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水》 第1章 《错认水》作者:四维棱镜【cp完结】 简介:十九岁的李轻池对付惊楼有着强得离谱的占有欲,分开了会想念,不在一起会焦虑,有依赖有习惯,独独没有爱。 后来二十二岁的李轻池想要尝试着去喜欢付惊楼,可对方却对他说“算了”。 深情专一毒舌冷冰块攻(付惊楼)vs神经大条撩人不自知小太阳受(李轻池) 竹马竹马,轻松日常向,不虐,1v1,he 标签:竹马、直掰弯、暗恋 第1章 1. 付惊楼已经三天没来找他了。 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李轻池刚从球场上下来,天气太热,他浑身是汗,随意地掀起球衣衣摆,胡乱往脸上抹了一把,场下的女生们瞬间尖叫起来。 “给你嘚瑟的,”室友钟思言笑着搂住他,两个人一起往食堂走。 李轻池嫌钟思言身上热,给了对方一拳,把他推开了,皱着眉头问了句: “渴死了,带水没?” “就我自己的,”钟思言拍拍自己背后的包,“你丫的不是爱干净吗,别人的又不喝。” 他朝李轻池偏偏头:“要不要?” 果然,李轻池摇摇头,拒绝了: “……算了,等下去食堂买。” “毛病,都哥们,其他地方也没见你这么讲究,”钟思言有些无语,“怎么,付惊楼今天没给你带水?” 听他提到付惊楼,李轻池冷冷一笑,把夹在臂弯的篮球往地上猛地一拍,语气蛮不在乎: “谁稀罕他一瓶水。” 钟思言眉梢一挑: “你俩吵架了?” 李轻池一手慢悠悠运着篮球,手底下的力道却是实打实的,走过林荫道,留下“咚咚”的声响,一看就是攒着不少怨气。 他也没正面回答,就皱了下眉,白白净净的脸因为运动而带上血气,眉眼俊秀,好看得总让路过的学生多瞧上几眼。 “不知道这人又抽什么疯,”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六月底的南市,傍晚是最热的时候,地面热得能把人烤化,食堂里空调开得却足,或许是冷热交替,李轻池没什么食欲。 钟思言在对面大快朵颐,李轻池靠着椅背,垂眼有一搭没一搭看着屏幕。 他在看和付惊楼的聊天记录。 付惊楼此人,从小到大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异,办事靠谱,从不让长辈操心。 虽说小时候因为身体不好总带着病气,显得漂亮过了头,但不知道这些年他吃了什么长的,从原来比李轻池矮一个头,硬生生窜到了186,反过来又比他高了小半个头。 长相也跟着脾气一样,越发冷酷无情起来。 他们的聊天记录也跟着停留在三天以前,起因是李轻池班上一个女生的生日会。 学生之间,生日之类的只是聚餐的名头,李轻池和钟思言都被邀请在列,不同的是,寿星曾语菲对李轻池表过白。 曾语菲长了一张漂亮的娃娃脸,气质出众,是他们这一届公认的级花,进校当晚,就当着一众同学的面,大大方方要到了李轻池的微信。 那时候很多人都认为这两人郎才女貌,在一起是早晚的事,但不知为何,一年过去了,曾语菲也没有透露过任何消息,能看出两人关系不错,再多就不知道了。 李轻池和付惊楼都是平湖人,离南市三个小时的航程,他们本来约好那天一起回家,因为曾语菲生日会的事情,李轻池便问付惊楼能不能推迟一天再回。 付惊楼表面看着很不好相处,但对李轻池很少说不,可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回复李轻池: “那我们分开走。” 一句话直接让李轻池皱起眉头,以为他有其他安排: “你有什么事吗?” 付惊楼又回了个“没有”,但并没有松口的意思。 李轻池当时也没多想,在付惊楼身上,他很少去动脑筋思考什么,大多数东西都是习以为常的,他于是回对方: “那我俩一起回呗,你不是有点儿恐飞吗,到时候别又耳朵疼。” “没事,”付惊楼只回复说。 李轻池当即就有些情绪,付惊楼主意大,决定好的事情很少会有改变,但他就是不太明白,推迟一天而已,按理来说,纠结早一天晚一天的,完全不是付惊楼的作风。 夜里三点,两个人说到后面,李轻池困得要命,说话几乎都是从喉咙里吐出来的,说了些什么自己都不清楚,纯靠话赶话: “付公主,这么说一不二,小心以后娶不到老婆。” 当时付惊楼沉默了好一会儿,等李轻池都睡着了,他才惜字如金地回了一个“嗯”字。 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李轻池盯着那个“嗯”字翻来覆去看了十几遍,他们俩太熟了,熟到隔着两条街都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所以李轻池很清楚,这是付惊楼生气的征兆。 但自己明明什么都没说。 他思来想去,最后将原因归结于付惊楼莫名其妙,干脆将手机扔进兜里,不管了。 李轻池的动作也没收着,钟思言看他一下皱眉一下无语,没过几秒又自顾自地生气起来,忍不住打听道: “你干嘛呢?” 李轻池抄着手,越想越憋屈,欲言又止好几次,钟思言带着副圆框眼镜,镜片厚得和啤酒瓶盖一样,看起来十分憨厚可靠。 他憋了几天了,索性把手机掏出来,将聊天记录推到钟思言跟前: “我这句话说得有问题吗?” 钟思言低着头看了半天,第一句话竟然是: “你为什么要叫付惊楼公主啊?” “因为他小时候总生病,不能感冒不能吃糖不能吃冰淇淋,总之娇气得很,”李轻池摆了摆手,“……这不是重点,你给我分析一下,他为什么要生气?” 钟思言又看了一遍,然后扶着眼睛,缓缓开口: “你怎么知道他生气了?” “……”原来这位也是个棒槌,李轻池看他也憋不出来什么东西,只好把手机拿回来,“四眼,你脑仁也就核桃那么大了。” 他转头又捧着手机重新开始研究,长腿晃悠在高脚凳下,不知想到什么,果断一拍桌,有了主意。 第二天早上八点,李轻池就跟着付惊楼的课表,去教室堵人了。 2. 付惊楼一走进教室,就看见了坐在窗边的那个身影。 大概是起得太早,李轻池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穿着件黑色连帽衫,宽大的帽檐盖在头上,只露出精致的下半张脸。 大夏天的也不嫌热,付惊楼面无表情地想。 他握着课本走过去,在李轻池旁边坐下,这人还在犯瞌睡,手肘撑着头,摇摇晃晃的。 付惊楼看着他东倒一下,西歪一下,在李轻池的脸险些和桌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他伸手托住了对方的圆溜溜的脑袋。 “啊不好意思,”李轻池猛地一下弹起来,眯起半边眼睛,在看清旁边的人是谁以后,立刻又趴了回去,没骨头似地枕着付惊楼的掌心,含糊道,“上课叫我。” 下一秒,上课铃十分凑巧地响起来,付惊楼就着姿势,弹了下李轻池的耳朵,淡声开口: “上课了。” “……”李轻池半死不活地起身,靠着椅背,慢吞吞瞥了付惊楼一眼,没说话。 付惊楼翻开书和笔记本,按动手里的笔,垂眼开始做笔记,头也不回地问他: “昨晚偷了多少?” 李轻池大脑开机刚开到一半,人有点儿懵,没反应过来: “什么多少?” “困成这样,我还以为你昨晚偷狗去了,”付惊楼语气淡淡,偏头看一眼他身上的长袖卫衣,没忍住又刻薄了句,“冷的话我包里还有件外套,穿上别着凉。” “……你嘴里什么时候能吐出象牙来?”李轻池“啧”了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套了件卫衣。 他两只手揪住衣服下摆,往上一扯,整个人就跟金蝉脱壳一样,灵活地从衣服里钻了出来。 “你上个月不是被教室空调吹进医院了吗,哥专门给你带的,”李轻池把卫衣随手搭在椅背上,老师走进教室,他将声音低下去,控诉付惊楼,“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虽然早上因为空调制冷效果太足,他没抗住自己把衣服给穿上了。 “……不是空调,是换季引发的流行性感冒,”付惊楼沉默片刻,再一次低声强调。 但他嘴上是这么说,还是把卫衣接了过来,在手里掂了掂,看着讲台上的老师,没动作。 李轻池是这样的人,心眼大得像精卫当年填的那片海,知道付惊楼怕冷,会给他带外套,却又不知道带件有拉链的。 他手指捻着柔软纤薄的面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李轻池充满暖意的体温,沾染了好闻的皂角香气。 是很熟悉的、独属于李轻池的味道。 第2章 下一秒,李轻池凑了过来。他终于意识到在这个场合,付惊楼拿着卫衣也不方便穿,便又从付惊楼手里把衣服薅回去,塞在他书包里。 “靠,起太早,随便抓了一件,拿错了,”李轻池挠挠头,一大早爬起来献了个四不像的殷勤,有点儿没面子。 但今早的付惊楼看起来心情良好,和往常相差不大,不像是还在生气的表现,李轻池心里盘算着。 他压低肩膀,趴在桌子上,企图把自己隐藏在前面同学的后脑勺底下,侧头问付惊楼: “还生气吗?” 付惊楼正低着头在做笔记,闻言手一顿,偏眸没什么表情地看了李轻池一眼,回过头,垂下眼,长睫颤了颤: “谁说我在生气?” 他一向这样,嘴比死鸭子的还硬,李轻池已然习惯,对他的回应充耳不闻,瘪了瘪嘴: “中午一起吃饭?” “不吃,”付惊楼头也不抬,“你三四节有课,在南区,我俩吃不到一块儿去。” 李轻池一扬手,很执着:“没事儿,我来找你。” 他偷偷摸摸凑近了点儿,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付惊楼:“瓦香鸡吃不吃,你池哥请客。” 还没等付惊楼开口,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就把李轻池叫起来了,他倒是也没生气,笑眯眯地看着李轻池: “这位同学,你来说一下,第三题怎么答。” 李轻池盯着ppt,上面的每个字都认识,但组合起来就完全看不懂了,他答不上来,旁边的付惊楼悄无声息推过来一张纸条,李轻池低头看了看,挺复杂。 他也没掩耳盗铃地照着念,大大方方对着教授笑了笑,语气诚恳: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不是生物专业的,今天就是蹭课来着。” 老教授推了推挂在鼻子上的老花镜,看着他旁边的付惊楼: “跟着付惊楼来的?那更要好好听,不会的多问他,他要是不会你就和我说,我找他麻烦去。” 下面立刻传来一阵欢声笑语,李轻池点点头,嘴角上扬,露出小小一个梨涡,朝教授保证: “好的老师,我一定好好听课。” 但这类话对李轻池来说,可信度却有待商榷。果然,刚坐下没多久,李轻池就鬼鬼祟祟把刚才付惊楼推过去的纸条递了回来。 李轻池的字迹和长相差了十万八千里,龙飞凤舞的,跟草书一样,付惊楼静静辨认片刻,认出李轻池是问他晚上要不要打游戏。 像是怕他拒绝,付惊楼还特意在底下补充了一句: “上号送你新出的皮肤,打不打?” 付惊楼笔尖微动,回他: “打。” 等他想重新把纸条递回去时,这才发现李轻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们坐在教室的最边缘,靠窗的位置,不会影响其他同学,阳光从窗户外面铺洒下来,落在李轻池的头顶。 他头发因为刚才脱外套弄得乱糟糟的,几撮杂毛在光底下晃来晃去,一刻不得闲,就如同李轻池本人。 但睡着的李轻池极为安静,呼吸也浅浅的,付惊楼盯着他头上金灿灿的呆毛,安静地看了几秒。 付惊楼生出些冲动,想要把那几撮不听话的呆毛压下去,好在这点儿冲动微乎其微,他很轻易地忍了下去,继而收回视线,恍若无事发生。 第2章 1. 快要下课,李轻池盯着手表上的时间,开始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叮铃铃——” 在下课铃响起来的同时,李轻池一手拎起书包,风一样从后门钻了出去,结果前脚刚迈出门,余光瞥见站在门边颀长的身影,猛地踉跄了一下。 “付惊楼!” 李轻池一把搂住他,跟无尾熊一样整个人挂在付惊楼身上,语气上扬: “走,吃饭。” 他丝毫不意外。 付惊楼是走生物竞赛直接保送到v大的王牌生物专业,而李轻池则不然,他除了学习以外样样精通。 只有高三这年,不知为何突然奋发图强起来,在付惊楼的监督下,头悬梁锥刺股一整年,也只堪堪够到了v的最低录取分数线,被调剂到了哲学学院。 生科和哲院位于v大一南一北的对角线上,若非故意为之,可能几年都碰不上一面。刚开学李轻池就和付惊楼说好了,只要没有特殊情况,两个人就得一起吃饭。 虽然那时候付惊楼不太赞同,因为这件事,两个人还冷战过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付惊楼服了软,主动到李轻池教室门口等他,冬来暑往,就这样成了习惯。 “我快要渴死了,这次我要续三杯可乐,”李轻池提着t恤领口扇了好几下,被热得有点儿崩溃,“才六月份,天怎么就热成这样。” “嫌热就从我身上下去。” 他们隔得太近,热腾腾的体温蔓延开来,混杂在一起,不分彼此,付惊楼语气却凉飕飕的,一边说一边把保温杯递给李轻池:“冰的。” 李轻池接过杯子,手心一晃,里面冰块碰撞着啷珰响起来,他弯着眼睛,正准备开口,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他名字。 两个人同时转身,李轻池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窈窕身影,朝她扬了下手心里的保温杯,笑了下: “曾语菲。” 曾语菲脸上也挂着抹淡淡的笑意,问他: “周六我生日会,你会去的对吗?” 李轻池“啊”了一声:“去啊,我和钟思言一起去。” 曾语菲一下就笑开了,双眼皮变成薄薄一条褶皱,很开心的模样: “那说好啦,我订了你最喜欢的蓝莓蛋糕,记得一定要来啊。” 她说完,也没等李轻池回答,拉着身边的小姐妹,着急忙慌地冲他摆摆手,转身小跑着走了。 剩下李轻池挂在付惊楼身上,有点儿懵。半晌,付惊楼语气平平地开口: “你喜欢蓝莓?” “不喜欢啊,”李轻池觉得莫名其妙,“我都没说过这样的话,不知道谁传的。” 他没注意到旁边的付惊楼胸膛很慢地起伏了下,喉结滚动,像是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掰开李轻池的手,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开。 对上李轻池的目光,付惊楼的嗓音低得平静,像终年积雪的山,深沉厚重,带着凉意: “真的很热啊,李轻池。” 2. 那晚李轻池等到很晚,付惊楼才上线。 一进游戏,李轻池就催促他换上新皮肤: “我花了小一千才抽到,你小子算是享福了。” 这是李轻池很热衷的一款枪战游戏,一经发售,他就拉上付惊楼入了坑,打了好几年,到现在老玩家已经寥寥无几,李轻池却还是喜欢,又或许是习惯。 他对任何东西都是这样,一旦习惯了就不愿意改变,牙膏沐浴露这么多年只用那一款,喜欢的球星经久不变,潮流热点换了一波又一波,李轻池却始终待在自己的舒适圈,有种令人困惑的固执。 新皮肤仍旧是李轻池很热爱的花里胡哨的那一款,付惊楼切换好了,打开麦,声音在空旷的夜里很清晰: “开吧。” 他们打的是双排模式,李轻池自己是高玩,也不能忍受太菜的队友,最开始的时候他嫌弃付惊楼技术不行,没有体验感,不太喜欢和付惊楼打游戏。 可只过了一个月,付惊楼的技术便突飞猛进,和李轻池旗鼓相当,最终变成他后来打游戏的固排队友,稳稳占据别人无法替代的地位。 两个人打了好几局,李轻池那边开始嘈杂起来,大概是室友都回宿舍了,付惊楼正要开口,听筒那头却突然传来钟思言的声音,是在问李轻池。 “池哥,级花生日,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去吧,要不要送点儿什么?” “曾语菲?”李轻池的声音小了些,可能是把麦拿远了点儿。 “对啊,她家里挺有钱的,送太便宜的也不好吧?” 李轻池倒不觉得有什么,都是学生,也就图个心意: “没事儿,礼物我都买好了,到时候直接说我们一起送的就行。” “我靠,行啊,多少钱我转你,不过你们俩……”钟思言表情变得有些暧昧,朝李轻池挑了挑眉,“我中间插一脚是不是不太好啊?” “滚蛋,别胡说八道,”李轻池朝他比了个小拇指,两个人拌了几句嘴,钟思言洗澡去了,门被关上,房间倏尔安静下来。 李轻池清了清嗓,把麦拿近了,开口:“付惊楼?” 那头轻轻“嗯”了一声。 “不说话我以为你丢了呢,”李轻池随口扯了句,“我开了?” 付惊楼又“嗯”了一声。 这次匹配的时间有些长,李轻池等得不耐烦了,百无聊赖托着腮,开始挑衅付惊楼: “你除了嗯,还会不会说其他中文?” 那头付惊楼沉默了,片刻过后,他的嗓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磁沉的嗓音透过电流,有些失真: 第3章 “你喜欢曾语菲?” 李轻池愣了:“啊?” “我说,”付惊楼的声音放慢了,一字一句的,分外清晰地传进李轻池的耳朵里,他的语气是很平静的,像随口一问,“你是喜欢曾语菲吗?” 这下李轻池反应过来了,但并没有立刻开口。 他们平时其实很少聊这些,付惊楼是个毒蛇闷葫芦,开口十句有八句都能把人噎死。 而且据李轻池观察,这人似乎只对那些晦涩复杂的计算机代码感兴趣,极大可能不喜欢活物。 而李轻池呢,他除了小学三年级和同班的班长写过小纸条,还被同学举报告了老师,把他爸他妈都请到学校喝了一壶茶,就再也没有任何感情经历了。 有很多女生给他示过好,其中不乏胆子大的,但可能是因为小学三年级那次“早恋”事迹留给幼年李轻池的阴影太大,导致他后来就像断了情根一样,满脑子只有打球和游戏,更多时候则与付惊楼待在一块儿,度过了很多无聊的日子。 所以付惊楼这突如其来的发问,让李轻池不禁有些惴惴不安,第一反应甚至是,这丫不会是听信了外面的风言风语,捕风捉影地准备告家长吧? 他沉默的时间有些长,另一头却并没有催促,甚至连呼吸声都变得慎重而缓慢,好一会儿,李轻池才开口: “我对曾语菲没感觉,就是单纯的朋友,之前学生会让我做调研,欠了她一个人情,趁着这次生日一起还了。” 他说完这话,莫名感觉付惊楼很缓地舒了一口气,他目光一凝,语气一下变得锋利起来: “问这个干嘛,付惊楼,你不会有情况吧?” “嗯,有情况,”付惊楼说完这句话后刻意停顿了一下,李轻池心下一沉,正准备追问,就听他慢悠悠接着开口,“我刚才用免费的券抽了一把,出了你花2000都没抽到的异色枪皮。” “……我靠,”李轻池立刻愤怒了,“你玩儿得明白吗,换号,给我玩儿。” 等两个人熟练地操作换号完成,在重新匹配的过程中,李轻池才反应过来: “你刚才是不是没回答我问题?” 付惊楼淡淡反问他: “七秒过后你的记忆就消失了?” “……”李轻池有点儿手痒,想到什么,又笑了,“不过先说好啊,你要是谈恋爱了,必须第一个告诉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李轻池理直气壮地回了句,“就因为我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铁哥们,我当年为了你打了多少次架你忘了?” “没忘,”付惊楼那头传来键盘的敲动声,开了辆吉普去假车库接李轻池,“你那时候十岁,被一个五岁的小豆丁抓破了下巴,哭着回去问罗姨自己会不会毁容。” “……”李轻池的童年黑历史被付惊楼乍一翻出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反手就扔了个手雷在付惊楼跟前,把人炸了个半血。 “我认真的,你别老转移话题。” 付惊楼顿了顿,然后“嗯”了声: “说好了,那你以后要是找女朋友了……记得也第一个告诉我。” 李轻池答应得十分爽快:“当然了,这不废话吗。” 他们一起做过很多约定,李轻池是会很努力去完成的,和高三那年一样,因为付惊楼许下的生日愿望是两个人上同一所大学,所以李轻池拼了老命,脱了一层皮,也做到了。 他很少食言。 “不过也就是说说,”游戏里两个角色驰骋在海岛广袤的草地之上,李轻池舒服地坐在副驾兜风,语气懒洋洋的,“我总觉得谈恋爱没什么意思,无非就是一起上上课吃个饭,还不如和你待一块儿舒服呢。” 下一秒,只见付惊楼手下的方向盘猛地往左一偏,车头直接在原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李轻池连忙拉动视角: “有人?” “……手滑,”付惊楼嗓子有点儿哑,尾音薄薄的,像是从喉咙里压出来一样,“我刚耳机卡了,你说什么?” 李轻池收了枪,立马躺了回去,不在意道: “随口一说。” …… 付惊楼等李轻池下了线,才退出游戏,登上服务器,开始跑分析。 他宿舍总共只有两人,室友是个不要命的科研疯子,每天都是凌晨两三点才回宿舍,这会儿整个房间只有他一个人,付惊楼少有地觉得安静过分。 或许是因为李轻池太吵。 他这样想着,沉默地拿上睡衣,走进卫生间,花洒噌一声被打开,水淅淅沥沥落下来。 刚才李轻池的话又回响在耳边—— “谈恋爱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和你待在一块舒服。” 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 这是李轻池亲口承认,亲自说出,既不是只存在于付惊楼梦中的幻想,也不是他自顾自构建的假象。 但付惊楼仍然觉得虚幻。 他靠着墙,察觉有一股火,从心里直直烧上来,烧到他的脑子里,把神经炸开,变成混沌的燥热一片。 只有李轻池清晰,付惊楼认得他的笑,梨涡扎眼得要命,眼睛上扬时会露出尾巴上很浅的一颗痣。 漂亮的,对付惊楼有致命的吸引力。 昏黄的灯光之下,少年人修长劲瘦的身材沾了水汽,闪着亮亮的光,胸膛起伏,里面像种了一棵树。 树会生根会发芽,蜿蜒到更深的地方,长出见不得光的荒唐欲念。 付惊楼转动旋钮,把水温调成了冷水,手碰到旁边的置物架,被柔软的布料轻轻擦过,他忽然愣了一下。 李轻池的卫衣还好好放在里面。 付惊楼将宽大的卫衣拿出来,手心攥着柔软的布料,指尖发紧。 然后他微微垂头,将头埋在黑色卫衣里,闭上眼,呼吸平稳,安静地停留片刻,像陷入了一口装满柚子汁的古井,包着轻轻一片纸,触碰就燃烧。 呼吸之间,柚子颗粒在空气中爆开又重组,有生命会跳跃,变成李轻池的形状。 他闭上眼,仰着脖颈,喉结滚动,在凉得刺骨的冷水里,长指攥着李轻池的卫衣,手伸了下去。 李轻池啊,铁哥们…… 真是疯了。 -------------------- 晚上好啊大家,开局两更送上,这次写的是一个轻松日常的puppy love小短篇。以防引起误会,还是先说明,本人逻辑废,细节废,文中攻受都非完美人设,无原型,结局he,暂时隔日更~ 第3章 1. 曾语菲生日是个雨天。 她的生日宴上女生居多,剩下的空位很少,其他人起哄着让李轻池坐到曾语菲旁边去。 李轻池笑了下,没动,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把礼物递给曾语菲: “生日快乐,我和钟思言一起送你的。” 曾语菲脸上的笑容因为李轻池的话僵硬了一下,然后还是笑了,眉眼弯弯: “谢谢。” 吃过饭没多久,在众目睽睽之下,曾语菲起身,走到李轻池旁边,叫他的名字: “李轻池。” 曾语菲今天穿了一件很漂亮的公主裙,头发扎成一个丸子,像是真的从古堡里面走出来一样,光彩照人,脸上的笑容也很灵动俏皮。 她手指紧张地揪着裙摆,声音也有点儿颤抖: “你可以出来一下吗,我有话对你说。” 其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李轻池敛下眼睫,把手里的杯子放下,偏头看向她: “好啊。” 窗外雨势汹涌,噼里啪啦打在玻璃上,走廊上却很安静,两个人摆在柔软的地毯上,面对面的角度。 曾语菲不太自然地将头发撩到耳后,朝李轻池耸了耸肩,轻声道: “你知道我找你出来是做什么的对吗?” 李轻池表情有点儿为难,抬手薅了两把头发,身形高瘦而挺拔,带着很鲜活的少年气,实话实说: “大概,知道。” 曾语菲闭了闭眼睛,再睁眼,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索性直白开口: “那我追了你这么久,李轻池,你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虽然在开口时,曾语菲就已经预料到了李轻池的回答。 李轻池是很难追的。 他见谁都会打招呼,眼睛笑眯眯的,显得很好相处。 但邀请他看电影他会说没时间,打球送他水他也总是拒绝,发消息隔很久才回,回的也都是很客气的几个字。 曾语菲追到现在,都快没有办法了。 “……”李轻池垂下眼,目光坦荡又直白和她对视,语气诚恳,声音很轻,但对曾语菲来说依旧绝情,“不好意思啊。” 说不难过是假的,曾语菲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以前想要什么都能得到,唯独在李轻池这里,吃了一次又一次的闭门羹。 她眼眶有点儿红: 第4章 “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不是,”李轻池摇头,“我就是暂时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曾语菲蹙起清秀的眉毛,不禁追问道: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这个问题对李轻池来说,似乎有点儿难,他皱了下眉,认真地思考几秒,表情还是困惑: “不知道,我没遇到过喜欢的。” “那你以后要是有——” “好啦,大寿星,”李轻池笑了,不着痕迹地打断她,“今天这么好看,应该回去吹蜡烛了。” “那你呢?”曾语菲看他掏出手机,低头打字,“你要回去了吗?” 李轻池是在回复付惊楼的消息,对方知道他现在在曾语菲的生日宴上,一晚上都没给他发过任何信息。 只有刚刚,付惊楼问了他一句: “带伞没?” 李轻池:“忘了。” 李轻池:“小付,来接驾。” 付惊楼:[转账2.5元] 付惊楼:“不接,自己扫辆青桔回来。” “操,”李轻池没忍住,有点儿想笑,干脆给付惊楼发了条语音,“那青桔也没蓬啊,你要淋死你爹吗?” 他说完才意识到曾语菲好像说了句什么,转过头: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刚没听清。” 曾语菲表情变得有些奇怪,小心地抬起手,指了指李轻池的手机: “你刚是在和付惊楼发消息吗?” “对,你认识他?” “他很出名,学神嘛,”曾语菲不知想到什么,语气飘忽,“你们感情真好。” 李轻池眉梢一抬: “那是,我俩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铁裤裆啊!” 铁裤裆也给他回了条语音,付惊楼不知道在哪里,周围很吵,他的声音有些低,简明扼要问他: “在哪儿?” “就在学校旁边的bl,”李轻池一下就高兴了,嘴角上扬,露出整齐的白牙,“限你十分钟赶到,赶不到就撕票了。” 付惊楼这次没发语音,冷酷无情地回了他一句: “撕吧,记得撕干净点儿。” …… 2. 回去的时候雨小了很多,两个人慢悠悠走在沥青路上,付惊楼看着李轻池小心翼翼避开水坑,以防弄湿他的限量版球鞋,模样比平时复习都要认真。 他突然开口: “曾语菲跟你表白了?” 李轻池脚下一顿,一脚正好踩进水里,水花四溅,他心疼地“嘶”了一声,转头看付惊楼: “你怎么知道?” “只有你不知道,”眼看着他又要直直踏到水里去,付惊楼伸手一把抓住李轻池的后领,把他拽到自己身边,“眼睛长着好看的吗?” “不好看吗?”李轻池下巴微抬,空气潮湿,衬得他眼睛亮亮的,像是带着水汽,“付惊楼,你眼光这么挑剔啊。” 平白无故背了一口锅,付惊楼脸上毫无波澜,显然是对李轻池这种满嘴跑火车的行为司空见惯,“嗯”了一声: “我眼瞎。” 李轻池就笑起来,付惊楼身上好像有个开关,一打开就能戳中李轻池的笑穴,无头无尾的,跟有病一样。 “真好啊,”他勾着付惊楼的脖子,突然感慨了一句。 李轻池真的很没有边界感,可能是怕淋到雨,恨不得把头凑到付惊楼面前,发梢湿润,偶尔摩擦过他脖颈的皮肤,带过触电一般的麻意。 付惊楼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睫毛上面凝着水汽,黏黏糊糊的,像一柄扇子,在人的心上来回扑腾。 “好什么?” “我想改主意了,”李轻池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很大可能是因为这人脑回路清奇,跑得比兔子还快,想法太多,“要不你别找对象了,不然以后都没人接我。” 付惊楼睨了他一眼:“要不你受累打辆车?” “……付惊楼,你有没有因为嘴太毒被打过?” 李轻池凶神恶煞地盯着他,湿漉漉的手心顺势握住付惊楼后颈,整个人猛地压在他身上。 这个姿势,李轻池的胸膛毫无阻隔地与他背脊紧贴,薄薄的肌肤底下是鲜活的血液与骨骼,对方手上还沾着水,指尖湿滑仿佛游鱼。 触碰肌肤的瞬间也像是个开关。 付惊楼的心脏无法自已地剧烈跳动起来,像亿万只海豚一同越出海平面,然后齐齐坠入水中,引发一场具倾倒之势的巨大海啸。 太近了。 他反应很大地往旁边一转,从李轻池手里挣脱开,举着的伞歪七扭八地差点儿飞出去,伞面的雨水像是会跳舞一样,打着飞旋尽数淋在对方身上。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李轻池愣住了: “怎么了?” 对方没说话,偏过头,深邃的轮廓隐匿在雨伞的阴影之下,神色模糊,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一会儿,付惊楼走上前,重新给李轻池打上伞,整个人又和以前一样毫无二致,情绪如常。 他侧过头,将脖颈暴露在李轻池面前,听不出来什么语气,嗓音淡淡的,大概算是控诉: “你是准备把我掐死?” 付惊楼皮肤从来都很白,小时候身体差,被中药熏得几近苍白,现在倒是好多了,转而变成一种凛冽而锋利的冷白。 此刻那节修长的脖颈之上多出来的指印明显得过分,在白色肌肤的衬托下甚至显得暧昧。 李轻池一下就噤声了,凑过去皱眉仔仔细细观察,上手摸了摸那块印子: “我靠,不会破皮了吧?” 付惊楼身体动了一下,像是想往后退,但硬生生忍住了,喉结微微滚动: “不至于,回吧。” “早知道我下手轻点儿了,”李轻池有些懊恼,他平时习惯了,下起手来总是没轻没重的,“我宿舍有云南白药,你拿回去喷一下。” 现在的付惊楼早就不是以前那个跑800米还要李轻池拖着的病秧子了,他淡淡看一眼李轻池: “真拿我当豌豆公主啊?” “对啊,付公主,”确定付惊楼没什么问题,李轻池松了口气,煞有介事地点了下头,语气轻快,跟他开玩笑,“以后我至少得离你半米远,万一缺了胳膊少腿的,我妈得打死我。” 他说归说,人却依然稳稳站在付惊楼伞底下不动弹,手里拎着伞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是稍不注意就会摩擦过彼此皮肤的距离。 旁边的付惊楼似乎是勾了下嘴角,眸色深深,沉得像一片湖。 他跟着李轻池点头,低下眼眸,似若无声地轻叹了一句: “李轻池,你说到做到。” 第4章 1. 平湖是位于大陆西南部的一座小城。 早些年还没开发起来,不大的县城里巷子纵横交错,贯穿形成一条条错综复杂的胡同,窄得连四个轮子的车都开不进去。 李轻池和付惊楼就在这中间最普通的一条巷子里长大。 这块地方住着的都是隔壁平湖高中的老师,所以也被叫做平湖高中教职工家属院,是几乎所有高中生放学绕着走的一条小巷。 付惊楼母亲覃之兰罗女士是学校里令人闻风丧胆的化学组组长,而李轻池的母亲罗文丽则是脚踩恨天高,头烫大波浪,全校最受欢迎的音乐老师之一。 她们是两个性格截然相反的女人。 在李轻池六岁这年,同年纪的付惊楼跟着新调任的覃之兰夫妻二人拖着大大小小一车行李,在大院外面停下,巷子太窄,车进不去。 覃之兰弯腰问蹲在路边拿树杈挡蚂蚁路的李轻池,细眉长目,显得人有些凶: “小朋友,你知道3单元a栋怎么走吗?” 当年的李轻池已经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了,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李魔王看到覃之兰却有些害怕,被吓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结果一个踉跄,“哐当”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水坑里。 六岁的付惊楼包裹得严严实实,身上像是被中药浸润透了,皮肤苍白,眉梢挑着,有种睥睨天下的高傲。 他盯着坐在水坑里跟个泥娃娃一样的李轻池,惜字如金开口: “你把旁边的蚂蚁压死了。” 这时候的李轻池和付惊楼都是豆丁大小的孩子,头脑清澈,新长出来,没来得及被任何规则束缚。 在思想和三观开始塑造之前,他们先遇到彼此,并且因为覃之兰和罗文丽一见如故,两个人以后的人生也被密不可分地绑在一起。 他们是一起长大,从字都不认识几个的年纪,到现在,成为象牙塔里距离梦想咫尺之距的的正好年华,都长成很好的模样。 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十三年。 初回平湖,罗文丽和李晋阳夫妇到机场接两个小孩儿回家,李轻池先给两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付惊楼站在他身后,眉眼挂着淡淡的笑意。 罗文丽从自己儿子身后偏过头,手一张,笑眯眯把付惊楼也搂在了怀里: 第5章 “小楼,好孩子,又结实了。” 第一顿晚饭照例是在李轻池家,李晋阳主厨,李轻池还是和以前一样,偷摸溜进厨房,一边小心翼翼瞥李晋阳的后脑勺,一边伸出两根手指准备去夹小酥肉。 “李轻池!”他老爸脑袋后边跟长了眼睛一样,怒斥一声,转过身稳准狠地往李轻池手背一拍,“多大的人了还偷吃。” 李轻池被吓得原地跳了小半步,搓着手背喊疼,没两秒后又窸窸窣窣贴过去,这回李晋阳就当没看见了。 “爸,”李轻池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说话含含糊糊的,把声音放低了点儿,“付叔叔和覃姨又没在家啊?” 李晋阳闻言探出半边身子,往客厅那边瞥了眼,付惊楼正被罗文丽拉着聊天,不知道说到什么,罗文丽一下子被逗乐了,笑得合不拢嘴。 他也跟着把声音放低:“没办法,他们工作忙。” 忙,又是忙,这样的理由李轻池过去十几年不知道听了多少次。 他嘴角扯了扯,似笑非笑地: “再忙也得管儿子啊,付惊楼一年到底才回家几次,连自己爸妈的影子都见不着。” “行了,”李晋阳抬手递给他一篮豆角,“小楼也算我们半个儿子,在哪儿都没差,你要闲着没事儿就把豆角剥了。” “知道啦,”李轻池拖着调子,懒懒散散接过去,转头就扯着嗓子叫付惊楼,“小付,我爸说让你闲着没事儿就来剥豆角。” 傍晚的余晖把付惊楼的身影拉得很长,小付慢悠悠晃过来,接过李轻池手里的篮子,嗓音像一口轻慢的薄荷酒,低声问他: “酥肉好吃吗?” “什么酥肉,”李轻池立刻做贼心虚地咳了一声,“没听说过。” 付惊楼偏头瞥了他一眼,然后抬手扯了张纸巾,递给李轻池,语气平平: “下次偷吃记得别把椒盐剩在脸上当夜宵。” …… 付惊楼的嘴可能是不想要了。 李轻池作势要扑到付惊楼身上,张牙舞爪,吵闹得不行,李晋阳转头瞅着拌嘴的两个孩子,笑着摇了摇头,嫌他们闹腾,主要是嫌弃李轻池。 平常不觉得,这会儿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声音将屋子填得满满当当,像是他们真的养了两个儿子一样。 李晋阳这样想着,也就这样说出来了: “你们俩啊,还真像是一对亲兄弟。” 话音刚落,付惊楼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眸光微动,长而浓密的睫毛屏障一般,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行啊,”李轻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捞了块小酥肉扔进嘴里,一边脸颊鼓囊起来,懒懒散散搂着付惊楼,随口道,“那以后让他给你们四个人一起养老。” 李晋阳看着他这吊儿郎当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手里的锅铲拍过去: “一天净没个正形。” 2. “……听之兰说,你要出国?” 付惊楼回消息的手顿了顿,下意识抬眼往厨房看了眼。 李轻池被罗文丽赶去厨房洗碗了,他家一直都是这样,大人做饭小孩儿洗碗,今天是李轻池,明天就得轮到付惊楼。 罗文丽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块,递给付惊楼,闲聊着问他。 “谢谢罗姨,”付惊楼接过来,拿在指尖停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又放了回去,缓声开口,“是有这个计划。” “你这个专业出国深造一下有好处,”罗文丽赞同地点点头,眉眼弯弯,一点儿没藏着对付惊楼的欣赏,“小楼,有目标是好事,想做就去做。” 付惊楼没说话,眸色明明灭灭,好一会儿,才说: “再看吧,也没定下来。” 罗文丽知道他在想什么。 她微微笑起来,脸颊上有个小小的梨涡,李轻池的长相继承母亲,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相像极了: “怎么,顾虑那个家伙?” 覃之兰是个工作狂魔,除了学校里的安排以外,三天两头都得出差,付莒更是忙得没边,全国各地跑,付惊楼几乎算是在罗文丽眼皮子底下长大的。 她是真拿付惊楼当儿子养。 付惊楼和李轻池关系是好,他们不长的人生里几乎每个阶段都有对方的存在,李轻池也是,就因为要和付惊楼上同一所大学,高三那年估计把他这辈子的书都读完了。 但他们有各自不同的人生,不可能一辈子都绑在一起。 罗文丽:“你们都长这么大了,李轻池虽然跳脱,但终归也是个成年人,不会因为分开就像小时候一样差点儿把房顶掀了。” 她这时候很像付惊楼的母亲,言语之间的体贴与温柔更接近于他过往人生中缺席的母爱具象化。 付惊楼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低着头,眉目敛下去,不知道在犹豫些什么。 “你尽管去做,有什么问题,遇到什么难处,都跟你罗姨说,”罗文丽和缓着语气鼓励他,“等我空了,不管是美国还是英国,都飞过去看——” “飞去哪儿?” 一道嗓音横插进来,客厅里的两人抬头,才发现李轻池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叠盘子,正拧着眉头盯着他俩。 他目光在付惊楼和罗文丽之间来回梭巡,语气有些硬: “你们刚说谁要出国?” 并排坐着的两个人静静地对视一眼,罗文丽先摆了摆手: “你别一惊一乍的,我们说小楼呢,他说以后可能要出国留学。” 李轻池看着付惊楼: “你要出国?” 他背对着夕阳,眼睛却很亮,付惊楼少有地觉得有些头疼。 “八字还没一撇,”付惊楼心中叹了口气,“都没定下来。” 李轻池的表情却不见好转: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都没定下来跟你说什么,”罗文丽在旁边插了句嘴。 李轻池一脸理所当然:“我好提前准备啊,跟他一起出国。” 罗文丽这下眉头也皱起来了: “你想好了吗就要出国,嘴皮子一张就是一个想法。” 李轻池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几句话下去,整个人身上的沉郁一下子就消散了个干净,哼着歌把盘子放进消毒柜,走过来拿了块苹果,瘫在沙发上: “想好了啊,我这个专业在哪儿读都一样,去国外混个学历回来也挺好的,对就业有帮助。” 他总是把事情想得很简单,罗文丽说他幼稚,不成熟,可事实是李轻池确实有这样的资本。 李轻池自幼便拥有优渥的家境,在无数的爱里长大,衣食无忧,对金钱和事业缺乏野心,随心所欲惯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付惊楼从始至终没有开过口。 等罗文丽和李晋阳牵着狗出门遛弯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李轻池是个行动主义,立刻就拿起手机开始搜索起来,一会儿觉得英国风景不错但是天气不好,一会儿又说法国也挺好可惜法语阿拉伯语太难。 “付惊楼,”看到后面,李轻池都已经想好两个人未来的周末是怎么度过的了,“你说我们到时候租房要不要离塞纳河近点儿,这样吃过晚饭还可以一起散步。”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付惊楼的回答,正想起身,付惊楼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带着不近人情的冷淡,问他: “你为什么非得跟我一起出国?” “好玩儿啊,而且你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多孤单。” 李轻池是个很神奇的单回路生物,神经大条得让人难以想象,一句话回答得理直气壮,完全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这可能也是源于李轻池的习惯主义。 因为在过往的十几年,李轻池已经习惯和付惊楼一起,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岁月里的每一步都有彼此的身影,他们曾经的日子太密不可分了,所以李轻池下意识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可其实不是。 付惊楼和李轻池坐在同一张沙发上,距离近得伸手就能触碰到,有的时候他会庆幸,因为两个人的关系,因此他时时刻刻能看见李轻池。 可有的时候付惊楼也觉得痛苦。 李轻池那张巧舌如簧的嘴总是弄得付惊楼的心脏七上八下,经常产生期望,然后又失望。 无心之人虚晃一枪,射出的子弹却正中眉心。 李轻池和他一起出国,这与付惊楼的计划南辕北辙,恰好相悖,也不在他的期望之中。 稍长的沉默以后,付惊楼开口拒绝了他: “不用了,李轻池。” 李轻池微怔:“什么不用?” “不用租房子,”付惊楼说这话时并没有看他,只露出很冷漠的侧脸,薄唇锋利,的确是不好相处,语气也冷冰冰的,“我们不会一起出国。” 李轻池一个翻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盯着付惊楼,唇线平直: 第6章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隔得近了,李轻池看清了付惊楼的表情,他还是这样,无波无澜的,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他总是这样。 李轻池觉得困惑,中间当然也夹杂着怒火,但此刻他莫名觉得付惊楼情绪很不好,于是并没有第一时间发作。 他只是抬手,准备拍拍付惊楼的肩膀: “你——” 下一秒,付惊楼侧过身,躲开了他的动作。 李轻池一下就火了。 他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站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付惊楼。 李轻池真正生起气来其实是很吓人的,他面无表情,胸膛剧烈起伏着,把平常那些外露的情绪统统隐匿于底下: “这他妈是你第三次躲我了。” “吃饭不一起,搂也不让搂,一起出国也拒绝,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他就这样盯着沉默的付惊楼,嘴角讥讽一扯,眼睛里冷得像冰: “付惊楼,你是不是不认我这个兄弟了?” -------------------- 以后都是七点更新??? 第5章 1. 李轻池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甚至来说,他很少发脾气,大概因为这人散漫惯了,上心的事情少之又少,对绝大多数人都属于无所谓的态度,以至于当他真正发起火来,付惊楼竟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 哥们,兄弟,竹马竹马,多么坚固又美好的关系。 全世界几十亿人,恐怕再也找不到比付惊楼更想和李轻池当哥们的人了。 他低着头长久地沉默着,仍旧是手肘撑在膝盖上的姿势,背脊微弯,在夕阳的余晖里像一座安静的雕塑,全由没有人情味儿的石头镌刻,冷漠浑然天成。 于是李轻池更加愤怒了: “付惊楼你他妈哑巴——” “李轻池,”付惊楼骤然出声,打断了他,头偏过来,盯着李轻池,那双狭长的眼睛里装着又重又深的情绪,沉着声,一字一句将刚刚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到底为什么要出国?” “十岁那年,你去北欧旅游,回来以后嫌弃那边天气不好,语言不通,食物难吃得想吐,你说这辈子都不会再去了,可是李轻池,为什么现在你又可以接受了呢?”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冷静,语气也很平缓,停顿的间隙像冰冷转动的齿轮,永不会失控,李轻池从中感受到一股不明缘由的压迫感,付惊楼是意有所指。 他微微迟疑了,而付惊楼却没有要让他思考的意思,沉甸甸的目光锁在他身上,径直开口: “是因为我吗?” 李轻池眉头皱成一个小褶皱,觉得付惊楼这话简直是明知故问,脱了裤子放屁: “你这不废话吗,我不也是刚刚才决定的,不因为你难道因为鬼?” “是吗,”付惊楼眉梢微动,似乎是笑了一下,但那点儿笑意转瞬即逝,快得像是假象,轻声问李轻池,“可是为什么呢,李轻池,你为什么可以为了我,去做自己明明不喜欢做的事情?” 虽然付惊楼是知道答案的,他在心里替李轻池回答,是因为李轻池拿他当最好的朋友,当仁不让的铁哥们,是以后结婚要请他当伴郎的关系。 李轻池也是这么说的,因为付惊楼主动开口,主动询问,他的表情不似之前那样难看,语气也没那么冲了: “我们是好兄弟不是吗?” 付惊楼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可就算我们不一起出国,也可以是好兄弟。” 没有规定说好兄弟是时时刻刻要黏在一起的。 付惊楼很希望李轻池出国的理由是根据李轻池自身需求,而不是因为付惊楼。 因为如果是前者,付惊楼就不会产生很多不切实际的妄想,继而一次又一次失望。但如果是后者,付惊楼只好一边觉得幸福,一边又无法自已地觉得难过。 事实是这样,李轻池可以因为付惊楼去到一个自己发誓此生不会再踏足的地方,学自己最讨厌的外语,做很多他本不愿意的事情,但却永远不可能爱付惊楼。 爱是很奢侈的东西,付惊楼在李轻池身上学会得寸进尺,贪得无厌,因此失落也是无法避免。 李轻池何其无辜,于心有愧的只有付惊楼。 “……但我还是想跟你待在一起,我们不一直是这样吗,为什么一定要改变?” 李轻池不太能理解,付惊楼的表情看起来那么平静,平静让李轻池觉得心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脱离掌控,但他却无法察觉。 付惊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想和我待在一块儿,是因为依赖,是经久以来的习惯吗?还是说……有没有那么一丝可能,你其实也是喜欢我的? …… 那些被付惊楼深深压在心底的问题就如同雨后春笋一样,齐齐冒到了嗓子眼,但紧接着,在付惊楼抬眼的时候,他看见墙上挂着的全家福,李轻池站在罗文丽和李晋阳二人中间,三个人都看着镜头,笑得幸福又满足。 这才是李轻池应该拥有并且将一直拥有的生活。 所以付惊楼又想,算了,那些见不得光的念想,是本就不必存在的东西,就应该随着窗外的傍晚余晖,一同跌入群山,埋葬在地底下,永不见天日。 他长长叹了口气,将本就脆弱的底线一退再退,最后只说: “本来也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可能我后面也不会出国。” 但这一次,是付惊楼食言。 2. 大概是因为傍晚的冲突,李轻池少有地梦到了他和付惊楼的初见。 覃之兰把他吓得一个屁股蹲坐在了水坑里,还碾死了一堆蚂蚁。当晚他就做了个噩梦,梦里李轻池被成千上万只蚂蚁大军追杀,最后被啃得只剩下骨头,大绑在十字架上,拿着火把的火柴人将一条横幅拉开,上面写着—— 此人曾滥杀弱小无辜蚂蚁三十二只,处以极刑。 从那以后,李小霸王总觉得丢了面子,十分不待见覃之兰,但鉴于二人武力悬殊过大,他便将目光对准了长得跟个漂亮小女孩儿一样的付惊楼。 他瞅准了机会,想要给付惊楼一点儿颜色瞧瞧,可惜付惊楼从小就孤僻,天天窝在家里,也不见出门,想找时机太难。 李轻池思来想去,最终找到了一个相当无敌的武器——竹竿蜻蜓网,此类武器攻击距离远,杀伤力强,还自带恐吓性装备蜘蛛数只,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掌控。 那根竹竿长三米五,相当于三个半的六岁李轻池。 因此在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堪堪将蜻蜓网伸到付惊楼家里去以后,恐吓失败不说,又捅了个篓子。 李轻池把付惊楼熬中药的陶瓷罐打碎了。 那天李轻池被李晋阳夫妻二人混合双打,惨叫声传遍大街小巷,在听说付惊楼当晚发高烧住院了以后,李轻池又享受了一顿竹笋烤肉。 七月份的盛夏,李轻池被罚站在小板凳上,手里高高举着他的作案道具蜻蜓网,罗文丽说了,蜻蜓网掉在地上一次,就多站十分钟。 他在烈日底下站得饥肠辘辘又口干舌燥,豆大的汗珠如同雨下,周围路过的老师们看见他,就打趣道: “哟,小霸王又犯事儿了?” 李轻池凶神恶煞地朝他们做了个鬼脸,把人吓走后又觉得自己处境凄惨,顿时悲从中来,眼泪跟着汗水一起往下掉,看起来颇为可怜。 “你哭什么?” 一道冷冷的嗓音响起,李轻池泪眼婆娑地看过去,发现付惊楼手里拿着根冰棍,正站在他面前看着他。 六岁的李轻池已经是个能屈能伸的小人物了,此时看见付惊楼手里的冰棍,跟看见自己亲妈一样,鼻子外面滑稽地挤出个泡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好渴,你能把手里的冰棍,给我吃一口吗,我保证,就一口。” 付惊楼低头看一眼自己的冰棍,又看一眼梨花带雨的李轻池,思索了一下,走上去把冰棍伸到李轻池嘴边: “说好了啊,就一口。” 李轻池点头如捣蒜,结果下一秒,张大血盆大口,瞬间就把整块冰叼了过去,只给付惊楼剩下一根棍。 此景被路过的罗文丽看到,李轻池喜提三顿竹笋炒肉加餐。 后来李轻池闲下来了,觉得自己这样做特别不好,尤其是付惊楼宽宏大量在他落魄之时伸以援手,自己的行为就更加显得不仗义。 他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前几天还转着脑瓜想怎么给付惊楼一点儿颜色瞧瞧,现在又在思考怎么给人道歉了。 李轻池缠着李晋阳教他做陶瓷罐,因为年纪太小,手还没有瓶口大,划了好几道口子,做了整整三天,才勉强做出了个丑得惊天动地的桶出来。 萝卜大小的人拎着比自己小不了多少的桶去负荆请罪,是付惊楼开的门。 第7章 李轻池闯祸的时候多,道歉的时候则屈指可数,这会儿扭扭捏捏地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将桶递给付惊楼,末了相当洪亮地喊出声: “对不起!” 付惊楼面无表情接过他手里的桶,拿起来端详了好一会儿,发现这桶居然是空心的,他有些无语,但一低头,看见李轻池手背上的几道血痕,心霎时就软了下来。 没等付惊楼礼尚往来地说一句“没关系”,李轻池就跟条蛇一样,灵活地钻进他家里,张望一圈,好奇道: “你家就你一个人吗?” 付惊楼拿着桶也不是,放在地上也不是,听见李轻池的话,只“嗯”了一声: “他们都上班去了。” 李轻池空长一个圆溜溜的脑袋,闻言“哇”了一声: “太好了,那你可以看一天的喜羊羊!” 从那以后,李轻池经常往付惊楼家里跑,一待就是一整个周末,到后来,罗文丽都不再扯着嗓子喊了,直接去付惊楼家里逮人。 小孩子建立友情的速度快到难以想象,很快,两个人就变得形影不离,付惊楼身体太差,总是躺在床上,他不喜欢看电视,就拿着覃之兰订阅的儿童文学,对着上面的插画一页一页看过去。 李轻池因为好奇,也跟着看了几眼,他天生不是个静得下来的性子,没一会儿就把书扔到一边,拉着付惊楼看动画片,遇到付惊楼没看过的,他就讲给对方听,说得是口若悬河,唾沫横飞。 直到年底,罗文丽一家要回老家过年,临走的时候李轻池死活不肯上车,恨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一问就是要跟付惊楼一起,罗文丽耐心耗尽,给了他屁股两巴掌。 李轻池老实了,抽抽噎噎地说: “他一个人在家呢,我要是一个人在家会孤单死的。” 那时候罗文丽才知道,秦之兰又出差去了,不知道和付莒怎么商量的,竟然一个人也没在家里,就留个小孩儿。 她往楼上望过去,付惊楼两只手扒着栏杆,一双好看的眼睛很安静地看着他们。 那年过年,罗文丽把付惊楼也带回了老家,除夕夜鞭炮声震天响,所有人都围坐在客厅,李轻池和付惊楼一人手里拿根仙女棒,玩儿得不亦乐乎。 罗文丽说起李轻池不肯回家的事儿,就打趣他: “小小年纪,整得还挺像生离死别。” 李轻池转身朝她比了个鬼脸,手差点儿被仙女棒烧到,付惊楼赶紧把他手里的拿走了,李轻池以为对方要抢他烟花,脚一蹬,转过身不理人了。 其他长辈笑着直摇头,说小孩子的爱和恨来得都这么简单。 这应该是李轻池第一次因为要与付惊楼分开产生戒断。这一年他六岁,还是个会被脑子里任何情绪主导的年纪,高兴了就笑,难过了就哭,不懂得变通,也学不会委婉。 十三年过后,在面对和付惊楼分开这件事情上,李轻池仍然没有任何长进。 他是在学会爱之前先学会依赖付惊楼,可能李轻池自己也不明白,要求和付惊楼时时刻刻不分开,对他来说,其实是源于本能。 第6章 1. 李轻池一连几天都窝在家,让罗文丽都觉得不可思议,她看一眼自家儿子紧闭的房门,私底下和李晋阳打探: “这两人吵架了?” 李晋阳正挽着袖口糊面粉呢,罗文丽一时兴起非要吃手擀小馄饨,他一个身家九位数的民间企业家对老婆的话是言听计从,忙里偷闲地和罗文丽八卦: “估计是,那天散步回来你没看见吗,咱儿子那脸黑成锅底了。” 罗文丽“啊”一声,捧着瓜子,磕了一粒,问: “这次又什么时候能和好啊?” “不清楚,”李晋阳端着张方正的浓眉大眼,正大光明编排自己儿子,“我看快了吧,他俩哪次闹脾气超过三天的。” 可这次不知怎么,又过了两天,俩人似乎还在冷战。 李轻池每天吃完三顿饭就往房间里钻,话也不多说,苦大仇深地跟谁欠他钱一样,付惊楼也是,以前李轻池不去找他,他自然就会过来,现在也不来了,两人泾渭分明,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 罗文丽最先受不了,在晚饭后端着果盘,敲了敲李轻池房门: “儿子?” 房间里头安安静静,没一会儿,李轻池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语气平淡,但尾音微微上扬,夹杂着点儿微妙的期待: “怎么了,妈?” 罗文丽倚着房门,往嘴里慢悠悠塞了颗葡萄:“把门打开,我们聊聊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罗文丽开始不再使用武力,可以好好坐下来和李轻池交流了。 可能是从李轻池长大以后,能听得进去话了,做事也不再那么莽撞,身上一点点儿褪去胡作非为的皮,开始往好的地方生长。 李轻池房间拉着窗帘,也不开灯,漆黑一片,空调温度调得跟冰窖没差,他本人懒懒散散躺在宽大的电竞椅里,清秀白皙的脸上带着点儿倦怠,双眼皮垂下来,看起来不太高兴。 罗文丽走过去,靠着书桌,夹了块苹果递到李轻池嘴边,面带揶揄地开口: “怎么,伤心了,因为人家出国不带你?” 她其实猜得到原因二三,自家儿子从来都藏不住事儿,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现在至少成熟很多,不会像以前一样,因为和付惊楼闹不愉快绝食明志。 李轻池没说话,将苹果塞到嘴里,偏着脑袋,头低下去,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自己手指头,但罗文丽知道他其实在听。 “是我我也不带你。” 李轻池立刻掀起眼皮,皱着眉看向罗文丽。 罗文丽笑着叹了口气,摸摸李轻池脑袋,语气很温和: “小楼出国是因为他的专业需要,或许是因为国外有学校提供更好的平台,也可能是对他之后回国的事业有帮助,但是轻池,你想要出国,就仅仅只是因为小楼要去吗?” 李轻池觉得他妈口中的“仅仅”两个字很刺耳,听得他有些不舒服,但罗文丽说得是有道理的,他不禁思索起来: “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理由是付惊楼就不可以呢?” “不是不可以,”罗文丽看着他,“是不够。你们确实是好兄弟,但是你能保证你们以后的人生能够始终挨在一起吗?你会有自己的事业,组建自己的家庭,小楼也一样,到了那时候,你们注定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亲密。” 只可惜,李轻池相当一意孤行。 他蛮不在乎地耸了耸肩,用一种十分欠揍的语气,懒洋洋开口: “不会啊,以后我要是结了婚,付惊楼也结婚了,我们买房子就买在对门,以后退休了还能天天出去遛弯下棋,等再老些,我们就住同一家养老院,到时候吃饭,我还会从护工碗里多夹一筷子肉给他。” 罗文丽差点儿被油盐不进的李轻池气笑了,摇着头反问他: “你是愿意,但小楼愿意吗?” 这下李轻池不说话了。 罗文丽不愧是他亲妈,一句话直直往他他痛处上戳,末了还撒一把盐。 李轻池可以很努力地去做到他说的话,即使有些事情是他不愿意的,但因为是付惊楼所以没关系,可李轻池是这样想,付惊楼却不一定。 而且按照前几天他们的不愉快看来,付惊楼的答案是一定不愿意。 罗文丽没想到她这一聊,这天过后,李轻池的心情肉眼可见地更差了,神色恹恹的,嘴唇也没什么气色。 等到李轻池吃饭不好好吃,偏过头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时,罗文丽才一拍脑袋,反应过来。 什么情绪低迷,她这混球儿子是嫌自己命长,空调开太低,生病了。 2. 李轻池这场病生得来势汹汹,当天下午就高烧到三十九度,李晋阳夫妻二人送他到急诊,折腾到大半夜,才堪堪把烧退下来。 等输完液,已经是凌晨,汽车在巷子口熄了火,车灯闪灭,李晋阳刚一下车,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付惊楼。 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盯着看了好几秒,付惊楼走上前,朝他笑了笑: “李叔。” 罗文丽拎着李轻池后颈从车上下来,看见他也很惊讶: “小楼,这深更半夜的,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打更啊?” 平湖的夏天昼夜温差极大,深夜的风吹过还泛着丝丝凉意,浸到人骨子里,一米八几的李轻池穿着件薄薄的白t恤,跟在罗文丽身后,听见付惊楼的声音,睫毛微微颤了颤,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罗姨,我给您发了消息,”付惊楼冲罗文丽扬了扬手机,然后目光越过她,精准地与李轻池对视。 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路边花坛里蟋蟀成群,吵得人脑袋发晕。 罗文丽见状,拉着李晋阳悄无声息地上了楼。等李轻池走近了,付惊楼才抬手,将臂弯里的外套扔到他怀里,低下声,虽然语气还是平淡: 第8章 “夜里凉。” 李轻池手里握着外套,冷笑一声,没动: “没事儿,凉死我。”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伤敌为零自损一千,大概是烧糊涂了,说起话来不过脑子。 李轻池脸上有点儿挂不住,正想开口挽回点儿颜面,一低头,看见付惊楼手臂上密密麻麻的蚊子包,突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默不作声地越过付惊楼往里走,走了两步,没听见身后的动静,又色厉内荏地转过身,一双大眼睛瞪着付惊楼,语气很不好地开口: “不上楼等站着当蚊子桩?” 付惊楼顺着他的话,平静地“嗯”了一声,学李轻池: “没事儿,咬死我。” 李轻池嘴角往上一扬,有点儿想笑,但是碍于面子,只好又憋住了,鼻孔因为用力张大些许,连感冒引起的鼻塞都好了很多。 结果不知道怎么,等他和付惊楼一对上视线,刚才所有努力都白费了,李轻池头猛地往旁边一偏,没忍住笑了出来。 “靠,”李轻池生怕自己笑出个鼻涕泡出来,那他可以直接找个地洞钻进去了,“服了,走不走?” 付惊楼轻轻叹了一口气。 路灯昏暗,他颀长的身影在月色里高而挺拔,在李轻池看不到的地方,付惊楼手指微微动了动,像是生出些不知名的冲动,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跟在李轻池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亦步亦趋。 李轻池是很好哄的。 付惊楼不用说很好听的话,也不用花很刻意的心思去逗他开心,好像只需要让李轻池知道他在服软,李轻池自有一种本领,能够由表及里,顺藤摸瓜,而后盖棺定论,相当轻易地原谅了他。 李轻池家里没多的卧室,两个大男生睡一张床又太拥挤,但李轻池并没有说要让付惊楼回家的话,他也就没提过。 临睡前,四个人坐在沙发上讨论床位分配,两个小孩儿同时开口: “我睡沙发。” “我睡沙发。” …… 最后罗文丽拍板,两个人都睡沙发。 反正他家沙发大,一横一竖跟两张床没差,还不用开着门聊天,吵得很。 原本李轻池还病怏怏的,提不起精神,在医院里折腾了圈,现在倒是精神,躺在沙发上翻过来转过去,半天不见消停。 “再翻面就该糊了,”一直没动静的付惊楼骤然出声,声音也很清明,像黑暗中的一把琴,慢悠悠地,“睡不着就下去跑两圈。” 李轻池没说话,将手枕在后脑勺,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半晌,问付惊楼: “你今天在楼下等了多久?” 付惊楼说“没多久”。 骗人,李轻池在心里说。 “我有的时候觉得你在刻意地远离我,”李轻池没继续这个话题,语气很平和,流畅得就好像将这些话深思熟虑过无数遍。 “就比如在大学开学时,你突然说不要一起吃饭,后来你又说不要一起回家,不要一起出国,我有点儿不太明白,是因为你在做选择时将我放在了不必要的那个选项吗?” 黑暗之中,当视觉被剥夺时,听觉就会成几何倍增强,李轻池察觉付惊楼的呼吸声变得有些重,有些沉。 忽而,他听见付惊楼轻轻笑了一下,就好像李轻池刚刚说的话是一个笑话。 “李轻池啊,”付惊楼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将尾音放得轻而慢,好似一句微叹,“不是这样的。” 付惊楼有那么多想说的话,但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一句干巴巴的“不是”。 李轻池说“是吗”,声音低下去,就着粘稠静谧的无边黑夜,说: “付惊楼,虽然罗女士说我一根筋从脚底板通到喉咙眼,没心没肺,但可能你不知道,当你刻意远离我的时候,我也是能察觉到的。”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觉得非常、非常难过。” 可付惊楼其实也是。 不同的是,李轻池是因为失望,而付惊楼是因为爱。 付惊楼始终觉得,爱李轻池像是在做一道终其没有解法的题。 他自诩是学习上的优等生,却在李轻池这道题上频频失败,次次受挫,于是付惊楼便尝试逃离。所以他刻意不答应李轻池的要求,刻意不去时时刻刻想着李轻池。 先尝试不一起吃饭,再试着不经常见面,在付惊楼的计划里,他和李轻池两人会像生命遇到的很多朋友一样,从同行到分开,分道扬镳,最终形同陌路。 可付惊楼一次也没有成功。 因为只要李轻池一生气,付惊楼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底线一退再退,溃不成军,尝试过多少次,就失败过多少次。 付惊楼希望李轻池一直这样没心没肺下去,不用去因为任何事或者人烦恼,只用做李轻池就好。 像现在,李轻池说他很难过的时候,付惊楼突然意识到,他弄错了一件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尝试去试着不喜欢李轻池的时候,也不应该让他难过。 最后李轻池困得眼睛合上了一半,半梦半醒地,硬撑着问付惊楼要个答案: “你会走吗?” 夜色沉静,李轻池的呼吸变得平缓而绵长,他睡着了。 “如果你需要,我会一直在,”付惊楼这样说。 但前提是,李轻池需要。 第7章 1. 李轻池再醒来的时候家里极安静,一窗之隔,盛夏白日的蝉鸣吵闹得不可开交。 他头还是有些晕,起身缓了会儿,耷拉着拖鞋走到窗边,“唰”的一声,阳光铺天盖地洒进来,李轻池被刺得猛地闭上了眼睛。 新的一天到来了。 他慢悠悠地从客厅晃悠到厨房,跟个遛弯儿的大爷一样,顺了根油条含在嘴里,瞥见正趴在地上晒太阳的柴犬月亮,便停下脚步。 “月亮,”李轻池蹲下身薅了两把它的脑袋,含糊不清地开口,“家里人都去哪儿了?” 没等月亮有动静,玄关那头的开门声响起,李轻池扭头,直直和弯腰换鞋的付惊楼对上了视线。 “醒了?”付惊楼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像是在确定什么,手里拎着个袋子,身高腿长走过来,递给李轻池。 李轻池此刻睡眼惺忪,头毛炸起来,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瓮声瓮气的: “给我的?” “不是,”付惊楼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近拿了张湿巾,垂眼很认真地一点一点擦着手,语气随意,“给狗的。” 李轻池低头一看,是他最爱的林记的小笼包和小馄饨。 “谢谢付老板,”他一下就弯着眼睛笑起来,十分大人不记小人过地原谅了付惊楼的恶言恶语。 可惜因为蹲了太久,再加上身体实在太虚,李轻池起身时,整个人往前一栽,差点儿来了个原地摔。 一双冷白而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牢牢拽住了他的腕骨,皮肤结结实实贴在一起,裹挟着年轻人的体温与在夏日来去的暑气。 付惊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道谢可以,磕头就算了。” “……”李轻池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反手往付惊楼手心攥了一把,有点儿困惑地往窗外望去,“外面很冷吗,你手好凉。” 付惊楼没动,仍然安安静静让他握着,人微侧了些许,眉梢往上一扬,一手去拿茶几上的温度计: “你是不是还在发烧?” 李轻池不以为意:“不会吧,我感觉我现在生猛得能打得过一头牛,浑身——” 他话没说完,因为付惊楼骤然倾身,垂下眼,将手背贴在了李轻池额头上。 薄荷般的凉意在皮肤上扩散开,他们之间隔得有些太近了,李轻池一抬眼便能看见一张清晰放大的帅脸,原本漂亮过分的眉眼在岁月长河里变得淡漠而凌厉。 李轻池觉得这感觉有些奇怪,像是蚊子在心脏上叮了一下,比针要轻,因为动静过于微小,因此很容易被忽略。 “……上下都充满了劲儿,”李轻池顿了下,就这样毫不挣扎地站在原地,等待付惊楼动作,很自然地将剩下的话说完了。 付惊楼凉凉地瞥他一眼: “牛要是会说话,也要告你碰瓷。” 他很快收回手,在自己额头上碰了碰,低头将温度计甩了两下: “好像有点儿烫,量一下。” 李轻池老大不情愿地“哦”一声,把温度计接过去,夹在自己腋下,保持着一边僵直不动一边舒展的姿态,坐在茶几边打开了他心爱的林记。 在拿起筷子的瞬间,李轻池手僵住了。 “靠,夹错了,右手吃饭呢,应该换一边的。” 李轻池咧着嘴,将筷子换成左手,跟个独臂大侠一样,一个小笼包夹了半天也没夹起来,反而把包子戳了好几个洞。 付惊楼坐在他旁边,正垂着眼看手机,一手按着键盘回复消息,往他这边看了眼,嘴角一扯,开始刻薄: 第9章 “给它留个全尸吧,求你了。” 李轻池轻“啧”一声:“我乐意,回你的消息去。” 他说完就继续和筷子搏斗起来,试图实现五分钟新手筷子使用小技巧,眉毛拧成一个小小的结,表情煞有介事,相当严肃,像是在做什么课题研究。 “……其实你可以测左边的,”付惊楼淡声开口,他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地朝李轻池伸出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李轻池非常上道地筷子单手奉上,继而人往后一靠,倚着柔软的沙发横座,长腿憋屈地盘起来,姿势相当惬意。 他嘴一张:“来吧,小付,投喂本王。” “……”付惊楼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夹了个包子往李轻池嘴里一塞,待对方细嚼慢咽的时候,他才开口,“怎么不懒死你。” …… 这时候的阳光已经很强烈了,窗明几净,正是蝉声聒噪的时候。 客厅的空调开得不算高,他们坐得很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另一个则懒洋洋盘腿在地毯上,手肘不经意时便会碰到付惊楼膝盖。 付惊楼大多数时候在低头回复消息,手里拿着筷子,跟投喂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手伸一下,李轻池嘴就张开一下。 严格意义上来讲,其实也没有好兄弟会这样。 一个明明年纪二十却仍旧不知道成熟两个字怎么写,逮着机会就泼皮耍赖,一个是周围人都认可的早慧沉稳,竟也对另一个人言听计从,心甘情愿。 这样的行为太过亲密,实则远超朋友与兄弟的界限,可他们自幼一起长大,对于界限的定义太过模糊。 就如同他们的关系,进一步是越界,退一步是疏离,只卡在那个堪堪平稳的钢丝绳上,每一下都走得战战兢兢,举步维艰。 2. 万幸,李轻池仰头对着光,看向温度计的数字,37.1,正常体温。 吃完感冒药,李轻池无聊的一天就开始了。 没有作业的假期总是格外令人愉悦,也格外无聊。 付惊楼是大忙人一个,手机电脑齐上阵,屏幕折射的冷光映在他凌厉的脸上,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他手上动作不停,不是跑分析就是回消息。 相比之下,李轻池则更像是一名普通的大学生。 他先是打开手机班级群里的作业看了眼,发现都是些形式主义的实践实习,无聊透顶,干脆将手机一关,随便点开一部电影,就着姿势,不甚走心地看起来。 偶尔付惊楼会跟着抬眼看一会儿,李轻池善心发作,电影也不好好看,就扭头去给他讲错过的情节。 短暂地交谈过后,李轻池趴在茶几上,因为感冒生出些许困倦,眼皮半眯着,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付惊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动作,垂下目光,看着他。 手机上室友语气不好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提前知会竞赛组队的消息,付惊楼原本在对话框里就打了两个字: “td”。 结果消息也没发出去,付惊楼鬼迷心窍地划到相机打开,摄像头对准那颗圆溜溜的后脑勺,按下了拍照键。 “咔嚓”一声,在柔和的电影配乐中突兀又明显。 圆溜溜的后脑勺头也不回,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散漫着嗓子开口: “帅吧?” 付惊楼食指下意识拨动锁屏键,将手机熄灭,回答的嗓音也很平静,像是没有一丝波澜: “还行。” “……什么还行,付惊楼,你要求这么高以后真的找不到老婆的,”李轻池随口扯了句,撑着下巴扭头睨他。 没两秒,李轻池突然伸出手,对着付惊楼比了个方框,眼睛一只闭上一只睁开,像看着取景器一样: “你就这样,特别帅,别动。” 他掏出手机,对着付惊楼一顿拍,末了摸着下巴来回欣赏那些跟粘贴复制似的照片,接着又拉着付惊楼合照。 付惊楼偏开身体想躲开:“你不看电影了?” 李轻池搂着他肩膀,看着摄像头里的两个人,一边找角度,一边随口道: “电影哪儿有你好看,来,看镜头,三二一——” “……该死的直男,”付惊楼心想。 他绷着薄薄的眼皮,一脸冷淡地盯着屏幕,勾起的嘴角和自带嘲讽没差。 李轻池则微挑眉梢,目光的落点更像是屏幕里的付惊楼,饶有兴味的模样,露出了脸上那个小梨涡。 “帅煞旁人,”李轻池感叹了一句,转手就把两个人的合照设置成了壁纸。 付惊楼向来八风不动的神色此刻也有了点儿变化,语气不明地看着他动作: “你……” 李轻池理所当然抬眼看他:“怎么?” 付惊楼迟疑半秒,还是将自己的问题咽了下去。 “没,”他随便糊弄过去,心里有个声音响起来,说,李轻池就是这样的。 他行事全凭心情,毫无章法,平时在其他人面前的分寸感到了付惊楼这里,就抛弃了个一干二净。 付惊楼是眼睁睁看着他们之间的那条界限变得越来越模糊,融合成漏斗里的细沙,翻来倒去不成型。 李轻池也许到现在都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对情爱二字一窍不通,但却能让付惊楼心神不宁,胡思乱想。 喜欢李轻池是一件甜蜜而痛苦的事情,像所有人年少时都会经历的一场生长痛,在感受到明晰的痛苦的同时,也能察觉那股新生的、昂扬的情绪在恣意疯长。 是啊,这就是李轻池。 可恶的、扰人心神的、惹人喜爱的李轻池。 第8章 1. 李轻池从小就生龙活虎。上树捡鸟蛋,下河抓螃蟹,他好像不知道什么叫做疲倦,永远都是朝气蓬勃的模样,每一寸筋骨和皮肉都锻炼得仿佛百毒不侵,这次感冒实属罕见。 他原本以为输完液,退了烧,一觉睡醒便又是好汉一条了。 下午时分,趁着付惊楼不注意,李轻池从冰箱里薅了几根冰棍,打开游戏投入到紧张刺激的枪战场,越打脑子越晕。 等他再一次开车冲进人堆里暴毙,被队友举报以后,李轻池混沌的脑子里终于觉察出一点儿不对。 喉咙好像有点儿痛,头晕脑胀,鼻子里跟塞了几十斤水泥一样,不通气。 他猫着身子钻出房门,本想躲开付惊楼去拿体温计,结果刚走两步,付惊楼跟背后长了对眼睛似的,头也没回地开口: “拿什么?” 李轻池正想找个借口蒙混过去,付惊楼没听到他的回答,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目光就凝住了。 他看着李轻池:“哪里不舒服?” 李轻池“啊”了一声,有点儿心虚地抓了两把头发,开口嗓子跟劈了叉一样:“哪儿都挺难受的。” 半小时后,李轻池再次坐在市医院门诊区,老老实实挂上吊瓶,靠着椅背昏昏欲睡: “想我上一次进医院,还是——” “昨天晚上,”付惊楼打断他,手里拎着昨晚的那件外套,语气凉嗖嗖的,“感冒还连着吃四根冰棍,这么不要命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是吧,哥就这么厉害,”李轻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仰着下巴的样子还有点儿嘚瑟,结果没过两秒又开始喊冷,“空调太猛了,快,小付,外套给你哥披上。” 付惊楼没动:“你多厉害啊,还怕冷。” 李轻池识时务者为俊杰,立刻能屈能伸地开口:“付哥,我错了。” 旁边给付惊楼换药的护士没忍住笑了,觉得李轻池好玩儿: “你昨晚是不是刚来,今天怎么又来了?” 李轻池正要开口,旁边的付惊楼把外套往他身上一盖,连他的脑袋也被遮了个彻底。 好闻的薄荷香味迎面将李轻池撞了个满怀,他气急败坏从外套底下钻出来: “懂不懂尊重病号啊?” 付惊楼面不改色,嗤笑一声:“还知道自己是病号。” 护士笑着走了,这时候的门诊人不算多,他们周围也没人说话,安安静静的。 李轻池从脖子往下,全被付惊楼的外套罩严实了,露个脑袋在外面,整个人还有点儿焉,下巴搭在外套领口上,突然说: “对了,我那件外套是不是还在你那儿?” 付惊楼微不可察地怔了一下,而后恢复如常,靠着椅背,平淡地看了他一眼: “扔了。” “……”李轻池也不深究,大概就是想到了,随口一说,“那把你这件给我。” 没多久,李轻池就靠着付惊楼睡着了。 感冒的李轻池比平时无精打采太多,能量消耗殆尽,付惊楼以前总觉得李轻池身体里有个永动机,似乎随时随地都充满能量。 这个时候的李轻池显得有点儿懒散,付惊楼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侧过头悄悄看着对方。 李轻池有两个发旋,所以最顶上的那一撮头发总是会竖起来,像根天线。 第10章 付惊楼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但细细想来,竟也不算毫无道理,毕竟李轻池脑子里的想法天马行空,明明脑袋只是圆圆一个。 他这样想着,将肩膀又低了低,让李轻池靠得更舒服了些。 