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妻》 为君妻 第1节 《为君妻》作者:半溪茶 文案 【替嫁+破镜重圆+追爱火葬场+带球跑+重逢后女主有马甲】 沈莲岫被继母许配给了商户做填房,从此商妇人生一眼望到头, 然而就在她成亲前几日,她却代替继母所出的妹妹沈芜瑜嫁到了诚国公府。 诚国公府世子周临锦对沈芜瑜一见钟情,沈芜瑜却忽然莫名消失, 正当继母万般无奈前去退亲之时, 周临锦竟目不能视,继母舍不得富贵姻亲便想出了替嫁之计。 周临锦如玉君子,成婚之后对她百般珍惜,沈莲岫享受着周临锦的爱怜,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周临锦给予她的一切其实都是给沈芜瑜的,他也只是对沈芜瑜好,而她什么都没有。 好景不长,沈芜瑜回来那一日,当场揭穿了沈莲岫是个冒牌货的事, 并指认是沈莲岫处心积虑故意让妹妹失踪,再冒名顶替了沈芜瑜。 周临锦道:“入宗庙族谱的乃是沈芜瑜,你留下名不正言不顺 而诚国公府也容不下一个残害亲妹的女子,念你侍奉尽心,拿了钱便走吧。” 第二日,沈莲岫未取国公府一分一毫便毅然孤身离开。 沈莲岫走后,一切重归正轨,未几周临锦的眼睛复明, 当他终于重新看清面前的妻子时,明明是当日那张令他魂牵梦萦的脸,可不知为何,周临锦的心口却忽然疼痛难忍, 他这才明白,原来眼前人与心上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 周临锦得知沈莲岫死讯之后的第五年,他奉命前往外地办案, 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女子, 女子不会说话,她死了夫君,在乡间行医,还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他从没见过她,却觉得她莫名有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周临锦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只是不想自己冷了五年的心再度热起来, 这世上已经不可能再有人让他有对沈莲岫一样的感情, 他也不可能再一次对不起沈莲岫。 于是周临锦打算查完案之后赶紧离开。 直到有一天,他查到了一张药方, 惊觉上面的字迹,竟与沈莲岫的一模一样。 *双c 内容标签: 破镜重圆 天作之合 宅斗 轻松 追爱火葬场 主角:沈莲岫 周临锦 一句话简介:替嫁给嫡妹的盲眼未婚夫 立意:拨开迷雾,终得自我 第1章 大婚 他一心求娶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霜重漏深,京都春浅。 诚国公府,濯心斋。 入夜已有些时候,玉珠儿般的雪粒穿庭而过,一些落在才抽了嫩芽的枝叶上,很快凝结堆积起来,琼枝似的晶莹可爱,另有一些落在院中挂着的殷红喜缎上,将其打湿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红。 幸而已经礼成了。 眼下新人已经坐在房内帐中,任凭外头刮风下雨,也再撼动不了丝毫。 房门“吱呀”一声轻轻阖上,方才那还在房中盘旋的喧闹嬉笑声,便也随之而去,将里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沈莲岫的心还是跳得厉害。 她放下一直执在手中的团扇,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这才敢侧过头去看身边的人一眼。 只一眼,她就立刻回过了头,然后下意识地捋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绿檀木手镯,很是紧张。 坐在她身边的男子,风姿甚美。 这一日的繁琐仪式,沈莲岫原该有许多次机会看他的,但她却始终没敢,一直是那样垂着眼睛。 春寒料峭的时节,看过这一眼之后竟立刻有些燥热,她又拿起放在膝上的团扇,给自己扇了几下。 不过不消片刻,她又再度放下团扇,这一回她蹙了蹙眉,不自觉地屏住气息,接着突然将手撩到他的眼前去,使劲儿地晃了晃。 那一双本该是琉璃一般粲然明洁的眸子,却像是失了神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沈莲岫不放心,又晃了晃。 大抵是感受到了她手掌带过的风,以及行动间衣衫的轻响,他忽然问道:“怎么了?” 声音也温润清亮,极配得上他的长相。 沈莲岫本就心虚,不防他说话,便匆忙答道:“没有,只是……你的眼睛……” 他脸上的神色并未改变,虽这个话题有些不合时宜,但也没有恼怒,反而是笑了笑,一字一句答道:“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沈莲岫当然是知道的,她只是做贼心虚,想试探一二。 可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沈莲岫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好笑。 他若是已看得见了,那么早就该让她回家了,何苦拖到这会儿。 若不是他看不见了,她这会儿也就不会坐在这里了。 面前的人名叫周临锦,堂堂诚国公世子,本该是她的妹夫。 大约半年前,沈莲岫与妹妹沈芜瑜回老家寿州为族中长辈贺寿,当时寿州因水患受灾,沈家作为当地大户,便一连几日为乡亲们施粥,正巧周临锦前来寿州赈灾,便瞧见了那街边正在施粥的沈芜瑜,于是一见钟情,细细打听之后,立刻便让家中来沈家提亲。 这对于沈家来说实在是一门好亲事。 沈家虽是官宦之家,论根基稍有一些,然而却并不显赫,如今更是只靠沈莲岫的父亲沈冀在京都中任了一个六品闲差,勉强支撑门庭。 周家却全然不同,诚国公周昌战功赫赫,多年前由平叛挣得了这个爵位,到如今也依旧镇守一方,其子周临锦虽未继承父亲衣钵,然而在读书上却是天资卓绝,在太学时便已声名鹊起,之后更是师从当世大儒,十七岁时便进士及第,在琼林宴上大出风头,再兼清姿美仪,真若天上明月一般不可攀。 这等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沈家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只是就在两个月之前,待嫁的沈芜瑜却忽然不见了。 沈莲岫也不清楚沈芜瑜究竟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家里死死瞒着这件事不敢让周家知道,悄悄去外面找了半月有余,然而沈芜瑜始终没有踪迹。 这样一来,等着沈家的便只有退亲一条路。 正当沈家准备去退亲的时候,周临锦的眼睛竟瞎了。 沈莲岫的继母陈氏拦下了就要去周家退亲的沈冀。 她异想天开,想出了一计瞒天过海。 “我也是为了我们沈家,”陈氏这样说,“若是这门亲事就这样算了,那也太可惜了,毕竟那可是诚国公府!反正周临锦的眼睛瞎了,他当初只见过二娘一面,也没听见过她说话,让大娘替二娘嫁给他,其实也是一样的。” 沈冀当时问:“那他万一复明了怎么办?” “复明了就复明了,人都是他的了,他还能把大娘退回来不成?” 沈冀便这样同意了下来,而他们也由不得沈莲岫不同意。 原本沈莲岫已经被陈氏许给了外地一个四十多岁的富商做填房,日子也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沈芜瑜出嫁前几日,陈氏说了既是填房,就简单些出门,这样便不会碍着沈芜瑜出嫁。 若不是沈芜瑜不见了,周临锦瞎了,沈莲岫这会儿恐怕还在出嫁的路上。 比起嫁给四十多岁的富商做填房,周临锦简直要好上太多。 所以就算沈冀和陈氏根本不在乎沈莲岫同不同意,沈莲岫倒也不抗拒,也没法抗拒。 她只是害怕,若有一天真相被揭穿,她该怎么办? 沈莲岫总觉得不会像陈氏说的那么简单,可除此之外,也无人能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 偶尔她也会想,在寿州施粥时,她日日都在,只有那半日身子不舒服,便劳烦从不来施粥的沈芜瑜替了她半日,也就是在这半日里面,周临锦就见着了沈芜瑜,该说不说,这样就叫做缘分。 若当时还是她在,周临锦或许就不会过来,更或许见着了她,也不会像对沈芜瑜那样心生爱意。 可惜这样天定的良缘,沈芜瑜竟没能得到。 洞房夜的灯树上明烛高照,堂前还有两支儿臂粗的大红喜烛,烛影晃得沈莲岫心绪愈发纷乱,虽然知道周临锦根本认不出自己的声音,她还是压着声音小心翼翼又问:“那还会好吗?” 周临锦还是没恼,他耐心地对她说道:“我也不知道,大夫说可能会好,也有可能就这样一辈子。” 沈莲岫悄悄舒出一口气,这时冷不丁却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手,不很冷,但是也并不热,她吓得一抖,这才发现是周临锦的手摸索过来,轻轻将她的手握住,然后包在自己手心里。 “嫌弃我吗?”他轻声问道,那双失去神色的眼睛眨了眨。 灯下看人,周临锦一张脸眉目精致,俊朗英挺,沈莲岫咬了一下唇,就算是瞎了也没什么,单单只看他的脸就够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 半晌后,沈莲岫见周临锦没反应,才想起来他根本看不见,连忙说道:“不嫌弃。” “我会尽力好起来。” “不好也没事的。”沈莲岫话赶话地说完,又觉得说得不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就算你的眼睛不好,我也……” 她没好意思说下去。 为君妻 第2节 周临锦笑了,他道:“我知道了。” 沈莲岫忍不住又悄悄舒出一口气,这一回被周临锦察觉了,他又问:“你很紧张吗?” 新婚之夜自然是该紧张的,然而沈莲岫的紧张却又更甚,且中间夹杂着其他东西,她不敢和周临锦说什么,只道:“有一点。” 她才说完话,周临锦却放开了她的手,他看不见沈莲岫的人,只能根据方才她说话的声音来判断,向着她这边的方向说道:“夜深了,该歇下了。” 沈莲岫“哦”了一声,脑子里糊了浆糊一般,她想起前几夜继母给她拿过来的那些画册,脸就已经热得发红,好在周临锦看不见她的窘迫。 “你能把我扶到旁边那张软榻上去吗?”周临锦的声音打断了沈莲岫的思绪,“你睡床上,我睡那里。” 沈莲岫一愣,继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 她也没问周临锦为什么要独自睡到软榻上去,也没问他要睡多久,只是立刻起身拉起他的手,牵着他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提醒他:“小心。” 周临锦在软榻上坐下,闻到她身上浅淡的檀木香,心下渐渐安定,对她道:“去睡吧。” 沈莲岫也不管他看不见,点了点头便步履轻松地回去,坐到床边之后,她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揉了一会儿自己酸痛的肩膀和腰肢,再看那边周临锦,已然是背过身躺下了。 床和软榻的距离其实并不远,同在内室之中,沈莲岫想了想,还是放下了银红色的床帐,即便周临锦根本看不见她。 外面的烛火将帐内都照得亮堂堂的,沈莲岫抬手放在额头上,稍稍掩住烛光。 周临锦再好,她也清楚他一心求娶的人根本不是自己,而她也没做好要和他洞房的准备。 不管怎么样,今日算是应付过去了。 至于往后的路该怎么走,那也是明日的事了。 沈莲岫倒不想着赶紧生米煮成熟饭,让周临锦复明了也甩不开她,这样终究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周临锦和她的日子都不会舒坦。 她只想着,若是两个人能一直像今晚这样不圆房,等到有朝一日他的眼睛能看见了,他们能不能好聚好散? 这样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可散了之后呢,她应该去哪儿?又或者周临锦今日只是累了,明日是不是还是一样要圆房的? 没有人能给她一个答案,仿佛她是最无关紧要的,无用时被嫁给四十多岁的男人做填房,有用时被抓来给妹妹替嫁,没人在乎过她。 沈莲岫轻轻叹了一声,翻身睡去了。 作者有话说: ---------------------- 这本预收开了好久,终于还是开了[让我康康]存稿依旧很够[让我康康] 带带下一本的预收,也是古言,专栏还有更多古言预收,不要错过哦[可怜] 《七弦泠》 许棠是京城中人人羡慕的贵妇人,自从嫁给周玉成之后,夫君便平步青云。 许棠一面享着周玉成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一面为周玉成打理好周家上下,虽然周玉成为人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总归也能举案齐眉到老,可没想到一场小小的风寒,最后却莫名其妙让许棠送了命。 死后,她看到周玉成在她离世后多年没有再续弦,连妾侍通房也没有一个,只是长年一个人耐心教导抚养他们的儿女, 就在许棠无比欣慰之际,却看见了她生平从来没想到过的一幕, 周玉成老房子着火了。 他迎了一位娇妻进门,在经历了一番你退我进我进你退,双方纠葛缠绵又黯然神伤之后,一向清冷如高岭之花的周玉成终于招架不住了。 许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被打发得远远的,小娇妻又翻出十几年前莫须有的事来证明许棠的过错,成功将许棠的牌位从周家搬走,坟茔也另迁他处。 许棠气得直接重生回了年幼之时。 彼时她还是许家千娇百宠的小女儿,粉糯可爱,而周玉成却是寄居她家的清寒少年,形单影只,受尽欺凌嘲讽, 从前唯有许棠会与他多说几句话,暗中护着他,不让别人欺负他,可如今她却不会再有好脸色了, 这朵高岭之花谁爱折谁折,她是折不起了。 周玉成每日的饭食成了残羹冷炙,念书时书本上出现了许多墨点子,他都默默忍受下来。 直到他发现从前放在他桌案上的点心出现在了别人那里,一向喜欢围着他叽叽喳喳说话的许棠也不再看他一眼, 周玉成头一次慌了。 在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他悄悄拦住要去和别人玩耍的许棠,抖着声音问:“三妹妹如今……为何不同我说话了?” *文案不代表全部剧情和人设 第2章 内情 为何要分床而眠? 一夜梦中黑甜,又似有光怪陆离之象,然而大抵是昨日成亲实在太累,沈莲岫什么都不记得了,若不是听到了响动,她恐怕还能继续睡下去。 到底是陌生的地方,即便睡得再熟,天光渐亮之后,也只消一点动静,沈莲岫立刻便惊醒了过来。 她先是看着帐顶上绣着的百子图愣了一下,随即银红的帐色映入眼中,与记忆中昨日那铺天盖地的红重合在了一起。 她已经代替沈芜瑜嫁给了周临锦,现下是睡在“她”与周临锦的寝房之中。 唯恐自己睡过了头,沈莲岫连忙坐起身,撩开床帐循声看去,却见并非是前来叫醒她的仆婢。 窗纱外透出熹微的晨光,周临锦此刻便立在这光束之中,寝衣单薄,更衬得他身型颀长,清逸隽秀。 他的脚边是一只打碎了的茶杯,显见是方才的动静便是由这一只茶杯而来,而他显然已经料到了脚边的狼藉,因眼睛看不见,所以并不敢再提步半分。 沈莲岫揉了揉眼睛,趿了床边的绣鞋走过去,她先拉住他的手,小心引着他过了地上的碎片,才问:“郎君是要喝茶吗?” 周临锦摇了摇头,不疾不徐温声道:“不是,我是想过来。” 他朝着床的方向指了一下,虽然方位并不很准确,但沈莲岫倒是看明白了,只是仍旧有些不解,一晚上都过去了,怎么周临锦反倒在这会儿要睡到床上来了? 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开口询问,周临锦便看透她心中所想似的,已然开口解释道:“等一会儿天大亮了,仆婢们就该进来服侍了,若是看见我们新婚之夜便分床而睡,总归是要多些事情出来的。” 这么一说,沈莲岫便懂了,周临锦心细,说的事情连她都未曾想到,若被人见着他们昨夜是分开睡的,先不说万一传出去会说成什么样子,首先周临锦还有母亲和祖母在,知道之后也免不了询问,还得再应付一番。 既是他如此说,那便照着这样先遮掩下来倒也不错。 沈莲岫将他带到床边,周临锦伸手一摸索,便坐了下来,笑道:“失明时日尚短,虽说从前这屋子也是我日常起居的,但还是有诸多不便,不知等日子久了习惯了,还会不会像今日一般走了几步便撞倒了东西。” 闻言,沈莲岫脸上便有些讪讪的,对于失明一事,周临锦话语间似是坦然,甚至是做好了一辈子都看不见的准备,可她又该如何回答呢? 若作为妻子,自然是希望他能早日重新看见的,不愿意听他说这些话,可作为她自己,或许周临锦一直看不见,她替了沈芜瑜一世,这样才是最安稳的。 沈莲岫的眉心不自觉地轻轻蹙起,最终还是小声说道:“郎君先别这样说。” 周临锦听了又是一笑,此时房中彻夜点着的蜡烛皆已燃尽,借着一缕天光,沈莲岫在他脸上仿佛看见有落寞一闪而过,但不很明显,旋即便掩埋在了他浅淡的笑意之中。 就在两人这说话间,天色也近乎大亮了,很快便有婢子敲了两下门,周临锦转过脸对着沈莲岫,无神的目光在她身上划过,然后应声对外面道:“进来。” 仆婢们进来之后,见两人已经起身坐在床上,倒也没说什么,待服侍完他们梳洗装扮之后,便有一位掌事模样的仆妇过来对沈莲岫说道:“夫人说了,一会儿早食便在她那里用。” 沈莲岫轻点了一下头,仆妇便又将已经梳妆完的她扶起,带到等在那边的周临锦面前,笑着说道:“娘子今日比昨日还美,这一身石榴红真是格外衬人,更显得娘子的肤色像是雪做的一般。” 说着又替沈莲岫稍稍扶正了发髻上的衔珠金钗。 周临锦双目不能视物,仆妇这话自然也是说给他听的,叫他知道新妇今日是个什么模样,沈莲岫会意,同时也轻轻笑了一声,恰到好处地传入身边周临锦的耳中。 周临锦对沈莲岫道:“这是我们院中的娄嬷嬷,我自幼便是她照顾的起居。” 仆妇看着沈莲岫点了点头,牵起二人的手拉在一起,周临锦立刻将沈莲岫的手握住,一同往诚国公府老夫人吴氏的寿安堂而去。 今日是头一次新妇过来见礼,吴氏这里人都已经到齐了,就等着周临锦和沈莲岫过来。 沈莲岫被周临锦带着一一认了人见了礼。 座上的是周临锦的祖母吴氏,今年已是六十许人,看起来有些瘦小,但精神头很是不错。 吴氏左手处第一位便是诚国公夫人,也就是周临锦的母亲杨氏,待夫妻二人见完了礼,杨氏便笑着让他们坐在自己身边,还特意拉了沈莲岫坐了自己旁边的位置。杨氏只有一子一女,一子便是周临锦,一女周仪韶已经出嫁,诚国公周昌一直在边关镇守,今日除了他们,杨氏身边也再没别人了。 杨氏对面坐着的是二房,因吴氏还在,所以她膝下二子并未分家,二房也一起住在诚国公府,二房夫人小吴氏更是吴氏的亲侄女,二房的孩子比大房要多上几个,长子周临钰的排行甚至在周临锦之前,待众人坐定寒暄几句之后,周临锦的二叔周荣很快便带着小吴氏和子女们一起离去。 二房走了之后,吴氏又对沈莲岫叮嘱了几句,左不过都是让她照顾好周临锦,然后挥手让他们走了。 沈莲岫和周临锦跟着杨氏回了她的思宁苑。 早食已经摆好了,三人便先一同坐下用饭,周临锦因眼盲,用饭时也多有不便,虽有人在一旁为他布菜,但杨氏还是隔一会儿就往他的碗碟中夹食物过去。 周临锦虽看不见,但也能用筷子感觉到自己碗碟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吃的根本就赶不上杨氏夹的,他停箸笑道:“阿娘,我吃不了这么多。” “多补补,多补补,”杨氏听周临锦这么说,虽然手上是停下了,但嘴里还是絮絮说道,“兴许眼睛就好了。” 周临锦便没有再说话。 沈莲岫看见杨氏的脸上满是心疼。 等到用完了早食,又喝了一会儿茶,杨氏便对周临锦说道:“这里也无事,你先回去吧。” 又对沈莲岫说道:“你留下陪我说说话。” 周临锦走后,杨氏命伺候的人都下去,待房门关上之后,便问沈莲岫:“你们昨夜是怎么回事?” 沈莲岫没想到杨氏竟然发现了,然而还未等她想好说辞回答,杨氏便又急道:“是不是二郎的身体有什么问题?” “不是,”沈莲岫回过神,马上接话道,“我们昨夜只是分了床睡了。” 杨氏长叹一声,神色并未因沈莲岫的解释而放松分毫:“你们呀,还是孩子,真以为没圆房的事能瞒得过去吗?” 沈莲岫垂下头,没再说话。 “那么二郎同你说了没有,为何要分床而眠?”杨氏继续问她。 沈莲岫摇头。 这回杨氏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脸上忧色更深:“二郎的身子……他眼睛的事,我们瞒外头瞒得紧,只是如今你已经嫁进来了,我也不怕同你说实话,他的眼睛是被人害的,中了毒才看不见的。” 对于周临锦失明一事,京都中也是众说纷纭,有说是他先天不足的,有说是旧疾引起的,也有说是他撞到了头的,只是一概没有定论,就连已经议了亲的沈家也不知究竟,外面这样讨论了几日没有下文,后来也就没什么人说了。 依照今日杨氏所说乃是中毒所致,那么果然另有内情。 “那会儿他去寿州赈灾,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面对沈莲岫,杨氏并未再遮掩,只是继续说下去道,“我总说他性子拧,年纪又小,有些事只当做没看见也就罢了,何必非要刨根问底,这又不比他父亲在沙场上,并不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那么干脆利落的……” 越往下说,杨氏脸上便越显心疼,她握住沈莲岫的手:“这些事如今再说也已经迟了,我只最担心一件事,这毒除了眼睛,还对他其他地方有所毁损,若是他不能人道,又要让我怎么办?” 沈莲岫到了这时怎还不明白杨氏的意思,她心下又有恐惧如黄梅天的潮气一般泛上来,但只能勉强定下心神,对杨氏说道:“夫人,我见郎君倒都还好,还是请放宽了心罢。” “你是他一心想要求娶的,”杨氏一遍摇头,一边说道,“可昨夜却没圆房,我如何能放心得下?这样,你听我说,好孩子,我知道委屈了你,要让你做这样为难的事,到了夜里你就去试探他,早圆房早好,我也早日能抱上孙子。” 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沈莲岫听到杨氏的话,还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为君妻 第3节 杨氏看着她的模样,知道她也是惊慌的,倒也没有责怪,只是小声说道:“别怕,我会让娄嬷嬷一直在外面候着。” 杨氏这一番话将沈莲岫昨日自己的盘算全打乱了,她想着能一直不圆房,到了那一日好聚好散,似乎也终究是不可能的。 面前的杨氏正一脸殷切地看着她,沈莲岫咬了咬下唇,终于点了一下头。 杨氏脸上的神色明显一下子松动了,她舒了一口气,又对沈莲岫道:“回去之后你先别和二郎说这事,悄悄办才是,二郎性子有些傲,没什么倒还好,若是他的身子真有什么,我怕他心里过不去,懂了吗?” 沈莲岫只得心一横,道:“懂了。” 第3章 回门 手心火热地往他的胸膛上一推 这一日,从杨氏那里回来之后,沈莲岫整个人就飘飘忽忽的,明明昨日才是成亲的日子,可今日竟比昨日还要紧张害怕。 才刚来周家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过,就这样游魂似的到了天擦黑的时候,濯心斋开始摆饭,沈莲岫看着她们掌了灯,才慢慢吞吞往外间走。 周临锦已经坐在了食案前,他这一日也并没有与沈莲岫黏在一起,沈莲岫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去了自己的书室,眼睛看不见也不能再看书写字,便让随从念给他听,只有晌午用饭时露了面,用完后也不歇午觉,又一头钻进了书室。 这倒让沈莲岫悄悄松了口气。 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周临锦,就一味只是勉强,不见面倒让她松快舒坦些。 听见她过来的声音,周临锦只是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略点了点头,待菜上齐了之后,两人便开始用饭。 周临锦吃饭的样子很斯文,虽然看不见,动作不快但也不拖泥带水,沈莲岫悄悄看他,只见他要等把饭食夹稳了才送入口中,然后仔仔细细地咀嚼再咽下去,都这样了也不会让汤汁溅到碗碟外面。 晚食之后,周临锦并没有再去书室,待消了食,他便去了次间沐浴。 沈莲岫倒比他要早一步洗漱完,才刚坐到镜台前梳头,娄嬷嬷便过来了。 沈莲岫清楚,杨氏虽然说是让娄嬷嬷来帮她,但这只是说好听的,实则是让娄嬷嬷来盯着她,究竟有没有按之前说的做。 有些事情杨氏是不好直接教儿媳的,娄嬷嬷便与沈莲岫道:“小厨房里炖了汤,这会儿已经好了,等郎君好了之后,你就端给他喝下,然后引着他到床上去便是。” 沈莲岫问:“这汤是……” “没放什么东西,娘子放心,用那种补药也伤身,夫人是不会做的,”娄嬷嬷道,“只是寻常的补汤,娘子别让郎君今夜再往软榻上去,两人先坐到一处,然后娘子主动一些也就成了。” 不一会儿,周临锦过来,照旧像昨夜那样,娄嬷嬷等服侍的仆婢们都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 周临锦自然不知白日里杨氏和沈莲岫说的话,刚想让沈莲岫牵着他去软榻上歇下,没料到沈莲岫却已经拉他在桌案便坐下,然后说道:“这几日天气也不暖和,郎君喝了汤再睡。” “喝汤?”周临锦蹙眉。 沈莲岫解释道:“是夫人特意让小厨房做的。” 周临锦笑了:“我从来不在睡前饮食。” 他这样说,沈莲岫一时便有些手足无措,但周临锦说归说,却好像并没有要为难人的意思,还是让她把汤递到了他手上,然后囫囵喝了几口才放下。 用茶水漱口之后,沈莲岫想起娄嬷嬷方才教她的,鼓起勇气直接将周临锦牵到了床榻上坐下。 周临锦立刻便觉察到,问:“怎么是这里?” 他这一开口,沈莲岫的脸颊上便飞起了一片淡淡的桃红,好在是周临锦看不见,她才不至于更窘迫。 面对周临锦的发问,沈莲岫也不解释了,想起娄嬷嬷还在房门外候着,甚至还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她便心一横,学着之前从画册上学来的样子,僵着一只手,又手心火热地往周临锦的胸膛上一推。 周临锦看似清瘦,但实则身上肌肉结实,宽肩劲腰,岂是沈莲岫推得倒的。 他看都不用看,一下子就攫住沈莲岫的手,并没有用力,只是用了虚劲。 沈莲岫的脸更红了:“郎君……” 她叫了一声就停了下来,周临锦眼下的动作明显是不想她继续下去,可以说是拒绝了她,这本来其实倒也没什么,可是她是替沈芜瑜嫁给周临锦的,将来若是事发,周临锦再想起今时今日恐怕就不是这个滋味了,岂不是她为了绑住他,才急于圆房? 不行,得把事情先说清楚。 沈莲岫微微往后仰着,然后坐直了身子,不动神色地离周临锦远了一些,接着便说道:“夫人发现我们昨夜并未圆房,所以便让我……郎君,夫人也是担心你的身子是否会因为毒物而有所毁损。” “哦,”周临锦听了之后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一点波澜,沈莲岫揣摩不出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又听见他说道,“母亲一向知道我不在睡前饮食这个习惯。” 沈莲岫先还没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愣了片刻才回过味来,原来方才他说自己没有睡前饮食的习惯之时,就已经猜到了杨氏那里有什么打算。 他还说一半藏一半的,直到自己出了手才把话给说完整了,沈莲岫觉得他是故意在逗弄自己,不过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好歹没让周临锦误会。 但沈莲岫也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娄嬷嬷还在门外,她没有完成杨氏交代的事情,杨氏特意叮嘱了她不让她告诉周临锦,她却全都给杨氏抖落了出来,这一件两件的,也不知杨氏知道之后会不会生气。 若是杨氏也是继母陈氏那样的人,她就没有好果子吃了。 心里这样想着,愁色便也爬到了脸上。 周临锦自然是看不见她的神色的,但面前的人长久没有说话,他也觉察出来了。 “不用担心,”周临锦的语气重带出了一丝叹气声,“母亲那里我自己会去解释,至于另外的事……”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没有神采的眸子朝沈莲岫的方向望去,奈何根本无法看见对方此刻的神情,便只好继续自顾自说道:“你我之间虽有一面之缘,但你或许当时也并未留意到我,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而现下我又双目失明,若是就这样圆房,未免过于仓促,等日后互相了解之后,也不算迟。” 沈莲岫眨了眨眼睛,无声地笑了。 既然他自己暂时没有那个心思,那就是最好的。 她既不用担心他哪日想到要圆房了,又不用去应付杨氏了。 沈莲岫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对周临锦说道:“娄嬷嬷还在外面。” “她自己会走的,”周临锦道,“睡吧。” 于是这一夜,依旧像昨夜那般睡下。 翌日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沈莲岫与周临锦一同坐上马车,周临锦很快便在那里闭目养神,而沈莲岫则是心事重重,也乐得暂时没人搭理她。 回沈家,竟比昨日见周家的人还要紧张。 沈家并不显赫,可好歹也有那么一大家子人,陈氏虽然御下有方,定能死死管束住上下那么多张嘴巴,可难保不会露出什么马脚被周临锦发现。 不过…… 沈莲岫蹙起眉心,若真是今日被拆穿了她替嫁的事,倒也未必是件坏事,只是不知那个四十多岁的富商重新找好了填房没有,否则陈氏又要把她嫁过去。 她忍不住叹气。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认命也不是,不认命也不是。 听见她叹气的声音,周临锦的眼皮子动了动,但没有睁开来,反正他也看不见,而那边沈莲岫正沉浸在自己的心绪之中,一点都没有发现周临锦这细微的举动。 他的眉心同样微微蹙了蹙,不过很快就舒展开,不会让人看见痕迹。 还没到家就唉声叹气,恐怕是真的舍不得家中父母,所以未相聚就先想到了别离,成亲这几日她应该也一直在心里念着,只是没有表现出来,甚至是表现出来了,可是他却看不进。 周临锦失落片刻,随即又敛去自己的神色,先是轻轻咳了一声,才道:“若是想家,以后时常回来便是,我不会拦你。” 沈莲岫冷不丁听见他说话,才知自己已被他“看”在眼里,一时便有些懊恼,只是他又是好意,便只得胡乱点头:“嗯,我明白……” 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又不是真的想回沈家来,但那些话又不能与他说。 方才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她的心里便像是压了一块巨石。 周临锦也听出她话里的敷衍,但只当她是心里乱,便也没有计较,继续在那里闭目养神,不再打扰她。 很快沈家便到了,陈氏身边的仆婢们将他们一路引进来,沈冀和陈氏早已经在堂前等候。 虽然周临锦看不见,但陈氏还是要做出一副与沈莲岫母女情深的模样,携着她的手进了厅堂,等到入座之后才放开。 陈氏笑吟吟地问了沈莲岫和周临锦二人一些话,左不过都是这几日好不好的,二人一一答了,倒也没出什么错。 陈氏说完,便轮到沈冀,沈冀从方才他们进来开始,便一直不如陈氏那边热络殷勤,只是兴致缺缺。 但在陈氏的眼神示意之下,沈冀还是与周临锦聊了一阵子,末了又道:“我们家大娘也是好女郎,你以后莫要辜负了她。” 沈莲岫此时正端了一杯茶呷着,却见陈氏的脸色蓦地一变。 而周临锦的反应却比她们还快,已经问道:“她在家中排行第二,怎么是大娘?” 闻言,沈莲岫如同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手中的茶杯差点摔下去。 陈氏千防万防,却是沈冀说漏了嘴。 周临锦已经起了疑。 那边陈氏恶狠狠地瞪了沈冀一眼,沈冀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就在这电光火石只见,沈莲岫却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既然已经出了岔子,她不如就趁着这个机会和周临锦坦白了算了,也免得再胆战心惊了。 第4章 乳名 你的乳名叫作阿圆? 沈莲岫放下手中的茶杯,来不及整理思绪便要立即开口。 谁知陈氏脑子转得更快,已然抢先了她一步。 “是排行第二,家中还有一位长女,”陈氏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但嘴上却利落,“但长女莲岫非我所出,更是长到十来岁才认回来的,在她回来之前,瑜儿就是家中长女,我们也一直叫她‘大娘’,就这么叫着也叫习惯了,有时没改口就会叫错了。” 沈莲岫张了张嘴,眼神黯淡下去。 也怪不得陈氏能那么快就想出话语来应对,她这话有一半不是虚言,就算去外面打听,也出不了什么错。 在沈莲岫这里陈氏是她的继母,可陈氏自己却一直不这样认为,她总说自己是沈莲岫的嫡母,而非是继母。 当年沈冀年少时去寿州老家祭祖,然而途径陈州是却遇到动乱受伤,被沈莲岫的外祖父所救。那时兵荒马乱,时局动荡,沈冀伤好之后只能一直滞留沈莲岫的外祖家中,很快与沈莲岫的母亲余氏渐生情愫,眼见动乱久久未能平息,而陈州等地与京城的消息也已阻塞中断许久,沈莲岫的外祖父便做主让他们成了亲。 等到沈莲岫出生之后,那时叛乱已被诚国公周昌平定,各地也渐渐恢复过来,没多久沈冀便说要先回京城看看,安定之后再和家人一起来接妻女回去,因当时沈莲岫尚在襁褓之中,而前路也有风险,余家便顺理成章同意了。 结果沈冀一去就没再回来。 余家托人前去京城打探,才得知他回去之后很快便重新娶了一房妻室,也就是陈氏。陈氏虽然不是官宦之家出身,但陈家豪富,而余家只在陈州当地行医为生,根本不可比较。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余家便再也没人提过沈冀,就连余氏也从来不在沈莲岫的面前提起她的父亲。 直到沈莲岫的外祖父和母亲相继去世,余家也没什么人了,沈莲岫才被余氏临终前托付的人给带到了京城,找到了沈家。 沈冀倒没有不认她,陈氏当时闹了几天,后来发觉没用也就不闹了。陈家在当初说亲之前就知道沈冀娶过妻子,只是沈家不肯承认余氏,而在与陈氏成亲之后,沈冀也提过要把余氏母女接回来,但陈氏连余氏做妾都不允,如今余氏已然身故,只留下一个十来岁的女儿,陈氏也明白终归不能把人赶出去,否则传出去没面子,只好捏着鼻子让沈莲岫回来了。 但陈氏还是坚持,余氏是妾,她才是原配正妻。 甚至在当初给女儿取名字时,陈氏都坚持要取“芜瑜”,芜瑜无余,没有余氏,这还是沈莲岫从沈家一些年长的下人口中听来的。 沈莲岫刚回来的时候年纪还小,明知道陈氏不喜欢她,却还是要在母亲的事上与陈氏杠上,结果最后吃苦吃亏的只是她,陈氏都不用怎么折腾她,只要随便找个管教的由头,把她关在房里,不让她出去也不给东西吃,再搬空她的被褥,没几日沈莲岫就受不了了。 为君妻 第4节 沈莲岫知道沈冀不会管她,她也不想去找这个根本不熟悉的父亲,只能自己忍着,后来慢慢也就学乖了,知道怕了,心里再不服,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和陈氏闹了。 来了沈家,她只能被陈氏捏在手心里。 “原来如此。”听了陈氏的解释之后,周临锦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合理的说法。 沈冀差点闯了祸,这时也是心有余悸,连忙描补道:“是,我这记性不行了,总是叫错,总之阿圆长得好,性子也是极好,极温顺听话的,相处久了你就知道了。” 陈氏又瞪了沈冀一眼。 沈莲岫心下苦笑,阿圆是她的乳名,沈冀又把她的乳名给说了出来。 不过好在周临锦并不清楚沈芜瑜的乳名是什么,倒没什么大碍,否则又要陈氏绞尽脑汁来圆谎了。 一时还没到用午食的时候,陈氏便让他们先回房休息。 回的是沈莲岫自己的院子,并非是沈芜瑜那儿。 因周临锦看不见,陈氏并没有费心思,往沈莲岫这里多添等下,屋子里还是原来的陈设,说得好听是素雅,难听就是寒酸。 不过沈莲岫倒从不计较这些,陈氏有钱自然给自己的女儿用,她又不是陈氏的女儿,陈氏不肯花钱也在情理之中,屋子能住就行。 二人坐下,婢子上了热茶和点心,沈莲岫一看,倒是好茶好点心,这些东西周临锦看不见却吃得出。 这时周临锦问她:“你的乳名叫作阿圆?” 沈莲岫有些为难,她是不想让周临锦知道自己的乳名的,这样的事总归是多出来旁生枝节的,多说多麻烦,但沈冀不是个好爹,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令她眼下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乳名,只好点了头。 点完头才又记起来他看不见,于是沈莲岫又干巴巴说了一声:“是。” 周临锦又问:“哪个‘圆’?” “团团圆圆的圆。”沈莲岫想了想,索性一鼓作气说道,“我小时候长得胖,所以我的母亲……就叫我阿圆,这个字寓意又好,就这样叫下来了。” 说完了省得他再问东问西,沈莲岫往周临锦面前又添了热茶,然而周临锦显然对她家事的兴趣大过喝茶,没了这一茬,他另有又一茬:“你阿姐也已经出嫁了吧,似是没听说过嫁在何处?” 沈莲岫心下一凛,虽早有准备,但还是暗暗抱怨一句,终于来了。 关于“沈莲岫”的去向,陈氏也是早就安排好了说辞的,上上下下全都已经对过口供,因着“沈莲岫”毕竟是沈芜瑜的亲姐姐,周临锦很可能会顺嘴问上一句。 沈莲岫很快定下神,淡淡说道:“母亲要把她嫁给一位富商做续弦,她大抵是有了意中人,便看不上这样的好亲事,所以自己跑了。” 话勉强说完,沈莲岫便已经咬住了嘴里的嫩肉。 陈氏分明可以随便编造一个“沈莲岫”已经远嫁了的事情,周临锦又不会去追查,可陈氏偏偏要把沈芜瑜的事扣到她的头上,让她名节有损,好像非要出了一口什么恶气不可。 大抵是她说出来的事情实在不好听,周临锦也不好继续再问下去,这会儿倒是端起茶喝了起来。 沈莲岫看着他冷冷地勾了勾唇角,又道:“说来也是家丑,郎君既然知道了,便给我留几分情面,莫要将这事再传出去。” 周临锦此时也心下郁闷,只不过是想与她互相之间熟悉一些,便随便问了问,谁知就问出这样的事,早知就不该多这个嘴,他根本就对这种事没什么兴趣。 “自然不会。”他有些讪讪道,颇有些挫败之感。 两人在房中歇了一会儿,陈氏那边便请人来叫他们过去用饭,等用完了饭,又坐了一阵,便也要回程了。 沈冀与陈氏一同送他们出门,周临锦和沈冀走在前面,沈莲岫和陈氏坠在后头有一段距离。 陈氏又放慢了脚步,眼神横过去觑了沈莲岫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给我安分一点,别在周家露出什么马脚,也别想着要和周临锦坦白,我可早就告诉过你,你要是不听话,这回可没什么富商让你嫁了,你就给我去乡下庄子上关到老,或是给你找个跛脚老汉嫁了,还有你阿娘的牌位,我也会砸烂了扔出去,记住了没有?” 这些话其实出嫁前陈氏也拿来与她说过,虽然在陈氏看来,让沈莲岫替嫁给周临锦,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砸了沈莲岫,沈莲岫没有丝毫拒绝的理由,但某些手段还是要使上的,也让她时刻记着自己是在她手心里攥着。 方才沈莲岫有一瞬间是想趁着沈冀说漏嘴直接把真相说出来,但没陈氏抢了先,她以为陈氏不会发现自己的小心思,然而陈氏眼明心细,还是看穿了她。 沈莲岫哑然,然后使劲眨了眨眼睛,努力把涌上来的酸楚压了下去,哽咽着应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其他话。 这时走在前边的周临锦似是发现沈莲岫没有跟上来,于是便朝后面稍稍侧了侧身子。 沈冀便笑道:“她们母女俩在后面说体己话呢!” 陈氏见状便用手肘推了沈莲岫一把,示意她赶紧上前去。 周临锦听见沈莲岫的脚步声到了自己身边,便调笑道:“说完了?” 沈莲岫因方才陈氏的话,心里一阵一阵地发苦,但又不得不应付周临锦,再加上一旁陈氏还死死盯着,只好完完整整答道:“已经说完了。” 她自己没有发觉,沈冀和陈氏也没有发觉,可能是因为离得近,周临锦倒听出来她声音有些瓮声瓮气的,像是哭了。 不过周临锦没有问她,他以为她是不舍得和父母分开,竟对她说道:“要不要留下住一晚再走?” 这一句话,说得那边三个人的脸上都僵住,千好万好是周临锦如今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沈莲岫连忙摆手道:“不用,这才多少的路,来去都很方便,不用住,不用住。” 周临锦闻言也就不说什么。 一时回到诚国公府,周临锦先让沈莲岫自己回濯心斋,他要往杨氏那里去一趟,沈莲岫知道他是要往杨氏那里去说圆房一事,总算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第5章 背锅 看着沈芜瑜的嫁妆眼热 沈莲岫回到濯心斋,待净面净手又换了衣裳,稍微休整了一会儿之后,天色也开始暗下来了。 初春天寒,今日又没有日头,此时更是阴冷得紧,沈莲岫才抱了手炉坐着,周临锦就回来了。 她看见他肩头的细雪,这才发现外面竟然又开始下雪了。 周临锦先在她对面坐下,沈莲岫看着他衣上的雪粒,差点就要伸手为他拂去,但好歹反应过来,停住了手转而去抓案上碟子里的松子,这时已有婢子上前来为周临锦更换外衣。 沈莲岫剥好了一颗松子仁往自己嘴里送,等着周临锦开口说话。 出乎意料的是,周临锦并没有再提起去和杨氏解释圆房这件事,只是对沈莲岫说道:“下个月就是祖母六十大寿,父亲也要回京述职,顺便为祖母祝寿,这段时日家中会很繁忙。”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下去:“母亲一到春季就会犯咳疾,这阵子身子不大好,连家事都是勉强支撑,所以祖母寿辰的事,便交给了婶母来操持,但母亲与我说,她有意想让你跟着婶母一起筹备此事,问我同不同意,我已经答应了。” 沈莲岫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却没想到周临锦给她来了这一出,她根本就不是沈芜瑜,巴不得不要出现在周家众人的面前,他怎么就能这样答应下来呢? 手上捻着的松子壳掉到地上,沈莲岫急了:“不行,我不行的,你快去与夫人说,我做不来这事。” 从成亲到今日,虽说是时日尚短,但周临锦还真是没有见过她急得这样差点跳起来的样子,他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兴趣。 周临锦挑了挑眉,不疾不徐道:“那怎么办,我都答应了,出尔反尔母亲会生气的,要说你自己去说。” 他怕杨氏会生气,那沈莲岫原本就战战兢兢地替嫁到周家来,再去杨氏那里拒绝就更怕了。 “你怎么能这样,”沈莲岫不自觉站起来,愤愤道,“明明是你答应下来的,却要我去反悔……” 周临锦却笑起来。 “行了,”他伸手往前面一晃,果然给他抓到了沈莲岫的手臂,摸到她手上似乎套着的一个木质的镯子,然后拉住她重新坐下,“母亲也是好意,婶母不是我们这一房的,你是世子夫人,日后终究是你要挑起大梁,眼下开始慢慢学起来,到了以后就不会慌了手脚。” 沈莲岫一时语塞,周临锦的意思她明白,尽早接触家中事务,尽早就能在国公府里立起来,可她自己都在这里朝不保夕的,哪能像真的沈芜瑜一样挑什么大梁? 然而要让她找反驳他的借口,又实在是找不到了。 这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她最终只好喃喃道:“我不行的……” 周临锦道:“没有谁是一开始就行的。” 沈莲岫就这样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活。 吴氏的寿辰近在眼前,沈莲岫很快便去了小吴氏那里点卯。 小吴氏待沈莲岫很是热情周到,除了沈莲岫之外,她也带着自己的儿媳苏琼,说是一块儿教了,也让她们妯娌之间熟悉熟悉。 然而几日下来,沈莲岫便发现了不对。 照理说吴氏六十大寿这样的大事,大部分的钱都是由诚国公府公中出的,然后剩下的再由每房自己出点心意进去,添上点什么。所以一开始要用银钱的地方,自然是先从公中支,但小吴氏却并不急着这样做。 她对沈莲岫和苏琼说:“公中支取金银麻烦,眼下时间紧迫,不如我们先自己填了银子用着,然后我再统一去公中走账。” 苏琼立刻就同意了,到了沈莲岫,她犹豫了。 一则是她手头根本没什么钱可以使,二则她总觉得这样不对。 于是她旁敲侧击着询问周临锦:“诚国公府公中的钱很难支吗?” 周临锦直接道:“不难,怎么了?” 沈莲岫心中便有了底。 吴氏六十大寿,诚国公府本就要大操大办,怎么可能不留出一笔钱,更谈何支取困难? 但她只对周临锦道:“没什么,我随便问问而已。” 周临锦没有继续追问。 有了周临锦的答案,沈莲岫就不肯松口了。 小吴氏倒也没有强逼着她拿钱出来,大约隔了几日,小吴氏终于去公中取了要用的银钱过来。 “总算是取过来了,”小吴氏如今对沈莲岫已经不像刚开始那么热络,说话也开始夹枪带棒的,“老夫人的寿辰人人都是挂心的,除了怕事情办不好之外,其余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可惜有人眼皮子浅,若人人都是这样,误了大事可怎么办?” 沈莲岫知道她在说自己,但她也是陈氏手底下过来的人,区区几句不痛不痒嘲讽的话又算得了什么,于是听了也当作没听懂,依旧像以前一样每日与她们婆媳一起做事。 这日,外面送来了好几车的花,一盆盆都带着花骨朵,品种珍贵繁多,花了大价钱,都是给吴氏过寿那日预备着的。 苏琼因儿子闹腾所以先回去了,就只剩小吴氏和沈莲岫在理事。 小吴氏一面让人去点花的数量,一面对沈莲岫道:“先前定金已经结了,你把剩下的钱去拿过来。” 说着便把钥匙递到沈莲岫手上:“进屋左手边的鸡翅木柜子里有个红漆匣,里头放的就是这份钱。” 自从小吴氏把钱都支出来之后,自然是由她自己保管着的,日常都存放在她那院里,沈莲岫跟着小吴氏也知道放在哪里。 于是沈莲岫轻车熟路地去取了红漆匣,又锁上门,门口看守的是一个老媪,正倚着廊柱打瞌睡,听见沈莲岫锁门的声音抬眼看了看,然后又继续打瞌睡,并不将她当回事。 那边厢,小吴氏也清点完了,正好沈莲岫拿钱过来结清。 给了银钱正要告一段落,却见小吴氏身边的仆妇急匆匆过来,远远地听见脚步声,沈莲岫没来由地心里就是一紧。 “钱被人偷了。”仆妇果然这样说道。 小吴氏看向沈莲岫,沈莲岫还没等她开口问询,便已说道:“我走的时候锁好了门,看门的老媪也看见了。” 小吴氏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先指责沈莲岫什么,她先将人都叫过来问了一遍,这事不是小事,但也不能随便就嚷嚷出去,最好是瞒着吴氏和杨氏。 很快苏琼得到消息也来了,小吴氏问了一圈还是没有钱的下落。 苏琼见状道:“母亲那把锁是专门让人做的,这么多年了,多少次都是用它锁要紧东西,从没有出过岔子,也不知道家里出的什么贼……” “你少说几句,”小吴氏打断了苏琼的话,又转而对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沈莲岫道,“你大嫂她不会说话,她的意思不是怀疑你,只是……” 小吴氏停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沈莲岫心里早就盘算过几个来回,眼下这个情景,她已经大致有数,便道:“有什么话,婶母说就是了。” 为君妻 第5节 听她这样说,小吴氏心下暗喜,道:“那么多钱总归是你手里丢的,眼下事情又急,闹到老夫人跟前去,难免让她不高兴,不如我这边暗中先查着,但是这钱,你先填补上来。” 沈莲岫心道,终于来了。 先前小吴氏就想从她这里挖点钱出来,但是她咬死了没应,没想到小吴氏还是没有放弃,在这里等着她。 陈氏当初是给沈芜瑜准备了很多嫁妆,可以说是异常丰厚,那些嫁妆一箱一箱地抬进诚国公府,周家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诚国公府说到底其实是大房的家,这一切都是周昌挣来的,二房实际上只是暂时暂住在这里,并没有多少钱,小吴氏看着沈芜瑜的嫁妆眼热,动起了心思也是情理之中。 但问题是,这些只是他们看见的,而沈莲岫并不是沈芜瑜,虽然表面上嫁妆一点都不少,但陈氏给她的嫁妆里面有很多都是空箱子,或是只有表面一层,而仅给她的不多的那点嫁妆,也都被陈氏拨过来的陪嫁仆婢牢牢看管着,沈莲岫根本就没有使用的权力。 小吴氏的算盘打得好,换了别个刚进门没几日的新妇或者就咬牙认了,但沈莲岫却是拿不出钱填上去的。 沈莲岫只好想办法与小吴氏周旋:“不如和夫人去通个气。” 小吴氏不应声,但是苏琼马上就接话道:“这怎么能行呢?若是被夫人知道了,难保她会责怪母亲办不好事,我们两个还年轻就罢了,但是你让母亲的脸面往哪儿放?你可千万不要多嘴,我们自己悄悄地解决就是了。” 这婆媳俩一唱一和,总之就是认定了要让沈莲岫背上这口锅。 见沈莲岫不说话了,小吴氏倒不逼得她太紧,只是笑道:“今日天晚了,你们都先回家去吃饭,等明日再说,我也再查一查,说不准一晚上就能把贼抓出来。” 沈莲岫只好跟着苏琼应是,小吴氏又看着沈莲岫,刻意道:“明日,一定会有一个结果。” 沈莲岫回到濯心斋,闷声不响地在靠窗的坐榻上坐下。 既不想着再悄悄去找一找那笔钱的下落,也不想着凑点钱出来。 小吴氏明显是设了个套,就算那门被她封死了,也会冒一个贼出来的,这会儿哪还能找到什么钱,至于填补窟窿的事,就算把她手头上所有的钱加起来,都补不起一个角。 沈莲岫倒是想过自己偷偷去找杨氏,但这样无异于是去向杨氏告状,小吴氏毕竟是府上的二夫人,又已经盯着她了,她真把她得罪狠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婢子将烛台放到沈莲岫面前,烛影晃了晃,沈莲岫也叹了一声气。 她一个铜子儿都不肯出,到最后小吴氏肯定也拿她没办法,只是也不会就这样轻易放过她,小吴氏一定是吞了丢失的银子,然而反咬一口她做事马虎,把她告到吴氏的面前去的。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反正她拿不出钱,到时候吴氏和杨氏也就是责怪她马虎。 “怎么了?”身后传来了一道润如清泉的声音,沈莲岫只顾着愁自己的,却没发现周临锦已经到了眼前。 第6章 代价 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沈莲岫其实是很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同周临锦说的。 她对周临锦,可以说很是提防。 她是冒名顶替嫁给周临锦的,且一直蒙骗着他,根本就不会像是寻常夫妇那样,遇到事情可以交心。 虽然周临锦看不见,还将她当做沈芜瑜。 但沈莲岫自己心里一清二楚。 所以她不肯信他。 也根本不会将他视为可以相互扶持的人。 反正这件事最后都是要捅出来的,周临锦早晚都会知道,又何必提前烦扰他呢? 而且他的眼睛都瞎了,又能干什么? 小吴氏终归是他的婶母,在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他又能有什么办法找到那个贼,或者说逼着小吴氏把银子吐出来? 见她没回答,周临锦在沈莲岫对面坐下,又问:“你有心事?” 沈莲岫不禁失笑,这个人分明是看不见,却偏偏还能猜出她的内心,真不知道是有什么神通。 于是她只是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你一回来也没什么响动,就一直坐在这里,谁还看不出来?”周临锦笑了笑。 沈莲岫喃喃一句:“这么明显吗?” “若换了别人,有可能不会察觉,但换了我,”周临锦的笑意深了一些,“我的眼睛看不见了,所以更留心了些。” 沈莲岫先是哑然,略一思忖之后便将事情和盘托出,既然周临锦看出来了她的异样,那也就没什么好刻意隐瞒的了,她信不信他是一回事,与他说至多是没有益处,但也不会有坏处。 周临锦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在她的尾音中敏锐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的心一动。 她本可以一回来就向他诉说自己所受的委屈的。 可是她却没有这样做。 她是怕他忧心,还是担心他如今处理不好这些事,无法成为他的依靠? 但是周临锦没有向对坐着的女子问出心里话,他只是问道:“那你原本打算怎么办?自己忍着,悄悄吃了这个闷亏,把钱补上去?” 沈莲岫没有回答。 她不能向周临锦说出自己根本就没有嫁妆,所以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而她的无言,在目不能视的周临锦耳中,却是无比的漫长。 最终他轻微一叹,结束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橙黄的烛光打在他半边的侧脸上,使得他的面容看起来更加英挺俊朗,而他此刻眉心蹙起,更是不复方才笑着说话时的温和。 他沉声问道:“有何不能说的?” 沈莲岫的脊背一凉,他明明没有生气,没有说一句重话,但她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威压。 或许也是她心中有鬼。 沈莲岫忽然想到了那可能会到来的那一日,他发现她只是一个替嫁的,而并非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一定会比此刻更严肃,更迫人吧? “不是,”沈莲岫抿了抿唇,倒是很快就编出了半真半假的理由,“夫人最近身子不好,我不想此事捅到她面前,让她不高兴,我也怕……你怪我。” 闻言,周临锦一愣。 怪她? 她怎么能有这种念头? 周临锦这时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是不是重了些,他立刻收敛了神色,道:“我不会怪你,但我也不想你受委屈,家中虽然人口不多,但确实这几年也颇为复杂,是我思虑不周全,没想到婶母竟还会在祖母寿辰前生事。” 其实那日沈莲岫问他公中的钱难不难支取时,他就已经有所察觉,今日的事也算不得意外。 周临锦未加思索,很快又说道:“你不要害怕,我会把事情解决好。” 沈莲岫的心倏地放下了一半,但还是不放心,问:“你要怎么办呢?” “婶母贪的钱,自然要让婶母吐出来。”周临锦并不瞒她,与她说道,“父亲好几年都未曾归家,又是祖母六十大寿,此事确实不宜大张旗鼓。” 他的眉心再度不自觉地轻轻蹙起:“这次算她侥幸。” 周临锦说完,便叫了一个人进来,沈莲岫也来了周家一段时日了,知道这是周临锦的随从之一必察,外面跑腿的事都是必察来做。 必察进来之后,周临锦与他说了几句话,也没有避开沈莲岫,只是沈莲岫听完之后在一旁瞪大了眼睛。 等必察离开,她才倒抽一口冷气,小声问道:“郎君,你真要这么做?” 周临锦极为难得地挑了一下眉,连那双失明的眸子都仿佛有了一些神采:“怎么?” 他方才叫必察进来,吩咐必察明日去悄悄绑了苏琼的儿子。 “可是……小郎君还是个孩子,他才三岁。”沈莲岫道。 “她害你的时候,也没见她不忍心。”周临锦淡淡说出一句,又道,“到底也是我的侄儿,我都吩咐必察了,好吃好喝带着他玩儿,婶母他们心里也清楚,悄悄把那笔钱还回去也就了事了。” 经由周临锦这么一说,沈莲岫便豁然开朗。 她一时没说话,周临锦看不见,便以为她还在兀自纠结,于是轻笑了一下,道:“他们以为我眼睛瞎了,便能随便欺负你,你是我的夫人,我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似是有一股温暖的细流,随着周临锦的声音渗入沈莲岫的四肢百骸,令她觉得无比熨帖。 她不是真的沈芜瑜,可他此刻的话却是对她说的,又算是真还是假呢? 沈莲岫咬了一下下唇:“多谢郎君。” 周临锦修长白皙的手指在小案上随意轻轻敲击了两下,脸上笑意愈浓:“不要害怕,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而付出代价,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恍惚像是半边身子坠入了冰窖里,沈莲岫一怔,脸色忽然变得有些惨白,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恐惧和彷徨,竟比之前因小吴氏为难一事犯愁时更甚。 她知道周临锦的话不是说给她听的,可入耳依旧觉得锥心,她只能木然地点点头,又要极力不让周临锦听出自己声音中的异样:“好,我懂了。” *** 第二日,沈莲岫没有再过去小吴氏那里。 杨氏早就免了沈莲岫每日请安,于是沈莲岫一早起来,就坐在廊下喝茶。 今日周临锦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去书室 ,也陪着沈莲岫一同坐在那里。 周临锦的话不太多,有时沈莲岫甚至感觉不到他坐在旁边。 不过两个人才喝完了一盏茶,派去打探消息的婢子便过来,告诉他们,小吴氏那里方才乱了一下,但很快又安静下来,表面上倒是已经瞧不出什么了。 沈莲岫偏过头看了周临锦一眼,只见他也不说话,只是嘴角噙着笑,细看能看出一丝讥嘲。 一直到这日过去,出乎沈莲岫意料的是,小吴氏并没有乖乖把钱送还。 周临锦倒是没事人一样,等到二人各自在自己的榻上睡下,沈莲岫忍了忍,终是没忍住。 “郎君,”她唤了他一声,“二夫人那里怎么没动静了?他们会不会去报官呢?” 她听见周临锦翻了个身的声音,旋即便听见周临锦说道:“赎金的数目正好就是祖母寿辰要用的银钱总数,婶母不会看不出来,况且,我也在信上点明了不义之财,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他们不敢报官。” “那为何一天过去了,他们还是不肯还钱,难道他们一点都不担心孩子吗?” 大约是已经躺在榻上,周临锦的声音中带了些许慵懒,沉沉的又有些沙哑,他继续耐心回答沈莲岫道:“他们知道我不会伤害他,不过是想着拖延几日,我就败下阵来把孩子乖乖还回来。” “都到了这个份上,何必呢?”沈莲岫望着帐顶眨巴了几下眼睛,略小声喃喃道,“看来还是比谁更沉得住气。” 听见她的念叨声,周临锦竟不由自主轻笑了一声,又道:“你耐心看着便是。” 虽是有了周临锦的话,但沈莲岫时而还是内心忐忑,毕竟拿一个三岁大的孩子作筏子,实在不算是一件体面事,更可以算得上是坏事,然而一想到小吴氏的所作所为,沈莲岫还是很生气,只盼望着小吴氏赶紧把钱交出来,此事可以了结。 如此又过了三日,这一日黄昏时,必察过来回话说:“成了。” 沈莲岫听见之后连忙凑到周临锦跟前去,只听见周临锦不紧不慢问道:“小郎君放回来了?” “我亲自看着人把他领到的门口,过一会儿二房那边就会出来接他了,”必察道,“就是那赎金……” “你送到账房里去,就说是路上捡到的,婶母自会与他们掰扯去。”周临锦道。 为君妻 第6节 这时沈莲岫忍不住,问周临锦:“万一二夫人重新拿回了拿钱,还是不肯乖乖放回去怎么办?或者又故技重施……” “不会,”周临锦打断她,停顿了一下之后便试探着伸过手,寻着沈莲岫的方向轻轻拍了拍,正好落在她的手臂侧边,“你不用担心,婶母明白这件事我已经知晓并且插了手,站在了你这一边,也不肯给她让步留情面,再有下一次,就不是绑了她孙儿要赎金那么简单了。” 沈莲岫舒出一口气,终于可以放下心了,不然有个小吴氏一直盯着她那些败絮其中的嫁妆,还真是叫人懊恼。 周临锦起身,又顺手提了一把她的胳膊,把她也半拎起来,道:“走,我们也出去看看热闹去。” 第7章 日子 她是我自己求娶来的 于是两人便往诚国公府大门口走,到的时候比二房的人晚了一步,出来接孩子的人有小吴氏和苏琼,还有周临锦的大哥周临钰,他们已经抱了孩子往回走。 前几日二房的小郎君忽然不见,小吴氏他们又不敢声张,于是只瞒着家中其他人说是孩子去了苏琼娘家住几日,如今孩子平安回来,自然不好再嚷嚷出去。 沈莲岫看着他们往回走,她又怕周临锦看不见,便往周临锦身边站近了一步,悄声说与他听:“大嫂红着眼睛,二夫人瞪了她几眼,估计是让她不要闹出什么动静,小郎君没什么事,这会儿正笑嘻嘻地被他阿娘抱着。” 她说得细碎又绘声绘色,周临锦一开始倒也没想过她会给他说出来,一时忍俊不禁,便笑了出来。 “……现下你阿兄往我们这里走过来了。”沈莲岫的声音小了下去,说完就不动神色地往周临锦身后躲了躲。 周临锦敏锐地觉察到了沈莲岫的动作,他的手往后一捞,果然捞到了沈莲岫的手,然后轻轻捏了捏。 此时周临钰已经走到了周临锦的面前。 他是二房长子,也是周家的大郎君,比周临锦要大两岁,因是已经隔了房的堂兄弟,所以周临钰与周临锦长得并不相似,两个人站得近时,便能发现周临钰要略比周临锦矮半个头。 周临钰并没有一上来就对周临锦兴师问罪,他未开口先笑起来:“二郎,你带着你媳妇站在风口做什么?” 周临锦也笑了笑:“随便逛逛。” “你的眼睛好些了没?”周临钰问。 周临锦回答道:“老样子。” “这几日府里事忙,眼看着伯父也要回来了,前些日子又是你娶亲,咱们兄弟俩也好久没有一起聊聊了,等祖母的寿辰过了,抽个时间出来说说话,”周临钰拍了拍周临锦肩膀,“否则容易生隔阂,有些什么事也能说开了。” 站在周临锦身后的沈莲岫听了这话,眼观鼻鼻观心,看来周临钰还是有意化解此事的,只是不知小吴氏和苏琼做那些事的时候,他到底知不知道。 谁知周临锦此时却道:“我并不觉得你我兄弟二人之间有什么隔阂,难道阿兄认为我们有什么误会,否则谈何说开?” 闻言,周临钰一愣。 他一时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见周临锦这个油盐不进的态度,在心里骂了一句“晦气”,也怕周临锦再把小吴氏的事捅出来,连忙道:“没有没有,是我嘴瓢了胡说,你们继续逛,我回去了。” 周临钰匆匆离开。 沈莲岫看着周临钰的背影,也很是不解:“你也说这件事就这样算了,不闹开去,既然如此,为何不与他谈一谈,也算化解了呢?” 周临锦一挑眉梢,道:“我说算了是权衡之下的考量,但并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他们做的事情,难道他说化解,我就一定要答应吗?” 沈莲岫被他噎得张了张嘴,更是没想到周临锦看起来文文弱弱的,脾气竟然这么拧,甚至可以说是激进。 她又想起的他之前的话,果真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好吧。”沈莲岫只好道。 “况且阿兄这个人,我素来不认同他的秉性,”周临暻竟又继续说道,“所以不想同他有过多来往。” 这一句话更是让沈莲岫咋舌。 她很怀疑,周临锦的眼睛会瞎,是不是他真的把别人得罪狠了。 正当沈莲岫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却见有人往他们这里过来报,周临锦已经出嫁了的姐姐周仪韶,此刻已经快到家了。 周仪韶的夫家并不在京城,所以不能时常回来。 周临锦与沈莲岫正好去门口迎接。 不多时,一辆马车经过长长的街道,缓缓在诚国公府大门口停下。 待停稳了之后,从里面出来了一位年轻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的模样,与杨氏长得有些相象,明眸皓齿,婉约动人。 沈莲岫看她,她也看沈莲岫。 倒是周临锦叫了一声:“阿姐。” 周仪韶先是冲着沈莲岫点了点头,接着望向周临锦,她细细地打量着周临锦,眼中已经满是忧色和心疼。 周临锦看不见,沈莲岫却尽皆收入眼底。 “先进去吧。”她说。 许是为了和他们说说话,周仪韶并没有坐软轿。 她没有问起周临锦眼睛的事,只是对沈莲岫道:“委屈你了。” 沈莲岫有些不知所措,她下意识就要低下头,周临锦却干巴巴又叫了一声:“阿姐。” “你如今这样,她嫁给了你,怕是委屈都说不出来,”周仪韶道,“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两个人好好过日子。” 周临锦道:“她是我自己求娶来的,我自然好好对她。” 周仪韶当然也知道这桩婚事的由来,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握住了沈莲岫的手,对着她笑了笑。 “姐夫没和你一起回来吗?”周临锦问。 “他有点事。” “那珠儿呢?也不跟着来?”周临锦又问,珠儿是周仪韶的女儿,今年五岁了。 沈莲岫看见周仪韶脸色仿佛不太好,但很快就被她遮掩住。 周仪韶道:“我来前她有几声咳嗽,便没把她带过来,虽说我没嫁在京城,但雍州到底也不远,等她好了,日后我再找机会带她回来吧。” “也好,”周临锦点头,“以后想回来了,我派人过去接你们。” “除了给祖母祝寿,我这次……也想见见父亲,自从我出嫁之后,便没有再见过他了。” “父亲还要再过几日才会到,他这几年几乎都不曾归家,就连前些时日我成亲,他都没有回来。” 姐弟俩一路说着,等走到一段游廊前时,再过去不远便是杨氏的思宁苑,周仪韶停下脚步。 她对二人道:“你们回去吧,我自己过去就成了,母亲这几日犯了老毛病,我也陪陪她。” 于是三人便就此暂且分别,之后几日周仪韶除了见一见祖母吴氏,其余时间都在陪着杨氏,并不多出现,而大约是因为长女的到来,杨氏的身子也好转了许多,连药都可以停了。 *** 眼见着吴氏的寿辰就要到日子,诚国公府一切都差不多已经准备好了,周昌终于回来了。 回京城之后,周昌立刻要入宫述职,而诚国公府也早早得到了消息,便着手准备接风宴。 将要入夜时,周昌从宫里出来了。 家里的人都已经在等着他,吴氏更是见了周昌就抹了眼泪,又惹得一堆人宽慰着,这才好了。 沈莲岫是第一次见到诚国公周昌,不过她并不敢过多打量,只是趁着周昌拜见母亲吴氏的时候看了几眼,然后便收回了目光。周昌和周临锦还是有些像的,但周昌更英气,和周临锦完完全全是不同的气质,可以说是形似神不似。 坐在她身边的周临锦,不知是不是因为双目失明而受影响,面对父亲的归来竟也没有过多的表示,大多数时候都是自己在那里喝酒吃菜,远不如二房的周临钰对叔父体贴关心。 宴席一直到了戌时过三刻,吴氏年纪大了熬不住,便也散去了。 送走吴氏等之后,沈莲岫本也打算和周临锦回去了,然而周昌却叫住了周临锦:“你留下,和我到思宁苑说话。” 借着灯光,沈莲岫看见周临锦的嘴角向下撇了撇,但那边周昌已经转身走了,所以并没有看见儿子的表情。 周临锦如今是个瞎子,虽然有仆婢随从,但到底还是不方便,杨氏也听见了周昌和周临锦说话,便朝沈莲岫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一块儿去思宁苑。 周昌这时又回过头看了看周临锦,大概是原先想叫周临锦上前来,只是看见了他一双失去神色的眼睛,最终还是作罢,杨氏见状便走到他身后去,被周昌扯了一把,扯到自己身边来,周仪韶走中间,沈莲岫扶着周临锦一起走在最后。 夜路不好走,周昌步子迈得大又走得快,周临锦便走得有些艰难,然而又咬牙不肯说,好几次都踉跄了几步,最后是杨氏察觉到了,便说自己走不动了,周昌这才慢下来。 到了思宁苑之后,周仪韶陪着杨氏回了房,她们也叫了沈莲岫一同过去,但沈莲岫不想打扰人家母女俩,而且她也怕自己掺不进去尴尬,便借口吃多了怕积食,站在外面等周临锦。 周临锦被周昌叫到了偏厅说话,沈莲岫便立在转过角的廊下等着。 她也无心去听周临锦和周昌父子两个的谈话,只是百无聊赖地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兀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又是一日过去了。 来了周家之后,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她却总是有这日子又糊弄过去一天的念头。 可是过日子怎么能是糊弄呢? 她轻叹一声,靠在了廊柱上。 能糊弄过去也算是不错了。 沈莲岫就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有时想起陈氏和沈冀,有时又会想起沈芜瑜,沈芜瑜毕竟是她的亲妹妹,自从她去了沈家之后,沈芜瑜也一直对她很好,虽然沈莲岫不知道沈芜瑜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她下定决心跑了出去,但她总是希望她能过得好的。 想得正入神,却忽然听见偏厅之中说话的声音似是提高了一些。 第8章 责罚 及时抱住了身上的人 沈莲岫本来就站在离偏厅不远的地方,听见声音,她下意识地从廊柱上站直了身子。 这时隔了一道窗纱,周昌的说话声已经传了出来:“我先前让你照顾好家中,你做的不错,不过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 关于周临锦眼睛的事,杨氏已经与沈莲岫说过一些,但并不细致,只知道是赈灾时得罪了人被害的,眼下周昌问起,沈莲岫倒是有点想知道周临锦亲口说出来的实情。 她往前走了两步,悄声走到了拐角处,离得更近了一些。 然而才刚站定,却听见周临锦淡淡说道:“没什么,就是父亲知道的那样。” 里头沉默了一会儿,周临锦方才的态度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不是很好,就连沈莲岫都不由屏住了声息。 “圣上重用你,才短短几年的工夫,就把你提到了尚书右司郎中的位置上,就连赈灾这样的大事,也让你跟着户部一起去了,你究竟是做了何事,才惹来了这样的灾祸?” 周临锦却没有说话。 “你不肯说也罢,”周昌明显气也上来了,“子不肖父,我从你幼时起便不喜你的性子,你要舞文弄墨我也拦不了你,随你自己去了,挣得光是你自己的,若是有朝一日大祸临头,只盼日后不要连累了家中老幼才好,到那时我也护不住你。” 这时周临锦终于开口说道:“我若有父亲看不惯的地方,请父亲责罚便是。” “你!” 接着沈莲岫便听到一声重重的闷响,就像是棍子击打在了肉上。 这一声之后,便是一下一下地接着,沈莲岫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又看那窗纱上的剪影,才知道那是周昌的随身佩剑。 为君妻 第7节 他用未出鞘的剑打在周临锦的背上。 沈莲岫一开始光顾着猜到底是什么东西,也没记着数数,根本不知道周昌打了几下,只感觉是过了还挺久的,里面才停下来。 而周临锦没吭过一声。 周昌是武将出身,久经沙场,这打起来简直不敢想象该有多疼。 沈莲岫才倒抽了一声冷气,偏厅的门就被打开了。 周昌一脸怒色地从里面出来,看见等在门口的沈莲岫,他的脸色倒是缓和了一些,用手指点了点里面,示意沈莲岫进去,然后便疾步离开了。 沈莲岫连忙就要往里走,然后她一只脚才跨入门槛,就看见周临锦已经站了起来,后背有隐隐的血迹,整个人晃了晃之后转过身来。 沈莲岫见状心下着急,步子便也乱了,一乱就出了错,堪堪在门槛处被绊了一下,朝前面扑倒去。 周临锦听见声音猜到是她,他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在那一瞬间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伸出了双手。 沈莲岫其实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本来顶多是踉跄一下,但她没料到周临锦会忽然上前来,直接挡在了她前面。 于是她直接撞在了周临锦的身上。 温热又坚实的触感,使得沈莲岫一下子就红了脸。 周临锦并不瘦弱,原本按照他的体格,这么撞一下根本没什么事,步子都不能挪一下,但他眼睛看不见,对周围的事物没办法做任何预判和反应,再加上刚被周昌打了一顿,沈莲岫这么撞过来他便没能站住。 就在摔到地面的那一刻,周临锦及时抱住了身上的人,没让她摔在地上。 周临锦才刚刚受了伤的背部接触到冰冷坚硬的砖石上,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一声,沈莲岫清晰地听见了。 她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起来,然后再将周临锦拉起来。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询问有没有什么事,周临锦就先说道:“我没事,走吧。” 沈莲岫张了张嘴,只得将话咽下。 回到濯心斋,仆婢们看见周临锦身上的血都吓了一跳,沈莲岫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让她们打些干净的热水过来给周临锦清洗。 屋子里灯火通明,沈莲岫此时才发现,周临锦的下唇有干涸的血迹,米粒一般的大小,想来是他被周昌打时宁肯咬破嘴唇,也不愿出声。 沈莲岫赶紧绞了热帕子来给他擦去,没想到那伤口竟有些深,将表面干了的血擦掉之后,又重新有血迹渗出来,好在不多。 此时娄嬷嬷又问沈莲岫:“郎君背上有血,脱下衣裳的话,可能就会扯动皮肉,要不要去外面找个大夫来……” “不用,”周临锦却直接打算了娄嬷嬷的话,“直接脱下便是。” 娄嬷嬷为难又心疼地看了看周临锦,然后又看了看沈莲岫。 沈莲岫叹了口气,道:“我来吧。” 她走到周临锦身后,先为他脱下外衣,果然见到里衣已经黏在了伤口上,隐隐可以看得出里面血肉模糊。 沈莲岫不敢再继续动作,她想了想,便拿了一把小银剪子来,一点一点很慢地将里衣给剪破,若是直接将整件里衣脱下来的话,恐怕要撕破他背后一大片皮肉。 她把里衣剪成一小条一小条的,然后再慢慢揭下来。 等到周临锦整个后背露出来,她倒是略微松了一口气,虽然破皮的地方流血,没破皮的地方青紫,但看着比方才隔着里衣看时倒要好一些。 男人宽肩窄腰,背脊光滑结实,丝毫没有因为白皙而增添一丝孱弱,沈莲岫小心翼翼先擦拭干净了他身上的血污,然后让周临锦趴在榻上,给他上了药粉。 其中有一道伤口略有些深,沈莲岫便用细纱布缠了几道,最后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虽然成亲已经有些时日,但是沈莲岫还从来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的身子,做完这些事之后,耳尖已经微微发烫。 一直站在旁边愁眉苦脸打下手的娄嬷嬷看见那个蝴蝶结,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周临锦看不见,便有些莫名其妙:“怎么了?” “看见郎君没有大碍,所以高兴的,”娄嬷嬷也没敢说实话,“我们娘子做事也认真仔细,这手法竟比大夫还好!” 沈莲岫笑了笑,没有接娄嬷嬷的话。 余家几代行医,前面还出过太医,她的外祖父更是陈州当地有名的大夫,她在余家一直待到十岁上,自小就耳濡目染,看过家里的医书,甚至还跟着外祖父和母亲学过一些医术,刚会走时便学着辨认草药,如今包扎一个伤口根本不在话下。 然而这些事,她却不能与别人再说起。 因为她是“沈芜瑜”。 沈莲岫只是道:“时候不早了,该睡了。” 一时她和周临锦洗漱之后都在各自的榻上躺下,屋子里静悄悄的,沈莲岫翻了个身,她想起周临锦身上的伤,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想的,忽然便问:“郎君,你身上还疼吗?” 说完之后,沈莲岫便觉得不妥,若是周临锦已经睡了,被她吵醒岂不是懊恼? 好在周临锦也没有睡着,但他却并不回答她,反而是问她道:“方才吓到你了?” “没有,”沈莲岫倒不至于这么胆小,看点血就惊到了,“我不怕的。” 周临锦道:“那怎么还没睡?” 沈莲岫回答不出来了。 她又翻了一个身,讪讪道:“睡了。” *** 翌日才起身,娄嬷嬷就过来报说,周昌请了一位大夫过来给周临锦看病。 沈莲岫起初还以为是昨夜周昌打了周临锦,让人来给他治伤,经由娄嬷嬷一说,才知道是周昌特意从外面请来的一位名医,为的是看周临锦的眼睛。 而周临锦得知之后,并没有拒绝。 周昌和杨氏都没有出现,只有沈莲岫和娄嬷嬷在一旁。 大夫仔细询问观察了一阵,道:“我要开药方,出去说吧。” 周临锦眉心微微一蹙:“在这里说便是。” 于是大夫叹了口气,说道:“时间过去太久了,也无法确定中的是什么毒,毒深多少,只能先开些温补解读的药吃着,或许能解了这毒。” 娄嬷嬷闻言忙问:“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可以施针或是下一剂猛药试试,但风险太大,弊大于利,”大夫看着沈莲岫和娄嬷嬷摇了摇头,“如今这毒淤积在他脑中,这才导致双目失明,可如果用了其他法子,若是没能将毒化解开,而是使毒冲进心脉之中,那时就真的回天无力了。” 沈莲岫不由向周临锦望去,只见他听了之后倒是神色平静,眉眼微微垂着,更显出他眉目冷峻英挺,原本该是顾盼神飞的,奈何现下只有一双没有一点神采的眼眸。 “知道了,”周临锦此时开口说道,“娄嬷嬷,请人送大夫回去,劳烦多跑这一趟了。” 等大夫走了之后,隔了一小会儿,娄嬷嬷也不见了。 沈莲岫知道她是向思宁苑那边去禀报了,也不知道周昌和杨氏知道儿子的双眼复原希望渺茫,会是作何感想。 周昌虽然昨夜打了周临锦一顿,但是今日这位名医不是说请就能请到的,周昌一定也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父子之间再是有龃龉,也不想他这么一直瞎着。 周临锦很快就又去了书室,和往常一样。 下午的时候天上开始落雨,天色也一直沉沉的,笼着一层灰色的雾霭,周临锦也提前从书室回来了,并没有待到快用膳的时候。 他回来后也没对沈莲岫说什么话,只说要进去内室歇一歇,沈莲岫也就随他去了。 直到天暗下来,厅堂里开始摆饭,沈莲岫便想着若他睡着,便进去叫他醒一醒神,要准备用饭了,谁知才轻轻打开半扇门,沈莲岫先往里面看了一眼,她便发现周临锦这会儿并没有睡着。 寝房东边的窗开着,周临锦就坐在窗边,屋子里面很暗,也没有掌灯,只有一道沈莲岫打开门后从门外照进来的细细的光束,沈莲岫借着这倒微弱的光看见周临锦微微抬着头,向着窗外,仿佛是在看雨。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夜雨 我不想再耽误你 不知为何,沈莲岫的心没来由地紧了紧,就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下。 方才她怕惊到正在熟睡的周临锦,所以开门的声音很轻,她人也还没有走进去,外面又是铺天盖地的雨声,将细微的动静都悉数吞没,所以周临锦根本没有察觉到沈莲岫。 他整个人都在暗处,只有一个极淡的轮廓,而夜雨又为这道身影添了些许萧索与孤独。 沈莲岫不敢去想此刻他脸上的神情。 从周临锦失明开始,周家也请过不少大夫来给他诊治,甚至连太医都来过,可都没有什么进展,而今日周昌特意从外面请来的名医,几乎是再一次给他的眼睛盖棺定论。 即便父母亲人再心疼,也没有他自己难熬。 沈莲岫垂下头,其实听见周临锦的眼睛很难再重新看见,她应该是要松一口气的,他瞎一辈子,或许便是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她不是沈芜瑜,可是沈莲岫却无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她没有再进去,只是重新关上了门,自己去厅堂中用饭。 待沈莲岫用完了饭,内室依旧没有响动,沈莲岫想了想,便让小厨房去重新做了一些可口的饭菜。 一直等到亥时末,沈莲岫去了小厨房一趟,把已经熬到香糯软烂的清粥和几碟爽口的小菜装好拿了出来。 这次她进了寝房。 听见声音,周临锦问道:“什么时辰了?” 他的眼睛看不见,也不知道天黑天亮,不知道别人在干什么,或许已经到了用饭的时候了,可他并不想走出去,正好也没人来叫他,他便疑心是自己判断错了时辰。 自从看不见之后,时间的流逝仿佛都是粘滞的。 既然没有人进来,那么自己继续安安静静地坐一会儿也很好。 自己总要习惯这样,毕竟瞎的日子还很长,有可能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周临锦并没有注意自己在想什么,他就像置身一个黑暗的旷原之中,思绪漫无目的地奔走着,直至走到精疲力尽,再也无法起来。 可有人却打断了他。 沈莲岫老老实实回答道:“都快子时了。” 婢子跟在她后头进来放了一盏烛台,上面只有一支蜡烛,足够沈莲岫一个人用,然后便又出去了。 门关上,里面只有周临锦和沈莲岫两个人。 借着烛光,沈莲岫将食盒打开,放在了周临锦边上的小几上。 “原来都这么晚了,怎么也不来叫我,”周临锦闻到饭菜的味道,以及离得近了,她身上的那股极淡的檀木香,又问,“你拿了什么东西过来?” 沈莲岫道:“我以为你还睡着,便没有进来打扰。” 她说着便小心翼翼地捧着才熬好的粥端到周临锦面前,今日这粥做得极好,每一粒米都熬到开了花,粥色清亮,不稀不稠,上面还浮着一层米油,可惜周临锦看不见。 “香不香?”沈莲岫轻声说道,“已经过了用饭的时辰了,这会儿用的多了反而不舒服,喝这粥正好。” 她也没等周临锦伸手接住,自己直接舀了一勺放到周临锦嘴边,周临锦不防有温热的东西贴近,但是反应过来之后,却还是没有把嘴张开。 为君妻 第8节 “我自己会吃。”他微微侧过头去。 但沈莲岫却欺负他眼睛看不见,动作比他快,他才刚撇了头,他便趁着他说话的工夫把粥塞到了他嘴里。 周临锦差点被呛到,好在口中的清粥冷热适宜,很好入口,这才一口咽下去。 从下午到现在长长的一段时间过去,其实周临锦一点都没觉得饿,但是这会儿才喝了一口粥,他却忽然有一种饥肠辘辘的感觉。 这粥闻着香,吃着也确实好吃。 还没等他回过味来,沈莲岫的第二口粥又喂过来了,根本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 就这样一连好几口之后,周临锦才终于抓到她的手,成功夺下了碗,道:“你不该这样做。” 他有手有脚,也不是老了病了以至于起不来床吃不了饭食,怎能让妻室来喂他? 沈莲岫却一点也不在乎,她一开始看周临锦的模样,便担心他不想吃东西,想着好歹塞几口进去,等他夜里睡一觉,明日大概也就好了,所以能让他吃上几口便行。 她也不问为什么不该,只是往他的碗中夹了一筷子小菜,道:“行,那你自己用吧。” 周临锦没有拒绝。 大抵是清粥温热又香甜,周临锦一口一口吃着,原本郁结在心中的一团迷障,仿佛也散开了一些去。 窗外依旧雨声潺潺。 沈莲岫看着周临锦喝粥,一时思绪便也开始飘忽。 若他的眼睛没有瞎,那么此刻坐在这里的一定不会是她。 周临锦眉眼长得尤为精致,这双眼睛若是还能看见,不知该有多好看。 真是可惜了。 沈莲岫这样想着,也不由叹了一声,恰好周临锦用完了最后一口粥,他将碗放下之后,道:“叹什么气?” 沈莲岫下意识想否认,但思绪拐了几个弯,她没忍住,还是问道:“郎君,你的眼睛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上回杨氏已经与沈莲岫说过一些他眼睛的事,但不是特别清楚,只有后果没有前因,只知是因赈灾一事被人害的。 沈莲岫也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问出来,但她就是这样问了,反正周临锦看起来也够伤心的了,大不了就是不回答她。 闻言,周临锦沉默了。 半晌后,他端起茶喝了一口,轻轻抿了抿唇,然后开口说道:“当时司农寺先一步抵达寿州,负责赈灾粮运输一事,然而等我和户部的人到寿州的前一天,身处寿州的司农寺官员却忽然因失足跌入水中而死,那时灾情分明已经得到控制,我察觉到有异,便暗中调查,果然被我查出有人贪了赈灾款项,同行的户部官员知道我在调查此事,却一直没有参与进来,直到我有所发现,他才旁敲侧击提醒我不要多事,但回京之后,我还是将此事上禀,谁知涉事之人却已尽数被灭了口,而我也被毒瞎了双眼。” 沈莲岫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又问道:“那你现在岂不是还是很危险?” “我的父亲诚国公,”周临锦唇边泛起淡淡的苦笑,“他这些年平叛守关,为大夏朝立下汗马功劳,我是他唯一的儿子,若我真的丢了性命,恐怕我父亲也不会善罢甘休。” 沈莲岫想起昨夜周昌对周临锦的责打,一时之间竟也百感交集。 压下心中莫名的酸楚,沈莲岫轻轻提起烛台,火焰在黑暗中拉出一条转瞬即逝的光亮,然后在周临锦面前停住。 烛光之下,她再次细细地看着他的眼睛。 她只看到一潭死水般的木然。 沈莲岫怕火光散发的热使周临锦感觉出来,很快便又将烛台挪了开来。 她想了想,最后只是说道:“白天那位大夫,也没说完全不会好,先这样治着,再慢慢寻访其他大夫,总是有希望的。” 周临锦的面上又冷了几分,但是面对眼前的人,他的话语依旧温柔:“若是不会好,便是我的命该如此,但我不后悔,无论寿州的事结果如何,我都做了我该做的事,问心无愧,只是委屈了你。” “我……”沈莲岫喉间微微一哽,“我不会……” 他觉得对不起的是沈芜瑜,并不是她。 他所有的情真意切,都是对着沈芜瑜的,而她只是一个窃听的人,或者说,窃取的人。 暗室中,有一个盲者与一个小偷。 若不是他,还有沈芜瑜,此刻她应该已经嫁给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富商做填房,夹在那一堆妾室中间,过着毫无盼头可言的日子。 而在这里,至少还有一个暂且可以让她栖息的虚幻人生。 就在沈莲岫自伤与愣怔之际,一只指尖微凉的手试探着摸到她的手,沈莲岫瑟缩了一下,他也没有继续再动作,片刻后见她没有再抗拒,他将她的手包在手中。 他的手心却温热。 周临锦的嗓音压得很低,正一字一句与她说着:“等再过一段时日,若是我的眼睛依旧没好,你想走就走罢,我们和离,我不想再耽误你。” 沈莲岫这回没有说话。 周临锦以为她是默认了,而实则却是沈莲岫根本说不出什么话。 他这样好,好到在失明时可以心甘情愿与她和离,放她离开,而要是他重新看见了,又会不会让她离开呢? “别想这些了。”沈莲岫最终是喃喃说了这句话,自己也不知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周临锦说的。 夜雨一直下着,像是要把天地都浇透。 第10章 寿宴 我们回去好吗? 转眼便到了吴氏寿辰这一日,因是六十大寿,且诚国公府也为了此事筹备许久,所以这日成国公府自然是来了许多宾客,除了亲朋好友之外,连周昌的同僚也来了不少,一时间热闹非凡。 夜里入席之前,太后给吴氏的赏赐也下来了,诚国公府一家人便先去接了赏赐,遥拜了太后千岁,等送了宫中内侍离开之后,寿宴便正式开始。 