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兽医今天又吃掉顾客了吗》 第1章 [无cp向] 《黑心兽医今天又吃掉顾客了吗》作者:鱼不乖【完结】 本书简介: 【这是一本西欧美食文】 林维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米其林三星餐厅的总厨,在一朝身死后,竟然会穿越回1928年的英格兰,成为一名乡村里贫穷困苦的实习兽医。 他原本打算放弃不熟悉的实习生身份,重操旧业,然而——【一只后腿骨折的苍蝇】 望着落在手背上、头顶奇怪文字说明的苍蝇,林维伦:??? 这还没完。 走在路上被隔壁家的狗扑脸,狗的头顶:【小脑发育不良的狗】 帮隔壁的隔壁家母猪生产,猪崽的头顶:【左心室畸形的猪崽】 林维伦低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猪崽,又抬头看了看焦急的农夫,终于发现,当个兽医似乎没什么不好。 “抱歉,先生,”他表情沉痛,“您的这只幼崽真的已经救不活了。” 然后,话音一转,“不过我可以勉为其难帮您处理。” 没过多久,乡村上空便被一股无与伦比的炙烤肉香支配了。 并且在未来的每一夜,那香味都愈演愈烈。并飘出小镇,飘向伦敦,震惊了无数被号称“来自地狱烹饪”的英国菜戕害的人们。 无数人蜂拥而至,“维伦先生的烹饪,简直是来自神国的味道!” * 最初,被兽医吃掉宝贝牲畜的农户们气到发疯,围堵在诊所楼下企图让那个黑心的家伙付出代价。 但是,门还来得及敲响,他们就被另一群奇怪的人包围了。 这些人自称“来自伦敦的采购商”、“声名远扬的大厨”、“皇家兽医研究所的联合研究团”、“大贵族使团”、以及“女王的侍从”。 他们找到每一位光顾诊所的农户,低调拿出一摞摞价格惊人的收购单—— “请问,今天维伦先生又吃掉谁家的顾客了么?” “只要上过维伦先生的餐桌,价格永远不是问题。” “嘿,听着朋友,维伦先生代表的可是英格兰餐饮风向标——肉质标准检测专家——英格兰牲畜检疫律法奠基人,你真的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所以麻烦快点,只要被维伦先生吃掉的,无论多少钱我们都收!” * 别的兽医诊所:救治,诊疗,和病痛死神赛跑。 而维伦先生的兽医诊所:挑选,起锅,选择今日配菜。 然而只有他的兽医诊所,被万千农户感恩戴德,被无数人奉为国家荣誉。 这个时代,或将以他为名。 *高亮排雷:男主道德洼地 pps:突如其来的脑洞,所以先开了。这本写完就去写血族那本,啵唧 内容标签: 美食 经营 轻松 日常 主角视角林维伦 一句话简介:世间万物,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立意:冲破人生桎梏,在逆境中发扬永不服输的精神,只要时刻保持一颗善良之心,诚信待人,世界总会回报以微笑和好运 第1章 1928年,英格兰约克夏郡德纳姆镇,下午2点一刻。 天热的像要把人融化进衣服里。 林维伦终于结束了近七个小时的长途跋涉,从蒸笼似的老爷巴士车上走了下来。 廉价坚硬的皮鞋硌的脚趾生疼,粗棉衬衫袖口又磨开了线。 他“啧”了一声,将弯弯曲曲的线头小心缠在袖扣上,又把袖子挽起,遮挡住破掉的部分后,才抬起头,视线扫过街道两旁的门牌号。 “45号….61号….77号…116号….118?嗯?117呢?”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也没看见117,却看见了街角一家面包店。 梆硬的黑面包支棱八翘摆在窗棱下,柔软的蜂蜜面包散发出浅淡香气。 “咕咕。”肚子很配合戳了大脑两下,“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林维伦掏了掏兜,又将开裂的手提箱翻了个遍,只摸出2先令1便士。 横跨大不列颠两郡,几乎花掉了他全部身家。 但人总得吃饭。 肚子里有底,等会才有底气去面对接下来的面试——最后一个面试机会。 林维伦来到面包店,花费7便士买了一个全麦面包,又花了1便士要了杯水喝。 原本黑面包是最便宜的,只需要3便士。但记忆里那东西真的太硬了,都能拿来磨刀,面试之前根本啃不完。 所以只能退而求次,但这样一来,林维伦兜里只剩下1先令5便士了。 即便如此,他仍然在咽下两口面包,缓解了胃部痉挛后,扬起笑脸,礼貌向面包店老板询问117号的位置。 “117?费里诊所?”面包店老板是个穿蓝色围裙的妇人,她上下瞧了一眼年轻人的打扮,“你也是要去应聘兽医助手的?” 林维伦心一沉,面上却依旧在笑,“是的,我从达勒姆郡来,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那你可要快一点喽!”下午活儿不多,妇人有闲情揶揄长相不错的年轻人,“这一下午,至少已经有十来个应聘者过去啦,老费里家竞争激烈啊!你看见那条小巷了吗?直走,爬满常春藤那家就是了。” 林维伦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一家外墙被常春藤覆盖的三层小楼。因为在巷子把头第一家,被外墙挡住,所以他才没有注意。 现在,他只需要转动角度,就能看见小楼门外的台阶上,站满了和他年纪差不多的青年。而且粗略扫过,每个人的手提箱都没有裂口的。 “最近每日来应聘的都大排长龙呐!”妇人擦擦手,“政府都不推荐养劳动马群了,你们这些刚毕业的小伙子可完蛋咯!” 林维伦:……开局还能再崩一点么? 但凡他早穿过来两年,也会拽着这具身体去改专业。 1928年,距离政府忽视农业已经过去了两年整。年轻人都挤进伦敦当工人,农村逐渐衰落,再加上人们已经不在饲养大量劳动马群,兽医的需求量急剧缩小。 每一个刚毕业的兽医,都好像立刻加入了领失业救济金的长蛇阵。 《记录》周报上每天有三四个职位招聘,可每个平均都有60人申请。 他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毕业,坐上了前往此地的火车。 记忆融合的不错,林维伦旁观了这位兄弟凄惨的面试经历。 当然,有人说就算真找不到兽医工作,也可以去干干别的。 这种事别人行,林维伦可不行。 准确的说,维伦林格特可不行。 在火车上刚醒来的时候,林维伦翻遍了手提箱和随身物品,才确定“林格特”是这个世界他的姓。 那时候他因为获得了一具健康年轻的新身体而激动不已。 再也不需要吃永远吃不完的药,在只剩下皮的手背上扎无数次针。也不需要夜夜被癌细胞折磨,看镜子里逐渐死去的身体。 仅此一项,足以抚平一切穿越带来的茫然和不协调感,他几乎是欢呼雀跃的。 直至他看见那一摞政府资助孤儿的学费贷款详单。 详单上写的很清楚,是政府资助了他这个孤儿顺利读完皇家兽医学院外科兽医专业,四年共计花费350英镑。 如果他毕业后没有从事相关职业,就等于浪费了资助名额,必须加倍偿还这笔钱及利息,总计1300磅。 要是还不起这笔钱,那抱歉,他将面临5-8年刑期的起诉。 1300磅是什么概念? 根据记忆,林维伦大概换算了一下。 1928年1英镑的购买力,约等于2024年60英镑。 根据9.16的汇率,等于549.6人民币。 1300磅就是714,480民币。 …….心梗无比! 林维伦掂量了一下去当法外狂徒的成功率。 很可惜,无限接近于零。 毕竟穿越之前,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米其林三星餐厅总厨。 既不喜欢看间谍电影,也不是什么军事迷。 20世纪初的大不列颠,已经是个法治社会了,他根本不可能再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后,还让自己连面儿不都能光明正大地露出来。 所以林维伦只能揣着一脑袋记忆,硬着头皮来到这里——德纳姆镇,他最后一次面试的机会。 如果不成功,恐怕穿越第一晚只能去睡桥洞了。 好在林格特很争气,是今年皇家兽医学院的第一名,药理学+外科学皆是满分的优秀毕业生。 这给了林维伦底气,纸上谈兵也是谈兵。 他几下干掉全麦面包,刚迈出去的步子想起什么又撤了回来。 “夫人。”年轻人抬起脸,摸出5便士放在吃完的餐盘里推过去,笑的真诚无比,“您距离费里诊所这么近,一定和费里先生很熟悉吧?” 老板似乎没料到这一幕,愣了一下,随即大大咧开嘴,一把扣住银色硬币,“哎哟哟!这是哪儿来的好孩子?我当然和费里很熟,他的管家阿尔玛每晚来这里买面包时,都对找不到心仪的助手而感到头痛呐!过来,孩子。” 第2章 老板勾勾手指,对着林维伦凑过来的耳朵小声说,“老费里不喜欢笨笨傻傻什么都要问的助手,他老啦,在这里呆不了多久了。他想找的是接——班——人——,接班人,你懂吗?那些刚从学校毕业的小呆瓜们,很难入他的眼呐!可现在执业兽医还肯给别人当助手的太难找了,所以他才给你们发去邀请信的,明白了吗?” 刚刚毕业的小呆瓜:……. 林维伦深吸一口气,“非常感谢您,这对我来说太重要了。” 不能表现的太青涩稚嫩,最好拥有一锤定音的诊断本事。 ……纸上谈兵真能做到么? 林维伦很怀疑,但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向前。 临走时他问了面包房老板的名字,之后站到了117号的队伍最后。 前面几人察觉动静,回头看了他一眼,视线在扫过他破旧的衣服和手提箱后立刻变得不屑。 林维伦根本无所谓,拼命回忆着林格特的大学知识。 很快,伴随着垂头丧气走出来的人,队伍迅速缩短至屋内。 一位约莫40多岁、面容和善的女人给他递了一杯红茶,确认了他的身份后松了口气说,“今天你是最后一位了。”然后在他身后关上了门。 站在长长的甬道里,林维伦先注意到了左手边的诊室。 上半边透明的玻璃门清楚显现出诊室内部的情况,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暗黄色的工作服,正在给一条查理士王小猎犬检查臀部。 诊疗床旁站着一个不知所措的年轻人。 就算隔着一道门,也能看见那只狗的屁股毛都被剃光了,整棵菊花肿的宛如熟透的毛桃,红的白的挤在一起。 第一眼还差点以为小公狗的雄□□官长到后面来了。 不过林维伦的脑子比反应更快,仿佛触发了自动抢答机制,一串名词不受控制蹦了出来——狗□□腺增生,需先将□□腺液挤干净,后涂抹抗生素粉防止感染发炎。 “噗呲。” 就像在印证他的答题,诊室内,老费里也用手挤出了□□腺液。 就是增生太大,干的稀的到处乱喷,活像个气门阀。 小猎犬嗓子都喊劈了。 年轻人连忙递上一个白色玻璃瓶,却被老兽医狠狠瞪了一眼。 “看来皇家兽医学院4年都没有教清楚止痛药和消炎药的区别么?麻烦你出去吧,这不适合你。” “可怜的达芬奇。”那女人怜悯地说了一句,转身进去招呼等待的客户。 诊室内的年轻人也狼狈退了出来,撞了林维伦肩膀一下,打开门落荒而逃。 一时间,林维伦不知道达芬奇是狗的名字,还是那位应聘失败者的名字。 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下一个轮到他了。 “请来这边洗手,换上工作服。”女人走过来引导他,公事公办地说,“然后进去,费里先生会对你进行面试。” “谢谢您,阿尔玛太太。”林维伦将手提箱和粗尼外套放在门边的地板上,转头对上管家疑惑的目光。 “你认识我?” “不,我认识对面面包房的玛姬女士,听说我要来面试。玛姬女士特意告诉了我您的名字,她说您是个非常温和善良的太太。” 林维伦眨眨眼,故意用了模棱两可的叙述,似是随口一提,却瞬间拉近了关系。 当然,认错人了也没有关系,反正这里总有一位叫“阿尔玛”的管家。 果然,阿尔玛脸部线条瞬间放松下来,“玛姬都没有和我提过,你这孩子还真是…..快点进来,”她声音放低,“我刚刚烤了黄梨烤饼。前面的达芬奇还没有结束,你可以悄悄吃一块。” 原来是狗的名字。 “真是太感谢您了。”林维伦跟上管家,穿过长而窄的甬道,来到后面的客厅。 看来这家诊所是直接开在住房里的家庭诊所,上下共有三层,生活区和诊疗区就以刚刚那条走廊为分割。 房子里到处充满着古典的英伦气息,色调厚重却繁复。透过大开的窗户,还能看见外面茂盛绚烂的小菜园。 他看见阳光下茁壮生长的芜菁、蚕豆、牛皮菜、大黄还有西葫芦,再远一些还立着小凉亭般的葡萄架,架下是一颗颗饱满的羽衣甘蓝。 有蝴蝶落在甜菜叶上,再飞走时翅膀掠过笔直的韭葱。 “快来,坐下吧。”阿尔玛端上一盘酥皮烤饼,用的应该是熟透的大黄梨,酥皮脆脆的,还浇了糖浆,样子做的特别好看。 林维伦咬了一口——救命,齁甜,嗓子要黏在一起了——“这真是太好吃了!”他欣喜开口,“我从没有吃过如此美味的烤饼,您完全可以靠这个去伦敦开店。” “那么好吃吗?”阿尔玛被哄的眉开眼笑,热情建议,“那你多吃两块,锅里还有很多呢!” “虽然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他恋恋不舍放下,“但我想我应该先去洗手换衣服,您知道的,这次面试对我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的确是这样,”阿尔玛拍了下手,引着他来到窗户旁的洗手池,“好孩子,那我先去和费里说过一声,你洗好了直接过来诊疗室就可以。” 这时,窗外飞进来一只苍蝇恰巧落到林维伦手背上。 事情就是在这时脱离掌控的。 在年轻人的视野里,那只普普通通的苍蝇头顶,突然出现一行小字—— 【一只后腿骨折的苍蝇】 身形瞬间顿住,林维伦缓缓:? 眼瞧着苍蝇晃晃悠悠飞走,他第一反应是看向离他最近的管家。 太太却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噔噔噔”转身离开。 所以…..只有他能看见? 林伟伦头皮发麻,心脏如擂鼓般极速跳了起来。 作为掌控一家高级餐厅的总厨,他从不怀疑自己的感官。 更何况他已经没有任何疾病了,眼花这种事是不可能出现的。 那是出了什么状况?穿越福利大礼包?抑或是林格特有什么他不知道的精神错乱? 这时,走廊上响起阿尔玛太太的声音。 “快来,林格特!到你了!” 他压下满腹疑虑,换好工作服后走进了诊疗室,和一只拖把一样的波斯猫对上眼。 这只猫的主人至少三个月没给它洗过澡,灰色的长毛打结在一起,闭上眼睛就能扮演流浪汉用的抹布。 “维伦林格特?”老兽医目光锐利地瞥了他一眼,“你来看看这只猫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 ---------------------- 第2章 看看这只猫怎么回事。 林维伦依照记忆戴好听诊器,尽量放松身体,让自己表现的像个老手。 然后走到诊疗床旁边,看了一眼。 整只猫浑身无力,软塌塌趴着,对突然出现的生人完全没感觉。 他抬手揉了揉波斯猫的脑袋。 瞬间,一小行发光的文字登时出现在猫头顶。 【一只慢性睾/丸炎的波斯长毛猫】 这次,他看清楚了。 那行字有点像游戏中的物品鉴定,【后腿骨折】和【慢性睾/丸炎】都是动物的异常状态,而且只在他眼前显示。 他两手扒开波斯猫的灰细后腿,果然看见了隐藏在长毛里的两坨。 如果不注意,很难发现被缠住的两坨已经肿起来了。 确认这一点后,林维伦抬眼望向老兽医,“先生,这是慢性睾/丸炎。” 还在观察的费里:??? 他疑惑,“你怎么这么快?看清楚了吗?” “是的,”林维伦摘掉听诊器,他压根儿没用上这东西,“这只波斯猫的毛太长了,它的主人还不喜欢处理,总是缠在那个位置,和后腿摩擦,所以才导致了炎症出现。” 他就像已经拿到答案的考生,只需要在记忆中找出解题公式往上套就可以。 “而且猫的精神萎靡,摸起来已经能感到明显发热,说明炎症已经扩散到全身了。” 费里先生的表情认真起来,低头仔细检查了一番,震惊发现年轻人竟然说的都对! 可这才过去多久?有5秒钟么?他怎么会这么快?? 是猜的?还是巧合? 不,不会,类似症状的疾病有不少,然而年轻人的语气却异常笃定。 他是确认了才开的口。 费里收起惊讶,再抬头时,脸色却很不好看,“林格特先生,请问你已经结束了?”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语气,有点像高三班主任那句“你确定这个答案是对的么?” 这种时候如果回答“没错啊”,大概率就会被赶到走廊上去站着。 所以林维伦没有出声,而是迅速又提起惨兮兮的波斯猫,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还把体温计捅进了猫的屁股里,亲自查看温度。 看着水银飙升至红线,他拔了出来,抬眼,一字一顿,“先生,我认为我的诊断没有错。” 第3章 老人的表情这才缓和了不少,但语气依然很严肃,“兽医是个很危险的职业,动物的生命全权由我们掌握。这里不像伦敦那些大型兽医医院,有那什么x…..x….x….” 林维伦试探着,“x光机?” “对!”老兽医哼了一声,“你又不是x光机,怎么能几秒内就获得答案呢?而且就算是x光机,也不敢说最后的结果一定是完全正确的。你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条生命的去留,所以我们必须足够慎重,以确保不会发生任何让上帝都为之可惜的事情,你明白么?” 20年代初,x光机还没有被普及,成像及分辨率也都不太行。 更多的时候,全凭兽医的经验去做诊断,所以第一次他不到5秒就给出了答案,费里虽然震惊,但确实感到了草率,这才非常生气。 年轻人追求速度是好事,可和生命有关的事,严谨必须是第一位的。 林维伦微微一笑,露出符合这个年纪的乖顺,“您说的对,我记住了。” 费里满意了,“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样治疗?” “可以剪掉它睾/丸周围的长毛保持干净,之后涂抹磺胺嘧啶抗菌消炎。也可以直接切掉,永绝后患。”林维伦看了费里先生一眼,狡黠一笑,“当然,我的建议是直接切掉。” “哦?为什么?” 林维伦轻放轻声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说,“进来时我看见了您外面悬挂的诊疗金价格单,只是磺胺嘧啶的话,才只需要6先令。但要是切掉,您就可以直接收取14.5先令的手术费以及后续产生的观察与保养费用了,不是吗?” 啧。 这还真是….. 费里的眼神变了。 最初阿尔玛走进来说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个只会耍滑头的小家伙。 不过现在看,能得第一名的果然不一样。 老费里:“我记得你的名字是……” “维伦林格特,”年轻人弯了弯腰,“我刚刚从皇家兽医学院毕业,是今年的优秀毕业生。我的病理学、外科学以及兽医法律与伦理都是满分。这次来,我带了兽医学院的信函以及成绩单,您可以随时查看。” “等结束了我会去看的,”老兽医摆摆手,“现在你去和外面的赫伯特先生说明情况,他的上校需要在这住两天接受切掉治疗。” “好的,我这就去。”林维伦走了出去,语调平静和赫伯特说明情况。 在成为主厨之前,他跟着师傅学习了三年多的时间,又独自在十多个国家学习打拼了近五年,之后才回到上海,从小小的分厨做起。 后厨的勾心斗角林维伦经历不少,还打过好几场漂亮的胜仗,否则也不会在没有任何背景的情况下,坐稳高级餐厅总厨的位置,还连年摘星。 他是一个很有经验的“社会人士”,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应该说什么,应该怎么说,什么样的措辞最容易让人接受。 所以赫伯特很轻易的接受了他的上校即将变成公主的情况,并对费里兽医的负责与关怀表示诚挚的感谢。 “账单会寄到您家中,“阿尔玛将人送出去,“下次见。” 诊疗室内,头发花白的兽医也已经给上校(or公主?)剃好了毛,放进木制笼子,并贴上标签。 后面还有其他预定的客户,他得先处理完那些,才能做手术。 这时他冲外面叫了一声,“嘿,小子!去叫下一位!法国来的漂亮鹦鹉!” “喔天呐!上帝保佑!”阿尔玛太太喜笑颜开,连忙推着他向前,拼命挤眼睛,“好孩子,快点去呀!别让咱们的老板等急啦!” 林维伦笑了一下,背过身后才松口气。 看来稳了。 然后他没名没分跟着老兽医干了一天,看了一只鹦鹉、六条狗、三只猫外加两只兔子。 午餐吃的是干面包、煎火腿配碗豆汤。 英国菜不愧被誉为“来自地狱的烹饪”,在费里眼里美味无比的煎火腿,林维伦却味同嚼蜡。 干面包就不说了,硬的必须得用口水在嘴巴里慢慢融化,吃快了恐怕能把嗓子划出口子。 火腿不知道放了什么奇怪的香料,咬下去连肉的味道都尝不出来,只有一股直冲脑壳的酸味。 更别提那碗豆汤,颜色仿佛是被诅咒的橘红色,冒着不详的气泡。 夕阳西下,忙碌了一天的诊所才慢慢安静下来。 阿尔玛太太准备了薄脆甜饼、烤香蕉和两大杯淡啤酒。 迫使自己忽略掉齁甜的糖浆,饥肠辘辘的年轻实习生只吃了几块香蕉和饼,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老费里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看来林格特先生要尽早熟悉诊所的工作强度才行啊。” 林维伦“刷”地抬头。 “行了,这份工作是你的了,你的确非常优秀,”费里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是我见过这么多应聘者当中最优秀的一个,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周薪2磅,管吃不管住,你觉得怎么样?” 2磅是个还可以的价格,林格特曾在兽医学院旁的酒馆里打工赚取生活费,那时候他的薪水是一周1磅10先令,还不包吃住。 但是,他望着眼前的糖浆烤香蕉陷入沉思。 脑海里适时闪过更恐怖的午餐。 费里灌了一大口啤酒,“阿尔玛的手艺非常不错,这一点你已经感受到了是不是?她可是每年圣诞节大家都会在诊所相聚的原因,大家都对她都赞不绝口呢。” 一日三餐都要吃这个? 绝对不行! “先生,非常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林维伦思索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但总是麻烦太太我实在是太不好意思了,能否我自己解决餐食,薪水方面稍微补一点点?” 老人偏头瞥了他一眼,又扭头望向外面的花园,管家正在侍弄新长出的蔬菜。 实习生立刻端出恰到好处的悲伤来,“您知道的…..我是个孤儿,从小就没有父母,在福利院长大。阿尔玛太太她是我见过最最善良慷慨的太太,她不该为了我这样的人……” “一周2磅10先令。” 林维伦愣了愣,“您说什么?”他还有一大堆腹稿没来得及说呢! “一周2.5磅,”老人摆摆手,似是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想来吃就来吃,不想的话你就自己负责。回去之后先预支给你第一周的,找个离得近些的房子安顿下来。” 哦嚯! 穿越的灵魂在心底发出欢乐庆贺! 成功了!他今晚不仅用去睡桥洞了,还争取到了对实习生来说很不错的薪水! 只要能在这里干下去,拿到费里的认证书和推荐信,他就可以摆脱实习生的头衔,成为初级兽医。 之后再通过职业考试,就可以正式获得执业兽医的资格证了! 等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彻底摆脱掉政府资助悬在头顶的利剑了!再也没有人能管他做什么了! 死之前,林维伦掌握着米其林三星的后厨。但无论如何,他也只是一个厨师。奋斗多年,也只人模狗样的在大上海搏出一个小小角落。 说不上太失败,但也从未搅动过什么风云。 重活一次,在这个米其林还未登上历史舞台的年代,他是否也有机会让自己的名字留在时间长河里? 林维伦眼睛亮的吓人。 天边,弯月如刀。 — 或许是早就做好了要聘用助手的事,林维伦还没开始租房,老费里就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三处。 都离诊所非常近,一间间看过之后,林维伦最终选择了离诊所不远的一间空房子。面积不大,只有二十几平米。原本是隔壁家的外仓库,后来改成了佣人房。 两个月前这家人带着女佣搬到了威尔特郡,房子委托给了费里帮忙租赁。 家具只包括一张双人床、衣柜、一张小小的圆桌和一个极为简陋的厨房。逼仄阴暗窄小,还有点潮。 唯一的好处是20世纪初的大不列颠,自来水和煤气灶已经很普及了,林维伦庆幸自己不用像野人似的生火做饭。 最重要的是,这是唯一一间他目前负担得起的房子,每周租金只有5先令,其他的都要1磅多。 为了让新来的助手安心收拾,费里先生还给了他一天假期。 不仅如此,在签完确认租赁书后,阿尔玛太太还送来了一套干净的被褥、一篮子花园里摘的新鲜菜、一盘培根卷和几样调味料。 “好孩子,恭喜你。”管家真诚道,“如果饿了来不及做饭,欢迎随时过来。” “非常感谢您。”林维伦笑着将人送走,关上屋门,立刻被阴暗笼罩。 他环顾一圈,轻轻摩挲着手指,赚钱简直迫在眉睫。 不过现在也没法急,简单打扫了一番后,林维伦便揣上钱沿着小巷走了出去。 他不需要购置太多东西,但厨房必须填满。 穿越到现在,他还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阿尔玛太太的糖浆烤香蕉现在还糊嗓子。 第4章 德纳姆镇不大,集市非常好找。 各色小贩在木头搭建出来的摊位上摆满玲琅满目的商品,瓜果蔬菜,肉骨鱼面,应有尽有。 林维伦直奔肉摊。 他的兴奋不无道理,毕竟1928年,连土地都没被农药污染过,饲料添加剂基本为零,牲畜吃的全是干净的牧草干草,喝的是汨汨河水井水,肉质一定是想让人拍手称快的完美。 然而事实却让他大失所望。 售价每磅2先令的牛肉,居然是隔夜肉。而且肉质松散,颜色深的不正常,边缘已经变成暗褐色,看上去硬邦邦的。 肉摊老板一边磨刀一边招呼,“来看一看吧,客人,这里全都是来自自由国度的进口牛肉,绝对的上好肉,连伦敦吃呢!” 林维伦摇摇头,发现1先令7便士的猪肉摊也是同样的情况。 这些价格不算贵,且几乎都是进口肉,不少人都愿意购买。 可林维伦无法忍受吃下去这样的肉。 他对食物品质有种近乎偏执的追求。 他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来到禽类的摊位。 鸡肉是最便宜的,看起来也是正常,每磅只要10便士。 他找了个人多干净的摊位,立刻受到老板娘热情招待,“一张漂亮的新面孔!快来孩子,这些都是今天午时新鲜宰杀的,请放一万个心吧,你喜欢哪个可以随意挑选。” “好的。”林维伦早就看中了鸡大腿和鸡胸,毫不犹豫伸出手,然而—— 【一条痛风鸡的鸡大腿】 【一块脂肪肝综合症鸡的鸡胸】 林维伦一愣,鸡大腿“啪”一下掉在摊位上。 第3章 真希望未来所有金手指都能出个说明书什么的。 林维伦看看鸡腿,又看看摊位前络绎不绝的客人们,再次试探着点了点其他鸡肉。 【一块痛风鸡的鸡胸】 【一只脂肪肝综合症鸡的鸡翅】 林维伦:……. 好嘛,病鸡开派对。 所以不只是活体动物,连动物身上的肉也行? 那其他部分呢?比如毛或者角之类的? 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 年轻人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鸡肉上。 按理说,患病的牲畜是要经过兽医严格检查,确认签字后才可以进入屠宰场。 如果是因患病死亡的牲畜,那么几乎没有屠宰场愿意收。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本身检测的手段就稀少且单一,全靠兽医手动观察。在政府长久忽略农业后,不少兽医都改了行,有地方管不到很正常。 林维伦估计,这位老板娘恐怕根本不知道手里的鸡肉其实是有问题的,更别提那些被肥嫩新鲜的鸡肉吸引来的顾客们了。 每个人都抱着廉价的鸡肉,等待着回家来一顿美味大餐,脸上那叫一个满足快乐。 如果他们知道事实会怎么样? 林维伦不动声色转身,又去其他一两个禽类售卖摊位转了转。 不转不知道,一转吓一跳。 几乎每个摊位上的禽类肉都多多少少带点毛病,虽然吃下去可能对健康不会产生冲击,但这患病概率也太大了。 而且全都是痛风和脂肪肝,难不成这些鸡全都来自于同一个农舍?能喂出这么多痛风和脂肪肝……这是拿大鱼大肉当饲料喂呢? 真应该给那位农夫颁一个慷慨大师奖牌。 眼睛一转,他来到第一家摊位上,找到看起来颇为好说话的老板娘,“您好女士,请问有整只活鸡卖吗?” 老板娘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手下还在忙着为客人剁骨头,“砰砰”声中她快速摇了摇头,“要是想买一整只,你可以去屠宰场或者隔壁村的农舍,集市里可没有。” 老板娘虽然笑的热情满满,却也心思颇多。既没有说出屠宰场的名字,也没说具体是哪个农舍。 林维伦道了谢,知道问是问不出什么了。 他暂时将这个问题压了下去,费了一点劲,对着摊子上的鸡肉摸来摸去,才找到几块健康鸡肉,立即付钱买了三磅。 奇怪的动作惹得周围人频频看他,活像在看变态。 林维伦统统无视,提步离开后又转到调味店打包上几种调料,接着再去买一提篮鸡蛋,小袋面粉,最后来点蜂蜜,装进纸袋后回家。 沿途路过酿酒店时刚巧碰上降价打折,于是他毫不犹豫走进去,买了一瓶廉价红葡萄酒。 回到家,翻看昨晚阿尔玛太太送来的新鲜蔬菜,林维伦从底下翻出几个颜色艳丽的红椒。 刚摘下来的红椒脆脆的,洗净捣碎成泥,加入葡萄酒调成酱料,之后放入辣椒粉和黑胡椒粉调味。 尝一尝,有点淡,撒把盐。 嗯,味道差不多了,他转头去处理鸡肉。 鸡皮单独切下煎出油,倒入洋葱末和辣椒粉炒香,之后再把焯过水的鸡块倒进去,用盐和月桂叶调味。 嫩白的表皮几乎是瞬间发生了褐变反应,像在最滑嫩的肉外拉起一道酥脆城墙。 用叉子轻轻一扎,半透明的汁液汨汨流出。此刻倒进西红柿丁和洋葱碎,最后倒入刚配好的红椒酱——红海立刻吞没了鸡肉,顺着之前被叉子被扎出的一个个小孔,疯狂蔓延进最深处。 霎时间,被鸡油烫了一遍红椒酱激发出的浓烈香气,像爆开的蘑菇云,一路缭绕盘旋,把不大的小屋尽数包裹,还顺着打开的窗户一路漫到小巷。 “什么东西?怎么这么香?”抱着鹅的农夫停住脚步,不断嗅着,嘴巴里像开了闸,馋的直流口水。 刚打开诊所门打算叫下一位的阿尔玛怔了怔,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大口,“上帝啊,这是谁家新学的烹饪?好香!” 拄着手杖的绅士,遛狗的女孩,整条小巷行走的人全都下意识驻足,震撼地沉浸在突如其来的香味中。 连小巷外的主街上都有人探头探脑看进来,英格兰的内敛在这种时候仿佛被彻底丢弃了,人们彼此望着,互相询问,“嘿!那究竟是什么味道?哪里新开了餐馆吗?” “好了坦克,不要叫!出门前我们不是刚吃过么!虽然我也…..但我们不应该…..天呐!你不要叫了!” “到底是哪家?如果我能吃上一口,我愿意为此付出1个英镑!” 林维伦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在忙着煎柠檬甜饼。 底味用的是柠檬皮碎和柠檬汁,甜则用的是蜂蜜和黄油,最后使其升华的,是阿尔玛太太赞助的碎杏仁。 咬上一口,层次丰富的口感从口腔一路延伸至胃,馥郁的香气将整个人都包裹起来。 炖鸡也非常不错,因为先煎过,鸡肉表皮油香酥脆,里面的鸡肉更是肉汁四溢。 恰到好处的辣渗透在每一寸,像一个个小钩子,勾住口腔中的软肉后立刻释放出更浓郁繁复的香。 尤其是其中的红葡萄酒,不仅让鸡肉更软烂,浅淡果香更是很好的中和了鸡的腥气,只留下最激烈味觉感受。 林维伦发出餍足的叹息,就是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听起来乱哄哄的。 为了不被打扰,他起身关掉了窗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葡萄酒。 “穿越快乐,活着快乐。” 身体被滋养后,睡的就格外舒服。 第二天一大早,简单做了点面条,和昨晚剩的红椒鸡一起煮了吃后,林维伦精神抖擞来到诊所。 彼时阿尔玛和费里正在吃早餐,邀请了林维伦却被婉拒,只能给他倒上一杯茶。 长桌上摆着烟熏香肠和土豆泥,标准的英式早餐,昨天费里先生还夸赞过。 但现在,两人吃的都有点心不在焉。土豆泥只少了一点,香肠更是剩了大半盘。 “不是对你有什么意见,阿尔玛,只是昨天那个味道实在…..” “我明白的,先生,不只是你一个人,整条街的人都在找,听说连狐狸酒馆的厨师都被惊动了,就是他出来的太晚,味道早就散了。” “究竟是谁要在这条街上开餐馆了?”老费里发出疑问,“从未听说过。” 阿尔玛摇了摇头,“无论是谁,只要他开起来了,狐狸酒馆恐怕就完蛋了。” 两人说着,谁也没注意到喝茶的年轻人动作一顿。 馋归馋,活儿还是要干的。 今早全是外诊。 老费里开上他28年的福特车,载着崭新助手驶离小镇。 洁净的空气送来原野的气息,整个山谷都在晨光中伸展在眼前,四周高山的轮廓仿佛被镀上一层金边,连绵的农田草场如同厚实的地毯,安静铺盖在整片大地上。 德纳姆镇被数不清的牧场与农场包围,而这些中的绝大部分都是费里的客户。 “这也是我自己忙不过来的原因,”胳膊肘搭在车窗上,老人大声说道,“不仅要照顾诊所里的客户,还要出外诊,有时候还有夜诊。这行比想象中的要辛苦很多。” 第5章 “我明白的,先生,”林维伦摆出严肃的脸,“在踏入皇家兽医学院那天,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老人满意点头,紧接着就听见身旁人问,“先生,离我们最近集市上的鸡肉,您知道来自哪一家农舍么?” “可能是东边的斯图尔特家,他有附近最大的鸡场和鹅场。也可能是北边的保罗家,他家价格低廉,很受小商贩欢迎。”费里看了他一眼,“问这个干什么?” 年轻人笑了一下,“昨晚上买了一点,配上土豆泥很好吃,所以问一问。” 老费里的眼神变得怜悯,“如果独自吃不好了,不要不好意思,可以随时过来,阿尔玛一定非常欢迎。你们这种刚从大学毕业的年轻男人,哪会做什么菜?别天天干噎土豆泥噎出毛病来。” 没过多久,他们在一处农舍前停下。 一位身材魁梧的男人正抓着贝雷帽在门口等待他们,看见福特车停下,男人长长松了口气。 “嗨!费里,你终于来了!快来这边,我把牛单独隔开了。” “嘿!等等,”费里几步跟上他,“费迪南德,究竟怎么回事?牛出了什么问题?” “不知道,从一星期前牛就开始不对劲了——不停在牛舍里转圈,嘴里吐出的白沫有那么多,一直在抖,还喜欢用头去撞柱子…..”说到一半,他忽然瞧见默默跟在身后的年轻人,“那是谁?” “诊所新来的助手,维伦林格特,”费里不着痕迹说道,“能力很不错,非常聪明,专业也很扎实,我选了好久才找到的精英。” 林维伦微笑着向费迪南德点头。 可农夫却上下打量他一眼后,很不在意地“哼”了一声,别过头去继续和老费里交谈。 明显就是瞧不上这个脸白白的、高且削瘦的新助手。 费迪南德带着两人走进牛舍,林维伦看见牛舍外面的角落里随意扔着两条狗链。 他没太在意,几乎每一家牧场都会养狗,很正常,他跟着进入牛舍。 看得出费迪南德家条件应该不是特别好,牛舍是用各种各样的木头垒建而成的,有些木头明显就是各地捡来的废弃物,颜色、木纹全都不一样,看起来杂乱无章。 角落里铺着大量干草,泥混杂着牛粪将地面染成另一种颜色,就算门大开着也掩盖不了冲天的臭味。 林维伦为自己唯一一双鞋点了个蜡,明白今晚的购物单必须再加双胶皮雨靴了。 其他牛都被赶出去吃草了,只有那头出问题的牛站在里面,嘴巴附近有大量白沫,身体一颤一颤的,步伐不稳,脑袋经常撞到前面的柱子上。 这是一头公牛。 “过不了几天就到它出栏的时间了,”费迪南德将两手搭在围栏上,只看着费里说,“给我开点强效药吧,这样你就不需要在它进屠宰场之前再跑一趟了。” 老人没说“好”也没拒绝,而是朝后招了招手,“林格特,准备一下,等我看完,你也来看看。” 费迪南德抿了抿嘴,怀疑伴着不信任的的目光落在年轻人脸上。 但老费里已经亲自上手检查了,他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倒豆子似的将这几天牛的行程经历说一遍,“它什么奇怪东西都没吃,每天就是去固定的小河喝水,去牧场吃草。我买的干草也没什么问题,都是吃了很久的。是不是中暑了?最近天热的不行。” 说完他还忍不住抱怨,“哎呀马上就要送到屠宰场去的东西了,还要浪费我的钱。如果不是越来越严重,我都不需要找你了,直接就联络车了。费里,不会耽误出栏的,对吧?”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1928年的农业养殖并不算发达,人力依旧占据很大一部分,一家上百头牛的壮观景象并没有那么普遍。 在乡村,最小的农舍可能只有那么几头牛而已。 他们全家一年里的吃穿用度几乎全部来自于这几头牲畜,所以每一头都弥足珍贵。 费迪南德家也是如此。 老兽医没急着回答,望着肌肉颤抖的牛露出沉思,“你确认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吃?也没有接触过?” “我确认,我向上帝保证!”费迪南德伸出三根手指,“所以是中暑吗?是中暑了吧?如果是中暑就行了,不耽误它过几天的命运。” “不,恐怕让你失望了,”老人摇摇头,示意身后的助手上前检查。而他自己则走近农夫,压低声音,“中暑可不会影响视力,费迪,你没注意到么?这头牛的瞳孔移动缓慢,说明视力在减弱。或许是中毒,铅或者什么有毒植物,我无法确定。费迪,它真的什么奇怪的东西都没接触么?” “真的没有!”费迪南德有点急,“它们走的都是和往常完全一样的道路,路上什么也没有,我十几头牛都是一起走的,其他都没事,只有这头出了问题。中毒的话严重么?费里,它可只有几天就要出栏了呀!” “不是什么大问题。”老兽医在牛舍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物品,饲料正常,干草正常,牛舍里所有牛能接触到的木头上也没有含铅的油漆之类的。 至于费迪描述的那条河,老费里也知道,是从山谷中流出来的,活水,附近还有几家牧场的牲畜也喝。 他低声解释,“如果是铅中毒只要喂点益生菌盐就可以,其他有毒植物就需要洗胃吃药了。不过问题也不算大,牛的病症不算严重,治疗几天就可以正常出栏。” 听见这话,费迪南德重重松了口气,“那我们出去看看吧,看看路上是不是长了什么坏东西。抓紧治疗,我可不想耽误赚钱。” 可费里没动,他看向停住脚步,手仍旧放在牛脑袋上的年轻人,“怎么样?林格特?” 林维伦摘掉听诊器,转身平稳说道,“这是寄生虫感染,先生,这头牛恐怕已经没救了。而且我认为应该立刻排查这家牛舍其他所有牛,我担心寄生虫是否已经大量传播。” 他收回抚摸病牛的手。 在谁也看不见的半空中,一行文字瞬间消失。 那行字有点长,却非常清晰明了—— 【一头脑包虫的牛】 另一边,费迪南德的脸色“刷”一下变了。 “你这个黑心的家伙!你他妈在胡说八道什么?!” 第4章 脑包虫,就是多条绦虫虫卵在动物的大脑或脊髓中生长发育造成的脑包虫疾病。 简单来说,就是这头牛的脑子或者脊髓已经爬满了寄生虫。 如果放到后世,或许可以通过检查和开颅手术等方式消灭寄生虫。 但这可是抗生素才刚刚发明出来的1928,x光机在整个约克夏郡都没有几台,他们对这种寄生虫几乎毫无办法。 最重要的是,人类才是绦虫的最终宿主。林维伦干了那么多年的总厨,对这种事非常敏感。 不过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暴跳如雷的那种。 “你在说什么屁话!你的妈妈没有教给你不应该对不擅长的东西发表言论吗?!闭上你愚蠢的嘴巴!”费迪南德大力拍着木柱,脸色涨红,眼睛里几乎喷出火焰。 他想起什么,猛然转向旁边,恶狠狠瞪着头发花白的老人,“费里,这就是你新聘用的助手?穿的人模狗样,说话臭怎么的和街边的乞丐样令人恶心?整个巴娄山谁不知道我家的牛最最好了?他在这里诋毁个屁,能不能拜托让他离我的牛远一点?!” 老费里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农夫的手臂,拍散了接下来所有咒骂。接着,老人转身,的目光在助手和牛身上来回打转,“林格特,你有什么依据么?” 林维伦慢条斯理拔掉牛屁股中插着的体温计,“瞳孔涣散,肌肉震颤,精神紊乱,口吐白沫,体温升高,这些都是脑包虫的症状,先生。” “可这些也全都是食物中毒的状态。”费里摇摇头,“费迪南德的牧场修的很坚固,已经很多年没有狼或者狐狸光顾了,感染绦虫的概率实在太低了。” 绦虫幼虫通常寄生在狼、狐狸之类的肉食动物身体里,然后通过粪便排出,虫卵便会污染掉附近的草。 牛吃掉这种草,自然就会被寄生。 “听见了吗浑小子!”获得支持的农夫得意洋洋挥动拳头,“啪啪”拍着木制栅栏,警告道,“赶紧离我的牛远一点,别想在我这里卖弄你那一点也不专业的知识!你只会弄脏它漂亮的皮毛!你妈妈真该为你感到耻辱!” 一个刚从温暖大学毕业的年轻人,一个单纯愚蠢毫无社会经验的年轻人。费迪南德理所应当地认为,被当众质疑、威胁、嘲讽会立刻让这个脆弱的家伙无地自容。 会结结巴巴道歉然后滚蛋吧,农夫邪恶地想,说不定还会流着泪跑出去,再也不回来。 然而,眼前的助手却连眼神都没波动一下,只是像包容犯错了的孩子似的叹了口气,“您说过,对待生命要严谨。那么,您真的有好好检查这头牛吗?” 第6章 费里和农夫齐齐一愣。 费迪南德咬牙切齿,开始挑拨离间,“费里,这就是你找的助手?真的不是你给自己聘用的新老板么?你居然容忍他这样反驳你?” 费里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看见那位大言不惭的年轻人抬起手,一寸一寸摸着牛的头顶。 这是一头西门塔尔牛,骨骼粗壮,毛色是黄白相间。但被养的太脏了,身上臭气熏天不说,毛上还挂着不少泥和草秸秆。 但林维伦面不改色,做学徒那段时间,更脏的他都接触过。 他长长的手指灵活摸过牛尖硬的头骨,不放过每一块凸起,直至—— “找到了,”他扭头望向老人,“先生,食物中毒可不会让牛的头骨塌陷。如果您现在把这里切开,或许就能和绦虫面对面交谈了。那些虫子没准儿会用手上密密麻麻的虫卵,来从这位手中买下这头牛。” “再说或许不是狼或狐狸,也可能….是狗呢?” 费迪南德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急促摆手,“我家的确养了条狗,但几个月前狗就跑进山林里,在没有回来过了。所以你说的根本不可能!” 老费里并没有回答这句话,他已经几步走上前。 刚刚他的确也注意到了牛头骨处有一块凹陷,可费迪南德最初就说过牛经常会自己撞柱子,再加上凹陷不太明显,所以老人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是牛自己撞的。 万一…..不是这样呢? 干了几十年兽医,严谨几乎刻在老人的的每一个细胞中。 他带上单片眼镜,仔仔细细观察着。 一瞬间,费迪南德的脖子仿佛被勒住了,眼底的愤怒迅速被另一种情绪所取代。 果然,当老兽医再抬头时,眼神变的锋利,“费迪,我想林格特可能说的是真的。这块凹陷不是撞出来的,血迹是沾上的,木屑也并没有扎进皮肤里,这是从大脑内部塌掉的。” 更多的话老费里没有说明,比如血迹更像是被涂抹上去的,木屑混合着污泥的位置也非常刻意。 ——就像有人希望他真的能把这一块当成撞痕似的。 脖子上缠的某种东西更紧了,费迪南德感觉自己的后背正在出汗。 中毒的牛没什么大事,只要吃几天药就可以痊愈,牛的出栏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这头牛是他最看好的肉牛之一,至少重达1800磅(约816斤)以上! 如果好好的被送进屠宰场,扣除掉运输费+屠宰费用,他至少能拿到每磅1先令6便士的价格,那就是135英镑! 但如果被确诊感染寄生虫,那135磅会直接变成0! 0!! 哦可能该死的政府会给予一点补偿,但最近两年农业并不受重视,再加上来自美国和加拿大的进口牛肉价格低廉,市场很快被他们占领。 政府愿意给予本地农户的补偿自然也越来越低,申请过程还非常麻烦。 那他养了这头牛这么多年花费的所有精力与金钱,就等于全部赔光! “别这样严肃,费里,”魁梧的农夫摊开双手,声音里带了点祈求。 “这根本不是什么大毛病,寄生虫感染?怎么可能?它只是有些缺钙,或者缺点别的,给我开点药不就行了?那些美国进口的牛肉可没这么严格的检查。你不知道吗?那些牛蹄子上满是真菌都能被送上肉摊,拜托,没人会因此吃出问题的。” 家里两个小伙子的鞋都已经开胶了,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没有一双能穿出门的皮鞋。厨房的灯泡坏了三个多月,妻子一直在念叨。昨天才因为夜里光线不好,烫坏了她的手。 那么大一个水泡,舍不得涂药,只能一点一点挑破,随便涂点松节油,然后用布条包扎上。 而他们的牧场租金,十天以后就要交了。 可老人锋利的目光丝毫不退让,他紧紧盯着农夫,“绦虫会寄生人类的,费迪,这是大事,我们必须通知农业部,彻底排查你整个牛舍,包括那些产奶的母牛。” “费迪,”老人深吸一口气,“抱歉,但你这里只能暂时关闭。” “放你的屁费里!”费迪南德感觉声音在抖,他的耳朵里发出海啸般的耳鸣,他只能用暴跳如雷来掩盖那股不安。 “你知道的,因为进口低价肉的冲击,愿意收购牧场牛肉的屠宰场本来就越来越少,我们的日子…..你都看见了不是么?!我的牛不可能感染的,我每天都要在它们身边呆上十几个小时,我绝对绝对不可能让它们感染上的!” “倒是你!你老眼昏花了么?!居然听信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垃圾?!这难道是你的私生子?!这他妈是不是你的私生子所以你才这么听他的!”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年轻人魔鬼似的朝自己笑了起来,“先生,如果您不相信,我们完全可以检查一下牛粪,被寄生的牛牛粪中会含有虫卵节片。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您牛舍里所有牛都必须检验。先生——” 年轻的助手转身,“您介意和我分头行动吗?这样我们的速度能更快一点。” 这个时代的化学正在高速发展,各大地区早就建设出了私人实验室。专门承接各种私人化验和病原分析,包括动物。 就连费里医生的诊所里,都有一台显微镜。 牛粪中是否含有虫卵节片,只需要送到最近的实验室就可以了。 老费里完全不介意,自然而然提起工具箱,“那我去河边取另外的牛粪样本。等会让费迪南德和你一道。”最后一句话中带着浓浓的警告。 对谁,不言而喻。 然而他再次望向年轻人的眼神中却流露出浓浓的赞许和欣赏。 这孩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令人惊喜。 细心,缜密,严谨,大胆,知识扎实。 更难得的是,他不会因为软弱的善良而做出错误的选择。 一切优秀兽医的特质他几乎全有,比起他,自己这个头发都白了的,或许早就应该躺回摇椅上了。 老兽医离开了,昏暗的牛舍中只剩下两个人。 “真可惜。”林维伦将空玻璃瓶握在手里,声音很低,“明明是上好的牛肉,却只能被杀死然后烧掉,一分钱都卖不出。哦,不仅如此,在那之前还要背上昂贵的账单——费迪南德先生,您知道送检牛粪的钱得您自己出,对吧?您家一共有多少头牛来着?”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话,咧开嘴角,看向农夫的眼睛在昏暗中中看起来阴森森的。 费迪南德喉咙一热,脑子“轰”一下炸开。 他的祈求得不到任何怜悯,胸中绷紧的弦彻底拉断。 农夫像头被激怒的野牛似的突然冲过来,“你这个黑心的家伙…..你就是为了赚我的钱…..你就是为了赚我的、我的钱!该死的!你应该下地狱!别以为德纳姆镇只有你们一家兽医诊所!给我滚出去!” 玻璃瓶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声音惊动了还没走远的老费里,他愕然转身,快步朝牛舍冲去。 还没跑出两步,远远就看见他好不容易才找来的精英接班人被费迪南德赶了出来。 “滚!滚出去我的地盘!”费迪南德七窍生烟,暴怒之下抄起旁边的草叉对准林维伦,“别让我再看见你!给我滚远一点!” “费迪南德!”费里一惊,慌忙跑过去拦在两人中间,“你疯了么?!” 看见熟悉的白头发,农夫身形一僵。 费里在德纳姆镇已经干了二十多年兽医,地位超然,口碑极好,深受当地农户的尊敬。能和他媲美的兽医在当地几乎没有。 不过也只是“几乎”而已。 “别在这里假惺惺了费里!”费迪南德整张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喘着粗气,“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想从我们这些可怜人身上捞钱!” 费里被他无耻的话震惊了,“那可是寄生虫,费迪!寄生虫!如果有人喝了你家母牛的奶,很有可能也会被寄生的!你想害死谁么?!” “放屁!谁说我家牛有寄生虫!德纳姆镇又不止你一个兽医!我会联络安德烈兽医——”费迪南德话还没说完,一眼看见老人身后的年轻人正好整以暇站着,姿态悠闲,嘲讽的目光越过老人肩膀,直直落到自己身上。 就像在说:“废物。” 那一瞬,费迪南德仿佛被谁抽了一锤子,端着草叉吱哇乱叫地冲了过来! 大动静还引来了农夫的两个儿子,他们继承了父亲的暴脾气,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前,就加入了驱逐大军。 