李轻池再醒来的时候精神好了很多,双眼皮的褶皱上扬,眼角形成小小的弯钩,付惊楼正在低头看手机,李轻池瞥了一眼,发现他正在回消息。 聊天界面中,对面不知道是谁,发了长篇大论大长段过来,付惊楼垂着眼,凝着目光的样子有些冷淡,手指一抬,把对方删除了。 李轻池好奇地凑过去: “这人谁啊?” 付惊楼关上手机,淡淡瞥他一眼: “室友。” 李轻池眯缝了下眼睛,思索一会儿,终于把人和脸对上了: “就是那个长得跟牛头梗一样,鼻孔朝天,每次都不搭理人的学霸?” 他这个形容太贴切了,导致付惊楼再想起对方的样子时没忍住笑了下,眉尾散漫地往上一扬,有些漫不经心: “应该是。” 李轻池就摇摇头,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有点儿难以言喻: “总感觉他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儿。” 付惊楼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些其他的。 要是以往的李轻池,多半会追问一下对面那人说了些什么,付惊楼为什么会删好友…… 但因为这段时间的付惊楼总是怪怪的,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了以前的样子,李轻池并不想主动去打破这个平衡。 2. 在他们对面,有个戴眼镜的小男孩儿在输液,旁边坐着个跟他年纪差不多的男生,脖子上系了条红领巾。 红领巾捂着手,不知道跟小眼镜嘀咕了些什么,两个人就哈哈大笑起来。 李轻池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用手肘碰了碰付惊楼,揶揄着说: “你觉不觉得对面那两个小孩儿有点儿眼熟。” 付惊楼掀起眼皮扫了一眼:“怎么,是你失联多年的老友吗?” “友你大爷,”李轻池口吐芬芳骂了一句,“你不觉得他们和我们小时候很像吗?” 付惊楼闻言,便抬眼,专注地盯着对面的两个小豆丁,大概他的目光太过直接,红领巾察觉到了,吐出舌头对他做了个鬼脸。 这下付惊楼就确定了,收回视线,“嗯”了一声: “是挺像的。” 尤其是和李轻池相像。 那时候他们也经常来医院,不同的是,是李轻池陪付惊楼。 付惊楼刚出生没多久生过一场大病,从那以后,他的身体一直都很差,发育也跟不上同龄人,七八岁的时候,硬是比同年纪的李轻池矮了一个头。 他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多数时候是覃之兰带着他,付莒常年见不到人影,覃之兰也忙。 所以常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付惊楼输液输到一半,覃之兰接了个电话,回来就急匆匆地收拾东西,叮嘱他: “妈妈学校那边有点儿事,你待会儿自己输完了就打车回家,钱我放在你书包的夹层里了,别忘了。” 付惊楼坐在椅子上,因为身高不够,两条腿只好悬在空中,晃悠来晃悠去的,安静地点点头,目送覃之兰的背影消失。 可他当年也才七岁。 有一回李轻池放学,跟着罗文丽去医院拿药,背着最新款的海绵宝宝书包,短袖短裤,露出一截藕玉似的小腿,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 他被罗文丽牵着,眼睛好奇地四处乱转,隔着一个大厅的距离,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付惊楼的。 再然后,年幼的李轻池就挣开罗文丽的手,犹如一支离弦之箭,猛地奔向了付惊楼。 “嘿!”他一个飞跳,仿佛从天而降,正正好好站在付惊楼的对面,眼睛弯成一条缝,“你怎么在这儿?” 付惊楼被他吓得原地抖了一下,差点儿跑针,小脸被吓得苍白,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说话。 “你为什么要吊个瓶子?”李轻池相当自然地爬上椅子,坐在付惊楼旁边,书包也不记得放,挤在背和椅子中间,一本正经地问付惊楼,“是在喝水吗?” 付惊楼同样一板一眼地回复他: “不是,是在打针。” 李轻池从出生以来,就没打过针,他的身体好得像异于常人,跟个泼皮顽猴一样,连病也很少生。 听见付惊楼的话,李轻池就很有求知精神地探过脑袋,恨不得趴在对方手背上,盯着针头: “居然是真的针,疼不疼啊?” 付惊楼说“还好”。 终于找到人的罗文丽匆忙赶来,抬手就给了李轻池一个脑瓜崩,喘着气开口: “都说了人多的地方别乱跑,你是想吃巴掌了?” 李轻池死皮赖脸地笑笑,跟没听见一样: “妈妈,你看,付惊楼说他在打针。” 罗文丽这才看见旁边的付惊楼,往他周围扫了一圈,眉头皱起来: “你一个人?” 付惊楼“嗯”一声,乖乖回答她: “妈妈说学校有事儿,她先走了。” 罗文丽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跟着坐下来,问付惊楼: “你饿不饿啊?罗姨去给你买点儿吃的。” 没等付惊楼说话,李轻池就举起手,积极开口:“饿了,他饿了。” 他缠着罗文丽的手臂,很狗腿地贴过去,谄媚地请求道: “他想吃辣条,冰淇淋,还有小浣熊干脆面!” 罗文丽:“你看我像不像干脆面?” 付惊楼没李轻池那么外向,和罗文丽也不熟,害怕麻烦她,就摇摇头,说: “不用了,谢谢罗姨。” 结果下一秒,他的肚子就咕噜叫了起来。 罗文丽笑了,笑容中又夹杂着一丝无奈和心疼,摇摇头,低声自语: “不知道之兰怎么想的。” 后来她给两个小孩儿一人买了一碗馄饨,李轻池吃起饭来如同蝗虫过境,风卷残云,几下就吃了个干净。 一扭头看付惊楼,因为动作不便,还在慢吞吞地吹气。 李轻池自告奋勇地接过付惊楼手里的馄饨,一个一个地喂他,因为心里没数,手上也没轻没重的,烫了付惊楼好几次。 那天回家,罗文丽少有地夸赞李轻池,说他乐于助人,这一下就把李轻池身后的小尾巴夸翘起来了。 他放学也不急着回家了,天天跑到付惊楼家里去喊人,很真诚地邀请付惊楼: “付惊楼,我们今天也去打针吧!” “付惊楼,你今天怎么不去打针啊?” …… 七八岁的时候口无遮拦,不懂哪些话该说,哪些不该说,没有大人游于社交的礼节与禁忌,李轻池说的话、做的事,全都发自内心。 他就凭着这些横冲直撞的勇气,像带着千军万马横扫过境之势,把付惊楼空空荡荡、一穷二白的心占据了个彻底。 李轻池真真切切陪过付惊楼去过很多次医院,平日里闲不下来的一个人精,竟然也愿意陪付惊楼坐上好几个小时,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有好几次时间太晚,李轻池玩儿累了,就睡着了,罗文丽骑着电动车接两个小孩儿回家,前面坐一个,后面坐一个。 平湖夜晚的风温和而轻柔,吹过小小的李轻池和付惊楼,一点一点地,跨越时间和岁月,就这样慢悠悠地将他们吹长大了。 第9章 1. 因为李轻池不遵医嘱,胡乱饮食,后面又连着打了好几天点滴。 付惊楼每天早上从隔壁单元楼走到他家楼下,李轻池提着罗文丽准备好的早饭,一式两份,飞跑着下楼。 等从医院出来,大多数时候他们会回到李轻池家,吃完晚饭,李轻池就拖着付惊楼出去打球。 桃李巷背后有个露天球场,大多数时候都是教职工及其家属的休闲场地,毕竟没有哪个学生这么想不开,平湖那么多球场不去,偏偏要给自己找麻烦。 现在已经七月底,是平湖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候,蒸腾的暑气犹如一层致密粘稠的屏障,仿佛能把人烤化。 球场没什么人,大家都嫌热,只有李轻池逆道而行,当病号也闲不下来。 身体的缘故,付惊楼以前基本没怎么打过篮球,哪怕后来被李轻池见天地拉着往球场跑,水平也还是相当一般。 而李轻池则似乎天生在运动上拉满了技能点,凡事跟跑和动粘上点儿边的,就没有他不擅长的。 两个人一攻一守,没多久,付惊楼下了场,坐在场外的长椅上,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口水,看李轻池练投球,灌篮。 傍晚的余晖压在球场上,篮球砸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李轻池回头看一眼付惊楼,忽然开口: “看哥给你整个帅的。” 他只比付惊楼大了小半个月,两个人的生日在九月的一中一尾。 第11章 事实上付惊楼看起来要成熟很多,但李轻池对当哥有着天然的向往,抓住这小半个月,每每以哥哥的身份自居,却不见真的有当哥的样。 付惊楼远远地冲他点点头,看起来跟下巴抬了一下没区别,嗓音在灼烧的空气中显得有些薄,透着磁沉的冷意。 “你来。” “看好了。” 李轻池前一秒慢悠悠运着球,下一秒整个人便像只猎豹一样,迅速冲了出去,一个漂亮的闪身躲过莫须有的对手,球灵活地在他的胯下溜了一圈,而后乖乖回到手上。 只见在投篮二分线的距离以外,李轻池突然将人转了过去,面对着付惊楼,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落日打在李轻池身上,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付惊楼看着他闭上眼,踮脚,原地起跳,修长的手臂在空中高高扬起,篮球飞跃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在他身后应声而落—— 一个完美的空心。 李轻池只睁开一只眼,对着场下的付惊楼眨了眨,眉宇之间是藏不住的得意: “怎么样?” 付惊楼抄着手臂,没说话,只是很安静地看着他。 虽然李轻池是刻意耍帅,但付惊楼望着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李轻池,的确很吸引人。 “帅啊,李轻池。” 一道女声横插进来,两个人应声望过去,李轻池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啊”了一声: “陆迩西。” 站在球场入口的女生穿着吊带热裤,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巨大的银色耳环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光,对着李轻池笑了下: “好久不见。” 李轻池没说话,只是扭头去看付惊楼,对方神色平平,依旧是淡。 他于是也只好抓了把头发,冲陆迩西点点头: “好久不见啊,陆……班长。” 他们三个人都是从平湖高中毕业,陆迩西当了两年班长,高三那年因为父母工作关系转了学,不过和班上大多数同学关系都不错。 最重要的是,李轻池记得,之前班里流传过大大小小那么多流言,其中有一条就是她喜欢付惊楼。 他几步小跑着把篮球捡回来,运着球下了场,他毛巾还在付惊楼手上,弯腰去拿的时候,两个人下意识对视了片刻。 他额头上溢出点点细汗,因为运动的关系,发梢微微湿润,喉结连同脖颈那块全都泛着粉意,付惊楼很轻地把视线收回去,把毛巾递给他。 李轻池浑不在意地用毛巾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勾着付惊楼的脖子,顺手拿起刚才对方的水喝了几口。 陆迩西走过来,也跟付惊楼打了个招呼,几个人闲聊了几句,倒也没说些其他的,本来他们在高中也不熟。 最后陆迩西临走前问他们: “下个月中有同学聚会,就在平高旁边的ktv,你们去吗?” 平日里爱凑热闹的李轻池这回居然没有第一时间答应,而是皱着眉头,不知道想到了谁,含糊地推辞了句: “后面再看吧。” 在回家的路上,付惊楼问他:“同学聚会,你不去?” 不在别人面前,李轻池的情绪就明显多了,手上把刚才喝完的空瓶子捏得直响,神色堪称厌恶: “到时候周峰那傻逼也在吧,他去我就不去。” 李轻池从来都爱憎分明,他性格是很顽皮,但不顽劣,从来都是属于有着调皮但不出格的类型,小错误犯过不少,大错误却没几件。 从他小学到高中,只犯过一件出格的错误,并为此背上了学生时代的唯一一个处分。 而这个让李轻池耿耿于怀许久的处分,就源于周峰。 他厌恶的表情太过明显,甚至在提起这个人的时候都不愿意多说几句,付惊楼心底里再次浮现出那种细微的、肯定的无望,所幸因为时日太久,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付惊楼于是没再说些其他的,只是顺着李轻池的话点点头,很平和地说: “好啊,那就不去。” “不去也不会少块肉,”李轻池随口道,在快走到付惊楼家楼下时,又说,“你等下把我电脑带下来,我那台台式昨天坏了,还没去修。” 付惊楼没回他,只是仰着头,看着楼上。 李轻池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付惊楼的家里亮着灯。 他扭头问付惊楼:“你妈回来了?” 下一秒,类似于瓷器摔破在地上的声音稀里哗啦响起来,紧接着,付惊楼家里传出相当激烈的争吵声。 这下李轻池也沉默了。 2. 吵闹声越来越大,秦之兰音调陡然拔高,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另一方则始终沉默。 付惊楼漠然收回视线: “你先回去,我今晚不过去了。” 临走之时,他还不忘记把李轻池喝完的空瓶子接过去,扔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李轻池担忧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间,十九岁的付惊楼步履沉稳,对这样的争吵已经司空见惯,到了近乎麻木的境地。 他没离开,就蹲在地上,拿出手机的相机,放大到付惊楼家的阳台,可惜天色太晚,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李轻池暗骂了句,把手机揣进兜里,思索几秒,然后果断跟了上去。 他也不敢贸然冲到付惊楼家里,他对秦之兰一直有种潜意识的不喜与害怕,于是只好弯腰贴在楼梯间的转角墙根边,听着里面的动静。 没等他偷偷摸摸听墙角听个明白,里面秦之兰骤然提高声音: “你当什么和事佬??当年要是没我,凭你老子那个德行,你早死了!” 李轻池只觉得脑子里有一股火蹭地冒了起来,抬脚就往上跑。 门关着,他也说不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竟然就这么一脚踹了过去。 很尴尬的是,其实门并没有锁上,只是虚掩着。 他脚下不受力,那扇门轻飘飘地被踹开,然后猛地砸在了里面的墙上。 这下里面的所有争吵声都消失了,站在客厅中央的三个人神色各异,齐齐望着他。 “打扰了,付叔叔,覃姨,”李轻池扯了扯嘴角,但脸上没什么笑意,绕开满地狼藉走到付惊楼旁边,看着覃之兰和付莒。 他的背挺得很直,其实心里也有些发慌,覃之兰平日在学校便凶名在外,说不害怕是假的。 “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我不了解,也管不着,但是骂付惊楼不行。” 李轻池开了口,眼睛因为生气而亮得惊人,声音有点儿抖,带着变声期过后的清润,语调却出乎意料的平稳: “他小时候你们谁都没用心管过他,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天都是他一个人在家,吃饭没人管,生病也不负责,给点儿钱以为自己就可好了。他是自己一点一点好好长大的,现在也不应该被你们迁怒。” 他气都不带喘地说完一大堆话,末了拽着付惊楼的手腕就要走,一脚踢开地上的花瓶碎片,走到门口,突然又回了头,终于还是没忍住,冷冷笑了一声: “都四五十岁的人了,拿儿子撒火,也亏得你们好意思。” 他一身火气地走在前面,三两步下了楼,手上倒是不松劲,拽付惊楼拽得死死的。 付惊楼从始至终都很安静地跟在李轻池身后,手腕有点儿疼,但他什么都没说,目光沉沉地盯着李轻池的后脑勺,盯了一路。 对方似乎比他气得还要厉害,刚才在他家气势汹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会儿出来了,却连手都在抖。 付惊楼无声地叹了口气,率先停下脚步,反拽住李轻池,垂下眼将他拉近了点儿,正准备开口,李轻池却突然一下扑了过来。 李轻池带着燥热的夏日气息,横冲直撞般,两只手穿过付惊楼的腰,不管不顾地将他抱了个满怀。 “没事儿啊,小付,”李轻池头靠在付惊楼肩膀上,用手拍拍他的背,轻声开口,“别听他们的,你会好好的,会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李轻池的声音带着十分心疼十分难过,听得付惊楼也跟着难过起来。 可他明明已经习惯了啊,如果没有李轻池的话。 付惊楼闭上眼,整个人结结实实靠着对方,感受自己被独属于他的气息包裹,像坠落了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李轻池,”他低下声,语气好似叹息,无奈又难过,“怎么办啊。” 怎么办啊,李轻池,你偏偏就是来了。 -------------------- 有人陷进去了 第10章 1. 这不是李轻池第一次给付惊楼出头。 再往前,能追溯到他们十岁那年。 那时候的李轻池已经不再看喜羊羊和海绵宝宝,他跟着李晋阳一起沉迷于武侠电视剧,一心想要仗剑行侠,惩恶扬善,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强者不欺弱的道理。 第12章 十岁的付惊楼仍旧是个中药罐子,因为长得太精致,和其他黑得从泥里爬出来的小孩儿格格不入,因为常常是被欺负的那个。 付惊楼是李轻池第一个见义勇为的对象。 那天刚下过雨,李轻池穿着小黄鸭连体雨衣,手里拿了根不知道从哪个地方捡到的木棍,假装自己是名侠客,而木棍就是他行走江湖的利剑。 他沉醉于自己的世界无法自拔,因此在听到巷子里几个男生的咒骂声时便像听到了什么信号,踩着水坑就冲了过去。 李轻池本来还在想是哪个可怜的孩子被欺负,结果走近一看,那个被推搡在水坑里的身影穿着白衣白裤,眼熟得过分。 付惊楼此时身上的衣服全被弄脏了,他不哭也不闹,别人怎么推他,他就恶狠狠推回去,可惜寡不敌众,终究还是落了下风。 李轻池学着电视剧里的大侠怒喝一声: “朗朗乾坤,岂容你等刁民横行霸道!” 下一秒,他提着长棍就冲了过去,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手脚并用,不讲招数地扑进人堆里,所有的动作全凭本能。 那些小混球实则都是些花架子,要是真有本事的,也不会逮着付惊楼耍横。 这会儿来了个小疯子,一群人都乱了阵脚,稀里糊涂地被李轻池震慑住,到最后,全都灰溜溜跑了。 虽然李轻池也没好到哪儿去。 他的小黄鸭雨衣被扯成了碎片,半脱半穿地耷拉在身上,脸上糊满了水坑里的泥水,长棍抓在手里,牢牢护着身后的付惊楼。 乍一看,倒真有些孤胆英雄的模样。 他脖子上和身上不知道被谁抓了几道血痕,此时正在往外溢着血珠。 付惊楼同样满身狼狈,刚才被群殴都不慌的人现在脸色倒是变了,紧张兮兮地问李轻池: “你还好吗?” “区区小伤,”李轻池本想潇洒地将手一挥,结果刚一动作,便龇牙咧嘴地叫起来,手肘也蹭破皮了,红肿一片,看起来很吓人。 付惊楼更愧疚了,扶着李轻池起来,跟他说“对不起”,又说“谢谢你”。 李轻池倒是浑不在意,皮肉这点儿小伤,对他来说,是勇士的勋章,是一种嘉奖。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像电视剧里的侠客,也很像故事书里忠诚勇敢的骑士,总之就是很有侠义精神的。 等李轻池一扭头,对上付惊楼好看的眼睛,苍白的皮肤上沾着些泥巴,看起来弱不禁风,很像故事书里的公主。 他不知道怎么想的,莫名就开口说: “你觉得,你像不像故事书里的公主,我是保护公主的骑士?” 结果付惊楼果断摇头: “不像。” 李轻池立刻将眉毛一抬,白白净净的小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 “为什么?” 因为李轻池长着一双大眼睛,四肢纤长瘦弱,劲儿也没多大,瓜皮头看起来很可爱,也没什么震慑力。 这样的人不适合保护别人,应该被别人保护。最好是被他保护。 付惊楼不喜欢说话,李轻池的问题又太多,他干脆不回答,只是托着李轻池的肩膀往回走,说: “你的下巴也在流血。” 只见刚刚还沉浸在自己英雄救美事迹中的李轻池脸色一下就变了,那双大眼睛眨巴两下,几颗眼泪直直往下掉。 “完了,”李轻池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怎么办啊,我会不会毁容啊??” 付惊楼也慌了,口不择言地安慰李轻池: “没事,毁容了,就更像骑士。” 这下李轻池哭得更凶了,木棍也不要了,哭得涕泗横流,声泪俱下: “骑士这么丑,那我不要当骑士了。” 当然后面李轻池并没有毁容,那点儿印子在几天之后就消干净了,但这件糗事在日后被罗文丽当做笑话反复提起,一度让李轻池很没有面子。 他后面又帮付惊楼打过不少架。 付惊楼记得很清楚,一共是8次,其中有一次没打成,对方太彪悍,两个人审时度势,声东击西,等对方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一溜烟地跑远了。 但因为李轻池每一次的出手都很宝贵,所以付惊楼还是将其算作一次对自己的出手相助。 无论如何,这对付惊楼来说,也是很值得铭记的一次经历。 与此同时,他也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变得强大起来,让自己不被欺负,李轻池不用再帮助他,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保护李轻池。 这样的信念支撑付惊楼度过很多个日夜,他喝下那些难以下咽的中药,每顿吃三碗米饭,坚持跑步,等到了大一些的时候,他开始锻炼,泡健身房,催着自己赶紧长大,变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些原因,自小学毕业那年,他的个子猛地蹿了一节,然后就像春雨的竹笋一样,节节攀升,初三那年,已经追平李轻池。 等到了高中,李轻池开始用仰视的角度看付惊楼,往后所有的日子里,付惊楼都成为保护的那一方。 虽然李轻池大多数时候也不用他做些什么。付惊楼是很想回到第十岁那年,他能够拼尽全力,保护对方,就像李轻池做的那样。 可时间也不会跟着人走。 于是付惊楼只好将那些宝贵的记忆统统铭记,印在时间画廊里,随时随地都带着。带着他们的年少无知,像带着爱人无敌的李轻池。 2. 距离付莒与秦之兰的争吵过后几天,李轻池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是从罗文丽口中。 付莒又拖着行李箱步履匆匆地回到他熟悉的工作中,而秦之兰似乎也离开家,不知又是去哪个省市出差。 “他们总这么耗着,不累?”李轻池盘腿坐在地毯上,背靠沙发,手里捧着半个西瓜挖了一勺子,旁边坐着正在给自己修指甲的罗文丽。 罗文丽凝着视线,仔仔细细用锉刀一点点磨着指甲边缘,沙沙声和外面的知了叫声混杂在一起,她瞥李轻池一眼: “那不然怎么办,离婚吗?” 李轻池咬了一口饱满多汁的瓜瓤,口腔中霎时汁水四溅,透着冰冻过后的凉意,他眉梢一扬,理所当然道: “对啊,覃姨不是每年都吵着要离婚吗,她俩本来就不着家,哪次回来不折腾一圈?自己不嫌烦也别给付惊楼找不愉快啊。” 罗文丽放下手里的锉刀,眉眼都浅浅的,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你怎么一直不待见覃之兰,是因为她刚来就把你吓得做噩梦了?” “不只是这个原因,”李轻池无头无尾地回了句,低头将西瓜瓤全部刮了下来,堆在中间。 心里却在想,那只是个开始。 覃之兰身上总带着一种让毛头小子害怕的东西,李轻池原来不清楚那是什么,只是觉得对方过于严肃,不苟言笑,很难亲近。 但后来,他发现覃之兰的强势是刻在骨子里的,可对自己的儿子却半点儿不上心。 七岁的付惊楼要一个人应对很多事情,生病了、被欺负了也找不到家长,因为覃之兰总是很忙。 忙天忙地,却偏偏把自己儿子给忘记了。 那时候李轻池就觉出一个道理,覃之兰可能是很优秀的老师与员工,但绝对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 李轻池看不得付惊楼吃苦伤心,这些东西本来是不用他去承受的,付莒和覃之兰谁都脱不了关系。 李轻池只是平等地不喜欢对付惊楼不好的每一个人。 他没把这些话说出口,罗文丽与覃之兰认识近二十年,她们和自己看问题,做事情的角度是不同的,或许有其他考虑。 果然,罗文丽沉默片刻,说: “不管怎么说,之兰和付莒这么多年也过来了,他们之间或许没有亲情,但仍然有责任,就算不为自己想,也得替小楼想。如果他们真的离了婚,那小楼怎么办?” 怎么办? “付惊楼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就算离婚了付叔叔也是他爸,覃姨也是他妈,这些东西又不会变。” 李轻池头脑简单,没这些比他多吃过几十年大米饭的人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就是觉得挺奇怪: “你们总是说不离婚都是为了孩子好,但我也没看出来平时覃姨她们多为付惊楼考虑啊,不爱了就分开,硬生生凑一块,是比谁能当忍者吗?” 这混球孩子说起话来嘴没个把门的,罗文丽笑着给了他脑袋一下,摇摇头,心里又想,其实李轻池说得也在理。 明明他们才是有过更多经历的长辈,可在某些方面,甚至还不如一个十九岁的刚刚成年的孩子活得通透。 或许是想得太多,反而把自己给困住了。 李轻池说完,又懒洋洋瘫了回去,挖了一勺子西瓜到嘴里,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一个翻身,从地上一跃而起。 “妈,还有半个西瓜呢?”他清亮的嗓音跟着风一样的身影远去,又遥遥传过来。 第13章 罗文丽嫌他一惊一乍:“冰箱里放着呢,你手里这个都没吃完!” “我不吃,留给付惊楼,他待会儿要来给我修电脑。” 李轻池从冰箱里把西瓜捧出来,用水果刀小心翼翼地把最上面那层瓜瓤给削掉了,最顶上这层都是细菌,吃了不健康。 罗文丽背着手晃悠着过来,一看她倒霉儿子这献殷勤的样,顿时无奈又好笑: “请问一下,李轻池同志,你妈何时有过这样好的待遇?” “不一样啊,付惊楼刚经历了家庭矛盾大爆发,这是肉体和心灵的双重创伤,我得好好关心他一下,”下一秒,李轻池便又搂着罗文丽脖子,笑眯眯地说,“总之你还是我最爱的罗女士。” 罗文丽摇着头笑了: “你真的是。” “要是小楼是个女孩子,我真担心这颗白菜早晚被你给拱了。” “罗女士!”李轻池“啧”一声,“你见过你儿子这么英俊潇洒的猪吗?” 他忽略罗文丽不甚恰当的比喻,跟着点点头,语气有点儿可惜: “是啊,付惊楼要是女孩儿就好了。” 可转念一想,其实也不是那么回事儿,于是李轻池拍拍手心里的西瓜,又反复无常地出尔反尔了: “但是没关系,付惊楼就是付惊楼,他就算是个西瓜,也是我一辈子最好的哥们。” 第11章 1. 八月中旬,李轻池和付惊楼一起去了高中同学聚会。 起初李轻池并不愿意,付惊楼自然是无所谓,他高中那几年本身也不怎么和其他人交往,身边要是没有了李轻池,独来独往更多。 但李轻池还是不一样的,他平日里不管在哪儿都能呼朋唤友,认识的人比路边的蚂蚁还多。李轻池性格好,开得起玩笑,也讲义气,在周围一圈都挺吃得开。 高中班上的同学大多都在省内上学,见面的机会比李轻池他们多一些,自然也更熟悉。 学生时代似乎就是这样的,当年关系再熟稔,一旦毕业,各自去到不同的城市,有了不同的生活,就好像突然从对方的生命里凭空消失了。 他们班上的体委给李轻池发消息,热情地邀请了他,这男生以前和他关系不错,平常一起打球,配合也算默契。 像是察觉李轻池的犹豫,体委的消息一连串发过来: “周峰那小子不来,他不是出国读大学了吗?我看他朋友圈一天一个地方,玩儿得舒服着呢。” “当年那件事儿确实是周峰嘴贱,你也别和他见识,到时候来呗,都多久没聚了。” …… 李轻池去一定是要拉着付惊楼一起去的。 见到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包厢,其他人丝毫不意外,体委拿着话筒,歌也不唱了,冲上去给了李轻池肩膀一下,笑声爽朗: “来了啊池哥,一年没见还是这么帅。” 他眼神一偏,几乎是下意识越过李轻池,看向他身后,对着付惊楼就收敛了点儿,只笑笑: “学神也来了。” 平湖高中每一届都有那么一个神话,放在他们这一级,就是付惊楼。 因为学习成绩一骑绝尘得太过变态,再加上他性子冷得出奇,对谁都淡淡的,属于他们这些智商普通的人只可远观,不可近交的类型。 这会儿恍惚一碰面,体委和付惊楼对视一眼,莫名打了个冷颤,只觉一阵凉风直直吹进了包厢里。 他挠挠头,莫名有点儿尴尬,朝李轻池笑笑: “这么多年了,你们俩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李轻池微挑一下眉梢,朝他笑了笑,语气散漫,随口回了句: “那是。” 他一转身,就跟只花蝴蝶一样,跟这个同学打声招呼,和那个同学开个玩笑,游刃有余地穿行在包厢卡座中,姿态从容得像是回了家。 这是付惊楼学不会的东西。 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刚坐下,一杯柠檬水就递了过来。 付惊楼掀起眼皮,目光从薄如蝉翼的眼皮底下压出,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对面的陆迩西一眼。 “怎么,怕我下毒?” 陆迩西笑着把玻璃杯放在茶几上,坐在付惊楼旁边的卡座里,眼睛在周围一群人里转了一圈,问: “你心上人呢?” 付惊楼拿杯子的手一顿,偏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柠檬水倒得太满,水面跟着付惊楼的动作,在灯光下来回晃悠,仿佛一朵波光粼粼的浪,然后一不小心,晃了出来,滴在付惊楼手背上。 他感受到那点儿湿润在皮肤上晕染开来,微不可察的柠檬香气淡得像是错觉。 付惊楼的目光压迫感太强,无声胜有声,陆迩西两根手指靠近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我闭嘴。” 付惊楼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虽然那点儿动静在陆迩西看来更像是从鼻孔里喷了点气出来,几近于零。 然后付惊楼开口: “有事?” “没事儿就不能来啊?好歹我也是你曾经的合作对象啊,”陆迩西往沙发椅背上一靠,目光往门口看过去,这下她看见李轻池了。 对方手里握了听果酒,食指扣着拉环,被体委搂着肩膀,身形纤长舒展,正笑着微微俯身,听其他人聊天。 “你心还挺大的,”陆迩西突然无头无尾地说了句。 只见李轻池对面那个男生不知道说了什么,几个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笑得眉眼弯弯的,露出的梨涡像一个小小的漩涡。 付惊楼安静地将目光从李轻池身上收回来,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 “什么意思?” 忽而眉头一皱,长指握着玻璃杯,看向陆迩西: “这是酒?” “果酒而已啦,薄得跟白开水似的,估计就零点五度,”陆迩西拖着调子,语气相当随意,“我反正是忍不了我喜欢的人天天跟别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的,我这人心眼小,嫉妒。” 确定这是酒,付惊楼把杯子放下,不再喝了,开口之前,先往李轻池那边看了一眼。 结果这一眼正正好好和李轻池对上了视线。 李轻池的表情有些微妙,嘴角抿直了,在他和陆迩西身上来回转了两圈,然后很快,他就促狭地朝付惊楼挑了下眉,隔空在他们之间点了点。 “你们两个,”他朝付惊楼做口型。 付惊楼不动声色地看回去,脸上看不出来是什么情绪,两个人对视一会儿,李轻池先转开目光,仰头喝了一口手里的果酒。 陆迩西跟看热闹似的,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打转,兴致盎然地开口: “你还没告诉他?” 付惊楼淡声反问陆迩西:“我为什么要告诉他?” 陆迩西瘪瘪嘴,十分看不惯这人冥顽不灵的态度: “你就准备跟他哥俩好一辈子?” 这回付惊楼不知在想什么,不说话了。背脊微躬,垂眼看着手机,屏幕的亮光反射过来,映得他的侧脸有些冷淡。 陆迩西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眼睛一转,心里生出点儿心思,忽然朝那边的李轻池抬了抬手: “李轻池,过来一下。” 2. 她问李轻池会不会唬牌。 “唬牌?”李轻池拍拍付惊楼肩膀,示意他让过去一点儿,自己挤过去坐下,有点儿迟疑,“我们三个吗?” 陆迩西看着他:“怎么,不会啊,很简单的,我教你。” 李轻池意味不明地“啊”了一声,抓了把头发: “那就玩儿吧。” 现在这个时候,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大家各有各的小团体,唱歌的,聊天的,还有喝酒对吹的,ktv里热闹又嘈杂,没人注意他们这边。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交错着落在这一块,李轻池跟没骨头一样,懒懒散散靠着付惊楼,一边摸着牌,一边问陆迩西: “赌注呢,输的人怎么办?” 没等陆迩西开口,付惊楼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是嫌对面的位置太宽了?” 李轻池看着灯光悠悠转成蓝色,落进付惊楼眼睛里,变成一场蓝色的海,幽深地略过瞳孔,沉默而宁静。 他突然卡了一下壳,好一会儿,才眯着眼睛开口: “怎么,你有意见?” “我是没意见,”付惊楼淡着嗓子说完这句,低头看一眼李轻池拿着满满一扇子牌的手,“只要你不怕牌被我看了个干净。” “靠,大意了,”李轻池立刻把牌一合,弹射起身,到对面老老实实坐下了,摸摸鼻子,对旁边意味深长的陆迩西开口,“拿牌了吗?我拿了啊。” …… 第一轮陆迩西先出牌,背面朝上,往桌子上扔了一张: “一个五。” “这一轮,你们都只能跟我的牌,要么都出五,要么就过,你可以出任何牌,只要没被质疑,如果质疑失败,那你就得把所有的牌收走,懂了吗?” 第14章 “懂了,”李轻池点点头,手肘靠着扶手,抽出两张,扔到桌上,“一对五。” 付惊楼跟着抽出一张: “一个五。” 陆迩西:“一对五。” 李轻池:“一个五。” …… 转了好几圈,等到李轻池又随手扔了张牌出来,陆迩西终于忍不住了: “开!” 她一边去揭李轻池的牌,一边开口: “还五呢,两副牌总共就八个五,这一叠都差不多快十五张了!给我开!” 李轻池不说话,眉眼淡淡的,笑眯眯看着她。 结果陆迩西把牌一翻:方块五。 “收走吧,”李轻池把一堆牌往她面前一推,“都是你的。” “不是,怎么你现在还有五啊!”陆迩西喊了句,等看一眼收回来的牌,里面乱七八糟什么牌都有,就是没五。 她更崩溃了:“这里面哪儿有五啊,全都是骗子。” 下一轮到李轻池先出牌,开口就是: “六个k。” 陆迩西有点儿想开,但看一眼李轻池表情,又迟疑了。 付惊楼面色平平,修长的手指从牌面里抽出两张: “一对k。” “开!” 李轻池挂着点儿嘚瑟的笑意,志得意满地按住付惊楼的牌,一揭:一对十。 他费劲吧啦地越过桌子凑过去,十分讨打地拍拍付惊楼肩膀: “小付啊,别跟你哥玩儿心眼子。” 第三轮仍然由李轻池率先出牌: “八个六。” 陆迩西小心翼翼抽出一张:“一个六。” 付惊楼没动:“过。” 再转到李轻池,又扔出五张: “五个六。” 这下陆迩西不想开也得开了。 等她翻开牌,看着整整齐齐的五个六,终于察觉出来一点儿不对劲: “我去你的李轻池,你丫的会玩儿啊??” 李轻池就笑了:“我也没说我不会啊。” 李轻池此人,小学时候沉迷弹弓弹珠木头人,初中涉猎扑克牌麻将飞行棋,高中他的生活则枯燥多了,变成篮球游戏付惊楼。 但总之,除开学习,李轻池可谓是吃喝玩儿乐,样样精通。 找到一个他不会的娱乐,大概比从鸡蛋里挑骨头还难。 陆迩西彻底怒了,看向旁边显然知道内情的付惊楼,怨他胳膊肘往外拐: “你知道怎么也不说?” 付惊楼抬眼看她:“你不是也没问。” 陆迩西差点儿当场弃牌走人。 最后陆迩西毫无疑问地成为输家,李轻池一边熟练地洗着牌,轻飘飘的纸片在他指尖灵活地打着转儿,一边问她: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陆迩西一脸生无可恋地抱着手臂: “真心话。” 李轻池百忙之中抽出手,从旁边的纸牌里抽出一张: “说出你喜欢的人的名字。” 几乎是话音刚落,李轻池就转过头,下意识看了付惊楼一样。 陆迩西看着李轻池的反应,突然笑了下,慢悠悠地将目光落到付惊楼身上: “我有点儿害羞,就不说名字了吧,他的首字母是f,j……” 陆迩西对上付惊楼的目光,冷淡过了头,像装着一柄警告般的利刃。 可她仍旧一字一句,毫无停顿地把话说完了: “l。” 李轻池一个没注意,手指用力过猛,“唰”的一声,将纸牌的一个角撕破了。 -------------------- 助攻上线 第12章 1. “陆迩西,”付惊楼沉声开口,叫了她一声。 陆迩西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付惊楼嘴唇微动,似是想说开口,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起身走了。 李轻池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包厢门口,还在纠结要不要跟上去,一转头,发现陆迩西已经跟上去了。 这就是有话要说的意思。李轻池敛着眉眼,目光收束在清薄的眼皮底下,将那张碎了一角的纸牌在指尖来回翻转,像是有些走神。 “池哥!”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喊了他一声,走过来,笑着跟他打招呼,“大忙人啊,你们暑假放多久?” 李轻池也勾了勾嘴角,眼睛弯着,拿起手里的果酒跟他碰了一杯: “老王,一年不见又黑了啊。” …… 而此刻,在走廊另一头的楼梯间里,气氛却有些凝滞。 防火门隔绝掉一切声音,也隔绝冷气,整个楼梯间充盈着灼热的暑气,陆迩西被热得不耐烦,靠着墙,银圈耳环来回晃悠,皱着眉说: “想说什么,让我别试探李轻池?” 两个人相对而立,付惊楼身量极高,因此和她对视时需要微微垂下眼,陆迩西看见他眼里死水一般的平静,和不可动摇的固执,叫人看了更加心烦意乱。 她眉头于是皱得更厉害了: “付惊楼,你特么平时也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怎么在李轻池身上就畏手畏脚,跟块木头一样?” 蒸笼一样的楼梯间里,湿热的空气严密完整地将两个人牢牢笼罩其中,付惊楼看起来好像仍旧不为所动,说: “就因为是李轻池啊。”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陆迩西也听得一头雾水,嘴唇微动,付惊楼就继续开口了: “我知道你是好心,但真的没必要,他不是。” 陆迩西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他: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跟他表过白吗?他亲口承认过吗?李轻池活了十九年都没找过女朋友,或许他只是开窍晚呢?” 付惊楼没应声。 他和陆迩西并不是什么无话不谈的关系,高中仅仅有过一次短暂的交集,说是合作也好,交易也罢,陆迩西的确是唯一的知情人—— 是知道付惊楼暗恋自己从小到大一同长大的竹马李轻池,并固执己见地不肯往前迈出一步的人。 但事实是付惊楼就是知道。知道李轻池是直男,一辈子不可能喜欢同性,因此绝不可能喜欢付惊楼。 这个事实其实有些让人难过的,但因为付惊楼接受能力还不错,日复一日的生活拥有巨大的能量,能让任何东西都缓缓消逝,和它最开始的发生如出一辙。 也如同爱情每时每刻萌芽。 付惊楼最开始意识到对李轻池的感情是初中毕业的那个暑假,他们一同考入平湖高中,在相同步伐的人生经历中,再次稳定向前推进一步。 那个暑假他们几乎天天待在一起。 在大多数人的生活中,年龄的增长通常伴随着距离感的加强,但李轻池是不属于大多数人这个范畴的,或者说,他在付惊楼这里,根本就没有距离感这个说法。 因为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付惊楼到平湖第一次住院时因为李轻池打碎了他的中药罐子,也因此见证过李轻池被混合双打的丢人画面。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付惊楼和李轻池是见证过对方最不堪但又最弥足珍贵的成长阶段,在他们生命的重要节点中印下一个又一个的烙印,在日积月累中最终变成无法取代。 付惊楼有的时候很烦李轻池,因为李轻池很吵,做作业的时候永远不会好好做,东看一眼,西瞧一下,不时还要去招惹付惊楼,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嘴上说着很热,一边把吊扇打开,却总是不肯松手。 鉴于此种行为,付惊楼会产生李轻池上辈子可能是考拉或者树懒的猜测,但因为这两种动物都不似李轻池跳脱,于是他只好放弃去定义李轻池。 过于模糊的边界让他们的接触变得更多更混乱,李轻池甚至连晚上也不愿意回到有空调的家,宁愿挤在付惊楼的床上度过燥热而嘈杂的夜晚。 八月的平湖也像今年一样热,屋顶上的吊扇吱呀转着,窗户开得很大,蚊子肆无忌惮地?穿行入室,嗡嗡地环绕在两人身边。 李轻池睡在里侧,只穿了条纯黑色的裤衩,长腿大咧咧露在外面,睡得满头大汗,天昏地暗。 他白净的大腿上全是星星点点的红包,李轻池睡得太死,偶尔梦呓着抓两把,却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蚊子似乎也偏爱李轻池。 付惊楼只好打着手电,把小风扇放到李轻池那边,手里拿着本生物的竞赛资料,折在手里,慢悠悠地给他扇风。 等看到蚊子了,他就小心翼翼伸出手,试图徒手抓住它,如此尝试许多次,却不觉得枯燥无聊。 李轻池翻过身来,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角翘起来,呢喃了一句“小付”,纤长白皙的手臂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搭在付惊楼腰间。 整个家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窗外蟋蟀蝉鸣分明喧闹得过分,但付惊楼静静注视着熟睡中的李轻池,感受到心中有一股宁静,正以地动山摇的气势,将他整个人淹没在黑暗之中。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发芽,孑孓生长,无法挽回。 第15章 2. 陪伴有的时候会让人产生一种类似于爱情的错觉。 付惊楼那时候十五岁,身体像雨后的春笋一般,才堪堪抽完条,思想与此类似,也不是对什么事情都全然有把握的,他分不清自己对李轻池究竟是依赖还是喜欢,便尝试主动远离过李轻池一段时间。 那一次李轻池也罕见地发了火。 他们刚进校,开学分班没能运气很好地分到一起,但不管是谁先放学,总会到对方班级门口等他,后来就形成一个默认的习惯,两个人一起骑车回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轻池等不到付惊楼了。 他的班主任是个唠叨的小老头,放学比李轻池总要晚几分钟,等到李轻池拎着书包飞跑出去,见不到人,再去付惊楼班上问,说他已经回家了。 后来李轻池直接到付惊楼班级门口堵他。 他脸色极差地堵在门口,像个门神,等到教室里都没人了,李轻池抬脚走进去,付惊楼东西都没收,正靠在椅背上看着他。 “砰”的一声,李轻池将书包砸在付惊楼面前,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垂眼俯视他。 李轻池的下巴绷得紧紧的,目光锐利: “大忙人,现在都要到教室才能逮住你了啊。” 付惊楼率先移开视线,薄薄的眼皮轻飘飘颤动一下,板着那张扑克脸,仿佛任何事他都不为所动。 他只开口说:“这段时间忙。” 李轻池直接被气笑了: “您暑假不都把高一的课刷完了吗,现在说忙,怎么,忙的人比我这个咸鱼还早回家?” 他手有点儿痒,想跟面前的人打一架,但现在的付惊楼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矮了他半个头的豆丁,身量和气势都逐渐变了凌厉起来。 李轻池冷冷问他:“这段时间忙,那以后呢?” 付惊楼垂着眼,不知想了些什么,再抬眼的时候,语气平稳,透着变声期的低哑: “以后可能也忙。” 李轻池心头无名火一股脑地冒了出来,再也忍不住,一拳朝付惊楼挥了过去。 这是他们十九年打过的唯一一场架,李轻池压抑了好几天的怒火一朝爆发,刚开始是带着十成十的气势,但付惊楼显然无心恋战,防守更多,甚至在李轻池拳头砸向他脸的时候,只是象征性地偏了偏。 李轻池心下一跳,手下意识往旁边转了个方向,“咚”一声砸在后面的课桌上,霎时就变了脸色。 单方面的打架不叫打架,没意思。 李轻池这场架打得十分窝囊,心里的气没消,手还伤了,指节破了皮,溢出丝丝血迹。 他心里那点儿火变成了更加沮丧的失望,拎着书包转身就走,身后的付惊楼却出手拉住他,从书包里翻出一瓶碘伏,给他上药。 因为李轻池打球老是磕磕碰碰,身上没处好的地方,付惊楼书包里常年放着碘伏,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细节让李轻池心里有些发酸,原本的怒气就跟泡在醋里了一样,咕噜咕噜往外冒着气,变成委屈更多。 他低着声音骂付惊楼: “付惊楼,你是不是有病?” 付惊楼察觉他的情绪,脸上虽说还是淡淡的,手上动作倒更轻了些,顺着他的话,头也不抬地“嗯”一声: “我有病。” 心中却想,他喜欢上自己朝夕共处的兄弟,对方坦坦荡荡,他却遮遮掩掩,如同小偷一样,可不就是有病。 然后李轻池拧着眉,面上失落,说: “我这么喜欢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一个“喜欢”二字,惊得付惊楼手上倏尔失了分寸,没轻没重地往对方伤口猛地一怼,李轻池扯着嗓子叫起来: “痛啊付惊楼!你是想谋杀我吗?” 短暂的失神过后,付惊楼迅速恢复了冷静,整个人又变成原来那种热络缺乏的无波无澜。 但那只是表面上。 这时候付惊楼十六岁出头,是个情窦初开的年龄,纵使比一般人沉稳些许,但面对情爱,却也同样心绪不定,会紧张会害怕,害怕李轻池真的喜欢他,又害怕李轻池不喜欢。 少年人的喜怒哀乐从来都没有道理,李轻池或许只是随口一说,但付惊楼在心底反驳自己: 又或许不是呢? 李轻池对其他人说过喜欢吗?付惊楼没听过,那就是没有。 李轻池会缠着别人不松手,写作业都要听同一副耳机吗?付惊楼没见过,那就是没有。 李轻池也会因为放学不一起回家而发火吗?会在梦中叫其他人的名字吗? …… 付惊楼以严谨的态度,认真地将生活中的细节一一解构,将所有片段逐一分析,最终得出结论,或许,李轻池不是随口一说,而是真的喜欢他。 那天他们骑车回家,李轻池手伤了,只能坐在付惊楼后座。 他伸出手臂环住付惊楼的腰,两条长腿大摇大摆岔开,风将宽松的黑白条纹校裤吹得鼓胀,来回起伏,像在风里跳舞。 夕阳照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自行车在巷子里穿行,付惊楼低头时就能看到李轻池双手抓住他的腰,像是难舍难分。 他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又问一遍—— 李轻池会这样紧紧抱着别人的腰吗?不会。 所以李轻池喜欢他,这是李轻池亲口承认的,做不了假。 在这个普通又平凡的下午,沉稳如付惊楼,也因为爱情几经思索,犹疑再三,不确定,不敢信,却又难免心生幻想,最终落入由李轻池引发的爱情陷阱里。 他就怀揣着这样一个虚假的爱情美梦,放弃逃离,放弃挣扎,重新回到与李轻池亲密无间的相处中,如影随形,故态复萌。 -------------------- 小付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第13章 1. 很快,期中考完,全年级大分科,两个人再次分到了一个班上,就这样无比巧合地又当了两年同班同学。 其他人都是从不同班级分配过来,不比李轻池和付惊楼熟稔,见他们平时总是形影相随,有同学还好奇地问过他们是什么关系。 李轻池大手一挥,大言不惭说: “父子关系。” 当时他们是同桌,李轻池学习态度相当不端正,自习课拉着前桌讲小话,说这话是因为底气不足,故意将声音放得很低。 付惊楼坐在里面,靠窗的位置,此时正垂着眉眼写竞赛题,秋天的日光是凉的,透过窗户打在他的身上,给付惊楼整个人都蒙上一层不近人情的冷淡。 他应该是听到了,被碎发半遮的眉梢轻轻扬了下,掀起眼皮扫了李轻池一眼,没说话。 李轻池怂了,将按动笔在桌上反按一下,发出清脆的一声细响,老老实实朝前桌解释道: “我们都住在桃李巷,从小一起长大。” 前桌闻言,挠挠头,十几岁的男生心眼都是空的,跟脑子一样,心直口快地回他: “你俩性格差这么多,竟然能当这么多年的朋友,好神奇。” 他其实是想说,从各方面来看,李轻池和付惊楼都是全然相反的两个人。 李轻池性格飞扬跳脱,一惊一乍,和谁关系都好,朋友成群,对学习却不上心,成绩是班上的吊车尾,可他每天还是乐呵呵的,没心没肺似的。 付惊楼则不同,他本人除了是一个大写的学霸标签外,其他同学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安静,这中间还带着点儿清高傲骨,被他看过一眼,就像是被无端蔑视了一样。 两相对比,还是李轻池这种人最适合交往。 所以很快,在全新的班级里,李轻池和其他同学打成一片,称兄道弟,而付惊楼则特立独行地坐在角落,当他的学霸。 随之而来的效应是李轻池和付惊楼的成绩悬殊越来越大。 平高是市里的重点高中,一学期大小考试林林总总十几次,到期末,李轻池得先在最底下找到自己的成绩,然后直接越过全班所有同学名字,去找排在第一个的付惊楼。 有个没脑子的男生搭着他肩膀,笑话他: “池哥,再这么下去,你就要被你的好兄弟甩到天边去了,要我是你,中午都吃不下饭!” 李轻池面上仍旧带着笑意,肩胛骨灵活一转,从对方手上挣脱出来。 这人叫周峰,是班上学习最刻苦的那一批人,问问题比谁都积极,但成绩却总是不上不下,默默无闻地在中上游徘徊。 李轻池轻轻看周峰一眼,语调懒散,带点儿惯常的笑意: “吃不下饭可能是肠胃不好,建议去看一下医生。” 当着好几个同学的面,周峰黑黝黝的脸一下就红了。 他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从平湖底下的乡村中学考上来,主动靠近李轻池也是因为对方跟所有人关系都好,以后或许是个人脉。 这会儿被李轻池三言两语嘲讽了,其他同学都没放在心上,当看个热闹,周峰却盯着李轻池懒洋洋离开的身影,悄悄握紧了拳头。 第16章 付惊楼见平日里精力充沛的李轻池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盯着窗外不知看到什么,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习惯了,这是每次考试完李轻池的必经流程,在成绩出来后奋发图强两天,时间一久,就原形毕露。 李轻池的脑子其实很聪明,不然也不可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能考上平高,但高中的课程又多又难,光靠那点儿聪明劲是不够的,李轻池没学会静下心来,考砸完全是情理之中。 “排名多少?”付惊楼问了句。 李轻池一脸生无可恋地仰望天空:“班上48,年级978。” 他们班上一共51个人,年级满打满算也才一千出头。 “挺好的,”付惊楼“嗯”一声,平静地开口,“比上次排名又多了不少,争取下次突破一千大关。” “去你大爷的付惊楼,”李轻池心里想着考试成绩,骂人也有气无力的,颇为沮丧地又叹了一口气,“怎么办,罗女士估计要让我去上全日制补习班了。” 付惊楼手一顿,然后利落地写完物理最后一道公式的答案,偏头看他: “什么时候?” “估计放假就去,她给我下过好几次死令了,说期末考考不进班上前三十就别叫她妈。” 李轻池垂头丧气,心灰意冷: “罗姐这回肯定不会放过我了。” “……”付惊楼沉默地看着他,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见上一秒还一筹莫展的李轻池转眼就拍拍前桌,问他放学去不去打球。 “还去打球啊,我俩一个倒数第三第一倒数第四,你也不怕被骂。” 李轻池倒是看得开:“最后的狂欢嘛。” 付惊楼于是闭上嘴,漠然地收回视线,什么都不说了。 白搭。 果然,因为李轻池期末考成绩太过惊世骇俗,罗文丽气得连晚饭都没吃,立刻给他报了个全日制补习班,朝八晚十,和上学没差。 2. 这年过年付莒难得有空,回了平湖,和覃之兰一起,带着付惊楼回了邻省的老家过年。 临走前一天,李轻池赖在付惊楼房间不愿走,整个人呈大字瘫在他床上,被补课折磨得心力交瘁。 “带我走吧,这课再补下去我都要死了,”李轻池闭着眼,心如死灰地祈求付惊楼。 付惊楼把外套一一叠好,整齐排列在行李箱中,有件毛衣被李轻池压在身下,付惊楼走过去,拍拍他的背,李轻池便像个圆球一样滚到一边。 “死之前记得把密卷还我,开学要讲,”付惊楼把带着李轻池暖意的毛衣装进去,冷酷无情地回他,“还有英语的五三,语文——” “够了,付惊楼,你话真多,”李轻池偏着头,极其偏颇地抱怨道,盯着付惊楼有条不紊地收拾东西,突然说,“你就这么走了,我还真有点儿舍不得。” “是吗,”付惊楼手上的动作仍然没停,语气也是一贯的冷淡,只是如果仔细去听,是能发现他的语速比平常要快一些,因为紧张,追问李轻池,“有多舍不得?” “这玩意儿我怎么描述,”李轻池十分不解风情地说了句,盯着付惊楼的背影,不知不觉间,付惊楼经过青涩的生长期,身形挺拔颀长如同新竹,比他高出不少。 他拧着眉思考了会儿:“反正我到时候给你发消息你必须回。” 付惊楼头也不回:“上课时间别给我发,发了也不会回。” 李轻池“靠”了声,只好退让: “那课间发总行吧?” 付惊楼说“看情况”。 但事实是,关于李轻池发过来的消息,付惊楼每一条都会回。 大概是付惊楼说得太过斩钉截铁,李轻池也只能严格按照他的要求,避开了所有上课时间。 发的也是一些很没有营养的东西,高中生的李轻池,遇到一只给游客拔刺的猴子都要分享给付惊楼,并且一定要求对方给出回复。 付惊楼回得也十分欠揍:“跟你一样。” 李轻池笑着给他回了个“滚”,收起手机的时候脸上却是笑着的。 虽然有的时候李轻池也会崩溃。 罗文丽给他报的全科补习班,一天上下来几乎没有松气的时候,李轻池不是个适合揠苗助长的人,过多的压力反而会让他厌倦。 临近除夕,李轻池仍旧要迎着风雪出门,这一年平湖的冬天很冷,大雪纷纷扬扬,寒风刮得人脸生疼。 一起补课的还有一个平头男生,隔壁高中的,平时不怎么说话,李轻池也鲜有地没有主动去认识对方,补课太累了,他只想回家。 结果一天晚上,李轻池前脚刚从老师家的小区出来,后脚就看见平头牵着一个女生的手,有说有笑地走远了,黏糊得不行。 李轻池当即就给付惊楼打了个电话。 手机铃声只响过两声,付惊楼便接通,他那边极安静,背景音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付惊楼平缓的呼吸。 “小付!”李轻池用很八卦的声音问付惊楼,“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那头付惊楼的嗓音很低,透过电流声,在变声期末尾的声音带着点儿哑意,随意开口道: “正在拔刺的猴子?” 李轻池顿时无语地笑起来: “你能不能认真点儿,是那个跟我一起补课的小平头,他居然谈恋爱了!我刚碰见他女朋友来接他,他们俩牵着手走的。” 他说着不由“啧”了一声: “小平头看起来那么老实一个人,没想到啊。” 晚上风大,李轻池手冻得通红,裹着羽绒服,迎着风往家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雪里,却没把电话挂断: “你那边下雪了吗?今年平湖的雪好大。” “下了,”付惊楼淡着嗓子说,“你还没到家?” 李轻池呼吸厚重,穿行在冰天雪地里,胸膛起伏,连牙齿都在打颤,闻言喉咙发抖,装可怜: “对啊,晚上可冷了,我也没女朋友,罗女士也把我忘了,没人接我,只能走回去。” 付惊楼那头似乎沉默了一下,继而传出很轻微的走动声,不知道付惊楼走到哪里: “给你转钱,打车回。” “什么意思,看不起哥?哥有钱!”李轻池完全没理解到付惊楼的心思,甚至以为对方是在刻薄他,末了叹一口气,白气从嘴里跑到空气中,凝着刺骨的凉意,“太晚了,天气又差,根本打不到车。” 他说完,忽然顿了一下,然后隔着几百公里,朝电话那头的付惊楼喊了句: “付惊楼,下冰雹了!” 以防对方不相信,李轻池将手机平铺在黑夜中,听着小拇指大的雪雹子落在屏幕上,很激动地问他: “听见没听见没?” 那头只隔了很短的时间,付惊楼便肯定地说: “听到了。” 又问:“还有多久到家?” 李轻池估算了下:“大概十分钟。” 付惊楼就“嗯”一声: “回家就挂电话。” …… 第二天,付惊楼回消息的频率降低了一些,补课结束,李轻池从单元楼里出来,准备打电话去兴师问罪。 他低着头,看手机看得十分专注,却不怎么看路,一脚踩在积雪融化的水坑里,把鞋踩湿了。 李轻池眉峰蹙起,有些烦躁,电话铃声在下一秒响起,隔着短短的距离,和他耳边的声音重合。 有那么一瞬间,李轻池以为自己听错了。 继而他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猛地抬头,朝前方望去。 只见本应该在邻省的付惊楼,此刻正站在不远处,撑着伞静静看着他。 黑色及膝大衣衬着挺拔的身形,裹着萧瑟的寒风,像是要跟着夜色一起融进黑暗里。 李轻池先是一愣,原本烦躁的神色霎时一百八十度大反转,颇为惊喜地盯着他。 “付惊楼!” 李轻池不管不顾地迈开腿狂奔过去,不清楚自己踩了几处水坑,总之鞋全湿了,但他不在意。 等到了跟前,李轻池穿过付惊楼的脖颈往下一勾,亲密地贴着对方,笑得眉眼弯弯,嗓音轻快: “你不是回去过年了吗?怎么回来了?” 付惊楼的伞被李轻池带得一晃,上面的积雪洋洋洒洒落下,像一层薄薄的屏障,将两个人跟雪夜阻隔开。 付惊楼面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看着李轻池,嗓音沉沉,也像带着雪的重量: “不是抱怨没人接吗?我只好来了。” -------------------- 小朋友替我幸福|( ̄3 ̄)| 第14章 1. 寒假的填鸭式补课多少给李轻池的成绩带来一些长进,再加上他本身其实很聪明,开学月考,李轻池便脱离吊车尾群体,一跃进入中游队伍。 他保持这样的成绩差不多半年,再进步是没有了,碍于除夕前一天还要补课的阴影,李轻池也不再像以前那般懒散,上课该听的会听,作业也会做。 第17章 至于不懂的,交给付惊楼就好。 高中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他们就读于县里最好的高中,学校抓升学率抓得紧,周围的学生也都拼了一口气想要考出平湖,所以对他们来说,这三年其实是很枯燥的。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故事,也就是平凡生活的其中之一。 日复一日地背单词,做练习题,一场接着一场的考试,每次考试成绩以十六开的纸张贴在饮水机旁边,等到下一次考试,新的成绩表将取而代之,以此成为量化时间的刻度表。 付惊楼则和他们不大一样,除了习题和考试,他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刷竞赛题,生物大学教材极厚,李轻池有一次拿在手上掂了掂,说: “这跟板砖有什么区别?” “还是有区别的,”这时候是课间,付惊楼从外面进来,初夏的热气扑面而来,他的手却仍旧很凉,拍拍李轻池的肩膀,示意他让开,“板砖砸下去会死,书砸下去会生不如死。” 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再是同桌,两个人一南一北坐在教室对角线,李轻池是拿着作业回来问题的。 他霸占住付惊楼旁边的位置,不以为意,靠着椅背翻了几眼,只觉得头痛,于是很快将板砖扔到一边,掏出自己积累了半个周的错题,挨个问付惊楼。 这时候座位的原住民回来了,也没说话,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他身后,手扯住椅背,挑衅似地往后狠狠一掰。 李轻池原本还在搭着椅子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晃悠着,被人冷不丁从后面来了一下,当场就差点儿摔到地上。 他手下意识拽住付惊楼衣摆,回头盯着周峰,没说话。 “我让你坐了吗?”周峰瞪着一双下三白眼睛,下巴高傲地扬起,带着不屑的意味开口,“别随便乱坐别人位置,要是东西不见了,你负责?” 周围一下子就安静了,几双眼睛落在他们身上,坐在最里面的付惊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笔,面无表情将笔帽往桌上一怼,发出不大不小的一声响。 李轻池先开口,他拿着习题册站起来,丝毫没有正处于矛盾中心的自觉,表情倒还挺自在,跟来这里遛弯似的,直接无视了周峰。 “趁着还没被栽赃嫁祸,我得赶紧走了,”他笑眯眯地把付惊楼的练习册也拿在手上顺走了,“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他这话字字没提周峰,却又每个字都带着十足的暗示意味,明明周峰才是先声夺人的一方,李轻池这样说了,倒像是他在刻意栽赃一样。 周峰的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其他同学眼观鼻鼻观心,平常李轻池见谁都是三分笑,纵使不熟,也对他印象不错,而反观周峰,总是沉着一张脸,除了成绩好的谁都不待见,就显得有些势利。 周峰阴沉着脸坐下来,耳边听见有人在低声议论什么,他嘴皮翻动,一股火冲到了嗓子眼,但最终,他只是闭了闭眼,咬着舌头,将火咽了下去。 这堂课是自习,周峰照常根据习惯打开了错题本,他是个极其用功的学生,因为家庭条件差,他爸是个酒蒙子,他妈早些年就跑了,什么都没带,也没带上他,周峰发誓要读出个名堂来,好永永远远摆脱自己的原生家庭。 他的错题集都比其他人的要厚得多,里面的每个错题都将解题过程一一写下来,像有的参考答案都看不懂的,要么问老师,要么就问班上的尖子生。 付惊楼这人性格虽然高冷了些,对人算不上热络,但也还算不错。 周峰问过他一两次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给差生补课补得多,付惊楼三言两语便给周峰讲明白了,是个好用的学霸。 虽然看起来和李轻池关系尚可,但周峰认为,大多时候是李轻池主动贴上来,付惊楼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毕竟在周峰看来,他们两个性格南辕北辙,成绩更是大相径庭,看着完全不像是一条路上的人。 “学神,”周峰学着其他同学叫付惊楼,叫了两声,对方都置若罔闻。 周峰只好凑近了点儿,可惜付惊楼课桌上的教材和习题都满满当当堆了差不多半米高,将旁边的人视线阻挡了大半,这样说话并不方便。 他顺手把最上面那本厚得跟板砖一样的普通生物学拿了下来,付惊楼眼睫微颤,偏过头,冷淡的目光看向他。 周峰讨好似地笑了笑: “学神,我——” 结果下一秒,付惊楼便打断了他。对方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眉梢纹丝不动,语气冷漠,像带着高山寒冰: “我让你动了吗?” 周峰怔愣片刻,还没反应过来,付惊楼已经收回视线,就着姿势,头也不抬地将右手握着的按动笔笔头一扬,在堆着山的课本上敲了两下: “放回来。” 周峰手里拿着板砖,有些不知所措,听见付惊楼的话,下意识就把书放了回去。 他看着付惊楼漠然的侧脸,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错认付惊楼与李轻池关系只是尔尔,得罪李轻池,也惹火了付惊楼。 “那个,不好意思,”周峰闭了闭眼,忍气吞声地将怒火都收束起来,颇有些低声下气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和李轻池关系这么好,是因为他上次当着很多人的面骂我——” 结果这句话没说完,就又被付惊楼打断了。 “闭嘴,”付惊楼微微蹙了下眉头,瞥过来的目光有些倨傲,言简意赅道,“你很吵。” …… 那时候的付惊楼还不知道,因为这点儿矛盾引发的蝴蝶效应将在日后变成一场海啸,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将付惊楼的暗恋之史尽数淹没,钉在耶稣的十字架上,不着丝缕,像一道极刑。 2. 付惊楼这场自欺欺人的暗恋终结于李轻池十七岁的生日会上。 在李轻池生日的前两天,他和周峰打了一架。 具体过程付惊楼并不清楚,他当时刚从办公室出来,便听体委的大嗓门吼了一声: “操,李轻池和周峰打起来了?!” 付惊楼拔腿就往教室跑,一条走廊的距离,等他到了教室,两个人还纠缠在地上难解难分。 李轻池是个打架的好手,精通打架技巧,而周峰则更像不知所谓的莽夫,下手也不知轻重,每一下都朝着最脆弱的地方去。 桌子倒塌一片,各种资料跟天女散花一样散落在地,外面围了一大圈同学,有的想上前去把两个人拉扯开,结果下一秒,就大叫被周峰一脚踹走了。 尖叫声和咒骂声混作一团,吵闹得不可开交,在付惊楼赶到没两秒,班主任刘国平紧接着就冲到了教室,一声怒吼声如洪钟,惊天动地: “都给我住手!” 地上那两个拉扯在一块难舍难分的身影闻言微微一顿,李轻池揪着周峰领口,占据上风,此时眉毛底下破了一道口子,是被周峰拿指甲抓的。 他颈侧青筋暴起,背脊躬下去,压制着周峰,那双总是弯着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怒火,死死瞪着对方: “你他妈的再给老子说一遍!” “怎么了?我说的有问题?”周峰瘫倒在地,扯着李轻池的袖口,整个人无法动弹,但脸上却仍旧带着嘲讽似的挑衅,“我说得有错吗??你和付惊楼,你们俩就他妈是两个恶——” “咚”的一声,李轻池一拳砸在周峰的脸上,整张脸往旁边一翻,周峰痛苦地惨叫一声,怒火重燃,顿时起身,两个人立刻又死死缠斗在一起。 刘国平怒不可遏地再次吼了句:“我说了,都他妈给我停下来!” 付惊楼跟着冲上前,手拽住周峰校服后领猛地往后扯了一把,把他从李轻池手底下拉了出来。 在李轻池再次想要冲向周峰时,付惊楼长手一揽,环抱住李轻池的腰,将他往后拖。 其他几个男生见状,连忙七手八脚地把周峰控制住,保证两个人再也碰不到对方了,终于,刘国平背着手,冷冷看着混乱不堪的现场,大手一挥: “你们两个,跟我到办公室来。” 后来在办公室里李轻池和周峰又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只知道没过两天,两个人被全校通报批评,并给予处分。 李轻池只言片语都未曾告诉过付惊楼,但付惊楼其实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那天周峰话只说了一半,如果没有李轻池那一拳,付惊楼可以想象到完整的话究竟是什么。 恶心的同性恋,喜欢男人的男人。 付惊楼不是没问过李轻池,但一向憋不住话的人这会儿嘴比什么都严,无论怎样都不开口。 他问不出来,只好试探李轻池,可惜同性恋三个字刚刚冒出个头,李轻池便厌恶地偏开头,说“恶心”。 “周峰这傻逼纯恶心人有一套,有种当面打一架,在背后嚼舌根算什么本事,没用的东西。” 这天是李轻池十七岁的生日。 他们坐在餐厅里,罗文丽给李轻池戴上生日帽,李轻池的父母,朋友,还有付惊楼一起为他唱生日歌。 第18章 在蛋糕上烛火的映衬下,付惊楼能看到他眉梢那里的伤口还红肿着。 一条长约五厘米的血痕,仿佛一个在命运手中既定产生的烙印,也像是一个警示,它无比清晰地嘲笑着付惊楼,嘲笑他荒唐得如同白日梦一样的幻想。 原来不是喜欢啊,付惊楼心想。 最后所有人依次给李轻池送上礼物,付惊楼送的是一副对方看中许久的最新款电竞耳机,价格高昂,又有市无价。 付惊楼花了很大力气才买到,可在这天,他送到李轻池手里时却觉得难过。 李轻池拆开礼物,很高兴地拥抱住付惊楼,比拆其他任何人的礼物都要惊喜。他们毫无芥蒂地相拥,李轻池弯着漂亮的眼睛,声音动听,对付惊楼说出很绝情的话。 他说: “天啊,付惊楼,你要是女生,我一定会爱上你。” 在这一刻,付惊楼终于毫无办法地确定又妥协,是这样的,如果付惊楼是男生的话,李轻池这辈子注定不会爱上他。 这时候的付惊楼还有半个月才满十七,痛失初恋,心中沉郁,仿佛一千斤铁砸在心上,将他的心毫不留情砸了个稀巴烂。手边有水,付惊楼一杯接一杯地下肚,最后竟有些醉了。 寿星李轻池扶着他回去,埋怨他喝酒喝得太多。 “那是酒?”喝醉的付惊楼不吵也不闹,仍旧话少,只是固执。 李轻池:“果酒而已,度数低得和白水一样。” 付惊楼缓缓回忆了一下味道,很淡,淡得不如他此刻心中难过的万分之一,但的确是酒,度数极低,薄薄的,像一层摔下去就破的网。 付惊楼于是只好承认,是他错了。 将薄酒错认是水,和将李轻池的关心依赖错认是喜欢,是未满十七岁的付惊楼犯下最致命的错误。 凡事有因果,万物有轮回。人这一辈子,犯什么错,就会受到什么惩罚。 后来数年间,付惊楼爱而不得,时时痛苦。 第15章 1. 大二的付惊楼比之前要忙上许多。 在大一时,李轻池和付惊楼还能每天见上两面,一起吃午餐,没有晚修的晚上则一般在图书馆里度过。 或许李轻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其实一直是在跟着付惊楼的步伐往前走的,从七岁一直走到十九岁,走了很多年。 他是个不太爱思考未来的人,除了小时候吃过一些巴掌的苦头,李轻池这小二十年可谓过得如鱼得水,过得太安逸的人是会缺失危机感的。 日子只是一天一天过着,跟流水一样划过去,无意义的时候居多。 等到大二,课程任务轻了些,李轻池突然一下子闲下来,就不太清楚要做什么了。 他对自己的专业缺乏热爱,当初只是被迫调剂,学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上听得云里雾里的专业课,昏昏欲睡,消磨度日。 而付惊楼则早早进了课题组,参加各种竞赛,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到后来,两个人一周都见不到几面。 在这个时候,李轻池再次生出一种很熟悉的、让人很不适应的感觉。因为付惊楼不在身边。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经习惯周围总是有付惊楼的身影,具体李轻池很难去形容,他高考语文还不到九十,拖了总成绩好大一截后腿。 他思来想去,最终将其归结于在日久年深中蕴养发酵的习惯。 就好像付惊楼是既定存在于李轻池生活中,一种不会改变、也不会消失的事物,亘古不变地伫立在原地,李轻池原本以为他永远不会离开。 直到这个时候,李轻池发现,其实两个人遇不到很简单。 从自己宿舍到付惊楼的宿舍,要先翻过一座山,穿过两个足球场,再骑过一道桥,共计需要骑电动二十分钟有余,步行超过大半小时,学校每天的人流量数以万计。 如非刻意为之,见面就是很难。 但因为付惊楼是李轻池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铁哥们,是朋友也是家人,所以他刚开始也作出过诸多努力。 付惊楼有课,他便拎着包去蹭对方的,一百多人的大课点名偏偏总能点到他,听了一段时间,哲学没学出个名堂来,生物反倒还学有所成。 等付惊楼没课,李轻池就打包好午饭,穿过近整个v大,到付惊楼实验室找他。 付惊楼大多数时候都在坐在工位,身边站了好几个男生,年级相差不大,围着电脑,看样子是在讨论什么。 玻璃被人“叩叩”两声敲响,所有人循声望去,穿着白衣白裤的李轻池一身清爽,身形舒展而利落,像一颗挺拔的白杨。 他提起手里的餐盒,在所有人中第一眼先看到付惊楼,朝他摆了两下,眉眼弯弯,透着生气。 其他人一看到李轻池,就知道到了休息的点了。 李轻池熟门熟路地钻进实验室,将蓝白格餐盒放在桌上,往付惊楼那边一推: “您的外卖已送达,到付二百。” 他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靠坐在付惊楼旁边的电竞椅上,相当熟练地转着圈,也不嫌晕,就跟进了自家宿舍一样自在而安逸。 付惊楼慢条斯理地把饭菜拿出来,闻言掀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二百五吧,正好,衬你。” 李轻池笑眯眯地看着他: “那你转。” 手机到账的声音十分美妙,李轻池为此还特意关闭静音,办公室里其他人也听到了,都笑着打趣他: “挣外快呢,蓝白格帅哥?” 李轻池脸上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坦然得不行,下巴微抬: “辛苦钱啊,没办法。” 他是个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的人。刚开始到付惊楼办公室,每天手里都拎一个蓝白格饭盒,跟到点刷新的npc一样。 其他人那时候和李轻池不熟,付惊楼也不多说,就暗地里给这个小帅哥取了个外号叫蓝白格,蓝天白云似的,清新又活泼,如同李轻池本人。 日子久了,李轻池很快就和大家熟络起来,嘴很甜,见到谁都能聊几句,不时带点儿水果,零食,就这么把一众人等收买了。 到现在,他在付惊楼课题组受欢迎的程度甚至超过付惊楼本人。 付惊楼先将小炒里的香菜夹出来,然后才递给李轻池,对方是个坚定的不吃香菜不吃葱主义者,可惜忘性太大,点菜总是不记得。 李轻池心安理得地接过来,吃了两口,问付惊楼: “大忙人,你什么时候才能闲下来啊?” “月底差不多,”付惊楼思索片刻,末了抬眼看他,把旁边还带着水汽的可乐递给李轻池,“怎么?” “你不在,我打游戏都没意思,”李轻池单手握住易拉罐,食指勾着拉环往上一拉,很轻的一声响,像夏天在水里炸开。 “是吗,”付惊楼冷笑一声,语气凉薄,“昨天半夜三点钟都游戏在线,一天打七个小时,也没意思?” …… 李轻池面不改色喝了口冰可乐,喉咙都跟着甜丝丝的,发梢底下的眉毛略微往上扬了扬: “你偷窥我?” 付惊楼同样没什么特别的情绪,面色平平,语气随意,“嗯”一声: “看你是不是还活着。” 李轻池笑着骂了句“滚”,然后想到什么,长叹一口气: “四眼儿真的太菜了,根本带不动,要是你在就好了。” “我就带得动?” “你在我们就不带他了啊!” 李轻池一句话说得毫无负担,理直气壮: “他那技术,去菜市场卖菜,别人看了都得夸几句好菜好菜。” 他想了想,话音一转,又说: “不过你要是闲下来了,我们不打游戏都行,随便干什么,都挺有意思。” 付惊楼夹菜的动作微微一顿,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地夹了片青菜,没吃,就停滞在空中,也没看李轻池: “你不是说游戏比什么都重要?” 李轻池仰头灌了口可乐,付惊楼看见罐壁的水汽凝结成水珠,顺着李轻池的手指,滑落下去,然后自空中悬落,打湿李轻池领口,晕染到白皙的脖颈之上。 李轻池喉结滚动,那颗水珠就啪嗒一下,隐没进领口,像是与热腾腾的肌肤融为一体。 他清亮的嗓音响起来,语气相当随意: “那也看和什么比。” 付惊楼反应了一下。 然后下一秒,他筷子上夹着的那一片青菜便猝不及防,错愕地滑落,焉哒哒地原模原样回到了老地方。 2. 月中的时候下了一场雨。 这是南市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来势汹汹,窗外梧桐被风刮得呼呼直响。 看李轻池又要拎着餐盒出门,钟思言叫住他: “这么大的雨,你还要去找付惊楼?” 李轻池回头,不怎么在意地点点头: “没事儿,我看天气预报了,雨十分钟后就停。” 第19章 钟思言转过头看一眼窗外风雨交加的阵仗,再看一眼李轻池,欲言又止,正想说什么,就见李轻池看了眼手机,然后把门关上,转身进了宿舍。 “不去了?” 李轻池“嗯”了一声: “付惊楼说西区那边淹了,过不去。” 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对,似乎有点儿失落,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钟思言和另外一个室友洪涛对视一眼,想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 “那你——” “我有个问题,想问一下你们,”李轻池和他同时开口,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也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地,“你们有没有那种特别铁的哥们?” “有啊,”钟思言点点头,“那家伙高中不好好学习,现在正在厂里拧螺丝呢。” “……”李轻池思索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世纪难题,缓缓继续道,“那你们俩这么久不见面,你不觉得不习惯吗?