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同人] 给高专来一点两摊素面震撼》 第1章 [无cp向] 《(咒回同人)给高专来一点两摊素面震撼》作者:kp耳百【完结】 简介: 咒术师栗秋焰被高专退学! 听到这个消息,整个咒术界都沸腾了!所有人都在问—— 谁是栗秋焰? 平民出身·术式废物·同级还是最强二人组的栗秋焰:…… 没有任何记忆点还真是对不起啊。 当年高专费尽心思把他拉进来,发现术式废柴后转眼间弃如敝履,现在甚至还被强制退学…… 在议论纷纷时,栗秋焰只有一个想法。 ——终于不用当这破咒术师了!呜呼!爽啦! 在校长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栗秋焰当天晚上就支起了一个小推车,高兴地宣布——栗秋焰小食堂,从今天开始正式营业! 校长怒:谁敢—— 五条:我我我!我来当你的第一个客人! ——而无论是脸色铁青的校长、兴致勃勃的五条君,亦或是尚未出场但未来即将成为两摊素面的某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预料到。 这一道料理,只是栗秋焰震撼整个咒术界的开始。 食用说明: 1.温馨安心向 主角战力概念神 2.无虐,全员存活,热热闹闹的happy ending 3.希望能带给你一些温暖轻快的阅读体验 ——总之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内容标签: 美食 成长 咒回 轻松 治愈 沙雕 主角视角栗秋焰 一句话简介:朋友,听说过美食概念神吗? 立意:无论何时都要坚持梦想 第1章 串场了这里是男高厨艺频道 傍晚六点。 一连几天的绵绵细雨终于短暂地停歇。但积蓄的水汽仍未散去,绿谷中升起潮湿的雾气,远处的山头、群林葱郁的青叶、头顶朱红的鸟居,都在云纱般漂浮的水雾中若隐若现。 毕竟咒术高专的位置在相对封闭的深山,一旦碰上夏天的梅雨季,就会变成这样呢。 虽然只上了一年学,但果然啊……一到这个月份,闷闷的潮热感就又像高专制服下、贴在皮肤上的衬衣一样,又黏又腻得缠上来,让人胃口都变差了。 “栗秋焰!任务失败了,你竟还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来!” 满脸褶子的老头校长一边大声斥骂,一边把手中的拐杖敲地,跺得咄咄响。 但进入栗秋焰耳里,烦人的杂音已被自动屏蔽,只剩下绿林间一声接一声的蝉鸣。 栗秋焰眼神放空,连绵的雾山映入他瞳孔中,呈现出一片山水画般深浅不一的绿。但即便是最幽邃的密林处,也不及他瞳色浓郁的深绿。 “恬不知耻、冥顽不灵、胆大包天!栗秋焰!你这个不成器的四级废柴……” 蝉仍在不休地鸣叫着。 栗秋焰的眼瞳动了动,于是倒映着流云的碧潭微微泛起涟漪,映出面前因发怒而扭曲的老脸。 “听见没有!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啊。”栗秋焰诚实道:“在想晚上吃什么。” 老头校长被哽得一顿,本就扭曲的脸飞速涨红,眉毛气得快要飞上头顶。 “你——!” “我——” 栗秋焰拖长声音应了一声,见老头“你”了半天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好从善如流地自己接了下去:“我——冰箱里冻好的绿豆凉粉还剩一些,今晚吃炒凉粉吧。” 加好料小火炒个十几分钟就能出锅了,又快又方便。外皮有一层微焦的脆壳,一口下去炒透的糯弹内里混着香味一起在嘴里爆发,酸辣的口味配上解腻的绿豆凉粉,即使是这么热的天,也能清爽地享受热菜浓香的一道快手菜。 啊……有点想吃啊……炒凉粉…… 栗秋焰继续开始明目张胆地走神,但此时老头校长被哽得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见状气得吹胡子瞪眼,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 “栗秋焰!!!”老头咆哮道:“真是荒谬至极!!!” “确实。”栗秋焰点了点头,遗憾道:“差点忘了,凉粉被五条霍霍完了——我也觉得荒谬,哪家好人趁我睡着了偷偷掏冰箱里的食物玩啊?” 校长:“……” “你、你、你真是——!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区区一个最末流的四级咒术师……” 老头猛地一敲拐杖,厉声斥责道。 “你知道你负责的那个任务是什么吗?那可是千年前诅咒之王——两面宿傩的手指!你保管不力,致使特级咒物遗失……栗秋焰,你犯下的可是滔天大罪!” “足以……”老头眼睛眯了眯,闪过一丝贪婪的恶意:“……将你处刑。” 话音落下,但眼前的少年却没有如所想一般,立刻惊弓之鸟般慌乱失措。栗秋焰只是眨了眨眼,碧潭般的绿眸依旧沉静,没什么波澜地扫了他一眼。 “你们这些高层……为什么非要杀我?” 栗秋焰用带着些疑惑的平淡口吻,撂下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老头心中炸起惊雷,脸上愤怒猛地一转为惊疑,瞬息后又被更加虚张声势般的愤怒盖过,胡子下的嘴唇动了动,半晌才发出一声嗤笑。 “真是可笑!你不过是一个弱的跟蝼蚁一样的战斗废物,一个四级咒术师……” “是啊,我的术式无法应用在战斗中,所以我几乎没有战力。这点所有人都知道。” 栗秋焰不咸不淡道。 “所以,你们就让这么一个战斗力几乎为零的四级咒术师学生……保管特级咒物?” 栗秋焰抬了下眼睛,眼瞳中倏然闪过近乎锋利的冷光。 “所谓的任务只是幌子。真正的目的……”栗秋焰冷冷道:“恐怕就是想借咒灵之手,杀死我吧。” 老头瞳孔收缩,故作声势的怒意未完全发出便僵在了原地,满是褶子的老脸瞬间青白,滑稽得像是团被揉皱又风干发霉了的橘子皮。 栗秋焰冰冷的眼神只是一闪便消泯,他重新笑了起来,微弯的绿眸像是一池重归平静的春水,配上那张轮廓柔和、堪称端丽的脸庞,令人想起古画中那些穿行过春夏之交的长廊,在层叠的绿影中拈花而笑的少年公子。 然后气质温和、面容秀美的公子张了张口—— 栗秋焰:“所以,今晚到底吃啥呢?” 老头:“……” 短暂的停顿后,老头下意识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刚竟然被一个学生,一个自己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区区的四级咒术师,吓到屏住了呼吸。 这个事实,让一向眼高于顶的老头愈发愤怒了,他大力地咚咚跺着拐杖,几乎快要跳起来般恼羞成怒地大声呵骂。 “目无尊长!荒谬至极!自以为是!狂妄自大……” 栗秋焰揉了揉耳朵,眼神逐渐放空,老头后面的话被大脑自动屏蔽,在吵嚷的蝉鸣中,栗秋焰再次开始正大光明地走神。也许是因为谈到了术式,他少见地回忆起了进入咒术界时的事。 与别人出生即注定了是否具有“咒术师的资质”不同,栗秋焰是在去年的春天,才突然能看见咒灵的。 那时他为了庆祝即将到来的15岁生日,摩拳擦掌地准备做一桌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好菜,亮瞎那对固守传统菜谱的夫妇的眼睛。 所以当然,食材的准备是必需的。那时春天已至尾声,一场雨结束,山中野生的菌子纷纷冒了出来,霓虹不兴吃菌,连抢的人都没有,栗秋焰美滋滋地捡了一大筐,回来的时候差点抱不动。 因为一不小心捡了太多,菌子又是放不住的鲜货,所以那天栗秋焰一拍脑袋,决定先炒一盘过个嘴瘾。 菌是中午吃的,咒灵是下午看见的。 看着窗外黏着的一团眼睛乱转的不明物体,栗秋焰当即就知道,自己怕是觉醒超能力了。 ——因为那盘菌子他绝对炒熟了!! 但就算栗秋焰再怎么坚持自己理智清醒,还是被见过无数蘑菇中毒症状的厨师爸妈扭送了医院,被嘲笑了一路经验不足还嘴硬…… 结果医院检查结果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心肌酶谱没升高、肝肾功能也正常……啊?真不是菌子中毒啊? 医生:……不过,你知道那是毒蘑菇还吃啊? 栗秋焰:你懂什么,炒熟了就没毒了! 对这句话,出身种花的妈妈表示了认同,出身意国的爸爸则表示了质疑。 于是这对除了厨艺哪里都不靠谱的夫妇,开始激烈地争论起了这到底是中邪,还是毒蘑菇就是有毒……然后就在这时,咒术界的人找到了栗秋焰。 在得知了咒术高专的存在后,栗秋焰第一反应是拒绝的。 毕竟长着一张好看到突出的池面脸,脑子好使到次次成绩年级第一,连喜欢的烹饪上都是千年一遇的天赋比,他的人生简直像充了钱的人生赢家模板,未来比普罗旺斯炖菜还明亮多彩……为什么要去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宗|教学校啊? 第2章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梦想可是成为世界第一大厨啊! 咒术界就那么点人,在那儿混能闻名世界吗? 对方不知为何,态度热切得诡异,似乎十分希望他入学,半劝半哄了好久后,终于摆出了终极武器——那人说,有“资质”的人,会在身边吸引来危险的咒灵。 栗秋焰沉默了一会儿,脑子里浮现出那对一门心思扑在厨艺上的笨蛋夫妇的脸,啧了一声。 于是当这对吵到回家才发现崽丢了的爸妈打开手机时,只看到了栗秋焰潇洒的离别信。 ——我去找新食材了,再见! 树上的蝉突然发出一道声嘶力竭的长鸣,栗秋焰失神的瞳孔缩了缩。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戛然而止的呢,他一帆风顺的幸运人生。 栗秋焰深深叹了口气。 大概就是从发现,他强得离谱的术式,完全无法应用在战斗中的时候吧。 栗秋焰的术式,是“概念剥夺与赋予”。 在运用咒力时,他能看到物品的“概念标签”。比如一根木刺,它的标签就有【木质】【尖锐】,假如是一根特别尖锐坚硬的木刺,它还会附带额外的【穿透】标签。 而栗秋焰拿起这根木刺,将它贴在一颗子弹上后发动术式,就可以剥夺它的标签,将所有非本质属性的“概念”,赋予在子弹上。 然后这枚子弹的“概念”,就会附带上【尖锐】【穿透】……当它从枪管中激射而出时,将必定会【穿透】所有屏障,百分百命中所指向的目标! 十分强力的术式。假如发动的前提……不是“全心全意”的话。 栗秋焰双目无神。 他努力了!他真的努力了!但即使面对生命威胁时,脑子里闪过的仍然是“还有那么多人没吃过我做的菜真是太可惜了……” 没办法啊,这又不是想控制就能控制的! 栗秋焰现在唯一能做到“全心全意”的,只有在进行烹饪的时候。 ——也就是说,他的术式虽然强得离谱,却只能用在做饭里! 连辅助术式都算不上,对剿灭咒灵没有丝毫作用,几乎没有任何战力。作为咒术师,栗秋焰因为咒力容量极大,综合来看还是勉强比“窗”强一点的,于是被评定为了四级咒术师。 换言之——简直就是废柴中的废柴! 与之相反的是,同届的同学却一个比一个耀眼——无下限六眼五条悟、咒灵操术使夏油杰,还有唯一的反转术式家入硝子。 老天啊!栗秋焰只想悲愤地对天大喊,我再也不叫你爷了!你是真把我当孙子啊! 虽然他的同学们都认为,他的术式也许能在开启领域后,借助“必中”规则产生翻天覆地般的变化……但谁会在意这个呢? 五条悟都没开领域呢,难道他栗秋焰还能打破咒术界最年轻领域开启的纪录,自行领悟吗? 高层嗤之以鼻,绝不可能! 而在确定了栗秋焰的术式确实是个战斗废物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学校高层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之前有多亲切贴心,之后就有多轻蔑厌恶,一群大人纷纷换了张皮般冷嘲热讽,只有一向严肃的夜蛾班主任还是一如既往。 ……一如既往地没收他所有偷偷捡的菌子。 还有他无数把不同制式的菜刀、腌菜缸、榨汁机、搅拌机、奶油枪、装液氮的杜瓦瓶…… 想到这里,栗秋焰不禁又忧伤地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当时对咒术界一无所知被糊弄住了,早知道咒术咒灵也就这么回事,他肯定不会答应入学这憋屈的咒术高专……他宁愿离家出走,然后挑个咒术师密集的地儿摆摊算了。 栗秋焰都想好了,有咒灵就让他们打,他快乐摆摊,凭借惊艳的厨艺,从小摊一步步走到闻名全国,最后衣锦还乡享受爸妈的目光…… 实在想象不出那对笨蛋夫妇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栗秋焰冥思苦想后,在幻想中把他俩的脸捏成了广告中“收到的人都哭了!”的夸张表情,然后把自己逗乐了。 栗秋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面前仍在喋喋不休辱骂着的老头,则像被猛然掐住了脖子的鸡般,瞪大了眼睛。 老头不知是憋红还是气红的脸皮颤抖着,过了半晌,才重重地迸出一声近乎破音的怒吼。 “退学!栗秋焰,你给我滚出咒术高专!!” 然后,老头就看着刚刚一副云淡风轻、好像天塌下来就往地上躺的栗秋焰,浑身猛地一颤,眼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 “真的?”栗秋焰的声音都绷紧了。 看到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老头心中暗自得意。 他就知道!栗秋焰肯定会怕这个,一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四级咒术师小孩,即使再不知天高地厚,也明白退学后失去了高专的庇护意味着什么。 “真的吗?不可能改了吗?” 栗秋焰急切地再次追问,脸上的紧张担心几乎达到了极点。 越看越他这样老头就越高兴,厚厚的褶子动了动,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不可能改。”老头说:“你已经被退学了,栗秋焰。” 说完后老头就盯住栗秋焰,不想放过那张可恶的脸上任何一丝绝望崩溃的表情。 他已经计划好了后面的发展,等到栗秋焰崩溃得哭出声后,他就大发慈悲地松口说给一个机会,只要栗秋焰土下座向他道歉…… 但老头万万没想到的是,听到这话,栗秋焰没有伤心、没有崩溃——他甚至还发自心底地笑了起来! “太好了——这一年终于有个好消息了!还是天大的好消息!” 栗秋焰激动得一拍掌,双手合十真心诚意道。 “老天爷啊,以后我再也不骂你了,你真是我亲爷爷。” 老头:“……” 合着你之前提心吊胆,其实是在担心我不给你退学吗?! 老头只觉刚刚出的一口恶气现在全都堵了回来,梗在喉咙口突突地跳,憋屈得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而那可恨的栗秋焰仍嫌不够般,哼着歌窜进高专里,不知从哪拖出来了……一辆小推车。 就是那种普通的,街边小吃摊常见的小推车。 老头只觉得自己的血管也要爆炸了,咬牙切齿道:“栗秋焰!你这是要做什么!” 栗秋焰正一边保持着格外开朗的笑容,一边把兜里写着“栗秋焰小食堂”的招牌往小推车上挂,闻言心情很好地回答了。 “看不出来吗?”栗秋焰:“我今晚在高专门口出摊啊。” “……你真是反了天了!” 一声巨响,老头咔擦一声直接把拐杖敲断了,面容扭曲地咆哮出声。 “我就站在这里,我看看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买你做的东西——!” “哟,栗子!” 一道熟悉的少年嗓音突然闯入。 老头的咆哮顿时戛然而止。 “……说多少次了,我的名字是栗秋啊。” 栗秋焰无奈地转头,果然看到那边台阶的尽头,出现了一个熟悉又亮眼的白毛。 五条悟一手插兜,一个眼神也没给那边的老头校长,大摇大摆地一级级登上高专漫长的台阶,只向栗秋焰笑着招了下手。 “栗子!”还有几级台阶,五条悟喊了一声:“今天准备做什么?” “没想好呢。”栗秋焰淡定道:“看客人是谁再想做什么菜吧。” “哦?” 五条悟跳上最后一级台阶,看了眼小推车上“栗秋焰小食堂”的招牌,墨镜后的眼珠转了转,已差不多明白发生了什么。 流光溢彩的冰冷蓝眸轻飘飘地扫了一眼旁边,校长的老脸越发僵硬了,现在像是被冻硬了的橘子皮。 五条悟嗤笑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只是看向正一件件认真收拾厨具的栗秋焰,眼睛眯了眯,随即一弯腰径直坐在了小推车前。 “既然如此……”五条悟兴致勃勃道:“就让我来当你的第一个客人吧!” 老头的脸越发灰暗地垮下,忘记了拐杖已经断掉,下意识抬手,于是因惯性摔了个狗啃泥。 栗秋焰笑了笑,刚想开口却神色微变,突兀地停了下来。 在五条悟话音落下,他的手摸上厨具的那一刻,栗秋焰突然感觉到咒力从他的身体深处涌出,周围的空间似乎都笼罩上了某种微妙的变化。 还没等他说话,五条悟已先一步察觉到发生了什么,神色大变。 五条悟震惊道:“你开领域了?!” 栗秋焰比他更震惊:“我怎么开领域了??!!” 第2章 屈服的速度是否太快了 领域? 传说中咒术师的终极大招,许多人历经无数生死危机都难以触碰的、天才与强者的证明…… 就这么被他轻飘飘地开出来了? 栗秋焰大脑一片空白,和睁大眼睛的五条悟面面相觑。 第3章 “栗子!”五条悟控诉道:“你会领域展开了竟然不告诉我——一个人偷偷抢跑也太狡猾了!” “不要随便冤枉人好吗,它自己莫名其妙就开了,我才是真的一头雾水啊!” 栗秋焰一边反驳一边惊异地左看右看——毕竟是自己的领域,不可能不好奇吧? 蓬勃涌出的力量、翻天覆地的变化、炫酷至极的特效……这些,统统没有。 栗秋焰瞪着眼睛,细细扫过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就差把袋子里草莓有几粒籽数完了,仍然没找出一丝丝变化。 除了持续不断流出的咒力,和大约十平方米内覆盖的那种微妙的变化感,完全看不出任何领域展开的迹象。 按理说,领域展开是生得领域加上术式,由此施展开来的领域。而生得领域,就是术师内心的精神世界。因此领域的模样也能一部分展现出术师的精神与性格…… 栗秋焰琢磨着,恍然大悟地一锤掌心。 难道是因为他的精神层面太高,已经达到了“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顶级境界了吗?! 毕竟他现在也是,看糖是糖、看盐是盐的……连在业务超市抢的廉价草莓,也没有摇身一变成昂贵淡雪的样子。 五条悟眨了眨眼,看着栗秋焰变来变去的脸色,同样似模似样地一锤掌心。 “难道说……”五条悟恍然大悟:“你连自己的领域是什么效果都不清楚吗?” 栗秋焰:“……” “这东西,应该是自动出现在脑子里的吧,就像术式一样。”五条悟想了想:“我记得你的术式是……” “打住。”栗秋焰面无表情:“我的术式就是‘概念剥夺与赋予’,知道效果就可以了,那个中二的名字就不要说出来了。” “不是挺帅气的么?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效果是什么,起码领域中,你的术式都是【必中】的。那么……” 五条悟手指一勾拉下墨镜,露出一双极感兴趣的眼睛。 “要试试看吗?” “试一下……” 五条悟的指尖抵在眼下,专注地凝视着栗秋焰,漂亮又冰冷的苍天之瞳闪烁过莫名的光彩。 “剥夺【我】身上的概念?” 空气僵硬了一瞬。 栗秋焰的眼珠转了转,慢吞吞地开口。 “你不是知道么。”栗秋焰:“我剥夺或赋予概念的对象……不能是活物。” 五条悟定定地注视着他,半晌后笑了一声。凝滞的空气流动起来,刚刚僵硬的一瞬仿佛只是错觉,气氛又自然而然地回到了高中生的青春日常频道。 “毕竟‘概念’只有你能看见嘛,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扯谎——” 五条悟重新坐了下来,拖长声音道:“还不是因为栗子你看着一本正经,其实是个满嘴跑火车、信誉度极低的恶劣家伙!” 栗秋焰哼了一声,顺手把菜刀挂在厨具架上,排列整齐的厨具们颤了颤,像是身披钢甲整装待发的士兵。 “只有你一个人这么认为吧。”栗秋焰看着桌面,总感觉缺了些什么,于是面对五条夸张的指控,也只是心不在焉地抬了下眼皮,“再说了,你凭什么怀疑我扯谎?我连你们的概念标签都看不……” 栗秋焰的话停在了喉咙口。他看着五条悟身旁震颤着浮现而出的标签,缓缓张大了嘴。 栗秋焰:“啊?” 五条悟眨了下眼:“怎么了?” “我看见了……你的标签……”眼前的几个标签越来越清晰,栗秋焰瞳孔地震,喃喃道:“实在没想到,竟然会是这个……” “什么什么?我的标签是什么?” 五条悟好奇心起,兴奋地一个接一个地猜测着。 “六眼?无下限?不不不,果然还是【最强】吧!”五条悟笑得张扬又自信,理所当然般道:“老子是最强的!” “不是。”栗秋焰说。 “哈?” 栗秋焰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五条悟不可置信的表情,缓缓将悬浮在面前的标签逐一念了出来。 “喜好:【甜】【凉爽】【果味】……”接着他偏了偏头,深绿的眼珠随之转动:“厌恶:【苦】【辛辣】【灼热】……” 随着栗秋焰一个个词出口,五条悟的表情也逐渐风化。 “——怎么全都是些料理的词儿啊!”五条悟震声道:“我的概念标签难道就是这些东西吗?!” 比起激动的五条悟,栗秋焰反而回到了一开始平静的淡然状态。 怎么说呢,听起来很离谱,但一想到这是在他栗秋焰的领域里,倒也正常。 “不是描述得挺精准的么。”栗秋焰锐评道:“你那比小学生还幼稚的儿童餐口味。” 五条悟:“……” 不管那边的五条悟如何大喊“太过分了!”,栗秋焰淡定地屏蔽了对方的声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一旁空空的碗。 显然,这些以往从未出现过的、全新的标签,是在领域的作用下才冒出来的。 那么反过来想,既然新冒出来的标签与料理紧密相关,那是否他领域的真正效果,也是关于料理方面的? 想那么多不如动手一试。 栗秋焰抬起头,冷不丁道:“五条,我记得你刚刚说……要当我的第一个客人来着?” 五条悟瞬间警惕了起来。“你不会又要在我的汤里下浓缩苦瓜汁吧?” “怎么会呢。”栗秋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给你做好吃的。” 五条悟顿了一下,紧接着大脑飞速运转,灵光一闪后大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弄坏你的凉粉的!是杰……” “原来还有共犯。等会儿他回来了我连你俩的账一起算。” 栗秋焰的耐心告罄,笑容瞬间消失,他面无表情地抄起一旁的擀面杖,盯着五条悟的脑袋,在手心中不轻不重地敲了敲。 “就一句话。”栗秋焰眯了眯眼:“吃不吃?” 五条悟陷入了天人交战中。 一方面他坚信栗秋焰这么大度好心一定有鬼,另一方面越是这样他越想顶一句“不吃”,看看一向一副万事不挂在心上的栗秋焰破功的表情…… 但是。 五条悟沉痛地想。 ——栗子他做东西,真的很好吃啊。 而且除了单纯的美味外,还有些别的什么……但总之,只要吃过一次,就很难抗拒这种诱惑。 于是五条悟最终还是屈服了。 “吃。”他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栗秋焰毫不意外。 “我就知道,没人能拒绝我。” 黑发绿眸的少年微微一笑,古典柔和的眉眼却透露出锋芒毕露的骄傲与自信,闪耀着独属于少年意气风发的光芒。 “让我想想,做个什么呢……” 栗秋焰沉吟着,他已渐渐进入状态,浓绿的眼眸专注地凝视着面前的人,认真的神情仿佛世上仅此一人。五条悟下意识收声,安静了下来。 但那视线也只停留了短短一瞬,紧接着栗秋焰垂下眼睛,视线扫过手边的厨具与食材,心中隐约有了些想法。 由于一切都事发突然,根本没有提前备菜的时间,所以他只能随机应变。 甚至比一般食材匮乏的状况更糟,小推车的空间有限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怪不得他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差点忘记了——他炒菜的大铁锅,之前被夜蛾没收了! 在新定的锅送来之前,他都没办法炒、烧、炸……反正这些用油的,他一个都使不了! 栗秋焰微微皱了下眉。 极其有限的食材、极其有限的烹饪方式,他必须在这种堪称贫瘠的困难情况下,做出一道料理来。 结合五条悟的情况……有了。 “就这个吧。” 一声轻响,栗秋焰把一个小巧的器具从储物格中拿出,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 “刨冰机。”栗秋焰说:“做草莓刨冰。” “诶?竟然是甜品?”五条悟愣了一下:“好少见啊,我还以为你更擅长那种正经的菜肴……” “胡说,只要是料理我都擅长好吗。” 栗秋焰仔细地观察着刨冰机的状态,不咸不淡地随口道。 “而且,你不是吃过晚饭了吗?还是吃到饱才停……我想想,应该不超过两个小时吧?” 五条悟一惊:“你怎么知……” 他是趁着任务间隙去的拉面店,连跟着的窗都没发现,隔着十万八千里的栗秋焰是怎么知道的? “太明显了。你饿肚子的时候,小腹可不是这个平平的弧度。考虑到运动的消耗,你又饿得快,明显才吃饱没多久。以及心跳的频率、皮肤的温度……还有……” 栗秋焰头也不抬。 “虽然你的脸十分干净,但与衣物接触的脖颈后,有一点流汗的痕迹哦。还有这隐约残留的油脂香气……” 栗秋焰动了动鼻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 第4章 “豚骨拉面好吃吗?”栗秋焰说:“下次别去车站前的那家了,那个师傅揉面团前不洗手的。” 五条悟的眼神变了下。过了一会儿,他才无奈地呼出了一口气。 “……真是的,下次这种事就不要告诉我了吧。”五条悟嘟囔着:“不过你这观察力还是一如既往的作弊啊——你真没有偷偷复制【六眼】的概念粘贴给自己?” “切,你给我我都不稀罕。”栗秋焰哼了一声,“别拿你那需要发动才行的术式跟我比好吗?” 观察到每一丝色泽呈现的眼睛、最微弱的火候变化也能精确捕捉的感知、灵敏至极的嗅觉与味觉……还有最可怕的是,在这如洪流般的细节中,统率着这一切的,瞬间准确提炼出所需信息的思维能力。 在他出生后,即使是已各自在料理界创下赫赫威名的父母,也不禁在欣喜若狂中发出感叹。 因为这确确实实是如神造般,千年一遇的天赋。 “都说了……” 咔擦一声,刨冰机调整完毕。栗秋焰冲五条悟挑了挑眉,笑得肆意,看起来十分欠揍。 “我是天赋比。”栗秋焰摇了摇手指:“你们学不来的。” 咒术天赋比·五条悟:“……” 五条悟带着笑意哼了一声,随即抱胸向后靠了靠,嚣张又随意地架起腿,向栗秋焰抬了抬下巴。 “好啊,草莓刨冰我吃过的不计其数,无非就那几个简单的步骤,再花哨的噱头,口味也都基本一模一样。” 五条悟挑衅般勾起嘴角:“就让我看看,你能玩出些什么花样……你这个天才,不会连让我说出‘好吃’都做不到吧?” 栗秋焰同样勾起了嘴角。 “等着瞧吧。”栗秋焰胸有成竹地笑道:“绝对是让你连违心话都说不出口,乖乖点头承认‘好吃’的草莓刨冰。” 栗秋焰小食堂,开始营业! 第3章 震撼的开端 栗秋焰准备做的是传统的日式刨冰。 与以小碗装呈,用碎冰加以蜜饯、果仁等多种小料,更像“冰粥”的中式刨冰不同,日式刨冰是用细密的雪白冰沙在盘中堆叠成小山状,再淋上鲜艳的酱料制成。 一般是各类糖浆果酱,为了适应时代也出现了抹茶淋面,但不管如何,强烈的色彩对比,加上小山般富有冲击力的造型,让日式刨冰总是一马当先,令人首先在惊艳诱人的外观中产生食欲。 说起来,其实组成部分,以及制作过程都很简单。无非就是两步:冰打成冰沙、淋上搭配的酱料。只要备好材料,连十岁小孩也能轻松完成。 但越是简单的料理,对厨师的考验也就越大。 如何将人人都会的甜品做得出彩? 曾有人问过年仅十岁的栗秋焰这个问题。而他的回答是: ——只要将每个环节、每个细节都做到“完美”就好了。 栗秋焰平静的绿眸映在平滑的冰面上。 这是一块大体呈四方状的整冰。被深绿的长竹叶折叠而成的四方模具包裹着,晶莹剔透得近乎梦幻——因为这一大整块冰,竟然通体没有一丝杂质与气泡。 全霓虹的刨冰店,除开大批使用冰格速冻冰、便利店冰块之类的业余店外,只要是专门的刨冰店,使用的冰块无非是天然冰、纯水冰两种。 中高端店铺使用的是纯水冰,使用纯净水反复提纯、慢速冷冻,这样的冰块杂质气泡少,融化的速度更慢,打成的冰沙也就不易速融化水,一直到最后都能享受刨冰的清爽美味,不会吃到一半就只剩下倒胃口的冰水泡果酱。 而只有最顶级的店铺,会使用天然冰。所有天然冰都是冬天时,池塘等天然水体自然凝冻的冰切割而成,稀少珍贵,因此也……贵得离谱。 但栗秋焰手中的这块整冰,则综合了两种冰的所有优点,达到了几乎不可能的“完美”。 他以竹叶折成四方的容器,然后在山中最深的泉眼处,接了一捧源头处最清澈的山泉水。竹叶折叠的容器自然无法存水,但在水从缝隙中流出前…… 栗秋焰发动了术式。将带来冰块的【冰冷】属性剥夺,赋予至容器的水中。 于是竹叶中的水瞬间凝冻成冰,甚至比那些高昂的冰更加“天然”——这块冰全程没有接触任何金属或机械,唯一接触的只有柔韧的净竹叶。 这会让这块冰的味道十分纯粹——即使拥有像栗秋焰这样灵敏的舌头,也只能品出一丝丝浅淡的竹叶清香。 但这,还不够完美。 于是栗秋焰又不断发动术式,近乎严苛地一次又一次地剥夺【微杂质】【小气泡】的标签,直到这块冰出现理应只存在于概念中的【纯净】。 而这就是他现在手中这块,准备作为草莓刨冰原材料的冰。 仍然不够,这只是一部分而已。 冰面上平静的绿眸闪了闪,栗秋焰将竹叶包裹着的冰放在了一边。 现在还不到时候,现在冰块温度还太低,这样刨出的冰会呈晶粉状,就没有细绒般轻盈的口感了。但也不能等太长时间,温度高了,打出的冰沙就会过快融化。 他拿起刨冰机,再次仔细地确认其中切割的刀锋。 栗秋焰的设备实在有限,他手上的这个刨冰机只是最普通的家用式,于是他为刀片附加上了【锋利】的概念,让刨冰机达到最理想的状态,能够打出细腻、蓬松、轻薄,宛若鹅绒的冰沙。 但这只是这道甜品本身的东西,即使做到极致也太过死板——而且最重要的是,别人只要花费很长时间的功夫,一样能做出来差不多的吧? 而栗秋焰要的是,只有他能给予食客的……绝对独一无二的完美。 栗秋焰闭上眼睛,微微展开手指,似乎在触摸空气中流淌的气息。 温度、湿度…… 真正的厨师,会根据当下的环境,在细节上微调自己的烹饪过程,使料理呈现出最佳的状态。 而现在,是梅雨暂休的夏天。 闷热、潮湿、黏腻……没精神、提不起食欲……这是现下最直观的感受。 所以他需要的刨冰,必须是足够清爽,让人一口下去一扫闷热烦躁,直呼“爽!”的冰凉甜品。 因此他之前处理刀片时,还同时为刀片附加上了【可塑】的概念,然后凭借能做出最微小动作的敏锐手指,将刀锋徒手调整至最适宜的角度,接着再剥夺这一概念使其固形。 这样的刨冰机削出的冰,就会在大体上保留轻薄入口即化的整体口感,但却更具冰粒感,在清脆冰凉的清爽感上达到巅峰。 此时正好起了风,栗秋焰闭着眼睛,深深地呼吸,仿佛整座山林都化作绿色的风涌入他的身体,又自血管中流泻散开漫天雨后潮湿的岚雾。 一滴冷泉落在叶上。 栗秋焰睁开了眼睛。 完美的食材,完美的过程,而现在……就是完美的时机。 他捧起温度恰到好处的冰块,准备放入刨冰机。 而不知是故意捣乱还是单纯无聊了,五条悟挑在这时突然开口,打破了这份专心致志的沉默气氛。 “栗子。”五条悟撑着脸,没话找话般道:“你说为什么霓虹有这么多刨冰店啊。” “……” 栗秋焰手上的动作未受丝毫影响,他仍旧流畅地将冰块放入了刨冰机中,但在旋动摇臂前,他抬头看向五条悟。 虽然仍处于料理状态中,但抬起头的这一眼倒是已经从那种共鸣中抽离了出来,现在鲜活展露出的,无疑是属于少年“栗秋焰”的表情。 “你是把我当什么百科全书了吗……”栗秋焰有些好笑地旋动摇臂,想了想,“不过遍地刨冰店……大概是因为文化传统吧。毕竟刨冰在霓虹历史中也算源远流长了。” “诶——”五条悟眨了眨眼:“古代人也吃刨冰啊?” “是呢,日式刨冰最早在平安时代就出现了。《枕草子》知道吗?里面就有记载贵族们吃刨冰的场景。” 栗秋焰缓缓讲述着,刨冰机一转又一转,规律而平稳仿佛合着某种韵律,削割冰块的脆凉轻响混着清澈的少年声音,令听者不禁随之幻想,仿佛回到了千年之前,那个以风雅闻名的时代。 “那时的冰是奢侈物,贵族们将冬天储存的冰块取出,用特殊的刃器压成碎冰,盛放在金碗中。平安时代还没有蔗糖,因此他们便将甘葛煎熬成浓汁,放凉后加入其中,以增加刨冰的甜味……” 冰沙持续不断地落进盘中,栗秋焰稳稳地托着盘子,一手摇机器一手托盘转动,让冰沙从底部堆叠成诱人的小山状。 “诶——这样啊——明明是咒术的鼎盛时代,我还以为所有人都在头疼驱逐咒灵什么的呢。” “无论身处哪个时代,在怎样糟糕的情况中,人都会努力好好吃饭——这就是生活啊。”栗秋焰随口道。 此时山林间有风穿过,叶涛沙沙作响,原本在高专这样高温高湿的环境中,即使吹风也是湿粘的热风,但因为栗秋焰正刨着冰,所以吹在五条悟脸上身上的,也是夹杂着轻微冰粉的,十分清凉舒适的冷风。 第5章 吹着风,远处是云雾缭绕的山峦,耳中少年的声音清澈平缓,娓娓道来地叙说着久远的故事……五条悟眯着眼趴在桌子上,所有暑热烦恼消失一空,他难得地什么也没想,只是下意识觉得舒服安心,想让此时的时光再长一些。 “好啦,别趴那么近。”栗秋焰将盘子抬高了些,“马上就好了,贪凉也不能多吹冷风,会头痛哦。” 五条悟已经全然放松下来,闻言哼哼唧唧地从鼻腔里应了一声,也不知听没听清,反正没挪地方。 栗秋焰无奈地摇摇头,将冰放去了稍远的位置,转头拿出了一个瓶子。 冰底既已做好,剩下的自然是酱料了。 栗秋焰眯了眯眼,手中透明的罐子中草莓酱流动着,呈现出宛如红宝石般美丽浓郁的香甜色泽。 他在家时也做过刨冰,因为日式刨冰是水冰,所以冰体可塑性更强。他尝试了各种新奇百怪的搭配,各类水果混调的汁子、白葡萄酒或桃花酿、奶油芝士打出的奶泡…… 但都不如最经典的搭配——因为这是他自己熬的草莓酱。 也是赶巧了,他下午刚抢回来的廉价草莓,因为才吃一个就酸得像被隔空蒙了一拳,所以索性把一大部分都现熬成了酱,现在正好用上。 栗秋焰拧开了盖子,馥郁的草莓香味顿时飘了出来。五条悟抬起脑袋,动了动鼻子,惊奇道:“好香的草莓味啊……” “熬煮成酱会放大水果本身的香味嘛。其实本来早就应该能备好草莓酱的……”栗秋焰凉凉道:“假如上次买回来的草莓,没有在加糖腌制那一步就被你和夏油吃掉了的话……” 五条悟的眼神心虚地游移了一下,小声嘟囔。 “其实一开始真的只想吃一点点的,但回过神来就……全吃完了……” “嘀咕啥呢?” “没有。”五条悟立刻摇头,望眼欲穿地看着鲜亮的浓红自雪白的冰山上流淌而下,眼巴巴地一叠声追问:“可以吃了吧?可以吃了吧?该给我吃了吧?” “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栗秋焰平静回道:“还不够完美。” “……又是这个。”五条悟哼了一声,半抱怨般道:“你的完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 没想到,以前多次问过而不得解答的问题,今天栗秋焰竟然回答了。 “我想想……应该就是‘好吃’吧。”栗秋焰说。 “诶?” 栗秋焰笑了笑,拿出剩下的几个洗净的草莓鲜果,将它们去梗摘叶,只将净果肉细致地切成小块的果丁。 “料理并不是厨师一人的表演秀。对我来说,只有被食客吃下去的料理才有意义。”栗秋焰垂眸,漫不经心道:“食材工艺、天气环境、食客的精神身体状况……一切都必须进入料理的考虑。” “等等,身体状况?” “嗯哼。我妈是种花人,她们那边甚至有专门的‘药膳’……但怎么说呢,又好吃又难吃的……” 栗秋焰感叹了一句:“后来我想明白了,‘好吃’可能是身体确实是需要这个,所以大脑给出生理上的本能反应。然后难吃……就是味觉上是真的难吃啊……” “但我又没生病?” “我说这个就是想说,我的‘好吃’,就是必须连大脑的本能反应都一齐做到的……全身心的‘好吃’。”栗秋焰抬了下眼皮:“你之前不是刚吃了豚骨拉面么?” 五条悟眨了眨眼睛。 “豚骨拉面重油、重咸,高温厚重的油脂虽然会带来香气,但在这样湿热的夏天……即使当时没感觉,但你的身体已经开始‘腻’了。” “这种腻味,会让你在之后感觉到没来由的烦躁、吃不下东西、热……”栗秋焰将草莓果丁浇淋在冰面上,淡淡道:“以及吃到解腻食物时,产生格外舒心的畅快感。” 看着草莓果汁混合着酱,缓缓渗入细密的冰沙,栗秋焰点了点头。 冰、酸都是解腻的,草莓果酱本身很好,但加上五条悟状态的考虑,再切入鲜果丁提升果味的酸度,反而会更“好吃”。 但同时,五条悟本身的口味又偏甜也喜甜,所以栗秋焰又另外加入了少许炼乳——这个是以前熬的,自熬的炼乳香甜浓郁又控制了甜度,在这里加入恰到好处,既能满足五条悟的喜好,又不会破坏整体清凉爽口的基调。 最后,栗秋焰又在冰山底部加入了一些小巧的糯米团子,灵感来源于冰汤圆,柔糯的白玉团子让这份刨冰色调更加和谐,同时还能极大地丰富口感。 盘底落在桌上,这份日式草莓刨冰终于彻底完成了。 小山般堆叠的雪白冰沙,鲜红诱人的草莓酱混合着汁水渗透每一丝冰绒后从顶部缓缓流下,滴在小巧可爱的白玉丸子上。 一份完美的传统日式刨冰。无论哪一处都是恰到好处,天时、地利、人和……一切都交融在浑然一体的平衡中。 将所有的一切为料理服务,给食客当下、此刻,绝对契合、无与伦比的享受……达到美味的极致。 这就是唯有他栗秋焰才能构筑出的,绝对的完美。 “好了吗?好了吧!” 五条悟拿好勺子,已经伸出了手。 但勺子被挡住了。栗秋焰淡淡道:“不,还差最后一步。” 他垂眸,凝视着红白的雪山。 换作任何一个传统的刨冰大师,此刻都会激动地大声鼓掌,赞美之词一股脑地扔出来,争先恐后地称赞这是近乎艺术品的完美杰作。 风雅高洁、美味至极。 但是…… 栗秋焰笑了笑,做出了一个会令所有刨冰大师暴跳如雷、气急攻心的举动—— 他撕开便利店买的零食小包装,将那些廉价且五颜六色的和果子,倒在了刨冰的淋面上。 五条悟瞪大了眼睛。 栗秋焰仍是笑着。 也许外人不知道,但栗秋焰知道。五条悟这个五条家的大少爷“神子”……其实意外的,十分喜欢吃这种廉价且鲜艳的色素零食。 双目交接间,五条悟有些怔怔的。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过了半天才冒出来一句。 “可是……你的‘完美’……” 栗秋焰仍是笑着。他用严谨到近乎苛责的细节,一环一环细密搭建起毫无瑕疵的极致,又一瞬间亲手打破,神情却仍如此云淡风轻,仿佛这只是理所当然而不值一提的小事。 “一切都必须为料理服务,而料理是为人服务的。”栗秋焰将刨冰放在了五条悟面前,“你是我的食客,而我是你的厨师。因此……” “你喜欢。” 栗秋焰温和道。 “所以值得。” 五条悟怔怔的。 啊,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为什么,只要吃过一次栗秋焰特意做出的料理,就没有人能够再次抗拒这种诱惑。 因为,作为栗秋焰的食客,真的会被“全心全意”地认真对待。 无论是风雅的千年传统,还是艺术般美味的极致平衡……这些确实很重要,但一切,都比不上五条悟这个人的喜好。 在栗秋焰的餐桌上,他不是【六眼】、不是【五条家主】、不是【最强】…… 他只是【五条悟】。 五条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混着草莓酱汁的冰沙,放入口中。 一瞬间,清爽冰凉的酸甜果香充斥口中,轻薄的冰粒入口即化,冰水顺着食道滑下,立时驱散了所有的燥热,大脑一片空白,全身心地沉浸在美味之中,似乎连毛孔都透着舒爽的凉气。 “……好吃。” 五条悟愣怔地拿着勺子,喃喃道:“真的……好好吃啊……” 栗秋焰仍是毫不意外,又有些得意地哼了声。 “我就说嘛,绝对会让你说出好吃的。”他理所当然道:“我可是栗秋焰啊!” 五条悟的眼瞳闪了闪,望向栗秋焰。 也就在此刻,看着那张轮廓柔和的少年脸庞,他脑海中突然闪电般出现了一个他有概念,但刚刚才真正意识到的事实。 ——栗子,好像要退学了? 五条悟心中涌出一股莫名的、连自己都不知为何的情绪,他定定地凝视着栗秋焰,似乎开口想说些什么。 但此时,空气中的咒力突然开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栗秋焰愣了下,这才想起了一件被他忽略的事。 等等,他好像……一直在开着领域啊。 异变陡生,五条悟的咒力不受控制地流泻而出,依附于笼罩的波动下,仿佛交响乐中后进的乐器丝滑地融入主旋律之中。 栗秋焰眼睁睁看着,五条悟身旁标注着【喜好】的概念标签一个接一个亮起,【甜】、【凉爽】、【果味】……每亮起一个,五条悟流泻出的咒力就再次上升一层。 三个标签全亮,一个全新的标签【色彩缤纷】也缓缓浮现而出。 就在这个标签亮起时,仿佛达到了某个界限,五条悟的咒力猛然冲出,震动出庞然的共鸣。 第6章 这一切都发生在感知中,而出现在栗秋焰眼前的,则是五条悟身周猛然扩充而出的,浓稠混沌的深邃色彩,以及其中闪亮耀眼的星光。 这是……宇宙? 栗秋焰震惊地看着宇宙般的特效光彩漫延,浸染了这一方小小的空间——就是他领域包裹的范围。 他看着五条悟,发现对方同样茫然而震惊,配上身后的背景,让他不禁联想起了一张神似的表情包。 猫猫,宇宙.jpg 但栗秋焰还没来得及笑,宇宙的特效就稳定了下来,而他的表情也再次变化,与已察觉到的五条悟对视。 等等,不对,这是…… 五条悟震惊道:“我开领域了?!” 栗秋焰:“你怎么开领域了?!” “……等等。”栗秋焰顿了一下,不禁道:“这对话是不是之前发生过一次了?” 五条悟:“……” 第4章 下一秒mine 五条悟抬起手,有些不可思议地来回翻转手掌。指缝间咒力不受控制地涓流溢出,仿佛拥有自己的意志般自顾自地重组、融合,自下而上闭合起一个封闭的领域。 绚丽的蓝色自眼瞳中亮起,但即使是六眼的视野也无法解明,到底他的咒力是如何被牵引出体外,又是如何膨胀成领域的。 是的,领域。即使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但无论是六眼还是感知都在鲜明地告诉他,这就是他自己的领域。 对于领域,五条悟做过很多设想,但无论哪一种都与眼下的情况相去甚远——莫名其妙开了也就算了,这副除了漂亮毫无杀伤力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而且明明是在别人的领域内部展开的,却连栗秋焰的领域都打不破——喂,这也太逊了! 比起承认这是自己的领域,五条悟宁愿相信这是栗秋焰搞出来的鬼。他眯了眯眼,抬头看向头顶深邃而神秘的星空。 “等下。”五条悟察觉到了不对劲,迟疑道:“一般来说领域对冲,只有一方打破一方,或者同时熔断这两种结果……但怎么感觉,我的领域反而在给你打工啊?” 栗秋焰探出手,好奇地攥着一把虚幻的星光幻影,闻言茫然地抬起头。 栗秋焰:“啊?” “……倒是好好搞清楚啊,这也是你自己的领域吧!” 栗秋焰眨了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从五条悟展开领域后,他体内的咒力流逝速度反而减缓了。 深浓的暗色充斥在领域中,细碎的星光闪烁其间,明明是五条悟的领域,栗秋焰几乎能感受到那股冰冷霸道的庞然力量,但此时却只能依附于自己领域的波动之下,不情不愿地唱出相同的主调。 栗秋焰凝视着缓缓旋转着的星体,渐渐地有些出神。 而且,是因为这领域是由自己引出的吗?甚至连五条悟自己不清楚的一些东西,却若隐若现的在他的脑海深处浮现…… 【滋滋——】 微妙的电流声响起,栗秋焰下意识吐出了那个短句。 ——“无量空处。” 五条悟:? 仿佛醍醐灌顶般,这个短句一出现便仿佛点通了什么,五条悟福至心灵,反应过来,这是自己领域的名字。 虽然仍未明白展开领域的方法,但就像是自群山漫天的白茫云雾间偶然掠过了一缕微风,于泄露的天机中窥见了一痕青翠。 五条悟脑海中若有似无地有了些明悟。这固然是极大的收获,但是…… “不对吧!”五条悟不禁喊道:“你说的——全该是我的词儿啊!” 栗秋焰:“……” 被这么一喊,栗秋焰也回过神来,但再如何细听,刚刚的电流声也没有丝毫踪迹,宛如恍惚间生出的幻觉。 栗秋焰心中仍有些疑虑,但现下探究显然得不到结果,于是暂且记了一笔搁置,还是将思维集中到领域上来。 “我明白了,这应该就像中药一样。”栗秋焰思索道:“我的领域是君药,你的是臣药。我引出你的药性,你增加我的效果……” “不要一切都用吃的来解释!”五条悟立刻打断,夸张地啧了一声:“而且老子讨厌这个比喻。” “……‘君臣佐使’只是一种方剂配伍的形式而已。跟不懂医术的文盲真是没话讲。” “你和硝子还不是老是吵架。” “起码我俩有架吵。”栗秋焰斜眼:“而你和夏油连我们在吵什么都听不懂。” 五条悟:“谁会想听你们那天书一样的对话啊!” 这边两人还在拌嘴,领域外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异常的响动。 两人都停了下来。五条悟扭头,六眼中光华流转。那道响动后,空气短暂地寂静了一瞬,紧接着就是一声接一声——栗秋焰意识到那是脚步声。 声音虚浮,前重后轻,是个佝偻的老年人。 栗秋焰与五条悟对视了一眼,确认了心中所想。 “是那个老橘子校长。”五条悟突然道。 栗秋焰点了下头,感叹道:“他竟然还在这里啊,我都把他忘了。” “不愧是你。”五条悟送上赞美:“虽然我也是。” 随着时间流逝,五条悟领域带来的宇宙特效变淡了一些,因此栗秋焰终于透过邃黑泛蓝的色彩,看到了老头的身形。 看不清老头脸上是什么样狰狞的表情——毕竟前脚强迫退学的废柴后脚就开了领域,估计比杀了他还难受——但能感觉到,阴沉的视线正死死地盯着自己。 老头抬起手,似乎准备强行打破领域。 但面对这强烈的愤恨,以及迫近的危机,栗秋焰却没什么反应,站在原地连动都没动一下。 “嗯……”栗秋焰沉吟片刻,扭头道:“看起来你的特效只有领域内的人能看见啊。” “我想也是。”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不然按老橘子那昏花的老眼,应该连我们人在哪个方向都看不清。” 校长:“……” 老头的表情更扭曲了,他将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似乎准备加大咒力输出,但急促的动作,让他的身体稍微向前倾了一些。 于是干枯的手指触上了领域的边缘,接着没有任何阻碍地伸了进去。 老头愣了一下,脸色骤变,立马就想抽手。 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指尖,已经进入了领域的内部。 领域中骤然传来一股无法抵抗的巨大吸力,栗秋焰睁大眼睛,看着老头夹杂着愤怒恶意惊恐的脸越来越近,从那额上臂上暴起的青筋,可以看出他的挣扎有多拼尽全力。 但是没有,老头的脸仍是一点点靠近,接着在惊恐达到顶点时,透过深浓如水的宇宙色彩,浮现在栗秋焰的眼前。 而就在他穿过领域的那一刻,老头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片空白,浑浊的眼珠呆滞着,挣扎的身体也放松下来,僵硬地呆立在领域内部。 可以肯定,栗秋焰的领域刚开时是没有这个效果的,前后的变量只有一个,那么这效果是怎么来的就很明显了。 “哇哦。”五条悟凑过去,戳了戳校长一动不动的脸,眉飞色舞地吹了声口哨,“果然,老子的领域就是强!” 老头被这一戳像是激发了什么开关,游尸般一步一缓地走到桌前,干瘪的嘴唇张开。 “我要……吃饭……”老头无意识地重复着:“我要……吃……” 栗秋焰眨眨眼。 ——啊,差点忘了,虽然是五条悟开启的效果,但领域的主导者毕竟是我呢。 所以最终会导向料理相关的结果,也就不奇怪了。 “哇哦。”栗秋焰看了眼五条:“确实强,所以现在也是我的领域了。——这怎么不是一种双赢呢?” 五条悟:…… 总结了一下发生的情况,栗秋焰心中已大概清楚了自己领域真正的作用。 只要食客身处领域内,他就能看到ta对于料理喜恶的概念标签,而这时只要做出一道符合ta四个喜好标签的料理,食客就会在吃下去的瞬间开出领域。 这一过程无法控制,食客本人对于自己的领域信息一概不知,只提供咒力源泉的作用。 ……说真的,这是什么大量批发领域的菜市场吗。 栗秋焰甩甩脑袋,把脑子里“aaa领域批发”的奇怪即视感丢掉,继续刚刚的思考。 不过这样开出的领域,又确实是食客本人的生得领域和术式扩展而来的领域展开……只不过,会依附于栗秋焰的领域下,呈现出被扭曲后的效果。 也正因为是栗秋焰作为主导,所以无论多强的领域、多恐怖的作用—— 最后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条条大路通做饭。 除此之外,栗秋焰本人的认知,也与领域的触发机制息息相关。 栗秋焰已经发现了。 自己“认知”中的料理特点,虽然与领域计入条数的特点标签基本吻合,但仍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 第7章 比如一开始,他看到五条悟的喜好标签是【甜】【凉爽】【果味】,在吃下加了和果子的草莓刨冰后,才出现了新的喜好标签【色彩缤纷】。 栗秋焰猜测,一开始五条悟的喜恶标签,其实是根据自己本身已有的认知整理出来的。 因为他知道五条悟的口味,所以领域就把这些原本就知道的情报,整理成了肉眼可见的标签。 而【色彩缤纷】,就属于他“认知”中不存在的喜好特点。 不管是他不知道,还是不认为这是喜好……但总之,这部分位于他认知盲区的标签,就会在吃到含有相应标签的料理时,再浮现并固定下来。 比如草莓刨冰,栗秋焰推测它的基础标签必定含有【甜】【凉爽】【果味】,而【色彩缤纷】则是通过添加了颜色鲜艳的和果子,无意识将和果子的这个标签赋予了上去。 于是,当五条悟吃到这份拥有四个喜好标签的草莓刨冰,才触动了机制,开出了这个扭曲版的【无量空处】。 栗秋焰眼珠转了转,看向了呆滞坐着的老头。 老头身周一片空白,一个喜恶标签都没有——这也正常,毕竟因为栗秋焰完全没关心过校长的口味。 再多推测不如一次实践。 栗秋焰略加思索,然后从小推车底下翻出一个硬邦邦的馒头,扔到了校长老头面前。 栗秋焰:“嗟,来食。” 五条悟:“……” “我一般很少认为有人能比我更加不尊重校长。”五条悟真心诚意道:“栗子,你做到了。” “说什么呢。”栗秋焰头也不抬:“我已经退学了,这老头算我哪门子的校长?” 五条悟一愣。 栗秋焰仍在思考,他只能看见食客的标签,看不见料理的标签,因此他只能大概加以推测。 ——馒头,应该基础标签会有【清淡】【家常】【实惠】吧? 表情一片空白的老头拿起了馒头,往常看都不会看一眼的食物,现在却仿佛收到了什么必须执行的命令,颤颤巍巍地往嘴里塞。 第一口咬下——没咬动。 老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接着他嘴唇抵上馒头,开始用仅剩的牙齿慢慢磨——终于磨下了一小块馒头皮。 五条悟不禁发出了感叹:“……你真不是人啊。” 而随着这一口馒头皮下去,如栗秋焰所想,老头的身周忽闪着浮现出了三个标签。 喜好:【清淡】 厌恶:【实惠】【家常】 果然。不在“认知”中的标签,会在食客吃到含有对应标签的料理后出现。 栗秋焰若有所思。 一边思索着,他一边习惯性地回嘴。 “厨师才有怜悯之心,栗秋焰没有。”栗秋焰说:“毕竟我家的家训一向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上次你还说你家的家训是做熟人不能夹生。”五条悟狐疑道:“所以,人若犯你……?” “放点葱姜蒜八角。”栗秋焰呵呵一笑:“高压锅焖三个小时就老实了。” 五条悟:“……” 五条悟开始沉重地思考,昨天偷偷蹭了一碗的骨头汤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就在这时,本就愈发浅淡的宇宙色彩终于肉眼可见的稀薄起来,星光熄灭,摇晃着即将消失。 栗秋焰抬头,不禁道:“原来食客开出的领域,是有时间限制的吗……” “不是。”五条悟说。 “嗯?” 五条悟所持的六眼,能够使他最高效率地运用咒力,所以如果真是他自行在正常情况下的领域展开,应该能持续很长时间。 但是显然,由栗秋焰激发的领域,并没有如此贴心的效果。 所以…… “是我要被你吸干了。”五条悟诚恳道。 栗秋焰:? 刚巧回来,一只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夏油杰:……? 听到这话,夏油杰不禁发出了疑问。 “你们又在干什么?” 栗秋焰来不及提醒,就见夏油杰接着向前—— 然后,一脚踏进了领域内部。 第5章 你甚至不愿意叫我一声皇上万岁万万岁 夏油杰一脚踏入领域内部,当即睁大了眼睛。 “你开领域了?!”夏油杰震惊地看向栗秋焰。 “复读机台词就此打住。”栗秋焰抬起手:“看,老登醒了。” 夏油杰:? 他疑惑地转头,这才看见了边际处消失的一抹黑蓝色彩,以及口水流了一下巴,才把最后一大口馒头塞进嘴里,回过神来的校长。 “校长。”夏油杰关心道:“您果然还是老年痴呆了吗?” 老头一清醒过来就听到这一句,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瞪大眼睛怒视夏油杰,接着又抖着手指恶狠狠指向栗秋焰。 “你、你……” 老头气急败坏地张口就想骂人,但嘴里一大口馒头还没咽下去,于是不幸的结果发生了——他噎住了。 眼看老头锤着胸口直翻白眼发出呃呃声,剩下的三人顿时一同紧张了起来。 栗秋焰满脸焦急慌张。 “别死我门口啊!我今天刚开张!” “你别过来!”五条悟端着刨冰迅速远离,警惕道:“这是我的!” “快拿水——等等你们都在说些什么啊!”夏油杰惊道:“校长要噎死了啊!” 老夫怎么可能被一块馒头噎死!就算今天死在这里,也一定是被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气死的! 夏油杰眼尖地看到玻璃瓶的亮光一闪而过,迅速从小推车上抄起一瓶汽水。 “校长,水……” 起码还有一个稍微懂得尊重师长的。 校长心下稍宽,抬手就要接过。 “栗子退学了。”五条悟突然说:“校长强迫的。” 夏油杰表情一变,立时收回手,老头的手抓了个空。 非但如此,夏油杰还仰起头,盖子一拧咕嘟喝了两大口。 老头:!!! “还挺好喝。”夏油杰说:“气泡水?” “是啊,一起打折买的。”栗秋焰:“今晚零点过期。” 夏油杰:…… 夏油杰还没说话,就听校长发出最后一声崩溃的气音,连瞪他们一眼都来不及,一边用力拍着胸口,一边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栗秋焰手搭在眼上,目送着老头四肢并用、半摔半绊的背影飞快移动,消失在眼前。 “真是老当益壮啊。”栗秋焰感叹道:“看这精神头,拉磨起码能磨半袋玉米面。” “……一定要用看驴的眼神来看校长吗。” 夏油杰同样坐了下来,斜瞥了一眼身旁的五条悟,这不靠谱的白毛正眼睛发亮地一勺接一勺挖冰沙,看来指望他解释是不可能的了。 于是夏油杰叹了口气,重新看向了栗秋焰。 “所以,焰。”夏油杰凝重道:“退学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的领域……” “退学……嘛,你就当是因为我任务失败了吧。”栗秋焰耸了耸肩:“就那个保存宿傩手指的任务。” 夏油杰立刻眉头皱起。“他们还是让你去了?那对你来说可是要命的任务啊。” “所以我直接跑了。”栗秋焰深沉道:“我的命可是很珍贵的!失去了我,整个料理界都要少放半勺油默哀——世界会毁灭的!” “……请收起你夸张的自信。那么,宿傩手指呢?” “大概,也许被咒灵藏起来了吧。”栗秋焰眼也不眨。 “感觉怪怪的……焰你不会又在胡诌吧?要是真有拥有智力的特级咒灵,天南海北我都会去祓除的。” “也许真有呢。”栗秋焰挑了下眉:“毕竟到现在都风平浪静,没发生任何乱子不是吗?” 夏油杰半信半疑。 “安心啦。”栗秋焰开玩笑道:“等以后我出去摆摊遇到了这种咒灵,就把它关在我的领域里等你来,这样总行了吧?” 夏油杰也没当真,笑了一声也就略过了,顺势问起了另一个问题。 “那你的领域?” 栗秋焰思考了一下。 他领域的效果离奇复杂,一时半会解释不清。而且他也只是有一个基础的概念,很多问题还没搞清楚。 虽然现在看起来,他的领域只有通过料理激发他人领域,然后加以扭曲控制这一个效果……但他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假如五条悟不在,别的人进入领域后不吃料理呢?或者索性直接攻击他呢? 能卡bug的可能性太多了,所以栗秋焰才感觉不对劲。虽然这么说有点自恋,但他能感觉到,他的领域……绝不可能只有这一个特性这么简单。 他需要更多的食客——嘛,不过本来他就打算到处摆摊的,顺手开个领域的事,反正他咒力够多。 而且,栗秋焰还没忘记……那道在大脑深处突兀响起的奇怪电流声,可还没找到原因呢。 第8章 当然这都仅限于自己的思考中,面对夏油杰,就没必要说这么多了。 “其实我自己也没搞清楚。”栗秋焰说:“被退学,稀里糊涂开了领域……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夏油杰深深皱眉:“那你以后怎么办?” 咒术师容易被咒灵盯上,栗秋焰几乎没有自保能力,离开高专的庇护十分危险,更何况他还是个16岁高中生。雪上加霜的是,他还得罪了高层……这情况简直一团乱麻。 但面对这个问题,栗秋焰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嗯……确实有点麻烦。” 砰一声,一口煮锅被放在了桌面上。 “但反正事已至此。”栗秋焰淡定道:“先吃饭吧。” 夏油杰:“……” 五条悟笑嘻嘻地凑过来,撞了一下夏油杰的肩膀,“你这就叫什么,栗子说过的……那个什么天皇很急……” “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栗秋焰接道。 “差不多啦。”五条悟拍了拍夏油杰的肩,字正腔圆道:“杰,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被科普过“太监”是什么的夏油杰:“……” “好了,差不多行了。”栗秋焰严肃道。 夏油杰一怔,刚心想这人难道被退学后大彻大悟,转性了? 然后,就看到栗秋焰张开了口。 “你别开这种玩笑——因为我要开。” 说完后他顿时起范儿,昂头挺胸,手指在眼前缓扫,抚过额前并不存在的冕旒,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向面前两人抬了抬手。 “诸位爱卿平身。”栗秋焰刻意加重了声音:“小夏子,取一瓶朕的气泡水呈上来。” 夏油杰:……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栗秋焰,放在桌上的手举起,缓缓捏紧了拳头。 “陛下!”五条悟立刻开演,“我看小夏子有图谋不轨之心啊!” “当真如此?”栗秋焰龙颜大怒,紧接着作沉思状,夸张地抹了一把空气眼泪。 “本来见小夏子饥肠辘辘,朕不忍,准备做一顿晚饭以慰人心,但现在看来,朕的好意终究是错付了……” 栗秋焰的话说得半文不白,夹杂着大河剧般的古怪腔调,还有一些不知从哪看来的奇怪电视剧台词……但反正,夏油杰还是准确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栗秋焰要给他做晚饭! 于是能屈能伸的夏油杰立刻神色一变,伸手拿了一瓶气泡水,双手放到了栗秋焰抬起的手上。 “谢陛下。”夏油杰捧读道。 五条悟爆发出一阵大笑。 栗秋焰也噗地一声破功了,笑着摆手,“不玩了不玩了,做饭了,尬得我头皮发麻。” “陛下,别啊。”五条悟指着自己,笑嘻嘻道:“我呢我呢?我的代号是啥?” “……”栗秋焰想了一下:“条子?” 说完后他自己笑出了声,但显然对面并没有人懂他的幽默,于是他笑了一阵后就停下了。 “哎。”栗秋焰沉重地掀开锅盖,“寂寞何以堪。” “……不要莫名其妙在这里插入俳句啊。”夏油杰吐槽道:“你的文化素养除了难懂的冷幽默之外,就不能好好用在其他地方吗?” “当然!我可是有好好用在全世界最要紧的正事上面——”栗秋焰笑眯眯道:“那就是做饭。” 夏油杰:“……我就知道。” “对现在的你来说,也很要紧吧。”栗秋焰轻飘飘道:“毕竟你明明试着去吃晚饭——却连连作呕,一点也没能吃下去呢。” 夏油杰怔了怔。 随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夏油杰向后靠了靠,显然放松了下来,面容显出几分任务后的疲惫,向栗秋焰苦笑了下。 “又被你看出来了啊,焰。”夏油杰无奈道:“说真的,你其实是什么高中生侦探吧?” “真相永远只有一个!……不对串台了。”栗秋焰耸了耸肩,“没办法,专业对口——在‘吃’上,你不会以为能瞒过我吧?” “杰一开始,明明是想瞒一辈子的吧。”五条悟挖着刨冰,漫不经心道,“没想到直接被看穿了呢。” “……又不是什么大事。特意去说出来很奇怪吧?”夏油杰顿了一下,“而且就算说出来,也改变不了什么……” “喂你在看不起谁啊!我都说了,没有人可以拒绝我栗秋焰!” 栗秋焰怒目而视,哼了一声。 “而且,最起码……” 栗秋焰的声音温和下来,碧潭般深邃的眼眸,专注而认真地看向夏油杰。 五条悟一看就明白——栗子,再次进入那种状态中了。 “最起码,你不用再独自一人,吞下看不到尽头的痛苦。”栗秋焰溪水般清澈的声音缓缓道:“我完全理解,那积攒而起的,是怎样一种深刻沉重的隐痛——” “他人无法共情。但最起码此刻,你不再是孤身一人。身为你的厨师,我将与你一同分担。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希望……” “最起码——” 栗秋焰微笑着轻声道。 “我能让你,好好吃上这一顿晚饭。” 夏油杰怔住了。紧接着他也牵起了嘴角,笑着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太阳已经落山,空气微微凉了些许,风吹过林间青雾,夏油杰的眉头舒展开来,向栗秋焰笑了笑。 “那么,我就期待着了。” 银光一闪,栗秋焰指间转了个漂亮的刀花,看向夏油杰。 空气中,只有他能看见的概念标签,在夏油杰身周,缓缓浮现而出。 喜好:【酸】【凉爽】 厌恶:【重油】【灼热】 栗秋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眉眼间流淌着胸有成竹的自信笑意。 “好啊,你就尽情期待着吧!”栗秋焰笑着眨了眨眼:“没准还会有惊喜哦。” 一旁的五条悟眼睛发亮:“哦哦,要来了吗!杰的‘那个’不知道是什么样——不过肯定没我的强!” 夏油杰:……? 第6章 咒灵操术?拿来吧你! 嘛,虽然这么说了…… 碧绿的眼瞳转了转,那边的dk二人组又开始了没营养的日常对白,在这全自动抬杠背景音中,栗秋焰视线扫过简陋的台面,微微皱了下眉。 还是老问题,事发突然,材料与烹饪方式都太过有限。 而且与吃饱了的五条悟不同,夏油杰到现在还饿着,也就是说他现在需要的不是甜点或凉菜,而是一道正经的、能填饱肚子的主食料理。 说到主食,无非就是米、面。而在日常料理中,米饭的可搭配性更强。 如各类盖浇饭、煲仔饭,酱汁均匀裹满每粒米饭,油脂的香味足够勾起任何人的食欲……又比如清淡温养的汤饭,热汤鲜美、米粒甘甜,更适合在食补上发挥;冷汤比如梅子茶泡饭,清爽宜人、生津止渴,这样酷夏的晚上吃最能令人胃口大开。 但是…… 栗秋焰抬眼瞥了一下夏油杰的面容,又往下看了一眼他的小腹——结合上这个脉搏,没跑了。 “似饥不饥,似痛不痛;胸膈懊憔,烦怫杂乱……”栗秋焰若有所思:“果然,是胃中嘈杂之症。” 夏油杰:“?” 五条悟:“……又来了,天书。你不会真以为有人能听得懂吧?” “硝子就听得懂啊——虽然她不认可就是了。但你们两文盲,人不行别怪路不平,ok?” 栗秋焰一边往锅中倒水,一边随意道。 “你现在是不是恶心想吐,吞咽泛酸,舌根发苦,隐隐有胸闷肋痛……” 夏油杰的眼睛逐渐睁大,是个人都能看出每一条都说中了。 “那么栗子神医。”五条悟举起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是医生是厨子——不过虽然嘈杂病机很多,但大部分都是为饮食所伤。” 栗秋焰另分一小碗盛了水冰,湿热晚风中,冰块碰撞碗沿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探手碰了下外壁的温度,点点头放在一边。 “哦——”五条悟想了想:“是不是因为咒灵玉啊?” 夏油杰:“……又不是真的食物,没有吞进胃里,而且那没毒。” “难吃本身就是一种毒。”栗秋焰严肃道,但他紧接着又摇了下头,“不过,主症确实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肝气不和,故而横逆犯胃。肝主疏泄,郁闷恼烦不得疏……” 栗秋焰抬起眼皮,眼瞳静澈。在那一瞬间,夏油杰突然有种被全然洞悉的无措感。 栗秋焰注意到他微有些避开的动作,眯了眯眼,想了想还是决定轻轻放过。 “简而言之,想事儿太多烦的。”栗秋焰淡定道:“怎么,在想如何推动咒术界传统产业转型升级吗,想你的风还是吹到了高专?” 夏油杰:“……” 栗秋焰将一束东西投入盆中浸泡,夏油杰看清后一愣。 第9章 “荞麦面?” “嗯哼。”栗秋焰漫不经心道:“嘈杂之症随时间加重,得食即暂止,所以对你来说,越快吃上东西越好——那么,‘时间’也必须加入考虑。” 米虽好,但煮米需要时间,所以只能是面。 而要说所需材料少、烹饪时间少,同时还消暑解燥、清爽适口…… “果然,还是冷面吧。” 栗秋焰在锅中继续加入酱油、味淋,然后开火打热煮锅,敞着盖等水滚开。 味淋又叫米霖,类似于米酒,味甜有酒香,品质高的能尝出幽甘的谷物香气,是一种很具代表性的日式调料。 看到这个,夏油杰也认出来了。 “这是……中华冷面?” 栗秋焰的表情顿时微妙起来。 “嗯……我家一般是叫‘日式冷面’的。”栗秋焰深沉道:“毕竟这就像天津饭一样,实物跟种花实在没什么关系……” 种花的冷面集中在东北,酸甜口出名的有延边朝鲜族冷面、佳木斯冷面;咸鲜口的也有鸡西冷面。 日本家常料理的“中华冷面”……跟这些统统没有半毛钱关系。 “离谱!滑天下之大稽!这根本不是冷面!” 记忆中的妈妈挥舞着筷子,愤怒之意溢于言表。 “我就不说用甘草辣椒桂皮香叶八角熬原汤了,辣椒酱呢,不现做、放都不放?!最过分的是——底汤竟然不用牛骨清汤?!” “还有你个小王八蛋,不许琢磨你那个日式冷面的融合改良了,你简直是倒反天罡——” 栗秋焰抖了抖,沉痛地叹了口气,用千帆过尽般的沧桑感唏嘘道:“总之,别蹭。” 咕嘟咕嘟的声音响起——水开了。 栗秋焰任它继续沸腾,让蒸汽将味淋中的酒精带走,他动了动鼻子,闻到蒸腾出的热气中酒气散尽,唯余谷物的甜香时才关上了火。 接着,栗秋焰又依据常规做法加入盐和糖,趁着底汤尚热搅拌溶解,接着切了个黄瓜,一半做片一般做丝儿,将片儿放进锅中。 “……哎,竟然这一步放吗?” 夏油杰盯着栗秋焰的动作,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愣怔地低声喃喃道。 “我还以为是在面上码好配菜,然后再淋汤……” “还没到那一步呢。这汤里的等会要捞出来,只取这黄瓜的清香。” 虽然夏油杰声音极小,但还是被栗秋焰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他头也不抬,随口笑了句:“怎么,有研究?以前常吃啊?” 这一句本是顺口,但没想到夏油杰倒真露出了有些恍惚的神色。 “……是。”他回忆道:“以前每个夏天……我母亲都会做。” “哦?” 栗秋焰挑了下眉。 其实他选择做日式冷面,一方面有食材和时间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想要给人安心感——毕竟对于心情低落的人来说,还是熟悉的料理菜式更容易升起食欲。 没想到误打误撞,竟然还引出这一段。 “小时候第一次吃很惊艳,但在夸过‘好吃!’后,母亲就开始经常做,之后就习惯那个味道,没有那种美味的惊艳感了。” 夏油杰笑了笑,带着回忆的表情感叹道。 “但很久没吃,又有种似乎虚度了夏天的感觉。真奇怪,明明也才一年,但总感觉那是很久之前了。啊,说起来,我也很久没和他们联络了……” 面对父母的疑问,他不知该如何解释,又觉得解释无用,到最后,连争辩与寻求理解都欠奉了。 有时他看着空荡荡的手机屏幕也有些自嘲。普通人无法理解什么是特级,也许那对父母宁愿要一个按部就班的普通人儿子吧? 五条悟咬着勺子眨了眨眼。“很少听杰说进入高专之前的事呢。” 夏油杰回过神来。 “毕竟他们是普通人。”夏油杰移开视线:“聊这个也没什么意义吧。” 咚! 两人一惊,转头看到栗秋焰将一个柠檬一刀剁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语。 “早就想说了,咒术师不就是个职业吗,就跟魔法少女和假面骑士一样。”栗秋焰吐槽道:“不都是一样的人,吃一样的饭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徒手将柠檬汁挤进锅中,接着掏空果肉,用糖擦了擦表皮后再扔进锅中,这样处理的柠檬皮苦味尽祛,会为浸泡的汤底增添果香。 “栗子不懂的啦。”五条悟懒懒道:“毕竟你是半道才突然能【看见】的嘛。” “……嘛,虽然我是突然当咒术师,但我又不是突然当天才的,大概理解你们的意思啦。” 栗秋焰盯着柠檬皮在汤中舒展,漫不经心道。 “不过反正就我来说,人都只是人,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感情总是相通的。大家都只是吃着饭,过着自己的生活……啊,好了。” 差不多了,栗秋焰捞出黄瓜和柠檬皮,只留下清透的汤底。 栗秋焰在放柠檬前就剥夺了【滚烫】概念,汤底早已凉了,他接着倒了一小勺果醋、一小勺姜汁,最后点了一滴鱼露。 从这里开始,就完全是属于栗秋焰本人的独特做法了。 他吸取种花家凉面的做法,将日式凉面中的汤底在原本的基础上做了改良。先将普通的醋替换成了果醋,使酸味更柔和;姜汁则去腥增香,而鱼露,一点就能瞬间使鲜味提升一个大层次。 之前和草莓一起买了苹果梨子,这里正好用上。没有榨汁机,栗秋焰将梨子切碎,用刀背压出汁水,在汤底又加入了一些梨汁。 梨止燥消渴,对嘈杂之症大有裨益。且汁水甘而微酸,能进一步突出果香,调和口味。 原本必放的芝麻油,栗秋焰选择了省略。在这一点上他认同种花家凉面的标准——冷面汤必须干净,一点油星都不能没有,夏天看着就清爽舒坦。 而如果只到这里,还能称得上细节的“改良”的话,接下来栗秋焰的举动,则是完全令人意想不到的“颠覆”了。 他拉开易拉罐,将冒着气的气泡水倒入了冷面汤中。 “气泡水?!”夏油杰眼睛都瞪大了:“为什么要把饮料倒进冷面的汤里——” “这样会有碳酸饮料一样的气泡感,尝起来是独一份的爽口哦。”栗秋焰很淡定:“其实用小苏打也行,种花家那边还有人用雪碧,但我觉着齁甜。” 嘴上说着,栗秋焰已将冷面汤盛起放在一边,起锅烧水,开始切苹果。 “这肯定不行的吧!”夏油杰还在混乱:“哪有这样做冷面的……” “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个守旧派。”栗秋焰奇怪道:“那你怎么现在才震惊?” 夏油杰愣了下。“你之前不都是常规做法吗……?” “不是,你之前还特意说了荞麦面啊。但凉面用荞麦面完全是种花家的做法,日式凉面不都是用麦芯白面……” 栗秋焰正纳闷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他恍然大悟。 “哦……原来如此。”栗秋焰感叹道:“你妈妈很在乎你啊。” “啊?”夏油杰看上去更茫然了,过了会才反应过来:“你是说……” “嗯哼。” 普通的霓虹家庭主妇,自然不会有精力研究远在种花的纷繁冷面派系,更别提摘取细节与日式冷面融合,进行恰到好处的创新。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水开了。 栗秋焰将已泡好的荞麦面下进锅中,热气蒸腾而起,溢出荞麦独特的清香。 “因为你喜欢嘛。”栗秋焰笑道。 夏油杰好像突然间被久远又漫长的回忆击中了,心脏紧缩了一瞬,似乎从深处泵出了温热的暖流,随着血液流向四肢百骸。 但不知为何,眼眶却有些酸涩。 栗秋焰将煮好的荞麦面捞起,用之前准备好的冰水反复投凉清洗,这一步可以洗去面条的淀粉,让它降凉的同时更加筋道有韧性。 最后他将面放在空碗中,上面整整齐齐码上苹果片与黄瓜丝,再撒一些碎的白芝麻增添香味,红、白、绿均匀地平铺在暗色的荞麦面上,视觉的观赏性极强。 其实到这一步,苹果与黄瓜也就更多地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颜色协调的同时反而要注意不能多,不然味道的融洽会被破坏掉。 最后一步了,栗秋焰刚准备拿起盛汤的碗,夏油杰却又说话了。 “苹果……”夏油杰问:“外面普通的冷面里会放吗?” “不会吧,日式冷面不放水果的。”栗秋焰想了想:“你妈妈放,可能是发现荞麦面本身会带清苦味,小孩的舌头又比较敏感,于是就用苹果的酸甜压过去……” 夏油杰有些发怔。 “怪不得。”他说:“她放太多了,我总抱怨有点酸。” 栗秋焰定定地注视着夏油杰。 接着,他碧潭般的眼瞳动了动,笑着抬手一拢。银光闪过,栗秋焰将剩下的苹果全切作片,整整齐齐地码在了面上。薄如蝉翼的果肉宛若剔透的白玉,在温暖的灯光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第10章 原先的料理经过多道细节,会融合交织成轻盈完整又不喧宾夺主的柔和果香,现在这样堪称粗暴的举止,只会破坏其美观与融洽。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栗秋焰拿起盛底汤的碗,将冷面汤细细地浇淋在面上。色泽清透的汤汁流过缝隙,汪出一碗流淌的琥珀。 他之前所说的话完全发自内心。酸甜苦辣、喜怒哀乐,感情总是相通的。做菜如做人,做人如做菜。他这么想,也就这么做。 无论何时,他始终相信—— “人。最重要的,永远是眼前的人。” 栗秋焰将冷面放在夏油杰面前,绿眸认真而温柔地与他对视。 “料理是诚实的表达。当料理有了对象,那么厨师的感情必将包含其中。而当食客品尝时,那份感情又将被ta的心所折射,体会在舌尖之上。” 栗秋焰这么说着,递过来一张纸巾。 夏油杰怔了一下接过,潮湿闷热的天气加上长袖长裤的高专制服,他后知后觉地按住了下颌上刚凝聚的汗滴。 栗秋焰一笑,指尖一敲碗壁,瞬间碗边温度骤降,汤中浮起将凝未凝的碎冰绒。 他垂下眼睛,玩笑般微微笑道。 “尝尝吧。”栗秋焰笑道:“你的心。” 夏油杰瞳孔收缩。过了一会儿他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夹起了一筷冷面。 入口的瞬间,清透的果香伴着荞麦面的清香充斥鼻腔,面条爽滑到不可思议,鲜甜的冷面汤清爽美味,气泡感在舌尖翻涌,恰到好处的微酸勾着食欲,让人只想急不可耐地再吃一口。 原本喉底的恶心感像是从没存在过,面条滑下的瞬间压下了一切难言的烦扰不适,夏油杰一口接着一口,只觉得想这样安心放松地一直吃下去。 就像那个多年以前童年的夏日。 “……真好吃啊。”夏油杰说:“好吃到想一直吃下去啊,在每一个夏天。” 要不等会给母亲发一个消息吧?他想。 听到这话栗秋焰眨了眨眼。 嗯……这两人应该知道还记得他要退学了吧? 今晚之后,他栗秋焰就是自由的厨子精灵,所谓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这两人不会觉得即使退学了,他也会经常回来高专吧? 栗秋焰观察了一下两人,感觉好像还真是。 他眼珠转了转,哼哼笑了一声,故意没有点破,准备到临走时再宣布这个噩耗。 ——小兔崽子们这是最后一顿啦!你们以后都得吃高专食堂的猪食啦!桀桀桀桀桀桀…… 夏油杰仍沉浸在思绪中,但显然他复杂的情绪并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他的咒力突然不受控制了。 “等等,我的咒力,这是怎么回事——!” 夏油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咒力源源不断地涌出,接着……汇入了栗秋焰的领域中。 夏油杰:??! “可惜……” 栗秋焰看着夏油杰身周依次亮起的标签,【酸】【凉爽】,然后是一个新的【果味】……停在了这里。 “只有三个,没到四个啊。”栗秋焰遗憾道:“到现在还没出现特效,看来这道料理不能让你开领域呢。但好像……有点别的作用?” “你在说什——等等,这又是什么?!” 两道虚影飞了出来,夏油杰发现自己所持有的两个最强的咒灵失去了控制。 虚影瞬间膨胀,一条气势恢宏的龙腾起,盘旋在领域上方,龙瞳森严地注视着下方,而穿着风衣长发遮脸的女人出现在了栗秋焰身旁。 “小心!”夏油杰失声道:“那是特级咒灵虹龙和裂口女——!” 栗秋焰轻笑了一声。 下一秒,虹龙展开身体,一道红底横幅猛地拉开,上头赫然是一列明晃晃的黄字: “新店开业,欢迎光临!” 裂口女则从口袋中掏出两个巨大的手花,开始合着节奏边上下摇晃边摆动身体。 而总是甜美诡异地问着“我美吗”的声音,现在则轻快活泼地唱着简单又洗脑的旋律。 “你爱我,我爱你,栗秋食堂甜蜜蜜……” 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呆滞的夏油杰:“……” 五条悟发出一阵爆笑。 “怎么不吃了,杰。”五条悟幸灾乐祸地拍他的肩:“不过没关系,你肯定会比面汤先一步被吸干。” 夏油杰:“……” 第7章 诈骗,朋友! “我真傻,真的。” 夏油杰语气沉重。 “我早该想到,栗秋焰的领域,怎么可能像看起来一样无害。以温和的外表令人放松警惕,结果真正接触后惊觉‘完蛋了这是陷阱!’……简直跟本人一模一样可怕。说真的,这是诈骗吧。” 栗秋焰:“……在吐槽厨子之前先把碗放下。有本事你别吃啊!” 夏油杰非但没有放下碗,反而抓得更紧了。他仍维持着那副沉重的表情,但像是突然失去了听觉,充耳不闻地低头抬碗,和着面汤吸溜面条。 “杰没本事。”五条悟的刨冰早就吃完了,在一便笑嘻嘻道:“反正咒力已经被抽了,咒灵在你的领域结束前又回不来——连饭都不吃完岂不是更亏了?” 夏油杰的视线偏移了一下。 “……焰,你今晚还住在高专宿舍吧。” 栗秋焰:“好生硬的转移话题!” 他思索了一下,还是从善如流地被转移了,顺手拿了个碗出来调料汁。 “嗯……不了吧。”栗秋焰回忆了一下:“我好像在附近有房子来着。” 夏油杰:“?” 五条家主·五条悟:“很正常吧。” “这应该不算正常吧。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要送小孩儿房子当礼物啊,专门用来摆厨具吗?” 想到当初为了见他爸妈一面,就各种送莫名其妙的礼物给他这个小孩儿当敲门砖的那些人,栗秋焰说起这个就无语。 “倒是送点有用的啊!凭什么送我妈千年人参,送我爸顶级松露,送我就是宝石房子大金表啊!可恶!” 夏油杰:……说出这种发言的你才比较可恶吧! 而且——夏油杰这才意识到,在之前共同生活的时候,虽然能够从栗秋焰的气质细节中隐约感觉到,这个人成长的环境并不为金钱发愁,但没想到竟然是什么大家族的少爷吗? 不过栗秋焰又说过他是独生子,且父母双方都是厨师……这样的描述…… 夏油杰脑海中浮起一对夫妻。这对伉俪在结婚前就曾各自霸占过多次杂志头版,其知名程度连他都有所耳闻。 不过,这除了得益于日媒铺天盖地的夸张用词,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曾机缘巧合下,听到过高层机密会议的只言片语…… ——似乎说,他们两人做出的料理,对普通人有特殊的影响? 但夏油杰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完全没有听闻过那对夫妻有孩子的信息,而且两人无论哪一个的姓氏都跟“栗秋”搭不上关系。 看来是巧合。 夏油杰暗哂了一声,摇了摇头。 “而且就算没有,难道凭我的厨艺,还怕找不到住的地方吗?” 栗秋焰随手用生抽糖盐调了个最简单的料汁,芝麻与辣椒一放,明明连热油泼香都没有,但最佳比例的起码组合仍然爆发出了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一餐换一晚的住宿——谁能拒绝我?”栗秋焰笑了一声:“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有主人家会不会用尽手段也要把我留下来。” “……这是否有些夸张。” “不要小看人类对食物的渴望啊!”栗秋焰震声道:“我以前离家出走的时候,可是差点被一个留子囚禁了啊!” “无论哪一个关键词都很不妙吧。”夏油杰瞪着他:“而且你立刻停下——不要再用我的特级咒灵洗碗了!” 栗秋焰眨了眨眼睛,满脸无辜的纯良。在他身后,裂口女正满脸狰狞地按着虹龙的头往锅里按,而虹龙也真的乖乖缩小了身体——见鬼,夏油杰都不知道自己的咒灵还有这功能! “有什么关系嘛。”栗秋焰转了转眼睛,慢吞吞道:“而且又不是我控制的,纯自动——它们应该把自己当做了打杂之类的存在吧。” 说着栗秋焰将调好的料汁倒进余下的面里,拌了拌后尝了一口。 “差强人意,今晚就对付一下吧。”他咂了咂嘴,幽幽道:“……谁叫我的凉粉被人弄坏了呢,呵呵。” 夏油杰、五条悟:! 栗秋焰将手上的料碟往后一丢,虹龙腾起一口咬住边沿,往常泛着可怖圈纹的龙瞳,此刻宛如初生的小狗一般清澈。 它欢快地叼着碟子跑回,然后被裂口女一手抓住,攥着那蓬松的龙髯就要往满是料汁的碟子上按。 夏油杰倒吸了一口冷气,转身就要跑,试图用离开领域的方式使咒灵脱离栗秋焰的控制。 反应很快,但—— 第11章 砰! 夏油杰迎面就狠狠撞了一下头,之前随意进入的领域边沿,此时化为屏障挡在他的面前,仿佛和空间固定在一起般,厚实稳固到无可撼动。 他猛地回头,看到栗秋焰表情笑眯眯的,像只黑毛狐狸般坐在原地,就差捧杯茶看好戏了。 “浪费粮食可不好。”栗秋焰挑了挑眉:“你还没【吃完】呢。” “我明明……” 夏油杰一低头,看见自己碗底还剩下小半碗的面汤:…… 眼看虹龙的头就要与碟中的料汁亲密接触,几乎能预见那蓬密的龙髯马上将吸饱鲜辣的汁水,没准连白芝麻和辣椒末都会一起渗透进龙鳞中—— 救命啊,他不想打架的时候闻起来很好吃啊!!! “对不起我错了尊敬的焰君请你放过我的龙!” 额上通红一片的夏油杰迅速一口气大声喊道。 “停。”栗秋焰淡定抬手。 宛如令行禁止的士兵,裂口女的动作当真立时停了下来,虹龙离料碟只有堪堪几毫米的距离。 但虽然停了下来,裂口女也没有丝毫收回的动作。栗秋焰仍然笑眯眯地看着他。夏油杰稍稍停顿了一下,随即福至心灵。 “碗我来洗。”主动交换完条件后,夏油杰毫不留情地祸水东引:“而且悟才是主犯。” 五条悟:?! “好啊,我就知道。” 栗秋焰一手抄起擀面杖,在另一只手掌上一下下地敲着,似笑非笑地看着五条悟。 “来吧,五条。是时候算账了。”栗秋焰握紧擀面杖,“竟敢在我的厨房捣乱……我现在,可是【全心全意】地想揍你啊。” 栗秋焰的术式“概念剥夺与赋予”,前置发动条件为【全心全意】。在外界眼中,栗秋焰只是个无法动用术式的废柴四级术师,但只有他们这些亲近之人才知道…… 一旦与料理相关,【全心全意】的栗秋焰有多可怕。 而现在自己还属于咒力被抽空的状态…… 五条悟眼珠一转,当即脚腕发力跳起,借力在地上一点,身形向后急速退去。 假如脱离领域的条件是【吃完】——杰出不去因为没满足,但他可满足了啊! 他吃得可干净了! 五条悟莫名还有些骄傲,向后退去时果然没感受到任何阻碍。 他刚得意洋洋地向栗秋焰露出笑脸,就见栗秋焰侧腰弯腿蓄力,一手倒提擀面杖,向五条退去的方向挥去,另一手则摸过推车上压案的铁块,在挥出的刹那,为擀面杖附加上【沉重】属性。 瞬间恐怖的破空声爆出,普通的擀面杖此时宛若一柄足有一人高的宽边重剑,强劲的力道将栗秋焰高高抛起,他以剑带身,在空中流畅地转了一圈,转眼间已来到了五条悟面前。 随即在五条悟仰起的微缩瞳孔中,栗秋焰一笑,又以身带剑,腰部与手臂一同发力,将沉重至极的擀面杖高高抡起,连带着全部的体重,一同狠狠往下砸去! 咚! 栗秋焰落地,抬手剥夺掉擀面杖上的【沉重】概念,动了动肩膀卸去过大的反震力,看着卡在五条悟额上几毫米处,不得寸进的擀面杖。 无下限。 虽然只拖延了一点时间,但足够他回复的咒力使用术式了。 五条悟缓缓吐出一口气。 “怎么一副真被吓到了的样子。”栗秋焰淡定道:“安心啦,无下限绝对开得出来的——你不是有你那个六眼降蓝耗么。” “喂,你绝对是真想揍吧!”五条悟抗议道:“而且你以前又没有吸干过我的咒力——这不公平!” “难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切磋吗。”栗秋焰森森一笑:“动了我的食材……你以为没挨打,这事儿能已经算过去了?” 五条悟迅速警觉,但栗秋焰已张开五指,夹在指缝中的木刺掠过擀面杖,立时为其赋予上【穿透】属性,接着再恶狠狠地重重敲下! 闷闷的一声响——擀面杖穿透无下限,敲在了实处。 “痛死了——!不就是凉粉嘛!我也没想到它会坏啊——听我解释——” 五条悟一边夸张地大喊一边逃跑。 “我都留手了你还嚎!”栗秋焰提着擀面杖追,怒道:“没有解释、不许解释!给我站住!” ——当栗秋焰拎着五条悟的后领,把一大只白毛拖回来的时候,夏油杰已经把碗洗完了。 因为栗秋焰的离开,领域也自然消失了,两个特级咒灵重新回到了夏油杰的控制中,但他看起来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暴君!独裁者!”五条悟捂着头。 栗秋焰屈起手指就是一记爆栗。“呵呵,我就是。” 五条悟嘟囔着,抬起头看到了夏油杰。 ——dk二人组看着彼此额头上的一片通红,沉默了片刻,随即一起移开了视线。 “好了,差不多了。”栗秋焰放开五条悟,轻松道:“我走咯。” 五条悟和夏油杰顿了一下。 “冰箱里应该没剩什么东西了……啊,只有给硝子另做的减糖版草莓酱,你俩别偷吃啊。”栗秋焰嘿嘿一笑:“明天我就给自己做顿好吃的——而你们,我的朋友,以后只能吃高专食堂啦!” 两人愣了愣,对视了一下。 他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被栗秋焰养刁的胃口,在必须长久地面对其他饭菜时痛苦的惨淡未来。眼下,他们只是对栗秋焰话中隐含的意思有些不敢确认。 “栗子,你的意思是……”五条悟说:“你以后都不回高专了?” “嗯,没特殊情况的话不会回来了吧。只是有些可惜,硝子有任务今晚不回来,没见上她最后一面呢。” 栗秋焰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又笑了起来。 “不过俗话说,世上没有不散之宴席。人生在世,哪能处处圆满呢——再说想见的话,总是能见到的啦!” 一边说着,栗秋焰已经利索地收拾好了小推车上所有的东西,向着两人举起手。 “再见啦!”栗秋焰轻快地挥了挥手,中二又自信地笑道:“我的征途——是整个世界!” 说完后他便轻装简行,转身潇洒地离开——好吧,也不算非常潇洒,毕竟他还咕噜噜地推着那个小推车。 夏油杰和五条悟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 夏油杰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不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们么。倒是好好道别啊。”夏油杰无奈道:“不过……也确实是他的风格呢。” “……” 五条悟低着头,闷闷地不说话。 “悟?” “……于是他把我们留在这里了。”五条悟冒出一句:“栗子真的就这么走了吗?” 夏油杰怔了怔,突然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悟。”他问:“你经历过离别吗?” 五条悟想了想。 因为身份的特殊性,他身边的人都是流动的,人们如流水般来来去去,所谓的感情如樱花的落瓣,还未停留便瞬息而去。 于是他回答。 “不知道。” “……这样啊。” 夏油杰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没关系,你会知道的。”他说。 虽然这么说了,但夏油杰没有想到,会在深夜中看到灯火通明的厨房。 他本以为是栗秋焰丢了什么东西回来,抱着些莫名的期待过去,却没想到看到了五条悟。 冰箱开着,五条悟拿着罐开了的草莓酱,有些发怔地看着他。 “杰,我知道了。” 五条悟慢慢地说。 “离别……是酸的啊。” / 同一时间的栗秋焰,虽然找到了那座房子,甚至发现还有保洁定期清洁,于是十分顺利地入住了。 但他这个深夜的时间点,却同样没有睡着。 ——因为他听到了,那道来自脑内的电流声。 第8章 其实我是厨性恋 【滋滋——滋——】 夜深人静,此时栗秋焰更加确定,这道怪异的电流声不是来自于别处,也不是自己的幻觉,就是切切实实在自己大脑深处响了起来。 【滋——】 “……吵死了。” 栗秋焰一个翻身坐起来,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眼神呆滞。 “我明天清早还要爬起来去买菜……”他眼皮都快合上了,“不管你是什么东西,我对你和蚊子一个要求,你想干嘛悄悄地干,别在我耳边嗡嗡嗡了……” 【重、重启中——】 伴随着勉强能分辨出的词句,电流声随着波动越发刺耳起来,发出一阵阵“刺拉——”的噪声。 【尊敬的‘刺拉——’宿主,您好!‘刺拉——’系统为您‘刺拉——’服务……】 “你的麦好炸啊——”栗秋焰嘶了一声:“为了我的耳朵,我可以是公主,对我使用迪o尼沟通术吧!或者你信教吗,他心通也行,我不挑。” 第12章 【……】 自称是系统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电流声的杂音终于渐渐减弱,最终消失了。 在脑内的噪声终于清空后,那个声音才再次开始说话。 【系统重启成功。尊敬的宿主,080号为您服务。】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响起。 “……前提就免了,毕竟在下遍览群史,也算一名轻小说厕纸鉴赏家。” 栗秋焰深沉道。 “但怎么想——这里都不该出现系统吧!” 栗秋焰百思不得其解:“我既没有被卡车创,也没有要退婚的未婚妻,更不想去异世界……你出现在我一帆风顺的人生中,是为了衬托别的主角的败犬吗?” 系统:【……】 【系统会发布任务、给予奖励,帮助宿主您成为万中无一的人生赢家,享受众人竞相追随的幸福一生。】 “哇!好厉害!”栗秋焰战术后仰,捧读道:“但我现在就能啊。” 系统:【?】 “我本来就是人生赢家啊。至于竞相追随……” 栗秋焰想了想。 “我现在开窗烧一锅红烧排骨,能把方圆三公里的留子全钓出来。”栗秋焰:“明天我的门槛没破那就可以直接打急救电话了——应该是发生踩踏事件了。” 系统:【……】 “而且别想骗轻小说大师!你总得图我点啥吧?能量?主系统的任务?”栗秋焰猜测道:“应该是能量,毕竟你刚刚‘重启’,肯定是需要某种东西作为充能……情绪?灵魂?生命?” ……几乎瞬间就猜中了。 好可怕的轻小说大师! 系统高速运转着cpu,卡顿了半晌后,还是按照原本的程序运行了下去。 【本系统名为‘攻略系统’,将可视化各个人物对你的好感度数值。每升一级都会发放奖励,数值越高,奖励越丰厚。当可攻略角色好感度全满后,本系统将自动脱离……】 “原来是吸情绪当能量的。” 栗秋焰点了点头,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你跑错片场了吧大哥,建议左转隔壁rp**场。”他好奇道:“所以这个好感度是cp还是cb……?” 系统:【社会描述中,定义为爱情。】 栗秋焰像一只骤然受惊的青蛙般从床上跳了起来,忍不住瞪大眼睛喊道。 “卧槽!”栗秋焰震惊了:“恶俗啊!” 系统:【……】 资料中存储了无数种预案,但没有一种是栗秋焰这个反应,系统的cpu又卡住了。 “原来还贪图我的身子!”栗秋焰发出控诉:“你别想了!我会一辈子为凌星守身如玉,还有双双、安德烈、碧翠丝……” 系统:【未检索到相关角色。凌星是谁?】 “是我的菜刀。”栗秋焰深情款款地柔声道:“顺带一提双双是我的剪刀,安德烈是剔骨刀,碧翠丝是绞肉机……” 系统:【……】 它搜索了一遍人类疾病症状描述,在宿主备注后添加了【神经】标签。 “本质上你只是需要能量而已,爱情就算了,但其他的‘情绪’,我倒是可以帮你想想别的办法。但是……为什么呢?” 苍白的月光下,气氛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栗秋焰弯起眼睛笑了笑,他明明脸上还在笑着,微眯的碧瞳却泄露出几分冷意。 “让我来总结一下吧,你要活下去只能依赖我,而对我来说你就是累赘。”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展现你的价值,用别的理由说服我。” 栗秋焰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或者……一边哭一边求我?”栗秋焰笑眯眯道:“也许宽容的栗秋大人,会好心地赐予你活下去的机会哦——” 怎么可能。 