一个放出了家里的大鹅,另一个则不停朝他们扔牛粪。 林维伦身高腿长,轻而易举就把人甩开了。 而躲闪不及被砸到的老年选手:……. 等两人跑回车上时,老人已经累的手都在抖了。 “我们应该报警,”林维伦面不改色打开车窗,“他一定会因此关进监狱。”或许在里面,那个暴躁的农夫就会学会尊重以及怎样才能好好说话了。 第7章 那张嘴,太贱。 自身的困境不是随意向他人散发恶意的理由。 林维伦并非彬彬有礼的大不列颠人,他壳子里装着的灵魂,来自睚眦必报的21世纪,最记仇的年纪。 费迪南德对他口出狂言的时候,就应该做好准备了。 “不,不,”老费里狠狠闭了闭眼睛,直接把沾到牛粪的西装外套脱了下来砸到后座,“我们去农业部,必须将这事儿上报。费迪南德家的牛奶很受欢迎,有不少固定顾客,如果真出了什么事,就完蛋了。” 林维伦看了他一眼,“您真是个善良的人,但先生,我们没有证据,如果他藏起那头牛,或是私自杀掉不承认怎么办?我无法确认他家其他牛有没有被感染。” “私自宰杀患传染性疾病的牛是重罪,”费里发动汽车,风瞬间驱散掉车内的味道,“如果他真的那么干了,他家的饲养资格就将被永久没收,牧场也会被强制回收给土地的主人。况且——” 老人扭头,笃定似的咧开嘴,“农业部只会相信我,而不是他。如果我想,我甚至可以将整个巴娄山的所有牧场全部封闭。” “林格特,这就是一个兽医的声望。我很少使用这种声望,以至于他们都忘了我究竟能干出什么事来。” 福特车奔腾驶过,吹进来的风变成了肆虐的声音。 林维伦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坚硬车身。 “声望啊…..” 第5章 果然,一切就像费里先生说的那样。 农业部毫不犹豫相信了他的话,立刻派人带着文件前往费迪南德的牧场。 那里将被暂时关闭一个月,直至农业部彻底搞清楚究竟有多少牲畜被感染了绦虫并全部清除为止。 而假如由费里送检,则只需要两三天就足够了。 可怜的费迪南德,他原本不需要牺牲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毕竟对于农夫来说,牧场关闭,每天都是在赔钱。 不过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买单,不是吗? 就是可惜了那些西门塔尔牛,被如此愚蠢的主人饲养。明明是肉质上乘的牛,可以更大限度发挥它们的作用的。 午夜梦回时,林维伦忍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出西门塔尔牛的骨骼。 如果他也有一头健康的西门塔尔牛,那么他会先从脖子处下刀,放血,剥离出完整的喉管,那是最为劲脆弹牙的部分。之后是软嫩的里脊,肥润的胸口、滑顺的骨髓…… 好馋啊。 兽医的声望只能封闭牧场,不知道能不能被允许咬一口“顾客”? 再次得到费迪南德的消息,已经是几天后了。 彼时林维伦刚刚独自为一匹腿出问题的马解决问题,费里先生在一旁观看。 这匹马问题不算大,文字给出了【蹄子化脓】的说明,林维伦只需要依照记忆用蹄刀将马掌割开,把脓液抽出来就行。 手法和刮骨注射腌料差不多,最后倒上碘,来一针消炎针。 就是大马1400磅的身体靠在身上时,差点没给林维伦肋骨压断。 ….必须得把运动提上日程了,他想。 “干的不错。”结束时,费里赞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于是养马人也在一旁眉开眼笑。 和费迪南德不同,这一家都是热情的北爱尔兰人。 尤其是女主人,实在太喜欢这位长相英俊的小伙子了。 “如果我的女儿在这里,你们一定可以聊的很愉悦的!可惜她正在菲利普伯爵那里帮忙,实在没时间回来。菲利普伯爵你知道吧?德纳姆镇最富有的人,他拥有这里近乎一半的土地呢!我们都是他的租户。” 女人笑吟吟放下一盘奶酪土豆泥,上面撒着一层胡椒和盐,下方是和奶酪一起拌匀的新鲜土豆。 味道闻起来又香又甜,薄薄的雾气缭绕着飘过莴苣沙拉。 调料就是简单的油醋汁,重点在于菜。这些全是自家种的菜,莴苣、羽衣甘蓝、黄瓜、切开的小番茄,生机盎然又清脆爽口。 简单两口,就能洗去一身疲惫。 主食也很简单,一个煎蛋,两片腌培根,面包一夹就是一个三明治。 慷慨的女主人还拎了一个装羊奶的小锅,就放在厨房的小炉子上温着,随喝随取。 趁着老费里和主人们聊的欢乐时,林维伦悄悄试验了一下,发现文字说明并不适用于被做熟的肉或蛋,同样也不适用于人类。 于是他安心吃饭,圆桌上的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前两天那场热闹上。 “听说费迪找了安德烈兽医,在牧场门口和农业部的人据理力争。”男主人说,“当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农业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非常愤怒,对安德烈毫无尊重,破口大骂。” 那是当然,因为先入为主费里也玩的很溜,林维伦垂下眼睛想,农业部的人去了只会以为安德烈是替费迪南德遮掩的,能不激动么? 假如德纳姆镇因为绦虫而出了人命,农业部从上到下都会担大责任。 女主人八卦地压低声音,“安德烈并没有和农业部谈判的资格,也不是个有魄力的人,他灰溜溜地逃走了。农业部直接强制关掉了费迪南德的牧场,那一家子发了好大的疯。” “我早就说过,”男主人高深莫测地“哼”了一声,“费迪南德那个脾气,迟早会吃大亏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农业部要去找他的麻烦。” 老费里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他没有在外说出费迪南德家牛的问题。 直至两人回到车上,兽医先生才和助手说明更多情况。 “今天早上的时候,费迪南德家所有牛的送检结果已经出来了。” 林维伦立刻抬眼。 “一共二十八头牛,有三头患上了脑包虫病,两母一公。”老费里启动汽车,看着身旁的年轻人,“其中最严重的一头,就是我们那天经手的那头,牛粪里已经密密麻麻全是虫卵了。农业部派了专业人士,已经开始对那座牧场做灭活和杀虫处理了。” “传染源呢?”林维伦问。 “现在还没有确定,不过大概率是因为他家自养的狗。”费里说,“巴娄山离利得谷不远,山谷中的森林是打猎的好去处。不少农户都喜欢带着狗进入狩猎,野生动物的皮毛和肉都是值钱的玩意儿——费迪南德不止一件事和我们撒谎了。” 活该啊。 林维伦仰靠在座椅上,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那家伙以后恐怕得上农业部的重点关注名单了。 “你救了不少人,林格特。”费里似乎很高兴,“农业部对你表达了赞赏,他们记住了你的名字,并为你颁发了奖励。” 布满褶皱的手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递给了身边人。 “什么?”林维伦疑惑打开,蓦然一愣。 这居然是一本初级兽医资格证! 这倒是让他感到惊讶了,老费里居然把这个功劳直接给他了? 和农业部打好关系的好处有很多,最直接的就是他的初级兽医资格证,包括将来要是想拿到执业兽医资格证,都需要农业部签字的。 在英格兰,刚毕业的实习生是不能独立行医的。必须由拥有执业兽医资格证的老兽医写推荐信交由农业部,农业部审查过后才可以颁发初级兽医资格证。 有了初级证,才可以独立行医。 同样的,一旦初级兽医在行医过程中犯了大错,给他写推荐信的老兽医也是需要负责任的。 而执业兽医则是更高一级别,必须通过兽医学院的认证考试,农业部签字确认后才能获得。 有了执业证的兽医,才被允许独自开设兽医诊所,带刚毕业的实习生。 再往上还有更高级别,不过就不是现在的林维伦所在意的了。 老费里不仅将这件事的功劳全让给了他,还大力推荐了他,否则刚毕业的实习生不干满几个月或一年的活儿,根本拿不到这个。 他才用了几天? 看来这两天频繁让他自己上手也是因为这个。 “谢谢您,先生。”林维伦真诚地说。 “这是因为你本身的优秀,”费里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你是天生的兽医,林格特,我从未见过像你一样天赋这样高的孩子。所以我也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而已。” 跟一个好领导果然不一样。 不过感谢不能光靠嘴巴说,林维伦决定付出实际行动。 就用他最拿手的。 傍晚,林维伦再次来到集市。考虑到老年人不太好的牙口和自己干瘪的钱包,他只买了4磅榅桲,一小把芫荽,一条刚咽气的鲈鱼,和几颗鲜红的的小辣椒,再来一小罐牛奶,一袋吉利丁片。 路过卖酒小店时,他和老板磨了半天,才买下一小瓶试喝装的干白葡萄酒。 付钱时,老板用俚语低声骂了句什么,林维伦猜测大概是“穷鬼”一类的,他全当没听懂,付完帐立刻遁走。 第8章 回到家,洗干净手,林维伦把衬衫袖子挽起,立刻开始处理榅桲和鱼。 他先把榅桲洗净去皮,一分为四,平铺在盘底,之后倒进一点干白。 不能太多,刚刚好没过就可以,这样泡上一夜,榅桲猩红色的果肉就会变的更加紧实饱满。 鲈鱼也是同理。 林维伦在剩下的干白里放入胡葱、小洋葱、小红辣椒和姜片,用大火炖煮。 所有食材的芳香物质混合充分融化进葡萄酒里,让其散发出无与伦比的浓香。 其实最美味的底味应该由绍兴料酒担任,那是林维伦永远都无法忘怀的气息, 不过条件有限,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接着将冷却后的酒液刷在鲈鱼身上,鱼背上提前切开的刀口打开怀抱,献出自己的一切拥抱汨汨流进来的汁液。 空荡荡的鱼腹中更是一层又一层被深深渗入,林维伦不厌其烦,将整条鱼翻来覆去,少量多次一遍又一遍,确保每一块鱼肉都被腌料重重裹住才结束。 最后他在鱼腹中塞入柠檬片和芫荽,扣上盖子后和榅桲一起腌制一夜。 等第二天一早,整间屋子里都□□白和果香填满了。香气四溢,小巷里的人们才从睡梦中醒来,就闻到了让他们瞪圆眼睛的气息。 和上次霸道的辣不同,这次的更浅,更醇,却也更撩人。 “究竟是谁家啊?”人们不约而同将窗户开的更大一些,深嗅一口,脾肺都觉得清爽了不少。 可他们瞪大眼睛,也没发现这股香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林维伦无知无觉,专注着将榅桲夹出,上锅小火慢炖。 阳光一照,锅中的红显现出一抹光亮的金色调,之后倒出冷却,与牛奶充分混合,最后加入吉利丁片就可以。 至于鲈鱼就更简单,在表面涂上盐做简单调味,接着用黄油慢煎。 噼里啪啦的声音比所有闹铃都更有用,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在蒸腾的热气里快乐打着转。 林维伦闻到了香气之外属于夏日初晨特有的芬芳,那是阳光、青草和灌木树篱的味道。 鲈鱼出锅之后,他用昨夜泡过榅桲的干白、鼠尾草和百里香做了个简单的酱汁,浇在鱼身上。 费里先生和阿尔玛对突然到来的早餐感到惊讶。 “我的上帝啊,”太太夸张地捂住胸口,“这些都是你做的?这是什么…?哦我的天,榅桲果冻和鲈鱼!早上那股香味居然是你家散发出来的!” 费里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惊喜出现。 “你居然会烹饪?”他难以置信,目光完全被色泽鲜艳的果冻和鱼牢牢攥紧了。 并不是他想指责阿尔玛什么,可当林格特带来的菜摆在和大地一个模样的熏肉旁时,熏肉就迅速失去了所有吸引力。 林维伦微笑着,“只会一点点,这是为了感谢您对所烹调的。希望您能喜欢。” “我们之间不需要这样客气。”老人虽然嘴上这样说着,手却立刻用干净勺子舀下一大块鱼肉,连带着酱汁一起放到餐盘里,然后用小叉子叉起一块迅速放入嘴中, 被白葡萄酒腌制一夜的鱼肉已经到了最为滑嫩的程度,费里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舌尖融化开来,他几乎不需要嚼,只是轻轻一抿,鱼肉就像破开的奶油,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带着回味悠长的酒香,又伴随无比清甜的果香。 某一刻,费里感觉自己仿佛掉进酒缸的老鼠,又如同扎进果园的飞鸟。他从上到下都被这一口酱汁鱼肉泡的暖洋洋的,连眼睛都忍不住眯起来。 余光瞄见一旁的榅桲果冻,他又变得迫不及待了。 榅桲和牛奶混合之后的颜色是一种漂亮的金红,最上面浇了一点蜂蜜做点缀。 那是阿尔玛的石楠花蜂蜜,和滑溜溜的果冻一起入口,甜而不腻,口感是从未感受过的绵密顺滑。 比起果冻,更像被榅桲泡的清凉泉水,瞬间驱散了夏日即将蔓延起的燥热。 更令人惊叹的是,果冻和鱼肉的味道几乎是相得益彰的。 一开始,费里和阿尔玛还吃的克制而有礼。但当察觉到菜越来越少,两人默契撕掉了文明人的伪装,变得狼吞虎咽。 他们用面包片沾着鲈鱼酱汁吃了个精光,又恨不得把果冻盘底的一丁点渣渣都舀进盘子。 “这绝对是我吃过最好的!”阿尔玛抽空说道,“比狐狸酒馆,比那些傲慢的法国厨师做的还要好吃一百倍!” “我收回‘你最适合做兽医’这句话,”费里意犹未尽,脸上的褶皱似乎都因为这顿美味被抚平了,“这绝对是我收到过最完美的礼物!没有之一!” 作者有话说: ---------------------- 第6章 林维伦很快发现,虽然费里先生表面上已经认可他的能力,给予他了初级兽医的资格。 然而对他首次独立出诊,这位老兽医依然谨慎得要命。 这几天林维伦一直在诊所里呆着,按照老兽医的指示给兔子治疗断耳,给母鸡看脚,给公狗结扎,还给一只花枝鼠解决了胃胀气。 他的记忆和身体在每一次治疗中都在不停磨合,现在他已经完全能将记忆中的知识与操作付诸于实践了。 手底下的动作也愈发熟练,他几乎不需要用思考和回忆来拖延时间,身后站着的费里也越来越满意。 这天晚上,老费里忽然把要下班的助手叫住。 “别急,拿上这个,先和我出去一趟。” 林维伦眨了眨眼,这不是外诊用的工具箱。 好在他们的目的地不太远,就在街对面。黄昏的余晖泼洒在更加繁华的街道上,在每个人身上都镀了一层淡金色的膜,包括那块写着“狐狸与猎犬”的牌子。 “进来,”老人侧身躲过端着盘子的服务生,“这是德纳姆镇最好的酒馆。” 原来是聚餐,果然得跟着好老板。 林维伦立刻提步跟了上去。 整个酒馆里都被松香和酒的味道填满,一个超大的壁炉竖立在大堂中央,不过七月的傍晚,里面并没有点燃木柴。 周围总有人友善的向费里问好,还有人会停下来聊一会儿他们的动物。 屋角有几桌在打骨牌,身着衬衫马甲的男人不时发出欢快的轻笑声。 吧台处,风情万种的女招待正在和客人调情,男人的手不经意扶过女招待纤细的腕骨,随后才端起那杯满满登登的波特啤酒。 暧昧的刺激被掩盖在漂亮的酒花之下,从后厨出来的女服务员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铁盘换了个方向,和林维伦擦肩而过。 那是一盘色泽鲜艳的鸡肉,香草和黄油是主要调味料,大量洋葱做底,似乎还加了肉豆蔻和苹果,用铁盘慢煎着。 一路走来,大部分圆桌上都摆着一模一样的铁盘,原来都是这道菜。 林维伦吸吸鼻子,闻起来倒是还可以,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盘子上而不是裙子上,老费里有些讶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怜爱地拍拍他的肩膀,“饿了吧?等我们结束就可以在这里享受一顿了,这里最出名的就是芳香刚刚那盘香草煎鸡和甜燕麦饼了,真的很不….呃….错。” 原本老费里是这样以为的,德纳姆镇的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可越说他越没底气——自从尝过林格特的手艺之后,说实在的,他已经觉得香菜煎鸡已经不怎么样了,至少他根本不会馋。 可狐狸酒馆真的很棒,毕竟已经光顾这里很多年,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下去,“连菲利普伯爵都会每个月请这里的厨师上一次门,专门为他烹饪英国菜。” 菲利普伯爵,这是林维伦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在那家热情养马人的家里,来自北爱尔兰的女主人说,菲利普伯爵是镇子里最富有的人,这里有一半土地都是他的,包括德纳姆的牧场与农田。 看来,这位乡村贵族富翁已经成为了镇上的计量单位。一家店做的好不好,看菲利普伯爵买不买单就可以了。 专门将厨师请上门,那这里的厨子一定很棒。 只是让林维伦意外的是,他们居然不是来消费的,而是来工作的。 胖胖的厨师低调接待了他们,看见陌生面孔有一瞬间惊讶,“你总算来了,费里先生!啊还有这位…..” “诊所新来的初级兽医,维伦林格特。”老费里介绍着,“是个很不错的人。” 林维伦礼貌微笑。 “哎呀真是个英俊的小伙子!”胖厨师摸摸肚子,“那我们先去后院看看吧?我都急坏了,现在你们都来了,我就放心啦!” 几人穿过杂乱的厨房,冒着热气的锅子发出“砰砰”的响声,像一场欢迎会。 但被欢迎的人很快走了出去,来到后面一间外仓库前。 这里拴着一条狗,看见有人来,狗子热情地扑上去。 【一只小脑发育不良的狗】 第9章 林维伦的眼角不易察觉抽了一下,小脑发育不良….就是傻呗? 让一条傻狗看门,还真的是….. 胖厨师没注意到年轻人的表情,他小偷似的四下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后才打开门锁,请两人走进去。 到处都是鸡毛。 铺天盖的的鸡毛胡乱飞舞着,母鸡们因为突然的闯入者发出声音不大的惊叫,没过几秒就安静下来。 费里环顾一圈,“所以这些鸡怎么了?你觉得它们不对劲?” “是的是的,”胖厨师似乎有些紧张,光亮的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这些鸡是今早刚运过来的,我是说,我们之前可从未发现过什么不对劲。但是....但是早上宰杀的时候,的确有些状况。” 说到这,胖厨师顿了一下,从鸡舍后方的角落里拿出一个被血染红的麻袋,里面装着的都是被拔光毛还开膛破肚过的死鸡。 胖厨师将这些死鸡一个个摆在地上,活像某种令人胆寒的凶杀现场。 “你能看见吧?”他扶了扶厨师帽,指着其中一只鸡的鸡翅膀说,“这里明显肿起来了,原本我以为只是断翅,你知道的骨折或者撞伤之类的,不过这几只的内脏却都大出血了。” 老费里眉头皱起,“内脏破裂了?” “是的,”胖厨师站起身,“经常杀鸡的都知道,一两只鸡出现这样的问题到还算正常,可今天我们宰掉的11只鸡,几乎都有一样的问题。” 林维伦眉尾微挑,这个症状,让他想起了什么。 看着已经蹲下开始检查的老板,他望向厨师,“方便问一下,您的鸡都是从哪里购买的吗?” “东边的斯图尔特家,”胖厨师说,“他家有德纳姆镇最大的养鸡场,不仅我们酒馆,连集市上不少小商贩也都从他那里拿货。” 这和当初费里先生说的一样。 林维伦心中有了猜想,蹲下身,摸了摸地上的死鸡。 瞬间,一行幽绿的文字浮现在半空——【一只痛风的死鸡】 果然。 他移动手指,又摸了一下隔壁的受害鸡。 【一只综合脂肪肝的死鸡】 “这些鸡运来时有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费里擦着手问。 “都有点蔫?”胖厨师想了想,“不过这很正常,现在可是七月,我的头发都热得化掉了,何况是这些毛厚厚的小家伙。斯图尔特再三和我保证过,他家的鸡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话说,不是你给斯图尔特家的鸡开证明吗?” 老兽医摇了摇头。“从今年3月开始,斯图尔特就不再找我了,他找的是安德烈。” 明明是炎热的夏季黄昏,胖厨师却感觉外面吹进来一阵冷风,吹的他背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安、安德烈?哈,啊,安德烈也是…也是个不错的家伙,他应该不会看走眼的,对吧?哈、哈哈哈哈哈!” 他干巴巴笑了一会,对上老费里锐利的眼睛,顿时笑不下去了。 “不会的吧?”胖厨师紧张地揉了揉鼻子,“安德烈也是老兽医,费里,你不应该质疑同行的水…..” 老费里突然打断他,“你发现问题鸡多久了?” “今、今天啊….” “伦丁克伦威尔!”费里先生猛地拔高声音。 胖厨师被吓的一哆嗦,他当然清楚自己这位邻居可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严肃又固执,不像个兽医,倒像个老学究。 胖厨师一下子泄气了,耷拉着脑袋,“五天前,上个星期日…..你知道的,我不需要亲自动手杀鸡,都是我那个学徒去做。但是上个星期日,他突然找到我,说鸡肉好像不太对劲。” 林维伦站了起来,一边听厨师的话,一边垂眼给自己擦手。 淡淡的鸡腥味儿和血的味道挥之不去。 他又转身去摸那些鸡窝里的活鸡。 “我一开始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胖厨师沙哑着说道,“你也知道的,鸡经常撞到哪里造成内脏出血,可我偶然发现,绝大一部分的鸡都是这样,所以我才、我才……” 让厨师感到意外的是,老兽医居然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并打了个眼色。 林维伦接收到老兽医的目光,点点头,低声开口,“我认为您还是换一只产地的□□,内脏破裂出血,是因为脂肪肝综合症。鸡翅关节肿大,是因为得了痛风。这些鸡全都是有问题的鸡——” 他灰蓝色的眼睛像铡刀,在鸡舍里宣判了死刑。 “——每一只,包括活着的那些。” 老费里:“…….” 厨师:“!!!” 带着厨师帽的圆脑袋惊悚看着年轻人,随后又转向老兽医,“费、费里先生!他、他说的是真的么?!” 费里闭了闭眼,他怎么知道?!他刚刚甩给林格特的眼神明明是让他去和兽医一起准备清水! 上帝啊,这些鸡都死了有一会儿了,内脏全都被血块糊的满满,不用水冲一下谁能看清具体情况啊! 谁知道那小子这么自信,直接就把自己推断的结果说出来了! 果然还是太年轻了么……看来让林格特独立看诊还是得往后拖一拖。 不过老费里并没有当面说出这些话,他只是含糊地说道,“伦丁,能帮我们准备点清水么?为了以防万一,我们需要进一步确认。” 胖厨师狂点头,“好好好,我马上去取!” 如果这些鸡真的老早就出了问题,那要是传出去,他的酒馆….. 圆滚滚的家伙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取来了清水,看上去他的汗快要淹掉他的脑门儿了。 只是费里越检查越心惊。 因为连续看过好几只鸡后,他发现,林格特那仿佛随口一诌的诊断…..竟然和事实分毫不差! 这些死鸡真的患有痛风和综合性脂肪肝! 这怎么可能? 老费里的眼神忍不住钉在年轻人脸上,那么多血几乎把内腔全填满了,连他一个二十多年的老兽医都无法看清,林格特才刚刚毕业….. 这孩子的直觉,也太过恐怖了吧? 不,这真的还能算是直觉么? 此时他忍不住回忆起林格特到诊所这段时间,诊断从未出过一次错,连模糊性诊断都不曾有。只要年轻人开口,就绝对是最直接的病因。 现在老费里也感受到夏季莫名其妙窜上后背的冷风了。 只是他面儿上完全不动声色,低头擦干净手后,平静的对胖厨师说,“伦丁,你拿着这些鸡去找斯图尔特吧,他必须对你负责任。不过你最好再跑一趟集市,如果有顾客发现鸡有问题,就不说你一个人能摆得平的了。” 这不是他的顾客,也不像绦虫寄生一样要命,他无法贸然插手。 “可我、我现在怎么办?”胖厨师摘掉帽子,不停揉搓着脸,“我今晚、今晚就得去伯爵家….伯爵点名要吃香草煎鸡!哦该死的!” 他重重踢了一脚鸡舍的木柱,脸色越来越白,“如果斯图尔特家的鸡有问题,那么整个集市都找不出几只健康鸡来!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您或许可以换一道主菜?”林维伦问。 “不、不行!”伦丁焦虑地走来走去,“前几次烹饪都让伯爵不太满意,如果这次还不行….他就会换掉我了!他会去寻找其他英餐厨师的!那我就完蛋了!” 原来是这样,林维伦收回手,厨师要带着新鲜宰杀的鸡去庄园,毕竟鸡死掉的时间越长,越影响口感。 因为担心嘴巴刁钻的伯爵吃出问题,所以厨师才一只只地现杀,力求能找到一只正常鸡。 但每一只都有问题,胖厨师害怕了,才紧急联系了离这最近的费里兽医。 不过结果真是让人绝望。 林维伦理解伦丁的焦虑,对于德纳姆镇来说,那位菲利普伯爵就是个风向标,本地餐饮精选榜,大众优选指南。 如果他被开除换掉,那么恐怕镇子里人都会认为他水准不行。 到那时,生意不仅会受到影响,恐怕酒馆都不一定能留下他。 大家都会一窝蜂去新人那里的。 不过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林维伦拎起手提箱,想要和费里先生说离开这。 然而他突然瞧见伦丁圆圆的脑袋蓦然转向他,眼睛里冒出大大惊喜。 “您刚刚看出了鸡的问题!您一定行的!”胖厨师像想到什么似的,猛冲冲过来抓住林维伦两条胳膊,“能不能….能不能拜托您帮我挑一只健康的鸡?我会付您报酬的!1先令….哦不不不!5先令怎么样!如果您不帮我,我就完蛋了!” 老费里是个善良的人,伦丁很了解,那么能被他认可加入诊所的,也一定错不了! 况且这家伙也只是个年纪轻轻的青年人,这个年纪的小伙子最好忽悠,随便卖个惨就能让他们自告奋勇奔赴战场。 厨师不敢指使头发花白的老年人,只敢瞄准维伦林格特。 第10章 然而他却发现眼前的年轻人忽然笑了,不是那种和善的笑,而是….而是…仿佛他自己看见兔子撞进自己怀里时会露出的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先生,”林维伦弯了弯嘴角,缓缓摇头,“我晚上还有事,恐怕无法帮您这个忙。”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伦丁急了,上去抓住年轻助手的胳膊,乞求道,“别、别这样,林格特先生,您就帮我这个忙吧!我一定会好好感谢您的!请相信我!” 林维伦任由胖厨师那么拽着,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望向老人。 费里却似乎无意与他们纠缠,拎起手提箱摆摆手,“你自己处理吧,我先走了,今晚阿尔玛可是要做肉馅派呢,回去晚了可是会凉的。” 直至老人地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林维伦的表情才慢慢变了。 “如果这是您的意愿,”他垂下眼,居高临下看向小媳妇似的抓着自己的胖厨师,“那么,5英镑,谢谢。” “5磅?!”伦丁因为愕然声音都走调了,“你也太黑了吧!5磅够我买多少只鸡了!” 林维伦微笑,“先生,我没有义务。” 一句话,胖厨师瞬间哑了火。 他立刻甩开年轻人的袖子,心底急速盘算起来,“你就不怕我告诉费里先生?他能容忍你私自敲诈客户么?” “那是您的事了,”林维伦无所谓地耸耸肩,“但帮您挑选鸡肉不是我的工作,不是吗?况且…您真的是一星期前才意识到鸡肉有问题的么?” “您别忘了,”他笑的有些危险,“我是兽医,判断饲料什么时候出了问题,可是基本工作。” 这个小鬼! 伦丁震惊了,威胁人竟然如此熟练!老费里怎么会招这样一个黑心的家伙,简直毫无良善可言! 更可气的是,5英镑对于胖厨师来说,实在算不上一个很贵的数字,同样也不是一个值得记恨的数字。 他完全有能力支付,可要是给了,总有种刚做好的香草煎鸡被蟑螂爬过的感觉。 不过林维伦不疾不徐添了一把大火,“既然您无意,那么还请允许我说一声‘再见’,诊所还有事要忙。” 话音刚落,人转身就走。 这次伦丁真的害怕了,他顾不上纠结,连忙拽住年轻人的胳膊,哭丧着脸,“5磅就5磅!我给,我给还不行么!但你必须要保证鸡是绝对健康的!“ 如果将来被伯爵知道他吃的鸡有问题,那伦丁绝对会被丢进监狱的!绝对! 但如果鸡是这个年轻兽医购买的,那责任就不在自己身上了! 5英镑买一份风险转嫁,非常合适。 脚步停止,年轻的助手转过头,露出一种“真是拿你没办法”的微笑,“上帝保佑您的慷慨。” 胖厨师咬牙从钱夹里掏出5英镑付了过去。 只是临走前,那个年轻人忽然停住,转身深深看了他一眼。 “先生,”伦丁听见他说,“与其纠结这5英镑,您不如抓紧想想,这消息传出去后又该怎么办?您至少应该掌握主动权,不是吗?” 伦丁快被他烦死了,“那我就把这笔帐算在你们头上!我才是受害者,我的的酒馆如果出…..”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讶然闭上嘴巴。 是啊,这件事,根本和费里诊所无关,主动权….反正也瞒不住了,他的确应该掌握主动权。 傍晚的集市人很多,林维伦目标明确,直接在禽类的摊位上上手开摸。 原本热情的老板笑容逐渐僵硬,上次那个变态是不是也是这家伙来着? 花了一点时间,林维伦才把健康的鸡肉带回去。 胖厨师连客气一句都没有,狠狠剜了他一眼后立刻匆匆跑向后厨。 林维伦也不在意,赚了一笔外快,他心情愉悦地回了家。 刚刚他去集市的时候,没忘记给自己的小出租屋也添置了一波。 感谢慷慨的伦丁先生,这下不仅厨房满满登登,连他自己也终于摆脱了硌脚的皮鞋和只有两套换洗衣物的窘境。 不过林维伦也并没有报复性消费,在集市街角,有一家二手服装店。里面的衣服全部来自于捐赠或低价收购,或许是富人破产,或许是年轻已死,每一件陈列的大衣、西装、皮鞋都带着尘封和困窘的味道。 但价格足够低廉。 甚至有一部分是体面的私人剪裁和大牌制作,不过现在的他仍然买不起就是了。 林维伦在这里淘到了一双软皮鞋,一双雨靴,两套夏季薄衬衫,一条没有破洞的西装裤,外加一打短内裤和一打薄袜子。 接着他又把那双快把脚割裂的皮鞋、袖口全磨破的衬衫、大腿内侧漏洞的西装裤全卖给了二手店老板。 一买一卖,总支出1磅13先令。 小屋的柜子终于派上了用场,而不是空的能随时cos棺材。 林维伦很满意。 为了犒劳自己,他决定晚上吃点好的。 出租屋靠近窗子的地板下,有一个小小的冷藏窖,坑坑洼洼的,只有三平米左右,看起来像是曾经居住的仆人偷偷挖出来的。 现在,这里全是林维伦的“财产”了。 他从地窖里取出几个鸡蛋杏仁,和面粉、融化的热黄油按比例调配,再加入刚买回来的羊奶和一点点糖,在平底锅上慢慢烘烤。 低温将小饼的表面烘成了焦糖色,奶酪的甜和黄油的馥郁气息交相辉映,像升起时巨大奶味泡泡,又向层层叠叠的奶味海浪,其中还夹杂着让人难以忽视的、独属于坚果特有的香气。 如果有芝麻就更好了,但没有也没关系。 林维伦对于美味,总是有很高的容忍度。 至于配菜,他还是选了便宜可口的鲈鱼。 没办法,他用腿能到达的集市已经被进口肉彻底侵占了,那些漂洋过海来的牲畜似乎有更低的屠宰门槛。 不仅肉质很差,连最基本的健康也无法保证。林维伦从肉摊上摸过时,文字给出了五花八门的疾病说明。 包括但不限于【一块阴/毛脓肿牛的牛肉】、【一块痢疾羔羊的肉】、【一块真菌感染猪的猪后腿】等等。 谁能吃的下去? 反倒是海里的生物更加可爱,只是这次烹饪方式简单了很多,用鲜嫩的脆欧芹一起清炒,调味仅仅用了盐、葱煎和剩的干白葡萄酒,最大程度保留了鲈鱼的清甜与鲜嫩。 再加上欧芹的爽脆,整道菜像刚从海上端出来一样。 夏季晚风柔和地穿过家家户户,老费里端着盘子站在窗户前,狠狠吸了一大口。 “这小子今晚又吃什么好吃的了?” “我闻到了大海和坚果的味道。”阿尔玛太太陶醉地闭上眼,咬了一口手中盘子里的肉馅派。原本她很喜欢的派,在微风送来的气息面前,却显得油腻了很多。 明天也去买点坚果吧,板栗怎么样? 阿尔玛和窗外一群拼命嗅着空气的男孩对上视线,尴尬转头,食不知味地咽下肉馅。 ……不知道送给林格特一袋板栗,那孩子还会不会回赠新的“感谢”? 上帝啊,她真的快馋死了。 风将味道送到了更远的地方。 刚刚驱车驶出的伦丁忍不住踩下刹车,将头伸出窗外,猛吸了一大口。 这是…..鱼? 如何烹饪鱼能出现这样的气味? 他疑惑伸长脖子望着小巷里,他记得上次也是从这边传出辛辣却无比香浓的味道。 究竟是谁?这条街上没几个做菜做的好吃的啊。 可还没等胖厨师继续深想下去,后面传来行人的催促声。 他不得不的重新启动小轿车,打起精神应对晚上。 然而伦丁却过的没那么顺利。 菲利普伯爵的庄园坐落在德纳姆镇东部,茂盛盎然的庭院里伫立着一棵巨大的玉兰树,蔷薇、天竺葵、银莲花在树下恣意招摇。 葡萄园和果园分立两侧,随着风的到来,将整片如地毯般厚重柔软的草地熏成令人陶醉无比的香甜气息。 而在庭院最中央的别墅则更加精致典雅,维多利亚时期留下的天使雕刻从砖墙上各个角落浮出,衬得整座建筑宛若十八世纪的淑女,正被一群慵懒的仆人簇拥着。 每次来到这里,伦丁都要连续做好几个深呼吸才能稳步前行,更何况今天才刚刚出过事。 这让他略有些战战兢兢,连手下的动作也没那么流畅。 “伦丁,”菲利普伯爵坐在长桌主位,脖子上的丝绸领巾上还扣着金色环扣,他坐在躺椅里,合上书,“你今天迟到了,出了什么事么?” “不,没有,抱歉,我是说抱歉先生,我很好,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一定能让您满意。”伦丁擦了擦汗,将带来的东西一股脑搬进厨房。仆人曾提出要帮他,统统被他拒绝。 厨房里溢出来的热量再次让伦丁汗如雨下,他闻到了煨炖汤锅的浮末味,羊肉脂肪味,以及切碎的迷迭香的木质调香。 第11章 他还看见厨房里的食物比上次见到的还要多:几篮子野生蘑菇,青绿的苹果和橙黄的梨在一旁堆成小山,金属浴缸中有两只粉红色的螃蟹,一块块新搅拌的黄油像蒲公英花一样明亮,几大块浅黄色的奶酪轮足有成年人的头那么大。 银制的调料盖扣在玻璃方盒上,一整柜的各式香料在地上投射下长长的阴影。 伦丁知道,厨房里的这些全都来自庄园里真正的主厨——伯爵先生的艺术。 菲利普是个极其热爱美食的人,他厨房里虽然有固定的主厨,可他仍然喜欢将那些声名在外的厨师请到自己的庄园里,现场为他烹饪。 如果厨师让他惊喜,他还会不遗余力宣传给自己的朋友。 慷慨的贵族会迅速打开厨师的名声,曾有一个德纳姆镇出身的家伙就因此而被伦敦的大饭店看中,这同样也是伦丁最深处的梦想。 我可不能搞砸,胖厨师不停这样想着,想着。 然后他就搞砸了。 再倒胡椒粉时,他因为心情过于紧张而手抖,呛鼻的胡椒味立刻覆盖了大部分香气。 伦丁脸色白的像鬼,只能手忙脚乱用黄油和熬制鸡汤中和。 可伯爵仍旧吃出来了。 吃下第一口,菲利普就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并用白兰地漱了漱口。 “或许我应该和厨房的人说一声,”他轻轻叹气,袖口上的钻石钮钉闪闪发光,映照出胖厨师惨白的脸,“下次庄园不需要购买如此大量的胡椒。” 伦丁眼前一黑,浑身忍不住抽搐。他意识到完了,一切都完了! 窘迫与悔意几乎要将他淹没。 在被仆人送出庄园时,胖厨师果然没有接到下一次的邀请时间,尽管他赔笑着不断询问,可仆人只是礼貌微笑。 这让他的脚步更加沉重。 他的伦敦梦!该死的! 必须有人要为此负责任……阴凉的月光里,伦丁狠狠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必须! — 第二天,费里带着林维伦出外诊,为一只怀孕的母猪做检查。 那头猪名字叫“小水仙”,是一头重达500磅(约450斤)的黑白双花色猪,臀部长着卷卷的毛。 因为是第一次生产,主人很重视,愿意额外花费诊金来确保一切都能够顺利。 “预产期在下个星期,”费里摘掉听诊器,从庞然大物般的小水仙身旁站起来,“你们这段时间可以多陪陪它,缓解它的紧张。也可以给它喂点奶,它需要大量营养,这一胎至少有12只幼崽。” “好的,我一直都给它喂的是好饲料,稻谷和豆类,果皮根茎什么的。你知道的,光靠养羊已经无法负担我们的生活了,我全指望它了。如果…如果能顺利卖出去就好了。” 跛脚的主人苦笑一下,边说边记,对于母猪来说,首次生产尤为重要,如果顺利,那么它还可以持续不断生产3-5次。 新生的小猪就是他的新支柱。 可如果第一次生产就出问题,那么母猪的后续产崽会被大大影响。 林维伦上下打量着猪舍,确认主人说的没错,他甚至还在猪舍门口看见了一桶羊奶。 当然,就像主人所期待的那样,小水仙长的极好。肉质紧实,骨骼强壮,即使拖着个巨大的肚子,也有力气在猪舍里逛街。 它被搓洗的干干净净,身上连一丝异味也没有,白白的短腿仿佛奶泡过,双眼清澈明亮。 这种只喂蔬菜水果不喂添加剂饲料的猪肉,就算不加任何调料,都能品尝到一股纯正的奶香。 在后世,这样的猪肉甚至不会公开售卖,只会特供给特殊人群。 可此刻,这位主人甚至担心能否将猪肉卖出去。 林维伦喉结滚动,从胃部传来一股火热的渴望。 他保证没有任何一个被添加剂填满的现代人能止住想尝一口的想法。 那该是怎样无与伦比的美味? 可惜他们只是来看看。 林维伦费了很大努力才将目光从小水仙身上撕下来,和老费里坐进车里。 “今晚我要离开一趟,”老人突然说,“一点私事,大概明天中午会赶回来,阿尔玛没有留下太多预定。” 林维伦转头看见老人笑了笑,“你已经拿到初级资格证好几天了,是时候独立接诊了。不过今晚你得住在诊所,以防晚上有夜诊。” 年轻人虽然也笑,显得惊喜激动,可那情绪并没有到达眼底。 他更深处一片空虚,因为他馋的牛肉,馋的小花猪,全都一口没吃上。 不过没关系,他已经在不断练习中察觉到了兽医的可能性,这或许是比“厨师”便利的职业——对于如何“处理”动物来说。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也可能还需要一点巧合的机会。 两人没有直接回诊所,途中费里先生特意绕了点远路,带着人去了一趟利得谷,斯图尔特家的养鸡场就在那里。 虽然兽医不该插手另一个兽医的生意,可费里仍然没办法坐视不理。他认为自己有必要亲自上门,警告一下胆大妄为的农户。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斯图尔特的养鸡场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胖胖的伦丁冲在最前头,拎着他杀死的所有病鸡,和召集来的每一个摊贩老板堵在斯图尔特面前,大吼着,“你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赔偿!你这混蛋!如果消息传出去,每一个吃过病鸡的德纳姆人都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没错!你必须给我们赔偿!”摊贩老板们振振有词,跟着伦丁冲锋陷阵。 他们是昨晚被找上的,当时胖厨师只说了一句话。 “费里已经知道了,他新聘用的助手都能看得出来。所以在消息传出去之前,我们得先下手为强,否则出了什么事,你们就自己担着吧!” 斯图尔特被气的脸红脖子粗,“你们是不是疯了?!我难道没有给你们低价么?!你们敢说自己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事实么!你们这段时间多赚了多少钱?!你们敢说出来么!” “我们他妈的当然不知道!”有人高喊,“如果不是费里诊所,我们怎么可能会发现!” 哦不,他们当然知道。 常年和鸡肉打交道的家伙,怎么可能一点察觉都没有呢? 可斯图尔特默契地降低了售价,他们从中赚取的利润足以弥补那一点良知。 反正吃了也死不了,不是吗? 但被发现了,就是另一回事了。消息传出去,他们才是会直面顾客怒火的那一环,想要摆脱无穷无尽的麻烦事,当然要先出击才对。 况且,他们也是受害人呐! 每个老板眼底都闪烁着精明的光。 隐秘的交易可没有证据,斯图尔特拿这些人根本没有办法。 可他也不是吃素的!他在这个地方开了快十年的养鸡场!这些狡猾的家伙想把责任全部推给他?门儿都没有! 新一轮争吵彻底爆发,斯图尔特的妻子在丈夫的示意下立即跑出去打算联络农业部。 “你他妈疯了?!”伦丁满脸不敢置信,“农业部来了,你将会面临巨额罚款!” “我他妈才不会自己面临!”斯图尔特双眼通红,“是你们和我一起!农业部会请专业人士过来检查前因后果!” 他在“专业人士”四个字上咬死重音,用力推开快揍上他的小摊贩,“你们猜猜会是谁!” 大家先后反应过来,表情瞬间变的惊恐。 立刻有人跑过去想要拦住斯图尔特的妻子,场面变得更加混乱。 林维伦双手插兜站在车外,灰蓝色的眼睛里平静而漠然。 狗咬狗。 谁都跑不了。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虽然最后斯图尔特的妻子被拦住了,可农业部还是知道了这件事。 ——从民众的举报信里。 斯图尔特家的混乱闹的非常大,连兽医安德烈都加入了战场。 他们没有注意到被惊扰路过的邻居们,有人担心出事,拨打了警署电话,顺便悄悄靠近,听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然后,这事儿便像炮弹爆炸一般迅速传开了。 农业部和警署前后抵达,所有闹事的人被带回了警署。而农业部则留下了人看守现场,另一拨人回了德纳姆镇,寻找能帮助他们捋清整件事的人。 “原来是这样,”老费里一边点头一边套上西装外套,“我的确很愿意承接这个工作,可是抱歉,我定了一小时之后的火车,或许林格特可以帮助你们。” 说完,他推了身边的小伙子一下,“维纶林格特,你们应该还记得这个名字,上次费迪南德家得了脑病虫的牛就是他发现的。当然,这次同样也是他。” 费里先生和农业部的人简短讲解了一下昨天在酒馆发生的事。 不过他没有全说,只是提出“林格特发现了那些鸡的异样,可斯图尔特家拥有自己的私人兽医,所以我们并没有越界调查。” 第12章 这是将所有功劳与荣光都给了旁边的年轻人,还顺便帮他剔除了所有麻烦。 农业部的人听完,双眼里的情绪果然从怀疑变为惊喜。 “原来是你,维纶林格特!我记得你!”那人的头发用头油全部梳到后面,穿着黑色西装,扣子全部扣的紧紧,连深蓝色的领带都没有歪一分一毫,看起来干练又古板。 他和林维伦握手,“上次的脑包虫牛事件让人印象深刻,你救了不少人!那么,这次就还请你帮忙了。不用担心,农业部会以‘外聘‘的价格支付你的报酬。” 林维伦先向费里先生微微弯腰鞠躬,随后才回握住黑西装的手,微笑,“荣幸至极。” 农业部带着人来到了斯图尔特家的农场。 两名工人瑟瑟发抖,脸白得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 他们看着一位年轻的陌生兽医走进来,那股颤栗瞬间转为疑惑。 “居然不是费里先生?” “这就是那个费里家新来的兽医?这么年轻,恐怕刚从大学毕业没多久吧?能看出来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对方眼底看见了惊喜。 上帝保佑!他们恐怕可以去逃脱制裁了! 然而几分钟过后,年轻人就打碎了他们美好的期望。 “这边是患病的鸡,那边是正常的鸡。”林维伦擦干净手,“他们的饲料出了问题,作为营养补充的鱼骨和内脏都已经腐烂发霉了。” 这些饲料都是钱,所以在发现后,斯图尔特没有选择扔掉饲料,而是直接喂给了鸡,这也是导致痛风和脂肪肝的主要原因。 当然,发现的时候,饲料已经基本全部喂光了。新购买的一批还在路上。如果事情没有恰好爆出,恐怕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自己曾经吃掉了多少只病鸡。 工人们看着他仿佛看一只恶鬼,惊恐又绝望。 原以为是个扶不上墙的小屁孩,谁知道居然比老费里更快更准确! 事实摆在眼前,在隐瞒也没有任何用处。 于是两名工人哆嗦着将事情全部交代了,和林维伦说的完全相同。 “我们老板也是真的没有办法,普通饲料的价格实在….实在太贵了….”其中一个工人颤颤巍巍地说,“加拿大的进口鸡肉价格都低至3便士/磅了,比我们低了快一倍….如果不是主动降低这批病鸡的售价,从源头降低成本….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的鸡肉就会没有小摊贩愿意买了….会直接破产的…” 林维伦的动作顿了顿,扭头深深看了工人一眼。 只是农业部根本不在意工人的狡辩,他们看着林维伦的眼神,又从惊喜变成了钦佩。 这家伙,真的很不简单。 斯图尔特家的病鸡都被装车带走了,还封掉了整座养鸡场。农业部会依照病鸡的数量开具罚款,并且对斯图尔特提起诉讼。 这位胆大包天的养鸡户,不仅要上交罚款,还将面临监禁。 这其中当然包括为其签具“屠宰健康证明”的安德烈兽医,只是农业部的人并没有明说安德烈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不过,这事还没完,他们又驱车来到了德纳姆镇上的集市。 被逮进警署,摊贩老板们留下的家人根本没能力独自处理掉所有证据。 农业部将他们抓了个正着。 没有人敢在一位技术高超的兽医面前否认不知情的事实,于是事情的处理超乎寻常的顺利。 所有涉事摊贩都将面临赔款,以及长达15天的封禁整改。 这样的热闹不常有,集市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所有人都对此愤愤不平,怒火中烧。 “难以想象这些黑心的魔鬼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我都不知道我吃下去多少恶心的鸡肉!” “我就说我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头晕心慌,噢我的上帝!医院…..我得去医院….!赔我医药费这些混蛋!” “他们一定会下地狱的,肮脏的狗东西!赔钱!” “为什么没有检查?为什么农业部会允许这样的东西摆上集市?你们该为此负责!” “如果连肉的质量都无法保障,我们以后又该怎么办?!” 农业部有专业人士处理类似情况,那些人云淡风轻,两手一摊,“别这样,我们也是很忙的好吗?女士,希望您能明白,我们不可能监管到每一寸,我们已经尽力了,真的。” 一辆昂贵的宾利车停在集市不远处,车窗打开,菲利普伯爵深褐色的瞳孔注视着沸腾的闹剧。 …..他昨晚才刚刚吃下几块香草煎鸡。 “靠近一些,去看看细节。”伯爵吩咐车后的仆人,仆人立刻侧面埋入人群。 “而且我们也及早发现了这一事实,”那个黑西装向人们脱帽敬礼,“农业部费尽心力请来了真正的专业人士,请相信我们一定能尽快剔除掉所有患病鸡肉,及早还给大家一个安全的用餐环境。” 他故意后退几步,让出了身后的人。 “哦我的天,一个帅哥!”有围观女孩忍不住叫道,“他也是农业部的?” “才不是,”面包房的老板娘挤开人群,笑容满面,“他是费里诊所新聘用的兽医,毕业于皇家兽医学院,是个顶好的孩子。” “费里诊所”在德纳姆镇拥有不低的威望,人们对于费里的严谨和负责深有感触。 这个名字让他们对眼前年轻的面孔多了一分信任,但也仅仅是“一分”而已。 “他有点太年轻了,真的能行?不是农业部随便搪塞来的人吧?” “安德烈才刚刚被逮住,谁知道他是不是和安德烈一样黑心?” “我不再信任兽医了,真的,他们都是一群见钱眼开的家伙!” “为什么不是老费里亲自来?打发一个刚毕业的孩子,费里诊所也开始学着推卸责任了么?” “林格特先生的专业技能毋庸置疑。”黑西装笑容真诚,“而且这次的病鸡灾难,全是因为他才被揭露出来呢!他是第一个发现者,是他帮助我们免于这群黑心商饭的毒害,请大家一定要相信他。” 人群的目光落到年轻人身上,感激的,惊讶的,探究的,怀疑的,幸灾乐祸的。 当然,还有一些不太一样的。 少女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天呐,看他的眼睛,璀璨如午后天空。” “我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他还是从伦敦来的!” “虽然他穿的有点旧,可他看起来这不是一个体面的绅士!” 讨论声逐渐歪掉,林维伦没有任何回应,甚至没有抬头,他只是迅速妥帖地完成了任务。 “干的真不错。”农业部的黑西装两手拄腰,看着手表的时钟不敢相信,“我们仅仅花费了不到半小时,就将所有患病的鸡肉搜罗起来了。老实说,我真的很佩服你的眼力…..就像,就像你看一眼,就可以知道这些鸡肉是不是健康的一样。” 林维伦假装没听出他话里的怀疑,彬彬有礼,“天气炎热,早点结束也可以早点休息。您和您的人应该都很累了?这些鸡肉,您可以送到检验室去,那边会完成最后的检查工作。” 黑西装凝视着他,随后笑着点了点头,“你真的很不错,林格特先生,真的。希望下次还能有机会和你一起工作,德纳姆镇有你这样优秀的兽医是人们的幸运。那么,感谢你今日的支持,你的诊金会在一星期内寄过来。对了,” 说到最后,黑西装才终于像想起来什么似的介绍道,“我叫克莱得索莫,是德纳姆镇农业部的副部长。如果你以后有事,可以直接到农业部找我。” “非常高兴认识您,索莫先生,”林维伦收拾好自己的工具箱,眨了眨眼,“我会像期待日出一样期待诊金的。” 这话逗笑了克莱德,他给了年轻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等待车来的时候,林维伦边走边放松脊背。 其实给政府办事,积累信任,重要的不是那一点点外诊金,而是其他更为重要的东西。 比如费里先生曾说过的——声望,和更加深层的隐形福利。 集市外不远处,仆人匆匆转身,在轿车旁将一切都说给自家主人听。 “维纶林格特?”菲利普伯爵坐回座椅,眼中落下那个高瘦的身影。 林格特正从车前走过,他的西装虽然又旧又灰霾,可洗的很干净。 有意思,食品质检员兼优秀兽医? 