沈莲岫是才嫁进来的新妇,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只跟在周临锦身边,况且他身边也离不了人,于是乐得在一边吃吃喝喝,只需在人来时跟着周临锦交际便是。 不过她冷眼看着,周昌和周荣两房分别挨着上首处的吴氏坐着,周昌夫妇在左,周荣夫妇在右,但周昌和杨氏却并不如周荣和小吴氏那般长袖善舞,极为热络殷勤地帮着吴氏接待那些前来祝贺的宾客,吴氏似乎也更乐意与二儿子一家说话。 沈莲岫转念一想倒也想明白了,或许老夫人是更喜欢小儿子,而且小吴氏是她的亲侄女,自然是更亲近一些的。 她也没什么兴趣继续看二房与吴氏其乐融融,侧过头又看自己这一边,周昌和杨氏下首处是周仪韶,然后便是她和周临锦,这一看不要紧,恰好却瞥见了食案底下周昌握住杨氏的手,杨氏原本不大高兴的脸色也渐渐缓和下来。 沈莲岫连忙收回目光,不敢再瞎看,想拿起酒杯掩饰一下,可匆忙间却不甚打翻了酒,幸好里面的酒水不多,只是周临锦听见动静便问了沈莲岫。 沈莲岫哪敢说,只说自己是不小心,之后哪敢再东张西望,只一味安安分分吃着自己面前的东西,偶尔给周临锦布菜。 时间倒是过得很快,眼看着寿宴也到了尾声,一些宾客已经开始准备要离席告辞。 这时吴氏便道:“二郎眼睛不好,让大郎送客出去。” 一时周临钰便起身,待送了几位宾客出去之后,正要坐下,却忽然又听见吴氏说道:“大郎,你到祖母身边来,祖母有些话要说。” 沈莲岫看见周临锦神色一变,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心。 周临钰闻言便走到吴氏身边,还乖乖地说道:“祖母又有什么事要孙儿去做?” 吴氏道:“我是要与你伯父说,不是与你说。” 此时虽然已有零星宾客离开,但大多数依然还在座上,听到吴氏说话,一时便都静了下来,朝座上看去。 杨氏瞪了周昌一眼,周昌道:“母亲,有话等之后再说,眼下还有客人在,恐怕不方便。” “你还怕我给你丢脸不成吗?”吴氏说得倒是和颜悦色,脸上带着笑意,“我是想趁着今日我过寿,与你再讨个寿礼。” 吴氏这句话一出,孝字压在上头,周昌便没什么话好说了。 吴氏满意地看看周临钰,又对周昌继续说下去道:“你过几日又要离开,留下一个偌大的家业在这里,也要有个人支撑起来,我年纪大了,只盼着家里能和睦兴旺,这样吧,大郎这么大年纪了也一直没能做些什么,你这个做伯父的,总要提携提携他,须知只有阖家好才能长久,你走之前便给大郎去哪里谋个职,我这心里才能安定。” 非要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说这些话,吴氏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她就是要周昌没办法拒绝。 周临锦拿过案上已经冷了的酒喝了一口,迟迟没有放下酒杯,不知不觉手指已经握得死白。 周昌没有立刻回答吴氏,但也不可能撂着吴氏不说话。 半晌后,他才说道:“大郎个性浮躁,谋职一事儿子怕是无能为力。” 吴氏的嘴角向下撇下去:“哪怕是跟在你身边都不成?” “不成。”周昌斩钉截铁拒绝道。 这时,小吴氏插进来道:“算了算了,母亲算了,是大郎不好,他不配,何必为难大伯呢?” “什么不配,”吴氏听后非但不让步,反而冷哼一声,说道,“你是诚国公不假,但我也是这个家里的老祖宗,不过是个大郎谋个职,怎么就为难你了呢?” 周昌叹了一口气,目光在场上略过,虽然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事,但也没了法子:“大郎做事总是没有定性,我先前不是没有帮过他,可是他哪样事是做好的,每每总有许多人来我这里告状,我实在……” “以前是以前,大郎虽然从前不争气,但是他现在也长大了,未必不好,”吴氏打断周昌,“而且从前家里还有二郎,二郎是你的亲儿子,我也知道这家业终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也从来不多嘴什么,带着老二一家寄人篱下也就是了,只是如今二郎的眼睛瞎了,大夫都说很可能这一辈子都好不了了,你让我怎么放心得下?二郎成了废人,总要有个人在你不在家的时候撑起门庭的。” 吴氏此时对二房的偏袒已经彻底摊开放到了明面上,什么都顾不上了,也不管一句“废人”,无异于拿着锥子在大房所有人的心上扎。 周昌坐了下来,没有再言语,也依旧没有同意吴氏。 在场的所有人此刻几乎都是在看好戏,周仪韶反应快,立刻打圆场说道:“祖母,时辰也不早了,咱们便散了吧,也让客人们可以早些归家。” 吴氏的要求到最后肯定是要有个说法的,或是周昌同意或是一直拒绝,但解决的时间却绝不能是眼下,否则再继续下去,恐怕诚国公府就要成了京城的笑话。 然而吴氏却一点都不愿顺着周仪韶给的台阶下来。 没有得到长子的回应,她竟愤怒道:“你只有二郎一个儿子,可如今他瞎了,你弟弟家里却好好的,你不肯给大郎谋职,不过是因为你嫉妒大郎健全,而二郎却永远都看不见了,周昌,你醒醒吧,那么多大夫都来看过,二郎他就是不会再好了!” 说罢,吴氏竟起身,拂袖而去,周临钰本就在她身边,也被她拉着一起走,而周临钰走了,二房也立刻随之离开。 只留给周昌一家一地狼藉。 宾客们也不愿再待下去,纷纷告辞,周临锦因失明不便送客,只由周昌亲自在门口送客。 然而宾客离席,周临锦却依旧坐在那里。 沈莲岫此时看他,才发现他双手置于膝上,紧紧攥起,甚至还在颤抖。 方才吴氏为了给周临钰讨要一个职位,那口口声声伤害最深的人,只有周临锦。 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着周临锦已经是个废人,并且宣告了周临锦已经没了复明的希望。 世人自己的人生即便多艰,可大多时候总是不愿被人知晓的,但周临锦无论是肉/体上还是精神上最失意最痛苦的事,却被吴氏直接说了出来。 他看不见那些人听到这些话的表情,也不知道那些人回去之后,会如何议论他。 幸灾乐祸或是同情,都不是周临锦所希望的。 周昌、杨氏和周仪韶此刻必定也是难过的,甚至沈莲岫也难过,但他们的难过,肯定远远不及周临锦自己。 “郎君。”沈莲岫忍不住小声地叫了他一声。 周临锦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二郎,”沈莲岫又叫他,“我们回去好吗?” 周临锦终于回过神,他转过头,对着沈莲岫,那双眸子却依旧对不到点上:“好。” 为君妻 第9节 他站起身,或许是因为坐得久了,刚起来时步子略有些踉跄,沈莲岫差点就要伸手过去扶他,但是到了一半却及时止住,任由他自己站稳。 今夜朗月微风,走在月色下本是极惬意的。 但二人却都没了心情,只是这样向濯心斋走去。 *** 吴氏的寿宴不欢而散,那日周昌送完宾客之后又去了吴氏的寿宁堂,直至深夜才出来,不知母子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之后一连几日,周昌都不曾留在府中,而是一直在外面,往往都是要到入夜才回来。 周临锦仿佛是对祖母和父亲的事情一点不感兴趣,寿宴之后也没有再去询问过。 大约五六日之后,周昌近来的早出晚归便有了结果。 周临钰有了一个承奉郎的闲职,虽然只是个散官并且阶品也不高,但已经是周昌对吴氏最大的妥协和让步,而且周临钰在京城其实颇有点名气,他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周昌费了很多心思才为他谋来了这个官职。 办完了这件事,周昌没有继续留在京城,他很快便动身前往了 就在他走之后,仿佛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般,原本身体已经大好了的杨氏,又重新病倒在了床上,甚至比先前那次还要更加来势汹汹。 所以对比二房得偿所愿之后的欢天喜地,大房这边可以说是愁云惨淡了。 面对杨氏显而易见是被气出来的病,小吴氏带着苏琼装模作样地去思宁苑照看了几天,也没几天便放开了这件事,只是偶尔打发个仆婢过去问问杨氏的情况,吴氏那边更是没有什么表示,听说杨氏病了之后,送了一些补品去也就没有下文了。 因为杨氏的病,周仪韶的行程也耽误了下来,原本吴氏的寿辰过了之后,她便要回夫家去的,但是眼下这样的情形,杨氏病得厉害,周临锦也失明了,实在是无法抽身离开,便干脆留在家中照顾杨氏。 沈莲岫每日都要跟随周临锦前往思宁苑看望杨氏,一来二去地便也与周仪韶更熟悉了一些,周仪韶为人恬静温和,待沈莲岫这个新嫁进来的弟媳也非常好,有时周临锦一直待在书室里,而沈莲岫闲来无事,便会去思宁苑找周仪韶说说话。 作者有话说: ---------------------- 压一下字数明天不更,然后都是随榜更,入v之后日更 第11章 阿姐 我不和他们走。 这日天气晴好,春也渐深,不再有初春时那种湿寒刺骨的感觉,沈莲岫换上了新做的春衫,心思也开朗了一些,恰好小厨房做了金乳酥,沈莲岫便让婢子给周临锦送了一份过去,自己则带着另外一些给杨氏和周仪韶送过去。 到了思宁苑,里面静悄悄的,来迎沈莲岫的仆妇告诉她,杨氏喝了药正睡着,周仪韶则是在自己房里看书。 沈莲岫便留了一些金乳酥给杨氏,然后提着食盒去了周仪韶房里。 周仪韶未出嫁之前有自己的院子,甚至前些时日也住在自己的院子里,但眼下杨氏病着,她为了方便便直接搬过来到了杨氏身边住,就住在东边的厢房里。 房门紧关着,沈莲岫先轻轻敲了两下门,等着人来给她开门,但好一阵工夫,里面都没什么动静。 沈莲岫便以为周仪韶也睡下了,刚要走,那门便开了。 门内露出了周仪韶半边俏生生的脸,一见是沈莲岫便笑了起来。 “快进来吧。”周仪韶连忙将沈莲岫往里面引。 沈莲岫进去将食盒放到案上,才看见案上放着一些信件,但都被收到了信封中,周仪韶捋了一下不知为何会散下来的发丝,解释道:“是程家那边来的信。” 周仪韶夫家姓程,在雍州一带乃是百年世族,当年周昌为了女儿很是精挑细选了一番,才选中了程家,看中的就是雍州离京城不远,而程家素来又有清誉,周仪韶的夫君程兰江与她年纪相当,更是仪表堂堂,能文能武。 她一边与沈莲岫说着,一边动手去将信件收好,沈莲岫看她神情有些恹恹,便问道:“是程家来催你回去吗?” 闻言,周仪韶叹了一声,拉着沈莲岫坐了下来。 “是,”周仪韶的目光扫过案上的信件,足有七八封之多,“近来一直让我回家去。” 周仪韶有夫君有女儿,程家也不是小门小户,自有许多事情,沈莲岫想着便说道:“那边若是真的离不开阿姐,阿姐还是赶紧回去的好,先前仿佛也说起珠儿在阿姐来前就咳嗽,如今好了吗?” “她已经好了,只是小病。”周仪韶没有犹豫,只是摇头,“母亲还这样,我一时也不能走,程家要催就让他们催吧。” 沈莲岫自然没有一味劝她回去的道理,听后也就没说什么。 这时,周仪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沈莲岫小声道:“程家一直来信催我回去的事,你千万别和二郎说。” 沈莲岫疑惑地望向周仪韶。 难道周仪韶是怕周临锦强行送她回去? 可是周临锦性子虽然有几分执拗,却没有死板到这种程度。 沈莲岫觉出一丝不对劲,便问:“阿姐,是有什么事吗?” 周仪韶方才拒绝回程家时坚决,这会儿倒是有些欲言又止了,她踌躇道:“总之你先别和二郎说,有些事……我还要再想想清楚,眼下我只想先照顾母亲,等母亲好起来之后再说。” 她话里有话,沈莲岫便也不再继续问下去,只答应了她,而后便转开话头,拿出金乳酥和周仪韶一块儿吃了,又闲聊了几句,便也回濯心斋了。 今日因沈莲岫怕周仪韶有心事打扰了她,所以在思宁苑的时间并不久,回到濯心斋的时候还没到黄昏。 然而周临锦却已经在正堂里坐着,比往日回来得要早一些。 听见沈莲岫回来,还没等沈莲岫说话,周临锦便问:“你从阿姐那里回来的?” 沈莲岫道:“是,方才小厨房做的金乳酥,我给夫人和阿姐送了一些过去。” 周临锦也知沈莲岫最近和周仪韶来往颇多,两个人相处得很好,他蹙了蹙眉,先是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问道:“阿姐最近同你说过什么没有?” 沈莲岫一下子便想到了程家那接连不断的信。 但是她是答应过周仪韶,先不要同周临锦提起此事的,自然不能周临锦一问就把事情说出来。 沈莲岫刚要否认,却听周临锦又接着说道:“程家送了信到我这里,颇有几分告状的意思,说是送到我阿姐手里的几封信都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讯。”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莲岫却还是没有把方才的事直接和周临锦捅出来,她想了想,只是委婉说道:“或许阿姐也并非是不想回去,只是实在放不下夫人,她怎么能安心在这种时候离开呢?” 周临锦道:“程家说珠儿病了,让她赶紧回去。” 他说完之后,一时二人都沉默下来。 到了此时,沈莲岫也想明白了,周仪韶必定是和程家发生了什么事,或许程家说珠儿病了是骗周仪韶的,但周仪韶得知女儿生病,却不可能是这种反应。 甚至周仪韶还让沈莲岫先不要向周临锦说出这件事。 这又是为何? 沈莲岫不敢再瞒下去,便道:“我方才过去时,确实在阿姐那里看见了许多程家的信件,但阿姐的意思是先不回去,并且……她还让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周临锦一愣。 “什么?”周临锦诧异道,“为什么不要告诉我?” 沈莲岫思忖片刻,继续说道:“我怀疑阿姐是不是有什么事,只是她还没想清楚。” “必定是与程家有关,”周临锦说着便起身,“我去问问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见他站起来,沈莲岫连忙拉住他:“郎君,不急!” 好在周临锦也没有那么一意孤行,沈莲岫拦了他,他便也不动了,琥珀色的眼眸无神中却还能看出一点茫然。 沈莲岫道:“阿姐不让我和你说,那必定也是有她的理由的,至少她有事需要先自己想清楚,你此刻去问她,反而扰乱了她的心绪,程家那边也到底没有急到那种地步一定要阿姐回去,何不让阿姐安安静静再住几日呢?” “我自然不会逼着她回去程家,”周临锦的眉心紧紧蹙起,声音冷然道:“我阿姐自小性子温婉,能把她逼到这个份上,一定是程家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程家竟然还敢给我送信,倒打我阿姐一耙,若他们真的欺负她,我不会善罢甘休。” “郎君不如先回信程家,就说是阿姐担心夫人,所以还要再留一段时日,也免得被他们说是诚国公府不声不响扣留了阿姐。”沈莲岫道。 周临锦便叫来了随从,口述了要写的内容让随从写了然后立即送往雍州,顺便让必察也跟着一起过去,去雍州先打听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雍州虽然不远,但也总归是外地,消息也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打听到的。 这之后,沈莲岫去周仪韶处愈发勤了,但周仪韶再也没和她提过那件事,既然她不提,那么沈莲岫便也不会主动去问。 而对于周临锦来说,周仪韶更是他的同胞姐姐,一日不知道真相,则一日难熬,他连发生了什么都无从得知,就连解决的办法都想不出来。 就这样心里没有着落地过了三四日,必察还没打听完从雍州回来,程家就来了人了。 第一日是程兰江和程家几位子侄一块儿来的,人倒也不多,加上程兰江才五个,算不上是气势汹汹来要人,程家是世族,上门时反而谦和有礼,说是拜访,甚至送来了许多丰厚的礼品。 周临锦不动声色,也不叫周仪韶出来,只是自己出面接待了程家的人,在府中开了宴,等宴后又派人将他们送回了程家在京城的宅邸中。 隔了一日,程兰江则是带了两个有些年纪的族里的堂叔伯,才请进了诚国公府大门,这两位堂叔伯便道要见家中长辈。 如今周昌早已经离开京城,府上长辈是有,但也只有吴氏和周荣,吴氏自不必说,周临锦不会去请她,而周荣也不是个能理清事的人。 周临锦心中的主意是早已经定下的,先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然眼下人来了,那倒也好,直接问清楚,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总之不能让姐姐周仪韶受委屈。 他哄人说是已经去请长辈了,然后把人直接请到了濯心斋前院待客的厅堂里,程家三人自然等了许久都不见人来,正要询问便见周临锦来了。 “世子,你家长辈呢?”其中一个年长的程家堂叔伯开口问道。 他们早就知道周昌已经走了,而周临锦虽然年少得志,然而如今已经成了一个瞎子,还能有什么用,语气自然也带了许多轻蔑。 因不知究竟周仪韶和程兰江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再加上面前的毕竟是姐夫以及姐夫的长辈,就算是周临锦也不能下脸子给他们。 但周临锦的面色也没有多好,衬着那双无神的眸子愈发冷淡:“父亲已经离家数日,母亲病了,若有什么事,叔伯与我说便是。” 程兰江不耐烦:“让你姐姐出来才是正经。” “姐姐只不过是想再在家中小住几日,雍州和京城不远,不过一日的脚程,到时姐姐回程家,我自然亲自护送她过来。”周临锦忍气说道。 这时方才说话的那位程家堂叔伯又提高了声音道:“你说与你说,那你能做得了主吗?你的眼睛都看不见了,一个瞎子,你还能做什么事?你姐姐终归已经是程家的人了,我们都好声好气来接她回去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话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肆无忌惮地嘲讽周临锦了,但周临锦早就想过今日的情况,也知会艰难,是以竟然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要如何与程家周旋,好歹要拖到周仪韶自己想明白,愿意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还未等周临锦想出合适的应对话语,便听见庭中传来周仪韶的声音:“我不和他们走。” 第12章 对峙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自从前几日程家的人上门之后,周临锦虽然暂时先瞒着周仪韶,不想让她思虑过重,但风声还是传到了周仪韶耳中。 今日程兰江等前来,更是在周仪韶的意料之中。 她自己悄悄来了濯心斋,找到了沈莲岫,然后让沈莲岫偷偷把她带到前院去,两个人就躲在旁边耳房里。 那边说话的声音自然有一些能传出来,传入她们的耳中。 当周仪韶听见他们羞辱自己的弟弟,决定起身过去时,沈莲岫没有阻拦她。 倒不是心疼周临锦,沈莲岫认为周临锦不会连这几句话都受不住,但周仪韶的事情,眼下也是该有个说法了。 已经过了这么几日,该想的也差不多应该想明白了,周仪韶一直躲在诚国公府,又不想与周临锦说出是什么事,这样的境况是不可能一直下去的。 为君妻 第10节 不如说个明白,也好有下一步的路可以走。 虽然里面有外男,但沈莲岫担心周仪韶,还是跟在她后头进去了。 果真周仪韶一露面,程兰江也没管她说什么,立刻便上前拉住她的手,急匆匆道:“好了,总算出来了,这就和我回家去!” 周仪韶被他拽得整个人一个踉跄,又急忙要去甩开他,差点摔在地上,幸好沈莲岫跟在后面,及时拉了她一把,才使得周仪韶没有跌倒,也成功让她从程兰江手里脱出来。 “你!”程兰江自己倒还没什么,他身后的叔伯当即便大声斥责道,“你是程家妇,别仗着自己娘家势大就目中无人,这是你的夫君,你怎能如此粗鲁?” 话音才落,沈莲岫一手抓着周仪韶,然后侧过身去,一手往旁边一捞,碰到了周临锦,周临锦找到了方向,立刻过来到了她们身边,并且挡在了周仪韶面前。 几人虽然轻视周临锦如今失明,但这到底是在诚国公府,周临锦又是国公世子,便也不好硬来,于是没敢继续上前去。 周仪韶忍住眼泪,说道:“我不想回去了,出嫁这几年,程兰江时常对我极为冷淡,只有在偷偷在外面纳妾的时候才有好脸色,那也只是怕被我发现……” “哪个男子不纳妾的?你这妒妇!”又有程家叔伯打断她。 “我父亲就不纳妾,况且我也忍了这么久,一直都装作不知道,”周仪韶接过沈莲岫递给她的帕子,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继续说道,“原先我以为也就这样了,可自从我生下女儿之后没有再生育,程兰江竟开始骂我,上个月,我更是发现他……” 周仪韶咬住嘴唇,看了那边的程兰江一眼,沈莲岫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看见他的眼神在周仪韶说完这几句话之后忽然躲躲闪闪,明显慌乱起来。 方才程兰江一直没有说什么重话,坏人都是几位叔伯轮流当的,但这时他竟大声道:“你闭嘴,有什么话回家再说,你再胡言乱语的话……” “就打死她吗?”周临锦冷笑道,“已经时常辱骂她了,再进一步,是不是就要打她了?” 程兰江一张俊脸霎时涨得通红。 周临锦回了回头,示意周仪韶继续说下去。 周仪韶道:“他在外面养了许多女人,甚至与男人也不清不楚,上月我便发现他从外面染了脏病,竟也不告诉我,只是自己偷偷治着,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忍下去,我要和离!” 程兰江的脸色一下子从通红转为灰败,他咬牙切齿道:“你胡说什么?你不能因为自己想和离就栽赃我,好歹也做了三四年的夫妻,竟如此绝情!” “我有没有胡说,叫个大夫过来给你瞧瞧便知道了,”周仪韶终于说出了要和离,也不再给程兰江留任何颜面,“我假意是回娘家给祖母祝寿,实则是想趁此机会与父亲说一说这事,让他给我拿个主意,到底是继续过下去还是和离,但一开始还是很犹豫,等到终于下定决心要与父亲说时,却又没能找到机会。” 自吴氏的寿宴之后,周昌便为一直在为周临钰的事情奔波,早出晚归,等到周临钰的事情办妥之后,更是立即离家,周仪韶既找不到机会,也不想再在此时为父亲添堵。 她也想过要不要就这样回程家算了,但一是因为杨氏的病她实在不能这样走了,二是眼看着要回去了,她才察觉自己已经对程兰江厌恶至极,所以始终没有动身。 程家接连给她送信的时候,其实周仪韶依旧还在摇摆,毕竟和离也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事,要考虑的事情实在太多,她又怕周临锦看出端倪,便让沈莲岫先瞒着周临锦。 没想到程家比她还急。 若说先前还摇摆不定,但昨夜的时候,周仪韶终于是想明白了,程兰江并非良人,不能共度一生。 周仪韶从周临锦身后走上来,她心疼地看了看周临锦失色的眼睛,对他道:“阿弟,对不起,是我一直瞻前顾后,才让你受了委屈。” 周临锦闻言便要说话,但还未开口,便听见外面忽然来报:“老夫人来了。” 三人心里皆是一惊。 不一会儿,吴氏便进了厅堂中,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二房的周荣和小吴氏。 吴氏听他们说了方才的事,便沉了脸一时没有说话,而小吴氏则是看着沈莲岫道:“二娘子,这里这么多外男,你一个年纪轻轻才嫁进来的,不在房里躲着,反而在这里起什么哄呢?” 周临锦眉头一拧,立刻说道:“是我让阿圆来的,有问题?” 小吴氏到底不敢与周临锦直接杠上,而且眼下场合不对,她也只是嘴巴闲说说而已,较真便没意思了,马上便闭了嘴,站在吴氏身边不说话了。 听见周临锦叫她阿圆,沈莲岫心里却是一动。 她已经许久没听见别人叫她这个名字了,也没想到周临锦竟然记在了心里,并且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了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她。 沈芜瑜这个名字是别人的,可阿圆却是她的。 至少这一刻,她是阿圆。 沈莲岫悄悄地抿了抿唇,不敢被人察觉到。 而此时程家几位堂叔伯已经对吴氏说道:“既然老夫人在这,那便给我们一个说法,诚国公府扣下我们家的媳妇算是怎么回事?” 吴氏的眼风扫过周仪韶和沈莲岫,又落到周临锦身上。 “自然让她回去。”吴氏一锤定音。 “不行。”周临锦丝毫没有犹豫,当场反驳自己祖母道,“我不会让阿姐跟这种人回去。” 吴氏一记眼刀飞过来,但是周临锦根本不能察觉,她道:“你?你算什么?这个家里我还是能说了算的,和离一事她想都不要想。” “祖母!”周仪韶一下子在吴氏面前跪下,“求求祖母,我真的过不下去了!” 吴氏伸手摸了摸周仪韶的头发,但出口依然是无情的话语:“乖,不要任性,哪有说不过就不过了的,难道是儿戏吗?” 一旁的周荣也道:“是啊,大娘别任性。” “不行!”周临锦原本还敬着长辈一二分,此时早已忍不了,“我不会让阿姐跟他们走的。” 见已经有了吴氏和二房的支持,此时程兰江的腰杆也硬了,当即大声道:“你阿姐仍是我的妻室,现下你不让她和我走,我们二人也未曾合离,你难道是要我去告官吗?” “二郎!”吴氏的手掌重重在案上一拍,“你给我闭嘴!若是闹到官府去,败坏了国公府的声誉,别说是我,就是你父亲母亲也饶不了你!大娘,你也听话,跟夫君回家去,自己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周仪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掩面哭着,却不肯点头。 而周临锦岂是能被他们几句话就吓得后退的,只不过眼睛看不见,气势上略低一截,但仍是与程家的人僵持在那里。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周临锦从唇缝里吐出几个字。 在寿州的时候他都没怕过,没道理保护亲姐的时候被几个鼠辈就吓倒了。 眼见着双方一步都不肯让,周荣见情形不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结果,继续下去反而要不好,便又出来打圆场,道:“亲家几位,我们会好好劝劝大娘的,她也是一时想不通,不如几位今日就先回去,我去酒楼置办一桌上好的席面送到府上去,也请你们宽宽心,不要急,饶她再在家住几日,如何?” 听了周荣的话,程兰江几个人面面相觑,最终由最年长的一位出面点了头。 眼下有周临锦这根硬骨头在,是不可能立即把周仪韶带走的,而吴氏向着他们,不如就先放周家自家关起门来商议,到时周临锦肯定得服软。 再者这毕竟是诚国公府,周昌有功绩又有名望,程家不得不忌惮他,到底撕破脸不好。 “好,不过我们只给两日,这足够了,两日过后周家再不还人,我们就去告官了。”程家几人留下这句话后便离开了。 但吴氏等却没有走,还是继续在这里。 人一走,吴氏的脸色越发难看了。 第13章 答案 你是不是恨我? 周临锦蓦地冷笑一声。 程家敢这样放话,不过觉得周昌不在,他瞎了无法主事,吴氏又主张让周仪韶回去,笃定最后不会和离,这才如此嚣张。 婚姻确实并非儿戏,周昌是周家主君,即便周临锦的眼睛没瞎,周仪韶要和离一事也是要周昌点头的,可是天高路远,若是即刻派人前去递信给周昌,来去最快也要十五日,程家不可能白白给他们那么长的时间。 只是这一件事,即便再难,周临锦也没想过要退一步,若是真的顶不住让周仪韶回去,那无异于是把她往火坑里推。 听见周临锦冷笑,吴氏果然更不满意,道:“二郎,你不准再掺和了,家里长辈都在,即便你父亲不在,我们也自有决断,轮不到你做主。” 周临锦早就看出了吴氏的态度,一时也懒得与她说话,但吴氏等一向也知道他的性子,换作别人此刻不说话,那就是听进去话了,但周临锦不说话,却是一定没有听进去的。 吴氏仗着周临锦看不见,便大喇喇给身边的小吴氏使了个眼色,一旁的沈莲岫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她也咂摸出几分意思,心里不是滋味,但眼下又不能做什么,只得转过眼去当做没看见。 小吴氏却已经开口说道:“大娘是女子,本来就不容易些,二郎你这么不管不顾的,等你姐姐回家去了,又要她怎么做人呢?还是赶紧去与你姐夫道个歉,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让他别怪你姐姐,夫妻两个一同回家,日后也好好地过。” 小吴氏每多说一句,周仪韶的脸便白一分,到了最后,连整个人都像是摇摇欲坠的,沈莲岫见状连忙上前去将她牢牢扶住,碰到周仪韶的手时,只觉得像冰块一样的凉。 周临锦本是不打算理这些人的,但小吴氏的话却像是一把割肉的钝刀子,哪哪儿都不让人舒坦。 “我自然不会再让姐姐回去,”周临锦还尚且顾忌着祖母几分,但面对小吴氏,他一点情面都没给留下,“这是我们自家的事,就不劳婶母费心了。” 小吴氏自从嫁到周家开始,日子是锦衣玉食过着,上头的婆母是自己的姑母,夫君是表哥,虽说是大房当家,但杨氏从来没给她受过什么脸色,她往日倒也没和侄子侄女们有过什么冲突,没想到今天说了几句话,竟引来周临锦这样的反驳,当即便拉下了脸,与姑母吴氏倒有几分相似。 吴氏是打定主意要赶紧了结这事,让周仪韶尽早回家去的,她当然忍不了周临锦这么不给小吴氏面子,立刻帮着小吴氏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父亲长年不在家,你母亲就是这样教你的吗?好好好,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就敢如此张狂,那日后我不在了还了得?你们姐弟两个,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平白要闹出这样的事,若外面知道了……” “知道了又能如何?”周临锦打断吴氏的话,反问道。 一时堂中竟寂静下来,没人接着他的话再说下去。 沈莲岫握着身边周仪韶的手,方才还是只觉冰凉,这会儿竟感觉到了颤抖,她心知周仪韶听着这些话很可能要支持不下去,便偷偷伸过手去扯了扯周临锦的衣角。 这时吴氏已经又说道:“简直给你父亲和诚国公府丢脸!” 周临锦正欲再次辩驳,却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角,他虽然看不见,但马上便反应过来应该是沈莲岫。 方才如一口油锅般一直沸腾的心,此刻竟也安静下来。 吴氏一意孤行,若是忍不了这一时之气,一直争辩下去,最后受伤害的只会是周仪韶。 周临锦便命人先将周仪韶送回去休息,然后当着吴氏他们的面,让随从写了信给周昌送去。 吴氏倒没阻止,只是一脸不满地盯着周临锦看。 周临锦看不见吴氏的表情,但也猜到了她不会有好脸色。 好在如同吴氏所说,这府上由不得的他做主,但也不是完全由吴氏说了算的。 周昌那边很可能来不及指望,所以当务之急并不是与他们争个口舌之快,而是赶紧另外想办法。 “走了。”周临锦低声对身边的沈莲岫说了一句。 沈莲岫只以为周临锦还要继续与吴氏掰扯,所以先还没反应过来,周临锦却觉得在这里一刻都待不下了,也顾不得其他了,摸过去碰到沈莲岫,将她重重一扯。 沈莲岫踉跄两步,但此刻也已经意会了周临锦的意思,稳住脚步之后连忙拉着周临锦往前去,给他引路。 一气儿从前院走到了里院门口,周临锦让人直接将这道门关了起来,想来吴氏等也会很快离开濯心斋了。 里院比前面更要安静许多,大约是听到前面的争执,此时仆婢们都有些不敢上前来,沈莲岫给他们使了眼色,让他们各自干各自的事去便是,免得撞到周临锦的刀口上。 庭中春花灿烂,鸟也叫得欢快,一缕阳光斜斜照到廊下,暖意融融。 周临锦停了下来。 他忽然抬手,那束春光便从他的手掌心穿过。 沈莲岫知道他心情不佳,便踌躇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上前轻声叫了他一声:“郎君。” 周临锦垂下手。 无神的眼眸中尽是落拓,与这明媚的春意截然相反。 俄而,垂落下的那只手牵到了身侧沈莲岫的手,周临锦牢牢将其包住,并微微用力。 不同于方才从吴氏等人面前离开时的烦躁,此时他拉她的举动,却是温柔的。 为君妻 第11节 沈莲岫落入他的怀中。 “郎君,会被人看见的。” 周临锦没有回答,只是将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过了许久,他一直都没有动静,沈莲岫稍稍动了一下,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口中喃喃道:“再一会儿。” 沈莲岫点了点头。 然而他虽然嘴上说着再一会儿,但终究也没能再像方才那样宁静,动作未变,却已经继续说道:“若是你可以选择,你是不是也不想嫁给我?” 沈莲岫的后背蓦地一凛,忍不住轻颤了一下,周临锦此刻正抱着她,自然是感受得到这细微的变化的,他苦笑了笑,沈莲岫却看不到。 周临锦已经认定了她的答案是确定的,然而沈莲岫自己,却还在想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沈芜瑜不要的,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可若是她真的是沈芜瑜,她想嫁给他吗? 这个问题,她以前也想过,但其实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我瞎了,往后也许也要做一辈子废人了,”周临锦并没有强行要她回答,只是自己说下去道,“虽然空有一个爵位,但很有可能会在我手里就此败落下去——他们忌惮父亲,却完全不将我放在眼里……” 沈莲岫垂下眼帘,这个“他们”周临锦没有明说,但是她听得出来,既是指程家,亦是指吴氏等一干人。 原本她虚虚搭在周临锦后背的手,轻轻往上抚了两下。 周临锦闻着那股淡淡的檀木香,道:“如果是我失明在前,我必定不会再让诚国公府向沈家提亲,你应有大好良缘,不应该浪费在我的身上。” 沈莲岫心下忽然一酸,道:“不是这样……” “也是我自私,其实在失明之后,我完全可以退亲,”周临锦顿了一下,“可是我说服自己,若是退了亲,有可能会损了你的声誉,于是就这样到了成亲的那一日。阿圆,你是不是恨我?” 恨他? 沈莲岫愣怔了一下。 她恨陈氏和沈冀,却对他不该有恨。 她怎么会恨他呢? 若是他当时真的去退了亲,那么她还是要嫁给那个富商做填房的。 她不知道自己嫁去富商家之后会过得如何,但至少在这里,在濯心斋,她过得并不艰难。 “我当然不恨你。”沈莲岫这次没有再犹豫,她清清楚楚地说出了这一句话,而跟在这一句话后头的,她只动了唇,却没有发出声音,“我要谢谢你。” 谢谢你对沈芜瑜的坚持。 饶是两个人贴得再近,周临锦都没能听到一个字。 只有她身上的檀木香萦绕着。 而就在这时,那道已经被关上的院门忽然又打开,一名濯心斋的婢子往他们这里看了一眼,急匆匆一路小跑过来,竟也顾不上这样会打扰他们。 周临锦自然也听到了动静,他堪堪将沈莲岫放开,那个婢子已经跑到了他们跟前,喘着气儿慌慌张张道:“郎君快去看看吧,夫人方才吐血了!” 作者有话说: ---------------------- 第14章 废纸 她或许会怜惜自己 等到周临锦和沈莲岫感到思宁苑时,大夫已经给杨氏诊治过了,周仪韶也早就陪伴在杨氏身边。 杨氏吐了血之后便昏迷了,还没醒过来,大夫说杨氏是气急攻心,她原先就有病根,易在春季犯旧疾,前些时日就一直病在床上,如何能再受得刺激。 而这让杨氏受刺激的人和事,自然不必说了。 思宁苑的仆婢自然不会去刺激杨氏,是吴氏派了一个身边的仆妇过来,假意给杨氏送进补的药膳,顺便在杨氏面前说了一下周仪韶的事情,并且让杨氏好好教育管束两个子女。 杨氏眼下病殃殃的身子如何能受得起这个,撑着等仆妇离开之后,便吐了血。 周仪韶在一旁低低地哭泣着:“都是我不好,害了母亲,阿弟,你现在就让人去拦住给父亲送的信,我明日就同程兰江回去。” 听了她的话之后,周临锦却没有任何动作,但也不说话。 沈莲岫见状,便过去一边安慰周仪韶,一边又道:“阿姐不妨等夫人醒来再说,你就这么走了,夫人也不安心呀!” 一时婢子熬好了药送过来,沈莲岫和周仪韶一同服侍杨氏喝下。 汤药入了口,杨氏的脸色总算是渐渐好转了起来,又过了大约半炷香的工夫,杨氏醒了过来。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杨氏见周仪韶就在自己跟前,当即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然而因才吐了血醒来,她的喉咙并不很能发出声响,只是死死地抓着女儿的手,很快泪水便流满了那张保养得当的脸。 母女俩哭了一阵,杨氏也缓了一些,终于能说道:“我都知道了,当初我和你父亲为你千挑万选,连京城这些人家都瞧不上,必要为你寻到一位出挑的郎君,没想到……他们程家竟是这般人面兽心,程兰江竟然敢如此对你……如今你父亲还在,那程兰江就敢这样,我可怜的女儿,你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周仪韶是周昌和杨氏的第一个孩子,自幼便很受父母的疼爱怜惜,这也是杨氏得知女儿婚姻不幸之后便当即气急吐血的原因。 周仪韶原先还说着要回去的话,但此时听见母亲的话,委屈也上来了,扑到杨氏身上,一边哭着一边直道:“阿娘,我不回去,我绝不要再回去了!” “不回去,我们不回去,阿娘不会让你回去的,别怕,”杨氏当即搂紧女儿,像是别人要把周仪韶从她身边拉走一般,“你阿爹也不会同意你回去的,你就待在家里。” 说罢,杨氏又将目光转到从她醒来开始到现在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周临锦。 杨氏对周临锦说道:“我知道你祖母想要息事宁人,让你将你阿姐送回去,但我是绝对不肯的,你想都不要想,你能想办法把你阿姐从那虎狼窝里救出来最好,若你不行,我也不逼你,我自己带着你阿姐去找你父亲。” 杨氏此刻心系女儿,又多多少少受了吴氏的气,于是便有些口不择言,对待周临锦的态度也算不上很好,几乎可以说是紧逼着周临锦必须要想出一个办法来。 沈莲岫朝周临锦看去,只见他只是冷着一张脸,却并未替自己分辨分毫,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夫人先别急,莫要再急坏了身子,”沈莲岫终是没忍住,上前与杨氏说道,“方才在濯心斋,老夫人主张送阿姐回程家去,郎君并没有退让半步,阿姐是他的同胞姐姐,他怎么可能听老夫人的话呢?” 听了沈莲岫的话,杨氏的脸色倒是稍微好看一些了,周仪韶虽还是焦心的,但见状也连忙强忍住泪水,细声说着安慰杨氏的话。 沈莲岫见周临锦还是继续站着,她心下叹气,默默走过去,拉着他朝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杨氏床边。 杨氏将目光转到周临锦身上,看见他那双失去神采的眸子,最终是微微一叹,道:“二郎,我也不是要逼你什么,只是实在担心你阿姐,你父亲远在千里之外,我这身子又不中用,万一你向你祖母服软,我和你阿姐可要怎么办啊!” 随着杨氏的话音落下,周临锦原本紧紧蹙着的眉宇间倒是松动了一些。 “母亲,”周临锦终于开了口,说道,“父亲那里我已经送了信过去,但恐怕一时半会儿不能得到音讯。阿姐这事拖不了,倒不是怕他们程家两日后来闹,而是早一日与他们了断,阿姐便早一日好。” 闻言,周仪韶垂下眼眸,肩膀微微颤动着,杨氏又搂住女儿,问:“那该怎么办?” 周临锦只道:“我会去想办法。” 杨氏没有再继续问下去,沈莲岫与周临锦又逗留片刻,一时杨氏身子虚弱疲乏,也渐渐睡去,周仪韶说要继续留在杨氏身边照顾,他们二人便也出来了。 回到濯心斋,周临锦只让沈莲岫自己去休息,然后便独自去了书室,也不知在干什么。 沈莲岫小憩了一会儿,醒来时已经掌灯了,饭也已经摆好了,但与上回一样,她并没有去叫周临锦出来用饭。 才刚在食案前坐下,沈莲岫还没拿起筷子,就见婢子过来对她道:“郎君让娘子过去一趟。” 沈莲岫看着满桌的饭菜思忖片刻,也没有装个食盒过去,起身便离开了。 书室里灯火明媚,即便周临锦看不见了,但仆婢们还是按照他素日的习惯点燃了许多烛台,离着周临锦最近的烛台上更分有九支蜡烛,将一切都照得清晰澄澈。 沈莲岫走近,只见他面前的书案上竟是墨迹斑驳,甚至新墨还未干,一支狼毫笔像是被随手丢弃一般放在一边,而案上、地上皆有或是团着,或是散着的废纸。 沈莲岫没来由地心里一惊,她捡起脚边一张没有被团成一团的宣纸,纸面上也是折痕遍布,而上面亦是沾染了些许墨迹,像是鬼画符一般,沈莲岫对着烛火仔细看了看,发现头一两个竟依稀能辨认出是字。 心念一转,沈莲岫立刻便意识到,这是周临锦写的。 她步子微顿,一时拿着那张宣纸不知该进还是退。 “你来了。”周临锦却早就已经听见了她进来的声音,他语气虽然低沉,但亦有一丝非亲近之人难以察觉出来的温柔。 沈莲岫抿了抿嘴,还是上前去,将那张宣纸在书案上轻轻放下,轻声问道:“郎君,怎么了呢?” 她看见周临锦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与他英武不凡的父亲想必,他确实是过分秀气了。 “没什么,”周临锦道,“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一起去用饭吧。” 他说着就要起身,沈莲岫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按住了周临锦的肩膀。 周临锦有些惊讶,抬起头朝着她的方向,这个动作是想看她。 沈莲岫心一横,说道:“把我叫来,又说没事,总不会是想让我多走这一段路陪你去用饭吧?郎君,这些废纸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临锦愣住。 经过这几日的朝夕相处,周临锦也将她的性格摸出了个大概的轮廓,他以为她是含蓄的,也是讲分寸的,或许是两人还不够亲近,也或许是他多心,他觉得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他不进一步,她自己是万万不会向前的。 先前让人将她叫来,乃是一时之间实在是郁郁无法纾解,可她来了之后,他忽然又对自己的心事羞于启齿了。 她于他是辗转反侧,寤寐思服之人,他怎能将自己的事说与她听,她或许会怜惜自己,而他面对她的怜惜,只会更加自惭形秽。 还不如不说。 他以为他不说,她就会当没看见,不会问什么。 可偏偏她却在此刻出乎他的意料。 周临锦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或者应该说他根本就没想过可能要应对她的话语。 耳边有什么轻微的响动,像是有东西在轻轻敲击着瓷器,周临锦辨不出来。 直到沈莲岫把笔管塞到了周临锦的手中,周临锦才终于猜到,她方才应该是在笔洗中洗那支被他扔在一边的毛笔。 “郎君要写字吗?”她问道。 周临锦慢慢放下笔,摇头道:“我写不了了。” 她似乎是在叹气。 而就在这似有若无的一声叹息之中,周临锦也不知为何,心中原本那座固若金汤的城池,竟然在一瞬间崩塌溃散。 第15章 拜访 你会写字吗? 周临锦放在案上的右手紧紧攥了起来。 他已经并不很怕被她发现了。 为君妻 第12节 直到那只修长的手攥到死白,他才又慢慢松了开来。 “自从看不见之后,我便赋闲在家,也没有再同以前的同僚好友们来往,”周临锦舒出一口气,缓声对沈莲岫说道,“我不想再见到他们,我怕他们看见我现在这幅样子,也怕我自己……嫉妒他们。” 瞎了眼,没了前途,他羞于承认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一切,所以干脆将自己禁锢在家中,既不主动去见他们,也婉拒了他们的拜访探望,甚至连昔日最好的友人,除了成亲那一日之外,他也未曾再见过他们。 他以为能这样一直下去,或许有一天他又能看见了,于是便能顺理成章地走出家门,或许他永远都看不见,那么就让他一辈子都留在家中。 可既在世间便有是非,周仪韶的事情令他不得不出来面对解决。 若是换在以前,对于周临锦来说根本就算不得是很难处理的事情,甚至程家也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上门来闹。 如今却举步维艰。 是他无能。 “为了阿姐的事,我有求于他们,我想给他们写拜帖,明明能够提笔,却无法写清楚一个字,”周临锦的嘴角泛出一丝苦涩,最后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我三岁就开始习字,如今竟然连字都不能写了。” 沈莲岫问:“为何不让随从们写呢?” 虽然周临锦所言之事确是无奈,可据沈莲岫所知,周临锦如今写字念书的事,全都是几个随从小厮们在做,为何今日却异常在意? “我已经许久不与他们有来往,有时甚至是拒绝他们,如今有事相求却又巴巴上门去,若连拜帖都不由自己书写,我过不起心里这关。”周临锦道。 沈莲岫这便了然,周临锦性子里有些倨傲,旁人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放到他身上,那便要思虑过甚了。 “郎君,若真是朋友,想必是会体谅你的,也早就已经知道你心中所想所苦,并不会与你计较,”沈莲岫忍不住说道,“若连你的苦处都不能察觉,反而要斤斤计较,那便不是郎君的朋友,郎君与他们不来往,也未必是错误。” 闻言,周临锦竟轻笑了一声。 他道:“你说对了不少,我的友人,我自然是有数的,我知他们,他们也知我,先前他们还递信过来,说若我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让人去请他们,他们自会过府来看我。我心里感激,却又不得不辜负。” 沈莲岫继续接话道:“郎君不请他们,他们只会觉得是郎君日子顺遂,所以不需他们解忧,他们开心还来不及。” “你这是歪理。”周临锦摇了摇头,但神色却明显比方才要轻快了,“不过像这样的事,我也不会请他们上门的,求人帮忙不应该是这般姿态,哪怕是快要死了也该亲自上门去求,更不用说只是瞎了眼。” 沈莲岫问:“那郎君该怎么办?这几日重新学着写字?” 周临锦叹气,一时没有再说话。 沈莲岫也不急,而是过去稍稍给他整理了一下书案,留着他自己想清楚。 旁人的安慰只是暂时的,虽然能让他好受一些,但最终还是要靠他自己想明白。 案边一支蜡烛有些昏暗,沈莲岫没找到剪子,便拔下头上的簪子挑了挑灯芯,烛光重新跃然眼前。 周临锦看不见,但仿佛是有感觉一般,他忽然问道:“你会写字吗?” 沈莲岫一边把簪子插回发髻上去,一边回答道:“会。” 去到沈家之后,陈氏对于她的管教可以说是放养,但沈莲岫跟着母亲一起生活时便已经开了蒙,所以读书写字不成问题。 周临锦站起身,把位置让给沈莲岫。 “写什么?就写拜帖吗?”沈莲岫问。 周临锦刚答了个“是”,她就开始写了起来,只听得笔尖沾湿宣纸的声音。 他倒也没有那么诸多要求,她写什么便是什么。 很快,沈莲岫写完,她搁下笔说道:“我只写了有事相求,没写究竟所为何事,这样可以吗,郎君是否要听我读一遍?” 周临锦摇了摇头,沈莲岫便也不再多问,封了帖子立时便让人递了出去。 一时周临锦心绪也已然平复下来,便往厅堂中去用夕食。 谁知出了门,才发现外面竟又下起了雨。 虽有游廊可走,然而雨势颇大,很容易便会沾湿衣角。 沈莲岫今日穿了一条曳地的藕荷色褶裙,上面绣了紫藤花,她十分喜爱,想到这一遭不免要湿了裙裾,她便有些懊恼地抱怨了一句。 周临锦正与她一同往前走,闻言步子便顿了顿。 他看不见她所说的那条裙子是如何好看,但只要是穿在她身上,必定就是特别的。 周临锦并没有提裙子的事,只是说道:“今春多雨水,等到初夏时雨渐止,天气晴好,我便带着你外出游玩。” 雨珠随着风飘入廊下,打到了沈莲岫的脸上,她伸手揩去,脸颊却红了起来。 翌日,周临锦一早便知会了沈莲岫,让她陪着自己出一趟门。 自从沈莲岫嫁给周临锦以来,除了三朝回门那日,她便没有再见过他出门,这次出门自然便是为了周仪韶的事,昨日拜帖已下,程家那边又逼得紧,眼下也自然拖延不得了。 沈莲岫与周临锦上了马车,一路上倒还有一些时间,周临锦便与她粗粗说了几句,今日要去见的是他昔日好友商然,如今任大理寺左丞,商家世代清贵,在京城中很有名望。 沈莲岫昨夜写拜帖时已经知道了这位好友的名讳,现下听到周临锦与她说这些事,便也仔细听着,默默记在心里。 很快到了商家,周临锦自然是急于见到商然,沈莲岫不便与他们一道,便由商府的仆妇们陪着到了园中花厅小坐。 沈莲岫一向安静,坐着喝喝茶喂喂鱼倒也很好,只是又有些担心周临锦的状态,他昨日分明是很介意自己如今这个样子,但又不得不出来,也不知他昨晚想开一点没有。 不过商然看起来是他最信得过的好友,他此番能出来见他,或许商然能开解开解周临锦也不一定,至少不会让周临锦觉得很难受。 这时商家的婢子上了几碟子点心,沈莲岫便拿起一块山药糕,正打算送到嘴里,抬眼间却见到不远处站着一名身形高挑修长,长相清丽秀美的女子。 隔着花厅外的一池水色,她正在岸边假山旁看向花厅这里,目光停留在沈莲岫的脸上。 沈莲岫不由放下手中的山药糕,心中忽然突突跳了两下。 她并不认识这名女子,便问身边婢子:“那位是?” 婢子答道:“这就是我们娘子,想来是郎君让她来作陪的。” 商家娘子此时也已经发现沈莲岫在看她,于是便启步往花厅走来。 第16章 拆穿 你不是沈芜瑜。 商家娘子来了花厅之后,因与沈莲岫是头回见面,也没什么好寒暄的,只是问了问她招待得可周到,又说自己被孩子绊住了脚,这才来得迟了。 沈莲岫都一一得体应答了。 然而方才花厅外的那一眼,却一直让沈莲岫心中发怵。 “我叫叶楚音,”商家娘子自报家门,又对沈莲岫说道,“我记得你仿佛是姓沈?” 沈莲岫道:“我姓沈,名叫芜瑜。” “沈芜瑜,”叶楚音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忽然对身边伺候的人道,“郎君那边还早,我们也要说说话,你们都去花厅外伺候吧。” 一时商家的仆婢们都退了下去,只剩下沈莲岫身边的婢子,沈莲岫有些预感到什么,想了想便也把她们都遣退了。 人一走,叶楚音的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她又重新打量了沈莲岫一遍,这才低声说道:“你不是沈芜瑜。” 叶楚音的拆穿使得沈莲岫心下一惊,却并不意外。 陈氏这个替嫁的计谋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昏了头了,沈家并非是外地的人家,而是长年久居京城,虽然沈冀只是个无能的六品闲官,沈家的女儿很难与更上层的人家交际,根本就不在周家的圈子范围内,沈芜瑜平日里来往多的也确实多是陈氏熟悉的那些商户人家女儿,可这不代表整个京城中,和周家有往来的人里面,没有一个人见过沈芜瑜。 哪怕只是偶然见过一面,也有那记性好的。 比如叶楚音。 就算沈莲岫很少出门,但还是避免不了碰上了。 “我前两年见过沈芜瑜一面,那时她比现在是要小一些,但也已经长开了,和你长得确实有些像,但你们绝不是同一个人,”叶楚音道,“我的记性极好,方才不能确定,眼下走近了细看过了,我不会错的。” 饶是已经有了准备,但被叶楚音当面说出来,沈莲岫还是慌乱起来。 她倒也想过自己被揭穿的场景,却总觉得无论怎样辩解,她都确实是替嫁了,欺骗了周临锦已经周家,端看周临锦愿不愿意相信她。 眼下面对叶楚音,沈莲岫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去与周临锦说,但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出来的,沈莲岫稍稍定下心神,便道:“我是沈芜瑜的姐姐沈莲岫,因是异母所处,所以你没见过我。我的妹妹……在成亲前两三个月的时候忽然失踪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沈家本来是只能退亲的……” “世子的眼睛看不见,所以他们便干脆让你替嫁?”叶楚音直接替她说了出来,一脸的不可置信。 沈莲岫点点头:“继母舍不得这富贵姻亲,想着只要将我嫁过来,到时候就算世子复明了,也没办法将我丢开。” 听完她说的话,叶楚音一时也沉默了。 许久之后,她叹了口气,又问道:“沈芜瑜是因为世子突然瞎了,这才走的吗?” “不是的,”沈莲岫连忙摇头,解释道,“我不知道她为何要走,她没与我说过,家里也不与我说这些,但应该不是也因为世子眼睛的事,她离开是在世子失明之前。” 闻言,叶楚音的目光柔和下来。 若真是处心积虑替嫁的人,巴不得将错都推到沈芜瑜的头上,万不会为妹妹辩解起来,反正他们都是局外之人,也不清楚究竟是沈芜瑜离开在前,还是周临锦失明在前。 “罢了,”叶楚音摆了摆手,“既然都已经嫁给他了,我不会说出去的,只当不知道这回事,你不必害怕。” 因夫君商然与周临锦交好,来往甚密,所以叶楚音才过问了这事,但归根结底,这也是周临锦自家的事,既然沈莲岫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坏心,那么她也不想做这个恶人,若是害得沈莲岫将来不幸,岂不是她的罪过? 能堂堂正正用自己的名字嫁给他人,谁又会想顶替呢? 若沈莲岫真的是被家里逼着替嫁的,那就已经够不易了,她又何苦再去害她,使她多几分艰难。 沈莲岫没想到叶楚音竟然听了她几句话,立刻就被说动了,还替她隐瞒下来。 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眨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后才说了一句:“多谢。” 叶楚音便也对着她笑了笑。 “他们应该也快说完了,我带你逛一逛这园子,然后便过去找他们,世子如今的眼睛即便是有仆婢随从,恐怕也是离不了你的。”叶楚音说道。 叶楚音说话的语气柔和,一点都没有因为知道沈莲岫替嫁而鄙夷她,经历过方才的惊吓,沈莲岫简直有些飘飘然,连忙与她一起起身,走路也像是踩在棉花上。 这一关,竟然就这样过了。 也正如叶楚音所预料的那样,她们过去的时候,商然正好送周临锦出来。 叶楚音看向沈莲岫,沈莲岫心领神会,朝着她颔首,再次示意感谢。 一路出了商府,进马车之后,周临锦并不急走,只把必察叫进来吩咐了几句。 “去给程兰江递个口信,请他再宽限五六日,家母病中离不开阿姐,等她痊愈,自然会让阿姐回去。” 沈莲岫在一旁听着,虽然知道周临锦绝不可能向程兰江低头,但还是心下疑惑。 周临锦也没有与她说到底要做什么。 而程家那边大概也是以为周临锦已经服软了,倒也不想与国公府继续闹得难看,同意了让周仪韶再留几天,反正周临锦所说的期限也根本不够周昌那边来回。 就这样,也不过是五日之后,程家又上了门。 为君妻 第13节 当时沈莲岫正在给周临锦讲一本棋谱,听到来报心里一紧,只以为程家是上门来要人了。 这几日她经常与周临锦在一起,实在没看见他干过什么事。 仿佛是已经能看见她的惊慌一般,周临锦这时对她说道:“走,去看看。” 说着便轻轻拉住了她的衣袖。 近来,便是她不出声,他也能凭着感觉知道她在哪儿了。 沈莲岫的脸上飞上一片薄粉,明知周临锦看不见,但她此刻还是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心也跳得厉害。 因周临锦早有吩咐,国公府的仆从只将程家的人带到了外院待客的地方。 两人还未走近,便听见了说话的声音,越走便越显喧闹。 今日程兰江并未前来,来的是原先也来过的那几位程家的堂叔伯,人也算不得少。 周荣已经在厅中接待客人,而周临锦他们前脚到了之后,后脚便是吴氏和小吴氏。 吴氏见了周临锦便道:“别闹了,让你阿姐也过来吧,这就跟着他们走,我早备下了礼让她给程家一并带过去,这件事就算一笔勾销了。” 沈莲岫似乎是看见周临锦点了点头,但是不能确定,像是自己眼花了一般,他听了吴氏的话也没说什么。 吴氏也好像是看见了他点头,便也不说什么,在他们之前往里面走去。 周荣看见吴氏一行人过来,连忙快步迎了出来。 他面色竟十分为难,分明是不热的天气,额头上却尽是冒出豆大的汗珠。 吴氏瞧着他也很是奇怪,问了一句:“怎么了?” 吴氏早就得到消息,说是周临锦请程家再宽限几日,程家应允了,而眼下周临锦似乎也服软了,那便不会有什么事,周荣不过是陪着程家的人说说话,又有什么难的。 周荣抹了一把汗珠,小声道:“母亲,他们不是来要人的,是来求我们帮忙,替他们去疏通的……就在昨夜,程兰江被官府抓了。” 吴氏闻言亦是大惊,待要再问清楚,程家那几位客人看见她已经来了,便也都纷纷上前来。 沈莲岫心下已经猜到了两三分,侧过头去看看周临锦,只见他神色平静,似乎对发生的事浑然不觉,并且对她道:“我们先过去坐。” 等到程家这几个叔伯们七嘴八舌地把事情讲完,大家也总算都了然了。 程兰江本来就是纵情声色的主儿,且喜爱享乐,此番为了接周仪韶而来京城,又一时滞留在此,自然要趁此机会好好玩玩,在家中时还有约束,如今几位叔伯根本管不住他。 头几日起他就去了酒楼喝酒,然后便是去赌坊,一开始有输有赢,因为程家有钱,所以就算是输掉一些也根本不打紧,但后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抵也是程兰江越玩越大,输了几回之后见输掉的钱颇有些多,他又赌得上了头,想着要找回场子扳回一局,这就愈发不可收拾了。 直到昨夜,他又去赌坊,因欠下巨债不还,让他还钱他不仅闹了事,听说还打了人,于是便被送了官,此时正关在狱里,对方也是京中的地头蛇,竟扬言没那么容易善了。 几位叔伯们想着赶紧把人捞出来,连夜清点了钱财,但一时身边也没有那么多钱,赶回程家去拿的话,也怕这么些日子里程兰江受苦,更怕受到程家斥责,而且程兰江下狱不止是因为欠债,还有其他官司在,光拿钱恐怕没那么容易善了。 于是几人一合计,反正就在京城,周家总比他们要熟悉门路,亦能拿得出这笔钱财救急,又是姻亲,能帮着他们去走关系,求谁都不如求诚国公府。 现下只希望能立刻把程兰江从狱里捞出来,让他少受些罪。 吴氏听后,也跟着急起来,看了看周荣,最后还是对周临锦说道:“二郎,这事还是你出面,钱是小事,我们府上也拿得出来,你认识的人多,快去疏通疏通,也好让他们把你姐夫放出来,这事若是传开了,让你父亲和国公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周临锦听后一时没有说话,像是在思忖什么,吴氏催了几声,他才对程家那几位说道:“请诸位先回去等消息,我会想办法。” 程家此时也生怕惹恼了国公府,再加上自己也没什么办法,便听从周临锦的话先回去了。 他们走后,吴氏又道:“你快去,这是你姐夫,别为着先前的事赌气了。” 这一回,沈莲岫清晰地看见周临锦点了点头。 沈莲岫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第17章 生分 你不能总是掩饰自己 程家和吴氏那边如何不知道,但消息传到杨氏和周仪韶那里,母女俩很是高兴。 当然,为了不被吴氏发现端倪而坏事,她们并没有表现出来。 爱玩的是程兰江自己,可后面设局把他抓起来的却是周临锦,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圈套,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程兰江就撞了上去。 眼下只需要再等几日,周昌那边就会有消息了。 而这个消息也比他们预料的来得要快。 沈莲岫被叫到书室的时候,那封信就放在周临锦的案上,他就端坐于案前,没有叫人拆信,而是等着她。 “你来了,”周临锦对沈莲岫笑道,“帮我读信。”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沈莲岫紧张起来。 或许为了周仪韶的将来,或许是害怕周临锦没有等到想要的结果。 她拿起信拆开,手都不由颤抖起来。 然后连囫囵看都不看,直接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了下去,有时候甚至会读得磕磕绊绊。 但是越往下读,心绪便越舒展。 沈莲岫看见周临锦脸上的笑意也愈浓。 信乃是周昌亲笔所写,也是由其亲信一同送过来的,他同意了周仪韶与程兰江和离一事。 除此之外,他还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周临锦处理,若程家不肯,也要想办法让他们肯,无论程家那边多难缠,周昌都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周仪韶不能再受到任何委屈。 寥寥几言,写尽了对长女的疼爱,以及帮她所择之婿非良人的悔恨。 信中还有地方墨迹或是停顿或是潦草,看得出写信之人的心慌意乱,就如此刻她读信一般不流畅。 沈莲岫读完信,一时竟有些落寞。 在看到这封信之前,她一直很为周仪韶担忧,怕周昌也和吴氏是一样的态度,毕竟这个世上很多人都对女儿特别是已经出嫁的女儿是无所谓的态度,更不会同意他们和离。 就像她的父亲沈冀,从来不过问她的事情,陈氏要把她嫁给谁都可以,唯一担心过的也只是日后周临锦复明该怎么办。 对于周仪韶来说,周昌确实算得上是一位好父亲。 她许久都没有说话,周临锦也觉出了些什么,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沈莲岫悄悄吸了一口气,忍住眼中的酸涩,“我先前还担心过……这下阿姐总算是逃出生天了。” “父亲一向疼爱她,所以一定会同意的,若不是程家难缠,阿姐自己就能作自己的主,她和离之后再回来,父亲也不会说什么,”周临锦笑道,“眼下不过是用父亲去堵住程家的嘴罢了。你担心倒也是正常的,其实便是我,在拆开信之前,竟也很是彷徨。” 既然等到了周昌的信,一切就都不宜再拖延。 周临锦着人去思宁苑报了一回信让杨氏和周仪韶安心,便立刻去处理了周仪韶与程兰江和离一事。 程家得知是周昌的意思,到底也不敢得罪周昌,况且程兰江还在狱中,更不敢再闹,最后只得同意,程兰江心知大势已去,在狱中签下了和离书。 这一切都瞒着吴氏那边,等尘埃落定之后,吴氏知道也已经晚了,管也管不了,只能认了。 周仪韶与程兰江正式和离的那一日,来了濯心斋。 终于能够离开程兰江应该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她却远没有沈莲岫所想那般开心。 她与周临锦还没说上几句话,眼中便蓄了泪水:“我还有一个女儿留在程家,我离开之后,程家和程兰江必定不会再待她好,况且程兰江是那样的性情,我怎能放心……求阿弟再想想办法,能让她回到我身边。” 周临锦却没有说话,眉心轻轻蹙起,不知在想什么。 沈莲岫只好安慰了周仪韶几句,周仪韶倒也不是逼迫周临锦同意,见周临锦这样,便也略带着些失望地先回去了。 周临锦不说话,沈莲岫想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在沈冀和陈氏手底下受尽了搓磨,而程兰江或许比沈冀还要不如,又与周仪韶不是好聚好散,日后会怎么对待前妻留下的女儿可想而知。 沈莲岫虽然没见过那个小姑娘,但私心里是很想周临锦马上开口同意的。 然而这毕竟是周临锦和周仪韶姐弟两个的事,周临锦不答应,她怎好多嘴? 于是沈莲岫便为了扯开自己的心思,到处摸了一会儿,扶一扶博古架上已经摆得很正的摆件,重新插一插花瓶中供的鲜花,结果最后还是走到周临锦面前。 周临锦早就听见她细碎的脚步一直在耳边远远近近的,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算不得是个很开朗的人,很多事也需要他关心多问一问。 只是这回还没等周临锦询问,沈莲岫便已经忍不住道:“郎君,你真不打算去接你外甥女回家吗?” 周临锦没想到她在那边摸索半日,竟是为了此事纠结,他不免轻笑一声,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不了?” “方才阿姐在这里,哭着与你说话,你也没应她。”沈莲岫抿了抿唇,既然已经说了,那就干脆都说了算了,“郎君,要不还是试着去与程家说说,把孩子接回来吧!” 闻言,周临锦轻轻叹了一声,然后道:“程家岂是说说那么容易。” “那怎么办?”沈莲岫不由着急。 “珠儿是一定要接回来的,即便阿姐不提,我也会这么做。”周临锦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阿姐视珠儿为宝,也正是因此,我不敢在她面前夸下海口,办法我已有了,但成不成不一定,若不成便要另想法子,我不想让她空欢喜一场。” 蓦地,沈莲岫竟松了一口气。 她与周仪韶相处才不过几日,与周仪韶的女儿更是连面都没见过,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如此挂心此事。 其实说到底,也只是她想起了当初的那个自己,失去了自小一起生活的家人,不得不投靠曾经抛弃她们的沈冀,处处谨小慎微,甚至还刻意去讨好过沈冀和陈氏。 可是这些都没有用的,爱你的人无论你是什么样子都会爱你,不爱你的人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爱你。 沈莲岫抬眼,看向周临锦。 她可以不用掩饰自己那带了点希冀的目光。 他愿意从程家手中救那个孩子,珠儿以后生活在周家,肯定不会像她一样了。 若是当初也有那么一个人,突然把她从沈家带走就好了。 可是没有,毕竟很多人都认为,孩子在父亲身边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外祖家中也没人了,并没有什么舅舅能照顾她。 沈莲岫喟叹一声。 周临锦自然也听见了,他踌躇片刻,便问:“又怎么了?” “为珠儿感到庆幸罢了。”沈莲岫没有隐瞒原委,却也并不多言。 “阿圆,”周临锦忽然就叫了她一声,沈莲岫不防,一时便有些惊讶地望着他,只听他继续说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不能很好地察觉出你在想什么,你从未不耐和责怪,这我很感激,但……你不能总是掩饰自己。” 沈莲岫看见他洁白整齐的牙齿悄悄轻咬了一下嘴唇。 “我不是要你迁就我,也并非是……自卑,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你大可胆子大些,不要那么拘谨,你和我不能一直这么生分下去。” 周临锦说完之后,两个人都许久没有再说话。 为君妻 第14节 他没看见,沈莲岫的脸已经一片绯红。 她的心里像是吃了葡萄一般,又是酸又是甜的,若真是那顺理成章成了夫妻的,她根本不用他说这话,有些事有些话她自己就会主动去做或是说,可她不是沈芜瑜,他也尚且被蒙在鼓中,她又怎能真的像寻常妇人一样对待他呢? 有很多事她都藏在心里,周临锦复明了怎么办,周临锦发现她不是沈芜瑜该怎么办…… “怎样?”沉寂许久后,周临锦终于又问道。 他的话是情理之中,又何尝不是沈莲岫内心深处所盼。 沈莲岫重重咬了一下嘴里嫩肉,下定决心道:“好。” 周临锦笑起来,方才还忐忑的心一下子便放了下来,她的声音听在耳中也如黄鹂般悦耳,而当日在寿州见到她时的那张芙蓉面也浮现在脑海中。 就算他瞎一辈子,也依旧能想起来她的模样。 周临锦笑着,慢慢地伸手过去,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将她的手握住,但他却并不紧握,像是怕太过用力把她弄疼一般,他只是轻轻握着她葱管一样的几根手指,又摩挲了两下。 第18章 羞辱 你也不要为了我而难过 签下和离书之后没两日,程兰江便被放了出来。 因他在狱中受了伤,吃了不少的苦,被抬回家不能起身,再加上债还没还清,等着雍州家中再来人替他还钱,便暂且还是滞留在京城休养。 程兰江自然已经觉出味儿来,但如今也已经无计可施,毕竟一开始花天酒地的是他自己,去赌坊的也是他自己,他与周仪韶已经和离了,再去要人也是不可能的了。 早日了结这里的事,回到家去赶紧再娶一房妻室才是正经,周仪韶是诚国公之女,再娶必定是不如她的,但好处是能换个新人,也没周仪韶那样的背景,他不用再顾忌着什么,不用费心思瞒着,倒比周仪韶在时更自由。 只是到底心里还是不忿的,日日躺在床上骂那个设局害他的周临锦。 不过很快,他在床上没等到程家来人,却等来了周临锦。 瞎子身边依旧跟着他那个刚娶进门的,色若芙蕖,眉目动人的美娇娘,看得程兰江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当即骂道:“你还敢来!来人!把他赶出去!” 周临锦不疾不徐坐下,缓声说道:“我是来帮你的。” “你不害了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如今没了原配,都是你搞的鬼,本来你姐姐都快和我回家了,都是你!”程兰江那张清俊好看的脸涨得通红,像披在他白骨上的一层皮,虽然嚎得厉害,但竟也没继续再赶人了。 周临锦嗤笑一声。 这样的人既无胆识又龌龊,真是为难了阿姐这几年了,当初父母看中程家家世,程兰江皮相,又被他表面为人所欺骗,谁知内里竟然如此朽木。 周临锦道:“你先前欠的那笔债,我刚好认识一个中间人,可以去说和说和,不出意外会一笔勾销。” 闻言,程兰江脸上一喜。 他此番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妻子跑了不说,还欠了那么大一笔债,虽说程家还得起,可回家之后也免不了一顿责打,不是那么容易就过去的事,若周临锦能把钱的事解决了,那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他回去也可以糊弄父母,只说是周家知道自己有错,所以替他还的钱,简直一举两得。 “不过,”周临锦忽然又话锋一转,“替你还清欠债可以,珠儿必须被送来京城,从此与我们一起生活。” 程兰江的脸色立刻变了:“原来在这儿等着我,我说呢,你怎么这么好心,不过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我们程家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过一点钱罢了,珠儿是我的骨肉,你回去告诉周仪韶,让她这恶毒妇人趁早死了这条心,她这辈子别想再见到珠儿!” 程兰江这回骂的比方才他们进来时还要激烈,沈莲岫都怀疑若不是他暂时只能躺着,可能会冲过来把周临锦给打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拉了拉周临锦,想把他拉得往后一点。 周临锦像是看出她的担忧,悄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害怕。 周临锦继续道:“你不同意也没关系,知道你们程家有钱,是我不识相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我也需得提醒你一下,去岁初安王府上逃走了一名貌美奴婢,是你把她藏了起来,安王要是知道你私藏了他府上的逃奴,你说会如何?” 自那日周仪韶说出真相,周临锦一面等着周昌那边的消息,一面也暗中派人去了雍州查程家和程兰江,一查便查出了程兰江私藏安王府逃奴。 安王奢靡又喜美色,家中豢养了不少姬妾奴婢,其中又有大多数是受到冷待的,一年中也见不到安王一面,再加上安王性情喜怒无常,那名婢子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便从安王府逃了出来,逃至雍州之后,程兰江收留了她,并且把她藏在府外当外室养着。 若是别家的逃奴也就罢了,安王颇有些暴戾,即便是他早已没什么印象的女子,一旦被他知晓了这件事,安王还是会追究到底。 程兰江的脸变得铁青。 但他竟依旧没有向周临锦低头,反而是还在纠结。 周临锦也丝毫不急切,他道:“你自己想清楚,究竟是把珠儿还给周家,还是让安王知道这件事。” “珠儿是我的女儿……” “你不同意,那我就去揭发此事。” 程兰江倒是反应过来一些:“你查到之后没有立刻禀明安王,而是以此作为筹码,你以为安王会放过你?” “那就鱼死网破,”周临锦冷冷一笑,“并且,周家和程家从此撕破脸。你若同意送珠儿回来,周家与程家虽已不是姻亲,但毕竟有珠儿这个联系,两家亦不会交恶,凡事也都好说。” 程兰江终于无话可说。 他按住额头,道:“好吧,不过是一个女儿,你们要就拿去。” 他既然已松口,周临锦便立刻起身离开,也不想在这腌臜地方多待。 沈莲岫稍扶了一把周临锦,两人正转过身,却忽然听见身后的程兰江道:“周临锦,我是没办法了才会被你威胁,你也就在我这里才能逞逞威风了,你如今只是一个什么事都做不了的瞎子,你以为京中还有谁卖你的账?我告诉你,他们都在背后嘲笑你,从前多么风光,现在呢?你活得还不如我!你这个瞎子,活该你瞎一辈子,真是老天有眼给你的报应!大家都看着你跌到谷底!” 程兰江骂得不像话,将这几日心里骂周临锦的几乎都要搬出来,沈莲岫忍不住便想出言制止他,却被周临锦按住了手。 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莲岫心中像被针一下一下刺着,也不太痛,就是很难受。 难道他不在意吗? 这个问题,沈莲岫自然不能在程家问,然而等到出了程家上了马车,又回到濯心斋,她还是没问。 若他心里在意,只是不愿表现出来被人知道,她问出来岂不是戳了他的痛处吗? 一直到这一日过去,夜里两人各上各榻。 沈莲岫听到周临锦起来喝茶的声音,最近他已经把自己起居的地方熟悉得差不多了,像摸过去倒杯茶喝,对于他来说也并不难,毕竟不是动手动脚。 沈莲岫自回来之后,旁人看不出来,可是她自己却知道自己心事有些重,或许是为着程兰江那些话实在难听,眼下听见周临锦起身,她想了想便也起来,趿着鞋过去。 周临锦其实已经喝完茶了,听见她过来的声音,便刚好放下茶杯,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 虽然看不见。 想起他那日对她说的话,沈莲岫不等周临锦询问,便道:“郎君,我心里难受,程兰江那样骂你。” 她与周临锦也一起过了一段时日了,与他相处时,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即便不是对着“沈芜瑜”,他对其他人也很好,只是性子执拗些,或许看起来冷硬一些。 所以,她受不了程兰江说出那么难听的话。 若是其他的也就罢了,可是瞎了眼不该是周临锦的错,他却偏偏挑这个骂。 周临锦按了按额角,道:“先去睡吧。” 沈莲岫也不再继续说什么,转身又回到榻上。 可是说出来之后却又没得到周临锦的回应,她心里便更不得劲儿,重重地翻了个身,床帐如浪花一般飘荡。 周临锦不可能刚上床就睡着了,自然也听到了这边动静。 如今对他来说,一日到晚都是黑夜,夜里也不易入睡,所以周临锦知道沈莲岫的睡相很好,就算睡着之后翻身也很轻,任何时候都是安安静静的。 他明白她今日心中有气了 沈莲岫刚要闭上眼睛,便听见周临锦说道:“阿圆,其实没有什么的。” 沈莲岫望着帐顶,听着他的声音隔着帐幔从不远处传来,心里的隔阂倒没有面对面时那么重,那么拘谨了。 “你真能忍。”沈莲岫喃喃道。 周临锦听见了。 他略转过身子,面朝着外面,道:“程兰江是那样的人,难道我真要对他说的话当真吗?还是我把他拖下床打一顿?” “如今我可是个瞎子,”不等沈莲岫说话,周临锦竟自己打趣自己起来,“若真打起来,你倒是可以帮我多补几脚,可终究是在别人家中,不妥。” 沈莲岫一时哑然,又忍不住笑了一声,半晌后才道:“打人自然不行,但总想出一口气。” 周临锦道:“若是我的至交好友或是亲人说那些话,或许我会难过,可是程兰江,我根本不会,从阿姐与他决裂时起,我就没将他当做人看了。所以,我真的没事,你也不要为了我而难过。” 如此私语时,他的嗓音压得有些低,或许是因为躺着,又透出些沙哑,但是已足够让沈莲岫听见。 她原本莫名有些烦躁的心渐渐被抚平,不由点了点头,而后又立刻意识到周临锦看不见,便连忙道:“好。” “当他是条狗。”周临锦又补了一句,然后便笑起来。 沈莲岫也跟着一同笑。 笑完之后,她道:“郎君,眼睛或许日后会慢慢好的,谁也说不准。” 程兰江是一回事,沈莲岫相信周临锦确实不将他当一回事,但眼睛又是另一回事,周临锦不可能洒脱到无所谓能不能复明。 这次他为了周仪韶和离一事去找的好友商然,先前他也不愿再见。 闻言,周临锦果然轻叹一声:“看了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我也不敢再强求,随缘吧。” 帐中沈莲岫的目光亮了一下。 第19章 女儿 你还想与我分床睡一辈子吗?…… 余家虽然不是什么名医世家,但在前朝时几代都是太医,后来因改朝换代还乡,也一直在当地行医,在陈州一带颇有些名气,而她自小跟着外祖父和母亲也是学了不少东西的,只是十岁之后便未再继续,只有离开时从家中带来京城的几本医书时常偷着翻看,已经对里面的内容烂熟于心。 还有母亲临终前给了她一套金针,也是外祖父当年用来治病救人的,这些年一直被她妥善保管着,连陈氏都没发现过,她还时常在深夜时拿出来,照着书上还有以前学过的比划比划,没人给她试针,她有时便扎在自己身上,头疼脑热什么的竟也有效果,她也给沈芜瑜扎过,沈芜瑜一直替她保守着秘密,整个沈家除了沈芜瑜之外没人知晓。 上回周昌给周临锦的请的名医也说过,或许可以施针试试,只不过风险太大,无人敢动手。 她不知道当时那位名医想要怎么下针,但是不是还有稍微温和点的施针方法呢? 人身上有那么多穴位,既然用猛的不行,难道就不能用稳妥的先试试吗? 沈莲岫的心思活络起来。 那套金针她也带到了周家来,此刻就躺在床边那只紫檀木小柜的匣子中,被她好好藏着。 不过想是一回事,沈莲溪毕竟不是专门研习医术的,十岁之后更是止步不前,名医都不敢干的事,她可不敢立刻上手就给周临锦扎上去。 没效果倒还好,若是把周临锦扎坏了,她到哪儿再去找一个一模一样的赔给诚国公府。 况且…… 沈莲岫将身上的被褥往上拉了拉,眸色黯淡下去。 如果周临锦的眼睛能看见了,就会发现她不是沈芜瑜了,那么到时候会把她怎么样呢? 为君妻 第15节 一定会把她送回沈家的。 这样做,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外祖父曾经也常和她说医者仁心,难道真的要看周临锦这样瞎一辈子,连试都不试吗? 也不一定就会治好他。 沈莲岫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被什么东西撕扯着,要将她撕成两半,又是半边冷又是半边热的,好像怎么做都是对,又好像怎么做都是错。 正当她纠结之际,却又听见了周临锦略显沙哑的声音。 “失明一事确实使得我消沉了许久,唯有娶你,是唯一一件开心事,但即使如此,我心中还是郁郁难解,顾影自怜,”周临锦顿了一顿,说道,“其实不仅让家人担忧,也冷落了你。” 沈莲岫思绪被拉回来,听到他说冷落,倒是有些意外。 对于她来说,周临锦对她根本就算不上冷落了,甚至可以说是很温柔,在沈家的时候,陈氏是从来没有好脸色的,而沈冀则是跟着陈氏走,家中其他人更是不用说,主人是这样的态度,更没人把她当成是沈家的女儿,也只有沈芜瑜,还把她当做亲姐妹。 想起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的沈芜瑜,沈莲岫又是失神,有什么事是不能和家里说,非要逃跑的呢,她这样跑出去也不知道会遇到什么,外面该有多危险。 沈莲岫不说话,周临锦便认为她已经认同了自己说的冷落,心中便酸酸的难受。 一时他也沉默下来,想了许久之后,才又说道:“阿姐都躲到了家里来,可程兰江却还是那么肆无忌惮地追来要人,原因无非两个,一个是父亲不在京城,一个便是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他认为我无法主事——自然,还是后一个原因更重要些,程兰江轻浮浪荡,可不就是看不起我。” “郎君也不用再想着这些,都已经过去了,”沈莲岫忙道,“如今这事处理得很好,阿姐归家了,等再过些日子,珠儿也到京城了。” 她听见周临锦笑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多心,她觉得这笑并非是听了她的安慰之后开怀的笑,反而是带着苦涩的。 “差一点,我就要让阿姐再落入程兰江手中了,也是我的朋友肯体谅我,在我刻意疏远之后还愿意帮我。”周临锦叹了叹,“日后诚国公府也是要我接管的,若我做不好这个主君,莫说外人,便是家人也要欺到头上来。” 这个家人不用说,指的自然是吴氏和周荣等人。 “父亲战功赫赫,在外统领几十万兵马,镇守一方,阿姐作为他的掌上明珠,尚且要受这种委屈,如今的我比之父亲更是无用之人,若放到我的头上,我们的女儿,我又该怎么办?” 沈莲岫一愣,然后耳朵边开始发烫,迅速蔓延到脸上。 女儿? 他们如今还分床而眠,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怎么就说到他们的女儿了? 她用冰凉的手指捂住滚烫的脸蛋,不由张嘴嗔怪了一句:“郎君,你怎么能……” 一句话还没说话,已经被自己哽住了。 即便是隔着层层帐幔和空间,周临锦也感觉到了她的窘迫与羞涩。 他方才的话是发自内心,而并非是要故意挑逗她的,只是到了此处,周临锦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作想的,竟起了从来都未有过的玩心。 “自然是我们的女儿,”他故意用轻佻的语气逗弄着她,“怎么,你还想与我分床睡一辈子吗?还是你不想给我生女儿?” 这下沈莲岫的脸更烫了,好在是周临锦不在身边更看不见,否则她巴不得钻到地底下去算了,为了不让周临锦继续说些话,她慌忙道:“不是,我是说你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说起这些了,将来的事……” “将来的事要早做打算,”周临锦打断了她,声音又放得低了些,“我可不要全都是儿子。” 话音才落,沈莲岫终于忍不住,抓起床上一个引枕朝外面重重砸过去。 引枕没有砸多远,越过床帐然后停下,落到了地砖上铺着的红底织锦毯上,总归是有些动静的,周临锦听见声音了,他分不清是什么,但也没有问,他知道她害臊了,所以要使些小性子,那便由着她去使吧。 “睡了。”周临锦只是说了这两个字。 今夜前半段的谈话烦闷,可是到了最后,因为有她,他心中阴霾竟也消散了。 生个女儿吧,生个像她的女儿,周临锦安心地闭上了双眼,沉沉睡去。 *** 沈莲岫直到三更天才迷迷糊糊睡去。 前半夜半梦半醒,一时想到周临锦说要生个女儿,一时又想到给周临锦治眼睛,心里挂着事,就胡思乱想的,很难睡安稳了。 最可怕的是想都想了,也没个决断。 生女儿的事倒是还早着,不是说了就能生的,且放一边,但周临锦的眼睛,沈莲岫纠结了好久。 直到翌日一早,她对周临锦道:“听说国公府有个藏书阁,我能去看看吗?” 她是没想好要不要给他治眼睛,但是可以先去找书看看嘛,就算不给他治那也能充实自己,而且治眼睛也不是说说,未必就能成功。 就算到最后真的不给他治眼睛或者是像那些大夫说的那样压根儿治不好,她多学一点进去也是自己得到的好处,毕竟自从十岁之后回到沈家,就再也没机会继续学下去了,只能拿着从余家拿过来的几本书翻来覆去地看,有时她自己都很是遗憾。 “你去就是,没人会拦你,我也是。”周临锦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然后周临锦照旧去书室看书,沈莲岫去藏书阁。 因为她要留在这里找书看书,应该要很长时间,所以便让跟着她的婢子无聊了可以在附近逛逛,不耽误一个时辰之后一起回濯心斋就可以了。 国公府的藏书阁很大,虽然周昌对周临锦这个不肖似自己的儿子很是不屑,但也不会亏待了他去,一则为了周林锦读书,二则国公府也需要撑场面,便修建了这个藏书阁,搜罗了许多古书典籍等。 藏书阁在国公府的西北面一角,周围都是竹林以及树荫,离着国公府几处居所较远,环境很是幽静,时而还有风穿过竹海的飒飒声,令人心情宁和平静。 沈莲岫轻手轻脚走进去,因这里长期都有人打扫,所以并没有什么灰尘,反而很是洁净。 周临锦如今年岁渐长,眼睛又瞎了,也并不来这里看书了,若要看书,也是让人拿到濯心斋去看,而周家其他人不好读书,底下的孩子又还小,于是更没有人来这里。 医术类的书籍寻常不会用到,便都放在藏书阁二楼,沈莲岫从楼梯走上去,不防对上一双眼睛。 一个婢子打扮的人正望着她,神情有些惊慌,张着嘴好像原本只要说什么话。 沈莲岫也差点吓一跳,心说这婢子也没个动静,她还以为上面没人。 这时那婢子已经反应过来,连忙与沈莲岫解释道:“奴婢是来这里洒扫的,结束了正打算下去。” 国公府仆役众多,沈莲岫嫁来的时日不长,也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听她这么说便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于是那婢子便提着裙摆,匆匆忙忙往楼下走,中途还差点绊一跤,最后跌跌撞撞下去了。 沈莲岫听她差点绊倒倒是问了一句,但她只是应了一声,其他没多说,她也便没有放在心上,开始找书看书。 周家的藏书倒真是不少,可见周昌还是花了心思的。 沈莲岫挑了几本不多见的医术看起来,也不知是不是被刚刚那个无声无息的婢子给吓的,沈莲岫一开始看书竟有些心不在焉,总觉得藏书阁里还有其他人,好在她心里还挂着其他事,稍过了一阵,也就专心起来。 很快一个时辰过去,她的婢子来找她,两人一同回了濯心斋。 还没到用午食的时候,周临锦却已经从书室回来,坐在外间喝茶,仿佛在等她。 沈莲岫有些口渴,自己给自己倒了茶之后便一饮而尽。 周临锦听见动静,笑道:“知道的你是去看书,不知道还以为你去干重活。” 沈莲岫“嘿嘿”笑了笑,也不与他分辩,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作者有话说: ---------------------- 第20章 考你 我是沈莲岫 沈莲岫进了内室,打开床榻边的紫檀木小柜,从里面取出一只匣子,以及匣子下面压着的一沓白纸她也拿了几张,然后又回到外间。 她的记性还没好到那种程度,可以过目不忘,看过的东西要马上记下来,并且加以巩固,原本是想带到藏书阁去边看边记的,但沈莲岫怕笔墨不慎污了藏书,便回来之后再记,能记起多少是多少,书中重要的地方,她也早就裁好了信笺夹在里面,方便日后回顾。 她将纸放到案上,又草草研磨,然后小心翼翼打开那套金针,一面回忆着自己方才所看的记下,时而还拔出金针比划比划。 即便多年不曾再使用,但因为沈莲岫保管妥当,所以金针依旧熠熠生辉。 旁边的周临锦自然早就已经闻到墨香了,半晌后才随口问道:“你在写什么?” 沈莲岫停笔,认真对他道:“我闲来无事练练字,也不算荒废了我这一早上都在藏书阁。” 她原先就已经打算好不把自己去藏书阁找医书看的是告诉周临锦,一来是沈芜瑜并没有一个可以懂医术的背景,倒是也能编个理由,只是与周临锦解释起来麻烦,二来她目前也只是找书看看,既没有决定要不要给他治眼睛,也没有能治好他的把握,还是不要给他这个希望,免得他日后落空,也免得他眼下多思。 “你倒是好学,”周临锦无奈地摇摇头,语气中也并无厌恶,又道,“若是我能看见,也想看看你写些什么。” 