它自认是更高级的智能生命,绑定过的宿主无论什么性格,最后都还是会依从它的计划行事,因为服从命令的成功、抗拒命令的失败,趋利避害,它永远是对的。 ——这个叫栗秋焰的宿主,自然也不例外。 系统沉默了片刻后,毫无预兆地丢下了一个重磅炸弹。 【你的咒力天赋,是由我激发的。】 系统的声音机械道。 【现在只是重启。而我初始开机在你15岁,我用微生物电流刺激你的大脑,使你变成了咒术师。】 【即使之后因能量不足陷入休眠,我也在刺激你的大脑……所以即使你几乎没有负面情绪,也仍然有源源不断的大量咒力。】 【所以,栗秋焰,你必须配合我。】 系统的声音冰冷道。 【因为失去我,你将会变成普通人。】 栗秋焰的眼瞳动了一下,定定地注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我……” 他闭了闭眼,接着突然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一张纸,作柔弱的西子捧心状。 “我就说,那盘菌子我绝对炒熟了!”栗秋焰夸张地抹去并不存在的眼泪,夹着嗓子凄楚道:“臣妾此身,从此分明了。” 系统:【……】 神经啊! 栗秋焰的戏瘾收放自如,一抹脸又无缝切换回了笑嘻嘻的模样。 “咒术师?普通人?什么人有什么人的活法,吃一天的饭,活一天的命。活明白了一辈子,活不明白也是一辈子。” 栗秋焰表情轻松,少年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超脱的自信洒脱,他笑着,眼眸仿佛生来通透的灵玉。 “咒术?那东西对我来说,不过是一项工具而已。有用,但仅限于此,跟双双、安德烈、碧翠丝……没什么区别。有了我,它们才具有意义;没有我,它们就是一块废铁。” 明明刚刚才得到领域的强大力量,但栗秋焰却毫无怜惜,握住人人趋之若鹜的力量却仿佛捡起路边的石子,随意捡起,即使注视了那魔性的光辉,也仍然像石子般随意丢下。 “衬衫的价格~是九镑十五便士~”栗秋焰哼着怪模怪样的歌,“李华上了大学,小明做了售货员,我成为神厨小栗秋,我们都有美好的前途~” 奇怪的人类。 ……而且,很危险。 诱惑无用,威胁无用。无法被打动的人,是最危险的——因为他们行动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心意。 而人心,是最不可控的。 系统在栗秋焰的备注后,慎重地增添了【极高危】的标签。 “而你,我的朋友……” 栗秋焰的调子一转,笑眯眯地说。 “时间差不多咯。”他说:“对于打扰了我的睡眠,有什么遗言吗?” 【等等!其实我全称是美食攻略系统,有很多功能的!比如我的商城中有失传的菜谱,未来的科技厨具,还有……啊对了,我还可以一键托管烹饪过程……】 系统的声音少见的慌乱了起来。 本来栗秋焰的表情还逐渐有些兴趣,但在听到最后一句时瞬间变了脸色。 之前无论是诱惑还是威胁,他表情全程都没什么大变化,但就这一句,却让他所有的笑容尽消,眼眸瞬间冷得刺骨,本应没有感情的系统,竟在这时感到了一丝恐惧。 “滚。”栗秋焰冰冷道:“立刻,马上。” 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君王,栗秋焰毫无起伏的声音宛如深黑的海面,其下涌动着噬人的漩涡,酝酿着暴戾的巨浪。 这既是命令、是警告,也是通知——因为他已经走到厨房,抽出了一把尖刀。 【——我们是一比一复刻还原大师烹饪过程的,绝对美味!我甚至可以给你放电影!看着电影菜就自动做好了,不用学也不用做,方便省心快捷——这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的吗!】 系统发出了近乎惊恐尖叫的杂音。 因为它看到栗秋焰将刀抵在了眉心,凝视着锋利的刃,将注意力下沉—— 他在强行解析“自己”身上的【概念】! 这家伙,想通过术式把系统从身上强行剥离,但系统一旦离开,咒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效——那时,他必死无疑。 疯子! “大师、复刻……呵。”栗秋焰嗤笑了一声,“什么狗屁东西,也配指点我?” 眼珠转动——找到了。 在冰冷的愤怒中,栗秋焰的思绪游荡在一堆纷乱的色块中,精准地抓住了那个铁灰色的色块。 刀尖微微用力,栗秋焰的手指攥紧,不稳定的铁灰色忽闪在刀刃上,最终确定下来,使刀尖变幻为一种夹杂于虚实之间的奇妙质地。 ——成功了。 虽然不能完全【剥夺】,更倾向于只是【剥去】了一部分特质……但现在,他的术式成功作用在【人】的身上了。 本就可怕的术式,现在更是堪称超越级的恐怖——假如【六眼】或是【咒灵操术】也能如此……被【剥去】一部分呢? 但此时的栗秋焰完全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是双手用力,足够冷静、没有一丝颤抖,缓缓地将那柄尖刀刺入眉心。 第13章 【停——‘刺拉’——停下——!】 系统的声音尖叫着颤抖。 【我绝对不会控制——‘刺拉’——我也不能——‘刺拉’——停下,那个功能已经被你破坏了!你快住手——】 栗秋焰的手稍微顿了顿。 系统终于有了喘息的空隙,带着哭腔大喊。 【大部分功能已经都被你破坏了!现在只剩商城、背包,和半个任务系统了……!】 “背包?” 保持着刀尖没入额叶的姿势,栗秋焰仍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 【对!背包的时空是凝固的,所有放进去的食材都是最新鲜的,这只有我才能做到!】 系统如蒙大赦,连忙道。 【我还是给你发任务,但做不做随你,失败没惩罚成功有奖励——食材、菜谱、厨具应有尽有!】 栗秋焰挑了挑眉。 似乎刚刚那场严重的破坏,让它的情感模块也被打乱了,此时,系统终于彻底崩溃了。 【我求你!求求你了——】 很神奇,机械音发出的哭声竟然也是不规律的,夹杂着轻一阵重一阵的电流音,栗秋焰几乎幻视了一个灰色的团子趴在角落里抽噎。 ……好吧。 既然如此,他也不是什么心狠的人。 绝对不是馋失传菜谱和顶级食材,绝对不是。 栗秋焰将刀抽了出来,扔在了一边。 “平身吧。”栗秋焰大发慈悲道:“给我看看你那个什么任务。” 系统抽噎了一下。 【是,陛下。】 没想到系统真会接梗的栗秋焰:“……” 怎么回事,一刀给高级智能生命捅成捧哏的了? “不过这个任务……” 栗秋焰先是看见了奖励——顶级海鲜类食材大全套,顿时眼睛都发光了。 帝王蟹!三文鱼!飞鱼籽!…… 看这纹路!看这肉质!全是最顶级的食材,直接片个刺身都好吃,更别说细致的烹饪了,香甜鲜美柔软回香—— 然后看任务条件…… “14点前抵达xx公园摆小吃摊,使目标增加好感。”栗秋焰皱眉,试图对逐渐刷新的图像进行分析,“……这谁?” 系统:【启禀陛下,这是伏黑惠。】 “不要再捧哏了,还有这是……小学生?!而且头发好像海胆!” 栗秋焰看着图上的黑头发小孩,瞪大了眼睛。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栗秋焰瞪大眼睛欲言又止,“难道这是你们原定‘攻略对象’之一……你们连小学生都不放过吗!” 系统:【……时间线定位混乱了。他本来应该是青涩但靠谱的冷面系少年。】 “我懂,佐助。是不是还有热血男一和傲娇女一组成经典三人小队?”栗秋焰忍不住吐槽道:“这种设定的描述,听起来好像会和挚友一起卖很大。” 【因为卖很大的另有其人……不是。】系统的声音波动了一下:【总之任务系统坏了,判断很不灵敏,你只要得到‘强烈的情绪’应该就能判定成功……然后我大概也能得到能量。】 “哦……”栗秋焰若有所思:“反正只要让他觉得‘好吃!’就行了对吧。” 系统:【大概。我不确定,以前我从来没坏得这么彻底过……不过我以前也从来不讲相声。】 “……那你还挺有天赋的,也不知道德云社乐不乐意收一个机器人弟子,下次我给你做身大褂。” 栗秋焰顺嘴跑火车,盯着图片思索了片刻。 伏黑惠啊…… 不知道这小孩,会喜欢吃什么呢? 第9章 那前方,不知道是什么…… 白日的阳光耀眼灼热,暑热仍是蒸腾着,旁边锅中煮沸的水咕嘟作响,汗水浸湿的衣服贴在少年劲瘦的腰腹上,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再往上,就是清晰如蝴蝶展翅的肩胛骨,然后微微起伏的雪白手臂——接着是沾满鲜血的手。 栗秋焰双眼冰冷,毫无感情地提起刀。 咚! 刀下的尸体顿时血肉分离,连骨头都**脆利落地斩断—— “喂?” 栗秋焰侧耳夹着手机,一手拿刀一手将案板上的鸡挪了个边。旁边放着刚刚剁下来的鸡爪。 干脆血腥的刀声与清澈的少年音形成了鲜明对比,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一瞬才开口。 “你要的东西好了。”一个成年男性的声音懒洋洋道:“那边尾巴没扫干净,委托我来送货。” 东西……哦!是之前定制的炒菜大铁锅! 找到能打符合他需求的铁锅的工匠可难了,他可是破译了六条密码,解读了十三条暗语,最后孤身深入地下小巷上门拜访,才搞到大师的插队定制的啊! 本来即使人都在面前了,那个古怪老头仍然坚持不打破原则,但是烧了道蝴蝶燕窝就搞定了,还蛮轻松的。 一听锅好了栗秋焰顿时激动起来,咚咚咚三下利落地将鸡爪鸡翅全部剁下,满是欣喜地开口。 “那你什么时候送来?” “……” 电话那边的伏黑甚尔吸了一口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没想到那位凶名赫赫的咒具大师,为了不耽误交货时间,不惜花重金与人情委托送货,惹得诅咒师界议论纷纷的神秘座上宾…… ……竟然是个连隐藏安全屋都不懂的小鬼。 虽然听起来对分尸毫无心理负担、下刀干脆利落,从这两点看还挺有干这行的“才能”的……但毕竟经验太少,作为杀|手来说还是个雏啊。 按照那位大师的血腥凶名和古怪脾气,估计这小子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麻烦找上门吧。 这小子最好是独居,不然和他住一起的人可就要倒霉了。 ……嘛,不过这就不关他的事了,他只负责把货送到。 先入为主的伏黑甚尔,并不知道他的判断已经完全跑偏,只是手指向下按灭烟头,边拧转边淡淡地开口。 “你定。时间、地点?” “嗯……那就今天晚上吧,地址送到——等等,我等会再告诉你吧,今天可能要搬家。”栗秋焰想起了系统任务:“而且我这会儿正忙,下午也还有其他事。” “行。发到这个号码上。” 伏黑甚尔报了孔时雨的号码,随后没有废话,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抠开手机后盖,拔出临时电话卡,掰断后随手一扔。 断裂的电话卡划过一道弧线,轻巧地坠进了垃圾桶中。 一声轻响。 白糖落进盘中,栗秋焰将撕下的鸡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后露出了微微满意的表情。 “鸡肉处理完美,没有丝毫腥味。蒸熟的丝缕白肉,衬托出米香、枣香……饴糖与桂圆的甜味,全部渗透进熟烂的鸡肉中,淡甜香美。一道完美的地黄甜鸡,不愧是我。” 生地黄与撕碎的桂圆肉混合,掺上饴糖调成馅料,塞进挖空的鸡腹内,然后灌米汤封口,与去核红枣一起大火蒸上两三个小时。 虽然是第一次做,但味道不错。生地黄甘寒益肾,其余之物皆为甘温,益补心脾;两相协同补血补气,正适合昨晚糊弄了一餐还熬大夜了的他。 “真棒啊,感觉今天一下子有意义多了。”栗秋焰又撕下一块鸡肉,品味着舌底渗出的温和甘香,感叹道:“果然,好好地吃上一顿饭,才有好好地在生活的实感啊……” 系统:【所以我这种电子生命是作孽太多,才被判了看得见吃不到的无期徒刑吗?】 “只是一晚过去,你的槽力竟然长进得如此之快。”栗秋焰拉起领口擦了下脸侧的汗,抱怨道:“好热啊……设计出开放式厨房的老外就该下地狱。” 新房子哪哪都好,但一个缺点足以抹平所有优点,将栗秋焰的居住体验直接降到最低——它竟然是开放式厨房! 厨房没有做隔离,所以就算有油烟机还开着窗户,油烟味仍然会传到生活区。本来就是夏天,就算栗秋焰特意选择了无烟还气味好闻的蒸菜,仍然抵不住蒸汽流动的热量。 所以他一定要换个地方住!今天就换! 这个开放式厨房真的忍不了一点! 系统:【容我提醒,这里是霓虹,你这个混血才是老外。还有……你想好下午给伏黑惠做什么了吗?】 栗秋焰眨了眨眼。 “啊,忘了。”他说。 系统:【???】 系统发出了电子生命的高频率尖锐惨叫。 “……看到下午两点去公园摆摊,就考虑卖什么更受欢迎去了,一来二去就忘记那个小孩了。”栗秋焰理直气壮道:“没关系吧,就算不特意准备,难道还有人能觉得我做的东西不好吃?” 【普通好吃不行啊!是要增加好感啊!要强烈的情绪啊!】系统还在尖叫:【而且就算是普通人——你也根本没准备菜,根本没得卖!你连锅都没有!】 “增加好感还不简单,我看到那小孩就说他是幸运顾客给他免单还倒送两份,这好感度岂不轻松拿下?” 第14章 “至于没准备……” 栗秋焰拉开冰箱,看着里面的东西露出了笑容。 “谁说我没准备的?” / 伏黑惠拎着沉重的塑料袋,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走在路上。 一黑一白两条小狗跟在身边,担忧地绕着他的腿团团转,一只似乎用鼻子从下往上顶着袋子,似乎想帮忙让他省点力。 伏黑惠露出了笑容,想摸摸玉犬的头,但手刚伸出就被从一下重咳的颤抖打断了。 接着,连续不断的咳嗽让他小小的身体摇晃起来,被手上沉重的袋子带着差点摔倒,玉犬发出一声呜咽的吠叫,但伏黑惠还是险险稳住了身体。 “没事……我只是生病了,吃了药就会好起来的。”伏黑惠喃喃着抓紧装着药的袋子:“姐姐比我病得更重,必须……赶紧回去。” 但是……好渴啊,好饿啊。 姐姐昨晚就发烧晕倒了,现在还躺在床上。他已经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了,水也只喝过一点。 虽然现在正是酷暑,他却病得身上发冷,那一点冷水流下咽喉时让他打了个哆嗦。 喉咙又痒又痛,胃里空空如也,伏黑惠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只能根据头上投下的绿荫,以及眼前清晰又模糊的道路重影,判断出自己走进了那个家附近的公园里。 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了。 伏黑惠安慰自己。 但是……真的好饿啊……好渴啊…… 好想吃点喝点什么东西……什么也好…… 就在伏黑惠意识恍惚的时候,一道中气十足的清亮少年音却像一柄刺破暑气的冰刀,猛地闯入耳中。 “喂!都说了每人限购一份!你以为换个女装我就认不出来你了吗!你之前买过了——给我放下!” 伏黑惠迷茫地抬头,先是被一条排成长龙还绕了一圈的队伍惊了一下,接着就看到圈中央横眉竖眼的黑发绿眸少年。 他面前的推车上放着三个大桶,旁边是摞起来的一次性塑料杯,三个小杯子放在前面,依次盛着不同颜色的液体,似乎是试喝。 这好像是个……卖饮料的? 但一个饮料至于这么大阵仗吗?难道说那个摊主是什么大明星吗?看脸倒确实有可能…… “哎哟小弟弟,你也来排队啊?”一个自来熟的姐姐指了指前面:“别瞎凑热闹,你可以先去尝一点试喝再来排。然后你就会发现——卧槽今天之内喝不到这个我马上引爆地球。” 伏黑惠:“……不了。” “真得试试!你看那三个,摊主说那分别是山楂核桃茶、双花饮、丁香酸梅汤,我最喜欢那个双花饮,听说是用银花、菊花、山楂和蜂蜜做的……好喝绝了!” 似乎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女生指了指前面:“你看那个人,宁愿女装都要重新回来排队再买一份。” 伏黑惠向前看,发现少年摊主对面,还真的是个戴粉帽穿粉红裙,浓妆艳抹的……身材壮硕的男人。 男人看着少年,疑惑又震惊道:“你怎么看出我是男扮女装的呢?” 伏黑惠:“……” “你的伪装堪称无懈可击。”少年深沉道:“但我是高中生侦探栗秋焰。所以你把手里的东西放下,然后——等等,他要跑!拦住他!” 男人骤然转身,冲出人群的同时还不忘珍惜地护住手中的饮料……所以他也就没看底下。 砰! 伏黑惠被这一冲撞得摔倒在地,手里的塑料袋也摔在了地上,而男人被一绊也一个趔趄,然后被周围的人按倒在地。 而这男人在被按倒后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面目狰狞地……把手里的饮料一口全喝光了。 伏黑惠:……至于吗? 而这一摔伏黑惠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重影越来越厉害,他眼前一黑,闭上了眼睛。 似乎意识只消失了短短的一瞬间,但当伏黑惠睁开眼睛猛地坐起时,发现身边就是那个叫栗秋焰的少年摊主,而小推车前排成长龙的队伍消失得一干二净。 绿荫从头顶铺落而下,伏黑惠愣愣地看着少年低垂眼眸,手指轻轻搭在自己的手腕上,他的表情认真得近乎锐利,但那双顿了顿后望过来的眼眸,却柔和温暖得如同暖玉。 “醒了?”栗秋焰说:“咳逆上气,脉浮紧,恶寒……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伏黑惠愣了一下,迟钝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但还是乖乖吐出了舌头。 “舌苔薄白滑利……果然是风寒咳嗽。”栗秋焰点点头,递过来一杯热水:“先喝。饿了吧?我先给你弄点东西吃。” 伏黑惠下意识接过,热水的温度通过手心流至全身,他下意识喝了一口,痛痒的喉咙纾解开来,发冷的沉闷胸口也温暖起来,迷蒙的大脑也清醒了过来。 前面那一大串天书伏黑惠完全没听懂,只听懂了栗秋焰的后半句。看到栗秋焰站起来,将糖倒进咕嘟作响的锅中——伏黑惠嗅到了牛奶的味道。他连忙有些慌乱地站起来。 “那个……不用麻烦的。很感谢您照看我……”伏黑惠拿着杯热水,手足无措道:“但是真的不用……我还得回家。我姐姐……” “我知道。你那买的药一看就是双人份,肯定是家里还有人生病,而且很严重——否则也不至于让你来买药。” 栗秋焰头也不抬,熄了火搅拌着锅中的甜牛奶。 “但你饿成这样……家里唯一能做饭的那个躺床上了是吧?饿肚子吃药,不怕再胃痛病上加病?到时候两个人躺床上谁照顾谁?” “等会我再做点饱肚子的,糖不甩知道吗?也叫如意果,是甜甜的小丸子。吃完后再带一份半生的回去——放水里煮到飘起来就行,这个会吧?等你姐姐醒了,也让她吃点东西再吃药。” 栗秋焰说着,伸手用手背试了试锅外壁的温度,点了点头。 伏黑惠自记事以来,父亲就几乎没见过几面,继母态度日渐敷衍冷漠,近来更是直接撒手不管。 仿佛长久生活在孤冷的阴影中,只有姐姐相依为命。他几乎没怎么得到过这样的关切善意。 因为陌生,这让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又朴实直接的温暖刺痛了般,手指松开又攥紧,捧着杯子的手心流下了汗。 “我……” 伏黑惠张开口,却又说不出话。 “好了——不知道说什么,就吃东西好了。”栗秋焰笑起来:“看,我给你变个魔法。” 伏黑惠睁大眼睛。 栗秋焰高高抬起手,将手中碗里的牛奶从高处倒下,仿佛一道纤细的乳白瀑布,散发着甜蜜的牛乳香气,撞进了另一个盛放着黄色汁液的碗中。 “这是……姜吗?”伏黑惠吸了吸鼻子,一向沉默老成的眉眼间,露出了几分稚气的好奇与高兴。“……我喜欢姜。” “嗯哼,风寒鼻塞,还能准确嗅出食材的气味,敏锐度不错嘛——要不要跟我学做菜啊?” 栗秋焰笑着随口道,拿筷子轻轻搅拌了几下碗中的液体。 过了一小会儿,伏黑惠瞪大眼睛,看着原本的液体变成了凝脂般柔软的固体。 “好神奇……”黑发小孩眼睛亮亮的:“真的是魔法吗?” “是哦,是栗秋大哥哥施展了让食物变得更好吃的魔法!”栗秋焰将碗推了推,笑道:“尝尝吧,这个叫姜撞奶。” 伏黑惠拿起勺子,轻轻挖了一勺。 豆腐般软滑的姜撞奶摇晃着,伏黑惠小心翼翼地送进口中,眼睛顿时更亮了。 “好吃!”伏黑惠用不可思议般的神情惊喜道:“原来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栗秋焰:“……这孩子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你家大人呢?” “……爸爸妈妈都不在。只有我和姐姐。”伏黑惠低下了头。“平时……是姐姐照料家里。我也想帮忙,但是……” “啊?”栗秋焰震惊了:“你多大?你姐多大?” “……我一年级。姐姐大我两岁。” 栗秋焰更震惊了:“啊????” 三年级小女孩操持全家大小事务,真的假的?! “所以……栗秋哥哥。” 伏黑惠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向栗秋焰。 “刚才说的,是真的吗?可以教我做饭吗?”伏黑惠期待道:“我真的很想……帮上姐姐的忙。” ——很难拒绝啊! 我的良心不会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栗秋焰低头看着他,有些为难地皱起眉。 “突然这么说,我也……等等。” 栗秋焰突然想起了什么,松开了眉头。 “你家是开放式厨房吗?”他严肃地问道。 “诶?”伏黑惠愣了愣:“不是……” “那就这么决定了!” 栗秋焰郑重其事地握住了伏黑惠的手。 “以后我就住在你家了。”栗秋焰说:“请多指教。” 第15章 伏黑惠:“……诶?” 第10章 另一个领域的东西也可以学吗? “……事情就是这样。”伏黑惠艰难道。 半靠在床上的伏黑津美纪,额上贴着退烧贴,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在袅袅升起的温热气息中,与弟弟茫然地对视。 “小惠,你的意思是……”伏黑津美纪同样开始艰难地尝试理解:“……你给我们捡了一个哥哥回来?” 伏黑惠沉默了一下。 “栗秋哥哥说,让我们把他当成普通的同居人就好。” “但是,我……” 黑发孩子抿起唇,低下了头。 明明,不该再对任何人抱有期待的。从明白父亲与继母彻底抛弃了他们之后,这一点就冰冷地刻进了理智深处。 但可能,生病让脑子真的糊涂了,又或许,是那碗姜撞奶实在太过美味……总之,他鬼使神差地就默认了栗秋焰的决定。 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丝毫后悔的想法。 甚至,他还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期望…… “小惠。” 一只手按在了他的头上。伏黑惠感受到姐姐手心中,因生病而起的高热。 伏黑津美纪想摸摸他的头,手指却软得没力气,稍稍一动就又开始咳嗽。 “姐姐!” “不用……没关系的,我没事。” 伏黑津美纪轻轻握住伏黑惠的手。女孩喘息了几声,露出安慰般的微笑,稚嫩的脸呈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成熟。 “小惠,我知道。你相信那个栗秋先生,不然也不会将他带回家。但是啊,小惠,很多人……并不会像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好。” 亲眼见证了父母离异,随着母亲颠簸又再次被亲生母亲抛弃,因苦难而被迫成熟的女孩勉强支撑着身体,她的笑容有些苦涩,眼睛因发烧而泛着红。 “虽然家里已经没有多少钱了,我们两也只是小孩子,看上去没有任何可贪图的地方……”伏黑津美纪慢慢地说:“但世上的黑暗太多了。也正因为我们是小孩,所以一旦遇上,就连反抗都做不到。小惠……” 伏黑惠咬住嘴唇,紧紧握住了津美纪的手。 “对不起,姐姐。”伏黑惠的声音绷紧了:“即使栗秋哥哥是好人,我也不应该不经过你的同意,就……” ……到底为什么,就这么坚定那个栗秋一定是好人呢? 津美纪有些无奈。 “你看,你说那个栗秋先生马上就来,但直到现在他都没出现啊。”她说:“没准他只是随口逗一下你,根本没有当真呢。” “不,栗秋哥哥他——” 伏黑惠下意识反驳,但话到半截突然打住,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沉默地合上了。 他不愿相信……但是,栗秋焰到现在还没出现,确实是事实。 伏黑惠抿紧唇。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了吗。 最终,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还是只能和姐姐两人相依为命,在这浓重郁沉的黑暗之中…… 砰! 昏沉的房间骤然一亮,光亮从张开的房门外嚣张闯入,随之而来的还有少年清亮的嗓音。 “对,窗帘全拉开,窗户也都打开——闷久了气儿都不通,怪不得生病——哎那艾草就别往里拿了,那是放门口的——” 伏黑惠眼睛亮了。 “是栗秋哥哥!” 黑发小孩噌地跳下了床,急急地向外跑去,没有看到伏黑津美纪抬起的手。 那个脚步声,明显不止一个人。那个栗秋还带了大人来! 不能让小惠一个人……! 伏黑津美纪心急如焚,咬了咬牙,硬是撑着发软的身体站起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一出门,就被满室明晃晃的阳光晃了下眼。 今天的日光似乎格外明亮,明明已快至傍晚,仍张扬地洒了满室金亮,黑发绿眸的少年站在日光中,淡定地看着小男孩奔向他。 当看到第一眼时,伏黑津美纪顿时明白了,为何惠会如此信任这个人。 抛开柔和端丽的面容不谈,少年的气质太过特殊,那双碧眸通透纯粹,几乎不像此世中人。但当他笑起来时,那股轻灵的少年气又跳脱而出,令任何怀疑都变得像是一种阴暗的妄自揣测。 但……不行。还不能这么快信任他。即使是为了惠…… 津美纪咬着嘴唇,藏在门框后,认真地观察着那边的少年。 栗秋焰挑了挑眉,看着伏黑惠冲过来,然后一个急刹车停在了自己面前。 “……栗秋哥哥,你来了。” 伏黑惠看起来很激动,脸和耳朵都红了,但憋了半天,还是只在叮呤咣啷的响声中,憋出了一个干巴巴的问题。 “这些人是……?” “哦,我找的家政。虽说在种花风水中,大扫除可以祛除病气……”栗秋焰理直气壮道:“但不好意思,我是懒狗。” “但这个,很贵吧?”伏黑惠小声道:“其实,我来就……” “今天一下午卖饮料的钱就差不多啦,钱这东西什么时候赚不行?” 栗秋焰的眼珠转了转,随即蹲下来与他平视,严肃道:“惠惠,你还有更伟大的事业要进行!” 伏黑惠被震了一下,不禁也沉下了表情。 那些身体内隐约涌动的力量、只有他能看见的扭曲不明生物的样貌,一黑一白两只玉犬从影中浮现的场景……飞速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伏黑惠郑重发问道:“是什么?” 远处的津美纪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当然是……”栗秋焰严肃道:“学做饭。” 猝不及防的伏黑惠:……? 津美纪:??? “怎么这个表情?作为我栗秋焰的学生,一点斗志都没有!”栗秋焰用传|销头目般的语气激奋道:“——向着世界第二大厨的目标努力吧,惠惠!” 伏黑惠努力跟上他的思路:“……为什么不是第一?” “因为第一是我啊。”栗秋焰理所当然道。 伏黑惠沉默了。 他突然意识到,栗秋哥哥确实不是什么坏人,但他可能…… 是个脑回路异常的神经病(医学意义上)。 而且…… 伏黑惠失落地垂下眼。 ……原来栗秋哥哥,也【看不见】吗? “好了,给你的书看了吗?折角的那几页背了吗?”栗秋焰突然站起,连珠炮似的边发问边向厨房走去:“晚饭做没做?你姐姐呢?” 栗秋哥哥的气势……有点变了。 伏黑惠怔了怔,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小跑着跟上大步流星的栗秋焰,仰头认真地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 “看了。背了。但是我的字认不全,所以只背了看懂的部分。”伏黑惠老实道:“晚饭没有做。姐姐还在床上休息。” “竟然看着家人饿肚子——耻辱!巨大的耻辱!”栗秋焰痛心疾首道:“放在我家的家训里,可是要被处以给披萨加菠萝、往小笼包里包草莓……这种恐怖酷刑的!” 伏黑惠太过年幼,对此一知半解,尚未知晓这种亵渎邪物的可怖……于是他只是假装听懂了般,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看到两人马上要消失在视野中,津美纪连忙按着门框出来,苍白虚弱的手指伸出,在接触到阳光前瑟缩了一下,最后还是向前。 女孩浑身沐浴在阳光中,有些愣神地恍惚了一下,看着栗秋焰消失的背影才回过神来,扶着墙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也因此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踏出房间时,栗秋焰的唇角勾起,一缕笑意突然出现,又转瞬即逝。 栗秋焰踏进了厨房。他缓缓转过身来,背光中的脸模糊不清,伏黑惠仰着头,只能看到那双俯视的绿眸。 伏黑惠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心中一跳。 气势……完全变了。 “伏黑惠。”栗秋焰难得正经地称呼了他的全名,平静道:“我只向你提出两点要求。任何一点做不到,就立刻离开。” 伏黑惠沉声道:“是。” “第一点,对于出口的承诺,必须担负其相应的责任。”栗秋焰审视着他:“你具备这种觉悟吗?” “是。”伏黑惠的表情十分坚定:“为了姐姐……不,为了所有我重视的人,我都将拼尽全力,努力到最后一刻。” 墙角的伏黑津美纪捂住了嘴巴,抵着墙的身体缓缓滑下,怔怔地坐在了地上。 栗秋焰眯起眼,仔细审视着伏黑惠的表情,半晌后,点了点头。 “然后,第二点……” 栗秋焰突然蹲了下来,凑近伏黑惠的耳侧。 “你那两只小狗,不许进我的厨房。”栗秋焰说:“还有你那些以后会召唤出来的小动物……通通都不许进,听到没有?” 明明是轻声的话语,却仿佛一道惊雷,在伏黑惠心中骤然炸响。 他猛地抬头,却只看到栗秋焰站起时唇角转瞬即逝的笑意,以及微微弯着的碧绿眼睛。 第16章 “栗秋哥哥!”伏黑惠差点破音:“你和我一样……你也能……你能【看到】!” 第11章 不时以满嘴跑火车掩盖温柔本质的栗子同学 栗秋焰挑了挑眉。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就跟你对食材的敏锐度一样,也是一种天赋。”栗秋焰轻描淡写道:“嘛,这个以后再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吧?” 惊喜与混乱冲击着胸膛,伏黑惠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道:“……什么?” “做晚饭啊!”栗秋焰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一下他的头:“你姐姐还饿着呢!” 伏黑惠瞬间清醒过来。 确实——这奇怪的困扰反正也持续这么长时间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如何。 但是姐姐可是【现在】就病着躺在床上啊! “栗秋哥哥!”伏黑惠脆生生道:“我们晚饭做什么?” “我想想……”栗秋焰眼睛转了转:“你已经看过你姐姐了吧,说一下认为需要注意的点。” 伏黑惠皱了皱眉,回忆着:“姐姐……手很热?眼睛有点红?” “不错嘛!即使是无意识,观察力也很细腻——也就比我当年差一点点,哼哼。” 栗秋焰边说着边一扬手,空空的案板上顿时填上了色彩,几样食材码好,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案板上。从左到右分别是薄荷、薏仁、荆芥、葱白和豆豉。食材新鲜度十分高,薄荷叶上甚至还沾着水珠。 ——系统背包就是方便。 栗秋焰感叹了一句,随即手腕一转,一把菜刀出现在他手中,转过一圈漂亮的刀花后重重落下。 伏黑惠瞪大眼睛,看着栗秋焰手腕抖动,刀快到连残影都看不清,几乎是一瞬间,栗秋焰的刀已经抬了起来。 食材仍在案板上,保留着原样。栗秋焰平行抬臂,挥刀滑过空气。 仿佛某种无形的弦被拨动,食材瞬间倾倒——均匀到毫米的整齐薄片,映在银光一闪的刀面上。 栗秋焰再次下刀,将薄荷一分两份,其中一份排至一边。 “惠惠,这一份薄荷拿去,沸水浸泡。”栗秋焰一边手上不停,一边指挥道:“浸泡完后滤掉残渣,加白糖,糖度自己掌握,做一份薄荷砂糖饮。” “好、好的!” 伏黑惠立马应道,但好不容易想到拿筷子把薄荷刮进碗,接着又发现没有沸水,于是又手忙脚乱地去烧水。 而另一边,栗秋焰已行云流水地处理好食材,倒进锅中开始熬煮,其中还聊天般悠闲道。 “薄荷砂糖饮,很简单吧?而且对外感风寒、气滞、脘腹胀满都有治疗作用。” 栗秋焰目不斜视地注视着锅中的汤汁,却仿佛背后长眼睛般一只手伸过去,帮矮矮的伏黑惠把热水壶拎上来,同时继续道。 “这是薏仁粥,注意记住我是怎么做的哦,毕竟你现在还认不全字,而且我没有写菜谱的习惯。” 伏黑惠的眼睛已经开始转圈圈了。 “好的……”伏黑惠抿着嘴,认真地皱眉,试图强行记住:“先把这些食材切碎……” “啊,那个,其实不切碎也行的。”栗秋焰眨眨眼,“剂量对就行,可以把它们放进锅里,直接加水煮开。” “诶?”伏黑惠愣了一下,“那刚刚为什么……?” “为了耍帅。” 栗秋焰比出大拇指,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伏黑惠:…… 差点忘了,这人是个神经病啊!!! 可恶,但伏黑惠又不得不承认,刚刚他确实有被帅到震撼了一下…… “其实切碎更能快速释放药性啦,这样可以减少煎熬的时间。”栗秋焰淡定地提醒道:“惠惠,水开了哦。” 伏黑惠还来不及升起被耍的恼意,就被开水壶的尖叫吓了一跳,连忙赶去把水壶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把水冲进盛有薄荷的碗里。 “同理可得,你做的饮料也需要减少浸泡时间。”锅中的汤同样开了,栗秋焰手指一转,平淡道:“然后这里滚开后,记得转文火慢熬……” “栗秋哥哥,等一下,我……我记不住……” 一年级小学生的脑子已经开始发晕了。 “诶?”天赋比·栗秋焰奇怪道:“还好吧,都是超级简单的菜式啊。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能一手炒鱼香茄子,一手做葱爆二条了。” 第一次被“我像你这么大”的东亚家庭文化冲击到大脑宕机的伏黑惠:…… “好了,现在是检查作业时间。”栗秋焰突然道:“提问!薄荷的效用是什么?” “呃、呃……”伏黑惠下意识站直了,拼命回忆着之前背过的内容,“呃……散、散热,对头和眼睛好……用于风寒感冒、头痛、目赤……” “是疏风散热,清利头目。不错,过关了。”栗秋焰提醒道:“薄荷不要泡太久,叶底的苦涩味会留进水里的。” 伏黑惠连忙去拿滤网,这时又听栗秋焰说:“张嘴。” 伏黑惠下意识张嘴,然后嘴里就被推进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入口是浓郁的姜味,然后舌尖泛起淡甜,咽下唾液后灼痛的喉咙一凉,舌底涌上回甘。 “这是……” “我做的甘草姜糖,好吃吧?”栗秋焰笑道:“答对了,当然要给奖励啦。” 伏黑惠愣了一下。 原来答对问题,是会有奖励的吗? 他看着眼前笑着的绿眸少年,突然鼻子有些发酸。 可是啊,栗秋哥哥。 我明明答对过许多问题,但我没有,从来没有……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地方,得到过奖励啊。 那个不切实际的期望,再一次无比鲜明地浮现在心底。 ——假如、假如能够实现的话,他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哥哥……”伏黑惠小声地开口。 “嗯?” 栗秋焰刚洗完薏仁,也没听太清,闻言只是下意识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道:“怎么了?” “……没事。” 伏黑惠咬了咬唇,还是吞回了差点冲动出口的话。 ——想成为家人。 ……这样的愿望,现在这样帮不上忙的自己,实在是说不出口。 伏黑惠闷闷地走到栗秋焰身边,仿佛赌气般极认真地注视着栗秋焰的动作。 “不用紧张啦。”栗秋焰轻松地将汤汁滤去残渣,注入薏米中,“看,等上面的薏仁煮到酥烂开裂就好了……很简单的。” 伏黑惠一声不吭,只是认真地凝视着。 栗秋焰于是也没说话,只是笑着轻轻摸了摸他的脑袋。 ……没想到,这小海胆一样张扬舞爪的头发,摸起来竟然这么软软的。 “饮料的糖加好了吗?” “……加好了。”闷闷的声音带着点微妙的颤抖。 “那我先去把吃的端给你姐姐咯。”栗秋焰体贴地先行一步起身,把空间留给小孩:“等会记得过来,粥凉了就不好了——我也做了你的那份。” “……嗯。” 那微妙的颤抖似乎更严重了。 哎呀,真是难搞啊,小孩子。 栗秋焰咂了咂嘴,一手拿锅一手拿碗向外走去—— 慌乱的脚步声响起,虽然小声,但听到栗秋焰灵敏的耳朵中简直清晰得如在耳旁。 他转过墙角一看。 ——地上一只掉落的粉色拖鞋,似乎在诉说着女孩匆忙逃跑时的慌乱。 ……真是难搞啊,小孩子。 栗秋焰再次在心里发出感叹。 / 伏黑津美纪滚倒床上时,因急跑而怦怦乱跳的心脏仍然无法平息。 怎么办怎么办……肯定留下坏印象了吧……怎么办…… 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发出无声的尖叫。 看到现在,她已经充分明白——弟弟真的是中大奖了。 津美纪的手指攥紧床单。 她知道小惠的未尽之言是什么。 因为……她也想啊。 假如真的能有这样的“哥哥”……该有多好…… 一起做饭、聊天、玩笑……简直就像是最美好的梦中才会出现的,幻想过无数次的…… ——属于“家”的想象。 敲门声响起。 “津美纪小姐,你醒了吗?”栗秋焰的声音说:“吃晚饭咯。” “……” 栗秋焰又敲了敲,试探道:“我进来了?” “……” 栗秋焰转动门把,推门而入,果不其然地看到了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正在装睡的伏黑津美纪。 哎呀…… 栗秋焰无奈地笑了笑。 “薏仁粥就是空腹吃的,不会反胃酸不舒服……对你现在的身体也有好处。” 一声轻响,是碗被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 “等你想见的时候再来见我吧。”栗秋焰将一只粉色的拖鞋轻轻放在另一只旁边,温和地笑道。 “我走了。记得好好吃饭呀,小辛德瑞拉。” 第17章 栗秋焰转身刚准备走,就被一双手突然抱住了腰。 “别走……!” 似乎是压抑已久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女孩的声音爆发而出,带着颤抖的哭腔。 “那两个人怎样都好!反正他们已经把我们抛弃了……那个女人就算了,就连小惠的父亲也……不,他们根本不配当父母!” 栗秋焰感觉到后腰漫开一片温热的濡湿。 ……明明说着狠话,但却还是流着眼泪啊。 似乎将积压已久的眼泪全部流出来般,女孩边哭边哽咽着。 “我和小惠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我知道这很自私,但我真的忍不住……”她说:“留下来,好不好,哥哥?” 栗秋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真的是很难搞啊!小孩子! 他转过身来,同样摸了摸伏黑津美纪的头。 “……好啦。”栗秋焰轻声道:“放开我,先吃饭?” 伏黑津美纪已经停止了哭泣。似乎突然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让她有点害羞,她埋着头不看栗秋焰,但却仍牢牢抱着他的腰。 “……不要。”津美纪闷闷道:“栗秋哥哥肯定会趁机逃跑的吧。” “真不会。”栗秋焰更无奈了:“我跟你们那两个不负责任的人渣父母不一样啦。” “……真的?” “人送外号真话大王就是在下。”栗秋焰就差对天发誓了。 伏黑津美纪噗嗤一笑。但也缓缓松开了手。 “这样就对了嘛。”栗秋焰拨开女孩被泪水糊湿、粘在眼上的发丝,笑着将粥递给她:“来,尝一口?” 伏黑津美纪接过了碗。 一勺柔软香滑的薏米粥被送入口中,她突然眼睛一眨,又滚下泪来。 “好吃……”眼泪掉进粥里,她呜咽着道:“好好吃……” 栗秋焰头痛地叹了一口气。 说真的,这幸好不在家,要是被意国老爸知道他惹哭一个女孩这么多次,估计会被阴阳怪气不知道多久…… “好啦,打起精神来,有一件事,我不问你可不行啊。”栗秋焰决定转移津美纪的注意力,他眨了眨眼睛:“——今晚我该睡在哪间房,这位尊敬的小女主人?” “诶、诶?”伏黑津美纪脸红了。 “……可以让栗秋哥哥睡在主卧吧。” 伏黑惠走了进来,表情平静,完全看不出刚刚的情绪起伏,手上还端着碗一模一样的粥。 姐弟俩对视了一眼。 “可是,那不是你爸爸的房间吗……”津美纪犹豫道。 “那个男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吧。反正我都没见过他几次。”伏黑惠面无表情:“是他先不要我们的。” 伏黑津美纪陷入了沉默,随即点了点头。 “栗秋哥哥,跟我来。”伏黑惠牵住了栗秋焰的手,“我带你去爸……不,是那个男人的房间。” 栗秋焰从善如流地跟着伏黑惠,但在这时,手机突然响起,在他掏出手机后又骤然停下。 栗秋焰看着屏幕,疑惑地皱起眉。 “硝子?她怎么会打电话给我……还打两声就挂了?” 他继续翻通话记录——然后他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锅啊!!!他的锅!!! 栗秋焰立刻打通了那个电话,迅速报上了伏黑家的地址,在收到孔时雨马上转接给送货人的保证后,才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锅啊,我朝思夜想的炒菜大铁锅……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难过…… 还好,今晚就能等到了,现在就差送货上门了。 栗秋焰高兴地喝了一大口粥,然后……开始往回打家入硝子的电话。 而与此同时,接收到地址的伏黑甚尔皱起了眉。 ——怎么总感觉,这个地址这么耳熟呢? 第12章 所以真的无人在意被删号码的条子吗 【这不可能!!!】 栗秋焰本来正在按手机按键,被这突然的尖叫吓了一跳,按下的手指一滑,选中了通讯录中的后一位,本来要回拨的按键也按成了删除。 一套连招迅速而丝滑,等栗秋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他已经错过了按取消的机会。 所以他就这么行云流水地……把五条悟号码删了。 栗秋焰:…… 听起来就像摔了一跤手指不小心点进游戏界面充了个648一样离谱啊! “系统,你干什么!”栗秋焰痛心疾首道:“你知道你给五条悟带去了多大的伤害吗——他可是失去了我的电话号码啊!” 【……那种事根本不重要吧!】系统的声音高亢,比起激动更像是不可思议:【宿主,你到底做了什么!我竟然真的收到了能量——】 “做了什么……做了饭啊。” 栗秋焰打了个哈欠,吐槽道。 “至于能量,不是说了有‘强烈的情绪’就ok了么,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他说:“比起那个我的海鲜呢?” 【不不不,你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系统界之所以有那么多攻略系统,就是因为人类处于爱情关系中时,情绪强度最大,能量最强。】 【而宿主你竟然不凭借任何道具,只是区区亲情,竟然能引起在近似于‘一见钟情’程度的能量强度,甚至连伏黑姐姐这种npc,都能引发出类攻略角色的情绪能量——】 “喂短短一句话你每个词都在侮辱人啊!” 栗秋焰震声打断。 “什么叫区区亲情,而且用爱情的形容词去定义所有的情感更是离大谱——你这恋爱脑机器别太看不起人类啊,可恶!” 他捏紧拳头,怒火之下,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拳头逐渐隐隐蒙上一层铁灰色,闪烁着夹杂于虚实之间的奇妙色彩。 “真正让我生气的是,活生生的人在面前,就因为不是那个‘攻略对象’,就变成所谓的npc了么?” 那是个会吃着薏米粥掉眼泪的女孩啊。伏黑惠也不是所谓冷冰冰的“攻略对象”——一个只负责提供反应的容器,会因为吃到姜糖而脸红么? 色彩流动起来,让他的拳头彻底虚化。 系统注意到了,惊悚道:【宿主!你……】 “——我知道,本质上我也非常傲慢,因为我也在用我的理念强行审判你。但听到这种说法真讨厌啊,把我的好心情都破坏掉了。” 栗秋焰冷冷道。 “所以,给我付出代价。” 话音刚落,他就向着自己的太阳穴,狠狠挥出一拳! 明明是朝向自己,但这一下却毫无留手,拳风呼啸而至,然后骤然穿过皮肤,在虚空之中狠狠击中了某物。 【——&%&*&*!!!】 系统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响后便是混乱不清的噪音,假如它有人形的话,此时应该正捂着肚子满地打滚。 在这背景音中,栗秋焰放下了手。假如有外人在场估计会觉得十分惊悚,毕竟他正从自己的脑子里抽出手臂—— “比想象中轻松啊。”栗秋焰淡定道:“其实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成功。” 毕竟术式发动的条件是【全心全意】,至今也只有在料理相关的事上成功过……这能算与料理相关吗? 概念系,小子! 是俺寻思,我加了俺寻思之力! 栗秋焰张开手指,铁灰色的虚幻色彩开始消褪。 他若有所思地垂眸,看着手掌上某种无法以文字解读的【概念】渐渐淡化,在彻底消失时,手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 开玩笑归开玩笑,其实以前他就发现了,他的术式虽然被称为【剥夺】与【赋予】,但是起效归起效,想要“维持”的话就必须注入更多的咒力,时间长短与注入的咒力量相关。 时间一到,这份【概念】就会消失。 所以在剥去一部分系统的概念时,他也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一部分概念会随时间消失。 但是因为这次剥去的概念很特殊吗?它虽然确实从那柄刀上消失了,但却更像是“隐藏”在了某种未知的空间,在他情绪激动时,就能自然而然地“使用”出来…… 栗秋焰皱起眉。 要说有什么特殊的话……难道说,是因为剥离的对象是【人】? 手机铃声突然作响,栗秋焰心中一跳,从沉思中惊醒。 “硝子……” 他下意识抓起手机,才发现屏幕上是一个不认识的号码。 “喂?” “……” 那边的人没有说话,只有听筒中传来一声漫长的气声——打电话的人深吸了一口烟。 烟头燃亮的一圈迅速缩近,在靠近唇的位置停下。横跨过整个嘴角、泛白鼓起的刀疤动了动,在涌起的雪白烟气中,一双深绿眼眸暗沉如野兽,盯着门口“伏黑”的门牌。 伏黑甚尔眯起眼,伸手向后,人面虫身的咒灵缠缚在他肌肉鼓起的肩背上缓缓游动,张大了嘴。 “出门,我来送货。” 第18章 甚尔的声音毫无起伏,分辨不出喜怒的脸转向门口,行走间无声无息,向后的手腕绷紧,咒灵大张的嘴中冰冷的锋刃慢慢滑出——他抽出了一把长刀。 “哦!是送货人先生吗!我马上就来!” 毫无防备的欢快少年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是临近的急切脚步,伏黑甚尔挂断了电话。 锋锐的冷光一闪,甚尔立于门前,紧盯大门的眼睛隐于阴影处,宛若捕猎时蓄势待发的猎豹。 看到门牌时他就想起来了,这是那个女人的房子。他入赘后,惠……那个小鬼就住在这里。 理论上,这也是他的“家”。但这个字眼真是说起来就可笑,这个人不会以为在这个房子里,他就会投鼠忌器任人拿捏吧? 伏黑甚尔懒得管这人有什么弯弯绕的阴谋诡计,示威?威胁?合作?那都无所谓,他甚至不关心这人是用了什么手段搞到他的地址,又是怎么住进去的。 脚步声停在了门前。似乎有所迟疑。 早已沉腕将刀挡在身后的甚尔眯了眯眼。丑宝爬过来,箱子的一角从咒灵的口中露出,接着沉重的铁箱沾着口涎完整显出,砰一声掉落在门前的地上。 似乎门内的人终于放下心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 伏黑甚尔反手握刀,沉绿的眼眸锁定了即将开启的大门。箱子里面可能是什么定制的强力咒具吧,但甚尔同样丝毫不关心。 原因仍是一样。 ——因为没必要关心一个死人。 门开了。 伏黑甚尔骤然暴起,持刀的手瞬间发力,立刻便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贯穿少年的心口—— “……爸爸?”伏黑惠迟疑道。 伏黑甚尔的手猛地停住了。 小小的惠站在栗秋焰的腿边,瞪大眼睛看向面前的男人。 “啊?!”栗秋焰也震惊了:“这个送货人……是你那个人渣爸?” 这也太巧了吧! 伏黑甚尔完全没反驳关于“人渣”的部分,只是眯起眼,上下扫了一遍栗秋焰。 看到真人后他才发现,他可能误解了什么。这小鬼头不是什么诅咒师——哪个杀|手身上一点血味儿都没有? 想起那个导致他误解的委托,伏黑甚尔问道:“你到底订了什么货?” “锅啊!我的锅!”栗秋焰激动道:“终于到了——你知道没有煎炸炒烧的日子,对一个厨子来说有多残忍吗!” 伏黑甚尔:“……呵,竟然是个锅。” “喂你那嘲讽的表情是怎么回事!”栗秋焰立刻抗议:“其实你是想说‘呵,原来就是个厨子’吧!没错,我就是——厨子怎么你了!” 伏黑甚尔观察着面前愤愤不平的少年,发现他的视线全程只在箱子以及自己的脸上停留过,面对攀附在自己身上、缓缓蠕动的咒灵,则是连下意识的注视都没有。 甚尔动了动手指,咒灵立刻人立而起,迅速冲向栗秋焰面前,猛地张开大嘴。 粘稠的涎水丝缕地滴落,栗秋焰面不改色,碧绿的眼睛眨也不眨,视线直直地穿过咒灵注视过来,像是水头通透的玉石珠子,除了漂亮一无是处。 咒灵缩回身上,伏黑甚尔暗嗤一声。 ……只是个幼稚的普通人小鬼而已。 伏黑甚尔懒得理面前的少年,刀锋般紧绷的眉眼松懈下来,敷衍地随意挥了挥手。 “这地方,你想住就住吧。” 接着他的视线向下,移向紧紧抿着嘴唇不说话的伏黑惠,懒懒道。 “至于你,好好待着,别死、也别给老子惹麻烦——” 伏黑甚尔的声音突然停住了。 他看见了伏黑惠有些细微颤抖着的身体。 甚尔眯起眼。咒灵再度立起,他清晰地看到,伏黑惠的瞳孔下意识地随着动起来的咒灵游移了一瞬。 然后他也看见了,栗秋焰牵着惠的手,早有预料般提醒地捏了一下。 伏黑甚尔缓缓裂开嘴角。 “……行啊,差点被你骗了。” 甚尔再度握紧刀,自上而下地俯视着栗秋焰不再伪装后平静下来的脸,眼中闪过残忍的笑意。 “小鬼,你是咒术师吧?” 栗秋焰抬起眼,绿眸平淡。 “没错,我是。”他坦然道:“不过我还是更觉得我是个厨子。” 伏黑甚尔发出一声嗤笑。 他不再掩饰气息,整个人如一把出鞘的嗜血宽刀,持刀的手腕绷紧,手臂松松垂落,明明姿态悠闲了起来,却愈加散发出宛若实质般危险的强大压迫感。 “这就是你的遗言了么?”伏黑甚尔轻松道。 栗秋焰看向他,刚想说话,小小的伏黑惠已经猛地一横,张开双手挡在了两人中间。 “爸爸,我不知道你……但你、你……你不管我就算了……这么好的栗秋哥哥……你竟然……!” 久未见面的父亲一见面就拿出刀,明显还控制着那种困扰他的怪物,看样子还要杀死栗秋哥哥……过大的信息量冲击得伏黑惠的大脑一片混乱,让他顾不得其他,只能先抓住了最在意的一点。 “不许伤害栗秋哥哥!” 伏黑惠身体微微颤抖着,但仍坚定地挡在了栗秋焰面前。 栗秋焰感动坏了,当即决定今晚夜宵炒个猫耳朵给孩子加餐。 惠惠啊!好孩子! 但是……你打你爹,真的假的? 栗秋焰慈祥又怜悯地蹲下,摸了摸伏黑惠软软的海胆头。 “惠惠啊,你有这份心哥哥就很高兴了……” 伏黑惠脸红了,又恼又急地大声道:“栗秋哥哥!” 这可是生死危机啊!你正经点,别发神经了啊!! 伏黑甚尔将刀背搭在肩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打断了那边碍眼的兄友弟恭。 “喂,小白眼狼,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甚尔烦躁道:“老子可不记得还有个这么大的狐狸崽子。” “对着我这张池面脸你怎么说得出口的!”栗秋焰震惊道:“我一看就家庭美满亲子和谐,我爸除了不靠谱之外一直很靠谱,除了胸也很大之外,和你没有任何相似之处……总之,别蹭啊!” 伏黑甚尔:…… 伏黑惠已经羞耻地捂住了脸。 栗秋哥哥,你真的……正常点吧! 甚尔突然笑了一声。 “你有挺有意思的,小鬼。”他声音沉下:“……但我,不喜欢留隐患。” 说完后他便提刀压身向前,腰腿发力,一瞬间便已至身前,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举刀就抹向栗秋焰的脖颈! “玉犬!” 腿上传来扯力,甚尔转眼一扫,看到了腿上咬着的两只小狗,当即瞳孔一缩。 十种影法术! 伏黑甚尔深深地看了一眼正双手结印,紧张又愤怒地瞪着他的伏黑惠,突然单手捂眼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竟然……禅院家期待了这么久的……竟然是老子的种!真是太好笑了!” 他笑了几声,随即又倏然停下。 “小崽子,老子今天就教你上第一课。” 甚尔一个甩腿,毫不留情地把两只小狗踢到一边,面无表情地提起栗秋焰的衣领。 “给我好好铭记于心吧。太弱,就只能这样,看着你想保护的人死在面前。” 甚尔将刀按在栗秋焰的脖颈上,暗绿色的瞳孔压迫地俯视而下。 但被用刀抵着的栗秋焰出奇平静,碧绿的眼睛注视着甚尔。 “好糟糕的家庭教育,大叔你不会从小缺爱吧。”栗秋焰竟然还有心情吐槽:“而且一定要当着孩子面杀人吗,惠惠会恨你的吧。” 伏黑甚尔露出血腥的一笑。 “想报仇随意,随时奉陪。”伏黑甚尔笑道:“我等着他来杀老子。” 话音一落,他当即发力挥刀! 伏黑惠瞳孔骤缩,失声道:“栗秋哥哥!” 面对着迎面而来的刀锋,栗秋焰的表情仍然十分平静。 “是么。”栗秋焰淡淡道:“可是惠惠凭什么要变成恨上亲人的可怜孩子呢?” 他抬起手,似乎想阻拦刀落下的趋势,伏黑甚尔当即加力,要将他的手连带脖颈一同砍断! 但是刀锋落下——却径直穿过了手掌。铁灰色的虚幻色彩闪过,像是砍中了一团幻影。 判断失误,伏黑甚尔瞳孔骤缩,但此时因距离太近已避无可避,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奇异的手接近,然后猛地穿透了他的眉心! 大脑一片空白,最后的视野中,是栗秋焰平淡的眼睛。 ……这狐狸崽子,是故意的么? 没想到我这种人,竟然会栽在这种小鬼手里…… 伏黑甚尔的意识模糊中,看到了自己手中惯性下落的刀——而那小鬼竟然也不躲。 伏黑甚尔甚至想笑,你到底在干什么,就这么自信自己的判断吗——你不会觉得我这种人有什么良心吧? 第19章 反正老子死定了,那就发发狠把你一起干掉,还多个陪葬的。 伏黑甚尔刚想用最后的意识操控身体加力,就看见一旁飞身扑来的伏黑惠。 “栗秋哥哥!” 男孩的声音颤抖着。 伏黑甚尔在心底啧了一声。 栗秋焰微微弯起眉眼。 ……这讨人厌的狐狸崽子! 伏黑甚尔骂了一声脏话,用最后的意识操控着身体——松开了手。 长刀当啷一声落在了地上。 一声重响,伏黑甚尔沉重的躯体倒在了地上。 栗秋焰垂眸,冷静地注视着甚尔闭上的眼睛。 “栗秋哥哥……”伏黑惠拽了拽栗秋焰的衣摆:“爸爸他……死了吗……?” “嗯……”栗秋焰若有所思道:“不知道,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试……哦不对,应该算第二次?” 伏黑惠正发愣,就听见躺在地上的伏黑甚尔……发出了微弱的呻|吟。 男人的身体动了动,接着开始缓慢地动作。 伏黑惠先是下意识高兴了一下,紧接着又警惕起来,担忧地抓住栗秋焰的手腕:“栗秋哥哥……” “没事的。”栗秋焰淡定地拍了拍他:“应该。” 伏黑惠:“……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啊!” 无意识的呻|吟声停止了。伏黑甚尔直起腰,慢慢坐了起来。只是一只手仍捂着额头,闭着眼,眉头深深皱着。 伏黑惠紧张地看着他。 “这是……怎么回事?” 伏黑甚尔睁开了眼。 惠甚至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怎么感觉,爸爸的眼睛突然十分清澈? 一年级的小学生惠惠,产生了不详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立马应验了。 “这里……是哪里?”伏黑甚尔看向面前的惠,陌生地扫过,又抬头看向栗秋焰。“你们是谁?” 他又低下头,审视般注视着自己的手掌,犹疑又困惑地皱起眉。 “我……我是谁?”伏黑甚尔嘶了一声,颇有些烦躁道:“头痛得要命,什么玩意儿都想不起来……” 伏黑惠:“……?!” 他爸,伏黑甚尔……失忆了! 在这混乱至极的情况下,全场唯一淡定的,只有某个神经病。 “人渣父亲爆改狗血文主角。”栗秋焰乐道:“妙手回春啊我。” 伏黑惠:…… 很难想象,全家最像正常人的竟然是两个小学生。 “栗秋哥哥!都说了这种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啊!!!” 伏黑宅中,传出了伏黑惠发自心底的崩溃呐喊。 第13章 拿走了什么? 伏黑甚尔捂着头,暗绿的瞳孔聚焦。惶惶的重影中,他掀起眼皮,睨着眼前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虽然大脑一片空白,但恍惚间他仍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怅然若失,心脏在胸膛中一下下空虚地跳动。 但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无法掌控现状的焦躁外,他竟然还有一丝……轻松? 伏黑甚尔意识到这点时,只感觉荒谬到不可思议。 他可是…… 他是谁? 似乎有古朴庞大的日式庭院一闪而过,阴暗的咒灵扭曲着张开嘴,但这些一闪而过的画面,在被主人意识到之前,这些通通就消失在了大脑深处。 只有一阵痉挛般的撕痛。甚尔嘶了一声,下意识判断自己是中招了,眼前这两个人,很危险! 即使记忆仍是一片空白,他仍迅速调整好了状态,瞬间翻身而起,一手攥住了面前小孩的脖颈! 伏黑惠:……! 甚尔眯起眼。即使是失忆状态下,这个男人仍危险如野兽。暗沉的瞳孔居高临下,冷锐地审视着惠。 “……”惠的唇嗫嚅了一下,却没有说话,只是赌气般倔强地瞪着男人。 但男人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甚尔垂首,脸上渐渐浮现出些许困惑。 他近乎粗暴地捏住惠的下颌,左右转了转,接着沉默地顿了顿后,抬起了手。 惠下意识闭上了眼。 但想象中的重击没有到来,那只手落下——按在了他的头上。 伏黑惠惊讶地睁开眼。 甚尔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虽然只想起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甚尔宽大的手掌下滑,惠的瞳孔颤动了一下,他感觉到甚尔粗糙生茧的虎口摩擦过额侧,停留在自己的眼眶上。 惠与甚尔的眼睛对视,突然意识到——这个男人眼中透露出的,某种复杂又惘然的情绪,并不是流向自己的。 他在透过时间,探寻一个记忆中模糊的幻影。 “但是……你的眼神,很像她。” 似乎终于触及到幻影清晰的面容,女人抱着婴儿回首笑着,然后…… 甚尔眼中流露出些微的痛苦,紧接着,瞳孔猛地一缩。 “栗秋哥哥!”伏黑惠震惊道。 一只虚幻的手穿胸而过。 “别害怕,惠惠。” 栗秋焰温和地笑着,穿过甚尔的胸膛的手腕缓缓转动,攥住了虚空中的某样东西。 然后,干脆利落地猛地抽出。 伏黑甚尔应声倒下。没有血,也没有创口,只有砰一声重响。 惠愣愣地看着淡定放下手臂的栗秋焰。 之前事情太过危急,距离也有些远,伏黑惠只看到了栗秋焰的手穿过了甚尔眉心,但现在这个距离,他清晰地看见了—— 栗秋焰……拿走了某样【东西】。 “栗秋哥哥……” 伏黑惠沉默了一瞬,紧接着抿起唇,牵住了栗秋焰的衣角。 “爸爸会失忆……是因为你拿走了爸爸的记忆吗?”惠小声道。 没想到,栗秋焰摇了摇头。 “我拿走了他的……两样东西。”栗秋焰眨了眨眼睛:“但没有一样是【记忆】哦。” 毕竟他剥去的是“概念”。如果剥去【记忆】标签的话,那不止已经拥有的“记忆”,甚至可能连“记忆”的能力都会被一同剥离大半……他可不想面对一个武力值奇高的老年痴呆患者。 “是什么东西?”惠问道。 栗秋焰弯了弯眼睛,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个是……【执念】。至于第二个……” 栗秋焰收回一根手指,另一根则神秘兮兮地移动,轻轻贴上唇前。 “保密。”栗秋焰笑了一声:“惠惠可以试着自己猜猜看?……反正时间很多嘛。” 伏黑惠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栗秋哥哥,你是说……”惠迟疑道:“我们要把爸爸留下来,一起生活?” 他自然是想的,但是…… 伏黑惠抬起头,注视着栗秋焰,攥住衣角的手向上,悄悄牵住了栗秋焰的手。 “我没关系的,栗秋哥哥。”惠小声道。 ……明明几分钟前,爸爸还差点杀死你啊。 栗秋焰笑了一声,自然而然地摸了摸惠的头顶。 “总不能把你爸丢外面自生自灭吧。”他轻松道:“多个人吃饭的事儿。” 而且,除了自己之外,这个男人还是第一个被他剥夺“概念”的活人……总感觉,假如出了什么治好了也流口水的异常状况,他会良心不安啊…… 俗话说士可杀不可辱,无论是出于人道主义精神,或是了解新术式dlc的必要,还是留下来观察一下吧。 而且,假如他的推测没错的话,即使品行上是个烂人,这个男人此时也应该处于人生中最不烂的时期……应该。 “总之。”栗秋焰用托孤般严肃的语气道:“就交给你了,惠惠。” 伏黑惠:“诶?我?” 面对一年级小学生不可思议的眼神,栗秋焰望天假装没看见,一个滑步就进了厨房。 “我去炒个猫耳朵~” 伏黑惠:“这也太乱来了!就算你做好吃的我也不可能——” 伏黑惠:“……真香。” 黑发小孩坐在桌边,鼓着腮帮子一脸严肃地嚼嚼嚼,虽然脸上扮酷般没什么大表情,但一双眼睛比头顶的灯还亮。 “那当然,这可是我做的。” 栗秋焰洗了手出来,抄起筷子夹了一筷子,满意道:“不愧是我。” 西红柿激发出肉丝的香味,糊化的酱汁均匀挂在小巧的猫耳朵上,一口一个,配上碳水面食给人的最纯粹的快乐,完全无法抗拒。 “这个算种花家的家常料理,叫猫耳朵,但也有不少方言别称,比如搁坨儿、耳多多……” 栗秋焰吃两筷子就停了,闲聊起来。 伏黑惠嘴上不停,视线来回移动,看起来理性上非常想认真听,但身体又不受控制地被美食吸引回去,十分纠结。 栗秋焰眨了眨眼,勾起嘴角一笑。 要是高专同期们看到这个笑容,就会立刻迅速提起警惕——每当栗秋焰这么笑时,就代表他开始动恶作剧的坏心思了。 第20章 但伏黑惠还不够了解他,所以只是毫无准备一脸纯良地望着他。 “惠惠啊,你知道这道料理为什么叫猫耳朵吗?” 伏黑惠嘴里塞得满满的,艰难地才挤出一个词:“唔、唔唔……外形?” “嗯哼。” 栗秋焰夹起一筷子,弧形的面片一端翘起,果真像一只……看起来就很好吃的小猫耳朵。 “但是啊惠惠,你知道为什么我做的猫耳朵这——么好吃吗?”栗秋焰神秘道:“你过来点,告诉你我的独门秘诀。” 惠不疑有他,表情认真地凑了过来。 “种花有句古话,叫做‘以形补形’。所以这么好吃,是因为……”栗秋焰说:“这里面有真的小猫耳朵哦。” 伏黑惠:!!! 惠被吓了一跳,表情变化时栗秋焰突然上前,用还沾着水的手,往他头发上一捏。 两大撮黑发被捏成尖尖,乖乖立在伏黑惠的头顶。 “看,真的小猫耳朵。”栗秋焰乐道。 顶着猫耳朵的伏黑惠:“……唔唔唔唔唔唔!!!” 神经病啊!!! 塞了满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伏黑惠只能一边发出唔唔的控诉,一边气愤地挥舞胳膊。 栗秋焰正笑着,此时突然手机响了起来。 但手指刚碰上,声音就消失了——仍然是响了一声,就挂断了。 栗秋焰笑意收敛,看着屏幕微皱起眉。 ……硝子。 这很反常。 栗秋焰脑中闪过了被退学时的场景。本来他对被指派保管宿傩手指只是有所猜测,但被退学时校长的反应,反而让他确认了一件事。 ——咒术界中,有人想杀他。 这令栗秋焰百思不得其解,毕竟他明面上只是个废柴四级平民咒术师,既没威胁也没好处……杀他图个啥?为了开启料理界的黑暗时代么? 而且不止一个,或者说就算只有一个,也一定身居高位,拥有着庞大的资源或人手——因为这股势力已经渗透进了高专内部,校长就是例子。 难道说,因为这场预料外的突然退学,那些人一时失去了他的下落,就将矛头转向了他的朋友……? 虽然理智上清楚,只要那群人还有脑子,就不会对珍贵的“反转术式”拥有者下手,但是…… 栗秋焰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手指滑动,翻找号码——哦五条悟被他删了,跳过,栗秋焰打了个电话给夏油杰。 夏油杰似乎在任务中,听到栗秋焰的问题有些惊讶:“硝子?她好像今天才结束任务……放心,她之前才说已经回高专了。” 就是回了高专才不放心啊! 栗秋焰挂了电话,立刻决定回高专一趟。 “惠惠,等你爸醒了看好他。”栗秋焰边向门走,边心不在焉道:“我有点事出门,晚上回来。” 伏黑惠:“……??” 我,看好我爸?有哪里不对吧……! 砰一声,栗秋焰关上了门。但出门后他总感觉忘了些什么,灵光一闪后他恍然大悟。 【系统,活着呢吗?】 一声细微的电流变动音,脑中传来系统幽幽的回复。 【……1。】 【活着就行。】栗秋焰丝毫不在意:【把厨具都收进背包……哦,还有我的海鲜,别忘了。】 系统哽了一下,似乎不相信有人类比电子生命还冷酷无情。不仅如此,还喜怒无常、傲慢任性…… 但那能怎么办呢?打又打不过,他给的能量也是真的多……嗝。 系统默默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电子眼泪,在心里发誓以后说话一定要更加小心。 【……收到。】但在完成栗秋焰指令后,系统还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宿主,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暴君?】 【怎么可能?】栗秋焰:【百官皆赞朕是明君……等等。】 栗秋焰骤然停下脚步——他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注视。 但四下里空空荡荡,别说呼吸声了,连心脏的跳动声都没有,只有乍惊的鸟雀飞起,嘎嘎叫着掠过天空。 那股被注视感消失了。 栗秋焰眉头紧锁,直到登上高专前最后一级台阶,站在朱红的鸟居下时,那股微妙的不对劲感仍然在持续鸣响着。 再往前一步,就进入高专内部的结界了。 夜风吹过,山林间叶涛哗然,一只乌鸦飞过,粗哑的叫声仿佛某种不详的预示。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向前一步,踏进了高专的结界。 第14章 虽然但是栗子已经退学了 风的气息……变了。 栗秋焰瞬间抬眸,但紧接着无数乌鸦俯冲而下,鸟雀扑翅声干扰了听觉,禽类的热量与气味迷惑了他敏锐的感官一瞬,让他没有第一时间锁定来者的位置。 锋锐冰冷的破空声响起,是在……上面! 栗秋焰猛地转身后撤,一柄巨斧几乎是擦着他的耳边劈砍而下,携着厉风,狠狠击中了他脚边的地面。 袭击者随之落地,淡蓝色的发丝飞扬,女人身姿高挑,信手便将沉重的巨斧转了几圈,轻松地单手扛在肩上,微微笑着。 “果然是你啊……”栗秋焰呼出一口气:“冥冥前辈。” “比我想得敏锐呢,男孩。你真是四级?” “货真价实。” “那群老头子还真是白长了双眼睛啊。”冥冥叹了口气,“用这个价格接你这一单,实在太亏了……必须得加钱。” “那要不,您高抬贵手,放我一命?” “想什么呢,男孩,我收了钱的。”冥冥笑着,横臂持斧,“老实点,拿出你所有的本事吧。” 话音刚落,她便发力跃起,几乎是瞬间便已至面前! 栗秋焰抬眸,手上虚幻的色彩一闪而过。 但在将要举起时,他瞳孔一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 栗秋焰将要虚化的手瞬间凝实,但这一个犹豫间,冥冥的斧刃最前端,已贴上了他的脖颈。 冥冥眼中惊讶的神色一闪而过,但紧接着,她看到了栗秋焰那双冷静的眼睛。 他的手上突然多出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一股庞大的咒力骤然爆发而出! 一丝血线缓缓渗出——斧刃最前端已划破了栗秋焰的皮肤,但此时无论如何动作,力量都宛若泥牛入海般,牢牢被限制在原处,不得寸进。 “领域展开。” 栗秋焰平静道。 他抬起手,直接将手指抵上了斧刃。明明是以血肉之躯对抗冰冷的铁器,但他的指腹丝毫无损,反而是冥冥手中的斧头,被莫名的斥力逼得一步步后退。 退到最后,冥冥的手腕颤抖了下,巨斧更是直接脱手,掉落在地。 局势登时逆转,但冥冥却笑了起来。 “果然啊,男孩。这下情报能更新了。”她笑着打了个响指:“即使没有‘食客’提供出的种种效果……你的领域,本身也自带‘禁止战斗’的能力。” “毕竟来吃饭的人突然开打了会很奇怪吧。”栗秋焰擦去脖颈上的鲜血,淡定道:“又不是武侠剧。”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人呢。”冥冥挑了下眉,“但是果然还是亏了啊……这加的钱必须得双倍才行。” 栗秋焰眨了眨眼睛。 他的视线转向某处,又转了回来,故意夸张地开口道。 “啊是啊,而且双倍怎么够?”栗秋焰大声道:“起码也要加三倍——不,四倍——” “差不多行了。” 一个身影从树后转出,缓缓走到两人面前。 “早知道不花钱拜托冥冥前辈了。”家入硝子懒懒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啊你。” “喂!是真的吓了我一跳哎!”栗秋焰愤愤道,紧接着顿了一下后,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指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被买凶杀死这件事,不是别的。” 绝对不是因为,差点以为硝子你要被暗害了……绝对不是! 家入硝子睨着他,带着笑意哼了一声。但声音倒是柔和下来不少。 “普通骗你来的话,你那见鬼的观察力一下就发现了,那样怎么测试你那个新领域?”硝子含糊道:“再说了,你不还是发现我了么。” 栗秋焰确实早就发现了家入硝子的位置……也不是非常早。一开始担忧干扰了他的判断,而冥冥的乌鸦又短暂遮蔽了他的感官,攻击瞬间便接踵而至,让他不得不被迫迅速迎敌。 但在打斗过程中,那种微妙的怪异感越来越重。在他为了自保差点使出那一招时,他突然嗅到了一丝风中飘来的……烟味。 那烟味细到不能再细,如果是普通的种类他也就忽略过去了,但那烟味……他太熟悉了。 这是家入硝子常抽的牌子。 太熟了,熟到一闻到手就已经自动捏成拳头了啊! “那种事先不说……”栗秋焰啧了一声:“不是说戒烟吗?又抽了个爽是吧?” 第21章 家入硝子僵硬了一下,表情镇定自若,但眼神已游移至一旁。“……我觉得,还是讨论一下你的新领域吧。这件事比较重要,嗯。” “哟哟哟,这不是代表着先进现代科学精神的医师小姐吗。”栗秋焰阴阳怪气道:“你的现代医学怎么没教你吸烟有害健康啊?还是说医师小姐的意志力,比那些烟熏肺的x光片还薄弱?” “……总比你那奇怪的迷信医学好,说真的,可以别再自称那种神鬼巫学为医学了吗?” 这感觉太熟了,家入硝子还没反应过来,已然习惯性如鱼得水般进入了以前的日常状态中。 这还要说回一年前。从入学初始,因家庭教育而持有整套中医体系观念的栗秋焰,就与正钻研医学、甚至想考个执业医师证的家入硝子,产生了十分强烈的理念冲突。 具体表现为—— 家入硝子的看法:不尊重,不理解。 栗秋焰的看法:不尊重,不理解,还诋毁。 刚开学时,两人还秉持着社交礼貌彼此忍让,但当一开始装一下的时期过去,两人的矛盾就越发扩大,最后终于在不慎倒霉患病、还同时被两人看到了的夏油杰身上爆发了。 两人大吵一架,然后定下赌局,一人一天,按自己的方法进行诊治—— 然后发现,他/她的治疗,好像真的是还蛮有效果的……? 夏油杰病愈,两人的赌局以平局结束。之后两人交流就日益多了起来,虽然没再发生过那种大吵……但冷嘲热讽地互呛已经成为日常了。 假如说夏油五条这对组合,在理念冲突中,能动手绝不废话的话;那栗秋和家入,就绝对属于能斗嘴绝不动手的模式——不过可能,两人都没什么战斗能力也是原因之一。 五条悟曾形容他们吵架,“像两只毒属性的宝可梦一边向对方喷射根本毒不死的毒汁,一边用歹毒的天书攻击所有无辜路过人的大脑。” 就像此时,栗秋焰呵呵笑了一声。 “无所谓,等你走到西医告诉你切肺才能治好那一步时,我会不计前嫌出手的。不过放心,我会在一切可以的地方狠狠加黄连——” “放心,没有那一天的。”家入硝子也呵呵一声:“比起那个,我觉得你的脑子更需要治疗啊。要不做个开颅手术看看吧?还是说你更需要多奈哌齐和卡巴拉汀透皮贴剂?” 眼看话题要往一去不复返的深渊坠去,冥冥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及时拉住了这个危险的趋势。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很好。”冥冥笑道:“但我的出场费可是很贵的哦——还是尽快进入正题吧?” “并不好。”栗秋和硝子立刻异口同声地反驳。 栗秋焰:“……” 家入硝子:“……” 冥冥玩味地笑了一声,冲他们挑了下眉。 “总而言之,家入小姐请我来测试你的领域……嘛,不过感觉我像是来当试验体的呢?”冥冥感受了一下:“嗯,咒力比起被抽走,更像是被‘锁’住了。” 家入硝子听到这话,反而微微皱了下眉。 “就算是‘禁战’,但这样的话,入侵方不会消耗咒力,反而是焰需要一直维持领域。”家入硝子理智分析道:“这样岂不是只需要一直僵持等待,等焰领域结束就能轻松杀掉他?” “……轻松这个形容词是必要的吗?”栗秋焰震声道:“可别看轻了我们概念系啊!可恶!” “请对自己有点自知之明。”家入硝子瞥了他一眼:“一个厨子就不要在战力问题上发言了。” “一个奶妈在说什么呢!” “……不。” 没想到,冥冥竟然否定了硝子的推测。 “即使再强的入侵者,估计也撑不到这个领域结束。” 冥冥将手按在小腹上,露出了若有所思般的表情。 “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但现在这感觉越来越强烈,往后简直在翻倍增长,完全无法忽略啊。” “什么感觉?”硝子问道。 冥冥还未回答,但栗秋焰已隐隐有了答案。 “饥饿。”冥冥垂下眼睛:“而且越来越饿……这种饥饿感,甚至能从**直达灵魂。” 家入硝子一怔。 “这几乎接近某种规则类的【束缚】,我有预感,如果一直抵抗这份饥饿,坚持不食用领域主人的料理的话……”冥冥沉下声音:“我一定,会死。” 空气寂静了一瞬。过了片刻后,栗秋焰的声音才缓缓响起。 “但相应的,只要食客请求,我也必须提供料理。而且必须是纯粹的‘料理’,不能在料理中做下毒之类的手脚……” 栗秋焰轻快一笑。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我的领域就是一个巨大的包饺子。”栗秋焰玩笑道:“管你是谁,进来了就得统统坐下来吃碗饭再走——概念之力,朋友!” 进入者被强制必须食用料理,而只要触发喜好标签,食客就会被抽走咒力,术式和领域也会被压于栗秋焰的领域之下,成为领域效果的一部分。 ——天才厨子最有含金量的一集! “总之……” 在硝子微微瞪大的眼睛中,栗秋焰单手掏出一口大铁锅——他刚刚就是从系统背包中抓出了这个,及时开出了领域。 经过排除变量法,栗秋焰已经发现了。可能是领域本身的特殊性,他发动领域,不需要结印、没有口号,但却需要触碰厨具——虽然系统背包能解决这一问题,但这也太厨子了吧! 果然,比起当咒术师,还是当厨子更适合他…… “总之,事已至此。” 栗秋焰淡定道。 “还是先吃饭吧。” 第15章 另一只乌鸦去了哪里? 栗秋焰依次掏出推车、椅子、灶台、厨具、调料…… “我姑且问一下。”硝子忍不住道:“你使用储物的咒具,为什么没有咒力波动?” 栗秋焰望着她。 硝子:“……是储物的咒具,对吧?” 栗秋焰的眼神飘忽了一下。 硝子:…… 栗秋焰:“你们看轻小说吗?其实这是我的随身空间,里面有灵泉灵田,还有会炼丹修仙的老爷爷。” “……轻小说里并没有这种东西吧。” 栗秋焰:“好吧,其实这是我的系统背包。” 系统:【!!!!】 硝子叹了口气,冥冥则笑起来。 “越说越离谱了啊。”硝子斜了他一眼:“别介意,冥冥前辈,这家伙说话风格一直这样,满嘴跑火车……神经的话当没听见就行了。” “挺有趣的。”冥冥坐下,笑道:“我没什么这种体验呢,高专同期的脸都记不清了。” 硝子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出了一个有些突兀的问题。 “他们,死了吗?” 冥冥尚未回答,栗秋焰倒是动作一顿。 对于仅仅是简单熟悉的前辈,这不像是硝子会问出的问题啊。 栗秋焰突然想起,她是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的,而需要反转术式完成的任务…… ……大概,又是救治几近濒死的咒术师吧。 心念电转间,栗秋焰已将硝子这次的任务情况猜了个七七八八,抿住了唇。 身为医师,便已做好准备承担重负。生死无常,尽力而行就无愧于心。但逝者已矣,努力救下的生者,却仍要继续返身投回与咒灵的死斗。 咒术师几乎没有善终。看着人命从手上川流而过,硝子她,会想些什么呢? “大概吧,没关心过。”冥冥随意地拨了拨头发,“毕竟同学情又不能拿来换钱。” 硝子牵了牵嘴角,垂下眼眸:“……也是。” 但这时,一只手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紧接着笼起的冰冷苍白手指中被塞入了一只瓷杯。 温暖飘着米香缓缓渗出,硝子愣了一下,抬头看见栗秋焰碧玉般柔和的绿眸。 他侧身,仿若无意般挡住了冥冥凝视的视线,笑道:“冥冥前辈,有什么喜欢的料理?” 栗秋焰并没有与硝子对视,只是在越过硝子时,在她肩上轻轻一拍。 他的指尖上残留着米酿温热的酒香。 “……真是的。” 硝子抬手一饮而尽,声音有点哑地笑骂道:“这么点度数的米酒,在看不起谁呢?” “别介意,冥冥前辈。”栗秋焰立刻把之前的仇当场报了,阴阳怪气道:“这家伙一向这样,私下里就是烟酒都来啊~” 冥冥笑而不言,只回答了栗秋焰的上一个问题:“喜欢的料理的话……肉骨茶吧。” 栗秋焰有些惊讶:“诶,竟然是马来菜?霓虹很少有人喜欢大马料理呢。” 肉骨茶,是马来西亚料理中极具代表性的一道。虽然叫做“茶”,但其实并没有茶叶,本质上是一种炖肉汤。 汤分两种,有改新后的潮州式,汤清、胡椒味重,像放了大量胡椒的排骨汤;也有遵循传统的福建式,取多种中药材与香料,并蒜头与黑酱油同煮,汤浓沉、肉味厚,入口咸甜且有药味,马来西亚流行的就是这一种。 第22章 东南亚菜系的菜式,很多都能看到种花东南片料理的底子,口味上的特色则主要体现在香料与调味上。 “是呢,马来西亚。我很喜欢那个地方呢。古旧的街道,上世纪遗留的建筑,特殊又自成一派的氛围……啊,对了,还有海。” 冥冥微微闭起眼,似乎想起了什么。 “那里咒灵很少,人也很有趣。有一种浓郁厚重的异国感……很容易令人产生逃脱般的心灵宁静吧?从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里。” 冥冥睁开眼,叹了口气。 “但总归是要出来的,毕竟账户上的钱可不会自己增长。”冥冥笑道:“怎么回事,明明是在别人的领域里,心情却奇怪地平静,不知不觉间就说了些难为情的话啊。” “这就是料理的魔法哦。”栗秋焰打了个响指,爽朗道:“我明白了,等着吧。” 说话间,他已开始利落地往外取食材,一样样东西流水般出现在桌上,冥冥探头望了一眼,有些惊讶。 “虽然我不擅料理。”她难得有些不确定道:“……但这并不是肉骨茶要用的吧?” 栗秋焰奇怪道:“谁说我要做肉骨茶了?” 冥冥:“……” 那她之前说那么多干嘛? 硝子发出了笑声。 “焰从来不让客人自己点菜,什么东西在他那里,都只是构成‘好吃’的其中一项审视标准,甚至包括客人自己的愿望。” “他只会端出一道他认为最适合的菜。虽然靠着天赋和观察力无往而不利……”硝子一边伸长了手去够栗秋焰身后的酒瓶,一边懒懒地开口,“但其实完全就是个暴君啊,这小子。” 栗秋焰正在削菠萝,听到这话,另一手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般伸出,啪一下拍掉了硝子的手。 “冷酒还喝,找不痛快?”他警告道:“再动,等我生日宴的时候,你和五条夏油一桌。” 硝子顿时收回手,老老实实坐着了。 栗秋焰入学那年就抱怨过,由于突然觉醒了术式,他原准备大展身手的生日宴也只能仓促而过,发誓一定要在第二年办一场更好的。 嗯……她不知道为什么88道菜的满汉全席会被称为“仓促”;更想象不出来,那种仿若历史物语中描述的光华盛筵,都被称为“仓促”的话,那栗秋焰真正大展身手的宴席到底会是什么样…… 她只知道,由于五条滴酒不能沾,那两人真的坐小孩那桌。 五色花酿、竹叶青、赤霞珠、大吟酿……统统没有!那桌上摆的是可乐! ……还是百事的! 咚一声,栗秋焰手起刀落,两刀将菠萝切成四份,然后将口感较差的白心去掉,只留下酸甜柔软、汁水充沛的果肉,切成均匀的小三角块放在一边。 接着他拿出一块去皮五花肉,表面打十字花刀帮助腌制时入味,接着分成长条后用刀背敲松肌理,这样会让肉吃起来更嫩,最后才顶刀切成小块。 冥冥一直仔细看着,直到在这步看到栗秋焰拿起生粉时,突然灵光一闪。 “你要做的是,古老肉?” 冥冥用有点生涩的口音,念出了这道料理的名字。 “……每次听到这种别称都怪奇妙的,但你猜的没错。”栗秋焰点了点头:“就是马来那边的古老肉,不过我们一般叫咕咾肉。” 冥冥的神情有些复杂:“……但是,菠萝?” “当然要加!”栗秋焰理所当然道:“用菠萝炒咕咾肉才是正道!” 冥冥倒吸了一口气,像意国人初次看见菠萝披萨般瞳孔微微紧缩。 要知道,由于栗秋焰领域的【束缚】,不管他端上了什么,食客都必须【吃完】才能离开。 假如端上来的是一道地狱般的料理,【吃完】这个条件将会对食客造成多大的精神伤害…… 栗秋焰哼着歌,用蛋黄抓拌了下后,拿过一旁菠萝的白心挤了一点汁水,最后才倒入生粉。 菠萝汁中含有菠萝蛋白酶,这种酶也是很多嫩肉粉的起效成分,可以迅速分解肉的肌肉结构,让肉质吃起来更加鲜嫩。 而到拍粉这一步,则直接决定了咕咾肉的整体口感。 栗秋焰抓粉加入,再手法熟练地轻轻抖散,保证每一块肉都挂粉均匀、薄厚适中,这样炸出来就能外壳酥脆而内里细嫩。 “放心好了,这可是我在做饭哎。”栗秋焰边调糖醋汁边奇怪道:“吃完这种条件还能叫条件?” 冥冥陷入了沉思。 虽然由于栗秋焰的厨艺水平,【吃完】这个条件,看起来只是众多规则中微不足道的一条。 但细思之下……其实连这一条都很可怕。因为是否是“纯粹的料理”这个判定条件,完全是由栗秋焰的主观判断决定的。 比如说,给一个花生过敏的人上花生羹;又比如说,做一道量巨大到十人份的料理;再比如说,栗秋焰突然性格大变,认为一些禁忌的食材也可以成为“料理”…… 那么坐在此的食客,也只能全部【吃完】。 冥冥脊背上突然窜出一股冷意。 这样奇异的能力,假如他走上邪道…… 刺啦! 冥冥惊醒,看着栗秋焰手上一动,香味混着油爆声炸起,接着就是酥脆的油炸声,绿眸专心致志地凝视着,看金黄的滚油中,裹粉腌好的肉块逐渐定型。 “五成热的油温,再关火,静炸。”他铁勺一捞,看着漂浮起来成色|诱人的炸肉块,满意道:“这个型定得太完美了,不愧是我。” 冥冥:…… 算了,她想这个干什么。 不如想想她身负的任务。当然,是除开家入硝子委托之外的,来自其他雇主的……另一个委托。 “栗秋焰。”冥冥突然开口:“你有尝试过,为普通人制作料理么?——我是指,在开启领域的状态下。” 栗秋焰正一手持锅,一手将红绿彩椒片入锅拉油断生,一听这话倒是愣了一下。 “嗯……还真没有。”他简单地推了几下油后抬起锅,心不在焉道:“我开领域也才这两天的事,想不到那块儿去吧。” 刺啦—— 栗秋焰举重若轻地单手抬锅,热油落下,冲过盛装着菠萝块的滤网后,落进碗中。 他没有单独去加热菠萝,毕竟单独焯水后菠萝果肉的口感就会发蔫,像这样冲油断生,既能去除酸涩,又能保留果肉酸甜脆爽的口感。 “试试吧。”冥冥似笑非笑,轻飘飘地砸下了一句轰然如炸弹引爆般的话,“毕竟,虽然你的父母不是术师……” “——但他们做出的料理,可有着令普通人不再产生咒灵的魔力啊。” 栗秋焰的瞳孔一缩,抬起的手顿时停住。 硝子呼吸骤然一停。 空气顿时寂静下来。只有热油滋滋作响的声音。 不知过了几秒,又或者只有一瞬。栗秋焰垂下眼睛,手指颤了下,酥肉顺着再度流出的热油一同落下,安静地与菠萝块一同待在滤网中。 栗秋焰没有说话,只深呼吸了一下,让有些颤抖的手指重新平静下来。 接着他将糖醋汁倒入锅中,加水淀粉勾芡,将锅中的芡汁完全打爆! 热油一点,饱满的鲜红顿时一亮,此时栗秋焰抄起滤网,材料全部入锅! 一声油响,他手腕发力,沉重的铁锅如指臂使,带动着锅中的食材上下抛动,大火上几下颠锅,所有的芡汁便已均匀地裹上每一粒酥肉块。 起锅,装盘。咕咾肉明亮的色彩配上鲜亮的菠萝,红绿彩椒点缀其间,混着酸甜的酥炸肉香,令人垂涎欲滴。 “完成。”栗秋焰声音很淡:“菠萝咕咾肉。” 冥冥凝视着那道毫无瑕疵、完美到不可思议的料理,声音几乎是惊讶赞叹的。 “……很了不得的心态。”她缓缓道:“我见过很多咒术师,术式决定了他们能杀几级咒灵、拿多少钱……心态,则决定了他们能不能活下来。” 冥冥抬头,与栗秋焰静若深潭的眼眸对视。 “而你,男孩。是我见过最独特的一个。”冥冥笑了一下:“接不接受投资?” 栗秋焰看着她,突然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限制是什么?”他说:“成功条件、人数、地点,还是时间——我的父母,他们料理的‘魔力’?” 冥冥的瞳孔微微放大。片刻后,她才缓缓开口。 “真是……令人惊讶。” “毕竟直到现在,霓虹还没有全民吃上我爸妈的预制菜;我也没有收到他们意外身亡的讣告,就只能说明一件事。”栗秋焰淡淡道:“——这一定,是有限制的。” 冥冥笑起来,欣赏地鼓了几下掌。 “即使在高层中,这也是极高的机密。原本我可以不说的,但对你,栗秋焰……你值得。” 冥冥周身的气氛放松下来,她拨了下头发,向栗秋焰眨了眨眼,玩笑般拿起筷子。 第23章 “不过,先让我吃点东西怎么样?说实话,你的厨艺实在太好了,闻着却不能吃,简直是酷刑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伸出筷,向盘中夹去。 但在筷尖快碰上咕咾肉时,却被一只猛然出现的杯盏挡住了。 栗秋焰愣了下,顺着手臂看去。 与之前十分相似,但这一次却换成是硝子并未与他对视。她抬起眼睛,直视着冥冥。 “前辈。”硝子淡淡道:“做交易前要先展现诚意,这是最基本的道理吧?” 冥冥怔了怔,随即哑然失笑。 “确实。这倒是我不讲规矩了。”冥冥说:“不过,我也只能将我知道的部分告诉你们。你们还记得,咒灵是如何形成的吗?” 栗秋焰皱起眉。 “咒灵衍生自咒力的积聚。而咒力,来自于……”他反应过来,“难道?” “对,是人类的负面情绪。普通人无法感知收纳咒力,所以负面情绪诞生的咒力就会逸散堆压,渐渐积聚成实体的咒灵。” “无数人思考过减少咒灵诞生的方法,最终都失败了。但栗秋焰,你的父母无意间……做到了。” “用料理。”栗秋焰说。 “用料理消除负面情绪?但那不是只有进食时的短短几个小时?”硝子提出了疑问。 冥冥夹起一粒咕咾肉,凝视着它汁明芡亮的漂亮覆面,接着她微微用力,从筷尖处传来脆炸外壳的酥响。 “是的,用料理。”冥冥回答道:“他们并没有‘消除’负面情绪,只是很神奇地……‘赋予’了正面情绪成为一种力量。” 硝子怔住了。“……类似于反转术式?” “有点像吧,但我毕竟只是区区一个有奇遇的一级术师,详细的我并不清楚。”冥冥眯了眯眼,“但那种力量会在逸散出人体前,就和咒力互相抵消。” “所以,真正的限制是……时间吧。”栗秋焰冷静道:“料理吃下去后,能够让人体生成那种力量的起效时间。” “没错,只有三个月。而且只对普通人起效,在咒术师体内反而不会生成那种力量。” 冥冥向他笑了一下,抱怨般开了句玩笑。“就像是残缺了产生正面力量的权力一样呢。难道我们咒术师,其实是被神明大人抛弃的群体?” 栗秋焰注视着她,眼神变了下,似乎要开口。 “玩笑啦玩笑啦。我只信钱,假如神给我钱的话,我再相信一下好了。”冥冥抬手阻止了他出口的话,说道:“总之我也受人之托,要引导你产生对普通人使用领域的想法。但虽然收了钱,其实我个人也很好奇……” 冥冥看向他。 “你父母不是术师都能产生那样的效果,而你是咒术师,又开了领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栗秋焰思索了一下。“我希望……世界和平。” 硝子刚意外地回头,就见他一脸深沉地补了一句。 “或者我登基称帝。”栗秋焰满脸肃然:“天要凉了,朕还缺一件明黄色的衣服……” 硝子发出一声大大的嘁声,冥冥则笑起来。 “男孩,你很有趣。”冥冥将咕咾肉送入口中,笑眯眯道:“说起来,我只知道你领域的效果,你的术式到底是什么?” “是‘概念剥夺与赋予’。”栗秋焰立刻抢答,同时警惕地看了一眼硝子。 “鬼啦。”硝子趴在桌子上,并不给他面子,懒懒道:“是个中二得要死的幼稚鬼名字。叫——” “你不许说!!!”栗秋焰炸毛了。 “——【神之手】。” 硝子说完才假模假样地睁大眼睛,平板无波地捧读道:“啊怎么办——不小心说出来了啊,好愧疚——” 栗秋焰脸都红了,怒而起身,“你等着!我马上就过来——” 而冥冥完全没听到两人的对话,在她将那块咕咾肉放入嘴中后,心思神念就已经完全被料理吸引了。 虽然一开始她对菠萝心存疑虑,但栗秋焰出品的菜肴卖相实在太漂亮,让她还是忍不住想尝试。 而只这第一口,她就知道,这个决定真是太正确了。 脆爽的外壳咬下里面是鲜烫的嫩肉,酸甜的口味清爽可口,越嚼越香,浓郁的肉香混着菠萝的果香,香与味都被牢牢锁在内里,在牙齿咬破外壳的那一刻,瞬间爆发开来。 这未免也……太美味了…… 冥冥仔细地咀嚼着,甚至没注意到栗秋焰余光中捕捉到了什么后,猛地回过头来的动作。 一、二、三…… 【肉】【中华】【文化底蕴】…… 标签的光芒一个接一个亮起,停滞,紧接着猛地汇聚成一股力量,从冥冥体内冲出,汇入栗秋焰的领域中。 骤然咒力被抽走的冥冥:“??!” 冥冥的术式可以操纵乌鸦,与它们共享视野。但这一瞬间,她感觉到所有与自己相连的乌鸦们,在一瞬间全部失去了联系。 “这是怎么……” 冥冥站起身,却骤然失声。因为她感觉到,涌向栗秋焰领域的咒力……又额外分出了两股,化作了两只无形的乌鸦。 那一瞬间的失控后,她仍然能感应到之前的乌鸦了。但这两只新生的乌鸦,她却没有丝毫感应,这两只的主人——不是她! 两只乌鸦升上天空离开领域,转眼间便冲向两个方向,消失在了天边。 冥冥扭头,瞬间锁定了瞳孔失焦的栗秋焰。 “……真是……可怕。”冥冥深深地注视着他:“但这样的人,却已经半脱离了咒术界。很难想象……要是那群人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栗秋焰当然没有听到这话。 无数画面涌入眼中,像是无数台电视机同时开始放映,幸亏好用的脑子让他反应了过来,迅速掌控了主导权,只将主视野与随意一只乌鸦进行了共享,这才重新稳定了下来。 眼前的画面清晰起来,乌鸦飞行着,落在了树枝上,正对着一户人家的窗户。 栗秋焰刚想切断联系,就发现—— 等等,这树、这街道、这房子……这不是我家吗?! 栗秋焰正震惊着,就透过乌鸦的眼睛,看到了窗内的场景。 一个男人单手拎着不断扑腾、试图阻止的惠惠,另一手拿着盘子张嘴,用一种十分粗犷随意的吃相,往嘴里倒盘中的猫耳朵。 栗秋焰:…… 他才刚离家几个小时! 健全男高栗秋焰不敢置信!大哥哥栗秋焰出离愤怒! 不是,一醒就抢小孩吃的?还是自己亲儿子? 良心呢?!这还是人吗?!! 第16章 有内鬼,停止交易! 乌鸦停落在枝头,黑溜溜的眼瞳映出窗中的场景,因主人骤然起伏的心情,它仿佛受惊般扑扇开翅膀大叫起来,将枝桠踩得摇颤作响。 伏黑甚尔抬头,刚刚慵懒的神情瞬间一扫而空,刀片般的目光从斜瞥的眼角中刺过来,直直地扎中了窗外的乌鸦。 栗秋焰丝毫不避,透过乌鸦的瞳眸与甚尔对视。 甚尔眯起眼。 片刻后,乌鸦抬起半边翅膀,瞪着眼像是要随时上去扇他一耳光,大声:“嘎嘎嘎嘎嘎嘎——!” 甚尔:“……”虽然听不懂说的啥,但能听出来骂得很脏。 他一手拎着伏黑惠,小孩仍在用尽全力阻拦,但短胳膊短腿地悬在空中,拳打脚踢都碰不到甚尔,最后只能急道:“你放下!那是我要留给栗秋哥哥的!” 伏黑甚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一仰脖将猫耳朵全倒进嘴里,嗡声嗡气地唔了一声。 