菲利普敲敲车窗,司机立刻重新发动车子。 “去警署,”伯爵说,“伦丁在那里,我得知道我昨天吃下去的究竟是什么肉。” 在那里,他第二次听见了“维纶林格特”的名字。 伦丁将所有责任全推给了年轻人,他可花了整整5英镑!就是为了现在! “我第一时间就拜托林格特帮忙了先生,”胖胖的厨师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他交了保释金,不需要继续监禁。然而最糟糕的远远没有结束。 第13章 病鸡事件同样涵盖了狐狸与猎犬,伦丁几乎能预想到一落千丈的客源,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挽回。 这种时候就更不能得罪伯爵了,否则最后一点客人都会被彻底踩灭。 胖厨师不停擦着脸上的汗,竖起手指发誓,“您….您可以去质问他,他和我再三保证过您吃下去的鸡肉是绝对健康的!” 菲利普还没说什么,警署长便邀功似的,“您请放心,伯爵先生。您昨夜食用的鸡肉剩余已经和集市上的那些一起送到检验室去了,最快三天就可以出结果。” 话刚说完,警长便掩饰般收起了桌上另一个人的私人物品。 安德烈躲在拐角后翻了个巨大白眼,这帮贪婪的水蛭,一边从他身上榨出高昂罚款,还要额外多收一份保释金! 那个克莱德什么狗屁的副部长,表面正人君子,背地里比房东还要贪婪! 他的大半生积蓄全都折在了这里! 闹剧没有因为农业部的离开而降低热度,相反,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知道了,整件事仿佛火山爆发。 德纳姆镇的大街小巷里,随处都能听见人们的咒骂声,对无良商人,对不负责的农业部,最终落实到的,还是政府对农业的忽视。 “如果不是政府一点不给农业支持了,还大肆从其他国家购买廉价肉,那些人又怎么会因为一点小利益就铤而走险呢?” “我们连补贴都快没有了!假如我的农场饲料也出了问题,我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办!政府就是想让自己的农户都罢工!” “那我们就活该承受一切?”有人不满反驳,“我们只是想吃一点健康放心的肉,我们又有什么错?” “而且我们还付钱了!又不是白吃你们的东西!” 林维伦抱起装着面包的纸袋,和他买的新鲜土豆分开抱着。 今晚他要住到诊所去,阿尔玛太太帮他洗了脏衣服,还给了他买食材的钱,所以他打算做点吃的作为回报。 走出集市前,林维伦买了些野生牛肝菌和蘑菇,这些混合在一起,将变成无与伦比的鲜味炸弹。 至于主菜,阿尔玛太太说家里还有剩余的小牛肉,就做浓汁牛肉卷吧,用丁香果、小茴香和新鲜姜根做调味。 这是他的拿手菜,曾经他用这道菜摘了颗星星。 管家太太对此无比期待,她甚至拿出了珍藏的雪利酒。上次打开,还是老费里儿子结婚的时候。 不过今天注定是个事多之日,当林维纶刚刚点燃炉灶时,诊所的电话忽然疯响起来。 阿尔玛接起,就听见对面撕心裂肺地咆哮,“救救我!我的小水仙出事了!它被一只袋狼吓到早产了!!”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情况不太好,昆先生。”林维伦望着半空中的文字说,“小….那个水仙的骨盆太窄了,又受到惊吓,第一只幼崽卡在门口,我必须手动。” 他挽起衬衫袖子,“这可是个大活儿。” 昆几乎崩溃,抱着头尖叫,“我会付钱的!只要你能把它们安全生出来!好了,现在告诉我我要准备些什么?热水or肥皂?!老天,为什么不是费里先生在这!” “都要,”林维伦活动了一下胳膊,露出一个微笑,“请相信我,我也无比希望能是费里先生来。” 他的浓汁牛肉卷还在锅里等他,他的肚子早已发出抗议。 昆的孩子们跑来跑去,很快就带来了所需要的东西。 跛脚的农户拄着拐杖,向地主似的指挥着。 花母猪快被痛死了,四条腿直挺挺抻着,血和羊水流了满地,弄脏了林维伦的裤脚。 这可是他刚买的、唯一一条好裤子。 他扫了一眼,干脆直接脱掉衬衫,用热水洗干净手臂,然后涂满肥皂,将整只手伸了进去。 宫/缩让产/道变成了时不时向内挤压的搅碎机,林维伦只觉得整条胳膊都要被夹断了。(谢谢审核员,这里只是兽医在给母猪接生,不是任何其他东西,非常感谢。) 他眉头深深拧起,一点点将手指探进更深处。 “别这样,小水仙…..拜托….你快把我的胳膊夹断了…” 昆死死瞪着年轻人,就像瞪着要把他的女儿大半夜拐走的臭流氓。 “如果我的小水仙出了…..” “找到你了。”随着半空中浮现的新文字,林维伦身体一松,打断了跛脚农户的警告。 【一只体型过大被妈妈夹住的猪崽】 …..谢谢说明,可真够详细的。 不过金手指证明了猪崽的健康,体型过大是最好处理的情况了。 林维伦忽略鼻尖浓重的腥味和手上滑腻腻的触感,艰难摸到了猪崽的后蹄。 这是最坚硬的部位,也是最好拽的部位。 他一只手撑住水仙的屁股,另一只埋进去的手死命向外拉。 黑花母猪发出惨烈的嘶吼,后腿绷得老直,眼白外翻,下腹狠狠一缩! “噗呲!” 第一只小猪被粘液包裹着从产道里滑了出来! 昆差点跪下去,手忙脚乱帮忙清理猪崽鼻子嘴巴里的粘液。 听见哼唧哼唧找奶的声音后,他喜笑颜开,英镑!他的英镑活了! 还没完。 水仙的盆骨彻底被撑开,得益于哥哥的巨大,后面几只猪崽生的顺顺利利。 然而第五只却体位不对,明明是后腿在外,可林维伦却摸到了猪鼻子。 猪鼻子太滑了,他根本攥不住。只得暂时退出来,捏着掏猪绳再次探进去,费了无数力气将绳子套在猪崽的鼻子上,再卡住猪崽的两颗虎牙,然后让昆使劲拉绳,他则不断调整猪崽的位置。 羊水几乎把年轻兽医的裤子淹没。 不过他成功拯救了第五只。 欢庆的气氛充盈着整间猪舍,昆丧气的脸也变的红光满面。 “你真是太棒了!林格特先生!你就像年轻时候的老费里!” 他的小女儿来来回回,给每只猪崽都印上不同颜色的彩粉,然后又很快被妈妈舔掉。 “您真该给小水仙颁一个最伟大妈妈的奖牌,”第十一只猪崽生出来后,时间已经来到深夜。林维伦累的气喘吁吁,连腿都在发抖。 他只有在第一次独自屠宰一头野生雄鹿时才这样累过,那时候他在匈牙利的狩猎场,可现在是一百多年以前。 而且他还没吃晚饭。 太饿了。 浓汁牛肉卷已经无法满足今晚了,胃部叫嚣着想要更深刻的东西填满。 林维伦眯着眼睛,再次探了进去。 他摸到了第十二只。 【一只心脏衰竭的猪崽】 年轻兽医微微一愣,紧接着灰蓝色的眼底霎时冒出绿光。 心脏衰竭的猪崽活不过2-3周,供血不足会让它们行动缓慢,可却并不会影响肉质! 被蔬菜水果好好喂养的母猪——以及柔弱的、娇嫩的新生猪崽。 林维伦控制不住磨了磨牙,胃在饥饿中欢唱。 这一瞬间,他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某些东西即将填补他今夜的一切疲累,以及空虚。 昆观察着他的表情,紧张兮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下一个英镑….不是,下一只还好吗?” “它很虚弱,”林维伦面不改色扯谎,“我摸不到它在动,您最好最好心理准备。” 昆的心脏微微提起,但前十一只就在他手边嘬奶,啵唧啵唧的声音实在难以让他感到什么悲伤。 “只是一只而已,今晚我们已经非常幸运了。”昆拍了拍林维伦的肩膀,宽慰道,“林格特,你不必紧张,放手去做就好,我无比相信你。” 于是林维伦就做了,他装模作样费了一点力气,最终将猪崽“不太顺利”得从空荡的子宫内拯救出来。 “这是最后一只了。”热水清洗干净手臂,林维伦望着虚弱摇晃无法站立的猪崽,表情沉痛,“可….真是抱歉,先生,它在里面憋的时间太长了,恐怕已经救不活了。” 我的英镑…..昆摇了摇头,“这只是美中不足而已,我们没办法要求事事完美啊,没关系的,林格特。我只需要把它埋……” “请您等等,”林维伦抬眼,“它还没有死,我想我们还有机会。” 昆陷入沉默,他注视着新生的幼崽。 它不像他的兄弟姐妹们一样强壮,连起身都是个困难。眼睛半眯着,呼吸弱的几乎没有。 昆虽然第一次养猪,可他是养羊的老手。他明白,这样的猪崽,一定长不大。 完全没必要浪费金钱,毕竟兽医的价格真的不便宜。 “林格特,把它寄养在你那里一定很贵吧?我可没钱,你也没必要继续浪费时间,我们完全可以随便把它埋在哪里,或者丢到后山去喂袋狼。” 暴殄天物。 “我可以勉为其难帮您处理。”林维伦站了起来,血水滴滴答答顺着裤脚砸到地上。昏暗的灯光没有照清他的眼睛,否则昆就能看见比狼还幽绿的光。 第14章 “我不收钱,如果它还能活,我会好好送回来。如果不能,那么它的陪伴就是支付给我的报酬。” 包括它的一切。 昆表情愕然,随即肃然起敬。 “天呐….真看不出来….林格特,你真的是个善良的人,你是我见过最最善良的人。” 昆借给了他一条干净的裤子,还留他在这里吃了一顿晚饭。 女主人有些木讷,手艺也不太好。 只有一盘腥气浓重的鱼杂烩和几片干面包,一叠气味诡异的果酱,还有一篮子能把牙硌掉的硬糖。 唯一能喝下去的,就是一整桶加了蜂蜜的羊奶。 临走前,林维伦还带走了一小壶羊奶,作为猪崽的行李,更多的昆也不可能给。 他把猪崽带回了诊所,专门为它清理出一个“雅间”。 干燥舒适的稻草铺在笼底,底下还垫了吸水力强的藓类,能有效避免猪崽被自己的排泄物搞脏。 林维伦还用藓类清理了一下猪崽身上的粘液,用水会让它感到冰冷,从而加剧患病风险。 被好好用热水温过的羊奶一点点喂了进去,小家伙折腾一夜的疲惫身体终于瘫软,趴在“豪华大床”上睡着了。 它和妈妈不一样,它身上一点黑色也没有,白的发光,像涂满乳汁。 等等,涂满乳汁这个主意真得很不错,一定能让肉的味道更上一层楼,还能加深弹性,到时候可以尝试一下。 看着笼子里的猪崽,林维伦想了想,又拿了一条小手绢轻轻盖住,用更多稻草压好,以防夜里的凉风冻到它。 作为年轻兽医目前最看重的客户,当然配得上最好的照顾。 ——以迎接不远的将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隔天,林维伦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猪崽。 阿尔玛举着记录本,照例为其他动物做记录。 “噢,它可真可爱,是不是?”太太快被新生猪崽萌晕,“瞧瞧它仰头喝奶的样子,比精灵还要可爱。这是昆家的?昨晚他的小水仙还好吗?” “生了十一只,都很健康。”林维伦用拇指轻轻擦掉猪崽嘴角的奶液,白白的液体流淌进皮肤纹路里,鼻尖被奶香灌满。 他缓缓嗅了嗅,微笑,“这是最后一只,如您所见,它不像哥哥姐姐们一样。” “可怜的小家伙,一定会好起来的。”阿尔玛心软的一塌糊涂,隔着笼子逗弄着,“别担心,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家啦。” 回家。 确实如此,回到起始之前。 早餐是甜无花果和栗子面包,配菜是菠菜芝士肉馅丸子。 阿尔玛太太展示了餐厅的烤炉,林维伦用碎栗子、黑芝麻、鸡蛋、牛奶和面粉混合成了长长的条状,再经过高温烘烤成让人沉醉的芳香。 阿尔玛甚至不在意手指差点被烫伤,当面包房出炉时,她就迫不及待撕下一小块,来回吹着然后一把塞进嘴里。 刹那之间,她就被浓浓的幸福包围了。甜而不腻、不带杂志的栗子香通过她的鼻子向上蔓延,让她头晕目眩,仿佛一脚跨进了栗子天堂,被柔软的云朵笼罩托举。 “您尝尝这个。”林维伦刚好将芝士肉馅丸子装盘。 他手法精彩极了,每颗丸子都像机器压出的一样完美。 芝士和菠菜勾勒出森林的颜色,肉馅带来了热气在林中蒸腾。 阿尔玛屏住呼吸,用叉子轻轻碾下一小块,融化的芝士登时汨汨流出,仿佛金色泉眼。 谁能拒绝呢?没有人。 当丸子被唇齿磨碎的时候,肉馅的汁水混合着芝士在口腔中沸腾翻滚,青菜带来了田园才有的清爽,让每一寸味道都恰到好处,不会太腻,更不会让舌头感到负担。 慢慢咀嚼着,让汁液不断冲刷喉腔,阿尔玛感觉整个世界都消失了,只剩下她的嘴,感受着海浪般一层一层袭来的繁复口感。 “你真的应该做一名厨师,”管家失去了舌头的掌控权,她完全拜倒在一桌早餐上了,“做兽医简直是暴殄天物!我敢打赌,菲利普伯爵一定愿意为此付出一车的英镑!” 林维伦笑的很轻松,他舀了一勺无花果,这是最后的甜点,只是将薰衣草花碾碎,和马鞭草与柠檬汁拌匀后的沙拉,却带来了最纯正的自然清香。 阿尔玛撑的连围裙都系的短了些,她在考虑更换主家的事。 可年轻的林格特一定不愿意花钱雇佣她,自己总不能不要薪水去做白工吧? 不要薪水也不是不行….如果能顿顿都吃到…. 阿尔玛! 管家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清醒一点啊可恶! “以后如果有脏衣服,都请送过来吧。”阿尔玛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真诚说道,“还有鞋、被单什么的,哦对了,我会去帮你整理屋子,保准让你住的干干净净的!” 林维伦没有拒绝,他礼貌道谢,目光顺着敞开的窗户望向街对面。 狐狸与猎犬的酒馆大门紧闭,靠近小巷的后门微微打开,伦丁圆滚滚的肚皮四仰八叉露着,胖厨师被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的颓丧霎时变成了某种意味不明的贪婪。 他循着味道走进小巷….好香…..又是这股味道…..是谁?究竟是谁? 林维伦直接将窗户关严。 也许是吃的好,诊所一上午都顺顺利利。 新来的兽医刚出过大风头,每个到来的客户都对他很感兴趣。 有些是善意的,有些是恶意的。 不过情绪有时候最不重要,尤其是在新兽医展现了无与伦比的诊疗技术之后。 “我一直以为它是感染了寄生虫,没想到居然是肝部细菌感染!”明里暗里瞧不上林维伦过于年轻的中年男人,欣喜地抱住明显好转的狗说,“之前费里先生给它开过两次药,都没什么效果,没想到是诊错了病!林格特先生,您真是太厉害了!” “你怎么能吞掉颠茄呢?我还以为你的胃漏气了!”小男孩拍着驴子的脑袋,刚刚新兽医用石蜡冲出了驴子误食的毒物,拯救了委顿的灰色动物。 男孩语气激动,“真是太谢谢您了,林格特先生!否则我就要失去我的生日礼物了!” 阿尔玛同样惊讶。 上午预订了六位顾客,带着他们的宠物——这是费里斟酌后给林格特留下的数量,已经远比普通新晋初级兽医要多一些了。 可瞧瞧啊,现在只过去了不到两个小时,林格特就结束了所有工作,甚至还有时间接待突然到访的客户。 绿裙子的少女用纱巾包裹着一只脏兮兮的灰兔子,看见高高的男人后脸色“腾”地变成草莓蛋糕似的粉红。 “请、请问您维伦林格特先生吗?”少女害羞地垂下头,将兔子往前递了过去,“这、这是我采蘑菇时在林子里捡来的,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可、可不可以请您帮…帮忙看看?我叫珍妮,我….我在橡树街的花店工作…” 敞开的门外,几名年纪相仿的女孩发出“哧哧”的笑声,打趣道,“珍妮,你怎么结巴了?” “珍妮,你不是念叨一晚上林格特先生了吗?” “珍妮,你的脸怎么比太阳还要红?” 阿尔玛远远望着,露出了然且八卦的笑来。 夏天呐,英俊的小伙子总是更容易获得青睐。看来美好的—— “头骨破裂,”林维伦伸手碰了一下,随后立刻收回,平静地说,“这只兔子应该是高速撞到了树干或别的什么东西,导致头骨开裂。再加上送来的时间太晚,恐怕我这里没有什么好消息。” 珍妮看上去难过极了,肩膀一抽一抽的,眼底含泪,看上去楚楚动人,宛若被露珠包裹的花瓣,“林、林格特先生,请问….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小兔子实在太可怜了。” 林维伦又认真捏了捏兔子的胸脯和后腿,骨节分明的手指还缓慢抚摸过兔子的脊背。 那双手很长,珍妮看着近在咫尺的手,心脏快跳出嗓子眼。 “我倒是有个建议。”头顶忽然传来声音。 “什么?”珍妮欣喜抬头,她暗暗决定,无论林格特先生开出多少诊金,她都会同意的。只要…只要能多看他两眼…. 林维伦擦干净手,注视着少女的眼睛说,“炖煮。” 珍妮一怔。 阿尔玛一呆。 起哄的姐妹团完全愣住。 “不过要注意火候,”林维伦认真给出建议,“这只兔子上了年纪,如果火过于旺,或者炖煮的时间太长,会影响口感。当然,腌制之后煎炸也是不错的方式。” 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得,灰兔子瞬间咽了气。 诊所里安静的仿佛坟墓。 片刻后,少女的眼眶彻底红了,这次是真的红了。 她几次想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呜咽一声,抱着死兔子跑出了诊所。 第15章 “混蛋!”外面不知道谁骂了一声,“换个好点的理由拒绝不行么?!” 阿尔玛撇过脸,沉默。 ……我还是泡茶去吧。 好好的休息天,不要想太多。 插曲过去的很快,诊所里再次被宁静笼罩。 “难以想象….”管家抿了口玫瑰红茶,掩饰般地说道,“我居然会在礼拜二的早上有空喝茶…..” 原来她都是和老费里忙的团团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林格特看得特别快,年轻人似乎有某种魔力,看一眼就知道动物什么毛病的魔力。 但这怎么怎么可能呢?阿尔玛被自己离谱的想法逗笑了,连忙又在茶里加了些热牛奶。 舒适的休息时间在费里先生回来时戛然而止。 “看来我留的‘作业’还不够多。” 老人风尘仆仆,一直锐利的眼神都变得有些浑浊了。那时间长时间赶路才有的疲惫,林维伦注意到费里先生离开时带着的手提箱不见了。 “估计被带去伦敦了,”阿尔玛收起沾了灰的外套,看了年轻人一眼,“昨晚是波文费里的生日,哦,也就是费里先生的儿子。那可是位优秀的人才,国家卫生部最年轻的食品监察员。” 太太的语气就像在说别人家孩子,可有人却狂躁地粉碎了这一表扬 “哼,还不是他运气好而已?他是个什么东西,也配称为优秀!”老人摘掉领结,怒气冲冲地上了楼。 火气燎过的诊所大厅里,林维伦河和太太对视,皆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明所以。 他怎么生气了?明明应该开心啊。 这次去伦敦,费里的确是给儿子过生日。 那孩子订了婚,但在星空大饭店宴请父母时却没有妻子作陪。 “您应该尽快搬过来,”年轻有为的监察员切开牛排,语调平平地说,“爸爸,那破败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您留恋的?我已经在最高食品部门挂了名,如果被人知道我的父亲还在和肮脏的牲畜滚在一起,波文费里会立刻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费里冷哼一声扔掉刀叉,“这就是你的未婚妻拒绝和我们用餐的理由?” “爸爸,”波文不耐烦地抿了口酒,昂贵的白兰地滑过唇舌,来自法国的绵密香气让人沉醉,“苏珊娜的父亲可是尊贵的议员!没有他的帮助,我甚至踏不上国家卫生部的第一级台阶!如果我不告诉他您拥有家医疗诊所,她连看都不会看我一眼!我怎么敢让她现在和你见面!” “呵,所以你嫌我给你丢人了,是吧?”费里摘掉脖子上的餐巾,语调冰凉,“但你别忘了,正是那些肮脏的牲畜供你上的牛津!还有伦敦的车票!” 费里夫人看看儿子,又看看丈夫,慢慢红了眼眶。 “别这样….”她小声说着,去拉丈夫的衣袖,“别….” 可惜常年困在家庭的女人人微言轻,无论是固执的男人还是高傲的男人都不会因为她而停下攻击。 “爸爸,您别忘了,政府已经逐步放弃了农业。”波文向后倚靠,蓝色的瞳孔已经有了不近人情的高高在上,“澳大利亚、新西兰、美国、加拿大都是英吉利的新盟友,进口的廉价肉远比本地肉更具有竞争力。您知道在这一场生意中,议员先生能借此积累出怎样雄厚的财力么?农民和牧场都已经被时代淘汰了,兽医只有大城市的宠物学家才有未来,而不是您嗯…这样的。” “你在说什么屁话!”老费里被气了个倒仰,他忍不住拔高声音,吸引了不少嫌弃的目光,“没有农业作为根基的国家,根本走不长远!女王迟早会因为今日的忽视而后悔的!我花了那么多钱,究竟是供出了个什么东西?!你难道只能看见虚无漂你的金钱还是狗屁地位?!” “请轻声一点吧爸爸,您儿子在上流社会行走的很艰难。”波文向四周微微弯腰表达歉意后长叹一口气,“英格兰天生高贵,我们是时代中最为传统的绅士。绅士,您懂吗?政府这一决策没有任何问题,摒弃那些泥地里打滚的底层垃圾,能让上流走的更高更远。” “请您想一想,其他国家都在不落烈阳的照耀下才能生存,这才是真正的决策之力,我们才是攥住他们命脉的人,您瞧——” 年轻的法官点了点盘子里的法式红酒烧牛排,“意大利、法国,印度,匈牙利,每个国家的佼佼者都前赴后继来到这片大地,他们仰望大不列颠的脊背,并心甘情愿躬身于此。” “这些东西根本不够资格取代我们的农民!”老费里感觉胸腔里着了把大火,当初知道儿子被牛津录取有多么高兴,现在就有多么愤怒。 这孩子脑袋里已经被恶臭塞满了!连最基本的思考都没有了!满心满眼都只有维护他自己的地位,和如何与那个议员先生站在同一战线上! “你们还真的知道英格兰底层人民活成什么样了么?!”老费里眼底几乎要喷出火,“农民需要政府?放屁!政府才真的需要农民!” 如果连食物都全权依赖进口,那么就等于在大不列颠的脖子上架起一把刀! 可愚蠢的政府正在亲手为这把刀擦洗刀刃! “您太偏激了,但您无法否认,有些国家正适合做某些英格兰不适合的事。就像这家饭店——” 波文将天鹅蛋沙拉推向年迈的父亲,又为他舀了一勺奶油扇贝,“如果不是法国人,我们又怎能知道美食还可以有这么多种样式呢?这是一场合作,也是一场革新。我们身处浪尖,抛弃那些冗杂低贱的部分才能重铸新的辉煌。当然….” 他声音低了下去,“这也能让我们的金库被彻底撑爆的,爸爸,你想一想吧,我能和议员先生共同构建只属于我们的英镑帝国。” 老费里几乎要被气笑了,他用叉子挑起牛排,仿佛挑起了儿子空空如也只剩愚蠢的脑袋,“就这?法国大厨?烹饪的味道还不如我诊所里新来的助手!你们只想着为自己敛财,可根本不知道今天的放弃会成为明天刺向我们自己的刀!英格兰会因此被重创的!” 波文费里怜悯地望着对方,感觉爸爸为了反驳自己都开始胡编乱造了。 “我是在拯救您,爸爸,”他叹了口气,“拯救您不被时代的浪潮狠狠拍下。您可以洗掉那一身的令人作呕的牲畜味儿,卖掉破烂的诊所,搬来和妈妈一起住,我会为您请三位仆人和一位法国大厨。相信我,没有儿子能做的比我更好了。爸爸,” 说到这,波文的语调终于冷了下来,那双和老人颇像的眼睛中藏着阴影,“您也不想让我被苏珊娜唾弃,从而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和您一起回到那令人厌恶的小镇一起滚泥地的,对吧?” 门后传来怒踹东西的声音,还有垂垂老矣的粗重呼吸。 林维伦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将要敲门的手。 他听见费里先生在骂谁不知好歹忘恩负义,随后这一切直至黄昏才缓缓归于平静。 天边,残阳如血一般红。 作者有话说: ---------------------- 第11章 最近几天,林维伦明显感觉费里先生不太对劲。 他常常沉默,独自一人坐在餐厅发呆。眼睛遥望的方向,是那片茂盛的小菜园。 阿尔玛在边缘种了不少郁金香和薰衣草,风一吹,结骨朵的长茎便一晃一晃的。 老人甚至没注意到仓库新来的顾客。 他只是在林维伦独自接诊时,会放下手里的工作在旁边晃来晃去,在药房里晃来晃去,在工具仓库里晃来晃去。 最初,林维伦以为先生是在确保自己不会出什么差错,以至于害死顾客们。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事情并不是这样。 比如现在躺在手术床上的比特犬。 可怜的猎狗在和主人打猎时,偶遇了豪猪。 主人没有及时拦住狗子,傻狗和豪猪爆发了冲天火起的争斗。 结局:比特惨败,还被豪猪扎了满脸的尖刺。 这些尖刺又长又锋利,有些甚至插进了口腔里喉咙下,兽医必须准确无误地取出每一根,否则比特犬就会因为感染死掉。 林维伦来到药房调配消炎药和麻醉剂,老费里站在他身侧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什么也没说出来。 幽灵似的跟着新兽医回到手术床前。 “要不您和我一起?”林维伦戴好手套,递过去一根手术钳,“两个人一起干,速度可以快很多。” “这是你的顾客,”费里僵硬了一瞬才说,“你来。” 于是林维伦就自己来了。 他给狗迷晕,小心翼翼钳住尖刺,沿着刺进去的反方向快速拔出。 方向很重要,如果方向不对,豪猪刺上的倒钩就会生生拽下一块皮肉,客户就离死不远了。 数不清的刺糊了比特满脸满嘴,牙龈里、舌根里,上颚和鼻腔深处,林维伦整整干了两个多小时。 让他不爽的是,老费里真就硬生生看了他两个多小时。 第16章 包括拔完刺后的检查,缝针、涂抹消炎药和与主人的沟通。 老费里在他巧舌如簧卖出两盒贵价药时才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 “我也是在为诊所创收,”林维伦将钱交给管家太太,“您没看见吗?那人的腰带可是熊皮的,连靴子上都镶嵌着宝石。更别提我还帮他把比特嘴巴的伤口缝成了蝴蝶结,那可是额外的价钱。” “价钱!”老人忽然被踹到了痛脚,他的怒火冲天而起,“你们这些年轻的家伙就知道钱钱钱!除了钱,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老人冲了出去,胸腔仿佛被湿毛巾狠狠裹住,让他难以呼吸。 为了平复心情,他选择去动物之家的仓库呆一会儿。那里的小动物们是他此生挚爱,能帮他抚平心情。 然后他就看见了那只新幼崽。 白花花一团,正一拱一拱的趴着嘬奶。 “您不该那样说他,”阿尔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您该瞧瞧维伦的善良。这个‘外置奶瓶’是他亲手做的,很好的模拟了妈妈的乳/房,让小猪不会因为缺少喂养而被饿死,还是在主人已经放弃的情况下。” 费里一愣,表情变幻莫测,最终停留在名为“尴尬”的阶段。 他默默移开目光,几秒后又移了回来。 “…..那孩子没有告诉我。” “因为不挣钱。”阿尔玛斜睨着他,“林格特没有向主人要钱,只是尽力让它活的更久一点。从生下来时它就比其他幼崽虚弱太多,他只是怕你责怪。” 老人背着手喘气,在管家看不见的地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我…..我只是不想让他将利益摆在第一位!这些年轻人,总是容易被一点蝇头小利蒙蔽双眼!利字当头的人可干不了这一行!” 阿尔玛叹了一口气,收起咄咄逼人的责怪,站到了她的老雇主身边,“这次伦敦之旅不太开心吗?” 费里将头撇了过去,“你知道的,那家伙从进入牛津之后就变得奇奇怪怪!像被什么鬼东西侵占了灵魂!更别提他毕业后去伦敦的变化了!” 阿尔玛抬手轻轻放在老人的肩膀上,“别这样,先生,拥有野心不是一件坏事。况且他是您唯一的儿子,在伦敦那样的地方,他走到如今也一定很不容易。” 动物之家里彻底沉默下来,只剩“噗噗”的喝奶声。 林维伦一天给猪崽添了六次羊奶,跛脚昆给的早已经炫光了。 心脏衰竭的小家伙也这么能吃?他茫然了。 不过得益于那无底洞似的肚皮,五天里,猪崽吹气球似的胖了起来。 它的外皮更白了,新生的身体嫩的像是豆腐。摸上去时,能感受软嫩在掌心滑动。 只是心脏的不健康让猪崽活动艰难,除了吃喝拉撒睡什么都做不了。 五天之后,林维伦在羊奶中添加了蜂蜜。他还用奶兑水给猪崽擦洗身体,从里到外的滋养让小家伙的蹄子都变得滑溜溜。 轻轻靠近时,还能闻到一股香甜。 马上就可以了。 林维伦擦干净手,给猪崽盖好手绢。 集市上的进口肉让他感到恶心,穿越到现在,除了鸡和鱼以外,他一块真正的肉都没有亲自料理过。 这将是他的“起始”,必须足够精彩。 为此,他准备了很多,毕竟他对待美食远比对待淑女更有耐心。 首当其冲的,就是在家中自己做了一个烧烤架。最底下是二手店淘来的铁盘,用来放置煤炭。 上方是一个可以旋转的长长的铁扦,中间有一块小薄板,可以控制火的温度。 皮薄肉嫩的小家伙,可承受不了过于激烈的火焰。 这期间,猪崽的主人——跛脚昆偶尔来过两次。 “我必须得来找找有没有人愿意购买猪崽,”农夫靴子上还沾着干掉的黄泥,镇上的繁华让他有些紧张,“旅馆那边住着从几个城镇来的采购商。希望能好运眷顾。” 林维伦和他分享猪崽喝了多少羊奶,“但情况依旧很不好。” 昆连连点头,“我明白的,先生,救不活的,你直接把它埋了算了,现在这样只会继续浪费你的钱。” “你的”两个字,他咬的很重。 林维伦只是微笑说没关系。 反正他也不是为了钱。 农夫擦了擦汗,只得一瘸一拐地离开,他走不了太快,却必须抓紧时间。 有两家集市拒绝了他,他必须在末班巴士车停止前尽量多跑几个地方。 前面好像还有个很出名的酒馆来着? “什么?”空荡荡的酒馆里,胖厨师不耐烦地挥手,“如果你渴可以去吧台自己倒水!但不,不!我们根本不需要你的猪肉!多好吃也不要!” 林维伦对这些事不太在意,他按部就班的为自己的盛宴准备着。 乳猪最合适享用的重量在5-7磅(约4.5-8斤左右),正常的小猪1个星期就能长到。 然而心脏有问题的小家伙得花费更久的时间。 可总有一天。 “小家伙怎么了?”阿尔玛看见林维伦给篮子底部铺了厚厚的软垫和干草,正向着屋外的动物之家走去。 想到什么,她忍不住哽咽了声音,“噢天呐,不会吧?“ “抱歉,太太,”林维伦垂下眼,“但它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它已经整整6磅(约6.6斤)了,正是口感最好的时候。 阿尔玛捂住胸口,“上帝啊,可怜的孩子。需要我陪你一起吗?” “不了,谢谢您。”林维伦笑了一下,又让管家感到心疼。 “我想自己来。” 幼崽被带走了,笼子里奶香还未散尽,它就被篮子提到了新生之地。 林维伦从地窖里拿出这段时间准备的所有东西:一大把新鲜的鼠尾草和牛膝草、榛果、胡桃、杜松子,以及从阿尔玛菜园里新摘的番茄、苹果和梨,最后还有一瓶英格兰特产伍斯特辣味酱油。 炙烤乳猪,调味最为关键。 林维伦熬了一锅番茄酱,和葱姜蒜末、辣酱油、胡椒粉、盐、苹果、梨,黄芥末粉放入水中共同慢熬。 低温让所有香料充分融合,这过程漫长却也让人无比期待,连不太舒服的猪崽都忍不住从篮子里直起了身。 林维伦拍拍它的头,“别急。” 当然,这还只是前期准备,熬完的烧烤酱至少要冷却40分钟才能开始涂抹。 所以在那之前,还是得先吃点别的填饱肚子。 今日晚餐来自浅海,虽然不太新鲜,可冷冻蟹肉依然可以烹饪出丰腴的美味,只要搭配上新鲜的葡萄和芦笋。 林维伦利落的用面皮铺满托盘,做出派的底部,之后在上面涂抹鲜奶油和洋蓟粉。 生姜被磨碎后与蟹肉、肉豆蔻、肉桂粉搅拌均匀,调味选择盐、胡椒、柳橙汁以及红葡萄酒。 其实白葡萄酒味道更好,但贵也是真的贵。被玩弄过的酒铺老板已经拒绝售卖试喝装了,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最后铺上新鲜芦笋,撒一层厚厚的奶酪,塞进刚买来的二手烤炉。 当第一缕香气伴随着蝉鸣冲出小屋时,早已蹲守在不远处的胖厨师瞬间支棱起身。 “来了!这股味道….绝对不会错的!”伦丁熬红的眼睛宛如饿狼,避开往来人群后悄悄贴着墙边靠近。 “这边….?这边住着谁…?” 病鸡事件后,立于风暴中心的狐狸酒馆首当其冲受到冲击。 人们对肉质健康问题心有余悸,没人想再成为垃圾桶,所以原本是全德纳姆镇最受欢迎的酒馆,一晚之后直接变的门可罗雀。 更何况伯爵的拒绝也被传了出去,成为压死狐狸的最后一根稻草。 可伦丁不甘心。 这是他花费无数心血建立的酒馆,他唯一的产业。他必须做点什么以拯救将死的狐狸,和他自己。 去不了伦敦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他不能把吃饭的家伙也丢掉。 一开始还是很浅很淡的香味,可随着时间推移,那股气息逐渐浓郁,一群孩子轻车熟路排排站在小巷里,拼命深嗅着。 穿行的人们慢下脚步,下意识四下转头寻找。爬满常春藤的兽医诊所将窗户开至最大,一头白发在窗前一闪而过。 随着越来越丰沛的味道溢散,整条小巷似乎都被按下慢放键。 伦丁几乎要闭眼沉醉其中,可最后一丝理智和贪婪牢牢拽着他来到源头。 敞开的绿色窗户又窄又旧,杂草丛生里竟然来花园都没有,只有一间小的不能再小的破屋。 屋内熟悉的身影正在处理蔬菜,细胡萝卜,西葫芦,芜菁甘蓝和卷心菜,用枫糖浆和欧芹腌制,撒一把苜蓿花,加入橄榄油烘烤。 那人甚至连围裙都没系,可长而灵活的手指不断在食材中跳跃,丝毫不受阻碍与干扰,就像已经重复千次万次。 这简直是艺术品诞生现场,一波接一波的芬芳让人溺毙其中,仿佛身处微风中的原野。只是原野上摆着课桌,有人是老师,有人惊觉自己成了井底之蛙。 第17章 伦丁嗔目结舌,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竟然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一个兽医?在做菜?! 好吧兽医做菜没什么大不了的…..可伦丁从不知道苜蓿花会成为热烤蔬菜的点睛之笔,并且调味原来并不是越多香料越好。 还有那个派的馅料是什么?鱼还是螃蟹?怎么会有层次这么丰富的味道?! ——一个兽医的烹饪的手法居然还比自己这个职业厨师做的还要好一万倍! 伦丁呆滞震惊,仿佛被谁锤了一拳,这他妈怎么可能?! 然而,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年轻的兽医吃完饭并没有急着收拾,而是起身提起角落里的篮子,重新回到了不大的水池前。 伦丁看见那人将一团白花花的一团被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蹄子胡乱蹬着,然后被轻声细语安抚。 原来是一头乳猪。 伦丁擦擦汗,心想兽医不愧是兽医,善良的离谱,居然还把客户带到厨房洗澡…..嗯?等等。 林格特背对着他,将洗干净的小猪平放在干净的水盆里,长长的手指铁钳般锢住了乳猪的下脖颈。 然后,另一只手举起刀,瞬间捅了进去。 整个过程快得像在做梦。 伦丁的嘴巴慢慢张成“o”型。 卧槽……上帝啊!! 这他妈有魔鬼!!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给猪放血,是个技术活儿。 好在乳猪不大,刀也提前磨过,做起来更加简单。 当学徒的时候,林维伦不知道干过多少次屠宰的活儿,只为了能让师傅更喜欢自己一点。 所以他的手法无比利落干净,放血、分割,没用一个小时就全部完成了。 他将乳猪分成了两个部分,能吃的,和不能吃的。 猪头和内脏被暂时存放进了地窖,内脏是个好东西,晒干磨成粉后会是不错的调味料,而两条猪后腿和身体被重点留了下来。 花了一点处理猪毛和清洗腹腔后,冷却好的酱汁终于到了登场的时候。 比例是精心调配过的,被一点一点仔细涂抹在脊身上的每一寸,包括劈开的胸腔内部。 林维伦提前用刀划开了皮肤,斜纹形状的刀口有利于酱汁裹住每一根血管,水果的汁液同样可以软化表皮,使乳肉更加有弹性。 剖肉用的刀就摆在手边,长久用羊奶喂养的特性在此刻终于显现出来——连刀尖上都跳跃着奶和蜂蜜的清甜,深深一嗅,复杂香料下是令人眩晕的乳香。 外面的人还在偷看。 林维伦却顾不上去管,他必须尽快将牛膝草和鼠尾草捆好塞进腹腔内,然后去处理猪后腿,否则盛宴的食材将不复新鲜。 太小的后腿无法做成火腿,可和菠萝搭配可以变成更加美好的样子。 至于前腿,那里肉质匀称,很合适剔下来做汉堡肉或吐司夹心。 所有的部分都必须腌制一整夜。 小巷的空气也跟着泡进了酱汁的浓香中。 伦丁就闻着这又折磨又振奋的味道跑回了酒馆,无视掉百无聊赖摸鱼的服务生,冲上二层把自己用力甩上房门! “那个兽医!”他脱掉外套,扔下帽子,“居居居然私下里做这种事!” 他给自己倒了一大杯茶,有点凉,刚刚好抚平仿佛被热油浇过的头顶。 后果是焦躁全从嘴巴里喷了出来,“天啊!他居然宰了一只乳猪吃!亲手!” 那头乳猪是哪儿来的?买来的?还是根本就是从诊所里偷出来的? 兽医会亲手做掉自己的客户么? 这个问题让伦丁茫然又惊悚。 虽然他本人就是个厨师,亲手料理过不少牲畜。 可那是个兽医!不应该救死扶伤,看见受伤的小动物就善心爆发恨不得用自己的皮肉去缝合吗? 可为什么这人握刀的时候连胳膊都没有抖过哪怕一寸? 更别提那几乎能被称为“艺术”的屠宰与腌制方式,甚至能从中看出“优雅”和“华丽”。 这就像看见神父戴满十字架走进妓/院点了三对男同一样匪夷所思。 然而…..然而…. 伦丁在房间里原地转了好几圈,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那股炸弹般的香气死死扒在他的鼻腔周围。 那是伦丁永远都无法构建出的丰富层次,也是任何人都不可能拒绝的味道。 ——看看一到晚餐时间就固定出现的孩子们就知道了,他们拼命嗅闻空气的模样活像等待喂食的金鱼。 德纳姆镇什么时候出现过类似的景象。 如果不是今天这一偷看,伦丁恐怕还得在井底郁郁呆上几十年。 他又灌了一大杯凉茶,可这次头顶的灼热已经无法熄灭。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香气飘飘中陡然升起。 只是伦丁回忆着被敲诈走的5英镑,总感觉这事儿恐怕没那么容易达成。 “那也得试一试。”胖乎乎的手忍不住颤动,他狠狠抓了抓卷曲的头发,“恐怕这是唯一的办法。” “哦不,抱歉,我拒绝。” 第二天一早,林维伦就直接了当敲碎了伦丁所有幻想。 “我对烹饪没那么熟悉,伦丁先生。”年轻兽医用注射器抽出药液,缓缓注入另一个瓶子里。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说谎说的毫不含糊,“我只会一点点,仅仅因为自己比较喜欢吃,而且省钱。所以恐怕没办法教您。” 伦丁扭头看了一眼正抱着一只满身血的可卡犬快步走向手术室的老费里,确认没人注意到他后才低声且快速地说出一个数字,“100英镑,怎么样?你不会吃亏的。这些钱足够你挣一年!” “很吸引人,”林维伦上下扫了走投无路的厨师一眼,“但抱歉,我真的不会烹饪。麻烦让让,伦丁先生,可怜的狗子需要麻醉。” 100英镑就想买他一辈子积累出的经验? 做梦或许更快一些。 然而伦丁却像溺水的人拽住营救者往水里按一样,他突然跳起来将林维伦往后推了一把,面目狰狞,“你不教我我就把你杀掉乳猪的事情告诉老费里!你那时候就像个恶魔!老费里一定不会允许这样可怕的人呆在他的诊所!” 乳猪,不是“客户”。 看来伦丁的情报还是不太够。 林维伦轻轻弹掉肩膀上的灰尘,用一种“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的表情看了过去,“因为集市上的肉品质稀烂,我选择自己宰杀,有什么问题?” 他太过理所当然,伦丁一下子怔住了。 是啊….虽然过程变态惊悚了一点,可自己杀猪自己吃….有什么问题? 也许是年轻兽医一直以来的表情都太过…..平静温和,这才让伦丁病急乱投医,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我帮助了很多人免于病鸡毒害,”林维伦怜悯地望了过去,“可你呢?你的保释金用完了么?” 胖厨师的表情变得有些空白。 林维伦莫名感觉有些好笑,他错身离开,迈步走进手术室。 看来费里先生说的没错,有时候“声望”这种东西非常好用。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多少,但如果坚持下去,未来必将成为遮天幕布。 老费里没注意到外头的情况,只是说,“这只可卡犬从二楼摔下来了,情况危急,先把后面的预定推掉。” 林维伦摸了摸狗头,半空中登时浮现出一行文字:【一只前左腿骨裂的狗】 只有前左腿么? 他跟着费里先生一起做了仔细检查,发现不仅是前左腿,可卡犬的□□也有少量出血,右前的爪子折断,腹部不少淤青。 林维伦的动作短暂停顿了一瞬。 他发现,金手指并不是万能的,就像现在,文字最多对着一处异常作出说明。 虽然确实是最严重的一处,但这并不代表其他伤口不存在。 不过这不算什么麻烦事,相反,他忽然有了种玩消消乐的感觉。 解决掉最严重的那一个,下一个不太严重的不就变成了新的“最严重的”那一个吗? 更何况这样的机制有利于让他做出最准确判断,比如现在。 “我们应该先解决左前腿的骨裂,先生,”林维伦说,“否则它的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费里再次检查了一遍。 没有任何先进的检查设备,仅凭经验行事的老兽医不得不承认,年轻的家伙说的很准确。 “有时候我真怀疑,“老人举起手术刀,“你脑袋里是不是装了个x光机。” 又是一个让人愉悦的一天,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了夜晚回家。 涂满腌料的乳猪肉静静躺在水盆里,一天一夜过去,腌料已经彻底让白嫩的猪皮猪肉变了颜色,就像白蜡烛上燃起的火焰。 一股隐秘复杂的香味充盈四周,像一个个小钩子,瞬间就钩的胃部一阵痉挛。 第18章 差不多了。 林维伦洗干净手,迫不及待将猪脊身穿进长长的铁扦上,点燃下方的碎碳。 为了不被一氧化碳毒死,他没忘记把家中所有的窗户全部打开。 等待的过程中,林维伦转身去处理猪后腿。 他将后腿脱骨,卷成长圆形,用线绳扎牢,之后取出烤盘。 用切好的蔬菜片和洋葱、大蒜当地基,再放上猪腿肉,撒一把生菜籽,用滚烫的猪油浇在上面。 等生菜籽爆出香味后,再把烤盘放进烤炉。 “我闻到了什么?”阿尔玛吸了吸鼻子,把手从锅铲上放下,“林格特….天呐!我能不能现在去敲门?!” 伦丁从草丛里探出头,脸上是陶醉伴随着挣扎和烦躁。他用力搓了几把脸,犹豫几秒后,还是小幅度挪动着慢慢移到了窄小的绿窗下。 里面的人正在切蜜瓜,手边放着温热的杏桃酱。 伦丁不免感到疑惑,他是要做蜜瓜盅么?那为什么不用咖喱粉?咖喱粉才是蜜瓜盅的标配。 很快胖厨师就知道了, 因为杏桃酱和芝士奶酪共同加热之后,仿佛在鼻腔周围引爆了甜甜的烟花。 那并非是腻到让人皱眉的甜,更像置身于精灵怀抱中被喂了口发光的魔法果子一般的甜。 虽然没有亲口尝到,但伦丁敢打赌,有这样的混合酱在前,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允许咖喱粉再次踩上蜜瓜的脸。 前菜搞定,年轻的兽医终于取出了今夜的重点。 铁扦缓慢转动着,火焰把猪皮变的薄脆,酱料被驱赶至肉纹之下,在筋骨间疯狂逃窜,然后和逐渐凝结的油滴一起坠落。 乳猪的肉在紧缩,变成了金黄的颜色。那色泽被溢出的油轻柔滋养,让人从身体深处都觉得温暖。 以及饥饿。 伦丁数不清自己咽下多少次口水,他感觉再呆下去迟早会淹死其中。 可他没能逃得了。 因为年轻兽医开始向乳猪外皮涂抹蜂蜜和酒的混合液体,这是炙烤最重要的一步,能让表皮不因水分失去太多而干硬。 然而伦丁之前只会用蜂蜜水,而不是蜂蜜泡酒。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地想到,酒能有效祛除所有被高温蒸腾出的腥味,还能让肌肉组织在灼烧反应中变的更加软烂却不失弹性。 胃部在抽紧,当兽医终于坐在桌旁,用叉子轻而易举撕下一块滴着汁液的乳猪肉塞进嘴里时,胃的抽紧达到最高功率。 伦丁再也受不了了,跳起来冲着窗户里咆哮,“100英镑!混蛋!100英镑!我要买你这一桌子菜!” 年轻兽医终于停下动作,慢条斯理地看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 第13章 林维伦对自己的“起始”感到非常满意。 乳猪的肉停留在最为软嫩的阶段,因为腌制的时间长,连筋皮下的软组织都被恰到好处的香味包裹。 轻轻咬上一口,玻璃似的表皮又脆又薄,被牙尖轻松破开。 划口出现,被明火锁起来的肉汁瞬间迸溅出来驰骋于口腔,嫩肉下方的每一寸都烤的酥烂细腻,咸淡适宜。 像从脚底一直被蒸腾的篝火温暖至头顶。 更别说他调味的手段极为高明。 很难想象,在混合调料的围追堵截下,乳猪肉本身的肉香却依然没有被丝毫掩盖。相反,那能勾起人类最深处欲望的醇香霸道无比,甚至让人有种要将整条铁扦都塞进嘴里的冲动。 火烧向四肢百骸,这时候就得来一口清甜的去去热气。 杏桃木瓜盅为此而生。 就像燎原之火需要漫天大雨,沸腾的热气被棉柔的凉意轻松消解,淋了果酱和杏仁碎的蜜瓜又湿又甜,柔软在口中晃来荡去,清甜充盈,宛如天降甘霖,爽的连脚趾头都忍不住弯曲。 这一切都让等待变得值得。 连聒噪的叫喊都离他远去。 林维伦闲适安逸地享用完美美一顿,之后才再次抬眼。 窗外,胖厨师头顶已经着起鬼火了。 “混蛋!你不是已经听见我说话了么?!”他暴跳如雷的样子和一颗土豆没差,“你怎么还能吃得下去!你这该死的….该死的魔鬼!黑心恶魔!” “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着急,伦丁先生。”饱腹感让林维伦显得懒洋洋的,他来到窗前,居高临下望着那一百英镑,感觉自己活像个恶劣的老鸨,在诓骗单蠢的纨绔子弟。 虽然他的确是故意的。 他想知道被逼急的厨师能做到哪一步。 现在,一切明了,至少价格让人满意。 “从前门进?” 于是胖厨师瞬间止住话头,犹如获得大赦般屁颠屁颠冲向前门。 巷子里不少孩子都警惕地盯着他,老费里刚刚打开房门,目光不善,“刚刚是你在吵么?伦丁?” 胖厨师立刻赔笑,“噢不不不,我和林格特先生有一点小小的误会。不过现在已经全部说开了,您完全可以放心。瞧啊,他在等我呐!抱歉,那我就先过去了哈。祝您今日愉快,费里先生。” 林维伦斜靠在敞开的门边,远远朝老人挥手,示意自己安全,并感谢关心。 老费里只能讪讪走了回去,将海啸似的香味隔绝在门外,然后和悲伤的阿尔玛对视。 “今晚恐怕蹭不到饭了。” 管家眼里的火熄灭了,“我看见伦丁的眼神了,太可怕了,他不会让我们碰到哪怕一点,和护崽的河马一样。不过或许明早我们也还有机会?他俩总不能全部吃完,如果我能舔一下盘子也是可以的。” 费里震惊了。 “阿尔玛!”他惊叫,“你的矜持呢!淑女不该说这种话!” “去他的淑女吧,”阿尔玛嗤之以鼻,“如果可以,我愿意佩戴长枪去伦丁嘴里把持得抢过来!每天只能闻闻味儿真的受够了!实在不行就让他搬——” 她转头盯紧老费里,片刻后又冷静下来,长长叹了口气,“抱歉,是我激动了。” 老费里在太太转身后张了张嘴,可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知道阿尔玛想说什么,他们应该邀请小维伦住到诊所来,既能为那孩子省下一份房租,他们又能时常蹭到美味至极的烹饪。 可诊所没太多空房间,唯一剩下的一间是他儿子的房间——是波文费里从小长到大生活的地方。 老人无法…..或者说不能,看着别人住进去。 他仍抱有某种期待。 于是幸福只降临在伦丁一个人身上。 胖厨师甚至丢弃了基本礼仪,不在意兽医吃完的那部分,直接用分餐刀切下一块烤猪脊塞进嘴里。 那一瞬间,伦丁感觉自己站在了热浪侵袭的非洲大草原,思维被最纯粹激烈的肉香麻痹。 只是轻轻一抿,乳猪的肉就在唇齿间融化开来。明明是拥有纤维的肉片,却嫩的仿佛云朵,还是一捏就会爆汁的云朵。 不断喷溅在口中的肉汁比美人鱼的银水更让人沉沦,胃部被拉扯着往下坠落,然后又被反复回味的香气温柔托起。 胖厨师迟钝地抬眼,“这是你….你做的?” 年轻兽医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还有核桃面包,来自玛姬女士的面包房,搭配着吃更能体会到深层次的味道。哦对了,别把舌头也一起咽下去了。” 伦丁飞快抬头,又立刻垂下,胡乱吃下两口面包后,又迫不及待地叉起一块乳猪肉。 而这次,他发现手边摆着一小碟奇怪的酱料。 “这是什么?”100英镑的语气有些飘飘忽忽的。 “烤肉蘸酱。”林维伦给自己泡了杯柠檬水,加了一点橘子皮和薰衣草。 蘸酱用的是磨碎的榛果、胡桃、杜松子、青梅和橙皮混合后,再加入一点点桶陈苹果酒和盐制作而成的。 桶陈苹果酒一般人不太愿意喝。因为经过木桶长久熟化,风味太复杂了,有种木调的香草气息。 许多绅士嫌弃这味道上不得台面,所以酒铺常年打折。 可正是这样的气息,却和炙烤蘸料非常适配。从火中来,最后被木香收尾,像抱着乳猪的灵魂沉进森林。 他随手买了点,为的是给盛宴增加不同风味。 只是窗外偷看的家伙太矮,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当然,还是那句话,100英镑可不够购买配方的。 允许胖厨师尝一尝,都只因为自己确实缺钱而已。 伦丁舀了一勺到自己盘里,虔诚地用叉子蘸了蘸,没有用任何肉做媒介,只用舌尖单纯地品尝了这从未听过的酱料。 然后,他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噢….我的上帝啊…..” 伦丁居然哭了。 一开始只是无声流泪,接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动静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变成嚎啕大哭。 “你到底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是谁教了你这些….为什么….为什么我不会!凭什么是你这样的人…凭什么啊!!而且你还他妈是个兽医!!!不、不对….还好你他妈不是个厨师…..” 第19章 胖胖的手胡乱抹了一下脸,似乎觉得自己目前的行为无比丢人,伦丁动作粗暴地如同要将整张脸都撕开,可长时间的压抑,让他在如同被圣光洗礼过的味道面前彻底破防了。 伦丁是德纳姆镇人,他的父母是千千万万农夫中的两个,还是不那么成功的两个。 他从小就厌倦了铲大粪、拌饲料、打扫羊舍、被公羊踹,立志要走出去,死都不会做回农夫。 可农夫的孩子能接触到的职业没有多少,8岁起伦丁就跟着镇上一位厨师干活儿了。 