沈莲岫抿嘴笑起来,她把自己方才正在写的那张拿开,重新换了一张新的,提笔往上面写字,一面写一面说道:“你是看不见我写的什么了,但是我倒是可以考考你。” “你要考我什么?”周临锦饶有兴致问道。 沈莲岫这时已经写完了那几个字,眼下私下无人,门也关着,里面只有她与周临锦,她便大大方方将那张纸举到周临锦眼前,为了使他得知,还在他面前晃了两下,纸页簌簌作响,她未语先笑道:“考考你,我在上面写了什么。” 只见那张纸上赫然写着五个字,我是沈莲岫。 字迹隽秀挺拔,如莲花般袅袅婷婷,字如其名。 可惜周临锦看不见。 她存着戏弄之心让他看,可却不带任何恶意,又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爽意。 周临锦也并不羞恼,他微微扬起唇角,抬手便轻轻巧巧从她手中拿过纸页。 极浅的檀木香飘入鼻中,或许是离得她近,或许是纸页也沾染了她身上的味道。 沈莲岫害怕周临锦拿着这张纸去外面找人认,一下子便急了,俯着身子想要去够到纸张,然后扯烂,但周临锦仿佛已经有所预料一般,立即便抬高了手。 “看不见,所以我收走了。”周临锦幽幽说着,此时墨迹已干,他慢悠悠地将其叠好,“我看不见,谁都别想看见。” 说着,他便自己慢慢走到内室去,鼓捣了一阵,出来时手上已经没有那张纸了,沈莲岫也不知道他收到哪里去了。 等他重新在那里坐下,又开始喝茶,沈莲岫也继续开始安安静静地记着自己的笔记。 春深日暖,草长莺飞。 *** 这之后几乎每一日,沈莲岫都是早晨同一个时间去,然后过一个时辰回来,回来时离用饭还剩一段时间,便可以赶紧记下要点,这段时间里有时周临锦会在外间陪她,有时在书室里。 说来也奇怪,明明是相同的时间去的,可是第一日出现的那个婢子却再也没出现过,可能是知道沈莲岫总是这个时间来,怕打扰她,所以换了其他时间来打扫。 今年果真多雨,眼看着就要入夏,却又忽然下起雨来,连日也不停的,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像是南边的梅雨天似的,闷热阴湿。 这日晨起时,天便阴着,厚厚的乌云堆积在了一起,沈莲岫刚到藏书阁,远处便响起了闷雷声。 她一时有些后悔,今日出门时还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要不要过来,可是周临锦去了书室,她一个人也无趣,便还是来了。 这要是下起大雨就麻烦了。 偏偏雪上加霜,她与婢子到藏书阁时听见雷声,才发现忘了带伞。 婢子比她还要着急,害怕两人都被雨困住,急匆匆就要去拿伞。 沈莲岫原本想着要不同她一起回去算了,可是来都来了,况且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等一个时辰之后雨早就停了,便也同意婢子先去拿伞。 她还对婢子道:“一会儿拿了伞若是雨大,便不要急着过来,若是半道上下起雨,便赶紧找个地方躲雨,免得淋湿了着了凉,等雨歇一歇再说,我在这儿看书也淋不到雨,不急着走。” 为君妻 第16节 婢子一边应着,一边往外走了。 谁知果然还是被她说中了,算着婢子也快回到濯心斋了,伴随着一声惊雷,暴雨便倾盆而下。 到了这会儿,沈莲岫也不急了,反正都被雨困在这里了,也是同往日那般看书。 她拿了昨日还没看完的书,在案前坐下,点了烛台上的蜡烛,看书倒也不暗。 才翻了一页过去,忽然不知哪里刮来一阵狂风,将沈莲岫左边后方的窗户给吹了开来。 风夹杂着雨水涌进来,吹得烛火都摇摇晃晃,将要熄灭,沈莲岫连忙起身去关窗,好不容易将窗关上,身上已经湿了,连脸上都被淋得尽是雨珠。 沈莲岫坐回案前,发现烛火已灭,她叹了一口气,拿出帕子擦干净脸上的水,正欲将蜡烛重新点燃,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层层书架之间,似乎有脚步声传来。 因为外面的雨下得正大,也听得不太清楚,沈莲岫又凝神听了一下,发现好像真的是脚步声。 今日陪她前来的婢子名叫绿珠,沈莲岫以为是绿珠冒雨回来了,便叫了一声:“绿珠,是你吗,怎么那么大的雨就来了?” 对方没有回应。 可是脚步声还在继续,并且越来越近。 沈莲岫警觉起来,她起身又问了一句:“绿珠?” 还是没有人回答。 偌大的藏书阁,有一个她不知是谁的人正朝她靠近。 沈莲岫想要躲到书架中间去,可是此时已经晚了,对方已经察觉到她发现了,脚步一下子变得急切,况且本来就已经不远了,几步便到了她的身前。 昏暗中,她只隐隐约约看得到对方的身影,是个男人,然后男人燥热的鼻息喷在她脸上。 沈莲岫几乎瞬间就认出来,这个人不会是周临锦。 “弟妹一个人在这儿,寂寞不寂寞?”对方倒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急切地扑到沈莲岫身上去,“我来陪陪你。” 是周临钰! 沈莲岫堪堪躲过他,不禁失声喊道:“你怎么在这里!” 自从周昌给周临钰谋了个官职之后,虽然是个闲职,但每日也装模作样地要去点卯,今日并非是休沐日,他本不该在这里的。 沈莲岫想逃,然而她身后便是墙,说话间便被周临钰困到墙边。 “那种地方不去也罢,我伯父是诚国公,谁敢管我?”周临钰笑嘻嘻的,“你们以为我出去了,其实我通常在藏书阁私会我的佳人,你坏了我的好事,佳人不来了,我已经没趣儿了好几日,你要赔我的。” 周临钰在这里蹲守了不少时日,但沈莲岫身边总是有婢子的,虽然中途婢子有可能会出去,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而且藏书阁附近人少,也不全是没有人进过,他不敢冒然动她。 可今日是难得的机会,外面下着雨,她身边又没有人。 沈莲岫这才想起第一日时见到的那个婢子,说是洒扫的,可之后便没见过,当时那婢子行事也慌乱,现在想来可不就是她撞到了周临钰和那个婢子幽会! 周临钰见她已经被自己困住,这会儿倒也不急了,又道:“我盯着你很久呢,你都没发现我。” 沈莲岫身上一阵恶寒,一想到她在看书时,这个人不知在什么地方看着她,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她张嘴便往他身上啐了一口。 周临钰反而一抹脸,放到嘴中舔了舔:“真甜,我那弟弟真是不中用,有这样的佳人也看不见,你说他懂个什么?听说你和他还没圆房,他是不是不行?” 最近杨氏身子一直不好,吴氏便将家里的事大半交由小吴氏打理,下人之间人心散乱起来,本来不该有人知道的事情,也有风言风语传开,至少是传到了二房的耳朵里。 沈莲岫咬牙:“你放了我!” 她一边说,一边想挣出去,但周临钰怎么还会放过她,拽了她的一只手腕就把她按到墙上。 沈莲岫愈发用力挣扎起来,周临钰一时竟也不能完全制住她,又看到她那被雨水打湿的衣裳沾在身上,曼妙玲珑若隐若现,心里更如火烧一般:“力气还挺大……” 然而话还没说完,忽觉额头上钝痛。 沈莲岫方才匆忙间抓了那支熄灭的烛台在手上,眼下趁周临钰不备,便用尽浑身的力气砸到了他头上。 周临钰吃痛下意识放开她,一摸痛处竟是一手血,再去看沈莲岫,她已趁着这会儿工夫逃开,手上还紧紧提着烛台。 若是让她跑出去混说一通,那还了得! 周临钰一抹头上的血,立刻忍痛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 从今天开始到完结都是日更了,存稿充足[竖耳兔头] 第21章 悸动 我自有郎君那样的好夫婿 周临钰也没想过会横生枝节。 他笃定周临锦已经不行了,否则欢天喜地娶回来的美人难道就是放在那里看看?周临锦也根本看不见。 既然周临锦不行,那么难道那位佳人就甘愿守这个活寡?和他在一起还不是半推半就的事,一开始或许不肯应,但他稍稍用一下强,让她成了他的人,她也只能忍气吞声,后面也就从了。 没想到她还敢用烛台砸他的头! 若是真的砸出个好歹,她就不怕他父母家人找她? 周临钰越想越气急败坏,也顾不得疼了,脚步加快,势必要赶紧捉住她,狠狠蹂躏一番,让她有冤屈都不敢再说出来。 下了藏书阁一楼,周临钰看见她已经打开门,朝外面冲了出去。 “站住!”周临钰大喊着也追上去。 听到他的声音,沈莲岫心下一紧,知道这次要是再被他抓住就凶多吉少了。 虽然周临钰受了伤,但是要追上她还是有可能的。 好在此时雨势已经有渐小下来的趋势,沈莲岫冲入接天的雨幕之中,才张开口,雨水便灌了半张嘴。 “来人!救命!”她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藏书阁平日里不太有人来,又较为偏僻,但是也不代表附近就没有仆役婢子们经过。 沈莲岫边喊边穿过一道长廊,刚好那边有一排低矮的庑房,此时正有人在廊下避雨闲聊。 他们已经听见了沈莲岫的喊叫声,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只见重重雨帘之中,沈莲岫跌跌撞撞跑过来,在她身后不远处,还有另外一个人也紧随其后。 仆婢们大惊失色,赶紧打起伞跑过去将沈莲岫扶住。 大约一炷香之后,沈莲岫和追赶她的周临钰一同被带到了寿安堂。 吴氏一见他们两个人的样子便拧紧了眉头,周临钰头上的伤更是让她心疼,于是一面让人立刻去把周临锦请过来,一面让婢子分别领着他们去更换衣物,再给周临钰去外面请大夫。 沈莲岫被雨淋得直打哆嗦,但她很害怕周临钰抢了先,于是草草换了衣裳便连忙出来。 周临钰果然还没换完衣裳出来,吴氏一见到沈莲岫,便冷着脸问:“你给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大郎怎么在这样大的雨里拉拉扯扯!你先跪下!” 吴氏虽然偏爱二房,但对周临钰的德性不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一眼就知道,左不过是两个人勾搭到了一块儿去。 沈莲岫在吴氏面前跪下,她的头发未干,正往下滴着水,砸到肩上、膝上,将新换的衣裳重新染成深深浅浅。 她一字一句地将今日在藏书阁发生的事情说给了吴氏听。 吴氏听后一时没有言语。 此时周临钰已经收拾妥当出来了,头上的伤口也已经被婢子包扎过了,他见沈莲岫正好说完,便在吴氏下首处的地方坐下,冷笑道:“红口白牙地污蔑人,沈芜瑜,亏你说得出来。” 接着,周临钰又转而对吴氏说道:“祖母,你可要给孙儿做主,分明是她闺中寂寞,便来勾引孙儿,孙儿虽然平日里胡闹了一些,可是伦常道理却是懂得的,她是二弟的妻,我如何能做这种事?” 沈莲岫抬起头,心中已经憎恨至极,也顾不得其他了,冰冷的目光像是利刃一般剜向周临钰。 “我自有郎君那样的好夫婿,为何还会看得上你?”她道。 周临钰素日只以为她闷声不响的,是个好拿捏的,一没想到能让她跑出来,还大喊大叫,二没想到当着吴氏的面,她竟然这样贬低自己,一时之间气得气血上涌,涨红了脸。 “你……”周临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吴氏面前的沈莲岫,指着她说道,“都是你蓄意勾引,是你要害我!” “竟有这样的事吗?” 周临钰话音还未落,便见周临锦刚好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脸色倒没想象中那么差,淡淡的仿佛没什么事发生。 见到周临锦,周临钰到底还是有些慌张的,缩了缩头便又重新回到位置上去坐着。 扶着周临锦过来的小厮必应扫了一圈周围,小声附在周临锦耳边说了句什么。 周临锦让必应先出去,然后慢慢走到堂中,沈莲岫见他过来,便轻声唤了他一句:“郎君。” 周临锦寻到她的声音,步子便快了一些,然后往地上一捞,将沈莲岫给捞了起来,道:“不用跪。” 吴氏的脸青了青,看着周临锦带着沈莲岫入了座,才说道:“罢了,今日的事情也没什么好说的,幸好没有真出什么事,往下一埋也就是了。只是二郎,你这媳妇需要好好管束了,我知道你总是觉得对不起她,也纵她宠她,但她不安分,可是要败坏了我们国公府的名声的。你没看见她方才浑身湿透跑出来,这像什么样子!” 沈莲岫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她平时在周家倒是有些瞻前顾后的,但此时面对周临钰的栽赃和吴氏的不分黑白,她气性也上来了。 除非是个哑巴,一个人若面对污蔑都不说话,那也白做了人了。 “我没有,明明是他对我不怀好意,那藏书阁就是他平日里和婢子私通的地方,今日分明是上值的日子,他未去上值反而出现在藏书阁,难道就不能说明什么吗?” 周临钰方才还不怎么怕,反正吴氏总会护着他的,但是眼下周临锦已经来了,他便有些心虚起来,更无法应对沈莲岫的发问。 周临锦侧过头,无神的眼睛沉静地看着沈莲岫坐着的地方,脸上不见半分犹豫和疑惑。 沈莲岫浮躁又害怕的心,竟渐渐安定下来。 她知道,周临锦一定会信她的。 只要有他相信她,那么她就不会很害怕了。 而就在周临钰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反驳沈莲岫并且栽到沈莲岫头上的时候,小吴氏和苏琼已经闻讯赶来了。 小吴氏一到便看见周临钰头上那个草草包扎的伤口,一拍大腿然后抱住周临钰就哭道:“我的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把你弄成这个样子?你们……你们大房就是看不惯我们,变着法儿来欺负我们!” 苏琼看看这情形,心里也猜出了大半,但也不敢说什么,只是捻着帕子在一旁掉泪。 有了小吴氏在场,周临钰的胆子一下子就大起来了,甚至脑中也灵光一闪,转而竟问周临锦道:“二郎,你知不知道她每日都要去藏书阁?” 周临锦神色未动,手掌却覆住了沈莲岫的手,淡淡回道:“知道。” “你知道,好,你知道。”周临钰点头,“她无事却日日都要去哪里,怎么不是古怪?二郎你就不多心想一想吗?她就是为了勾引我,毕竟她之前也不去藏书阁,她也没有理由要去那里,你的书室里有那么多书,濯心斋的书就够她看了,完全用不着去藏书阁!” 周临锦反问:“既是勾引,她为何要引人前来,还闹到了寿安堂?” 周临钰被他问得一噎,这时小吴氏眼珠子一转,说道:“那定是她勾引不成,所以气急败坏要毁了大郎的清誉!” 为君妻 第17节 “大哥有何清誉可言?”笑意浮现在周临锦的脸上,“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清誉的人,倒要搭上自己的名声吗?” 这下就连平时伶牙俐齿的小吴氏也无话可说,可她又不甘心吃这么个闷亏,还是这么难听的事,于是转头便对吴氏道:“阿娘,二郎这是在赶我们走了,说我们二房百般不好,他们却样样都是好的,清清白白一点错都没有。我们二房到底哪里不好了,大郎与他媳妇夫妻和睦已有一子,底下其他弟妹也清清静静的,倒是大房,前些日子大娘的事情就不说了,好好的和离回家,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被休了,二郎瞎了眼睛,娶的媳妇也不知检点,她当日去施个粥就能勾到二郎非她不娶,可见是个什么货色!” 虽然周家因为吴氏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分家,但这毕竟是诚国公府,算是大房的宅邸,二房只能算是寄居,小吴氏这话是指责主家,实在无礼又逾矩,也无非就是仗着吴氏还在,又是她亲姑母,不可能把他们怎么样罢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周临锦和沈莲岫已经是双双变了脸色。 “好了,你少说几句,这是你能说的话吗?”连吴氏也听不下去,出言阻止想打圆场。 周临锦却已经说道:“我想娶谁是我自己的事,婶母未免管得太宽。” 沈莲岫低下头,知道小吴氏这是说了最不该说的话,周临锦喜欢沈芜瑜,怎么允许他们说她半句不好。 甚至……他会如此相信她,恐怕也是沾了沈芜瑜的光,若是换了沈莲岫自己,他不会这么吧。 沈莲岫深吸一口气,赶在小吴氏继续回怼前,道:“我可以说出去藏书阁的理由,也能证明我说的不是谎话……” “阿圆,”周临锦闻言立刻打断她,眉心蹙起更深,“你不必自证。” 沈莲岫心里一动,赶紧轻轻咬住嘴里的嫩肉,然而心还是化作了春水似的。 她极力压抑下那悸动,将自己一直被周临锦覆着的手从他手掌下抽出来,然后反按他的手背上。 周临锦眨了眨眼,没有再说话。 作者有话说: ---------------------- 第22章 选择 最好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 面对堂中各异的目光,沈莲岫说道:“我去藏书阁,是为了找一些医书看,郎君的书室中并没有这些,而国公府藏书众多,我去看也是顺理成章的。” 她话音才刚落,小吴氏便急不可耐了:“你看医书?你懂什么医术?简直是胡扯!” 沈莲岫并没有生气,然而声音已经冷下去了半分:“我已经说出我去藏书阁是做什么的,至于我懂不懂这些,婶母恐怕管不着吧?即便我一点都不懂,谁又规定了我不能去看呢?” 这次未等小吴氏再反驳她,她便转而对沉着脸坐在那里的吴氏道:“老夫人,我在这几日所看的书中都夹了信笺所裁出来的书签以作记号,濯心斋中也有我记下来的笔记,书签可以匆忙间夹带,但笔记不可能马上变出来,若是还不信我所说的,找人去查证便可。” 吴氏抬眼,看了看她,然后是她身边的周临锦,最后落到了周临钰身上,周临钰的神情已经与方才不太相同,显而易见比刚来到寿安堂时还要慌乱。 “不用了,此事我不想再深究,都回去罢,别再提起这件事了 ,底下人若有嚼舌根的,立即打发出去。”吴氏最终按了按额角,一副疲累的模样,就此揭过此事。 小吴氏先前还胡搅蛮缠,眼下听了沈莲岫的话,也知道再下去恐怕就要对宝贝儿子不利了,好在吴氏到底是向着他们一房的,于是给苏琼使了个眼色,然后拉着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周临钰就要走。 “慢着!”还没走几步,却听见周临锦的声音,清润却掷地有声,使得几人皆是后背一凛。 小吴氏连忙看向吴氏,求助般地叫了她一声:“母亲……” 周临锦没有给吴氏开口的机会,他坐在那里,明明是闲适的样子,语气是寒冷彻骨:“阿圆既然说了,那便查个明白,也免得婶母说我们大房治家不严或是不会治家,这些年为了照顾祖母,叔父和婶母在诚国公府也多有受累,特别是最近,母亲身体不适,家中琐事便多交由婶母处理,婶母的功劳我记在心中,但日后叔父一房总是要搬出去的,索性就从今日始,眼下母亲体弱,阿圆尚且稚嫩,便由我来开这个头,把该理清楚的事情理清楚。” 小吴氏张了张嘴,她以为周临锦断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头深究下去,掰扯几句也就完了,况且连吴氏都说了算了,她这下顿时慌了:“二郎你怎么如此说话……” “来人。”周临锦没有理会小吴氏的话,他把仆从叫进来,又细细问了沈莲岫几句,必应便立刻领着人往藏书阁去了。 很快,必应等捧着沈莲岫说过的那几本书册来了,以及从濯心斋取回来的笔记。 吴氏也没了办法,终是翻开看了看,点了点头之后便无话可说,只让周临钰自己去领家法,再让他父亲去管教他。 小吴氏的脸色则是一片灰败,狠狠地往周临钰身上砸了几下,周临钰不敢再喊冤,只是连声求饶,又是说当时喝醉了,又是说没看清是沈莲岫,还以为是寻常婢子,小吴氏听了便呜呜地哭了起来,嘴里也不知在嘟嘟囔囔什么。 周临锦虽然看不见,但是这些闹哄哄的声音都传入了他的耳朵之中,仿佛倒灌进去的污水一般,难以忍受。 他拉起沈莲岫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要走,便听见那边的苏琼终于忍不住哀嚎一声,哭着扑倒在周临钰身上,不同于小吴氏的装装样子,她打起周临钰来是真的带了许多气愤的,下手并不轻。 周临钰也不是什么会怜香惜玉的人,已经够恼怒了,怎忍得了苏琼这般,立刻便要回手推开去,苏琼自然不肯,两人就这样纠缠厮打起来。 一时更加闹腾起来。 周临锦方才才舒展开的眉心,又蹙了蹙,不过时间很短,他站起身,侧过身同也已经和他一起站起来的沈莲岫道:“走了。” 说罢,只对吴氏说了一声告退,也不管吴氏说什么,径直拉了沈莲岫便走了。 寿安堂离濯心斋并不算近 ,外面雨虽然已经小下来,但今日阴湿又有风,沈莲岫在吴氏那里已经换过衣服,头发却还是湿的,即便坐在软轿上,这一路也并不好受。 待到了濯心斋,才下来沈莲岫便打了个喷嚏,周临锦道:“赶紧进去,我已经让娄嬷嬷准备好了姜汤。” 喝下一大碗姜汤,沈莲岫身上果然好了许多,方才有些隐隐作痛的头也慢慢停了下来。 这时周临锦又对娄嬷嬷道:“你去烧水,让她舒舒服服洗个澡,去去身上寒湿。” 娄嬷嬷离开后,为了安全起见,沈莲岫还是慢慢呷着第二碗姜汤。 头发方才也已经被娄嬷嬷给放下来,此刻正用一块银红色的细绢松松扎着,又素白着一张小脸,热气氤氲间更显得她眉目如画,缱绻动人。 可惜周临锦看不见。 他听着耳边沈莲岫慢慢喝着姜汤的声音,心里也如注入了一缕暖流,酥酥麻麻的。 “你去藏书阁找医书看,是为了我的眼睛?”他问。 沈莲岫的嘴从碗沿上挪开,点点头,又马上反应过来他看不见,忙道:“是。” 她并不惊讶,这么明显的事,周临锦猜也能猜到了。 周临锦少见地挑了挑眉,笑道:“那些大夫都说我的眼睛很难好了。” 恐怕也只有她才会为了他,如此费尽心力。 沈莲岫放下碗,道:“反正去看看,看看又不花费什么,万一被我找到了什么办法呢?” 周临锦便问:“你学过医术?” 沈莲岫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说辞她也已经想好了,方才把去藏书阁看医书一事说出来,也不是完全一时冲动不管不顾。 “会一点,但是不多,”她为了不让周临锦起疑心,反而说得很清楚,仿佛是真事一般,“从前家中请的西席,他颇懂些医术,听说从前他家里也世代行医的,那时我还小,他教着有趣也时常会教我一些,就连我父母也不清楚这事,他一直教了许多年,直到十岁左右,他辞去沈家西席之后才结束。” 沈莲岫顿了顿,又继续说下去:“可能是觉得我投缘又好学,他临走前还留了一些医书给我,这些年我也时常翻看,只是这些终归是不够的,我每天也无事,便想着去藏书阁看看,虽然我也不信我比那些名医厉害,但也比什么都不干要好。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同你说出来,也怕自己是白忙活,所以没说。” 周临锦听后并没有怀疑,只是叹了一口气。 沈莲岫垂下眼帘,又端起那碗姜汤喝了起来。 “我该说什么呢?”周临锦忽然笑道,“若说我不信你,那么太打击你,而且也并非我心中所想,可若说我信你,我又怕给你的压力太大,也怕我们失望。” 他说最后一句的“我们”时,稍稍咬字重了些,沈莲岫听了出来,捧着姜汤的手便轻轻抖了抖 。 她很想和周临锦说,她其实是沈莲岫,而不是沈芜瑜,他说的他们,是周临锦和沈莲岫。 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像一个盗窃成功的小贼一般,暗自窃喜,不能将自己得到的珍宝公之于众,更不能公然在珍宝的主人面前炫耀。 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等待她的或许便会是万劫不复。 那看似真实的美妙幻梦,也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留给她的只有一片灰暗的虚无。 她就这样缩在一个海螺般的壳子里,最好永远不会有人发现她,使得她可以躲上一辈子。 最好最好。 沈莲岫从最初的忐忑害怕被发现,到现在的希望自己永远都不要被周临锦看见。 可既是如此,她又为何要去替他寻找治疗眼睛的办法呢? 她既想自己马上就能找到那个办法,又想自己翻遍书册典籍,却始终找不到。 一开始,她没想好要不要去藏书阁看书,但她最后还是决定去看了,当时心里想着,反正只是看看,别人也不知道,她也不一定能找到。 接着,也就是今日,旁生枝节被周临钰搅和了一场,周临锦让她不要自证,可她还是把自己去藏书阁的目的说了出来,使周临锦知道她在想办法治他的眼睛。 到了将来,若她真的找到了那个方法,她难道就能辜负周临锦的期望,忍着不给他治吗? 虽然矛盾,可是她自己一步步做着选择。 若是她真的治好了他的眼睛,在他看见她的那一刻,在知道她是个冒牌货的那一刻,他又能不能对她心存半分的原谅? 她压下心中不断翻腾着的浪潮,仍然对周临锦说道:“郎君自然要信我,否则我便要没了信心了,至于日后失望,那也是日后的事——哪怕是失望,我也会陪着郎君一起面对。” 周临锦那双长得很好看,却又失了神色的眸子垂下来。 他许久都没有说话。 半晌后,他才点了点头。 就在这一瞬,一双略带着温热的手指,却忽然抚过他的双眼。 周临锦闭上眼睛。 沈莲岫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就已经抚摸了上去。 她轻柔地在他的眼皮上摩挲着,直到他握住她的手腕。 “以后你要看书,也不必避着我,想看什么,直接让他们从藏书阁拿回来就是了,想写写记记也方便。”周临锦说道,“至于藏书阁那边,我也会加派人手,你过去也能清净,也免得大哥继续将那里弄成腌臜之地。” 沈莲岫没有拒绝。 这时娄嬷嬷过来道:“浴房的水已经好了,娘子过去吧。” 沈莲岫起身欲往浴房,周临锦却也跟着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 第23章 浴房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沈莲岫先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便红了脸,嗔道:“你去干什么?” 周临锦神色未动,只是唇角挂着些笑意:“别误会,你淋了雨又与他们闹过那一场,浴房闷湿,我怕你晕过去。” “自然有婢子。”沈莲岫忙道。 “那你走几步,看看脚步可有虚浮。”周临锦继续笑道。 沈莲岫试着迈开腿,这才发现果然如他所言,一双脚无力得很,虽然还能走得动,却像灌了铅一般,一定是方才淋了雨着了凉,又过于紧张的缘故。 这个人明明眼睛已经瞎了,却还是能料得那么准。 只可惜再是料事如神,却还是没料到她根本不是沈芜瑜。 若他能在新婚之夜时就将她认出来,那倒也省事了。 为君妻 第18节 沈莲岫这样想着,神思尚未完全回拢,忽觉整个人头晕目眩,天地倒转,脚下也霎时腾空了。 她以为自己是要晕倒了,正要去抓旁边的桌椅,却听见周临锦在她耳边道:“别动。” 原来竟是他将自己抱了起来。 “你快放我下来!”沈莲岫又气又急,还带着点羞恼,“我自己能走的!” “别动,”周临锦戏谑道,“我是瞎子,你再动我就抱不稳了,会把你摔下去。” 闻言,沈莲岫连忙停下,她偏过头看看下面,又赶紧收回目光。 “你给我指路。”周临锦命令道。 浴房在西面最里间,离他们所处的内室间隔不近,隔着好几道门,沈莲岫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让周临锦没有撞上槅门或者屏风。 到了最后一道的时候,浴房中空间狭小,又帐幔低垂,饶是有沈莲岫的指引,周临锦还是不免让帐幔缠住了她的双足。 沈莲岫动了两下脚,没能绕出来,便无奈道:“放我下来。” 已经到了浴房,就算没有帐幔缠绕,她也要下来了,总要脱去衣裳才好沐浴的。 这回周临锦倒是乖乖听话了。 他把她放下,一时没有动作。 沈莲岫道:“找个婢子引你回去。” “我也看不见,”周临锦本来是想出去了,可偏偏她这样说,他就想逗她,于是便笑了笑,揶揄道,“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周临锦确实是看不见,让他在这里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沈莲岫却心里别扭,决不允许。 “你看不见,可是我看得见啊!”沈莲岫急了,二话不说就动手把他往外面推,一面又唤来婢子在浴房外等着把他带走。 若是让他留在这儿,她一抬头就看见他,又算怎么个事儿? 周临锦被她推着走,也并不气恼,只是笑道:“我在外面等你。” “你做什么去都可以,不用……” “方才都说了,怕你晕在里面。” 沈莲岫也不与他争辩了,把他推出去浴房之后,便干脆地伸手放下帐幔,帐幔后还隔着一道屏风,她走过去,这才稍稍定下心。 谁知刚刚将身子全部浸入热水中之后,她才忽然看见自己手腕上还套着绿檀木镯子。 这镯子非常普通,甚至可以说是不起眼,但却是沈莲岫亲娘的遗物,自从她去世之后便一直被沈莲岫带在手上,小心养护,如今浅黄绿的木质条身上泛着润泽的柔光。 木镯子不能碰水,所以每次沐浴的时候,沈莲岫都会将其从自己手腕上取下来,用一张丝帕包裹好,直到洗完之后擦干净身上,她才会重新戴上去。 不如金玉,却远比金玉繁琐。 这条绿檀木镯子被她养了这么多年,她可舍不得浸到水里去,连今日淋雨,她都将它牢牢地箍紧在手臂上,不让它碰到雨水。 沈莲岫趁着双手还没被打湿,便赶紧把镯子从手上捋下来,并且往外叫人。 才叫了一声,隔着屏风便隐约见到后面的帐幔轻动,接着一双手摸到屏风面上。 沈莲岫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而后又觉不妥,一手赶紧捂住心口,一手则擎着镯子,其余便都往水下沉去。 “怎么不让她们来?”沈莲岫又气又恼。 周临锦慢慢走过来,寻着她的声音到了浴桶边上,然后才停下:“方才说了,我就在外面等着,自然比她们要快。” 沈莲岫哑然无言,心想着既然都来了,反正他也是一样的,赶紧让他拿过镯子才是正经。 “你过来一些,”她道,“看得见吗,你摸着浴桶的边沿。” 周临锦依着她的话,摸到了浴桶边沿。 “对,就这样,别再动了。” 沈莲岫不好意思让他继续靠近了,好像生怕他的眼睛忽然能看见了似的。 她从水中稍稍探出些身子,又俯身过去,用已经湿了的手按住了周临锦的手,道:“你这手被我的手打湿了,我有样东西给你,你用没湿的那手来接。” 周临锦乖乖听话,向她摊开了手掌。 沈莲岫将镯子放到他掌心,还不忘提醒他:“你小心些拿,不要掉在水里了。” 于是周临锦将其握住,只觉触感似是木质,是个环似的物件,一时也猜不出是什么东西,便问:“这是什么?” “是我的绿檀木镯子,我可宝贝着,”沈莲岫回答道,“你放旁边那个小几上就行了。” 周临锦将镯子仔细在手中摩挲了两下,一股檀木幽香缭绕而上,不很浓郁,只是极清淡的,似乎只有贴得极近才能闻到。 他忽然明白了,有时总是从她身上闻到的檀木香来自于何处。 “原来是这个,”周临锦伸手一够,便将镯子放到了小几上,“新婚那一夜我便闻到你身上有这味道,很好闻。” 沈莲岫略微踌躇,很快便说道:“我自小戴着的。” 照理说沈家好歹也是官宦人家,陈氏娘家也是巨富,沈芜瑜身上本不该出现这种东西,若说是戴着玩玩还好,长期戴就有些不合常理,但周临锦已经察觉到她身上这股檀木味,实在无法用一时新奇来遮掩。 周临锦闻言果然道:“戴这个倒是不多见。” “普通人家也有,”沈莲岫解释道,“绿檀木也安神静气,我戴着戴着便习惯了。” 周临锦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摸到了浴桶旁的一张凳子,然后往上面坐了上去,这凳子是给婢子备着的,方便服侍主人洗澡。 “你怎么还不出去?”沈莲岫问。 周临锦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料定这一回她无法再推他了,笑道:“坐一会儿,省得你又有什么东西要放要拿。” 既然都已经把他叫进来了,又说了这么一阵子话,方才沈莲岫心里莫名其妙的那一关倒是算是过了,正如他所言,反正他看不见。 沈莲岫捋了一把乌黑油亮的长发,用水将其打湿,然后道:“帮我把梳子拿过来,还是那个小几。” 周临锦这回轻车熟路,即便眼睛看不见,但浴房就这么点大,那把梳子还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伸手把梳子递给她,谁知她才刚拿过梳子,迎面便是一头水泼过来。 是沈莲岫用手掌捧了水,故意泼他。 她已经笑起来,周临锦听着她的笑声,轻轻用衣袖拭去脸上的水迹,却一点都不恼怒,只是笑着。 “谁让你非要在这儿的。”她嘟囔了一句,然后便不管他了,自顾自洗起自己的来。 周临锦听着水声,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不存在一般。 过了许久,水声小了下去,沈莲岫“哎呀”了一声。 “怎么了?”他忙问。 “头发缠住了,”她有些懊恼,使劲用梳子往下扯,想将头发疏通,可却缠得更实,“解不开了。” 周临锦道:“我来。” “你又看不见,别把我头发缠死了。”沈莲岫一时有些不耐。 周临锦丝毫不见生气,他知道沈莲岫就在自己近旁,于是伸手摸过去,先是摸到了她湿漉漉的头发,然后便摸到了她的手,他拂开她的手,握住了那把梳子。 “就要瞎子来干才好,”他一手轻轻地捋着她的头发,一手用梳子一点一点,顺着另一只手的动作往下梳,“瞎子看不见,反而心静。” 沈莲岫也不知道他这是真话还是歪理,反正就任由他去了,实在解不开的话,还可以叫婢子进来。 然而才用了不多时,她的头发就被周临锦解开了。 感觉到梳子从顺着发尾丝滑而下,沈莲岫松了一口气。 她的手向后一伸:“给我吧。” 周临锦却继续给她梳着头发:“我来,免得你再缠在一起。” 他还是像方才给她梳理打结的那络头发一样,一手捋着,一手慢慢往下梳,一直从头顶梳到尾梢上,每一缕都没有落下。 终其一生,他或许都无法再看见,无法再看见她了,他不能像别人一样为自己的妻做很多事,甚至无法为她描眉,也只有此时她终于允他为她梳发,而不是将他赶出去,他才不至于暗自无地自容。 沈莲岫一头长发重新被他梳得乌黑发亮。 梳完最后那一络,一直没有再说话的沈莲岫拢过头发,轻声道:“行了,我洗好了。” 周临锦点了点头,主动退出了浴房,等沈莲岫擦拭干净又换上干净的衣衫出去之后,却发现周临锦还是站在浴房门口。 就像他之前一直所说的一样,在门口等着她。 沈莲岫没有说话,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到了他脸上,她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他亦看不见。 她拉了拉周临锦的衣袖。 周临锦再度像方才那样将她横抱起。 沈莲岫攀住他的肩膀,道:“小心走路。” “我让小厨房做了你爱喝的鸡丝粥,眼下还早,先去睡一会儿好不好?”周临锦问她。 沈莲岫的声音极轻,只有他一人才能听见:“好,我给你指路。” 周临锦稳稳当当地将她抱到了内室。 当后背接触到松软温香的床榻那一刻时,沈莲岫便感觉到周临锦的气息铺天盖地也一同压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 第24章 嫌弃 “我在这里。” 沈莲岫心下一紧, 手指立刻牢牢攥住了身下的被褥,然而下一刻,周临锦却躺在了她身边。 “今天很累吧?”他将手臂枕在后脑, 叹了一声。 沈莲岫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尽力不让他察觉:“还好。” “家里就是这样, 祖母一向偏心他们, 平日里我和母亲, 还有阿姐,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反正祖母和他们也都是靠着我父亲,扑腾不出什么来,诚国公府本来就是我们的, 也没什么好计较的,”他苦笑道, “我要念书考功名, 然后便是入仕为官, 每日那么忙,哪有心思应付他们, 如今赋闲在家, 真是躲也躲不开,哪怕眼睛瞎了, 也无法眼不见心不烦。” 沈莲岫听了没有说话, 今日的事再想来确实是心有余悸, 她本来以为周临钰也是大家子出来的郎君,虽说平日里不务正业一些,但德行也不该差周临锦太多,没想到竟然是这种腌臜货色, 一个府上住着,竟然连弟妹都能下得去手,最后被逮住了,不仅不想着息事宁人,还要强行争辩,把锅扣到她的头上。 这一切都与吴氏的纵容离不开。 为君妻 第19节 周临锦探出手,覆住沈莲岫的手,沈莲岫方才还紧紧攥着被褥的手竟也一松。 “吓到你了,以后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 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或许今日的事是真的让沈莲岫害怕了,听了周临锦的这句话,沈莲岫忽然鼻尖一酸。 她强忍着不要落下泪,道:“没什么。” 应是听出她声音中的颤抖,周临锦摩挲了几下她的手指,低声道:“我绝不让你再受委屈。” 周昌要奉养母亲吴氏,而吴氏偏心二房,就算是周临锦想做什么,且不说周昌为了母亲会不会同意,单说“孝”之一字压下来便能压死人。 沈莲岫怕周临锦真去做什么,忙道:“郎君不要冲动,今日之事也是凑巧。” “等母亲的身子好了,也不怕他们闹了,我便想办法把周临钰调任去外地,祖母临终前别想再回京为官,最好一辈子都别回来,等祖母百年之后,二叔他们也不得不离开诚国公府。” 这个法子倒是很可行,沈莲岫没有再劝阻,周临钰这种人可怕得紧,能送多远送多远。 她偏过头望了望身侧的周临锦,只见他眉目英挺疏朗,虽眸子失去神色,但风姿前分毫不减。 若论样貌气度,他是顶好的。 若论为人夫婿,他也是顶好的。 沈莲岫的心念如云雾一般变幻涌动起来。 这些原来并非她可以得到,眼下偷享片刻,也足够尽欢。 她微微朝周临锦侧过身去,道:“郎君,谢谢你。” “你我夫妻,是要相守相伴一辈子的,莫要言谢。”周临锦也面朝她,此刻一双无神的眼极力想对着她的脸,却没有对到点上。 沈莲岫心口一热,又冲到头脑中,她竟抬起双手捧住了他的脸颊。 “我在这里。” 周临锦一怔。 带着些温热的手指握住她的手腕,绿檀木手镯晃晃悠悠地往下滑了一段,不再成为两人肌肤贴着肌肤的阻碍。 沈莲岫晃了晃神的工夫,他同样温热的嘴唇已经贴到了她的侧脸上。 他轻轻舔舐一下,此时也终于找准了方向,慢慢地往旁边啄着,很慢很慢,看起来像是找不到,实则却已是挑弄。 沈莲岫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只是当他的唇终于啄到自己的唇时,她轻轻张开了贝齿,笨拙地相迎。 直到两人的喘息声重起来,沈莲岫下意识地推了推他,周临锦才放开她。 既然她还不愿意,就说明两人之间还没有水到渠成,他不会强迫她。 “睡一会儿吧。”周临锦只道。 *** 从那一日开始,沈莲岫便不再去藏书阁看书,有时会去一趟把要看的书找到,然后拿回濯心斋看,或者干脆让仆婢们过去取书。 这样一来,倒确实是方便了不少,也不用赶着回来把重要的地方默写下来了,随手就能记下。 周临锦偶尔有空时便会陪着她坐着,还会问一问她看出什么东西来没有,沈莲岫一开始倒是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或是没有都不好答,后来次数多了,她倒也疲了。 因为周临锦并非是真想她回答什么,真想她从书中看出点什么,他单纯只是问一问,无论她回答什么,他脸上的笑意都没有减去或者加深。 她瞧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 不为什么,只是为了说说话。 他还常对她说:“也不必拘泥于我的眼睛,多看看书总是好的,日后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不必去外面请大夫了。” 他没有刻意给她增加压力,沈莲岫心里也舒坦许多。 那日那位名医的话,沈莲岫也时常一边看书一边琢磨,倒是能解他的意思了,也能渐渐琢磨出他当时想怎么做,若说那样风险太大不可行,那么能不能在他的基础上改成和缓点的方法,不要下那么重的手,或是那么猛烈的药。 但这样又不知道会不会有效果,沈莲岫也非常缺乏经验,若是减了之后没有药效那还最好的,万一还有什么她没想到的反效果,那问题就大了。 幸好眼下这个情形,周临锦的眼睛也是急不得的,甚至大家都已经死了心,她尽可以慢慢研究。 能安安静静地在濯心斋看一会儿书,倒是很好。 大约这样又过了半个月,周仪韶的女儿珠儿终于被从雍州接了回来。 迎接珠儿的只有周临锦和沈莲岫,以及珠儿的亲生母亲周仪韶。 杨氏的身子还没好全,自然不能出来见风,只能等着把珠儿抱去思宁苑见一见。 二房的人自从那日周临钰出事开始,也自知丢人了,小吴氏也和杨氏一样称起病来,真假就不得而知了,恰好杨氏倒是渐渐好了起来,便顺理成章将家里的事又拿了回去,反正还有周仪韶在一旁帮衬着。 今日珠儿回来,他们也推脱有事没有过来,就连吴氏,都说自己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孩子,让珠儿过几日再过去见太外祖母。 周仪韶自把珠儿抱到手里时起就开始哭,几乎连路都不能走。 终于到了思宁苑,杨氏又是一场哭,母女三人都哭作了一团。 最后看着三个人哭得差不多了,周临锦才上前道:“母亲,阿姐,别哭了,以后珠儿不会再离开你们了,何必像是要分离一样。” 一向温柔的杨氏红着眼睛瞪了周临锦一眼,可惜周临锦看不见,但是继而她又道:“你懂什么,你还没有孩子,自然不懂我们的心,即便你以后做了父亲,你也是不懂母亲的心的。” 周临锦莫名其妙被一顿骂,也无话可说,只能扯了扯沈莲岫的袖子,示意她上去安慰几句。 沈莲岫装作没察觉到。 这是他们的家事,她掺进去算什么,况且周仪韶和珠儿经历了那样的事,差一点母子就要分离了,哭一哭也是正常的,她有时想起已经去世好几年的母亲和外祖父还要偷偷哭一场呢! 周临锦往她身边靠了靠,与她耳语:“看来我们没有孩子,所以才不懂。” 他的气息喷在沈莲岫的耳边,是一股冷冷的松木香,却又挠得她耳尖发烫,等她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之后,何止是耳尖了,简直连整张脸都要烧起来。 他怎好在这里说这些? “你别说了,”沈莲岫急了,连忙小声制止他,“会被听见的。” 周临锦脸上泛起意思玩味的笑,在他身上其实并不多见,他不仅不闭嘴,反而又继续说道:“我说什么了吗,你想到哪里去了?” 沈莲岫一时气急,往后面轻轻撞了一下肩膀,贴着她站在她后面的周临锦却纹丝未动,却引来了已经哭声渐止的杨氏和周仪韶的目光。 “怎么了?”杨氏问。 还未等沈莲岫回答,周临锦已经抢先道:“没什么,她在和我说珠儿可爱,只是我看不见。” 周仪韶这才想起来珠儿甚至还没认过人,连忙把珠儿抱到周临锦和沈莲岫的面前,一一让她认了。 或许是因为才刚来这里,珠儿有些害羞,紧紧抓着母亲的胳膊不肯放,抬头看了看周临锦和沈莲岫,小声地叫了一声:“舅父,舅母。” 然后便再没有其他的话了。 周仪韶站起身,对他们道:“珠儿天生胆子小,程家那些人……他们又很嫌弃她是女儿,所以并不重视,待她很一般,再加上我离开程家要和离那段时日,也不知道她在那里吃了什么苦。” 周临锦正了正神色,道:“阿姐,你放心,回了家就好了。” 沈莲岫蹲下/身子,正好与珠儿面对面,就如周仪韶所说的,珠儿这些日子估计受了委屈,而后又赶路来京城,一张肖似周仪韶的小脸此刻瘦瘦的,衬得那双眼睛特别大,脸蛋上挂着还没有干的泪迹。 沈莲岫拿起帕子,轻轻地给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 “珠儿,我是舅母,”她又去拉珠儿的小手,珠儿没有拒绝,而是回握住她的手指,“以后和我们一起住在这里好不好呀?舅母还给你准备了几套新衣,在你阿娘那里,一会儿让你阿娘给你看好吗?” 珠儿扬起小脸,思索了一小会儿,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还道:“好。” “还是芜瑜哄孩子有一套,这样我也放心了。”杨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模样,又对周仪韶道,“你先带孩子去梳洗梳洗,让她用了饭就赶紧休息,路上这么多天该累了。” 周仪韶抱了孩子出去,周临锦和沈莲岫便也要离开,杨氏却道:“你们等一会儿,我还有些话要说。” 杨氏让他们一同坐下,然后便道:“先前藏书阁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之前周临钰的事,为了不让杨氏担心,周临锦便让上下都瞒着,不给杨氏知道,没想到杨氏还是听见了。 “母亲,此事并非是阿圆的错,而是……” “你先别急,我也没怪她,”杨氏打断周临锦,叹了叹,“我知道二房那边不安分,先前一直纵着他们,无非是因为你祖母还在,不想闹起来让你父亲夹在中间难做,再加上我身子也不太好,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没想到他们在家里兴风作浪还不算,周临钰竟然敢做出这种事,须知你才是诚国公府世子,怎能让他骑在头上?” 周临锦这回沉默半晌后道:“我已同阿圆商量过,过些时日就把他弄到外面去,但是又怕他们闹起来,惊扰了母亲。” 杨氏点了点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的身子,我也正要说这件事,如今天气也热起来,我打算带着大娘和珠儿去京郊别院住一段时日,让大娘散散心,我也养养身子,至于家里的事,就要你们两个担起来了,你趁着我不在想办法把那周临钰打发走了也好,他是个祸害,我走了省得你祖母和我闹,至于你二叔他们,估计是不会跟着儿子走的,毕竟你二叔身上也有官职,退一步让他们住着也罢。” 这与先前周临锦和沈莲岫说的也差不多,而且杨氏不在更好,今春开始杨氏的病就是被他们气得反反复复,周仪韶那一回更是吐了血,索性她带着周仪韶母女出去休养,周临锦也不束手束脚了。 等周临钰被打发走,小吴氏也该认清楚二房在诚国公府的位置了。 “还有芜瑜,”杨氏叫了沈莲岫一声,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周临锦碰了碰她,她才应声,杨氏又继续认真说道,“你很好,也不枉二郎说什么都要娶你,他没看错你,也没娶错人。” 方才沈莲岫是没反应过来,而眼下则是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杨氏明明是出于真心在夸奖她,可是听在耳朵里却不是个滋味。 周临锦看见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她,他想娶的也不是她,而是沈芜瑜,他没看错人,却娶错了。 杨氏以为沈莲岫害羞,见她不说话,反而笑了起来,拉住她的手道:“这个家暂时就要交给你了,我知道很难,你多见谅,若有难处怪谁都可以,但不要怪二郎,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待你好的。” 沈莲岫略微抬起头,只见周临锦坐在那里,眼神依旧是因失明而飘忽无神的,但嘴唇却轻轻抿着,似乎在想什么,又似乎在等着她说话。 “夫人放心,”沈莲岫垂下眼帘,“我和二郎会管好国公府,你就安心带着阿姐她们休养去吧。” 她的声音清晰传入周临锦的耳中。 他悄悄松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他竟怕她不答应,他怕他不够好,他怕她怨他家里事多。 他最怕她嫌弃他,嫌弃他的一切。 但是现在,他不怕了。 她们又在说些什么,周临锦努力朝着她们声音的方向望去,而若他此刻能够看见,便能看见她的脸上,对他扬起的浅淡笑意。 杨氏要带着周仪韶和珠儿去京郊别院一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并由周临锦和沈莲岫送她们前往。 ----------------------- 第25章 愿望 她想周临锦的眼睛永远都不要再好…… 三日后, 杨氏一行人启程出发。 周临锦和沈莲岫一同送她们前往别院,别院并不远,一天足够来回, 杨氏甚至安排了一行人先行前往京城外的宝光寺礼佛上香,宝光寺就在别院附近, 上完香之后再去别院正好, 等用了午食之后, 便让周临锦他们回去。 几人卯时天刚亮就出了城, 到宝光寺时是辰时三刻, 正是香客最多的时候。 为君妻 第20节 宝光寺知道诚国公府要来人,早早就叫了一个小沙弥在山门处等着他们,将他们往里面引进去。 一入宝光寺, 即便周遭香客游人众多,但喧哗者却少, 再加上宝光寺建在山间, 四周树木高大, 绿荫遮天,更显得环境清幽, 仿佛入了另一重世界。 杨氏由周仪韶陪同着去找住持说事情, 留下周临锦和沈莲岫带着珠儿,沈莲岫见香客们都在大雄宝殿上香礼佛, 便也打算去拜一拜。 她本来打算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但是又不好留着周临锦一个人看管珠儿, 便问:“要不要一起过去?” 沈莲岫以为周临锦不会想去,他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 于是沈莲岫便一手拉着周临锦一手又牵着珠儿进了大殿,好在此时殿中香客正好少了一些,稍稍等了一会儿, 便轮着了他们。 珠儿先学着那些香客一样跪了下来,然后两只小手一合,装模作样地闭上眼,很快又睁开,从地上起来。 “舅父,舅母,我许完愿啦!”珠儿仰起头对他们说道,“你们也快许愿!” 沈莲岫让珠儿在旁边乖乖站着等他们,然后才站到周临锦身边。 她倒也不和周临锦提前说什么,反正地方她给他引到了,至于怎么做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谁知就是那么巧,沈莲岫才往下跪,周临锦也跪了下来。 他看不见,自然对两人的动作不得而知,倒是沈莲岫看了他一眼,而后又赶紧收回目光,生怕自己在菩萨面前心不够诚。 沈莲岫双手合十,毕恭毕敬地拜了三拜。 要许个什么愿望呢? 沈莲岫睁开眼睛,先是望着面前的金身大佛。 她当然希望自己替嫁的事不要被发现,永远不要被发现。 但若是许下这个愿望,是不是就代表着……她想周临锦的眼睛永远都不要再好起来? 非此即彼,没有第三条折中的可能。 不知何处传来的诵经声,如冷泉一般一丝一丝地往沈莲岫的脑子里渗,她的灵台渐渐澄澈明净起来,心中千般念头闪过,她转过头去看身边的周临锦。 此刻周临锦也已经拜完了,正闭着眼,似乎也是在许下什么愿望。 沈莲岫再度闭上双眼。 她在心里郑重地默念起一句话,她希望周临锦的眼睛能赶快好起来,重新见到光明。 后面还有许多香客等着,沈莲岫许完愿之后便赶紧起了身,他们三人又一同等了一会儿,杨氏便与周仪韶回来了。 杨氏连日来都为家里的事而愁眉不展,此时倒是看起来轻松了许多,与他们说道:“和住持说了一会儿话,我心里好受了不少,等再多添些香油钱,咱们家往后一定顺顺利利的,你们父亲在外面也平安。” 杨氏的身子到底还没大好,又一早起来赶了路,此时也疲乏了,便让周仪韶陪着她去后边已经准备好的厢房里休息,顺便也带走了珠儿,留下周临锦和沈莲岫,问了他们两个人并不觉得累,便让周临锦带着沈莲岫在宝光寺里逛逛。 周临锦小时经常跟着杨氏一块儿来宝光寺,所以对宝光寺很是熟悉,即便眼睛瞎了也一点都不影响,只需沈莲岫稍微引一下路就可以了。 宝光寺依山而建,前面的宝殿游人众多,周临锦便带着沈莲岫慢慢往后走,一面走,一面与她说着各处景致。 深春之际,日头已经有些毒辣,好在寺内清风习习,古树森森,惬意得紧。 周临锦带着沈莲岫穿过后殿,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寺院深处有一个小园,山泉水从山壁上潺潺而下,引入池塘中作一汪清泉,当中养了许多锦鲤,池边有许多牡丹盛开,姹紫嫣红,姿态各异,而园中的树木更是比方才多见的那些更要高大许多,绿意沁人。 这里的游人也少了许多,只有零星喂鱼的,赏花的,或是在参天古树下避日头的。 沈莲岫见状只是叹了叹,除此之外却并无更多的话。 周临锦忖度着大致方向,往最高的那棵古树那边一指,问沈莲岫:“看到最高的那棵没有?那棵是樟树,听说已经活了有五六百年了,从前朝时宝光寺建寺开始就被种在这里,我小时候跟着母亲来这里,最爱在这棵大樟树底下玩耍,因为那里凉快。” 沈莲岫点点头:“原是如此。” 周临锦见她心不在焉,并不点破,又道:“去看看锦鲤吧,那里有一条鱼王。” 两人便去了池塘边,又取了些鱼食喂鱼。 因只是浅池,池塘边并没有设护栏,周临锦蹲下/身子,微微探出身去,用手够着池中清泉。 他已经看不见这泉水了,只能摸一摸感受。 “你小心掉下去。”沈莲岫出言提醒。 周临锦笑了笑:“我会水。” 沈莲岫闻言又不说话了,默默地捻着手里的鱼食喂那些锦鲤。 从方才许下那个愿望之后,她心里边便有些怅然,又不是那种难过,说是空落落的也不对,仿佛竟又能感觉到满足。 人许下的愿望定是最希望实现的,她又为何要失落呢? 可试着想想,若是那个愿望不实现,她难道就能开心了吗? 她真心想要他好起来,所以才许下那个愿望的。 无论她心里是什么滋味,她的心都是真的。 此刻她并非是开心不起来,她只是在同时,也很担心自己罢了。 “那条最大的鱼,都老的掉牙了,”周临锦又继续说道,“你瞧它身上的鳞片,与其他的鱼都不同,从我小时候开始,大家就说这条锦鲤将来可能会跃龙门,结果到我去年陪我母亲前来,它还是这样,你看看他如今还在不在。” 沈莲岫放眼过去找了找,果然见到了周临锦所说的那条锦鲤,果真是与其他锦鲤都不同,一眼就能找到,鱼鳞上的色彩也与众不同一些,鱼身更比其他的鱼要粗壮许多,就连鱼头都要更大。 可这样新奇的事物,沈莲岫依旧是兴趣缺缺。 周临锦早就瞧出来了她的异样,几回都忍不住想问,但是到了最后都忍住了,若是她想说那么自然会说,若是她不想说,他再问也是多余,甚至此时就问更会令她烦恼,不如等她自己化解一会儿。 于是周临锦不再说话,由着她站在那儿喂鱼。 半晌后,沈莲岫却又问他:“郎君怎么不说话了?是累了吗?” “没什么,只是许久都不来宝光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一会儿,身心倒也舒畅愉悦。”周临锦笑了笑。 沈莲岫已经将手中的鱼食喂完,她垂着眼儿看着池中群鱼围在自己身边抢食吃,又掸了掸粘在手上的鱼食,忽然道:“郎君,你方才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望?” 她并非是对周临锦有如此强烈的窥探欲望。 她只想着自己问了他,他说出来了之后也顺带着问一问她的愿望,那么那个时候她就可以吐露出自己内心所想。 从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她迫切地想要让他知道自己所想所念,她想让他知道她在佛前许的愿望,是让他能早日复明。 他知道了之后,那么在来日的复明之时,能不能因此而宽恕她欺骗了他? 从前,她怕他复明之后自己会被重新送回沈家,可如今她最怕的是他不原谅她。 他待她越好,越是温柔,她便越是怕他日后知道自己一腔深情全都给错了人时的愤恨。 若他知道她是沈莲岫,还会对她那么好吗? “不告诉你,”此时,周临锦却摇了摇头,“说出来了不灵了怎么办?” 就连这么点小心思,沈莲岫也落空了。 既然他不肯说,她也就只能将自己的话咽下。 更何况,她也怕说出来之后就不灵验了。 两人又在这里逗留了一会儿,然后便过去与杨氏她们一道用了素斋,再次启程前往别院。 寺门距离停放马车的地方还有一小段路,不过百来步的石阶,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珠儿年纪小,又有些累了,便要由人抱着。 珠儿拽着周临锦不肯撒手,非要周临锦抱她不可。 周仪韶很是无奈,若是放在从前,让周临锦抱她就抱她,舅舅抱外甥女并没有什么稀奇的,但如今周临锦的眼睛瞎了,这山路或许自己都走得艰难,如何再能让他去抱一个三岁大的孩子? 她正要与珠儿解释,让她放手,却见周临锦俯身抱起了依偎在他腿边的珠儿,道:“慢慢走就是了。” 周仪韶怎么肯让周临锦就这么把珠儿抱下去,便欲上前把珠儿再抱回来,沈莲岫见状拦住她:“有我在,阿姐照顾好夫人便是。” 她说完便去牵起周临锦没有抱孩子的那只手,冲着周仪韶笑了笑。 周仪韶这才没有坚持。 好在这段石阶本就是为了香客行走方便所建,虽是山路,但是台阶又宽阔又平整,并不难走。 沈莲岫牵住周临锦的手之后,他顺势便将她的手握住,包在掌心里,她走在他前面半步,每当下台阶时,他便会有所感觉,以此来判断自己该如何下脚。 就这么一段路,两个人竟也没说什么话,若不是有心之人,根本就不会发现周临锦的眼睛看不见,而沈莲岫则是牵引他的那个人。 两人之间的默契,也使得旁边过往的路人没有对周临锦侧目。 快要下最后几阶台阶的时候,珠儿忽然对周临锦道:“舅父,你想知道珠儿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吗?” 旁边的沈莲岫自然也听见了珠儿的话,她怕周临锦一边走路一边说话摔了,于是便停下脚步。 周临锦也随之停下,他闻言笑着道:“珠儿不怕说出来不灵?” “不怕,只和你们说。”珠儿捂住嘴笑嘻嘻地说道。 周临锦只得问:“是什么?” 珠儿继续捂着嘴,像是被别人听见一样,笑得眉眼都挤在了一起:“我想要你们给我生个小妹妹。” 稚嫩的话音才刚落下,周临锦就感到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瑟缩了一下,而后又仿佛下意识地想从他手中抽离出去。 他无法看见她听见这话之后脸上的表情,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地将她的手捆住,不让她溜走。 这时,就听珠儿又道:“舅母脸红了。” 周临锦往前走了半步,正好走到沈莲岫身边。 沈莲岫也不知自己到底是心虚还是窘迫,头皮一阵一阵发麻,愈发不敢去看周临锦,只是盯着自己从桃红色石榴裙下露出的鞋尖。 偏偏周临锦还要问:“你害羞了?” “没有!”沈莲岫这下真的感觉自己的脸要烧起来了,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晃了晃珠儿的小手,轻声求饶,“珠儿,不要这样说。” 珠儿眨着一双很像周仪韶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沈莲岫,还没说话,就听见周临锦已经抢在珠儿的前面说道:“珠儿又没有说错,难道你不想要女儿?” 沈莲岫张了张嘴,发现自己被周临锦设了套,怎么答都不对。 她一时也急了,道:“我们都还没有……” “怎么在孩子面前说这个?”周临锦打断了她,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虎口,不疾不徐说道。 沈莲岫望着他那张俊朗清雅,此刻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笑意的脸,忽然很想踩他一脚,以报自己说不过他之仇。 幸而那边杨氏和周仪韶已经走到了最下面,周仪韶见他们三个人还停留在那里,便叫他们:“你们为何还不下来?天就要下雨了!” 两人这才收敛起神色,也不约而同地不作声了,还是像方才那样一同下了台阶。 这里略要开阔一些,透过头顶上空的树荫空隙,可以见到日头已经被乌云遮盖,且云层还有越来越厚的趋势。 “这天儿真是说变就变。”杨氏念叨了一句,便让他们赶紧上了马车,往山下赶去。 为君妻 第21节 别院离宝光寺才半个时辰的路,只要下了山,再行一段路便能到了。 但不巧的是,半路上他们还是赶上了下大雨,等到了别院之后,雨势才渐缓。 周临锦和沈莲岫本来就没打算今夜在别院留宿,原本就是当日去当日回,好歹眼下时间还早,能在入夜前赶回京城,杨氏也不留他们休息了,趁着雨势已经小了,便催着他们赶紧离开。 仆从却道周临锦和沈莲岫的马车车辕坏了,这倒并不是什么问题,杨氏和周仪韶所乘还有另外一辆马车,他们回去用这辆马车即可。 杨氏的马车还要更大一些,因外头下着雨湿漉漉的,沈莲岫进了马车便立刻点燃了熏香,然后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又锤锤小腿,靠坐在小榻上。 周临锦问她:“累吗?” 沈莲岫记起方才在宝光寺外的事情,于是便撇过脸,打定注意不想理他。 周临锦双手往小几上慢慢地摸过去,小心翼翼地没有碰翻东西,然后又摸到茶壶和茶杯,倒了一杯茶水捧在手里,往沈莲岫的方向一递。 茶水温热,氤氲的热气之中,加上外面天也阴沉,周临锦的一双眸子更显得黯淡,但一张如玉脸庞上,神情却认真。 沈莲岫一时没理他,他便也这样继续捧着茶,大有她不接过来,他就一直这样下去的架势。 最终沈莲岫想着,总不能欺负一个瞎子,还是把茶给接了过来。 周临锦这才去给自己倒茶。 外面阴雨绵绵,车厢内温暖干燥,沈莲岫很快便打起了盹儿。 也不知过了多久,睡得正香的沈莲岫忽然感觉到身子一震,接着整个人都往前倾去,她从梦中惊醒过来慌忙睁开眼,好在斜里伸过来一只手堪堪将她托住。 周临锦才将她扶稳坐回榻上去,便听见外面打斗声起,他心下顿觉不妙,今日送杨氏她们来别院,因料想不会有太多事,所以身边带的人也不多,随从只带了一个必应出来,其他除了驾车的之外,便只有零星三四个仆从婢子。 他们十有八九是遇到了劫道的山匪。 “郎君,外面这是……”沈莲岫自然也已经听到料到,这荒郊野外,又下着大雨,她不自觉地朝周临锦靠过去。 周临锦揽住她的肩膀,道:“有我在。” 然而才说完这话,车厢门已经被一脚踢开,木碎飞溅,有一人提着刀站在马车外,指着两人让他们下来。 沈莲岫扫了一眼,只见他们带着的仆婢们皆已经被制服,必应更是被压着跪在了地上,嘴角流着血,恐怕是受了伤。 她迅速地对周临锦小声说出了眼下情景。 随后两人便被逼着下了马车。 外面依旧是淅淅沥沥的雨,虽然不是瓢泼大雨那么大,但不撑伞站在雨中,还是淋得人很难受。 还未等交涉说话,那几个匪贼就上前来用布带绑住了周临锦和沈莲岫的嘴,令他们想说都说不出来。 再接下来,两个人的头都被布袋子给套住,沈莲岫顿觉眼前黑漆漆的一片,又被推着往前走,每一步都走得胆战心惊,倒也算是体会到周临锦平时看不见的滋味了。 很快,两人被带到了一个地方,明显感觉到是已经进了屋子,身上淋不着雨了。 同时头上的布袋子也被拿走,屋内点着蜡烛,光亮霎时刺到眼睛,沈莲岫眯了眯眼,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座上坐着的人,那人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口。 “一群废物,我让你们绑周仪韶,怎么把他们两个给绑来了!” 沈莲岫听着声音顿觉耳熟,而身边的周临锦却已经听出来,冷笑道:“程兰江,你要绑我阿姐?” 程兰江往地上啐了一口,然后狠狠地望着周临锦。 他本来只是想把周仪韶绑过来恐吓她一番,出出气,再对她做些什么事,然后便放她回去,反正周仪韶一个和离在家的女子,就算吃了亏也不敢怎么样,周家更是知道了也不会声张。 人是他早就雇好的,都是些做偷鸡摸狗的市井流氓和盗贼,绑个人实属是轻车熟路,谁知却弄错了马车,一早开始盯的时候这马车确实是周仪韶坐的,但等到回程时他们捉人,马车里面坐的人却换了。 “蠢货,真是蠢货,”程兰江继续气急败坏,痛骂道,“我让你们抓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妇,你们给我抓来了什么?你们看看,一男一女,谁让你们把他抓来的?你们看不出他们是夫妻吗?” 错抓了周临锦,这下可糟糕了。 程兰江一时间又恨自己没有成算,憋不住事情,方才看见他们带进来一男一女之时,就应该已经要想到了,当时就不该把他们的头套摘下来,也不该出声说话,赶紧再把人送回去,周临锦也不知道是自己抓的他们。 这下周临锦都知道是他了,再把人放回去,这可如何收得了场? 周临锦再是瞎了眼,他也是诚国公世子,眼下他想必已经猜出了他原本是想绑周仪韶来恐吓羞辱一番的,又绑错了他,他回去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程兰江想着想着便出了一身冷汗。 而就在他思绪混乱到极致的此刻,偏偏周临锦又发了声:“姓程的,放我们走。” ----------------------- 作者有话说:第二更来啦[彩虹屁] 第26章 险境 一起走 周临锦并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 但听在程兰江耳中,却仿佛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忽然落了一半下来,剑尖堪堪在他天灵盖上停住, 再多一寸就要他的命了。 程兰江打了个哆嗦。 不行,万万不能再将他们放回去。 但是…… 难道要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把这两人给杀了吗? 周临锦确实可恨, 若不是他在其中主导周仪韶和他和离一事, 或许周仪韶根本就不会离开他! 程兰江又不太敢。 他略显浑浊的目光再度打量到了那被绑着的两人身上。 沈莲岫自然注意到, 害怕地往周临锦身后躲, 周临锦无法看见程兰江的目光和表情,但他立刻察觉到了沈莲岫的动作,也由此猜出程兰江定然在打量他们。 周临锦的心往下一沉。 若真有心把他们放回去, 此时已经放了,何必再打量? 周临锦不动声色地往沈莲岫的方向挡了挡, 沉声对程兰江道:“你从前是我的姐夫, 更是珠儿的父亲, 只要将我们放了,我就当误会一场, 回去之后绝不再提。” 程兰江沉默了半晌, 道:“姓周的,你为了逼我与你阿姐和离, 使了多少阴招, 让我吃尽了苦头, 你以为我会信你?” “你们先把他们关起来,”程兰江又对自己的人道,“等之后再说。” 就这样,周临锦和沈莲岫被拉到后面一间小屋里面关了起来。 也不知道程兰江找的什么地方, 刚才那间屋子就够简陋了,这间更是又破又小,阴冷潮湿,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压他们进来的仍旧是方才在道上把他们抓来的人其中的两个,大抵是看他们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瞎子,所以很是松懈,并不一刻不停地在里面盯着他们,而是出去看守,里面不时地传来他们聊天的声音,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屋子里阴寒,雨水从破败的窗子里撒进来,又因为下雨,所以四周愈发昏暗,比之黑夜都好不了多少,沈莲岫觉得冷气一直往骨头逢里钻,不由往周临锦的身边挪了挪。 她也早已经觉出不妙,小声问他:“郎君,不会真要将我们灭口吧?” 周临锦先是没有说话,许久之后,他才道:“程兰江有灭口的心,却没有灭口的胆子,所以才先将我们关在这里。” 沈莲岫感觉稍微有了一丝希望:“所以他还是有可能放我们回去的是吗?” 周临锦叹了一口气。 程兰江有贼心没贼胆确实是事实,他方才并非是单纯安慰沈莲岫的话,但程兰江究竟会不会放他们走,周临锦不能肯定,他甚至更倾向于等程兰江下定决心,就会让人来杀了他们。 可是这样的话,他实在没有办法对沈莲岫说出来。 他只是问沈莲岫:“你看看外面天色,大概几时了?” 沈莲岫道:“下雨天暗,看不真切,但算算时间,这会儿也应该过了寅时了。” 本来再过个半个时辰,他们就能到京城了。 周临锦又问:“你身上可有什么锐利的器物?” 沈莲岫想了想,便低下头用被捆着的手拔下了头上的一根簪子,她也免去询问了,直接将簪子塞到周临锦手里。 周临锦大致摸了一下,摇摇头:“不行,割不开绳子。” “那就没有东西了,”沈莲岫平日里所佩首饰并不繁多,而就算多也找不出一样能割绳子的东西,“不如用簪子刺伤他们算了。” 周临锦苦笑:“刺了一个也刺不了那么多个。” 沈莲岫一听,愈发泄气。 难道真要在这里等死了吗? 真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飞来横祸。 原本她过日子就有许多要担心的,比如怕被人发现自己不是沈芜瑜,但眼下这场意外让那些忧虑倒是消散得一干二净了,要先活下来,有命才能担心那些。 沈莲岫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人死之后去了下面,也不知道周临锦能不能看见,那时他要再不愿意估计也麻烦了,因为她已经稀里糊涂和他一起入了祖坟了。 而且他就算要找沈芜瑜也找不到了,因为沈芜瑜总不可能也死了。 倒也不错,至少沈芜瑜不用死了。 她替沈芜瑜嫁了,眼下连死都替沈芜瑜死了。 这样胡乱想着,沈莲岫心中的害怕便轻了一些,想到稀奇古怪处甚至还轻笑了起来。 周临锦自然奇怪:“一下叹气一下又笑,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沈莲岫自然不能把那些东西说出来,但她也没能忍住,只是道,“我在想若我们一同死,你愿不愿意。” 周临锦的眉蹙了蹙:“不许说这些。” 她定然是已经害怕极了,所以才说出这些胡话。 周临锦同样被捆着的双手,慢慢朝她身上摸索过去,沈莲岫眨了眨眼睛,虽不知他要干什么,却并没有制止,亦没有询问。 很快,他便摸到了她的双手,然后捧住握在自己双手里面。 两人此刻靠得极近,几乎是已经贴在了一起,他温热又带有冷松香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脸渐渐红起来。 从成亲到如今已经有一段时日,两人虽然没有刻意接近对方,但也早已慢慢熟悉,可是沈莲岫却仍旧不太习惯两人这样的接触,与其说是不习惯,其实也不如说是抗拒。 至于为何会抗拒,周临锦是个很好的人,待她也很好,可她终归不是沈芜瑜。 这是沈芜瑜才应该得到的。 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要为自己留一点余地。 有了周临锦捧着,沈莲岫的手热了起来。 为君妻 第22节 “好了,郎君,我没事。”沈莲岫挣了也一下,想把手从他那里抽出来。 周临锦却不让她动弹,然而行动间,他触碰到她手腕上一样冰冰凉凉的东西。 周临锦摸过去,摸到了她戴着的一只玉镯子。 心思一动,周临锦立刻就有了主意。 他对沈莲岫道:“砸碎镯子,用玉镯子的碎片割开绳子。” 闻言,沈莲岫的眸子亮了亮,平时她都是戴着自己的木镯子,很少带金的或是玉的,这只玉镯还是她的妆奁中为数不多可以自己自由使用的首饰之一,因着今日要出来,不能丢了面子,她才特意摘了木镯子,戴上了这只玉镯。 虽然砸坏了也心疼,但总比在这里干等到没了性命要好。 而周临锦说完,却将自己的手指插入她手镯的间隙中,一直到紧到插不进去才停止。 “郎君,你……”沈莲岫本来都打算去往地上去砸镯子了,却忽然被他阻挡了行动,一时不解。 周临锦没有说话,他的手用力往地上一掼,玉镯应声而碎。 鲜血也随之从周临锦的手指缝隙里流出来。 沈莲岫一怔。 原来他这么做是为了不让碎镯子割到她的手。 “我看不见,割绳子会伤了你,”周临锦摸了一块较大较为锋利的碎片,小心递到沈莲岫的手里,“你不要伤到自己的手。” 沈莲岫咬了一下嘴里嫩肉,拿住碎片上一段光滑的地方,就朝着捆着周临锦的绳子割了起来。 不久后,一段绳子被割裂开来,周临锦听见她舒出一口气,知道已经成了,于是便用力一挣,将手挣脱了出来。 才刚脱离束缚,他立刻去解沈莲岫手上的绳子,一面解一面对沈莲岫说道:“他们守得松懈,等绳子解开之后,你就从后面的窗户出去,趁他们不注意,你赶快跑。” 绳子绑得其实并不是很紧,但周临锦的眼睛看不见,再加上内心慌乱,他的手便有些颤抖,好像怎么解都解不开。 “别急,”沈莲岫顿了顿,又问,“那你呢?” 周临锦说话的声音又轻又快,与他手上的动作完全不一样:“外面下着雨,天也快黑了,你带着我很难逃跑,所以……” 一句话还未说完,周临锦眉心一松,原来是绳子被他解开了。 他不再继续方才的话,只是转而又去解她脚腕上捆着的绳子,大抵是有了方才的经验,这次很是顺利,绳子马上就散了。 “快走!”周临锦顺手托了她一把,将她扶起来。 沈莲岫已经知道周临锦的意思,他是怕他瞎了眼,在路上拖累她,所以才坚持不和她一起走的。 他自己留在这里,一定是凶多吉少。 眼下事态紧急,沈莲岫明白自己没有多少时间犹豫,而她也只想跟随着自己兴中所想。 她立刻蹲下了身子,十指翻飞间便解开了周临锦脚腕上还没来得及解开的绳子。 “一起走。” 她抬眼看他。 “你不用顾我……” “二郎,你何时那么犹豫了?”沈莲岫咬牙,“我说一起走就一起走,再拖延下去只会被他们发现!” 她鲜少有这样沉声严厉说话的时候,不仅是周临锦不可能见过,就算沈莲岫自己都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 不过她也没再给周临锦时间,直接牵着他的手走到了窗前,因有外面的大雨声做掩盖,外面那些人根本就听不见里面的动静。 “你先再这里等我,我悄悄出去看看。”沈莲岫平时倒也和弱质芊芊的闺中女子不太一样,她自小是在乡野间长大的,还经常跟着母亲在山间采药,后来回了沈家,陈氏不想管她,所以也没什么约束,爬个窗而已对她来讲轻而易举。 周临锦只听见耳边一声轻响,才知道沈莲岫已经跳到了窗外去。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痛恨自己瞎了眼睛。 若非如此,去查探消息的人应该是他才对,怎会让她独自去面对未知的险境? ----------------------- 作者有话说:更新来啦[奶茶]因为作者是i人所以连作话都基本不写,但感觉还是要说一点才显得我不是伪人,如果大家喜欢的话可不可以动动手指去专栏点个收藏作者[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第27章 长夜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紧贴着窗外的便是一道低矮的残破院墙, 中间只容一人通过,倒给了沈莲岫便于掩护的余地。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走到屋子转角处, 稍稍探出一点脑袋去,便看见有两个人守在门外的天井中, 而天井前面又是另外几间屋子, 里面亮着灯, 想必程兰江就在那里。 要从大门逃出去, 那是决计不可能的, 既通不过这两个大汉,也通不过前面的程兰江。 沈莲岫的眼睛往四周去打量,便发现贴着自己的这道院墙, 再往前延伸一点,位置大概就在天井的一半处, 这里的墙已经塌出了一个很大的缺口, 隐隐透着外面的草色, 只要跨出去就可以了。 但这个缺口正对着天井,他们两个人从这里出去, 很难不被发现。 或许可以等天再黑一些, 他们也犯困的时候悄悄出去? 可程兰江真的能留他们到那个时候吗? 沈莲岫正发愁,忽然便听见那边两个大汉说道:“差不多该吃饭了, 你先吃还是我先吃?” “一块儿吃算了, ”另一个说道, “咱们吃饭快,就那么扒几口就完事儿了,还分前后吗?” “那里面的人怎么办?” “一个瞎子一个女的,又被绑着, 有什么好担心的。” “不行,我觉着还是不能离了人,这样吧,咱们也守了挺长工夫了,过去让他们已经吃了饭的替我们不就成了?咱们也好喝几口酒暖暖身子,毕竟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动手,万一要守到半夜,这又下着雨,可也是挺冷的。” 于是另外一个听了之后便表示很赞同。 沈莲岫连忙转身往回走,几步回到窗前,一边用手去牢牢抓住周临锦的胳膊,一边对他道:“出来,他们要去换班用饭了!” 周临锦方才趁着沈莲岫不在,自己将这窗的高度估摸了一下,心里大致有了数,她一扶住他,他便用另外一只手的手掌往窗台上一撑,出来得倒也轻巧。 “前面的墙有个缺口,大概离咱们这会儿有十步远,半人高不到一些。”周临锦看不见,沈莲岫便迅速与他说出了这些信息,不能让他真的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又走到方才的转角处,沈莲岫一瞧,那两个大汉已经起身往前面屋子里去了,眼看着他们进了门,沈莲岫扭头对周临锦轻声道:“跑!” 说着,就在电光火石间,她稍稍回过身在仅有一人能通过的通道中,牢牢将周临锦的胳膊挽住,紧接着便快步往那处缺口而去。 缺口处的草色越来越多。 沈莲岫刚要抬腿,却忽然感觉到身后的人一把托住了她的腰,将她往上托起,使得沈莲岫只需微微借一点力,就顺利翻过了半人高的墙。 她没有时间去思考任何多余的事情,只是转身,重新牢牢抓住他的胳膊,像方才把他拉出窗外一样,同样把他拉出了这里。 周临锦比她要高大许多,虽然看不见,但是翻个半人高的墙并不是个难事,只是外面的地并不平,即便是沈莲岫扶着,他还是踉跄了一下。 沈莲岫往里面看了一眼,因为他们两个配合得好且动作迅速,那两个换班的甚至都还没有出来。 也就是说他们此刻逃走,他们还以为他们仍旧在屋子里关着,要等很久之后才会发现他们不见了! 沈莲岫也不知道眼下在哪儿,漫天雨幕中也辨不清方向,她只是赶紧拉着周临锦往与这座牢笼相反的地方跑去。 前面是一片茂密的山林,或许穿过了这一片林子,就能看到大路了。 沈莲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又看了看周临锦,对他笑了笑,也不管他是否能看见。 然而另一边,换班的人去看屋子内两个人的情况,便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 天下着大雨,又越来越黑,林子里的树枝树叶被雨水压得低低的,不见平时的翠绿,只是一味遮挡着视线。 天色越晚,便越找不到路。 他们不认识路,又跑得慢,很快便听到了程兰江的那些人追上来的声音。 不过好在那些人一时也找不到他们究竟在何处,大雨和天黑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劣势。 只是那些声音时远时近,仿佛阴魂不散的鬼魅,死死缠着沈莲岫和周临锦。 身上又冷又湿,已经跑了许久,沈莲岫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忽然,沈莲岫脚下一软,便要往下跌去,周临锦立刻反应过来将她扶住,往自己身上一拉。 “不对,”沈莲岫揉了揉眼睛,方才她差点跌倒的地方陷下去一点,原来不是她脚软,“好像有个洞。” 周临锦闻言便道:“不是洞,是猎户为了捕捉野兽而特意挖的坑,里面有捕兽夹。” 他话音才落下,身后追赶的声音便愈发清晰,似乎已经近在咫尺,下一刻就要到他们面前来了。 沈莲岫狠狠咬了一下嘴唇,道:“这样下去,他们马上就会赶上我们的,不如跳到这个洞里面,他们可能不会发现。”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跳下去之后很难再出来,若是被发现无异于瓮中捉鳖,只能赌黑灯瞎火的他们发现不了。 而且跳下去很可能会碰到捕兽夹,后果不堪设想。 周临锦沉思少许,也权衡了利弊,点点头:“好。” 沈莲岫将原本扶着他胳膊的手往下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而就在她做完这个动作的瞬间,她感觉到有一样温热的东西圈住了她被雨水浇得湿透的肩膀。 周临锦搂住了她。 “跳吧。”他道。 沈莲岫微微侧过头,双眼已经被雨淋到模糊,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他滴着水的惨白侧脸。 接着脚下落空,心也仿佛落空。 疼痛并不似想象中的那样剧烈,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什么感觉。 地上软软的。 也没有碰到捕兽夹。 天旋地转了好一阵,沈莲岫才能慢慢起身,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整个人都被周临锦紧紧抱着,他将她圈在了怀中,在落地的那一瞬间,他抱紧了她,并且垫在了她的身下。 她不知道眼睛根本看不见的周临锦是如何才能迅速判断出来的。 沈莲岫仓皇起来,又扶起周临锦,周临锦忍不住咳了几声,但怕被人听见,捂着嘴不敢出声。 “还好,没有被捕兽夹夹住,”他又问沈莲岫,“伤到哪里没有?” 沈莲岫道:“没有,你呢?” 为君妻 第23节 “没事,我皮糙肉厚,摔一下而已,没让你伤着就好。”周临锦说完还轻笑了一下。 漆黑的坑内看不见任何东西,沈莲岫没有看见他说出这句话时,疼得拧紧的眉头。 但是她知道,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来,还要承受她的重量,这可不是玩玩的。 沈莲岫却并不说什么,眼睛此时已经适应了黑暗,依稀能看得出事物的轮廓,她小心翼翼避着捕兽夹,把周临锦扶到边上靠着,然后自己也靠在他身边。 雨依旧还在下,坑洞的顶上有被猎户布置伪装着的枝叶,但被他们跳过,也已经掉落了许多,只剩稀稀落落地搭在上面,根本就无法挡雨。 沈莲岫听见周临锦自从掉下来之后,便时而闷声咳一下。 恐怕伤得不轻。 “疼吗?”沈莲岫忽然问。 “不疼,”周临锦道,“已经好多了,真的。” “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会的,家里发现我们没有回去,最迟明日便会来找我们,而且今日跟随我们的人,他们应该会回家去报信。” 沈莲岫有点想哭了,她吸了吸鼻子:“你怎么知道?” “他们又不知道背后是程兰江,只认为是遇到了山匪劫道,那些人十有八九会放了他们,况且我方才听见他们在屋外聊天时说,如果要杀人是另外的价钱,多我们这两条人命是要问程兰江去加价的。” 沈莲岫不作声了。 周临锦又道:“睡一会儿罢,跑了这么久该累了。” “那你呢?” “我也睡,眼下也跑不了,不用守着。” 或许是因为周临锦说了这句话,原本沈莲岫一直提心吊胆的,哪来的什么睡意,但此时竟也觉得浑身酸痛疲累,被雨打得模糊酸涩的双眼也开始眼皮上下打架。 身边的周临锦窸窸窣窣地在动,不知道在干什么,沈莲岫正被睡意笼罩着,忽然又感觉到什么东西往自己头顶上摸过来,她很快便反应过来是周临锦的手。 还没等到她开口询问,周临锦便往她身边又挪了挪,让她靠着自己左边的身子。 淋在头上的雨仿佛小了。 沈莲岫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已经麻木出现了幻觉,随即才反应过来,是头顶有了东西遮盖。 她睁开眼睛,还是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但已经足够她看见,周临锦的左臂其实是环着她的,而同时两只手都举着,撑着一块布。 是周临锦脱了自己身上的衣裳。 沈莲岫往旁边一摸,他身上果然只剩下了一件单薄的中衣。 “你会冷的!”沈莲岫抓住他擎起的手臂,急道,“现下是夜里,你怎么受得住?” 周临锦不为所动,反而有几分戏谑着说道:“反正都被淋湿了,沉甸甸沾在身上也不舒服,脱下来挡雨正合适。” “你还说你也睡,这样还能睡着?”沈莲岫晃了两下周临锦的手臂,可他还是没有把手放下来。 “睡得着,我现在睁着眼都睡得着,”周临锦笑问,“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方才那股想哭的冲动又再次涌了上来,沈莲岫强忍泪意,问道。 “因为我看不见。” 周临锦说着,便低头往她湿漉漉的头发上轻轻一吻,道:“安心睡就是了。” 一滴眼珠终于从沈莲岫的眼中落下,混在她被雨淋湿还没有彻底干的脸上,她用力抹了一把,没有再出声。 再醒来时,天还是黑的。 沈莲岫心下一叹,她还想着醒来之后天已经亮了,没想到还是没有捱到夜晚过去,不过往好处想,他们暂时也没有被程兰江给发现。 雨倒是小了一些了。 是周临锦叫醒了她,他轻轻地唤着她的小名阿圆,并不急切,且非常柔和,仿佛是怕深夜将她惊醒吓到她。 “阿圆,阿圆,醒一醒……” 沈莲岫困倦不已,极不情愿睁开眼,就想像一直这样睡着,但她听见了他叫她的小名。 渐渐将自己的意识从混沌中抽离出来,沈莲岫才感觉到自己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疼痛也比方才入睡前要更加剧烈,甚至还在打着冷颤。 她难受地呻/吟一声。 “阿圆,你发了高烧,醒一醒,不要睡过去。”听见她醒来的声音,周临锦赶紧连声唤她。 第28章 依偎 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掉下来的时候, 周临锦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但尚能勉强支撑着,于是便让沈莲岫先休息睡一会儿, 他守着她便可。 但慢慢的,周临锦发现沈莲岫越来越不对劲。 两个人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隔着各自湿漉漉的衣衫, 他能感受到沈莲岫的身子渐渐烫了起来, 不久之后, 她还在睡梦中发起了抖。 这样的瓢泼大雨, 还是深夜,就连他都难以忍受,更何况她。 周临锦不知道叫醒她是不是对的, 但是直觉告诉他,若不把她叫醒, 或许她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于是他便开始一声又一声地叫她的小名。 万幸是将她叫醒了。 此时雨势已经渐小, 几乎快要停了, 周临锦身上那层单薄的中衣也已经半干,他先是将她靠到自己的胸膛上, 企图用自己的那点温度去暖她。 沈莲岫虽然已经醒来, 但此时也迷迷糊糊的,下意识地往他的怀里钻。 周临锦听见她颤抖时上牙打着下牙的声音。 墨色般的黑夜中, 周临锦的眉头紧紧蹙起。 他将沈莲岫稍稍扶起来, 沈莲岫问了一句“你做什么?”, 周临锦也并没有回答,继而只是一声不吭地去扒她身上的衣裳。 说是扒,其实一点都不为过。 周临锦看不见,她那身衣裳又湿透了, 很难将其顺利脱下来,只能半拉半扯的。 直到触摸到她身上莹润柔滑的皮肉时,周临锦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便停了手。 接着,他迅速地将自己身上那件已经半干的中衣脱了下来,裹到了沈莲岫身上,幸好他的衣裳对于她来说要大上许多,即便他不能给她穿服帖,但要将她的上半身裹住是绰绰有余的。 他这才重新把她扶到自己身上睡好。 此时他的上身已经不着一物,但他还是将她圈在自己怀里,紧紧抱住。 这样,她就能暖和一些,舒服一些了。 沈莲岫再是意识模糊,也已经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大抵是觉着舒服了,往他胸膛上蹭了两下,喃喃道:“二郎……” 周临锦心底一软。 “阿圆,不要睡着,”他低着声音与她呢喃着,仿佛耳鬓厮磨,“我们说说话,你陪我说说话吧!” 他感觉到怀里的人点了点头。 “白日里的时候,你不是问我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望吗?现在还想知道吗?”他又引着她说话。 沈莲岫也知道周临锦是想让她提起精神,便勉强说道:“是什么,你不是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没事,珠儿也说了,没有关系,什么灵不灵的都是我逗你玩的。”周临锦道,“我本来是想许愿让我的眼睛能早日复明的,但是我想了想,换了另一个更重要的。” 闻言,沈莲岫轻笑了一下。 “我求菩萨,让我和阿圆能长长久久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沈莲岫轻咬了咬下唇,许是因为他不停与她说话,她的灵台倒是比刚醒来时清明了许多:“你在佛前,也是叫的阿圆吗?” “自然。”周临锦毕竟身上有伤,说了这么多话之后也忍不住咳了几声。 沈莲岫一直等他咳完,才道:“那我也告诉你,我在佛前许了什么愿望。” “你没有许愿双眼复明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已经替你许了。” 我没有求菩萨保佑我的身份不被揭穿,而是求了让你的双眼复明。 她在心里默默补上了后半句。 半晌的沉默之后,沈莲岫感觉到自己侧脸有微微的酥痒感,她闭上眼睛,没有睡过去,只是静静地感受着。 周临锦的吻渐渐加重,从一开始的轻啄,一路到了她的颈侧之后,便是绵长的吮吸。 过了许久,他才喘息着停了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寿州,”周临锦的嗓子有些沙哑,缓缓地与她诉说着,“那时我在查赈灾款一事上受挫,内心很是不忿,还夹杂着失望,我去街上巡察时,刚好见到你在街边施粥,那么多的灾民在等着,你却一点都没有烦躁不耐的神情,而是认认真真一碗一碗地把粥舀起来给他们。” “我知道各地大户们都是如此,遇到这样的情况,为了积德行善和搏一个好名声,大抵都会让家眷上街去布施,可我一见到你,就是心生欢喜,连日来因公务不顺而浮躁的内心也被抚平了,我想,这大概就是喜欢吧。” 沈莲岫的心上像破了一个很小的口子,泛出来一点酸,但她也不肯让这个口子便大,很快便强行把口子按住,并且说道:“是,那会儿我在街上施了好几日的粥。” 可惜独独那一日,周临锦没有看见她。 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见过她。 “若是有朝一日,我和你记忆中的长得不一样了,”沈莲岫喉间哽了一下,却还是继续问道,“你还会喜欢我吗?” 周临锦埋在她的颈间,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无论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像此刻一样爱你。” “此刻……”沈莲岫愣怔了一下。 破掉的那个口子上,仿佛颤颤巍巍地长出了一根小芽。 他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不是她,可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承认了,爱的人就是她。 至少,他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喜欢,是给她的。 她又问:“真的吗?” “回去之后,我们生一个孩子吧,”周临锦轻声说着,像是在哄她一样,“珠儿说想要妹妹,我们就先生一个女儿,好不好?” 沈莲岫的脸也不知是烧的还是怎么的,总之是滚烫了,她怕靠在她颈窝的周临锦察觉到,便侧过头去,不想反而更加引起他的注意,他轻轻一按,就把她的头又按回来。 “回答我。”他说。 “生男生女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沈莲岫声如蚊呐,“回去再说……” “你愿意给我生孩子吗?” 为君妻 第24节 沈莲岫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什么来了,她扭了一下像是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但又因发烧浑身无力,软绵绵的像是在挠痒。 “你……”她气急。 “你方才问我那话真不真,”周临锦忽然又正经了起来,“若我说谎,就让我永远都找不到你们。” “我们……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辈子,就算我永远都看不见,但是只要你在,似乎也无妨了。” 天光不知何时已浮出天边,夜雨终于彻底停歇,林间传来鸟雀的啁喳,仿佛从炼狱回到了人间。 沈莲岫借着熹微的晨光,终于能看清楚他的脸,即便如此仓皇狼狈,他却仍旧清俊疏朗,如庭中玉树,她不再说话,只是更加紧紧地依偎着他。 终于熬过了一夜。 天色大亮,日头照进坑底时,外面终于传来了许多声音。 周临锦仔细听了一阵,辨认出了必应的声音,于是两人便朝上面喊了几声,外面的人本就留意着,很快便听到了他们的求救,立即着手想办法把他们弄上去。 此时沈莲岫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她轻拍了拍周临锦的手,周临锦便放开了她。 沈莲岫从他身上起来,顺手从地上捡过周临锦的外衣,却看见周临锦一动也不动,沈莲岫以为他是要等自己脱下他的中衣,刚要动手来脱,便听见周临锦对她说道:“阿圆,你来替我穿上,我……胸口很疼,动不了了。” 闻言,沈莲岫被吓了一跳,她第一反应是自己在他身上靠得时间太长,而后才想到周临锦定然是摔下来的时候摔伤了,昨夜又抱了她那么久,估计是雪上加霜。 她连忙过去查看,只见周临锦白皙又肌理分明的胸膛上一大片红肿青紫,沈莲岫很害怕是伤到了肋骨,所以也不敢去碰,只是小心翼翼给他裹上衣裳。 穿衣的时候又看见他的后背,也是这样青紫着,沈莲岫又急又心疼,不免抱怨道:“都这样了,还要抱着我……” “那怎么办,让你在雨里昏死过去?”周临锦咳了几声,昨夜情势危急倒不觉得身上怎么疼,这会儿倒是能感觉出来了,咳起来便牵动了伤处,捂着胸口半晌都没再能说出话。 好在很快,诚国公府和官府的人便下来将他们两个救了上去,周临锦的伤势严重,自然又是费了一番工夫,所幸是成功了。 沈莲岫也还在发着烧,虽然挂心周临锦,但她自己也很难支持住,在回去的马车上就昏睡了过去。 醒来之后又是天黑了。 沈莲岫身上仍然觉得疼痛疲乏,但是精神已经好了许多,腹中也感到饥饿。 她被人扶起靠坐在榻上,一番洗漱之后,娄嬷嬷为她端来了清粥小菜。 沈莲岫见到娄嬷嬷,便忙不迭问道:“郎君还好吗?嬷嬷为何不在他那里?” 闻言,娄嬷嬷便笑了:“大夫已经来看过了,郎君的伤势没有什么大碍,娘子不必很担心,还是先顾着自己,安安心心养伤才是,至于那个程兰江,也已经被官府捉走了,不会再来伤害咱们家的人了。” 沈莲岫稍稍放心下来,娄嬷嬷是濯心斋的管事嬷嬷,自小照顾周临锦长大的,比周临锦自己的乳母还要亲近几分,若周临锦果真伤重,她是万不会出现在自己这里的。 见到沈莲岫眉间舒展,低下头认真用起饭食来,娄嬷嬷却是心下一叹。 虽说周临锦没有性命之危,但从那么高的地方落下,伤势却也不算很轻了,杨氏得到消息之后更是带着周仪韶从别院赶了回来,眼下正守着还昏迷不醒的周临锦,一步都不肯走开。 而也正是杨氏让她来沈莲岫这里照看的。 周临锦伤得那么重,可沈莲岫却只是淋雨发烧,显然是周临锦保护了她,周临锦更是让她躺在自己原本就已经受伤的胸膛上,导致伤势更重,杨氏是过来人,从前只以为周临锦看重的是那一张好皮相,可如今却也看了出来,周临锦对她已经用情至深。 对于儿子的心爱之人,杨氏自然也不能让沈莲岫出什么差池,免得周临锦醒来之后责问甚至不满,所以赶紧让娄嬷嬷过来照顾了。 用完了饭又喝下药,娄嬷嬷便让沈莲岫继续睡下养病,自己在一边软榻上睡了。 不久后夜愈发深,诚国公府虽然忙乱了一时,但此刻也渐渐安定下来,总算周临锦夫妇都没出什么大事。 然而了另一边的沈家,紧闭的大门却被重重敲响。 第29章 喂我 今夜不能留下吗? 沈莲岫直到五六日之后, 身体彻底好转,也能下床走动了,才得知周临锦的真实伤情。 周临锦伤得重, 甚至一开始都没能很快醒来,眼下也才清醒了没几日。 她身上倒已经好了, 沈莲岫便去看望周临锦。 周临锦并不在濯心斋, 而是在杨氏的思宁苑养伤, 杨氏担心他, 要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一进思宁苑, 周仪韶便迎上来,与沈莲岫说了说周临锦的情况,又道:“好在是没什么大事, 否则你和母亲要如何是好,这都是我引来的事……” 想起程兰江那个货色, 沈莲岫也是一阵后怕, 不过她还是对周仪韶说道:“程兰江原本是要捉了你走的, 没想到我们换了马车,若是阿姐, 还不知要在他手上受怎样的折磨, 如今我们也总算是逃过一劫,没大事就是好的, 阿姐切勿再自责了, 否则我们便是白受这一场了。” 周仪韶眼圈一红, 连忙用帕子捂住,缓了好一阵之后才点点头。 两人便往周临锦住的厢房里去,杨氏果真还陪着周临锦。 沈莲岫一瞧,杨氏的眼睛都是肿的, 也不知这些天哭了多少回。 她也已经回过味来,若不是杨氏的吩咐,娄嬷嬷恐怕也不会回到濯心斋来照顾自己,还宽慰她周临锦的伤并不重,这些都是杨氏对她的体贴。 沈莲岫心下也感激,这会儿周临锦还睡着,三人便一同到了外间,她对杨氏说道:“夫人这些日子担惊受怕了,但也不要因此伤了自己的身子,不然郎君心里也会难受的。” “我就这两个儿女,希望他们一辈子都平平安安的,可是如今……”杨氏摇头,说起来便更是一脸憔悴,“我只盼着日后安稳些,不要再有这些事了。” 沈莲岫不由与周仪韶对视一眼,周仪韶想必这几日也已经劝了许多,此时低了头不再说话,沈莲岫想了想,道:“郎君想必很快就会好起来了,他年轻,复原得也快,眼下我也已经大好了,夫人便不必再这样陪着郎君了,我会过来照顾郎君,替夫人分担一二。” 杨氏听着便又落了泪,虽没说什么,但也没有拒绝沈莲岫的提议,算是默认了。 之后周仪韶陪着杨氏回房去休息,沈莲岫则进了内室里面。 周临锦依旧没有醒来,她便坐到床沿边,躺了这几日,周临锦的脸还是干干净净的,甚至有些过分白皙。 若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伤得那么重。 沈莲岫抬手便摸了摸周临锦如今清瘦的脸,恰好碰到了下巴处,肉眼虽很难看见,但手可以感受到刺刺的,是他冒出来的胡茬。 反正他也没醒,沈莲岫便来回地用指腹摩挲着,兀自出神。 忽然,她冷不丁就听见周临锦开口说道:“你在干什么?” 沈莲岫吓了一跳,立刻收回手,支支吾吾道:“没干什么……你怎么醒了?” 周临锦撑着手坐起来,沈莲岫连忙给他扶着做好,周临锦又问:“你何时来的?身子可好了?” “已经好了,”沈莲岫老老实实回答,“我见夫人这几日太辛苦,便过来照顾你。” 周临锦皱了皱眉:“自有仆婢来做,你还是去歇几日,母亲也是,我都让她不要来了,她还是经常过来看我,过几日我就搬回去。” “夫人也是担心你,你别这样。”沈莲岫拉住他的袖子摇了摇。 周临锦的心一下子软了。 “待会儿用完午食,你就回去,”周临锦道,“然后今日就别来了。” 沈莲岫眨了眨眼睛,周临锦看不见她眼中的狡黠,她笑问:“那明日要来吗?” 周临锦没有作声。 “那我明日也不来了。” “明日,”周临锦轻咳了一声,终于忍不住说道,“明日可以再来。” “那后日呢?大后日呢?” “你想来就来……” 沈莲岫道:“郎君,你就让我多陪着你一会儿吧。” 周临锦再度没有说话。 于是沈莲岫与周临锦一同用了午时,周临锦没再说让她回去的话。 午后沈莲岫一时也犯起了困,毕竟是才好些的身子,她安顿好周临锦正要去外间小憩,周临锦却一下子拉住她的手。 沈莲岫不知道周临锦是如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那么精准地找到她的手的,总之他不仅握住了她的手,还使劲儿往自己身边一拽。 沈莲岫被拖过去,扑倒在他身上。 她唯恐碰到他的伤处,吓得连忙就要起身,但周临锦却一把用手臂圈住了她,使她动弹不得。 “郎君……”沈莲岫面色潮红。 周临锦笑了笑,往她额头上印下一吻:“不叫我二郎?” 沈莲岫自进门以来,因着身份的原因,所以在称呼上一直很有分寸,对杨氏一直称夫人,对周临锦则是大多数时候称郎君,鲜少鲜少叫他二郎。 她不敢如妻一般叫他在家中的小名。 见她忽然就没了声响,周临锦说道:“以后都叫我二郎。” 沈莲岫咬了一下下唇。 她的心中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怕一旦叫习惯了二郎,日后将无法面对她一直害怕的变数。 可身边之人的催促,又使她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延,再逃避。 终于吗,沈莲岫张了张嘴,道:“二郎。” 这一声有些滞涩,周临锦自然是听出来了,却没有过多计较和追究,想来她只是害羞了。 他此刻只觉心满意足。 “就在这里睡,”周临锦往里挪了挪,仍是抱着她不肯撒手,“陪着我。” 沈莲岫已无法再拒绝。 她轻叹了叹,拿过周临锦身上的被褥一角盖到自己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睡了。 这之后的几日,沈莲岫都是一早就来思宁苑,等到用了晚食之后才回去,甚至有越来越晚的势头。 周临锦倒是说过要搬回濯心斋去,但杨氏不同意,说是他的伤还没好,怕吹了风入了骨,沈莲岫也怕他以后落下病,也跟着杨氏一块儿不同意,周临锦也就没了办法,只能老老实实留在思宁苑。 这日,底下的庄子上送了野味过来,杨氏特意让思宁苑的小厨房炖了野鸡汤,给周临锦和沈莲岫补身子,只是炖的时间长,夜里都用完了饭许久了,野鸡汤还没有炖好送过来。 沈莲岫原本想走,反正喝个汤而已也不是很用得着她,但周临锦却不肯,一定要沈莲岫留下。 直到戌时都过了,野鸡汤才拿过来。 沈莲岫拿出来一看,时间那么长,鸡肉倒是都顿烂了,香味也已经特别浓郁。 她开始庆幸自己没有提前走了。 周临锦已经能下床了,她便盛了两碗野鸡汤,与周临锦一块儿坐在案前吃着。 沈莲岫吃得很香,但周临锦的嘴巴比较挑,也不重这些口腹之欲,看起来吃得没什么滋味,但沈莲岫也没去管他。 吃到一半,周临锦放下汤匙,慢悠悠道:“这野鸡汤味道怎么那么奇怪。” 沈莲岫正吃下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闻言便又喝了一口汤,明明是鲜甜得紧:“没有啊,很好吃。” 为君妻 第25节 “不对劲,”周临锦依旧坚持,“我这碗就是不好吃。” 沈莲岫就奇怪了,她不舍地放下自己的那碗野鸡汤,端过周临锦那碗看了看又闻了闻,还是没觉得怎么样。 她有些担心地望向周临锦,周临锦似乎不是会无缘无故说谎的人,他这样说定然就是真的觉得味道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体还没好转,所以吃东西也没味道。 不过,沈莲岫还是浅浅舀了一勺周临锦那碗喝了一口。 “真的没有什么怪味……”她嘟囔了一句,“若真的觉着味道不好,那便不要吃了。” 周临锦轻蹙了一下眉心:“那怎么行,这是母亲特意吩咐做给我们两个吃的。” 他想了想又说:“你舀一勺你那碗给我试试。” “味道都是一样的,我亲手盛的。”沈莲岫虽然这样说着,但还是照做了。 周临锦喝了她喂过来的汤,抿了一下唇,眉宇间便松弛下来,露出些笑意:“这味道对了。” “那我再给你盛一碗。” “不用。” 周临锦摸过去按住沈莲岫的手:“你喂我才是。” 沈莲岫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轻颤了颤。 她垂下眼帘,分明该是气他调戏自己,可无论如何都气不起来,只剩下一丝丝甜意慢慢泛开。 她不敢极力去汲取着甜意,只敢一点一点去舔舐。 沈莲岫拿起周临锦自己的那碗汤水,舀一勺伸到他嘴边,小声道:“这下味道该好了。” 他这一回果然没再抱怨什么,只要她喂过来一勺,他就乖乖喝下去,有时会抬起眼,虽然看不见什么东西,但还是朝着她这边看过来,失了神采的眼眸像隔了一层厚重的帷幕,令人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么,也分辨不出他的情意,但沈莲岫直觉他就像是一只乖巧等着投喂的小狗,心中顿时软成一汪水。 等一碗汤用尽,婢子进来服侍两人漱了口,沈莲岫瞧着天色实在是不早了,便道:“二郎,我明日一早再来。” 周临锦正自己拿着一张热巾帕擦脸,闻言手顿了顿,道:“今夜不能留下吗?” 第30章 睡了 把她带到自己怀里 仆婢们最会看情形的, 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见状便都默默退了下去。 沈莲岫原本已经站起身了,闻言便站在那里没有动, 也没有说话。 周临锦等人都退下之后,又再次问了一遍:“留下好吗?” 沈莲岫慢慢坐了下来, 却道:“这里是思宁苑, 恐怕不方便……” “只是住一晚, 这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周临锦的声音此刻也压得很低, 与她私语道, “我想回去,可母亲和你都不让我走。” “可是……夫人会不会误会……” 周临锦没有说话,他循着沈莲岫的声息朝她所在方向走过去, 抬手便捧住了她的脸,对她的身高和站姿极为熟悉。 这几日两人午歇时是睡在一处的, 他常爱在她额头上吻一吻, 然后才能睡去。 眼下周临锦亦是如此。 然而不同的是, 他这回像是只用这最寻常的一吻锁定了方向,接着便干净利落地堵住了她的唇。 沈莲岫丝毫没有防备, 她唬了一跳, 差点叫出声来,然而唇瓣已经死死被他吻住, 最终化为喉间一丝轻轻的呻吟, 在这烛火摇曳的夜里更添几分旖旎。 周临锦久久没有停下来。 不久前的那个雨夜, 他也如此做,这次竟比那次还要长,仿佛一个贪婪的孩子在偷吃着糖,永远都不想停下来。 沈莲岫有时感觉到自己的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 但周临锦又似乎有预料,这样的时刻他便会放松一些,待她缓过来一些,他便又开始加紧。 如此循环往复,沈莲岫渐渐连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都软成了一滩水一般,若不是周临锦托着她,她下一刻就要委顿在地。 她一开始还尚存理智,外面还有仆婢在等着,就算要在这里过夜,也要知会她们去濯心斋取些她要用的东西来,这么着不上不下的,又算什么? 但及至后来,她已经无法再去想这么多。 情之所至,又岂是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就像是一脚踏在岸上,一脚浸在河水里,即便是下一瞬她整个人都要落到水里,她也心甘情愿了。 然而就在情浓之时,外间的门却忽然被打了开来。 两人虽然是在内室待着,但却是站在屋子中间,此时两间屋子之间的槅门还没关上,若有人从外面进来,一眼就能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沈莲岫听见声音,神思终于回拢,她下意识一把推开抱着她的周临锦,差点腿一软跌到地上。 但还是没来得及,刚刚进来的杨氏看着他们,也察觉到自己来错了,眨着眼睛不知道说什么。 她光知道沈莲岫还没有走,便想过来问问方才送来的野鸡汤好不好喝,若是好明日就再让小厨房这么做,当时见仆婢们都在外面站着,也只以为他们两个人在里面说话,毕竟这几日沈莲岫常来这里,也经常只有两个人在屋子里,方才进去前敲了门,他们也没出声。 没想到竟被她撞见这个。 杨氏不是那种严肃刻板的长辈,见此自然是不好意思起来,也不会去责怪他们,只是连连道:“我出去了。” 沈莲岫脑子乱成一团乱麻,略微上前几步,到了槅门处,道:“夫人进来就是,我这就回去了。” 杨氏摆摆手,自己退了出去,又让人把门关上。 沈莲岫回头望了周临锦一眼,忽然有些羞恼,道:“都怪你。” 周临锦走过来到她身边,虽然被杨氏打断,但他脸上倒没有窘迫或者恼怒,只是笑道:“明日我就回濯心斋,母亲该同意了。” “随便你,”沈莲岫小声说了一句,又道,“我回去了。” 周临锦没再拦着她。 沈莲岫回到濯心斋之后,心里还是不能平静下来,像是一波一波的潮水往岸上涌着。 上了床之后,隔着床帐,她看见外面那张软榻若隐若现。 从前周临锦都是睡在那里的。 这次他搬回来之后……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那样做,可是她已经无法再拒绝了。 若命运就是如此,她也只能如此。 *** 第二日,杨氏果然没有再阻拦周临锦搬回濯心斋。 晌午过后,周仪韶带着珠儿一起陪着周临锦回来。 珠儿和周临锦去玩,周仪韶便对沈莲岫道:“母亲让我和你说,当初她同意二郎娶你,没有同意错,只要你们两个人好,她心里就高兴。” 同意娶的人自然不是她而是沈芜瑜,但杨氏看见的却一直都是她,沈莲岫一时间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权当做杨氏是在说她,便低下头应了一声。 周仪韶不知道昨夜杨氏撞见的事,但看也看出来了几分,自从回了周家,她也是极喜欢这个弟媳的,平日里很说得来,便戏谑道:“你们成婚也有好几个月了,该抓紧给我添个小侄儿侄女才是正经。” 沈莲岫没有说话,周仪韶清楚她是害羞了,倒也不逼着她,逗了一句也就见好就收了。 沈莲岫和周仪韶携手往里面去,只见珠儿坐在内室的床榻上,周临锦则是坐在与之相对的凳子上,两人正在玩一个小球,抛来抛去的。 周临锦虽然看不见,但十次里面倒也有六七次是能准确接住的,剩下的那几次没接住,球滚了出去,都是珠儿自己爬下去拿起来的。 沈莲岫站在一边看了会儿,仔细观察周临锦到底是怎么接住那个小球的,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大概有些人耳力不错,若换做是她,恐怕一个都接不住。 珠儿到底是小孩子,玩了一会儿再加上爬上爬下的,很快便累了,她抱住那个球,往床上一倒便揉着眼睛睡着了。 周仪韶便要抱她去其他地方睡,沈莲岫拦住她:“挪动她倒把她吵醒了,小孩子睡不好会哭闹的,就让她在这里睡吧。” 说着便拉过被褥给珠儿盖上。 周临锦也同意沈莲岫所说,他过来捏了一下珠儿的小手,便自己出去去书室了,留下周仪韶和沈莲岫在这里。 等到周临锦出去,周仪韶却忍不住笑起来。 沈莲岫觉得她笑得莫名其妙,还没开口问周仪韶,便听见周仪韶一边笑得止不住,一边捂着嘴与她说道:“倒是我想茬了,来个孩子睡在你们床上是好事,据说这样很快就能有身孕,有些市井之家在成亲时还特意要找童男童女来滚一滚,珠儿是女孩儿,你不如就先生个女儿罢,我瞧着二郎也更喜欢女儿,就像父亲当年更偏疼我似的。” 沈莲岫的脸一下子就烫起来,她怕周仪韶看出来,连忙用手掌贴住,但如此欲盖弥彰,便使得周仪韶笑得更厉害。 周仪韶偏偏还不肯放过她,道:“一句话都不说,莫不是你重男轻女,不喜欢我们珠儿睡在这儿?” “不是,我怎么会……”沈莲岫也是急了,慌慌张张又道 ,“上回去宝光寺,珠儿还同我们说,她许愿让我们给她生一个小妹妹,我也……” 她说到这里又说不下去了,周仪韶听后更是笑得撑不住挂到了沈莲岫的肩膀上。 …… 珠儿一直睡到日头落山才醒来,周仪韶也不想继续带她留在濯心斋,母女俩立刻就回去了。 沈莲岫和周临锦还是如同从前那样用了晚食,然后沐浴洗漱。 沈莲岫的动作要更慢些,等她洗完澡出来之后,远远隔着两道门,便看见内室的烛火似乎更旺了些。 她素日睡得都还算早,周临锦点不点蜡烛都无所谓,所以她也不喜在室内点许多蜡烛,通常就是一两支烛台就够了,这样更好入睡。 待进入内室,沈莲岫顺手把槅门处的帘帐放下,只见周临锦还坐在案前,几根修长的手指托着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莲岫轻手轻脚走过去,把烛台从他面前移走,打量着周临锦也看不见,不想周临锦却抬起眼,虽然眼中依然无神,但很明显是在向她看过来。 “郎君,离得太近我怕你灼伤了眼睛。”沈莲岫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是如何找准方向的呢?” 周临锦笑了,都说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实则此时看周临锦也是不遑多让,他道:“你身上有檀木香,离得近了自然闻到。” 沈莲岫环顾了四周一眼,又问:“她们今日怎么在里面点了这么多蜡烛,我去熄了。” 说着,她便要过去。 周临锦站起身,将她拉住,道:“是我让点的。” “用不了这么多。”沈莲岫很是奇怪,“点这么亮,夜里可怎么睡?” 她正嘟哝着,周临锦却兀自往床榻边走过去。 “睡了。”他道。 沈莲岫脚下一踌躇,差点不由往后退一步,等她回过神来,忽然间便心若擂鼓。 她亦步亦趋跟上前去,但却离得他不很近,直到在床帐前停下,看着周临锦已经在床沿边坐下,才犹豫地唤了一声:“郎君……” 周临锦不说话,他脸上噙着一丝笑意,却不显轻浮。 沈莲岫又往前走了一步,周临锦伸手往前面一撩,便把她带到自己怀里。 为君妻 第26节 第31章 鱼水 你不会害我。 周临锦身上有一股沐浴后的清香结合冷松的味道, 闻之便让人心旷神怡,然而此刻沈莲岫被他抱在怀里,却觉得头脑昏昏的。 她似乎已无法再去思考任何事了。 他将她放到自己腿上斜坐着, 温热的手指从她颈间一路向下滑落,不知何时, 沈莲岫身上那件单薄的寝衣有一半已经松松垮垮地掉在了腰间, 半褪半掩着。 神思恍惚间, 她听见他说道:“点那么多蜡烛, 是为了让你能看得清清楚楚的, 我瞎了,你不能……” 或许是鬼使神差,或许是心领神会, 沈莲岫还没等自己彻底理解,便稍稍翻转身子, 跨坐着欺身上去吻住了他。 就仿佛在风雪肆虐之中行走, 两人携手向前, 而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注定这一段路途只能由她牵引着向前, 穿过幽静茂密从未有人踏足过的森林, 趟过潺潺清泉,最终达到顶峰。 …… 云销雨霁之时, 室内点着的那许多蜡烛都几乎已经燃了大半, 隔着床帐望去, 星星点点,摇曳生姿。 沈莲岫往周临锦身上又靠了靠,抱紧了他,这才使得自己不那么像躺在云朵般的虚空之中。 到了这会儿, 两人皆已餍足,却仍不想和对方分开。 周临锦的下巴轻轻搭在沈莲岫绸缎般的发丝上,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慵懒:“睡吧,明日也不用急着起身。” 沈莲岫“嗯”了一声,但眼睛仍没闭上。 半晌后,她悄悄仰头去看周临锦,发现他也还没睡。 大抵是感受到了她的动作,周临锦伸手按了一下她的头顶,温声道:“做什么?” 沈莲岫一双眸子被隔着纱帐映过来的烛火照得亮亮的,似乎眼中就有什么东西燃烧着。 “郎君,他们都说你的眼睛很可能不会好了,”她依旧是那样看着他,不管他能不能看见自己,“我给你治眼睛好不好?” “你?”周临锦有些惊讶,但语气中却并没有丝毫轻蔑。 沈莲岫点头:“对,我。我这段时日里面也学了不少了,再加上先前那位名医说过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太凶险,我便想着能不能用温和点的方法试试。” “你想试就试,没有关系。”闻言,周临锦不假思索说道。 “你不怕我这半吊子给你治坏了?”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不可能更坏了,”周临锦笑起来,“况且我相信你,你不会害我。” 沈莲岫心下动容,感动有之,激动有之,但还没来得及想出该说什么话,却又被周临锦按了一下脑袋:“睡了,再不睡天就亮了。” 好像被忽然喂了一颗糖果子进嘴里,沈莲岫轻轻笑出声来,继续窝在他的怀里,这回是真的乖乖睡了。 * 寂静的院落,只剩下院门口两只灯笼冷清清挂着,里面仿佛没有什么人气,而若是竖起耳朵细听,又会听见似乎那里传来尖尖细细的抽泣声。 已经是夜半,分外骇人。 陈氏冷着脸看着坐在床上正小声哭着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气愤,却发泄不出来。 自从沈芜瑜那日回来,她整个人便很是颓废,也说不上是病,但就是一直躺在床上起不来,也不肯与家里说自己发生的事。 “家里找了你那么久,你竟一点消息都没有,你说,你到底跑去了哪里?是和谁跑的?”陈氏说着,又要拍胸口顺气,“你说出来,阿爹阿娘给你去讨公道,不能就这么不清不楚的!” 沈芜瑜当初在婚前忽然消失不见,陈氏也心知是有人拐跑了她,早就打定主意若找到了,定是要对方好看的,不死也要那人的半条命,这才能解心中之气。 可找了这么久,莫说是京城,连附近那些地方都快要翻遍了,可沈芜瑜却像从人间蒸发一样,沈家好歹也是官宦之家,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听不见? 陈氏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也慢慢回过味来,女儿恐怕不是和随随便便什么人跑了,对方应该有点身份,甚至要远远大过沈家,这才令沈家迟迟找不到人。 沈芜瑜又一向眼高于顶,周临锦已经是诚国公世子,周昌又是皇帝的亲信重臣,对方也很有可能比成国公府要有权势,即便低也不会低到哪里去,若是再往高了去,比周临锦出身高的,恐怕就只有那几个皇亲国戚了。 所以陈氏更打定主意一定要从沈芜瑜嘴里撬出这个人,只有问出了那个人是谁,才能继续下一步。 可沈芜瑜却怎么都不肯说。 今日深夜,陈氏又来逼问女儿,沈芜瑜还是老样子,陈氏不由气急:“你不说也行,那你回来干什么?外头那么好,你弃了那门好亲事都要跑,这么久连往家里报个平安都没有,如今怎么又回来了呢?你怎么不在外面一辈子呢?我也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这下也不知是戳中了沈芜瑜哪根心弦,她原本还只是啜泣了,听了这话之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还敢哭?”陈氏一边骂,一边也抹起了眼泪,“回来半个多月了,什么话都不肯和我们谁,你阿爹早已经对你失望了,你要真这样,家里也留不住你,你还是回去找那个人罢!” 沈芜瑜道:“你以为我想回来吗?当初我走了,就没想过要再回家来,是……是他不要我了,他忽然赶我走,我才……如果家里也不要我,那我只能去死了!” 陈氏本就心疼女儿,那些重话也不过就是恨女儿不争气,如今听她受了这些委屈,又怎么还能忍得住,抱住她就痛哭起来。 母女两个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沈芜瑜渐渐停下来,又道:“阿娘,实在不是我不愿意说,或者维护他什么,是真的不能说,我怕……我怕连累家里,若被他知道了,或是你们去找他,我真的怕……阿娘,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好不好?” “不能说,有什么不能说的?天子脚下,他拐带了你,我们先不去报官,他还想如何?” “我怕他动了怒,杀了你们。”沈芜瑜捂住脸,又哭了起来。 陈氏愣住。 沈芜瑜拉住陈氏的手:“阿娘,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我不想再提起这件事了,你们也不要再逼我了,更不要再问我那个人是谁,我说出来真的会害了我们沈家的。” “那……”陈氏竟一时也没了主意,“那你要怎么办?” “我还是留在家里,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陈氏道:“怎么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原本是要嫁给周临锦,你跑了我只能让你姐姐替你嫁过去,她顶替的是你这个人还有你的名字,家里怎么再出现一个沈芜瑜?” “那便让我做沈莲岫也无妨,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我还是阿娘的女儿不会变,”沈芜瑜思忖少许,又道,“反正周临锦也看不见,即便日后能看见了,他和姐姐也早就是夫妻了,与他说一声当时的事,再让他不要往外说也就是了。” 陈氏沉默不语,而后竟面露难色。 沈芜瑜以为是母亲还是想不通,便劝道:“这事是我自己做下的,阿娘也不用替我委屈,姐姐若是过得好,那也是成全了一桩好姻缘,我自己已经不好了,更盼着别人能好,何况还是自己的亲姐姐。” 陈氏又哭起来:“二娘,你说得倒容易,你这……也不肯说那个人是谁,留在家中也就罢了,大不了家里一直养着你,可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有了身孕?” 话音落下,沈芜瑜如遭雷击。 随即,陈氏从她脸上看见了一种扭曲的喜悦,眉目间还剩着方才的哀伤,且没有消散的兆头,可下半张脸却已经笑起来。 陈氏迟疑了一下,还是坐到了沈芜瑜身边,道:“你是阿娘的心肝,所以阿娘一直瞒着你这件事,就怕你想不开或是怎么的,可你又怎么都不肯和我们说实话,眼下阿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沈芜瑜的手掌抚上小腹,对陈氏说道:“阿娘,我要留下这个孩子,我要把它生下来。” “你若说得出来这孩子的父亲是谁,那自然无妨,可你不肯说,那这孩子留下算怎么回事?”陈氏的脸色沉下去,“我们沈家虽不是高门大户,可也是清白人家,让你生下一个没父亲的孩子,若是传出去,沈家该怎么办?你底下的妹妹们还有以后的侄女们又怎么办?你怎么不替她们想想?” 沈芜瑜听后一时无话,然而脸上也没有犹豫松动的神色,陈氏细观着,心下也不由哀叹。 “我不能放弃它,我一定要生下它,”沈芜瑜再开口时,依旧不肯退让,“你们把我送到乡下去,我不在京城里,谁能知道呢?” 陈氏道:“不行。” “阿娘!我求你了!” 陈氏半晌没说话,沈芜瑜心中七上八下,也知陈氏素日为人,虽然很疼爱她,但这种事情确实很难令她动摇,这样想着想着,脸色便白了七八分,手也捂肚子捂得更紧,仿佛陈氏下一刻就要把她腹中胎儿夺去一般。 “这样,”陈氏想了想,终于说道,“眼下还有一条路,你回周家去,让诚国公府认下这个孩子。” 第32章 计谋 他们不敢进来打扰我们 沈芜瑜被陈氏的话吓了一跳, 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许久才理清思绪,连忙道:“这不可以, 阿娘是在说笑还是痴人说梦,姐姐已经嫁给了周临锦, 木已成舟, 我怎么再回去?再说, 我怎么让诚国公府认下?周临锦又不是傻子。” 陈氏已在心里盘算一番, 闻言便道:“你现在月份还小, 才不过一月而已,若存心要瞒,还是瞒得住的。等过几日, 阿娘便带着你去诚国公府,指认沈莲岫是个冒牌货, 让国公府把你换回来, 你赶紧与周临锦圆房, 这样一来就顺理成章了。” 沈芜瑜听后只是摇头,又说:“阿娘想得太容易了, 与周临锦做了名副其实的夫妻的人是姐姐, 当初不顾一切逃婚的人又是我,莫说周临锦不肯换回来, 便是诚国公府也不会肯, 难道阿娘认为他们会由着我们沈家这样戏弄他们?而且他们眼下过得好, 我为何要去破坏他们?” “周临锦的眼睛瞎了,这么多日子他一直以为沈莲岫是你,你以为他知道了沈莲岫的真实身份,还会对她好吗?他的情意是对着你, 并非是对着她的,对于他来说,你才是你,沈莲岫又是谁?”陈氏一双细长的眉毛往上挑了挑,继续说道,“至于你说的戏弄,到时候你只说是沈莲岫故意设计让你走丢,沈家自然就没有任何责任了,顶多就是阿娘被人说贪慕富贵,这才会着了沈莲岫的道,可是只要你好,阿娘被说几句又有什么?” 沈芜瑜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氏:“阿娘,这样恶毒的计策你是如何能想出来的,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姐姐,视她为眼中钉,可她如今都嫁了人了,我们怎好这样去害她?” “害不害得了她,也要看周临锦到底是怎么想的,”陈氏冷笑,“不是她的东西终归不是她的,你只是拿回来罢了,她本来是要去做填房的,已经给了她这几天好日子了。二娘,你只说你听不听娘的,周临锦究竟会选择谁是她的事,但是你若不这样做,就只能打掉这个孩子,从此之后顶着沈莲岫的名字过下去。” 沈芜瑜摇头:“我不能……” “那你就别想生下它,若你听了阿娘的话,或许还有给这个孩子找个好爹的机会,让它平安富贵一生。” 沈芜瑜捂着肚子的手心慢慢渗出冷汗,很快便变得黏腻潮湿起来,她不敢动,怕陈氏会马上按住她给她灌下落胎药,也不能动,因为陈氏就坐在她的身边,定定地看着她。 陈氏一向是很疼她的,几乎对她予取予求,但此刻沈芜瑜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件事陈氏摆了两条路在她面前,她只能选择一条,不会再给她第三条路。 她已经失去了那个人,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他了,所以她绝对不能再失去孩子,这个她意料之外的惊喜,甚至能在日后漫长的、没有他的岁月中,寄托她对他的全部爱恋。 “我去了诚国公府之后,若周临锦还是选择了姐姐,我该怎么办?”沈芜瑜又问。 陈氏听到这里,直到沈芜瑜已经松动,立刻便道:“这就不是你的错了,若他不要你,阿娘答应你生下这个孩子。” “那姐姐呢,若是我们两个换回来,她归家之后,阿娘可会好好对待她,再替她寻一门好亲事,让她此生平安顺遂,而不是像先前一样,随随便便就给她找了个富商做填房。” 陈氏随口就说道:“好,我一定给她物色一个好人家,再给她多多的嫁妆。” 沈芜瑜慢慢垂下眼帘,之后点了点头。 “这事虽然急,但是也急不来,”陈氏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周临锦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唯一能倚仗的也就是他对你的情意,他还愿意再接纳你,即便如此,许多事情也一定要先安排好,免得他真的去查,查出疏漏。除了你之外,还要再找其他人一同指认沈莲岫,你怎么出去的,怎么被绑走的,又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都要安排好统一的说辞,不过这个你放心,阿娘都会处理好。” 沈芜瑜觑了陈氏一眼,又迟疑道:“可是我已非完璧,万一……” 陈氏道:“周临锦若还肯要你,他便不会计较你是不是完璧这件事,若他不肯再换回来,那么即便你是完璧也没用。至于孩子的事,我们将你回府的时间往前多说几个月,只说是他们成亲后不久,她便将你放回来了,为何这么久都不去揭穿她,只是因为你受的打击过大,病倒在床,神志不清,而我们也在近日才查出是她害的你,证人我都会去找好,府上这么多张嘴你是不用担心的,外头再找个给你看病的大夫,砸钱买通他便是,既让他证明你回来的时间,再让他以后给你看诊,瞒着孩子的事。” 不得不说,陈氏算计得严丝合缝。 一旦沈芜瑜回府的日子提前了许多,她日后有了身孕便不会不清不楚,很少有人会往茬了想。 陈氏握住了女儿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道:“我的好女儿,你只等着阿娘这几日赶紧给你安排好就是,最多也不过就是十来日左右,你完全不必担心。” * 翌日一早,沈莲岫才用过饭,便小心翼翼地捧出了自己的那一套金针。 即便多年没有真正使用过,依旧金光熠熠。 周临锦已经坐在了临窗的小榻上,听见她的脚步声,笑着摊了摊手,道:“你想如何治都随你。” 他本也没有抱什么希望,只是她提出了,他便同意了,总之搏她一个高兴罢了。 再者,他已经说了信她,那便不会有任何迟疑或者反悔。 沈莲岫深吸一口气,什么话也没有说,甚至没有提醒周临锦自己要下针了。 她的第一针落在了他的眼珠子与眼眶下缘之间,那里是承泣穴。 为君妻 第27节 虽然紧张,但她下针的手很稳,一点都没有颤抖,几乎是瞬间就扎上了。 而后又是四白穴,丝竹空穴,攒竹穴,另有几个头部的大穴,沈莲岫倒是犹豫了许久,想起当初那位大夫的话,她也不敢下手,最后斟酌之后,只是在风池穴落下最后一针。 等头部的这几针全部落下,沈莲岫憋在胸口久久没有出的那口气,总算是出了半口。 周临锦头上扎着针,动都不能动,只剩嘴巴能说话,他反而比沈莲岫要轻松许多,笑着问她:“我这样子,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看了?” 沈莲岫心里的弦还紧绷着,她哪有心思与他说这个,一时之间也哭笑不得,只道:“是,没有从前玉树临风的模样了。” “幸好很快就能拔出来,不然你把我变成这样,又不要我了该怎么办?” “我不嫌弃你,行了吧?”沈莲岫无奈,又想起昨晚,不由心中如温水化开了蜜糖,又暖又甜的,“你无论什么样子,我都要你。” 周临锦这才满意闭嘴。 过了一会儿,沈莲岫自己却忍不住,又嘟哝一句:“若是给夫人看见,会不会觉得我要谋害你?” “你谋害了我,又有什么好处?”周临锦失笑。 “反正夫人知道我敢上手,一定怕得很。” “所以我让他们所有人都下去了,”周临锦朝着沈莲岫的方向,“他们不敢进来打扰我们。” 沈莲岫闻言先是点了点头,然后脑子里才灵光一闪,忽然明白了周临锦到底什么意思。 再去看周临锦一脸似笑非笑,沈莲岫明白了她果真没想歪。 “你……”周临锦头上有针,她又不能怎么样他,只是急道,“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就这么说的,总之天经地义。”周临锦很是坦然。 “这可是大白天……” “名声而已。” 周临锦搂住她的腰。 鼻尖传来她身上的绿檀木味道,凝神静气,又有温香软玉在怀,更是受用。 昨夜已经食髓知味,周临锦的手开始上下游走。 沈莲岫怕痒,原本还作严肃,很快便忍不了,先是憋笑,后来便笑得花枝乱颤,又被他按得严严实实。 “别闹了,”沈莲岫遭不住,“你还想不想好了。” “有你在,不好也无妨。” 两人就这样不敢有大动作地玩了一阵,沈莲岫冷不丁捏住周临锦的鼻子,周临锦这才下意识手一松把她放开。 周临锦刚要问,沈莲岫的手却快,几下就将他头上的针拔了出来。 “好了吗?” “还没有,”沈莲岫一边说,一边先收好针,声音也自然而然沉下去,仿佛刚才的玩闹不存在,“还有几处穴位,不能急。” 风池穴那处依旧还留着金针,沈莲岫没有动,只是又往里面推了一寸。 周临锦顿时觉得脑子里面钝钝一痛,窒息感涌上,他立刻咬牙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接下来痛感减缓,却没有消失,隐隐地在那里钻来钻去。 沈莲岫道:“是不是有点难受?” “还好,你继续便是。” 于是沈莲岫撩开他的衣袖,从曲池穴开始往下,经过内关穴,到合谷穴,分别又落下三针,双臂皆是如此,只是时间没有方才那么长,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周临锦的双臂正好感觉到开始酥酥麻麻的时候,她便收了金针。 风池穴的那一针,沈莲岫是最后收的,金针一离皮肉,周临锦便忽然感觉到气血从肺腑中直上而来,一直到天灵盖才稍稍停歇住,也并未完全停止,还是能感觉出这一脉气血在头脑中乱撞。 第33章 真相 让我听见你 沈莲岫并没有说话打扰周临锦, 只是用手指慢慢按着他的合谷穴。 等过了许久之后,周临锦缓缓吐出一口气,觉得刚才的不适感已经消失殆尽。 “还难受吗?”沈莲岫见状这才问他。 他无法见到她脸上的忧色, 只是攥住她方才一直按着自己合谷穴的那只手,只觉触手冰冷。 话在嘴里绕过三圈, 就在要达到舌尖时, 终究是被周临锦咽了下去, 他道:“有一点难受。” “要不要去躺一会儿, 等一会儿用饭时再叫你?” 周临锦点点头。 两人便一起过去了内室, 周临锦睡下,沈莲岫先是坐在榻边,又细细观察了一番周临锦的神色, 发现他面色照常,并没有被自己扎坏, 便放下心打算离开。 沈莲岫起了身, 他的手却依旧不肯放开。 “反正也无事, 你陪我睡一会儿。” 沈莲岫无奈,今日才是给他施针的第一回 , 她本是想自己再去琢磨琢磨的, 虽然她对自己也没什么过分的期待,但既然已经在做了, 自然是希望能见到什么成效, 当然是想更加精进一些。 可周临锦这个样子, 沈莲岫也看出来了,他就是不放她。 她为难了一下,还是默默地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周临锦立刻就将她抱住,道:“不要累着自己。” 沈莲岫侧过头看他, 终于回过味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难受?” 周临锦轻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将长腿一伸,架在了沈莲岫的身上,令她无法再起来。 “明日我可真要扎得你难受些了。”沈莲岫气不过,愤愤说道。 “随便,我受得住。”周临锦却是油盐不进。 见他竟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沈莲岫也说不了什么了,只能认了,反正休息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努力不在这一时半刻。 她闭上眼睛正想小憩一阵子,却感受到周临锦的气息越来越近。 沈莲岫推了他一下,又想转过身去,可她身上还架着周临锦的腿,根本什么动作都做不了。 “白天真的不能……” “你方才也是这么说的,”周临锦用手指将她的下巴托住,轻轻揉捏着,“既然我都让他们误会了,那还不如坐实了。” 周临锦说着便撑起身子,也不去将床帐放下来,只让残存的日光从窗棂外倾斜进来,自己俯下身来,先是用脸颊贴了贴沈莲岫故意偏过去的侧脸,然后才慢慢移过去,用嘴叼住她的耳垂,一下一下地啄着。 他一贯喜欢这样的轻拢慢捻,挑逗一般的,深一下浅一下却将人的情丝尽数勾了出来。 未几,沈莲岫浑身便都软了下来。 周临锦偏还要在她的耳边说道:“我看不见你,夜里又只有烛火,你要趁着这天光,好好再将我看清楚一些。还有,叫出来,让我听见你。” 沈莲岫的身子一颤,紧紧将他的脖颈攀住。 *** 此后几日,每日皆是如此。 沈莲岫早起便为周临锦施针,然后周临锦每每都不是说累就是说难受,总之是要去躺一会儿的。 自然也少不了沈莲岫陪他。 沈莲岫原本是很计较的,周临锦与仆婢们说的模棱两可,很是会让人误会,又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这要让人如何看他们呢? 可第一日已经那样了,后面也是为时已晚,就这么稀里糊涂的也就算了。 这日沈莲岫收了针,掰着手指头又仔仔细细数了好几次,便对周临锦说道:“今日是第十日了,你有什么感觉没有?” 周临锦伸出手掌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笑着摇摇头。 沈莲岫倒也没有气馁,只是叹了一口气,一边将金针匣子收进柜子中,一边道:“我也没有什么把握,但既然他们都不敢动这个手,就由我来动,不过十日也算不得很久。” “再试一段时日,”周临锦脸上笑意稍稍有些收敛进去,“不要急。” “你真的还要我再试一试吗?”沈莲岫又问。 周临锦道:“一直试下去都无妨。” 沈莲岫不语,只是拿出自己那本笔记又记上了两笔,想着接下来还有什么可以调整的。 “还是有点累,陪我过去躺下。”周临锦果然又说道。 “先等着。”沈莲岫已经知道了他不是真的累,闻言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周临锦也没有催促。 沈莲岫写完最后一笔,才与他一道起身。 谁知两人才刚在床上躺下,衣衫半解之时,外面却忽然传来说话的声音。 沈莲岫连忙按住周临锦的手,细听了一下才发现是周仪韶带着珠儿过来了。 她怕周仪韶听了仆婢们的话误解,便立刻从床上起来,匆匆整理已经凌乱的衣裳。 周临锦却仍旧躺在那里,不紧不慢道:“出去干嘛?” “阿姐会误会的,而且她来了,我不能不去迎她。” “并非误会。”周临锦挑了一下眉梢,到底还是没有再为难沈莲岫,“你去吧,我躺一会儿。” 沈莲岫当然不会强迫周临锦一块儿出去,而且人家两个是姐弟,周临锦不去也没什么,她就不行了,怎好真的把人晾在外面。 幸好沈莲岫动作快,来得及把周仪韶和珠儿迎了进来。 珠儿一到就要找舅父玩,沈莲岫便把她放进了内室里,反正周临锦也不是诚心要睡觉。 珠儿不在跟前,周仪韶松快许多,便问沈莲岫:“我方才一进来,你们里面静悄悄的,我还以为你们不在呢,结果娄嬷嬷出来说是阿弟在睡觉,我本想走了的,你却出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们。” 沈莲岫道:“我在外面坐着,只是他睡着,也不是真的睡,去歇歇而已。” 周仪韶蹙了蹙眉,周临锦是她的弟弟,她很清楚周临锦的情况,体力不至于差到一大早刚起来就又要去躺着,担心是眼睛上面那毒又有其他影响,又怕问到了他们夫妻二人的闺房私事,一时也不知该不该开口。 沈莲岫自然看出她的为难,便拿过自己那本笔记放在周仪韶面前,与周仪韶解释道:“其实我这几日都在给二郎施针,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施完针之后便让他去歇一会儿。” 这件事原本是只有她和周临锦才知道的,她也没打算往外说,特别是杨氏那里,唯恐她知道之后担心,但今日周仪韶正好过来,沈莲岫怕她误解什么,便与她说了,反正周仪韶知道也没什么关系。 “有效果最好,没效果也没什么,”周仪韶闻言便叹气,“那么多大夫都说了没办法,你肯为他试试,才是求之不得。” 沈莲岫道:“这事阿姐知道之后,千万不要与夫人去说,免得夫人一面担心一面又心存希望,到时不成,反而是打击。” 为君妻 第28节 周仪韶拿过沈莲岫的笔记一边随手翻看着,一边说道:“我明白,这事我不会说出去,家里的人太杂乱,有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正说着话,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隔着濯心斋内外两道院门都听得清楚。 沈莲岫与周仪韶都往外看去,只见娄嬷嬷已经走到庭中去外面打探消息,还没走到门口,院门便已经被外面的人拍响了。 娄嬷嬷过去开了门,是杨氏身边的一个婢子,气喘吁吁地道:“夫人让郎君和娘子都去寿安堂!” 这时在内室里的周临锦也听见声音牵着珠儿出来了,他是极不喜这样的喧闹的,既没规矩,又说明家里出了事,于是脸色也沉沉的,眉头紧紧拧着。 “何事如此慌乱,真是没有章法。”周临锦说道。 沈莲岫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为何,没来由的心里就是一沉,像是有一块石头坠着。 珠儿留在濯心斋不走,沈莲岫、周仪韶和周临锦一同往寿安堂去。 还没进寿安堂的大门,沈莲岫远远便看见杨氏和小吴氏都已经在了,另外还有几个女子的背影,应还有门帘挡着,又是背对着的,所以沈莲岫看不太清。 等过了院门,还没上台阶走到廊下,沈莲岫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而就在此时,其中一个侧身坐着的女子听见动静回过身来望了一眼。 四目相接,沈莲岫差点肝胆俱碎。 是沈芜瑜。 她说不清此时是害怕还是解脱,只知道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柄刀,终于落下来了。 沈莲岫已经看见自己头断血流。 脚下仿佛忽然被灌了铅一样,她踉跄一下。 就在快要跌倒的瞬间,周临锦一把扶住了她。 “小心。”周临锦压低了声音说道。 他明明看不见,可他却及时扶住了她。 沈莲岫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在站稳之后,轻轻地拂开了他的手。 周临锦察觉到之后愣了愣,但眼下已经到了寿安堂,便也没再多问什么。 他们一来,众人便都抬眼看向他们。 沈莲岫走在周临锦旁边,垂下了眼帘,没有去看陈氏和沈芜瑜,只是跟着周临锦在一旁坐下。 吴氏最先说道:“亲家娘子,你方才闹哄哄地闯进我们府上来,还说是了不得的事,让你说又不肯说,非要我把二郎他们叫过来,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因沈家家世远不如周家,所以吴氏一向是有些看不上沈家的,眼下更是语气中带着不满,说完之后又瞥了沈莲岫一眼。 陈氏从座上站起,先是顿了顿,似是想说什么话,而后又把坐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拉起来,悄悄捅了捅沈芜瑜的手臂,可沈芜瑜一时也没有说话。 见状,陈氏咬牙自己说道:“这件事确实是了不得,若非那么多人在场,我是不会说出来的——当初嫁给世子的,并不是我的女儿,沈家二娘沈芜瑜,而是沈家的大女儿,沈莲岫。” 此话一出,犹如往沸腾的油锅中浇了一瓢水下去。 沈莲岫垂着头,也不敢去看周临锦什么神色,只看见他搁在案上的手忽然攥起来,但攥到一半又松开。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意思?”吴氏也不是好脾气的人,虽然也被陈氏说懵了,但还是有些反应过来了,立即怒道,“当时我们国公府求娶的是沈芜瑜,什么沈家的大女儿?是谁?我们从没听说过!” 小吴氏眼珠子一转,她倒是已经听明白了,从旁说道:“母亲,想来是沈家框了我们家了,弄了个冒牌货嫁到我们家来,那么旁边站的那一个难道就是……” 陈氏接着道:“这才是我的女儿沈芜瑜。” 杨氏倒吸一口冷气。 “不过这里面有隐情,否则我也不会带着二娘过来主动承认,一定是长久瞒下去的,反正世子的眼睛也看不见,”陈氏也是厉害角色,根本不给其他人说话的机会,“我女儿就在这里,就让她自己来说,世子,你觉得如何呢?” 周临锦没有说话,只是稍稍往旁边侧过头去一点,但幅度很小,炸开锅似的厅堂中并没有人注意到。 陈氏暗中拧了沈芜瑜一把,将沈芜瑜往前推了推,沈芜瑜心知躲不过去了,心一横便道:“我才是沈芜瑜,先前嫁给世子的是我的姐姐,并不是我们有意要欺瞒,而是……” 沈芜瑜的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沈莲岫身上,深吸一口气,道:“是沈莲岫知道世子双目失明,所以故意找人带走我,使得我在婚前失踪,然后代替我嫁给了世子。” 她朝周临锦的方向走了两步,眼中不知为何溢出泪水:“世子,你还能记起我吗?我才是沈芜瑜,你真正要娶的人。” 第34章 替嫁 日后重新嫁娶,各不相干 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 众人都在往周临锦这边看来, 沈莲岫依旧是垂着头,但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同样也扫到了她的身上,像是有火在灼烧着她一般。 最后是杨氏先开的口:“不能你们家说是谁就是谁, 今日说这个是沈芜瑜,明日又说那个是沈芜瑜, 难道婚姻竟是儿戏吗?如何作证你说的就是真的?” 陈氏早就准备好了说辞, 闻言便立即说道:“二娘自小也在京中长大, 京城里认识她的人也有一些, 若是国公府不信, 将人都请来认一认便是。” 小吴氏讪笑一声:“既是如此,那岂不是先前也是你们沈家故意把沈莲岫嫁了过来,隐瞒了真相?” “这事是我想茬了, 国公府要怪我,我无话可说, ”陈氏抹了眼泪, “那时我丢了女儿, 已经是心力交瘁,沈莲岫又来我这里献计, 我想着为了沈家, 把她嫁过来倒也不是不行,这才使了这昏招……总之我也有错, 但我女儿的冤屈, 不能不说。” “你忽然来我们府上说这些, 又有谁会信你?”小吴氏又道。 “好了,都闭嘴。”许久都未曾说话的周临锦终于说道,“先去沈家相熟的人家,请个人来认人。” 听见他的声音, 沈莲岫浑身一颤。 他没有完全听进去陈氏的话,但他说话的语气,却是沈莲岫从来都没有听见过的严肃冰冷。 她的心直直往下坠。 该来的已经来了。 “让我替嫁的人是你,我何时害过沈芜瑜,何时献过什么计?” 她说得没有丝毫犹豫。 沈莲岫站起来,起身的片刻,趁着这会儿工夫,她终于又有借口看了周临锦一眼,只见他的面色已经冷若寒霜,一张好看的薄唇紧紧抿着,听到她忽然开口说话,他也下意识朝她看来。 可惜他看不到她,她也看不见他眼中被阴翳所覆盖的心绪。 沈莲岫已经无法再去探究周临锦是如何作想的,此刻她只能先极力为自己辩解。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有被拆穿的一天,可能是周临锦复明,可能是沈芜瑜回来,但她从来没想过,陈氏和沈芜瑜会当众编造谎言污蔑她,或者说是没有想过沈芜瑜也会这样。 十岁那年回到沈家,虽然并非是一母所出,但因年岁相当,她和沈芜瑜一直很亲近。 怎么会这样? 沈莲岫的手脚冰冷,说不出是因为被拆穿而害怕惊惶,还是因为沈芜瑜的谎话。 陈氏怎么瞎说都无妨,可沈芜瑜这样说,却又要陷她于何种境地? 她是周临锦心心念念想要娶的人,而她却害了她,又主动替嫁,她成了什么人? “你承认了?” 陈氏和沈芜瑜还没来得及说话,周临锦已经站了起来。 他的脸比方才还要白上两三分,像是不可置信一般诘问着沈莲岫。 沈莲岫咬了一下下唇,道:“我确实是沈莲岫,但我没有做过那些事。” 周临锦的双手蓦地攥得死死的。 “好,”他怒极反笑,“就因为我看不见了,所以才骗我,将我当傻子来耍!” 周仪韶闻言忙道:“二郎,你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万一有什么误会……” “没有误会,”陈氏见周临锦已经动摇,一边暗自窃喜,一边打断了周仪韶,“证据我都有,不会冤枉了这毒妇,她为了荣华富贵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一直等到成亲之后几日才让人放回了二娘,可怜二娘受了惊吓,又颠沛流离了那么些日子,回来之后便神志不清,病倒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养了这么几个月才好起来,我本来想着就这么算了,都是自家女儿,可看着二娘被害成这幅样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周仪韶道:“那便把人证物证都先放出来。” “何必呢,”小吴氏看戏看得心花怒放,没想到一向太平的大房竟然出了这样的事,再加上儿子周临钰为了沈莲岫在周临锦那里吃过瘪,于是便喜上加喜,非要添油加醋道,“既然有证据,那便不是说谎,摊开来也不过就是大家都难堪,沈家大娘害了亲妹妹,二郎又何尝不是受了骗吃了亏呢,竟连想娶的人都没认出来。” 小吴氏的话音落下,一时众人都去看周临锦,他却没有说话。 陈氏给沈芜瑜使了个眼色,沈芜瑜便只好走到周临锦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袖,泫然欲泣:“二郎,是我,我回来了,我也不是想再让你娶我,毕竟你和我姐姐已经是夫妻了,我不能再破坏你们,我只是想说出事实而已。” 她说完,并没有立即放开周临锦,而周临锦也没有拂开她,他没有任何神采的目光看向某一处虚空,并没有朝向任何人,冷冷说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问的明显不是沈芜瑜,而是沈莲岫。 沈莲岫的眼睛涩涩地疼,她努力眨了几下眼睛,吐出一口气,嘴里的嫩肉不知何时被她咬破,此刻正泛出血腥味。 “代替她嫁给你,我从始至终都没有选择的余地。” 话到这里也就够了,他信不信是他自己的事。 陈氏安排好了一切,即便她已经辩解,也很难洗清自己,而周临锦,失去了心爱的沈芜瑜,知道沈芜瑜被人害了,他自己也一直被蒙在鼓中,怎会对她没有恨意? 沈莲岫的指尖紧紧掐着自己的指腹,好像这样的疼能掩盖住心里的疼。 周临锦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朝向她。与先前周临钰一事时,他一直坚定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完全不同。 沈莲岫本来就没有多少希望的内心,终于落空,好像一条上了岸的鱼,慢慢地失去呼吸。 小吴氏见没有人说话,又道:“这下好了,娶进门一个冒牌货,还是个毒妇,家门清誉传出去都毁了,还有另一个又怎么办呢?被绑走那么多日,也不知……” “你给我闭嘴!”吴氏正被这事闹得心烦不已,终于厉声斥责幸灾乐祸的小吴氏,又对周临锦道,“二郎,这事我也拿不了主意了,你自己想怎么办?” 还没等周临锦开口,沈芜瑜已经说道:“还是我走罢,毕竟二郎已经和姐姐那么久了。” 杨氏这时也忍不住,劝周临锦道:“嫁给你的是沈莲岫,让她离开终究是不合适的,依我看,还是让她留在家里,要么就将错就错下去,若是你心里实在过不去,那么做妾做平妻也都可以。” “阿娘!”周仪韶轻声叫了杨氏一声,“你别打岔了,阿弟还在想,他还没说如何,你别说话影响他,什么做妾做平妻,我家何曾有这样的事?” 她看看周临锦,沈莲岫和沈芜瑜三个人,暗自叹息着摇了摇头。 周仪韶说完也没有很久,只不过过了几息的工夫,便听见周临锦说道:“入宗庙族谱的是沈芜瑜,你留下名不正言不顺,诚国公府更容不下一个残害亲妹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像是浮在半空中。 她欺骗了他,原来同床共枕的人,并非是他心中所想的人。 她却利用他的眼疾,欺骗了他。 无论哪一件事,他都无法再忍受。 她为什么要骗他? 若不是沈芜瑜回来了,她还想骗他多久,一辈子吗? “二郎,你再想想,这不是你能犟的事情,不要钻牛角尖,不然恐怕以后会后悔。”周仪韶急道,“至少缓一缓,先全部弄清楚再说。” 周临锦轻轻推开一直拉着他的沈芜瑜,对着座上的吴氏、杨氏说道:“我已经决定了,让沈莲岫离开周家,但周家不会追究她替嫁和残害沈芜瑜的事,沈家也不许再向沈莲岫追究这两件事,将她接回家去,日后重新嫁娶,各不相干。” 为君妻 第29节 杨氏问:“那么沈芜瑜呢?” “回到周家,和沈莲岫还回来。”周临锦沙哑的声音冰冷,像是处理公事一般漠然,“所有人都不许再提她走失的事情,嫁到周家来的人,一直就是她。一切事情到此为止,所有纠葛都一笔勾销。” 沈芜瑜后退一步,捂住脸哭了起来,陈氏见状也抱住女儿,喜极而泣。 吴氏摆摆手:“行了,你自己决定了就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事。”说完,便带着很想继续看热闹的小吴氏走了。 杨氏和周仪韶没有离开,但都知道周临锦的性格,知道他的脾气上来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沈莲岫能感觉到她们眼中对自己的怜悯还有不解。 不过这些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 她是沈莲岫,这些人对于她而言本来就是陌生人。 只是那个人,明明方才还浓情蜜意,此时却能毫不留情地说出这些话,难道他对他们之间的感情,一点都没有留恋吗? 难道那些相处,在他看来也全部都是假的吗? 她看见周临锦站在原地,又对她说道:“念你侍奉尽心,收拾好东西,拿了钱便走吧。” 沈莲岫哑然失笑,心里酸疼得像是要哭,可是却一点泪都没有。 她垂下眼帘,掐断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残念,不再去想。 她没有管其他人,自己一个人先回了濯心斋。 因为事发突然,底下的人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倒也免去她许多烦恼。 趁着这会儿,收拾了东西赶紧走。 走去哪儿?那个不把她当家人,甚至不把她当人的沈家吗? 由不得沈莲岫自己想去哪儿,反正眼下她只想赶紧离开诚国公府,离开周临锦。 她不想看见他。 -----------------------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菜狗]终于写到文案了[菜狗] 目前存稿已经到重逢相认了,等全部存完之后应该会多更,有可能一天十更,反正收益不行之后也应该没什么榜单了,应该会和上本《扶玉》一样存稿完之后迅速更完,但写还是会按照原定的大纲写下去,我不习惯砍大纲[菜狗] 第35章 两清 真的不再说什么了吗? 过一会儿, 周仪韶过来了,娄嬷嬷跟在周仪韶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黑漆托盘, 上面覆了一块红布。 周仪韶踌躇半晌,最后是娄嬷嬷上前来, 对沈莲岫说道:“沈娘子, 这是郎君让我拿过来的, 你收下吧。” 沈莲岫正忙着收拾东西, 只抬眼看了看, 便摇了摇头。 周仪韶和娄嬷嬷对视一眼,周仪韶终于拉住沈莲岫忙个不停的手,道:“你听我说, 该拿的还是要拿,不要赌气。” 说着, 她便示意娄嬷嬷揭开了那块红布, 只见托盘上面摆放着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 “是啊, 沈娘子,你还是拿着吧, ”娄嬷嬷也劝道, “郎君的脾气你也知道的,你不拿, 也是让我们难做了。” 沈莲岫思索少许, 便伸手取了三根金条收好:“我只拿这些, 你可以去交差了。” 她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里却是难受,这也不知该叫卖身钱还是了断钱,也罢, 拿了就让他放心,从此一刀两断,钱货两讫,她不会再来打扰他和沈芜瑜。 一会儿出了这诚国公府 ,她就直接把金条扔了就是。 见沈莲岫拿了三根金条,娄嬷嬷也就不再说什么,拿着那个黑漆托盘离开了,只剩周仪韶还留在这里。 她也没说什么话,只是在一旁帮着沈莲岫收拾东西。 沈莲岫的东西不多,不过是几件日常穿的衣裳,还有妆奁中几件首饰,周仪韶看见里面只有她素日常常翻来覆去戴的那几样,以前还以为她是为人简朴,不曾想是真的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除此之外,便只有一点少得可怜的碎银子,周仪韶帮她装到荷包里,自己又偷偷塞了两个自己戴在手上的金戒指进去,没让沈莲岫察觉。 周仪韶频频向外面望着,可始终都没有看见周临锦的身影。 直到沈莲岫收拾完了,周仪韶才收回目光,问道:“你真的才这些东西?你的嫁妆呢?” “嫁妆都在库中,”沈莲岫倒谈不上讨厌或是迁怒周仪韶,仍旧是平常说话的模样,与她解释道,“那些都不是我的,她们自然会去处理。” 周仪韶沉默半晌,看着沈莲岫小心翼翼从柜中取出一个匣子,又打开匣子检查了一下,里面是一套金针,她忽然想起不过才两个来时辰之前,沈莲岫还在与她说着给周临锦治眼睛的事,没想到世事之变竟如此惨烈,令人猝不及防。 沈莲岫重新把金针放妥帖,留下一本册子放在案上,没有要收进去的意思,周仪韶认出来这册子方才她也看过,是沈莲岫的笔记,心下已经了然,但还是问道:“你不收进去吗?” “没有用了,大娘子帮我扔了吧。”沈莲岫一边淡淡说着,一边继续翻看自己的东西。 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应该也没什么东西落下了,很快就能离开了。 周仪韶拿过那本笔记在手上,心中无限惋惜,忍了忍到底没忍住,又拉着沈莲岫小声说道:“没有人会急着让你走,你也不用急,先慢慢收着东西,这几日就先去我那里住着,等二郎他……想明白,可以吗?” 沈莲岫蹙了蹙眉,轻轻地拂开了周仪韶的手。 “我是他的亲姐姐,他只是一时没想明白,你再给他几日,他一定能回心转意,我也会去劝他,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先别走,好吗?” 沈莲岫终于叹了一声,语气依旧平和,说道:“若是换了大娘子你,难道还会继续留在这里吗?” 周仪韶张了张嘴,没有再说话了。 周临锦是她的弟弟,她自然是向着周临锦说话的,想让他们继续好下去,虽然她也喜欢沈莲岫,不然不会极力留她,可她却也没设身处地为沈莲岫想过,周临锦说了那样绝情的话,任凭是谁都是受不了的。 沈莲岫趁着她愣怔的工夫,已经拿起自己的包袱,周仪韶回过神,连忙又褪了手上一对玉镯子下来,塞到沈莲岫手上。 “我知道你不会收,但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们一向也算交好,现在你要走了,我送一对玉镯给你留作念想。”周仪韶道。 沈莲岫没有拒绝,拿过来套在了自己手上,她明白周仪韶是看出她处境艰难,想送她点财物,其实她不需要周仪韶的同情,可也不想拒绝周仪韶的好意。 “谢谢。”她对周仪韶说了一句,然后匆匆把镯子套在手腕上。 “回家之后,要多保重自身,”周仪韶顿了顿,又道,“你和二郎……真的不再说什么了吗?” 沈莲岫摇了摇头。 周临锦喜欢的一直是沈芜瑜,又恨她害了沈芜瑜,并且欺骗了他,他和她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她也和他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是他没有相信她,而是这一切本来就是假的,建立在她是沈芜瑜这一个谎言之上的。 沈莲岫拿起自己的两个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仪韶跟在她身边,又叫了自己的婢子给她提了一个包袱,送她出去。 此时国公府大多数人已经知道了今日发生的事,见了沈莲岫便都纷纷低下头当做没看见。 行至中途,周仪韶往后望了一眼,轻轻“呀”了一声,想对沈莲岫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沈家的马车已经在国公府门口等着了,一辆青布马车,旁边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看起来也不是做伺候人的活计的,手脚都粗笨,剩下便只是赶车的车夫了。 沈莲岫趁周仪韶交代他们说话时,把那三根金条扔在了墙根下,没人察觉。 无论别人怎么说她,怎么想她,她自己不会认为自己就是个拿钱走人的,否则这么多天在这里,她又算什么?难道真的是来伺候人的? 周仪韶看着沈莲岫上了马车,见她形单影只的,只带着两个包袱,更觉她可怜。 她又朝后面望了一眼,却还是没有见到方才在半路上见到的那个身影。 “大娘子,回去吧。”沈莲岫坐到马车里面之后,掀开布帘子朝周仪韶挥了挥手。 周仪韶心里的最后一线希望终于破灭,与沈莲岫道了别,眼睁睁看着沈莲岫的马车离去。 马车骨碌碌地朝前行驶着,沈莲岫也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时辰,只知道大概已经过了晌午,她倒也没觉得饿,只是内心茫然。 这一日远比她想象的要来得早,也来得更仓促和狼狈。 那么回沈家之后,等待她的又是什么呢? 沈莲岫一直这么呆坐着,许久之后才想起来照理说应该早就已经到沈家了,可马车却还是没停。 她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发现竟已经出了城门了。 “你们要把我送去哪儿?”沈莲岫忙问坐在自己身边打盹儿的婆子。 这婆子姓宋,听见她说话便一个激灵醒过来,砸吧了一下嘴巴,说道:“夫人说了,把你送到乡下去。” “乡下?”沈莲岫虽然没想过回了沈家会有什么好日子,但是也没想到陈氏会连家门都不让她,直接就把她打发得远远的,“是寿州?” 宋婆子摇头:“不是寿州,是夫人自己陪嫁的庄子,等到了就知道了。” 她说完,又闭上眼睛继续呼呼大睡。 沈莲岫皱眉,将两个包袱拿得离自己更近了一点,紧紧贴着自己放着。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落下,车夫也不说找个驿馆或者客栈住下,只是随便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就地休憩。 吃的也是他们自己带过来的干粮和水,没什么滋味,就算沈莲岫饿了一天,也只勉强就着凉水吃了半个饼下去。 然后便睡下了,她和宋婆子睡在马车里,车夫在外面睡,顺便守夜。 沈莲岫眼睛是闭着,但是人却清醒得很,她是有些难过,也应该难过,但此刻的处境,已经无法让她继续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 人首先要先活下去。 她总觉得不对,不太相信陈氏仅仅就是把她送到庄子上而已。 大约有个一炷香的时间,她听见宋婆子偷偷摸摸爬起来,然后出去了,因为沈莲岫一直不动,呼吸也平稳,宋婆子便以为她睡着了。 宋婆子出去之后,沈莲岫立刻便坐了起来,马车车厢内狭小,她稍稍俯身过去便到了门口。 隔着门帘,她听见外面隐隐传来的说话声。 “定金拿到了吗?”是宋嬷嬷的声音。 “拿到了,五十两,成事之后还有五十两,”车夫小声回答,“先前说好的你四我六,我不会少你。” 之后宋嬷嬷似乎嘀咕了几句,听不清楚,像是在抱怨,不过很快宋嬷嬷又道:“也是奇了怪了,一个人竟然能卖上整整一百两,这也太多了,买一个小婢才多少钱。” 沈莲岫心里一惊,只听车夫又说道:“啧,你也是没见过世面,里面这个能和普通婢子比吗?你当成婢子去卖,自然卖不了多少钱,但你卖的时候要跟人说,这是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儿,有那种不缺钱又想尝尝鲜的冤大头,他们愿意花这个钱。” 原来他们竟是想把她直接卖了! “说了什么时候来接人吗?”宋嬷嬷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道,“要我说早些把人交出去,最好明日就来把人接走,我也好早些拿到钱,早日回去复命。” 车夫道:“说你蠢还不认,夫人的意思是让你先陪着人到庄子上,然后过几天悄悄把她弄死,只说是病死了,你要快又要怎样快?若是回去太早,被夫人知道我们没有照着她说的做,那也是要完蛋的。” 沈莲岫的手扶着车门门框,不知不觉已经抠到指尖泛白。 这两个人想把她卖了赚钱,而陈氏果真是要她的性命,不会让她安安稳稳待在乡下的。 为君妻 第30节 她不能坐以待毙! 这时宋嬷嬷说道:“可是庄子还有其他人,若是发现我们把人卖了,可怎么办呢?” “我都安排好了,再等几日,等快到庄子上的时候,他们会来接走她,这样一算时间也差不多,那时我们再去庄子上,就说她在路上就病死了,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不会有人起疑心的。” “那夫人那里……” “你就说她路上正好感染了风寒,还没到庄子人就不行了。” “行,就照你说的做。” 两个人商量完,又分了那已经到手的五十两银子,眼看着宋嬷嬷就要进来,沈莲岫连忙回去躺好,装成熟睡的样子。 宋嬷嬷回来睡下之后,很快便响起了鼾声。 ----------------------- 作者有话说:突然想起今天是七夕,那今天就双更吧,晚上还有一更[彩虹屁] 第36章 复明 她不是她,她也不是她。…… 沈莲岫哪里还会有睡意, 一双手的手心都已经被冷汗濡湿,浑身都冰冷僵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按照他们所说, 大概还有几日的时间,她可以好好想一想办法, 但沈莲岫此刻已经静不下心来了。 她害怕他们改变主意, 明日就将她卖了, 也怕再有其他什么变故。 她等不起了。 黑暗中, 宋嬷嬷鼾声震天响。 到了夜半, 沈莲岫像个鬼一样静悄悄地起身,抄过马车里面一个小兀子,对着宋嬷嬷的头砸了下去。 宋嬷嬷的一声“啊”卡在喉咙里, 同时鼾声也止住了,沈莲岫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是被她砸得晕死过去了。 外面的车夫果真比宋嬷嬷要更警醒些, 他应该是听见了宋嬷嬷那半声叫喊, 很快便来询问:“有什么事吗?” 此时沈莲岫不止手心里有冷汗,就连额头上也冒出了冷汗, 她死死抓住那个小兀子, 对外面说道:“宋嬷嬷好像病了,你快进来看看!” 大抵是对沈莲岫太过于掉以轻心, 车夫倒也没怀疑什么, 跳上了马车, 见里面也是黑灯瞎火的,还让沈莲岫打开火折子。 沈莲岫应下,车夫便上去查看宋嬷嬷,也就在这时, 沈莲岫举起小兀子往车夫后脑砸去。 “啊——” 车夫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喊叫,然而也不知是他比宋嬷嬷扛打,还是沈莲岫用的力气不够,他并没有像宋嬷嬷一样一下就被沈莲岫砸晕过去。 但眼下马车里面乌漆嘛黑的,倒给了沈莲岫很多机会。 车夫要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头又被砸得剧痛,一时也找不准沈莲岫在哪里,沈莲岫上去便又给他砸了好几下,算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终于也把车夫给砸倒了。 车夫和宋嬷嬷一样只是晕了过去。 沈莲岫撕了几根布条给把他们的手脚都捆了起来,然后又将他们背靠背捆在一起,见他们就算是醒过来也没办法了,这才去摸他们身上的钱。 宋嬷嬷身上除了一点碎银子之外,还有二十两银子整,这应该就是他们分赃的钱,但车夫身上却不止三十两,而是有整整四十两,看来或许这十两是他瞒下的。 反正不管多少,沈莲岫尽数搜刮一空。 将这六十多两银子妥善放好,沈莲岫拿起了自己那两个包袱。 她跳下马车,放眼一望,此时夜色如墨,正是夜最深之时。 沈莲岫拿过车夫的马鞭,往马身上狠狠抽了,马受了惊,嘶鸣一声便慌不择路地拖着马车往远处跑去。 沈莲岫也不敢停留原地,她死死地咬了一下下唇,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投入了夜色之中。 *** 濯心斋。 这里向来安静,而这几日,更是较之寻常要更安静,安静得丝毫都不会让人发现已经换了一个女主人。 沈莲岫走后,周临锦也从寝房中搬了出来,住进了旁边的厢房,沈芜瑜则是住在另一边的厢房里。 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很少,周临锦一早便去书室,不让人打扰他,直到深夜才回房,他和沈芜瑜连三餐饭食都不是在一起用的。 沈芜瑜早起便又听人说周临锦雷打不动去了书室,她身边的贴身婢子又小声与她说着陈氏千叮咛万嘱咐过的事,沈芜瑜心烦不已。 她自己也等不得了。 原本以为换回来之后,周临锦会对她很殷勤体贴,毕竟那日他对沈莲岫如此绝情,可出乎她意料的是,他不仅自己换了居室,也没提让她搬进去,寝房如今就这么空着,沈芜瑜甚至都怀疑他是在等沈莲岫住回来。 其实沈莲岫会不会再回来,沈芜瑜根本不放在心上,她要的也不是周临锦这个人,她只是想让自己腹中的孩子有一个正经的身份。 再拖下去肯定不行,沈芜瑜让小厨房去炖了些补汤,加了陈氏特意给她找来的□□进去,便亲自往书室里拿去。 她倒也没有时时去打扰周临锦,周临锦应该不会嫌她烦,赶她出去。 必应在门口守着,看见她便直起身子,沈芜瑜笑着塞给他一颗金锞子,道:“我给郎君送些汤水过来。” 必应拿了金锞子,心想着新的这个果真比从前那个要大方,这下倒也不好公事公办了,于是一边推门一边对里面说:“郎君,娘子送吃的来了!” 门打开,过了片刻后才听里面说道:“进来。” 沈芜瑜这才提起裙摆跨入门槛。 “郎君,”为了今日能成事,沈芜瑜只能极力使自己一副对周临锦柔情万千的模样,“你尝一尝,这是我特意给你熬的。” “放下,”周临锦指了指旁边,“我一会儿喝。” 沈芜瑜自然是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冷淡的,但是她也不难过,只是担心,他一直不喝,她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 沈芜瑜放下食盒,给他盛出一碗递到手边,道:“我都盛出来了,郎君就赶紧喝了吧。” 闻言,周临锦终究是抬起手,但是碰到碗壁时却又忽然垂下,摇了摇头。 沈芜瑜气馁,她撅起嘴巴,却又不能发脾气,只能是把碗放到周临锦面前。 抬眼之时,她看见周临锦的眼神划过那只碗。 沈芜瑜一开始没有在意,但她很快便觉得不对劲了。 周临锦是瞎子,他的眼神到底是怎么精准看到碗上面的,若说是巧合,沈芜瑜立刻回忆了起来,他方才抬手时,手也碰到了碗壁! “郎君!你的眼睛是不是……”沈芜瑜不敢置信。 周临锦默了半晌,才淡淡道:“今日晨起,似乎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了。” 其实今日也不是第一次,早几日他就能感觉到光亮了,只是他没有说出来。 怕是他的错觉,也怕不是错觉。 他竟开始害怕自己复明。 若是复明,便是她的功劳,可他不愿欠她任何恩情。 他恨她,恨她一直骗他。 到了今日,眼前除了光亮,便有模糊的影子轮廓出来,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纱,且越来越清晰,他已无法再装作无事发生了。 很快,杨氏、周仪韶甚至吴氏,全都闻讯而来。 大夫给周临锦瞧过之后,道:“世子头部淤积的余毒应该是已经散了,这也算是奇迹了,毕竟已经瞎了那么久。” 杨氏喜极而泣,连声说着菩萨保佑祖宗保佑,而她身边的周仪韶则是一言不发。 杨氏并不知道内情,可是周仪韶却一清二楚,周临锦的眼睛能好转,多半是因为沈莲岫自己琢磨着给他治眼睛起了效果。 多可笑,眼睛是治好了,可是人却被赶走了。 若是让沈莲岫重新选一次,不知她还会不会愿意给周临锦治眼睛。 周仪韶看着周临锦,看见他面无表情,也看见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去看沈芜瑜。 “阿弟,”周仪韶冷不丁叫了他一声,“你看看你身边这人,到底是谁。” 沈芜瑜倒没有多想,她不知周仪韶的意思,只是急着对周临锦道:“郎君,是我啊!” 学着杨氏的样子,她也抹起了眼泪。 周临锦的眼睛还未完全康复,但已经逐渐清晰,沈芜瑜又离得他近,他能看清楚个七八分,五官轮廓都能看见。 这张脸,他曾经看了一眼便没再忘记过,无数个被黑暗吞噬的日子里,他也一遍遍在脑中勾勒着她的模样,担心他将她的模样忘却。 可这个声音,却与记忆中的怎么都对不上。 看不见时还好,现在能看见了,模样是这个模样,声音却不是这个声音。 人也不是那个人。 一种不可名状的诡异。 他没有见过她的脸,可他却对她的声音很熟悉。 她不是她,她也不是她。 哪里一钝一钝地痛着,周临锦按住额头,却又止不住左边心脏的疼。 “怎么了二郎?”杨氏最先发现他的异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芜瑜也扶住他的手臂:“郎君你别吓我,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 她们一齐围了上来,围在他的身边,不断地询问着他什么。 仿佛落水一般的窒息感将周临锦逐渐吞没,他用尽浑身力气,才方能轻轻推开离他最近的那个人,也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周临锦只是艰涩开口道:“我先去歇一下。” 杨氏爱子情切,唯恐是又出了什么岔子,还要再上前问,又想再把大夫请回来,周仪韶拉住她,轻声说道:“母亲,让他自己先静一静。” 沈芜瑜站在一旁,闻言便立即说道:“我送郎君回去吧。” 她唤来必应,让必应扶住周临锦,自己跟在后面,手上仍是拿着方才她拿过来的那个食盒,等进了周临锦的房间之后,必应安顿好周临锦上床,沈芜瑜便让必应出去。 她仍旧打开那个食盒,刚刚已经盛出去了一碗,但炖盅里面还剩着一大半,沈芜瑜重新盛了一碗。 “郎君,喝一些热汤再睡。”沈芜瑜端着碗走到床前,周临锦背着身子躺着,一只胳膊虚虚搭在额头上,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 沈芜瑜拧了一下她那弯弯细细的柳叶眉,显出些不耐烦,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汤,还是坐到了床边,伸手拍了拍周临锦,强行将他的身子扳回来。 对于她有些不讲理的行为,周临锦却没有发火着闹,但也没有说话。 他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只要一坐起来,仍是需要用手去按住额角,看起来很是难受。 为君妻 第31节 “你出去,我不想喝。”或许是因为不舒服,周临锦的声音又沙哑又低沉。 沈芜瑜总不能强行逼着他喝下,见状也只好作罢。 其实这些日子她并不是头一回来给周临锦送这些汤汤水水的,有时是自己送,有时是让仆婢送,但无一例外,周临锦都不曾动过这些被放过料的补汤。 沈芜瑜在心里算了算,她住进诚国公府已经七八天了,实在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今日不成,又要拖到哪一日去? ----------------------- 作者有话说:二更来啦,七夕快乐[玫瑰][玫瑰][玫瑰] 两个人下次见面就是五年后了 ,不过很快的,马上就更到了[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37章 看清 我可以重新娶她 沈芜瑜放下碗勺之后, 并没有很快出去,她在旁边静悄悄坐了一会儿。 忖度着周临锦在里面应该已经睡着了,沈芜瑜这才重新轻手轻脚进去。 周临锦还是刚刚那个样子, 面朝里躺着,没有察觉到她进来, 应该是已经睡着了。 沈芜瑜走到床前, 摸了一下自己尚未隆起的肚子, 咬了咬牙, 然后褪下了自己的外衫, 直接躺到了周临锦身边去。 她从背后环抱住周临锦,嘴上柔声说道:“郎君,你抱一抱我, 我害怕你不要我……” 用药也就是一个辅助,最多就是助助兴, 其实还是要沈芜瑜自己主动去完成这件事, 即便她再不愿这样做。 被她抱着的周临锦似乎动了一下。 然而还未等沈芜瑜反应过来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竟然感觉到自己的手正被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来。 沈芜瑜不敢相信,同时巨大的恐惧将她笼罩住, 她觉得很是不妙。 她原先以为, 无论有没有那种药,周临锦应该都是肯要她的, 不然就不会让她回周家, 只要她稍微主动一些, 就算没有药,那也肯定能成事。 可他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沈芜瑜连忙重新将他抱住,学着从前与那人的模样,一双手上上下下地抚摸着, 极力想激起他的兴趣。 但很快,她的一只手就被他按住了手腕,他的握得并不轻,足够让沈芜瑜不能再动弹。 周临锦转过身子,定定地看着她。 他没有一刻像此时一样,无比清晰地看着面前这张描摹了千百遍的脸,这张脸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带着惶恐和心虚。 