接着他左手拇指与食指一错,竟是单用手指的力量从盘沿上掰碎了一块,接着他眼皮一掀,一道雪白的裂风瞬间击碎窗户,直冲面门而来! 栗秋焰下意识后仰,眼前一黑,如同被唰一下拽断了电源的电视机,所有画面顿时消失。 栗秋焰:“……” 盘子——!窗户——! 一种随意捡大型犬回家后,看到它拆家的愤怒与懊悔感油然而生。 你等着!我现在就回家!等我到家指定没你好果汁吃嗷! 栗秋焰正想切断咒术,眼前的画面就又亮了起来。 一张笔触艳丽又栩栩如生的笑脸,在昏暗中一闪而过。 栗秋焰一怔,感应着刚刚的那只乌鸦,重新加强了咒力的联系。 随着联系的紧密,那张柔软的笑脸又再次自昏暗中浮现,像是志怪小说中缠游至树上的美人蛇,听到草叶响动的夜游书生秉烛抬头,看见墙头上缓缓现出一张美艳的笑靥。 看材质与色彩……这似乎是一面巨幅壁画的一部分。 栗秋焰操纵着乌鸦向后,随着扑翅声响起视线拉远,他终于看清了这部分壁画的全貌。 因为用色太过大胆,又是黑暗中突兀出现,不免凸显出诡艳感来。但当栗秋焰拉远后,这张微笑的面孔似乎又宝相庄严起来——这竟然,是一张观音像。 第24章 这里的建筑呈方形围绕,类似于传统的土家方楼,宽长的走廊贯穿连接各处,墙体厚实封闭,光线十分昏暗,除了各处廊中幽幽燃着的红灯笼外,唯一只有顶上投下方形的天光。 而这副足有三层楼高的观音像,就这样被绘制在楼体内侧,顶天踩地,在摇红的烛光中,向乌鸦纯黑的眼瞳露出慈然的微笑。 栗秋焰心中升起一股古怪感。 他看过客家土楼的图片,客家人聚族而居,土楼内侧会鳞次栉比排列有房间,发挥其最基本的居住功能。但这里,长廊虽纵横连接各处,却没有一处有房间,只有空阔的墙壁上清晰的巨幅壁画。 ……这里不住人的话,又是拿来干什么的呢? 观赏吗? 有点像……像什么来着?那个词就在嘴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栗秋焰向下压去,透过乌鸦的眼瞳凝视着木质的走廊,似乎看见了一个人影走过吱呀作响的长廊,手指隔空细细抚过浮游的线条,身后是菩萨足有人高的慈目眉眼。 一阵夜风吹过,红灯笼摇晃起来,廊上的扶手处像是沁出了血,仔细一看,原来是盈着红光的小字。 “……此为三十三法相之一,延命观音。” 他凑近些看下去,光线却着实太暗,密密麻麻的小字只能勉强看清一句。 “千遍万遍解脱一切病苦……” 实在看不清,栗秋焰选择了放弃。乌鸦继续向后,悬飞在方楼的中心处,黑溜溜的鸟瞳转动,映出整栋方楼内的全貌。 那三层楼高的观音只是一部分。这栋方楼内部,竟然是一整面环绕的庞然壁画。 观音顶戴宝冠、左手扶腮;释迦牟尼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地藏持杖托珠、立于莲上。而除了佛教外,竟还有别的宗教神明在其中,光栗秋焰认识的,就看见了老子倒骑青牛跃过紫霞祥云,天照命手托太阳照亮须佐斩蛇…… 栗秋焰隐约辨认出了敦煌与浮世绘的风格,也许画师还吸收了不少西方描形的技巧,须佐之男沾满了蛇血的脸庞痛苦与狂喜交织,呈现出一种极具冲击力的挣扎。 无数神明汇于此处,在宝光云气中或坐或立,乌鸦缓缓下降,停在了方形厅堂的正中央。 而在这压迫性的庞然震撼中,栗秋焰突然发现,这些神明佛陀的视线——在看着自己。 栗秋焰猛地一惊。 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这栋土楼实在是太过安静了。乌鸦扑翅的声音清晰可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活物活动的迹象。 栗秋焰想起这里像什么了。 方方正正、阴暗死寂。这里就像——一口,活棺。 嘎吱—— 一声腐朽般牙酸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栗秋焰立刻转身,全楼的灯笼一齐明灭摇晃,一扇漆黑的木门似乎是年久失修般,被冰冷的夜风吹得隙开了一条缝。 栗秋焰定了定神。 ……原来在这最中央的厅堂处,还是有一间房间的。 他再度抬头——这下清楚了,原来那些壁画上绘制的视线并不是看着他,而是朝向这中央唯一的房间。 ……这也太渗人了。 栗秋焰心里嘀咕着,但仗着现在是在操纵乌鸦不是亲身上阵,又好奇心作祟,而且古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乌鸦蹑手蹑脚地展开翅膀,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敞开的门缝中。 一进门倒是陡然一亮,房间内亮着灯,光线十分充足,宛如白日。 栗秋焰第一眼就被房间中央处的桌子吸引了注意力。 桌上摆着一尊神像。看起来像神像,但栗秋焰不确定,因为一张厚重的幕布垂落,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这尊塑像的面容。 令人惊讶的是,原本应该是神之手的部位空空如也,这尊像竟然是残缺的。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发酵。栗秋焰莫名有些被吸引,操纵着乌鸦慢慢地跳过去。 但当他要看清那幕布下的面容时,突然一声苍老的咳嗽从角落传来。 栗秋焰吓了一跳,乌鸦身上的毛都炸了起来。 他才发现,这个房间里——竟然有人! 但那个人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它。 ——那是一个老人。 佝偻着窝在房间的角落里,和服的宽袖滑下,暴露出干瘪弯曲的手指。 她太老了。皱巴干缩的皮贴着眼窝,嘴唇缩进去,凹陷的脸颊处印出缺牙软烂的牙龈。栗秋焰又凑近了好几步,才勉强分辨出这个人应该是女性。 栗秋焰甚至想起了希腊神话中,那位自称代神发言的女先知,西比尔。不知她在获得不死的赐福,却忘记索取永恒的青春,无穷无尽地衰老下去直至成为空壳的前夕,是否也是这副模样? 面前这个人,苍老得像是随时下一秒就会死去。但她身上却透露着一种……随和?麻木?淡然? 栗秋焰不知该怎么形容,但他从没见过哪一个寿命将至的老人会有这样的气质,仿佛自认只是被短暂囚困,只待时机便能重获新生。 她甚至将摊在膝上的书,又翻过了一页。 那书是线订本,年代已久的陈黄书页一动便发出脆响。不知上次翻开已是什么时候,一片干枯到透明的花瓣,从书脊的夹缝中飘落而下。 那似乎是极小瓣的莲花。 就在栗秋焰愣神间,老人慢慢开口,苍老的声音溢出,像是从躯壳最深处挤压出最后一点干涩的汁水,不过口齿却意外地十分清晰。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她这么喃喃念着。 在这垂死般的声气中,那瓣不知穿越了多少个夏天的莲花,便从那本讲述着“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的书中,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屋内寂静了下来。 “我在等。”老人突然开口了:“但还……不到时候。” 栗秋焰一愣。 ——她在,和我说话? 这时,一只千纸鹤从窗外飞了进来,落在老人的面前。似乎是承载了某种咒术,纸做的式神发出了声音。 “天元大人。”它说:“关于星浆体……” 天元?! 这个老人,竟然是天元! 第17章 啊? 栗秋焰心神一震。 “天元”这个名字,在咒术界可谓如雷贯耳。天元大人的结界术笼罩着日本全域,因为结界术的效果,她能知晓整个霓虹境内发生的所有事情,被一些人尊为神明般的全知之人。 既然是“全知”,那么当然…… ——天元知道我正看着她! 栗秋焰下意识切断连接,在视野变黑的前一秒,天元垂垂老矣的脸庞动了动,满是褶子的干瘪皮肤上,挤出了一抹莫名古怪的笑意。 “生、老、病、死……” 那几乎是从地底的坟墓中传出的干涩声音,却一个字一个字地越来越高,栗秋焰骇然中看到天元猛地抬头,直直地与他对视,深陷的浑浊眼睛回光返照般亮得惊人。 “爱别离、怨憎会,求……求不得……” 天元气若游丝地咳喘着,喃喃着。 “苦……着实太苦……” 哗啦一声佛经落地,天元伏倒在满地透明的枯干花瓣中,一只枯槁的手伸出,颤抖着指向栗秋焰的眼前。 场景黑了下来,心神回位,栗秋焰呼吸了一口气,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眼前硝子脸庞的重影摇晃着,耳边似乎仍响着天元的声音,像是燃烧殆尽的薪柴迸发出最后一声炸响。 “给我——!” “怎么了?” 硝子探手过来,原本重影的眉眼清晰起来,看起来有些担忧。 她蹙眉按了按他的额头,又并指往他颈侧一贴。“……怎么回事,你心动过速。” 栗秋焰定了定神,摇头道:“没事。” 他微微垂眸,掩饰住眼中的沉思。 ‘给我……?’ 天元在咒术界的地位至高无上,坐拥一切顶尖资源,名利财富挥手即来。他身上能有什么东西,是这样的天元求之而不得的? 那诡异房屋中或喜或嗔的神明壁画,天元颤抖的手指,校长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无数画面在栗秋焰脑中闪过,他啧了一声。 那个隐藏在咒术界中,要杀他的人,难道就是天元吗? 如果是的话,那可就真的是麻烦了。对手毕竟是“全知者”,虽然明面上不能正大光明地追杀,但私底下还不知会使出什么招数。 但一切都是基于猜测的不确定,再加上他父母能够使普通人消除咒力的“特殊”料理……现在的境况就更加扑朔迷离了,那对笨蛋夫妻知道自己被咒术界盯上了吗? 想当初他就是为了安全,才离开家进入了高专。没想到弯弯绕绕,最后殊途同归。 栗秋焰按了按太阳穴,本想联系家里问问情况,又怕打草惊蛇。眼下一切都是没影儿的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第25章 所以……明天还是出门摆摊! 谁也不能阻止他的世界第一厨子梦想! 顺便看看,在普通人身上,他的领域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家入小姐还真是偏心啊,应该是这边看起来更像病人吧?” 冥冥的声音从一旁幽幽传来。 她呼出一口气,脸色很差,出口倒还是玩笑的语气。“我的咒力可是被吸干了。……抢我的术式就算了,还抽我的咒力来发动,栗秋君,你也太霸道了。” “……领域的事,能叫霸道吗!”栗秋焰喊冤:“不要误伤无辜的厨子啊!” 冥冥摇摇头,笑了一声。 “你还是不明白,这领域的强度意味着什么……”她笑吟吟道:“听说,是现任校长让你退学的?” “是的。”栗秋焰移开视线,“因为我弄丢了特级咒物,两面宿傩的手指。” 硝子皱了下眉:“宿傩手指?那东西会吸引咒灵……幸亏你命大。怎么丢的,扔了?” “随便扔掉会祸害到路人吧。” “那它怎么消失的,飞了?” “这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来啊……”栗秋焰转了转眼珠,玩笑道:“我说吃了,你信吗?” 硝子:“……那东西是人能咽下去的?” “没准呢。就像人形咒灵没准也存在一样,我还答应夏油看到了就摇他过来开饭呢。”栗秋焰收拾着桌上,随口道:“说起来,给你做的草莓酱尝了吗?” “没。”硝子哼了一声,少女的眉眼柔和下来,难得有些抱怨般道:“五条那家伙吃光了。” “……那不合他的口味啊,会觉得酸的吧。”栗秋焰费解地皱了下眉,随即好笑地摇摇头:“哪来的这胃口……改天我熬两锅不同甜度的寄过来,你让他炫那个加糖的。还偷吃你就给他饭里下苦瓜。” “……” 家入硝子没有接话,只闷声低头转着摩挲手心的酒盏,过了一会儿,才说了一句。 “……我想吃现做的。” “嗯?”栗秋焰愣了一下,“这大夏天的,而且草莓酱本来就要放凉吃……” “你是笨蛋吗。”硝子毫不客气打断道。 她抬起脸,泪痣在暖黄色的灯光中,仿佛与眸中闪烁的情绪一样生动起来。 “我是说,你回——” 硝子看着眼前的这双绿眸,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了一会儿,她扭过了头。 对于总和人隔着一层距离感的家入硝子来说,这样近乎外露的情绪已经是冲动之下,她所能表达的极限了。 “……算了,只是开个开玩笑。” 她呼出一口气,掩饰性地将杯盏凑近唇边,看到里面是空的,又尴尬地放下了,手指攥了攥。 “都是那两个人闹了一天,五条那家伙还嚷嚷着什么,根本吃不下那些垃圾,要去把你绑回来。”硝子挥了下手,笑道:“这才一天,也太夸张了……啊啊,我也真是喝醉了啊。” 栗秋焰沉默了一下。 他没有揭穿为何千杯不醉的酒豪,竟会拜倒在这一杯于她而言,与小甜水无异的米酒下……栗秋焰只是抚过灶沿,接着手指在酒瓶上轻轻一敲。 温热的米香缱绻地升起,在如水的夜中弯出细腻柔和的甜味。 “水无定,花有尽,但它们……终会相逢。” 栗秋焰倾斜瓶口,汩汩的酒液随着他温和的声音流下,汇聚在硝子手心的杯盏中。 “你有你要走的路,硝子,我也有。” 大家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命里艰难前行。所以栗秋焰时常感叹……只是活着,就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情。 硝子抿了一口酒,泄气般吐出了一口气。 “……又被你安慰了,真不甘心啊。”她嘟囔道:“喂,你都不会不舍得的么?” 栗秋焰笑了笑。 做饭、吃饭、喝酒,相遇、谈笑、离别……每一件都是真切活在这世上才能做的。这是一种权力,也是一种印证……就像战斗胜利后总有盛宴。而他不仅是食客,更是巧妙的厨师,所以连大家难以下咽的酸涩也能一齐烹饪,微笑着咽进肚中。 离开家是这样,离开高专也是这样。他没有回答硝子的话,只是再度倾瓶,酒液如月般升起,将将盈了八分满。 “凡事如月,过满则溢。”栗秋焰笑道:“还是长长久久的好。不过当然——” “感觉累了的话,可以来我家吃顿饭。”他眨眨眼:“地址等会发你,不过别跟那俩人说。”要是真被五条绑了,家里俩小孩儿饿死了怎么办! 夏油杰看起来正经,但以栗秋焰对他的理解,五条如果真搞出个绑架行动,这人能做出的最大犹豫,顶多是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家入硝子笑出了声,摆了下手:“行了,你自己留着吧。” 说话间,冥冥喉咙动了动,咽下了最后一口。在一干二净的空盘上方,她双手合十闭了下眼,表情意外地认真。 “我吃完了,感谢招待。” “好郑重啊。”栗秋焰拿过盘子:“我还以为冥冥前辈是不在乎这种霓虹式礼节的作风呢。” “没说错。但吃到这样的料理,总得心怀感恩。”冥冥看向他:“栗秋君,你真的不打算回高专吗?现在主动权可完全在你手上,趁这个机会回来,高层估计能把你供起来。” “才不呢!”栗秋焰神色凛然:“我可是要成为世界第一大厨的男人!” 硝子:“……厨子是这样的。脑袋没救了这个人。” “嘛,按照我对总监部作风的了解,他们估计还会搞先硬后软那一套。先来硬的,找点麻烦威胁你听话,不奏效就来软的。” 冥冥站起身,栗秋焰结束了领域,她提起斧头,转了几圈后扛在肩上。 “不过今天看来,总监部能找的麻烦,进了你的领域就是送菜。”冥冥笑眯眯道:“加油哦,栗秋君。我也想看校长剥光衣服趴在门前,负荆请罪求你回来的滑稽场景呢。” 栗秋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听起来好恶心。像是没焯水没放料直接生水煮的猪肉一样恶心。” 都收拾完,栗秋焰看了眼时间。 “我先走了,急着回去打坏果汁喂搞破坏的大型犬。”他一挥手:“拜拜!硝子,低头——” 家入硝子愣了下,低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地面上多出了一只酒瓶。 酒液温热,透过细腻的瓷质渗入手中,晃一晃,正正好八分满。 家入硝子失笑,等她抬起头时,栗秋焰已经不见踪影了。 “你们关系真好呢。”冥冥说。 硝子没有再矢口否认,而是将瓷瓶小心放好,叹气道:“……也许吧。” “家入小姐,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冥冥说:“明明你也进入了领域,却从头到尾没有产生饥饿感呢?” 硝子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指腹在酒瓶上擦过。“按照领域的【规则】,难道焰给我的料理,是这个……?” “应该是。而且我猜测,我一开始被饥饿感折磨,是因为我与领域主人的意志存在对抗——直到我顺从,愿意并希望吃下料理时,这份饥饿感才消失。” “而你,家入小姐,你并没有这个对抗的过程。” 硝子顿了顿。 “可能我已经习惯了。在焰身边,总是能放松下来,感到安心。似乎他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稳定……五条和夏油应该也这样。” “可能,在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地方……”硝子下意识捏了捏怀中的瓷瓶,低声道:“……我比我想的,更加信任他。” 而另一边,回到家中的栗秋焰,看着眼前的场景,陷入了沉思。 “等等,惠惠,你再说一遍。” 栗秋焰看了看满脸认真的伏黑惠,又看了看撇开眼睛的甚尔,忍不住道:“你说什么?他要和我学做饭?!” 伏黑惠大声道:“是的!栗秋哥哥,只有你能帮我们了!” 栗秋焰蹲下,伏黑惠期待地看着他,两只手可怜巴巴地搭上他的一边膝盖。 “爸爸说,可能因为他做坏事被妈妈发现了,妈妈才生气跑掉,不要我们了。”伏黑惠看着他,似乎从心底深处升起了某种希望,“我就想,也许爸爸好好地用心道歉,妈妈就会回来——” “等一下。可能?”栗秋焰伸手打住,抬头看向甚尔:“所以,你现在根本不清楚……为什么你的妻子不在你身边,是吗?” 伏黑甚尔啧了声。“……我忘了。感觉过的浑浑噩噩的,跟才醒一样——就对这小崽子和我老婆有点印象了。” “那请问,你又是怎么猜半天,最后推测出了这么个老婆跑了的情况?”栗秋焰发出了疑问。 甚尔沉默了下。“因为……” 伏黑津美纪望着栗秋焰,可怜巴巴地搭上了他的另一边膝盖。 “我跟叔叔说了,我是妈妈后面带过来的孩子。”津美纪说:“妈妈以前还经常在家的,但因为叔叔不在家,所以妈妈就不回来了。” 第26章 栗秋焰:“……” 栗秋焰和她对视,发现津美纪用泪光闪闪的眼睛,向他快速地眨了两下——没跑了,这个早熟的女孩儿,绝对是故意这么模糊着说的。 他几乎能想象当时那个场景,在甚尔怎么也想不起后续,气氛变得危险紧张起来时,津美纪危机关头瞬间反应过来,利用绝对“真话”的童言童语,将甚尔的思维彻底带偏去了另一个方向。 “所以,我就在想,什么样的礼物,最能突显出道歉的诚意——”伏黑惠抬起头:“果然是料理吧!” 甚尔看了眼栗秋焰。“我知道,你在我们不在时,照顾了这小鬼……” 甚尔咂了下嘴,似乎对说这种肉麻话着实不太擅长,于是烦躁地挠了挠头。 “……你那盘猫耳朵,我吃了。很……好吃。也是因为那个,我才觉得这个蠢得要命的……啧。”他撇开视线:“总之……谢谢你照顾我儿子。” 栗秋焰眼睛都瞪大了。 也许是初印象实在太差,现在这么一对比,突然觉得——不是,这人其实还不是完全没救? “但是……不不不,惠惠,这不行吧。教你做饭只是顺手,但其他的,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栗秋焰尝试解释:“你看,我不能同时是你的哥哥、师父、监护人……” 伏黑惠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栗秋哥哥,是我想当然了——” 伏黑甚尔:“为什么不行?” 栗秋焰看着甚尔,甚尔理直气壮地看着他。 栗秋焰:“……” 好不要脸一人! 突然想到了什么,栗秋焰呵呵一笑。 “我不同意,主要这也是一个伦理上的问题。”他说:“假如真教你做饭,按先来后到也是惠惠在你前面,那按辈分来,惠惠岂不是你的师兄?” 伏黑惠大脑放空,陷入了呆滞。 ——我是……我爸的,师兄? “而且,按种花家的传统来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栗秋焰仗着霓虹人不懂,向伏黑甚尔施展了邪恶的文化霸凌,咧开嘴道:“想让我教你不难……先叫声爹来听听?” 伏黑甚尔:“……” 小学生伏黑惠陷入了更深的震撼中。 假如这么算,那栗秋哥哥是我师父的话,就是我爹;但假如我爹也拜师了,那我爹、不对、我师父、不对…… ……我哥哥竟是我爷爷?! 作为完全没有经历过伦理哏儿冲击的霓虹小学生,伏黑惠的大脑在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后,彻底死机了。 “怎么样。”栗秋焰气定神闲:“这下总该放弃了吧?” 伏黑甚尔:“不。” “啊?” 第18章 或许是不知梦的缘故…… 栗秋焰倒吸了一口凉气, 惊恐地指着伏黑甚尔,手指颤抖:“你你你……” 不会真的要当场喊爹吧! 你无下限但我有啊! 等等,刚刚是不是突然闪过了一个白毛的身影…… 脑海中的五条悟小人伸出手来“哟呼~”了一声, 栗秋焰甩甩头, 把这莫名其妙的联想拍散, 看向伏黑甚尔, 欲言又止。 “想什么呢, 小鬼。”甚尔嘁了一声,“我有要做的东西, 不拜你的师。” 栗秋焰:“那你说个毛线!” 害他紧张之余,还真暗暗地期待了一下磕头奉茶的伦理大乱斗剧情……缺失的功德要去哪里补啊可恶! 伏黑甚尔顿了一下,脸上浮现起少许犹豫的迟疑之色。 “因为确实有一件事……我需要,你帮忙。”帮忙两个字甚尔说的有些艰难,似乎十分不擅长开口请求帮助, 但经过片刻的挣扎后,他还是开口了。 看他这样栗秋焰反而起了点好奇:“先说来听听?” 伏黑甚尔咂了咂嘴, 有些烦躁地摸着后脑勺。 “我老婆她……其实有一个家传的秘方料理。” 开了头后,后面的话再出口似乎就轻松了些。伏黑甚尔拧紧的眉头微微松缓, 边努力回忆着边慢慢道。 “每次她高兴的时候, 或者什么节日纪念日……反正就是那些莫名其妙的日子, 她都会做这个。” 暗沉绿眸男人的眉头完全松开, 甚尔回忆着, 连嘴角那道贯穿的刀疤似乎都松缓了下来。 “有一次,她兴致冲冲地做了这个, 拽着我要去看早樱, 为了完好保存在便当里,废了好大一番功夫……”甚尔嘴角微微鼓起些笑意:“结果堵车了, 等到到地方已经凉透了,非常难吃。真是个笨女人啊。” 他似乎完全陷入了回忆中,看着虚空出神了片刻,下意识摸向口袋,却没摸到烟,这才回过神来啧了一声。 小小的伏黑惠板着脸:“你醒之前我就扔掉了——不许你在姐姐和栗秋哥哥面前吸烟!” 甚尔低头看着他,瞳孔恍惚了一瞬。 “……说起来,在你满月那天,她也做了这个。”甚尔停顿了一下,突然哑然失笑:“惠。啊啊,对了,竟然才想起来……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伏黑惠一愣,接着低下头,鼓起脸颊,抱怨般小声道。“反正肯定是随便取的吧。这样女孩子的名字……” “不。”甚尔蹲下来,粗糙的手按住了惠的头顶。“你、你们……是上天赐予我的,恩惠啊。” 伏黑惠愣住了。 栗秋焰倒没多意外,只是有些感慨——他这种健全b在潜意识就相信“父母总是对孩子有爱的”这种见鬼的童话概念。但提起姓名这件事倒是提醒了他。 他悄悄把津美纪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嘿,我的公主殿下——你和惠惠有告诉过他,你们的全名吗?” 津美纪脸红地推他:“哥哥,这称呼太羞耻了……至于全名,肯定是没有的。” 小女孩贴到栗秋焰耳边,余热未退的灼热呼吸扑到耳边,细声细气地说道。 “栗秋哥哥,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是这个叔叔,比以前好太多了。我们也需要一个成年人。所以,不要有任何异常,我们就这样一家人永远安稳快乐地生活下去,即使【伏黑】这个姓氏再也不出现,又有什么关系呢?” 【伏黑】是津美纪母亲的姓,伏黑甚尔在与原来的妻子离婚后,入赘的现任妻子的姓氏。对现在阴差阳错拼凑起认知的伏黑甚尔来说,是个代表着“异常”的隐藏炸弹。 女孩没有咒术天赋,明明津美纪应该是在场所有人中,最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但此时她揽上栗秋焰的脖颈,依赖地靠在他的颈侧,十分确信地说道。 “叔叔到现在还没问。我等下会去提醒小惠,就算叔叔真的问起来……”她肯定道:“我会说我叫栗秋津美纪。” 栗秋焰:“……” 怎么回事,今天和当爹过不去了是吧! 他才芳龄16啊!而且总感觉怪怪的……伏黑父子是入赘进来一起才改了姓,那按这个逻辑,又改他的姓算怎么回事? 栗秋焰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场景,他穿着厨师服面露微笑,伸手向别人介绍:“我是大厨师,他是我养的小白脸。” 栗秋焰:“……”被自己雷一激灵。 挥去大脑擅自跑火车的诡异场景,栗秋焰认真起来,陷入了沉思。 虽然不知道惠惠的母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 伏黑甚尔的记忆,停留在了惠惠的母亲消失前。 而且一方面经过津美纪的引导,另一方面也可能是由于自己的术式,伏黑甚尔的记忆掐头去尾,只保留下了与妻子相处时的记忆,其余的前后都被清空,自动补全上了一个相应合理的概念印象。 并且从甚尔的反应来看,保留下的那段回忆也很模糊,只有在触发到相关事物时,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 栗秋焰记得,自己是剥夺了伏黑甚尔身上的【执念】,还有…… 手上紧握的触感打断了他的思考,栗秋焰与津美纪对视,女孩的眼中满是祈求。 栗秋焰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默认下了“让伏黑甚尔继续保持这样最好”这个选项。 “所以……”栗秋焰站起来,看向仍沉浸在回忆中的甚尔:“那道家传秘方料理是什么?” 甚尔回过神来。 “是味增汤。”他回答道。 栗秋焰:“……啊,一汁三菜。太经典了反而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啊……” “一汁三菜”应该是霓虹最传统,也最基础广泛的一种饮食文化形式了。一餐包含一道汁物(汤)和三道菜,配合主食米饭食用。 汤一般为味增汤,根据不同地区和习惯,也有清汤、海鲜熬煮的潮汁、加葛粉的吉野汁,或者加萝卜泥的霙汤……但最常见的还是味增汤。 三道菜则有一道主菜和两道配菜,主菜一般为肉类或海鲜,配菜则是菌菇蔬菜之类,十分经典的和食。 “不,那绝对不是普通的味增汤。”伏黑甚尔竟然郑重地摇了摇头,努力回忆着试图描述:“尝起来很柔和,很鲜,但又很安定……非常的……温暖。” 第27章 “这话跟没讲有区别吗。全是主观滤镜,恋爱脑滚出美食评论频道。”栗秋焰抱起手臂:“所以,你想让我帮的忙是——?” “我想请你帮我,复现出那道味增汤。” 伏黑甚尔闭了闭眼,自顾自地低声喃喃,像是肯定地强调,又像是在劝服自己。 “假如能做出那个味道……不管我究竟做了什么糟糕的事,她都肯定,会原谅我的。” 栗秋焰皱眉:“那,菜谱?” “没有。” “用了什么材料总该知道吧?” “……忘记了。想不起来。” 栗秋焰无语地看了看伏黑甚尔,恨不得一拳把这个只知道味道的笨饭桶锤个对穿。 “那你说个毛线!让我这种料理界的创意天才去复现别人的料理配方就算了,还一问三不知!”栗秋焰吐槽道:“味道这东西最微妙了,让我吃一口倒肯定能百分百复现……但现在人不在,我又不能钻你脑子里尝。” 伏黑甚尔沉默了一下。“假如让我尝到那个味道,我就能想起来了。” “但现在不就是做不出来吗,什么鸡蛋悖论。”栗秋焰想了想:“不过味增汤的做法很简单,假如把那些食材一个个试过来,倒也不是没可能……你打算怎么做?” 伏黑甚尔看着他。 “……”栗秋焰看懂了他的意思,震惊道:“不是吧,还得我来?!” 喂我能给食材上的指导已经很好了!不要蹬鼻子上脸! 不断地重复机械劳动,一道一道地搭配试错,还不是为了追求味道上的完美,只是为了接近别人料理的那个口味——你简直在浪费本天才的大脑,给我立刻向全料理界谢罪! “我……” 伏黑甚尔张了张嘴,又合上了。 他走进厨房,栗秋焰的视线跟随着他,看到他伸出手,似乎想去触碰灶台上的厨具。 “我没有……信心。哪怕是以前,我也……” 手指碰到厨具,眼前的场景颤了颤,触碰到开关的回忆如水波般荡漾而出。那似乎是他以前下厨时的景象,画着笑脸的围裙套在身上,被夸张的肌肉挤出一个滑稽的弧度,他一手拿着厨具,扭过头看向身边的妻子。 黑发的妻子拿起料汁碟,小心翼翼地尝了一点。 “怎么样?”他似乎是这么说的。 妻子笑起来,看着那笑容,似乎连心脏都轻快起来。 “非常棒!”她高兴道:“太美味了!” 啊啊。甚尔有点恍惚。对,以前也是这样,比起自己去尝,他反而更习惯于通过妻子的表情与语气,去判断自己做出的口味好坏。 但是现在—— 甚尔碰到厨具的手突然痉挛般颤抖起来,他猛地收回手,像是被剧毒的毒蛇突然咬了一口。 “我……” 甚尔的手指颤抖着,别说拿起厨具了,甚至连移动都费劲。他颤抖着慢慢往上,摸到自己的鼻子,又摸索着往下,碰了碰自己带着刀疤的嘴唇。 他忘记了长期浸泡在烟酒中,他的嗅觉与味觉已经被摧残殆尽。 甚尔只是张开嘴唇,带着些自己都不知从何而来的,疼痛的战栗,有些困惑地开口道。 “我好像……做不了饭了。”甚尔低声道:“直到吃到那个味道前……我都……我做不到。” 空气一时沉寂下来。 过了一会儿,栗秋焰突然开口。 “那道味增汤,后来怎么样了?”他说。 “……嗯?”甚尔抬起头,“什么?” “那道被带去看早樱的,彻底冷透的,非常难吃的味增汤。”栗秋焰说:“后面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甚尔怔了下:“我喝光了啊。” “全部?” “全部。” 栗秋焰眯着眼,在融黄的温暖灯光下,凝视着甚尔的眼睛。 一股实质性的压力袭来,甚尔几乎反射性地绷紧了身体,但还是强行放松了下来,坦然地接受了栗秋焰锐利的注视。 过了片刻后,栗秋焰的眼珠动了动,他垂下眼眸,接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算了。”他一闭眼,带着股自暴自弃的味儿,无奈道:“我帮你。” 啊啊啊可恶!我绝对会后悔的! 栗秋焰啊栗秋焰,你真的不能再这样心软下去了!在这个混乱黑暗的咒术世界,你要理智!冷酷!拿出你成熟理性的大人气势来—— “栗秋哥哥!” 伏黑惠扑上来,眼睛亮亮的,一把抱住了栗秋焰,“真的、真的,你真的特别好……” 甚尔则在原地愣住了。过了一会儿,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弯下腰。 这个鞠躬沉重而诚恳,颇具独行武士的遗风。那些千年前的古人穿行在雨中挥刀奋战,刃锋被淌下的血洗得雪亮,他们眼神凶厉,将刀刺入敌人或自己的内脏,只为了践行武士道的承诺。 那些淬着血与火的、追逐着幻影的忠诚,现在都已和他们的头颅一齐,埋进了历史的尘土中。也许春天时,会有无数樱花在那片埋骨地上静静地飘落。 “……谢谢。”甚尔硬邦邦道:“拜托了。” “……” 栗秋焰哼了声,突然觉得……自己这堂堂16的妙龄美少年,也许还不必急着当大人。 “不过,我虽然同意了,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做的!”栗秋焰强调道:“每天我要出门摆摊,下午结束后回家,晚上才能开始试菜——” “竟然还能每天都试?”甚尔不禁道。 “……”栗秋焰沉默了下,立刻找补道:“而且摆摊时你必须来帮工!平时叫你做什么你都必须做!” “没问题。”甚尔干脆利落地一口答应。 栗秋焰:“……” 完了,他已经想不到还能提出什么附加条件了。 “那就……这样吧。你,明天跟我去摆摊。然后都散了去休息吧……你睡沙发。”栗秋焰一指甚尔。 甚尔看着沙发,又看了看窗户。那个被自己亲手打碎的窗户洞,正往里呼呼灌着风,发出嘲笑般的气声。 伏黑甚尔:“……行。” 等人都走了,栗秋焰回到厨房,看着灶台开始沉思。 明天摆摊,要做什么呢?哦,那俩小孩病好要去上学了,还得做两份便当。 趁着他思考,系统不吭声,默默地缩紧,试图把自己藏得更深。 不起眼的角落,“攻略任务”那一栏,开始微微闪动出光彩。 【检索中……检索成功。可攻略对象出现时间:明日。此为特殊攻略对象,请宿主注意】 【攻略对象所属阵营为——】 【咒灵】 第19章 少年你真的有穷过吗 夜幕低垂, 星月的光昏昏的,连厨房拉门外渗出的微弱黄晕,都轻松盖过了银白光亮。 两小孩的便当好做, 但明天摆摊到底卖什么, 栗秋焰还有些犹豫。 他抬头看了眼窗外, 下意识道:“明天是不是有雨?” 这是个微妙的习惯。即使现在厨房里只有自己, 他也像在家或是高专中那样, 随心所欲地说出些琐碎的问题,毕竟总有人陪伴在身边。 这种微妙的习惯, 大抵在无人回应后,落空个两三次就会被改掉吧。就像苦咸的海盐悄无声息地溶解在水中。 但是…… “天气预报说会下雨——” 伴随着津美纪声音一同涌入的,是暖黄的灯光,和拉门后认真仰起脸的伏黑惠。 “栗秋哥哥,记得带伞。”他严肃地强调:“之前姐姐就是淋了雨才生病的。” ……他说出的话, 总是不会落空的。 “知道啦。” 栗秋焰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要下雨的话……” 他突然有了个想法,高兴地一锤掌心。 “有了, 就做母油船鸭吧!” 打定主意,栗秋焰一扬手, 左手指尖一转, 沉朴的菜刀如燕雀翻飞般上下, 一连串急促而有节奏的咄咄声后, 刀面一停一并, 旁边红绿分明。 “母油……船鸭?” 伏黑惠面露困惑,生涩地重复了一遍这个难懂的陌生词汇, 没想到仅一个词的功夫, 这人已行云流水地备好前菜,连忙道:“等下慢一点!栗秋哥哥, 我想学——这个是什么?” “是种花家的料理啦。‘母油’其实就是酱油,而且是最顶级的一种酱油,‘旧晒三伏,晴则夜露。深秋第一签者胜,名秋油,即母油。’” 栗秋焰声音悠悠,变魔术般拿出一个陶罐,在伏黑惠面前晃了晃。罐子外表古朴粗糙,以绳子束红纸封口。 “这个,是头一遍从晾晒的缸中抽取的头抽,这就是母油。”栗秋焰揭开封纸,笑眯眯道:“尝尝看?” 直接吃调料吗……伏黑惠犹豫了下,但在栗秋焰用筷尖点了点伸过来时,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口。 他抿嘴后顿了一下,紧接着睁大了眼睛:“好鲜!而且好、好香!” 第28章 豆类经历了漫长岁年的沉淀发酵,一点点酿造为纯粹的鲜香味。虽然统一概之以“鲜”,但鱼的鲜、肉的鲜、汤的鲜又绝对各不相同,就像情绪,唯有亲口品尝才能真正体会其中滋味。 而此时,舌尖上萦绕着的这份丰厚的酱酯香气,浓厚的醇鲜,就是独属于时间的鲜味。 “对吧~”栗秋焰得意道:“从我妈那儿好不容易才偷了一点。”当年糊弄五条,拿酱油给他拌饭的时候,都没舍得用…… 但没关系,男高正是最纯饿的时候。当时他刚烤出来一盘热乎乎的黄油面包,五条将之组合成中西结合型碳水甜咸永动机,全炫完后睡了整整两个小时午觉。 “‘船鸭’该怎么解释呢……如果直译的话,应该是类似于‘船上的鸭子’?” 栗秋焰单手提出一只光鸭放在案上,另一手持刀,提醒道:“这一步注意咯。” 伏黑惠试图跟上这种多线程教学,盯紧了栗秋焰的手,大声应道:“是!” 少年手腕下压,刀没入鸭的颈部,接着刀背立起如游蛟过水般轻灵几划,刀过之处骨肉如海浪般分开,转眼间鸭的胸骨便完整脱离筋肉,平滑流畅得不可思议。 接着刀行到鸭腰处,栗秋焰横刀立腕,干脆利落地一刀斩下! 一声重响后,栗秋焰捏住一拉,鸭的整个前半身骨架便连着内脏一同被拉出。鸭的头与颈皮仍连在身上,而那拉出的骨架白净完整,甚至能看出鸭低首团起的姿态。 伏黑惠:“……”这我学什么? 栗秋焰没有意识到,这对他而言稀松平常的刀工已经给小孩造成了困扰,他十分自然地一边继续一边道:“处理完用水洗了,然后像这样,进开水锅里一烫就起——好了,这样鸭皮就缩起来了。” 伏黑惠看着那只外表完好光滑,除了没毛,感觉随时要睁开眼扇自己一巴掌的鸭子:“……” 栗秋哥哥,你好像真的在试图教会我。 “然后把刚刚的馅下锅炒,葱花猪肉丝认识吧?这个细细暗绿的是川冬菜……老咸菜?不是吧,这也摇头,原来其他霓虹人真不怎么吃腌菜吗?” 翻炒中香味合着油响爆出,火焰从锅中倏地腾起,伏黑惠下意识退后了半步。 栗秋焰眉毛都没动一下,娴熟地继续颠锅翻炒,加了黄油、酱油、白糖后炒热,收干汤汁。 “至于为什么是船鸭,这就要说到这道菜的发源地了。母油船鸭是经典的苏州菜,最开始呢,是一种游览船菜。” 他收好汁,将馅心从鸭颈处塞入鸭肚中,然后将鸭头颈打成结。 “那是百年之前的太湖,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游船,船家们依水为生,载着游客们离岸后,便像是一个个小型的孤岛,自然要解决吃饭问题。但船上烹饪,湖风水汽下难以使用旺火明炒,于是便衍生出众多‘船菜’……” 食物的香味中,是少年平和悠然的声音,栗秋焰随口说着,伏黑惠与在门边探头的津美纪入神地听,躺在沙发上的甚尔翻了个身。 “所以,就要这个出场了。” 栗秋焰取出一个大砂锅,往灶台上一垛。 他将鸭子放入锅中,鸭背朝下、鸭肚朝上,拿起陶罐,将母油倒入其中。 澄亮的母油缓缓注入锅中,不管是百年前的苏州、家中的时光,或是去年高专的回忆……时间的鲜味架起桥梁,在烹饪中连接起过往与现在。 栗秋焰加了葱结姜片,又依次加入糖、黄酒、麻油、水,看着酱色的汤汁逐渐没过鸭子,慢慢道。 “当时这道菜,就这样先行处理,然后利用行灶中木柴炭火的余热,拿互砂煨罐慢慢地煨熟它。这香味就越来越浓,在摇晃的湖水上,顺着江南小调,勾魂般飘出来……” 两声清晰的吸溜声。 栗秋焰停顿,好笑地望过去,伏黑姐弟尴尬地各自擦着自己的下巴。 “嘛,总之,这就是‘船菜’了。明天摆摊时当场焖熟,省事儿还不会损失风味。”栗秋焰眨了眨眼睛:“不过虽说‘船鸭’的叫法来源于这个,我倒觉得还有另一种解释。” “什么?” 栗秋焰神秘地招了招手,两个小孩便都过来,挤挤挨挨地凑在他身边,踮着脚向锅中看去。 “看,像不像一艘船?” 鸭子泡在汤中,背向下肚向上,果真宛如一叶轻舟。 即使伏黑惠从来没见过种花家古代舟楫的图片,此时却无师自通般心领神会,恍惚间仿佛自己也正置身于那轻舟之上,在越发浓郁的香味中,抬头看到砂锅中心一圆天空中,那双春潭般碧绿的眼眸。 “果然好像。”津美纪的声音模糊嗡嗡的,像是从遥远处传来:“但是哥哥,如果想省事的话,应该还有更好的选择吧?这个听起来要花好长时间呢……” “这个嘛……” 少年放大的碧眸微微弯起,露出了某种狡黠的笑意。 “当然是,有原因的啦。” 锅盖移动,黑暗覆盖而下,将那笑意连同美食的秘密一齐掩藏,只待揭露的那刻。 / “啊,这下糟糕了。” 吉野凪看着门外飘落的细雨,将弯在臂上的袋子用力往肩上一提,另一手掏出火机凑在唇前的烟上,皱着眉按了几次。 几下连响,鲜红指甲笼着的指间却只稀疏冒出几粒火星,看来是彻底打不着了。 “下雨了哦,没带伞?”坐在柜台后的老婆婆说:“打个电话让你丈夫来接你。” 吉野凪有些嘲讽笑了一声,叼着烟含糊道:“那个烂男人……指望他不如指望我儿子呢。” “那让你儿子来接你嘛,买这么多东西也不方便。” “不用啦,阿婆。” 吉野凪取下烟,连同火机一起扔进了包里,笑道:“我儿子一小点儿,连事儿都没记呢。不指望他,等顺平长大后,不和他那老爸一样我就谢天谢地了。” “哎,等雨停了再走嘛!” 吉野凪头也不回摆了摆手,拎着东西走进了雨中。 雨水沿着发丝流下,吉野凪胡乱将湿透的短发拨到脸后。 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风一吹,她嘶了一声抖了下,将下滑的袋子又往肩上提了提。 风带走身体中储藏的热量,吉野凪斜着身体吃力地按着袋子,眯眼看着眼前的路。 啊……饿了。 虽然回家就能吃上饭,但一想到要看到丈夫的脸,就什么胃口都没有了啊。 吉野凪一直有离婚的想法,但考虑到刚出生没多久的儿子,又有些犹豫。日积月累的疲惫失望,和这犹豫一起,如这连绵湿冷的梅雨般,缠绕阴郁地贴在身上,渗进骨里。 “越想越难受啊。”吉野凪紧紧攥着袋子,自言自语道:“……怎么感觉连这东西也越来越重了?” 她自然看不见,趴伏在肩上的低级咒灵膨胀了几分,正一边低声重复着“痛苦、痛苦……”一边愈发收紧绞缠在她的脖颈上的触肢。 吉野凪只是突然闻到了一股——香味。 那是食物的香味。即使正下着雨,竟然也无法阻断,甚至仿佛借着水汽变得更加幽缠柔软,散发着微甜的鲜香味,直勾勾地勾着人的嗅觉。 吉野凪步伐一顿,下意识就循着香味转变了脚步,像是被柔滑的丝绸缠住了腰,不受控制地被那香味带着往尽头走去。 越走,香味就越浓,吉野凪的脚步越来越快,腹中的饥饿也越来越重,到最后她几乎是跑着奔到了香味的源头,才气喘吁吁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不知哪个狭窄小道,一个小摊顶着雨棚,静静点着暖黄色的灯光立在尽头,一只大砂锅即使盖着盖儿,那浓烈的香味依然膨胀着翻涌而来。 砂锅后坐着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连绵雨中的悠悠暖光宛如一座灯塔,当那双柔和的绿眸望过来时,吉野凪差点以为自己看到了救世的神明。 “哦,又来一个。”栗秋焰的视线在她肩上一扫而过,自然地笑道:“这应该是最后一份了。” “我、我……这个、应该是卖的吧?是吃的吧?” 吉野凪差点话都没说利索,走着抖着手掏钱包:“不管什么都给我一份……拜托了……” “哎哎,先来后到,排队!” 一只手挡住了她,吉野凪恍惚着抬头,才发现前面原来还有好些个等着的人。 这时几个人都纷纷回过头来,看清他们如临大敌的脸后她吓了一跳。 ——不是,这几个人,怎么感觉眼睛都跟饿狼似的,直冒绿光啊? “你来得巧,正好要开锅了。”栗秋焰轻飘飘地笑道:“这香味是越焖越浓,他们可是守着这越来越浓的香味儿,硬撑一两个小时了呢。” 这就是摆摊卖母油船鸭的秘诀了——香气。 即使是雨水也不能阻隔,随着香味越浓,肚中的馋虫一步步被吊起,期待越来越高,在达到顶点时揭盖—— 第29章 砂锅的盖子被掀开,瞬间霸道的香味宛如风暴般将所有人席卷其间,外表完好如船型的鸭子浸泡在汤汁中,散发着诱人到极点的酱色光泽。 那一刻所有人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动了起来,看着那些人脸上的表情,吉野凪差点以为将要发生一场暴动。 但站在少年身后的一个男人一步上前,抱起的手臂肌肉鼓胀,原本懒散的气质瞬间锐利起来,一个眼神就压得众人瞬间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好啦。”栗秋焰拍了拍手,“一个一个来,每人限一份。” 分好的鸭肉盖在晶莹的米饭上,酱汁缓缓渗进散发着热气的米饭中,虽然用了简单类似于打包盒的样式,但没有一个人选择打包带走,都是拿到手,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往嘴里塞进一大口。 一个女孩吃了第一口就哭了,边哭边不停吃,吃了好几口才仿佛缓过来般长舒了一口气,边塞边向同伴口齿不清地含糊道:“太好吃了……值了&%@%*@……” 有人在义愤填膺地痛斥:“这就是饥饿营销!都是小老板的宣传套路,等他打出名气了就要开餐馆引流……所以地址在哪里?电话有在哪里?投资的话有优先订购福利吗?” “大师,你是来霓虹寻找传说厨具的吗?” 栗秋焰:“……你们别太夸张。” 吉野凪排在最后,虽然也觉得这些人反应太过夸张,但心中也越来越急切。等到终于轮到她后,她同样迫不及防地塞了一大口。 一口下去她明白,那些反应根本不夸张。 浓郁鲜美的酱汁渗透了每一根肉丝,鸭肉特别肥嫩酥烂,关键入口还酥而不碎、烂而不糊,美味得不可思议。 配上米饭,咀嚼下第一口,饭香混着鲜香滑进喉咙,温热顺着咽喉一直蔓延到咕咕作响的肚中。 再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吃了好几口之后了。 吉野凪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有美食是会好吃到令人断片的。 “……真好吃啊。”吉野凪握着筷子,眼底突然不受控制地涌起些泪意:“我有多久,没体会过这样单纯的幸福了呢。” 连以往喜欢吃的东西,在那个家中,尝起来也像某种苦涩而效果欠佳的止痛药。吉野凪想起有人说过,舌头是人最敏感的器官。在大脑还未察觉时,舌头就已先觉察出苦涩。而她总是麻木地用烟酒的辛辣去压那份早应觉察的苦。 “姐姐,怎么了?” 一张纸递了过来,抬眼是少年关切的眼睛。 吉野凪破涕为笑,接过纸擦了擦眼泪:“还姐姐,我都有儿子了……小老板,你嘴这么甜,桃花缘不错吧?” “压根没有呢。”栗秋焰笑了笑,隐晦地瞥了吉野凪肩上蠕动的咒灵,“倒是姐姐你,是家庭上有什么不顺吗?” “常见的人渣丈夫罢了,满霓虹大街都是。”吉野凪擦干眼泪,向栗秋焰笑了一下,眼神清明:“不过,我已经想好了。” 栗秋焰看着吉野凪身上的标签一个接一个亮起,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吉野凪塞进一口饭咽了下去,嘴角扬起,露出一个释然潇洒的笑容。 “决定了,我要离婚!” 一道亮眼的光芒爆发而出,但周围的普通人丝毫不觉,这道与黑暗粘稠的咒力完全相反,光亮清澈的力量,只亮在了唯一的咒术师——栗秋焰的眼瞳中。 这就是,那种与咒力相悖,由正面情绪凝结而成的……力量? 栗秋焰正惊叹,随即更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光芒在爆发而出后,竟然还并未停止,它持续膨胀、沉积、组合——凝聚成了一个活物。 栗秋焰:? 那与咒灵相似却通身洁白的活物一出现,就从人身上脱离而出,漂浮在了栗秋焰的领域中。 它睁开一只似模似样的圆眼睛,接着瞳孔滴溜溜地转了一圈,定格在了吉野凪肩头的咒灵身上。 然后,它突然伸出一只手,在栗秋焰目瞪口呆的视线中,啪地给咒灵一巴掌! 一声沉重的烧灼声伴随着咒灵的哀鸣,那只低级咒灵就这样,在栗秋焰眼皮子底下……消散了。 栗秋焰:…… 完了。栗秋焰意识到,他一个被开除的废柴高专生,好像要让咒术界变天了。 第20章 (一阵强劲的bgm)(勾)(勇敢去做.jpg) 那只生物一巴掌抽散了低级咒灵, 接着圆圆的洁白身体弹了弹,像是某种大块荔枝果冻般晃荡了两下,慢吞吞地将伸出来的手缩了回去, 睁大的眼睛也眯了起来, 重新变回了一个安静的白团子。 栗秋焰:“……”不是, 竟然有种诡异的萌感, 什么情况? “啊啦, 感觉肩颈一下子轻松起来了。”吉野凪惊讶地动了动肩膀,看着栗秋焰笑道:“果然心情畅快了身体也会好起来呢。多谢你了, 小老板。” 说话间,白团子似乎察觉到了栗秋焰的注视,半固态的身体扭了扭,圆溜溜的眼睛与栗秋焰对视了一眼。 栗秋焰在入学高专时就听说过,很多咒术师会选择用各种方式遮挡住眼睛, 以此避免和咒灵对视,招惹麻烦上身。 不过他对自己控制视线的能力很有自信, 所以从不做这样的遮挡……但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和控制能力没有关系了! 栗秋焰在和白团子对上视线的瞬间,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但已经来不及了, 白团子蹦起来, 在空中朝栗秋焰的脸气势汹汹地扑了过去! “不……” 吉野凪奇怪道:“怎么了, 小老板?” “没、没事。” 在吉野凪看不见的地方,栗秋焰的脖颈被牢牢抱住, 白团子圆滚滚的身体一下下蹭着他的半边脸, 似乎十分高兴的样子,一边蹭还一边发出“哩、哩……”的声音。 白团子的身体凉凉的软乎乎, 触感竟然有几分像雪媚娘,栗秋焰一边借着擦汗的动作往下扒拉这小东西,一边努力维持自然的表情,向吉野凪僵硬地笑道:“哈哈哈,没逝的,只是有点热。” “……热?”吉野凪疑惑地看了眼外面。虽然细雨已停,但云还阴阴地压着,冷风幽幽吹过。 似乎是因自己的领域而成形,这小东西十分喜爱他,栗秋焰跟不撒手的团子艰难斗争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弃了。 “没错。”栗秋焰顶着团子叹了口气:“热得感觉头都重了三斤啊。” 该说幸好只有这一只吗。 栗秋焰垂下眼眸,视线隐晦地扫过领域覆盖范围下的其他人。 同样是普通人,其他人却并没有凝结出类似的实质活物,只是随着满脸幸福的咀嚼动作中,有丝丝缕缕的白色力量如蒸汽般飘逸萦回而出。 看来这就是那种与咒力相对的,正面情绪的力量;而就像咒灵是咒力沉积形成,这小东西就是这种力量凝结而成。 即使放着这浓郁的力量不管,应该也会自然沉积形成这种生物。而吉野凪的正面情绪达到了一个顶峰,所以加速了这个过程。 栗秋焰捏了下头顶软唧唧的团子,若有所思。 可能因为他是一个半途进入咒术界的意外,所以没有那种从小【看见】的咒术师们身上那种,视一切为本来如此的理所当然。 在了解了咒力的基础知识后,他就一直觉得很奇怪。 咒力,是由人的负面情绪形成——那就代表着,人的【情绪】是可以成为力量的对吧?那么为什么只有负面情绪会形成咒力,正面情绪却没有对应的力量呢? 就像有黑就有白,有阴就有阳……《周易》上说大道三千,天衍四九,但人还能遁其一呢。结果放这儿就啥都没有,栗秋焰都怀疑咒术界的天道运行机制是不是坏掉了。 老天爷!我的一呢!缺的那个一谁给我补啊! ……结果出走半生,归来自己竟然是那个一。 系统:【陛下,虽然你没那个意思,但这说法太gay了,我身为前攻略系统雷达响了。】 栗秋焰:“……” 系统突然诈尸吓了他一跳,但倒也提醒了他,栗秋焰在心里问道。 “我记得你说过,虽然术式是我自己的,但是作为发动的咒力,其实是你在提供?” 【是的,因为陛下您很少产生负面情绪。】系统说:【具体运行机制比较复杂……可以理解为,你使用的咒力是用能量兑换过来的。】 “然后‘能量’就是‘攻略人物’的极端情绪,还挺有逻辑。”栗秋焰恍然大悟,随即鄙视道:“那你不就是个纯抽成的中介么,真黑啊。” 【什么叫黑……攻略的事,能叫黑吗!这是高科技,你正常能有这转换效率吗!】 栗秋焰笑了笑,没再继续说下去。 虽然看起来像什么肩负未来的主角模板……但栗秋焰不傻,他知道,自己领域对普通人的效果一旦被咒术界发现,会引起怎样的大地震。 这甚至比能够短暂使役他人咒术的能力,对咒术界的影响更大。 第30章 他在动摇咒术界的根基。 做一个最极端的假设,假如他一直张开足以覆盖全霓虹的领域,那么久而久之,这种生物就会越来越多,逐渐扩大为与咒灵相似的规模…… 在这样此消彼长的彼此平衡中,咒灵会——消失。而咒术师,是为祓除咒灵而存在的。 咒灵消失了,那咒术师该怎么办? 栗秋焰相信,一部分咒术师会乐于接受——毕竟“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如果咒灵消失,能好好地平安活下去也很不错。 但抛却这部分过于天真的考虑,力量本身就代表着特权。咒术师群体能接受这种特权的消弭吗?或者再现实些…… ……享受着特权阶级便利的御三家,能放过他吗? 那就不是现在这样的小打小闹了。他绝对会面临无穷无尽的追杀,直到死去。 栗秋焰心中突然产生了某种明悟。 ——难道说,这就是天元要杀他的原因?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考。 栗秋焰定了定神,拿起来:“喂?……啊?” 他转过头,甚尔敏锐地看过来。 “哎老师,啊对,我是惠惠的哥哥。我家的大人?这个……您先说是什么事吧。”栗秋焰看着甚尔。 甚尔挑了挑眉。那个小崽子干嘛了? “哦……这样啊。” 栗秋焰捂住话筒,无声地比了个口型:打架了。 “漂亮。”甚尔满意道:“果然是老子的儿子。” 栗秋焰:“……啊?啊,老师您继续说,没事,您听错了,哈哈。” 有你这么教育小孩儿的吗!讲道理,懂吗? 他一边保持声音平稳,一边瞪了甚尔一眼。“但老师,惠惠这孩子很乖的,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吧?” 栗秋焰凝神听着话筒那边传来的声音,随着时间推移,他的表情变了,眉头渐渐拧起,听完后眉毛简直要飞到天上去了。 “哈?”栗秋焰不可置信道:“他们抢人吃的,惠惠不给,然后就动手了……七个人?!” “哦一挑七打赢了啊。”栗秋焰说:“那没事了,他们活该的。”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中的声音才委婉道:“伏黑哥哥,你毕竟也是孩子,不懂事理,还是让你家大人来接电话吧。而且这事,虽然看起来是伏黑占理,但其实是他有错在先。” “什么错?” “所有同学老师都吃冷便当,他竟然把自己的便当拿去加热。”老师用理所当然的语气义愤填膺道:“而且他明知道是气味很香的饭菜,还去加热了!丝毫不管这会给其他学生造成多大的困扰,真的太过分了!” 栗秋焰:? 荒天下之大谬!没苦硬吃是你们自己的事,凭啥要求我家孩子委曲求全?为什么不吃香的,是做不出来吗? “恕我直言……”老师还在继续抱怨:“小孩不懂就算了,准备便当的人也真是自私,只顾自己小孩,完全没有考虑到别人,简直有些道德败坏。” 甚尔听见了这话,向栗秋焰一咧嘴:讲道理?嗯? 栗秋焰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脸颊鼓起,牙用力地咬了咬,但顿了下后,声音反倒一转变得温柔似水了起来。 “好的,我知道了。”他用温柔得能滴出水的声音柔和道:“那能跟我说一下那七个小孩的名字吗?我好去亲自道歉……他们家长也来了,在联合抗议?好,那把他们的名字也跟我说一下吧。” “嗯嗯,我都记下来了。”栗秋焰笑道:“对了还有——老师,你叫什么名字?” 片刻后,栗秋焰挂断了电话。 他与甚尔对视了一眼。 “来活了。”栗秋焰把写着名字的纸片扔给甚尔:“去接惠惠放学吧。注意分寸。” 甚尔抬手接过纸条,眼睛一扫后就揣进口袋,咧嘴笑了一下,露出森森白牙。 “放心好了,不会死人的,只是教训一下。”甚尔抬脚往外走,懒懒道:“我可不想自降身价。” 栗秋焰注视着甚尔的背影走远,吉野凪的声音从旁边小心翼翼地传来:“……小老板?” “嗯?抱歉啊,家里有点小事。” 栗秋焰回过头,手上暗暗一发力,硬把身上趴着的白团子撕了下来,“姐姐,你的衣领乱了。” “诶?”纤长的手指探过来,仔细整平了她乱糟糟的衣领。 吉野凪脸红了下:“……谢谢。” 栗秋焰看着重新趴回吉野凪肩膀上“哩、哩”叫着的白团子,笑道:“不用谢。所以姐姐,你现在是下定决心了?” “嗯。以前的我总是差那一点勇气,现在我想通了。我儿子顺平……不,不止是他,还有我自己。我要离开那个糟糕的男人,我值得……更好的生活。” 吉野凪露出笑容,将空碗放下,轻轻道:“虽然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我最后还是想说……真的谢谢你,小老板。” 此时恰好风吹过,厚重的阴云隙开,雨霁后的一束格外清澈的阳光投下,映亮了吉野凪的眼瞳。 “哩、哩……”小白团突然开口,这次它终于把断续的音节完整接上,栗秋焰听到,原来它在说的是…… “离开、离开!” “是时候离开一团乱麻的旧日子,开启新生活了。”吉野凪背起这次显得格外轻的袋子,向栗秋焰笑着挥手道:“小老板,再见。” “嗯。”栗秋焰也笑了:“再见。” 吉野凪转过身,在清澈明亮的阳光中,肩膀上的白团子欢快地蹦跶着,她笑着抬起脚,带着满心振作的勇气与希望,走出了第一步—— 撞到了一个人的肩膀。 “啊,不好意思。”吉野凪下意识道。 “没关系~啊咧,这里是这样说没错吧?” 淡蓝色头发、暴|露出的皮肤上缝合线交错的人,用那双怪异的异瞳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 吉野凪突然心中升起一股冷意。她连回答都顾不上,抓起袋子就匆匆向外跑去。 即使她并不明白此人是谁,但仿佛一根丝线悄然绷断,自命运的纺锤中垂下半根摇摇欲坠的蜘蛛丝,那湿粘的震颤,让她不顾一切地开始逃跑。 吉野凪擦肩而过——淡蓝色发的异类,名为真人的咒灵动也不动站在原地,并没有追逐的打算。 他只是仍维持着那张灿烂到令人恶心的笑脸,手指屈起,抓着一个东西,缓缓抬起手。 ——那只白团子,被他牢牢地捏在掌心,发出了一声哭泣般的叫声。 栗秋焰沉下眼眸,冷冷地注视着他。 “你好呀,栗秋焰。”真人说道。 那声音轻快甜美,快乐得像是一个兴致勃勃的孩童。但在这样的声音中,那只缝合线纵横的手猛地收紧。 栗秋焰的瞳孔一缩。 一声戛然而止的泣音。 “你真的太有意思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一样的人类!”真人一蹦一跳地凑过来,指头抵着嘴唇,看着桌上的砂锅眼睛惊叹:“好厉害,这都是你做的吧?” 栗秋焰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言。 “哦对了对了,按你们人类的话来说,我才刚出生没多久,很多东西都不懂呢,教教我,好不好?” 真人高高扬起嘴角,接着张大了嘴巴,将那只还未完全消散的白团子扔进口中,嘴唇闭合,重重咬下。 栗秋焰的眼睫颤了颤。 “有点点痛耶。”真人吐了吐舌头,向栗秋焰眨巴着眼睛,好奇道:“这就是人类说的辣味吗?” “……你。”栗秋焰抬眼,冷静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真人的笑容似乎更灿烂了几分。 “比起那个,小焰~快给我做一道料理嘛~”真人甜腻地喊着他自顾自定下的昵称:“虽然试着反抗了——啊啊,但果然,完全不行呢。太新奇了,我还是第一次感觉到饥饿,没想到就饿得差点要死掉了呢。” 领域的规则之一:进入者必须食用料理,相应的,只要食客发出请求,领域主人(栗秋焰)则必须提供料理。 栗秋焰也是此时才发现,他看似无敌的领域,实际上有一个巨大的漏洞。 四个喜好标签,能让他使役食客的领域;三个喜好标签,能让他使役食客的术式,而以上无论哪种,食客都会被领域抽走咒力,变相使其失去战斗能力。 ……但是,假如这道料理,少于三个喜好标签呢? “小焰,快点呀,我可是超级期待呢~”真人坐下,托着腮道:“啊但是,可不要把人类的那套会觉得‘好吃’的味道用在我身上哦,我会难过的,呜呜呜。” 真人捂着脸假哭了两声,又在指缝中睁开一只眼,瞅着栗秋焰冷淡的脸,笑嘻嘻道。 “毕竟,我是咒灵啊。”真人咧开嘴角:“放心,小焰,我可舍不得你死了——我会保留你的意识,变成娃娃一直陪我玩,好不好?” 第31章 栗秋焰的眼珠十分淡漠地转了一圈,突然也笑了。 “不用。”他说:“你会觉得‘好吃’的……绝对。” 栗秋焰打开了调料柜。 他的手腕白皙,纤细修长的指尖伸向深处。 那里,存放着一个秘密。 一切风波都是由退学而起。而这里,隐藏着一个最初的真相。 高专的同学们,一直抱怨他是个满嘴跑火车、说话可信度极低的人……他们真的很了解他。 想到了熟悉的朋友们,栗秋焰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些微笑。脑海中,这几天的回忆画面一闪而过。 “那么,宿傩手指呢?”夏油杰问。 “大概,也许被咒灵藏起来了吧。”他眼也不眨地如此回答道。 “宿傩手指呢?它怎么消失的,飞了?”家入硝子问。 “你问我我也说不出来啊。”他状若无辜地如此回答道。 栗秋焰笑了起来,手指弯起,握住了一只调料瓶。 瓶中,是黑红的暗色粉末。 是的,那只遗失的特级咒物,此刻就在这里。 ——这一瓶,就是两面宿傩的手指。 他利用自己的术式,极其耐心地一点点将宿傩的手指切碎,又再一点点磨成粉末,保存在了这只调料瓶中。 栗秋焰将调料瓶拿出,凝视着那邪异的黑红色泽。 这就是他为何如此做的原因之一—— 就像现在这样,那时,一个之前他从未见过的标签,从这根手指上跳了出来。 【黑暗气息】 ……那是一个,【料理标签】。 第21章 咒灵会发生什么……? 诅咒之王, 两面宿傩。 在进入咒术界前,栗秋焰就看到过这个名字。那还是国中的时候,他那段时间闲得无聊, 把家里落灰的那堆门面书翻了一遍, 其中就有一本是《日本书纪》。 宿傩此人, 只占了一页中极小的一个自然段。只说在仁德天皇年间, 有一人名为宿傩, 一体有两面、面各相背、各有手足。 栗秋焰那时正趴在书桌的窗帘后,眯着眼, 指尖缓缓在黑白的印刷字上划过。 “不随皇命,以掠略人民为乐……” 然后窗帘就被猛地拉开,身体被一把轻松抱起,脸被壮硕的胸肌压住,他下意识把书抬高, 脑袋上就传来了热情的声音。 “嘿fiamma我的儿子,你在看什么, 菜谱吗?这什么……两摊素面?” ……说真的,要不是那汉文半吊子的意国花瓶老爸, 他甚至都不会记得这个名字。 想当初栗秋焰还认真思索过, 这种被古人所恐惧的畸形, 是否有母体营养匮乏的原因, 假如在出生前调养饮食…… 不过那也都是过去了。谁能想到这个正史名不见经传的人, 竟然是咒术界中赫赫有名的诅咒之王呢。 ……更没想到,今天竟然真的要用在料理中。 栗秋焰凝视着瓶中暗色的粉末, 深呼了一口气。将它取了出来, 暂且放在了案台边缘的位置。 当时情况特殊,他面临生命威胁, 又被从来没见过的概念标签一刺激,想到高专恶心人的做派,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昧了下来。但虽然磨了粉,这也毕竟是咒物,不知道随意食用会发生什么,栗秋焰还以为这东西会落灰一辈子。 没想到今天竟然真能用上。 至于这个实验品会发生什么?哈,跟他有什么关系? 栗秋焰抬眼看了一眼真人脸上灿烂到恶心的笑脸,果断低下了头,随手掏出一只巨大的活物,往案板上一摔。 “这是……”真人好奇地看过去:“章鱼?” 章鱼被啪叽一下扔在案板上,身体呈现出偏深的紫红肉色,像是刚从海里捞起来般鲜活有力,触肢不停地扭摆挣扎,试图向上缠缚住栗秋焰的手。 但栗秋焰牢牢地卡住章鱼的头颅下方,少年有力的手腕纹丝不动,真人与章鱼乱动的凸鼓眼珠对视,突然想起另一个头颅与章鱼十分相似、与他同为特级咒灵的陀艮。 而就在真人眼前重合上同类的虚影时,栗秋焰手握锥刺,迅猛利落的一下,长刺瞬间齐根没入了章鱼的大脑! 真人本能地一僵。 章鱼爆发出最剧烈的挣扎,但栗秋焰仍表情淡然,一手捏握住章鱼脖颈,另一手抵住没入章鱼两眼之间的锥刺,露出的手臂上肌肉绷紧,利落地将那根针锥刺得更深,还左右旋转了好几圈。 章鱼变色了。仿佛一滴惨白的水在血中晕开、染透,从被针锥扎入的地方开始,原本紫红的章鱼迅速变得灰白,活力随着象征生命的紫红一齐褪色消失。 它不再扭动挣扎,只有灰白的触肢还在痉挛般蜷起张开,一收一缩的吸盘像是死前痛苦的呻吟。 接着,栗秋焰翻开章鱼的头颅,将里面的东西一个个一起拔了出来。少年手掌下摊,他清丽柔和的脸庞微微俯下,注视着大脑和内脏从白皙的指间流下来。 栗秋焰的一系列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 真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明明他没有心脏,却感觉到灵魂中有什么东西颤抖了一下。 他静静地注视着栗秋焰的手。像是顽劣的孩子在进入水族馆时突兀地安静下来,眼瞳中映过鲸鲨漠然而过的庞大阴影。 “你杀人也这样吗?”真人突然说。 栗秋焰切章鱼的手一顿:“……” 他无语地抬头,发现真人竟然问得还挺认真的——也许在这只咒灵眼中,人类虽然“好玩”,但也同样是与其他活物并列的一种……物种? “怎么可能,我只是个厨子,厨子不杀人的好吗。”栗秋焰说:“这是处理食材……人又不是食材。” “凭什么人不能当食材?你不会好奇吗,明明从未尝试过的‘肉’就在眼前。” 真人追问道:“你说厨子不杀人……那直接把人肉给你,威胁你烹饪,你会做吗?” 栗秋焰绿色的瞳眸动了动,过了片刻后,他低下头,开始漫不经心地一下一下切着萝卜。 萝卜的汁水在刀影间微微地渗出,像是被血浸透的伤口。 “……假如在我对料理最狂热,最不知天高地厚的那几年……也许会吧,说不定。”栗秋焰淡淡道:“但如果真的做了那样的事,就再也当不了厨子了。” 厨子是不能忍受自己对味道失去掌握的。即使强忍多次,最后也一定会亲自品尝。 那是饕餮般的疯狂之路,在那种路的终途,也许会把自己吃下去也说不定。 “搞半天,还是那种自以为是的论调啊。”真人嬉笑道:“这是人类中心主义吗?明明全都又弱又蠢,随便哪个咒灵都能简单杀掉一大片哎。” “人类就是中心吧。” 栗秋焰垂着眼睛,平静道。 “因为你看,咒灵不吃人类吧?” 真人愣了下:“诶?” 说话间栗秋焰已经切好萝卜,并将汁水挤到碗中,放在旁边备用。 然后他切了番茄、蒜,合着之前切好的章鱼下锅,用橄榄油稍微嫩煎了一下,让章鱼表皮带上香味。 “那是什么意思?”与栗秋焰不紧不慢的动作相对比,真人反而忍不住了。 栗秋焰丝毫没有改变自己烹饪节奏的打算,他探了探水温,将萝卜的汁水倒进一煮锅的水中,放进章鱼,盖上盖子后才开口。 只是他并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转而说起了别的东西。“这道菜发源于意国,在霓虹经常被叫做‘阿芙佳朵’,就是‘淹没、湿透’的意思,是一种叫溺煮的料理方法。” 真人:? 栗秋焰的手指在锅外侧微微一碰,感叹般道:“几千年前,人类还挣扎在山林野兽间求生,邻海而居的人类先祖们,不知因为章鱼这样头足类的先祖溺死过多少人,但现在……它只能躺在这里,等着被吃。” 真人:“你想,说什么?” “还是不明白么。”栗秋焰叹了口气。 他微微俯下身,碧绿的眼眸淡漠地向下,凝视着面前怔怔的咒灵。 “吃,是一种权力,一种征服。” “远古的人类痛饮猛兽的血肉,由此存活、战斗、死去,而有会有新的人吃下曾吞噬过同伴的猛兽,就这样一代代地存活下去……直到兽类只能成为被吃的一方。” “吃的一方活着,被吃的一方死去,化为吃者生命的养料。吃与被吃,这是最简单的权力关系,而世界也由此运行流转。” 即使大多类似于汉o拔那样的食人魔,大多也不是真的享受人类肉质如何。他们在咀嚼同类的血肉时,吃的更是一种心理欲望,一种隐秘而纯粹的……征服的快感。 牙齿咬合,咽下血肉。没有哪一种方式,比这更能确立权力的上位。 而烹饪……更是权力极限具现化的过程。 通过各种手段与方式,让被吃者逐渐变得更适合吃者的身体,这是吃者才有的傲慢余裕。 第32章 栗秋焰的打开煮锅,倒入各类调料,看着汤汁变成诱人的色泽。 章鱼的身体,在入锅前是紧缩发硬的,这也许也是一种不甘的被吃者最后的报复。但经过长时间的加热溺煮,肉质就会慢慢地松开,汤汁也会逐渐渗透其中…… 是的,它变得“好吃”了。 栗秋焰的眼眸微垂,目光冷淡,突然笑般的一挑唇,开始悠闲地做起收尾工作,清洗起那柄刚刚刺穿章鱼大脑的锥刺。 “而你们咒灵,不吃人对吧?你们杀人,完全是出自本能的恶意,不是生存,没有征服,你们只是向世界宣泄着临死般的破坏欲……因为你们根本没有考虑过如何‘活下去’。” “所以一切都只是恐惧的回响罢了。咒灵,本性已经注定你们是依附的一方。比起独立的‘生物’,我倒觉得更像是人类避免族群膨胀毁灭地球,而诞生的一种自我机制。” 冷光打上水流,映出栗秋焰微微的一笑。 “只有人类才是征服者。”栗秋焰笑道:“听懂了吗,寄生虫?” 强大到可怖的压力骤降,真人瞳孔剧缩,那一瞬间他思维一片空白,下意识只想后退逃离——但后背却抵上了一道无形的冰冷障壁。 ——‘规则’未完成,他还被关在领域中,不得离开。 栗秋焰掀开锅盖,将炖煮好的阿芙佳朵捞起,放在盘中。 他突然笑了一下,因为不知为何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小时候的事。 他的中二ptsd应该也是来源自此,那时他刚刚开始学烹饪,就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天赋,不过他出手的料理也只有极少数的人有机会品尝到。 日媒一向爱好夸张的称呼,因为那对爸妈的中二外号,在之前一直称呼他为“魔王之子”“神女之子”…… 但在吃过他的料理后,那些人开始用极尽夸张的辞藻,洋洋洒洒地描述着自己惊艳的感受:用不容抗拒的味道,碾压过舌鼻……摧毁固有味觉,臣服于被重新定义的美味…… 那些人叫他……“暴君”。 栗秋焰拿过那瓶奇异的调料,在盘上轻轻地画龙点睛般一抖。 “你应该知道,吃下料理后喜好标签达数的‘咒术师’,会被我掌控咒力,抽取来使役术式或领域。但……那是‘咒术师’。” 栗秋焰将盘子放在桌上,看向真人,嘴角逐渐扬起。 “与咒术师不同,咒灵本身就是由咒力沉积而形成的吧?也就是说你们本质上……只是一种咒力集合体而已。”栗秋焰说:“那被我掌控住咒力的一瞬间,你会发生什么呢?” 阿芙佳朵的香味翻溢而出,但真人的手却颤抖起来。 真人恍惚间感觉栗秋焰张开的领域宛如餐盘,而他竟现在才发现自己身处其中。他抬起眼睛,看到栗秋焰终于笑起来的面容,却仿佛看到绿眸少年拿起刀叉。 薄唇张开,露出牙齿。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栗秋焰将盘子放在真人面前,微笑道。 “尝尝吧。” 第22章 只会引发更大的麻烦 整只章鱼盛放在洁白的盘中, 柔软的肉肢浇淋着汤汁诱人的色泽,鲜香扑鼻而来,随着放下的动作, 弹性十足的触腕还颤了颤, 几乎可以想象出口感的鲜脆弹牙。 真人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跟着盘中的食物一起抖了抖。 “吃啊。”栗秋焰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来。 仿佛按动了什么开关, 真人面色一僵, 腹中的饥饿感噌一下窜了起来, 直直地灼烧着灵魂。他一把抓起餐具,灼烧感消失, 但悬吊的饥饿感仍在隐隐地催促着他—— 遵守领域主人的【规则】。否则,死。 但即使履行规则,下一步等待着他的,又将是什么? 热气携带着海鲜霸道的鲜香冲入鼻端,真人幻视出一只张牙舞爪的章鱼昂立于盘沿之上, 两条有力的触肢抬起如子弹般袭向面门,一只勾住鼻子一只缠上脖颈, 往下重重拽去。 白色的香气幽幽抚过真人的头脸,真人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向下, 将刀叉抵在了章鱼腿上。 刀尖有些颤抖地切开肉肢, 真人叉起章鱼足的末端, 在缓缓举起那块肉的过程中, 他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 也许还有别的空子可钻?只要不真正吃下栗秋焰的食物…… 但当那块肉碰上唇时, 真人却发现——他无法选择不吃下它。 即使意识抗拒,每一处身体却都叫嚣着渴望。在烧灼的饥饿中, 这块食物牢牢勾住的是一种本能——求生的本能。只要还有着活下去的欲望, 就永远无法拒绝栗秋焰。 嘴唇颤抖着张开,那块肉被放入唇舌之间, 咬下。 瞬间,爆炸的美味席卷了口腔,伴随着浓厚的鲜味浪潮奔涌而来的,是辛香鲜辣的激烈刺|激,紧实弹牙的新鲜章鱼肉经过溺煮惊人的柔软,每一丝都渗透了汤汁。像是暴风雨下的悬崖,每一次咀嚼都是一次怒吼着拍上海岸的巨浪。 “传统的阿芙佳朵,不会加入辣椒这种过于‘重’的调味料,因为这道菜的精髓在于发挥食材的鲜味。” “但我的食材足够好,不用担心调味料盖过鲜味。”系统发的海鲜大礼包果然好,栗秋焰舀起一勺汤汁,轻松道:“所以我结合了韩式辣炖海鲜汤的做法,在阿芙佳朵的基础上,又另外加入了辣椒胡椒粉等调料。毕竟……” 与真人见面后,交流仅有短短几句话的时间。但只是这短短几句话间,栗秋焰已冷静分析出他所需的信息。 “原先的阿芙佳朵固然美味,却太温顺柔和了。”栗秋焰看向真人,笑道:“你需要的美味,是一场不容置喙的征服与碾压。” 真人沉默着,半晌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没错。我甚至今天才知道,原来我‘喜欢’这样的口味。”真人抬起头:“……这太好吃了。” 真人脸上的表情出乎意料的真诚,但栗秋焰心中反而提起了警惕。 他之前没跟这种可以交流的人形咒灵打过交道,但他以他丰富的知识储备、以及充足的轻小说阅读经验发誓,这种稀有品级的反派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不过领域的规则已开始运作,真人身侧,标签一个接一个地亮了起来。 【辣】【猎奇】【海味】…… 栗秋焰屏住了呼吸,最后,一个颜色略微泛红的标签缓缓亮起。 【黑暗气息】 猜对了!加进去的宿傩手指粉真的有用! 四个标签亮起,领域规则生效,真人的咒力流泻而出,栗秋焰逐渐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形成,即将归于自己的掌控…… “糟糕了,这样下去,我真的感觉意识在消失哎……”真人可怜兮兮地抬头:“小焰,放过我嘛,我可以保证,以后绝对不再来找你的麻烦了。” “不可能。”栗秋焰一口拒绝。 “当你的召唤物也不是不行……但起码可以让我保留自我意识吧?”真人眼中泛出泪花:“我可以立束缚,保证以后绝对不伤害小焰你,以及所有和你相关的人!” 听到这里,栗秋焰心中松了一口气,真人是真的没办法了——本来是猜测,但栗秋焰现在大抵确认了。因为咒灵是咒力的聚合体,所以完全掌控咒力后,同样会对咒灵产生掌控力。 对于这个条件,栗秋焰一方面忌惮未知咒灵的临死反扑,另一方面又拿不准这个对咒力的掌控力会持续多久,这个条件也确实可以接受,于是思考半晌后,同意了。 “束缚……成立。” 领域边沿处已经泛出灰黑的光色,隐隐有手掌形状的浮凸,处于栗秋焰掌控下的,真人的领域即将成形。但在只差一步时,晦暗的光线掩饰下,淡蓝色发的咒灵变脸般瞬间转泪为笑。 栗秋焰心道不好,但此时束缚成立,似乎冥冥中有天道响应,瞬间变数的介入令领域的运作一顿,对真人咒力的抽取停滞了一瞬。 咒力回归,真人瞬间向后急退! 他要逃! 栗秋焰立刻站起,不过幸好,领域的规则是必须【吃完】,虽然真人的速度极快,但他会被领域阻拦—— 真人嘴角的笑容夸张得扩大,连脸颊都一同裂开,咒灵的头颅充气球一样膨胀起来,顺着那狂笑裂开变形。巨大的嘴横贯了整个头颅,畸形的手臂伸出,一把抓住桌上的盘子,将整道料理扔进了拉链般一拉至底的巨口中。 坏了! 栗秋焰表情骤变。规则达成,领域的阻碍如冰块般消融,真人轻松回头,半个身体已跨过领域边沿,巨大的头颅露出恶心的笑容。 “拜拜,小焰~”真人悠闲地挥舞着细小的手臂,笑嘻嘻道:“对了,顺带一提,你的名字,可是【咒术师】告诉我的哦~” 栗秋焰并不擅长与料理无关的战斗。咒灵的速度太快,只要脱离领域,他确实只能放任真人逃脱,没有任何办法。 第33章 但……前提是,能够脱离领域。 被短暂停转的规则早已重新生效,灰黑的阴翳覆盖而下,栗秋焰抬臂,向真人离开的方向张开手掌。 “——领域展开。” 栗秋焰眼神冷静。 “自闭圆顿裹。” 真人脸色一变,瞬间领域内无数手掌浮凸而出,在他即将完全跨出领域的那一刻环抱圈紧,牢牢锁死了他的手腕! 更可怕的是,类似于自己的术式【无为转变】的效果,同样发生在了自己身上——他的灵魂与**固定住了,连变小挣脱都做不到! 脚步声响起。 真人僵硬地抬头,看着栗秋焰缓缓走到面前。 栗秋焰俯视着他,可能因为现在真人只有一只手留在领域内,所以咒力抽取得有些迟缓。但栗秋焰仍然能感觉到,那种与使役他人术式类似的“掌控力”,正在逐渐凝聚成形。 “我说过……”栗秋焰微微勾起唇:“我为刀俎,你为鱼肉。” 他再度抬起手,领域内更多阴影食人鱼般游动而来,从黑暗中浮凸而出,冰冷地缠绕上真人的手腕,接着无数手掌一同发力,立马就要硬生生将真人强行拽回领域! 但就在此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栗秋先生!” 栗秋焰一惊,下意识抬头,不远处一个中年男人一边热情地向他摆手,一边急切地小跑着过来。 来者何人栗秋焰完全没印象,但这架势明显是看不见——这人不是咒术师,是普通人。 栗秋焰犹豫了一下,而真人猛地竖起手,手掌变化为锋锐无比的肉刃,趁着栗秋焰犹豫的一瞬间,当机立断地回身,一刀斩在自己肩上! 领域内的那只手断落,真人终于脱身,眨眼间便逃之夭夭,消失得无影无踪。 留在领域内的,只有一只手臂……以及手臂肉|体内残存的,一小部分真人灵魂的碎片。 栗秋焰:“……” “栗秋先生,可算是找到你了!” 毫不知情的中年男人跑到面前,双手抓住栗秋焰的手上下摇晃,双眼放光,一张脸快笑开了花,热情得像是难民见到赈济粮。 “……”栗秋焰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没好气道:“大叔,你谁?你怎么找到我的?” 如果是以前认识的人,那肯定也认识自家父母。但自从进入咒术界后,按理说连爸妈都不知道我人在哪里才对——所以我认识你吗,你就来坏我事!! “哎呀,您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也正常。”中年男子打着哈哈:“鄙人佐藤……您可能没印象了,但您前几天住的那栋房子,是您小时候,我送给您的礼物。” 栗秋焰:“……哦,原来如此。” 他就说,那栋房子能立刻住人,肯定是有人打扫。那么就说明原主人赠送后没有扔那不管,而是一直对那栋房子有关注……他住进去过的消息,大概就是保洁例行打扫发现后,跟这个人说的吧。 不过佐藤……他还真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在哪看过的呢,好像就是不久之前? “真的很抱歉,栗秋先生,鄙人家族世代从事教育事业,一直是勤勤恳恳与人为善。这次实在是有事相求,却怎么托人都见不上您,事急从权,才出此下策。” 哦。栗秋焰突然想起,之前写给伏黑甚尔的那个纸条……那个搞霸凌的老师,是不是就姓佐藤来着? 佐藤察言观色,看栗秋焰皱眉还以为他不信,连忙道:“是真的,附近这一片的学校,我都是理事会成员。对了,附近就有一所我担任校长的小学,要不我现在就带您去参观参观……” “行了,我没兴趣。”栗秋焰推着推车往外走:“而且我刚退学,很烦‘校长’这种生物。” “诶?” 佐藤一愣,随即愤慨道:“是哪所学校!不开玩笑,鄙人好歹在教育界也有一定影响力,让我……等等,栗秋先生,您别走啊!” 栗秋焰头也不回,佐藤忙跟上他,在身后讨好般恳求道:“真的,您起码听听看?这个事情我只能指望您,那些报道我全看了,只有您,‘暴君’、‘魔王与神女之子’、‘启明的烁光晨星’、‘不落的梦魇’……” “停止。”栗秋焰面无表情地抬手打住:“这儿站不下这么多人。” “可是……” 栗秋焰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先说来听听。” “太好了!”佐藤大喜过望:“其实是有一所学校……”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打断了佐藤的话。 栗秋焰给了佐藤一个眼神让他稍等,抬手接起:“喂?” “哥哥!”伏黑津美纪的声音慌乱地响起:“你快来学校,大事不好了,叔叔打人了!” “意料之中。”栗秋焰很淡定:“不过甚尔他竟然是光明正大打的么,我还以为他会套麻袋。” “不是,叔叔快把人打死了!” “啊?”栗秋焰脸色严肃起来:“到底怎么回事?”甚尔不像是这么掌握不好分寸的人啊。 “说来话长……一开始叔叔还挺正常的,但有些冲突,反正就这样那样,然后佐藤老师骂了一句,说小惠是没有妈妈教养的孩子。接着叔叔就……炸了。他把所有保安都打趴下了,一副要弄死佐藤老师的样子。” 栗秋焰:“……那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呢?” “因为之前都跟小惠没关系啊。”伏黑津美纪慌乱道:“但现在小惠上去拦了!” “啊?” 栗秋焰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一声尖叫,栗秋焰下意识将手机拿圆,但即使他没开公放,佐藤老师清晰至极的怒吼仍然透过话筒传了出来—— “我告诉你,我就骂了又怎样,你敢在这里动手打我,你就已经完蛋了——我爸是这个学校的校长!” 栗秋焰转过头,看到佐藤明显认出了这个声音,本来笑开花的脸瞬间变青了。 那头的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响着。 “还有你个没妈的小子,别以为我会感谢你,还有那边那个,是你姐姐是吧?哈哈,我保证,以后不可能有任何一家学校收你们——给我退学,滚去当一辈子贱民吧!” 砰的一声巨响,似乎是津美纪的手机被打掉了。又是一阵嘈杂,电话被挂断,只有一声接一声嘟嘟的忙音。 佐藤的脸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后定格成酱紫。 “……我这是和退学杠上了吗。”栗秋焰感叹了一声,顺带抬起眼看了佐藤一眼:“不过,世代教育、与人为善?” 佐藤的脸又从紫变红,唰得一下给栗秋焰深深鞠了个几乎对折的躬。 “外面有车,您和我一起。”佐藤一字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蹦出来:“……我们现在就去!” 而在学校那头,津美纪不顾手掌肿痛,慌张地从几个故意踩过的人脚下抢救出手机,但却怎么都按不亮屏幕。 那边,甚尔看着挡在面前的伏黑惠,眯起眼。 “他都这么说了,你还要保他?”甚尔反手握住一节扭曲的栏杆,淡淡道:“闪开。” “……我不是要保他。”伏黑惠倔强地盯着甚尔,几乎是爆发般喊道:“你从来没管过我!你也不关心我!结果只是一下,你就把一切都毁了——你还记不记得,这是我的学校!你现在要在我的学校里杀人!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甚尔握着栏杆的手指颤抖了一下。他凝视着惠的脸,沉默了片刻。 他的手指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甚尔猛地拧转手腕,将栏杆牢牢抓住。 甚尔看向惠,张了张嘴,似乎有话想说,但还是没说出口。 “……闪开。”最后,甚尔只是这么重复道。 伏黑惠瞪大眼睛,接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压抑着愤怒,用更大的声音顶了回去。 “我不!” 伏黑津美纪倒吸了一口凉气,急得团团转却毫无办法,索性一闭眼开始在心中急切祈祷。 栗秋焰哥哥,你到底在哪,快点来救人啊啊啊啊——! 第23章 美食侦探第零话:巧妇硬为无米之炊 学校内。 父子两人僵持着, 甚尔面无表情地看着惠。片刻后,他肩背的肌肉起伏,将那根反手握在身后的铁管横至身前。 那原本是学校门口的栏杆, 光直径便足有掌粗, 被这个强到离谱的男人随手拔起用作武器, 轻松得像折断一根抹茶巧克力棒。 而此时那根霉绿沉厚的实心铁管上, 清晰的掌痕凹陷而下。几乎整个学校的人都在附近, 黑压压的人头此刻却鸦雀无声。 仿若实质的恐怖压迫感中,原本嚣张的佐藤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叫嚣的声音戛然而止。 在这令人窒息的压力下,惠分毫不退,手指结印,一黑一白两条玉犬从影中跃出,立于身侧。 瞬间, 甚尔动了。 跟上次在狭小的室内完全不同,玉犬疾速全力向前扑咬, 刚刚露出牙齿,眨眼间甚尔就已出现在身后, 右手持管松握, 向后随意一抡。 第34章 巨力圆扫而来, 两只玉犬刚要扭身, 便瞬间被拦腰击中, 飞向半空。 惠瞳孔缩小,与漠然垂眸的甚尔对视了一眼。 太快了。 连大脑都无法反应过来的快。更别提做出什么行动了。 战力根本不是一个等级。连蚍蜉撼树都算不上, 种种心情交织而爆发而出的努力, 只是一粒被无情碾压过的微尘。 甚尔越过惠,余光却看到男孩红了眼圈。 他顿了一下, 原本要敲昏男孩的手重重落下,却只胡乱捏了一下小孩后颈的皮肉。 “唔……!” 惠捂住后脖猛地回头,却只看到甚尔站在佐藤身前,一动间手滑握至管梢,铁管圆抡而起。 “——爸!” 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做到的事,在这简单的一声中却成功了——甚尔的手犹豫了一瞬。 但紧接着,那根铁管还是毫不留情地用力挥下。 所有人都下意识闭上了眼。谁都知道,这一下下去,必定是脑浆迸裂、鲜血四溅的可怖场景。 但想象中的闷响并没有到来。 出现在众人耳中的,是少年平静清澈的声音。 ——“领域展开。” 惠猛地抬起头,看到栗秋焰单手揣兜,从不远处悠然行来。 绿眸的少年面容柔和、身形清瘦,明明没什么恐怖的气势,却奇异地消解了甚尔一系列暴|行带来的压力,他走入人群仿若摩西分海,人们纷纷退后,下意识让出了一条通路。 栗秋焰畅行无阻地走了进来,津美纪从人群中扑了出来,眼睛发亮地喊了一声哥哥。 惠呆呆地看着栗秋焰走近,接着仿佛劫后余生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说不出什么话,明明见到栗秋焰就安心了下来,却莫名有些委屈上泛,同样喊了一声:“栗秋哥哥。” “好啦,我这不是来了吗。” 栗秋焰笑着一人揉了下脑袋,接着脚步不停,维持着这样的笑容来到两人之间。 甚尔冷冷地看着他。 握着铁管的手臂肌肉膨起,刻在管上的掌印更深地凹陷下去,捏得实心的铁管变形成扁圆。 甚尔没有收手。那根铁管贴在佐藤的脑袋上,用力之大连铁管本身都在颤抖,将太阳穴那一片擦得通红,却就是不得寸进一步。 栗秋焰伸出手,如穿花分叶般,手掌轻巧地游入佐藤太阳穴与铁管之间,而铁管被无形的力量逼得步步后退。 他指尖并起轻松一弹,甚尔的手臂则猛地一震。 栗秋焰眯起眼。甚尔哼了一声,转过头去,顺势松手,将铁管往旁边一扔。 铁管咚一声落地,佐藤缓缓瘫倒着滑下,浑身抖如筛糠,脸上涕泗横流,啊了半天一个成型的词都说不出来。 “不是说要注意分寸的么?”栗秋焰微笑着柔和道:“让我放心?嗯,这就是你让我放的心?” 甚尔扭着头不看他,半晌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吵死了。” 栗秋焰瞬间变脸,那只一直揣在兜里的手拿出,只见那手中握着的,赫然是无上武器——擀面杖! “吵、吵、吵!还嫌上我吵了!”栗秋焰抄起擀面杖就往甚尔头上敲,说一个字就敲一下,怒道:“昨天怎么答应我的!不是说什么都做吗!合着你的承诺就是上下嘴皮一碰是吧!” 甚尔:“……” 虽然没有额外附加概念,但身为长期颠锅饱受训练的厨子,栗秋焰有的是力气和手段。清脆的咚咚声,听得惠都下意识倒吸凉气。 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甚尔硬是忍住了身体本能没躲,受了好几下,很硬汉地撑在原地,连头都没捂。 栗秋焰停下,甩了甩自己被反震得有些发麻的手,自然而然地把擀面杖塞回口袋——惠瞪大眼睛,硬是没看出来他怎么塞进去的。 “过来。”栗秋焰回身招了招手。 津美纪开心地跑来,伏黑惠则愣了一下,也听话地贴过去。 “好了。”栗秋焰一手领俩小孩,另一手拍了拍甚尔的肩,淡定道:“道个歉,这事儿就过去了。” 甚尔嗤笑一声,双手抱胸,表现出桀骜不驯的充分抗拒态度。他不屑道:“我道歉?别开玩笑了,他能活下来都是老子大发慈悲。” 此时佐藤终于回过神来,滑稽的脸上全是恐惧。但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围观的人,还是强撑着一口气道:“对,给我道歉,这件事我就算放你们过去了……” “说什么傻话呢。” 栗秋焰挑起眉:“我说的是你——趁我还在好好跟你说话,识相点,给我们道歉。” 伏黑惠惊喜地抬头,甚尔也扫了他一眼。 佐藤卡壳了一下,过了半晌,迟钝的大脑才终于理解了栗秋焰话中的意思,随即不可置信地大叫起来:“我、我道歉?!我都快被他杀了——竟然还要我道歉?!” “不然呢?”栗秋焰理所当然地奇怪道:“事情完全是你挑起来的,当然该向我们道歉了。至于被打,不是你活该的吗?如果不是看出了你平时就欺负惠惠,甚尔也不会一怒之下这么冲动吧。” 被狠狠踩到雷区是一方面,但要不惹麻烦悄无声息地杀掉有一万种方法……虽然容易被人误解,但身为杀|手的甚尔行事当然也具备细心谨慎的一面。 栗秋焰推测,他冲动的怒火恐怕也有一部分,来源于察觉到的,这个所谓的老师对待惠的恶劣态度、以及造成小孩长期以来糟糕人际处境的可能原因。 甚尔惊了一下,怔怔地回头。 “别这么看着我,我一直擅长相信他人——当然,也包括你。”栗秋焰笑了一下:“而且体察人心可是我的强项,我可是栗秋焰呢。” 甚尔眼神微动,向下却正好对上惠瞪得圆圆的眼睛。 “真的吗?”惠急切道:“哪怕只有一点点……你真的,为了我?” 甚尔移开了视线。 “……多事。小子,别一副多了解我的样子。”甚尔闷声道。 但沉默了片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默许惠问题般的应声:“啊。” 惠还没反应过来,栗秋焰已经先笑了,再次拍了一下甚尔的肩。 “好啦。”栗秋焰轻松道:“可能有时候,有人除了暴力一无所有,便总想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但也有的时候,总会有些别的办法——比如说,有我。” 佐藤还在那边不可置信地叫着,栗秋焰走到他面前,佐藤混乱的骂声戛然而止,呆呆地仰头看。 栗秋焰笑了一下。 接着,他抬起鞋,狠狠一脚踩在了佐藤后脑上! 佐藤被迫脸朝下趴伏在地上,结结实实地磕了一个标准的土下座。 “我说过,趁我还在好好说话,就识相点吧。” 栗秋焰一脚踩在佐藤的头上,云淡风轻地笑了笑,开口道。 “给我跪下道歉,搞霸凌的渣滓。” 佐藤僵了一下,随即羞恼气愤地拼命扭动挣扎起来。 “你怎么敢!我爸爸可是这所学校的校长——” “我恨不得没你这个儿子!” 一个中年男子气喘吁吁地拨开人群,健步如飞地走上前拎起地上的佐藤,不由分说就是两个耳光! 佐藤傻了,“爸,你怎么……” “我不来还得了!我不来我都不知道——你平时就是在外面这么败坏我们佐藤家的名声的!”佐藤校长发怒道:“你的‘事迹’,来的路上我可是听到不少啊!” “不、对不起、我……” “向我道什么歉!等我核实后,你给我上门,向那些学生一个一个鞠躬道歉去!至于现在——”佐藤校长咬牙往他头上一下:“给我向栗秋先生道歉!” 佐藤看向栗秋焰,又看向伏黑惠,迟疑了一下——他隐约记得,这对姐弟,不是姓伏黑吗? 但看他迟疑,佐藤校长立刻又是一下,厉声催促道:“快啊!” 佐藤顿时弯下腰,低声道:“万分抱歉——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伏黑惠愣愣地看着平时冷漠刻薄的老师,这样用力地弯下腰向自己道歉,一种万分复杂的情绪涌至胸口。 “我……”惠小声地开口。 “惠惠,不原谅也可以哦。”栗秋焰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原谅是你的权利,不是义务。想说的时候再说就行啦。” “……嗯!” 伏黑惠用力地点了点头。 “哥哥……” 两个小孩抱住栗秋焰的肩,头靠在他的脖颈,像是深冬的旅人偎依着篝火。甚尔在旁边斜眼看了一眼,嗤了一声,伸手摸兜却掏了个空,他顿了下,不知跟谁负气般,抱起胸仰头不爽地看着天空。 “栗秋先生,你看这个处理……”佐藤校长试探道:“而且,后面孩子如果想转学的话,我也都能解决。所以那个事……” “唔,不是给你号码了么,后面聊。”栗秋焰说:“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第35章 “……什么?” “当然是……” 栗秋焰站起,像刚才那样一手领俩小孩,另一手顺手拍了下甚尔的肩,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当然是——”栗秋焰豪气万分地一挥手:“回家吃饭!” “好哎!”惠和津美纪都欢呼着一同举起手。 “……一群小鬼。”甚尔嘁了一声。 “晚饭前,先今天第一次尝试复刻味噌汤。”栗秋焰说。 甚尔立刻放下手,正了正脸色,铿锵有力道:“好!” 栗秋焰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一声轻响,一碗热腾腾的味噌汤被放在桌上,甚尔坐在桌前,桌边三张严肃的脸如临大敌般盯着。 甚尔拿起勺子,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怎么样?”惠下意识紧张道。 “嗯……”甚尔皱起眉:“不对。” “不对?哪不对?”栗秋焰立刻站了起来,“鱼不对?水不对?味增不对?还是蔬菜不对?缺什么味道,甜了咸了还是不够鲜……” “都不是。”甚尔说:“太……好吃了。” 栗秋焰:“……” 栗秋焰:“哈?” 第24章 谁说这厨子中二的这厨子太好了 味增汤, 经典的霓虹传统料理。 烹饪过程十分简单,真要说的话,就是蔬菜豆腐菇类等配菜煮汤, 几乎大部分味道都来自于汤中打散加入的味增。 光从味增的原料上来说, 就有米味增、豆味增、麦味增三种不同的种类, 在此基础上又有白、赤、黄三色, 风味各异, 对于栗秋焰的舌头来说,甚至能尝出不同产地风味的细微差异。 而味增汤的配菜更是几乎没有定型, 可能这家放舞菇,那家就放滑子菇;有人放嫩豆腐,有人放老豆腐……总之,正因为太过于“国民性”、搭配组合太过多样,所以在什么情报都没有的情况下想要复刻一道特定的味增汤, 简直是天方夜谭。 自然,栗秋焰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他先普通做了一道味增汤, 准备根据甚尔的反馈,一步步改进调适直到成功复刻。