娴儿,新春大吉!”梁阿牟的声音传来。 “娴儿,快来搭把手,年节礼来也。”婉凝轻呼。 楚娴眼角酸涩,赶忙起身相迎。 “阿牟,您今儿不当值吗?” 梁九功将一方精巧红漆匣子递给娴儿,笑道:“要的,我让李德全帮忙顶两个时辰值,一会就该赶回紫禁城伴驾守岁。” 二人前后脚入书房内,梁九功从袖中取出一沓宣纸递给娴儿。 “娴儿,这几个秀女,由你来斟酌到底选哪个。” 楚娴心内五味杂陈,展开宣纸,逐一查看秀女容貌。 待查看完三名秀女容貌,站在一侧一言不发的婉凝面露怪异。 “娴儿,这几个秀女为何眉眼都与你有几分相似?你到底要做甚?” 楚娴将画卷收好,苦笑道:“自是给王爷选美人充盈后宅,还能做甚?” “你..你...你寻与你容貌相似之人添堵做甚?娴儿,你就不怕雍亲王被她们勾走吗?”婉凝瞠目结舌。 “勾走也好,有何不可?” 楚娴将画像交还给梁阿牟,福身道:“阿牟,这几人都可,您的眼光极佳。” 梁九功轻叹:“娴儿,情爱并非全部,傻丫头,你还有更多有意义之事可筹谋。” “我知道,待我从这段孽缘中全身而退,再徐徐图之,您别担心我,一年之后,待我下山,定不会让您与曹叔失望。” 楚娴转身取来亲自做的绒靴,捧到梁阿牟面前。 “这双绒靴保暖轻盈,您试试看合不合脚,这双是曹叔的,您替我交给他,还有这两双护膝,您平日里在紫禁城多有跪拜,记得穿戴护膝。” 楚娴将阿牟搀扶落座,将新做的护膝与绒靴伺候他换上。 “阿牟,您膝盖的旧疾不可马虎,我送去的药膏您记得隔几日擦一回,那药膏效果可好?若效果不佳,我再改改配方。” 梁九功满眼慈爱,俯身将娴儿搀扶起来:“效果极好,大冬日擦几下,小半日膝盖都暖烘烘,你别操心我与你曹叔,你曹叔家大业大,我在紫禁城里吃穿不愁,我们两把老骨头能互相照应着,无需你担心。” “娴儿不孝,让 二位长辈担惊受怕。”楚娴哽咽。 “娴儿..”梁九功欲言又止,压低嗓音道:“你若想守寡,阿牟可助你一臂之力。” “不不不..您别伤害他。”楚娴满眼惊恐抓着阿牟枯瘦手掌。 梁九功盯着娴儿含泪双眸,无奈摇头:“娴儿,既喜欢雍亲王,为何拒人于千里之外?世间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我说句公道话,雍亲王无错,而你,大错特错。” “你该做的是拢住他的心,若能拴住他的心,别的女子压根无法撼动你的地位。” “别再任性了,明日回府,与晖儿夫子一家团聚。” 费扬古死后,梁九功是娴儿身边最亲近的长辈,不得不担起费扬古的责任,教导娴儿。 若换成从前,梁九功绝不会拉下脸说重话。 “阿牟,可我很痛苦..”楚娴低头忍泪:“我宁愿一死...” 梁九功瞬时慌了手脚,忙不迭安慰小娴儿:“哎哎哎,是阿牟说的不对,无论何事,都比不上小娴儿高兴,好好好,你想做什么就去做,阿牟定支持你。” “.....”婉凝瞠目结舌。 娴儿的性子一多半是被梁九功和曹寅宠坏的,从前更骄纵跋扈,这几年才勉强有所收敛。 震惊之余,婉凝又不免羡慕娴儿。 即便父母双亡,娴儿身边亦有真心疼惜她的长辈。 将梁阿牟送入马车离去,楚娴回到饭桌前,婉凝已吃得满面红光。 第133章 “你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不入宫守岁吗?” 婉凝冷笑:“守什么?我什么都守不住,人家一大家子其乐融融,我算什么东西。” 楚娴心下一惊:“怎么回事儿?你与八爷又吵架了?” 婉凝仰头忍泪:“我陪嫁的媵妾毛氏,过几日即将临盆,是个小格格。” “什么!”楚娴满眼震惊,算算日子,毛氏受孕的时间,正好是在婉凝与她离开京城没多久。 毛氏就是婉凝身边的贴身奴婢春晓,自小与婉凝一起长大,是婉凝最信任的亲信。 没想到,她竟趁机背叛婉凝,还顺利怀上孽种。 “对不起,婉凝,若非我连累你离京,那奴婢也不会趁虚而入。” 婉凝苦涩牵唇:“娴儿,我将她当成好姐妹,从小到大吃穿都不曾亏待她,对她推心置腹,是我蠢,养虎为患,怨不得旁人。” “我真傻,将自己的首饰与衣料赐给她,不成想,她却处心积虑模仿我的一颦一笑,穿衣打扮,趁我不在胤禩身边灌醉胤禩....” 婉凝潸然泪下:“胤禩将人藏在别院里,前几日,我才忍着恶心将人接回来,过几日,我还得照顾她生孩子,我想杀了她,让她一尸两命。” “杀,我替你杀。”楚娴满眼愧疚。 “你只需将毛氏身在何处告诉我,我安排人杀了她。”楚娴愤恨咬牙。 “别,不能杀,我腹部遭受重创,这辈子恐怕子嗣艰难,我不能让胤禩绝后..娴儿,我好痛苦,我该怎么办..” 楚娴将伸手替婉凝拭泪:“女人没了男人,又不是不能活,大不了你留在庄子与我作伴,我们不管那些破事儿。” 婉凝含泪点头:“不瞒你说,我今儿都把行囊带来了,今日开始,我陪着你住在庄子上,哪儿都不去。” “好,我们互相作伴。”楚娴哽咽。 两个同病相怜的挚友回到饭桌前,不待落座,墙外再次传来车马声。 “娴儿,该不会是雍亲王来接你回去吧,你别再与他置气了,早些回去吧。”婉凝将娴儿爱吃的牛肉片按入铜炉火锅内。 “至少他带你始终如一,不曾闹出庶子庶女,你该回去拢住他的心。” “得了吧,他早就表态会纳妾,有庶子庶女只是迟早之事。” “说不定是八爷来接你,若他来接你,你就与他回去过年。”楚娴将婉凝喜欢吃的涮羊肉放在她碗碟中。 “你与八爷青梅竹马,感情甚笃,若再让毛氏趁虚而入,夺走八爷的心,得不偿失。” 婉凝嗤笑:“黑心烂肺,我才不稀罕。” “福晋,八爷来接您回府。”桂嬷嬷满眼喜色。 婉凝不曾放下筷子,只冷冷道:“我不回去,让他滚。” 桂嬷嬷求助看向四福晋。 楚娴轻摇头,八爷管不住下半身,活该婉凝不理他,她必须让八爷尝尝苦头,小惩大戒。 “婉凝,我今晚子时去潭柘寺守岁抢头香,你去不去?” “当然去,正好扫扫霉运。”婉凝咬牙切齿。 二人各怀心事,举杯共饮,不觉间,一大坛子清甜果酒已下肚。 “娴儿,走,抢头香。” 婉凝醉眼迷离,打着酒嗝推搡满脸醉态的娴儿。 “走。”楚娴摇摇欲坠起身,拉着踉踉跄跄的婉凝,二人蹀躞走在漫天飞雪中。 奴才们被屏退,不敢跟紧,只能不远不近护在主子身周。 墙角马车内,闫进搓手掀开车帘:“爷,福晋与四福晋喝得酩酊大醉,二人半夜闹着去潭柘寺抢头香。” 胤禩心不在焉碰翻茶盏,转身取来斗篷,急步去追。 方行出两步,恰好与同样抓着斗篷的四哥不期而遇。 兄弟二人沉默颔首,不约而同朝山道上那两道东倒西歪的身影急步追去。 “娴儿,梅花开了,来支梅花簪。” “婉凝,咱还是回去吧,好冷..” 楚娴尚保持一丝清醒,抓着醉醺醺的婉凝往回走。 “我不走,我还能去哪?我没有家了,呜呜呜..娴儿,我想出家当姑子,我要剃度..剃度..” “别说傻话,你..” 楚娴一抬眸,山道上赫然出现两道熟悉身影。 楚娴垂眸,下意识避开与那人对视。 “婉凝,八爷来接你了,你快些回去吧。” “四爷不是也来接你么?你为何不回去?你若回府,我也回府,不为何不回去?娴儿?” 楚娴哑口无言。 “你自己都不愿回去,胤禩与旁人的孩子都将临盆,我又为何要回去。”婉凝甩手走出数步。 “回去做甚?伺候毛氏坐月子,再给庶女端屎端尿吗?我不回去。”婉凝呜咽。 “快走,娴儿,混蛋都来了!” 不待楚娴回过神,就被婉凝拽着往漆黑山道狂奔。 “二位福晋,雪天路滑,仔细脚下。” “福晋,您跑慢些。” 羡蓉与穗青二人忙不迭撒腿去追。 春嬷嬷与桂嬷嬷对视一眼,赶忙伸手拦住去路。 奴婢们面面相觑,直到四爷与八爷二人追上前,才收回脚步。 山道愈发漆黑,楚娴跑得气喘吁吁。 婉凝已是一屁股跌坐在地,捂着心口啜泣不止。 眼见身后那二人提着羊角灯走到跟前,楚娴一咬牙,提袍开溜。 “娴儿,等等我。” 婉凝撑手欲要起身去追,却被人扣紧腰肢,腾空而起。 “混蛋,放开我!胤禩!你们都是混蛋。” 胤禩听得眉心突突跳,满含歉意看向冷脸的四哥:“四哥,我先行一步。” “八弟,通往你我府邸后宅角门,封了吧,免得你我后宅失火。” 胤禩哑然:“若四嫂同意,我没意见。” “我不同意!谁敢封门,我与他势不两立,老死不相往来,封什么?你们到底在心虚害怕什么?”婉凝破口大骂。 “混账王八羔子,欺负人还想让我与娴儿对你们感恩戴德,和离吧!明儿我就与娴儿入宫请旨合离,这日子没法过了。” “八弟,连夜封门。”胤禛压下暴怒,旋身去追那人。 若非郭络罗氏与那人情同姐妹,他定要将郭络罗氏挫骨扬灰。 漆黑山道上,楚娴一刻不敢停,甚至不敢回头。 身后沉稳脚步声逐渐清晰,楚娴慌乱加快脚步,忽而脚下打滑,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脚踝钻心剧痛袭来,楚娴疼得低声啜泣。 耳畔脚步声变得凌乱迅疾,眼前一道亮光刺目,楚娴泪眼婆娑抬眸。 瞧见那人方寸大乱的模样,她心底酸涩,用指甲在脚踝上狠狠戳两个 血印子,满口胡诌吓唬他:“追来做甚?我被蛇咬了,你来收尸吧!” 那人满眼惊骇,俯身半跪在地,焦急扯落绣鞋萝袜,一口吻住脚踝上的血印。 “哎哎哎,你做甚..” “疼..呜呜呜..疼...”楚娴疼得惊呼。 胤禛吸出毒血吐出,压下惊慌,温声安慰:“娴儿,有我在,别怕。” 楚娴闻言,不禁潸然泪下。 他今晚竟蠢笨的失智,她随口胡说八道,竟将他糊弄得团团转。 数九寒天哪来的毒蛇? 不远不近站在台阶下的苏培盛实在不忍王爷关心则乱,被福晋戏耍,小声提醒道:“爷,冬日里哪来的毒蛇?蛇都冬眠了。” 胤禛正焦急吮吸毒蛇,闻言,终于恢复理智,气恼咬住她脚踝,却克制的舍不得用力。 冷不丁脚踝被人咬住,楚娴又羞又怒,赶忙抽回脚,可那人力气惊人,她挣扎几番,始终挣脱不开。 “那拉氏!你!” “我怎么了?我没让你追来!你自己要追呜..” 后颈被那人大力扣住,气势汹汹的炙吻侵袭而来,满口都是浓烈血腥气息。 楚娴气窒,故意咬他舌头,口中血腥气愈发浓烈。 她慌乱后仰,他却食髓知味趋紧。 慌乱之下,她忍着羞涩伸手探入他衣襟之下胡作非为。 他素来克己复礼,端方雅正,偏她跳脱大胆,肆意妄为,总能耍无赖反败为胜。 果不其然,那人浑身一僵,在她唇上迅速咬一口,气息凌乱仓皇结束纠缠。 “咔哒..” “疼呜呜...” 她到底还是被他算计,趁她走神,那人眼疾手快将脱臼的脚踝复位。 脚踝剧痛未散,唇上更是火烧般疼痛袭来。 楚娴欲哭无泪,坐在地上耍赖。 即便不抬头看他,也能察觉到那人灼灼目光。 “羡蓉,穗青!来人!” 漆黑山道依旧不见羡蓉穗青身影,楚娴喊得嗓子发干,只能求助看向苏培盛:“苏培盛,过来搀扶我一把,我要下山。” 苏培盛如临大敌,赶忙捂着肚子哎呦一声叫唤:“哎呦,福晋,奴才肚子疼,奴才先告假。” 第134章 苏培盛说罢,撒腿往山道边的竹林狂奔。 寒风凛冽,只剩下那人冰雕似的矗立在她身侧。 楚娴咬唇,晃悠悠站起身,忍着脚踝剧痛,一瘸一拐下山。 其实脚踝原本不那么疼,都怪某些吸血狂魔,方才一顿瞎吸乱吮,吐出好几大口血,害她脚踝肿起来了。 此刻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刀刃上,疼得直抽泣。 “王爷,一年之期还有一年,您是重诺之人,请回吧。” “骗子,为何还有一年?明明只剩下十个月十七天,为何又是一年!!”胤禛被她无赖之言气得破功。 楚娴不慌不忙仰头与他对视:“王爷曾答应过妾身,这一年你我不再相见,今儿是王爷毁约在先,自是要从今日重新算一年之期!” 胤禛冷笑:“呵,重诺倒是成爷的错处,既如此,爷就学某些人背信弃义,当无耻小人。” 楚娴心下一惊:“王爷这是何意?” 胤禛冷哼,背过身折腰:“上来!” 楚娴察觉到他不悦的情绪,担心得不偿失,只能忍气吞声乖乖趴在他后背,不敢再激怒他,甚至还讨好地伸手主动搂紧他脖子。 行出几步,那人忽而冷哼:“瘦得膈人,再不好好用膳,奴才都赐死,换一批有用的来。” “哪里瘦?我一日吃四顿饭,哪里瘦,女子以纤瘦为美,我身型匀称,哪里瘦?”楚娴不依不饶追问。 “哪里都瘦!给爷好好吃饭,多吃些肉!” “....”楚娴闭嘴,下意识低头看胸。 哪里瘦?她气得磨牙,故意搂紧他的脖子,整个人压在他后背,还恶趣味轻蹭了蹭。 男人浑身一僵,沙声呵斥:“胡闹!不知羞!” “呦呵?哪儿不知羞?王爷您请明示。”楚娴打趣道,将手中羊角灯凑到跟前,果然瞧见他绯红的耳朵。 “哼。”胤禛词穷,说不过她。 楚娴乐了,他越是一本正经,她越要胡搅蛮。 这是她与他的夫妻相处之道,颇为受用。 “十个月十七天,多一日都不准!” “是王爷背信弃义在先,说好一年不见就是一年,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楚娴趴在他温暖坚实的后背,慵懒眯眼小憩。 那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接下来沉默的让人心安。 困意袭来,迷迷糊糊间,躺倒在宣软床榻上,暗夜里,楚娴背过身,不想搭理那人。 乱七八糟的破事儿等睡醒再处理,先避其锋芒再说。 福晋正院内室,春嬷嬷将拧干的热帕子捧到王爷面前。 胤禛接过帕子,伺候福晋擦洗。 穗青盯着福晋脚踝上整齐的牙印子,忐忑看向春嬷嬷。 春嬷嬷瞧见那暧.昧牙印子,嘴角露出若有似无笑意,赶忙取来药膏擦拭。 福晋饮酒之后,睡得沉,此刻王爷将福晋的衣衫褪去,换上寝衣,她都不曾惊醒。 春嬷嬷机敏瞧见王爷眸色渐深,识趣拽着穗青离开内室。 “穗青,福晋今晚受寒气,你取些宁神药酒来,烈性些的。” “啊?福晋已醉得不省人事,为何还要喝酒驱寒?要不奴才去寻些驱寒药丸来。” 春嬷嬷白一眼单纯懵懂的穗青:“傻丫头,你该找个人嫁了。” “怎地莫名其妙扯到嫁人?我才不嫁。”穗青说罢,终于回过味来,红着脸取药酒。 待药酒取来,春嬷嬷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药丸,小心翼翼丢入酒盏内。 苏培盛站在门边,揣手看春嬷嬷将药酒端进内室。 “春嬷嬷,快些,王爷这会子恰好去沐浴更衣。”苏培盛笑呵呵提醒。 春嬷嬷会意点头,入幔帐内伺候福晋饮下药酒。 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福晋与王爷好不容易睡在一张床榻上,奴才们自是要殚精竭虑促成主子和好如初。 内室很快传来动静,春嬷嬷将穗青打发走,与苏培盛二人守在门外。 至第二日,日上三竿,楚娴被一阵怪异羞耻的感觉惊醒。 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瞬时满脸通红睁眼。 “你...”一个你字堵在唇间,眼前赫然出现那人满是吻痕的俊脸,细密吻痕从额间到脸颊,一路蔓延向下。 看吻痕大小,很熟悉... 脑海中闪过昨夜羞人乱梦,她登时涨红脸,原来不是梦! 楚娴羞耻无脸,想起昨晚甚至大胆坐在他脸上的狎昵场面,她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那人发现她苏醒,狂乱的吻迫不及待压下。 楚娴想起他亲过别的地方,登时嫌弃地扭过脸。 “怎么?爷不曾嫌弃福晋的东西,福晋倒是嫌弃你自己的气息?嗯?” 胤禛被她嫌弃的神情气笑,板着脸钳住她泛红下颏,偏要与她拥吻。 稀里糊涂与他闹腾到掌灯,楚娴趴在他怀里,手指头都懒得抬起。 “王爷,福晋,该用晚膳了。”苏培盛极轻的声音传来。 楚娴趴在他心口,听他沉沉哦一声,房门吱呀打开。 春嬷嬷与前院两个老嬷嬷入内,将一地狼藉收拾干净,把主子们换洗的衣衫放在屏风后。 苏培盛摆好膳食,亲自拾掇满地的了事帕子。 王爷用过的了事帕子需贴身太监亲自处理,后宅奴婢不得沾手。 否则若被心机叵测的奴婢盗取帕子上的精元,处心积虑怀上子嗣,是死罪,当值的奴才都得赐死。 楚娴被那人抱入浴池内沐浴。 浑身的骨头都快被他揉化,她懒得动,由着他伺候沐浴更衣,再伺候她用膳。 囫囵吃过晚膳,楚娴累得躺回床榻。 凌乱不堪的床榻已焕然一新,她羞涩捂脸。 从前事后,都是她催他一起收拾床榻的,绝不会让奴才们看笑话,今儿竟累得忘记这茬。 楚娴恶狠狠剜一眼坐在桌边用膳的狗男人。 他到好,像采阴补阳的男妖精,这会儿神清气爽沐浴 更衣,精气神十足,坐在桌前好整以暇用晚膳。 第64章 “今儿大年初一,我要与婉凝去潭柘寺进香。”楚娴软着身子,缓缓坐起身来,脚下一软,跌入那人怀里。 “福晋,今儿大年初二,王爷已在您房中留宿两日。”门外,春嬷嬷小声提醒。 “什么...” 楚娴面颊烧红,那人规行矩步,除了身为池峥之时,与她新婚燕尔留宿两日,从不曾如此荒唐过。 正准备膈应他两句,耳畔传来敲门声。 “福晋,桂嬷嬷有急事前来,八福晋..八福晋昨儿夜里自缢了,险些..” “八福晋不肯喝药,还不准任何人靠近,桂嬷嬷求您去劝劝八福晋。” “婉凝!”楚娴心急如焚起身皮衣,来不及梳妆挽发,急匆匆踏出屋内,却被那人拽回。 “你放开我!我要去见婉凝,呜呜呜....”楚娴焦急抹泪。 胤禛将福晋散落乌发挽成简易锥髻,俯身为她换上保暖防滑的七子钉绒靴,迅速接过奴才递来的夹袄,披在她肩上。 “爷与你同往。” 楚娴顾不上与那人继续纠缠,转身往福晋正院西边墙角狂奔。 “娴儿,您得从西边角门走。”苏培盛暗道不好。 王爷昨儿刚下令,将那道小门封死,免得二位福晋凑在一块不干好事儿。 “走这道小门快些。” 楚娴三步并两步走到小门处,焦急打开小门,眼前赫然出现一道青墙。 “怎么回事?快打开!”楚娴气得拼命推打湿漉漉的新墙。 “羡蓉!立即带我越过这道墙!”楚娴一把推开那人伸来的手掌。 羡蓉忙不迭上前,不待靠近福晋衣袖,就见王爷将福晋拦腰搂紧,飞身跃出青墙。 原以为跃出墙外,就能踏入八贝勒府邸的小门,眼前却再度出现一道新墙。 楚娴气得直掉泪。 可恶的八贝勒竟也将小门封死,显然兄弟二人狼狈为奸,处心积虑阻拦她与婉凝见面。 “王爷,带我翻墙.求您了..”楚娴哭得声泪俱下。 那人轻叹,搂紧她,飞身跃入八贝勒府邸高墙内。 方一落地,迎面冲来数名府邸护卫。 见是雍亲王福晋,纷纷退开。 楚娴心焦如焚赶到福晋正院内,远远瞧见八爷胤禩垂头丧气站在房门外。 “四福晋,您可算来了,求您救救我们福晋吧,呜呜呜..” 桂嬷嬷已吓得六神无主,匍匐在四福晋脚下放声大哭。 “怎么回事?究竟怎么回事?为何婉凝要自缢?”楚娴焦急追问。 婉凝心志坚定,从不会为琐事轻生,一定是遇到绝望至极之事,才会想不开。 “是..是..”桂嬷嬷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看向八贝勒爷。 站在八爷身后的闫进苦着脸,躬身走到四福晋跟前回话。 “回四福晋..就是..就是后宅张格格昨儿夜里昏厥,太医诊..诊出两个月..喜脉,是个小阿哥..” 第135章 “福晋..福晋一时想不开就..就..”闫进支支吾吾。 楚娴身型一晃,险些被气晕。 婉凝尚未诞下嫡子,八爷竟不顾婉凝脸面,让别的女子怀上庶长子。 “呵呵呵呵,恭喜啊八贝勒,若说您的庶长女是因婉凝离京,您酒后乱性,那张格格呢?” “别再用酒后乱性那一套糊弄我,您若真吃醉酒,哪儿还有心思与别的女子翻云覆雨,承认吧,您就是管不住自己。” “两个月前?您与婉凝回到京城,竟迫不及待让妾室有孕,用庶长子羞辱婉凝,这就是您说的对婉凝此生不负。” “好啊,真好..婉凝瞎了眼才嫁给你。” 楚娴含泪转身入内室:“桂嬷嬷,你们还愣着做甚?想逼死婉凝吗?将负心汉白眼狼都赶走!” 胤禩面如死灰,被婉凝身边的奴才请到廊下。 “四哥,为何她宁愿自戕。也不愿留在我身边?我到底做错什么?”胤禩叹息。 他将福晋放在心尖宠爱,甚至为了她,后宅姬妾只有寥寥四五人,这当中还有一半是她陪嫁的媵妾。 就连清心寡欲的四哥后宅都有几十个侍妾格格,她到底还有何不知足? 非要闹得家宅不宁。 “那些女人为她分担孕育子嗣艰辛,不好吗?为何她如此偏激?” “一生一世一双人简直荒谬绝伦,她为何总是钻牛角尖?哎...” 胤禩痛苦扶额。 胤禛哑然,八弟困惑之事,亦是他费解之处。 此时内室断续说话声传来,兄弟二人不约而同噤声。 楚娴端着药盏坐在婉凝床榻边。 “婉凝,你在海宁与我说得潇洒,还说带我去寻俊俏郎君快活逍遥,怎地就想不开折腾自己?” “你起来,咱现在就去八大胡同寻俊俏郎君快活。” 廊下,胤禛目露阴鸷看向苏培盛,苏培盛会意,拧身让人除了八大胡同里模样周正的小倌们。 一转身,恰好与闫进撞个正着。 二人对视一眼,闫进开口:“苏大总管,八大胡同前面四大胡同我来处理,后头几个胡同您来处理,如何?” 苏培盛嘿笑:“就这么办。” 二人连忙拔步离去。 屋内,楚娴自说自话许久,始终得不到婉凝回应。 “婉凝,连你都不理我了吗?”楚娴哽咽。 “娴儿。”婉凝失魂落魄看向娴儿:“那晚,我与他拌嘴,我不准他去后宅寻别的女人,他答应好好的,转头就让那贱人怀上孩子。” “娴儿,呜呜呜..我就像个傻子,我就是个傻子..若非今儿张氏来请安,莫名其妙昏厥,我让桂嬷嬷为张氏诊脉,他还想瞒着我。” “那你也不能死,你若死了,岂不是便宜张氏与八爷。” 楚娴满眼心疼,取来药膏擦拭婉凝脖颈上淤青的自缢痕迹。 “娴儿,若你是我,被人一再愚弄,眼睁睁看雍亲王左拥右抱,你也会自戕,不是么?” 楚娴哑口无言,她与婉凝太了解彼此,婉凝今日踏足的死路,迟早也会是她的归宿。 “别说这些,好死不如赖活。”楚娴岔开话题。 “娴儿,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婉凝呜咽扑进娴儿怀里:“可阿玛额娘都死了,我再也没有家了...我没有家了...” “谁说你没有家!你有家,若八贝勒府和雍亲王府容不下你,你就去我的庄子,再不济,我们再买一座宅子当家,可好?” “你若不嫌弃潭柘山那种庄子,我们现在就回家,我带你离开这,你别丢下我..” 楚娴抱紧婉凝轻颤的肩。 “娴儿,我想回家,我想去见阿玛额娘..” “好,我带你去看他们..现在就去...我也想我额娘和阿玛了,咱一块去..” 楚娴的阿玛与额娘合葬在盛京,婉凝的阿玛与额娘也是,二人为方便祭拜追思双亲,在护国寺后山为双亲立了衣冠冢。 原想着清明一块去祭拜,没想到... 楚娴擦干净眼泪,亲自提婉凝更衣挽发,婉凝眼神空洞,呆愣愣抓紧楚娴的袖子,满脸泪痕。 “ 娴儿,我想和离..”婉凝哽咽啜泣:“我要和离,我一刻都不想待在这。” “他答应会宠爱我一生,他答应过的。” “好,我陪你入紫禁城求万岁爷恩准,你别哭。”楚娴牵紧婉凝的手。 “娴儿,我知道你也想和离,我们一起去求万岁爷。”婉凝对娴儿的处境愈发感同身受。 “好,我们一起去。”楚娴含泪打开房门。 一抬眸,眼前赫然出现两道挺拔身影,那二人一左一右,门神似的堵在房门前,不让她们离开。 “福晋,八弟夫妻家事,你我不便插手,与爷回府。” 胤禛寒着脸,扬手挡在福晋面前。 “婉儿!放下发簪!”胤禩大惊失色。 楚娴惊恐看向婉凝,竟见她攥紧一柄如意纹金簪,锋利簪锋戳在脖颈上,细密血珠不断落下。 “婉凝!”楚娴惊呼,犹豫一瞬,拔下金钗抵在脖颈。 “王爷,婉凝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与她同生死共患难,您与八爷若要逼死我们,尽管拦住去路。” 胤禛抿紧唇,急步退开。 “娴儿,我要回家..回家..”婉凝有气无力嘶吼。 楚娴搀扶婉凝,二人相互搀扶着离去。 角门处,桂嬷嬷已准备马车等候。 二人踏入马车那一瞬,婉凝哇地哭出声来:“我要和离!我看见他就难受,我心好痛..” “福晋,王爷与八贝勒乘马跟在后头。” “随便他们。”楚娴与婉凝蜷缩在火堆旁,俱是泪流满面。 此时马车外头再度传来八爷心腹闫进的声音:“福晋,毛氏已诞下小格格,方才已然血崩而亡,若福晋不喜欢小格格,贝勒爷说一并处置了。” 婉凝冷笑:“你告诉胤禩,若能将那孽障塞回毛氏肚子里,让毛氏恢复完璧之身,我就原谅他。” “哦,再把张格格腹中的小阿哥一并杀了吧,他舍得吗?” “走吧,别与他废话,闫进,滚!” 楚娴瞧见婉凝赤红着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赶忙下逐客令。 马车外头,闫进愁眉苦脸,扭脸瞧见苏培盛亦是皱起苦瓜脸。 苏培盛眼睁睁瞧见闫进碰一鼻子灰,硬着头皮开口:“福晋,小阿哥哭闹着要见您,这会子都哭岔气了,奴才们压根哄不住,求您快回去看看吧..” “您..哎呦..”迎面飞来个大苹果,苏培盛帽子被砸飞在地,趔趄躲到一旁。 鹅毛大雪不曾停歇,天地一白。 马车行至潭柘山脚下,车辙陷入松软积雪中。 “哼,这条道去年才夯实,我走过几百次,车轱辘从不曾陷进雪中走不动道,也不知是哪两个黑心烂肺的王八羔子造孽,也不怕报应!”婉凝破口大骂。 苏培盛与闫进心虚对视一眼,垂下脑袋。 “那就徒步前往,有本事把你我二人双脚斩断,即便斩断我们双脚,咱还有双手能爬。”楚娴冷哼。 二人相互搀扶着,一深一浅踏入积雪中,不成想,积雪竟厚的没过脚踝。 “娴儿,好冷...”婉凝直打颤。 “你等等。”楚娴俯身,脱下左脚鹅绒与貂绒内里七钉靴。 她出门前,那人执拗拦下她,亲自为她穿上这双耐寒的七钉靴,一想到那人,楚娴心底涌出无尽烦躁。 如果与那人并非在错位时空相知相恋该多好,可惜没有如果,一切都成苦果。 挥散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她俯身将左脚七钉靴穿在婉凝脚上,与她一人穿一只暖靴。 除了男人,楚娴和婉凝可以分享任何事物。 “娴儿,你真好。”婉凝吸了吸鼻子,搀紧娴儿。 绕过一座八角顶,前路竟出现延绵望不见尽头的长木板。 楚娴揶揄道:“看,人到山前必有路。” 婉凝轻哼,一脚踩在木板上,缓缓朝潭柘山南麓的桃林走去。 楚娴双亲的衣冠冢就在婉凝双亲合葬墓旁。 来到墓前,楚娴蜷缩在墓碑前,久久不语。 一旁的墓碑前,婉凝抱着双亲墓碑,哭得撕心裂肺。 楚娴不知该如何安慰婉凝,索性由着婉凝宣泄悲伤情绪,也许她此时更需将压抑情绪宣泄,哭一场也好。 “福晋,您节哀,眼泪伤身。” 春嬷嬷冷不丁劝慰。 楚娴纳闷,下意识伸手抚脸,愕然发现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都下去吧,到山脚下等我与八福晋。”楚娴低头擦泪。 春嬷嬷与桂嬷嬷二人对视一眼,俱是忧心忡忡,此时春嬷嬷将目光落在正急步而来的雍亲王与八贝勒。 “春嬷嬷,先回避吧,二位爷来了。” 春嬷嬷点头,领着穗青与羡蓉转身去百步外的六角亭内等候。 第136章 “娴儿,走吧。”婉凝仰头忍泪。 “去紫禁城,我要求万岁爷允许我与胤禩和离。” “婉凝,之前你劝我天家无情,我只怕万岁爷非但不准我们和离,说不定还会责罚我们。” 婉凝不以为意,今时今日,我在这世上唯一在乎之人,只有你,只要万岁爷不动你就成。 “我巴不得万岁爷迁怒于我,最好将安亲王府灭门,我定感激不尽。我怕什么?我孤身一人,没什么好怕的。” 婉凝握紧娴儿双手:“娴儿,你不一样,你有孩子,有兄嫂至亲,你若担心,就别陪我去紫禁城。” “不,咱一起去求和离,说不定我和离的胜算比你大。” 与婉凝不同,只要她铁了心和离,她身后定有至亲之人托举。 “走吧,现在就入宫请旨。”楚娴吸吸鼻子,将眼泪逼回眼眶内。 她目光越过已走到面前的男人,与婉凝头也不回扎入风雪中。 行至山道口,婉凝气得跳脚:“混蛋,有本事将我们困在潭柘山一辈子!” 楚娴仰头望向堵住下山必经山道口的巨大落石,足有十几丈高。 难为他们了,半个时辰不到,也不知从哪儿寻来这些堵路巨石。 “回庄子吧,我在庄子上囤集的猫冬米粮,能吃到开春化冻,待熬过正月二十,你我两个闲人无需上朝,自有大忙人比咱更着急打开去路。” 楚娴阴阳怪气,巨石虽堵住从墓园下山的唯一通道,却能通往她在潭柘山南边的庄子。 她与婉凝本就不准备下山,正好躲在庄子里不问世事。 待正月二十上朝之日,那人与八爷定急得劈山碎石赶往紫禁城上朝。 婉凝轻嗤:“你这庄子位置选的可真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最近的庄子在山道口外呢,有些人正好自掘坟墓,冻死活该。” “某些天潢贵胄们,算计人心的功夫一流,哪儿会挨饿受冻?自有一大帮狗腿子鞍前马后伺候。” 婉凝扯着嗓子朝身后怒骂。 “走吧,正好去庄子上泡温泉浴驱寒。” 楚娴牵紧婉凝的手,正眼都不看站在雪松下的孤孑身影。 二人回到庄子上,婉凝让桂嬷嬷召来豢养的海东青,准备给山下的奴才送信,让奴才去贝勒府取她的物件送来。 没成想,海东青才腾空而起,就被双箭射落。 婉凝气得抓起奄奄一息的海东青,将死鸟狠狠砸向挽弓的八爷。 是夜,楚娴与婉凝惬意躲在温泉池内喝酒。 “娴儿,我后悔了,我以为我能让胤禩改变,我以为我能拴住他一辈子,没想到大婚才一年,他的庶女都已降世。” “他的庶子,也有两个月大,娴儿,为何他既不爱我,却又煞费苦心娶我?”婉凝哑声。 “他赌咒发誓说与那些女子逢场作戏,他发誓说不喜欢她们,可为何不喜欢她们,还能与那些女子行鱼水之欢?” 楚娴怏怏不乐,抓起酒壶豪饮。 “我也不知道,若真心相爱,绝不会对旁人动心,更不会与旁人有肌肤之亲,若有,就是不爱。” “别想这些,他若无情你便休,何必为不爱你的男子伤心欲绝。” “是,你说的极是,我就从未正眼瞧过旁的男子,他却能在与我浓情蜜意之时,让别的女子有孕,何其讽刺。” “我就像个傻子,从前总觉得你对雍亲王太苛刻,如今板子落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 婉凝夺过酒坛子一饮而尽。 庄子外头的破瓦房里,胤禛与胤禩兄弟二人坐在火堆旁。 破败窗棂寒风凛冽,二人面上满是霜雪之色。 “四哥,我们困不了她们多久,不瞒您说,我已无计可施。”胤禩无助呢喃。 “稍安勿躁,一座庄子罢了,我们也许无法封锁进山入口,却能将那座庄子团团围住。”胤禛蹙眉。 “可围住之后呢?就这么圈禁她们一辈子吗?四哥?”胤禩痛苦追问。 “四哥,我已对她一再退让,甚至只宠幸她身边的陪嫁媵妾,媵妾本就是她的心腹,为她固宠之用,还要我如何?” “张氏是我第一个女人,自幼陪伴在我身侧,数度拯救我于危难中,若没有她,我不知死过多少次,她只是想要个孩子,何错之有?” “我已将那毛氏诛杀,她还有何不满?为何如此咄咄逼人?我想不通,为何成婚后,她变成这幅刻薄面孔。” 胤禩面露痛苦,仰头灌酒。 “我也不知..”胤禛将冻僵的掌心探向熊熊烈焰前,心底愈发如坠寒冰。 八弟面临的困境,他与娴儿迟早也要面对,避无可避。 耳畔回荡八弟妹说的那句危言耸听,她说若娴儿是她,也会自戕,当时娴儿沉默不语,沉默即是答案。 胤禛心 下慌乱,仰头饮醉。 “无论如何,先困住她们再说。” “困不住,待开春你我二人需日日上朝,如何能困住?” “围住庄子,不允许任何活物离开庄子。”胤禛疲惫揉着眉心。 此行仓促,奴才们用破门板搭起临时床榻,连像样的烧水铁锅都没来得及准备。 苏培盛与闫进二人趁夜从狗洞溜进庄子内,被羡蓉与穗青二人一脚踩住脑袋。 “哎吆,姑奶奶饶命啊!” 苏培盛半截身子卡在狗洞里,被羡蓉一脚踩住辫子,疼得龇牙咧嘴。 “苏培盛!黑灯瞎火鬼鬼祟祟溜进来做甚?”羡蓉松开脚。 苏培盛与闫进一骨碌爬起身来。 “羡蓉姑娘行行好,我们八爷前几日偶感风寒,尚未痊愈,今儿到如今都没喝过一盏热茶,求您给口破锅子,奴才拿回去烧雪水喝。” “主子们不痛快,我们奴才们也不好受,我与苏培盛今儿都没来得及吃饭呢,就可怜可怜我们吧..” 闫进伏低做小,谄媚讨好。 羡蓉性子软,瞧见闫进与苏培盛二人灰头土脸的可怜模样,下意识看向穗青。 苏培盛胆战心惊,穗青不好糊弄。 穗青柳眉倒竖,叉腰质问:“烧雪水为何要用破锅?那边竹林多得是竹子,砍断用竹筒烧水正好。” “苏培盛!说!你们二人三更半夜鬼鬼祟祟来庄子做甚?又想使什么坏?” “穗青啊,王爷身子骨尚未痊愈,你是知道的,杂家想伺候王爷喝一盏药茶都找不到烧水的火炉,您就行行好..” 苏培盛眼角酸涩,许久不曾如此低三下四求人:“杂家给您跪下了。” “说这么可怜做甚..又不是不给你,厨房东北角有红泥小火炉与新锅子,东厢里有干净的被褥。后罩房里边有床榻,你有本事连夜都搬走。” “厨房酱缸里还有酱菜与酸菜,柴米油盐你知道放在哪的,你别拿多。”穗青小声叮嘱:“别害我们无法交差,回头吃挂落儿。” “福晋们都在气头上,你们也别再来触霉头了。” “下回再来,乱棍打死,去吧,今晚我们就当进耗子了。” 穗青私心希望福晋与王爷早日和好如初,苏培盛与闫进说的对,主子们闹别扭,奴才们也没好日子过。 苏培盛与闫进欣喜若狂,撒腿冲向厨房。 清晨薄暮之时,胤禛兄弟二人终于躺在暖和些的床榻上,却是辗转难眠。 “爷,福晋一大早又去墓园了。” 隔着幔帐,八弟的奴才小声提醒道。 胤禛坐起身来,那二人素来焦不离孟,想必她也已起身。 胤禛苦笑,原想驯服女人,到头来发现被驯服之人,竟然是他自己。 如今为了守住她,竟憋屈的在残雪夜,困在深山中忍饥挨冻。 待八弟主仆离开,胤禛踱步前往庄子。 “爷,福晋屋里似乎出事儿了,血滴子听见羡蓉大半夜火急火燎唤穗青。”苏培盛忐忑看向紧闭的庄子大门。 与此同时,楚娴在床榻上疼得直打滚。 月白被褥被淋漓鲜血浸透。 穗青正为福晋诊脉,忽而面色怪异,满眼惊恐。 “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啊。”春嬷嬷见穗青神色有异,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福晋...福晋已有四月有余的身孕...” “不可能,这两个月,我每个月都来癸水,怎么可能有孕?”楚娴懵然。 她与那人在海宁府相逢,头一晚同房是在十月初,即便有孕,孩子也才三个月左右,绝无可能超过四个月,更别提荒谬的四个月有余。 况且她这两个月癸水都如期而至,怎可能有孕? “福晋,您已小半年不准奴婢诊脉,有些妇人有孕,也会来少量癸水..”穗青战战兢兢,福晋腹中小阿哥的月份不对。 完了,她最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难怪这些时日,福晋反常的不准她请平安脉。 福晋竟瞒着王爷,偷偷怀上陈清彦的遗腹子。 第137章 这孩子无论怎么算,都不可能是王爷的骨血。 “都出去,你们都出去,好乱,容我捋捋思绪。”此刻楚娴思绪纷乱如麻。 到底哪儿出了问题? 她绝不会糊涂到连孩子爹是谁都不知道,她腹中的孩子,只会是那人的骨肉。 兀地,她想起曹婶给的药丸,当时曹婶面色凝重询问她是否有孕,她矢口否认。 定是在那时,已怀上孩子,因药物影响,造成脉息混乱,穗青才诊出错误的喜脉。 怀这一胎并未有任何不适感,只除了食欲不振。 若非那人在房事折腾过头,加上婉凝出事,牵连她动胎气,说不定她仍未察觉已有身孕。 孩子...她腹中怀的会是弘历吗?楚娴悲喜交加,也不知能不能保住这个孩子。 若今日能保住孩子,她定要求那人给孩子取名弘历。 砰地一声,房门被撞开。 那人气喘吁吁冲入屋内:“叶天士,为福晋诊脉。” “别..福晋并无大碍。”穗青慌忙拦住叶天士。 “滚开!”胤禛目眦欲裂,目光死死盯着床榻刺红的血迹。 “我没病,我只是来癸水而已。” 楚娴心下慌乱,就怕叶天士诊脉的结果与穗青一致,到那时她定百口莫辩。 “娴儿,不准讳疾忌医。”胤禛急步走到床榻前,握紧她冰冷手掌,愈发心悸不安。 楚娴挣脱不开手腕上的天丝,见叶天士蹙眉那一瞬,登时胆战心惊。 “王爷..”叶天士欲言又止:“可否屏退闲杂人等。” 胤禛心下一沉,扬手屏退奴才。 叶天士冷汗涔涔,曲膝匍匐在地:“王爷..福晋..福晋已四个月身孕,是..是个康健的男胎..” 叶天士甚至不敢说是康健的小阿哥,算算月份,四个月前,王爷尚未与福晋团聚,福晋又如何受孕? 福晋腹中的孩子,绝无可能是王爷的骨肉。 此刻叶天士浑身抖如筛糠,他得知王爷的家丑,怕是活不过今日了。 房内一阵死寂之后,站在门边的春嬷嬷与穗青,苏培盛俱是如丧考妣,曲膝匍匐在地。 “王爷,若我说怀的是王爷骨肉,您愿信我一回吗?” 楚娴目光定定,仰头与面色铁青的男人对视。 “不如你我打个赌,若我腹中骨肉并非是王爷的子嗣,待小阿哥降生之后,我以死谢罪,若小阿哥是王爷骨肉,王爷放我离去,可好?” 第65章 被那人怀疑不贞,楚娴失落之余,又觉欣喜。 以他吹毛求疵的性子,若笃定她失贞,今后定不会再靠近她半步。 “乌拉那拉楚娴!为何要如此践踏本王的尊严!爷何时沾过你的身子,你我心知肚明!” “我吃了曹婶给的药,定是那药物影响脉息,你去信曹家一问便知。” 楚娴百口莫辩,眼下只有曹婶能证明她的清白。 只要让曹婶将那养荣丸带来,交给太医查验,定能还她清白。 胤禛失望至极,事到如今,她还在满口扯谎。 为保护陈清彦的遗腹子,甚至将孽障扣到他身上。 “呵 ,即便你指鹿为马,曹家与梁九功也会与你沆瀣一气,即便叶天士诊脉有误,穗青是你的奴婢,她难道会扯谎?” “你到底是找曹家求证,还是想暗中联系曹家,勾结梁九功,达成和离目的?别以为爷会再被你玩弄于股掌。” 楚娴无助质问:“若王爷笃定我腹中的孩子是孽障,再多解释也是徒劳,烦请王爷休妻。” “福晋三思啊!” “福晋慎言。” 春嬷嬷与苏培盛吓得面色惨白。 “那我到底该怎么做?难道要让尊贵的雍亲王殿下戴绿帽子?认下旁人的孩子?”楚娴阴阳怪气。 “王爷,事已至此,您还会要我这残花败柳之身吗?呵呵呵..” 楚娴决定闭嘴,反正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都将成为他眼中的污点。 “立即准备落胎药。”胤禛压下滔天耻辱,咬牙切齿怒喝。 楚娴仓皇捂着肚子,若今日服下堕胎药,将彻底坐实她不贞的事实。 为了她的尊严与名声,她绝不能妥协。 “我不喝,若我腹中孩子有三长两短,我定给他陪葬。” “乌拉那拉楚娴!你宁愿为孽种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就如此爱慕陈清彦?爱得宁愿一死保全他的骨血!” “爷绝不会让你一家三口在地狱团聚,若你敢死,我定让你兄长一家下去陪你。” “我定让...弘晖一道去陪你。” 闻言,楚娴惊恐瞪大眼睛:“你...晖儿是你的亲骨肉,他是无辜的!” “呵,爷的子嗣谁都能生,不稀罕你的孩子。” “若想晖儿好好活着,你就乖乖听话,服下堕胎药,否则..”胤禛目露讥诮:“你们都去死吧。” “我早该有自知之明,你连我都瞧不上,又如何会真心善待我所出的子嗣。” “我早该知道,你不会善待晖儿。” “啪!” 楚娴气得狠狠扇他。 她早该料到,她并非那人心心念念的挚爱年氏,他绝不会善待晖儿。 虎毒不食子,他甚至连禽兽都不如。 到底是她瞎了眼,对白眼狼动心。 胤禛错愕捂脸,怒不可遏摔门离去。 怒气冲冲回到书房,气得砸碎镇纸。 岂有此理,她背叛在先,与旁人珠胎暗结,竟还有脸理直气壮打他。 胤禛吃痛揉着脸颊,越想越气:“苏培盛,让那..那谁进来伺候!” 笑话,她当自己是什么好东西?真以为他非她不可? 他的子嗣给谁都不会再给她,他此生绝不会再让自己的子嗣在那拉氏肮脏的身体里孕育。 苏培盛纳闷,见王爷目光落在廊下的小奴婢身上,登时会意。 王爷身边安排了两个小奴婢,是底下人从江南送来的美人儿。 平日里两个小美人为王爷捶腿唱曲儿,松快松快。 但也仅仅是捶腿唱曲儿,再无更亲密的举动。 苏培盛一招手,将两个娇滴滴小美人唤到跟前。 “锦春,芝秀,二位姑娘大喜啊,今儿若能哄的王爷开心,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两个少女都是经过专门调教过的好苗子,岂会不知苏公公暗示,当即满眼喜色。 苏培盛让二人下去仔细梳妆打扮一番,这才领着两个美人儿去书房伺候王爷。 “小得子,准备避子汤。”苏培盛从书房内踏出,小声提醒道。 温婉秀美的汉女比泼辣彪悍的满女体贴千百倍。 胤禛被两个秀色可餐的汉女尽心伺候,却依旧无法压下满腔怒火。 “王爷,锦春伺候您更衣~” 胤禛仰头躺在床榻,默许二人继续伺候。 二人对视一眼,欣喜宽衣解带,爬上床榻侍寝。 美人玉体横陈,胤禛却心不在焉,门外时不时传来那人痛苦低吟。 晃神之时,脸颊传来一阵恶寒濡湿感,一张精致秀美脸庞趋紧,眼前那女子不知羞耻凑上前亲吻,胤禛蹙眉,下意识别开脸。 脑海里不合时宜浮现那人娇憨承欢之时,娇滴滴求他,让他许下此生只吻她一人的承诺。 胤禛气恼扯过一个女子,凭什么她在外风流快活,他却像傻子似的为她守身如玉。 报复性地捏住那女子的下颏,即将吻上去那一瞬,竟莫名心慌意乱。 此时一双温热无骨的手掌肆意游走在胸膛,胤禛涌出无名火,一脚将那不知廉耻的奴才踹下床榻。 “滚!” 胤禛懊恼扶额,一定是这两个扬州瘦马太过轻浮,明日定让内务府送端庄些的大家闺秀入后宅,他定能对她们起兴致。 他到底要什么,他心知肚明,却不想承认。 偏那人狼心狗肺,捂不热的石头,冥顽不灵,竟还撺掇梁九功送美人。 他看到那三个奴才第一眼,就压不住满腔怒火。 她怎么敢,竟处心积虑挑选与她容貌神韵酷似的女子。 他怒火中烧,却荒唐的不忍心杀她们。 只是有几分她的影子,他竟心软得下不去手,着实可笑。 更可笑的是,他将那三个女子退还给梁九功后,又辗转难眠,担心那三人被梁九功送给旁人,沦为玩物,过得凄苦。 第二日,竟鬼使神差,将那三人要回来,赐给尚未成婚的心腹奴才。 确保她们衣食无忧一生顺遂,才勉强安心。 只是与她有几分神似,他也不能容忍她们过得不好。 他真是疯的无可救药,这些荒唐的心思,绝不能让那人知道。 她若知道,定会嘲讽他自甘堕落,定会踩着他的尊严蹬鼻子上脸。 “王爷息怒,奴婢该死...” 书房内的动静传到内室,娇滴滴的女子啜泣声传来。 第138章 楚娴心如刀绞,她就在隔壁,他竟迫不及待宠幸奴婢,还同时宠幸两个女子。 眼泪不争气滑落,楚娴仰头拭泪。 “春嬷嬷,羡蓉,去伺候那两个奴婢,把我的衣衫首饰赐给她二人,将她们打扮精致些,再送去王爷跟前伺候,免得王爷不尽兴。” 春嬷嬷与羡蓉战战兢兢离开屋内,转头取来福晋的衣衫首饰,将那两个貌美奴婢按照满女装束细心打扮。 “穗青,你把这些也赐给她们。”楚娴含泪将那人送的镯子与簪钗一股脑丢给穗青。 “福晋,万万不可啊,这些都是王爷为福晋亲手做的首饰。”穗青惶恐不安。 “我如今哪配得上用王爷亲手做的首饰,还有这个,一并赏给她们。” 楚娴哽咽取下从不离身的扳指与青丝镯子。 扳指与镯子,是与那人定情的信物,眼不见为净。 “你下去!亲自伺候她们佩戴。” 穗青愁眉苦脸接过首饰,一步三回头去寻春嬷嬷。 当盛装打扮的瘦马被春嬷嬷亲自送到书房之时,胤禛腾地站起身,怒不可遏呵斥:“脱下来!谁准你们这幅打扮!” 两个瘦马战战兢兢脱去华贵旗装,卸下满头珠翠,不着寸缕跪地求饶。 胤禛将沾染庸俗气息的扳指与镯子攥紧,不断用帕子擦拭。 “杀。” “王爷,奴婢该死,求王爷恕罪呜呜呜..” 胤禛怒目而视。 二人这辈子再没机会继续求饶,被两个小太监从身后拧断脖子,拖出书房。 春嬷嬷腿 肚子发软,压根不敢抬头看王爷。 王爷杀戮心太重,她很担心福晋迟早会死在王爷手里。 “滚下去,若连福晋的衣衫首饰都看不好,杀无赦。” “奴婢遵命。”春嬷嬷冷汗涔涔却步离开书房。 楚娴服下安胎药,半梦半醒间,被几声哭声惊醒,吓得睁开眼。 “出何事了?谁在哭?” 春嬷嬷白着脸温声回话:“只是几个犯事儿的奴才吵闹。” 楚娴慌忙坐起身来,心中愧疚不安:“嬷嬷,是不是那二人出事了?” 幔帐外一阵沉默,楚娴错愕捂紧心口。 她不明白为何她主动送美人,那人还滥杀无辜。 他不是心心念念坐享齐人之福吗? 她送美人也错,她霸宠也错,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满意,她到底该如何做?他才能满意? “嬷嬷,我主动送美人,他为何还发脾气?他不是盼着我送女人吗?” 春嬷嬷隐约猜到些大概,却不敢明说。 王爷金尊玉贵,比不得寻常百姓,哪可能对福晋专情,矢志不渝。 定是那两个庸脂俗粉不得王爷喜爱。 “福晋,奴婢也不知,许是那两个奴婢姿色平庸,入不得王爷法眼。” “不可能。”楚娴语气笃定。 她曾拜托梁阿牟给那人送美人,照着她的容貌寻来的美人儿。 那人倒好,竟将美人原封不动退回去,没过几日又将美人要回去,将那三个美人赐给属下,还是以嫡妻的身份赐给尚未娶妻的属下。 简直莫名其妙。 康熙爷骂得对,那人的确喜怒不定。 “嬷嬷,厚葬那二人。”楚娴愧疚万分,今后再不敢送女人给那人,免得殃及无辜。 婉凝从墓园归来,惊闻娴儿有孕,登时吓得冲入屋内。 “怎么回事?我才离开一个时辰,怎么就吵起来了?” 楚娴绝望扑进婉凝怀里:“我吃了曹婶给的助孕药,定是那药物影响脉息,诊出的喜脉有四个月,脉息不对,他偏说是陈清彦的孽种,还威胁我要杀晖儿,呜呜呜...” “怎么办?方才我已打翻好几盏落胎药。”楚娴无助啜泣:“他若有心让人下落胎药,我压根防不住,我吓得甚至不敢喝水。” 婉凝气得摔碎茶盏。 “岂有此理,他怎能怀疑你!依我看,就算争一口气,你都不能莫名其妙落胎,定要好好将孩子生下来,我就不信那孩子身上会有陈清彦半点影子。” “福晋,您该服药了。” 门外传来苏培盛焦急催促:“早些服下也好,免得您再难受遭罪。” 婉凝叉腰打开房门,夺过奴才手中药盏,怒骂道:“催什么催,催命呐?狗奴才!” 婉凝转身将房门重重关紧。 “娴儿..”婉凝将药盏倒入花盆内,放下幔帐,神秘兮兮凑到她面前。 “娴儿,想不想吓死雍亲王?”婉凝压低声音笑道。 楚娴怏怏不乐:“怎么吓?这世间哪儿还有他害怕之事?” “你听我的,乖乖服下这个,我定让他在你面前痛哭流涕,求着你回心转意。” 婉凝从随身携带的十八子手串里取出一颗南红珠子,将珠子碾碎,露出一颗绿豆大小的洁白药丸。 “你放心,这药丸绝不会伤及孩子与母体。” “服下药丸之后,你就当自己死了,天塌下来都不能动弹,知道吗?” 楚娴将信将疑,接过药丸服下。 不消片刻,视线渐渐模糊,逐渐陷入黑暗中。 怎么回事?她的意识无比清醒,却无法张嘴说话,甚至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娴儿,桂嬷嬷方才说你需卧床安胎三个月,这三个月,就让雍亲王当牛做马伺候你,你放宽心,就安心躺着享福吧。” 婉凝说罢,从随身携带的食盒里取出一大碗热腾腾的鲜血,泼在娴儿身上。 婉凝掀开幔帐扯开嗓子惊呼:“快来人!娴儿血崩了!!” 房门砰地被推开,不出预料,惊慌失措的雍亲王第一个冲入屋内,一个趔趄,素来稳重的雍亲王竟被门槛绊倒,狼狈跌倒在地。 顾不上擦拭额角血痕,雍亲王近乎不顾体统,连滚带爬冲向染血的床榻。 婉凝满眼点头,面上依旧怒气冲冲。 “雍亲王,娴儿为你九死一生诞下大阿哥弘晖,没想到你这般狠心,竟连大阿哥都杀,娴儿伤心欲绝,动了胎气,这下你满意了吧,娴儿要死了!” “娴儿,娴儿,快醒醒,别睡..太医!!叶天士!!” 灭顶恐惧侵袭而来,胤禛颤抖不止,将不省人事的娴儿抱在怀里。 “娴儿,胤禛错了,我错了..我方才说的是气话,娴儿...” 眼泪不争气滑落,滴在她苍白脸颊,胤禛慌乱为她拭泪。 “王爷..”叶天士一张口,瞧见穗青眯瞪着眼,恶狠狠瞪他,赶忙垂首道:“福晋伤心欲绝动了胎气,需卧床静养三个月,期间绝不能再受任何刺激,否则会牵出旧疾,若有不慎,则会一尸两命...” 穗青那小姑奶奶方才一顿威胁,若他不从,她就不答应嫁给他。 为能抱得美人归,叶天士只能委屈巴巴同流合污。 “不惜代价保住福晋!” 婉凝讥诮道:“保住娴儿有何用,若她腹中的小阿哥没了,你看她还活不活?就许女人给男人养庶子庶女,为何你就不能给娴儿养庶子?” “八福晋,您这说的什么话!”苏培盛气不打一处来。 “狗奴才,滚出去!还有你!闫进!别以为你躲在门边,我就瞧不见你的狗脑袋!” 婉凝随手抓过茶盏,狠狠砸向露出半个脑袋的狗东西:“回去给你家主子带话,若他愿抚养我与旁人所出的庶子庶女,我即刻与他回府。” “哎呦..”闫进捂着脑袋哭嚎着逃离。 至于八福晋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敢传到八贝勒耳朵里,否则爷定会大发雷霆。 待闫进走远,婉凝转过脸,瞪向被吓得面色惨白的雍亲王。 “雍亲王,我以阿玛额娘在天之灵,与我这条命起誓,娴儿腹中的小阿哥绝对是你的骨肉,谁都能怀疑娴儿,唯独你不能!” “娴儿对你掏心掏肺,你怎能怀疑她!” “雍亲王,你若不抚养娴儿腹中的小阿哥,交给我来抚养也可,某些人别死皮赖脸求我将小阿哥还给你就成。” “好了,我言尽于此,娴儿母子还需你亲自照顾,若她母子二人有任何差池,我此生定与你不共戴天,不死不休!” 婉凝撂下狠话,安心离去。 方才雍亲王那狼狈的样子,已表明他对娴儿的心迹。 婉凝笃定雍亲王对娴儿用情至深,即便杀了他自己,也绝不会伤害娴儿分毫。 “雍亲王,照顾好娴儿母子。” 满脸泪痕的男人板着脸,见她看过来,竟将脸颊埋进娴儿怀里遮羞。 婉凝还是头一回见雍亲王哭鼻子,本想揶揄两句,待看见雍亲王手背擦伤,到嘴边的讥讽之言如鲠在喉。 娴儿比她运气好,雍亲王此生定不会辜负娴儿。 “雍亲王,带娴儿回王府安胎吧,此地荒无人烟,若娴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定懊悔终身。” 第139章 “我也该...回贝勒府了。” 婉凝打开房门,迎面走来熟悉的清隽身影。 她无悲无喜,错身与那人擦肩而过。 “婉儿..” 胤禩忍不住开口唤住她,方才她的眼神生疏淡漠,仿佛他只是无关紧要的过客。 他不喜欢婉儿用那种眼神看他。 “贝勒爷。”婉凝毕恭毕敬福身:“妾身在。” “你..”听到妾身二字,胤禩蹙眉,心下慌乱。 “贝勒爷,若无旁的事,妾身想立即回贝勒府,免得打搅雍亲王夫妇。” “婉凝,为何你我之间,要如此生疏?” “贝勒爷!”婉凝无悲无喜,甩开那人手掌:“贝勒爷,今后妾身不会再提和离,也不会再管您去宠幸谁,妾身唯一的要求,是从今日起,除非妾身主动踏足前院,否则请贝勒爷别再踏足福晋正院。” “妾身会恪守嫡福晋本份,不争不妒。” “妾身愿为张格格请旨,册封她为侧福晋。” “若贝勒爷觉得妾身做得不够,尽管开口,您想做什么,尽管以妾身名义去做即可。” “婉儿,别这样,你别这样..” 胤禩前所未有地恐慌,他能察觉到心爱之人与他离心离德,在一点点离开他的世界。 他宁愿她歇斯底里与他争吵,至少证明她还在乎他。 而非平静的让人不安。 “婉儿,今后若无你的允准,我不会再碰别的女子,我发誓。”胤禩指天发誓。 “不用,贝勒爷若无旁的要紧事,妾身告退。” 婉凝含笑转身,竟发现一滴泪都不曾落下,她以为会大哭,会委屈,没想到最终却一笑了之。 “桂嬷嬷,走,今晚去柳泉 居吃最贵的席面。” 婉凝朝身后挥手道别,不曾回头,也不想回头:“贝勒爷,妾身愚钝无能,不想再打理贝勒府后宅琐事,妾身会将账本交还给前院,妾身先告退。” 屋内,楚娴听着婉凝洒脱得让人心酸的话,没忍住潸然泪下。 眼角传来温热触感,楚娴泪眼汪汪睁开眼,恰好与那人对视。 他磕破的额头还在渗血,方才他跌得很重,楚娴眯着眼亲眼目睹,险些没忍住坐起身。 婉凝的今日,迟早是她的将来。 倒不如也与他说清楚,求个解脱。 “王爷,妾身会恪守嫡福晋本份,不争不妒,您想宠幸谁就..” “不准!”胤禛慌乱至极,甚至能说是恐惧,方才八弟妹所说之言,犹如当头棒喝。 他决不允许她学八弟妹,狠心抛下他。 急迫的吻落下,堵住她的唇,将她想说的话尽数堵回去。 楚娴用帕子小心翼翼擦拭他受伤的额角。 “你到底要我如何做?我不争不妒也错,不准你碰别的女子也错。” 楚娴依偎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你甚至还怀疑我对你不贞,小阿哥真是我们的孩子,为何不相信我,你还想杀了晖儿,我恨你..” “乌拉那拉楚娴!你腹中孩子于我而言,无关紧要,你还不明白,我要的是你!从始至终都是你,晖儿的亲额娘若不是你,他什么都不是!我心悦你,才爱屋及乌!” 胤禛咬牙心声:“我承认,我对你,输得一败涂地,半点胜算都无。” “你什么都不必做,你只需保证对爷不离不弃,只需乖乖呆在王府,相夫教子。” “乌拉那拉楚娴!往后余生,你只需做一件事——喜欢我。全心全意,只喜欢我一人。” “我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娴儿,你心中是否还有我?”胤禛语气焦急,事到如今,他不敢确定在她心中的地位。 从前有池峥,如今更有与她珠胎暗结的陈清彦。 为了陈清彦,她甚至愿为他殉葬。 “啊..”楚娴满眼错愕,半晌未回过神来。 “你心中..难道连池峥..都没有?”胤禛委屈忍泪,他从未真正得到她的心。 此刻他甚至屈辱地搬出池峥。 若连池峥都无法挽留她,他此生将彻底一无所有,沦为孤家寡人。 “呵,没有就算了..” 胤禛难堪转过脸,正要狼狈离开,手腕被十指扣紧。 “若我心中真没有你,我哪会活得这般痛苦,我要学学婉凝洒脱的性子,今后王爷想宠幸谁就去。” “说什么胡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答应你一辈子只碰你一个女人,就绝不食言!” “我又没拦着你,今儿王爷不还准备宠幸两个美人,我让人将她们精心打扮,王爷自己不领情,怪谁?” “哼,是爷不识抬举,迟早被你气死!”胤禛气窒,却舍不得对她发脾气。 “我还有一事相求,我腹中的小阿哥,可否取名为弘历?” “历?哼!怎么,你与陈清彦旧情历历在目,此生难忘?甚至要将历字取做孩子的名字?” 胤禛心口酸楚得要命,针扎似的剧痛。 “是啊,我与弘历的阿玛旧情难忘,此生不渝。” “你去问曹家,若弘历不是你的骨肉,我不得好死!”楚娴指天发毒誓。 “胡说什么!”胤禛慌乱捂紧她的嘴巴。 楚娴气哼哼一口咬住他的手指,背过身不理他。 “你去问过曹家再说,否则一辈子别靠近福晋正院,今后我也不管你的破事儿,王爷爱宠幸谁就去吧,我也学婉凝洒脱一回。” “哎,气性愈发大,爷没说不让你管,爷这就给曹家去信。” 胤禛将福晋的手重新握紧,反手亲吻在她手背。 比起失去她,他忍气吞声养情敌的遗腹子又如何?曹家的答案,不重要。 曹家的来信在第二日清晨抵达。 楚娴将尚未启封的火漆密信丢给坐在床边剥橘子的男人:“你看,睁大眼睛好好瞧!” “哦。”胤禛满不在乎将密信丢到矮几。 “咿?你怎么不看?你这是何意?是不是笃定弘历是海宁陈家的孩子?” “看,爷现在看。”胤禛拗不过她,无奈放下橘子,拆开火漆密信。 密信内容不看便知,左不过是曹家为娴儿遮丑的说辞。 胤禛一目十行,敷衍阅览。 目光倏然落在一行字迹,瞬时目眦欲裂。 “叶天士!” “怎么了吗?为何这幅表情?”楚娴一头雾水,不知他为何看个信竟满眼惊慌失措。 “娴儿,快些躺下,别乱动,别动..别动..” 胤禛将密信交给匆匆赶来的叶天士,叶天士扫一眼密信,登时惶恐不安,又将密信递给穗青。 穗青震惊看向福晋,将随密信送来的药丸捧到福晋面前。 “娴儿,快些服下这药丸。”胤禛细心将药丸送入她口中。 楚娴服下药丸,心下忐忑不安。 “怎么回事?你们别吓我呜呜呜...是不是那助孕药有异常?”楚娴猜测定是那助孕药出问题。 她急得当时曹婶用无比凝重的语气追问她是否有孕。 穗青不语,与叶天士对视一眼,面色凝重为福晋再次诊脉。 良久之后,穗青满眼震惊看向叶天士,叶天士蹙眉,为福晋悬丝诊脉。 “福晋,您怀的是双胎。” “只是被助孕药影响,造成脉息紊乱,我们才会断错孩子的月份,您腹中怀的是一对小阿哥。” “那助孕药的药性极其霸道,会被胎儿吸收,反过来无度索取母体养分,极容易造成..胎大难产..”穗青战战兢兢说道。 “娴儿,怀双胎九死一生,这两个孩子不能要,叶天士,立即去准备温和些的避子汤。”胤禛方寸大乱。 “那月份对吗?”楚娴气哼哼瞪向忧心忡忡的男人。 男人看上去快碎了,眼眶蓄泪,俯身一把抱紧她:“不重要,我只要你。” “若只是担心胎大的问题,可通过控制饮食解决,我只需管住嘴,少食多餐即可,你别担心。” “娴儿,旁的都依你,唯独这两个孩子,绝不能留。” “双胎未必保不住,你表妹佟佳氏不也保住了双胎?你信我一回,再信我一回可好?” 楚娴想赌一把,若她能顺利诞下小阿哥,其中一个孩子,一定会是乾隆大帝。 若她成为乾隆帝的生母,她和孩子们的结局定会改变。 若不改变凄惨结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一想到能逆风翻盘,改写命运,楚娴愈发卖力对着四爷嚎啕大哭。 他最见不得她落泪,迟早会心软。 果不其然,才哭不到一刻钟,他就着急缴械投降。 安抚好四爷之后,楚娴又开始发愁。 “只是,哪个才是弘历啊...”楚娴登时愁眉苦脸低头看肚子。 “不对..弘历之后是..是糊涂弘昼,呜呜呜...” “好,另外一个小阿哥就唤弘昼,都依你。” 第140章 胤禛不曾有任何犹豫。 只要她高兴,孩子的名字叫什么无所谓。 “不是..我说不清..”楚娴欲哭无泪。 历史上不靠谱的弘昼在朝堂当众殴打大臣,为自己办丧事敛财,压根不干正经事,她真怕四爷会被逆子活活气死。 “要不..换个名字,别叫弘昼了..” 楚娴纠结不已,又怕若不叫弘昼,弘昼会从别的女子腹中诞育。 “算了还是叫弘昼吧..” 弘昼之后,一直到康熙五十四年,才是年氏所出的三子一女。 此后紫禁城内再无皇子诞生,直到雍正十一年,四爷将迎来他最后一个子嗣,第十子爱新觉罗弘曕。 她甚至荒唐的想将年氏所出的福宜、福沛、福惠的名字也偷走。 若她偷走年氏孩子的名字,年氏会不会不入王府? “干脆叫福宜、福沛、福惠得了。”楚娴失魂落魄随口呢喃。 “福晋,大阿 哥乳名正好叫福宜,您忘了吗?是康熙爷亲赐的乳名。”春嬷嬷提醒道。 “福沛、福惠不错,弘历乳名唤福惠,弘昼乳名唤福沛。”胤禛三言两句定下孩子乳名。 “这...”楚娴欣喜若狂,却惴惴不安。 弘历的乳名叫元寿,而弘昼的乳名叫天申,若将两个孩子的乳名修改,夺走年氏孩子的名字,会不会遭报应... “要不..弘历表字元寿,弘昼,字天申如何?” 楚娴将心一横,既然要占尽好事,那就别留余地,免得横生枝节。 “都依你。” 楚娴主动牵紧四爷的手掌,至少在年氏入府之前,她不会再离开他半步。 夫妇二人踏上回王府的马车,楚娴坐在四爷怀里,又忍不住担心婉凝。 “夫妻没有隔夜仇,不必担心八弟夫妇。”胤禛搂紧福晋,眸中尽是缱绻笑意。 庆幸八弟前车之鉴,他及时悬崖勒马,否则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你不了解婉凝,她爱憎分明,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八爷,怎么办?我怕她孤独终老,无儿无女..” “不成,我要去贝勒府看看婉凝。” “不必如此麻烦,爷让人去请八弟妹来王府陪你,你需静养安胎。” “那让婉凝来福晋正院常住,缓和与八爷之间的关系,说不定哪一日..算了,她不会为八爷回心转意了。” 楚娴语气笃定。 “可恶,婉凝对她一心一意,他怎么能宠幸别的女子,负心汉!白眼狼!”楚娴气得碎碎念。 胤禛不语,后怕地抱紧福晋。 夫妇二人回到王府,不巧,内务府恰好送来两名娇媚动人的侍妾格格,说是太后赏赐的新春礼物。 楚娴已下马车,气得转身回到马车里,死活不出来。 胤禛懊恼扶额,转手将那两个侍妾送到十三弟府上。 送走那两个祸根,才勉强将醋坛子哄回家。 可即便如此,胤禛却连福晋正院大门都进不去,八弟妹已捷足先登。 婉凝站在福晋正院门口,无视雍亲王幽怨眼神,将娴儿搀扶回内室。 “娴儿,你家王爷的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我害怕。”婉凝打趣道。 “他就那样,板着脸,谁都怕他。” “婉凝,你和八爷..” “别替他说话,我和他这辈子就这样,谁来劝都没用,娴儿,你腹中怀的是双生子,必须加倍小心,我隔三差五就来陪你。” “我这辈子注定无儿无女,我丑话说在前头,今后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成,你不嫌弃他们顽皮就好,你真不与八爷生..” 楚娴话音未落,竟听婉凝苦笑一声:“他不缺孩子,多的是人为他生孩子,不缺我,我也不稀罕。” “娴儿,你别再劝了,你若再劝,我再也不来王府看你了。” “我如今清闲极了,后宅那些破事都丢给他心爱的张格格,哦..如今是张侧福晋了。” “我在福晋正院砌了两丈高的墙,在墙西边另开一道角门,方便进出。” “雍亲王可真疼你,方才王府通往贝勒府的角门都已砌好,今后你走两步就能来我的院子。” 婉凝眉开眼笑,牵着楚娴的手,来到福晋正院后花园一道紧闭的角门。 打开角门,隔着一道窄缝,对面角门甚至不曾装上门。 “婉凝,你院里的角门为何没安门?回头我让人将我院里的门卸去,你过来也方便些。” 担心婉凝不高兴,楚娴赶忙唤来春嬷嬷。 “别,这样挺好,你若将门卸掉,我就要在我的院里装门,别揪细了,我今后不掌家,谁知道贝勒府后宅会有多少肮脏事?” “你这不一样,雍亲王府后宅,你说了算,我算是看出来了,雍亲王就是个惧内的。” 砰地一声轻响,从西边书房传来极轻的砸杯子声音。 婉凝乐不可支:“瞧瞧,连摔杯子都不敢大声,还说不惧内~” “他就那样,你别理他。”楚娴忙安抚婉凝。 “娴儿,你对雍亲王好些,他是良人。”婉凝语重心长,羡慕挚友得遇良人。 “娴儿,我这辈子只能如此了,我怕连累你,你若不安角门,那我只能将我那的出口封死,我走王府大门,你忍心让我绕远路?” 楚娴拗不过婉凝,只能点头答应。 二人一道吃过晚膳之后,婉凝打着饱嗝,踱步往角门走去。 “娴儿,我该走了,有些人都急眼了。” 胤禛笑而不语,伸手作出请的姿态。 “走了,我明儿再来打秋风。”婉凝挥一挥手,闪身入角门内。 婉凝才回到贝勒府福晋正院里,桂嬷嬷焦急来到跟前。 “福晋,您可算回来了,贝勒爷已在门外等候许久,爷说今晚歇在福晋正院。” 婉凝冷笑:“没空,告诉他,我病了,今后再无法侍寝,桂嬷嬷,你将我院里那几个年轻的媵妾奴婢都送去前院里,他若觉得不够,我再去内务府要女人。” “福晋您别说气话,那些奴婢若都送走,谁来伺候您啊?” 婉凝鼻子一酸,转身拭泪:“有你们三五个贴身嬷嬷与小太监伺候即可,还有,但凡是他送来的奴才,统统打出去。” “嬷嬷,今后这福晋正院,才是我的家,出了院墙,只是八贝勒府,与我无关。” “福晋,您甘心这辈子一无所有吗?”桂嬷嬷苦口婆心规劝。 “无所谓,谁说我一无所有,我还有娴儿。” 桂嬷嬷含泪转身,将八爷安插在福晋正院的十几个奴才统统赶走。 福晋陪嫁来的年轻奴婢一并送去前院,只留下五个贴身照顾福晋的老嬷嬷与三个小太监。 “桂嬷嬷,一并把他从前送来的东西从我的私库扔出去,扔到前院门口,我不稀罕。” 婉凝从手腕取下从不离身的镯子,又将二人定情的扳指取下,放在石桌上:“还有这些,我也不要了。” 第66章 “福晋,这扳指您万万不能丢啊,这是您与贝勒爷定情之物,还有这镯子也是。” “您若真惹恼贝勒爷,往后余生该如何过活?贝勒爷才是您后半辈子的全部指望。” 桂嬷嬷老泪众横:“福晋,贝勒爷是皇子,天家颜面岂能容您任性妄为,请福晋三思。” 婉凝不以为意。 “嬷嬷,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思什么?我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姊妹在世,最疼爱我的外祖也已作古,你说我怕什么?” “嬷嬷,除了娴儿,世间再无任何我在乎之人,我怕什么?” 婉凝放声大笑:“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怕什么?” “嬷嬷,你记住,今后我若出事,你带着他们去投靠雍亲王福晋,就像伺候我一样,对四福晋尽忠,她定不会亏待你们,你们千万别留在这鬼地方。” “我困了,嬷嬷,伺候我沐浴更衣。”婉凝抻一抻懒腰,打着哈欠回内室。 一墙之隔,闫进虾着腰,压根不敢去看八爷的脸色。 安插在福晋正院内的七八个奴才,被乱棍打出来。 一箱箱稀罕物件从福晋正院搬入前院。 闫进甚至发现贝勒爷十三岁那年,送给福晋的生辰礼物。 福晋将那西洋镀银镜当成宝贝,成婚后,特意从娘家搬来福晋正院内室,甚至不允许奴才靠近,日日亲自擦拭那镀银镜。 当桂嬷嬷手捧扳指与一步一响镯子缓缓走来那一瞬,闫进眼前一黑,险些吓晕。 福晋竟将与爷定情的扳指都退回来了。 还有那镯子,福晋曾信誓旦旦发誓说除非她死,否则一辈子不离身,就连死后都要将那镯子随身陪葬。 贝勒爷与福晋从前也不是从不起争执,却没有一回闹得如此厉害,福晋连最心爱的镯子都不要了。 闫进心底暗道不妙,忙不迭推辞:“桂嬷嬷,使不得,旁的都好说,可这扳指与镯子若退回去给八爷,你我都得吃挂落儿。” 第141章 桂嬷嬷一脸为难:“闫进,你我各为其主,您也别为难我。” “桂嬷嬷,我不敢将这两样物件送去书房,求您走一趟吧..”闫进吓得双腿发软。 “还是你去吧,你也别难为我,毕竟这是前院的地界,你才是管事儿。”桂嬷嬷腿肚子也在打颤。 八爷虽性子谦和温润,杀起人来,却丝毫不手软,她恨不能立即离开前院。 到底还是闫进扛下重担,战战兢兢前往书房。 青天白日,书房内酒气熏天,老九胤禟急得团团转。 “八哥,不就是个女人吗?您何必如此执着,您若强硬些,八嫂还敢拒绝不成?依我看,您立即下令将福晋正院的围墙拆了,让八嫂住在前院。” “你们若日日睡在一张床榻,定能床头打架床尾和。” “八哥,您后宅的 女人太少,加上八嫂只有四个,若多纳些侍妾,八嫂定会先坐不住,主动示好。” “女人都那样,绝不能惯着,容易瞪鼻子上脸。” “贝勒爷...”闫进畏畏缩缩踱步来到八爷跟前。 “是不是福晋有何消息?”胤禩满眼欣喜,待见到闫进捧在手心里的扳指与镯子,瞬时如坠寒冰。 “我不信,我不信她如此狠绝。”胤禩失魂落魄抓过扳指,踉踉跄跄冲向福晋正院。 “哎!八哥,您去哪儿!” 老九追到福晋正院跟前,竟瞧见八哥坐在紧闭的门口,哭着擂门。 “闫进,你们瞎了吗?去把大门拆了!”老九怒不可遏。 “九弟,你先回府,八哥还有家事要处理。”胤禩压着嗓子喃喃道。 “八哥!女人不能惯...” “闫进,送九弟回府。” 老九无奈叹息,转身拂袖而去。 一门之隔,婉凝背靠在门口,听门外那人哑着嗓子一声声唤婉儿。 她不曾回应一个字,直到月上重楼时,那人终于离去,婉凝蜷缩在门后,俯身抱紧自己。 “福晋,八爷走了..”桂嬷嬷取来袖炉递给瑟瑟发抖的福晋。 “嬷嬷,我好冷啊。”婉凝接过袖炉,贴在满是泪痕的脸颊。 ... 自从有孕之后,楚娴就搬到前院与四爷同住。 已是晚膳时辰,四爷还在书房与幕僚商议政事。 “福晋,八福晋来了。” “快些请八福晋来用膳。” “娴儿,今晚吃什么呢?我要吃肉喝酒。”婉凝满眼笑意踏入花厅内。 “早知道你会来,我让他们准备了你最喜欢的羊肉铜炉锅子。”楚娴话音刚落,春嬷嬷已让人将热气腾腾的铜炉火锅端上桌。 “哎呀哎呀,我馋虫都被勾出来了,雍亲王怎么还不来用膳?饿死我了。” “他说不用等他,我们先吃。”楚娴拉着婉凝的手落座。 此时苏培盛虾着腰站在门边:“福晋,王爷前来用膳,还..还带来贵客。” “咿?什么贵客?”楚娴纳闷。 四爷不喜欢她见外男,平日里绝不会带外人与她一起用膳。 “是..是..八贝勒。”苏培盛支支吾吾。 说话间,四爷已领着八哥来到门口,踏入花厅。 楚娴忐忑看向婉凝,见她低头吃菜,不曾吱声,只能默许八爷坐在婉凝身侧。 这顿饭吃得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八爷将涮好的羊肉片放在婉凝的碗里,婉凝愣是不曾动一筷子,二人全程不曾对话。 铜炉火锅咕嘟嘟的声响回荡在花厅内。 楚娴心不在焉吃完四爷为她剥好的虾肉,不动声色朝四爷眨眨眼。 胤禛读懂娴儿暗示,沉吟片刻,徐徐开口:“福晋,晖儿今日早起喊肚子疼,你去瞧瞧。” “啊呀,怎么肚子疼?晖儿闹腾,要不,爷与我一起去瞧瞧。” “哼。”婉凝冷哼:“雍亲王,你们夫妇二人别在这一唱一和,若不欢迎我来王府,明说便是。” 楚娴赶忙坐回到婉凝身边:“谁说的,我..” 楚娴自知理亏,心虚安抚婉凝:“我院里的桃花开了,我们边吃火锅边赏花可好?” “不在这吃。” 婉凝将筷子一丢,感激看向娴儿:“好,今后都在后宅吃,别来前院,倒胃口。” “...”楚娴没敢看八爷委屈神情,与婉凝起身离开前院。 待福晋走远之后,胤禛收回目光,与怏怏不乐的八弟浅酌。 “四哥,对不住,是我连累您。”胤禩举杯致歉。 “八弟妹正在气头上,你不可操之过急,若需四哥帮忙,但说无妨,只不过你四嫂有孕在身,她向着八弟妹,你莫要指望你四嫂帮忙。” 后半句话,胤禛不曾开口言明,娴儿与八弟妹郭络罗氏沆瀣一气,她不主动落井下石已是万幸。 “只要四哥在府中,你可随时前来。” “好。”没想到他竟凄惨的需来四哥府上,才能见一眼自己的福晋,胤禩苦笑:“多谢四哥。” “王爷,福晋与八福晋这会在桃林内八角亭烤鹿肉呢。” 苏培盛忙不迭提醒道:“福晋方才念叨王爷您烤的鹿筋好吃,这会子唤厨房准备烧好的鹿筋烤制。” 胤禛凝眸,见八弟求助眼神,无奈起身:“八弟,四哥府上桃林你不曾欣赏过,不如今日鉴赏一番。” “多谢四哥。”胤禩感激不已。 兄弟二人来到桃林西边,远远就听见八角亭内传来欢笑声。 胤禩停步不敢上前,胤禛踱步来到桃树下折桃花。 苏培盛捧着一方景泰蓝缠枝花瓶躬身站在王爷身后。 闫进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拧身让人回贝勒府,到前院折梅花送来。 八角亭内,楚娴与婉凝正亲自动手烤肉。 婉凝烤肉的功夫不佳,楚娴急得亲自上阵,二人才勉强吃上烤鹿肉。 “福晋,王爷命奴才来送烤鹿肉与桃花。” 苏培盛捧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烤鹿肉,放在福晋面前,又将一尊插满盛放桃花的瓷瓶放在她面前。 紧接着苏培盛身后的小太监将一方装满腊梅的花瓶放在婉凝手边。 王府里并未种植白梅,她喜欢红色,四爷在王府梅林种的都是红腊梅。 婉凝似乎认出那白腊梅出自何处,竟冷笑着抓过腊梅花,丢入烤炉里。 “娴儿,今儿让你尝尝用梅花烤制的鹿肉如何?” “婉凝,你与梅花置气什么?若不喜欢,丢出去便是。” “你说的也是。”婉凝将烧着的梅花随手丢进结冰的荷花池内。 百步开外,胤禛兄弟二人躲在水榭内,各自烤肉。 苏培盛冷汗涔涔回到水榭。 “王爷,福晋将烤肉吃完了,还给您回礼花环。” 苏培盛将桃花编织的花环捧到王爷面前。 “好,你把烤好的橘子与栗子送去。”胤禛眸中含笑,随手接过花环戴在头顶。 苏培盛诶一声,拧身尴尬看向八爷:“八贝勒爷,八福晋没吃您烤的羊肉,都..都赏给了奴才们。” 胤禩苦笑点头。 此时闫进火急火燎赶来:“爷,张侧福晋动了胎气,哭着求您回去看看小阿哥。” 胤禩慌张起身,方走出两步,身后传来四哥低沉声音。 “八弟,若想让八弟妹回心转意,需持之以恒,若旁的事情比八弟妹重要,你也不必左右为难。” 胤禩刹住脚步,默默良久,焦急开口辩解:“四哥,稚子无辜,若你是我,你该如何抉择,虎毒不食子。” 胤禛颔首:“你既已做出抉择,就去吧。” “四哥,若你是我,会如何抉择?” 胤禛蹙眉,他不喜八弟咄咄逼人寻求共鸣的嘴脸。 “八弟,四哥性子喜怒不定,懒得抉择,只不过,妻就是妻,妾就是妾,谁都无法越过嫡妻。” “我与你四嫂夫妻一体,若连我都不尊重你四嫂,她又如何服众?” “可..可张氏为我辛苦孕育子嗣,我如何能放任不管?” 胤禛抿唇不语,话不投机半句多。 “八弟,你与张氏若尊重八弟妹,岂会怀上庶长子折辱八弟妹?” “难道你连一碗避子汤都舍不得赐给张氏 ?你明知八弟妹会伤心,仍是纵容张氏有孕,你又将八弟妹置于何地?” “八弟,八弟妹无错,四哥言尽于此。” 胤禛起身,拎起食盒去寻福晋。 “贝勒爷,侧福晋方才见了红...”伺候张氏的奴婢哽咽道。 胤禩咬紧牙关,转身离开梅林。 八角亭内,春嬷嬷将方才桃林内发生之事禀报楚娴。 楚娴并未避开婉凝。 “娴儿,你现在知道我为何绝不原谅了吧,所以啊,你与雍亲王今后别再白费功夫,我与胤禩已夫妻缘尽,断情难续。” “对不住,今儿让你与雍亲王看笑话了。”婉凝低头拭泪。 第142章 “婉凝,无论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今后我再不劝你与八爷和好。” 楚娴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那张氏并非善类,凭什么让她善终?” “娴儿,你听我说,辱我之人,是胤禩,与张氏无关。我已心如止水,随便她折腾吧。” “我该回去了,今后若他来王府,我就不来了,你记得派人提前说一声,免得尴尬。” 楚娴愧疚抓住婉凝的袖子:“对不住,是我思虑不周,今后我们还在福晋正院里用膳,我不让王爷来。” “就我们二人一道用膳,王爷即便再想帮衬八爷,也不会将外男带进后宅。” “好,那我明儿再来。晚膳就不来了,免得雍亲王瞪我。”婉凝打趣。 “没有瞪。”胤禛拎着食盒,静立在台阶下,听到八弟妹抹黑,忍不住委屈开口辩解。 “娴儿,你瞧,你家王爷又凶我!”婉凝捂嘴偷笑。 “你别理他!”楚娴跺脚。 “....”胤禛委屈转身,背过身回避。 婉凝笑哈哈离去。 待她走远,楚娴三步并两步走到四爷身后,抱紧他后背。 “对不住,让爷受委屈了。” “娴儿,八弟夫妇的矛盾不必参合,难。”胤禛提醒道。 “有办法让婉凝与八爷和离吗?” 胤禛绷紧身子,语气坚定:“无。” 他不傻,绝不会自掘坟墓,若他帮助八弟妹和离,定与八弟反目成仇。 更致命的是,若八弟妹和离成功,哪一日娴儿如法炮制,他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有,爷的语气告诉我,你有办法。”楚娴绕到四爷面前,扑进他怀里撒娇。 “爷行行好,帮帮婉凝可好?” “无计可施。”胤禛错开眼,决不妥协。 无论楚娴如何软磨硬泡,到底还是没能撬开四爷的嘴。 弹指间就到正月十五元宵宫宴这日,楚娴并未入宫,而是与婉凝躲在福晋正院里做元宵。 “福晋,王爷回来了,这会在福晋正院书房里醒酒。” 苏培盛将福晋正院书房几个字咬得稍重些。 婉凝听弦知意,站起身擦手:“娴儿,我该回去了。” “你等等,吃过元宵再走,我也还没吃呢,你陪我吃可好?” “那成,就怕雍亲王等不及。”婉凝打趣。 “他没那么小气。”楚娴盛一碗元宵,放在婉凝面前,剩下的元宵一会等四爷来,她再煮给他尝尝。 婉凝吃过元宵之后,拎着花灯离去。 婉凝前脚刚走,四爷已急步来到门前。 不待楚娴走上去,他走到她面前,拥她入怀。 “咿,不是醒酒吗?为何没有酒气?”楚娴依偎在四爷怀里轻嗅。 “没喝。” 只不过是对八弟妹的逐客令而已,她赖在福晋身边的时间,比他还多。 胤禛将福晋抱入内室。 “爷,西苑佟侧福晋早产了。”苏培盛急急忙忙来到福晋正院内。 “怎么会?佟佳氏的产期不是在三月末?” “七活八不活,正好八个月,也不知能不能熬过去..” “为何忽然早产..”穗青疑惑。 苏培盛面露尴尬。 “这..听闻太子昨儿夜里留宿,这会太子正在西苑坐镇,不知为何惊动了佟家人,太子让王爷..去西苑坐镇。” 楚娴被这番无耻之尤的言论气得说不出话来。 岂有此理,太子不顾及佟佳氏有孕在身,强行同房,害得佟佳氏早产,却要让四爷去挨佟家人责怪。 “苏培盛,你去西苑一趟,就说雍亲王已醉得不省人事,雍亲王福晋亲自前来坐镇。” “不必,爷去看看。”胤禛将福晋按回软榻坐稳。 “你去做甚?谁知道又有什么飞来横祸要扣在爷脑袋上。” “爷安排几个身手好的奴婢给我,我去瞧瞧,后宅之事,按理说本该就是嫡福晋处理。” 楚娴气哼哼推开四爷的手:“我去瞧瞧。” “爷自己去。”胤禛执拗将娴儿按回软榻,拔步往西苑赶去。 楚娴担心四爷被太子欺辱,悄悄跟在四爷身后,入西苑内,佟佳氏痛苦的惨叫声不断传来。 四爷站在廊下,不知与隆科多说了些什么,隆科多的语气颇为不恭敬。 “四福晋!你到底是如何掌管后宅的,我女儿已有八个月身孕,你竟还让她为雍亲王侍寝,你到底安的什么歹毒心肠!” 隆科多不敢明着苛责雍亲王,见四福晋那拉氏前来,登时压不住火气,破口大骂。 “是是是,是我疏忽了,隆科多大人息怒。” 楚娴装作唯唯诺诺,只想尽管息事宁人。 西苑的秘密,不能对外人捅破,否则四爷定会得罪太子。 “隆科多舅舅!!” 冷不丁身后传来四爷冷冽声音。 楚娴暗道不妙,旁人也许不知道,但她了解四爷,这是他暴怒的前兆。 她忙不迭转身拦在四爷面前:“爷,妾身知错,您且息怒。” “王爷,侧福晋正为您九死一生诞育子嗣,您还在纵容那拉氏害死侧福晋吗?” 隆科多听着女儿一声声痛苦哀嚎,到底还是没压住火气。 若非女儿一意孤行嫁给雍亲王,他压根瞧不上贱婢所出的四皇子。 “生了!” 此时屋内传来一阵虚弱婴孩啼哭声,打断剑拔弩张的气氛。 “生了,侧福晋母子是否平安。”楚娴慌忙扯开话题。 “回福晋,侧福晋已无大碍,小阿哥不足月,孱弱些。”接生嬷嬷并不敢说实话。 小阿哥岂止是孱弱,简直可以说是短折之相。 即便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也难熬过而立之年。 “让内务府选最好的乳母与嬷嬷来照顾,伺候侧福晋月子的奴才可曾就位,尔等不得懈怠,务必照顾好侧福晋母子。” “不必四福晋操心,我已安排奴婢伺候侧福晋母子三人。” “三人?”楚娴一头雾水。 “二阿哥尚在佟府养病,怎么,看您很失望。”隆科多的夫人李四儿阴阳怪气。 “瞧您说的,二阿哥无恙,是好事。” 楚娴没料到佟佳氏竟隐瞒二阿哥弘昐健在的消息。 她对西苑之事并不上心,也不知佟佳氏到底在防备她,还是在防备太子妃戕害小阿哥。 “侧福晋有娘家人亲自照顾,是她母子三人的福气,若有需要我帮衬的地方,尽管开口。” “那就多谢四福晋,西苑乱糟糟招呼不周,四福晋请自便。” 楚娴正要继续客套两句,四爷竟拽着她径直离开。 “雍亲王!”隆科多压下狂怒,雍亲王竟不管不顾离去,甚至不曾瞧一眼刚出生的三阿哥。 “哎,侧福晋到底只是侧福晋,你瞧瞧他何曾将我们女儿与外孙放在眼里。”李四儿心酸道。 “那拉氏那贱妇,若非她与费扬古从中作梗,嫡福晋之位如何能轮到那拉氏。” “雍亲王这糊涂蛋,若没有我女儿,他算什么东西!” “你去请他过来!”隆科多怒喝:“他的妻儿,他自己不管,算什么男人。” 楚娴与四爷前脚回到前院,四爷后脚就被隆科多请回西苑。 楚娴好说歹说,才将四爷哄去西苑。 连续半个月,四爷都在西苑往返。 直到上朝这日,楚娴才勉强松一口气。 婉凝踩着四爷上朝之后,才来王府探望。 “娴儿,西苑那小猫孩昨儿被万岁爷赐名弘时,你可曾送贺礼去吗?” “我还在想到底送什么去。”楚娴头疼扶额。 送到西苑的东西需慎之又慎,她就怕佟佳氏趁机栽赃嫁祸。 “这还不简单,你就送内务府送来的物件,什么花盆,瓷器,摆件,再带上七八个太医,当着西苑的面,让太医逐一查验,查完签字画押,证明你送的礼物没问题。” “到时候若佟佳氏出任何问题,让太医给你交代。” “那些个太医为了活命,定会检查仔细。” “太医检查完,你再让佟佳氏身边的奴才检查一遍,我保证佟佳氏绝不会用你送的一针一线,准保将礼物赐给奴婢,羞辱你一番。” “我就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怕得罪佟家人,还在琢磨用体面些的法子。” “佟家人对你可曾有半分体面? ” “满京城都已传遍,说雍亲王福晋歹毒阴狠,容不下庶子,害得佟侧福晋胆战心惊藏孩子,才勉强保住二阿哥弘昐的命。” “娴儿,听闻二阿哥弘昐已病入膏肓,估摸着就这几个月好活,你最好称病留在王府别出去,若佟佳氏狠心用病秧子二阿哥栽赃嫁祸,你定防不胜防。” “二阿哥熬不过去了吗?”楚娴心下骇然。 “嗯,这不是熬到三阿哥诞生,佟家才舍得对二阿哥撒手。” 第143章 婉凝抓一把瓜子,将佟家的破事儿一股脑磕碎。 “那三阿哥也不足为惧,听说长得没比猫儿大多少,哭久了都能把自己哭晕。” “娴儿,你有孕在身,西苑的事儿不必费神,我来帮你处理。” 楚娴愁眉苦脸:“你不说还好,你一提起,我肚子就难受,这些时日肚子胖了一大圈儿。” 楚娴惆怅捏捏腰间软肉。 许是怀双胎的缘故,这一胎肚子胖得离谱,这才四个月的肚子,竟比从前六个月的孕肚还大一圈。 “怕什么,你就算胖成猪,雍亲王也不会嫌弃你。”婉凝笑嘻嘻打趣。 “娴儿,雍亲王来了。” 楚娴匆忙收肚子,坐直身子。 “我去整理送给西苑的满月礼,你别担心。”婉凝起身,朝雍亲王颔首。 待婉凝离开,楚娴惆怅坐在四爷怀里,抓住他的手掌,抚向腰间软肉。 “我胖成猪,爷会不会嫌弃..” 话还没说完,竟觉膈得难受,楚娴腾地涨红脸,慌忙从四爷怀里挪开。 他素来沉默寡言,比起甜言蜜语,他更喜欢用实际行动表明心迹。 胤禛将福晋轻拽回怀中抱紧,哑声回应:“没有嫌弃。” “娴儿,我想要你..” “福晋!您怀着双胎,为了小阿哥,您还需多休息。”春嬷嬷的声音不合时宜响起。 “王爷,为小阿哥与福晋的安危,您需克制些。” 苏培盛紧随其后开口提醒。 暧昧的气氛瞬时被两个奴才击碎。 胤禛怏怏不乐,却无法将两个奴才赶走。 守在门外规劝主子,是奴才的职责所在。 楚娴被春嬷嬷与苏培盛明晃晃的提醒,尴尬起身。 倏然耳畔传来四爷压抑闷哼:“娴儿,别乱动。” 心疼他憋得难受,楚娴犹豫再三,转身牵起四爷的手,躲到幔帐后。 门外,苏培盛与春嬷嬷尽职尽责竖起耳朵听屋内动静。 忽而断续声响传出,苏培盛一愣,正要开口,竟被春嬷嬷伸手拦住。 “不打紧,福晋用别的法子帮着王爷纾解呢。” 苏培盛瞪大眼睛,春嬷嬷还真神了,怎么能从一样的嗳嗳哼哼声中听出福晋用什么法子? 春嬷嬷眼含笑意,转头让人准备热水,送去耳房,一会主子要用。 一个时辰之后,苏培盛正揣手打盹,耳房中传来王爷夫妇戏水嬉笑的动静。 福晋的午膳是在王爷怀里吃的,王爷耐心哄着福晋用膳,将膳食递到福晋唇边。 福晋不曾抬手,估摸着也抬不起来。 苏培盛嘿嘿笑,大概猜出福晋用什么法子为王爷纾解了。 .... 康熙四十年六月初,楚娴扶着大肚子,被四爷与婉凝搀扶着在花园里遛弯。 “好热,回去吧,我走不动了。” 楚娴才走两圈,就热得直冒汗。 “娴儿,不可惫懒,我陪你再走两圈。”胤禛执扇,细心为福晋扇风。 “娴儿,你不可偷懒,眼瞧着临盆在即,我都急死了,为了小阿哥们,你也必须勤快些,别偷懒,我陪你再走三圈。” “好好好。”一听到孩子,楚娴瞬间提起精神,在婉凝与四爷搀扶下,迈开步子。 才走出两步,忽而肚子一阵阵发紧闷疼起来。 “呜..羊水好像破了..”楚娴低头,果然瞧见裙摆打湿。 “快!快些将娴儿抬入内室,守喜嬷嬷何在!快些过来!” “别慌,都别慌。”婉凝有条不紊指挥。 始料未及,最慌乱之人,竟是素来沉稳的雍亲王。 第67章 他竟慌得挪不动步伐。 “雍亲王,还愣着做甚,去请大楞蒸刀和易产石啊。” “哎,只可惜王府里的大楞蒸刀和易产石到底比不上紫禁城中的宝贝。”