就那种做什么事儿都觉得没意思,跟提不起劲儿一样。” 钟思言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一边始终默不作声地洪涛却睫毛闪动,偏过头,沉默地看着李轻池没说话。 “是兄弟又不是他妈的对象,怎么分开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我上完学,他拧完螺丝,过年一碰头,还是网吧组队呗!” 钟思言没懂李轻池在问什么,莫名其妙地,他从啤酒瓶盖一样厚的眼镜后仔仔细细盯着李轻池,像是要把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你是不是天天跟付惊楼搅和在一块儿,太久没谈恋爱,寂寞了?” 李轻池愣了一下,看着钟思言,没说话。 是这样吗? “四眼儿,别特么胡说八道,”李轻池玩笑似地隔空点点他,笑了,明亮的灯光抵及眼底,笑意也浅薄,“我就随口一问,和付惊楼没关系。” 钟思言吊着一边眼睛,像是不太相信,但李轻池已经转过身去,打开了电脑,只留给钟思言一个后脑勺,他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 而从始至终没怎么开口的洪涛却抿着唇,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当晚李轻池就失眠了。 钟思言虽然是个棒槌,但有的时候,棒槌一锤子敲下去,确实能把人砸得头晕脑胀,猝不及防。 李轻池双手枕在脑袋后面,双目清明,盯着漆黑的天花板,隔壁的钟思言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呼噜声震天响,吵得他脑袋痛。 手机叮铃响了一声,李轻池下意识就翻了个身,手往枕头底下一摸,拿出手机解锁,点进了微信。 老李:“儿子睡了吗?你老爸失眠了,没睡来唠两分钟。” …… 李轻池眼皮半睁不睁的,被冷淡的屏幕光照着,看起来心不在焉。 他没回李晋阳,退出去以后,先往置顶扫了一眼,付惊楼的聊天框安安静静,没有任何的新消息。 李轻池其实知道,自己对付惊楼的占有欲,就像个刚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儿,连睡觉也要抱在怀里,强得过了头。 他的脑子确实是不开窍。 从小到大,罗文丽总说他一根筋,想东西先入为主,因此常常忽视细节,像是长不大。 他不清楚这占有欲究竟来自什么,也不明白其他人会不会也这样,因为朋友的疏远大动干戈,在一块觉得舒服,见不了面又会烦躁。 所以他问了钟思言,钟思言说是寂寞。 是因为寂寞吗? 李轻池不太愿意相信,又忍不住胡思乱想,夜半三更辗转反侧,思索来去,最终也没有个确切的答案。 …… 或许是真的应该谈个恋爱了,李轻池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心想。 -------------------- 小付:掰还是不掰,这是个问题 第16章 1. “师弟,这两天怎么没见蓝白格小帅哥啊?” 师兄说这话的时候付惊楼正坐在电脑前,安静地整理数据,鼠标点击的声音落在耳朵里,他闻言怔了半秒,垂眸看向屏幕上的时间。 12:55。 往常这个时候,李轻池早就拎着熟悉的蓝白格餐盒,像一阵毫无征兆便降临的飓风,出现在他面前。 付惊楼沉默着拿过手机,长指点开微信,最上方的聊天框空落落的,同样没有新消息。 他就这样垂眼盯了李轻池的头像一会儿,然后目光扫过电脑屏幕,似在权衡,不过两秒,他便下定决心,干净利落地合上电脑,起身穿外套。 “师兄,下午的会我请个假。” 付惊楼侧头,淡着嗓子对刚才开口的师兄说。 对方愣了一下: “你去哪儿?” 付惊楼微微弓着腰,低头将电脑装进包里,拉链“唰”地一声拉紧了,他没抬眼,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哄人。” …… 师兄一脸懵逼地看着已经大踏流星走远的背影,眨了眨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扯着嗓子冲付惊楼喊了句: “哄什么??” “……你说什么?”李轻池握着手机,从椅子上一跃,三两步跑到阳台,趴在栏杆上往下看。 楼底下那棵石榴树旁边站着抹扎眼的高挑身影,也拿着手机,同时仰头,冷淡的目光越过三层楼,与李轻池遥遥相望。 听筒里传来很简单的两个字: “下来。” 李轻池没动,忽然偏过头,散漫地笑了一下,修长的脖颈在空中拉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明知故问: “你不是忙吗?” “忙完了,”两个人一上一下,隔着大半栋宿舍的距离对视,付惊楼的声音混在电流声里显得有些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不是要去看新上的电影吗,还看不看?” 李轻池一下就笑了,正午的阳光热烈而丰满,尽数照在他的脸上,将眉眼照得亮堂堂的,五官好看得过分。 “算你小子有良心。” 那天他们一起看了场电影,又吃了顿饭,晚饭后骑着共享单车,慢悠悠地从江边湿地公园绕过,像很平常的过去每一天。 叮铃铃的声音,也和他们一样,在风中穿行,越过林间小道,现在天已经不热了,只剩下几声秋后蝉鸣。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李轻池转头,付惊楼拧动把手,缓缓移动,与他并肩。 七点整,绿道路灯准时点亮,以他们所处的位置为起点,成双成对,往前一直延伸,仿佛没有尽头。 付惊楼率先冲出去,挺拔的背脊被路灯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风将他平静的声音送到李轻池耳边,带着点儿散漫的挑衅意味: “输的人两百。” “两百就两百,”话音刚落,李轻池也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倏尔俯下身,也跟了上去。 这是过去他们初高中经常会进行的无聊比拼之一,输赢向来不固定,也不重要。 李轻池猛踩着踏板,一路追着风,直到将付惊楼甩在身后,对方放了一条黄河的水,他获得今天的胜利。 “付惊楼,转账!” 李轻池笑了起来,长腿踩在地上,转头颇为自得地朝付惊楼开口。 付惊楼不置可否,停下来愿赌服输地打开手机,昏黄的灯光照着他的轮廓更加深邃,像一座没有情感,不为所动的雕像。 李轻池突然想起前几天他告诫自己的话。 ——不要再像长不大一样,时时刻刻黏着付惊楼。 成长有的时候就在一瞬间,他们也好像是突然一下子长大的,明明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都变了。 是长大了,李轻池生出新的苦恼,付惊楼也有很多秘密,他们的身体隔得很近,可心却忽近忽远。 可是人啊,要是一直长不大多好。 2. 对于谈恋爱这件事情,李轻池只是当时头脑一热,倏然冒出来的。 在过往的十九年,李轻池还从来对任何女生产生过心动,正所谓对情爱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喜欢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儿,对此,他又去请教了钟思言一番。 对方此时正在追求同院的一个女生,说起心得来是滔滔不绝,什么送花送早餐,买礼物看电影,听得李轻池连连皱眉。 李轻池只好打断他: “我是想问你谈恋爱到底是个什么感觉,不是问你怎么谈恋爱。” 狗头军师钟思言呆了一下,看着他: “这两个东西有区别吗?” “……”李轻池叹一口气,只好朝他摆摆手,“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鉴于钟思言并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的意见,那天过后,李轻池很快就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忘到了九霄云外。 与此同时,付惊楼也终于闲了下来。 正巧李轻池的另一个室友向阳组局,问他要不要一起,他当时正和付惊楼在战场厮杀,没听清向阳到底说了些什么,只听说是聚个餐,便随口应了下来。 而后想到什么,转过头去问向阳: 第20章 “我能多带个人吗?” 向阳“啊”了声:“付学霸?” “嗯啊。” “带呗,”向阳答应得相当迅速,“人多好玩儿。” 直到李轻池和付惊楼到了集合地点,才知道向阳说的“好玩儿”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间一看就很“酒吧”的酒吧。 他们这个年纪,恰巧卡在未经世事的学生仔和游刃有余,出入社会的成年人之间,这两者中间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的。 他们经常会生出些想要打破那道屏障的心思,尝试一下越界出格的滋味,但又习惯于经年累月的本分与乖巧,始终站在屏障里,往外怯生生迈出一脚,又相当没有骨气地收了回去。 这里不同于舒缓安静的清吧,也不同于昏暗闲适的酒馆,李轻池刚往里迈出第一步,就差点儿被闹腾得要命的音乐吓得退出去。 向阳走在前面,扯着嗓子招呼一行人往里走: “来巧了,今晚正好有表演。” 周围挤满了人,李轻池被音响里地动山摇的鼓点和跟鬼一样尖锐的歌声震得耳朵疼,纷杂绚丽的灯光又晃得眼睛生疼。 他都想拽着付惊楼往回走了,也扯着嗓回向阳: “要是表演听鬼叫的话,我们就不参与了。” 向阳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一米七的小身板直直往后倒,差点儿撞到李轻池身上。 李轻池一把扯住他衣服,把人往上提,向阳后怕地拍了两下胸口,以一种被李轻池拎着的姿势扭头问他: “太吵了,没听清!你说什么?!” 两个人隔得近,向阳的大嗓门却没收回去,一嗓子差点儿把李轻池喊走了。 李轻池索性放弃,几个人跟闯关似的,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到里面找了个卡座坐下。 向阳就不知道被谁叫走了,李轻池这才坐下,靠着付惊楼,劫后余生一样,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他妈是误入了丧尸群吧。” 付惊楼往群魔乱舞的人群中扫了眼,淡声道: “丧尸还跳拉丁呢。” 李轻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舞池里个个浓妆艳抹,看过去远近高低各不同,安能辨其是雄雌。 他瞬间没忍住笑了起来: “向阳找的什么鬼地方。” 他们几个实在与这里格格不入,除了他们两人,剩下的钟思言穿着格子衬衫,戴副小眼镜,一眼学生打扮,而洪涛从始至终局促着不说话,仿佛进了盘丝洞的小白脸。 几个人都不是很自在,骤然进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唯一有经验的带头人向阳还弃他们而去,实在可恶。 那个男生走过来时候,李轻池正靠着椅背,兴致缺缺地和付惊楼聊天,说到选课的问题。 “哲学没意思啊,学不明白,也没兴趣,”李轻池问付惊楼,“你说我要不要换个专业?” “换个专业?”付惊楼淡淡看他一眼,“不如换个脑子来得快。” 李轻池瞪着付惊楼:“付惊楼,你活——” “你好。” 一道柔和的嗓音打断李轻池,他转过头,面前是个长相挺白净的男生,手里拿着杯酒,朝李轻池举了一下: “可以要个微信吗?” 随着他的动作,那杯子里的液体就在霓虹灯下晃悠来晃悠去,像一阵翻来覆去的浪。 李轻池握着杯子,也朝对方抬了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酒,向阳点的,他刚喝了口,太冲。 他挠挠头,表情真诚,不似做伪,不解风情地回了句: “不行啊,我就一个微信,自己还得用。” 旁边的钟思言一口酒喷了一半出来,剩下一半呛在喉咙里,咳了个惊天动地,半死不活。 等人走了,他拍了拍胸口,咳嗽着开口: “你他妈,真是个人才。” 李轻池倒是泰然自若,把酒放到一边,一副“我早就看穿他的把戏”的模样: “就这种天天推销广告的,加了后面也要删,麻烦。” 洪涛闻言,表情顿时有点儿一言难尽,抿着唇开口: “你怎么知道他加你是为了推销广告?” “废话,”李轻池一脸理所当然,“那不然是找我借钱吗?” …… 洪涛无话可说,只好沉默了。 他们坐着又随便聊了些有的没的,这地方太吵,几句话说完嗓子都扯着疼,李轻池喝水太多,起身去卫生间。 付惊楼等了片刻,没见人回来,给李轻池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起身跟了过去。结果刚前脚刚迈进卫生间,后脚就和李轻池撞了个正着。 “你怎么来了?” 付惊楼垂下眼看他,两人一起往回走: “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太吵了,耳朵聋了嗓子也哑了,”李轻池眉峰蹙起,回去的路上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远远地似乎已经能看到入口处的灯红酒绿,嘈杂得过分。他停下,打退堂鼓,“去外面透口气?” 付惊楼略微一点头,跟在李轻池身后,却见这人打开消防通道的门,忽然站住不动了。 他正想开口,目光顺着李轻池的望过去,下一秒,也安静了。 拐角处传来很轻的一声闷哼,两个身影重叠在一起,侧对着他们,刚才找李轻池要微信的男孩儿此刻正被一个中年男人搂在怀里,吻得难舍难分。 他们谁也没注意这边。 付惊楼只草草瞥过两眼,便漠然收回视线,垂下去,看着李轻池。 对方仍旧没有动弹,盯着楼梯上暧昧又亲密的两人,像是愣住了一样。 付惊楼终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微微弯腰,抬手捂住了李轻池的眼睛。 冰冷的触感贴近李轻池的眼皮,霎时间,他所有的视觉感官都被剥夺,变成漆黑一片,只剩下眼皮上那点儿微不足道的触碰,仿佛一道屏障,温柔地将他和外界隔绝开来。 他眼睫微微颤动片刻,消防通道的门缓缓关闭,另一头鬼哭狼嚎般的音乐声一路长驱直入,传进他的耳廓。 与此同时一道传来的还有付惊楼的声音,嗓音沉沉,明明那样低,但李轻池就是听见了,听得分外清晰。 “恶心吗?” 付惊楼平静地问他。 第17章 1. 李轻池还是没说话。 沉默也是一种答案,付惊楼已经有心理准备,在意料之中,因此并没有觉得特别难过。 但在他以为自己等不到李轻池回答的时候,对方才像突然明白过来一样,攥住付惊楼盖在他眼睛上的掌心,睁大了漂亮的眼睛: “所以那个男生加我微信……是因为这个?” 此人已经迟钝到一种让人完全生不起来气,甚至隐隐约约显得好笑的程度。付惊楼有些无奈,索性松开手: “也可能是真的想找你借钱。” 李轻池脑子里不住浮现着刚才自己看见的激吻现场,有些心有余悸,皱着眉头,要是和那个男生一起的是自己…… “靠,”李轻池完全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只觉得一阵恶寒从心底蹿上来,“我都没想到。” 他的反应真实得让人几乎觉得绝望,眉峰蹙起成一个山尖,一副避之如蛇蝎的模样。 旁边付惊楼神色淡然,他们靠着落地玻璃窗,窗外面是市井高楼的万家灯火,付惊楼偏过头很沉静地看着那些灯光点点,如同满天繁星。但他知道那是假象。 “这么不能接受啊,”付惊楼语气平和,尾音拖得有些长,慢悠悠的,因为声音太低,很容易被嘈杂的背景音忽略。 可惜李轻池虽然长了个密不透风的榆木脑袋,耳朵却尖得很,非常精准地捕捉到付惊楼的这句话,他抿了抿唇,思索好一会儿,才开口: “……就是感觉很奇怪,男的和男的。” 他们拥有绝对鲜明的男性特征——突出的喉结,毫无起伏的身材,和低沉的、和女性没有半点儿关系的嗓音,让李轻池想到磁铁的同一极,命中注定不相吸。 这感觉太奇怪了,在此之前,李轻池根本想不到男的和男的也可以接吻,或者相爱,像男人和女人一样。 付惊楼似乎勾了勾嘴角,眉眼隐匿在发梢的阴影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也跟着“嗯”了一声,低叹道: “是啊,真奇怪。” 他其实还挺高兴的,至少这次李轻池没有说“恶心”。 向阳这次组织的聚餐给李轻池留下的阴影太深,到后来对方一开口,李轻池毫不迟疑就拒绝。 向阳备受打击,有点儿委屈,问他为什么。 李轻池没说话,他想起上次要微信的那个男生,仍旧心有余悸,最后打了个马虎眼儿,说太吵了。 对方也没强求,穿着花衬衫白色牛仔裤,跟只花孔雀一样,头顶一副墨镜招摇过市,门轰一声被关上,宿舍只剩下李轻池和洪涛。 洪涛是他们宿舍里最安静的一个男生,几乎到了隐形人的程度,在李轻池印象里,他永远都静悄悄地坐在自己位置上,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说话也轻声细语的。 第21章 所以当洪涛叫他时,李轻池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摘下耳机,扭头看向对方: “你叫我?” 洪涛个子很小,他身上的外套太大,不合身,像套了一个袋子。 “你不去酒吧,是因为那个同性恋吗?” 他说话也是一板一眼的,不懂得什么叫做含蓄,同性恋三个字震得李轻池心抖了一下,继而敛下眉眼,装作没听懂: “什么同性恋?” “就找你要微信那个,”洪涛的眼睛瞳仁比常人要大一些,很黑,看过来的时候总显得专注,“他是个同性恋,你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吗?” 李轻池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嗓子有些发紧,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他是?” “你当时拒绝他以后,他走到隔壁吧台,又找另一个男的要了微信,那人看着大概四十多岁吧,他们聊了两句,然后搂着腰出去了,”洪涛注视着李轻池,看着他的神情逐渐变得有些不自然,心下了然,“你也看见他们了。” “……”李轻池说不清什么感觉地从嗓子里应了一声,人懒洋洋瘫在椅子里,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我撞见他们在接吻。” 洪涛愣了两秒,就笑了: “你的表情好像吃了苍蝇一样。” 那点儿笑意转瞬即逝,很快,洪涛的神色变得谨慎,像是从寄居蟹的壳子里试探性地伸出一条腿,迟疑着开口: “你……会觉得很恶心吗?” 李轻池的眉头从始至终没松开过,他觉得很微妙,在以前,李轻池从来没去思考过这些东西,在他看来,人生来分为两个性别,男女之间理所应当要结合,是一以贯之约定俗成的东西,不需要思考,也不应该违背。 可是接连两次,付惊楼问他,洪涛也问他,跟接力一样,非要让李轻池动脑筋,想明白。 天知道李轻池多讨厌思考相关的一切问题。 “……恶心倒不至于,但我以前有点儿阴影,所以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轻池说。 洪涛:“阴影?” “对啊,”李轻池轻轻勾了下嘴角,眼睛弯弯,却没什么笑意,“高中的时候,有个傻逼,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指着我的鼻子骂我和付惊楼是同性恋。” 他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 “幸好付惊楼当时去了办公室,没听到,不然我一定揍得那傻逼亲妈亲爸都不认。” 从他说起这件事开始,洪涛就没再开口,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对面的李轻池身上少有地带了些戾气,显然还耿耿于怀。 过了会儿,洪涛突然开口,说: “其实刚开学的时候,我也以为你们俩是一对。” 2. 李轻池顿时就怔住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谁俩?” “你和付惊楼。” 洪涛平铺直叙地接着开口: “开业第一天,他陪着你一起来收拾的东西,帮你装电脑,铺床,整理衣服,看起来比你都要了解自己。” 李轻池:“那是因为他细心。” “……后来你们聊到后来吃饭的问题,你要一起,他说分开,没谈拢,你怒气冲冲地把他送你的键盘还了回去。” 李轻池:“那是因为他有病。” 洪涛置若罔闻,接着说: “你们每天都要一起打游戏,吃饭,形影不离,对方生气了就得去哄,比哄女朋友都积极,对了,你谈过恋爱吗?” 李轻池嘴唇微动,想说什么,但发现无话可说,也不是很想回答洪涛的问题,于是只好干巴巴地把嘴闭上了。 洪涛看他反应,已经不用多问,答案清晰明了,他最后下定结论: “所以我原来真的以为你们在谈恋爱。” 不知为何,“谈恋爱”这三个字和付惊楼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李轻池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他声音大了些,表情也严肃起来,语气堪称武断: “你想多了,我和付惊楼就是发小,是一辈子的好哥们,不可能是同性恋,我是直男,他也是。” 洪涛耸了耸肩: “现在我当然知道我想错了,毕竟没有同性恋被要微信的第一反应是要找你借钱,但我还是得问问,以防万一。” 他的言外之意其实很明显,明显到李轻池想忽略都难,他预感到洪涛接下来要说的话,身体微微绷紧了,靠着椅背: “以防万一……是什么意思?” 洪涛垂下眼,推了推眼镜边: “就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 李轻池浅浅倒吸了一口凉气,嘴唇微动。 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洪涛立刻举起手边的专业书,指着他: “你要敢说恶心我就把书扣到你头上。” 谁知李轻池只是轻轻“嘶”了一声,手扶着腰: “刚才转太猛,腰有点儿闪了。” 两个人的这场秘密谈话最终以李轻池闪了半边腰结束。 他们之后也再没谈过关于这方面的问题,那天下午的寥寥几语更像是一场雾蒙蒙的梦,无头无尾,又或许是假象。 李轻池总想起洪涛说的那些话,关于他和付惊楼,他像一名侦探一般,抽茧剥丝,试图从各种细节里找出强有力的证据去反驳洪涛的话。 他固执己见地认为,将他和付惊楼的关系错误地定义为爱情是一种极其不尊重他们关系的行为。 洪涛太草率了,他根本不懂,这世界上就是有比爱情稳固得多的情感,像朋友像家人,是跟着岁月长河融进血液里,坚定而不可更改的。 爱情却阴晴不定,朝令夕改,萌芽让人欣喜得忘乎所以,结局却大多相同,总是将人一颗好端端的心扯得稀巴烂,摔碎成一片片,留下满地狼藉。 它太脆弱,不适用于李轻池和付惊楼。 -------------------- 之后的李轻池:好想和付惊楼吃一下爱情的苦 第18章 1.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 一夜之间,宿舍楼底下那棵石榴树叶片掉了个干净,这棵树是哲院的独苗苗,还没等到结的果子完全成熟,就已经早早进入学生的肚子里。 大雨侵袭过后,这颗石榴树的枝干跟李轻池班主任脑袋一样,油光锃亮,跟亮锃锃的灯泡一样,秃了个干净,连风也带着萧瑟的影子。 这场雨下了整夜,到现在也淅淅沥沥没停,付惊楼就站在那棵光秃秃的石榴树旁边,撑着伞。等李轻池出来,他微不可察地蹙了眉心,目光收束在眼皮底下,扫过李轻池身上的宽松薄卫衣和宽松破洞牛仔裤,忽而偏过身,往他背后看过去。 李轻池不明所以地跟着转头,看着空空如也的背后: “看什么?” “少了个碗吧,”付惊楼无头无尾地说了句。 李轻池一头雾水:“我哪儿来的碗?” 付惊楼语气凉凉: “我看你这打扮,以为你要去化缘。” 只见李轻池这位少年只顾风度不顾温度,一条裤子两个洞,从膝盖一路快要开到脚踝,露出两条白皙笔直的小腿,仗着年轻胡作非为。 付惊楼说完,又刻薄一句: “挺好的,这么省布料,以后买裤子都可以省一半的钱。” “……”李轻池站在付惊楼的伞底下,下巴微抬,微笑着看向他,“你舔一下嘴。” 付惊楼垂下视线,面无表情地和李轻池对视。 李轻池:“嘴这么毒,舔一下得被自己毒死吧。” 他抬手扯了两下付惊楼的衣袖,催促他迈开步子,对方没动: “换件厚外套,别感冒了又要我陪你去输液,麻烦。” 两个人站在原地没动,拌了几句嘴,李轻池是拗不过付惊楼的,只好转身,嘟囔着回了宿舍楼。 等再下来,李轻池没再臭美地穿着他的薄衣薄裤,老老实实裹上了厚实的及膝外套,好在他身高腿长,盘靓条顺,硬生生将直挺挺跟麻布没差的一件衣服穿出了另一种味道。 “走吧,付公主,”李轻池老大不情愿地拖着嗓子,再次钻进对方伞里,细微的雨滴像播种,斜斜撒下来,柔和地贴近伞面,而后消融。 他们今天是去见罗文丽和李晋阳。 李晋阳前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等工作暂时告一段落,想着太久没见到自己这发消息都不回的混球儿子,猛地还有点儿惦记,和罗文丽商量,两人当即决定飞来南市。 李轻池当时还在睡梦里,被付惊楼一个电话叫醒,接通的时候人一半在天堂一半在现实,说话声还带着点儿黏糊: “没正事儿我就杀了你。” 付惊楼语气毫无波澜: “我在你宿舍楼下,罗姨来了。” 李轻池登时就清醒了。 …… 去饭店的路上,李轻池还有点儿没消散的困意,闭着眼睛,歪七扭八地晃悠,付惊楼见他不时就往玻璃上撞一下,看架势是准备来个水滴石穿,用头把车玻璃撞碎,理想远大,令人震惊。 第22章 随着出租车平稳转至大弯道,李轻池的脑袋便跟着倒在付惊楼肩膀上,蓬松而凌乱的黑发扫过他的颈侧,因为沾了雨,有些凉。 恍惚间,那股清新的柚子皂角香气将付惊楼尽数包裹,蔓延融进他的皮肤,血肉因而微微发起烫来。 付惊楼将一侧肩膀往下塌了塌,以便李轻池靠得更舒服些。他正抬手,准备将李轻池的脑袋往自己这边带一下,却听李轻池呢喃着开口,声音模糊,半梦半醒地提醒他: “到了叫我。” 一呼一吸之间,温热的气息毫无防备地扑洒在付惊楼的脖颈处,脆弱的颈动脉隐于冷淡白皙的皮肤之下,青色血管骤然弹了弹。 付惊楼手下意识顿住了,他不再动弹,就保持着这样一动不动的姿势,目视前方,被李轻池亲密地倚住半边身体,就好像这一半微妙地与李轻池结合。 他承受着这种甜蜜的痛苦,时时刻刻,日复一日,纵使自己并非如李轻池之类毫无自制力,却还是在很多像这样的细微时刻察觉自己快要失态。 他有的时候会生出这样的想法,想象在自己所有心思都败露那一刻,李轻池脸上的表情,付惊楼猜测,应该不至于是那天在酒吧那样抗拒,但也不会喜欢。 或许是害怕。 害怕付惊楼真的喜欢他,害怕失去付惊楼这个挚友。 付惊楼从不怀疑李轻池对他的感情,即使这种感情并不是他所期待的,可付惊楼其实也很想和李轻池做心无芥蒂的好友,平平顺顺地将这段关系维系至一辈子。 可爱情向来不讲道理,付惊楼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靠近李轻池,想要拽住他一起沉沦的心,就像他控制不住此时此刻,被李轻池倚靠时,悄无声息,微微颤动的手。 暗恋让人兵荒马乱,爱情让人时时刻刻觉得不满足。 雨滴“哒叭”落在车窗之上,这一块玻璃都模糊了,窗外景色在不断远去,车只是一直往前开,像永远没有尽头。 2. 罗文丽夫妇早就在餐厅等候二人,他们点了满满一大桌菜,一半是李轻池爱的,另一半是付惊楼喜欢的。 餐桌上,他们稀疏平常地询问李轻池与付惊楼的生活,听李轻池再一次抱怨他们的教学楼隔得太远,罗文丽眉眼浅浅,笑话他黏人。 李晋阳四平八稳坐在一边,喝一口茶,对自己老婆说的话无条件认同: “对啊,那以后小付要是找对象了,你也天天跟在他屁股后面?” “什么叫跟?李老板你不会说话就喝你的茶,”李轻池总共就没动几筷子,大冷天手里总要拿一杯冰镇可乐,指尖被冰凉的杯壁冻得发红,“到时候再说呗,还说不定谁比谁早恋爱呢。” 罗文丽面带揶揄扫他一眼: “就你这不开窍的,有姑娘看得上你?” 她这一眼里蕴含的意味太伤人了,李轻池像是受到了某种侮辱,忍不住为自己辩解,还要拉上付惊楼为自己作证: “罗女士,这就是你眼拙了,你儿子平时在学校很受欢迎的,不信你问付惊楼。” 付惊楼正垂着眼夹菜,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语气听起来相当敷衍,正要开口,身旁的李轻池假装不经意地飞快扭过头,咬着牙,小声开口: “说是的。” “……是的,”付惊楼手顿了顿,说完又像是为了增强信服力,慢悠悠补充道,“平常在学校他们都不吃饭,看他就看饱了。” “……” 看着自己爸妈十分不给面子地笑起来,李轻池糟心地“啧”了一声,心想付惊楼好好一个帅哥就长了一张嘴。 罗文丽特别喜欢看他俩斗嘴,你一句我一句,看见自己儿子吃瘪比他赢了还高兴,李轻池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有付惊楼能治得了。 也是因为他愿意被付惊楼管着,李轻池看着挺随和一人,但他也是个主意大的孩子,要是自己不愿意,谁说都没用。 李晋阳和罗文丽来这一趟,好像就只是为了跟他们吃一顿饭。 聊聊家长里短,不时损几句亲儿子,最后两人临走,给李轻池和付惊楼各给了一个大行李袋。 “里面都是厚衣服,刚在商场给你俩买的,一式两份,南市的冬天不比平湖,平时出门穿厚点儿,”罗文丽不愧是李轻池亲妈,对自己儿子相当了解,末了又警告他,“尤其是李轻池,你要是再穿你那几块破布招摇过市,我就真让你尝尝要饭的滋味。” 李轻池是很能屈能伸的。 反正罗文丽下午六点的飞机,还有两个小时就走了。他一手拎着衣服,一手搂着他妈肩膀,点头如捣蒜,特别乖巧地说: “罗女士你放心,这个冬天,有了你的关怀,我肯定不会感冒。” 旁边李晋阳装作不经意地咳嗽一声,李轻池马上松开罗文丽,拉着付惊楼,凑到他爸身边去: “还有我亲爱的老爸,你们今天专门过来一趟,我特别感动。” “感动就不用了,”打的车到了,李晋阳把手背到背后,率先上了车,“你妈休年假,我们准备飞去国外平洲岛玩儿几天,顺道过来看看你和小楼。” “……”李轻池看着他,“您慢走。” 到这个时候,今天的一切都还是很美好的。 他和自己的家人许久不见,一起吃了顿其乐融融的饭,临走前罗文丽夫妻二人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礼物,接着告别他们,去过自己的生活,享受一段假期。 罗文丽去了卫生间,将包连带着手机都交给李轻池,在等待途中,手机响了,李轻池看着屏幕,来电是覃之兰。 他接通,还未等开口,对面的覃之兰嗓音疲惫,仿佛透露着几十年的倦意与忍耐,是爆发过后平静的死寂。 “我和付莒离婚了。” 第19章 1. 濛濛细雨之中,李轻池嘴巴微张了两下,想说什么,但没出声。 他和付惊楼同撑一把伞,此刻手足无措地握着手机,下意识转头去看对方。 付惊楼正巧垂眼在看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嘴唇习惯性地抿成一条平直的线,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透着寒风吹过的冷意。 他知道了吗? 李轻池心中那根弦紧紧地绷起来,惴惴不安地猜测着。 他是向来看不清付惊楼的,对方的心思深得跟石头扔进大海里,像是永远无波无澜,李轻池猜不透,就只剩下纯粹的担心,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对方,直到付惊楼抬眼看过来: “我脸上有钱?” 李轻池顿时无声地松了一口气。 “文丽?” 那头覃之兰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时,李轻池才倏然回神,一边是付惊楼平直望过来的目光,他拿着手机像拿着一个烫手山芋,思索不过短短一瞬。 李轻池把电话挂了。 迎上付惊楼的目光,李轻池喉结滚了滚,偏开目光,很随意的语气: “骚扰电话。” “罗女士怎么还没出来,”李轻池扭头往餐厅大堂扫了一圈,随口说了句,“我去看看她。” 直到付惊楼看不见他了,李轻池才猛地加快步子小跑起来,刚拐了弯,便迎面撞上抖着手上的水走出来的罗文丽。 罗文丽看李轻池着急忙慌,像是要赶去投胎的样子: “怎么了?” 李轻池将手机紧紧握着心手里,呼吸有些重,看着罗文丽,开口时嗓子很沉: “刚刚覃姨给我打电话,说她和付叔叔离婚了。” 罗文丽的表情也跟着沉下来,朝李轻池伸出手: “手机给我。” 在罗文丽与覃之兰通话的间隙,李轻池坐在转角的长椅上给付惊楼发了一条消息: “买个东西,你们再等会儿。” 那头付惊楼安安静静的,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他的回答,李轻池抱着手机眉头拧成一个死结,又开始猜测,付惊楼现在是不是知道了? …… 李轻池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索性一个电话拨了过去。 出乎意料地,无人接听。 那边罗文丽站在楼梯口,低着头,和缓的说话声断断续续传到李轻池耳朵里,他听不太清,但大多时候是罗文丽在说。 李轻池等不及了,就凑上去,跟在罗文丽身边,无声地做口型: “覃姨告诉付惊楼了吗?” 他指着罗文丽手里的手机。 罗文丽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李轻池索性放弃尝试,干脆莽撞地抬手按开免提,直接利落地开口: “覃姨,我李轻池,想问一下您和付叔叔离婚这件事,你们告诉付惊楼了吗?” 电话那边的覃之兰沉默片刻,开口时嗓子干涩,却仍旧有威严有气势: “轻池?你怎么知道的?” 李轻池不回答她的问题,十分固执地重复一遍: “你们通知他了吗?” “……还没来得及,”覃之兰又说了什么,李轻池没听见,刚才他的动作太快,罗文丽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关闭免提,侧头飞快地和覃之兰说了几句,把电话挂断了。 第23章 她回过身,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李轻池一下,面含警告: “没大没小的,这个时候你就不能安分点儿?” 李轻池:“付惊楼不接我电话。” 两个人出门的路上,罗文丽侧头扫了李轻池几眼,看这小子愁眉莫展,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想起今年夏天,聊到覃之兰夫妻二人,李轻池恨不得他们马上就离婚的样子。 她挑了下眉: “怎么,你原来不是盼着他们早点儿离婚吗,真离了你又这个表情。” 李轻池还在低头给付惊楼发消息,对方的手机像是丢了一样,半天不回信息,他心不在焉地开口: “我什么时候盼着他们早点儿离婚了,我只是想付惊楼好过一点儿。” “他们每次一回家就吵得不可开交,付惊楼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不好受。” 李轻池说着又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迷茫: “但是现在覃姨他们真的离婚了吧,我好像也没那么高兴。” 人就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生物。原来覃之兰和付莒吵架的时候,整个单元楼都听得到,付惊楼坐在李轻池房间的书桌边上,淡着眉眼,像是根本不放在心上。 但李轻池听得见也看得着,他们的动静太大了,像是恨不得把整栋楼都吵塌。 付惊楼应该也是会很难过的,他那时候年纪也不大,个子小小的,安静得仿佛一座漂亮的雕像,坐在书桌前面很久,握着笔,但李轻池看见他一个字也没有写下去。 李轻池眼珠子转了两圈,心里冒出个主意,便窸窸窣窣在书包里翻了好一阵,他的书包是个百宝箱,里面除了课本和作业什么都有。 等付惊楼回神,是耳朵里被李轻池塞了只耳机,冰冷坚硬的材质和李轻池暖乎乎的指尖融合交汇,付惊楼微微偏过头,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给纤长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 他色厉内荏地盯着李轻池,像是很不耐烦一样: “做什么?” “听歌啊,王小虎借给我的收录机,听说里面有周杰伦的新歌!”李轻池搬了个椅子过来,挤着付惊楼一起坐,把另一边的耳机塞到自己耳朵里,低头捣鼓他手里的高端货。 一零年出头,这时候很多学生为了方便练习听力,大多会听收音机和随身听,便携式收录机则用得少,是上时代淘汰的产物,但在这个看什么都新鲜的年纪的男生眼里,少见的东西往往更珍贵。 老旧的黑白屏幕上全是英文,李轻池研究了一会儿,一个字没看懂,于是就胡乱按了一通。 不知道按到哪里,耳机里突然传出了一点儿呼吸声,李轻池扭头,高兴地望着付惊楼: “有声音了!” 他抬头的动作太猛,一下撞到付惊楼的鼻尖,对方捂着鼻子,神色痛苦地仰过头,也没等开口,他们的耳机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非常难以言喻的喘息与呻吟声。 “……” 李轻池和捂着半张脸的付惊楼同时呆住了。 他们都上过生理课,明白这个声音意味着什么。 直到耳机里的声音越来越大,男声低沉女声高亢,混合在一块,欲望而暧昧,像一阵倾盆大雨,哗啦啦将这两个刚上初中的毛头小子浇了个彻底,两人霎时六神无主起来。 付惊楼慌慌张张地摘下耳机,扔到桌上,咬着牙齿喊他名字: “李轻池,你是不是有病?” 李轻池一张白净的脸涨得通红,手忙脚乱地去关收录机: “我靠,王小虎那个狗东西,我下周去学校饶不了他!” 他嘴里恶狠狠地说着,耳朵里的耳机却忘了摘,整只耳朵红得能滴血,本以为把耳机拔了会好一些,谁知道手拽着耳机往外一扯,下一秒,那阵声音竟然直接外放出来。 …… 这下两个人是真的都慌了。 老式收录机的音响效果不好,混沌的声音夹杂着电流,却依然大得出奇,罗文丽这会儿还在阳台洗衣服,李轻池像手里拿了个定时炸弹,两个小孩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里都是惊慌和无措。 不过瞬间,是付惊楼率先做下决定,他像个慷慨赴死的壮士一样,面无表情地将收录机从李轻池手里拿过来,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眼睛一闭,扬起手—— “砰”。 付惊楼把收录机砸在了地上。 这个收录机质量实在不怎么样,随着付惊楼的动作,老旧的塑料壳子倏然间四分五裂,如同弹片一样飞向四周,剩下死无全尸的主体负隅顽抗地弹了两下,发出最后几声响,然后就再毫无动静。 确认收录机的确是长眠不起了,李轻池才长松了一口气,像是干完什么坏事一样,背上竟隐隐约约溢出汗来。 他往后,整个人脱力般靠在书桌上,盯着地上那堆破烂,问付惊楼: “这下怎么办?” 付惊楼已经转过身将扫帚拿了过来,面色沉静将收录机的残骸毁尸灭迹,语气冷静: “赔给王小虎。” 李轻池欲哭无泪: “他说这个东西现在没卖的了,是“孤品”。” “管他什么品,”付惊楼说这话的同时,蹲下身,将磁带从收录机残体里拿出来,当做“证据”留存。 他朝李轻池扬了扬手里的收录机: “他要是不同意,就告诉他传播这种东西是违法的。” “……”李轻池有点儿迟疑,“他会同意吗?” 他说着跟着蹲下身,和付惊楼面对面,有些心疼地看着那堆破烂,埋怨付惊楼: “你手怎么这么快,王小虎说这个要好几千块一个!” 付惊楼冷冷一笑:“这话你都信,怪不得语文只考56.5分。” 李轻池为自己据理力争: “四舍五入是五十七!” 付惊楼:“入了也没及格。” …… 两个人就这样蹲在垃圾桶旁边拌着嘴,谁也不让谁,李轻池到后面又被付惊楼气到了,气鼓鼓地坐下来拿着笔开始学习。 结果一看卷子,正好是付惊楼的期末语文试卷,115分。 这下他作业也写不下去了,把笔一摔,抄着手开始生闷气。 付惊楼在他旁边坐下,手肘有意无意地碰到李轻池的手臂,对方便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十分刻意地把椅子挪开一点儿。 没多久,付惊楼也跟着挪了过来。 李轻池如法炮制,又把椅子拖开。 结果对方和甩不掉的尾巴一样,再次靠了过来。 …… 到这个时候,对面的覃之兰和付莒吵架的声音仍旧没有消失,就像一道背景音一样,时刻贯穿着幼年的李轻池和付惊楼的生活。 付惊楼此刻寄人篱下,但因为李轻池喜欢捣鼓各种新奇的东西,容易生气又太过吵闹,将他的脑子和心占得满满当当,叫他分不出心思去思考其他的东西,也顾不上伤心和难过。 来自家庭的矛盾和压力像是付惊楼自出生便带有的一种疾病,它顽固不可摧毁,刻进血肉无法拔除。 付惊楼曾备受困扰。 但李轻池风风火火地出现,如雨后一盏虹日,存在感十足地霸占了他的绝大部分生活,有很少的时候会让付惊楼生气,但更多时候则会让他觉得幸运。 就仿佛一种味道怪异的中药,喝下去的时候五味杂陈,只感觉心脏鼓胀,但时间久了,在某个时刻,付惊楼才忽然意识到,那点儿顽疾的根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良药苦口,李轻池的陪伴也像是一剂良药,治愈了付惊楼的痛苦,也孕育出他无法诉诸于口的爱情。 -------------------- 小李小付特别萌的 第20章 1. 等到罗文丽和李轻池再回到门口,只剩下李晋阳一个人站在车旁边,正在看手机,见到两人,开口对李轻池说: “正准备给你发消息,刚小楼说学校有点事儿,他先回去了,不过我看他走得匆匆忙忙,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你后面问问他。” 雨势渐大,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溅起大大小小的水花,三个人都举着伞,伞面被风吹得歪斜。 距离李晋阳二人的航班起飞已不到两小时,一家三口短暂地告了别,李轻池一手拎着个大袋子,一手举着伞,拦了一辆计程车: “v大北区六号……等一下,师傅,我想想。” 李轻池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回宿舍。 一般来讲,付惊楼走之前都会跟他说一声,像今天这种不回消息也不回电话的情况很少见,有些反常。 他又想到李晋阳走之前说的话,思索着要不要先去一趟付惊楼宿舍。 但对方不回消息,他也不知道人在哪儿。再一看手边的超大行李袋,在雨里行动太麻烦,他最后还是决定先回宿舍放东西: “算了师傅,还是回北区六号门。” 在车辆即将抵达目的地时,李轻池突然接到来自钟思言的电话。 第24章 这人平时连语音都不怎么发,突如其来的一通电话实在突兀,李轻池接通,对方开口便问: “池儿,你发小儿那边什么情况?还好吗?有没有看论坛?” 李轻池被他一连串问题问得一头雾水,心中不知为何突然生出点儿不好的预感,沉声开口: “什么论坛?发生什么了?” “你还不知道?付惊楼他们上半年投的那篇文章出事儿了,所有数据都提前泄露,论坛爆料说是吴晓峰干的!” 钟思言的大嗓门像一记重锤,直愣愣地砸下来,将李轻池砸了个猝不及防。 他嘴唇紧紧抿着,没说话。 吴晓峰是付惊楼那个科研疯子室友。 那边钟思言还在说什么论坛已经炸了,全校都在吃瓜,大家沸沸扬扬地讨论付惊楼和吴晓峰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再扩展到学术造假等各种话题。 李轻池没认真听,车辆刚好停在六号门口,司机将二维码递过来,示意他扫码: “下车的时候看看东西别——” “师傅,”李轻池语速极快地打断他,“改道去三号门,要快,我有急事儿。” 中途李轻池累计打了付惊楼电话六次,次次都是无人接听,他只好又给对方发消息—— “付惊楼,你人在哪儿?” “宿舍还是实验室?” “看到回一下。” …… 可直到他到了付惊楼宿舍楼底下,对方还是杳无音信。 宿管阿姨早就眼熟他了,李轻池长得好看嘴又甜,和另一个高个子帅哥同进同出,每回看了都会给她打招呼。 “又来找你朋友?”阿姨笑着朝他挥挥手,把笔递给他,“来登个记。” “晚上好啊阿姨,”李轻池也对她勾了勾嘴角,他心里着急,手上的动作也变得飞快,硬生生把自己的名字写成了连笔,“他回来没?” “你朋友你问我?”阿姨思考了一下,慢慢开口,“回来了有一会儿了吧,那会儿雨还没这么大,他跑进来的,头发都湿完了。” 李轻池三两下把登记表填完,把行李袋和伞往墙边一扔,转头就往楼上跑,临走时还不忘回头跟阿姨说: “麻烦您帮我看一会儿,我很快下来。” 阿姨头还没点完,便见那道纤长瘦高的身影像一阵风似的,转眼就消失在楼梯口。 此时的付惊楼确实没时间看手机。 他靠坐在书桌前,长腿斜支在地板上,正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脑。 淋了雨的缘故,他的发梢还是湿的,水汽凝结在黑发末尾,变成水珠低下来,晕染进付惊楼身上的白毛衣,变成冰冷的触感。 对面吴晓峰坐在自己位置上,因为刚才的交谈,脖子上涨得通红,狰狞的青筋冒出来,鼻孔却依然高高扬着,将他的自尊也一并托举。 付惊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他当着吴晓峰的面,按动鼠标,将监控录像调出来,一点点放大,而后偏过身,什么都没说,示意吴晓峰自己看。 吴晓峰看着摄像头里的画面,表情一点点凝固,原本充血的脖子已经变成颓废的青灰,连同脸色也沉寂成难以置信。 他猛地几步大跨过来,恨不得钻进电脑里。屏幕的角度恰如其分只照到付惊楼自己的位置,这段视频能清楚地看到吴晓峰是怎么打开他的电脑,又是怎么一步一步操作,最后还欲盖弥彰地抬眼扫视一圈四周,颇有小心谨慎。 中途他甚至和摄像头对上了一秒,但吴晓峰并没有意识到,他很快便收回视线,拔掉u盘,起身偷偷摸摸地离开了。 “你这是违法的,”吴晓峰指着电脑,死死瞪着付惊楼,“宿舍,宿舍是公共区域,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安装摄像头,这侵犯了我的隐私,你要是把这个发出去,我是可以告你的!” 他说到后面,尖锐的尾音颤抖得几乎破音,佯装冷静地扶了扶自己的镜框,呼吸声却重得吓人。 “侵犯隐私?” 付惊楼漫不经心地低下眼睫,像是觉得这几个字十分有趣一样,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 “怎么,”付惊楼此刻姿态居然是很闲适的,像是知道吴晓峰此刻也不过狐假虎威,他语气冷淡,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你偷拷我电脑里的数据的时候不知道这是侵犯隐私?” “挺辛苦的,我电脑里数据那么多,你u盘是不是都爆了?”付惊楼面不改色地嘲讽一句,“不过我们到底谁侵犯了谁的隐私这个问题,等我把这段记录交给学校?或者说直接发到网上,交给网友评判,你觉得呢?” “……你,你这是违法的,”吴晓峰已然毫无退路,他做梦都没想到付惊楼居然留了这么一手,原本不过昏了头,哪怕付惊楼怀疑是他,也不可能有直接证据,可这段录像一出来,吴晓峰就知道自己完了。 他像是不会说话了一样,颠来倒去都是那几个字,抓住付惊楼安装监控这一点: “你要是放出去,你也会被处分,你是违法的,违法的懂不懂!” “懂,”付惊楼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处分而已,背就背了,我只是被处分,但你可能会坐牢。” 他平铺直叙地说完这句话,不知道哪个字戳到吴晓峰痛处,对方突然爆发了,双目通红,眼球蹦出,看着他的表情像看仇人,喉管深处爆发出一声撕裂肺腑的深吼: “坐牢怎么了??坐牢出来又不会死!我他妈最烦你们这些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人,看谁都跟看狗屁一样,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还真以为自己是——” 就在这时,“轰”一声巨响,宿舍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李轻池毫无征兆地破门而入,手把袖口往上一挽,看都没看付惊楼,直冲冲就对着吴晓峰去了。 他一把抓住吴晓峰领口,猛地将他往后推到床架子上,盯着对方,冷声开口: “道歉。” 吴晓峰后脑勺恰好撞到架子上,被硌得脑袋发晕,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床架子摇摇欲坠地晃悠着,他挑衅地看着李轻池: “你谁啊你,跟你有关系吗?” “关系大了,付惊楼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李轻池手下用力,将吴晓峰狠狠再往架子上一怼,“给他道歉。” 没等他开口,付惊楼走到李轻池身后,冰凉的指尖拽住他的手臂,把李轻池往后拉,低下声: “没事,都解决了。” 李轻池手上松了劲,转头,眉头拧得很紧,看付惊楼: “现在怎么办,送他去找老师?” 就在这时,他们谁也没注意到,吴晓峰突然眼皮耷拉着,低低冷笑了一声。 而后在瞬息之间,吴晓峰突然往前一扑,手猛然挣开李轻池的束缚,抬手将他脖颈箍住,双腿绞缠上去。 他的动作太大太急,腰腹带着书桌边缘,狠狠往外一堆,旁边的付惊楼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李轻池的手臂,将他往自己身边一拉,他自己面前空出来,刚好给了吴晓峰可乘之机。 吴晓峰的目标根本不是李轻池。 吴晓峰不管不顾地扑上去,一拳挥向付惊楼的脸。 “我去你的!” 李轻池紧跟着又从付惊楼身后冲过来,三个人瞬间纠缠在一块,不知道是谁碰到了架子,又是谁带倒了椅子,总之,随着老旧的床架子终于不堪其重地侧倒下来,霎时间,所有人一起摔在了地上。 李轻池眼睁睁看着书架正好朝付惊楼倒过来,他脑子空白刹那,那瞬间心里什么都没想,只是凭借本能,拉开付惊楼,自己却因为闪躲不及,惯性使然,半边身体还滞留在原地。 他下意识闭上眼,巨物倒塌时会带过一阵风,这阵风吹过李轻池的耳畔,像带着几千斤的重量,沉甸甸地与自己擦身而过,继而猛地撞上了他的手肘。 “轰隆——” 所有的书本、电脑、床铺还有支架齐齐倒了个彻底,整个宿舍如同地震山摇,地上一片狼藉。 与此同时,李轻池在嘈杂与混乱之中,听见了骨头仿佛树枝被人折断般,很轻地,“咔嚓”一声响。 -------------------- 明天还有一更!后天入v二更送上,感谢大家支持正版~ 第21章 1. 这天晚上太混乱了。 他们的动静太大,把楼下的宿管阿姨招了上来,急匆匆敲开门,一看见宿舍里的场面,顿时叫起来: “你们在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吴晓峰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目光死寂地看着付惊楼微微弯着腰,将李轻池搀起来,小心翼翼往外走。 两人和宿管迎面撞上,付惊楼黑漆漆的眼睛与她相撞,语速稍快地开口: “阿姨我们请个假,去一趟医院。” 李轻池此时整个人都挂在付惊楼身上,右手手肘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无力地悬在空中,死死咬着嘴唇里侧,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第25章 阿姨连忙让开,也跟着着急起来: “骨折了?怎么弄的这是,快快快,你们赶紧打辆车,别拖着。” 付惊楼的宿舍在五楼,上下都是楼梯,他扶着李轻池慢慢往下走,李轻池已经疼得有点儿懵了,脑神经像有刀刃在割,脚下深一脚浅一脚的,闭着眼轻轻“嘶”着气。 他其实不算是个怕疼的人,小的时候性子皮,挨打是家常便饭,养出了一副皮实结实的身体,但骨头和皮外伤不一样,有那么几秒,李轻池眼前几乎是一片空白。 付惊楼沉默着扶着他下楼,打车,然后去医院挂急诊,拍片子,中途连话都没说几句。 只有在车上,李轻池疼得实在受不了了,左手紧紧握成拳头,手指深陷进掌心,付惊楼偏过头,神色敛在眉目底下,看不清晰,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 “疼得厉害?” 他说着伸出手,将李轻池握成拳头的手一点一点儿掰开,然后主动把手腕递到对方手里,在李轻池下意识握紧的同时,他开口: “抓着,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 等到医生确定是骨折,李轻池进了治疗室打石膏,付惊楼才终于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来。 他安静地仰着头,头顶的白炽灯光刺得眼睛发酸,身边人来人往,付惊楼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薄薄的肩胛骨靠着白墙,仿佛一座冰冷而没有生机的雕塑。 许久,他喉结微微滚动,像是终于回过神了,长长呼出一口气。 又是这样。 又是李轻池帮了自己。 在这一刻,付惊楼生出一种久违的自我厌弃,就像是十岁那年一样,豆子大点儿的李轻池毫无迟疑地护在自己面前,而他却弱小而无力,什么都做不了。可明明已经不一样了。 他有足够的把握让吴晓峰说不出话来,自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算是告一段落,可李轻池莽莽撞撞地冲进来,不管不顾,行事冲动,为自己出头。太冲动了,付惊楼想。 可他的心里却生不起来一点儿气,后怕、窃喜、痛苦,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心仿佛是在瓢泼大雨中泡了成千个日夜一样,变得又湿又重。 李轻池就是这样的,他护住付惊楼的瞬间或许什么都没想,只是下意识为之,可付惊楼心底却蔓延生出一种黑暗而卑劣的洋洋得意—— 李轻池就是对他全心全意,毫无保留。 这是多么让人欣喜、又让人觉得绝望的一件事。 不多时,护士从治疗室出来,低头叫他: “李轻池家属?进来一下。” 这会儿的李轻池已经完全进化为独臂大侠,医用吊带悬在胸前,石膏被夹板固定着,手只能憋屈地半挂在胸前,看见付惊楼进来,他眼角塌下来,显得有点儿委屈: “小付。” 付惊楼淡淡“嗯”一声,站到他旁边,手放到李轻池肩膀上,听戴着老花镜的医生喋喋不休地说着注意事项,不能碰水,不能过度活动,饮食要注意,戒烟戒酒。 家属付惊楼接过报告单听得认真,而患者本人却靠着椅子,低头拨弄着手臂上的石膏,一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模样。 年过半百的医生看着他,加大音量: “……尤其是前几天,一定不要去抠伤口,一周过后来复查。” “……知道了,医生,”李轻池只好放下手,朝医生笑笑,眉眼却总是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样子,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果然,刚出医院大门,李轻池一改退费之势,已从之前的一蹶不振,重新变回那个精神抖擞,天不怕地不怕的李轻池。 他晚饭没吃,有些饿,便撺掇付惊楼: “小付,我们去吃夜宵?” 付惊楼正好拦了一辆车,听见对方的话,车过来了,他又朝对方摆了下手,司机翻了个白眼,一脚踩下油门,骂骂咧咧地走了。 “去哪儿吃?” 李轻池:“去吃烧烤怎么样?” “可以,”付惊楼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的右手不想要了的话。” 李轻池一听这话,就知道烧烤泡汤,他站在风中,雨已经停了,街道萧瑟,只剩下凛冽的寒风。 “那随便啦,”李轻池耸耸肩,动作带得石膏一动,他忍不住“嘶”一声,担忧起来,“我这样子回宿舍,是不是洗澡都没办法洗。” 付惊楼:“那就不洗。” “都臭了!”李轻池颇为嫌弃地闻了下自己的衣服,“刚才来找你,跑得太急,淋了好多雨。” 付惊楼就说不出话来了。 半晌,他垂下眼睛,那双冷淡的眼睛,映着冬日的寒风,路边昏暗的灯光倒映进去,像被吸入进无边的黑暗之中,显得又凉又沉。 “带身份证了吗?”付惊楼问李轻池。 2. 李轻池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用左手费劲吧啦地掏了半天兜,拿出一张卡,有点儿尴尬: “有医保卡。” 付惊楼的表情似乎有些一言难尽,李轻池只好扬起下巴,为自己辩解: “别看我,你当时自己没拿,再说了,现在不是有电子身份证吗?” 两个人最终还是决定在外面住一晚。 付惊楼订的标间,房间很大,两张床并排靠着,李轻池一进屋便脱了外套,跟没骨头一样,懒懒躺在床上。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李轻池懒得去管,今天一天太过于兵荒马乱,他脑子里空白一片,只剩下疲倦。 付惊楼将空调打开,低着头看手机,吴晓峰那边还没解决,导师的电话打过来,他扫了一眼床上的李轻池,起身去阳台,将声音放得很低。 李轻池闭上眼睛,听着付惊楼模模糊糊的说话声,在寒夜里,仿佛跌落深潭的风,轻得一吹就不见。 困意席卷而来,李轻池握着手机,就这样不知不觉睡着了。 他是被门铃声吵醒的。送餐机器人的提示音响起来,李轻池刚睡醒,下意识地将手撑在床上,刚动了动,一阵剧痛便直冲冲传到大脑,他没忍住叫了声,低头一看,才缓缓想起来自己骨折了。 靠,英雄已折。 他扼腕叹息,但转念一想,自己这伤是因为替好兄弟出头,是属于两肋插刀,赴汤蹈火,顿时又觉自己义薄云天,这些小伤便不在话下。 李轻池跟蝉蛹似地在床上艰难地蛄蛹了半天才起身,浴室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大概是付惊楼在洗澡。 他把餐提进来,打开一看,淡出鸟的白粥,小笼包,还有猪蹄汤。 …… “外卖到了?”门声微动,付惊楼肩上搭着块毛巾,穿着轻薄的长衣长裤走出来,他们出门太急,都没带睡衣。 这会儿付惊楼的头发还没干,发梢滴着水,他随意地将头发抓到后面,皮肤透着不见天日的冷白,他垂眸,扫一眼李轻池手里的猪蹄汤,言简意赅: “吃哪儿补哪儿。” “太油了,腻得慌,”李轻池不愿喝,目光十分坦然地停留在付惊楼身上,那双大而清亮的眼睛略微眯起来,“身材挺好啊。” 付惊楼擦头发的动作一愣,偏头淡淡看着他。 李轻池口无遮拦惯了,付惊楼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将视线落到对方粽子一样的石膏上面,意味深长道: “你也不赖。” 李轻池早已经修炼出来比城墙还厚的脸皮,闻言戳了个包子,塞到嘴里,嗓音含含糊糊: “我记得你小时候那身板,像是风一吹就得跑,没想到你现在竟然变成这样了。” 说实话,其实李轻池还是很怀念以前那个漂亮得跟个洋娃娃一样的付惊楼,再一对比现在高而挺拔的冷冰块,说句话恨不得把人噎死。 果然,冷冰块嘴里是没什么好话的。 付惊楼把毛巾搭在一边,拿过桌上的手机,坐到他对面,闻言头也不抬地“嗯”了声: “年纪到了吧,这么喜欢忆往昔。” 李轻池喉咙当真被噎了下,不知道是小笼包哽的还是被付惊楼气的,他偏过头,咳得天昏地暗: “我是你哥,当然比你年纪大,也就是你,一天天不懂得尊老的道理,从没听你叫声哥。” 付惊楼走过来,手心缓缓顺着他的脊背,开口照旧刻薄: “吃个包子都能噎住,你折的是手还是嘴?” “……”李轻池百咳之中抽出空来瞪他一眼,“你这张破嘴怎么就不折呢?” 等他终于咳完了,慢慢靠着椅背顺着气,不由得惆怅起来: “我还是怀念那个跟哑巴一样的小付惊楼,比你可爱多了。” “是吗,”付惊楼正巧去拿桌上的汤,闻言扭头,平而直地看向李轻池,说,“但我不怀念。” 他的语气太过肯定,丝毫不带犹豫,李轻池微微一愣,抬眼看过去: “为什么?” 他们两个人在昏黄的灯光之下对视,李轻池目光清亮,付惊楼眸色深深,对方的疑惑不作假,付惊楼是没有办法将这个答案说出口的。 第26章 因为那时候的他太弱小了,保护不了任何人,反而需要别人保护。 可事实是到了现在,二十岁的付惊楼仍旧需要李轻池替他出头,落得一身伤,而他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还不够。 付惊楼在心里告诉自己,还是不够。 他心里闪过的念头百转千回,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神色如常,眉梢微挑了下,没回答李轻池的问题,将汤倒出一半,递给他: “喝完去洗澡。” 李轻池手下意识接过来: “我这样怎么洗?” 付惊楼看着他: “所以我帮你洗。” 第22章 1. 李轻池眨了眨眼,问: “你认真的?” 付惊楼反问他: “我什么时候不认真?” “好吧,”李轻池便轻而易举接受这件事,大家都是男生,他们小的时候连泡澡都要澡盆挨着澡盆,成年以后“坦荡相见”似乎也不足为奇。 但李轻池心里其实有点儿莫名的不太自在。因为话是这样说,但从初中开始,他们虽然关系亲近,但像这种坦诚相见的时候就不再存在了。 猛地来这么一下,李轻池总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他将其归结于男性与男性之间微妙的比较与竞争,于是掩耳盗铃喝一口汤,清了清嗓: “主要是吧,我怕你看了自卑。” “……”付惊楼缓慢地挪动目光,没什么情绪地从头到脚,打量了李轻池一圈,在略过某个位置时,他刻意多停留两秒,淡着嗓子开口,“应该不会。” 李轻池:“?” 他右手要是能动,一定会给付惊楼一记结实的重拳。 等李轻池真进了淋浴间,那点儿不自在就神奇地烟消云散了,况且他根本都不用动弹,就站在那里,付惊楼什么都给他准备好了。 “小付,”李轻池伸开左手,等对方帮他脱衣服,因为打了石膏,贴身的长袖脱不下来,两个人面面相觑,他问,“这怎么办?” 付惊楼离他很近,闻言只简单开口: “撕了。” “啊?” 李轻池顿时瞪大眼睛:“这我新买的,一千五!” “赔给你,”付惊楼话音刚落,长指攥住袖口边缘,稍稍一用力,那件短袖便“嘶啦”一声,在他手里变成了两块破布。 付惊楼将手里的衣服扔到洗手台上,另一只手将调试好的花洒拿起来,试了试温度,随口道: “一千五的衣服质量挺好。” 李轻池还依依不舍地望着那件短袖的残骸,觉得付惊楼太暴力,语气不由带上怨念,嘀咕道: “力气这么大谁能受得了。” 他是专门说给对方听的,付惊楼显然也听到了,但十分冷漠地忽略他的控诉,只是朝李轻池抬抬下巴: “裤子,脱了。” 李轻池莫名觉得这个场景相当诡异。 “……你能不能有点儿素质,”李轻池穿的运动裤,松紧绳一抽,扯住裤腰往下拽开,裤子“啪嗒”落地,他一边把裤子也扔过去,一边说,“应该是:把裤子脱下来,方便洗澡,你说得无头无尾的,很容易让人多想的知道吗?” 付惊楼没应声。 现在的李轻池身上只剩下最贴身的衣物,整个人在灯光下白得几乎反光,暖乎乎的水汽蒸得皮肤泛起了明显的粉意。 和付惊楼不同,李轻池的白是经历过很多风吹雨淋,上树下河,是在经久岁月里锻炼出来的,很健康的肤色,他好像从来都晒不黑。 他身材匀称舒展,该有的肌肉都有,小腿结实,清晰的骨骼线条一路向上,流畅而优美。 像是一棵充满期冀,却足够青涩的樱桃树,红的红,白的白,笔直地向上生长,轻而易举牵动人的欲望。 付惊楼骤然挪开视线,喉结轻轻滚动刹那,不再看了。 他垂下眼,声音混合在花洒的水声之中,有些轻微的哑意: “抬手。” 李轻池乐得被人伺候,右手懒洋洋抬起来,手按住内裤边缘,正准备脱下,却被付惊楼沉声阻止: “不用脱,我帮你洗上半身,其他你自己处理。” 李轻池有点儿失望: “送佛送到西啊付公主。” 付惊楼不管他,三两下冲洗完,擦干,毛巾在肌肤之上一触即分,余下大部分水汽,李轻池嫌弃他不认真,侧过身把花洒接过去: “行了行了,滚吧,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付惊楼的目光蜻蜓点水地略过那副漂亮的身体,狭长的眼睛垂下,扬起一道锋利而隐秘的弧线,遮住了眼里的所有情绪。 他薄唇微微一动,从嗓子里不露声色挤出一声“嗯”,继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堪称落荒而逃。 最后付惊楼还是进去帮李轻池收了尾。对方的衣服几乎都不能穿了,外卖恰好到达,付惊楼帮他艰难地穿上睡衣,李轻池还有些嫌弃: “怎么是海绵宝宝的啊,没有帅一点儿的?” 付惊楼身上的也没好看到哪儿去,他偏开身,给李轻池展示: “还是你想要派大星?” 李轻池连连摇头,心觉付惊楼审美堪忧,但还是老老实实把海绵宝宝穿在身上,睡衣的码数太大了,松松垮垮挂在李轻池身上,等他一走动,便来了个“香肩半露”,很有伤风化。 “你买海绵宝宝就算了,好歹挑个码数正的,”李轻池也没手去扶,就这样耷拉着,看起来像个小孙悟空似的,吐槽付惊楼。 “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几点,外卖都没几家开着,”付惊楼手上的动作很轻和,握着干毛巾,敛眉将石膏上面沾到的水一点一点擦干净,语气却凉薄,“你也可以不穿。” “算了算了,”李轻池很大人不记小人过地摆摆手,“你专门买的,我不穿岂不是白费你一片苦心。” 现在夜已经很深,酒店临街,大道上飞驰的汽车不时划过,发出阵阵马达的轰鸣声。 李轻池不久前刚补了个觉,这会儿没什么困意,百无聊赖平躺在床上,原本已经麻木的手肘痛意如同漂浮的潮汐,缓缓漫上来,他有些难受地小心翼翼挪动了下身体,另一边骤然响起道声音: “难受?” 李轻池浑不在意: “区区这点儿小痛,不足为惧。” “是吗,”另一张床传来些响动,付惊楼起身,走到桌边打开医生开的地奥司明,又接了杯温水过来。他弯腰将李轻池扶起来,靠着床头,敲敲他的手背,“那你别握着拳头。把药吃了。” 李轻池忍得有些难受,老老实实把药吃了,但痛感并没有得到缓解,这种痛是从骨头缝里丝丝缕缕窜出来,顺着血液和皮肉进入大脑,太痛了,饶是死要面子的李轻池也受不了,哼哼了两句: “疼得我想哭。” 付惊楼就坐在床边,闻言,眉头紧蹙,去拿手机: “再去一趟医院?” “不用,”李轻池摇摇头,“我能忍。” 他顺势挪开点儿位置,让付惊楼也上来: “你陪我聊聊天就行。” 付惊楼沉默须臾,最后秉持着不与病号争短长的道理,侧过身,人靠躺上去,将被子盖在腰间,问他: “聊什么。” 好在床不算小,他们各自占据床铺一侧,两人相距半米远,是个合适又不逾矩的距离。 “随便啊,”李轻池咧着嘴,但表情还算轻松,偏头看向与自己并肩的付惊楼,“比如说吴晓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真把你们数据泄露了?” 付惊楼点头,嗓音轻慢: “我在宿舍装了监控,正好拍到了。” 世界上是很少有正好的事,付惊楼装监控一定有原因,李轻池想起暑假时,吴晓峰发给付惊楼的长篇大论,有些好奇: “你怎么想到要在宿舍装监控的?” 付惊楼: “因为我东西不见了,两次。” 看着李轻池眼睛微微睁大,付惊楼平直着开口: “第一次是耳机,恰好半个月后,他也戴了副一模一样的,我跟他说耳机不错,他说是别人送的。” “第二次是手表,他又是差不多的说辞,朋友送的,别人买的。” 所以付惊楼不再把称得上贵重的东西留在宿舍,也向宿管提出换宿舍的申请,又留了个心眼,在自己书架旁边装了摄像头,恰巧派上用场。 “他这人是不是有病啊,”李轻池怒骂了句,“你怎么不告诉我?” 因为告诉了你以后,我知道你一定会像今天一样,不管不顾地替我出头。 付惊楼在心里说。 他不想让李轻池卷进任何有关他的麻烦里,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他步步小心,却仍旧棋差一步。 李轻池: “你新宿舍下来了吗,赶紧搬出去,这傻逼不知道后面还会动什么手脚。” 第27章 “可能不行,”付惊楼有些倦怠,揉了揉眉心,声音平和,“宿管告诉我没有宿舍有空余床位,让我和他多交流,相互体谅。” “……”李轻池干脆骂了句,“神经。” 两个人都没再开口,付惊楼低头看手机,他今天一整天,消息几乎都快爆炸了,八卦的,好奇的,也有真正关心的,他挑着几条重要的回了,忽然听见李轻池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于是转头看对方: “什么?” 李轻池一边轻轻抽着气,手攥着被子,一边笑着看向付惊楼,梨涡变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每当这个时候,付惊楼就知道他又有新的头脑一热。 果然,李轻池嗓音轻快地提议道: “我们要不合租吧?” 付惊楼想也不想,开口就想拒绝: “不——” “这次你要是再他妈拒绝我你就完了,”李轻池盯着付惊楼,“付惊楼,我认真的。” 他们平时能见到的时间太少了,要是遇到期中和期末周,李轻池也忙起来,他们可能小一个月都见不上一面。 李轻池其实是有些害怕的。 所有的关系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削薄消失,友情也好,爱情也罢,他不想和付惊楼渐行渐远,成为那种只能从别人口中听到近况的普通朋友,所以李轻池会努力去抓住一切机会见面。 但更让李轻池害怕的是付惊楼的态度,他似乎是两袖清风,对什么都无所谓,好像李轻池只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过客,见与不见都没有关系。 明明原来不是这样的。 李轻池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怪罪长大以后的付惊楼,不喜不怒,让人看不清,猜不透。 骨头的刺痛和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混合在一起,李轻池很难受,他搞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付惊楼,但总之和付惊楼脱不了干系。 “……我今天还骨折了,很痛的付惊楼,你他妈知不知道啊!” 疼痛让人变得软弱,他颓靡又难过地低下头,稍长的黑发盖过耳朵,宽大的睡衣将他罩住,李轻池整个人被包裹在柔软的明黄色暖意之中,但失落如此明显,叫人想忽略都难。 付惊楼目光长长地看着他,想去摸一下李轻池顺和的头发,明明是个脾气一点就炸的人,头发却那样乖顺地垂下来。人是无法抵抗李轻池的,付惊楼也不能。 他于是只好叹了一口气,再一次,毫无底线、毫无原则地屈服了,说: “我知道的。” 又说: “那就合租。” -------------------- 合租(x)同居() 第23章 1. 付惊楼是个嘴上说得少但做得多的人,仅仅半周,他便已将一切事宜处置妥当,当天下午,他到了李轻池宿舍,将对方的东西尽数搬了过去。 晚上,两人便在公寓住下。 他们租的公寓位置极好,卡在v大一南一北中间,空间很宽敞,两人人各一间卧室,正好在客厅的两头,厨房阳台一应俱全。 厨房里更是什么都有,平底锅,微波炉,空气炸锅,甚至还有个汤煲,全新的,不知道是不是付惊楼买的。 李轻池背着手,站在灶台前,握住锅的把手,从厨房探出半边身子,对着付惊楼掂了掂锅: “就凭我俩的厨艺,这厨房真能派上用场?” 付惊楼正在将李轻池行李箱中的模型挨个拿出来,摆在桌上,这人自己的东西不操心,做甩手掌柜,付惊楼低头将最后一个组装好,只说: “用得上。” 然后掀起眼皮看李轻池一眼: “锅摔坏了你自己买。” “不至于吧,哥这手劲,”李轻池嘀嘀咕咕缩回去了,一边把锅归于原位,一边掀起汤煲的盖子,偏着头看看,扯着嗓子喊,“小付,这些都是你买的?” 对方没回他,他气势如虹的一嗓子在几个房间打着转,晃悠一圈儿,跟着轻慢的脚步声再回到厨房,付惊楼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他身后,淡声道: “不是,鬼买的。” “我靠,”李轻池胆子只有米粒大,整个人被吓得一抖,头顶的几根呆毛也跟着在空中蹦了两下,他转头瞪着付惊楼,“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可能被你优美的嗓音盖住了,”付惊楼随口回了句,顺势靠在大理石台面上,长腿散漫支在旁边,掏出手机问李轻池,“晚上吃什么?” 公寓里暖气开得很足,付惊楼只穿了件紧身高领毛衣,他刚收拾完,将袖子捋到手肘下方些许,小臂青筋隐隐约约凸显,肤色却是冷淡的白。 李轻池也转过半边身体,将好的那只手懒懒散散搭在付惊楼脖颈上,偏头跟他一起看手机,拖着嗓子: “随便,但是不要粥……也不要猪蹄汤。” 对上付惊楼略显凉意的视线,李轻池把右手往背后藏了藏: “就一次,我这几天吞口水都是苦的,淡成狗了啊小付。” 他那双向来盛满鬼点子的眼睛此刻眼尾塌下来,看起来确实是可怜巴巴的,被窗外裹着寒风的光照着,像装满了水,叫人不太忍心。 “……” 付惊楼沉默两秒,便很没有原则地让步了: “太辣的不行。” 李轻池十分轻易猜出付惊楼话里的含义,眼睛一下就亮起来了,笑得眼睛弯弯,嘴张大一点儿,露出整齐得像米粒一样的牙齿,跟报菜名一样: “那我要地三鲜,土豆牛腩,还有京酱肉丝。” 他说得太顺,导致付惊楼缓了下,才意识到一切都是早有预谋,苦肉计罢了。 但此刻的李轻池笑得很开心,付惊楼喜欢他这样,于是决定不再去计较对方故意装可怜这件事情。 洗澡对现在的李轻池来说仍然不是一件容易事。 但他是个很会得寸进尺的人,第一次付惊楼主动提出帮他洗澡,一向没脸没皮的李轻池心里好歹还会生出零星半点儿的不好意思,到了现在,他已经很会使唤人。 晚饭过后,付惊楼坐在书桌前,突然听见身后门声响动,与此同时还有李轻池风风火火的声音: “小付,帮我洗澡!” 付惊楼回头,目光只停留半秒,便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样,欲盖弥彰地移开了视线。 李轻池这人,竟然只穿一条内裤,手里拎着一瓶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的东西,站在浴室门口坦坦荡荡地叫他。 柔和的室光照在他的身上,年轻漂亮的身体像是在发光,勾着青涩的不知名的意味,大方得让人不知所措。 “……”付惊楼额角青筋微跳,好几秒,才偏过头重新与李轻池对视,“你衣服呢?” 李轻池一脸莫名:“洗澡穿什么衣服?” 纵使室内开了暖气,也仍旧是冷,现在已经是深冬,天气预报不久以后将会迎来南市的第一场雪。 李轻池冷得人都在抖,催促付惊楼: “快点儿,你爹要被冷死了。” 直男的思维就是如此简单粗暴,无法沟通,付惊楼心中默默叹一口气,起身跟了过去。 这同样是一段李轻池毫无察觉,但付惊楼倍感煎熬的时间。 付惊楼很想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看李轻池任何一处,但他闭上眼,耳朵却会听见对方忽远忽近的呼吸声,轻得像一条小溪的支流,融合进花洒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微不可闻,可付惊楼听得见。 纵使付惊楼很不愿意承认,但在这个不合时宜的场合与地点,他还是很难克制自己欲念的萌生,那团火此前一直被他死死压在心底,可并不是不存在。 他察觉原本一片死寂的某种东西,在李轻池的呼吸声中,说话声里,还有被水珠沾湿的白净皮肤上,那是一种像野火一样的东西,风越吹越大,仿佛下一刻就能燎原。 “付惊楼!” 李轻池清亮的一嗓子,付惊楼浓密的睫毛倏然一眨,薄薄的眼皮锋利地上扬,露出目光沉沉的一双眼,他看向李轻池。 “水快把我烫死了,”李轻池右手还高高伸直在身体一侧,肩膀绷得难受,不大高兴地盯着他,“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付惊楼再次闭了闭眼,调试好水温,而后伸手,一把拽住李轻池的手臂,粗暴地将他拉到自己跟前,打开花洒,语气冷漠: “闭嘴,会进水。” 2. 合租的生活和李轻池想得不太一样。 他和付惊楼从小学到高中都是走读,没有同住一间宿舍的经验,只有在付莒和覃之兰都不在的时候,李轻池会跑到付惊楼家里,赖在他房间不愿回去,挤在一张床上度过一个晚上。 可那其实也已经过去很久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可能是他们长到高中,身体抽条生长,那张窄窄的床彻底挤不下两个人,他们的家离得近,回家其实更方便。 到现在,他们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看似合租,其实和住在家里区别不大。 第28章 早上李轻池睡眼惺忪,盯着一头鸡窝,耷拉着脚步晃到卫生间,一推开门,付惊楼下半身围着浴巾,正站在洗漱台前,偏头擦头发,余光瞥见他,似乎也在意料之外,动作微微一顿,而后侧身让开,从李轻池身后出去: “早上好。” 他的声音透着清晨漫不经心的冷意,李轻池莫名有点儿清醒了,也回一句: “……早。” 他握着水杯,慢吞吞地漱了口水,把牙刷塞进嘴里的同时,才缓缓眨了下眼睛,他好像看到付惊楼的腹肌了,六块。 