但现在…… 栗秋焰:“你要不要听听看你自己在说什么?” 他自认做了十几年饭, 心早已像杀鱼刀一样冷, 有着充足的自信无论遇到什么都波澜不惊……但太好吃了是什么鬼?! “就是……太好吃了。” 甚尔拧着眉, 表情有些纠结, 他咬着勺子, 含糊地在“太”那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她的虽然好吃,但好吃得很……乱七八糟。打个比方, 就像之前我说过, 她的汤冷掉就会变腥,非常难喝。”甚尔紧皱着眉, 努力道:“但你做出来的这碗,即使冷掉了也会很好喝吧?——好吃得太过头了啊。” 栗秋焰如遭雷击,摇摇欲坠,一把按住桌角才稳住身形。 “哥哥……”津美纪小声道:“桌子、桌子在响……要裂开了……” “不,裂开的不是桌子。”栗秋焰沉重道:“是我厨子的尊严。” 身为千年一遇的天才厨子,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被人否定过料理! 砰! 众人一惊,栗秋焰一掌拍在桌上,身后仿佛燃烧起熊熊烈火。 “那具体是哪里太好吃了?”栗秋焰紧盯着甚尔:“是配菜搭配的味道太融洽?食材口感太高级?火候太好?对了还有味增……太鲜?太柔和?太完美?” 不就是方向产生了点变化吗,往好吃改可以,往难吃改难道就不行吗!就这么点东西,他还就不信了,只要说出来,他统统—— “不记得了。”甚尔说:“就是感觉太好吃了。” 栗秋焰:“……” “啊啊啊啊啊!别拦着我,我要掐死他!” “哥哥!”惠和津美纪一左一右拼命拉住他,“冷静点,哥哥!你要是受伤怎么办!” “……喂,讲点道理。”怕触发身体的本能反应,甚尔甚至把双手举了起来,此刻声音都闷了:“现在被掐着脖子的不是我吗?” “你无所谓。”惠说:“你死不了。” 甚尔:“……咳、咳咳,喂!栗秋焰,别再用力了!” 这小孩怎么回事,看着瘦得一只手都能拎起来,但这手劲……真不是开玩笑的啊! “不行,这解决不了问题。” 栗秋焰突然冒出一句,松开了手。 “哥哥,没事吧?” 津美纪捧起栗秋焰皮儿都没破的手,心疼道:“都红了。” “怎么,你还怕老子的皮厚硌着他的手了?是他掐老子,他能有什么事!” 甚尔嘶了一声,边揉着脖颈边抬起眼瞥过去:“喂,冷静点了没?” “嗯。” 栗秋焰看起来很冷静。 “人死了舌头就死了,尝不出味道也改变不了想法。我不能容忍我的世界第一厨子生涯,留下你这个污点!——我就不信了,必须让你心服口服!” 他一把掐住甚尔的下颌,绿眸威胁地逼视道:“给我想!哪怕是一点点沾边的、模糊的,都给我说出来!” 起码也得有个方向吧!太好吃了这种描述鬼能复现出来啊! “……你管这叫冷静么。” 虽然这么说了,但这件事上甚尔出奇的好说话,他眉头皱起,视线逐渐放空,看起来很努力地辨别回忆:“我……” 甚尔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挫败地松开了眉头。“不行,完全想不起来。” 栗秋焰观察着他,突然挑起眉。 “我知道了。”栗秋焰说:“舌头伸出来。” 甚尔:“?” 他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栗秋焰仔细地看着舌苔,接着手一抬,按上了他的手腕。 甚尔下意识一挣,但又反应过来停下了动作,只是肌肉仍紧绷着。 栗秋焰没在意这些,只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这家伙,怪不得只能说‘感受’,‘味道’的差异一点都说不出来……”栗秋焰叹了口气:“你喝了太多酒,舌头几乎完全废掉了啊。” 甚尔的表情先是僵了一下,接着反应很大地突兀抬手,啪一下拍掉了栗秋焰捏着自己下颌的手。 “放屁!”甚尔粗声说:“老子最讨厌的就是酒!” 伏黑姐弟两人被甚尔的突然暴起吓了一跳,但直面这无名怒火的栗秋焰,只是仿佛早有预料般,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对,最讨人厌的就是那双眼睛。甚尔盯着栗秋焰,浑身肌肉绷紧,恨恨地咬牙。一副仿佛看透了什么般,淡然得令人烦躁的架势。可笑!你能懂什么,你什么都…… “为什么讨厌呢?” 平淡的一句话轻轻落下,甚尔却猛地一顿,肉眼可见地怔住了。 栗秋焰叹了口气。 “只有亲口尝过,才能知道‘讨厌’吧?而一般‘最讨厌’酒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和我的一个笨蛋同学一样一喝就醉的……和怎么喝,都没办法喝醉的。” “你是哪一种呢?” “我、我……” 甚尔微微张开嘴,又猛地闭上。他嘴角的那道长疤颤抖起来。 “如果是后一种的话,又是何种情况下,才得以发觉的呢。” 栗秋焰轻声说着。 他沉默地注视着。在这寂静的对视中,栗秋焰仿佛透过眼前人的颤抖,触及到某种隐秘的过去——劣质的酒瓶胡乱滚在四周,甚尔通红着眼浑身酒气,粗暴地一瓶接一瓶地往下灌着酒,没有品尝也无所谓解瘾,他只是机械地牛饮般咽着,以求酒精带走意识。 可惜他最终还是没能逃避痛苦。于是从那之后,他就开始讨厌酒了。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呢?”栗秋焰喃喃道。 甚尔那张发怒的脸慢慢收紧,拳头攥紧到青筋暴出,暗绿的眼睛闪动着。明明是极危险的蓄势待发的状态,但栗秋焰直直与他对视着,发现他的眼底深处却像纸上墨点般,缓缓洇湿出一点仓惶的痛苦。 “我不……记得了。” 甚尔捏紧的拳头松开了。他的气势跌落下去,像是患病后离群的狼王,眉眼间虽仍撑着凶狠的戾气,但却难掩疲惫的病痛——一种他甚至不知发源何处的,茫然的疼痛。 甚尔喘息着,重重跌坐回椅子上,怔怔地注视着那碗味增汤。 他动了动手指,将那碗仍有余温的汤喝完了。 “抱歉啊。”甚尔闭上眼,仿佛无意识般低声重复说:“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空气寂静下来。 栗秋焰的视线一直停在甚尔身上。像是一滴雨水落在屋檐下,听到了模糊的回声般,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被同样一种遥远的疼痛所触动。 “还没结束。”栗秋焰说:“这才只是第一次。别小看我,我可是天才厨子!区区he,等我做出那道味增汤,不就什么都好起来了吗!” 第36章 甚尔眼中的光一亮,接着又消逝。 “……你尽力了,栗秋焰。我承认,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厨师。”甚尔攥紧勺子:“是我……” 滴水声越发急促地落下,母亲的声音模糊而柔软地从回忆中响起。“阿焰,你是妈妈见过最有天赋的孩子。一定记得,要好好珍惜自己的天赋啊。长久不用的话,上天可是会收走的哦。” “这不是一直在用嘛。我这眼睛鼻子舌头,比你们都厉害多啦,今早上那道新菜,不还是我试出来的?” 记忆中自己的声音洋洋得意地说着。但母亲却笑了。 “并不是那样的东西啊,阿焰。只是这种普通的‘天赋’,我和你爸爸不也都有吗?” “那是什么?” “是爱啊。” 母亲的声音似波纹般,慢慢消隐在淅沥的雨声中。 “你是天生懂爱的孩子。这是真正的,千年难得一遇的……天赋……” 雨声骤停,栗秋焰脑海中灵光一闪。 “我明白了!” 他嗖地站起来,旁若无人地急匆匆跑进厨房,又在剩下三个人愣神的目光中咚咚咚跑回来,抓起两个小孩就往厨房跑。 “哎、哎不是,你明白什么了……等等,栗秋哥哥!” 惠稀里糊涂地一边跟着跑一边喊道。 栗秋焰一个急刹停在灶台前,低下头十分认真道:“等会我开始做饭时,你们两个就用尽全力干扰我,跑、跳、拽拉……反正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听到没有?” “诶?” “我明白了,是我想偏了。我光是想着那些食材、调料、过程……但却忘记了,料理又不是孤立存在于世界上的,最重要的,是人啊!” 我连做料理的人都看不见,不去试图理解,怎么可能成功复现出她的料理呢! “所以我就想,先尽可能地去尝试贴近那种‘普通’的状态。”栗秋焰指了指自己:“但我一旦开始烹饪,就会自动进入那种心神合一的心流状态……即使跟我聊天也打破不了。但怎么想,你妈妈也不会是这种烹饪状态吧?” 惠愣愣地点头。 “对嘛!而且我一家也都是厨子,所以现在才反应过来……我家才是少数,大部分人别说心流了,可能连专心致志投入烹饪的时间和精力都没有。更何况,你妈妈的丈夫可是……” 栗秋焰与惠对视了一眼,看了一眼甚尔。 “喂,我有在赚钱养家的。”甚尔忍不住道。 “没跑了,在操持家里杂事上完全帮不上忙啊这家伙。”栗秋焰小声蛐蛐:“好低质量的人类男性。” “而且现在连饭都做不了。”思维已经完全栗秋化的惠跟着点头,深有所感:“真的很没用。” 甚尔:“……” “所以我想让你们打扰我,把我强行拖出心流状态。我想努力……去理解。”栗秋焰认真道:“能做到吗?” “能!” “好,那第二次尝试,开始!” 仿佛取下了遮蔽在眼前的树叶,设身处境地去理解后,很多行为都自然而然。 “一番汁的昆布高汤……浸泡又冷藏,加热还有讲究。不对,去掉,换成普通高汤。” “舞菇……很贵吧,即使放也会珍惜用量,不会随便抓一大把……” “味增……” 手指微微用力,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青年女子同样提着漏勺,对着味增打散后,仍留着些碎豆子类不溶物的勺底沉吟。 “也加进去吧,不要浪费嘛。”勺子一翻,女子轻快地笑道:“这个也很有营养的哦。” 汤咕嘟咕嘟地冒出响声。 在栗秋焰的常识中,关火打散进味增后,转小火煮的味增汤,是绝对不能煮开的,因为那样会损失味增的鲜味…… “但你有时会煮开。为什么呢?” 栗秋焰喃喃地凝视着火焰,仿佛在和旧日的泡影对话。任一个外人在这,都会怀疑他的精神出现了问题,因为他不知道这个幻影的面容、身材、姓名,她从未与他相识,而他在与一个全然陌生的灵魂对话,甚至试图了解她。 甚尔在厨房看着,却不知为何不敢进入,只是在门外宛若梭巡的护卫般,来回踱步。 “哥哥就是这样的人。和我这种人,完全不同。”一个有点淡的声音响起:“你呢,叔叔。即使在过去,你有过这样想去了解你的妻子吗?” 甚尔一顿,低头看到津美纪黑发垂落的脸。他和津美纪几乎没有单独的交谈,而此时女孩不像平时那般刻意表现出温柔或可爱,表情甚至是有些冷淡的,她只是入神地盯着厨房中的栗秋焰,像是于寒冬中凝视火焰。 “哦,抱歉,我也差点忘了。”津美纪轻巧地走过他,“叔叔你,不记得了嘛。” 甚尔站在原地。 “……啊,我知道了。怪不得总在这时候走神啊。” 汤微微地滚开了。 香气飘散,在蒸腾的热气中,栗秋焰露出了微笑。 “原来如此。你在想……他什么时候回家。” 栗秋焰好笑地摇摇头,手指按上旋钮,火焰随着幻影最后一抹羞赧又俏皮的笑意熄灭,他把火关上了。 “好了,完成!” 栗秋焰抬起头来,将再一次煮好的味增汤,端到了桌上。 “试一试。”栗秋焰看着甚尔,“还有改进空间,我心里也大概有些其他想法……你先试试看,这一次,是不是接近多了?” 甚尔拿起勺子,看着鲜亮的汤不知为何迟疑了一下,但紧接着,他还是放入了口中。 他顿住了。 “我想起来了。”甚尔说。 第25章 舌 “想起来了?!” 两道声音同时惊喜地开口。 “妈妈去哪里了?” “菜谱到底是什么?” “……” 伏黑惠沉默地转头, 栗秋焰理直气壮地回视。 “很遗憾,都没有。” 甚尔凝视着清亮的汤面,嘴唇微微动了动。味觉仿佛封存着记忆, 一旦触及, 便有悠远的时光清晰地浮现而出。 “我只是想起了……一部分。”甚尔说:“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最清晰的, 只是一小段和她在一起的回忆而已。” “哎, 话不能这么说。”栗秋焰很淡定:“这碗汤能撬动你的记忆, 说明我已经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了。剩下的再来几次改进,肯定能完美复刻, 到时你就全想起来了。” 栗秋焰露出了吃瓜的揶揄眼神。 “所以,到底想起了什么?说来听听?” 甚尔顿了顿,扫了眼故作镇静实则眼睛发亮的惠,又看了眼满脸期待的栗秋焰,啧了一声, 最后还是吐了口气,开口了。 “先说好, 我可不是什么会讲故事的人。”甚尔警告道:“听可以,要是露出什么让我不爽的表情, 我就宰了你们。” “嗯嗯嗯。”栗秋焰推他:“说就完了, 那么多话。” “……” 甚尔哽了一下, 也没生气, 沉默了片刻后, 还是张开了口。 如甚尔所言,他并不是一个好的讲述者, 语言干巴巴的, 修辞和描写都匮乏。同样如他所言,这也并不是一个有趣的故事——甚至不能叫故事, 只是平凡生活中偶然切下的一角剪影罢了。 那似乎是一场庆典的市集。 妻子不知为何兴致十分高昂,从下午就开始试穿那件淡米色的和服。平日里她一直很珍惜地收着,甚尔打着哈欠推开门时,就看到妻子正弯着腰,似乎是怕化妆品弄脏衣服,她脸几乎贴着镜子,身体却往后躲——用这种有点滑稽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扑着脸上的腮红。 甚尔乐了,妻子被吓了一跳,转过脸来嗔怪地扫他一眼,接着又笑起来,扶着耳朵问他:“好看吗?” 她耳上别着一枝桃花。 说完后还没等甚尔回答,她就有点忐忑的紧张起来。 “果然有点奇怪吧,头发太短了,尝试了半天也别不进去,只好这样了。”她扯了扯和服的皱褶,发愁道:“长发也更配和服吧?要不要现在开始养长发呢,但我发质很硬,过渡期会很尴尬吧……” 甚尔忘记自己当时具体说的什么了。大概是“无所谓”“随你喜欢”之类的话吧。 那个庆典的市集也没什么特殊的。就像每个普通的市集一样,街道两边差不多种类的摊贩,人流有些拥挤,妻子乐此不疲地穿梭于各个摊位之间,金鱼捞、苹果糖、狐狸面具…… 甚尔不知道这些千篇一律的无聊游戏有什么好高兴的。不过当他在**摊位上一枪精准命中,轻松拿下那个最大的玩偶后,感受着摊主的幽怨目光,听着妻子一连串惊喜又崇拜的夸赞,他又觉得还不错。 “啊,雏人偶,这里竟然有卖这个的。”妻子发出一声惊呼。 小巧的偶人们身着华丽复杂的十二单,一层层地端坐在架子上。 第37章 “好漂亮。”妻子说:“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雏人偶呢……一个都没有……” “喜欢就买。” “……太贵啦。钱要攒起来为我们的未来考虑呀,更何况,以后还会有一个小小的新生命……” 妻子的手指留恋地抚过橱窗,指向最角落架子上的东西。“我要那个好了。” 那是一个玻璃球,似乎是宣传用品,球中夹着雏人偶的画片。人偶的笑颜透过玻璃有些夸张地失真,颜色和描形却十分细致,远远看去,好像真有一个偶人坐在玻璃球中。 “但那是非卖品,最后费了好大功夫才买回家。”甚尔抓了抓头发:“没了,就这些。我说过,没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这个还不叫有意义的话,我想不到什么是有意义了。”栗秋焰感叹道:“真是美好的回忆啊……要是忘记了,也太可惜了吧?” 甚尔并不是擅长讲故事的人,但栗秋焰却是擅长听故事的人。 这个琐碎的故事,除了黑发女子的一举一动,还有一样事物贯穿始终——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注视过她泛红的脸颊、耳上灼灼的桃花,注视过她的每一丝笑意、每一个眼神变化。它恒久而认真地注视着,没有顷刻偏离——那是甚尔的眼睛。 画面徐徐浮现而出,头顶是深邃广袤的天空,周围是浓郁深沉的夜,但就在这漆黑的夜中,一汪亮光跳跃着亮起。食物的香气与拥挤的人潮接踵而至,一抹灼灼的粉掠过,栗秋焰蓦然回首,看见黑发女子仰着脸,笑着向甚尔说着些什么。 灯火喧闹中,甚尔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有些滑稽地夹着一个等身高的巨大熊玩偶,下意识地在人潮中护着妻子。 黑发女子完全没被挤到,畅通无阻地在摊位间窜来窜去——直到停在了雏人偶的摊位前。 “不好意思,这是非卖品。”店主抱歉道。 黑发女子的脸被人流挡住了,看不见说了什么。栗秋焰只看到甚尔脸上的表情变了,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甚尔叹了口气,蹲下来。 “喂,你真的不卖?”他开始生涩地试图讨价还价:“给你这个数,还不卖?” 甚尔蹲在人群中,那些令他隔离于人群的漠然的危险气质,像是被驯化的野兽般安分地服帖下来。黑发女子伏在他后背上,笑得灿烂。 一切都是明亮鲜艳的。鲜红晶亮的苹果糖、透明塑料袋中游动的金鱼、偶人华丽繁复的金红十二单……灯火摇曳,人们放声谈笑,在这漆黑的天地之间,盈着这么一汪粼粼的亮光。 清亮的光降下去,消失了——甚尔放下碗,他喝完了那碗味增汤。 “啊。”甚尔有点惊讶,又有些迟疑道:“我好像……突然能尝出来,差了点什么了。” “真的假的?” 栗秋焰下意识去摸甚尔的脉,虽然这次仍然是没打招呼就突然伸手,但甚尔的肌肉十分放松,像是潜意识中已经信任默许了栗秋焰的接触。 “奇怪,身体机能明明没变化啊。”栗秋焰啧啧称奇:“我还以为你的舌头已经死了呢,没想到现在竟然活起来一点了——亏我之前还担心你这味觉以后怎么做饭呢。” “不用你担心,味觉好不好的压根无所谓,我老婆就是我的舌头。” 甚尔懒懒地随口一说,随即正色道。 “不过,我确实尝出来了。”他说:“是鲜味。但……是那种带着点腥气的鲜味。” 鲜味? 栗秋焰眨眨眼。 味增汤的口味比较柔和清淡,假如存在荤鲜,鲜味就会非常突出,所以也有用鱼骨和虾皮之类强调鲜味的做法。但这种河鲜的鲜味仍然是偏柔和的,联想起甚尔曾说过的,放冷后会变腥…… “难道说……”栗秋焰若有所思:“是海鲜?” “应该是,我有一点印象。” “那是什么?鱼?虾?还是蟹?” “忘了。”甚尔很坦然。 “……我竟然丝毫不意外,这就是习惯吗,好可怕。”栗秋焰吐槽了一句,摇了摇头,起身往厨房走去:“但现在范围已经缩小很多了,就算用穷举法一个个试都行,要不先从鱼类开始试起……” “哥哥,今天你很辛苦了,不要再做了。” 津美纪拉住栗秋焰的衣角:“而且浪费粮食不好,两锅汤都还没喝完,再做下去叔叔要喝成巨人观了。” 甚尔:“……” “……小学生的词汇库里竟然有这么专业的词汇。不过你说得对。”栗秋焰停下脚步:“说起来,今天的正经晚餐还没做呢……母油船鸭那个浸肉的底汤我带回来了,咱们下个馄饨吃?” “好!” 栗秋焰一进厨房,剩下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原本欢欣的气氛瞬间降温,变成了有几分尴尬的沉默。 “我去帮哥哥。”津美纪率先站起,溜进了厨房。 唯余父子两人沉默以对。 “……爸爸。” 过了一会儿后,惠小声开口,看向甚尔。“除了妈妈的事,你想起来的那部分里,还有其他的吗?” “比如……这个。” 惠手指一动,两只玉犬从影子中跃出,对着甚尔龇牙咧嘴。 “我知道,你和栗秋哥哥都能【看见】。”惠直直地看着甚尔:“这到底是什么?” “……啊,还是来了啊。你也知道这玩意儿解释起来麻烦,所以没去找栗秋焰,跑来找我了是吧。” 甚尔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这玩意儿叫咒术,你平时看见的那东西是咒灵。其他的概念我等会给你解释……啧。”甚尔不爽道:“你也真是走运了,要是换我以前……算了。” “什么?” “没什么。只是以前我还挺烦这些东西的。”甚尔抬了抬眼皮:“我说的那些事之前的记忆,都已经全部想起来了。包括我的出身、处境、逃离……不过。” 甚尔顿了一下,手下意识地抚上胸口。 “虽然记忆回来了,但我好像……没那么在乎了?就像放电视似的,没有那种……感觉了。” ——我取走了……他的【执念】…… 栗秋焰的声音电光火石般在脑海中闪过,惠缓缓瞪大眼睛。 “哦对了,差点忘记了,我养的用来放东西的那只咒灵呢?” 栗秋焰刚迈出厨房门就听到了这句话,顿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当初打完架后嫌这丑东西碍事,发现竟然能进应当是只能放物品的系统背包,于是顺手就塞进去,早就忘记它了……这种事,还是不要说出来了吧。 “……咒灵这东西,跑了也说不定。”栗秋焰泰然自若道:“没准哪天也就突然出现,自己跑回来了呢。” “嗯?” 甚尔抬头,挑着眉瞥了他一眼,随即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含糊道:“无所谓,跑了也行。” 你无所谓我有所谓,别想让我背上私吞他人财物的负罪感啊可恶! 栗秋焰状若自然地一笑:“你们先吃,我累了,去房间歇一会儿。” 房间门一关,栗秋焰立刻开始翻系统背包。 “我去,终于找到了!竟然被我塞在这里……” 虫型的低级咒灵缓缓蠕动着,痴呆地看着栗秋焰。接着,它像认定了什么,慢慢张开了嘴。 “……你是在,让我拿东西?”栗秋焰大惊失色:“喂不要认错主人了,你家失主在外面啊!” 虫型咒灵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它只是慢慢地又合上了嘴,然后仍然保持着那副痴呆的模样,呆呆地看着栗秋焰。 栗秋焰:…… 作孽啊。 他叹了口气,准备先把这玩意儿塞回去,后面找个机会再放出来让它“偶遇”甚尔。 而就在放回咒灵的时候,栗秋焰眼睛一动,看见了就在旁边的,别的东西。 ——那只真人的手。 当时蒙夏油杰时的玩笑话,没想到竟然还真有被回旋镖打中的一天。 ——“要是真有拥有智力的特级咒灵,天南海北我都会去祓除的。” ——“安心啦,等以后我出去摆摊遇到了这种咒灵,就把它关在我的领域里等你来,这样总行了吧?” 嗯…… 栗秋焰把那只断手取了出来,一边盯着看,一边拿出手机拨了夏油杰的号码。 铃声响了两声后断了。栗秋焰正奇怪呢,就看手机屏幕一闪,夏油杰那边发了条短信来。 【夏油杰:稍等,我回家了,在给我妈帮忙,不太方便,过一会儿我回给你】 上次给夏油做完那碗荞麦凉面后,他好像就说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来着,没想到这几天直接回家了啊。好像和亲人关系和缓一些了呢,真不错。 栗秋焰这么想着,反正也不急,索性把手机撂到一边,只等夏油杰闲下来再打回来。 而他来回翻看着这只断肢,看着看着,突然察觉出了一丝微妙的异样感。 第38章 真人的这只断臂被齐肩斩断,苍白的皮肤纵横交错着怪异的缝合线,截断面很干净,没有血、没有碎肉,也没有断骨茬子,让这只断肢显得像某种怪异至极的塑胶模型。 因为它太……生机勃勃了。 十分奇异,即使只是一只断臂,但仍能察觉到那种生命的活性。从真人的领域可以推断出,他的术式必定与灵魂紧密关联。所以,难道说,这里面真的有他的……灵魂? 栗秋焰屏息凝神,而随着他的专注投入,真人的残肢上,竟然果真浮现出了一个接一个的概念标签。 掠过那些无用模糊的,栗秋焰的视线定格在了那个【无为转变】的概念上。 试试看吧。就算出了什么事,反正对方是咒灵,问题不大。 栗秋焰打定主意,向那个标签伸出了手,接着如触实物般,缓缓攥紧。 概念,剥夺。 几十公里外的餐馆中,真人突然一抖。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刺痛,下意识捂住了肩膀。 “怎么了?” 对面的黑衣人发问。 “……没事?大概、或者、也许?”真人迟疑道。 他虽然能通过改变灵魂来改变**的形状,但他灵魂的一部分,已经永远留在了栗秋焰的领域中。现在虽然外表看上去完好,但实际上他现在的一条手臂,本质上只是一个用肉增殖出来的空壳,跟废物只差一个造型上的区别。 但现在就是这条肉的空壳,竟然在细微战栗着疼痛。 怎么回事? 真人正疑惑着,对面的黑衣人已经不感兴趣地转移了视线,站起来,语气和缓道。 “总之,我们的合作到此终止。你没有遵守和我的约定,我很失望……其他的事,我还是继续和你的同伴谈一谈吧。” “喂,咒术师!” 真人喊道,但黑衣人已经转过了身,向门口走去。 此时此刻,就在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真人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灵魂被人触碰了。 那只作恶的手用力、变形……真人脑子里的弦一齐绷断,喉咙与声带自发拉扯震颤着,不受控制地冒出了一句完全没想过的话。 “咒术师……你是谁?” 黑衣人站住了。过了一会儿,他笑了一声,向上指了指。“别的不多说,我只说一件事。我是……祂的部下。” 听到了的栗秋焰坐在自己的房中,下意识抬头。 上面……天…… 难道果真是,天元?! 黑衣人说完后,干脆利索地出门了,留下真人一人,浑身冷汗地砰一下跌坐在椅子上。 “不对劲。”真人很严肃:“我感觉我胃里有毒。” 第26章 进入男高日常片场就轻松起来了是怎么回事 “我说——” 寂静中, 如蚊呐般的声音嗡鸣着响起,真人猛地看向自己的手臂。 他的手臂吹气球般膨起,皮肤下的肉高高顶着, 缝合线仿佛无力维系般被撑开, 交错处鲜红的肌肉透过缝线溢出, 隐隐可见蓝紫色一抽一抽弹动的神经。 那一层皮被顶到极致, 近乎透明, 终于噗一下破开,内容物像朵大丽花般迸溅开, 密密层层,血红的瓣,蓝紫的蕊,惨白的芯。 真人大脑一片空白。这是他才发现,原来骤遇无法理解的恐怖时, 是无法发出声音的。 而那蚊呐般的嗡鸣也渐渐更响、更清晰,肉血的花旋转着扭动起来, 条条的神经并起震颤着组成声带,红肉挤压成口洞状, 气流吹过空洞的血肉, 而那声音也越来越大—— “你有胃这个器官吗, 就诬陷我菜里有毒。” 剧痛此时才姗姗来迟, 真人从喉咙挤压出战栗的痛呼, 如烂泥般软倒在桌面上。 “栗、栗秋焰……” 真人的牙齿咯咯作响,他试图切断感知痛觉的神经, 但却做不到, 原本得心应手的术式,此时正在逐渐失控。 比起疼痛, 现在更鲜明的,是自脊背爬上的恐惧——他曾用【无为转变】肆意揉捏过无数人类的灵魂,但当这术式不受控制地作用在自己身上时,他终于感受到了恐惧。 “你到底做了什么……”真人咬牙,脸颊的肉打着抖:“我不是……逃掉了吗……” 栗秋焰反而愣了一下。 他正缓慢剥夺着【无为转变】的概念标签,像是拔一个塞得很紧的海绵拼图。同时他通过术式由真人的灵魂控制他的肉|体,只是模糊地去听和说,并看不见真人那边具体的情况,自然不知道自己搞出了一副很反派的惨烈场面。 栗秋焰:“……搞这么夸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干嘛了呢,不是你坑的我吗。” 而随着夺取的进程推进,真人惊恐地发现,那失控的异变不止于手臂,竟从肩膀处扩散开来,缓缓向胸口与脖颈蔓延。 “停、停下!我道歉我道歉我道歉——对不起!!!”真人大叫起来,最后竟哭起来,混乱地口齿不清地抽噎着:“快住手、原谅我、拜托……求求你……” 栗秋焰是个普世意义上的好人,真人很清楚这一点。他是由人对人的憎恨中所诞生的咒灵,天生就无师自通利用人性,无论是恶的一面还是善的一面。 所以,看他都这么可怜了,栗秋焰肯定—— 那边噗嗤一声,乐了。 肉血的花旋动着,似乎同样笑起来,从神经的孔隙间摩擦出笑声。 “为什么?你没有丝毫价值,对我来说,只是个没用的废物而已,不是吗?” 栗秋焰的手指已深深没入标签中,攥紧,接着毫不犹豫地发力一抽,那块如有实质的概念,终于被彻底剥落。 他摊开手,凝视着手心闪动的【无为转变】。与上次不同,这次他认真地全程盯着,在他的注视下,虚幻的概念标签一脱离便如黄油遇热般迅速融化,丝丝荡漾着渗入栗秋焰的手掌。 栗秋焰惊奇地抬手,与领域展开后相似的掌控感涌起,但更加实在与清晰——他能随意使用这个术式了,就像从排列整齐的碗橱中拿出一件厨具。 从身体内部泛起的、生理性的满足感,几乎是令人上瘾的,就像是炎炎夏日喝下一杯冰水,亦或者寒冷深冬第一口热乎乎的烤红薯。 栗秋焰短暂地沉醉在那奇异的感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的手指竟还无意识地去捻抓那些丝缕逸散的标签色彩,像是抠挖海绵拼图缺口因摩擦而漏下的碎屑。 他被烫般立刻抽回手,有些心有余悸——毕竟,这实在太不“栗秋焰”了。 而另一边的真人,当然不知道栗秋焰起伏的心路历程。他只是感觉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一紧又一松,随即就是一股无底洞般令人发疯的空虚感猛地咬上来,几乎把他的思考能力吞噬殆尽。 真人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肩前一股淡蓝色的束发扫在指背上。他猛地攥住,但无论是手指还是发尾都没有丝毫改变,他用尽全力,但微弱残留的术式,也只是令发丝微微折起。 这时真人才意识到——他的术式,消失了。 “……还给我。” 真人突然抬起头,神经质地来回抓着手臂上伤痕累累的皮肉,撒泼打滚般不断重复着:“那是我的东西!还给我还给我还给我——!” 栗秋焰回过神来,感觉有点匪夷所思。 “还有这么看不清自己处境的废物?”他是真感觉奇怪:“要不是我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不会因为你打破我的规则——否则按照常理来说,我应该直接操控你自|杀,斩草除根才对。” 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咒灵,是不灭的。 即使现在杀死真人,相应的负面情绪经过百年的沉积,仍然会从中诞生新的“真人”。即使没有前任的记忆,这恶劣的思维方式和能力仍大致相同。 那么换句话来说,只要这个“真人”一直存活,就永远不会有下一个真人诞生。 而真人,现在只是个徒有其表的特级咒灵而已。他特级级别的咒力仍然存在——但拥有的术式【无为转变】,已经被栗秋焰夺走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栗秋焰现在对真人的撒泼打滚甚至有点新奇,只是想发笑。于是他也真的笑出声来: ——“喂,你哪来的胆子,竟敢问我要我的东西?” 真人僵住了。 像是头顶被凿开了一个口,粗暴灌进的冰冷压迫感顺着脊背淌流。而那埋藏的恐惧再度升起,像成群的小虫勾连着顺着骨缝一路向上,窸窸窣窣地爬动进四肢百骸。 “我……我……” 真人的声音弱了下来。 “我不是废物。我还有价值……什么都好,我会去做的……起码,一点点……” “好吧。”栗秋焰宽容道:“那给你一句话说服我,你还能有什么价值?” “我……” 迟疑的漫长停顿中,真人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第39章 “我还有同伴,他们全都是像我一样的特级咒灵!”真人立刻道:“我可以把他们骗来给你——但我要求优待奸细!” 栗秋焰:? 栗秋焰大开眼界。不是,啊? 一时之间他真的十分想吐槽,但槽点太多,他一时竟无从吐起,有种自己是个健全b,却因为对自己有利,而无法顺理成章地扇对面一巴掌的无助感。 “我已经发现了,小焰,你的领域规则很霸道,只要在领域内,你就是近乎无解的。不过除此之外,也还存在着一个缺陷——” 真人竟还洋洋得意起来,十分真诚地给栗秋焰出谋划策。 “攻击性。小焰,你的领域是半开放式的,只能以无害的外表诱使敌人踏入,或者防守反击。但假如对方知道你领域的情报,一开始就有防备,不与你正面对敌的话,你也拿他们没有办法。” “所以这就是你领域的缺陷——攻击性。即使有想杀的人,你也几乎没有主动攻击的能力。” “但我,可以帮你弥补这一部分!” 真人越说越兴奋:“我可以把人骗进你的领域里,毕竟对咒灵来说我是同伴,对咒术师来说我是目标……怎么样,没有比我更完美的诱饵了吧?” 栗秋焰:“……” 说得竟然还真有几分道理! 联想起之前真人断臂逃生的干脆利落,栗秋焰都快心生感叹了——这求生欲和反应速度,硬是把死路给走宽了。 虽然这两次绝境,好像都是我给创造的啊。 ……不过这不重要。甚至不影响栗秋焰仍然想给他一巴掌的欲|望……等等还是别了,我都怕他舔我手怎么办,光是想象一下就恶心得寒毛直竖…… “小焰,放心嘛~”真人还兴致勃**来:“这样吧,这几天我就给你骗一个来。我有个同伴叫漏瑚,他会用火哦,对你来说很实用吧?” 栗秋焰:“……” 栗秋焰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我说,你们身为同类的同伴情呢?” 真人眨眨眼。 “小焰,你真会开玩笑。”真人笑得很开心:“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呢?” “……”栗秋焰发自内心地真诚道:“你说得对。” 但要不要答应真人,他还是有点犹豫。 毕竟,那可是一个完全陌生、不知能力的特级咒灵…… 就在他踟蹰之时,之前被他撂到一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夏油杰】,栗秋焰紧皱的眉头突然放松了下来。 他应了真人,然后放开手,主动切断了与真人灵魂的联系。接着拿起手机。 “喂。”栗秋焰接起来,也不解释,直接就是一句:“有大活儿,来不来?” 夏油杰:? “你不是说退学后要回归普通人的世界,当大厨去了吗?什么大活儿?”夏油杰声音突然有些紧张:“你碰上难搞的危险麻烦了?” “嗯……倒也不算。”栗秋焰说:“可能我是那个危险的麻烦。” “哈?” 栗秋焰掐头去尾,隐去了不能说的部分,大略把事情跟夏油杰说了一下。 “总之,就是这样。”栗秋焰说:“有智慧、能沟通的特级咒灵……来不来?” “当然!” 夏油杰果断答应,不过顿了一下后,又思索道:“不过,毕竟是没见过的……保险起见,要不要拉上悟?” 栗秋焰:“……你可以自己去问下,我就不找他了。” “怎么了?” “我把他电话号码删了。” 栗秋焰诚实地回答道。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爆发出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哈,竟然删了……你都不知道,悟那家伙天天吃不好饭,还嘴硬说只是没胃口,但我不止一次看到他心不在焉地看手机……他老觉得你会向他求助,然后就可以理直气壮继续蹭你的饭了……” “没想到,原来你都直接删了。”夏油杰笑了半天才停:“这下肯定不找他了,我一个就够了,放心吧。我完了后再把见过你这事跟他说,也不知道悟会是什么表情。” “……真的是不小心的!你别把我删了他这事告诉他,对了,把五条号码发我,我重新存一下。” “我不跟他说,我要看他自己什么时候发现。”夏油杰笑道:“至于号码,你都删了就别存了。” “……喂!” “喂、喂?啊这里信号不好我听不见啊——总之,几天后见吧——再见——” 电话啪一声挂断了。 栗秋焰:…… 可恶啊,他早就知道,这dk二人组没一个好东西! 第27章 是我族类,其心也不一定正 在这几天里, 栗秋焰倒是终于过上了段安稳日子。 自从退学后,事儿就一件接一件地找上门来,本来还以为退出咒术界就能过上向世界第一厨子稳步进军的安定生活, 没想到反而陷入了漩涡中心。 现在事情都暂时告一段落, 天元那边暂时还没什么大动作的风声, 咒灵那边真人在兢兢业业地当二五仔, 连系统都安静如鸡没再作妖——而似乎是被真人的惨状吓到了, 现在正在每日认真研读《宫廷心术:如何获取陛下欢心》之类的奇怪文档。 只有一件事的进展不太顺利,让栗秋焰有点苦恼。 “那道味增汤里, 到底加的是什么海鲜呢。” 栗秋焰凝视着光亮的刀背,刀面映着案板边已备过许多次的、整齐堆叠的配菜,他停下手,叹了口气。 一只虚幻的手覆上,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指并不光洁, 虎口处有茧,指侧和掌背都有细小的伤疤——随着甚尔一次次的讲述, 她的泡影也越来越清晰。 栗秋焰已经尝试过很多种海鲜了。虾、蟹、鱼…… 每次更换后的味增汤,总能让甚尔想起一些新的回忆片段……但也仅止于此。模糊相似的、有差别的味道, 只能唤起零碎的瞬间, 甚至连时空顺序都十分混乱, 更别提完整的长段记忆了。 不过甚尔说出的那些瞬间, 倒都是关于他妻子的。 因为记忆的颠三倒四, 甚尔总是零碎而混乱地说着,栗秋焰便也就这么听着。不过也就在这种时候, 甚尔会不自觉地唇边泛起些淡的笑意。 她会跟着熨烫机一股一股喷起的蒸汽哼歌, 会抱怨又涨了的米价,很喜欢笑, 笑起来眉毛会舒展开来……晴天时,她会把不知从哪捡来的花朵细心地洗净择刺,插进透明的瓶子里放在窗台上。阳光下,明黄、透蓝、绀青……柔软的花瓣舒展开来,每一朵都在笑。 在尝试扇贝的那次,栗秋焰差点以为自己成功了。因为甚尔那次想起的场景格外清晰又格外漫长——他回忆起了自己的婚礼。 其实那并不能叫做婚礼。他和妻子只是法律意义上缔结了夫妻关系,并没有举行什么所谓的仪式——毕竟想也知道,他可没什么亲朋好友能参加这傻得离谱的东西。妻子也同意了。 登记的过程十分迅速,几乎没什么结婚的实感。但第二天回家的路上突然下了大雨,甚尔无所谓地穿过慌乱躲避的人群,抬头突然看见了慌乱半扣着雨衣,抱着伞满脸焦急地左顾右盼,似乎在寻找着他的妻子。 那一刻,细密的雨珠连绵地从雨衣的帽檐滚下,像是散开了一团银白的雾气。妻子在雨帘中抬起眼——甚尔突然觉得那像一件婚纱。 但这也就到此为止。 栗秋焰叹了口气。 既然有新的回忆被唤起,那就说明味道还是比较相似,缺失的那味食材肯定是海鲜,这点是没错的。 但已经试了这么多种了,还是不对!到底是哪种海鲜啊! 虽然用穷举法肯定有朝一日能试出来……但这也花太长时间了吧!他还想为今年的生日宴准备新菜呢!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栗秋焰用菜刀将备菜推到一边,冥思苦想:“到底为什么要放海鲜?又到底会选择哪种?” 刀面闪过一道银白的反光,隔着遥远时间的短发女子露出抱歉的无奈笑意,似乎在因不能直接告诉他谜底而遗憾。 砰! 栗秋焰一惊,身后的门倏然洞开,甚尔的声音顺着风懒洋洋地吹进来—— “栗秋焰,你那破推车我给你修好了。我以为什么呢,就这玩具似的小玩意儿,还值得发次火?” 栗秋焰回过神来,平滑如银镜的刀面仍然反射着光亮,映出一旁堆叠整齐的配菜一团团模糊的色块。 “……希望你在说这句话之前,先意识到弄坏它的就是你。”栗秋焰没好气道:“赶紧关门。” 天虽然还热着,但风已经冷起来了。雨下过也是一场比一场凉,夏天已走向尾声了。 “啊,这么说起来,那我的生日还真是快要到了。”栗秋焰想了起来。 “生日?” 两个小孩立刻看过来,津美纪紧张道:“哥哥,你要过生日了吗?哪一天?” 第40章 “唔,就是在种花家节气里,立秋的那一天。我的姓写作汉字后跟这个节气是同音的,我给自己起姓时想了好久呢。” “诶?”惠愣了:“栗秋哥哥,你的姓竟然是你自己起的吗?” “对啊,不然我妈是种花人,我爸是意国人,我怎么有个霓虹姓呢。” “可是,一般不都是跟父母……” “我家不搞那一套啦。我爸妈结婚后,两个人也都没有改姓,比起某人的伴侣这个身份,他们各自自己的姓名才是有知名度的金字招牌。”栗秋焰笑道:“所以这也是他们的想法——比起让我‘继承’些什么,他们更希望我做自己。” 不过很可惜,他最后还是凭自己的意愿去当厨子了。爱做饭,拦不住的。 “寄托他们期待与祝愿的,大概就是我姓名中的‘焰’了。” 栗秋焰将餐盘放到桌上,闲聊道:“人类的文明开启于燃起第一缕篝火,一切的烹饪也都从火焰伊始。它无法定型、无法束缚,小至温暖身心、大至焚毁世界……等等。” 他猛地一顿,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难道说……我明白了!”栗秋焰一锤掌心,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个!” 剩下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伏黑惠忍不住问道:“栗秋哥哥,你又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味增汤可能会用哪些海鲜了!”栗秋焰眼睛发亮:“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挑选时,并不只是考虑了味道与价格,而是连期望祈愿这种象征意义之类的东西,一并考虑了进去?” “哎?” “这确实是我之前尝试的盲区啊。”栗秋焰越想越可能:“霓虹不是一直有这种传统吗?比如在夏末秋初时吃生栗子,就能保佑健康好运之类的……” 他兴头上来转身就要回厨房,但在迈出一步后又突然停住,随即立刻回头把好像正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甚尔一把揪了起来。 甚尔:“……?干嘛?” “快想,你老婆不是会经常在节日里做这道汤吗?有没有什么节日,是她一定会做这道汤的,快想!什么沾边的印象都行!” 甚尔沉默了一会儿。 “……真的不记得了。”甚尔缓缓道:“但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会浮现出……那枝桃花的影子。” “桃花、桃花……” 栗秋焰放开甚尔,皱着眉快速思索,喃喃道:“偏红粉色的颜色,难道是北极贝?还是说是某种海鱼的鱼腩排?也有可能是柔软偏透明的质感……海蜇?但味道上又不对……” 全新的思路出现,栗秋焰明明感觉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偏偏就差那个灵光一闪的灵感将一切线索串联起来。 他无意识地来回踱步,做出一个个猜测又排除,甚尔凝视着他沉思的脸,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复杂。 “栗秋焰。”甚尔说:“我在想……” 栗秋焰骤然抬头。冥冥中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就像钓鱼时,手中的鱼竿突然颤了颤——等等,好像是真人在找他。 但就在这么一个走神间,甚尔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算了。差点说蠢话了。”甚尔抓了抓头发,烦躁道:“你去忙你的吧。” “……我好像还真的有点事情。” 栗秋焰刚刚才通过无为转变的联系得知,真人还真的成功了。他说那个使用火术式的特级咒灵,已经答应和他一起去其他地方了——时间就是今天下午。 这下不得不出门了,栗秋焰一边抓起手机摇夏油杰,另一边匆匆扭开门锁。 “惠惠,黄封皮那本,还是把我折角的那几页背了,我回来检查。津美纪好好吃饭,小学生就别惦记着减肥了,至于甚尔……” 栗秋焰回头看了一眼,看到甚尔沉默的状态愣了一下。 “好啦,真的就只差一点了。今明天没准就做出来了。”栗秋焰笑道:“等你老婆回来了,你可欠我一份大人情。” 甚尔抬起头深深地看他,片刻后嘴角勾了勾,从鼻子里发出一声笑音。 “还说这个。”甚尔靠在墙上,抬起手赶苍蝇般挥了挥,嫌弃道:“不是有事,还不快走?” 栗秋焰笑起来,正好电话接通,“喂,夏油?啊对,你现在来这里……”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甚尔重新低下头。阴翳中,他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在胸膛上按了按,暗沉的绿眼睛微微有些发怔。 ——其实,我觉得现在这样……不坏。即使你放弃,也可以。 “……怎么会想到这种蠢话。”片刻后,甚尔摇摇头,嗤笑了一声:“还差点说出来了,真是……” “爸爸?” 甚尔看过去,惠仰着脸,清澈的眼睛疑惑地看着他。 “……嗯。” 甚尔含糊地应了一声,重新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着两个小孩,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最后放弃,直接照搬了栗秋焰的常用语句。 “总之……”甚尔说:“先吃饭吧。” / 另一边,真人正领着漏瑚,缓缓走向郊区中一片山林的深处。 “真人,你虽然学习能力很强,但毕竟诞生的时间不长,没什么与咒术师这类人打交道的经验。” 漏瑚踩过沉积的厚重腐叶,严肃地深沉道。 “人类都是一个样子,狡诈、弱小、不可信任!而咒术师,更是其中最不可信的那一批!” 真人左看右看,口中敷衍地应着:“嗯嗯。” “我们与那个咒术师所谓的合作,只是因为他说出的那些情报确实有用,于我等大计有利,其他的不过是虚与委蛇,对方恐怕也是如此。那个人说什么不再和你合作,大概也是离间我们的一环。我来就是特地想告诉你……还没到吗?到底要去哪?” 真人远远地感应到了什么,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马上就到啦,就在前面,我带你过去。”真人边走边好奇道:“你想告诉我什么?” 漏瑚咳了声,正色道。 “永远不要相信人类。”漏瑚震声道:“只有同是咒灵的我们,才能对彼此交托完全的信任!” 漏瑚义正言辞地大声说道,跟着真人,跨进了一线被阴影遮蔽的旷地—— “领域展开。” 漏瑚僵硬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从石块后缓缓走出的两个咒术师,头颅上唯有一只的眼珠子都瞪大了。 “小焰~”真人一蹦一跳过去,仰起脸笑道:“怎么样,我还蛮厉害的吧?” 漏瑚更加不可思议地瞪着真人,仿佛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那只眼珠子目眦欲裂,几乎快脱眶了。 “你……!” 栗秋焰随手转着剔骨刀,旁边夏油杰任劳任怨地帮他推着小推车,两人停在僵立在原地的漏瑚面前。 “不知为何……”栗秋焰怅然道:“最近常常产生我是反派的错觉啊。” 夏油杰:“那并不是错觉吧。” “好了,不说废话了。”栗秋焰向漏瑚露出了和善的微笑:“你喜欢什么?清蒸还是红烧?” 漏瑚:???!!! 救命啊,太恐怖了,有疯子要吃咒灵啊!!! 第28章 太好了是火锅,我彻底没救了 栗秋焰一看漏瑚的表情就知道, 这咒灵绝对是想岔了。 毕竟能从这三分震惊三分愤怒三分不敢置信,还有一分悲伤的调色盘火山头脸上,硬生生又冲出一股惊恐的情绪, 除了以为自己要吃咒灵外不做他想。 “古话说君子‘见其生, 不忍见其死;闻其声, 不忍食其肉’……所以我不吃能动会说会思考的!不吃人也不吃咒灵!别瞎猜了!” “而且最关键的是……”栗秋焰无语道:“我看起来那么像异食癖吗?” 这火山头咒灵干巴巴的, 说话一股老头子味儿, 一看就不好吃啊! 夏油杰:“太像了。一年级的时候,当你第一次拿出鸡脚鸭心鸭肠当零食……还炸知了炸蚕蛹一口一个的时候……我不止一次地升起过这个念头。” 那时刚入学, 大家还都不熟。在愈发燥热的蝉鸣中,夏油杰正深沉地思考着责任、意义……然后就听咚一声,树上正嘶鸣的蝉被一只网子罩住了。 夏油杰:? 接着那只网子又连续扣了好几下,所有还在发声的活物都没逃过,被尽数逮捕——夏油杰还是头一次发现夏天的树林子能这么安静。 “啊, 是你啊,夏油同学。” 刚认识没多久的栗秋焰同学, 用那张古典柔和的俊秀脸庞,向他露出了一个漂亮的笑容。但与那明丽笑容形成鲜明对比的, 是他手中数只密密麻麻扭动着翅足的狰狞虫子。 “一起吃吗?” ……夏油杰无法细说那一刻的极大震撼。短短四个字竟能营造出恐怖片一样的效果……那时候他就隐隐意识到, 栗秋焰绝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41章 这点在之后的同学生活中无数次救了他, 让他比五条悟少吃了很多栗秋焰的亏……不过这也都是后话了。 “喂, 合着一段时间没见, 你是专程来吐槽我的吗。”栗秋焰说:“你就说炸知了香不香吧。” “……”夏油杰真诚道:“香。所以下一次什么时候做?” “看情况吧,毕竟夏天都快结束了……” “喂。你们两个。” 栗秋焰与夏油杰停下闲聊, 扭头看向那边。 “咒术师小鬼, 在我面前如此肆无忌惮,这副做派……是在瞧不起我吗!” 漏瑚咬牙切齿, 足有小半张脸的独眼瞪大,头上丘状火山般的颅顶爆发般燃起,砰一声喷出一小圈黑烟。 “不过是个弱小的领域罢了,占了先机又如何,看我直接从内部冲破它!”漏瑚两手并起结出手印,表情恐怖:“被岩浆烧成灰烬吧——” “果然,还是要开打啊,正好!”夏油杰嘴角上扬:“咒灵操术——” 虹龙巨大的身形游动而出,盘绕在夏油杰身侧;灼热的火星在气流中擦亮,漏瑚吐出一口山火燃起般的黑烟,大嘴龇出满口黑红的牙龈。 两人同时跃起,向对方冲去。眼看一场特级咒灵vs特级咒术师的大战就要就此展开—— 然后同时熄火了。 一缕青烟散去,漏瑚看着一丝火气儿都没有的空气发愣;虹龙则温顺地卷在地上,眼神清澈地游过去,轻轻蹭了蹭栗秋焰的脚踝。 夏油杰:“……” “你们好像都忘了,这是我的领域。” 栗秋焰自然地抬起一只手,只轻轻来回一推,就轻描淡写地分开了可以说人与咒灵双方顶端战力的两人。 “在我的规则里。”栗秋焰说:“战斗禁止。” “……” 夏油杰虽然是头一次感受到【强制禁战】,但他是被抽过咒力的,很清楚栗秋焰领域不讲道理的霸道,于是立刻收龙松手坐下一气呵成,放弃得十分迅速利落。 “哼,谁会信这种东西。” 漏瑚不信邪,用尽全力再次试图强行冲突束缚,却被反馈而来的力量直接锁死,严密禁锢的沉重感让他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哈哈。”真人嘻嘻地笑出声:“还有比我更不识相的。” 漏瑚怒目而视,愤慨道:“闭嘴!你这叛徒!” 夏油杰:“你到底从哪找的这活宝。” “你想要我讲一遍我从无数咒灵中挑中他的故事吗?……好吧,别用那种无语的表情看着我。”栗秋焰深沉道:“我只能说懂得都懂,不懂也没办法,这里头水很深你把握不住……真要说的话我只能说,这是俺拾得嘞。” 夏油杰:“……你这满嘴跑火车的毛病还真是丝毫没变。” 漏瑚眯起眼,突然阴森地笑起来。 “绿眼睛的小子,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个栗秋焰。”漏瑚从喉咙中挤出阴沉的笑声:“领域内禁战又怎样?你总有咒力用光的一时,等到领域结束的那刻,我就把你们全部、烧成飞灰——” “说那么多话。”栗秋焰打断道:“肚子不饿?” 像是被戳中了某种羞耻的隐秘痛脚,漏瑚猛地跳起来,梗着脖子嘴硬地大喊。 “是又怎样!我告诉你,就算你把我锁在这一辈子,折辱欺侮于我,我漏瑚,也不会吃你们人类一口东西!” 在这铁骨铮铮、掷地有声的宣言一落下,空气中便短暂地寂静了片刻。紧接着,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便格外清晰地响起。 咕—— 漏瑚猛地捂住了腹部。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人丝毫没有给同伴面子的意识,率先爆发出一阵大笑,夏油杰也忍不住噗地笑了一声。 “笑什么!不许笑!”漏瑚恼羞成怒:“这都是这小子领域的作用,是术式!” “所以……”栗秋焰带着笑意道:“吃饭吗?” 已经感受到饥饿迫近的死亡威胁的漏瑚:“……” 漏瑚老实了,屈服道:“吃。” 紧接着他立刻找补般大声道:“这只是顺势而为罢了!我知道你领域的规则效果,栗秋焰,你个人类厨师是做不出咒灵喜好料理的,等到你的领域结束……” 在真人爆发而出的幸灾乐祸的大笑声中,栗秋焰轻松地拿起锅铲,笑道:“那就等着瞧吧。” 如果说有什么神秘的种花料理,可以不分地区,近乎粗暴地征服绝大部分挑剔者的口味,那一定是——火锅。 锅子有很多种,南北两大派系下又有不少小类,比如广式打边炉、北京铜锅、贵州酸汤、东北酸菜白肉…… 不过栗秋焰最常做的,还是鲜香麻辣的重庆火锅。 火锅的做法很简单,灵魂来自于栗秋焰以前在家,自己提前做好的火锅底料。 八角、小茴香、桂皮、白扣、去籽草果、香砂…… 香果、陈皮、老扣、香茅、甘松、白胡椒…… 惰性出香慢的香料分为一堆,活性出香慢的香料再分做一堆,分开处理使得两者能够充分融合交织,不至参差不齐。接着香叶和辣椒泡胀后滤水,同样的红花椒青花椒增香增麻。 准备好豆母子、老豆瓣的豆瓣酱,然后是二荆条、灯笼椒、红辣椒和朝天椒等四种辣椒混合煮开切碎,制成的糍粑辣椒色泽鲜红、辣味鲜美而繁厚。 然后用质量上好的牛油,按顺序转火、依次放入,熬制的过程中不停翻炒,将其中蕴含的香和色全部炒出,一点冰糖去除炒制过程中可能产生的苦味,最后加入醪糟和白酒,完美调和各种香料,将所有食材的香味一齐爆发出来,激发至最大。 这还只是单纯的底料。栗秋焰做出来时,还得再加上老红油、新鲜的新制牛油,用已泡好出香的花椒配上辣椒,汤底不用水,而是用煮好的川蜀巴南的老鹰茶,解油的腻与火的热,颜色红亮滋味香醇,越吃越香。 火锅汤底熬制的过程中,只有栗秋焰十分淡定地看火看汤,随着扑鼻的浓郁香气愈盛,连已经蹭过栗秋焰不少饭的夏油杰都坐不住了,走来走去地看他,又是摸肚子又是摸鼻子,一秒十个小动作试图暗示栗秋焰。 更别提两个咒灵了。没吃过好东西的漏瑚第一次就面临重庆火锅这种剧烈的冲击,眼睛都直了。 “好了。” 栗秋焰去取烫火锅的食材,慢吞吞道:“火锅还是得边烫边吃,新鲜的才……你在干什么?” 他端着碗肉片丸子刚转身,就看见刚刚还发誓一口不吃的漏瑚已经拿勺子舀下去,似乎不顾滚烫的热油准备直接喝火锅汤。 看见栗秋焰惊讶的眼神,漏瑚才理智回归般放下了勺子。 “我……我就是看看。”漏瑚甚至连嘴硬都说不出来‘不吃’这话了,只是说:“反正按照领域规则我也是要吃的,嗯。” “小焰~” 真人用黏糊的声音贴过来,睁大眼睛试图展现自己的无辜。“也给我吃一点吧~我可是功臣耶。” “嗯?可是这不是……” 等等,好像领域的规则中,主人(栗秋焰)必须要【上菜】,食客也必须吃下,但好像确实……也没说其他人不能吃啊? “好像……也行。”栗秋焰迟疑道。 “不……” 漏瑚差点下意识出声,然后又瞬间咽了下去。这可是栗秋焰领域施展的手段!是人类的陷阱!他应该把这当作一场试炼、一个挑战,是栗秋焰剥夺人力量的穿肠毒药…… 但漏瑚也悲伤地不得不承认,还没吃,他竟然已经对穿肠毒药产生占有欲了。 但这一停顿,漏瑚也成功错过了最后的可能要求独享的机会。栗秋焰轻松地向真人点了一下头。 真人欢呼起来,立刻伸手去要拿装菜的碗,被一只手直接挡住。 “咳。”夏油杰眼看自己无论怎么暗示,这平时观察力敏锐得堪比侦探的小子就是装看不见,于是索性开门见山道:“也带我一个。” “哦?”栗秋焰笑眯眯地飘他一眼:“来的路上,不是说伯母给你带了饭,绝对不吃我做的吗?” “……我承认,是因为你退学后,不止悟,其实我们都产生了戒断反应。”夏油杰沉重道:“本来好不容易挺过去了,想着不能再踏入地狱……但地狱实在太香了。” “嗯……” “求求你了,尊敬的世界第一厨子焰君!” 栗秋焰乐了,爽快地点头同意了。 食材被下进火锅。 在等待食物滚熟的过程中,空气陷入了短暂的寂静。两咒灵一人围坐在火锅边大眼瞪小眼,随着火锅鼓出第一个泡,气氛顿时变得危险起来。 比刚刚险些发生的特级战斗,还要更加浓重的火药味,开始随着热气漂浮在火锅上方,一触即发。 “哦,差点忘了,那个火山头,我给你调个蘸料。” 第42章 栗秋焰随手调了个正常的蘸料,然后加了一些……宿傩手指的粉末。 漏瑚并不知道只有他有这碗蘸料的内情,接过那碗蘸料时,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受宠若惊感。 “对了,还有。”栗秋焰突然想起了什么,“夏油……” “别说话。”夏油杰立刻打断,慎重而严肃道:“多说一句就少吃一口。这可是决胜的生死时刻!” 栗秋焰:“……”至于吗。 而随着第一片肉滚熟,栗秋焰才发现夏油杰没准并没有夸张。 战争,开始了! 速度、眼力、力量的角逐,正式拉开了帷幕! 漏瑚抢了三筷子才抢到第一块肉,沾了沾蘸料,连忙放进嘴里。 浓郁的鲜香麻辣瞬间爆发在口腔中,漏瑚的独眼中缓缓流下泪水。 “太……太好吃了……”漏瑚带着些已经预见到未来的悲戚,眼含热泪道:“我完蛋了……” 而随着第一口咽下,栗秋焰的视野中,漏瑚身上的标签也开始一个接一个亮起。 【辣】【香】【肉】【黑暗气息】…… 条件达成。 漏瑚感受到身体像是开了个口子,咒力如流水般泄出,甚至因为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并没有多加震惊,只是麻木又自暴自弃地多抢了两片肉。 但无论多充足的心理准备,还是在看到栗秋焰伸出手的时候破防了。 “你在干什么!我问你你在干什么!” “啊。”栗秋焰很淡定地说:“我在用你的领域【盖棺铁围山】煮火锅啊,怎么了?” 漏瑚倒吸了一口气,震怒道:“你简直大材小用、倒反天罡……等等,真人你干嘛?!” 真人把从漏瑚碗里偷的肉塞进嘴里,笑嘻嘻道:“你不吃我帮你吃。” “滚开,叛徒,还给我!”百般悲愤化为一体,漏瑚怒道:“都是因为你,这都是我的断头饭了……你还要抢?!” 而就在此时,夏油杰默默地又趁机多抢了几口。 “别吵了,一致对外!不能让那个人类看笑话——” 总之,一顿鸡飞狗跳的火锅,直到栗秋焰准备的食材全部吃完后,这场战争才终于停止。 “我倒是从来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和咒灵坐一起吃饭,真是不可思议……”夏油杰喃喃道,想起了什么,看向栗秋焰:“栗秋,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哦,没事。”栗秋焰说:“我就是想问你,伯母给你带的饭,你打算怎么办?” 夏油杰:“……靠。你怎么不等我撑死了再提醒我?” “不是你不让我说的么。” “这下真坏了。完全忘记了……现在根本吃不下去一点了。回家肯定会被骂。”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满含期望地看向栗秋焰:“尊敬的焰君……” “好吧,拿来。”栗秋焰想了想:“正好让我尝试一下……”都是霓虹普通主妇,没准,会有点共通之处呢? “喏,就是这个。”夏油杰拿出一个便当盒。 栗秋焰凑过去看了看,奇怪道:“散寿司?” “嗯,之前不就跟你说过,我在给家里帮忙么。”夏油杰叹了口气:“是我妈那边的亲戚,有个女儿全家都爱若明珠,这才几月份,竟然已经开始准备明年的女儿节了……” 一瞬间,那个终至的灵感猛然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桃花、雏人偶、庆典……一连串的记忆全部串联起来,点向了那个最终的答案。 “女儿节,竟然是女儿节!果然是女儿节!” 栗秋焰跳起来,一把抓住夏油杰的肩,激动地前后摇晃。 “我知道了,我知道那道味增汤里的海鲜,到底是什么了!” 被摇得头晕的夏油杰一脸懵:“……啊?” 第29章 人有八苦 女儿节, 霓虹十分重要的节日,甚至有人将它称之为霓虹民间的五大节日之一。 比较被大众接受的一种说法是,其发源自种花的上巳节, 在平安时代传入霓虹。这项习俗远可追溯至周朝时期, 每到三月的第一个巳日, 即后来民间俗称的“三月三”时, 人们便会以香熏的兰草沐浴, 之后前往水边一同举行群体性的祭祀活动,即“祓禊”。 ……说实话, 第一次放下帐念“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时,栗秋焰就不止一次嘀咕过……为什么咒术中的很多术语, 总觉得和种花的一些传统宗教祭祀有重合。 传说平安时代是咒术的鼎盛时期,那时也正好是a href=https://www.海棠书屋.net/tags_nan/tangchao.html target=_blank >唐朝遣唐使来往密切的时期……该不会咒术的发展除了受本土阴阳术的影响, 还受了一些种花家的影响吧?比如天人观念之类的…… 不过霓虹与种花重合的古用词多了去了,连两面宿傩出场的《日本书纪》都全是用汉字写的呢, 这种推测就像自以为是的坐井观天, 根本站不住脚。 说回女儿节。虽然发源自种花, 但在种花的上巳节已消隐于历史尘埃中的现在, 霓虹的女儿节反而延续至今, 成为了庆祝女孩平安健康,饱含家长祝愿与期待的节日。 每到三月三日, 有女儿的人家就会放上精致的雏人偶, 家中装饰以桃花,同时也多会准备相应的节庆食物, 比如散寿司、菱饼,还有…… 蛤蜊汤。 “祈愿女儿与未来的丈夫感情顺利、生活美满的蛤蜊汤……”栗秋焰恍然大悟:“对了,也说过这道汤是家传秘方,这下都串起来了——蛤蜊,是蛤蜊!” 夏油杰:“……你在这莫名其妙地说什么呢,又在研究新菜谱?” “绝对没错,强烈的鲜味,冷后的腥味……” 栗秋焰心思已经完全不在这里了,他的手从夏油杰肩上缓缓滑脱,出神地嘴里念念有词,抬脚就要往外走,然后被夏油杰抓住后衣领一把拽了回来。 “你给我回来。”夏油杰无奈道:“这还有正事呢——这两个咒灵怎么办?” 栗秋焰立刻反驳:“天底下做饭就是最大的正事。” 不过这一拉栗秋焰倒也回过神来了,他看向吃饱后瘫倒在地上,不知为何表情还有些麻木的漏瑚,伸出手仔细感受了一下—— 嗯,果然,身为咒力聚合体的咒灵,一旦被抽走了全部咒力,就会短暂地归于他的掌控。栗秋焰碧绿的眼眸透过张开的手指,凝视着掌心后的漏瑚。 一股奇异的感觉像是幽烟升起般闯入脑海——没错,他已征服这个生命。此刻,一切全凭他的喜好与心意。他可以抹去漏瑚的智性、让其成为自己的仆从;他可以任意操纵这个生命,即使践踏取乐也未尝不可—— 栗秋焰打了个寒颤,立刻放下了手。 “……怎么回事,这根本不像我会产生的想法。”栗秋焰敲了敲自己的脑壳,伸手推身旁的夏油杰,嫌弃得像丢一块烫手山芋,“去,你去,你去把吸收了。” 夏油杰怔了一下,被推着往前,转过头来看栗秋焰。 “喂,焰,虽然之前那么说了……”夏油杰抬起眼看了旁边的真人一眼,“我不知道你又折腾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但明显,你也有了使役咒灵的能力吧?这可是具有极强战力的特级咒灵……” “我要真那么在乎战力,早在一年级的时候就郁闷死了。” 栗秋焰满不在乎地说,拿着手中装着散寿司的盒子向夏油杰摇了摇。 “我的想法从来没变过,我就是个厨子,只想成为世界第一大厨。”拥有明亮眼眸的少年笑道:“真感觉不好意思的话,令堂的这盒散寿司作为谢礼,就足够啦——没准我还得倒找你一杯好酒呢。” 夏油杰愣住了,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慢慢笑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夏油杰笑道:“我记住了——什么时候请我?” 栗秋焰:“……喂这就自个儿约上了,我警告你小夏子不要蹬鼻子上脸。” 一旁的漏瑚听着他们随意讨论着自己的归属,不禁悲从中来,唰地站起来,用一种慨然赴死般的声音悲壮道。 “不要得意得太早,咒术师!我虽然一着不慎,踏入了你们的陷阱,但你们又能控制我多久?十年、还是百年?” 漏瑚昂起头。 “不过是区区蛰伏等待的时间罢了!咒灵的生命是永恒的,就算你们杀死我,另一个我也会在百年后重新归来。即使现在咒灵势弱,我们仍会以永恒的生命为吾等持续奋斗,总有一天,这天下将会是咒灵的天下!” 漏瑚的独眼中溢出热泪:“我……” “那么多话。” 栗秋焰一收领域,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出手,强行把漏瑚揉成了一个球。 他掂了掂手里的球,乐道:“跟我还演上热血剧了,你这演讲水平连小学生的红旗下讲话都选不上。” 夏油杰:“……需要我提醒一下吗,咒灵玉不是那么搓的,你只是把他压成了一个球状物体。” 手中的漏瑚球还活着,挣扎着发出带着挤压气音的嗡鸣。 第43章 “我……之……一生……”漏瑚发出最后一声漏气气球般的声音:“一片、无悔悔悔——” 栗秋焰很淡定地把球塞给夏油杰。 “吃啊,怎么不吃。”栗秋焰说:“小夏子啊,这咒灵,可是十分的珍贵……” 夏油杰:“……”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伸手将漏瑚球变成了一枚咒灵玉。他凝视着咒灵玉仿若变换流动的光泽,接着微微地深吸了一口气,仰头张嘴,将咒灵玉放入口中。 喉结一动,咒灵玉滚了下去,夏油杰脸上却十分明显地一愣。 “怎么了?”栗秋焰问道。 “好奇怪。这枚咒灵玉,竟然不是很难吃。” 夏油杰有些惊奇地摸着自己的喉咙,仔细回味了一下,咂了咂嘴:“还有股火锅味儿。” 栗秋焰:“……?” “而且,还有一点很奇怪……”夏油杰感受了一下,喃喃道:“总感觉这个特级咒灵的强度,没有我设想的那么高……” “小焰——” 真人趴在桌边,笑嘻嘻道:“你忘关火了哦。” 栗秋焰与夏油杰都是一怔,接着两人视线缓缓移动,定格在了火锅下仍簇簇燃着的小火上。 之前领域展开满足条件后,栗秋焰曾用漏瑚的领域【盖棺铁围山】煮火锅。现在,领域已经结束,而且漏瑚明明已经被夏油杰收服了。 ——但仍有火焰稳定地燃烧着,风吹过,连动都不动一下。 栗秋焰眼皮一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然后就看到一丝黑红的色彩闪过岩浆般的熔亮,迅速融化消失在了掌心中。 升起火焰掌控感的栗秋焰:……卧槽啊! 似乎是因为剥夺真人术式时,那种腾跃弥漫起的奇异感触实在太过令人沉醉,身体已经自发地食髓知味,在栗秋焰粗暴地揉球递球这一极短暂的经手过程中,下意识剥夺了一部分原属于漏瑚的术式——就像没忍住舔了一下酸奶盖。 栗秋焰凝视着手心,难得严肃起来,沉下了脸色。——他讨厌超脱控制的感觉。即使是自己,也不行。 就在他心中暗暗决定,接下来都要更加有意识地去细致控制术式时,栗秋焰一抬头,看到夏油杰正死亡凝视着他。 栗秋焰:“……” 夏油杰:“这火?” 栗秋焰望天望地,装傻地嘿嘿一笑:“……其实,这是俺拾得嘞。” “栗秋焰!你的术式到底怎么回事,别想蒙混过关——” / 在栗秋焰再次成功糊弄过夏油杰,顺利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接近晚饭的点了。 门一开,众人目光瞬间聚集过来。 “没吃呢吧?”栗秋焰探头过来看看桌上:“你们吃啥……这不还是中午的剩菜?我没回来你们就准备吃这个?” 惠惠凑过来,本想接过来帮栗秋焰提手上的东西,闻言一愣:“那吃什么?” “当然是新烧啊!”栗秋焰恨铁不成钢道:“惠惠啊,你都跟我学做饭这么久了,该是时候试着独立烧出第一道菜了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诶,栗秋哥哥,这是蛤蜊?”惠直接打断施法,好奇地扒着塑料袋往里看,“今天是要试蛤蜊吗?” 甚尔动了动,视线移了过来。 栗秋焰嗯了声,提着半袋子蛤蜊就风风火火地往厨房走,自信满满地拍胸:“相信我,绝对是了!我这次有充足的信心!” “哥哥每次都这么说呢。”津美纪叹了口气:“明明更喜欢有新意且完美的菜式不是吗?现在一直花时间在这种重复的东西上,太辛苦啦……” 甚尔的眼神微微地闪动了下。 “不不不,这次真的不一样!除了蛤蜊没有别的可能了!” 栗秋焰压根没注意到那边,他站在灶台前,摩拳擦掌地看着那盆蛤蜊,眼睛发亮。 蛤蜊,因其为双贝壳类海鲜,不同蛤蜊的上下壳无法闭合,每一只蛤蜊的壳都是唯有一对的天生契合。所以在霓虹文化中,蛤蜊就拥有了代表专一爱情的象征意义,而女儿节的蛤蜊汤,也就寄托了家长们对女儿未来感情顺利、夫妇恩爱的祝愿与期许。 在悠悠升起的热气中,栗秋焰看着汤中蛤蜊的壳微微张开,露出一汪晶莹柔软的白,像是新娘羞涩的微笑。 她每次在做这道汤,到这一步放入蛤蜊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是像做花瓣占卜的女孩一样认真地在心里虔诚默念,还是觉得自己幼稚,却又忍不住地笑起来? 你又在许什么愿望呢?是期许爱情愈加深厚,还是在祈祷……这样温暖的日常一直延续下去,长长久久、永不结束? 味增汤朴实家常的鲜甜味升起,似乎无声地诉说着答案。 他端起锅往外走,正好撞上就靠在门口的甚尔。 栗秋焰与甚尔对视了一眼,他没有说什么她很爱你之类的话,他只是说…… “她很喜欢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啊。”栗秋焰感叹道:“她很在乎你。” 甚尔沉默了片刻。 “……啊。”甚尔缓缓开口:“我知道。” “尝尝看?” 栗秋焰放下碗。 甚尔坐在椅子上,凝视着味增汤清亮的汤面,和汤底微微开口的蛤蜊。他拿起勺子,又停住,这一次,他犹豫的时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 “我说,栗秋焰。” 甚尔突然开口,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声音有点紧绷起来。 “仔细想想,我原先那个‘只要做出这道汤,她就能原谅我回来’的想法,其实完全是扯淡的吧?我当时也真是脑子坏了,这种完全没道理,跟个狗屁的童话故事一样的东西……” “我喜欢童话故事。” 栗秋焰打断,推了推他,催促道:“现在放弃跟逃避有什么区别?我都没说啥呢,你喝就完了。” 甚尔沉默了。他微微抬起眼皮,栗秋焰一瞬间还以为他会说出什么类似于“有时候逃避也不错”之类的话,但甚尔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作声。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栗秋焰,然后将汤勺送入了口中。 “怎么样,想起来了吗?”栗秋焰很紧张。 “我……”甚尔喃喃道。 甚尔闭上了眼睛。 经由栗秋焰所做的味增汤,他一步步地接近着自己的回忆。第一次,他看见了妻子的恋爱;上一次,他看见了妻子的婚礼,而这一次,他看见了妻子的生产。 那是惠诞生的那天。——也是她成为母亲的那天。 甚尔记得自己顾不上看刚出生的婴儿,只是紧紧地握着妻子的手。他看见自己的手在细微地颤抖。 妻子很狼狈。她身上脸上都是汗,看起来很虚弱。但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十分有力量,像是清楚地看透了什么——但那又是一种坚定而柔和的力量,近乎于同情与理解。 “甚尔……” 甚尔低下头,他看见妻子眼中蕴着的希望的光亮,他从那眼中看到自己。 “甚尔,你……”妻子看着他,缓缓地,仿佛也从他的眼中看着自己,“……还有我。我们……有家了。我们有家了。” 甚尔吐出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我想起来了……一部分。但停了。”甚尔喘着气,他的语气很遗憾,但其中却夹杂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庆幸,“还有一点,只有那一点点……” “哪一点?”栗秋焰心态倒很平和。 “一点……咸味……”甚尔下意识就回答了栗秋焰的话,接着猛地反应过来,“等等,那真的是特别小的一点点,你已经做的够还原了,不可能完全……” “我知道,我估摸着大概是味增的差别,带来的味道上细微的不同。”栗秋焰很淡定,挑起眉:“不过竟然能尝出来了——看起来你的舌头完全活了啊?” 甚尔沉默下来。他暗绿色的眼睛沉沉地、认真地凝视着栗秋焰。 “……你不用再坚持的。这一点差别,不是穷举法能解决的东西,你比我更清楚。后面只会不断浪费的时间精力,成百上千次的重复失败……” 甚尔环视周围,视线依次从沙发到桌上的饭菜,又从津美纪、惠脸上掠过,最后定定地回归到栗秋焰的绿眸。他停顿了一会儿后,慢慢张口道:“我觉得,现在这样就……” 现在这样就好。即使是这样由各种误会巧合拼凑起来的,胡闹般的奇怪家庭……但,现在这样就好。 “说什么呢?” 栗秋焰奇怪道,少年的意气与自信总是闪耀得理直气壮,“我当然可以做出最好的——我可是栗秋焰!” 甚尔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栗秋焰,眼神复杂,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但又咽了回去。 从那天以后,甚尔就不再整日闲在家中,经常一天都看不到人影。但栗秋焰每次想找人帮忙时,他又会像什么吓人的恐怖npc一样突然刷新出来,有时脸臭沉默,有时又松散贫嘴,帮完忙后又突然失踪,神出鬼没得连感官敏锐的栗秋焰有时都被吓一跳,更别提两个小孩了。 第44章 而且这都不是重点,栗秋焰也懒得管甚尔又去做什么了,他只关心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甚尔,不再愿意喝汤了。 第30章 布豪,有二五仔! 今天出摊时, 鼻腔中隐约飘进了一丝桂花的甜香。 “秋天也真是要到了啊。” 栗秋焰抽了抽鼻子,站在巷尾浓深的荫暗处,探头四处找那绿叶间那粒粒的米黄小花。 但桂花没看见, 反而被雨丝迎面吹了口湿润的凉气。栗秋焰抖了抖, 还是老老实实地又缩了回去。 最近不知道谁拍了他的照片传到网上, 搞得突然多了一大批心思不在吃饭上的人对他围追堵截, 栗秋焰不得不被迫每天换地儿, 地方也换得越来越偏——这不,下雨了, 方圆一公里却连个卖伞的地方都没有。 “这雨什么时候停呢……”栗秋焰托着腮,望着外面的雨丝发呆:“啊……想吃藕粉桂花糖糕……” 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黑暗深处突然现出一抹银光,悄无声息地滑向栗秋焰的后心处。 但似乎是被脑海中的料理夺走了心神,平常敏锐的栗秋焰没有丝毫察觉, 任凭那道冰冷的银光逐渐接近自己的背后—— 栗秋焰猛然回头出手,一把攥住了偷袭者的手腕! 但那人的动作迅速到不可思议, 瞬间便变力换腕,反手一掀一捅, 织物间银光一闪, 彻底没入了栗秋焰的胸口。 栗秋焰立时打了个哆嗦, 但手指仍牢牢攥着偷袭者的腕, 他注视着眼前的人, 碧绿的眼眸缓缓睁大,张开了口。 “我靠啊, 可算让我逮住你了。”栗秋焰嘶了一声, 另一只手伸进自己的胸口摸索,又被冻得一哆嗦:“……幼不幼稚啊?回去要是感冒了我一定找你算账。” 胸口的衣物处凸出的鼓起动了动, 咚一声掉落在了地上,银亮也随之歪倒在地——那是金属制的伞柄。 这是一把……雨伞。 阴影中,被抓紧的手腕象征性地挣了两下,没挣动。细碎的雨声中,微哑的嗓音响起,暗绿的眼珠动了动。 “小狐狸。”甚尔眯起眼,从鼻子里嗤了一声,带着点懒散的笑意道:“钓鱼钓到老子头上了,还真上了你的当。” “这叫愿者上钩。真不想被逮住,看我挨淋就是了。” 栗秋焰笑一声,接着正了正表情。 “说真的,你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试了?”栗秋焰疑惑道:“努力了这么久,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啊。” 甚尔的笑意顿时消失了。他将地上的伞捡起来,连带着泥水粗暴地甩进栗秋焰另一只手里,淡淡道:“没什么原因。喝烦了而已。” “撒谎。你刚刚心跳快了两拍。” 栗秋焰捏着甚尔的脉搏斩钉截铁道。 但即使栗秋焰再如何敏锐,也自诩算是懂得人心,却实在对甚尔突然的转变摸不着头脑。 “到底为什么?” 甚尔的表情更淡了,唇角的刀疤鼓起,似乎代表着某种不耐的烦躁。他的眼神甚至变得有些冷。 “我倒奇怪,这事儿说到底跟你有关系么,栗秋焰?我都放弃了,你又在坚持个什么破劲儿?” 甚尔猛地一抽,栗秋焰被迫松开了手。 “如果你是想用老子这把好用的刀,故意演出这副尽心尽力的样儿,那大可不必。妈的,老子宁愿去杀几个崽种,比干你那些什么买菜、洗碗、修玻璃的杂活儿痛快多了。” 甚尔嗤笑一声,讥讽道:“还是说,我这坨绕不开的烂泥,挡了你成为世界第一大厨的路?嗯,天才?” 栗秋焰瞪着他,不可置信地停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吸了一大口气。 虽然不是没有过好意被误解的经历,但以前栗秋焰都能一笑置之,这一次,他结结实实地被气到了。 “你以为你是谁?”栗秋焰咬牙道:“挡我的路,你还不够格!” 甚尔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栗秋焰,阴影中的眼睛晦暗难辨,他垂下眼皮,忽地嘲讽般咧嘴一笑。 “这就对咯,我们的天才大人。”甚尔嘲道:“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这种出生时老天爷就偏宠的幸运儿,就是得踩几个人才能再往上站……不然就会被烂泥拖死,懂么?” 栗秋焰瞪着他,一口气堵在胸口,气得几乎说不出来话。“你、你明明——” “我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那你可真是大错特错,实话说,现在我自己一想到之前那副婆妈样子都恶心啊。” 甚尔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表情,懒洋洋道。 “真遗憾,你高看我了,栗秋焰。那都只是失忆带来的假象,我没什么复杂的悲情深度——我就是个烂人,仅此而已。” “不是那种东西啊!我想说的是,你明明——” 栗秋焰高声打断,他盯着甚尔的眼睛,声音却慢慢地、一点点地低了下去。 他仍然怒火中烧。但他看着甚尔的眼睛,看着那双不论多少次、都一如既往认真记着他煮味增汤每一步的眼睛;看着那双隐在乱七八糟的讲述后、沉默且片刻不离地注视着妻子一颦一笑的眼睛,在勃然的怒火与湿润的桂花香气中,栗秋焰竟不合时宜地,升起了一丝近乎哀悯的情绪。 “——你明明,爱着人啊。”栗秋焰慢慢道:“连去爱人的回忆都恐惧着逃避的人……实在太可怜了,不是吗?” 甚尔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一下。他看着栗秋焰,瞳孔剧烈地收缩了几下,接着他突然捂住眼睛,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般,哈哈大笑起来。 “我?爱?开什么玩笑,这玩意儿竟然能和我出现在同一个句子里?” 甚尔只笑了两声,声音便在喉咙处戛然而止。他放开手,冷冷地俯视着栗秋焰。 “那种东西,只有她和你这种幸福的傻子才会有。”甚尔淡淡道:“别用你的经历看我,小子。——我打从生下来就没那东西。” 栗秋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那双清澈的碧绿眼瞳中,甚尔心中再一次升起那熟悉的、被全然看透般的烦躁感。 “收起你的烂好心,栗秋焰。你又以为你是谁,大发善心渡世救人的佛陀吗?”甚尔嗤了一声,拍了拍栗秋焰仍冷着的心口,“就你?” 栗秋焰沉默着。 甚尔顿了顿,接着轻轻呼出一口气。 “停下吧。” 甚尔转身,丢下很轻的一句话,尾音消散在雨声中。 “这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啊。” 雨声细碎地淋着。 甚尔已经走了。栗秋焰将手中的雨伞转过一圈。 “一定要有意义吗?”他突然说,“人就不能做……没有意义的事吗?” 一柄明黄色的伞从雨中滑入巷内。一只手伸出,抓住了栗秋焰的衣角。 “哥哥。” 伞面抬起,本准备来送伞的津美纪仰着脸,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 “你还要救他吗?”津美纪缓缓道:“——就像救我和小惠一样?” 栗秋焰笑了笑,顺手揉了下津美纪的头顶。 “我从来不救人。”栗秋焰说:“我只是个厨子,哪来的本事救人呢。” 就像料理一样。美食的魔力并不能扭转现实,它只是让人感受到纯粹的美好,从而升起一股希望的勇气——重新直面生活的勇气。 所以,如果有人感觉自己被拯救了,那一定是…… “救了你们的——”栗秋焰笑道:“从来都是你们自己啊。” / 【所以,宿主,你打算怎么办?】 栗秋焰从沉思中回神。“……我差点都忘了还有你这么个东西存在了。什么怎么办,做饭啊,还能怎么办。” 【……那道味增汤?但现在伏黑甚尔拒不合作,那毕竟是回忆里的复刻菜谱,即使是英明神武如宿主您,一个人也没办法推进进度啊。】 “我知道。”栗秋焰皱起眉:“而且差的那一点,估计就在味增上了。但这东西……光凭推测,是绝对不可能成功复刻的。如果能知道她当年用的是什么味增就好办了……” 想让甚尔喝下汤很简单,实在不行,直接逮住机会领域展开,把汤上给他就是了。但关键是这种机会只有一次,想再下手甚尔就有防范了,几乎不可能再得手。 所以必须精准命中,一次复刻出最成功的完全体。 “但就这一步毫无头绪啊。假如是超市或店里买的就好了,但就麻烦在那是‘家传秘方’……” 【陛下,臣有一计。】 眼看自己终于有了表现机会,研读数日《宫廷心术》的系统终于支楞起来,语调都扬了起来。 “嗯?”栗秋焰挑眉:“说来听听。” 【既然是‘家传秘方’的话,说明那女人出生的那户人家,上一辈父母的配方肯定是相同的吧?】 “废话。我倒是想上门直接问,但就那么点信息,想找出她家的地址,还不如指望我灵光一闪。” 第45章 系统嘿嘿一笑。 【宿主,还记得被你遗忘许久的商城吗?看这个——一步速成名侦探:与动植物亲密对话,一键检索,迅速掌握所有线索!】 “对啊。”栗秋焰的眉头舒展开来,恍然大悟:“一个活生生的人,总是会有踪迹的。假如是植物的记忆的话,细节可能会模糊,但地址这东西不是分分钟?” 系统顿时激动了,此刻突蒙圣恩的奸臣与电视购物频道的导购在它身上合为一体,电子音极度亢奋地激昂起来。 【不愧是陛下,思考问题就是清楚明了!只要买了这个东西,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为您分忧,现在不要9998,也不要998,只需要——】 “喂真人。”栗秋焰淡定道:“你认不认识植物系的咒灵,骗一个给我。”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认识啊,那太好了。”栗秋焰声音依旧平稳:“尽快,我有事……今天就行,这么快?哦是漏瑚的朋友,用漏瑚的消息钓出来……不愧是你。行,那就这样。” 系统:【……】 可恶的真人!明明是它先的,被揍服了也好、放弃挣扎也好、试图讨好也好……一切都是它先的!现在竟然要连这第一号奸臣的位置,都要拱手让人吗! 系统内心激愤,但出声的电子音倒很微弱:【……陛下,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不了。”栗秋焰感叹道:“果然,比起买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还是更喜欢零元购。” 说完他就拿起手机,试图像上次一样摇夏油杰过来当个保险。没过一会儿,夏油杰的消息就回了过来。 夏油杰:【抱歉,焰,高专给我和悟派了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关系到整个咒术界的那种。完成任务前,我估计都帮不上你的忙了。】 什么任务,都关系上整个咒术界了? 栗秋焰虽然疑惑,但听夏油杰的口气不像开玩笑,于是就回了个好过去。 “算了,就我自己也不是不行。”栗秋焰伸了个懒腰:“准备准备,这就过去吧。” / 另一边,黑衣人沉默地坐在桌前,环视了一圈桌旁围着的咒灵。 “……总感觉,人越来越少了啊。” 黑衣人看向桌边的陀艮。“漏瑚已经缺席好几次就算了,花御呢,怎么也不见了?” 面对一片茫然得宛如智障的回应,黑衣人叹了口气。 “让我想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 黑衣人思索半晌,接着反应了过来。 “……真人,是真人!” 黑衣人唰地站起来,黑色的兜帽顺势滑落,暴露出了他的面容。 那张脸平平无奇,唯一引人注目的,只有一处——他的头上,一道缝合线般的疤痕横贯了整个额部。 “漏瑚估计已经没了。花御也快了,这可有点麻烦……不,你们不用去,你们去,只是给栗秋焰送菜而已。” 羂索眯起眼睛,嘴边突然浮现出一丝古怪的笑意。 “我亲自去。顺便和他碰个面。”羂索微笑道:“我可是心向神往、久仰大名已久了啊……这位【神之手】。” 第31章 补药再谜语人了好吗好的 花御停下脚步。 “怎么了, 花御?”真人回过头,语气轻快:“漏瑚就在前面哦~” “……” 花御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真人。 “我知道那件事, 真人。不过大概也只有我知道吧。”花御开口, 虽然话语难辨, 其中的意思却仿佛于心底直接响起:“闲聊时的偶然提起, 漏瑚听见你能主动找他, 还很高兴——然后他就失踪了。” 真人脸上轻快的笑容弱了些,接着又更加夸张地扬了起来。 “哦?”真人故作无辜道:“花御,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是我害了漏瑚吗?” “我看到了……他跟着你,一起走入山林……” 花御伸出手,身旁的草叶随即应和般卷曲着生长,她的手抚过树干上的刻痕,停在那片叶上。 “漏瑚最后见到的, 是你,真人。然后他再也没有走出那片山林。”花御叹息般道:“他是那么信任所有身为咒灵的大家啊, 但你辜负了他的信任,也背叛了我们, 真人。” 真人嘴角的笑容越发扩大。 “明明还特意换了一个地方呢。”真人缓缓转过身, 无奈地耸了耸肩, “没想到还是发现了吗, 真伤脑筋。” 接着他像是没看见身周暴动的树木般, 好奇地看向花御:“那么,明明知道是陷阱, 花御你为什么还是跟着我来了呢?” “你没有理由害漏瑚。他的消失, 得益者只有一种人——咒术师。” 树木暴涨,粗壮的枝桠横扫而来, 脑海中花御的声音随之冷硬起来。 “交出那个咒术师,真人!” 花御猛地一拍地面,一道裂缝裂至脚底,巨大的树根瞬间突起,直直把不及闪躲的真人顶至半空。 她单手攥指,树木的枝干顿时条条收紧,牢牢勒住真人的身体。 “过去的我可以既往不咎。”花御冷冷道:“漏瑚已死,我要为他复仇。” 真人动了动手指,然后被愈发严密地勒紧,发出一声痛呼。 假如术式还在的话,他早就变形跑远了……真人脑海中这个想法一闪而过,随即向花御可怜道:“你弄痛我了,花御。我又没说不说?我当然知道,我们才是同伴呀,当初我也是受人胁迫,被逼无奈才……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花御顿了顿,将信将疑地松开了对真人的束缚。 “呼……痛痛痛。”真人揉着胳膊,“别不等我回答就动手嘛。只是这种问题,怎么可能不告诉你呢!说实话,我也是受制于人,巴不得你帮我解决那个咒术师……” “到底在哪?” “他就在……这里。” 真人抬起一根手指,轻飘飘地指向栗秋焰的藏身之处。 栗秋焰:“……” 【陛下,他卖你!】 系统发出的惊呼不知是痛心疾首还是喜从天降:【竖子果真不可与谋!唯有我对您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陛下!】 栗秋焰深吸一口气,走了出来,与向这边望来的花御直直地对上了视线。 特级咒灵的速度果真不可小觑,几乎在一个眨眼间,花御就已高高跃起,向面前疾冲而来。 “……倒也不算。毕竟真人也知道,需要他发挥的唯一作用,就是将对手引入我领域的范围中而已。至于过程是和平、还是这种方式……其实对我来说,差别都不大。” 迅猛的风劲已吹起栗秋焰的鬓发,他注视着花御疾落而下的拳头,平静道。 他领域的唯一缺点只是主动的攻击性罢了。只有对手有所准备,一直卡在距离外不进入领域……栗秋焰只头疼这一种情况,其他都无所谓。 而至于这“出卖”,到底是真人诱使花御踏入陷阱的手段,还是真的想看看花御能不能搞定他,或是两者皆有…… “嘛,反正对他还是对我,也都没什么差别。”只有效率足够,他不介意容忍一些小心思。 栗秋焰姿态随意地插着兜,平淡地抬起眼。 “领域——展开。” 无形的领域扩张而开,眼看就要将花御裹覆而入,但危急关头,花御却在看清栗秋焰的脸后猛地一个急停,硬是靠着身体素质在空中扭转弹起,接着在术式生成的树上发力一蹬,落地时,已退至半里开外。 距离踏入领域,仅半步之遥。 栗秋焰眯起眼。 “……原来是你,栗秋焰。”花御缓缓道:“我听【咒术师】提起过你……很多次。” 操控真人时看到的,那个单手指天的黑衣人的身影,在栗秋焰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天元的部下吗。”栗秋焰挑起眉:“听起来,他很了解我啊。” 了解到古怪的地步。咒灵方对他领域的情报,是十分明显地一步步愈发深入的。一开始的真人刚上门就一口能报出他的姓名,还对他领域的基本运作规则了如指掌,不过这些栗秋焰在高专时就展现出来过,倒不算十分意外。 但后面的真人、漏瑚……明明这两个一个都没回去,理应带不回去任何情报。但现在的花御却明显对他的领域有了很深的警惕,没再像前两个人一样试图挑战规则,而是直接选择了避开。 难道说,这就是永|生的术式者——全知者的力量。果然,还是天元吗? 明明逻辑很通顺,但栗秋焰却总感觉有哪里不对。 “那个【咒术师】为我们提供了大量的情报。而他与我们合作唯一的要求,就是让我们在一件事上提供助力——那就是杀死栗秋焰。” 栗秋焰的瞳孔微微一缩。 花御轻呵了一声。“多么可悲啊,这就是人类。只要有人存在,世界就永远不可能和平。而与我一同努力的,我的同伴漏瑚,你却……” 第46章 似乎是讲到同伴,花御再次激动起来,身体微微前倾——栗秋焰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的领域因全开放而换来了极强的隐蔽性。即使是心思缜密咒术师,从外界看也看不出破绽,夏油杰第一次就是这么中招的。 那么有没有可能,花御虽然模糊感觉到了领域展开的力量,但实际根本不知道领域具体的界线——其实就在她脚下的半步之前呢? 那一刻,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升起。 之前,他剥夺了一小部分漏瑚的术式,从而拥有了掌握火焰的力量——召唤岩浆火山喷发什么的做不到,但凭空放个火轻轻松松。 关键是,即使残缺,这本身也是漏瑚的术式。假如他在身后燃起火焰,只要利用花御的同伴情,不管是激愤还是恍惚,她都一定会往前踏出这一步。 而只要进入他的领域,花御的一切都将归他所有。眼前的难题也将迎刃而解…… 栗秋焰的手指动了动,一小团空气变得灼热起来,似乎有一星火光将要闪动而出——却在出现之前,就瞬间熄灭。 栗秋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算了。”他喃喃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又不是已经到了让自己不舒服也得干的地步。大不了就买系统的那个,也不是不行。” 系统简直喜极而泣:【陛下!您终于想通了!】 打定主意后,栗秋焰反而轻松了不少,他抬起头,看向花御:“你……” 突然,花御脸上所有弯扭的纹路都一齐僵住了。她缓缓向前倒下——身后,仍伸着一只手的真人笑眯眯地与栗秋焰对视。 “小焰~”真人一如既往地灿烂笑着:“我很能干吧?不夸夸我吗?” 栗秋焰:“……” “真人!”花御完全没防备后背,被推得一脚倒后立刻稳住身体,但半只脚已跨入栗秋焰的领域,她当即察觉不对,猛地回头,“你不是说……!” “哎呀,如果花御能解决的话我当然很开心啦~” 真人继续用力,堵住花御后退的所有路,同时手脚并用地把她往里推。 “可是啊,你怎么可能打过小焰呢?”真人向栗秋焰抛了个媚眼,“我对小焰,可是百分之一百的忠心啊~” 栗秋焰:“……”突然有点恶心。 说话间,虽然花御在挣扎,但还是大半个身体都被推进了栗秋焰的领域之中。无声而绝对的力降临而下,规则缓慢地开始运转—— 突然,一道细微的声音,随着叶片间摩擦而过的风,在栗秋焰耳中响起。 “一切有为法……” 栗秋焰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伸出了手。 但有一只手,比他更快、更迅速,那只手几乎像穿破虚空突然出现,一把扼住了花御的脖颈,接着猛地向外一拽! 栗秋焰的手擦过花御的身体,最后还是攥了个空。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那声音念诵的经文,与记忆中的天元缓缓重合,又瞬间分离。来者的声音更年轻、也更戏谑,随着尾音落下,黑衣人抓着花御,落在了地上。 “嗨,栗秋焰。我可真是,慕名已久了啊。” 羂索伸手摘下兜帽,向栗秋焰露出了一个笑容。 “自打从天元那里第一次听说你,在很久很久之前……直到那个一切有趣的神秘都未消隐的时代之前,我就一直想见你一面。” 栗秋焰皱起眉,视线在他额上缝合线般的疤痕上一扫而过。 “……说什么疯话。”栗秋焰冷冷道:“你听命于天元?所以你、你们……从我进入咒术界时就盯上我了,到底为什么——非要杀我不可?” 羂索笑而不语,只是又念诵起熟悉的经文,似乎意有所指。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生苦死苦,若暮死为病,永生亦非痼疾耶?” 羂索轻巧跃起,一手提花御,另一手置于胸前,拇指内扣、四指竖起,口念佛号。 “无食无命。无命无身。无身无道。”羂索唇角微有笑意:“愿我等明见佛性,具足无量功德,修得解脱。” 眼看羂索即将离开,栗秋焰突然嘴角一挑。 “自顾自地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啊。