婉凝叹息。 易产石藏于乾清宫内,大楞蒸刀藏于养心殿。 这两件神器出自大清祖山长白山,平常都供奉起来。 若非万岁爷允准,不许擅自将它们拿出,只在重要嫔妃临产之时,方能请出,违者治以重罪。 楚娴疼得直抽泣,见四爷慌张的模样,就知道他要逾矩入紫禁城请大楞蒸刀和易产石。 这不合规矩,紫禁城内的大楞蒸刀和易产石从不离开紫禁城。 只有后宫嫔妃临产之时才能使用,她只是王妃,没资格用。 楚娴忍着疼,颤手抓紧四爷袖子:“王爷可否陪在我身边,生大阿哥之时,还是婉凝剪的脐带,这一回,两个小阿哥可否让亲阿玛剪脐带。” 楚娴话音未落,竟瞧见奴才们纷纷惶然匍匐在地。 “福晋,万万不可,产室乃血腥污秽之地,王爷金尊玉贵,怎可入产室。” “王爷息怒,是妾身僭越..”楚娴装出柔弱委屈模样。 毫无悬念,四爷果然折袍坐在床榻边。 “哎呦,王爷您三思啊。”苏培盛吓得腿软,若被人知晓王爷逾矩入产室,王府里的奴才都得吃内务府的板子。 “污秽个屁!”婉凝叉腰,怒不可遏:“怎么就污秽了,你们福晋若非为雍亲王舍命诞育子嗣,哪会一身血污,我倒要问问你,这产室内哪里污秽?是染血的福晋与小阿哥污秽吗?” 苏培盛被牙尖嘴利的八福晋怼得哑口无言。 “好了好了,将正院围住,若消息还传出去,你们也别要脑袋上吃饭的家伙了。” “听我的,我虽没生过孩子,但我照顾生孩子与坐月子经验十足。”婉凝信誓旦旦。 毕竟娴儿生大阿哥之时,是她忙前忙后。 “春嬷嬷,配合八福晋。”生死攸关之际,楚娴只信婉凝。 双胎产子艰辛,直到酉时日落,楚娴才艰难诞下四阿哥。 “喂喂喂,雍亲王!!脐带在这,这呢...” “哦..”胤禛手忙脚乱剪断脐带。 楚 娴撑起眼皮,瞧见四爷剪个脐带都双手发抖,瞬时忍俊不禁。 才笑两声,磨人阵痛再次袭来。 楚娴已筋疲力竭,耳畔嗡嗡作响,再听不见任何声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知觉。 “福晋!福晋!您快醒醒!” 接生嬷嬷大惊失色。 “福晋!”穗青忙不迭替福晋施针。 “娴儿!”婉凝满眼惊恐,她的额娘就是在生产之时昏厥,撒手人寰。 此时见娴儿不省人事,婉凝恐惧落泪,跌坐在地。 众人慌乱之际,婉凝含泪见方才还手忙脚乱的雍亲王强装镇定,有条不紊指挥太医与接生嬷嬷。 直到娴儿虚弱睁眼,雍亲王半跪在床榻前,抱紧娴儿。 从娴儿睁眼那一瞬,雍亲王将脸颊紧贴在娴儿耳畔喁喁细语,满脸泪痕。 随着五阿哥嘹亮啼哭声传来,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 “恭喜王爷,恭喜福晋,四阿哥与五阿哥都已平安落地。” 奴才们满眼喜色跪地贺喜。 楚娴虚弱地抬不起眼皮,耳畔传来低沉啜泣。 心下一惊,她艰难睁眼,竟瞧见四爷泪流满面。 “把他们抱走,吵!不准打扰福晋歇息。” “....”婉凝哭笑不得,心底为娴儿高兴,至少在雍亲王眼里,娴儿比他的子嗣更重要。 嗷嗷待哺的小阿哥们被乳母带走,楚娴本想亲自哺育,奈何此刻连眼皮都抬不起来,只能作罢。 迷迷糊糊在四爷怀里沉睡,待苏醒之时,依旧在四爷怀里。 “唔..什么时辰了?”楚娴勉强恢复些气力,心疼抬起手,抚向四爷憔悴面容。 她才抬起手,四爷主动将脸颊贴向她掌心。 “辰时刚过。”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楚娴心疼忍泪。 “辰时刚过,但今儿是初五了,娴儿,你快些劝劝你家雍亲王,他都快成望妻石了,这两日不吃不喝守着你。” 婉凝端来一碗米粥,递给雍亲王。 楚娴不说话,只泪眼盈盈盯着四爷,男人默不作声,乖乖接过米粥,迫不及待一饮而尽。 “爷再喝一碗。” “好。”胤禛乖乖接过清粥。 “好了好了,你有雍亲王照顾着,那我就去照顾那两个遭人嫌的小可怜虫。”婉凝阴阳怪气嘲讽道。 “可怜的小阿哥们,出生都三日了,他们的阿玛正眼都不瞧。”婉凝打趣,眸中却满是笑意。 “啊?快些将他们抱过来,还有晖儿,晖儿这几日谁照顾着?” 听到晖儿,婉凝瞬时冷哼:“说起晖儿,有些人还真是狠心肠,两岁不到的孩子,竟开始起早贪黑苦读,昨儿我瞧见小家伙在书房摇头晃脑读论语,读错还被打手心,心疼死了。” “妇人之仁,晖儿是男子,理应勤学苦练。”胤禛反驳。 “娴儿你瞧见没,雍亲王凶我!”婉凝气哼哼告状。 “王爷今儿不去上朝吗?” 第144章 楚娴忙不迭岔开话题,她深知自己是这个世界的异类,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她从不对四爷的教育方式指手画脚。 同理,四爷亦从不会在她教导晖儿之时提出质疑,二人虽互相看不惯彼此的育儿方式,却默契地互相包容。 “已告假一个月。”胤禛接过奴才递来的温热帕子,亲自伺候福晋梳洗。 婉凝抱着手臂,悄然离开屋内。 楚娴盯着四爷下巴的胡茬,伸出指腹轻轻摩挲,扎手。 不仅是胡茬,他甚至不曾剃头。 他素来喜洁,这几日竟连刮胡茬剃头的时间都没有。 “娴儿,爷没有不喜欢孩子。” 楚娴诧异,闷葫芦竟学会解释了,从前他沉默寡言,哪儿会委屈解释太多。 “我知道,爷在担心我。我没事,爷别担心。” “嗯..” “娴儿,三个孩子足矣,不必再辛苦孕育子嗣。” 男人倏然将始终埋在她肩胛,闷闷的回应传来。楚娴正要继续安慰她几句,肩上倏然传来温热濡湿感。 楚娴怔然,轻轻抚慰他后背,柔声细语不断安抚他不安焦躁的情绪。 “福晋,今儿是小阿哥们洗三的日子,王爷需到前院主持小阿哥洗三仪式。” 苏培盛在门外提醒道。 “嗯。”胤禛红着眼眶起身,一步三回头离开福晋。 在前院华庭内参与小阿哥们洗三宴的宾客们齐聚一堂。 添盆礼即将结束之时,奴才传来消息,福晋方才起身时昏厥。 胤禛脚下一踉跄,匆忙让十三弟撑住场面,步履匆匆离开。 婉凝将准备好的重礼丢入金盆中,一转身,竟瞧见雍亲王火急火燎离开。 十三阿哥主动挑起招待宾客的大梁,婉凝不敢示弱,代表娴儿招呼宾客,挨桌敬酒回礼。 行至皇子们围坐的桌前,婉凝落落大方先从太子开始敬酒,紧接着是直郡王。 待敬过三爷五爷之后,婉凝面颊泛起薄红。 “来,七哥,七嫂,我替雍亲王福晋敬您一杯。” “八弟妹,不知何时能吃上你与八弟嫡子的洗三酒,也祝你与八弟早生贵子。”七福晋客套寒暄。 婉凝嘴角笑容僵硬一瞬,含糊嗯一句,转头举起酒盏,朝九贝子夫妇敬酒。 “九弟妹,你当真是好福气啊,嫡次子下个月该临盆了吧。” “是啊,八嫂,产期估摸着在八月末。” 九福晋董鄂氏多少从自家爷口中得知八哥与八嫂不和睦,担心说出话,只言简意赅回应。 九弟妹是个实诚人,所以被九贝子拿捏在掌心,从不敢大声说话,婉凝不欲为难老实人,仰头将满腔愤恨饮尽。 待向十阿哥夫妇敬酒之时,手中酒盏一空,婉凝不曾抬眸看一眼身侧为她挡酒的男人,只接过奴才递来的酒盏,转身到另一桌敬酒。 气氛一时间尴尬起来,九阿哥硬着头皮与十哥聊家常岔开话题。 前院宴会的动静很快传到福晋正院内,楚娴担心婉凝受委屈,赶忙将四爷赶去前院中撑场面。 四爷离开没多久,春嬷嬷火急火燎入内:“福晋,西苑二阿哥快不成了。” 楚娴面色一凛:“快不成了?那就是还没咽气,这时候谁若撞上去,二阿哥死在谁跟前,谁就倒霉。” 春嬷嬷为难道:“可您是福晋,即便在坐月子,也需派人去瞧瞧,免得佟家人苛责。” 楚娴犹豫再三,决定让心细的宋氏去打探消息。 “你让宋侧福晋去西苑瞧瞧,远远看着,别套近乎,免得佟佳氏将黑锅甩给旁人。” “嬷嬷,提醒宋氏,小心为上。” 正在前院中招呼宾客的宋氏得到福晋指令,瞬时面色凝重前往西苑。 一墙之隔,西苑内愁云惨雾,佟佳氏抱着咽气的二阿哥弘昐,哭得肝肠寸断。 比起病恹恹的三阿哥,她更爱二阿哥。 “女儿,打起精神来,那拉氏定会前来探望,我们要利用二阿哥死,恶心恶心那拉氏。” 佟佳氏的额娘李四儿目露阴狠:“绝不能让昐儿死得毫无价值。” 李四儿扬手间,身后两个老嬷嬷抱着小阿哥尚且温热的尸首,悄无声息离开内室。 宋氏提心吊胆往西苑走去,每走一步,都觉如履薄冰。 “侧福晋,乌雅格格和陈格格伊格格朝这边来了。” 宋氏刹住脚步,闪身躲到假山后边。 她正愁该如何避开与西苑正面交锋,恰好乌雅氏来送人头。 谁不知道乌雅氏几人与佟佳氏暗中沆瀣一气,正好让她们几人狗咬狗。 “侧福晋,咱不进去吗?若怠慢佟侧福晋,王爷与福晋免不得怪罪您。” 宋氏身侧的嬷嬷小声提醒。 “不急,打从我靠近西苑,就心慌得厉害,总觉得西苑那位挖好火坑等我跳。” 福晋不管后宅琐事,宋氏这些年,代替福晋打理王府后宅之事,没少与与佟佳氏正面交锋,西苑的暗亏,她没少吃。 宋氏谨慎蜷缩在假山后,直到西苑传来惊呼惨叫声,她才姗姗来迟。 “不好了!二阿哥被伊格格冲撞,过身了!!” “贱人,还我昐儿命来!” 宋氏踏入西苑内,就瞧见伊格格哭嚎着匍匐在地,正被佟佳氏的额娘李四儿掌帼。 “二阿哥怎么会,呜呜呜...”宋氏悲戚啜泣。 “宋氏!那拉氏四如何掌管后宅的,竟纵容贱蹄子前来戕害二阿哥。” 李四儿吃了哑巴亏,此时已骑虎难下,无论如何都必须攀扯下那拉氏一块肉来。 “回夫人,我们福晋眼下正在坐月子,后宅暂时由我来掌管,方才王爷听闻二阿哥身子骨不爽利,特意嘱咐我来瞧瞧二阿哥,不成想..” “可怜的二阿哥,岂有此理,伊格格为何会来此地?看守二门的奴婢定要杖杀。” “侧福晋,奴才冤枉,今儿我们几人在前院吃酒,是乌雅格格偏要撺掇我们前来给佟侧福晋请安,方才一进前厅,二阿哥竟从门口窜出,奴才只是闪身躲开而已。 ” “二阿哥就摔倒在地,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伊格格欲哭无泪,她就算再蠢,也知道自己今日怕是成为旁人的替死鬼。 “伊氏,枉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佟佳氏已收敛起悲痛欲绝的情绪,一巴掌将伊氏掀翻在地。 都怪这蠢货坏了她的局。 今儿若无意外,即便无法让那拉氏陪葬,也能将那拉氏在王府里忠心耿耿的走狗宋氏诛杀。 没想到她处心积虑数日,到头来只网到小罗喽。 “佟侧福晋,伊氏戕害二阿哥,理应交给您来亲自处置,侧福晋节哀。”宋氏忙不迭开腔撇清干系。 “伊氏自是要给二阿哥陪葬!”李四儿压下憋屈。 待送走闲杂人等,李四儿将孱弱的三阿哥抱在怀里,忧心忡忡道:“女儿,你还年轻,还需与王爷多诞育几个子嗣。” “三阿哥身子骨孱弱,你膝下如今就这一根独苗,若三阿哥再...”李四儿欲言又止。 “额娘,那也要王爷愿意与我生孩子啊,王爷被那拉氏那狐媚子蛊惑,已许久不曾踏足西苑。” 佟佳氏目光怨毒盯着高墙,她这辈子算是彻底被那拉氏毁了。 若非那拉氏抢走四福晋的位置,她哪儿会沦为太子的玩物,接二连三的孕育子嗣,已让她的身子亏空得厉害。 莫说是受孕,如今她行经都需靠药物维持。 她的一双小阿哥相继离世,可那拉氏却诞下一双麟儿,她与那拉氏还真是相生相克,定是那拉氏母子克死她的孩子。 此时佟佳氏将目光落在墙角一盆盛放的木樨花,久久不语。 她已濒临绝境,不得不寻那人与虎谋皮了。 忍气吞声宋走宋氏,佟佳氏亲自搀扶额娘入内室。 “额娘,近来四九城内天花横行,听闻表兄府上的三丫头染上天花,不知是否痊愈?” 李四儿眉心一跳,瞬时喜上眉梢:“三丫头福薄,没熬过来。”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李四儿点头:“这一回定能十拿九稳。” 佟佳氏目露阴狠:“那就好。” .... 康熙四十年七月末,楚娴坐足六十日月子,才被四爷允许出屋子。 两个月大的小阿哥们正哭嚎不止。 楚娴虽心疼,却不得不狠下心来,给孩子们接种牛痘。 近来四九城内天花横行,就连权贵府上都有孩子身染天花不治身亡。 楚娴强制王府上下都必须接种牛痘。 婉凝捂着发红的手臂,雀跃凑到楚娴跟前。 “娴儿,这牛痘真能防治天花吗?一会儿我回去让桂嬷嬷她们一道接种。” “真能,你可让八贝勒一道接种。” 婉凝摇头:“不必,他幼年在紫禁城内接种过人痘。哪儿稀罕你的法子。” 第145章 “娴儿,孩子们还小,要不然长大再接种牛痘吧,你瞧瞧晖儿都哭鼻子了。”婉凝心疼抱起哭鼻子的小晖儿。 “不可心软,我宁愿他们哭,也不能眼睁睁看孩子被天花祸害。”楚娴说罢,抱起两个月大的小弘昼,将小家伙藕节似的胳膊凑到穗青面前。 穗青在小阿哥胳膊上划出一道血口子,将痘种涂抹在伤口之上。 小阿哥瞬时嚎啕大哭,楚娴心疼抱紧小家伙。 “春嬷嬷,伺候小阿哥们的乳母与仆从是否都已接种过牛痘?” 春嬷嬷垂首道:“回福晋,近身伺候三位小阿哥的仆从与乳母都已接种牛痘,王府上下也已接种牛痘,只除了两个婆子。” “那两个婆子是前院的老人儿,担心对身子不好,拧巴的不肯种痘,怎么劝都不听。” “将那两个婆子打发走,多给些养老银钱。”楚娴毫不犹豫下达驱逐令。 春嬷嬷忽而一脸为难:“福晋,其中一位婆子是王爷的乳母谢氏,王爷素来尊敬谢嬷嬷,不好驱赶...” 听到谢氏,楚娴蹙眉,这谢氏是前院掌事嬷嬷之一,平日里就连苏培盛都对谢氏毕恭毕敬,更别提她是四爷乳母的身份。 谢氏平日里颐指气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四爷额娘。 “穗青,谢氏的身子骨可否接种牛痘?”楚娴将心一横,为了孩子们,即便是四爷,今儿也得乖乖接种牛痘。 “回福晋,谢嬷嬷身子骨康健,接种牛痘自是无妨。” “好,你与羡蓉亲自走一趟,无论是捆还是哄,今儿务必让谢氏接种牛痘。” 羡蓉惶恐追问:“福晋,可谢嬷嬷到底与别的奴婢不同,身份摆在那,若用强..谢嬷嬷告到王爷那...” 楚娴不以为意:“就说我授意,让王爷来寻我说理。” “传下去,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小阿哥与近身伺候小阿哥的仆从,否则,杀。” “就是,区区乳母而已,别惯着她。”婉凝附和道。 羡蓉与穗青二人忐忑来到前院内。 今儿苏培盛不当值,正与谢嬷嬷二人在廊下晒书。 惊闻福晋要强制谢嬷嬷接种牛痘,苏培盛瞬时骇然,谢嬷嬷虽说只是王爷的乳母,在前院的地位却超过所有奴才。 福晋疯了吗?竟如此挑衅王爷。 “哎呦,羡蓉穗青,要不等王爷下朝归来,你们二人再来?” “苏公公,多谢您提点,可福晋说了,谢嬷嬷今儿无论如何都需接种牛痘。”羡蓉说罢,一把抓住谢嬷嬷胳膊,卷起宽袖。 “放开我,我是王爷乳母,你们怎么敢如此羞辱我!你们羞辱我,就是羞辱王爷!岂有此理!放肆!” 谢氏去岁被王爷接入王府内颐养天年,王府上下谁敢对她不尊重,雍亲王殿下是她的奶儿子,她就是王府半个主子,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嬷嬷,不疼的,您忍忍,种痘后七日内不得饮酒,否则容易染病。”穗青察觉到谢嬷嬷不悦情绪,硬着头皮威胁。 “苏培盛,王爷让你好好照顾我,你就是这般当差的,你死了不成,呜呜呜..”谢氏哭嚎道。 苏培盛头大如斗,纠结片刻,咬牙唤来血滴子,将哭哭啼啼的谢嬷嬷护在身后。 “苏培盛,你别为难我了,今儿若谢嬷嬷无法顺利接种牛痘,我与穗青二人定会被福晋责罚,你我二人各为其主,何必互相为难。” 羡蓉气得柳眉倒竖。 “哎呦羡蓉啊,你也说各为其主,杂家今儿若护不住谢嬷嬷,王爷定也会责罚我。”苏培盛心底憋着火气。 按理说前院是他的地界,即便福晋要插手前院之事,也该知会他一声,让他来代劳,岂能越俎代庖。 羡蓉与穗青面面相觑,只能回去禀报福晋。 谢嬷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苏子,我还是走吧,免得福晋瞧我不顺眼。” “你今儿给句准话,我儿媳与女儿到底能不能留在王府当差?” “这..”苏培盛支支吾吾。 “您的儿媳想来王府当乳母这件事,被福晋拒绝了,至于容梅姑娘想在前院当奴婢一事,也..也需福晋点头才成。” 都是人精,苏培盛岂会不知谢嬷嬷打什么算盘。 她想让自己的女儿勾搭上王爷,飞上枝头变凤凰。 那容梅颇有几分姿色,这几日更是盛转打扮,时不时在王爷书房附近转悠。 “一个乳母与奴婢的差事而已,苏培盛,你从前安排的还少吗?”谢嬷嬷冷笑。 “不瞒您说,福晋正院三个小阿哥身边的差事,我人微言轻,没法安排。” “好,那先不提乳母,让容梅在前院当差呢?这你也安排不了?” “这..”苏培盛理屈词穷。 “那就这么定了,今儿开始,容梅就在前院书房里当差,如何?”谢嬷嬷话赶话咄咄逼人。 “成吧..”苏培盛无奈点头应允,只是在前院里安排一两个奴才,他还是有这个权力的。 谢嬷嬷与他共事多年,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谢嬷嬷心里门清。 若再拒绝,定会得罪谢嬷嬷,谢嬷嬷若在四爷跟前嚼舌根,他定没好果子吃。 “乳母的差事,我自去求王爷,也不为难你,就这么定下了。”谢氏说罢,满眼喜色离开。 为容家下一代的荣华,说什么也要将儿媳安排给小阿哥当乳母。 一想到四福晋,谢氏满眼怨毒,若非四福晋从中作梗,她早就将儿媳安排给小阿哥当乳母。 岂会等到小阿哥即将满百日,都见不着小阿哥一面。 那拉氏还真是矫揉造作,将小阿哥看得眼珠子似的,成日里锁在正院里,也不见她带小阿哥出门遛弯。 这般矫情的养孩子,也不怕孩子长不大。 谢氏将四福晋母子三人诅咒个遍,一头砸进小厨房里,亲自下厨给王爷做午膳。 小厨房内,谢氏的儿媳邱氏正在择菜。 “瑛娘,一会你去福晋正院,就说是前院安排来的乳母,去伺候四阿哥。” “婆母,这样不好吧,王爷还没点头答应。” “我与王爷说一声即可,一个乳母的差事而已,王爷都将能你男人安排到衙门里当差,又岂会拒绝你的差事。” “你先去正院当差再说,现在就去。” 谢氏不以为意,她是亲王的乳母,王爷从不会拒绝她的请求。 邱氏忐忑起身,擦干手,又回屋换一身绸衫,才前往福晋正院。 胤禛下朝归来,困乏闭眼,张开双臂,自有奴才伺候更衣。 今日伺候的奴才为何笨手笨脚? 他不喜奴才过多僭越触碰,平日里奴才手脚麻利,从不与他过多接触,此时那奴才竟胆大包天,双手环抱着伺候他解腰间革带。 “哼。”胤禛不悦冷哼。 站在王爷身后的苏培盛敏锐察觉到王爷不悦的心情,忙不迭朝还在搔首弄姿的容梅眨眼。 糟了,小丫头直勾勾盯着王爷,整个人已然扑在王爷怀里。 “杀。”胤禛忍无可忍。 “王爷,奴婢是容梅啊,您记得奴婢吗?” 胤禛蹙眉,他从不浪费精力记无关紧要之人,缓缓睁眼,眼前赫然出现一张浮艳面容。 从那陌生女子的眉眼间,胤禛终于寻到一丝熟悉感。 “谢嬷嬷是你何人?” 容梅仰头,哭得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娇滴滴回话:“回王爷,谢嬷嬷是奴婢亲娘。” “哦,下去吧。”是乳母的女儿,胤禛不好意思再追究。 “奴婢遵命。”容梅起身,款步离去。 待那女子走远,胤禛扶额:“自去领三十板子。” 站在身后的苏培盛噗通跪地:“王爷息怒,奴才知错。” “嗯,前院除了嬷嬷,不准出现年轻貌美奴婢。” “爷,您正值盛年,身边若都是老嬷嬷,奴才担心您身子憋着不好..”苏培盛欲言又止。 王爷对福晋颇为忌惮,甚至不敢在前院里安排年轻貌美的奴婢近身伺候。 哪家权贵子弟这般惧内?王爷忒可怜。 苏培盛愁眉苦脸去领了三十板子,转头通知容梅离开离开王府。 容梅哭哭啼啼去寻谢氏。 “你说什么?王爷亲自下令说前院不需要奴婢?怎么可能?”谢氏尖着嗓子质问。 “前院伺候的奴婢都是上岁数的老嬷嬷,定是那四福晋气量小,容不下你留在王爷身边伺候。” “如今前院内并无比你年轻貌美的女子伺候,是天大的机会。” “女儿,富贵险中求,你若想当金凤凰,就必须胆子大,娘教你。” 谢氏招手让女儿凑上前,母女二人躲在小厨房内窃窃私语。 正院内,羡蓉与穗青领回来个年轻妇人,说是四爷安排给四阿哥弘历的新乳母。 “奴婢邱氏,给福晋请安。” “哦,你回去吧,四阿哥身边已有五个乳母,等有空缺再说。” 第146章 伺候小阿哥们的乳母,都是楚娴从陪嫁庄子上精挑细选来的乳母,知根知底,她们的家眷也是庄子上的仆从。 四爷对孩子们比她还谨慎,今日是怎么回事?为何莫名其妙派来个陌生乳母? “福晋,奴婢生养了四个孩子,一个个长得白白胖胖,奴婢的奶水好,奴婢还会哄孩子,哄的可好了,不信您让四阿哥试试可好?” “福晋,四阿哥这会儿哭得厉害,奴婢定能将哭闹的四阿哥哄睡。” 楚娴听着内室传来的婴孩啼哭声沉默不语。 “福晋,可要将四阿哥抱来?”春嬷嬷试探开口询问。 “不必。”楚娴果断拒绝。 她总觉得邱氏透着古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信不过邱氏。 “春嬷嬷,给邱氏赐十两银子,送她回去,等乳母差事有空缺再说。” “福晋,四阿哥哭得这般断续,定是腹绞痛引起的,您就让奴婢试试可好?”邱氏噗通跪在地。 “我说不必,春嬷嬷,送客。” 楚娴眉心突突跳,一看到邱氏,莫名不安。 第68章 “春嬷嬷!送客!”楚娴寒声呵斥,这奴才如此猖狂偏激,绝不能靠近小阿哥。 “福晋,求您让奴婢试试可好?”邱氏急眼了。 若完不成任务,她娘家人都必须死,她不能让爹娘惨死。 “邱氏,这边请。”春嬷嬷伸手将赖在地上不肯离开的邱氏拽起身来。 推搡拉扯间,邱氏径直朝站在楚娴身侧的乳母冲去:“小阿哥哭得厉害,让奴婢瞧瞧吧。” 电光火石间,楚娴来不及多想,拔下发簪狠狠戳进邱氏脖颈儿。 “福晋!”羡蓉一脚将邱氏踹翻在地。 “快些将小阿哥抱走,若让旁人靠近小阿哥,我定不饶你们。”楚娴满手染血,跌坐在圈椅中。 方才再晚一步,邱氏双手已然触及四阿哥的脸蛋。 “穗青,仔细检查邱氏尸首,看看是否有异样。”楚娴总觉得邱氏古怪至极,压下惊怒,令羡蓉将邱氏尸首拖到外院处理。 方才她似乎瞧见邱氏手腕上涂抹了一层厚厚脂粉,也不知在遮掩什么丑事。 “仔细检查她的胳膊,方才我瞧见她胳膊肌肤不对劲。” “王爷可曾回府?” 春嬷嬷垂首:“这会子刚回前院沐浴更衣。” 因着近来京中天花盛行,四爷每日下朝之后,谨慎的不敢立即来正院陪伴她与孩子,务必要在前院沐浴更衣,并日日让太医请平安脉之后,才会来正院。 “我去前院瞧瞧。”楚娴刚出月子,这两日忙着给王府上下接种牛痘事宜,尚未来得及去前院收拾。 “嬷嬷,换那身新做的银红短褂。” 楚娴坐在妆台前,仔细挑选首饰。 挑来拣去,待穿戴整齐,忍不住对镜笑起来,珠钗耳坠都是四爷亲手做的,用他细心准备的物件,俨然成为她的习惯。 盛妆之后,楚娴来到前院内。 四爷作息及其规律,这个时辰不用猜都知道他在用膳。 楚娴信步踏入饭厅内,瞬时如遭雷击。 但见一美艳少女正依偎在四爷怀里,二人滚落在软榻上,衣衫半解。 “哎呦福晋,您这是去哪儿..”苏培盛正站在门边,冷不丁瞧见福晋满脸怒容拂袖踏出屋内,登时惶然。 “还能去哪?自是不敢打搅王爷与美人欢好。”羡蓉阴阳怪气。 “啊?”苏培盛一头雾水,忽而心下一沉,忙不迭冲入屋内。 此时那容梅已骑在王爷身上,再看王爷... 不对劲,王爷对福晋专情至极,即便憋不住要泻火,也不会在青天白日里公然挑衅福晋。 那容梅并非绝色佳人,她在前院晃悠几个月,若王爷看上容梅,岂会几个月都无动于衷。 不对!若王爷被容梅下药呢! 苏培盛二话不说,冲上前将不着寸缕的容梅推开。 “苏培盛!你做甚!容梅在侍寝,你瞎了吗?岂敢冲撞主子!滚!这有我来伺候。”谢嬷嬷不知从何处撺出,扬手扇苏培盛大耳刮子。 显然方才谢嬷嬷始终蛰伏在屋内。 “谢嬷嬷,你疯了不成!要死别拖累我!血滴子!!”苏培盛捂着剧痛脸颊,怒喝道。 “苏培盛,你偏要与我做对吗?我是王爷的亲乳母,王爷是我奶大的,你算个什么玩意,竟敢对我不敬,我定要禀明王爷!今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谢氏气 得破口大骂。 “苏公公,您就行行好,我若入后宅,定不会亏待您。”容梅一袭薄衿裹身,对苏培盛谄媚讨好。 “下辈子吧,这辈子怕是没机会了。”苏培盛满眼惊恐瞪着软榻上缓缓坐起身的王爷,腿肚子直哆嗦。 谢嬷嬷察觉王爷苏醒那一瞬,登时颤巍巍跌坐在地,捂着心口虚弱啜泣。 “王爷,苏培盛方才打我,呜呜呜..可怜我一把老骨头...” “杀了吧。” “你们还不快将苏培盛拖出去杀了。”谢嬷嬷压下眸中得意之色。 苏培盛看傻子似的憋笑,抬手间,几个血滴子将谢氏母女拖出屋内。 这边厢楚娴失魂落魄回到正院。 “把正院子前后门都落锁。” “娴儿,怎么回事?为何大中午落锁?” 婉凝正与大阿哥弘晖在院里踢藤球,瞧见娴儿红着眼圈从前院回来,心下已猜测个大概。 “我困了,先去歇歇。”楚娴忍泪,疾步回屋。 婉凝将晖儿交给嬷嬷照料,悄悄将春嬷嬷唤到跟前。 果不其然,雍亲王竟青天白日在前院里宠幸奴婢,婉凝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娴儿到底还是走上与她一样的不归路。 此时院门传来急促擂门声。 “福晋,王爷来啦,福晋快开门呐!”苏培盛焦急的轻呼传来。 穗青正要去开门,却被八福晋拦住:“去什么?冷他十天半个月再说。” “今儿谁若敢开门,乱棍打死。”婉凝说罢,从腰间抽出软鞭。 “八福晋,王爷来了。”羡蓉小声提醒:“从墙外跳进来的...” 婉凝转身,果然瞧见雍亲王迈着虚浮步伐踉踉跄跄往内室艰难行进。 “岂有此理!你还有脸来!”婉凝气得扬鞭。 “哎呦八福晋息怒啊,我们王爷着实冤枉。”苏培盛吓得跪在八福晋脚下,言简意赅为自家王爷辩驳。 “王爷被那该死的谢嬷嬷母女下药,这会子药效还没过呢,求您让王爷在福晋那解了药效再说,求您了。” 太医叶天士趴在墙头焦急辩解:“八福晋,苏公公所言属实,奴才可为王爷作证,谢嬷嬷其心可诛,竟用..用烟花之地才有的烈药毒害王爷,王爷若再不纾解,定会病倒的。” 婉凝面色缓和几许,仍是不忘酸雍亲王两句:“苏培盛,还不滚去搀雍亲王一把,你瞧瞧他都成软脚虾了,别是连你们福晋的床榻都爬不上去吧。” 婉凝话音未落,竟瞧见雍亲王不服输地往前踉跄数步,闪身躲进内室。 婉凝憋笑,转身抱起小晖儿回她自己的正院继续玩藤球。 内室,楚娴将精心准备的衣衫首饰一股脑丢到地上,此时正气得泡在药浴里狠狠拍打水花,压根没注意门外的动静。 噗通一声,身后传来落水之声,楚娴慌乱转身,竟瞧见那人面色潮红跌坐在齐腰深的浴池里,正焦急宽衣解带。 “呵呵呵,这才多久?王爷这样快就尽兴了?需要妾身多唤几个侍寝格格来伺候吗?多几个鸳鸯与您戏水也好,妾身忽感不适,告辞!” 楚娴气哼哼转身,不待起身,被猛地拽入滚烫怀抱。 “娴儿,娴儿,胤禛很难受,帮帮我..娴儿..快给我..” “够了!你不嫌脏,我还嫌晦气!”楚娴怒不可遏,受够了狗男人出尔反尔。 “福晋,哎哟喂,您快帮帮王爷吧,王爷被那该死的谢嬷嬷母女下药,这会药效还没过呢。” 苏培盛急得跪下挠门。 叶天士被穗青拧住胳膊,忙不迭开腔替王爷说话:“福晋,苏培盛绝无虚言,奴才与穗青皆可证明。” “是啊是啊,福晋,奴婢可证明。”穗青慌忙帮腔。 “让他继续心软,哪一日旁的女子身怀六甲找上门来,是不是我还要伺候她坐月子。” 楚娴赌气呵道。 到底还是舍不得他遭罪,转身咬住他肩膀,男人疼得闷哼连连,迫不及待将她压在浴池边行事。 主子在浴池里欢好,奴才们连热水都无需准备了。 苏培盛与春嬷嬷二人忧心忡忡听屋内的动静。 到日暮四合之时,听着内室才平息的动静再次不知节制地响起,春嬷嬷没忍住开口:“王爷,福晋身子弱,您需克制些啊。” 幔帐后,楚娴骨头都快散架了,该死的谢嬷嬷到底给四爷吃了什么啊!! 第147章 她今儿怕是要死在床榻上了。 从午时到幔帐漆黑一片,昏沉与清醒交织往复,到最后只剩下疼了。 “疼..”楚娴没忍住呜咽啜泣。 男人浑身一僵,附身吻她眼角眉梢的泪痕,暴虐的动作逐渐温柔,楚娴勉强缓过一口气。 四爷又折腾一回,终于精疲力尽趴在她怀中昏睡。 待四爷沉睡,楚娴慌忙起身。 “嬷嬷,准备避子汤。”今日四爷如此激狂,楚娴怕怀上孩子。 她诞育两个小阿哥不满三个月,身子亏空得厉害,绝不能再有孕。 门外沉默许久,苏培盛的声音传来:“福晋,王爷来之前,服过避子药了。” 楚娴愕然,心疼轻抚他苍白脸颊,主动回到他怀里相拥而眠。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楚娴苏醒之时,身侧已空空如也。 春嬷嬷端着铜盆入内:“福晋,王爷今儿一早去上朝了。” “嗯,王爷贵体可否有恙,哎呦..”楚娴脚下一软,一个趔趄跌坐回床榻。 春嬷嬷见状,拧身取来一盒药膏,捧到福晋面前:“福晋,奴婢伺候您涂抹消肿止疼的药膏。” “不..不必,我自己来。”楚娴红着脸接过药膏,背过身羞于见人。 婉凝推门而入之时,楚娴正在春嬷嬷搀扶下,坐在桌前用午膳。 “呀呀呀,是谁被折腾得下不来床,娴儿,你该多练练体魄。”婉凝打趣道。 楚娴将脑袋埋得愈发低,赶忙岔开话题:“春嬷嬷,为何外头如此喧闹?” “回福晋,王爷命人将前院与福晋院相连那道墙凿开,今后福晋正院内室与王爷前院所居内室合为一个院子。” “合什么?合起来更气人,他还有三个乳母呢。”楚娴酸溜溜揶揄。 “娴儿,这你可不能冤枉雍亲王,他院里仅剩的几个老嬷嬷加起来都快三百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儿,难道你还担心争不过老嬷嬷们?” 婉凝将鸡腿塞给楚娴,囫囵劝说:“娴儿,雍亲王都恨不能将心刨出来拴在你身上,你可不能再矫情了。” “哎呦真烦人,今后来找你,岂不是要与雍亲王时时照面,不成,我必须睡你们两个中间。” 楚娴噗呲笑出声来,随手丢给婉凝一颗柿子:“你敢睡中间就来。” 婉凝咋舌:“得了吧,我怕被某些冰坨子冻死,也就你把冰坨子当成宝贝。” 说话间,桂嬷嬷疾步而来。 “福晋,大事不妙..” “怎么?后宅哪个女人又怀孕了?还是张侧福晋的弘旺又病了?”婉凝面上笑容荡然无存。 “福晋,贝勒爷出事儿了,已被打入宗人府圈禁。” “什么!”婉凝满眼惊恐。 “说是贝勒爷私藏什么账册,事关朝中三品以上官员的私账。” “好,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春嬷嬷,你们也下去。”婉凝泪流满面。 待仆从们离去,婉凝忽而折袍曲膝匍匐在地。 “婉凝,你这是做甚?”楚娴大惊失色。 “娴儿,胤禩素来谨小慎微,能让他栽跟头之人,只会是雍亲王与太子,求你看在你我挚友的份上,救救胤禩。” “婉凝,你我早年间已约定,不管男人们在朝堂那些蝇营狗苟,你让我如何向王爷开口?”楚娴为难至极。 这些年来,四爷和八爷之间的乱斗从不曾停歇,楚娴与婉凝亦是默契的不曾插手男人之间的争斗。 婉凝无助啜泣:“娴儿,若今日出事的是雍亲王,你会来求我吗?” 楚 娴哑口无言。 “娴儿,若今日是你来求我,即便将天捅出窟窿,我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这是我的承诺。” “你若不愿帮我,那我就搬去宗人府与胤禩当一对囚徒,后半辈子死在宗人府也好,至少再不担心他背叛我。” “我先回去了。”婉凝含泪起身离开。 “婉凝..”楚娴急急忙忙追到墙边,却愕然发现通往婉凝院子的角门已然落锁。 “春嬷嬷,去打听打听,八爷到底出何事了?” “王爷可曾归来?” “回福晋,王爷正在书房内考核大阿哥功课。” “罢了,我亲自去问。” 楚娴火急火燎赶往书房。 书房内,小弘晖正摇头晃脑背诵三字经。 “爷,八爷出事了。”楚娴焦急来到四爷身侧。 “哦,娴儿,朝堂之事,你不必理会。”胤禛早就料到福晋会为八弟求情,早已想好推脱说辞。 “娴儿,八弟在江南与太子争权夺利,是毓庆宫动的手,与爷无关。” “那到底是什么事儿?可有化解之法?我也好偷偷提点婉凝,爷,我不能让婉凝守寡。”楚娴扑进四爷怀里掉泪。 他工于心计,她压根就不是四爷的对手,只能用最笨最有效的法子——哭给他看。 “爷,求你了,帮帮婉凝可好?” “娴儿,爷不能出手,否则太子定会震怒,你想看爷被圈禁宗人府?” “爷若出事,你和孩子们该怎么办?娴儿,难道婉凝比我和孩子们更重要?” “我不是那个意思呜呜呜..”楚娴被四爷一番质问逼得哑口无言。 “可我不能让婉凝出事,八爷若出事,婉凝定不肯独活,就像爷出事,我也不会独活。” “罢了,我既帮不上婉凝,也必须陪在婉凝身边。” “娴儿,为了爷与孩子们的安危,少去八贝勒府走动。” 楚娴方走到门边,闻言,顿住脚步,转身含泪看向四爷:“爷若再逼我,今后我也在福晋正院与砌墙,与婉凝二人孤独终老。” “你!”胤禛气窒。 楚娴说罢,拔腿赶往八贝勒府。 好巧不巧,婉凝竟入宫向康熙爷求情了。 楚娴暗道不妙,康熙爷素来不喜欢婉凝,曾申斥婉凝是妒妇,婉凝若去乾清宫求情,定没好果子吃。 “福晋,下雨了。”春嬷嬷擒伞站在福晋身后。 “快些去紫禁城。”楚娴心急如焚赶往紫禁城。 雷声轰鸣,暴雨如注,楚娴急得忍泪,婉凝最怕雷雨天,从前一遇到雷雨天,总会躲在被子里吓哭。 若婉凝今日在乾清宫前失仪,定会惹怒康熙爷。 她正准备苍震门,迎面疾驰而来一辆熟悉的马车,竟是八爷的坐骑。 此时八爷还穿着上朝的蟒袍,甚至不曾打伞,疾步冲入苍震门内。 “爷!雨天路滑,您慢着点。”闫进抓着油纸伞拔腿跟在八爷身后。 楚娴紧赶慢赶冲到乾清宫门前,竟瞧见婉凝在暴雨中浑身湿透,狼狈推开八爷。 “婉凝!”楚娴朝婉凝惊呼,婉凝的额头都磕出血窟窿。 “娴儿,我们回去吧。”婉凝跌坐在地,将那人的手再次甩开。 “来搀我一把。” “好。”楚娴冲到婉凝面前,将浑身颤抖的婉凝搀扶起来。 二人相互依偎在伞下,缓缓走在宫道内。 “婉凝,八贝勒跟在后边,没打伞。”楚娴小声提醒。 “管他做什么?作为嫡福晋,我信守诺言,对他不离不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曾亏欠他分毫。” “我不欠他。”婉凝仰头忍泪。 “娴儿,对不住,我不该逼你,你是不是为我与雍亲王吵架了?”婉凝愧疚落泪。 “是我该说对不起,我帮不上你。” 二人走出苍震门,竟瞧见苏培盛惊慌失措跑来。 “福晋,王爷,王爷出事了!”苏培盛哭哭啼啼跪在福晋脚下。 “右通政使梁大人状告王爷私藏百官言行录,万岁爷震怒,将王爷圈禁于宗人府,说是要革除黄带子,将王爷贬为庶民。” “什么!去宗人府!不,去乾清宫。”楚娴泪眼盈盈,转身折返回乾清宫。 “娴儿,你先别着急,我去问问胤禩怎么回事,你先别着急。” “婉凝,你先回去,八爷方脱困没多久,你别再轻举妄动,万事听八爷的。” “朝堂之事,与你无关,你与八爷本就不和睦,我绝不为难你为我求情。”楚娴忍泪转身冲向乾清宫。 “娴儿..”婉凝满眼羞愧。 她利用与娴儿之间的友情,对娴儿咄咄逼人,强人所难,而娴儿却从不愿她为难。 “娴儿!”婉凝急得冲到站在墙根下淋雨的男人。 “胤禩,若娴儿有三长两短,我即便自戕,也要与你恩断义绝。” “郭络罗婉凝!我九死一生离开宗人府,不做他想,第一时间来寻你,你连一句安慰之言都无,满心满眼都是旁人,你心中可曾有半点愧疚!” “呵呵呵...愧疚?你爱听花言巧语,尽管回贝勒府找你的姬妾说,她们说的甜言蜜语比我动听,愧疚?我问心无愧!” 胤禩哽咽无言,暴雨将她额角的伤痕冲刷的发白,累累血痕污浊她苍白清瘦面容。 第148章 她心中明明有他,为何却再也断情难续。 “婉儿,对不起..”胤禩哑声。 “贝勒爷,您无错,错的是我郭络罗婉凝,我错在愚蠢自负,您何错之有,您若无旁的事情,妾身告退!” 婉凝捂着赤痛额头,转身去寻娴儿。 “闫进,你去..”胤禩目露挣扎,咬牙道:“将那件事透给福晋。” 闫进骇然:“贝勒爷,万万不可啊,直郡王与九贝子与您配合到如今,眼看胜利在望,您若放走雍亲王..” “不用你管!去!”胤禩沉声呵斥。 闫进痛苦颔首,转身去追福晋。 楚娴含泪往乾清宫冲去,噗通跪在暴雨中。 “万岁爷,奴才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氏,王爷定是被冤枉的,求万岁爷明察秋毫。” “万岁爷,奴才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氏,雍亲王一案定有隐情,求您开恩呐!” 声嘶力竭的哭嚎声传入乾清宫内。 梁九功听得眼圈发红,悄悄看向端坐在龙椅批阅奏疏的万岁爷。 康熙帝蹙眉,不曾停笔。 胤禛若连这点小事儿都无法脱身,今后还如何掌舵江山。 “万岁爷,雍亲王福晋才诞育一双小皇孙两个月,身子骨不好,可不能淋雨啊,求万岁爷开恩。” 梁九功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将一旁的李德全惊的瞠目结舌。 御前的太监最忌讳替人求情,这是大忌。 他与梁九功搭档几十年,头一回见梁九功犯忌。 乾清宫内,梁九功磕头求饶的声音不绝于耳,康熙帝依旧不为所动。 “万岁爷,雍亲王福晋昏倒了..”李德全忙不迭禀报。 “朕又不是太医,不必与朕说,让太医瞧。”康熙帝冷哼。 若非答应费扬古,善待那拉氏。他定容不下那拉氏那妒妇。 别以为他不知道胤禛后宅的污糟事,若非那拉氏从中作梗,胤禛何故才三个子嗣。 “狗奴才,滚去畅春园伺候。” 梁九功跌坐在地:“奴才遵旨。” 乾清宫的动静,很快被有心之人宣扬到宗人府内,以图搅乱人心,让宗人府内的囚徒军心大乱。 “爷,福晋冒雨去乾清宫求情,磕得头破血流,昏厥在地,方才被抬回了阿哥所歇息。” 苏培盛着急忙慌前来禀报。 胤禛正在宗人府大牢内面壁思过,闻言,攥紧藏于箭袖的手掌。 “福晋如何了?告诉福晋,爷定会平安归去,让福晋不必担心。” “回王爷,太医说福晋惊惧过度,加上身子虚弱,并无大碍。” “嗯。”胤禛沉默,于牢房内来回踱步。 “ 苏培盛,那件事,即刻去办,不必留情面。” 苏培盛面露骇然,转身面色凝重离去。 乾西阿哥所内,楚娴悠悠转醒。 “娴儿,你终于醒了,太医,快些来看看雍亲王福晋。”婉凝忧心忡忡。 “王爷如何了?”楚娴艰难爬起身。 “娴儿,对不起..是胤禩与直郡王九贝子设的局,他们向铲除雍亲王,让太子孤掌难鸣。” “从头到尾都是胤禩的苦肉计,他想逼太子将雍亲王推出去当毓庆宫的替死鬼,即便雍亲王侥幸逃过一劫,定也会与毓庆宫分道扬镳。” 婉凝愧疚万分,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替我更衣,我要去毓庆宫。”楚娴决然起身。 “娴儿,你别冲动,别去毓庆宫。”婉凝压低声音:“你明知道毓庆宫那人对你心思不纯,万不能去自寻死路。” “我没别的办法了,即便毓庆宫是十八层地狱,我也必须去。” “婉凝,我若出事,你帮我照顾三个小阿哥,别让他们被旁人欺负,求你,这世间,我只信你。” “娴儿..”婉凝潸然泪下。 “你放心,我定不会亏待孩子们。” 婉凝下定决心,若娴儿真有三长两短,即便忍着恶心出卖身体与灵魂侍奉胤禩,也绝不会让小阿哥们出事。 “婉凝,帮我回王府照顾小阿哥们,我不放心他们。”楚娴含泪曲膝,匍匐在婉凝脚下。 “娴儿..对不起,对不起...” 楚娴伸手轻拍婉凝手背,无声摇头,起身赶往毓庆宫。 今日看守毓庆宫正门的竟是太子的贴身太监凌普,凌普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来,此时默不作声作出请的姿态,躬身走在前方引路。 楚娴屏退春嬷嬷与羡蓉,独自跟在凌普身后,一路穿花拂柳,绕过回廊,来到幽静书房内。 这个时辰,太子竟独坐在桌前自斟自饮。 他身侧放着空碗碟,还有一杯斟满酒盏。 楚娴折袍,忐忑落座。 太子举杯独酌,楚娴默不作声伺候太子饮酒。 也不知过去多久,太子忽而一把抓住楚娴手掌暧昧摩挲。 楚娴浑身一僵,并未挣扎。 “楚娴,可还记得那是何物?” 顺着太子目光,楚娴瞧见墙面上挂着一只残破的兔子风筝。 关于原主的记忆,她并不清晰,只茫然摇头。 “呵,你当真是无情,孤来告诉你,这是你我小时候一起在皇极殿放的风筝。” “太子,奴才该如何做,您才能放过雍亲王?” 楚娴直截了当开口。 “你小时候,说要当孤的太子妃,记得吗?”胤礽痛苦追问。 “太子爷,童言无忌,奴才幼时愚昧无知,若有冲撞您,求您海涵。”楚娴绷紧身子,太子的眼神越来越危险。 她并非未经人事的少女,自然知道男人流露出这种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 “为何忘得一干二净!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太子忽而掐住她的脖子,将她连拖带拽扔在软榻之上。 “太子,奴才是您的弟媳,是雍亲王嫡福晋,请太子三思。”楚娴恐惧挣扎。 “你装什么!你今日既然敢孤身前来此地,当真不知道孤到底要什么?你既欣然前来,自是心甘情愿投怀送抱!” “孤是大清太子!未来新帝!天下都是孤囊中之物!包括你!” “陪我一晚,明日四弟就能活着离开宗人府,否则明日就去给胤禛收尸。” “当年在红螺寺,你为何要挣扎,为何挣扎!若你从了孤,如今太子妃就是你。” 裂帛声不断传来,楚娴哪里是太子的对手,索性将眼闭紧。 从婉凝说毓庆宫要对四爷下手那一瞬,楚娴就知道毓庆宫的目标并非是四爷,而是她。 太子设下局中局反杀四爷,追根究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是她。 “娴儿,唤我太子哥哥,像小时候那样唤我,叫大声些。” “太子..太子哥哥...”