李轻池带点儿酸意摸了两下自己的肚子,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把嘴里的泡沫吐掉,同时倍感哀伤地叹了口气。 手臂一伤,打球被迫终止,锻炼也只能告一段落,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追上付惊楼那个病秧子。 想到这里,李轻池意识到自己现在才是那个病秧子,于是悲从中来,又落寞几分。 在两人吃早饭时,李轻池接到罗文丽的电话,对方那头已天光大亮,她穿着一条靓丽的明黄色连衣裙,戴着副墨镜,看见李轻池的模样,猛地凑近屏幕,把墨镜摘到一边: “李轻池,你胸前吊着的是什么东西?” 李轻池原本正在同付惊楼说话,接视频的时候没注意,等一听见罗文丽这兴师问罪的语气,他心中警铃大作,暗叫不好。 他一直没把骨折的事告诉罗文丽和李晋阳,按照自己爸妈的个性,要是听说了,估计什么岛都不去了,连夜都得飞过来。 “妈,”李轻池欲盖弥彰地将手机偏了偏,对着自己小半张脸,“罗女士”也不叫了,有些心虚,“没什么,就是打球不小心,受了点儿小伤。。” 罗文丽那头立马提高音量: “都成独臂大侠了,你跟我说小伤?” 李晋阳跟着入镜,皱着眉看着李轻池: “骨折了?” 李轻池和付惊楼对视一眼,无奈地“嗯”了一声。 “那你一个人可以?伤的右手吧,平时洗澡怎么办,要不——” 李晋阳念经似地说个没完,李轻池听得脑袋疼,又找不到机会打断他,再看一眼对面低下头喝粥的付惊楼,干脆沉默着把摄像头一转,李晋阳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付惊楼仿佛意识到什么一样,抬眼面无表情对上李轻池的手机镜头,手机后面的李轻池艰难地弯着右手,朝他比了个拜托的手势,付惊楼顿了顿,看向手机: “李叔,我跟他现在住一起,在外面租的公寓,您放心。” 李晋阳提着的心一下就踏踏实实落地了,连带着罗文丽也松了口气: “那就好,小楼,你在我们还是放心的。” 他们又聊了好一会儿,主要是罗文丽说,让李轻池注意休息,要谨遵医嘱,注意饮食,总之和医生说得类似,李轻池一个劲地点头,嬉皮笑脸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等挂断电话,李轻池才瘫在沙发上,长舒一口气: “吓死我了,我以为罗女士他们要今天飞来南市。” 付惊楼靠着椅背,他们中间隔着一条过道,他眼里没什么情绪,看向李轻池: “为什么不告诉罗姨?” 李轻池愣了下,也望过去:“啊?” “你是为了保护我才骨折的,”付惊楼语气有些沉,黑漆漆的眸光落在李轻池的脸上,像是要透过这人没心没肺的漂亮皮囊,看到他心里,“为什么不告诉她?” 李轻池“嗐”了下,不甚在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罗女士又得问你那边什么情况,再一牵扯到什么摄像头啊,数据这些东西,麻烦。” 或许李轻池的理由真的就这么简单,仅仅只是因为麻烦。 付惊楼在心里把这两个字一点点嚼碎了,又组合起来,翻来覆去,像是把心脏捏扁搓圆,不成形状,心绪也起伏。 他发现自己似乎总是这样。总是因为李轻池一句不以为意的话,一件无心之举,便心猿意马,白日做梦。对方不过扇扇翅膀,他这边便平地一场飓风,将整颗心吹到天上,又重重落下来。 但这也和李轻池无关,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和李轻池无关,只和付惊楼自己有关。 -------------------- 爱情这个苦,谁来都得吃…… 第25章 1. 这天是周末,李轻池病号一枚,满身精力无处施展,只得窝在家里,靠躺在沙发上,歪着头,怀里抱着块平板,网课的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 临近期末,他总算收下心来,安分了些,不过他听得不甚认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勾着有线耳机,不时低下头,用左手别别扭扭往平板上做些笔记。 付惊楼就坐在他旁边,背脊懒散靠着椅背,长指不停,清脆的键盘敲动声在安静的客厅清晰而富有节奏。 已是深冬,整个南市上空像裹上一层雾蒙蒙的冷灰色,鳞次栉比的建筑也是冷的,仿佛被寒意浸润彻底一般,风透过窗户沿,争先恐后地钻了进来。 鉴于付惊楼小时候弱不禁风的形象留给李轻池印象太深,因此每到冬天,李轻池总会将室内温度调得稍高,他们只穿着薄薄的浅色毛衣,都是罗文丽走之前买的。 李轻池右手臂仍旧是不方便,左手写字太困难,他倒是心态好,手上动作丝滑,笔走龙蛇般,可惜写出来的东西活像鬼画符。 “师从毕加索?” 付惊楼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来,目光轻而短地扫了他屏幕一眼,然后将电脑放到一边,朝他伸手,接过笔,熟练地开始帮李轻池做笔记。 李轻池顺势把耳机递给付惊楼一只,连带着平板也塞过去,表情有点儿郁闷,是听课听得很痛苦的表现: “脑袋都快给我听晕了。” 付惊楼没什么表情地接过平板,刚打开,就和锁屏上盯着一个粉色小猫卡贴的自己来了个面对面。 “……李轻池,”付惊楼凉凉地看着对面放松而自在的某人,语气仿佛能刀人,“这屏保是救过你命?” “怎么了?”李轻池浑不在意凑过来瞥一眼,继而又瘫回去,“多可爱,我建议你以后就这个造型半永久算了。” …… 窗外狂风还在呼呼刮着,公寓内部却温暖而明亮,他们戴着同一副耳机,夹杂着浓重口音的讲课声一左一右分别灌进两人耳朵里,这样的场景不算陌生。以前他们也这样。 那时候李轻池刚下定决心,要和付惊楼考同一所大学,他信誓旦旦说给罗文丽听,可惜他亲妈听了,却十分不给面子地劝他: “儿子,有目标是好事儿,但是我们也不能太好高骛远是不是?” 李轻池难得被噎了一下,想找个理由替自己辩驳,却又不得不承认他妈确实了解自己。 他自幼便不是个静得下来的性子,如果不是因为答应过付惊楼,高考的分数于他而言并不是那么重要,但答应的事就没有反悔的道理,李轻池虽不爱学习,但他讲义气。 义气注定是笔算不清的账,李轻池前两年的基础尔尔,缺下来的东西都得用更多的时间去弥补。 刚开始是真的痛苦。 到高三了,所有科目已基本进入一轮复习末尾,李轻池不仅要跟上复习进度,还要自己抽时间去填之前的坑,李轻池想要一口气吃成胖子,定下的计划又多又杂,达到的几率却少之又少,这样效率太低。 后来付惊楼看不下去,便发展成每天晚上,他跟在李轻池身后,两个人一起回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李晋阳就会给两人煮碗面条,一人一个荷包蛋,等他们吃完,就悄悄关上门,什么都不多问。 他们从来不会给李轻池压力,李晋阳白手起家,事业有成,而罗文丽奉行快乐教育,只要李轻池听话,能够长成一个好人,学习差点儿也没关系,至于其他的,他们能够给他更多选择,这是两人作为父母的底气。 那时候应该也快要入冬,南市天气阴晴不定,一夜之间,霜打满城。 李轻池特意把空调调高,头发被暖风吹得柔顺,然后挨个将厚得吓人的练习册掏出来,翻到自己勾画的地方,递给付惊楼。 对方看过以后,把习题册移到两人中间的位置,李轻池上道地凑过去,听付惊楼给他讲。等讲完,付惊楼再给他安排几道相似的题型,让李轻池依次做完。 有人陪伴的时间总是流逝得很快,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笔留在纸上的唰唰声,李轻池做题的时候习惯戴着耳机,里面原来随机播放的是他喜欢的流行乐,到后来就变成英语听力,他一心二用,也慢慢习惯。 复习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等到那年年末,李轻池进步神速,复习也逐渐进入状态,甚至有一天,付惊楼在他旁边睡着了,李轻池做题太过专心,竟都没有发现。 等他转过头,只看见付惊楼一个冷淡的后脑勺,李轻池悄悄将呼吸放轻,心里生出了点儿坏心思。 第29章 他无声无息地凑到对方跟前,屏住呼吸,伸出手往付惊楼脸上贴了个小猫卡贴,是他从后桌的女生那里顺来的。 可爱的粉色卡纸正好粘在付惊楼冷淡的侧脸上,看上去很不符合付惊楼的人设,李轻池却好像满意得不行,自顾自欣赏了一会儿,觉得不够,此情此景,不记录下来未免可惜。 他于是又掏出手机,对准付惊楼一张放大的侧脸,按下拍照键,刚准备收回手,下一秒,却见付惊楼毫无征兆地睁开眼,黑漆漆的眸子平而直的对上他的目光,李轻池心下意识一跳,没敢说话。 “做完了?”付惊楼嗓子里还带点儿懒意。 李轻池“嗯”了声,有点儿心虚: “马上。” 付惊楼眼睛轻轻一眯,带着点儿审视: “你是不是——” “是想问你听不听歌,”李轻池打断他,立马把耳机掏出一只,不问三七二十一地塞到付惊楼耳朵里,语气飘忽,以至于都没注意到—— 付惊楼眉梢半挑,朝他微抬了下下巴: “歌?” 耳机里传来“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李轻池懊恼地闭了闭眼,试图挣扎: “我刚准备给你换来着。” 付惊楼看着他不说话。 接着,他抬手,无比精确地按住贴纸边缘,盯着李轻池,一点一点将贴纸撕了下来—— “那这个是什么?” 他说完,薄薄的眼皮垂下些许,扫了粉色小猫一眼,眉头皱起来,面无表情开口: “这贴纸你哪儿来的?” 他话题转得太快,李轻池有些不明就里,但因为此刻心虚,回答得十分老实: “从张菲菲那儿顺的。” 付惊楼想起来了,是那个体育课总和李轻池一起打球那个女孩子,扎着高高的马尾,笑容明亮。 他突然开口: “你喜欢她吗?” “……” 付惊楼的话题转得太快了,李轻池这下是真没反应过来,付惊楼眸色深深,仿佛要融进黑夜里,黑暗总是很难分辨出真相,他怀疑付惊楼还没睡醒: “什么?” 付惊楼这才敛下目光,喉结不动声色滚动片刻: “没什么。” 他总不可能告诉李轻池,其实他从始至终都醒着。对方刻意压低的呼吸声在距离他咫尺之距的时候,付惊楼甚至以为李轻池要亲他。 黏腻的贴纸带着李轻池的气息,像蛇的信子,粘在皮肤上,付惊楼确认了两秒,才意识到,那其实不是一个吻。 一张很可爱的,有着很明显女生元素的小猫贴纸,李轻池自己不会买这些东西,只可能来自女生。 他说不清自己当时是失望多些还是嫉妒多些,总之和喜悦没有半点儿关系,付惊楼懒得再去剖析这些情绪,很没有意义。 在李轻池面前短暂的又一次失态,付惊楼自认马脚频出,只有像李轻池这样神经大条的人,才会毫无察觉。 也只有李轻池,才会将付惊楼的照片、他们的合照一一设置成屏保,却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这只是个插曲,对付惊楼的存在李轻池显然是再赞同不过,他的手机屏保是两人的合照,屏保是付惊楼放大的侧颜,甚至连电脑都是两个人的自拍—— 那是高考完刚出成绩的晚上,刚过零点,付惊楼和李轻池坐在电脑前,在系统卡了不知道多少次,付惊楼都快要把那串准考证号码倒背如流,在成功点进去的瞬间,李轻池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直到付惊楼一把搂住他,平日里总冷着一张冰山脸的人此刻笑得放松,像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李轻池,”付惊楼轻轻叫他,嗓子里也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说,“怎么办,我们又得在一起上学了。” 李轻池先是整个人僵直片刻,继而意识到付惊楼话里的含义,猛地睁开眼,恨不得趴在电脑前,瞪大眼睛看了很久,把每一科分数都确认不下三遍,然后原地一蹦三尺高,一把搂住付惊楼: “我靠,672分,付惊楼,我考上了!v大!我太牛逼了,我简直就是天才!” 阵仗可能和范进中举真的差不多,六月底的平湖,凌晨仍旧透着凉意,风吹在身上是很冷的,李轻池却拉着付惊楼的手,一口气从家里跑下楼,穿过桃李巷,跑到大街上。 付惊楼问他去哪儿,李轻池说“不知道”。 他们钻进711,没多久又出来,李轻池手里拎着罐度数为七的果酒,薄得像水,这是他人生中第三次喝酒,第一次要追溯到十一岁那年。 趁家里没人,李轻池带着付惊楼偷喝李晋阳的白酒,只需一口半,就喝到两个小孩儿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挂着两酡绯红昏睡整整一下午,把刚回家的大人吓得心脏都快要不跳。 第二次是李轻池的十七岁生日宴,付惊楼痛失初恋,李轻池情绪不高,连味道都没尝出来。 后来十八岁出成绩的这个晚上,是李轻池懂事后少有的一次放纵,他喝得不多,或许是因为高兴而晕头转向,看起来也像醉了。 他拽着付惊楼,在空无一人的街道里踢正步,走得雄赳赳,气昂昂,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置身天安门广场。 付惊楼原本拿着手机在记录醉汉,结果被李轻池发现,硬生生从付惊楼手里夺过来,举得很高,将两个人都框到画面里,太黑了,昏暗的灯光照着他们,镜头里只剩下模糊的剪影。 李轻池浑不在意,一边高举着,一边勾着住付惊楼的脖子,他热腾腾的体温裹着凌晨的凉风,夜晚也像是忽冷忽热。 忽而,画面中李轻池凑近付惊楼脸颊,鼻尖微动,闭上眼静静等了片刻。 喝醉的人是无法用正常思维去揣测的,付惊楼身体绷得很紧,等待李轻池接下来的动作,也隐隐约约在期待。 他指尖不自觉用力,将易拉罐捏变了形状,呼吸也轻下来。 李轻池往前凑了凑。 付惊楼好像都变得不会呼吸。 再然后,李轻池偏过头,额头轻轻地和付惊楼地贴了贴。 “我好开心啊,付惊楼。” 摄像头始终对准他们二人。后来李轻池非吵着要,付惊楼随便给他截图两张,诓骗他说是拍的照片而非视频。 而在当下,付惊楼心脏恢复跳动,喉结微微滚动,闭上眼,笑了,笑得有些难过,说: “我也是。” 该死,付惊楼那一刻竟然以为李轻池要吻他。 -------------------- 人之常情 第26章 1. 自从李轻池骨折后,秉持着伤筋动骨一百天的说法,是很需要各种营养补充的,付惊楼自学成才,每天准时给他煲上一锅汤,从猪蹄,鸡汤,再到棒骨,天天不重样。 到后来,李轻池一闻到厨房里飘来的鲜香,便觉脑袋被腻得发晕。 今天中午是鲫鱼汤,其实味道一般,汤有些浓了,但因为是付惊楼亲手做的,李轻池还是很给面子一碗见底,喝了干净。 他一边在客厅踱步消食,一边低头刷手机,不知看到什么,便大惊小怪地喊付惊楼: “特大消息!” 他拿着手机,冲进厨房跟付惊楼分享这个消息: “四眼儿竟然脱单了?!他在朋友圈官宣的,握住你的手就是永远……这家伙真酸。” 付惊楼安静听他手舞足蹈,手上仍旧慢条斯理,用干毛巾将洗好的盘子一一擦干净,然后放回柜子,被李轻池挡住,这人站在路中间如同门神,盯着那几张图来回翻个没完,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付惊楼腾出一只手,拍拍李轻池完好的那只胳膊,叫他让开,语气平常: “怎么,羡慕?” 李轻池被他赶到一边,说“有点儿”,想了想,又说: “不知道,但是身边一个两个都脱单了,就会觉得自己有些不合群。” 他说完,忽然瞥付惊楼一眼,像是有些好奇: “你呢?就没有想谈恋爱的想法?” 付惊楼正弯身放盘子,手里的瓷器碰撞发出轻微脆响,像几颗石头掉进水里,无声无息的。他闻言头都没回一下,随意道: “和谁谈,你吗?” “滚蛋,”李轻池笑着骂他,而后托着下巴尖,思索好一会儿,才慢慢出声,“你和那个陆班长,现在没联系了?” “哪个班长?”付惊楼觉得莫名,起身转回头,整个人往他那边侧了些,垂着眼看向李轻池。 这回答显然在对方意料之外,李轻池愣了两秒,仿佛有些无语: “陆迩西,同学聚会的时候你们不是聊得很开心?” “……” 付惊楼沉沉的目光像一场雾,落在李轻池脸上,不过几秒,他确认这话里没有任何酸意成分,对方真的只是好奇。 他便失去所有旖旎的心思,也不再费尽心思去揣测李轻池,站直了些,神色平平: 第30章 “没,我们早就没联系了。” 可惜,上天像是专门要和他对着干一样,等他话音刚落,手里震动,有来电提醒,当着李轻池的面,付惊楼掏出手机,垂眼往屏幕上一扫,只见来电人三个大字—— “陆迩西。” …… 李轻池没说话,只冲他挑了挑眉。 付惊楼也沉默稍许,侧过身往外走去,在接通电话的同时,关上了阳台的门。 李轻池就站在原地,他平时总是站没个站像,背脊松松,带着点散漫劲儿,斜靠在门框上,看着付惊楼遮遮掩掩的动作,许久,才不知味地轻“啧”了一声。 还说没联系,连打电话都要藏着掖着,跑到阳台上吹冷风,实在暧昧得过分。 李轻池心里有些发酸,混混沌沌,不知缘由。他将其归结于付惊楼的行为,就像一道划分两地的支流,对方走过去,而自己则被泾渭分明地留在另一边。 这感觉不太好受,带着李轻池的胳膊也隐隐作痛起来。 他的伤其实恢复得还不错,这得归结于付惊楼日日不曾懈怠的病号汤,可这会儿不知道怎么,骨头像跟着心思在跑,心想什么,骨头缝里也冒出来什么。 李轻池今天骨头疼得有些受不了,人身上最坚固又最脆弱的地方在重新融合生长,这也是一种生理上的酸痛,他本想问问付惊楼止痛片在哪儿,但走近了,步子慢下来,又有些迟疑。 阳台上付惊楼仍旧背对着他,说话声隐隐绰绰,但听得出语速不快,态度也不见得不好。 李轻池在原地站了会儿,没有叫付惊楼,转身悄无声息走了,自己到电视底下的柜子里翻找止痛药。 过程对李轻池来说有些艰难。他只有一只手,本身就不太方便,现在又忍着痛,连着翻了好几个柜子都没有找到,后来动作也不自觉带了不耐,拉抽屉时没收着劲,动静有些大。 阳台上付惊楼的身影微微顿了下,转身看向落地窗内,客厅里的李轻池正蹲在电视柜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李轻池身量堪堪越过一米八的门槛,但身形比例极好,腕线过裆,腿长得过分,远远看去,这样蹲下来时反倒衬得整个人只有小小一团,后脑勺尤其圆。 那个圆圆的后脑勺此刻看起来不大高兴。 付惊楼低下声,朝着电话那边开口:“……还有事吗?” 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陆迩西倏然噤声: “其他没什么了,那就周六见?” “嗯。” 陆迩西停顿片刻,难得有些郑重地开口,叫他的名字: “付惊楼,谢了。” 付惊楼语气平静: “我也没说要答应你。” 电话那头哈哈笑了两声,在挂断电话之前,陆迩西蛮不在乎简短作结: “随便啦。” 2. “在找什么?” “止痛药,我记得就在这里啊,去哪儿了,”李轻池没回头,还埋着头在翻翻找找,听见付惊楼的话也没回头,随意道,“你电话打完了?” 付惊楼用嗓子里轻轻“嗯”了下,走过来,在李轻池身边俯下身,长指勾住就在他身旁好好放着的白色药剂瓶,扔到李轻池怀里: “又疼了?” 李轻池闷闷应了声: “这破骨头到底能不能好了。” “下午再去一趟医院,到时间复诊了,”付惊楼拿过杯子给他接了一杯温水,递给李轻池,“还有哪里不舒服?” 李轻池这回很轻微地停顿了下,他想说自己心里也有些不好受,还想问问付惊楼和陆迩西在阳台聊了那么久,到底聊了些什么,可这属于隐私,付惊楼看起来并不想让自己知道,要是李轻池识趣,他就不会再问。 他只好摇摇头,心不在焉地应和过去,隐私和秘密这样的东西不应该出现他们之间,李轻池是对付惊楼毫无保留,他却没有理由要求对方也这样做。 可付惊楼目光深深,分明也是很关心他的。 或许关心和遮掩也并不冲突,就像付惊楼一边对李轻池的药物比他自己更熟悉,一边却对自己的感情生活三缄其口,宁愿撒一个漏洞百出的谎,也不愿意让李轻池知道分毫。 陆迩西与付惊楼约在v大旁的一间咖啡厅,悠扬的纯音乐在室内缓缓流淌,付惊楼与陆迩西各坐一边,在数对暧昧亲密的情侣之间,他们正式得如同商务会晤。 刚坐下,陆迩西就好奇开口: “你和李轻池怎么样?” 付惊楼看她一眼:“有事说事。” “……行吧,”陆迩西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昏暗灯光折射出耳垂银环碎亮,等再开口,语气正经许多,“我来南市读书了,交换生,就在你们对面的j大。” 付惊楼听得随意,长指漫不经心搅动着手里的咖啡,醇厚的苦涩从流水般的液体之中蒸腾出来,苦气淡了,香味渐浓。 “他在南市?”他一眼看穿陆迩西心中所想。 陆迩西手里的勺子“叮”一下自空中悬落,敲在杯壁上,清脆过了头,她的表情终于不似先前那般自在,中间也夹杂着稀疏平常的失落。 “对啊,所以我就追着他过来了,像以前每一次一样,”陆迩西换脸比换衣服还快,转眼就换上一副可怜的模样,看着付惊楼,“你得帮我。” 她话中叹息虚伪成分更多,落在付惊楼耳朵里,他面上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幽深漆黑的眸子扫一眼对方: “你还没死心?” 陆迩西就笑起来,仿佛付惊楼讲了一下很好笑的笑话似的,偏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歇下来,平复着呼吸,看着他,说: “我又不是你。” “付惊楼,我的理念是,你想要什么,得主动去抢,等是等不来的,”陆迩西说,“你现在看着他谈恋爱,以后就得看着他结婚——哦,说不定你到时候还是伴郎呢,毕竟你们可是青梅竹马的铁哥们。” 末尾的“铁哥们”三个字被陆迩西拖得又重又长,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强调,又或者,恶劣如她,只是个挑衅人的无聊小把戏。 付惊楼并不被她的话所激怒,他抬眼看去,语气平和: “这已经是李轻池能给我的全部了。” 所有人都一样,人这一生总在被各种关系束缚,因此他们要将自己的情感划分出不同范畴,爱情,友情,亲情,再像分蛋糕一样,将其一点一点分给截然不同的人。 不同于覃之兰和付莒,也不同于付惊楼认识的任何人,对李轻池来说,作为邻居,挚友,半个家人,他是将自己能给的统统给了付惊楼,毫无保留,诚心天地可鉴。 这里面的确是没有纯粹的爱情。 付惊楼仿佛久旱逢甘霖的沙漠旅者,陡然时来运转,得到一个从天而降的宝藏锦囊。他期盼里面是盐水,打开后却发现是足以果腹的枣,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溅,在给予活的希望之时,也产生长达一辈子之久的涩然与酸意。 可对于付惊楼来说,这两者都是很宝贵的东西,叫他舍弃他也绝对狠不下心来。 “……所以激将法就没必要了,对我没用,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考量,”付惊楼最后说,“这次我答应你,但是陆迩西,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第27章 1. 合租的生活眨眼便过,在这一年新历的尾巴,李轻池终于在医院将石膏拆除,结束了他的独臂大侠生涯。 这种骤然获得健全四肢的体验太过久违,李轻池自医院走出,一颗心好似飘在云上。 钟思言等人自然也要拉上他庆祝一番,几人在群里热聊,李轻池爽快应下,转头问付惊楼要不要一起。 出乎李轻池意料,付惊楼没应,说自己有事。 明天就是元旦,今天的v大和放假没差,李轻池皱眉: “今天还有安排啊?” 他不高兴的表现太过明显,付惊楼凝下目光,抬手,拇指轻轻在他眉心按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 “拆石膏了怎么还皱眉。” 他低着声音解释:“省里的生物竞赛集训,导师让助教今天开个小会。” 付惊楼语调平稳,声音也十分耐心,手上动作轻描淡写,却莫名让李轻池心很快速地跳了几下。 “好吧,”他随口应了声,直到自己坐在出租车里,忽然抬手按住了自己胸口,突如其来的那点儿动静雁过无痕,早就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错觉。 这并不是第一次,他们很多时候都会有这样亲密得过了头的动作,但因为他们一直是这样过来的,纵使李轻池能察觉些许不对,却不会去深思。 李轻池“大病初愈”,几人为庆祝他重获新生,拉着他一起去了场重金属摇滚乐队的livehouse,发誓要把之前没来得及蹦的蹦个够。 他孤零零一个人在场馆外面等了会儿,另外几人才姗姗来迟,远远地,李轻池看见钟思言牵着陆箐的手,春光满面。 第31章 看演出也是陆箐的意思,她是这个乐队的狂热粉,正好碰上在南市有表演,就提议说要不要一起,热闹。 钟思言是这样说的,可等走近了,李轻池才发现陆箐的旁边还有一个女生,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大眼睛,笑起来很活泼。 她挽着陆箐的手,偏头朝李轻池挥了挥手,笑着开口: “你好啊,我叫任芮。” 李轻池站直了些,有些不知所措,抬手薅了把头发,也朝她点点头: “李轻池。” “我知道,”任芮捂着嘴,眼睛弯弯,“你长得很帅。” 这下李轻池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扯着嘴角,不尴不尬地礼貌性笑笑,走到一边的洪涛身边,低声问他: “什么情况,怎么多个人?” “四眼叫的,说多个人热闹,”洪涛看了眼那边聊得很开心的两个女孩子,语气了然,“不过现在看来,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李轻池给钟思言使了个眼色,可惜对方一双眼睛落在自己女朋友身上一动也不动,他只好叹了口气,放弃了,走在一群人的最外面,检票进了场。 结果好巧不巧,排队进去后,不知怎么,两人阴差阳错又挨在了一块,李轻池一扭头,对上任芮笑意吟吟的视线,少有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芮倒是挺自来熟,凑过来一些,身上的玫瑰香水也跟着弥散过来: “听说你手骨折了,现在怎么样了?” 李轻池不动声色离远了点儿,可惜四周都是人,肩膀抵肩膀,他还是能闻到那股浓郁的玫瑰香,李轻池笑了笑,说: “今天刚拆石膏。” 热场音乐声开得很大,说一句话得重复几遍,李轻池跟她聊了几句,感觉自己的嗓子都扯得有些痛。 索性很快,乐队上了场,四周灯光倏然变暗,尖叫声在贝斯手上场时达到了顶峰。 李轻池许久没见过这个阵仗,陡然一惊,旁边的任芮大概察觉到了,笑着看过来: “贝斯手迟渡,长得帅性格拽,是他们乐队里最火的。” 李轻池没说话,只看着台上的男生,对方留着黑色微长卷发,眉眼遮住一大半,带着股旁若无人地冷淡气质,是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种帅哥。 迟渡的气质莫名让李轻池联想到付惊楼,他也是这种冷眉冷眼的长相,但付惊楼远没有迟渡张扬,他更内敛,像一座高而厚重的雪山,乍一看十分冷漠,实则内里却很温和。 在嘈杂的鼓声和电吉他节奏里,李轻池盯着迟渡,想得有些出神,最后得出结论,觉得还是付惊楼长得更帅一些。 过后任芮时不时会偏过头和李轻池说几句话,他却难得有些烦躁。 其实任芮长得挺漂亮的,性格也很活泼。按照平时,李轻池也会很乐意跟她聊聊天,交个朋友也好,认识一下也罢,总不会像今天这样不耐烦。 可今天现场太吵了,李轻池听得心不在焉,对方靠过来的时候,他便闻到那股似有似无的玫瑰香气,甜得发腻,萦绕在他周围,让他脑子有些晕。 这种感觉和前段时间完全不同,在他和付惊楼的那间公寓里,有的时候李轻池会嫌太安静,只要自己不说话,屋子里就会只剩下对方敲键盘的声音,枯燥又无趣。 可在这一刻,李轻池竟然难得有些怀念起那种宁静来。 2. 后半场,钟思言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挤出来,代替原来任芮的位置,和李轻池并排。 李轻池看他一眼: “你怎么过来了?” “她们要聊天呢,就把我扔过来了,”钟思言很无奈,说完十分刻意地往旁边瞥了眼,勾住李轻池肩膀,打探道,“你们聊得怎么样?” “……就那样,”李轻池实话实说,“太吵了,一句话重复三遍,不知道的以为我俩耳背。” “……谁问你这个?!”钟思言像是很无语,压低嗓子,“我是问你对她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 钟思言看他神色平平,不似做伪,有些难以置信: “池儿,她可是专门找我打听过你的,很优秀的一个女生,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你就什么想法都没有?” 李轻池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才笑了笑: “怎么,年纪到了,开始做红娘了?” 钟思言: “不是你之前还问我怎么谈恋爱吗,我以为你有这方面的想法来着。怎么今天一看,你就这个反应?” 他不信邪,又问一遍: “真的没感觉啊?” 李轻池目光直白地与他对视,语气坦荡: “真的。” “那就奇怪了,你一个大帅哥,二十岁了也没谈过恋爱,你到底在想什么?” 是啊。 李轻池,你到底在想什么? 任芮分明是一个对任何人都有吸引力的女孩子,怎么自己心中就毫无波澜,甚至隐隐还会觉得烦躁? 到这个时候,李轻池才发现一件事情,好像不只是任芮。 好像这么多年,他真的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女生,或许有过那么一两个有好感的,但最后也总是无疾而终。 明明看到钟思言官宣他也会隐隐有些羡慕,但真到了要和另一个人确定恋爱关系的时候,李轻池又不自觉地退缩。 或许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又或者,是因为这样的方式目的性太强。他想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 “帮个忙,我去趟卫生间,”场间休息,李轻池和钟思言说,室内空调开得太足,他身上还穿着及膝羽绒服,脱下来扔给对方,转头走了出去。 钟思言看一眼窗外,大喊道: “现在外面很冷啊,说不定还会下雪,你把衣服穿上再走——” 可惜,那个高挑又懒散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场馆卫生间的必经之路是乐队后台,过道里摆着杂七杂八的设备器械,这边没暖气,李轻池上身只剩下一件薄绒卫衣,背脊微微弓着,小心翼翼越过音响,走得有些快。 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付惊楼的。 刚才还在台上的迟渡手里拎着贝斯,正对着李轻池,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面的女生,女生扎着利落的高马尾,背挺得很直,从李轻池的角度,甚至能看到她耳朵上泛着银光的大耳圈。 是陆迩西。 而此时此刻,在陆迩西身旁站着的那个高而挺拔的身影,熟悉得李轻池以为是看错了人。 但那件羽绒服和自己的同款同色,与自己分别时,还好好穿在付惊楼身上。 “我谈恋爱了,”陆迩西的声音响起来。 迟渡冷冷地看着她,连脸色都没变一下: “祝你们白头到老。” 他绕过陆迩西好似要走,刚往旁边迈了一步,陆迩西就跟着往那边一动,将迟渡堵得严严实实,语气堪称挑衅: “你没有其他要说的了?” 迟渡原本在看路,现在倒是抬眼了,看着陆迩西: “还想听什么,永结同心,早生贵子?” …… 陆迩西笑了笑,什么都没说,侧过身让迟渡过去了。 在经过李轻池的时候,迟渡突然转过头,十分明显地看了他一眼。隔着两米的距离,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短短一撞,彼此都看不清对方眼里的情绪。 李轻池瞥下眼皮,表情也淡,收回视线,却恰好与转身看过来的陆迩西对视。 对方像是始料未及,眼睛睁大稍许,转头拽了把付惊楼的羽绒服。 而付惊楼站在一旁,从始至终没开过口,他跟着陆迩西的动作看过来,在认出李轻池的瞬间,表情难得凝滞住了。 付惊楼又黑又深的眸子压在李轻池身上,目光难辨,陆迩西将手不动声色收回去,李轻池全都看在眼里。他忽然轻轻笑了声。 “说什么生物竞赛,要开会……”下一秒,他眼里的那点儿笑意瞬间消失了个干净,脸倏然冷下来,盯着付惊楼,“付惊楼,你他妈骗我啊?” 第28章 1. 这时场馆内尖叫声骤起,休息过后,乐队再次登台,激昂的电子乐从虚掩的门背后钻出来,打破了这个角落的宁静。 陆迩西看看李轻池,又瞥几眼付惊楼,欲言又止,但碍于没有付惊楼准许,也不好直接开口。 李轻池也没等付惊楼开口。 “算了,”他两只手插在宽松牛仔裤裤兜里,眉眼敛在稍长的发梢底下,嘴角讥讽似扯了扯,像是急着要赶回去听表演了,转身就走。 剩下两人站在狭窄而拥挤的过道,窗外乌云密布,窗外一阵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哐当”一声,旁边的门猛地砸回去,发出一声巨响。 陆迩西盯着李轻池单薄的背影,他走得快,火气满身,不曾回头。 “怎么不告诉他,你只是帮我忙?” 李轻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转角,直到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也消失了个彻底,付惊楼才缓缓收回视线,平静开口: 第32章 “他不是因为这个生气。” 陆迩西试探着询问:“那是……” 付惊楼语气仍旧平和,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 “是因为我骗了他。” 陆迩西是个聪明人,从三言两语中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没忍住皱眉: “那现在怎么办?” 付惊楼没应声,只是低头掏出手机,垂眼看了片刻,对陆迩西说: “你先走。” …… 在混杂刺眼的灯光中,李轻池从人群中艰难挤回到原来的位置,钟思言还兢兢业业抱着他的羽绒服,闭着眼忘情地甩头,激动地一扬手,差点儿一拳抡向李轻池的鼻子。 李轻池偏头堪堪躲开,拍了下钟思言: “衣服。” 钟思言这才注意到他,无所谓地摆摆手,扯着嗓子喊: “帮你拿着呗,别说,这主唱真有点儿水平,吼得我都喘不上来气了。” 四周的观众都在无所顾忌地边挥动手臂边跳动着,化作一片全然沸腾的海洋,被音乐裹挟着碰撞、推挤、跳跃,声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人的耳膜。 李轻池在这中间冷静得格格不入,他不为所动,只是朝钟思言重复一遍: “衣服给我。” 钟思言没听见。 台上的主唱青筋暴起,握着话筒,猛地爆发出一阵嘶吼,钟思言彻底被感染了,一把举起李轻池那件羽绒服,也跟着吼唱起来。 “……” 李轻池见状,懒得再和钟思言废话,干脆转身,沉默地又从人群里挤了出去。 他站在场馆门口,低头打车。 寒风裹着星星点点的雨水打在身上,吹得他脑仁发疼,这种冷像是要钻进他的手肘,浸润到骨头里,将新生的骨骼冻成冰锥子,倒过来插进皮肉,泛起细微的刺痛。 他只好往里退了些,掩在自动门背后,盯着手机上呼叫车辆的界面,看着看着,就有些出神。 直到玻璃门再次打开,流畅丝滑地移向两边,李轻池随意抬眼看了下,目光倏然就顿住了。 付惊楼低着头走进来,正在按手机,下一秒,李轻池的电话铃声响起,对方回头,他们的视线必不可免地撞在一处。 “……”付惊楼很快按掉通话,朝李轻池走过来,“怎么出来了?” 李轻池不是很想搭理他。 但付惊楼走到他对面很近的位置,是李轻池无论如何都避不开的,他只要一抬眼,便会和付惊楼对视,李轻池只好扭过头,盯着窗外: “不想听了呗。” 付惊楼“嗯”一声,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递给李轻池: “那回家?” 李轻池没接。 他抬眼,盯着付惊楼,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能够装作无事发生,粉饰太平也是学霸的天性吗? “付惊楼,”李轻池语气仍旧是愤怒的,“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解释的?” 他那双清棱棱的眼睛瞪着付惊楼,偏淡的棕色眼珠被大厅的白炽灯折射出水光: “你为什么骗我?骗我要去学校,而实际上却在和陆迩西约会?” 没等付惊楼说些什么,李轻池便拧着眉,语速跟子弹一样,快得令人无法反应: “我就不懂了,我们两个的关系,谈恋爱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是怕我会去告诉覃姨?付惊楼,我是那种人吗?” 他一段话说得不管不顾,像是在倒豆子,稀里哗啦倒了个干净,等说完了,把那些怒火都发出去了,整个人就变得平静许多,他看着付惊楼,语速也慢下来: “而且我们不说好了吗,付惊楼,你谈恋爱要第一个告诉我的,无论如何,最起码不应该瞒着我。” 付惊楼的沉默近乎漫长。 李轻池这张嘴如此能言善辩,说的话内容又多又杂,付惊楼要先听完,将那些话在心里句句拆开,揉碎了理解,才能想明白。 然后他只是觉得好笑。 李轻池竟然认为付惊楼撒一个破绽百出的谎,所谓的和陆迩西约会,却不愿意告诉李轻池,是因为害怕对方告家长。 这太荒谬了,荒谬得付惊楼有些想笑。 他和李轻池从来都不在一个频道,自己这边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至于陆迩西的事情,付惊楼甚至一丁点儿都不愿意让李轻池知道,怕他会误会,所以干脆选择不说。 但最后一切都与付惊楼料想的背道而驰,李轻池那么生气,也只是因为付惊楼骗了他。 而不是因为付惊楼谈了恋爱。 这两者看似区别不大,实则相去甚远,付惊楼那颗自以为百毒不侵的心脏,在这一刻也隐隐约约察觉出难过。 他甚至有些怨恨起李轻池的迟钝来。 “为什么骗你,”付惊楼微微倾身,偏过头,狭长的眼睛里目光沉沉,如有实质落在李轻池脸上,平静地实话实说,“李轻池,我敢说,你可能不敢听。” 他的语气实在坦荡,听得李轻池莫名心里一紧,付惊楼盯着他的视线直白得过了头,不知为何,这是第一次,李轻池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对方的压迫感。 是冲向自己的,带着某种让人心慌的侵略性,李轻池脑子思绪纷乱如同毛线团,但心里有个声音确凿无疑对他说。 他皱紧眉头: “你什么——?” “李轻池。” 有人从身后打断了他,脚步声渐近,是个女生的声音,李轻池回头,发现来人是任芮,她的怀里还抱着自己的羽绒服。 2. 任芮把衣服递给他: “你的衣服,我猜你是准备走,就给你拿出来了。” 李轻池“啊”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衣服接过来,朝任芮笑了笑: “谢谢。” 然后他听到付惊楼从喉咙里轻轻挤出一声笑,微不可察,就像是喷了一声气,带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李轻池莫名其妙有些心虚,这人在任芮出声的瞬间便退了回去,可他却觉得那道视线还停留在自己身上,如影随形,让人无法忽略。 两个人都将羽绒服好好穿了回去,片刻后,三人一起站在门外,等车来,场馆太偏僻,他们只打到一辆车,便决定先送任芮回家,再送李轻池二人。 车开到任芮家小区外,她下车后刚迈步,又返回来,敲响李轻池所在的一侧车窗。 与李轻池对上视线,任芮拿出手机,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开口: “那个,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李轻池还没开口呢,驾驶座的司机就乐呵呵地凑热闹: “加加加,小女孩儿胆子挺大,我看好你啊。” 李轻池一脸尴尬地拿出手机,在司机热情地注视下,加上了任芮,往后回去的整个路上,司机就得打开了话匣子一样,刨根问底地八卦他和任芮。 李轻池含糊不清地回了两句,听对方还在喋喋不休,便笑了笑,跟他开玩笑: “师傅,歇会儿吧,说太多不口渴?” 可惜师傅完全没意识他话里的含义,兴致盎然摇摇头: “渴啥,像我们平时,一天到晚……” 李轻池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靠着椅背,偶尔应付似地搭两句话,旁边的付惊楼则偏着头,安静地盯着窗外。 李轻池抿唇,缓慢而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落在付惊楼的身上。 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他敢说,但自己不敢听? 李轻池自认为不是个多敏锐的人,但也绝不愚钝,可付惊楼这话说得云里雾里,实在让李轻池想不明白。 可他心中却有一股不知缘由的不安,隐约冒出头来,就像他很迟缓地感受到付惊楼那句话里包裹的情绪。 也像是压抑了很久,在今天,撕出一道不为人知的口子,让李轻池堪堪瞥见冰山一角。 汽车在夜间大道飞驰而过,驶进一条长长的隧道,巨大的风声席卷而来,光线变暗,车窗倒映出内里的影子,付惊楼的目光仍旧是淡,他们像在照镜子,隔着冰冷的车窗对视。 李轻池看见付惊楼长直的睫毛轻慢地颤动,然后对方回过头来,在司机的说话声中,空气畅通无阻。这一刻,他们真实地看见对方。 快速闪过的隧道灯光像无数个光斑,在对比之下,视线则变得尤其缓慢,李轻池低下声,连同眼睫也垂下去,是很隐秘的语气: “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付惊楼盯着对方浓密的睫毛,和发梢底下挺拔的鼻梁,这样的角度,付惊楼看不见李轻池漂亮的梨涡,让他觉得烦躁。 于是付惊楼冷淡地移开视线,恰巧与后视镜里司机好奇的目光对上。 汽车从隧道里疾驰而出,像是将风也扔在身后,付惊楼面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做什么权衡。 最终,李轻池只听见付惊楼平静的嗓音,夹杂在不近人情的漠然,说: 第33章 “你不会想知道的。” 第29章 如果所有故事的发生都按照既定轨道进行下去,付惊楼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将那点儿不该有的心思说出口。 或许也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候,被蒙在鼓里的李轻池同他争论不休,距离真相咫尺之距,但最终,自己会糊弄过去,李轻池不会深究,他们的关系仍旧稳定,如此伴随长期以往的所整个人生。 当然也有可能,不久以后,付惊楼已不在李轻池身边。 但事实是,生活永远不会如你预料地进行下去,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给人当头一棒,让你始料未及。 那是元旦前夕,是第二年后末尾,刺骨的寒意贯穿南市,天幕将暗未暗,本就不是个好天气。 今天付惊楼院里有一场学术会议,他将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发言,此次会议关系重大,届时,院里的领导会悉数到场。 在天蒙蒙亮时,李轻池半梦半醒间,听见动静,顶着一头乱发起了床,靠在门框看付惊楼收拾。 对方穿着剪裁合身的白衬衫西装裤,正对着镜子系领带。 李轻池看他三两下动作,便将领带干净利落打好,那一抹浓郁而纯正的黑混合干净的白色,越发衬得付惊楼黑发冷淡,面容沉静。 他穿上羽绒服,拎着书包,躬身在门口换鞋: “你今天什么安排?” “睡觉,放了假,天气又这么冷,能去哪儿,”李轻池耷拉着拖鞋走过去,漫不经心开口,站在付惊楼身后,伸手将对方被衬衫衣领卡住的领带边缘抚下去,“你呢,回来吃晚饭吗?” 天气湿寒,或许是李轻池刚从被窝里出来,手指仍旧带着热乎乎的暖气,擦过付惊楼后颈,将那块皮肤变得有些烫。 “看情况,不知道导师要不要聚餐,到时候给你发消息,”付惊楼神色如常地起身,拿过柜子上的腕表,低头扣上,叮嘱李轻池,“中午我订了鸡汤,你记得喝完。” “……还要喝,”李轻池有些崩溃,“我都快喝成黄鼠狼了。” 付惊楼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是吗,那我让他换成猪蹄汤。” 李轻池飞快改口: “算了其实鸡汤还是很美味的我就喜欢喝鸡汤。” …… 等付惊楼走了没多久,李轻池也起床,捣鼓一会儿,中途接到钟思言电话,两个人神神秘秘说了几句,李轻池就下楼,正好碰到怀里抱着一束花的钟思言。 对方把花递给李轻池: “你要的花,这大早上的,我还专门跑老远给你拿过来,记得爸爸的好。” “谢了儿子,改天请你吃大餐,”李轻池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双眼皮眨两下,和钟思言先后上车。 钟思言:“怎么想着给付惊楼送花?” 李轻池“砰”一声将车门拉上,和司机说完地址,将那一大束花抱在很前,随意开口: “昨天刷到另一个学生代表女朋友的帖子,说要给那人送花,别人都有,我家小付当然也得有。” “……”钟思言有些无语,“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好兄弟。” 在到达会场时,天上淅淅沥沥下起小雨,两个人都没带伞,李轻池一手搂着花,一手还不忘给花遮雨,快步跑进大厅。 会场里响起一阵掌声,院长恰好发完言,李轻池远远地看见付惊楼站在台下,正在和身旁的老师交谈。 他有心想给对方一个惊喜,便叫上钟思言低下身,从座无虚席的观众中穿行过去,刚下台阶,便猛地撞上了一个急匆匆的身影。 他忙侧过身,护好自己胸前的花,抬眼看过去,在看清对方的瞬间,瞬间皱起了眉。 那人步履匆匆,与他同时回头,对上李轻池的目光,也顿住了,继而什么都没说,转过身逃似地离开了。 “池儿?” 钟思言看他一直站着没动,出声喊了他一句,李轻池凝着眉眼回身,脸色算不上好: “吴晓峰不是退学了吗,他来这里干什么?” 钟思言说着他的话声看过去: “这狗东西当时泄露数据都被骂成筛子了,还有脸来会场?” “……算了,”他们站在这里有些久了,周围有学生好奇地看过来,抱着花的李轻池尤其显眼,他不想太引人注目,于是没再纠结吴晓峰,弯腰往后台走去。 到这时,李轻池还以为吴晓峰的出现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李轻池与钟思言的位置十分隐蔽,坐在舞台的侧角的座位上,正好能看到付惊楼的背影。 这时候另一位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大屏幕上的幻灯片闪过他的履历和奖项,钟思言看得目瞪口呆,和李轻池讲小话: “本科就发正刊了啊,这么牛,人和人的差别怎么比人和猪的差别都大。” 李轻池:“这人少年班进来的,好像说高中就已经在发文章了,总之不是一般人。” 钟思言叹一口气: “看看别人,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他转过头问李轻池: “你之后呢,有什么打算?” “还不清楚,但应该不会再继续读了,可能会建一个电——” 这时学生代表发言完毕,台下突然爆发出一阵尖叫,李轻池话被打断,抬眼看过去,发现一个女生捧着花束,走上台,笑着递给了对方。 v大气氛向来都自由,操场表白,宿舍喊麦都是三天两头常有的事,这会儿观众席上都是一副津津有味的看热闹模样,不知谁先带的头,后来竟然都鼓起掌来,连带着台上坐着的领导也笑了,交头接耳议论着。 “在这样的气氛下,你一个帅哥,上去给另一个帅哥送花,”钟思言摸着下巴,镜片背后的目光十分睿智,停顿片刻,揶揄地对李轻池说,“你们可能会红哦。” “滚蛋,”李轻池笑着骂了他一句,没放在心上。 可李轻池无论也如何也没想到,钟思言一语成谶。 大约半小时后,落到付惊楼发言。 会场暖气开得很足,付惊楼只穿着白衬衫,下摆扎进黑色西装裤里,身影利落而挺拔,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半脱离青涩的禁欲,出挑得要命。 他才刚走上台,观众席就莫名其妙爆发出一阵掌声,不少人甚至掏出手机,对准了付惊楼。 这人脸上是一以贯之的沉静,没多少表情,视线都没偏移半分,俯身操作电脑。 他弯腰下去的时候,那条黑色领带也跟着垂落,悬在半空中悠悠晃动,衬衫领口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袖口则松松挽了半圈,两者之间微妙的反差,让人很难移开眼。 “你兄弟有点儿太帅了,”钟思言都跟着“哇”一声,“那个词怎么说来着,什么天菜?” 李轻池挑着眉,鼻孔里哼出一声自豪的笑,嗓子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哥们。” 等付惊楼开口时,台下的骚动前便倏然停止,他语调平稳,个人履历只是寥寥几语带过,重点放在一门新的生物信息分析技术上。 钟思言听得云里雾里的,好像在听天书,转过头正准备问李轻池,才发现这人竟然拿着手机在录像。 “……”哪怕钟思言知道这两个人关系确实匪浅,但很多时候还是有些震惊,问了句废话,“你在干嘛?” 李轻池举着手机,没说话,只好转过头,朝钟思言做口型: “别说话,声音会录进去。” 钟思言没懂: “什么?” 李轻池看他的样子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单细胞生物,只好偏过头,小声告诉对方: “等会儿再说,视频里能录到声音。” …… 钟思言没说话。 与此同时,台下的观众席齐齐吸了一口气。 李轻池不明所以,被钟思言拍了拍肩膀,他看向对方,这人只盯着大屏幕,脸上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 李轻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大屏幕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复杂技术的东西已经消失不见,转而变成漆黑一片。 李轻池拧着眉:“黑屏了?” 两秒后,黑色的画面框突然移动了下,昏暗的灯光融进画面之中,聒噪的蝉鸣一刻不停,嘈杂地越过黑暗,直直传到所有人耳朵里。 “我说了我来拿。” 一道嗓音很清亮的男声紧接着出现,语气缓慢,因此显得有些黏糊,画面猛烈地抖动几下,然后重归于平稳。 这是一段视频。 意识到这个事情的瞬间,李轻池还没来得及多做反应,很快,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响起来,嗓子很低,带着少年时期的磁沉,耐心中似乎有些无奈: “别掉到地上。” 昏暗移动片刻,这时候能看清画面里有两个人影了,一个稍微高,另一个则更为模糊,只能看到一个圆溜溜的脑袋。 第34章 他们应当是勾着肩膀,离得很近,高个子男生被带得晃动了下,恰巧灯光照下来,打在他的侧脸上,轮廓凌厉而冷淡,虽不够清楚,但也足够在场的所有人知道他是付惊楼。 “小付,我们拍个照吧,纪念一下我累死累活的一年,”男生嗓音脆亮,仿佛一阵山泉,叮铃铃落在石头上,青涩,但仍然是好听的。 他语气轻快,情绪激昂,有些像醉了: “高中终于结束了,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同一所大学了,小付,你高兴吗?” “高兴,”付惊楼听起来像是随口糊弄了一句,末了停顿稍许,淡着嗓子提醒他,“你点错了,这是视频。” 对方置若罔闻,只是对着镜头,笑意吟吟开口: “三二一,茄子——” 李轻池死死盯着大屏幕。 他的手紧握着花束,硬生生将扎花纸捏碎,向日葵坚硬的花梗将指节硌得生疼,而李轻池毫无察觉。他意识到了。 是高考出成绩的那个夜晚,他喝了两罐果酒就醉了,半夜拉着付惊楼在大街上耍酒疯,要死要活地一定要跟对方合照。 付惊楼跟他说当时只拍了照片,那张模糊的合照被他当做屏保至今。 原来有视频啊。 原来付惊楼又骗了他一次。 李轻池只觉得心脏像是充了水的气球,又胀又疼,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像是察觉某些东西在失控,一股不安自心底窜上来。 这时候的台上台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工作人员步履匆匆走上台,一边疯狂调试电脑,主持人模样尴尬地站在视频前,紧张地打着圆场。 观众席上全是各种各样吃瓜的交谈声,大多在问“什么情况”,“另一个人是谁”,领导们则眉头紧锁,看着台上的这场闹剧,低头议论着。 只有一个人很安静。 付惊楼站在工作人员旁边,垂眼看着她操作,对方有些无奈,看向他: “电脑好像被入侵了,关不掉。” 付惊楼沉默片刻,声音很淡地开口: “让我试试。” 视频仍然在继续—— “我好开心啊,付惊楼。” 稍低的那个身影凑到付惊楼跟前,像是贴了贴对方额头一下,视频太暗,看不清楚,但两个人姿态亲密,不像只是朋友。 付惊楼回的是“我也是”。 视频应该录制于夏天,他们说话声里蝉声响个不停,少年人的嗓音又慢又轻,暧昧缱绻地流淌出来,不合时宜地被之于大庭广众之下,如同当众一个耳光。 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除了付惊楼。 他面无表情地拨动鼠标和键盘,尝试着将电脑关机,手上动作很快,快得像在拼尽全力阻止什么的发生。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可是没用,或许只有两秒,或许又过了很久,手机屏幕抖动,被付惊楼拿在手里,这时候的光线恰巧能照到他,而看不清另一边。 就像是付惊楼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心思,站在光底下的是他浮于表面的自己,而李轻池则被他牢牢掩在黑暗之中,不曾见于人。 可这一刻,台上,台下,所有人看着屏幕里的付惊楼,他也恰好直视屏幕,虚虚晃过一秒,那个瞬间他眼中仿佛有什么亮光闪过,怀揣着绝无仅有的勇气,难过得几近坦诚。 在整个院的学生和导师的注视下,十八岁的付惊楼偏过头,安静地亲吻了另一个人的脸颊。 “咔嚓”一声,电脑被强制关机,大屏幕终于尽数黑了下去,全场鸦雀无声。 李轻池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颗灌了水的心脏还是破了,混合着水直直坠落,像跌入深渊。 台上从始至终都称得上平静的付惊楼,这时垂眼草草往台下扫了一圈,似乎是有话要说,可看到角落里的李轻池,付惊楼便愣住了。 漂亮的李轻池规规矩矩坐在位置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震惊中几乎包含着痛心。 此刻他怀里抱着一束艳丽的向日葵,在灼灼冬日里绽放得热烈非常,毫无疑问是预备送给自己。 受害人李轻池目击一切发生,这可能是比刚才所有时候都更让付惊楼觉得难过又无法挽回的时刻。 暗恋败露,证据确凿。 付惊楼闭上了眼睛。 -------------------- 上卷结束,马上开启下卷,小李的自我认知之旅 第31章 这场会议到这里已无法正常进行,所幸付惊楼发言是最后一项,最后主持人不知所云地做了总结,报告草草结束。 不过十多分钟,会场的观众走了个干净,钟思言平时虽然头脑简单得可怕,这次却什么都没说,悄悄地离开了。 整个报告厅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李轻池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坐在位置上,看着付惊楼平静地收拾完东西,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拎着衣服,走到自己面前。 他垂眼看着李轻池怀里的花: “是送给我的吗?” 李轻池抿着唇,仰头注视着付惊楼。 他是很想问些什么,可是这个时候好像说什么都不对,不合适。半晌,李轻池只好顺着对方的话,干涩地“嗯”了一声。 “抱歉,”付惊楼目光直白地看着李轻池,看得对方下意识挪开了眼睛,他才继续说,“没能让你送出去。” 这话让李轻池心脏微微抽痛了一下,像是针扎进骨头里,比骨折的感觉更疼。 他手指摩挲着向日葵的花梗,那块茎叶已经被自己扣破了,黏腻的汁水沾湿他的指尖皮肤,像在淋一场说不清道不明的雨。 他从来都是直言直语,可现在却少有地犹疑了,好一会儿,才说: “那你还要吗?” 付惊楼像是笑了下,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可紧接着,他却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在两个人都坦诚相对,没有机会躲藏自己的心思的时刻。 “李轻池,你为什么要送我花呢?”付惊楼很平和地开口,询问李轻池。 如果是在今天以前,李轻池是会毫不犹豫地回答—— “别人有的,你也要有。” 他们关系亲近,形同家人,因此送一束花再正常不过。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李轻池是亲眼看见了,亲自确定,付惊楼吻过自己,付惊楼喜欢他。 不是家人与家人、朋友与朋友的喜欢,而是在夜里也不敢声张,亲吻的时刻因为紧张手指颤抖,屏幕会跟着发抖,这样的喜欢。 要是这样,李轻池就不能随口回答,付惊楼明知道自己心思败露,还要问出这样的问题,就一定是存在别样的心思,他想听到什么样的回答? 李轻池不知道,也不敢想。 他左顾右盼,自觉心率飙到一百八,仿佛有一张鼓在敲,面上却仍旧要保持平静,胡乱找一些蹩脚的借口: “门口碰到有人卖,就随便买的。” 可今天是25年的最后一天,南市小雨,会场门口又严禁摆摊,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 付惊楼也没追究,只是将包单肩背上,俯身伸手轻轻一揽,将花抱在怀里,对他说: “谢谢。” 李轻池心中长长叹一口气,许久,才客气又疏离地回一句: “不用谢。” 纵使李轻池有千言万语,数不清的问题要问,这里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场合,报告厅里有监控,门口说不定还有人正在偷听,毕竟这是个大新闻,在普通又平凡的校园中,当着几百个人的面出柜,实在惊世骇俗。 两个人一前一后,隔着半米远的距离,穿过大半个v大,在有人经过时,李轻池总感觉他们在看他,看付惊楼和自己,那种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身上,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扎下来。 让他觉下意识生出害怕和恐慌。 途中点点湿润落下,李轻池鼻尖湿了,他抬头,才发现是下了雪,铺天盖地的阵仗,纷纷扬扬打在身上。 这是新历最后一天,却是南市今年的第一场雪,一头一尾,在发生的同时,也注定它的结束。 付惊楼撑开伞,怀里抱着鲜艳的向日葵,站离李轻池三步远,隔着鹅毛大雪,问李轻池: “一起?” 旁边有路人匆匆经过,瞥了他们两眼,李轻池便很不自在地摇摇头,摸了下鼻尖,笑得有些勉强,说: “不用,反正都湿了。” 付惊楼平淡地瞧着他,黑漆漆的目光戳破李轻池纸皮老虎一样的伪装: “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分开走,你打伞,我实验室还有一把。” 李轻池一下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担心别人多想,害怕别人误会,旁人只是看他们一眼,李轻池就不由自主紧张,可等到付惊楼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李轻池又不愿意。 他沉默地走过去,把伞接到自己手里,说: “我来。” 第35章 付惊楼没说什么,递给他的时候很刻意地避开了肢体接触,这个不经意的细节让李轻池又有些难受。 这场雪带着浩浩荡荡的架势,仿佛整年最后一舞,下得肆无忌惮,屏障一般隔开了他们和外界。 他们谁也没开口,只是走着,李轻池的心乱得像找不到线头的毛线团,什么都理不清楚,只宁愿今天是个噩梦,一觉醒来,其实什么都没发生。 沉默蔓延持续到他们回到公寓。 还是像往常一样,他们先后进门,收拾好,付惊楼抱着花束进了厨房,找到一个玻璃花瓶,将花束拆开,一一减去底部茎秆,插在花瓶里。 他做得认真,好像连李轻池走过去也没发现,李轻池抄着手,倚着门框,看了他许久,终是没忍住: “付惊楼,我们聊一聊吧。” 付惊楼将最后一支也插进去,提着花瓶越过李轻池,“嗯”了一声,走到客厅,灼灼盛开的向日葵立在茶几上,是这间公寓里极少有的一抹亮色。 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了一副牌,还穿着那件白衬衣,只是扯了领带,将最上面那一颗扣子解掉了,望向李轻池,说: “唬牌,玩儿吗?” 李轻池走过去,神色难辨,不知想了些什么,坐到付惊楼对面: “怎么玩儿?” “正常就行,”付惊楼垂眼洗牌,“真心话,赢家提问,输家回答。” 李轻迟看着那叠扑克牌在对方手里来回变换,没应声,付惊楼知道这是他同意的意思。 其实付惊楼的唬牌还是李轻池教的,毕竟这人除开学习不甚努力,其他地方可谓样样精通,时常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些新鲜玩意儿,拉着付惊楼一玩就是整天。 第一轮由李轻池开牌,他扔下两张,另一只手将纸牌遮了干净: “一对七。” 付惊楼紧跟着扔出两张: “一对七。” 一副牌总共只有四张七,李轻池手里还剩一张,纵使对方还有万能牌,概率也并不大。 但李轻池不知在思索什么,眼皮缓慢眨了眨,再打一张: “一个七。” 对方也在迟疑。 窗外大雪纷飞,落地窗像是一道透明的屏障,温和地将寒冷与暖意隔绝开来,他们刚刚经历一场堪称荒谬的意外,此刻竟都心态平和,坐在一块唬牌。 这其实更像是一场博弈。 李轻池在考虑开与不开的时候,其实更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将自己的问题问出口,也是在将自己的问答权让渡。 而显然,付惊楼并没有想要接受的意思,在两人心知肚明的情况下,他抬手随意扔出两张: “一对七。” 纸牌落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李轻池按住那两张牌,看着付惊楼: “开。” 他反手翻开牌面——一张五,一张三。 李轻池盯着那两张牌看了几秒,忽而,李轻池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抚过前面打出的所有牌,统统翻了个面。 只见付惊楼打出的所有牌里,没有一张七。 也就是说,只要李轻池开,他必赢。 从最开始,付惊楼就将提问的权利全部交给了李轻池。 “……” 付惊楼将纸牌在手心叠在一处,按在掌心,目光从眼睫压出,语气随意: “你问。” 李轻池手心紧了紧。 许久,他才开口,嗓子有些哑,问得含糊: “你……是吗?” “是什么?”付惊楼略微眯缝了下眼睛,笑了下,薄唇轻启,“是同性恋?还是喜欢你?” “如果喜欢你是同性恋的话,那我就是,”付惊楼这样说。 于是李轻池又哑巴了。 接下来该问什么? 这个消息就像是一个惊天炸弹,平地一声惊雷,炸在李轻池耳朵和心里,让他始料未及,连半分准备也没有,更遑论作何反应。 他只来得及震惊,怎么可能呢…… 付惊楼竟然真的喜欢他。 也许是对方脸上难以置信的情绪太过明显,让付惊楼连忽略都很难,他喉结滚动,微微叹了口气,再开口,带了些无奈: “其实没打算告诉你的。” 李轻池原本脑子里思绪纷杂又混乱,这会儿听到付惊楼的话,倒是一下子抓到重点,脸色比之前要差不少: “那你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 付惊楼却转过眼,不再看他,说: “这是第二个问题。” 由于第一轮李轻池获胜,第二轮仍旧由他开牌。 “三张八。” 付惊楼不动声色抽出一张牌,长指轻叩在桌面上,紧随其后: “一张八。” “一张八。” 李轻池不信邪,随便出一张十,扔下: “一张八。” …… “一张八。” 他算是看出来了,付惊楼这人根本不是诚心要跟个他分个输赢,目的昭然若揭,分明是自投罗网。 他血气上涌,窜到脑子里,气在头上,索性大手一挥,将手心的牌尽数扔了出去,原本五味杂陈的心被付惊楼摆烂似的打法气得只剩下憋屈。 “付惊楼,你就没想赢吧,”李轻池双腿岔开,手肘撑在膝盖上,是一个带着些压迫感的姿态,他盯着付惊楼,说,“这牌干脆也别打了,没意思,要说什么就——” “我是喜欢你。” 付惊楼平静的声音倏然将李轻池的话头打断,他说得慢,每一个字都留给李轻池反应的时间。 他承认得坦然,纵使李轻池已经知情,却仍然被这一句再简洁不过的话砸得猝不及防。 “从高一那年开始,到现在,差不多六年。” 付惊楼不愿意将此刻当做是表白。告白要一方诚挚热烈,另一方有所动心,付惊楼手无底牌,毫无把握,李轻池也是,并不爱他。 事已至此,对付惊楼来说,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毫无希望的剖白。 “但将你牵连进来,是我也没想到的事情,实在是抱歉,”付惊楼望着李轻池,说得诚恳,又重复一遍,“真的对不起。” 李轻池看着付惊楼,突然觉得对方不只是在说今天的事情。 他那双一贯漂亮凌厉的眼睛此刻装着难过,目光平直诚挚,道歉的次数比表白多,更像是在对喜欢自己这件事情道歉。 多好笑,付惊楼对李轻池说喜欢,又说抱歉。 -------------------- 悄悄溜走…… 第31章 这是李轻池与付惊楼认识的第十五个年头。今天过去,这个数字还会再往上蹦一格。 他们以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朋友关系相处整十五年,兄弟情深,在李轻池心里,付惊楼是可以和罗文丽与李晋阳相比拟的存在,是朋友更是家人。 可此刻付惊楼说喜欢他。 对付惊楼来讲,不曾言说的心思是不该有,它跨越李轻池毫不知情的高中时代,在他们长至成人,或将走向各自所不同的未来,如同一枚沉睡的种子。 种子总是会发芽的,秘密也终有败露那一天,也就是当下,付惊楼告白过后又道歉,问李轻池,像是他们第一次走进酒吧: “觉得恶心吗?” 付惊楼嗓音平静,语气和缓,绝不像是步步紧逼,可李轻池仍旧觉得棘手,他是绝不会这样认为付惊楼,即使对方喜欢同性,即使喜欢的对象还是自己。 李轻池看人待物向来采取两套标准,一套针对于付惊楼,一套适用于付惊楼以外的人,偏心从来没有道理,李轻池才不讲什么公平。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那股难以言喻的涩然又悄悄冒出一个头,是比震惊更深的东西,它如同流星一样迅速闪过,太快又太轻,让李轻池无法察觉。 “当然不会,”李轻池断然否定道。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片刻后,李轻池皱着眉头,又迟疑着,缓缓开口:“但是小付,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男生啊。” 不知为何,李轻池将这句话说出口时自己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像夏夜里被蚊子叮咬一口,微不可察,但带来有些不适的痒。 这句话很清晰地落在付惊楼耳朵里,他神色如常,看不出失落或者难过,是早有预料的模样。 因为有过准备,所以尚可以接受。 “我知道,”付惊楼开口时嘴角甚至很细微地上扬了下,像一个浅淡的笑,“我早就知道,李轻池,我没有其他任何想法,大动干戈地追求你,或者其他什么,事实上让你知道也并非我本意,所以你不用有任何负担。” 他很少说一口气说这样长的话,像是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了,于是付惊楼停了很久,而后在满室寂静中再次开口:“只是让你无辜牵扯进来,会有些麻烦,实在抱歉。” 麻烦,麻烦,到这个时候,付惊楼还是在和李轻池道歉。 第36章 这让李轻池很难不生出一种错觉——就好像付惊楼对自己的喜欢和自己分毫不相干,一切都只是付惊楼一个人的事,李轻池只是个局外人。 付惊楼不打算追他,甚至都不准备告诉他。 李轻池有些隐隐约约的不舒服,尽管他不知道这种感受从何而来,但不容忽略。 他们的谈话进行到这里,像进入一个死局。 一个暗恋李轻池很多年,但却对他半点想法也没有的人,李轻池纵是想拒绝都没有理由。 怎么拒绝呢,对方甚至都没有想过和他有未来。 一向伶牙俐齿的李轻池今日频频沉默,于是通常充当倾听一方的付惊楼主动开口,替这场闹剧收了尾: “你继续住在这里,我会搬走,今天的事情等后续处理完我再联系你。” 李轻池骤然抬眼,盯着付惊楼,眼皮都不曾眨一下,直到他眼眶变得有些红,声音也大起来: “你什么意思?” 他现在的情绪比今天任何时候都要不满,眉心拧得死死的,冷下声质问付惊楼: “付惊楼,你要和我划清关系?” “……没有,”付惊楼微微叹了一口气,以往每次吵架,李轻池一摆出这样的姿态,他便毫无底线地妥协了,可这次不一样了,李轻池或许没有意识到,他缓和着语气,纠正对方的说法,“李轻池,是你应该和我划清关系。” 付惊楼喜欢李轻池的原则是,在不影响对方的生活情况下,只给予陪伴,不要求获得任何酬劳。 但今天过后,李轻池的生活势必受到影响,想必这个时候,网上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即使视频中李轻池从始至终没露过脸,可熟悉的人时常见到两人成双入对,甫一猜测便知。 所以最好的做法是,付惊楼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李轻池生活中。 从此以往,连同未来,都最好不要。 可李轻池却仍旧看着他,竭力维持话语的平稳,实际却气得快疯了: “那你问过我吗?付惊楼,你做事永远都这么独裁,喜欢我又不告诉我,说走就要走,那我呢,你有问过我的意见吗??” 李轻池到底是没忍住,掌心重重拍在茶几上,猛地俯下身,白皙的脖颈上青筋凸起,如同涛涛洪水,一瞬间泄闸—— “我告诉你,我不会走,你也更他妈别想走,不就是一段视频吗,传就传了,让他们说去,老子就是身上挂着同性恋三个大字在街上走也没关系,就他妈因为是你。” “但是付惊楼,”说到后面,他嗓子里的怒火一点一点磨灭了,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憋屈,嗓音微微颤抖起来,眼眶很红,咬着牙,“你倒是别躲啊……” 多么好的李轻池,付惊楼的目光停留在李轻池的脸上,用视线描绘过他的眉眼,他看见对方微微湿润的眼睛,目光像潮汐,也很想伸出手去触碰,可付惊楼于心有愧,不敢逾矩。 他沉默起来总像一座不为所动的雕像,给人一种固执不可更改的印象,而事实也如此,付惊楼看向他时神色温和,可语气却那样冷漠,他说: “可李轻池,我不愿意。” 付惊楼再一次拒绝李轻池,说出口的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 “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这和任何人都无关,和你也无关,你没必要为了我去承担任何东西,因为这本就不该是你应该做的。” “砰——” 李轻池起身的动作太猛,将茶几上的玻璃杯绊倒,摔在地上,霎时发出刺耳的一声响,装着向日葵的花瓶哗啦摔在地板上,玻璃碎片四分五裂,水花四溅,花束散落一地。 “好,”李轻池点点头,气急反笑,“好一个和我也无关,付惊楼,你真是让我长见识了。” 他看都没看付惊楼一眼,一脚踹开沙发,满身怒火地迈过玻璃渣,头也不回走进房间,紧接着,“轰”一声把门摔上了。 钟思言接通电话时一度十分惶恐,声音带着点儿试探,生怕李轻池是想杀人灭口: “池儿,你没打错吧?” “……别他妈废话,”李轻池语气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但肯定不是高兴,“帮个忙,帮我搬行李,我回宿舍住。” 钟思言登时瞪大眼: “你俩闹掰了?” 他小心翼翼打听: “是因为那个视频?你不会打付学霸了吧?”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和视频的关系已经不大,但李轻池不知道怎么和钟思言说,也说不清,他只是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选择性回答了后面那个问题: “我倒是想。” 钟思言听他语气恹恹,猜测两个人多半是闹了挺大一场不愉快——也不怪李轻池,发现自己十几年的好兄弟背地里惦记自己屁股,任谁来了都得吓得魂飞魄散。 “你等着兄弟,”钟思言果断站好队,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起身拿着钥匙就冲出门去,“我这就去解救你。” 李轻池没太认真听,胡乱应了两句,慢慢蹲下身,接着收拾行李箱。 他在这间公寓差不多住了两年,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半个家,犄角旮旯里全是他的东西,这么短的时间,只够往行李箱里塞两件衣服。 不多时,门被人轻叩两下,敲响了,李轻池塞电脑的动作顿了顿,接着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继续扣卡扣。 外面的人不厌其烦又敲动几下。 李轻池起身跨过行李箱,大步走过去,面无表情扯开门把手,却直直对上钟思言略显尴尬的脸。 “……怎么是,”李轻池倏尔闭了嘴,不露声色地往客厅扫了一圈,没看见人,他侧身让钟思言进屋,“怎么来得这么快。” “当然了,为兄弟两肋插刀,我定义不容辞,”钟思言看着行李箱里的东西,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看了好几眼,才说,“你就这么一个箱子?” 李轻池“嗯”了一声,合上行李箱,拉出把手,滚轮在地板上持续滑动,他带着这点儿微薄的行李,转头看钟思言: “走了。” “就一个箱子还要我来帮什么忙,”钟思言嘀咕了句,在经过客厅时,没忍住好奇,四处张望一番,末了压低声音,含糊开口,“他去哪儿了?” 李轻池与他同时收回目光,慢吞吞挪动着箱子把手,闻言轻嗤一声: “不知道,他的事没人能知道。” “不是,你们俩到底什么情况,论坛都炸了啊,视频转发都好几千了,”钟思言一边开口一边掏手机,大概是想着给李轻池看看现在论坛的盛况,“不得不说,付学霸还是个热搜体质,去年因为文章的事刷了屏,今年又因为那个视频红了一把。” 李轻池:“你要是想红我可以帮你。” “那还是算了,”钟思言挠挠头,三两步跨出门去按电梯,他此次来主要目的是助力兄弟脱离苦海,却见当事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回头又看一眼屋内,脚步踌躇,比肩老年人。 “还不走?”钟思言不太明白,“你是手还没好吗,走这么慢,我帮你?” 李轻池略带迟疑地瞥他一眼,很害怕钟思言真的过来帮忙,对方看起来恨不得扛着自己箱子跑出半里地,义薄云天但确实是没什么脑子。 两人在楼下等车,钟思言先是风风火火拦下一辆出租,转头问李轻池走不走。 李轻池不时往头顶的十几层高楼望上两眼,闻言没动,只回绝道: “再等等,我手机在打。” 又是几分钟过去,李轻池那头还是没消息。 此刻室外零下六度,钟思言冻得发抖,他有些沉不住气了,索性凑过来看李轻池的手机屏幕,结果发现这人界面停留在微信聊天框里,所谓的打车毫无踪迹,只剩下“付公主”三个大字置顶。 他算是看出来了。 “你压根就不想走是吧?”钟思言盯着李轻池。 行李箱中只装三两件衣服,脚步比蜗牛还慢上几分,一步三回头,这哪里是决裂,分明是依依不舍。 可是在电话中,李轻池显然是愤怒的,甚至扬言要与付惊楼打一架,被惦记的直男心思转变如此之快,让钟思言此等简单生物完全摸不着头脑。 李轻池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沉默稍许,开口的声音有些沉: “是他不想再和我一起住。”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直接把钟思言听懵了: “……不是他喜欢你吗?怎么变成他要搬,你又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不知道,”李轻池嘴角扯了扯,笑得有些难看,“大概是他不想让别人误会吧,以为我也是同性恋什么的。” 他也不懂事情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但它就是发生了,发展到现在这样,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到这里,钟思言才察觉出一点儿不同寻常来,他斟酌着语气,慢慢开口: “发现付惊楼喜欢你的时候,你就……不觉得不太舒服吗?” 第37章 李轻池先是一愣,然后慢慢摇了摇头。 他听时心乱如麻,什么情绪都有——愤怒,震惊,还有心疼,最终定格在付惊楼说“与他无关”的时候,统统变成难以接受的失望。 “被一个男的偷亲,这人还是自己处了十几年的好兄弟,要是我估计都连夜坐火车跑了,结果你比付惊楼还要不舍,”钟思言皱着眉,“池儿,你这反应怎么不太对啊?” 