他攒了13年的钱,终于攒够了前往威尔士郡学习的钱。 伦敦不是一个小镇孩子能肖想的,他只能抱住威尔士的老师死死不松手。 再回到德纳姆镇时,伦丁花光全部家当,拉起了两张桌子的小餐馆。 天知道他付出多少,才研究出香草煎鸡——他的招牌菜。 也是凭借这道菜,他才把狐狸与猎犬拉扯到如今的规模,还获得了伯爵的青睐。 前半生的心血全部扑在烹饪上,然而现在,一桌能轻松颠覆整个英格兰的味道就摆在他面前。 正因为一直是厨师,伦丁才明白今天这一顿有多么珍贵。 他无比嫉妒。 又无比震撼。 100英镑?简直是上帝的善良。 别说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就算他只能复原这桌十分之一的美味,他的酒馆一定能傲视整个约克夏郡! 到时候菲利普伯爵恐怕都得老老实实滚去排队!或者支付更高昂的价格来邀请他! 等等….伦丁倏地一愣。 如果是伯爵先生……愿意为此支付多少钱? 如果没记错,菲利普的庄园过不了多久就会举办秋日宴了,到时候不少贵族和上流人士都会接到邀请。 只有蠢货才会以为那只是个简单的宴会。 胖厨师终于止住了眼泪。 模糊中,他发现年轻兽医的脸在发光,如同天使降临。 伦丁第一次在人生中如此感谢上帝垂爱。 “我还没有被放弃,我还有机会,唯一的机会就在眼前,而我只花了仅仅100英镑。”他如此想着,眼眶差点再次湿润。 为了不暴露脸上的表情,伦丁把头埋进碗里,开始旁敲侧击套话。 “这乳猪肉真的太嫩了!”他拿捏着合适的语气,“这是你在哪家摊位上买的?我怎么每次买到的猪肉都比这个柴还硬?你不肯告诉我配方,原料的购买地总能说吧?” “这不是买的。”林维伦嘴里都是薰衣草的味道,宁静优雅。 他说,“这是跛脚昆的乳猪,不过因为母猪生产时出了问题,他把乳猪交给了我。” “噗!”伦丁在喷出来前用手挡住了嘴,眼睛瞪的像牛。 “你说什么?!”他愕然张大嘴巴,“你你你你的意思是…..这是——你的——顾客?” 林维伦闲散地晃动杯子,“所以好吃么?” 伦丁眼睛已经完全瞪圆了,“这可是你的顾客!你怎么能吃掉你的顾客?!拜托你他…..林格特先生,你你你你怎么能干这种事?!” 在胖厨师的印象里,兽医全是一群善心泛滥的家伙。路边的野猫舌头烫了他们都得扑上去给吹吹。 但林格特呢? 伦丁脑海里只有他一刀宰掉猪崽的画面,而且—— 伦丁环顾四周,后知后觉发现,这位兽医先生放血的技术实在太高超,下刀的位置根本没让血溅出来一点,全好好接到大盆里。 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过惊悚,对面的人竟然笑出了声。 “我照顾了它两个星期,”林维伦慢条斯理,“一只先天性心脏衰竭的猪崽,吃掉是一种尊重,否则就是谋杀。” 伦丁愣愣地看着他,表情像是第一次从妓.女床上爬下来的纯情小子。 “行了,看在英镑的面子上,”林维伦轻轻敲击桌面,伸出一根手指,“1个忠告:跛脚昆的猪肉甩集市上的几条街,他的品种足够吊打任何进口肉。进口肉除了廉价找不出任何优点,如果你还在意你的酒馆,最好放弃低廉的源头。” “人们只愿意为能看得到的优质付钱,人们不是傻逼。”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人们只愿意为看得到的优质付钱。” “人们不是傻逼。” 伦丁握着刀叉,足足愣了几个世纪那么长。 他脑海里隐隐约约闪过些什么东西,可很快就被名为“自尊心”的玩意儿倾覆了。 “你知道什么?”胖厨师恶狠狠撕下一大块肉,“要想挣钱,必须要压缩成本!你去看看哪个店铺没有在压缩成本?酿酒厂连葡萄都不洗!铁矿厂的废气全靠工人呼吸净化!” “我只是用了点比较便宜的原材料而已,难道人们不该为账单上足以承受的价格欢呼么?!” 林维伦好整以暇倚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那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为什么没在你的酒馆里忙来忙去?” 伦丁表情一僵。 ……是啊,压缩成本,一味追求廉价原料的后果他已经尝到了。 病鸡事件仅仅过去一星期,他的酒馆就已经辞退了三个人,并且没有停止的趋势。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林维伦不在意对面人的头脑风暴,他也无意给别人描绘心灵鸡汤。 只是吃的太撑,又赚了不少,所以才有闲心多说两句。 再多的,就不在“善良”的范围内了。 刚巧这时,烤炉的热度终于停止。 低温慢烤的乳猪腿仿佛出土的巨大金块,散发着让人情动的味道。 林维伦起身,戴上隔热手套将托盘拿了出来。 那被烘烤过后的香气瞬间炸开,有不少孩子忍不住贴到墙根,被眼疾手快地护崽厨师赶走。 “这些都是我的,对不对?”伦丁在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关紧门窗,紧张又警惕地盯着眼前人,野猫似的炸毛,“我付了….付了钱!” “是的,确实如此。”林维伦已经吃饱了,原本他想把两条猪腿送到诊所去,不过看在100英镑的份儿上。 费里先生和阿尔玛太太应该不介意猪腿换成内脏。 然后,林维伦见识到了什么叫“搜刮”。 乳猪的脊身两人只干掉一半,剩下的一半被装进提篮,连长长的铁扦都被一起打包。 更别说承载猪腿的托盘和青梅果酒酱与蜜瓜盅了,如果不是烤炉实在太大,恐怕伦丁都会把滴上油滴的烤炉一起带走。 当然,还有厨房里的垃圾袋也加入了战利品行列。 “看在100英镑的份儿上。”林维伦闻了闻纸币上散发的油墨香,闲适地观赏胖厨师自愿帮忙打扫卫生。 他太明白胖厨师想干什么了,曾经的他也没少偷偷翻师傅的垃圾桶,只为了拼凑出隐匿的配料表。 不过哪有那么简单呢?“适量”是需要花费一生去攻克的难题。 他只知道自己明天可以去换一间新房子了。 事实就像林维伦预料的那样。 伦丁提着被棉布狠狠包裹的超大篮子走回酒馆。 他没有去看只有苍蝇光顾的大堂,径直走向后方的厨房。 酒馆已经没什么客人了,底下的学徒们和服务生凑到一起在仓库打牌,厨房里连洗碗工都没在。 不过这刚好方便了伦丁。 小心翼翼从篮子里取出一条乳猪腿放进烤炉温好,再将青梅酱分装,之后把剩下的猪腿与猪脊身装盘,开始一小口一小口仔细品尝。 “有大蒜和洋葱末的味道,还有一点点辣。他是用什么调味的?辣椒粉?还是辣味酱油?还是韭葱根茎?”伦丁抓了抓布满薄汗的脑袋,再笔记本上刷刷记录着,“还有一点点果香…..不是橘or橙,是梨?波士梨还是法国梨?还有这些。” 垃圾袋被翻开,伦丁毫不嫌弃从中捡出了榛果壳和烂了没有用上的杜松子。 即使手掌满是赃污也无所谓,他满眼放光迅速记录一切。 就像回归到在威尔士郡的那一年,伦丁每天都抓耳挠腮,无时无刻不使用着脑袋,去记下师傅的每一个步骤,每一次调味。 然后一一尝试。 厨房里就有之前储存的猪肉,从集市购入,的确是糟烂的口感,但这刚好可以用来做实验。 狐狸与猎犬酒馆上空,再次飘起飘渺薄烟。 “对了,还有最重要的!”伦丁丢下笔,急匆匆跑上轿车,直奔跛脚昆的家。 “您说…..什么?”昆扔掉手里的干面包,扶着椅子起身时差点打翻桌上的扁豆汤。 他结结巴巴的,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要、要预定走我家全部的猪?” “没错!”伦丁脑海里还在构筑炙烤乳猪的食谱,可他鼻子里全是木料发霉的味道,这让他难以专心。 “你就不能好好修善一下你家的房子么?”胖厨师忍不住捂起鼻子,“再下两场雨,那条横梁恐怕就要被霉菌吃空了!” 第20章 跛脚昆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只能赔着笑,“真是、真是抱歉,可您也知道,最近两年我们的羊很不景气,否则我也不会试着养一养猪…..” “行了行了,”伦丁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1先令3便士一磅,这是我能给的最高的价格。” “什么?!”昆的妻子忍不住尖叫出声,这快和集市上的零售价格差不多了! 集市上的猪肉才只有1先令7便士! 昆懵掉了,“您、您确定吗?” 如果他们直接卖到屠宰场,依照现在被进口肉冲击的行情,屠宰场会拼命下压收购价。 扣除掉屠宰和运输的费用,他们最多只能卖上8便士/磅,还不一定有屠宰场愿意收。 “可我不要大猪,我只要30-60天的未断奶猪。”伦丁从马甲口袋里掏出怀表,“如果同意这个价格,你们最好从现在就开始准备起来。” “不过我有个要求,这一批猪崽只能卖给我一个人,懂了吗?我不想让你家的猪肉出现在其他家的餐桌上。而且你们还得配合我一起宣传。” 想要最快速消除病鸡事件带来的负面影响,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菲利普伯爵学习,把厨房搬到客人的脸上。 让他们真真切切看到最好的品质,那些该死的家伙总可以付钱了吧? 伦丁不断敲着手肘,“怎么样?到底行不行?” 没什么同不同意的,夫妻俩面面相觑。 昆已经去了镇上好几次,没有一家采购商愿意购买他们的猪肉。就算真有人对品种和饲养方式感兴趣,也会因为猪崽数量太少而直接拒绝。 可他们已经没有余钱去买新的母猪了。 至于本地的集市……进口猪肉的价格已经低到6.5便士了,连饲料钱都赚不回来。 更别提几个月之后的光景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满月的猪崽不太大,但相对应的,饲料也无需花费太多钱。 跛脚昆脸红红的,立刻瘸着去找纸笔计算。 “小水仙一共生了5只雌猪,6只公猪。雌崽一般都能长到36-53磅左右,公崽可以达到40-67磅…..那我们至少就能拿到…..” “40英镑,”伦丁又看了一眼怀表,声音有些艰难——那可是好大一笔钱——但努力让自己维持傲慢和镇定,“至少。” 妻子眼白一翻,差点直接晕倒。 昆则拼命去擦脸上的汗。 如果养六个月到猪崽出栏(约200斤)的时间,按照目前的行情,他可能也只能拿到80英镑左右,还是能顺顺利利卖得出去的情况。 如果到时间无法全部售出,那么这价格还得继续往下压。 而这中间花费的饲料、看病、出栏前的健康检查全都是钱。 “我们卖!”接触到胖厨师的表情,跛脚昆忙不迭点头,随即小心翼翼开口,不过…..能冒昧问一下吗?之前您严厉拒绝我们…..为什么现在….会突然要包下所有的小猪呢?” “当然是已经尝过味道——”说到这,伦丁突然停顿。 ……糟糕,一不小心说漏嘴,他根本无意将年轻兽医拖出来。 那可是颗金蛋!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所以他立刻转移话题,不耐烦地拍拍桌子,“问这么多干什么?同意的话快点在这里签字!” 等拿到合约协议,胖厨师立刻就走,只留下昆和木讷的妻子对视。 两人完全不明白“已经尝过味道”是什么意思。 “咱家小水仙只生了十一只猪崽啊….”妻子小声说,“都健健康康的在猪舍呢,我可没有偷卖过。” “我也没卖过!” 哦等等,昆刚说完,不太灵光的脑子忽然反应过来。 小水仙哪是生了十一只,明明是十二只! 只是有一只被善良的兽医带走……说是无法救活….. 那么问题来了,两人同时从对方眼里看出疑惑,林格特先生不是说猪崽死了么? “难不成…..”昆尝试猜测,“林格特骗了我,他其实是把猪崽吃掉了?” 妻子反应慢了半拍,“不会的….林格特先生多么善良,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或许是伦丁自己挖出来吃掉了。” 昆挠挠脑袋,上帝啊,他连小学都没念完,为什么刚刚伦丁不干脆说明白点呢? 如果知道因为什么能把猪崽卖出去,他们家滞销的羊说不定也有机会。 “算了。”妻子摇摇头,她不愿意去想这么复杂的事,索性去收拾厨房。 昆独自纠结了半天,最后决定去找他的朋友问一问。 朋友住的离他并不算远,走路三十分钟就能到。 而且朋友的农场前一阵出了状况,已经休息很久了。现在去,准能找到他。 “给我炸点蚕豆。”跛脚的农夫朝厨房喊了一声,妻子不情不愿去掏储藏罐,抓了一大把蚕豆扔进锅。 “太多了….”她嘟囔着,偷偷回头看一眼,见没人注意,又捡回来一些,这才烧火并挖出一点猪油。 昆带着洒满糖霜的蚕豆抵达时,果然看见他的朋友闷坐在空了不少的牛舍里。 “嗨,费迪!”昆打了个招呼,“你家得了脑包虫病的牛已经全被弄死了吗?” 作者有话说: ---------------------- 第15章 “滚开!昆!”费迪南德咆哮着挥舞拳头,“趁我没把你另一条腿打断之前,滚出去!“ “别这样,我可是来和你分享好消息的。”将炸蚕豆递过去,昆一瘸一拐坐在了魁梧的男人旁边。 费迪南德张了张嘴又闭上,闷堵的心情被微弱的希望所取代。 “真的?”他有点不敢相信地问,“难道政府对我的补偿提升了么?我能拿到多少?10英镑?12英镑?” “哦当然不是这个,”昆拍了一下好兄弟的肩膀大笑,“是刚刚伦丁先生——就是狐狸与猎犬酒馆的厨师跑到我家,要买下我家全部的猪崽!每磅足足有1先令还多!只是有一个问….” 费迪南德:……. “昆!”他瞬间暴跳如雷,提着对方的领子瞬间把人拽了起来,“我一定要打碎你的脑袋!我保证!” “额嘿!朋友!冷静!”昆慌忙说道,“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正是因为想不明白才来找你的!” 费迪南德死死盯着他好几秒,才愤让人放手,“你他妈是个智障,我知道。赶紧说,你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昆老老实实把事情说了,“我真的不懂,明明已经死掉的猪崽,又怎么会被伦丁吃到?别是他找错了人家。” 因为听见了仇恨的名字,费迪南德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你傻么蠢货!这只能是那黑心的兽医吃掉了你的猪崽!不,不仅他自己吃了,他还宴请了别人!你被坑了!笨蛋!” 昆愣愣地看着朋友,迟钝地反应了半天,“噢上帝啊…..这可真是…..” “听我说,”费迪南德眼睛一转,突然变得友好起来,“你必须去找他要赔偿,昆。去他的诊所,当着所有顾客的面儿,大声、愤怒的和他要赔偿,把他的名誉狠狠踩在地上!让所有顾客都担心自己的动物会不会被吃掉,这能让他彻底滚出德纳姆镇!” “什么?不,不。” 可出乎费迪南德所料,昆连连摇头,激动地不停搓手,“你在说什么啊费迪?我那头猪崽根本活不下来。如果林格特吃掉了它,也没什么关系。倒不如说,我应该感谢他。兄弟,我可是整整卖了40英镑!只需要在养一个多月!林格特简直是上帝派来的天使!” 说到这,昆想起什么,猛然跳了起来,“嘿!没错!你说的对,如果他愿意吃,那我应该把我家的羊羔也送过去!还得挑一只生病的!没准儿他就爱这一口!” 跛脚的农夫无比憧憬,“如果他能把羊羔也吃掉,我的羊说不定也会被写入收购单!” 说完,昆一瘸一拐快速跑走远。 只留下呆滞的费迪南德,脸越来越绿。 “疯了…..都他妈疯了!昆,再靠近他一定有你后悔的时候!” - 进入八月,英格兰的夏季终于迎来终末。 阴云和风雨开始频繁光顾,长袖衬衫和西装外套终于不会成为禁锢。 这让看房子这件事变得美好又让人充满期待。 林维伦花了一周的午休时间,和房屋代理人转遍了诊所周围出租的房屋。 最终定下了一间独栋小楼。 那是一个维多利亚风格强烈的建筑,黑瓦,白墙,坡屋顶。一共三层,有一个尖尖角的小阁楼,窗户是木制的栅栏结构。 内部安置了暖炉,橡木地板上铺着柔软的毛毯。 厨房的燃气灶达到了四个,宽敞的厨台干净透亮,烤炉嵌入其中。 独立浴室里安装了浴缸,林维伦再也不需要用盆给自己冲澡了。 而且这栋房子自带一个小小庭院,篱笆扎的很漂亮,爬藤和牵牛花缠绕在上面,像绿色的五线谱。 第21章 原主人搬去了美利坚,已经很久没有回来。 不过房屋代理人尤利西斯是位极度负责任的先生,他总是来到这里,帮忙做些打扫的简单活计。 这也是庭院没有变成野草林的原因。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选择的原因。 最重要的是,房子所处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在三条正街的街□□汇处,和狐狸与猎犬酒馆遥遥相望,后方就是费里诊所的那条小巷。 这里人流量大,在街道狭窄的20世纪初,每一辆车几乎都要从这里驶过。 “原本院子里种了不少覆盆子和草莓,不过荒废太久了,估计都被野草吃空了。”尤利西斯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聘请懂种植的女士来帮忙,她们对这些很有一手。” 说到这,房屋代理人不经意似的打开随身携带的记录本,“我刚巧认识那么几位,如果您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当然,无论房子内的家具有任何损坏,您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林维伦点头表示知道,然后爽快付钱。 月租金4英镑,是上一间小屋的4倍,他直接付了6个月的钱,总计24英镑。 尤利西斯对此大喜过望,要知道德纳姆镇能如此阔绰的人非常少见。 这笔生意他能赚到极为不菲的佣金,所以他直接按照原房主的意愿直接多赠送了两个月的租期。 双方都非常满意。 “您一定是从外地来的,”代理人热情如火,连眼睛都变成了英镑的形状。 “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看着您的脸感觉非常熟悉。一定是您太过英俊的原因,和画像上的大人物们特别像。哦对了,您需要购买家具或厨具什么的吗?我知道几个不错的地方——” 原本听见“家具”,林维伦并没有什么兴趣。 但厨具他可就有时间了。 搬新家怎么能不买把好刀庆祝一下呢? 最好锋利一点的,现在的切刀还是阿尔玛太太送过来的,年头很久了,也不怎么趁手。 上次放血,溅的到处都是。 了解金主的需求,尤利西斯更加精神抖擞起来。 “请您跟我来,我们可以去城镇中心的百货商店,那里有不少好东西,连进口货都能找到。” 两人边聊边走,路过狐狸与猎犬时,同时被一阵吆喝声吸引。 两名服务生似乎在宣讲新式主打菜品,漂亮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头萌猪宣传画,上面还写着几个广告词。 “现场观看乳猪的屠宰?无与伦比的炙烤之香?连上帝都垂涎的美味?噢老天!”尤利西斯连退好几步,被恶心的不轻,“伦丁还没有放弃么?明明做了那么过分的事,还指望东山再起?简直愚蠢。” 林维伦意味深长望向酒馆内,里面似乎正在重整装潢,为即将到来的命运作准备。 虽然从头到尾有些稚嫩且蹩脚,不过不可否认,伦丁已经在此次危机中,抓住了“噱头公关”的核心,也就同时抓住了唯一一个改变的机会。 一个精明的商人,懂得变通的投机者。 林维伦几乎能想到,那即将面向所有顾客被宰杀的猪来自于哪里。 这是个好消息,证明伦丁不是个蠢人。 那么这100英镑也不会是结束,恰恰相反,这是真正的开始。 他收回目光,提醒喋喋不休抒发厌恶的代理人,“能麻烦快一点吗?尤利西斯先生,我下午还很忙。” “噢,真是…真是抱歉。”尤利西斯连忙恢复殷勤,立刻带着人向前。 购物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毕竟不用衡量兜里的剩余。再加上经验,很快林维伦就提了一个纸袋回到诊所。 他买到了全套质量上乘的刀具,还有不少调味制品。新房子有个超棒的地窖,足以存储下任何东西。 不止如此,林维伦还买了不少种子——那片庭院他可不想浪费掉。 覆盆子和草莓很不错,再加点韭葱、西葫芦、羽衣甘蓝之类的蔬菜,就更不错。 哦对,还有不能忘记的紫葡萄,就是没地方再给他种颗橘子树了。 这些一共花掉他7个英镑,不过他没让任何人看见。 可依旧有人表达了谴责。 “你才刚刚工作不满一个月。”老费里实在无法理解,三个星期的薪水满打满算才只有7.5英镑,林格特怎么敢去租一个月4英镑的房子。 不吃不喝了?衣服也不穿了? 瞧瞧他,连鞋都是从二手店买来的打折货,怎么就敢去租一栋楼呢? “如果你实在不喜欢那个小房子,”阿尔玛太太将预定本放在桌上,担忧地建议,“可以去看看公寓,环境要好一些,价格也没有很贵。就是需要和别人一起租住,可是能满足不少生活要求。” “我之前上学的时候一直在好好打工,”林维伦婉拒了合租的提议,“手里还有一些积蓄。谢谢您的关心,不过我还可以负担。” “你以后还要结婚!”费里对“积蓄”二字嗤之以鼻,“一二十英镑根本算不上什么!” 一个孤儿,勤工俭学能赚到多少?又能攒下多少? 这些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未雨绸缪! 林维伦笑了一下,没反驳,只是从随身的提篮里拿出一个玻璃壶。 “刚刚在百货商店买到了很不错的朗姆酒和草莓,”他取来三个杯子,“所以抽空煮在新家煮了一壶,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分享喜悦。” 费里咽回去了接下来的话,眼睛直勾勾盯着壶里晃动的红色液体,“这是什么?” “桑格利亚冷红酒,源自于西班牙的味道,”林维伦为两人倒满,“只是我多加了一些东西,柠檬片,苹果片,蓝莓和草莓碎,和干红葡萄酒加朗姆酒一起煮,之后倒入橙汁与柠檬汁,再用蜂蜜调味,冰一下就可以。” 其实加点苏打水味道会更上一个层次,但请原谅物资匮乏的1928年吧。 玻璃壶里加了冰块,凉凉水汽顺着饱满的壶身往下滴。 配上浮浮沉沉的水果,老人和管家只觉得喉咙在疯狂分泌口水。 这种期待甚至让他忽略了为什么一个孤儿去过西班牙。 阿尔玛率先抿了一口,身子不由得颤栗了一下。 这是什么美丽的味道?甜度与酸度维持的刚刚好,水果的香气完美融入进混合酒发酵过的味道中,又因为烹煮过,酒液里甚至能品出淡淡的木草香,仿佛置身于法国历史悠久的葡萄庄园。 而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化学反应,原本有些干涩的红葡萄酒此时此刻却顺的不像话,当酒液顺流而下时,那赶紧像古老东方名叫丝绸的东西滑过喉咙。 虽然上班时间不应该饮酒,可这样一杯….. 阿尔玛又闭起眼睛喝了一大口,连神父都不会拒绝。 老费里更是早就沉醉其中,一颗又一颗蓝莓被酒液深深浸入,表皮发生了某些化学反应,变得更加软滑且饱满。几乎不用轻咬,仅仅只是含着,用舌头来回卷着,就能感受到内里的汁液海浪般溢散而出,将喉咙食道冲刷喜的无比湿润。 “你为什么不是个厨师呢?”老人忍不住发出感慨,“女王都会为这一杯神魂颠倒的。” “现在您是否高兴些了?”年轻兽医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而且我的新房子里有电话,夜诊我也可以去了,您以后不需要独自承担。” 费里一噎,惊讶扭头看向阿尔玛。 “不是我说的,”管家太太目露赞赏,“他恐怕早就知道你独自出夜诊,只想让初出茅庐的小家伙睡个好觉的事了。我说什么来着?你聘用到了最好的人,先生。” “…..阿尔玛,请不要揶揄我,如果你还知道谁是你的雇主。”老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掩饰什么似的起身从壶中夹出苹果片放进自己的杯里。 就在这时,他无意扫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菲利普伯爵?” “是的,”管家太太完全不在意老人的态度,她已经在诊所工作了十三年,和费里其实更像朋友,“赛马季就要来了,伯爵昨天打来电话,希望我们能为他的马儿做一些常规检查,确保在赛场上不会出现问题。” 费里有些奇怪,“伯爵不是拥有一位贴身兽医?” “谁知道呢?”管家耸耸肩,“可能他们吵架了,分道扬镳了。也可能那位兽医失误了,你知道的,费里,他们有钱人就是如此难以捉摸。” “总之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顶好的机会,你俩看见伯爵给出的价格一定会抱在一起跳舞。先生,请记住明天上午十点之前,一定要出现在菲利普庄园。” 赛马季,林维伦对此只了解一点。 前世他在伦敦游学的时候,也被当地的朋友拉着观看过几次。 那是一项古老而传统的活动,纯粹的竞技,包括□□在内,每一个环节都让人肾上腺素飙升。 当然,这种活动通常由上流社会承办——也只能由上流社会承办,无论是赛马还是那些家伙,全都是难伺候的主。 第22章 似乎看出他内心的想法,阿尔玛适时解释,“每年的9月都是约克夏郡的赛马季,大大小小的赛事非常多。其中一大部分都由菲利普伯爵牵头主办。只是伯爵一直有自己的固定兽医,就住在他的庄园。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突然联系我们。我会修改一下明天的预定的,维伦,看来明天你要多辛苦一点了。” 林维伦点点头,“没有问题。” 虽然才来了一个多月,可他的好评率一直都是百分百,甚至已经开始有不少回头客了。 至于伯爵——拜托,人总得找准自己的位置。 那就像一家店铺的金奖杯,是可以把签名裱起来挂在大门上的那种,没有哪个老板会把这种好事让给员工,除非老板脑子里塞满湿羊毛。 “林格特,”就在这时,老费里忽然开口,“你去准备一下,明天伯爵那边,你去。” 林维伦动作倏的一顿。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连阿尔玛一瞬间露出的神情也是震惊的。 菲利普伯爵就是个活招牌,可以说某些时候远比政府的青睐还要值钱。 是字面意义上那种“值钱”。 这样一个金大腿,谁都会想要牢牢攥在自己手里,绝对不想让给任何人。 然而老人就这样直白的把门打开了,为了一个刚来一个多月的助手。 “这样看我干什么?”费里白了林维伦一眼,“你代表的可是费里诊所,千万不要给我出任何差错,明白么?” “噢,邓普斯…..”阿尔玛眨了眨眼睛,“你善良的像精灵,我实在太感动了。” “那能在午餐里加点杜松子酒么?”费里蹬鼻子上脸,“或者黑啤也可以。” 阿尔玛立刻严肃起来,“请注意你的言行!先生!工作时间禁止饮酒!” 然而她才刚说完,就意识到自己手里正捧着一杯。 太太脸色瞬间变得尴尬,好在贴心的好孩子很快为她解了围。 “我没有加很多酒,大部分都是橙汁和柠檬汁,”林维伦举起手,“您可以把这看成混合饮料。” 于是阿尔玛恢复了凶巴巴的模样,底气充足,“除了林格特带来的!” 很快,下午茶时间就结束了。 第一批预定的客人已经快要到了,在那之前管家必须准备好茶点,还要拢清楚上个月的账单。 总有一些不积极的家伙拖欠诊金,每到月初,兼职会计的管家都会为要账大感头疼。 林维伦胸腔里也觉得热热乎乎的。 虽然他很清楚,这恐怕是老费里的“遗产交接”,但时间真的太短了,这种信任确实触动人心。 “谢谢您,”他想了一下,“如果我圆满完成任务,不如明晚来我家吃饭怎么样?我早上买到了不错的野鸭,还是活的。” 费里“腾”一下坐直,眼底冒出狼一样的光。 “你说真的?” 连管家也“噔噔“几步冲过来,“好孩子,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去的! 林维伦笑了起来。 “好吧,”老人肩膀一松,懒懒倚靠回椅背上,“现在我才终于觉得这个决定值得了。” - 第二天一早,林维伦就开着老费里的福特车,前往伯爵的家。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20世纪的英格兰庄园,仿佛走进了电影。 三五个园丁穿梭在茂盛的园林中,这里不仅有橘子树,还有一片橄榄林。 红白的郁金香铺满甬道两侧,金盏花摇曳生姿,石砖路被打扫的闪闪发光,像撒了一把珍珠。 这里甚至有身穿燕尾服的男仆和蓬蓬裙的女仆,每个人都穿着纯羊皮的小高跟,脊背直得仿佛板砖。 只是他们没人戴假发,这多少让带着观光心理的林维伦有点遗憾。 得知他的身份和来意后,带着单片镜的仆人露出不太愉快的神情,“我们明明邀请的是邓普斯费里。” “费里先生今天有些突发情况,”林维伦彬彬有礼,却并非一味退让,“他托我一定要和伯爵大人说声‘抱歉‘。您应该能明白他是如此重视和伯爵的的关系,诊所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了,所以这也是他选择我代替来到此地的原因。” 男仆这才正视眼前的年轻人——太年轻了,像刚从学校毕业没多久,仅凭一腔野心和单纯勇闯天涯的傻瓜笨蛋。 不过既然都这样说了。 “跟我来吧,”男仆神色淡淡,倨傲转身,“马舍在后面,记得跟紧我,不要来回乱看乱动,伯爵的一切都价值连城。” 他说的没错,庄园中心的别墅几乎像个城堡。 斜斜的阳光从连廊洒下,胖乎乎的天使雕塑镶嵌在石柱上。 每隔几米就有一人高的巨大花盆,沁着露珠的黄水仙娇嫩芬芳。 林维伦跟着男仆穿过教堂般辉煌的大厅,静谧长廊,和一队身穿洁白厨师服的人擦肩而过。 他们似乎已经在为午餐做准备了,一只绵羊才刚刚死去,处理干净的尸体被两个人抬着。还有人手捧装饰需要的百合和高脚烛台,还有一个人提着一篮新鲜的刺山柑。 空气里满是香甜与华贵的味道。 不过目的地还要更远一些。 一座与森林相连的私人马场坐落在庄园边缘。 15人的团队负责照料五匹马,其中的每一匹都是纯血英格兰。它们甚至拥有自己的族谱,往上能清楚查到祖祖辈辈的登记。 在贵族的马场,血统论比斯莱特林要还偏执。 这也导致这群四脚动物被培养成了最为高贵的模样,它们的毛发即使在马舍里依旧闪烁着细碎的光,长颈顺滑优美,体态轻盈,脊背与四肢的肌肉线条发达而匀称,眼睛里仿佛盛满星星。 看见年轻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叹,仆人忍不住挺了挺胸脯,与有荣焉,“你看见的每一匹马都比德纳姆镇上的房子还要贵,所以你明白了?最好赶紧回去把费里先生请过来,这不是没经验的兽医能够触碰的。” “总有些东西觉得套上一样的黑皮就能和高贵的马儿拥有同等地位。”林维伦终于不耐烦了。 完美的庄园偏偏养了一只聒噪无比的苍蝇。 他转动视线,落到象征地位的燕尾服上,“拜托你,省省吧,该找准自己位置的人从来不是我。脖子上既然拴着绳索就该跪的聪明点,知道如何对待客人。可你呢?伯爵的脸面和修养刚刚已经被你撕掉一大半,真是难以想象如此风度翩翩的庄园怎么会出现老鼠屎?除非是你付给费里诊所钱,否则我和伯爵都将感激你闭上你的嘴。” 男仆瞪大眼睛,被突如其来的讽刺震惊到了,脸上血色迅速退去,连话都结巴起来。 “你…..你…..” “在吵什么?”一位大胡子拎着水桶走了过来,锐利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这是谁?老费里在哪里?就差他一个了。” “这是费里诊所的新人,”男仆狠狠剜了林维伦一眼,把“新人”两个字咬的颇重,“你直接带他过去吧,反正他也选不上。” 说完,男仆扭头就走,大胡子转向年轻兽医。 “我是维伦林格特,费里诊所的二把手,农业部官方合作伙伴。今天费里先生无法前来,所以我来了。”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林维伦自我介绍时语气很淡,他从男仆口中察觉到了什么。 今天恐怕不是简单的看诊,那就更不能被人看低,他代表的并非他自己。 果然,大胡子听见后表情好了那么一点,再次拎起水桶,“那你跟我过来吧,赛马季就要来了,但我们原来的兽医回到了曼彻斯特——他实在太老了,已经无法胜任这份工作,所以伯爵打算重新聘用一位新兽医。” 停到这,林维伦已经想转身离开了。 他无意为伯爵工作,庄园里能接触到的动物根本没多少,环境会剥夺掉他成为兽医后唯一的乐趣。 可“来都来了”还是让他迈开脚步,跟着大胡子走进马舍。 这里除了骑师和养马人以外,还有两个手拎工具箱的人。 一个扎着小辫儿,一个矮个儿。 “瞧瞧,又来一个,”矮个儿率先开口,“还是个小白脸。不是我说,先生,我们可无意与大学生争夺同一个工作。” 大胡子摆摆手,“他来自于费里诊所,行了,各位,伯爵去打猎还没有回来。你们可以先开始了,任务很简单,把马舍里即将上场的马儿检查一遍,等伯爵回来将结果说给他听就可以。” “可我都没带午餐来呢,”矮个儿嘟囔着,“要是伯爵下午才回来怎么办?不知道中午能允许我回个家不?” “伯爵的庄园不会饿着客人们,”大胡子将水桶放到地上,“厨房已经开始为你们准备午餐了,餐点是牧羊人派配番茄奶油浓汤。如果渴了,有红茶和苹果汁。” 刺山柑就来自马场旁的森林,那一大片同样是菲利普的私人土地,味道是浓烈的甜。 第23章 矮个儿立刻喜笑颜开,“真是太谢谢伯爵大人了。” 林维伦注意到,扎小辫儿的那个男人似乎没太听那两人在说什么,视线却时不时落到他身上。 可那张脸他并不认识。 算了,反正他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不过伯爵的厨房是否可以期待一下? 林维伦打开工具箱,取出听诊器,开始为马儿看诊。 因为兴致缺缺,所以他只是装模作样摸了几把,收集完文字说明后就结束了。 一共五匹赛马,他在最后一只马前放下手时,矮个儿和小辫儿还在闻第一匹马的屁股。 大胡子眉头皱了起来,“这么快?你就结束了?” 矮个儿摇摇头,带着过来人的语气,“你这样可不行,孩子,就算专业技能基本为零,也得让顾客看出你的态度。真不知道老费里是不是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否则怎么会聘用你?” 大胡子也跟着摇头。 时间一点一点往前推进,林维伦百无聊赖看着两人奔着解剖马匹的架势,想了想,转身向外走去,和一靠近就脸蛋红红的女仆的要了杯红茶。 女仆偷看他几眼后,帮他端来一小碟饼干。 林维伦道了谢,尝了一口。 嗯,咸味薄脆饼干,如果抹上奶酪会更好吃。 就在这时,外面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嘿!是伯爵回来了!快让开!” 所有人登时望向森林的方向,那里果然跑出三匹高头大马。 为首的男人穿着骑装,单手拎着一把长弓。没过几秒就冲过马场,停在了马舍中央。 后面两个要慢一些,不过马鞍上都拴着长而鼓的布袋,里面塞满了不断挣扎的活物。 林维伦听见身后传来紧张到吞咽口水的声音,是那个矮个儿。 男仆倒很利索,立刻迎了上去,接过大弓和箭筒,毕恭毕敬地弯下腰,“您辛苦了。” 有人递上湿润的毛巾,有人牵走微微出汗的宝马,有人殷勤端着加满冰块的冷茶走过来。 更有女仆甚至端来了一盆撒满玫瑰花瓣的清水,预备洗手。 还有些人围聚在两个长布袋旁,从里面拎出一只长长的细脚。 伯爵只是站在那里不到一个呼吸,身边就已经团团围了几圈的人。 可即便如此,人群落下的阴影依旧无法阻挡马鞭上镶嵌的钻石光芒。 他的目光落到几个陌生的面孔上。 “这些都是来应聘的兽医,”大胡子立即走上前做介绍,他指着那个话多的矮个儿,“这位是耶鲁先生。” 然后是林维伦——“这位是林格特先生。” 最后是那个小辫儿——“这位,是亨利先生。” 林维伦有些奇怪地偏头看了一眼,亨利是名字而不是姓,可前面两人介绍的明明都是姓氏。 然而小辫儿只是不停摸着自己的鼻子,根本不看他。 算了,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不会在这里呆很久。 伯爵刚刚下马,说话时还带着微微喘息,“那么,先生们,我的马身体状况如何?” “非常好!”矮个儿抢着说道,语气恭敬又狗腿,“您的精神状态、步态、呼吸、牙齿、唾液还有皮肤状况都是最上乘的,能看出您的养马人绝对尽心尽力,像妈妈照顾宝宝一样。” 几句话说完,一旁的养马人们,包括那位大胡子都露出笑容。 之后是小辫儿亨利。 亨利清了清嗓子才上前一步,“耶鲁先生说的没错,只是我在检查过程中发现有些马儿的牙齿有不明显的牙垢,我认为应该尽快处理,否则很可能导致牙齿发炎,对马儿进食可能会产生影响。” 矮个儿瞪了一眼小辫儿,“牙垢每个动物都会有的,这根本不算什么毛病。你不要没事找事,在伯爵面前显得你很权威一样。” 亨利却并不答话。 伯爵很快转向第三个人。 对上视线后林维伦轻轻叹了口气,他原本并不想说的,他根本不愿意留下给伯爵干活儿,也不想有任何被青睐的机会。 但同行们实在…..扶不上墙。 “您的马身体状况都很好,”他边说边走到其中一匹母马身边,“只有这匹是个例外。” 作者有话说: ---------------------- 明天晚点更,宝贝们别等 第17章 “还请不要卖关子,”菲利普偏了一下头,“林格特先生。” 伯爵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很多,光看那张脸肯定不超过30岁。然而听老费里说,其实菲利普已经40+了。 加上那一身的珠光宝气,直视过来时非常有压迫感。 林维伦蹲下身,用手轻轻掰过母马的后蹄。最近雨水很多,蹄子上不免沾染不少泥土。 他小心掸掉赃污,露出下方一块极其不显眼的灰色痕迹说,“这是真菌感染,它最近下了不少次河吧。” 负责照看那匹马的养马人脸却慌了,手不自觉在后腰上的水壶摸了一把,“哦是的,丽儿最近很喜欢去河里,它最近一直在训练,总是感到非常热。但我做好了干燥处理,怎么可能真菌感染呢?” “就是,”矮个儿嗤笑,“那只是一块斑迹而已,你看它,走路丝毫不受影响,可真菌感染是会痒的,你当聪慧的丽儿傻呢?” “而且拜托,你刚刚检查的时候根本没怎么看过这匹马的蹄子,只是扫了几眼,怎么可能注意到这么不明显的地方?别是为了让伯爵对你刮目相看才故意这样说吧?” 连话少的小辫儿亨利也跟着点点头,“毕竟还年轻,沉不住气做些手段很正常。” 林维伦简直被气笑了,这俩人专业技能比泄洪期的大坝还要水,还有脸给他定性。 还有那个养马人。 视线在养马人后腰上的壶上一扫而过,林维伦彬彬有礼,“真菌感染初期并不会有太大反应,但这匹马一定有过不舒服的时候。我不知道您的养马人如何工作,但一点没发现根本不可能。如果您不相信,完全可以将这片灰刮下来送到实验室做分析。” 养马人喉结滚了滚,忍不住又拽了拽腰带,将水壶往后藏了藏,提高声音,“丽儿一切都很好!” 此时伯爵已经在女仆摆好的纯白花园椅上坐下了,他拍拍手,“行了,马伦,把你的水壶拿来我看看。” 马伦倏然转头,脸涨成了鸡脚的颜色。 “先、先生,”他开始结巴,“我、我没有……” 菲利普翻了个白眼,“马伦,告诉我,壶里是酒么?” 这一个提问瞬间让气氛变紧张了,大胡子难以置信扭过头,“马伦,你又开始了?!” 林维伦感觉养马人快要被什么东西勒死了,那人下意识后退,“我不是,我没有!壶、壶里只是兑了水的白葡萄汁!只、只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大胡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把拽下了那个水壶,然后费好大力气才拧开。 浓烈的酒味直冲鼻腔。 菲利普无奈叹气,摆摆手,“马伦,我给过你机会,这次就算你姐姐来找我也不可能。我们只是有过一段恋情,这不代表我就要继续容忍你。来个谁,把他带出去。我的丽儿需要更专业的人来饲养。” 马伦被三个强壮的骑师拖了出去,连求饶和咒骂声都没有遗留很久。 接着,拼命吞咽口水的人变成了矮个儿。 因为在马伦消失后没几秒,丽儿忽然开始来回踩踏。它的后蹄子不断在地面剐蹭着,像试图抖掉什么东西一样。 菲利普望向另外两个兽医,“先生们,丽儿现在的状况正常么?” 小辫儿开始咳嗽,“先生,造成这样的情况恐怕有很多原因,我想它的牙垢一定也有包含在内。” “抱歉,”菲利普直视小辫儿的眼睛,“亨利先生,请原谅我家仆人的失误,还没有知晓您的姓。” 刚刚勒住养马人的什么东西转移到了亨利脖子上,他沉默几秒后才梗着脖子说,“安德烈,先生,我叫亨利安德烈。” 哦豁。 林维伦了然了,原来是那个安德烈。在费迪南德家的脑包虫牛病时横插一脚,又在斯图尔特家病鸡事件中承上启下的那个安德烈。 这家伙赌瘾这么大?竟然敢大剌剌来到庄园应聘。 不过伯爵好像并不清楚那些事——德纳姆镇的确算是大镇——他只是礼貌微笑,“您说的可能也没错,安德烈先生,丽儿的牙齿确实该重视。” 小辫儿肉眼可见松了口气,随即真心实意大大笑了起来,“是的是的!我想就是这样!” 矮个儿却睁大眼睛,抬手指着安德烈。 然而他还没说出一个字,伯爵忽然站起身打断了他。 “先生们,非常感谢你们今日的远道而来。”菲利普和旁边的女仆低声耳语几句,随后有几个仆人提着三个漂亮的提篮走上前,塞进三名兽医手里。 “这是小礼物,牧羊人派和番茄奶油浓汤,希望你们能喜欢。”菲利普从女仆手中接过雪茄,“容我想一想,之后我的管家会通知成功者。” 第24章 这是逐客令了。 确实,只是一次简单的面试,被留下用餐才是真的奇怪。 矮个儿和安德烈明显有着不同的心绪,不过都已经无法诉之于口了。因为三名仆人走上前,要带着三人从不同的出口出去。 这也是一种礼貌,能够避免面试者之间产生火气。 很快,其中的两路顺利来到了庄园外,登上离开的巴士车。 而有一路人却又转回了别墅。 林维伦望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厅,面露不解。 “伯爵先生邀请您到餐厅去,今日厨房准备了非常不错的餐点。这个——”女仆接过提篮,“您已经不需要了。” 林维伦:……. 他无奈耸耸肩,跟着仆人走进餐厅。 这里的地板擦的比天空还亮,墙上挂着厚实的镜子和大大的油画,12张配有金紫色丝绒扶手的皮餐椅围绕着一张长桌。 长桌两端分别伫立着一个带铜脚轮的桃花心木自主餐分菜器具。银制树枝形烛台足足有四个,正中央是金色的天使摆件。 看那天使的光泽度,林维伦很怀疑那是纯金的。 菲利普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长桌旁边有六个男仆尽心侍奉。 “快来这里坐,林格特先生,”伯爵起身招呼,笑的意外的很热情,“今天的小绵羊来自澳大利亚,由我的厨师亲自挑选,肉质非常好。” 林维伦被安排到左手边,他面前是镶着金边的餐盘和餐刀。 “我不明白,先生。”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在用餐前表达疑惑。因为男仆们已经开始上菜了,从餐厅外的走廊里传来了煎炸的洋葱味和羊肉的脂肪味。 他不想不明不白接受这样一顿明显特意准备过的大餐。 “我对兽医的需求很迫切,”菲利普执起了酒杯,女仆向林维伦展示了这次的开胃酒,一瓶来自西班牙的雪利酒,瓶身上描绘着蓝底金边的公鸡图腾。 “不仅仅是因为我的马场,还因为不久之后即将到来的秋日宴会。这座庄园已经很久没有举办宴会了,所以我想做的成功一些——毕竟这次会从伦敦以及曼彻斯特来不少朋友。可惜的是,我原来的兽医却在这时出了问题。他真的太老了,迫切需要回到家乡调养。” 此时,第一道汤也摆上了餐桌。 “雪维菜贻贝,”女仆轻声向客人介绍,“用的是新鲜贻贝和野生雪维菜,汤底由番茄制作而成,调味则使用了十三种不同香料熬制的鱼骨汤底和热奶油。” 骨汤和奶油….. 林维伦眉头微微蹙起,很想把番茄浓汤拿回来。 可十几双眼睛正牢牢盯着你,他还是鼓起勇气拿起勺子浅喝了一口。 …….救命,好腻。 奶油放的实在太多了,还没等咽下去就糊在了口腔里,像在舌头上刷了堵白墙。 再加上杂乱冗沉的香料,负担实在太重了,有种食道被拽着往下坠的感觉。 手边是天鹅形状的烤面包片,为了掩饰表情,他连忙拿起面包片往嘴里塞,接着用雪利酒漱口。 “抱歉,先生,”林维伦感觉自己终于能喘气了,为了不继续承受折磨,他让自己显得紧张且坐立不安,“我还是不太明白,宴会和兽医有什么必要的关联么?” 菲利普笑了一下,“我这次秋日宴会的主题是‘野性’,我想你已经看见早些时候我亲自去猎来的那些动物了。宴会上所有的食材都将来自于森林,可你知道的,前不久我们镇上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还是因为那次病鸡事件。 林维伦懂了,伯爵对即将入口的东西展示出了十二万分的谨慎。 连集市上购买的肉都无法保证健康,更何况是那些奔跑于树间草地的野味? “所以我需要一位兽医,一位专业技能非常棒的兽医。”菲利普目光灼灼地望向英俊的客人,“你完美符合我的一切要求。是的,林格特先生,我曾在病鸡现场看见你了。” 不止如此,后面菲利普还亲自跑了一趟农业部,拿到了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结果: 维伦林格特挑选的每一只鸡都中招了!而不被选出来的那些,也确实都是健康的鸡肉! “他的脑袋里就像装了个x光机,”实验室负责人如是说道,“诊断准确率达到了惊人的百分之百,可怕的是他还如此年轻。” 农业部副部长克莱德索莫同样给了很高的评价,“我从未见过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能做出这样成绩的兽医,德纳姆镇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人。他优秀的像个怪物,如果再给他时间积累经验,或许皇家兽医学院都将为他留出一席之地。” 菲利普当即就记住了维伦的名字。 不过伯爵仍然想做个测试,他命人邀请了德纳姆镇上执业超过十年以上的所有兽医,其中就包括费里诊所。 林格特出现在庄园当然不是巧合,就算今天来的是费里本人也没关系,同一个诊所总能找到机会。 现在,在餐厅被香气环绕时,从丽儿蹄子上刮下来的样本迅速送到了实验室。 伯爵的名字让其他等候统统往后排,预计一小时之后就能出结果。 而餐桌上,女仆正在为客人展示佐餐酒。 “这是来自法国的波尔多红酒,由玛歌酒庄酿制。而我们的主菜则是慢烤小羊肩和芦笋鳕鱼冷盘,搭配蟹肉柚子沙拉。其中使用的鳕鱼和蟹肉都来来自于今早的塞尔比。” 慢烤小羊肩里放了大量橄榄油,宛如油箱被撞漏的四轮轿车,连摆盘搭配都是油渍小番茄。只看一眼,就已经感觉胃被透明胶带封住了似的。 林维伦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他没有动刀叉,抬眼对上伯爵笑意满满的视线,拒绝里包括了主菜。 “很抱歉,先生。承蒙您的信任和重视,可我无法接受这份工作,我暂时还不想离开诊所,我…..”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有人走去接起,没多久后又快步走了过来,附在菲利普耳边低声复述,“先生,是实验室,他们的结果出来了,那的确是真菌感染,原因是潮湿。如果没有及时发现,很快就会大面积扩散。” 也就是说,假如今天没有维伦林格特察觉,再加上养马人酗酒后的刻意疏忽,丽儿很有可能会因为马蹄问题在比赛前夕出现状况。 丽儿三岁了,父母都是在比赛上拥有极其亮眼成绩的顶级赛马。当年光是配种费就达到了惊人的680英镑,更别提丽儿价值连城的身价。 如果现在上拍卖会,这匹小母马至少能为菲利普带来四位数的收益,开头还不是1。 前提是它的蹄子上没长什么奇怪的东西。 伯爵放下了酒杯,深深看着年轻的客人。 “年薪500磅,负责我的马场和我的厨房食材,确保庄园里每一块肉都是健康的。可以不需要住在这里,只要定期往来即可且不出错即可。” 带着蓝宝石戒指的手伸向对面,“林格特先生,我诚挚邀请您。” 第18章 林维伦承认,有几秒他被这个数字砸懵了。 年薪500英镑,换算一下周薪接近11英镑,是诊所的4倍还多! 而且还给了他最大限度的自由。 这哪是雇主?这简直撒币专家,是大慈善家。 就在此时,林维伦忽然发现,当个兽医似乎没什么不好。 “先生,谢谢您的慷慨,”他端起酒杯,从善如流起身,“愿上帝保佑您身体康健财源滚滚——我明天开始上班可以么?” 菲利普被逗的大笑起来,同样也端起酒杯,“当然可以,不过今天更好,你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尽快开始工作。我的仓库里已经要被野味塞满了。” “实在抱歉,”林维伦微微垂首,“我必须回到诊所和费里先生商量一下,所以明天才能开始。” “哦?”菲利普一边眉毛高高挑起,他饶有兴致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告诉费里这件事——那可是500英镑。” “没有费里诊所的名声在外,我也不会拥有走到这里的机会。”林维伦摇晃着高脚杯,“人总要学会感恩,即使很多时候很多人都不明白。” “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伯爵眼睛更亮了,“选择你是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等一下我的管家会带你签署一份雇佣协议,如果确认没什么问题,明天我们会再次于这里相见,届时你会收到第一个月的预支薪水。” 总得来说,这是一次愉快的午餐。林维伦独自一人干掉了三盘天鹅烤面包,沙拉也吃了很多,只是主菜没怎么动。 甜点是甜味奶油果冻,这是唯一一道他感觉还不错的菜品。口感像肥皂泡一样松软,当牙齿研磨时里面还有流心一样的奶汁在舌尖弥漫,宛如在吮吸饱满弹性的天边云朵。 管家在午餐结束后带来了雇佣协议,上面规定了林格特每三天就要来一次庄园,为庄园内所有的动物看诊。 假如平时伯爵有什么需求,也会提前通知。林格特必须把他排在最前面,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三个小时内一定要赶到。 第25章 当然,高昂的薪水同时也代表了必须负的责任。 如果在工作中出了错,那么林格特就将背上数倍的罚款。要是无力偿还,就将由费里诊所代为补偿。 “你可以将这份协议拿回去给费里先生看一看,”男管家说,“也可以现在直接签署。” “我会和费里先生商量一下的,”林维伦拿起协议,“请代我向伯爵道别。” 