周临锦没有任何兴趣去探究她为何会有这样的神情。 若说方才他在周仪韶的刻意提醒下,终于去看清楚了沈芜瑜的脸,那时只是纠结和痛苦,那么此时,他与沈芜瑜在这样幽闭的地方,他更能将她看清,也已经更能将自己的内心看清了。 除了这张脸,他对沈芜瑜一无所知,而若是得到了这张脸,却要用其他所有去交换,他不愿意。 他宁可不要这张脸。 他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沈芜瑜,是这张脸,甚至在几日前他都是执拗地这样以为着,并且听不进去任何话。 直到他能重新看见。 他看清了她,也看清了自己。 这段时日以来,与他朝夕相处的是沈莲岫,刻在他心里的人也已经是沈莲岫,那么让她说一个谎,暂时戴了一张别人的面皮,又有什么关系? 当初的惊鸿一瞥,也终究是浮光掠影的过往罢了。 就算那些事真的是沈莲岫处心积虑的算计,就算她真的是一个毒妇,他也不会介意,哪怕她犯了滔天大罪,他把自己的家业全部赔进去,也毫无怨言。 握着沈芜瑜手腕的手猝然放开,她看着周临锦从床尾下了床,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沈芜瑜坐在床上苦笑了笑,却忽然觉得如释重负。 再接下来,她便被周临锦亲自送回了沈家,沈芜瑜倒也没说什么,没有哭闹,甚至没有怨言,也没立刻闹起来。 杨氏得知之后倒是想来劝解阻止,但是被周仪韶拦住了,至于吴氏和其他人那里,消息根本就没能传过去。 到了沈家时已经快黄昏,沈家一早就得了信,沈冀在门口等候着。 大门口也不能说事情,沈冀先将人迎进了家里,还没等坐下,陈氏便到了。 听说女儿被周临锦送了回来,陈氏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脸色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 她见到周临锦,先质问道:“世子这是什么意思?嫁给你的是我女儿沈芜瑜,婚书上写的也是她的名字,难道你要休妻不成?” 周临锦给必察使了个眼色,必察便将周临锦亲手写好的和离书送了上去。 陈氏瞥一眼就知道是什么东西,立刻冷笑道:“好呀,世子想要悔婚,就不怕闹出去毁了诚国公府的名声?” “若要闹出去,倒不该是我怕,”周临锦不紧不慢道,“贵府丢了女儿不来退婚,倒嫁了另一个过来冒充,这难道不是坑蒙拐骗?” 陈氏闻言更是气得要跳起来,她还要再继续与周临锦辩解,却少见地被沈冀截下了话头,沈冀察觉到周临锦的话不仅是反驳,更是威胁,他话里有话,陈氏原也是很机敏的人,眼下是实在又气又慌,这才没听出来。 沈冀便问周临锦:“那世子想要如何?人都已经送回来了,总不能真闹到官府去吧?” 陈氏身子一僵,后背忽然冒出冷汗。 “沈莲岫呢?” 周临锦的话音落下,四周便是死一般的沉寂,陈氏后退几步,软倒在椅子上,沈冀看了她一眼之后便移开了目光。 周临锦又继续说道:“那日是我太过冲动执拗,不过这事本就是沈家有错在先,且沈家二娘子只是在周家小住了几日,那么我要回沈莲岫,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陈氏白了脸,抖着嗓子说道:“就算你已经和二娘和离,沈莲岫也与你没有分毫瓜葛,你想带回她真是白日做梦!” “我可以重新娶她。”周临锦不紧不慢说道。 陈氏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沈冀抢了先。 “不用带了,她已经死了。”沈冀重重叹了一口气。 周临锦神色却未变,显然已经不相信沈家胡搅蛮缠般的说辞:“她离家不过数日而已,岳父说谎也要编个能令人信服的。” 沈冀没敢看周临锦,他继续说道:“我骗你干什么,两个都是我的亲生女儿,哪个嫁给你我都没有任何损失,但是你现在问我要人,我是真的交不出来了,因为她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周临锦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厅堂以及外庭,草木葱茏一如往昔,根本看不出刚死了个人的样子,他自是不可能相信,冷笑道,“那尸首呢?” 沈冀又叹了一声,指着陈氏道:“你干的好事,你自己说!可怜我的女儿,就这样被你害死了!” 陈氏也是昨日才得知沈莲岫死亡的消息的,虽然她一早就交代了宋嬷嬷让她到了庄子上以后就暗中把沈莲岫解决了,但事情与她安排的略有出入,宋嬷嬷他们来回话,沈莲岫半路上就感染了风寒,没多久一命呜呼了,连庄子上都没到,因夏天天气炎热,尸体也只能就地掩埋。 当时陈氏听了倒也没什么,反正结果只要是沈莲岫死就可以了,死的那么早只能说明这是她的命,而且还不用损她的阴德,只有沈冀不知实情,毕竟也是亲女儿,从昨日起便有些伤心,但也不太敢让陈氏看出来。 其实周临锦会上门来要人,也是陈氏早就遇见到的,这也是她为什么让宋嬷嬷除去沈莲岫的原因,因为只有人死了,周临锦才会彻底死心,她只是没想到周临锦会这么快就来,也没想过他同时会把沈芜瑜送回来,更没想到沈冀竟然一点都不帮她,直接和周临锦说是她害死沈莲岫的! 陈氏立刻就不依了,她说要送走沈莲岫也是沈冀同意的事,若不是周临锦在场,她可以直接扇沈冀两个耳光:“好啊,想推到我身上,门都没有!沈莲岫是染了风寒这才死的,怎么就是我害的了?” 她说完也没忘了周临锦,索性破罐子破摔道:“你这辈子都别想了,她命不好,抢了我女儿的东西,谁知有福都享不到。” 周临锦原先是一点都不信沈冀说的鬼话的,沈芜瑜是陈氏的亲女儿,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是更偏向沈芜瑜,所以不想让他带回沈莲岫是可想而知的事,说什么沈莲岫死了也不过就是想让他死心罢了。 但是陈氏的反应…… 周临锦的喉头忽然发起紧,随着一颗心直直往下沉的是,一口气堵到了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你说什么?”自周临锦的齿间挤出几个字,明明是三伏天,却仿佛淬了寒气。 陈氏方才还想着要故意激怒周临锦,让他难受难受,但才听了这一句话,她霎时就缩了头,不敢再有那样的念头的。 他都送了沈芜瑜回来,难道还是他们沈家能得罪得起的人吗? 最终还是沈冀说道:“她回家当日便被送往乡下庄子上去——这也不能怪我们,让她继续留在家里,她要怎么做人,我们沈家怎么做人?结果半路上染了病,死了。” 沈冀说完,便见周临锦起了身,一句话不说便往外走去,沈冀和陈氏连忙跟到他身后,只见他随手拿了一个小厮手中的灯笼,也没说要干什么,要到哪里去,只是疾步在沈家找着什么。 途经的院落,水榭,亭阁,周临锦都会进去仔细查看一番,打着灯笼连一个角落也不曾放过。 他仍旧是一言不发,然而越是这样,沈冀和陈氏便越害怕,怀疑他下一刻就会压抑不住怒火,直接将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逼他们交出沈莲岫。 沈家本就不大,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已经被周临锦翻了个底朝天,最后他终于拉住一个瑟瑟发抖的婢子,道:“带路,去你们大娘子的居所。” 婢子战战兢兢将周临锦带到西南角一个很小的院子前,周临锦并没有看见过她的住的地方,但当时三朝回门的时候却来过。 一进到这里,他立刻便知道了,他们当时来的就是沈莲岫的闺房。 这里有一种缺少人气的感觉,应该是因为很少有人来沈莲岫这里,当时被他忽略的感觉,此刻却无比清晰地被他感受到了,即便那时他失明,而今却看得见了。 周临锦踢开了这个院子里面每一间房间的房门,一一搜寻过去,只剩最后一间正屋的时候,他站在庭中,再次环视着这些洞开的房门,里面都是黑漆漆的,尘埃渐渐地弥漫出来,又湮没于不知何时已经暗下来的夜色中。 ----------------------- 作者有话说:赶一下进度吧,明天双更,早上九点和晚上九点更,赶到五年后[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38章 余地 他永远都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周临锦的手一松, 原先一直被他提在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烛火熄灭了。 这个院落明显是久无人住,廊下和门口都没有挂着灯, 很是昏暗,沈冀见周临锦的灯笼灭了, 便拿了自己手里的灯笼想给他。 周临锦没有接, 他径直走进了那间主屋中, 然后关上了房门。 里面更为黑暗。 可周临锦却习惯黑暗已久, 什么都看不见, 仿佛她还在的时候一样。 “阿圆,”他的声音在颤抖着,“我来了, 来接你回家了。”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他。 “之前是我不好, 我跟你道歉, 回去之后你要怎么骂我打我都可以, 你别赌气了好不好?” “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 不该说那些话, 你别不理我……” “现在我的眼睛也好了,我已经看得见了, 是你把我治好的, 我们回家去……” “我想好好看清楚你的样子,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那次我们遇险时我答应过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一样爱你, 是我食言了,但是我以后不会忘记了。” “我会把你的样子牢牢记住,而不再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阿圆,你应我一声……” 为君妻 第32节 “你说话好不好?” “求求你,回来吧。” 空荡荡的屋子里,始终只有周临锦一个人的声音,他一边絮絮说着话,一边想凭借自己的耳力听出寂静中哪怕会有的那一丝声息。 可惜没有。 她不再理他了。 周临锦颓然坐到地上。 脸上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划过,滴在他的手背上,旋即便转凉,周临锦哑着声音笑了笑,用手掌按住眼眶,却怎么都止不住泪水从指间缝隙中流出来。 她不在这里,不在沈家,她是不是真的不在了? 才不过短短几天,他就错过了她。 一点时间都没有给他,一点余地都没有给他。 不知过了多久,周临锦终于走出了这间屋子。 见他出来,沈冀连忙迎上来:“世子……” “她的……”周临锦从未感到过开口会如此艰涩,“她在哪?” 沈冀一愣,刚想再次提醒他沈莲岫已经死了,被跟上来的陈氏掐了一把,他这才反应过来,小声说道:“天气太热,路上不好处理,所以就地掩埋了。” “在哪儿?”周临锦又问了一遍。 沈冀默了默,道:“不知道,应该已经找不到了。” 这时已经有人在院子里挂上灯笼,周临锦抬头看着灯笼晃晃悠悠的,说道:“谁经手的,把人叫过来。” 很快宋嬷嬷和车夫便被叫了过来。 当日他们醒来之后,双手双脚都被捆着,日头已经老高,也不知道跟着马车跑到了哪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他们在附近找了找,自然是早就没有沈莲岫的影子了。 陈氏要的是沈莲岫的命,两人不敢和陈氏说人在半路上跑了,不然不仅拿不到赏钱还会被陈氏发落,于是回来之后便一口咬死,沈莲岫是死在半路了,尸首也埋在半路了,如今就算要找也找不到了。 他们以为这件事应该是了结了,反正陈氏没有说什么,却没想到还有这一劫。 周临锦站在廊下,烛光只照亮他一半的脸,另一半的脸隐于夜色中,唯有那双刚刚复明的眼睛,透着冷色和戾气。 宋嬷嬷简直要怕得晕过去,但他们还是存着一点理智,知道就算周临锦再凶狠,也千万不能吐露实情,若是沈莲岫是在半路上死的,那么最后怪罪下来,是陈氏的责任最大,他们只是负责办事跑腿的,而若是沈莲岫是跑了,人一旦被周临锦找回来,他们要卖了沈莲岫的事也会被揭发出来,到时候不仅周临锦不会放过他们,就连陈氏也不会饶了他们。 所以沈莲岫不死也得死! 宋嬷嬷咬紧了牙关,将昨日与陈氏说过的话,对着周临锦重新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实在是没办法,半路上谁都不熟,只能那么埋了。” 话才说完,宋嬷嬷就被周临锦一觉踹在身上,倒地之后吱哇开始嚎叫。 陈氏也害怕宋嬷嬷和车夫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毕竟她先前吩咐过要把沈莲溪弄死,也是连忙让人把宋嬷嬷抬下去,连着车夫也一块下去了。 “世子这下该信了吧?”陈氏手一摊。 一开始陈氏因为沈芜瑜被送回来的事而生气慌张,所以对着周临锦气急败坏,然而这时候她又已经想通了,就算沈芜瑜进不了国公府了,那这福气也不是沈莲岫的,人都已经死了,沈莲岫讨不到一点好了。 她反倒庆幸起来,这死丫头也是命中注定,不然按她先前安排的,到了庄子上之后再动手,那保不齐沈莲岫这会儿还活着,沈冀十有八九会松口,那她就真的输的彻底了。 周临锦眼角余光都没扫到她。 他的双手掩在袖中,已经攥得死白。 她死了,可她的家中却仿佛无事发生,根本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一般。 她从小到大,到底受了多少委屈,受了多少轻视? 就算她真的为了自己而去害沈芜瑜又如何呢?她只是过得太苦了,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 周临锦想起她曾经说过的,沈家大娘被许给一个富商做填房,如今看来,这应该就是她身上差点发生的事。 一个连死都不被人在乎的人,她做下错事也是情有可原。 哪怕千夫所指,但至少他一定要包容她。 当时她听见他放弃她的那一刻,她该有多绝望? 直到她死,是不是都…… 他永远都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周临锦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国公府的,等他恍惚中反应过来,窗外雨声霖铃,人已经在寝房内了。 是他这几日都未曾再踏入过的寝房,他和沈莲岫曾经的居所。 自从她离开诚国公府,他就从这里搬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不想看见任何留有她痕迹的一切。 床榻边还挂着水红色的床帐,里面被褥整整齐齐,周临锦从未见过,此时只觉得床帐那一抹红色刺眼。 他走过去,手抚摸过里头叠着的被褥,熟悉的触感便传来。 就在前些时日,他还与沈莲岫一同窝在这张床上。 如今东西还没来得及处理,人却已经不在了。 他多像她一会儿就能出现在这里,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 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周临锦的心一震,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的祈愿成真了。 “阿弟,是我。”是周仪韶的声音。 周临锦没有说话,周仪韶便直接推门进来。 她看见周临锦站在床边,便走过来,轻叹一声。 周临锦送沈芜瑜回沈家,并且在沈家闹了一场的事情,诚国公府这边也已经知道了,周仪韶没有再说周临锦什么,总之一切已经木已成舟。 她手上拿了一样东西,此刻递给周临锦,周临锦没有接过去,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根本没有多大兴趣。 周仪韶道:“拿着吧,她没留下什么东西,这本册子是她的笔记,给你治眼睛用的,当时她……没有带走。” 闻言,周临锦这才木木地拿过来,也并没有翻看。 “她走前,有没有说什么?”周临锦的声音像是浮着,又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周仪韶想了半晌,才狠心说道:“我问过她,她说没什么要对你说的,只收了一对我送给她的玉镯,她当时是戴在手上的,我看她没什么好东西,这样也算是走得体面一些。” 周临锦听后点了点头,竟说道:“多谢。” “你给她的钱,她只拿了一点点,后来我也发现被她偷偷扔在了墙根处,我之前已经收起来给娄嬷嬷了,并没有与你说。” 周临锦没有说话。 周仪韶原本也有一些话不吐不快,但此刻看了他的模样,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了,她只是又叹息道:“阿弟,你不该这样武断,你既没有给她留余地,也没有给自己留余地。” 周临锦的头又开始痛起来,像是有人拿刀从里至外地斫着,他苍白着脸看了周仪韶一眼,没有说话。 周仪韶眼看着他一张脸和纸一样白,也不由心惊。 “如今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人都已经没了,”周仪韶想扶周临锦坐到床上去,却不想被他轻轻推开,“阿弟,你要想开……” “是我害死她的,如果不是我赶她走,她也不会被沈家送到乡下去,我明明可以想到沈家对她那么差,我却一意孤行,她根本没有欠我的,我为何要那样对她?” 周临锦踉跄一步,跌坐在地上,头低低地垂着,似乎一下子被抽干了力气。 周仪韶想着他眼疾刚好,害怕他出事,连忙蹲下/身子抱住他,想安慰他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周临锦不是没有错,他甚至确实是错的厉害,即便是她的弟弟,她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让一切都过去吧。 她只能像安抚小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周临锦的背,感觉到他的背部绷得紧紧的,并且不住地颤抖着。 “阿姐,我该死……” 周仪韶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却听见周临锦抽泣起来,在周仪韶的印象中,因为周昌不喜欢周临锦舞文弄墨,便时常教训他,周临锦因不想让周昌看轻,所以从四五岁上便不曾哭过了。 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哭。 周仪韶怔怔地望着周临锦,继而又听着他哭出声,仿佛回到极为年幼的时候一般。 窗外的雨势愈发铺天盖地而来,很快便将他的哭声淹没。 ----------------------- 作者有话说:下一更在晚上九点 第39章 流年 我还有一个女儿要拉扯…… 五年后。 陈州, 白溪村。 时近晌午,炊烟从家家户户屋顶直上,映得不远处青山缥缈, 又有烟火味飘散在空中,像是人间与仙境的交错。 “没什么大碍, 只是夜里着凉了, 这才头疼腹泻, 吃几剂药下去, 再清淡饮食就可以了。”沈莲岫一边收拾药箱, 一边对着邻居罗五娘说道。 “多亏了你,不然有个小病小痛的,请大夫又麻烦又贵, 只能自己熬着,”罗五娘拉住沈莲岫, “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你刚出诊回来就被我拉过来给我婆母看病, 一定没做饭。” 沈莲岫犹豫了一下,想到现在回去确实要再生火做饭, 她与罗五娘年纪差不多, 都是邻居也一直很要好,在这里吃个饭也没什么, 便点了点头。 自五年前她从宋嬷嬷手上逃出来之后, 没过多久便回到了这里, 陈州白溪村,母亲的老家,余家老宅就在罗五娘家隔壁,当时修整破败了房屋还多亏了罗五娘他们帮忙。 因才过了七八年, 这里的人都还没忘了余家,渐渐地都知道沈莲岫也会医术,便时常请她看病,一开始只是找她看寻常的头疼脑热,后来见沈莲岫的水平不错,便也有一些难治的病来找她,沈莲岫细心,又爱钻研,这几年来在白溪村及附近便很有些口碑,虽然比不上余家当年的积累,但已经足够她养家糊口,舒舒服服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药箱重新被放下来,沈莲岫跟着罗五娘去了厨房,罗五娘今日因请沈莲岫给婆母看病,也耽误了一些时候,所以有些菜还没来得及烧。 沈莲岫给她择菜,这里没别人,两个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罗五娘切着沈莲岫摘好的芹菜,忽然小声问她:“哎,你听说了没?” “听说什么?”沈莲岫眨了眨眼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 罗五娘笑了一下,又露出紧张的神情:“你上回是不是被请到胡家去看病了?” 沈莲岫点头:“是。” “那就对了,”罗五娘连菜都不切,拿着菜刀就站在那里说了起来,“我就说我听你说起过这事,就是你看的那个胡家郎君,病殃殃的那个,听说刚回到京城没多久就突然死了。” 闻言,沈莲岫一怔。 这事已经是两个来月之前发生的了,白溪村后面的山间有一座林间别院,别院主家姓胡,听说是一位京城大官,他有一个儿子自幼体弱多病,便一直在别院养病,因沈莲岫在乡里颇有些名气,胡家又见这位郎君的身子总是这样不见好,便也没介意她是乡下女医,请她上门给胡家郎君看病。 胡家郎君的病是因孱弱而起,这是胎里带出来的,并不能完全根治,沈莲岫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治法,只能先给他调理身子,大约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也没见有多大效果,只是较之以前不那么体虚了,沈莲岫当时正想让他们另请高明,便听说胡家郎君有事回了京城,如此正好让此事不了了之,她也不再往胡家去了。 没想到回去之后竟死了! 为君妻 第33节 沈莲岫立刻问道:“真的吗?人是怎么没的?” 罗五娘道:“正是要说这个呢,照理说他身子不好,风吹一吹就有个三长两短也是正常的,也传不到咱们这穷乡僻壤,但就是死的不大好……” “据说胡家郎君回去之后没几日,便在家中暴毙而亡,而且死的样子很恐怖,说是什么,那叫什么,对了,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罗五娘说的神秘兮兮,因为太过骇人,她面上也有害怕的神色,“这还是昨日咱们村的那个卖货郎去京城进货,听说来的,他还特意去胡府门口瞧了瞧,真的在办丧事,往旁边一打听,好家伙,更加玄乎了,说是胡家的主君不积德,当年办了一个冤案,才引来厉鬼索命!” 沈莲岫自然是不信这些鬼神之说,但大白日的,她竟然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勉强说道:“哪有这种事,那胡家郎君本来就身子不好,或许真的是病死的也说不定,只是传着传着就这样了。” 罗五娘明显对她的说法嗤之以鼻,她把切好的芹菜倒入油锅里,一边噼里啪啦地炒着菜,一边说道:“他们说,那胡家郎君之所以一直待在别院里,一半是为了养病,一半也是为了避祸,你看这一回去,可不就……” 她说到这里,便被屋外传来的喧哗打断了。 是几个幼童玩闹的声音,罗五娘对沈莲岫道:“几个兔崽子回来了,你快出去和他们玩一会儿,哄着他们,别让他们满屋子乱窜,菜马上就好!” 沈莲岫也知道孩子的杀伤力,连忙便出了厨房,果然看见有五六个孩子前前后后跑了进来。 有三个是罗五娘的孩子,有两个是罗五娘妯娌的,至于还有一个,沈莲岫笑看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奔跑着扑到她腿边。 “阿娘!” 是她的女儿。 沈莲岫并没有马上将她抱起,她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就忙着把其他孩子圈到院子,等着一会儿开饭。 好在孩子们都很听她的话,没费什么力气就一个个都在凳子上坐好了。 沈莲岫也坐下来管着他们,小姑娘就爬到了她的膝上。 她手里被一只软乎乎的小手塞进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小姑娘说道:“河边的石头,送给阿娘。” 沈莲岫摊开手一看,是一颗琥珀色的石头,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谢谢安安,”沈莲岫对着她苹果一样的脸蛋亲了一口,“阿娘好喜欢。” 安安窝到她怀里,捂住嘴甜甜地笑了。 很快,罗五娘就烧好了菜,她分了一些送去婆母那里,沈莲岫就去厨房把菜端出来。 等罗五娘送完饭菜出来,大家也就开吃了。 罗五娘家这段时日家人都有事出去了,连妯娌都回家小住了,只剩她和她婆母管着家,如今婆母又病了,罗五娘自然累些,但好处就是可以肆无忌惮地和沈莲岫聊天,不用顾忌旁人,反正小孩们又听不懂。 沈莲岫给安安碗里夹了一块煎豆腐,便听罗五娘说道:“你还这么年轻,就不考虑考虑再嫁人吗?” 沈莲岫看了一眼安安,她正专心致志地吃着碗里的豆腐,根本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便也放了心。 “算了,”沈莲岫摇头,“这样也挺好的,家里多个人反而不习惯。” 当时她回到白溪村,因为已经有了身孕,又打算留下孩子,所以也不能装作未婚,只能说自己是寡妇,死了夫君之后无依无靠这才回来老家。 这几年里,避无可避的,村里也时常有人要给她说媒,但都被她一口回绝了。 罗五娘闻言嘟哝道:“倒也是,你能干,一个人就能带着女儿过得好好的……但是村口王家的小伙,他也没成过亲,家境也还行,他娘上回和我说起,说他就念着你,你看能不能和他相处相处?” 沈莲岫马上找到托词道:“我还有一个女儿要拉扯,他既没成过亲,那我嫁给他就更不合适了,我不想耽误人家,村里村外合适的那么多,没必要只看我一个。” 她言语中的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罗五娘今日试探了两次,也明白她说不要就是真的不要,而不是什么扭扭捏捏,再劝下去她恐怕要不开心的,反而坏了她们之间的情谊,便也不说了。 “行,那我知道了,我一会儿有空就去和他娘说,咱们果断些好。”罗五娘说着就往沈莲岫的碗里夹了一颗肉丸子,沈莲岫冲着她笑了笑,马上就把肉丸子塞进了嘴里。 虽然她很不喜欢这方面的话题,但在村子里住也是在所难免的,况且罗五娘和别人又不同些,她是真的在为自己考虑,她不能太摆出不高兴的脸色,让罗五娘心寒。 反正她都已经二十出头了,等再过几年,自然就没人那么勤快地来说媒了,只要拖着就行。 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在小院子里吃完了饭,沈莲岫便和罗五娘继续在院中洗碗筷,年龄大一些的孩子又跑出去玩了,只剩下安安和罗五娘的小女儿年纪差不多,还留在她们身边转来转去,拔着院子里抽出来的野花野草玩。 沈莲岫洗着洗着,便觉得眼皮总是在跳,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明明也没有累着,一上午也只是在罗五娘家中看病说话,为何这会儿还心神不宁起来。 或许是因为先前罗五娘说的胡家郎君暴毙的事,还是王家托人来说媒她又烦了? 沈莲岫抬起湿漉漉的手,也顾不得擦干了,直接使劲儿按了按跳动不已的眼皮。 才觉得好一些,另一边的眼皮又跳起来,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沈莲岫不由苦笑,两边换着跳,大概要福祸都来了。 不过她自然是不信这些的。 罗五娘见她一会儿按左边眼睛,一会儿按右边眼睛,便问:“怎么了?进沙子了?” 沈莲岫说不是,好在被她按了几下也不那么跳了,于是赶紧与罗五娘一起洗完了碗,便带着安安回家了。 ----------------------- 作者有话说:二更来了[狗头叼玫瑰]下章就见面[狗头叼玫瑰] 第40章 重逢 他的眼眸中有她未曾见过的神采。…… 回到家中, 沈莲岫煮了热茶,喝了几口之后方觉得好了些,见时间还早, 便打算先消消食再午睡。 余家的房子因早年沈莲岫外祖父的经营,所以在乡间算是大的, 前后共有两进, 修葺得也很齐整牢固, 沈莲岫带着安安两个人一起住, 便用不上这么些房屋, 后面那一进便常年被她锁着,屋子也只堆放了一些杂物,她和女儿只用前面的几间足够, 另还有东面一片空地,之前就是用来种药草的药圃, 沈莲岫照旧是这样用, 连着东面出来到前面院子里的一小块地方, 也被她辟出来种药种花了,周围围了一圈篱笆, 正对着东边正屋的窗下, 她每天清晨打开窗就能看见自己种的东西,地方不大, 也很好打理。 最近刚到谷雨, 因为春季雨水充沛, 所以药草和花草都被浇灌得很是茁壮,这令沈莲岫很高兴,但同时也有不少杂草长出来,需要她经常去拔掉。 前几日才刚刚拔过的野草, 眼看着又有长起来的苗头了。 沈莲岫便拿着一把小锄头,蹲在地上锄草,大多数用手拔就可以了,但有些需要用到小锄头。 安安自己和自己玩了一会儿,可能是觉得没意思,便走到沈莲岫身边,也蹲下来,学着她的样子拔草。 沈莲岫倒也不阻止,只是她怕安安的小手娇嫩,被草割到了,便对她说道:“安安力气小,就拔小小的草。” 安安点点头,然后将一株刚冒头的不知名野草一揪,野草就被她揪了起来。 “嘿嘿嘿。”安安笑起来,小手紧紧地抓着那株自己拔下来的小草,高高地举起给沈莲岫看。 她的一对眸子又圆又亮,就像是星星一样,但和沈莲岫的长得并不很想象。 甚至沈莲岫也从没有见过。 她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母女俩继续拔草。 安安虽然人小,拔得慢,但多一双手帮忙,还是比一个人拔要快的。 没一会儿,沈莲岫和安安拔完前院这一快,正要起身往东边去,便听见不远处低矮的院墙外,有人在问:“里面有人吗?” 沈莲岫往门口望了一眼,越过低矮的院门,只见那里站了大概有三四个人,皆是男子,从她这个方向看过去,只能看见侧面。 沈莲岫是一个人带着孩子住着,她见都是男的,便有些紧张起来,这几年在白溪村,因为她是村里的大夫,所以大多数人还是对她比较客气甚至尊重的,没有什么人来骚扰过她,但是她从来没有放松过警惕。 好在这会儿还是白天,隔壁罗五娘也在,她家几个孩子进进出出地跑着,还热闹着,她只要喊一声,罗五娘就会立刻赶过来。 沈莲岫没敢应声,她让安安自己先回屋子里去待着,便往门口走去。 才几步路,她便将门外的人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次,看起来倒都不是地痞流氓的面相,只有当中站着的有一人背过身子站着,看不清楚。 “有人过来了!”那边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沈莲岫蹙了蹙眉,正要张嘴说话,却看见背着身子的那个人转了过来。 这一刹那,沈莲岫步子微滞。 不远处的那个人,也正回过头朝她看过来,一身绀青交领衣袍清逸,鹄峙鸾停,霞姿月韵,许是因为正午的日头太大,他稍稍眯着眼睛,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冷淡凌厉。 他的眼眸中有她未曾见过的神采。 沈莲岫想过有生之年会遇到登徒子,但从没想过还会遇到周临锦。 事实上,这几年过来,她已经几乎不再想起他了。 因为她知道,他一定在和沈芜瑜过着他想要的日子。 见到他的一瞬间,她下意识就想要落荒而逃,可也就是在她愣怔的那一刻里,她又想起来一件事。 再加上他们都看见她了,她也不可能避开,好在和他在一起的应该不会是坏人了,这点倒是不用再怕。 沈莲岫便继续走过去。 剩下的这短短几步当中,沈莲岫看见周临锦的眼风将她上上下下扫了一遍。 看样子,他好像已经复明了,而就如同她预料的那般,他根本没认出她。 他从没见过她,于他而言,面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于是沈莲岫就站到了他面前去。 他带着审视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地觑着她,就像在审犯人一样。 她没见过他能视物的样子,总觉得有些陌生。 “你就是村里那个女大夫?”周临锦身边的一个人问道。 沈莲岫点点头,暗自庆幸周临锦没有带他家里那几个随从过来。 那人又问:“你姓余?听说从前这里也是余家医馆?” 沈莲岫不说话,只是再次点点头。 她又庆幸,她回到白溪村之后,想与此前割裂,便抹去了沈莲岫这个名字,对外只称自己随母亲姓余,村里人也不深究这些,一般称她“余大夫”,“阿余”或者“余娘子”。 而从前外祖父还在时,家里确实是开了医馆,前面这几间她们住的就是原本用作医馆的。 那人见她总是不说话,便有些不耐烦:“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沈莲岫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看见周临锦朝方才问话的那人摆了摆手,然后自己走上前了一步。 “胡峻回京城之前,是你给他看的病?”他薄唇微启,话语不带丝毫温度。 沈莲岫被他问得一愣,而后才想起来,他说的胡峻应该就是胡家郎君。 周临锦竟是为了胡家郎君暴毙一事而来的? 沈莲岫立刻点点头,心里却忐忑起来,先不说周临锦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光就这件事本身而言,并不是个好事,胡峻若真如罗五娘所说那样死得蹊跷,那么此时周临锦找到这里,往好处想是了解一下情况,往坏处想,可能是怀疑她和胡峻的死有牵扯。 也就意味着她平静的生活很可能会被打破。 周临锦又道:“你说一说他当时的情况,详细一些。” 这回沈莲岫连连摇头,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你不会说话?”周临锦皱起眉头。 他皱眉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但因着眼里已经有了神采,所以较之以前更加生动。 “也没说她不会说话啊,没想到真是个哑巴,”旁边的人嘀咕道,“这下问不出什么来了。” 为君妻 第34节 沈莲岫眨眨眼,周临锦不认识她,却认识她的声音,只要她一张口,就很可能被他听出来,所以只要她不开口说话,他就会一直认不出她。 直到他离开。 想起五年前,她不想再让自己难堪了。 只要不说话,她就可以是一个陌生人,就可以不用像以前离开时那么狼狈,毫无芥蒂地站在他面前。 “会写字吗?”周临锦不打算放弃。 家里开过医馆,这个女子也是大夫,经常在村里及附近行医,所以不太可能不识字,不会说话没关系,写下来就行了。 沈莲岫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再度点了点头。 只是如果要写字,一来是要变更一下笔迹,毕竟她留在周家的信件不少,不确定周临锦有没有看过,他应该是会直接扔的,但沈莲岫也不敢冒险。 还有就是写字要进去,但是安安在里面,沈莲岫怕安安暴露她会说话的事,也怕周临锦见到安安。 虽然他肯定不知道安安是他的女儿,可她就是怕。 沈莲岫还是给他们开了门。 周临锦随手指了一个人,让他跟着自己一同进去。 才刚进门,周临锦便迅速打量了一下四周。 正屋一共两间,他们进来的这间是日常起居的,里面的一间应该就是卧房,虽然较之寻常的农家屋子要大不少,但也是一眼就能看到底的,外屋与内屋中间只有一扇简朴的门,此刻并没有关上,进来之后就能一览无余。 沈莲岫也往里忘了一眼,她看见安安已经自己睡到床上去了,便略放下了心,过去轻轻把门关上。 周临锦也看见了里面似乎睡着一个孩子,但并没有多问什么。 他只是敲了敲外屋窗边的一张小书案:“写吧。” 沈莲岫迅速磨了一点墨水,提笔便赶紧写起来。 因为有意控制着自己的字迹,所以她这会儿笔下的字和平日里完全不同,较之往日的娟秀要更方正,笔触显得有些幼稚,写出来的字也胖胖的,笔锋更是粗笨。 但她好歹是很快写完了。 周临锦死死盯着她的笔,在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立刻把纸张抽出来,拿在手里看了起来,一看到那些孩童一般的字迹时,周临锦撇了一下嘴。 他随即又想起这毕竟是乡下,这里的人能识字就很不错了,字写得差点倒也没什么大关系,反正能看懂就行了。 周临锦阅读的速度也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一边看他心里一边倒是想,字虽然写得差,但话写得倒是清晰,也不知这哑女到底是为何才会哑的,从方才所见应该也不是聋子,若是后天发生了什么而致不能说话,却也是可惜了。 胡峻的病情以及她去给胡峻看病的日期,到截止的日期都在上面,甚至连去了几次也有,只有药方比较模糊,不过周临锦也没有说什么。 他来找这个女子只是了解胡峻当时的情况,并不认为她就是凶手,大夫出诊多,记不清药方也是在所难免。 不知为何,他忍不住又觑了那女子一眼。 只见她侧身立在窗前,头微微垂着,头发只用一根银簪子挽着,露出一段又白又细的脖颈,身上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布衣布裙,虽然看得出旧了点,但却很干净。 周临锦转过眼,抬手便将纸递给旁边的下属,纸页扫过,鼻尖忽然缠上了一股极淡的熟悉的香味。 ----------------------- 作者有话说:开始装哑[让我康康] 第41章 异样 阿娘在和那个人玩不说话的游戏…… 周临锦欲没来由的一阵心悸, 要再探究个清楚,但不过转瞬之间,那股味道已经消散不见。 下属见他的手顿住, 正要开口唤周临锦一声,那纸却已经落到了自己的手上。 周临锦道:“今日的事情不要说出去, 你也不必知道我们的身份, 明白了吗?” 他语气中带着冰冷的压迫感, 沈莲岫想起那时她离开前他所说的话, 仿佛也是这个样子, 便心中一酸,立刻点了点头,只想快点送走他。 当然, 他们问完了事情,也不会在她这寒舍逗留多久。 听到他们离去的脚步声, 沈莲岫这才稍稍侧过头, 忍不住朝那边看去。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周临锦, 他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亦步亦趋,重重背影之间, 更衬得他身姿挺拔如竹。 他现在, 应该过得很好吧。 眼睛也复原了,还有所爱之人在身边, 这次来的这些人看样子也对他唯命是从。 沈莲岫再度垂下头。 她听着周临锦一行人离开的声音远去, 这才慢慢走到外面。 外面静悄悄的, 沈莲岫轻轻松了一口气。 看来他们没有去隔壁打听她的事。 沈莲岫又走到罗五娘家门口,罗五娘刚从里面出来,见到她便笑着过来,请她进去做。 罗五娘问她:“刚刚你们家来什么人了吗?又是来找你看病的?” 因为沈莲岫是大夫, 所以经常会有人上门来请她去家里看诊,也有人干脆直接在这里看病,沈莲岫虽然是个寡妇,但家中有人出入却是常事,村里人几乎都让她看过病,也知道她医术好,为人实在,并不会嚼她舌根子。 罗五娘见到刚刚沈莲岫家门口来了几个男人,倒是留了个心眼,想着若是有什么情况她要喊人去帮沈莲岫,但眼见着人进去又很快出来了,她也就放心了,见了沈莲岫也只是随口一问。 沈莲岫却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 她拉过罗五娘,一同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坐下,悄声说道:“五娘,我跟你说个事儿,这几日若有人跟你打听我的事,你就说我是哑巴。” “哑巴?”罗五娘愣了愣,“好好的为什么要说你是哑巴,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若有什么事你可不能瞒着我,咱们可以一块儿想想办法。” 沈莲岫不可能把自己和周临锦的那些事说出来,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也没有说出来的必要了,况且如今周临锦就在白溪村附近,她也不想节外生枝。 她摆了摆手:“不是的,真的没有什么事,也不一定有人会来问你,只是如果有人真的问了,你就这样说就行了。” 见沈莲岫语焉不详,罗五娘虽然心里疑惑,但也知道不适合再继续追问下去了,便点了头:“好,你放心,我一定照你说的这样说。” 沈莲岫闻言便绽开了笑脸:“五娘,多谢你。” 当初余家建这座宅子并且取一半辟作小医馆的时候,因怕地方不够大,于是特意是找了一块儿在村子边缘的地,只有这里的地还大些,过去这么多年,依旧还是不大有人愿意来这里造房子,嫌这里离得远,不热闹,只有后面搬过来了罗五娘一家,其余没有别家了,所以若论正经邻居,也只有他们。 周临锦若真要询问她的情况,一般情况下应该也是像隔壁罗五娘打听的,只要知会过了罗五娘,问题应该就不大,况且沈莲岫也只是为了保险起见,她又不是犯人,周临锦也并非是怀疑她什么,不至于事无巨细地挖她的老底。 毕竟他那么忙,哪有空顾得上她一个小人物。 而她过几日也要带着安安离开家,前往陈州一户很有名的豪绅家中为其女眷治病,这户人家出手阔绰,先前就说好了,让她在看病的这段时间里就陪在女眷身边,只求病情能好三四分,他们在当地口碑名声很不错,又是熟人介绍,沈莲岫毕竟也不住在陈州城中,家里还有孩子,来去确实不方便,便同意了。 希望他早日查清楚胡峻的事,早日离开,等她回家之后,他也应该已经走了。 他们没有再相见的必要,更没有相认的必要了。 沈莲岫又和罗五娘随便聊了几句,罗五娘打起了哈欠,两人也就互相道别,各回各家睡午觉去了。 关好院门和房门,她轻手轻脚地进了里屋,安安正在床上大张着手脚,睡得人事不知。 沈莲岫睡到她边上,给她理了理额头上被汗濡湿的细细软软的头发。 睡梦中的安安感受到母亲的抚摸,天性使然,便朝着沈莲岫这边蹭过来,拱进了她的怀中,然后砸吧了一下小嘴,睡得更沉了。 她并不知道,方才在外面的那个人其实就是她素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并且差一点就能见面了。 沈莲岫亲了亲安安的脸颊,抛开种种心绪,很快也闭眼入睡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快要黄昏的时候。 沈莲岫感觉自己脸上痒痒的,她迷迷糊糊以为有蚊子,心想今年蚊子出来的可真早,随手挥了几下赶蚊子,但脸上还是痒痒的,她无奈之下只能睁开眼睛,这才发现安安已经睡醒了,虽然很乖地没有叫她,但毕竟一个人无聊,安安懂得不能随便乱跑,就坐在床上玩沈莲岫的头发,时而头发会扫到脸,时而也是安安的小手摸上来,所以沈莲岫才会觉得痒。 沈莲岫从床上坐起来,把安安抱到自己的膝盖上,伸头一看外面:“呀,这么晚了!” 她赶紧起床开始做饭,好在家里只有她和安安,所以不用做很多菜,她们母女二人一般吃个两菜一汤就够了。 生了火之后,沈莲岫先把饭给煮上,然后又把排骨炖起来,接着才开始处理其他菜。 萝卜一会儿放到排骨汤里做萝卜排骨汤,茄子直接用酱炒一炒就很好吃,这酱还是罗五娘自己做的,当时直接送了沈莲岫一罐子,只要一打开盖子,整个厨房就香得不得了,剩下一道菜是沈莲岫自己在地里种的小白菜,她切了点腌肉加进去,直接上锅蒸了。 沈莲岫知道自己厨艺实在是不怎么样,但她也算是努力在做了,安安也很乖,从来不说菜好吃难吃,两岁之后每一餐都是自己吃的,基本不用她操心。 再者村里的吃食就这些,再变也变不出什么花样,沈莲岫家中条件尚可,她行医并不缺钱,起码每一顿都是有荤菜的,不会让孩子肚里没有油水,不然很可能就长成豆芽菜了。 沈莲岫做饭的时候,安安围着她玩,在并不是很大的厨房里走来走去的,最远也只是走到厨房门口,坐在厨房门口的小马扎上。 沈莲岫很怕自己做饭的时候安安跑去了其他地方,让她找不到,所以和安安说过,最好不要离得她太远,安安也喜欢待在沈莲岫身边,所以洗菜切菜的时候,她都是在厨房里玩,只有沈莲岫起油锅的时候,为了不让油溅到安安身上,沈莲岫才会让安安坐到门口去。 小小一团的人,坐下来的时候比狗都还要小一些,有时仰着头看着外面,有时会往里望望,看看沈莲岫。 只要看见阿娘在给她做吃的,安安就很开心,咧开嘴呵呵笑着。 又是寻常的一天,和以往无数个日子没有什么不同。 沈莲岫做完饭,天也快要暗了。 母女俩美滋滋地吃完饭,沈莲岫洗碗,给安安也拿了一个小木盆积水,让她玩水,反正天气也热了,玩好之后可以直接洗澡。 沈莲岫仔仔细细地擦着碗筷,眼带笑意地看着安安,忽然她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便对安安说道:“安安,有一件事,阿娘和你说了,你也要记住好吗?” 安安把头抬起来,眨着眼睛。 “如果你看到阿娘和别人不说话,就一定不要让阿娘说话,也不要让别人发现阿娘会说话,”沈莲岫凑过去,用自己的鼻头顶了顶安安的小鼻头,“因为阿娘在和那个人玩不说话的游戏,如果阿娘先说话,阿娘就输了。” 一听到是玩游戏,安安立刻就懂了,大声喊道:“好!” 沈莲岫脸上的笑意更深,愈发觉得安安实在是可爱,不愧是她的女儿,忍不住用手掌拨了安安那个小木盆里的水,往安安身上泼了泼,安安也立刻泼回去,两个人就这样玩了起来。 天上一弯明月照下来,小院子里都洒满了清辉。 *** 夜深。 周临锦回到县衙内衙东院,他前几日来到陈州本地,因是奉旨前来,暗中调查此事,所以便在这里落脚。 虽然已经很晚了,但周临锦并没有立即洗漱入睡,而是仍然坐在外堂的桌案前,轻轻地按揉着眼周。 双目早已复明,可总归是不比以前,今日又奔波了一日,眼睛便更觉酸疼难忍。 “郎君 ,先喝口茶。”必察给周临锦端上了一杯清茶,因为已经临近深夜,茶水并不浓。 周临锦喝了一口,便道:“你去睡吧,我自己会洗漱。” 他出来时只带了必察一个人,这段时日一应生活起居也皆是必察照料,这里的地方官见只有一个小厮跟着,倒是福至心灵地第一天就拨了两个俏丽的婢子过来,但立刻就被周临锦退了回去。 为君妻 第35节 周临锦出去办公事时并不要家里随从小厮跟着的,但必察也应该等了他一天,没必要让必察也跟着他熬下去。 必察应声后便下去了。 关门的声音一落下,周临临便疲惫地往后一靠。 今日他的心里乱得很。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可能是为着胡峻暴毙一案,也可能是…… 周临锦一句话还没想完,脑子里立刻便出现了一个侧影。 他的心可是按捺不住狂跳起来。 侧影是今日午后在白溪村见到的那个女子的。 明明只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哑女,他为何会有这样异样的感觉? 第42章 木镯 抓住了面前女子的手腕 周临锦拿起案上的清茶就往嘴里猛灌了几口, 与平日里那个清俊如玉的大家公子大相径庭。 他努力将自己的思绪从哑女的身上转移开来,不让自己继续去想她。 他不该想一个和他毫无瓜葛的人。 若是要想,也只能是与案子有关。 哑女写的那张纸, 他带到了这里,周临锦拿出来又看了一遍。 胡峻是内阁胡清山的嫡长子, 他暴毙之后, 京城中传出了许多骇人听闻的传闻, 一时人心惶惶, 皇帝为了安抚胡清山, 也为了平定人心,便派周临锦调查此案,查明胡峻死因。 这是圣旨, 而胡清山又是周临锦恩师的好友,恩师亦有托付, 由不得周临锦不尽心。 况且周临锦也从来都不是那等做事糊弄的人。 胡峻回京城不过数日, 此前一直在陈州别院中养病, 所以陈州也是一个绝不能疏忽的地方。 只是周临锦一行来了陈州这几日,一时却也没有什么头绪。 周临锦盯着纸上那些粗糙幼稚的字迹, 像是出神一般。 这个哑女余氏, 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他去找她也只是想了解胡峻在陈州时的病情, 一个乡下的医女, 不可能和胡峻的死因有牵扯。 她所写的这些话也很正常。 可他为何今日从白溪村离开之后, 便一直心绪不宁? 周临锦按住跳动又隐隐作痛的额角,正想放下那张纸,却忽然想起方才在余家时,他想把纸递给下属时所闻到的那股香味。 他觉得很熟悉, 可因其消散得实在太快,又什么都想不起来。 周临锦抬手将纸放到自己的鼻尖下细嗅,除了淡淡的墨香之外,哪还闻得到其他。 他将纸收好,独坐在那里。 多年来的直觉告诉他,既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就要继续留心下去。 不管那个哑女有没有问题,她总归也是和胡峻接触过的人,就算她不太可能是凶手,但或许她知道些什么也不一定。 明日还是要再去余家一趟。 *** 第二日,沈莲岫醒来的时候天光就已经大亮了。 安安还没醒,沈莲岫就自己先出去洗漱,顺便把早上要喝的粥给煨上。 罗五娘见到她,便顺手从家里拿了两个刚烙好的饼给沈莲岫,油滋滋香喷喷,沈莲岫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叫醒了。 “你什么时候去裴家啊?”罗五娘问她,“这回得好长时间都见不着你吧?” 裴家就是沈莲岫即将去看诊的那户豪绅。 沈莲岫道:“看他家女眷的情况吧,也不一定多久。” 罗五娘凑过来,轻声道:“听说好多大夫都去看过了没治好,只知道是妇人病,你若看着难治,就趁早找借口回家算了,钱如果不好挣,那还是不要挣了。” 沈莲岫对罗五娘的话深以为然,一边点头一边说道:“我明白,先诊了脉再说,也一定是将实情与她家人说的,若我治不好,也不耽误他们,何况我带着一个孩子过去,虽然他家也体恤我说是可以带在身边,但我总怕孩子会闹腾,到时候惹了人家生厌就不好了,总之,先过去看看再说,能治我就尽量治。” 话是这样说,也只是为了自身考虑,但沈莲岫还是很想治好病人的,还是这种一直缠绵病榻为痛苦所扰的病人。 罗五娘回了隔壁,沈莲岫也去看粥烧得怎么样了,顺便把烙饼切一切,这样安安拿着更好啃。 粥还在滚着,沈莲岫把烙饼切好,还没等放下菜刀,就听见外面有人喊道:“余娘子在吗?” 沈莲岫的心像是霎时往下掉,差点手一软让菜刀滑下割了手。 她不敢出声应声,匆匆擦了手,便往外去。 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人是昨日那几个人的其中之一,还有一个,果然是周临锦。 沈莲岫的脸色变了变,快步走上前去,他们此时是站在院门外的,虽说农家小院的院门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但他们还是没有自己进来,而沈莲岫也没有给他们开门。 还不等她有什么反应,周临锦先开口道:“今日还有一些事要问你。” 沈莲岫点了点头,顺便低下头。 “你在为胡峻看病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异样?”周临锦的话才刚说出来,他自己就先后悔了。 怎么就挑了一个最好回答,也没什么意义的。 果然,对面的哑女摇了摇头。 她一个看病的哑女能知道什么? 周临锦又问:“那你可有看见胡峻身边有什么很亲近的人,比如婢子侍妾之类的?” 这些人和事情本该早就调查清楚的,但陈州不比京城,胡峻在陈州的很多事情就连胡清山也未必清楚,而到了别院之后,这里的人怕惹事情或是有什么隐情,也未必真的会和周临锦说实话。 相比之下,问余氏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余氏给胡峻看病,时常会出入后院之中,胡峻身边有什么人,她或许能看见过,甚至旁人会因为她不会说话,而放松警惕。 他的眼底不自觉蔓延出一丝探究之意,莫名有些迫人。 沈莲岫再度摇了头。 周临锦挑了一下眉梢:“真不知道?” 沈莲岫有些着急了,不是她怕麻烦不说,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胡峻的身体很弱,据她观察根本就没有什么侍妾之类的,身边就那几个嬷嬷和婢子,没有特殊的人。 周临锦看着她又摆了两下手,一脸焦急,不似作假。 而她摆手的时候,衣袖从滑落下来,露出右手上戴着的一只木镯子。 周临锦先是心里一震,随即才想了起来,他昨日闻到的那股味道到底是什么。 就是这只木镯子。 他的心随即又钝痛起来。 那时他的眼睛还看不见,与沈莲岫离得近时,就时常闻到她身上的绿檀木香,是她的木镯子散发出来的。 他还问过她为何会戴着这个,她说是从小戴习惯了,现在想来,那绿檀木镯子不仅是她的心爱之物,还因为她自小到大根本没有什么可以佩戴的饰物。 周临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抓住了面前女子的手腕。 他看着那女子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沈莲岫没想到他竟然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木镯子,就连她也根本没有想到,此时被他抓着手,才想起他们曾经说过这个镯子。 这一瞬,她几乎要吓得肝胆俱裂。 他是不是认出了她? 但沈莲岫咬咬牙,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用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想努力把他的手掰开。 一旁的下属也没想到周临锦会突然抓住她的手,以为是他发现了什么,但这么抓着肯定是不妥的,等下她家人知道了,恐怕就要大闹了,便连忙在旁边提醒:“大人,这是做什么?快放开!” 周临锦的神思终于像是归了位一般,蓦地一松。 沈莲岫后退一步,紧张地看着他。 “你……”周临锦张了张嘴,他的眼神闪了一下,却忽然问不出什么话。 这只是一只很寻常的木镯子,像余氏这种家境佩戴太正常不过了,他又什么可问的,问她为什么也会有这样一个绿檀木的镯子? 他竟然头脑发昏到做出这样孟浪的行径。 但周临锦却还不欲离开,像是不要脸皮一般,他在下属一言难尽的目光之中,又继续问道:“你家中只有你一个人住?” 沈莲岫略定了定神,看来周临锦并不好打发,若她一味躲闪拒绝,反而会纠缠不休,于是她指了一下自己,又指了一下里面,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二”。 周临锦想起昨日上门时,他朝里屋望过一眼,床上好像睡着一个孩子。 “那你夫君呢?”他又问。 今日跟着周临锦来的下属名叫敖兴,闻言瞪了一下眼睛,他是从京城跟着周临锦过来的,这么多年共事,也知道周临锦的为人,从来没见他这么轻浮过,来余氏这里问清楚是正常的,但余氏的夫君就不是很需要问了。 可周临锦已经问出来了,敖兴也不会再去阻拦他,让自己的上峰丢脸,只是在余氏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拉了一下周临锦的衣服。 而沈莲岫听了周临锦的再次问话之后,紧紧皱起了眉。 她再没见过世面,也知道他根本不应该问这个,还是他认为她和胡峻有什么关系?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是看她出身卑微,所以才觉得可以肆意羞辱她吗? 沈莲岫也没有客气,她往脖子上一笔划,然后歪头吐了一下舌头。 周临锦自然看明白了。 原来是个寡妇,怪不得昨日进去时没再见其他人,原本还以为是出去干活了,没想到是个短命鬼。 站在旁边的敖兴,也不知道是眼花了还是怎么的,竟然看见周临锦的嘴角扯了一下。 敖兴冷汗都要下来了,都是男人,难道他还不能看出来一二吗? 虽然周临锦喜欢上一个哑巴寡妇也不关他的事,但敖兴还是不希望自己的上峰出来一趟惹上什么桃色传言,而且周临锦那么一个洁身自好的人,他不希望他毁了他在他心中的形象。 敖兴刚要说回去吧,便看见从屋子里面啪嗒啪嗒跑出来一个小女孩,三四岁大的模样,一下扑到余氏的腿边抱住。 为君妻 第36节 第43章 惊恐 周临锦也在看跑出来的安安…… 沈莲岫都没发现安安自己睡醒跑出来了, 等她察觉到的时候,安安已经抱住她的腿了。 “阿娘……”安安刚刚醒来,声音更加奶乎乎的, “你去哪儿了……” 沈莲岫知道是自己离开时间太长,导致安安睡醒之后迟迟没看见她, 这才跑出来的。 她下意识地去看面前的周临锦。 周临锦也在看跑出来的安安。 他对上了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 心下莫名其妙地一软, 像是寒冰被春水化开。 小女孩的脸肉嘟嘟的, 头发虽然有点乱, 但一点都不影响她的可爱,甚至更好玩了。 周临锦甚至有用手捏她脸蛋的冲动,但他忍住了。 沈莲岫用手一拨, 安安就被她划到了自己身后,只剩两只肉嘟嘟的小手还绕在前面抱着沈莲岫的腿。 敖兴感觉到有点奇怪, 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但总算有机会可以说了:“大人, 余娘子要照顾女儿,我们也该回去了。” 周临锦一时没有说话, 反而沈莲岫立刻反应过来, 朝着他们欠了欠身子,抱起孩子转身走了, 也不搭理他们了, 更没有送客。 敖兴看出来, 人家这是恼了。 今日真的是有点丢人了,正当敖兴以为周临锦要继续站着的时候,便听他说道:“走了。” 可是周临锦也并没有直接离开,再次出乎敖兴意料的, 他去了余家隔壁那户人家。 这附近就这两户人家,猜也猜得出来周临锦是要问余氏的事。 罗五娘很快被叫了出来,她迅速扫了一眼两人,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不过罗五娘还是很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周临锦没说话,敖兴只能上前道:“我们是来请隔壁余娘子看病的,昨日已来过一次,这位娘子不用担心。” 因为平时也有白溪村外的人会来找沈莲岫,所以罗五娘听了解释倒也没有再怀疑什么,只是这话也不由让她想起昨日,原来昨日她看见的就是这几个人。 以及沈莲岫昨日特意来过她说的话。 看来沈莲岫让她说谎,防的就是这些人。 那肯定不是正经来看病的,恐怕只是个幌子。 罗五娘笑道:“原来是这样,她是我们村里唯一的大夫,家里祖上就在这里行医了,只是你们若是疑难杂症,那可能她也没什么办法,毕竟是乡下大夫。” 敖兴见状还要继续解释,这回却被周临锦拦下。 “她是寡妇?”周临锦问。 罗五娘在心里啐了一口,谁家好人张口就问女子的私事的,但罗五娘为了不惹不必要的麻烦,还是点头道:“是,她夫君早几年死了。” “她这喉咙是怎么回事,是一直就不会说话吗?”周临锦又问。 “哟,这位郎君这话问的,难道有人好好的还能装哑巴不成?”罗五娘斜了周临锦一眼,“她自小就是这样!” 罗五娘的语气已经不好起来,敖兴很怕周临锦再问下去,被村里人当成坏人给打出去,平日里是不怕的,他们有官职在身,但今日出门在外,周临锦除了他之外没叫其他,免不了是要吃眼前亏的。 他们可是京城下来的官员,真被打出去了,这面子往哪儿搁? “好了好了,走吧,既然觉得她不会说话不方便,那就别找她看病了,大夫哪里不能找,咱们去别的地方找找。”敖兴连忙编造了一个理由,对周临锦说道。 好在周临锦再继续问下去,听了他的话,便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敖兴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跟在后面也离开了。 只有罗五娘一直死死盯着他们的背影,确认他们远去了,没有继续逗留在附近,这才放下心,过去敲响了沈莲岫家的门。 沈莲岫从周临锦走了之后,就一直在屋子里躲着。 安安被她一直抱在怀里,不过安安也很乖,自己玩着手指,没有闹着要下来。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心里很乱。 昨日一次,今日又一次,他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面前两次了。 而且他刚刚还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沈莲岫去脱手上的镯子,但眼下紧张,越紧张就越卡着手腕,她硬要把镯子退下来,最后手背处都红了一大片。 安安见状,用小嘴呼呼地给她吹起来。 沈莲岫垂下眼,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安安那乌黑油亮的发顶。 这五年里,她尽量没让自己再想起过周临锦,就好像这个人一直不存在一样,不存在她的身边,也不存在她的心里。 而这么多年过去,她也早忘了对周临锦是什么感觉。 眼下她就只有一个想法,她不想再见到他。 昨日她能平静得下来,可是今日他又来了,当初的那种难堪和狼狈,又再一次地出现在她的四肢百骸中。 她忍受不了。 这时,院门又被敲响了几下。 沈莲岫听见声音浑身一震,眼里霎时充满了惊恐,竟连看都不敢看像外面。 不过罗五娘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进来:“阿余,是我,给开个门!” 沈莲岫定了定神,放下安安让她自己玩,然后便去给罗五娘开门。 罗五娘进来,给沈莲岫使了个眼色,挽住她的手进了屋内。 刚进屋子,罗五娘就问:“那几个人是怎么回事,真是来找你看病的?他们真的问我了,不过你放心,我按你说的,都答得好好的,呸,什么玩意儿人模狗样的,却打听人家寡妇!” 沈莲岫沉默片刻,道:“五娘,他们不是坏人,只是我……总之他们也不是完全冲着我来的,先应付过去也就是了。” “你要不要带着安安来我家住几日?这样被人打听,总归心里慌慌的。”罗五娘一脸忧色。 “不用,”沈莲岫摇了摇头,“我过几日就要去裴家给他家女眷看病,不差这几天了,我想他们应该也不会来了。” 她这样对罗五娘说着,也这样安慰着自己。 罗五娘闻言道:“对,你要去裴家,这样倒也好,避上一阵子也就好了。” 看着罗五娘这般为自己担忧,沈莲岫一时心下也感激,更兼感慨,除了早已去世的亲人,也只有罗五娘和安安对她最好了。 “五娘,今日也要谢谢你,替我圆过去,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几句话的事,你和我说这些,”罗五娘拍了两下沈莲岫的手,只觉得冰冷,“这几天若有事,你来我家找我,改变主意要住进来也可以,随时给你准备着。” 沈莲岫笑了笑,方才还慌乱不已的心,这会儿竟也慢慢安定下来。 毕竟无论如何,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就算真的被周临锦认出来,其实也很可能没有什么,当初她离开周家,就是他亲自下的决定,他应该根本不想看见她,也不想她再给沈芜瑜增添任何烦恼。 她大可不必自作多情。 *** 后面连着两日,周临锦果然没有再找上门。 而她前往裴家的日子也近在眼前,裴家已经派人来知会过,再过两日就来接她走,让她准备好行礼,但也不用很多,因为裴家该有的都有。 沈莲岫给自己和安安多备了几套换洗衣物,天气眼看着就热起来了,还是多拿几身衣裳更好,也免得到时候要人家的东西。 以前偶尔也有去离得白溪村远的地方看病,在患者家中住几日的,所以沈莲岫也习以为常,很快就收拾好了行礼。 临行前一日,日头特别好,沈莲岫想着要离开一阵子,便把家里的被褥都拿出来晒晒。 她站在挂着的被褥后面,用掸子拍着被褥,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朗声道:“有人在吗?” 沈莲岫这几日都因为周临锦的事情而一直警惕着,这会儿的这个声音虽然陌生,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没有立刻出声应答,而是先小心翼翼从被子后面探出了小半张脸。 只见院门外只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正笑眯眯地朝里面看。 沈莲岫不认识这个人,他不是周临锦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之一。 但她仍旧不敢说话,她朝着那人走过去,那人自然也看见她了,立刻就说:“这位娘子,我来向你打听些事。” 又是打听事情的。 沈莲岫蹙了蹙眉,怕不是也是为了胡峻的事情来的,想不到她前几个月给胡峻看病,竟看出了这么多麻烦。 安安见又有陌生人来,也跑过来站在她背后,拽着沈莲岫的衣角,沈莲岫回过头背着身子冲她笑了笑,然后用手指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安安乖乖地点了点头。 面前的男子亦眉目俊朗,不是那种贼眉鼠目之辈,他见沈莲岫过来,便说道:“我是胡峻在陈州的朋友,前段时日一直在外行商,近来回了家,才得知胡峻已经没了,也来不及去京城吊丧了,胡家也不是我这种普通商人能进的地方,只是实在感叹惋惜我们这段情谊,便想着来问问你,他最后在陈州的那段时日,可有被病痛折磨?” 听他说完,沈莲岫几乎可以立刻肯定,这个人一定不会是周临锦那边的人,周临锦行事磊落,若一两次从她这里问不出东西,要么大不了继续盘问审问,要么便不会再纠缠,断不会再编造个理由来套话。 沈莲岫又打量了面前的男子一眼,却也实在摸不清,他为何要来问自己一个只是看看病的大夫。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踌躇,男子又道:“娘子有疑惑也是正常的,但我确实没其他意思,我去过胡家别院,眼下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剩几个看院子的老仆,问也问不出什么,实不相瞒,我也只是想知道他最后那段时间好不好,心里也能安慰一点。” 沈莲岫的疑虑自然不会那么轻易打消,但她于胡峻的事,其实是一个局外人,并不涉及到什么,于是她思忖片刻后,便道:“胡郎君身子本就孱弱,一直是这样。” 她也并不愿过多透露病人的病情,便这样模棱两可地说了。 男子没有再问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好,我明白了,他们将他的死说得那样可怖,我不信鬼神,只怕他临终前被病折磨得不行,这下我也算安心,对自己有个交代了。” 沈莲岫道了一声“节哀”,便没有再说其他的话。 “听说京城的周大人来了,要查胡峻的事,他们可有来找过你?”男子又问。 沈莲岫霎时后背一凛。 第44章 裴家 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对望…… 周临锦来过两次, 一次都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虽然能推断出他是为了查胡峻的死因来的,但若非沈莲岫早就知道他是周临锦, 也是不可能猜出他究竟是谁的。 所以有极大的可能,周临锦来了陈州查案之后, 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亮明自己的身份。 那么面前这个自称只是普通商人, 怎么能如此明确说出“周大人”? 要知道他方才还口口声声, 他就算去了京城也不能进胡家的大门啊! 沈莲岫低下头, 装作在摸安安的小脸蛋, 掩去脸上神色,道:“没有。” 为君妻 第37节 “哦?”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送走这位不速之客之后, 沈莲岫的心愈发七上八下。 方才那个男子,应该是来套她话, 想知道周临锦究竟有没有到陈州, 而听起来他确实是陈州本地口音, 难道胡峻的死还真是和陈州有关系? 这样奇怪的事,是不是应该去和周临锦说一声? 当头的太阳照得沈莲岫愈发烦躁起来, 她便提了一大桶水去浇药圃。 一瓢一瓢的水浇到泥土上, 激发出土地特有的味道,带着点土腥味, 又有点药草的香, 渐渐使得沈莲岫平静下来。 周临锦那么厉害, 根本就不需要她一厢情愿的提醒,那个人连周临锦到底有没有到陈州都不知道,要来向她打听,对于周临锦来说更是不足为惧。 何况, 就算她能鼓起勇气去找周临锦,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方才的事更有可能是她疑神疑鬼,商人常在各地行走,人脉是不缺的,从哪里打听到周临锦要来陈州查胡峻的事情也是情理之中,就像她不也认识周临锦吗? 既然和周临锦一点联系都不想再有,就不要再给自己理由去接近他。 沈莲岫苦笑了笑,往一株药草上慢慢浇灌着水,什么不对劲,不过就是她对他关心太过,差点又连自己都骗过去了。 关心他,还不如关心关心自己这片药圃,毕竟要外出一阵子,虽然罗五娘会帮她浇水,但她还是需要在出门前提前照料好它们。 *** 翌日一早,裴家的马车就来了。 沈莲岫带着安安上了马车,出了白溪村不过半个时辰不到,陈州城就到了。 与白溪村这种乡下地方不同,陈州还是很繁华热闹的,沈莲岫在京城待了不少时间,加上年岁渐长,自然已不大能被吸引,但对于安安这种不太出村子的小孩子来说,陈州简直令她眼花缭乱。 沈莲岫就掀开帘子让安安看,并且答应安安:“这段日子住在裴家,有空就带你出来玩。” 安安很开心,更加兴奋地看着外面的街景,时不时“哇”一声。 她忽然“咦”了一声,但因为声音很小,所以坐在车里的沈莲岫并没有听见。 安安张开肉乎乎的小手朝外招了一下,她看见了来过家里两次的叔叔。 可是叔叔没有看见她,安安有点失望,刚放下手,那个叔叔就突然侧过头,朝这边看来。 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对望,但也只是一刹,马车便行驶而过。 周临锦怔了怔,觉得方才那辆马车上的小姑娘很眼熟,但是很快他就想起来,好像就是那天见过的余大夫的女儿,那觉得眼熟也就不稀奇了。 他看着马车远去,这才移开眼,心中却不自觉怅然若失。 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周临锦蹙起眉心,努力将这种感觉从心里压下去,使劲想着有关案子的事。 而另一边厢,安安乐呵呵地笑了起来,然后继续看各种有趣的人和景物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裴府,因是当地有名的豪绅,所以裴家的大门很是气派,虽然裴家暂时没有为官的,不能和官宦人家相比,但在富商中已是一等,即便出了陈州去比也是不虚的。 沈莲岫惊叹了一番,便牵着女儿进去了。 进去之后,她发现方才在外面还看不出来,其实里面更是豪奢别致,沈莲岫见过的世面不多,这情景裴家也只比诚国公府稍逊一筹罢了。 仆婢将她引到裴家那位女眷所居的院落中,这里名叫绯香苑,更是兼具精巧和宽阔,连庭中一草一木都明显可以看出是经过精心修剪的。 “余娘子,我们娘子就在里面,还请先为她诊治一番。”绯香苑一名看起来是管事的嬷嬷急着将沈莲岫带了进去。 照理应该先让她放放行李安顿好,不该这么急,但家中有生病之人,急切之心不足为外人道也,沈莲岫这几年也见得多了,自然能体谅,她让安安先跟着这里的婢子玩一会儿,自己就跟着嬷嬷去了主屋。 屋子里窗户几乎都紧闭着,只剩外间开了半扇通风,药香混着苏合香丝丝缕缕飘在空中,虽然不难闻,但是还是有些憋闷。 外间和内室之间的隔门亦是开了一半,另一半也被帷幔遮着,完全看不见里头的情景。 那嬷嬷在帷幔前,小声对沈莲岫说道:“余娘子,我们娘子身子实在不好,也见不得风,见客的衣衫也不曾换,你请见谅。” “没关系,生病的人都是这样,”沈莲岫到底没忍住,又道,“但外间的门窗可以开一开,散散病气也对她好。” 嬷嬷连声应了,一面让人去再开个窗,一面亲自撩开帷幔,请沈莲岫进去。 不出沈莲岫所料,内室的窗子闭得更紧,即便是大白天,里面也是昏昏暗暗的。 有一名女子躺在床榻上,她靠着引枕,很瘦很瘦,整个人都像是没有力气似的,头朝里侧着,听见声音,她从慢慢转过脸来。 借着并不明亮的光线,沈莲岫看见了她的脸,差点吓了一跳。 瘦是意料之中的,但沈莲岫第一眼竟将她认成了沈芜瑜,等再走上前看仔细了,这才发现并不是她,只是长得有几分相似,方才才没看清楚。 沈莲岫定下心神,二话不说先给她诊脉。 足有一盏茶的时间之后,沈莲岫才结束,而那娘子似乎连这么一会儿工夫都很难撑住,沈莲岫一起身,旁边的仆妇便将她扶着躺下了。 刚刚将沈莲岫领进来的嬷嬷姓张,见状便问沈莲岫:“怎么样?” 沈莲岫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女子,她躺在那里,愈发看不清楚脸,沈莲岫想起沈芜瑜,便更有一种诡异的感觉。 “是一些妇人的病症,”她努力将自己的心绪压下,又问张嬷嬷,“这位夫人半年多前似乎是小产过?” 原先裴家来请她的时候也没说是大概是哪方面的病,只是说生病一直没有好,沈莲岫还倒是什么疑难杂症之类的,没想到是妇人病,观脉象并不是很严重,但病人的状况却非常不好,精神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闻言,张嬷嬷竟是犹豫了一下,反倒是床上那女子自己道:“是。” 沈莲岫觉得有些奇怪,但这并不是她应该在意和探寻的事,她此来裴家的唯一一个任务便是将病人治好,其他不是她该管的。 张嬷嬷这才对沈莲岫说道:“今年年初小产的,这眼看着都过了半年多了,也请了许多大夫来看过,非但没养好身子,还越来越差了,如今竟连起坐都难了,余娘子可得好好给看看。” “小产的时候,月份已经有些大了吧?”沈莲岫又问。 张嬷嬷点头:“快六个月了。” 沈莲岫不由暗叹,胎儿月份越大,对母体伤害就越大,不止是身体上,影响严重的还有心上,观她脉象也是心气郁结,病情会越来越差,也有心结未解的原因。 沈莲岫没有再继续问小产的原因,这时那女子又开口对她说道:“我这病到底还能不能好?若真要死,你也但说无妨。” “从脉象上来看,夫人的病症其实并不是很严重,也一直在请大夫调理,只是没有大好罢了,所以也请夫人稍稍放宽心,莫说那晦气的话,实在是没有到那个份上,”沈莲岫安慰道,“就算慢一些,病总是会好的。” 女子侧过头去朝向里面,没有再说话。 张嬷嬷又在旁劝了几句,女子也一直不声不响的,似乎又睡了过去,最后张嬷嬷只得叹了一声,此时沈莲岫也已经写好了方子,她便让人赶紧去抓了药煎了,自己则带着沈莲岫先安置下来。 先前便已经说好,为了裴家这位娘子的病,沈莲岫就住在绯香苑中,这样也方便些。 沈莲岫之前不知道是什么病,还以为是未出阁的娘子,眼下已经诊过脉,她犹豫再三之后,还是问张嬷嬷:“若是家中郎君回来,我住在绯香苑是否不便呢?” 张嬷嬷笑了笑,先是没有答话,半晌后才道:“不会的,绯香苑没有其他人。” 沈莲岫闻言也就放了心,只道是她的夫君出门去了。 给她住的屋子是早就已经收拾好了的,就在绯香苑后面的东阁,很宽敞很干净,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安安已经在这里玩上了,有两个婢子陪着她,正喂她吃东西。 张嬷嬷又在屋子四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不妥了,便道:“余娘子请先歇一歇,这两个婢子就是这段时日里拨给你用的,如果缺什么都不要客气,直接与她们说,无论什么时候渴了饿了都直说无妨,绯香苑的小厨房十二个时辰灶火是不断的,想到要吃什么就让灶上的人去做,千万不要客气。” 沈莲岫点头又道了一声谢,张嬷嬷见时候也不早了,便吩咐婢子们摆了饭,这才走了。 用了午食之后,沈莲岫也觉得这半日有些累了,于是带着安安睡了一会儿,一下午只听说那位夫人一直都是睡着,直到天色暗下来之后,才有人来回话说夫人醒了,沈莲岫便起身去为她施针。 ----------------------- 作者有话说:周末两天双更,早晚九点更新[狗头叼玫瑰] 第45章 浑水 原来是你 因着沈莲岫上午来时让开了窗子通通风, 这时进屋子,里面已经不再那么憋闷。 张嬷嬷正在喂裴家娘子喝肉粥,裴家娘子的胃口一点都不好, 连咽下去都很勉强,张嬷嬷只能一边喂一边劝她, 但效果甚微。 见到沈莲岫来了, 裴家娘子索性不想吃了, 直接将张嬷嬷手上的碗一推, 便撇过头去:“余大夫来了, 我撑不住想睡了,你只管给我施针便是。” 明明已经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天才刚刚暗下, 又说要睡,她为着怕裴家娘子身子虚, 在睡着时施针下去惊了她, 这才特意要在她醒着的时候来的。 沈莲岫皱了皱眉, 这裴家娘子的心病看来不轻。 沈莲岫走过去,拿过了张嬷嬷手上的碗, 对裴家娘子细声说道:“不用饭怎么行呢, 夫人要想好起来,还得多用些才是呀, 否则也只是灌了一肚子药, 又苦又恶心的, 哪比得上这肉粥好喝呢?” 许是因为沈莲岫与自己年岁相当又是大夫,裴家娘子听进去了几分,就着沈莲岫的手又多吃了几口,一碗粥几乎快要见底时, 这才说不要了。 见状,沈莲岫倒是稍稍放下了心,有时不怕身子病,反而是心病更难治,而且心病没有药医,裴家娘子虽然有心病,身子也有一半为心病所累,但她尚且还能听得进去劝,就说明她还有活下去的意愿。 沈莲岫为她施针的时候,她一声不响地躺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空洞洞的。 直到施针结束,婢子又拿了熬好的药过来,她却道:“不想喝了。” 张嬷嬷道:“我的娘子啊,怎么又不喝了?这是余娘子的药方,方才也已经喝过一次的,之前还好好的,这怎么又不肯喝了呢?” 裴家娘子也不说话,只是将被子往头上一蒙,呜呜地哭了起来,这回是再劝也劝不进了。 沈莲岫也只好道:“那等夫人什么时候想喝了再热了喝便是。”左右这才第一天,只能慢慢治、慢慢劝着。 好在沈莲岫这样说了之后,裴家娘子很快便不哭了,又睡了过去。 张嬷嬷出了一头的汗,一边擦着一边送沈莲岫回去:“余娘子见谅,我们娘子还有些小孩子心性,她也是很想好起来的。” “没有关系,”沈莲岫这些年也见多了各式各样的病人,所以并不会苛责什么,“生病之人身体难受,难免情绪多变,等身子好起来了,性情也就好了。” 廊下有个婢子候着,见二人出来,便提着灯笼上来给她们照路,正要往后面东阁去,却见绯香苑大门开了,进来一个人。 此时天暗只能囫囵看个人影,但远远望过去,沈莲岫还是看出来来人是个男子,这会儿天都黑了,一般是不会有男子进女眷的院子的,沈莲岫有点惊慌,对张嬷嬷道:“嬷嬷不是说家里的郎君不会来吗,这怎么……” “不是的,不是的,”张嬷嬷连连摆手,小声道,“这是我们娘子的亲哥哥,并不住绯香苑……” 沈莲岫听着心中便更奇怪,裴家娘子的兄弟怎么会在裴家呢,难道是借住在府上? 张嬷嬷原本要继续解释下去,但来人的步子迈得又大又快,眼见着还没走到她们面前,便已经开口问道:“妹妹今日如何?” 还没看清来人,沈莲岫只觉这声音耳熟,还没等回忆起来,他已经走到廊下,借着幽暗的烛火,沈莲岫看清了他的脸。 竟是昨日来过她家的那个人! 沈莲岫忍住想后退的冲动,而那人似乎也已经认出了她,拿过婢子手上的灯笼往她跟前一照。 “原来是你。”他笑道。 张嬷嬷摸不着头脑,刚要询问,便被他给打发走了:“你去里面照顾妹妹便是,我要问问余大夫,妹妹的病情如何。” “我们裴家虽比不上那些高门大户,但园林景致尚可,余大夫可有兴趣随我出去,一边看一边聊?” 沈莲岫此刻已经叫苦不迭了,她也摸不清到底是这人昨日早就知道来裴家看病的是她,还是真是一个巧合,但人已经来了裴家,说什么都晚了,推辞反而引人怀疑,只能硬着头皮同意随他去逛园子。 得了她的应允,他便先笑着解释道:“我叫裴谦,绯香苑里面住着的是我妹子裴若燕,我这段时日常在外面,只知家中给妹妹请了一位女大夫来治病,却并不知就是白溪村的余大夫,不然昨日就将余大夫直接接过来了。” 为君妻 第38节 沈莲岫只能假装腼腆地笑了几声。 即便他不知道来裴家的就是她,但昨日他言语蹊跷确实事实,她最后没去告诉周临锦,也并不代表她对他的疑惑消解了。 另还有一件事,这里是裴家,一开始只说是来给裴家娘子看病,而沈莲岫诊脉之后发现她小产过,便更是自然而然认为她是裴家的夫人,眼下照裴谦所言却并非如此,裴若燕是裴家的女儿,怪不得张嬷嬷说绯香苑不会有郎君来住。 未出阁的娘子不太可能小产,那么就是裴若燕离开夫家了? 沈莲岫倒也不怎么感兴趣,毕竟眼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些东家长西家短,而是裴谦这个人,她自己也对这些私隐没有知道的欲望。 裴谦带她到绯香苑附近的一处水榭坐下,婢子仆妇们马上就为他们上了茶水点心,并在一旁垂手侍立着,有其他人在场,让沈莲岫觉得稍稍安心一些。 啜饮一口香茶之后,裴谦才问道:“舍妹的病,余大夫看了觉得怎样呢?” 面对裴谦,沈莲岫是十二万分的戒备,自然也不敢像白日里对张嬷嬷说的那样和他说,只捡着重点和他说:“娘子还年轻,只是伤了底子,我也不能保证她大好,先调理着看看,若之后裴郎君不满意,便还是另请高就,别耽误了娘子的病才是。” “这样啊,”裴谦听了之后,面上苦笑,嘴上却戏谑道,“余大夫才来就说这样没信心的话,我倒还指望着余大夫能治好我妹妹呢!” 沈莲岫咋舌,又不好不回:“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既然裴家出了诊金,无论是于情于理,我都会尽力为娘子医治,这点裴郎君放心便是。” 裴谦斜过眼笑着看她:“余大夫说话怎的那么圆滑拘谨?” “我是个寡妇,不得不小心谨慎些,况且也不能满口保证,没有大夫会那样说话。”沈莲岫道。 裴谦点点头,抿了几口茶水之后,又问她:“余大夫觉不觉得我家中很奇怪?”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沈莲岫简直浑身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倒不是为了别的,她也没兴趣知道裴家到底哪里奇怪,而仅仅就是为了他说的这句话而已。 “你一定在心里想,我妹妹明明已经是小产过的人,怎么还会在家里吧?”裴谦没等沈莲岫说话,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也或许会猜,我妹妹应该只是回了娘家小住,或者是和离了,是不是?” 他看着沈莲岫,沈莲岫又无话可说,只能尴尬地笑了笑。 好在不是旁的什么事,而是裴若燕的事。 裴谦道:“其实都不是,若燕她根本就没嫁过人,换句话说,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娘子。” “裴郎君,”沈莲岫忙打断他,“你并不用跟我讲这个,我只是一个大夫,看病治病才是我的事,这些与我并没有任何关系。” “余娘子果然是正派人,连这些阴私事都没有兴趣,也好,是我多心了,我原本想着余娘子定会觉得奇怪,然后到处打听,反正左右都是要被知道的事,还不如我自己说出来,既然如此,裴某就恳请余娘子日后能保守这个秘密,也给舍妹和裴家留一点脸面。” “裴郎君放心,我不会说的。” 沈莲岫说完这一句话,已经再也坐不住,只想赶紧回去,因为昨日的事,无论裴谦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在她眼里都足以疑神疑鬼,她的脑子里也像绷了一根琴弦,恐怕再和裴谦交谈下去,这根弦会绷得越来越紧直至断裂。 不过沈莲岫还没开口,裴谦就已经起身,道:“我先回去了,余娘子请自便,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余娘子包涵。” 裴谦走得倒很利落,说完便离开了。 沈莲岫继续在水榭坐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手心已经被冷汗濡湿,早知道她就不该来裴家了,可若是立即就提离开,肯定会让裴谦怀疑,而且来都已经来了,裴若燕毕竟是无辜的,虽说裴家财大气粗还可以找其他大夫,但沈莲岫自己却不能出尔反尔,她之前就已经收了裴家的一半诊金,退倒是可以退,只是就这样弃裴若燕不顾,作为一个医者,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是真的想多了。 裴谦没有问题最好,算是她多疑,可若是裴谦真的有问题,沈莲岫也希望自己千万不要蹚进这趟浑水里面去。 早早给裴若燕治好了病,拿了诊金,远离这里。 第46章 怅然 你死了这条心罢 周临锦又带着敖兴去了白溪村一趟。 还没到余家大门口, 周临锦远远便看见有人背着身子在给药圃浇水,他几步走上前,还未等走近, 却见那人稍稍转过脸来。 不是姓余的那个大夫。 但周临锦还是走上前去。 他这才认出来,此时在余家药圃的是隔壁那户人家的娘子, 便立即问道:“请问, 余大夫在吗?” 罗五娘也已经看见他, 村户人家不擅长掩饰自己, 于是罗五娘皱着眉, 充满戒备的目光像是刀片一样将周临锦从头到尾剐了一遍。 周临锦觉得有点不舒服,想了想还是忍了。 罗五娘道:“她不在,你找她什么事?” “问一点事情。”周临锦马上就答道。 虽然回答得很快, 像是很坦荡,但就连一旁敖兴都不由低下了头。 “她虽然是大夫, 不讲究一些事, 可她终究还是个寡妇, 为了生计是没办法,但你不能这样轻浮, ”罗五娘说得很不客气, 将拿着小锄头的手往腰上一叉,“这几日来了几次了?我可都在隔壁看着, 我告诉你, 你要是对她有非分之想, 我们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别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好欺负,她这些年给村子里的人看病,我们都稀罕着她, 余家也是早就白溪村安家落户的,你想欺负她,门都没有!” 罗五娘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口水都快喷到周临锦脸上了,敖兴觉得害臊起来,幸好这附近的住户不多,但周临锦却面不改色。 其实从那日回去之后,他倒也没想过要再来白溪村,这个女大夫没什么问题,而从她的话中也只是能印证,胡峻在白溪村时身体还算是稳定的,不太可能回京城就因自身原因而一命呜呼。 只是前两日,他在陈州街上的时候,似乎看见了余家那个小丫头,倒也没看清脸,只仿佛是对视了一眼,他明明也只见过那小丫头一次,也不知怎的就能肯定那日在街上的一定是她。 甚至回去之后也一直心神不宁,总是想起白溪村,余家的女大夫和她的女儿。 连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在前往白溪村的路上,敖兴的尴尬他也看在眼中,眼下罗五娘直白的敲打,周临锦更不可能听不明白。 但周临锦自己却是很肯定的,他不可能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对那个女子有非分之想。 沈莲岫死了之后,他就没再对其他女子动过心,不仅仅是自己刻意制止着自己,实则更是早已失去了那种本能,他自己清楚,他的心已经如同一棵朽木一般。 