李轻池愣了愣,抬眼看他。 “你什么意思?” 钟思言很实在地开口,问他: “你真的是直男吗?” -------------------- 突然发现这周榜单还差一点儿,所以再更一章!另外每一位朋友的评论,弹幕还有打赏我都有看,只是嘴很笨不知道怎么回,总之很感谢大家的支持呐(拿起电脑库库码字中) 第32章 李轻池一脸“你在开什么玩笑”的表情,睁大眼睛盯着钟思言。 “……主要吧,”钟思言方才口出狂言,现在倒是后知后觉直白过了头,“你现在一点儿也不像个被惦记屁股的直男,倒像是被直男甩了。” 李轻池:“……” 他心底泛起一股心慌,钟思言平时傻得跟二愣子似的,今天不知道为何目光如炬,话里藏针,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句句都往李轻池心尖上戳。 不应该是这样,李轻池心想,至少他这么多年,与付惊楼情同手足,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但最终,李轻池只是刻意地避开这个话题,笑了笑,含糊应道: “怎么可能,我是直的。” 钟思言将信将疑,马路上一辆黄色出租车缓缓靠停,这次钟思言没再轻举妄动,先转头询问李轻池: “还走吗?” 李轻池觉得钟思言那一眼好像不是在问走不走,而是在问他直不直。 像是为了应证自己的直男身份,李轻池这次当机立断,毫不犹疑抬手拦下出租,走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虽然在关上车门时他还是没忍住往楼上瞥了一眼。 阳台安安静静,明亮的灯光给整间公寓蒙上一层温暖而素雅的白,在寒冷的冬日里融进无数个方格似的小窗,在后视镜里逐渐变成模糊的圆点,最终消失不见。 手机上没有任何付惊楼的讯息,偶尔有认识的人试探性八卦几句,李轻池统一忽略,没有回复。 副驾驶的钟思言埋头手机快要刷出火星子,不知看到什么,猛地转头,似乎有话要说。 李轻池恹恹抬起眼皮,望向他: “又怎么了?” “论坛上所有关于你们的帖子都不见了,”钟思言举着手机屏幕,呆滞地扶着啤酒盖眼镜,“然后就在刚刚,付惊楼在论坛发了条帖子。” v大论坛向来是校园八卦集中大场,并且要求十分严格,发帖必须要经过实名认证,一人一号,无法顶替。 论坛除开八卦专区,也有答疑解惑专区,付惊楼虽从未在论坛发过贴,但也极少地回复过,大多是些专业相关的问题,只有那么零星的几条,但鉴于他在学校算是风云人物,因此很多人都知道他的账号,简单得过分的三个字母,fjl。 而此刻,三个字母的账号在论坛发布了第一条帖子,内容只有一句话,和他昵称一样简单而直接—— “是本人,单方面喜欢,请勿传播,感谢。” …… 钟思言深深吸了一口气。 饶是v大气氛言论向来自由开放,往前推几十年,也没有堂而皇之公开出柜的例子,付惊楼是第一个。 不得不说,有点儿疯。 仅仅几分钟,这个帖子因为回复人数太多而标红,飘在了论坛最顶上。 大多都是“牛逼”“我靠”这样单纯表示震惊的评论,当然也是有开口大骂恶心的,不过因为评论增加太快而迅速被淹没。 钟思言小心翼翼看向后座的人,发现他脸色沉郁,盯着手机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池儿,你——” “师傅,麻烦掉个头,”下一秒,李轻池开口打断钟思言,目光又亮又沉,无数种情绪在他眼睛里翻腾,嗓子发紧,开口时声音甚至有些微不可察的哑。 “刚上高架,头不好掉的啰,你是要去哪儿……” 李轻池合上手机屏幕,决心已定,整个人便像骤然松了一口气,瘫靠在椅背上,语气很轻: “原路返回吧师傅,我突然想起来有个东西忘拿了。” 钟思言一脸懵逼地看着李轻池。 李轻池选择忽略钟思言的视线,倘若他回视,对方或许又会语出惊人,问他一些答不上来的问题,李轻池此刻也没心情去编造蹩脚的借口。 他就这样半眯着眼皮,偏头望着窗外飞快闪过的雪景,建筑物飞速倒退,这场大雪持续了整整一天,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可钟思言目光灼灼,无声胜有声,李轻池最后还是妥协,声音很低,带着自暴自弃的意味: “我得回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 汽车重返来时路,一模一样的雪他们淋了两遍,再次回到公寓楼底,李轻池只身一人下了车,他拦下钟思言: “你就别再多跑一趟了,坐这辆车直接回宿舍吧,我把钱转给司机,今天让你白跑两趟,等过几天我——” “说这些就客气了啊,我俩谁跟谁,”钟思言摆摆手,不甚在意,看李轻池站在雪地里,纷纷扬扬雪花落在他身上,就催他快进去,“别在这儿干淋着了,你赶紧上楼。” 他望着那抹高挑利落的身影转身小跑离开,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叫住了对方。 钟思言很认真地对李轻池说: “池儿,不管你想做什么,放心去做,兄弟在你身后替你保驾护航呢。” 隔着雪幕,钟思言的眼镜起了雾,正正好好盖住视线,看着有点儿好笑,李轻池就弯了弯眼睛,朝钟思言抬抬下巴,又挥挥手。 他没说什么,但有的时候话不用说出口,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也是一种回应。 他们的公寓在十五层,李轻池走得匆忙,进电梯连卡都忘了刷,傻子一样在电梯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一路上看着电梯层数逐渐上升,李轻池的心便提起来,也像是悬在空中。 可等他走到门口时,却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公寓的门没关。 李轻池做贼一般,轻手轻脚走进去,公寓里很安静,太安静了,像感受不到人气儿。 客厅里没人,厨房也空荡,李轻池四周晃了一圈,不见人影,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自己卧室里传来一点儿动静。 他很轻地转动把手,打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可李轻池没有动,他站在原地,沉默许久,才抬手,打开了壁灯。 带着暖意的光亮骤然填满整间卧室,在黑暗中或许还是太刺眼了,因为正坐在李轻池床边的付惊楼抬手,很轻地偏过头,遮了下眼睛。 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靠着床沿,两条腿松松岔开,看向窗外,背影安静挺拔。 从付惊楼的角度看过去,要先越过李轻池杂乱无序的书桌,顺着窗户,天气好的时候能看到傍晚余晖会洒进来。 可此刻夜色已深,窗外漆黑一片,也不知道付惊楼到底在看些什么。 李轻池倚着门框,听见付惊楼声音很淡地开口: “你模型忘拿了。” “哪个?你每年生日都要送我一个,这么多,我可能拿不走,”李轻池语气随意,目光在书桌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那个打包盒上,很熟悉的,隔着这么远李轻池也能认出,是他最常吃的林记小笼包。 怎么会有付惊楼这样的人呢,李轻池心想。 嘴上永远不饶人,明明前一秒还在和李轻池划清关系,看起来准备老死不相往来,下一刻却又提着李轻池最爱的小笼包,孤零零坐在他的房间。 他有些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付惊楼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李轻池只是想送给付惊楼一束花,他们谁都没有错,但莫名奇妙,局面就变成进退两难。 可李轻池是不信这些,他只知道自己不想和付惊楼分开,对方看起来也是。 他走过去,打开外卖袋,正准备拿筷子,袋子却被付惊楼一把顺走: “冷了,别吃了。” 李轻池猛地拽住付惊楼的手,没让他动: “这是我的。” 付惊楼反问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买给你的?” “放我桌上就是我的,”李轻池用力地勾着付惊楼的手指,将袋子一点一点儿从对方指尖扯下来,打开了,不知为何,又没有伸手去夹。 “付惊楼,”李轻池像个争玩具的小孩儿一样,拿到手里觉得索然无味了,付惊楼的手很冷,像裹着冰,连带着李轻池的手指也发起抖来,“你怎么总是这样。” 他们此刻离得很近,付惊楼没往后退,却低低垂眸,看着李轻池: 第38章 “哪样?” “不说话,总要让我猜,说出口的也不是什么好话,总之很欠揍,”李轻池看也不看他,可语气终归是骗不了人的,他有些委屈。 因为付惊楼老是做一些让李轻池心软的事情,又不说,要等着李轻池自己去发现。 可李轻池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发现的,付惊楼哑巴一个,只能算是自讨苦吃。 付惊楼似乎对他说的任何话都可以接受,不管是拒绝,还是其他,他闻言只顺着李轻池的话,“嗯”了一声,又不说了。 李轻池便彻底忍不住,把筷子往小笼包里一插,转过身,看着付惊楼: “论坛的事,是你做的?” 付惊楼明知故问: “什么事?” “删视频,出柜,”李轻池说着自己都笑了,是气的,觉得付惊楼疯了,“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胆子那么大,发帖出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帅?” “……”付惊楼微妙地停顿了下,像是在思考,半晌,才开口,“你是不是没意识到一件事情?” “意识到什么?” 李轻池一边埋怨付惊楼一鸣惊人的壮举,一边又控制不住地觉得心疼,但很奇怪,这两者之间,无论哪一个,李轻池好像都忽略了一件事情。 付惊楼说: “没意识到我喜欢的是你。” 就比如李轻池和付惊楼吵架是因为对方要跟他划清关系,带着行李一走了之是因为付惊楼的那句“与他无关”,再回来是因为心疼付惊楼,好像从始至终,他仍旧将自己定位在“兄弟”上面。 李轻池不明白,眉头蹙起,“所以呢?” “所以最起码,你应该和一个对你抱有性幻想的人保持距离。” 李轻池:“……” 他被这一句给彻底砸傻了,以至于语言系统都有些混乱: “不是,我,不是,你那个什么性……” 李轻池看起来已经气急败坏: “你这个时候说这个干什么???” 付惊楼声音平静,语气冷淡,此刻竟然还耐心解释一句: “因为你没当一回事。” 因此李轻池在得知自己喜欢他以后,还幻想两个人能回到原来的相处模式,可以毫无顾忌地越界,但又借以不知者无罪装作无事发生。 太天真了,像孩子。 李轻池是天真,他一边否认付惊楼的说辞,说自己当真了,一边却又询问付惊楼能不能继续当朋友—— “就像以前那样,一起上课,吃饭,偶尔打游戏,看电影,这样不好吗?” 付惊楼很认真地询问他: “即使在你已经知道我喜欢你的情况下?” 李轻池觉得付惊楼今天真的很烦,一句喜欢要说很多遍,听得李轻池心也跟着紧张很多遍。 可李轻池觉得这并不是什么问题,付惊楼并不是今天才喜欢上他,以前他们就可以,以后也可以。 于是李轻池说“对”。 他的语气坚定而不容拒绝,昏黄的灯光衬得头发也暖乎乎的,还是天真。但付惊楼已经整一天没看到对方脸上那个漂亮的梨涡了,他有些想念。 付惊楼目光意味深长,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 “那就试试。” 然后淡声叫对方名字: “李轻池。” 李轻池不明所以看过来。 付惊楼抬手,修长的食指戳了下李轻池的梨涡,语气平平: “不要不高兴。” 第33章 李轻池这个家到底是没搬成。 这归因于他去意不坚定,行动犹犹豫豫,忙活一整晚,最后还是心软地回了公寓。 也很像他与付惊楼两人的关系,兜兜转转,又归于原点。 并且因为李轻池走时气在头上,拖着行李箱,胡乱塞了几件衣服,最好是一下就能把箱子塞满,使之看上去离意坚决——他把自己最厚的几件羽绒服统统塞进去,放完假一早起来差点儿没衣服穿。 后来他只好穿上付惊楼衣服,暗灰色及膝长款,李轻池比对方要瘦一些,宽大的羽绒服空荡套在外面,显得他脸只有巴掌大小一块,眼睛又大又亮。 元旦过后,新年伊始,大多学生被早八摧残得萎靡不振,可李轻池从踏进教室那一刻起,就敏锐察觉了周围投过来的目光。 钟思言和洪涛早早占据最后一排黄金宝座,和其他人一起目送李轻池单肩背着书包,慢悠悠晃悠过来坐下。 钟思言迟疑道:“你身上怎么……” 李轻池将书包塞到课桌里,脸上没什么情绪,抬起眼皮从左至右,扫视一圈,那些好奇的目光便跟跟锤头底下的地鼠一样,倏然钻了回去。 被人当热闹围观着,李轻池倒是神色自然,语气平平,反问钟思言: “我怎么?” 钟思言一脸牙疼,低下声: “你怎么穿着付学霸的衣服??” 如此猖狂又明目张胆,这是准备给热议的全论坛放一个核爆原子弹,就此将v大夷为平地? “……”李轻池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钟思言:“论坛上说的呗,你和付惊楼现在很红啊,连同款都扒出来了。” 他还十分热心将手机递给李轻池,李轻池只扫过一眼,便微妙皱起了眉头。 只见一篇高达几千楼的帖子标红标星,大字加粗飘在首页,标题是“是朕执意要磕。” ? 李轻池有些疑惑地点进这个帖子。 相当震撼,从学术会议那天台下的李轻池怀抱玫瑰望着台上,再到他们入校时摄影社无意间拍下的合照,详实有序地记录了他们几乎整个大学生活,亲密无间而惹人遐想。 里面甚至已经详细扒到付惊楼与李轻池的初中毕业合照,两个个头差不多的男生并排站在最后,李轻池调皮,在付惊楼脑袋后面伸出一只剪刀手,望着镜头嬉皮笑脸,而付惊楼皮肤白得险些过曝,面无表情直视前方。 当然,李轻池穿着付惊楼衣服的细节自然难以逃过这群人的眼睛,最底下甚至还有付惊楼穿着这件衣服的照片,只是一张模糊的侧脸,但依旧显出几分凌厉而淡漠。 吧友26530:?楼上你怎么连这张照片都有? 爱学习的koko:看到帅哥就拍了,谁知道今天正好用上,所以他们这是在一起了? …… 李轻池被“在一起”三个大字烫得瞬间挪开目光,把手机往钟思言怀里一塞,语速快得有些不自然: “你能不能把刷论坛的心思放在学习上?” 钟思言:“?” “我特么西哲结业考综测满分,你是不是忘了你才七十几?”钟思言满脸“不识好人心”,替自己辩驳,“再说了,她也没说啥啊,不就是表达了对你们的美好祝愿,你急什么?” 李轻池:“……我没急。” 然后钟思言就凑过来:“那你们在一起了?” “滚蛋,”李轻池抬手给了钟思言脑门一下,听语气还有点儿莫名的恼羞成怒,“老子是直男!” 钟思言“奥”了一声,整个人又缩回去。 今时不同往日,他如今已不再是那个看见付惊楼亲自家兄弟一口,就恨不得扛着李轻池跑路的直男,经历高强度的论坛拉练,此刻竟隐隐生出一种“你们好好过日子就行”的老父亲般的想法。 李轻池自然是不懂钟思言心底那些弯弯绕绕,周围时不时投来的目光让他有些烦躁,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被围观的猴子。 李轻池只好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和付惊楼聊天。 李轻池:“中午吃什么?” 对方不知在做什么,并未立刻回复,李轻池太过无聊,便连发几个表情包骚扰付惊楼,隔了一会儿,对方才回复他: “下课了?” 李轻池掀起眼皮看一眼讲台,地中海蜗牛似的语速像是把时间的流逝也拉长了。 李轻池:“没,还有很久。” 发这一句不过瘾,继而又撩闲似的回一句:“怎么,想我了?” 也只有李轻池会这样说了。 付惊楼半靠着椅背,看电脑太久,脖颈有些酸,他便将手机抬高一些,略微眯缝了下眼睛,盯着那句话,好一会儿,长指敲动键盘。 付惊楼:“嗯,想了。” 李轻池手机差点儿没掉下去。 大概是没等到李轻池回答,对话框安静片刻,付惊楼那头发了个问号过来。 付惊楼:“?” 付惊楼:“不撩了?” 李轻池心霎时狂跳起来。 半晌,李轻池手指微微颤抖,慢吞吞回了个“滚蛋”的表情包过去,像掩耳盗铃。 付惊楼这个惊世骇俗的出柜事件并无后续,那段视频更像是一个引子,用以打发学生无聊的生活,当个茶余饭后的八卦罢了。 其实大多数学生也一样,他们和付惊楼,或者李轻池之间并没有什么矛盾,这两个人甚至还是走在路上会被人要过联系方式的那类人——人总是对好看的皮囊天然包容。 第39章 况且生活中每天都有无数热闹发生,人们是很健忘的,记不住那么多人生百态,遗忘是理所应当。 当他们的生活重归于平静后,李轻池才慢慢地,对付惊楼深藏不露的心思有了实感。 在以前,李轻池并不知道付惊楼喜欢他,他满心坦荡,说再暧昧的话也像是开玩笑,可事情一旦出现转机,哪怕他们约定得很好,要做朋友,可还是不一样了。 所谓“兄弟情谊”变成一张不伦不类的纤薄屏障,以不露声色的姿态横亘在两人之中,恍若临近火山爆发,蠢蠢欲动。 最先打破这层岌岌可危的屏障的人是李轻池。 元旦过后,所有学院都正式进入期末周,李轻池再次回到临时抱佛脚的状态,开始以两个星期为期限,预备啃下整整四本晦涩难懂的专业书。 付惊楼大多数时候陪着他,两个人各自占据书桌一半,刚开始还泾渭分明,可学着学着,李轻池随手记的笔记就跑到了付惊楼那里,再过一会儿,耳机仓也和付惊楼的混在一块,由此界限又混乱。 所以一切分明都是李轻池主导的。 是李轻池一次又一次地跨越过那条边界,像六岁的他扬起那条几米长的长竹竿摔碎付惊楼的药罐,再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入侵他的生活,再全然霸占。 很不讲道理,付惊楼心想。 此刻窗外大雪纷飞,寒冬过半,南市久不见晴日,可天却是亮的。冬天总是这样。 正午时分,李轻池的有线耳机拖在桌上,他偏着头正在补觉,外面光线太强,李轻池抬起右手肘遮住了眼睛。 于是付惊楼看得肆无忌惮。 他慢条斯理地将李轻池鬼画符似的笔记整理好,又把李轻池随手扔的蓝牙放回耳机仓里,归于原处,他忙完所有手边的事,便停下来,目光落在李轻池的脸上。 姿势的缘故,李轻池上半张脸被手臂遮了彻底,连同梨涡也隐在阴影之中,付惊楼只能看到他挺立的鼻尖和微张的嘴唇,唇色很浅,在冷肃的光线下泛着些许亮光。 黑发有些长了,散乱蓬松在他的手臂肌肤上,因为皮肤太白,看起来更像是几笔随意至极的墨。 …… 几秒过后,付惊楼眯缝了下眼睛,确认那好像真的是墨。 李轻池此人马虎惯了,手里握着笔便睡了过去,没按下的水性笔就跟着他的睡姿,十分飘逸地在脸颊和手臂上划出几道痕迹。 付惊楼盯着那几处花猫般的磨痕,半晌,他俯下身,眼皮半垂,伸出拇指,在马上要触碰李轻池脸颊时,忽而察觉对方呼吸顿了一瞬。 他们此刻靠得很近,所有的动静都无处遁形。 付惊楼停下动作,维持着姿势没动,盯着李轻池微微抿直的唇角,语气很淡: “醒着?” 李轻池硬着头皮挪动了一下胳膊,假装自己刚从梦中醒来,但眼皮颤抖的频率实在太快了,很像是做贼心虚。 他睁眼,目光清明,与付惊楼直直对上,付惊楼确认里面没有丝毫睡意。 只有叫人一眼就能看破的不自在。 付惊楼冷淡着视线,抬手,指尖蜻蜓点水,往李轻池花猫一样的侧脸指过去: “你——” 下一秒,李轻池偏过头,下意识躲开了。 这下两个人都沉默了。 李轻池心跳如鼓,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脑子里像是装着无数个毛线球,又乱又杂,找不到头绪,等找到了,又剩下一片空白。 气氛凝固,在安静得落针可闻的环境之中,李轻池垂下眼睛,抿着唇,不知所措地开口: “……我刚没睡醒。” 可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这只是一个拙劣的借口,因为李轻池从来没有过哪怕一次,会像现在这样,慌张又狼狈地避开付惊楼的接触。 以前从来都是付惊楼躲得多,今非昔比,李轻池与付惊楼身份调转,可他心里也没有变得更好受。 他甚至不敢抬眼看一看付惊楼眼睛。 在以前,李轻池不知道付惊楼心意的时候,忽视是情理之中,可现在不一样了,对方目光沉沉,分明安静过分,可落在自己身上却如有实质般,不容忽视。 他真切地意识到付惊楼是真的喜欢他。是连安静望着他时,眼睛都像会说话。 这让李轻池生出紧张与无措,不知该将这份心意攥在手里还是放在心里,付惊楼的喜欢应当是被郑重对待的,李轻池不想让他难过。 又或许付惊楼其实并没有。 因为他神色平平,只是轻微地停滞刹那,整个人便恢复如常,收回视线,随手往李轻池怀里扔了包湿巾。 他看着电脑屏幕,冷机质的光亮照在付惊楼脸上,显得凌厉而不近人情,轻薄的眼皮绷着,语气谈不上好与不好: “脸上有墨,自己擦。” -------------------- 有人心动不自知 第34章 李轻池的躲避是付惊楼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付惊楼心态还算平和,因为即使李轻池是这样的反应,也比原来付惊楼所预料的要好得多。李轻池甚至都没有愤怒,这反倒令他有些惊讶。 不过李轻池确实是这样的人,耳根子和心一样软,承载着莫须有的压力,也还是一意孤行要和付惊楼做兄弟。 但李轻池自己也知道,是不一样的。 以前他们在公寓,两个人都没事的时候,李轻池总要拉着付惊楼打球,打游戏,或者看电影,总归都是两个人一起做的事情。 现在的他不会在看电影时,像浑身上下没长骨头,总要歪七倒八地瘫在付惊楼身上,也不会光溜溜只穿一条裤衩在客厅晃悠却浑然不觉,好像从他躲开付惊楼那一刻起,李轻池突然就无师自通,懂得边界感是怎么一回事了。 付惊楼看在眼里,可并未多说什么,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他与李轻池注定只当普通朋友,做不了兄弟。李轻池一意孤行,却又退缩。 学期结束,两人回到平湖,这座小县城大雪半月不停,积雪快要到脚踝,配合着狂风肆虐,是最近二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罗文丽与李晋阳双双有事,并未现身机场,只叫李轻池和付惊楼自己回家,这个“自己”说的是他们两个人,一起回李轻池家里,吃一顿勉强称得上团圆的晚饭。 两人一前一后拖着行李箱,迈进积着雪的桃李巷,付惊楼率先停留,站在在他家单元楼下,与李轻池简单告别: “走了。” 李轻池身穿一身黑,模样有点儿酷,但眉宇间透着懒散,他在飞机上睡了一路,现在人还有些懵,闻言微微皱了眉头: “你有事儿?” 他这样问了,付惊楼便也找个借口,随意“嗯”了一声: “有个表要交。” “去我家填呗,”李轻池没意识到付惊楼话里的意思,“反正你家也没人。” 付惊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雪下得很大,有雪花轻飘飘落在他长直的睫毛之上,付惊楼冷淡一垂眼,那点儿雪花便化成水珠,散了干净。 “……”李轻池这才迟缓地理解了付惊楼的意思,对方是在主动避开他,想到这里,他脑子里那点儿残留的困意霎时消散了个干净,神色犹豫,“没事,去我家吧,李老板晚上回来还准备做大餐。” 付惊楼长而直的目光穿过纷纷扬扬的大雪,看过来,可能是太冷了,李轻池的牙齿也不由自主地轻微发起抖来。 “不会不自在吗?”他听见付惊楼淡声问。 李轻池手指下意识用力,握紧了行李箱扶手。 付惊楼是意有所指。 他们今天赶的早班机,李轻池困意汹涌,起飞没多久就靠着付惊楼肩膀睡着了——这应该是李轻池没有注意到的,他靠着付惊楼,睡得很熟。 直到一阵气流颠簸,机身摇晃得厉害,险些把李轻池晃悠进付惊楼怀里。 那股好闻的薄荷香气将李轻池包裹,他半眯着眼睛,手下意识寻找支撑点,结结实实撑在了付惊楼大腿上。 下一秒,他整个人猛地清醒过来,刻意而迅速地将手收了回去。 连带着整个人都坐正了。 他没去看付惊楼,也不太敢看,对方的目光还是与平常别无二致,平静得过了头,可李轻池却莫名有些紧张。 付惊楼会怎么想?会说什么吗? 会不会问李轻池为什么要躲,如果对方问了,他该怎么回答? …… “怎么,”付惊楼语气平平,很刻薄地开口,“梦到鬼了?” “……梦到你爹了,”李轻池嗓子有点儿干,含糊应了句,两个人都没再说些什么。 很快,李轻池又睡着,只是这次他很规律地把头靠在自己椅背上,没往付惊楼那边偏半分。 付惊楼轻瞥一眼,这人脖颈别扭地歪靠在椅背边缘,大概是睡得难受,他眉间蹙起一个小小的褶,唇角抿得很平。 第40章 这么难受吗,付惊楼心想,他想伸出手,干脆利落把李轻池拉过来,靠着自己,可那样李轻池一定又会炸毛,嘴里胡乱找一些蹩脚的借口,让两个人都难堪。 所以付惊楼便沉默地收回视线,放任李轻池,也尊重他的决定。 李轻池本以为这点儿插曲已经过去,付惊楼不是那种会抓着一点儿旧事不放的人,可此刻,对方的目光有些咄咄逼人,像是非要李轻池给个答案。 如果是之前的李轻池,心眼比天大,立刻会毫无察觉地冲过来搂住付惊楼肩膀,半逼迫半引诱地将拽也要拽到自己家去。 他也应该这样。 但今天的李轻池突然又学会尊重付惊楼的决定了,他目光与对方蜻蜓点水般在大雪中一触,继而闪电般垂下眼皮,开口时语气干涩,有些不太自在: “其实没有。” “那也算了,”付惊楼似乎早已料到李轻池的答案,也看出他在说谎,能够对李轻池任何反应都平静处之,他淡声说,“我们这个状况,可能暂时分开一下更好。” 李轻池没说话,但沉默有的时候已经代表一种回答,行李箱滚轮压在雪里发出沉闷的声响,付惊楼上楼了。 只剩下他一个人停留在原地,他们在雪站里有些久了,李轻池冻得耳朵发红,可喉咙却像是被火种点燃了,烧得干涩生疼。 不该是这样的,李轻池有些苦涩地想,他还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在枯燥乏味的假期生活中,李轻池真正闲下来的时候,他才仔细回想一遍与付惊楼的十几年,终于迟缓意识到,其实一切都是早有端倪。 付惊楼会随便记住一个人的喜好,愿意每次跑十公里的路程去买林记小笼包吗?不会,是因为李轻池喜欢,可巷子口那家店早就倒闭了,付惊楼买回来那么多次,每一次都是热的; 付惊楼会为了别人千里迢迢坐好几个小时火车赶回来吗?不会,他这样做了,只是因为李轻池想要人接; 他也会不缺席其他人的任何一场篮球比赛吗?在台下站完全程,又一次不落地带上冰水,记得和李轻池发生过矛盾的人,比李轻池自己都熟; 答案也是不会。 还有高三每天晚上陪李轻池熬夜复习,给他订正每一科的错题,专门下载李轻池喜欢的游戏,陪他看看了很多遍的老电影…… 李轻池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夜里三点目光却如同一百八十伏白炽灯泡,终于,他想清楚这件事情,是的,付惊楼喜欢他确凿无疑,做不得假。 可他们的联系其实不多,至少不如以前,往常李轻池闲着没事总要去撩拨付惊楼一下,现在却是一想到付惊楼就心慌,也不能说是难受,就是不自在。 所以很多时候,李轻池本来已经要把消息发出去了,但踌躇许久,又将聊天框里的话通通删除。 算了,就这样吧。 一直到腊月二十八,付惊楼才拎着东西敲响了李轻池家的门。 门没关,付惊楼走进去,李轻池家里很安静,不像是有人在的样子,他放下东西,开口道: “罗姨?” 没人应。 “李轻池?” 还是没人。 付惊楼没什么表情地垂眼,掏出手机给李轻池电话,没过两秒,旁边桌子上的手机便叮铃铃响彻整个客厅。 李轻池卧室传来叮叮咚咚几声动静,门声响动,再然后,站在客厅中间的付惊楼一手握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和只草草系着一条浴巾的李轻池对上了视线。 …… 李轻池看起来很想退回去把门给关上,但不知为何又硬生生忍住了,握着把手,在手机铃声的环绕音中顿了顿: “你怎么来了?” 完了,说错话了。 李轻池恨不得咬一口自己舌头,以前付惊楼说来就来,自己也从没问过,现在冷不丁问出口,太生疏了,也伤人。 他这才看到一边放着的礼盒,两家人每年都这样,李轻池大概是脑子抽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腊八了啊,我都没注意,”李轻池其实有点儿冷,但他下意识觉得这个时候转身进卧室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于是只好挠挠头,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覃姨回来了?” 付惊楼“嗯”一声,草草扫了李轻池清凉的搭配一眼: “洗澡不关门?” 他说完,按开手机锁屏,看了下时间,下午三点半: “这个时候洗澡?” “我以为罗女士出门把门关上了,没仔细看,”付惊楼今天问题有些多,李轻池只好一个一个答,“刚睡醒,就洗了个澡。” 付惊楼听了李轻池的话,凝下目光,垂眼又看了他一些时候: “你刚才在睡觉?” “那不然我洗澡干嘛,打飞——” 不该午睡的,把脑子睡没了,李轻池心想。 这次李轻池终于悬崖勒马一把,可没用,两个人都不是傻子,足够让付惊楼听明白。 付惊楼眉梢微微上扬,轻挑一下,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会不会太早了?” 李轻池看他嘴角扬起,似笑非笑的,心中便不自觉生出些心虚,一下子炸了毛: “笑什么?这很正常啊,谁没有正常需求,你平时不打?” 这场面其实很有些怪异,李轻池光着上半身,清瘦的骨骼一览无遗,他们相对而视,聊的话题又也让人想入非非,惹人遐想。 “打。” 付惊楼简单的一个字就让李轻池哑口不言,说不出话来了,白皙的脖颈瞬间红了,泛着粉意,鸡皮疙瘩也跟着起来了。 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冷。 半晌,李轻池迟疑着开口,他有点儿好奇,倒是真跟付惊楼讨论起来了: “那像你这种,一般是看异性,还是同——” “都不看,一般是想着你打,”付惊楼淡着嗓子,干脆利落打断他,顺手抓起沙发上叠好的薄毛毯,扔到李轻池身上,将他上半身裹得严实,然后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还有什么要问的?” -------------------- 今天再更一章,下一章两天后更新 (^▽^) 第35章 李轻池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模样怪异地上下系着两块毛巾,脸上也一片空白,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室内一片沉默,李轻池大概不再想和他交谈,付惊楼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来的目的已经达成,便同李轻池简单道别: “走了。” 可当他脚刚迈出门时,身后却出来传来李轻池的声音—— “为什么?” 李轻池嗓音冷静,以一种诙谐滑稽的打扮,他握紧了付惊楼替他搭上的毛毯,被包裹在暖意之中,手有些麻。 他看着付惊楼: “你是准备用这样的方式吓走我?” 刻意为之的接触,比起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直白得露骨的剖白,按理来说喜欢应该是紧张的,可付惊楼那样冷静,让李轻池觉得他是别有用心。 “这取决于你,”付惊楼却说。 他就是不想藏了。 因为付惊楼对李轻池的心思作不了假,把心藏起来是很累的,何况现在再藏也没意义。 与其两个人心知肚明地演一场真心朋友的戏码,不如做个了结。 付惊楼是不会变的,走与不走取决于李轻池。 他说得直白,李轻池也听懂了,或许是这样,他们应该短暂地分开,至少要留给李轻池一段时间,让他想清楚想明白。 这一年的春节,他们几乎没怎么见面,甚至连消息都少发,只有在开学前夕,两个人在外面吃了一顿饭。 他们先坐下,两个人少有交流,低头看手机的时候多,李轻池其实有些后悔,他叫付惊楼出来其实没有任何要下个定论的意思,他还没想明白。 只是很久不见付惊楼,李轻池太不习惯。 现在这样不尴不尬地坐在一块,其实更难受。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骚动,玻璃门被人猛得推开,哗哗直响,几个精神小伙聊着天走进来,大冬天穿着皮衣紧身裤,嘴里叼着烟,头上顶着的发色五花八门,快要赶上葫芦娃。 打头那个男生剃了个平头,两条眉毛往上斜飞,三白眼看过来的瞬间,便不屑地冷哼一声,站住不动了: “哥几个,还进吗?” 他目光挑衅地盯着李轻池与付惊楼二人,主要是看着李轻池,后面几颗脑袋跟着探出来,看清人了,也笑了,鼻孔朝天,十分夸张: “哎哟,这不那谁吗,前面在网上可火了,听说搞那个什么,同性恋!” “进啊,难不成这病还传染啊?” “那谁说得准啊,搞不好别人看上你了,那不倒了八辈子血霉吗?” …… 几人你一嘴我一嘴嘲讽完,却见李轻池神色如常,宛如漠视,锅里恰巧剩最后一块土豆,他眼疾手快从付惊楼筷子底下夺过来,一口塞进嘴里,被烫得咧开嘴吹气。 第41章 对面的付惊楼筷子悬在空中,看着李轻池这一套丝滑连招: “是有鬼跟你抢?” “没鬼,有狗,”李轻池头也没抬,嘴里呼出一股白气,是烫的,他声音不算小,“吵得人头疼,你没听见吗?” 那几个男生的脸色霎时变得不太好看。 他们一行人面色不善走进来,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动静,在最远处的对角线坐下了。 身后那群男生不知聊到什么,十分明目张胆地讥笑起来,李轻池脸上也没什么表情,这才慢吞吞往那边看了眼,那个板寸有点儿眼熟,但他一时想不起来。 李轻池拧着眉思考一会儿,没结果,只好询问付惊楼: “刚那人谁?” 付惊楼似乎也没想到李轻池记性差到这个地步。 “你的脑子是摆设吗?” 李轻池理直气壮:“对啊,我花瓶来的,全身上下除开英俊以外毫无优点。” 付惊楼缓缓偏过头,模样似乎有些无奈: “齐刘航,你们一起打过球。” 齐刘航跟他们一届,在平高上的学,他从小飞扬跋扈惯了,自幼变结识了路边不学无术的社会青年,连高中也是他老子拼死拼活买进去的。 最重要的是,这人认识周峰。 “奥,他啊,”李轻池看起来完全没想起来。 付惊楼干脆放弃,店里太吵,还有嘈杂而刻意的哄笑声,他们吃完,付惊楼去结账,剩下李轻池坐在位置上看手机。 不知道谁从他背后走过去,大概是看到了他的锁屏,阴阳怪气笑了声: “恶心的同性恋。” 李轻池听到这话时神色依然是很平静的,他食指扣动按钮,“吭”一声轻响,屏幕被锁上,继而慢条斯理掀起眼皮,看向那个板寸。 再然后,李轻池就当着板寸的面,搭在桌面上的手肘轻飘飘往左一扬,杯子倏然摔下去,满满当当的柠檬水精准地尽数倒在了板寸的运动鞋上。 李轻池“啊”了一声: “不好意思。” 可他脸上半分不好意思也没有,笑意吟吟的,相当有存在感的梨涡显得十分欠揍,说话也是: “还以为是狗叫呢,吓我一跳。” 板寸脸立马阴沉下来: “你他妈的再说一遍?” “可以啊,”李轻池笑眯眯的,“你求我我就说。” 板寸登时怒气上涌,青筋暴起,一拳猛地朝李轻池冲过来,他人高马大,一米九出头,身材魁梧,凶神恶煞的模样,看着十分吓人。 李轻池却轻巧地一偏身躲开,板寸手下没有着力点,直直就冲桌上滚烫的石锅去了,霹雳哗啦带倒了边上的碗和杯子,显些栽了个跟头。 这阵动静就像一个信号,板寸那群原本还在作壁上观的兄弟们如同巴普洛夫的狗,听见铃声就齐齐冲过来,李轻池被围在中间,也不见有多慌张。 反而看着板寸像是在思索: “你叫什么来着?” 板寸愣了下,没反应过来。 付惊楼不在,也没人提醒李轻池,于是李轻池只好冥思苦想几秒,最后一拍手—— “齐刘海,”李轻池一脚把旁边的椅子踢到中间,佩服一把自己的记忆力,“早上没刷牙啊刘海兄,嘴臭成这样。” 齐刘航显然是个脾气爆的,闻言只觉得一股火直冲上脑门,随手拎起一个啤酒瓶,“砰”的一声砸在桌边,一群人就冲了上去。 结果众目睽睽之下,李轻池往侧面一跃,顺势踩上刚才踹到路中间的椅子,整个人仿佛蜻蜓点水一般,不知道撞到了谁的肩膀,在身后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脚下生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溜走了。 剩下一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齐哥,这下——” “狗东西,”齐刘航此时已经完全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手握半个啤酒瓶像是举着冲锋号角,紧跟着就追了出去,“给老子追!” 付惊楼是被李轻池一把握着手腕拽走的,他外套还搭在臂弯,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跟在李轻池身后,一路穿过巷尾,在居民区里七拐八绕,这时夜幕深深,雪花纷纷扬扬,连呼出口的气都是白的。 身后的声音早就消失了,可李轻池仿佛不知疲倦,死死拽着付惊楼的手,像是要带他跑到天涯海角。 李轻池永远都这样,带着横冲直撞的劲头,却也不是不聪明,他也会审时度势,知道敌众我寡的道理,于是带着付惊楼这个拖油瓶,像很多年以前溜之大吉。 他好像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是被无辜卷入这场风暴。 因为在跑了不知道多久,或许有一个世纪了,跨过付惊楼脑海里的很多个年头,停留在他们的二十一岁。 李轻池累得直喘气,单薄的胸膛不住起伏,喉结像是一颗熟了的荔枝,在模糊的雪夜里面泛着粉意,或许是吧,天太黑了,付惊楼看不清,于是只好想象。 如他想象中那样漂亮的李轻池,蹲下身,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很像一只朝人摇尾巴的小狗。 他甚至反过头来安慰付惊楼说“没关系”,说“同性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明李轻池最近还频频躲着他,再往前,他也不是没说过恶心。 可这一刻,李轻池却又坚定毫不犹豫地与付惊楼站在同一战线,全凭本能,不讲道理。 他们面对面,形容狼狈地蹲在巷子里,太窄了,窄到付惊楼逃不开自己的心,要把心思也挤得胀鼓,他察觉心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树又活过来,想,此刻的李轻池,又是为了付惊楼舍弃了什么原则与底线呢? 付惊楼掌心湿润,是沾了雪,李轻池的脸如同他本人一样,都是暖乎乎的,看上去让人很想亲吻,即使这种欲念已被付惊楼克制无数次。 “李轻池,”付惊楼低低叫他的名字,李轻池看着对方那张薄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 一阵咒骂声从巷口经过,李轻池骤然低下头,他们蹲在转角,往后便是死胡同,如果齐刘航走进来,两人便一览无遗,想必又是一场恶战。 所幸齐刘航没有。 他只是站在转角,同两人一墙之隔,嘴很脏地咒骂着李轻池,顺带骂几句付惊楼,话里话外都带着优越感,句句离不开“恶心的同性恋”。 他的声音大得猖狂,两个人都无法忽视,李轻池听在耳朵里,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他和付惊楼真的是一对同性恋。 可李轻池其实不是的。 他听多了,也会觉得有些难受,但这一切的根源是付惊楼,李轻池是不可能去埋怨他的,因为付惊楼也很可怜。 可怜的付惊楼与他隔着咫尺之距,他们的呼吸也像是隐秘地纠缠在一起,黑暗中的付惊楼目光沉得几乎要看不见,他的瞳孔明明是黑的,但李轻池觉得那双凌厉而漂亮的眼睛在发烫。 紧接着,在李轻池注视之下,对方伸手,用温热的掌心捂住了李轻池的耳朵。 李轻池灼灼的目光很像在索吻,如果付惊楼有多余的手,他会盖住对方的眼睛。 付惊楼只是说:“不要听。” 肌肤触碰的同一时刻,付惊楼察觉手心里李轻池那一块皮肤都变得很热,穿堂风应声而过,也跟着融进雪里。 付惊楼就这样看着李轻池,在长长的黑夜里,像是在解一个晦涩难懂的题,黑夜总是能增长一切危险的想法,它太安静了,让人觉得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 可最终,付惊楼什么都没有做。他很慢地叹出一口气,对李轻池又说了一句“抱歉”。 “不该让你被牵连进来。” 李轻池反而不太高兴,说“没关系”。 “你能不能别说对不起了,付惊楼,”李轻池拧着两条清秀的眉毛,“再听下去我会被气死。” 那说什么呢。 付惊楼看着李轻池,心里想说—— “李轻池,我好像有些不知足了。” 可说出来的却是: “李轻池,你耳朵好烫。” -------------------- 急急急 第36章 李轻池堪称慌乱地挪开了目光。 耳朵上每一根神经在此刻都敏感无比,触碰到付惊楼的掌心,血液便飞速流动,仿佛数条支流汇聚,能听到来自心脏的、如同群山一般的回响。 他慌慌张张从付惊楼手心偏过头,动作有些大了,带得付惊楼的手往墙上一蹭。 但付惊楼没说什么,任由他逃避,墙另一侧的骂声在脚步声中逐渐远去,等到彻底听不见了,两个人才长舒一口气。 李轻池毫无形象靠在墙上,裤脚和衣摆都是湿的,是沾了泥水,他咧着牙薅了把头发,像是死里逃生: “吓死我了。” 付惊楼已经起身,他们一站一蹲,对方高而挺拔的身影需要李轻池仰头去看,他胸口还在些微起伏,平复呼吸,很随意朝付惊楼伸手,语气有些懒: 第42章 “小付,拉一下你哥。” 可手刚伸出去不过两秒,就见李轻池像是想到什么,手被烫到一般,在空中悬而不决地打了个转,委婉地推翻自己的请求,后知后觉的反悔。 付惊楼伸出一半的手又沉默着收回去,看着李轻池手不尴不尬地往墙上一撑,然后粉饰太平地朝自己笑笑,说: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付惊楼认为那个笑很虚伪。 就如同这个时候的李轻池一样,也学会了将本能隐藏,即使找的借口如此蹩脚。 两个人一路无话,他们跑得太远了,差点儿到平高,回程时要先穿过两条长街,再绕过一个天桥。来时为了逃命尚且不察觉,此刻的安静则将一切放大又放慢。 李轻池走在前面,不知道付惊楼离他有多远,只能听见身后踩进雪堆里的沙沙声,很慢很长,大概是个很合乎礼节又不逾矩的距离,李轻池想。 这条路他们曾在高中走过一千多个来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睡眼惺忪的李轻池缀在付惊楼身后,嘴里叼着袋罗女士热好的牛奶,走得有些慢,他太困了。 所以付惊楼经常要停下来等他。 有一次等烦了,付惊楼就率先停下来,李轻池不看路,便一头撞在对方后背上,薄荷香气提神醒脑,他被人拎着一边胳膊拉开,付惊楼垂着眼皮,没什么表情,看起来有些凶。 “眼睛不要可以捐了。” 也是个寒冬天气,早晨天都几乎没亮,但雪始终下着,李轻池黑白校服里面穿着厚厚的棉服,很像一只企鹅。 他其实没听清,但看付惊楼的表情就知道不是对方说的什么好话,第一反应不是说自己没听见,他直接跳过这个过程,一把搂住付惊楼,假意哥俩好地贴着他,冰凉的掌心却坏心思地伸进付惊楼衣领: “小付,冷不冷?你池哥给你暖一下。” 他整个人也扑在付惊楼身上,修长的手指蛇一样,灵活地钻进付惊楼领口,贴近心口那寸薄薄的皮肤,一瞬间,付惊楼被冰得打了个冷颤。 “李轻池。” 他们只差半个月,付惊楼从来不叫李轻池哥,他连名带姓喊对方名字,状似警告,语气比寒冷的晨冬还要凉。 李轻池充耳不闻,反而变本加厉,弯着眼睛,两只手都往付惊楼怀里钻。 若是往常,付惊楼大概会三两下制止李轻池,拖着这人赶路。 但这天不同。 付惊楼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此刻李轻池笑意吟吟,漂亮的眉眼在严寒的晨曦中更加清晰,所有的表情都很鲜活,于是付惊楼少有地,用少年人的姿态反击了李轻池。 他一个侧身,面无表情将冰凉的右手伸进李轻池的衣领之中。 李姓企鹅立刻夸张地跳起来,五官皱成一团,不服输地又往付惊楼脖颈底下,更深的地方胡乱摸了几把。 他们谁也不服谁,在天桥上打成一块,嘴里呼出的白气也交融混合,不分你我。 可不一样了,短短几年过去,树结出果实,寒冷的冬日催促着他们的心成熟,稚嫩如同青叶的往日逐渐远去,现在的李轻池不可能再像往常那样无所顾忌,付惊楼倒是坦荡,独留李轻池一人踌躇。 这个念头冒出来,难免让李轻池气馁。 他也不管身后的付惊楼走到哪里,就这么停在天桥上面,不走了,伸出两只胳膊搭在栏杆上,蓬松的雪花便被压得“吱呀”一声。 半晌,他开口说: “付惊楼,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老是走这条路。” 天桥是平湖的地标性建筑,这里曾有全县城最大的连锁超市,现在也已经倒闭,搬去了其他地方,可是桥正中心的广告屏上仍然留着属于它硕大的logo。 很亮,在冬夜里如同一盏灯。 付惊楼手松松插在外衣兜里,冷风吹过,他眯了眯眼睛,狭长的眼尾上扬成一道锋利弧度,他看着李轻池的侧脸被广告牌照得很亮,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 付惊楼半挑眉梢:“我没失忆。” “……”李轻池很无语地转头看他一眼,然后在手心里抓了一把雪,团成团,朝付惊楼微微扬了扬下巴。 下一秒,他将雪团猛地扔向了付惊楼。 付惊楼偏身躲过,表情仍旧平静,可手已经伸出去,预备落在栏杆厚厚一层雪上。 “那时候你总是躲我,”李轻池又握住一团雪,敛着眉眼,问付惊楼,“我们还打过一架,你记得吗?” 付惊楼偏过头,修长的手指微陷进雪里,闻言轻轻“嗯”一声: “记得。” 李轻池看着付惊楼。 没等他开口,忽然听到桥底下传来一阵吵闹声。 两人对视一眼,李轻池悄悄搭着栏杆,在广告牌明亮的光线下,看到了三四颗五颜六色的头,为首的那个板寸亮得能反光,正是齐刘航。 “付惊楼。” 李轻池将手心里的雪团轻轻往上抛了抛,嘴角上扬,那个狡黠的、总是象征着鬼点子的梨涡又露出来。 付惊楼侧过身看他。 李轻池:“玩儿过打地鼠吗?” “砰——” 李轻池作为发起人,率先出手,得益于少年时期对弹弓弹珠的磨练,第一颗雪球,毫无疑问,正中人群中那颗亮得像灯泡一样的头顶。 桥下那几人被吓得大叫起来,跟无头苍蝇一样到处寻找罪魁祸首的身影,没等找到结果,一个结实的雪球又从天而降,这次靶心是鬼火红毛。 “漂亮,十分!” 李轻池轻呼一声,伸出手,掌心朝下,付惊楼手心朝上,两个人干脆利落一拍,在做坏事这件事情上,他们同样有着令人咂舌的默契。 这下一群人总算看到人影了,伸长脖子抬着头,一见是李轻池两人,立刻变了脸色,齐刘航怒气冲冲,正欲开口。 “砰”—— 又是一个雪团,这次是正中他鼻子,连带着给眼睛嘴都糊了一脸。 齐刘航彻底怒了,他的小弟们也跟着,指着手就骂起来,下一秒,雪球像子弹一般,统统倾泻,原本还作威作福的黄毛们自顾不暇,忙不择路地抱头鼠窜起来。 一个刚探出脑袋,下一秒就被砸了回去,如此反复,倒真的跟地鼠游戏一样,被人捉弄在股掌之间。 “我靠,你别挤!” “干你爹的!!” “傻逼同性恋,你给老子——” 他的话倏然而止,厚实的雪球与自己嘴唇结结实实来了个亲吻,霎时说不出话来了,李轻池笑眯眯地,姿态从容望着他,笑容既像是挑衅,也像是嘲讽: “接着说,同性恋怎么你了?” 他们占领高地,将这场地鼠游戏打得淋漓尽致,在对方终于意识到其实可以爬上天桥中门对狙之时,李轻池知时务者为俊杰,立刻抓着付惊楼的手腕,脚下生风: “跑!” 后面的路他们是跑回去的。 李轻池才不管脚下踩了多少水,反正他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和落汤鸡没差。 何况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李轻池只等了一小时,便已变本加厉还了回去,实在是大快人心。 到桃李巷时,李轻池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呼吸都要弯下腰,可他笑得开心极了,眼睛亮得惊人。 这时候他也懒得再顾及什么越界不越界的问题了,一把揽住付惊楼,却听见地方忽然低低“嘶”了一声。 “怎么了?” 李轻池立马皱了眉头,低头抓着付惊楼手臂去扒他的袖口,付惊楼不怎么在意地把手往回抽: “没——” “付惊楼!” 李轻池拧着眉,眉间蹙起一个小小的山尖,盯着付惊楼: “你他妈别躲。” …… 时隔多日,付惊楼终于又再次回到李轻池家里,凌晨一点,罗文丽与李晋阳早已入睡,客厅只留了一盏昏黄的灯,李轻池做贼一样,带着付惊楼潜入。 付惊楼在李轻池那张舒适的电竞椅坐下,看着李轻池没什么表情地拿过碘伏和酒精,走到自己面前,语气有些难以捉摸: “把手抬起来。” 付惊楼便很听话地,将手肘转过来,擦伤的面积不小,看起来有些吓人,但都是皮外伤,李轻池常年打篮球,心里多少有点儿数。 尽管这无论对他们谁来说,都只是一个小得不起眼的伤口,但李轻池仍然很当一回事,大概是因为小的时候付惊楼总是生病,看起来弱不禁风。 怕被罗文丽发现,他只开了壁灯,灯光不够明亮,因此李轻池要低下头,离付惊楼很近才看得清。 “……对不起啊,”李轻池抿着唇,迟疑着开口,手上动作不停。 付惊楼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个角度的李轻池被暖黄色灯光打着,好看得要命,健康而漂亮的锁骨很深,映着寸寸生长的骨骼,付惊楼看见了。 第43章 他的嗓子突然有些不明缘由的干涩,裹挟着不为人知的欲念,一点点攀升,很不合时宜,付惊楼知道。 可李轻池离他这么近,近得就像是一种引诱,皱着的眉头是因为他,眼睛里的担忧也是为了他,这让付惊楼很难再忍住。 对方黑色发梢湿润,带着潮气,他也像是紧张,指尖一个用力,付惊楼感受到那种密密麻麻的刺痛感伴随着神经,尖锐地入侵中枢,缓缓唤起大脑的痛感。 “对……” 李轻池抬眼看他,原本要说的话忽然卡在了嗓子眼。 付惊楼看得坦荡而安静,这一刻李轻池意识到付惊楼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嘴唇上,时间被迫拉长,数以秒计,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心脏开始狂跳,手指不自觉用力—— “咔”一声轻响,手心里的棉签断开,付惊楼垂眼,侧头吻了过来。 而下一秒,李轻池闭上眼,猛地偏开了头。 …… 或许是过了很久,久到付惊楼自己为自己处理完伤口,将所有垃圾都整理完毕,起身准备离开时,李轻池才终于从沉默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即使他的表情还是迷茫更多,或许李轻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有迟疑有困惑,有害怕有恐惧,可至少他抬眼看过来时,里面的含义是足够付惊楼看懂的。 “小付。” 李轻池还是喜欢这样亲昵地叫他,即使是在拒绝的时刻。 他看起来很为难,或许更不坚定,可话也还是这样说出来了。李轻池说得很慢,像是特意要让付惊楼听得清楚。 “……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先分开一段时间吧。” -------------------- 不破不立,小李开窍就在前方 ! 第37章 李轻池说想了很久,那就是想了很久。 而他冥思苦想很久以后的决定,和付惊楼所料想的出入不大,是饱含歉意的拒绝。 在那个失败的亲吻以后。 此刻,付惊楼背对着他,并未回头,他颀长的身影被壁灯拉出一道昏暗模糊的剪影,肩膀微不可察地塌陷下去,安静得几近平和。 如同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掉落,也是沉默无声的,将他心底深处那半点儿见不得人的心思砸得稀巴烂。 是比在报告厅自己暗恋败露,望见台下的李轻池时还要难过的事情。 这场亲密无间的兄弟大戏,终究是在李轻池摇摆不定的决断中落下帷幕。 壁灯之下付惊楼的影子只迟疑不过半秒,很快便恢复如常,似乎也带着不为所动的漠然,他微微偏头,目光垂着,不知落到哪里,对李轻池说“可以”。 等付惊楼再一次迈出脚步,李轻池却又叫住他,两人一站一坐,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对方的肩膀变得很宽阔,人更稳重,藏得住所有的心思,却不让自己发现分毫。 李轻池看着付惊楼,对方明明才是那个需要抬头仰望的人,可这一刻,两人的位置竟奇异地颠倒。 或许是这样,他们之间,从来都是李轻池主动,主动接近,也主动离开,而付惊楼只是站在那里。 李轻池目光犹疑不定,盯着付惊楼时很像年少不知时他不舍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一样,是很想留下,但同时也知道分开是必然的纠结。 他嗓音干涩: “……我们还是朋友对吗?” 原本看起来不想多说的付惊楼,听到这句话,像是听到一个什么笑话一样,凌厉的眉眼轻挑半边眉梢,薄唇抿直,询问李轻池: “哪种朋友?是亲密无间无话不谈毫无保留的至交好友,还是以后结了婚发个请柬给份礼金的普通朋友?” “如果是后者,可以,但前一个不行,”他脸上情绪匮乏,神色淡淡,语气却十足冷漠,说得也直白,“结果你也看到了。” 他们做不成朋友。 事实是这样,没有哪里的朋友是其中一人时时刻刻想要亲吻对方,另一个人则心知肚明,再三逃避。最终落得这副不上不下的局面,分开也是必然。 李轻池不再说话了,他看着付惊楼离开,门被轻声关上,直到耳朵里最后的脚步声在消失,付惊楼走了。 又或者是说,是李轻池主动选择离开。他那句暂时分开,落在两个人耳朵里,其实就是变相的拒绝,付惊楼何其聪明,答应得也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李轻池坐在原地,还有些没缓过劲儿来,不久之前付惊楼与他离得太近,窗外冷风呼啸,空气粘稠,一呼一吸之间弥漫的全是让人忍不住跌落的眩晕因子—— 直到付惊楼吻过来的时刻,李轻池太慌了,根本不知道作何反应,只凭本能躲开。 那阵几乎让他喘不过来气的紧张始终压在他心上,到这一刻也没减弱分毫,或许里面还夹杂着其他更深更隐秘的情绪,可这一刻,统统被他归为了不舍。 总是要习惯的,是李轻池亲口拒绝,房间里仍旧是冷,他打了个寒颤,喉咙有些涩然,似乎付惊楼一走,就把整个屋子的暖气也带走了。 那股强烈的失落几乎将李轻池淹没了,如同鹅毛大雪洋洋洒洒落下来,把心口缝隙塞满,化成水后又变得冰冷一片,连带着心脏也抽痛起来。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在沉默之隙长长叹了一口气。 可是怎么办,明明付惊楼才刚刚离开,李轻池就已经开始想念。 开春三月,大学最后一个学期伊始,李轻池从公寓搬了出去。 他们谁也没率先开口,但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一件事情,那个充斥着争吵,解脱,踌躇和犹豫的晚上过后,他们也不适合住在一起。 李轻池这次搬家声量倒是小了许多,没有大动干戈打电话摇人,也不再像上一次一样,只往行李箱里塞三两件棉服滥竽充数,闹出纸皮老虎的阵仗,实则根本不想离开。 而这一次,李轻池从早到晚,收拾了整整一天。 大概是他提前和付惊楼打过招呼,对方很识趣地没有停留在公寓中,整个屋子都安安静静的,窗台上挂着三月未化的冰霜,阳台那扇坏了的窗户还是和以前一样,风一吹便“砰”一声打在墙上。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李轻池很认真地将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好,衣柜里一年四季的衣服、桌上的电子产品,还有杂七杂八各种资料,最后装满了整整四个大纸箱。 还是没收完,东西太多了,李轻池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是什么样了,那时候他刚刚骨折,付惊楼心怀愧疚,对他好得没话说,将所有事情全权包揽,李轻池只用吊着胳膊当甩手掌柜。 后来李轻池蹲在地上,把付惊楼送给他的模型一一拆开,装在纸箱子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有些收拾不下去了。 他想起来当时付惊楼也是很认真地给他组装好模型,自己则在厨房里晃悠,扯着嗓子问一些有的没的,对方虽然话少,但仍旧有问必答。 那时候他们那么好,像是一家人,也像是一对……热恋中的、同居的情侣。 这个念头如同尾冒出来,将李轻池吓了一跳,他原本难受得喉咙发酸,快要掉眼泪,可这时候却生出一股紧张。 过载的心跳声如同晴天一道惊雷,就这样李轻池那颗百年不开花的铁树脑袋,堪堪劈出一条缝来。 他想得脑子发闷,便起身到阳台上去透了一会儿气,经过客厅时,打量一圈,又忍不住停下来。 这间公寓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他们慢慢添进去的,因为李轻池总爱躺在沙发上睡午觉,付惊楼特意将白纱窗帘换成深蓝色,茶几上放着一对卡通山茶杯,是国庆他们去超市买东西,李轻池运气很好,中的一等奖。 …… 还有很多很多,李轻池一时之间看不过来,他很慢地迈开脚步,走到厨房,看到付惊楼为了给他熬汤,特意买的汤煲。 付惊楼厨艺太一般了,李轻池回忆起那个味道,忍不住笑起来,可笑着笑着,他的眼眶却微微湿润了。 这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斥着过往两年多他们生活过的痕迹,温馨得几乎像一个家,那些回忆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的。李轻池仰头,飞快地眨眨眼睛,他有些想哭。 等到付惊楼回来,李轻池仍未离开。 他盘腿坐在木质地板上,两只手拽着电竞椅,正咧着牙在和椅子搏斗,五官因为太过用力而皱在一块,黑发蓬松,舒展垂落,掩住了些许修长的脖颈。 “……”付惊楼将书包放在桌上,转身,一边将袖子挽起来,一边走过去,淡着嗓子开口,“拆不开?” 李轻池听见声音,耳根微微一动,没抬眼,只是从喉咙挤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嗯”: “这螺丝上得太紧了,转不开。” 付惊楼也“嗯”了一声,意思是听到了,跟着蹲在他对面,两个人的膝盖必不可免地碰到一起,就见李轻池像被吓了一跳一样,慌慌张张地往后退了半步。 第44章 付惊楼没说话,原本伸出去的手一顿,他半眯缝了一下眼睛,盯着李轻池。 李轻池不看他,滚圆的浅棕色眼珠转一圈,一会儿落在扳手上,一会儿看着椅子腿,就是不和付惊楼对视。 …… 不过小半个月过去,李轻池恐同的态势居然又有所长。 “不用躲这么远,”付惊楼冷嘲似地轻笑了声,也不讲究什么委婉,说得直白,“我是喜欢你,但也没饥渴到打算强迫你。” 李轻池:“……我没躲你。” 他十分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下意识薅了把头发,耳根瞬间红透了,好在被发梢遮住,看不明显。 对方朝他伸手,手指白皙修长,赏心悦目,李轻池也不知在想什么,或许是为了印证他那句“没躲”,便不过脑子地也伸出手,拉着付惊楼的握了握。 付惊楼表情有一瞬间的难以形容,过了两秒,他才有些无奈地出声: “扳手。” “啊!”李轻池手收得慌乱,赶紧将扳手递给他,方才与付惊楼接触过的每一根手指都像在发烫,指尖微微颤抖,李轻池想要抑制,但失败了。 他察觉出某些东西在失控,李轻池有些害怕,像近在咫尺的付惊楼,对方冷淡的眉眼,和那点将散未散的薄荷气息,在他们即将分别的这一刻,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 “椅子也要带走?”付惊楼漫不经心问他。 这确实不像李轻池会做的事情,他不是差钱的人,宿舍明明有一张,不大可能会做拆开椅子再搬走这样麻烦的事情。 可李轻池只是说: “对,带走。” 他现在这样看起来很像是对一切东西都斤斤计较的样子,仿佛不想留下任何一点儿东西,与付惊楼泾渭分明。 但付惊楼似乎觉得还好,轻薄的眼皮很淡地垂了一半,目光随意,扫了李轻池一眼: “宿舍不是有?” “扔了。” “坏了?” 李轻池觉得付惊楼今天问题很多,于是只好胡乱找个理由: “没坏,但就是不想要了。” 因为这张椅子是付惊楼买给他的,和宿舍那张同型号同颜色,他就是想把付惊楼送给他的都带走,不要有遗漏。 如果付惊楼问他为什么不想,李轻池可能就真的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好在付惊楼没有,他们又仔细捣鼓一会儿,弄得两个人额头都冒出细汗,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张椅子尤其顽固,连半个螺丝都下不下来,像长在了一起。 大概是老天不让李轻池带走,他干脆放弃了,弯腰抱起一个纸箱,往外走: “算了,我不要了,你留着用吧。” 付惊楼没说什么,也抱了个纸箱,跟在李轻池身后,进了电梯。 一共四个箱子,只用搬上两趟,李轻池这两年来所有的生活一并被带走。 离开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最后,李轻池回到公寓,拿落下的钥匙,付惊楼正站在茶几边上,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听见动静,回头看李轻池。 “我拿钥匙,”李轻池说。 付惊楼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东西忘了吗?” “应该没了,有的话我告诉我一声,我再过来拿,”李轻池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再一次将整间公寓打量了一遍,他声音有些轻,付惊楼走了过来。 两个人相立而视,付惊楼那双一贯毫无感情的眼睛此刻望向李轻池,目光沉沉,像带着平湖冬日未化的雪,看得李轻池又想要躲了,他心跳太快。 可付惊楼却很轻地张开手,抱住了李轻池。 “以后好好的,”付惊楼低声说。 李轻池心跳如鼓,薄薄的胸膛底下装着百般滋味,哪一种都不好受,不知作何反应,只好站在原地当木头。 在他沉默间隙,付惊楼似乎思考了下,而后再次开口,语气轻松而随意,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对了,谈恋爱记得告诉我,我好死心。” -------------------- 死心是不可能死心的 第38章 傍晚时分,洪涛听见开门声,转头看去,只看见一个半人高的纸箱。 他吓一跳,走过来,以为是钟思言: “买什么了这是,我帮你拿。” 等他接过箱子,对面的人才一偏头,露出真容,居然是许久未见的李轻池。 他看起来像是没睡好,神色疲倦,拧了下眉心,转身又要往外走,没多说: “谢了涛哥。” “池儿?” 洪涛愣住了,下意识叫住他,看看李轻池,又看看自己怀里硕大的纸箱,有些迟疑地开口: “你这是……” “我搬回来住,”李轻池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太勉强了,那双一贯清亮,好似永远都漫不经心的眼睛垂下,半耷拉着眼皮,惜字如金。 洪涛瞬间皱起眉头,想问什么,但看李轻池此刻神色平平,情绪低落,最终还是很礼貌地没有多问,只跟在李轻池身后,挽起袖子: “楼下是不是还有箱子?我帮你搬。” …… 宿舍里只有洪涛一个人,向阳几乎不回宿舍,钟思言或许是与女朋友约会,最后一个纸箱子被李轻池放下,厚重的底部几乎是砸在地板上,发出很沉闷一声响。 然后室内安静,两个人都没主动开口,洪涛是欲言又止,但李轻池则敛下眼皮,沉默着整理他搬回来的那些东西,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洪涛冥思苦想,使出浑身解数,才找了个显得不那么突兀的理由,握着手机走过去,拍了下李轻池肩膀: “吃晚饭没,我正准备点外卖,要不要一起?” 李轻池没说话,他正蹲在地上,很慢地组装那些复杂的模型,闻言只是往自己的侧前方看了眼,无声胜有声。 洪涛跟着看过去,发现自己晚餐点的外卖盒就放在自己座位旁边,显眼得不能再显眼。 “……”他有点儿尴尬,偷偷摸摸把手收回去,恍若无事发生。 “还没吃,”可李轻池又开口了,回头看他,起身去拿手机,“你吃什么,我跟你一样,钱我转你。” 洪涛闻言,猛地摆手以示拒绝: “没事儿,就一顿饭,你之前请过我那么多次,这一顿算我的。” 李轻池置若罔闻,只是低头打开手机,下一瞬,锁屏蹦出来,还是那张合照,李轻池没换过。 他与付惊楼两个人亲密地勾着肩膀,脸靠得很近,一个目光淡漠一个却眼睛弯弯,都看着镜头。 他的手指倏然顿住,对面的洪涛隔得很近,必不可免也看见了。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那两秒之间,似乎都轻微地停顿了下,而后又粉饰太平般恢复如常。 洪涛:“……好,那你转我。” 他挠挠头,回到自己位置上,恨不得自己近视度数再多个三百,最好是瞎的,才能避免现在这个半是尴尬半是凝滞的微妙场面。 “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 李轻池在他身后,突然开口,语气平静,像是陈述。 洪涛愣了下,转过头看他: “你说什么?” 李轻池看起来像是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瞬息之间,他做好决断,压着心底的那股不自在,索性问出口: “我把跟他的合照当成锁屏,这个行为是不是挺暧昧的?” 洪涛有些震惊:“你终于意识到了?” 果然。 “……”李轻池说得有些艰难,“你的意思是,你们同性恋一般不这样?” 洪涛:“异性恋一般也不这样啊!” “只有四眼这种有对象的,才会把对象当壁纸,”洪涛说完,看着李轻池拧着眉毛的样子,再一联想这人平时的作风,又觉得合理了,“不过是你的话也正常。” 李轻池:“……” 他在这方面实在是迟钝过了头,连付惊楼喜欢自己五年都毫无察觉,有很多下意识过界与亲昵的举动,因为被套在“好兄弟”的外壳下,李轻池只会觉得合情合理。 可等那层虚伪的兄弟情深的外衣被撕烂了,露出无法挽回的内里,李轻池终于逐渐醒悟,只是不知道算早还是晚。 这个时候的李轻池愿意敞开心扉,和洪涛交流了,洪涛也不是喜欢绕弯子的人,心直口快开口: “怎么突然决定搬回来?” 这个问题令李轻池又沉默了一些时候,他过往像是永远闲不住,沉下心来少之又少,可从察觉付惊楼喜欢自己开始,李轻池已经不知道沉默了多少次。 “因为我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躲他,”李轻池靠坐在书桌上,两条长腿微微交叉,撑在地板上,背脊弯着,神色恹恹,“与其两个人都不自在,不如干脆先分开一段时间。” 即使李轻池心里一千个不愿意。 “可如果我和他继续做兄弟,似乎也不对,那样对他很不公平。” 第45章 如果在明明知道付惊楼喜欢他的情况下,还要执迷不悟地想要和付惊楼保持模糊的界限,开一些越界的玩笑,做一些似是而非的事情,对付惊楼来说,可能比拒绝更痛苦。 这是李轻池所能想明白的。 李轻池是这样,即使自己还身处云雾,意识不到自己情感的萌发,也想不清楚心底那棵树的生长。他最初的、最原始的心思其实很简单,付惊楼不能不好。 “……”洪涛只是个旁观者,不参与他们之间的任何纠葛,可感情就是这样,往往当局者迷,想得太多,反而把自己困住,洪涛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再开口时声音很轻,“这是你回来的理由吗?” 李轻池说“是的”: “他不在身边的时候,或许我也才能想清楚。” 没有了那些丁点触碰就觉得不自在的时时刻刻,也没有付惊楼那双总能看清一切的凌厉的眼睛,只有在看不见,又听不到付惊楼的时候,李轻池像是才能喘过气来,认真地思考他们的关系。 洪涛看着他: “你要想清楚什么呢?” “不知道,”李轻池眉头紧紧拧在一起,闭上眼睛,洪涛看见那双眼睛里最后闪过的一丝迷茫,李轻池此刻或许很痛苦,“我想不清楚。” 他只是不想失去付惊楼,或者心里已经有个念头也隐隐作祟,可落在那么多纷杂错乱的思绪之中,被忽视也是情理之中。 到最后,李轻池伸手无措又焦躁地薅了几把头发,黑发变得凌乱,他低下头,目光同样混乱,能看见自己的胸膛,穿过薄薄的皮肤,里面是跳动的心脏。 就像是一次没有结果、仍旧失败的自我审视。 “所以我是不是不应该这样?”良久,李轻池哑着嗓子开口。 “谈不上应不应该吧,毕竟我觉得付学霸应该是学过忍术,不过嘛……”洪涛也跟着他的话思考了一会儿,最终点点头,“嗯”了下,对李轻池说,“如果不喜欢对方的话,还是不要了吧。” “给别人希望,又让他失望,挺伤人的。” 三月末下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春雨,这场雨过后,寒冬不再,万物复苏,是全年里一个极好的预兆。 洪涛与钟思言早早保研到本校,李轻池志不在此,他没有深造的打算,原本对未来便没什么目标,可机缘巧合,也有了一点创业的想法。 罗文丽与李晋阳自然全力支持,才不管李轻池要组建的是个电子还是原子竞技战队,只要李轻池想做,他们就会放手让他去尝试。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在像好的地方发展,唯独与付惊楼的关系停滞不前。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不再见面,不再发消息,得知对方的境况要通过朋友圈——付惊楼从来不发,因此李轻池无法得知。 他也习惯独自一人去图书馆复习,不再穿着破洞牛仔裤宽大卫衣,而是换上合身的白衬衫,努力学着做一名游刃有余的管理者,忙着毕业和创业。 但他仍旧经常想起付惊楼,在没有对方消息的日子里,想念的次数不算少,并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增加。 就好比当李轻池意识到电脑坏了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给付惊楼打电话。 手指都已经按到拨号键,又堪堪收回来,这样不对,骤然联系对方只是想寻求帮助,太冒昧了,李轻池想。 于是他只好带着电脑,骑着校园里的共享电动,穿过整个v大,去校内唯一的一家电脑维修店,老板正在低头打游戏,瞥他一眼,没说话。 李轻池便把电脑放在玻璃柜台上: “老板,电脑充电一直充不上,插上数据线能用,拔掉了就得关机,麻烦您下是什么问题?” 老板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低头打他的游戏,过了好一会儿,才放下手机,心不在焉走过来,接过电脑,捣鼓一阵,也没认真看,随口道: “电池不能用了,换一个800。” …… 李轻池虽然是个有钱的主,可也不至于人傻钱多。 再看店家一副不当回事的态度,李轻池心中那股萦绕多时的郁结此刻隐隐冒出个头,他微不可察皱了下眉,手压在电脑盖上,发出不轻不重一声响。 正要开口,就听见身后玻璃门被人拉开,有人走了进来。 紧接着,李轻池前面的电脑被人拿过去,付惊楼沉稳好听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来: “电脑坏了?” 李轻池怔忪片刻,继而有些难以置信似的,倏然回头,直直对上付惊楼沉静的目光。 这一刻李轻池居然觉得有些难过。 他像是有些不知所措一样,对付惊楼笑了下,“嗯”一声,随便找了个话题: “好巧,你来这儿干什么?” “正好路过,看见你在里面,就进来看看,”付惊楼也没和店家说什么,甚至都看对方一眼,将李轻池笔记本拎在手里,淡声问他,“怎么电脑坏了不来找我?” 李轻池没说话。 因为我们不再是以前那种毫无芥蒂的关系。 因为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才显得不那么唐突。 因为我不敢。 …… 理由那么多,他不知道该说哪个。李轻池喉咙发酸,有些胀鼓,像憋了一口不知为何的气泡水,一开口涩意就会溢出来。 纵使李轻池最近算得上是日思夜想,还是没有想清楚。 此刻他满身疲惫,心头烦乱,但不得不承认,在听到付惊楼声音的那一刻,李轻池其实也很高兴。 -------------------- 其实有人已经陷进去了…… 第39章 付惊楼只是路过。 他一手拿着电话,孤身一人穿行在v大校园里,那头导师年迈慈祥的声音缓缓传来:“我个人更推荐你去这边,更贴合你的方向,不过一切看你自己……” 付惊楼更多时候只是听,并不说话。 这种沉默隐隐透露出一丝迟疑的意味,那头的声音跟着慢下来,到最后,导师理性而威严的嗓音更像是告诫:“惊楼,不要拖太久,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付惊楼眸光垂落,周遭的风吹过耳畔,看起来冷淡又不走心,他“嗯”一声,语气沉稳,倒也听不出来差错,“老师,我知道。” 电话那头又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手机上微信消息弹出,来自陆迩西—— “打听到了,周晓峰拿到的是康健生物的offer,第三方已经签完了,估计八月份入职。” 又问:“怎么,要现在发吗?” “这么快啊,”付惊楼冷着嗓子,似有似无低叹一声,看起来不像是真的感慨,他神色平平,长指轻敲在屏幕上,发送消息过去。 付惊楼:“不急,再等等。” 陆迩西:“等什么?” 付惊楼:“快毕业了,同学一场,总该送份饯别礼。” 陆迩西:“……付惊楼你太狠了。” 狠? 付惊楼面无表情,眸光从屏幕上一扫而过,心中毫无波澜,只嗤笑一声,没再回复。 对他来说,周晓峰那点儿拙劣的心机是上不得台面,但麻烦处理过后,也只是一缕随风远去轻飘飘的烟,什么也不会留下。 可周晓峰不该招惹李轻池的。 毕竟李轻池帅气又可爱,是要平平顺顺过一辈子的,不应该遭受来自任何人的无妄之灾,周晓峰是始作俑者,需要也必须付出代价。 “喔——” 篮球场上传来一阵喝彩,付惊楼抬眼随之看去,目光松松略过球场上欢呼着的一群身影,目光倏然一顿。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走进了球场旁的电脑修理店。 付惊楼紧紧盯着对方,眼睛一眨也不眨,李轻池穿着那条洞开到脚踝的破洞裤,宽大的黑色卫衣衬得人高瘦颀长,身影清晰得仿佛是在他付惊楼梦里。 跨越春夏,时隔八十六天,付惊楼终于再一次看见了李轻池。 是想靠近但不能、朝思暮想的,恍如隔世一般的李轻池。 付惊楼就安静站在原地,看了李轻池好一会儿。 他看见李轻池拿出电脑,打开操作几下,弯下腰和老板说些什么,老板坐得太低,付惊楼看不清楚,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李轻池微顿片刻,而后一掌拍在电脑盖上,把电脑合了起来。 李轻池在不高兴。 可能是老板的态度,也可能是价格太坑,付惊楼说不准,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李轻池生气了,他生气时会下意识将背挺直一些,下巴微抬,像一只炸毛的猫。 付惊楼心里想着,脚下迈开步子。 理智在阻止他,因为自己已经算是见过李轻池,不应该不知足,可感性上来说,他看不得李轻池哪怕有一点儿不高兴。 脑子里两个声音打得不可开交,但付惊楼走得很坚决,没有后悔的余地。 直到李轻池也看见他,两个人在那场算得上决绝的分别以后,再次四目相对,不知道谁的心脏咚咚跳起来。 第46章 那阵不知所措的尴尬过后,李轻池才终于找回自己声音:“这不是快毕业了吗,怕你忙不过来。” 这句话的尾音堪堪落在地上,李轻池就恨不得把自己嘴缝上。 说错话了。 以前付惊楼那么多忙不过来的时候,李轻池从来没有过这等觉悟,如今倒是自觉,听得付惊楼都笑了。 他从嗓子里轻轻压出一声笑,听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李轻池心中叹一口气,实在是太久没见了,脑子都转不动了,好在付惊楼也没说再说些其他的,朝他偏过头:“先走。” 李轻池“啊”了声,还没说话,身后的老板就急了,站起身想要挽留:“价格还可以商量的嘛,给你打个88折?” 付惊楼转头看向老板:“原价多少?” “帅哥,你现在也只能到校外找厂家,那些纯当你傻子骗!”老板说,“原价800,但你诚心要换,我这里的折扣还是很划算的,88折,再送你一个鼠标垫,怎么样?” 付惊楼“嗯”了一声:“傻子才换。” 在老板愣住的间隙,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去,到付惊楼工位,李轻池一进屋就看见那张熟悉的电竞椅,但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大概是体积太大,有些占地方,被放在了角落。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还没等说些什么,就见会议室里有人走出来,付惊楼师姐眼下乌青,像是才熬了几个大夜,看见他愣了好半天,认出来后眼睛都笑眯成一条线:“好久不见啊,蓝白格小帅哥。” 李轻池也朝她笑笑:“……师姐好久不见。” “这么久不来,小付专门买的椅子都没人坐了,我还以为你们分——”师姐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打到一半,倏然住嘴,小心翼翼扫了付惊楼一眼。 付惊楼一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滑动鼠标,正在检查李轻池电脑,闻言动作连顿都没顿一下,语气平静:“我们没谈过。” 