回去的时候,风里都带着潮湿的英镑香,那是比任何一种肉都更美味的气息。 至于伯爵担心的那种情况——他背负上巨额罚款的出错情况,绝对不可能发生。 林维伦有着绝对的自信。 回到诊所的时候正值午休期,阿尔玛刚刚享用完一盘煎香肠和烤土豆,她看着回来的人连忙起身。 “回来的怎么这么晚?费里担心的不行,说要是吃完饭还没有见到你,就要给庄园打电话了。快来这边坐下,我刚泡了红茶。” 太太帮忙抽出一把椅子,又去厨房拿了干净的茶杯和牛奶。 林维伦说了声“谢谢”,笑容深了不少,“有些事耽误了,太太,费里先生在哪里?” 阿尔玛抬头看了一眼楼梯的位置,手指朝上指了指,用气音说,“刚刚邮递员送来了信,只看了一眼就上去了——是从伦敦来的信。” 然而最后一个音节刚落地,另一道声音便从上而下。 “有人终于肯回来了?”老人花白的头发被头油梳头的整整齐齐,一双蓝眼睛里似乎藏了弓箭,“我还以为你会泡在伯爵的金碧辉煌中永远都不回来了。” 要不是阿尔玛太太提前说过事实,老人这副样子还真的挺唬人。 但谁知道实际上…… 林维伦将印刻着天使徽章的黄皮纸放在桌上,“我是因为这个才回来晚的,您可以看看。” “什么东西?”老人疑惑看了他两眼,才坐下拿起,然后他“腾”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这是….怎么会这样?!” “什么?”阿尔玛有些担忧地走了过来,“是伯爵那边出了什么问题吗?他……噢我的上帝啊!” 太太发出了山兽一样的怪叫,“500磅!” 要知道费里诊所一年收入也才只有2000-3000英镑左右!但这可是老费里兢兢业业干了二十几年才打拼下来的成绩! 这孩子才入行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费里同样惊的说不出话,别人不知道,可他非常清楚,伯爵之前那一位兽医的薪水并没有这么高。 那位是从曼彻斯特来的执业兽医,吃住都在庄园里,唯一的工作是照看马匹和伯爵的两只狗,年薪只有450磅。 伯爵给出的这个数字,放在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初级兽医身上,简直是天价。 “所以我想和您商量一下,”林维伦双手交叠,“看看这个价格我拿多少合适。” 他说的是“我拿”,而不是“我们分”,这意味着他把自己摆到了赚取小部分利润的那一方,而诊所才是获得更多部分的主体。 善良的孩子在让利。 费里久久没有说话。 他想起了刚刚收到的那封信,那是他儿子的一封通知书。 准确来讲,那是一封最后通牒。 [致我尊敬的父亲: 婚礼将在9.20号举行。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听到您已经将那间该死的兽医诊所出售的消息。 毕竟苏珊娜即将改为“费里”之姓,我不想让她知道我们的“费里先生”经营着一家要时常把手伸进牛屁股里的诊所,这会让我们俩彻底成为伦敦的笑柄。 我想您为我努力奋斗到今天,送我进入牛津读书,都不是为了让我陪伴您蜗居在那个连上帝都看不到的小镇上吧? 希望您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能堂堂正正挺起胸膛介绍您的机会,非常感谢您,亲爱的爸爸。 顺便,如果这件事能进行的越快,那么我和妈妈就会越高兴的。 妈妈独自一人居住在伦敦不是个好主意,您真应该看看每天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观看日落的落寞神情。 那应该也不是您所希望的,是吗? 我会为您准备好车票,随着下一封信一起邮寄过去。 期待您能带着好消息到来。 您最好的儿子,波文费里] 老费里揉了揉眉骨,只觉得从心底涌起一股深深的疲惫感。 尤其当听明白林格特话里的意思后,这种疲惫感更是深入骨髓。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 “这笔报酬你可以自己留着,”老人忽然语出惊人,“这是你为自己赚来的,不需要分给任何人。只是在伯爵需要用到药品或器材的时候,你要记得自己补充回去就好。” “噢…..”阿尔玛擦了擦眼角,“费里…..” 林维伦这次是真的愣住了,“不,先生,我认为……” “当然了,”老费里露出一个狡猾的笑容,“伯爵之名可不能被浪费,你是从我诊所走出来的兽医,我必须把这荣誉留在诊所。” “一块铜制招牌怎么样?”阿尔玛认真思索,“就挂在‘费里诊所’四个字下面,或者可以做的更大一点?” “完美!”费里打了个响指,抬手将那封信揉成团丢进垃圾桶,“在牌子做出来之前,我们可以先把小黑板立到外面去。阿尔玛,你的字写得很好看,措辞大胆一点也没有关系,不给伯爵先生反悔的时间。还有今晚——” 老人转回头时的眼睛已经变得熠熠生辉,“如果真想感谢我,就把心情全揉进菜品里吧,上帝才知道我有多么期待。” - 为了期待的晚餐,林维伦被准许提前1小时下班。 他回到新的房子,从地窖里取出虚弱的野鸭。这只野鸭来自于百货商店的后面,一个沿街摆卖的猎户手里。 “我已经提前饿了它6天啦!”猎户说,“肚子里绝对干干净净,一点怪味都不会有。” 林维伦摸了鸭头一把,又将双蹼拎起来看了看,确认没什么问题后爽快付了钱。 现在,他拎着鸭脖来到屋后,装进一个深桶。 拔鸭毛必须在足够深的桶里才能进行,否则那些绒毛会飞的满地都是。 鸭子几乎没什么反抗就去见了上帝,放血林维伦做的轻车熟路。 然后是掏内脏,洗净,切块。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独自一人的交响乐。 但他乐在其中。 阿尔玛太太赞助了新鲜的橙子、柠檬和黄瓜,这些小家伙会在今晚发挥重大作用。 煨鸭肉配橙子酱,这将是林维伦新家的第一道主菜。 这道菜源自于法国南特,带着气候宜人的绿色芳香,能够有效洗刷今日在伯爵庄园时被那位厨师蹂躏的胃部。 他将鸭子内脏和洋葱一起用黄油煎过,倒入干金酒,和圆胡萝卜、盐、胡椒粉、月桂叶一起煮开,之后转小火熬制。 这是煨鸭肉最重要的酱汁,至少要熬满40分钟。 等酱汁完成后,林维伦才着手烹煎鸭肉。 在高温的作用下,鸭肉表皮很快变成了漂亮的金黄色。之后倒入酱汁,放几片新鲜的酸模叶百里香,用小火慢慢烘煨。 期间鸭肉表皮不断渗出亮闪闪的油汁,那金色的油汁融进汤里,仿佛饥渴的拉丁舞者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另一半,爆发出比干茶烈火更浓郁的芬芳。 “真是个好姑娘。”林维伦夸奖鸭子的努力,不断用勺子舀起刺激的酱汁,再次浇回鸭肉上。 这是一场反哺,也是一场滋养,由内到外,让鸭肉的纹理全都煨成了迤逦的金棕色。 更别提那在最合适温度的刺激下不断蒸腾出的馥郁浓香。 等到时候差不多了,他才将锅盖盖好,转身拿起橙子。 法国菜里,酱汁往往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大厨们通常会给每一道主菜搭配各式各样不同风味的酱汁,就像一场卖弄的表演,却也的确是点睛之笔。 林维伦也不例外,他料理橙子的工序比烤鸭还复杂。 橙皮切成条放入冷水锅煮沸,之后再用库拉索烧酒腌制。 等橙皮的味道充分融进酒液中时,在把捣碎的红梅果冻、橙子片和淀粉混合拌匀,最后从锅里盛一点鸭子汤汁放进去,煮沸成浓稠的酱。 过程中不断搅拌,品尝,调整调味料的比例。 这样最后出炉的酱汁会口感丰富到连舌尖都泛起涟漪与酥麻。 “太香了……”窗外,阿尔玛太太兴奋地探进头来,“林格特,你真应该出来看看,整条街都被你烹饪的香味浸满了!我一路走过来才花了几分钟,已经有十三四个人询问我味道的来源了!” “那就让他们闻着吧,”林维伦走过来开门,对上外面两人的目光,嘴角勾了起来,“毕竟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二位准备的。诊所那边没人没关系么?” “没事,”老费里摘掉帽子,环顾了一圈才说,“我在门上贴了你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就写在新牌子下面。如果人们能注意到伯爵的名字,一定也能注意到新兽医的联系方式。如果有着急的顾客会找过来的。” 第26章 管家太太带了自己烤的原味磅面包,老人则带了几瓶黑啤。 树枝形烛台派上了用场,花瓶里插着路边随手采摘的绣球和百日菊。微凉的风从窗外拂进,漫过波点花纹的桌布,在胡桃木餐椅上打了个转,最终停留在新出炉的苹果蛋饼上。 缭绕的热气像蒸腾的笑脸,在说说笑笑的三人中间飘来荡去。 “枫糖浆or蜂蜜?”林维伦问。 两人齐刷刷选了蜂蜜。 阿尔玛握住刀叉,“上帝啊,我早已迫不及待了。” “上帝啊!怎么会这样!” 与此同时,从小巷走过的路人只是随意一瞥,就被费里诊所外新树立的小黑板震惊了。 “菲利普伯爵认证合作兽医维伦林格特所在诊所?!omg,这是真的假的?!这个菲利普伯爵是我知道的那个菲利普吗?” 他的大呼小叫引来了围观,人们齐刷刷停下来。 “维伦林格特?我知道他,嘿朋友们,就是不久前病鸡事件和农业部一起筛查那位!那个长相不错的年轻人!” “我也知道他,老费里新聘用的年轻兽医。听说他技术很不错,就是好像不怎么近人情,一便士都不会优惠。” “不优惠又怎样?至少让人放心,比那什么安德烈强不少。不仅要钱,还想坑害我们的健康。况且伯爵才不会在意钱多钱少,他更在意自己的收获。这位林格特先生….真的很不简单呐!” 听见这话,大家纷纷点头。 在德纳姆镇,伯爵比镇长还要尊贵,比所有政府官员加起来都要有钱。所以关于他的一点点消息都会像被飞鸟携带,迅速泼洒到镇上的大街小巷。 安德烈缩在狐狸与猎犬酒馆的小角落,这里人少、昏暗、远离热闹,非常适合需要藏起来的人。 就是无法阻挡四起的八卦,尤其带着他名字的八卦。 “那个长者小白脸的家伙有什么好?”安德烈恶狠狠揉了揉脸,“连伯爵也对他青睐有加,凭什么?菲利普不会只看脸选择的吧?我从业十几年!凭什么连一根小香肠都比不上!” “因为他只会花言巧语哄骗那些有钱人!”有人同样愤愤不平,在安德烈空置的座位上坐下,“那个林格特虚伪至极,为了钱什么都能干出来!” “费迪南德?”安德烈看着对面熟悉的脸,撑着肩膀阴测测坐了起来,“你的恨意溅到我酒杯里了,就因为他在你的牛舍里威胁了你?” “他还让我损失了几百英镑!”费迪南德压抑着吼道,“我家四头牛都被农业部拉走弄死了!就只因为几条虫子!” 安德烈翻了个白眼,“绦虫,兄弟。你牛舍里至少居住数万条绦虫,农业部这么干可没什么问题。” “但我没有收到任何补偿!一便士都没有!”费迪南德更生气了,“林格特就是在报复我!如果他真有人们传的那样有能力,他就该去帮我从农业部把补偿要出来!嘿,等等。” 他面色忽然变得古怪,“你刚刚是在帮他说话么?那小子?说的也是,人家从业没多久就已经被农业部和伯爵争抢上了,可某些人明明已经在此扎根多年,却还只能躲在角落里喝最便宜的麦芽酒。” “费迪南德!”安德烈霍然起身,“你在找揍么?!” “打坏一把椅子8先令,一张桌子20先令。”路过的服务生声音幽幽,“酒杯3先令,地板碎了就得全换,至少15英镑。” 安德烈喘着粗气,最终愤愤坐了下来,“滚开!回去抱着你的母牛喝吧,离我远点混蛋!” 费迪南德盯着气红脸的兽医,恶劣地笑了,“行了吧,明明我们都有同样讨厌的人,何必在此互相伤害?兄弟,我们更应该一致对外。毕竟除了我,可没人知道林格特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噢,可怜的猪崽,可怜的跛脚昆。” 安德烈原本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却在听见最后一句话猛然抬眼,“伤天害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什么猪崽?你究竟在说什么?” “伯爵需要一位专业兽医,”费迪南德凑近了些,声音低的如同耳语,“如果你能踹倒那家伙,伯爵不会不考虑你的,不是么?最重要的是,没有他,咱们镇子里可没那么爱多管闲事的兽医。你瞧,我厌烦他,你也如此,我们完全可以合作——‘扳倒维伦联盟’,这个名字怎么样?我挺喜欢的。而且联盟可不止我们。” 安德烈埋头喝了口酒,半晌后才慢吞吞地问,“还有谁?” “你的老朋友也该抱有怨恨才对,”费迪南德挠挠下巴,咧开嘴,“就是不知道斯图尔特有没有还完他鸡厂的欠款。” 伦丁擦着掌心站在酒馆后厨,听服务生带回刚刚听见的只言片语。 “这两个蠢货…..”胖厨师对什么“反维伦联盟”嗤之以鼻,认为那两个人脑子里准塞满了香肠,否则怎么可能有胆量祸害维伦先生那样的人? 伯爵根本不可能换任何一个兽医来,无论维伦先生做出什么事。 尤其伯爵对美食的钟爱远近闻名,只要维伦先生动动手指,伯爵一定会用一屋子英镑把人留下来。 别说伯爵了,英格兰任何一位上流人士都会这样做的。 不过……伦丁将毛巾扔进水池,现在每个人都在谈论林格特的名字,伯爵带来的声望无与伦比,虽然自己曾经失败过,可不代表无法再借助一次伯爵的力量。 “就是不知道维伦先生肯不肯帮忙….不过…..” 伦丁的视线扫过角落里的两只呆老鼠,“如果我带着这份礼物上门,维伦先生应该会感到高兴的吧?” 第19章 第二日早晨,天依然阴沉的不像话,仿佛上个月的烈阳就是一场梦。 凉风穿堂而过,带着雨季来临前特有的潮湿感。 林维伦穿上了新的衬衫,袖口处别着银制纽扣,软皮鞋擦的锃亮,垂下的裤脚挺括有型。 窗外,他花钱请来的人正按照单子在翻土播种。八月是个适合修缮花园好日子。比起什么都从百货商店购买,他更偏爱生机盎然的私人菜园。 只是园丁时不时会借着擦汗的功夫停下来,悄悄望向敞开的窗户。 他们的雇主似乎在吃饭,空气里几乎被饱满的奶香味填满。 那味道就像回到妈妈的怀抱,园丁们肚皮里刚塞满的大麦面包似乎都消化干净了,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林维伦没有关注园丁们的心事,只是专注地在咖啡里加入冷奶油,顺便将热乎乎的炖锅端上桌。 早餐是火腿三明治配栗子泥焗南瓜,栗子用牛奶炖煮成软泥状,平铺在热烤后的南瓜和土豆上,浇上洋葱热油和粗盐粒,最后铺一层又厚又满的格律耶尔奶酪碎。 来自瑞士的奶酪带有特殊的坚果香,远比英国本土的奶味更浓郁,颜色也更暖白。一口下去,像泡在奶液中的绵沙,软滑微糯,热气腾腾,瞬间驱散了清晨的凉意,让整个胃部都变得暖洋洋的。 更别提那悠远绵长的回甘,是南瓜特有的清甜和栗子独到的芳香。 林维伦舒服的眯起眼睛,就在此时敲门声突然响起,来人是没想到的面孔。 “希望没有打扰到你用餐,”胖厨师将一瓶潘趣酒搁在桌上,“咳咳”两声,视线在餐桌旁绕来绕去,“我只是来感谢你愿意把烤乳猪分享给我,那味道让我更新了酒馆的菜谱,不日之后就会推出,我相信我可以从中获得第二次成功。” 林维伦看了他一眼,狐狸与猎犬酒馆离他家不远,总能看见或听见那边的新鲜事。 比如酒馆门口搭建了造型狂野的烤架,长长的铁钎被做成了能够旋转的模样,下方堆积着小山似的木炭,一切和林维伦自己做的一模一样。 再比如烤架旁边还摆出了一个超大的菜板,周围是一圈新鲜香料和熬制酱汁需要的铁桶。 胖厨师正在将厨房挪到光天化日之下,包括熬酱的部分。 但是人们对此并不买账,上次病鸡事件造成的影响依旧残留。 不过林维伦相信,一旦真正把烧烤摆在外面,酱汁的味道一扩散,一定会有人忍不住。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 聪明的家伙,足以用100英镑拯救生意。 “你的感谢费已经支付过了,”林维伦无视看着胖厨师几秒就要瞟一下炖锅的眼神,“还来找我干什么?” 伦丁艰难咽下唾液,强迫自己做出深沉的模样,“我刚刚在酒馆里听见一些事,有两个人……” 他简短描述了一下事实,眼里的真心清晰明了。 这还真是…… 林维意外地看着他,没想到胖厨师居然是认真的。 “你一定有办法的,对吧?”看对面不说话,伦丁有些急了,“伯爵之名是很好用,但同样也能把人打入万顷深渊。你必须早做打算——比如给菲利普做顿饭什么的?” “我从不会无缘无故给人做饭,除非他们支付足够的报酬。”林维伦说着话,抬手拿了个干净的餐盘放在伦丁面前,帮他盛了一大勺满满登登的焗南瓜,又帮他倒了杯咖啡。 第27章 在胖厨师惊喜又错愕的目光中,年轻的兽医眨了眨眼睛,“比如现在。尝尝?建议你尝试一下在咖啡中加入冷奶油,当然,牛奶也不错,不过新鲜的冷奶油会让味道更醇厚。” 伦丁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自己支付了怎样的报酬,于是他再也顾不上思考那两个傻瓜笨蛋,喉结不停滚动,动作迅速地端起咖啡杯—— 苦涩却浓郁的味道一下填满口腔,舌尖上跳动的颗粒感更是仿佛让他直接站在伦敦的街道上,看穿着彩色袜子的绅士们低声交谈报纸内容,高举的烟斗隔着玻璃窗映出点点星光。 那是马车疾驰的味道,是落满榛果的森林的味道。 而下一口焗南瓜又立刻把伦丁带到了祖母家的菜园里,暖黄色阳光烘的人暖洋洋的,祖母随手将剥净的栗子塞进他嘴里,然后笑着看他偷吃奶酪。 两顿饭,让伦丁双眼忍不住再次通红。 他直观面对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心里最后一点嫉妒消散的无影无踪,只剩单纯的向往和仰视。 这让他更加坚定了想法——一定、必须、付出一切也要紧紧抱住这根金大腿! “我还有一件事……”伦丁小心翼翼地说,“我看见了费里诊所门口新挂的牌子,就是你和伯爵合作的那一块….我想…就是能不能….我的酒馆门口也挂上一块…..嗯….用您的名字…..” 林维伦讶异挑眉,“我的名字?” “是的,”伦丁咽下一大口栗子才开口解释,“你的名字早已传遍小镇,从费里到农业部再到菲利普,你的技术毋庸置疑,每个人都把你的电话抄写在笔记本上,每个人都在谈论你多让人信任。所以我想把你的名字当成招牌,‘每一块肉由维伦林格特亲自检查’,这样,客人们就不会再质疑我酒馆的品质了。” 林维伦这次是真的惊讶了,他现在能理解伦丁是如何靠自己奋斗出一家全镇最好的酒馆的了,虽然是曾经,不过他相信未来同样会再次发生。 但是。 “抱歉,”林维伦向后倚靠,毫不犹豫拒绝,“我不会为任何人担保。” 伦丁急了,“我分你酒馆的利润,1成,哦不,2成!而且我保证每一份进来的肉商全部由你指定!我们可以签协议去农业部做公证!如果我没有履行承诺,你随时可以登报斥责我违约!” 餐桌上陷入漫长的寂静。 半晌后,年轻的兽医才缓缓开口,“我不明白,你已经给我足够多了,德纳姆镇上的利润真的值得你继续付出么?” 伦丁苦笑了一下,眼前这家伙还真是怪物….不仅兽医技术没的说,烹饪手法犹如神使降临,现在连嗅觉都如此敏锐么….. “伯爵庄园里秋日宴会就要到来了。”胖厨师整理了一下心情,又抿了口咖啡,才做出说明,“您一定知道,伯爵虽然住在这里,但他的影响力并非如此。届时持续一星期的秋日宴会将吸引无数上流人士,不仅有伦敦、曼彻斯特来的人,还有巴黎、纽约、慕尼黑的老爷们。这是一场盛宴,可他们并不会蜗居在庄园之中,他们会被任何有名声的东西吸引。” 原来是这样。 林维伦摩挲着咖啡杯,看不出来,这货的野心居然还挺大。 “3成,”他伸出三根手指,“我会把炙烤乳猪的酱汁配料给你,但只是配料表,至于具体的香料克数与比例你只能自己去试。还有,我们必须签具体的协议,除了猪肉以外,你酒馆里所有的肉类进货单我都要参与,明确来源。” “什么?!”伦丁一下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因为太激动,椅子在他身后转了半圈,随即轰然砸在地上。 声音吓了外面的园丁们一跳,探头探脑的朝屋内看过来。 “没事没事,我不小心。”伦丁手忙脚乱朝外摆手,安抚好他们后才扶起椅子坐下。 他圆圆的脸红扑扑的,眼睛因为兴奋而变成了太阳的颜色。 配料表!林格特居然愿意告诉他配料表!这简直是老天砸下来的礼物! 就算不知道具体比例又有什么关系?那尝过一口就永不会再忘记的味道,只要稍微改一改,他就可以不止在猪肉上使劲了,他完全能更新整套菜单! 什么香草煎鸡?可以直接签署离婚证明,永远丢进垃圾桶了! “ido!”伦丁大声说,“下午我就把协议拿来!” “不用急,”林维伦又给自己加了一点糖,“我要去一趟庄园,明天早上你来找我。” 还能蹭到一顿早餐?上帝啊!林格特简直是世界上最慷慨的人! 伦丁立刻咽了咽口水,“我一定准时到!” - 忙碌的伯爵又去打猎了。 难以想象,明明坐拥山一样的财富,可菲利普居然愿意将一大半的时间都奉献给森林。 “这是伯爵最大的爱好,”老管家将雇佣协议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当然,除了赛马以外。” 确认过协议没问题后,林维伦迅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伯爵为了彰显重视程度,预付了前两个月的薪水。 继费里诊所的固定兽医、狐狸与猎犬酒馆分成伙伴后,他拥有了第三个兼职。 钱包正在已一种迅猛的速度充盈着。 这让林维伦的脚步都变得轻松起来。 “庄园里的肉不少,不仅每天都会有专门的肉商送来新鲜屠宰的肉类,还有暂时饲养在谷仓里的野味。”老管家带着人来到一间超大谷仓外说,“这些未来都将成为您的‘顾客’,您只需确保其中的每一只动物都健康到可以被端上餐桌就行。” “不过请注意,在宴会到来之前,野味们必须是活的。毕竟如果死掉,就无法提供新鲜的口感。等您结束这边的工作,会有人带您去检查今日厨房准备的肉。全部诊断完毕后,您就可以随时离开了。” “当然了,”老管家态度谦和,笑起来时让人如沐春风,“如果您有其他需求,可以随时让他们来找我。” 有两名男仆在一旁协助兽医工作,其中一人还将手里牵着的猎狐犬拴在谷仓门口,用来监视里面的动物。 林维伦扫了几眼趴着的狗,接过钥匙,打开了谷仓的门。 黑漆漆的屋檐下,无数双眼睛瞬间盯住了外来者。 “这可真是…..”他环顾一圈,罕见感到惊叹,“足够壮观。” 左手边是一排特制的木笼子,七八只长脚秧鸡软趴趴地趴在里面,野兔之家在鸡的旁边,再往里则是断腿的灰鹧鸪和红腿鹧鸪。 头顶倒挂着句号似的胖山雀,两只灰雁因为头部充血已经开始翻白眼,鸻鸟蛋妥帖放在半空中的提篮内。 而角落五花大绑的是雄壮的鹿,野鸽在地上串成葫芦串。 菲利普没有用时下流行的双管猎/枪,而是选择了弓箭和陷阱,这确实极大保证了存活率。 可同样的,也让这些动物变得无比警惕狂躁。 在林维伦踏进谷仓的刹那,雄鹿发出低吼,灰雁扇动翅膀,连野兔都露出长牙。 而年轻的兽医只是轻轻放下手提箱,眼底有难挡的兴奋。 “放轻松,宝贝们,”他一步步上前,“我很快的。” 第20章 年轻兽医长长的手指毫无阻碍在野鸽的脖颈上上下抚摸。 “这几只很不错,箭头折在下腹,没有造成大出血,好好喂养三天之内不会死。这只不行,皮下已经有虫卵了,立刻拿出去烧掉。” 然后是兔子。 “很肥,看来森林里食物充足。脂肪很好的阻挡了伤势扩散,我会涂点止血粉,这样就不需要担心。但请转告厨师,这几只已经上了年纪,最好加入酸梅才能让肉质口感更软,光用酒是不行的。” 接着是鹿和禽类。 菲利普的技术非常不错,雄鹿体型庞大,脊背的肌肉发达匀称。林维伦的手忍不住顺着肩胛中间的位置一路下滑到尾椎,之后是凸起的腿部。 奔腾热烈的血液在掌心下欢唱,粗粗的青筋一跳一跳,仿佛狂野的琴弦,散发着随时冲离禁锢的生命力。 其实母鹿的肉会更嫩,但雄鹿才会把食客带到滚烫的非洲。 那是任何家养牲畜都无法比拟的味道。 只是可惜。 这头雄鹿真的太大了,带回去根本没有地方喂养——以及屠宰,流出的血会灌满他的厨房。 林维伦和视线危险的鹿对视,感觉自己像个相亲失败的男人。 他无奈转身查看禽类,然后手在一只格外肥硕的细长腿的家伙身上停住。 【一只肝脾破裂的长脚秧鸡】 手指往下触摸,林维伦在圆润的肚皮下摸到了罪魁祸首。 伯爵射出的箭尖卡在下腹的位置,箭头虽然扎破肝脾,但同样堵住了出血口。再加上丰润的脂肪层,这只鸡虽然受了伤,居然依旧毛色光鲜,精神头还很足。 比如现在,看见奇怪的人类靠近,尖喙“刷”一下啄了过去。 第28章 要不是林维伦手快,恐怕现在手指上已经见血了。 但不可避免的,关节处被草屑染了脏。 “脂肪不错,骨骼很棒,年岁刚好。”他眯起眼拿出手帕,慢悠悠擦干净手指,然后伸开给野鸡丈量身型。 长脚秧鸡被胆大包天的人类弄的烦了,猛然又是一口。然而这次,人类却笑了。 真是勇敢的孩子,应当获得奖励。 林维伦忽然俯下身,挡住背后男仆们的视线,随即伸出一只手扼住鸡脖子,另一只手则握紧断箭,倏地往里狠狠一捅—— 【一只内脏大出血的长脚秧鸡】 金手指实时播报,野鸡两条细长的腿疯狂刨地。 它想尖叫,可巨大的力道让所有声音死死憋了回去。 被选中的小家伙白眼缓慢上翻,随着一声“咔嚓”,勇敢和生命一起消逝。 兽医单手拎着歪扭的鸡脖起身,转向只顾聊天的男仆,“其余的都很健康,除了这只。这只已经不行了,我到来之前死神就已经站在它身边。” “哦天呐,怎么会?”一个男仆上前看了几眼,“还真是….这只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可以拿到马舍去,”另一个男仆拽住同伴,眨眨眼,“烤鸡一定很不错,不是吗?” “我不建议你们这样做,”林维伦一本正经,璀璨的蓝眼睛仿佛天使注视,让他每个字都带着令人信服的音调,“这只鸡死的太快了,伯爵的技术毋庸置疑,箭尖的位置不应该导致内脏大出血,它的死亡恐怕另有原因。你们也不想因为一顿烤鸡,就…..?”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不过想象力已经足够可怕。 毕竟谁都听说过在遥远的非洲,动物身上的病毒曾带来无比可怕的灾祸。 两个男仆立刻把头摇成了拨浪鼓,甚至还连退了好几步,“什么?哦不不不,当然不,我们对这只鸡毫无念想,请您带走它吧!就现在!马上!如果别的野味也被感染可就糟糕了!” “是的!”另一个男仆双眼明亮,希冀地望着兽医,“如果对于您来说不麻烦的话…..当然,我、我们也可以自己处理,可是您毕竟是专业的….如果我们哪个步骤没有做好导致传染了怎么办?能不能拜托您….” 林维伦深深看了他们一眼,随后收回手,“如果这是你们所希望的。是的,我可以帮忙处理掉这只鸡。” 男仆们长长呼出一口气,如果年轻兽医真的甩给他们才是麻烦。 少了项的工作不说,还躲过一次疾病,这让他们很快又高兴起来,“您真是个善良的人!” 有金手指的帮忙,林维伦没有在谷仓里耽误太长时间。 不过他也并没有被允许直接进入厨房,而是在仆人们的带领下,来到厨房下方的食物储藏室。 这里的面积几乎有老费里诊所的一层那么大,空气很凉,上下左右的墙壁上都刷了一层厚厚的石灰砂浆,用于防潮,同样用于保持低温。 林维伦看见几个超大的餐柜立在墙边,上面是几篮子野莴苣,几筐蓝紫色的黑加仑和红色的覆盆子。 陶瓷碗里的欧洲榛子满得快要溢出来,带着挂穗的玉米堆成小山,旁边就是一筐又一筐黄澄澄的、饱满浑圆的鸡蛋。 他移动视线,看见了悬挂在半空的火腿肉,其中有几只似乎是獾的后腿,上面的肌肉纹路比家畜的要更野蛮粗旷。 在储藏室正中央,是一方铺着防雨布的桌台。上面躺着一只新鲜的、刚被宰杀放血的小公牛,还有几只长着粉喙的艾尔斯伯里鸭。 林维伦将长脚秧鸡放在地上,走过去简单为桌台上的“顾客”做了检查。 “牛犊很健康,鸭子也不错。菲利普先生今晚一定会有一个愉快的晚宴。” 仆人们松了一大口气,“这真是个好消息!” “对了,”其中一个男仆忽然说,“伯爵大人吩咐过,如果这里有什么您喜欢的,可以带走一些。我们时常都会前往森林,这里的很多东西都来自于大地之神的馈赠。他希望您能和他一起享受这些馈赠。” “这可真是慷慨至极,”林维伦挑了挑眉,露出一个微笑,“上帝会保佑伯爵大人的。” 说完,他径直走向餐柜,蔚蓝色的眼底流露出狐狸一样的光。 两名男仆在他背后偷偷打赌,看这位体面的先生会选择金属鱼缸中昂贵的螃蟹,还是肌腱仍在跳动的阉割小公牛腿。 毕竟在食物储藏室里,这两样是最贵的食材。 然而出乎意料,年轻兽医既没有走向鱼缸,也绕过了摆肉的桌台。 他仅仅只是随意打量了几眼,就从餐柜中提起了一篮子橙花。 那是早些时候女仆们带回来的,别在头发上或领巾前,犹如灿烂的太阳。 “替我谢谢伯爵先生。” 男仆们明显有点愣,但既然兽医已经选了,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只能讪讪的将人好好送了出去。 林维伦离开庄园的时候,一双藏在暗处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 “出来了出来了!”费迪南德狠狠拍了一下身旁的人,“瞧啊,伯爵大人对新来的兽医也太好了吧?还送他一只鸡!” 安德烈愤愤咬住嘴,不耐烦地扭头,“行了,赶紧去告诉斯图尔特,让他好好准备,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嘿嘿嘿,好好好,”费迪南德搓着大手,丝毫不在意便宜同伴的嫉妒,“等林格特完蛋了,就是你重新被伯爵邀请的时候!” 说完,他欢乐地跑向远方的老爷巴士车,准备开始实施他们的复仇计划。 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复仇计划。 费迪南德打算把黑心兽医的真面目公之于众——“瞧啊!那个林格特根本不会诊治动物!他只拿它们当成吃的!作为兽医,他根本无法为顾客提供帮助,他只为了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 无论是谁,都会暴跳如雷的! 尤其这件事如果发生在伯爵不日之后的宴会上,伯爵的雷霆怒火一定会烧穿林格特所有机会! 到时候大声把这件事捅出去,顺便告到农业部,闹的越来越大也很顺理成章吧? 至于如何去实现这个计划。 ——有安德烈的帮忙,挑选出一个既生了病又不会被轻易察觉的“顾客”可并不难。 而且谁都不知道,在伯爵的庄园里,有一名负责打扫马厩的女仆,是斯图尔特妻子的远房表妹。 到时,他们只需要偷偷的、偷偷的将患病的动物运进宴会后厨,再找个借口让安德烈进去,发现并将这件事捅到伯爵面前,一切就会被永久解决! 费迪南德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来。 完美。 天衣无缝。 连圣父都会称赞的睿智! 天空逐渐变得阴沉。 林维伦第一时间回了趟家,把长脚秧鸡暂时存放进地窖。 园丁们已经结束工作回去了,原本杂乱无章的花园被一层嫩绿色的“地毯”重新粉刷,爬藤花缠绕在篱笆上,几根漂亮的葡萄架子在其中撑起小小凉亭。 透过窗户的时候,仿佛连风都变成了清新的绿色。 林维伦心情很好,看了看时间,发现他的动作真的太快。 距离和费里约定的外诊结束,还有两个多小时。 时间充裕。 他洗干净手,烧了一锅水,提着长脚秧鸡来到院子。 在院子角落,细细的鸡被拔干净毛,剔干净内脏,变成白白软软的一条,再也没有当初勇敢的气势。 可林维伦却觉得,现在的鸡变得可爱了许多。 他回到厨房,用白兰地酒将整只鸡里里外外全都浸泡完整,之后他片下最柔嫩的鸡胸部分,放进锅里煎。 期间别忘了老朋友——盐和黑胡椒,这能使鸡肉的腥气更快速的消散于空气当中。 很快,锅底就出现一层薄薄的、闪烁着金光的鸡油,这可是最为精华的部分。 林维伦把鸡胸片盛出,再倒入防风根、葱头、胡萝块和蒜叶。这些小东西一接触鸡油,就迸发出难以言喻的激烈反应。 刺激的香气像女神的面纱,不断在厨房上空翻转升腾。渐渐的,随着他的翻炒,每一块食材都因为鸡油而变得油光发亮。 差不多了。 林维伦反手将刚刚煎过的鸡扒放回锅里,额外又加入月桂叶、煮熟去皮的番茄块、切碎的野蘑菇和小半碗白兰地酒,用文火慢炖。 “要不要再加点橙皮?或者柠檬碎屑?不不不。”他犹豫几秒,最终选择了红葡萄冻,外加几小片白姜。 事实证明,他的这一决定无比正确。 不远处的兽医诊所,费里按住扑腾的短毛猫,难以置信抬起头,和门外的阿尔玛太太对视。 “他在干什么?”费里摘掉口罩,脸都揪了起来,“他结束了外诊不回来帮忙,竟然跑回家烹饪去了?!” “哦!上帝啊!”抱着鸭子的老妇人站在门边,和阿尔玛一起呼吸外面吹进来的香气,“是烤猪排?还是苹果派?” 第29章 “不不不,应该是煎烟熏肠!”半秃顶的男人掐住怀里不断惨叫的母鸡嘴巴,一脸陶醉地摇头,“我妈妈就愿意做烟熏肠,小时候我曾经吃到把胃从肚子里撑出来呢!” “谁说的?这绝对是煎羊油的味道!”粗旷的男人长得最高,也最直接。 他拉开诊所大门,让身体完全沐浴进无比奇妙的香气中,“我曾经去为菲利普先生送过喂马的草料,那天他的厨房飘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味道!我还分到一小碗烤羊油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美味的!” “我倒觉得,应该是煎小牛排。”阿尔玛扭头,大声询问诊室内的老费里,“你觉得呢?先生,也可能是鸭腿?或者鸭子的其他什么部位?” 老费里额头上的青筋都蹦了出来,他拍开短毛猫狂烈的爪子,将麻醉剂推了进去。然后摘掉口罩,想要大吼一声“阿尔玛,去把那该死的家伙叫回来!” 可当某种气味混合着清风霸道钻进鼻腔,破开他的喉咙,滑进他空虚干瘪的胃部时,他张着嘴的动作一下顿住了。 “鸡肉,鸡胸或鸡腿什么的….”老人刚说完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看见街对面慢悠悠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人胳膊上挂着一个提篮,另一只手上端着个托盘,很快就走到了诊所门口。 几双灼灼如炬的眼睛吓了他一跳,但很快,恰到好处的笑容就挂上了他的嘴角。 “我做了一点白兰地酒焖鸡扒,还有橙花蛋糕,有想尝尝的吗?” 老费里听见欢呼雀跃的声音传了进来,顾客们簇拥着他,就像簇拥着圣洁的神父。 “是的,用的是新采摘的橙花,加了些新鲜的里斯邦糖。什么?蓬松感吗?鸡蛋清就能帮助你,对,请务必要搅拌打发直至像座小雪山。哦,先生。” 他将提篮和托盘交了出去,穿好工作服后推门而入。 阳光照在他头顶,又映进他的眼睛,仿佛在碧蓝海面折射出一道光环一样。 “抱歉,先生。” 老费里看着他朝自己眨眼,听见他刻意放轻的声音,“原本是想做给您和阿尔玛太太的午餐,但我不知道这个时间点了还有这么多顾客,看来今天中午只能多加些面包了。不过没关系,” 他似乎低笑了一声,“我还留了一些,留给我们的晚餐。只是希望您别饿的太厉害。” 哦,该死。 在这个平常的午后,老费里抓了抓手中的胖猫,心底忽然冒出二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后悔。 自己当初生的为什么不是个女儿? ----------------------- 作者有话说:抱歉,让你们久等啦,我回来啦。 手术挺成功的,身体在一点点恢复,估计过不了两天就能恢复日更了。宝宝们不好意思,因为术后需要修养,所以我很无耻的取消了解v的想法,真的很抱歉,让你们等了太久了~写文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以后绝对不会啦~谢谢一直等到现在的宝宝们,感恩,给你们鞠躬啦! 第21章 维纶林格特的名声在这一天彻底爆炸了。 停留在诊所的客人们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宠物和家畜,一群人围在餐桌旁,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将鸡肉塞进嘴里。 还有蓬松如云朵的橙花蛋糕。 “我的圣主啊…..” 一位老人忍不住双手合十,“这就是我迈入地狱前的恩惠吗?” 在他身后,西装革履的绅士正和墨绿色长裙的淑女争抢掉落的一小块蛋糕,阿尔玛趁机又塞了一块进腿脚不便的老费里嘴里。 老费里怒瞪着大快朵颐的众人,一边快速咀嚼一边小声嘟囔着,“这明明是给我和阿尔玛两个人带的….!” 但在有顾客转过头和他对上眼时,他又立刻咧开嘴,大声笑道,“怎么样?我们诊所的新人很不错吧?” 有狗子被香味吸引,想要靠近长长的餐桌,却在三米外被激动的人类一个脸盆扣住。 几滴白兰地酱汁不小心掉到桌上,周围的人会大声斥责着罪魁祸首,然后互相群殴一番,最后由胜利者用面包蘸取酱汁吃掉。 明明不是吃饭的时间,胃部也没有空虚到像饿了三百天的流浪汉。 可餐桌旁却真真实实上演了一场争夺战。 什么绅士的礼仪,淑女的体面,全都被抛诸脑后。 人们以最原始的欲/望为动力,拼命往嘴里塞着什么,鼓鼓囊囊的嘴巴只能说出几个单词。 “给我吃一口!” “混蛋你多吃了至少两勺的番茄!” “吐出来啊死鬼!那是我的葱头!” “什么?!放下最后一块鸡肉!它是我的!” 仅仅只过去了三五分钟,一盘子鸡扒加蛋糕就已经完全空掉了,只剩两个光溜溜的盘子。 “真好,”阿尔玛双手合十,长呼一口气,“我连盘子都不需要洗了。感谢上帝,感谢林格特。” “感谢林格特!”墨绿色长裙的淑女语无伦次,“这肉简直太嫩了!这到底是谁家的鸡?请务必告诉我购买地点!!” 林维伦眼睛弯了弯,“这是我一位很有勇气的‘顾客’,它会很高兴获得您的喜欢。” 淑女没听出话里的意思,以为年轻兽医在和自己打情骂俏,羞涩地笑了,刚想说些什么,就被另一个人挤开。 “如果下次您还会烹饪什么….”西装绅士紧张地敲着手杖,“兄弟,任何东西,请务必给我打一个电话。我愿意付钱,真的!或者古老东方的瓷器?你喜欢么?任何东西都可以!” “这只是一次心血来潮,”林维伦笑了一下,“所以抱歉。” 西装绅士露出了痛失所爱的痛苦表情。 “谢谢你,孩子。”老人走过来握住了林维伦的手,“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一顿饭,我现在觉得暖和极了。” 林维伦回握,说起另一件事,“这是我的荣幸,不过您的金翅雀似乎需要抓紧救治了,毕竟肺伤寒可不是能够耽误的病。” “什么?肺伤寒?怎么会这样?”老人慌了,“我以为它只是喉咙有问题。” 所有人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另一个宝贝在。狂热的进食欲迅速退去。 费里先生换上标准的严肃脸,脸盆下嗷嗷乱叫的狗子也终于被爱它的主人拯救。 但仍有人长久凝望着餐桌上的空盘,像一个个痴汉。 不过狂欢已经结束。 “它最近一定接触过某些鹦鹉,”林维伦戴好口罩和橡胶手套,将盖着布的鸟笼提进诊疗室,“我刚刚简单看过一眼,它的症状比喉咙发炎要严重许多,它会咳嗽是因为肺部被鹦鹉热衣原体感染了。” 当然,主要还是金手指帮了大忙。 那行文字浮现之时,林维伦立刻用酒精和其他消毒液洗了手。那时,其他人还簇拥在餐桌前。 “你确定?”老费里立刻递给老人一个口罩和手套,眉头拧了起来,“肺伤寒可是传染病,我们这里没有x光机,只能验血,但出结果至少要两三天。” 肺伤寒确实是传染病,而且人类也同为传染源。 几年前非洲曾大规模爆发过类似的感染,严重者甚至会出现死亡。 可好就好在,老人担心外面的空气会让他的金翅雀更加严重。所以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面,鸟笼都被一层厚厚的软布罩着,他自己也没有直接触碰过这只鸟。 “我可以加急!”老人紧张地说,“加钱行不行?三天我的啵啵更严重怎么办?” “行,”大概需要1磅3先令,”费里说,“下午就能出结果。” 虽然他这样说,但在老人离开后,还是转向林维伦,“暂时把这间诊疗室封起来,肺伤寒可不得了。” 林维伦有一瞬间的惊讶,片刻后他了然一笑,“谢谢您的信任。” “还是谢谢你自己的专业水平吧,”老费里摆摆手,吹了吹胡子说,“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吃x光机长大的。” 是的。 比起那宛如天主降下的美餐而言,更让老费里看重的,是林维伦的诊断准确率。 他从未出过错。 那还有什么不能信任的? 事实证明,他再一次对了。 因为付了加急费,实验室三小时就给出了结果。 鹦鹉热衣原体病毒感染,实验室立刻上报给了农业部和镇公医院。 两方人马同时来到老人家,一番调查过后“逮捕”了他隔壁邻居的宠物鹦鹉,并将隔壁所有人全都送进了医院做检查。 最终,邻居家的母亲和孩子都被感染,父亲因不着家躲过一劫。 “他们还以为是普通感冒!”那位老人和每一位看热闹的人说着,“要不是林格特先生,我们恐怕躺进墓地后才会知道居然是鹦鹉传染了病毒!” “林格特?”有好事者接话,“维纶林格特?费里诊所那个年轻兽医?我前些天才听说他的橙花蛋糕做的相当好,比伦敦皇家橡树的蛋糕做的都好!” 第30章 伦敦的皇家橡树大饭店,传说是女王也会去用餐的地方。 对于偏远小镇来说,那里的食物代表英格兰最高水平。 然而。 “啊这个…”老人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句话说的没错,皇家橡树?在林格特先生面前,只能算是个学徒!” 于是,这天之后,费里诊所忽然变成了全镇最受欢迎的地方。 无数人天不亮就站在门口排队,有的人不太熟练地抱着一些动物,有的人干脆空着手,只是想来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蹭到蛋奶饼干或是栗子泥什么的。 好心的、善良的兽医一定会慷慨款待他们的。 不过事实证明,那位比劳伦斯奥利佛(1928年英格兰成名最快的男演员)还要风靡全镇的人,还真的一点也不善良。 倒不如说,没人想过他会如此黑心。 “只是一场阉/割手术…..求您了,就不能晚些再交钱吗?”美丽的妇人期期艾艾恳求,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散发出细碎的光。 “抱歉,13先令,”林维伦对扑鼻的香水味毫无反应,“请问您怎么支付?” “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钱,我的丈夫死在德意志的土地上,战火烧光了一切,我…..”美妇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林维伦已经越过她,望向后面蝌蚪般密密麻麻的人群,“下一位。” “你这个黑心的家伙!” “下一位!” “嘿!我来自惠特比,我听很多说了你高超的烹饪手艺,他们谈论柔嫩爽滑的鸡胸脯,兴奋的就像去了什么能扯掉女人裙子的地方。所以我来了,听着,我可以付钱,只要——” “100英镑。”林维伦头也不抬地说。 “什么?”对面的人愣了一下。 林维伦翻开新的一页记录本,“上个购买我手艺的人支付了100磅,这就是价格。” “你、你这家伙!”惠特比先生气的浑身哆嗦,“简直不可理喻!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吝啬又抠门!” “哦,”林维伦这才抬头,“谢谢夸奖,所以下一位!” “小气鬼!100英镑!他怎么不去抢?!”惠特比气吼吼地离开,可再前往巴士站点时,被另一股奇异霸道的肉香吸引了。 他和许多人一起转身,看见街对面不远的位置,正支起一个造型新奇的烧烤架。 白花花的乳猪刷上了一层厚厚的、七彩颜色的酱料。 狂烈的炭火在乳猪下方燃烧,高温很快将猪皮灼成无比吸引人的焦糖色,像亮晶晶的蜂蜜糖浆。 惠特比先生因为被羞辱而积攒了一肚子的气,在看到酱料顺着刀口缓缓渗进肉的最深处时,泡泡似的爆开消散了。 肚子发出强烈的抗议,唾液在以最快的速度分泌着。 “狐狸与猎犬酒馆?”他喃喃自语,“这一定比那该死的兽医更专业更美味!哼!那种黑心的家伙,就算是饿死,我也不会为他花一磅钱!” 于是,他快步跑进酒馆外排队的人群中。 刚巧这时,胖胖的厨师穿着崭新的厨师服来到烤架旁,大声喊道。 “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今天狐狸与猎犬今天将重新开业!为了让顾客放心,我们每一份肉都由费里诊所的维纶林格特先生检查盖章厚才会端上餐桌!” “狐狸与猎犬,让您吃得放心开心,就像在森林里!就像在篝火旁!” 惠比特先生:“……” 一开始,本地人还对此嗤之以鼻。 但那句“每一份肉都由维纶林格特检查”很明显让一部分人放松下来。 最重要的,还是那只烤乳猪。 老天神啊,当伦丁用最锋利的刀切开乳猪肉时,一滴又一滴的油脂顺着猪肉纹理慢慢流淌下来。 透明的、犹如某种晶体似的油脂擦过酱料,于是被染成了更加鲜美可口的色泽,浓稠却香甜,像汨汨流过的焦糖水,淹没了下方粉红色的软肉。 那肉确实太嫩太滑了,刀片只是轻轻一滑,一大片肥瘦相间的肉变摇摇晃晃倒在白色的餐盘里。 伦丁在上面撒了一层嫩绿色的欧芹碎,像为森林公主铺上草甸做成的薄被。一股阳光和火焰的味道迸发出来,犹如恶魔般致命。 人们近距离地看着,闻着,然后听见肚子此起彼伏奏起交响乐。 如果“我很饿”也能有颜色的话,一定是狐狸酒馆门口烧烤架的颜色。 于是这一天,狐狸与酒馆的人流量也跟着爆炸了。 别说是限量的烤乳猪,就连伦丁根据林格特给的配方改良的其他菜品,也卖了个精光。 “141英镑!”深夜,伦丁激动地举着账单,在林维伦家的客厅里走来走去,“我今天赚了141英镑!!” 林维伦关掉烤炉,“恭喜,看来狐狸酒馆起死回生了。” “都是因为您!”伦丁语无伦次,手舞足蹈,“如果没有您,我根本不会有今天!这是之前答应您的三成!以后我每天都会给您送来!” “可别,”林维伦看他一眼,“你根本就是来蹭饭的吧?” 可伦丁已经完全听不见他说什么了,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餐桌。 今天很忙很累,所以林维伦并没有大动干戈。 晚餐只做了薄脆蛋饼、奶油嫩豌豆和甜杏仁苹果派。 苹果派用的是刚摘的新鲜苹果,文火熬制成浓稠的苹果泥,之后加入适量的面粉,底味用的是柠檬调过味的杏仁酱。 不过光有酱还不够,他使用擀面杖碾碎大颗大颗的杏仁,让它们变成更好入口地小碎粒,均匀铺在苹果派的最上方。 这使得整个派恍然间变成了秋天的森林,地上洒满了一颗又一颗的松果,松果之间还散发出牛奶河流特有的甜香。 当然,他也没有忘记最重要的部分:一些丁香粉和肉桂碎,最后选择用枫糖浆做结尾,这样味道会比使用石楠花蜂蜜更清浅纯粹,也更贴近自然。 这派有些费时,但结果意外的好。 伦丁尝了一小口,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消失了。 他忘记了一切,什么酒馆的成功,赚了一叠叠英镑,统统从脑海里消失了。 有好一会儿,他都看不见自己身处于哪里。 “有时候….”伦丁悲伤地抬头,“我真想搬过来,给你当牛做马算了!就算你踩着我的头刷牙,只要给我饭吃,我也会乐意的!” 林维伦嫌弃地瞟他一眼,“别这样,像变态。而且我也没有时间了,再过三天,菲利普先生的宴会就要开始了。我可能会住到庄园里去。” 说到这,伦丁发出一声哀嚎,“我还没有收到伯爵的邀请….这场宴会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看了一眼桌上的钱,林维伦笑了一下,“不,你会的,相信我。” 第22章 看在三成收入分成的份儿上,林维伦原本打算帮伦丁一把,让他的酒馆重新走进伯爵的眼中。 但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早上,林维伦就接到了伦丁的话。 “我想我已经不需要伯爵的肯定了。”胖厨师夸张的笑声惊醒了昏睡的晨鸟,“老师,麻烦你快去看看我的酒馆门口吧!” 林维伦一脸疑惑,放下电话走出了门。 今天是个标准的英式阴天,灰蒙蒙的天空下,初晨的蜜蜂“嗡嗡”飞向花园,早班巴士司机手握咖啡匆匆而过,推着货物的小商贩费力前行在石砖路上。 他和认识的商贩打招呼,然后一转头就看见了人,很多很多人。 人们排列成队,像一条摇头摆尾的长蛇,从雾气未散的街那头一直排到他家门口。 “所以到底什么时候开门啊?” 林维伦听见有人不满地抱怨,“我已经站的脚都疼了诶,今天的烤乳猪不会继续限量吧?” “听说是限量的,但没关系,就算抢不到一盘乳猪肉,炙烤通心粉听说也很不错。用的酱料和烤乳猪是一样的,就是没肉。” “没肉?!我只想吃肉!说真的,那胖厨师就不能多准备几只幼猪吗?” 另一个人挥舞着手臂,“可是酒馆光凭一份酱料也能卖到脱销!” 等等,林维伦倚在门边,有些惊讶,所以这些都是排队去狐狸酒馆吃烤肉的? 他终于明白伦丁在电话中的底气来源于哪里了。 “你看见了?”伦丁像继承了几百万英镑的暴发户一样高兴,“我想我已经不需要谁来帮助我了,我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与其期待菲利普的橄榄枝,倒不如再开发些新菜系——先生,有时间请和我一起去看看新的肉源吧?” “昆家提供的乳猪和绵羊,已经被我全部包下来了,可这些根本不够。” 因为太了解自己这位引领人生的“导师”,伦丁没忘记加一句:“你放心,我绝对不让你白跑。” 于是林维伦勉为其难的答应了,但去哪里找肉源,这是个问题。 德纳姆镇周围全是大大小小的农场,一家家看过去,恐怕明年都无法结束。 第31章 正在思考时,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 “紧急外诊!”阿尔玛太太大声叫道,“诊所里忙坏了,费里先生根本腾不出时间,这次只能你去了。是利得谷的罗宾逊家,他家的鹅出了问题,你可以吗?” “没什么问题。”林维伦看了眼时钟,如果速度够快,他午饭前就能赶回来,不会耽误今天的日程。 “不过有个问题,”电话另一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罗宾逊不是个慷慨的人,在上个月、上上个月,他总共欠了我们2磅10先令。” 林维伦拿大衣的动作停了一下,“又这样?” 