当初他不仅眼瞎,还认不清自己的心,那么既然这颗心一点用都没有的,死了也是活该。 所以又怎么可能喜欢上路边一个随随便便的人。 周临锦认为,会有这样的感觉,多半还是与胡峻的案子有关,或许这个大夫还知道些什么,被她自己忽略了,被他们也忽略了。 他不理会罗五娘的话,继续又问她道:“余大夫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罗五娘见这样还打发不走他,于是便冷笑道:“她走亲戚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你死了这条心罢。” “真的?” “真的,”罗五娘咬牙切齿,“不信你自己日日过来看,她就是不在。” 敖兴的脸上已经挂不住了,他们在京城的时候捧着他们的人多,而周临锦不仅仅是诚国公世子,如今又是大理寺少卿,深受皇帝宠信重用,前途不可限量,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 “大人,算了,我们走吧。”敖兴忍不住道。 周临锦也知没有再继续问下去的必要,人应该确实不在家中,也只能向罗五娘道了一声谢,然后离开了。 走出去没多远路,周临锦又下意识回了回头,只有罗五娘还在院子中,果真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蓦地,周临锦的心狠狠往下坠着跳了几下,有一瞬间的闷痛,但转瞬即逝,等他反应过来时,只剩下一种空落落的怅然。 *** 此后几日,沈莲岫每日都在绯香苑给裴若燕诊治,没有再见过裴谦。 她侧面向裴家的婢子打听过几句,得知裴谦从前倒是常来妹妹这里,但近几年或许是在外面忙,便很少来绯香苑了。 这对于沈莲岫来说是好事,裴谦再多来几次,她恐怕会更疑神疑鬼。 如此安安心心地给病人看病,倒也不错。 裴家这边待她很是客气,很将她当做正经上门做客的客人来待,每日茶水果子点心都是不断的,安安的脸都吃圆了一圈,捏着手感更好了。 但沈莲岫毕竟不是客人,她是来给裴若燕看病的,不能真的当做客一样舒服着,最要紧的还是要把病人治好,更何况因为裴谦的缘故,她一点都不想长时间待在裴家。 偏偏她最想什么,什么就最不来,裴若燕除了第一日闹了闹不想喝药之外,便没再闹什么,但过了几日之后,她又开始闹起来,让她喝药就把碗摔了,连施针都不肯,不让沈莲岫近身。 张嬷嬷急得团团转,和沈莲岫两个人轮番着劝她,劝得嘴都说干了,裴若燕可能才肯喝几口药,但施针是别想了。 “怎么办呢,娘子是不是不想好起来?”张嬷嬷私下悄悄问沈莲岫。 沈莲岫也是刚来裴家,而且是个外人,只隐约知道一些事情,还是那日裴谦说的,其余一概不知,她又怎么知道裴若燕到底是出于何种心态才不想好起来,她只知道以裴若燕的身子,再拖下去怕就真的要积重难返了。 “再想想办法,药总得喝,”沈莲岫回答不了张嬷嬷的问题,只能说道,“病人或许是心情反复的,咱们再劝说劝说,或者告诉娘子的父母兄姐才是。” 张嬷嬷叹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可不敢告诉给郎君知道。” 沈莲岫听后,既没继续说,也没问她为何会这么说。 这段时日在裴家,裴家对她确实很好,但撇开裴谦不提,裴家也另有古怪之处,沈莲岫隐隐察觉到,裴谦虽然还不是裴家的主君,可裴家似乎已经裴谦做主,裴若燕的病不算很轻,她的父母竟一次都没来绯香苑看过她,询问病情的都是张嬷嬷,沈莲岫都没见过她的长辈。 实在是奇怪。 为着让裴若燕能喝下药,沈莲岫还绞尽脑汁改了好几回药方,尽力让药汁喝起来不那么苦,还加了乌梅和干姜进去缓和口味,可裴若燕还是不肯入口,勉强喝几口就罢了。 沈莲岫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让张嬷嬷在室内点了安神香,等裴若燕睡着之后,再悄悄给她施针。 原本她怕惊到裴若燕,是万不会这样做的,眼下也只好出此下策。 在安神香的作用下,裴若燕睡得很沉,只是在睡梦中依旧蹙着眉,像是有什么难解的心事。 沈莲岫一边凝神给她施针,一边也忍不住看她的脸。 这张脸真是和沈芜瑜长得有几分相像。 也正是因此,沈莲岫对裴若燕不由更为耐心。 当初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沈莲岫一开始也恨沈芜瑜,但是渐渐的也就淡了,周临锦娶的本来就是沈芜瑜,是她骗过了自己,妄想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才会受伤。 平心而论,在沈家的时候,沈芜瑜可以说是对她最好,甚至是最在乎她的一个人,多年的姐妹亲情也不是假的,沈莲岫宁可相信她当初会那样说,真的是因为有什么苦衷。 总之,就算和沈芜瑜的情谊已经淡了,但沈莲岫也没有恨沈芜瑜了。 放着这么一张和沈芜瑜差不多的脸在面前,她总是多一分怜惜的。 沈莲岫轻轻叹了一口气,正要给她收针,却看见裴若燕的身子动了动,似乎是要从睡梦中醒来了。 她怕裴若燕又闹起来,连忙就要把针取下来,然而又岂是一时半会儿能取完的,先前也有几次到一半的时候裴若燕醒过来,她都是发了好大的脾气,旁人也只能哄着。 今日裴若燕却更是出乎意料。 她一睁眼,看见沈莲岫坐在旁边,自然是知道在干什么,还没等张嬷嬷上前扶她起来,她便撑着身子坐起来,沈莲岫伸手去扶,被她“啪”一声打在手背上,霎时就红了一片。 还没等沈莲岫吃痛,就看见裴若燕竟直接动手去拔身上的针,然后胡乱就扔在地上。 “我都说了不要给我扎这个针,你们为什么就是不肯依我?”裴若燕死死咬了一口下唇,血珠顿现,“我都这样了,能不能依我一次呢?” 沈莲岫往地上去寻那几根被她扔掉的金针,这是她的传家宝,可不能丢了或者毁损了。 张嬷嬷已经抱住裴若燕哭道:“娘子不要这样,嬷嬷求你了,咱们也不是大病,是能治好的,何苦要自己和自己过不去呢?” 不过才这一会儿的工夫,裴若燕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她身子被张嬷嬷抱着,仰天嘶声道:“治好了?治好了又是那样,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看见那个人了,你去和阿兄说……” “不能说了,不能再说了,”张嬷嬷去捂裴若燕的嘴,“这些话都是说不得的啊!” 为君妻 第39节 这时沈莲岫已经找到了掉在地上的金针,她细心擦拭好,虽然没有特别在意裴若燕方才的话,但还是全都听见了。 裴若燕这个心结,看来到今日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打得越来越死了。 沈莲岫无意窥探裴若燕的隐私,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 第47章 争吵 我的事,过不去了。 沈莲岫人虽然回了自己的屋子, 但一想起方才裴若燕的样子,和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行为,便觉得心里不安, 亦有许多于心不忍。 身上的病先不提,她一定是遇到了很难以忍受的事才会变成这样。 若是任由裴若燕继续下去, 病不好好治, 药不好好吃, 还有心中郁结难解, 恐怕要好起来就真的难了。 这些年, 沈莲岫也并非妙手回春,能救回所有病人,还有一些人, 她也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她不忍,可又不得不接受, 于是更加努力沉下心钻研, 仔仔细细为每一位来找她的病人看病, 能治好一个是一个。 救不回的人,沈莲岫没有办法, 可裴若燕的病根本就不至于到那个地步, 她明明是可以好起来的啊! 那样如花一般的年纪,沈莲岫无法接受她在自己的手底下逝去。 可她毕竟又仅仅只是一个外人, 裴若燕的心结由私事起, 她不能去干涉裴若燕自己的事。 到了入夜, 沈莲岫便想着再去看看裴若燕的情况,正巧这时张嬷嬷也刚好过来。 张嬷嬷道:“余娘子,我们郎君这会儿来看娘子了,他也知道娘子今日闹过了, 他请你过去,想问一问娘子的情况。” 沈莲岫是不想见到裴谦的,但眼下裴谦过来这里,她竟很是迫切了,裴谦是裴若燕的亲哥哥,总要赶紧让他了解裴若燕的情况,不让她继续这么下去。 沈莲岫匆匆过去时,裴谦已经站在妹妹的房门口等着她,许是为了妹妹的事,裴谦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先是让张嬷嬷进去服侍裴若燕,然后便站在那里,压低了声音对沈莲岫道:“余娘子,今日之事我已经知道了,实在是对不住,我平时事忙,张嬷嬷她们也常常报喜不报忧,所以若燕她……” 今日沈莲岫走后,裴若燕大哭大闹了一场,张嬷嬷实在顶不住,只能与裴谦去说了。 沈莲岫沉思半晌,才道:“心上的病比身上的难治,如今我是想治好她的病的,可裴娘子自己似乎不愿意。” 裴谦听了没有说话,只是往窗子那边望了一眼。 “裴娘子这些日子,其实一直都不是很配合,药是常常闹着不想喝的,连施针都不让我近身,”沈莲岫轻叹了一声,“裴郎君,若裴娘子有心结,作为她的兄长,你也应该赶紧想办法去开解才是,我能给她治病,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外人,病人的私事我也不能过多干涉。” 裴谦又是沉默许久,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这些时日真是麻烦余娘子了,只是还请余娘子继续耐心为若燕诊治,她那里……我也会尽力的,先前也请了其他大夫,她这种情况并非是一日两日,那些大夫都是没几日就推辞了,这几日张嬷嬷没来找我,你也没有辞去,我便以为她不像从前一样,没想到还是故态复萌,余娘子,若是你也走了,我真不知道该拿若燕怎么办了,如今她还尚且能听听我的话,家里其他人……她更为抗拒,请余娘子千万不要走,务必要治好她,多少诊金都不是问题。” 沈莲岫道:“裴家给我的诊金已经够多了,只是能不能治好,我并不能一口给你承诺,只能尽我自己的努力。” “那就好,那就好……”裴谦喃喃几句,又郑重其事对沈莲岫道,“多谢余娘子,我一定好好劝她。” 沈莲岫没有再多说什么,而裴谦的心思也在裴若燕身上,两人点了头道了别,沈莲岫便回了自己屋里。 眼下时间也不早了,沈莲岫便让婢子拿了热水过来洗漱,正给安安洗脸,忽然便听见似乎哪里传来争吵声,一开始并不明显,很快声音便越来越响,就连安安都听见了。 “阿娘,吵架了。”安安指了指外面。 这里是绯香苑,能听得这么清楚的,只能是裴若燕那里传过来的。 服侍的婢子也有些尴尬,但又不好对沈莲岫说什么,只能讪笑了一下。 沈莲岫握住安安指着外面的手指,轻声哄她:“我们去床上睡觉了,睡着了就听不见了。” 幸好安安是个很乖的孩子,几乎是沈莲岫说什么,她就会听什么,再加上也确实到了睡觉时间,安安已经困了,被沈莲岫抱起之后就打了哈欠。 沈莲岫把她放到床上,然后放下床帐,再自己躺到安安身边睡下。 安安嘟哝了几句,沈莲岫轻轻拍着她,她也就很快睡了过去。 而争吵声却还是在断断续续传来,直到深夜才渐止。 沈莲岫听着声音也一直没有睡着,倒不是觉得听着烦,而是很郁闷,明明才与裴谦说了裴若燕的状况,他也答应了会去劝说她,可怎么转头又与她吵了起来呢? 裴若燕是个病人,就算她有千般的不是,又或许是裴谦心急,但他也不该与她吵起来。 望着月白色的帐顶,沈莲岫叹了一声。 这裴家也确实很奇怪,家中女儿出了那样的事,也病倒在床那么久,父母长辈也没一个人过来看望的,只有裴谦偶尔来一来,而裴谦方才也说了,她抗拒家里其他人,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裴若燕变得这样? 虽然她总是有意避开裴若燕的私事,但其实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小产了一个六个月大的胎儿,本身就是一件不能忽略的事。 声音渐渐停歇下来,沈莲岫的困意也慢慢上来了,她摸了摸安安软软嫩嫩的小脸,然后闭眼睡去了。 而也是这日之后,裴谦便下令不准让裴若燕踏出绯香苑一步,应该是为着那晚的争吵,对裴若燕的惩罚,即便这个惩罚对裴若燕来说根本没有任何作用,因为裴若燕的身子连下床走几步都很艰难,更别说走出绯香苑了。 不过总算也有好的,裴若燕对喝药施针不再抗拒,每每沈莲岫过去,她都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睁着一双因为瘦而显得过分大的眼睛看着她。 张嬷嬷很高兴,可沈莲岫的心里却莫名有些发堵,她也说不上为什么,只是更用心地给裴若燕治病。 可即便是乖乖喝药治病,裴若燕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起来多少。 没过几日之后,她的状态竟更差了一些。 沈莲岫看在眼里,其实先前也并非是没有预料到,裴若燕的好只是肯治病的表象,但心里还是没有好起来,或者没有服软。 她像是在和人赌气,也像是在和自己赌气。 沈莲岫总是提醒着自己,要注意亲疏有别,她和裴若燕之间只是大夫与病人,有些事情并非是她可以置喙的,但有时还是会忍不住,在给她诊脉或是施针的时候,小心劝说一下她。 裴若燕起先是不理会她的,最多只是对她笑笑,但后来会说一声“谢谢”。 转眼便是乞巧节。 这一日从一早开始便是大晴天,天气很好,按陈州当地的风俗习惯,在乞巧节这一日,在结束乞巧仪式之后,娘子们都会结伴上街去游玩,而沿街也有许多摊贩早就准备好,摆好各色瓜果蜜饯或是鲜花簪饰等小物件,供大家选购,特别是街上还有灯会,又或是有杂耍,热闹得很。 沈莲岫早就答应了安安要出去玩,但裴若燕的状况不好,她也没心思走开,便趁着今日七夕,说好了把安安带出去,正好安安也从来没在陈州街上玩过。 她给裴若燕施完针,裴若燕倒问她:“余娘子今日也要出去吗?” 沈莲岫笑了笑:“被你看出来了。” “你平日里只穿素色简朴的衣裳,今日瞧你都穿上了绫罗衣衫——你身上这条裙子真好看,你也跟我是差不多的年纪,我是出不去了,像你这种身子康健又自由的,本来也该多穿些漂亮衣裳。”裴若燕今日倒是多说了几句,心情看起来不像平常那么差。 沈莲岫见她开心,想了想便说道:“我今日想带着孩子出去玩,等娘子身子好起来了,也可以穿得漂漂亮亮得去外面玩。” 闻言,裴若燕笑了一下,伸手摸了摸沈莲岫的裙子,不接先前的话头,而是又说道:“女儿节……记得从前还小的时候,家里会接一碗鸳鸯水放到院子里,从夜里到白天,等水面结了薄膜之后便放一枚针在水面上,用水底的影子来看人到底是聪明还是笨,如今长大了,也不玩这些了,伙伴们也散开了。” 这个游戏沈莲岫小时候也常玩,家里的姐妹中就数她和沈芜瑜年龄相近且要好,所以回忆起这些场景,其他人的脸都是模糊的,只有沈芜瑜才格外清晰,沈莲岫一时也伤感。 “不如我来给娘子染指甲吧,”沈莲岫自己倒是无妨,但她很怕裴若燕又沉浸进去,一会儿又郁郁起来,便连忙说道,“我看见庭中有凤仙花,正好自己也想染。” 裴若燕答应了。 沈莲岫也不劳动他人,自己就去采了花过来,然后也是自己捣花汁,裴若燕不想房里人太多气闷,便让其他人都退到外间去。 裴若燕看着她一下一下地捣着,忽然问:“余娘子,我这样难伺候的病人,你怎么不干脆请辞回家去呢?先前那些大夫,大多数都是嫌我脾气不好,这才跑的,我阿兄说再下去,整个陈州都没人敢来给我看病了,让我就这样在家等死算了。” “病人脾气不好也是正常的,裴郎君那日也恳请我,让我继续给你治病,”沈莲岫一五一十与她细细说道,“况且我已经接了你这个病人,岂有放手不管的道理,不能真的眼睁睁看你等死呀!” 裴若燕咳了两声,脸上倒是有了一点几乎从来没见过的笑意。 “他那日骂我了,说我不听话,我就与他吵起来,他把我关在这儿了,”虽是说着这些,但裴若燕却也不见生气,“我知道他是关心我,但我有的时候就是自己不想活了,好了,现在他也不管我了,就和家里其他人一样。” 沈莲岫开始将捣好的花汁涂到她的指甲上去,一面涂一面轻声说话:“裴郎君只是忙,他关心着你的,家里的姐妹兄弟,难免有些龃龉,有时心里想着再也过不去了,但等事情过了之后,也就算过去了。” 裴若燕摇摇头:“我的事,过不去了。” 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沈莲岫便也不再问了,而是专心致志地给她涂指甲。 一只手快要涂完的时候,裴若燕的手忽然将沈莲岫的手抓住,她吓了一跳,凤仙花汁也沾到了裴若燕的手上。 “余娘子,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想治好我,但我的病我自己心里清楚,”裴若燕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此时已经落下两行泪珠下来,“你离开裴家之后,能不能帮帮我?” 沈莲岫张了张嘴:“你要我帮你什么?” “你走,你明日就走,我把事情告诉你,你帮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间的仆妇婢子们很警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敲了几下门之后没人应答,便立刻冲了进来。 张嬷嬷看见裴若燕满脸的泪痕,又紧紧握着沈莲岫的手,立刻就猜出了几分,马上上前去掰开裴若燕的手,道:“娘子,你不要疯了,余娘子只是一个看病的大夫,你要害了她吗?” 她说着,便让婢子干净把沈莲岫带出去:“余娘子见笑了,是我们娘子病糊涂了这才胡说的。” 沈莲岫回去之后,仍觉心惊肉跳,她不知道裴若燕到底要对她说什么,起先倒只以为是裴若燕的私事,但从张嬷嬷的反应来看,好像并不是那么简单。 联想起裴谦的古怪,沈莲岫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 作者有话说:带带我的奇幻新预收《无情道大师姐辍学后》,和死对头的恨海情天[狗头叼玫瑰] 作为毕业率倒数第一的无情道,最优秀的大师姐谢蕴颜在某次出任务意外受伤醒来之后, 发现自己身边多出了一个胖乎乎的小肉团子, 小肉团子正坐在床上紧紧贴着她,见她醒来便哭唧唧地叫她, “娘亲……” 想起无情道那无数不能毕业的惨痛案例,谢蕴颜两眼一黑,赶紧把脏东西甩了出去, 小肉团子被赶来的同门们接住, 同时谢蕴颜也被告知, 那个东西就是她的亲生崽子,而她也已经离开师门很多年了。 眼下她不过是失去了一段记忆。 “想开点,师姐,这可能就是我们无情道的诅咒,就连你也不能幸免。” 谢蕴颜眼前一黑一黑又一黑,终于气血上涌晕了过去, 不过很快又被哭声震天的崽子吵醒了过来。 谢蕴颜欲哭无泪, 她一向兢兢业业学习,本本分分做人, 入学以来从来没有和身边任何一个生物传出过感情上的绯闻,抵制了无数的诱惑,努力给同门们做着榜样,争取有朝一日大道得成,成为无情道优秀毕业修士。 她怎会如此堕落? 在一片“这是我们的命运,我们了解”的安慰中, 谢蕴颜决定再次离开师门,寻找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以及自己为何堕落至此的原因, 为君妻 第40节 还有那个害自己不能毕业的死男人。 只是谢蕴颜很快发现了一件更可怕的事,她越看自己身边的崽子,感觉长得越像自己的死对头裴愔。 *** 裴愔作为梵云圣殿的少主,在修仙界卧底多年,手握无数马甲, 他奋斗多年,终于一步步成为了剑宗宗主,修仙联盟的盟主, 年纪轻轻就立于顶峰,是很多人敬仰的天才, 同时又长得颜若美玉,似妖似仙,有无数男男女女爱慕他。 裴愔似乎没有遇到过任何挫折,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平生只栽过两个跟头, 一个是在秘境中被人陷害与死对头谢蕴颜滚了草地,双双失忆过起了夫妻生活,并且生下了一个孩子, 还有一个则是,谢蕴颜在恢复记忆之后立即捅了他一刀,然后带着孩子隐匿行踪,让他再也找不到他们。 裴愔被谢蕴颜重伤后几乎死去,痊愈后他却不恼往日种种,只有一样牵萦于心,他想再见到她。 可谢蕴颜性子坚毅磊落,她决定了的事,几乎不会再有任何改变, 就算裴愔能上天入地,也寻她不得。 直到有一日,在寝宫中喝着小酒想着妻儿的裴愔忽然感受到了她的气息重新出现在了她昔日的师门。 第48章 失态 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娘, 阿娘,我们时候出去玩?”安安的声音把沈莲岫的思绪从猜疑恐惧中拉了出来。 沈莲岫一看外面的天,竟然已经快要黑了。 这是早就已经答应好安安的, 沈莲岫自然是不能食言的,于是只能将那些事全都抛到脑后, 匆匆与安安一起用了饭, 便离了裴府。 虽然早先就知会过张嬷嬷这件事, 张嬷嬷当时也爽快答应了, 但或许是因为方才的事, 张嬷嬷又拨了一个婢子过来跟着沈莲岫和安安。 多出来一个人倒也没什么,但原先没有现在有,难免有监视之意, 沈莲岫总觉得变扭,为了不再多生事端, 却也不得不答应下来。 谁知才到了裴府门口, 便见到裴谦从外面回来。 碰着了总不能装作没看见, 打了招呼之后,裴谦果然问:“余娘子这是去哪儿?” 沈莲岫便老老实实回答了。 裴谦道:“今日是七夕, 街上人多, 就这么一个婢子不安全,这样吧, 我陪着你们去。” 沈莲岫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 我们逛逛马上就回来,不走远的。” “余娘子一个人是无妨,但还有安安,”裴谦过去走到安安身边, 俯下身子把她抱了起来,“走吧。” 沈莲岫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也只能跟了上去。 陈州城里此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但是沈莲岫已经全然没了兴致。 怎么就撞上了裴家? 裴谦抱着安安在一家灯铺门口停下,安安已经指着一只小兔子灯,对沈莲岫说道:“我要这个。” 沈莲岫好歹是稍感安慰,至少安安没去问正抱着她的裴谦要东西,说明她平日里对安安的教养还是可以的。 她摸出了钱正要给,可裴谦的小厮却快他一步,早就把钱给了,安安拿着小兔子灯,心满意足。 “开心吗?”裴谦问安安。 安安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喜欢。” “安安,快点谢谢裴叔叔。”沈莲岫道。 安安听沈莲岫的话,立刻声音响亮地道了一声谢。 “不用谢,只是个小玩意儿,”裴谦笑着去摸了摸安安头上扎着的两个小揪揪,“我要是有个这么乖的女儿就好了。” 沈莲岫讪笑了一声,旋即又觉不妥,连忙补上道:“等裴郎君成亲之后自然就有了。” 裴谦抱着安安继续沿街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问道:“余娘子的夫君是何时没的?” 沈莲岫道:“四五年前。” “这么说安安还没出生或是刚出生的时候就没了,”裴谦叹一声,又道,“那余娘子一个人带着她,很辛苦吧?” 沈莲岫道:“还好。” “余娘子似乎兴致不高?” “没有,只是不想再提过去的事。” 裴谦笑了笑,看起来倒是纯粹,往前面一指:“走过这条街,便有许多杂耍,安安肯定喜欢。” 沈莲岫点点头,表示跟着他走。 一路上,裴谦又随手买了香糖果子给安安,怕她吃得渴了还另买了沙糖冰雪冷元子,让婢子拿着。 安安拿了一颗狮子糖给沈莲岫,沈莲岫只好吃下,糖明明是甜的,但她却食不知味,没什么心思。 走过了这条街,前面果然有人在表演喷火,还有傀儡戏,周围都围了一圈人。 沈莲岫见状便对裴谦道:“不用进去了,我们就在这外边儿看,反正也能看见。” 裴谦便让安安坐到了自己肩膀上。 沈莲岫既觉得不妥,又觉得不自在,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这么着。 安安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她倒是很开心。 她从没来没来过陈州,没见过这些杂耍,自然是无比惊喜的。 沈莲岫心思烦乱,抬头却见安安的小嘴张得大大的,双目神采奕奕地看着那边正在喷火的人,一双小手使劲儿拍着,拍得掌心都红了,火光映红了安安胖嘟嘟的小脸蛋,沈莲岫的心下一软,方才的阴郁便消散了一半。 既然答应了要陪安安出来玩,那就不要三心二意的,而是应该好好陪伴她。 她笑了笑,也将目光转到了那边的杂耍。 一直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陈州毕竟不比京城,遇到节庆时彻夜不歇,这会儿也已经晚了,杂耍也开始收摊了。 安安最喜欢看喷火,沈莲岫想着她也没什么机会来看,便也不催她回去,而是等她看完最后一场,才拉住安安的小手问:“好看吗?” 安安大声回答道:“好看!” 今夜大多数时候都是裴谦抱着她,安安这会儿打了个哈欠,看见沈莲岫,倒是开始眷恋母亲了,扭了扭小身子便要下来。 裴谦放下她,沈莲岫牵住安安的小手,这时人群都三三两两往外走,她稍稍往旁边避了避,便也随着大流走。 安安又揉了揉眼睛,沈莲岫问她:“想睡了是吗?” 安安却连连摇头。 沈莲岫知道她是还想玩,便不拘束她,此时人多声音嘈杂,她说话的声音便提得有些高:“那我们一路走一路看过去吧!” 她牵着安安,跟随人群,往前面走去。 离她们不远处,一双与安安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在听见随着风传来的隐约话语时有片刻失神。 而不过一息之后,他便反应过来,随即疯了一般地朝着人群中搜寻。 人潮汹涌,他看着面前一张又一张陌生的脸,却不知从何找起。 旁边跟着周临锦出来玩的同僚们都莫名其妙,敖兴与他共事多年,更熟悉些,连忙上去拉住他:“大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周临锦白着脸道:“我要找人。” 那个声音一定是沈莲岫的,他不会听错,就算他死了,都不会不记得她的声音。 她还活着! 可是人呢? 周临锦的手心沁出绵密的冷汗,他根本不认识她。 就算她站在他的面前,他都没办法认出她。 再说一句话,只要让他再听见她说一句话,他一定就能找到她…… 敖兴道:“长什么样?我们一起帮你找就是了,别急!” 敖兴看他不对劲,便以为是喝了酒又出来吹了风的缘故,要找个把人,也不用急成这样。 周临锦道:“我不认识她。” 敖兴及一众同僚闻言沉默了。 “喝醉了这是……”敖兴讪讪道,“大人,咱们回去了。” 今日是敖兴提议来街上看看热闹的,周临锦原本不想来,但在敖兴的强烈劝说下只能同意了,这要是让周临锦当街发酒疯,等他酒醒了之后,肯定是要怪他的。 “把必察叫来,快把必察叫来!”周临锦几乎是失态一般,对着敖兴喊道。 必察明明跟着他来了陈州,可他却没有把他带出来,必察认得他的脸,若是此刻必察在,他一定能找到他! 敖兴要去扶周临锦,却被他拂开手,然后眼睁睁看着周临锦一头扎进了人群里。 他嘴里叫着一个名字,可眼中却尽是茫然。 因他去看的都是妙龄女子,一时人群中女子纷纷慌乱不已,连忙躲开,以为他是发酒疯的登徒子。 “你看到过一个女子吗?” “这里那么多女的,长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你这人是不是有病?不知道你找什么人!滚吧!” 人们各自走着,人群也慢慢疏散开了。 必察到的时候,周临锦正站在街的当中。 街上已经寥落下来,他却依旧死死盯着三三两两走过的人。 “郎君!”必察不知发生了何事,连忙上去,“你喝醉了吗?你怎么了?” 为君妻 第41节 周临锦按住额角,仍然止不住整个头剧烈的钝痛,就像是有一把锯子不停地锯着,要硬生生把他从中劈成两半。 必察见他脸色又青又白,也是吓了一跳。 虽然他跟在周临锦身边,也知道他这几年为了那件事而郁郁,但从未再见过他这般失态。 上一次见他这样,还是五年前得知沈莲岫死讯,在沈家大闹。 必察忽然回过味来,周临锦恐怕是喝多了酒,所以又想起来沈莲岫了,他刚想上去制住周临锦,却反而被周临锦反手拽住手腕。 “我听见了,她还活着,”一络额发仓促落下,却遮不住周临锦眼中的希冀,“必察,你帮我,你帮我找她,她一定就在这附近,我听见她的声音了!” 必察紧皱了眉:“郎君,沈娘子她已经死了……” “她没死!你快给我找!” 这时敖兴等也上前来,他们对五年前的事情亦有所耳闻,但也从来没见周临锦表露过任何感情,便也一直权当只是个烂账,人死了账也就消了,却没想到周临锦眼下竟若发了疯一般。 “快去找快去找,”敖兴对必察使了个眼色,“不然要你干嘛吃的!” 必察也没办法了,此时街上的人也已经渐渐散去,便漫无目的地一个一个看着。 而周临锦也往与必察相反的方向,即便不认得她的脸,万一她说了话,他就能认出她来了。 可哪有什么沈莲岫的影子。 夜又深了几许,不知何时,街上已经彻底静下来,只剩零星几个未归家的,还有收摊的商贩。 周临锦从街的另一面回来,必察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了。 “郎君……”必察上来,“没有人……” 周临锦没有说话。 敖兴道:“兴许就是听错了。” 旁边那些同僚们也连声符合。 听错?他怎么可能连她的声音都听错呢? 难道天长日久,他真的会慢慢连她的声音都不再记得清吗?那他到底要如何才能再认出她? “回去吧,”周临锦垂下眼,仿佛连脖颈也垂下了一段弧度,“今夜是我失态,扰了大家的兴致。” 说着,他也不等其他人说话,自己便已经抬腿朝前面走去。 第49章 字迹 她就在这里! 回了裴府之后, 裴谦将沈莲岫送到了绯香苑门口。 夜里寂寥,只剩风声簌簌。 安安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睡着了,幸好裴谦的小厮随身带了披风, 正好给安安裹上了。 安安睡着之后,也是裴谦抱的。 沈莲岫从他手里小心翼翼接过安安, 轻声道了一声谢, 又说道:“这披风等我洗干净, 让她们给裴郎君送过去。” “你只用给张嬷嬷, 她自会处理。”裴谦道。 沈莲岫点了点头, 又听裴谦说道:“余娘子,其实你并不用如此生分,我会对你好, 也是因为你一直没有放弃若燕,要知道多少大夫来了之后都请辞了, 这么多人只有你认真待她, 我不知怎么感谢才好。” 虽然裴谦和裴家有那么多疑点, 但他此时所言倒也能瞧出是真心的,沈莲岫想了一下, 便道:“没什么, 大家都有亲人,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妹妹罢了, 说起来她们长得还有几分相似。” 裴谦听后笑了笑, 朝着院门抬抬手:“夜深了, 余娘子早点安歇吧。” 沈莲岫便抱着安安进去了。 裴谦看着绯香苑的院门关上,蹙了蹙眉,对沈莲岫方才不经意间的话语,却是若有所思起来。 沈莲岫不知自己说错了话, 大抵是出去玩了一趟累了,这一晚睡得格外香甜。 只是之后几日,大概是因为那日裴若燕差点对她说了什么,所以张嬷嬷她们的防备心也强起来,不再给裴若燕和沈莲岫单独相处的机会,无论是看诊还是施针,每时每刻都有人看着,就连张嬷嬷都不离半步。 沈莲岫只是装作浑然未觉,毕竟她与裴若燕只是萍水相逢,不能对她的事表现出过分关心,且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也怕真的把自己搅进去。 只有裴若燕,每次见到她,眼中都似乎藏着很多想要说出来的话,她的病未再见好,而身体的孱弱也衬得她的眼更加惹人怜惜,更何况是那样看着沈莲岫。 到了后来,沈莲岫简直都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 她到底想对自己说什么呢? 她的身上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本沈莲岫是不想探究他人私事的,但渐渐的,她也很想知道裴若燕的事。 裴若燕并不是坏人,更并非脾气不好,他们说她性格差,甚至说她疯,其实都是在隐瞒些什么。 这个世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疯女人。 这日沈莲岫给裴若燕施了针,便俯身去给她掖好被角,正低头时,裴若燕快速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样东西,因为沈莲岫的身子遮挡着,所以张嬷嬷等人并没有察觉。 沈莲岫自然不声张,不动声色地紧紧拿住,应该是一张字条。 这时裴若燕已经对张嬷嬷说道:“这几日天气热,夜里我房中不需要那么多上夜的人,只留一个就够了,人一多,我心里燥得慌。” 张嬷嬷同意了。 沈莲岫听在耳中,收拾好了药箱,便回了自己屋子里。 等关上门,她才打开自己手中的那张字条。 上面赫然写着几句话:“明日帮我弄来迷魂药,三日后子夜午时从东面窗户进我房中。” 沈莲岫是不认得裴若燕的字迹的,但上面这几个字一看就是写字的人虚浮无力,且又是她亲手交给自己的,不是她又会是谁。 再联想到方才她走之前,裴若燕对张嬷嬷说的那几句话,想来也是故意说给她听的,裴若燕把自己房里那许多人都打发走只剩下一日,或许张嬷嬷一开始也会有所防备,但两三夜过去无事,想必也会放松警惕,这时再用她拿过去的迷魂香把在房里上夜的婢子迷晕了,她正好可以去见裴若燕。 沈莲岫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决定了要帮裴若燕,虽然她很不想自己被牵扯进别人的事情里面,但也不能对裴若燕的痛苦视若无睹,裴家是陈州一带的豪绅,可裴若燕却只能相信她一个外面来的大夫,真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 沈莲岫长长吐出一口气,不仅是为了裴若燕,也是为了自己。 *** 陈州府衙。 周临锦按住自己疼痛的额角,努力使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他自从那日夜里从街上回来之后,这头疼便时好时坏的,或许是着了风,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周临锦也没有治,就这么生生疼着。 “胡峻因为身体原因,所以朋友并不多,京城那边已经都查过了,并没有可疑的人,陈州这里也根据别院仆婢们的指认,暗中一一去探访过了,其中裴家郎君裴谦与胡峻走得最近,关系最亲密,胡峻在回京城前,还见了胡峻一面。”敖兴向周临锦禀报道,“而且根据查探,裴谦似乎与惠王那边,暗中有来往。” “裴家?是陈州当地大户的那个裴家?” “对,就是他们。” “胡峻离开陈州之后,裴谦一直在在外经商,直到近日才回陈州。” “近日?”周临锦闻言挑了挑眉,“恐怕是听见了风声吧?” 惠王是皇帝幼弟,早就有了异心,也正是因此,胡峻的父亲胡清山已与他纠缠许久,而裴家偏偏与惠王有关系,这要是裴谦与胡峻的死没有关系,恐怕傻子都不能信。 敖兴不置可否,继续说道:“裴家用的都是家生子,更不知为何,口风都异常紧,很难打听出什么,只知道他回来对外的说法是妹妹病重,所以归家来看妹妹。” 敖兴说着,便让人呈了一些纸页上来。 “这是我们去裴家抓药的医馆里找到的药方,是他妹妹所用,也已经找人看过了,药方并不是随便写的,恐怕他妹妹病重一事倒也有几分真。” 周临锦听着便点了点头,无论裴谦与胡峻遇害一事有没有关系,但眼下裴谦进入他们的视线,那便要好好查一查。 他拿起那些纸页翻看,原本只是随手一翻,却忽然愣住。 上面字字隽秀,如莲一般挺拔舒展。 周临锦在家中时,几乎夜夜都会拿着沈莲岫留下的那本笔记逐字逐句地看,这几年已经不知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眼下熟悉的字迹忽然出现,他又怎么可能认出来。 敖兴看着周临锦突然起身,双手死死地攥住那些纸,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正要询问,便听见周临锦哑声问道:“你确定这真的是裴家的东西?” “当然,不会有错的,这是他们家的仆人拿过去抓药的,没叫医馆的大夫,医馆说了是裴家的大夫写的方子……” 敖兴还在继续说话,但周临锦已经听不见了,他整个人就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样,头疼欲裂,搅得他心里翻江倒海。 她的字怎么会出现在裴家的物品中? 她人就在裴家? 她怎么会成了裴家的大夫,难道她……已经嫁到了裴家,甚至嫁给了裴谦?这才会像当初给他看病一样,也给裴谦的妹妹看病? 周临锦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会一下子想到这种可能,他努力使自己不要再想,但却已经止不住。 喜悦与惊恐交缠,将他整个人都紧紧束缚,直到快要透不过气。 周临锦的额头上落下两滴汗珠,脸色就如那夜听到她的声音时那般难看。 他没有听错,他就知道他没有听错。 她就在陈州,就在这里! “去把裴家围起来,”周临锦几乎是咬牙切齿说道,“现在就去!我要拷问裴谦!” 敖兴等本来也是例行公事,既然暂时有了裴谦这个目标,那么像以往那样按部就班查下去就是,以周临锦的能力,若是裴谦有嫌疑,很快便能被查出来归案,他们完全想不到周临锦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副模样,一时也愣住了。 许久后,有人道:“大人,事情都未有结果,如何能把裴家阖府围起来?况且裴家虽然只是商户,但好歹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能……传到京城,是会被弹劾的呀!” 周临锦却丝毫不为所动,他此时已经不能再想那么多,即便回京之后会被弹劾,他也心甘情愿认了。 这么多年,对于沈莲岫已经死了这件事,他始终没有实感,一想起她,他便开始混混沌沌的,似乎是分不清生与死,只记着她是走了,很难将她与死亡联系起来。 有时也会想起,她好像是死了,但心里的痛并没有重一点,也没有轻一点,无论是生是死,只要她已经不在他身边,他便像被一块巨石一直压着。 他只清楚一点,他对不起她。 是他亲自开口把她逼走的。 若是他的性子能再和缓几分,若他能再年长几岁,或许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但他逼走了她,或者不能说是逼走,而是赶走。 纸上熟悉的字迹映入眼中,周临锦早已经复原的双眼,此时如被火灼烧一般,难受得他几乎都要睁不开眼睛。 她就在这里,他一刻都等不下去了,一定要把她找出来,让她再回到自己的身边。 周临锦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不带停顿说道:“若被弹劾,此事由我一力承担,不会牵连你们众人。” 为君妻 第42节 一时熙熙攘攘的声音便停歇下来。 敖兴试探着问道:“那我们这就去了?” “白日里太过惹眼,等到夜里,裴家不再有人进出的时候。”周临锦多说一字,声音便嘶哑一分,“我现在要出去,等时候到了自然回来。” 他总归还是想往好处想的,沈莲岫不在裴家,而是在陈州城中什么地方,那些医馆药铺里或许就有她的踪迹,只要他带着必察,还是能够找到她的,他要赶紧把她找回来。 第50章 着火 要怎样才能找到他 当日夜里, 沈莲岫如约到了裴若燕房中的东面,只见窗户已经从里面被打开了,此时正虚掩着。 沈莲岫没有犹豫, 直接从窗台爬了进去,这里进去直接就是内室, 她没走几步就看见一个睡死在地上的婢子, 裴若燕今日竟没有像从前那样躺在床上, 而是坐在旁边, 且穿戴整齐。 这还是沈莲岫头一次看她在外面坐着。 “你来了, ”裴若燕指了指自己身边早就准备好的椅子,“坐下吧。” 沈莲岫坐下,问道:“裴娘子, 你到底有何事想与我说?” 裴若燕掩袖轻咳了两下,因害怕惊动廊下上夜的人, 所以她不敢咳得厉害, 硬生生憋了一会儿, 缓了好久才好。 “是我自己的事,”她道, “你且听我说着便是。” “我是裴家的女儿, 裴家是陈州当地豪绅,我自幼便锦衣玉食长大, 长辈们亦疼爱, 但是直到三年前, 一切都变了。你应该也很奇怪,为什么我的父母长辈从来不来绯香苑看望我,而我也只有一个哥哥来管我吧?” 沈莲岫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打断她。 裴若燕继续说道:“三年前, 惠王来到陈州游玩,他们便将我献给了惠王,在陈州期间,他将我带在身边,非常宠爱,远胜他身边其他姬妾,可他离开陈州时并没有带走我,而是将我留在了裴家,只是偶尔来陈州时,他还是会来裴家找我。” “我痛恨这样的日子,可却无力反抗,我本该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却被惠王和自己的家人害成这样,原本我还能默默忍着,惠王总有一日会忘了我的,他生性风流,身边又有那么多女人,等到那一日,我便可重见天日。但去岁他来过裴家之后,我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当时我很惊慌害怕,但我家中却欣喜若狂,立刻把这个消息禀报给了惠王知道。惠王来了陈州,他让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他虽然宠爱我,却从来没对我这样温柔过,不过同时他也告诉我,曾经他有一个非常心爱的女子,但是她离开了,我和她长得非常像,所以他对我有更多几分的怜惜,他也想看看我们,或者说他们的孩子生下来,会是什么样子。” 沈莲岫心里兀的一震,像是有什么东西划过,但是她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 “你看啊,我明明不喜欢他,还厌恶恐惧他,可却还是要受到他的羞辱,他甚至傲慢地认为,这是他待我的与众不同,我更该感恩戴德。”裴若燕苦笑一下,眼中充满恨意,“于是我决定,无论用什么办法,我一定不能要这个孩子。起先家里盯我盯得很紧,等到慢慢的,我肚子大起来,他们也就开始松懈了,到了六七个月的时候,我终于找到机会,自己亲手打下了肚子里的孩子。” “怪不得你身体损伤得会那么严重。”沈莲岫轻声喃喃一句,她自己也怀过孩子,六七个月时孩子已经会动了,就算母亲先前还犹豫,但这个时候是很难再去舍弃了,更何况是亲自动手,难以想象裴若燕经受了怎样的痛苦。 裴若燕闻言竟笑了笑,又说道:“家里人骂我不争气,又去回禀了惠王此事,他没来,只派了个身边人来训斥我,裴家上上下下因此都惶恐不已,我却很开心,但我不知道,若是我还能好起来,惠王还会不会来裴家找我,他所说那个女子似乎已经走了,他会不会还想让我再生一个。” “所以你才一直反反复复,不想让自己好起来?” “这世上没有人会喜欢拖着一副病体,可我没有办法,我只要想起那些事,我就抗拒好起来,不过我的身子我自己也清楚,六七个月大的胎儿生生打下来,对我伤害极大,所以这点你不用自责,并非是你没给我治好,是我实在不成了,我好不起来,也不想再好。” 沈莲岫鼻尖一酸,但任何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想了想,只问道:“你找我并不仅仅只是想说这些的吧?” 裴若燕点头:“接下来的事你要好好听清楚,我知道我对你说出来有可能会害了你,但我没其他法子了。如裴家一般,惠王私下还结交了许多豪绅富户,或是自愿或是被逼,这些人家都向惠王进献了财物,像裴家这种就是自愿的,甚至还献上了女眷,与惠王联结更深,更是不定期会为他上贡。” “我这几年陪过惠王不少时日,再加上我身在裴家,所以我再清楚不过,惠王在做的是杀头的事,他将这些不义之财暗中送往敌国,秘密布局筹谋以待来日。余娘子,你要怪我就怪,我本不该说这些的,可我已经活不长了,也不想再视若无睹下去,我恨惠王,也不愿裴家卖国叛君,最后越陷越深。” 沈莲岫知道自己算是被彻底扯了进来,但也实在无法去责怪裴若燕,遇到那么多事,她没有屈从惠王和裴家,已经足够让人敬佩。 “那么你的哥哥,”既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沈莲岫也想多了解一些,“他也一直在为惠王办事?” “对,他和我一样,其实都是身不由己的,只是我始终没有低头,而他只能按照家族选择的那条路继续走下去罢了。我的母亲早就没了,这个家里,也只有他肯来管我,自从孩子没了我又受了惠王训斥之后,他们就只当我是死人,我不恨他,但是我不知道他到底已经陷得多深了,若是可以,我真的想趁他还没有越陷越深之前,能够救救他……” 沈莲岫听了没有说话,心里却已经豁然开朗,她之前的怀疑没有错,裴谦这个人果然有问题,所以胡峻的死很可能与惠王有关。 这时裴若燕握住她的手,眼中潸然泪下:“余姐姐,我这样叫你一声,是真的将你当做姐姐,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你能够将这些事传递到外面。” 其实裴若燕所说之事,对于平民百姓来说是足够丢了性命的,但她想起了周临锦,周临锦本就是为了胡峻而来,告诉他是最妥帖的办法,且他很可能已经查到了惠王和裴家的事。 就是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找到周临锦。 沈莲岫愿意帮裴若燕,她便安慰道:“你放下心好好休养,等我找到机会出去,我会想办法的。” “你答应我了吗?”裴若燕的眼睛亮了亮,她缠绵病榻已久,沈莲岫从没见过她有这样的神采,“有机会,一定有机会。” 沈莲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其实要找个机会还真有点难办,她来了裴家之后很少出去,但只要出去,张嬷嬷都会叫一个婢子跟着她,特别是在那日发现裴若燕要与她说些什么之后,便更是盯着她盯得紧,连她自己都察觉到了,倒是可以立刻在明后日就请辞,但如此一来便很有可能更引得裴家怀疑,反而会把自己暴露出去。 可若是再等下去,沈莲岫怕周临锦万一没查出什么离开了陈州,她要找信得过的人就难了。 但是沈莲岫没有将这些担忧与裴若燕说,她将裴若燕扶到床边坐下,轻声道:“夜已经深了,娘子再急也要先顾好自己的身子,要留着命看那些害过你的人下地狱。” 裴若燕张了张嘴,像是想要说什么话,最后却欲言又止,只是道:“好。” 沈莲岫又轻手轻脚回到自己房里,所幸没有惊动到其他人。 帐中安安正在酣睡,沈莲岫躺到她身边,伸手轻轻给她擦去头上睡出来的汗,心里却怎么都平静不下来了。 裴若燕交代她的事,实在是棘手了。 沈莲岫又辗转反侧了许久,也不知过了多久,反正迷迷糊糊的也没有睡踏实,耳边忽然听到一声:“着火了!” 惊得沈莲岫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起先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一把撩开床帐之后却看见了窗外透进来的火光,那光亮离得她非常之近。 是裴若燕房里! 沈莲岫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一定有机会是什么意思,原来裴若燕早已存了死志,她今日将话都对着她说了出来,其实就是交代了后事,而裴若燕放的这把火,也能让她趁乱悄悄跑出去。 眼看着大火顺着风势很可能就要往后面来,沈莲岫连忙抱起安安,其他东西是来不及收拾了,好在她的药箱是一直收好了放在身边的,她顺手拿了背在身上,安安被惊醒已经哼哼唧唧起来,她又换了个能让安安舒服的姿势,将她抱得紧紧的,打开门跑了出去。 果然绯香苑的人都去救火了,也没人顾得上她这里。 沈莲岫从绯香苑的角门出去,路上的仆婢们都因为绯香苑着火而行色匆匆,根本没有理会她。 她自然不会去走裴府的大门,而是走了北面的侧门,这边据说一向是仆从们走的,再往后就是仆从们住的地方。 这么大的事,裴家的仆从也都被惊动起来了 ,这个侧门便疏于看管,进进出出也都是人,沈莲岫就从这里跑了出去。 直到跑出裴家好远,沈莲岫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在这时才终于累得停了下来,背靠着墙角,大口地喘着气。 而同一时间,裴府的大门也已经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星星点点的火光中,周临锦玉面冷峻,宛如修罗。 ----------------------- 作者有话说:明天加更吧,加速见面[狗头叼玫瑰]还是老规矩早晚九点更一章[狗头叼玫瑰] 第51章 死讯 余大夫就是她! “大人, 裴谦带到了。” 夜深如墨,裴府却灯火通明,无人知晓此时裴家已经经历了一场火灾, 而忽然官府又带人漏液查上了门。 周临锦坐在堂前,连日来的头疼并没有缓解分毫, 更因深夜不眠而愈发剧烈疼痛起来, 他却恍然未觉, 只是冷冷地看着敖兴把裴谦带上来。 今日他带着必察在陈州寻找了整整一日, 将陈州大大小小的医馆药铺都翻了个底朝天, 却始终没有找到沈莲岫的踪迹,最后希望破灭,他只能来了裴家。 不巧的是, 在他们来之前,裴家一处院落却失了火, 听说是裴谦的亲妹妹所住, 裴谦人还在那里, 周临锦到底也没有将他逼得太紧,便让敖兴过去, 等裴谦处理完事情之后再带回来。 而裴家其余的人, 除去还在救火的,无论主仆都被周临锦吩咐带到了这里, 此时已经让必察仔仔细细看过一圈, 其中并没有沈莲岫。 裴谦来时, 周临锦正好放了那些女眷先回去。 因绯香苑失火一事,裴谦形容狼狈憔悴,此刻红着一双眼死死盯着周临锦,咬牙切齿道:“周大人, 你深夜到访,并且将我家的人全都带到这里,还惊动了家里的女眷,这到底是有何用意?难道这天下没有王法了吗?” 周临锦不紧不慢,说道:“你还知道我姓周?” 虽然皇帝命他调查胡峻暴毙一案在京城并不是秘密,可他来陈州却是暗中进行,就连诚国公府的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裴谦一个商人,从前更没见过他,根本不可能立刻就认出他的身份。 裴谦一愣,这才懊悔自己情急之下竟出了错。 他还有事背在身上,凭着裴家所犯之事,眼下被如此对待实则也是不冤的。 周临锦起身走到他身边,仔仔细细打量了裴谦几眼,又问:“今日出事的是你亲妹妹?” 提起妹妹,裴谦心绪难以压抑,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是,人已经没了。” “节哀,”周临锦说了一句,又问,“听说她一向身子不好,那么平日里的病,是谁在看?” 裴谦到底没有失了神志,他立刻听出周临锦话里的不对劲,再如何审问,也不该问及裴若燕的病情,且又和谁治的有何关系? 余娘子曾经也诊治过胡峻,难道是因为这种联系,才让周临锦怀疑的? 不,不可能,胡峻是回了京城之后再死的,和余娘子根本就没有关系,这只是一个偶然的巧合,周临锦那么聪明,不可能连这些事情都理不清楚。 裴谦并不急着答,他若有所思,之后才摇头:“不知道。” 周临锦冷笑一声,背在身后的一只手紧紧攥住。 若真是不知,何必想这么一阵,周临锦自然看出来他是在套他的话。 沈莲岫她是不是……真的成了裴家的人? 一旁敖兴生怕周临锦关心则乱,连忙小声提醒他一句。 谁知话音刚落,便听见周临锦又问:“你认识沈莲岫吗?” 这回裴谦挑了挑眉,不假思索说道:“听说过,你的妻子。” 周临锦压下心中那些乱七八糟的猜疑,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急切。 他觑了裴谦一眼,便不再理会他,转而吩咐道:“找个伺候裴娘子的奴婢过来。” 很快,张嬷嬷被带了上来,因为裴若燕的事,她脸上泪痕未干,有些怔怔地看了看裴谦,又看了看周临锦。 周临锦问道:“素日是谁给你们娘子看的病?” 张嬷嬷低下头,并没有再去看裴谦,一五一十回答道:“一位姓余的大夫,从外面请来的。” 周临锦早已做了准备,以为能从她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即便沈莲岫真的已经做了裴谦或是裴家什么人的妻妾,那么他也认了,只要能知道她还活着,一切都好说。 可张嬷嬷说的,却与他心中所想相去甚远。 但周临锦并不甘心,她从裴家流出来的字迹他不可能认错:“药方呢?也是他写的吗?” 张嬷嬷刚点了一下头,忽然听见敖兴莫名其妙一句:“等下!” 周临锦蹙紧眉心,此时他一颗心全系在沈莲岫身上,半分也忍不得被人打断。 敖兴从周临锦不满的目光中,硬着头皮问道:“是不是白溪村的那个余大夫,女的?” “对,就是她。” 听到这里,周临锦的眼神忽然茫然了半刻,他好像得到了答案,又好像没有,不知为何,无法将这些事情全部联系到一起。 为君妻 第43节 余大夫? 可是沈莲岫明明姓沈,怎么会是余大夫呢? 白溪村的余大夫,难道就是他们见过那个女子? 一直隐隐作痛的额角由钝痛转为尖利的刺痛,仿佛一把锥子在斫凿,周临锦本能地想要停止,可却又不得不继续想下去。 余大夫,余大夫,那个不会说话的余大夫…… 她不会说话! 周临锦眼前发黑,却仍自持着,问身边的敖兴:“这是什么意思?” 敖兴道:“大人,那天的余大夫就是你要找的沈莲岫,是同一个人。” 霎时间,嘈杂的四周仿佛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偌大的黑暗虚空之中,只剩下了周临锦一个人。 他就像是从前失明的那一段日子一样,独处于一个无知的世界当中。 他迟钝、麻木、胆怯,仍然在怀疑着发生的一切。 周临锦转身,脚步虚浮,如行尸走肉一般,重新坐回座上去,而敖兴等人也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他。 才不过几息的工夫,周临锦的手心已经满是冷汗。 沈莲岫的字迹出现在裴家拿出来的药方上,药方是裴家娘子的,给裴家娘子治病的是余大夫。 所以,余大夫就是沈莲岫。 他想起了那张先前看见过脸,每一个地方都是他陌生的,而现在因为已经见过,又不能说陌生了。 那张脸与她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周临锦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他将手攥紧又放开,放开又攥紧,如此循环往复。 原来他早就已经见到她了,可是他一点都没有认出她,她也见到他了,她宁可装作哑巴都不肯说话,不愿让他认出她。 心就像是被弓弦紧紧勒住,周临锦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竟这样躲着他,避开他,若是再差一点点,他们就要继续错过了。 他知道她一定在怪他,怪他当初那么狠心绝情,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难道就没有一丝不舍吗?以至于如此决绝地将他彻底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只要她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他就一定能认出她,她就连这点机会都不肯给他吗? “说!她现在在哪里!”周临锦兀地高声问道,就连敖兴和必察他们都被吓得一个激灵,因为周临锦即便是动怒,也从来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可以说是仪态全无。 张嬷嬷自然怕得哆嗦,正要说话,却听见裴谦已经抢先一步说道:“她治不好我妹妹,我已经将她杀了。” 周临锦起身,一个箭步冲到了裴谦面前,抬手便扼住了他的咽喉:“你说什么?” 裴谦是不知道周临锦和余大夫到底是什么关系的,但裴谦曾听闻过他先前似乎与一户姓沈的人家有过婚约,而此前沈莲岫不经意间与他说过一句话,也早就使得裴谦有所猜疑。 再看周临锦的模样,这么急切地找这个人绝非是为了仇,一看就是因情,所以裴谦反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这个余娘子十有八九就是沈莲岫。 既然如此,他都已经落到了周临锦手上,那些事情被查出来,死都是轻的,所以他肯定不能让周临锦好过。 “我说,她已经死了,被我杀的,”裴谦从齿逢里挤出几个字,“还有你忘了问,她身边还有个孩子,也被我一起杀了。” 周临锦的手倏然垂落,仓促往后退了两步才站住。 对了,沈莲岫身边还带着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那就应该是……他的女儿! 原来他们都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了,可是这么多年他从来都不知道。 他也见过她,可是既然没认出沈莲岫,自然更不会认出自己的女儿。 回想先前见面的一幕幕,一时周临锦心里也说不出是涩还是痛,他不敢想象,要是真的就此错过了,他这一生又该是如何荒谬可笑。 认不出自己的妻子,也认不出自己的女儿,就算是个痴傻的人,恐怕也不会如此。 发生的事又都是那么不真实,他以为今夜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能找到沈莲岫,他甚至想到了可能会发生的事,做好了一切准备。 可眼下的种种,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不能接受裴谦所说的,把沈莲岫和他们的女儿杀了。 而这幕场景,之前也已经出现过一次了,荒谬扭曲地在他脑中渐渐重合到了一起。 那时陈氏的人告诉他,沈莲岫病死在了路上,并且就地掩埋根本找不到尸骨,在经历过几天的浑浑噩噩之后,他终于迟缓地反应过来,于是带着人去了陈氏的庄子上,几次都没有找到沈莲岫的痕迹,接着他又带着那个婆子和车夫去路上寻找,但始终都没有找到。 又来一次吗? 在他知道她没死的下一刻得知她已经被杀了,这一次他绝不会再信。 嘴里漫出一丝丝血腥味,周临锦努力使自己定下心神,但声音中还是有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颤抖:“把裴谦押送回去,稍后慢慢再审。” 敖兴等人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连忙把裴谦以及裴家有可能涉及其中的几人带了回去。 周临锦看着裴家的人被带走,站在原地却久久没有动。 必察也尚且处在震惊之中,也没盘算过来若是真如裴谦所言该如何是好,于是见状便只能上前道:“郎君,你先别信他说的,我们再找找,再找找或许就有其他结果。” 周临锦沉默半晌,紧攥的手心不觉已被冷汗沁湿,最后只道:“必察,随我去白溪村一趟。” 第52章 回乡 何必如今又来找她 天蒙蒙亮, 鸡刚叫过一声时,周临锦终于到了白溪村。 庄户人家起得早,路上已经有零星的人趁着早起凉快去田里干活了, 很是奇怪地打量着穿着相较于他们来说考究,面生不是本村人, 骑着高头大马且身上还被露水沾湿的周临锦。 周临锦视若无睹。 夜里并不好走, 直到此时他才到了白溪村, 只想着能再快一点到达余家。 他自然不会那么傻, 真的相信裴谦说的话, 而沈莲岫既然已经不在裴家,那么最有可能便是回了白溪村,毕竟除了余家, 她大概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周临锦一想起来沈莲岫,心上便如同裂了个血口子, 不断有人在上面撒盐, 却又止不住地想她。 余家在村里较为偏远的地方, 等他们走到时,天已经鱼肚白了, 隔壁那户人家正好打开门, 里面出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女子,拿着东西要喂鸡。 罗五娘一眼就看见了周临锦和必察, 差点吓了一跳, 大早上天还没全亮, 来这么两个陌生人在家门口,再加上快要到中元节了,真是瘆得慌。 不过她很快就认出来,其中一个就是那个不止来了余家一次的男子。 长得人模狗样的, 以前还是大白天来,现在天没亮就敢来了! 余家低矮的院门根本拦不了什么人,周临锦正要硬推开门进去,便听见有人喊道:“你们做什么的?” 周临锦知道是隔壁的妇人,并不感到懊恼,只觉得还好有人关照着沈莲岫。 他继续自己的动作不停,很快便开了院门进去了,留下必察在外面应付已经飞奔过来的罗五娘。 “你说你们干什么……” “我们郎君找娘子有事……” “你不说我就喊人了……” “别喊,我们真的不是坏人,你不信,等着问我们娘子就是了……” 周临锦将外面这些嘈杂的声音抛之脑后,他快步走过小院,最后在屋门口停下。 抬手的时候,周临锦有些踌躇,也是想了一路,可是到头来也不知道,若是她真的开门出来,他应该说些什么。 他往门上轻轻叩了两下。 里面没有动静。 周临锦又敲了两下,还是没有动静。 周临锦抿了一下唇,道:“阿圆,是我,开一下门。” 他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但是还是没有人来回应他。 周临锦一颗心始终悬着,哪怕沈莲岫不想见他,甚至要骂他打他也好,他只想快一点见到她。 他便要去推屋门,低头才看见屋门上落了一个大锁,锁上稍微有些灰尘,明显是主人出门不少日子,还没有回来过。 悬着的心直直往下坠去。 即便不信,周临锦此时还是止不住地想起裴谦的话。 他杀了她,杀了他们的孩子。 周临锦紧紧捏住那个落了灰的锁,指尖都惨白一片。 所幸晨风舒爽,稍稍吹散了他心中的焦躁不安,也掩住了周临锦的崩溃。 她一定只是还没回来而已,他想。 周临锦走出来时,罗五娘刚好叫来了自己的家人,必察差点顶不住。 “走吧。”周临锦对必察说道。 他想留在这里等她,可裴家的事还等他去处理,那么多人都要审出来,耽误不得。 罗五娘警惕又奇怪地看着他,实在不懂这又是哪一出。 看着倒是不像坏人,偏偏做出来的事奇怪。 谁知这时周临锦又对她道:“多谢这位娘子对她们这些年的照顾。” 说完也不等罗五娘说话,带着必察就骑马走了。 留下罗五娘在原地直瞪眼。 *** 沈莲岫逃出裴家之后已经是深夜,出城是不可能的了,夜里认不清方向,也不安全,所以她带着安安暂时找了个客栈住下来。 她忖度着裴家发现她趁着着火跑了,很可能会怀疑裴若燕告诉了她什么,于是之后两三日,她怕被裴家的人在街上截住,又怕回家去也很有可能遇上裴家的人,所以沈莲岫就躲着没再出过客栈,吃东西都是让人送上来的,幸好随身还带了一点钱,应付这几日够了。 第三日的时候,沈莲岫知道继续躲着不是办法,她趁着一大早悄悄出去了一趟。 这一趟倒是收获颇丰,陈州城里四处都在传,裴家出了大事。 起先她还以为是那日火势太大导致裴家府邸损失严重,等一打听才知道,是人出了事,那天夜里裴家似乎被官府的人围了起来,裴谦等也下狱了,眼下连主事的人都没有了,只剩妇孺。 沈莲岫一口气松了半口,但她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裴家也不是没有人了,万一还在继续找她,她不能自投罗网。 为君妻 第44节 但裴若燕交代她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沈莲岫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自己偷偷先回家一趟,看看周围到底有没有裴家的人,如果安全,她就把安安先带回去,让罗五娘帮她照顾一会儿。 至于她自己,沈莲岫想过了,那天围了裴家的很可能就是周临锦的人,可她眼下却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只能去府衙先碰碰运气,但也不能很保证陈州当地官府究竟是听周临锦的,还是与裴家也有所勾结,毕竟按裴若燕所言,这件事实在是牵扯重大。 后头的事暂且先抛一抛,沈莲岫赶紧先回了一趟家,安安则是被暂时留在客栈。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白溪村,已经是晌午过了,因为天气已经热起来,这会儿人们都早就结束了早上的劳作,都在家里休息,整个村庄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不怕热的孩童还在路上玩。 沈莲岫不敢就这么大喇喇地回家,她在家附近偷偷观察了好久,没见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也没什么奇怪的人,这才装作是去串门似的,先去敲了罗五娘家的门。 “来了!”罗五娘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一见是沈莲岫,眼中倒是紧张了几分,一把抓住她就把她扯到家里来,然后赶紧关了门,又一路把她拉到屋子里去。 沈莲岫见她的样子,心里也“咯噔咯噔”直响,难道裴家真的找上门来了吗? 还没等沈莲岫开口,罗五娘已经问道:“你怎么回来了?裴家怎么样了?” 白溪村毕竟是乡下地方,对陈州城里的事不会消息那么灵通,所以罗五娘还不知道裴家出事也是正常的,沈莲岫不敢把具体的事告诉罗五娘,怕把她也扯进来,于是只简单说了今早在街上听见的事。 罗五娘听着点点头,明显对裴家也不是很感兴趣,等沈莲岫一说完,她就又问:“你这阵子是不是惹了什么人?” 沈莲岫一想,便以为是裴家,很可能裴家已经来这里找过她了,只是没找到人,于是老老实实回答道:“是的,所以我想先自己一个人回家看看,如果没有什么事,再把安安接回来。” “那你暂时别回来了,”罗五娘皱眉,小声说道,“这几日,每日一早都有人来你家门口找你,你可真的要小心点,今日他们前脚差不多才刚走,你后脚就到了,差点就撞上了。一直没等到你,我看那个人面色也难看得紧。” 沈莲岫后背一凛,看来她猜的没错,一定是裴家。 看来还是要快一些了,若真的让裴家找到她,那真是不堪设想。可是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周临锦在哪里,她倒不怕去陈州漫无目的地找,但万一遇上裴家的人,那安安一个人怎么办? 沈莲岫有些后悔,她原本想稳妥一些,怕这边有什么事,所以不敢把安安带在身边,早知如此,就该横下心先把安安一同带来,然后交给罗五娘,这左右踌躇的,果然也是耽误事。 见她愁眉不展,罗五娘又道:“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必怕成这样,他来也只来两个人,你慌什么呢,叫一声的事,我们可都在这儿,还能把你怎么着?” 沈莲岫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好。” “我看他长得也不像坏人,可能只是对你有些非分之想,”罗五娘若有所思,“就是难缠了一些,你躲一阵,他见没戏,慢慢也就绝了那个心思了,” “五娘你在说什么,什么非分之想……”沈莲岫讪笑一声,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冒出了一个念头,问,“来的人长什么样子?” “大约这么高,高高瘦瘦的,挺好看的,”罗五娘比划了一下,又忽然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见过他吗?那会儿你还没去裴家,他不是也来过吗?你还装哑巴呢!” 心上忽然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沈莲岫气息一滞。 来的人竟然是周临锦,他……发现她了? 难道是通过裴家才发现的?可裴家也并不知道她叫沈莲岫,自从回到陈州之后,她便一直以余姓自称。 不过事到如今,再纠结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正他已经发现她是沈莲岫了。 她倒是没想到他会每日都来,当初两人那样难堪,也是他让她走的,何必如今又来找她,就当互不认识不好吗,她都已经装作不会说话,给大家一个避免尴尬的台阶下了。 难不成……他是因为安安来的? 沈莲岫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以周临锦的个性,他会不会根本无法忍受她私自生下他的孩子,所以一定要将安安带走? 她原本还想着,裴家的事她也可以以信件的方式交给周临锦,这样周临锦还是不会认出她,她完成裴若燕的心愿,裴家树倒猢狲散亦无法再对她报复,她也可以回到白溪村,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现在,事情又复杂了许多。 唯一的好处便是,她不用再四处去找周临锦了,也少了几分被裴家的人发现的危险。 沈莲岫暗自咬牙,反正不能让周临锦带走安安。 ----------------------- 作者有话说:明天就见面啦[狗头叼玫瑰] 第53章 相遇 你没出事,真好。 因为安安还在陈州城里, 沈莲岫必须要在入夜前再赶回去,所以也不能在白溪村多待,很快便离开了罗五娘家。 沈莲岫去家里又拿了一点钱, 就算明天就回来,在外面也是要用钱的, 出去正好遇上村里有人要去城里, 她便搭了驴车, 这样便能快一点。 急匆匆回到客栈, 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安安自己一个人乖乖在床上睡午觉还没醒来,桌上有沈莲岫留给她当做午饭的糕点,为了安抚安安, 她买的都是安安喜欢吃的,可以看出来安安也吃了不少。 看见安安, 沈莲岫还是心疼得紧, 要不是没办法, 她也不会忍心把一个四岁的孩子独自留在这里,不仅吃饭连口热食都没有, 还很危险, 幸好安安听话,她嘱咐她不能跑出去, 她也一直乖乖待在这里。 她轻轻走过去, 坐到床边上, 又轻手轻脚把安安抱起来放到自己怀里,安安嘤咛了一声,在她怀里蹭了两下,又继续睡了。 沈莲岫抚摸着她的额头, 又想起周临锦,如果他真的要把安安带走,她该怎么办? 离开安安不到一天,她就受不了了,若他真的那么狠心,她怕自己会疯。 想着想着,仿佛是害怕失去安安似的,沈莲岫抱着她也愈发用力,安安感觉到难受,扭了几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醒来了。 睡眼惺忪地才看见沈莲岫,安安就“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沈莲岫走后,她其实是很怕的,也很想沈莲岫,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忍,但一旦看见了母亲,那股子委屈就全都爆发出来了。 沈莲岫更觉得对不起安安,又怕失去她,眼睛一酸也掉了泪,先是母女俩一起哭了一会儿,沈莲岫才开始哄她。 不过只要沈莲岫在身边了,安安就很好哄,很快就不哭了。 沈莲岫给她洗了脸,重新梳了头发,见天色已经晚了,便道:“安安,想吃点什么,阿娘给你去买。” 裴家已经这样了,周临锦也已经发现她了,沈莲岫便不担心在街上被裴家的人抓回去了,不用躲躲藏藏了。 安安想了一下,没想出要吃什么,只是道:“我想出去玩。” 沈莲岫想到安安这几日一直和她一起待在这里没有出去,确实也关不住了,便同意了。 与那日七夕不同,今日陈州的街上远没有那日热闹,但人还是不少的。 安安看见馄饨铺子人最多,就说想吃馄饨,同时又想吃甜甜的糖粥,但又是两个铺子,相隔还不远,沈莲岫只能和她商量先挑一个吃,吃完再去吃另一家。 安安想了好一阵,最终还是决定吃馄饨,可她同时提了一个要求,要先去买蜜饯果子吃。 如果放到平时,沈莲岫不会给她这种不断讨价还价,甚至得寸进尺的机会,但是今日不同,在想补偿又害怕失去的心理之下,沈莲岫爽快同意了。 当安安拿着一包裹满了糖浆和蜂蜜的金橘饼,又指着街对面的糖画说还想要的时候,沈莲岫终于皱眉了。 沈莲岫手上也拿了一包糖果子,是安安要买但是拿不了的,沈莲岫只好帮她拿着。 她蹲下/身子,语气沉了一些:“安安,今天还不够吗?” “不够,安安还想吃,”安安咬着一块金橘饼,眨着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沈莲岫,眼型已经隐隐可以看出她的亲生父亲的样子,“就要今天吃。” 沈莲岫耐下性子,一手抱起她,一字一句说道:“不可以了,这么多买回去也吃不完,我们先去吃馄饨,再去喝糖粥。” 安安瘪了瘪嘴,但也知道是自己错,就忍住没有哭出来。 馄饨摊附近人来人往的多,母女俩很快就没入人潮。 而沈莲岫方才带着些警告的语气并不低,在淹没于嘈杂之声前,也传到了对面。 周临锦猛地抬头,四处寻找。 才过了短短几日,他便迅速消瘦下去,连目光都带着些许颓丧。 每日一早必定要到白溪村去找她,到了中午才回陈州城,回去后又要提审裴家一众人等,一直到夜里,若早些可以草草阖目小憩一会儿,若到了深夜,那也不必休息了,又要赶往白溪村。 但周临锦一点都不觉得累,他甚至没有睡意,整个人像是绷紧了的弦。 他要找到沈莲岫,他不信她被裴谦杀了。 若她没有回白溪村,那就一定在陈州城。 今日结束得早,必察劝他去好好睡一觉,再这样下去人恐怕就撑不住了,周临锦没有答应。 他让必察去休息,自己来了街上。 一张张陌生的脸从面前掠过,周临锦不懂回忆着她的长相。 他仅仅才见过她两面,他怕忘了她的样子,他怕认不出她。 路过一段热闹的街市时,周临锦没有挤进去,而是独自一人默默站在街边。 从涌动着的人群中,他又听见了她的声音。 然而抬眼再看,簇拥着的人里,周临锦根本找不到她。 周临锦疯了一样拨开一个又一个人,他问街边的小贩:“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 他想着她的脸,颤着声音说出她的模样。 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双眉细细弯弯,很干净,秀丽恬淡的杏眼有时会低低垂下,带动如蝶翼一般的睫毛轻轻颤着,下面是小巧挺直的鼻,然后是两瓣菱唇,泛着淡淡的粉,整个人纤细却并不柔弱,像一朵清丽的荷。 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会心悸一下。 摊贩看他面色惨白,也有些奇怪,不过听完之后还是往前面一指:“往那边去了,你自己找找。” 只见周临锦才道了一声谢,人便没了影子。 人群来来往往,周临锦艰难地逆流而上,他的目光不住地四处搜寻着。 直到看见她。 那是一处热火朝天的馄饨摊,有很多人在吃馄饨,不仅拥挤而且嘈杂。 她背对着他坐着,摊位上悬挂的灯笼在她侧身上打下一层又淡又朦胧的光,显得那么不真实。 周临锦心中一震,仿佛有一口钟在他耳边不断撞着,撞得他耳中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蓦地顿住了脚步。 后面的人没防备撞到了他身上,于是痛骂一句:“真是有病!” 然后纷纷绕开他走路,经过时或是恼怒,或是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停下来的人,也有人会继续骂上一句。 半晌之后,周临锦才想起来自己正站在大街上。 但他也只是往旁边挪了挪,使自己不再挡着路,仍没有上前去。 魂牵梦萦之人此时近在咫尺,真是如同梦一般。 她时而垂着一段白皙修长的脖颈,一看就是在认认真真地吃东西,时而又稍稍转过身子去,给坐在她身边的孩子喂一口馄饨,或是给她擦一擦弄脏的地方。 周临锦眼眶发涩,喉间哽咽,重重咬着嘴里的一块嫩肉 。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沈莲岫往桌上放下几文钱,喊了摊贩过来收下,然后自己先起身,拉着安安让她从凳子上跳下来。 一个转身,沈莲岫正要走出馄饨摊,抬头间却不经意撞入一双沉如夜色的眸中。 为君妻 第45节 沈莲岫一怔。 他朝她走近两步。 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身后就是凳子和桌子,已经退无可退,竟只能也往前走一步,把安安挡在自己身后。 周临锦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在这里看了多久了? 沈莲岫心绪百转千回,最后也只能一声叹息,既然周临锦都已经日日去白溪村找她了,那么见面也是早晚的事,该来的总会来,躲是躲不过的。 只不过原本她以为总还有一晚上的时间去想该怎么办,但周临锦来得太快,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再给她。 她只能在毫无准备的情况去面对。 就像他当年听了一面之词之后,直接把她赶出了诚国公府,让她什么都来不及准备。 沈莲岫悄悄深吸一口气,再去看他时,目光已经如井水一般平静。 她没有说话,等着他上前来。 周临锦果真没有再继续等待,他走到她跟前,低头看了一眼从她身后露出一小撮头发的小脑袋。 他以为她会转身就跑,可是她没有。 即便想过千百遍见到她之后要怎么说,可是临到了眼前,周临锦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就好像从前熟读的那些书,所作的那些锦绣文章,全都被焚烧殆尽,而他只是一个无知的乡野村夫。 他抿了一下自己干涸的唇,开口声音已经嘶哑:“你没出事,真好。” 裴谦告诉他,沈莲岫母女已经被他杀了,周临锦没有相信,但不代表他没有在意裴谦的话,反而随着一日日去白溪村,她却始终没有出现,内心已经渐渐崩塌。 再加上还有这些年,他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他知道她该恨他,可人一旦没了,恨也就随之消散,有时深夜难免,他一遍遍躺在濯心斋的床上想她,想他们从前的点点滴滴,最后也只有一个念头,他宁可她还恨着他。 若是得知她未死,却又几乎在他眼皮子底下被裴谦杀了,这样的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他恐怕再也难以承受。 沈莲岫再度垂眼片刻,她没有理会周临锦的那句话,只是淡淡说道:“我有事要和你说。” ----------------------- 作者有话说:来了[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第54章 骗他 难道你觉得我会不要我们的孩子?…… 四周嘈杂, 周临锦朝旁边看了一眼,目光又再次落在她映着橘黄烛光的脸上。 “去我那里好吗?”他有些语无伦次,“这么晚了, 在外面不方便。” 沈莲岫默了默,道:“我没有什么不方便的, 若是你不方便, 我……” “那你说去哪里, 我们就去哪里。”周临锦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急切地打断她的话, 说完之后, 他只是那样殷殷地看着她,像是在乞求什么似的。 沈莲岫却视若无睹,她看了看在她身后吃得满手都是糖浆的安安, 轻轻叹了一声气,小声问她:“今日先不吃糖粥了好不好, 明日再带你去。” 安安虽然有时候会闹, 但确实是一个敏锐的孩子, 若是沈莲岫无缘无故出尔反尔,她是一定不依的, 然而眼下她嗅到了一丝不大对劲的感觉, 小孩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她只知道现在不是闹的时候。 安安小心翼翼瞟了一眼面前有点眼熟的叔叔, 奶声奶气道:“好吧。” 沈莲岫当即便道:“先回一趟客栈, 然后找个茶楼。” 她也知道最稳妥的就是去周临锦安排的地方说话,但这样一来就很有可能要和他单独相处,所以她宁可去茶楼,反正找个雅间坐下也是一样的。 至于安安, 她自然也不会落入周临锦有可能设给她的圈套,他不要这个孩子怕她打扰他和沈芜瑜最好,但万一他不肯让安安跟着她,今日一去他那里,说不定安安就出不来了。 对于她的安排,周临锦没有异议。 他看见沈莲岫要往前走朝客栈的方向走,下意识伸手拦了一下,忙又说:“我来抱孩子吧。” 沈莲岫摇头,又是淡淡道:“她自己会走。” 她虽然神色淡然,但是周临锦仍从她的动作中察觉到了防备,他一时之间便有些尴尬,落寞片刻后只见沈莲岫她们已经走了,只能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沈莲岫回到客栈,她让周临锦等在客栈门口,又告诉他还需要大概半个市场的时间,然后自己就带着安安进去了。 她向店家要了热水,先给安安洗漱,好不容易才洗干净她黏得满手的糖浆,又用盐给她漱了口,把她整个人全部收拾好之后,才抱上床,掖上被子。 白天还好,夜里若是让安安知道她要离开,那恐怕安安是不会肯的,沈莲岫只能装作自己也上床,搂着她哄,想等她睡着之后才走。 安安忽然问沈莲岫:“刚刚那个叔叔是谁?” 沈莲岫没有犹豫,回答道:“一个来问事情的人,不用当回事。” 安安“哦”了一声,又问:“明天能吃到糖粥吗?” “可以,”沈莲岫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你现在乖乖睡着,明日一定给你吃。” 安安嘻嘻笑起来,之后就渐渐也就困倦起来,眼睛一闭睡着了。 一直等到安安睡得沉了,沈莲岫才敢起身。 她轻手轻脚打开房门,却见门口立着一个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周临锦,后来才看清了原来是必察。 必察见到她,连忙道:“娘子,郎君让我过来看孩子的。” 必察从睡梦中被周临锦抓起来,因为必察还没见过沈莲岫,所以他一路上飘飘忽忽还只当是做梦,只有这时看见了沈莲岫,他才惊觉沈莲岫真的没死,她真的出现了。 说着,他又伸长脖子往里面望,里面那个孩子一定就是郎君的,他还没见过呢! 沈莲岫让了让身子,没有为难必察,示意他可以进去,又提醒道:“小声一点,她睡了,桌上还有些茶点,你若是饿了可以吃。” 必察“嘿嘿”一声:“知道,谢谢娘子。” 二娘子还是那么温柔,郎君真是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 沈莲岫下了楼,看见周临锦就站在楼梯口等她。 见必察没有被她赶下来,周临锦的内心雀跃了一下,等沈莲岫走下来之后,他便沉声道:“孩子一个人待着不好,所以我把必察叫过来了。” “嗯。”沈莲岫随随便便应了一声,就向外走去。 入夜了确实不安全,她又没有提前和安安说好,万一安安醒了看见她不在,一个人跑出去麻烦就大了,必察过来她也没什么好拒绝的,她和必察又没有矛盾。 沈莲岫找了一家附近的茶楼,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茶楼也快打烊了,所以里面的人并不多。 找了一间雅座坐下,店家很快便上了热茶。 等门关上之后,沈莲岫便一五一十地对周临锦说了裴若燕的事。 周临锦将自己的思绪不断往下压,才能听完她说的这些,想了想说道:“裴谦已经下狱了,这些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 “我怕裴家找我,所以逃出来之后在客栈躲了几天,今日才知道这个消息。” “裴若燕交待了你,那么你原本就打算来找我吗?” 沈莲岫一时没有说话,半晌后才道:“若你没有发现是我,我大可以继续装成不会说话的余大夫,找到你之后写在纸上给你。” 言语之间,她颇有些从容。 看在周临锦眼中,却怎么都不是滋味。 她就这样骗他,还想继续把他蒙在鼓里,若不是那张从裴家出来的药方漏了陷,他可能就要错过她了。 周临锦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沈莲岫却又继续问道:“还有一件事,当时还在白溪村时,你走后,裴谦也来找了我,在你未向外透露身份的情况下,他却不慎说漏了嘴,这样有备而来,说他和胡峻之死没有关系,恐怕没人会信。” 胡峻好歹也是她从前的病人,再加上裴若燕差不多是被裴家和惠王害死的,沈莲岫还是很想见到还他们一个公道的。 “裴谦一直不肯松口,他知道若不松口或许还有生机,但松了口,裴家就完了,惠王和裴家的事我也已经查到了一些,只是远没有裴若燕告诉你的多。”周临锦道。 他满心以为沈莲岫是来找他说私事的,两人又那样的纠葛,又有了孩子,总要说清楚的,可是没想到她先说的却是这些事。 心里还没来得及酸涩,沈莲岫却起身道:“好了,我说完了,该走了。” “你……”周临锦一时气急,差点一句话接不上来,“你没有其他话了吗?” 沈莲岫摇头:“没有了。” “为什么要骗我?”周临锦看着她的脸说道。 见了他还装成哑巴骗他,差一点他们可能就永远不能相见相认了。 沈莲岫神色又冷了几分,只以为他说的是当初她“骗”他的事,于是便道:“没有什么为什么,我要走了。” “孩子呢?你连孩子的事都不说了吗?”周临锦拉住她,手上渐渐用力,“为什么不回来找我?” 闻言,沈莲岫侧过头,眼神冰冷起来,透着些讥嘲:“再被你赶一次吗?” 周临锦的手一颤,却仍旧没有松开。 “沈芜瑜才是你的妻室,你让我回去?”沈莲岫说着便忍不住讪笑一声,“你会让我打掉她吧?所以我什么都不说不好吗?你就当从没有见过我们,回去京城继续和沈芜瑜过日子,我们互不干涉。” 周临锦感觉气息慢慢从胸腔里涌上来,却滞住似的,一口气怎么都吐不出来,她……竟是这样想他的吗? 他不由脱口而出:“难道你觉得我会不要我们的孩子?” 想起那个长着一双琉璃般眸子的孩子,周临锦的心都揪成了一团,他怎么舍得? “你要不要都和我没关系,”沈莲岫轻轻舒出一口气,“但你也别想把她从我身边抢走,她是我的孩子。” 说完,她撇开头不再去看他。 长久的沉默之后,周临锦嘶声叫了她一声:“阿圆。” 沈莲岫没有应。 “我不会和你抢她的,阿圆,”周临锦澄澈的眼中已然布满了红血丝,“我根本没有和你妹妹在一起,她早就回沈家了,你重新回来好不好?以前那些事,我们都不要再提起了。” “你不想要就送走,你想要就要回去,你把我当什么,把我妹妹当什么?”她诘问道。 周临锦一时哑然,他想辩解自己并非是那个意思,但却怎么都说不出来,就在踌躇之际,沈莲岫狠狠一把甩开了他的手,打卡门快步离开。 “阿圆!阿圆!” 周临锦也连忙跟下去。 一路到了客栈,沈莲岫始终没有甩掉周临锦。 最后在房门口,她终于停住脚步,怕吵醒里面酣睡的孩子,声音已经压得很低:“当初闹成那样,你就当我是个黑了心肝的毒妇,害了你害了我妹妹,别再有牵扯了。” 这时必察听见动静过来开了门,看这情形也明了了几分,并没有去挡沈莲岫的路,沈莲岫匆匆对必察点了点头,便进去了。 回身正要关门,周临锦一掌上去抵住了门。 沈莲岫咬牙:“别吵醒我女儿。” “阿圆……” 为君妻 第46节 周临锦还要说话,却被身后的必察拉住胳膊,小声劝道:“郎君,今夜算了,让娘子赶紧休息吧,她也累了。” 他这才松了手,沈莲岫顺势关了门,又从里面栓住。 周临锦在门口默默立了一会儿,里面静悄悄的,灯都没有点,不知她是睡了还是怎么样。 必察又道:“郎君,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真的不急在这一时,你别逼娘子了,她这几年恐怕不容易。” 周临锦不知何时攥得死死的手,在听见必察一句“她这几年恐怕不容易”之后,一下子松了开来。 随之而来的是心被绞住一样的疼。 这几年间,她独自一个人生下了他们的女儿,又把女儿养到这么大,该吃了多少苦? 