他抬眼,没看李轻池,只望着师姐:“他是直的,是我单方面喜欢。” 这一句话,将两个人的关系剖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是说李轻池满身清白,不该动心的、犯了错的只有付惊楼。 但李轻池却心脏一紧,甚至在听到“单方面”三个字时下意识想要反驳。 可是说什么呢…… 李轻池一个连二元论都听得脑子发晕的人,思考得头都快炸了,只觉得心乱如麻,像是有一个漩涡,吸着他直直往中心坠入,而李轻池仍旧在挣扎。 就像是……负隅顽抗。 师姐这下整个人都尴尬得不行,干脆捂住头:“不好意思啊,熬夜熬多了,脑子不清醒,嘴也迷糊了。” 李轻池说“没事儿”,嗓子有点儿不明显的抖,笑得也勉强,但师姐并未注意到,等人走了,办公室变得很安静,只剩下付惊楼操作鼠标的声音。 这时候付惊楼才扫他一眼,然后说:“别笑了,嘴角不僵吗?” 李轻池没听清:“什么?” “没,”付惊楼没再接着说下去,只换了个话题,把电脑合上,“电池坏了,买一块来安上就行,等我装好了给你送回去。” 李轻池时常很佩服付惊楼。 这人好像不管遇到任何事都可以做到面不改色,毫无波澜,哪怕是一次又一次,当着别人的面承认他喜欢李轻池。 可李轻池没办法做到那样坦然。 他拒绝过付惊楼,可拒绝过后自己也并没有多畅快,反而再三迟疑,犹豫不决,变得不像他。 就像当下,李轻池十分不自在地薅了把头发,又一次踌躇着开口,像是一种不清不楚的拒绝:“……没事儿,我自己能行。” “是啊,宁愿花800当冤大头也不找我帮忙,”付惊楼语气很淡,“你多能耐,李轻池。” 分开后原来是这样,李轻池拿着他重得跟秤砣一样的电脑,宁愿自己跑大半个v大,被老板骗,白白当冤大头,也不愿意给付惊楼发哪怕一条消息。 他这句话里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火气,李轻池眉头跟着皱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怕麻烦你。” 付惊楼看着他:“你以前怕过麻烦我?” “现在和以前是一样吗?”李轻池盯着他,音量也提高了些,他从来都不是个脾气好的人,“以前我们是好兄弟,现在呢,我们都快三个月没见过面了,甚至连一句话一条消息都没发过,现在为个破电脑找你,我脸皮有那么厚?” 付惊楼却说“可以”:“只要你有需要,我就在。” 他更希望李轻池和以往一样,做条甩不掉的尾巴,当满心坦荡的李轻池,哪怕这样会让他心烦意乱,意乱情迷,也不愿意看到李轻池形单影只,独自一人。 李轻池拧着眉:“那你需要我的时候呢,不也把我推得远远的?” “一码归一码。” “怎么就一码归一码了?” 这次付惊楼许久都没说话,傍晚余晖洒落进来,将他们这一片区域照得温暖,带着一层昏暗的朦胧。 半晌,付惊楼才开口,语气里的凉意将余晖的柔和撕扯得彻底,不剩分毫。 他缓声提醒李轻池:“可李轻池,这一次,是你先说要分开。” -------------------- 明天继续(*^ー^) 第40章 这下李轻池偃旗息鼓,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原本的怒火或许只是虚张声势,像一壶半吊水,在李轻池心里晃悠不停,他喉咙干涩,心里也发酸。 哪里需要付惊楼提醒? 每当李轻池想发送一条无关紧要的信息得到对方回应的时候,每当李轻池一个人在游戏里单排好几个小时,总是想点开好友框看一看的时候。 ……每当李轻池想念付惊楼的时候。 可这桩桩件件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是你主动开的口,是你说要分开一段时间。” 先开口的人要坚决,要一鼓作气,李轻池从来不是个精诚所至的人,他只是觉得,至少要等他搞清楚自己的心。 确定自己要不要当同性恋,以及,要不要喜欢付惊楼。 这其实不太容易。 因为过往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李轻池习惯付惊楼的存在已成既定事实,不知喜欢与依赖区别到底有多大。 失去总是会让人悲伤又难过的,倘若连李轻池自己都搞不明白他对付惊楼的想念来自何处,只是因为失去所产生的落寞,那他也没有权利去主动联系付惊楼。 李轻池想过很多办法,他上网搜过同性恋的片子,可惜在视频中的两位主角“坦诚相见”时便皱着眉头叉掉网页,表情如同吃了十二斤苍蝇; 他也去过同志论坛发过帖子认真询问,可底下全都是不堪入目的骚扰,更有甚者直接私信,吓得李轻池连夜注销账号; 李轻池还请教过洪涛,可对方却说:“性向这东西是天生的,改不了,你强迫自己去喜欢付惊楼,当一个同性恋,可能比拒绝更让他难受。” …… 到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李轻池甚至听从洪涛的建议,参加过联谊,用这样的方式逼自己,看自己到底会不会对女生动心。 但一个也没有。 那些女生明明很漂亮,性格很好,也够主动,可李轻池这回却无论如何松不了口,不再像以前一样,起码愿意给出自己的联系方式,先尝试做朋友。 李轻池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联谊的人大多都抱着绝对明显的目的,交友,或者展示自己,像李轻池这种吃饱了没事儿干坐在那儿如同老僧入定的人是少之又少。 没多久,李轻池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这一次的联谊组织花了很多心思,地点选在一片露天草坪,旁边挨着一个湖,是露营的绝佳场所,走出去三两步都是成群结队的年轻人。 他一个人在湖边长椅上坐了会儿,刚才在联谊上那股浑身不自在的窒息才缓缓退下去。 消息提示音响起来,李轻池垂眼看去,洪涛居然还十分关怀地问他:“这次怎么样,还是没感觉?” 李轻池面无表情回复对方:“屁用没有。” 洪涛:“……” 洪涛:“那你想清楚了吗?” 李轻池:“我确定自己不喜欢女生,可似乎对男生也没有兴趣。” 过了两秒,长指敲动键盘,又补充道:“也说不好,他们又不是付惊楼。” 对方输入中…… 洪涛这个输入中持续了整整五分钟,新消息弹出来,看得李轻池当场就有点儿死了。 洪涛:“实在不行,我建议你直接强吻付惊楼试试,吐了就是不喜欢,觉得没亲够还想继续就是喜欢。” …… 这位理论主义者给出的建议实在太过彪悍,吓得李轻池整个人在风中凌乱,连呼吸都静止了好一会儿。 没等到李轻池的回答,洪涛甚至还追问了一句。 第47章 洪涛:“怎么样?” 他居然还好意思问怎么样。 李轻池“啧”了一声,心烦意乱地合上手机,望着湖水出神,忽然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他不确定,对方走近了,弯下腰,颇为惊讶地看向他:“李轻池?” 李轻池也愣了,看着对方:“陆……班长?” 陆迩西笑意吟吟地朝他打了个招呼:“真的是你,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你来这儿聚餐?” 对方和付惊楼认识,说不定还有联系,李轻池不太愿意承认自己是没事儿找事儿跑来联谊,便含糊着应了一句。 “那太好了,”陆迩西说,“我今天生日,就在旁边露营,你要不要过来玩一会儿?” 李轻池本想拒绝,可恰好又是陆迩西生日,寿星的面子不能不给,大概是察觉他的迟疑,陆迩西弯着眼睛,补充了句:“付惊楼也在哦。” 李轻池一顿,又犹豫了。 “一起吃个蛋糕呗,迟渡买的蛋糕太大了,根本吃不完,”陆迩西语调拖得有些长,显得很漫不经心,说完想到什么,“对了,你还记得迟渡是谁吗?” “记得,”李轻池点点头,“你喜欢的那个贝斯手。” 这下陆迩西像是有些意料之外,眉毛挑了下:“付惊楼告诉你的?” 李轻池神色平静,否认道:“没,我自己猜的。” 陆迩西在他身边坐下:“我和迟渡在一起了。” “恭喜,”李轻池朝她笑笑。 这时候余晖已经完全落下,墨蓝色天空压下来,吹过湖面的风变得又冷又重,两个人都没再开口,只剩下湖边人断断续续的话音。 陆迩西突然开口,说:“我和付惊楼其实根本没关系。” 她和李轻池见过的次数不算多,三次两次似乎都和付惊楼有所牵扯,难免让人误会,付惊楼好歹帮过自己这么多次,陆迩西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于情于理,自己也该把那点儿细枝末节的东西讲出来。 可她看李轻池表情,却发现这人似乎毫不意外,是早有预料的模样。 李轻池靠着长椅椅背,长腿松松叉开,整个人姿态是很放松的,他将手肘搭在膝盖上,十指交握,看起来有些散漫。 “我知道,”李轻池说,说完他又弯了下眼睛,笑了,“我又不是个傻子。” 原来李轻池是有所怀疑,可那个晚上李轻池与陆迩西连同迟渡打过照面,喜欢是藏不住的,即使是像李轻池这样迟钝的人,也一眼便能看出。 ……也不对,付惊楼就不一样。 他的喜欢是沉默而安静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只无声无息埋进土里,看起来一辈子都不想让自己知道。 李轻池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低下头,缓缓摩挲着指节,忽然无头无尾问了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陆迩西是个聪明人,只愣了两秒,便反应过来:“什么时候知道的他喜欢你吗?” 在听到“喜欢”两个字时,李轻池手上动作下意识一顿,他喉咙干涩,莫名有些紧张,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嗯”。 “应该是高二下半年吧,你和周峰打完架没多久,九月份的尾巴,我准备送给迟渡的生日礼物被闹过矛盾的几个女生翻出来了,上面只写了他的生日,和几句酸不拉几的情话,”陆迩西耸耸肩,“好巧不巧,他们两个生日是同一天。” 不过半天,陆迩西喜欢付惊楼的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整个楼层,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所谓,只是对付惊楼来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放学后,陆迩西单独找过付惊楼一次,那时候已经很晚了,教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她又等了会儿,再回神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我本来以为他走了,但路过办公室时听见里面的声音,门没关实,我就瞥了一眼。” 付惊楼站在班主任刘国平面前,背脊挺直,刘国平的语气不算好:“不可能的,这不符合规定。” 付惊楼的语气却平静而强硬,带着些咄咄逼人,说:“周峰骂人在先,结果却是两个人各打五十大板,不太公平吧?” 刘国平气得一拍桌子:“但是是李轻池先动的手!” 付惊楼不为所动:“他只是解决问题的方式不太恰当。” …… 李轻池听到这里,眉心拧起来没忍住打断他:“但我的那个处分没几个月就消了啊,老刘说是因为我成绩进步挺大,表现良好,他们一起商量的结果。” “怎么可能,”陆迩西笑了,“是因为付惊楼磨了老刘太多次,到最后干脆放弃了全国竞赛的名额。” 她冲李轻池眨了眨眼:“往后顺延一位,就是校长的侄子。” …… 李轻池看着陆迩西,久久没有开口。 “不过我也只是听说啊,毕竟是付惊楼主动放弃,不存在不合规的情况,只是对他来说,保送可能更难一些。” 好在最后一切顺利。 李轻池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了,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攥在手心里一样,挤压着疼。 满腔酸意自心口蔓延开来,直直冲上喉咙,连带着嗓子都哑成一片。 “……他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李轻池干涩着开口,手指紧紧交叉,硌得骨头很疼,但他无知无觉。 陆迩西看着他:“付惊楼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是啊。 付惊楼永远说得少做得多,他很少用言语表达情感,外表看起来冷淡又疏离。只有和他相熟的人才知道其实不是。 他的喜欢永远没有声音。 就像是一枚安静而隐秘的种子,种在薄薄的胸膛里,三缄其口,李轻池不知道它何时发了芽,又是如何在黑暗中漫天肆意生长,长成参天大树。 爱意枝繁叶茂,只是不曾言说。 -------------------- 就在下一章! 第41章 李轻池一眼便看见了付惊楼。 付惊楼坐在靠里的位置,暖黄色的氛围灯打在身上,衬得五官深邃而锋利,眉眼淡淡,正偏着头听别人讲话。 他顺着陆迩西的声音看过来,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越过对方,径直落在李轻池身上,然后就不动了。 李轻池猛地攥紧了手心,居然有些紧张。 他们安静地对视两秒,李轻池抿了抿唇,朝付惊楼点点头,率先开口:“……晚上好。” …… 说的什么屁话。 李轻池恨不得掐自己一把,见到付惊楼像是脑子不会转了一样,梦到哪句说哪句。 “晚上好,”付惊楼淡着嗓子开口。 他也没说些其他的,只是把靠近里面的空椅搬出来,放在旁边的位置,李轻池抬脚走了过去。 陆迩西本来准备招呼李轻池过去坐,一转头,发现两个人早就并排坐下了,氛围灯照下来,看着还特别养眼。 ……行吧。 周围仍旧嘈杂,两个人沉默片刻,付惊楼转头看他:“被她拉过来的?” 李轻池和陆迩西一看就是半路遇上,陆迩西或许并没有告诉李轻池自己也在,否则他不会主动过来。 李轻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迟疑,没承认也没否认:“就刚好碰到了。” 他希望付惊楼不要问为什么刚好碰到,自己又来这边做什么,去参加联谊实在是个馊主意,李轻池半点儿心得没有,只剩下满肚子郁气。 所幸付惊楼没有。 不多时,巨大的双层蛋糕被端上来,李轻池作为乱入热闹的看客,看着迟渡冷着眉眼给陆迩西戴上生日帽,点燃蜡烛,等陆迩西闭上眼睛许愿时,所有人都挥动着手臂,扯着嗓子唱《生日快乐》。 他与付惊楼的手臂必不可免地接触,温热的触感仿佛裹挟着飓风,他神色如常,心脏却跳得很快。 在心脏跳动的时候,那些压抑着的情绪也跟着不断积聚,说不清道不明。 李轻池察觉它们在自己胸膛里不断攀升,急切而慌乱,像是火山要迸发,可他找不到发泄口。 在陆迩西说完高中的过往琐事之后,他忽然很想见付惊楼,付惊楼永远都是沉稳而安静的,李轻池看不透他,只能从别人口中瞥见冰山一角。 然后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在李轻池不曾知晓的那些岁月里,付惊楼真的在奋不顾身地、坚定地喜欢着李轻池。 …… 生日宴的中途,陆迩西坐到了他们旁边,她喝了不少,话有些多,非拉着李轻池,说:“我和迟渡,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喜欢他好多年了,可他真的很难追。” 李轻池静静地听她说。 “但我还是追到了,”这时候陆迩西忽然偏过头,去看付惊楼,意有所指地继续道,“所以你看,功夫不负有心人,付惊楼,你好歹是个学霸,怎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付惊楼手肘撑在座椅扶手上,闻言眸光从薄薄的眼皮垂扫下来,语气平平,“嗯”一声,十分不走心的模样:“是不如你。” 第48章 李轻池夹在两人中间,心思百转千回,陆迩西却笑了,那副大银环在氛围灯下折射出暖光,说:“我告诉李轻池了,高中那件事。” 付惊楼脸色倏然冷下来,看着陆迩西没说话。 陆迩西满不在乎一摆手,正要说什么,旁边有人叫她过去,她草草和两人说了两句便离开。 很快,这一方重新变得安静,李轻池握着那杯柠檬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玻璃杯壁,不知想了些什么,忽然转头去看付惊楼。 然后毫无征兆直直落进付惊楼眼里。 他到嘴边的话莫名卡了壳,愣了两秒,才找回自己声音,尾音有点儿抖,像是在斟酌在迟疑:“付惊楼,待会儿我们能不能——” “李轻池?” 一声突如其来的话音打断了他。 李轻池拧着眉转头望去,看见联谊的负责人正朝他招手:“正找你呢,联谊结束了,签完字就准备走了,你怎么办?” 李轻池的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他的表情堪称慌乱,不知落在付惊楼眼里是什么表现,李轻池想要解释,才刚起了话头,负责人又扯着嗓子催他:“就差你一个人了,签了字才能走,这既是对你负责,也是对大家负责……” 李轻池只得起身先应付对方,等他接过签字表,负责人一下又变得不着急了。 对方抱着胳膊,神情八卦,打听道:“今天感觉怎么样?我们这个模式,还是很不错的吧,有没有聊得还不错的?” “您这么多问题,我先回答哪个?”李轻池握着笔,笑了下。 负责人:“毕竟你们的体验对我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如果你觉得整体还不错的话,手机上给我们点个好评……” 等李轻池好不容易应付完脱身,第一时间转头,目光往周围扫了一圈。 没有。 付惊楼不见了。 他穿过人群,找到陆迩西,神色凝重,劈头盖脸开口:“西姐,付惊楼呢?” 音响的声音实在有些大,陆迩西偏过头,扯着嗓子问他:“你说什么?” “付惊楼走了吗?”李轻池盯着她。 这下陆迩西总算听清了,她握着酒杯晃悠了下,大嗓门活生生喊出了喇叭的气势:“他明早的航班,回去收拾东西了!” “……航班?”李轻池有点儿恍惚,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要去哪儿?” 陆迩西偏头:“什么??” 李轻池盯着她,沉声重复一遍:“付惊楼要去哪儿?” “他要去法国留学啊,怎么,你不知道?” 陆迩西大概真的是有些醉了,话赶话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她看人都有点儿重影,忙闭上眼睛缓了会儿,再睁眼,却发现原本还在面前的李轻池不知何时早已无影无踪。 原本半个小时的车程,司机在李轻池催促之下,一脚油门,在夜晚的高架上活生生开出了火箭的气势。 二十分钟不到,出租车在公寓底下猛地刹住,夜晚的南市阴云密布,是暴雨降临的前兆。 李轻池只顾仰头狂奔,直到他停在单元楼下。 那间熟悉的公寓溢出盈盈暖光,在暴雨来临之际犹如一盏指路明灯。 李轻池这才猛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胛放松下来。 还好,不算太晚。 但今天好像所有的事都在跟他对着干,李轻池看着电梯停在六层一动不动,像是死机了一样,他眉心蹙起来。 不要急,李轻池告诉自己,就这么一会儿,付惊楼总不会插上翅膀跑了。 他盯着电梯楼层数,三秒过后,握着手机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脚步声将楼梯间的声控灯点亮,一层接着一层。 他也不知道到底爬了多久,只是最后胸膛起伏得剧烈,喉咙也干涩,仿佛有一把无名的火在烧。 砰砰砰—— 不是敲门,是砸门。 李轻池喘着气等了几秒,没听见里面的动静,便抬手,又是砰砰几声,门倏然打开,他手下落了空,直愣愣举在空中,有点儿滑稽。 付惊楼换回了冷灰色的家居服,袖口松松挽起来,显得整个人有股由内而外的冷淡。 他一手撑着门,薄薄的眼皮绷紧一刻,又垂落,眸光打在李轻池脸上,微不可察地眯了下。 然后略微一侧身,让李轻池进来。 他们站在客厅里,隔着不远不近的一米之距,李轻池目光自卧室里打开的行李箱一扫而过,而后收束在付惊楼身上。 “你出国为什么不告诉我?”李轻池盯着付惊楼。 付惊楼拿杯子的手一顿,但很快便恢复如常,他微微倾身,长指按动出水键,水流声平缓地流淌在整个房间。 他的声音也很平静:“我刚给你发过消息。” 李轻池皱眉拿出手机:“刚才?” 他低头看了眼,的确,三分钟前付惊楼的新消息弹出—— “我明早出发,去法国,回来有空再聚。” 有空再聚。 李轻池面无表情地将这四个字含在嘴里细细嚼碎了,品过一遍。 中规中矩的客套话,一般适用于许久不见的老同学,或者应付某些唐突的普通朋友。 挺有意思的,有朝一日,李轻池也会被付惊楼用这样一句套话打发。 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睁大了些,双眼皮褶皱压出平直的一条线,李轻池在努力压抑心底那些横冲直撞的情绪,尽量保持着语调的平稳,问付惊楼:“什么时候决定的?” 付惊楼说“前不久”。 放屁。 申请国外的高校并不是手一伸就能做到,付惊楼至少从去年年底就开始准备,或者更早。 那时候他们还住在一起,一天三顿都在同一张桌上,是彼此每天最早也最晚见到的人。 可付惊楼什么都没告诉李轻池。 多可笑啊,李轻池从始至终被蒙在鼓里,还要一厢情愿和对方做哥们,做兄弟。 “付惊楼,”他笑了下,笑得有些苦涩,连梨涡都不见踪影,声音开始变得不稳,“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啊?” 这个时候的李轻池看起来很难过。 付惊楼见过很多种情绪的李轻池,高兴的时候多,难过的时候却很少,难过的李轻池连眼睛都是灰蒙蒙的,那样诚恳,也好委屈。 这其实在付惊楼的预想当中。 时间是很强大的,它摧枯拉朽,不动声色地改变每一个人。 所以他决定在离开的前一晚告知李轻池这个消息,在他离开以后,李轻池继续做李轻池,付惊楼也不会再去做让李轻池困扰许久的竹马,只做普通朋友。 他把水递给李轻池,整个人也顺势往前一步,离李轻池很近,略微俯身,垂眼看着李轻池。 语气少有的温和,可说出口的话很坚决:“可李轻池,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才不会管对方要去什么地方,结交什么样的朋友,又爱上什么人,过什么样的人生。 萍水相逢,寒暄才是常态。 他看见李轻池的嘴唇抿得很直,喉结滚动,锁骨那一块泛着红意,或许是跑过很久的路。 此刻真实的李轻池站在他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像质问也像无奈,付惊楼仍然难以招架。 所以付惊楼又毫无原则地让步,无声叹一口气,平缓着开口:“我们的关系不——” “不当朋友,“李轻池突然打断他。 他抬眼与付惊楼对视,眼睛亮得惊人,“付惊楼,那我们就不当朋友。” 付惊楼目光沉沉,落在李轻池脸上,像是要把他所有心思都看穿: “那当什么?” “当爱人。”李轻池嗓音颤抖,也没有底气,说的话看似硬气如同命令,实则像是恳求。 他看着付惊楼骤然眯起来的眼睛,喉结滚动,缓慢地、不确定地又重复一遍: “付惊楼,我们试一试,不当兄弟,当爱人,好不好?” -------------------- 好! 第42章 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他们只隔着很近的距离,近到能看清付惊楼微微颤动的长睫,垂下眼睛,黝黑深沉的目光直直落在李轻池脸上。 半晌,付惊楼轻声笑了下:“是因为陆迩西今天跟你说的那些话?” 李轻池此刻头脑发胀,说出口的话是泼出去的水,连带着把脑子都扔了出去,只剩下空白一片。 他太紧张,以至于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付惊楼看着他:“因为听说高中时候我的那点儿一厢情愿,心软了,所以决定和我试一试?” 没有无措,也没有因为李轻池的话而感到惊喜。 他语气平平,更像是又一次无可奈何。 付惊楼的反应平淡得过了头,这与李轻池心中的设想并不相同,他皱着眉头:“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付惊楼平直的语气犹如一把冷漠的弯刀,毫不留情地将此刻朦胧的氛围撕开,露出难堪的内里,“你一个晚上还在参加联谊的人,现在跟我说要试一下……” 第49章 他的尾音上扬得轻慢,很像是对李轻池,或者对自己讥讽似的轻嘲,又叫一声对方的名字:“李轻池,你究竟要试什么呢?” 试试看李轻池能不能改变自己的性向,去爱一个本不可能的人? 太荒谬了,荒谬得可笑。 时至今日,付惊楼仍不相信李轻池的请求是因为爱情。 因为李轻池是一个很心软的人,很容易被付惊楼感动,又太过迟钝,常常分不清感动与喜欢的边界。 所以才会犹犹豫豫地提出一些荒谬又可笑的建议,试图挽留付惊楼。 这并不会让人觉得欣喜,对付惊楼来说,可能是比之前的拒绝更绝望的事情。 李轻池的表情因为付惊楼的话变得无措而焦急,他想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去参加联谊,说自己只是太过迷茫,听取了洪涛的馊主意,用以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对女生动心。 答案是不会。 可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个蹩脚的借口。 今晚的李轻池太冲动了。 陆迩西透露的那些不为李轻池所知的过往,仿佛是一把钥匙,叮铃铃掉进李轻池的心上,让他方寸大乱。 因此在听说付惊楼出国的消息以后会那样慌张,李轻池以二十一年人生里最快最焦急的速度奔向付惊楼,在还没有完全弄清楚自己的心思时就先要尝试,和付惊楼在一起。 这太莽撞,破绽百出,也经不起推敲。如果李轻池清醒一些,就知道现在完全不是合适的时候。 他还没搞清楚自己的心,就急切地想要挽回和付惊楼的关系,病急乱投医,最终选择了一个太过草率的解法,失落注定难免。 可李轻池头昏脑涨,无法思考,只想留下付惊楼,此刻付惊楼只是凝视着他,表情平静让李轻池心慌,像是抓不住。 他盯着付惊楼平直的目光,带着一百二十分的勇气,不管不顾地开口:“联谊个屁,付惊楼,我现在就是想和你试,想跟你谈恋爱,你同不同意,一句话。” 白炽灯光照在李轻池身上,太明亮了,以至于那点儿强撑背后的迟疑无处遁形,付惊楼长久地注视着他,而后眉尾上扬了半分,说:“你确定?” “确定,”李轻池说。 玻璃杯的水晃起来,水面摇荡,李轻池的手在颤抖,付惊楼垂下眼,伸手接过他手里的杯子,点点头,说“好”。 他走进卧室拿出电脑,长指飞快敲动键盘,然后打开投影,又关上灯,和李轻池并排坐在了沙发上。 投影上的画面逐渐脱离黑暗,一点点闪出亮光来,李轻池心中惴惴,下意识偏头去看付惊楼:“这……是什么电影?” “看就行,”付惊楼说。 画面最初是一间昏暗的卧室,视角被卡在床的斜上方,零碎的脚步声响起,两个男生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到这里,李轻池已经明白是什么电影了。 他沉默地看着小个子的男生顺从地脱下衣服,趴到床上,紧接着,另一个高壮的青年俯身在他上面。 混乱又暧昧的喘息霎时充满整个房间,动作起伏间,能听到细细的低哼和哭声。 这和之前李轻池一个人探索的感觉竟然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之前看时只觉得浑身上下压抑的难受,脑仁发疼,可此刻付惊楼坐在他旁边,膝盖无所顾忌贴住他的,接触的地方就燃起了火。 火花一路顺着神经融进血液,以铺天盖地的架势蹿到四肢百骸。 咚咚咚—— 李轻池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狂跳起来。 画面里的动作越发激烈起来,哭腔逐渐加大,就像是最直接兴奋剂,勾出人性中最低劣,最深处的欲念。 无措,紧张,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心口直冲上大脑,李轻池手指紧紧抓着沙发布料,喉结紧张地滚动刹那。 他转头,下意识地去看付惊楼。 两个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下一瞬间,付惊楼冰凉的手指强势地扣住李轻池下巴,偏头吻了上来。 他指尖力度很大,根本不容李轻池挣脱。 而李轻池也像是呆住了一样,竟然一动不动,像是沉默着接受了这个吻。 少年人的气息在瞬息之间融合,吻又重又急,唇间气息悉数混杂,他们薄薄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李轻池只觉得心跳要冲破喉咙,和大脑一起炸开。 可李轻池的身体仍旧是紧绷的,付惊楼的吻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攻陷他的齿间,仿佛一场海浪,兜头将李轻池淋得浑身湿透。 他分不清什么声音是自己发出的,什么声音又是屏幕里的人发出的,那些喘息混合在一起,不知道是谁的意乱情迷。 混乱的亲吻中,李轻池被付惊楼压在身下,感受到对方指尖掠过他的唇,又摩挲过耳垂,带着触麻一路向下,停留在李轻池的裤腰上。 再然后,他的手指拉下了李轻池裤带。 李轻池整个人一僵,猛地偏过头,手肘下意识地抵住付惊楼胸膛,偏过身体想拒绝,对方却不管不顾,那一瞬间,强烈的不知所措贯穿李轻池大脑,脑海一片空白。 终于,李轻池咬着牙出声:“付惊楼,停下!” 可付惊楼的动作很坚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李轻池头都要快炸了。 他狠狠将付惊楼往旁边一推,对方在同一时刻松开力道,干净利落收回了手,将投影暂停了。 谁也没先开口说话。 他们还是很亲密地贴在一处,可沸腾的血液却瞬间冷却,只剩下厚重的喘息声。 许久,付惊楼才淡声开口:“你也看到了。” 这就是试一试的结果。 付惊楼俯在李轻池上方不过几厘米,这样的距离,他们抬眼便会和对方对视,付惊楼的神情冷淡而平静,仿佛刚才混乱暧昧的一切只是假象。 “不只是一起吃饭,上下课,谈恋爱要牵手,拥抱,接吻,还会上床,”付惊楼黑沉沉的眸子注视着李轻池,锐利得要将他整个人都看透,“李轻池,你说试试的时候,想过这些吗?” 李轻池哑口无言,付惊楼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很少说这样长的话,于是停顿了一会儿,嘴角嘲弄地上扬些许,高高在上的判官,漠然地给李轻池下了判决书。 付惊楼看着他:“你没有。“ ”李轻池,你他妈打的时候,看的都是a片吧。” 二十多年了,这是李轻池第一次听对方说脏话。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付惊楼用极端而毫无退路的一种方式,以决绝的姿态,干净利落地斩断了李轻池天真的妄想。 他手握把柄,语气冷然,分明是胜利者,可松开手的时候,却像是认了输。 付惊楼不得不承认,在与李轻池这场长达近七年的博弈中,自己从始至终都是输家。 白日梦醒,经年累月不过痴心妄想,当不得真。 窗外雷声轰隆一声响,暴雨倾盆。 李轻池脖颈上还有残留的细汗,胸膛起伏,靠着沙发椅背,愣愣看着付惊楼转身,安静地继续收拾行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付惊楼再次走过来,李轻池保持着同样一个动作太久,久到腿都已经麻了,但他不想动,只是仰头,沉默地与付惊楼对视。 付惊楼蹲下身,与李轻池平视,语气不似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很温和,温和得李轻池有些难受。 “李轻池,我们当不了兄弟,也当不了爱人,”付惊楼看见李轻池后脑勺那一撮头发又翘了起来,在对方头顶摇摇晃晃的,这一次他思索不过两秒,而后无所顾忌伸出手,将那撮呆毛压了下去。 反正是最后一次。 付惊楼仔仔细细描绘着李轻池的眉眼,像是要把对方装在眼睛里,也记在心里。 最后付惊楼对李轻池说“算了”。 “你不用去爱任何人,包括我,只用做李轻池。” 李轻池这辈子只用做健康、快乐、无忧无虑的李轻池。 这就够了。 -------------------- 后面完全就是甜甜了(?????)我保证 第43章 第二日雨仍旧未停,付惊楼在清晨时分拖着行李箱,离开公寓,前往机场。 昨夜雨很大,李轻池留宿在公寓,早晨离开的时候,他送付惊楼上车,两个人拥抱片刻后松手,一切都很稀疏平常。 等李轻池回到公寓,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他直愣愣盯着天花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然后突然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嘴唇。 上面好像还残存着付惊楼亲吻过来的触感,温热的,强势的,只是回忆,连嗓子都干涩起来。 洪涛的话骤然在耳边响起—— “实在不行,我建议你直接强吻付惊楼试试,吐了就是不喜欢,觉得没亲够还想继续就是喜欢。” ……虽然是付惊楼亲的自己。 吐了是不喜欢,还想继续亲是喜欢。 付惊楼接吻时会很淡地垂眼,眉眼锋利而混乱,望过来的目光粘稠得像潮汐。 第50章 ……很性感。 滚动时的喉结也很性感,在他耳边低喘时,声音好听得要命。 李轻池把昨晚的吻仔仔细细又回忆了一遍,感官体验比什么冥思苦想来得都直接,好一会儿,李轻池得出的结论是—— 没亲够,还想亲。 空无一人的公寓中,李轻池躺在充斥着付惊楼气息的床上,只是回味,身上便无法自已变得燥热起来。 原来那些沸腾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尽数找到了发泄口,他喉结滚动,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弯了下腰。 下一刻,等他意识到那是什么反应的时候,李轻池闭上眼,忽而长长叹了一口气。 头脑一片清明,醍醐灌顶。 想一起打游戏,一起上下课,一起吃饭可能是不是喜欢,想要时时刻刻待在一起也可能不是喜欢,但如果接了一次吻还想要接第二次呢? 又如果……光是想到付惊楼就有反应了呢? 最直接的反应骗不了人。 昨天那个夜晚就像是一把凿冰的刀,它带着付惊楼漫长而无望的单恋岁月,裹挟着浓烈而燥乱的飓风,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裂缝顺着冰面,以迅猛的速度四散开来,终于将李轻池这个楞头小子的心砸穿了,沦陷了。 所以事实是他喜欢付惊楼。 或许早在某个没有意识到的时间节点,李轻池就已经喜欢上付惊楼了。 他从来不是个忸怩的人,只花了三秒钟就完全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整个人莫名变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像喝了三瓶风油精。 而后想到什么,猛地一个翻身下床,穿上鞋,把门轰一声摔上,开启了人生第二次极速狂奔。 但今天的李轻池比昨天运气还要差一点儿,高架上正好遇到上班高峰,车流一眼望不到头,等李轻池紧赶慢赶,等终于到了机场,付惊楼的航班已经起飞了。 他站在濛濛细雨中,看着飞机在雨幕中悉数起飞,不知道哪一架才是付惊楼的。 雨水迷了眼,李轻池只好低下头,很难不觉得有些遗憾。 此刻李轻池终于明白,他犯下了一个巨大而严重的错误。 他将喜欢错认是习惯,搞不清楚自己的心,对爱情不开窍,到今天才明白自己或许错过许多。 这和当年付惊楼错认薄酒是水如出一辙,爱情时时交遇又错过,贯穿了他们盛大而热烈的整个少年时代。 …… 这天李轻池淋了雨,失魂落魄回去,当天便烧迷糊了,钟思言和洪涛着急忙慌将他送往医院,半夜李轻池醒来第一句竟然是要手机。 他嗓子哑得和破锣嗓没两样,嘴唇干裂,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便抬手招呼钟思言:“我手机呢,快拿给我。” 钟思言满脸无语:“我说少爷,你网瘾是不是有点儿太重了?” 李轻池嫌他空有一个脑子只做摆设,伸着手继续叫魂:“看看有没有付惊楼信息。” “付惊楼?”钟思言说,“你俩不是掰了吗?” “掰不了,”李轻池接过洪涛递过来的手机,垂眼打开微信,置顶的聊天框有新消息提醒,但只是很简单的三个字—— 付惊楼:“已落地。” 李轻池勾了勾嘴角,抬手回了个“一切顺利”。 “……看完没?”钟思言看他一条消息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不放手,只好出声催促他,“看完了就把手机放下,你烧还没退完呢,脑子不晕?” 病床另一边,洪涛摸着下巴盯了李轻池好一会儿,终于咂摸出一点儿不对劲来。 听见钟思言的话,爱情导师洪涛意味深长地笑了下,说:“你就让他看吧。” 末了摇摇头,叹一口气,老神在在感慨道:“爱情啊,就跟拉稀一样,都是让人憋不住的东西。” …… 话糙理不糙。 李轻池这场病来势汹汹,半夜迷迷糊糊醒了一次,没多久又昏睡过去,再醒来嗓子眼干得冒烟,脑袋里仿佛有几百个拳击手对打。 脑子晕。 他一连几天都在犯困,完全精神的时候少,睡着的时候多,前些天的大喜大悲实在将他的脑子折腾狠了,骤然醒悟,其实也和生一场大病差不多。 李轻池没告诉付惊楼自己生病的事,以前他有点儿小毛病都要找付惊楼,遇到真正的麻烦,李轻池反倒不愿意开口了。 付惊楼初到异国他乡,想来也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李轻池不想让他担心。 更何况他们的分别其实是很决绝的。 除开最初那一句无伤大雅的客套话,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聊天框止步于此,很像他们两人的关系。 付惊楼那晚把话说得很绝,也很不留情面,看起来像是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和李轻池有所牵扯。 李轻池回想起来心脏都扯着痛,更不愿意用生病这样的借口去贸然打扰付惊楼。 多好笑,平日里一贯直来直去,百无禁忌的李轻池到了今天,竟也会思索再三又踌躇不前,对付惊楼用上客气疏离的“打扰”二字。 来医院最勤的是钟思言,也可能是他最闲。 临近毕业,所有的事情都收了尾,只差最后的答辩,他们便要结束长达四年的大学生活,预备硕士钟思言归处已定,便每天掐着点儿踏进李轻池病房。 早上八点刚过,他提着热腾腾的早餐,像个定时刷新的npc,掀开李轻池被子,声如洪钟:“铛铛——” “再铛就把你扔出去,”李轻池嗓子含着浓重的睡意,闭着眼睛把被子扯回来,冷白的手臂遮住脸,只留下挺立的鼻尖。 好一会儿,他才偏过头,睁开眼睡眼惺忪地看向一边坐着的钟思言:“还不到九点……你最近抽什么风?” “怎么能叫抽风呢,这叫室友情,室友爱,你住院这几天天天有,”钟思言笑着露出两排大牙,把早餐一一摆上小桌板,“来,尊贵的客人,您的豆浆,油条,热粥,还有小笼包。” 李轻池:“我是猪吗,早上醒来吃这么多?” 他翻身下床去洗漱,随手拎起小笼包,准备递给钟思言,眸光一瞥,扫到了上面的包装。 林记小笼包。 他动作一顿,又把袋子放了下来。 李轻池垂眼看着桌上那一堆早餐,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儿,才开口:“下次……别买这么多了。” 微信仍旧是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来自付惊楼的新消息,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说不做兄弟就不做兄弟,说算了就是算了,两袖清风,来去自由。 李轻池一边夹着小笼包,一边分神给付惊楼发消息—— “都安置好了吗?” “那边天气怎么样?” “学校那边顺不顺利?” …… 敲敲打打十多次,最终李轻池什么也没发出去。 他其实也不知道该处理两个人的关系。 给对方发消息,打视频,又或者直接飞去巴黎,找到付惊楼,向他表白,说自己喜欢他? 听起来像是那个雨夜重蹈覆辙。 因为李轻池在付惊楼这里信誉缺失,所有的话都要大打折扣,近乎横冲直撞的莽撞。所以李轻池要小心要慎重。 慎重到最后,李轻池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原先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少年人初尝爱滋味,李轻池现在才懂,原来喜欢会让胆小的人变得勇敢,也会让莽撞的人变得犹豫,会害怕会胆怯,像是把心脏吊在天平上,七上八下,近乡情怯。 五月底南市大晴,李轻池大病初愈,在病房里与钟思言一起吃分量过头的早餐。 窗外阳光正好,他握着手机很久,可一条信息也未发出。 思索再三,犹豫不决,最后只将巴黎的天气预报添加到屏幕首页。 真好,巴黎也是个晴天。 -------------------- 赶榜单中,下周正常隔日更喔~ 第44章 他们的毕业典礼于六月中旬举行,李轻池像所有毕业生那样,穿上学士服,戴上学士帽,宽大的袖袍穿在他身上,仗着自己身高腿长,是人群中一眼便能望见的存在。 他排队上台,和校长相视一笑,微微俯身,年迈的校长替他拨完穗,下了台,不时有认识的同学朋友来合影,李轻池都笑眯眯地应了。 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阳光普照,太阳有些强烈,李轻池眯缝了下眼睛,恍惚看见人群中有抹熟悉的身影,再一定睛,又消失了。或许是错觉。 只有钟思言拎着学士服下摆,仿佛寺院佛前的扫地僧,怀里捧着一束巨大的向日葵,蓝色飞燕草熠熠生辉,他一路飞跑过来,引人注目。 然后不知怎么,一个踉跄,差点儿来了个平地摔,好在平衡性还不错,最后堪堪将姿势定格成单膝下跪。 以防花束摔在地上,他还特地将向日葵平举悬空,动作之帅气,表情之坚定,令一众旁观者啧啧称奇。 第51章 而此刻正好与钟思言来了个面对面的李轻池:“……” 迎着周围八卦的目光,他低下头,压着嗓子:“你他妈要上天?” 钟思言一边咧着牙一边搓着膝盖站起来,把怀里那束向日葵塞到李轻池怀里:“什么啊,刚校门口保安让我带给你的。” “……我不知道是谁啊,”钟思言此地无银三两白补充道,目光游离,偏过头刻意不与他对视。 李轻池很轻地眯缝了一下眼睛,看着钟思言没说话。 怀里的向日葵大得仿佛一个全家桶,他略过对方,垂下眼看怀里的花。好一会儿,突然开口:“他还好吗?” 钟思言下意识就回了句:“挺好的。” “……” 两秒过后,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的钟思言闭上了嘴。 李轻池倒是笑了,嘴角轻轻上扬,把花束掂了掂,抱得更紧了些,偏过头:“说说吧,收了他多少钱,又是早餐又是花的。” 钟思言小心翼翼瞥他一眼,发现这人脸上的确是没有任何被蒙在鼓里的愤怒的,笑得很轻松。 不大像前一阵子整夜失眠,眼下乌青能去演僵尸的李轻池了。 他思索再三,索性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三言两语把话倒了个干净。 付惊楼也不是个电视剧里那种卑微的苦情种,他只是和钟思言嘱咐了一句,麻烦他多照看一下李轻池。 感冒的时候帮他带一下早餐,李轻池这个时候胃口总是很差,没别人叮嘱他永远会忘记吃; 有空的时候,如果可以,陪李轻池打一打篮球,或者打一打游戏; 李轻池容易冲动,和别人发生矛盾的时候不要跟他一起冲,拉上他赶紧跑; 明天是毕业典礼,我订了花,方便的话,代我送给他。李轻池喜欢向日葵。 …… 末了,钟思言又长长叹一口气,惋惜道:“其实他并没有让我来当说客,我只是觉得,他对你好得没话说,你也是,看起来很想念他。” 他说完这句,观察着李轻池的神色,害怕他不高兴,又找补了一句:“当然我不是说那种想念啊,我就是说朋友和朋友之间——” “就是那种想念,”李轻池突然打断他。 钟思言愣住了:“啊?” “不是朋友和朋友的那种想念,”李轻池第一次当同性恋,难免紧张,说得有些艰难,但语气是坚定不容置疑的。 他深呼一口气,沉声说:“我是很想付惊楼,但不是朋友之间的那种想念,是爱人之间的想念。” ——“什么?!” 当晚,李轻池宿舍四人在校外吃毕业前的散伙饭。 向阳盯着李轻池,声如洪钟,险些惊掉了下巴:“你说你喜欢付惊楼?” 他太难以置信了,连嗓音都变了个调:“还是想牵手想吃嘴子的那种喜欢??” 这人说话太粗俗。 李轻池有点儿尴尬地拿起柠檬水喝了一口,从嗓子眼里含糊应了一声权当承认。 另一边的钟思言和洪涛就镇定多了,前者是因为白天消化了一整天,而后者…… 后者一副未卜先知的样子,看起来比李轻池还要胜券在握:“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子,不像我,早就知道了。” 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洪涛抱着胳膊:“本来就是啊,谁家好兄弟会想对方想得茶饭不思的?这分明就是陷进去了啊!” 李轻池:“……” “不过啊,我还挺好奇的,”洪涛凑过来,四个人围成一个小圈,他低下声音,八卦地看着李轻池,“你是怎么想通的,真听了我的建议,强吻他了?” 另外两束目光又是齐齐瞪向李轻池,跟几个大白灯泡似的,李轻池耳根烫红,睫毛心虚地颤动几下,语气也有些没底气:“就……亲了一下。” 另外三人目光如炬:“怎么亲的?” “……” 李轻池感觉自己现在像被严刑逼供的嫌疑人。 他被问烦了,大手一挥,索性破罐破摔:“还能怎么亲的,嘴对嘴,伸舌头,亲得脑袋发晕的那种亲,现在满意了吗?” 其他人纷纷点头,意思是满意了。 好一会儿,钟思言才开口,问李轻池:“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付惊楼远走他乡,李轻池停留南市,两人久不联系,连一句问候都要钟思言这个中间人传话,看起来像老死不相往来。 可李轻池看起来也像是束手无策,他笑了笑,梨涡在昏黄的灯光下变成一个小小的漩涡,是有些难过有些勉强。 “顺其自然吧,”李轻池说。 对他们这群即将毕业的男生来说,聊的无非就是这些东西,感情,工作,几杯酒下肚,话题就变成了政治和国家大事,最后不知道怎么再转回来,回到他们自己身上。 酒过三巡,向阳第一个举起酒杯:“毕业万岁!” 钟思言:“爱情万岁!!” 洪涛:“未来万岁!” 三个人都有些醉了,振翅高呼完毕,都扭着头看李轻池,他也只好站起来,偏着头思考了两秒,然后抬手,酒杯当啷一声,齐齐撞响。 李轻池笑着,声音很轻地开口:“生活万岁。” 李轻池酒量实在不敢恭维,典型的一杯倒,好在他十分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只半杯下肚,最后向阳喝疯了,站在街边给众人表演猴子跳,钟思言笑得人都倒在地上,被洪涛偷拍下来。 结果手机没拿稳,摔在水坑里,他着急忙慌去捡手机,脚下跟着一滑,紧紧抓着钟思言裤腰,差点儿把对方裤子给扯下来。 …… 几人疯作一团,深更半夜,走在大路上,是路人碰到都要绕道走的邪恶小团体。 李轻池作为唯一清醒的那位,慢悠悠走在最后面,防止谁不小心掉队。 今天过后,向阳便要飞往英国,去追寻他的电影梦,洪涛和钟思言留在本校继续攻读硕士,而李轻池的俱乐部初具规模。 他们从天南海北来,又要回到天南海北。 头顶明月高悬,在这个未来尚且明晰,生活还算圆满的夜晚,李轻池突然很想付惊楼。 不是因为什么烦心事儿难过的时候,也不是受到委屈或者遇到挫折,觉得生活无望的时候。 偏偏是在李轻池的二十二岁,大学毕业之际,最年轻也最好的年纪,他看着自己的人生步入正轨,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走。 在这样最值得铭记的时候,却没有付惊楼的参与。 遗憾总会萌生想念。 其他几个人回到宿舍已经昏睡,只剩下李轻池趴在阳台。 他掏出手机,这才发现有来自付惊楼的新消息,发送于昨天十一点五十五分。 距离一天结束只剩下五分钟,或许也是犹豫了很久,深思熟虑过后,却还是没能忍住。 消息的内容也很简单—— “毕业快乐。” 李轻池眯着眼睛,盯着这四个字看了好一会儿。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因为皮肤白得过分,所以耳根的红意便明显起来,青色血管若隐若现。 过了许久,李轻池突然长指一敲,拨了个视频过去。 自带铃声只响过两声便接通。 巴黎正是傍晚,付惊楼坐在桌前,落日余晖洒进来,照在他的侧脸上,眼睛里仿佛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可他的目光分明是沉静的。 付惊楼靠着椅背,将手机拿得有些近,李轻池这边太黑,只有隐隐绰绰的月光,他要离得很近,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 “小付,”李轻池懒洋洋地托着下巴,嗓子也像是犯了懒,落在夜里,显得模糊而散漫。 窗外虫鸣聒噪,叽叽喳喳不知朝夕。 付惊楼看着他,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眸色浓黑,压着沉沉的视线,淡着嗓子“嗯”了一声。 这一声莫名让李轻池的鼻子有些发酸。 隔着屏幕与黑夜,他的眼睛仿佛裹上了一层夏夜里迷蒙的潮湿气,李轻池偏着头,盯着付惊楼看了好一会儿。 然后李轻池语气低下去,说:“付惊楼,我好想你啊。” -------------------- 这周赶榜单更五章(存稿箱告急中),明天不更后天更~ 第45章 此刻是巴黎时区晚七点半。 付惊楼刚从学校回到公寓,刚坐下不过五分钟。 他的合租室友是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国人,此刻正在厨房乒乒乓乓地发明黑暗料理,楼底下塞纳河畔,手风琴悠扬的音乐慢悠悠晃进屋内。 有些吵,付惊楼微不可察蹙起眉头,抬手关上窗户,将手机又拿近了些,看着屏幕里的李轻池。 开口时的李轻池是很有底气的,想念说得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等说完了,才像有些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抿了抿唇。 对方长睫扇动,目光粘稠,仿佛涨潮时的浪,语速有些慢,不像是全然清醒。 第52章 “醉了?”付惊楼平静开口问他。 “才喝一点点,”李轻池伸出拇指和食指草草比了下姿势,嘴角上扬,“他们三个喝得多,现在都睡死了。” 付惊楼“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不知何时,沉默已经成为他们之间的常态,付惊楼话本就很少,李轻池前段时间也频频沉默,别扭又尴尬的氛围贯穿他们这一年的生活。 但今天的李轻池话又多起来。 他跟付惊楼说今天毕业典礼,主持人把钟思言和洪涛的姓正好叫反,两人起身时,周围笑作一片。 又说周晓峰被人扒出来是个偷窃老手,到手的工作付之一炬,毕业之际在论坛又火了一把。 他也说今晚聚餐钟思言悄悄抹了眼泪,大家都喝得有些多,在大街上耍酒疯,钟思言差点儿把洪涛裤子扒下来,很丢人…… 李轻池姿态随意,夜间凉风吹过发梢,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说得很慢,语调懒洋洋的。 像过往很多时候——在付惊楼无疾而终的那场暗恋败露以前,他们曾密不可分的时刻。 后来付惊楼在异国他乡独身一人,总会回想起和李轻池的少年时代。 那时他还没生出那些旖旎的荒唐心事,依赖和习惯都来得简单而直接,他们在彼此生命里划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一笔,快乐的日子像是无穷无尽。 要是一切都亘古不变就好了。 隔着近万公里的距离,付惊楼目光长长,沉默如同审视。 应该挂断通话,付惊楼想。 毕竟他们双方心知肚明,他们不像朋友也做不成爱人,离别前付惊楼把话说得很绝,也理应说到做到。 可此刻付惊楼凝视着屏幕里的李轻池,对方说话的时候表情总是很鲜活,也是如今很难能可贵的机会。 因此付惊楼像是莫名犯了懒劲儿一样,没有去说什么煞风景的话,只是靠在椅子上看着李轻池。 或许他也不够清醒,不然面对反复无常的李轻池,怎么会将说过的“算了”忘到九霄云外,放任自己沉沦。 “……”李轻池八卦分享完毕,歇了两秒,再看一眼付惊楼,突然清清嗓子,说,“我今天收到了一束花。” 他看过来的目光明显得有些刻意,付惊楼却仍旧神色如常,只是很轻地扬了下眉梢,示意李轻池继续往下说。 李轻池:“钟思言拿给我的,说不知道是谁。” 他很有求知欲地探过脑袋,询问付惊楼:“那么大的一束向日葵,你觉得是谁送的?” 付惊楼语气平平:“不知道,可能是鬼。” …… 有人隔着几个大洲的距离还能气死人。 熟悉的炸毛李轻池占据大半个屏幕,看起来想说点儿什么,又忍住了。 付惊楼眼里闪过很轻微的一点儿笑意,正要开口,门外响起几声撕心裂肺的“fu”,下一秒门被室友猛地推开,外国友人lyon操着一口南方美式口音: “怎么办,fu,我好像把锅弄坏了。” “……”付惊楼转头看着他,地道的英式口音在凉凉的语气衬托下,显出有点儿不近人情的冷淡,“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要先敲门?” 可惜lyon充耳不闻。 前一秒还愁眉苦脸的金毛瞥到付惊楼手机,表情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顶着一头被炮轰过的卷发,凑过来,用蹩脚的普通话和李轻池打招呼:“逆昊!” 李轻池没说话,目光落在lyon大喇喇搭在付惊楼肩膀上的手上,眯缝了下眼睛。 没等他说些什么,付惊楼很迅速地往后退开,偏过头和lyon说了几句,很快,lyon嘟囔着离开,将门关上了。 日落间歇,大片的墨蓝色烧过整片天空,压着波光粼粼的塞纳河,艾菲尔铁塔沉默地伫立在河对面,天色将暗未暗,还不到亮灯的时候。 李轻池撑着下巴,眉毛一边挑得老高,意味不明地开口:“室友?挺可爱的。” 付惊楼沉默着。 而后李轻池语气酸溜溜接了句:“你们关系还挺好,进房间都不用敲门。” 付惊楼锁门的动作一顿,两秒后,“咔嗒”一声,他握着手机,转过身,没有坐下,只是靠着窗,动作间,整个人也像是带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郁。 李轻池再一次毫无知觉地越过那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付惊楼盯着对方,明白一切又回到原点。 李轻池好像永远都无知无觉。 付惊楼懒得跟他虚以委蛇,狭长的眼睛骤然一眯,眉心微蹙,语气压着几分冷嘲似的凉:“李轻池,你什么意思?” 打一通莫名其妙的视频,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跟他扯东扯西,末了再问两个似是而非的问题,最后还要吃一桶飞醋。 南市夜已经很深,四周昏暗,可李轻池眼睛很亮,目光灼灼。 他不直面付惊楼的问题,却顾左右而言他:“……在你这里,我现在的话可信度是不是挺低的?” 他的问题乍一听很有些莫名其妙,付惊楼不明所以,愣了一下。 但语气仍旧冷淡:“你也知道。” “好吧,”李轻池说,他弯了弯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什么,无头无尾说了句,“那我以后努力一点儿。” 要努力什么? 付惊楼是不知道的,李轻池人精一个,脑袋里一天八百个鬼点子,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但之后的李轻池确实有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他联系付惊楼的次数比以前要多,大多时候视频,很少电话。 他们在视频里稀疏平常聊起近况。 李轻池吐槽合作伙伴是个酒蒙子,一切生意都要在酒桌上进行,原本一杯倒的李轻池竟也进化不少,也能在觥筹交错之间将项目谈得妥当。 偶尔付惊楼会问候一下罗文丽夫妇,三言两语,他很少聊起自己的生活。 他们的交往看起来是那样客气又疏离,不越界不逾矩,就像是真正意义上的、关系尚可的朋友。 直到那个晚上。 踩着八月的尾巴,李轻池俱乐部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基本完成,他收购的是一支《黑洞闪耀》端游的电子竞技俱乐部,前前后后花了小半年,只等秋季赛揭幕。 合同签订完毕,一切尘埃落定,餐桌上难免少不了酒,又有爱劝酒的,李轻池是当仁不让的主人公,自然难逃一劫。 几杯白酒下肚,李轻池头脑眩晕,胃一阵一阵地发着烫,像是在坐过山车。 他捱着酒劲儿,被代驾送回公寓——李轻池续住了他们大学时候的房子,屋内物品几乎没什么改变,以至于李轻池揉着眼睛进屋的时候还有点儿恍惚。 暖光灯下应当还有一抹身影。 他电脑不离身,绝大多数时候坐在靠窗的书桌边,眉眼冷淡,听见声响会转头扫他一眼:“回来了?” 厨房里的汤煲传来阵阵浓郁的鲜香,李轻池骨折时每每闻到这个味道就想逃,今时不同往日,他竟然有些怀念起那个味道来。 眼睛一眨,所有的幻想便如同泡沫一样显然,客厅冷冷清清,仿佛没有人气儿。 李轻池靠着墙,懒洋洋站了会儿,然后把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一把扯开领带,拿起手机,拨通了视频。 嘟——嘟—— 刚接通的画面很昏暗,而后几声轻微的响动,付惊楼把灯打开了,发梢搭在冷硬的眉骨上,眸光从薄薄的眼皮下望过来,显得人有些恹懒。 他用残存不多的意识思考了下,巴黎那边应当是傍晚五点,这个点儿…… 李轻池挑了下眉:“在睡觉?” 付惊楼嗓音沉沉,含着几分困意,“嗯”一声,人坐直了些,靠在床头喝了口水:“喝酒了?” 李轻池盯着画面里他那节骨节分明而精瘦的手腕,没说话。 过了两秒,他才慢吞吞挪开视线,后知后觉嗓子有些干。 李轻池耷拉着步子晃过客厅,接了一杯冰水,再踱步到沙发里懒洋洋靠着了:“有个朋友一直劝酒,没招架住,多喝了几杯。” 他仰头灌了几口水,问付惊楼:“怎么这个点还在睡?” “熬了个大夜,中午才回公寓,”付惊楼说。 李轻池“哦”了声,手肘撑着太阳穴,灯光照着眼睛透亮,仿佛一颗闪着光的琥珀,只盯着付惊楼。付惊楼也在看他。 李轻池的领带已经散了,扣子松松解开两颗,领口散漫岔着,露出漂亮精致的锁骨,他仰头喝水的时候,喉结会跟随动作上下起伏,如同一朵漂浮的云。 此刻那朵云泛着粉意,毫无阻碍落在付惊楼眼睛里,就像是无声无息的引诱。 付惊楼沉静的目光从对方脖颈蜻蜓点水一扫而过,然后落在李轻池脸上:“难不难受?” 可李轻池始终是看着他的。 因此付惊楼的视线如有实质,一寸寸掠过自己暴露在外的皮肤,连血液也发起烫来。 第53章 接着细微的电流顺着血管流经全身,带着触麻而躁动的热意…… 这种感觉很熟悉。 李轻池最早的记忆要追溯到躁动的青春期,有过的为数不多几次尝试,那时候他并没有明确的性幻想对象,更多是好奇心使然。 但在确认自己喜欢付惊楼过后,他便如同打通任督二脉,频频梦见付惊楼,内容还都不是些能见人的那种。 然后他醒过来,察觉自己的反应,再自暴自弃地纾解。 这个过程对李轻池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当人被欲望全然驱使的时候,很像是濒临死亡,连呼吸都困难,只得拼命抓住所谓的救命稻草,实则是狼狈的沉沦。 所以他大多时候会克制自己,静静等待反应过去。 可今晚的李轻池醉得不轻,脑子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像是变成了暧昧的挑逗因子,肆无忌惮地燃烧过五脏六腑,由上而下,抵达下腹。 这种感觉如同滔天巨浪,来势汹汹,李轻池本就是自制力尔尔的人,更遑论是此刻。 他偏开头,目光在付惊楼那张英俊却不见喜怒的脸上游弋,忽而转向他的身后。 窗外昏暗一片,仿佛被寂静迷蒙的黑夜完全笼罩。 他微微阖眼,眼眶被酒精烧得绯红,将耳朵贴在听筒处,喃喃出声:“你那边天黑了吗?” 他闭上眼,不再去看付惊楼,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 片刻停顿后,付惊楼说“不是”。 “巴黎下了一整天的雨,”他低声说道。 付惊楼嗓音里混含的磁哑在电流声中性感得要命,分毫不错钻进李轻池耳朵里,像一根微微颤动的手指,在他最脆弱的地方虚虚一拨…… 李轻池弓着脊背,从嗓子里溢出一声低吟。 那边付惊楼呼吸一顿,再响起来时,嗓子似乎更沉了些。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叫他名字:“李轻池。” 甚至不是疑问,而是心照不宣的陈述。 李轻池整个人猛地一颤,闭上眼,脖颈扬起,漂亮的线条被拉得修长,青筋凸起,竭力平静地从喉咙应了一声。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说话都带着喘:“再叫我一声。” 付惊楼的呼吸声骤然加重,粘稠而暧昧的氛围在黑夜中穿梭,裹挟着蓬勃跳动的心脏声,抵达世界的另一边。 没有听到对方回答,李轻池轻轻呼出一口气,内容如同祈求,却是命令般的口气:“付惊楼,求你。” 几秒钟过后,付惊楼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李轻池,你在做什么?” 窗外小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天,整个巴黎都是湿漉漉的,室内的空气也像带着雨水的潮气,厚重黏腻。 可一切都不及李轻池。 对方笑了笑,呼吸急促,嗓音勾人得要命:“我在做什么你不知道吗?” 又说:“叫我,付惊楼。” 那股火再一次烧了起来,野火燎原般,肆虐过整片荒芜,付惊楼察觉到。 困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最原始的冲动,铺天盖地袭来,是比此刻的巴黎更大的雨。 付惊楼喉结滚动,闭上眼,将手机贴在耳边,手伸进单薄的被子,将原则尽数抛弃。 片刻后,他低哑着嗓子,连呼吸都仿佛带着蛊惑: “……哥哥。” -------------------- (^▽^) 第46章 艹,酒精害人。 这是李轻池酒醒以后唯一的想法。 他浑身上下一片布料都没有,躺在床上,被子松松搭在身上。 已是正午,昨晚忘记关窗,盛夏最猛烈的阳光径直照在眼皮上,灼烧起紧绷的刺痛。 李轻池眉头紧皱,宿醉带来的头痛像是在脑子装了弹簧,记忆随之回笼。 然后李轻池搭在眼皮上的手一顿,人跟着僵住,许久,才十分难以置信地吐出一个“艹”。 这下完了。 李轻池也顾不上回味了,一个翻身从床上蹦起来,扯了条家居裤套上,扭头去找手机。 他把整个屋子翻了个遍,最后终于在沙发缝里把手机掏了出来。 一垂眼,几个带着微妙暗示意味的纸团还散乱在地板上,李轻池霎时挪开目光,飞快地捡起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罪过,实在罪过。 等他做贼心虚地检查完还有没有其他“漏网之鱼”,这才长舒一口气,岔开腿大喇喇坐在沙发上,打开手机消息往下拉过。 心脏又开始砰砰直跳。 但置顶的聊天安安静静,最后停留在他打过去的那通视频连线上,没有任何新消息。 那瞬间李轻池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或许有些失望,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昨晚的行为太过火了,近乎冒昧,付惊楼或许更多的是愤怒。 愤怒李轻池明明说不爱他,却又要隔着千里迢迢打一通电话,只为泄火。 他抓了把蓬起的乱发,一脸愁容。 接下来的一整天,李轻池都没有收到付惊楼的消息。 俱乐部那边刚定下新基地,虽说他是老板,日常事务有经理负责,但有些东西还得亲力亲为,午后上班已经算是消极怠工,李轻池不敢再犯懒,吃过午饭便去往基地。 整整一个下午,李轻池开会开到口干舌燥,连手机都没机会看一眼——其实也有故意为之的成分,李轻池不太敢面对。 如果仍旧没有付惊楼的消息,李轻池必然会失落,可如果有,李轻池又该惴惴不安对方的态度。 粉饰太平,当做无事发生? 还是不留情面再次一别两宽? 哪个结果都不在李轻池的期望之中,不如逃避。 晚上九点,俱乐部最后一场会议结束,李轻池口干舌燥,回到办公室,懒懒靠着椅背,偏头打开手机。 空空如也。 头顶冷白的灯光打下来,李轻池垂着眼,清秀的眉眼仿佛也被蒙上一层冷光,他嘴唇抿得有些直,脸上看不出什么多的情绪,点开了付惊楼的聊天框。 长指一抬,正要打字,一通视频弹出来,李轻池手指一抖,点击接通。 是罗文丽。 李轻池微微一顿:“罗女士。” 他勾了勾嘴角,换了个更散漫的姿势:“怎么这个点儿还不睡,在外面?” 罗文丽那边背景是一片白墙,不知道在哪里,她披着头发,表情不太好,叹了口气,说:“在医院呢。” 李轻池骤然坐直了些,拧着眉:“你生病了?” “不是,我话还没说完呢,你这小子,急什么,”罗文丽说了他一句,“是覃之兰,她今早上在讲台上摔了一跤,就……没起来,现在还在抢救室。” 罗文丽:“我上午已经给小楼打过电话,他现在在飞机上,估计明天一早才能到,我也不知道你那边忙不忙,要不要回——” “我马上订票,”李轻池已经拿着车钥匙往外走了,面色凝重,但语气还算冷静,“覃姨那边您先照看着,我估计也明早到,到时候接了付惊楼一起过去。” 在前往机场的路上,李轻池抽空给付惊楼发了信息,也没说些其他的,现在也顾不上,只说自己在机场等他。 一晚上过得兵荒马乱,他连夜飞到平湖,在机场接过罗文丽的视频,简单交代几句,让他多注意安全,李轻池都点头应了。 大约在十一点出头,付惊楼拨通了他的电话。 那头付惊楼的声音依旧沉稳,只是语速比平时稍快:“李轻池,你人——” 李轻池手机贴在耳边,人流鱼贯而出,步履匆匆的行人中,他一眼看到付惊楼,举起手对着那边扬了扬:“我看到你了。” 付惊楼低声“嗯”一声,通话被挂断,很快,他走到李轻池面前,两个人目光沉沉对视一秒,眼睛里像是装着很多话。 但谁也没说出口。 最终付惊楼只朝李轻池点点头,淡声说:“走吧。” 他这趟行程显然很匆忙,只背了个包,电话没停过,在车上又说了很久,那头大概是付莒,不知道对方说到什么,付惊楼蹙了蹙眉:“不用,我在就行。” …… 等到电话挂断,也已经快到医院,李轻池看向他:“付叔?” 付惊楼“嗯”了声:“他人在海市出差,刚和我说要回来。” 他神色平静,只是眉眼间带着几分疲惫,伸手揉了揉眉心,掀起眼皮,与李轻池对视。 “连夜飞回来的?” “正好有票,”李轻池心跳不合时宜地加速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出租车在市中心医院门口停下,两人没再交流其他什么,只快步上了楼。 覃之兰昨天晚上做完支架手术就已经转进icu,付惊楼到后,又找过医生问了相关情况,说是椎管狭窄引发的脑梗,所幸程度不重,目前身体各项数值还算得上平稳。 三天左右如果恢复较好,度过危险期,就能转到普通病房。 第54章 听到这里,几个人才猛地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李晋阳刚回家,重症室门口还是罗文丽守着,见到两个孩子,她走上前握住付惊楼肩膀,眼眶有些红:“医生说没什么大事儿,别担心。” 付惊楼比她高出不少,他垂眼看人时眼眸狭长,总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可付惊楼对罗文丽夫妇从来都是很尊重的,不只是因为他们是李轻池父母。 覃之兰上面父母早早去世,夫妻离异,儿子又在异国他乡,如果没有罗文丽两人,一切都不堪设想…… “罗姨,实在是辛苦您和李叔,太麻烦了你们,”付惊楼语气很诚恳,他肩膀宽阔,背脊挺直,已经完全长成一个能负担起应有的责任的成年人,看起来沉稳又可靠。 顺着罗文丽的手势,付惊楼轻轻拍拍她,“这里我守着,您先回去休息。” 罗文丽起初不同意,但拗不过对面两个人,等罗文丽走了,两个人在门口长椅上坐下。 有个剃着圆寸的中年男人满脸累倦,穿着灰扑扑的旧衬衫,领口都开了线,转过头问他们:“你们是什么时候进去的?” “昨天晚上,”付惊楼说。 男人点点头:“我在这儿守了快一个星期了,收病危通知跟收传单一样。” 他手无措又焦急地交握,黝黑皲裂的皮肤上结着厚厚的茧,低下头狠狠搓了一把脸,长叹一口气:“一直有人进,有人出,有的笑着,有的哭,太他妈煎熬了。” 付惊楼没说话,只是望着门口那几个大字,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可肩膀绷得很紧,李轻池和他靠得很近,所以能察觉。 李轻池慢慢呼出一口气,说“会好的”。 都会好的。 结果下午,两个人眼睁睁看着医生走出来,走到那个圆寸男人面前,声音并不大,可在场的人都听见了:“进来吧,你孩子不行了。” 男人先是一怔,脸色一片空白,接着腿一软,整个人猛地跪了下去,旁边李轻池和付惊楼伸手扶住了他。 从喉咙里爆发的哭声像一阵声嘶力竭的低吼,男人嚎啕大哭,李轻池不忍心,偏开了头。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沉默地看着盖着白布的担架被抬出来,男人趴在上面一边哭一边喊,哭喊声逐渐远去了,可剩下的人却觉得有一块更重更大的石头压在心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应该是世界上最让人绝望的地方之一。 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着,是无穷无尽的折磨,等着医生宣告判决结果,生或者死,只在一念之间。 太难熬了。 付惊楼偏过头,让李轻池先回去。 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的状态都算不上好,不知结果的等待折磨着所有人,李轻池没同意:“我在飞机上睡过了,这会儿都不困。” 他回答得坚决,让付惊楼觉得棘手。 付惊楼看着他:“你黑眼圈都快掉地上了。” 可李轻池坐得四平八稳,寸步不让,说到后面,两个人都带上了不轻不重的火气。 付惊楼眉心蹙起来,说:“我一个人就可以。” “我知道,”李轻池回答道,他蹲下身,蹲在付惊楼面前,伸出手,毫无顾忌地抓住他的,又紧紧握住。 温暖的掌心贴近皮肤,热腾腾的暖意穿透彼此,然后融为一体。 李轻池抬眼,下目线弯成一道漂亮的弧形,像彩虹。 他胸腔轻微起伏,眨了眨眼睛,沉声说:“我当然知道你一个人可以,但是我想陪你,跟你一起,好吗?” …… 李轻池这话几乎是在哄了。 付惊楼垂下眼睛,黑沉沉的眸光从眼皮下压出,落在他脸上。 许久,他才轻呼出一口气,喉结滚动,指尖颤抖,反手把李轻池的掌心压了下去。 下一刻,付惊楼紧紧地握住了李轻池的手。 -------------------- 终于见面,后天继续 第47章 第三天,覃之兰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转入普通病房。 等到下午,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来,都是平湖一中的领导和老师,三三两两提着果篮,走进病房。 他们看见站在一边的付惊楼,有人怔愣片刻,迟疑着说:“这是……覃老师的儿子?” 李轻池跟着付惊楼,挨个递一杯茶,听见付惊楼声音淡淡的,“嗯”了一声。 其他人就也就跟着笑笑:“都长这么大了。” 但说实话,他们其实和覃之兰的这个儿子都不太熟。 覃之兰平时在学校算得上鞠躬尽瘁,工作尽职尽责得甚至有些过了头——如非必要,她很少回家,也很少提起家庭,她的丈夫与孩子,长期以往总给人一种印象,就像是……不太情愿一样。 就连在同一个高中读了三年书的付惊楼,与覃之兰同时出现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后来大家心里或多或少有了数,她的家庭应该并不融洽。当然,前几年覃之兰与付莒离婚,关于她的猜测自然也就尘埃落定,没什么可八卦的了。 甫一见到付惊楼,大部分人都很陌生,这个几乎都不会从覃之兰口中说出的儿子,分明是足够优秀,足够出众的。 一群人客气着强行安慰了付惊楼几句,场面其实挺滑稽的,李轻池不远不近站在一边,手插在兜里,看着垂着眼的付惊楼,心想。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覃之兰和她的儿子关系尔尔,但碍于情面,于情于理都得硬着头皮说几句客套话,你说了,我应了,实则谁也没过心。 整个病房的光线都透着冰冷的白,平湖今天的天气不算好,窗外阴沉沉的,乌云密布,像是快要下雨,便衬得室内尤其亮。 这样的光打在付惊楼的身上,照在那张五官深邃却淡漠的脸上,显得他有些不近人情,沉默更多。 李轻池看着几乎没什么表情的付惊楼,心里也说不出来什么滋味儿。 到后来,开始有学生敲门,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因为覃之兰没醒,大多数放下果篮,怯生生说几句话就离开了。 一批接着一批。 随之而来的付惊楼越发的沉默。 不知道哪个瞬间,李轻池和他并排坐着,突然听见付惊楼开口,很平静的语气。说:“我突然发现,她其实也不是对每个人都漠不关心。” 李轻池转头看去,付惊楼靠着椅背,头微微仰着,闭上了眼,眼下有明显的乌青,是休息太少的缘故。 他说这话时嘴角还是往上勾着的,话里带着点儿意味不明的笑意,在此刻更像是自嘲。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从心底丝丝缕缕蹿上来,还没等李轻池说些什么,又是几下敲门声,两人抬眼望去,正巧门口那个女生看过来。 “……请问一下,覃老师是在这里吗?”女生小心翼翼开口。 付惊楼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因为重复太多次相同的话,语气因而变得冷漠稀疏平常。 “是,但她还没醒,”付惊楼说。 女生的眼睛霎时有些红:“……覃老师的病,很严重吗?” 付惊楼:“还好。” 隔了两秒,他又补充了句:“中午醒过一次,只是没什么精神。” 女生轻轻“哦”了一声,动作小心地把买来的水果放在堆叠成山的柜子上。 她穿着很规矩的校服,帆布鞋洗得发白,局促地在门口站了会儿,突然抬眼看向付惊楼:“哥哥,你是覃老师的儿子吗?” 付惊楼掀起眼皮看过去,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我就说,”女生很轻地笑了下,“你和覃老师长得很像。” 这一次付惊楼没有回答她。 但女生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她看着床上始终闭着眼的覃之兰,说:“我很感谢覃老师,我是奶奶带大的……家里没什么钱,所以从来不吃早饭,有一天早上差点儿晕在校门口了,是覃老师看到了我。” “她把我带到了外面的小摊上,问我要吃什么,我要了一碗馄饨,覃老师就笑了,说她的儿子也喜欢,”女生说着声音带了点儿哭腔,“她还说她的儿子去很远的地方读书,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面了。” “真好啊,你回来了,覃老师一定很高兴,”最后女生这样说。 …… 那个女生走了。 可病房里却长长久久地沉默着。 付惊楼双腿岔开,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掀起眼皮,直直地望着覃之兰。 他就那样面无表情地盯着覃之兰,很久很久,久到眼睛干涩,眼眶发红。 凝滞的沉默之中也有什么更深更重的东西在安静涌动,仿佛经年累月的高山寒冰突然醒来久违晴日,或许是太阳太大,刺痛了眼睛。 李轻池想说些什么,丝丝缕缕的焦虑、不知所措的感触,还有对付惊楼的担忧,所有的情绪从心底鱼贯而出,他嗓子轻轻抖了一下:“小付。” 付惊楼毫无反应。 第55章 李轻池凝着眉眼,靠过去,声音大了些:“付惊楼。” 付惊楼这才回过神,望过来的目光还未完全聚焦,只是落在李轻池脸上,两秒过后,他才微微偏头,没说话,只是看着李轻池。 窗外轰隆几声,电闪雷鸣,一道白光闪过,压在付惊楼身上,像一柄沉默而紧绷的箭。 那一瞬间,李轻池忽然很心疼。 他倾身过去,像几天前一样,不管不顾地握住对方的手,八月底,付惊楼的手居然冰凉得不成样。 李轻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比付惊楼还要难过千百倍,对他说:“没关系。” 又说“会好的。”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骤然响起,下一秒,付莒的身影从门外走进来,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步伐一顿。 两人不动声色迅速分开,李轻池挪动着离付惊楼远了些,同一时刻,付惊楼站起身,看着付莒:“爸。” 付莒镜片后面的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了一圈,短暂的停顿片刻,他目光转向付惊楼:“你妈现在怎么样了?” 付惊楼:“中午醒过一次,医生说恢复情况还算可以,等晚上再测一下指标。” 付莒“嗯”了一声,抱着胳膊没再说话。 “付叔叔,”李轻池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开,“您坐我这儿。” 付莒没动,但脸色还算温和,只摇摇头:“没事儿。” 没一会儿,罗文丽夫妇也来了。 病房里陡然变得拥挤,罗文丽皱着眉,问付莒:“你怎么来了?” 付莒:“之兰生病了,我来看看。” “都离婚了还有什么可看的,之前干什么去了?”罗文丽神色不太耐烦,语气也不好。 付莒倒是态度很好,甚至还笑了笑:“怕麻烦你们,小楼一个人也吃不消。” “别,我不麻烦,照顾之兰我乐意,”罗文丽语速快得和倒豆子一样,言语间带着明显的不快,他们没说几句,付莒离开了。 不多时,付惊楼银行卡收到付莒的大额转账。 他垂着眼,握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只字未回复,将手机放回了口袋。 罗文丽在一边催他们回家休息:“都照好几天了,看看你俩这黑眼圈,赶紧回去补个觉,这边有我和老李呢。” 李轻池拉着付惊楼回了家,但人没走。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付惊楼的情绪不太对。 自己从来都不是个多敏锐的人,但他整颗心都在付惊楼身上,很难不去在意。 今天的付惊楼太沉默了,整个人压抑着锐利的沉郁,就像是一根紧绷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断了。 两个人各占一间卧室,李轻池脑子里总想着付惊楼,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雨声哗哗直响,屋子里有些闷。 他索性起身,去客厅接了杯水,余光下意识扫了眼付惊楼的卧室,片刻后,他放下水杯,走了过去。 付惊楼卧室门开了一条缝。 李轻池轻推开卧室门,甫一垂眼,便和坐在床边的付惊楼对视上了。 付惊楼嗓子有点儿哑:“还不睡?” “你呢,”李轻池还是看着他,嘴唇抿起来,“你怎么也不睡?” “睡不着,”付惊楼低声说。 “窗帘都不关,这么亮怎么睡?” 李轻池语气故作轻松,走过去一把把窗帘拉严实,又转过身把灯也关掉,相当自然地把自己整个人摔在床上,滚了半圈,去拉付惊楼手臂:“我困死了,一起?” 整片黑暗将他们尽数笼罩,两人一坐一躺,付惊楼居高临下,侧身俯视着李轻池,但太暗了,李轻池看不见他表情。 只听见他冷静得像是从来没有波澜的声音:“你先睡,我去下——” 在他起身的同一时间,李轻池猛地伸出手,一把拽住他,将付惊楼整个人拉了下来。 然后他一个翻身,手肘弯曲,压住付惊楼胸膛,发梢散乱在额前,李轻池只是盯着他,沉着声:“你都快两天没合眼了吧?再不睡要成仙?” 李轻池俯在付惊楼上方,他们的眼睛在黑暗里那样亮,闪着细碎的光,一张一合都望进对方眼里。 窗外雨声不停。 付惊楼胸膛微微起伏,隔着薄薄的布料,李轻池能感受到,他拧着眉,神色担忧,看着付惊楼:“你——” “我以前想不通,”付惊楼打断了他。 他盯着李轻池,在对方灼灼的注视下,能感受到对方温暖的体温将自己尽数笼罩。 付惊楼忽然就泄了力,紧绷的肩膀塌下去:“她对那些无亲无故的学生那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分给我一点儿呢?” 付惊楼笑起来。那双狭长薄情的眼睛笑着的时候其实非常漂亮,可此刻李轻池只觉得难过。 他听见付惊楼很低的声音,说:“……可我宁愿她一直这样。” 像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半年也不愿意打一通电话,全部的关系维系只有金钱—— 可偏偏有人在这时候告诉他,其实也不完全是的。 其实在付惊楼不知道的时候,或许,覃之兰也想念过他。 只是这样的想念太微不足道了,它不足以改变任何事情,但却能让此刻付惊楼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为什么? 付惊楼喉结滚动,声音哑得可怕,像是在问一个世界上最难懂的问题:“为什么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这样难过,嗓音颤抖,或许在流泪,李轻池手忙脚乱伸手去擦他的眼睛,可没有眼泪。 付惊楼伸手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反而弯了弯唇角。 他抬手擦过李轻池眼眶,拇指指腹沾上潮湿,叹了口气,语气温柔而无奈:“你哭什么?傻子。” “妈的,老子心疼你啊,不行啊??”李轻池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 真不中用啊,他抹了把眼睛,心想。 付惊楼却说“可以”。 他的手从李轻池腰间穿过去,拍拍他的背,嗓音因为动容而变得温和,像是一道清润的河流:“但是李轻池,你这样会让我忍不住多想。” 李轻池目光湿润,语气却很凶:“多想什么?” 付惊楼不说话,只是看他。 就像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一句应答。 没有人再说话。 雨声阻碍一切,室内燥热的空气因子不断发酵,蒸腾出暧昧又粘稠的热意。 他们隔得很近,近到彼此热腾腾的体温亲密地交融,山茶沐浴露的香气犹如迷蒙的引诱剂,勾引他们靠得近一些,再近一些。 …… 终于,李轻池闭上眼睛,俯下身的同时,嚣张而散漫地应了声:“那就想了。” 与此同时,付惊楼眸色一沉,掌心按住李轻池脖颈,强势地往下一压。 轰隆—— 窗外雨势漫了天,狭窄陈旧的卧室不见光明。 他们吻在一起。 -------------------- 明天继续 第48章 在亲吻中,时间被拉得很长,窗外雨势间歇,室内安静,只剩下重重的喘息声。 许久以后,付惊楼才偏过头,李轻池靠在他肩膀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颈侧,带着那块皮肤也发起烫来。 他们薄薄的胸膛贴近彼此,两颗心脏蓬勃震响。不知道谁属于谁。 李轻池鲜有地感知到自己被欲念支配的瞬间。湿热的空气萦绕在四周,他的身体也像是发了一场高热,目光是潮水,对视的时候心跳会加速。 只是一个眼神,说不清谁先靠近的,但他们很快又亲吻在一起。 李轻池不似首次那样无措而慌张,在混乱的暧昧之中,他舌尖试探性划过对方唇间,而后长驱直入,撞开了付惊楼齿关。 付惊楼扣住李轻池腰的手倏然用力,嗓音沉沉,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无声安静的纠缠仿佛没有尽头…… 再醒来已是早上。 卧室里仍旧充斥着黑暗,只有几缕阳光顺着窗帘侧角钻进来,床上的两个身影模糊地靠在一起,一个侧躺着睡得很熟,另一个面朝他的方向,一只手穿过对方腰间,脸贴着清瘦的脊背。 某个瞬间,后面的身影微微一动,翻身平躺在床上,手肘搭在眼上缓了会儿。 付惊楼偏过头,盯着李轻池后脑勺看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将发麻地手抽了回来,起床去洗漱。 一场大雨过后,早晨的平湖充满凉意,有些冷,付惊楼在衣柜里抓了件外套套上,开门准备去买早餐。 门外正巧站着一个人,他们差点儿撞在一起,付惊楼微不可查蹙眉,抬眼望过去,视线却微微一滞。 “……爸,”他淡声开口。 付莒的脸色算不上好,眉心拧在一处,神色疲倦,像是没怎么休息。 他点点头,目光略过付惊楼,落在身后的卧室门上,好一会儿,才说:“小池也在?” 付惊楼神色平静,“嗯”一声:“他还在睡,我去买早餐。” 第56章 镜片之后,付莒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他:“你和他,睡在一个房间?” …… 付惊楼垂着眼睛看着他。 付莒忘了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的儿子身高已经超过自己,他开始要仰视着去看对方。 就像他不知道很多东西在悄无声息中萌芽,生长,直到无法改变。 稍长的沉默以后,付惊楼反手关上门,嗓音沉静:“下去说。” 这样的时刻在过去极少发生,付惊楼与他久未谋面的父亲并排坐在亭中长椅上,木质椅背仍然带着丝丝水汽,可没人在意。 付莒率先出声:“你和小池是什么情况?” 付惊楼说“没什么情况”。 “……付惊楼,你没必要骗我,”付莒偏过头盯着他,“昨天我在医院就看到了,你们牵着手,还有刚才,你们两个二十几岁的人,睡在同一个房间?” 他眉头紧锁,嘴角绷得很紧,摘下金丝眼镜拿在手里,眼神极其锐利、冰冷:“我问你,你和李轻池,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居然是抖的。 付惊楼笑了,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们太久没见了,久到付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长出白发,眼角的皱纹明显,仿佛一下子衰老下去。 “爸,”付惊楼叫他,“您一个过去二十几年都没管过我的人,怎么,现在开始管我了?” 付惊楼说这话时的语调很平稳,听不出半点儿慌张的情绪,更多却是漠然。 听得付莒一噎。 他面色铁青,嘴角抿直成一个极其不悦的弧度:“你现在是在跟我叫板吗?” 付惊楼又笑了笑,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笑意,清醒冷静,衬得那个笑反而像是自嘲。 “没有,我只是好奇,”付惊楼说。 付莒的呼吸声变得很沉,很重,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握着眼镜的手无声地用力:“回答我的问题。” “谈恋爱吗?”付惊楼反问他,紧接着他说,“不是。” 没等付莒那口憋在喉咙里的气松下去,下一秒,却听见付惊楼平直而没有起伏的声音—— “但我是喜欢他。” 付莒先是怔愣片刻,然后脸色变得极差。 “你是说,你喜欢男人?”付莒难以置信地瞪着付惊楼,声音大了些,“你怎么能去喜欢男的?” 付惊楼却反唇相讥:“为什么不能?” 付惊楼不想去讲述他与李轻池的任何细节,付莒无权知晓,他也没有任何义务要倾诉。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付莒对他的工作、学习从来都不闻不问,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抛开血缘,他们的关系可能还不如住得近的邻居。 这样的父亲,在这里发一场迄今为止最大的火,居然是为了搞清楚付惊楼是否是同性恋。 付惊楼已经不会再觉得失望了,失望的原因是因为抱有希望,过往无数次的失败让付惊楼学会不再重蹈覆辙,他只觉得好笑。 “男的跟男的在一起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付莒下颌线绷直,“你不为自己想,那李轻池呢?你有没有想过他?罗文丽和李晋阳对你和亲生的没区别,你就这么自私,要把他也拉下水?” …… 他的话犹如一盆冷水,比平湖此刻还要冷上几分,倏然把付惊楼浇沉默了。 怎么会没想过呢? 罗文丽和李晋阳都是很善良也很温柔的人,他们知道付惊楼一个人在南市,所以每次去看望李轻池,总是会叫上他一起。 李轻池有的东西他也会有,甚至连买的衣服都是一式一套,罗文丽待他视如己出,付惊楼于心有愧。 他不知道想过多少遍,才会一次次遏制自己那点儿一厢情愿,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死死压在心底,直到一切败露,他无路可退,也没有办法。 他们的谈话不欢而散,最后付莒走的时候,付惊楼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叫他:“爸。” “我挺好奇的,你们为什么要生下我?” 他们生下他,却又没有一个人愿意爱他。 这其实是很不公平的,付惊楼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花了很多年的时间才接受这个现实,到现在已经整整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付惊楼才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口。 他或许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案的,因为他们的婚姻本来就名存实亡,只充斥着无尽的争吵,付惊楼只是不甘心。 付莒站住了,背对着付惊楼,似是想回头,语气如叹,说:“是我们重蹈覆辙。” 他该说一声抱歉的。 但没有。付莒犹豫许久,却只是戴上眼镜,再次回到那个衣冠楚楚的付工,迈着步子走远了。 只有付惊楼一个人坐在原地,这感觉很像他们始终如一的家庭关系,其他人都离开,只剩下付惊楼。 很久以后,有一道清瘦的身影,裹着周身清风,在灼灼的阳光下,站在了付惊楼面前。 因为出门很急,对方还穿着付惊楼的家居裤,露出一截劲瘦细长的小腿,李轻池倾身下来,胸膛因为奔跑而不住起伏,微微喘着气,望着他的样子漂亮得不像话。 “谁家的孩子啊,怎么这么可怜,”李轻池拖着语调,笑着,弯腰去拉付惊楼的手,“要不要跟我走?” 付惊楼看着笑意吟吟的李轻池看了许久。 那些萦绕在心头的郁结片刻不曾宁静,可在李轻池到来这一刻,阳光从亭外大片倾洒进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奇异般消散。 是因为李轻池。 付惊楼握着李轻池的手,再一次在心底确认,告诉自己,还好是李轻池。 如果他这一生所有的坏运都经历,但只要能够遇见李轻池,一切都没有关系。 有舍有得,这很公平。 他们一起在高中时常去的那家早餐铺吃的早餐,老板娘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一拍手:“你们是……好几年前天天来的那两个小帅哥吧?” 李轻池笑得可乖了,露出一个梨涡,蓬松的头发在太阳闪着光,说“是啊是啊”。 又说“这么久没见,老板还是这么年轻又漂亮”。 付惊楼看着老板娘被李轻池夸得心花怒放,转头就送了他们一笼蒸饺,李轻池嘴甜地再夸几句,到后来老板娘笑得都合不拢嘴。 不远处马路上几声汽车鸣笛,三三两两的学生穿着平高的校服路过,他们坐在亮红色的伞铺底下,小桌板窄得能靠近彼此的膝盖。 李轻池低着头喝豆浆,忽然将膝盖偏过来,很刻意地跟他碰了碰。 付惊楼垂眸望过去,对方冲他很轻地一扬眉毛,嘴角扬起漂亮的弧度,透亮的眼睛仿佛晶莹的琥珀。 今天天气好得出奇,天空高蓝如海,万里无云。 付惊楼看着如梦中出现千万次的李轻池,于此刻觉察幸福。 -------------------- 甜不甜!某作者大声问) 第49章 一星期后,覃之兰的情况好转过半,只是还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 俱乐部那边一切准备就绪,不能少了李轻池,他在几天前便赶早班机飞回了南市。 走的那天是付惊楼送的他。 天刚蒙蒙亮,李轻池拎着一个登机箱,下楼也不认真看楼梯,握着手机倒是专心。 在付惊楼的聊天框里敲敲打打,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合适,于是他又迟疑,如此反复,结果是一头撞进某人的怀里。 淡淡的山茶花混在清晨的凉雾中,瞬间拥了李轻池满怀。 他在抬眼之前先认出面前的人,手机收进兜里,清瘦的肩脊撞上对方的,顺势在付惊楼怀里靠了两秒。 “好困,”李轻池眼睛半睁半眯,带着几分刚睡着的困倦,“你怎么来了?” 付惊楼接过他手里的行李箱,又往李轻池指尖勾了个早餐袋。 他低头,眸光从薄薄的眼皮底下垂落,平淡的语气里带着刻薄劲儿:“来欣赏你表演平地摔。” …… 大早上的,有人嘴就这么毒。 李轻池终于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醒过来,起身站直了,拖着步子跟在付惊楼身后:“太困了。” “给你升了舱,飞机上睡,”付惊楼语气很是冷漠,脚步也快,快得游魂李轻池很难跟上。 他有些不满,但因为付惊楼心思还算周全,语气便狠不下来:“付惊楼。” “你能不能慢点儿?” 疑问句的尾音拖得很长,嗓音由于困倦带着含糊的懒意,总之听起来很像是撒娇。 付惊楼脚下一顿,行李箱滚动的车轮倏然挺直,等李轻池走到身边,他就没什么表情地朝对方伸出手。 李轻池刚往嘴里塞一个蒸饺,看他动作以为他也要,便抬手又捏了一个,直直递到付惊楼嘴边。 付惊楼这时候脸上终于有表情了,但看起来更像是有点儿无语,只按住李轻池手腕,垂眼,一口将饺子叼了过去。 第57章 然后掌心微微下滑,握住了李轻池的手。 他们在几乎不见行人的路上牵着手,天色将明未明,李轻池此时耳廓红得纯情,心跳也快得不成样子。 终于,李轻池开口,叫他:“小付。” 付惊楼偏头看他。 李轻池:“你这样,我没法吃饺子,都要冷了。” “……” 付惊楼的神情在刹那之间变得非常难以形容,看着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块木头。 不解风情。 两个人在晨光里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付惊楼面无表情松开手,语气也凉嗖嗖的:“怎么不饿死你。” 等打的车到,李轻池刚好把手里的袋子扔到垃圾桶。 两个人在后排坐下,左右车窗各开一半,清晨路况一路畅通,汽车在宽敞的道路上疾驰,所有景色都在往后退。 车窗玻璃倒映出他们一半影子,李轻池偏头看向窗外,却悄无声息伸手,与付惊楼十指相扣。 对方似乎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他们的目光在车窗上模糊地交汇,李轻池仍旧不去看付惊楼,只是喉结微微颤动。 他声音很低,像是在大牢骚,可话里有笑意:“不提前把饺子吃掉,怎么在车上牵手?” 付惊楼堂堂一个大学霸,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真的是。 从桃李巷到机场一共一小时出头的车程,他们的手始终交握着。 骨节靠着骨节,皮肤贴着皮肤,手心里的细汗如同一阵细细的河流,只带来湿润,贴合两颗年轻跳动的心脏,像爱与喜欢也一并交融。 如果可以,李轻池希望这样的时间可以被拉至无限长。 他们在机场告别,两个人都没再说些其他的,早上八点半医院查房,付惊楼得赶回去。 最后目光交汇,付惊楼朝李轻池微微抬了下下巴:“去吧。” …… 时间一晃便过,眨眼就到李轻池23岁生日这天。 如果不是昨晚钟思言在电话里撕心裂肺说一定要给他过上一个难忘的生日,李轻池早就把这茬忘了。 他这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堪称昼夜不分,有的时候开完会再一抬眼,却发现已经凌晨。 这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一个人完成一项事业,而非爱好,但很多东西总是比想象中困难得多,他原来只是空有一腔热血,如今落到实处,才发现实在不易。 磕磕绊绊的,一切总归在朝好的地方发展。 不管多忙,李轻池还是会和付惊楼联系,大多时候发消息,他太忙了,付惊楼那边也在照顾覃之兰,不便打扰。 但也不全是。 今日零点刚过,付惊楼便像掐着点儿一样,拨了一通视频,可惜李轻池忙得头昏脑涨,与他完美错过。 对方也不执着,没再打第二通视频,只发送一条新信息,祝他生日快乐。 附赠的是一个大额转账,数额实在是有点儿超过了,李轻池看到时差点儿没敢收。 但他犹豫几秒还是收了,他和付惊楼之间不差这些,再多的债也有往后一辈子去还,李轻池多的不仅有时间,还有很多爱与喜欢。 往年他的生日付惊楼总归想尽办法去准备礼物,今年实在是状况百出,李轻池完全没放在心上,转手拨了个视频过去,却无人接听。 他看了眼时间,这才发现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这日子过得,简直是一团浆糊。 第二天是个周末,钟思言一众研究生——共包括他与洪涛两人,一大清早便砸响公寓大门,力度之大,架势之猛,硬生生将李轻池从睡梦中砸醒了,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不是地震。 等他裹着周身起床气,一打开门,门口俩傻子一人一个手持礼炮,“砰”一声,天女散花。 其中一个可能是买到劣质产品,钟思言拧了半天没拧开,表情狰狞仿佛史前巨兽,终于,在另外二人灼灼目光下,钟思言成功将底座拧碎了。 …… “岁岁平安!”钟思言迅速换了个说法,笑着的模样其实有些辛酸,从背后掏出他与洪涛一起花重金购买的5090,再次出声高喊“生日快乐!” 李轻池困得睁不开眼,挤出两滴泪花,抱着盒子抹眼睛:“我好感动。” 洪涛:“是感动还是困的?” “……”李轻池转身就往卧室走,“我真得再睡会儿,太困了,魂儿还在空中吊着。” 三分钟后,李轻池实在抵不住两抹床头灵直瞪瞪的视线,翻身起床:“我把我的魂儿拉回来。” 今天这俩人热情得很反常。 他们晚上订在一家湖边餐厅,李轻池吃得不专心,大多数时间在看手机。 付惊楼今天消息回复的频率比往常低,他有些担心。 在李轻池在想要不要给对方打个电话的时候,钟思言却拉住他,说要给他唱生日歌。 李轻池望着满满一桌子的大菜:“就这么干唱?” “先唱嘛,蛋糕说不定自己会出来的,”钟思言朝他挤眉弄眼,像只花果山的猴,李轻池只好答应,对方却又得寸进尺,让他闭上眼。 有点儿傻。 李轻池是这样想着,但动作还是很诚实的,他闭上眼睛,在对面两个扯着嗓子吼的生日歌里,合上了掌心。 没什么心愿,李轻池随意地想,他只是很想付惊楼。 往常这个时候,付惊楼总是和他一起的。 钟思言忽然低低呼了一声,同一时间,李轻池似有所感,手指微微蜷缩,慢慢睁开了眼。 先是模糊闪动的昏黄,李轻池花了半秒的时间意识到那是蜡烛的光亮,然后他目光逐渐有了焦点,穿过盈盈火光,落在拿着蛋糕的人身上。 这是堪称奇妙的一刻,在吵闹的生日快乐歌里,李轻池许下很随便的心愿,睁眼发现梦里的人就在眼前。 也很像是一场梦。 大概是李轻池看付惊楼太久,也没有出声说些什么,付惊楼便朝他偏了下头,将蛋糕放到桌上,眼睛里含着浅浅的笑意,语气近乎温柔,—— “平顺安宁,生日快乐。” …… 洪涛适时举起酒杯:“来,不醉不归,祝池儿生日快乐!” 今晚出现的付惊楼让李轻池有些乱了心思。和以往所有的生日都不一样,是李轻池23岁的生日,到场的不是作为他好友与竹马的付惊楼,而是被自己喜欢着的付惊楼。 心境也全然改变,从付惊楼出现那一刻起,李轻池心跳便攀升不见平静。 他们都喝了很多,但李轻池没醉,只是嗓子发烫,心也灼热,他与付惊楼坐车回公寓,闻见对方身上好闻的、浅浅的香气,嗅到独属于付惊楼的味道。 让人控制不住、无法抑制,意乱情迷。 在电梯中,李轻池低垂着眼睛,人站得懒散,先伸出小拇指,勾住了付惊楼的。 没有人出声说话,暧昧在安静中缓缓流淌,发酵,是他们不用言说也达成的默契,孕育着蠢蠢欲动的情欲。 门被人“轰”一声关上,没人去开灯,几乎是在进门的下一刻,李轻池率先勾住付惊楼脖颈,像是他们以往谈笑时做过无数次那样,将他身体往下压。 但此刻是为了接吻。 黑暗里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唇齿交融的轻哼,难以自控的喘息,手抚过腰间的触感像是带着电流,他们的心贴得那样近,在某些时刻,也达到同频。 吻的开始永远简单,只需要一个对视,一个触碰,可停下来很难,直到李轻池高扬起脖颈,忍不住轻轻闷哼一声,他们的喘息声都重得吓人,亲吻短暂终止,而后在目光里延续。 黑暗之中,体内的热意持续攀升,再沸腾。 他们没有任何经验,不懂得成年人的合理适度,和那些叫人愉悦的技巧,也不似少年人那样青涩,而是介于少年和成熟之间,更像是水与火的碰撞,带着舍弃一切的奋不顾身,像是在燃烧—— 刹那之间,野火燎原。 两个人一同砸在沙发上,他们都察觉了彼此的反应,李轻池胸腔起伏,锁骨泛着红意,手和身上都烫得要命,在付惊楼沉得过分的凝视里,手一寸寸下移。 付惊楼倏然抓住他的手,偏过头,薄唇一张一合间,呼吸铺洒在李轻池耳廓,声音带着点儿喘,性感得不像话:“能接受了?” 李轻池喉结滚动,扭头去吻他的耳朵,语气透着混乱:“试试不就知道了。” 付惊楼意味不明地停顿片刻。 而后骤然翻身,压过李轻池,修长分明的手指扣住他的下巴,低头吻下去,嗓音又哑又沉,带着某种含蓄的警告。 “是你说的,李轻池。” -------------------- 榜单要求,所以这周四到下周三一整周都日更喔~ 第50章 事实证明李轻池确实能接受……不仅能接受,还非常良好。 酒精灌溉一切生长。 没有过多的情话,有的只是亲吻与拥抱,那些他们长在心里却不曾开口的心思,在这一晚上得到了全然的爆发。 第58章 而后许久才归于平静。 汹涌安静的夜晚里,墙上时针虚虚定格在十二点。 沙发很大,厚实松软的雪尼尔绒贴在溢出细汗的背脊皮肤上,余热未散,付惊楼手虚扣着李轻池劲瘦的腰身,在零点钟声中略微偏过了头。 ? “生日快乐,”他亲吻了李轻池耳朵,嗓音低沉,透着恹懒。 有点儿痒。 被付惊楼亲吻过的地方紧接着发起烫来,勾得人心也有些痒。 李轻池脑子里空白一片,略微动了动,眼前便一片天旋地转,他闭上眼睛,想缓缓,忽然察觉付惊楼收回手准备离开。 他那瞬间什么也没想,只是条件反射般伸手,一把拽住付惊楼手腕,没睁眼,嗓子有点儿哑:“去哪儿?” 付惊楼顿了顿,不动了。 他站在原地,一条腿曲着跪在沙发边缘,整个人微俯下身,拇指指腹缓缓摩挲着李轻池腕骨内侧肌肤,向来不动声色的嗓音里在此刻居然带着温和:“只是去开灯。” 李轻池便松开手,懒散着调子:“去吧。” “咔——” 霎时屋内灯光大亮,李轻池皱了皱眉,抬手用手肘盖住眼睛,肌肉线条优越漂亮,皮肤被光照得几乎发亮。 “很晚了,起来洗澡,”付惊楼缓声叫他,走到沙发边拉住李轻池手腕,把人从沙发上拖起来。 李轻池“嗯”了声,但人却不动,又在沙发上坐了好几秒,才慢吞吞站起来。 付惊楼抄着手,看着他的背影,不咸不淡冷嘲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被打了。” 其实只是互相帮助了一次,而已。 李轻池没经验,手上没轻没重的,听到耳边付惊楼骤然沉下去的喘息,他抬眼,与付惊楼对视,而后两人无师自通,开始接吻。 …… 回忆起来就没完没了了,李轻池轻咳一声,随口说:“我那是喝醉了,头晕。” 等一低头,看见地上散乱的纸团,李轻池就如同非礼勿视一般,一眼都不多看,走得比跑得还快。 没过几秒,李轻池又从卫生间走出来,回到付惊楼跟前。 然后在对方意味不明的注视下,李轻池微微抬头,十分纯情地贴了贴他的唇。 “打个印儿,”李轻池笑眯眯拍拍付惊楼的头,“我的了。” 付惊楼垂眼看他:“经过我同意了吗,这位酒醉的少年?” 李轻池挑眉:“怎么,你还敢不同意?” 付惊楼没说话。 在李轻池逐渐眯起来、以示威胁的视线里,付惊楼低头,也亲了口他的鼻尖。 “盖个章,”付惊楼淡声说。 李轻池这个澡洗得特别美。 中途毫无知觉地咧开嘴笑了好几次,导致水进到嘴里,差点儿咽进喉咙里。 不过…… 李轻池又忍不住回忆起来,付惊楼怎么就那么熟练,看起来不像是新手。 两相对比,衬得李轻池像个刚出新手村的菜鸟,让他十分没面子。 等付惊楼洗完澡回到卧室,李轻池只穿一条家居裤,正毫无形象躺在他床上。 在对方靠近床边时,李轻池便一个闪身,十分灵活扣住付惊楼肩膀,带着他往下一压,不知怎么动作,再一抬眼,李轻池已经侧抱住了付惊楼。 他俯在付惊楼耳边,声音压得非常低,像是十分难以启齿,在说些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那什么,”李轻池说这话的时候手上还不忘用力,害怕付惊楼挣脱了,“怎么这么熟练?” 可惜付惊楼根本不挣扎,他们身上都带着沐浴露的香气,氤氲不分你我,李轻池头发吹得半干,发梢凝结的水珠垂下来,滴在付惊楼的脸颊。 很轻的一声,水滴晕染开来。 付惊楼斜睨了李轻池一眼,语气毫无波澜:“哪什么?” 李轻池有点儿急:“就那什么!” 两个人对视上了,付惊楼眉梢轻轻一扬,意思是懂了,而后平铺直叙开口:“想你的时候很多,练出来的。” 李轻池不说话了。 李轻池松手了,耳廓通红,连锁骨也漫上粉意。 他整个人仿佛都要烧起来,有点儿难为情,也有些不自在,但又不是不高兴。 偏偏付惊楼还凑过来些:“还要试试吗?” 他用平直冷淡到极致的声音问出很能引诱人的话,李轻池抿了抿唇,心里是很想拒绝的,但付惊楼靠过来时,他却又很诚实地回头吻住了对方。 …… 不克制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两人睡到日上三竿。 下午付惊楼启程回巴黎,李轻池将他送到机场,他们没有拥抱,也没有说什么情话。 因为李轻池与付惊楼相爱是不用明说的事实,也不再需要通过伤心的别离去佐证。 他看着付惊楼的身影进入安检通道,又刻意多留了一些时候,看着飞机在既定的时间起飞,轰鸣声伴随着机身一路滑行,飞跃入高空,再缓缓消失不见。 可李轻池心情比以往任何一次分离都要轻松,在这一刻,他居然会因为欣喜将分离焦虑短暂抛在脑后。 这一次他没有错过对方的航班,也没有失魂落魄淋一场雨,清风朗日,艳阳高照。 飞机上载着陪伴他长过无数年幼岁月的友邻,是他这一生最亲密无间的同伴,也是失而复得的爱人。 李轻池直接去了俱乐部。 秋季赛已经拉开帷幕,他们这支战队首战发挥不佳,回到基地教练便召开批斗大会,李轻池作为老板,也好歹没真做甩手掌柜,跟着听了些,又跟管理层开了个小会,再回家已近十点。 公寓里亮着灯。 这个时间,大概只有罗文丽女士会毫无预兆前来探望。 果然,一回到家,罗文丽已经坐在阳台的吊床上,跟覃之兰通着电话,厨房里李晋阳的身影影影绰绰,阵阵饭香传来,李轻池吸了吸鼻子,决定先讨好厨子。 “李老板,”李轻池跟抹游魂似的飘到李晋阳身后,探头探脑往锅里瞅了眼,“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吓我一跳!”李晋阳转头瞥他,“小炒肉,晚上没吃吧?” 李轻池闻着都饿了:“没呢,刚开完会。” 李晋阳:“我就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饮食习惯太差……” 李轻池安静地退下了。 他回客厅里跟罗文丽聊了几句家常,也跟覃之兰问了声好,那头的覃之兰看着状态还算不错,少有地对他露出了笑容。 甚至还十分少见地问到了付惊楼:“听他说今天飞巴黎,现在到了吗?” 付惊楼这趟航班是直飞,从南市禄口到戴高乐,大约需要七小时。 李轻池算了算时间,应该快了。 他掏出手机看一眼,没有来自付惊楼的新消息,李轻池抬手敲了个“到了吗”发送过去,把手机放到一边,回应覃之兰:“没呢,覃姨,但估计快了。” 覃之兰点头说“好”,一贯严厉的神色因为病痛而温和下来,眉目疲倦,仿佛凭空苍老了许多岁。 李轻池看着他,终于是没忍住:“覃姨,你可以自己打电话问问他,小付……他应该会很高兴的。” 覃之兰怔愣片刻,像是没想到李轻池会这样说,但也没应下,等罗文丽挂断电话,李轻池坐到她旁边,拧着眉心:“罗女士,我一直想不通,覃姨和付叔叔怎么会不喜欢付惊楼。” 罗文丽淡淡看他一眼,那一眼表达的意思非常清楚——你一个小孩儿懂什么。 李轻池:“你又这样。” 他看起来有些无语,罗文丽就偏过头笑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叹了口气:“或许他们是因为害怕吧,想得太多反而矫枉过正,算了,有些事情他们也说不明白。” 一对不幸福的夫妻,一个不幸福的家庭,孩子作为一切的结晶,并不能改变什么,相反,只会重蹈覆辙。 “是说不明白还是他们压根没想明白?”李轻池说。 李轻池心偏到骨子里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说话也直,让人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罗文丽白他一眼,正欲开口,李轻池手机响了,他看一眼屏幕,整个人的表情便一下鲜活起来,眼睛里闪过星星点点的笑意,握着手机走进了卧室。 一副藏着掖着的样。 “到了,刚下飞机,”付惊楼声音沉沉,裹着电流声传进李轻池耳廓,仿佛一片轻飘飘的羽毛,挠得他心痒。 李轻池拍拍耳朵,把手机移到另一边:“罗女士他们来了,给我过生日。” 那头付惊楼似乎笑了笑,磁沉的嗓音里带着不怎么明显的笑意,说:“吃的什么?” 李轻池:“还不知道,李大厨正在备菜。” …… 直到罗文丽来敲门,李轻池才惊觉他们就这样杂七杂八地聊了十多分钟。 但他居然一点儿不觉得没意思,好像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在付惊楼那里,李轻池永远都是十足放松的。 第59章 或许这也是喜欢的其中一部分,只是李轻池太过迟钝,未曾察觉。 吃过晚饭,李轻池颇为正式地把罗文丽和李晋阳叫到沙发上坐下,并十分贴心地给两位每人泡了一杯茶,又恭敬递上。 “爸,妈,喝茶,喝了心里舒坦,”李轻池嘴甜道。 一般这个时候,就意味着某人要搞出点儿惊世骇俗的大动作,说出点儿让人心里不那么舒坦的话了。 果不其然。 只见李轻池顶着李罗二人审视的目光,带着“大不了死了算了”的孤胆决心,眼睛一闭,视死如归开了口—— “我喜欢上付惊楼了。” 对面的李晋阳和罗文丽还是看着他。 室内一片沉默。 许久,罗文丽清清嗓子,那动静吓得李轻池膝盖一软,差点儿径直跪了下去,结果下一秒,就听他妈十分云淡风轻“哦”了声:“知道了。” 一旁的李晋阳更是埋头不语,只吹了吹茶,喝了一口,附和道:“不错。” …… 也不知道是在说茶还是其他什么。 这个发展与李轻池想象的大相径庭,他眨了眨眼,怀疑对面这俩人根本没听见,于是不信邪地加大音量,又重复一遍—— “我说,你们的儿子要当gay!” “知道了,”罗文丽嫌他吵,“怎么还没完没了了?” 李轻池皱着眉:“你们不惊讶?” “还好吧,”罗文丽放下茶杯,看着李轻池,那目光里包含的意味太多,李轻池忍不住想追问,可没等他开口,罗文丽就笑着叹了口气,“没想到我们一大把年纪,还要操心你们年轻人的事儿。” 她迎着李轻池的目光,语气轻轻柔柔的,说:“在小楼来南市之前,他就已经找过我和老李了。” -------------------- 大家晚上好呀 第51章 李轻池彻底怔住了。 “……找过你们,是什么意思?”他看着对面的两人,心中隐隐约约升起某种预感,但眉头仍旧拧着,眉心蹙起一个小尖。 罗文丽眉眼如黛,带着笑意看人时总显得很容易亲近,她也的确是个善解人意的母亲,看出李轻池心中有焦虑,便将声音放得和缓。 “半个周以前?我记得那天已经很晚,你刚离开平湖,小楼下午送你去的机场,晚上过来时他头发还是湿的,”罗文丽说。 那时他应该刚从机场回去。 白天平湖刚下过一场阵雨,李轻池航班延误,付惊楼陪着他等了好几个小时。 离别之际,两人拥抱一触即分,李轻池心中不舍,他从来都不是个能藏得住心思的人,特别是在付惊楼面前。 李轻池俯在付惊楼耳边说:“我是慢慢来的,但是小付,我有点儿忍不住。” 他是想努力克制,可惜效果微乎其微,最后终究功亏一篑。李轻池停顿片刻,又低下声,说:“付惊楼,可能你不相信,但我是真的喜欢你。” 很喜欢,喜欢付惊楼。 是不在一起会觉得想念,在一起时会想要拥抱与接吻的喜欢。 喜欢到放到心里快要溢出来、不说出口就会觉得遗憾。 虽然付惊楼可能不会相信。 毕竟李轻池说过不可能,也说过试试,他是个长袖善舞的漂亮骗子,出尔反尔又左右逢源,付惊楼信过一次,就被骗过一次。 这是狼来了第三次。 可无论如何,付惊楼还是会因为这样的话动容,此刻李轻池望着他时目光灼灼,眉眼漂亮,的确像是在说情话,付惊楼再一次确认。 于是他拥抱住李轻池的手又用力了些,看着李轻池的目光始终带着审视,仿佛又一场没有答案的考量。 他什么都没有回应,只让李轻池注意安全。 “落地记得给我发消息,”付惊楼平静着语气说。 不多时,李轻池乘坐的飞机迎着雨幕出发,跃入云层后却豁然开朗。 而同一时刻,在犹豫在迟疑的付惊楼却一路直达桃李巷,冒雨敲响李轻池家的门,莽撞又狼狈地朝着他的父母剖明了自己心迹。 罗文丽手里握着毛衣针,看着付惊楼满身雨水,急忙招呼他进屋:“哎哟,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快进来坐,老李,给小楼拿块毛巾!” 李晋阳很快从书房出来,脸上还架着副平光眼镜,将干净的毛巾递给付惊楼:“快擦擦。” 李轻池的家永远都明亮而温暖,罗文丽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姿态很温和:“轻池走了?” 付惊楼:“走了,延误了四个小时,还以为会取消。” 他对罗文丽说话总会比平时多一些,话里也没惯常的冷气,罗文丽看他擦头发的动作越来越慢,然后终于停下来,把毛巾握在手心。 付惊楼是罗文丽看着长大的,也知道他从来都不动声色,脸上少有波动,看着总像是没什么情绪,衬得人冷淡过了头。 这是少有几次,罗文丽从他脸上看到了犹豫和慎重,手指下意识摩挲着毛巾边缘,这意味着付惊楼在紧张。 那双黝黑的眸子不偏不倚直直望着自己,然后她听到付惊楼沉声开口,说他喜欢李轻池。 鉴于在场的三个人都不是什么迟钝过头的人,所以瞬间都听懂了付惊楼的意思。 罗文丽愣住,手心里的毛衣针勾错了个角,她没去管,只是将它放到一边,注视着付惊楼,很久才开口,语气仍旧温柔:“那轻池呢,他知道吗?” 付惊楼说“知道”。 罗文丽:“他……” “是我喜欢的他,也是我先有的不该有的心思,”付惊楼看着罗文丽,“您和李叔对我很好,我一直都记得,也很感激,我其实知道,这样不对,所以……很抱歉,罗姨,都是我的问题。” 罗文丽却笑了:“喜欢一个人而已,有什么对不对该不该的。” 只是…… “轻池怎么想?”罗文丽问。 “他喜欢女生,所以我一直知道没可能,”付惊楼语调平稳,神色如常,看不出有难过或者不平,说完停顿片刻,而后却斟酌着言语,推翻此前所有结论,“……但我还是想试试。” 是因为李轻池说喜欢他。 付惊楼从李轻池这里得到一句喜欢比吃饭喝水简单,但这样的喜欢只包含纯粹的友谊,无关情爱。 初听时会紧张害怕,听得多了,付惊楼却难过更多。 可付惊楼认为,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他们在医院长椅上牵过手,十指相扣,在潮湿黑暗的卧室里亲吻过不止一次,靠近的时候付惊楼听见对方的心跳,并不比自己的慢半分。 何况李轻池说喜欢的样子真的很让人心动。 只要有那么一点儿可能,付惊楼就会拼尽全力抓住,奋不顾身也好,飞蛾扑火也罢,付惊楼全盘认下。 狼来了也认了。 他明明是再清醒不过的人,为了戒断李轻池不惜以最短的时间修够所有学分,满足申请要求,步步为营,出了国,却也没什么效果。 仍旧会因为李轻池一句想念便晕头转向,接到李轻池的视频会高兴,任凭对方说出格的话,做过火的事。 然后又因为李轻池说喜欢,付惊楼便如同昏君一样,淋雨冒然冲到对方家里,只是想着如果真的不是毫无希望,付惊楼希望李轻池不要有任何负担。 所以他先开口,先把一切根源尽数揽到了自己身上。 就像毫无筹码的赌徒,倾其所有,孤注一掷立下赌注—— 他赌李轻池爱他。 …… 李晋阳始终不说什么,罗文丽也沉默片刻,像是在消化付惊楼的话。 隔了好一会儿,罗文丽才说:“我们年纪大了,很多时候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又经历过什么,这是我很遗憾的地方,可毕竟你们的人生是要自己过的,怎么过都是你们自己的事情。” 付惊楼安静地看着她,等待罗文丽继续说下去。 “轻池一直就喜欢黏着你,小时候一分开就闹,我以为长大了就好了,结果这小子还是一样的不争气,”罗文丽语速很慢,说到李轻池,便很轻地笑了下,“我原来还在想,这烦人精是不是喜欢你。” 她看着付惊楼欲言又止的表情,知道对方大概又要开口,把所谓的“过错”大包大揽过去。 罗文丽便微笑着抬手,制止了付惊楼:“你们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罗姨相信李轻池,也相信你们,我们支持你们所有的决定。毕竟我们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 不要有负担,去过好自己的生活,这是那晚罗文丽最后对付惊楼说的话。 李轻池听得有点儿想哭。 他红着眼眶,亲亲热热贴到罗文丽身边,一张嘴狗腿地将罗文丽夸得天花乱坠:“罗女士你是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士。” 李晋阳握着拳头,放在嘴边不动声色轻咳两声:“这里还有个人呢,不管了?” 第60章 李轻池立刻转到另一边,和李晋阳勾肩搭背:“你同上,同上。” 李晋阳一口茶差点儿呛喉咙里:“你妈全世界最美,我同哪门子的上??” “哎哟,你也勉强能争一下,”罗文丽在一边笑得合不拢嘴。 李轻池不着调地逗两个人乐了半天,公寓里其乐融融,一派祥和。 他面上笑得眉眼弯弯,到这时,紧绷的肩胛才缓缓松下开,攥得死紧的手也慢慢松开了,手心里全是汗。 不紧张是假的,但李轻池很庆幸,他出生在一个很和睦的家庭,父母思想健全,为人开明,这很难得,但李轻池生来便拥有,不能说是不幸运。 夜深人静,李轻池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又给付惊楼拨了一通视频。 南市与巴黎时差六小时,此刻那边入夜不久,付惊楼看起来刚洗完澡,一手擦着手法,一手握着手机,走到阳台边,靠在了栏杆上:“还不睡?” 夜风清凉,付惊楼的嗓音也像是漫在风里,透着清晰的磨砂质感,很沉。 “刚回房间,礼物我收到了,大手笔啊付老板,”李轻池与李罗二人一起拆开付惊楼迟到些许的生日礼物,是一只巨型宝石座钟,只一眼便知价值不菲,不知道付惊楼从哪里买来,想来花费不少心血。 付惊楼却没说其他的,擦头发的动作很随意:“喜欢就好。” 李轻池把手机举到自己正上方,盯着主屏幕里的付惊楼,看见对方动作,莫名就想到了罗文丽口中的那个夜晚。 付惊楼当时又怀揣着怎样的心情呢? 破釜沉舟,还是破罐破摔? “付惊楼,”李轻池翻了个身,暖光照在他的眉眼上,衬得人也暖洋洋的,他注视着付惊楼,“我今晚跟他们出柜了。” 声音散漫,开口就是王炸。 付惊楼动作一顿,把毛巾搭在脖颈,将手机拿近了些,黑沉沉的眸子直直看过来。 隔了两秒,他才低着嗓音开口:“你真的想好了?” 李轻池眉梢一扬:“什么意思?都这样那样了,你现在翻脸不认人?” “……”付惊楼一张帅脸霎时瘫成冷冰块,薄唇轻吐,嗖嗖放冷气,“语文没学好就回高中多学两年。” 李轻池就笑起来:“随口一说。” 他专注地看着付惊楼,灯光打下来,浓密的睫毛仿佛一柄扇子,微微一颤,眼睛眨了眨:“但他们告诉我,你已经找过他们了。” 付惊楼那头安静片刻。 摄像头忽然天旋地转,晃动一圈,稳定下来时画面骤然变成巴黎的夜景。 万家灯火如同星星点点的繁星,城市上空却静谧昏暗,李轻池正想开口,下一秒,不远处的铁塔便骤然亮了起来。 巴黎时间九点整,艾菲尔铁塔如约亮起。 金黄色的光斑沿着塔身穿行,照亮了下方的塞纳河,光斑仿佛游鱼,在河流里肆意漫游。 “李轻池,有空来一趟巴黎吧,”付惊楼的声音在画面之外响起来,语气仍旧很淡,并不接他的话头,“租的房子离塞纳河很近,吃过晚饭还可以一起散步。” 李轻池先是一愣,然后心霎时就软成一片。 付惊楼从来没忘记过。 这人看似狠心,说话不留情面,走得也决绝,可等到真的离开了,却又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话,真的会去租离塞纳河很近的公寓,走到河边只需要几分钟。 明明那个时候,付惊楼还不知道李轻池爱他。 李轻池再开口时嗓子有点儿哑:“好啊。” 又说:“付惊楼,转一下镜头,我想看着你。” 等到付惊楼的身影再次出现在画面之中,李轻池抬手,指尖轻轻往屏幕上抚过,仿佛一个如有实质的触碰。 那头的付惊楼似有所感,掀起薄薄的眼皮,抬眸望过来,李轻池便笑了,说:“等着我,男朋友。” 付惊楼看了他几秒。 而后低低“嗯”一声:“知道了,男朋友。” -------------------- 这个恋爱终于是谈上了 第52章 男朋友是个很奇妙的词。 至少过去的二十几年里,李轻池从来没有想过,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会和一个具有相同性别的人相爱。 但因为对方是付惊楼,所以一切又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可从朋友到爱人的转变其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他们以前的人生已经足够紧密,渗透到彼此寸寸不息的生活中是寻常事,所以很多界限都是模糊的。 而现在他们隔着几千公里,唯一的联系工具只能是手机,李轻池能看见能听到,可却无法拥抱,也无法亲吻付惊楼。 这对刚开始恋爱的人来说或许很沮丧。 李轻池看手机的次数变得越来越多,好几次,聚餐时坐在旁边的钟思言叫他几声都没反应,再一细看李轻池,这人正抬手打字,神情专注,白长一双耳朵听不见声,对面是谁已经无需多言。 简直是没眼看。 钟思言嘴快要瘪出二里地,语气酸溜溜的:“有的人啊,就是见色忘义,一有了对象,就不记得朋友了。” “就是,”洪涛在一旁帮腔,“聊天就这么有意思?” 钟思言:“手机就这么好看?” …… “干正事儿呢,”李轻池笑着把手机收起来,正好菜上齐了,他夹了一筷子土豆丝,不知道想到什么,动作一顿,将土豆丝夹到碗里,放下筷子,然后又把手机拿了起来。 接着点开相机,对着桌上的菜一顿拍,低下头,发给了某个人。 “……”钟思言一口饭噎在喉咙里,往下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半晌,转头看洪涛,“我好像有点儿撑了。” 洪涛点头:“我也是。” 这两人一个是万年单身狗,一个大学毕业即分手,现在都是孤家寡人,对李轻池此等不顾兄弟心情的行为十分鄙夷。 “太可恶,简直是没有天理,”钟思言仰天长叹,“怎么就我没有恋爱谈?” 洪涛好心提醒他:“你曾经有的,只是被分手了。” 钟思言微笑着看向他:“……闭上嘴没人拿你当哑巴。” 他说到这里,李轻池面上倒是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反而脸色正经了些,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你之前有恋爱谈的时候,是怎么保持恋爱的新鲜感的?” 钟思言愣住了:“你们这才几天,就开始讨论上七年之痒了?” “也不是,”李轻池看起来有些困惑,也难得苦恼,薅了把头发,问两人,“我和付惊楼一个在南市,一个在巴黎,时差七小时,隔了好几千公里,连打个视频都不方便,他这两天甚至都不接我视频。” 两位狗头军师模样肃穆,侧耳倾听,听后沉思一番,钟军师率先开口:“你是说付学霸对你没有新鲜感了?” 这位军师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李轻池甚至想掰开他脑袋看看,不知道之前那场恋爱是怎么谈上的。 李轻池:“我是说我们联系的时间太少了。” 李轻池本来就是一位付惊楼重度依赖者。 在他们没有恋爱前,甚至只是朋友,李轻池便要求能时时刻刻见到对方,打游戏看电影打球都好,但要是付惊楼才可以。 更何况他们是在恋爱。 李轻池与付惊楼不再是进一步便是过错的朋友关系,想要见到对方也是理所当然,李轻池拥有这样的权利,但也只是拥有。 另一位洪军师抬手扶眼镜,看起来十分睿智:“你们俩都忙,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李轻池进一步询问:“那洪军师认为?” 洪涛大手一挥:“那就让自己忙到连想这个问题的时间都没有,一切就迎刃而解。” “……”李轻池看着他,“解你大爷。” 几个人插科打诨好一会儿,中途李轻池又看了眼手机,付惊楼回复了他:“和室友?” 在往上,是李轻池拨过去的几通视频,都被对方忙为缘由拒绝。 就像是现在这一刻,难免会让李轻池觉得失落和沮丧。 他将手机卡在指间,轻轻转动一圈,垂下眼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开口:“没有办法,那就创造办法。” 另外两人齐齐转头,愣愣地看着他:“什么?” “过两天付惊楼生日,我想好了,”李轻池三言两语便定下一趟行程,“我要去巴黎找他。” 钟思言:“……活爹,你不是要去参加黑洞荣耀主办方的饭局?” 洪涛摇头:“爱情,真是和拉稀一样,让人憋不住啊。” 他说干就干,第二日下午,在漫长的十三个小时航程结束后,李轻池落地巴黎。 他并未透露给付惊楼任何风声,惊喜是无法提前预知的,李轻池拖着两个大行李箱,风尘仆仆赶往对方公寓,周身疲惫,但脑子却很兴奋。 这种兴奋一直持续到他敲响公寓房门。 第61章 里面毫无反应,李轻池再次抬手—— “砰砰砰!” 过了几秒,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靠近,紧接着门被打开,可等两人对上目光,彼此都愣住了。 对方先是怔愣,而后猛地睁大了眼睛,嘴张得比鸡蛋还大:“是逆!” 这人是付惊楼的室友lyon。 李轻池礼貌地点点头,目光下移,落在lyon打着石膏吊在胸前的手上,正想开口,对方大概察觉到他的意图,便急急忙忙开口。 “窝,祝饭,借过货……” 也不知道这位金毛什么毛病,中文差也就算了,还自我感觉良好,对着李轻池一顿输出。到最后李轻池实在听不下去了,干脆利落打断他:“不好意思,我找付惊楼,他现在在公寓吗?” 一口流利的口语让lyon有点儿懵,顶着一头炸毛,看着他,半晌,也终于从半吊子中文切换回自己的母语:“你找fu啊,他现在在医院。” 李轻池倏然皱起眉:“他生病了?” “那倒不是,”lyon挠挠头,表情看起来很为难,“这个事说起来比较麻烦……” 在李轻池紧绷的注视之下,lyon干脆让开一步,把门打开,让李轻池能够看到公寓里的现状。 相当震撼,开放式厨房那块区域完全是黑的,墙上不知道糊了一大片乌漆漆,像是什么东西炸开,然后又被火燎过一遍,甚至波及到客厅,地板连同沙发都已面目全非。 李轻池扫视这个叙利亚战场,声音不自觉地发起颤来,转过目光,盯着lyon:“他现在还好吗,严不严——” “一切都好,一切都好,”lyon估计也被李轻池的表情吓到了,连忙打断他,安抚着开口,“手臂轻微骨折,外加烧伤,不过不算严重,在医院呆了两天,现在是去换药。” lyon的话跟倒豆子一样,生怕说得慢了李轻池着急,一股脑冲李轻池讲完,末了又用完好的那只手拍拍李轻池肩膀:“你放心,他真的已经没什么问题。” “骨折,烧伤,”李轻池却紧紧看着他,“这是没什么问题??” 问得lyon也沉默了。 好像也是。 两个人面面相觑,最后李轻池率先迈开步子,进了屋,简单将行李放下,对方便自告奋勇,要带他去医院在路上,他才告诉了李轻池完整的始末。 这一切还得从lyon在集市上淘的那口二手锅说起。 lyon是个热衷于捣鼓各种美食但总是失败的厨艺菜鸟,屡战屡败,屡败屡战,每个月除了天价气费单子外可谓是一无所获。 俗话说,不怕人蠢,就怕人又蠢又勤快。 考虑到付惊楼是华人,为了让自己的室友感受到家乡的温暖,lyon准备大干一场,炖了一锅排骨汤。 结果二十分钟后,锅炸了。 当时lyon正在旁边炸春卷,付惊楼应该是准备出门,从旁边路过,忽然停下来,偏过头,问他:“你在做什么?” “我在尝试新的美食,排骨汤,不知道你喜不喜欢,”lyon舞着锅铲霎是兴奋,丝毫没留意到旁边的动静,“你是要出门吗?” 付惊楼点点头,目光转到那口锅上面,喷嘴飞速旋转,往外喷射出带着玉米香的热气。 他微微顿了一下,觉得那喷嘴旋转的速度似乎有些太快了。 付惊楼眉心微蹙起来,走上前,正要伸手,下一秒,就听见一声惊天动的巨响,下一刻,那口锅便如同炸弹一样弹射出去,里面的骨头天女散花,落了一地。 付惊楼猝然凝下视线,眼疾手快把lyon往外一拉,lyon手里那口锅因此猛地一偏,油尽数泼洒在案台上和墙上,紧接着,在火的助力下,噌的一声,大火四起。 他们的公寓就这样变成了华丽的战场。 lyon手臂骨折,付惊楼比他好一些,但小臂部分被烧伤,现在已无大碍。 说到最后,这位金发蓝眼的小伙子一脸羞愧,倍感悔恨:“都是我的错,不然fu也不会受伤,我应该早点儿认清自己的,我根本不会做饭。” 对。 都是你的错,请你反思。 李轻池看了他几秒,然后才慢吞吞地开口,说:“没事,你也不是故意的。” 怪不得这几天付惊楼不接视频,每次都用“忙”搪塞自己。 难怪不得。 李轻池一颗心像是跟着lyon的普通话一样,不上不下被吊在空中,动一下就胀着疼,一边心疼又担忧,一边又有些生气,气付惊楼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受伤了却不告诉自己。 终于,半小时后,三个人在医院门口碰了个正着。 李轻池远远便看见了他。 巴黎已经入秋,付惊楼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及膝风衣,本就挺拔的身形被衬托更为高挑而冷淡,袖口松松挽上去,低头走路的时候,黑发被风吹起,露出深邃凌厉的五官。 而在同一时刻,付惊楼似有所感,掀起眼皮,黑沉沉的目光望过来。 他们在异国他乡的巴黎街头相遇,也是重逢,由李轻池主导,蓄意为之,他视线落在对方身上,付惊楼停下脚步,在原地不动了。 他薄唇微微动了分毫,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望着李轻池。 一意孤行也好,头脑发热也罢。 这一刻,李轻池突然很庆幸,自己来到了巴黎。 因为几步之遥站着他的爱人,付惊楼目光长长地望着自己,看起来也非常、非常想念自己。 -------------------- 糖果巴黎之旅开启—— 第53章 “嘿!fu,你检查得怎么样?” lyon兴冲冲扬起手,朝着付惊楼大喊,嘹亮的嗓门倏然将粘稠的沉默打断。 付惊楼眉头微微皱了下。 “没什么问题,”他回答对方,可视线始终一动不动落在李轻池脸上。 “太好了,”伴随着付惊楼走近,lyon又十分兴奋转开身体,浮夸的表情如获至宝,指指李轻池,“你快看,认得出这是谁吗?!” 付惊楼语气淡淡:“嗯,我还没瞎。” 他和李轻池隔的距离有些近,近到垂下眼时能看到对方微微扬起的上目线,那双杏眼便衬得更大更圆,仿佛一颗冷透的琥珀。 “怎么来了?”付惊楼看着他。 巴黎此刻风有些大,吹过李轻池发梢,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他先没说话,只是沉默着上手抓住付惊楼的衣袖。 付惊楼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按住他的手背:“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李轻池盯着他,寸步不让:“让我看看。” “回去再看,”付惊楼嗓音温和,隐隐带着点儿安抚的意味,温热的掌心摩挲过李轻池发凉的手背,让那块皮肤缓缓暖和起来,“是不是没吃饭?” 李轻池这才迟钝地感觉自己确实是饿了。十三个小时的长途飞行,他吃不惯飞机餐,中途只吃了半个面包填肚子,几乎算是没吃。 “还真是,”李轻池松开手,懒洋洋插着裤兜,和付惊楼并排往外走,“饿死了,这儿有什么好吃的?” lyon立刻抢着开口,他高中上过中文辅导班,算得上一知半解,属于能听懂一些,但说不明白的类型。 “窝,窝指导!窄……” 此刻,这位金发碧眼的小雀斑急红了脸,嘴皮子都要费劲地翻上去了,好半天也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李轻池看不下去了,有点儿害怕他一口气挤在喉咙里没上来,原地撅过去:“我们好像都能听懂英文。” lyon:“……” 好像也是。 等他切换成英语,李轻池又后悔了。 无他,这人简直是个行走的人形打字机,一旦开口便如同洪水滔滔不绝,连个给人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我有个问题,”李轻池相当好奇且困惑地转头询问付惊楼,“你是怎么愿意跟他合租的,不会被吵死吗?” 付惊楼偏头,意味不明地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李轻池福至心灵,突然懂了付惊楼的意思。 因为自己话也少到哪儿去,每天都有无数个话题要和对方分享,付惊楼已然是习惯了。 …… 这病号是要上天。 李轻池凉嗖嗖的目光紧盯付惊楼,偏过身体,半威胁半警告地开口:“你还有机会替自己辩驳一下。” 付惊楼轻轻扬了扬嘴角,眼睛里装着浅浅的笑意,几秒后,才平静着说:“和谁住都一样,没区别。” 因为在付惊楼眼中,人只有李轻池和不是李轻池两种,如果不是李轻池,那么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区别。 他并不在意这些。 这属于付惊楼枯燥而无趣人生中的必要组成部分,李轻池是唯一的变量,当李轻池不存在的时候,一切都变得无关紧要。 听到付惊楼的回答,李轻池倏然一怔,可心脏却十分昭然地跳动起来,彰显它的存在。 他喉结滚动,害怕自己想多了,又害怕自己没想多:“那……和我也一样吗?” 第62章 他故意试探的样子太过明显,眼睛不敢看付惊楼,心虚又青涩,不知道以前那个天下无敌的李轻池去了哪里。 付惊楼眉尾扬了下,微微笑起来,叫他的名字:“李轻池,你在明知故问些什么?” 炸了毛的李轻池耳根会发红,抿着嘴的样子很不好惹,也会故意转过头,不让付惊楼看见。 就像此时此刻。 付惊楼热衷于将李轻池惹毛以后再哄人,伸出手的姿势驾轻就熟,看起来已经练习过无数遍。 他在人来人往的巴黎街头紧握住李轻池的手,与自己的爱人掌心相贴,周围人潮汹涌,但没人注意他们。 大概是一直没听见回应,走在前面,仍旧喋喋不休的lyon转头看过来,付惊楼看见对方的视线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察觉李轻池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付惊楼平静着准备松手,但在下一刻,李轻池却蜷缩了手指,再然后更紧密地握住了他。 结果他们完全高估了lyon的智商,因为这人视线只是草草略过,露出大门牙显得十分没心没肺,完全没放在心上。 “我们去吃这家吧,你们觉得怎么样?”lyon说。 李轻池:“可以。” 付惊楼:“好。” 两个人同时开口,实则谁也不知道他说的哪家餐厅,只是一头雾水跟着走了进去。 是一家看起来就很法国的餐厅。 鹅肝和鸭腿不如沙县,热巧克力甜得能让人下一秒步行到南极,只剩咸口可丽饼中规中矩。 晚饭过后,lyon与他们告别,说要去学校一趟,夜晚凉下来,风也变得寒冷,李轻池臭美,九月末也只穿一件薄衬衣,被风吹在身后高高鼓起。 可惜他的耍帅事业中道崩阻,又一阵风刮过,李轻池没忍住偏头打了个喷嚏,付惊楼偏过头看他一眼,抬手打了辆出租,回了公寓。 他们默契地保持沉默,打开门,一路越过叙利亚战场似的客厅,前后脚迈进付惊楼卧室,乳白色窗纱虚虚掩住傍晚余晖。 室内朦胧一片,只剩下好闻的薄荷香气浅浅蔓延。 付惊楼反手关上门,“咔哒”一声响,是门锁开启的响声。 这个声响也是另一种开关。 昏暗中,两人互相靠近,目光交互融合,然后他们开始接吻。 直到这一刻,那些跨越迢迢千里的想念、担忧、与落不到实处的心虚才统统有了宣泄口。 李轻池目标明确,横冲直撞挤开付惊楼齿关,在亲吻的同时微微扬起头,勾住付惊楼的脖颈往下压。 付惊楼便很顺从地俯下身,手扣住他的后颈,某个瞬间,在暧昧粘稠的喘息声中,李轻池忽然听到他低低“嘶”了一声。 李轻池立刻不敢动了,头往后稍稍仰过,浑身僵硬:“碰到你伤口了?” 他正准备往后退,可付惊楼掌心松松往下一滑,把李轻池牢牢拥在手心。 “不碍事,”付惊楼低声说完,又偏过头吻下来。 李轻池本想退开,可不知是不是付惊楼真的很用力,总之在嘴唇相贴的瞬间,李轻池脑子瞬间就空白一片,什么都想不了了。 他睫毛颤巍巍动了几下,而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因为李轻池心里一直顾及着付惊楼的伤口,他们这个吻不再像刚才那样不顾一切似的,变得很慢很轻和。 室内暖气弥漫,温度缓缓上升,窗外的冷风打过窗户的时候会带起很轻的声响,隐隐绰绰的余晖照着两人的影子,交叠倒映在地板上,窗纱摇动,仿佛一个温暖的梦。 他们的心脏也仿佛沐浴过氤氲的热气,同时发热,发烫,年轻的身躯靠得太近,产生反应是理所应当。 都察觉到了,两个人靠在彼此的肩头,身形在余晖中仿佛融为一体,他们听见来自自己也来自对方浓重的呼吸声,裹挟着年轻热烈的冲动,是最原始欲念的化身。 付惊楼偏过头去亲吻李轻池的脖颈,手随之挪动,在靠近时,李轻池侧过身,目光湿润,抿着唇开口:“这次……就算了,我帮你吧。” 付惊楼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李轻池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误会了自己,只好开口解释:“你的手刚受伤,我不想你做这个。” “没事,”付惊楼沉声说,他压着眸光,在李轻池近乎纯情的目光中,缓缓蹲下身去。 李轻池瞬间哑声,而后反应过来,心脏开始狂跳。 他靠着墙,手指紧紧抠住旁边的床脚,垂眸,漂亮的眼睛像带着丝线,勾着付惊楼。 付惊楼掀起眼皮,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眼睛此刻黑沉一片,只有最后的余晖从侧面洒过来,装在他的眼睛里,衬着难以捉摸的点点光亮,牵带出不可预料的危险性。 他薄唇轻启,低哑的声音像引诱像警告,问李轻池:“李轻池,你怎么会来巴黎?” 尾音细微,如同叹息。 李轻池被他盯着,莫名生出一种自己是猎物的错觉,捕猎人循循善诱,猎物只能自投罗网。 明明他才是居高临下的人。 “因为想给你过生日,因为想见你,”李轻池眼皮微微颤动,手指蜷缩,可看着付惊楼一寸不移,干涩着嗓子说,“因为……喜欢你。” 付惊楼看了李轻池很久很久,像在等一个梦醒来。 但时钟转过零点,梦里的李轻池出现在他眼前,没有载着心爱之人远去的南瓜马车,也没有被遗落的水晶鞋。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有失去。 “这样啊……”付惊楼缓声说,声音哑得性感过了头,他闭上眼的动作坦然而平和,是确定过后真的不再怀疑。 然后,他丢弃了暗无天日的过去,吻上自己的梦。 …… 在最后一点儿光亮消失的同时,李轻池仰头,脖颈被拉出漂亮的线条,眼角潮湿,仿佛一颗流星闪过。 他们在暖意时分的卧室相爱,在爱与渴望中沉沦。 -------------------- (^▽^) 第54章 第二日,付惊楼醒来很早,他要赶去学校交材料,今天天气极好,不过清晨,已有薄薄的阳光斜照进来,将窗纱映出金黄。 他起床的动作很轻,手从李轻池腰间抽出,有些麻了,付惊楼另一只手握着缓了会儿,旁边传来动静,李轻池翻身过来,半睁着眼,脸枕在枕头上,睡眼惺忪望着他。 好一会儿,李轻池抬手,手指并拢,掌心朝内对着付惊楼勾了勾。 付惊楼垂眸看他,俯下身,下一秒脖颈被李轻池揽住,整个人被对方轻轻往下一压。 李轻池一口亲在他的鼻尖上,语调带着懒:“早上好啊,男朋友。” 付惊楼便就着姿势,曲起食指勾住李轻池下巴,和他接了一个很绵长的吻。 两个人呼吸声有些重,付惊楼手指轻轻抚过李轻池眼尾:“要起来吗?” 李轻池像是没骨头一样,散漫躺在他身旁,整个人都带着股懒劲儿,轻哼着开口:“困得要死。” 他们昨晚胡闹得实在有些晚。 付惊楼“嗯”了一声,看着李轻池散乱蓬松的黑发,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再睡会儿,给你留早餐。” “算了,我也起,”发尾掩住李轻池一点儿视线,他有些不满,半真半假埋怨道,“把头发都抓乱了。” 付惊楼眉梢微挑:“昨晚你不是也抓我头发了?” …… 昨晚的场景相当丝滑地进入李轻池大脑,他忍不住回想当时抓住对方头发的画面。 付惊楼掀起薄而锋利的眼皮,仰视他的目光沉静得像一片见不到底的湖,可李轻池却觉得那明明是一场火,将他全身都烧得滚烫,然后下意识坠落,是实在受不住的情难自禁…… 李轻池轻吸一口气,耳朵瞬间红成一片:“昨晚那能一样吗!” 付惊楼反问他:“哪儿不一样?” “……”李轻池咬牙切齿,“大清早你还要不要去学校?” 付惊楼眼里浮现出淡淡一点儿笑意,不逗李轻池炸毛了,起身去洗漱,没过一会儿,李轻池也耷拉着步子跟了过来。 他们一前一后站在洗漱台前,半身镜里照出两人的身影,付惊楼面色淡淡,见这位大爷懒洋洋靠着自己,十分自然地挽起他袖口,只看一眼,眉头就皱起来。 白色纱布顺着手腕包裹上去,近乎到肩颈的位置,李轻池动作变得小心:“怎么这么大一片啊。” “皮外伤,只是看着吓人,”付惊楼没多说,也不让他继续看了,朝李轻池抬抬下巴,“去刷牙。” 李轻池心里没忍住怪罪了几句没有金刚钻硬揽瓷器活的金毛,才懒倦着眉眼去拿杯子。 这位大爷连眼睛也不愿睁,只顾摸瞎,胡乱比划的模样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梦中。 付惊楼将杯子递给他,斜睨一眼李轻池,嗓音凉得像冻了山泉水一样:“盲人摸象?” 李轻池相当顺手地接过杯子,假装没听见。 第63章 他刷牙的动作也慢,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停下,睫毛颤动,睁开眼看了一眼镜子里正在刷牙的付惊楼。 付惊楼面无表情冲他扬了下眉尾,没说话。 “那什么,”李轻池清了清嗓子,语气很没有底气,“你嗓子……疼吗?” 付惊楼眯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看着他:“你想试试?” 李轻池:“也不是不——” “还好,”付惊楼见他一脸认真,看起来是真想尝试的样子,便收了逗人的心思,出声打断李轻池,“还是别试了。” 这下轮到李轻池挑眉:“为什么?” 有的时候李轻池像是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委婉,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付惊楼神色莫辨,偏头看了他几秒。 而后把毛巾晾到一边,扔下一句转身便走:“怕你嗓子疼。” “……” 李轻池站在原地反应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自己被挑衅了。 早餐是lyon亲自准备的吐司和松饼,李轻池看他在遗留战场一顿手忙脚乱,还有些担心自己食物中毒,但味道竟然意外的可以。 他们坐在叙利亚风的客厅吃完早餐,付惊楼问李轻池要不要跟他一起,李轻池却找了一些含糊其辞的借口,说自己太累,想在家休息。 付惊楼也没说什么其他的,只让他有事发消息,李轻池点头应得很快,很像那种等老师一走便会胡作非为的学生。 明天就是付惊楼生日,他原本专门托人订的蛋糕出了问题,老板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赔罪,李轻池一边忙着找其他渠道,一边还要应付老板的道歉,只觉得头都大了。 偏偏旁边还有个话多的。 lyon今天似乎很空闲,先是对李轻池说“你们感情真好,”又问“你们是从小就认识吗?” 李轻池忙中抽空回他:“我们住在同一条巷子,从六岁到现在,一直在一起。” lyon“哇”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李轻池问他:“你知道这里哪里有蛋糕卖吗?越贵越好。” lyon:“蛋糕?” 李轻池:“付惊楼明天生日,我订的蛋糕出了问题,现在不知道哪里有靠谱的——” “我知道!要出门吗,li,我带你去,”lyon立刻起身,整个人都兴奋起来,“明天居然是fu的生日,他从来没跟我说过!” 说完,lyon又改口道:“不对,他好像根本不都怎么提自己的事。” 两个人走在阳光明媚的巴黎大街上,由lyon带路,李轻池跟他闲聊,大多都是关系付惊楼的事情。 说到当时合租其实非常巧合,lyon来得太晚,基本上已经没有合适的房子,要么偏要么贵,他想租在塞纳河边更是天方夜谭。 他与付惊楼是同一个院不同组的学生,平时不过点头之交,有次偶然说起,认识的人提到付惊楼也有这个想法,他便主动问过对方,两人简单交谈,不知说了些什么,付惊楼突然就松了口,答应了。 后来lyon回想起来,好像就是因为自己随口一句闲谈—— “出门就能看到埃菲尔铁塔,旁边就是塞纳河,散步恋爱都很好。” 他甚至还自作多情以为付惊楼是想跟他在塞纳河边散散步,又或者是谈恋爱什么的。 结果后来发现对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付惊楼就仿佛一抹安静的影子,平日里永远都独来独往,他们一天到晚可能都说不上一句话。 好像那天他会同意,单纯只是因为听到那句话而心念一动,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也说付惊楼几乎不社交,也不参加任何联谊,他每天的生活规律得可怕,公寓学校两点一线,只有周末偶尔真的空闲,便会出门,沿着塞纳河慢慢走一圈。 lyon偶然遇到过他两次,可惜付惊楼话太少,又太过不近人情,所以便识趣地没有靠近,也是到厨房炸了那天,他们才称得上真正熟起来。 lyon不算是个好的讲述者,话题总是讲到一半便往其他地方飞奔而去,扯到一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碎,但因为都是关于付惊楼的,所以李轻池仍然听得很认真。 这是他们认识以后第一次分开这么久。 李轻池想到这里,就难免遗憾,总觉得是自己醒悟得太晚,明明时时刻刻都在动心,却仍旧固执己见,不承认那是爱情。 再早一些,付惊楼就不会走了。 可如果不是因为付惊楼的离开,李轻池可能一辈子也顿悟不了。 很多时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生活中处处都是选择,对错只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它们往往休戚相关。 在自己不曾参与的这些时间里,李轻池也很想了解付惊楼,但鉴于这人话实在不多,因此旁人口中的也弥足珍贵。 两个人走走停停,沿着12号线一路抵达玛德莲教堂,lyon领着他钻进小巷,差点儿将李轻池绕晕,才终于停下。 里面的老板是一位富态的白人女性,显然与lyon熟识,lyon与她交谈几句,对方便走过来,问他有什么要求。 李轻池很实在地开口:“要最贵的。” lyon在一边直摇头,向李轻池提建议:“为什么不试着自己做一个?” 李轻池看向老板:“……可以吗?” “一般来说是不可以的,”老板十分温和地朝他笑笑,“但你是lyon的朋友,所以可以试试。” 然后他们在店里手忙脚乱地度过了一下午。 整个过程堪称鸡飞狗跳,兵荒马乱,如果说失败是成功之母,那么仅仅一个下午,罗女士需要从平湖来往巴黎十余次。 最后黑灰色水泥蛋糕堪堪成型,别的不说,至少颜色上确实很水泥,李轻池拎着蛋糕的手都有点儿抖,是因为抡了不知道多少次打蛋器。 在快回到公寓时,李轻池接到付惊楼的电话。 他那边很安静,只剩下付惊楼平稳的呼吸声,像是在走路:“你和lyon在一块?” “我们就随便逛了逛,”李轻池含糊应道。 付惊楼沉着嗓子“嗯”一声:“好玩儿吗?” “还行吧,”李轻池说,“挺费手。” 付惊楼没说话。 “……挺费脚,”李轻池十分刻意地改口,害怕对方追问下去,便转移话题,“你回来了吗?” “回了,”付惊楼又是没什么语气应了声,“在公寓等了男朋友一下午,一条消息也没等到。” 实在对不住了。 你男朋友我打了一下午的鸡蛋,现在手的存在程度和断臂杨过差不多。 李轻池一时语塞,又找不出什么好的借口,只好说一些好听的话安抚对方:“知道了,我也想你其实。” 又说:“我已经到公寓楼下了,正在等电梯,马上就回来。” 付惊楼因为前半句微微沉默片刻,似乎有些动容,可这点儿动容在听到后一句话后便烟消云散,变成轻轻一声冷笑。 他不咸不淡开口:“我现在就在公寓楼下站着,李轻池,你在哪个电梯?” 对面没有回复,只有略微急促的呼吸声,没过几秒,一阵脚步声靠近,带着惊天动地的声响,李轻池如同一只漂亮蝴蝶,不知从哪个角落飞来。 他小跑着停在付惊楼面前,手很刻意地背在身后,掩耳盗铃遮住精美的礼盒,朝付惊楼弯起眼睛,笑眯眯地:“我不就在这里?” 他呼吸还很急促,皮肤被斜打下来的夕阳照得发亮,付惊楼目光从露出来的蛋糕盒子上一扫而过,安静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说:“下次别跑那么快。” 李轻池藏盒子的手一顿,没听清:“嗯?” “没什么,”付惊楼却说,伸出手指往李轻池鼻尖上轻轻一刮,“鼻子上有东西。” 粘稠的奶油仿佛夏天的沼泽,在指尖皮肤轻轻晕染开来,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气息。 像夏天也像李轻池。 然后他再靠近李轻池一些,就像是完全没看见对方努力想要藏着的东西一样,牵住李轻池的手,转身走进了公寓楼。 -------------------- 哎哟好暧昧 第56章 李轻池是一个很热衷于制造惊喜的人,尤其是对付惊楼。 在就读于平湖市第十三小学时,李轻池便已经学会攒够钱去给付惊楼过生日。 他仰着一张巴掌大的脸,红领巾被风吹搭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领着付惊楼走进当年平湖开的第一家kfc,找了个角落坐下。 付惊楼看着他在书包里掏了好半天,然后艰难地从里面拿出一只粉色陶瓷小猪。 李轻池举起小猪,冲他一通晃悠,硬币的声音叮铃作响,对他说:“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付惊楼指指他的小猪:“钱在这里面?” “对啊。” 付惊楼就看着他:“那……怎么拿出来呢?” 李轻池还不知道存钱罐的使用守则,两个人小豆丁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半天,最后迫不得已得出结论—— 第64章 好像得把小粉猪砸了才行。 李轻池顿时有点儿心疼,不住地抚摸着自己心爱的存钱罐,不想接受它今天就要灭亡的事实。 付惊楼看得不忍心,便说:“没事儿,你随便点,我请客。” “那怎么行!”李轻池对兄弟自然是两肋插刀,听不得这种话,当即心一狠,抬手把存钱罐摔在了地上。 付惊楼没阻止成功,两个人看着满地散落的硬币,面面相觑。 服务员在一旁看得只乐,觉得他们好玩儿,也不烦,跟着两个小孩儿把硬币一个一个捡起来。 这个年纪的男生大多数都非常热爱快餐速食,汉堡更是个中翘楚,李轻池看见这个也想吃,另一个也想吃,全然忘记了是来给付惊楼过生日的了。 付惊楼也好说话,问什么都说好。 到最后他们点了满满几大个汉堡,李轻池眼大肚皮小,吃了半个说吃不下了,要去厕所,让付惊楼帮他解决。 没过一会儿,等付惊楼在抬眼,发现李轻池不知道什么时候捧了个小蛋糕回来。 真的很小,巴掌大一个,但是也很可爱。 烛火颤巍巍地摇曳着,李轻池走得万分小心,很害怕火熄灭。 李轻池笑得有些局促,费劲地爬上高脚凳,挠挠头:“汉堡点多了,剩下的钱只够买这个。” “生日快乐,天天开心,”他把蛋糕推到付惊楼面前,给对方戴上生日帽,结果戴反了,死活戴不上去。 李轻池都急了:“你这头是不是太大了啊,生日帽都戴不上!” 付惊楼眼睛里倒映着烛火,凉凉看他一眼:“你戴的遮阳帽都要比我大一个号。” …… 最后还是服务员倾情解围,还贴心地在店里放起生日歌,李轻池趴在桌上,脸颊靠在臂弯,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付惊楼,催他闭上眼睛许愿。 付惊楼说自己没有愿望。 “怎么可能没有愿望,每个人都有愿望,”李轻池简直不能理解。 付惊楼就很随意对他说:“那你帮我许一个。” 李轻池一边想付惊楼真的很不尊重生日,一边又觉得盛情难却,只好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里默默念道—— 希望付惊楼天天开心,一直不死。 付惊楼问他许的什么愿望。 李轻池:“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好吗?” “哦,”付惊楼表示知道了,“所以许的什么?” 李轻池有时候觉得付惊楼也挺烦人的。 他经不住对方再三追问,只好说:“希望你一辈子都开开心心,一直不死。” 付惊楼点点头,转头就闭上眼睛,出尔反尔许下愿望。 后来李轻池也问他到底许了什么愿望,付惊楼却藏着掖着不愿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好吧,”毕竟李轻池对此还是很相信的。 付惊楼是很少信这些,但因为李轻池相信,那他也愿意相信。 许下的愿望一定是自己最想要的东西,李轻池希望他开心,所以李轻池应该也希望自己可以开心,活一辈子,不死去。 当然可以,李轻池可是愿意花光所有的零花钱给付惊楼过生日的人。 所以付惊楼也愿意在漫长人生中算得上平凡的一天,几十个生日中的其中一个,把自己的愿望分给李轻池一半。 ——也希望李轻池以后每天都开心,一直不死。 最重要的是,希望在李轻池漫长的人生中,自己可以始终不缺席。 这是他的生日愿望,年幼无知皆是戏言,说出口的三句话两句半都让人哄堂大笑,但他们就是这样长大的,没有什么能够改变。 