这不是他第一个知道的欠款人,和诊所即时接诊的宠物不同,这些偏远地区的农户因为交通不便、收入微薄,通常都是月结款。 每出一次诊,老费里就会留下一份账单。等到月末时,再将整一个月的欠款单邮寄过去,那些农户再把钱邮寄回来。 不过按时还钱是个奢侈的事情。 因为费里先生不明说的某种善良,他们通常要催很久,才能从农夫手中拿回钱。 很显然,这位罗宾逊就是其中一个不那么守信的。 阿尔玛叹了口气,“是的是的,又一个。所以如果可以,这次你别忘记催款,如果能把钱要回来就更好了,要不回来就让费里自己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对了,你可以开他的罗孚去。” 林维伦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回到诊所拿上工具和账单,开上车就出发了。 罗宾逊家在一处山凹旁边,用石块垒成的矮墙内是一片片整齐的鹅舍。 有鸡叫声从里面传来,但更多的还是一片片纯白的埃登姆鹅。 这小小家伙将军似的昂着头颅,目不转睛盯着不速之客,似乎随时都能冲上去咬上一口。 林维伦对这种鹅非常熟悉,原本是德国的品种,不过因为肉质优良,体型庞大肥硕,也在英国本土大肆饲养。 他穿越前曾在英国西南部的康沃尔吃过这种鹅,和羊肉、大头菜混合做成的肉馅派,配松子味的糖浆和英国特有的亚伯伍德(一种烟熏味的乳酪)一起吃,再来上一杯无糖菠萝汁和碎姜制作的潘趣酒,味道简直堪称绝品。 那时候,他在燃烧着炉火的小酒馆里一口气干掉了三份,撑得半夜爬起来咽胃药。 现在,站在一百多年前的土地上,竟然又看见了记忆中的品种。 这感觉实在让人……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喉结滚动,胃部传来熟悉的空虚感。 “嘿是你!”扛着铁锹的男人朝林维伦摆手,“我认得你,最近你太出名了,我邻居家的小女儿抱着一只母鸡去看了你三次!” 林维伦礼貌笑了笑,并不搭腔,只是问,“哪只鹅出现了问题?” 罗宾逊自讨没趣,悻悻然地耸肩,指了指另一边几间简陋的鹅舍说,“那里,我是在前天发现的问题。一开始以为是软脚综合症,但加了钙也不好使,喂了费里留下的药也没用。相反越来越多的鹅都出现了问题,尤其是雏鹅,我怀疑是某种传染性疾病,所以做了简单隔离。” 林维伦捕捉到了关键词,“它们站不起来?” “是的。”罗宾逊说着,点燃了鹅舍上面的煤油灯——这里连电线都没有,只有稻草和麦秸秆组成的简陋农舍。 “站不起来,就没食欲,可拉的却特别多,”憋气的农夫蹲下身,示意兽医看向里面,“瞧瞧它们瘦的,这个秋天又是一个该死的季节!” 林维伦将煤油灯提进了些,果然发现这里面大多数都是30-40天左右的雏鹅。 这些小家伙羽毛蓬松凌乱,头深深歪斜着,长长的脖子拧成一个半圆,两条腿无力瘫在地上。姿势诡异,有点像水蛇。 林维伦在最近的雏鹅身上摸了一下,半空中立刻浮现出一行熟悉的文字。 【一只鹅副黏病毒病的鹅】 “是软脚综合症么?”罗宾逊带着点希冀问,“如果是,我就不需要额外掏钱买药了,给它们加点蛋壳就可以了吧?” “很可惜,”林维伦取出手帕当垫布,按住最近的一只鹅将其拽了出来,“你恐怕不止得付出几只鸡蛋的钱了,看这里。” 他高举雏鹅的屁股,让煤油灯的光芒清晰映照出那糊在上面的一层又一层。 “腹泻,绿色的腹泻,不太严重,但已经开始。精神萎靡,这个长眼睛都能看出来。鼻腔分泌物增多,还有声音,你听见了吗?” 罗宾逊捂着鼻子,“什么声音?” “咯咯咯,”林维伦将软塌塌的鹅靠了过去,指着歪曲的脖子说,“听,喉咙里有‘咯咯咯’的声音,这是嗓子肿大且呼吸困难的症状。先生,让你失望了,这是鹅副黏病毒病。” 罗宾逊瞪大了眼睛,“什么什么病毒?” “鹅副黏病毒,”林维伦将鹅放下,起身拍拍手,特别有耐心地解释,“一种罕见,这个时代非常罕见的传染病。还好你发现的比较早,要是再晚几天,你就能收获一筐,不,一鹅舍死鹅了。” 说到这,他扭头看了一眼被农夫划分到健康鹅那一片鹅舍,又补充了一句,“或许现在也不远了,副黏病毒传染性很强,你有检查过那些小家伙们吗?” 三秒后,罗宾逊才反应过来兽医在说什么。 他指着对面的人,一些类似“混蛋”、“不学无术的垃圾”、“愚蠢的兽医”、“你会不会诊断啊可恶的地鼠”、“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的词语相继出现在他口腔中,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眼前的人不是其他什么普通兽医,而是维纶林格特。 这人第一次出现在费迪南德的农场里,就判断出费迪家的牛感染了寄生虫。 费迪南德曾和他硬碰硬,结果农场被封一个月,被农业部消灭了三头最值钱的牛。 这人也曾出现在斯图尔特家的养鸡场里,诊断出养鸡场的饲料出了问题,所有鸡全部患有痛风和脂肪肝。 斯图尔特试图狡辩,结果被农业部强制关闭鸡场,不仅赔了一大笔钱,还被送进监狱一个星期。 这人也是让德纳姆镇北集市80%卖鸡摊贩停业整改的罪魁祸首,还曾将镇上一户养鹦鹉的人家全部送进医院,那只鹦鹉当然也没逃过死亡的命运。 罗宾逊开始发抖,从脚开始,过电一样抖到头部最顶点。 这哪是什么兽医?这是他吗的瘟疫使者,地狱助手,魔鬼代言人! “我….还没有,”可怜的农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向对着什么神秘力量妥协一般,用一种乞求的语气说,“先生,能帮我看看么?如果真的是你说的什么什么病毒,还、还有希望治疗么?” “如果发现的早,或许能救下来一部分尚未感染的。”林维伦不知道罗宾逊脑补了什么,看着对方变幻莫测的眼神,声音平静地说道,“当然,前提是先把账单结了。” 说罢,他将上个月、上上个月的账单递了过去,“如果是我,三分钟就能分出你的哪些鹅有问题,哪些鹅是健康的。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可以用来治疗。” “但如果你换成其他人,我指的是农业部,光是抽血、送样本到实验室、排队检验、隔离分查….” “就是你了!先生!”罗宾逊一把拽过账单,凉飕飕的风硬是吹出一头汗,“不、不要告诉什么农业部!千万不要!我、我家所有的财产都在这里了!你想要什么都行!如、如果钱不够,我就….我就….” 刺眼的阳光下,林维伦弯着嘴角帮他接上话,“用其他东西抵?” “什么?”罗宾逊咽了咽口水,慌张地问,“你想要什么?” 林维伦缓缓露出一个微笑,却没有回答,只是戴好橡胶手套和口罩,开始一只只检查健康鹅舍。 期间他让罗宾逊去打扫出一间绝对干净的仓库,并一定要做好消毒。 “因为目前还没有特别好的、对于鹅类的抗病毒药,”他轻声说道,“如果有尚未感染的,必须尽快移走。剩下的就听上帝的旨意吧。” 罗宾逊听的腿一软,但还是和妻子来来回回忙碌了起来。 期间他还殷勤地为兽医递上妻子刚温好的茶壶肉汤,一个生锈的大茶壶里是沸腾的动物内脏、骨头和脂肪,蒸腾的热气里冒出最廉价的油脂味。 林维伦看了一眼,以为主人端给他一壶黑啤酒泡烟头灰。 “….不了,谢谢,我不是很饿。” 罗宾逊的妻子窘迫地攥住围裙,小心翼翼地问,“那…..炸土豆和果皮汤可以吗?” 女人脸上的神情林维伦太熟悉了,这种如果对方不接受,就会陷进巨大的自我怀疑与自责懊恼的表情….. 他点点头,“好的,那么麻烦了。” 女人这才松了口气,提起裙摆去了厨房。 炸土豆就是盐粒洒在土豆块上,又咸又干,吃下一口,感觉嗓子被粗盐粒磨了一变。 第32章 但果皮汤却意外的好喝。 女主人用的是最简单的橙皮和葱头,可能因为客人的关系,还加了一点点三叶草花蜜,味道清香甘甜,很好的温暖了空荡荡的胃。 一顿简单早餐似乎让罗宾逊彻底放下了心,脸上的表情也不那么僵硬了。 不过他确实幸运。 不,应该说,他的细心和负责救了自己。 因为采取措施真的很及时。当罗宾逊发现鹅群不对劲时,第一时间就将出问题的鹅单独隔离,这导致病毒尚未大面积传播,就被兽医截断了。 一个半小时后,他的鹅舍竟然抢救出来近三分之二的鹅。 这意味着只需要两三个星期,他就能把损失补全。 不幸中的万幸! 至于其他被确诊感染的,林格特先生给他看了每一只鹅的屁股、喉咙以及腿部,竟然真的全部有问题。 罗宾逊心服口服,“您真、真的太厉害了…..只是我还有个问题,”他指着被单独分出来的两只问,“请问先生,那只有什么问题么?” “哦,”林维伦头也没抬,轻飘飘地说,“这两只,是你的‘账单’。” 账单? 罗宾逊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兽医的意思。 恍惚间,他脑海里蓦地回荡起费迪南德曾在酒馆里大肆咒骂兽医的话。 “那就是世界上最黑心的家伙!不仅收取昂贵的诊疗费,还会把带走的牲畜吃掉!吃掉!” “我们应该奋起反抗!把这种地狱爬出来饿鬼赶出德纳姆!” 农夫的心脏高高揪了起来。 第23章 “您在说什么啊先生?”罗宾逊开始装傻,“账单我会付给你们的,你带走我健康的鹅算怎么回事?” “哦?”林维伦挑眉,“如果你会付账,那最好了。两个月的欠款2磅10先令,这次外诊8先令,后续你要额外购买的药剂3先令6便士。看在果皮汤的份儿上,6便士一笔勾销,总计3磅1先令,真是个吉利的数字,是不是?” “哦,拜托,”罗宾逊搓搓手,一副快被英镑压扁的架势,“行行好,林格特老爷,我们已经和费里诊所合作很多年啦!没有当月付账的先例。” “所以这次,我只先给你结上上个月的好吗?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咱们放到下个月一起。” 说完,罗宾逊就打开钱夹,从里面取出一枚硬币递了过去。 “1英镑,愿上帝保佑你,林格特先生。” 这其实是罗宾逊给钱最痛快的一次了,他甚至有点沾沾自喜。毕竟像他这样爱戴兽医的农户,实在太少了。 要不是林格特这次的确帮他解决了大麻烦,否则罗宾逊想一直胡搅蛮缠到圣诞节。 反正后续他家的鹅也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老婆!”想到这,农夫叫了一声,“快把那两只鹅带回去关好!好了,请快把钱收下吧,先生,你也瞧见了,我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哩!” 林维伦盯着那枚硬币,缓缓抬眼,“我什么时候说,那两只鹅是健康的了?” 罗宾逊脸上的表情裂了一下,“什、什么?” 年轻兽医慢条斯理将手套摘下,“我说过,目前没有很好的抗鹅副黏病毒的药物,但轻症的鹅也是有治愈机会的——只要兽医能找到对症的药物。” 罗宾逊一颗心擂鼓似得跳了起来。 糟糕,他想,他好像办了一件错误的事。 “看你的这两只鹅,”林维伦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嘲弄,“看见它们微微颤抖的双腿了么?不超过两天,它俩就会像重症鹅一样趴在地上。我刚刚想把它们带回去,是因为担心它俩会传染给你其他健康的鹅,也是因为只有我才能给它们生还的可能。” “对了,我是不是说了‘账单’两个字?照顾它们是需要付钱的,难道你以为我会免费帮你么?不过,既然你不想,那就算——” “哦不!先生!”罗宾逊慌忙拉住林维伦,恨不得立刻把鹅塞进他怀里,“别这样!请相信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您是如此善良!谢谢您肯帮忙!钱、钱记账就好,我一定会还的!只要您愿意照顾它俩!” 好巧不巧,那两只都是雏母鹅,绒毛才刚退掉,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始产蛋了。 蛋,鹅毛,鹅肉,全都是钱啊! 罗宾逊满头大汗,只责怪自己错怪了兽医的善良。 这么好的人,根本就是天使!费迪南德纯粹是诋毁人家! 林维伦无奈地看着他,最后勉为其难地指了指车,“如果你如此坚持——那就请将它俩捆好放上去吧。” 罗宾逊立刻感恩戴德地道谢,然后手脚麻利地将鹅塞进后座。 不算漫长的早晨终于要度过了,罗孚车行驶在窄而不太平整的道路上。矮小的农缓缓在后视镜中消失,一缕缕的阳光被阴云分割成并不耀眼的碎片。 一只雏鹅将脑袋搁在前座的扶手上,长长的脖子随着车辆抖动而晃来晃去,不时会碰到林维纶的胳膊。 “好了,乖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到我们的新家。”他漫不经心地抽出只手,抚摸着细细的长颈,然后是肥软的胸脯,蓬松的羽毛翅膀,还有捏起来肉感很重的下腹。 一行文字时时刻刻漂浮在他触碰过的上空。 【一只软脚综合症的鹅】 “但在那之前,你俩还需要一点蛋壳和钙粉。” 年轻兽医的眼底仿佛初晨的大海,跳动的欲望汇成璀璨的海平面。 他饿了。 非常。 回程的半途中天开始下雨,细细密密的雨滴连绵成片,很快浇湿了整座小镇。 诊所里排队的人都扛不住回家了,老费里轻轻松松解决了剩下的一部分。 等林维纶回来的时候,屋内只剩飘散的咖啡味。 “刚刚伯爵那边打来了电话,”阿尔玛轻松地说,“今天庄园人满为患,天气又差,可爱的兽医可以休息两天,直至宴会开始。” 老费里吹了吹胡子,“贵族老爷们已经到了?” “还有不少夫人小姐,”女管家整理着厚厚一叠收款单,语气中难掩向往,“听说这次宴会规模很大,连慕尼黑的贵族小姐也都来了。有人看见那些小姐的裙子花纹,是报纸上都没有刊登过的呢!” 费里实在不理解几条裙子有什么值得向往的,他披上雨衣,去外面看他的宝贝罗孚车。 然后院子里炸响惊叫,“什么东西在我的车里拉….拉了?!林格特!见鬼,你把什么动物塞进我的罗孚里了?!你知道这个车座垫的清洗费多少钱么!” 林维纶找到一个移动木箱,将两只鹅塞了进去,“午餐我来做。” 院子里沉默半晌:“…..能不能吃牛肉?今早面包房的玛姬送来了新鲜的小牛肉,为了感谢你帮她家的小百合成功接生。” 小百合是条快三岁的牧羊犬,因为骨盆过窄而导致难产。 当时玛姬急哭了,林维纶忙活了半夜,才将六只小狗崽成功掏了出来。顺便还帮小百合清理干净了脏兮兮的盆腔。 至于小牛肉,林维纶曾听玛姬说过,那是来自她女婿的农场,一个偏远的、勉力支撑的小农场。 林维纶曾见过那女婿一面,典型的英国农夫,喜欢戴颜色各异的小领巾,背带裤像焊在身上。没有丝毫经商的天赋,只知道使用父辈的经验去调配饲料。 但牛确实养的不错,就是没什么人光顾,也没有固定的合作伙伴。 平时只能费劲销售给周边的小商小贩,或是卖些牛奶以供家庭开支。 “没问题,等我一下。” 将两只鹅安顿好,又给它们配了新的营养餐,确认这俩没有感染副黏病毒后,林维纶去洗了手,从小雨淅沥的菜园中揪了几把菠菜。 他不打算做的太复杂,不过阴雨天气实在需要一些温暖的东西。 比如一盘能让人十指大动的菠菜水牛芝土豆团子汤。 橱柜里有女管家刚购买的格洛斯特芝士,橙黄色,质地温和,隔水融化后和打成馅的小牛肉、土豆泥、菠菜碎一起搅拌混合成细腻的泥。调味选择口味重些的粗盐、黑胡椒以及肉豆蔻粉外加一些百里香。 “可惜没有陈酿花雕。”林维纶翻动着老费里的酒柜,最终选择了昂贵的金朗姆给小牛肉去除腥气。最后再徒手把混合馅料揉搓成一个个饱满浑圆的小团子。 “我好像已经闻到香味了?”阿尔玛趴在门边,目光炯炯,“希望下午都没有客人,这样就能慢慢享受我们的午餐。” 林维纶笑了一下,取出三支啤酒杯递过去,“或许可以帮我用沸水泡煮一下?” 阿尔玛盯着他的手,“可我们还在工作时间……” “大雨,低温,”林维纶漫不经心地晃了晃手,“没人会在这种时候敲响兽医诊所的门。” 管家太太深吸一口气后,欢天喜地取下了酒杯。 另一边的小煎锅已经烧热了,林维纶放入黄油融化,接着倒上橄榄油,等烧出香气,将小团子放入,煎成金灿灿的明黄色。接着把团子摆到锅边,低温慢烤的同时,在另一边倒入蒜末和培根碎,然后倒入牛奶煮沸。 第33章 这还没完,他没忘记切碎的柠檬皮和意大利香草,等小团子一个个吸饱了汤汁,变成滚圆奶白的颜色后,再撒上一层厚厚的温斯利代尔干酪与碎罗勒。 装盘时管家太太刚巧送来了滚烫的酒杯,看见满满一盘芝士水牛团子时,她立刻抬手捂住眼睛。 “如果当初地狱的魔鬼用这个蛊惑世人,我想没有人能守住对上帝的敬爱!我在控诉你呢,林格特!你简直是魔鬼!” “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此夸我了。”林维纶在酒杯中倒入金朗姆,在放上咸干酪。 还未褪去的高温很快将干酪烫成流动的液体,他在上面倒上浅浅一层富糖浆和青柠汁,最后插入半根肉桂做装饰。 透明的玻璃杯里仿佛是晚霞流淌进橡木林,橙红的颜色包裹着夕阳浸泡下松木的清香。 老费里手里的报纸已经好几分钟没有翻过了,老花镜后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餐厅。 林维纶看了他一眼,顺手又用剩下的香草和肉桂,加一点淡奶油、面粉,炸了一盘芳香苹果薯条。 雨声滴滴答答,潮湿的空气柔软而清凉。 三人围坐在桃纹木的餐桌旁,头顶的电灯洒下明黄色的光。 他们一边谈论今早诊所里各种各样的小动物,一边在腿上铺好餐巾。 “看在我罗孚车的份儿上,”老费里迫不及待拿起餐叉,“第一口就让我…..” “咚咚咚!” 还没等他大快朵颐,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三人面面相觑,阿尔玛摇摇头,“预约的客人都取消了,估计是什么急事。“ “我去开门,你们先吃。”林维伦拉开椅子起身,在旋转门把手后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真不好意思,”菲利普站在黑伞之下,优越的面孔上是被雨淋湿后的苍白。 他用手帕擦着绿宝石戒指上的雨水,抱歉地说,“这该死的天气让我几个朋友的车在附近抛锚了,这周围我只认识你们,所以只能来这里寻求帮助…….哦等等?” 伯爵大人狗一样的鼻子吸了吸,脸上的表情浮起微妙的变化,“这是什么味道?”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来晚啦 第24章 林维纶看着伯爵。 伯爵也看着他。 庄园老管家在伯爵身后半步远的位置,尽心尽力撑着伞。 雨声愈发大了,哗啦啦的声音浇在花园里。 林维纶眺望向不远的街口,因为路面湿滑,似乎有几辆车在不该转弯的地方撞到了一起。 其中一辆的前车盖里好像冒出缕缕灰烟,几个黑西装正扛着雨幕大声叫着什么。 “不好意思,菲利普先生,”他收回目光,“我们这里没有多余的修车工具。”也没有多余的午餐。 上次被惨遭哄抢的白兰地炖鸡扒不能再出现一次了,他真的很饿。 “或许您可以去街尾的琼斯家?”他真诚建议,“琼斯先生非常乐意接手坏掉的车辆。” 然而菲利普没有动,连眼珠都未曾偏离,冒着绿光的蓝色瞳孔直勾勾盯着屋内,喉结上滚动时能听见不甚清晰的吞咽声。 “你做了什么?肉还是鱼?”菲利普将脏掉的手帕扔向身后的管家,缓缓一笑,“为什么不邀请朋友进去坐一坐呢?” “哦天呐!伯、伯爵大人?” 林维纶身后,传来阿尔玛没忍住的惊叫,“您怎么亲自到这里来了?” 菲利普朝她礼貌点头,然后饶有兴致地看向肩膀垮下去的年轻兽医。 “别这样,林格特,”菲利普迈步走进屋内,在两人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你上次还带走了我的一只长脚秧鸡,我只是碰巧来到这里,也没有空手上门,为什么不能热情一点呢?” 林维纶的脸色终于变了一点,他慢慢偏头,璀璨的蔚蓝色瞳孔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伯爵怎么知道长脚秧鸡的事? 为什么? 不得不说,人类在情绪波动时浮现出的某种变化真的很好玩。 菲利普盯着年轻人的脸看了几秒,这才笑着和出来的老人打招呼。 “非常抱歉,我的车在不远的地方抛锚了,雨势太大,我和几个朋友可能需要一个暂时避雨的地方。这附近我只认识你这里了,费里。” “您这么说可就太客气了,”头发花白的老人摇了摇头,伸出手做出邀请,“我还没好好谢过您愿意给林格特机会。快让您的朋友们进来吧,午餐才刚刚做好。” 菲利普朝老管家使了个眼色,老管家立刻奔出门去。 透过雨幕浇灌的窗户,能看见停在路边的车上先后下来两个女人。 为首的那个穿着剪裁得体的小黑裙,胸前是标志的香奈儿白花,和脖子上闪烁着霞光般色彩的珍珠项链相称相应。 粗根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哒哒“的响声,钟形帽下勾出烈火般殷红的唇形。 这女人看了一眼门边的林维纶,目光扫视一圈后最终定格在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 “午好,各位,冒昧打扰了。我是嘉娜利克斯,这是我的女仆。在这雨停止之前,我们恐怕都得留下了。” 女仆是位中年女性,标准的女仆打扮,更沉闷厚实的长裙,一丝不苟的严肃面庞,对每个视野里的男人充满敌意,无端让林维伦想起了修道院的院长嬷嬷。 现在,一楼的客厅里塞满了人。 一位家境殷实的小姐,一个富可敌国的伯爵,外加两个棺材板似的仆人,气温微妙,午餐不得不暂停,阿尔玛撕下盯着香奈儿长裙的目光,手脚麻利地为客人倒茶。 “为什么暂停?”菲利普脱下大衣,兴致勃勃望向餐厅,“我闻到了很好闻的味道,虽然无意打扰你们用餐….但我们出现在这里大概是上帝的旨意。所以,加两把椅子怎么样?请放心,我们并非是大胃王,而且会付钱。” 老费里没有出声,他和阿尔玛的目光同时转向这屋里最年轻的人。 “哦,很好,看来我们找到需要点头的主人了,”菲利普倚在金色的沙发扶手上,姿态悠闲地掏出钱夹,“两把椅子,10磅?你的表情告诉我‘不够’,那么,20?40?60?” “两把椅子,”伯爵开价到60的时候,林维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钱,“马上加,请稍等。” 伯爵如何知道的都无所谓,反正他付钱了。 只是如果要加人,午餐的量会不太够,先去找找地窖里还有什么。 苏西正背着手,四下打量着诊所的每一处。 听见这个数字,她转过头,对着菲利普做口型,“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菲利普踱步走了过来,低低一笑,“你真该停停听听最近我们镇上是如何谈论那位小兽医的手艺的,传说连皇家橡树的主厨都赶不上他的一根小指头。50英镑,这钱花得很值。” “这就是为什么你一定要跟我来的原因?”嘉娜语调冷漠,隐隐带着嘲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兽医,烹饪的味道堪比伦敦皇家橡树的主厨?这种见鬼一样的谎话,你也信?” “怎么?几年不见,伟大又贪吃的伯爵大人终于将胃部和脑子连到了一起?” 菲利普闭上眼睛,再次用鼻子猛吸了一大口,“嘉娜,长途跋涉应该没有损坏你的嗅觉。告诉我,你在伦敦闻到过如此特别的香味么?” “把黄油和木炭一起塞进羊屁股也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香味,这没什么特别。”嘉娜不再看他,而是转过头去看墙壁上张贴的一长串动物画像,去看地上摆着的各种尺寸的狗盆,还有叠在沙发边角、供给动物披盖的毛毯,上面全是爪子抓出的毛线头。 肮脏,凌乱,毫无高贵典雅可言的兽医诊所。 而不是整洁干净的医疗诊所。 “倒是这里的人所包装出的谎言…..”嘉娜冰凉的目光扫向老费里,“谎言,简直让人恶心!” “嘿,嘉娜。” 菲利普脸上的轻松不见了,他的眉心拧了起来,“费里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我很了解他,我也明白你担心妹妹的心情。但我带你过来是为了调查清楚事实的,而不是让你凭借无聊的主观去臆断。” 贵族小姐和他对视几秒,最终平静地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新一轮午餐就是这个时候完成的。 林维伦不清楚客厅一角的小小冲突,将一个个精致的瓷盘摆上了餐桌。 时间有些赶,他只能用地窖里找出来的天鹅蛋做了道沙拉,再用菜园里的辣椒、番茄和其他配料做了道毛里求斯辣酱,搭配阿克顿薄饼。 对于50英镑来说,这其实堪称简陋。 但坐下的刹那,嘉娜的动作还是停顿了一下。 “这是….天鹅蛋?”她抿了抿唇,望着盘子里比其他任何蛋清都要更纯净、透亮的颜色,尽量然自己维持淑女的矜持和高贵,而不是像乡村野妇一样露出让人鄙夷的好奇。 第34章 “是的,”林维伦为两位新客人添上菠菜小牛丸子汤,“调味来自于鳀鱼熬出的汁和剁碎的草药,最后加了小青葱和龙蒿碎。如果觉得清淡,还可以加一勺热黄油。” 清淡? 开什么玩笑? 菲利普忽略了基本礼貌,迫不及待将沙拉塞进嘴里。 乳色的蛋清吃起来细致而柔软,在勺子上颤颤巍巍,仿佛一小团奶白色的凝珠。上面洒下的鱼汁装点出半透明的青绿色,带着如雨后春日的野草香,在口腔中缓慢爆开。 那是比晨露更纯粹的林间味道,回甘后泛起的一丝清苦犹如在身体里注入绿女巫的解药,瞬间扫清沉郁在心头的乌云。 整个人都变得轻松愉悦。 他的手彻底失去了控制力,拿起薄饼抹上辣酱的动作像饿到凌晨三点的流浪汉。 能看见酱汁虽然红彤彤的一片,但内里的配料简直繁杂无比。 伯爵至少看见了六种不同形状颜色的辣椒碎,浓稠的番茄汁里包裹着芝麻、莳萝、南瓜子,核桃仁和葡萄干在其中翻滚,抱着肚皮将自己铺在酥脆焦香的薄饼上。 一口下去,浓郁繁复的香辣味瞬间激醒了所有味蕾,滚烫的热量像在舌头上放了把火,火焰外层是最冲鼻的辣,可随着烈火燃烧,内里丰富的香料便紧跟着层层剥开,让舌头从外到里清晰感受到了坚果的香和茄汁的丝滑绵软。 那是异域海岸线外的味道,那里尘土飞扬且气候炎热。只一口,嘉娜就仿佛看见了吃人的狮子,骆驼和大象,还有头戴珠宝装饰头巾的拉贾斯人。 当辣酱裹挟着薄饼从喉咙滑落时,父亲曾说过的异国的一切都浮现在她脑海。 身体忍不住战栗,浑身上下犹如被闪电劈过。 嘉娜呆呆盯着面前的辣酱,感觉所有思维、五感、记忆、目的全都消失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她的嘴和本能。 进食的本能。 她忽然想起自己未曾说出的、反驳菲利普的话—— “皇家橡树的主厨可是在巴黎学习了三年,是大名鼎鼎奥古斯特的徒弟之一。我们,虽然我也是英国人,但英国人不会烹饪,英国厨师做出的食物要多糟糕有多糟糕,他们毫无品味。” 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管住了这张嘴,没有用它去做吃饭以外的多余事。 因为…她在这一天,见到了英格兰本土厨师的金字塔顶端。 这是整个法国绑在一起也无法比拟的、上帝才有幸能品尝的美味! ----------------------- 作者有话说:宝子们如果喜欢类似的20世纪英伦乡村治愈风,推荐你们一部很好看的剧,叫《万物生灵》,也是这本世界观的灵感来源之一。还有另一部年代美食剧《法式火锅》,温馨美食爱情,轻松治愈。以及《汉尼拔》,超绝美食下饭电视剧(不过好多宝子已经提过啦),这三部都挺好看哒 第25章 菲利浦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拿起刀叉,是如何端起酒杯—— 金朗姆温润的橡木果香,和融化的绵软咸酪共同抚平了芝士土豆团子所带来的厚重与甜腻。 小牛肉被包裹在层层叠叠的细腻中,仿佛剥开巧克力的金色外衣,唇齿在韧性十足的颗粒感上流连忘返。 他像被女巫夺取了灵魂,什么绅士的体面,贵族的礼貌全都抛诸脑后,他只知拼命往嘴里塞团子,塞天鹅蛋,塞坚果甜辣酱。 他的动作让餐桌上开启了战争。 没过半小时,餐桌上全空了。 要知道,看在60英镑的面子上,林维伦特意多准备了一些。光是薄饼就装了三大盘,更别提几乎用盆盛装的辣酱。 吃饱喝足,他还慷慨地提供了一壶加了冰块的红茶。 “比我平时喝的更香,”菲利浦惊奇直起身,“你加了什么?” “薰衣草和茉莉花。”林维伦看了一眼窗外,阴云似乎更加厚重了,雨势丝毫不见小。 “你是谁?”餐桌另一侧,嘉娜问出口时才察觉这是非常不礼貌的。 她调整姿势,语气在花香中软了一些,“我是说…..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饭店的主厨?你不该待在这里,你应该去伦敦。相信我,几家皇家饭店会因为争抢你而大打出手的。” “主厨?不,我不是厨师。”林维伦好整以暇地坐着,眼底是旁人看不懂的笑容,“我是个兽医,这家诊所的兽医。” 嘉娜的表情像在羊群中看见了一只红色的羊。 “什么?”她有一瞬间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你是兽医?你怎么可能是兽医?” “是啊,”菲利浦咽下一大口红茶,眼睛餍足地眯了起来,“你不该是兽医,你应该去伦敦的皇家橡树饭店,把他们的主厨从白帽子下拽出来,告诉他你根本不配站在这里。或者,”伯爵放轻声音,玩笑似的说道,“你也可以站在我的庄园里。” 嘉娜对他怒目而视,这是揶揄,菲利浦没忘记她刚刚的嘲讽。 不过…..嘉娜捂住嘴巴,她确实犯了大错,如此上乘的美味,只有神国才能品尝到的餐点,一个皇家橡树,踩上一百层台阶也根本无法比拟。 ”你的庄园除了那些漂亮的马以外什么都没有,”嘉娜微微抬高下巴,“难道你想用那些美妙的女仆留住这样一位无与伦比的先生么?你应该和我一起去伦敦,林格特先生,只要你去了,我保证世界上的一切你都能唾手可得。” “嘿!先生们女士们,”老费里站了起来,双手下压,“拜托,别这样,这里是费里诊所,或许我应该提醒一下可怜的‘老费里’还坐在这里呢!你们是否应该照顾一下上了年纪的人都心理健康?” 贵族小姐抿了抿唇,视线不经意落到头发花白的老人身上。 就像自己刚刚判断错误一样,能让这种家伙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费里先生,恐怕也和她所想的不一样。 自己那个蠢到掉渣的妹妹,有没有可能真的做了一次正确的选择? 不,不能如此轻易下结论,她还需要更多时间观察,更多——她盯着面前的餐盘——更多次。 就在这时,房门再次被敲响,阿尔玛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伯爵的司机。 司机向每个人点头,然后快步走进来,高兴地冲着伯爵说,“先生,我们的车——” 伯爵忽然蹙起眉,在谁也看不见的角度缓缓摇了摇头。 司机的笑容一下僵硬了,他张着嘴巴,“我们、我们的车……” 伯爵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我们的车…..”司机擦了擦脸上的水,试探着说,“额….应该还、还需要一会儿….” 笑容这才转移到了伯爵的脸上,“哦天呐,这真是个糟糕的消息。不过没有关系,英格兰的天气总是这样恶劣。你们可以慢慢修理,修不好也没事,我的朋友很乐意让我们留宿于此。” 林维伦:“?” 他看着高兴的菲利普。又看看缄默但满眼都是“你真棒”的嘉娜,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些家伙….蹭饭能蹭得没完没了? 可他没有那么多闲心招待别人,而且他也不喜欢自己的房子里住进其他什么人。 他虽然不介意和别人分享食物,但不意味着他乐意重新做回某某的厨师,这并不是他所想要的。 所以在下一句话还没说出来时,林维伦率先起身,“诊所楼上的客房虽然小了些,但一晚上应该没什么问题。那么我先出外诊了,伦丁先生跟我约了时间,再见先生们女士们。” 他这话一出,菲利普当即愣了一下,“什么?你要走吗?可——” “砰!” 门已经关上了。 老费里和阿尔玛面面相觑,同时耸了耸肩。 “他跑的像有狼在后面追,”嘉娜也站了起来,“你没有留住他,菲利普,看来尊贵伯爵的影响力在下降。” 菲利普:“……”嘉娜这女人哪里都好,就是这张嘴,实在太“甜美”了,总让人有种想掐死她的冲动。 “额……”阿尔玛为了打破尴尬站了起来,“所以两位….还需要….” “不,不谢谢。”嘉娜眉毛拧成结,压低声音说,“想点什么办法,伯爵先生!必须想点什么办法靠近他!只要你能让我在他身边呆上三天,我会在赛马场上给黎明压三倍钱!” 黎明是菲利普庄园里最优秀的赛马,即将到来的赛马比赛非常有望夺冠。 菲利普看了她一眼,“你不说我也会去做的。弗埃斯尔。” 头发花白的老管家立刻上前一步,“先生。” 伯爵一边朝外走,一边低头给自己戴上皮制手套,“我需要林格特先生隔壁的房子。” “好的,遵从您的意愿。” 大雨整整下了三天。 庄园原本准备的声势浩大的欢迎会也被迫龟缩进辉煌的别墅中。 这导致了贵族们无法去森林狩猎,无法去宁静的小镇上逛街,更无法离开这里。 第35章 无数仆人像陀螺似的忙碌起来,包括伯爵本人。 流水一般的美食被送往金碧辉煌的大厅,桃花心木的桌子上摆满镶有金边的餐盘。 女仆、鲜花、香槟与威士忌如潮水涨落般出现,贵族们宛如游鱼,在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的光辉中安然穿梭。 嘉娜在宴会上碰见了《每日邮报》的记者布莱克,他同时也是最受欢迎的美食评论家。 布莱克经常在《每日邮报》最边角的版面贡献他犀利的点评,那些低俗却脍炙人口的语言获得了大量笑声。不少太太夫人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块轻松开怀的小版面,更别提布莱克经常谈的餐厅优惠卷,更让所有人对其趋之若鹜。 这些追捧造就了布莱克如今的地位——他被称为“伦敦美食通”。 “伯爵先生的大厨依旧发挥稳定,”布莱克陶醉在炖野鸭的酱汁中,手边已经是第三杯黑葡萄酒了。 嘉娜冲他摇摇头,用一种怜悯地目光望着他,“这些?不不,布莱克,别这样,你像个被关在地窖的小老鼠。这些只是最普通的法国菜,你能说出‘稳定’这个词,就说明你还未品尝过真正的美味。” “哦?”布莱克对嘉娜的毒舌习以为常,他饶有兴致地眨眨眼睛,“美丽的小姐,你有秘密。” “哈,是的,没错,我已经迫不及待——”嘉贴近他,轻声说,“等这场该死的雨结束,我带你去尝尝真正的美味,上帝餐桌上才会出现的神的烹饪。” 作为庄园特聘的兽医,林维伦也分到了一点餐点。 一小碟烟熏獾腿肉,一盘土豆面包卷,外加一小盒巧克力姜糖和宫廷夹心软糖。 他尝了两口,獾腿肉烤的有些硬,内里的肉丝还向外渗血。烟熏的味道太重,已经盖过野獾本身的肉味,只剩木柴燃烧的灰烬气息。 土豆面包卷倒还算可以,就是奶酪加多了,多吃两块,胃部就如同被什么东西糊满了。 他拍拍手,将碟子放下,走到别墅不起眼的后门。 这里连通着庄园里的一个花园,昂贵轿车多的如同散落在棋盘的棋子,安安静静停在路边。 林维伦撑开自己的黑伞,和身边的男仆确认完毕后终于露出一个笑,“所以我的工作暂时结束了?” “就是这样!”男仆向后看了一眼,“仓库的储存的野味够这些大人们吃上半个多月,只要好好养着,小家伙们就都不会出问题。”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兽医先生。那么,咱们下次再见。” 林维伦心情很好,他哼着歌回到诊所。 谢天谢地,这里也没有几个急诊,阿尔玛正在整理账单,老费里不知道在给谁打电话,两边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林维伦无意去管别人的家事,戴好橡胶手套后就来到了后仓。 两只鹅的软脚综合症已经改善很多了,一看见熟悉的身影便热情地扑了过来。 “乖孩子。”林维伦在食盆里倒上玉米、小麦叶、豌豆碎和骨粉搅拌的混合饲料,最后再来一勺煮熟的红薯泥补充营养。 两只大白鹅几乎乐疯了,欢快地扑腾着翅膀。 经过几天的修养,它们的头部重新变得很有力量,长而弯曲的脖颈比来时更加优美,圆鼓鼓的腹部因为美味饮食而长出极为饱满的弧度。 林维伦轻轻抚摸过雪白的肩脊,一路抵至尖尖翘起的小尾巴。温润的绒毛擦过掌心,让他感受到一阵微弱颤栗的酥麻。 尺寸正在趋近于完美,体重已经达到合适的范围。 差不多了,只要再等上两天。 “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黑松露?” 大白鹅不知道两天之后要发生什么事,更不知道黑松露是什么东西。它们吃饱喝足,放松的在信任的人身边蹭来蹭去。 当有其他母鸡靠近时,它们还会高昂着脑袋“嘎嘎”叫着将敌人驱逐。 林维伦眼底的笑意更盛了,他解下手套,在脑海中列出要准备的东西。 “一小碟黑松露,一篮子无花果。柏顿家的栗子蜂蜜以及野生蘑菇。刚巧,这场雨过后,森林里会长出成片的蘑菇吧?” - “该死的!这么大的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候?!” 昏暗的小酒馆里,费迪南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完美的、扳倒林格特的计划!全因为这场大雨完蛋了! 大雨淋湿了一切,伯爵庄园的仓库因为怕水而被彻底封闭,林格特甚至直接住了进去,整整三天!让他们根本找不到一点机会! “为什么伯爵知道林格特偷了自己的长脚秧鸡,就一点也不生气?”兽医安德烈发出同样的疑惑,他们还让认识的那个女仆多多在伯爵面前造谣,可为什么如此安静? 难道….是因为伯爵最近太忙,从而忽略了该有的惩罚? “嘿!先生们!”正当两个傻瓜笨蛋无比疑惑时,养鸡场倒闭的斯图尔特冲了过来,激动地说,“猜猜我刚刚遇到了谁?罗宾逊!我碰见了罗宾逊!” “那个只会养鹅的蠢货?”费迪南德不满地嘟囔,“裤兜里掏不出10枚硬币的穷鬼,你提他干什么?” 斯图尔特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我们聊了很久——在来的巴士车上——他的鹅被林格特带走了!就在前两天!” 斯图尔特言语混乱,颠倒的语序用了很长时间才让两位同伴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你是说….”费迪南德在陷害年轻兽医这件事上反应很快,“那家伙是像对待昆的猪崽子一样,吃掉罗宾逊的鹅?” “无所谓他吃不吃!”斯图尔特眼底冒光,“我们可以让他‘吃’!想想吧!黑心的兽医带走了可怜农夫的牲畜,然后把它们当成食物吃掉了!” “这种传言一出,谁还敢让他治疗?谁还敢去费里诊所!在此期间,我们甚至只需要一点鹅肉!” “上帝啊!”安德烈忍不住大笑出声,他一把拍在好兄弟后背,“斯图尔特,你简直是个天才!” 第26章 林维伦花了一点时间才准备好菜单上的各种配料,其中最难的就是黑松露。 20世纪英国无法自主种植或采集黑松露,全部依赖国外进口。 这就导致黑松露的价格只有上流社会能够享受,而德纳姆并不是一个很发达的小镇。 他跑遍了进口商店也没有买到合适的松露,最后还是在庄园里看见了一篮子。 就在他面前。 “伯爵说你可能会需要这个,”一名厨娘一脸肉痛地说,“这是伦敦的老爷们带来的礼物,伯爵说厨房的菜单里并没有能用上的。就这样放着实在浪费,还希望你能帮忙。” 厨娘不明白一个兽医有什么能帮上忙的,那篮子松露比她整个人都要贵,如果伯爵不想吃,赏给她们吃不行么? 平常伯爵也经常这样做呀,女仆们是打扫剩下食物的好手呢!这一次怎么就让年轻兽医抢了先? 林维伦盯着篮子看几秒,随后抬手接过来,嘴角勾了一下,“替我谢谢伯爵先生。”神通广大的伯爵先生。 女仆从未见过他笑,还是如此进的距离。瞬间就被冰湖一样漂亮的瞳孔闪了闪,连递出的动作都忘了。 菜单上剩下的东西都很好准备,他结束工作后,还特意避开人群进了庄园后面的私人森林。 初秋的森林就像个巨大的调色盘,橡树的树荫下,数不清的鸢尾花摩肩接踵,如同浩瀚的淡蓝色烟波。 德高望重的橄榄树佝偻着空洞的躯体,看另一丛丛新生的树根旁开满厚实的番红花。 大雨让土地变得泥泞,但泥泞又滋生着新的生命。 红荣盖牛肝菌从橡树底部冒出脑袋,松乳菇藏于松树之下。 云芝将枯木变成温床,鸡油菌长满阔叶林。 篮子满满,连松鼠和灰兔都被吸引。 林维伦看着不远处肥肥的兔子,感觉森林真是大地母亲的代言人,无论是谁,在这里都能获得自己想要的。 他做了个简单的陷阱,在里面割开松乳菇,让橙色乳汁流得到处都是。 然后,他得到了今晚的加餐。 并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处理了加餐的皮与内脏,把它们留在了森林里反哺其他生物。 这将是一次盛宴。 现在只差宴会之星,它们需要再胖上两磅。 等待期间他还和伦丁一起敲定了第二家肉源农场。 那是个坐落在巴娄山深处的小农场,饲养林肯红牛和威尔士黑牛。因为在山脚下,鲜少喂食化工饲料,更多的是进山放牧。 为了亲自品尝肉的质量,伦丁还花高价购买了一头阉割的小公牛,当晚就被女主人直接料理成了煎牛排。 肉很不错,就是做法不敢恭维。 而且林维伦发现,行走在小路上时,不少路过的农夫都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他,有些厌恶,有些好奇,有些干脆就是敌意了。 “哦,最近是有那么几句流言。”伦丁一边整理订单一乐着说,“有人似乎在不遗余力宣传你是个监守自盗的兽医,说进了你的诊疗台,就会有一部分流到你的炖锅里。” 第36章 “前两天是不是有个家伙的鹅被你带走了?那家伙最近犹豫得不行,很想亲自上门看看他的鹅是否真的被你端上餐桌。” 说着,伦丁忍不住“哈”了一声,“这帮蠢蛋,他们根本不知道你吃了一头猪后,给跛脚的昆带来了多大利润。这才多久?他家猪舍就扩建了三次!三次!现在昆看见我脸都乐成狗尾巴花了!” 林维伦斜了伦丁一眼,“狐狸与猎犬已经爆火了,不少庄园里的贵族都会到你那花大价钱排队,这事我已经知道了。你再强调下去,德纳姆的坟墓都会裂开。” 伦丁忍不住哈哈大笑。 林维伦收回目光,没再去看那些农民。 谁让他们说的是对的呢? 但是,那又怎样? 他为了盛宴准备了很久,今夜没人能打扰。 没人。 没有….. “嗨!” 林维伦:“……” 此时已经是晚上五点整了,诊所关了门。他去了后仓,提着两只白鹅回到家。 柔和的灯光撒在花园里,其中一只鹅在以为会有新食物时被开膛破肚,血溅在了篱笆栅栏上,血腥气向上飘散,被一张突如其来的脸闻了个结结实实。 “嗨!”那人又笑眯眯打了个招呼,“你看见我似乎不怎么高兴呢,林格特先生。” 林维伦满手是血,热水、鹅毛、血腥的肠子和内脏堆在脚下的盆里。 他提着处理好的鹅站了起来,眼底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屠宰时特有的冷光。 “菲利普先生,你为什么站在我邻居家的院子里?” “邻居家?哦对了,”菲利普笑的特别无辜,“这是我的家,刚买下来,在三分钟之前。我很高兴‘恰巧’赶上了你的烹饪现场,更加高兴能成为你的邻居,不知道那些黑松露是否合你的心意?” 林维伦一眨不眨盯着他很长时间,半晌后才松下肩膀,“您为了蹭饭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人在做任何决定前都要问自己一句是否值得,”菲利普的笑意越来越重,“我认为现在这一刻,对我之前准备的一切来说,就是最值得的了。” “或者应该说,没有比这更加值得的了。就是不知道今夜我是否有这个荣幸。” 逐渐暗下来的天幕在两间小院里铺上一层薄膜般阴影,凉风吹过,将肉鹅的身体吹的一晃一晃的。 看在黑松露的份儿上。 林维伦用拇指擦掉溅在脸侧的血迹,挽至手肘的白衬衫朝门的方向指了指,“请进来吧。” 于是暖光铺就的厨房里又多了一道身影。 而远在庄园的嘉娜再次吐出一口闷气,“菲利普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被吸血鬼抓走了么?说好的只要拿下房子就来信儿,怎么到现在都没有动静?” “或许出了什么意外?”《每日邮报》的美食评论家布莱克点燃烟斗,“那栋房子的主人可能死也不想售出?或者他们在钱财的数字上产生了争论?” “放轻松,嘉娜,菲利普是个守信的人,既然答应了我们,就算他因车祸躺进医院也一定会打来电话的。我们应该像伯爵一样耐心一点。” 菲利普确实很耐心。 他安静看着面前的人熟练处理鹅的四肢和脖子,看着柔软的肝脏在清水下被洗成另一个颜色。看那双修长的手指握住菜刀时,几乎让人分不清那是在冷肃的手术台上,还是在放松且温暖的家庭中。 这一刹那,伯爵忽然不想出现任何人打扰这里的一切。 他放下手杖,摘掉鼹鼠皮手套,解下钻石袖扣和绿宝石戒指,学着林维伦的样子将昂贵的衬衫向上挽。 “我来帮你洗蘑菇吧?” 林维伦没有抬头,“可以,但别让水泡它们太久,会让味道流失。” 伯爵顺从点头,在放水时微微偏头去看身侧的人。 林维伦正在处理鹅肝,他撕掉表皮的筋膜和血管后,将整块肝泡进牛奶里,并不断对肝脏进行按摩。 鲜红的肉带着白色的奶液浮浮沉沉,之后由柠檬汁和甜酒帮助去腥,再和海盐、芫荽籽、姜黄根一起搅打成顺滑的泥, 淡奶油帮了大忙,甜酒让顺滑之中增添了更醇厚对芬芳。 将鹅肝泥装进透明的小玻璃罐里隔水炖煮时,他忽然抬眼,“蘑菇还是蓝莓?” 菲利普一愣,手下的蘑菇差点直接掐断。 “蓝莓,我喜欢蓝色。” 林维伦收回视线,在船形银盘上摆好蓝莓和薄荷叶当点缀。 至于鹅肉。 还有什么方式是比柏林烤鹅更适合的呢? 林维伦小心在鹅腹开了个小口,将厚厚的黄油贴在空置的腹腔内部,然后取出两个小小的青苹果切成小块,用白兰地泡软。 磨肉豆蔻的任务交给了伯爵,林维伦则将洋葱、迷迭香、白姜以及龙蒿绑紧后和苹果一起填充进鹅的内部。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黑松露。 昂贵食材的一部分被碾成细细的粉,和牛肝菌、鸡油菌一起将内壁彻底铺满。 等伯爵完成工作,肉豆蔻粉和盐水就被小刷子均匀刷在娇嫩的鹅皮之上。 林维伦边刷边缓慢揉搓,延展开的粉嫩像最诱惑的蜜桃。 直至烤炉预热完毕,整只鹅才被放了进去,最后淋上德国白啤。 高温很快将鹅油蒸腾出来,烈口味的啤酒得以从张开的孔隙中钻入,和内部逐渐渗出香软果汁的馅料一起作用在肥厚的鹅肉上。 过于厚重的油脂被缓缓晕散开来,单薄的肉壁嵌入混合内陷的浓香。白鹅每一寸皮肤和肌肉都在慢慢变得松软,黑松露与香草在金黄的鹅油包裹下催化出馥郁醇厚的芳香。 林维伦每隔十分钟,就会将打开烤炉盖子,用滴下来的鹅油混杂着石楠花蜜水细细刷着直面高温的表皮。让它时刻保持湿润,并且最大程度保留应有的酥脆和金黄。 菲利普忍不住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像掉进女巫所编织的美梦中。 爆开的香味犹如泡泡,带着他的灵魂飘上天空。 他站在年轻兽医身后,头晕目眩。 第27章 整个厨房井井有条,林格特毫无疑问就是那掌控全局的人。 菲利浦看着他把布拉斯李子、海棠果和其他什么叫不出名字的配料秤重,然后在木板上切香草。之后再从透明的香料罐里拿出什么东西,放进舀中仔细捣碎。 柔软的栗色头发再灯光中跳跃,骨节分明的手腕如同演奏。 一场无比优雅的表演,堪称美轮美奂。 两小时后,一切都准备好了。 林维伦拿出两个高脚杯,缓慢倒入杜松子酒。 “看来真的你为此准备了很长时间,”菲利浦铺开餐巾,“我还以为今晚会配奶油雪莉。” “柏林烤鹅,当然要和北德烈酒在一起。”林维伦放下餐盘,为了清口,他还准备了李子蜜饯——来自森林的野生布拉斯李子,和海棠果果冻。 菲利浦在心里感谢上帝感谢圣父,然后无比虔诚地尝了一口鹅肉。 只一口,就让他脑海中炸开了烟花。 他能感觉酥脆无比的鹅皮轻而易举闯进了他的齿间,那几乎不是他咬碎的,而是碰碎的。嫩滑的肉以奉献的姿势将身体摊开,牙齿舌尖从软乎乎的肉丝间穿过,像咬破了一块玛德琳蛋糕。 浓厚的酱香就是在此刻尽数撒入他喉咙的,泼墨般的香气直抵胃部。可食道却丝毫不觉得油腻或厚重。因为清爽的青苹果香很快在身体更深处弥漫开来,用一点恰到好处的酸与甜轻松裹住了不断下坠的油感,将其变回无穷的美妙滋味。 而鹅肝慕斯更加惊艳。 菲利浦能感觉到那又细又密的鹅肝泥在舌头上融化,比午后阳光晒过的海浪还要轻柔滑嫩,让他想起某个深夜柔软的、散发着荷尔蒙的年轻身体。 嘉娜说的没错,这是天堂的味道。 菲利浦很确定他在品尝的瞬间,曾看见了圣光普照的父。 而将这一切推之高/潮的,居然是那道海棠果果冻。 虽然林格特取了这个名字,可他的谦虚实在令人焦躁。 那不仅是海棠果,还有黑莓和酸果,以及带来了雨后般清爽的鼠尾草和黄瓜。紧实的小海棠果肉和斑纹黄梨凝结成最棒的甜酸大雨,不停冲刷着胃部的滑腻,带来一场盛大的清凉。 菲利浦感觉自己正一步步滑入深渊,甚至几乎已经要溺毙其中了。 “你真不该是个兽医。”伯爵喝下杜松子酒,眼底因浓烈的酒精浮上一层玻璃似的光,“但是,你又是整个德纳姆最好的兽医。你听过那些人如何惊叹于你的技术么?他们说你远比伦敦的x光机更敏锐,没有任何疾病能在你手下隐藏。” “林格特,你是天才么?” 林维伦解开衬衫最上面的几颗纽扣,掀起眼皮,“先生,你喝多了。” “或许吧,”菲利浦眯起眼睛,“现在就算让我去见上帝,我也会笑着出发的。我……” 第37章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刺眼的光芒从窗前闪过。紧随而至的,是几声克制却急促的敲门声。 又是谁? 林维伦放下刀叉,起身开门。 “还记得我吗?深夜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只是我有一个朋友——菲利浦?!”嘉娜在看见门口的大衣后再也无法控制矜持,“你在这里 ?你在这里!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林维伦眉心拧了起来,但还是拦不住小钢炮似的淑女。 嘉娜提着裙摆冲进厨房,看见了犹如被下了迷药的伯爵,和一桌子她梦寐以求的烹饪美食! “菲利浦!“她尖叫,”我会雇佣吉普赛女巫把你钉死在诅咒之墙上的!绝对!