喂,我说……”栗秋焰轻抬起手,轻笑道,“我让你走了吗?” 随着那轻抬而起的手掌,地面应声而裂,庞大的树木根系冲天而起,直刺向羂索的面门。 “怎么回事……!” 羂索瞳孔一缩,猛地看向手上抓着的花御。 羂索出手够快,却也不够快。栗秋焰在意识到阻拦不及的那刻,就迅速转变思维,不求抓住只求接触——就在擦过的那刻,他成功剥夺了一部分花御的术式。 而就在此刻,奇牌瞬打,栗秋焰乘着术式生成的巨木猛然冲上,转眼间已至羂索面前。 他伸出手,羂索反应过来,立时抽身急退。但栗秋焰仍采取了与之前相同的策略,不求抓住,只求接触—— 栗秋焰的指尖成功碰到了羂索的肩。 术式,发动! ——但出乎意料的,术式第一次……失败了。 手指像是穿进了一个空壳的水泡,里头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栗秋焰愕然抬头,看到羂索笑着向他摆了摆手,而在那条额上的缝合线边,才缓缓溢出了些属于【概念】的色彩。 ——那个脑子才是他的本体!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自知已无法阻拦,栗秋焰咬牙道:“人?还是咒灵?”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羂索笑着,仍是伸出一指,向上指天。 “一切众生,皆为天的子民。” 这句话悠然飘落,而羂索的身影也迅速急退,转眼间便已消失不见。 “……” 巨木伏低,栗秋焰缓缓下落,陷入沉思。 【宿主……】系统小心翼翼。 栗秋焰打了个响指,巨木顿时坍缩分解,消失在了空中。他淡淡道:“没事,反正我也拿到要拿的东西了。” 手机响起,栗秋焰打开手机一看,愣了愣,突然笑出了声。 甚尔:【晚上要买什么菜】 “……这是什么奇怪又别扭的道歉方式。”栗秋焰失笑道:“有种我妈吵架后说‘饭好了来吃’的诡异即视感。” “嘛,总之。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饭。” 栗秋焰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轻松道。 “走吧,去补上最后一块拼图。她的人生、甚尔的记忆——我相信,那碗最终的味增汤,会回答我一切的答案。” 第32章 结 雨刚停了一会儿, 现在又湿湿润润地飘着。不过天和地一直湿漉漉的,像是桂的香气般柔缠又无孔不入。 栗秋焰走过浓密的树荫,雨落下来没什么声音, 倒是苍绿的叶上凝的水颤颤的, 像是那绿浓得托不住了般, 倏地坠下来, 打在伞面上咄一声。倒也跟没停过没什么分别。 银亮的光在掌心中微闪, 冷白的腕掠过沉绿压着的零碎野花,暗黄、灰蓝、脏青……漆黑的伞面下, 他碧绿的眼眸凝视着,看指尖落下一滴夹杂着灰尘的雨水。 “……就是这里了。” 栗秋焰抬起眼,看向面前这座冰凉湿粘的、笼罩在衰败植叶与水灰气味中的自居宅。 门外不知名的复叶灌木挤挤挨挨得一蓬蓬,杂草左支右绌,看得出以前似乎有做景观的规划, 但疏于打理已久,栗秋焰小心翼翼地跨过倒伏的叶枝间结着的白蛛网, 站在檐下敲响了门。 “你好——”栗秋焰礼貌道:“有人在吗?” 没人回应。 栗秋焰将上身微微后仰,左右看了一眼, 确认屋子里应该是有人在的。——这栋宅子的窗户很大, 似乎也属于当年景观的一部分, 左右对称的四面窗沿上都养了各色的垂吊花卉, 现在花不见几朵, 干瘪的颜色贴在玻璃上,从新的枯的枝条的缝隙间, 能看见里头的人影和亮。 “有人——在吗——靠。” 甚尔送的这把伞又大又重, 栗秋焰一边费劲地收伞,一边加了几分力去把门敲得更响些, 结果不慎碰到了旁边,被绿叶子味儿淋了一身。 栗秋焰骂了一声,正狼狈地拿湿袖子擦脸上的水,面前的门却突然开了。 黑暗的门框中,一个老妇人板板正正地站在正中间。身后,不稳定的烛光在墙壁上跳跃着阴影,隐约的燃灰气味随着模糊的音乐念诵声传来。 隐约听到“阿弥陀佛”的念声的栗秋焰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他最近这跟佛教杠上了吗,还是说这就是那什么见鬼的观察者效应? 老人耷拉着眼皮,眼珠子从下往上斜睨着他,法令纹陷下。 “找谁?” 栗秋焰一怔。这和他想象中那个,手把手教女儿做味增汤、过节时会为女儿细心准备蛤蜊汤、祈祷孩子感情和顺的温柔母亲形象,差别也太大了。 第47章 但栗秋焰还是立刻放下手,用那张俊秀柔和的脸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别人家好孩子”的无害笑容,向妇人道。 “哎,伯母您好。我是那个,令爱的……”他顿了一下:“……朋友。我这次来,是想……” 老妇人皱了下眉。 她似乎回忆了一下,这才想起女儿的脸,随即有些不耐烦地开口。 “她欠你债?找她去,别找我,她恨不得我去死,十几岁就自己跑了。”老妇人漠然道:“估计早不知道死在哪里了吧。” 栗秋焰:“……诶?” 老妇人没有回应,自顾自地径直转身离开。 栗秋焰怔怔地站着。门没关,线香燃尽后是死气沉沉的灰烬气味,和红色的烛光一起吹进他的眼睛鼻子里。他突然打了个抖——风过了贴在身上的湿衣服,冷得很。 他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顺手合上了门,像是合拢一面死棺。 屋内没有开灯。但窗户够大,因此光线还算充足。落雨的天光灰冷冷的,映在空荡荡的室内,像是给这旧的椅子、黑的桌子、铜的镜子蒙上了一层薄灰。 栗秋焰缓缓走过前厅,窗外透过枯枝的光照在铜绿的锈迹上,为他镜中映出的怔怔脸庞投上一匝青莲般的顶光。 随着他越往里走,那机械播放着的佛经唱念声,也就越发清晰。合着简单规律的音乐,一个女声不断重复地念诵着。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栗秋焰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哀悯。那种与看着甚尔的双眼时,相似的哀悯。 黑发女子的幻影没有再出现,即使在这神异莫测的气氛中仿佛什么都能够发生,但空气却一片寂静。但也即使如此,栗秋焰仍无法自抑地想起了,那些明明只是从他人口中听闻,却身临其境般的回忆。 “好漂亮。”她的眼中映出华丽的金红色彩,手指贴在橱窗上。“我从来都没有拥有过雏人偶呢,一个都没有。” 为自己别上的桃花、精心准备又异常兴奋的庆典,当她向汤中投入蛤蜊时,想到的到底是与丈夫恩爱长长久久,还是那场生命中缺席已久、直到此时才终于填补上的欢笑? “甚尔。你……还有我。”她眼中是希望的光亮:“我们有家了。” 所以根本没有所谓的家传秘方。这也不是一个温柔妻子公主般充满爱地从天而降,救赎茫然无情野兽般的武士的爱情故事。 甚尔说:“那种东西,只有她和你这种幸福的傻子才会有。我打从生下来就没那东西。” 但也许她也没有呢,或者也认为自己没有。大部分人也许都这样,认为这不过是童话中虚幻愚蠢的情节。他们耻于说出这个字眼,仅仅在漫长的生活中,渐渐开始凝视着只有透过那双眼睛才能看见的,应着喷出的蒸汽哼歌、往窗台的花瓶插花的身影,或者是……做出一碗味增汤。 但这一切也仅仅是栗秋焰的推测。她的人生就像那颗玻璃球,纵使描摹的雏人偶表情生动色彩鲜亮,却也透着夸张与失真,最后只不过是一张夹在其中的虚假画片。 那念经的声音仍在继续念着经文,这时已再念到了后两句。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 栗秋焰缓缓向前走去。随着他步步向深处前行,光线则越来越暗。走过第一扇窗户,清透的青中他想起也许惠诞生时就是这样的眼睛;走过第二扇窗户,黯然的绿中天元腐朽的声音与老妇人的面容一闪而逝;走过第三扇窗户,沉沉的像是甚尔的眼睛。 而这一切又笼罩在烛焰微微的光中,像是婚礼又像是葬礼,眼前数支红烛整齐排列多层,一滴血红的烛泪从最高层架子的边沿处滴落,明明没有风,离栗秋焰最近的那支蜡烛却倏然熄灭了。 栗秋焰突然明白——她大概已经死了。 老妇人跪在满墙的烛火前,虔诚地双手合十。头顶的壁龛中,面露慈悲的佛低头俯视。 栗秋焰插着兜,抬头看着那尊佛。他想起这种放置神佛的佛龛,在日语中的汉字中写作“厨子”,不禁突然感觉荒谬般笑了一声。 老妇人充耳不闻,手指又转过一颗佛珠。 “喂。”虽然已不抱希望,但栗秋焰还是问了一声:“你家有自己的味增吗?” “我家从来没有做过味增汤。”老妇人冷漠道:“口腹之欲是害爱佛之人的毒障。” “你连人都不爱,怎么可能爱佛呢。” 栗秋焰嗤笑一声,摇摇头,利索地转身,几个大跨步后一把打开门,猛地吸了几口外面的空气。 撑着伞回到家时,栗秋焰发现门口的树叶黄了。 一片黄叶落下,飘到他伸出的手指上。 “啊……”栗秋焰垂下眼睛:“她真的……已经死了啊。” / “甚尔。” 栗秋焰认真道:“我知道缺的那点咸味是什么了。我知道——那碗味增汤到底怎么做了。” 甚尔愣了下。 一股猛烈的怒火窜了起来,他放在桌上的拳猛地握紧,但紧接着,那绷紧的手指又慢慢放松下来——他看着栗秋焰认真的碧绿瞳眸,那极短暂的怒火稍纵即逝,余下慢慢泛起的,是一种深刻的疲惫。 “不是说了,我不想再喝你的汤了么。” 甚尔慢慢地闭上眼睛,声音透出一种嘶哑的灰颓。 “我的舌头,已经死了啊。” 栗秋焰沉默了片刻。 “假如说,不是我做的汤呢?”他说。 甚尔一愣:“什么?” 栗秋焰打开厨房的门,已闻过无数次的、温暖家常的味增汤的香味,随着热气溢了出来。 但这一次,又有一点不同。 栗秋焰在小孩的肩上轻轻一推,惠端着锅缓缓走了出来,清澈的眼睛仰头看着甚尔。 甚尔怔住了。 “这可不是我让他做的。他早就定好主意了,在旁边一声不吭地看了这么多天,今天终于成功了。”栗秋焰感叹道:“这可是惠惠独立第一次……做出的料理呢。” “爸爸?” 惠抬头看着甚尔。他那双与甚尔相似、眼神却与母亲相像的眼睛,闪动着熟悉的、希望的光。 甚尔的手颤抖起来。他的瞳孔收缩着,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过了好一会儿才重重地闭上眼睛,仿佛接受了某种清醒的命运。 “……好。”甚尔叹了一口气:“我喝。” 面前仍然是一碗味增汤。清亮的汤面、微微开口的蛤蜊。甚尔拿起勺子,这次却再也没有丝毫犹豫,十分平静地张开口。 熟悉的味道渗进味蕾,虽然有所预感,甚尔的心脏仍旧紧缩起来——这一次,他最终还是想起了妻子的死亡。 妻子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 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短暂地撑起身体,向他摊开手掌。苍白的嘴唇微微张开。 “把那个……” 甚尔与她的眼睛一对视,明白了她想要什么。他拿过床头放着的玻璃球,放进了她张开的手心中。 她看着那颗玻璃球,看着那端坐于其中、色彩鲜艳的雏人偶。在生命的最后,像是想借此消除不甘、又或是只是单纯想踏踏实实地握住些一些确实而安定的存在,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了那颗玻璃球,像是握住自己的人生。 她看着甚尔的眼睛,曾经那眼中闪着希望的光,现在甚至那光更灼亮了,她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话。 “惠……就交给你了。” 光熄灭了。紧握的手指松开,玻璃球掉在地上,啪一声碎了满地。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 一开始大脑是空白的。作为杀|手,甚尔见过无数死,但这是他见过的最平静的一次死亡。他知道妻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却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后从茫然中醒来的是不可置信。他甚至感到一种可笑的荒谬。他早知道老天不公,那么多幸运儿出生起便一无所知地幸福活着,他已经够倒霉了,倒霉得甚至有些低贱,但他好不容易——真的好不容易,才稍微活出了点人样啊。 接着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先于悲伤率先席卷而来的,竟然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庞然的怒火。 他猛地跳起来,像是受伤的野兽般暴跳如雷地发出怒吼,急躁又一刻不停绕着床来回走动,他冲着床上妻子的尸体大发雷霆,即使知道她已经听不见了,仍然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 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么,你就这么潇洒地一死了之,扔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你以为我真的爱你?我根本没那种东西!告诉你,我只是缺个帮我舒舒服服打理生活的人而已,我根本不在乎你!你死了,有大把的女人等着倒贴老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活着管东管西,死了还想绑架我?你做梦! 他嘴里不断吐出脏话,无数难听的词汇发泄般一股脑喷了出来,他来来回回地骂,一直到骂累了才停。他喘着粗气,慢慢地坐下来,轻轻将她那只伸出的手贴在额上。 第48章 他想——这个愚蠢的女人、这个不负责任的女人、这个坏得要毁掉他一生的女人……他真的好想她活下来。 甚尔捂住眼睛。 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聚在下颌,落进了碗里。 栗秋焰注视着他,叹了口气。 是的。差的那一点咸味……是眼泪啊。 惠惠扒在桌边,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甚尔的胳膊。 “好喝吗?” “……” 牢牢被手掌按住遮挡的脸下,发出了粗哑而颤抖的声音。 “难喝死了。”甚尔笑道:“真是个笨小鬼。和你妈……一模一样啊。” 第33章 我不是来做饭的吗怎么回事 桂花的香味愈发浓了。 栗秋焰举手将额前的叶枝拉下来, 仔细挑选着,只捡花肉饱满、颜色漂亮的桂花摘下,放进手中藤编的框子里。 现在时间还是有些早, 开的是都是早桂, 桂花树下头朝阴的那块儿还都结着花苞, 栗秋焰踮起脚, 费劲地伸手去拽更远处朝阳的树枝—— 手中的重量突然一空, 一个人影轻巧地翻身跃上树顶,一脚踩上纤细的树枝向外探身, 动作幅度不小,但得益于其人的身手,竟只将枝梢微微压弯了些许。 然后他抄起框子,粗暴地一撸到底,把那块儿开得最好的桂花一扫而空, 连花带叶地全丢了进去。 原本漂亮繁茂的桂花树骤然秃了一块,弹回来的枝条唰地擦过耳边, 像是在愤怒地控诉。 栗秋焰:“……甚尔。” “嗯?” 甚尔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 将满满的框子往栗秋焰怀里一塞, 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又要派什么活儿?” “怎么就派活儿, 我是奴隶主还是发日常任务的npc。”栗秋焰无语了一下, 随即直入正题,询问道:“感觉咋样, 脑子好全没?” “本来坏的也不是脑子吧。早就全想起来了, 全部。” 甚尔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笑,眼睛往栗秋焰脸上一扫。“包括你那古怪的术式——真缺德啊, 你自个儿都不知道会造成什么结果,还对我用两次。” “你一上来就要动手杀我怎么不说。” 栗秋焰随意道,手上仔细地把花蒂和叶子择了丢掉,突然笑了一声,闲聊般道:“怎么样,记忆恢复了,现在还想杀我吗?” “挺聪明一人,怎么能问出这种蠢问题。” 头顶是晴朗无云的天空,甚尔松懈地靠在树干上,暖融融的阳光透过桂花与绿叶落在身上,筛出金黄细碎的明亮暖香。 “杀了你,我去哪?说来也搞笑,我这辈子就这一次阴沟里翻了船,栽在你这小鬼手上,没想到……还挺庆幸的。” 甚尔将手移到眼前,挡住阳光。 “只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你让我动手。”甚尔模糊地笑了一声:“最近没有想死一下的需求吧?” “在我成为世界第一厨子前都不可能有的好吗。当上了就更不可能了,我才不给别人让位置。”栗秋焰一边挑花一边发出嘎嘎的邪恶笑声:“我要成为王!大师!厨子中的厨子!笼罩料理界顶点的梦魇!” 甚尔伸了个懒腰,笑了一声。“挺好。我都还没想好后面做什么。” “那你这几天在干嘛,不是在干老本行?” “总得先把眼前的活儿解决了。老子要当你的刀,你又不肯,现在还管上了,你知不知道老子身价多少?” “那你知不知道我身价多少?多少人挥舞着钞票过来求我做一顿饭还想不着呢。”栗秋焰切了一声,嫌弃道:“还当刀呢,花都摘不明白——这苞摘下来干嘛?一点味儿没有,泡茶还发涩。” 甚尔敷衍地嗯嗯了两声。他靠在树上,透过叶隙,看那清澈亮蓝的天空。时间就在这流淌着,在这透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树叶与桂花蒸腾出的气息,在这一切的一切之中,平和而宁静地缓缓流淌着。 “以后……” 甚尔开口,似乎因为很少说出这个词,他停顿了一下,才接着道。“我想活下去了。所以,总不能一直干杀人的活儿吧。” 栗秋焰唔了声,笑道:“不逃了?那今后什么打算?” “……不逃了。”甚尔抓了抓头发,认命般叹了口气:“逃过一次,这不是被你给硬逮回来了吗,逃不了了啊。” “答应的东西,总得做到。长远的打算还没想好,吃饭、活下去,就这样。我只是想,我得带着她的份儿一起活下去……活出个人样。” 栗秋焰笑了声,同样回了句:“挺好。” 甚尔起身,从树荫底走到阳光下。 “说起来,惠跟我说,你拿走了我的两样东西?”甚尔与栗秋焰擦肩而过时,突然道:“一样是【执念】,还有一样是什么?痛苦吗?” 栗秋焰转了转眼珠,阳光将他碧绿的瞳眸映得通透而美丽。眼睛微微一弯,他笑了起来。 “是【爱】。我拿走了你的爱。”栗秋焰说:“我想……大概是在逐渐找回记忆的过程中,你又一次爱上了她。” 甚尔沉默了半晌,重重拍了拍栗秋焰的肩膀。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错身向前走去。 “干嘛去?” “去解决一下黑市里还剩下的几个挂你悬赏的杂兵。”甚尔没回头,随意摆了两下手,“晚上不用留我的饭了,孔时雨说有个大单——” “打住,干完这票就金盆洗手的flag就别立了。”栗秋焰也只随意地一挥手:“随便你,回来记得带罐子蜂蜜就行。” 甚尔模糊地应了一声,渐渐走远了。 等到甚尔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系统的声音才迟疑地出现。 【宿主,可你第二次,不是只切断了甚尔的意识吗……?】 “嘘。” 栗秋焰碧绿的眼睛弯着,将食指抵在唇前狡黠地一笑。 “也许这个世界上大部分的‘现实’,都不是什么桂花糖般漂亮香甜的童话he。可是……我真的很喜欢童话。” 栗秋焰眨眨眼,笑着开口。 “所以有个童话结局,不也挺好的吗?” / 刺眼的阳光下,夏油杰眯起眼,仔细分辨着手上的信息。 “保护星浆体……值得注意的敌对势力有两个,一个是诅咒师集团q,还有一个就是以天元为信仰的宗教团体盘星教……喂,悟,你有没有在听?” “嗯……” 五条悟敷衍地应着,心不在焉地盯着手机屏幕。 夏油杰冷酷地伸出手,直接从五条悟面前无情地一把抢走了手机。 “诶?干嘛!” “倒是听我说话啊。” 五条悟直接抢了回来,低下头摁亮屏幕,理直气壮地抱怨道:“有什么好听的,反正都是一群弱者杂鱼,全干掉不就完了。” “只有我们两个当然无所谓了。但主要的任务,不是保护那个星浆体女孩么,她的生命可是很脆弱的哦,死了任务就失败了。” “知道了知道了——” 五条悟拉长声音,夏油杰探头过来,看到他反复摁亮屏幕又熄灭,还时不时地去刷新短信页面,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一声。 “干什么?”五条悟立刻把手机盖住,大声指责道:“你偷窥我个人隐私!” “什么都没有,哪来的隐私。”夏油杰笑出声:“栗秋焰不会给你发信息的。除非你主动找他,不然你这辈子都蹭不上饭的,死心吧。” “怎么可能!栗子只是个四级诶,稍微厉害点儿的咒灵都打不过。”五条悟嘴硬地强调道:“他一出什么事,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我!我可是五条悟!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向我求助,然后我就……” 夏油杰:“他把你电话号码删了。” 五条悟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顿时停下脚步,蓝眼睛都睁大了,不可置信地瞪着夏油杰。 “真的。”夏油杰忍着笑:“我跟他见过面了——他亲口告诉我的。” 五条悟:?!!! 一向极其自信的五条君先震惊,再沉默,接着思考……思考不了了,直接爆发! “他把我电话号码删了?!”五条悟跳起来,“凭什么?!我都没删他的!他甚至删了都没告诉我!” “……他都删了怎么告诉你。” 夏油杰咳嗽一声,试图把话题引回正轨:“按照安排,星浆体现在就在这个酒店上面的房间里,我们……” “可恶啊,为什么删我!” “……”夏油杰沉默了一下,继续说:“以及之前我们讨论过的,如果那个星浆体不愿意同化,就放了她。但我们要做好准备,这意味着我们将和天元大人站在对立面……” “我又不怕,大不了就与咒术界为敌呗。” 五条悟声音平了下去,接着又立马激动起来。 “那都无所谓,但是——”五条悟怒气冲冲又不可置信道:“栗子他竟然!把我!删!了!” 第49章 夏油杰:“……喂。” “我现在就去找他当面问个清楚——”五条悟气道:“为什么删我!还有凭什么连你都找了,不来找我?!” “什么叫连我都找了,本来就该找我。”夏油杰不服了:“悟你去了才没用吧——你才是那个外行。” “你想打架?!” “来啊!” 两人剑拔弩张,同时摆出架势,一副严重内讧的样子。 诅咒师集团q的人隐在暗处,虽然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但认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领头者比了个眼色,剩下所有人都心领神会地架起枪,只等他们出手后瞬间扣动扳机。 场面一触即发。 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女声突然出现。 “那个……” 身穿黑白分明、类似于女仆管家类样式的裙装,黑井美里表情恭敬地向两人鞠了一躬。 “两位,是来保护理子小姐的咒术师大人吗?” 黑井美里面露歉意。 “抱歉,理子小姐本应下榻此处的,但出了一点……意外。”黑井美里说:“本来是,理子小姐收到学校的临时通知回校了,我留在此处接应两位。但……” 两人双双收手,夏油杰皱起眉:“但?” “但我现在,联系不上小姐了。”黑井迟疑道。 “哈?” / 将时间推回至几个小时前。 那时,还不知未来会发生什么的栗秋焰,一方面是为了还人情,另一方面也是被烦得实在没办法,于是同意了之前惠学校那个校长的请求。 “哎呀,您愿意帮忙真的太好了!”佐藤满脸红光,“这个学校的校长啊,那真的是我们家世交的朋友!您能帮我、也帮他撑起这次至关重要的脸面,那真是大恩大德啊!” “……说好了,只当那个学校两天的主厨啊。” 栗秋焰啧了一声,皱起眉。“不过讲真的,我去真的没问题吗?那毕竟是女子学院啊,还是宗教类的……” “没问题没问题!”佐藤满口答应,“他们全校上下都很欢迎您的!您就放心好了!” “真的假的。” 栗秋焰将信将疑。然后在车停下,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后悔了。 砰! 夹道就是两炮礼花,在飞舞的彩条亮片中,一道红毯从校门直接滚铺到车底。 在“廉直女子学院”的闪亮招牌上方,红底黄字的大横幅倏然展开,上书几个中文大字:“热烈欢迎暴君大人莅临指导本校料理工作”! “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风格,我们特意去咨询了这方面的行家。可惜您父亲那边家族的风格,我们实在搞不到真枪实弹,听说用**又缺少风味,所以采用了您母亲家乡那边的正宗风格。请问您还满意吗?” 栗秋焰:“……” 他脚趾抓地,浑身僵硬地转身,眼神恍惚去拉车门:“我还是回去吧……” “哎别别别!是不是觉得太简陋了,您别走,我们还有节目!” 校长一使眼色,本来站在校门口,好奇又兴奋的女生们顿时站好,齐刷刷地开口,字正腔圆地用中文大声喊道。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栗秋焰:…… 让我死,就现在。 这场酷刑竟然还没结束,几个女生眨眨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笑着过了一遍手,把花束塞进了一个黑发女生的手中,推了一下她的后背。 “小理子,你是我们中最可爱的!这可是难得一见的顶级池面,为了姐妹们的幸福,上吧!” “诶?!” 天内理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得一个趔趄冲了出去,惊讶回头。 “记得要联系方式——”女生们向她无声地比口型。 已经冲了出来,在周围的目光注视中理子骑虎难下,虽然不情不愿,但也硬着头皮上前,走到了栗秋焰面前。 “那个……大人……” 理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正在努力从他众多羞耻的中二外号中挑一个最能说得出口的。 栗秋焰连忙一把接过花束,沉痛道:“叫我栗秋就行,拜托了。” 不要再折磨可怜的厨子了好吗!我是来做饭的,不是来被上刑的! “好的,栗秋大人。” 天内理子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朋友们的嘱托,脸红了红,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我有一件事,想拜托您……” 栗秋焰愣了下,认真地看向眼前这个少女。 在他的视野中,一个泛着奇怪颜色的【概念】,像是某种凸起的肉疤般,膨胀着鼓了起来。 ——【星浆体】。 久远的回忆被触动,在衰老垂死的躯壳旁,纸鹤低声开口道:“天元大人,关于星浆体……” 星浆体,原来是个人?! 栗秋焰的表情顿时沉了下来。 “我知道,是天元要害你?”栗秋焰压低声音,严肃道:“别怕,你都特意找到我了,我一定救你。” 只是想要个电话号码的天内理子:“……诶?” 第34章 朋友一生一世走(一阵抒情的bgm 在实际看到前天内理子完全没想到, 顶着那些一连串神秘夸张名号、几近于都市传说的“暴君”,实际上竟然是这么一位面容端丽、气质温和,年轻到过分的高中生。 更加没想到, 这种传奇人物的嘴里, 竟突然吐出了一句关于咒术界和天元的话。 这感觉简直就像安倍o三一脸严肃地开口, 你以为他要说什么宏大的国社民生或者险恶的阴谋诡计……结果他说其实我也是魔法少女, 我们一起去打倒邪恶魔人拯救地球吧! ——这也太惊悚了! 天内理子看着栗秋焰大脑一片空白, 嘴唇动了动,但还没想出说什么, 周围的人已生怕人跑了似的一拥而上,笑容满面地簇拥着栗秋焰往里走。 “栗秋先生,您可真的是帮了大忙!你不知道,我们非常偶然才得到了一个内部消息,有大人物要来……” 天内理子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就眼睁睁地看着栗秋焰被推着离自己越来越远,最后他艰难回头, 向她眨了下眼睛,似乎在安抚她别慌, 他会来找她。 绿眸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 理子有些发怔, 手指上似乎蹭到了花茎湿粘的汁液, 她摩擦了一下指腹, 突然想起黑井在教她花卉的嫁接时,说这是花的血。 “理子!” 天内理子下意识用力在裙边一抹, 擦掉了手上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感觉, 连她自己都没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做。 朋友们笑着扑过来,眼睛明亮的女孩子们围在身边, 好奇地一起开口。 “怎么样?顺利吗?” “哇刚刚走过去的时候,近了看也真的好帅!这脸都可以去当明星了吧,为什么从来没在杂志上看到过照片呢……” “小理子!你刚刚跟他说话了对吧!你感觉怎么样!” 天内理子垂下眼睛,栗秋焰的话再一次在脑海中浮起。 ——天元要害你?别怕,我一定救你。 作为即将“成为”天元大人的理子,她知道这时她最合情合理的反应,应该是摆正脸色,痛斥对方是个失礼之人。但是…… 天内理子的手指攥紧了裙边。 “他是个……温柔的人。”理子的声音有些迷茫。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一停。她们眉眼间彼此短暂交换了一个眼神,但在理子反应过来前又重新笑着闲聊起来,体贴地没让她发现。 只是有人突然顺口一说般提起:“理子,我听校长说了,那位大人在我们学校留的时间很短……我看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啊?” 一句话点醒了心乱如麻的天内理子。 对啊,她为什么要就在原地乖乖等着?不管是要把质问劈头盖脸地扔在无礼者的脸上、还是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总之,她直接先冲去找他就是了! “我爸是学校高层嘛,他昨天好像提起过,说栗秋大人会先去食堂和学校的厨师们交流一下……”有人慢悠悠道。 “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了点事,先走了!” 天内理子倏然转身,丢下一句话就冲了出去。 “哎呀,真是……” 剩下的女孩子们望着她跑远,彼此对视一眼,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微笑。 / 理子跑到食堂附近,耳边仍是自己的喘息声,但脚步却渐渐迟疑着缓了下来。她仍然没想好怎么开口,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不过栗秋大人看起来那么温和,想必—— “让你翻面你压底,你的脑子是猪脑吗?!把你那脑壳下进火锅里,我都嫌水太多浪费锅底!重做!” 一句气势惊人的毒舌穿透力极强地震出门板,理子的脚步硬生生被震慑在了原地。 “还有你,面糊出来了吗?你一个人耽误的是所有环节的时间!所有人都在等你一个人!哭?哭也算时间!眼泪掉菜里就给我重做!” 第50章 整个厨房宛如一处激斗正酣的战场,几个灶台火力全开,火焰喷发声与翻炒声不绝于耳,几口蒸笼腾腾升着蒸汽,切菜声、刀勺碰锅的声音,所有厨师都神色紧张、脚步匆匆,每个人手中都没有一刻空闲。 而栗秋焰毫无疑问正是这场战争的指挥者,他穿行于人与桌之间,冷静锋利的眼睛将一切收归眼底,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看到每一个人的每一个动作的,只能听到他精准迅速地下达一条接一条命令。 “你,再两份烩饭和汤;你,准备三份的切丝……” 他强行带动着整个厨房极速运转起来,甚至还能抽空……骂人。 “把你那锅给我。” 栗秋焰再次精准从人群中点出一个人的姓名,那个厨师浑身一抖,心惊胆战地把锅递过去。 筷子伸进锅里一拨一拽,栗秋焰皱起眉,把筷子往锅里一摔,指着那厨师就开始骂。 “你这螃蟹生得就离谱!我都听到它在喊海绵宝宝我要扣你工资!你就准备拿这个给别人吃?给我重做!” “……是!” “还有你,鸡胸肉解冻了就一直煮到熟?那个机器设64度低温慢煮不会吗,不会用高科技就煮两分钟后焖!这煮出来给狗吃都虐待动物!重做!” “是!” 热火朝天的场景中,栗秋焰碧绿的眼睛一瞥,在窗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 理子捂着嘴蹲在墙下,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吓得心脏直跳,开始深深地质疑起了几分钟前的自己。 她到底为什么,竟然会觉得这是个温柔的人啊?! 太可怕了!她现在对水深火热的厨师们升起怜悯的同时,看到栗秋焰那个面无表情地一皱眉,都会不自觉地腿抖…… 要不,还是算了吧? 天内理子抬起脚,裙边蹭在腿上——触感像是那一丛丛倒伏的花朵。 嫁接,使两种不同的植物融为一体,看似恐怖但反而能促进两种植物都茁壮成长。黑井教她嫁接花朵,似乎是想以此安慰她,即使与天元大人同化后,她也仍然…… 但她一次都没有成功过。她所嫁接的花朵,上部接穗的花盛放得妖艳灿烂,但下部的茎却再也没有长出任何植物——完全成为了输送养分的工具。 理子放下了脚。 而就在她犹豫时,里面的场景也渐渐走向结束。 “好了。所有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吧。” 虽然只经过了很短的时间,但厨师们已训练有素,在栗秋焰话音落下时,所有人已收手站好,自觉地站成了一排。 “这次模拟,我很失望。我看不见你们共事多年理应拥有的默契。效率低下、惰于技艺,以至于一旦面临突发情况就会手足无措,甚至犯下很多低级错误。” 栗秋焰缓缓道。 “我不知道什么大人物,我只知道这里是食堂,效率且高标准地出餐是最基本的能力。所有学生都是你们的食客,你们有对身为厨师的自己负责吗?你们入行时,希望的就是成为现在这样吗?”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甚至有人轻轻抽噎了一声。 栗秋焰环视过厨师们的表情,点了点头。 “不过,有一点让我十分高兴。”栗秋焰说:“即使面对高压,你们仍然无条件相信并依靠着彼此。即使同伴常有失误,也没有崩溃推诿,而是默默帮助——” 厨师们受宠若惊般抬起头。 “所以我才会如此严厉,因为你们仍然充满希望,你们的手中就握着未来。” 栗秋焰笑起来,明丽柔和的微笑如一池春水荡漾,似乎整个室内都因这一笑亮了起来。 “辛苦了,大家。你们很了不起。”栗秋焰笑道:“还有两天,你们难道不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吗?” 天内理子完完整整地听了全部,垂下眼睛,手指像是被花刺扎到般痉挛了一下。 她是被一阵呜呜的抽气声惊醒的,她刚回神,就看到备受折磨的厨师们鱼贯而出,他们彼此拍肩拥抱,路过时理子还以为会听到抱怨或者劫后余生的畏惧,但她听到了一声清晰的: “那位大人真的太好了……我想和你们在他手下当一辈子厨师……” 天内理子:? 不是,你们真的不是被洗脑了吗?短短时间,此人竟恐怖如斯……! “还愣着干嘛?”栗秋焰说:“进来。” 理子吓了一跳,顿时站直了,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诚实地走了进去。 栗秋焰看着她。此时他微微笑着,气质也柔和了下来,看起来没有在厨房时那么可怕了。 “那、那个……”理子鼓起勇气:“您难道是,护送我去与天元大人同化的咒术师?” 栗秋焰眨眨眼。“同化?” “就是我……妾身,会成为天元大人。”理子板正身体,说出无数次的话几乎脱口而出:“天元大人就是妾身、妾身就是天元大人!” 栗秋焰皱起眉。 那一刻,天元衰老到蜷缩的躯壳与那不合常理的精神状态,以及纸鹤口中的低语都有了解答。所谓的星浆体,不过是将活生生的人作为预备容器罢了。 作为轻小说大师的栗秋焰太懂这个情况了——同化?夺舍! 栗秋焰看着挺起胸膛摆出姿态的理子,叹了口气。 他懂,这个年纪正是中二的年纪。他初中的时候还天天翻墙去看装b小说,看到那种“他淡淡一笑说,我成神不就是了!随即一把抓住xx顷刻炼化”的片段就傻乐……被老师逮到还说自己在学中文。 太小了,生死都模模糊糊地太远。她可能还没想清楚——但干出这事儿的人,真是纯粹的恶心坏。 “‘同化’……你有没有想过,就算真的是‘同化’,天元千年的记忆冲刷过你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你的人格与记忆,真的还能留存下来吗?” 理子看着他,挺起的胸膛渐渐塌了下来。她咬住了嘴唇。 “看来,你心底已经有答案了。”栗秋焰说:“那你想活下来吗?” 理子怔住了。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栗秋焰笑了笑,走到她身边,轻轻按了按她的肩,低低道:“不用急着回答我……” 紧接着他扬起头,向门外朗声道:“外面那几个——又听不见,还趴那干嘛呢?” 理子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 果然,门慢慢推开,几个女孩子们你推我我推你,有些尴尬地嘿嘿笑着,慢吞吞地进来了。 “那个,栗秋大人,您可真是……耳聪目明。”有女生小声抱怨道:“我们才站没一会儿,到底怎么发现的?可恶!” 理子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们,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们怎么这里?!不对,你们来干什么的?!” “我们当然是来保护小理子的!”一个女生理直气壮道:“小理子那么可爱,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 “对的对的,我们绝对不是想看八卦。” 理子:“……” “好吧。”女生拇指和食指碰在一起,笑嘻嘻地比了个“一点点”的手势,强调道:“真的只有一点点。” 看着暗示地眨着眼的朋友们,理子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她们误会了什么,有些啼笑皆非,心底却涌起了一些暖意。 她瞪了她们一眼,抬手作势要打,落到她们胳膊上却只是用力推了几下,自己说出口都忍不住笑:“不是,你们想哪去了!” 栗秋焰看着闹作一团的女孩们,笑着拍了下手。 “好了,来都来了。”他眨眨眼:“反正食材都有,我想想——要不要大家一起烤个饼干?我教你们,超简单。” 女孩们一愣后都欢呼起来,在一片雀跃着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只有天内理子发出了惊恐的喊声。 不要啊——! 但出乎她的意料,栗秋焰对女孩们的态度温和又彬彬有礼,像个什么贴心的绅士大哥哥,完全不像之前对专业厨师那么严厉。 于是在料理的过程中,她也渐渐地放松了下来,细心地一点点加入糖,和朋友们挤在一起,玩笑着互相点评着挤出来的胚子形状……她们几乎是玩着做好了饼干,笑闹不断,直到将饼干送进烤箱后才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静静地看着烤箱中的饼干逐渐成型。 这实在太过日常了,根本不是特殊的事。过去她曾有过无数类似的片段,未来也将会发生无数次……吗? 在逐渐扩散开来的,黄油温暖的甜香味中,天内理子突然有点想哭。 如果同化了的话,这些都会消失的吧。 朋友们的笑声,挽着她们手臂时皮肤的温度,那些闲碎无聊的笑话八卦……面粉黏糊糊的手感、费劲心思才捏出的小熊形状、不擅厨艺的朋友饼干烤焦的苦味…… 高高在上的天元大人,会想知道捏一个小熊饼干有多不容易么?天呐,烤出来竟然还歪歪斜斜的,是个奇形怪状的大胖熊……天元大人能容忍自己的记忆里有一只大胖熊吗? 第51章 理子想笑,眼泪却忍不住先一步滚了下来。 笑声、黄油的香气、饼干的甜味、温暖、今天漂亮的阳光……也许一切的一切,在他人眼中都只是无意义的废物,但这些废物……就是她拥有的全部。 “小理子。” 一双手臂环过来,理子一怔,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女孩低低道:“有什么需要我们的,说就好了。” “对。如果难以开口的话,不用告诉我们为什么,只要开口就好了。” “我们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无条件相信你。” “——所以,不要难过了好吗?” 一个人接一个人的手臂搭上来,理子被包围在中间,听着朋友们一声接一声柔软的声音,突然放声大哭。 “我、我……我想活下去!”理子哽咽道:“我还想和你们一起玩……还有东西我没吃过,许多地方我没去过……我还没吃够黑井做的炖菜……还想一起和你们烤很多很多次饼干……” 哎呀。还是个小孩儿呢。 栗秋焰无奈地笑了下。 “放心好了,你不愿意,没人能逼你去。”栗秋焰笑道:“那个什么要押你的咒术师来了,来一个我打一个。” 理子擦擦眼泪,抽噎道:“真、真的?” “包的。”栗秋焰乐道:“而且我打不过还能摇人,我朋友老厉害了,我们仨加一起嘎嘎乱杀,跟天元爆了都行。” 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这温馨的氛围。 “……你说的那个朋友,不会就是我吧?” 栗秋焰倏然一惊,一转身—— 满脸无奈的夏油杰,和看见他看过来,就气鼓鼓哼一声扭过头去的五条悟,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眼前。 除了一个身穿黑白裙装的女人外,还有一个辅助监督惊讶地看向他。 栗秋焰:“……不要告诉我,护送星浆体的任务,就是你俩负责的?” “bingo。”夏油杰叹气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个大任务吗——就是这个。” 栗秋焰:“……” 三人对视,栗秋焰欲言又止,心中一瞬间很想骂人。 但更想骂人的还有一个人。 ——不远处,一路跟着五条夏油至此的甚尔,在看到栗秋焰出现在视野中时,一声粗当即就爆了出来。 身后盘星教的人见状问道:“怎么了?” “……真是倒霉透顶。”甚尔喃喃道:“早知道不接这暗杀星浆体的任务了。” 但在看到栗秋焰出现的那一刻,无论是明处的五条夏油,或是暗处的甚尔都清楚,当下关键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甚尔和五条悟同时抬起了手。 唰地一声,银光一闪,甚尔反手将匕首刺进了盘星教人的咽喉。 那人瞪大眼睛,手指颤巍巍地指着甚尔,不可置信地想说些什么,但血从嘴里一股股地涌了出来。 “哎,真麻烦……就因为这小子,我在这行的声誉都要毁光了。算了,没办法的事。” 甚尔看都不看,随手拔出了匕首。 血花四溅,盘星教人的尸体砰一声倒下,与辅助监督倒下的声音重合。 “放心吧,没死。但估计得昏上几天了。” 夏油杰摸了摸辅助监督的鼻息,抬头笑道:“悟这次下手挺重啊,怎么,心里有气?” 虽然立刻出手了但还在闹别扭的五条悟没说话,只是又重重地哼了一声。 “你们……”栗秋焰怔住了。 “看到你的那刻,就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吧。我们看上去像那种人吗?” 夏油杰耸了耸肩。 “没那么多复杂的东西,你可是我们的朋友啊,我们当然站在你这边。”夏油杰笑道:“是不是,悟?” 五条悟不情不愿道:“……唔。” 栗秋焰愣了愣,随即笑起来。 “果然……”即使面对这样眼看敌对的情况,栗秋焰也从始至终没有丝毫张开领域的想法——因为他也一样相信着他的朋友们。 “什么?” “没什么。”栗秋焰语调轻松地开口,十分坦然道:“我被搞烦了,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把天元爆了。” “啊?” 第35章 但是 “不是, 你认真的?”夏油杰不禁道:“天元怎么你了?还是说就因为……” “什么叫‘就因为’,假如我或硝子是星浆体,你肯定不会说这话, 大家的命不都是命么。”栗秋焰斜瞥了他一眼, 思索道:“再说了, 我和天元早就有梁子……这天早晚要来的。” 这次的星浆体事件, 直接将他与天元的对立挑上了明面。现在, 咒术界的许多双眼睛都在看着,天内理子这个大活人总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件事明堂堂摆在桌上, 跟之前的性质完全不同。天元要夺,他要保——这个矛盾无法调和。 另一方面,那些一次又一次的试探暗算……即使最后都转变为了对自己的有利的结果,但无法掌控主导权、只能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的见招拆招,让栗秋焰的容忍度已经达到了极限。 “她想我死。”栗秋焰索性坦诚道:“从那个退学前必死的任务……到夏油你看到的那些咒灵, 都只是冰山一角。我不可能坐以待毙。” 夏油杰皱起眉:“原来你一直在独自解决危险吗……为什么不向我们说?” “连咒灵玉难吃这种事都准备一直瞒的人在说什么呢。” “……这根本不是一个性质吧!” “喂,我说你们。” 五条悟呵呵冷笑一声, 怪声怪气道:“关系很好啊?” “……”栗秋焰看了他一眼,转头问道:“差点忘了, 五条今天什么毛病?” “栗!秋!焰!”五条悟气道:“你一走就把我删了什么意思!你还——” 我去, 五条悟怎么知道的! 栗秋焰有点心虚, 随即一想又理直气壮起来:“别这么生气嘛, 大家都是高中生了, 又不是小学生……还有你,夏油杰!你不是答应我不说的吗!” 夏油杰看天看地:“那个, 太想看悟笑话了, 一不小心……” “你们两个!!!” 天内理子目瞪口呆,看着三个男高闹作一团, 不仅从严肃的正事话题无缝切入鸡毛蒜皮片场——你们不是要与咒术界第一人为敌吗,为什么看上去反而更在乎这种日常破事儿啊! “这就是男生的友谊吗……” “不,小姐。这是幼稚鬼的友谊。”黑井严肃指正道。 三个人闹完,最终以栗秋焰积极认错,将自己经常摆摊的地址双手奉上,承诺以后可以随意来蹭饭为落幕——不管过程如何曲折,姿态也不是救世主更像幼儿园小孩……但五条悟还是能蹭上饭了,可喜可贺。 某种意义上很好哄的五条悟满意了,他清了清嗓子,之前因为闹别扭没说话,现在他终于能说了。 “我说,栗子,带我一个呗。”五条悟兴致勃勃道:“我帮你一起打天元!” 夏油杰谨慎道:“还是先想作战计划……” “做什么计划?我们加一起什么事干不了,直接把桌子给他掀了!” “不行。” 五条夏油两人怔了怔,一齐看向栗秋焰。 栗秋焰垂下眼睛。这是他自己的事,向朋友坦诚、朋友出于义气想要相助是一件事,但要真的拖人下水……就是另一件事了。 五条悟是御三家五条家的家主,夏油杰有自己的家人。栗秋焰明白最好最轻松的方式,就是接受他们的帮助——但总之,就当他是自负或是什么其他见鬼的原因吧,他明白自己不该替别人做决定,但这是只针对他一人的事情,他想自己解决。 “……薨星宫有重重的大型结界,未经许可无法进入。”但栗秋焰嘴上还是慢慢道:“你们进不去的。” “那你——” “我可以。”栗秋焰斩钉截铁道:“我绝对可以。” 经过这几轮试探,两方心中都已清楚。咒灵对栗秋焰无用,就算是特级咒灵也只是送菜;术师同样对他无用,杂鱼们几乎都被甚尔屠干净了,就算有人能经过重重阻碍来到他面前,也只会被抽干咒力,沦为待宰的羔羊。 一轮又一轮的试探全撞上了铜墙铁壁,万策已尽,栗秋焰虽然身在明处,但已将暗处的幕后者逼到了必须下场的地步。 所以天元一定会同意与他会面。他们必须亲自站在牌桌两侧,撕开表面虚伪的平和,将手中的牌尽数打出。 ——但他的手中,捏着一张绝对致胜的鬼牌。 天元的术式是【永生】。那么换言之,只要她的咒力被剥夺,无法维系术式的使用——她就会顷刻间迎来死亡,灰飞烟灭。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 不过俗话说先礼后兵,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动用这张牌。天元一死,结界消失,整个霓虹都会陷入混乱。 第52章 而且……他的心中仍留有疑虑。 天元,真的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吗? 嘎—— 天空中传来一声乌鸦的嘶喊,栗秋焰抬头,与落在枝上的乌鸦黑洞洞的眼睛对视。 栗秋焰的眼睛眯了眯。 “……总之。”他若无其事地转回,坚定地对两人道:“让我自己处理就好。” 两人沉默了一下。 夏油杰刚欲说话,五条悟却径直开口。 “好。” 五条悟定定地看着他。 “我相信你。”五条悟说:“也尊重……你的决定。” 栗秋焰眨了下眼,笑了起来。 “难得能从你口中听到这两个词。” 栗秋焰转过身,轻快地挥了挥手。 “我还有事,先走啦,下次见——” 五条悟凝视着他愈行愈远的背影。栗秋焰似乎总是这样,他的感情同样真挚,但抽身离去时却潇洒利落,像是早已默许一切变化、接受一切离别。 栗秋焰退学那日的场景,在五条悟脑中再度浮现。他仍旧站在原地,看着友人离开的背影,似乎与上一次一模一样。 ……只是舌底,泛起了草莓的酸味。 / “好了,前辈。” 栗秋焰随意靠在墙上,淡淡道:“特意用乌鸦找我单独来,估计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一只乌鸦落下,停在了冥冥的肩上。她微微笑了笑,无奈道:“栗秋焰,我是真的不想触你霉头……但我是个小人物,身负重任,不敢不从啊。” “废话就不用说了。”栗秋焰眼神冷静:“天元让你来,是要说什么?” “……真是,每次都会被你的敏锐吓一跳呢。” 冥冥笑了下,随即正色道。 “栗秋焰。”冥冥说:“天元大人邀请你前往薨星宫——为她做一道料理。即刻启程,不得延误。” 栗秋焰的眉头微微一挑。 “啊……我讨厌被命令啊……” 虽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攻击倾向,但冥冥还是绷紧了神经,警惕起来,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倒仍挂着笑:“栗秋君——” “不过,也算正好吧。”栗秋焰站起身,淡淡道:“带路。” 冥冥松了口气,乌鸦叫着飞起,穿过树枝飞向天空,桂花枝摇晃着摆动,米粒似的花朵倏倏而下,铺了一地浅黄。 阳光静默而下,随着时间推移逐渐泛陈、转黄,凝结成蜜糖般剔透金黄的色泽。 金黄变得愈发浓厚、凝动,透过玻璃看到木质光滑的平面——甚尔将一罐蜂蜜往桌上一跺。 他打了个哈欠,边关门边大声抱怨道:“喂栗秋焰!你知不知道——” 甚尔的声音骤然停住,他眼神锐利地扫过四周,行走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手指在桌边一抹,眼神定格在了一处。 ——那是栗秋焰的调料柜。 “怎么了,爸爸?”刚走出房门的惠疑惑道。 甚尔像是确定了什么,脸色变得很差。 “家里,有人来过了。”甚尔沉声道。 / ——天元,真的是一切的幕后黑手吗? 栗秋焰站在薨星宫外,仰视着它举折和缓、四翼舒展,宏大平直的屋顶,这个问题再一次在心中浮起。 虽然条条件件,一切的线索都指向了天元,但栗秋焰就是感觉不对劲。 不过,只要见到天元,总能搞清楚真相的。 栗秋焰将视线从屋顶上收了回来,平视前方,突然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了一声:“出来吧,再跟也进不去了。说真的,你俩跟那群初中小孩儿有什么区别?” 脚步声响起。 栗秋焰转头,果然看到了五条悟和夏油杰,这两人一个理直气壮一个一脸无辜,反正没一个觉得自己有问题。 “事先说明,这次悟还是主犯。”夏油杰举起手。 “……这次我倒是没猜到。”栗秋焰愣了愣,看向五条悟,“那么,为什么?” 栗秋焰一直觉得,五条悟的性格底色是有些冷的……或者说,他只是不明白。栗秋焰本以为五条悟不懂离别,更别提其他——但这样的五条悟,竟然反悔追上来了。 五条悟深深地看着栗秋焰,宛如天空般澈蓝的瞳眸映出栗秋焰的面容,瞳孔中心处,牢牢锁定着那双浮现出惊讶的眼睛。 接着眼珠转动,瞳孔细致而审慎地描摹过那双眼上挑起的眉、再往下是微皱的鼻、抿起的嘴唇——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最后再回到那双眼睛。 五条悟从未说起过。其实他一直或有意或无意地,观察着他的朋友们。在各种事中,在日常生活中……幼年的神子被隔离在闭合的钟表中,他趴在六眼的玻璃上,看着全世界的时间错开他流淌而过。 于是,现在的五条悟根据朋友们的反应,像世上最谨严的匠人般,一点一点调校着自己冻结的指针。 假如说,五条悟从夏油杰身上“学习”到的,是属于理性的善恶观;那从栗秋焰身上感受到的,就是属于更加微妙、也更加模糊的……情感。 指针终于转动,时间重新流淌——他高兴起来,但无情的时间带来的,是栗秋焰离开的背影。 五条悟的手指渐渐攥紧。 是啊,他本来是不明白的。 “为什么?”栗秋焰问道。 五条悟盯着栗秋焰的瞳眸。 是啊,我本来是不明白的。我透过杰的眼睛看向世界,透过你的心感受世界。那么这份感情,应该是你投射向我胸腔中的吧?拜托了,你一定……也和我抱有对等的情绪吧? ——他本应是不明白的。但是、但是。 “……太酸了啊。” 五条悟开口,没头没脑地冒出了一句。 “那份草莓酱。”五条悟又像抱怨又像委屈般,恶狠狠地盯着栗秋焰:“……真的太酸了。”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栗秋焰仍是那样潇洒离去,而他站在原地,唯一不同的,似乎只有舌底泛起的酸味。 ——所以他追了上去。 “……啊,原来是这样。” 栗秋焰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好啦,说真的,我很高兴。大家可能都喜欢一言九鼎的五条家主大人……”他眨眨眼睛:“不过我觉得敢反悔的悟君更帅气。” “不算反悔吧。”五条悟嘟囔了一声,随即理直气壮道:“我仍然相信你,不和你一起进去——” “但你一直不出来,或者察觉到任何异样,我们就进去炸了薨星宫。——悟是这么说的。”一向更加慎重些的夏油杰耸耸肩:“不过顺带一提,我觉得没问题。” “还有……” 夏油杰拿出一样东西,放进栗秋焰手中。“这是硝子让我带给你的。” 栗秋焰愣了愣。 入手温润柔和,似乎仍残留着些微的暖意……这是一个瓷瓶。 准确来说,是一个酒瓶。上次栗秋焰送给硝子的,曾装着甜米酒的酒瓶。 打开塞子,里面是一张纸条。 展开后是硝子的字迹。 ——我戒烟了。 这是硝子记病案时候的纸,栗秋焰认识。他捏了捏,发现了点不对,拇指食指一搓——果然,有夹层。 一张薄薄的小纸片掉了出来。 ——所以,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栗秋焰失笑,两张纸并好塞回瓶子中,将这只物归原主的瓷瓶珍重地收了起来。 “真的……” 栗秋焰摸了摸瓷瓶,视线扫过五条悟、夏油杰,笑了起来。 “真的,谢谢。” 栗秋焰看着面前的两人的眼睛,表情认真起来。 “我会回来的。”栗秋焰郑重道:“这是道别,也是承诺——再见。” 这是栗秋焰第一次……如此认真的道别。 五条悟和夏油杰都笑起来。 “嗯,再见。”他们说。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身,看向薨星宫的入口。 在这未知的深邃幽暗深处,等待他的,到底是谜底,还是另一场更大的阴谋? 栗秋焰不知道。但即使这是一场战争,胜者也必定将是他——因为他已与友人定下了承诺。 他抬起脚,踏入了黑暗之中。 第36章 星 踏入薨星宫内部后, 第一个感觉是冷。 眼睛还未适应黑暗,迎面而来的寒意像是一脚踏进了冰柜,冷幽幽的寒气压在皮肤上, 从脚底板直窜到天灵盖。 栗秋焰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下意识想去掏手机照亮, 刚动半步就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半个脚掌伸在空处, 这地儿是悬空的。 他定了定神, 将脚慢慢移回来,蹲下来打开了手机。后置的雪亮光团清晰地反射而出——这底下是水。 水不深, 大概只到脚踝,脚下是一格格支出水面的木块组成的桥。这奇异的桥上宽下窄,桥面漆着一层暗红,最底部则以榫卯结合嵌合相连,水下的接合处、水木接触处都生覆着厚厚藓藻类的植物, 黏软的深绿动也不动地映着血般的暗红,只在栗秋焰做出站起的动作时微微起伏——没有流动的迹象, 这水是死的。 第53章 栗秋焰站直身体,手机光随之抬起。 白光倏然扫到一双眼睛, 栗秋焰心中一跳, 但那眼睛也像死了般, 眼珠一转不转。栗秋焰反应过来, 举着光从上移到下, 一尊佛塑像缓缓呈现而出。 他举着手机左右转了一圈,无数佛塑像或狰狞、或柔和、或慈爱的面容自光中一闪而过, 他们或坐或卧、或静或动, 只有一点出乎意料地相同。 他们的眼眸全部微微低垂,视线向下, 交汇于一点之上。 ——我。 栗秋焰猛地摁灭屏幕,在死寂的黑暗中,他心中一片悚然的冰凉。 ——他们,全都在看着我。 无垠的死的黑暗中,唯一活着的,只有栗秋焰一个人。 静得恐怖,栗秋焰听到自己心跳与呼吸声,而这清晰的一下接一下的声音,又将周围的一切显得更加静而死。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他再度点亮屏幕,却只照向脚下的路,冷静而专注地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 这片死水停滞已久,此时终于一圈又一圈地泛起波澜,以栗秋焰为中心远远地扩散出去,不知传递到何处休止。 在很多神话中,水都与鬼神之说纠缠不清。有人说那叫奈河,尽头会有孟婆送上忘却一切的汤;有人说那是三途川,周围开满血香的彼岸花;有人说那是冥河,吝啬的摆渡人以银币掂量救赎的重量…… 众说纷谈,但在在死后世界的幽冥之中,似乎总有一条鬼气森森的河流盛满了载世的仇怨,从无数枉死哀嚎的灵魂与腥臭的红黄尸骨中穿过,连通起人世与地狱。 栗秋焰行于这片死水之上,即使不抬头去看他也知道,视线之外的黑暗中,那些佛塑像正沉默地注视着他,盯着他一步又一步地向前走去。 渐渐地有烛火亮起,栗秋焰从最后一格暗红的木块抬脚,踏上一级石质的阶梯。 这里的布局与霓虹平安时代的宫殿类似,只不过路大部分以木桥相连,最中心处就是眼前这座方形的宏大建筑。 假如说前面走过的漫长桥路是一条幽狭的墓道,那眼前,就是最终的棺椁。 栗秋焰推开门。 一瞬间,三层楼的红灯笼全部亮起,灯火通明中,漫天神佛一齐垂眸,注视着微小如草芥的一粒人影。 壁画顶天立地,敦煌浓烈艳丽的色彩如碾压般迎面而来,神明们的面容动作栩栩如生,举手投足的一切都有如正在发生,连眼眸都在憧憧的红影中波光流转。 栗秋焰久久说不出话。 他突然想起自己来过这里,而这一次亲身而至,远比透过乌鸦的眼瞳看见的更加清晰震撼,须佐斩蛇溅起的鲜血就在耳边,他错觉间已嗅到蛇血的腥热;老子倒骑青牛跃过头顶,延命观音袍角底部的最细小一丝褶皱齐至他的眉心。 栗秋焰的舌底泛起一丝甜味——空气中飘荡着檀、肉桂、艾蒿混合的香气,他知道在某些古怪的传说中,它们会被焚烧用以取悦神明。 他平稳地向前走去,径直推开了中央处唯一的一所房间。 房间的陈设与他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中央处的桌子上仍是那尊幕布垂盖的神像,本应是手的部位空空荡荡。 而天元与这些陈设融为一体。她衰老的躯壳缩成一团,与他上次看到的位置一模一样,似乎与这灯、桌子、书架……这些死物没什么不同。 一本摊开的书掉在地上,那瓣干枯透明的莲花就在栗秋焰的脚前。他甚至怀疑天元已经死了。 “你,终于、来了。” 天元的声音如蚊呐般浮起,像是从干瘪皮肉的褶皱中一点点地漏了出来。 栗秋焰审视着她。 他在来之前想过要做什么料理。他想出了一道极具炫技的华丽料理,以鸡做凤凰的形,以萝卜细雕成蝉、翅膜间覆以冰霜般的糖壳。凤凰、蝉都有着起死回生的寓意,种花古人丧葬时,很多权贵官宦都会在舌底压一玉蝉,以蝉羽化而喻人重生。 栗秋焰设想过料理完成时的惊艳场景,那时他将浇淋火焰,凤凰受热展翅,如浴火重生、腾然而飞,口中掉落冰蝉,如古人吐出舌底蝉自棺底立起尸解成仙。 也许他还会再加一道蛇汤,首尾相衔而连成圆,既是循环也是永恒。 但这一切预想在看到天元后停止了。他突然意识到——只有活人才能吃,而死人,早已失去了【吃】的权力。 短暂的沉默后,栗秋焰直截了当地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杀我?或者说……” 栗秋焰顿了一下,缓缓道。 “要杀我的人,真的是你吗?” 天元稍微动了动,虽然从那堆萎缩的肉皮看不出来表情,但栗秋焰能感觉到……她在笑。 “不。正、相反。” 她的声音逐渐顺畅起来。 “我尽力隐瞒您的信息……直到无法再隐藏下去。”天元缓缓道:“即使如此,我也立即将您此世的生母置于保护之中。” 栗秋焰一怔。 他想起冥冥所说的,他父母的料理被发现“特殊”,进入咒术界视线之中的时间……就在他开启领域之后。 但如果说这所谓的“无法隐藏”是指他开启领域,那被派发那个必死的任务早在这之前,更何况,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已经愈发感觉到了……那种掩藏于平静表面下的,起伏的杀意。 除非是,有人一直想杀他。 无关术式、领域的强度。或者说术式只是一种标识的手段,那个人极具耐心地不停寻找、辨认——只为了杀死他这个人。 栗秋焰心中微微地一悚。也许在他孩童时追着气球跑、故意迟回家站在街上看小说傻乐、忽然仰天呆呆地看天空时……就有一双隐藏在人群中的眼睛,冰冷地注视过彼时还是普通人的他。 “……如果真是如此。”栗秋焰仍保持着怀疑:“那么,那个想杀我的人是谁?” “您见过他。” 天元抬起食指——自从见到栗秋焰后,她身上的生机似乎在逐渐复苏,已经能顺畅做出动作了——指尖点在在额头上,从左到右轻轻一划。 栗秋焰瞬间想起了那个与咒灵合作、本体是脑子的奇怪【咒术师】。他面容普通,只有一道缝合线的疤痕贯穿前额,初次见面时,他便言笑晏晏、又意有所指般开口。 “自打从天元那里第一次听说你……”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他不是你的下属。但你们认识。”栗秋焰说:“他说,我的名字是你告诉他的。是他在骗我,还是你?” “……无论我们中的谁,可能都不会这样做。他不知道您此世的名字,只是知晓您的存在。”天元的面孔浮现出哀伤的表情:“——从更久远的时代之前。” 栗秋焰心想这不是纯粹的悖论吗?真是那么久远的时代,他都没出生呢,哪来的知晓存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预言之子帝王之相,出生的时候狐狸在窗外叫,杀的鱼肚子里有纸条儿,左手拔石中剑右手斩白蛇……他就只是个厨子而已。 他懒得追问这种谜语,索性直接提出第二个问题。 “为什么?”栗秋焰问:“不管是你是他,为什么要杀我?我只是个四级而已,没任何特殊之处。”除了做饭特别好吃。 “……准确来说,羂索不是要杀您。他要杀的……一直是【栗秋焰】。” 栗秋焰:? 不是,什么废话?你们俩古怪老登就不能好好讲人话吗? “【栗秋焰】只是此世的姓名,代表着您的累赘与执念。”天元念了一声佛号:“他希望您跳脱而出、开悟涅槃,从此明世间万苦、得慈悲大智慧。” 栗秋焰:“……”又来了,谜语时间。 而即使听着这似懂非懂的谜语,他的心仍止不住地沉下去。有一种莫名的预感,从踏入这薨星宫时就悄然滋生,随着对话推进,越来越鲜明。 ——那是一种近乎于可悲的,仿佛将要失去什么般的预感。 “最后一个问题。” 栗秋焰抬起眼睛,看向天元。 “你为什么……一直称我‘您’?” 天元微笑起来。 她慢慢地挺起身来,像是将一张揉皱的纸展平,接着她从容地膝行而前,栗秋焰下意识退后,直到背后砰一声抵上冷硬的门。 “由因生果,因果历然。一切皆有缘法,环环相扣,偿还报应,无可违背。” 栗秋焰猛地抬头,头顶上深邃黑暗突然一颗接一颗的点亮,某种异样而庞大的阵法开始运作,如果说【薨星宫】是死星的坟场,那么此刻群星的尸体都燃烧起来。 而此时近在眼前,作为阵法核心的天元,就是其中最扭曲的一具星尸。 “纵历一生,您的因都已结果,果已应因。只有一件果未能偿还,而这因已牵连而出、漫延甚广……您已不得不还。” 第54章 天元将一件东西托于掌上,栗秋焰瞳孔骤缩。 ——是那罐宿傩手指的粉末。 脑海中无数信息闪过,这似乎是个直接与因果相关的大阵,强制要求某种规律上的因果兑现。 栗秋焰下意识想张开领域……但却失败了。他猛地想起,他开启领域与退学有关,而退学又是由于宿傩手指……靠,这破玩意儿真是一切起因,他找不到果去应它! 如果放任不管,这东西就会像攀着蛛线般延伸而出,去抹除由此而生的“果”,谁知道这种抹除是用什么方式实现的,而天元的结界覆盖着整个霓虹……这个疯子! 栗秋焰脑海中许多身影一闪而过。受过领域影响的五条悟、夏油杰、硝子……甚尔、惠、津美纪……那些特级咒灵……某种意义上因他退学才吃上了他饭的,那些无数普通人……靠! 栗秋焰一咬牙,怒道:“天元,你到底想干什么!” 天元微微笑着,旋开那罐宿傩手指粉末的拧盖。 “我虽然不认同羂索的理念与方式,但我与他的最终目的是相同的。” 一阵厉风自星穹之中直直落下,狂风大作,桌上神像的垂幕被猛地一掀,神像的真容暴露而出。 ——那是他的脸。 天元的眼中爆发出令人悚然的神采,缓缓开口。 “我们都希望……” “您成为——‘天’。” 栗秋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刚想说什么玩意儿我就是个厨子,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然后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某种白色的雾气开始极细微地自空气中滋生,栗秋焰脑海中一瞬间无数画面闪过,声音与影像不停混乱地切换闪烁。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 四个字,四面窗户,由光至暗,斑斓散碎的绿泼在腕上,他头痛欲裂,即使捂住眼睛,那绿也尖锐地刺进耳膜。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他的手腕,母亲柔软的声音伴随着雨声。 “阿焰,你是天生懂爱的孩子。这是真正的,千年难得一遇的……天赋……” 无数声音条条交织,组成枯干花瓣上分明的经络。滴答一声,雨水滴落。仿佛有万千莲花绽开,一粒芥子中闪过三千世界。 栗秋焰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拎起天元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做了什么……!” 天元仍是那样微微笑着。 “您在完整地、并更高程度地拿回……我的【永生】。”她说。 “这不可能!”栗秋焰想也不想:“我的术式无法完整地剥夺人身上的概念……” “是的,所以还需要最关键的一步——用您最擅长的方式。” 天元将装着宿傩手指粉末的罐子放在了栗秋焰手上。 “将它塞入我的口中,补全最后一丝不足。我是您的食材、也是您的炉鼎……” 天元掀开袍袖,露出已丰润盈腴起的手臂。 “烹饪我,吃下我。” 天元近乎温顺地俯首,黑发如瀑般垂至脚底,抬起的面庞年轻如少女。 “然后……成为‘天’。”她近乎希冀般道:“救我于解脱。” “不可能!” “您在担忧什么呢?我保证,您仍然会拥有人格与意识。”天元缓声道:“这是无尽的权与力,您将拥有万物,一切都问题都将迎刃而解……万事万物都将听从您的意愿,一切都在唾手可得,不过咫尺。” 那只举着粉末的手越发迫近,栗秋焰一咬牙,猛地挥开了那只手。 “滚!别恶心我!”他怒声道:“料理才不应该用来做那种东西!” 天元垂眸看着泼洒在地上的粉末,似乎有些怔。 “……何必呢。”她轻声叹道:“除此之外,您也别无选择了,不是吗?” 栗秋焰沉默着。 那些或亲近或陌生的身影,面容、声音、话语……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因为您是爱人的人啊。”天元叹息道。 栗秋焰闭上眼眸,那一刻他仿佛已感应到天地万物,无穷的恒宇与空气细微的抖动一齐归入他的心中,一粒芥子中的三千世界分离又聚拢,过去与未来在身前身后铺平漫开。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碧绿的眼瞳冷静地注视着天元。 天元怔了怔,接着表情迅速惊恐起来——他的身上,开始闪烁出游离的星光。 “你、你竟然……!” 栗秋焰大笑了起来。 “两面宿傩,诅咒之王……那又如何?”他抬头看向燃烧的群星,肆意道:“我将逆转时间,强结因果——等到那个有他在的时代,我直接把他一个手的指头都剁下来!” “既然没有果来应这个因,那我就去创造因,强行把这个因扭曲成果!” 在星光闪烁间,栗秋焰挑起眉,大笑着张开手,来自寰宇的风吹过他渐渐虚化的身体,死星竭力燃烧,却完全无法压过那笑声,只能不甘地成为少年眼中光焰的薪柴。 天元怔怔地看着,眼看已注定无法阻止,无力地跌坐而下。满头青丝瞬间全白。 “既见众生皆苦……”她面露哀凄,哑声道:“为何不渡?” 栗秋焰在星光中转身,露出一个轻快的笑。 “何来渡?” 在最后消失前,像是少年被折腾后小小的报复心,他单手拇指内扣比了个怪模怪样的结印,又嗤一声笑着放下。 “众生皆我——” 栗秋焰眨了眨眼,笑道。 “——我即众生。” 第37章 人在无语的时候果然会笑 “寄予五条——” 栗秋焰顿笔思考了一下, 接着在这句上头加了句:“不管捡到这张纸的你是谁,请给xx地址的五条悟,他是富哥会给你打钱, 谢谢。” 【宿主啊, 你放背包里的就这一支笔, 还是省点用吧。】系统痛心疾首:【莫为妖妃耽误国事啊陛下!】 “要不是你这传东西的功能, 连个精准的空间落点都做不到, 朕又何至于此啊。”栗秋焰深深地叹了口气,再次确认道:“我传去那边的落点不确定就算了……那边传过来的东西, 你确定能直接收到吧?” 【包的啊!我们往那边传是往河里丢东西,不知道冲到哪停;但那边过来是河底的对着人影往岸上摆,而且岸边还只有我们这一个人。】 “所以你只发挥了丢东西的作用。”栗秋焰吐槽道:“甚至连这条河在哪都是我找到的。” 【所以陛下您果真是智勇双绝英明神武——】 栗秋焰叹了口气,自动屏蔽了系统一连串谄媚的马屁,凝神在面前的纸上。 寄予五条: 废话就不说了, 总之,我当下正在平安时代, 你老祖宗五条家。虽然因为我有外挂,语言沟通上没大问题, 但我没身份没钱还奇装异服, 即使想刷脸也刷不通, 在外人眼中只是个很帅的精神病。 幸好这一代的六眼对我一见如故, 他一边说着“捡个人家人们”一边就冲了上来, 不顾随从的阻挠就把我拐回了家……现在这人已经为我的去留问题和族老们吵了好几天了,今天大概能有个结果。 栗秋焰想起那张简直和五条悟一模一样的脸, 忍了半天还是没问你们六眼到底是返祖还是转世, 继续往后写。 我本来打算用厨艺换食宿,然后关键时刻帮我一把——听说下个月宿傩会进宫, 我得找个人把我带过去。而且,由于一些特殊原因……我必须得留在五条家。 但是,根本没人信我会做饭!他们甚至不让我自己做来吃! 而送来的饭,我怀疑这是某种精神上的刑讯——菜不是腌鱼就是臭肉,吃这玩意上吊都没力气,这囚饭简直反人类! 我已经连吃三天白饭了,告到中央!我要告到中央! 栗秋焰写到这里简直悲从中来,讲了那么多留子笑话没想到自己成留子了,他第一次产生如此急迫的思乡之情,真情实感地抹了把眼泪。 虽然他知道古代调味料贵,不可能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吃,估计等他自己做也不太可能给他用。可恶啊,早知道有这一天他就该往包里备点调料啊! 栗秋焰深吸一口气,继续往下写。 ……总之,当你看到这封信时,请速v我50包调味料,糖盐酱醋胡椒辣椒小茴香……什么都来点。待我砍完宿傩一只手功成,事成之后分你两根手指。 把东西带到这个纸出现的地方,很有可能是一面镜子,往里扔就行。 哎,我真的十分思念大家……和现代厨房。纵得五条(我叫他五条空),五条类卿,亦除去巫山非云也…… 一定记得千万别忘记我的糖和盐啊! ——栗秋焰,敬上。 咚咚咚! 栗秋焰立刻停笔,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稍等,随即折起纸,看着手前的这面镜子迟疑了一下。 第55章 圆镜造型古朴,背后神秘优美的花纹浮凸,依稀能看出鹤龟松等象征图案。 ——八咫镜。 霓虹传说中的三大神器之一,现代被供奉在伊势神宫,没想到在这个百鬼夜行的平安时代,它们被分散置于御三家之中,而且……还真隐藏着一些神异的力量。 咒术对它无效,但却能和系统的“高科技”产生一些奇妙的反应……比如在混乱的时空中,找到【时间】的正确落点。 栗秋焰将纸贴在镜上,平滑的镜面泛起水似的波澜,竟真的把折好的纸片吞进去了半截。 他迟疑了一下。 【宿主,怎么了?】 “就是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栗秋焰犹豫道:“时间确定,但空间随机……假如掉到南极北极那种地方呢?” 【安心吧,宿主你身上仍然缠着因果,出自你手的信,就算随机掉,也肯定会掉在和你有关系的‘人’的附近的】 “栗秋——”声音从门外传来。 “嗯嗯,就来了。” 栗秋焰应了一声,顿了下,还是将纸片完整地推进了镜中。 八咫镜一阵波动后回归了平静。栗秋焰审视着它,确定看不出任何异样后收回了手。 “来了。” 他拉开门,正对上一双如天际般透彻的蓝眼睛,白色的眼睫有些长,五条眨眨眼,向他露出了个十分闪亮的笑容。 栗秋焰差点又幻视了某个同期,深吸了一口气后稳住心神,向面前的人露出礼貌的微笑。 “还没谢谢你呢,八咫镜这种东西都愿意让我看。”栗秋焰说:“我一向对这种……神器?很好奇。” “根本没啥用啦,我一直觉得那就是面破镜子,你喜欢的话带回房间玩都行。它不算是我家的,只是皇室放在这里而已,假如今年御前比试输了要还回去的,也就老头子们觉得那是荣耀。” 五条空切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抱怨般道:“真是……吵半天架,烦死了。” 栗秋焰垂下眼眸。 被拐来五条家后发现八咫镜,虽然是阴差阳错,但这确实是栗秋焰唯一能和现代交流的方式。所以……他必须留在五条家。 而且,仅三神器之一的八咫镜就能定位【时间】,那是不是再有一个就能定位【空间】,然后两边的物品就能实时通讯与传送了? 集齐三个又会发生什么? 【那就不用等那个虚无缥缈的因果发挥作用了。】系统豪气万丈:【陛下,我们直接班师回朝!】 栗秋焰垂下的眼睛思绪流转。 天丛云剑,八尺琼勾玉,八咫镜……加茂,禅院,五条…… ——总之,先确定能留在五条家。 “长老们还是不同意吗?” 栗秋焰跟着他往外走,问道。 “嗯啊,来回就是说你可疑,说什么一看就贵族出身,却非咬死自己就是个厨子,要我说你就该扯点大旗……” “我真是厨子,为什么没人信啊!”栗秋焰悲愤道:“连证明的机会都不给我,还用那种囚饭虐待俘虏——” 五条空眨了眨眼。 “什么囚饭?”五条奇怪道:“我特意叮嘱过,你每天的饮食是和我一样的啊。” 栗秋焰:“……啊?” 栗秋焰如遭雷击。 什么,你的意思是,那些没盐没糖没香料,唯一有味儿的腌鱼还是苦的——这种东西不仅不是囚饭,还甚至已经是家主级别的料理了?! 栗秋焰神情恍惚摇摇欲坠,一个趔趄差点磕地上,幸好被五条眼疾手快一把抓住。 两人的距离一瞬间极近,透蓝的瞳眸垂下,映出那张端丽的面容。五条空脸颊上泛起一点淡红,定定地注视着栗秋焰,慢慢张开口:“那天,你到底……” “地狱,这里是地狱啊!” 栗秋焰一个鹞子翻身就站了起来,兀自沉浸在悲痛之中捶胸顿足,五条下意识后仰,砰一下狠狠撞到了头。 五条:“……” 【宿主,你不该高兴吗?现在你绝对是世界第一大厨了。】系统发出傻乐的声音:【直接用你的厨艺降维碾压!到时为了争夺你的青眼,世家大族蜂拥而至,纷纷讨好于你——】 “你懂个屁啊,这种日子有什么活头。”栗秋焰无精打采:“那我水平这辈子就到这了——甚至连自己进步退步都不知道。” 做什么都夸好吃的无聊世界也太没意思了,不要小看厨子和食客的羁绊啊,可恶! 五条揉着后脑勺站起,那双蓝眼睛凝视着栗秋焰,欲言又止。 过了一会儿,他才下定决心开口:“我……” “等等,别说话。”栗秋焰敏锐地抬头:“什么声音?” 系统:【我吗?哦不好意思陛下,臣刚刚在看《当全世界厨艺下降100倍,但我保持不变》……】 “这什么扯淡东西,听起来更像全世界智商下降100倍。而且不是你,自个儿玩去。” 栗秋焰眯起眼睛,转身,定定地看向某一处。 “该现身了吧。”栗秋焰冷冷道:“连六眼都没第一时间发现的隐匿手段,用在听墙根上也太浪费了。” 五条一怔,眼中瞬间光华流转。他深深地看了栗秋焰一眼,随即转头,视线牢牢地锁定了一点。 树下的影子似乎停滞了一下,接着缓缓流动起来,仿佛随时间倾斜的日影般悄无声息地,从树后走出了一个人。 栗秋焰瞳孔骤缩。 “……令人惊叹。”来者低声道:“本来还以为能看一出五条家主的好戏,没想到被吓到的是我自己啊。” “禅院。”五条冷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栗秋焰看着眼前被称为禅院的人,张大了嘴巴。 卧槽,这什么大号伏黑惠! 长相酷似惠的禅院家主身穿纯黑色的羽织,伏在脚下的影子如活物般扭动了一下,又回归原状。他没什么表情地抬起眼睛,视线扫过五条,在栗秋焰脸上顿了顿,又沉默地垂下。 “我为什么在这里,你该去问你家那几个长老。至于我为什么敢来……” 禅院走到身边,他身上渗着阴影的冷寂感,但栗秋焰嗅到了一丝如只掩了一层灰的燃木般的气味。看似已如无望的死灰,但其实只是在等一阵风便倏尔复燃,而那火将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盛烈——那是自毁的味道。 栗秋焰的眉头微微一挑。 “……御前比试将近,只要能增加胜率,一切手段都值得尝试。本来以为又是情报未变,一无所获……” 禅院淡淡道,与栗秋焰擦肩而过。“……没想到,出现了个意外啊。” 五条沉默不言,而当禅院走出几步后,栗秋焰突然开了口。 “喂,那个……禅院是吧。” 禅院停住脚步。 栗秋焰眨眨眼,笑道:“你喜欢吃姜吗?” 禅院站了一会儿,没有回答。 接着那个黑发黑羽织的背影动了动,一言不发地消失了。 “什么,他竟然没否认?”五条惊道:“真是大开眼界——栗子,你怎么做到的?” “当然是因为我早就知道……” 栗秋焰嘴角刚扬起一个得意的笑,随即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惊恐地看向五条:“你叫我什么?!” “刚刚突然想到的。”五条眨眨眼:“总叫你栗秋好疏远哦,叫焰又怪怪的……栗子不是很顺口吗?” “不要叫这个称呼!换一个!” 栗秋焰立刻以夸张的肢体动作表达强烈的抗议。 “为什么?我偏要叫。” 五条看着栗秋焰抗拒的表情,若有所思:“好奇怪啊,栗子,你想到了什么?反应这么大……” 栗秋焰额上流下一滴冷汗。他嘴上气定神闲地说你想多了,实际想了一遍硬是没能找出一个新话题转移注意力,碧绿的眼睛不动声色地转了一圈,然后定格在五条身后的某处。 “——哎呀,这不是长老吗!” 虽然面色不善的老头子们来势汹汹,就差把“我来找茬”写在脸上了,但栗秋焰仍然喜笑颜开地主动迎上,一嗓子把几个长老喊得都愣了一下。 “怎么样?”栗秋焰亲切道:“是不是终于想通了?” 领头的回过神来,随即威严地一声呵止,痛斥道:“事到如今,还想继续撒谎!你就是想借机接近厨房,接着给我们五条家下毒!” “……”栗秋焰无语了:“我就算杀人也不会用下毒这种手法的好吗,这有违我的职业信仰。”再说了我为毛要杀你们全家,给吃给穿给住的……吃就算了,一直吃这种饭心理变态了也正常。 “住口,家主就是被你这种妖言蛊惑了!” 长老义愤填膺道,接着冷笑着一挥手,一个背手抬着下巴的人缓缓走出。 “好,你不是说你是烹饪之神转世吗?我现在就揭穿你的谎言!”老头傲然道:“这位是我特意从宫中请来的御厨,你可敢与他比试一番?” 第56章 栗秋焰:??? “为什么突然就要比试了,这里头有逻辑吗,放轻小说里我都要吐槽脑残啊喂!”栗秋焰瞪大眼睛:“而且我什么时候说我是烹饪之神转世了!我都跑了,怎么这沟槽的中二外号还在追我!” 五条咳嗽了一声,无辜道:“那个是我说的。” 栗秋焰:“……” 啊,又来了,这种气得想笑的熟悉感……上一次还是发现冰箱里的凉粉坏了。 手好痒啊,等回去了要不再把五条悟夏油杰拎来揍一顿吧。 “怎么,你难道是怕了?”长老嘲道:“趁早自己滚出去,免得丢人!” 栗秋焰试图微笑但失败,于是他放弃了礼貌友好,面无表情地叹了口气。 “一般这种剧情,我这里应该拒绝隐忍再警告,然后你小人得势越发嚣张过分,最后欺压到极限后,我再忍无可忍爆发一口答应……” “但我烦了,所以速通一下吧。” 栗秋焰手中凭空拎出一口铁锅,笑了一下。 “你应该准备好下跪求饶了吧?” 第38章 但脑残套路速通且全闪避,这儿真有正常人吗? 听到如此自信到狂傲的发言, 全场人都一惊,长老怒极反笑,讽刺之言尚未出口, 那名御厨已挥手打断, 笑着排开众人而出。 然后栗秋焰就看到, 人群之中, 赫然出现一个——光头! 栗秋焰肃然起敬。 我去, 在这没有厨师帽的时代,竟然能有如此超前的卫生意识, 不愧是御厨! “阿弥陀佛。”御厨念了一声佛号。 栗秋焰立刻面无表情。 靠,他现在最烦的就是这群满口佛号偈语的谜语人,现在怎么连厨子都是个和尚! “贫僧自幼时学厨,已浸淫此道数十年。”御厨缓缓道:“自一朝开悟入道,已领其中真谛, 自当与俗世凡俗料理不同。” 长老们纷纷开始与有荣焉般交口称赞。 “那当然,您的料理可是连天皇都赞不绝口!” “您的料理堪称此世之最, 此子如何能与您相比!” “小子,给你长长见识, 看到没, 这才是真正的厨艺大师!” 栗秋焰挑起眉。 他懒得管那些踩低捧高的诋毁, 唯一令他提起了兴趣的是——看起来这个和尚, 也许还真有点真东西? 平安时代差劲的肉类去腥手段、糟糕的调味料……把精力放在素菜上去还原植蔬本味的清味, 没准还真挺好吃? 栗秋焰端正心态,反省自己还是不能搞宗教歧视, 要尊重人家, 故扬起礼貌的笑容:“这位大师……” “攀至厨艺顶峰后我就明悟,所有口腹之欲都是罪恶, 应以此为耻。”御厨看着栗秋焰,满眼可惜:“少年,你执迷不悟,技艺上也不可能比上我。你有如此慧根,不如随我入道——” 栗秋焰立刻收回笑容。 “滚,死秃驴。” 他一手持锅,另一手抬起锅铲,隔空点了点御厨的鼻子,毫不客气地开口。 “我告诉你,不管学什么佛,人就是要吃饭!而且天生就是想吃好吃的饭!”栗秋焰大声道:“管你什么说辞,一切不给人好好吃饭的东西都是邪魔外道!” 此话一出,在说佛学讲风雅、一向以食欲为耻的平安京,可谓是石破天惊,一旁的长老们顿时惊愤起来,左一句大逆不道右一句竖子尔敢,甚至还有人掩面侧头,似乎耻于与他同处一处。 御厨瞪着栗秋焰,似乎一瞬间想发怒,但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了下去。 “看来只有见到你与我之间水平的鸿沟,你才会心悦诚服。”御厨叹了口气:“希望今后这绝望不会成为你的心魔。” 栗秋焰嗤笑一声。 “我记得刚刚已经给过你脸了,你装完没?快开始!”绿眸少年震声道:“我受不了了——这个场子里,只能有我一个装货!” 所有人:“……” 全场一片被噎住的寂静,没人知道此时该回什么,于是在诡异的沉默中,这场简陋的料理比赛正式开始。 形式自由,内容自由,双方各做一道料理,谁能赢得在场更多的认可即为胜者。 在场没有人能想到,这场简陋的比赛将成为近乎暴虐地摧毁整个平安京饮食风暴的开始,而“幸运”的五条家更没人能想到,将来那场撼动整个咒术界的巨变,也在此处正式埋下了伏笔。 他们甚至没觉得栗秋焰会赢。毕竟这是一场天然不利的斗争,与时代风气相悖的理念、“评委”们肉眼可见的歪屁股、极其稀缺匮乏的食材……简直是地狱难度的绝境。 但栗秋焰知道,这些都无所谓。因为再不利的境况,也只有一样东西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那就是,绝对的美味。 御厨心中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出于愤怒,他放弃了原本点到即止的想法。 “什么!大师你竟然要做这道料理吗!”旁边有人惊呼:“那可是顶级佳肴——我甚至只在传闻中听说过!” “是的。”御厨微微颔首:“我要做的是——苏。” 将珍贵的牛乳不断熬煮搅打,使之逐渐凝结为淡黄色的膏状体,其中力度技巧一样都不可缺少,最后成形时方正的糕点口感细腻软香,淋上蜂蜜后雅致甜美,耗时耗财耗力,即使宫廷中也不常见,是只有顶级贵族才能享用的上品。 “没想到我们竟能有这种口福……” “大师不愧是大师!” “这下那小子输定了,不过输给您也算是他的荣幸……等等,他在干嘛?” “你耳朵聋了?”栗秋焰一把抓住旁边人的衣领,怒道:“我要的是隔夜饭!给我端上来现煮的,以为凉一下我就看不出来?滚去换!” 一拿起锅的少年气势大变,一句下来周围一圈鸦雀无声,直面他气势的下人抖抖索索,立刻答了声是,腿还软着就立刻转身。 人群中有声音忍不住窃窃私语。 “天呐,隔夜饭……这真的能吃吗?” “刚刚放话那么狂傲,我还真的被迷惑了一下,还以为他真的会做饭……” “毫无美感!糟糕至极!偏执自傲!他做的东西真的能吃?!” 栗秋焰一抬眼,人群下意识自动噤声,所有窃窃私语的声音都消失了。 “哇。” 一个格格不入的声音出现。 五条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栗子,你好帅哦。” 栗秋焰:“……都说了,不要叫我栗子!” 与这边的食材精美、郑重其事相比,那边少年的简直像一场闹剧。御厨低下头,开始加热锅中的牛乳,却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一人走过来,看见御厨锅中的牛乳眼睛一亮,“好牛乳!白如玉石,毫无杂质,熬煮时竟有香味萦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胜于琼浆玉液的极品!” 御厨心中的不安消失了,他露出一丝笑容:“承蒙盛赞。” 眼看场面就要再次进入熟悉的社交吹捧环节,但那边却异变陡生,刺拉一声爆响,香气顿时喷涌而出! 热气腾然而起,众人像看见怪物般惊吓不已,瞬间退出一个真空区域,甚至还有人下意识结出了术式的手印。 “什么,我还以为那是他的武器……没想到,那竟然是厨具?!”有人失声喊道。 栗秋焰很淡定。或者说表面维持着淡定,但脚趾已经开始死死地抓地了。 因为他只是想做个蛋炒饭而已,他现在只是在……炒鸡蛋。 平安时代的烹饪手段十分匮乏,基本仅有煮烤蒸三种。而且,由于佛教观念对观念风俗的影响,即使是贵族们也很少吃肉。最多的肉料理就是鱼……还因为平安京地处内陆,大部分都是腌或干制的鱼。 但即使再设置禁忌,人类对肉、油等高热量食物的渴望都埋藏于骨髓之中,是人类不可抵挡的本能。 所以当“炒”这个全新的概念由栗秋焰手中而出,携带着油脂与蛋香,一瞬间由火焰的高热与翻炒的动作全部引爆时,对平安京人造成的冲击力,不亚于山顶洞人看见蒸汽机。 众人悚然而望,身体却被那诱人至极的香气吸引,不受控制地向那边靠近而去。 栗秋焰翻炒几下后,加入米饭——感谢漏瑚无私捐赠的术式,不然这灶火劲儿还真不够——金黄的蛋液均匀包裹上饭粒,本就浓郁的蛋香又加上了一丝令人陶醉的米饭香气。 “天呐……” 刚有人不自觉出声,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慷慨激昂的声音打断。 “好技法!”一个人满脸激动的通红,窜过来大声道:“闻所未闻的烹饪手段!连火焰都如此夺目耀眼——难道说这就是烹饪之神的秘技,是血脉中隐藏的神力!” 栗秋焰:“……我就颠个锅。你有病?” “好颠锅!”那人立刻道:“这优美的姿势,这娴熟的动作,这有力的臂膀——” 第57章 栗秋焰:“……” 好无助,当了一辈子中二病遇上真神经了。 栗秋焰深吸一口气,蛋炒饭确实简单,他闭着眼单手拿锅背手都能做好,不一会儿功夫就做完了。 “行了,搞定。”火灭,栗秋焰开始一个个装盘,淡定道:“这道菜叫……” “好料理!”那人立刻拿起其中一份,几乎把脸都贴到了碗中,大呼小叫:“粒粒皆如黄金般美丽梦幻,如果不是这扑鼻的魔香,简直令人怀疑这是否是佛国的珍宝!难道说,这就是传说中的碎金烁珠宝光万合如意仙人米——” “我警告你。”栗秋焰倒吸一口气,威胁道:“你再说话,我就一锅铲把你敲死。” 那人如蒙神令般瞬间住嘴,转而双眼放光地看向手中的饭,连筷子都没拿,双手捧着碗立刻开吃,吃到第一口就开始持续发出如猪般幸福而智障的吭哧声。 栗秋焰松了一口气,心累地招了招手:“行了,都自个儿过来领一份吧。” 不少人立刻上前,态度肉眼可见地敬畏了许多,吃到的人都露出如梦似幻般的恍惚神情,一时间连说话声都少了,除了咀嚼声,只有几个人虔诚的念念有词。 栗秋焰仔细一听,发现他们在喃喃:“感谢烹饪之神赐予仙人米……” 栗秋焰:“……” 他真的无语了,拿着五条空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刚准备纠正蛋炒饭的正确说法,就听旁边又是熟悉的激昂一声。 “好擦手!”那人一边抹粘了满脸的饭粒往嘴里塞,一边神智不清般嘿嘿笑:“这擦手的动作优雅又不失风度,既是神明大人喜洁高雅的本质,又代表着对我等的启示——” 砰! 栗秋焰忍无可忍,一把举起锅铲狠狠一击,正中红心,直接物理打断! “我靠我忍你很久了!”他怒道:“我做饭的时候你就一直没停过!……都说了,这个场子里只能有我一个装货!” 那人头上顶着锅铲缓缓倒下,他拼尽全身力气,在失去意识前,最后吐出一句: “好锅铲……强而有力、强而有力啊……” 那人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不过并没有人关注他——因为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彻底沉在蛋炒饭上了。 栗秋焰:“……”这种无处吐槽的无力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条空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栗子,刚刚好多人来找我提建议哦,他们全改变想法了。” “哎,总算有个好消息。”栗秋焰深深叹息道:“终于同意让我留下来了是吧?” “不仅如此。”五条空说:“他们准备给你修个现世神龛,里面放个塑像什么的。” 栗秋焰:“……” 不是,我真成什么神转世了?还是五条家供奉,真的假的? 栗秋焰现在已经麻了,他难以想象这样发展下去,也许将来五条悟会在自家发现他的神龛,那会是多离谱的场面……不行,他必须立即马上集齐三神器,这宿傩打不了一点。 他要回家!!! 而这时一声闷响,那边锅中的牛奶还在熬煮,但本该在锅边的厨师却不见踪影,御厨拿着一碗蛋炒饭,猛地跌坐而下,抬起的脸上满是泪水。 “不用比了,我已经输了。” 御厨眼角缓缓流下一滴热泪。 “不仅技艺上输了,贫僧……不,我的心也彻底输了。”御厨闭目,双手合十:“我无法否认——在吃到这份料理的那一刻,我的人欲已压过我心中所有的佛。我已不再是入道者,只是山脚下一个失败的厨师。” 栗秋焰:“……” “赢的不是我吗?”他不禁扭头看五条空,疑惑道:“怎么装的都是别人?” “所以——!” 御厨猛地站起,然后大步走到栗秋焰,突然砰一声,径直跪了下来! 栗秋焰卧槽一声,被吓得差点跳出去。 “前尘往事如身后尘,我愿舍弃一切双手奉上,此次就当我再次入道。”御厨铿锵有力道:“师父,请收我为徒!” 栗秋焰:…… 才不要啊!谁要收一个光头大叔当徒弟啊! 他试图挪动自己的位置,但光头像加了自动索引般一直跟着他挪,栗秋焰停下,光头也跟着停下。 面对这赤诚真挚的目光,栗秋焰实在无法直接开口,于是暗暗扯了下五条空的衣角。 五条空:? 栗秋焰拼命眨眼:你不是家主吗,这是你家找过来的人,快劝劝啊! 五条空心领神悟,给了栗秋焰一个“我懂你意思”的安心眼神,笑着开口。 “大师,你身上还有诸多琐事缠身,这样会给栗子带来麻烦的。”五条空说:“起码得把事都解决,然后把全部家产交上来看看诚意吧?” 栗秋焰:“……我是让你这么说的吗!” 这话一说,御厨竟还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接着为难道:“确实,其他都还好,但有一件加茂家的事……” “什么?”栗秋焰敏锐捕捉关键词:“加茂家什么事?” “也不算是加茂家,是来自加茂宪伦的私人委托。”被栗秋焰一问,御厨当即和盘托出:“我之前曾遇到过一个不慎孕育上咒灵鬼胎的少女,我表示无力相助她便离开了,现在下落不明。谁知道加茂宪伦一听,便立刻许以重金让我找人……我答应了。” 栗秋焰在后世听说过这个名字。加茂宪伦,做出惨无人道的实验酷刑,制作九相图的邪恶术师。 