但无可否认的是,那时候的付惊楼是真真切切希望李轻池每天都好,也为此做出过诸多努力。 爱是生来就具有的能力,无法习得,可能李轻池和付惊楼生来就是要相爱的,虽然遭遇一些误会和坎坷,但终究会在一起,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晚上他们出去吃过饭,lyon兴致盎然提议去party,被两人无情拒绝,只得独自前往,大概率会在酒精与人群中度过整个夜晚。 相比之下,他们的生活其实很简单。 李轻池和付惊楼总是两个人,以前他们会一起看电影,打游戏,打球,现在在一起更多是接吻。 起初是很平静的,他们全身清爽,李轻池穿着对方的睡衣,和付惊楼靠躺在床上看不算很老的片子。 男女主在莎士比亚书店意外重逢,喝一杯咖啡,再沿着塞纳河坐一段游船,在巴黎明媚的阳光底下,电影里的谈话声很轻和,渐渐变成一道可有可无的背景音,没有人再去听他们说了些什么。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在接吻。 两人身体亲密地贴在一起,仿佛连体温和气息也彼此融合,吻得专注而动情。 不知过了多久,李轻池才偏过头,看一眼时间,而后拍拍付惊楼的手臂,示意他让开。 几乎将他整个人拥在怀里的付惊楼却不为所动,沉着眼睛去亲吻他的耳朵,动作很轻,但让李轻池觉得有些痒。 “停一下,”李轻池弯着眼睛往付惊楼嘴上轻啄了一口,声音透着哑意,贴近对方耳朵,勾了勾嘴角,“还有三分钟,男朋友,等我去拿个东西。” 付惊楼“嗯”了一声,没动。 李轻池哭笑不得,朝付惊楼扬了扬眉:“付惊楼,我发现你最近有点儿粘人。” “……”付惊楼便不言不语地松开手,翻身到另一边靠着床头,看起来像是被李轻池说中了心事,少有地有些不自在。 李轻池觉得这个时候的付惊楼有些可爱,于是又主动凑过去,笑眯眯亲了口对方的鼻尖。 然后才下床小跑去了客厅。 接着李轻池就如同一个圣诞老人,昏暗的卧室里缓缓升起光亮,李轻池光着脚,踩在地板上,手里端着朝付惊楼走来。 墙上的石英钟恰巧指到一天的结束,也是一天的开始。 李轻池盯着时间,在零点钟声响起的瞬间,他一下子笑起来,烛火映在眼睛里,像装着满天繁星。 “生日快乐,男朋友,”李轻池声音很轻地开口。 他手里是早些时候已经暴露的惊喜,双方都心知肚明,此刻付惊楼仍旧觉得心绪不平,明明已经有所准备。 可眼前站着的是像梦一样美好的李轻池,望着自己的眼睛比巴黎漂亮,付惊楼想自己或许是很幸运的,世界上有超过八十一亿人,只有他能与李轻池相爱。 李轻池兴致勃勃给他唱着生日歌,像过去每一年一样催促他许愿,看起来比自己生日更激动,付惊楼闭上眼,许下的愿望连自己都记不清。 但总之是关于李轻池。 最后本应该是付惊楼吹蜡烛的时候,李轻池整个人微微前倾,付惊楼却掀起眼皮,直直看向李轻池。 他们在烛火闪动的光亮之中对视,付惊楼忽然开口,很平静地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李轻池,我很爱你。” 李轻池望着他,那一刻连呼吸都忘记,心脏也停止跳动。 好几秒过后,李轻池才猛地深吸一口气,眼睫不自在地轻轻颤动几下,像是要炸毛,但对上付惊楼深如潭水的眸子,一下就语塞了。 “……知道了,”李轻池说,“你能不能不要用这么正经的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去会议厅作报告。” 付惊楼并没有因为李轻池的顾左右而言他而沮丧。 因为对方看起来害羞更多,鉴于李轻池是一个脸皮比城墙还厚上几厘米的神奇生物,不好意思的时候屈指可数,所以显得很新奇。 连李轻池掏礼物的动作都有些慌乱,递给自己时试图不与自己对视:“要是敢说不喜欢你就完了。” 付惊楼接过去,还没拆开,闻言表情淡淡看向李轻池:“我什么时候对你说过不喜欢?” “……” 李轻池竟然无法反驳。 付惊楼是这样说,但还是当着李轻池的面打开了礼物,很精致的丝绒礼盒,按照尺寸大小装一枚戒指或许偏大了,但其他又不像。 当然,里面并不是付惊楼所期待的戒指。 而是一枚水晶印章,不过手指大小,付惊楼只粗粗扫一眼,便认出这是出自李轻池之手。 虽然雕刻的手法略显粗糙,但能看出是花了很多心思的,印章主体是一只简单勾勒出的小狗,耳朵立得挺直,很像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或开心或生气的李轻池。 背面就只有两个字,安宁。 他们的人生早已亲密不可分割,一同经历的岁月如石上刻俯,走过一步,就刻在一页。印章会带着他们越过孤寂的漫漫长河,抵达生命尽头。 “希望你这辈子都过得平平安安,岁岁长宁,”李轻池凑过来吻他,嘴里黏腻的蛋糕奶油在齿间融化,变成徐徐流淌的河流,流经缱绻的黑暗,抵达血液。 付惊楼扣着他的力气大得过分,仿佛想将李轻池硬生生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不知道是谁打翻了剩下的蛋糕,粘连在李轻池指尖,带着甜腻而可口的味道,被付惊楼垂眸,很轻地吻掉。 第65章 这一夜于此刻开始失控。 李轻池甚至生出自己才是蛋糕的错觉,被付惊楼细细亲吻,又品尝。 …… 在某个瞬间,李轻池的手指忽然紧紧攥住床单,修长的脖颈进绷成一条漂亮的线条,喉咙里含混不清说了句什么。 付惊楼吻掉他眼角溢出的泪,很温柔地询问他说了什么。 李轻池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喘息得剧烈,仅存的那点儿意识微乎其微,又重复一遍:“我送你的礼物,你还没说喜欢。” 付惊楼先是没说话。 好一会儿,李轻池胡乱地抓了他肩膀一把,像是难耐的催促,付惊楼才垂下眼,盯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爱人,贴在他耳廓,低哑的声音仿佛满地潮水,铺天盖地打来,似引诱也似蛊惑—— “李轻池,你才是我的礼物。” -------------------- 有些朋友心心念念的,终于 第57章 李轻池来巴黎这两天过得实在是糜烂。 除了亲手完成一个卖相不佳的生日蛋糕……后来还都被用在了不怎么正经的地方,其他时候好像都和付惊楼厮混在一块。 窗外天光大亮,李轻池瘫在床上,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浑身上下仿佛骨头全散了架,懒洋洋垂着眼皮,感叹了一句:“这日子过的,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付惊楼站在洒进来的薄薄日光下,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打上纯黑色领带,又穿上外套,一套动作结束,床上的那团蚕蛹还一动不动。 他面无表情走过来,一把将被子掀开,淡声叫李轻池:“君王,该起床上朝了。” “……”李轻池不情不愿掀起眼皮,睡眼惺忪抓住付惊楼垂落的领带,稍稍用力,把人带下来,微仰一点儿下巴和对方接吻。 他嗓音里还带着点儿没消散的起床气,故意压低一点儿,跟付惊楼装可怜:“怎么办,小付,我腰有点儿痛。” 付惊楼吻他的动作缓下来,掌心朝里,按在李轻池腰上,慢慢揉着,语气冷淡:“昨晚是谁说自己身体好的?” 李轻池原本跟只被顺毛的猫一样,懒懒散散把下巴放在付惊楼肩头上,闻言却一下睁大了眼睛,对付惊楼的回答颇有微词。 他瞪着付惊楼,声音低下来:“你他妈做了三次!” 最后一次是在窗边,李轻池溢出细汗的背脊紧紧贴着冰冷的玻璃,一冷一热混在一块,有那么几秒,李轻池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后来李轻池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秒昏睡过去的,再醒来已经是现在,自己腰酸背痛,再一看付惊楼倒是神清气爽,一副清风明月的模样。 ……人比人也能气死人。 捱过那阵酸痛,付惊楼手心的触感就变得敏感起来。 李轻池一边不齿自己这种纵欲过度的行为,一边皮肤又不自觉地发起烫来。 总不能今天也出不了门吧。 他只好避开付惊楼的动作,转身下床,脚踩在地板上的瞬间,他表情轻轻凝滞了下。 然后下一秒便恢复如常,仿佛无事发生。 今天的阳光比前两天差很多,只从云层中斜洒下,不过稍许,那点儿太阳也消散殆尽,变成了乌云密布。 李轻池一边刷手机一边刷牙,从镜子里看到付惊楼也跟着走进来,脸上没什么情绪,但却伸出手,单手搂住李轻池的腰,俯下身将头靠在李轻池肩膀上。 “变天了,等下出门穿件厚外套,”付惊楼从镜子中看向李轻池。 李轻池低头把嘴里的水吐掉,含糊道:“没带厚的怎么办?” 付惊楼语气平静:“那就冻死。” 李轻池猛地抬眼盯着付惊楼,表情看起来骂得很脏。 付惊楼眼睛浮现出很淡的一点儿笑意,手有一搭没一搭摩挲过李轻池劲瘦的腰间皮肤,随意道:“穿我的。” 李轻池突然想起来:“你昨天是不是把我短袖也洗了?” 付惊楼“嗯”了一声,又说:“穿我的。” “……”李轻池像是察觉到什么一样,看着镜子里的付惊楼,眉梢一扬,“付惊楼,我发现你真的有点儿粘人。” 但细细看李轻池的表情,似乎高兴更多。 付惊楼竟也很平静,被李轻池接连两次戳中心事,现在已经变得坦然,甚至还将眉毛挑了回去,对李轻池说:“不行吗?” 这个时候的付惊楼莫名带着点儿很吸引人的特质,明明长着一副冷眉冷眼高不可攀的帅脸,但并不是不长嘴。 恰恰相反,付惊楼是不善言辞,可他对李轻池说过不止一次喜欢,也说爱。 李轻池本来以为他们的相处会有些不自在,因为以前太过熟络,乍一下从朋友转变成爱人,总会不太适应。 但居然一次也没有。 每当李轻池看向付惊楼的时候,他总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很沉的情绪,过去他以为那里面的东西深藏不露,可现在发现其实很简单。 只是付惊楼在爱李轻池而已。 他不说话,却又无声胜有声。 李轻池心里莫名一软,但他很容易因为付惊楼而感动或者什么,总之称不上少见。 不知道谁主动,他们开始今天的第二次接吻,门锁轻轻转动,某个在外面鬼混了一夜的游魂回到公寓,提着裤子一脸尿急地冲向厕所,在门口站了两秒,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lyon揉了两把眼睛,脑子一片空白地退回去,几秒过后,整个人如梦初醒,再次冲到门口,爆出一句字正腔圆的国粹:“我草!”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付惊楼,眨了眨眼,又飞快转过头,看一眼李轻池,抬手把两个人挨个指一遍,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嗓子都破了音: “你们两个居然是情侣??” 李轻池本来觉得没什么,但看lyon这个表情,莫名有点儿心虚,他偏过头跟付惊楼咬耳朵:“你这个室友不会恐同吧?” 付惊楼一脸平静:“不知道,跟他不熟。” 下一秒,就见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金毛表情由震惊转为惊喜,开口道:“fu,祝福你,li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付惊楼:“嗯,我知道。” lyon看样子是被噎了一下,顿了顿,继续说:“昨天为了给你做生日蛋糕,li一共失败了十三次,我的天,简直是难以想象,恭喜恭喜,祝贺你们。” “……”李轻池有点儿没面子,“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具体的。” lyon不明所以,但仍旧捧场地哈哈大笑,说:“你们今天要出去玩儿吗?天气可不算好,要不要留在公寓,我亲自下厨。” “不用了,”付惊楼直白地拒绝他,“我们还想多活几年。” …… 有的人怼起人来真的是古今中外都不放过。 等到出门时已经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李轻池早上起来头发炸了,所以干脆戴上付惊楼的鸭舌帽,连带着外套和裤子也是付惊楼的,对方没说什么,但看向他的表情有些微妙。 李轻池瞥他一眼:“你有话要说?” 付惊楼打开伞,两个人钻到伞底下,路上人不多,他们慢悠悠走在雨里,肩膀靠肩膀。 “没,”付惊楼说,“只是刚才突然有种错觉,好像你真的和我一起生活在巴黎。” 他们会在夜晚同床共枕,可能会做,也可能只是亲吻,早晨起来的时候付惊楼搂着李轻池的手臂会发麻,两个人挤在同一个洗漱台前洗漱,最后在或晴天或下雨的巴黎,一同出门,上课或者散步。 李轻池闻言笑起来,嘴里呼出的气很快在冰凉的雨里散了干净:“可我们现在就是啊。” 他们顺着塞纳河慢慢往前,遇到一个戴着眼镜的光头老外坐在雨里吹萨克斯,雨滴落在乐器表面,凝结成无数锃亮的光斑,李轻池停下,跟他打招呼:“你需要雨伞吗?” 老外冲他摇摇头,大胡子被雨淋成一缕一缕的,看起来有些滑稽,他笑起来,问他们:“你们从哪里来?” “中国,”付惊楼说。 “那很远,”老外眯着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开口,“你们看起来很像,是亲兄弟吗?” “不是,”李轻池笑起来,抢在付惊楼前面开口,斜斜的雨滴打在他的眉眼上,衬出水一样的干净漂亮。 他握住付惊楼的手,朝老外弯弯眼睛,语调平稳,带着稀疏平常的笑意:“我们是情侣。” 老外微微一愣神,而后也跟着笑了,冲他们点点头,抬手竖了个大拇指:“你们很般配。” 三人告别,李轻池与付惊楼继续往前走,身后再次响起来萨克斯的乐音,《梦中的婚礼》音符如同流水般缓缓流淌,在雨中蔓延。 李轻池和付惊楼对视一眼,他率先笑起来:“我们好像在办婚礼。” 付惊楼却很正经地开口:“也不是不行。” “……”李轻池太不禁撩,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摸摸鼻尖,“我只是随口一说。” 第66章 付惊楼沉默片刻,而后才慢声开口,意味不明地重复一遍:“随口一说啊。” 这天他们走了很久,从莎士比亚书店经过大教堂,随便进了一家咖啡厅,在里面待过一阵,直到雨停。 李轻池拉着付惊楼去坐游船,到圣母院的位置停下,排队的人很多,他们花了很久才进去。 雨天的巴黎安静得过分,两人堂而皇之地牵手,可无人理会,没人在意,也像是独来独往的自由。 等晚上回去,lyon不在公寓,还贴心地在桌上留了一张纸条,用七歪八扭的字母写道—— “请愉快地度过一个情侣之夜吧。” 边上甚至还画了一个丑得出奇的笑脸。 他们照旧胡闹到很晚,这个晚上的付惊楼很凶,饶是李轻池也有些吃不消。 因为李轻池明晚即将离开巴黎,回到南市,短暂的几天很像南柯一梦,天快要亮了,付惊楼抓不住梦。 也因为李轻池白天说的话。 在最后那阵浪潮将两个人尽数淹没时,李轻池仰头去亲吻对方的锁骨,身体忽然一颤。 余波之中,付惊楼的声音隐隐绰绰响在耳边,像隔着一层雾。 李轻池眼里蒙着潮湿的水汽,眼眶通红,仿佛哭过,他没听清:“嗯?” 付惊楼一下一下亲吻着他,还是随意的语气,只是尾音有些重,如同刻意为之的强调。 “李轻池,你心跳好快,”付惊楼说。 李轻池挤出一句骂声,听起来有些恼羞成怒:“废话,这种时候,你心跳不快?” “我听不清,”付惊楼却说,“你要听一下吗?” 李轻池凑过去,将耳朵贴在对方胸膛上,霎时间,仿佛听到两道响声在同频共振。 付惊楼像在说一个秘密一样,对李轻池说:“你听到了吗,李轻池,这里有一棵树。” 李轻池闭上眼睛,忽地从喉咙里挤出一道难耐的低吟,脖颈处也冒出细汗,锁骨变成粉红,上面的吻痕仿佛是一道标记,颜色像血。 他抖着声音说“什么树”? “不知道,但它很早就在了,我拔不掉,砍不断,”付惊楼的语调是那样的平稳,可目光却混乱,压着数不清的情绪,“李轻池,我本来是想要杀死它的。” 李轻池听见了,想说什么,开口却只是轻呼出一口气,凌乱不成语句。 他只好按住付惊楼的肩膀,将他猛地往下一压,两个人紧紧相拥,李轻池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嘴里霎时充满铁锈的味道。 付惊楼闷哼一声,呼吸骤然急促。 两个人都在发抖,李轻池将他肩胛上溢出的血珠吻干净,抖着嗓音说,“但是没关系。” 隔了两秒,他仰头去亲付惊楼的唇,含糊不清继续说:“我这么爱你。” 树是付惊楼年少无为的爱情,但因为李轻池说爱他,因此树不必死。 它只用生长,长到乔木参天,长到枝繁叶茂。长到李轻池真正爱付惊楼。 -------------------- 这两人在一起还能不能干点儿别的 第58章 李轻池发现自己的确很有做昏君的潜质。 巴黎的日子太过舒坦,能时时刻刻见到付惊楼是最好不过,李轻池行李箱收到一半,心里竟然隐隐生出一种干脆不走了的想法。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他手机便叮铃响起来,助理在另一头催促他回国,言语之恳切,态度之真诚,令李轻池这个做老板的实在汗颜。 已经中午,李轻池盘腿坐在卧室中间,慢悠悠将衣服一件件叠好,塞进行李箱,他身上穿的还是付惊楼的,也没打算脱。 毕竟付惊楼的衣服可以再买,但自己睹物思人的机会实在不多,有就得把握。 “还有没有不穿的衣服,给我两件,我带回去,”李轻池偏过头问一边的付惊楼。 付惊楼正在给他收拾其他东西。 李轻池此人属于弹性丢三落四,没付惊楼在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忘记,一有付惊楼在就完全不去管了,反正对方记得比他自己清楚,李轻池乐得当甩手掌柜。 “不穿的你拿回家干什么,供起来?”付惊楼淡淡扫他一眼,但他说是这么说,转身在衣柜里翻了几下,扔了两件t恤给他。 非常新,李轻池怀疑他根本没穿过,于是有些失望:“怎么是t恤啊……” 付惊楼看向他的目光霎时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少有地犹疑两秒,才开口:“那你想要什么?” 李轻池本来是很坦荡的。 但当他与付惊楼对上目光,两个人都不由自主跑偏了,李轻池只觉得百口莫辩:“我靠,你以为是那个什么?怎么可能,我是变态吗?” 付惊楼顿了顿:“我也没说你是。” 他蹲下身,帮李轻池把那两件t恤叠好,放进去,说:“就这个吧,贴身,我想看你穿。” 李轻池冲他扬了下眉尾:“您这变态程度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啊。” “我的呢,也留给你两件?”他说着又随口胡扯起来,想逗一下付惊楼,看对方会不会害羞,“方便你睹物思人啊付小楼。” “算了,”付惊楼却没说好,他反手撑靠着地板,整个人的姿态很懒散,略微偏头,注视着李轻池:“把你留给我吧。” 李轻池顿时变成了哑巴。 他眼睫不太自在地垂落,遮住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轻咳一声:“我以前怎么发现你这么会说情话?” 付惊楼随口问他:“以前?” “平时连嘴都懒得张,也不怎么爱搭理人,”李轻池思索着开口,“一直以为你是那种死缠烂打都追不上的人。” 付惊楼:“你缠一下试试。” “……算了,”李轻池心有余悸摸摸自己的腰,“太过耽于享乐不利于身心健康。” 主要是不利于身体健康。 再这样下去,李轻池怕自己有一天会死在床上。 …… 离别前的时间像是从指缝中溜走的,付惊楼送李轻池去机场,lyon跟着去了,在走之前送给他一个礼盒,李轻池很认真地对他说“谢谢”。 “不用客气,”lyon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会替你照顾好fu的。” 李轻池没说话,付惊楼倒是在一边淡着嗓子开口了:“你先记住不要轻易下厨。” 几人吵闹几句,lyon识趣地先行离开,李轻池是很想留下来,又或者干脆把付惊楼装进行李箱,带回南市,可哪个都不现实。 他们沉默了一些时候,像是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该说什么,骤然从亲密关系中抽身出来并不是件愉快的事,他们都需要花时间去消化去接受。 许久,付惊楼抬手,拥住了李轻池。 他偏头,很隐秘地亲过李轻池的耳廓,蜻蜓点水一般,非常轻微的一点儿触碰,险些叫人无法察觉。 “再见,男朋友,落地记得给我电话,”付惊楼说。 李轻池笑着说“知道”:“下次见啦,男朋友。” 头脑一热的放肆是需要付出代价。 具体体现在李轻池刚迈进办公室,便被桌上堆叠成山的文件惊得脑子痛,再打开电脑,满满当当的邮件冒出来,消息提示音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 李轻池长叹一口气,将外套搭在椅背,老老实实坐下来,开始还债。 中途助理敲门进来,递给他一封请柬:“黑洞闪耀主办方那边送来的邀请函,八周年庆礼,您去参加吗?” 李轻池看得头晕眼花,手按着后颈松松转了半圈,抬手接过,扫了两眼:“在围山?” “是的,”助理说,“十二月底,在围山假日海滩。” 李轻池便随意盘算了下,临近年关,大多数赛事都进入尾声,世界赛也正巧落下帷幕…… “去,”李轻池一把拉开旁边的抽屉,将请柬扔了进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俱乐部逐渐走上正轨,连着拿了几次不错的名次,李轻池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每天都有开不完的会,接不完的电话,慢慢的,他也能抽出时间回一趟平湖,和李晋阳罗文丽待上两天。 和付惊楼也时常联系,但并不算很频繁。 他们之间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常常是付惊楼才刚刚下课,李轻池便已经熬不住睡过去了。 李轻池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手机上给他分享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付惊楼看到就一定会回,可今天消息回得少了,李轻池想起去巴黎之前那段时间,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联系上了lyon。 lyon吞吞吐吐,一看就是有人特意交代过,但耐不住李轻池硬生生追问,最后lyon才说付惊楼生病了,发高烧,正在医院住院。 此时已经年末,南市下雪又刮风,李轻池出门都得裹成蚕蛹,想必法国更不用多说。 他火急火燎又准备订机票,下一秒接到付惊楼电话,对方的鼻音重得像裹了十万斤水泥,嗓音也哑得可怕。 第67章 大概是lyon见纸包不住火,只好亡羊补牢,通风报信给付惊楼。 付惊楼说的话也很简单,让他别过去。 “只是感冒,不用过来,”付惊楼这样说。 李轻池听着他嘶哑的声音,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更多是心疼:“都住院了你跟我说只是感冒??” 他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近段时间积累下来的躁郁不安:“你永远都把所有事都憋在心里,上次受伤是,这次生病也是,付惊楼,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男朋友啊?” 最后一个“啊”字上扬,带着质问,那头猛地响起咳嗽声,然后声音立马变小,像是把手机拿远了些。 好一会儿,付惊楼才平稳着声音对他说:“真的没事,就昨晚发高烧,现在都退了,可能是前两天下雪,窗户没关实。” 末了,付惊楼停顿片刻,又低声开口:“南市今天下雪了吧?还是半夜,出门连车都打不到,过来一趟太麻烦了。” 他很少会主动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大概是看李轻池真的生了气,也怕他担心。 对方主动服软,李轻池一颗心卡在半空中忽上忽下的,胀得难受,不知什么滋味儿,好半天,才说:“能视频——” 同一时刻,来自付惊楼的视频通话提示弹出来。 李轻池一看见屏幕里的付惊楼,便拧起了眉毛,嘴角抿得笔直,凑过去:“脸都快白成一张纸了,你这是退了烧??” 付惊楼眉眼仍旧是倦怠,透着疲惫,听见李轻池的话,他很淡地笑了下:“要不要我把温枪拿过来再测一次给你看看?” 他细细注视屏幕两秒,画面中的李轻池脸色被冻得发白,头发也被风吹得扬起来,付惊楼皱了皱眉:“你没关窗?” 南市这边已是深夜,李轻池刚才太急,在窗边站了大半天都没意识过来,这会儿付惊楼说了,李轻池猛然惊觉:“跟你说话,忘记了。” 他这才抬手把窗户关上,耷拉着步子,懒散瘫靠在沙发上,看着付惊楼也不说话,眉眼淡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真的没事,”李轻池面色难辨,付惊楼只能猜测,把声音放低了些,更加温和,“就是为了让你放心才打的视频,白天那会儿有些难受,所以没看消息。” 他这样说,那实际情况应该不只是有些难受,恐怕是实在撑不住了,才会连李轻池的消息都不回。 李轻池说“我知道”。 “但我就是会担心,”李轻池声音变得有些沉,“我们隔得太远了,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又是不是在高兴,付惊楼,你总是什么都不说,这样是不对的。” 他此刻是将头撑在手肘上,头顶是温暖的灯光,照在他望过来的目光之中,映出不安和难过:“我们是在谈恋爱不是吗?” 付惊楼顷刻沉默了。 李轻池向来都藏不住心事,也懒得去藏,他是习惯有什么说什么,有的时候显得莽撞,连表达爱意都直白得过分。 可这样直接而毫无保留的爱意是付惊楼最不能招架的。 临近圣诞,窗外灯火通明,圣诞歌声徐徐传进来,此刻付惊楼被包裹在浓郁的节日氛围中,心中没有半分归属感,也没有对一年最盛大节日的感同身受。 他只是看着李轻池,肤色因为生病而显出过分的冷白,越发衬得瞳色黑沉,仿佛一抹漩涡,叫人难以捉摸。 终于,付惊楼开口向李轻池保证,很认真地对他说“以后不会了。” 这两天的李轻池有些忙。 国内总决赛在京市举行,他作为老板也跟着跑了一趟,再回到南市,正巧又是个下雪天。 在俱乐部待了一整个下午,也算是收了尾,今年的赛事基本结束,他们作为小战队自然无缘世界赛,该放假的放假,该试训的试训,各自都有各自的安排。 迎着漫天大雪,李轻池裹紧厚实的羊毛大衣,撑开伞,低头从俱乐部走出来,他脚下步子迈得风风火火,垂眼正在看手机。 付惊楼在两小时前给他发消息,问他是不是还在俱乐部。 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几分,笑着往屏幕上戳了几个字,因为太冷手指都在抖。 李轻池:“刚出来,现在雪好大。” 不过两秒,付惊楼的新消息弹出来。 很简单的两个字。 付惊楼:“抬头。” 李轻池整个人猛地一怔,盯着那个消息看了好几眼,而后才像是有所预感一样,倏然掀起眼皮,看了过去。 这一眼很像是八年前。 烦躁的高中生李轻池一个人走在雪夜里,拨出电话时对方就站在自己面前,他们隔着大雪遥遥对视,继而李轻池张开双手,拔腿冲向对方。 而八年之后,沉稳许多的李轻池结束一天的工作,整个人疲惫不堪,可他抬眼,却同样能毫不意外地落进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大雪纷纷扬扬,付惊楼眉眼淡淡正望向他。 对方一身黑色大衣,身形挺拔,撑伞站在雪中,看着李轻池表情由冷静变成惊讶,整个人生动又鲜活。 这是八年后的付惊楼。他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他的爱人,就像是从始至终没有离开。 一晃,居然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 一如初见啊小朋友们 第59章 李轻池怔愣过后便笑了,杏眼亮晶晶的,眉目舒展,小跑向付惊楼,整个人带着鲜活的少年气。 伞也不好好打,离头顶差了十万八千里,被风吹翻了个面,接了一兜的雪。 付惊楼眉头一皱,大步走过来,将李轻池罩在伞下:“别跑太快。” 李轻池却充耳不闻,盯着他,笑得眼睛弯弯,说出口的话也和八年前如出一辙。 “你怎么来了?”李轻池问他。 这回付惊楼没有再找一些蹩脚的理由,硬装很冷淡一样。此刻他垂着眼睛,嗓子残留几分感冒过后的沙哑,衬得声音低沉酥麻。 付惊楼说:“想你就回来了。” 他们挤在同一把伞底下,要隔得很近,肩膀靠肩膀,偏头便能望进对方眼里。 李轻池挑了下眉,看着对方。 他有些想亲吻付惊楼,但犹豫半天还是没说出口,只是轻微打了个冷颤,撞撞对方手臂:“回车上说。” 结果李轻池开完车锁,便抓着付惊楼,猛地一把把对方按进了后座,还不忘照顾付惊楼手臂上的伤,十分通情达理选择了压住他的肩膀。 suv的后排空间很大,完全容得下两个成年男人,李轻池反手“砰”一声关上车门,长腿憋屈地曲在付惊楼两腿之间的座椅上,俯身下去亲对方。 他们身上的大衣都淋了雪,带着湿漉漉的水汽,领口那块的雪凝结成水珠,随着付惊楼偏头的姿势,“啪嗒”一声,落在了他的颈侧皮肤上。 李轻池倏然一顿。 “感冒还没好,”付惊楼言简意赅解释道,“怕传染给你。” 李轻池看着他:“我身体很好。” 付惊楼没说话。 “所以亲不亲?”李轻池垂着眼睛,面无表情俯视他,脸色看起来有些不耐烦,眉尾上扬,眉宇间蹙起一个小小的间,衬得五官更锐利了些。 从付惊楼的角度看上去,这个样子的李轻池意外的带感,透着一股不好招惹的意味,但其实是在索吻。 大概是没有听到他的回应,李轻池便以为这是拒绝了,表情倒是不能算是难看,只是有些兴味阑珊。 他撑着付惊楼的肩膀,正欲起身,倏然间,便察觉一股力道猛地扣住他的后颈,下一秒,付惊楼冰凉的掌心实实贴在那块皮肤上,将李轻池整个人往下一压。 李轻池反应不及,手下意识按在他的胸膛上,雪化过,只摸到满手潮湿的水汽,他手指微微蜷缩刹那,在同一时刻被付惊楼吻住。 窗外冰天雪地,车内却像是燃了火,车窗被蒙上一层模糊的雾气,将外界全然阻隔。 两个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几月未见的情绪在瞬间蒸腾爆发,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人主动开口,所有的话语都融化在交融的齿间,安静又漫长。 大衣太厚重,被两人扔在一边,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李轻池双腿岔开坐在付惊楼腿上,仰着头与对方接吻。 付惊楼穿着修身的高领毛衣,眉眼冷肃,整个人看起来禁欲而冷淡,可这样面不改色的人被他亲得喘息剧烈,手也不安分地伸到李轻池宽松的毛衣之下,抚摸着他腰间劲瘦的肌肤。 手指流连之处仿佛电流经过。 再顺着往下,冰凉的指尖像是一枚雪花,融化在泉眼之中,动作温柔得如风吹过,可李轻池却难耐地闭上眼睛,肩膀倏然绷紧了。 许久以后,李轻池浑身是汗,靠着付惊楼肩膀重重喘着气。 他的嘴唇紧贴对方的脖颈,高领太碍事,可李轻池此刻手指都是软的,懒得动弹,便近水楼台地去仰头亲付惊楼的耳朵。 第68章 过了两秒,他忽然含住付惊楼耳廓轻轻吮吸了下。 付惊楼呼吸声骤然加重,轻抚他背脊的手也变得用力,李轻池的注意力无师自通变得敏锐又集中,松了口,在他耳边低声开口:“做吗?” 他们靠得太近,所有反应都无处遁形。 此人是煽风点火的一把好手,倒衬得付惊楼像是正襟危坐的正人君子,付惊楼思索片刻,却没动。 “真不怕感冒?”他半挑着眉尾,手心缓缓游弋,嗓音散漫。 李轻池:“都说了我身体很好。” “是吗,”付惊楼随口说。 可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人,李轻池在邀请他,这句话对他最大的诱惑在于李轻池三个字。 是他妄想了很久才得到的爱人,先是向他索吻,又向他求爱。 拒绝一次已经算是装模作样,没有第二次的道理。 他面上没什么情绪,看起来冷静又沉稳,只叫他:“李轻池。” 他声音低哑得可怕,闭上眼睛,去亲李轻池的脖颈,锁骨,顺着往下,带着某种意味不明的暗示意味:“你说了就不要后悔。” …… 没吃晚饭又不节制的后果就是在晚上被饿醒。 李轻池鲜有体会到那种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感觉,起床的时候一脚踩下去差点儿没站稳。 他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没站稳可能不是因为饿的。 当事人李轻池就是非常后悔。 但没用。因为是他主动招惹,吃苦头也是情理之中。 那股难以言喻的酸麻震得李轻池睡意散了大半,精神得如同在雨雪纷飞的大街上裸跑二十圈,他干脆披了件外套,摸去冰箱找夜宵。 但可惜,由于贴心的罗女士前半周来探望过自己的孤寡儿子,看见冰箱里全是速食,遂大怒,统统换成了果蔬奶制品以及不同门类的生肉,企图用这种方式让李轻池学会自给自足。 李轻池盯着那堆看起来一巴掌能把自己扇飞的排骨,沉默震耳欲聋。 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许久,李轻池长叹一口气,抬手去拿最方便的酸奶。 “饿了?”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背后响起来。 李轻池吓一跳,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醒了的付惊楼:“你怎么醒了?” “发现你没在,就起来看看,”付惊楼靠近一些,低头去看冰箱里的食材,“给你下碗面,家里有面吗?” 李轻池说“有”,付惊楼一来,他就完全不用操心任何东西,靠着门框,看着付惊楼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动作,目光定定,像是看入了神。 夜深人静,锅里飘出阵阵香气,氤氲开来,像一阵盈盈的雾充满整个房间。 李轻池抄着手,看着付惊楼的背影,忽然说:“付惊楼,我突然觉得……很幸福。” 水开了,付惊楼把面下了锅,盖上锅盖后,转身走到李轻池面前,倾身往李轻池嘴上轻轻啄了一下,“嗯”一声,表示他在听。 “……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就是感觉很好,我们像是住在一起,没事的时候接吻,半夜饿了你也会给我下面,”李轻池笑着看向他,“你知道吗,你刚才的背影看起来特别帅。” 付惊楼却问他:“有多帅?” 李轻池:“比我差点儿。” 这个回答非常李轻池,付惊楼似乎有些无奈,但仍在意料之中,于是淡笑着摇了下头,转身又进了厨房。 具体的李轻池也不知道怎么去形容,但这应该是他幻想中的生活,和爱人住在同一间公寓里,或长或短,能够时时刻刻看见对方,外面大雪纷飞,室内却飘着饭香。 这很符合李轻池对未来的构想。 而爱人是付惊楼,一切就再正确不过。 吃面时付惊楼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垂着眼看着来电显示,过了几秒,才按下接通。 “妈,”付惊楼淡着嗓子喊了一声。 李轻池正低头吃面,闻言动作一顿,不动声色往付惊楼那边凑了凑,跟他挤在一起。 付惊楼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手把免提打开了。 覃之兰应了一声,又停顿片刻,像是有些迟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付惊楼便主动问她:“怎么还没睡?” “就快睡了,”覃之兰回道。 她一场大病过后,整个人身体大不如前,李轻池有好几次回平湖,遇到覃之兰,才发现她头发白了大半,连说话走路也比之前慢了很多,是反应跟不上了。 她很慢地开口,对付惊楼说:“听文丽说,你放假回国了?” 付惊楼:“嗯,现在在南市。” “放多久?” “两个周。” “和轻池在一块?” 付惊楼顺着她的话往旁边看了一眼,就见被提及的某人此刻握着筷子也不动,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一副偷听得聚精会神的模样。 “……对,”付惊楼话里隐隐带着无奈的笑意,回答对方。 他们之间其实很少打电话,本身也不怎么联系,覃之兰这通电话看起来并不只是单纯地问候,像是有话要讲。 付惊楼于是耐心地等了等,好一会儿,覃之兰才有些迟疑地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回平湖待两天?” 付惊楼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转,覃之兰现在整个人温和许多,之前她住院那两个周,付惊楼算得上尽心尽力,哪怕她以前并未如何关怀付惊楼,但无论如何,付惊楼也尽到了自己的本分。 所以现在是觉得自己已是垂垂老矣,想要和关系淡薄的儿子缓和一下关系了? 那头覃之兰这话说得很艰难,像是不好意思,难以启齿,说完后也一直沉默着,等待着他的回答。 旁边李轻池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付惊楼终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对覃之兰说:“过几天回。” 覃之兰的声音霎时变得惊喜,不知所措地笑了笑:“那好,你到时候回来告诉我一声,我正好去买菜。” 一周以后,两人一起回到平湖。 这一回实属罕见,覃之兰竟然叫上罗文丽一家去吃晚饭。 两家人上一次一起聚餐恐怕得追溯到李轻池大学时,后来覃之兰付莒离婚,连带着和付惊楼的关系越发僵硬,这样的场景就再见不到了。 其实覃之兰的厨艺很好,他们一起吃了顿不算尴尬的晚饭,大多时候是长辈在聊,不太管他们。 吃过晚饭,大人出门散步,两个小辈留在家里。 李轻池剩些俱乐部的工作没结束,干脆用付惊楼的电脑原地办公,付惊楼坐在他旁边,低头抽了本书看,但大多时候是看李轻池。 李轻池工作也不见得有多认真,靠着椅背,不时和付惊楼聊几句,不知是谁主动,两个人又开始接吻。 他们还是并排坐在一起,像高中开小灶补习一样,只是身体靠得很近,两个人都偏过头,亲得纯情而轻柔。 昏暗的灯光从旁边打下来,给他们的轮廓蒙上一层模糊的影子,谁也没注意有脚步声很轻地接近了。 门被人迟疑着推开一道缝,再然后,类似于玻璃摔碎的尖锐声响陡然四散开来,水果拼盘散落一地,几块苹果“咕噜噜”顺着地板滚过去,停留在他们脚下。 李轻池与付惊楼骤然分开,回过头,三人目光相对,谁也没有说话。 一室沉默。 -------------------- 最后一道坎了 第60章 屋里那点儿暧昧粘稠的气氛转眼间散了个干净。 覃之兰一只手扶着门把手,眼睛眨眼也不眨,目光全然凝滞,难以置信地看着沉默的两个人。 她的声音听起来苍老又虚弱,带着难以言喻的恐惧,颤抖着开口:“你们……在做什么?” 李轻池立刻站直了身体,像以前上学时做错了事情一样,面对严厉非常的老师覃之兰,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切都再明显不过。 她的儿子和她好友的孩子,一个男的,搞在了一起。 覃之兰看着付惊楼,拔高音量,又质问一遍:“你们刚才在做什——咳咳——咳!” 话音未落,她忽然偏过脑袋剧烈地咳嗽起来,表情痛苦而挣扎,声音就像一只老旧的鼓风机,沙哑得可怕,无比清晰地响彻在这个房间,倏然间,覃之兰身体原地一晃,差点儿没站稳,她伸手徒劳地抓着门框,整个人开始往下倒去。 这下李轻池和付惊楼谁也顾不上说些什么,两人同时上前扶住覃之兰,将她带到沙发上靠躺下。 覃之兰胸腔一起一浮,虚弱地张嘴往外呼着气,付惊楼安静地给她顺着气,李轻池接了杯温水,抿了抿嘴,正要开口,付惊楼却起身,走到他面前,低下声对他说:“你先回去。” 李轻池顿时皱起眉毛:“我跟你一——” “听话,李轻池,”付惊楼低声打断他,语气温和,“我自己能处理,等下我给你发消息。” 第69章 李轻池不是很赞同,但到底没再说什么,只是把手里的温水放在茶几上,弯腰对覃之兰说:“那覃姨我就先回去了。” 覃之兰那口梗在喉咙里的气终于顺了下去,只是表情仍旧算不上好,有些没精神地垂着眼皮,没去看李轻池,只说:“去吧。” 门被很轻地关上,整个客厅只剩下覃之兰缓慢而厚重的呼吸声。 付惊楼并未主动开口,只抬手,将水递给了她。 覃之兰接过了,手有些颤抖,那杯子里的水就跟着灯光不住地上下拨动着,看得人眼睛酸,她干脆不去看,缓缓喝了一口,嗓子终于没那么干涩。 “什么时候的事?”覃之兰竭力平稳着语气开口。 “什么时候……”付惊楼回答的语气随意而平静,凝眉思索了片刻,才继续道,“你是问我什么时候喜欢上的李轻池,还是问我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覃之兰感觉自己有些握不动手里的杯子了,刚才的冲击力太大,她到现在都有些没缓过劲儿来,结果付惊楼开口一句反问,差点儿没真把覃之兰梗住。 她又赶紧喝了一口顺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结果就听付惊楼平淡如水继续开口:“如果是前一个,那太久了,久到我自己也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但我确实喜欢了他很多年。” “至于后一个……真正确定关系是在九月份我回到巴黎的时候,是我主动追的他。” 九月份,回到巴黎…… 覃之兰很轻易地回忆起来,是她脑梗住院,付惊楼从巴黎赶回平湖,不留余力照顾她两周,而后离开的那段时间。 反应过来以后,她的表情霎时变得更加难看。 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付惊楼竟然还能和李轻池搅合到一起去。 “付惊楼,”覃之兰脸色惨白如纸,双手像是握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着杯壁,她嘴唇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起来,“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不知为何,付惊楼听见这句质问竟隐约松了一口气。 很符合过往数十年他们的相处方式,付惊楼没有觉得难过,也没有失望,反倒是笑了下,只是那笑容转瞬即逝。 他微微蹙了蹙眉,看着自己的母亲,像是透过她看到了其他人,平直开口:“妈,我发现你和爸其实挺像的,在这种时候,你们问的话竟然也都差不多。” 无非是职责,诘问,或者一些其他的,不太会过问付惊楼自己本身的想法,而是先将自己置于高处,用俯视的眼光看待他。 大多数时候付惊楼觉得还好,但也有少数时候会让他觉得不舒服,就像是此刻。 他话里的含义并不难听出,覃之兰先是不满,用她经常对付惊楼说的那种语气,冷声说:“回答我的问题。” 然后她才缓缓从付惊楼的回答中听出另外的东西。 覃之兰看着付惊楼:“付莒也知道这件事?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们说了什么?” 她话里蕴藏的防备与警惕太过明显,表情也是,问的问题太多,付惊楼索性一次性回答完:“在您住院的时候他来过,发现了,他跟我说让我多想想,对不对得起李叔和罗姨,但我没听。” 付惊楼语调平稳,中间也不见停顿,语速并不快,但让覃之兰反应不过来,最后他没有等对方再说一些其他的。 付惊楼在付莒那里已经听过一次,因此第二次没有必要。 他只是与覃之兰对视,目光并不闪躲,声音也很坦然:“其他的就不用再说了,如果您能接受,那就再好不过,但如果不能,也没有关系,我今晚就可以离开。” 付惊楼最后说:“但李轻池是我喜欢了很久才能在一起的人,我不会跟他分开。” 覃之兰眼眶通红,盯着付惊楼,声音颤抖:“付惊楼,你是在威胁我吗?” 付惊楼说“不是”:“只是告知。” …… 发展到这里,覃之兰仍旧沉默不言语,付惊楼便已经知道了她的答案。 其实还好,毕竟如果覃之兰不打那通电话,付惊楼本来也不会回来。他们的生活注定是渐行渐远的,一通电话不过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将他们支离破碎的家庭关系摆到明面,在场的两人都心知肚明。 在最后付惊楼拎包往外走时,覃之兰疲倦地靠着沙发,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别折腾了,留下来吧。” 付惊楼心中微微一动,停下脚步,并未转身,仍旧背对着她。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覃之兰眼眶湿润,视线落在他高而挺拔的背脊上,的确是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变得陌生又别扭,像仇人不像家人,不联系才是常态。 但其实付惊楼最无辜,是覃之兰擅自将对付莒的不满与愤怒牵连在他身上,二十几年过去,她终于结束禁锢自己许久的婚姻,与此同时也失去了很多东西。 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抓住。 所以那些无关紧要的就让它去吧…… 覃之兰抬手抹了把眼睛,长叹一口气,闭上眼,声音疲惫:“都是你自己的事,想怎么做就去做,我老了,也管不了那些。” …… 付惊楼没有给李轻池打电话,直接出了门,准备去他家找人,结果刚迈过几步楼梯,就见李轻池正毫无形象坐在台阶上,一手握着手机,正偏着头和面前的小孩儿说话,语调懒懒散散的,看起来百无聊赖。 付惊楼步子慢了下来。 “你如果每天都吃辣条,肯定长不到我这么高,说不定你就这样了,不长了,”付惊楼看他一本正经唬小孩儿,眼看着小孩儿要哭了,李轻池就从包里摸出颗糖,塞到对方手里,又摸摸对方的脑袋,“好啦,怎么这么容易哭?” 等小孩儿刚把糖果接过去,就听李轻池又欠不拉几开口,声音里透着笑意:“但是吃糖会长蛀牙,医生会用钻头把你的牙齿钻开,跟打洞一样。” ……小孩儿握着糖,脸都绿了。 他眼睛一瞥,看见李轻池背后站着的付惊楼,立刻把糖扔给李轻池,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李轻池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见了付惊楼。 这人不声不响的,不知道在他背后站了多久。 付惊楼朝他伸出手:“怎么在这儿坐着。” “为了防止你被扫地出门,好歹能救济一下,”李轻池冰凉的手撑住付惊楼,慢慢站起来,腿有些麻了,他原地蹦两下,往付惊楼身后看了两眼,“不过看起来还好,你说服她了?” “没,”付惊楼随口说,在李轻池准备把手抽回去时他没让,转而将李轻池两只手的手腕都握住,塞进自己羽绒服口袋里,“没同意没反对吧,比我预想的要好些一些。” 李轻池不置可否,点点头,干脆将整颗脑袋都靠在付惊楼肩膀上。 刚跑走的小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在转角处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他们:“你们在做什么?” 两个人现在的姿势算不上多正派,手在口袋里交握,面对面相贴,乍一看是个拥抱的姿势,总之有些暧昧。 付惊楼朝那小孩儿微挑了下眉梢:“取暖?” 小孩儿说“我不信”。 “不信会长不高,”付惊楼这样说,可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太吓人,把小孩儿又吓跑了。 李轻池瞥他一眼:“教坏小孩儿啊你。” 付惊楼笑了:“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 李轻池随意笑起来,下巴挪动,将脑袋换了个方向,后脑勺抵住付惊楼脖颈,好一会儿,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半睁着眼睛看那点儿白雾散在空气中。 “覃姨骂你了吗?”李轻池轻声问。 付惊楼细细回想一遍,覃之兰质问的时候多,但确实称不上骂。 于是付惊楼轻轻摇头,说:“没有,她只是问我到底在想什么。” 说完这句,付惊楼不禁想起他与付莒争锋相对的那个早晨,他们一家人见面好像总是在吵,结局是谁也说服不了谁。 他又笑笑,声音平缓:“当时我爸也是这么质问我的,有的时候他们确实挺像。” 李轻池握着他手的力大了些,过了两秒,才说:“……是那个早上吗?” 他没有说到底是哪个早上,但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 付惊楼“嗯”一声,嗓子里带着散漫的笑意,故意逗李轻池:“这么聪明啊。” “滚蛋,”李轻池声音闷闷地回他,“那天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接,吓我一跳,刚下楼就看见付叔了。” 付惊楼垂眸:“你们碰到了?” 李轻池点点头,说:“只是个背影啦。” 但其实他们那天刚好碰了个正着。 李轻池又不是傻子,他多聪明,小学一年级语数考双百分的人。只和付莒对视一眼,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李轻池也没藏着掖着,甚至还主动问付莒:“付叔,付惊楼呢?” 付莒没说话,目光审视般落在李轻池身上,好一会儿,才侧过身,往亭子的方向抬了抬手,声音听不出来是高兴或者愤怒:“那边。” 第70章 “好的,谢谢付叔,”李轻池笑着说,路过付莒,一排牙齿白白净净,看起来多少有些缺心眼。 再一看脚下踩一双拖鞋,家居服也没来得及换,显然出门很急,宽松的领口藏不住痕迹,付莒冷眼扫过,声音彻底沉下来:“你是要和付惊楼一起疯吗?” 李轻池脚步一顿。 然后他侧转过身,脸上仍旧挂着浑不在意的笑容,也不生气,笑眯眯叫他“付叔。” “您管得太多啦,”李轻池语气如常,“这是我和付惊楼的事情。” 他说完也没管付莒到底什么反应,轻飘飘地溜走了,颀长瘦高的身影在阳光底下显得挺拔,显出一些耀武扬威的意思。 他没有将这一点儿短暂的插曲告诉付惊楼,没有必要,也没有意义。 就像李轻池说的那样,不管是付惊楼无疾而终的少年心事,还是李轻池几经周折的踌躇不决,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与别人不大相关。 当下李轻池费劲巴拉地从口袋里掏出那颗被小孩儿拒收的糖果,像哄骗那个小鬼一样,递到付惊楼手心,说:“吃点儿甜的,有益身心健康。” 付惊楼:“不是会长蛀牙?” “无所谓啊,”李轻池满不在意,笑着说,“做人嘛,要活在当下。” -------------------- 完结倒计时~ 第61章 李轻池原本在南市忙得脚不沾地,乍一闲下来,反而不太习惯。 他跟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上,给付惊楼打电话。 付惊楼一边敲键盘,一边听他随口胡扯,一会儿说要去滑雪,一会儿说要去鬼屋,李轻池脑子里有八百个想法,到最后自己也决定不了,只好问付惊楼:“你觉得呢?” 这两天平湖意外放晴,冬天里暖乎乎的阳光将雪都晒化晒干,李轻池耷拉着步子晃到阳台上,靠着栏杆,慢悠悠闭上眼睛。 付惊楼将文件点击保存,然后退出服务器,关机,推开电脑,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微微偏过头。 从他的视角能看到对面阳台的人伸了个懒腰,被光打着的皮肤白得透亮,即使五官看不清晰,但能想象到应该是懒洋洋眯着眼睛的。 过去十几年,这个场景付惊楼看了无数遍,可时时刻刻仍旧有新的体会,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好。 他微微眯缝了下眼睛,忽然忘了对方刚才问了什么。 “……都可以,”最终付惊楼说。 “我就知道,”他的回答完全不出李轻池所料,不知李轻池看到什么,突然说了句“我去?!” 付惊楼起身,握着手机,走到阳台,两个人隔着一条巷子相望,付惊楼问他:“怎么了?” “四眼刚给我发消息,让我去机场接他,他和洪涛来平湖了,”李轻池说,“好了,这下也不用纠结去哪儿了,走吧,小付导游,接人去。” 两个人开着李晋阳的车去机场,一见面,钟思言就笑着冲付惊楼打了声招呼:“付学霸,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付惊楼也说,一手拎一个箱子,几个人上了车,李轻池坐在副驾,偏过头笑着开口:“怎么这么突然就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提前说的惊喜那还叫惊喜吗?”钟思言扯着嗓子说,“再说了,提前说你是要准备一下,隆重地迎接我们吗?” “那倒不是,”李轻池说,“我就随口一说。” …… 钟思言抬手给他比了个国际友好手势。 “我们这次是专门看学霸的,顺便看看你,”他是个嘴停下不来的,“你别想太多。” “……四眼,”李轻池扭头看他,“你现在坐在我的车上,要去的是我家,开车的是我对象,你知道挑衅我会有什么下场吗?” 洪涛在一边幽幽接道:“配花生米下酒?” 末了又一本正经反驳自己:“不对,四眼瘦,肉太柴。” 李轻池猛地笑出声,付惊楼手握着方向盘松松转过半圈,车辆转弯,闻言眼里也浮现出浅浅的笑意,只剩下钟四眼一个人气急败坏:“我靠,涛子你哪边的?” …… 晚上一行人聚餐,从星级餐厅转场到大排档,从以前喜欢追过哪个女孩子聊到前天研讨会没签到,他们几个人在一起就是这样,从大学开始,聊天就没个正形,天南海北都聊。 最后聊到付惊楼,钟思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长叹一口气。 “你这动静还以为我怎么了,”付惊楼握着玻璃杯,淡淡扫他一眼。 “那不是,”钟思言立刻坐正了些,他喝得有些多,啤的白的混在一起,现在说话都有些大舌头了,急忙解释,“我就是看到你俩这样坐在一块吧,突然一下有些感慨。” 李轻池起身伸手,去拿羊肉串,头也不抬问:“感慨什么?” “就……没想到你们还真能在一起吧,当时论坛上闹那么大,”钟思言说到兴头上,大手一挥,“再说了,池儿当时多直一个大直男,谁能想到居然说弯就弯了!” 他摇摇头:“没想到啊没想到。” 李轻池把串分给付惊楼一串,睨钟思言:“怎么,你有意见?” “我有个屁的意见!”钟思言拿起啤酒又灌了一大口,“当年论坛那些骂人的,我直接开他妈八个小号对骂,硬生生把那些人的嘴骂闭上了。” 洪涛听到这里就笑了:“想起来了,当时你还借我手机号注册来着。” 李轻池愣了两秒,也跟着笑了,握着易拉罐和对面两人碰杯:“谢了兄弟们。” 两个人连连摆手,钟思言拿起白酒杯,一口干了个彻底,连带着人也有点儿恍惚了:“我们这些人,从哪儿来的都有,天南海北的,能遇到是缘分。” 他指一下李轻池,又指一下付惊楼,皱着眉头看了半天,人都是重影:“特别是你们俩,仨,不对,怎么越看人越多……不行,我脑袋晕。” 这人俨然已经醉得不轻,聊天大概是聊不出什么名堂了,只好扶着他慢悠悠往回走。 这个点李晋阳和罗文丽都睡了,他们干脆在酒店住下,中途钟思言跟回光返照似的拉着李轻池,颠来倒去就是那么几句。 “你们在一起真好。” “妈的老子也想谈恋爱。” “……硕外的老头简直不是人,期末给个六十一,简直是惨绝人寰啊惨绝人寰!” 最后一句情绪尤为强烈,饱含一位硕士研究生的辛酸,实在令人动容。 三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醉汉搬到床上,一趟下来,都累得够呛。 已经凌晨,李轻池和付惊楼回到房间,先洗了个澡,身上那股孜然味终于消散,李轻池半湿着头发,一头扎进床上,一动不动,像是昏睡过去。 付惊楼擦着头发走出来,余光瞥见李轻池,淡声开口:“睡着了?” 床上的人没动。 隔了两秒,李轻池带着懒意的嗓音慢悠悠响起来:“没呢,头晕。” 付惊楼就走过去,拽住手腕把人从床上拉起来:“把头发吹干再睡。” 李轻池自然是懒得动的。 他半眯着眼睛,头顶吹风机呼呼作响,一头黑发被吹得蓬松,像不同颜色的雪。 付惊楼垂着眼,空出来的手将对方遮住眼睛的发梢抓到额后,露出李轻池好看而懒倦的眉眼。 他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温热的指尖却勾着李轻池微红的眼尾,虚虚带过。 李轻池整个人不易察觉抖了一下,掀起眼皮看他:“好了?” 付惊楼“嗯”了声,干净利落收了吹风,轻推了把他的背:“回床上睡。” 李轻池慢悠悠应了,但人还是不动,双腿盘坐在椅子上,跟打坐似的。 酒精麻痹着神经变得迟钝,时间也变得很慢,李轻池不知不觉脑袋往下掉,在险些一头栽倒的时候被付惊楼冷着脸拽住。 付惊楼一手勾住李轻池腿窝,一手扣住他的脊背,大手一捞,干脆将对方抱了起来。 瞬间三百六十度旋转,李轻池吓得立刻抬手揽住付惊楼脖颈,睡意也消失得一干二净:“我靠,付惊楼你是不是想谋害我?” “谋害你?半杯啤酒就够了。” 付惊楼语气冷淡,但手上的动作还是很轻的,将李轻池放到床上,听见对方反驳:“三杯半!” 付惊楼不置可否,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声,抬手按灭开关,床垫凹陷,他也上了床:“睡觉,三杯半。” “……”李轻池有些想给某人表演一套醉拳。 但付惊楼靠过来的时候他又口嫌体正直地没有躲开。 嘴唇碰嘴唇,蜻蜓点水的一个吻,付惊楼沉沉的嗓音在李轻池耳边响起:“晚安。” 李轻池追过去,按住付惊楼后颈,亲了口对方的鼻尖,然后窝在付惊楼颈窝不动了。 “睡不着,”李轻池拖着嗓子说。 这话可信度实在太低,付惊楼表示怀疑:“嗯,去椅子上盘腿坐着就睡着了。” 第71章 李轻池“啧”了一声,“还不是因为你那一下,给我瞌睡都吓没了。” 付惊楼说:“那怎么办,要做吗?” “……”李轻池眉梢微微一扬,“你想吗?” 空调开得很足,在被窝里两个人依偎着,暖和得不想动弹。 付惊楼说“还好”。 “今天算了吧,顾及一下你哥的腰,从你回来那天到现在,还没歇过,”李轻池说。 异地恋就是这点儿不好,费腰。 付惊楼从喉咙里低低压出一声“嗯”,换了个姿势,两个人贴得更紧密了些,但谁也没有进一步动作。 久违的晴日犹如昙花一现,天气预报明天有雪,窗外风又开始刮起来了,一刻不停。 这是他们见面来少有一次什么都不做,真的是单纯睡觉的一个晚上。 因为两个人隔得太远,要很久才能见上一面,在见到对方时,那些积累了很久的情绪需要发泄出来,像是要通过这种方式去证明,他们真的在对方的身边。 是有些患得患失,这也无可厚非,但不知是今晚喝了酒,两个人都有些懒倦,还是因为钟思言和洪涛的突然造访。 钟思言的确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他醉醺醺地一遍又一遍说“不容易”,又说“特别好”,看起来有些傻,但李轻池知道,钟思言是个很好的人,洪涛也是。 好像通过他们的视角,也是另一种方式,去证明李轻池与付惊楼是实实在在相爱,不用隔着半个地球打一通争论的电话,担心对方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又遇到了什么麻烦。 李轻池沉默片刻,突然低声开口:“昨天突然刷到,你的学校刚刚放假,付惊楼,你请假回来的?” 付惊楼呼吸声微不可察一顿,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嗯。” 那么多复杂晦暗的情绪,都饱含在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里。 “……为什么?” 这一次付惊楼没有以沉默作为应答,也没有搪塞或是顾左右而言他,他偏过头,挺拔的鼻尖贴近李轻池的,在黑暗中亲吻对方脸颊,吻落在那个小小的梨涡上。 “我说过了,李轻池,”付惊楼嗓音沉沉,带着零星半点儿的慵倦酒意,语气再理所当然不过,“想你,所以回来了。” -------------------- 黏糊得没边 第62章 平湖早上温度骤降至零下。 一行人顶着呼啸的冷风去逛了小半天,下午钟思言接到导师夺命电话,屁滚尿流订了当晚的航班,洪涛说不愿当灯泡,于是也就跟着回去了。 临走前钟思言拍拍李轻池肩膀,又看看付惊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屁快放,”李轻池说。 钟思言:“……池儿你这个嘴真的没被人打过吗?” 李轻池指一下旁边的付惊楼:“这个都没被打呢,轮不到我。” 付惊楼点点头表示同意。 钟思言便一副吃狗粮吃到撑的表情,朝两人挥挥手:“走了。” 脚还没迈出一步,又转过身,看着付惊楼:“学霸,你们……好好的。” 钟思言此人生来是个操心命,自己恋爱连半点儿头绪都没有,但对别人的感情倒是关怀备至。 “一句话颠来倒去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李轻池打趣他,可脸上却是笑着的,松松勾着嘴角,朝钟思言抬抬下巴,“知道啦,怎么这么啰嗦呢。” 在回去的路上下了雪,哪怕身上套着及膝羽绒服,风一吹过,李轻池还是整个人被冻得发抖。 他往付惊楼那边挤过去,让对方给自己挡风,手也不规矩,伸到对方口袋里,走起路来跟眼睛长头顶似的,从不看脚下。 这一点倒是经年不改。 付惊楼面无表情拎着他的胳膊,绕开积了雪水的井盖,微微蹙眉,语气冷冰冰的,也像是雪:“好好看路。” “……知道啦,”李轻池半眯着眼睛,睫毛太长了,有雪花飘落在睫毛上,风一吹,就化成水珠,等他眨了眨眼,那水滴就和雨一样落下去。 “好冷啊,他瑟缩几下肩膀,脊背微弯,开口牙齿都在颤,懒洋洋开口,“平湖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 付惊楼不留情面戳破他:“你年年都这么说。” 李轻池上身往后微微仰退开,看着他:“你就说是不是吧。” 付惊楼只好无奈叹一口气,说“是”。 “随便啦,”李轻池全然不放在心上,他们的姿势看起来像是在牵手,两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并肩而行,穿行在小雪中,雪花迷人眼,行人只顾赶路,并不在意他们。 李轻池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在某个瞬间,突然停下脚步,叫他,“小付,我们去过夏天吧。” 付惊楼“嗯”一声,不管李轻池在说什么,只回答“好”。 李轻池此人虽想一出是一出,倒也并不真的在胡言乱语。 《黑洞闪耀》主办方前几个月就邀请过他去参加庆礼,地点在祖国的最南部,围山临海,是个四季如夏的地方。 到的那天艳阳高照,太阳烈得睁不开眼,李轻池穿着艳花衬衫沙滩裤,戴一副墨镜,脚下耷拉着一双人字拖,散漫得像是过来度假的少爷。 付惊楼没他那么张扬,却也算休闲,素色衬衫宽松阔腿裤,两个人样貌出众,又身高腿长,站在一块儿,惹得路过的人都要多看几眼。 刚到酒店,远远的,有助理朝他们招手,小跑着过来接过两人行李,边热情开口:“小李总,陈总在那边等您。” 他们闲聊几句,大厅里来往都是穿着队服的队员和工作人员,被围在中间的那位看起来身份不凡,身形利落挺拔,听人说话时总习惯垂着眼,显得冷淡过了分。 旁边的助理跟他说了什么,这人便迈步走了过来。 “陈总,”李轻池伸手跟他握了握,环顾一周,笑眯眯地说,“好大的阵仗。” 陈总没理会他话里的戏谑,目光转到他旁边的付惊楼身上,语气微微上扬:“家属?” 李轻池“啊”了声,承认得十分坦然。一周前付惊楼回国,他便打了个电话问对方能不能携带家属,对方倒也答应得爽快。 “怎么称呼?” 付惊楼伸出手,淡声道:“付惊楼。” 对面的人略一点头,也朝他伸出手:“陈岁聿。” 陈岁聿是游戏界的一号人物,传闻他白手起家,不过几年,便已在国内声名鹊起,又凭借《黑洞闪耀》赚得盆满钵满,成为全球长盛不衰的端游,相关赛事同样如日中天。 他本人大多时候居于幕后,并不高调,与李轻池有过几次短暂的交集,但关系倒是不错。 李轻池转头看一圈,问他:“怎么没见你弟?” 陈岁聿语气随意,连目光也未偏动分毫,仿佛心中有数:“不知道,多半在沙滩那边。” 在场的人都是一个圈子的,或多或少都认识,像付惊楼这种纯粹的家眷是少数。他倒也不局促,和李轻池并肩,看他游刃有余地游弋于人群中。 偶尔有人好奇地问过付惊楼,李轻池介绍他时并不含糊,非常简单直白,就三个字—— “我家属。” 其他人便恍然大悟,也不多问,关系熟悉的还会祝贺一句“百年好合”,李轻池都笑着应了。 正式庆礼在第二日举行,今天只是前宴,大家都很放松,吃过午饭,便三三两两到了室外。 外面是一整片沿海沙滩,正午的太阳是一天中最猛的时候,松软的细沙能把人脚底板都烤熟,冲浪的,骑快艇的,沙滩排球那块人最多,因为老板在。 李轻池热爱一切球类运动,到现在也会每周抽一次空去场馆打球,这样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 正巧有人下场,李轻池将衬衫扔给付惊楼,身上就穿一件纯白老头衫,但反而衬得肌肉线条舒展漂亮,腿长得过分。 劲瘦有力的身材引得其他人纷纷不满,有人打趣道:“小李总,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又有人回:“你们都不懂,人这是对象在,开个屏怎么了?” 全场哄堂大笑,饶是厚脸皮如李轻池也有些不自在,抬手指指最先挑起战争的人,以示警示。 他这才分神去看队友,发现对方竟然是陈岁聿的弟弟,虞景。 李轻池笑了,伸出手和对方轻轻一拍,有些惊讶:“小虞老师。” 虞景并不是第一次上场,这会儿发梢被汗润湿了,脸颊带着粉意,眼睛特别亮,也对他笑笑:“小李总,那靠你带带我了。” 两个人的配合竟然意外默契,李轻池身高腿长,后场边防强得没边,而虞景虽然力量弱了些,但胜在灵巧,两人一前一后,不多时已大比分领先。 李轻池白净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发红,额头的汗把头发打湿了,正俯下身,聚精会神地盯着对方发球。 处于竞技状态下的李轻池其实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他平日里越是随心所欲,看起来散漫过分,在这种时候的反差反而有种别样的魅力。 第72章 付惊楼深棕色墨镜下的目光始终落在对方身上,神色平静。 忽而,场上出现差乱,敌方两人反击发生碰撞,阴差阳错一个远攻,力度太大,排球直冲过来,眼看就要冲进人群中。 就在此刻,李轻池一个飞跃,长臂在半空中舒展开,以一个漂亮的弧度拦截住球的走向,球身在空中转动数圈,角度灵活一转,再回来的时候就温和多了,打着璇儿,莫名就朝着付惊楼去了。 众人还未来得及为李轻池的精彩演绎欢呼,就见付惊楼稳稳接住了那颗排球,姿势十分眼熟。 终于有人朗声一笑:“这个场景,怎么这么像是接绣球呢,小李总,你很急啊?” 全场再次爆发出欢声笑语,所有人其乐融融,气氛好得不得了,只有场上的李轻池脸被晒红,耳朵也莫名变得滚烫,笑着骂对方:“林祝你大爷。” 一场下来,李轻池与虞景二人成功赢下比赛,两个人都浑身是汗,但都很兴奋。 虞景声音带着雀跃的笑意:“你最后那个传球太帅了,我都差点儿没反应过来。” 李轻池也笑着:“你不还是扣过去了?” …… “虞小景,”陈岁聿站在不远处,臂弯里搭着虞景的防晒外套,散漫着嗓子叫他,“过来。” 虞景一颗头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上出来,临走之前还不忘拉着李轻池:“明天继续?我们再一队,或者今晚也行啊。” 陈岁聿揽住虞景的腰,偏头不知跟他说了什么,虞景声音霎时弱了下去:“都说了不会再醉了啊。” 他们的身影渐行渐远,到后来声音也听不见了,付惊楼将衬衫搭在李轻池身上,跟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李轻池忽然开口:“他们俩在一起都好多年了吧。” 付惊楼“嗯”一声,语气平淡:“他们感情很好。”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太阳快要落山,火红的一轮圆日悬在海平面之上,在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出大片橘色影子。 ? 两人慢慢沿着海边走过,闪耀的光斑落在李轻池眼里,他转过头去看付惊楼:“那好多年以后的我们呢,会是什么样?” “不知道,”付惊楼也看着他,“你觉得呢?” 他肩膀后颈的皮肤泛着大片的红,看起来像晒伤了,李轻池坐在遮阳伞底下,端着一个椰子,含着吸管吸椰子水,付惊楼在一边给他擦烫伤膏。 李轻池思考了一会儿,才说:“是相爱的吧。” 付惊楼垂眸:“嗯?” “很多年以后的我们,”李轻池随口说一些对未来的憧憬,“可能那时候老得路都走不动了,人手一根拐杖,但没事儿的时候会出门,并排坐在公园长椅上,看夕阳落下去。” 他把椰子递到付惊楼嘴边,两个人正对围山海岸,共同分食一个椰子,海那边最后一点儿光亮消失,夜晚降临。 “……夕阳无限好啊,”李轻池慢悠悠感慨了句。 -------------------- 明天不更,后天更,哥弟友情客串一把,好久不见啦我们聿景 第63章 晚上回到酒店,李轻池才看到自己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红包,浑身上下都痒得不行,后背最为严重,可能是白天耍帅只穿一件背心导致。 他费劲吧啦抓了半天也没找对地方,只好扯着嗓子叫付惊楼:“小付,给你哥抓抓背。” 付惊楼有些莫名,一走近,看见李轻池抓耳挠腮和花果山的猴没差,再一细看,原本白净漂亮的背脊皮肤自然变成蚊子的白画布,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 他眉头倏然皱起来:“别抓,我去给你买药。” …… 所以虞景敲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是小李总那位家属来开的门。 平日里一贯冷淡的人额发散下来,少有地显出几分懒倦,撑着门留出的空间很少。 从虞景的角度,能看见那位逢人总带三分笑意的小李总光着上身,躺在床上,背脊上全是某种意味深长的痕迹。 …… 虞景转身就走。 “小虞老师,”李轻池出声喊住他,随便套了件t恤,“找我有事儿?” 虞景站住不动了,表情迟疑:“我是不是打扰你们——” “什么啊,”李轻池有些哭笑不得,“我被蚊子咬了满背,他帮我擦药呢。” …… 李轻池作为战队老板,平日里去赛场的次数不算少,对虞景的印象不多,只知道他是陈岁聿的弟弟,比自己要大两岁,长相斯文俊秀,看起来年纪很小,是个活泼但不吵闹过头的性子。 他是来问李轻池他们要不要去夜光风筝秀。 “因为没你微信,所以我就只好敲门了,”虞景笑起来,“开门吓我一跳。” “现在?”李轻池说,“开始了吗?” “九点吧,”虞景看一眼时间,“还有再聊半包瓜子的。” 他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大多数时候是李轻池和他在聊,付惊楼偶尔接两句,只在李轻池没忍住去抓蚊子包的时候按住他的手,拿过药膏:“再抓要破皮了。” 李轻池有些生无可恋:“那你不如把我手砍了。” 付惊楼:“回来的时候刚好看到楼下有水果刀,勉强也能用。” 李轻池猛地瞪向他:“你真砍啊?” 虞景看两人好玩儿,笑起来:“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是啊,好久了,都快……”李轻池眯缝了下眼睛,思考起来。 付惊楼给李某人爪子擦完药,头也不抬:“快十七年了。” “对,”李轻池怔愣一秒,也有些感慨,“居然都是第十七个年头了。” 虞景睁大眼睛:“你们是发小啊?” “如假包换啊,”李轻池笑眯眯地,“要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就他这张毒死人不偿命的嘴,早就被我扔海里了。” 虞景弯着眼睛,笑得开心,说:“我哥也是,嘴上可凶了。” 他们聊开了就没完没了,连时间也忘记,直到陈岁聿亲自来抓人,站在门口冲虞景偏了偏头:“烟花不看了,改访谈?” “……知道了,”虞景朝李轻池撇了撇嘴,一副“我就说吧”的表情。 此刻沙滩人满为患,仰头望去,全是各色各样的巨型风筝,轻飘飘横亘在头顶,在海风中缓缓挪动。 人群中燃起篝火,烧烤音乐一应俱全,他们也混入其中,吃烤串喝果酒,听海浪打在暗礁石上,某个瞬间,李轻池与付惊楼对视一眼,但没有说一个字。 李轻池认定这是他与付惊楼关系变革的第二阶段,在经历无伤大雅的争吵与矛盾后,爱情来到更平静,却也更紧密的阶段。 他们不用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当然在一起是很好的,也不用每时每刻都倾诉,李轻池与付惊楼已经学会在爱人的眼神中读懂彼此想要说出口的话,达到一种崭新的、无需言说的默契。 后面虞景将手机递给李轻池,拜托他拍一张和陈岁聿的合照。 “我们以前分开太久啦,所以决定以后每去一个地方,都一定要留下一张合照,好证明我们真的来过,”虞景这样说。 镜头里的两个人靠得不算很近,李轻池偏过头指导他们:“再靠近一些,小虞老师头往陈总这边偏一些,对,陈总你的手放在……就放——” 话音未落,只见陈岁聿平淡着脸色,握住了虞景的手,掌心相贴,无名指的戒指与虞景手上交相辉映,在夜色中泛着轻薄的冷光,。 李轻池顿了顿,然后笑着说:“可以,这样很好。” “拍得真好,”虞景细细看完,又问李轻池,“你们呢,要拍吗?” 李轻池还没说话,付惊楼先朝他伸手,将人从懒人沙发里拉起来:“拍。” 这时刚好起风。 晚上的海风总是特别大,把亮花衬衫吹得鼓胀,发梢扬起,天上的风筝也乱了,挤成一片。 可月色这样好。 李轻池和付惊楼并肩站在海边,旁边是烧烤与篝火升腾起的火焰,头顶是闪着亮光的巨型风筝,海浪在远处汹涌奔腾,靠近岸边却又缓了气势,变得温柔而缱绻。 一切都是再好不过,他们对着镜头,轻轻笑开,闪光灯定格当下,记录他们相爱的最平凡一天。 …… 深夜的酒店氤氲着潮湿的热气。 两个人都喝了酒,李轻池醉得厉害,也更热情,变得很缠人。 付惊楼细细地吻他,在他脖颈往下的地方吻出痕迹,气息变得磨人,一下一下叫他的名字。 “李轻池。” 李轻池累得连手指都抬不起来,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哼,权当回应。 付惊楼吻在他的耳廓,又叫他:“李轻池。” “嗯。” “李轻池。” 因为对方的动作,他肩颈线条忽地紧绷,很轻地闷哼一声,那一声“嗯”彻底变了调。 第73章 付惊楼俯在他的耳边,低沉的声音带着冷调,语气平缓,很平静地对李轻池说:“李轻池,嫁给我吧,娶我也行。” 李轻池整个人倏然一怔,像是呆住了一样,转头去看对方。 “在巴黎的时候你说你只是随口一提,但我是认真的,”付惊楼看着他,他从来都是个认真的人,凝视着自己的目光也很沉,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泊,“所以李轻池,要不要给我一个共度余生的机会?” 与此同时,类似于金属的凉意触及他的食指,李轻池偏头望过去,发现付惊楼不知何时已经把戒指套在了他的指间。 他心头鼓胀,是因为太过震惊,可其实也是高兴的,以至于失了声,说不出话来。 好半天,李轻池才干涩着嗓子开口,听语气有些恼羞成怒:“……哪个大好人求婚是在这种时候!” 付惊楼“嗯”了一声,垂下眼去吻他的唇,哑着嗓子说:“等不及了。” 吻里的龙舌兰酒气蔓延在整个房间,李轻池锁骨那一块全都红了,眼眶也是,湿润如同潮汐,他坐在付惊楼身上,像坐上一艘疾驰在海上的船,付惊楼却仍旧不肯放过他,非要一遍又一遍问。 “同不同意?” “嫁给我好不好?” …… 数不清的海浪接二连三打来,李轻池生出快要溺毙的错觉,只能将整个人依附在付惊楼身上,如同抓住最后的桨。 或许是徒劳,因为后面李轻池哭得很厉害,也很漂亮,最终颤抖着倒在付惊楼怀里说“好”,感觉自己又死过一次。 过了许久,一切安静下来,李轻池终于缓过劲儿来,手在一边胡乱摸了摸,抓住付惊楼的手,贴在嘴边。 付惊楼的手如他本人一样,手指修长,透着冷淡的意味,李轻池去亲对方的食指,吻过本应该戴着戒指的地方。 “……其实我也订了一对,但还没到,”李轻池眼皮有些肿,而后扣住付惊楼的腕骨,将他的掌心寸寸不错贴在自己脸颊,仰头去亲他,“结果被你抢了先。” 付惊楼很轻地笑了笑,喉结滚动,性感得不像话,他另一只手搂住李轻池的腰,将对方整个人拥住。 最后付惊楼对李轻池说“我爱你”,李轻池先说“我知道”,又说“我也是”。 许多年后他们一定会老去,变得垂垂老矣,或许走路都要互相搀扶,也可能一直健康,又或者,他们之中先有人离开,但无可否认的是,在李轻池与付惊楼不算长的几十年人生中,他们始终相爱,这一点无可更改,确定无疑。 爱情只是变老,变旧,但不消失。窗外海风咸湿不止,夜晚寂静。 李轻池与付惊楼在地球上微不足道的角落相拥而眠,也说微不足道的爱,争做世界上最普通也最相爱的一对爱人。 直到陈旧的爱情变成沙砾,流入浩瀚如海的时间宇宙那一刻。瞬息恰似永恒。 (全文完) 小李小付的故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啦,总觉得好像还有很多东西没写,但写到尾声,又觉得他们现在这样也挺好,平平顺顺地过接下来的生活。 此外特别感谢一路陪伴、支持正版的大家,还有每一章都会发弹幕评论的朋友。这篇同样有很多不足的地方,感谢包容,我继续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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