百分之百!” “他们关系真好,是不是?”陌生的男人朝林维伦礼貌微笑,“嘿!我是布莱克,陪嘉娜来找贪吃伯爵的路人,请问我是否能…..?” 林维伦抽出根烟点燃,声音很轻,“抱歉,但我这里不是饭店酒馆。” 布莱克的笑容停了停。 “十分钟,之后请把伯爵也一起带走。” 说完,林维伦错身越过人,径直走到了花园里。烟雾在他身后拉成一条蛇似的丝线。 “搞什么?”布莱克嘀咕着走进餐厅,“这人除了长得还行以外,简直毫无礼貌。好了嘉娜,快点走了,人家根本不欢迎——”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布莱克酒看见嘉娜正举着盘子,疯狂向嘴里塞着什么。 这女人连坐都还没坐下! “嗨!布莱克!”菲利浦摇摇晃晃起身,张开双臂,“欢迎来到神都国度,最后的晚餐!” “酒鬼,还贪吃,在你继承爵位那天就该让女王关闭城门!”嘉娜狠狠白了他一样,随后自来熟地从橱柜中取出干净的餐盘递了过去,“不过有一点他确实说的没错,布莱克,来尝一尝。” “相信我,只要一口,你就会跪下喊我妈妈,感谢我赐予你来这里寻找新生的机会。” 布莱克对着一桌剩菜明显没有任何食欲,不过因为嘉娜早些时候的强烈建议。是的,他确实到现在滴水未进…… “好吧好吧,上帝保佑我,”布莱克认命地坐了下来,叉起一小块鸭肉,“难以想象,伦敦的上流社会居然会结伴在乡下小镇吃别人的剩饭。如果被《泰晤士报》的人知道了,一定会…..一定会……” 等等,他刚刚咽下了什么? 太软太嫩了,舌头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 布莱克的视线砸进面前的餐盘,再次吃了一口—— “我的….我的上帝啊……”他像第一次发现内裤湿掉的小男孩,瞪大的眼睛里装满茫然,“这是什么…..” 嘉娜看着他完全傻掉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音。 “7分钟,还剩7分钟。”林维伦倚在门框上,听厨房里从一开始的叽叽喳喳逐渐变得无比寂静,最后只剩下刀叉碰撞的声音。 他伸了个懒腰,将烟拧灭在栅栏顶部,听风从热热的耳边穿过。 不愧是德国北部的名酒,杜松子就像十年后的德意志人一样烈。 空气很凉,带着初秋特有的潮气。 就在这时,今晚第二波不速之客突然出现了。 罗宾逊被几个人推搡着,极不情愿从街头的位置走了过来。 “晚、晚上好,先生。”罗宾逊将脸努力搁进栅栏中间的空隙,磕磕巴巴地说,“我听说….不不不,我只是恰巧路过,所以想、想看看我那两只鹅…..” 德纳姆镇虽然小,但发展的还算不错。 至少这里的路灯全都亮着,晕开的暗光间,林维伦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 有找他看过牲畜的农夫,还有对他记恨无比的费迪南德。 这些人的大部分身体都隐没在黑暗中,望过来的目光幸灾乐祸,完全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费迪南德甚至撸起了袖子,一副跃跃欲试去干架的表情。 罗宾逊见他不说话,担忧更甚,“林格特,我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确认我家家畜的安全。它们生了很严重的病、病,不是吗?” 林维伦忽然笑了,他打开门,做了个邀请的姿势,“请进,你的宝贝家畜就在里面。” 罗宾逊疑惑地看了看他,又转头向后看了看。 “我陪你一起,罗宾逊。”前兽医安德烈挎着一个背包走过来,挑衅地看了眼林维伦,“我们两个人,就可以不担心某些黑心的家伙做出什么举动了。” 罗宾逊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在安德烈身后走了进去。 两方错身而过时,林维伦在那个黑色挎包里闻到了一股油腻的鹅油味。 这些家伙…..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但是—— 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姿态懒散地跟在两人身后。 ——只希望被打扰用餐的伯爵别发太大火。 年轻兽医的家比想象中还要豪华,地板上的地毯来自印度,沙发扶手镶嵌着纯金的棱条。波西米亚的窗帘下是昂贵的酒柜,安德烈嫉妒地发现了好几瓶他舍不得买的葡萄酒。 上面标注年份让人感到愤怒。 “他可真有钱,”罗宾逊目瞪口呆,转向客厅对面的餐厅,“连烛台都是纯银….喔!伯、伯爵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惊叫声吵到了正在吞咽的三个人。 菲利普拧眉转头,四下打量来人后冷冷地说道,“你们是谁?我不记得林格特先生有邀请其他人。” 安德烈看见伯爵也有一瞬间的惊慌,可餐厅的装潢很快让那点子无措感被另一种嫉妒代替了。 他看见桌上剩下的鹅腿和鹅肝,“哈”了一声,兴奋道,“罗宾逊,看呐!你的鹅,就在这些餐盘里!瞧瞧我说的什么来着!那黑心的家伙就是魔鬼!他会吃掉每一个走进店里的‘顾客’!” 因为太过激动,他忍不住开始手舞足蹈,“伯爵先生!您知道您刚刚吃下的是什么么?是这家伙的鹅!他明明送到兽医手中治病的‘顾客’!” “老天啊!先生,您还记得他从您那里偷走的长脚秧鸡么?也一定是被他自己给吃掉了!这样毫无信誉的兽医,您应该立刻把他赶走!” “这是你的鹅?”嘉娜意犹未尽地靠向椅背,红唇微微弯起,深蓝色的眼眸穿过无聊的安德烈,直勾勾落在罗宾逊身上,“这是我吃过肉质最好的鹅肉,不知道这位…..” 罗宾逊像被她的美貌打了一巴掌,呆呆站在原地,“罗宾逊….我叫拜伦罗宾逊。我的、我的鹅….” “罗宾逊先生,”她优雅起身,从随身携带的珍珠小包里抽出一张名片,“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我姓莫里森,来自伦敦,是三家皇家大饭店的肉食供应商。” “它们分别是皇家橡树,皇家轮船,和皇家玫瑰园。无论您是否听说过,我想未来,您都会牢牢记住这三个名字。因为您优秀的鹅肉,足以出现在这三家饭店当中。” “只是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和我坐下来一起聊一聊?” 罗宾逊已经完全懵掉了,他攥着名片,嘉娜莫里森….莫里森….莫里森….这个姓氏,好像和那位总是出现在广播里的议员一模一样啊…..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身后的安德烈,却发现前兽医的脸,像被八百多个流浪汉狠狠捶过一样扭曲,苍白,毫无血色。 “这、这不可能…..”安德烈感觉眼前一阵发黑,连耳朵深处都发出彻底崩溃的嗡鸣。 第28章 “您是没听清我刚刚说了什么吗?”安德烈急迫地挤到罗宾逊身前,朝嘉娜不停比划着。 “这个家伙偷吃了自己的‘顾客’!那两只鹅是交给他期望能重回健康状态的!可他、维伦林格特却直接把它们炖了!” 嘉娜好整以暇地挑眉,“我知道啊,不仅我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都知道。” “而且我想我说的很清楚,正因为林格特先生高超的手艺,才让我有幸品尝到如此高品质的鹅肉。软嫩,细腻,顺滑,就算放在伦敦或曼彻斯特,也值得摆上最好的商品柜台。” 安德烈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求助般望向伯爵。可伯爵的目光就如同在看一只踩着皮球的猴子。 前兽医手指痉挛,“可、可林格特是个兽医!兽医!兽医怎么能吃掉送来的动物呢?!他应该因此被送上法庭和监狱!” “哦拜托,”嘉娜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请你合上你的嘴巴吧,你再说下去,弱智的口水就会污染我们所有人。” “你还不懂吗?就因为林格特的身份——一位专业水准过硬的兽医,所以我才会对这盘鹅肉料理如此放心。只要上了林格特先生的餐桌,就代表绝对的健康和品质。” 餐厅内陷入一片安静,片刻后,布莱克才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西装衣领,“美丽的女士总是聪慧又睿智的,她说的没错。林格特先生的餐桌代表的意义你们根本无法想象,嘉娜只是其中一位被打动者,别忘了还有我——” 第38章 绅士走到罗宾逊跟前,礼貌伸出一只手,“《每日邮报》向您献上美好问候,如果您愿意和我分享一下养鹅的趣事,我想我的所有读者都会感到非常高兴的。” 罗宾逊“啊”了半天,才在看见名片后跳了起来。 “哦我的老天!你是‘老黑先生’!你是布莱克!我的妻子是你忠实的读者!你印上去的餐厅评价她每期都要看三遍!“ 农夫捂住胸口,语无伦次,一副马上就要被上帝接走的模样。 好在布莱克扶住了他,和斜靠在门边的林格特借了个客房,用来采访,以及谈论新的订单。 餐厅再次安静下来,安德烈陷在这一片死寂中,只觉得喉咙像塞了一捆湿毛巾一样。 而有人立志要在他摇摇欲坠的心脏上再扎一刀。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低低的声音在耳侧响起,林格特嘴角上扬,垂下的眼底满是漆黑的阴影。 他笑的又邪又阴森,热热的呼吸喷在安德烈脖颈。 “晚上好啊,兽医安德烈。哦不,前兽医现在还未重考下来执业资格证和妻子已经离婚近两个月毫无收入的安德烈先生,请问您带着包里那只恶心的烤鹅,是来请我吃饭的吗?” 如果双眼能喷出火,安德烈恐怕已经把林维伦烧成灰烬,然后一把洒进泰晤士河里了。 他大口喘息着骂道,“你他吗…….” 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菲利普语气冰冷,“注意你的言辞,先生。我不介意在德纳姆镇的法律上加一条关于你的,懂么?” 安德烈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费迪南德兴奋地跑过来迎接他的同伴,下一秒就被重重推开! “滚开!离我远点!混蛋!”安德烈甚至没留下一句非侮辱性词汇,就彻底消失在街头了。 农夫们面面相觑,“他这是怎么了?” “搞什么东西?罗宾逊呢?” 费迪南德也有点懵,看安德烈刚刚点表情,不像把仇敌按在地上,倒像被仇敌反杀。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毕竟罗宾逊还没有出来,说不定事情不像他想的那样呢? 然而还没等费迪南德迈开脚步,前方的小房子里忽然走出几个人。 离这么远的距离,他依旧清晰听见了罗宾逊无比亢奋的声音。 “实在太感谢您了!还有您!哦,尊敬的林格特先生,您简直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请放心,我一定会在一个礼拜之内准备好协议上的数量!” 费迪南德:“?” 他茫然瞧着罗宾逊小跑出来,边跑还边像个地鼠似的回头向那几道人影弯腰鞠躬。 “你怎么回事?”等罗宾逊一跑过来,他揪着人的衣领拽到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你别笑了!你笑什么东西!你的鹅呢?有没有见到你的鹅?” “见、见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罗宾逊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脸,他的嘴咧得大大的,极度兴奋地说,“我的鹅已经被林格特先生吃掉啦!!上帝保佑!林格特先生简直是天使!” 费迪南德愣了愣,反应慢了一瞬间,旁边的农夫抢先问道,“你的鹅都被吃了,你笑这么开心干什么?我们不应该去把林格特揪出来,然后让他赔你钱吗?” “赔钱?说什么呢兄弟!”罗宾逊扬了扬手里的一张纸,脸涨的通红,“如果不是进了兽医先生的锅,我怎么可能得到这些!你们知道刚刚我见到了谁吗?‘老黑先生’!就是《每日邮报》里的那位‘老黑先生’!他要我的农场开一篇专题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真应该给林格特磕一百个头!!”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 罗宾逊缓了好一会儿,才绘声绘色描述起刚刚梦幻般的一切。 一开始,大家是不信的。可他手中的名片和盖了“莫里森”的章印的协议书可完全做不了假,更何况菲利浦伯爵的老管家也确实站在门外,此时正严肃地望着他们。 而第一次高/潮,就爆发在人们看见协议书上那惊人的收购价时。 “每磅鹅肉8便士?!这几户和小摊贩的售价一样!!” “怎么可能?!我们卖给屠宰场只有3便士!除非鹅绝美非凡也只能达到5便士!” “假的!这绝对不可能是真的!林格特一定在逗你玩!” “去去去!”罗宾逊一把抢过协议书,仿佛对待他最珍视的宝藏,“你们这群笨蛋爱信不信,反正我要去准备了。如果怠慢了那位尊贵的莫里森小姐…..上帝啊,我死也不会让那种事发生!” 说完,罗宾逊直接丢下众人,匆匆忙忙跑掉了。 微风拂过,费迪南德眼尖地发现罗宾逊两侧衣兜全都鼓鼓囊囊,一两抹翘起来的白色不断舞动。 那是…..英镑…!全是英镑!罗宾逊兜里塞满了英镑! 其他人显然也注意到了,一瞬间这附近像被雷劈过。 “定金…..那位莫里森小姐给了罗宾逊定金….”有聪明的家伙喃喃自语,“怪不得罗宾逊对此深信不疑…..怪不得刚刚安德烈是那种表情!” 所有人都在刹那之间默契转身,某种被邪/教洗脑的狂热出现在他们脸上。 费迪南德心脏一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升到头顶。 “只要被林格特吃掉…..就能拿到这样的收购价?” “你们没听见么?根本不只如此,还能见到‘老黑先生’那样的大人物!” “说不定连伯爵的庄园都能进入!” 农夫们想到了什么,忽然扭头就跑。 只剩费迪南德徒劳无力地在后边大叫,黑暗如影随形,巨大的恐慌死死锢住他的后脑。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林格特不就是个才到这里没多久的年轻兽医么?”费迪南德僵硬偏头,然后眼睛瞬间瞪大。 花园里的廊灯驱散黑暗,林格特站在唯一一圈光晕下,姿态悠闲松散,璀璨的蓝眼睛居高临下望了过来,神情犹如看一条路边摇尾巴的野狗。 “好久不见,”他懒洋洋地说,“最近过得怎么样?费迪?” - 其实阿尔玛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她拍掉脑袋上的毛,看着被人群塞成沙丁鱼罐头的诊所目瞪口呆。 “怎么、怎么这么多人?!” 羊群“咩咩”的声音像汹涌浪潮,母鸡尖叫着扑扇翅膀,飞舞的鸡毛汪洋淹没了偷啃门框的兔子。 小牛犊翘起尾巴打算拉上一大堆,一大群猪崽蹦出麻袋,嗷嗷乱叫着冲向厨房。 “嘿!”阿尔玛大叫,“请绑好你的猪!拜托,林格特?林格特在哪里?费里先生!” “我在这!”老费里从二楼冲了出来,四五只鸭子“嘎嘎”摇晃着从他身后飞出,鸽子站在门梁上,鸟屎像机关枪似的降落。 老人蹲下身躲避,但还是不可避免被鸟屎溅到。 他崩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谁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是来找林格特先生的!”一个农夫抓着两只鸡的翅膀说。 “是的!请问他在哪里?我想让他帮我看看我的羊,这可是我家最好最好的一只羊了!” “最好的羊你带这儿来干嘛?”阿尔玛抄起扫把,“我们这里可是兽医诊所!诊所!啊天呐,能不能管好你的猪?!那边是厨房不能进!” 猪崽的主人一边喊抱歉一边去逮他精挑细选出的“孩子们”。 然而不知道从哪儿爬出来的蛇蹭过他的脚踝,黏腻的冰凉让他瞬间发出尖叫。 猪崽们被吓到,撒开短腿狂奔起来,打翻了立在墙边的食物储藏柜。面包和洋葱骨碌碌滚落一地,被眼疾手快的公鸡一把叼走。 林维伦就是这时走进来的,他扫过比一战更加混乱的场面,奇怪地看向阿尔玛,“这是怎么了?我们的诊所终于登上女王的感谢名单了吗?” ----------------------- 作者有话说:1928年以前,英国发行的英镑是白色的,靠防伪码鉴别。1928年11月,英国正式发行a版彩色英镑,让有颜色的纸币流入市场 第29章 费里诊所着实闹了好长一段时间。 所有农夫致力于将自己最健康、最完美、最优秀的牲畜塞进林维伦怀里,边塞还边说,“求您一定要帮我们好好诊断一下!无论用肉桂还是用白姜治疗都可以的!或者龙蒿也行!” 老费里看的都呆住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更让人震惊的是,林格特居然照单全收了! 预想当中的纠结、烦躁、疑惑全都未出现,这、这家伙就那样微笑点头,登记上每一户的名字,简单摸了一把牲畜然后全部驱赶进了后仓! 现在后仓就和马戏团一样拥挤! 但诊所却空了。 那些农夫意外的非常、非常听话,他们在林维伦面前如同新生的小羊羔,态度谄媚讨好。 阿尔玛觉得,如果人类长尾巴,那他们在面对年轻兽医时一定能靠旋转尾巴飞上天空。 第39章 “我们可以请人来打扫,”林维伦从厚厚一摞硬币中推出一部分,“他们给的诊金不少。” “他们这帮家伙闹什么?!”老人简直气的爆炸——如果谁是因为被鸭子尿湿床单才醒来——那么谁都会和他一样愤怒,“还记得这所诊所叫什么名字么?费里!费里!我才是这里主人和老板!没有病的牲畜为什么留下?” “不不不,再说明这件事之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好像疯掉了?!” 他气呼呼地坐在沙发上,屁股下突然爆出一大捧一大捧的鸡毛。 老费里:“…..” 阿尔玛:“……看来我们今天无法再接待客人了,让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紧急事件,如果没有,我会挨个联系并更改时间的。” 管家太太溜走了。 只剩客厅一老一少对视。 林维伦也对农夫们的疯狂感到意外。 看来昨晚嘉娜确实给了一个让人激动无比的价格。 “这是一个说来话长的故事。”林维伦找了张干净的椅子——虽然这有点难度——他整理了一下工作服说,“昨晚在我家,接待了三位客人。” 他简短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包括嘉娜的出手阔绰和布莱克的兴致盎然。 他语调平静,可阿尔玛的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三颗鸡蛋。 “所以你要竞选市长了吗?林格特?” 林维伦:“……太太,您的脑回路简直令人钦佩。” 老费里则疲惫地捂住脸,“我早该知道的…..” 早该知道林维伦根本不是他这一家小小的兽医诊所能容得下的。 强行把天使留在人间,所有人类都会被光芒灼烧。 看看今早的一切,都还只是个开始。 德纳姆镇信息传播速度不算快,毕竟农场和农场之间距离遥远。等这一消息彻底传播开来,等伯爵先生将林维伦推荐给其他贵族,这栋房子恐怕都挡不住要“入侵”的农夫吧! 林维伦四下看了看混乱的诊所,真心实意道,“抱歉先生,但我真的觉得,我们其实不应该将诊所和家庭放在一起。如果能有一间独立的诊所,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了。” 老费里愣了一下,脑海里忽然闪过儿子曾控诉过的那些话。 或许…..的确到了离开…. 等等,记忆松动时,另一个名字冒了出来。 老费里突然直起身体问道,“你刚刚说那个女人姓什么?” “莫里森,”林维伦说,“她来自伦敦。” “莫里森….怎么会是她….不,原来是她…..” 阿尔玛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老雇主露出如此震惊的表情,忍不住走上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莫里森….”老费里忍不住起身,朝着二楼快步走去,“还记得我那个不争气的傻儿子么?他的未婚妻就姓莫里森!苏珊娜莫里森!” 他必须立刻给伦敦写信,另一个莫里森来这里做什么简直不言而喻!那个傻小子都被扒光了还在自以为是! “哦天呐!”阿尔玛捂住嘴,和林维伦对视一眼,“这可真是大喜事!” “什么?”上楼梯上到的一半的费里无奈转头,“这根本不是喜事,这是惊吓!”波文的婚事恐怕要完了! 就在此时,诊所门突然被推开。 嘉娜今天换了一身漂亮的紫罗兰长裙,颈边的珍珠则换成了璀璨的钻石。 她姿态高贵地走进来,一边嫌弃地捂住口鼻一边笑看老费里,“您说什么惊吓?” 老费里像被人浇下一车淤泥,当场僵在原地。 “哦是的,”嘉娜忽略了老人的表情,自顾自地往下说道,“在刚刚得知妹妹的结婚对象是一位说谎者时,我确实非常、非常生气。明明所谓的父亲应该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医生,怎么变成帮母牛接生、为公羊阉/割的人呢?” 林维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和阿尔玛对视一眼,眉毛一挑,难道费里先生的儿子…..骗婚了? 老费里知道事情已经败露了,长长叹了口气,“当时我并不赞同波文那么做…..而且农夫饲养牲畜才是英格兰人民的根本,保证入口食物的健康是件非常伟大的事。即使我经常身上沾染牛粪或鸡毛,但我的职业从未让我蒙羞。” 嘉娜的目光移向林维伦,随后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是的,曾经我也认为兽医是无需被尊重的职业,你们和污泥为伍,永远穿梭在贫穷的农场里。可现在…..我是说,我忽然发现,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糟糕。” 菲利浦绘声绘色讲解了林维伦做的大事,当听到恶心的寄生虫和不易察觉的真菌感染时,嘉娜差点吐出来。 她是一位供应商没错,利益驱使时,她更会倾向于收购价较低、但名声很不错的肉类。 比如新西兰的牛、美利坚的猪还有澳洲肥。 但她并未真正去关注过肉制品的健康,肉场送来品鉴的确实不错,可真正大批量乘船抵达后被端向餐桌的那些呢? 远渡大洋,长久的船上生活…..那些进口肉,真的比英格兰本地的更加健康吗? 自己总不会永远检查每一口饭店的肉质如何吧? 更何况不止是她,还有她的妹妹,她妹妹将来的孩子,她将来的孩子…… 这让她感到一阵后怕与心惊。 所以嘉娜的想法动摇了,她甚至在这几天的深夜中,设想过必须找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替她的供应公司把关肉类品质,然后一点点将供应的肉质替换成本土所饲养的。 可合作商需要强有力的说服。 不过幸运的是她已经有了选定的名字,今天就是带着聘用协议书来的。 她扬了扬手中的协议书,对着老费里说,“我想的就是这样,那么我们可否坐下来好好聊一聊?鉴于我的父母常年不在家中,我从6岁起就肩负起照顾珊娜的责任,直至今天。所以我想,我是有资格和您谈论那两人的婚事的。” “当然,不止婚事,还有其他。我们需要好好聊一聊。” 老费里捏了捏眉心,随后摆了摆手,“那就请上来吧,楼下现在并不适合聊天。” 嘉娜的女仆也跟着上去了,剩下两人只能重新投入工作中。 诊所乱的已经无法接待客人了,后来来到的顾客都由阿尔玛负责更改预约时间,如果有不想更改的,林维伦干脆把人带到他自己的家,然后做个简单检查(摸上一把)。 后续需要的药剂和工具,他都会再折返回来取。 现在没有人不相信他的水平,大家的“臣服”几乎统一。 在此期间,阿尔玛拒绝了请人清理的建议。 “乱成这样可不是你的错,”她和林维伦说,“不过我可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管家。所以,没有必要花费昂贵的价格。小维伦,你还年轻,永远不要嫌弃钱多,也永远不要挥霍。请放心交给我就可以了。” 太太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慈爱而温柔,如同一汪暖乎乎的温泉水,覆盖在林维伦冰湖般的眼眸上。 他怔愣的时候,阿尔玛已经戴好头巾,提起扫帚,手脚麻利地清理起来了。 今早那些农夫几乎是生闯进来,羊粪藏在夹角,猪崽吐出的口水到处都是,这是一个能让人累瘫的活儿。 林维伦解决完上午所有的预约顾客后,撸起袖子加入清扫大军。 直至时钟响起12下,诊所才彻底恢复干净整洁。 “我现在饿的能吞下一头牛!”阿尔玛倒在沙发上哀嚎。 “但我们没有时间烹饪一整头牛了,”林维伦洗干净手,从橱柜里取出色泽明亮的黄油,“我们需要更简单的食物。” “什么?”阿尔玛看了一眼楼上,那两人还没有谈完,随后她眼睛亮亮地走了过来,“比如?” “比如干果燕麦粥,再配一盘蛋奶酥。” 老费里钟情于意大利奶酪,橱柜里有大大一块。 林维伦将黄油切成小小一块,做简单调味后和奶油混合打发,之后加入弗莱的苦巧克力。 这是英格兰最古老的巧克力品牌,可可含量非常高,和甜腻的胚融合后,能将口味提升好几个档次。 阿尔玛不停吞咽口水,自告奋勇地把烤盘放入烤炉。 不得不说,林格特的手艺简直超乎寻常。阿尔玛亲眼看着烤炉里面小东西在高温的作用下充分膨胀,最后甚至到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 她几乎能想象到咬上一口时,那舌尖轻碰云层的感觉。 但很快,她就无暇顾及烤炉的香味了,因为另一边的小煮锅里,也奏起极为吸引人的乐章。 燕麦粥原本简单又无聊的食物,可在林格特加入一些醋栗后开始变得不一样起来。 “好甜….”阿尔玛深深吸了一大口气。 林维伦笑了一下,从地窖里提了个盒子出来。里面全是满满登登的干果:干瘪发亮的葡萄和梅子干,仿佛被蜜汁侵泡过的无花果干,犹如裹着白色糖霜的橘子皮,还有质地柔软、色泽暗淡如焦糖的苹果圈。 第40章 这些原本是阿尔玛处理吃不完的水果采用的方式,现如今却成为了燕麦粥的奇迹。 她陶醉地闭上眼睛,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就算费里先生要离开,她也不会跟着走。她要成为小维伦的管家,永永远远! ----------------------- 作者有话说:?卡文卡在食谱上 第30章 “维伦林格特是天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他是能改变英格兰现状的人,我这里无法承载他的能力,你那里也不行。” 老费里两手交握,说的严肃认真。 嘉娜忍不住嗤笑出声,“先生,你不明白‘莫里森’这个姓氏所带来的能量。” “我明白,所以我才说你那里也不行。” 嘉娜的笑容消失了,她嘴角平直,“我以为您应该会是为善解人意的老板,就像您对待您的儿子那样,至少不会因为愚蠢做出什么让人嘲弄的决定。” “波文确实做了错事,”老费里帮嘉娜倒了杯茶,“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他都必须自己承担。只是林格特不应该成为谁的所有物,他有更加广阔的未来。” “我能让他进皇家进出口总署!”嘉娜忍不住坐直了,“这可比波文一个小小的职员更高高在上,只要你能放过他。” “噢,”老费里微笑道,“我从未绑住他。” 这次轮到嘉娜意外了,“你们没有签署工作合约?他没有任何把柄在你手上?没有押金?” “当然没有。”老费里摆摆手,“什么都没有。” “那他为什么要呆在你这儿?”嘉娜的疑惑真心实意,“你这里…..不好意思,我并没有针对谁的意思,但你这里的环境和鼹鼠居住的地洞差不多,每个月的薪水想必连我女仆脚上的鞋子都买不起,林格特为什么会留下?” “他甚至曾拒绝过菲利普,毫不犹豫!” 老费里额头青筋直暴,但他的目光沉沉,“是的是的,我这里并不是什么发财的好地方,我明白,但珍珠还需要挖掘者不是么?——而且,正因我这里的环境,所以我才会告诉你,你那里也不能容纳得下他。” 听见这话,嘉娜的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她开始沉思,然而淑女可不会就此止步。 “我会努力尝试,林格特本身就值得最好的,就像我的妹妹。对了,关于他们的婚事,不知道您究竟怎么想的?” “托林格特的福,我现在不会对兽医这个职业产生任何偏见。但您儿子波文所混迹的地方…..” 老费里没有回答,他沉默的时间长的如同一路走来的年岁。 “我会卖掉这里。”很久之后,阳光升起时,老人才缓缓靠向椅背,目光坦然,“我会离开这,去伦敦。” 就算和莫里森家的婚事无法推进下去,波文还需要在伦敦继续生活。 或许这是自己能为儿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他深深地望向天花板,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木制地板上的每一条纹路出现时他都在,墙壁每沉一分颜色时他都能察觉。 嘉娜微微颌首,“您做了一件正确的决定,那么,请相信我,连诸神都会遗忘这件事的。波文永远会有个让他骄傲的父亲。” 费里一怔,但女人却直接起身离开了。 她手中的协议书上记录着一个足够让所有人尖叫的薪水,她认为她至少有80%的可能说服林格特来她手下工作。 然而事实永远让人大张嘴巴。 “抱歉,我无意再为谁工作。” 彼时林维伦正站在后仓里,一群牲畜在他脚边不断打转,到处都是鸡毛和屎的味道。 可年轻兽医的脸实在优越,就算在如此令人狼狈的环境里,身上仍旧带着一团让人头晕目眩的光。 嘉娜深吸口气,声音难得软了下来,又低了一点,“你不需要急着回答我,再考虑一下。伦敦比这里要繁华很多,那是整个英格兰的心脏,甚至是整个世界的明珠,是镶嵌在女王皇冠上最闪亮的宝石。” “你的机会会无限大,林格特,我以莫里森的骄傲起誓,你一定会…..” “我不得不承认,这的确非常有吸引力,”林维伦懒洋洋地笑了一下,他手边是只刚一岁大的萨福克小绵羊,送来的农夫骄傲无比晨光它为“农场的女王”。 农夫说的没错,小绵羊还没有到会喜欢将自己弄脏的年纪。长而卷曲的羊毛柔软蓬松,黑黑的脸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最重要的是它的身体,林维伦仔细摸过,小绵羊连腿部肌肉都是软而轻的。它的肌肉纤维细又短,脂肪含量很高,切开后一定是迷人的粉色,说不定还会带有饱满的雪花纹路。 那是和健身冠军山羊先生完全不同的肉质,而他可以随意选择。 随意,选择。 林维伦独自站在后仓,被最好的动物们包裹的时候,心里冒出一股非常奇异的感觉。 人总是会对绝对掌控力趋之若鹜,他也不例外。 就算上辈子他做到了总厨的位置,就算他摘下几颗米其林的星星,那又怎么样呢? 他一生都在寻求其他人的“肯定”和其他人给予的“地位”。重活一世,他还要再来一次吗? 如果可能,他要不要尝试换个活着的方式? 比如,满足自我。 嘉娜简直难以置信,她迫切地想要劝说些什么。 “你会拥有地位,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 “可我不想,”林维伦的笑容很随意,可眼神却满满全都落在嘉娜脸上,“我喜欢这里。而且我在这里,谁说无法得到地位,得到数不清的财富呢?” “可老费里已经决定将这里卖掉了!”嘉娜有些崩溃,她无法反驳这些骄傲的话,她明白这在未来绝对会发生,甚至连自己都有可能主动送上厚厚一摞英镑。 所以她只能做最后的挣扎,“你该为自己打算!” 林维伦终于露出了一个不一样的表情,“如果是这样的话,倒也很巧。” 不知道这个时代独自开一家兽医诊所,都需要什么手续? 他至少得先把执业兽医资格证考下来吧? 那看来,还真得去一趟伦敦了,或者曼彻斯特也不错。 嘉娜还想说什么,林维伦却忽然抬眼,“晚上吃鱼怎么样?” “什么?”嘉娜一愣。 “上次我去百货商店的时候,那里进了不少来自印度的香料。”林维伦摘掉手套,“我想吃咖喱了,如果你也想,可以去餐厅等我。” 嘉娜直勾勾盯着他,最后终于败下阵来,双手高举做出投降的动作,“好好好,如果你想用你的手艺让我闭嘴,那么我只能说你成功了。如果真有什么能打败我的执着,你的烹饪绝对是唯一。” “我放弃说服你了,而且我会把这个消息带给费里先生。” “谢谢。”林维伦脱掉工作服,动身前往百货商店。 香料店并不起眼,但周遭味道是独特的浓郁。 他看见货架上摆着银色的瓷釉罐、袖珍迷你的小玻璃瓶、上面绣着奇异花纹的小麻布袋。 每一个都贴着标签方便查看。 他点点手,笑容甜美的服务生便将东西帮他拿下来。 芫荽、丁香、姜黄、孟加拉辣椒粉、迈索尔胡椒粉、肉豆蔻的叶子和整粒肉豆蔻、青胡椒粒、海得巴拉的小茴香及甘牛至,一点点晒干的芹菜籽。 还有英格兰本土的月桂和百里香。 提着袋子离开百货商店的时候,林维伦感觉自己可以包上头巾去和蛇群作伴了。 集市还是老样子,他选来选去,选了一条新鲜的多宝鱼,外加一小袋大米。 20世纪初的英格兰受印度影响,已经不排斥食用大米了。 但对于面包来说,米饭仍然是稀罕物。 林维伦想来点不一样的东西,作为他穿越后这段时间的小小告别。 “什么?咖喱?”回去之后,阿尔玛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走过来查看小盆里混杂的香料。 说实在的,她从没看见过这么多香料搅在一起,各种颜色的粉末在空中扬起,味道刺鼻而干燥。 老费里将鱼放进水盆,去菜园的时候能看见他的眼眶有些红。 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谈起未来,他们就像很早前的每个幸运的夜晚一样,帮林维伦收拾食材,做简单的打下手工作,然后谈论糟糕的天气和有趣的动物。 而林维伦则专注于味道的调配。 比起厚重的土豆,他更喜欢在咖喱里加入轻柔的茄子和秋葵。 不过现在的英格兰并没有秋葵,他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加入青豌豆。 滚烫土地滋生的烹饪,同样需要滚烫的烈火。 林维伦将切好的大蒜姜片热锅爆炒,之后加入煮熟的小番茄、茄子段和豌豆荚,最后倒入他自制的咖喱粉。 多宝鱼提前烹煎过,这使得鱼肉下锅时,表皮是焦糖般的薄脆。很简单步骤,却能最大限度锁住鱼肉本身的汁水和弹滑。 第41章 但鱼仍渗出了丝丝缕缕的油脂,在辛辣浓香的汤液中漂移、滑动、缠绕,幻化成一个个闪亮亮的卷窝。 老费里只觉得那卷窝仿佛飘荡在他胸腔里,脑海中。他深深嗅闻,试图把这味道刻印在记忆深处。尤其在林格特滴入鱼露和罗望子汁后,那味道立刻变得更加刻骨铭心。 这还没完。 林维伦又在干净的锅中加入小块羊肉、胡萝卜、彩椒、洋葱和葡萄干,最后倒入大米和适量的水。 咖喱可以适配任何米饭,但最合适的必须是皮拉乌米饭。 “皮拉乌”是维吾尔族对此的称呼,林维伦曾经在茫茫戈壁中品尝过最正统的皮拉乌。那是狂风卷起沙砾击打出铿锵的味道,是辽阔天山横亘之下恢弘的味道。 羊肉的油滴包裹住粒粒长米,洋葱流淌出的鲜辛席卷走最后一丝腥气。 站在蒸腾的热气前,林维伦仿佛再次听见了悠长辽远的鼓声,看见那清透壮阔的蓝天。 浩瀚沙海,胡杨共生。 就像咖喱和米饭,每一口,香味都绚烂层叠,从咽喉直奔向身体最深处,包容住所有的欲/望渴求,抚平内心一切焦躁迷茫。 “这才是我想要的。”林维伦闭上眼睛。 无论哪个世界,果然只有美食不可辜负。 他掌控了自己的餐桌,就能掌控自己的未来。 我的朋友,不必为前路担忧。 第31章 老费里是个行动派。 从做下决定到将房屋登记到房屋代理人那里,只花了三天的时间。 期间他还张贴了诊所即将关闭的通知,和林维伦签订了所有药剂和仪器的二手转卖协议。 得知林格特先生要在不远的将来独自开一家兽医诊所这一消息,很好的抚平了农夫们焦躁的心。 但所有人依旧非常不舍。 “哦,费里,我还在孩提时期你就已经在这里给狗做阉割了,我还以为就算英格兰爆发第二次大战,你也仍会在这里呢!” “为什么非得要卖掉呢?万一你以后还想回来怎么办?我可以免费帮你看护房屋!” “千万不要为了孩子做任何决定,他们根本就是剥削你的魔鬼,你会后悔的费里,伦敦哪里比得上德纳姆呢?” 狐狸与猎犬酒馆,伦丁重重将餐盘放在最后说话的那个面前,“好了,弗里斯,既然人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在浪费你的口水了。” “我关闭酒馆三小时,可是为了给费里先生办送行宴的,不是听你啰里八嗦那些‘建议’的。” 是的,伦丁得知费里要走的消息后,特意在7点关掉了酒馆,谢绝一切客人,只邀请了认识的人,为费里先生办一场送行宴会。 大厅中央的壁炉里燃烧着热腾腾的火,木柴被高温灼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一个个圆桌如同散落的星辰,人们端着黑啤或朗姆酒穿梭其中,和每一个认识的人打招呼,然后在一齐感叹一声,“老费里可真是个好人,怎么就走了呢?” 不断有人向费里先生敬酒,老人花白头发下藏着早已变红的眼眶。 他高举酒杯谈论经手过的动物时甚至有些哽咽,但很快就会被仰头喝酒遮掩过去。 “你真的不一起去伦敦吗?阿尔玛?”面包房的玛姬吃了一口炸鱼薯条——精明的胖厨师根本没有拿出引以为傲的烤乳猪,“老费里一定邀请过你了。” “不,”阿尔玛低头一笑,“我已经无法适应大城市的生活了,那里的小巷让我头晕目眩。我还会继续呆在这里,为另一个雇主工作。” “你已经找到另一个雇主了?”玛姬有些好奇,她顺着阿尔玛的目光看去,立刻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被一群农夫围在中央。 “天啊!是他!这可真是个好消息!林格特绝对是德纳姆最有出息的年轻人了!” 阿尔玛也很满意即将到来的新工作,甚至可以说非常期待。 她举了举杯,“希望老费里能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周围一圈人都和她碰了一下,“希望!” 今天的炸鱼薯条有点硬,油温太高了。 林维伦心不在焉应付着来搭讪的人,然后悄悄被伦丁拍了一下。 一回头,一张圆脸朝他挤眉弄眼,“我发明了一种新菜,能不能帮我看一看?” 说着,一叠英镑递了过来——伦丁非常了解这位“老师”。 “为什么开发新菜?”林维伦走进厨房,这里翻新过,到处都是白色,像个白白的舞厅。台面也是新刷的,能隐约闻到炸洋葱的味道。 “你这里应该没有时间多做一道新菜,每天排队的人快要把你的大门挤烂。”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重开之后,狐狸与猎犬酒馆就已经爆火。 顾客络绎不绝不说,还有不少从其他城镇慕名而来的人。 “我打算开一家分店!新店需要主打菜!”胖厨师眉飞色舞,激动地挥动手臂,“我打算像abc茶室一样,将狐狸与猎犬开遍整个英格兰!” abc茶室是充气面包公司主打的连锁茶室,主打漂亮的茶饮和糕点,还会售卖热量很低的轻食,深受年轻姑娘们的喜爱。 他们的店铺早已遍布各大主要城市,连伯明翰、利物浦、谢菲尔德都有abc的身影。 林维伦眉毛一挑,鼓了两下掌,“很有野心的想法。” 没准还真的能行。 毕竟现在的英国可以说是美食荒漠,高端市场几乎被心机的法国大厨全部垄断。下面的人只能品尝到烟熏香肠。 哦还有炸鱼薯条,这种提起来就会让人眉头紧皱的东西。 可他给伦丁的配方来自于匈牙利,或许可以成为英格兰的美食风向标也说不定。 “而且我还接待了一个神秘客人,”伦丁更加激动了,脸都变成红浅红,“他说和你是一起用过餐的朋友,布莱克先生!他夸赞了我的乳猪,并答应我为我的新店宣传!” 当然,原本并没有这么好的机会,还是伦丁无意间说出他是从林格特先生那里学来的菜谱后,布莱克才愿意给予这样的机会。 所以他一定要让林格特帮他看看新菜。 “藤条叶烤鸽子?”林维伦看了一眼新出炉的藤条包裹,用叉子轻轻分开,露出有些焦黑的鸽肉。 “颜色还不够漂亮,在入炉前,你应该用大量蜂蜜水一遍遍刷过,次数足够多才能让烤出来的肉变成靓丽的色泽,而不是这种….煤炭一样的东西。” 伦丁连连点头,快速在小本子上记录着,“盐水呢?盐水可以代替蜂蜜吗?你知道的,”胖厨师摊开手,无奈地说,“我必须考虑成本。” “那会让鸽肉变得更咸也更紧,如果加一些冷苹果酒会中和味道。嗯?” 他已经扒开鸽子,里面填入的黄油像蜜汁一样流了出来。 “蘑菇酱?这味道太单薄了。”林维伦放尝了一口后放下叉子,“我只能吃出黄油和蘑菇的咸味,毫无层次感。” 伦丁攥紧手中的笔,“好的,我该怎么做?” “在黄油上刷一层辣椒粉在紧贴内壁塞好。如果塞的不够紧,就会变成你这样的液体。还记得加一些欧芹碎和百里香增加风味。” 林维伦又仔仔细细尝了一口,“藤条叶的味道太重了,根本没有回味,像在嚼木头。你可以用新鲜的水田芥做配菜,腹腔中除了蘑菇酱,也可以加入里昂或阿尔勒香肠,炙烤时出的油能让鸽肉更嫩更鲜,也可以盖过藤条的味道。” “但好孩子,用点新鲜的藤条吧。细节才是关键。” 伦丁擦了擦汗,或许自己的三成利润给少了。 老费里很快被往来的农夫灌得七荤八素,他拉着阿尔玛的手,什么都不说,只是一直在哭,闹了很久才躺回床上。 但酒精仍旧让他眉头紧锁。 “上帝….他难过的好像要死了。”阿尔玛揉揉太阳穴,声音苦涩,“我去帮他倒点黑咖啡,能帮他尽快从醉酒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或许浓汤更合适。”热汤能够暖胃并补充水分盐分。 穿越到这个世界,老费里是第一个愿意给予他照顾的人,而现在是说再见的时候了。 想了想,林维伦撸起袖子,去菜园里摘了点芜菁,又去地窖里拿了点红薯。 他用高火小心融化黄油,在合适的温度加入切块的芜菁、胡萝卜、南瓜和红薯,配料选择万能选手洋葱头先生,煮开后转入小火。 老费里很喜欢冷奶油,除此之外林维伦还加了些枫糖浆润口,最后撒入盐和胡椒粉。 浓汤散发着一股水果的清香,天鹅绒般的质地温暖而软滑,让被酒精刺激到发胀的胃部获得极大缓解。 费里通红的脸慢慢褪成正常的颜色,林维伦和阿尔玛对视一眼,默契的无声离开。 月光透过玻璃窗泼洒进诊所,在空寂的方厅内拉出几条长长的斜影。 窗外又是一场秋雨。 - 【执业兽医资格证每年进行两次考核,秋日考核在9.17日。原本已经过了报名的时间,但我们接到了嘉娜莫里森女士的推荐信。 第42章 她称您为约克夏郡最杰出的兽医,所以我们一致决定给予您一个特殊的机会。 皇家兽医学院欢迎您前来考试,维伦林格特先生。】 一个星期后,林维伦收到了来自伦敦的信。 彼时老费里已经收拾好一切家当,只需要等待购买房屋的家庭付清尾款。 “我们需要告别吗?”老费里朝林维伦伸出手。 “我们需要吗?”林维伦微微一笑,“祝您一路顺风,愿您一切安好。我由衷期待和您的下次见面。” “我等你回来,这几天的清扫工作就请交给我。”阿尔玛晃了晃手中的钥匙,那是林格特家里的钥匙。 “花园会为你的到来开好几场欢迎会的。”林维伦轻轻一笑,转身踏上前往伦敦的旅程。 他需要乘坐巴士,再转火车。中途在斯劳换乘,三小时后抵达伦敦帕丁顿站。 总计花费3先令6便士。 火红的蒸汽火车投入钢铁巨兽,售卖香烟的小贩说着口音颇重的蹩脚英语。有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免费发放大铜壶冲泡的红茶,糖块和牛奶被标注为1便士。 林维伦一路走过去,身侧是报纸摊礼貌的推销声。 “西区克的棉纺织厂又闹大罢工了!来一份《泰晤士报》吗先生?” “不?那么看看伦敦即将举办的切尔滕纳姆金杯赛马吗?只要在池子里投入3英镑,就有可能成为百万富翁!” 林维伦摆摆手要走,老板低头看了一眼这家伙昂贵的鳄腹皮制皮鞋,不死心的又问了一句,“都不喜欢吗先生?那这个怎么样?福尔摩斯!《海滨杂志》最新版!刚到,还是热的呐!” 林维伦停了下来,饶有兴致的将视线落到报纸摊上。 拜托,谁能拒绝福尔摩斯呢? 他从法兰绒的西装裤里掏出马臀皮制钱夹,从里面夹出一个硬币扔了过去,“《海滨杂志》,谢谢。” ----------------------- 作者有话说:谁能拒绝福尔摩斯呢? 以及,就是有钱[菜狗] 第32章 伦敦的房子都是斜斜的屋顶,一片片黑压压的延伸开来,高高耸立如同森林中粗壮的树。 不算宽的道路上挤着各种各样的车子,有轮毂都在发光的豪华小轿车,还有漂亮复古的双轮轻便马车。 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车轮下钻来钻去,争抢着老爷太太们扔下的苹果核、看完的报纸、抽完的烟屁股,还有亮闪闪的硬币。 林维伦踩在鹅卵石上,眉头紧蹙。 伦敦这么多年还是没变,20世纪和21世纪好像看不出什么差别。街角腐烂的鱼堆摞在变质的卷心菜上,倒掉的豌豆汤从巨大垃圾堆上缓缓往下流淌。 可这不妨碍两侧商店街中飘出好闻的咖啡和烤栗子香,面包房要比约克夏郡的好上不少,还有成片的移动小摊贩持续不断售卖着世界各地的美味。 烤羊蹄子油香焦亮,热鳗鱼被刷上一层晶莹的酱汁,带壳的牡蛎前围着不少脱掉西装的家伙,刚出炉的热烤土豆上倒满浓奶油,1便士的馅饼遭到所有人哄抢, 林维伦也去买了一个,很好,又咸又甜,他不得不再花费2便士,在另一个小摊贩那里得到一大杯接骨木茶。 也不怪现状法国厨师踩在英格兰人民身上作威作福——他深吸一口气——一个馅饼都能做成地狱的味道,也算是一种奇异的本事。 还完茶杯,林维伦终于对街区失去兴趣,搭乘公共巴士前往蓓尔美街,皇家兽医学院就在那里。 林维伦在这里上了四年学,轻车熟路找到报考点,递交了自己的资料,拿到了考试通知。 执业兽医资格需要考两天,第一天是理论内容,第二天是实际操作。期间需要考生自己解决食宿问题,大部分考生都选择了距离学院不远的柳溪酒馆。 这里的很大,楼上三层都是旅馆,一层则是狐狸与猎犬那样的餐馆,皇家学院不少人都愿意来这坐一坐。 而且这里东西物美价廉,只需要每天花费1镑2先令,就可以获得一间房和一日三餐。 林维伦叫了咖啡后就脱掉衣服,开始看明天各科考试时间。 旅馆隔音不太好,乱糟糟的声音透过薄墙传了过来。 “这次好像没有多少人来?我只看见六个爱丁堡兽医学院的,其他学院的人好像加起来都不足十个。” “以后没有劳务马啦,连肉都依赖进口来,兽医还有什么用呢?有门路的任务呢早就转行了好吧?” “那倒没有吧?你们不知道么?约克夏郡那面前一阵出了点事,听说一位大人物做主,将所有进口肉都取消了,接下来兽医在那面会派上大用场吧?” “什么?怎么可能?连伦敦都吃美利坚的牛,约克夏怎么可能不跟上脚步呢?” 当然可能。 林维伦在咖啡里加入冷奶油,菲利普伯爵已经把进口肉从德纳姆郡彻底除名,约克夏内其他郡纷纷效仿。 连嘉娜的想法都改变了,她曾不止给自己抛过一次橄榄枝,想要把她负责的三家皇家大饭店的肉食供应全部换成本国肉。 某些事正在改变。 林维伦非常乐意见证。 很快,服务生送来了今日晚餐:什锦烤肉片配鱼冻,主食是万年不变的面包和一小碗番茄奶油浓汤。 鱼冻虽然是用大名鼎鼎泰晤士河的康吉鳗做的,可他们内胆鱼线处理都非常不干净,导致鱼冻一股子冲鼻的腥味。 什锦烤肉片也就是水煮菜汁浇在肉片上,肉又硬又不入味儿,因为英格兰崇尚“食物原始的味道”导致肉片内里还能拉出血丝。 林维伦把面包啃完,深刻思考自己立刻退房换地方的可能。 不过他很快放弃了这一想法。 外面在下雨是其中主要原因。 而另一个原因则是……谁能信任伦敦其他店铺的“美食”?除非他能找到一家匈牙利或德意志口味的旅馆。 至于法餐…. 现在的英格兰,连街边小贩都能说自己做的红酒煮蛋是法餐。 想了想,反正只有两天。 等面包在胃里被咖啡泡发,饱腹感上来后,林维伦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需要考三科,解剖、生理和病理学。 下午则是四科,药理与治疗、动物医学、动物外科和兽医公共安全。 林维伦对此信手拈来,重点在于明天的实操考试。 以前的考试对象通常只有马,但自从政府颁布了禁止劳务马的饲养政策后,学院就酌情增加了牛、羊等。 但后者只是少数,学院里的教授们仍旧更加喜爱高贵且秀美的动物。 林维伦抽到的是两匹马和一只羊,需要全方位为它们做身体检查,并自主配药治疗,最后需要为其中一匹马做阉割手术。 第一匹马没什么大问题,只不过左腿不小心被木刺扎穿。 林维伦配制好麻药涂抹,然后小心翼翼取出木刺,清理遗留在肉里的碎屑以防感染,最后倒上消炎药包扎。 然后是那只羊。 林维伦摸了摸羊脑袋,半空中立刻浮现出【一只瘤胃鼓气的羊】的字样。 随即他手向下摸向羊的胃部,又装模作样探查了一遍羊的咽喉,接着在记录本上写下病症名称和治疗方式。 可当他准备去配药时,监考教授忽然小声叫住了他,“你的速度太快了孩子,你应该在好好检查一下。” 林维伦摇摇头,他只想快点考完然后回家,这里的食物完全在浪费他的时间。 教授低头看了眼考生资料上面的备注,悄悄看了看周围,不死心地又说了一句,“严谨才是一个兽医的根本,你应当再好好看一看这究竟是瘤胃鼓气还是其他什么。” “为什么您认为这不是瘤胃鼓气呢?”林维伦偏过头。 为什么?因为这只羊昨晚上就是自己让人去喂的! 监考教授闭了闭眼,莫名烦躁,为了让羊积食成为考试内容,他的人喂饲料时几乎是用灌的。 而且这是一只最简单的考题,是学院为了给“莫里森”一个面子。 “你最好再看看,”教授语气严肃了下来,“实操是分数占比最高的!” 如果过不了,莫里森家的大小姐一定会把校长室拆了! 林维伦从教授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忍不住挑眉,“虽然鼓气和积食外在表现很相似,但先生,鼓气听音室是呈鼓音的,而积食却声音更绵长。” “而且您应该看过这只羊的后肛吧?它从早到现在的粪便里我没有发现任何未消化的食物。