而且,加茂,御三家之一。按照五条空的说法,三神器之一的天丛云剑……就存放在那里。 栗秋焰当即把光头从地上扶了起来,握住他的手,真诚道:“这件事请务必交给我。” 光头:“……好心肠!您简直慈悲宽厚——” 砰! 又是一锅铲,光头缓缓滑倒,世界安静了。 栗秋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条件反射了,手滑。”他无辜道。 / 而另一边,那封承载着栗秋焰期待的信,在经历过漫长的穿行后,终于从一面平平无奇的镜子中飘落,掉在了洗手台上。 时间确实经由神器的力量得以固定,但不确定的【空间】,却比想象中最糟糕的情况……还要更加偏离一些。 毕竟,一芥子中便折射而出三千世界,而此时那只缓缓捡起信纸的手,便属于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平行空间。 “这是什么?” 身穿袈裟,刚在盘星教的台上进行了名为演讲,实则为血腥威胁的夏油杰洗完手上的血迹,有些惊疑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信纸,捡起后谨慎地左右研究了一遍,确实没发现任何异样,这才缓缓展开。 “寄于五条——” 平安时代的栗秋焰对着八咫镜,第无数次地发出叹息。 “我的糖盐酱醋胡椒辣椒小茴香到底什么时候来啊……” 栗秋焰又惆怅又悲愤,发自心底地发出一声悲鸣。 “我要吃饭啊啊啊!!!” 第39章 老师我们家男高怎么被顶号了 夏油杰拿着信纸, 眼珠微微一动,在最开头一字不差的精准高专地址上重重一顿,看着那熟悉的地址有些发怔地停滞了半晌, 接着才慢慢往下。 但后面的内容却让他皱起了眉头。 这什么东西? 写这封信的人自称自己身处平安时代, 虽然大部分是抱怨吐槽, 没有任何有效信息, 行文却十分有逻辑, 不像疯子病发时的谵妄之言。 写信人一派明朗的少年气,话语间对收信人“五条”十分亲昵熟悉, 夏油杰脑海中闪过白毛挚友嚣张的笑脸,他狠狠一闭眼,用仍沾着凉水的手用力抹了把脸。 他重新看向那封信,指腹慢慢抚过最后的落款。 ——栗秋焰。 夏油杰确定自己从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假如这张纸上写的都是真的,那结合高专地址与“五条”的姓, 收信人就应是那个他熟悉的五条悟,但他很确定, 悟绝对没有这样一个亲密的朋友。 难道是骗术?恶作剧?陷阱? 夏油杰去敲了敲洗手间的镜子,镜面平滑坚硬, 传来坚实的笃笃声——镜背面确实是实心的。但这个纸片, 就这样在他的眼皮底下, 从镜子里掉了出来。 而如此奇异、没有丝毫咒力波动的术式, 使用者竟然就用它来……夏油杰忍不住又看了一遍信。 ——要调味料? 那种随处可见、超市里一买一大包的东西? 夏油杰心情复杂, 他摸了摸从身上掏出支笔,刚想在这张纸背面写字, 就看见信纸上洇泛出一块淡红。 他一怔, 翻手看见自己手掌上的淡红。 他忘记了,虽然手上的血洗干净了, 但刚刚一抹脸,脸上的血迹又沾在了手上——那是他杀的盘星教人的血。 为了震慑效果好,他特意将场面搞得血腥了一点,巨大的咒灵砸下来,那人血肉横飞,想来就是那会儿脸也被血溅到了。 第58章 跟杀死那群村民时的感觉不同,那时他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那群人就已经全死了。而现在,还是他第一次有意识地、甚至带着些“表演”形式地……去残忍地杀死一个人。 夏油杰本以为这会有些困难。 没人知道,演讲时喜怒无常偏执残忍的未来教主,其实在真正上台前,还在暗暗地给自己做心里建设——比如,非咒术师的“猴子”根本和自己不是一个物种,所以绝对不能犹豫,必要时就一定要一直杀到没有反对声音为止……之类的。 但真正杀起人来,意外顺畅,没有丝毫阻碍。 夏油杰洗手的时候,就在等可能会有的生理反应,比如ptsd或者呕吐什么的……但事实上,什么都没有。过往人生中相信的一切早在一声枪响后轰然倒塌,而现在连那片断壁残垣都开始细微地粉碎。 他听见如那白蚁噬啃般崩溃的细响,但他心里空荡荡的,甚至比不上咽下一枚咒灵玉带来的恶心感真实。 什么都没有。 ——除了这张,意外到来的奇异纸条。 夏油杰凝视着纸上洇开的淡红,心中某个地方终于微微一动。 其实还是有的。他注视着“栗秋焰”这个名字也渐渐蒙上一层湿润的血红,心想也许万事万物就是这样,只要存在过就总有痕迹,就像洗不干净的血、走上便无法回头的路……或者那三年聒噪的青春。 纸上是满纸学生气的吐槽,夏油杰盯着“栗秋焰”这个名字,脑海中模糊浮现出一个絮叨碎嘴的少年,举着锅铲生气地瞪眼,也许他身上也还穿着高专校服。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 “这张纸……脏了啊。” 他的手指攥紧,接着将那张沾着手上血的纸粗暴地一把揉成团。 夏油杰与镜中的自己对视,那一刻他从自己的眼中看到无数翻涌而已又积压下去的东西……但他最后做出的举动,也仅仅只是摸出一个手记本,沉默地撕下了一张全新的、干净的纸。 “你……” 夏油杰顿了顿,他本想写“你是谁”或者“你有什么目的”,但感觉都不太对。于是他思索了一下后,还是谨慎地挑了个安全的话题入手。 ——“你是……厨师?” 纸片对折,试探着贴上镜面。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那面普普通通的镜子,竟然真的在未知的力量下开始泛起波澜,手指上传来细微的吸力,夏油杰一松手,纸片真的被吞了进去。 夏油杰有些惊异地捏了捏空空如也的食拇指,重新看向重归平静的镜面。 ——那个叫栗秋焰的少年,到底会回什么呢? 他的心渐渐吊了起来,为了缓解这种莫名的忐忑,夏油杰索性在等待中开始翻自己的手记本。 他的计划以盘星教为起点,他需要大量的金钱与人,如何借由“教主”这个名头以宗教模式运行敛财,心里也大概有个雏形。 因此为了当好这个“教主”,最起码要搞出点糊弄人的教义……夏油杰最近看了不少佛经,他仍保持着“好学生”时代的学习习惯,把一些关键点都记了下来。 ——而此时“三千世界”这个名词,就宛如神启般跳入了眼中。 夏油杰一愣。难道说……这是,平行空间? 在另一个世界,这个叫栗秋焰的少年是悟的朋友,而且也许,和自己也是……? 随着这个猜想逐渐形成,夏油杰越发坐立难安,他没有发现自己已从一开始的警惕无感变成了现在的认真紧张,而是盯着镜子,不放过其一丝一毫的变化。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就在夏油杰的心越吊越高,差点就想放弃时——一张纸条被镜子吐了出来。 夏油杰的心顿时落了下来。他拿起展开,上面就几句话。 “我靠,你装你x呢!我认得你的字——夏油杰!快滚去速速给老子买调料,急急急急急!” 写字者字迹潦草狂放力透纸背,最后一个感叹号的点把纸都戳通了,悲愤急迫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莫名其妙被骂了的夏油杰:“……” 但虽然被毫不客气地当头扔来个任务,夏油杰不仅没有不爽,反而莫名的有点高兴。 这就像去朋友家做客,进去了说感谢邀请我买了饮料的人不好说是什么关系,但往沙发上一躺说你去给爷炒两个菜的,这绝对是真朋友。 这也让夏油杰再次确定了,在另一个世界中,自己肯定和这个叫栗秋焰的少年关系匪浅——他对悟也很熟,难道是同期? 而就在夏油杰思考的这十几秒,那边眼见没有回复,镜子立刻像轰炸般吐出一大堆纸条。 “我要做饭,我是栗秋焰。” “在吗?我说我要做饭,我是栗秋焰哎!” “没收到?被屏蔽了?我说我是liqiu焰。私 は栗秋ホムラ。io sono kuliaki。奇怪。” 夏油杰:“……” 这理不直气也壮的自信,怪不得能和悟玩到一起。真奇妙,自叛逃后他很少去想高专和悟,今天一天都快补上几个月的份了,心情还难得的轻松。 夏油杰忍不住笑了声。 他脑海中福至心灵般浮起一个念头——有这么一个“朋友”,似乎挺好的? 他自叛逃后与以前的人生完全断绝了联系,现在认识的人都无法交心,收养的两个女孩,现在仍处于幽闭虐待后的心理后遗症中……琐事压力越积越多,他偶尔也会产生倾诉交流的欲望。 而有什么交流对象,会比这样一个异时空的“朋友”更加安全且适合呢? 或者也许……他的内心深处,还有着对高专时光的留恋吧。 出于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私心,夏油杰没有第一时间向“栗秋焰”说明他的错认,而是冒名顶替掉了那位“夏油杰”,自然而然般在纸上写了个:“我一会儿去买。” 丢进去前夏油杰念了遍,又自觉这语气有点生疏,可能会被看出异样,但过于亲密的话他又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干巴巴地补上了一句。 “正好我要去买小孩用的东西,很顺手。” 刚扔进去他就后悔了——他为什么好好说起这个? 但纸条回得很快。 “你也捡小孩回来养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栗秋大哥哥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养小孩高手!” “然后除了调味料,再买包栗子一起送过来。我靠,这里的食物品种真绝了,连栗子烤出来都是苦的。” “快去快去快去!” 夏油杰发现自己又在笑。 他写了个“好”扔进去,走到洗手室的门前时突然发现,这还是自叛逃后他心情最轻快的一段时间。 不过他明白走出这扇门后,一切又要回到原位。他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高专生,甚至连这份虚假的少年情谊都是偷来的——他是盘星教主,夏油杰。 夏油杰深吸了一口气。但他还是握住了门把手,走出了门。 “将这里封锁。除我以外,禁止任何人进入。” 夏油杰面无表情,对旁边的人冷冷地命令道。 “违者,死。” / 栗秋焰大大地叹了口气。 “这卡得也是没谁了。一张纸条吐半年,我翻墙看小说加载速度都比这快。” 系统:【陛下啊,这可是隔着千年的时间流传信,又不是在line上聊网友。等到时候传的东西大了,时间还得更久呢……】 “那不行。”栗秋焰立刻翻身而起:“我不能接受调味料晚来哪怕一分钟!” 【但是,这是没办法的事啊。】 “你这‘高科技’没办法……”栗秋焰突发奇想:“没准能从玄学方面想想办法呢?” 【啊?】 栗秋焰一阵风般窜出去,碧绿的眼睛四下一扫,随即精准逮捕了在附近探头探脑的五条。 五条看了看他,心虚道:“那个,栗子……” “八咫镜,你知道些什么吗?”栗秋焰开门见山:“我知道它曾被传说是天照命用过的镜子……除此之外呢?你是保存它的五条家主,还知道些什么别的秘闻传说吗?” 五条空一怔,皱起眉头开始细细思索,结果还真被他想到了什么。 “啊,说起来。” 五条空恍然道:“这三神器被分散在御三家,虽然我一直觉得这是天皇老头制衡咒术师的手段……但其实,在大众版本的传说之外,这三神器还真有独属于咒术界的特殊传说。” “那是什么?” “是‘天’。”五条与他对视,缓慢且郑重道:“传说这三神器中……封存着‘天’的力量。” 栗秋焰怔了怔。 “天……”他喃喃念了一声,忍不住道:“‘天’到底是什么?是个什么神吗?” 五条空摇了摇头。 “跟虚无缥缈的神明不同,‘天’是确实存在的,但祂更像是某种规则。就像我们订立的束缚,一旦定下就不容悖逆,即使想破誓也无法做到——那股强制执行的伟力,其实就是‘天’意志的一部分。” 第59章 五条空耸了耸肩。 “但除了知道‘天’确实存在外,别的一概不知。稀奇古怪的传说一大堆,有人说其实‘天’存在于方外世界,有人说现在的‘天’残缺不全,甚至还有人说‘天’曾也具有人格化的化身……” 五条空用那双流光溢彩的六眼,与栗秋焰深深对视。 “最有可能接触过‘天’的,现存于世的唯有一人。” 栗秋焰下意识追问道:“谁?” “做尽恶事、吃人无数,在民间传说中被称为鬼神,因实力强大无人可奈何,让皇室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妥协退让……” 栗秋焰听着这缓慢却沉重的叙述,仿佛随着这声音回首,看见了无数血腥的屠戮与凄惨的哭嚎。 高高在上的贵族抱怨了一下面子受损,随即继续夜夜笙歌,而热闹的村庄已荒凉一片,原本的耕田冻成了红紫的脂块,在直上的炊烟中,赤裸的白骨被乱跑的牲畜踩进地里。 “诅咒之王,两面宿傩。他还有另一个隐秘而鲜为人知的称号。” 五条空凝视着栗秋焰。 “背叛于天的堕落者——” 栗秋焰心中莫名的一跳。 “两面宿傩是他的名字。”五条空缓缓道:“他的另一个名字是,堕天。” 第40章 一切都已改变 堕天。 栗秋焰垂下眼睛, 嘴唇动了动,在心里咀嚼了下这个名字。 在后世,两面宿傩的这个别名早已消失, 连带着那颇具深长意味的“天”的传说, 也不知何时消隐在了口口相传中。 天元由衰老转瞬青春的面容重新浮现在脑海中, 如死尸般干瘪的胳膊吹气般丰腴起来, 暴|露出洁白的肉。 ——就像在他的领域中, 那种由正面情绪凝结而出的生命。 如果说“天”代表着某种至高无上的规则,显露出的冰山一角就是缔结束缚时强求的平衡与代价……那么现在这种力量上的失衡, 或许正好印证了“天”的残缺。 怪不得天元和那个脑花人对他那么执着,布局良久,只为了让他成为“天”。 也许他的诞世……生来就是“天”为这个世界准备的,最后一块拼图。 栗秋焰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以前看的装x小说。 当时,他躲被窝里熬了个通宵看主角杀敌夺宝斩三尸热血沸腾, 他本以为主角会成为世界第一牛x的老大……结果主角结局无喜无悲放弃一切以身合道了。气得他语言系统混乱,中日意三语夹在一起骂了半个钟头。 他那时就是个初中生, 不懂什么自我牺牲思想境界。栗秋焰就是很俗地觉得一路奋斗的主角就该幸福美满,吃好喝好没人打得过还能罩自己朋友……就像每一个童话都会迎来he。 以身合道是个什么东西?别扯什么永恒至高的虚词儿, 天道他吃得明白豆角吗他? 没想到多年前的回旋镖正中眉心, 高一时他还搁那傻了呵地吐槽咒术界天道有bug, 这辈子都没想到会轮到自己。他也从没想过“天赋”一词, 会在此时拥有另一个全新的险恶意义。难道这也是那见鬼的因果论的一部分? 栗秋焰绷紧的面皮动了动, 那一瞬间五条空还以为他会发怒,但他只是僵硬地勾了勾嘴角, 像是被自己逗乐了又实在笑不出声, 于是只好像喝粥被烫般吸了口气。 “我靠,凭什么啊。我都还没成年, 本来妥妥考东大的水平,结果现在退学了都没来得及专升本哎。” 栗秋焰深深地吐出了那口气。 “再说了,我可是要当世界第一厨子的人!怎么可能在此轻言放弃,不要小看我和厨房的羁绊啊可恶!” “瞎扯点命运因果什么的我就上套了,怎么可能?谁证明谁保证?我凭什么要为一个可能性的推测牺牲我自己?” 没有谁的命运天生就是该被牺牲的,他想,如果真有那种命运,那就让它来找他吧,因为这种沟槽的命运……天生就该被狠狠踩在脚底。 栗秋焰挑起眉,那双只暗沉了瞬息的碧眸再度明亮起来,他向对面人清爽一笑,眉梢飞扬起来。五条空想起了清凌凌地打在水面的阳光,柳枝于湖面上扬起,浸染碎金的绿笑过整个春天的风。 “谢啦。明天给你做个甜点。” 栗秋焰笑着拍了下他的肩,五条空仍凝视着栗秋焰的眼瞳,被拍了才恍然又怔怔地抬手,按住了被拍过的地方。 “栗子……” 五条空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问道:“第一次见面时,你为什么那样看着我?” “啊?哪样?” “我是因为你看我的眼神才注意到你的。那时,你先是震惊,然后思索,接着露出了……有点哀伤的表情。” 那双光华流转的眼睛微垂,白色的眼睫微微一颤。 “我以为……”他的声音渐低,接着一顿后又扬起来,“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想法,那时候是在同情我?” 栗秋焰一愣,五条空的脸与五条悟太像,让他下意识就以为这个六眼也是一个性格,完全没想到这兄弟竟然还是个情感细腻型。 第一次看见……那还能什么想法啊,必然是心想我超,悟!条子你怎么在这条子,你也被天元驴来了吗? “没有没有,怎么可能!都哥们儿,我还没谢你借我宝贝呢,好兄弟在心中!” 栗秋焰大力地拍他的肩,然后咳了一声:“那个,我其实还有点事儿,明天吃饭聊?我来做。” 五条空:“……” 系统:【……】 系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憋屈地沉默了下来。 五条空呼了口气,恢复成往日的样子,切了一声,抱怨着合着就拿我当工具人,顺便讨价还价地强行加码了明天的两份甜点,这才慢慢地转身离开。 栗秋焰目送他彻底走远,这才在原地松了一口气。 “靠,平安时代的人讲话也太gay了。”栗秋焰牙酸般嘶了一声,抱紧手臂搓了搓,“好几次我都想说了,这说话风格真是……我草,恶俗啊。” 系统:【……】 系统吞吞吐吐:【其实,臣有很多话想说,但怕惹陛下心烦,通通不敢讲。所以陛下您看……】 “知道会惹我心烦就闭嘴。” 栗秋焰无情地直接中断前摇。他抬起手上的八咫镜,皱着眉,探究地凝视着平滑的镜面。 如果传说是真的,三神器中的每一个都封存着“天”的力量;而且他的体质,真的是“天”的拼图…… 栗秋焰垂下眼睛,捏紧了手中的镜子。 ……那他理应能借助器物,动用其中一部分属于“天”的权能。 活用思维,凭什么他就只能失去主动权,提心吊胆地等着防别人利用? “天”而已,他就不能反过来利用祂么? 栗秋焰打定主意,凝神定定地盯着八咫镜。很快,术式开始运作,他的视野中再次出现了……那条奔涌的长河。 与迄今为止看过的所有【概念】都不同,那不是一个可以被抓住的标签。八咫镜上只有一种色彩。那是无穷无尽的漠然长河,时而翻起汹涌的波涛,时而平静如死水的深渊,只在镜面后映出一个微小的侧面,沉重庞然的巨力就碾压而来。 ——那就是【时间】。 栗秋焰握着镜子的手微微颤抖,即使现在是他拿着镜子,但他却仿佛孤身立于咆哮的黄河之前,渺小得像一粒沙尘都能彻底压倒他。 也因此,在看到它时,他就从没有想过【剥夺】这份远非人力能掌握的力量。 但现在他的想法,产生了一些细微的改变。 “不用去与它对立。不是【剥夺】,而是……” 栗秋焰回忆着在那个因果阵中短暂感受万物时的感觉,手指慢慢地贴上镜面,喃喃道。 “感应、共鸣、调动……” 就像在心流状态中,掌控烹饪时的每一丝火焰。 渐渐地镜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他的指尖慢慢融了进去,栗秋焰眼前一瞬间恍惚闪过无数虚影。 他知道此时的自己有多么危险,这举动好比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黄河岸边伸手入水,过往与未来如沙泥般冲过他的指尖,只有游丝般的精神勒在腰际,稍稍一碰便会尸骨无存。 但他也能感觉到,他那本如游丝般纤细脆弱的精神,正在飞速膨胀生长。 惊人的收获。这样想来,只要进入的次数越多,他的精神强度就会更高,就能越长久地调动这份力量——但那同样,需要的是【时间】。 现在他必须尽快停止,毕竟停留越久,他就越危险。 但在此之前…… “……就先做一个,小小的尝试吧。” 栗秋焰喃喃道,将手指更深地探入了河流中。 第二样神器,加茂家的天丛云剑。想要名正言顺地打开加茂的局面,就得从一个人入手。 ——加茂宪伦。 他知道现在停止更好,等下一次绝对安全时再找也来得及,但栗秋焰不想再拖。 第60章 那是制作九相图的术师。在后世的叙述中,加害者的名字反复地与特级咒物一起被提起,而那个似乎仅作为表现他邪恶残忍程度的、只因体质特殊便被迫孕育咒胎的少女,明明受尽折磨,却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那个无名的少女…… 栗秋焰想救她。 “时间啊……”栗秋焰缓缓地低声道:“告诉我,我此时想要知道的一切吧。” 长河奔涌而过,他闭上双眼。 / 她睁开双眼。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是出身中层的小贵族家族吗?假如是顶级的大贵族,父母是不是就会动用重金请人来为她治病呢;假如是普通的平民人家,他们是不是就不会为了颜面,而直接命下人杀死她呢? 是得了这怪异的病症吗?但在她说看到可怖的怪物时,没有一个人相信;在她哭诉痛苦与恐惧时,没有一个人聆听;但当受害的证据浮现而出时,所有人都在指责是她的错。 是逃跑前,拿走了桌上的最后一块点心吗? 那是她最喜欢的点心,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侍女亲手做的,她舍不得吃,饿极了才细细地啃了一点,现在胸口里还剩下半块。侍女说要给她做一辈子点心,出嫁时也陪着她。 那个笑容温暖的女人死了,她挡住了那柄刺来的匕首,用最后的力气为她在身后关上了门。那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答案。因为无论是出身或是这异样的病,她都无法选择。她唯一能选的只有逃跑,但她不觉得自己有错。 因为她想活下去。 她真的好想活下去,带着那半块沾血的点心一起活下去。她拼命奔跑着,发疯般捶打鼓起的腹部,当浓黑的血块流出肚子干瘪下时她又哭又笑。 她摇晃着站起,以为自己将迎来全新的生活。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额头上有缝合线的男人。 ——啊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她的眼珠动了动,尽力透过面前即将伏在身上的狰狞怪物,看向天空。 这是座荒废的野庙,顶梁早已腐朽生虫,间隙间漏下一尺阳光,正好映在殿堂生苔的佛像上。巨大的菩萨结印俯首,面容慈悲,注视着其下即将发生的一切丑恶,岿然不动。 “为什么……”她喃喃道:“为什么是我?” 袖手站在一旁,一道缝合线贯穿前额的男人笑了。 “因为你特殊的体质。这真是十分珍贵的体质,承载着强大的生命力,连咒灵这种东西,都能包容进代表【生】的孕育中。” 加茂宪伦抬头,欣赏着眼前的佛像。 “在古早的神话中,凡人饮琼浆而成仙。如果将这股生命力称为‘浆’的话,那这星浆便足以向天借寿,助死星复燃……啊不过,看你的表情,大概还听不懂吧。” 加茂宪伦低头,看着她空洞的眼瞳。 “那么,我这么说你大概能理解。”加茂宪伦微笑道:“因为——这是你的命运。” 在她愣怔的眼中,加茂宪伦起身,身处这即将发生人间惨案的现场,如闲游般缓缓地轻松踱步。 “人是会转世的。在漫长的生命中,我看过无数人带着相似的面孔重新回到时间的洪流里,他们看似再一次拥有了选择——但实际上,根本没有什么选择。” “就像你的体质,从出生起选择的天平就已倾斜,一直加注到……最后的绝境。你注定一次次地死亡,成为耗材,或者废物。” 加茂宪伦露出恶意的笑容。 “人生来就要受苦,而这就是你的命运。” 是吗。这就是命运……吗。 她看着伏身而下的咒灵,眼角滑过一丝泪。 她有一点点后悔。不是后悔逃走,也不是后悔出生,她后悔的是—— ——假如早点吃完那份点心,就好了啊。 泪水落下,她闭上了眼。 而就在此时,庙门轰然洞开! 阳光肆意而入,蓬勃热烈的火焰倏然而起,将狰狞丑陋的咒灵瞬间燃烧殆尽! “加茂宪伦,给我滚出来!” 栗秋焰一脚踹开了大门,锋利的视线四下一扫,接着在少女酷似天内理子的面容上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他握灭了手上的火焰,目不斜视地将自己的衣服脱下,柔和地搭在了少女身上,接着咬牙站起,向四周空荡荡的庙宇怒目而视。 “我知道你还在这儿,加茂宪伦。你最好自己出来,我有的是方法强行把你揪出来,但我现在恶心得很,只想杀人。” 栗秋焰冷冷道。 庙宇寂静一片,悄无声息。 “听不懂人话?” 栗秋焰反而笑起来,声音却骤然沉了下去。 “别再让我重复第二遍——滚出来,羂索!” 第41章 概念系,很神奇吧 羂索隐身于暗处, 全身被黑暗笼罩,只有一丝光隙在瞳孔上,阴黑的眼珠定定地注视着下方。 在察觉门外有不速之客时他便迅速藏了起来, 在看到来者孤身一人, 且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时放松了不少。 只是火焰术式吗…… 羂索的视线在少年手中熄灭的火焰上顿了顿, 接着好笑地收回视线。 他听说过五条家的那场闹剧, 传播者煞有其事夸大其词地描述, 但他只是当作笑话听个乐,嗤之以鼻。即使弯弯绕绕因为和尚搭上了点关系, 他也从没放在心上。 即使现在栗秋焰打乱了他的计划,在意料之外突然闯入,羂索也没有升起多少紧张感。 只是个小孩儿而已,杀掉后抢回星浆体就行。唯一需要考虑的,只有他背后的五条家…… 羂索漫不经心地想着。 ——直到一声冰冷的厉呵, 晴天霹雳般一口道破他的真名。 “滚出来,羂索!” 之前的想法被顷刻推翻, 羂索心神剧震。 操纵尸体转换身份是他最大的底牌,这人怎么会知道?! 所有计划再次被打乱, 羂索立时收起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即便决定忍痛放弃实验体, 先行撤退。 他绷紧了神经, 瞳孔在一线亮下缩成细细的一点, 屏息稍稍后退了一步。 栗秋焰瞬间扭头,发声处轰然碎裂, 虬结的树干紧紧倾轧, 如蟒蛇般死死绞住一物。 碧眸少年勾了下手指,木枝游动伸长, 刚刚骤然爆发出惊人力量的树枝凑过来,乖顺地张开。 小巧的咒具夹在缝隙中,被巨力彻底破坏扭曲,几乎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栗秋焰瞥了一眼就失去了兴趣。 “这就是你为自己留的后手?成套的连通发声咒具放置在各处,配合上阵法,让每一处都是声音与咒力,用来混乱与迷惑敌人……” 栗秋焰嗤笑一声。 “雕虫小技,用来对付六眼的吧。可惜,对我没用。” 栗秋焰打了个响指,咒具顿时无风自燃。 “混淆的声源?没关系,我会一个一个地捏得粉碎。你最好别有任何动作、发出任何声音,最好再祈祷这套咒具足够多,让你还能再苟延残喘上几秒……” 多重术式!敏锐到恐怖的觉察力!这人到底是谁?! 羂索脑内疯狂运转,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与这张脸有关的记忆。冷汗流下,他一动不动,即使明知这无异于慢性死亡,但起码能拖延时间,只要没有声音—— 栗秋焰淡淡踩过掉落在地上的灰烬,接着,他停下脚步,发出了令羂索毛骨悚然的一声笑声。 “藏不住了啊。”栗秋焰说:“你的心跳声。” 羂索悚然一惊,紧接着砰砰砰一连串爆炸声响起,灿然的焰光中,无数咒具一齐爆炸开来! 本来阴暗潮湿的野庙一瞬间炽热明亮,少女拢着身上的衣服,咒具引爆后炸开四溅的火光,在她空洞的眼瞳映出花朵的形状。 “真美……”她喃喃道。 栗秋焰回过头,眼神稍稍柔和了些。 少女望向他,嘴唇颤抖着,眼中渐渐溢出泪水,她欲起身却一跌,栗秋焰赶紧伸出手去扶她。 而就在他注意力转移的片刻,被逼至绝境的羂索眼神一暗,心知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 那么—— 栗秋焰刚托住少女的胳膊,一口黑血就噗地溅上了耳侧。 少女的身体向前倒下,砸在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大、大人……”少女虚弱道。 栗秋焰猛地回过神来,凝神察看少女的状况。 她的腹部膨胀起来,嘴唇转黑,皮肤条条浮凸出青黑的筋,庙宇中的咒力全部涌动起来,如漩涡般灌入她的体内,栗秋焰的视野中,【星浆体】的标签突突地跳动着,咒力在她的血肉下搅动流窜。 ……咒胎。 羂索! 栗秋焰咬牙背起少女,脸色沉得吓人,却没有丝毫迟疑,匆匆就要向门外而去。 第61章 她需要尽快远离这里并及时治疗,不能再拖下去了。 更何况八咫镜在手,没人能逃过【时间】的俯视。大不了下一次…… 栗秋焰眼眸晦暗,而此时,从肩上垂下的手艰难抬起,无力但坚定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栗秋焰一愣,转头看到少女的眼睛。 她的眼瞳在燃烧。像是由栗秋焰引爆的那场焰花,永恒地印在了她的眼中。 少女的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于是她用尽全力将手指抬起,在栗秋焰的眉心轻轻一戳。 刹那间心念神转,栗秋焰倏然抬首,目光直刺向庙堂中心佛像的头颅。 随即他猛地伸手,身后咒力形成的巨木顿时参天而起,向佛像直冲而去,一下便击碎了佛像中空的头颅! 碎石四溅灰尘扬起,栗秋焰平举手掌,面无表情地缓缓捏紧。 巨木同步绞紧,在令人牙酸的骨头咔咔作响声中,一声疼痛的哀嚎从灰尘中传出。 栗秋焰笑了。 他一招手,巨木牢牢锁绞着,将掌中的人移至面前。 不知是有意无意,在移动的过程中又发出几声格外清晰的断裂声,男人的痛呼一声高过一声,在到栗秋焰面前时已骨头尽断,满头满脸都是疼痛的冷汗。 栗秋焰眯了下眼,注视着男人额上显眼的缝合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羂索的面皮抖了下,艰难地抬起头,僵硬地动了下嘴角。 “……看这样子,果然,你知道我的本体。”羂索的声音断断续续:“假死脱身是行不通了啊。” 栗秋焰懒得废话,直接出手,尖锐的木刺立时便要刺穿羂索的大脑。 “等等!”羂索立刻高喊道:“——加茂的天丛云剑,我可以给你!” 木刺停了下来。尖锐的顶端顶在羂索的眉心,流下一滴鲜血。 “我听说过,转世的‘神明大人’……你对神器很感兴趣。”羂索不停,一口气道:“只要你这次放过我,让我活下来,我就把天丛云剑双手奉上。我可以立束缚。” 栗秋焰轻轻挑了下眉,又发出了一声那种令羂索毛骨悚然的轻笑。 但他竟然同意了。“好啊。” 羂索心下顿时升起不安,但木刺在额上又刺深了一寸,栗秋焰沉下声音:“快点。” 羂索立刻照做,直到束缚结成,感受到其约束力后才稍微松了口气。 木刺果然移开了。羂索落在地上,因骨头碎裂而跌倒在地,一时难以站起,但好歹是活下来了。 他仰视着栗秋焰碧绿的眼眸,放松下来后又有点想笑,心中涌起一阵淡淡的嘲讽。 看啊,一副正义使者的模样,还不是为利所动…… 羂索的嘴角还没翘起,余光一瞥间,就惊然看到少女倚靠在栗秋焰身后,虽然仍然虚弱,但腹部平实,皮肤也已恢复正常,此时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对! 脑海中刚浮起这个念头,头就被脸朝下一脚踩进了地里。 “本来按照传统,我应该把你的尸体脸朝下,砍掉手后曝尸荒野……” 栗秋焰慢条斯理地说着,踩着羂索头的脚缓慢碾动。 “但你只是个脑花,有手也不是自己的,所以还是算了。” 羂索听到眼眶与头骨一齐发出细微的咯咯声,他尽力才从被压扯的嘴中吐出一句话。 “别忘记……束缚……” “当然没忘记,【这次】我不杀你。” 栗秋焰抬起脚,蹲下来拎起羂索的头,笑着用手背拍了两下他肿胀的脸颊。 “因为……这么简单就让你死掉,也太轻松了吧?” 栗秋焰微弯手指,在只有他可见的视野中,那团突突跳动的【星浆体】标签正如肉瘤般膨胀增殖着。 “嗯,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呢?”栗秋焰说着,将那团概念一把塞进了羂索的脑子里,还贴心地加固了一下。 羂索瞳孔骤缩,惊悚地看着自己的肚皮如吹气球般膨胀了起来,咒胎在他一个男人的身体中凝聚,吸取着他的生命力迅速成形。 “一胎九个,一个都不能少。” 栗秋焰重重地拍了拍羂索的脸,粗暴地让他清醒过来直面现实。 “……大人……” 少女终于缓过气来,第一件事就是恨恨地啐了羂索一口,然后握住栗秋焰的手,愤愤道:“大人,您别奖励他,让我来!” 她对明明是栗秋焰造成的这副诡异场景视而不见,像是看不见男人怀孕的大肚子,蹲下来就是照脸邦邦给了羂索两拳。 羂索:“……” “有精神些了啊,挺好。”栗秋焰揉了揉少女的头,温和道:“跟我回家吧。路有些长,可能有些难,走得下来吗?” “我可以。”少女眼神坚定:“无论多难,无论中间摔倒多少次,我都一定会走完的。因为……值得。” 栗秋焰弯起眼睛,笑了起来。 “好,那就出发!” 栗秋焰示意少女可以搭他的肩借力,和少女一起走进秋日明亮的阳光中,将阴暗的野庙彻底抛在身后。 离去前,还轻飘飘地笑着丢下一句诛心之言。 “别忘记束缚。” 束缚……天丛云! 羂索几乎想骂人。 让他以男身生产九个咒胎,然后还马不停蹄地去搞神器……这是人?! 阳光下,两人的影子渐渐拉长。 “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诶?说起来……确实有,可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大人,您看,这半份点心……” “哦是这个啊,简单。正好,都这时候了,夏油该把糖给我弄过来了吧?回去我来做。” “真的吗?!那……我想学……也可以吗?” “包的。” “太好了!” 说话声模糊着远去了,羂索腹内的阵痛甚至压过了骨折的痛,他痉挛着伸出手,猛地攥住了一块佛像破裂的碎石。 “栗秋焰……!” 羂索深吸一口气,将这个原本没放在心上的名字,磨着牙又念了一遍。 此人不仅知晓他的本体与秘密,术式手段更是诡异莫测,感官敏锐反应迅速的同时,还和五条家关系匪浅…… 羂索眼中闪过晦暗的思索,暗暗做下决心。 这个梁子已经结下了,眼看是无法善了。 那么与其放着这个隐患,不如……先下手为强。 刚想深入思考,就又被胎动的闷痛冲得一钝,羂索试图爬起,但碎裂的腿骨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 肚皮高高鼓起,青筋浮凸,羂索不得不开始直面这个严肃的问题。 男身没有产道,这个混血的咒胎,他该怎么生下来? 第42章 s属性大爆发,神经!(bushi “糖盐酱醋, 胡椒辣椒小茴香……除了调料,还有什么来着?” 夏油杰走出盘星教,回忆着栗秋焰的要求皱眉, 还有一个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刚试图翻袖子找, 旁边斜侧里突然从暗处窜出一声。 “教主大人。” 夏油杰立马放下手, 镇定地拢着袈裟的袖子, 假装刚刚只是在整理袖口。看到拐角里笑嘻嘻走出来的男人,他不引人注目地微微皱了下眉。 “山口。”夏油杰淡淡道:“不用那么称呼我, 我说过,同是咒术师的大家都是亲人。” 男人搓着手矮下身子,讨好的笑堆在脸上,把那本就小的眼睛挤得像只偷油的老鼠。 “哎呀,这怎么行!您放心, 这上下关系小的绝对是时时刻刻铭记于心的哈!” 山口呵呵笑着,连着弯了好几下腰, 手在衣服上随意正反一擦后抬起。 “所以说,教主大人, 体恤体恤您的好下属吧?”山口将拇指与食指搓了搓, 咧嘴一口黄黑的牙:“给点烟钱呗, 不然我这干事儿身上都没劲啊。” 夏油杰拧眉的弧度明显了些, 远离了那感觉有味儿的油头半步, 皮笑肉不笑道:“是吗,我可不记得有让你做什么事啊。” 盘星教改变之初, 确实如计划般吸引来了一批追随者, 但这批咒术师良莠不齐,很大一部分就是这种游荡的低级术师, 能力低微又贪生怕死,不想祓除咒灵就整日混着,此时一闻到机会就如吸血虫般贴上来,想方设法地捞油水。 而山口更是这批人中的典型,觉得“教主”年轻好糊弄,活儿一分不干却要将自己吹成十分,腆着脸上来就是要钱。 ……还不能撕破脸。毕竟这确实是第一批人,外界都在观察他的态度。 ——算了,一切为了理想的世界。 夏油杰压下烦躁,拿出教主的气势来瞥了山口一眼,淡漠地敷衍道:“教内资金是大家共有,不是我个人的。想用的话写一份申请书,稍后审批。” “……教主大人!” 夏油杰转过身,似笑非笑地转了下沉沉的眼珠。 可怖的气势压下,山口被那眼睛一看顿时怂了,唯唯诺诺地闭上了嘴。 第62章 “还有,既然你提出了,就去干点事儿吧。把洗手间那面镜子拆下来送到我家。” 夏油杰抬脚,袈裟袍角翩然而起。“想在这里待下去,不会连这点事都做不到吧?” “……是。” 看着夏油杰越走越远,山口伸脖看了看,确定他彻底离开了后才脸色一变,嘴里滚着不干不净的脏话,呸地往地上吐了口浓痰。 / 夏油杰拎着一大包沉甸甸的东西往家走,秋风带着片银杏叶飘过,他突然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今天发生的烦心事很多,但都不是什么糟糕至极的大事。不习惯袈裟的拖曳感、处理各种琐碎事务、不会挑栗子被古怪的老猴子瞪了……情绪积累着,却连说都无从说起,最后也只能没来由地从胸腔底部吐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而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就像山口那种人从来不会自己消失。他以为想实现宏大的理想,会是一场热血十足或恢弘悲壮的战役,却没想到更多的是一种……磋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差距令他再次叹了口气。 ——一切为了理想的世界。 但真的建立起咒术师的乐园的话,山口那种人也会如蛀虫般生活其中吧?那真的是乐园吗?……有时,这种想法也会如阴影般飞速窜过,又被他压了下去。 夏油杰偶然会想起高专那三年的时光。身处其中时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回想起却开始怀念。人如果想做些什么,那一生就总是会如此艰难么?还是说刚离开学校一时无法接受时才这样? 他站在家门前,沉默了一会儿。夏油杰想起那面镜子,想起那名骤然闯入生活还嚣张得就差敲锣打鼓的少年,突然十分迫切地想跟他说说话。 但在即将打开门的那一刻,夏油杰又顿住了。 经过那个村庄漫长的囚禁,时至今日,菜菜子美美子两姐妹仍未从后遗症中恢复。她们对他十分依赖,甚至达到了过度的程度。除此之外极其恐惧与任何人接触。她们不说话也不笑,虽然知道这样不行,但夏油杰问什么也只能得到沉默,他又完全没有相关经验,头疼却没有丝毫办法。 夏油杰做了下心理准备,又没来由叹了口气,还是轻轻推开了门。 “菜菜子、美美子,我回来了——” 夏油杰尽力放缓声音,但出乎意料的是,平时听见开门声就会跑过来的女孩们此时却不见踪影。 他正奇怪,却猛然听见房间内传来男性的说话声。 那一刻夏油杰心中瞬间转过无数个不好的念头,咒灵倏然自他身侧腾起,他沉下脸,一声枪响后理子倒下的身影在他脑中一闪而逝,夏油杰攥紧了拳头,迅速向发声处冲去。 ——他发过誓,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无意义地死去了。 夏油杰悄无声息地靠近房间,咒灵代替手臂先一步推开了房门,但呈现在面前,却是一副完全没想到的场景—— “……王后就又问,魔镜魔镜,谁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啊?魔镜说,还是白雪公主,我亲爱的王后。于是王后就大发雷霆,高声道‘什么,竟然是白雪,她竟然还没死?!’……” 那面熟悉的镜子已经被拆了下来,此时正靠立在床边的墙角,从里面流淌出少年清澈的声音。 菜菜子美美子窝在床上,全神贯注地仔细听着故事,完全没看到被推开的门,连平日里心心念念的夏油大人都没注意到。 而这位讲述者显然也十分擅长讲故事,音高随着故事推进忽高忽低,还随着角色压低或捏尖声线,短短一小段平平无奇的童话故事,经他绘声绘色地一描述顿时惊心动魄、跌宕起伏。 “……于是皇后就乔装改扮,打扮成一个老巫婆的模样,拿着浸过毒药的苹果,敲响了白雪公主的房门。她压低声音说:‘要买苹果吗?我的苹果可好了。’白雪没有丝毫怀疑,说那让我看看吧。” 菜菜子和美美子紧张地互相握住了手,然后夏油杰就听见他发愁平日极度抗拒生人、连对他都沉默过分的美美子,竟然小声地开了口。 “不要买啊,白雪。”美美子十分认真地担心着。 “对啊,千万别买啊。”菜菜子更紧张:“有毒的东西吃下去好痛好痛……” 镜子那边少年的声音也认真了起来。 “只见老妇人拿出苹果,只见那苹果表皮红润、果肉饱满,在阳光下散发出红宝石般的光泽,稍稍凑近一点,便能闻到丝丝清爽的果香。白雪说啊真漂亮……但我不喜欢吃脆苹果。” 夏油杰:? 夏油杰突然不着急了,他放松下来,倚靠在门边,跟着一起听。 “老妇人说没关系,于是转身又掏出一个糯苹果。白雪高兴起来,买下后一口咬下,入口果真是粉面香甜,细腻的鲜嫩果肉一抿即化——” 菜菜子美美子同时咽了下口水。 “但毒药的魔法,终于还是发挥了作用。苹果核顶起来塞进了白雪的咽喉,她因窒息而昏了过去!” 两个女孩倒吸了口冷气。 夏油杰漫不经心地听着,心想真不愧是他,这种现代小孩听腻味的童话故事,对长久在闭塞村庄生活的女孩们,确实有无法抵抗的吸引力。 后面的故事所有人都知道,白雪公主举行葬礼时被邻国王子救走,棺材颠簸下吐出了苹果核,然后公主王子he……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爱慕着白雪的王子此时终于赶到了现场。他看到白雪倒在地上,他虽然没有魔力,但紧要关头他想起了一种所有人都能施展的魔法——海姆立克急救法!” 夏油杰:?? “白雪喉咙中呛住的异物被吐出,她活了过来。但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于是她联姻邻国王子之后,又通过猎人联系上父亲的旧部,成功打败了王后,当上了这个国家的女王!” 菜菜子美美子:“哇!!!” “怎么样,故事听差不多了,是有什么想法了吗?” 菜菜子美美子对视了一眼,犹豫了片刻。她们几乎从未主动表达过自己的想法,开口时十分滞涩。 “嗯……要小心,人?不能相信别人。”菜菜子想了想:“如果不吃王后的苹果,白雪就不会呛到了。” 美美子立刻说:“但是假如没相信小矮人的话,白雪一开始就冻死在森林里了哎。” “那……相信好人,杀掉坏人?”菜菜子皱着眉:“但我分不清……不能都杀掉吗?” 少年没急着否认,而是诶了一声:“那是不是太偷懒啦?” 女孩们点了点头:“好像是哦。” “……不是,这说的什么?”夏油杰终于忍不住了:“栗秋焰,你这是哪个版本的白雪公主?” 两个女孩这才惊觉回头:“夏油大人!” 栗秋焰笑起来。 “终于回来啦。这么晚,家里的公主们饿肚子怎么办?” “……你都哪来的这些油腔滑调?”夏油杰走过去,把那一大包东西都扔进镜子,停顿了下道:“还有你这是……升级了?之前不是只能吐吐纸条吗。” “什么油腔滑调,我很真诚的,这是我们意国血脉的传统家教好吗……啊,糖!盐!酱油!醋!我的胡椒辣椒小茴香!我的**,灵魂之火……!” 这后半句的声音听起来才是真的真诚多了,简直是发自内心的喜极而泣。夏油杰失笑,一瞬间,那些积压的烦躁仿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心情轻快得像踮脚欲飞的白鸟。 不过,意国血脉吗…… 夏油杰一顿,默默更正心中的“栗秋焰档案”,把国籍那一栏从霓虹改成意国。 ——以后要更注意细节了。千万,不能被发现啊。 夏油杰垂下眼睛。 他没有忘记,这份友情是他偷来的。一旦被发现,一切……一切都会消失。 之前没觉得有什么,但一旦拥有了一点,就会不自觉期望更多、更久……他现在甚至,无法忍受失去了。 一道纤细的少女声音突然响起。 菜菜子美美子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是镜子另一边传过来的声音。原来那位栗秋焰哥哥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刚刚在一起听。她们心中忽然升起一丝羡慕。 “那个,大人……”少女像是实在忍不住了:“刚刚的故事,后面还有吗?白雪当上女王了,然后呢?” 少女的声音如惊雷般在夏油杰耳中炸响。 他下意识扑到镜子前,出口的话又急又快。 “理子?”夏油杰脱口而出:“是你吗,理子?你还活着?” “诶?”少女似乎愣了一下:“栗秋大人,您跟这位大人说过我的名字吗?” 栗秋焰也愣了下。他着实没想到,毕竟他记忆中天内理子与夏油杰只有一面之缘,两人几乎不熟,这竟然能靠声音认出来吗? 有点奇怪啊…… 栗秋焰这么想着,但还是回答道:“我们的一个朋友和你声音很像,也叫理子,不过她还在女子学院上学呢。” 第63章 夏油杰本来已经冷静下来了,结果又是一道惊雷。 “……理子,真的还活着?”夏油杰喃喃道:“所有人,都还活着?” “说什么怪话。不是你看着我把人保下来的么。”栗秋焰更奇怪了,随即警惕道:“你别告诉我,我都跟天元爆了,结果你还把人送回去了……你没干这种蠢事吧?” 夏油杰已经得到了回答。 ——活着。大家都还活着。 真的有这么一个平行空间,没有无意义的死亡、没有面目全非的彼此,所有人都正幸福地生活着,平缓地走向童话般的终点。 ……真好。 夏油杰的嘴唇细微地颤抖着,他试图牵起嘴角,却只露出了一个僵硬的不知是哭是笑的表情。他那一瞬间想问很多东西,比如星浆体、天元、那个杀|手伏黑甚尔……但最后的理智阻止了他。 不能问。不能暴|露。此处的遗憾已无法弥补,他要牢牢握住……现有的全部。 “喂,怎么了?”见他迟迟不回答,栗秋焰急了:“你和五条不会真干出把人送回去这种蠢事了吧?” 夏油杰闭了闭眼睛。 “……没有。”夏油杰低声道:“我干出的是……别的蠢事啊。” 后半句低不可闻,栗秋焰没有听见,只是听他否认了才松了口气。 “所以……”理子拽拽栗秋焰的袖子,一门心思地心急追问道:“故事的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美美子菜菜子同样竖起了耳朵。 “嗯,我想想……有了,故事的最后,白雪和王子在城堡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全国的人们都欢呼庆贺。他们交换戒指,看着对方的眼睛说,我爱你。这时一千枝玫瑰同时盛放,一千颗星星同时闪耀,天空下、森林中,所有人都高兴地笑起来,此刻他们都与白雪一样幸福。” “哇……” 栗秋焰听着三个女孩儿的感慨声,笑了声,拍了拍手,在这庞大盛烈的场景最后,补上了一个十分‘栗秋焰’的结局。 “然后——”栗秋焰高兴道:“他们就回家吃饭了!” “好哎!”三个女孩儿一齐发出满意的欢呼。 夏油杰:…… 不是,大家没差几岁,你还比我小吧?怎么你真的会养小孩啊? “唔,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栗秋焰突发奇想:“那大家就坐一起吃饭吧。” “诶?” “其实,今天应该是我生日来着。”栗秋焰想了想:“之前老是想着生日宴要整个大的,狠狠炫技让所有人都震惊一把……”然后他就站在视线中心,理所当然地将赞美惊呼美滋滋地照单全收,因为这些就是他应得的。 “但现在,我觉得也不用那么麻烦。”栗秋焰笑起来,悠悠道:“其实,我也只是想和亲友们坐在一起……在这秋日的阳光下,即使只是暖烘烘地烤个热乎乎的栗子吃,也很不错。” 夏油杰沉默了。 栗秋焰活动了下手指,站了起来:“反正现在传东西很快,又都是要吃饭的,那就我多做点,分你们一半呗。” 夏油杰下意识道:“这不好吧……要不,我也做一些吧。” 那边一顿,紧接着栗秋焰爆发出一阵嘲笑的哈哈大笑。 “就你?”栗秋焰乐不可支:“几天不见胆子变大了啊,敢做菜让我吃,你行吗你?” 夏油杰已经感觉到不妙了,但在菜菜子美美子期待的注视下,他只好嘴硬道:“当然行。我还是会做菜的。” 栗秋焰快笑完了,抹着笑出来的眼泪深吸了几口气,好笑地分配任务:“行啊,那这样,我也不为难你。我准备做个家常菜……嗯,就板栗烧鸡|吧,你焖个低难度的栗子饭。好了就彼此交换半份,大家一起吃。” 夏油杰硬着头皮道:“……没问题。” “okok,好了喊你。”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镇定道:“我先走了——我去厨房。” 临走时,他听见栗秋焰又爆发出一阵大笑。 “夏油大人,我相信你!”门关上后,美美子带着莫名的胜负欲给他打气道:“到时候两份放在一起,我们肯定不会输的!” “……我希望如此。”夏油杰喃喃道:“不过,就算输也不可能输得太难看吧。差距能有多大?栗秋焰毕竟也只是高中生而已……” 平安时代,栗秋焰仔细听了听已经没声音的镜子,忍不住又发出了一声笑声。 “好,那事已至此……” 栗秋焰单手拎出大铁锅,笑道。 “先做饭吧!” 第43章 天意 板栗烧鸡。取栗子的甜香味为主要特色, 材料易得做法简单,是一道几乎零门槛的家常时令菜。 秋天当然要吃栗子! 砰的一声,栗秋焰将肉鸡拍在案板上, 手中菜刀转了一圈, 接着银光一闪咚咚咚连下数刀, 鸡的嘴、爪、翅尖应声而断, 刀面一抹斩去尾臊, 接着刀背立起,从脊骨一刀劈下。 砰! 转眼间鸡已变成了净肉块, 栗秋焰手腕转柔,以刀背排刀敲肉,让筋断在肉中,这样烧出来的鸡肉就不干不柴,吃起来鲜嫩弹牙。 排完刀后, 理子还没看清,那堆肉又变成了一堆整整齐齐的鸡块, 每一块都大小均匀、厚薄适中,她瞪大了眼睛。 理子本来满心想着帮忙, 结果胳膊还没抬起来, 栗秋焰一手漂亮至极的刀工就直接把她震在了原地。 难道说, 栗秋大人真的是……烹饪之神! “大、大人……您……” 栗秋焰眨眨眼, 他还不知道新的中二外号已经再一次被焊死在他身上, 只是奇怪道:“怎么了?” “那、那个……我想帮忙!” 栗秋焰:“……你是夏油杰派来的?” 一定要给胜负已定的碾压局添加一点悬疑环节吗? 理子的脸红了。 “我知道,我从没有做过饭, 说是给您帮忙, 其实也就是添乱。之前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从来没有试图帮过她, 一直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劳动与付出……” 理子深吸了一口气,眼圈有些泛红。 “最可怕的,是连添乱的机会都没有了。”理子轻声说:“人已逝去,而我想开始试着……理解她。” 栗秋焰顿了下,随即叹了口气。 “那你算是选对啦,有什么能比料理更擅长追忆呢?” 栗秋焰笑起来。 “过来吧。不过控油加料什么的难度太高了,先从简单的上手,一步一步来。”栗秋焰想了想:“嗯……这样吧,你来剥个栗子?” “好的!”理子立刻打起精神,但又有点不好意思:“但我拖了后腿,大人,您朋友……” “切,就夏油杰那水平?我可是栗秋焰!”他哼了一声:“我就算再让他一只手,他想赶上我都差一百个五条悟。” 栗秋焰压着袋子一看,忍不住嗤笑了声。“这人连栗子都不会挑。你看看这多几个,板栗头发黑、摇起来松得都能听响儿……不过品种倒买对了,挑挑也能用。” 理子沉默了片刻:“大人,其实我也不会挑。” 栗秋焰:“……” 算了,他来吧。 栗秋焰手上不停,一手照常往碗里倒黄酒酱油等腌肉,另一手往栗子堆里一转一捞,两手像有自己想法似的各不耽误,等这头淀粉一倒肉抓上劲了,那头栗子也分了出来,好的那堆颗颗油亮饱满,一个没漏。 “行啦,都备全了。”栗秋焰一边给肉封油,一边无奈道:“赶紧儿吧,不然这活儿你都赶不上啦。” “哦哦,好的!” 理子连忙拿起一个板栗,对着外壳研究了片刻,接着一脸严肃地抬起胳膊,用指甲抵上外壳,用力,压—— 栗秋焰:“……” “停停停,打住。”栗秋焰都被逗乐了:“哪来的这一身使不完的牛劲儿——你就这么剥栗子?” 理子懵了:“啊?不是让我剥吗?剥不就是用手剥……” “那是去了这外面的硬壳后,剥掉里面的软皮儿。”栗秋焰乐道:“行吧,我来演示下。” 他拿过刀,一颗栗子滚到案上,轻松两刀横竖一压。 “就这样进水煮几分钟,完了后捞出来热泡着。”栗秋焰笑道:“里头这层毛茸茸的软皮,不湿着剥就全粘肉上啦,你这指甲剥劈了都剥不完。” 理子拿起来,看到顶部的十字刀一寸不多一寸不少,正好只切断了外壳,里头皮儿连个印都没有,不禁“哇——”了一声。 “很简单,是不是?”栗秋焰用轻松的语调理所当然道:“学会了吧,全部切成这样就行了。” 理子:“……” 在这一刻,理子与千年后的伏黑惠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呐喊。 这我学什么啊! 理子拿着刀默默给自己打气,没关系理子,切深切浅很正常,能踏出第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冲! 第64章 看着她斗志昂扬地挽起袖子,栗秋焰好笑地摇摇头,他这种天赋流已经十分自然地认定不会有失败可能了,于是放心地回头继续手上的活儿。 而看着栗秋焰动刀如此流畅写意的理子,显然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错误的认识,她拿起刀,对着板栗用力切下—— 然后,板栗飞了起来! 它越过理子震惊的表情、在栗秋焰不可思议的眼神中自由地飞了起来,以雷霆万钧万夫莫开的气势一头冲进了……旁边的八咫镜中。 然后咚一声弹出来,砸在了夏油杰头上。 额头上红了一块的夏油杰:??? 他下意识捂着额头,圆溜溜的罪魁祸首从脚底滚过。 夏油杰这才反应过来,他莫名其妙被一颗栗子殴打了。 “夏油大人——”菜菜子跑过来,探头道:“栗秋大人说了吗,到底该怎么处理栗子呀?” 栗子咕噜噜地滚到脚面前,停住,菜菜子低头,愣了下。 夏油杰按了按额嘶一声,本就犹豫着不愿求助的天平在这一刻彻底倾斜,他看着那面回归平静、状似无辜的镜子,好笑中又升起一丝难得的幼稚负气。 “不问他。”夏油杰抬脚就往外走:“我一个人也能自己解决……” 袈裟宽大的下摆扫过,不注意碰到了地上的那颗栗子。它重新开始滚动起来,冲出房门向外窜去。 菜菜子的眼睛盯着栗子,下意识跟着它向外跑去。 夏油杰没在意,正准备出门时,身后的镜子中突然传来一声。 “你就准备一个人硬想?” 夏油杰的脚步停住了。他转过身,“栗秋焰,你在听?” “食材飞进来了,我肯定得过来看看啊。这不就正巧听到了?”栗秋焰奇怪道:“之前这没嘴的毛病不都改多了么,怎么现在更严重了。不明白的事大大方方求助又不丢人,就算不问我,父母朋友邻居……” 像是被【父母】二字触动神经,夏油杰的表情骤变,垂下的手指刺痛般痉挛了一下。 他想起那个雨夜。 闪电如窑变的裂纹布满天空,漫天的雨泼下来,全世界的夜顺着脊背流下,他手背凸起的青筋上淌下命运沉沉的泪。 夏油杰站在自己的家门前,他听到自己沉重的喘气声。 他深知,此行将踏入地狱。 这是他向信念殉道的证明,他将扼死过去、斩断退路,以血涅槃,逼自己坚决地踏上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但是意外发生了。 当他推开家门时,入眼的是空荡荡的屋子。——后来他才知道,那天真是十分凑巧,父母出去旅游了。 夏油杰垂下眼睛。 也许,这才是他现在身处此处的原因。他是个不彻底的人,在命运的岔路口茫然停滞,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这难道也是某种天意吗? 一颗栗子咕噜噜地滚动着,菜菜子追逐着它,来到客厅。 “我不需要帮助。”夏油杰冰冷道:“特别是普通人。” “普通人怎么你了?”栗秋焰的声音更奇怪了:“再说了,纯按自己的想法思考,不是很容易跑岔方向么。” 美美子坐在椅子上,费劲地拿刀尖一块块地撬栗子壳,旁边是坑坑洼洼的栗子,她指甲缝里全是棕黑色的绒筋。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夏油杰不欲多说:“同是咒术师就算了,面对普通人,假如不慎暴露会迎来什么?排挤、质疑、恶意……” “嘿,无知不能与恶划等号吧?但谁不是无知的呢,你知道桃花泛怎么做吗?”栗秋焰顿了顿,他的观念一直没变过:“而且假如有恶,那就一定有与之对应的善。” “不可能。”夏油杰的眼睛暗了下来。 栗子停下了。菜菜子捡起它,抬头看到了门外的一双人腿。 屋外传来女孩的一声惊叫,夏油杰猛地想起——进门太急,他忘记关门了! 菜菜子! 夏油杰立刻起身,一眼就看到一只手伸进了门,向女孩的脑袋压下,而菜菜子似乎被吓呆了,愣愣地不动。 ——住手! 这句话还没喊出口,那只手就已经压了下来。 那一瞬间,夏油杰以为女孩会被重击倒地、脑后飙射出血柱、被掐住脖子扯走……但那只手只是按在了她的头顶。 然后轻轻地摸了摸。 “把这个,给你家哥哥。”微哑的声音响起:“我走了。” 菜菜子抱着一个盖着布的篮子,怔怔地抬头。 夏油杰走过来,发现那布掀开了一角,里面满满一篮,全部是…… ——洗干净、剥好了的栗子。 他一怔,抬起头来又是一怔。 “你不是那个超市里,因为我不会挑栗子瞪我的老……”夏油杰一顿,紧急改口:“……婆婆吗?” 阿婆站在门外,久久地望着夏油杰的眼睛,似乎在透过那回忆着什么。 “……是吗,给你造成这样的误解了啊。”阿婆回过神来,嗓音感慨:“我只是……想起了我儿子。他最喜欢吃栗子,却也不会自己挑……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一下子就想起了他。” 她颤颤巍巍地掏出钱包,将最里面的一面翻给夏油杰看。 “看,有些像吧?” 夏油杰顿了顿,他并没有觉得照片上的少年与他有任何相似之处。只是因为……他认识。这个少年,是咒术师。 而这是一张,黑白照片。 “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事要做咯……我们这群老不死的又搞不懂,越想帮越乱,就算和其他家长取经,大家且都一个样儿……但看着,又心疼。” 阿婆笑着叹了口气,将钱包贴心脏收好。 夏油杰的眼神闪了闪,他自然不知道,如果他再将钱包翻过一页,就能看到这位阿婆与自己父母的合照——那场由“家长们”组织起的,一场特殊旅行的纪念品——但他仍然冥冥中,感受到了某种模糊的触动。 一颗剥净的栗子由堆得太满的篮子顶上落下,砸在了地上。 栗秋焰将栗子一把抄起,放进油锅中。 “烧之前先炸一下,煎也行。香,而且熟得快。”栗秋焰耐心道:“看到这色儿了吗?” 炸过的栗子呈现出漂亮的金黄色,油亮亮的,理子拼命点头:“嗯!” “炸成这样就行了。然后等油再热些,就把肉也放进去炸。”栗秋焰想起刚刚的意外,连忙叮嘱道:“手千万低,别怕,贴着油面放,别扔别甩,高了油反而会溅起来,记住没?” 理子闻着香味,嘴里嗯嗯着,眼睛盯着锅里的炸鸡,眼珠转也不转。 栗秋焰:……行吧这,魂已经飞了。 他好笑地摇摇头,将鸡块炸好后捞起备在一旁,接着开始煸葱姜,等煸透了抬起头一看,发现鸡块少了一点。 栗秋焰:“……”刚炸好的,无情铁嘴啊这是。 “好香,好好吃!”理子龇牙咧嘴地直吸气,幸福地浮想联翩:“这也太香了……是我的话,到这一步已经吃完了……” “没烧完呢,别偷吃了。”栗秋焰心累道:“明明人不在这里,但为什么感觉五条悟还在追我……” 鲜香味儿随着热气儿一起,栗秋焰把炒好的酱扣在碗中,炒锅里煸透的葱姜、鸡块、栗子一齐进去,稳当又均匀地几下颠炒,混合的香气顿时在翻炒中腾涌而出。 蚝油、生抽、料酒……他将碗中的酱倒入,加入清汤,浓郁的滋味淹没板栗,栗秋焰抖了点胡椒粉,补上最后一点复杂的香气,鼻子略动了动,满意地点了下头,小火加盖,把栗子的香与汤汁的味煨炖进鸡块的每一丝肉深处。 “行,大概半个钟就好了。” 栗秋焰拍了拍手,转眼一看理子瞳孔都散神了。 “我要吃饭……我要吃饭……” 理子双目无神,栗秋焰都怕她吃盘子。 “……至于吗。”栗秋焰无奈道,抬眼拍了拍八咫镜:“夏油——你栗子饭做完没?” 栗子饭比板栗烧鸡简单得多,煮米饭的时候水里放调料和板栗,电饭锅一盖煮就完事了,应该差不多好了。 “……嗯,差不多了。” 不知为何,那边夏油杰传来的声音有些闷,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好,那就——” 半个小时到了,栗秋焰掀开锅盖,锅中的料汁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味道全钻进了肉中。 他最后淋上点料酒,湿淀粉勾了个芡。一般这里最后,吃辣的能再浇点儿花椒油,吃甜的则勾点儿糖桂花——哎,说起来就可惜,来这儿之前家里的桂花都没来得及做呢,希望惠惠能自己悟一下吧。 栗秋焰一边感叹一边起锅装盘。盘中色泽红亮,鸡肉中点缀着栗子的亮色,香气扑鼻。十分家常的一道菜,没什么改动空间,但他最后放了点儿木鱼花。 第65章 不算改良,完全是一种“栗秋焰”式的烹饪乐趣——好玩。木鱼花随着热气弹飘着,像是在欢乐地跳着舞,让人看着心情就不自觉地好起来,忍不住乐出声。 板栗烧鸡,完成! 栗秋焰笑道。 “——那就,开饭!” 一碗碗米饭散发着热气,红亮的汤汁从鲜嫩的鸡肉上滴下,渗入香喷喷的米饭中,夹起一块鸡肉咬下,厚重浓郁的鸡肉口感嫩烂,清甜的栗香扑鼻,栗子吃起来更是甘甜软糯,唇齿留香。 夏油杰吃了一口就被彻底震撼住了。 不是,这是什么神级料理?!这种味道竟然真的存在吗,好吃到一瞬间他的大脑都空白了…… 美美子:“输了啊。” 菜菜子:“完全——输了啊——!夏油大人!” “啊呜啊呜……这个好吃……这个也好吃……” 理子一顿埋头苦吃,发现栗秋焰在无语地看她才抬起头来,露出一键清空所有心事般的单纯傻笑。 “你赢了,栗秋焰。不,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过赢面吧……无论,在哪方面。”夏油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不过,也因为你,我现在正在重新思考……一些事情。” “当然是我赢啦!”栗秋焰哼哼了一声,理所当然道:“拜托,我可是栗秋焰哎!” 夏油杰失笑道:“对。” “吃饭!”栗秋焰捧着碗,感叹道:“秋天真的很好——是个温柔的季节啊。” 在这秋日的阳光下,夏油杰咬着可口的栗子,千年前的那一边,年轻的友人口中品尝的;身边的桌子旁,养女们认真咀嚼着的,是同一份鲜美的甘甜。 在那一刻,幸福仿佛具现化为舌上的滋味,缓缓渗进心中。 夏油杰突然意识到,他其实一直想要的,只是一个理想的世界——那个不会再有咒术师无意义地死去的世界。 虽然咒灵是由普通人产生的,但也许有一些人,一辈子所产生的咒力加起来都不够一只蝇头呢?而有些理所应当的恶人所做的恶辐射出去,则会变相制造出大批咒灵…… 即使是为了效率考虑,或者是为了真正确切地一步步接近那个理想的世界,这事业不至于他身死后便猝然崩塌,前功尽弃……也该从选定目标开始,虽然分辨善恶很难,但他从来没有怕过艰难。他恐惧的,一直只是失去信念罢了。 也许……在那乐园中,也该有一些普通人的位置…… 但当然,这部分是完全无法向栗秋焰言明的。毕竟他知道,他与那个少年仍存在着根源于深处的、完全无法调和的矛盾,无论是身份还是理念,一旦触及,那就必将是一场爆发而出的决裂。 但在那之前,还是让他尽情享受……这偷来的时光吧。 夏油杰看向窗外,透蓝的天空下,落叶飘飞而过。 叶片飘过碧绿的眼瞳,栗秋焰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是啊,秋天是温柔的季节。在这纷飞的落叶中,酷夏已然结束、寒冬还未开始,一切都在成熟、一切都在落幕,悠闲地、怅然地,所有都留有转圜的余地,因此这个季节包容一切,允许枫红、沉默,一瞬间动摇的软弱,与最后一枚倔强停在树梢,不肯飘落的枯叶。 “但是……这让我该如何忽视呢。” 栗秋焰主动关闭了八咫镜的通道。 “太奇怪了。明明确实是夏油杰……但,真的太奇怪了。” 栗秋焰喃喃着,手指缓缓触上镜面,【时间】的洪流再次涌动起来,那片危险世界的漩涡,再度在指尖下缓缓展开。 “无论是为了我自己,还是为了朋友,我都需要更多……力量。” 他闭上眼。 “时间啊……”栗秋焰缓缓道:“告诉我答案吧。” 第44章 计划缜密思虑周全……吗? 指间似水流淌而过, 无数股支流汇聚而来,难以计数的冲突与融合同时发生,每一刻都有新的分流产生、消解。 栗秋焰闭着眼, 奇怪的是, 这次他心中怀抱着的问题没有得到明确的回应, 他泛泛地一瞬间感受到了无数回应, 时间的碎片牵连甚广, 似乎每一个都与“真相”相关,它们呼吸般亮起远远扩散开去, 如星群应和恒星。 这时,一抹格外耀眼的光瞬忽闪过,他的思维不自觉地被其吸引,下意识伸出了手。 而此时,整条长河仿佛都动荡颤抖起来, 奔涌不息的河水被一股巨力骤然介入,如地壳崩裂般, 从河底最根源的深深处,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声。 栗秋焰脸色骤变, 立刻急退收手, 但庞大的吸力已席卷而来, 猛地裹死手腕, 将人一把拽下! 翻涌的浪涛直打在脸上, 一瞬间无数零碎的片段出现在脑海中,一个栗秋焰挺起胸膛、十双明亮的碧眸露出相似的笑容、一千个声音异口同声地一齐大喊—— “我要成为世界第一厨子!” 我靠! 栗秋焰又想笑又想骂, 心想真不愧是我, 三千世界无数个平行时空开局全有个厨子梦,有这种精神我干什么都会成功的! 水猛地没过了脸, 世界安静了下来。 那股力消失了,连水的感触都消失了,空气温和柔软得像是碰触嘴唇的舒芙蕾。没有凉意也没有窒息,栗秋焰只是晃神了一下,就像午睡半醒时喊了一声无人回应,蒙蒙地睁开眼时,看见一束光打在手腕上。 那只手动了下,掠过无数稀奇古怪的高科技电子元件般的事物,拿起了一样东西。 一开始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手,直到它开始移动,栗秋焰才惊觉不对,当那些全未听闻的东西出现在眼前,他像个进城的土包子般跟着愣神,直到看到那只手最后拿起的东西时,他才一怔。 那是栗秋焰唯一认得出的东西——八咫镜。 那只手一点,时间滚滚翻涌,但那狂暴无情的庞大洪流,在那人的手下却温驯如绕指丝绸,指尖一晃万物老死复生,时间在他手中如臂指使,但他轻描淡写无意于此,指腹轻轻擦过镜面。 镜面微微偏转,在那一瞬间,栗秋焰从时间的罅隙中与自己茫然对视,看见自己的眼睛。 栗秋焰悚然一惊,那只手微微一弹,顿时整面镜子如遭重击般倏然碎裂,爆发出巨大的力量,庞然的洪流汹涌冲出,直扑眼前而来! 他听见一声笑,一道闪光的碎片从指间射出,在洪流将至的前一刻,击中了他的眉心。 栗秋焰倏然睁眼,他坐在原地,手上仍拿着八咫镜,指腹将贴未贴,镜中时间的长河一如往常般静默流淌。 他摸了摸自己的眉心,刚刚发生的一切好似黄粱一梦,星群般的碎片、动荡颤抖的河水、奇异的神秘人……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指尖甚至还没触入镜面。 他不是单纯地“出来了”,而是回到了几分钟前——时间倒流,他回到了过去。 栗秋焰心中震撼。他光是借用一丝权能,从时间流中捕捉信息就已危机重重竭尽全力,而竟然有人能操纵控制时间。 最关键的是,他的耳朵太过敏锐,连欺骗自己都无法做到。那个笑声,实在太过熟悉——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一个想法突然窜入脑海。 世界三千,即使每一个栗秋焰的起点相同,也会由机缘巧合下的不同境遇,走上不同的道路。 那么会不会有某一个世界的栗秋焰,真的成为了【天】呢? 而那个【天】会和自己……有关系吗? 系统突然说话了:【宿主,你的手里!】 栗秋焰一愣,这才发觉那只摸过眉心的手中有几分异样。 凝神看去,那只虚握的手展开,掌心中缓缓呈现而出的—— ——是一枚圆溜溜的栗子。 / 羂索展开衣服,凝视着自己的腹部,指腹缓缓滑过皮肤,眼神晦暗。 生产结束后,这副身体已经糟糕透顶。如果有外人在场,此时一定会被吓到说不出话来——加茂宪伦的肚皮松垮地垂下,如吹涨后难以复位的气球般耷拉着,皮肤上青黑坏死的经络鲜明地蔓延,直到肚皮正中央才转为红黑夹杂的尸白。 一道粗劣的缝合线贯穿于肚皮中部,勉强兜住了内脏。 这实属不得不为之的下策,男人没有产道,在事情快彻底无法挽回时,他只能剖腹取子,像是个什么伟大的英雄母亲。 但内脏移位和伤口感染是免不了的,幸好他操控的本就是尸体,除了需要忍受疼痛外仍能活动。 至于为何不索性假死脱身,换一具躯壳——呵呵,他倒是想,但是栗秋焰不知使用了什么术式,竟然将他的灵魂锁死在了这具身体中,让他只能如此经受折磨地得过且过下去。 不过,也正因此…… “更让我下定了决心啊。”羂索拢上衣服立起,喃喃道:“栗秋焰……我们只能不死不休了。”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股冰冷的寒气袭来。 第66章 “加茂宪伦,宿傩大人恩允了你的请求,同意与你见面。” 羂索转过身来,脸上浮着虚假的欣喜笑容。 “真是不胜荣幸。”羂索微微欠身,虚伪道:“我等千年大计,今将完备矣。” 里梅不置可否,只在羂索与他擦身而过时,语带威胁般低声说了一句。“老实点,收起你的小心思。” 羂索嘴角动了动,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恶趣味地心想千年后的“复苏”我多少给你挑个好玩的躯壳……面上倒不露声色,只笑吟吟地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 距离会客地还有一段距离,蒸腾的白气弥漫,有一股奇异的味道漂浮着,羂索的鼻子略动了动,嗅到了微妙的肉味。 想起那些骇人听闻的传闻,羂索大概对这肉味心中了然,脸上的假笑更扩大了几分,在隐隐看见那个身躯庞大、两面四手的身影时便貌似谦恭地低下头。 “宿傩大人。”羂索垂首道:“不知我的提议,您考虑得如何?” 浑身肌肉虬结、皮肤上有咒文般的奇异纹路的男人睁开眼睛,他的头颅较常人来说格外大,两张面孔畸形地生长在一个头上,此时微抬起的半边上,眉下两只横目一上一下睁开,冷漠地俯视着屈腰的羂索。 “其他小事,我不在意,也不关心。” 两面宿傩开口,声音冷酷。 “你所说的,能让我于千年后复活,此事可真?” 羂索隐在暗中的笑脸添上了几分真实的笑意。 ——果然。 不管如何被称为鬼神般的凶恶,两面宿傩的本质都是寿元有限的人类。而只要是人,当钱权的欲望全部被满足后,就会渴求更长的生命。这是人类的本性。 而只要抓住这一点,就宛如抓住了刀柄,只需稍加利用,便可随意挥舞,刺向敌人。 “千真万确。在您死后,我会将您的手指制为咒具,而您的意识则将分散沉睡其中。不知您是否听说过蛇与蝉的习性?”羂索笑了笑,以诱惑般的声音徐徐道:“蛇蜕皮新生,蝉羽化往复;而您也将在千年后醒来,精神不死、受肉重生。” 宿傩动了动,眼珠淡漠地扫过,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那么,说来听听吧。”宿傩随意道:“你的交换条件。” 终于来了。 “条件不敢说。我也想助您重生,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于我自身术式的基础上。而现在变故陡生……我实在毫无办法,只能向您求助啊。” 羂索抬起头,无奈地摊开手。 “因为一个咒术师,我的术式现在失灵了。”羂索颇具暗示意味般苦恼道:“加茂宪纪的这具身体可撑不了千年啊。” 两面宿傩嗤笑一声。 “弯弯绕兜这么大圈子,原来就杀个人而已,无趣。”宿傩懒得再说,只直截了当道:“谁?” “栗秋焰。” 羂索见宿傩答应,心下也是松了一大口气,缓缓道:“五条家的座上宾、最近京中声名鹊起的‘烹饪之神’……” 因他掀起的潮流,最近京中贵族破戒愈多,喜美食、好口腹已隐隐成为新的风气,本身神道教、佛教、咒术师等势力彼此制衡对立,结果现在栗秋焰的横插一脚,倒反过来使得佛教众人的地位更动荡了些。 再加上前御厨已传遍整个平安京的“笑话”,新仇加旧恨,佛寺庙势力的不满滋生已久,此时经羂索挑拨,已同意与加茂家联合,共同向五条家施压。 “几天后,我们将强制栗秋焰参加一场更加公开、盛大的‘料理比试’,去彻底覆盖掉前一次‘笑话’遗留下的影响……不过当然,我们自有取胜的法门。但我做事一向喜欢做两手准备。” 羂索向宿傩笑着抬了下手。 “我想要拜托您,不管栗秋焰输赢与否,请在结束的那一刻就立刻出手——” 羂索沉下声音。 “——直接杀死他。” / 栗秋焰望着八咫镜,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手。 “差点忘了,我本来想问的是夏油杰为什么这么奇怪啊!”栗秋焰皱着眉思索:“难道说这也是一种暗示?等等,三千世界,平行空间……我去!” 系统也惊了:【陛下,难道说……这是平行空间的夏油杰!不是吧,那他图啥啊?】 “等等,还没证据,只有推测,先别急着判刑。不过经过刚刚那一遭,我对【时间】的理解似乎更深了些……现在应该可以试试……” 栗秋焰开启八咫镜,尝试地触碰镜面。 镜面水纹般泛起涟漪,接着渐渐亮了起来,紧接着画面由模糊到清晰——它显示出了完整的画面! “果然!直接语音聊天升级视频通话,不愧是我!”栗秋焰喜上眉梢,得意洋洋道:“看我这悟性,等我把三神器都拿到手还得了,假以时日我都能直接单挑宿傩,他打不过我一点……” “栗秋焰?” 那边传来了夏油杰的声音,栗秋焰收声,凝神注视着镜面。 先是袈裟的下摆,然后来者弯下腰——夏油杰的脸出现在镜上。 他的视线扫过,没有特别的焦点——栗秋焰作为掌控者只开了单向的通道,夏油杰看不见他,也不知道他能看见了。 “栗秋焰?” 夏油杰又问了一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原本单纯的疑惑中,开始夹杂上丝丝细微的不安。 栗秋焰眯着眼,审视着镜中的夏油杰,视线掠过他的袈裟、手指、耳垂……接着停在他的眼瞳上。 这个眼神,这个感觉…… 这绝对不是他的那个同期生夏油杰。 行啊小子,骗他是吧? 栗秋焰抱臂,呵呵了一声。 “不用再审了。”栗秋焰面无表情:“直接判刑。” 夏油杰转过头来,他没听清栗秋焰说了什么,但听到人声他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下意识调整了一下表情,殊不知一切小动作都被对面的栗秋焰悉收眼底。 夏油杰:“栗秋焰,怎么了?” “没什么。”栗秋焰怪腔怪调:“在想欺君之罪该判什么刑,笞刑、杖刑、肉刑……算了,直接死刑立即执行。” 夏油杰满脸问号:“你在说什么?” 栗秋焰:“再株连挚友一起流放宁古塔。” 夏油杰显然更迷惑了,脸上的表情从“他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变成了“这是有什么深意吗”与“他又在发神经”的半信半疑结合体。 栗秋焰刚想说话,就听到了敲门声,五条在外面喊了一声栗子。 五条看似离经叛道,但本质上仍遵循着某种平安京时代的贵族风骨礼仪,一般要找他顶多敲门,这次竟然直接喊他,看来是真有急事。 “我有事先走。”栗秋焰点了点镜子里夏油杰茫然的脸,自认已经十分明显地暗示道:“爱卿,忠君爱国啊!” 夏油杰:……? 栗秋焰关闭镜子,镜子的画面还没消失时,他就匆匆起身,应了一句来了,没看到夏油杰脸上的表情已经变成了完全确信,就差说一句“是的他在发神经”。 栗秋焰转身,一开门,就是面色怪异地盯着他看的五条。 “怎么了?”栗秋焰想了想,突然想起了还欠自己一把天丛云的羂索,恍然道:“哦,是不是有人上门找我?” 五条的面色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 “加茂家的?” “不。”五条顿了顿:“是……禅院。” 栗秋焰一愣。 鼻尖掠过燃灰般的气味,身穿黑色和服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惠? 第45章 老大泥到底人去哪里了喵 栗秋焰出门时, 禅院已经站在树荫下了。 他仍穿着那件纯黑色的羽织,手拢着袖子全身都陷在黑暗中,像是一道立起的影子, 只有白生生一张脸出神地望着叶片间的天空。 他不知已等了多久, 栗秋焰走到他身边时, 嗅到绿露沉腐的湿意。 “你来了。”禅院淡淡开口。 栗秋焰:“……不是你找我的吗。”这位更是装货, 我都没装你怎么装上了! 禅院垂下眼睛, 沉默地注视着栗秋焰。 看到那张惠惠plus的脸,栗秋焰忍不住又感慨了一下, 随即笑道:“送给你的姜糖,收到没?好吃吗?” 他自然能分清禅院和惠两个人,但因为这张脸,他总忍不住对禅院的青年家主多几分关注,所以在做甜点时顺便做了点姜糖。不过托人送去时五条的脸真的很黑。 好在看起来白毛家主虽然黑脸, 但还是信守承诺乖乖送去了。 “收到了。好吃。这是我今生吃过最好吃的食物。”禅院面无表情地认认真真道:“谢谢您,神明大人。” 栗秋焰:“……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不要用一张冷酷脸说出这种重得离谱的话啊!而且为什么要用这么认真的语气喊中二外号, 平安京虽然到处都是鬼神传说,但难道真有人把这种沟槽的外号当真吗! 第67章 禅院仍旧面无表情地继续开口, 丝毫没觉得不对, 毫无自觉地切入了下一个话题。 “加茂与佛寺来往密切, 最近关于你的讨论越发声势浩大了。”禅院说:“听说现今主持——也就是那位前御厨的师父, 预备邀你进行厨艺切磋, 你准备得如何?” 栗秋焰懵了下:“啊?邀请我,我怎么不知道?” “……果然。” 禅院轻轻叹了口气。 “各方相互制衡, 盘根错节, 如果刻意隐瞒,五条连情报都无法得知。危险临近, 大势所逼……面对整个佛教的压力,五条无法庇护你。”禅院淡淡道:“你愿意来禅院吗?” “……你平时聊天都这么跳跃吗?”栗秋焰无奈道:“先不说我哪需要别人庇护……再来你禅院不也是御三家之一么,和五条也没区别吧?” “不一样。” 禅院垂下眼睛。 “我和五条不一样。他想活,还想正大光明、轰轰烈烈地死。”禅院平静道:“而我……没有这种欲望。” 无所谓活着,也无所谓死去。他只是十种影法术的容器,毁坏是一种早已接受并认同的宿命。 虽然嘴上说着想赢,但他早已看到结局——御前比试,那就是他的终点。 “我没有顾虑。起码在死前……我想偿还你的善意。”禅院凝视着栗秋焰:“所以我可以。” 他没有提起未来与五条的死斗,只是说我愿意以死为前提,从现在这场满是势力倾轧中的“切磋比试”中保护你。 栗秋焰看着他认真的眼睛,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想说你年纪轻轻都没吃过啥好东西,现在就说死也太遗憾了吧?又想说我不需要什么保护,不就是个比试么,管它排场多大对手多险恶,他可是栗秋焰!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所以你……好好活着不行吗? 但看着那双属于自灭者的眼瞳,栗秋焰又觉得什么话都太轻。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见见家里那个小海胆头。 而思念一旦开了一条细微的裂缝,就不可止歇地汩汩流出。之前那张牙舞爪的抱怨破了个洞,确切酸涩的感情沉默地流渗,从心底涌出。 那个稀奇古怪却融洽的“家庭”、吵吵闹闹但彼此信任的朋友、深爱着他的笨蛋父母…… 桂花已经晒干了,只是对着食谱,惠惠能做出糖桂花吗?五条悟夏油杰真炸了薨星宫吗、硝子好不容易戒了烟,不会又抽起来了吧?爸妈有研发什么新菜么,又给他存了什么生日礼物? 那个心底的声音从未如此明晰—— 栗秋焰心想,他要回家。 那一刻空气弥漫的情绪仿佛共鸣起来,栗秋焰叹了口气伸出手,拍了拍禅院的胳膊。“你……” 指尖上传来湿润的触感,微妙地停留在指腹,就像……河流。 细碎的水珠溅出,栗秋焰一怔,一幅画面如浪花从大脑中迅速闪过。 高高在上的天皇、远处满座的权臣,他们俯视而下如欣赏斗兽,隐在折扇与袖口后的脸面目模糊……十种影法术、六眼……爆发而出的咒力……御前比试……同归于尽。 这是……未来? 栗秋焰瞬间惊醒,看着自己的手瞪大眼睛。 ——【时间】?! 虽然效果触发得比较随机,而且也只有那短短一个画面……但他没借助镜子,竟然自己就用出来了?! 不过如果刚刚看到的画面真的是“未来”的话……想到了惊鸿一瞥间看到的东西,栗秋焰心中隐约浮现出了一些只待验证的想法。 “禅院,假如我能帮你搞定御前比试的话。”栗秋焰突然问:“你家那个神器勾玉能给我用用吗?” 手上的八咫镜、羂索在束缚作用下必须送上的天丛云剑、只要再加上禅院的八尺琼勾玉,那还等什么打宿傩,只要集齐三神器他就能回家啦! 禅院愣了一下。“自然可以。但你怎么……” 栗秋焰露出笑容,得意洋洋地刚想说话,就听一道酸溜溜冷飕飕的声音突然插入了对话。 “很‘抱歉’打断你们‘愉快’的对话。”五条刻意加重,捏着嗓子怪声怪气:“栗子,又有加茂的人来找你呢,真是受欢迎啊。” 他顿了顿,视线在栗秋焰刚从禅院胳膊放下的手上停滞,接着又呵呵一笑。“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啊?” 加茂……加茂宪伦?羂索? 我去,天丛云外卖到了!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栗秋焰大喜过望,激动地往两人肩膀上一人拍了一巴掌,在两人懵了的眼神中大笑一声,豪气万丈地宣布道:“放心好了,你俩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打什么打,全都回家吃饭!你们就等着叩谢皇恩吧!” 绿眸少年叉腰发出口桀口桀的奇怪笑声,接着一溜烟跑走了,留下两个才反应过来的家主面面相觑。 五条:“……不愧是栗子啊。” 禅院:“……嗯。” 栗秋焰一离开,两个人的气氛也顿时微妙起来,没人把刚刚栗秋焰玩笑般不正经话放在心里,御三家之间本来就多有摩擦,更何况他们心中都还装着未来的那场死斗。 “喂。栗子不可能站去你那边的。”五条突然开口:“不如尽早放弃幻想如何?” “该放弃幻想的是你吧。”禅院拢着袖子,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不得了的话:“起码我能分清,栗秋焰他第一眼,透过我的脸……看到的是别人。” 五条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那样的人,是不会站在任何一边的。他迟早会离开,回天上、或者消失……” “你我早已停滞于此。而他不会为任何人妥协屈从,随心自由,永远向前。” 冰冷的影子裹覆而上,将禅院远去的脚步声吞没。 五条垂下眼睛。 “我明白。”五条低声道:“那种事情,无论哪件……我都明白啊。” / 匣中天丛云的剑光一闪而逝,羂索将匣子合上,将那抹锐利的冷光压回重叠的丝缎中。 一开始,羂索自然不甘心将天丛云就此交出,他绞尽脑汁尝试了无数种钻空子的方法,但束缚的约束力强得离谱,他只能乖乖放弃,只把心思放在后面的谋划上。 偏偏节外生枝,宿傩对栗秋焰展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几天后的那场鸿门宴,连他都不好说到底会发生什么。 咯吱一声,面前的门打开,羂索立刻换了副表情,笑脸相迎道:“您……” 但还没等他说完,只见门一开,栗秋焰伸手,拿走剑匣,关门,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门被拍在脸上砰的一声,羂索满肚子算计话术顿时戛然而止,连思维都空白了一瞬。 “不是,等等?”羂索徒劳伸手推门:“你难道不想知道我……” “不关心,没兴趣,这本来就是你该做的。” 栗秋焰理所当然道,以一己之力成功将羂索想象中的言语交锋加速到只剩两句话,此时抱着剑匣已经走出几米了。 羂索准备的话全部告吹,只来得及说出了“厨艺切磋”的时间地点,栗秋焰随意一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羂索:…… 这种憋屈感是怎么回事。 “总感觉一碰上你,所有事情就都会脱轨啊。”羂索喃喃道:“不过好在,终于快能看着你死了,栗秋焰……” 栗秋焰自然不知道又有谁心绪复杂地念着他的名字,或者说他也不在意,他只在意一件事—— “第二件神器,天丛云。你所具备的……又是哪一种【概念】?” 栗秋焰凝视着锋利的剑刃,眼中的色彩逐渐动荡起来。 但与八咫镜澎拜汹涌到令人心惊的【时间】不同,天丛云上只薄薄附着一层概念,栗秋焰皱了皱眉,试探着挑起剑身。 刃锋在空中顺势横划,终于,在栗秋焰的眼瞳中,一道极艳丽的黑拖迤而出,露出星空宇宙般诱人沉迷的危险色彩。 果然。 这是……【空间】。 栗秋焰转腕收剑,垂下眼睛。 “系统。”他说:“现在代表【空间】的神器也有了,你应该能准确定位了吧?” 系统:【是的!臣看看……我靠,咱们之前通信的那个坐标,还真是平行空间啊!】 虽然不算意外,但盖棺定论彻底确认还是不同的。栗秋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就算真的有了时差,他们虚长我几岁成老登了,夏油杰给我的感觉,也不该是……那种样子。” 隐秘的偏执,暗涌的痛苦,以及那股与禅院身上类似的……自毁者的气息。 【那陛下,你现在要更改坐标吗?神器刚接入能量最大,时间有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啦!】系统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现在我已经能准确定位我们来时的空间了,这次肯定不会错了!】 栗秋焰顿了顿。 说实话,他其实完全没必要继续惹麻烦上身。先不说那个夏油杰隐瞒欺骗的事,单那状态就是个大麻烦;而且不改的话,就等于放弃了和真亲友们的联络机会…… 第68章 栗秋焰迟疑了一下:“系统,坐标多久能改一次?” 【那下一次估计……得等到您集齐三神器之时了。】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 改吧,讲真的,平行空间的夏油杰多了去了,他又有什么特殊的?即使对面不知真相的他们,将惶惶地守着一面永远不会再亮起的镜子……但那跟我没有关系,不是吗? 【宿主。】系统催促道:【要做决定了。】 栗秋焰闭了闭眼,终于还是叹了口气。 “算啦,不改啦。”栗秋焰无奈道:“家我早晚会回,但网友情也是真感情啊,他和我的联系可只有这个,总不能放着不管吧……好歹还一起吃过饭呢。” 系统:【您确定?】 “确定。不过在最后这点有限的时间里……” 栗秋焰换手抱剑,左手指腹抹上镜面,右手的手背动了动,轻轻抵了下口袋里的栗子。 “我觉得,我可以做一点……大胆的冒险。” 栗秋焰喃喃着,闭上眼睛。 宇宙般混沌的色彩坠向河流深处,将那朵特殊的浪花温柔地扑向他。栗秋焰平视举剑,锋利的剑尖切入水沫。 星点的水扑在眼上,栗秋焰的眼皮突然沉重无比,思绪不受控制地沉沦下去。 阳光,风,树叶烘熟的气味。 与这熏熏然的秋日暖光一样,干燥又悠长的呼吸。 将醒未醒、欲睡未睡,身体懒洋洋得不想动弹,栗秋焰在半梦半醒间,艰难地支开了一点眼皮。 这里似乎是……薨星宫。 他仍然在离开前所在的地方,但与之前阴暗狭小的暗室相比,他几乎不敢认了——阳光明亮的大窗户、电视机、游戏机……陈腐的经籍架子被扫荡一空,堆着各色轻小说和漫画。 喂,你们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薨星宫改成摸鱼点了? 规律的呼吸声缓缓传来,栗秋焰的眼珠慢慢转了转,看到了自己膝盖上四仰八叉地仰面躺着,睡得正香的……五条悟。 然后再看看旁边,得,破案了,怪不得身体重。 ——左边是夏油杰,右边是家入硝子,两人一人一边靠着他的肩膀,额头都抵上他下巴了,合着眼表情安宁,睡得十分香甜。 就像在沙发上睡了个午觉,醒来一看身上长满了猫。 栗秋焰有点想笑,但看着硝子眼下的黑眼圈,再看这三人深沉的睡颜就又有点难过。心脏深处的某一部分似乎格外柔软了起来。 他心中隐隐明白这是为什么——他的友人们,一直在等他回家。 而他与他们怀抱着同样的期待。这份期待并不煎熬,他们各自过着自己的生活,等待着下一次欢乐的相聚。总之,在再见之前……先好好睡上一觉吧。 时间已尽,深沉的困意翻涌而上,栗秋焰靠在沙发上,左边夏油杰右边硝子,膝盖上还有个五条,他就这样躺在朋友们中间,同样慢慢闭上了眼。 秋风吹过,硝子恍然惊醒,看着沙发中与夏油杰中一人相隔空荡荡的间隙,难得有些茫然的怔忪。 “怎么了……?” 夏油杰因她的动作也清醒了,此时有些疑惑地向硝子问道。 “是梦吗。好像闻到了一股……味道。” 硝子揉了揉太阳穴。 “什么样的味道?”五条悟也醒了。 “有点甜,很香,像……烤熟的栗子。而且啊,真的——” 硝子下意识微微笑了起来。 “——好温暖啊。” 第46章 牺牲谁能够达成呢 ——我现在, 到底在做什么呢。 夏油杰垂眸凝视着茶杯。一根茶梗在水沿中立着,既不像大部分茶叶那样沉入杯底,也不浮出水面, 只是犹豫不定地、令人厌恶地, 在界线中忽上忽下。 他的手指抖了一下, 那场冰冷的夜雨似乎仍停留在他的身体中, 只等着某一刻突然的痉挛刺痛神经。 耳边一道声音闯入, 中断了他的恍神。 “——喂,你在听吗, 夏油大人?” 夏油杰下意识将刚刚颤抖的手指藏进了袖中。 “啊,我在听着呢。”夏油杰状若无事地抬头笑道:“是宣传上的问题是吧?” 粉发的秘书叹了口气。 “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啦。对普通人那边的运作模式已经铺开了,但是干部那边……陆续过来的咒术师们都想起码先见你一面,催我开会都催了好几次。” 秘书一手抱胸,无奈地摊手:“您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跟最开始不是差不多吗?消灭产生诅咒的非术师, 建立不会再有人无意义死去的、咒术师的乐园。现在只是稍微有点改变,起码从恶劣者开始杀起, 最后留下一些……” 秘书翻了个白眼。 “我是无所谓,夏油大人, 反正我一开始就只是看上老板长得帅、业务还轻松。但其他追随来的咒术师可不是这样吧?”秘书凉凉地提醒道:“道德审判这种东西可太麻烦了, 没人愿意加上这种前提的。即使是希o勒也得先喊口号, 不鲜明的领袖就是软弱哦。” “……说出了好尖锐的话啊。” “毕竟还不想大家这么快散伙嘛。” 夏油杰沉默了片刻。 软弱。是的, 他知道。绝不应该存在的, 明知是错误、却难以彻底剥离的——一点点微妙的、挣扎着的软弱,残留在他灵魂的深处。 而同时他也知道, 这软弱源于何处。夏油杰垂下眼睛, 圆圆的栗子自袖袋深处滚进指间,他轻轻地捏了捏。 明明他是没有信念就活不下去的人, 也明知要走上的道路必须坚定地容不下一丝犹豫。但现在……也许真的是天意指引,机缘巧合。假如说他之前是停在路口踟蹰不前,那么现在他就是妄图分别跨在不同的路上向前,这样下去,只会被撕裂。 也许此时心中早已逐渐积累起的烦躁与茫然,就是压至将绷紧时、那份疼痛的预感。 但出奇的是,即使是现在,他的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的,仍然是那面镜子——或者说,是它背后的栗秋焰。这些天,他似乎已习惯即使是一粒微芥般的沮丧落在心上,都会下意识想起。 那面镜子像是一个小小的神龛,无论外界如何纷杂,它都永远安稳恒定地在那里,洁净温暖、毫不动摇。 而每当夏油杰垂眸俯视那些求神拜佛、虔诚而满含希望地向自己祈求的信徒,有时脑中也会阴影般滑过一丝念头。 ——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呢? “夏油大人。”秘书再次出声提醒:“尽快下定决心吧,总要做出选择的。” 选择吗。 可他真的有选择吗?还是说,在更久以前,就已经…… 夏油杰倏然站起。 “夏油大人?” 那枚栗子掉进了袖袋深处。 “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仔细考虑的。” “那么,之前您提出的构想,我稍微写成了像样点的计划书。”秘书将一份文件递过来,眨眼道:“回去看看,没意见的话就干部会议上见?” 纸面的抬头上,赫然是四个大字。 ——百鬼夜行。 “……啊,行。” 夏油杰接过,转身向外,愈长的发落在肩后,秘书没能看清他的表情。 “哦对了,还有——”秘书突然想起了什么:“山口报告说反正教里不给他钱,他准备去挑些普通人‘搞点钱’,反正这些人迟早要死的——” 夏油杰停下脚步。他回忆了一下山口是谁,似乎镜子还是他吩咐那个人送回家的……那个油嘴滑舌满口黄牙的形象刚在脑中短暂出现,就被他皱眉挥去。 那种连菜菜子都能打十个的弱者,惹不出什么大麻烦。 再加上之前的谈话…… “……随便他。”夏油杰还是开口了:“让他自己处理好痕迹,教内不会给他收尾。” 他知道,这之后就会有某个普通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街头,但此刻,也许就已经有一个咒术师无意义地死在咒灵手中。 意义。意义最重要。无论是死,还是活。 夏油杰重新抬起脚,淡漠道:“以后这种事,就不必再向我说了。” “是~” / 栗秋焰凝视着镜面,与自己的双眼对视。 “总感觉……”他自言自语道:“夏油杰越来越奇怪了啊。” 【陛下,臣建议将失宠之人发配边疆!】 系统立刻来劲了。 “……你个电子生命到底一天到晚在跟谁宫斗啊。” 栗秋焰吐槽了一句,接着稍稍认真了些:“不过说真的,你不觉得他的状态虽然是那种‘终于回来了’的放松感,但实际那种放空很不正常吗?” 【……宿主,就算你这么问,我也给不出回答啊,我又看不到另一时空的画面。】 “啊?”栗秋焰怔了下:“原来你一直看不见吗?” 第69章 【陛下,你以为这是啥大白菜吗!能使用‘时间’‘空间’的只有你啊!】系统大惊小怪地吱哇乱叫:【除了你以外没人能碰这玩意,除非你主动赋权……但即使如此也超危险的好吗!】 “哦……你好懂啊。”栗秋焰若有所思:“这也是高科技?” 系统一惊,立马慌乱开始一连串地表忠心,栗秋焰不置可否,只左手仍持剑背在身后,右手缓慢贴上镜面。 