楚娴忍着屈辱轻声低呼。 第69章 “今日为何要来,孤知道你定会来求我,却恨你来求我。” 胤礽痛苦嘶吼,她为了四弟,礼义廉耻都不顾,义无反顾前来求情。 他这两日魂不守舍,既欢喜她会来求他,又痛苦于她与四弟情深意笃。 楚娴忍着羞耻闭紧眼睛,希望这一切屈辱尽快结束。 太子像个疯子似的,在她身上又啃又咬,她疼得呜咽起来。 “娴儿,为孤诞育小阿哥可好?孤今后定封他为太子!” 楚娴只哽咽点头,恐惧落泪,太子此刻正在撕扯她肚兜,待肚兜撕开,他将魔爪探向她的亵裤。 “娴儿,放松些,一会你会疼,孤不愿你疼。” “试着接纳孤,可好?娴儿,孤心悦你多年,矢志不渝。” 楚娴快被逼疯了,太子竟无耻的在用手... 她开始自甘堕落,觉得若他用手,她勉强还算保住清白。 可她知道,太子绝不会轻易放过她。 千钧一发之际,房门砰砰砰作响。 “太子爷!雍亲王前来!还有八福晋!他们冲进来了!” “慌什么。”太子不满地坐起身来。 “娴儿,下回继续,四弟刚愎自用,绝非能托付终身的良人,你该知道,今日从你踏入毓庆宫开始,你我已不清不白。” “四弟若因此事苛待你,你只需来说一声,孤定不饶他。” 太子缓缓抽出手指,眸色迷离流连在心爱之人曼妙身躯。 房门砰地打开。 太子不悦抓过蟒袍,披在娴儿身上。 “胤礽!”迎面飞来一记重拳,胤礽也不躲闪,生生挨下一拳。 “胤禛,跪下!” “若无孤斡旋,你还在宗人府里面壁思过,白眼狼!”胤礽缓缓站起身来。 抬手间,数名大力太监冲入屋内,将他的好四弟团团围住,迫使他跪在他脚下。 “怎么?要让更多人来欣赏四弟妹玉体横陈的模样吗?四弟。” “你看看你的福晋,你身陷宗人府没两日,她已迫不及待寻靠山,无耻之尤爬到孤的床榻上承欢。” 第149章 “四弟,你的福晋,也不过如此,在床榻上像死鱼,不知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太子将鞋履从四弟肩上移开,灿笑着离去。 “凌普,赏赐那拉氏避子汤。” “走吧,孤的好四弟,你从宗人府遁逃,罪加一等,孤念在四弟妹侍寝有功,权且帮你遮眼一二。” “太子!莫要欺人太甚!”婉凝含泪冲到不着寸缕的娴儿身边,掀开蟒袍那一瞬,瞬时捂紧嘴巴。 担心雍亲王瞧见,婉凝赶忙脱下自己的外袍,哆哆嗦嗦伺候娴儿更衣。 “嬷嬷,悄悄去寻一身衣衫来。” “不,桂嬷嬷,去乾东阿哥所取我的衣衫来,取那身太后赏的缂丝褂子来。” “福晋,使不得。”春嬷嬷感动落泪。 桂嬷嬷含泪转身前往乾西阿哥所,将福晋的换洗衣衫藏在食盒内,匆匆赶回毓庆宫。 毓庆宫书房的动静自是逃不过太子妃的耳目。 桂嬷嬷折返回毓庆宫之时,恰好与闻讯而来的太子妃撞个正着。 太子妃身侧的嬷嬷装作不经意,抬手推翻桂嬷嬷手中食盒,不出意外,女人的衣衫肚兜散落一地。 “呀,这不是八福晋的衣衫吗?太后去岁赏的。” 太子妃身后的三福晋满眼古怪。 太子妃暗道不妙,今日本想给那拉氏下马威,没想到竟会撞破太子与八福晋郭络罗氏的丑事。 一众外命妇开始窃窃私语,太子妃心慌意乱,忙不迭转身训斥。 “都回去,奉劝各位管好嘴,若让我听到任何污言秽语,定不饶你们!” 众人面面相觑,四散离开。 天擦黑,楚娴浑浑噩噩与婉凝挤在狭窄的轿子里,回到八贝勒府内。 终是体力不支,彻底昏厥。 “福晋,八爷拦在轿 子前。” “不必理会,将轿子直接抬回福晋正院再说。” 婉凝将昏厥娴儿搂紧,今日之后,八福晋郭络罗氏将在四九城内彻底声名狼藉。 要什么名声,她要娴儿。 “郭络罗婉凝!疯子!” 胤禩气急败坏的谩骂声传来,婉凝无声落泪。 “八贝勒,你可以休了我。” 轿子外头一阵死寂,婉凝含泪抱紧娴儿。 楚娴直到第二日清晨才苏醒。 婉凝正抱着小阿哥坐在窗前玩耍。 “娴儿,你醒了,今儿中秋,我让他们做了好些你喜欢吃的豆沙馅儿月饼。” “王爷..王爷回来了吗?” 婉凝唇角笑意僵硬一瞬:“娴儿,王爷已从宗人府脱困,今日已跟随御驾前往木兰秋狝。” 楚娴如遭雷击,他脱困之后,却不曾会来看她一眼,他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婉凝,他是不是嫌弃我了..”楚娴焦急啜泣。 “娴儿,雍亲王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多想。”婉凝安慰道,心里其实也没底。 毕竟她看男人的眼光从来没对过。 “嗯,我不多想,我不想了,我们两个和孩子们好好过节。” 楚娴低头擦干净眼泪,心事重重与婉凝一道过节。 期间春嬷嬷哽咽将八福晋在毓庆宫自污保全她名声一事告知。 楚娴愧疚落泪,朝婉凝曲膝跪下感恩。 “娴儿,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这世间除了你,再无我在乎之人,但你不一样,你有夫有子,你绝不能出事。” “若我被胤禩休妻,求之不得,只是我都声名狼藉,为何他还能忍着不休了我?气死我了。” “娴儿,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过得好,第二个愿望,就是与胤禩和离。” “好,今后我定竭尽所能,帮你离开他。”楚娴含泪允诺。 今后若四爷登基,她第一件事就是赐婉凝与八爷和离。 ..... 四爷前往木兰秋狝之后,不曾送回任何家书。 楚娴低三下四送出去的家书,犹如石沉大海。 康熙四十年十二月,楚娴正心不在焉与婉凝闲聊。 “福晋,大喜啊,太子被康熙爷废黜,已在押解回京的路上。” “还有,王爷已在赶回京路途。” “太好了!快,去柳泉居定席面,今儿好好庆祝一番。”婉凝满眼喜色。 “等等,太子被废黜事发突然,不可掉以轻心。”楚娴想起太子在历史上被康熙帝两立两废。 虽不知为何太子提前六年被废黜,但眼下只是太子被第一次废黜,难保有第二次。 “婉凝,快些随我去书房。” “娴儿,你要做甚?” “我要以王爷的名义写折子,为太子求情。” “娴儿。你是不是疯了,你巴不得太子死,为何还要为他求情,这折子不能写,否则雍亲王定以为你与太子有私情。” “我必须写,婉凝,你也帮八爷写一封求情折子,快些。” “我不写,胤禩若知道我帮他写奏疏,定会杀了我,你别害我。” 楚娴想起婉凝与八爷本就不和睦,若八爷因太子废立一事失势,说不定能加速婉凝和离的进程。 犹豫再三,她不再勉强婉凝写求情折子。 楚娴匆匆忙忙来到四爷书房内,模仿四爷笔迹言辞恳切写下求情折子,盖上四爷私印,令人立即八百里加急送到御前。 十二月二十六,梁九功站在御书房前,不经意间露出焦急神情。 李德全揣手来换值,瞧见梁九功,客套颔首。 梁九功不愧是御前第一红人,才多久的功夫,又回到万岁爷身边伺候。 梁九功此刻心急如焚,昨儿夜里,直郡王前来恳求代万岁爷杀太子,万岁爷震怒,直郡王当即被万岁爷训斥。 紧接着三皇子趁夜前来,梁九功惊出一身冷汗,他猛然意识到万岁爷并无废黜太子之意。 只不过想利用太子诱出朝中朋党。 该如何将这消息告诉雍亲王,若雍亲王对废太子落井下石,定会落得与直郡王一个下场。 梁九功正心急如焚,有小太监送来雍亲王与十三阿哥奏折。 李德全刚要接过奏疏,却被梁九功抢先夺过。 “小安子,是雍亲王的请安折子吗?”梁九功焦急追问。 “回梁大总管,这奏疏并非是请安折子,而是雍亲王和十三阿哥替废太子求情的折子。” “好,杂家去呈给万岁爷。”梁九功大喜,忽而顿住脚步。 “德全老弟,你去吧,杂家避避嫌。” 李德全也是人精,当即接过奏疏,小跑着送到御前。 保定府。 明日一早即将抵达京城,十三阿哥胤祥瞧出四哥归心似箭,当即主动提出深夜赶路。 “王爷,避暑山庄传来密信。” 苏培盛火急火燎将密信呈到王爷面前。 胤禛接过密信,展信阅览之后,瞬时面如死灰。 “十三弟,你我需连夜攥写求情折子,为废太子求情。”胤禛咬牙切齿。 “四哥?为何如此突然?出何事了?”胤祥边说边寻来笔墨纸砚。 “汗阿玛并无废太子之意。” “这..”胤祥面露惊骇。 兄弟二人在乱山残雪夜,彻夜不眠攥写求情奏折。 清晨薄暮之时,苏培盛再次送来一封密信。 待展开书信,胤禛紧锁的眉头瞬时舒展开。 胤祥凑到四哥身侧,瞬时满眼喜色:“四嫂当真是女中诸葛。” “嗯。”胤禛已迫不及待想回到妻儿身边团聚。 不成想,他机关算尽,太子仍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胤禛愤恨之极,暗暗发誓,定会让他万劫不复。 “十三弟,立即让朝堂上的心腹统统举荐八弟为储君。” 胤禛奋笔疾书,面露阴鸷。 “会不会太便宜八哥他们?”十三阿哥笑道:“四哥,我知道您碍于四嫂与八嫂的情面,有些事若您不方便出手,大可交给我来办,四嫂定怪不到您头上。” 胤禛坚定摇头:“不必,我不愿让你四嫂为难。” 十三阿哥愣怔,缓缓点头,自从杀伐果断的四哥遇到四嫂,愈发优柔寡断,他很担心四哥在夺嫡关键时刻,会因女人而功败垂成。 “将胤禩透露消息一事,顺便告知大哥,大哥那条疯狗会替我们出手。”胤禛冷笑。 “甚好,让大哥与八哥狗咬狗,咱坐收渔利。”胤祥满眼欣喜。 眼瞧着四哥打马往保定城内疾驰,胤祥费解:“四哥,您去保定城做甚?” “给你四嫂买唐县枣儿酒和大枣,她喜欢吃。” “此等小事,让奴才去即可。” 苏培盛无奈道:“十三爷您有所不知,王爷每回离京办差,势必要亲自来保定买枣儿酒与大枣,王爷必须亲自挑选最好的枣子送给福晋。” 十三阿哥咋舌,扬鞭跟上已走远的四哥。 除夕这日,楚娴与婉凝早早前往潭柘山庄子避世。 第150章 “娴儿,今晚吃铜炉锅子如何?” 婉凝将小晖儿放在肩上坐稳。 “都成。”楚娴搂紧五阿哥弘昼,有些心不在焉。 春嬷嬷见状,不动声色将五阿哥抱走。 “哎呀,明儿就是康熙四十一年春,时光催人老啊,我昨儿照镜子都发现眼角有细纹,愁死我了。” 婉凝慨叹转身,正要与娴儿继续闲话家常,冷不丁瞧见山道上纵马疾驰而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婉凝唇角绽出笑意:“晖儿,婶婶带你去那边看红彤彤的冻柿子可好?” “喂!一会该用午膳了,别看柿子啦。”楚娴叉腰,婉凝却带着晖儿跑得更快了。 “小阿哥们也想看。”春嬷嬷与穗青羡蓉抱着四阿哥五阿哥,脚下飞快离去。 楚娴无奈独自前行,准备先去庄子准备午膳,待婉凝和孩子们归来,正好能吃上午膳。 行出几步,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楚娴顿住脚步,缓缓转过身,待看清楚马背上的男人,她鼻子发酸,潸然泪下。 他板着脸似 乎在生气,楚娴恐惧转身,提袍溜之大吉。 和他说什么呢?说不定他今日是来算账的,她不想与他分开。 楚娴越跑越快,身后疾驰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倏然腰肢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被马鞭卷到马背上。 “为何跑?” 男人气息微乱,沉声质问。 “王爷是来与妾身说和离的么?”楚娴哽咽道。 “胡说什么!” 他生气了,楚娴愈发忐忑:“不是和离,难道是休妻吗?” “太子没对我如何,王爷不信就算了,休就休吧。”楚娴低头忍泪,索性破罐子破摔。 “乌拉那拉楚娴,爷迟早被你活活气死!”胤禛纵马冲入庄子内,将马背上的女人扛在肩上,径直入内室。 苏培盛已笑呵呵守在门前:“爷,香汤已准备好了。” 楚娴陪在四爷肩上挣扎许久,直到没入浴池内,惊得在氤氲浴池内扑腾,一转身,撞进熟悉的坚实怀抱。 “哼,爷风尘仆仆赶回来陪你过除夕,沐浴的时间都没有,你倒好,大过节闹着和离,乌拉那拉楚娴,你最好死了和离的心思。” “谁想和离,你血口喷人。”楚娴涨红脸,数月未见,他的眼神太过直白。 数月前羞耻的记忆再次袭来,楚娴窝窝囊囊捂脸回避。 “娴儿,为何只有十一封家书?爷已离开一百一十三日,为何只有寥寥十一封?” 一听家书,楚娴瞬时压不住怨气,瞪圆眼睛幽怨道:“写了某些人也不回,我何必自讨没趣。” “有回,只是木兰耳目众多,爷不方便回信。” “每一封家书都有认真回信,我发誓。”胤禛迫不及待为心爱之人宽衣解带。 他除衣的速度惊人,甚至解开外袍之后,野蛮地撕扯她的肚兜,楚娴登时大惊失色。 “是不是又被人下药了?” “嗯..”胤禛含糊其辞,欺身而上,数月不曾沾她身子,怎会心无杂念。 婉凝抱着孩子们归来之时,饭厅里只有奴才们在伺候。 小弘晖歪着脑袋看向婶母:“八婶母,我阿玛和额娘去哪了?” 婉凝咧嘴看向紧闭的房门:“你阿玛和额娘在屋里吃,咱也吃饭吧。” 到晚膳之时,晖儿再次歪着脑袋认真问婶母:“阿玛还没吃饱吗?” “噗..”婉凝喷出一口茶汤。 “咳咳咳咳..还没,你阿玛胃口大。” 苏培盛躲在门边憋笑,房门冷不丁打开半扇,苏培盛慌忙弓腰,偷眼瞧见王爷神清气爽踏出屋内。 “阿玛,您与额娘躲在屋内吃什么呢?”弘晖朝阿玛张开手臂。 “吃饭!!”楚娴扶着酸软的腰,推开不知节制的狗男人,俯身将小晖儿抱在怀里。 胤禛接过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小阿哥,一家五口齐齐坐在饭桌前。 窗外,苏培盛捂着一只耳朵,与羡蓉笑嘻嘻引燃一簇焰火,瑰丽焰火照亮夜空。 楚娴见婉凝有些局促,悄悄将怀中的小晖儿塞到婉凝怀里。 有小晖儿在怀中翻腾,婉凝面露笑意,与小晖儿抢糖莲子吃。 须臾,春嬷嬷与桂嬷嬷一众奴才纷纷跪在门前,给主子们拜年。 楚娴与婉凝将准备好的红包分给众人,还不忘给对方的仆从一道赏赐下去。 “王爷,福晋,八爷来了。”苏培盛领着闫进站在门边。 一听八爷,婉凝瞬时垮下脸。 “娴儿,我们去潭柘寺抢新春头香可好?”婉凝说罢,将昏昏欲睡的小晖儿交给春嬷嬷。 “走!今年我定要抢到第一柱香。”楚娴吃下几杯四爷带回来的枣儿酒,面色稍有酡红,拉起婉凝的手翩跹离开。 胤禛将小阿哥们交给奴才,起身踱步走到门前。 庭院内,胤禩逆着风雪站在廊下。 “八弟,风雪夜归,一路可还顺利?”胤禛含笑举杯。 胤禩面露颓丧,缓缓接过奴才递来的酒盏:“四哥好手段。” “只盼今后胤禩若沦为阶下囚,四哥能放过我的家眷。” “彼此彼此。”胤禛将酒倾洒于地,遥敬八弟。 兄弟二人说完剑拔弩张的话语,不约而同往不远处两盏明灭羊角灯追去。 苏培盛与闫进揣手跟在主子身后。 闫进沉默许久,率先打开话匣子:“苏哥哥,你我都是奴才,今后只盼您能给条活路,从前小闫子我若多有冒犯,还求您海涵。” “老哥哥迟早要当天底下最大的奴才,您甭与弟弟我一般见识。” 闫进说罢,从袖中取出个上好的鼻烟壶,悄悄塞给苏培盛:“苏哥哥,新春大吉。” “哎呀,我都没给你准备节礼呢,怎好意思收你的礼。”苏培盛笑呵呵推辞。 “老哥哥,您若不收,我这年都过得不踏实了,求您给个心安。” “那成。”苏培盛嘿嘿笑着将鼻烟壶揣入袖中。 楚娴与婉凝二人惊住于山门前,二人同时迈入大雄宝殿内,又同时抓着三柱清香,一道进香。 “娴儿,今年算咱不分前后抢到头香,明年再战!”婉凝气喘吁吁扶着娴儿肩膀。 “好,等到七老八十,你我拄拐来进香。” “娴儿,我该回府了。” “回去做甚?与我一起在潭柘山庄子里住到正月十五再说。”楚娴担心婉凝在贝勒府受委屈。 那位张侧福晋仗着诞下八爷唯一子嗣,愈发猖狂。 “那你的雍亲王怎么办?”婉凝自然想与娴儿一起过年,但却不好意思拆散雍亲王与娴儿。 “他啊..万岁爷后日归京,王爷有的忙活。”楚娴偷眼看向站在槛外的四爷与八爷,又道:“大家都有的忙活。” “你说什么呢,我都听不懂,不管了,雍亲王不介意就成。” 四爷甚至没等到康熙爷归京才忙碌,大年初一就与八爷匆匆赶回紫禁城。 “娴儿,是不是出事儿了?”婉凝敏锐察觉到异常。 “嗯,太子即将复立。” “啊!完了,我早该听你的,代替胤禩写求情折子,呜呜呜...”婉凝痛哭流涕:“胤禩会不会出事,娴儿,是我害了他。” “婉凝,我能保证八爷不会死,但他也许再无夺嫡野望。” “那就好,皇位有什么好?一个个争得你死我活。”婉凝含泪站起身来:“娴儿,今后雍亲王若有机会得到皇位,可否赐我和离?” “好。”楚娴郑重点头允诺。 “一言为定。”婉凝伸手,与楚娴击掌为誓。 “从今日开始,直到尘埃落定,你我都不准再打探朝堂之事,如何?” “我都成,我本就不喜欢卷入朝堂是非。”楚娴一口答应。 从正月初一道正月十五,楚娴与婉凝二人心照不宣,不再提及朝堂之事,甚至不再打听任何朝堂琐事。 正月十六,楚娴回到王府没多久,惊闻三爷向康熙爷密报,直郡王厌胜太子,直郡王前两日被圈禁宗人府,非死不得出。 直郡王被圈禁后,竟以相士妄言推举八爷为太子,不成想竟一呼百应,三分之二的朝廷重臣纷纷推举八爷为太子。 甚至连佟国维都推举八爷为太子。 八爷被众人捧杀,已犯了大忌,再无翻身之日。 康熙四十一年三月,因八爷在万寿节 进献死鹰,康熙爷震怒,夏至申斥八爷。 惊闻噩耗,楚娴骇然,谁人不知康熙爷曾自比海东青雄鹰,八爷就算再蠢,也不会进献死鹰到御前。 康熙爷已然对八爷厌恶至极,甚至懒得编造理由苛责八爷。 如今八爷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昨儿竟病倒在紫禁城内。 “娴儿,我想去紫禁城照顾他。”婉凝泪眼婆娑。 “你当真要去吗?他如今已是众矢之的,我怕你受委屈。” 第151章 “他病了,我是他的福晋,我不照顾他,还指望谁?张氏巴不得胤禩出事,她好抱着小阿哥承袭爵位,不受胤禩株连。”婉凝呜咽。 “娴儿,他在紫禁城里养病,我总觉得不踏实,我着实走投无路,可否帮帮我,我想让他移病榻回贝勒府养病。” “娴儿,求你了...”婉凝曲膝,匍匐在地。 “这..我与王爷商量商量。”楚娴着实为难,没料到婉凝对八爷依旧情根深种。 “娴儿,他再不是雍亲王的对手,能不能求雍亲王高抬贵手,饶他一命?” “八弟妹,不必惊慌,本王保证八弟下个月即可归家。” 四爷信步踏入正院,楚娴朝四爷递去感激目光。 “多谢,多谢雍亲王大恩大德,我..那我这就入紫禁城阿哥所照顾胤禩,定不让他给您添乱。” 送走婉凝,楚娴忧心忡忡坐在四爷怀里:“会连累爷吗?” “无妨,八弟该担心太子复立之后,会遭遇太子一党穷追猛打的报复。” “太子要复立了?”楚娴满眼惊恐。 “娴儿,不必怕他。”胤禛将福晋抱在怀里,温声安慰。 “那..那太子会报复爷吗?” “报复什么?爷可是第一个递折子为他求情之人。”胤禛冷笑。 楚娴心下忐忑:“爷定在怪我自作主张。” “娴儿,你帮了爷大忙。即日起,爷就当个大清第一闲人,与你在府上种菜织布,不问朝政。” “你说的极是,不争既是争。” “爷就不怕八爷一党扶持十四阿哥与爷兄弟相残吗?”楚娴提醒道。 她记得历史上八爷一党夺嫡败北之后,竟扶持四爷的亲兄弟十四阿哥夺嫡,四爷震怒,登基后将十四阿哥打发去景陵为康熙爷守灵。 直到乾隆爷登基,才将十四爷赦免。 “十四?呵呵呵...难怪八弟会败。”胤禛嘲讽道。 听出四爷语气中的嘲讽之意,并无任何忌惮,楚娴暗暗松一口气。 “那接下来我要做什么?爷但说无妨。”楚娴担心做错事,忙不迭追问。 “无需做任何事,只需在王府深居简出,相夫教子。少去八贝勒府走动。” “八弟残刻阴毒,你不是他对手。”胤禛直言不讳。 “好,都听爷的。”楚娴不敢在节骨眼上添乱。 正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婉凝,天旋地转间,竟被四爷压在床榻上。 他真的很忙,才纾解一回,又匆匆赶回书房内,与幕僚们不知又在筹谋什么阴谋诡计,晚膳都没空陪她和孩子。 第二日午膳之后,春嬷嬷带来消息,说八福晋将通往贝勒府福晋正院的角门封死了。 “福晋,听闻今晨八爷从紫禁城抬回八贝勒府,被八福晋抬回了福晋正院里亲自照顾。” “好,你也把我们这侧的角门封死,告诉婉凝,若有急事,可派桂嬷嬷来王府门房禀报。” 楚娴并未怀疑婉凝分毫,她知道婉凝定在担心八爷一党会算计她,才会未雨绸缪封死角门。 “八福晋那一切可好?” “八福晋强势从张侧福晋手里夺回了掌家权,将张侧福晋母子与大格格送到南苑居住。” 楚娴轻嗯一声,凝眸看向八贝勒府方向。 一巷之隔,婉凝一言不发,端着放温热的药盏递到那人唇边。 “怎么?爷为何不喝?若需要张侧福晋照顾,妾身这就将爷送去南苑,让您一家四口尽快团聚。” 第70章 那人可怜兮兮张嘴饮下汤药,婉凝将准备好的话梅丢进他口中。 伺候他服下汤药之后,婉凝坐在窗前纳鞋底,不曾再与他说一个字。 “桂嬷嬷,一会儿取被褥来,将软榻搬走,放置一张小床榻,拔步床与我睡的小床用幔帐隔开,用厚实的幔帐。” 门外,闫进心内百感交集,爷虽无法与福晋同床共枕,但好歹与福晋共处一室了。 许久都不曾有机会踏足福晋正院内。 八爷在福晋正院内留下的痕迹,不知何时都已被清除干净,甚至连歇息的枕头都不曾留下。 闫进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寻思着将爷的痕迹重新布满福晋正院,说不定能让福晋睹物思人,唤醒福晋对贝勒爷的好感。 “闫进,今后你睡那!”桂嬷嬷指着北边的跨院。 “哎呀,嬷嬷您给个空位就成,一会儿奴才去搬被褥来。” “只是不知从前八爷送来福晋正院的物件,能否再送来?爷与福晋用着也方便些。” 桂嬷嬷瞬时板起脸:“闫进,收起你的小心思,爷与福晋之间的事,我们做奴才的没资格较劲。” 闫进缩起脖子,讪讪笑道:“是是是,您说的对。” .... 六月末,太子复立,这日,楚娴正准备亲自去八贝勒府探望婉凝,却惊闻太子夫妇造访。 若只有太子前来,楚娴作为后宅女眷,可不必出席,可太子妃一道前来,摆明就是想让她一道出席。 楚娴硬着头皮更衣,踏出屏风之时,竟瞧见四爷站在屏风外,朝她伸出手掌。 “他们来做甚?哼,准没好事!” 胤禛握紧福晋柔荑,缱绻摩挲,淡然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夫妇二人相偕来到前院花厅内。 “四弟,孤今日特来负荆请罪,从前是孤对不住你,今日特意带你二嫂前来请罪。” “四弟,四弟妹,孤给你们二人赔不是。”太子鞠躬作揖,姿态谦逊。 “四弟妹,多谢四弟为太子斡旋。”太子妃亲切挽起那拉氏的手,装出感激涕零。 楚娴客套寒暄:“二哥二嫂平安无事就好。” 一时兄恭弟友,妯娌和睦。 只楚娴敏锐察觉到太子的目光时不时落在她身上,她忍着恶心,熬到送走太子夫妇。 回到内院,从书房传来砸杯盏的轻响,楚娴愕然,四爷见微知著,哪儿会看不出太子的心思。 斗转星移间,已是康熙四十五年中秋。 六岁的弘昼坐在柿子树上掏鸟蛋,同样六岁的弘历坐在树下望风。 八岁的弘晖拎着篮子站在树杈上摘柿子。 楚娴从书房探出脑袋,捏着嗓子轻呼:“王爷回府啦~” “快跑,阿玛回来了!”弘昼踩着奴才的肩膀跐溜从树上跃下。 兄弟三人一阵风似的冲入书房内,抓起资治通鉴假装苦读。 楚娴从屏风后探出脑袋偷看,登时噗呲笑出声。 “昼儿,书拿反了。” 五阿哥弘昼简直就是泼猴转世,三个孩子里功课最不上心,最让四爷头疼。 楚娴却淡然至极,只要孩子们健康,她这个额娘能接受孩子们平庸。 弘昼即便什么都不做,今后有两个亲兄弟照拂,定能衣食无忧一辈子。 “额娘,你你你!您又谎报军情!”弘昼叉腰,气得跳脚。 “我才不怕阿玛,就算阿玛真来了,我也不怕,我还敢坐在阿玛肩上读书,我就喜欢倒着看书。” 坐在对面的四哥弘历不知为何,一个劲朝他眨眼。 楚娴一抬眸,瞧见四爷板着脸踏入书房。 “啪!”戒尺重重砸在弘昼的书桌上,小家伙登时没骨气地闪身躲到楚娴身后。 “额娘救命。” “混账!你若喜欢倒着看书,罚你今日倒背资治通鉴第三十五,六十三篇。”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熊孩子瞬时乖乖夹起尾巴,端坐在书桌前苦读。 楚娴抿唇憋笑,随手拿起放在笋凳上的针线篓子,坐在窗下缝衣,时不时抬眸瞧一眼孩子与四爷。 每回抬眸,定能与四爷的目光相遇,他恰好也在看她。 此时春嬷嬷站在窗外,楚娴放下针线,踱步来到书房外头。 “福晋,八福晋派人来问一声,何时方便砸墙,她怕吵着小阿哥们读书。” 楚娴欣喜不已:“午膳之时砸墙,我这也一起砸,你去与八福晋说一声,我亲自下厨,请她过府吃午膳。” 春嬷嬷欢喜诶一声,许久都不见好友桂嬷嬷,今后二人又能一起打络子闲话家常了。 书房内,胤禛抿唇,徐徐开口:“今明两日去百望山练习骑射,立即出发。” “阿玛阿玛,八婶母要来用膳,昼儿想与八婶母一道用膳,昼儿可想八婶母了。” 弘昼耳朵尖,方才听到嬷嬷说八婶母要来用膳,登时不依不饶。 “昼儿,男女六岁不同席,你额娘与你八婶母有体己话要说。” 四爷贴心的将时间让给她与婉凝,楚娴心中愧疚,忙不迭钻进小厨房里,亲自准备父子四人去百望山围猎的点心吃食。 午时刚过,楚娴送别四爷和孩子们,墙外传来砸墙声,楚娴扬手,羡蓉抡起铁锤同时砸墙。 随着轰隆隆坍塌声,楚娴与婉凝站在尘土飞扬的墙洞前相视而笑。 “婉凝,八爷可还安好?” 第152章 一提到八爷,婉凝竟翻了白眼。 “甭提了,那人还真能装,竟装病五年,害得我当牛做马五年,昨儿夜里被我发现,我连夜将他连人带床扔出福晋正院。” “娴儿,一会儿你我院子这两道门都必须上锁,还需派奴才专门把守。”婉凝抬腿跨过窄巷。 “好,都听你的。” “今儿午膳吃什么呢?我一听是你亲自下厨,恨不能插翅飞过来。” “你想吃什么尽管点,这两日四爷和孩子们去百望山围猎了,就你我二人在家。” “娴儿!”婉凝忽而顿住脚步,面色凝重:“娴儿,前日,我正歇息,迷迷糊糊听到闫进与那人在屏风后说话,我听得不真切,似乎与万岁爷龙体有关。” “那人心机深重,装病五年毫无破绽,却偏巧在昨儿夜里露出马脚,以我对他的了解,定是有要紧的事情,逼得他主动现原形。” “今儿一早,他已赶往畅春园,万岁爷这些时日都在畅春园里,定另有隐情。” “以我对胤禩的了解,他素来习惯权衡利弊,一定是畅春园内有比我更重要之物,他才再次抛下我。” 婉凝语气失落。 “娴儿,我觉得不对劲,我们先将小阿哥们藏起来再说,你再与雍亲王说一声,让他派人去畅春园打探一番。” 四爷这几年深居简出,对朝堂之事能避则避,是以,楚娴更是不问世事,甚至不知道康熙爷在畅春园。 此时楚娴满眼震惊站起身来,她猛然想起历史上康熙帝就是在畅春园内驾崩。 太子被一废提前六年,而今康熙爷在畅春园内养病,整整提前十五年。 此刻开始,历史犹如脱缰野马,偏离既定轨迹,她彻底失去预知历史的能力。 “羡蓉!立即将此事告诉王爷。” 羡蓉领命,方踏出门槛,苏培盛迎面冲来,二人险些撞个满怀。 “福晋,王爷方才已前往畅春园,命您即刻往十三阿哥府,与十三福晋一道前往丰台大营,与十三爷汇合,若王爷不亲自来接您,您不可离开丰台大营。” “小阿哥们在哪?”楚娴大惊失色。 “小阿哥们已被王爷亲自送往丰台军营。”苏培盛将手按在腰间佩剑上,目光时不时落在八福晋与她身后的奴才身上。 只差最后一步,绝不能出乱子,王爷密令,若八福晋有异动,杀无赦。 楚娴几乎下意识闪身挡在婉凝身前。 眼下最重要的京畿兵权就是丰台大营与步军统领衙,京郊丰台大营驻扎四万八旗精锐,由十三爷胤祥统领,负责京畿防务。 而四九城内的兵力,则由九门步军统领衙门掌管,统领两万精兵,如今的步军统领,是隆科多。 这两支京师附近最重要的军队,并非全都被四爷牢牢把控在手中。 四爷考虑周详,她与佟佳氏不和,佟家定会趁乱利用护军戕害她和孩子们。 “春嬷嬷,派人去通知宋侧福晋与我一道前往丰泽大营。” “婉凝,与我一起走!我们换一身衣衫乔装离京。” “好!” 二人匆匆茫茫换上简朴汉女装束,从八贝勒府邸角门离开。 方回到八福晋正院内,闫进大惊失色赶来:“福晋,八爷派奴才来接您,您需立即离开四九城,前往西山大营。” “还有四福晋,您可与小阿哥们一道前往。”闫进垂下脑袋。 婉凝若有所思盯着闫进,忽而闪身将娴儿护在身后。 “别以为我不知道胤禩打的什么如意算盘,我不去!四福晋母子更不会去自投罗网,滚开!” “福晋,八贝勒令您一切以大局为主,奴才们都在外头等着您与四福晋母子。”闫进沉声威胁。 “去他娘的大局,你让他滚!” 婉凝一把推开闫进,拉着娴儿往马厩方向狂奔。 “福晋!”闫进叫苦不迭,八贝勒最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 八福晋竟真的羊入虎口,被四福晋拐到丰泽军营。 二人与乔装打扮后的十三福晋一家子出了城门,马不停蹄往丰泽军营赶去。 楚娴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一伙黑衣人从西苑高墙跃入王府内宅。 不多时,佟佳氏提剑一觉踹开福晋正院大门,院中却空空如也。 “可恶!去问问我阿玛可曾封闭城门,立即到八贝勒府搜寻,若找到郭络罗氏那贱妇,立即诛杀!” “可曾找到宋氏与那三个孽障!” 见奴才摇头,佟佳氏气得一剑斩断那拉氏院中的破树。 楚娴一行人分头从西城门离开,方纵马驶入城外官道,身后城门瞬时关闭。 十三阿哥的几个侍妾格格混迹在人群中,没来得及逃出。 一旁十三福晋正与奴才窃窃私语。 楚娴与婉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沉默。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恰好那几个被困在城中来不及离开的姬妾都为十三阿哥诞育过庶子。 哪儿有那么凑巧之事。 “福晋,城门封死了。”宋氏一身粗布麻衣,满眼感激,危难时刻,福晋不忘拉她一把,这份救命之恩,她定铭记于心。 十三福晋的算计,她岂会瞧不出,庆幸生死之际,福晋并未丢下她。 今日若福晋将她丢在王府里,佟佳氏定会利用娘家势力,趁乱将她诛杀。 “快些去丰泽大营与十三阿哥汇合。”楚娴策马扬鞭,身后不远处,血滴子们与一群身手矫健的黑衣人缠斗不止。 “娴儿,畅春园传出消息,太子逼宫谋反了!” “我要去畅春园寻胤禩!”婉凝掉转马头,心急如焚往畅春园赶去。 楚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一咬牙,朝着宋氏与十三福晋兆佳氏低呼:“十三弟妹,宋氏,你二人立即前往丰泽大营,宋氏,你与十三弟妹照顾好小阿哥们。” “福晋,奴才定不辱使命。”宋氏郑重点头。 楚娴说罢,掉转马头追上婉凝。 二人在畅春园一里外的深林中蛰伏到深夜,楚娴迫不及待让血滴子想办法混入畅春园内。 血滴子们寻来两身宫女服,半个时辰之后,楚娴与婉凝混迹于前往畅春园送玉泉山泉水的队伍中。 出入畅春园沿途都有重兵把守,楚娴与婉凝二人用了化容药水,并不担心真容被识破。 可瞧见太子心腹太监凌普站在宫门前盘查进园之人时,楚娴仍是提心吊胆。 凌普为何会在这盘查进园子的奴婢,定是在守株待兔,等她自投罗网。 “娴儿,他们定在寻什么人或者什么要紧物件,只有进园人,却不曾看到有人出园子。” 婉凝压低声音提醒道。 “先进去再说。” 二人成功混入园中,楚娴与婉凝推着水车,往狮子园方向行进。 沿途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二人头都不敢多抬。 “我们要见汗阿玛,太子到底要做甚?我们是汗阿玛的儿子,难道不能见汗阿玛?太子莫不是要杀光我们这些亲兄弟不成?” 十阿哥扯着嗓子叫唤。 “不急,等四弟与八弟、十三弟来齐了再说,还有十四弟。”太子阴测测的声音从狮子园内穿出。 “太子,您要杀就杀,十四弟远在西北用兵,即便星夜兼程赶回来,也需三四个月。”九贝子愤恨道。 “怎么?孤乃储君,理应监国,九弟十弟有何意见?尔等都跪下!” 众人沉默,纷纷匍匐在太子脚下。 一墙之隔,太子妃端坐在华庭内,脚下匍匐着一众皇子福晋与他们的子女。 唯独 不见老四福晋母子与老十三一家子,还有老八的家眷。 “可曾找到那拉氏母子?” “回太子妃,他们..她们已然逃到丰泽大营与十三阿哥汇合。” “岂有此理!”太子妃怒不可遏。 该抓着没抓住,却抓着一堆无用的废子。 楚娴与婉凝对视一眼,跟在一群宫女身后,继续往畅春园深处靠近。 越是靠近康熙爷寝宫,越是步履维艰,二人甚至被逼着搜身,拔下钗环,换上一身崭新的宫女服,才被允许入内殿伺候。 一踏入内殿,楚娴瞬时屏住呼吸,整个大殿内烟雾缭绕,喇嘛与道士围坐在龙榻前诵经。 梁阿牟与李德全二人跪在龙榻前,正伺候奄奄一息的康熙爷服药。 二人身后,围满赫舍里一族在朝堂上的子弟,他们俱是凶神恶煞,一身铠甲,长刀已然出鞘染血。 楚娴端起蟠龙金盆,跪坐在梁阿牟身边。 梁九功垂头丧气接过奴婢递来的热帕子,倏地那笨手笨脚的奴婢指间轻颤,梁九功掀起眼皮觑一眼,迅速垂下眼帘。 “让她们留下伺候万岁爷吧。” 梁九功漠然看向东宫侍从:“人都被你们杀光了,干脆连我与李德全也砍了吧,我们二人在御前养尊处优,已许久不曾做过端茶递水的细活。” 第153章 为首的虬髯男子颔首,大手一挥,将四个宫女留下伺候。 李德全意味深长瞧一眼梁九功,忽而幽幽开口:“这两个跟着我伺候,那两个跟着你,你先下去歇息,明日辰时再来。” 梁九功满眼疲累,哑声诶了一句,扬手带着两个瘦小宫女到西配殿歇息。 一踏入内殿,婉凝闪身守在殿门口,楚娴与梁阿牟三步并两步躲入屏风后。 “娴儿,长话短说,阿牟这有一件要命之物,你必须立即带出畅春园,去寻雍亲王,快走。” “阿牟,您怎么办?太子若需不到东西,定会戕害您。” “太子不敢动我,若我与李德全都死了,太子就做实弑君杀父恶名,定会遗臭万年,他不敢。” 梁九功迅速取下护膝,曲膝跪在娴儿跟前,将一对儿护膝绑在小娴儿膝盖上。 “娴儿,将这个交给雍亲王,务必交到雍亲王手里,一样都不能少。” 楚娴猜测护膝中定藏着传位诏书,不待她继续追问,窗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梁九功顺势躺倒在软榻上,楚娴曲膝跪在软榻前,假装伺候梁阿牟捶腿。 婉凝眼疾手快抓过茶盏,施施然走向梁九功。 砰地一声,殿门被撞开。 两个大力太监冲入殿内,梁九功慢悠悠起身,冷笑道:“怎么?杂家不能让奴婢伺候?” 其中一个长脸太监叉腰,一双三角眼在三人脸上来回逡巡。 “没说不可,但不准紧闭门窗,必须让我瞧见你们在殿内做甚。” 梁九功嗤笑,仰身躺倒在软榻上:“狗奴才,没吃饭么?一双爪子还不如狗爬。” “奴婢该死。” “笨手笨脚的蠢东西,滚去后殿浆洗衣衫去。” “梁大总管饶命啊,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滚蛋!” 两个奴婢被梁九功赶走,紧接着梁九功又聒噪地让人再送机灵的奴才来。 楚娴与婉凝二人忐忑来到后殿内。 一踏入后殿,楚娴焦急张望四周,生死攸关之际,梁阿牟绝不会说废话。 后殿内定藏着什么要命之物。 狭窄后殿内只有一口井与几个浆洗衣衫的木盆,还有一根明黄粗绳专用来晾晒御用之物。 “娴儿,这什么都没有,地砖都被人撬开检查过,房梁上的红漆都被刮下一层,我们到底要找什么?” “绳子。”楚娴喃喃低语,靠近那两指宽的明黄绸绳。 “东西定藏在绳芯内。”婉凝喜出望外,忽而顿住脚步:“谁!” 楚娴眼疾手快将绸绳斩断,缠绕在腰间衣衫之下。 “四嫂,把东西给我!”从身后的谭木柜子内传来八爷的声音。 一张陌生的小太监面孔赫然出现在眼前。 见是八爷,楚娴也不再拖沓,而是一圈圈解开绸绳,果然瞧见混在绸绳中心的明黄绢帛。 待展开绢帛,楚娴暗暗松一口气,果然是传位诏书。 只不过这份诏书只有蒙文部分。 传位诏书由满蒙汉三种文字攥写,三份合在一块,才是完整的诏书,缺一不可。 楚娴猜测护膝内定藏着另外两道诏书。 此时八爷已然取出匕首,面目狰狞冲向楚娴。 千钧一发之际,婉凝侧身挡在楚娴身前:“胤禩,杀了我,尽管踏着我的尸首登临皇位。” “婉儿!你不想当皇后吗?我能让你当皇后!”胤禩痛苦怒吼。 “皇位与我,不可兼得,你若要皇位,我即刻自戕,死在你面前。” “婉凝!”楚娴满眼惊骇,婉凝已然摔破药罐,将锋利残片抵在脖颈。 “娴儿,进柜子里寻暗道,快走,走啊。”婉凝声泪俱下。 “你们一个个都别再逼我,大不了我抹脖子去了,眼不见为净。” “胤禩,今日若要我血溅当场,尽管来抢。” “这辈子我只求你一次,可否坚定选择我一回,就这一回,别再丢下我了,求你..求你了..” 婉凝痛苦啜泣,顺手将楚娴一把推入柜中密道,反身堵死柜门。 “娴儿,快走,难道你也想逼死我吗?走啊!” “好。”楚娴含泪回应,转身冲入漆黑密道中。 待娴儿走远,婉凝将染血瓷片随手一丢,颓然跌坐在柜门前。 “八贝勒,我欠你一条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谁准你伤害自己!”胤禩又气又急,一脚碾碎染血瓷片。 “从今日起,你的命属于我,你是我的!”胤禩一把抱紧心爱之人。 罢了,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即便四哥登上皇位又如何,四嫂那拉氏比婉凝还能折腾,四哥定不得善终。 胤禩只能无奈安慰自己。 十四弟正率领十万大军出征西北,四哥未必能坐稳江山。 这边厢楚娴在漆黑密道内狂奔。 四爷曾经与她说过,靠近狮子园附近有一条通往万寿山的密道。 八爷又是如何得知这条密道? 来不及细想,楚娴心急如焚在密道内拔腿狂奔。 倏然腰肢被人从后抱紧。 “娴儿,是我。” 楚娴正要惊呼,闻言,呜咽出声,转身扑进四爷怀里。 “爷,遗诏,康熙爷的遗诏,梁阿牟将康熙爷的遗诏交给我,新帝是你,是你。” 楚娴将攥在掌心的圣旨塞到四爷手里,焦急解下护膝。 “还有这,满文与汉文诏书在护膝内,爷快走。” 苏培盛拎着一盏明灭扑朔的羊角灯站在一侧,满眼喜色:“恭喜万岁爷,恭喜皇后娘娘。” “万岁爷万事俱备,就缺名正言顺即位的诏书了,您送来的正是时候。” “玉玺呢?还有兵符?”楚娴追问道。 “已是囊中之物。”胤禛语气淡然,志得意满。 “那就好,那就好,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太子已将万岁爷困在畅春园内,还有,为何八爷会知道这条密道?这条密道不安全,爷快走。” “是柴玉,柴玉死前投靠了八爷。”苏培盛见福晋惊慌失措的模样,忙不迭开口安慰。 “娴儿,血滴子会护送你前往丰台军营,等我凯旋归来,你就是皇后。” “我不要当皇后,我要你与孩子们平平安安,还有婉凝与梁阿牟,他们也不能出事。” “好,我答应你。”胤禛抱紧福晋。 “还有八爷..若能放过他,饶他一命就成。”楚娴担心四爷会扯乱对八爷下手。 若八爷出事,婉凝定无法承受打击。 “哦。” 察觉到四爷一瞬间的迟疑,楚娴急眼了,抱紧四爷哭着哀求:“爷,求您饶恕八爷一命,我是为婉凝求的,八爷不能死。” 胤禛无奈叹气:“可,但只限保他一命。” 情急之下,楚娴来不及细思四爷话外之音,连连点头,跟随血滴子离开密道。 日暮四合之时,出席忧心忡忡来到丰泽军营内。 宋氏将三个小阿哥照顾的极好,楚娴来时,小阿哥们正在宋氏教导下练字。 将小阿哥们哄睡,楚娴与宋氏二人坐在桌前闲话家常。 “宋氏,你怕吗?若王爷败北,你我都将沦为乱臣贼子,你若害怕,我愿放你离去,今后你可隐姓埋名,寻个良人再嫁。” “福晋,奴才哪儿都不去,您在哪,哪儿就是奴才的家,奴才愿为福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左不过是一刀子,大不了奴才到阴曹地府继续为您敬忠。” 楚娴满眼点头:“好,那今后你我荣辱与共。” “福晋,您也不必如此悲观,王爷雄韬伟略,说 不定您洪福齐天,咱一家子能住进紫禁城里呢。” 宋氏担心福晋害怕,于是忍着恐惧与担忧,温声细语安慰福晋。 楚娴笑而不语:“若真有那造化,紫禁城里定有你一席之地。” “那奴才承福晋吉言。” 说话间,耳畔倏然传来阵阵急促钟鸣声。 万山间的古刹不约而同传来钟鸣,楚娴跌坐在玫瑰凳。 如今才康熙四十五年,康熙爷竟提前十五年驾崩了。 “丧龙钟响,万岁爷驾崩了!万岁爷驾崩了!”宋氏呜咽着匍匐在地。 不待众人为先帝默哀,军营中再度传来喧闹战鼓声。 楚娴瞬时绷紧身子,恐惧站起身来,成王败寇,很快就能见分晓。 若是太子的兵马前来,说明四爷败北。 “宋氏,一会若来的不是王爷,可否带小阿哥们杀出去,带他们隐姓埋名,今后他们就是你的孩子。” “福晋,可是您呢?您要去哪?” “我要去陪王爷,我答应过他,此生再不离开他。”楚娴颤抖拔出佩剑。 帐门外,胤禛甲胄加身,心底已柔软得一塌糊涂。 苏培盛听得鼻子一酸,忙不迭捏着嗓子高声提醒:“万岁爷驾到!” 第154章 听到苏培盛的声音,楚娴瞬时喜极而泣。 “胜了,胜了,福晋..皇后娘娘,万岁爷来接您了。”宋氏欣喜若狂。 楚娴捂着嘴角边笑边落泪。 帐门被一把掀开,四爷边卸甲边疾步朝她跑来,楚娴含泪扑进四爷怀里。 “万岁万岁万万岁!” 军营内传来山呼万岁声。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苏培盛率先振臂高呼。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楚娴被地动山摇的呼喊声吓得躲在四爷怀里。 心中愈发忐忑,此刻开始,她不再是雍亲王福晋,而是大清的皇后。 一言一行都需史官记录在帝后起居录中,肩上一沉,这一瞬,似乎套上无法承受的枷锁,勒得窒息。 回到潜邸,四爷即刻入宫主持国丧。 按理说潜邸后宅不必如此将着急入主紫禁城,可四爷却将她与孩子们一道带进了紫禁城内。 “娴儿,紫禁城安全些。”胤禛面色凝重。 他初登大宝,座下龙椅尚未坐稳,他必须将此生最重要之人,放在身边,方能安心。 “是不是担心隆科多?”楚娴压低声音询问。 见四爷默然点头,楚娴不再犹豫,迅速收拾行装,当日与四爷一道前往紫禁城内。 太妃们尚未移宫,楚娴母子四人被暂时安排在养心殿内居住。 后宫已乱成一团,楚娴不得不先处理后宫之事。 “皇后娘娘,德太妃她..她拒受封太后之尊,不愿移居宁寿宫,还在永和宫里骂万岁爷乱臣贼子。” 苏培盛愁眉苦脸前来禀报。 楚娴蹙眉,冷笑道:“去十四阿哥府上取十四旧衣,当着地太妃的面烧成灰烬,什么都不必说。” “若将衣衫焚毁之后,她还在胡搅蛮缠,立即将十四阿哥福晋与嫡子接到永和宫。” 苏培盛眉头舒展开来,不一会儿,德妃怒气冲冲前来兴师问罪。 “那拉氏!你这贱妇!哀家是皇帝生母,哀家是太后!你信不信哀家命令胤禛立即废了你!” 楚娴好整以暇端起茶盏:“德太妃,您不是拒受封太后?不愿移宫太后所居的宁寿宫,哪儿来的太后?” “你!移宫,即刻移宫!哀家要移宫!那拉氏,你若敢伤害小十四与我的孙儿们,我定与你不死不休!” “春嬷嬷,送太后移宫宁寿宫。”楚娴没功夫与德妃继续胡搅蛮缠。 后宫已乱成一锅粥,她必须尽快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免得四爷担心。 处理完德妃,紧接着荣太妃与惠太妃二人又来恳请迁居宫外颐养天年。 荣太妃还好,可惠太妃的亲儿子大阿哥还在宗人府圈禁,康熙爷下旨,大阿哥非死不得离开宗人府。 楚娴犹豫片刻,决定将惠太妃交给八爷赡养,毕竟八爷与惠太妃的关系更为亲厚。 楚娴并未如宜太妃所愿,让她迁居九爷府上颐养,而是让五爷将宜太妃接去府上奉养。 太妃们身边的仆从统统更换,以免横生枝节。 处理完太妃们,楚娴开始处理更为棘手的潜邸女眷。 西苑的佟佳氏,最为棘手,毕竟她并非四爷的后宅女眷。 “皇后娘娘,大事不妙,佟家联合朝臣请旨,要册西苑那位为皇后。” “呵呵呵..”楚娴被佟佳氏的无耻气笑了。 她怎么有脸狮子大开口? 若她安分守己,四爷念在孝懿仁皇后的养育之恩上,定会容许佟佳氏在后宫有一席之地安身立命。 “万岁爷怎么说?”楚娴气的咬牙切齿。 “万岁爷斩杀了几位叫嚷最凶的佟家子弟,方才十三爷的丰泽军营已入城接替九门防卫。” “不必理会。”楚娴嗤笑。 春日融融,梁阿牟站在廊下揣手晒太阳。 老人家闲不住,楚娴本想让他致仕,可老人家却偏要留在她身边当差。 曾经的紫禁城首领太监,如今是她身边一等一的红人。 有梁阿牟帮衬,楚娴没两日就将后宫牢牢把控在手里。 “娴儿,阿牟膝下有个干儿子叫李玉,今年十五岁,是个机灵的小家伙,可否替他安排个前程。” “奴才李玉,给皇后娘娘请安。” “阿牟,您直说想让李玉去哪儿当差就成,一家人不必见外。”楚娴总觉得李玉这个名字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 “可否去四阿哥跟前伺候?” 楚娴扬手,屏退奴才们,此时廊下只剩下她与阿牟二人。 “为何是四阿哥?”楚娴好奇,阿牟从不做无用功。 “娴儿,阿牟私心觉得四阿哥不错。”梁九功嘴角噙笑。 楚娴愣怔一瞬,阿牟在雄才大略的先帝爷面前伺候几十年,眼光自是毒辣。 “那就去弘历跟前伺候吧。” “阿牟,我很担心,若今后我的孩子们也卷入夺嫡,定会比如今惨烈百倍,他们兄弟三日是真正的一母血亲。” 梁九功嘴角笑容僵了僵:“娴儿,你需明白一个道理,天家无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先君臣,再才是父子。” “但无论谁是新帝,你都是唯一的皇太后,坐享尊荣,你只需对三位皇子一碗水端平即可,否则你若压错宝,定会影响与新帝母子关系。” “可他们三个都是我的至宝,缺一不可。” 楚娴面露痛苦,默默许久。 ..... 不消两日,随着隆科多被赐死,朝堂上再无人敢提及侧佟佳氏为皇后。 倒是太后乌雅氏又开始作妖,竟绕过四爷,侧立乌雅格格为皇贵妃。 皇后健在,却侧立皇贵妃,俨然是在诅咒她这个皇后短折而死。 四爷雷厉风行,借口乌雅格格僭越,将乌雅格格斩杀。 随着乌雅氏被斩杀,所有人都瞧出元妃乌拉那拉氏在新帝心中举足轻重的 地位,再无人敢挑衅。 四爷为她扫清皇后之路的所有障碍,楚娴不费吹灰之力登上皇后宝座。 潜邸旧人纷纷受封,与楚娴交好的宋氏被晋懋贵妃,赐居长春宫。 四爷到底还是顾及孝懿仁皇后的养育之恩,并未对佟家赶尽杀绝,赐了佟佳氏妃位,赐封号齐,赐居永和宫。 第71章 雍正元年,今日是端午,从前在潜邸还能寻借口不来紫禁城赴端午宫宴,如今她是紫禁城的女主人,避无可避。 此时楚娴里三层外三层套上皇后吉服,热得直摇扇。 “嬷嬷,再加两个冰盆来。” “一会儿去皇极殿里乌泱泱都是人,衣衫就不能少穿两层吗?回头让绣娘缝几层假镶边袖。” 楚娴热得将绢扇伸进衣摆下边扇风。 “娘娘,廉亲王福晋前来请安。” “快些让婉凝进来。” “奴才廉亲王福晋郭络罗氏,给皇后娘娘请安。”婉凝穿着厚重黼丽的亲王福晋吉服,走路都需桂嬷嬷搀扶着。 “都下去吧,本宫与廉亲王福晋说说体己话。” 待奴才们离开,婉凝没正形地蹬掉脚上高跷似的花盆底鞋。 “娴儿,若非你再紫禁城里,打死我都不来,来一趟可遭罪了,我身上都流八斤汗。” “可不是么,我后背都打湿了。”楚娴将绢扇朝向婉凝,为她扇风。 “娴儿,那病秧子三阿哥快不成了,左不过就这两日。” 楚娴骇然:“怎么会?前两日才见弘时与佟佳氏在御花园里闲逛。” “我还以为是你..娴儿,你如今是中宫皇后,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有不便出手之事,你与我说一声即可,我准保办得滴水不漏。” “真不是我,我为难小孩做甚?”楚娴忙不迭辩解道。 婉凝竟以为是她对三阿哥下毒手。 说话间,从永和宫方向传来凄厉痛哭声。 “呀,该不会三阿哥没了吧。”婉凝幸灾乐祸凑到殿门外。 “皇后娘娘,三阿哥薨了。”羡蓉小跑着前来禀报。 “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如今后宫中只有本宫与齐妃膝下有子嗣,明日四九城指不定如何编排本宫容不下庶子。” 楚娴愁眉不展。 “佟佳氏母子罪有应得,皇后不必自责。”梁九功欲言又止:“他们母子二人能苟活至今,全仰仗孝懿仁皇后的薄面,可人情也有用尽之时。” 楚娴默然不语,四爷之所以不对佟佳氏母子动手,报答孝懿仁皇后的养育之恩是其一。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四爷需要利用佟佳氏母子当诱饵,引出佟佳一族潜藏在朝堂与后宫的势力。 佟佳一族作为曾经的天子母族,自从大清入关至今,定暗中培植不计其数的势力,才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享有佟半朝的尊荣。 若四爷得到他想要的,佟佳氏母子定活不成。 三阿哥已死,看来四爷从佟佳氏母子身上得到了他想要之物。 第155章 “齐妃如何了?”楚娴轻叹,三阿哥死了,齐妃焉有苟活的价值。 “娘娘,齐妃娘娘病倒了,估摸着..”梁九功嘴角噙笑。 “万岁爷还在御书房吗?快些去请万岁爷来。”楚娴不敢擅作主张,就怕坏了四爷的布局。 “回娘娘,万岁爷御驾方才前往宗人府,尚未归来。”梁九功忽而幽幽开口。 春嬷嬷与婉凝不约而同看向梁九功。 楚娴敏锐察觉到婉凝的眼神极为古怪,她藏着心事之时,眼神就是这般闪躲。 “万岁爷去宗人府做甚?”不安感油然而生。 四爷登基之后大赦天下,宗人府里唯一能惊动御驾亲自前往的的囚徒,只有大阿哥与..废太子胤礽。 “我去宗人府瞧瞧。”楚娴心下不安。 “娴儿,宗人府那地方煞气重,还是别去了,一会儿宫宴即将开始,你让奴才去请万岁爷即可。”婉凝闪身挡在门前。 “婉凝!”楚娴语气凝重:“到底出何事了?” “阿牟,万岁爷到底在宗人府做甚?”楚娴疾步走到阿牟面前。 梁九功垂首,不敢挑明。 如今这位万岁爷戾气比先帝爷更重,说是暴戾恣睢都不为过。 他的老伙计李德全并没有他运气好,李德全早年间曾投靠八爷,新帝登基之后,李德全自是没好下场。 李德全七零八落的尸首,是他亲自收的尸,一想到那晚在畅春园内,满地都是拼凑不全的李德全,梁九功瞬时毛骨悚然。 “你们都不说,我自己去瞧,羡蓉,看着他们,在我回来前,任何人不得离开内殿。” 楚娴换上宫女服,脚下一踉跄,慌乱往宗人府的方向狂奔。 婉凝忐忑看向揣手站在门口的梁九功。 “您说说您老人家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若影响帝后感情,娴儿定会伤心欲绝。” 梁九功不置可否,摇头长叹:“福晋,您该知道,万岁爷病了。若皇后再不出手,万岁爷定会遗臭万年。” 婉凝默然不语,颓然跌坐在圈椅上。 楚娴乔装成宫女,一路上近乎畅通无阻来到宗人府内。 废太子一家被圈禁在宗人府西边。 说是圈禁,可皇子龙孙即便是沦为阶下囚,圈禁环境也比寻常囚徒更佳。 太子被囚禁之地,虽说不是富丽堂皇,却清幽雅致,是自成一体的三进小院,还带一座奴婢所居的跨院。 只是随着愈发靠近小院,空气中却飘散出阵阵恶臭,像是几十年不曾刷干净的陈年茅厕的恶臭。 楚娴被熏的头晕脑胀,扬手用袖子遮住口鼻,可那臭气却无孔不入。 “大人行行好,粪水已半个月不曾运出,满院都是屎尿味,各位大人们也熏得难受。” “滚回去,一月运一次粪水,还有十三日,老子真是倒八辈子血霉,每日陪着你们闻恶臭,下值回去身上都腌入味了。” 把守废太子囚院的侍卫骂骂咧咧,待要扬鞭将臭太监打回门后,忽而迎面走来个端托盘的宫女。 “你是哪个宫的?”侍卫扬手挡住那宫女去路。 楚娴仰头,露出真容,众人纷纷匍匐在地。 “奴才凌普,给皇后娘娘请安。”曾经叱咤风云的东宫首领太监凌普灰头土脸,身上的臭气熏天,一脸绝望匍匐在皇后脚下。 成王败寇,如今他的主子沦为阶下囚,打从被打入宗人府内圈禁,主子日日过得生不如死。 “皇后娘娘!”凌普鼓足勇气爬到皇后脚边。 “娘娘,求您给二阿哥一个痛快吧,求您了,他如今这样,还不如痛快些受死。” 楚娴蹙眉,越过凌普,疾步往内院赶去。 耳畔忽而传来清脆的板子声,却听不见任何人惨叫惊呼,楚娴循声追去,远远看见苏培盛躬身站在廊下。 苏培盛眼尖,瞧见皇后前来,登时转身将脑袋探入窗内通风报信。 楚娴三步并两步来到紧闭的门前,不待推门而入,房门径直打开。 扑面而来一股浓烈血腥气息。 四爷满身满脸溅满血迹,身上龙袍上的五爪金龙染上斑驳血迹,狰狞面目吓得楚娴眉心突突跳。 “宗人府污秽,谁准你来?” 四爷将染血的双手负在身后,楚娴的目光从屏风后露出的一双枯瘦的双手收回。 此时苏培盛端来铜盆伺候万岁爷擦手。 楚娴接过帕子,擦拭四爷脸颊上的血迹。 “万岁爷,军机处大臣张廷玉大人与鄂尔泰大人有本启奏。”恩普小跑着前来禀报。 “先回去,一会朕与你去皇极殿赴宴。” “好。”楚娴换下四爷身上染血龙袍,与四爷离开。 将她送回养心殿内,四爷才前往御书房议政。 直到御驾消息在长廊,楚娴顿住脚步,折返回宗人府。 太子妃瓜尔佳氏带领一众姬妾匍匐在她脚下。 “皇后娘娘,求您大人有大量,救救三格格,救救这些孩子吧, 他们是无辜的。” 楚娴看向太子妃身后一众半大的孩子,太子妃抱在怀里的嫡出三格格才三岁。 历史上这位废太子嫡出的三格格,在康熙五十九年被赐封为和硕格格,下嫁草原,年仅三十九岁就香消玉殒。 楚娴心内百感交集,若非四爷从九龙夺嫡中杀出重围,如今跪在地上求饶之人,就是她。 “瓜尔佳氏,本宫还未与你算总账,当年你怂恿佟佳氏用染病乳母,害得我的孩子险些身染天花,这笔账,本宫定会连本带利算清!” 楚娴说罢,转身往方才那间血腥刺鼻的小屋子走去。 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凌普连滚带爬拦在门前。 “皇后娘娘饶命,二阿哥今日才遭褫衣庭杖八十,又被鞭打五十,您可否明日再来兴师问罪,否则二阿哥今儿定要殒命当场。” “凌普,请皇后进来。” 幔帐后传来废太子虚弱沙哑的声音。 楚娴从袖中取出匕首,扬手割开幔帐,露出废太子苍白病容。 “都下去。”胤礽虚弱抬手,抬到一半,无力垂落。 凌普忧心忡忡,一步三回头离开。 昏暗内室,此时只剩下楚娴与废太子二人。 “你不是楚娴。”胤礽目光缱绻盯着眼前锦衣华服的女子。 即便这人是娴儿的皮囊,可他却深知,眼前之人,并非他的娴儿。 “皇后,你只需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今日甘心受死,并交出全部潜藏势力,让胤禛彻底高枕无忧。” “娴儿在哪?她还好吗?” 楚娴没想到废太子大费周章竟问的是这件事,错愕一瞬,摇头:“我不知道。” “我来的时候,她已死了。” “皇后,你当真不想知道,当年是谁害你?不,是谁害娴儿。” 太子忽而阴测测笑起来。 楚娴瞬时毛骨悚然,一个让人绝望的猜测浮上心间。 “你很聪明,比娴儿聪明,想必你已猜到罪魁祸首。” 手腕猛地被攥紧,不待她回过神,耳畔传来兵器入肉的闷响。 废太子竟决绝抓住匕首,径直戳进心窝。 “娴儿,我在等你,你没来,我不甘心受死。” “终是兰因絮果,等不到你了。”太子含泪合眼。 “娴儿,等等我...” 冰冷手掌覆上她的脸颊,楚娴吓得拔出匕首,躲到门边。 废太子甚至不曾惊呼,只淡然沉默地迎接死亡。 脚下被淋漓鲜血染红,楚娴站在血海里沉默许久,直到凌普推开房门。 “皇后,这是您与万岁爷要的名册。”凌普噗通跪在血海里,将最后的名册交出。 没了这名册,太子一脉彻底复辟无望,树倒猢狲散。 “皇后娘娘,方才二阿哥福晋瓜尔佳氏已自戕,求您念在稚子无辜的份上,可否救救二阿哥的子嗣。” “废太子的子女,自有万岁爷亲自安顿,本宫无权干政。”楚娴断然拒绝,太子一脉若不斩草除根,她与四爷都不会安心。 “皇后娘娘,与您青梅竹马的是太子爷,您全都忘了吗?” “普天之下只有太子爷对您推心置腹,可您却对他无情无义,当今圣上阴险狡诈,刚愎自用,全无任君之风,究竟谁是良人,您还看不清吗?” “若非新帝派人假扮您为诱饵,太子岂会沦为阶下囚?早逃亡草原举兵。” “皇后,是您负了太子!您为何忘了太子与您青梅竹马的情份?” 凌普忽而嚎哭一声,起身撞柱而亡。 楚娴握紧匕首,心内五味杂陈。 婉凝在养心殿内焦急踱步,直到看见娴儿双手染血失魂落魄前来,登时急的冲上前。 “娴儿,你是不是杀了废太子?娴儿,你怎么了?”婉凝察觉到娴儿神色沮丧,顿时忧心忡忡看向梁九功。 梁九功沉吟片刻,瞬时大惊失色:“皇后...” 第156章 完了,最后一层窗户纸,定是被废太子捅破。 梁九功后悔莫及,早知该用温和的法子慢慢捅破窗户纸,也不知今日这一记猛药,娴儿能否承受住。 迟早要捅破这件事,否则若有心之人选在不恰当的时机戳破此事,定会让帝后彻底离心。 是以,梁九功并未阻拦今日之事。 “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是他。”楚娴跌坐在绣墩上。 婉凝一头雾水:“娴儿,你到底在说什么?” “是。”梁九功直言不讳:“娴儿,可那又如何?这些年来,你与他相爱相杀,你戕害他的次数,也不少,扯平了不是么?” 楚娴哑口无言,扯平,如何扯平,若非当年四爷戕害,她也不会倒霉来到这个世界。 若非她与八爷沆瀣一气,在江南对四爷布下杀局,她与四爷不会以池峥与林姝的身份相知相恋。 她与他这辈子注定纠缠不清,互相亏欠。 太子能与她说破当年的丑事,定也会在四爷面前挑拨离间,四爷又知道多少? “皇后,宫宴快开始了,老奴伺候您更衣。”梁九功亲自捧来凤冠吉服。 “阿牟,他是不是也知道了我戕害他?”楚娴惴惴不安。 “娴儿,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是他亲封的皇后,他的子嗣全都是中宫嫡出,你若心狠些,携幼主临朝听政又如何?” “娴儿,你是皇后,也能当太后,只在你一念之差。” 梁九功将沉甸甸的凤冠压在娴儿头顶。 “娘娘,万岁御驾在养心殿外等候。”穗青将长护甲小心翼翼套在皇后指尖。 楚娴脚踩花盆底,在春嬷嬷与羡蓉饿的搀扶下,款步往养心殿朱门走去。 来到门前,却不见皇后凤辇,楚娴四下张望,费解看向春嬷嬷。 “皇后,与朕共辇。” 四爷含笑朝她伸出掌心。 “还是让凤辇来吧。”楚娴忐忑看一眼紧跟在四爷身后的起居官,帝王一言一行都有起居官记录在册。 若被人瞧见帝王起居注上写着皇帝与皇后不成体统共辇,四爷定会被后世嘲笑。 “哎..”猝不及防间,四爷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上御辇。 “苏培盛,让起居官将这段删掉,不准记录。”楚娴依偎在四爷怀里,急的朝苏培盛轻呼。 “皇后娘娘,帝后恩爱无需避讳,这是万岁爷赐给娘娘的恩典。”一旁的梁九功揣手提醒道。 楚娴忐忑哦一句,坐在四爷怀里不敢乱动。 “娴儿,你若觉得御辇不自在,朕陪你徒步前往皇极殿。” 四爷附耳喁喁细语。 “今儿我杀了人。”楚娴低头,压根不敢与四爷对视:“废太子死了,我杀的。” “他死前,可曾与万岁爷说过什么?”楚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就怕四爷不吭声,他不吭声,就代表太子对四爷说的话,他听进了心底。 “皇后,你觉得胤礽会与朕说什么?” 楚娴浑身一僵:“臣妾哪儿知道。” 一路上二人无话,皇极殿宫宴,帝后同坐于高台,楚娴的目光时不时与婉凝交汇。 席间不乏权贵女眷,此时楚娴的目光落在一个十三四岁绝美少女身上。 “那是谁府上的女眷?”楚娴好奇发问,那少女美得让人不忍忽视,整个皇极殿的女眷都不及她一人绝色。 “回皇后娘娘,那位是川陕总督年羹尧大人的三妹年氏,年十三,明年开春,即将入宫选秀女。” 春嬷嬷的目光在年氏年轻秀丽的脸庞逡巡,下意识蹙眉。 当啷一声轻响,楚娴扶正酒盏,慌乱将目光从年氏身上挪开。 “哦。”楚娴忍不住偷眼看四爷,见他神色淡然,不曾如别的亲王贝勒那般,对年氏频频侧目,勉强安心。 天气闷热,此时奴才端上来一盏冒着丝丝凉气的酥山,楚娴还未来得及用金勺挖一勺解渴,四爷忽而冷哼一声,将她面前的酥山夺走。 “放肆,谁准皇后与朕吃一样的御膳!” 四爷的声音压得很低,进菜的奴才纷纷匍匐在地。 楚娴尴尬起身,正准备曲膝请罪,却被四爷一把搀扶起身。 “皇后不准跪,除去叩拜奉贤先殿列祖列宗,皇后不准对任何人下跪,包括朕。” “皇帝,哀家还没死呢,你怂恿皇后不孝,是在嫌弃哀家活太长了吗?”太后乌雅氏阴阳怪气,将声音刻意拔高。 大殿内一片死寂。 “皇额娘,您吃醉了,来人,送皇太后会宁寿宫。”楚娴嘴角噙笑,扬手间,两个老嬷嬷将太后请离皇极殿。 宫宴尾声,楚娴还没离开皇极殿,谣言已四起。 此时楚娴正与婉凝在偏殿内更衣,听婉凝绘声绘色说没谱的谣言。 “娴儿,外头都传开了,说万岁爷当众呵斥皇后没资格与皇帝用一样的御膳,不成体统。” “我偏要吃!怕什么,大不了被废后。我不但要吃御膳,还与你一起吃,气死他。”楚娴气哼哼唤人立即送与御膳一模一样的吃食来。 “呀呀呀,御膳啊,今晚承蒙皇后娘娘赏脸,咱也能吃上皇帝的御膳了。” “快吃,不够再添。”楚娴将满腔怨恨化为食欲,一口咬在四爷喜欢吃的肉沫萝卜上。 “有办法取消明年秀女遴选吗?婉凝。” “娴儿,是不是今晚那年氏女让你心里不舒坦,我都懒得说,今晚在皇极殿里的男子,十个里有八个在偷看年氏。” “唯二两个不看的,只有苏培盛那死太监与你家万岁爷,你还操心什么?我都不担心,胤禩还在与老九说年氏眼睛生的美呢。” “男人都是混蛋,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婉凝咬牙切齿骂道。 与婉凝在偏殿内风卷残云吃完御膳,苏培盛气喘吁吁冲入内殿。 “皇后娘娘,您怎么能偷吃御膳,万岁爷龙颜大怒,让您立即回养心殿。” “至于吗?”楚娴委屈擦嘴,方才偷吃得太急,肚子撑得发疼。 “娴儿,这破皇后当的憋屈,皇帝也太抠门了吧,御膳还不如我小厨房厨子的手艺,咱不稀罕他的,走,到我院里敞开肚皮吃。” 婉凝气的扬手打翻明黄御盏。 “我就吃!苏培盛,你让人送一桌御膳来养心殿,我当着他的面再吃一顿!你让他废了我!现在就废,今晚就废!” 楚娴忍泪,气哼哼赶回养心殿。 养心殿内挤满了太医与医女,楚娴心下骇然:“可是万岁爷龙体抱恙?万岁爷如何了?” “娘娘,奴才是奉旨为您请平安脉的。”太医院判叶天士曲膝匍匐在皇后脚下。 “皇后娘娘凤体不曾违和,你请哪门子平安脉?”穗青叉腰,怒目圆睁。 “夫人,你别添乱了。”叶天士冷汗涔涔,自家母老虎竟还不知错在哪儿。 “皇后娘娘,您腹痛可还能忍?”叶天士小声提醒,意味深长看一眼穗青。 穗青被夫君叶天士幽怨一瞪,瞬时慌乱转身:“奴婢该死,皇后娘娘,明日您该来癸水了,若您这两日贪食寒凉之物,定会腹痛难忍。” 被穗青夫妇一提醒,楚娴瞬时痛苦凝眉,弯腰捂着绞痛的腹部。 “都死了吗!快些伺候皇后驱寒气!若再伺候不好皇后,统统赐死!” 幔帐后传来四爷愤怒呵斥。 楚娴鼻子发酸,原来他方才在皇极殿是担心她贪凉腹痛,才不允许她吃冰酥山。 囫囵灌下驱寒汤药,不到半个时辰,癸水不期而至。 楚娴疼得皱眉,却不敢吭声,怕挨骂,更怕四爷担心。 他日理万机,每日处理政务只睡两个时辰,若再因她分心,她于心不忍。 命人熄灭烛火,楚娴在暗夜里钻进龙榻,弓着身子悄悄揉肚子。 后背一暖,四爷将她拽到怀中抱紧,温热大掌轻揉她发凉绞痛的腹部。 “哼,连自己的月事都记不住,还与旁人在偏殿冤枉朕小气。” “是是是,臣妾错了,万岁爷息怒,臣妾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疼死臣妾得...呜..” 唇瓣被染着酒气的唇含紧,他似乎真的恼了,竟气的在她唇瓣咬了一口,楚娴吃痛地躲闪开,捂着嘴巴不敢说话。 “哼,胡说什么!等你癸水结束,朕定收拾你!” “爷,废太子与爷说了什么?”趁着四爷心情似乎不错,楚娴小心翼翼开口询问。 “娴儿,过往云烟不必计较,你我之间都亏欠对方许多,朕会用余生弥补过错。” 楚娴浑身一僵,下意识抱紧四爷:“所以,你都知道了啊...” “嗯,你也知道了,不是吗?”胤禛反问。 “是..”楚娴直言不讳。 二人都不曾戳破真相,却心知肚明对方到底知道了什么真相,给足对方体面。 过去种种,从此刻开始,彻底翻篇。 第157章 第二日是休沐日,楚娴懒起梳妆用膳之后,来御书房给四爷送御膳。 四爷身后的小尾巴们站在御书房门前,皇帝说一句,他们记录一句。 楚娴百无聊赖凑到其中一名白胡子起居面前,看他奋笔疾书。 冷不丁瞧见昨日端午宫宴起居录内容竟有一行御批与涂改。 “昨日帝王起居录,万岁爷有何指示?”楚娴随口问道。 “万岁爷口谕,令微臣言简意赅些,突出帝王威严。” 站在楚娴身后的婉凝忽而噗呲笑出声来。 “皇后,万岁爷还真是嘴硬心软,他也就在帝王起居录里硬气,您就成全帝王威严吧。” 婉凝虽在打趣,心底却羡慕至极,皇帝对娴儿宠爱至极,甚至记得娴儿的癸水。 楚娴抿唇压下羞意:“胡说什么呢,万岁爷哪儿不威严。” 说话间,廉亲王胤禩面如死灰踏出御书房。 “皇后,我们王爷下朝了,奴才告退。”婉凝见胤禩面色不对劲,慌忙告退。 待婉凝夫妇走远,楚娴将苏培盛唤到跟前:“廉亲王...” 苏培盛自是知道皇后所想,忙不迭开口禀报:“回皇后娘娘,廉亲王与九贝子被万岁爷呵斥结党营私,万岁爷将二人赐名...阿奇那与塞思黑,责令二人于府中紧闭三个月,以儆效尤。” “还有,廉亲王的独子弘旺小阿哥被万岁爷赐名为菩萨保。” 楚娴骇然,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 四爷与八爷积怨已深,如今太子身死,四爷的政敌只剩下大阿哥与八爷一党,以四爷睚眦必报的性子,定会对八爷下狠手。 “皇后,方才万岁爷口谕,赐廉亲王与八福晋和离,廉亲王不肯,万岁爷与廉亲王在御书房里吵起来了,廉亲王被万岁爷下旨掌帼二十。” “九贝子思过三个月之后,即便被发配西北。” “奴才告退。”苏培盛毕恭毕敬福身离去。 “穗青,你去一趟廉亲王府,告诉八福晋,她和离与否,本宫说了算,让她不必担心。” 楚娴担心婉凝想不开,会如历史上记载那般自焚身亡。 “让桂嬷嬷她们仔细伺候八福晋。” 说话间,迎面走来三道身影。 “皇后娘娘,那三位是此次春闱恩科前三甲,状元榜眼与探花郎。” 梁九功在身后小声提醒道。 “探花郎还真俊。”羡蓉红着脸小声嘀咕。 “有多俊啊?”楚娴打趣,抬眸看向站在榜眼之后的探花郎,待看清楚对方俊俏面容之后,错愕一瞬。 竟然是陈清彦! “臣李埃叩见皇后娘娘。” “臣邓启元叩见皇后娘娘。” “臣..陈元直,叩见皇后娘娘。” “起磕吧,尔等皆为国之栋梁,望尔等今后能尽心尽力辅佐圣上。” 楚娴的目光时不时落在陈清彦身上,又迅速收回。 四爷竟钦点陈清彦为探花郎,着实匪夷所思,也不知四爷又在筹谋什么。 忐忑回到养心殿,楚娴坐立不安。 此时梁九功端来一盏花茶。 “阿牟,皇上是不是在江南有何图谋?” 梁九功诧异,垂首道:“是,你曹叔怕是要满门抄斩了。” “这几日,我与你曹叔来信频繁,万岁爷在这节 骨眼上扶持海宁陈家,您还不明白是为何吗?” “可是因江宁织造亏空一事?”楚娴心急如焚,她记得历史上江宁曹家就是因为数次接待康熙帝下江南,而掏空江宁织造。 在康熙爷死后,曹家被雍正帝彻底清算。 “曹叔欠下国库多少亏空,您但说无妨。”楚娴决定用自己的私库填补江宁织造的巨额亏空。 “拢共三百六十余万两亏空,绝大多数都是先帝爷数次南巡留下的旧账,可即便还清又如何?万岁爷要的是江南的势力,而非曹家还的银子。” 梁九功老泪纵横:“娴儿,后宫不得干政,即便万岁爷宠爱你,你也不能干政,你曹叔与我早就商议过,这件事不能惊扰你,否则若害得您失宠,我们两把老骨头该如何向费扬古交代。” 楚娴头疼扶额:“先用我的私库将江宁织造的亏空填补再说,万岁爷那,自有我来斡旋。” “你们二老是我的最敬重的长辈,我若连你们都保不住,这皇后不当也罢。” “阿牟,您别再参合进皇子争斗之事,我知道您心向四阿哥弘历为储君,可万岁爷不喜欢任何人猜忌储君人选,您别犯忌。” 这些时日,梁阿牟在阿哥所的小动作频频,连她都能瞧出端倪,更何况四爷。 四爷之所以隐忍不发,只不过看在她面子上。 今日她索性趁机把话挑明,免得梁阿牟彻底触怒四爷。 “娴儿...是我们拖累你了,可四阿哥的确是三位皇子中最优秀的,将来四阿哥定能继承大统,你是四阿哥亲额娘,更应扶持四阿哥登位。” “阿牟,有句话您说的对,也请您谨记,今后无论谁为新帝,我都是独一无二的太后。” “小阿哥们都是我与万岁爷的亲骨肉,我绝不容许他们骨肉相残,谁若撺掇小阿哥们自相残杀,就是与我为敌。” “春嬷嬷,令郑嬷嬷将本宫私库银子送往江宁织造府,令曹寅收到银子之后,将亏空补齐,缺多少尽管开口。” “此事务必秘密进行,若让万岁爷知晓,本宫定不饶。” “梁阿牟,您亲自前往江南处理此事。” 梁九功嗫喏着想继续劝谏,直到娴儿抛出皇后凤令,梁九功低头接过凤令,面色凝重离去。 御书房内,一封密报很快呈送到御前。 怡亲王允祥见四哥展信后面色不悦,接过秘详阅。 “四哥,后宫不得干政是祖宗规矩,即便您再宠爱四嫂,也不能纵容四嫂干预江宁织造一事,四嫂此举,已打乱您在江南的部署。” 胤禛无奈叹道:“十三弟,你亲自前往江宁,务必将曹家势力逐出江南,海宁陈家可助你在江南站稳脚跟。” “江南,必须牢牢把控在朕手中,绝不能再让八弟的势力盘踞江南。” “四哥,可四嫂那...” “你自去处理,你四嫂那,朕自会稳住她,即刻前往,速战速决。” 怡亲王沉吟片刻,忽而尴尬挠头:“四哥,您就直说吧,您能稳住四嫂多久?臣弟心里也有个底。” 精明能干的四哥在四嫂面前,就像秀才遇到兵,永远都无法拿捏住四嫂,说句大实话,四哥惧内,亲近之人都知道。 “咳咳咳...你尽管去。”胤禛清咳几声,掩饰尴尬。 “万岁爷,齐妃自缢了。”苏培盛面色毫无波澜,轻声提醒。 “哦,厚葬。” 万岁爷用短短三个字,安排好齐妃的后事。 苏培盛一甩拂尘,随手抓住个御前小太监,让他去内务府说一声,安排好齐妃后事。 “四哥,四嫂长住于养心殿,于礼法不合。”怡亲王硬着头皮开口:“御史参奏四嫂的折子堆积如山,四嫂该择吉日移宫殿了。” “皇后所居长春宫并未修缮完毕,待修缮后再说。” “四哥!四嫂所居的长春宫从您登基后开始修缮,这都大半年过去,不是这着火就是那坍塌,想必没个几十年修不好吧。”怡亲王忍不住提醒。 四哥眼里容不得沙子,长春宫修缮又事关四嫂,四哥若真有心,岂会容许长春宫修缮许久。 “十三弟,你立即赶往江南,事不宜迟,年末务必让江南政局稳定。” “哎..四哥,您啊..” 怡亲王一步三回头,被四哥赶出养心殿。 送走十三弟,胤禛将目光落在密报,久久不语。 苏培盛躬身踏入御书房:“万岁爷,皇后娘娘派人来问您午膳可要回养心殿用膳?” “哼,不回。”胤禛将密报砸在地上。 苏培盛缩着脖子,跪在地上将密报捡起来,悄悄扫一眼,登时瞠目结舌。 皇后愈发大胆僭越了,竟染指前朝政务。 匆忙转身,不待前去养心殿禀报皇后,却见万岁爷疾步离开御书房。 “罢了,回去用膳。”气归气,可他若不回去,她定随便应付午膳。 她是他的皇后,岂能将就。 楚娴坐在桌前,四方桌上摆着五菜一汤,并无御膳房准备的膳□□致,却是她亲自下厨烹煮。 许久不曾下厨,手艺都生疏不少。 “皇额娘,汗阿玛来了吗?儿臣肚子好饿。”顽皮的五阿哥弘昼朝着殿门外探头探脑。 “五弟过来,如今你是五皇子,不可没规矩,被旁人笑话。”弘历板起脸来的模样,简直与四爷如出一辙。 楚娴愣怔几许,夹一筷子红烧肉放进弘昼碗里。 “吃吧,不等他了,你们汗阿玛日理万机,估摸着今日也没空陪我们用膳。” 第158章 自从一家子入住紫禁城,一家人一个月聚在一起用膳的时间,掰着五个指头都能算清。 这个月已是初六,四爷陪她与孩子们拢共吃过两回晚膳,其中一次吃到一半,四爷还被八百里加急军情逼回了御书房里。 “额娘,昼儿不喜欢紫禁城,来紫禁城之后,阿玛都不陪我们了。昼儿要阿玛,不要汗阿玛,也不要皇额娘。” “奴才说等儿臣长大娶了福晋,会被赶出紫禁城,想看额娘还得递请安折子,若额娘再生病了,昼儿看不见额娘会着急。” 三个孩子里,小弘昼最顽皮,也最疼娘,楚娴鼻子一酸,将小弘昼抱在怀里。 “额娘也不喜欢紫禁城,昼儿,咱不等了,吃吧。”楚娴含泪给孩子们夹菜。 当皇后还不如当亲王福晋,至少一家人每日都能聚在一起吃饭。 门外,苏培盛冷汗涔涔,皇后到底会不会教小皇子?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春嬷嬷亦是后背直冒冷汗,求助看向苏培盛。 第72章 皇帝面无表情转身离去,春嬷嬷拿不准喜怒不形于色的万岁爷到底是何情绪,求助看向苏培盛。 苏培盛挠头,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圣心难测,自从万岁爷登基之后,帝王之心愈发难窥探一二。 转眼已是雍正元年腊月二十八,这几日楚娴都在忙着紫禁城家宴筹备,却迎来不速之客。 太后乌雅氏趾高气昂踏入养心殿内,正眼都不瞧皇后那拉氏一眼。 “那拉氏,开春即将选秀女,哀家觉得川陕总督年羹尧之妹年氏尚可,就将他赐给十四吧。” 楚娴心底窃喜,她正愁找不到借口处理年氏,正好借着太后的名义顺水推舟。 话虽如此,面上却要装作为难。 “臣妾人微言轻,依照规矩,秀女还需万岁爷遴选之后,待落选方能赐给王公。” “废物,要你何用?只不过是个小小秀女罢了,就这样定下吧,哀家今日来,并非是与你商量的,而是来通知你一声,年氏赐给十四。” 乌雅氏懒得再与那拉氏废话,若非小十四心心念念那年氏女多年,这几个月不依不饶来信求她将年氏赐给他,她甚至连多看那拉氏一眼都嫌脏。 待太后离开,羡蓉忍不住小声嘀咕:“十四爷都被万岁爷发配去景陵给先帝爷守陵了,太后怎还忍心祸害小姑娘。” 春嬷嬷却喜上眉梢:“你懂什么,今儿太后来的极好。” 与其让年氏那样的祸害入后宫兴风作浪,不如让她去景陵陪十四爷。 “春嬷嬷,管好你们的嘴巴,在选秀开始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此事。” 楚娴一扫阴霾,满眼喜色:“去烫壶酒来,本宫今儿想吃一盏酒。” 楚娴欢欢喜喜躲在内殿喝酒庆祝,殊不知太后前脚刚走,养心殿里发生之事,一字不落,全传入御书房内。 “皇后娘娘语气欢快,还令春嬷嬷烫了一壶酒,躲在内殿小酌..” 血滴子说到这,小心翼翼抬眸看万岁爷一眼。 “万岁爷,您该启程前往景陵拜祭先帝爷了。”苏培盛躬身提醒。 腊月末,即便是皇帝也必须忙得团团转,万岁爷这七八日不是在祭祖就是去奉先殿主持祭祀,要么就是在主持冬忌,直到今儿才勉强挂笔封印。 “万岁爷,您在路上还需御笔赐福字,王公大臣都在等着呢。” “嗯。”胤禛正准备回养心殿陪伴妻儿半个时辰,闻言,步伐无奈收回。 “万岁爷,御辇已在御书房外头恭候多时。”苏培盛硬着头皮,继续提醒。 胤禛寒着脸踱步踏出御书房,忽而顿住脚步。 “苏培盛,年羹尧之妹,务必让她入秀女终选。” “奴才遵旨。”苏培盛心下一惊,年羹尧之妹年氏,名满四九城,没想到万岁爷竟也对年氏上心了。 欢喜之余,又不免心惊,皇后善妒,若被皇后知道此事,定会将紫禁城搅得天翻地覆。 年家势力如日中天,唯独在后宫无人撑门面,如今内务府的管事大臣是年羹尧之兄年希尧。 是以,年希尧很快从苏培盛口中得知小妹已被内定入秀女终选一事。 年家上下俱是一片欢腾,却低调的不曾对外界透露只言片语。 只阖府上下都知道,年家即将出一位皇妃。 与此同时,皇后娘家却愁云惨雾,皇后亲兄五格如今只是个有名无权的散秗大臣。 何为散秗大臣?说白了就是在御前护卫的侍卫。 天子身边拱卫的贴身护卫,几乎都与天子沾亲带故,与他一道当值的不是皇帝的母族表兄,就是未出五服的表舅之类的。 五格的待遇还算最好的,更别提他那几个只当三四品小官的庶兄弟们。 “哎,也不知今年万岁爷赐的福字,何时能送到咱府上,咱可是皇后娘家人。该是明儿一早就能送来。”五格喃喃道。 “你就歇歇吧,若非娴儿当了皇后,你连二品的散秗大臣都挨不着。”五格的夫人董鄂氏白了自家夫君一眼。 五格皱眉:“妇人之见,你知道什么?我即便是散秗大臣,也要事事争先,我代表的是皇后的脸面,只有乌拉那拉家过得体面,皇后在紫禁城里才有底气。” 董鄂氏不吱声了,谁说不是呢,自从娴儿当上皇子福晋,她在那几个自幼相熟的小姐妹中,总是被众星拱月。 如今娴儿是皇后了,从前八杆子打不着边的亲朋好友犹如雨后春笋,府上的门槛都被踏破。 “对了,钠尔布的夫人这两日总带着她女儿来府上串门,我瞧着她家丫头生的不错。” “你想做甚?”五格眼睛一亮。 “那丫头才六岁,恰好与四阿哥五阿哥年龄相仿,我的意思是,与其让旁的家族染指皇子福晋之位,倒不如亲上加亲。” “若乌拉那拉一族今后能再出一位皇后,谁还敢小看咱。” 董鄂氏是个有主意的,她膝下唯一的闺女去年出嫁了,又不能便宜那几个庶兄的女儿,自是将算盘打到族中关系较好的亲戚头上。 “得了吧,我那个皇帝妹夫精明着,岂会看不出我们的小心思,我们在朝堂上并非名门望族,皇子福晋定又是从那八大姓里甄选,轮不到咱乌拉那拉一族的女子。” 五格一想起那位妹夫皇帝,后背就忍不住冒冷汗。 “你不去试试,又如何知晓不能?即便捞个侧福晋当当也好。” “你与四阿哥五阿哥关系好,你是他们的亲舅舅,他们难道会亏待乌拉那拉一族的女子不成?” “为了母族的脸面,钠尔布之女在皇子后宅的地位也低不到哪儿去。” 五格连连点头称是:“你说的对,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务必..” “不对啊,三个皇子若都送那拉一族的女子,万岁爷和娴儿定会觉得我们贪心不足。” “不能全送,咱必须押宝。” “那就押四阿哥吧。”董鄂氏没有丝毫犹豫。 “弘历?”五格沉吟片刻,郑重点头:“弘历的确优秀,教导皇子课业的翰林来御书房禀报皇子课业情况,四阿哥每回都名列前茅。” “可大阿哥与五阿哥那也不可松懈,回头我悄悄送两个可靠的女子到他们身边伺候着。” “万一咱压错宝,还有回旋的余地,你没事多去梁阿牟府上坐坐,阿玛生前都交代过,若遇事不决,可寻梁阿牟定夺。”董鄂氏细心提醒道。 “哎,我知道我没什么能耐,也不指望成为佟半朝,只盼着不拖累娴儿,否则我没脸当兄长,入黄泉更无颜面见阿玛与额娘。” 五格愧疚长叹。 董鄂氏亦是惆怅,所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可五格与另外几个兄弟不斗得你死我活已是万幸,更是在公爹费扬古过世第二年,兄弟四人就已分家各过各的。 皇后娘家犹如一盘散沙,愈发式微。 “那就这么定了,我这些时日,多在族中寻合适的女子栽培。” 五格痛苦叹气:“我们乌拉那拉一族子弟从前都是靠战功立足,如今怎么就沦落到靠族中女子在后宅里争宠来站稳脚跟了?” 董鄂氏沉默一瞬,安慰道:“好歹咱立住了,如今是皇后的娘家。” 过了除夕,正月里内务府将今年选秀的名单呈报上来。 到中宫皇后眼前的名单与小像都经过精挑细选,已剔除歪瓜裂枣。 “娘娘,此次参选秀女八千一百二十三人,前头五轮拣摘下来,拢共三十一名秀女入御前遴选。” 春嬷嬷将秀女名单捧到皇后面前,与名单一道送来的还有秀女们的婀娜多姿的小像。 楚娴接过名单详阅,若无意外,这些秀女中绝大多数都会被赐给王公大臣。 名单上只有姓氏与家门,何其可悲,她们甚至连名字都没资格留下。 楚娴苦笑,她又何尝不是?历史上雍正的皇后也不曾留下名字。 第159章 此时楚娴将目光落在第一页第一列:川陕总督年羹尧之妹年氏。 “才十三岁啊。”楚娴酸溜溜喃喃:“十三就已出落得倾国倾城。” “咿?年氏的名字为何还在这?”穗青大惊失色。 皇后已密令将年氏从秀女甄选中淘汰,为何最终名单上还会出现年氏? “回娘娘,太后密 令,年氏太过抢眼,若提前淘汰,定会被人诟病选秀不公,事而将她留在最后殿选,到时您只需随便说两句,将年氏淘汰即可,再由太后定夺,将年氏赐给十四爷。” 楚娴心下不安,太后乌雅氏其心可诛,竟让她在四爷面前当恶人,挑拨她与四爷的关系。 只可惜,乌雅氏低估了她与四爷之间的夫妻情份。 “得了吧,选秀那日,太后定会推三阻四不来,将她自己摘干净。” 楚娴嫌恶将名单随手丢到一旁:“那就定在后日选秀女吧,在撷芳殿,后日前朝休沐。” “羡蓉,一会去御书房与苏培盛说一声。” “娘娘,可要将小像送往御书房,提前供万岁爷御览?”照章程,皇后看过秀女名册之后,需最后呈到御前禀报。 “不必,万岁爷日理万机,没功夫管这个。”楚娴顿了顿,又叮嘱道:“将年氏放在最后一个入殿。” “令廉亲王福晋与贵妃宋氏一道协理选秀一事。” 头一回处理选秀,楚娴头大如斗,自是要找最可靠的帮手来。 “对了,近来万岁爷有些咳嗽,你将本宫熬煮的川贝雪梨一并送去。” 楚娴本想亲自去御书房看四爷,却担心皇后出现在御书房,会引起外臣议论纷纷,只能强压下对四爷的思念,让羡蓉走一趟。 羡蓉拎着食盒前往御书房,苏培盛揣手站在门边,笑呵呵道:“听说今儿内务府送秀女名册了?名册与秀女小像呢?先给杂家瞧瞧。” “没带,皇后娘娘说此等小事,不必让万岁爷费心。” 羡蓉将食盒递给苏培盛:“这是皇后娘娘亲自熬的川贝雪梨汤,万岁爷这几日有些咳嗽,你一会送去给伺候万岁爷喝下。” 苏培盛嘴角笑容僵硬一瞬:“啊这..依照规矩,皇后阅览秀女名册之后,需呈到御前才是。”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万岁爷看上谁了?”羡蓉叉腰。 “即便没看上谁,咱做奴才的也必须提醒主子照章办事儿,你啊你。”苏培盛恨铁不成钢。 “你快些去送汤吧,我先告退!” 羡蓉说罢,转身离去。 苏培盛欲言又止盯着羡蓉离去的背影,皇后娘娘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她难道瞧不出万岁爷近来去养心殿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苏培盛攥紧食盒,忐忑入御书房内。 “万岁爷,皇后娘娘亲自熬了川贝雪梨汤,还有..内务府今日呈到皇后跟前的秀女名单没送来,娘娘体恤万岁爷政务繁忙,不愿让此等小事惊扰万岁爷。” 苏培盛叫苦不迭,万岁爷虽依旧面无表情,可御前心腹奴才若瞧不出此刻万岁爷心情不佳,早就死了几百回。 那盏雪梨汤,直至晚膳之后,都不曾动过。 入夜,楚娴沐浴更衣之后,坐于镜前篦头发,四爷昨晚才来过,今晚估摸着不回来。 “嬷嬷,万岁爷今日在御书房都忙什么呢?这会儿歇下了吗?” 春嬷嬷正在伺候皇后篦头,闻言,徐徐开口:“回娘娘,万岁爷今日接见科尔沁王公,这会在夜宴王公。” “我知道,夜宴还未结束吗?一会记得让人送醒酒汤过去。” 楚娴怏怏不乐回到空荡荡的寝殿,一到夜里,她的心也跟着空落落。 从前在潜邸里,夫妇二人同吃同寝,即便他要处理康熙爷安排的奏疏,也会在内室处理,她则惬意躺在他膝上看四爷准备的话本子。 有多久不曾枕在他膝上看话本子开花大笑?她记不清了。 熬到选秀这日,楚娴昨儿夜里睡不踏实,今日早起对镜,被镜中憔悴面容惊得久久不语。 “嬷嬷,本宫今年几岁了?”楚娴伸手揪住一根刺眼的白发。 “娘娘,您芳龄二十九。” “哦,才二十九啊,怎么就生白发了。”楚娴到底还是没将那根白发拔下。 “脂粉敷厚些。”楚娴闭眼,直到起身,都不曾在看镜中人一眼。 出乎意料,太后竟早早等候在撷芳殿里。 看到太后乌雅氏,楚娴竟莫名涌出强烈不安感。 “万岁爷驾到!”苏培盛的声音传来。 众人纷纷匍匐在地跪迎圣驾,唯独楚娴与太后站着迎接皇帝。 待皇帝升座,秀女们在太监唱名下,一列列入内。 无一例外,入殿内的秀女几乎都被四爷赐给了王公大臣们。 “川陕总督年羹尧之妹,年氏,年十三。” “臣女年氏,给万岁爷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给太后、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年氏今日穿着素色旗装,却依旧难掩绝代芳华。 楚娴坐直身子,偷眼看向太后。 “年氏尚可,可皇帝素来不喜容貌艳丽女子,不如将此女赐给你十四弟如何?”乌雅氏装都不装,直接开口要人。 楚娴适时开口:“臣妾遵..” “谁说朕不喜欢?” 楚娴如遭雷击,愣怔许久都不曾回过神来,直到春嬷嬷轻轻扯扯她的袖子,才勉强回过神。 “年氏赐贵妃,赐居翊坤宫。” “今日选秀到此为止,都退下。” 众人哗然,竟是翊坤宫,谁人不知,翊坤宫是历代宠妃才能住的宫殿,上一个入主翊坤宫的嫔妃,是风头无两的宜妃。 待众人离去,撷芳殿内只剩下帝后与太后三人。 “胤禛!你是不是永远要与哀家做对!你十四弟已被你发配到景陵守陵,他只是想要个秀女而已,你为何要赶尽杀绝?” 乌雅氏气得破口大骂。 “那拉氏!你答应要将年氏给十四,为何你出尔反尔,年氏若入宫,你定不得好报!” “臣妾忽感不适,臣妾先告退。” 楚娴垂首,不曾再看那人一眼,失魂落魄离去。 离开撷芳殿,她踉踉跄跄往景仁宫方向疾步走去。 “皇后娘娘,养心殿不在这。”春嬷嬷忧心忡忡提醒。 “我知道,今日起,我就住在景仁宫里,春嬷嬷,去将我的东西从养心殿搬出来。” 一听皇后称我,而非本宫,春嬷嬷心下骇然。 “快去!” 楚娴一把推开景仁宫朱门,居住在景仁宫的是四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答应。 四人正围坐在空荡荡的正殿内打麻将,冷不丁瞧见皇后娘娘气势汹汹赶来,登时吓得匍匐在地。 “娘娘恕罪。” “你们无罪,去吧,即刻搬去永寿宫居住。”楚娴心如死灰,仰头躺在凄冷的软榻。 “娴儿!”婉凝紧赶慢赶来到景仁宫内。 “娴儿,你这是做甚?难道你想将皇后之位让给年氏不成?你别怕,我定帮你解决掉年氏。” 婉凝目露凶光。 “十年了...”楚娴哽咽。 “什么十年?娴儿,你需振作些,眼下解决掉年氏才是头等大事。” “婉凝,十年了,他允诺独宠我十年,前日,晖儿刚过十岁生辰,结束了...”楚娴颜面啜泣。 “娴儿,即便你杀了年氏,万岁爷定也不会怪罪,将她杀了便是,你别自乱阵脚。” “不必,我输得起。”楚娴含泪坐起身。 “今后我只是独居在景仁宫的无宠皇后,你若嫌弃,可不必入宫来,我不怪你。” “你在说什么!娴儿,你给我听清楚,是因为皇后是你,为才对皇后毕恭毕敬,若皇后不是你,呵,我为何不自己当皇后?” “娴儿,我郭络罗婉凝这辈子只会臣服在你脚下。” “婉凝,别动年氏,答应我。” “你..哎..好。”婉凝将泣不成声的娴儿抱在怀中安慰。 “娘娘...”春嬷嬷满眼焦急。 “怎么回事?”婉凝见春嬷嬷神色不对,心下不安。 “江宁织造出事儿了,曹大人被万岁爷革职,并下旨抄家,曹家全族正被押解入京。” “什么!!梁阿牟呢?他在哪?为何还会被抄家?亏空不是都堵上了么?为何?”楚娴悲愤交加。 那人明知道她与曹家的关系匪浅,却还是对曹家动手了,甚至不曾对她透露只言片语。 “我要去求他放过曹家,曹叔一把年纪,凄风苦雨押解回京,如何能承受舟车劳顿之苦。” 楚娴擦干眼泪,手忙脚乱脱簪:“寻素服来。” “娴儿,不可,你是皇后,若为曹家行脱簪素服请罪,万岁爷定会龙颜大怒。”婉凝大惊失色。 “我顾不了那么多!”楚娴推开婉凝,囫囵换上素服,披头散发往御书房狂奔。 第160章 楚娴前脚踏出景仁宫,皇后脱簪素服的消息即刻传遍紫禁城。 苏培盛近乎连滚带爬,满眼惊恐将皇后娘娘拦在御书房门前。 “皇后娘娘,奴才求您快回去吧,您若再这般僭越,万岁爷定会震怒。” “苏培盛,可否帮我问一问万岁爷,如何才能放过曹家?我可退位让贤,自逐于紫禁城。” 楚娴曲膝跪在阶前,将凤印高举:“皇上,臣妾愿自请废后,即刻滚出紫禁城,求万岁爷饶恕曹家。” 这座紫禁城让她窒息,即便曹家不出事,她也一刻都呆不下去。 “皇上,臣妾愿自请废后,即刻滚出紫禁城,求万岁爷饶恕曹家。” 砰地一声,冲御书房内冲出一道明黄身影,皇帝面色铁青冲到脱簪请罪的皇后面前,将皇后一把拽起,拖入御书房。 “乌拉那拉楚娴!朕是天子!你怎么敢!放肆!” “奴才知道您是天子,皇上。”楚娴失落垂眸,不愿看他暴怒的神态。 “十年之期已过,感谢万岁爷信守承诺,独宠奴才十年。” “奴才别无所求,只求出宫,只求您善待奴才亲友。” “乌拉那拉楚娴,你是皇后!为何还如从前那般幼稚自私,藐视皇恩!” “皇后之位,有的是人抢着当,今日若你废后,你定会遗憾终生。” “奴才无悔。”楚娴一把甩开那人,匍匐在他脚下:“奴才多谢万岁爷成全。” “乌拉那拉楚娴!朕迟早会被你气死!”胤禛气得怒吼。 普天之下,也只有眼前这个女人,能一而再再而三令他束手无策。 “除非朕驾崩,否则你这一生绝无可能离开紫禁城半步,你死都是朕的皇后!” 裂帛声不绝于耳,染泪素服被暴怒帝王狂怒撕开。 她像个玩物,被那人压在冰冷地砖上宠幸。 楚娴忍泪紧闭双眼,自从二人交心之后,有多少年没被如此狂暴羞辱过。 直至第二日傍晚,帝后都不曾从内殿离开。 “万岁爷,年贵妃今日入宫了。”眼瞧着万岁爷第二回命人取消肿止疼的药膏,苏培盛硬着头皮开口。 可内殿的动静愈演愈烈,皇后侍寝与嫔妃侍寝不同,旁的嫔妃没资格留宿,侍寝半个时辰之后,必须离开龙榻。 敬事房的奴才更需在嫔妃侍寝之时提醒皇帝不得伤身。 可皇后与皇帝是正经的夫妇,无需忌讳这些繁文缛节。 皇帝自从登基,即便龙体不豫,都不曾辍朝,却为皇后破例,为了皇后连续两日君王不早朝。 翊坤宫内,年贵妃独坐在窗前等候万岁爷临幸。 依照规矩,高位嫔妃入宫当夜,万岁爷必定会临幸。 “娘娘,万岁爷已连续两日歇在皇后宫中,今晚不来。” “怎么会..”年氏怒火中烧:“中宫皇后竟用后宅小妇伎俩争宠,岂有此理!” “娘娘稍安勿躁,您国色天香,皇后娘娘定在担心您承宠,威胁她的地位,可皇后岂能霸宠一辈子,娘娘定还有机会。” 伺候年贵妃的嬷嬷是年家精挑细选的家生子,此时不急不躁劝慰贵妃,伺候贵妃沐浴更衣歇下。 第二日清晨,楚娴被疼醒了,那人正板着脸为她那敷药,她疼得咬紧牙关,不肯再为他掉一滴泪。 “万岁爷,您该上朝了。”苏培盛在门外提醒道。 楚娴抓过锦被,蒙头盖住脸,不看他。 轻缓脚步声渐行渐远。 待御驾离去,春嬷嬷与穗青二人心急如焚踏入内殿。 欢爱气息未散,羡蓉忍泪收拾一地狼藉,穗青伺候满身秽物的皇后沐浴更衣。 “春嬷嬷,准备避子汤。”楚娴沙哑着嗓子吩咐。 “娘娘恕罪,方才万岁爷交代过,不准您服避子汤。” “哦。” “让八福晋立即入宫。” 婉凝入宫,瞧见娴儿脖子上密密麻麻的齿痕,登时吓得站起身来:“娴儿,他这是要将你生吞了吗?” “不说这些,婉凝,我需要避子药。” 楚娴疼得揉腰。 “避子药伤身,所以我悄悄带着的避子药都是长期的,服下一颗,一年不必担心有孕,可月事却会被药性影响,紊乱不堪,每回来月事疼得直打滚,你确定要服吗?” 婉凝从随身携带的十八子手串捏碎一颗南红珠子,露出一颗墨绿药丸。 正要几许劝阻,娴儿竟抓起药丸仰头咽下。 “娴儿,你想好..哎哎哎,你还真铁了心啊!” “娴儿,你这是何必,哪个帝王没三宫六院,当今圣上后宫算是清净的了。” “你权且忍下年氏,若实在忍不下去,我定替你解决掉年氏。” “不必。”楚娴摇头:“已经不需要了。” 婉凝小心翼翼劝慰一整日,依旧无功而返。 晚膳之时,敬事房依照规矩前来送嫔妃绿头牌。 苏培盛端着盛满后妃绿头牌的银盘来到御前:“万岁爷,今晚可要翻牌子?” “恩。”胤禛低头心不在焉用膳,近乎下意识捻起皇后的绿头牌,错愕一瞬,冷哼着将皇后的绿头牌丢回银盘,随手将年贵妃的绿头牌翻面。 苏培盛瞅一眼银盘,转头让人通知翊坤宫娘娘今晚来养心殿侍寝。 “狗奴才,不准任何人在养心殿侍寝!” 万岁爷忽而幽幽开口嘱咐。 苏培盛愣怔一瞬,想起皇后曾在养心殿内久居。 万岁爷还是宠爱皇后的,甚至不允许旁的嫔妃在皇后侍寝的养心殿内侍寝。 苏培盛诶一声,转头让人将乾清宫内殿收拾一番,除了皇后之外,后宫嫔妃今后侍寝都在乾清宫。 今晚年贵妃侍寝的消息很快传到景仁宫,楚娴正躺在软榻上发呆。 “娘娘,今晚年贵妃侍寝,依照规矩,嫔妃侍寝第二日一早,需前来伺候皇后娘娘簪花篦头。” “不必来,对外称病,令宋贵妃暂摄六宫之事。”楚娴背过身,绝望合眼。 “娘娘,紫禁城里如今有两位贵妃,若只让一位贵妃协理后宫,着实不妥。”春嬷嬷小心翼翼提醒。 “哦,那就让年氏一道处理。” “春嬷嬷,今后谁侍寝的消息,无需来报,更无需让她们第二日前来簪花。” “奴婢遵命。” “娘娘,可要让穗青为您请平安脉?”春嬷嬷察觉到皇后面色异常潮红,似在发烧。 “不必,都下去。”楚娴强忍着高热痛楚,屏退众人。 子时刚过,胤禛沐浴更衣,心事重重踱步来到内殿。 红烛映照下,美人玉体横陈,仰身待幸。 不得不承认,年氏甚美,难怪十四弟心心念念多年。 他是天子,世间最美好之物,本该属于他,即便他不喜欢又如何? 只是,为何此刻却满脑子是那人的一颦一笑。 那两日着实孟浪,若非那人肿疼的厉害,他今晚定要.. 胤禛合眼,不禁恼羞成怒,他唾弃方才一念之间的想法。 着实没出息,他已是一国之君,岂能被小女子牵着鼻子走,再为她低三下四。 无名火腾起,今晚总觉缺些什么。 “万岁爷,皇后娘娘病倒昏厥,高热不退。”苏培盛的声音不合时宜传来。 胤禛牵唇淡笑,莫名的焦躁感瞬时一扫而空。 “哼,朕并非太医,告诉朕做甚?”话虽如此说,却已疾步绕到屏风后穿戴整齐,匆匆赶往景仁宫。 待御驾离开,不着寸缕的年氏被太 监抬出乾清宫,回到翊坤宫,年氏在顾不上体面,捂着脸轻声啜泣。 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没想到堂堂皇后,一国之母,竟会用后宅贱妾的伎俩,将万岁爷从她的床榻上抢走。 “嬷嬷,简直是奇耻大辱,我要写信告诉二哥,呜呜呜呜...皇后简直欺人太甚。” 是夜,年氏连夜修书一封,寄给远在西北战场的二哥年羹尧。 与此同时,景仁宫彻夜灯火不眠,奴才与太医们进进出出,叶天士与穗青夫妇二人躲在廊下,如丧考妣。 “这..你让我怎么说..若说不好,你我夫妇二人都会掉脑袋,家中两个孩子就成没爹娘的故孤儿了。” 叶天士愁眉苦脸,瞧见夫人被吓得频频落泪,于心不忍,只得忍着害怕,温声细语哄夫人。 “一会儿我去禀报吧,若我有差池,珍儿和震哥儿就交给你照顾了。”穗青一咬牙,目露决绝。 “说什么胡话?我是男人,这种掉脑袋之事,还轮不到你。”叶天士说罢,将夫人护在身后,径直往内殿走去。 “万岁爷,皇后..皇后不知从何处服下大寒之物,今后怕是,怀子息不易。” 砰地一声,皇帝龙颜大怒,碎裂药盏四溅。 奴才们战战兢兢匍匐在地,大气都不敢喘。 “万岁爷,景仁宫里绝不会有此等寒凉之物,奴才用脖子上吃饭的家伙保证,今儿..今儿皇后只见过八福晋一个宫外人。” 第161章 苏培盛哆哆嗦嗦辩驳,万岁爷已下旨不准皇后服用避子汤,景仁宫里的奴才自是不敢私自给皇后避子汤。 唯一的疏漏,只有八福晋郭络罗氏。 今儿若是不能将这件事摘干净,所有奴才都难逃一死,苏培盛一咬牙,又道:“万岁爷可派人去搜八福晋的院子,定能寻出那烈性的避子药。” 良久之后,皇帝怒喝:“阿其那嫡福晋郭络罗氏残刻歹毒,令阿其那立即休妻!郭络罗氏,挫骨扬灰!” “不...不要....” 昏厥中的皇后无意识抓紧万岁爷的手腕,哭着祈求。 春嬷嬷忍着恐惧爬到万岁爷脚下。 “万岁爷息怒,皇后娘娘与八福晋素来交好,若皇后苏醒,得知八福晋出事儿,定会伤心欲绝,眼下需待皇后苏醒,再从长计议,奴才拙见,没有什么比皇后凤体安康更重要。” “哼,即日起,严禁郭络罗氏入紫禁城,违令者,杀。” 直到二月十四,楚娴沉睡半个月之后,方苏醒。 “水,嬷嬷,喝水..”楚娴头痛欲裂。眼皮子仿佛粘在一起,如何用力都睁不开眼。 察觉到有人将她搀扶起身,温热茶水灌入口中,舌头吃痛至极,这杯子怎么还咬人.. 楚娴卷卷舌头,不对劲..忽而惊得睁眼,果然看见那人阴鸷面容。 “不...不喝了..”楚娴红着脸推开那人。 “哼。” 男人寒着脸起身,只留下一句冷哼,拂袖而去。 楚娴一头雾水。 “皇后娘娘,您可算是醒了,万岁爷已衣不解带,辍朝半个月照顾您。” “半个月?春嬷嬷,你快去与他解释解释,我没争宠的意思。” 楚娴第一反应就是那人觉得她用装病争宠,年氏指不定已对她恨之入骨。 “娘娘,万岁爷心中有您,万岁爷是皇帝,哪个皇帝没有三宫六院,您何必钻牛角尖。” “嬷嬷,不必再劝,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嬷嬷,为何不见八福晋?”楚娴四下张望,却不见婉凝的身影。 她重病数日,婉凝绝不会在这节骨眼上不见踪影。 楚娴心急如焚,婉凝定出事了。 “娘娘,万岁爷下旨,严禁八福晋入紫禁城,违令斩。八福晋虽无法入宫,却派桂嬷嬷日日入宫请安,这会子桂嬷嬷听闻您苏醒,已出宫禀报八福晋。” “婉凝没事吧?万岁爷可曾为难她?” “八福晋无恙,娘娘请放心。” “嗯。”楚娴并未让人将婉凝请进宫,她已是自身难保,不忍再连累婉凝。 说话间,凤鸾春恩车的铜铃声传来。 楚娴苦笑,他倒是不委屈自己,回去就迫不及待召幸嫔妃。 “嬷嬷,我们回景仁宫,给今晚侍寝的嫔妃腾出龙榻。” 那人竟将她移榻到养心殿养病,凤鸾春恩车在此时出现,不就是在提醒她,要给侍寝嫔妃腾出龙榻的意思么? 楚娴踉踉跄跄起身,胡乱用斗篷裹紧身子。 “娘娘,万岁爷召幸嫔妃从不在养心殿内,而是在乾清宫里,养心殿内侍寝,是皇后独有的恩宠。” “哦,我不需要这份恩宠。”楚娴无奈苦笑。 “娘娘...”春嬷嬷痛心疾首劝谏:“您是皇后,需有母仪天下的气度,断不能容不下后宫女子。” “你去告诉他,我可以不当皇后。” “娘娘...”春嬷嬷哑口无言。 “羡蓉,准备轿辇。” 不消片刻,楚娴在奴才搀扶下,躲进九凤轿辇。 不到一刻钟,竟毫无征兆落轿,楚娴懵然:“嬷嬷,为何停轿?” 楚娴扬手掀开轿帘子,发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养心殿内。 男人正端坐在龙椅之上,气定神闲批阅奏疏,甚至连头都不曾抬起。 抬轿的奴才们与春嬷嬷羡蓉等人也不见踪影。 “娘娘,奴才伺候您下轿,您大病初愈,还需卧床静养几日。”苏培盛掀下马蹄袖,抬手探向凤辇。 “我要回景仁宫歇息。”楚娴不为所动。 “娘娘,求您别为难奴才了...”苏培盛苦着脸。 “出去。” 男人冷冽的呵斥传来,苏培盛虾腰退出养心殿。 楚娴执拗蜷缩在轿子里,与那人隔着御案两两相对,却不曾为他抬眸。 “怎么?万岁爷莫不是想让奴才与那位侍寝的嫔妃一道伺候您?奴才没那癖好,若万岁爷想,奴才即刻自刎。” 男人没回应,仍是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疏,楚娴自讨没趣,于是继续蜷缩在轿子里默不作声。 子夜时分,终于有奴才前来,伺候皇帝沐浴更衣。 男人一身明黄寝衣,负手踱步来到凤辇内。 “皇后,怎么?你喜欢在凤辇中侍寝?” “没有!”楚娴羞红脸,赶忙开口辩驳。 “哦,那还不出来?” “放过奴才可好?皇上?您可召幸年贵妃,年贵妃不够,再召幸别的嫔妃,奴才今后不会再开口惹您不高兴。” 只要不让她侍寝,今后他喜欢宠幸谁就去吧,这个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出尔反尔,她若再想信他一个字,定不得好死。 “乌拉那拉楚娴!你别不识好歹,朕的忍耐有限度,你闹够了吧。” 没有任何柔情可言,这一晚,楚娴在狭小的轿子里,被迫屈辱承幸。 第73章 翊坤宫内,年氏今晚侍寝,可还未入乾清宫,竟被御前大太监苏培盛赶回来。 “那拉氏不配为皇后,竟用如此下贱的方式争宠!”年氏哭红眼,咬牙切齿。 “娘娘,昨儿二公子回信,千叮咛万嘱咐,命您务必谦逊,需对中宫皇后恭敬顺从,绝不能忤逆皇后。” “呵,在二哥眼中,还有谁比那拉氏重要?那狐媚子都已成婚,却勾着二哥不放,年家如今是天子近臣,再不是谁的走狗,大哥二哥到底在怕她什么?” “娘娘,您请慎言,年家是万岁爷与皇后娘娘的奴才,您需谨记。” 伺候贵妃的陈嬷嬷素来谨慎,此时吓白了脸。 年家上下其实都知道内情,年氏一族素来与皇后娘家关系甚笃,年家其实并非帝党,而是不折不扣的后党。 若无皇后暗中扶持,年家绝无可能是如今的年家。 三姑娘到底是年轻气盛,以为成为皇妃,就能压主子一头,着实鲁莽。 “你懂什么?”年氏不以为意。 若她能为万岁爷诞下皇子,有实力强劲的娘家护航,指不 定未来新帝花落谁家。 皇后的娘家全都是扶不起的阿斗,在战场上一个能打的都没有,更别提披帅挂印的悍将。 如今连皇家的内务府都牢牢掌控在年氏一族手里,年家子弟与门生更是遍布朝堂与军中。 年家军更是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堪称虎狼之师。 年家什么都不缺,如今只缺一位有年氏血脉的皇子。 “嬷嬷,去悄悄打探一番,万岁爷近来都去哪儿?本宫已入宫数月,需尽快怀上龙嗣。” 老嬷嬷垂首,默然转身离去。 年氏气得一整晚不曾歇息,天刚蒙蒙亮,竟起身梳妆打扮。 “嬷嬷,本宫要去伺候皇后娘娘簪花。” 昨晚侍寝虽又被皇后阻拦,可规矩不能废,她至少要让万岁爷看到她的谦卑态度,方能反衬那拉氏跋扈狭隘。 年氏特意命人换上素色宫装,略施粉黛,施施然往养心殿请安。 不成想,却被阻拦在养心殿朱门外头。 陈嬷嬷淡笑着将一封银子悄悄塞给养心殿门外的小太监,二人窃窃私语片刻,陈嬷嬷垂首凑到贵妃跟前回话。 “娘娘,万岁爷今儿辍朝一日,皇后昨晚侍寝并未离开。” 年氏咬碎银牙,狐媚子那拉氏竟勾引得君王不早朝。 “太后不知道么?”年氏咬牙道。 “这..奴婢不知..” 陈嬷嬷担心贵妃鲁莽,自是不敢说实话,紫禁城里没有秘密可言,没有人能压制皇后,包括皇太后。 “回吧。”年氏愤恨瞪一眼紧闭的朱门,满腹怨气回翊坤宫。 养心殿内,楚娴欲哭无泪,早知道服下避子药,竟阴差阳错方便那人行苟且之事,她定不会服下那避子药。 如今到好,她再难有子息,他在床榻上愈发激狂无状。 熬到那人离开,楚娴起身之时,双腿都忍不住打颤。 “嬷嬷,我要回景仁宫。”楚娴哑着嗓子催促。 春嬷嬷含泪收拾皇后娘娘不着寸缕的身子,哽咽道:“娘娘,昨儿夜里景仁宫走水了,需修缮,万岁爷有旨,在景仁宫修缮之前,皇后暂居养心殿。” 楚娴被这荒谬的理由气笑:“若我说今儿去钟粹宫住,是不是今晚钟粹宫也会走水?他干脆下旨将东西六宫一把火烧个干净。” 楚娴着实没辙了,只能蜷缩在养心殿内苟延残喘。 第162章 连着两日,那人不曾踏足养心殿内,日子倒也过得勉强惬意。 临近子夜,御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如山奏疏流水般送到御案上。 “苏培盛,取丹药。” 皇帝从奏疏堆中抬手,苏培盛瞬时大惊失色:“万岁爷,您昨儿才服过丹药,万不可再服用,否则于龙体无益。” “狗奴才,拿来!” “呜呜呜,万岁爷...”苏培盛无助呜咽,无奈取来丹药。 皇帝服下丹药之后,再听不见困顿的哈欠声,直到清晨时分,皇帝彻夜未眠,又匆匆更衣上朝。 每隔两日,皇帝定会前往养心殿临幸皇后,雷打不动。 这日楚娴腹痛如绞,心中却窃喜,太好了,她巴不得天天来癸水,如此就无需为那人侍寝。 “嬷嬷,快些去乾清宫说一声,就说本宫来月事,身上不爽利,没个三五日无法再侍寝。” 春嬷嬷转头将皇后来癸水一事禀报给苏培盛,晚膳之时,苏培盛特意命敬事房准备好绿头牌。 只有皇后娘娘来癸水之时,后宫嫔妃才有机会被万岁爷召幸。 今晚也不知是哪位娘娘侍寝,真是走大运了。 除了召幸皇后,万岁爷压根没心思入后宫。 御书房内,胤禛心不在焉独自用膳。 “万岁爷,皇后娘娘今日来癸水,身子不爽利,无法侍寝。” 苏培盛说罢,跪着将装满绿头牌的银盘举到御前。 “哦,不必。” 苏培盛急眼了,莫不是万岁爷连皇后来癸水都不肯放过?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若即便皇后来癸水不便侍寝,万岁爷都不愿召幸别的嫔妃,将是整个紫禁城的噩梦。 帝王独宠,是最大的诅咒与笑话。 果不其然,当夜万岁爷仍旧回到养心殿内就寝。 楚娴正独自躺在床榻上疼得死去活来,冷汗涔涔。 一转身,竟发现那人不知何时躺在身后。 鼻子一酸,她匆忙转过身不理他。 “万岁爷莫不是要臣妾脱了裤子,让您亲眼瞧瞧是否真来癸水?” “或者万岁爷想浴血奋战,臣妾没命相陪。” “哼,说什么胡话!” 胤禛气窒,将阴阳怪气的女人一把捞入怀中抱紧。 楚娴腹痛的厉害,也懒得再与他斗气,转身钻进他怀里,三两下将他的寝衣剥掉,狗男人的怀抱暖和,疼痛难忍的腹部贴紧他温热的腹部,舒服的她忍不住轻哼。 从前她每回来月事难受之时,总会将狗男人当成人形暖宝宝,暖宫止疼,总有奇效。 将脸颊藏在狗男人温暖坚实的怀抱,楚娴很快入睡。 连着四日,楚娴既盼着他来,又嫌弃他来,可他总是雷打不动准时前来。 来了也不与她说话,只闷葫芦似的抱紧她一道就寝。 第五日,楚娴身上终于干净了,狗男人连续素了五日,自是不会好心放过她。 这一晚过得尤为艰辛,以至于第二日楚娴甚至爬不起来,在龙榻上整整歇息一整日,才勉强缓过神来。 春嬷嬷与穗青私底下慨叹,只可惜皇后无法再孕育子嗣,否则依照万岁爷宠幸皇后的疯狂程度,皇后怀不上龙嗣才奇怪。 雍正三年春,御史参奏中宫无德,擅妒霸宠的奏折雪片般送入御书房内。 楚娴在养心殿内跷脚,那人最在乎名声,定会放过她。 “娘娘,曹大人送来了今年新产的合浦明珠。” “嗯,你让曹大人在内务府里谨慎些。” 侍奉皇帝也并非全无好处,至少她靠着侍寝,力挽狂澜成功拯救曹家,如今曹叔虽失去江南势力,却被调遣往京城,在内务府任副总管大臣。 年家越来越难以把控,她自是要培植新的势力。 楚娴将鸽子蛋大小的合浦明珠用特定的小工具撬开,取出藏在明珠重的密信。 曹叔与梁阿牟近来在朝堂上活动频频。 年家这条她亲自培植的恶犬,这些年不断在背叛她,她自是不能坐以待毙。 “娘娘,紫禁城内没有秘密,万岁爷若是知道您干政...”春嬷嬷惶恐提醒。 “怕什么?大不了他废了我。”楚娴不以为意,将密报随手丢在镜前,放在那人一眼能瞧见的地方。 那份名单是她培植的新势力,那人若是瞧见,定会如从前那般,将名单上的官员进行拔擢晋升。 她用乖顺换来利益,这就是眼下夫妇二人唯一和平相处的办法。 她不想当皇后,想直接晋级当太后。 是夜,狗男人继续来养心殿不当人,第二日一早,楚娴坐在梳妆镜前,果然瞧见那份名单不见了。 而此时御书房内,怡亲王胤祥却盯着一份十几人的官员名单愁眉苦脸。 “四哥,这名册上的官员若安插到那些要命的部衙,今后若四嫂有造反之心,攻陷四九城犹如探囊取物。” “旁的不说,负责四九城戍卫的九门提督一职,绝不可交给四嫂的兄长五格,太过冒险。” “无妨,你四嫂娘家式微,是朕之过,若她无强大的娘家依仗,待朕百年之后,她会被人欺负。” 胤祥哑口无言,何其可笑,他在朝堂上提防后党势力,而最大的后党,竟是四哥。 “四哥...可..” “不必再劝,朕驾崩之后,江山只会属于你四嫂与她所出的皇子,十三弟。” 胤禛目光落在御史参奏皇后的奏疏上,凝眉道:“将弹劾皇后的御史,悉数革职。” 胤祥忍不住想起正大光明匾之后的秘储匣子,那匣子里新君名字,他亲眼目睹。 下一任新君已内定,四哥却还在担心四嫂受欺负。 她能受什么气?未来新帝是她所出的嫡子,她是唯一皇太后。 四哥对她宠爱有加,膝下不曾有庶出子女,甚至独宠她多年。 即便如此,四嫂却却还不知足,牝鸡司晨,妄图染指朝政。 胤祥对四嫂那拉氏颇有怨言,却碍于四哥情面,在朝堂上忍着怨气,帮四哥打压所有反对四嫂的声音。 将来被欺负之人指不定是谁,反而是四哥,定会被强势的四嫂逼得走投无路。 “十三弟,今后无论如何,你都需维护你四嫂的利益。” 胤祥惶恐不安:“四哥,倘若今后新帝与四嫂有矛盾,臣弟又该如何是好?” “无论如何。” 胤祥惶然:“四哥,您正值春秋鼎盛之年,何故如此着急交代这些,您近来龙体可有抱恙?朝堂上那些琐事,您无需操心,臣弟自会殚精竭虑为您分忧。” “无恙,你不必多心。” “四哥您龙体安康,才是大清万民之福。”胤祥偷眼看向四哥,其实关于四哥龙体抱恙的蛛丝马迹,作为四哥的左膀右臂,他并非一无所知。 “小十三,朕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朕无碍。” 胤祥正迈步踏出御书房,闻言,面色凝重转身,却瞧不见四哥的身影,四哥已然被堆积如山的奏疏淹没。 雍正三年九月末,楚娴没等来废后的好消息,却意外等来她四哥五格晋升为九门提督的好消息。 “娘娘,万岁爷还是器重您娘家兄弟的,您瞧瞧,九门提督如此要职,万岁爷竟交给五格大人。” 春嬷嬷满眼喜色。 “哼,九门提督可是抄家灭族的差事,上一个九门提督是隆科多,佟佳一族也出过皇后,指不定哪一日,你们都得去冷宫里伺候本宫这个废后。” 楚娴说话间,偷瞄站在门边许久的男人,她就要故意气他,气死他最好。 最好他今日立即驾崩,她即刻荣升太后。 “咳咳咳咳咳咳...” 那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传来,楚娴忍不住侧目而视。 自入秋以 来,他的咳疾总不见好,楚娴绷起脸,起身端来一盏温热汤药。 “某些人染病还来寻我做甚,别将病气传染给我。”她将汤药塞到那人手里,转身回内殿。 心内忐忑不安,楚娴悄悄唤来穗青。 “皇上近来龙体是否有恙?” 穗青垂首,敛去眸中慌乱:“万岁爷前些时日偶感风寒,五脏失调,咳疾许久未愈,龙体并无大碍。” “嗯,将他日日服用的汤药准时送去御书房里,在养心殿也多备一份。” 他喝药之时有个坏习惯,喝一半倒一半,定是在御书房内没人敢盯着他服药,风寒咳嗽才久久不愈。 “穗青,可有治咳疾的按疗指法,教教本宫。” “娘娘可按揉万岁爷胸骨正中膻中穴,手掌打圈按揉半刻钟,力度由轻到重,此穴可宽胸降逆,缓解胸闷咳嗽。” “你教教本宫。” 趁着那人在沐浴,楚娴专心致志学按揉指法。 入夜,二人同榻而握,楚娴伸手主动解他寝衣盘扣,忽而被他握紧掌心,翻转间,她竟被那人桎梏在身.下。 第163章 眼瞧着那人眸中欲色翻涌,迫不及待撕扯她的寝衣,楚娴登时涨红脸。 “你..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后,朕是这个意思。” 说话间,她的衣衫已被皇帝剥得一干二净。 楚娴哭笑不得,抵住他压下的肩膀,用羡蓉教的手法为那人按揉胸骨正中膻中穴。 暗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男人沉默躺在龙榻上,乖乖任由她按揉。 “你别那么拼命,你若驾崩,我才不会为你守寡,我定养一百面首,逢年过节到你陵墓载歌载舞,气死你。” “好。” 闻言,楚娴眼角酸涩,眼泪簌簌落下:“你是不是病了?” “你不是盼着当太后,如你所愿,不好?” “好,好极了。”楚娴含泪抱紧他。 她是他最亲近的枕边人,自然能察觉到他病的不轻。 这一晚,楚娴一整晚都不曾入眠,枕边的男人时不时躲到寝殿外咳嗽。 四更天,待四爷上朝,楚娴唤来穗青,二人交换了衣衫。 乔装打扮一番,楚娴来到乾清宫东边的他坦房。 苏培盛今儿不当值,此时正在专用的他坦房里品茗。 “苏培盛!” 耳畔传来皇后的声音,苏培盛一抬眸,竟瞧见穿着宫女服的皇后娘娘。 “奴才苏培盛给皇后娘娘请安,哎呀娘娘,您怎么纡尊降贵来这了?有事尽管唤奴才去养心殿就成。” “万岁爷龙体到底如何?”楚娴开门见山质问。 “这..自是龙体安康。”苏培盛垂首。 楚娴拔出发簪,缓缓走向苏培盛:“快说,否则今儿本宫定不饶你。” “哎呀,娘娘,您就算杀了奴才,万岁爷的龙体也是无恙,娘娘到底想听奴才说什么?您请明示。” “好。”楚娴反手将发簪对准自己的脖子:“今儿本宫若在你这受伤,你说万岁爷诛你九族,还是十族?本宫听闻你娘上个月才刚过六十大寿。” “哎呦!!娘娘饶命。”苏培盛战战兢兢匍匐在皇后脚下。 于公于私,为了万岁爷的龙体,他都只能将真相告知皇后。 “万岁爷中毒了,丹毒,太医都束手无策。” “什么!!”楚娴眼前一黑,险些昏厥。 “骗子,答应我此生不再碰丹药,到头来却将我当成傻子。” “你立即去将圆明园内的牛鼻子老道与炼丹炉炸碎,就说是本宫的意思。” “丹药呢?丹药在哪?谁若再敢给他乱服丹药,我定将他五马分尸。” 楚娴强忍悲痛,踉踉跄跄冲向御书房。 御书房内,军机大臣们正与万岁爷商讨国事,楚娴气喘吁吁停步在御书房门口,绝不能在外人面前鲁莽,若被人发现四爷龙体有恙,定会招惹灾祸。 四爷不能生病,那么只有她来背锅,楚娴一咬牙,闭眼躺倒在地装死。 “不好了,皇后娘娘昏厥了!”小太监惊呼道。 “传太医!” 片刻间,楚娴被熟悉的怀抱搂紧。 ˙装病她擅长,直到被送回寝殿,她都蜷缩在四爷怀里装死。 “咳咳咳咳..太医,皇后如何?快说。” 男人声嘶力竭的声音传来,楚娴心疼睁开眼,恰好瞧见他憔悴病容。 “皇后..皇后凤体违和,恐..恐要将养一年。”叶天士冒着欺君死罪,战战兢兢扯谎。 “皇..皇上..”楚娴虚弱睁眼,假装病重:“臣妾..臣妾无碍,您不必..” “娴儿,为何病的这样重,都是废物,太医日日为皇后诊平安脉,为何诊不出皇后病症,统统处死!” “皇上,别别别..咳咳咳..您别为臣妾杀人。”慌乱之中,楚娴拔高声线。 男人忽而沉着脸盯着她的眼睛默然不语。 “都下去。” 待到奴才们离去,楚娴一骨碌坐起身来。 “乌拉那拉楚娴,谁准你诅咒自己!” 皇帝暴怒摔碎茶盏,楚娴才不怕他,一把抱住他的腰:“我就欺君,你要杀就杀,省的某些出尔反尔之人背着我偷吃要命的丹药。” “死了好,你立即赐死我,我眼不见为净。” 楚娴抱着四爷嚎啕大哭,气他不自爱,气他这个闷葫芦不愿与她交心。 “皇后,你即将当太后,该开心才是。” 楚娴哽咽止住哭声,将满是泪痕的脸颊蹭在龙袍上。 “是啊,我开心的要命。” “我..”楚娴背过身,泣不成声。 “娴儿,不必担心,在爷驾崩前,定会为你和新帝扫清所有障碍。” “我不稀罕,若你安然无恙,我情愿你不当皇帝,我也不稀罕当皇后。” “咳咳咳咳咳..” 胤禛痛苦捂紧心口,方才惊怒之下,气血翻涌,不适眩晕感再度袭来。 楚娴正抱着四爷哭,忽而四爷整个人失去支撑,沉沉压将下来。 皇帝龙体抱怨的消息,倒是还是在四九城内传开。 出入京的九门立即封锁,紫禁城内戒严,怡亲王为首的军机大臣与皇族耆老齐聚在养心殿正大光明匾前,将皇帝御笔的秘储匣子取下。 毫无悬念,宝亲王弘历被侧立为太子。 朝堂上瞬时风起云涌,为防异动,诸王与三品以上大员,皆被滞留在紫禁城内。 养心殿外,太后乌雅氏与十四爷和八爷一党叫嚣着皇后牝鸡司晨,意图弑君谋逆。 在这节骨眼上,西北战事亦是风起云涌。 准噶尔汗国的策凌汗王竟在此时大举进犯大清边陲。 大清内忧外患,弘历只是个八岁大的太子,压根无法弹压朝堂声浪。 十三爷虽有心,却孤掌难鸣分身乏术,无力镇压四起乱局。 这日一早,楚娴伺候完昏迷不醒的四爷服下汤药,养心殿外再次传来喧闹锣鼓声。 “那拉氏!后宫不得干政,你这贱妇是何居心,竟不准哀家探望皇帝!” “立即滚出来,让哀家亲眼目睹皇帝是否健在!” 楚娴头疼扶额:“来人,将太后请回宁寿宫,更衣,本宫要垂帘听政。” “娘娘,此事不妥啊,大清并 无垂帘听政之说,后宫不得干政是铁律,若您今日踏入朝堂,定会被诟病,人人得而诛之。” 苏培盛与一众奴才们纷纷匍匐在地。 “无需再议。”楚娴将沉重凤冠压在头顶,缓缓踏出养心殿。 从养心殿一步步走到皇帝日常上朝的乾清宫,虽只有百步之遥,脚下却沉重不堪,楚娴忐忑站在乾清门前,一众内阁军机大臣已拦在乾清门外。 “四嫂,后宫不得干政是老祖宗铁律,您请移步。”怡亲王胤祥站在群臣之首,面色不悦。 “太子年幼,万岁爷龙体不豫,特命本宫垂帘听政,尔等若有疑问,可待万岁爷苏醒之后再验证。” “皇后,后宫不得干政,您若一意孤行,臣等定死谏到底。” 一众铮铮铁骨的御史言官义愤填膺。 “尔等看看这是什么!”楚娴将藏在手心的玉佩高举于众人面前。 胤祥抬眸定睛,登时面色煞白,曲膝匍匐在皇后脚下。 “臣弟胤祥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廉亲王胤禩死死盯着皇后手中的天子龙佩,即便再不愿,也只能对皇后俯首称臣。 见龙佩如天子亲临,皇帝竟将如此重器交给皇后。 再无人敢阻拦皇后踏足乾清宫门。 入了乾清宫,楚娴在屏风后升座,满朝文武开始入往常那般奏事。 廉亲王一党今日尤为积极奏报,原以为会看到皇后慌乱无措的嘴脸,却不成想,皇后处理起政务来,竟雷厉风行,简直与皇帝的政见如出一辙。 廉亲王被皇后以工部差事疏漏申斥得冷汗涔涔,再不敢挑衅皇后。 “皇后娘娘,奴才有紧急军务启奏。” “准噶尔汗国策零汗王已陈兵和通泊,不日即将开战,西北边军请旨增援。” 屏风后,楚娴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听到这个地名,她浑身都忍不住恐惧发颤。 历史上这场惨烈的和通泊之战,大清惨败,良将尽丧,导致京师几乎家家挂白幡,出殡队伍拥堵在在城门口举步维艰。 雍正帝因此被后世诟病唾骂是战争侏儒。 四爷登基后,最大的隐患就是西北,这些年来,西北军权收拢因诸多因素进程缓慢。 西北军内部更是各方势力盘踞,又相互制衡,乱局中勉强能互相牵制。 楚娴头疼欲裂。 和通泊之战无论如何都不能惨败,否则四爷注定遗臭万年。 而如今西北军最大的势力,是年羹尧。 这只她亲自豢养培植的走狗,俨然已成反噬主人的恶犬。 既是她种下的恶果,只能由她亲自解决。 即便这场战争惨败,也需要有人背下这千古骂名。 第164章 楚娴一咬牙,将心一横:“本宫欲代御驾亲自挂帅上阵,出兵西北!” “皇后!您这是何意?大清八旗儿郎铁骨铮铮,尚未死绝,何时轮到女子披挂上阵?” 七爷胤佑怒气冲冲:“臣弟允佑,愿带兵出征西北,踏平准噶尔王廷。” “此事无需再议,本宫是代表万岁爷监军,尔等若非想抗旨不成?” 皇后手中龙佩,俨然成为最大的枷锁,朝堂鸦雀无声。 却并不代表朝臣允许皇后胡作非为,以军机处重臣为首的朝臣们纷纷跪在乾清宫内,恳请皇后收回成命。 太后乌雅氏已趁乱将小十四召回紫禁城内。 母子二人纠集朝中势力,叫嚣得最凶狠。 养心殿内,楚娴坐在病榻前,听春嬷嬷禀报乾清宫内与四九城内愈演愈烈的反对声浪。 “调动血滴子与步军统领衙门,即刻封城,若有示众集结闹事者,杀无赦!” “娘娘,不可啊,闹事儿的多是国子监的学子,若杀读书人...”苏培盛满眼惊恐。 “若连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枉为读书人,杀!” “别以为本宫不知道,闹事的国子监学子多为江南人士,胤禩一党若再敢趁乱闹事,我连他一起杀!立即召廉亲王福晋入宫。” “将十四押入养心殿西暖阁内,任何人不得探视。” “若太后阻拦,当着她的面剁下十四一根手指头,若再阻拦,直接斩杀十四。” 苏培盛战战兢兢垂首,皇后的戾气比之万岁爷有过之无不及。 他忐忑看向跪在一旁的穗青,无声询问:皇后是不是又犯病了? 穗青忍着恐惧,轻轻点头。 楚娴揉着剧痛脑门,沉声道:“即刻传召内阁军机大臣胤祥、张廷玉、鄂尔泰、讷亲觐见。” 四爷交代过,若遇紧急情况,唯有这几人可信任。 胤祥几人义愤填膺来到养心殿内。 此时皇后正端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疏,看着极为扎眼。 “皇后,您这是何意?” “本宫在做一件你们所有人都盼着的喜事。”楚娴笔走龙蛇在明黄圣旨写下诏书,抓过御玺绶印。 胤祥一头雾水,接过圣旨,待看到圣旨内容,登时瞠目结舌。 一众军机重臣俱是面面相觑。 “这是本宫给这场乱局的交代,尔等可满意?” “和通泊之战,大清几无胜算,总有人要背负千古骂名,让皇帝遗臭万年,还是让本宫这个祸水妖后背负万古骂名?尔等心中已有论断,不是么?” “这是本宫给的诚意,本宫愿自请废后,自逐于天下。” 胤祥目露沉痛,是的,这几日无论军机大臣们与兵部如何推演,这场战争几无胜算。 这就是为何面对准噶尔一再挑衅,大清仍然按兵不动的原因。 世人都喜欢将乱局归结于红颜祸水,眼下大清需要一位身份尊贵的红颜祸水担负千古骂名。 皇后是最合适的人选,若皇后惨败,千古骂名由她担负,若皇后侥幸得胜,后宫干政恶名由她担负。 皇帝将立于不败之地。 “本宫明日整军出征,尔等可有异议?” 胤祥转头看向张廷玉等人,默默良久,攥紧手中废后诏书,几人纷纷匍匐在皇后脚下。 解决完前朝,楚娴来到养心殿偏殿内,此时婉凝正忐忑在内殿踱步。 “娴儿,你怎..啊!使不得,娴儿你别下跪啊,我受不起。” 婉凝受宠若惊,不知娴儿为何要匍匐在她脚下。 “婉凝,我明日即将代万岁爷监军出征西北,紫禁城与我的孩子,只能交给你来守护。” “娴儿,是不是胤禩在朝堂上欺负你了!岂有此理,我定与他不死不休!”婉凝愧疚忍泪。 “有你在,他不敢欺负我,所以我的孩子们只能交给你,这座紫禁城也只能托付给你。” 楚娴俯身,对婉凝再行一拜。 “婉凝,我若战死沙场,求你庇护三个小阿哥一世安康,若廉亲王想要皇位大可夺走,但请放过我的孩子。” “养心殿与万岁爷自有怡亲王等人守护,也请你帮我护着皇上,若万不得已,也请廉亲王能让他走得痛快些,好歹留个全尸,能与我合葬。” “你说什么胡话,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万岁爷和皇子们若掉一个手指头,我定当场自刎谢罪。” “娴儿,你一定要去吗?咱不去成吗?我听胤禩说,此战必败,你会死的。” 婉凝痛哭流涕。 “婉凝,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你该知道的。” “娴儿...” “小阿哥们和皇帝,我就交给你了,婉凝,允我与你好好拜别。” 婉凝背过身擦泪,泣不成声。 “我得回御书房批阅奏疏了。”楚娴缓缓起身焦急赶往御书房。 婉凝擦干净眼泪,泪眼婆娑看向桂嬷嬷:“取一身铠甲来。” 是夜,廉亲王福晋郭络罗氏身披铠甲,大马金刀坐在养心殿门前守护,她身侧的长椅上,端放着皇后凤印。 在八福晋当场斩杀宁寿宫太后派来闹事的奴才之后,再无人敢小觑八福晋。 三个小阿哥连夜被送到养心殿内,拱卫紫禁城的兵力悉数换成天子近卫血滴子。 廉亲王府,九阿哥与十阿哥急的团团转。 “八哥,八嫂真是糊涂啊,皇位唾手可得,她到底在犯什么混,您快去将她带回来吧,免得误了大事。” 胤禩痛苦仰头豪饮。 “罢了,我们权且作壁上观,眼下这乱局,即便我拿下紫禁城,也未必能平定乱局。” “八哥,您若当皇帝,有的是美人儿,何必..何必..”老九无奈叹息。 “可我们就这么干等着吗?着实不甘心。”老十婉惜。 “散了吧。”胤禩哑声。 出征在即,楚娴在养心殿内单独召见胤祥与三个小皇子。 “十三弟,今后你四哥与皇子们就交给你了。”楚娴将天子龙佩捧到胤祥面前。 “大阿哥,四阿哥,五阿哥,给你们十三叔跪下磕头。” 小皇子们乖巧跪在十三叔面前磕头。 “弘历,若你汗阿玛驾崩,你就是新帝,今后你需善待你的兄弟与十三叔,若有违背,天地难容,祖宗不佑!” “儿臣定牢记于心,额娘,儿臣愿以储君之尊,代您与汗阿玛出征西北,求您别去。” 弘历潸然泪下,弘昼已然哭成泪人,连素来沉稳 的大阿哥弘晖,也已泪如雨下。 他们心里清楚,皇额娘此去,恐无归期。 “好孩子,乖乖听你十三叔的话,今后定要庇护兄弟,万不可手足相残,你可记牢?” “儿臣,儿臣遵旨。”弘历抱着额娘的膝盖痛哭。 “皇后娘娘,您该动身前往西郊点兵出征了。”苏培盛在门外小声提醒道。 “好。”楚娴早已换上戎装,决绝踏出养心殿。 雍正三年十月初六,皇后那拉氏于西郊点兵十万,代天子监军,挥师前往西北。 一时群起攻之,民间反对声浪愈演愈烈。 甚至连皇后娘家在盛京城的祖坟都被愤怒的百姓一把火烧光。 乌拉那拉一族的子弟更是连家门都不敢出,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十二月末,十四万八旗精锐与准噶尔狼师于和通泊血战数日。 大清十一名良将尽丧,八旗精锐被逼得割辫明志,与准噶尔人血战到底。 而前来督战的皇后却日日躲在大帐内,也不知在做什么,军中怨声四起。 雍正四年正月十五,本该是元宵团圆佳节,大清将士却不得不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恶战。 半数精锐折损,残骸遍布。 “不打了,凭何要为妖后卖命?我们在前线战死疆场,妖后躲在营帐内涂脂抹粉,凭什么!” “是啊是啊,前两日还看到妖后在东边山中夜游,她倒是好兴致。” “不好!