虽然两种病症都会腹泻,可粪便表现出的结果可并不一样。” 教授一愣,他并没有去查看恶臭的粪便,他把这些事统统交给了自己的学生。 “这只是一次最简单不过的交易,莫里森发了话,他们只需要老实帮这位叫林格特的家伙通过考试即可。”监考教授如此想着,就懒得再去认真准备。 第43章 然而林格特却给了他一个大“惊喜”。 监考教授瞬间站直了,亲自上手检查那只羊。 “昨天下了很大的雨,”一旁的林维伦幽幽说道,“短时间食用大量沾满雨水的青草…..这只羊撑着没晕过去,已经很厉害了。” 说着他取出长长的穿刺针,摸索着合适的位置一下扎了进去。 顿时,一股气球漏气的声音“呲呲”的冒了出来。 一听那声,监考教授的脸色登时变了。 林维伦没有去看他,转身去配置药剂。 鱼石脂、酒精和温水以1:4:20的比例配好后,能有效且快速溶解胃部中的气体。 那只羊很快安静下来。 之后,监考教授的脸就再也没有抬起来过,并且在心底把那不负责任的学生来回骂了一万遍。 不过这些都不是林维伦在意的了,将治疗过程和方式详细记录提交后,他就离开了学院。 成绩单会在两周后寄给他们,如果通过,可以带着成绩单去当地的农业部办理执业资格证书。 但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回去的火车票了,林维伦没办法,只能再住一夜。 不过他找到了餐馆的老板,拒绝掉了今晚的晚餐。 “我自己带了食材,只想借一下燃气炉。当然,如果能有调料就更好了。” 老板有些为难,“先生,我们之前并没有这样的先例。” 林维伦掏出5英镑,“那我买一个位置,怎么样?我只是实在很想念家乡的味道。” 老板顿时欢天喜地,查看了他的证件后高兴地问,“你是哪里人?肯特郡?苏塞克斯郡?不过你得稍微晚一点,晚上5点左右是用餐高峰期。6点怎么样?后厨的东西你可以随便用,我们今天到了新鲜的牛肉和羊。” 林维伦跟着他一起去了后厨,果然看见成扇的小羊挂在天花板上。 他上前摸了一把,发现肉质新鲜且健康。 尤其是羊肩的部分,肥瘦相间成极为漂亮的条纹粉。轻轻一按,凹陷的肌肉线条呈现出饱满的弧度。 这是一只手感紧实的山羊。 那就做一点好久没吃的酒醋慢烤羊肩吧?来自改革俱乐部的传承食谱。 英格兰厨师不太擅长处理小羊肩,5英镑绰绰有余,所以老板毫不犹豫同意了。 只是厨师们都很新鲜。 客人要自己烹饪?这得对家乡多么难以割舍啊。 林维伦无视探究好奇的目光,自顾自将切好的羊肩放进小锅中慢煎,接着开始动手制作酱汁。 慢烤小羊肩最重要的就是酱汁,对比雪利酒,林维伦更喜欢葡萄酒醋的味道。 他先将洋葱和蒜头一起炒软,之后把磨成细细粉的红糖和和葡萄酒醋、红醋栗果冻一起倒入锅内炖煮。 等香气弥漫开来,一小把切成小丁的火腿和甜菜根一起放入,紧接着再加入主厨慷慨提供的牛肉高汤。 这汤用小火熬了四五个小时,奶白的颜色上漂着一层薄薄的油脂。 “为什么不放黑胡椒呢?”主厨看着林维伦熟练的动作,饶有兴致地问,“那样才能增添风味啊!” “那只会让味道变得一成不变并掩盖酒醋的层次,”林维伦回答道,“相反,莳萝、罗勒和鼠尾草却能把酒醋的本味激发出来。”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豆蔻核仁以及丁香、海盐。 等锅里的酱汁变得浓稠黏软,林维伦撒入一些刚摘下切好的小黄瓜片提鲜,最后再来一小匙西班牙辣椒粉。 高温很快将浓郁的气息激发出来,随着缭绕的蒸汽云一齐飘向整间后厨,又从敞开通风的门内缓慢溢散进餐馆大厅。 周围原本抱着看热闹心的厨师们最先安静下来。 他们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轻轻在慢煎的小羊肩上划开几道,随后用一把小刷子缓慢仔细地将酱汁刷进去。 羊肩上渗出的油脂冲刷出滑润的通道,奔涌着包裹住酱汁将其推向更深处。 羊油被某种突如其来的液体激得蹦跳起来,在炙烤下发出清脆的“噼里啪啦”。 厨师们知道,那是肌肉纤维断裂的声音,是膻气被彻底带走的声音,更是精细复杂的酱汁破开表皮,渗透筋肉的声音。 小羊肩正在缓缓变成另一个颜色,仿佛被温热泉水淹没了,又像被埋进最深的树冠深处。 偏偏这时候,年轻人又不怎么管了,反倒是拿起了一旁的水果篮子。 “配羊肩的该是什么呢?水果克朗勃?还是莎巴翁糖饼?”林维伦看着带着露水的水果篮思考着,忽然,他眼前一亮。 “不,还是柑橘焦奶酥吧,来自剑桥的味道,最适合纪念伦敦。” ----------------------- 作者有话说:文章最后的水果克博朗是德国甜品,莎巴翁糖饼则来自意大利,所以男主最后选了焦奶酥,是剑桥(英国本土)发明的美食。 最近状态真的很差,抱歉,这本文没有多少了,会努力写完,宝宝们可以养肥我 第33章 “今天克里斯真是让我丢大人了!” 傍晚,走出兽医学院大门,斯宾塞郁闷地抚摸着光秃秃的头顶,用低低的声音和身边的人抱怨,“老师,您不知道,让他搞一只胃积食的考试内容,他却给我搞成了胃胀气!害我在考生面前什么脸面都没有了!” 身侧的老人乐呵呵一笑,“这样的学生绝对不能再用第二次,会坏了你的事的。只是那个考生又是怎么回事?我以为嘉娜的意思只是走个过场,他为什么还认真了?” “谁知道!”斯宾塞想了想,还是沉下声音说,“但不得不说,那孩子的眼睛可真毒啊。您知道他用了多久就判断出是胃鼓气吗?不到1分钟!而且他还指出了其中一匹马的肺部有问题,可那匹马的考核内容明明只是换蹄掌而已!” “肺部有问题?”老人有些惊讶,“考试内容的马?你怎么认证的?” “咱们学校不是进了两台x光机么!”斯宾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就动用了一下,不过事实证明,那孩子说的真没错!还好发现的早,否则等出现肺纤维症状,那匹马能否留下还不一定。” 老人拄着拐杖,手指上的金色戒指闪闪发光,“你是说,他并非是不学无术的纨绔,而是某中优秀的人才?” “是的,我后来又去查了他的理论考试成绩,老天!您一定想不到,他有三科都是满分!”斯宾塞夸张地比划着,“他一定对兽医这一行怀抱无与伦比的热枕才会如此努力,说不定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哦对了!”斯宾塞双眼放光,“或许可以邀请他参加学院今年的招聘考试!他简直太适合成为一名教授了!” 老人听到这斜眼看他,“一个乡村兽医?” 他说完,斯宾塞脸色涨红了,“抱歉老师,是我唐突…..嗯?” 话说到一半,教授忽然抽了抽鼻子,“嗯??老师,您闻到了吗?这是什么味道,好香!” 老人没说话,但微微仰起了头。 在两人面前,柳溪酒馆的木制门四仰八叉地开着,内里所有人都正抻直了脖子向更深处望去。 难以忽视的、无法形容的香气顺着凉风缓缓飘散出来。 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端着托盘从后厨走出,身后簇拥着好几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人,正不停说着什么,看起来激动又急迫。 “林格特?”斯宾塞下意识叫了一声,“你怎么在这?” 林格特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 他手中的托盘随着动作向后转了半圈,那群厨师连带着大厅内的客人的目光也跟着旋转。 “教授?”林格特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住在这里,最后一晚。” “不要!”一名戴着总厨帽的男人猛地叫了一声,随后意识到声音有些大,立即换上一副乞求的表情,“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请您再继续多住几天吧!您放心,您房间的费用我们老板全包!您完全不需要担心任何事!只要您、您能同意再做几次您手里的这盘小羊肩!” 什么?这是林格特自己做的? 斯宾塞嘴巴张大成o型,如此独特、令人神往的味道,居然是林格特烹饪的?! 这怎么可能呢! “我挺忙的,所以抱歉,”林格特摇摇头后抬起眼,那么,教授,再见。” 说完,他就转过身打算继续向上走。 然而,一道声音忽然叫住了他。 “请等等。” 是那位提着手杖的老人,老人摘掉帽子,视线若有若无扫过林维伦手中的托盘,“刚刚我和斯宾塞讨论过你的考试,有些地方有一点问题。不知你是否有时间,我们可以面对面聊一聊?” 斯宾塞满脸茫然,问题?林格特的考试有什么问题?完全高分通过啊。 而且就算有问题,也不值得老师去关注甚至讨论吧? 但老师都如此开口了,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第44章 斯宾塞几步走了过来,视线不受控制扎在托盘上,介绍道,“林格特,这位是爱德华威廉先生,是咱们皇家兽医学院的名誉院长,他非常关注你的考试,你的呃…..情况院长都了如指掌,所以他指出的问题你最好听一听。” 林维伦有点烦,但执业资格证考试决定了他是否能独自开设诊所。所以他只是停顿了几秒,就让了开来。 “那请跟我来吧。” 然而意外的是,威廉院长却没动。 他笑眯眯地望向林维伦,“在那之前——请问厨房是否还有多出来的小羊肩呢?我喜欢在美食中谈论工作。” “那真是让您失望了,”林维伦垂下眼睛,居高临下地笑,“我只准备了单人份。” “那也没有关系,我带了这个,或许能充当一张‘入场劵’?”威廉转过身,朝斯宾塞点了点。 后者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什么,从随身的提包里取出一瓶酒。 “培恩龙舌兰,出生于1925年,是我压箱底的陈酿。拜托,”老人笑起来的模样很像狐狸,“我只想尝尝。” 嘉娜那孩子找上门的时候,似乎确实提到过名叫林格特的家伙很擅长烹饪。 可犹如世界之耀的伦敦有什么是吃不到的呢? 威廉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直至现在。 他无法形容那一瞬间的气味,只知道皇家玫瑰今晚将空出一张餐桌了。 林维伦却盯着眼前玻璃酒瓶移不开视线。 居然是三年的培恩龙舌兰,被称为来自墨西哥哈利斯州的高地蓝精灵。 缓慢的天然发酵方式和纯手工让培恩的名声远销海内外。 这一瓶甚至能在后世卖出800-1200英镑的高价,可遇而不可求。 他穿越前也曾试图购买收藏,但最终因为种种原因而未能实现。 没想到现在自动送到了他手上。 那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更何况他确实做了不少,两个人吃完去没有问题。 至于斯宾塞教授….. 都是帮忙拿酒的了,应该也不会拒绝多坐一会儿吧? “如果你们能自备面包,”林维伦转身向上,“那么就请一起来吧。哦对了,”他望向身后的厨师们,“能否帮我送一篮子水果?要绝对新鲜的,如果有菠萝就更好了,再来一些香料和碎冰,谢谢。” “完全没有问题!”厨师们争先恐后跑向后厨,甚至柳溪的老板都在拼命喊着“快快!再跑快一点!不要让林格特先生等太久!” 一篮子新鲜水果和一大盒香料被送进客房,厨师们不敢挤在这里打扰,只能偷偷摸摸退出去,然后七八只耳朵死死贴到门上,还有人直接趴在地上,透过缝隙向里看去。 只见林维伦像是对待自己的酒一样,将昂贵的酒瓶塞进冰桶,等雾似的水汽寻思铺满整个酒瓶,再缓慢倾倒出瑰丽的酒液。 接着他将新鲜磨碎的菠萝汁和西瓜汁倒入,再在底部堆满碎冰,最后用青柠汁和薄荷收尾。 “新奇的调酒方式,”威廉接过,轻轻旋转酒杯,看着浅海似的颜色在冰块营造的薄雾中浮动,“丽兹酒店只有金酒和威士忌做底,再加上离不开的苦精和肉桂。” 斯宾塞两手空空,忍不住咳嗽两声,往前挪了挪。 然而爱护他的老师连眼神都没有偏移一下,自顾自轻呷一口。 下一秒,老人的眼睛闭了起来。 口感醇厚的龙舌兰自带一股烟熏和巧克力的味道,这种味道通常意味着“厚重”和“复杂”。 但水果的汁液中和了长久时间沉淀出的粗糙,将墨西哥的放荡不羁调和成更柔软细腻的口感,像雪白冰霜覆盖在热烈燃火的大地上。 喉管内仿佛漫过汨汨涓流,更别说薄荷的存在冷冽却无比清晰,像在燥热的酒馆推开初冬的窗户,昏昏沉沉和黏稠犹豫都被吹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片清醒,以及快乐。 威廉放下酒杯,近乎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口小羊肩和焦奶酥。 肉块被酱汁裹着滑到胃底时,他几乎要热泪盈眶。 这是怎样的美味?明明看起来是需要大力咀嚼的羊肉,却在入口那一刻软嫩的像是沁满汁水的棉花糖。 明明已经滑进身体深处,可海浪般的酱汁似乎还停留在舌尖,拽着他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梦境。 威廉承认他一开始只是因为厨师们的围堵而好奇,可当他靠近后清楚闻到托盘传出的味道时,好奇就变成了锁链,牢牢禁锢住了他的双腿。 有时候冲动是绝对必要的。 他忽然理解了骄傲的嘉娜莫里森为什么会亲自上门拜访。 或许眼前这位的兽医专业确实有让人信服的某些可能,但更多的….. “抱歉,”威廉摘掉金丝边眼镜,垫着手帕揉了揉鼻骨,“请理解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我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如此幸福了。” 看着这一切,斯宾塞眼镜鼓鼓的,咳嗽声几乎变成了破掉的大风箱。 然而桌旁的俩人像聋了一样,完全没有人有邀请他上桌的意思。 林维伦也很满意今天的龙舌兰,这样一瓶真正的佳酿换他一顿饭,不亏。 何况他明天就要走了,走之前招待一下老人也没什么关系。 一想到即将拥有自己的兽医诊所,各式各样的动物会填满他的后仓这件事,林维伦就感觉整个人都变得善良很多。 他甚至已经列好食谱,哦不,列好看诊顺序,势必要好好享受执业兽医的美好时光。 或许是心情大好,所以当对面的老人询问他接下来的打算时,林维伦顺嘴就说了出来。 威廉的叉子一下顿住了。 “回去么?”想到什么,老人微微一笑,“不,或许你应该在留下几天参加另一场考试,一场能够决定你未来命运的考试。” “林格特,”镜片后的蓝眼睛弯了起来,“不知道兽医学院教授的职位是否有兴趣?” 虽然是个乡村兽医,但斯宾塞说过林格特的成绩有三门满分,实操更是比监考教授更加靠谱很多。 只是试一试,试一试而已,老人如此想着。 和什么美食完全没关系。 第34章 但是—— “不。”林维伦毫不犹豫拒绝了。 屋内一下安静下来,威廉连咀嚼声都消失了,眼镜后的蓝色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口出狂言的年轻人。 “什么?!”斯宾塞教授更是夸张地叫了起来——天知道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美食却无法入口的人怨念有多大——至少斯宾塞教授现在看上去像要把林维伦整个吞掉。 “这里可是皇家兽医学院!皇家!”教授挥舞着手臂,“我们是唯一一个获得皇家特许状的兽医学院!最大的赞助人来自于英格兰真正的王室!站在皇家兽医学院的课堂里就意味着将沐浴女王的荣光!不知道有多少学生做梦都想渴求到一个留下的机会,你居然拒绝?拒绝?!林格特,我开始怀疑你是否吞咽了马粪!” “哦,”威廉拧眉咽下软嫩的小羊肩,出言打断,“斯宾塞,注意你的言辞。” 没有绅士会把“马粪”挂在嘴上,看来教授已经被气疯了。 可对面的林维伦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模样,在他看来,被英国王室背书站队确实挺上去很高大上,可同样意味着陈旧与迂腐。 大量的繁文缛节下确实会打造出莫名的高贵与历史悠久之感,但如果真的生活其中,就像被鱼线从头捆到尾,来自自由时间线的林维伦迟早会被逼疯。 他甚至已经能设想到,如果他举刀挥向兽医学院内饲养的动物,眼前这位邀请他进入的老人一定是第一个把他送进监狱的家伙。 “我很喜欢德纳姆镇,镇子里还有不少等我回去看病的动物们,我无法放弃它们。” 林维伦抿了一口蓝精灵酒,眯着眼睛说,“所以拜托二位,请暂时不要在继续这个话题了,否则我们的小羊肩会冷掉的。” 斯宾塞目瞪口呆,“只是几只动物而已!连皇家兽医学院里最普通的一块地砖都比不上!” “但不可否认的是,德纳目饲养的动物确实代表了整个英格兰的最高水平。就像这块小羊肩,”林维伦用叉子轻轻碾压流汁的肉块,“德纳姆的小羔羊肉质更软也更滑,如果火候得当,你会在品尝羊肉时有种吞咽乳奶球的绵密感觉。否则教授以为,富可敌国的菲利普伯爵真是因为喜爱乡村就住在那儿的吗?” 斯宾塞看看盘子里的肉,再看看林维伦,目露疑惑。 绵密得仿佛乳奶球的羊肉?真的假的?连新西兰的进口肉都做不到。 威廉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我听说,德纳姆镇所在的约克夏郡在今年秋天宣布下降进口肉的保有量,将更多市场让给本土肉。不少农户都在感谢英明的伯爵在其中起到的推进作用。” “而我恰巧有那么一个好朋友受邀前往德纳姆,参加了伯爵今年秋季宴会,他曾写信给我,诉说了德纳姆近两个月以来某位兽医做出的杰出壮举,大谈特谈那位兽医对可敬的伯爵产生了怎样深远的影响。 第45章 威廉放下刀叉,用丝绸手帕擦干净嘴角,蓝色眼睛注视着眼前人,“我之前还很疑惑,明明进口肉是目前为止英格兰最受欢迎的产品了,为什么德纳姆突然要倒行逆施。但现在,我想我明白了原因。林格特,伯爵花了三小时夸奖的年轻兽医,就是你,对么?甚至连《每日邮报》的布莱克先生,也对你发出了难以逾越的赞赏。” 斯宾塞傻了,他地位太低,根本无法进入伯爵的圈子。 可维伦林格特?? 拜托,他不是个刚毕业的孤儿吗?!甚至当年入学时还申请过政府补助! 这样的人怎么、怎么会…..认识这么多上流阶层?! 拥有一位议员父亲、同时本人也是三家皇家饭店的肉食供应商的嘉娜莫里森小姐亲自向院长打招呼,要照顾林格特。 拥有大片森林与大半个城镇土地的富有伯爵向每位宾客夸奖宣扬林格特,把他曾做过的事挂在嘴边大谈特谈。 就连英国最受欢迎的报纸之一《每日邮报》的专栏主编都不吝啬自己的赞赏! 林格特到底做了什么啊?! 林维伦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真的没做什么,又好像确实做了不少。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那些人嘴实在太馋。 “只是他们太善良了,”林维伦说,“我不觉得自己做了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皇家兽医学院的荣誉院长深深看着他,面容温和,“林格特,请原谅一位孤独老人的好奇心,我非常想听听你的故事。不知道今晚是否能来我家和我一起用餐?我们可以一起观赏我今年新拍到的《阿尔及尔的女人》,那可是一幅非常美丽的画。” 林维伦对名画完全不感兴趣,他刚想摇头拒绝,老狐狸似的院长立即改口,“还有来自玛歌城堡的波尔多传奇葡萄酒,那可是我花费很多才购买到的。我想没有任何酒类爱好者能够拒绝。” “对了,”老人循循善诱,“我有没有提过今天下午时我的朋友给我送来一只来自北极的红点鲑鱼?为了让它活着,他们可是费了不少力气。连水箱都还带着冷冽的冰霜气息。如果错过,不知道…..” “先生,”林维伦不知何时已经穿上了大衣,面容严肃深沉,“请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在走出柳溪旅馆大门时,憋到快爆炸的斯宾塞终于找到机会。他不顾礼仪一手抓住院长的袖子,难以置信地问,“抱歉先生,您为什么突然如此在意林格特?您今晚明明应该有更重要的约会,那可是女王…..” “斯宾塞,”威廉看了一眼年轻兽医挺直的背影,才转回头问,“兽医学院的招生已经有多久没有提升了?” 斯宾塞愣了愣,才气弱地回答,“….自从政府颁布了禁养劳动马群法案后,已经、已经至少有五年了先生。” “是八年三个月。”威廉沉稳地说,“而劳动马群的禁养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部分。进口肉的大量购买,乡村兽医大面积失业,年轻人见不到曙光才是导致学校新生逐年递减的根本原因。” 斯宾塞已经有点理解了为什么院长大人会在今晚那么重要的时刻,突然邀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兽医了。 “而在林格特身上,我看见了一种可能。”威廉想起刚刚品尝过的美味,没忍住弯了弯眼睛,“我想,没有人能够拒绝那样一块敲门砖的。” 远比任何金钱讨好或宝石贿赂更加出乎意料的敲门砖,能让人真正愿意听他把话说完的敲门砖。 - 威廉的家住在肯辛顿,伦敦的富人区之一。里面居住的大部分是知识精英和成功的商业人士,宽阔的街道仿佛两人已经远离了拥挤的伦敦。即使已经进入九月末期,这里的花园依旧被各家的园丁打理出了缤纷的颜色。 林维伦还看见了街区中恢弘的阿尔伯特博物馆,自然与历史的文明气息像为整个街区都都披上了昂贵肃穆的西装。 威廉一生没有结婚,家里只有一名同样头发花白、佩戴单片眼镜的管家,两名负责洒扫的女仆和一名厨师。 “我不太喜欢法国菜,”威廉体贴地察觉到了林格特的某种急迫,直接将人带到了厨房,“所以我的厨师是本土人。原本他打算将鲑鱼蒸熟,配上他调配的酱汁。” 林维伦忍住了对那一坨散发着又酸又腥的酱汁发表言论,他只是解开袖扣,将衬衫袖子折至手肘,亲自将胳膊伸进水箱摸了摸那条红点鲑。 那是两条被北极养的很肥的野生雄性鲑鱼。 腹部的橘红色让它在冰凉的水中看如同一轮移动的红日,长而细的鱼身比冰面更滑更顺。 林维伦几乎已经能想象到低温深海中被一点点养大的鱼肉有多么紧实了。而且半空中的文字也描述出这条鱼有多么健康。 他听见了胃部在叫嚣。 “先生,名画我们可以放一放,葡萄酒也可以稍后品尝。”林维伦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水箱,他罕见的诚恳地说,“晚餐能否交给我?” 如果真给旁边那个卷毛厨师,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 “这….”威廉一脸为难,“原本因为这条难得的鱼,我还邀请了另一位朋友。我原本想介绍给你们认识,他同样对你的经历感到好奇。今晚你们都是我的客人,不应该…..” “只是三个人吗?完全没问题。”不知不觉间,林维伦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他手指微动,只想立刻剖开红点鲑的肚皮。 如果威廉还不同意,执意要让那个卷毛来,那么林维伦就将考虑些别的办法了。 没想到老院子面带微笑点头,“那么就辛苦你了,林格特。你可以随意使用我的厨师,他是个很好的人。” 威廉的话林维伦根本没听见,他满身满心都放到了红点鲑上面。 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去处理鲑鱼,而是在厨师的带领下参观了院长的储藏室。 在里面,林维伦找到了来自加拿大魁北克省100%枫糖浆,上等的糖浆在银制茶茶匙上显现出极为漂亮的琥珀色,透亮且干净。 不仅如此,还有一大筐刚送来没多久的新鲜柑橘,标签上甚至还贴着弗罗里达的广告标语。 “不知道您配菜想用什么?”厨师礼貌询问,“威廉先生非常喜爱新鲜采摘的时令蔬菜。我们有芦笋、萝卜、莴苣和…..” “就这个吧,”林维伦拿起一颗圆滚滚的球芽甘蓝,“能再帮我拿点山核桃吗?非常感谢。” 厨师立刻上手帮忙。 林维伦先将山核桃磨成碎小的粉末,再与枫糖浆、第戎芥末、适量的黄油混合。 调味使用的是粗盐、欧芹碎、芫荽籽和一点点小茴香,林维伦还倒了点冷金酒去腥,而柑橘挤出的汁在放在了最后的搅拌中加入。 与此同时,厨师很有眼力见的送两只红点鲑去见了上帝,血混合着鱼的内脏流到桶中。可活力满满的深海鱼类依旧在刀碰到表皮时狠狠甩动尾巴。 “乖一点。”林维伦轻声说着,用刀快速片下鱼鳞,切掉头部,将鱼骨剔除,整条鱼在眼花缭乱的刀功下很快变成大小等分的几块。 接着,林维伦将混合酱汁轻轻刷在鱼皮上,以及清洗干净的鱼腹内部。 北极红点鲑的柔呈现出的是一种健康的深红色,因为群居喜爱抢食的特性,它们的肉质是一种迥异于养殖淡水鱼的紧实,轻微往下按时,还能感觉到肌理在指腹活跃地跳动。 完美而坚韧的生命。 林维伦眼中的光芒更盛,他打开烤炉预热。在鱼肉腌制完毕后,将鱼皮朝上放了进去。 北极的鱼鱼皮下通常豆富含极为丰富的脂肪,以帮助它们抵挡地狱般的寒冷。而高温却可以以最快的速度将这种脂肪蒸烤出来,化为油润滑爽的油脂,再次将鱼肉哺育出无与伦比的软嫩香甜。 这是不可或缺的一步,等鱼皮变成漂亮的焦褐色时,再次将鱼块翻面。让已经被油脂充分包裹住的调味朝着更深处的纹路渗去。 鱼肉在蜷缩翻腾,脂肪爆开的细微声音吸引了林维伦所有的注意力。 他完全没听见大门被打开,威廉向着门外来客微微弯腰鞠躬,“尊敬的奥斯汀先生,终于等到您。” “威廉,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一名中年绅士大步伐走了进来,他头顶的黑色礼帽由女仆小心翼翼接走挂好,“只是我必须在三十分钟内赶回王宫。你知道的,照顾女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非常需要我。” “我明白,”威廉拿出雪茄递了过去,“毕竟您可是女王大人最喜爱的侍从,她无法离开您。不过您可以先尝尝这个,帕塔加斯的特等雪茄,风味浓郁的让法国皇室赞不绝口。” “哦?”奥斯汀挑了挑眉,接过由威廉点燃的雪茄没有抽,而是下巴微抬,“这东西不知道女王大人赏赐下来多少。行了威廉,我真的挺忙的,我们到底要吃什么?让你如此急迫的非要我亲自过来?你要明白,王宫里可是拥有这世界上的一切美味。” 第46章 “那么,您是否愿意花上一点时间,来和我一起看一看?“威廉起身做出邀请状,“厨房就在不远的□□,当然,餐厅也在那里。” 奥斯汀叹了口气,无奈起身跟在了威廉身后。 皇家兽医学院是奥斯汀极其看不上的一所学校,尤其在兽医的社会地位逐渐下降的现在。 今晚若是换成任何兽医学院的人邀请他,他都绝不赴约。但威廉沃尔夫不同,他可是被女王亲自授勋过荣誉校长,是曾改革过不少兽医疾病治疗的荣誉学者。 甚至奥斯汀还在圣安鲁斯上大学时,还听过威廉的演讲。 但奥斯汀也只打算在这里逗留三十分钟,一旦超过,无论吃不吃完晚餐,他都会立刻离开。 更何况一个私人家宴,能有什么好吃的? 这么想着,奥斯汀已经跟着威廉穿过门厅和走廊,走近了装潢雅致古典的餐厅。 一股奇异的香味突然钻进了奥斯汀的鼻子,他下意识吸了一口气,忍不住问,“这是什么味道?” 威廉只是笑,并没有接话,他带着人继续向前走,很快厨房就展现在两人眼前。 穿着厨师服的人在清洗餐盘,烤炉前的主厨却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他身材修长挺拔,取出球芽甘蓝的姿态比艺术家作画看上去更为优雅。 奥斯汀再次抽了抽鼻子,“他在甘蓝里放了什么?为什么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甘蓝?” 林维伦没有回答,只是专注地处理手中的火腿。 这是野猪后腿腌制的火腿,威廉的厨师极力推荐,散发着一股浅淡的烟熏与木制的香气。单纯品尝只会觉得咸和油,可如果加上樱桃与梅子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他将所有果肉压碎熬煮,用新鲜香草调配出更深层次的果香,之后放一小匙黄油与玫瑰花蜜。 厨房立刻被花园的甜美覆盖了,奥斯汀看着浓郁的酱汁浇盖在薄如蝉翼的火腿肉上,翠绿的球芽甘蓝使其增添了更加春天的色彩。 仿佛整个人站在万物生的森林中,有风带着茂盛玫瑰丛的典雅香味吹拂过脸颊。 奥斯汀刚想说什么,就瞧见那个年轻人转身打开了已经停止工作的烤炉。 一瞬间,高傲的女王侍从忘记了所有的话。 扑鼻的芳香霸道而热烈,他甚至无法用语言描绘那如同烈日般兜头笼罩下的味道,只知道他好似一下就从森林抵达了大海。 一滴滴晶莹油润的油脂沿着鱼肉顶端缓慢流下,浸泡住山核桃碎,将剔透的鱼皮包裹成异常美丽的琥珀。 热气蒸腾,年轻人在略显焦褐的鱼肉上撒下明亮的柑橘皮,浓郁的酱汁立刻和清爽的橘皮交融在一起,仿佛亮晶晶的蜜糖,只叫人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去咬下那么一块。 “威廉…..”女王的侍从艰难放下雪茄,抬手按住了荣誉校长的肩膀,“我们真的已经好久不见了,今晚不妨多聊一聊,怎么样?” ----------------------- 作者有话说:好久不见宝宝们 第35章 奥斯汀原本以为今夜又是一夜烦人的应酬或社交,因为他尊贵的身份,人们找上他无外乎想得到什么,这往往让人疲于应付。 所以他预留出十分钟,已经是对威廉最大的退让了。 然而当他在餐桌旁坐下,看着一盘又一盘装点高级清爽的餐点端上时,整个人还是隐升起一种隐秘的愉悦和庆幸。 庆幸今夜他来到了这里,庆幸他居然有机会品尝如此完美的烹饪。 尤其当他将一整块鱼肉送进口中时,这种心情瞬间攀升至顶峰。 不知道那个年轻人使用了怎样的魔法,红点鲑的鱼皮被烤至了相当酥脆的程度。牙齿轻碾下去,破开酥皮的清脆声音顺着鼓膜响彻耳道,然而紧接着,是如海浪般铺天盖地流出的浓郁鱼汁。 那是深海鱼特有的肥润胶质,年轻的男人通过高温将胶质物、鱼油以及让人连脚尖都绷紧的完美酱汁将一切都融合在一起,成为能够洗刷精神的美味。 更奇妙的是,那味道层层叠叠,先是坚果的香,再是枫糖化开后的甜,黄油将一切变得滑润丰富,柑橘却又抹除一切厚重的油腻感。 舌尖只剩下悠远绵长的鲜,以及那即使已经软到从齿缝间滑走、却又不失嚼劲的鱼肉。 有那么几秒钟,或许是几分钟,除了舌头上的味道,奥斯汀什么也想不起来,连女王都暂时被美味的红点鲑覆盖了,他甚至有冲动直接脱掉衣服扎进北冰洋再捞几条出来。 威廉也同样如此。 他完全不明白,盘子里摆放的,真的是那条他异常嫌弃的火腿肉吗?之前如果不配着乳酪面包,他连一片都无法下咽。 可今夜,上帝啊,配合着馥郁的果香甜酱,他居然独自一人就干掉了小半盘! 要知道作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每餐的量都是恒定的少。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大快朵颐了,活像街头的流浪汉面对一大盘新鲜出炉的牛排肉。 林维伦也对今夜的处理非常满意,唯一不足的地方就是这条火腿。腌制时盐粒饭的实在太离谱了,步骤还搞错了大半,导致肉质又柴又怪。 说起来德纳姆镇上,也曾有一家农户把自家最好的猪崽带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帮忙诊治。 如果他回到德纳姆,一定要从自己的“顾客”里亲自挑选一头适合的,用来做腌火腿。 那可是冬季暖炉旁的必备美味之一。 哦当然,如果能再来一碗暖哄哄的栗子炖鸭汤就更好了。 想到这,林维伦脑海中又不可避免出现自己尚未见面的“顾客”们。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 “……这火腿简直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火腿,没有之一!”奥斯汀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充满嫉妒的视线落在威廉脸上,“威廉,难以想象你在哪里挖到了这样的宝贝。明明他看起来如此年轻,远远没有能够胜任主厨的年纪。” 威廉忍不住笑了,“先生,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厨师。他是一名兽医,非常优秀的兽医。” 奥斯汀一愣,连咀嚼的动作都忘记了。 “兽医?我是说,这怎么可能呢?!” “确实如此,他曾是皇家兽医学院三科目的第一,且早就成为了一名执业兽医。”威廉目光深邃地看着林格特,“如果您能去一趟菲利普伯爵所居住的德纳姆镇,您就听见当地人民对他高声称赞。” 奥斯汀连续咽下两大口脆爽无比的甘蓝,有点兴趣地问道,“哦?他比刚出生的小羔羊还要年轻,他做了什么让自己的名声嘹亮广阔?” 威廉低声说道,“他曾数次将人民从患病的进口肉中拯救出来。那些肉看上去新鲜又廉价,原本很受欢迎。可只有林格特发现了患有脂肪肝的鸡肉,脑子已经被寄生虫吃掉的牛,还有身负传染病的鸭子。” 奥斯汀举着叉子,有点吃不下去了。 这位尊贵的侍从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略微艰难地笑了一下,“别开玩笑了,威廉。进口肉有一连串严格的检疫标准,廉价是因为其他国家必须依附日不落的荣光才能得以生存。” 林维伦不动声色切开鱼肉,鼻尖嗅到了政治的气息。 这只老狐狸为了今晚恐怕下了不少功夫,这些事院长之前明明不知道的,是突击询问了那所谓的朋友么? 果然,威廉早有准备地接话道,“可一张纸并不能真的检测到您入口的肉是否真的安全。德纳姆镇上有问题的鸡在被林格特发现以前,早已销遍全镇。而究其原因,只是因为负责检疫的兽医和鸡场老板沆瀣一气。” 老人笑呵呵地举起酒杯,“先生,不知道您有多久没有替女王大人检查过进口肉的相关流程了呢?而且不知道您是否亲眼见过,一旦动物感染的了寄生虫,那么在您切开牛排时,细小扭曲的虫子就会在您看不见的地方缠绕于叉子尖端,然后被送进您的嘴里咀嚼。” “当然了,寄生虫并不是唯一。最严重的当属真菌感染,那墨绿色的、黏腻的真菌会迅速吃掉动物的蹄子、嘴巴以及所有可以吃掉的部分。然而狡猾的商人可不会因此浪费他们的财产,切掉看得出来的部分,将已经被感染、却还没发作的部分端上您的餐桌。” “哦对了,”威廉佯装惊讶地举起一片火腿肉,“这块火腿同样来自进口大国美利坚,不知道是否同样包含黑乎乎的、到处乱爬的菌子?” 林维伦:…..这不是野猪肉的后腿?而且他可是用金手指检查过,这块火腿非常健康。 可惜政客嘴里永远吐不出实话。 只是这次,奥斯汀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他愤怒地摔了银制叉子,“威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进口肉的比重提升是各方共同努力的结果,每一个环节都会有人确保肉品的安全!这不是你一个人随意指责就能改变的事!” “如果真是这样,”威廉在灯光下缓缓一笑,“那不如我们现在去看一看怎么样?” 第47章 奥斯汀一顿,连林维伦都抬起了头。 等一下,他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然而老院长却根本不给两个人反应的时间,他以超越老年人应有的速度穿好衣服,吩咐女仆将两人的外套送来,连奥斯汀的黑色礼帽都被擦洗的干干净净送了过来。 “还等什么呢?先生们,”威廉站在敞开的大门口,“我们不会耽误太长时间的。” 等威廉的车低调开到码头时,奥斯汀才终于反应过来,他今晚彻底踩入了狐狸精心编织的陷阱。 如果放在平时,他完全不会被一步步牵着鼻子走,他会在威廉说出第一句话时就扭头离开。 然而那一桌美味却让他的头脑都变得迟钝,甚至第一次罕见感到了震动。 ……那么好吃的火腿肉,他吃了那么多的火腿肉,不会真的有什么病吧?那样的话他会疯掉的。 所以当车停下,眼前无数码头工人将一车又一车进口肉抬出来时,奥斯汀主动走了过去。 没有前呼后拥的陪审人员,也没有任何管事进行提前通知,只有一位心血来潮于深夜到访的女王侍从。 “先生,”林维伦落后两步,声音低低的和前面的院长说道,“被人当枪使真的非常不舒服。” “可你是一把比任何人都优秀的枪。”威廉声音透露着愉悦,“我准备这件事已经准备了很长很长时间,可一直缺少最关键的那一步。恰巧你来了,你手中那任何人都难以逾越的美味烹饪就是一块最好的敲门砖。人们总会在苦难降临于自己头上时愿意聆听周围。” 明暗交替的轮船大灯落在两人脸上,林维伦看见荣誉院长眼中某种深沉的东西,“你拯救了数以万计英格兰百姓的食品安全,同样也拯救了无数兽医的工作可能。我替他们谢谢你,维伦林格特。” 林维伦沉默两秒后也跟着笑了,他身高腿长,一步越过威廉。 海风带来了年轻人的声音,“先生,我的意思是,如果您真的要利用我,应该利用的更加彻底一点。仅仅是一桌菜?哦不抱歉,我能做到的可不只是这些。” 威廉讶然望着那道快速远去的背影,掌控一切的怡然自得感突然出现一瞬崩塌。 等等,那小子要干什么?! 奥斯汀很欣慰,这些远渡重洋来的牲畜看起来非常健康。活着的被工人驱赶着走下船舱,死掉的被分开摞放。 随行兽医就站在船舱门口,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 奥斯汀还亲自用拐杖拍了拍被放行的几头牛,肉感肥肥的,就是有些没精神,这也很正常嘛,毕竟谁坐上几天船都会觉得不舒服的,威廉那家伙根本就是危言耸听! 就在这时,一头幽幽的声音猛的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奶牛腹壁疝。” 奥斯汀一呆,下意识扭头,对上了刚刚那个年轻兽医锐利的目光。 “你说、你说什么?” “奶牛腹壁疝,先生,虽然您看不见,但这头牛的腹壁有一个明显囊状物。是由消化的内容物通过腹壁肌肉破裂的孔道脱入皮下形成的。”林维伦收回手,皮笑肉不笑,“简而言之,就是它体内分泌的一切垃圾全都聚集在腹腔里了,如果现在切开烹饪,您就能品尝到成年奶牛的囊肿是什么味。” 奥斯汀语气有些不自然,“哈,你在说什么鬼话?孩子,你看见站在那的人了吗?那可是被政府亲自聘请的兽医,比你专业的多。他放行的牲畜就一定是健康的。” “那么,这也是?”林维伦指着排队上车的一头缓慢转圈的雄性牛,“如果您专注看,就能发现这头牛口水流的特别多,行为动作也很不正常吧?是的,这头牛已经铅中毒了,我敢保证在船舱里,它舔到了不少油漆。” “如果您吃到了这头牛的肉,那么恭喜您,铅会引发身体各项机能出现问题。如果您多多食用,那么我想不用我说您也能知道后果。” 奥斯汀的脸白了,他还没来得及指责质疑,年轻的兽医就一头头牲畜说了过来。 铅中毒,阴/道炎,阴/道增生症,泌/尿系统障碍综合症,脂肪肝肾综合症,维生素缺乏,亚硝酸盐中毒,阿维菌素中毒….. 林维伦犹如死神,走过的一排排牲畜队伍,详细说出了每一头所患的疾病。 速度之快,连威廉都没有反应过来。 奥斯汀满头大汗,“你闭嘴!你、你完全是在危言耸听!你就是联合威廉来、来诱骗我的!你们再利用一个尊贵的女王侍从!!你们这是在犯罪!” “如果您不信,你完全可以为我刚刚指出的动物们做检查。”林维伦慢条斯理擦干净手指,忽略威廉难以置信的神情,礼貌说道,“如果我有一头说错了,那么我愿意在监狱里度过我的余生。” 他的笃定让奥斯汀有一瞬间犹豫,要知道进口肉生意涵盖的职能部门多如牛毛,他真的要因为冲动而去撕开这道口子吗? 然而下一秒,年轻兽医的一句话就彻底点燃了奥斯汀的怒火。 他说:“先生,不知道您的孩子就读于哪所学校?他们的食堂是否同样包含这些船舱里的进口肉呢?” 那一夜,女王的侍从在伦敦码头大发雷霆。 码头负责人在睡梦中被叫起来,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跑到了船舱旁边。无数工人被迫停止工作,难捱的黑夜中迎来一辆又一辆运输车。 一小时后,几家大型兽医医院开始轮转检查。新购入的x光机在月光下快速运转,血液样本在光洁的办公桌上摞成小山,每一台检测仪器全部投入使用,伦敦半边天空被紧急启动的诊所灯光照亮。 三小时后,新鲜出炉的精简报告被送进白金汉宫。 奥斯汀沉着脸扫过一份份报告。 上面的结果和维伦林格特说的竟然分毫不差。 那些远渡重洋来的哪是轮船,完全是大型病菌培养舱。 潮湿与过于密集的圈养是罪魁祸首,而懈怠的兽医、受贿的接收人、不严格的流程成了黑暗中的帮凶。 奥斯汀颤抖着缓缓闭上眼睛,“…..上帝啊,我们都干了什么?” 在白金汉宫外,威廉拍拍林维伦的肩膀,递上一样热腾腾的东西,“这个时间,只能买到这些。” “炸鱼薯条和黄瓜三明治….”林维伦熬了一夜的脸看起来更苍白了,他面无表情地说,“谢谢您,但我现在真的很想回家。” “好孩子,”威廉笑眯眯地倚靠在车上,“别说回家了,现在就算你想坐在奥斯汀的脸上,他也会同意的。但我还是建议你,再等一等,等到你登上报纸,等到女王接见完毕,等到全国人民都知道你的名字时,再走也不迟。” 第36章 林维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亲眼见证历史。 并且,他还是这段历史中重要的一环。 当所有进口牲畜的检测报告交送至他和威廉手上时,雷霆手段的奥斯汀已经撕开了进口肉检疫下的利益交织网。 在这位女王侍从的敏锐政治嗅觉下,无数被悄悄通知的媒体报纸争先恐后涌进伦敦码头,来的甚至比进口商品的各家掌权人还要早。 有他们在,无论是怎样的大商人、贵族都无法掩盖那绝不能被人所知的耻辱。 那段时间,英格兰各地全都引发了大规模罢工与游行。 “孩子需要健康的肉!” “我们是人!不是牲畜!” “食品安全是第一位!” “让进口肉去死!” “关闭国门!!” 不少人在愈演愈烈的冲击中坚持不住,两个月后,英格兰紧急通过《关于加强进口肉类检疫标准》与《逐步提高本土肉类市场占比的措施》的两项公文。 甚至各大百货商场与集市纷纷将所售卖肉类的产出地点用大写字母标注出来。依旧含有进口肉的商店会被人集体抵制。 影响随之扩大——《每日邮报》上关于兽医寻找工作的版面也愈发稀少。 本土肉类的井喷似销量让那些早已转行的兽医撸起袖子重新冲回老本行,兽医诊所乳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农夫们更是笑的合不拢嘴。 就连农场、饲料厂、屠宰场都大开钱包,每天伴随着英镑落袋的声音激动入睡。 在某一个时间段里,英格兰的农业经济居然罕见的在工业革命的洪流中实现增长。 所有受到福利的人都在感恩一个名字:维伦林格特。 因为皇家兽医学院荣誉院长毫不吝啬的夸奖,以及女王侍从没有否认的贡献,大街小巷都知道究竟是谁帮助他们达成了这一切。 也正因为如此功绩,今年冬季威廉的桌上已经堆满了想要了解皇家兽医学院的信件。 斯宾塞满身大汗奔波于新的教学楼与宿舍之间。 放在几年前,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还以为自己和这所闻名世界的学院都熬不到退休。 “我还是想不通,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第48章 改革俱乐部里,布莱克两手搭在栏杆上,兴致勃勃向对面站着的人发出疑问,“真的只是看上那么一两眼,摸了那么一两下,就将动物们的疾病说出来了?” “不只是说出来了,还说的精准又正确。” 威廉倚靠在高背沙发上,指间的雪茄散发出独特的松木香气,“如果不是我看到了那些检测报告,我也无法完全相信。因为就连学院最优秀的兽医,都做不到那样的准确率和速度。女王给予他表彰、受到嘉奖完全是他自己值得。” “就像一台x光机!”嘉娜歪头望向对面的院长,“先生,您现在怎么还坐在校长的位置上?不觉得双腿沉重起来了吗?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兽医能比得过x光机呢?” 一桌人都笑了起来,布莱克懒洋洋打开今日报纸,“如果这个世界的化学家们都开始配置毒药,那么嘉娜的嘴巴一定是他们最先争抢的对象。” “他还太年轻了,一个皇家兽医学院的荣誉教授已经是非常高的赞赏了。”威廉慈爱地摇摇头,“不过看在我们都是‘维伦圆桌会成员’的份儿上,我可不会和你计较讽刺带给老人的伤痛。” 维伦圆桌会,几人秘密自发组建的神秘组织。 而圆桌会集会地点,就设立在德纳姆镇菲利普伯爵的庄园中。 为了实现组织的目标,在嘉娜与菲利普的共同努力下,伦敦甚至开设了一条直达德纳姆的火车线路。 他们在“会议”之时交换情报、共拟发展,这次进口肉事件让几人共同看到了某个能够合作的可能。 当然,以上只是令人厌烦的生意与政治。 维伦圆桌会还有一个最最重要,同时也最最纯粹的任务—— “你说上次维伦先生餐桌上的火腿肉来自于谁家?” “利得谷的克里斯汀家,他家的猪品种很特殊,非常适合腌制成火腿。” 嘉娜从善如流起身,“好了先生们,提醒一下,不久之后,你们就能从莫里森百货的货架上看见新品质的火腿肉了。那么,圣诞节见。” 摇曳的黑裙消失在俱乐部门口,威廉紧跟着戴好礼貌,向几人微笑,“我也要为学院采购新一轮的研究对象了,德纳姆镇见,我的朋友们。” 布莱克嘟嘟囔囔,“难道我们不是坐一趟火车吗?他们非要搞得和拍电影似的干什么?算了,既然如此,我也要开始撰写维伦先生的新栏目了……嗯…..就叫林格特的就餐指南怎么样?” 奥斯汀放下挡脸的报纸,不满吹了吹精心保养的小胡子,“叫我来就为了说这些?拜托,我真的很忙的好吗!不过….上次林格特家的猪后腿确实不错….女王大人一定会喜欢的。” - 石头炉火暖洋洋地燃烧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欢快声响。 摇曳的火光比电灯更加温柔明亮,似乎连窗外洋洋洒洒的飘雪都能一起融化。 阿尔玛太太正在配餐室里哼着小曲,两只手熟练整理香料罐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在她手边,是一个银制的大浅盘,上面铺着一块蕾丝花边的布丁布,一个如同珍珠般又大又白的蛋奶软糕在盘子里颤动。 “真是比圆月更漂亮的颜色。”伯爵忍不住发出赞叹的声响,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盘子的边缘,目光牢牢锁住蛋白布丁上面装点的浆果树枝与漂亮艳红的石榴。 那是由牛奶和奶油共同构筑的乳白色凝露,光着看着晶莹剔透的布丁表面就能想象到咬下去时会有多么细致而柔软。 一定比丝绸更加顺滑。 况且他还听说这次的布丁中还加入了林格特亲手酿制的杏酱做夹心。 杏子当然来自于菲利普自己的森林,他深知那些被大自然哺育的杏子的颜色是多么漂亮的金黄,比蜂蜜更甜美的气息足足缠绕了他一整个深秋。 而现在,只要用勺子轻轻挖开颤颤巍巍的布丁褶皮,就能亲口品尝到那真正来自森林与深秋的香气。 “但维伦先生说这是为圣诞晚宴准备的女王布丁,”阿尔玛默默翻了个白眼,随后殷勤地挡住伯爵火热的视线,“您别着急,等晚宴到来,还有更多美味。要知道维伦先生为了今晚,可是精挑细选了一整个月的时间,才确定下来由哪几位‘顾客’献上祝福。” 想到他早些时分偷窥到的、已经腌制一整夜的小羊腿,菲利普终于收回了视线。 “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林维伦其实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自己的圣诞晚宴会挤进来这么多人。 新开设的“林格特兽医诊所”位于黄水仙街最好的位置,拥有典雅的二层小楼与超大的后置仓库。 餐厅是装点的最繁复的区域,金色的彩纸蝴蝶挂在天花板上,圣诞树上挂满亮晶晶的灯球和迷你宠物布偶。 槲寄生被折成圆冠状,从餐桌上直直垂落,蜡烛在金色烛台上莹莹绽放。 布莱克穿着夸张的红配绿礼服,奥斯汀在和嘉娜争论圣诞老人究竟穿红袍子还是绿袍子。 阿尔玛马不停蹄将准备好的菜式端上餐桌,慢炖小羊腿是今晚的主菜,柠檬腌渍的烤牛肝则是配菜。 初次之外,林维伦还处理了费里先生寄来的欧洲螯龙虾。 肥糯莹润的龙虾肉刷上由白兰地、橄榄油、脆葱、罗勒叶以及蛋黄做成浓郁酱汁,光是闻一闻都让人十指大动。 当然,还有摞成小山的火腿沙拉和一整锅慢煮南瓜牛尾汤。 伦丁将一大壶伯爵红茶端了上去,他脸色红扑扑的向众人询问,“各位,要加奶还是加蜂蜜?我们这里至少有三大桶牛奶和蜂蜜!全是农夫们送来的!再不消耗一点,林格特先生这里可以直接爆改成新百货商店了!” “给我加点牛奶吧,谢谢。” “怕什么?我打几个电话,马上就会有人把东西拉走。” “上帝啊!那些农夫怎么连驴肉都送?等等,这东西真的好吃吗?” “菲利普,下次去打猎的诱饵不就有了?” “到时候提前问问林格特的时间,没他在我可不去。” 林维伦对餐厅的热闹充耳不闻,他独自一人站在厨房的窗前,正小心翼翼将一串颜色鲜红的风铃挂在上面。 冷冽的冬风吹的风铃铃铃作响,他拉高毛衣领子,看着掌心一团飘雪融化成水滴,顺着指缝滴在布莱克刚送来的报纸上。 大半个版面都写着他的名字,“林格特的就餐指南”一经推出就受到强烈追捧。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成为了“完美肉制品”的把关人,甚至还有忠实读者自发将他认证的餐厅用星星的多少排列出等级。 一切都在向着奇怪却美好的方向发展着。 唯一不变的,是热闹的厨房和缠绕于鼻尖前永恒的美味。 林维伦忍不住笑了一下。 无论穿越前或是穿越后,他还真是永远不会苛待自己的胃。 毕竟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差不多到这里就全结束啦,抱歉让宝宝们等了这么久的时间,希望你们以后的每顿饭都吃的开开心心~免费番外明天更,到时候会放在作者有话说里,宝宝们记得打开看哦~如果不习惯app的作者有话说排版,可以用手机网页版来看,同样很方便~爱你萌,咱们下本《如何在血族清除计划中存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