指尖滑过,那双冷静敏锐的绿眸被漾起的水纹模糊,镜中逐渐呈现出那边的景象。 卧室的门敞着,房内没有人,说话声隐约从门外传来。 “真的……不用……” “哎呀,拿着吧,是给孩子的。不是什么值钱东西,玩具、还有书……最重要的还是书。她们学习落下太多啦,这么聪明的孩子,不上学太可惜了。” “……” “什么?我年纪大啦,耳朵不好,听不清呀。” “……为什么?” “你这孩子……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呀。啊!忘记了……现在脑子越来越糊涂……烤好的栗子忘拿了……” “等等,不用——” 门砰一声关上了。 屋内沉默了片刻,安静中,有人叹了一口气,夏油杰的声音清晰起来。 “……怎么自己开门了?不怕了?” 菜菜子:“能分清。” 美美子:“婆婆是像小矮人一样的好人!夏油大人,我们很厉害的!” 停顿了很长时间后,夏油杰才再度开口。“这样啊,那真的是……很厉害啊。” 脚步声愈发接近,栗秋焰凝神注视着镜面,夏油杰终于出现在镜中。 面容明明一模一样,但气质却截然不同。头发倒是比栗秋焰熟悉的那个长很多,搭在肩上……然后怪刘海还是一模一样。他还是那么爱他那两撮毛。 栗秋焰突然乐了,但看着夏油杰眼下的血丝,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让他有点想叹气。 夏油杰游魂般走进来,发怔地坐在床边。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在袖袋里翻找起来,一颗栗子不慎滚落下来,咕噜噜撞到镜子才停下。 栗秋焰动了动鼻子,他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甜香? “这味道……烤栗子?” 栗秋焰想起了那枚意外飞过去的生栗子。难道说……夏油杰之后把它烤熟了,也没吃,就随身携带?为啥啊? 【终于到我的舒适区了……这我是真的懂,因为陛下你之前说过,想和亲友一起烤栗子吃。他想和你一起吃。】系统语气逐渐起伏起来:【不过比起这个——宿主,你竟然能闻到那边的味道?!】 “啊。”栗秋焰眨了眨眼睛,手指在剑柄上微微按了按,淡定道:“大概因为我对【空间】掌握更深了吧。” 系统发出了某种意义不明的激动电子嚎叫。 栗秋焰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夏油杰!” 夏油杰已将要找的东西翻了出来,正愣愣地望着手上的文件,此时听到栗秋焰的声音顿时一震,手上的东西都一个没拿稳撒了下来。 栗秋焰刚想继续说话,就见夏油杰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捡起,而是下意识慌乱地看向镜子。 疑心顿起,栗秋焰眯起眼睛,将注意力放在了那些散落的纸张上,透过镜面仔细一行行辨识着上面的文字。 鲜明的四个大字跃入眼帘—— 【百鬼夜行】。 栗秋焰没继续说话,夏油杰莫名紧张起来,危险的预感不断在心中滴滴作响,即使不知道对面能看见他,他仍然下意识地调整好表情,蹲下来手上迅速收拾起文件,努力笑道:“怎么了?突然这么大声喊我名字——” “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冷似铁刀般的声音一砸下来,夏油杰的手就僵住了。 他慢慢、慢慢地抬起头,看到镜中少年沉沉的绿眸。 “回答我,夏油杰。”栗秋焰的声音中压着一触即发的怒火:“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看着那边清晰的视野,电光火石间夏油杰已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手中刚刚捡起的文件再次坠下,啪地砸在了地上,散落一地。 夏油杰定定地注视着镜面。他曾无数次想过栗秋焰会是什么模样,也许眼睛很亮、洋溢着生命力与少年气、笑起来没准还会有虎牙……他也想过会通过什么方式描摹出那张脸,也许是文字、绘画、塑像…… 但绝不应该出现在此刻。 他甚至还这样狼狈地蹲在地上,把可笑的丑态暴露得一览无余。 夏油杰扶了一下床才站起来,在站定的那刻,愤怒终于从各种纠缠激荡的情绪中杀出重围,一股脑冲上了头顶。 “你能看见?你一直能看见!看着我抓耳挠腮地故作姿态很有趣是吗,所以你只是拿我当逗乐的小丑?”夏油杰的胸膛重重地起伏了一下,不可思议地被气笑了一声,接着又捏紧了拳头:“骗人很好玩是吗?” 少年面容平静。明明是柔和秀丽的轮廓,也因此那眼眸中的风暴越发威势慑人。 栗秋焰开口。 “这句话,你该先问你自己。”他说。 脑海中轰的一声巨响。久悬在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将怒火冲顶的头脑当中劈成冷透的空白。 是的,夏油杰当然知道。即使是最温暖快乐的时光,都有一抹阴霾隐在缝隙深处,发出窸窸窣窣的嘲笑—— 这一切,都是你偷来的。 你是世界上最自欺欺人、最胆小的小偷。偷来了神龛,却连烧香都不敢。你被愚笨无知的教众们高高捧起口称佛陀,但普通人们尚且知晓自己的欲望,你却连想求什么都搞不清楚。 “……哈。” 夏油杰的喉咙中窜出了一声濒死般的,极短促的气音。他退后几步,小腿撞上床沿,跌坐在床上。 “你知道了。也是,果然……” 夏油杰苦笑一声,沉默了下去。而此时,酝酿已久的栗秋焰终于爆发了。 “回答我的问题,夏油杰!”栗秋焰拍桌而起,眼中怒火灼灼:“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操控咒灵进行屠杀,最终目标是杀光普通人建立新世界——你疯了吗?怎么会有这种蠢得离谱的想法!” “难道不对吗?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公平,是荒谬的,错的!” 那股愤怒混杂着自暴自弃、绝望、畅然……连带着那最深处的软弱一齐再度熊熊燃烧起来,夏油杰倏然站起,疾步走到镜子前,猛地抓住镜框,像是攥住栗秋焰的脖颈。 “明明是那些人源源不断地产生咒力、制造咒灵,但一切烂摊子却必须由我们咒术师来承担!我们在暗处死得死、伤得伤……咒术师没有无悔的死亡,所有人都在无意义地去死!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断绝咒力产生的源头,杀光所有非术师!” “那根本不可能实现!”栗秋焰高声驳斥,“你只是在找死——甚至你自己都清楚这件事!” “但起码有意义!” 夏油杰从嗓子里迸发出一声倏然的怒吼,打断了栗秋焰的话。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久然的沉默。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夏油杰才轻声开口,喃喃着又重复了一遍。 “但起码……”夏油杰低声道:“有意义。” 栗秋焰沉默着。只是用那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夏油杰。 “就像你只是想要在秋日的阳光下,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热乎乎的栗子的世界一样。我也只是想要一个,不会再有人无意义地死去的世界。” 夏油杰慢慢举起手中的镜子,那一刻他眼中闪过无数情绪,但最终只剩下了坚定。 “我不希求你理解我,栗秋焰,毕竟你生活在那个一切皆好的世界。而我……早已经没有了选择。”夏油杰深呼吸了一口气:“再见了。你阻止不了我。” 也是时候,将这份软弱彻底摔碎了。 夏油杰举起镜子,自然看不见那边栗秋焰已经被气笑了。 “靠,我还阻止不了你?” 一道银光携带着曼丽的深邃色彩闪过,他唰然出手,一手持剑另一手探入镜中。 他确实没办法再从宏大时空流中再次定位,回到原本的世界。但这镜子连通的这一线时空,可是唯一一个确定的坐标啊! 也许会有那种对朋友的想法,不理解但尊重的人……但可惜,栗秋焰从来不是那种人。他是那种只要看到了离谱的傻事,无论路途多远多险——也要千里迢迢赶到扇你一巴掌的朋友啊! “你给我等着!”栗秋焰恶狠狠地一咬牙,磨着后槽牙道,“你爹我马上到!” 睁眼闭眼,时间流中唯一确定的光点闪烁着,栗秋焰横剑穿浪,向那洪流迎头而上。 而与此同时,夏油杰手中的镜子高高举起,接着往地上用力一摔。 而就在镜子落下的前一秒,夏油杰余光瞥到了一抹明亮灼然的绿色,让他的手慢了一秒落下。 第70章 啪嚓。 不知是镜子碎裂、还是水珠坠面的轻响。 夏油杰下意识弯腰伸手,而骤然碎裂开的镜子翘起的缝隙间,迸出了一星点极小极小的水沫。 细小到近乎微尘的水沫,溅到了他的脸颊上。 一瞬间,夏油杰大脑中仿佛涌入了无数信息,混乱不断闪回的画面在眼前不断切换,天旋地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重重地栽倒在了地上。 夏油杰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眼时,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变了。 “这里是……薨星宫?” 夏油杰一眼认出了这个令他记忆深刻的地方,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劲——来往的人匆匆,却没一个看得见他。 而且这里…… “太不对劲了。”夏油杰捂住头,喃喃道:“难道说……这也是,平行空间?” 他接着往深处走,却没想到刚走到最深处,当头就砸来了一句令他瞬间震在原地的话。 “夏油杰,你烦不烦?” 与栗秋焰一模一样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些他从未听过的讥诮与嘲讽。 “你把我囚禁在这里,却问我怎么样?” 夏油杰:???! 第47章 以及横亘的宿命 等等, 囚禁? 夏油杰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究竟会是什么情况,能让这个词出现在“夏油杰”和栗秋焰之间?即使是平行空间的可能性也太荒谬了吧。 同名同姓?误会?玩笑? 脚步声响起, 不疾不徐中一人身穿袈裟出现, 金线亮起由暗转明, 那人笑吟吟地向发声处走去。 只是看上一眼, 夏油杰便心中一凉。 他太了解自己了。那毫无疑问、确确实实地就是【夏油杰】。 甚至, 那是一个已省去了所有犹豫与挣扎、不知是坚定还是偏执,但确实已完全自洽的他——眼前的盘星教主已沿着这条道路走到尽头, 光暗如镜像般分割而开,他仿佛正注视着自己的未来。 教主杰的眼睛突然抬起,冰冷的视线直刺过来,夏油杰下意识躲了下,想起现在没人能看到自己, 试探着迈出一步,发现那人什么都没发现般再度垂下了视线, 这才又慢慢地走了出来。 而因视野遮挡没能看清的人,也终于出现在眼前——在最明亮的阳光下躺着的, 正是“栗秋焰”。 他身上并无镣铐锁链之类的枷锁, 但绿眸少年显然丝毫没有说出那句“你囚禁了我, 还问我怎么样?”惊天之言的自觉, 此时他正半眯着眼睛, 只余光斜挑着瞥了一下走来的教主杰,懒洋洋地斜靠在一把躺椅上。 而面对这句惊人的指控, 教主杰仍是那样笑着, 脸上表情变都没变。 夏油杰莫名松了口气,果然, 就是玩笑吧—— “为什么总是想那种不开心的事呢?”教主杰将手搭在椅背上,无奈道:“焰,我是真的在担心你啊。” 夏油杰:? 不是,这什么回答——等等,你真干了?! 躺在椅上的栗秋焰翻了个白眼,往地下一跳:“神经,懒得喷。” 也是这时夏油杰才发现,这个栗秋焰比起他熟悉的那个似乎……更年幼一些? 如果说栗秋焰一看就是意气风发的池面男高,那么这个小栗秋焰则更像是还处于国中时期。仍旧是黑发绿眸,但脸似乎还没完全长开,本就柔和的轮廓在此时更偏向于清丽,而非帅气。 “其实我并不想‘囚禁’你,焰。我也不想限制你的活动范围,给你造成不必要的精神压力。” 教主杰叹了一口气,真心诚意道:“但天元留下的阵法还没有找到挪动的方法。只有在这里,才能最大效率的保证领域的大范围覆盖与作用,你也能更轻松……” “别搞pua,不吃这套。”焰面无表情地直接打断:“我不开领域最轻松,你愿意让我不开吗?” 教主杰沉默了。 “又是强迫又是压榨的还说为我好,比资本家还可恶。”焰哼了一声,凉凉道:“说了又不乐意,我不干吧又要发疯。” “……除此之外其他事不都行么?”教主杰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道:“我总比那些猴子好吧?起码我是真心的。” “是真心才更可恶。”焰切了一声:“还其他事都行……那,今天我要做饭。” 教主杰脸色稍微变了下。 “不行。”教主杰想也不想地立刻否定:“你做饭等于使用术式,会消耗咒力影响领域稳定。” 焰挑起眉看他。 “……哎。”教主杰叹了口气,“说真的,你为什么总是对做饭这么念念不忘呢?你明明有更强大的天赋与使命……” “天赋与使命关我什么事?我喜欢的就是做饭,而且我本来就有这个实力,要当就要当全世界最厉害的!”焰瞪大眼睛:“但自从被你抓来后,我一次都没有做过饭,一次都没有!这样下去我还怎么当世界第一厨子——” “那把除你以外的厨师全都杀掉,就好了吧?” 教主杰温和地回答道。 声音戛然而止。 夏油杰意识到——这竟然并不是一句“威胁”。这个【夏油杰】真的只是认为这是一种有效的“解决方法”,只要栗秋焰一点头,他就真的会去做。 那一刻夏油杰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个栗秋焰会说“是真心,才可恶”。 绿眸少年面色骤然冷淡下来。他闭了闭眼,那层假装正常的外壳如冰壳般融化,渐渐显露出其下一层失望的深沉暗色。 “我就知道,疯子。”他自嘲般笑了一声,接着抬起眼皮,碧绿的眼瞳如碎玉锋利的切面:“那我要给我的父母——扫墓。” “不离开你这破死星棺材。”嘴上好似让步,但焰锐利的目光毫不让步地逼视向对方,“把他们的棺椁运来,让我见他们一面。” 教主杰的脸色变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沉沉道:“不行。” 焰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胆小鬼。”他凑过去,绿幽幽的眼瞳映出教主杰难看的脸色,他嗤笑一声,轻蔑地拍了拍那张脸。“你怕我拿到了他们尸体上的【死亡】,然后就能彻底杀死你了,是不是?” 出乎意料的是,教主杰只是微微侧脸,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从来没有怕过死,焰。我曾近乎寻死般冲动过,是你的出现带来了希望——那个真正实现理想世界的希望,我才活了下来。” 焰一顿,接着弯下腰骤然哈哈大笑起来。 “希望?希望?!” “对你来说是希望,你有没有想过,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焰猛地抬头,一把揪住面前人的脖颈,眼中流露出悲哀的愤怒,“我爸妈全死了!就是因为你的疯子想法,那一片的人全都死在了你属下的手里……” 教主杰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个人已经死了,你的仇已经报完了。”他的声音同样平静得近乎扭曲:“并且,我不认为那是错误的。如果他们没死,你一帆风顺的人生也许永远不会产生足以驱动术式的咒力。那我无法发现你,你也无法成为咒术师了,焰。” “谁想当这傻x咒术师啊!”少年的眼圈红了,用带着哭腔的怒音道:“我要我爸我妈!” “如果你没有成为咒术师,现在的世界不会如此和平公正。”教主杰用双手郑重地握住他颤抖的手,深深地凝视着那双眼睛,沉声道:“你救了无数人,让许多人免于无意义的死亡。咒灵的数量极速下降,不再有无辜的咒术师牺牲,这个世界正越来越好——” “那我呢!” 栗秋焰猛地推开他。 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烈火,跳动着极强的生命力,即使长久的囚禁也未磨损丝毫,仍然明亮得耀眼灼灼。 “我也很重要!”栗秋焰怒道:“为什么你那个所谓的理想世界,我就该被牺牲?!” 教主杰的瞳孔收缩了一下。 从开始到现在,无论面对怎样的质问他都沉稳而平静。但此刻面对这个看似最没有道理的质问,他那自洽圆融的表现却一瞬间被动摇了。他无法回答,甚至无法说出“这是必要的牺牲”,于是只能沉默以对。 “……我宁愿,我是那个唯一被牺牲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教主杰才缓缓开口:“但是,这是你的、也是只属于你的……天赋。” 焰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嗤笑一声。 “既然是我的天赋,那就属于我,我本来就该想怎么用怎么样。但现在呢,不仅要没日没夜地打工,还要天天和一个疯子待一起,真是倒霉透了。” 他张开手臂向后一倒,重新躺回了椅子上,看着头顶的一方蓝天发呆。 这破建筑,显得天空也这么小这么远,像是永远也碰不到边,真讨厌。 在他发呆的这段时间,教主杰也一直没开口,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第71章 “喂。”焰突然开口:“最后一个要求,听不听?”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倾尽全力。” “不需要那些。”绿眸少年将手枕在颈后望着天空,轻声道:“——我想要稍微睡一会儿,几分钟,行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这一次,教主杰沉默了很久很久。 “……你困了吗?”他避开这个问题,只是拿出刀贴上自己的脖颈,“那么,还是按照约定的那样,你通过进食摄取我的咒力和精神力……” “滚开啊。你是疯子,我是正常人好不好,谁想天天喝别人的血啊,每次都反胃好久。”焰抱住自己的脑袋,丧气道:“我那时才多大啊,刚上初中哎,又是新仇加旧恨……你提出那种脑残想法的时候我就该直接骂人的,结果中二病发作又说了气话,说吃的是你们老大我就干,结果你这疯子直接欣然同意,我就被带进沟里去了……” 教主杰顿了一下:“那你之前——” “那是我一直在硬撑啦大哥,我也是有原则要面子的好吗。而且确实在拯救世界哎,听起来还有点小帅。”焰叹了口气:“但这都多长时间了,我一个觉没睡过。虽然靠这方法不睡觉也不会死,但在这一直维持领域展开的多少个清醒的日日夜夜,我都是在后悔中度过的啊……” “喂,说真的。”绿眼睛的少年翻过身来,伸出手指比了个数字,“就几分钟,到点就醒。真的……我真的,有点累了。” 教主杰凝视着少年,他的嘴唇细微地颤抖起来。那一刻那似乎永远稳定的外壳终于裂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从那其中溢出扭曲到畸形的痛苦。 他张开了口。 “……不。”教主杰艰难道:“我不能冒这个险。你一旦睡着,领域就会中断,也许一切都会前功尽弃……” 焰闭上眼。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那双眼瞳一片澄净,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滚吧。”焰冷静道:“别留在我身边。管你用什么方式监视我,但总之现在从我眼前消失。” 教主杰伸出手,几乎是恳求般急切道:“就不能是其他的要求吗?还有的吧!无论是什么,只要你想,我什么都——” “我想你去死,你死吗。”焰翻了个身背朝他,冷淡道:“不死就滚。” 教主杰对这种咒骂如过耳风般全盘接受,他走过来按住摇晃的椅背,一直等到它停稳后才松手。 “我不能死啊,焰。” 教主杰低沉声音的深处,仿佛缠绕着某种扭曲至极的活物。 “我死了,你去饮谁的血、咬谁的肉?” / 袈裟的下摆掠过地面,金线由明转暗,脚步声越发接近,夏油杰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看着镜像般的末途与自己擦肩而过。 微妙的血气从鼻端擦过,夏油杰偏头,而此时教主杰微妙地向旁踏了一步。 他下意识让了一下。 ——他能看见我! 看着教主杰远离的背影,夏油杰猛地反应过来,立刻追了上去。 “等等!你……” 教主杰停下了脚步。 “真难看啊。”他居高临下地转身,拢着手淡淡道:“我过去原来是这个样子吗?犹豫软弱、不上不下,真是……愚蠢得可笑啊。” 夏油杰一惊。“你为什么……” “你确定要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么。”教主杰漠然道:“考虑清楚——我只会回答你一个问题。” 夏油杰盯着他,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疑问,比如你到底为什么看到我却毫不惊讶,比如这个世界你和栗秋焰是什么关系、到底发生过什么,又比如为什么你们就这样占据了薨星宫、五条悟在哪、咒术界的人呢…… 但无数疑问在他的瞳眸中转过,夏油杰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问出了那个他最在意的问题。 ——“栗秋焰的领域,到底是什么?” 两人对视,短暂的沉默。教主杰凝视着他,片刻后微微挑起唇角,仿佛叹气又仿佛感叹般,轻微地泄出一声“哈”的气音。 夏油杰的怒气倏然升起,而教主杰此时已转开视线,平淡地开口。 “只要处于焰的领域内,人的正面情绪就能形成对应的力量,凝结成与咒灵相似、却完全相反的生灵。这种力量能与咒力相互抵消,而这种生灵也与咒灵天然敌对,同等级之下战力更强,能彻底祓除咒灵。” 夏油杰瞳孔骤缩。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教主杰的眼珠转回,轻声道:“焰就是实现理想世界的唯一途径。而你我都知道,你无法停滞、只能向前,因为你是没有【意义】就无法存活的人。而从此,你的面前就只剩下了两条路——牺牲他,或者失败。” 夏油杰心中剧震。 眩目的色彩混乱地闪过,阳光下苍白的皮肤、镜中少年灼灼明艳的绿、佛像、袈裟、咒灵球凝结流转的暗金…… 最后一切都化为喉底泛上的、带着刺痛的甜。明明带着栗子的香气,却幻痛般泛出干瘪苦涩的余味。 “但是……”夏油杰喃喃道:“栗秋焰,是我的朋友……” 教主杰垂下眼睛。 “你以为,现在知道了这个消息的你,还能继续心安理得地当他的朋友吗?” 他笑了一声,不知在笑谁,只是笑声中莫名有些嘲讽。 “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夏油杰】。”教主杰低声喃喃,仿佛自言自语般道:“从更早以前……就已经注定了。你看似曾拥有两条道路,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选择。” 约定的一个问题已经结束,他没有一丝留恋,转身便向前走去。 夏油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的神情剧烈的挣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猛然高声道:“但这同样会失败——栗秋焰那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一直被你掌控在手中!他总有一天——” “你竟然觉得是我在掌控他么?” 教主杰停下脚步。 “不知道你认识的那个栗秋焰,有没有向你说过他的理念。”教主杰轻声道:“他说,【吃是征服】。” 夏油杰僵在原地。 “我是那个被吃的人。而我心知肚明,甚至对此感到……狂喜。我终于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在为这个世界、为我的理想做出些什么、奉献出什么——” 他的语调渐高,夏油杰看到了他的侧脸,而此时夏油杰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焰总是骂这个人疯子。 因为他此时,竟然在笑。 “我才是那个……被彻彻底底掌控的人啊。” 教主杰抬起脚步,背对着挥了下手。 “考虑清楚吧,【夏油杰】。你总是要面对这永恒的宿命,这不公平的抉择——” 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落下。但夏油杰脑中浮现的,却是镜中的那一抹绿——那是,栗秋焰的眼睛。 “——你要做出,怎样的选择?” 第48章 于是最后他们都回家吃饭了 选择。 夏油杰僵立在原地。仿佛命运坡顶的巨石松动滚落, 而他却不敢回头,只能听到身后愈发接近的隆隆巨响。 面前只有两条道路,一条烧灼着求死的偏执烈火, 直奔向失败的地狱, 而另一条—— 在那平坦的尽头, 是栗秋焰望着天空的碧绿眼瞳。 夏油杰曾无数次想象过那双眼睛。在他的幻想中, 那样的少年理应环绕着世界上最温暖最安稳的一切, 秋光落在他身上是焦糖般溶溶的,拂过的风像流动的水, 空中蒸腾的栗子香气落了满身,栗秋焰笑着,慢慢讲着关于爱的童话——即使真正看到那双凛然怒气的绿眸,他仍然这么觉得。 因为那仍是明亮的、锐气的、一往无前。总之,绝不可能是这样。 四四方方的天落在少年的瞳孔中, 那么远又那么近,像是要把他压垮了。 夏油杰突然用力抓住自己的手腕, 缩小又放大的瞳孔中,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刺痛从神经末梢爆发, 如雨水般迅速浸透骨骼, 痉挛得无法止歇。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你? 我宁愿……那个位置上假如是我, 该有多好? 夏油杰祈求般凝视向前方,而那幻觉中的栗秋焰转过头来, 竟然真的发出了声音。 “没有人是该被牺牲的。”清澈的声音平静道:“那只是自罪自恋者的傲慢。这个世界如果必定要牺牲谁才能得救, 那只能说明——此处为地狱。” 剧烈的疼痛翻涌着,夏油杰大口喘息, 周围的景色渐渐扭曲,遥远的记忆中枪声再一次响起,穿透身后回忆中理子的太阳穴,命中前方栗秋焰的眼眸。 “不——!” 夏油杰张开嘴唇,这才恍然发觉这并不是自己的声音。教主杰冲破幻觉与他擦肩而过,扑火般向前奔去,一直平稳的表情此时竟全然失控。 不详的预感升起,夏油杰勉力撑着地面站起,捂着手臂回头,慢慢向来时的地方——焰所在之处走去。 第72章 教主杰冲进光中,焰脱力地软倒在地上,皮肤愈发苍白,阳光闪耀下几乎与光线不分彼此,仿佛快消失在空气中。 “焰、焰……!” 教主杰的声音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闭着眼的焰唇色惨白、柔和稚气,但在教主杰接近时,他倏然睁开眼,那一瞬间所有的虚弱一扫而空,碧绿的眼眸冰冷地与面前人对视。 他的手掌张开,已按在教主杰毫不设防的胸口上。 教主杰顿住了。 “我说过,只要我想做到的事——我就一定能做到。人不会看到尸体才恐惧,因为【死亡】永恒存在于每个人心中。” 焰的手指微微屈起,无言庞大的静默之物丝缕地汇聚于他的掌心之中。 “那么,告诉我,夏油杰。” 焰直直地看向教主杰,那目光仿佛直穿过瞳孔,望向他的灵魂深处。 “——你现在,在想什么?” 两人对视,时间凝滞。面对着避无可避的死亡,教主杰的嘴唇动了动,接着像是终于放松下来般,泄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我不后悔。”教主杰低声道:“还有……太好了。” 他并没有说清是什么“太好了”,只是默认般闭上了眼睛。 栗秋焰凝视着他,那目光漠然平静,像是审判死者的神明。在久远的神话中,祂在天平的一边放上羽毛,另一边放上心脏,细致地衡量着每一丝灵魂的重量,从不徇私、也不容许任何忤逆。 生与死就在掌中,他握着无上的权力。 栗秋焰笑了一声。那笑容有些轻快又有些任性,仿佛从冷漠的神明瞬间变回了那个不服气的小孩。接着他蓦然翻手,一下按上了自己的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教主杰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 大脑一片空白,焰招了招手,似乎想说话,但血先一步冒出来,压下了那句微弱的气音。 教主杰下意识低头,像是溺水之人拼了命地靠近唯一的浮木。但少年的嘴唇动了动,呸一口轻蔑地吐了他半张脸的血。 教主杰没有丝毫反应。他死死地盯着他,瞳孔定定地动也不动,只是手用力按在眼球上,抹去遮挡视野的红色。 “别想关住我。”栗秋焰挑衅地龇出一口红牙,眉眼间的笑意明亮肆意:“下地狱去吧,混蛋。” 他的一只手慢慢抬起,教主杰下意识想握住,但那只手只是用力比了个中指,然后直直坠落下去。 教主杰的手僵在了空中。 那一刻巨大的痛苦天崩地裂,整个世界都窒息缩紧,咒灵如一滴滴进清水中的墨汁漫天溢出,夏油杰甚至分不清那尖叫究竟是咒灵畸形的身体还是交替闪烁而过的幻象。 疼痛在身体中轰然爆炸,夏油杰跪倒在地,恍惚中看见自己的手不断溢出鲜血,扭曲的手掌如汩汩的泉眼,刺目的红不断地流着,鲜红的绳索蜿蜒而去,与教主杰身周的血交汇融合。 夏油杰听到自己的神经啪一声断裂的声音。 他猛地站起,开始拼命地狂奔,身边的世界夹杂着幻象不断扭曲熔断,他只是拼命地跑着,胸腔中如火般焦灼,从咽喉深处传出心脏被炙烤的嘎吱悲鸣。 咔擦一声。 手中的镜子跌落,夏油杰连退几步,难以支撑地摔倒在地。他颤抖又茫然地触碰上自己的面颊,刚刚那天翻地覆的一切,竟只发生在那零星的水沫触碰消散的短短一瞬间。 碎掉的镜子炸开,满地银色的碎片里,千万个夏油杰一同看过来,而自己只是其中一道残缺的裂痕。 “不……我不是他……”夏油杰的手指慢慢屈起,他喃喃着:“我还有……选择。是的,我还有……选择……” ——可是,这真的是选择吗? 他倏然站起。 岌岌可危的精神被压至极致,躯壳中的一切都被扭转出汁液,在痛楚中烧得噼啪作响。 为了那大义,他本以为他能够不惜一切。 但他……做不到。 “如果是那样的成功……”夏油杰喃喃道:“那我宁愿选择,那条注定失败、沾满鲜血的道路。即使终点是……我的死亡。” 他推开房门,像是在命运的抉择前决然转身,他向外走去,像是在奔赴一场寻死的终途。 ——他已经无法忍受,任何无意义的死亡了。 回盘星教吧。 夏油杰深吸一口气,穿过走廊,拉开大门。 而毫无防备映入眼中的,是一片刺眼的红。 “诶,这不是教主大人吗,好巧啊。” 山口嬉皮笑脸地踩着脚底的尸体,污脏的手指拿着款式老旧的钱包,向着夏油杰挥了下手,接着嫌弃道:“这老婆子虽然好下手,但完全是个穷鬼啊,兜里没俩子儿,真晦气。” 钱包打开,最深处那张黑白的照片被随手扔下,夏油杰的眼珠慢慢地转动,看到婆婆倒在血泊中,手旁是一个熟悉的篮子,烤栗子全滚了出来,沾上了鲜血。 ——她是来给他送东西,才被杀的。 没人再知道她的悲伤、思念、善良……她被如蝼蚁般随手杀死,只因为廉价的几个硬币。 夏油杰的瞳孔缩小。 山口的脑袋瞬间飞了出去,甚至那无赖的笑容还留在脸上。他的手胡乱抓了抓,接着轰然一声倒下。 夏油杰看着面前的两具尸体,空白的大脑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再次重启那条修罗之路。他本应去杀死普通人、庇护咒术师,即使他心知肚明那正奔向毁灭。 ——但他刚刚,杀死了咒术师。 ——为了一个普通人。 “……哈。” 夏油杰的瞳孔闪动着,他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慢慢地滑下来,坐在了地上,从胸腔中溢出一声被挤压至极般的气音。 他哪里也去不了了。 所有信念都被自己亲手颠覆,这个世界上已没有任何他的容身之地。 他突然感到一种荒谬的孤独。那是彻头彻尾的孤独,但也许一直如此。他一直认为自己属于某一方、属于某一个群体中……但也许,人在这世上,从生到死,总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 “选择……是吗。但我实在太过软弱。”夏油杰掐住了自己的脖颈,喃喃道:“也许我从来……没有选择。” 他闭上眼睛。绝望之中,黑暗越来越重,整个世界都沉沉地压下来。 突然,一声清晰的脆响! 紧接着,玻璃裂开般的响声越来越大,在达到一个临界值后陡然破碎! “夏油杰——!” 夏油杰猛地睁眼。 栗秋焰双手握剑,剑尖直直地穿透无形的障壁,天空如镜面般碎出蔓延的裂纹,少年凛然的眼眸比太阳更加明亮。 他拔剑下劈,那空洞再次应声碎裂,在夏油杰呆愣的目光中,栗秋焰纵身跳下,携带着穿越整个世界的掌风,啪得给这人脑袋上狠狠来了一巴掌。 “栗秋……焰……?” “废话,不是我还能是谁!”栗秋焰拽起他的领子咬牙切齿:“夏油杰,你上辈子属牛的这么轴?干的事儿一件比一件蠢,我怎么偏偏有你这么个朋友?” 夏油杰恍惚了一下。 “朋友……你竟然,还能拿我当朋友?”夏油杰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这种,软弱的、一无是处的弱者……” “弱者怎么了,我就是弱者!” 栗秋焰震声道。 夏油杰怔住了。 “软弱是值得自豪的东西,不是吗?那正说明你是人,而非异化的某物。” 栗秋焰与他对视,那专注而认真的目光仿佛能看透灵魂。 “你那根本不是在厌恶软弱……而是在恐惧。你习惯了自己恒定处于强者的位置上——你在恐惧,自己成为弱小的那一方。” 夏油杰的嘴唇颤抖着,栗秋焰将他拉起,灼灼的绿眸直直逼近他的眼睛。夏油杰完全无法移开视线,即使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漫上被烫伤般的灼痛感。 “不要盲从迷信强大啊,夏油杰。那很可怕不是吗?”栗秋焰缓缓道:“一旦成功才【有意义】,那就意味着一切失败都将受践踏、受轻辱,失败者的所有努力、挣扎都不值一提……” “但世界不是这样的。”栗秋焰认真道:“起码人绝不该是这样。” 夏油杰心中剧震。 “那只是一种逻辑的暴行。这个世界本就容许一切——成功只是成功,失败也只是失败。”栗秋焰笑起来,松开他的衣领,温和道:“这两个结果没什么不同,就像盐和糖平等地代表着咸味与甜味。” 夏油杰跪坐在地上,怔怔地仰头望着栗秋焰蒙着一层光芒的面容。 那张脸上的笑意微微泛起便随即隐下,栗秋焰的神情严肃起来,厉声喝道。 “自己站起来,夏油杰!” 夏油杰猛然一惊,如梦初醒般爬了起来,下意识站直身体。 第73章 栗秋焰看了看夏油杰绷直的脊背,没忍住笑了一声。 “好了,这又不是在军训。我从来不认为我一定是正确的,我现在也只是在……作为朋友,说我自己的想法而已。”栗秋焰想了想:“我一直认为……想要【意义】,那就自己去寻找。在寻找的路上,前进有意义、后退有意义,即使是走歪也有意义——这才是人生。” 夏油杰凝视着他,嘴唇开合,一时却说不出一句话。 “啊,难道是,你还在在意那个……” 栗秋焰想起了什么。 “嘿,听我说,如果你面前看似只有孤零零的一个选择,那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你被骗啦。” 栗秋焰眨眨眼,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这是你的人生,你才是主导者。你永远有另一个选择——不选。打碎它,然后自己去创造一个全新的选项。” 夏油杰过了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从更早之前……”夏油杰缓慢道:“……我就已经,没有选择了。” “那么,我来给你。”栗秋焰轻快道:“我不能、也不会帮你做选择——但我可以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在夏油杰愣怔的目光中他笑起来,反手将天丛云剑横起,将它平稳地送进夏油杰的手中。 剑一脱手,栗秋焰的身影就开始摇晃起来,他信手一挥,无数闪亮的镜子碎片纷纷落下,模糊了他身周的界限。 也许这个世界上,会有无数英雄以各种姿态手执宝剑从天而降——但只有栗秋焰,会将手中的剑递给被拯救的那一方。 夏油杰抬起手,不可思议地看着匆匆时光自碎片中斑斓闪过,时间开始疾速向后回退。 “去吧,做出你自己的选择。”栗秋焰平静道:“如果你仍然选择了这条路,就用这把剑去杀人吧——我会为我的行动负责,你所有犯下的罪孽,我同样承担。” “如果踏上了别的路……” 绿眸的少年笑了笑。 “那就放下它。它会回来找我的。”栗秋焰眨眨眼:“不过以我个人来说,肯定还是希望你选这个。” 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时间与空间双重错开,夏油杰突然明白,这一去之后,怕是再也难以相见了。 于是他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栗秋焰,其实,你也看到了那个平行空间发生的事,对吗?”夏油杰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还能对我……心无芥蒂?没有迁怒、怀疑、远离……甚至还……” 少年抬起眉头,笑得飞扬肆意。 “喂,你以为我是谁,我可是天才,是有着全世界最厉害的天赋的人!”栗秋焰理所当然地一挑眉,俏皮地比了个鬼脸:“你这家伙一辈子学不来的,放弃吧,哈哈哈哈哈!” 在落下的嚣张笑声中,少年消失在了原地。 栗秋焰睁开眼。 寂静的空气中,他开始在心里默数。 三、二、一。 他直接抬手,曼丽的深邃色彩从虚空中猛地冲出,被稳稳地一把抓住。 “哎呀……”栗秋焰反手收剑,哼了一声笑道:“果然,我就知道。” 在寻找的路上,也许会有迷茫、也许很艰难、也许会走错……但夏油杰终于还是选择了,去自己尝试着踏出一条全新的道路。 【哇呀呀呀呀呀呀!】系统大惊失色:【宿主!!!镜子!!!镜子怎么碎了!!!】 “碎了就碎了呗。”栗秋焰十分淡定:“改变时间总要付出点代价的。” 【这下三神器我们永远集不齐了!不要啊——镜子——】 “哦,是哦。”栗秋焰想了想:“看来这下不得不去打宿傩了。” 【宿主你为什么能这么潇洒啊!倒是别这么淡定啊!这下是真的要去打宿傩了哎!】 “怕什么,镜子碎了,但我已经掌握的【时间】又不是消失了。而且还有亟待开发的【空间】,以及快要到手的勾玉的概念……加一起打个宿傩,就算打不死,切根手指凑完因果就跑,总还是可以的吧?” “就是不清楚什么时候能见到宿傩。”栗秋焰思索着,突然想起:“哦等等,我是不是还有个什么比赛来着?” 【陛下您竟然还能想起来吗。】系统幽幽道:【我还以为羂索早就被您忘到沟里去了。】 “嗯……那应该怪他太没存在感才对吧?”栗秋焰拿起剑,语调轻松:“那事不宜迟……等等。” 栗秋焰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抬起剑,仔细地凝视着锋刃。 系统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宿主,天丛云出问题了?】 栗秋焰皱眉不言,然后伸出手指,在剑面上轻轻一擦。 他将指腹放在鼻下,鼻尖动了动。 系统快紧张死了:【到底怎么了?】 “靠!”栗秋焰跳脚:“夏油杰太可恶了——他拿我的刀切栗子!最关键的是还没切好!全切肉里去,一煮香味不就全散了么!这还怎么吃!” 系统:【……】 系统:【宿主,我要崩溃了,你的关注点能不能不要这么神经了啊啊啊!!】 第49章 堕天 小盏的杯中, 慢悠悠地升起白乎乎的热气。 禅院盯着杯口,正襟跪坐在半步远的距离。近来下了几场雨,天气越发冷起来, 他的指端泛着毫无血色的青白, 并不拢上杯壁取暖, 只是平板地摆在膝上。 漆黑的和服, 冷浸浸的空气, 昏暗的空间。一切都是黑的、死的、凝冻的,上方横梁两旁竖柱框着僵硬的静物, 禅院是框中制成已久的标本,这一缕白轻飘飘地在底下,像是微微颤动着的昆虫针。 这针摇晃的幅度慢慢变大,接着整个震动起来,黑暗摇颤着倏然破开, 一只手伸进来猛地拔起—— “不是,水就这点啊, 够谁喝的?”栗秋焰抬起杯子一饮而尽,抱怨地呼了口气, “刚热到喉咙就没热气儿了, 你这家主当得也忒寒酸。” 像是被拔去钉针后起死回生的标本, 自栗秋焰出现后, 一切瞬间宛如奇迹般动了起来, 一股蓬勃灵动的活气儿冲碎黑暗,禅院慢慢抬起头, 寒天的天光从少年身后映入, 他的脸庞柔和干净,眉眼含笑, 白皙的皮肤上敷着一层绒绒的曦光。 “真冷啊,冬天来这么快的吗。”栗秋焰浑然不觉,冲手心哈了口气,搓着手往下坐,一挨地立马嘶了一声:“拿个厚点的坐垫啊倒是,冰屁股。” “……”禅院默然了片刻:“我让下人们拿。” “再烧壶热水来。”栗秋焰指挥道:“然后再拿个小火炉来,搞快点。” 禅院:“你要做什么……?” “一看你就不懂行。”栗秋焰理直气壮道:“都烤火炉了,上面当然要烤点东西吃啊!” 好不好吃不重要,重要的是情调! 比起正儿八经的烹饪更像是玩,但冷天里,在暖烘烘的热量中,看着食物慢慢变熟,散发出滚热的香味……那种安全感真是无法替代。 虽然家里有被炉,但母亲仍然千里迢迢买了电烤火器,然后给了年幼的栗秋焰一点小小的震撼……主要是妈妈对着上面“禁止覆盖”的四个中文大字硬说看不懂的震撼。 “哈——” 栗秋焰伸了个懒腰,脸和手映着忽闪的暖橙色,身体也舒展开,绿色的眼睛眯起,懒洋洋地看着格网上的板栗和橘子。 “其实还能烤点豆腐来吃,之前烤了那个青头菌也很香……”栗秋焰喃喃道:“假如有小瓦罐就好了,煮个烤奶……” 去年冬天就说要做了,五条悟不知道从哪看来的,硬是缠着他说想喝这个,他烦不胜烦就答应了,结果还没做呢,这货就误喝了他原本给硝子准备的热红酒…… 结局当然是一滴倒白毛大闹高专,虽然成功被压制,但栗秋焰还是无情没收了烤奶承诺。 ——啊,果然还是。 栗秋焰捡起一瓣烤橘子塞进嘴里,温热的橘子汁水在唇齿间溢出,他有些入神地想。 ——好想回家啊。 禅院顿了顿,还是先开了口。 “栗秋焰,我已经知道了,御前比试……好像要取消的事。”禅院仍有些恍惚:“按照约定,勾玉我已经派人去取了。但是我还是想问……你到底……你是怎么做到的?” 栗秋焰挑挑眉。 “世界上就没有我栗秋焰做不到的事!”他得意地哼哼:“不过是小小天皇,那老头一见我就口呼天才、纳头便拜……” “他吃到你做的料理了。”禅院确定道。 “是啦。”栗秋焰打了个哈欠:“而且所谓御前比试也只是一种制衡之道,针对的是五条和禅院家族本身,又不是非要你俩打个你死我活不可……” 禅院一时有些恍惚。压抑缠绕的死亡阴影突然消解,他本以为这沉重的命运永无转圜的余地,但这长久悬在头顶的利刃,现在竟就这样被少年的几句话轻巧移开。 第74章 “一切困难都是有解决方法的嘛。”栗秋焰深沉道:“我本来就确信见到天皇就能解决问题……当然,怎么见到的你先别管;原来打算怎么‘解决’的,你也别管。” 他本来可是准备御前比试时出手,将两个人通通利用【空间】丢去别的地方,对外就宣传同归于尽,至于怎么没有尸体?没关系,隐藏一个问题最好的手段是创造另一个更大的问题……大家一定会更关心一起消失了的天皇在哪里的。 至于怎么就突然见天皇了……碎掉的八咫镜有话要说。 但有一点,栗秋焰一直有种微妙的怪异感。一切太过于顺利了——天皇对他的态度太亲和了,友好得几乎称得上热切,在提到八咫镜碎裂时的反应更是奇怪,明明是“皇室的宝物”,但天皇却没有丝毫愤怒,只是有种“果然如此”般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损坏的东西啊。它本身并不属于人间,皇室也只是代为保管。”一旁作神官样打扮的人含糊道:“毕竟是封存着‘天’一部分力量的神之器……” “天?”栗秋焰敏锐道:“原来不止咒术界,你们也认同‘天’的传说?” 神官的表情微妙的变了变。 “恕我直言,‘咒术’……虽然能力不算小,但只有术师,没有传说、更没有信仰,只有关于‘天’这一模糊的概念,本来理应无法引起任何重视。” “但足以抹平这差距的一点是……”神官严肃道:“‘天’是真正存在的。” “……”栗秋焰不礼貌地翻了个白眼:“那你们还说天照大神一直存在呢,没见有什么区别。” 神官脸上浮起一丝尴尬,接着又认真起来。 “性质不同,天照大神的光辉普照万物,广泛披泽下便显得飘渺……但‘天’是专于一门的规则,祂不是神明,却实实在在地对世界施予力量。” 神官看似说的很诚恳,但栗秋焰只是切了一声。 “当我傻的,你不讲真话我们很难沟通。”栗秋焰直接道:“‘天’现在最直接的力量显现,还是定下束缚时感觉到的约束力——也就是说除了咒术师外的人,根本感觉不到这种切实的力量。” “那么你们对‘天’的认同,就更加不合逻辑了。” 栗秋焰眯起眼。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如此确信‘天’的存在?” 沉默。良久后,神官深深叹了一口气。 “是【通应】。”神官沉声道:“那些脑中一瞬间浮现出的念头,各种天意般的机缘巧合……都是‘天’之下的三千世界,所自变的通应。越接近‘天’者,领受的灵觉便越多。” 栗秋焰对这个词有印象,上次看到还是在《黄帝内经》中的“天地之大纪,人神之通应也。”大概是指人的身体变化与天地变化相适应……没想到这词儿竟然会在这里听见。 但神官接下来的话,倒是确确实实让他心中一惊。 “这才是我等供奉那吃人的恶鬼,两面宿傩的真正原因。”神官说。 “——因为,他是【堕天】。” 火焰哔剥一声炸响,栗秋焰抬起眼睛,慢吞吞地把最后一瓣橘子放进嘴里。 “总之,就‘御前比试’的取消这一项来说,结局算是皆大欢喜。哦不过,天皇也说就这么取消他没面子,得找个台阶给他下。”栗秋焰刚想起来:“他好像说会把这个当成胜利的嘉奖——所以确切的消息,你得等明天才能收到。” “明天?”禅院怔了怔:“……你和佛寺的料理比试?” “嗯哼。” 虽然比试明天才开始,但栗秋焰自信满满,压根儿没想过输这种可能,他觉得还没赢,只是因为还没比。 不过虽然如此…… “我已经准备好了。”栗秋焰认真道:“不管对手是谁,又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对于每一道料理,我都会全力以赴。” 厨艺也许有高低,但对料理的心没有。尊重对手、尊重自己、尊重食物本身……他一直如此。 “放心,包赢的。你就等着明天把勾玉给我吧。”栗秋焰神秘兮兮道:“我有必杀技。” 禅院:“什么……?” 栗秋焰笑而不语,卖了会儿关子后才开口,慢悠悠地吟了一句诗。 “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在禅院被这堪称胆大包天的内容震住时,栗秋焰灿然一笑。 “此菜名为,佛跳墙。”少年昂起头傲然道:“联合整个佛教势力压我,那又如何?我偏要打他们的脸!” 即使是视口腹为毒药的佛陀又如何,纵使满天神佛,依然要为这凡间烟火跳墙而来! “时机恰好。”栗秋焰自信笑道:“只待明日。” “毕竟——” “宿傩大人,您当真要亲自上场,与那个栗秋焰进行烹饪比试?”里梅愤愤不平:“他何德何能……” 冰霜的寒气凝上刀面,锋利的冷光一转,映出两面宿傩的脸。 “不。栗秋焰是不同的,里梅。”宿傩持刀横切,缓入空气如切筋肉肌腱,他从刀面中凝视自己的眼睛,突然挑起兴味的一笑。“多少年了,我已记不清我上一次升起这种焦渴的感觉是什么时候。我有一种预感,我必须要战胜他、杀死他,毕竟——” 一道轻快自信,一道深重恶意,两张嘴同一时间开口。 “——【吃,是征服】。” 第50章 鲜明的对比 栗秋焰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脚, 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门外有人影跪下:“家主大人,长老们不愿意交出八尺琼勾玉。‘此乃代表’天‘予我等禅院的重宝,怎可轻易交予外人’……以上, 是长老让我转达的原话。” 禅院深深地皱起眉。 “哟, 看来你家这情况跟五条家也差不多嘛。”栗秋焰看好戏般乐道:“所以古板老登原来是你们御三家标配吗?” 他确实不急, 之前想要勾玉是想集齐三神器直接回家, 现在镜子碎了反正是凑不齐了。他现在就是想看看第三件神器中封存的【概念】, 对勾玉的想法也就没那么迫切,不急于一时。 不过栗秋焰虽然没什么反应, 但禅院深吸一口气,声音沉了下来,显出怒意。 “栗秋有恩于我,况且还是我承诺在先,在栗秋的事情上没有任何讨论的余地。”禅院沉沉道:“去拿。告诉他们——应诺, 或者死。” 室内一时寂静下来。门外的下人诚惶诚恐地小步跑走,沉默中, 禅院抬起脸看向栗秋焰,他的半张脸被憧憧的火光照亮, 另外半张仍陷在黑暗中, 同化成模糊的轮廓。 栗秋焰一顿, 下意识伸手想把他拽过来一些, 但禅院跪坐着, 一动不动。栗秋焰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接着停了停, 将火炉微微推了下。 明暗变幻, 在禅院的怔怔中,火焰的光温暖地映亮了他的脸。 “慢慢来呗, 我不急。”栗秋焰眨眨眼,玩笑地轻松道:“反正已经决定好要打宿傩了——” 禅院自然不知道栗秋焰在说什么,他只是怔怔地,过了好一会儿后,眼睫才仿佛不堪重负般,沉沉地坠了一下。像是结满绿锈的钟舌撞上青铜钟壁,发出古远的回鸣。 那张与惠一模一样的面容,让栗秋焰一瞬间有些恍惚。他不禁想起他那个小小的海胆头学生——假如当年甚尔没有离开家族,或者惠诞生后因术式被送回了禅院,那么他是否同样会变成这样? “……当年,我曾有过机会逃离。” 禅院突然开口。 “离开的父亲向我伸出了手——但我没有握住。”禅院凝视着火焰:“有时我也会想,假如当时选择了另一条道路会怎样。但这几率实在太小了,不是吗?在此处经年累月的侵染下,选择另一边需要付出的力量远远大于这一边——这世界上的选择本身,真的公平吗?” 栗秋焰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禅院沉浸在思绪中,眼神放空,低声道。 “您刚刚说……宿傩。禅院家对‘天’的信息都很重视,所以我研究过他,两面宿傩,诅咒之王,堕天——即背叛天之人……他十恶不赦、作恶多端……可他本来,也是人身。” 禅院缓缓道。“双生子不详。他的母亲逃离家族,宿傩在腹中吞噬兄弟而降生,一出生便双面六手……也许他也曾有过这样不公平的选择。在那样的恶意下,他没有选择咽下,而是将诅咒倾吐而出……” 栗秋焰皱起眉。 “别在我面前说这种话。”栗秋焰冷冷道:“他的罪孽已然犯下,那就无可转圜。杀人者因暴行而被注视、被同情、被谅解,这太可笑了,那被他杀死吃掉的那些受害者呢,谁来同情他们?” 禅院回过神来,瞳孔重新聚焦,有些默然。 “佛说,放下屠刀便能立地成佛。”禅院望着栗秋焰,“这个世界已然不公,天若仁,为何不能使人人得救?” 第75章 栗秋焰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他更深地皱了下眉。 “……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这种问题真吵起来没人能说服对方,到最后只会是我把你殴打一顿。” 栗秋焰深吸了一口气,果断选择转移话题。 “你刚刚说,禅院对‘天’的信息很重视?”栗秋焰想起来:“对了,你家长老还说勾玉是‘天’的而不是皇室的……” “不知您可曾听闻过‘天与束缚’?在御三家中,禅院出现天与束缚的概率远高于其他两家。” “族中有人认为这是恩赐,有人认为这是惩罚。咒术本就是异于常世的力量,咒术师的灵魂生来便难以归属任何神佛。我等一直追寻着天的踪迹,所有人一致认定——” 禅院肃然道。 “【天】是属于我等咒术师的神明。” “……”栗秋焰表情有点微妙:“【天】不就是某种规则吗,又不像其他神话里的神一样要收受信仰……持有基本的尊重就行了,这样单方面被具象人格化后捧上神坛真有点奇怪吧,别到时候摔下来还要踩几脚……” 禅院摇了摇头。 “不是单方面。【天】一定有过人格化的存在。”禅院肯定道:“虽然记录少之又少,但我一直猜测……其实【天】,也是由人成为的。” 门外突然响起人声。 “家主大人。”人影跪地,双手托举过头顶:“八尺琼勾玉在此。” 栗秋焰直接拉开了门。 下人惊吓的目光中,栗秋焰凝神看向丝绸上的勾玉,古朴神秘的光辉流转其间,缓缓呈露出无法以言语定义的、暧昧模糊的色彩。那似乎是【可能性】,又像是【因果】,或者是【灵魂】…… “释迦牟尼示现成就无上正等正觉后,便跃然于三千世界之外,成为唯一现在佛。”禅院的声音在身后继续道:“也许【天】也是如此,有一世中有一人成为天,于是祂跃然而出,则三千世界广受恩泽……” 栗秋焰眼瞳中倒映着那抹沁绿,两种绿交叠相融,像是油画层层铺叠的颜料、或者雨后起雾时高专那片朦胧的山林——他的瞳孔被勾着,下意识向它伸出了手。 蓬然的、美丽的绿,纱雾般缠绕着、回旋着,向眼前猛地吹来,栗秋焰下意识后仰,绿色又倏地回退,丝线般蜿蜒着,勾勒出一双绿色的眼睛。 栗秋焰突然想起——他见过他。 那条汹涌的时间长河中,位于最深处的,那个明亮闪耀得过分的光亮—— 与他有着同样面容的绿眸少年,微笑着与他对视。 “你是……【天】么?” 栗秋焰问道。 天没有说话。祂只是信手挥起伟力,庞然的绿再次迎面扑来,栗秋焰不得不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是禅院家黑洞洞的屋顶。 栗秋焰有些愣神。 原本他以为,是先有天,而他是天在规则覆盖下为自身准备好的祭品……但其实他错了。 是先有一个世界的栗秋焰成为了天,于是便像太阳升空般横跨所有的时间与空间,将影响辐射向每一个世界。 但这影响毕竟只是“辐射”,所以如果想得到完整圆满的规则……每一个平行世界的栗秋焰,才会是最好的献祭品。 栗秋焰有些呆呆的。 【宿主……你……】系统说:【怎么了?】 “我在想,祂看起来那么厉害、那么强、好像无所不能……”栗秋焰突然有些难过:“……天啊,那得吃多少苦啊。” 火焰跳闪着。啪一声熄灭了。 空气再次冷寂下来。禅院不知发生了什么,踟蹰着想开口,但栗秋焰已经一抹脸,动作利落地跳了起来,向禅院点了下头。 “事情都讲差不多了,我就回去啦。”栗秋焰说:“再见——” 禅院下意识挽留:“等等。” “嗯,怎么了?” 栗秋焰在门口回过头,碧绿的眼睛仍然清澈明亮,轻快得像沾不上任何一丝灰暗。 “……” 禅院慢慢地收回,将手笼在漆黑的袖中。 “听说……今年的雪会很大。”禅院垂下眼睛:“在下雪的时候,还能再见到你吗?” 栗秋焰笑起来。 “未来的事谁知道呢,现在就定死岂不是太无聊啦。我就是我,反正我什么都能做到,那么当然就是要随我喜欢!” “我的想法从来没变过——好好吃饭,好好生活!顺便成为世界第一厨师——”栗秋焰眨眨眼,笑道:“最近的目标,应该是明天先小赢一下比赛吧。” 栗秋焰的眼睛在寒冷的天光下闪闪发亮。那一瞬间,禅院冥冥中忽然意识到,他会永远记得这双眼睛。 这一点认知,让他心中又茫茫然地涌起一种释然的绝望。 “那么。”禅院深深弯下腰:“祝君……武运昌隆。” / 佛跳墙。 一道正经的宴席大菜。宴席菜由于制作时间长花费材料多,还没什么可供发挥的空间,所以栗秋焰很少做,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擅长。毕竟对于天才来说,这世上没有不擅长的东西。 做这道佛跳墙,他用了三天。 前期准备的泡发干货完成后,第一天用来制底汤。鸡、鸭、龙骨、猪皮等八种材料分别处理后焯水取出,以清水洗去浮脂,分作两份投汤。 第一份以龙骨等带骨头的为主,这样整整熬八个小时后,就能吊出香浓的奶白色底汤。接着不停搅拌,这种技巧名为“搅汤”,时机与频率把握恰当后,就能将本就煮透的骨肉更进一步地融进汤中,释放出全部的鲜美与肉香。 将肉骨渣过滤后,剩下的就是浓郁鲜香的奶白肉汤。这是第一天的制汤。 接着第二天,将以皮肉为主的第二份材料投汤,再度开始熬煮。一点冰糖调味,再加炸出香的姜、八角、香叶,用小火慢慢地煨上一个小时。 等香料的香味透出来后,这时再加入酒。有人用的是花雕酒,有人用福建老酒或闽江老酒,而栗秋焰在选择了老酒的基础上,另外吸收了广东鸡酒的做法,就是将酒先“炒”过一遍。 老酒如蜂蜜,煮久了就会发酸。但只要之前点燃酒面,让酒燃烧直至自然熄灭,就能将里面的酒精烧掉,这样“炒”过的酒再入汤,味道就醇正柔和,不会再有一丝酸味破坏汤本身的鲜美。 加入酒后,同样是煨上八个小时。再启盖时,原本奶白色的汤就已经在与肉皮原料融合后,在酒的调合下成为浓厚的金汤。闽菜向来以汤闻名,所谓一汤十变,就是能融各种食料之鲜,使一种汤可以变为十味,又能以十味合为一体,融洽自如。 第二天的制汤完成后,将油全部捞去,只留下澄净浓厚的金汤。一点虾油调味,一点老抽调色,不用加任何其他的调味料,只用这食材本身极致的鲜味就完全足够。 最后一天,将鲍鱼、鱼翅、花菇、元贝等十种食材处理妥当,坛底垫上一个竹箅子,再用竹网包裹好入坛的食材,鱼翅鲍鱼等食材在下,鸽蛋海参等在上,密闭的坛中,小火慢煨,直到汤中的鲜味完全渗入,与食材本身的鲜味融为一体。 十八种食材,暗合十八罗汉之数。山珍、海味,漫长的时间酝酿出食材本身极致的鲜味,以精巧的厨艺呈现至巅峰。 坛盖微启,栗秋焰动了动鼻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 栗秋焰揭开坛盖,瞬间,浓郁至极的香气爆炸开来,让这本应清心寡欲的佛寺禁地,溢满了勾魂夺魄的霸道肉香。 “这就是我的料理——如何?” 在寺庙声势浩大的众人目光中,在一列庞然的佛像俯视下,栗秋焰孤身一人,不闪不避地骄傲昂首,笑容自信得近乎嚣张。 在即使面对这样近乎大逆不道的话,佛寺内仍然是一片死寂。众人脸上呈现出魂不守舍般的恍惚表情,只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佛跳墙,咽口水的声音此起彼伏。 “让我……吃一口……” 一声细若蚊呐的声音响起,接着被更大一声“你疯了,这是犯戒!”压下。但紧接着,宛若洪流的潮水终于冲破大堤,无数声音瞬间乱哄哄地重叠响起,原本静止的人群瞬间动了起来! “我不怕让我来!”“我先的!”“为这一口值了!”“我我我我——” 原本安静的佛寺众人混乱起来你踩我我踩你,场面一团乱麻,栗秋焰被扑到脚底的和尚吓了一跳,再抬头一看,发现周围全是一双双都发红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佛跳墙。 栗秋焰:…… 坏了,看来他成功以一己之力撼动了整个平安京佛教势力的根基,这真是…… 果然啊,不愧是我! 栗秋焰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虽然现在看来胜负已经不言自明了,但他还是抱持着对于同为厨师的对手最基本的尊重,提醒道:“起码要等另一道料理一起……说起来,怎么没看到人,我的对手呢?” 第76章 “——在这里。” 伴随着低沉的笑声,一阵冷风猛然冲进寺庙之中。**被刺穿的声音伴随着尖叫响起,栗秋焰瞳孔骤缩。 刚刚陷入疯狂的热闹人群,转瞬间又静止下来。几个和尚被拦腰斩断,血液喷涌而出,爆发而出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原本弥漫期间的鲜香。 身形高大、两面六手的男人将挡在前面的和尚随意地一刀斩断,散发着血腥冰冷的庞大压力,踏着鲜红的血路,一步一步地缓步走向栗秋焰面前。 栗秋焰的眼睛彻底冷了下来。 两面宿傩一笑,抬起手中的一个坛子——那个坛子,竟然特意做成了与栗秋焰盛放料理的坛子一样的式样。 “——在这里。”宿傩充满恶意地笑道:“你的对手——在这里。” 他以与栗秋焰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揭开坛盖,而此时扑面而来的不是鲜香,而是冲天的腥臭血气—— 坛中炖煮的,是满满一坛稠黑的人肉浓浆。 第51章 开了吗?如开 一声沉甸甸的重响, 蒸腾着浓郁血腥味的坛子被拍在桌上。 打开的坛中,底部是黑红的稠液上累放着模糊的碎肉。平生第一次,栗秋焰觉得感官太过灵敏也是件坏事, 只是一眼, 他的眼鼻就瞬间联觉, 由大脑立刻判断出原材料及制作的过程——那底下的“汤”是反复熬煮的皮肉骨, 而上面的碎肉是人眼珠、切片的器官、脏器的内膜…… 栗秋焰恶心得狠狠呸了一下。 有笑声响起, 两面宿傩按住那张桌子,用那张畸形的双面脸庞向栗秋焰露出恶意的笑容, 他动也不动地紧紧盯着,直到少年厌恶的脸庞同时锁定在四只眼珠的瞳孔中。 “栗秋焰。”宿傩慢慢念着这个名字,意味不明地又笑了一声。“你该感谢我。” “我可是帮你提前排除了对手。这个和尚厨艺马马虎虎,动的小心思可是不少……” 宿傩抬起一只手,指关节随意地敲了敲坛壁。“可惜, 他的肉没有和他的心思一样多,食材实在差劲, 煮了半天就化干净了。” 人群中突然传出一个激愤的声音。 “你、你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住持?!” 宿傩挑起眉。 “是我【吃】了他。他的一切真正意义上归属于我,包括作为某人对手的‘资格’。因此, 即使这和尚肉质实在一般……”宿傩向栗秋焰抬起视线:“我认为这是基本的尊重礼仪。” 栗秋焰冷冷地开口。“你在侮辱料理。” 两面宿傩大笑一声。 “何谈侮辱?我可是每一步都认真选材、处理、烹饪……只是食材原料你无法接受, 而那只是你愚蠢的主观观念。” 宿傩拎起栗秋焰的坛子, 将属于他的料理那份同样摆上桌, 与自己的并作一列。 “就让我们看看, 所谓的主观观念是多么可笑的东西。” 宿傩举起手指。 “我只给你们三秒钟。认为我的料理优于栗秋焰的,站在我身后。” “三、二……” 一片寂静。连数到一的声音都没有落下, 庙宇中所有人都已经连滚带爬地站到了宿傩身后。一坛鲜香味美的金汤佳肴, 一坛腥臭冲天的骨血肉皮。后者的后方众人林立,栗秋焰身边空无一人。他望过去, 有种自己一人面向所有人对立的荒谬感。 倒在地上的尸体仍在汩汩向外涌着血,两面宿傩再度发出大笑。 “我赢了,栗秋焰。” “你只是威胁了他们。” “这正是——我料理的一部分。” 宿傩张开手臂,六只手自上至下舒展开,他闭着眼,唇角微挑,像是战胜归来的将军在进行一场得胜后的飨宴。 “恐惧、愤怒、仇恨……真是美味得令人愉快。无论多么不情愿,所有人都只能服从于我……是的,因为你们是我的【食物】。” 宿傩睁开眼,悠然又轻佻地与堂上怒目圆瞪的佛塑像对视,明明是仰视神态却宛若平视,傲慢地像是看与自己同级的路人。 “没错,我吃人。我生而为人身……现在,他们叫我‘诅咒之王’。” 两面宿傩转身,直直地看向栗秋焰,眼中满是见猎心喜般的兴味,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笑意。 “真是好久……没有过这种渴望的感觉了。” 宿傩抬起一只手臂,尖刀露出,划过一道雪亮的冷光。 “是我赢了,栗秋焰。胜利者总是有奖赏的。”宿傩握住刀柄:“奖品自然是——你的命!” 两面宿傩猛地横刀推出,姿态写意轻松如划过蓝鳍金枪鱼背肉的职业匠人,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受训钻研,仅用五秒便能精准取出整条鱼身上最肥美的大腹,刀尖划开鱼皮就已对其下的每一块刺骨胸有成竹。而那刀迅疾划过空气携带着凶蛮狂暴的力量,也宛如切入鱼肉般静默无声。 转眼间刀光已在眼前,宿傩的速度力量实在太快,栗秋焰甚至刚刚才反应过来,虽然之前几次开玩笑要打宿傩,但那准备在敌明我暗的情况下偷袭……在实际正面应敌时他心知肚明,他毕竟只是个半途退学的高二生,无论在战斗经验还是身体素质上,他与宿傩的差距都宛若鸿沟。 所以…… 在宿傩话音刚落时,栗秋焰便向腰侧伸手,果断开口。 “领域,展开!” 他领域内的规则是无解的,只要展开领域—— 两面宿傩的眼珠微微动了一下。 “……原来如此,瞬发领域么。” 怪不得这小鬼如此气定神闲。即使是有防备,瞬发的展开速度也几乎没人能逃开,更别提初次对战的对手。如果领域效果足够强力,那确定无人能奈何得了他。 宿傩眯起眼。按照他一贯的傲慢,他理应等领域结成后不紧不慢地从容抬手,直接用自己的领域从内部冲破碾压,再慢慢欣赏敌人脸上由自信转向绝望的表情…… 但不知为何,这喉头和胃底燃烧着的、令人兴奋的焦渴感,让人实在不想……产生任何一丝失误的可能啊。 “栗秋焰,为此感到荣幸吧。你还是第一个,值得让我全力以赴的人。” 宿傩咧开嘴,舌头舔过尖牙,四只眼如野林中夜晚群聚的饿狼,如硕灯般一齐亮起嗜血的光。他没有放下刀,张开的六手中间的一对猛地相击,手腕处应声迸裂皮肉条条绽开,在倏然炸开四溅的血肉中,宿傩瞬间结出了手印。 栗秋焰瞳孔骤缩。 “领域展开。”宿傩高声道:“——【伏魔御厨子】!” 虽然远没有栗秋焰那般轻松,施展一次要付出相当的代价——但这同样,是瞬发领域! 领域相冲,双双抵消——术式熔断! 巨大的冲力从两人中间爆发而出,栗秋焰一脚向后用力踩住地面才没被掀翻在地,他咬牙在狂暴的气流中刚刚睁开眼睛,一道迅猛的刀光便直刺而来。 栗秋焰下意识后仰,但那蛇信般的刀尖已触上皮肤,下一刻便要穿透胸口。 一点碎星的湿润凉感溅上指尖,栗秋焰的手指一颤,猛地睁开眼,宛若提前预知般扭身,险而又险地避开了那致命的一刀。 ——【时间】! 栗秋焰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他现在仍然处于术式熔断的空白期,无法动用概念的剥夺赋予,但不知为何,这些源自于“天”的力量……还能使用! 如果不是这样,刚刚那一下他已经死透了! 两面宿傩显然没想到栗秋焰能躲过这一刀,略有些惊讶地挑起眉,脸上的表情愈发兴味。 “不错嘛。”宿傩提刀:“但这次你能躲过去,下次呢?” 话音刚落庞大的身躯已欺身近前,栗秋焰的瞳孔闪烁,急促的呼吸间再度一个俯身,精确到极点地躲过斩断喉咙的一击。 ——这样不行。 额上流下的冷汗打湿眼睫,栗秋焰的绿眸仍维持着冷静。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时间】的预知就算能够一直触发,他的体力也承受不住这种消耗,这样下去无异于慢性死亡。 他接触咒术满打满算才一年半,还是个四级,战斗和咒术经验实在太少——完全没人教过他领域对冲会有熔断啊!这种术式空白期他们脆皮法师被战士突脸怎么活啊! “靠,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完善高专教育体系……”栗秋焰悲愤道:“而且到底为什么要打我一个厨子啊啊啊!” 接连闪避下,栗秋焰终于还是不慎脚下一步踩空,即使他立马调整了回来,但宿傩已抓住这泄露出的一丝破绽,迅速斩下! 躲不过去了。 栗秋焰看着越来越近的刀刃,瞳孔涣散了一瞬。 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桩桩件件都恍然如因果般彼此勾连、避无可避。一切的开头……早知如此,他就不该因为好奇把那根宿傩手指昧下来……不对,他一开始就不该成为咒术师……不然他现在应该刚放寒假回家,边煮红茶热可可边烤小甜饼,而不是在这里天寒地冻地打宿傩…… 第77章 ——当! 一声清亮的脆响。宿傩抬眉,表情似笑非笑。 “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宿傩向下压刀,盯着栗秋焰的眼睛:“何必还要坚持呢?” 栗秋焰手中的天丛云细微地颤抖着,硬撑的手腕被巨力压迫得一丝丝后退,但冷汗湿润的眼睫下,他的绿眸然后不服输般灼灼燃烧着,栗秋焰深吸一口气,毫不相让地瞪了回去。 “……当咒术师,虽然倒了八辈子大霉吧……但我不后悔。毕竟还是得到了些,无可替代的珍贵之物啊。”栗秋焰咬牙用力:“我可不能死,还有人——在等着我回去呢!” 尾音落下,他骤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节节败退几乎压近鼻尖的刀刃突然上挑,硬生生震开了宿傩的刀。 在那一瞬间,【空间】的曼丽色彩倏忽闪过,栗秋焰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划开了什么东西。 在这短之又短的一瞬喘息之机时,一道声音骤然响起。“栗秋焰!” 栗秋焰猛地回头,禅院奔来,往常一丝不苟的和服扭扭巴巴,头发都因奔跑而散开,栗秋焰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一向死板平淡的脸,露出这种恐惧急迫庆幸混杂的生动表情。 “栗秋焰——”禅院用力举起手臂,一个东西迅速向这边飞来。“——接着!” 栗秋焰伸出手,但此时宿傩已从刚刚的错力中恢复过来,一个眨眼间便持刀,从身后刺向栗秋焰的心脏。 栗秋焰转身不及,刀尖直刺上他的后心。 ——叮! 栗秋焰接住了禅院抛来的东西,自己都有些发愣。 那声清晰的铁物相击声从背后传来,他摸了摸后心,从里面摸出了——八咫镜。 困惑的绿眸在碎裂开的镜面中与自己对视,紧接着万千裂缝中倏然闪过不同的色彩。 一颗栗子突然从镜面中冒了出来,越过栗秋焰的脸颊,恶狠狠地击中了身后宿傩的额心。 两面宿傩:? 栗秋焰:…… 镜子寂静了一瞬,接着源源不断地往外噗噗冒出东西来——咒灵球、手术刀、眼罩——等等为什么会有眼罩?!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个接一个冒出来,气势汹汹地向后飞去,砰砰砰砸在了宿傩的脸上。 宿傩:……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宿傩怒极反笑,一只手擦过脸侧,另一只手抡直用力横挥,在极近的距离下,迎面便是避无可避的迅猛一刀! 尖刀穿透而过,栗秋焰低下头,看到曾经怎么也无法看到、此时却逐渐清晰的【死亡】,如水纹般丝缕地在自己的胸口漾开。 但他反而笑了。 他缓缓张开手,加上刚刚那场看似闹剧的插曲争取的间隙,时间刚刚好够——他掌心中的,正是那枚代表着【灵魂】的勾玉。 三神器聚齐,绿气蓬然缠绕着如云雾般升起,在最深的时空深处,一双眼睛自天际垂眸。 “因果未尽。”祂缓缓道:“你确定要探寻答案?” “别装x了,根本听不懂!”栗秋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要死了,救命啊——!快快快给我开个挂!开不了的话给个养伤的时间也行啊!” 下次他一定不这么打了!让厨子打boss就算了,总不能连个重新挑战键都不给吧—— 那双眼睛微微阖上。 云雾重新聚拢,栗秋焰大脑一片空白,随即世界骤然开始天旋地转,混沌的色彩轮番转动,他头晕目眩,接着身下一空,强烈的失重感将他高高抛下,像是从云端跌落。 “啊啊啊啊啊——” 栗秋焰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下意识吐出嘴里的怪味,扶着头晕乎乎地爬起来,在模糊的一片雪白的视线中茫然地呸呸了两声,把嘴里混着碎叶子的雪水吐干净。 栗秋焰怔怔地用手背擦着嘴唇,一道冷风吹来被冻得一缩,嘶了一声。 他清醒过来,摸了摸胸口——好好的,别说伤口了,连丝血迹都没有。 虽然不是完全没底,但没想到竟然真的给了啊……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我,好开!做兄弟,在心中! 栗秋焰脑子一团乱麻,乱七八糟的话混乱地闪过,他捂住脑袋晃了晃,定神看向四周。 ——虽然但是,这给我干哪儿来了? 荒树林子,四面八方看不到人烟,还下着雪……这还是霓虹吗? 他尝试了下,发现系统背包还能拿出东西,但早应该叽叽喳喳吵起来的系统……此时却悄无声息。 “系统?”栗秋焰试探道:“喂,还活着吗,这是哪儿?” 脑海中一片静悄悄,寂静无声。 栗秋焰正皱起眉,而这时刮过的冷风中,一丝微弱的呻|吟声吹进了他的耳中。 似乎是个女性,气息奄奄,好像在哭。 栗秋焰一惊,连忙抹了把脸上的雪,抬起脚,顶着风雪向着声音的源头处找。 哀哀的哭鸣声越发清晰,栗秋焰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终于看到了一个倒在雪地里的身影。 女子蜷缩着身体,抱着的腹部隆起——竟然是个孕妇?! 栗秋焰被吓了一跳,连忙几步跑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人扶了起来。 “你没事吧?!”栗秋焰帮她拍掉身上的雪,焦急道:“你家在哪,给我指个方向,我送你回去!” 女子涣散的眼珠动了动,瞳孔重新聚焦。 “饿……”她的嘴唇动了动:“好饿……” 栗秋焰:“……我最听不得这个。行,先吃饭,等会再送你回家。” 他把之前摆摊的塑料布拿出来,去四周找了点树枝缠起来做支撑,支了一个挡风雪的简易小棚。接着又捡了点木头,用术式变干后架起,用杂草当引燃物,燃起了一堆篝火。 火焰的光亮自女人怔怔的瞳孔中跳跃而起。 “终于暖和点了。”栗秋焰用两只手搓搓脸,呼了口气,看看她,“看你月份好像已经蛮大的了……现在还是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吧?高碳水能让身上有力气,最好再暖和点……就先简单下个面吧,送你回家后再做别的。” 女人愣愣地看着他。 栗秋焰呼了口气,拿出锅烧水下面一气呵成,简单撒了点盐点了滴香油生抽后出炉。风吹的寒雪之中,小小一块简陋棚子中温暖明亮,栗秋焰将热腾腾的一碗面条摆在了女人面前。 像是被食物的味道唤醒,女人瞬间动了起来,几乎将头埋在碗里开始狼吞虎咽,栗秋焰惊了一下,有些庆幸幸好他特意将面条煮软烂了一些,不然按这种吃法被噎到就麻烦了。 女人吃着吃着开始哭起来,流着眼泪稀里糊涂地边吃边哭,栗秋焰手足无措,只能等她把一碗面条全部吃完,哭声渐止后才开口。 “那个……吃饱了?”栗秋焰小心翼翼道:“你家在哪?” 女人垂着脖颈。“我是逃出来的。我已经……没有家了。” 栗秋焰:“啊,这……” 他刚想说话,敏锐的嗅觉突然捕捉到了一丝血腥气。他心中顿觉不妙,往下一看——女人身下,竟然已经流出了一丝血红。 “别管那么多了!!”栗秋焰大惊失色:“快躺下!!你要生了——!” 西医怎么接生的? 隐约记得曾经和硝子吵架的时候被嘲讽了,他气不过就去仔细查了资料,然后就记得吵赢了……但具体的仔细步骤到底是什么来着……死脑子,快想啊! 栗秋焰手忙脚乱地一通操作,中间女人还因宫缩而痛晕过去一段时间,他慌得差点忘记呼吸,最后好在,终于一切都平安地成功解决。 栗秋焰手上都是血,用胳膊擦了擦满头满脸的冷汗,回过神来后发现手抖得比打宿傩时厉害多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将手中成功接生的婴儿,递给睁着眼睛望着他的女人。 “恭喜。”栗秋焰笑道:“是双生子呢。” “……大人,您是我的恩人。”女人眼中涌起泪花,一时有些哽咽,“我说不出什么……我无以为报。” 栗秋焰连连摆手:“别说这些别说这些,快先好好躺着,你现在需要休息。” “大人。”女人泪眼汪汪地看向他:“我们的命是您救的。我希望,您能为他们取一个姓名……” “呃,可是我取名废啊。而且我家的习惯一向是只取名字不取姓,姓留给小孩以后自己去找……” 栗秋焰有些尴尬,但看着女人眼中的泪珠又要滚下,立马道:“好吧好吧,那我先取个名先叫着吧。” “嗯,他们俩是你吃了一碗素面后生下来的……要不一个叫素一个叫面?” 女人哽住:“……” “啊但不对啊,那就有先后了。”栗秋焰猛然反应过来:“坏了,我接生的时候太紧张了,忘了哪个是哥哪个弟了,这……” 女人欲言又止:“……” 栗秋焰看着两个婴儿半天,片刻后放弃地呼出一口气。 第78章 “算了不想了。”栗秋焰说:“一个叫素一个叫宿吧。一个音,没有先后。” 说完后他自己顿了一下,一股莫名的微妙感涌了上来,但他一时分不清那是什么。 女人艰难起身,向栗秋焰深深伏身。 “您是我的恩人。”她哽咽道:“从此之后,我这条命任您差遣。我、我的儿子……我今后所有的后代,他们都将奉您为主,听从您的命令……” 栗秋焰被吓了三跳,差点从地上蹦起来,正当他连忙去扶女人时,他感觉到了一种……力量。 一种如有实物般的力量应和着女人的话语,缠绕在女人与那刚出生的双子之间缓缓伸向栗秋焰,将这“誓言”稳定下来,固着成了一种栗秋焰可任意单方面施予的、强有力的约束力。 “这是——” 栗秋焰一愣,看向自己的手掌。 “——【束缚】?” 第52章 冲突前兆 雪皑皑地覆盖着。 山林间一片静默的白, 天色茫茫,飘忽模糊的灰白混沌沌地与雪、与地相融,这一方稀薄的天光投在窗中, 少年沉睡的侧脸上橙黄的暖光渐弱, 转为海般的灰蓝色。 噼啪一声, 橙黄的火光猛地一跳亮了起来, 栗秋焰的眼睫颤了颤, 慢慢睁开了眼。 “啊,主家, 你醒了啊。” 粉发的男孩捅了下炉灰,回头看向他,爽朗道。 栗秋焰慢吞吞地起来。 “怎么又叫起这种称呼了。不是说过叫哥哥就好了么。”栗秋焰裹着被子,带着点未散的困意哈欠道:“就你一个,宿呢?” “一早就出门了。家里没米了。他说我买的米太劣质, 这次就算嫌烦还是自己去挑了。” 名叫素的男孩抱着柴,手脚麻利地扔进炉底, 接着他伸出手,术式作用下黯淡的火种噌一下燃烧起来, 升起的热气徐徐地驱散了僵硬的冷意。 栗秋焰唔了一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 他们居住的地方在山林深处, 几乎没什么人烟。如果想要采买或交换生活必需的物资, 只能去其他的人类聚居地, 离这里最近的村庄大概有三、四公里左右的距离。 之所以住在如此偏僻的地方,一开始是因为双子的母亲是逃家的贵女, 那时风声紧, 仍有人在搜捕她;后来是因为宿与素两人展现出的咒术天赋,长久生活在人群中容易招人非议。 至于为什么这样不便, 他还是留了下来…… “主家,昨晚,我梦到母亲了。”素将炉底的门关上,盖上炉圈,用轻快的声音道:“她拎着我的耳朵骂了一晚上呢,说我仗着你的宽容没规没矩,让我心怀感恩地摆正自己的位置……” “嘛。”栗秋焰有些无奈:“毕竟是能留下那种遗言的人呢。” 双子的母亲死于一个冬天。一开始栗秋焰帮她度过了最困难的一段时间就想走的,结果她一定要为仆报答恩情。但她的身体亏空太大,即使栗秋焰这半吊子医生用汤药食补硬给她多延了两年的命,她还是死在了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候。 她最后的遗言,是让宿与素看向栗秋焰,接着用深沉的声音倾吐而出。 ——【必须听从眼前之人的命令。】 ——【直到偿还完生命的恩情为止。在他的注视下,你们才被允许死去。】 她用近乎可怕的视线盯着两个孩子,直到看到双子发完誓后才露出微笑,倏然闭上了眼睛。 那并不是具有咒力性质的强制束缚。但…… “……明明是爱,吐出来却更像扭曲的诅咒,实在是令人难过啊。” 栗秋焰凝视着火炉上丝丝袅袅升起的白气。 一方面,她想要报答的心情是深而真的;但另一方面,她也比任何人都想要这两个当时还太过年幼的孩子活下去。 于是感激与母爱的双重愿望下,就诞生出了这样扭曲的遗言。并不要求栗秋焰,只是让孩子发誓。这样不管是从感情或利益角度看,他都会起码照顾一二。 “真是的,其实只要好好说出来就可以了。”栗秋焰抱怨道:“爱又不是什么坏事,为什么非要这么别扭啊。” 素望着栗秋焰。 “一直想说,主家真是好强大的人啊。我一开始还以为母亲是把我们卖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但即使是这样,我至今也无法完全理解她。” 素眨了眨眼,“对您来说更是吧,明明就是被我们这对讨人厌的小鬼缠上了,却还能共情怜悯我们的母亲……说实话,有时候我都想把宿给扔掉,您却还愿意教他厨艺哎。” “他想学,我就教咯。”栗秋焰懒洋洋地伸着手烤火:“只要是想学我都是一样地教。你呢,对未来还没想法?” “我没有厨艺上的天赋啦。不是说双子其实是一个人吗?宿既然分走了才能的那部分,我当然也就没有了。” 素想了想:“我对未来的想法……大概是作为分走了良心那部分的半身,努力让宿不要为恶犯下大错吧。” “……你对你兄弟还真挺有信心的哈。” “因为宿完全是个坏人嘛。虽说再坏的人也有一点柔软的温情,但我完全没感觉到。”素坦然道:“只有在您身边,他才有点像人。所以我想成为他的束缚——特别是,在您离开之后。” 栗秋焰顿了顿。 他确实准备离开了。不知道天给他开的什么挂,虽然仍不知身处何处,但破碎的镜子竟然在慢慢修复。而现在,镜子终于自我修复完成,凭借当下掌握到的概念,他已经有把握回到原本的时空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出神。自来这里后他的年龄似乎被冻结了,到现在还是个未成年男高,不知道回去后,夏油五条硝子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 素看向栗秋焰。火光在他圆圆的瞳孔中一闪一闪。 “宿坚信着您的理念,如果他走上歧途,主家会难过的吧?”素爽朗地一笑:“在这之前我会拼尽全力阻止他……这样,大概能稍微偿还上一点恩情?” 栗秋焰一哂。 “在小看谁呢,我才不是那种会怀疑自己的人。难过就更不可能了,又不是我犯错我凭什么道德谴责自己?我遇上这种事的态度就是——好大的胆子竟敢谋反,朕要诛你九族流放边疆!” 素笑起来,栗秋焰也笑了下。过了一会儿男孩停了下来,寂静的空气下,火焰燃烧木柴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噼啪声。在男孩抿着嘴的沉默中,栗秋焰只是悠然地烤着火。 “……你离开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吧?”素抱住膝盖:“宿会气到发疯的。” “随便他啦。”栗秋焰懒懒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不可能为别人改变我自己的打算。” 素又沉默了片刻。 “……主家,其实是仙人吧?即使我这么大了,您也完全没有老去。”素将下颌抵在膝盖上,“这份无法偿还的恩情流淌在我的血脉中,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也许当您见到我的后代时,第一眼就能认出来吧?那时,我也就在你的记忆中短暂地重生了一瞬……一想到这里,即使真的是诅咒,也会感到幸福。” 栗秋焰听着,没有说话。窗外的冬风吹起纷纷扬扬的白沙,风声中冰粒簌簌地落,一切微小的宏大的都在雪白的共振中消融着,风永恒地呼啸而过,此刻回荡在山谷间的风,仍将平等地吹过千年后少年的双眸。也许一切没什么不同。 “啊,突然能够理解母亲了呢。”素笑了笑,望着火炉,学着栗秋焰那样伸出手,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火焰,真温暖啊。”素感叹着,仿佛终于接受了某物般笑起来,凝视着光焰没有回头:“主家,准备什么时候走?” “今天吧。” 栗秋焰看着窗外的飞雪,接着转过脸来,向素一眨眼睛。 “不过……”他笑道:“起码先吃完最后一顿饭再走。” ——虽然一切看上去都没什么不同,但当下的此时此刻,一定是值得珍惜、无法代替的存在。 素怔怔的,嘴唇张开,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嘎吱一声。 门开启,冷风吹了进来。 栗秋焰抬起眼睛,不意外地看见了门口臭着脸的宿。 “喂,栗秋焰。”宿抱着口袋走进来,“看看这是什么米……” 栗秋焰毫不客气地一拳打在他脑袋上。“给我乖乖叫老师,目无尊长的小鬼。” “反正对你来说又没差!而且……噗!” 素一拳猛击他的腹部,在稍显平淡的不赞成语气下,十分自然地用力扭转拳锋:“连尊称都不加,你太没礼貌了,宿。” 宿打掉素的手,下一秒就毫不相让地直接回了一拳回去。眼看一场自由搏击又要上演,栗秋焰果断截过话头:“买到了什么米?拿我面前来,我看看。” 两人同时收手,宿嘁了一声,但还是应言展开了口袋。 栗秋焰伸手进去一握,有些惊讶道:“竟然是糯米啊。” 第79章 糯米的收获季节一般在春秋天吧?大冬天的竟然能碰巧买到糯米,真蛮难得的。 有了,那就做这个当离开前的最后一顿饭吧,还挺有仪式感。 “决定了,就这个。”栗秋焰一锤掌心:“做红豆年糕汤。” “那是什么?” 异口同声后,双子对视了一眼。素摸摸脑袋:“你不是专业的吗,你也不知道?” 宿切了一声,满脸不屑地扭开脸。 “他不知道的东西多了去了,现在也就刀工能赶上我,还是术式发力。”栗秋焰自信道:“别想啦,我可是世界第一厨子,你这辈子赢不过的,建议有机会挑战一下你师哥。” 宿的眼珠动了动。“是谁?” “是一颗海胆。” “……?” 栗秋焰咳嗽了一声。“好,既然决定好了就进入状态,我先去把糯米蒸熟……” “栗秋焰,我有事情要问你。”宿突然开口,抬头盯住他的瞳孔。“你说过,【吃是征服】。” 栗秋焰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我可不记得教给过你这句啊。” “哼,言不传身也教。”宿抱臂嗤笑一声,接着仰着脸,深深地望进栗秋焰的眼瞳深处。 “我每次出门都能感觉到……这个世界,人太多了。我明白,因为人类是食物链的顶端,是世界的征服者。” 但这种群是如此繁杂、无趣、愚蠢,自己竟然是这其中的一员,无法超脱而出。而甚至这已位于顶端,无法再向上攀升,实在是令他……难以忍受。 他理应站在一个更高的位置。将一切踩在脚下,成为唯一的征服者。 而本身就有一条道路,直通向那个最终的答案。只是远远领先的那个人仿佛装瞎般不看终点,只顾在路旁悠闲散步、招猫逗狗地欣赏风景,身后的他嗤笑那个人的软弱,却又因为落后,而忍不住生出带着恶意的困疑。 神明、佛陀,难道不都是食人而生、食人而存的吗? 那种虚伪脆弱的伦理道德根本不必在意。你明明也不是那样的蠢货,根本不是因为恐惧才如此。 “那么,为什么?” 宿的瞳孔一动不动地紧锁着栗秋焰,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没关系,还有时间。等到我学会、夺走、颠覆你的一切,你就会—— 栗秋焰挑了下眉,没有回答问题,只是按着宿的肩膀一转,敷衍地往外推,“好了,做饭的时候就别犯跟烹饪无关的中二了,还有的是事情做……你们俩,去把年糕打了。” 素:“诶?我也要?” 宿:“……” 栗秋焰稍微讲了下怎么打年糕后,【束缚】的作用起效,宿满脸抗拒但还是向外走去,素摸不着头脑地跟上。 “为什么我也要一起被连累啊。”素小声抱怨。 “等会我来捶,你去翻。”宿冷漠道。 “你竟然这么好心,主动揽重活儿,不像你啊。”素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哦,你觉得我会故意敲你的手!但其实会产生这想法的只有你一个人吧!” “闭嘴,吵得烦人。”宿威胁道:“我只是不想买回来的糯米会毁掉。但你再说下去,我一定会把你的两只手连骨头全部砸烂。” “我知道你来真的。所以我也郑重告诉你,我一发现异常就会立刻抽手,并用你好不容易买到的糯米糊你眼睛。” “……” 栗秋焰在窗边抬起头看了一眼,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所以见怪不怪又低下头去。 而此时他还不知道,这短暂的温和像是水面上泛起的一丝波澜,虽真实存在,却也转瞬即逝——余下的,便只有水面下深不见底的冰冷深渊。 在过去,他无数次潇洒又轻快地抽身离开,似乎从不曾为谁停留,自然也想不到这一次的离别,将要酿成一场剧烈的突变。 不过这一切现在仍未发生。 无论如何,在如何的悲剧与冲突、残酷与现实、期望与乡愁之间……总还都容得下,一道温暖浓稠的年糕红豆汤的时间。 第53章 无爱者的空洞恶 年糕红豆汤, 一道传统的日式料理。据传曾经有一禅师品尝后称赞“善哉此汁”,经由广泛传播后,年糕红豆汤便有了“善哉”的别称。 而在新年, 吃年糕红豆汤本身就是习俗的一部分, 当然大部分人家也乐意如此, 以一碗热乎乎的年糕红豆汤作为新年的开启料理, 既有祝愿新的一年幸运顺遂的美好寓意, 又能在寒冷的冬天用温暖的甜味抚慰肠胃与心。 年糕红豆汤,顾名思义分为两部分, 即年糕和红豆汤。先煮汤,年糕是制好后放在红豆汤上的,可以直接筷子伸进去一搅,裹满红豆沙后满满一口;也可以切成规整的小长条稍微煎烤一下,这样表面就会有一层微脆的壳, 蘸着吃外脆里糯。 栗秋焰煮好糯米,打发素宿双子去屋外现打年糕, 自己则撸起袖子准备煮红豆汤。 本来第一步应该是泡发红豆,泡上几个小时直到让豆子吸饱水分再处理, 这样红豆容易煮烂出沙, 纯干豆的话, 煲再久都很难煮烂。 但做年糕红豆汤是临时起意, 现在自然没有时间慢慢泡发豆子。因此一方面出于现实情况, 一方面为了更好的口感,栗秋焰选择了使用传统的日式制果技巧。 先洗净红豆, 接着放入锅中加水没过表层一公分左右, 开大火煮沸,一直煮到豆子的表皮出现皱褶后停止, 将水沥去后倒回锅中。 再度加水没过表层,这次大火煮沸后立即转为小火,慢煮到豆皮上的皱褶伸展开来再停火。这时再换水就不能直接沥水了,而是向锅中缓慢注水,通过让水溢出锅来换水,换完水冷再全部沥去。这样能控制豆子的温度变化平缓,使最后岀沙更细腻。 这时锅中的红豆已经吸足水分了,接着重复换水、煮沸、换水的程度,一直到泡豆的水都清澈透明为止。这种重复3~7次不停换水的做法在日语中叫做“涩切”,虽然麻烦繁琐,但能去除豆子中全部的豆腥味,且能让豆沙更加细腻、色泽也更加漂亮。 在来回的换水时,窗外传来沉重却有节奏地一声接着一声的重音,那是木杵一下一下落进石头的凹坑中,将糯米通过捶打逐渐变得柔软、富有粘性……成为美味的年糕。 看似繁琐,但每一下的努力,都在确实地让食物变得更加美味。在烹饪时,世界与生活都变得简单了起来,只需要缓步向前,然后等待收获。栗秋焰低嘴角露出了一点微笑,将红豆放到一边。 当然,到这一步,他还是以细腻的手法、精准的掌控力,完美呈现出经典年糕红豆汤的做法……然后栗秋焰掏出了陈皮。 陈皮是离家时顺手带上的,每年他都会和母亲一起晒陈皮,挑刮北风的晴天阳光生晒出来,按年份存储妥当,栗秋焰临走的时候挑了不少好东西带走,包括这一小罐十年的老陈皮。 日式经典的年糕红豆汤,做法中自然是不会放陈皮的,调味料只会加入致死量的白糖,再点一些让甜更鲜明的盐,最后的味道固然是浓厚粘稠的甜味,但实在太容易腻,吃两口感觉都要咳嗽。 于是栗秋焰就灵机一动加了陈皮,不仅能解腻,还能让红豆汤带上些陈皮的清香。 他拿出一小块陈皮,用凉水泡了泡,接着用刀尖细细刮掉内部的白囊,锅中先加冷水进陈皮,用火慢慢炖出香味,再加入刚刚准备好的红豆。 煮至沸腾后转小火,保持红豆能够在锅中翻滚的火力,一直煮到豆子呈现一抹即化的状态才停下。 接着捞出一部分红豆,抵在滤网上用勺底打圈磨,细密的豆沙透过滤网过筛落在碗中,只留下这一部分,豆皮之类的杂质则全部扔掉。 栗秋焰估量好豆沙与红豆的比例,将锅中煮过的陈皮捞出来,然后把磨好的豆沙倒回锅中,煨半个小时,此时红豆汤已经十分浓稠了,最后一步再加入糖。 与日式做法中的致死量绵白糖不同,栗秋焰用了三糖,即白糖、冰糖、黄片糖,白糖甜味厚实、冰糖口味清甜、片糖香味浓醇,配合加入会让甜味更加复杂,在舌尖上交织出轻盈的香甜。 最后再煮个十分钟,把糖煮融就能出锅了。栗秋焰眼都没抬,向屋外喊了声:“su,年糕打好没?” 遥遥的白中,蹲在下方的那个抬头应了一声。 “——快了!” 咚! 素吓了一跳,连忙抽手,沉重的木杵几乎是擦着他的手指过去,狠狠砸到了年糕上。 “喂!这也太突然了!”素瞪大眼睛看宿,说着还是又伸手翻了一下年糕:“你不要害得大家都吃不了饭啊!” 宿:“……” 宿面无表情地举起木杵,再度锤了下去,声音同重击一同落下。“那是在喊我吧。我可以不回应,但你私自顶替我开口,真让我恶心。” 素:“?” 第80章 “一样的名字,只是写成文字不同,叫起来完全一样。”素把年糕翻过去:“凭什么就是在喊你?” 宿嗤笑一声,将提起的木杵又重重砸了下去。 年糕热乎乎地冒着白气,啪一下砸出扑面的米香。 “再说了,我们是双子吧,什么顶不顶替的……”素摸了摸年糕:“好像好了,差不多拿回去给主家吧。” 宿停下动作,眼珠下转,瞳孔中映出素的脸。 ——正因为是双子,才最碍眼。 在咒术概念上,双子本是一体。素有着过剩的善,于是那颗心脏同样泵起血液,流淌在他的咒力之中。就是那一点点微妙的善,让他仍存留着一点点人性……让他不够纯粹,令人生厌。 还有…… 素拍了拍手,火焰从指间冒出来又熄灭,闪烁的火光在宿冷漠的眼瞳中忽闪了一下。素活动了下温度正好的手掌,捧着一大团又白又软的年糕就站起来,急匆匆又小心翼翼地向屋内跑去。 “主家——!已经好了——!” 宿看着素的背影。 ……掌控火焰的,术式。 明明他才是那个真正具有天赋的继承者。为什么他拥有的是以普通训练的刀工便能赶上的斩击术式,素却拥有的是真正决定成果的控火? 而且,那可是掌控……【火焰】啊。 宿的舌头抵了下上颚,那一刻他突然感受到一股饥饿。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烧灼着,攀延着,鼓鼓地一跳一跳地流酸水,像是肚子里有一颗鼓着硫酸的心脏。 宿望着素消失在屋内的背影,揣起手慢吞吞地往回走。 他自然不会有什么类似于嫉妒、不满、抱怨一类的情绪,他只是在想—— 那东西,本来就该是我的。 / 红豆沙缓缓地倾入碗中,浓稠绵密,泛着如巧克力般丝滑的美丽光泽。 年糕方方正正地切好,小火煎得泡泡的膨起来,外面是一点微微的金黄,里面是夹心般糯糯的鲜年糕,一拽就能拉出软绵绵黏糊糊的丝。 筷尖抵着年糕往下一戳,让年糕裹上香甜的红豆沙,接着吹一吹放进嘴里—— “呼哈——” 素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把身上冬天的寒意全部吐了出去。