准噶尔人又来夜袭了!!!” 不远处的缓坡上拔地而起一道道移动围墙,一时狼烟四起。 可军心已涣散,不少八旗子弟丢盔卸甲,遁逃入密林中。 准噶尔士兵在罗刹国火铳与荷兰红夷大炮的助攻下,势如破竹,冲入大清军营中厮杀。 年轻的汗王志得意满,熬过今晚,他们将再无阻碍,长驱直入中原。 这几月,是他此生最煎熬的岁月,那位声名狼藉的皇后并非庸才,而是他此生最大的劲敌。 大清皇后恩威并施,通过怀柔政策,撕开草原各部勾结准噶尔人,抵抗大清的铜墙铁壁。 用请罪和赦免、赐宴和封赏、建寺、以及编旗等多边形式,彻底平息草原各部之间,以及草原和大清的积怨与纷争。 草原诸王无不感怀帝德,彻底倾心臣服在大清脚下,自此,那位皇后彻底解决困扰中原千年之久的草原游猎边患,长城内外彻底归心。 第165章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草原就与大清再无嫌隙,彻底瓦解草原与准噶尔之间的勾连,转而将矛盾一致对外,指向准噶尔汗国和罗刹国,害得准噶尔汗国腹背受敌。 策零苦不堪言,暗暗立誓,今日定要亲自将那妖后斩杀祭旗。 楚娴身披铠甲冲出营帐,准噶尔人正用上万骆驼构筑移动的驼城防线突袭!这是这个时代在欧洲战场盛行一时的“车堡战术”,所向披靡。 只见数不清的骆驼构筑成移动的防线,延绵看不到尽头。 而准噶尔的敌寇躲在移动防线后,用罗刹提供的火炮和火铳与大清铁骑血战。 大清的将士们何曾见过这般怪异的阵仗,很快就军心大乱。 此时为了守住阵地,只能集中兵力,攻其一点,将所有火炮瞄准移动的驼城一段,迅速撕开一道缺口,再集中兵力猛攻这个缺口,却死伤惨重。 “羡蓉,将那件利器取来,杀!” 这些时日,楚娴躲在帐篷内并非束手无策,而是在研制一种在后世国际法被禁止使用的邪恶杀器——白.磷.燃.烧.弹。 大清的红衣大炮和投掷火球压根就无法点燃打湿的毡布构筑的移动防线。 第74章 面对这些骆驼防线,她第一时间想到熔点低,能在空气中自燃的白磷。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压根没时间制作多精巧的白磷.弹,只让火器营的兵士按照她写的配比制作粗糙些的白磷燃烧.弹。 白磷在空气中暴露之后能自燃,燃烧产生的温度甚至能到一千度以上的高温,并且产生的气体有毒。 人一旦接触或吸入燃烧后的气体,更会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她做的□□虽然简陋,但是在冷兵器时代依旧所向披靡。 火器营的白磷有限,只勉强做出二十多个西瓜大小的奇怪炮弹,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是何威力。 楚娴让人准备投石器,穿着铠甲,在大批侍卫的护送下,冲到距离前线最近的地方。 大清将士们一个个军心涣散,愈发屈于下风。 “本宫奉万岁爷谕令!临阵脱逃者!军法处置!继续率兵进攻,本宫誓死与尔等共进退。” 将士们有了主心骨,只是短暂的混乱之后,再次恢复士气。 可骆驼防线太过诡异,易守难攻,大清将士依旧死伤惨重,只能硬着头皮增援,妄图用血肉之躯抵抗。 绝望之际,只听见一阵阵瘆人的轰鸣爆炸声传来。 一个个染着浓烈黑烟的大火球被投石器投向骆驼防线。 众人还以为那些大火球依旧和之前的一样,并不起作用。 直到坚不可摧的骆驼阵线窜出数丈高的烈焰,大清将士们一个个瞠目结舌,最后雀跃的随皇后继续冲锋陷阵。 那奇怪的大火球就像永不熄灭的天罚般,渐渐将绵延不绝的骆驼战线逐渐引燃。 被烧成火人的敌军鬼哭狼嚎的从火线中惊慌失措的逃离。 没有人知道这邪恶的烟火到底是什么,甚至连水都无法完全扑灭,直到将所有东西吞噬成灰烬。 乱军之中,楚娴看到了一个被簇拥着离开火海的男子。 “汗王!胆敢再犯我大清国境,虽远必诛!!”楚娴扯着嗓子声嘶力竭的怒喝。 那男子满眼愤恨,阴鸷的目光狠狠剜着她。 楚娴却笑着举起了二十八连发的隧发枪,砰砰砰的火铳声不绝于耳。 那大汉身边的护卫一瞬间都被打成了筛子,可很快就有人扑过来继续护着他逃离。 经历半日的鏖战,准噶尔大军终于在清晨破晓之时,全线溃退。 “皇后有令!不得放走贼寇!杀!!” 楚娴浑身染血,朝着士气大振的大清将士们大喊着。 此次血战,大清反败为胜,反而是准噶尔汗国贼寇死伤惨重,几乎全军覆没。 想必短期内,准噶尔人只能蜷缩在准噶尔王廷吃沙子,再无大举侵袭滋扰大清和草原之力。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将士们群情激昂,山呼万岁。 楚娴嘴角噙笑,终于抽出空擦拭满脸血污。 “发捷报吧,起居官,将今日这一刻详尽记录下来。” “微臣遵旨。” 听到熟悉的清越声音,楚娴诧异转头看向身后那道芝兰玉树的身影。 “陈大人?” 陈清彦拱手:“臣翰林院侍读陈清彦,参见娘娘。” “你是何时来的?本宫都不曾见你来。” 这些时日她夜以继日督战,竟不曾注意身边负责记录皇后起居录的官员是谁,没想到竟会是老熟人。 “臣是随皇后娘娘亲征而来。” 翰林院内诸翰林无人愿为妖后执笔,所以陈清彦来了,他担心她战死疆场,没人愿为她收尸。 “陈大人..”楚娴咬唇,前所未有的羞怯:“可否将本宫写的..别那么神憎鬼厌?” 没有人不怕遗臭万年,连她也不例外。 陈清彦笔锋顿挫片刻,郑重点头。 “陈大人,本宫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无妨,你照实写吧。” 楚娴朝陈清彦身后张望,却并未见到史官。 “娘娘,史官由微臣兼任。”陈清彦看出她眉眼间的伤感,垂眸:“娘娘,大捷在望,您且回去歇息,待微臣将笔墨润色后,再呈给娘娘校对。” “啊..原来如此。”楚娴尴尬扯唇,她竟神憎鬼厌到凑不出一个史官随行。 “多谢陈大人。” ..... 雍正五年春,随着前线大捷纷至沓来,朝臣们悲喜交加。 八爷一党如丧考妣,宁寿宫内愁云惨雾。 三月暮春时节,婉凝身披沉重甲胄,手握 染血长刀,仰头看落英缤纷。 “春嬷嬷,皇后凯旋之期可定下?” 春嬷嬷愁眉苦脸,正要回答,忽而从养心殿内传来苏培盛呜咽哭声。 “怎么能在此时废后,皇后娘娘还在战场上,若此时废后,皇后定九死一生。” “八福晋,不好了,八爷..八爷一党在朝堂上撺掇朝臣废后,怡亲王顶不住压力,方才已将废后诏书昭告天下!呜呜呜呜....” 婉凝咬紧牙关,含泪坐回长椅:“苏培盛,让怡亲王以皇帝的名义,即刻赐我与胤禩和离!在娴儿平安归来前,即便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离开养心殿半步。” “凭什么!若无皇后,何来和通泊大捷,岂有此理!” 婉凝愤恨怒喝。 “哎,比起皇后娘娘,朝廷更需平息民愤的借口,皇后干政就是最好的借口..”春嬷嬷欲哭无泪。 “罢了,娴儿也算求仁得仁,她自由了,再不必困守在紫禁城这四方天中当囚徒。” 婉凝低头拭泪:“走了也好。” 婉凝举目望向跪坐在养心殿前的侍疾嫔妃们,满眼鄙夷:“回来做甚?看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不如早些驾崩,娴儿回来直接当太后。” 废后诏书八百里加急传遍四海宇内,四月十六,传旨西北军中。 主帅和硕淳亲王胤祐心绪复杂看向沉默不语的四嫂。 “四嫂,臣弟立即写奏疏为您呈情。” “不必了,七弟,你该知道,这是朝廷允许本宫督战的条件,无可厚非,大清需要在此时废后。” 楚娴将收拾好的包袱背在身后,独自往帐外走去。 “四嫂,您要去哪?您不亲自班师回朝吗?” 和通泊鏖战,军中上下无不对皇后彻底臣服,胤祐亦是对恶名昭彰的四嫂刮目相看。 “你知道,我回不去了,也不能回去,七弟,西北军交给你了。” 胤祐默然,即便皇嫂想回京,一路上定如赴刀山火海,从朝堂到后宫,多得是人不愿废后成功回京。 倒不如放皇嫂一条生路。 胤祐撩袍,曲膝匍匐在皇嫂马前:“皇嫂,此去一别,愿您否极泰来,诸事顺遂。” “好,多谢七弟。” 楚娴翻身越上马背,此去还有一项更为要命的任务,必须她亲自前往。 “羡蓉,你护送陈大人回京去吧。” “娘娘,您在哪,奴婢就在哪。”羡蓉曲膝拦在皇后马前。 “没有娘娘了,我只是庶人,废后那拉氏。” “娘娘,你要去哪?微臣愿与您同去。”陈清彦一把扯下顶戴花翎,翻身越上马背。 “陈大人,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我不想被后世骂得太惨,你知道的,我这人最爱面子,也求陈大人为我正名。” 接下来的死路,她必须自己走。 陈清彦勒紧缰绳,含泪目送皇后离去。 羡蓉跪在地上哭得岔气,手中被塞进个锦盒。 “羡蓉姑娘,劳驾亲自将这些手稿交给..”陈清彦语塞,一时不知道该交给谁。 如今朝堂之上,压根无人会维护妖后。 陈清彦犹豫再三,终于想到一个勉强人选。 第166章 “亲自交给太子殿下。”陈清彦说罢,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楚娴躲入茂密胡杨林中,换上一身寻常牧民装束,再打马钻出胡杨林之时,愕然发现陈清彦竟站在马前。 “陈大人,为何而来?” “皇后,您要去哪?微臣愿随行。” “没有皇后,我只是庶人乌拉那拉楚娴。” “好,楚娴,你要去哪?”陈清彦抓紧她的缰绳。 楚娴嘴角噙着玩味笑容:“我要去送死,难道你愿随我入地狱不成?” 她就不信,仅凭与陈清彦那短短两年相守的浅薄情份,这个男人愿意为她舍生忘死。 “我愿意。” 楚娴愕然,近乎脱口而出的答案,令她无所适从。 “陈清彦,这些年来,想必你已娶妻生子,成家立室,哪来的脸面说你愿意?你可曾考虑过你的妻儿?” 世间男子果然都是一个贱相,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 “我不曾娶妻,更无子嗣。房中只有一老仆。” “当年你我二人分开,各有难处,我不愿让你为难。”陈清彦欲言又止。 此生若再抓不住机会,他与心爱之人再无可能厮守。 楚娴凝眉盯着陈清彦,听懂他的欲言又止,当年那人定用皇权压迫陈清彦,迫使他离开她。 陈清彦与陈家的恩怨纠葛,她也曾听说过,他曾立下毒誓,与陈家割席,此生永不入朝堂。 可他却破了誓言,不但入朝为官,还成为陈家新任家主,将百年世家海宁陈氏一族,牢牢把控在股掌之间。 “可..你不问问我要去哪吗?你如今位高权重,舍得放弃权势?” “娴儿,若非你在朝堂孤立无援,后族式微,我没那闲工夫入朝堂!”陈清彦直言不讳。 “我不愿你为难,更不会眼睁睁看你被人欺辱,娴儿,别怕,我还没死,只要我不死,我定护你周全。” “陈清彦...” 楚娴哽咽,久久不语,没想到最后关头,留在她身边之人,竟是陈清彦。 “下辈子吧,我许你来生,这辈子我过得一塌糊涂,不愿再连累你。” “我此去,是要与年羹尧同归于尽,你不必随我送死,你先回去,若我能活着回来,我定去寻你,与你再续前缘。” “娴儿,无论死生契阔,我不会再离开你。” 被陈清彦突兀握紧手掌,楚娴慌乱甩开他的手:“陈清彦,对不起,我此生已心如止水。” 她已经被古代人折磨的爱无能,再不想为谁伤心难过。 处理完与那人的爱恨情仇,她已剩下半条命,余生只想平静熬过,待咽气后,一睁眼就能回到熟悉的未来。 楚娴丝毫不犹豫,翻身上马离开。 自那日起,无论她身在何地,身后永远跟着一道孤寂身影。 雍正五年五月十三,楚娴仰躺在一片塞上草原中,迎来三十岁生辰。 “娴儿,生辰大吉。” 陈清彦不知从哪弄来一碗长寿面,面上竟还有两个水煮蛋。 “陈清彦,明日即将抵达抚远大将军府邸,我与年羹尧将有一场恶战,你不必再跟来。” 陈清彦不语,只安静将长寿面递到她唇边。 楚娴无奈接过筷子,默不作声将长寿面吃完,陈清彦执拗的程度,超乎她的想象。 楚娴头大如斗,这些时日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甩开他。 临近子夜,从莽莽草原腹地突兀出现一辆马车,马车内钻出两个黑衣刺客。 楚娴握紧腰刀,已对频繁的刺杀不厌其烦。 “尔等又是谁的走狗?报上名来!” “乱臣贼子祸国妖后,人人得而诛之,我等只是替天行道!” “好个替天行道。”楚娴嗤笑一声,从腰后取出火铳,三两下送那两个刺客下地狱。 与此同时,紫禁城内却愁云惨雾,今日是皇后娘娘三十岁芳辰,按理说皇后生辰需举行千秋宴。 可如今的紫禁城,再无皇后。 “也不知皇后娘娘身在何处,不知过得可好..”苏培盛伤感不已。 “没有皇后了,只有废后,你们所有人将我们姑娘当成踏脚石,如今利用完了,才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做给谁看?”羡蓉咬牙切齿。 “若有心,血滴子甚至连反贼秘葬的棺材都能挖出来鞭尸,姑娘一个大活人却在血滴子眼皮底下失踪,也不知你们到底安的什么狼子野心。” “哎呦,你可别再说姑娘不姑娘的,皇后永远都是皇后。”苏培盛忙不迭压低声音。 “怕什么!皇帝若能苏醒,杀头的话我都能说一箩筐,没有皇后了,我们姑娘生死未卜,他到好,躺着就能被天下万民歌功颂德。” “苏培盛!我不伺候了!姑娘许我与春嬷嬷,还有景仁宫里所有伺候的奴仆可随时离开紫禁城。” “老娘不伺候了!”羡蓉说罢,将湿漉漉的帕子狠狠砸在金盆内,转身离去。 “哎呦,你们一个个的都难伺候,万岁爷呜呜呜..您若再不醒,皇后娘娘该怎么办啊?这个月已有十几波刺客秘密前往西北了。” 苏培盛跪坐在万岁爷龙榻前伺候,正抹泪,忽而眼前压下一道黑影。 ..... 军机处内,自从四哥病倒,皇后监军离京,怡亲王胤祥不曾再离开紫禁城半步,吃喝拉撒全在军机处里。 “王爷,廉亲王一党纠集江南学子,仍在国子监闹事。” “哎,将这件事告诉八嫂,八嫂自会处理,若八嫂处理不了,将阿其那与塞思黑圈禁入宗人府,不必再留情面。” 胤祥头疼欲裂,八哥一党近来愈发猖狂,若非看在八嫂的面子上,八哥早不知被赐死几回。 胤祥忍无可忍,决定违背对四嫂的承诺,将兴风作浪的八哥绳之以法。 “王爷,抚远大将军年羹尧串联朝臣推举年贵妃为继后一事愈演愈烈,这回该如何寻理由婉拒?” “年氏一族在军中盘根错节,朝堂上更是振臂一呼,从者如云。” “太子年幼,太子母族式微,如何能撑起外戚屏障?” “不可!张廷玉,无论如何都不能妄立继后,除非..”胤祥叹息。 除非四哥驾崩,为了稳定朝政,否则皇后只能是那拉氏,否则四哥若知晓,不知会为四嫂作出如何疯狂的举动。 “除非朕驾崩!” 窗外传来低沉怒喝,重臣们愕然看向朱门口,竟看见面色惨白的万岁爷在奴才搀扶下,缓缓踏入军机处。 “四哥!您终于醒了。”胤祥曲膝匍匐在四哥脚下,肩膀一瞬间佝偻,累的直不起腰来。 闻讯而来的三位皇子这几个月来担惊受怕,此时终于找到主心骨,在顾不得什么皇家体统颜面,抱着汗阿玛低声抽泣。 “汗阿玛,儿臣要额娘,额娘在哪?”五阿哥弘昼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蹭满汗阿玛龙袍。 胤禛满眼愧疚,将三个皇子抱在怀中,无声啜泣。 是夜,年家全族二百三十一口,悉数秘密赐死,内务府总管大臣年希尧在最后一刻放出飞鸽传书,眼睁睁看着那只飞鸽被射杀。 盛极一时的年党,一夜间灭门。 第二日一早,后宫嫔妃分成两派,在贵妃宋氏与年贵妃带领下,连夜聚集于养心殿外。 年贵妃有强大娘家撑腰,自是要压贵妃宋氏一头,遂领着后宫嫔妃踏入养心殿内面见万岁爷。 宋氏毕竟是皇后身边的心腹,此时见到万岁爷阴鸷面容,登时心底突突跳,赶忙放慢脚步。 “万岁爷,臣妾听闻您龙体已痊愈...” 年氏满眼娇羞,施施然盈盈衣摆。 噗呲一声,刀光剑影中,年贵妃血淋淋的人头骨碌碌滚落到宋氏脚下。 宋氏强忍着恐惧,抬起花盆底鞋,一脚踩住年贵妃死不瞑目的脑袋。 “万岁爷,您终于醒了,臣妾求您将皇后娘娘迎回紫禁城。”宋氏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匍匐在血海中。 “臣妾不服,皇后无过错,为何废后!臣妾要为皇后娘娘陈情。” 在场的嫔妃们见宋贵妃为皇后求情,一时没了主意,纷纷跟着宋氏匍匐在地,为废后求情。 充斥血腥气息的养心殿内,只剩下一众嫔妃磕头之声。 一众出身勋贵大族的满军旗嫔妃却不曾下跪。 这些嫔妃都有从龙之功,熹妃钮祜禄氏更是潜邸家臣出身,自是不会跌份的为废后求情。 皇帝一手撑剑,剑上血迹尚未干涸,垂首沉默不语。 此时皇帝忽而冷笑一声:“未跪者,杀!” 场间七八个仗着娘家势力与太后撑腰的嫔妃吓得跪伏在地,哭嚎求饶。 “万岁爷,那是..那是您钦封的熹妃钮祜禄氏啊!”苏培盛咬重钮祜禄氏这几个字眼。 新帝登基没多久,为笼络前朝勋贵,册封了不少勋贵女子。 熹妃钮祜禄氏就是其中之一。 第167章 熹妃钮祜禄氏是与年贵妃争夺继后的最强劲对手,钮祜禄一族串通满洲八大家族,誓要将汉女出身的年贵妃排挤出皇后争夺。 “皇兄三思。”匆匆赶来的怡亲王与一众皇族耆老们吓得胆战心惊。 皇帝下旨斩杀的嫔妃中,全都出自满蒙军旗的勋贵女子,若将这些女子斩杀,势必引起满蒙勋贵不满。 可皇帝却置若罔闻,非但不曾收回圣旨,竟下旨令群臣立即入宫观刑。 七位嫔妃被处以斩刑,雍正爷在斩杀七位满蒙嫔妃之后,连夜下旨收回废后圣旨。 八百里加急的谕令连夜从四九城往四海域内矫旨。 与此同时,楚娴刚结束一场鏖战,从未料到她已然沦为满蒙汉三旗共同的敌人。 此时楚娴将染血长刀随手楔入被鲜血染红的草甸。 “没想到有朝一日,恶斗多年的满蒙汉三旗竟因我摒弃前嫌,同仇敌忾,满蒙汉一家亲,我可是第一功臣呐。”楚娴苦笑自嘲。 “即将抵达抚远将军府,你可想好刺杀年羹尧的计划?”陈清彦随手私下袍角包扎伤口。 “水来土掩。”楚娴从容接过碎布,帮陈清彦处理伤口。 第二日清晨,楚娴与陈清彦二人混迹于送菜的农户中,潜入将军府。 “年羹尧浸淫西北边军多年,不曾有家眷随军,为何每日所需米粮如此庞大?”楚娴懵然。 “达官显贵衣□□细,并非以量估算。”陈清彦温声提醒。 “能有多奢侈?还能奢侈过我么?”楚娴纳闷。 待看清水井边堆积如山的白菜,登时瞠目结舌。 “你们快些来选大白菜,只取菜心最嫩的三片叶子,旁的废料弃之不用。” “还有这猪,只取黄金六两肉。” 一口二三百斤的大肥猪被开膛破肚,只取出薄薄一片肉来。 楚娴抿唇,原来这就是年羹尧密报中所说的西北行军环境恶劣,食不果腹。 待到将一筐筐人参抬入厨房,眼睁睁看灶下的婆子将人参丢进灶膛里当柴火烧,楚娴瞬时怒不可遏。 “这位婶子,人参怎么当柴火烧了?这里头有何门道?” “人参当柴火 烧,煨制出来的开水白菜汤才能不燥,吃着白菜汤还能吃出人参味,却无半点人参的苦涩感。” “哦,我这辈子还真是开了眼。”楚娴压下狂怒,难怪年羹尧赖在西北迟迟不愿班师回朝,原是在西北军中当土皇帝。 “快些,大将军回府了,你们将沐浴香汤准备好。” 楚娴与陈清彦对视一眼,悄然绕到水房里,将准备香汤的小厮与与丫鬟打晕,换上仆从衣衫,跟着老仆人往北疾行。 沿途十步一哨,楚娴都不知被搜身几回,就连簪在鬓边的银簪都被仆从取走。 行到耳房内,她身上再无防身利器。 “还愣着做甚,伺候大将军沐浴。”一个中年男子摆着脸轻斥。 陈清彦俯首帖耳,拎着装满热水的大木桶入内。 楚娴则将大将军的常服摊开,熨烫的服帖。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陈清彦垂首从浴池内走出,面色却说不出的怪异。 楚娴拎起装满水的木桶,待要将木桶抬入浴池,忽而手中木桶被陈清彦一把夺过。 陈清彦夺过木桶,沉默转身回到浴池里添水。 楚娴有个坏习惯,凡事总喜欢刨根问底,陈清彦的举动愈发反常,她就愈发想一探究竟。 犹豫片刻,她拎起木桶绕过屏风,径直踏入水汽氤氲的浴池内。 “娴儿..娴儿..给我..快些给我..” 耳畔陡然传来男女欢好之声与奇怪的水声,楚娴登时涨红脸。 没想到年羹尧竟带女子随军,更可恶的是那女子的名字。 可恶的年羹尧... 楚娴怒不可遏,透过屏风缝隙,却被眼前奇葩一幕震慑得无语... 年羹尧背对着她,与一女子颠鸾倒凤,他面前则挂着一副画像,画上女子巧笑倩兮,明黄凤袍上水渍斑驳。 也不知沾染了什么秽物。 两人一画之间羞耻的互动,就这么诡异地映入眼帘。 难怪陈清彦不愿她靠近浴池。 何其难堪,此时她进退两难,只能尴尬垂首,与陈清彦隔着屏风,一道欣赏猎奇的画面。 不得不说武人的体力还真是好,也不知过去多久,楚娴腿脚站的发酸,浴池内的动静才勉强消停。 不待她趁机离去,忽地从浴池内传来女子痛苦呜咽声与剧烈水花扑腾声。 年羹尧真是疯了,上一刻还在与那美艳女子欢好,这一瞬,却将女子活活溺毙在浴池内。 楚娴心如擂鼓,后背直发凉。 年羹尧对她的心思,她心知肚明,可兄长五格却将年羹尧收为己用,楚娴碍于兄长的情面,不得不倚仗年家,没想到却养虎为患。 此时此刻,她恨不能立即转身逃离。 可她一转身,竟发现门边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列身披甲胄的士兵。 房门砰地被关紧。 “娴儿,既前来大将军府,为何不提前告知一声,我也好尽地主之谊。” 年羹尧衣襟大开,放浪不羁从浴池踏出,面上还染着尚未退去的欲色潮红。 “年大将军好大的口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来地主之谊。”楚娴强压下恐惧,不卑不亢与年羹尧对视。 “娴儿,你若想当皇后,我可助你一臂之力。”年羹尧扬手间,陈清彦被两个五大三粗的莽汉按倒在地。 “娴儿,上一回见你,还是在前年除夕宫宴,你不开心,我知道,他待你不好。” 年羹尧丝毫不掩饰眸中贪恋,步步紧逼,楚娴目光时不时落在陈清彦身上,被逼得步步后退,直至退到浴池边,再无退路。 浴池内尚漂浮着来不及收拾的艳尸,楚娴绝望闭眼。 “年大将军,本宫虽是废后,却也是太子生母,岂容你亵渎,你若敢践踏本宫尊严,本宫定自戕于此,废后死于大将军府邸,也不知大将军能否与七爷和十三爷解释清楚。” “何须解释!我年羹尧无需向任何人解释!” “娴儿,你已被废后,沦为庶民,难道你甘心吗?皇帝对你从来都是虚情假意,难道你不知?” “知道又如何?就如你背叛我,将你妹妹送入宫中承宠,你又居心何在?”楚娴压下恐惧质问道:“你我都并非年少时,物是人非。” “亮功哥哥,当年你说护我一生,如今你却出尔反尔,我已是天下万民唾弃的废后,原来连你都不将我放在眼中。” 楚娴欲语还休,泪眼婆娑依偎在年羹尧怀里。 今晚诛杀年羹尧的利器,其实是她,而非旁的暗器。 第75章 噗一声闷响,年羹尧难以置信捂紧淌血脖颈,苦笑道:“娴儿,你真是..青出于蓝,学的极好。” “是亮功哥哥教导的好。”楚娴说罢,含泪从口中再次射出一枚枣核。 年羹尧轻巧躲过。 楚娴有一项隐秘的保命技艺,她能用手边任何果核硬物充当暗器,百发百中伤及敌手要害。 这是年幼时,年羹尧教她的技艺。 从踏入将军府那一瞬,她就在冥思苦想如何杀死年羹尧。 迅雷不及掩耳间,楚娴打碎盛满塞上甜枣的玉盘,碎玉片抵紧年羹尧脖颈。 “大将军!”护卫们蜂拥而至,将浴池内外团团围住。 “放肆,谁敢对皇后不敬,统统退下。” 年羹尧声嘶力竭怒喝:“奴才年羹尧,恭送皇后娘娘。” 楚娴愣怔片刻,拽着年羹尧踏出将军府,没想到年羹尧连逃跑的马车都已准备好。 原计划中,她并无撤退计划,本就抱着与年羹尧同归于尽,回到现代的念头。 可陈清彦的出现,却让她不得不临时筹谋后路。 马车蜿蜒于莽莽贺兰山中,此时奄奄一息的年羹尧从袖中取出一副染血的绢帕,楚娴懵然接过绢帕,展开绢帕详览,竟发现是一副地图。 看地图上的山脉河流,并非是大清国境。 “娴儿,我知紫禁城于你而言,是一道枷锁,这是我在天山北边为你打造的隐居之地,那里有你喜欢的一切,庄园,马场,果园。” “原想将你送上太后至尊,可我知道,你不稀罕。”年羹尧含笑握紧她的手。 “年羹尧从不曾背信弃义,只不过你不信我,我做什么都是无用功,也许你不想知道,我效忠之人,从来不是龙椅上那位。” “我弃笔从戎,只因你在军中全无靠山。” “亮功哥哥..”楚娴哽咽落泪,原来年羹尧从始至终都知道她在利用他。 走吧,娴儿,亮功哥哥只能送你到这,余生之路,只能由你自己走了。” “亮功哥哥,与我一起走吧,你已功高震主,留下定没好下场,倒不如丢下这些纷纷扰扰,与我一道离开这。” 第168章 年羹尧是武人体魄,自不会轻易被一颗枣核钉夺取性命,此时已然包扎好脖颈淌血伤口,端坐在马车内。 “我没法走,娴儿,也许你已经知晓,年家在你的纵容下,已是脱缰野马,年家上下只有我是清醒的,我不能离开,否则万岁爷若..今后谁在军中为新帝清君侧,你的儿子势必是下一任君王。” “好!”楚娴咬牙私下衣襟一角,咬破指尖,面色凝重写下血书。 “亮功哥哥,倘若他对您与年家赶尽杀绝,将这份血书交给他,定能保全年家。” “奴才多谢娘娘成全。” 年羹尧嘴角笑容愈发苦涩,如今他已是孤家寡人,年氏一族已悉数伏诛,只剩下他这条漏网之鱼。 年家上下在这些年来膨胀的欲望让人心惊,家族不顾他的反对,执意将年氏女子强行送入宫中承宠。 自从他最疼爱的小妹入宫为贵妃那一日起,年家衰败,只是时间问题。 他已躲到西北边陲,可家族却愈演愈烈,他若不和光同尘,反而是他的不是。 大将军残暴,大将军骄奢淫逸,父亲为了扶持族中争气子弟,强行为他树立败德无能的形象。 罢了,年家在他手中崛起,最终败在他手里,也算有始有终。 年 羹尧扬手与渐行渐远在草原腹地的马车挥手道别,年家哪怕还剩下他一人,只要娴儿还需他撑腰,他也绝不能倒下。 年家,永远都是最忠心耿耿的后党,矢志不渝。 晚风渐起,贺兰山呜咽风声四起,楚娴坐在马车辕前,策马扬鞭。 “陈大人,你该回..” “这里没有皇后废后,也没有陈大人,娴儿,你将去何处?” “我不知道,年羹尧为我在天山准备了庄园。” “我还在犹豫,我想回江南。”楚娴犹豫不决。 她曾密令年羹尧在大清国境之外选择一处避世之地,没想到年羹尧选择了天山。 雍正朝时,天山南北尚未被大清汉尼拔乌雅兆惠征服,那人即便苏醒,也绝无可能寻到国境之外。 只是,在天山隐居,她将不得不面对她此生死敌——索绰罗策凌。 此时天际翱翔而来一只海东青。 是婉凝带消息来了。 楚娴心下忐忑不安,就怕是那人驾崩的噩耗。 “陈清彦,可否帮我瞧瞧京城来的消息,若是奔丧的噩耗,我们即刻赶回京城。” 陈清彦接过密信展开,失落神态一闪而逝。 “万岁爷已苏醒,并下旨撤回废后圣旨,年氏一党尽数伏法,年贵妃赐死。” “哦。走吧,我们立即去天山。”听到这个消息,楚娴反而如释重负。 与那人之间的羁绊终于尘埃落地,往后余生,与他彻底老死不相往来。 “皇后,废后圣旨已撤销,年氏也已赐死,为何不回紫禁城?”陈清彦忐忑追问。 原以为她听闻喜讯,定会迫不及待赶回京城与皇帝相聚。 不成想,千里迢迢而来的喜讯,竟逼得她不得不远走他乡。 “我不会再为不值得之人回头,错过就是错过,没有年氏,还有赵钱孙李妃,永无止境,皇后谁爱当谁当,我不稀罕。” 楚娴扬鞭往西北草原腹地狂奔离去。 陈清彦错愕,暗自庆幸不曾为家族所迫,随便择世家女子成婚生子,否则今日定落得与那位一样的下场。 陈清彦不免欣喜:“娴儿,我能许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信我。” 楚娴勒紧缰绳,头一回认真审视陈清彦。 “陈清彦,我此生不可能再沉沦情爱,你若愿与我搭伙过日子,今后你我就是夫妻,享受鱼水之欢,无关情爱。” 楚娴的目光落在陈清彦受伤的左腿,她欠他很多条命,这个男人是唯一对她毫无所求,不图回报的傻子。 年羹尧要权势,那人要她臣服与乖顺,唯独陈清彦,从不曾提过任何要求,这样的谦谦君子,怎能令人不动容。 “陈清彦,那人若知道你与我有染,定不会放过你,你可想好?与我在一起,定会招致杀生之祸。” “你怕了吗?你若打退堂鼓,可立即离去。” “陈清彦,你到底想要什么?封侯拜相,还是配享太庙?” “我能许你高官厚禄,许你贤妻贵妾。”楚娴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她盼着陈清彦能有所求,如此才不会对他束手无策。 “娴儿,我这一生颠沛流离,从权贵子弟到落魄书生,人间苦楚尽尝,除了你,我再无所求。” “你不怕死么?”楚娴垂首,避开陈清彦灼灼目光。 “我不怕死,若你不嫌弃,此生我定生死相随。” 手腕被钳紧。 沉默片刻,楚娴反手握紧陈清彦手掌。 她这一生跌跌撞撞,兜兜转转,没想到竟是陈清彦始终坚定握紧她的手不放开。 “陈清彦,今后无论发生何事,你永远都不会放开我的手,对么?” “娴儿,从来都只有你不要我,我不曾改变心意,此生相依相伴之人若非你,我宁可孤独终老。” “好吧,看来过去是我有眼无珠,遇人不淑。” “娴儿..”陈清彦握紧她的手掌。 “可我无法给你皇后至尊,倘若他允你六宫无妃..” 楚娴嗤笑:“绝无可能,否则我与他也不会走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他登基之后,只不过是找不到借口震慑朝臣,正好借题发挥,我有自知之明,我在他心中,并无重要。” “他撤回废后圣旨,只不过是因为废后圣旨并非他亲自颁布,他觉得旁人做了他的主。心有不甘而已,他那人,决不允许任何人或事超脱他的掌控。” 楚娴自认为与那人十几载夫妇,对他刚愎自用的性子多少有几分了解。 “我给过他无数机会,倘若他继续强人所难,那就..将我的尸首带回去吧。” “对于他,我只剩下问心无愧,我累了,再也爱不动他了。” 杀年氏,只不过是为了铲除年家势,那人明知年家背后的真正靠山是她,杀年氏岂不是在变相威胁她。 杀鸡儆猴的把戏,显摆他的至高无上的君威而已。 “不必再提无关紧要之人。”楚娴从容越上马背,与陈清彦共骑,二人说笑间,跨过大清与准噶尔汗国西北边陲。 这一回逃离,她已做好万全准备。 不但准备了完美的假死替身,更是逃出大清的国境内。 她都已远走他乡,逃到穷山恶水的天山,就不信还会倒霉地与那人再有任何孽缘纠缠。 ..... 紫禁城内,苏培盛正在整理万岁爷微服出巡的行装。 羡蓉满眼喜色。 “娘娘在西北若听闻万岁爷撤回废后圣旨,定会迫不及待赶回京城与万岁爷团聚。” 苏培盛面露怪异:“但愿吧。” 皇后与万岁爷因后宫一事,已闹和离许久,帝后早已离心。 此番废后,与其说是皇后迫于无奈,倒不如说是皇后借势,趁着万岁爷昏迷之际,主动废后求去。 皇后心里指不定正高兴成功废后,逃离紫禁城,哪儿会乖乖回来紫禁城。 血滴子十日前,在西北与皇后断联,皇后压根不曾星夜兼程赶回紫禁城,而是与紫禁城渐行渐远,甚至匪夷所思靠近大清国境线。 苏培盛忧心忡忡,万岁爷此行,恐怕无法顺利将皇后带回来。 帝后之间的裂隙非一日之寒,只要后宫存在一日,皇后永远不会回紫禁城。 羡蓉含笑转身那一瞬,脸上笑容无比僵硬,姑娘好不容易逃离紫禁城,她绝不能让皇帝将姑娘抓回来。 她必须时刻跟在皇帝身侧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不遗余力误导皇帝,为姑娘争取更多逃跑的时间。 正思付间,有小太监急急忙忙冲入养心殿内。 “苏..苏大总管,大事不妙,皇后..皇后..”小太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苏培盛满眼惊恐,一把揪住吓傻的小太监。 “前夜,皇后于西北遇刺,葬身于贺兰山南麓。” “什么!!”苏培盛眼前一黑,险些昏厥在地。 “不可能!你休要诅咒皇后娘娘!”羡蓉脚下一踉跄,跌坐在地。 “羡蓉,羡蓉姑娘,求您行行好,告诉杂家,皇后到底在哪?皇后娘娘的安危绝不能开玩笑,否则你我都不得好死,求您救救杂家吧。” 苏培盛一瞬不瞬盯着羡蓉的神态,就怕错过蛛丝马迹。 从前皇后也曾装死逃走,定是皇后想逃离万岁爷,才故伎重演,假死逃走。 羡蓉知道在狡诈的苏培盛面前及容易露出马脚,索性眼白一翻,先装晕回避再说。 “哎呦,姑奶奶,您别装晕了,杂家去唤太医给你扎针了!”苏培盛急得团团转,赶忙唤太医来给装晕的羡蓉扎针。 第169章 可无论太医如何扎针,羡蓉都咬死牙关不肯张嘴。 “姑奶奶,算杂家求您了。” 苏培盛急的直抹泪,可羡蓉却直挺挺躺着装死,无奈之下,苏培盛只得战战兢兢往御书房报丧。 御书房内,怡亲王胤祥与太子弘历正与皇帝议政,商讨皇帝微服出宫之后,军机处与东宫该如何稳定朝纲。 “汗阿玛,要不..让儿臣与大哥五弟去接皇额娘归来,可好?”太子弘历欲言又止。 他潜意识里觉得若汗阿玛去西北接皇额娘,恐怕会适得其反。 “是啊,四哥,您是天子,岂能千里迢迢去西北接皇嫂,倒不如坐镇京城,让皇子们去接回四嫂。” 胤祥不敢说的太明白,皇后满眼笑意端坐在龙椅上,亲手攥写废除她自己的废后诏书的画面,仍是历历在目。 四嫂那日的笑容愉悦之极,显然废后是她心之所愿。 胤祥待四嫂出征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整个军机处与朝堂文武百官,全都被皇嫂给利用了。 皇嫂在西北指不定如何欢呼雀跃,载歌载舞。 说不定皇嫂..已逃离西北。 四哥大病初愈,若被四嫂刺激得龙体抱恙... 胤祥不寒而栗,偷眼与太子弘历对视。 “你们是在担心朕去接皇后,反而会将皇后逼走吧。”胤禛自嘲苦笑。 他岂会不知皇后利用千载难逢的机会, 顺利废后,逃出紫禁城。 她宁愿背上千古骂名,也要逃离他身边。 原来在她眼中,留在他身边,竟如坠地狱。 “汗阿玛,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接回额娘。”弘历垂首。 “哼!别以为朕不知你们兄弟几人的狼子野心,你们究竟想去西北接回皇后,还是去西北送别皇后?” 意图被戳破,弘历垂首不语。 “汗阿玛,额娘在您身边不快乐,若您逼她回来,额娘迟早会郁郁而终,您若真对额娘有半点情份,就该放额娘一条生路。” “够了!”胤禛怒不可遏:“弘历,你敢保证一辈子只守着一人?” 弘历哑口无言,莫说是天潢贵胄,即便是小富即安的寻常男子,也想娇妻美妾左拥右抱,儿孙满堂。 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额娘的确不对,可那是他的亲额娘,即便额娘十恶不赦,冥顽不灵,也是他的额娘,是未来的皇太后。 即便大错特错又何妨? “汗阿玛,有句话儿臣不吐不快,儿臣想知道您接回额娘之后,又该如何留住额娘?” “额娘容不下您的三宫六院,难道您接回额娘,是想看您日日流连后宫,眼睁睁看您宠幸别的嫔妃?” “您会逼死额娘!您该知道的。” “够了!三妻四妾是人伦常情,朕无错!” 被自己的儿子连声质问,胤禛恼羞成怒:“世间男子都无法践行之事,为何逼朕就范?朕是皇帝,绵延皇嗣,是朕的责任。” “汗阿玛!您与别的女子绵延子嗣做甚?是觉得额娘所出的皇子不配继承您的江山吗?” 五阿哥弘昼气哼哼冲入御书房里:“汗阿玛,您若瞧不上儿臣几人,就立即革除我们兄弟三人的黄带子,正好儿臣也不想当您的儿子了。” “您要去找后宫生皇子,现在就去,不必再追去西北逼死皇额娘。” 弘昼气得跳脚:“汗阿玛,您今晚就可以宠幸嫔妃,需要儿臣将后宫那些女人一起请来为您侍寝吗?” “您不觉得可笑吗?您不愿放弃三妻四妾,可您这些年却也不曾让别的女子靠近,您在怕什么?怕额娘不要你?” “如今额娘已不要你了,您可放心去宠幸嫔妃了!我额娘不要你了!”弘昼声嘶力竭大喊。 “放肆!!放肆!!” 御书房内回荡皇帝暴怒呵斥声。 弘昼被四哥弘历拽着匍匐在发疯的汗阿玛脚下,还要继续质问汗阿玛,却被面色煞白的四哥一把捂紧嘴巴。 弘昼推开四哥,缓缓站起身来:“儿臣弘昼,今日自请革除黄带子,贬为庶人,万岁爷若能将庶人弘昼过继给乌拉那拉家,庶人弘昼定对万岁爷感恩戴德。” “五弟,住口!”太子弘历恐惧看向汗阿玛。 “四哥,您别再端着了,若让汗阿玛追去西北,额娘定没活路,到底是太子之位重要,还是额娘重要?你到底想不想继续当皇额娘的儿子?” “谁说皇额娘不重要。”弘历急赤白脸反驳。 “若是在太子之位与皇额娘的性命之间抉择,四哥您选哪个?” “自是额娘。”弘历缓缓站起身来,仰头直视端坐在龙椅上的汗阿玛。 “汗阿玛,儿臣要额娘平安无虞,请您成全。” “汗阿玛,您去西北只会适得其反,求您放皇额娘一条生路。”弘昼匍匐在地祈求。 “求汗阿玛救救皇额娘。”弘历曲膝匍匐在地。 “滚!都滚出去!” “汗阿玛,若皇额娘有三长两短,儿臣死也不原谅。”弘昼抹泪,起身冲出御书房。 “汗阿玛,请您三思。”弘历起身,追逐五弟的步伐离去。 此时御书房内只剩下怡亲王与皇帝兄弟二人。 怡亲王不语,只沉默陪伴四哥。 “十三弟,你也觉得朕错了吗?” 胤祥摇头:“四哥,您素来是杀伐果断之人,若觉无错,为何会问臣弟对错?” “皇嫂除了擅妒,并无别的错处,若无皇嫂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准噶尔骑兵已打进长城。” “朕无错!” “皇兄,其实您已给了四嫂独宠,不是么?这些年来,您可曾宠幸过别的女子?” “你就是..就是嘴硬..”胤祥硬着头皮说实话。 被十三弟戳破真相,胤禛面子上挂不住,冷哼道:“若非她一再阻拦,说不定皇子皇女都不止十个八个。” 胤祥将脑袋埋得愈发低:“四哥,那如今四嫂远在西北,没人阻拦您宠幸后宫,您为何仍是不召幸嫔妃?” “朕...”胤禛哑口无言。 此生被那人轻松拿捏,彻底臣服在那人石榴裙下,是一件令他羞愤至极,耿耿于怀多年之事。 他是皇族,是帝王,坐拥天下,一言一行都代表大清朝的颜面与体统,却唯独对枕边人束手无策,若传出去,定会被世人嘲笑。 她就是仗着他的宠爱,才如此放肆。 “都怪朕,从前她是皇子福晋之时,朕太纵着她,才让她不知天高地厚。” 胤祥清咳几声,忍不住开口:“四哥,可您当郡王之时,也没见您对四嫂硬气一回,后来您当上亲王,也还不是..总之..四嫂的脾气,都是您自己骄纵出来的...” “如今四哥您已是皇帝,还不是为四嫂守着...臣弟瞧着平日里四嫂也没拦着您召幸后宫,是您自己....” “四嫂不愿侍寝,不是您眼巴巴凑到四嫂跟前...” 胤祥越说越小声,四哥面无表情的脸已烧得通红。 他的四哥什么都好,唯独嘴硬,爱面子,早就被四嫂调教成合格的妻奴,却不肯承认,死要面子,如今到好,四嫂都被他气跑了,他还端着架子。 “万岁爷,八百里加急密报!” 苏培盛蜷缩在门外,终于熬到御书房内的气氛勉强缓和几许。 “万岁爷,前夜,皇后于西北遇刺,葬身于贺兰山南麓。” 咔嚓一声,朱笔生生折断。 “不可能!她是又是在闹脾气不肯回家,她定又在诈死!” “即刻前往西北!朕倒要看看她到底闹够没有!” “四哥,您且息怒,否则四嫂定不愿再见您。”胤祥瞧见四哥暴怒的神情,战战兢兢提醒道。 没有人相信四嫂真的出事了,毕竟从前皇后就用诈死来诓骗过万岁爷。 苏培盛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总觉得万岁爷此去西北,定会空手而归。 暴雨夜,皇帝微服出宫,却被一行送葬队伍挡在身无门前。 婉凝一身缟素,抱着娴儿的灵牌,堵在皇帝马前。 “皇帝陛下,您无需前往西北,奴才已将皇后娘娘带回来了。” 闻言,胤禛如遭雷击。 “不可能,郭络罗氏,你与皇后又在胡闹什么?她在哪?” “呵,她还能在哪,自是被您的朝臣逼死在西北!”婉凝将手中令牌砸向皇帝。 “我这辈子最后悔之事,就是帮着你促成孽缘。” 婉凝来之前,抹过辣椒水,此时哭得涕泗横流。 狗皇帝似乎被吓傻了,此时整个人扑入恶臭的棺材内,抱着尸首低声啜泣。 万岁爷关心则乱,苏培盛却还在怀疑棺材里的尸首究竟是不是皇后娘娘。 苏培盛小心翼翼凑到泪流满面的桂默默身侧。 “桂嬷嬷,这..欺君可是灭九族的死罪啊...”苏培盛小声提醒。 第170章 桂嬷嬷白一眼苏培盛:“你的意思是,连万岁爷都认定棺材内的尸首是皇后,你比万岁爷还英明睿智?” “啊?这这这,杂家并非此意。”苏培盛忙不迭摆手否认。 再看万岁爷已亲自为皇后扶灵,前往养心殿,苏培盛瞬时叫苦不迭。 八福晋虽哭得满脸通红,却并无过多悲痛情绪,若皇后当真身死,八福晋早就哭得昏厥,哪里还会在这与万岁爷针锋相对。 可英明如万岁爷,为何要故意被八福晋戏耍? 婉凝也想知道答案,入了养心殿没多久,她就恐惧地知晓了答案。 皇帝竟当着她的面,将腐烂成一堆烂肉的尸首拆卸开,一块块骨头摸索。 皇帝竟然在为尸首摸骨。 此时皇帝边哭边笑,像个疯子似的。 婉凝心底发怵,哆哆嗦嗦躲到门边,就怕皇帝龙颜大怒,将她斩杀在养心殿内。 “郭络罗氏,皇后在何处?” “万岁爷,这就是皇后,您才苏醒,自是消息闭塞,皇后已于半个月之前死于西北乱军中。” 婉凝早就与驻守军中的七爷和年羹尧串通一气,那日在乱军中,娴儿的替身当着万军之前跌落深谷,没有人会怀疑皇后的死因。 “皇后垂髫之年与朕结发为夫妇,朕若连枕边相伴十几载之人都认错,枉为人夫。” “郭络罗氏,你若不说,他今日就为你殉葬!” “奴才不知万岁爷在说什么。” “传朕旨意,立即将阿其那赐死。” 门外传来杂乱脚步声,婉凝满眼惊慌站起身来。 廉亲王胤禩被押入养心殿内, 匍匐在四哥脚下。 “臣弟愿赴死,求皇兄饶恕郭络罗氏僭越之罪。” “阿其那,今日若郭络罗氏不说出皇后去向,你就去死吧!” “是。”胤禩谦卑无比,双肩却在轻颤。 ....... 雍正五年七月初三,楚娴站在天池畔,远眺敖包彩笙。 “陈清彦,佳节在即,我们在乞巧节那日成婚吧。” 微雨斜阳下,陈清彦正擒伞朝她疾步而来,闻言,脚下一踉跄。 “咿?你若不愿,就当我没说。” 楚娴抿唇憋笑,越是与陈清彦这憨书生相处,越是觉得惬意自得。 “我愿,我愿,我..我只是怕自己在做梦....”陈清彦失神喃喃。 楚娴也觉大梦一场,上一回在江南,若非那人捣乱,她与陈清彦早已成婚,算上这一次,她竟阴错阳差嫁给同一个男子两回。 这一回,远在大清国境西北,那人定不会再来拆散她的良缘。 与陈清彦的大婚略显简陋,二人只对着双方父母的灵位磕头,就草草了事。 洞房花烛夜,楚娴灌下一大壶马奶酒,才勉强压下不安与慌乱。 “夫人,你若觉得不适应,我们..我们可先不圆房。” 陈清彦循规蹈矩站在屏风后,不曾僭越半步。 “没什么好后悔的,我这辈子已经历过最后悔之事。”楚娴三下五除二脱去衣衫,钻入陈清彦怀里。 第76章 雍正八年腊月二十八。 三年来,连年兵祸不断,那人发疯似的御驾亲征,攻打准噶尔汗国。 大清半数精锐陈兵于西北。 准噶尔王廷不复过往太平,流寇四起。 “陈静姝!臭丫头又跑去哪疯玩了!”楚娴叉腰,朝着积雪覆盖的胡杨林呐喊:“再不回来就别吃梅花糕了!” “阿娘,我在这!” 脚下草垛冷不丁钻出个可爱身影,一把抱住她的膝盖。 两岁的小家伙仰头将一束盛放的干枝梅捧起。 “阿娘,干支梅开花了。” 楚娴俯身将小家伙抱在怀里。 小家伙是楚娴娘家远支一脉的孩子,孩子的额娘还是楚娴外祖母一脉的远亲,模样竟与楚娴有三四分相似,着实投缘。 她爹娘在天山居住多年,楚娴原打算投靠二人,却不成想,一场瘟疫肆虐天山,夫妇二人纷纷殒命。 孩子生父殒命前,担心旁人知晓是孤儿,千叮咛万嘱咐,让孩子随了陈清彦的姓氏,如此旁人就不知陈清彦只是孩子的养父。 作为报答,楚娴与陈清彦顶替他二人的身份与路引,在天山扎根隐居,孤苦无依的孩子也被楚娴抚养在膝下,如今是她与陈清彦的女儿。 不远处,羊群朝着帐篷奔涌而来。 “阿爹来了!” 楚娴抱紧女儿,朝着英朗的男人招手。 “怎么才回来,午膳都热过两回了。” 陈清彦翻身下马,低头抓一把积雪擦干净满面霜雪,疾步上前,将妻女抱在怀中。 入了温暖帐篷内,楚娴将凉透的奶茶与羊肉抓饭重新加热,放到陈清彦面前。 “娴儿,大清铁骑不日即将兵临城下,准噶尔汗国守不住了,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天山。” 楚娴搂紧昏昏欲睡的女儿,忧心忡忡看向陈清彦:“夫君想去哪?” 这些年来,那个疯子穷兵黩武,举全国之力攻打准噶尔,所过城池从不留活口,已屠尽十一座城池。 他在找她,若那人找到她,发现她与旁人成婚,指不定会如何报复她。 这几日,楚娴几乎夜不能寐,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那人嗜杀残暴的面容。 该如何是好,她都已逃到天南海北,那人却依旧不肯放过她。 “回江南。” “不,不可到大清国境,我们可以往西边走,去西洋,或逃去罗刹国都成。”楚娴太过了解那人,她若回到大清,等同于自投罗网。 她也许不会死,可陈清彦父女必死无疑。 “娴儿,最危险之地,才是最安全之地,他连年征战边关,定猜不到我们已回到江南。” “只要不去大清,我们去哪儿都成。”楚娴态度坚决。 陈清彦面露难色,沉默片刻,道:“那去西洋,再从西洋乘船前往南洋,如何?” “好。”楚娴欣然同意,只要不回大清,去哪都是自由的。 将熟睡的女儿放在兽皮毯内裹紧,楚娴依偎在陈清彦怀里。 “娴儿,他找了你许多年,你若回去,还是皇后。” “皇后?我不稀罕!”楚娴嗤笑。 “他只是不甘心我不曾臣服于他,倘若我回去,他又该逼着我接受他的后宫,何必回去自取其辱。” 陈清彦眸中痛苦一闪而逝,沉默抱紧怀中挚爱。 是夜,楚娴正与陈清彦温存之时,帐篷外却传来万马奔腾的嘈杂声。 “不好了!清国夜袭!” 陈清彦来不及披衣,过着羊皮袄子冲出帐篷,再回来之时,满眼惊惶。 “娴儿,王廷已被八旗军攻破,快些将姝儿唤醒,带上细软,我们立即离开这。” “夫君,你听我说,你我在罗刹国与大清西北边界汇合,你们父女先走。” “要走一起走!”陈清彦抱着女儿,钳紧妻子的手。 “王廷已被攻破,他找不到我,势必会继续屠城,你和孩子若跟着我,他定不会饶恕你和孩子,你们先走,快走!” “为了孩子,你必须走!” “阿娘,我不走,我不走!”姝儿抱紧阿娘不肯松手。 “好,好,要走一起走。”楚娴含泪抱紧女儿,与陈清彦同骑,跟随四散逃离的牧民们往罗刹国边境狂奔。 沿途火光四起,靠近王廷的王帐更是火光冲天。 那人竟提前收腹天山失地。 八旗精锐从苍茫草原腹地蜂拥而出,与准噶尔骑兵厮杀开。 那些八旗子弟杀红了眼,看到准噶尔装束之人,无论男女老幼,悉数诛杀殆尽。 “娴儿,前方路口已被八旗阻拦,调头。” 陈清彦心急如焚,前后都已无退路,大清八旗犹如从天而降。 “夫君,换一身衣衫。” 楚娴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取出长衫马褂与满女氅衣。 “娴儿,不可!”陈清彦目露沉痛。 “你和孩子快走吧,他如此大张旗鼓,是在找我,你该知道的。”楚娴无奈换上氅衣,打散头发,匆忙挽起满女小两把头。 许久没挽发,楚娴的双手都忍不住发颤。 “你就说是在准噶尔做生意的汉人,八旗军定不会为难你父女二人,你别担心我,他不会杀我,你知道的。” “快些走!”楚娴含泪扬起马鞭,一鞭子抽在马后。 “夫人!”陈清彦抱紧怀中哭嚎不止的女儿,扬鞭往东疾驰。 方绕过一处山丘,眼前赫然出现数不尽的明黄龙旗。 陈清彦浑身 一僵,抱紧女儿跃下马背,匆忙混迹在一众大清臣民队伍中。 “一个个排好队,拿出你们的路引。” 陈清彦将准备好的假身份路引取出,低头递给身穿铠甲的士兵。 “哎呦,陈大人,多年不见,您还好吗?” 第171章 鬼魅般的熟悉声音传来,陈清彦将女儿的脸颊藏在怀里,躬身道:“苏公公,草民已辞官多年,多谢您还挂念。” 苏培盛皮笑肉不笑,目光死死盯着陈清彦怀中的小孩:“才三年未见,陈大人何时娶妻生子了?哎呦这小女娃娃忒可爱,来,让苏安达抱抱。” 此刻苏培盛浑身都在颤抖,那孩子的年龄不对!! 那小姑娘顶多两上下岁,年纪对不上,绝不是龙种。 皇后离宫之前,万岁爷已缠绵病榻数日,此前更是许久不曾让皇后侍寝,即便皇后怀上龙种,那孩子如今也接近四岁。 此时苏培盛已顾不上耐心,扬手间,两个魁梧血滴子按住陈清彦,一把将嗷嗷大哭的小姑娘夺走。 “放开我阿爹!” 小姑娘清脆的呐喊声钻入耳中,眉眼间的熟悉感,让人眼前一黑,苏培盛脚下一踉跄,险些跌坐在地。 那小姑娘眉眼间与皇后有四五分相似。 “哎呦!别喊!”苏培盛哆嗦着双手,一把捂紧小姑娘喋喋不休的嘴巴。 猝不及防间,眼前一道黑影压下。 苏培盛噗通跪在地上,怀中的小女娃被一双青筋暴起的手掐住脖子,腾空而起。 “姝儿!”陈清彦咬牙推开血滴子桎梏,踉踉跄跄冲到暴君面前。 “皇上,稚子无辜,要杀就杀草民,她并非娴儿所出。” 膝上剧痛袭来,陈清彦曲膝匍匐在暴君脚下动弹不得。 再多解释也苍白无力,那孩子一张与娴儿肖似的容貌,已让暴君失去理智。 “呵,极好!极好!” 胤禛暴怒扼紧那孽障的脖颈,缓缓收紧手掌。 三年来,为寻她,他寝食难安,风餐露宿,连江山社稷都不顾及,御驾亲征至此,得到的却是被那人背叛的噩耗。 她怎么敢! 竟与别的男子媾和,甚至孽胎暗结! “哎呦万岁爷,皇后娘娘不知所踪,眼下最重要的是利用这孩子引出皇后娘娘,万岁爷三思啊。” 眼瞧着小女娃面色青紫,已喘不上气来,苏培盛吓得爬到万岁爷脚下磕头。 皇后的性子他岂会不了解,若这孩子有三长两短,皇后定会有万岁爷同归于尽,若皇后有三长两短,万岁爷... 万岁爷定也凶多吉少,这些年来,万岁爷有多煎熬,身边的奴才都知道。 “万岁爷!稚子无辜啊!” 春嬷嬷看着那小女娃痛苦挣扎的模样,忍不住心疼,怎么会这样,姑娘竟与别的男子诞育了子嗣。 砰地一声,皇帝将半死不活的孩子砸向春嬷嬷怀里。 春嬷嬷吓得抱紧痛苦喘息的孩子,背过身不敢再看暴怒龙颜。 “来人,将孽障与陈清彦绑在龙旗之上游街示众,一个时辰后,乱箭射杀!” 皇帝抓过护卫弓箭,负在身后。 “万岁爷,奴才来。”苏培盛忧心忡忡,万岁爷左手有陈年旧伤,已不挽弓多年,若强行挽弓,伤敌伤己。 “滚!”皇帝寒声呵斥,纵马怒驰于苍茫野原。 王庭狼烟四起,楚娴此时却动弹不得,从未料到与准噶尔汗王策凌会在这节骨眼上撞见。 一脸络腮胡子的年轻汗王狼狈至极,甚至为逃命,刮去胡子,装扮成汉商模样。 “大清皇后,还真是冤家路窄!”乱军中,策凌横刀挡在楚娴面前。 “不窄,甘心汗王三年来休养生息,励精图治,我这三年在天山放马牧羊,过得极惬意。” “你!你竟躲在王庭,难怪!难怪大清皇帝像疯子似的对我穷追猛打,那个疯子,国内民怨四起,他却仍是一意孤行举兵攻伐准噶尔!” “原来是你!他定知道你躲在我这!祸国妖后!拿命来!”策零怒喝道。 没想到准噶尔汗国覆灭,竟是因为一个女子。 难怪那暴君不管不顾对准噶尔赶尽杀绝,幕僚曾断言大清皇帝似乎在寻人,他所过城池从不留活口,女子往往是最后残杀的。 幕僚已怀疑暴君在寻找一个年轻女子,却不曾想到,那女子就在王庭,还在他的眼皮底下。 “我要将你送给大清皇帝,我要与他和谈!” “谈什么?我大清将士已攻破王庭,汗王眼下不该和谈,当务之急,是逃出天山,与罗刹合作,以期能东山再起,再不济,往西幅员辽阔,何必困守在此,您大可打到西洋去。” “闭嘴!休要妖言惑众!”策凌头大如斗,扬手将废后抓到一处荒僻河沟。 两个仆从凑上来搜身,竟搜出一封明黄圣旨来。 策凌大喜,定是军事布防图,待展开圣旨,却面露怪异。 “你?你随身带着废后诏书做甚?” 策凌目光落在诏书落款的世间,竟是在妖后出征和通泊之前。 “那时你已接到废后诏书,何必为狗皇帝亲自督军?蠢女人!” “我出征是讨伐准噶尔不义之师,与废后与否无关。” 楚娴一把夺过废后诏书,贴身藏在怀中。 “策凌,我可将那日杀的你片甲不留的神兵利器交给你,你可带着神兵利器去攻伐罗刹与西洋诸国。” 楚娴盘膝,大咧咧坐在冰冷草垛上。 策凌眼前一亮,却不曾开口,只默然盯着眼前衣衫褴褛的废后。 “你就不怕我利用那神器,杀入大清国境?” 楚娴淡然一笑:“汗王怎知我不曾藏着更厉害的杀器?能大规模投入战场使用之物,算不上神器,真正的神器,只在危难之时出奇效,汗王深有体会,不是么?” “哼!”策凌面如死灰。 楚娴一把揪住策凌月白长衫,咬破手指,将□□的制作方式一笔一画写下。 “汗王,这件利器绝不能用在平明百姓身上,否则即便您打到西洋,我必亲自取你性命。” 策凌一手指天郑重起誓:“我以长生天和我额吉在天之灵发誓,定不会用这件神器残害无辜百姓,若有违誓言,索绰罗策凌与准噶尔汗国定永坠无间炼狱。” 楚娴点头,将血书递给策凌。 “皇后,想必你并非孤身躲在天山,你们大清宫廷规矩多,皇帝若知道你身边有别人,定不饶恕你,不如与我同去?我也可封你为侧妃。” 楚娴莞尔:“汗王纳我为侧妃,是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神兵利器?” 策凌嘴角笑容尴尬一瞬,老实回答:“都喜欢。” “汗王,多谢美意,你若带着我,定逃不出天山。” “汗王!”此时两个牧民装扮的男子行色匆匆赶来。 策凌与部下窃窃之后,忽而面色怪异看向废后。 楚娴似有所感,一颗心揪紧,焦急看向策凌。 “皇后,你的女儿和男人,要被大清皇帝祭旗了。” “大汗,珍重,就此别过!”楚娴转身朝着王庭方向狂奔。 “大汗,可要将大清皇后抓回来,那大清皇帝既是冲着废后而来,显然对废后有情,您若以废后要挟,别说是让大清退出天山,即便让他割让城池都成。” “愚蠢!废后是大清暴君的劫数,本汗非但不能伤害废后,还需将废后安然无恙送到暴君面前。” “说不定过几日,就能传来暴君雍正暴毙的喜讯。” 策凌凝一眼废后远去身影,举目最后看一眼河山,攥紧血书,遁入四散逃离的臣民当中。 乱军之中,哀嚎声此起彼伏。 骁勇善战的八旗子弟沦为杀人狂魔,甚至连老弱病残都不放过。 凡是大清子民,都换上了大清装束,还将路引绑在脑门上,以此躲避屠刀。 “皇上有旨!高于马车轮毂者,杀无赦!” 一个军官模样的男子冷笑着,一脚踹翻竖起的马车轮毂。 “魔鬼!刚出生的孩子都比倒下的 马车轮毂高,你们想让我们亡国灭种!” “清狗!我与你们同归于尽!” 来不及抬走的老弱妇孺怒喝着冲向敌军。 在魁梧善战的八旗军面前,那些老弱病残无异于送人头,稍一挥刀,犹如切菜砍瓜切菜般容易。 “住手!都住手!”楚娴伸手挡在两个满身是血的五六岁孩子身前。 杀红眼的士兵只在看到大清子民之时,才勉强恢复神志。 “大清子民快些去南边集合归国,别在这碍事儿,否则若被误伤,可别怪我等刀剑无眼。” 一个正白旗兵士将眼前容貌绝艳的年轻妇人推开。 心无旁骛继续砍杀准噶尔人。 “住手!这些只是妇儒!何错之有!” 楚娴声嘶力竭呐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妇人与孩子倒在血泊中。 “万岁爷有旨,禁止作奸犯科欺辱妇人,十日不封刀,金银财宝谁先拿到就是谁的!” 话音刚落,一众八旗兵冲入乱民中,尽拣身背包袱的贵族哄抢财帛。 襁褓中的孩子被高高举起摔死,金光闪闪的护身长命锁尚染着温热鲜血,被八旗兵嬉笑着哄抢。 第172章 妇人耳朵上的珠宝耳坠被生生拽落,一道拽下半个耳朵。 楚娴无助抱紧两个嗷嗷大哭的孩子,环顾四周,被杀戮与血腥吞噬。 “都住手!住手啊!” 杀红眼的八旗子弟却绕开她,不曾停下杀戮脚步。 一切秩序与道德准则在战争面前不堪一击。 她该庆幸自己属于胜利者一方的子民,否则定会沦为刀下亡魂,可这些无辜妇孺何错之有? 那人对准噶尔汗国虎视眈眈多年,她躲在天山,恰好给他出兵和杀戮的借口。 他再次利用她,扩充了大清疆土。 楚娴将两个孩子抱紧,踉踉跄跄往明黄龙旗飘飞的缓坡狂奔。 “住手!住手啊!” 龙旗之下,一道明黄身影正举刀砍杀数不尽的准噶尔贵族。 从未发现他骨子里是如此残暴嗜杀的真面目。 他就连杀人,都在虐杀,不给人痛快。 戳进腹中的屠刀缓缓搅动,将人的五脏六腑绞碎,才恶劣拔出。 五脏六腑碎片随着伤口喷涌而出。 楚娴忍着恶心,疾步跑到那人面前。 “住手,我与你回去,我再也不跑了,皇上,求您饶恕王庭妇孺!” 皇帝浑身浴血,不曾停下杀戮,甚至不屑于转身看她一眼。 “呵,那拉氏,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朕为何要对你言听计从?” “万岁爷何必明知故问。”楚娴瑟瑟发抖,抱紧怀中两个小姑娘。 “贱妇而已!” 听到贱妇,楚娴苦笑松开怀中两个孩子,她知道今日谁都保不住,甚至保不住自己。 “是,奴才是贱妇,贱妇愿以死谢罪,一切罪孽因贱妇而起,今日也由贱妇这条贱命做个了结!” “皇上,贱妇那拉氏恳请您放过苍生。” 楚娴俯身,匍匐在那人脚下。 “那拉氏,你若敢死,那奸夫孽障就与你一起去死吧!” “阿娘!” 楚娴仰头,竟看见陈清彦父女挂在数丈高的龙旗之上,登时心急如焚。 勉强硬气的脊梁在这一瞬,被生生斩断,碎裂成寸,楚娴泪流满面,只沉默对那人磕头求饶。 “那拉氏!朕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与你结发为夫妇。你!不配!” 楚娴正要压下恐惧继续求饶,仰头竟将那人在挽弓,顿时吓得惊呼。 “皇上,臣妾错了,求您饶过孩子,她只是臣妾远亲的孩子,并非臣妾所出,求您了呜呜呜..” 咻咻咻数道劲风刮过,陈清彦肩胛处落下三箭。 “皇上!住手!臣妾知错,皇上!”楚娴崩溃痛哭,眼睁睁看那人继续挽弓,面箭头对准小姝儿。 “那拉氏,方才若你不求情,兴许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呵。” “够了!你到底想如何!”楚娴崩溃哭嚎,一把抓住箭矢。 “是你背信弃义,是你背弃鸳盟,是你!我不曾背叛过你,我与旁人结为夫妇,也是在废后诏书颁布之后,我不曾做错任何事!” 楚娴哆哆嗦嗦从袖中取出废后诏书:“皇上,这是废后诏书,已,啊!把废后诏书还给我!” “那拉氏,休要自欺欺人!废后诏书并非朕亲笔所写,朕不认!” “你趁朕病危,狡诈诓骗十三弟同意废后,其心可诛!”皇帝怒吼着将废后诏书撕扯成寸。 “作数,玉玺已然盖印,怎么就不作数,怎么不作数!” 楚娴绝望伸手捡拾满地明黄碎片。 “皇后娘娘,万岁爷苏醒第一件事,就是召回废后诏书,废后诏书已召回,您还是皇后啊!” “万岁爷已遣散后宫,三年前已六宫无妃,可您为何如此狠心,撇下万岁爷不回来啊!”苏培盛痛心疾首。 “不可能!你又想做什么把戏!”楚娴怒不可遏,却见春嬷嬷含泪点头,登时如遭雷击。 “不可能...陈清彦,不可能..”楚娴痛苦仰头看向陈清彦,却见他满眼羞愧。 “对不起,娴儿,我只是凡夫俗子,若你知道真相,定会再次抛下我,与其如此,倒不如博一场,至少这三年,我....对不起...”陈清彦无言以对。 “陈清彦!!”楚娴歇斯底里怒喝道。 怪她对陈清彦偏听偏信,这些年来,她唯一能听闻紫禁城消息的途径,只有陈清彦。 可那又如何!与那人之间注定断情难续。 楚娴痛定思痛,擦干净眼泪:“皇上,是非对错全由贱妇而起,那就由贱妇结局吧,你我之间,本没有善终,您该知道的。” 楚娴无奈长叹,曲膝跪在那人脚下:“贱妇愿落发出家,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求万岁爷成全。” 耳畔一片死寂过后,皇帝沉声开口:“鸣金收兵,班师回朝。” 不待楚娴起身,腰肢忽而收紧,她像个战利品,被那人扛在肩上。 冷硬铠甲浸透腥臭血气,楚娴眼前一黑,被那人丢入明黄马车内。 待苏醒之时,春嬷嬷与穗青正伺候她梳洗更衣。 “春嬷嬷,我在哪儿?”楚娴揉着发酸的眼角,哽咽看向春嬷嬷。 “娘娘,您在回京路上,万岁爷下旨将您即刻圈禁于畅春园内。”春嬷嬷叹息:“这些年来,万岁爷对外宣称皇后于畅春园内养病,他从不曾放弃搜寻您的踪迹。” “哦。”楚娴揉着发涨的脑门,忽而满眼惊恐瞪大眼睛:“春嬷嬷,现在是什么时候?” “回娘娘,辰时方过去。” “不,我问现在是雍正几年?” “今日是雍正九年,正月初三,娘娘您已昏睡整整五日。” “哦,也快了..真好。” 楚娴猛然想起历史上的孝敬宪皇后那拉氏,正是在雍正九年九月末崩逝,还要八个月左右,她就能彻底解脱。 “娘娘,您到底在说什么?” “陈..”楚娴方说出一个字,就见春嬷嬷满眼惊恐伸手捂住她的嘴巴。 “娘娘别开口。” 楚娴苦笑:“还活着吗?” 春嬷嬷无声点头。 楚娴暗暗松一口气:“这些年,紫禁城可安康?” 春嬷嬷心知肚明,皇后到底在问什么安康,忙不迭点头。 “一切都好,万岁爷三年前罢黜后宫,膝下收养了三位小公主。” 春嬷嬷担心皇后多想,又解释道:“三位公主都嫁往蒙古,如今都不在紫禁城里。” “小皇子们与八福晋可好?” “大阿哥被封为荣亲王,五阿哥为和亲王,万岁爷不曾令王爷们出宫开府别居,两位王爷住在阿哥所内,时常到毓庆宫走动,与太子兄弟感情极为亲厚,娘娘您请放心。” 春嬷嬷语气顿了顿:“八福晋...三年前,八福晋恳请十三爷帮着与八爷和离,如今承袭她额娘郡主之尊,万岁爷赐给她一座奢华郡主府,她也盼着您早日归来。” “得了吧,婉凝绝不会盼着我重新踏入火坑。”楚娴轻笑着戳穿春嬷嬷谎言。 “宋氏呢?” “贵妃娘娘去岁初病故,金棺暂安于田村殡宫内,娘娘死于风寒。” “哦。” 春嬷嬷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开口道:“万岁爷在后头马车里,这几日朝堂上奏疏不断,万岁爷夙兴夜寐,辛劳至极。” 楚娴不吱声,她岂会不明白,春嬷嬷在替那人解释,想要让她与那人和好。 “嬷嬷,我已不是皇后。” “娘娘,万岁爷心中有您,您该知道的,您只要对万岁爷服个软,说几句好话,他定会原谅您,与您重修旧好,只要您开口。”春嬷嬷苦口婆心劝说。 楚娴不语,低头趴在软榻上装死,再过八个月,她就不用装死了。 “娘娘...” “嬷嬷!我知道他心中有我,但不只是有我!否则我与他也不会走到这地步。” “我回去又如何?不回去又如何?我无法改变任何事。” “既无法 改变,圈禁在畅春园内,就是我此生最好的归宿。” “不必再劝,否则你们此刻开始不必在我身边伺候,去皇帝身边伺候。” 三年时间,物是人非,就连她身边的奴才都彻底被那人收服,不能再用了。 春嬷嬷与穗青匆忙噤声,再不敢开口劝和。 雍正九年五月,明日恰逢皇后生辰,畅春园内却安静的让人心慌。 楚娴独坐在明瓦窗前,支腮发呆。 冷不丁从红墙琉瓦间探出一个脑袋,十三岁的和亲王弘昼咧嘴龇牙,趴在墙头朝额娘招手。 紧接着又出现一道杏黄身影,竟是素来沉稳的太子弘历。 这还没完,竟连长子弘晖都来凑热闹了。 站在墙根处的血滴子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三位皇子殿下从墙头下来。 “皇额娘,儿臣们来为您庆贺生辰。” 弘昼从墙头一跃而下,手中还拎着两个大食盒。 第173章 弘历与弘晖双手拎着大锦盒。 “你们怎么来了?外头那些血滴子不拦着吗?”楚娴提心吊胆,这几个月被圈禁在畅春园内,那人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畅春园内外的护卫与暗中潜藏的血滴子不计其数。 就连路过畅春园上空的鸽子与野鸟都会被暗处放出的暗箭射杀。 “就这么走进来的,狗奴才赶来阻拦,儿臣就伸脖子让他们杀。”弘昼笑嘻嘻将食盒里的佳肴取出。 “额娘您别担心,汗阿玛在狮子园日日醉成烂泥,这会还没苏醒,等他醒来都要吃晚膳了。” “汗阿玛前儿夜里吃醉酒,一个人跑到荷花池里抓了一整晚鱼,笑死了。” “你们需时时劝谏,怎可幸灾乐祸!”楚娴听得直皱眉。 那人并非贪杯之人,更不会烂醉不醒,也不知他又在发什么疯。 收回思绪,楚娴将目光落在三个小阿哥身上。 兄弟三人正互相陶侃对方送的礼物没自己的好,一母所出的皇子胜在兄弟情深,并不像无异生子兄弟残杀兄弟阋墙。 “太子,今后需照顾好你的兄弟们,不可让...” “不可残害手足,不可兄弟阋墙,儿臣谨记于心,额娘您放心吧。” 太子弘历耳朵都听出老茧来,都能将额娘的教导脱口而出。 “额娘您放心吧,四哥若敢揍儿臣,儿臣定来您跟前哭,让您揍他。”弘昼龇牙。 楚娴苦笑不得,想起弘昼这孩子仗着弘历包庇,竟公然在朝堂上殴打朝臣。 小混蛋前些时日,甚至跟着他十二叔学治丧,一想到今后弘昼在自己府邸里给自己办丧事骗人帛金,楚娴就气得抬手掐住小家伙俊俏脸庞。 “没事儿就多去毓庆宫帮着你四哥处理奏疏,今后也好帮你汗阿玛与四哥协理朝政,少与你十二叔学办丧事,成日里吹拉弹唱没个正形。” “额娘,得了吧,若儿臣和大哥太能干,汗阿玛与四哥该怀疑儿臣妄图夺嫡了。” 弘昼笑哈哈打趣:“四哥,您快劝劝额娘吧,她逼臣弟夺嫡呢。” 弘历嘴角笑容僵硬一瞬:“你若真能上进,我也不必通宵达旦处理堆积如山的奏疏。” “是啊,汗阿玛当起甩手掌柜,连早朝都是太子暂代,汗阿玛还下旨让儿臣与大哥分管六部,儿臣都累死了!没想到汗阿玛懒起来连我们这些亲儿子的死活都不管。” 弘昼说风就是雨,竟开始挤眼泪了。 楚娴若有所思看向耍宝的弘昼,头一回认真审视这个顽皮的孩子。 原是她太单纯,皇族子弟哪来的骨肉情亲,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 原来历史上的和亲王弘昼,竟是扮猪吃老虎的狠角色。 楚娴不动声色观察三个孩子的言行举止,果然发现些许端倪,大阿哥弘晖亦有些许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兄弟三人虽看似兄恭弟友,却深藏隔阂。 原来从前婉凝旁敲侧击的提醒都有迹可循,亏她还以为她的儿子血浓于水,绝不会踏上康熙朝九子夺嫡的惨景。 “弘晖、弘历、弘昼!你们三个混账跪下!”楚娴板起脸怒喝。 兄弟三人面面相觑,起身端正跪在额娘面前。 “额娘,您何故大发雷霆,今儿是您生辰,您别生气了,儿臣知错。”弘历细心安慰额娘。 “是啊是啊,额娘,儿臣知错。”弘昼话赶话认错。 “儿臣知错,额娘您息怒。”弘晖闷声认错。 楚娴被三个儿子敷衍的认错态度气笑了。 “混账,你们倒是说说,何错之有?” “额娘您说哪儿错就是哪儿错。”弘昼笑眼盈盈认错。 楚娴坐直身子,沉声开口:“别以为我不知你们兄弟三人在朝堂上如何勾心斗角,弘晖,你与赫舍里一族和董鄂一族走得近,还有弘历,富察一族与钮祜禄一族,还有额娘的娘家人,都是太子党。” “弘昼,别装了,比起跟着你十二叔治丧,你更像当太子!” “一个个狼子野心,当额娘是傻子,哼!额娘的确是个傻子,可你们还真以为瞒得住你们汗阿玛?” 楚娴说这句话时,不免恐慌。以那人工于心计的性子,岂会察觉不到皇子们私底下的蝇营狗苟。 楚娴一颗心揪紧,那人定早就知道了。 那人这一生父母无依,兄弟阋墙,骨子里其实最看重骨肉亲情,定气得寝食难安。 幸灾乐祸之后,楚娴又觉心酸,若非因为她,那人该如寻常权贵那般妻妾成群,儿孙满堂。 说到底,她与他都没有错,错的是命,是生不逢时。 错在她出现在这个错位时空。 还有三个月,她就能离开这了,一切将被拨乱反正。 在离开之前,她需将孩子们都安顿好。 楚娴收回思绪,面色凝重看向三个皇子,争斗与杀戮是皇族子弟的天性,她又该如何劝说孩子们放下兄弟成见? 楚娴绞尽脑汁,痛苦不已,无解。 “你们兄弟三人当着额娘的面发誓,无论你们今后如何争斗,绝不可伤害兄弟性命,胜者需保证让败者衣食无忧,平安顺遂一辈子,谁若违背誓言,就别当我的儿子。” 犹豫再三,她只能憋出干巴巴的一句话。 “都回去吧,今后不必再来。” “额娘,您别生气啊,儿臣发誓,儿臣这就发誓。”弘昼焦急指天发誓。 弘历与弘晖也乖乖发誓,可额娘却眸中含泪,伤心离去,将兄弟三人丢在花厅内。 弘历冷眼看居心叵测的大哥与五弟,冷哼离去。 弘晖觑一眼心机深沉的五弟,面无表情拂袖而去。 兄弟三人这些年来争斗不休,也就只有额娘能让他们放下对彼此的成见,装出兄弟和睦的假象。 如今连额娘都知道他们兄弟不和睦,今后也不必在额娘面前伪装的难受。 畅春园内不欢而散的寿宴消息很快传到狮子园。 皇帝正在饮酒,闻言,仰头一饮而尽。 皇帝很平静,似乎还挺高兴,苏培 盛垂首侍立在一侧,面上亦是小有喜色。 一旁的小徒弟春喜太监对万岁爷和师父苏培盛眼中笑意费解。 下值回到庑房,春喜纳闷挠头:“师父,为何皇子们争斗不休,万岁爷似乎还挺高兴?” 苏培盛笑呵呵摘下顶戴:“傻孩子,天家无父子,更无兄弟,只有君君臣臣那一套。” “万岁爷在挑选最好的储君,而非在选择最好的儿子。” “儿子可以不是好儿子,但储君必须是最好的储君。” “江山社稷绝不能交给庸才,万岁爷膝下子嗣稀薄,若太子在如此佳境都无法守住东宫,万岁爷哪里敢将社稷重担交给太子?” “皇子们若死水般不争斗,才是国之不幸。” “可皇后娘娘定会伤心,皇子们都是皇后嫡出,手心手背都是娘的心头肉。” 苏培盛愣怔一瞬,没有接茬。 沉默许久,苏培盛缓缓开口辩解:“慈母多败儿,皇后的儿子不是寻常妇人的儿子,而是龙子,那也是她的命。” 说罢,师徒两人俱是沉默不语。 这边厢楚娴才将三个儿子赶走,正躲在屋里怏怏不乐,窗棂再次被叩响。 “娴儿,生辰快乐!” 婉凝从半开的窗户探进半张笑脸。 一看到婉凝,楚娴面上情绪再也绷不住,眼泪啪嗒啪嗒落下。 “娴儿,是不是皇帝欺负你了?”婉凝怒不可遏将生辰礼物放下。 “不是,是三个孩子,他们为了皇位争斗不休,我只能看他们兄弟恶斗,无计可施。” “该如何是好?我无法阻止他们。”楚娴哽咽。 婉凝暗暗松一口气,劝慰道:“娴儿,你是一国之母,你的孩子更是货真价实的龙子,毕竟真有皇位继承,若毫无斗志,是江山社稷之不幸。” “他们若斗不起来,你才该担心,你瞧瞧万岁爷登基前与十几个兄弟斗得多厉害,否则哪来的皇位。” “可..可不一样,弘历他们都是我的孩子,是一母所出,是真正的兄弟残杀手足相残。” 楚娴满眼震惊,对于婉凝的歪理邪说,她丝毫不能苟同。 “娴儿,你先是皇后,然后才是额娘,我觉得皇子们无错,你怕什么?就是因为你是皇子们的生母,无论今后谁夺嫡成功,你都是唯一的皇太后。” “他们是一母所出的亲兄弟,就更不必担心会对手下败将赶尽杀绝,多好啊。” “你瞧瞧万岁爷登基之后,即便在不喜欢政敌,也不是对胤禩他们兄弟几个手下留情?更何况皇子们还全都是你的儿子。” “即便斗败,败者都会一生衣食无忧,你放心吧。” “好了好了,娴儿,你别在杞人忧天了,快些看看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不是这样..”楚娴语气苍白无力,她依旧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第174章 “娴儿,就是这样,寻常人家的亲兄弟为几亩地都争斗不休,更何况皇子?争斗是皇族子弟的天性,你怎能逼着他们泯灭天性?天性使然,你就放宽心顺其自然。” 楚娴欲哭无泪,凝眸盯着婉凝:“你是不是也卷入皇子夺嫡了?你支持谁?” 婉凝眸光闪烁片刻,徐徐道:“我..我觉得晖儿比弘历更敦厚些,晖儿还是我亲自接生,自是与我更亲厚。” “弘历也不错。” “胤禩他们觉得晖儿不错。” 婉凝的话外音,楚娴岂会听不懂,婉凝支持的是弘历和弘晖两位皇子。 而八爷一党是弘晖的支持者。 婉凝语气顿了顿,又将朝堂上皇子党羽细细道来:“以张廷玉为首的汉臣清流倒是与弘昼交好,昼儿在军中的威望颇高啊,连七爷都在夸他运筹帷幄。” “弘历在毓庆宫估摸着如坐针毡,毕竟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东宫呢。” “婉凝,皇上是何态度?”楚娴忐忑问出口。 婉凝语气从容:“还能是什么态度?虎父无犬子啊,更何况是龙子,皇帝自是默许皇子争斗倾轧。” “江山岂能交给庸才,太子若连东宫都无法守住,今后还如何守住江山社稷。” “娴儿,只是弘历似乎被晖儿与昼儿逼得太过火了,我有点担心弘历会坐不住。” 听着婉凝像讨论赛马般讨论她的儿子,楚娴心内五味杂陈。 心不在焉与婉凝用过晚膳,楚娴枯坐在窗前许久。 身后陡然传来久违的熟悉脚步,楚娴浑身一僵,并未转身。 自从踏入畅春园,与那人再不曾照面。 说些什么呢?无话可说,还有三个多月,她就要离开了。 何其悲哀,她与他,竟从最亲密的枕边人,沦为无话可说的陌路人。 “娘娘,万岁爷驾到。”春嬷嬷见皇后娘娘仍是背对着万岁爷,忍不住战战兢兢开口提醒。 楚娴忐忑转身,软着身子准备曲膝迎驾,胳膊却被那人猛地抓住,一把将她拽入怀中。 楚娴在那人怀里挣扎许久,见挣脱不开,索性破罐子破摔。 “贱妇那拉氏,给万岁爷请安,不知万岁爷深夜造访寻贱妇,所为何事?” 头顶上方传来男人一声冷笑,手腕忽而传来温润触感,楚娴低头,愕然发现手腕上多出一对南红镯子。 不待她追问皇帝为何莫名其妙送礼物,旗鬓又是一沉,楚娴纳闷抬手抚摸,竟触到一对步摇。 “万岁爷这是为..”衣襟上多出两串压襟。 “四样,你清点清楚,答应你之事,朕从不食言。” 男人说罢,忽而抓住她的手掌,狠狠甩向他的脸。 “你做甚?”楚娴大惊失色,不知道为何那人忽然抓住她的手自打嘴巴。 他甚至还贴心的反手用他自己的手背掌帼,力道之大,即便隔着他的手掌,仍是震得楚娴手背发麻。 男人俊脸上多出两道殷红鲜明的掌印,楚娴满眼错愕。 从没见过吵架扇他自己耳光的男人,她被男人莫名其妙举动吓傻了。 “对不起,是爷口不择言。” 楚娴怔然,原来他说的是骂她贱妇这件事。 他一番自罚,倒是叫她不好意思再阴阳怪气将贱妇挂在嘴边恶心他。 男人说罢,寒着脸转身离去。 楚娴含泪将镯子与压襟取下,攥在掌心。 他说过每年她生辰之日,都会亲手做礼物,今日他竟然将过往四年缺失的礼物一并补齐,忍着怨气来送礼。 “皇后..” 一句生疏冷漠的皇后,将楚娴悲戚情绪拽回。 楚娴嗫喏许久,不知该如何回应。 “明年想要什么礼物?” 楚娴攥紧掌心礼物,垂首回应:“自由。” 一阵死寂过后,皇帝拂袖而去。 春嬷嬷痛心疾首:“皇后娘娘,万岁爷今晚纡尊降贵前来,是给您台阶下的,方才只要您说两句软话,哄着万岁爷留宿,您定能与万岁爷和好如初,您这是何必...” “和好如初?不可能,为时已晚,回不去了。”楚娴失落喃喃。 还有三个月,还和好如初做甚? 和好之后,他还会故技重施,周而复始,她早已厌倦。 九月末,畅春园内药味刺鼻,太医们鱼贯而入,俱是满面忧色。 皇后病情来势汹汹,昨儿已卧床不起,今儿更是昏迷不醒。 苏培盛哆哆嗦嗦领着内务府总管前来。 “万岁爷,内务府已准备好为皇后娘娘冲喜的寿棺...” 咔嚓一声,御笔折断,皇帝久久不语。 “要什么棺材!滚!都滚!”和亲王弘昼泪流满面。 “都滚出去!”太子弘历低头擦泪。 “还是冲冲喜吧,说不定能化险为夷...”弘晖哽咽道。 “皇上,您是要强留一具尸首,还是要皇后好好活着,您该知道,她一生执念是什么,她都快死了,求您饶过皇后吧!” 婉凝哭天抹泪劝说。 龙椅之上传来数声叹息。 “传朕旨意,皇后那拉氏已崩逝,停灵畅春园九经三事殿。” “辍朝五日,在京城诸王、文武百 官、命妇皆需齐集畅春园举哀,持服二十七日。” “朕抱恙在身,由诸皇子主持皇后丧仪。” “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婉凝含泪冲入内殿。 大行皇后出殡这日,在一片魂幡缟素与哀嚎痛哭声里,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畅春园。 婉凝将奄奄一息的娴儿抱在怀里:“娴儿,我们去哪?我陪你去。” 楚娴有气无力攥紧婉凝的手:“我想回江南..回那座院子。” “好,好,我们这就去江南。” 马车方行出几步,忽而四面八方传来绵长丧钟声。 皇后崩逝,是国丧,山河同悲,寺庙都需敲响丧钟。 一阵阵不绝于耳的丧钟传来,随着钟声愈发密集,婉凝忽而面露怪异:“不对啊,这钟声数量为何..” 楚娴亦是察觉到丧钟不对劲,垂死挣扎坐起身来:“不对,为何丧钟还不停下,快让他们停下!” 是丧龙钟!皇帝驾崩才会敲一百零八响的丧龙钟。 如今才雍正九年,为何会出现丧龙钟。 楚娴挣扎着掀开马车帘子,踉踉跄跄往回狂奔。 “停下!不准敲丧龙钟!皇帝在哪!皇帝在哪!” “快停下!!”楚娴声泪俱下。 “万岁爷有令,先帝与先皇后合葬入泰陵,同棺而葬。” 身后忽然传来苏培盛悲痛欲绝的哭声。 楚娴转身冲向苏培盛:“胡说什么!他在哪!” “万岁爷已驾崩了,您节哀啊。”苏培盛匍匐在皇后脚下。 此时一辆淄色马车缓缓驶出畅春园,马车前头戴着笠帽的男子远远朝楚娴伸出手心。 “帝后同日出殡奇景,你不看?” 楚娴悲喜交加,气得一把抓住那只温热手掌,狠狠咬住那人手背:“为何不看,我定要亲眼目睹狗皇帝终于死了,当真是大快人心!” “我必须好好看看!” 楚娴含泪松开那人的手掌,跑回自己的马车里。 婉凝坐在马车辕前,错愕看驾崩的皇帝信步而来,待皇帝走到马车前,婉凝含笑离开马车。 楚娴躲在马车里不敢露头,此时马车缓缓驶离,楚娴病恹恹躺在马车内的软榻上,昏昏沉沉入睡。 婉凝不远不近跟在马车后头,说不出的羡慕。 婉凝目送马车跟在送葬队伍之后,缓缓离去。 “福晋,王爷来接您回府邸了。”这些年来,闫进日日都会陪着王爷前来请福晋回府邸,没一次遇到福晋给好脸色。 “我呸!哪来的福晋?我瞧你们王爷是昏了头吧!莫不是要让我帮他孙儿洗尿布不成?做他的春秋大梦!我要前往江南定居,现在就走,让他滚!”婉凝朝着不远处的马车怒喝一声,翻身上马。 ..... 乾隆元年立春。 海宁府安澜园迎来不速之客。 前几日,安澜园方圆十几条街巷一夜之间易主,全都换成了旗人居住,还是天子亲掌的正黄旗包衣旗人。 没人知道安澜园发生何事,就连安澜园的主人,海宁陈家都对安澜园讳莫如深。 安澜园内,两个臭棋篓子正在嬉笑着耍赖悔棋。 “娴儿,你下这不对,你该往这落子。” “我呸!马走日,你别诓骗我!” “二位主子,该用晚膳了。” 婉凝抻抻懒腰:“那两个登徒子还赖在外头不走吗?” 一听登徒子,春嬷嬷与桂嬷嬷不约而同颤身。 “二位爷..还在呢,今儿还报名了府里的账房先生和管事遴选。” “去去去,两个老东西来煞什么风景,不是告诉你,必须选十八岁的俊俏少年郎吗?十八岁,不是三十八!”婉凝叉腰。 第175章 “咳咳咳咳咳...”春嬷嬷战战兢兢轻咳提醒。 不远处的八角亭内,两位玉树临风的主子脸都黑了。 “就是,太老的不要,有妻妾的不要,赶走!”楚娴眼皮子都懒的抬起,不耐烦翻白眼。 “去,把昨儿夜里我与婉凝精挑细选出的十个俊俏公子请来复试。”自从来江南,楚娴就被弘历安顿在安澜园内颐养天年。 唯一美中不足之地,那人与八爷竟厚着脸皮跟来了。 她才不信那人与八爷能安什么好心,谁知道是不是苦肉计,待她与婉凝就范,又原形毕露。 是以,楚娴对那人始终保持警惕,她不敢信,也不敢再对他交心。 午膳之后,春嬷嬷将楚娴与婉凝请入花厅内。 婉凝沾沾自喜将手中十来张小像凑到楚娴眼前。 “娴儿,这几个少年郎可是我精挑细选半个月选出的顶级容颜,你定...” 婉凝一抬眸,竟见花厅内歪七扭八站着一群歪瓜裂枣,全是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 “桂嬷嬷!怎么回事!我是找面首,不是找爹!你给我找来这些老头子做甚?十几个人凑不出一口牙来!” 在一群老头里,那两个神憎鬼厌的男人都被衬托得顺眼了,楚娴气得跳脚。 “人呢!我的俊俏面首哪儿去了!!” “您二位这边瞧瞧,这还有两位..”苏培盛与闫进两个狗腿谄媚凑到二位主子跟前。 “得了吧,与其选狼心狗肺,倒不如选太监,我看你与闫进就不错,就你两了!”婉凝阴阳怪气陶侃。 “哎呦,您就饶了我们吧..”苏培盛与闫进哭丧着脸,匍匐在皇后与八福晋脚下。 “走走走,去江宁城选美,我就不信最繁华富庶的江宁城内寻不到一个好看的男子。” 二人连夜赶往江宁城。 马车内,楚娴支腮看向黑漆漆的窗外,不用猜就知道那二人必定跟在马车附近。 “娴儿,如今我们被困在江南,着实棘手,这些时日,我已想好万全之策,这一回准保能将那二人甩开。” “什么万全之策?”楚娴已对甩开那人不抱任何希望,怏怏撑额。 “一会登舟便是。”婉凝神秘兮兮眨眼暗示。 楚娴将信将疑点头,夜里风高浪急,不大的楼船在漆黑江面飘摇,偏偏天公不作美,狂风暴雨不期而至。 楼船之后仅仅跟着另外一艘楼船。 后半夜,婉凝将楚娴叫醒。 没料到婉凝说的好办法,竟是估计沉船假死,也不知她筹谋了多久,甚至不知何时在楼船内藏匿了两具与二人容貌身型酷似的尸首。 与婉凝从楼船暗格逃入船底,早有身手不凡的浪里白条接应,方藏匿在岸边芦苇荡内,楼船瞬时倾斜,极速沉入湍急洪流中。 “婉凝,我总觉得不妥,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楚娴惴惴不安,焦急催促道。 “娴儿,你到底想走还是不想走?你还以为那二人会为你我二人殉情不成?你放心吧,狗都比他们忠诚。” “太好了,终于..”婉凝话音未落,竟愕然瞧见两道熟悉身影不约而同跃入江中。 “他们装的,若寻不到我们,定会识趣离开。”婉凝鼻子一酸,转身不去看在江中浮沉的狼狈男子。 二人都沉默的不再提及离开,躲在芦苇荡里看江面上混乱局面。 清晨薄雾之时,楚娴正昏昏沉沉,耳畔传来苏培盛哭嚎声。 紧接着闫进亦是痛哭不止。 楚娴定睛看向波涛汹涌的江面,竟看见那人面色尸白,仰身浮沉于江面。 “怎么办!二位爷不肯回来,该如何是好!”彦进急得直抹泪。 “我也不知道,哎,只有后妃为帝王殉葬的道理,岂能本末倒置。”苏培盛痛心疾首。 随着那人孤寂身影渐渐被江水吞噬,楚娴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时,已纵身跳入江中。 婉凝亦是哽咽往沉入江中的男人奋力游去。 楚娴拼尽全力游到那人身边,抓住他的胳膊往江边拽。 “滚!” 男人虚弱沙哑的声音传来,随机沉入江中不见踪影。 楚娴大惊失色,钻入江中搜寻,昏暗江中,男人死尸般一动不动,不曾挣扎半分,怀里抱紧一具穿着她衣衫的女尸。 楚娴正要凑近那人,却见他闭眼抱紧女尸拥吻。 “.....”这一瞬,楚娴心口酸涩,酸楚的要命。 拼尽全力钻进女尸与那人之间,拼尽全力拽开二人,可他却越抱越紧。 眼瞧着他又与女尸亲上,楚娴哭笑不得,一把推开女尸,主动凑唇。 男人愤怒一瞬,忽而搂紧她的腰肢,飞身跃出江水,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与方才在江中死气沉沉的男人判若两人。 方跃到岸边,男人忽而一把松开她,铁青着脸背过身不理她。 他喜怒不定的情绪瞬息万变,楚娴讷讷站在他身后不知所措。 耳畔陡然传来压抑低沉的啜泣,他在哭。 楚娴忐忑走到他身前,男人转身回避。 “乌拉那拉楚娴!你很得意吧!看爷为你失魂落魄,看爷为你丢人现眼。” 楚娴抿唇忍泪,小心翼翼牵住他还在发抖的手掌。 不远处的沙洲,婉凝已换好衣衫,炊烟断续中,婉凝牵着八爷 的手,正灿笑着朝楚娴招手。 【完结,感恩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