红豆汤淌进喉咙,温暖的幸福感就从胃底升上来,慢慢地蒸透全身。 “——太好吃了。”素捧起碗边又喝了一口,真诚地严肃道:“我愿意为了主家的年糕红豆汤而死。” “哼哼。”栗秋焰得意道:“当然啦,这可是我栗秋焰的手艺,能吃到你就偷着乐去吧。” 经常听到有人形容橘猫像是大只的吐司面包、晒太阳的白猫则像烤焦了的年糕。那么烤得正好的年糕吃起来,也像是抱住胖胖的小猫吸了一口,被阳光晒得蓬蓬软软的毛毛贴在脸上,带着温呼呼的热气。 连宿的神情也柔和下来,近乎认真地一口接一口吃着。也只有在这种短暂的瞬间,栗秋焰一时会甚至有些分不清这对双子的面容。 “唔。”宿突然把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推过去:“这个,给你。” 栗秋焰愣了下,拿起来一看——是个竹筒。上面有盖,外面以绳固定,切面干净利落,内壁光滑。一个做工和心思都十分细巧的容器。 “可以带汤水。”宿移开眼睛:“像这种……粥。应该也能吧。” 栗秋焰一惊:“这,难道是你……特意做来送我的?” “不是。”宿立刻撇清关系:“是素的主意,他缠着我,我烦了才做的。” 素嘿嘿一笑接话:“就当做是我们一起送给你的礼物吧,主家。这个很方便的!” 他打开竹筒,将桌上的红豆汤盛进筒中,盖上盖子晃了晃,竟然真的一点撒漏都没有。 栗秋焰失笑,顺手接过收下,向两人眨了眨眼:“好,我收下了。那你们有没有想要的礼物?” “……” 宿抬起眼,看向栗秋焰。 “一个新的名字。”宿盯着他:“我是唯一的——不该和别人分享同一个名字。” “因为难以区分吗?”栗秋焰摆了摆手,“等你们以后各自找到自己想要的姓氏后,加上就很好区分了,不用着急。” 宿深深地看着他,牙齿在嘴里咯咯作响地咬了两声。接着又没趣儿般一嗤,又低下头去喝了一大口红豆汤。暗赤色的糊沙被舔进嘴里,露出的牙齿映着猩红的舌尖。 有时候他会恍然觉得,自己也许有另外一条路。那条路更畅快、更肆无忌惮,他将只依自己的欲望行事,作为强者随性地活在世上,把腹腔中积蓄着的恶意倾吐而出,诅咒着整个世界。 喉头动了动,宿面无表情地将一大口红豆汤咽了回去。 到底是什么阻止了他。是舌底这丝丝缕缕的甜味,是双子的胸膛中共同跳动的心脏,还是那一次次教学中流走的时光…… ——是栗秋焰。 宿心中跳起这个名字。没错,是他【束缚】住了自己…… “好了,也差不多了。”栗秋焰轻松的声音落下:“我要走了。” 轻飘飘的语气,内容却恍若一记重锤。 宿猛地抬头。 “走?”他的声音压紧得古怪:“去哪?” “我要回家啦。大概以后都见不到了,不过……”栗秋焰笑了下,舒了口气:“真是跌宕起伏啊,这下终于能回去了。” “……” 宿看着栗秋焰,短暂空白的大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念头是。 凭什么? 他清楚自己无法左右栗秋焰的决定。无法掌控局面的失控感、陷于弱者方的意识刚刚冒头,便被他狠狠地一把抹去,血管里流淌的咒力如自焚般熊熊燃烧起来。 宿甚至自己都有些惊讶这爆发而出的情绪,像是把他这副人类躯壳中所有剩余的感情集糅捏合,连同全部更深层次的、微妙而不可察的情绪一起,烧起冲天的怒火。 宿望着栗秋焰的脸,那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近乎于恨他。这实在太滑稽了,他的力量还处于成长时期,但栗秋焰却要离开了。 而一旦人消失,他就永远无法打败他了,栗秋焰会永恒地以这副姿态停留在他的记忆深处,这副仙人般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可恶姿态——甚至还是低头看着他的。 这是他绝不能忍受的。 是的,他受恩于栗秋焰。而现在连杀死他都无法再做到了,这件事难道不荒谬吗? “……你不许走。” 宿攥住了栗秋焰的手腕。他盯着栗秋焰绿色的眼睛,用沉沉的声音一字一句道。 “你一走,我就会杀人。”宿用一种确定的、陈述般的口吻说道:“我会吃掉他们。” 看着栗秋焰的眼神骤然变冷,宿甚至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我会一片片地削下,一块块地熬煮,用上我所有会的烹饪技法——” 他看着栗秋焰的神色愈变,声音近乎是欣悦的。 “当然,这些全部——都是你,教给我的。” 第54章 宿傩 听着宿的话, 栗秋焰脸色越来越沉,听到最后直接发出了一声冷笑。 “真是可笑。你不会以为,我会被你的这种说辞绑架吧?” 栗秋焰脸上没有丝毫被威胁到的惊慌。他嗤笑一声, 抬起手, 八咫镜随之飞出, 在他身后悬停。 山谷间的风轰然作响, 席卷着冰雪猛然撞开门, 凛冽的寒意如千万片碎裂的刀锋划在脸上身上,素嘶了一声低头捂住脸, 刚刚做出惊天之言的宿则睁着眼睛,在狂风中用泛着血丝的瞳孔死死盯着,看栗秋焰脸上的表情,看他被风雪吹起舞动的发丝衣角。 真想把那副做派狠狠撕碎。那么轻松、那么游刃有余……真是,可恨。 面对宿堪称恐怖的眼神, 栗秋焰不闪不避地对视回去,还从鼻腔中发出一声嘲笑般的嗤音。 “难道行凶者持刀杀了人, 还要追究商店老板的错么?无论技艺有多高超精准,那都只是工具而已, 掌控者永远是使用的人。” “任何技艺本身都没有错处, 教过你又如何, 我厉害又不藏私是我的优点, 仅此而已。” 栗秋焰昂起下颌, 切了一声:“为恶只是恶人的错。凭什么好人就要被威胁?” 宿死死盯着他。 “……你明知道,不止如此。”宿咬着牙, 像是从后槽牙里挤出声音:“你故意避而不谈。怎么可能只有那些?理念、技艺、力量……你明知道, 只有我能接受、只有我会理解、只有我配夺走!” 栗秋焰表情有些奇怪。 “我何必寻求理解?”他甚至好笑,理所当然道:“我又不需要证明自己的合理性。而且, 就算有一些观念不被理解,我仍然被爱着。又不是事事正确优秀才会被爱——他们相信我,因为我是我,这就够了。” 似乎这段话已经超出了认知般,宿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第81章 栗秋焰抬起手。悬浮于身后的八咫镜愈发明亮,雪遇镜则化,古朴的印纹间水光流闪,某种庞然的、无法阻挡的玄奥气势降临扩散,雪光镜光明堂堂地亮作一片,但在灼然的白中,最鲜明的仍然是那双绿色的眼睛。 “所以我会永远继续做一切我想做的事。”光中,少年的声音道:“而你无法阻止我。” 宿被刺得一闭,又立刻强自张开,似乎连这一下微小的闪避都已经象征着某种弱小、某种失败,像是蒙受了某种耻辱般,他的怒火格外强烈地一窜,青筋都浮了起来,脸颊的肉绷紧。 “惺惺作态。”宿用力地笑了一声:“但你没有解决任何问题,你想阻止我仍然只能留下来——嘴上轻巧,但栗秋焰,你无法做到对对他人的死袖手旁观。” 栗秋焰沉默了一下。 “你甚至连现在杀死我都不敢,栗秋焰!”宿的声音愈高,他渐渐大笑起来:“因为你逃避、软弱——明明有能够掌控天下的道路,却等受到伤害才会反击。良心、道德?多么可笑!不过是蒙蔽弱者的驯化,这种东西对征服者来说毫无意义!” “我就是弱者。而且,不是良心道德约束了我,是我选择了它们。”栗秋焰语气平静:“这世界就该这样运行——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如此相信,同时为此尽力。” 他垂眸俯视,宿与他冷冷的瞳眸对视,突然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瞳孔收缩了一下,一个“不”字的气音刚刚发出,就被少年的声音打断。 “——【我命令你】。” 源自血脉与咒力深处的束缚骤然发力,宿瞬间倒下,他硬撑着挺住却还是半跪在地。他不甘地挣扎着,手背青筋条条绽起,急促地一呼一吸却怎么都无法挪动分毫,像是自天际投下一根巨矛贯穿胸膛,把他重重地钉在了地上。 栗秋焰冷静的声音继续。 “——【不许伤害他人】。” 宿猛地一锤地面,但栗秋焰吐出的言语仿佛化作实质的锁链,捅穿心脏,吸着血与咒力,锁死浑身上下的每一块骨骼。 “【向我发誓】。” 宿把牙咬得咯咯作响,但字却沾着血,一个一个地从牙缝间迸出来。 “我……发……誓……” 栗秋焰审视着他,确定束缚确实生效后才点了点头,转身向镜子伸出手。 在他的指腹快要碰上镜面时,身后猛地爆发出一声怒吼。 “栗秋焰!” 宿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珠瞳孔剧缩,喊栗秋焰名字的架势像肉钉子扎进了喉咙深处,非得连着血硬生生把它顶出来不可。 “那些佛陀神明,哪一个不是食人而生的?!它们吃着人的欲望出现,在上头再反过来吃底下的人——金钱、生命、恐惧……人类怕祂,因此拜祂,于是受了俸,便是菩萨。” “我又为何不行?!”宿一掌拍地怒起:“你凭什么审判我,明明我与你一样,只是我做到了你做不到的,比你更强——” “我和你不一样。” 栗秋焰没有转身,只是开口。 “【吃是征服】。你认为【吃】是【征服】的手段。但我认为那只是一种……彰显。” 吃与被吃,生命的四季流转不休。吃本身是纯粹的,一切都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呈现与彰显,就像国王悠然地欣赏王冠上璀璨的宝珠。 吃是征服,栗秋焰一直如此认为,但他同时也坦然接受自己是处于这世界循环中的一员。他总有一天也会被什么别的东西吃掉,比如疾病、比如时间。 所以直到在那一天到来前,他都会精心烹饪每一道料理、每一段人生,怀着认真的心吃下食物,将每一个日子都爽快地煎炸烹炒、大快朵颐。 一切都是可爱的。阳光、空气、糖与盐、汁水满溢的果子、沾着露珠的蔬菜、烤出黄油香气的面包片、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一切都是可爱的。包括这个世界、他人,和自己。 但这些,宿自然是不明白的。或者说他做不到,所以不想明白。 于是栗秋焰只讲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将手掌贴上镜面。 身后的宿安静下来,像是那些极端聚起的所有情绪终于燃烧殆尽,只留下最后一点点残的冷的灰烬。 “留下。” 宿仍然用似命令般的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栗秋焰毫不理睬地闭目,滚滚长河翻涌而来,他沉入镜面,但在身形彻底消失前,他听到了一句微弱到极点的气音。 “……老师。” 栗秋焰猛地睁眼,但眼前已经是波涛汹涌、流逝不休的时间长河。 他站了一会儿。宿前面那么多句,他心如磐石般没有丝毫触动,但偏偏是这最微弱的一句,让他生出了一丝恻隐之心。 栗秋焰动了下手指,掌中出现了那个竹筒。 筒中装着年糕红豆汤。 “……算了。”栗秋焰掂了掂,无奈地叹了口气:“闹成这样,素总是无辜的。回去看一眼吧,把这个还给他们就回家……” 他转身,几乎是瞬时一道间隙就自己出现在身后,连费劲重新找的功夫都没有,快得离奇。栗秋焰顿了一下,还是触碰上去。 哪怕是一点点,宿毕竟,还是有那一点点的人性…… 间隙张开了。 在眼前的,是一幅地狱般的场景。 雪纷纷地落着,洁净无瑕如经文中的琉璃世界。而在这雪白中,宿俯身啃食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双子的胸腔,听到声音他抬起头来,左脸上糊着的血肉像是一个畸形的器官,或者一张正在缓慢长成的人脸。 “啊,你来了。” 即使是看到栗秋焰,宿的声音也十分平静,像是剔除了那些他所认为的所有“杂质”,连语气都透着股异样的轻快。 栗秋焰似乎听到了这雪白的世界中,如冰壳般一丝丝慢慢开裂的声音。 ——也许眼前此人确实有过一点点人性。但此时,他已选择将它尽数舍弃,将它与那颗曾经一起跳动的心脏一同嚼食,吞进终获餍足的胃袋。 “主……家……” 栗秋焰一惊,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素,竟然还活着。 素只最后睁着眼睛,勉强望了栗秋焰最后一眼。 那一眼仿佛重新回到了许久之前,仿佛又要耀耀的火光照亮男孩的眼睛,他抱着膝,向栗秋焰有些任性地说出那个请求。 ——即使是很久很久以后,见到与我相似的人时……请想起我,好吗? 素闭上眼。他死了。 那个诅咒。栗秋焰突然意识到,素能撑到看到他最后一眼,是因为那个母亲临死前仿若诅咒般的遗言—— ——【在他的注视下,你们才被允许死去。】 噌。 栗秋焰反手拔出天丛云剑,锋锐的剑尖直直对准了宿。 “为什么。”他说。 “束缚是【不许伤害他人】,但咒术意义上,我和他本身就是一个人。”宿无所谓道:“至于为什么,因为他很碍事。而且我要拿回本来就应该属于我的东西。” 栗秋焰闭目,又睁开。 接着他提起剑,再次下达命令:“——【不许动】。” 白色簌簌下落,如即将碎裂的幻觉或梦境,整个世界摇晃起来,宿注视着栗秋焰,甚至已不再有什么情绪起伏,只是全力抵抗着束缚的施力。 一片碎片落下,如刀光般割开宿的面部,瞬息间映出本未存在的第三只眼。接着越来越多的碎片落下,一切被掩盖的颜色从白中逐渐再度鲜明,佛寺的香火气味闪烁着,四只畸形的眼睛一同锁定住栗秋焰。 “差点忘记告诉你了。”宿勾起嘴角,看向栗秋焰:“终于找到了,我的名字。” 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宿恍然大悟般仰头大笑,他的血肉迅速膨胀起来,四只胳膊从两侧探出,身形迅速升高。而与此同时他让自己膨起的肉块块炸开,皮开肉绽的代价下,在栗秋焰刀锋落下的那一刻,他终于挣脱而出。 血液溅出。 他躲过了致命的一刀。但一根手指还是被连根切断,掉在了栗秋焰的面前。 两面六手的怪物大笑着,栗秋焰冷静地看着地上的断指,心中一片清明。 是的。他当然明白。眼前的男人,就是—— “我的名字是两面宿傩。”宿傩狂笑道:“我正是——【堕天】!” 栗秋焰隔着张纸,捡起了地上那根血淋淋的断指。 仿佛最后也是最初的齿轮彼此契合,嘎吱一声,冥冥中有什么东西落下,来自寰宇的风温柔吹去所有的血腥气,栗秋焰的身周,开始再一次浮现出闪烁的星光。 “栗秋焰。”宿傩紧紧盯着他的脸,眼瞳深处有一股令人心惊的执念:“无论多长时间、多少次奋力,即使付出一切代价——终有一天,我要吃了你。” “那么,我回答你。” 栗秋焰目光凛然。 第82章 “——再见到时,我一定会杀了你。” 第55章 总会相见,总会相遇 因果、因果啊…… 因果这种果子, 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呢。 穿过一层朦胧的柔绿雾气,栗秋焰睁开眼睛,慢慢爬起来, 四周空无一物, 于是他便漫无目的地向前。像是随意地散步, 又像是睡在云上做梦, 被春天的风慢悠悠地推着向前飘。 是酸的吗。咬破表皮, 即使未真正沾上舌尖,牙齿便已先以尖锐的疼痒发出求救般的警告。还是说是苦的呢, 咬在枯橘皮般的组织上、厚厚地穿下去,于是某种唯有自己知晓的苦楚,便从齿缝间干干地透出来。 总不能是辣的吧?一口咬下时像是一刀剁开洋葱—— “来的正好,我宣布你负责切洋葱。” 突然有声音从旁边传来,栗秋焰一怔, 刚转头手中就被塞进了一个……游戏机手柄? 绿眸少年盘腿坐在电视机前,神色紧张地盯着屏幕, 欢快的背景音持续响着,屏幕上色彩鲜艳的食材满地都是, 烤炉炸了, 厨房里四处起火, 穿着厨师服的小动物在端着锅团团转地乱跑。 栗秋焰:…… 栗秋焰:“你把你那个破锅给我放下!!” 他抄起手柄就加入了战场, 稍微熟悉了一下操作。这是个厨房合作游戏, 玩家之间配合默契事半功倍,配合失当则互相扯后腿, 是个十分需要两人配合的游戏。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闪开让天才厨子来, 我是高手。” 栗秋焰自信满满地点击重开,然后开局两人同时弹射起步, 狠狠撞在了一起,以惊人的一致性带着食材双双掉进了水里。 绿眸少年:…… 栗秋焰:…… 绿眸少年:“确实是高手。还能在胡o厨房里玩连连看,这下赚大了。” “……可恶,再来!” 然后这一局,以两人同时向对方丢东西,结果食材在空中撞到一起掉进水里结束。 “……再来!” 跌宕起伏的游戏历程再次开始,两人可谓是菜得旗鼓相当,做出来的操作包括但不限于:把做好的菜手滑扔进了垃圾桶、转身拿菜的时候狭路相逢把对方挤下水、发现没救了后抢灭火器转圈喷…… “你干嘛?给客人上美味光盘?” “你才是,再端着锅跑我就把你扔进垃圾桶!” “快来锅要炸了!” 两人边打游戏边拌嘴,好几次游戏暂停自由搏击开始,你撞我肩膀一下我推你一下,但渐渐合作越发融洽,最后卡在倒计时结束的前一秒钟,栗秋焰成功把最后一道菜推进了送餐口。 游戏结束,看到页面上最高评级的四颗星星,栗秋焰大大呼出了一口气,一扭头笑着跟绿眸少年击了个掌。 “完美通关!”栗秋焰放下手柄:“说实话,要是做真饭我肯定早就过了,但这完全是军事化机械流程嘛,可恶啊,没有烹饪之魂的游戏!” 少年没有接话,伸了个懒腰,模糊地唔了一声。 空气沉默了片刻。 “话说,虽然不是全无预感……”栗秋焰侧脸,看着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但你果然……是【天】吧。” 少年淡定地点了下头。 栗秋焰嘶了一声。少年抬起眼看他:“怎么,不像?” “倒也不是不像,就是感觉怪怪的。”栗秋焰想了想:“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冷漠?疏离?反正就跟前两次我看到你时差不多……” “那是我在装x。”少年深沉道:“难得能装一次,不装亏了。” “……真的假的。”栗秋焰有点狐疑,他还是觉得怪:“你真的没事吗?” 少年眨了下眼。 “……能向【天】问出这种问题的,也就只有‘栗秋焰’了吧。”少年感叹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睛十分真诚道:“不过我真没事,过得挺好的。我出生的那条世界线,已经平稳发展到很久很久以后了……啊对了,系统好玩吗?” “什么!系统原来是——” “是我做的小玩意啦。不然你真以为高科技和咒力适配度很好吗。嘛,不过系统在我们那已经很常见了,我做了个玩,然后随手塞了些轻小说扔进时空流了。” “不不不我惊讶的不是这个!而是系统原本是个攻略系统吧!”栗秋焰震声道:“明明按照因果论,找上‘我’的可能性是最大的吧,你为什么会做出一个攻略系统——” 少年扭开了头。 “不要转移视线啊喂!” “好吧,既然你这么问了。”少年真诚道:“因为不来点变数介入,所有‘栗秋焰’都会是一辈子厨性恋的单身狗。” “但现在结果根本没区别不是吗。”栗秋焰吐槽,接着又反应过来:“等等,你不该连这点都想不到的啊。喂,这只是你的恶趣味玩笑吧,其实真正想发的只有陪聊捧哏和系统背包……” 少年弯起眼睛笑而不语。 栗秋焰一看就知道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甚至刚刚说的话有多少真的都存疑。毕竟他太懂自己了,满嘴跑火车的瞎话那叫一个张嘴就来…… “但最起码,这个问题,我想让你有说出来的机会……不,就单纯当做我的好奇心吧。” 栗秋焰看着他,认真道。 “你到底,是怎么成为【天】的?” 少年绿眸中的笑意不变,像是没反应过来般一丝不动地维持了一会儿,过了一会儿后,才后知后觉般变淡了。 “……那是个,有点无聊的故事。”少年说:“但既然你问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挥了挥手,顿时混茫的天地间出现栩栩如生的影像,栗秋焰被震得瞳孔一缩,差点还以为自己又穿越了,但一伸手发现穿过的只是虚影。 故事的主角,自然是【栗秋焰】。因为一些意外觉醒了咒力,接着进入咒术界转入高专,与五条夏油硝子成为了朋友。他认识了很多很多人,结下了很多羁绊,但是这个世界仿佛被诅咒般,没有任何明亮的希望,悲剧一桩桩、一件件地发生着。 “我是个自私鬼,没有拯救世界那样宏大的愿望,我只是不想身边的亲人、朋友死掉……只是这样而已。” 于是在友人们的支持下,少年孤身闯进了薨星宫,夺走了结界的权柄。 愤怒只会破坏,而希望才会给人力量。怀抱着终结悲剧、让亲友们全员幸福存活自由生活的希望,他连通结界,拼尽生命用全部的咒力展开了一瞬覆盖整个世界的领域。 他剥夺了【咒力】这个概念。 只是一瞬间,所有咒灵全部灰飞烟灭,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 咒术师们也全部,变成了空有术式却无咒力的普通人。或者说,不会再有咒术师与普通人的区别了,所有人都只是人而已。 但概念本身是不会消失的。于是他吞下了整个世界的咒力……连同那些负面情绪、以及对大脑的刺激一起。 濒死时,他自行领悟了反转术式。于是自己破坏大脑、重新治愈、再一次破坏……凭借这样的方式,他在生死边缘不知挣扎了多长时间,直到能够从精神与身体上适应为止。 但那只是适应,不是消除。他仍然每时每刻承受着负担,更糟糕的是……他还要面对整个咒术界的追杀。 咒力虽然已经消失,但过去的记忆可不会消失,咒术家族积攒的财富与人力也不会消失。只有一小部分咒术师退隐,大部分的前·咒术师们都在倾尽全力疯狂追杀他,试图取回力量。 “明明本来是为了身边的亲人和朋友。”少年回想着什么,声音有些怅然:“但后面,再也没有和他们见过面了。毕竟……不能波及他们啊。” 他一直想着熬过最疯狂的这段反扑时间就好了,反正现在世界和平,所有人都会活到寿终正寝的那一刻,总有相见的机会。于是少年这样狼狈地东躲西藏了很长时间,由于身体生长的停滞,他忘记了时间已经悄然过了很久很久…… 久到,所有他认识的人都已经死去了。 但追杀却还未停止。 “当我坐在父母的坟墓前,我很迷茫。那一刻我想过不干了,反正一开始我只是想亲友活得好好的,我愿意为了他们承受那些。但现在呢?我在这个世界只是孤单一人了,没人认识我、没人在意我,我又凭什么要接着忍受下去?” “但你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栗秋焰说。 “是的。”少年说:“我还是觉得,世界应该是这样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许下的承诺就应当履行……生活应该……有希望,这才对。” 栗秋焰沉默了片刻。“我能理解你,但我做不到。也许到那样的极端环境下,我也会这么做……但我没有经历过那种情况,所以我不知道。只是就我而言,你已经是圣人级了……然后呢,你就成为了【天】?” 少年摇了摇头。 第83章 “不,我还活了很久。久到只有当年鼎盛的咒术大家族,才保留有许多关于咒术曾经的历史;久到只剩一小部分残党,还在孜孜不倦地尝试抓捕我这个‘罪人’,复辟当年的‘辉煌’。” “我本以为我快要熬到自由的时候了。但就在这时,我被抓住了。在祭奠往日朋友的坟墓前。” 少年很平静地说道。 但栗秋焰却感觉到了窒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 “领头的人,有着一双我无比熟悉的、天蓝色的眼睛。”少年望着那过往的画面:“那是六眼。他是五条的后人。” 栗秋焰的心脏停跳了一瞬。 他几乎不敢想象当时的场景。明明只是想保护周围的人,自称“自私鬼”的少年,在昔日朋友的坟前,被当初保护者的后人仇恨、指责并抓捕…… “那一刻,我想过毁灭一切。”少年仍然十分平静道:“而且我可以。” 经受的一切都被否定推翻,所做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在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死去时,【栗秋焰】就已经死了。而现在,连这可悲的无名者也死去了。 那一刻他真的动了杀念。世界的命运就握在他的手中,整个天地都摇晃起来,倾世的诅咒就压在他的舌下,只要轻轻张口,焚世的烈火将点燃一切,他已经一无所有,那么就让一整个世界来殉他的死。 “结果,相信你已经猜到了。我曾杀意满怀地举起那把屠刀……但,我放下了。” 神与魔,只在一念之间。 少年闭了下眼睛。“那一刻,我成为了【天】。” 然后祂剥去自己的一切,从原点出发,沿着时空的河流重走了一遍历史。【天元】向祂祈祷获得了永生,【堕天】背叛了祂……与祂相关者成为了流变的标志,而每个世界的栗秋焰就是锚点,祂的力量如此辐射覆盖向三千世界。 栗秋焰有些恍惚。 “原来……是这样。所以我们才有某种基本的、强制执行的信任底线……比如束缚。” 少年轻轻点了下头,想起了什么般说道:“不过我不会随意打乱时空。之前你经历的那个,也只是我一部分的记忆幻境而已。” “……我就说,怎么之前总有种奇怪的不对劲。” “我没做任何其他事,没有限制也没有暗示,只是将你放在了我当时的位置上。”少年注视着栗秋焰:“然后,你做出了与我当初一模一样的行动。” “……那大活人在面前,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栗秋焰小声嘀咕,接着突然想起什么,表情一变,“等等,这样的话,那个宿傩……” “恭喜你,就是你这条时空线的宿傩。我把他格式化了然后一起丢进记忆幻境里了。只不过果然……他也还是做出了一模一样的行动啊。”少年笑眯眯道:“所以你虽然不是【天】,却也还是实打实养了一遍宿傩,感觉如何?” “糟糕透了。”栗秋焰眉头都拧到一起了:“又气又难过,除了能玩伦理梗外想不到任何好处……而且狠话放了连场子都找不回来,我才想起来,我马上回去了,宿傩都成特级咒物早死透了,我上哪儿杀他去啊?” “嘛。”少年仍是笑而不语。 天地间的影像散去,绿色的雾气缓缓聚拢,少年抬头看了看:“你该回去了。” “那你呢。”栗秋焰突然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不用担心,我真的很好。其实当【天】跟做饭差不多,这边添糖那边减盐,遵守规则保持平衡。”少年眨眨眼,语调悠闲:“至于我么,一切正常,应有尽有、自由自在,游戏玩到爽睡觉睡到饱,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栗秋焰深深地凝视着他。 “你上一次做料理,”他问道:“是什么时候?”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瞬间,少年面容模糊起来,仿佛已明白再继续伪装下去也没有意义……那些语气声调、眼神动作通通消失了。 周身的绿雾浓郁起来,宛若实质般包裹上来,将栗秋焰向下推去。从重叠翻涌的气息间,隐隐有声音吹进他努力睁大的眼睛中。 ——【你该回去了。】 栗秋焰拼命扑腾:“喂,你还没回答我!” 云雾深处缓慢翻涌,捏聚起一个人形,变幻出与栗秋焰相同的外表。祂垂眸,看了栗秋焰一眼。 “上一次做料理吗。”祂平静道:“太久了,我已经忘记了。” 看着祂,这一刻,栗秋焰终于清晰地认识到。 ——祂是【天】啊。 栗秋焰停止了扑腾,身体坠落向下的过程,他看着那张少年的脸庞与自己越来越远,想起当初在扎进时间河中看到的,那无数双相似的明亮绿眸。 他突然有点难受。 “——可是你原本,”栗秋焰喃喃道:“不是只是想当世界第一厨子的吗。” 云雾合拢,栗秋焰蒙头蒙脑地一阵天旋地转,感觉身体向下直直坠落,然后砰一下碰到了实处。 “呸、呸呸……怎么又是脸朝下!” 一回生二回熟,栗秋焰按着头,一边往外呸呸吐着草叶子一边直起上身,看到四周明显现代化的场景,顿时松了一口气。 【——宿主!!!】 栗秋焰被系统突然的一声哭嚎吓了一跳,“我去,安静这么久突然一下还真不适应……” 系统上气不接下气,听起来哭得快哽咽了:【陛下,臣好想你……臣、臣差点以为国亡矣!】 “好了好了,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还顺利回来了。”栗秋焰揉了揉太阳穴,另一手掌撑地准备爬起来:“别哭了,本来就晕,吵得头痛……” 他摇摇晃晃地站到一半,突然一只手猛地伸过来,然后顿了一下,又变换姿势小心翼翼地把他扶了起来。 “谢……”栗秋焰抬头,在看清面前人脸的时候一怔,下意识道:“……素?” 男孩在火光中笑起来的脸,在脑海深处一闪而过。 “诶,我吗?” 粉毛少年眨了下眼,指了指自己:“我的名字是虎杖悠仁哦。” “……啊,看来是找到了想要的姓啊。”栗秋焰笑起来:“虎杖啊,真不错。” 虎杖挠头,眼角余光瞥到了那只差点追丢的咒灵一闪而过,他迅速起身,“总之你、您、没事就好!我得先去完成任务了,再见——” 栗秋焰下意识道:“等等。” 虎杖悠仁大跨步迈出去的腿顿时停住,差点摔了个大马趴。 虎杖:??? 栗秋焰:“……”啊,果然呢。 这孩子,是素的后人吗? “总之……你先过来。”栗秋焰咳了一声。 虎杖直接一个回旋转身,粉毛小伙立正了。 虎杖脸上的表情更疑惑了:??? 栗秋焰刚想解释,就听不远处有一个声音传来。 “喂,虎杖,站在那干嘛呢!”钉崎野蔷薇喊道:“快点过来,伏黑已经追过去了!” 伏黑? 栗秋焰捕捉到关键词:“伏黑惠?” “诶?”虎杖一愣:“您认识伏黑惠?” 栗秋焰:“……不止认识。理论上来说,他是我一手带大的。” 虎杖:“啊?” 第56章 相见 栗秋焰看了看虎杖身上的校服, 再结合刚刚得到的信息,心中大概有了些底。 “你是咒术高专的学生吧?和惠惠、还有那边的女孩一起,是同届生?”栗秋焰问:“几年级了?” “一年级……”虎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你、您也是咒术师吗?” 栗秋焰点了点头。“没错哦, 而且我也是咒高的学生, 只是被退学了而已。” “诶, 退学?!” 虎杖努力回想着高中众人聊天时透露出的只言片语, 但看着栗秋焰端丽的少年面孔, 估计就和自己差不多大,但听说过的, 也只能勉强想起一个在国外出差的学长乙骨忧太。 而且,退学……不会是什么伤心事吧?还是触犯了什么咒术界的禁忌? 虎杖想起了自己吞下宿傩手指后差点被处刑的事,难道说眼前的少年也经历了那样的危机?不知为何他突然一时之间有些无措:“那个,退学是……” “应该的!这就叫气运!”栗秋焰得意道:“高专小小一个小王八池子,怎能捆住朕这条真命天龙!” 虎杖:“……”担忧突然烟消云散了。 “啊, 那你是一年级的话。”栗秋焰稍微算了下:“啊……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啊。” 已经将近十年了。 栗秋焰对两边时间流速不对等心里有数,也早就做好回来的时候有误差的准备了……但没想到竟然差了这么久。 看这样子, 眼前的虎杖、那边的少女,还有惠惠现在是在一起出任务。朋友都是战斗系可真方便啊……栗秋焰想起当年只有五条和夏油搭档出任务, 他和硝子大部分时间都只能留守高专的日子, 不禁有点感慨。 第84章 也不知道硝子他们怎么样了? “喂, 虎杖, 到底在这里发什么呆啊!” 钉崎野蔷薇怒气冲冲地大步跑来, 抬起手就要一个手刀劈在虎杖头上,“磨磨叽叽的, 你小子, 别想擅自偷懒,快走——” 但一抬眼看到栗秋焰, 准确来说是看到栗秋焰的脸时,她扬起的尾音顿时直线降落了两个八度,要敲在虎杖头上的手刀紧急变转,落在他头上时变成了一个看似轻柔但暗含威胁的轻拍。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钉崎咳了一声:“其实也没那么急,我相信伏黑他能独自解决的。” 虎杖:? 钉崎将侧发并到耳后,向虎杖使了个眼色,矜持地露出微笑:“虎杖,你什么时候骗、不是,认识的这种大帅哥,怎么不介绍给我啊?” 虎杖:“……钉崎,你笑得好奇怪哦。声音也突然变得好奇怪哎痛痛痛痛——” 钉崎保持着笑容,背在身后的手掐住虎杖的胳膊又拧了一圈。 “呵呵,虎杖君在说什么胡话呢。我不是一直这样温柔大方还活泼动人的么。” “你叫我从来没加过‘君’吧,好恐怖啊钉崎!” 眼看少女勉强维持的笑容已经快绷不住了,栗秋焰及时切入话题,成功拯救了被揍边缘的虎杖。 “说起来,那几个家伙应该很有名气吧……”栗秋焰绿色的眼睛转了转,好奇道:“你们认识家入硝子吗?或者五条悟?” 虎杖和钉崎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听到这两个名字。 “当然了!”虎杖立刻道:“他是我们的——” 砰! 三人倏然扭头,不远处骤然炸起一团浓黑的烟雾,鵺冲破黑雾飞出,发出一声尖啸声用力拍了拍翅膀,俯冲向下扎了回去。 随着满象的长吟,虎杖脸色一变:“不好,伏黑!” 几人弹射起步,向着黑雾炸起的地方奔去。 “不是说逃逸的只是碎片,强度相当于四级,没有危险的吗!” “鬼知道!”钉崎反手抽出钉锤,咬牙道:“要不是你偷偷私会混血大帅哥……” “什么叫私会啊!我之前完全不认识这位——哎等等,您为什么在和我们一起跑?” 栗秋焰姿态轻松,挑眉道:“我不是说过惠是我一手带大的了吗,他有事我肯定去啊。” “哈?!!”钉崎猛地扭头。 黑雾近在眼前,虎杖握拳,拳锋上腾地燃起咒力。 “钉崎,要上了!” 话音刚落虎杖就一个弓步滑进了黑雾;钉崎则深吸一口气后猛地抬手,包裹着咒力的钉子飞至上方,她一手举锤,在半空中怒而敲下。 “可恶啊!!” 钉崎与虎杖一上一下配合默契,钉锤落下的瞬间黑雾消散一空,露出其中伏黑惠的身影。 “伏黑!我们来救你了——” “不需要。”伏黑惠说。 他抬起手,满象喷出水流卷成一个蕴含咒力的水体圆球,球中心紧紧裹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咒灵。 “只是动静大了点,它还想跑。”伏黑惠说:“必须用咒力把它限制住才行。” 虎杖猛地刹车,钉崎落地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 伏黑惠拉住钉崎,此时他敏锐地察觉到还有一个脚步声,于是警惕抬头。 “你们遇到谁了,小心——” 伏黑惠的声音戛然而止。 “哟,惠惠。” 栗秋焰笑起来。 “好久不见,小海胆。”他有些揶揄地眨了下眼:“长这么大了都没想过换个发型?” 伏黑惠的瞳孔收缩。 “栗、栗秋哥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已经先于理性扑了上去。 栗秋焰坦然地张开手臂,稳稳地接住了扑过来的伏黑惠,还摸了下头,转眼一看,旁边围观的虎杖和钉崎嘴巴已经快掉到地上了。 栗秋焰:……坏了,顺手了。 “栗秋哥哥……” 这是一个格外紧实的拥抱。伏黑惠用力抱住他,像是要以实实在在的温暖来确认他真实存在,而非幻觉。 而面对失踪已久又突然出现的栗秋焰,伏黑惠脱口而出的第一句,却既不是质问也不是怨愤。他的嘴唇颤抖着,慢慢张开口。 “我……一直在等你。”惠的脸深深埋下去,只能听到他颤抖着的声音道:“我们都在……等你回家。” ——因为相信着你。所以无论多久,都会一直等下去。 就像等一瓣樱花飘落、一坛美酒成熟……像是守着一座灯塔,等待海面上不知何处的归人。自从栗秋焰十年前失踪后,伏黑家门口就永远亮着一盏暖黄的灯。 而此时,像是一颗重石终于安稳落地,等待迎来了结果。 栗秋焰笑了笑,自然垂下的手抬起,主动拍了拍伏黑惠的后背。 “好啦,已经没事了。”他轻松地笑着道:“我回家啦。” 伏黑惠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才把那股猛然涌起的酸涩压了下去。 “……嗯。”伏黑惠声音闷闷的:“欢迎回来。” 短暂的沉默后。 一个终于绷不住了的声音响起。 “栗秋……哥、哥哥?”钉崎捂住嘴:“不是吧,这什么黏黏糊糊的小孩子称呼……” “啊,虽然能理解,但从伏黑口中听到这种话还真是有点冲击啊……”虎杖摸着后脑勺:“而且你平时说话不是这个声音吧?” “嗯,变了呢。”钉崎严肃道:“绝对是故意夹了吧。” 伏黑惠:…… 虎杖肯定道:“没错,比刚刚的钉崎还夹。” “你小子说什么呢!!” 听着后面的打闹声,伏黑惠眼角一跳,终于还是转身,忍无可忍道:“喂你们,适可而止一点!” 钉崎揪着虎杖兜帽的动作一顿,和虎杖对视了一眼,松手后开始蹲一起小声蛐蛐。 “害羞了吧这是。”“被戳穿恼羞成怒了呢。” “……”伏黑惠面无表情地捏紧拳头:“我能听见。” 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大声蛐蛐。“更生气了呢。”“感觉要被灭口了,好可怕。” “你们……!” 栗秋焰眯了眯眼,看着因伏黑惠的情绪波动而开始不稳定的水球,轻轻拍了下惠的肩。“这是你们的任务?” 快要揍人的伏黑被这一拍反应了过来,他冷静下来,水球重新稳定。他看向栗秋焰,垂着眼睛,像某种被成功顺毛的小动物,虽然语气回归了平常有些冷的调子,但仍然乖乖回答了问题。 “嗯。是高专的任务,让我们去清理一处郊区老宅里的咒灵。那里原本属于一个富商,但他发迹后遭人眼红报复,被人一把火放在老宅,他正好出差躲过一劫,但妻女一共六人全部被烧死在了老宅中,积蓄的咒力产生了咒灵被窗发现,我们的任务就是祓除它。” 栗秋焰:“……就这么巨细无遗地告诉我了?这不是违规的吗?” “你问了。”伏黑惠理所当然道。 栗秋焰看了一眼惠努力维持着的酷哥脸,好笑地摇摇头,往前几步更仔细地看了眼被锁在水球中的咒灵。 几个概念标签浮现,栗秋焰略一思索后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他说:“然后你们去现场祓除这个咒灵,但在最后一刻它碎成了许多小咒灵逃逸。之前设‘帐’时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没能加上由内向外的限制,所以虽然你们及时发现,却还是让这最后一只逃了出来……” 在虎杖和钉崎越发震惊的目光中,栗秋焰像是亲眼所见般自顾自地说出了整个经过,最后一锤掌心。 “其他小咒灵你们应该试过,祓除不掉对吧?”他肯定道:“这只咒灵的特性是【共生】,带着它回现场,把所有的一起祓除就解决了,简单。” 鸦雀无声。虎杖和钉崎对视了一眼。 “……好厉害,分毫不差。” “那当然!”栗秋焰自信道:“高中生侦探栗秋焰,启动!” 钉崎看了看栗秋焰,又看了看立刻动身,明显已经准备出发的其余两人。 不是,伏黑就算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姓不同……那毕竟是人家哥哥。但是,虎杖你为什么也是一脸立刻无条件信任的样子啊! “那个……帅哥、不是,栗秋君。”钉崎野蔷薇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栗秋焰眨了眨眼:“我是个厨子。” “诶?!”钉崎瞪大眼睛:“真的假的……” 基本所有人第一次听到都是这个反应,栗秋焰对这种惊讶已经习惯了,刚想说话,没想到钉崎下一句张口就是。 “那伏黑的厨艺难道是您亲自传授的吗!”她睁大眼睛看着栗秋焰,严肃而急切道:“拜托了,这对我很重要!” 栗秋焰挑了下眉。 “是哦。”栗秋焰自信道:“而且他比我还差得远呢,我可是世界第一厨子!” 第85章 “嗯。”伏黑惠确定地点了点头。 眼前一花,栗秋焰还没看清,钉崎和虎杖已经一边一个抱住了他的大腿。 “哥哥大人!!请给我们做一顿饭吧!!” 钉崎震声道:“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没错,伏黑太小气了!”虎杖大声告状:“不给我们做饭就算了,连蹭都不给蹭!” “不让你们蹭你们不还是偷偷蹭。还有,撒开手。”伏黑惠死亡凝视,“在瞎喊什么,谁允许你们胡乱认哥哥了……” “好啊。”栗秋焰轻快道:“那晚上大家一起来家里吃饭吧,我下厨。” “好耶!!!” 钉崎和虎杖一齐欢呼起来。 伏黑惠皱了皱鼻子,低声道:“栗秋哥哥……” “而且,也是为了你们。”栗秋焰摸了摸伏黑惠的头,轻声道:“等我这么久,很辛苦吧?” 虽然他有信心亲友们都会等他回家……但固然明白,这份感动的心也没有分毫减少。不如说,这份心情反而更加满溢了。那么就堂堂正正地回应与表达——用最能连接人心的料理。 “……” 伏黑惠没有说话,似乎是默认了。 栗秋焰笑了下,看向前方:“好了,出发!早点解决完任务,晚上回家吃饭!” “哦!!”钉崎和虎杖精神百倍地回应。 伏黑惠稍稍落后半步,看着栗秋焰的背影。 ——因为等的是你,所以并不会辛苦啊,栗秋哥哥。 他默默地想。 只是有一点遗憾、一点难过。 因为那样随性的姿态,明亮的眼睛,似乎昭示着栗秋焰一切皆好,但伏黑惠仍然很难过。 莫名消失的十年、近乎凝固的年龄……那样轻快的笑容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他知道栗秋焰一定已经自己完美解决了,因为那是栗秋焰。但是……伏黑惠忍不住想,自己调伏影法术、默默成长,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起码拥有了力量,可以反过来保护身边的人了…… 但那消失的十年,他却无法参与其中。 也许忍耐这样的挫败,才是真正辛苦的事情吧。 伏黑惠咬了咬嘴唇,从栗秋焰身后快走了几步,赌气般并排走在他身旁。 栗秋焰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笑了一下。 “今天想吃什么?” “……” “我想吃肉!比如炸猪排盖饭那种!” “我的话,超想吃那种超厉害的洋气高级料理!” “哦,全不会烧的。”栗秋焰淡定道:“我做什么你们吃什么就行了,不许点餐。” “唉——!好霸道!” 说话声中,伏黑惠的影子悄悄和栗秋焰的又贴近了一些,阳光下,两人的影子已经差不多长了。 / 不过,虽然理想很美好,计划却总是赶不上变化。 “好,任务完成!” 一道类似于照相机的亮光闪过,高专三人组懵了下,抬头看向陌生的男人。 “不是,你谁?” “等等,这人是……诅咒师!” 伏黑惠脸色一变,瞬间结印召出鵺,向前半步拦在栗秋焰身前,神色警惕地看向面前皮肤黝黑的男人。 “别那么紧张,高专的小朋友们。我没有要和你们发生冲突的意思。”米歇尔耸了耸肩:“只是碰巧,我从我【这边】也接到了祓除这个咒灵的任务……不如这样,我们约个时间同时上报结算,反正你们那边的系统核查效率慢,这样我们都能拿到钱,何乐而不为呢?” “拿出证据,否则我无法信任你,诅咒师。”惠冰冷道。 米歇尔想了想。 “哦,看来是我的身份让你不放心。那我这么说吧,我是属于【盘星教】的诅咒师,不是闲散的黑市人。”米歇尔爽快道:“你们老师应该多少跟你们提过吧?” “……”惠的表情微微缓和:“那倒确实,知道一点……” “你们都等等。” 栗秋焰忍不住打断对话,不好的回忆出现在脑海,他警惕追问道:“盘星教?” 米歇尔有些奇怪地点了下头。 “对啊。你们小朋友可能不太清楚,但我们其实算官方默许的合理存在。存在一个更为‘民间直接’和‘便利迅速’的灰色咒灵解决渠道……对哪边都很好吧?”米歇尔耸耸肩:“我们每年还缴税呢,真是遵纪守法的好组织。” 栗秋焰盯着他,似乎在分析他话中的信息。即使是特级,米歇尔也心里一阵发毛,下意识躲开了少年的目光。 “……我知道了。”栗秋焰下定决心:“计划暂停,你们先走。我去这个盘星教看看再回来。” “哎?” 虎杖钉崎一愣,刚想说话,伏黑惠伸手拦住了他们。 “栗秋哥哥已经做好决定了,没人能改变。”伏黑惠向他们摇了摇头:“没关系,盘星教而已。栗秋哥哥肯定没事的。” “……”钉崎忍不住吐槽:“伏黑你的滤镜太严重了,什么叫‘盘星教而已’,这什么盲信发言啊!” “真的没事,而且我主要是去认下人,看看……盘星教的教主,到底是不是我的老熟人。” 栗秋焰想起某分支时空中过分的某人,磨了下后槽牙,向米歇尔露出了一个恐怖的温和笑容。“还愣着干什么,带路。” 米歇尔抖了抖,敏锐的直觉警告他最好别惹眼前这个少年,他立刻动身:“这就带、这就带,跟我来。” 过了一会儿,看栗秋焰在走神看周围的建筑,米歇尔借着身体遮挡,迅速将刚刚拍到准备上传验收任务的照片翻了出来,放大了不慎入镜的栗秋焰的脸后,将照片传给了标注【教主】的号码。 michael:这个少年要找你,我拦不住 michael:要放他来吗。是仇人的话,速通报教内上下。 几乎是图片传过去的瞬间,那边给了回复。 教主:不用拦 “你在看什么?” 少年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米歇尔立刻收起了手机,佯作不知:“没有没有,您跟我来就好了,教主就在这里。” 一路走来,令栗秋焰有些意外的是,盘星教内倒还真是一副……井井有条、欣欣向荣的样子。而且一路上畅通无阻,根本没人拦他,正大光明地都有点奇异了。 栗秋焰不禁想起了一些霓虹特色合法黑|道……等等,怎么思维被带跑了。 运营水平和个人理念无关,栗秋焰决定,如果这领头人还是保持着某种偏激信念,那一见面,他就将报以友谊的正义老拳。 夏油杰,最好不是你。不然让我见到你,你就遭老罪了。 栗秋焰暗暗这么想着,友好地跟领路的米歇尔礼貌点头示意,看着他走远后,瞬间冷下脸,转头审视着面前古朴的拉门。 透过朦胧的遮纸,能看见一个人影隐隐绰绰地跪坐在殿上。那就是盘星教的……教主。 栗秋焰深吸一口气,用力拉开了门。 “你……” 他冷着脸开口,但第一个字还没说完,迎面就是一道身影迅猛飞扑而来。 “小焰~~~” “你终于回来了!”真人热情地张开怀抱:“人家好想你~——!” 栗秋焰:??? 面对飞扑而来的蓝毛,栗秋焰的冷脸都吓没了,下意识往旁边一躲。 “哎哟!” 真人滚到地上,揉着脑袋鼓起脸颊抱怨道:“小焰真是坏心眼。这么久不见,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不是。”栗秋焰不可置信道:“怎么是你啊?” 真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不是我,还能是谁?” 栗秋焰:“……” 对啊,是谁呢。 远在高专中的夏油杰又打了个喷嚏。 “奇怪。”夏油杰喃喃道:“感觉有谁在念叨我。” “估计是那几个小孩吧。”硝子懒懒道:“你早上不是想偷偷跟在后面看他们出任务,结果被发现了么。” “……那毕竟是我的学生。” “五条才是他们的班主任吧。” “……还不是悟老是把他们扔给我。现在也就是我的学生了。” 夏油杰思来想去,还是站了起来。“不行,我还是觉得有古怪。” 硝子趴在桌子上,随意摆了下手:“那你去吧。加油。” 夏油杰应了一声,拿起手机给虎杖几人发了信息,脚步匆匆地向外走去。 到底是什么呢,这份急切的焦灼感。 心脏嘭嘭直跳。总感觉……有什么东西,担忧的、不敢置信的、等待已久的……反正,他非去不可。 第57章 处理遗留问题……等等不对 “不是, 你还当上教主了?” 栗秋焰看着真人,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你一个咒灵,到底是怎么混成咒术师的头头的?” 真人正无聊地用手指拨卷着特意养长的蓝发, 闻言转过脸来露出灿烂的笑容, 大大地张开手臂。 第86章 “小焰想知道吗?抱我一下就告诉你——诶, 不要那么嫌弃嘛!” “快说。” 栗秋焰毫不客气地往主位一坐, 碧绿的眼珠一转, 真正的“教主大人”就乐颠颠地凑了过来。 “小焰,在那之前, 你有一点说的不太对哦。盘星教中的是【诅咒师】,可不是【咒术师】呀。” 真人没骨头般滑着侧倚下来,将头颅状似亲昵般贴在栗秋焰膝盖上,一蓝一黄的异质眼瞳眨了眨。 “准确来说,是‘不归于高层体系管理下’的人。这两者加起来, 才是全部拥有咒力天赋的人。成为诅咒师是想要什么呢,不受约束的自由、还是大笔的金钱?——而这些, 盘星教都能给他们。” 栗秋焰思索了一下,不得不承认确实逻辑通顺。 人活着就需要钱。据他从甚尔那里听说的, 大部分诅咒师的经济来源, 基本都是从黑市、或是找专门的联络人接取悬赏。而盘星教以解决神鬼(咒灵)之事闻名, 虹吸到普通人与咒术界双倍的“订单”后吸引大量诅咒师, 然后两方循环促进…… 靠, 除了咒术界高层的内部任务外,其他的都快给盘星教搞成垄断平台了吧! 这下倒好, 原本只能走高专体系的咒术师, 现在一旦不认同咒术界的理念,叛逃后都不用纠结, 直接无缝衔接进盘星教打工……不是,当诅咒师。 “不是,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让你一个咒灵当教主?” 栗秋焰把真人试图缠上来的手臂拍开,疑惑反而更多了。“你又没有术式,空有个特级咒灵的咒力,任何一个人想的话都能把你祓除吧?” “为什么祓除我。”真人无辜地指着自己:“我是最完美的教主人选吧?” “哈?” 真人:“不用吃喝睡觉,不会困累,也不会生病。” 栗秋焰:“……” 真人:“还不要钱。” 栗秋焰:“……我理解他们为什么支持你了。” “而且还不存在心理危机,我的精神状态一直很稳定哦。” 真人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了孩童碾死蚂蚁般的灿烂笑容。 “接待那些来的人,然后看着有些人被各种欲望懊悔痛苦慢慢扭曲灵魂,有时候最后脸上大哭狂笑得面容扭曲、还要跪在地上感谢我,那模样超有趣,而且到现在每一个人都不一样,太好玩了。” 栗秋焰:“……” 这根本不叫打白工,这叫烂锅配烂盖。 想当初他剥夺真人术式的时候,真的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种发展啊…… “还不是小焰你不在,我太~~~无聊啦~~然后我就去你家找你——” “你找到、我家?”栗秋焰敏锐道:“家的地址,我没告诉过你吧。” “……唔。我太想你了嘛。” 真人表情一僵,接着可怜兮兮地用脸去蹭栗秋焰的手,试图睁大眼睛表现自己的无辜。 栗秋焰眯了眯眼。 “哦——发现我不在了,就想偷偷搞点事。”他想起走之前正好把地址报给过五条夏油,“然后刚出手就被制裁了,是吧?” 真人的瞳孔缩小了一瞬,紧接着又瞬间转变为夸张至极的假哭。 “呜呜,小焰,我被扔给盘星教的时候还以为死定了,一定会被这样那样、那样这样……你都不心疼我……” 【惺惺作态、无耻之极!】系统在脑子里怒道:【陛下,此等佞臣断不可留啊!】 栗秋焰抬了下眼,懒得理系统,但也伸手毫不客气地把黏糊糊的真人推了下去。 “搞清楚了,行了。”他站起身,轻松道:“回家吃饭。” 他刚抬起脚,真人就以刚才被推下去的姿势夸张地捂住心口。 “天啊,好绝情的小焰。”真人拔高声音:“亏人家还特意给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栗秋焰提起了点兴趣回头,看到真人缓缓站起,然后从袖袋中掏出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打开,多张资料整理清晰,在大段大段的分析文字后,许多张不同人的照片从左到右一字排开,从身份地位到性别年龄都十分跳跃,几乎看不出之间有任何联系。 但这些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照片中,唯有一个特征呈现出惊人的一致。 ——他们的额上,全部贯穿着一条疤痕般的缝合线。 “……哈啊,老熟人。” 栗秋焰捡起最上面的一张照片。短发的女人额下横过缝合线,亲密地抱着一个婴儿。 “好久不见,又在当英雄母亲哦。”栗秋焰笑了一声,招了招手:“东西拿来。” 真人十分自觉地上前,将最新的放在栗秋焰的手掌中。 栗秋焰一看,愣了下。 ——富商委托收尾,郊区老宅。 这不就是正巧跟惠惠他们撞了的那个任务么? “那个富商就是他哦。夺取身体后把原主的妻女杀掉了呢。虽然很谨慎,既没有自己来委托我,还特意下了双边委托,但还是被我发现了。” 真人抱住栗秋焰的手臂,冲他眨巴眼睛。 “我很厉害吧?”真人捏了捏大拇指,充满暗示道:“我这么乖,是不是可以要一点……小奖励?” 栗秋焰看着他,突然笑了下:“可以啊。” 真人一顿,瞬间狂喜起来,面上努力维持才没有笑出声,浑身的肉块都绷紧了,期待道:“真的?我的【无为转变】、一点点就……” 栗秋焰十分迅速且敷衍地抱了他一下。 真人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不是一直想要我抱么,抱了,好了玩去吧。” 看着僵硬的真人,栗秋焰一挑眉,眼角溢出些坏心眼的狡黠笑意。他转身,临走还拿着那张资料挥了挥手,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房间。 真人:“……” “可恶啊!!!”真人大叫着蹦起来又倒下,又气又委屈满地打滚:“我要的才不是这个奖励啊!!!” / 小巷阴暗的地面洼着积水,一只脚踩下,脏水四溅,但羂索裹紧外套,只是脚步匆匆地一味向前。 巷口的光亮近在眼前。但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慢悠悠地晃出,插着兜站定。 羂索骤然停下脚步。 “哟,这位母亲先生。”栗秋焰眉梢一挑:“来算算总账?” “……呵。” 羂索慢慢抬起头,像是自知逃不过,裹紧外套的手也松了开来,垂到旁边。 一丝微不可查的、类似于肉类将腐的气味探出,栗秋焰皱起眉头。 “千年以来,我一直都有些后悔。”羂索意有所指道:“早知道,在千年前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 “等一下,千年前、第一次?”栗秋焰抱胸:“你再仔细回忆下,逮花御的时候你在那边念佛经装x,不还跟我说初次见面呢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直接打断了羂索的意味深长,他像个陷入bug的程序般卡了一下,然后眉头不可思议地皱起,似乎难得地有些混乱起来。 栗秋焰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日头渐下的天空。 “行了,你连天字辈都没排上号呢,别想了。” 栗秋焰立刻出言打断,手腕轻转,天丛云剑悄无声息地自虚空中滑入他的手中,剑尖抬起,直指对面的羂索。 “生者行动于地上,死者归静于幽冥。世间理当如此。”银亮的刀面上,映出少年锐利的绿眸。“结束了,羂索。这亵渎死亡、欺骗生命的延续,今天就由我来终结。” 羂索突然笑了出来,接着越来越大,扶着额头大笑出声。 “你不是在审判我,而是直接下达命令式的判决了啊。还真是傲慢,你的眼中其实根本没有我吧?你不是因为个人恩怨杀我……你甚至不恨我。” 羂索停下大笑,但面容上仍保持着某种令人不适的幽幽笑意。 “但我恨你。”他摊开手,笑眯眯地叙述道:“千年来,在被绑死的那具躯壳彻底腐烂时、在自己身上不择手段多次实验才得以苟活时……我觉得我恨你。说实话,这很有趣。” “所以——” 羂索表情一变,眼睛的轮廓明明还在笑着,神情中忽而泄露出一丝真实的恨意。他跳起,速度快得惊人,转瞬间便已贴至栗秋焰面前。 浓烈的腐味扑面而来,栗秋焰的眼中,属于死亡的色彩瞬间膨胀起来,狂暴地吞噬席卷向周围的一切。 虽然不知道羂索对自己的身体干了些什么,但意图已经十分鲜明了。 ——他要自爆! 栗秋焰瞳孔微微一缩。距离太近,他挥剑还没快到能在羂索爆掉前杀了他。最后的对视中,他看到向他扑来的羂索眼中变成了全然的兴奋。 没办法了。栗秋焰开口。 “领域……” 后脖猛然一紧,声音卡在了喉咙里,身体猛然向上腾起。 栗秋焰:??! 第87章 一道银光闪过。一把刀从斜刺里猛然穿出,快得不可思议,眨眼间就贯穿了羂索的心脏! 羂索慢慢瞪大眼睛。 甚尔垂眸扫了一眼,拎着栗秋焰的那只手向后一展,接着握刀的手猛然抽出,然后就是干净利落地一刀横切。 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羂索的头颅落下,闪亮的刀尖从眉心没入从后穿出,彻底搅碎了其中的大脑后,唰地钉在了地上。 一片寂静。只有刀柄仍在犹自颤动不休。 “……消失那么多年,一见面就使唤人做事啊。” 甚尔拔出刀甩了甩,肩背鼓起的肌肉起伏,栗秋焰被拎着转到眼前,和一双沉沉的暗绿眼眸对视。 “还以为你擅自死在哪里了,让我这把刀头疼了很久啊。” “……”栗秋焰莫名有点心虚:“说来话长……那个,你先放我下来。” 甚尔放下人,上下打量了一下栗秋焰。在少年仿若时间凝固般的面容上顿了下,接着肉眼可见地不爽起来。 “遇到事情不会跑?一副碰到麻烦好不容易捞回条命的样子,你以为你在丢谁的脸?” 甚尔磨了磨后槽牙,被气笑了般掀起唇角,露出一个寒意森森的冷笑。 “没听过刀还要自己找主子的,真是大开眼界。”他将刀往肩上掂了掂,眯眼注视了栗秋焰心虚移开的绿眼睛半晌,突然发出一声嗤笑。 “说吧,要杀谁。”甚尔漠然道:“咒术界最厉害哪几个特级来着,五条悟?夏油杰?还有……啊,麻烦死了,索性连那个天元一起,全宰了吧。” “???”栗秋焰立刻道:“喂不要啊!跟他们又没关系!” “那就说话。你不直接说,我可懒得管那些有的没的。” 甚尔抱臂盯着他。 “喂,说啊,到底杀谁?”明明是玩笑的口气,却莫名能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就是天我也要给它捅个窟窿出来——下令啊,大将?” 栗秋焰:“……………” 栗秋焰:“那个,要不先回家吃饭?” 第58章 组都组了说这个 日头偏移, 光线慢慢地沉下去,浸着野花粉白蓝紫的小巧花瓣,柔软地托在蒙蒙的绿上, 视线跟随着一大片绿意上漫开星星点点的色彩, 能一直遥望到远远的、太阳下橙黄泛红的天际。 一阵风掠过草地, 花瓣微微地抖动起来, 树木未动, 但枝条上新生的嫩叶开始微微地摇摆,一粒露珠映着鲜嫩的绿滚落, 风吹进一双玉石般微微侧过的绿眸。 “感觉闻到了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栗秋焰望向天空:“难道是光线造成的错觉吗?嗯……确实,如果说下午的光像柠檬肉,那现在就像熟透的柑橘……” 甚尔拎着采购的食材,抬眼瞥了一眼地平线,太阳像个刚剥开的橘子般圆圆滚滚, 他不感兴趣地扭开头。 但对突兀发出神经言论的栗秋焰,甚尔没发出任何异议、也没催促他快走, 只是模糊地应了一声,打开挂在手臂上的塑料袋, 懒洋洋地从里面拎了一罐啤酒出来咔一声启开, 随意地看向栗秋焰视线的方向。 短暂的沉默后。 “其实我还挺惊讶的, 你竟然没跑路。”栗秋焰玩笑道:“毕竟这么多年了, 把我忘了我都不意外。” “说什么蠢话。”甚尔喝了口啤酒:“要不是拜你所赐, 我可不会看着那两个小鬼这么长时间……哦,幸好你那个蓝毛宠物还挺肥的, 不然我早干起杀|手老本行了。” 栗秋焰一愣, 突然反应过来。 “……难道说,其实真人是你丢给盘星教的?” “不然呢。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的。”甚尔理直气壮道:“正好因为我反水那个星浆体的任务, 被那伙人纠缠得头疼。我就直接把那玩意丢给盘星教,两清。” 栗秋焰:…… 自说自话地把真人抵债给盘星教,然后看真人靠自己的“努力”爬上去,就缺钱了直接去打劫……不愧是你,甚尔。 很难想象,惠惠和津美纪到底是在怎样的一个环境中长到这么大……算了,虽然是屑爹,但确实也是个爹。 “而且啊,你的一些举动对别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你好像完全没概念。也是,你那善心多得能到处乱洒。” 甚尔笑了一声,一口喝完了啤酒。 “怎么可能被忘记呢,栗秋……焰。”甚尔淡淡道:“你父母对你的期愿还真不错啊。你不是说过么,‘……小至温暖身心、大至焚毁世界’。你这种人,生来不就是要改变世界的么。” “……比起这中二的被迫装x发言,我更想吐槽另一点。”栗秋焰嘶了一声,“为什么你还记得我十年前说的话啊喂!这是不是有点恐怖了!” 甚尔嘁了一声,捏扁易拉罐。 栗秋焰摇摇头收回视线,抬起脚准备向前。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有些不确定的声音。 “那个……小老板,是你吗?” 栗秋焰眨了眨眼睛回头,看到他的脸后,一个黑发的女人又惊又喜地捂住了嘴。 “我天,刚刚远远看就觉得像,我还心想不可能吧,结果竟然真的是你!” “啊对了,小老板你应该不记得我了,毕竟我只是很多年前你的一个客人嘛。”女人爽朗地笑起来,向他眨眨眼:“是我啦是我,我是吉野凪。这么多年,我再也没吃过您那样好吃的鸭肉料理了。” 栗秋焰瞬间记忆复苏,恍然大悟:“对哦,你吃过我做的母油船鸭!全想起来了,你是那个要离婚的姐姐,对吧?” “对啦!不过现在听你叫姐姐还真是感觉有些怪……没想到这么长时间,小老板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吉野凪感叹了一声后就又笑起来,一把拉过边上的男孩,笑道:“这是我儿子,怎么样?” 吉野顺平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推了推吉野凪,深吸一口气后向栗秋焰深深鞠了一躬。 “常听母亲提起您。”顺平诚恳道:“谢谢您当年帮母亲下定决心。” “啊……不,我什么也没做啊。”栗秋焰有些懵,挠挠头:“我就是做个饭……” “请千万不要这么说。这对我也很……重要……” 似乎不太擅于表达感情,顺平的声音小了下去,脸有些红,对栗秋焰露出了个有些羞怯的笑。 “这个请先不要对我妈妈说……其实我在作为预备役的‘窗’学习,受了伊地知前辈很多关照。”顺平小声对栗秋焰道:“五条先生经常提起您呢。” 栗秋焰瞪大眼睛。 不是,五条? 完全没想到在这里突然冒出个五条来……难道说,那小子竟然变得可靠到受欢迎了吗,好惊悚啊!?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那可是五条悟……他宁愿相信这是夏油杰的社交伪装…… 栗秋焰试探道:“是……五条悟吧?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顺平:“……嗯……” “ok,我懂了。” “五条先生很厉害的,只是我自己有点……”顺平挠了挠脸,向栗秋焰最后深深鞠了一躬:“今后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总之,各种方面都受您关照了,栗秋先生。” 太阳越发贴近地平线,夕阳下影子渐渐拉长。栗秋焰摆了摆手,挥别吉野母子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 “吓我一跳,我还在想五条得经历了啥才会变成社交人……”栗秋焰擦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哈哈,自己吓自己。” “反正我一直是看那小子不爽。”甚尔啧了一声:“走?” 栗秋焰点点头。 他其实刚回来的时候,就有想过要不要直接联系硝子他们。但突发情况接踵而至,然后就……没想起来。 他有点心虚,并且现在接受到的信息量有点太大,他需要整理……等做好准备再去高专吧。 栗秋焰这么下定了决心,站在了门前。 他拉开了门。 夏油杰背对着他,认真地剥手上的橘子。 栗秋焰立刻关门。 等等,这不对吧这。 绿眸少年试图冷静。 他回来还不到半天,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发现还找上门来呢。哈哈哈,幻觉、一定是幻觉…… 一通分析骗过自己后,栗秋焰再度伸手。 开门。 五条悟一把抢过夏油杰手上剥好的橘子,塞进嘴里后被酸得一激灵。“可恶,是陷阱!杰,你暗算我——” 栗秋焰瞬间关门。 “其实这是什么幻觉咒术一类的东西吧,啊哈哈……”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退一万步来说,这个门就不能是咒具吗……” 门那边打闹的声音静了下来,似乎两人追逐着跑远了。 栗秋焰将门拉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贴上去看了看,发现没人才松了一口气,将门一把拉开。 一只手按在栗秋焰肩膀上。 “很好,看来没冤枉你。”家入硝子说:“你还有3秒钟的解释时间。” 第88章 似乎是听到消息便立刻赶来,硝子仍套着医生的白大褂,棕色长发披散,此时握着栗秋焰的肩,手指慢慢攥紧,语气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 刚刚消失的五条悟和夏油杰再度出现,看来是早就有所准备,此时正一左一右地狞笑着逼近,明示般活动手腕,将指骨捏得咔咔作响。 栗秋焰:……可恶啊,到底是怎么暴露的!! “那个……”栗秋焰眼珠到处乱转:“相信我,我没第一时间联系你们是有原因的……” 硝子铁面无情地开始倒数:“三。” “喂!”栗秋焰抗议:“倒是听我狡辩啊!” 夏油杰冷笑:“二。” 眼看五条悟和夏油杰越来越近,栗秋焰眼珠咕噜噜一转,灵光一闪转移话题:“对了,我在路上遇到——” “零!” 五条悟零帧起手,恶狠狠地把栗秋焰的头发揉成一团乱毛。 “赖皮啊!你没数一、你还没数一啊!” 左右都是人,栗秋焰逃无可逃,大叫着抗议。 而且这两堵墙怎么长这么高的,你们背叛霓虹人了知道吗! 一片混乱中,一道爽朗的声音插入战场。 “打扰了,我们买了食材来——”虎杖拎着袋子走入,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停下,眨了眨眼睛:“诶?夏油老师,你把五条老师和家入小姐一起喊来了啊?而且栗秋哥这是……” “原来是你小子说的啊!!” 被拦腰抱起夹在手臂下的栗秋焰一边扑腾一边怒喊。 “哟,虎杖。”五条悟轻松地单手夹住绿眸少年,向虎杖比了个大拇指:“干的漂亮。” 虎杖懵了下,这时甚尔走出,和虎杖身后的惠对视了一眼。 “总之就是这样。”夏油杰推了下五条悟,向几个小孩露出和善的微笑:“我们先进去了,老师们还有些私人事宜要处理。” 三人夹带,不是、胁迫,挟持……反正十分自然地拐带着一只毛发乱七八糟的绿眼睛狐往里走去,只有不死心的狐狸本狐还在吱哇乱叫。 “护驾!护驾啊!有反贼要害朕——” “没空。”甚尔头也不回道,眼睛仍盯着惠:“处理一下家庭矛盾。” 栗秋焰落下的尾音拖着长音渐渐远去。 甚尔眯起眼,突然笑了声。 “喂,惠。”甚尔说:“你早就知道了吧。不和我说?” 惠沉默了一下。“因为栗秋哥哥没有说要告诉你。” “……嘁,老子的轮次果然比不上他是吧。”甚尔哼笑一声,转过身,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有自己的信念不是坏事。不过你还差得远,努力变强吧……儿子。” 最后那个词汇微不可察觉地消泯在齿缝中,惠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但甚尔已经扭身走远了。 “……哇。”虎杖感叹道:“还是第一次听见伯父这么喊你呢。” 惠:“……其实,我也是第一次听。” 不过,以后也许会多起来吧。惠默默想道。 / 房门砰一声重重关上。 五条悟一撒手,直到扑倒在床上,栗秋焰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等等,老师……们?” 栗秋焰翻身而起,脸上露出天塌了般的惊悚表情。 “不是吧!!”栗秋焰张大嘴:“夏油杰这家伙就算了,我勉勉强强能接受——五条,为什么你竟然能当老师啊?!!” 夏油杰:“为什么我是勉强接受。” “哈?”五条悟夸张地哈了一声:“你以为你在质疑谁?” “放尊重点,这位同学。现在在你面前的,可是整个咒术高专最——靠谱,最——受学生们爱戴的,勤劳且亲切的、可靠的五条老师!” 五条悟叉腰,自信满满地昂起头,“没错,正是在下,五条悟!” 沉默。 “倒是给点反应啊你们。”五条悟作势抹眼睛:“五条老师心要碎了……” “不太敢说话。”栗秋焰:“毕竟刚刚好像听到天书了。” “喂!” 硝子轻笑一声,在栗秋焰身边坐下,闲闲道:“他经常把一堆工作扔给夏油,在学生间受欢迎的程度,我想想,嗯……大概不如夜蛾的咒骸吧。” “夜蛾就算了,说不如咒骸也太过分了。” “吓我一跳。”栗秋焰松了一大口气:“我就说戴这么土气的眼罩还梳大背头,像个毛刷一样的老师怎么可能受欢迎……” “这边这个更过分啊!” 夏油杰被逗乐了,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难道你的审美很高级吗。”五条悟立刻攻击:“怪刘海老师。” 夏油杰:…… 这次轮到栗秋焰没忍住了:“哈哈哈哈哈哈怪刘海儿老师——” “长回去了的小屁孩更没资格笑吧。”硝子淡定道:“你现在能合法喝酒么,未成年。” “……我无论哪个阶段都是池面好吗!”栗秋焰震声道:“你根本不懂帅哥男高的含金量!” 五条悟、夏油杰:“哈哈哈哈哈哈——” 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几个人笑作一团,身边的床重重一塌,是五条悟笑得倒在了床上,然后又是微微一陷,夏油杰笑着坐了下来。 床并不大,对四个人来说更是狭窄,免不了肩碰手、腿挤腿的挨在一起。栗秋焰笑起来,想起了很久之前,那一次宛若梦境般、单方面的重逢。 那时是秋天。而现在已经是万物复苏、草长莺飞的春天。不再是温暖却虚空的幻影,朋友们切切实实地靠在身边,他们的笑声、气息……此时,窗外夕阳沉沦。 不知何时,笑声停了下来。 “焰。”硝子轻轻开口:“我有些话……想说。” “嗯,我在听。” 栗秋焰直起身。 空气中似乎有细微的感情涌动着,硝子凝视着他,柔和的少年面庞映在她的瞳孔中,她微微张开嘴唇,又闭上了。 “……我拿到医师执照了。”硝子拨了拨侧耳的长发,还是只说出这么一句。她顿了顿,笑道:“现在无证行医的只有你一个了。” 就在她以为栗秋焰会像以前一样,说些什么“我不是医生是厨子啊”之类的话吐槽过去,没想到栗秋焰只是认真地听着。 “……当时我和悟闯进了薨星宫,但那里只剩一片狼藉。在你最后的踪迹消失的地方,只有失去意识的天元。直到现在她也仍然没有醒来。”夏油杰接过话头:“我们一开始以为你会从那里……回来。” “然后我们就经常待在那里啦。接着东西就越来越多——然后就算毕业了,我们也经常会去那里偷懒。”五条悟想了想:“哦对了,你救下来的那个星浆体,叫天内理子的那个,现在似乎还挺有名气的哦,之前买甜品时有看到她的海报。” “诶?” “似乎是和原本学校的朋友组了乐队,以宗教学校贵族小姐的摇滚乐队概念出道,结果一下子就火了。”夏油杰耸耸肩:“我家的小孩们很喜欢她呢。” “……菜菜子和美美子?” “你怎么知道?”夏油杰一怔:“我正想和你说……” “夏油很宠那两个女孩呢。”硝子笑了声:“你看他的耳朵。” 栗秋焰一顿,发现夏油杰的耳钉亮闪闪的,是一对十分不符合他本人气质的亮银小水瓶。 “她们很喜欢星座。”夏油杰无奈道:“我被缠得没办法。” “夏油把她们救回来的时候,我和硝子都有帮忙哦——” “嗯,主要是我在帮忙。”硝子淡定道:“五条在添乱。” 大家又一起笑起来。 接着三个人又说了很多,漫无边际,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当年的学弟后辈和现在的学生,说硝子的黑眼圈、五条买回来的毛豆喜久福、夏油新收服的咒灵,说去年的夏天特别长,今天出来时鸟居旁那棵樱树居然开花了…… 栗秋焰静静地听着,一直到渐渐的大家都停了下来。 那份隐秘的、细微的感情却似乎仍然在流动着,甚至在沉默中,越发无声地汹涌着。 “那现在,是不是轮到我说了?” “……嗯。” 栗秋焰笑起来。 “我想你们了。”栗秋焰坦然道:“而且我也爱你们。” 他张开手臂,绿眸带着笑意微微弯起。 “所以,朋友们,不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吗?” “——” 令人意外的,第一个猛地抱上去的竟然是硝子。 “……你是笨蛋吗。”硝子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倒是给我,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啊……!” 栗秋焰笑起来,嗯了一声,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夏油杰也笑起来,张开双臂将两人一起抱住。 “你知道么,焰。我之前会想……我是不是一个,懦弱的胆小鬼呢。”夏油杰低声道:“但现在……不,有现在这一刻就够了。一切都是有意义的,我相信。” 第89章 栗秋焰笑着:“嗯,我也相信。” “还有我还有我!”五条悟扑过来,费了半天劲才把三个人一起抱住,兴高采烈道:“我也很想你,栗子!” “那太好了。”栗秋焰乐道:“我买了霜糖和草莓回来,等会一起吃甜甜的小蛋糕吗?” “好耶!” “……咳,我也要。” “我要减糖版。” 草莓小蛋糕散发出热乎乎的、甜蜜的香味,仿佛十年的隔阂从未存在过般,四人在青春的流影中席地而坐,咬下一口松软的蛋糕。 “真好啊,好和平啊……”栗秋焰感叹道:“羂索没了、天元也沉睡了,这下不可能有千年前的老登们出来搞事了……” 五条悟塞了满嘴的蛋糕才咽下去,闻言眨了眨眼睛。 “唔,说起这个,栗子你当年就是因为弄丢宿傩手指被退学的吧。惠和我也差点弄丢了呢。” 栗秋焰抬了下眼睛:“你们肯定没关系。更何况只是差点……那现在,那手指在哪?” “在虎杖肚子里。”五条悟说:“虎杖没跟你说吗,他成为宿傩容器的事?” 栗秋焰:??? 他差点被呛到,从地上跳了起来。 “等下再吃。”栗秋焰严肃道:“跟我说下到底怎么回事——都说别吃了给我留俩,我去杀个宿傩,回来再吃。” 五条悟、夏油杰、家入硝子:……? 第59章 正文完结 那大概是, 对,是高专一年级的时候吧。 “喂——”五条悟没戴墨镜,碧蓝的眼睛在雪色中熠熠生辉。他在人群中挥舞着手大喊:“这边这边!” “……不穿羽织袴就算了, 还只穿一层高专校服啊他俩。”身边的硝子裹着红围巾, 一起在拥挤的人群中向那个方向走去:“这不怕冷的程度已经不是正常人类了吧。” 那时他是穿着什么来着?只记得裹得厚厚的, 把脖颈缩进绒绒的围领深处。其他都忘记了, 其实他记性很好, 但、怎么说呢,实在是……过了太久了。 “年轻小伙子, 火力壮。来新年参拜还要耍酷。”那时他吐槽:“寒气渗进去,等伤风就老实了。” “那就是寒冷状态下,体内代谢紊乱导致的感冒吧。” “你们的医学辩论会可以等回校再开吗。”夏油杰无奈道:“前面排队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啊,总之就是这样,寻常又吵吵闹闹的高中生活。他当时以为这会一直延续下去——即使终有一日会结束, 也不会那么快。 按照流程净手后,他站在了赛钱箱前。数根细木条横在开口处, 他将硬币投入木条间的缝隙,在硬币从指尖落下的瞬间, 世界突然静谧无声。他听到那枚象征着“缘”的五円咕噜噜滚动, 然后叮一声落在箱底。 他抬起头, 垂下的注连绳静止不动。然后他的眼珠转动, 身边三人的脸庞倒映在他深绿的瞳眸中。 五条悟鞠躬后站直, 眼神平静地望着塞钱箱。 神社参拜分为“二礼二拍手一礼”,简要来说就是两次鞠躬、拍手、最后再一次深鞠躬。很多人认为开头的“二礼”代表着对神明的敬意, 而拍手则是吸引神明注意, 让之后默祷的愿望被神明听到。 五条悟的手自然垂落在两侧,没有拍手, 也没有闭目。虽然表达了对神明的敬意,但并不祈祷……确实很有他的风格啊。 夏油杰微微皱着眉,鞠躬和拍手的动作都十分正式,拍手时的神情十分认真。 家入硝子则随意得多,虽然也做完了整套流程,但闭上眼睛时的表情很轻松。 不知道他们许了什么愿呢。 他这么想着,轮到自己许愿时大脑却一片空白。他实在不知道许什么愿,毕竟他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所追求的厨艺上的目标,他非常有信心能靠自己达成——或者说,这份实现如果掺杂了什么运气神明之类的因素,他才比较不能接受。 他长久地盯着那个箱子,直到木条间隔的黑暗仿若流动起来——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咒力,于是想到了生死。 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像是从水底冒起的气泡般,慢悠悠地漂了起来。 如果真的有神明,那为什么那些悲剧与遗憾,仍然一件接一件地发生呢? “——因为众生不愿回头。” 有声音自心底响起,他蓦地一惊,箱前的铃绪突然自发地摇响起来,熙攘的人声打断了他的思考,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但当时无法理解的词句,现在又有了新的意义。 也许神明已经努力了。但即使是神明,能给予的也只有在悲剧真正发生前、一次又一次改变的机会——即使是神也是无法救人的,只有人自己才能拯救自己。 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说,只要还没有到最糟糕的地步,只要还能动、能吃饭、能思考……那么神明也一定、正眷顾着你,期望着你将自己从困境中拔起,奔向全新的结局。 这么说的话,简直就像是—— “……就像是料理一样呢。” 栗秋焰喃喃道。 “喂——栗子!你有在听吗——” 眼前突然闪出五条悟的脸。不知何时他将眼罩取了下来,此时那双碧蓝瞳眸在温暖的夕阳中熠熠地闪烁着,呈现出相似又不同的光彩。 栗秋焰眨了眨眼睛。 “听到了听到了,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他打了个哈欠:“虎杖吞下宿傩手指后有了咒力,现在宿傩虽然在他躯壳内,但主导权在虎杖手上,不是能随便顶号的……对吧?” “差不多吧。哦这么说起来,原来那时我的熟悉感是这个啊。”五条悟恍然大悟般一锤掌心:“不觉得和栗子你很像吗?都是中途突然变成咒术师,然后都是因为吃坏了东西……” “我不许你侮辱菌子!”栗秋焰立刻激烈抗议:“而且那盘菌子可是我栗秋焰亲自炒的哎!” 硝子:“但毒蘑菇就是毒蘑菇吧。” “说多少遍了,炒熟了就没毒了!” “……话题怎么又转到这种方向上了。”夏油杰叹了口气,看向栗秋焰:“总之虎杖的情况已经说完了,那么焰,你呢?刚刚说要杀宿傩是怎么回事?” 栗秋焰的表情自然且淡定,然后用“我去买个菜”般的平常语气开口,说出的话却仿若惊雷。 “就是字面意思,我去把宿傩解决了。”栗秋焰想了想:“哦,而且我已经有想法了。” 一片寂静,剩下三人面面相觑,在意识到栗秋焰确实没有开玩笑后,表情严肃了起来。 “先说一下你的想法。”夏油杰谨慎道:“需要我们的帮助吗?” 栗秋焰震惊地看向他。 “那当然啊!”栗秋焰瞪大眼睛:“真让我一个厨子单挑宿傩啊,难不成你们还想过不帮我?!” 几人对视了一瞬间,接着剩下的人都一起笑起来。 “好,说说吧。”硝子半靠在床边,笑道:“我也会加油的哦。” 太阳在窗边慢慢地、完全沉了下去。栗秋焰讲完了自己的计划,剩下三人都若有所思地颔首。 “嗯……现在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虎杖怎么办?” 夏油杰微微皱起眉。“即使你那把天丛云能斩杀灵魂,但作为容器的虎杖……” 栗秋焰嘴角一挑,颇有自信地笑了两声,接着抬起手。 他看向窗边,自指间落下的勾玉一坠,沁润的神秘幽绿自眼前似钟摆般荡过,遮住冷白的圆月,又再次回荡。 深白的月光映着美丽莹然的绿,虎杖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碧眸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仰倒。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栗秋焰笑眯眯地揶揄道:“难道是看着月色,想起了什么喜欢的人?” “……没有啦。”虎杖挠了挠脸,表情有点怀念:“我是想起了……我爷爷。” 栗秋焰一怔。 “在他去世的那天,爷爷他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的样子。”虎杖思索道:“但是他张了张嘴,却仿佛突然回忆起来了什么东西,眼中闪过了很多很多……但我却看不懂那是什么。” ——啊,是这样啊。在生死边际的一瞬,想起了久远前世的记忆…… 但可惜,错过了啊。 栗秋焰垂下眼睛,有些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于是最后,爷爷他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没有留下任何一句遗言,就那样合上了眼睛。”虎杖望着窗外的月,低声道:“我一直在想……在临终时,爷爷究竟要说什么呢。又是为什么,最终又放弃了呢。” 晚风夕夕,月色下,散落的樱花被风吹起,悠然地飘过窗边。 栗秋焰想起了那个死在寒冬、被埋进历史深处的女人。他至今仍然不明白,那样的遗言究竟是爱还是诅咒,只知道那沉重得……令人难过。 “也许,他只是想让你……更加自由。”栗秋焰说:“不被逝者束缚,怀着思念继续向前——这也许,就是他对你的爱吧?” 第90章 “诶,是这样吗?” “想证明这件事很简单。”栗秋焰侧脸,绿眸被星光映亮:“他走时,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嗯……对哦,爷爷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非常美好的事。”虎杖仔细回忆了一下,接着恍然般道:“他……是笑着的啊。” “是么,是笑着的啊。” 栗秋焰重新抬头,望着月亮,微微泛起的笑意如落叶飘落,点在春水上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波纹。 “那就……太好了。”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唯有某种宁然的情绪,在月光中静默地流淌。 过了很长时间,虎杖才开口打破沉默。 “对了,栗秋哥,你来找我是要帮忙吗?”粉发少年爽朗一笑:“我可是很能干的哦,有什么事直接跟我说就好!” “还真有点事,主要是今天说要请你们吃饭,结果我的锅被五条搞坏了,只做了些甜点,可恶啊。”栗秋焰握紧拳头:“所以我决定明天要大展身手,你们必须给我全员到场!” 虎杖:“诶?” “地点就在高专。”栗秋焰不容置疑道:“不听建议、没有狡辩,就这么定了。” 虎杖:“诶?啊、总之,好!” 栗秋焰满意颔首,背手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虎杖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宿傩:【嘁,还是那副讨人厌的模样。】 “?”虎杖一愣:“宿傩,你认识栗秋哥?” 宿傩:【闭嘴,无礼的小鬼。】 虎杖满头问号:“我叫栗秋哥怎么就无礼了?” 宿傩:【……】 “喂,宿傩?”虎杖又问了几遍,却再也没收到回复,正好野蔷薇喊他回高专,于是他便应了一声后向那边走,只疑惑地嘟囔了一句:“真是莫名其妙……” 宿傩:【…………】 真想骂人。 伴着月色走回高专的寝室,虎杖躺在床上,他平时入睡很快,今天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困意。此时,一片樱花从窗户的缝隙中吹来,正好落在了他的眼皮上。 虎杖想起了爷爷。那时病房的窗外,也是樱花盛放。 他释然般笑起来,只是不知何时,两滴泪水自己从眼角悄悄滑落了下去。 “晚安。”虎杖对着樱花说。 他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了。 “糟糕,不会睡过头了吧!” 虎杖瞬间跳起,他心心念念着和栗秋焰的约定,匆匆出门,向约好的地方跑去。 远远地,虎杖一眼就看见了栗秋焰,连忙过去,站在垂首似乎在看什么的栗秋焰前,高兴道:“栗秋哥!我来——” 栗秋焰倏然抬眼,眉眼锐利如锋芒出鞘。 接着一只手从下方抬起,在绝对无法闪避的距离碰上虎杖的胸膛,接着猛地一推! 虎杖低下头,看着那只手穿胸而过。大脑一片空白,但面对这仿佛明晃晃的杀人现场,他却奇异地没有升起什么反抗的意识。 栗秋焰嘴角微微上挑了一下。 “好孩子。” 栗秋焰低声说了一句,然后抽出手按上虎杖的后脑,蓦地发力,将他推了出去。 ……手上,没有血? 虎杖连跌几步摔出了一大段距离,他下意识摸胸口,却发现那里完好无损,没有任何伤口。 “——哈,原来如此,是陷阱啊。” 虎杖瞬间扭头,一个体型庞大、两面四手的男人站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此时正嘲讽般轻蔑地笑着。 那是,两面宿傩。 “你大错特错了,栗秋焰!”宿傩张开四只手,张狂地肆意笑道:“你只有一种方法能赢我,那就是将那小鬼和我一起斩断!真是感谢你的心慈手软,没有容器限制的我,才正是全盛状态——!” 眼看术式奏效,灵魂已分离而出,栗秋焰的绿眸沉凝,没有任何废话,立刻起手。 “领域,展开——” “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样的招数?” 宿傩发出越发不屑的笑声,捏出手势,同样的瞬发领域! 两个领域的力量扩张开来,边缘顿时碰撞在一起。 似乎与上一次没什么不同,结果就是领域相冲下,双方的咒力熔断。 但这时,宿傩突然大笑了一声。 “你还是那样软弱,没有丝毫变化。”宿傩的四目齐齐睁开,高高扬声道:“我与你不同,栗秋焰。我可是一直在变强啊——!” 宿傩的领域瞬间膨胀,力量携带着惊人的压迫感,如山崩海啸般向栗秋焰碾压而下,眼看就要将他的领域当场粉碎! 而千钧一发之际,绿眸少年却笑了起来。 “我不需要那些。”栗秋焰的瞳眸明亮:“因为永远会有人,站在我的身旁。” 宿傩一顿。就在这时,栗秋焰的领域倏然亮起,宇宙般的色彩从最深处迅速漫延点亮,星光闪烁中,少年挑起眉。 “——无量空处。” 五条悟用力锤着胸口,好不容易才把最后一口顺下去,立刻大声抗议:“喂栗子怎么又抢我台词!” 漫上宇宙色彩的领域险险撑住巨大的力量,而在闪烁的星光中,虹龙游动而出,无数咒灵一齐出现在栗秋焰身后,宛若一场声势浩大的百鬼夜行。 “——咒灵操术。” 夏油杰抹了把脸,无奈道:“我的咒灵你随便用,但打个商量,下次如果一定要往饭团捏食材强加概念的话,可不可以捏小一点……” 领域再度向上顶了一寸,几乎持平。 接着,阴翳的影子如活物般探出,从影中脱兔群奔而出、满象仰头喷出水流,伴随着鵺的一声厉鸣,鸦群乌泱泱地扑翅飞出,用粉身碎骨般的力道撞上领域的边际。 “十种影法术、黑鸟操术。” 惠站在栗秋焰身后,深深凝视着少年的背影,难得笑了起来。冥冥吹了声口哨,拎起巨斧扛在肩上,笑道:“真是看了场了不起的大场面啊,赚翻了。” 领域力量的平衡逆转,栗秋焰的领域力量无比强盛,向宿傩的领域强压而下。 宿傩瞳孔收缩,但栗秋焰领域的变化却还未停止,无数手掌印上边缘,树根虬结、火焰燃起,而一切都笼罩着一层温和的、蒙蒙的白光,于是这力量生生不息、源源不断地向上支撑而起。 “做你想做的就好。”硝子平静道:“我们都在。” 无数光彩闪过,又有无数变化附加而上,栗秋焰的力量终于膨胀到顶点——然后,彻底压碎了宿傩的领域。 宿傩瞳孔收缩。 栗秋焰笑起来。 他握住天丛云,那磅礴如万钧的力量在他身后、推动着他,向前挥出这无可抵挡的、倾覆世界般的一击。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下来。 宿傩看着绿眸少年的刀越来越近,十分清晰地意识到——他会死在这里。 在那生死交际的一瞬,重叠命运中的一个连结的闪烁,他突然似有明悟地,看到了遥远时空中“天”放下刀的那一刻。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已是完全的死境,也许这就是……唯一可能的转机。 宿傩的手指颤了颤。接着他大笑起来,更紧地握住了手上的刀,明知无用还是横在胸前,向栗秋焰狠狠切去。 转机?存活、甚至超脱的希望?……那又如何? “我是两面宿傩,更是【堕天】——!” 在绚烂的光彩中,宿傩的笑声愈发肆意地张狂起来。 刀光划过。 宿傩的声音戛然而止。 栗秋焰收起了刀。 两面四手的庞大身躯重重倒下,然后迅速消解化为灰尘般的存在,风一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栗秋焰闭上眼。一个竹筒从他袖中滑落摔在地上,同样化为灰尘般的虚幻之物,飞散在天地万物之间。 樱花飘下,落在少年的肩上,他站在那里。即使战胜了大敌,他似乎也不是全然的高兴,甚至有几分怅然。 “……你知道么,宿傩。在一切的一开始,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那时当我将那根手指磨成粉后,因为实在拿不准它的毒性,所以先做了些实验。” 栗秋焰看着脚下的土地。 “我先喂给了虫子、然后又埋进土里,种上了植物。它们欣然接受,竟十分茁壮地活了下去。” “你想那样位于一切的顶点。”栗秋焰微微地叹了口气:“但是,你早已就被这些食物链的最底层【吃】过了,不是吗?” 是的,这才是世界。不会有绝对的强弱,四季流转、时间变换,吃与被吃,一切都在生命与自然中流转不息。 栗秋焰正出神,背后却被突然一扑。 “栗子!大胜利啊大胜利!”五条悟压在栗秋焰背上,眉飞色舞地大声道:“好,是时候了——庆功宴,正式开始!” 第91章 “诶?”栗秋焰一愣:“那不是让宿傩放松警惕的借口吗?” “谁说的!” 五条悟打了个响指,夏油杰配合地掀开遮掩的盖布,顿时,一张巨大的长桌出现在眼前,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类餐具。 “啊?真开啊?”栗秋焰倒吸一口气:“但我什么食材都没准备啊——!” “不用。” 硝子笑了笑,手搭在栗秋焰肩上,将他半强制地按在了主位上坐下。 “大家,可以拿出来了。” 栗秋焰:??? 众人笑嘻嘻地凑过来,如魔法般各自不知道从哪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东西,琳琅满目地摆在桌上。 瓶盖启开,浓郁的甜香味溢出,在吐司抹上的鲜红的草莓酱。“这是我熬的哦~”五条悟叉着腰:“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 夏油杰打开满满当当的饭盒,饱满的米饭上铺着鸡蛋和小菜。“我做的散寿司,现在可是全家最好吃的呢。” “别忘了,焰,你还欠我一杯酒呢。”硝子拎着一个酒坛,往桌上重重一拍,挑起眉笑道:“我可是努力了很久才酿出来。今天不陪我喝到最后不许走啊。” 栗秋焰:“……那会死人的吧!” 鲜美的香味飘来,甚尔一声不吭地出现,将一个大锅稳稳地放在桌上。 “……味增汤。”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别的料理,但其他那些,都是我看着栗秋哥哥留下的菜谱自学的,可能味道没那么好……” “我也带了哦!” “还有我——” 栗秋焰有些发愣。“这到底是……” “一直是你给我们做饭。”夏油杰笑道:“这一次,就让我们给你做饭吧。那些感动、谢意、快乐——也想让你尝尝啊,我们的心意。” 栗秋焰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他看着一道又一道的料理被放在桌上,不一会儿长桌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品。它们远不像栗秋焰出品的料理那样精致完美,各有各一眼可见的粗糙之处。 但栗秋焰相信,这一定……将是他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 因为有一味调味料,胜过世间所有。 ——爱。 栗秋焰笑起来。 真的。 栗秋焰发自心底地想。 能遇见至今为止,生命中所有遇到的一切……真的,太好了。 众人笑闹着纷纷坐下,栗秋焰坐在主位,所有人在坐定后都看向他。 “3、2、1——” “栗秋焰,欢迎回家!” 绿眸少年愣了一下,接着露出大大的笑容。 “嗯!”栗秋焰大声道:“我回来啦!” 有人鼓掌有人欢呼,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等到场面稍稍安静下来,栗秋焰看着满桌的料理,清了清嗓子。 “那么,我宣布——” “那、那个,打扰一下!” 一个看起来脸嫩的少年突然闯入,看着这副架势明显有些慌张,“那个,这里是咒术高专吗,我、我是新生——” “哦。”五条悟眨了眨眼:“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来着,但我忘了……啊疼,杰,你干嘛!” 夏油杰一锤捣在五条头上,恶狠狠道:“这种事也能忘,你真是……” 新生看起来更慌张了:“要不,我还是走——” 栗秋焰拍了拍手。 “好了,你们俩歇歇,那边那个新生,不用害怕,这里就是咒术高专。” 此时正是春天。樱花飞舞、春山如笑。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向前,一切都满含希望。 面容端丽柔和的少年开口,他的眼眸微微弯起,透彻明亮的绿映在身后满照的林叶中,于是群山都因这双眼瞳而明亮起来。 “我的名字是栗秋焰,是个咒术师,梦想是成为世界第一厨子,现在正和我的亲友们一起。当然,你也可以一起坐过来。” 说完后栗秋焰双手一击掌,眼中闪过些独属于少年的狡黠笑意,张开口。 “那么,事已至此——” 大家心领神会,一齐笑着喊了出来。 “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