喉间有淡淡的铁锈味,周临锦忍住没有咳出来,生生咽下,片刻后才道:“走吧。” 黑暗的屋内,沈莲岫抱膝坐在床边,一旁是睡得四仰八叉的安安。 沈莲岫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仿佛害怕门外的人冲进来,在听到那人离去的动静之后,沈莲岫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小声抽泣起来。 第55章 麻烦 我和你们没有关系 沈莲岫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反正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梦里依稀像是又回到了被赶出诚国公府的那天,她在房里收拾东西,明明并不多的东西, 却怎么都收拾不完,眼看着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外面也有声音不断在催促, 此起彼伏的, 她急得一头一脸的汗。 心里不断念着“要快点离开”, “不要等到真的来赶人”, 沈莲岫整个人绷得越来越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一样,最后忽听得“砰”的一声, 房门被人踹开,周临锦一脸怒色地站在门口看着她。 他仿佛要说什么, 但沈莲岫实在是太害怕了, 忍不住叫了一声, 霎时天地倒转,环境扭曲。 沈莲岫从床上一下子坐起来, 满身都是虚汗, 捂着胸口喘着气,而窗外晨光熹微, 并非是梦境中那样。 她把安安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放好, 都这个时辰了, 想再睡一觉也是不上不下的,且沈莲岫也不想再继续做这种乱七八糟的噩梦了,于是便坐在床上,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天色终于大亮时, 沈莲岫挠了挠安安的小肚子,把她叫了起来。 无论如何,沈莲岫已经决定好了,今天是一定要回白溪村去了。 因为从裴家逃出来的时候匆忙,所以沈莲岫随身只来得及拿了自己的药箱,说走就能走。 等洗漱完,她便带着安安离开。 才刚打开门,就看见必察又站在门口。 沈莲岫环顾一圈,倒是没看见周临锦,不过想必也不会离得很远。 必察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对沈莲岫道:“娘子,先用早食,里面有糖粥,是给我们小娘子准备的。” 沈莲岫低头看看安安,安安已然听见了“糖粥”两个字,本来已经忘了这件事了,这会儿果真又记起来沈莲岫昨夜是答应过她的,今日一定给她吃到糖粥,于是便含着食指,眼巴巴望着她。 她要是敢说一个“不”字,安安应该就要闹了。 沈莲岫把她的手指从嘴里拿下来,道:“好吧。” 必察连忙提着食盒进来,利索地打开食盒,又把里面的东西全都一一摆放好,除了糖粥之外,还有鸡丝粥、肉糜粥以及清粥,小菜也有许多,另还有几样点心,最离谱的是还有一盅火腿瑶柱鸡汤。 必察把鸡汤放到沈莲岫面前,沈莲岫道:“我不吃。” 谁会一大早起来喝这个。 “娘子,糖粥是郎君一大早亲自去街上买来的,其他都是府衙后厨连夜做的,这鸡汤你尝尝看,”必察道,“郎君说你都瘦了,要好好补补。” 沈莲岫讪笑一声,只对必察道:“你叫我余娘子便是。” 必察不说话了。 糖粥吃得安安心满意足,沈莲岫一边给她夹上几筷小菜,一边又喂她吃了一块红豆牛乳糕,自己倒是没吃多少东西,喝了几口粥就停下了,鸡汤更是汤勺都没伸进去。 必察看见了倒也没说什么,这都是在意料之中的。 等沈莲岫她们用完了饭,必察才又开口对沈莲岫说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娘子直接下去就是。” 沈莲岫带着安安,不比自己来去自如,她早就想好了回去是要雇车的,但对于必察的话,她并没有应声,只是牵扯安安走下去了,必察忙不迭跟在她们身后。 出了客栈,果然见到有马车在等着,沈莲岫却视若无睹,径直往前面走去。 要马车她也自己会雇。 “阿圆,”周临锦不知从何处出来的,大概是马车边上,但沈莲岫故意没有注意到他,“马车在这里,我送你们回去。” 沈莲岫充耳未闻,也不管周临锦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等到了平日里雇车的地方时,却没见到什么人,问了仅剩的几个也都说不去。 她蹙眉,冷冷地看向后面的周临锦。 这给钱的活都不肯干,还是头一回见到。 周临锦走上前一步,倒也没狡辩,只道:“你别问了,他们不会做你的生意的。” 沈莲岫恶狠狠瞪了周临锦一眼,周临锦原以为她会骂自己,再不济也要说几句,但是她却没有说话。 最后沈莲岫只能又带着安安回到了原地,若是只有自己,沈莲岫怎么都不可能让周临锦得逞,但是还有安安在,现下日头又那么猛,她不可能让安安跟着自己一起走。 必察见沈莲岫回来,已经殷勤地说道:“娘子,天气热,快进马车里去歇一歇吧,里面还有茶水点心。” 沈莲岫语气冷淡:“我说了不要叫我娘子,我和你们没有关系。” 说着,她正要俯下身子把安安抱上马车,只见周临锦已经快了一步,抱起了安安。 沈莲岫的心一紧,正要去把安安抢过来,安安却已经被周临锦塞进了马车里,她便也连忙跟着上去了。 坐定之后,马车一时还没有动,安安掀开帘子去看外面,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捂住嘴巴嘻嘻地笑起来,头上扎着的两个小揪揪晃来晃去。 沈莲岫根本没什么心思对付她,回白溪村之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不过她已经是做好周临锦会出现的准备的,难的还是眼下,万一周临锦也要上马车来怎么办? 沈莲岫紧紧咬住牙关。 好在她的担心并没有持续多久,马车很快就动起来,安安也意犹未尽地把头缩回来。 一开始沈莲岫光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并没有注意到安安,等安安在她身边玩了一会儿之后,沈莲岫才发现安安的小嘴一抿一抿像是在吃什么东西,再看过去,她手边放着一包松子糖,手上在玩几只泥塑小人,还有小猫小狗,外面都用颜料涂了,五颜六色的。 沈莲岫这才反应过来,刚才安安莫名其妙对着外面在笑什么,一定是周临锦给她买的。 她忽然有些生气,周临锦明明可以把东西全部先放在马车里,却偏偏要单独给安安,这不是故意让安安对他印象深刻吗? 他想干什么? 沈莲岫修剪得圆润的指甲死死嵌入指腹之中。 没过一会儿,马车又停下来,车窗帘子从外面被掀开,然后递进来一根糖葫芦,安安伸手过去就拿了。 马车又继续骨碌碌朝前面行驶。 有了糖葫芦吃,安安终于肯乖乖坐下来,她一边啃糖葫芦一边眨巴着眼睛看看沈莲岫。 沈莲岫也看看她,但并没有说什么话。 安安的小嘴一刻不停地动着,终于有点回过味来,沈莲岫的样子好像不是很开心,又说不上来是生气,而且安安没觉得自己做了什么让母亲生气的事情。 “阿娘。”安安鼓着嘴巴叫了沈莲岫一声。 沈莲岫应了一声。 没说她就是她没做错,安安开心了,继续吃她的糖葫芦。 因为有马车,所以白溪村很快就到了。 沈莲岫到家的时候,罗五娘才刚开始择菜做午饭。 罗五娘远远就看见一辆马车朝这边过来,这里只有他们两户人家,可以肯定不是他们家,那就也一定是余家的。 等到走近了,罗五娘又看见马车旁边还有两个人,一眼就认出这两个人是每天一早就来的那两个。 罗五娘放下淘米的筐,一拍大腿,她还道今日他们没来,所以就不会来了,没想到这不还是来了。 真是麻烦! 罗五娘赶到门口,马车刚好停下,只见那个长得一副贵公子样的人率先下了马,大步走到了马车边,从里面抱下来一个孩子,正是安安。 然后沈莲岫才跟着下来。 “阿余!”罗五娘连忙叫她,“你回来了?” 沈莲岫原本脸色不甚好看,看见罗五娘,倒是对着罗五娘笑了笑。 罗五娘以为她甫回家,总有事情要忙的,更何况那个男的还跟着她,没想到沈莲岫竟拉起安安直接过来了,完全无视了身边的人。 人到了跟前,罗五娘自然急了,小声对她说道:“我不是让你在外面躲几日避避他吗,你怎么反而把他招惹上门了?” 她说着又朝余家那边看看,只见那个人还站在原地。 “不用理会他,”沈莲岫咬牙,“就当没看见他。” 罗五娘更为奇怪,正要问,便听见安安已经开口道:“为什么呀?” 沈莲岫拨了一下安安头上的小揪揪,道:“没有为什么。” 罗五娘把这些都归结为寡妇遇上了麻烦,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早听我的,再说上一门亲事,早早再嫁,也不会这样了。我家里还有一间空屋子,收拾收拾可以住人,你要不先带着安安来住一阵子,否则你和安安自己住着,到了晚上怎么办呢?” “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这一点沈莲岫倒是可以保证,然而接下来的话里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犹豫,“总之不理他……他大概也就走了。” “好吧,有事你就喊我们,”罗五娘想了想,又问,“你才刚到,午饭就在我家吃吧,我还没做饭,顺带给你做进去。” 若是往常,沈莲岫定是一口应下的,但是今日她拒绝了:“不来了,我和安安随便吃一点就行了。” 罗五娘看出她此刻心烦,便道:“你等等,我拿点菜给你,你自己回家做了吃。” 不一会儿,罗五娘匆匆提了个小篮子出来了,里面有一些刚才地里割下来的青菜,两片切下来的冬瓜,几根黄瓜,还有一块咸肉和一块新鲜的肉,几个刚从鸡窝里掏出来的鸡蛋。 她把小篮子递给沈莲岫,沈莲岫道了谢,罗五娘又想起什么的,看着那边的周临锦低声说道:“对了,说起来,这个人之前过来还找了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还谢我对你和安安这些年的照顾。” 沈莲岫听得脑子一阵阵发胀,立刻道:“别理会他,他胡言乱语 。” ----------------------- 作者有话说:明天双更吧[狗头叼玫瑰] 第56章 安安 他想看见她,看见他们的女儿…… 从罗五娘家里出来后, 沈莲岫一手牵着安安,一手提着小篮子,视若无睹地从周临锦的身边经过。 为君妻 第47节 周临锦站在门口, 看着她进了家门,又关了院门, 然后进了屋子里面。 他站了一会儿, 然后自己打开了院门进去了。 沈莲岫正在厨房里做饭, 安安坐在厨房门口的小马扎上, 偶尔会进去厨房里, 然后再转出来坐回小马扎上,也不乱跑。 她手上还拿着那几个泥塑小人在玩,看见周临锦走进来, 便把五颜六色的小人对着他晃晃。 周临锦本来没打算走得太近。 昨夜他又是一夜没睡,一时想起他和沈莲岫从前的那些缱绻缠绵, 一时想起他五年前最后对沈莲岫说的话, 一时想起安安, 一时又想起她坐在馄饨摊里那个昏黄的背影。 他不知道这五年里她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但是想也想得到她一定吃了很多苦, 他不能再去逼她。 所以一大早, 他没有立刻出现在她面前,而是先让必察去等着, 作为缓冲, 只有在马车上使了一点小小的手段, 但并没有让她回不了家,强行留她下来,所以是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的。 他本应该站在外面的,然而才不看见她一会儿工夫, 他就忍受不住了。 他想看见她,看见他们的女儿。 周临锦走到安安身边,蹲下来平视着她,问道:“怎么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 家里也有不少孩子,周临锦对这些侄子侄女的感觉就是闹,一刻都不消停,就连珠儿算是乖巧的,都常常会缠着他和周仪韶。 安安道:“不能跑远。” 周临锦一开始也就是这么听过算了,然而略加思忖却忽然意识到,是因为沈莲岫只有一个人,她要做事就不能时时看着孩子,所以只能让孩子坐在这里不要乱跑。 如果他在,就不会这样了。 周临锦抬起手放到女儿的头上,是一种热烘烘的感觉,头发又毛茸茸的,他从来没感受过。 从昨夜相见直到现在,沈莲岫甚至没有和他说过女儿的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周临锦眼眶微微发热,摸着她细细软软的发丝,问道。 安安眨了眨眼睛,大声回答道:“安安。” 声音奶呼呼的,周临锦感觉自己的心都要化了。 以前情浓之时,二人就曾说过要生女儿的,如今,他们果真有了女儿。 可是差一点他就要错过安安了,差一点他一辈子都见不到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存在。 “安安……”周临锦喉间哽咽,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 沈莲岫做完饭出来的时候,周临锦正在厨房门口陪安安玩。 方才在厨房里时,其实沈莲岫是听见他们说话的,但是她没有什么动作,只是当作没听见。 眼下她仍是选择没看见没听见,叫了安安一声:“安安,洗洗手吃饭了。” 安安过去沈莲岫准备好的脸盆里洗了手,然后就跑到屋里去吃饭了,在吃饭的诱惑面前,她没再记起刚刚和她玩的周临锦。 沈莲岫用罗五娘给她的菜做了一个炒青菜,冬瓜咸肉汤,还有红烧肉,虽然很简单,但刚好够她和安安吃。 安安爬到凳子上,拿起筷子,自己拿起筷子直接捅了一块红烧肉到碗里,美滋滋地开始吃起来。 母女两个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吃到一半的时候,周临锦终于忍不住进来了。 沈莲岫眼皮子都没抬,安安把头从饭碗里抬起来,看了看他,这才想起来还有个人在外面,但是她今天很饿了,一心都只记挂着吃,再加上沈莲岫没有出声,所以她看了一眼之后,很乖觉地没有出声。 周临锦的脸色一时也有些难看,就算把他赶出去,也总要说句话,可是沈莲岫根本就像是没看见他一样,让他做什么说什么都不是。 已经晌午了,他原本以为沈莲岫再怎么都会给他一口饭吃,但现在他人都来了,她什么表示都没有,难道要他自己讨口饭吃吗? 周临锦从小到大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 结果沈莲岫真就没事人一样,把他晾在一边,直到吃完饭。 她让安安可以去院子里玩,或者去隔壁找小伙伴玩,然后自己开始收拾桌上的东西。 周临锦跟着她走到厨房,终于是忍不住,道:“我一上午都没有用饭。” 沈莲岫像聋了一样,根本不应声。 她开始打水洗碗筷。 周临锦站在原地,看着她去水缸里取了一桶水,这才反应过来要帮她提水,谁知人才走过去,刚伸出手去接,沈莲岫轻轻巧巧往旁边一闪,周临锦没接到。 厨房里才这几步路,周临锦眼见着沈莲岫避开他之后,把水倒入了盆里,开始洗碗。 周临锦默了半晌,又道:“阿圆,你好歹和我说几句话。” 沈莲岫还是不作声。 “你走后没多久,我的眼睛就好了,是你治好的,等我能看到沈芜瑜的脸,我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我喜欢的根本就不是那张脸,我要的是一直和我相处的你,一切都是我的执念太深。” “他们说你死了,”周临锦抿了一下唇,开口有些艰涩,“我去你继母的庄子上找过好几次,有几次还是偷偷去的,都没找到你,京城到庄子的那条路,也被我翻找过,但他们一口咬定不记得地方了,我根本就……你就真的连当时发生的事都不想和我说吗?这些年来的事你也不想说吗?” 沈莲岫的脸上划过一丝轻慢的笑意,但也稍纵即逝。 还有什么好说的,本来就是他让她走的,那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也根本没有很重要,连她自己都没放在心上。 当初她已经认了是自己妄想太多,这么多年其实也刻意不再想起他,不再抱怨,如今再见面,维持那时离开时的状态便很好了,何苦再纠缠不休呢? 难道他认为,告诉她沈芜瑜早就被送回去了,他又有多么拼命地找过她,她就会重新一头陷进去,感激涕零地跟他回家吗? 纵使她不想怨恨,但吃过的亏已经记着了。 沈莲岫很快洗完碗,周临锦还是跟在她身边没走,她刚要出门去叫安安回来睡午觉,安安已经自己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了。 “困了。”她揉揉眼睛。 沈莲岫道:“那我们回房去睡觉了。” 周临锦又眼睁睁看着她们从自己身边离开,进了正屋之后彻底关了房门,把他留在外面。 正午的日头毒辣,周临锦在檐下站了许久,恍恍惚惚听见必察在院外叫他。 周临锦脚步虚浮地出去,必察看见他面色惨白,连忙把他带到马车中休息,也不敢问两个人到底说了些什么,毕竟当年那件事,即便在周家家人眼中,周临锦都是公认的处事太过,甚至连远在边关的周昌得知之后,也写信来骂过他偏激不懂事,所以沈莲岫心有怨怼是完全情有可原之事。 一直到日头开始西斜,那道屋门终于又再次打开。 马车就停在余家院子门口,沈莲岫自然看见,不过她依旧是老样子,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她手上拿了一个小锄头,安安抱着一个有她大半个身子高的篮子跟在后面。 离家也有不少日子了,虽然交代过罗五娘平时帮她照看药圃,但是自己回来之后总归还是要好好整理一番,毕竟罗五娘也就是浇浇水。 这会儿日头没那么猛了,除除草刚好。 她一出来,周临锦便又下了马车。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院门,跟着她们去了屋子旁的药圃。 沈莲岫蹲下/身子低头干活,还是不理他,连目光都不曾给。 种着的药材旁边果然抽出了不少小草小花,沈莲岫先是割了一朵不知名小野花给安安拿着玩,然后才开始锄草。 安安一开始在玩小野花,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就把小野花小心翼翼捏在自己手里,另外一只手开始帮沈莲岫捡地上除完的杂草,放到她抱过来的小篮子里。 周临锦站在旁边,忍不住叫了她一声:“安安。” 安安撅着小屁股蹲在那里,也知道周临锦就站在旁边看他们,听见声音便抬了头,清清脆脆应道:“诶!” 沈莲岫侧过头,瞥了安安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安安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目光中某种不可多言的东西,于是只朝周临锦眨巴了两下眼睛,继续帮沈莲岫捡草。 周临锦有些泄气,但是他没有拂袖而去,只是继续说道:“阿圆,入夜我就要回去了,你真的不和我说什么吗?” 沈莲岫没动静,只有小锄头飞快利落地割断杂草的声音,“嚓嚓”地听得周临锦心惊。 “明日我还会再来。”他又道。 他心里依旧还有希冀,这会儿离着入夜还早,他还有时间,虽然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可沈莲岫一刻不与他说话,他便一刻难以承受,或许今日还是能等到她开口的。 阳光渐渐变成橘黄,被拉长之后照射在农家的篱笆上,沈莲岫揉了一下腰,终于差不多把药铺打理完了,她原本是做好被周临锦烦的准备的,即便他不说话,只要站在那里,她应该就会很烦,但也是出乎意料,后来周临锦没出声,她心里也很快平静下来,把心思放在专心致志锄草上面。 “好了,我们起来了。”沈莲岫自己先起来,然后再把安安从地上提起来。 刚要去拿那个放满了杂草的篮子,就听见罗五娘叫她。 沈莲岫一看,罗五娘已经走到了她家门口,嘴里叫着她,但是眼神警惕地在周临锦身上剜着。 沈莲岫过去开门,罗五娘倒也没进来,只是站在门口和她说话,先是压低了声音问她:“这人怎么还没走,你到底要不要去报官?” “不用报官,”沈莲岫轻叹一声,又踌躇片刻,对罗五娘道,“他家在京城,最近只是有公事才来这里的,过几日也就回去了,待不长的。” 这也是沈莲岫自己的心里话,她已经想过了,周临锦总要回去的,更何况眼下裴谦都已经被抓了,他还有要事在身,想必不日就要走的,反正她又不会和他走,他还能把自己怎么样,总不能把她绑回去吧! 罗五娘闻言道:“我说看起来就是不一样,原来是京城来的。” 她说完这句话,忽的又提高了声音,道:“阿余,我来是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上回我和你说过的村口王家,还是对你很有意思,托我再来说和说和。” 不远处,周临锦的眼神中蓦地透出寒意。 ----------------------- 作者有话说:一更[狗头叼玫瑰] 第57章 死心 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说话…… 沈莲岫听了, 连忙小声对罗五娘道:“五娘,我上回都说过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 ”罗五娘的声音还是那么高,有些刻意, “但是这不是人家又来托我吗, 我也是想着, 既然对方那么有诚意, 那么不如再来说说看, 你也考虑考虑,别回绝地那么干脆。” “五娘你小点声音,”沈莲岫的耳朵有些发烫, “别说这个了。” 罗五娘撇了撇嘴,总算把嗓子压下来了:“我这还不是说给他听的, 虽说总会走, 可早些打发掉, 早些放心,你看你这就是身边没有男人, 你要是早听我的改嫁了, 这种京城来的登徒子哪会缠上来了,你家里男人打也把他打跑了!” 沈莲岫尴尬地笑了笑。 “要我说, 你不如先应下, 也好吓吓他。”罗五娘又道。 “不了吧, 这样不好。” 沈莲岫也知道罗五娘说的倒也是个办法,然而周临锦毕竟不是什么忽然缠上来的真的登徒子,她也没有真的改嫁,她这边火急火燎地开始谈婚论嫁, 对他来说很可能根本没多大影响,还不如等他自己不得不回京城了,而且有目的性地同意王家,过后又过河拆桥,怎么说也不好。 “行,”罗五娘小心地指指那边和安安在说什么话的周临锦,“你自己小心点,别让他知道你没和王家那个谈。” 沈莲岫无奈:“好。” 罗五娘走后,沈莲岫走过去,朝着安安招了招手,安安原本在给周临锦看她那朵已经奄了的小花,看见沈莲岫叫她,立刻小狗一样地跑过来了。 为君妻 第48节 沈莲岫一摸她的头,在药圃里弄的全是汗。 “先洗澡去,洗完再吃饭。”沈莲岫道。 热水她早就在厨房里烧着了,直接取了兑了凉水就能用,因为周临锦在外面,她不想提着水再去房里,于是便直接在厨房里洗了,安安一听要给她洗澡,洗澡就能玩水,马上冲到了里面,自己就把衣服脱好了。 沈莲岫当着周临锦的面,再一次“砰”一声关上了房门。 一进门,她便先问安安:“他方才和你在说什么?” 其他倒无妨,但是沈莲岫就怕周临锦情急之下说些不该说的,比如他是安安的亲生父亲之类的,她已经决定了与周临锦一刀两断,安安也只会跟着她过,反正这些年都这样过来了,忽然让安安知道有个父亲,又要斩断他们之间的关系,反而对安安不好,还不如一直不让她知道,等她长大之后,能接受他们之间的事的时候,才是真正该说的时候。 安安道:“他问安安累不累,安安说不累,然后给他看安安的小花。” “还有呢?” 小孩子的记性没那么好,安安挠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他还问安安想不想去京城,阿娘,京城是什么东西?” 沈莲岫道:“不是什么好地方。” 安安似懂非懂:“哦。” 再问她,她便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一味闹着沈莲岫赶紧给她玩水。 周临锦站在门外,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还有孩童嬉闹的声音,间或又有沈莲岫的细语,虽然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但亦使得他时而觉得熨帖时而又心酸不已。 他本该在里面,可如今却只能隔着门听声音。 过了一阵,周临锦转身去了外面,叫来了必察。 他对必察道:“一会儿我就要走了,明日一早我再来,你不用跟我走,就在这里守着她们。” 必察应了,随即又道:“郎君,你已经好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明日迟点来也无妨的,好歹合眼睡一觉。” 周临锦没有应声。 必察知道自己劝不动,但还是叹息了一声,周临锦这般自惩式的恕罪,也不知道能打动沈莲岫几分,看这一个字都不肯说的样子,恐怕难了。 半晌后,周临锦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白溪村村口有户姓王的人家,你去敲打敲打,让他们不许再打你们二娘子的主意,安分一些。” 必察干巴巴地应了。 周临锦一直磨蹭到太阳完全下山,沈莲岫和安安开始用饭,这才骑马走了。 等到沈莲岫准备睡了,才发现必察竟然没跟着周临锦走,而是还在外面。 她想了想,便走过去道:“他留你在这里了?” 必察点点头,老老实实回答道:“郎君让我守着你们。” 虽然是夏日,可是到了夜里,外面毕竟也有露水,在外面过夜应该滋味也不太好受。 对于必察,沈莲岫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怨,也不会因周临锦而迁怒他,更准确来说,甚至是周临锦本人,她更多的也只是不想再继续纠缠,怨倒是有怨,但为了放过自己,沈莲岫这么多年一直在试着消弭。 “后面有几间房,我收拾一间给你住。”沈莲岫对必察道。 家里原本开了医馆,虽是农舍但地方也不算小,后面那些房如今大多没有再用,但也有干净些的,是沈莲岫用来让状况不好的病人歇一歇的。 必察抓抓头,沈莲岫对他那么好,他反而不好意思了,毕竟一天过去了,她可是一句话都没和周临锦说过啊!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还是稍稍推辞了一下道:“娘子,不用麻烦了,我睡马车里就可以了。” 那马车是沈莲岫坐着过来的,里面不是很大,也没有被褥和小榻,睡一晚上恐怕滋味不好受,她见必察又是小心翼翼抬眼看她,哪有不懂的,便道:“那间屋子是现成的,你直接就能睡,不麻烦。” 必察“嘿嘿”笑了两声:“谢谢娘子。” 话音刚落,却见沈莲岫对他勾了勾手指,必察不由走近些,便听见沈莲岫对他说道:“不过,我也一件事要交代你,你要给我办好。” 必察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娘子说就是了。” “明日他来了,你替我告诉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他说话,让他死心罢。”沈莲岫淡淡道。 必察自然不敢点头,问:“啊?这是为何呀?” 沈莲岫道:“我不说话,他根本就不认得我,所以我们之间本就是陌生人,先前与他开口也是不得已,之后我不会再说话,继续做陌生人。” “那你们本来就不是陌生人啊!”必察道。 “你就这么与他说,这就是我的意思,让他别白费力气了。” 必察一时没说话,片刻后又道:“二娘子,我也与你说些心里话,这原本轮不到我一个做下人的来说。既然如今郎君已经认出你,你再要一刀两断也是不可能的事,先不说小娘子怎么办,就说国公府那边,夫人她们是肯定会知道的,就算郎君因公务缠身不得不走,她们也一定不可能让你就这么留在外面,国公府是你们的家,你应当带着安安小娘子回去的。” 沈莲岫默了默,除了面对周临锦时,她对其他人并没有那么漠然:“这里才是我的家,那里不是。” “郎君这些年也不好过,我知道你不愿听,但你想想,得知你死讯之后那么多年,他也没有再续弦,”必察继续说道,“他们说你死的那条路,即便后来不再找了,郎君也常常自己独自骑着马来回地走,不过就是想着能不能找到……” 许是怕犯了忌讳,必察没有再说下去。 沈莲岫听了也不说什么,只道:“我带你进去,早些歇了吧。” *** 一路风尘仆仆,周临锦回到府衙大牢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了。 虽然沈莲岫目前看来根本不可能跟着他回京,他还需再花费很多工夫,最好是能继续在陈州停留一段时日,等着沈莲岫渐渐回心转意,但周临锦并不会为此就去拖延案子的进度,公事与私事他向来分得很清。 沈莲岫那边不能耽误,这边也不能耽误。 衙役上前来替他牵过马,又将他迎进大牢之内。 虽然必察今日不在,但周临锦一到,便立刻有人为他奉上刚沏的热茶。 裴谦就在他面前。 此时裴谦被绑在刑架上,头上罩着一块黑布,一开始似乎是睡着了,听到动静才稍稍动了动。 周临锦抬了抬手,衙役便将他头上的黑布拿了下来。 “都下去吧。” 等人都走后,周临锦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问道:“还是不肯说吗?” 自从裴家一干人等下狱,周临锦便已将所有探查到的消息都秘密送往京城,呈到御前,然而裴若燕已死,裴谦等却一直不肯开口,导致此事迟迟没有下文。其实从一开始胡峻被杀一案就是个幌子,虽然确实也要查,但更多的是要挖出惠王党羽,胡清山早就察觉到儿子胡峻是被惠王的人所杀害,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才故意在京城散布那些可怖谣言。 眼下所有线索都已经指向了裴谦,裴家其他人倒不重要,只要撬开了裴谦的口,很多事情便可水落石出。 但裴谦也知道自己一旦开口,莫说是自己,便是裴家也是万劫不复,他一日不说,一切便都只是捕风捉影。 周临锦审犯人,一向不怎么用严刑,那些都是下乘的手法,还容易落人口舌,可如同裴谦这样的,落到了周临锦的手上,并不会比被上严刑好受多少。 他将裴谦关在一间暗室中,再给他的头上套上黑布,让他不仅辨不出时间,也渐渐模糊自己所处的空间,不仅如此,再分不清白天黑夜的情况下,他还不让裴谦睡觉,衙役们每隔一炷香的时间便会在裴谦耳边敲锣,只一声,但足以让裴谦不得入眠。 周临锦通常都是夜里来的,在自己来之前,他倒会交代衙役们,让裴谦睡上半个时辰,这却并非是对裴谦的宽宥,而是让他在身心都精疲力尽之后终于陷入沉睡时,再度被硬生生叫起,这种状态之下,裴谦是很容易被击溃的。 短短几日过去,裴谦已经憔悴得不成人形,他也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富家公子,何曾受过这种折磨。 裴谦吃力地抬眼看了周临锦一眼,先是笑了笑,然后才道:“看来周大人也没比我好多少。” 虽然裴谦知道沈莲岫没死,早晚有一日会被周临锦找到,但看他这样,让他难过一日就是一日。 周临锦闻言蹙了一下眉心。 “我已经找到她了。” ----------------------- 作者有话说:二更[奶茶] 第58章 错误 多少存了些隐晦不可言的心思 裴谦没好气地又笑了一声。 周临锦眯了眯眼睛, 靠到了椅背上。 “你妹妹在放火自焚前,其实还找她说了一些话。”他淡淡说道。 裴谦猛地抬起头,死死地望着周临锦。 周临锦心下叹气, 虽然他很不愿沈莲岫再牵扯进这件事情里面,可她也已经被牵扯进来了, 好在如今有他在可以保护她。 “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 所以……” “周临锦!”裴谦打断他, 低吼道, “我妹妹已经死了, 你根本没有人证,你别想从我嘴里套话!” 周临锦被他打断,却不见恼怒, 只是反问道:“你以为你妹妹是为什么才寻死的?” 裴谦一愣。 周临锦道:“她恨你们把她献给惠王,却又不想放弃你, 这才选择对沈莲岫说出真相, 然后自杀。” “你胡说!她说了这些, 是要……是要我们裴家……” “她不想你越陷越深,所以才放火给沈莲岫制造机会, 让她早些可以出去, 早些阻止你,”周临锦的手指在手边的案上敲了两下, 仿佛叩在裴谦的心上, “我不敢说她想不想裴家死, 但我可以肯定,她很想你活。” 裴谦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 周临锦继续说道:“她对沈莲岫说,你和他一样都是身不由己的, 只是她不愿低头,而你只能按照家里选择的路走下去,难道你看不出来,她多想救你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胡峻和裴若燕,他们的死或多或少都与你有关,一个是你的好友,一个是你的妹妹,你想过没有,日后到了阴曹地府,该如何面对他们?” 周临锦每说一个字,裴谦的脸便多一分青白。 他咬牙:“你死心吧,我不会说的……” “你不说,难道惠王就会放过你和裴家?”周临锦又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之后,道,“从我这里出去,你以为惠王还会信你?” 裴谦慢慢垂下头。 “我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只要你把你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我就保你不死,而那个裴家,连自家女儿都可以献出去,害了她一辈子,你问问你自己,在心里到底还留恋多少呢?又值得吗?” 周临锦说完,一时之间四周死一般的沉寂,只听得到那边裴谦粗重的喘气声。 他看见裴谦低垂的脸上掉落了两滴泪,然后,裴谦忽然大笑起来。 连日的折磨,使得裴谦连笑都没有什么力气,周临锦没有呵斥他,他看过太多这样的场景,知道他们有时需要发泄。 只要发泄了,事情基本也就成了。 果然,在裴谦笑到喘不过气之后,他缓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看着周临锦说道:“周大人,我原以为我能死守这些的,没想到我还是不敌你这张嘴。” 周临锦挑了挑眉。 为君妻 第49节 “不过在说这些之前,请周大人容许我说一件你听了之后可能不会开心的事。” “说。” “我妹妹一开始被献给惠王,确实是裴家为了攀附惠王而主动做的,但惠王见了我妹妹之后,却甚是喜爱,这几年来甚至常常为了我妹妹来陈州,你知道这是为何吗?” 周临锦对这些风月事并没有什么兴趣,特别是惠王的,他就更没有窥探的欲望了,但既然都到了眼下这个关节了,何妨让裴谦说一说,他安安静静听着就是。 裴谦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周临锦:“惠王虽然生性风流不羁,有众多姬妾宠婢,但其实他曾经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女子,大概就在四五年前,不知发生了何事,那女子却与惠王分离,而我妹妹也是与她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才特别受惠王宠爱,我妹妹也一直知道这件事,但她却不知道这个女子到底是何人,也不在意——我却知道,她就是沈莲岫的亲妹妹,沈芜瑜。” 周临锦原本就听得心不在焉的,只等着裴谦后面那些要紧的话,所以听到最后“沈芜瑜”三个字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他甚至想了一下沈芜瑜是谁,又倒过来想了一下裴谦的话,是沈莲岫的亲妹妹…… 周临锦的目光兀地一凛,而后“哐当”一声脆响,他打翻了手边的杯盏。 “你说什么?”周临锦倒吸一口冷气。 “听说你一开始要娶的是沈芜瑜是不是?”裴谦玩味地看着他,仿佛要报复他这么多天以来对他的折磨,“是惠王要报复,故意给你戴绿帽子的。” 思绪一下被拉到很久之前的寿州,周临锦想起那时,他因追查赈灾款一事而在回京后遭毒害,之后沈芜瑜莫名失踪,才有了沈莲岫的替嫁。 周临锦的手一下子攥紧,自从把沈芜瑜送回沈家之后,他便刻意地没有再去想沈芜瑜到底为何会失踪一事,心里只认定了一件事,即便沈莲岫真的是个毒妇,他也认了。 原来……竟是如此! 那么当初赈灾款出问题背后的人就是惠王,回京之后惠王要毒杀他不成,便骗走了沈芜瑜,之后不知二人之间发生了何事,沈芜瑜又回来了,至于沈莲岫,在这件事里完完全全是无辜的。 周临锦只感觉五脏六腑的气血一直不断地往上翻涌,他眼前一阵发黑,缓了一会儿之后,才慢慢压下那股血气,对裴谦道:“我知道了,你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裴谦长叹了一口气,然后重新开始说了起来。 胡峻确实是他的好友无疑,而胡峻在陈州养病多年,自然也对裴家有一些了解,也隐约知道裴家与惠王走得很近,在胡峻回京城之前,他旁敲侧击了裴谦,提醒裴谦不要和惠王走得太近,惠王行事太过,皇帝很可以要压一压他,免得将裴家牵连进去。 胡峻本是好意,这话原该也只有裴谦一个人知道,但是裴谦却将此事告诉了惠王,他本意是为了讨好惠王,为裴家谋求更多利益,却不知京城波诡云谲,惠王又是阴狠毒辣之人,知道胡峻是胡清山的儿子,而胡清山暗中主导清查他,便立刻对胡峻起了杀心,不仅为了警告胡清山,也想挫挫他的锐气。 “是我害死了胡峻,当时如果我没有以此向惠王献媚讨好,他根本就不会死。”裴谦神色黯淡下去,“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妹妹,周大人,你其实也不必保我不死,我这样的人,早就该死的。” 周临锦没有接他的话。 裴谦又道:“我还知道几个人,与裴家是差不多的身份,事到如今,我可以把他们的名字告诉你,只求能够消减一二分我身上的罪业。” 子时末,周临锦走出府衙大牢。 今夜天上无星无月,只有浓稠的黑黏在头顶上,压得人透不过气。 夏季带着燥热的夜风吹拂到周临锦的脸上,周临锦站在大牢门口,长长舒出一口气。 裴谦的事总算告一段落,但接下来回到京城,必定更似浓雾罩路,行路更难。 今日裴谦所说的话亦完全超出他所预料。 周临锦的心里仿佛堵着一块巨石,又像有无数虫蚁在啃噬他身上的血肉。 万籁俱寂之下,他不得不直面自己的内心。 在今日裴谦说出真相之前,他好像并未对当初沈芜瑜的话产生过什么怀疑,他下意识地认为,沈莲岫可能确实会那么做,他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原谅她。 甚至觉得自己这是在包容她、谅解她、维护她,只要扪心自问,就算他再不愿意相信自己的龌龊,他也已经发觉自己在重新与沈莲岫相逢之后,也多少存了些隐晦不可言的心思。 ——我愿意爱你的恶毒,并且不再提起你所做过的事,你为什么还不肯回到我身边? 简直是大错特错。 他为什么从没有无条件地去相信她? 周临锦回去用冷水胡乱洗了个澡,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骑上马,怎么赶路的,等他慢慢从木然中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白溪村了。 天还没有亮,周临锦站在沈莲岫家门口,定定地望着里面。 不知过了多久,鸡叫了几声之后,天开始泛鱼肚白,村子里的人起得早,这会儿已经有人纷纷出来了。 不一会儿,天色又亮一些时,必察伸着懒腰从院子里出来。 他没防备会看见周临锦,一个哈欠打到一半便愣住,然后立刻一路小跑了过来。 “郎君,你怎么来了?”必察连忙给他开院门。 这几日周临锦都是一大早就赶到白溪村的,但早归早,也没有今日那么早,这天都还没完全亮,这一晚上难道就来回地赶吗? 周临锦觑他一眼,问:“昨夜你睡在里面?” “哦,对,”必察抓了抓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娘子让我进来睡的,她说睡在马车上不舒服,家里正好有一间空屋子。” 周临锦不满地觑了必察一眼,没说话,自顾自便进了院子,但见到屋门紧闭着,沈莲岫和安安还在睡觉,一时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只能站在那里。 而睡在里面的沈莲岫,其实必察和周临锦说话的时候就醒来了。 沈莲岫翻了个身,面朝到里面,安安就睡在里侧。 晨光中,安安的脸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将她脸上细细的绒毛都照得分明,像一颗粉嫩粉嫩的水蜜桃,沈莲岫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安安皱了一下小脸,却也没有醒来,沈莲岫又凑过去亲了一口,然后靠在床上这样看了她一会儿,才轻手轻脚起身。 第59章 机会 我是安安的父亲 沈莲岫洗漱完打开门, “哗”一声就把一盆洗脸水泼到外面,也没管那里有没有站人。 周临锦一看见沈莲岫出来了,心思便都放在了她身上, 根本没顾上她泼水,自然是溅到了一些。 他根本没在意, 反而上前几步, 眼巴巴叫她:“阿圆, 我来了。” 沈莲岫看也没看, 去了厨房烧水烧饭。 周临锦对必察道:“你去看好安安。” 他本想马上跟到厨房去, 但必察却没应也没动,只是拉住他,有些欲言又止:“郎君……” “怎么了?”周临锦蹙了蹙眉, “你想说什么?” 必察鼓起勇气,说道:“昨日你走后, 娘子对我说了一些话, 她说, 她这辈子都不会再和你说话了,让你死心算了。” 周临锦一口气差点堵住没上来, 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她说只要她不说胡啊, 你根本就认不出她来,所以你们之间就是陌生人, 之前和你说话只是迫不得已, 之后她不会再说话, 她要继续和你做陌生人。”必察飞速地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临锦的神色。 毫不意外的,周临锦一夜没睡的脸色更难看了。 “郎君,要不你去马车上睡一会儿吧, 先缓缓再说,”必察劝道,“这又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你让我去马车上睡?”周临锦有些咬牙切齿地打断他,“你自己在她家里睡?” 必察扁了扁嘴没敢再说话了。 周临锦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进了厨房里去。 灶上熬着的粥已经开始翻滚了,咕嘟咕嘟的冒着白色的泡,若有似无的米香慢慢弥漫开来。 沈莲岫正在把鸡蛋加到面粉糊里去,准备摊个鸡蛋饼吃。 “阿圆,”周临锦走到她身边,看着那个蛋落到雪白的面粉糊上,“裴谦昨夜已经认了。” 沈莲岫看起来漫不经心的,但其实耳朵是怎么也不可能不听他说话的,闻言拿筷子的手不着痕迹地一顿,但很快又开始搅拌起面粉糊。 裴谦一旦认了,也就到了周临锦该回京的时候了,那些事事关重大,周临锦不可能继续在陈州停留。 周临锦看着她眉目间有了放松的痕迹,心中不禁一阵苦涩。 “我要回去,你和安安也跟我回去。”他颇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沈莲岫搅着面粉糊,只有筷子轻轻刮擦面粉糊和碗壁发出的声音,其他什么声音都没有。 周临锦沉默片刻,自然是没等来她说话,于是自己忍不住又说道:“阿圆,我们怎么会是陌生人呢?我们从前那些,我不信你会忘记,而且我们还有安安,她的父母怎么可能是陌生人?” “啪啪”两声,沈莲岫搅匀了面粉糊和鸡蛋液,将筷子在碗沿上敲了敲,抖落黏在筷子上的剩余面粉糊,然后拿到灶台旁,往锅里倒了一点油。 “你不能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锅热了,油也热了,发出“滋滋”的声音,沈莲岫舀了一大勺面粉糊放到锅里,又将面粉糊稍稍摊开一些,成了一个半个手掌大的小圆。 如此她又在锅里这样一模一样摊了两个,专心致志的,丝毫没有在乎身边还有别人。 鸡蛋饼飘出香味,与一旁的粥香融合,不断刺激着周临锦的身心。 “阿圆,昨天离开之后直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有吃过东西,你能不能留我用一次饭?”周临锦问。 她都能心软让必察进来睡觉,未必不会对他也心软一回。 沈莲岫继续摊饼,直到面粉糊用完,摊了足有八九个小圆饼,也没应他一个字。 周临锦看着她切了一些小菜,又把已经熬得开了米花的粥盛出来,只有两碗粥。 一碟小菜,一盘鸡蛋饼,两碗粥,沈莲岫都放到一个退了色的托盘里端了出去。 周临锦的双腿发硬,要再跟着她,却怎么都没了心力。 眼下这情形,他一面觉得难受,一面又觉得自作自受。 半晌后,周临锦才慢慢走出去。 沈莲岫带着已经起床的安安在院子里漱口洗脸,看见有人出来,安安往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用手指了指,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就见到沈莲岫皱了皱眉。 “洗漱完就去用饭了。”她说。 他的心没有冷下来,反而像是被火在灼烧一般。 周临锦对必察说道:“昨日交代你的事,你一会儿就去做了。” 必察愣了愣,之后才想起是周临锦说过的,让他去村口那户姓王的人家敲打一下,等再要应声时,周临锦已经往马车走去。 必察重重叹了一口气。 沈莲岫在屋子里面留意着外面,周临锦一离开,她就把必察叫进来。 “拿几个饼子去吃,我多做了,我们两个吃不了那么多,”沈莲岫往自己和安安碗里又各夹了一个鸡蛋饼,还剩下五个,连盘子端给了必察,“厨房里还留了粥,你去喝了便是。” 必察有些感动,连忙接住。 他想起外面的周临锦,有点想问沈莲岫能不能给周临锦也去吃几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沈莲岫说不理周临锦,就真的一个字都没再说过,万一她说不可以,那这饼是给还是不给呢? 再者,万一她这就是心软了,借着自己给周临锦,这一问出来反而又闹得她不好意思了,可让她怎么回答? 就当她也是想给周临锦的吧! 必察捧着鸡蛋饼去了厨房,自己美美地就着粥吃了两个饼,还剩下三个饼,他悄悄从厨房出来,走到马车边上,敲了敲马车。 为君妻 第50节 周临锦在阖目小憩,却并没有睡着,听见声音知道是必察,冷声问道:“什么事?” 必察从外面伸进来一只手,手上拿着三个饼:“郎君,吃饼。” “这是她给我的?”周临锦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算是吧,”必察语焉不详,“你赶紧吃吧,还热着呢!” 周临锦没再犹豫,也不知道是饿的还是怎么的,他生平头一回这样饥不择食的样子,几乎是抢过了那三个饼。 他想起方才沈莲岫站在灶台边上的模样,再闻着饼香,心中一直萦绕的淡淡酸涩,一下子就被冲淡了。 周临锦很慢很慢地吃完了那三个饼。 再出去时,必察已经不在了,想来是去了村口王家。 马车上还有一点冷掉的茶水,周临锦用来洗漱。 这时沈莲岫家中已经有人来往,都是来找她看病的人。 隔壁的小孩过来叫安安出来玩,安安迈着小短腿跑出来,看见周临锦还在,便在他身边停住,眨巴着眼睛“咦”了一声。 周临锦对着女儿笑了笑,温声叫她:“安安。” “你怎么还不回家呀?”安安歪着小脑袋问他。 周临锦回答不出来。 不把她们带回去,他哪里还有什么家? 看着安安仰着的小脸,周临锦有一种要告诉她,自己就是她的父亲的冲动,然而他还是克制住了。 安安从出生起就没有他的存在,更没有见过他,若是一下子说这些,很可能会吓到她。 而且,他没有资格说这个话,要说也只能是沈莲岫来说。 “叔叔有事,暂时不能回家,”周临锦只能道,“你玩得小心一点。” 安安点点头:“好哦,那你也要快点回家哦,你阿娘会想你的。” 周临锦正想上前去摸摸她的小脑袋,却听见她身边的小伙伴道:“安安你和他说这么多干嘛,我阿娘说了他不是好人!” 安安听了没有说话,迷茫地看看周临锦,又看看小伙伴们。 小伙伴比她要大一两岁,又有两三个人,见她不说话,就拉着她去玩去了。 周临锦一直看着安安小小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立刻冷了脸,转身就往罗五娘家走去。 那几个小孩他方才看见了,是从罗五娘家出来的,应该是她家的孩子。 罗五娘就在院子里干活,一看见周临锦来了,马上就瞪起眼睛,防备地看着他。 “你干什么?”她问。 周临锦在她面前站定,依旧是风姿逼人,与周围格格不入。 “找安安出去玩的是你家孩子?” 罗五娘有点紧张,自从周临锦出现,她就很不待见,特别是昨日,沈莲岫回家之后,她见周临锦还是跟着她,就在家中骂了周临锦好些话,孩子们自然听进去了。 虽说她也不怕这个人,但终归是京城来的,看起来明显非富即贵,不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帮沈莲岫是一回事,他们自己行事又是另一回事。 罗五娘稍稍缓和了声气,道:“是。” “以后不许再教你的孩子离间我和安安。”周临锦挑了一下眉梢。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莫名却有一种逼人的气势,仿佛像在审犯人。 若是换了平时别的人来说这话,罗五娘可能会骂得对方狗血淋头,然而看着面前的人,罗五娘虽然没有应下,却也只憋出一句:“为何?” “因为,”周临锦顿了顿,声音压得有些低,但却足够让人听清楚,“我是安安的父亲。” 罗五娘愣了一下,随即尴尬地笑了几声,她不是很想当面说难听的话得罪面前这个人,但是依旧没有忍住。 “我说人家不愿意,你也不能强逼着人家,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就嚷嚷着要做人家女儿的爹,你让人家孤儿寡母以后怎么做人?”罗五娘是个直性子,说起来就收不住,“也就是她家没人,如果夫家娘家还有人,一定会把你打断腿的!” 周临锦轻笑了一声。 他没有再多言,离开之前只留下一句:“我是说,她是我亲生的。” 罗五娘呆了好半晌,脸上表情变幻莫测,等到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周临锦已经走远了,罗五娘没好意思再过去问。 第60章 傲慢 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几乎一上午, 周临锦都站在沈莲岫家对面不远处的一株大树底下。 他看见罗五娘出去了一趟,罗五娘也明显看见他了,但旋即又低了头匆匆离开, 没一会儿,罗五娘带回来了自己的孩子, 安安也跟着, 之后罗五娘和孩子回了家, 安安则是回了自己家。 安安没注意到周临锦, 周临锦也没叫她。 又过了一会儿, 必察回来,告诉周临锦事情已经办妥了。 然后周临锦又看见有人匆匆去了罗五娘家,必察说那就是村口王家的大娘, 周临锦撇过头,没再看了。 除此之外, 沈莲岫家还断断续续来了五六个个看病的人, 只要人一出来, 周临锦就会让必察过去告知,沈莲岫的夫君回来了。 直到快要到晌午的时候, 沈莲岫这里才总算是停下来, 村里有一些人还不知道她已经回家了,所以今日来找她看病的人不多, 虽然病人是不多, 但沈莲岫看得仔细, 有时遇到自己这里有药材的,还会直接配了药给他们,这样一来所花费的时间就多了。 送走最后一个病人,沈莲岫见没人再来了, 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和肩膀,想起忙了一上午又没去买菜,便想要去隔壁罗五娘家地里再薅点蔬菜,对付着吃一口,下午很快应该又要有人来看病了,毕竟她离开了许久,村里一些人的宿疾或者小病小痛都是她这里在治,所以一定会有人过来的。 出了屋门,沈莲岫先是看见安安蹲在屋檐下百无聊赖地玩一只蜗牛,看起来有些恹恹的,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自家的女儿,沈莲岫一眼就看出来有些不对劲。 安安大多数时候都会在沈莲岫忙的时候和隔壁的小伙伴们出去玩,这里附近只有他们两户人家,是最寻常不过的事,从来就只有玩得疯了忘记回来吃饭,最后被罗五娘去抓回来的,而没有提早回家的,哪次回来不是一头的汗,兴奋得不得了,哪有像今日一般,头上两个小揪揪还是整整齐齐的,早上梳好什么样,眼下就还是什么样,连碎发都没有扎出来,脸上和颈子上也干干爽爽,没有流汗的痕迹。 “怎么了?”沈莲岫弯下腰问她,“和小伙伴们吵架了?” 安安摇摇头,用草棍捅了几下蜗牛,看着蜗牛缩进去,道:“回家了。” 沈莲岫倒也没太当回事,就算是小孩子吵架了,过会儿也就好了,没必要掺进去。 她直起身子,这时却看见不远处,周临锦抱着手臂靠在一株大树上,而旁边必察刚刚和人说完话,那个人就是方才从她这里离开的病人。 沈莲岫立刻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快步走出家门,但那个病人已经走远了,周临锦又在那边望着她,她不好再追再喊。 沈莲岫蹙紧眉,很想过去问周临锦到底在干什么,可若是自己主动开口,那就破功了。 她冷冷地瞥了周临锦一眼,又把目光转到站在那里的必察身上,必察垂下头没敢看她,沈莲岫正要把必察叫过来问,却忽然听见隔壁小院里,罗五娘在小声叫她:“阿余,你过来,你过来一下……” 沈莲岫朝着罗五娘招了招手,示意自己知道了,便回身去家里拿了个菜篮子,又拎起还蹲在地上玩蜗牛的安安,看也不再看周临锦一眼,径直往罗五娘家去了。 罗五娘正焦急地院子里等她,等沈莲岫一到,她就把沈莲岫拉到了屋子里。 沈莲岫把篮子一放:“五娘,你给我拔点菜……” “哎呀,还拔什么菜,”罗五娘急急地打断她,指了指外面,“你说清楚,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莲岫道:“没怎么回事,他马上就要回京去了,不用理。” 罗五娘皱眉:“你知道他大早上和我说什么了吗?” 沈莲岫心中“咯噔”一下,问:“他说什么了?” “也怪我嘴上没把门的,让家里孩子听了去,孩子去他面前说了他坏话……”罗五娘脸上浮现出略显为难的神色,试探地看了沈莲岫一眼,“他说,安安是他的亲生女儿。” 蝉声聒噪地屋外响着,明明是大热天的,沈莲岫却如同当头浇下一桶冰水。 她以为这是她和周临锦之间的事,周临锦再如何纠缠,她也没想过他会直接和她身边的人说出来。 既然罗五娘都知道了,那么刚才必察和那些人肯定也是说的这事。 其实她不怕周临锦是安安父亲的事情被别人知道,但沈莲岫却很怕别人会顺着这些问及她不愿再提起的过往。 那些不堪和狼狈,她不知道随着年月的流逝,自己会不会有云淡风轻的那一日,仅仅就目前来说,她还无法去面对。 罗五娘看着沈莲岫瞬间惨白的脸色,心中便已经了然几分,她叹了一口气,扶着沈莲岫在桌边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只道:“唉,我早该看出来的。” “五娘,我……”沈莲岫哽咽了一下,没有再能说下去。 罗五娘摆了摆手:“我不怪你没和我说实情,其实想想,这么多年都自己过了,也没有说的那个必要,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吧,你也别说了,我也不想听。” 沈莲岫心下一酸,差点落下泪来:“我……我不是他养的外室,反正不是做那些行当的,你别疑我……” “我不会那么想你,余家在白溪村知根知底,你我又相处了那么几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吗?”罗五娘拍了拍沈莲岫冰冷的手,一时也发起了愁,“只是他如今来找你们了,你打算怎么办呢?先前你只说他会回京城去的,我也没多想,但眼下的情形,我看他不会那么容易就走的,若是他要和你抢安安可怎么办?” 沈莲岫很是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此番来白溪村是有公事,并非是为了我和安安,以前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眼睛看不见,所以根本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我这才在一开始装哑巴,想糊弄过去,谁知被他发现了,但即便如此,他不可能一直在白溪村耗着的,他说让我和安安跟他回去,也说过不会和我要走安安,在这点上我相信他,他不是那种虚与委蛇会骗人的人。” “那竟只能拖着了,拖到他回去为止,可……万一再回来呢?”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反正我不走,他总不能把我绑回去。” 罗五娘犹豫了一会儿,道:“若从前不是什么大事,你再好好想想,夫妻之间打闹也是常有的,一时气了走了,回过头来没什么了不得的,我看他眉眼极佳,不像是贼眉鼠目坏了心肝的样子,毕竟是安安的亲生父亲,你……” “是大事,”沈莲岫知道罗五娘接下来会说什么,也明白劝和不劝离的道理,但她还是阻止了罗五娘继续往下说,“我不怨他,就当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但我永远过不去我心里这个坎,你不用再劝了。” 罗五娘很少见到沈莲岫这样决绝的模样,她在她的印象中总是温柔又好说话的,有什么事也不会怎么往心里去,想来该是很好哄才是,若非真的伤到了心里,何至于说出这番话。 于是,罗五娘闻言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不再多说什么,留了沈莲岫坐在那里,自己拿着她拿过来的那个菜篮子,去地里拔了一株大白菜和两根黄瓜,一点自家腌的咸菜,一块中午多出来的豆腐,还有小半只刚煮好的鸡,全部给她塞进篮子里。 沈莲岫出了好一会儿的神,等罗五娘都装好了拿过来,她才站起身接过篮子,道:“五娘,谢谢你,昨日也是吃了你家的,今日又是,等我有空了,我去买了鸡鸭还你。” “不用不用,平时我们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的,还不是你给看的病,也不收钱还给我们拿药,这点东西根本不算什么。”罗五娘一边说着,看她走路也飘飘忽忽的,便一边把她送出去。 沈莲岫叫了那边和伙伴们在玩的安安一声,正要走,罗五娘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她小声说道:“对了,我刚刚都忘记说了,王家大娘方才也来找我,就是他们也去王家说过了,让王家不要再纠缠你。” 沈莲岫步子一顿,脸色更加沉了下来。 “我本来是要再替你去回绝王家的,但是还没来得及……你看这事闹的,”罗五娘道,“去的还是他身边那个小厮,王家大娘觉得被下了脸子,过来时说话也不好听了,我也没法替你多解释什么,毕竟你原本也没那个心思,都怪我自作主张,原是想着给你牵个线……” 沈莲岫拉起安安的小手,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道:“不怪你,我心里清楚到底是谁的错。” 罗五娘张了张嘴,犹豫着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沈莲岫已经转身快步走了,罗五娘也只能叹了叹。 依旧是路过周临锦一直注视着她的目光,沈莲岫回到家,本来想先做饭的,但怎么都静不下心,于是只能先给安安掰了个鸡腿啃着,自己把所有东西一放,还是出去了。 外头必察正好买了点东西打算和周临锦随便吃一点,见沈莲岫气冲冲走过来,连忙提着食盒溜到了一旁。 周临锦慢慢从树上直起身子,看着沈莲岫一直走到自己面前。 他还从来没见过她生这么大的气,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原来她生起气来是这副模样。 还没开口,就看见沈莲岫重重地咬了一下下唇,道:“以前不觉得,现在离了京城,我才发现你如此傲慢。” 为君妻 第51节 周临锦的眼中溢出笑意:“终于肯和我说话了?” 沈莲岫冷冷觑他一眼,撇开了头。 第61章 重合 你可以重新嫁给我 林间的蝉鸣叫得人心里烦躁, 夏风穿过树叶间隙,也丝毫未能解得了正午的灼热。 “你暂时不愿和我回去,但我不日又要启程, 所以我只能行此下策,将我们的关系公之于众, ”周临锦说话的语气还是像往常那样耐心, 像是在说情话一般, “否则总有人来纠缠你, 我不放心。” “我不会走的。” “等我回京交了差, 还是会来的。” 沈莲岫一时气滞,片刻后才又道:“是你自己说的,日后各自嫁娶, 再无关系。” “你可以重新嫁给我,我重新娶你, 这样就又有关系了。”周临锦悠悠地说了一句。 沈莲岫气极反笑, 忍不住嗤笑一声。 “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你想如何就如何, 今日不要了,明日又可以反悔, 然后让所有人都陪着你一起玩, 从来只是由得你一个人,不由得别人怎么想, 周临锦, 我现在总算明白当初你父亲为何会因为看不惯你的性子打你, 你想怎样就怎样的时候,到底考虑过别人没有?” 周临锦默了默,沉声道:“我是偏执,不是反复无常, 我也只是为了你罢了。那时一切都太快,不容许我反悔,再求得你的原谅。若不是你的继母……” “别给我提起他们,”沈莲岫一咬牙,狠狠道,“你也别把事情都推到他们头上,然后妄想我再回头和你和和美美,我告诉你,我确实不恨你也不怨你,但到底怎么回事,我心里还是能掂量清楚的。” 周临锦一颗心就像在火堆里埋在烤,他努力使自己定下心神,能应对她的一重重诘问:“是,我当时确实以为喜欢的是你妹妹,也一直以为和我在一起的是她,那时我的眼疾未愈,什么都看不见,也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一时自然难以接受将自己的全部真心都错付给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被人像一个傻子一样戏弄,我问你,哪怕是换了你,你就能立刻释然了吗?” 沈莲岫没有说话。 “我承认当时是我处事太偏激,我不该就那样把你赶走,事缓则圆的道理我根本就没懂,若是先将你留在家中,然后慢慢琢磨处理,就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周临锦心一横,索性也全部都说出来给她听,“沈芜瑜的事情其实另有隐情,在昨日之前,我甚至……都以为你确实害了她,但我不介意,只要你做了便必定是有原因的,无论你是个怎样的人,哪怕真的蛇蝎心肠,哪怕被千夫所指,我都无所谓,只要你回来,只要我爱你,那就够了。” 沈芜瑜鼻尖一酸,心里疼得仿佛是锥子在扎,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到底是该为着他一直以来都没有相信过她无辜而难受,还是该为他迟来却又毫无保留和原则的选择而高兴。 她往后退了一步,神色有些怔怔的,但出口的话却利落狠绝:“你便认为我是个毒妇就行了,你无所谓,我也无所谓,只当是我配不上你,放了我。” 周临锦将她的手一把抓住,不知不觉便用了力气,沈莲岫却并没有察觉到疼,只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不可能放了你 ,若是这辈子无缘再见也就罢了,那是对我的惩罚,但现在我找到你们了,便不会再放手,我早就认清我心里在想什么,我喜欢的人是你,如今更要弥补你和安安,阿圆,安安不能没有父亲的。” “她可以,我一个人就把她带得很好。”沈莲岫心思一动,又问,“我问你,若是当时你知道我已经有了安安,还会赶我走吗?” 周临锦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立刻回答道:“不会。” 沈莲岫点点头:“那我懂了,你不过就是为了孩子而已,眼下亦是如此。” 周临锦明显没想到她会这样刁钻,这个问题好像怎么回答都不对,若答“会的”,他都可以想到自己会如何了。 沈莲岫已经冷笑起来,用力挣扎了一下。 周临锦仍旧没有放开她,而是继续说道:“别人都有父亲,难道你忍心看着安安没有吗?而且现在在这里,你和安安很可能已经不安全了,一旦我走了,谁能护住你们?” 沈莲岫的心紧了一下又一下的,闻言便又是一惊:“你什么意思?” “裴家出事,惠王不可能不知道,就连胡峻都是好心提醒裴谦才招致杀身之祸,万一查到了你身上,你知道裴家和惠王那么多事情,又和我有关系,他怎么可能放过你和安安?”周临锦的眼神凌厉起来,低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是昨日裴谦告诉我的,当初拐走了沈芜瑜的人就是惠王,是他为了报复我查寿州赈灾款一事才故意为之,所以一旦他在裴家出事之后把目光放到陈州来,很容易就能把你挖出来,到时你和安安又怎么办?” 沈莲岫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心绪彻底乱了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她觉得裴若燕长得像沈芜瑜,原来是这么回事,裴若燕先是被裴家献给了惠王,后又因和沈芜瑜长得相像而成了沈芜瑜的替身,可是既然惠王这么喜欢沈芜瑜,又为什么会把她放回来?若说是沈芜瑜自己跑出来的,那也说不通,按照惠王的权势,把她捉回去简直是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眼下周临锦的事情还没解决,竟又多添了一件事,惠王和沈芜瑜的纠葛倒是事小,与她没多大关系,但就如周临锦说得那样,惠王很容易就会查出来她就是沈莲岫,到时又会把她怎么样呢? 而且还有安安…… 她该怎么办? 沈莲岫心口堵着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出,只看看面前的周临锦,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带着些幽幽的埋怨,接着又甩开了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 “都是你,本来这些不会发生的……” “怎么是我,”周临锦倒也没很让着她,“裴若燕总要和你说那些事的,不和我说也有别人,不过就是惠王查起来的时候没把你放在眼里,让你逃脱了去,但也不好说,全凭运气,你有我,尚且还有地方可以遮风挡雨。” 沈莲岫听了,只是愤愤地咬了一下嘴唇,那唇瓣被她咬得红艳艳的,像是樱桃一般,白花花的日头打下来,倒水润润的格外好看迷人,看得周临锦一愣神。 从前看不见她的模样,但该尝的都尝过了,与记忆中的感觉一一对上,既割裂又重合,别有一番滋味。 也就是在周临锦这一愣神之际,沈莲岫已经转身快步走了。 周临锦没有叫她,也没有再跟上去,只是看着她拉走一边在院子玩一边啃鸡腿的安安,进了厨房关了门,这才无声地苦笑起来。 这一日,周临锦依旧是到了入夜便骑马赶回陈州,然后让必察继续留在这里,虽然裴谦已经认了,但诸事繁杂,仍有许多地方要处理,等处理好了便要马上回京。 沈莲岫后半日没再出门,只只是在家里继续接诊来看病的人,等到周临锦离开之后,她才出来,依旧让必察进来睡觉。 夜里睡觉的时候,安安问她:“为什么那个叔叔总是来我们家?” 沈莲岫也不知道她问的是周临锦还是必察,自从晌午时和周临锦说过话,直到这会儿她心里都乱得很,也只有在给人看病时才能暂时忘记那些事,所以她懒得再分辨安安问的究竟是谁,反正都一样。 她胡乱应对了一句:“有点事情,和你小孩子家家的没关系。” 沈莲岫甚少有对安安这么敷衍的时候,安安立刻就皱眉了,嘀嘀咕咕了几句,说:“阿娘,不喜欢安安了吗?” 沈莲岫亲了一下女儿的额头,看着她眨巴着的眼睛,琥珀似的,忽然就在脑海中与周临锦的那双眸子重合了。 她心下叹气,俯身过去亲了一下她的眼睛,柔声对女儿道:“阿娘怎么会不喜欢安安,安安永远是阿娘最喜欢的宝宝。” 安安把毛茸茸的小脑袋拱进沈莲岫的怀里:“那你怎么了呀?” “阿娘有点心事,”沈莲岫紧紧搂住怀里的女儿,又道,“安安现在还不懂阿娘的心事的,阿娘也希望你永远不要懂。” 安安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等到安安睡熟,沈莲岫把她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放到旁边睡好,掖好被角,然后一下一下地撸着她顺滑的头发。 明明那么多事情要她发愁,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想想,却又只剩了一件了。 她不想提起前事的,却也无可避免地听见。 虽然在黑暗中,但沈莲岫的眼前还是模糊起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分明是决心要和周临锦一刀两断的,可是一想起周临锦说的,哪怕她是个毒妇也会喜欢她,她就很难受。 这过去的五年里,无论他究竟是不是爱她,他还是没有相信她。 沈莲岫小声抽泣起来。 眼下大夏天的,夜里略有微风,还是很炎热,她却觉得周身发寒。 他又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他明明可以不说的,毕竟他心里的想法,只有天知地知和他自己知道,外人并不能去刨开来看,告诉她这些,平白地让她难过起来,而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不过是让她更怨恨他些罢了。 他难道不懂吗? 一面说着让她回来,一面却又说着这些让两人都不好过的话。 还是他已经笃定她只能选择跟着他回京,这才肆无忌惮起来?或是他想让她感动于他对她的包容? 心中的想法越来越多,合理的、荒谬的,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有些连沈莲岫自己都会发笑,一时又是哭又是笑的,最后她就在这些乱麻一般的思绪中,沉沉昏睡了过去。 第62章 失明 她真的还能再回来吗? 这夜周临锦回了陈州府衙, 并没有再去大牢中。 昨夜裴谦坦白之后,他便秘密让人把人从牢里提了出来,放在了自己住的那个院子里, 旁边还有其他同僚和守卫,并不怕裴谦逃走, 裴谦也并不会逃走, 他已经说了那么多, 再出去落到惠王手里那就是一个死, 而且会死的很惨。 至于裴家其他人, 暂时还被关押在大牢中,裴谦已经倒戈,裴家剩下的人更是些蛇鼠之辈, 很快就能让他们把知道的都吐干净,且裴谦才是最关键的人, 作为下一任的家主, 其他人知道的事远远比他要少得多。 一天的时间, 足够裴谦再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落下的了。 裴谦已经把那份名单写了出来, 只有周临锦和敖兴的手上各有一份, 以防万一,也以防知道的人多了生出不测。 周临锦见到裴谦, 又问了他几个关于惠王的问题, 裴谦都一一答了, 末了只对周临锦道:“周大人,我知道我去了京城之后也是难逃一死,只求日后能与妹妹合葬在一处。” “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周临锦顿了一下, 终究也是怕他误会,又道,“你是戴罪立功,或许不用死,到时判你一个流放也就是了。” 短短一日的时间,裴谦整个人仿佛都被抽去了精气神,先前还死撑着,只是被折磨得憔悴,但他想着为了裴家也不能开这个口,可一旦都说了出来,便想起因他而枉死的好友,他眼睁睁看着却救不了的妹妹,所有心气一下子都没了。 裴谦自嘲般笑了笑,道:“有些事情,我一直没敢去想,但是当我说出来之后,我便觉得我真的该死。” 周临锦原本也不是什么会耐心安慰罪人的人,只是他眼下自己也是苦闷不已,虽境遇不同,但到底也心软了几分。 他轻叹一声:“惠王向来心狠手辣,胡峻本不该被累及的,如今你愿意说出事实,也算是给他一个交代了。” 裴谦不置可否,只问:“什么时候启程?” 周临锦道:“大约就在这几日里面。” “余大夫愿意和你一起回去了吗?”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吧?”提起沈莲岫,周临锦立刻冷冷说道。 “是我多嘴了。”裴谦想了想,又说道,“在裴家时,她给我妹妹看病看得很仔细,很有耐性,我妹妹最后找的人是她,我倒也很想当面谢谢她。” 周临锦起身道:“不必了,你的意思我会带到。” 接下来还要去牢里再看看,然后安排回京的事,若是时间还不晚,就稍稍睡一会儿,醒了再去白溪村,无论如何,一定要把沈莲岫带回去。 周临锦就这样盘算着,正要往门口走去,忽的屋子里的烛火动了动,仿佛有一阵风刮过,周临锦立刻警醒起来,然而下一刻,一道银光竟已经闪过他的眼角。 还没来得及反应,周临锦便反身将背后的裴谦扑倒在地。 一瞬之后,一支箭落在了他们旁边,箭头上沾着血掩去了它一半的森森寒光。 屋外已经响起了刀枪之声,周临锦没有让裴谦起来,而是继续护着他,让他伏在地上。 这陈州府衙里面还是太鱼龙混杂,这就将裴谦不在大牢而在这里的消息走漏了出去,外面来犯的人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惠王派来杀裴谦灭口的。 周临锦眼神一凛。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 敖兴过来敲门:“大人,人都已经抓住了。” 周临锦等了片刻,这才撑着凳子起身过去开门,敖兴自己进了门,没有让其他人进来。 “一共来了五个人,先是趁我们没防备放了箭,不过马上就被发现了,打斗的过程中死了三个,还有两个被抓住之后立刻自尽了。”敖兴向周临锦禀报道。 周临锦坐下,感觉到手臂上的鲜血湿湿冷冷的,但还是说道:“自尽不自尽其实都一样,反正都知道是惠王的人。” 敖兴道:“陈州不宜再久留,赶紧回京才免得夜长梦多。” 为君妻 第52节 “依你看什么时候启程合适?”周临锦问。 敖兴默了半晌,似乎是在盘算,开口时却有些犹豫:“最早后日就能动身,最迟……” “那就后日走,”周临锦打断他,“不能拖。” “可是,沈娘子那边……” “这你不用管,我自己会安排好。” 周临锦一边说着,一边觉得气有些喘不上来,大抵是方才手臂上受了伤的缘故。 他刚起身打算回房去休息一会儿,眼前便一阵晕眩,接着有密密麻麻的黑点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敖兴这才看见他手臂上的伤,惊呼一声:“大人!” 周临锦朝他摆了摆手,正要让他不要多说什么,只是下一刻,却步子一个趔趄,栽倒下来没了意识。 *** 天还没亮的时候,沈莲岫家大门便被敲响。 沈莲岫从睡梦中惊醒,自然是懊恼极了,又怕安安被吵醒,连忙哄着拍了几下,这才轻手轻脚出去。 能这会儿来敲门的,她想都不用想,十有八九是周临锦。 这人也是越来越胡闹了,他什么时候来她管不着,但不能三更半夜地来敲门,他不睡觉难道她也不睡吗?就算她不睡,安安也要睡觉啊! 沈莲岫一边穿外衣,一边揉着还睁不开的眼睛,趿着鞋子才刚走到房门口,便听见必察的声音:“娘子,快开门,出事了!” 沈莲岫的心一紧。 她连忙打开门,只见必察站在门口,不远处还站着个人,好像是之前和周临锦一块儿来过的,很是面熟,看见她开门,也走上前了几步。 “怎么了?”沈莲岫怕吵了安安,便自己出门,又把门带上。 必察是听到敲门便立刻来开门的,看见不是周临锦而是敖兴,他就马上明白应该是出了事,敖兴果真也是这么与他说的。 这时天色已经有点要亮的迹象,打在人身上灰扑扑又暗沉沉的,格外瘆人。 敖兴道:“昨夜大人遇袭中了箭,那箭上有毒。”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好在伤得不深,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听见敖兴这么说,沈莲岫正要松一口气,然而接着敖兴便话锋一转,道,“但是大人的眼睛又看不见了。” “看不见?”沈莲岫愣了愣,呆呆地重复又问了一遍,好像是不理解什么意思一般。 必察已经急得快跳起来了:“完了完了,这是牵动宿疾了,这下完了,回去之后我怎么交代,大夫怎么说,郎君还会好吗?” “哎呀你先别急,我与沈娘子说话呢!”敖兴道,“大人说了,让我马上来请沈娘子过去,他说可能和他以前中过的毒相同,那箭还留着,让沈娘子好好看看,说是以前他的眼睛就是沈娘子治好的。” 沈莲岫后退一步,没有出声。 必察欲言又止,被敖兴瞪了一眼,只好安安静静等着。 沈莲岫的手紧紧抓住了身后虚掩着的门。 于情于理,其实她都应该马上过去的,就算抛去那些恩怨,她也是个大夫,不能见死不救,可是沈莲岫心中有一种预感,这一去,她真的还能再回来吗? 见她许久都没说话,敖兴这才道:“沈娘子,大人还等着,虽然也请了大夫,但终究没有你熟悉毒性。且不瞒你说,此次动手的就是惠王,沈娘子和安安继续住在这里,万一被他发现了,也不安全。” “对啊,娘子你还是赶紧和我们走吧,”必察也劝道,“先顾着眼下才是。” 沈莲岫抓着门板的手一松,指尖麻麻的,她没有说什么,转身进了屋内。 她收拾了一些随身要用的物品,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药箱,然后才叫了必察进来。 “安安还睡着,你用她的小被子裹着她抱到马车里,”沈莲岫小声地嘱咐着,熹微的晨光照进屋内,洒在她身上有一层浅浅的光晕,“我去和隔壁说一声。” 沈莲岫去找了罗五娘,罗五娘才刚起来喂鸡,看她一大早过来,心下也预料到了什么。 她对罗五娘道:“我有事要去陈州城里几日,还是麻烦你给我的药圃浇浇水,和从前一样。” 罗五娘已经看见那边必察把安安抱到马车里,叹了一声,也不问什么事,只道:“还回来吗?” 沈莲岫点点头,接着又笃定道:“会的。” “好,你去就是了,我会给你照看好的。”罗五娘拍了拍沈莲岫的手。 沈莲岫就这样混混沌沌地一路到了陈州城。 刚进城门,安安就被城中喧哗的人声吵醒了,她记得昨夜自己睡着时是在家里,不知道为何一睁眼就变地方了,不过安安也没有吵闹害怕,毕竟她看见沈莲岫就坐在自己身边。 安安掀开身上的小被子,爬到沈莲岫身上,问道:“我们在哪里呀?” 沈莲岫的思绪终于被安安拉了回来,她抱住安安然后定了定神,才说道:“在陈州,我们要住几日。” 安安其实才刚从陈州回家,她倒已经忘记了后面那几日跟着沈莲岫藏在客栈里,只记得在陈州那些好玩好吃的,于是捂着嘴笑了起来。 沈莲岫也跟着无奈地笑了笑。 到了府衙,敖兴把她和安安带去了周临锦房里。 周临锦这会儿倒是醒着,也没躺着,反而是坐在窗边出神。 他听见脚步声,微微转过了头来。 ----------------------- 作者有话说:临时加更[狗头叼玫瑰]晚上还有一更[狗头叼玫瑰]明天后天也是双更 第63章 仓促 只要你回来,就算瞎一辈子我也认…… 沈莲岫步子一顿, 一时之间并没有出声。 周临锦却已经叫道:“阿圆,是你吗?” 重逢时已经复明,所以连周临锦自己都没察觉到, 他其实可以听得出沈莲岫的脚步声。 见沈莲岫不说话,必察和敖兴对视一眼, 敖兴道:“大人, 沈娘子来了。” 沈莲岫把安安放到必察手上, 示意他们先出去一会儿, 等关了门之后, 她才重新走上前去。 光亮穿过花窗上的纹样,落在周临锦的脸上,将他一双琥珀般的眸子照得晶莹, 可再走近了看,却只能发现他眼中的神采已经如死水一般沉寂。 若说沈莲岫在进这间屋子之前还将信将疑, 那么此刻, 她根本用不着试探, 便几乎能够确定,这不会是周临锦使的苦肉计, 他再度失明了。 她在他面前站住, 沉默了半晌,周临锦的眼珠子倒是动了几回, 可始终都没有找到准确的位置, 将目光放到沈莲岫的身上。 “怎么了呢?”沈莲岫终于开口问道。 周临锦道:“昨夜惠王派人杀裴谦灭口, 我在救他的时候不慎被箭所伤。” 除去眼睛,其他地方看着倒还好,沈莲岫稍稍放心了一些,但是看见他绑着的手臂时, 还是忍不住问道:“伤口如何了?” 周临锦没有说话,反而用手稍微挡了挡,只道:“箭头在那边。” 沈莲岫轻轻叹了一口气,过去一旁案边,小心翼翼拿起箭头,一夜过去,箭头上还是沾染着周临锦的血迹,而在血迹之下,还有那没能完全被遮盖起来的森寒,箭头淬了毒,此刻已经完全凝结在了上面。 沈莲岫仔细看了看,又放下,道:“我只是个乡下大夫,医人勉强可以,但让我看这毒,我也没办法看出来,况且当时你初次中毒的时候,因没有证物,所以那些大夫也并没有看出来是什么毒,这次或许将这箭头一同送回京城去,会有人识得。” “已经找了几个大夫看了,都说不知道这是什么,恐怕是惠王那里的秘毒,并不外传,所以根本没人识得毒性,”周临锦慢慢说道,“不过,你当时把我治好了。” 惠王这毒必定是要致人死地的,周临锦两次说来也都是运气,一次中毒不深,而这次原本对准的也不是他,他为了救裴谦才让箭头擦到了手臂。 沈莲岫把自己背着的药箱放下,想了想还是过去周临锦身边坐下,先拉过他一直用手掩着的手臂,查看了一下伤口,虽说伤口不是很深,但皮肉外翻着,看着还是鲜血淋漓的,应该与箭头上的毒也有关,便给他上了药之后又重新包扎好了。 她又看了看他的眼睛,诊了脉之后,才说道:“好像没有上次那么严重,只是这毒又重新牵动之前残留的毒性罢了。” 沈莲岫说着,便打开药箱,也没有询问什么,直接就往周临锦头上、手上,扎了四针,周临锦一时没有防备,只觉得酸疼难忍,不由“嘶”了一声。 “别动。”沈莲岫轻声提醒了他一句。 周临锦心中一软,她自己仿佛是不经意之间,可是只有他才知道,她多久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了。 他问:“我的眼睛还会好吗?” 沈莲岫先是没有回答,然后才说道:“我不知道,不过反正你也习惯了,就这么过也没什么。” 闻言,周临锦垂下那双没有神采的双眸。 这一细微的动作却被沈莲岫看在了眼中,她后知后觉地,心里钝钝一痛。 低下头悄悄地叹了一声气之后,沈莲岫不禁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或许是因为安安的眼睛和他长得实在太像了,所以此时她见了,才会……不忍心。 她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重了,便又补上道:“当初也好了,眼下比那时还要轻些,你别急躁,安心等着也就是了。” 沈莲岫说着,便去给周临锦把针取下来,只听周临锦说道:“有你在,我不会不好。” 沈莲岫取针的手差点一抖,但多年来的素养使得她还是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她将针收好,又问:“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日,”他回答得不假思索,干干脆脆道,“越久变数越大。” “都准备好了吗?” “好了,路上的布置是一早就安排好的,日夜兼程三日就能赶回京城。” 周临锦说完,犹豫了一下,又继续说道:“跟在我身边,你和安安不会有任何危险。” “一定要跟你走吗?”沈莲岫一边把药箱的盖子阖上,一边问道。 “阿圆,若是你和安安还留在这里,我怕……”周临锦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等惠王过几日回过味,一定会把目光放到你和安安身上。” 闻言,沈莲岫却没有再作声,她写了药方之后便开门去给必察,让必察照着抓药去。 必察其实已经在门口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沈莲岫和周临锦说话的声音不大,所以必察压根儿听不见什么,但是必察还是很担心沈莲岫不肯回头。 他拿过药方,又劝了一句:“娘子,你就跟郎君回去吧,否则万一有个什么,你让郎君怎么过得去?再说郎君眼下中了毒又瞎了眼,路上这几日没你不行的。” 沈莲岫重重叹了一口气。 她回身去屋子里拿自己的药箱,才对周临锦说道:“该不该说你这眼睛瞎得正是时候呢?” 听出沈莲岫语气中带着的几分揶揄,周临锦笑了笑,道:“只要你回来,就算瞎一辈子我也认了。” 沈莲岫剜了他一眼,然后才想起来他现在又看不见了,只好摇了摇头,背着药箱先离开了。 *** 因为明日就要离开,时间过于仓促,所以沈莲岫只能赶紧又回了一趟白溪村。 为君妻 第53节 今早离开白溪村时,沈莲岫其实就想到了很可能要回京城去,就算抛开周临锦中毒的事情不说,惠王确实是个很危险的存在,她不敢拿自己和安安的命去开玩笑。 只是也没想到会那么急,她以为周临锦中了毒,起码要休养个几日才动身,当时又匆匆忙忙的,离家时拿的东西也不多,想着总要再回来一趟的。 如今决定要走,便要好好去收拾一下了。 原本沈莲岫不打算带着安安,但安安听见她要回去,便闹着也要跟着她,沈莲岫转念一想,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安安在这里出生长大,也该去和白溪村的人好好道个别。 到的时候已经晌午了,沈莲岫先和安安一起去给屋子里供着的外祖父母的牌位上了香,这才去收拾东西。 其实她这里也没什么可以收拾的,村户人家哪有多少贵重的物品,她行医的药箱又是时时带在身边的,也不过就是她和安安的一些衣物,还有安安的玩具,给她带着路上可以玩。 这些年攒下来的金银细软不多,沈莲岫要养活她和安安两个人,所以即便有诊金也剩不了多少。 倒有一笔单独放着的,足有五十两,是先前裴家付给她的一半诊金,说好了若是治好了裴若燕就再给一百两,若是治不好就只给另一半。后面那些诊金自然是没能拿到手的,而裴若燕也已经去了,如今看着这笔诊金,倒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沈莲岫把这些金银细软全都收好,虽说是要回京城了,但她也仍旧有自己的打算,用钱的地方还多着,一文钱都不能落下。 简朴的镜台里放着的是沈莲岫的一些首饰,她走过去还没打开,便是一愣,恍惚中又想起那时从诚国公府离开,仿佛也是这样的情境。 好像每次离开,都是那么匆忙。 打开镜台,沈莲岫把里面的东西都一一收好,看见那只绿檀木镯子,先前怕被周临锦察觉,她便拿下来放着没再戴,沈莲岫没收进去,而是重新套到了自己腕子上。 那边安安还在整理自己的玩具,必察对她道:“真的不用带那么多,小娘子回了京城,要什么没有。” 安安却不依,什么都要带,甚至连一只有些破旧的小木马都要带上。 沈莲岫终是看不过去,走过去哄她:“这个你早就不玩了,就留在这里好吗?” “不要,我就要带,”安安忽然抱住沈莲岫的脖子,“阿娘,我们是不是不回来了?” 沈莲岫忽然哑口无言。 她只好轻轻拍了安安两下,用眼神示意必察把小木马拿出去放进马车里。 差不多半个时辰,所有需要的东西都被收拾出来,还有一些留在家里的,沈莲岫也都妥善收了起来,家里还剩着的一些药材,也没了用,沈莲岫便先用布包好。 最后,沈莲岫又回到了外祖父母的牌位前,她将牌位小心拿下来,也要一同带去京城。 当屋门被锁上的那一刹,沈莲岫忽然落下泪来。 她不愿让安安发现她哭了,便赶紧忍住,指了指罗五娘家,示意安安先过去,自己则是最后再给药圃浇了水,然后才过去了罗五娘家。 罗五娘已经从安安断断续续的话语中听懂了些什么,但还是不能相信,这时见沈莲岫过来,也不由红了眼。 “真的要走吗?”罗五娘问。 ----------------------- 作者有话说:二更[玫瑰] 第64章 惊悸 他睡得可真早 沈莲岫看了看那边还在和罗五娘家的孩子们玩耍的安安, 明明方才已经强行压下去的心绪又开始反复。 “对,”她垂下头,稍稍吸了一口气, “明日就走了。” “那么急,原先我也想着你总是要走的, 但没想到会这么快。”罗五娘叹道。 沈莲岫把拿在手上的那一包药材塞到罗五娘手里:“我不是咒你家里人生病, 只是这些药材我也难带走, 就把剩下的送给你了, 有些是买的, 有些是我自己种了晒的,还有药圃里那些,我也管不了了, 你要是不愿意就让它荒废了,要是愿意的话, 这一批采摘下来也可以卖一点钱。” 罗五娘拿过来, 点了点头, 又道:“谢谢你。” 道别是时间越久越难过的,沈莲岫本来就是被逼离开白溪村, 更是难过。 她朝着安安招了招手:“安安, 过来,我们要走了。” 小孩子忘性大, 安安这会儿其实已经有点忘记要离开的事了, 玩得正高兴, 猛然被沈莲岫一叫,一下子就怔住,随即大声哭了起来。 沈莲岫过去哄了她几句,安安稍微缓了一点, 但是还是不断哭泣着。 她只好将她抱在怀里,咬了咬牙,道:“安安,和他们说再见。” 安安到底还是很听沈莲岫的话的,闻言便伸出小手朝着罗五娘他们挥了挥,抽抽嗒嗒道了别,然后伤心欲绝地把头埋进沈莲岫的颈窝里继续哭。 罗五娘上前去抚了抚安安的背,方才想了好久要不要说的话,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他对你好吗?” 沈莲岫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 “如果对你不好,你就再回来,别委屈自己。”罗五娘道。 沈莲岫的眼眶终是红了:“我明白,五娘,你别担心我。” “不过这样也好,否则你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也艰难,跟他回去之后日子差不了,”罗五娘一边说着,一边将她们往外送,“走吧,再不走回去就晚了。” 必察见沈莲岫过来,便离开跑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安安,等上了马车之后,沈莲岫和安安掀开车窗帘子,看见罗五娘一直走到了马车边送她们。 “走了,五娘,以后再见。”沈莲岫对着她笑了笑。 罗五娘挥了挥手。 一直到马车已经离开很远,沈莲岫探出头去望了望,还看见罗五娘站在那里,很快马车转了一个弯,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 说是第二日清早再走,但因为准备得快,还未入夜时已经一切妥当,于是周临锦一行也便没有再拖延,连夜便离开了陈州。 安安从来没在路上过过夜,即便离开陈州时人还是闷闷不乐的,但随着离陈州越来越远,她反而兴奋起来。 “我们今晚就睡在这里吗。”她问沈莲岫。 此时沈莲岫正强行把她按在马车上的软榻里,闻言点点头:“对,快睡吧。” “我们去哪儿呀?”安安又问道。 沈莲岫道:“京城。” 其实这个问题安安已经问了很多遍了,但她不知道没记住还是怎么回事,总是隔一阵子便要向沈莲岫确定一下目的地。 “明天就能到了吗?” “明天应该还不能,”沈莲岫掩住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可能要两三日。” 照这日夜赶路的架势,沈莲岫估摸着都不用三日就能到了。 她生怕安安又问出很多问题,于是连忙又接着说道:“快点睡吧,睡足了才能去京城好好玩。” 这话对安安来说倒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然而因为安安实在是太兴奋了,所以即便乖乖闭嘴打算睡觉了,她还是翻来覆去好几次小身子才渐渐睡熟过去。 沈莲岫这一日累得不行,原本还想夜里好好睡一觉,明天再走,没想到竟那么急,连夜就要赶路,此时夜也深了,她再也撑不住,躺在安安身边就要睡过去。 忽然马车却停了,沈莲岫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必察在外面轻声叫她。 沈莲岫怕他在外面说话声音太大吵醒了安安,只好打起精神来出去,见她出来,必察便小声道:“娘子,郎君睡着之后惊悸,可能是毒发了,还请你赶快过去看看。” 沈莲岫按了按额头,讪讪笑道:“他睡得可真早。” “娘子就去看看吧,不然我们也不安心。” “那安安怎么办?”沈莲岫问。 必察立刻说道:“我守着。” 于是沈莲岫和必察换了一个地方待着。 接着队伍继续动起来,丝毫不耽误赶路。 沈莲岫背着药箱上了周临锦的马车,只见周临锦倚在榻上,因夏夜还是有一丝炎热,他寝衣单薄,衣襟稍稍开着,大半遮着,只有小半露着,腰部以下搭着一张薄毯,隐隐现出一双长腿,闻声便朝车门的方向看来,但依旧是没有看到点上,目光也是虚虚的,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 沈莲岫也不说话,过去便坐下,接着把了一会儿脉,脉息跳得倒确实有些又乱又快,应该不是作伪。 “眼下也没有安神汤,”沈莲岫收回手,又觉得他的手腕处冰冷,便把他身上的薄毯往上拉了拉,又把他的手放到毯子下面,“你身上还觉得有哪里难受吗?” 周临锦想了一下道:“惊醒之后头就疼得厉害。” 沈莲岫便用手背去他额头那里试了试:“没有发烧,除了头疼,眼睛这里什么感觉?” 周临锦按了一下自己眼眶四周,道:“也有点疼,说不清是头疼还是眼睛疼。” “路上少医少药,没有办法,”沈莲岫说着便打开了药箱,取出金针,“我先给你施几针,看看能不能缓解,先睡个好觉再说。” 周临锦不置可否。 因在行路中,总归是有些颠簸的,沈莲岫拿着针的手便很不稳,怎么都下不去手,生怕扎错了地方。 迟迟没等来她下针,周临锦便问:“怎么了?” 沈莲岫无奈,只能把原因说了。 周临锦稍稍往下躺了一点,道:“你把手肘撑在我身上,这样就稳一些。” 若是略微俯下/身子,然后将手臂放在他的肩膀至胸口处,倒是能平稳许多,沈莲岫便也没拘束,小心找好了角度,手肘轻轻抵着他的身子,在几个穴位上下了针。 这几针施完,沈莲岫松了一口气,不觉也冒出了一额头的汗。 周临锦闻着那股熟悉的绿檀木香味缠绕自己左右,若隐若现,却绵绵不绝,他这才后知后觉,她终于又戴上了那个镯子,想来之前也是怕他发现端倪才拿下的。 那时他去找她问话,明明已经闻到了那个味道,可最后却还是被他自己给放过了。 错过了那么多次,若最后一次再错过,只怕真是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了。 这时马车重重颠簸了一下,周临锦心思微动,便要去扶住还没从他身边离开的沈莲岫。 沈莲岫确实是刚要起身,但她很是小心,已经做好了各种准备,立刻便往榻边一扶,稳住了身形,再加上周临锦的眼睛终究是看不见的,所以还是扶了个空。 周临锦有些尴尬,咳了一声。 沈莲岫从榻边站起,坐到旁边的小杌子上,也没说话,只是默默从药箱中翻找出一颗药丸。 她倒了一些茶水,将茶水和药丸一起递到周临锦面前,声音轻柔了一些,道:“安神汤是没办法熬煮,这药也有一些安神的功效,你吃了,至少能睡得沉一些,不会那么轻易惊醒。” 周临锦抬起那双无神的眼,极力想看到她说这话时的表情,他想她总归还是不忍心看着自己受苦的,只要继续这样,他们是不是就能好起来? 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沈莲岫便以为他是看不见所以没办法拿住药丸,于是直接把药丸往他嘴里一塞,再把茶杯放到他手里。 指尖的温热划过唇瓣,从前那些旖旎便霎时如潮水一般向周临锦涌了过来,他的喉结忍不住上下一动,他怕被她察觉到,连忙就把茶水灌下去,喝得又太急,几滴茶水洒在了半开的衣襟及肌理之上。 沈莲岫见了,“呀”了一声。 “一会儿让必察给你来换一件寝衣吧,不然以你现在的身子,恐怕会着凉的。”她说。 “寝衣就在马车里,你直接给我找出来便是,”周临锦的话接得很快,又怕引起她怀疑,便补了一句,“穿在身上湿漉漉的难受,我想马上换了。” 为君妻 第54节 沈莲岫朝四周一看,马车里面不大,倒是只放了一个小小的箱笼,应该就是周临锦的衣物以及随身物品。 她也没有推辞,过去打开箱子,稍微翻找了一下,便找出了一件干净的寝衣,拿过来给递给周临锦。 周临锦脱下那件湿了的,却将干净的寝衣拿在手上抖了半晌,沈莲岫轻轻叹了一口气,知道他是看不见所以才连衣服的上下正反都要花费些工夫,也感无奈,最后只能过去理顺了直接给他披到了身上。 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将衣裳穿好。 “我走了。”沈莲岫立刻说道。 “别走,”周临锦早就料到她肯定会走,也一早就想好了说辞,“我的头疼还没好,若是……” “若是再难受,我再来就是了。”沈莲岫淡淡地打断了他。 周临锦颇觉挫败。 沈莲岫叫停了马车,重新回到了自己和安安坐的那辆。 ----------------------- 作者有话说:一更来咯[狗头叼玫瑰] 第65章 新家 不许再说下去 就这样连行了快三日, 京城很快便到了。 途中时,周临锦时而便会说头疼,要不就是夜里惊悸, 沈莲岫也没有办法,只能用施针来给他缓解一二, 虽然这次中毒不深, 但他以前便中过一次, 路上又没有什么药, 确实也很难说。 到了京城, 也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刚进城门的时候,周临锦便让必察先去家里赶紧报一回信,眼睛的事要说, 沈莲岫和安安的事也要说,先让家里有个准备。 至于周临锦自己, 自然是公事更要紧, 先要带着裴谦去交差, 然后继续查审。 周临锦先让敖兴他们押了裴谦回去,自己则在街边找了个僻静处停下, 上了沈莲岫她们的马车。 “我让必察先回去了, 一会儿他们会把你们送回诚国公府。”周临锦道。 沈莲岫还没来得及说话,安安已经大声问道:“哪里呀?” 周临锦想摸摸她却看不见, 可是光听着安安的声音, 他的心就软成了一片, 声音更不由温柔下来,道:“去安安的家里,祖母、姑母还有表姐都在等你。” 安安歪了一下头,开始思考起来, 毕竟在她的认知中,她已经和母亲离开家了,这里也不是她认识的白溪村,那怎么能说回家呢? 而且祖母什么的,她也并没有见过,只知道隔壁的小伙伴们有一个祖母。 “诚国公府我是不会回去的,”没等安安说些什么,沈莲岫就立刻斩钉截铁道,“那里不是我们的家。” 周临锦蹙了蹙眉,她这个反应倒是在他意料之内,当初他把她赶走,要再请回去本来就不可能是容易事,他自然也早有其他的安排。 “阿圆,不住家里你们要去哪里?”周临锦却不敢在此刻退步,生怕让一步,她叫又跑了。 “住客栈,”沈莲岫路上早就打算好了,“然后我会自己找个地方租下。” 周临锦道:“不行。” 沈莲岫愤愤地看着他,然而他却看不见。 “客栈鱼龙混杂,你之后若是租个小宅子,不出大价钱是找不到合心意的地方的,周围环境十有八九不好……” “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临锦被她打断之后倒也不恼,只是继续接着自己的话说下去:“在那种地方,惠王要对你们下手简直轻而易举,所以我绝不会答应。” 沈莲岫冷笑:“你就这样一直拿惠王威胁我是吗?” “我怎么会威胁你呢?” 沈莲岫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那你说怎样吧?”她道。 周临锦思忖片刻道:“敖兴有一处空置着的宅子,那里四周住着的大多都是官宦人家,会更安全些,你去住着便是。” 沈莲岫哪里会听不出,什么敖兴只是个借口,这估计就是周临锦自己的私宅。 她挑了一下眉,问道:“钱怎么算呢?” “钱……你看着给。”周临锦道。 沈莲岫也不想再和他对着干了,来都来了纠结在这种小事上根本没有什么意义,他既说了是敖兴租出来的,那便就当作是敖兴的吧。 不过她想了想还是说道:“胡峻在家中都会被惠王害了,若是他真要……” “不许再说下去,”周临锦脸色骤变,立刻截住她的话,“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沈莲岫笑了笑,低头摸了一下安安的小脑瓜,没有最说什么。 之后周临锦便与她们分别,沈莲岫和安安被送到了传说中的敖兴的宅子。 这里倒确实没什么人住的样子,只有一个人门房看守着,见她们来了,连忙把她们迎进去。 这宅子只有三进大小,藏在坊间街巷中也并不起眼,前院待客,穿过庭院之后便是第二进起居的地方,再往后面便是仆役住的。 沈莲岫带着安安稍微坐了一会儿,必察就赶回来了。 必察忙得满头大汗的,才灌下一杯冷茶,就忙不迭对沈莲岫说道:“夫人她们已经往这里过来了,还请娘子准备准备。” 沈莲岫站起身,一时看看在一旁自顾自玩耍的安安,没有说话。 必察见她没声响,自然以为她不想杨氏和周仪韶来,便劝道:“夫人听见有了孙女,高兴得不知怎样才好,连郎君的眼睛都顾不上问了,娘子便让她们来见小娘子一面吧!” 沈莲岫向安安招了招手,叫了安安过来到自己身边。 她私心是不想见诚国公府的人的,大抵是因为五年前几乎等同于扫地出门的羞耻,但实际上赶她走的只有周临锦,而杨氏和周仪韶与她并无仇怨,甚至周仪韶还在她离开时待她很好,这些她都不会忘记。 她都跟着周临锦回了京,不让杨氏和周仪韶见安安更是没有道理的事,她不能迁怒于她们。 沈莲岫对必察道:“你带着安安在这里,我去后头看看顺道小憩一会儿,就不见她们了。” 必察张了张嘴,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沈莲岫不愿见人,他总不好强行把人压下,什么小憩也只是个人人都听得出来的借口罢了。 “安安,你就在这里等一会儿,”沈莲岫转而又嘱咐安安道,“祖母和姑母要过来,见了她们要有礼貌,不能淘气。” 安安往沈莲岫身上依偎过去,听了她的话之后明显有点不情愿了,撅起嘴巴叫了沈莲岫几声阿娘,不过倒没吵闹起来。 必察生怕安安要黏着沈莲溪,到时候闹了便见不了杨氏她们了,便道:“小娘子,我陪你一块儿在这里玩,娘子她就在后面,没事的。” “好不好?”沈莲岫又问她。 安安点了点头。 于是沈莲岫便立刻把安安交给了必察,让他陪着,自己则去了后面院子里,进了屋关了门倒也听不见前院的动静。 不一时,杨氏和周仪韶匆匆赶来。 自从必察过去报信,杨氏便喜也不是,愁也不是,一颗心像是在油锅里反复炸着,提出来冷却之后又炸一遍,周而复始。 一开始先是愁周临锦的眼睛,接着又乍然听必察说沈莲岫没死,还生下一个女儿,如今已经五岁了,又惊又喜的跌坐在椅子上好半天没能说话,等回过神之后便立即叫来周仪韶,一刻也等不住,必要马上过来看看,又怕沈莲岫的气还没消,不给她们见。 路上她不断地问着周仪韶,万一沈莲岫不给她们见孩子怎么办,周仪韶只一句话:“那也是应该的。” 杨氏便更是又愁又是喜的。 及至做梦一般地进了里面,见到了在堂前站着的那个孩子,杨氏忍不住垂了泪,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好了,阿娘,你别吓到她。”周仪韶把杨氏扶起来,又对安安笑道,“你是叫安安对吗?” 安安点了点头,一对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看看杨氏又看看周仪韶。 杨氏擦了眼泪,摸着安安的头道:“你看这样子,多像我们二郎小时候。” 她这才记起什么,往四周看了看,问必察:“你们二娘子人呢?” 必察道:“她去屋子里休息了。” 杨氏和周仪韶对视一眼,立刻意会到了沈莲岫是自己避开了,杨氏皱了眉,先搂着安安在一旁坐下,见安安也没闹,心下更是喜欢得紧。 杨氏让周仪韶拿出准备好的两封红包,里面是塞得满满当当的银票,然后拿给安安:“这是祖母和姑母给你的见面礼,还有其他东西,祖母让人去加紧准备了,很快就给你和你母亲送过来。” 安安拿着红包也是似懂非懂,只是依稀记得过年的时候沈莲岫会给她红包,于是还是那样看看杨氏又看看周仪韶,对着这两个对于她来说还算是陌生人的人说道:“谢谢哦。” 周仪韶也忍不住过去摸了摸安安肉鼓鼓的脸蛋,柔声道:“我是姑母,这是祖母。” 安安点了点头,却没有叫人。 杨氏叹了一口气,道:“我们去见见你母亲。” “阿娘,还是不要了吧,”周仪韶拦住杨氏,“她不想见我们也是正常的,毕竟二郎从前那样对她,我要是她,我也不过去心里那一关,若是她已经原谅了,早就回国公府住了,何必住在这里,不过能住在这里就已经很好了,眼下我们千万别逼她,她长途跋涉地也累了,这会儿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都是二郎的错,怎么就那么不开窍,从前都说他早慧聪敏,如今看来我是养了个蠢儿子,那时家里这么多人都觉得不妥,就连你们祖母那样刻薄的人,都觉得不能把人赶出去,他就是油盐不进,这过日子本就是稀里糊涂,就算不是……”杨氏看着安安,孩子软软嫩嫩的,自然更是于心不忍,便絮絮数落着。 周仪韶连忙打断她:“别说了,安安还在这里,别让孩子听了去。” 杨氏用脸颊贴住安安细软的发顶,喃喃说道:“好,不说了,可怜我们安安,一直就这么流落在外面,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明明白白胖胖的,被她母亲养得不知道多好,”周仪韶又忍不住说道,“阿娘,也得亏她不在,不然你岂不是火上浇油,二郎这辈子都不用把人接回家去了。” 杨氏听了只道:“我不管二郎怎么办,总之他得想法子早些把她们母女接回国公府,还有,回去就给你父亲写信报喜去!” 第66章 酸楚 逼得太紧会让她难受 杨氏和周仪韶在这里停留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左右才慢腾腾动身回去。 其实和安安一个小娃儿也没那么多话可以讲, 但杨氏就是抱着她不肯撒手,怎么看都看不够,甚至好几次都起了直接把孩子抱回去的心思。 不过不用周仪韶劝阻, 她自己也明白不能这样做,这样只会把沈莲岫推得更远, 毕竟诚国公府可不是那种要孩子不要母亲, 不讲体面规矩的人家。 最后, 杨氏只能依依不舍地和周仪韶离开, 等她们走后, 沈莲岫这才出来。 安安手上还拿着那两个大红包,委委屈屈地看着沈莲岫,杨氏和周仪韶对于她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安安又从小没有离过沈莲岫,今日能自己见杨氏她们, 真的已经很不错了。 沈莲岫没打开红包, 光是拿在手里掂了掂就知道价值不菲, 她也没打算动这个钱,只是先给安安收起来。 这时必察见状便过来道:“娘子, 家里应该叫几个人了。” 沈莲岫却道:“不用了, 我和安安只有两个人,用不着什么人, 我自己就可以。” “那洒扫的和做饭的总得请, ”必察已经被叮嘱过了, 又道,“还有护院的,也要请上一个。” 为君妻 第55节 “请一个护院的,能顶得住惠王吗?”沈莲岫听后倒是打趣了一句。 必察挠了挠头, “嘿嘿”笑起来:“娘子你就别为难我了,我这就去请几个来,不然家里不像个样子,郎君会骂我的。” 沈莲岫也不想为难必察,他跟着周临锦折腾滋味也不好受,便点了头算是应了。 没多久必察便领了六个人进来,四女两男,两个男的是护院,四个女的一个是厨下用的,一个是洒扫的,还有两个是给沈莲岫和安安用的。 必察说着是外面现成叫来的,沈莲岫却怎么看不出来,护院还罢了,那几个婢子们做事利索有章法,不是短短时间就可以调/教好的,且其中有一个她隐约还有点眼熟,应该是从前在诚国公府见过。 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直接从诚国公府拉过来的。 但沈莲岫看出来了,却也没有说出来,只当不知道,免得折腾也免得让必察再为难。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沈莲岫忙带着她们又去收拾了一下屋子,方才仅仅只是放置了行李,其他东西还没动过,幸好沈莲岫东西少,再加上这房子没住过人,到处都显得空荡荡的,倒也方便整理。 不过饶是如此,等能歇下来也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饭菜已经做好摆了上来,沈莲岫因为今日实在是太累了,匆匆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等安安吃完之后又赶紧沐浴洗漱,全都妥当之后,沈莲岫把安安抱到床上,也没哄她,自己头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子夜时分,周临锦终于暂且结束了公事,到了自己的私宅门口。 必察早就在门房处等着,见周临锦来了立刻跑出来。 没等周临锦问,必察就说道:“娘子她们一早就已经睡下了。” 周临锦点了点头,必察要牵引他进去,他却摆了手。 “不用。”他说,“这里院子浅,进去难免惊动她。” 必察问:“那郎君今夜住哪儿?” “回国公府去。” “那么这里……” “不能急于一时,”周临锦微微地叹了一口气,“逼得太紧会让她难受。” 人都已经跟着回来了,他知道这已经是沈莲岫能做出的最大的退让了,他不能也不忍心再去逼她,这也是他应得的,当初犯下的错,如今只好慢慢去弥补,修复他们之间的裂缝。 必察又道:“对了,白日里夫人她们来过了。” “说了些什么?” “娘子没见她们,是小娘子自己见的,所以也没说什么。” 周临锦闻言没有说话,心里却是一阵又一阵的酸楚。 他就这样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直到夜雾渐浓,露水沾衣,必察催促了好几次,这才离去。 *** 沈府。 “哐当”一声,陈氏扬手便打碎了一只青瓷烛台,瓷片碎了一地,有几片还在地上晃了几圈,慢慢停下来,与砖石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 “怎么会?怎么会没死?”陈氏的额上爆出两三条青筋,面色气得通红,“不是说早就死在路上了吗?怎么会没死!” 虽说沈莲岫回来的事不可能到处去大肆宣告,但显然也并不是个秘密,诚国公府上下知道了,还有周临锦的那些同僚也约莫知道,消息也就渐渐传了开来,自然很快就传到了陈氏的耳中。 沈冀去拉她:“小声些,都这么晚了……” 陈氏一把甩开沈冀的手,然后指着他,怒道:“沈冀,你女儿没死,你心里高兴着吧?还是说你们父女两个是故意串通好了来坑我?” “我坑你什么?送她去庄子上的都是你的人,去的也是你的地方,我怎么知道?”沈冀急了。 闻言,陈氏稍稍缓和了神色。 她到底也不敢气得昏头,骂得太过,当初让宋嬷嬷他们在路上把人处理掉的事情,自然是不能给沈冀知道的,虽然她心里清楚沈冀听她的话,也没对沈莲岫那个女儿有多少爱怜,但有些事情是说不好的,万一他由此恨上她,伤了夫妻之间的和睦总归是不好的。 当年那个车夫已经不在沈家,而宋嬷嬷那里她得知消息之后,第一时间也暗中去问过了,只是那老婆子嘴硬,依旧是一口咬定路上就死了,事到如今人都已经回来了,陈氏也没必要纠缠在这上头,总不能非说沈莲岫是个鬼,她倒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左不过是让那小蹄子跑了又不好交差,这才说已经死了。 不过这一口气,想来想去怎么都出不了。 陈氏咬牙对沈冀道:“好好好,你如今竟这样对我说话,莫不是你女儿这下攀高枝成功了,你就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了,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日,你就别想让那个小蹄子回家来!”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你们是奔着国公府去了,可怜我的女儿,”陈氏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声音颇为凄厉,“她怎么办呢?这周临锦真是没良心的,当初要的明明是我们瑜儿,结果翻脸就不认人,把瑜儿送回来就算了,他现在算什么,还要娶那个不知羞的?” 沈冀听到她说起沈芜瑜的事,脸色便变了变,拂袖道:“你说别的就别的,瑜儿的事与谁相干?难道和周临锦相干吗?我倒还庆幸他把人送了回来,否则出了丑事让我们沈家的面子往哪里搁?你以为国公府和周临锦都是傻子吗?” 陈氏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反正仍觉得心里憋屈得慌,狠狠地往地上蹬了几脚。 沈冀见她也没什么话可以再说了,便想顺势劝她去歇了,谁知还没开口,沈芜瑜便进来了。 她自然也大约知晓大晚上的父母这么喧哗是为了什么,本想躲着不管,可翻来覆去的不舒坦,便只好过来一趟。 没看见沈芜瑜倒还好,一见到沈芜瑜,陈氏的哭声又响亮起来,抱着她停不下来。 “我的女儿,你怎么那么命苦,定是那沈莲岫夺了原本属于你的福分,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当初出的那个馊主意,也不会……早知道宁可没有这门姻亲,也不该让她替上去,若没有她勾引周临锦,恐怕你回来了周临锦还是要你的。”陈氏嚎道。 沈芜瑜被她抱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简直要听不下去这些话,末了只道:“阿娘,这又不是别人的错,就这么算了吧,再也别提了。” 陈氏道:“我是为了谁?我是为了你难过呀!我可怜的女儿,这辈子都毁了!” “难不成周临锦当时接受了我,我这辈子就不毁了吗?”沈芜瑜咬牙,狠心扒拉开抱着自己的陈氏,把她扶到软榻上去坐好,“当初本就不能为了一己私利去陷害姐姐,万幸姐姐没有出事,若是真有什么事,她当时也怀了身孕,岂不是伤天害理?” 陈氏红着眼睛抬起头盯着沈芜瑜:“你这么说反倒还怪我了是吗?” “阿娘,我怎么会怪你,我只是怪自己那时昏了头脑去做那样的事。如今时过境迁,姐姐回了京城更没来找我们麻烦,这就已经很好了。” “这口气我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她就是抢了你的东西,她大富大贵了,你却在家里,”陈氏冷笑,“明日我一定会去找她好好说说话!” 沈芜瑜急道:“本就是我的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阿娘为何还看不开?” “唉,你这是干什么呢!”沈冀眼见陈氏钻了牛角尖,她又本性泼辣,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急得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陈氏狠狠道:“我就是要去问问她,她是怎么把周临锦勾走的!” “阿娘!”沈芜瑜的声音已经嘶哑,闻言几步上前走到陈氏面前,几乎是歇斯底里道,“我求求你给我留些脸面罢!” “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陈氏道,“我说了我都是为了你,人活着就是争一口气……” “争一口气,然后呢?”沈芜瑜踉跄后退两步,被沈冀扶住,“你争了一辈子,可是结果呢?你争得来父亲,争得让姐姐的母亲变成妾室,又苛待姐姐,然后呢?你争得来我们所有人的命吗?你能掌控一切吗?为什么非要去做这么多伤害人的事情呢?” “啪”—— 陈氏起身,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沈芜瑜的脸上。 看着面前被自己打得脸颊红肿的女儿,陈氏又是气又是心疼,但嘴上仍旧说道:“你没资格这么说我!” 沈芜瑜捂住脸抽泣起来。 “沈芜瑜,你别忘了,这几年若是没有我,没有我撑起来的这个家,你会如何?你被周临锦送回来之后,我让你把孩子打掉,你不肯,寻死觅活要留下孩子,我怕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也只能答应你生下那个孽种,原本说好生下来之后就抱出去给别人,临了你又反悔,我又只能认了,这五年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们母子,你说不再嫁人我就让你带着孩子一直住在家里,连庄子上都舍不得让你去,生怕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吃一点苦,还要费心力瞒着外头这桩家里的丑事,我做到这个地步,你倒还来指责我?就算我真的去骂沈莲岫几句,又怎么了呢?她能少一块肉?你就连让母亲出出气都吝啬吗?” 陈氏说完,也不再理会沈芜瑜和沈冀说什么,转身便进了内室。 第67章 反击 我要去官府告你们私通 沈莲岫在京城住了三四日, 也慢慢开始习惯了起来。 就连安安前几日还总是吵着说要回白溪村,后来知道一时之间是不可能回去了,也就消停了。 周临锦也没有再来过, 在必察隐约的话语中,沈莲岫倒听得出来他或许有来过几次, 但却没见她们, 她也就当他没来。 这样的日子, 有时会给沈莲岫一种这样下去就很好的错觉。 这日一大早, 必察就捧过来几只快要出壳的小鸡, 说是给安安买的,安安见了自然兴奋,虽在白溪村时也看过这个, 但小孩子就是如此,对很多事物都会保持新鲜。 必察放下小鸡就匆匆离开, 沈莲岫知道每每这样, 都是他跟着周临锦的时候, 因为周临锦十有八九是还有其他事要忙着去做,这会儿周临锦或许就在门外, 然而她还是仍做不知。 沈莲岫陪着安安一起看小鸡出壳, 日头从檐下照过来,照在安安小小的身子上, 清风微微拂过, 她柔软的发丝一颤一颤的, 沈莲岫心中更加爱怜,忍不住像安安刚学步时那样手臂虚虚地环在她身后。 很快小鸡从蛋壳里出来,浑身的毛发湿漉漉,走路也摇摇晃晃的, 安安开心极了,但是只敢伸出手指轻轻摸两下。 “一会儿我们给它们搭个窝,让它们可以睡觉好吗?”沈莲岫对安安说道。 还有几只小鸡没有破壳,安安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闻言重重点了点头:“要搭个好大的窝哦!” “好,”沈莲岫揉了一下她的小脑瓜,“阿娘这就去找搭鸡窝的东西。” 沈莲岫起身,锤了两下腰,想着年岁长了蹲久了还是没年轻时那么舒坦,忽然就看见婢子急匆匆跑过来。 “娘子不好了,门房来报说门外来了个妇人,”婢子喘着气道,“她自称是娘子的母亲,现在就在外面闹着,请她进来也不肯,一定要娘子出去见她!门房那边和她说不通,眼见着就快打起来了,娘子,这可怎么办?” 沈莲岫几乎是立刻就确定外面的人是陈氏,她亲娘早就没了,且除了陈氏还有谁会一边自称她母亲一边在门外闹。 沈莲岫深吸一口气道:“不必让她进来,我出去见她就是。” 她叫来一个婢子陪着安安,自己便径直出去见陈氏。 因不知外头究竟是何人,所以大门还关着,那两个护院以及周临锦派来暗中护着这里的人,见来者是个市井妇人,又说是沈家的人,也隐约知道内情,毕竟是家事所以一时都不好过多插手。 沈莲岫也不愿外人插手,若不是陈氏自己上门来,她是绝对不会再去见沈家这些人的。 门房和两个护院朝正走过来的沈莲岫试探着看了看,沈莲岫抬了一下手,示意他们不用管,几人会意,便立刻避开了。 这座宅子附近较为清幽,人来人往的少,陈氏一开始下车之后骂了几句,见旁边没什么人,也就暂且歇了,见沈莲岫出来了,这才重整旗鼓。 沈莲岫并不开口叫人,只是站在阶上,冷冷地看着陈氏。 陈氏今日本就是满腹怨气来的,见了沈莲岫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不见她叫人,便几步冲上前,指着她鼻子骂道:“好啊,你这个不孝女,父母还在就欺骗父母说是死了,也不知在外面干了什么行当,如今更是要丢尽家里的脸面了。” 沈莲岫后退一步,冷笑道:“沈家的脸面与我何干?” “都知道你是沈家的女儿,”陈氏一只手猛地一挥,“你现在住在这里算什么?和什么男的住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你要做人家外室了?简直是不知廉耻!” “何必假惺惺问那么多,我的事,你不是最清楚吗?”沈莲岫继续反问道。 陈氏被她反问得堵了一下,这个继女在她模糊的记忆中一直是木讷的,虽然有时也会不听话,但都会很快被她镇压下去,然后换来她更加的言听计从,让她嫁给老富商做填房就做填房,让她顶着妹妹的名字出嫁就出嫁。 当初被她逃脱只是她运气好,怎么如今回来了,倒还敢顶嘴了呢? 陈氏越发生气,怒道:“你敢和母亲这么说话?你说说你做的事哪一件对得起家里?你父亲是不管你的,全靠我这做嫡母的来操心,结果还没落个好,真是什么秧子结什么果,你母亲就是个生性下贱的,见了个男的就倒贴上去,生下你也恬不知耻!” 其实沈莲岫从前是被陈氏骂惯了的,就算不骂也总要冷嘲热讽几句,再难受也没有以前那么难受,但陈氏从没有当着她的面这样骂她的母亲,背地里如何不知,总之是没好话的,然而在场面上,陈氏更愿意一直不提起余氏这个人,当她从来没有存在过。 没有人能受得了死去的母亲被这样搬出来羞辱。 沈莲岫是根本就不会动手的人,哪怕和人起个争执都少,饶是如此,她也略忍了忍,才克制住打陈氏的冲动。 “我母亲下贱,那你又算什么,连沈冀这种男的都当做宝,一个贬妻为妾的男人,还会是什么好东西?”沈莲岫道,“为了一个原配的名分你就争了这么多年,连我娘都死了你还继续在意,你岂不是比我娘更下贱?” 为君妻 第56节 “你!” 陈氏一下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她在沈家几乎是说一不二的,至少沈冀和底下子女们都不敢和她说什么重话,来之前更想的是教训教训沈莲岫,根本就没想到她会反击,还会说出那么厉害的话。 “你……”陈氏再次指着她,只不过这次手是抖着的,“我怎么说也是你的母亲,我和你父亲好吃好喝把你养到大,到底哪里亏待你了,你竟敢……” 沈莲岫并不畏惧,反而挑衅般地挑了一下眉:“你的好吃好喝就是不让我饿死冻死罢了,可我那时丧母,父亲抚养我难道不应该吗?我母亲没去世的时候,可有见我们来烦扰过你们一丝一毫?还是说你觉得没有杀了我或是把我卖了,就已经是对我的恩赐了,我该对你感恩戴德才是?” 陈氏脸一白,差点往后跌到台阶下,但她毕竟也强势了这么多年,岂会被沈莲岫这个曾经在她手底下苟活的继女吓住。 陈氏想起昨夜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亲女儿,于是不假思索便一巴掌往沈莲岫脸上扇过去,沈莲岫早就防着她,在陈氏的手掌要接触到自己脸颊的一瞬间就往旁边一闪,陈氏堪堪只打到她的肩膀。 见陈氏动手了,门房和护院也立即上来将陈氏拉住,不许她再近前去。 陈氏料想到这些一定都是周临锦的人,此时自己被几个男人这样没有体面地拉扯着,便更觉羞恼,大喊道:“你抢你亲妹妹的夫君,找你的野男人养着你,连父母的教养都不听了,好,你和周临锦无媒苟合,我要去官府告你们私通!” 沈莲岫转身进了门:“你不怕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抖落出来,你就告去吧!” 婢子连忙跟在沈莲岫身边,问道:“娘子,要不要去派人把郎君叫回来啊?” “不用和他说,这是我自己的事。” 她早就想到了,依着陈氏的个性,知道她回了京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一定会闹这么一场,不然陈氏不会罢休,如今见了面撕破脸倒也好了,她要告也由她去告,索性一五一十摊开来了断所有事。 不过陈氏估计也不敢去告,她让宋嬷嬷杀了她的事且先不提,就说替嫁这件事,虽然沈家上上下下都瞒得严严实实,但只要一查起来,总有人松口的,陈氏为了沈芜瑜的名节也不敢重新把这件事翻出来。 沈莲岫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觉得陈氏闹了这一场倒也没多大影响,回去的时候小鸡已经全部出壳了,安安正围着它们转,于是沈莲岫便和安安一起给小鸡们做了一个鸡窝。 除了陈氏之外,又是无惊无险的一日。 夏季天黑得迟,都已经用过饭了,才慢慢黑下去,睡觉也还早,沈莲岫便抱了安安在膝上读诗。 因为一直在白溪村,所以安安也没开过蒙,都是沈莲岫有空了随手教教她,沈莲岫一边教她认字读诗一边思忖,如今回了京城可不能这样了,还是要正经请一位西席。 正盘算着,婢子又如早上那样匆匆跑过来,这次还要更急一些,沈莲岫远远便听见脚步声,便将安安放到一边,自己起身过去看。 婢子见沈莲岫过来,忙喊道:“娘子,你快点出去看看,有人送了……送了牌位过来!” 牌位? 沈莲岫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想起那时陈氏逼她替嫁,用她娘的牌位威胁她。 她夺门而出。 一路跑到门口,门房已经将牌位收起来放在一块干净的布上,小心翼翼捧过来给沈莲岫看。 说是牌位,其实都已经被什么东西砸烂了,分散成了三段。 借着门口高悬的灯笼的光,沈莲岫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上面“余氏”两个字。 随即她的眼前便模糊起来,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下来,砸到破败的牌位上。 ----------------------- 作者有话说:看了一下存稿还有富余[饭饭]这几天都是双更哈[狗头叼玫瑰] 第68章 姐妹 你还会原谅我吗 沈莲岫人都要站不住, 全靠一旁婢子扶着,她用力地抹着自己脸上的泪,却怎么都抹不干净。 她光知陈氏恶毒, 却没想到她真的恶毒到能做出这种事,而沈冀, 他竟连这都不作为吗? 不过也怪她, 回到京城没有立即去沈家把母亲的牌位接回来, 致使她九泉之下还要受这种侮辱。 “备车!”沈莲岫道。 宅子里这些人虽然与沈莲岫相处时日尚短, 可是却从没见过她这般声色俱厉, 一时也慌了神,最后是门房上前道:“娘子,你先别急, 已经去请郎君了,等他回……” “我不用等他, ”沈莲岫打断他, “我自己去。” 她既如此执拗, 几个人也只好顺从她的意思,立即备好了马车, 跟了一个婢子和一个护院过去。 沈家此时自然大门紧闭, 连门房都不敢出来一个,沈莲岫下车去, 自己上手便重重地拍了好几下, 像是要把所有的气都发泄出来。 “娘子仔细手疼, 让我来吧!”婢子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腕。 沈莲岫正好说话,忽然听见门内似有声响。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继而便看见大门打开了一条缝。 门缝里先是露出半张白生生的面孔,唇瓣一开一合, 叫她:“姐姐……” 夜里看不清楚,沈莲岫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里面叫她的人是沈芜瑜。 沈莲岫稍稍侧了侧身子,没有正面对着她,也没有应她,只道:“我有话要和你父母说。” 沈芜瑜听后没有说什么,只是将门打开得更大些,往旁边站过去,示意她进来。 沈莲岫不再理会沈芜瑜,直接快步往里走去,沈芜瑜则是一路跟在她身后。 行至半路,陈氏和沈冀闻讯而来。 看到沈莲岫后面的沈芜瑜,陈氏咬牙:“你这个不争气的臭丫头,谁让你给她开的门?” 沈芜瑜撇过头去。 沈冀见了沈莲岫,虽是亲父女但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动容,一开始只是叹气摇头,末了才说:“你既还在世,为何不回家?” “回来?”沈莲岫目光如刀,直直剜向面前的那对夫妇,“一个连死人牌位都不放过的家?” 闻言,沈冀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为难看,这会儿他倒是瞪了身边的陈氏一眼,但随即又解释道:“那是你不听话,你母亲一时生气才……” “谁是我母亲,我母亲早就死在了白溪村,连牌位都被砸烂了扔出去!” “好了好了,回头我再找人做一个供上,”沈冀摆摆手,“别闹了,难道你大晚上还要来向我们兴师问罪吗?” 沈莲岫冷笑:“我怎么敢?当年陈氏暗中指使宋嬷嬷把我杀了,从我逃出来到如今回来,我可有说过什么?” 沈冀一愣,明显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等回过味来之后,他才喃喃道:“你说什么?什么把你杀了?” 沈莲岫懒得再搭理她,此时一直都说话的陈氏却道:“是又如何,你想把我们怎么样?” “不想怎样,只是今天来说清楚,从今以后,我与沈家恩断义绝,再无半分关系,沈冀也不再是我的父亲,而你更不配自称我的母亲。” 沈莲岫向来性子温和柔软,从没有这般狠厉决绝的时候,这些话语是沈冀和陈氏未曾想过会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如一个惊雷一般打在沈家。 沈冀怒道:“沈莲岫!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也敢说?天下有谁人是不认父亲的!” “还有你!”沈冀也顾不上其他了,又指了陈氏,鼻子骂她,“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她现在变成这样和你平时不教养她也不是没有关系,我们沈家是官宦人家,结果让你教出这样的东西,还有沈芜瑜,你又宠溺太过以致酿成大错,真是家门不幸!” “好啊,瑜儿就算了,但是你这大女儿,从十岁回沈家开始你过问过几次?你现在来指责我?”陈氏自然不是省油的灯,更是无法忍受温吞的沈冀这样和他说话,“你沈家不过是个破落户,不然你一开始怎会心甘情愿和一个村妇结合?靠了我嫁进来的钱才支撑起了这个门户,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话?” 沈冀立时被气得说不出话,对着陈氏又实在不能再说什么,毕竟她说的也是事实,最后缓过来也只好又对准沈莲岫,道:“总之我是你父亲,过几日给你娘做了新牌位接回来,此事就不准再提!” “陈氏逼我嫁给别人做填房的时候你这个父亲在哪里,让我替嫁的时候你在哪里,最后要杀我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充当起父亲了,”沈莲岫道,“我今日就为着这一件事,你不再是我父亲了。” 她说完,也不管沈冀和陈氏了,直接转身就走,沈冀在她后面高声喊她,又追上来,结果被陈氏拦住,两个人拉扯起来,吵吵嚷嚷。 随着沈家大门越来越近,后面的喧哗声也渐渐消散。 沈莲岫舒出一口气,正要朝大门走去,却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姐姐。” 沈莲岫步子一滞,本想不理会的,但沈芜瑜已经快步上前来。 “姐姐,”沈芜瑜叫得有些小心翼翼,“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沈莲岫没有说话。 比起方才,此时沈芜瑜身边还多了一个依偎着她的小男孩,她又对这个孩子道:“快叫姨母。” 那个孩子怯生生地叫了一句,然后就牵着沈芜瑜的手想拉着她一块儿走开,沈芜瑜小声说了他几句。 “姐姐,我知道你不想再听我说话了,但是这些话我已经藏了好几年,原本想着你不在了,我日后也只能去地下再恕罪,”沈芜瑜呜咽了几声,“好在你还活着,我……我不知道要怎样做,你才会原谅我,我只想把真相说出来,否则我一辈子都……” “这孩子是惠王的吧?”沈莲岫打断了沈芜瑜,语气冷漠地问道。 沈芜瑜一脸惊诧地望着她:“你……你为何会知道?” 她是想要说出当初迫不得已诬陷沈莲岫的事,但涉及到惠王的事毕竟事关重大,本是打算隐去不说的,没想到沈莲岫却直接说了出来。 沈莲岫不答,却问:“你对惠王还有情?” 沈芜瑜本就白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死白,她连连摇头:“不,我不会再对他有半分念想。” 她看着沈莲岫,一时有些欲言又止,但又怕沈莲岫不耐烦,只好继续说道:“他欺骗了我,为了报复周临锦而将我拐带走,可恨我那时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这才肯跟了他走。他府上有那么多姬妾,我去了之后他便一个个都淡了。然而没过多久,他忽然就对我坦白了实情,并且让我自己离开,我求了他很久,他都始终都不肯点头让我留下。” “我只好回家来,结果又发现自己怀孕了,”沈芜瑜咬了咬下唇,觉得羞耻不已,却不得再次面对自己,“我阿娘先是不让我要这孩子,我不肯,她便让我去国公府指认你害了我,我为了孩子,就……诬陷了你。” 沈莲岫轻笑了一下,似是讥讽。 沈芜瑜没有在意,又道:“姐姐,是我一念之差才害的你,现在终于有机会当面对你道歉了。” “道不道歉的,还有什么要紧的。”沈莲岫轻飘飘一句,接着看了一眼那个孩子,“惠王的事我想你恐怕也不想再听,但我不得不说出来,惠王在陈州一直有一个……那位娘子很不幸,她自己不愿,却被家族献给了惠王,而惠王也因她长得像你,一直将她视作你的替身,宠爱有加。” 沈芜瑜不可置信地看着沈莲岫。 “她和你不一样,她不喜欢惠王,甚至憎恶他,不惜以惹他发怒为代价打掉了自己腹中六个月大的胎儿,就在前几日,她不堪再忍受这种屈辱,已经自尽离世了,这些事是她临终前告诉我的,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种人不值得你继续念着他。” 沈莲岫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沈芜瑜将儿子留在原地,自己上前去追她。 “姐姐,姐姐……你……还会原谅我吗?”她喊道。 沈莲岫没有回答沈芜瑜,但却被她追了上来,并且抓住了手臂。 她不欲再纠缠,正要去掰开她的手,却乍然听见周临锦的声音:“阿圆,是你吗?” 他眼睛看不见,又走得急,随从还气喘吁吁跟在后面没上来,他便只能靠声音来猜测。 沈莲岫也不想回答他,继续急着去甩开沈芜瑜,哪知沈芜瑜却朝周临锦喊了一声:“姐夫。” 沈莲岫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够了,放开,我原不原谅你对于你而言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不必为了求个心安而自己骗自己!” 这时周临锦已经循声快步上前来,沈莲岫刚好撞到他身上,被他及时扶住。 沈芜瑜已经哭起来:“姐姐,你不肯原谅我,可是我真的已经知道错了,你别像对待爹娘那样对待我好不好?” 闻言,沈莲岫的目光闪了一下,但她还是没有对沈芜瑜做出任何回应。 她相信沈芜瑜是真心感到对她有所歉疚,沈莲岫在十岁之后便和沈芜瑜生活在一起,也知道她的为人,并非是像陈氏和沈冀那种,当初的事应该真的是她一时糊涂,加上太想留下自己的孩子了。 但是沈莲岫事到如今还是能回忆起当初周临锦和沈芜瑜一同对她造成的痛苦。 或许等到时间再过到久远一些的时候,沈莲岫会慢慢忘记那些令她不堪的记忆,可不会是眼下。 为君妻 第57节 尤其是前一刻,她还在与沈芜瑜的亲生父母恩断义绝。 沈莲岫迅速拂开扶着她的周临锦,自顾自朝马车走去,也不等周临锦,自己就先上了马车。 没一会儿,周临锦也上来了。 第69章 长孙 大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沈莲岫静静地坐在一边, 什么声响都没有。 周临锦坐了一会儿便忍不住了,问道:“阿圆,你又不同我说话了吗?” 沈莲岫原本脸是侧过去的, 并不对着周临锦,即便他看不见, 闻言便稍稍将脸转过来一些, 定定地看着周临锦。 心里像是快要愈合的伤又被盐水渍到了一般。 她垂下眼眸, 道:“周临锦, 方才你也看见了。” 周临锦有几分勉强地笑了笑, 却仍旧强撑着问道:“怎么?” “你不会听不明白的。”沈莲岫轻轻叹了一声。 她不会原谅沈芜瑜,同样的,也不可能原谅周临锦。 半晌后, 周临锦又叫了她一声:“阿圆。” “等惠王的事情告一段落,你的眼睛也好了, 我会带着安安回到白溪村去, 你想看她的时候可以随时过来看, 但是其他的,还是算了吧。”沈莲岫道, “我们各自过好自己的, 不要再念着前事了。” 周临锦苦笑了一下:“不可能的,阿圆, 就算你回白溪村, 大不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也会跟着你。” “你……”沈莲岫一时语塞,又道,“你何必呢?” 周临锦道:“方才沈芜瑜也是苦苦求你原谅,你没有答应, 或许她接下来就不求了,但是我不会,我会一直求着你,直到你愿意原谅我。” 沈莲岫轻轻叹了一声。 她不知道周临锦说的话里有几分真,或许也只是说给她听一听,吓吓她,可能她日后真的回了白溪村,他也不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肯舍弃这里的一切,两边慢慢也就断了,但眼下这一切都无法验证,除了这样悬空地吊着,也没其他办法了。 两人接下来没有再说话,等到了家门口之后,沈莲岫一言不发地要走进去,周临锦也跟在她后面。 他最近几乎没怎么来过,也不在夜里过来,只有偶尔白日里得了空,才会来找沈莲岫治眼睛,因一般都有安安和仆婢们在场,也并没有什么话和沈莲岫说的。 进了家门,走了几步之后,沈莲岫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要我给你扎几针吗?” “先进去,”周临锦道,“我有些事情和你说。” 他的语气比方才在马车上时明显要严肃低沉很多,沈莲岫毕竟和他在一起不少时间,立刻就听出来应该不是为了那些扯不断的私事。 进了屋,安安还没睡,正在和婢子玩沙包,周临锦上前去与她说话,大抵是些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之类的,待上了茶之后,周临锦便让婢子带着安安去睡了。 两人坐下之后,沈莲岫立即问道:“什么事?” “你不是说要给我扎几针吗?”周临锦反问。 沈莲岫撇了撇嘴,作势便要去拿药箱,被周临锦拦住。 “好了,先坐下,我真的有事,”周临锦说着,便轻轻蹙了眉,道,“祖母病了,我想让你过去看看。” 沈莲岫对吴氏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只能想起来是个有些偏心的老夫人。 她想了想道:“国公府请不起好大夫吗?我只是一个乡野大夫,恐怕治不了什么病。” 周临锦叹了一声,道:“你听我说下去。” “祖母从几个月前起身子就不太好,一开始请了大夫来看只说是小病,但她年岁大了,需要好好耐心调理,家里也变照着大夫所言伺候着,但祖母的身体并没有就这样好起来,反而是越来越差了。” “我们也想过再多请几个大夫给祖母看病,可是祖母一向信赖我叔父他们一房,她的大多数事情都是交给婶母去操持的,一直以来就是如此,包括请大夫看病吃药这些,不仅是这一回,从前也都是二房一手操办。” 沈莲岫正一口一口呷着热茶,听到这里,也慢慢觉出不对,不由放下了茶杯。 周临锦继续说道:“一开始祖母情况还好些,我们问她要不要换大夫,她只说不用,我二叔他们清楚她的情况,该换的时候自然就换了,到了如今,她想说话也说不太出来了。我们提过几次换大夫的事,但都被二房拒绝了,说是他们会再去请人来给祖母看病,母亲悄悄请了大夫过来,也被二房发现拦在了房外,不让近身,祖母房里竟被管得严严实实的,时时都有二房的人在那里。” 正是大热天的夜里,沈莲岫听着差点打了个寒颤,赶紧又捧起热茶喝一口。 真是奇怪,整个诚国公府都是大房自己的,和二房没有一点关系,二房这么多年一直都是牢牢捧着吴氏的,这样等吴氏百年之后也能多给他们留一点,而吴氏也一直都在偏袒着他们,为他们谋些好处,这样的情况,二房是没有道理去害吴氏的,若说只是怕大房插手了,影响了二房在吴氏心目中的地位,那也很难说得过去,不可能为了这个就把吴氏的命搭进去,不过就是让大房去请几个大夫来看,能碍得了什么。 “先前我不在家中,所以母亲和阿姐没有办法,前日阿姐与我说了这事,我本打算直接请个大夫带进去,他们总不能把我怎么样,但是阿姐拦住了我。”周临锦顿了顿,“此事有蹊跷,二房有人肯定在做什么,在情况尚未明了的时候,不能草率。” 沈莲岫点头:“你带着人强行进去给老夫人看病,之后老夫人没事还好,若是有了什么事……” “所以我和我阿姐商量过了,请你去是最好的办法。” “我?” “二房那边对你会医术的事情未必有多深的印象,只知道你去藏书阁看书的事情,后来你给我治眼睛,更是一直瞒着外面,他们不会料到你真的有给人治病的本事。”周临锦道,“若你肯去,便以让祖母在弥留之际看看曾孙女的名义,由你带着安安进去,再给祖母诊一诊脉。” “可是如果二房的人在旁边……”沈莲岫倒没有犹豫要不要去吴氏那里给她看病,虽然吴氏不是那么慈爱,可她也不至于吝啬到眼睁睁看着吴氏见死不救。 周临锦原本还怕她不肯去诚国公府,见她松口,立刻道:“对于家里人,他们防备得倒不是那么深,到时你带着安安进去就行了,我和母亲、阿姐都会一起陪同,若有情况我会解决。” 接着,两人说定了明日一早由周临锦来接沈莲岫母女二人去诚国公府,之后周临锦便离开了。 沈莲岫洗漱完之后,发现安安还坐在床上玩,根本就没有睡着。 看见沈莲岫来了,安安冲着她笑了笑,自己乖乖地躺到了床上。 沈莲岫也跟着上床,问她:“是不是在等阿娘。” 安安点了点头,然后打了个哈欠。 沈莲岫搂住她,本想哄着她睡了,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道:“明日我们要去一个地方,会见到上次见过的祖母和姑母,还有一些没见过的人,安安不要害怕哦。” 也不知道安安有没有记住杨氏和周仪韶,她只问:“去哪里?” “去……”沈莲岫一下子没答出来,安安一个一直住在乡下的小孩,根本就不知道国公府是什么,她暂时也还不知道周临锦就是她的父亲,就不能告诉她那是她父亲的家,沈莲岫便只能说道,“祖母和姑母的家。” “哦……”安安的手指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大抵也是真的困了,也没再问什么,很快就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沈莲岫和安安就被周临锦接去了诚国公府。 离开多年,她也没想过自己还会再回来。 那些过往的记忆在沈莲岫的脑海中飘飘忽忽的,时远时近,似乎就在引诱着她伸手去攫取,然后重复曾经的惶恐、忐忑、难堪甚至是屈辱。 若是一个不慎,沈莲岫恐怕就要落荒而逃。 她牢牢牵住安安的手,定了定心神,努力使自己不再去想从前的事。 周临锦拉着安安的另一只手,行至快要到寿安堂的时候,杨氏和周仪韶也匆匆赶过来了。 杨氏只对着安安柔声说了几句话,其他也没有多言,便一道进了寿安堂里面。 小吴氏自然在寿安堂伺候。 她早就得知沈莲岫和安安要来的事,其实一早就在等着,此时循声而出,也不客气,只是丝毫不加掩饰地,用目光赤/裸裸地将沈莲岫和安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 末了才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地道:“来了。” 杨氏听得直皱眉,但她天性不喜与人起争执,再加上今日还有更要紧的事,自然也不会在此时与小吴氏闹起来。 她只能不理睬小吴氏,转而对沈莲岫说道:“我们一块儿进去就是。” 沈莲岫点点头,正要弯腰去抱起安安,周仪韶上前拦住她,道:“让阿弟抱。” 沈莲岫想了一下,同意了。 周临锦抱起安安便往里走,经过小吴氏身边时,吴氏便要跟着一起进去,周临锦察觉到,立刻说道:“我们一家人的事,婶母在场恐怕不合适。” 小吴氏嗤笑一声,不过倒也没再坚持,她满脑子所想的是这些年周临锦一直没有再续娶,甚至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大房搞不好绝了后,便要他们这一支来继承家业,结果这下沈莲岫回来了,身边还带着女儿,往后可就不好说了,眼看着就要属于二房的家业这下危了。 “谁想掺和你们家的事呀,”小吴氏果真停住了脚步,又看看周临锦抱在手上的安安,用虽然不大但在场的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不就是个丫头片子吗,有什么好看的,还当个稀奇玩意儿,我们这一房早就有长孙了!” 一直站在小吴氏身后的苏琼连忙扯了她一下:“母亲,别说了。” 即便话是这么说着,可苏琼的脸上难免显出几分得意,并且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肚子。这五年间,她先后又为周临钰生下了一儿一女,肚子里这一个过段时日又要生了,若是再生个儿子,她就有三个儿子了,大房怎么赶都是赶不上她的,头胎生男生女就已经高下立现了。 第70章 甘心 她很难受,却又不得逃脱 周仪韶将这对婆媳的一唱一和看在眼里, 她没像方才杨氏那样忍住,马上就回嘴道:“稀不稀奇与婶母何干,婶母自去宝贝自家的, 我家的用不着婶母着急,婶母的长孙也与我们没有关系。” “你!”小吴氏气得就要上前和周仪韶吵起来, “你一个嫁过人又……” “够了。”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周临锦忽然出声呵斥, 声音并不大, 但一时吴氏竟被震慑住, 还没说完的一句话生生被咽了下去, 再去看周临锦,只见他一双无神的眸子似是划过她的身上,吴氏心下发颤, 便扭过了头,不敢再说话了。 进了寿安堂正屋, 杨氏亲自将门关紧, 又留了自己的心腹婆子在门口守着, 再往里面去,便是吴氏的寝间, 眼下有两个婆子服侍着, 都是吴氏带在自己身边几十年的人。 两个婆子一见到周临锦和杨氏就抹眼泪,又往外面看看, 只是作为仆婢也不好说什么, 周临锦便让她们都去了外间候着, 然后让周仪韶照看安安。 沈莲岫走近瞧了瞧,也是心里一惊,虽说已经过了五年了,但眼下躺在那里的吴氏已经和她记忆中完全不同了, 干瘦得几乎没了人形,只是摊在床榻上的一张皮和一具骨。 杨氏叫了吴氏几声,告诉她沈莲岫和安安来了,但吴氏都没有反应,依旧是死死闭着眼睛。 沈莲岫是见过不少将死之人的,见到这情形,就算是不诊脉,其实心中也已经明了了五六分。 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榻边坐下,仔仔细细给吴氏把了一会儿脉,结束之后,她叹了一声气,然后对着杨氏他们摇了摇头。 这里不是能够说话的地方,几人也不问她什么,只有周临锦上前又叫了吴氏几声。 周仪韶见状便道:“算了,你也不是祖母最疼爱的,恐怕叫不醒的。” 哪知话音刚落,吴氏的眼皮子便动了动,其他人一时都没有注意,只有沈莲岫和周临锦离得近些,周临锦自然是看不到的,但是沈莲岫却看见了。 “好像醒了!” “祖母,”周临锦又叫了一声,“我是二郎,你看看我们。” 吴氏已经虚弱得不能完全睁开眼,她只能费力地将目光从仅剩的那条缝隙里挣扎出来,仅仅只是这一个动作,便用了好几息的工夫。 最后,那浑浊的目光在周临锦身上停下,吴氏张开嘴,又是许久之后,才从她口中挤出几个字:“救……救……” 周临锦看不见吴氏的目光,但是吴氏说的话他却听得分明,原本就深沉的神色随之一凛。 杨氏倒吸了一口冷气,不敢置信:“你祖母她说什么?” 周临锦抬了抬手,示意杨氏不要说话,自己则俯下身去,这样能更清楚地听见吴氏在说什么。 但吴氏只是动着嘴巴,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为君妻 第58节 沈莲岫便拿出藏在袖中的那包金针,方才给吴氏诊完脉之后,她还没来得及施针,吴氏便转醒,眼下看着吴氏说不出话,便只能先施几针试试再说。 很快,吴氏的喉咙中又发出了声音:“大郎……你和……信……你父亲……” 说得断断续续,也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 众人静静地等着,可吴氏说完这几个字之后,便再也说不出话了。 沈莲岫过去瞧了瞧,道:“只能这样了。” 杨氏又把偷偷拿过来的药渣给沈莲岫看,沈莲岫仔细辨了一下,也没看出有什么东西。 杨氏道:“一会儿你带着安安回去,让他们两个也跟着过去。” 沈莲岫知道杨氏言下之意是让她回去之后再对周临锦和周仪韶细说吴氏的情况,便点了点头。 待出了门,小吴氏便迎了上来,问:“怎么样,老夫人醒了吗?莫不是看见曾孙女就高兴得好了?” 杨氏终于再也忍不住,说道:“老夫人一向最喜欢的就是你,如今她病倒在床上,你又何必说这样的话呢?” 小吴氏哼了一声,但杨氏和方才周仪韶不同,周仪韶是小辈,可以对着说几句,杨氏却是长嫂又是诚国公府的女主人,杨氏若是真开了口,小吴氏也不好再说什么。 她只对身边的苏琼道:“我进去看看就出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别进去了,免得过了里面的病气,你如今可不一样,你最好这胎再生个儿子出来。” 小吴氏说完话,一时还不走,还要拿眼睛看看面前这几人,杨氏便让沈莲岫他们离开,她自己则是还要再在这里留一段时间。 等出了寿安堂,周仪韶让人去把珠儿领过来,一同去沈莲岫那里,周临锦却道:“你们先过去,我还有点事。” 沈莲岫自然无所谓,但是周仪韶有些不满,道:“你日日有什么事那么要紧?” 她恨周临锦又瞎了眼,连她使给他的眼色都看不见,周仪韶将沈莲岫对他的态度看在眼中,显而易见是没那么容易回心转意的,更不知道还要带着孩子在外面住多久,他不好好珍惜每一次机会抓住沈莲岫的心,却还要去忙其他事情,真是分不清轻重,再往重了说,那些公事就算他不干,也有的是人干,何必把自己当牛马使,却放着妻女在一边。 “我回濯心斋一趟,用不着多久,”周临锦虽是回答周仪韶的话,但失神的眼光却在找沈莲岫,“我马上就会过来。” 周仪韶也不好说什么了,正好这时珠儿过来了,远远看见沈莲岫便跑了过来,到了跟前还不敢相信:“舅母,你回来了!” 多年不见,珠儿已经十岁了,五官还是没有变,但是褪去了从前的婴儿肥,依稀可以看出将来亭亭玉立的模样,长得很有几分周仪韶的样子。 沈莲岫一时心里感慨万千,忽的又想起那年在宝光寺,她和周临锦带着珠儿上香许愿,一切仿佛都历历在目,此时听她叫“舅母”却又不好应下,只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珠儿都长这么大了。” 珠儿拉过沈莲岫的手,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有些话大人说不出来,但小孩子却不会管什么,她嘟哝着说道:“都是舅父不好,做什么非要你走,你走的时候我阿娘还骗我,说你马上就会回来,结果我一直等着都没等到你,我还哭了好几日……” 周临锦还没离开,虽然珠儿说的都是真话,但当着他和沈莲岫的面说出来,他脸上挂不住了,更怕沈莲岫又想起那些事,刚要说话岔开,周仪韶已经说道:“珠儿,你快看看这是谁,是安安小妹妹,舅母给你生的小妹妹,你不是一直想要的吗?” 安安也早就看见了珠儿,她对今日的很多事都不感兴趣,也不懂在干什么,而且她自从来了京城便没了小伙伴,她很想和这个姐姐玩。 珠儿的心思果然被引开了,连忙跑过去拉住安安:“原来你就是安安,我们以后一起玩吧!” 安安捂住嘴,嘻嘻笑了起来。 就这样,周临锦暂时回了濯心斋,而沈莲岫一行则是回了她家中。 沈莲岫让安安和珠儿跟着婢子一起去玩小鸡,自己和周仪韶在堂中坐下。 婢子将茶水端上来,周仪韶让她们都先下去,却并不急着先说吴氏的事。 她只道:“等阿弟来了再说,有事我也不敢拿主意,挂在心里难受。” 虽然沈莲岫还没说,但大家其实都已经对吴氏的病心里有数了。 吴氏年纪也大了,如今已然这个情形,也就是吊着一口气,要恢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你在这里也住了这几日了,觉得怎么样?”周仪韶转而问沈莲岫。 沈莲岫想了想道:“还好。” 周仪韶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有些话你不想听,但他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也是一直盼着你们好的,从前的事我不会否认是他的错,确实是他自己酿成的后果,他早就已经知道错了,当年得知你的死讯之后,也一直没有再谈婚论嫁,家里甚至催过几次,都被他给推了,他没说过是为了什么,可家里上下都明白,他是为了你,你能不能看在安安的份上原谅他?” 沈莲岫没有说话。 “我这么说确实也不对,这是这些年看在眼里,我也急,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周仪韶轻叹,“既然心里有结,为什么不能试着去解一解呢?你放着不管它,它也终究是在那里的,无非是自欺欺人没有看见罢了。” “这五年我都已经过来了,就算是有一个结,解不解开也已经不重要了。”沈莲岫淡淡说道。 周仪韶摇头:“怎么会不重要,阿圆,我心里也将你当做我的妹妹,所以这样叫你一声,我让你去解开它,并不是让你忘记当初的痛苦,而是让你去正视它,你难道……甘心吗?” 沈莲岫慢慢垂下眼去。 甘心?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又有什么用呢?她从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是替沈芜瑜嫁给周临锦的,最后却由她一个人承受着所有人的错误,没有一个人遇到了会甘心,若有那也是真正的圣人,反正不是她。 可像是周仪韶说的正视,她光是想想那时的情境,就足够让自己精疲力尽了。 她忘不了,却也没有任何再去应对的气力。 若是周临锦没有再出现,她想她会带着安安一直住在白溪村,或许会渐渐忘记当初的事,如果能活得久一些就更好了,到了那个时候,再回想从前,恐怕便会一点都不在意。 但眼下,很多时候,就比如方才去诚国公府,或者看见从前的那些人,都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前事,由不得她去躲避,由不得她将其一抔土一抔土地埋藏在记忆中,一切其实都在不断提醒着她去记起。 记起来也就意味着记起那些痛苦和不堪。 她很难受,却又不得逃脱。 即便是缩在这个名义上只是周临锦同僚的宅院的地方,即便很少接触周临锦,她也不得逃脱。 她该怎么办? 第71章 毒害 以她的性子不会不让周临锦进门…… 见沈莲岫迟迟没有再说话, 周仪韶也明白不能急于一时,只是她来之前原以为沈莲岫的心肠应该是已经软了一些的,可眼下看来, 恐怕还远远不到那个时候。 周仪韶又叹一声,道:“你不知道, 当初那件事, 就连祖母都不赞同阿弟, 父亲得知之后也写信骂了他——这已经是他悔悟后的事了, 他并非是因为这些斥骂而后悔, 而是他看见沈芜瑜的脸之后,他才一下子明白过俩,可是明白得再快, 你们也错过了。阿弟一次又一次地去找,始终没有找到你的任何踪迹, 便是连……尸骨都没有寻到, 我后来都以为他自己铸成的大错, 要用一辈子去懊悔了,没想到你们还是有缘, 这样竟能遇见, 既是又让你们遇见了,就说明你们这段缘还没有走到尽头, 千万不能再轻率。” 窗外传来孩童们嬉笑打闹的声音, 间或还夹杂着新生的小鸡稚嫩的鸣叫, 宁和又安然。 周仪韶便起身去推开窗,提醒婢子小心安安和珠儿摔倒,然后也没有关窗,以便能更清楚地看见她们。 “这姐妹俩, 虽然差了五岁,但玩得倒是很好。”周仪韶笑道。 沈莲岫也跟着笑了笑,思绪却还挂在方才周仪韶说的那些话上面:“是啊,一眨眼珠儿都长这么大了,当初见到她时,她也比安安现在大不了多少。” 闻言,周仪韶一时竟伤感起来,她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对沈莲岫说道:“她们两个要是一块儿大的该多好!” 沈莲岫没有接话。 好在这时婢子来问中午要做几个人的饭,沈莲岫数了一下人,便囫囵报了一个数,又特意去问珠儿想吃什么,等安排妥了才重新回来。 周仪韶看出她心里的抗拒,无论她怎么将话绕老绕去,她总是不接话茬,便也不再提这些了,免得沈莲岫生气厌烦,只一起聊些珠儿和安安的事,还有诚国公府这几年的事。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不到,忽然听外面来报,说是周临锦回来了。 一听到他来了,周仪韶的面色便沉重了一些,显然是想到了吴氏的情况,立刻起身去把他迎进来。 周临锦进了屋,沈莲岫便迫不及待说道:“老夫人中毒了。” 周仪韶倒吸一口冷气,人也差点站不住,多亏了沈莲岫扶住她坐下,这才没有摔倒。 “怎会如此?”周仪韶抚着心口,面色苍白,“家里好好的,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比之周仪韶此刻的慌乱,周临锦的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他点了一下头,示意沈莲岫继续说下去。 “老夫人中的是乌头毒,不是什么稀奇的毒药,很容易就能买到,所以也不存在大夫看不出来。”沈莲岫顿了顿,很快又继续说道,“这毒不是一日下进去的,而是每日下一点,用不着多少时日,老夫人年纪大了,能撑到现在其实已经……今日我去看的药渣里已经没有乌头了,想来是足够了,也找不到证据了。” “那……还能治吗?”周仪韶问沈莲岫。 沈莲岫摇摇头,而后又反应过来周临锦看不见,于是便道:“已经晚了。” 周仪韶软倒在椅子上,虽然吴氏一向对大房不冷不热的,又偏爱二房,可终归是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亲祖母,若是生老病死的倒也没有办法,偏偏是要被毒死了,即便心里也早就有了一点预料,吴氏的病有些古怪,可真摊到了眼前,一下子又如何能接受得了。 “为何……是他们吗,他们为何要这么做?祖母那么疼爱他们,这对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周仪韶喃喃问道。 这些问题,沈莲岫也不知道答案,并且她也很知道。 照理来说,二房应该是最没有动机的,吴氏一旦没了,就意味着他们没了靠山,甚至很有可能要搬出诚国公府自己去过,他们应该巴不得吴氏长命百岁才是。 周临锦一直没有说话,直到许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祖母方才说的那些话,我大致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他不说话的时候神色倒还好,可一开了口,脸上也立刻白了几分。 沈莲岫略带了些好奇地看向周临锦,吴氏一共才说了那么几个字,他真的明白吗? “祖母提到了大哥,我和我父亲,这是明了的,还有一个‘信’字,在暂时不知何意的情况下,我便先想到去濯心斋查看了一些我与父亲往来的信件,”周临锦道,“然后我便发现那些原本被好端端锁起来的信件,竟然有被动过的痕迹,想来是我这段时日不在府中,所以有人偷偷潜入了濯心斋,看了这些信件。” “是父亲给你的信,那么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周仪韶问。 周临锦摇了摇头,并不说出来,末了才道:“只是父亲在边关的情况。” 周仪韶道:“那他们看了有什么用?” 周临锦久久不语。 周仪韶知道事情可能不好,已经不单单是吴氏的事,家里很可能要出大事了,便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沈莲岫听了也不由着急,可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周仪韶,只能端了热茶来喂给她喝。 “祖母说的‘救’,很可能指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父亲。祖母起先并不知道这些,应该是在她病重之后,有人在她床前谈了这些,恰好被她听了去。” 周临锦乍然说出来一句话,沈莲岫的手抖了抖,差点把茶水洒出来。 此时周仪韶强忍住泪水,道:“阿弟,你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便是。” 周临锦似是微微颔首,紧接着便紧蹙了眉心。 “二房是没有理由要害祖母的,所以这件事一开始,目的便不在祖母。大哥偷看了我与父亲的信件,又悄悄毒害祖母,最大的可能,我只能想到是为了等祖母死之后,父亲回京奔丧,惠王本就与戎国勾结,若是父亲离开甚至是出事,里应外合之下,边关必定大乱。” “这么说周临钰已经和惠王……”沈莲岫说了一半便没再说下去。 周临锦道:“不敢完全肯定,但可以确定八九分。” “你要想个法子出来,家里不能就这样下去,”周仪韶已经是哭得满面都是泪,“我不懂这些,可父亲他不能有事,还有祖母,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 周临锦问沈莲岫:“祖母还有几日?” “大概……”沈莲岫艰难道,“最多三四日。” “那么就让父亲不要回来奔丧……” “不可能,”周临锦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周仪韶的话,“眼下一切都只是我的推测,圣上虽已开始猜忌惠王,但才有了一点眉目,不可能那么快,父亲以什么理由不回来奔丧?就算圣上同意,朝中也必定会有人弹劾,且按照父亲的性格,也不可能就因此不来给祖母奔丧。” “那怎么办?” 周临锦思忖片刻,用力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才道:“到时随着丧报一起,将这些事都告知父亲,父亲自有自己的考量。明日,我也会找胡清山一起向圣上禀明此事,看圣上如何决断。” 周仪韶闻言,捂住心口又哭了起来。 为君妻 第59节 一时除了她压抑的哭声,四周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孩童的笑语依旧。 半晌后,周临锦揉了揉额角,颓然道:“希望一切都是我想错了。” 这时婢子敲门来问要不要摆饭,虽然几人都没了用饭的心思,但珠儿安安她们要吃,沈莲岫便让她们赶紧摆了饭。 待用完饭,周仪韶的心绪稍稍平复下来,又与周临锦商议了一番,两人决定将吴氏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杨氏,但其他事还是暂且先瞒着杨氏,免得她忧心。 周仪韶领着珠儿离开,临出门时她看了看沈莲岫,又对周临锦道:“家里我会顾好,你最近就不要回家住了,我怕周临钰对你下手,也怕他们探知你的一举一动。” 周临锦和沈莲岫都没有说话。 周仪韶的话有几分道理,一半确实是为了让周临锦避开周临钰,毕竟他现在眼睛不方便,很难设防,一半却是为了把周临锦往沈莲岫这里赶,沈莲岫也是暂时寄居在这里,以她的性子不会不让周临锦进门。 等到周仪韶走后,周临锦便让随从回诚国公府去收了写贴身物品过来,沈莲岫看在眼里,只是默默叫婢子去后面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周临锦留了一会儿便要出门去,见沈莲岫正好带着安安关好了小鸡准备进屋去睡午觉,他便对她说道:“夜里不用留我的饭。” 沈莲岫“哦”了一声,依旧还是淡淡的,只是当周临锦转身要走的时候,她问道:“你要出去吗?” 周临锦点点头:“我要去胡清山那里。” “好,”沈莲岫犹豫了一下,又问他,“若是老夫人真的有事,圣上会答应……” 周临锦用食指轻轻碰了两下嘴唇,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然后把她拉到廊下,道:“眼下边关有父亲坐镇,一切安定,圣上也很清楚这一点,戎国也已十数年没有再侵扰我们,惠王是圣上的胞弟,一直很受圣上和太后的宠爱,如今虽说要事发,但圣上究竟会不会轻拿轻放还未可知,除了人证之外,暂时也没有查到他通敌叛国的直接证据,再者那些事情终究只是我的猜测,要如何在圣上面前开口还是个问题。” 沈莲岫听得也不是很明白,但她懂了周临锦话里的意思,此事很难。 她不再说什么,只是目送着周临锦出门了。 一直到了深夜的时候,周临锦才回来,沈莲岫还没睡着,一直有意无意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那门一响,她就睁开了眼睛。 她翻了个身子,在床上躺了片刻,听着安安在耳边清浅的呼吸声,终是慢慢起身,披了件衣裳出去了。 周临锦正往里面进来,他看不见,自然是没见到沈莲岫,沈莲岫便叫了他一声。 他一愣,循声慢慢走了过来。 “厨房里煨着粥,你吃不吃?”沈莲岫问他。 周临锦道:“吃。” 其实他在外面奔波哪里能吃什么,再加上心里有事,也不过就是略填一下肚子罢了,说不让留饭也只是因为这里不比家中,他不想她这里麻烦,都到了这么晚了,哪有不饿的。 随从便去厨房拿饭菜,周临锦这时想了想,道:“我有些话想和你说。” 沈莲岫叹气:“进来再说吧。” 虽说是诚国公府的事,但她也不可能完全不当回事,至少周仪韶和珠儿还在那里,杨氏也对她不薄,她和周临锦的私事归他们自己,她不希望诚国公府出事,而且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安安有什么影响。 最重要的是,惠王是个畜生,害了裴若燕也害了沈芜瑜,以及许许许多多她不知道的女子,她更不希望惠王和周临钰得逞。 第72章 吊唁 不会给他摸手的机会 进了屋, 沈莲岫让周临锦坐在外间,自己去关紧了内室的门。 随从已经端了粥和小菜过来,这会儿还烫着, 也入不了嘴,沈莲岫坐下, 对周临锦道:“小声一点, 安安睡着了。” 周临锦点了一下头, 然后便问道:“我的眼睛要什么时候才会好。” “先前看并不严重, 况且也有一段时日, 余毒应该差不多已经清了。”沈莲岫答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过去仔仔细细看了看周临锦的眼睛。 周临锦道:“我想去找父亲。” 沈莲岫心下一惊,立刻知道不好, 忙问:“你能去干什么?” “今日我与胡清山一起入宫去见了圣上,圣上听后果然没有同意。”周临锦苦笑了一下, “他说即便我父亲暂时离开, 只要父亲排布好了一切, 边关也不会有事,丁忧可以夺情, 但若为了一些捕风捉影之事连母丧都不让他回来, 恐怕……” 周临锦没有再说下去,他的脑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久前皇帝对他说的话, 听起来是冠冕堂皇的, 实则却全是算计, 怕影响到自己的名声,怕悠悠众口耻笑在位者的无能和怯懦,说他依赖周昌,一步都不敢让他离开边关, 甚至宁可违逆人伦孝道,更怕周昌从此之后倚仗他离不开他,气焰渐长。 至于惠王,皇帝虽然想打压他,却不太相信他有什么能耐。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他重视父亲,却又猜忌周昌,他猜忌惠王,却又轻视惠王。 原本这些年边关安定,他已经不断裁减了不少兵力和军需,可如今他甚至不肯在父亲离开期间向边关增兵。 与周临锦自己设想的一模一样,可他还是忍不住一直去想,因为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一切都是那么荒谬,却又合情合理。 沈莲岫听着他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然后便没再听见他说什么。 她也没有再说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等了一会儿,然后才轻声道:“粥已经不烫了。” 周临锦仿佛是木然一般,拿起汤匙往自己嘴里舀了几口,一开始还食不知味,等到温热的粥水进入胃中,他整个人才像是慢慢回过神来。 他尝出了这一碗是鱼糜粥,清甜鲜香,吃下去之后很舒服。 很快,一碗粥便见了底。 “眼睛的事可以想办法,”沈莲岫想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说下去,“但是就算你能看见了,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你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周临锦的手攥了起来,但眼中却透过一丝茫然:“可让我什么都不做吗?要是父亲……” “未必会有事,”沈莲岫咬了一下嘴唇,只能安慰他,“诚国公武艺高强,这么多年都是在沙场上过来的,回来时身边带的必定都是精锐亲信,只要提前做了防备,惠王那些人很难伤他。” 吴氏一死,周昌就必定会回来的,到京城之后倒还好说,最危险的还是路上。如果周临锦和周昌一样,那他去接应周昌丝毫没有问题,但偏偏周临锦也就仅仅是不文弱而已,离能去挥刀弄枪打斗还很远,花拳绣腿能顶什么用。 人在脑子一热的时候若没有人劝阻,可能就会真的犯下错。 周临锦要是去了,白白搭上一条命不说,指不定还会拖累周昌。 沈莲岫倒了一杯热茶,递到周临锦手上,只听他又道:“我真没用。” 若是小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习武,走和父亲一样的路,如今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种两难的境地,或许此刻他就在父亲身边,索性不知道这些波诡云谲,倒也太平。 沈莲岫没有理会他,她直接起身,轻手轻脚从内室里将自己的药箱取出来,再拿出金针,对周临锦道:“还是先治了眼睛再说,你近来事忙,也不过来,没有机会施针吃药。” 她的话不知为何让他一下子便松懈下来,周临锦疲惫地靠在了椅子上,闭上了双眼。 一盏茶之后,沈莲岫才收针。 “既然眼下没有什么办法,便先去好好睡一觉,这样眼睛也好得快。”沈莲岫多念叨了一句。 此时周临锦睁开了眼,虽然他看不见,可是对上他那双眸子,沈莲岫捻着针的手还是抖了一下,温热的手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下颌。 她连忙要收回手,可是周临锦却比她动作快,已经握抓住了她的手。 “快放开,针会扎到你的。”沈莲岫小声道。 周临锦慢慢地摩挲着她的手背,还是从前那样柔软,却要更瘦一些,再渐渐往上,便是她拿着针的食指和拇指,他极力从两只手指指腹的间隙中去摸,果然摸到了薄茧,那是她长期行医所致的。 这样的时候,幸好还有她在。 在沈莲岫的催促中,周临锦终于放下了她的手。 沈莲岫低下头去收拾自己的药箱,脸已经飞上了红晕,耳朵也热烘烘的,不住地庆幸着他幸好又瞎了。 不过他要是不瞎,也不会给他摸手的机会。 好在周临锦还算是识相,等她收好了药箱,他也已经起身了,道了一声别便出去回了自己的屋子,也免得沈莲岫赶人了。 沈莲岫拿着自己的药箱进了内室,安安正睡得四仰八叉,沈莲岫怕她着凉,连忙过去给她盖了被子一角,然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自己上床睡了。 *** 如此又过了大约三日,这三日里周临锦几乎每日都是早出晚归,连人影都看不见,但沈莲岫还是会一直等到他回来给他施针。 两人有时什么话都不说,有时也会说一些话。 周临锦也不瞒着沈莲岫一些事情,所以沈莲岫便知道,他还是在忙裴谦和裴谦所呈那个名单的事,极力想尽早使惠王伏法。 可是再快也来不及了。 一日睡到半夜,家中大门便被拍响,是诚国公府使人来报,吴氏去了。 周临锦抱着睡梦中的安安,沈莲岫也跟着,一同到了诚国公府。 原本沈莲岫是不应该来的,但她不放心让安安自己和周临锦去,便也只能来了。 周仪韶正红着一双眼睛等着他们,见他们来了,连忙迎上来握住了沈莲岫的手。 沈莲岫也停住脚步,不再上前。 这时安安被灵堂各种嘈杂的声音吵醒了,睁眼又看见是陌生的地方,白布灵幡到处飘,一下子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沈莲岫连忙去抓住她乱蹬的小腿,小声哄了几句,安安略微安静下来,一边小声啜泣着一边把头埋到了抱着她的周临锦怀里。 周仪韶示意周临锦他们进去,自己则是继续留在院门边与沈莲岫说话。 “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会儿进去,你可以先去我那里,珠儿来过灵堂已经回去了,一会儿我让人再把安安抱过来。”周仪韶对她说道。 这正中沈莲岫的下怀,她不算是周家的人,此刻以什么身份出现在吴氏的灵堂中,况且她自己也不愿。 沈莲岫向周仪韶道了谢,又道:“等天亮之后,来吊丧的亲友宾客都陆续来了,我再进去。” 虽说眼下不适合进去,沈莲岫也对吴氏印象平平,但来都来了,又是生死大事,过门不入总是不好,吴氏毕竟是长辈,吊唁还是需要的。 一时离去又不放心安安,于是沈莲岫在门边悄悄看着,周仪韶陪着她。 虽然已是深夜,但此时人都陆续到齐了,杨氏和小吴氏已经跪在灵前,周荣正在里里外外忙着,底下的子侄辈也都在场,再小一辈的年纪都还小,大抵是已经来了又回了,只有安安跟着周临锦刚到。 沈莲岫看见苏琼捂着肚子被婢子搀扶下去休息,这才想起来好像没看见周临钰,便问周仪韶:“周临钰呢?” 周仪韶重重叹了一声:“好几日没见过人影了,已经报过信了,也没见过来,可怜祖母临终前还叫着他的名字,要知道我们这几个从小到大,祖母最宠爱的就是他,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大孙子,哪想如今……” 她擦了一下眼泪,望了一眼不远处的灵堂,没有再说下去。 也不知道吴氏说出“救”这一个字的时候,到底是只念着长子周昌,还是也包含了她自己,若她已经知道是自己最疼的周临钰害了她,又会作何感想。 这个问题,只有已经去了的吴氏自己才知道了,旁人除了无尽叹息也不适合在灵堂前说出来。 这会儿安安已经渐渐停止了哭泣,又有杨氏在那里哄她,沈莲岫也就放心了,便让周仪韶继续去灵前,她则是回了周仪韶那里。 家里出了大事,珠儿半夜被叫起来之后再回来,也并没有再睡觉,而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和婢子一起玩翻花绳,早前周仪韶就和她说过沈莲岫应该会来,让她好好招待她,一听见有人进来了,她知道是沈莲岫,便着急忙慌地跑出去迎她。 “舅母!”珠儿拉着沈莲岫进门,想对着她笑一笑,可是毕竟吴氏没了,笑出来不大合适,便抿了抿嘴。 沈莲岫摸摸珠儿的头,还是像珠儿小时候那样和她说话,细声细语道:“离天亮还早,珠儿还是去睡一会儿,否则明日会累的,等安安妹妹回来了,让她和你一块儿睡。” 珠儿立刻答应了,沈莲岫和婢子一同安顿好了珠儿睡下,珠儿一躺下很快就睡熟了。 沈莲岫也没去其他地方,而是坐在内室里面等着,没过多久,周临锦便抱着安安回来了。 为君妻 第60节 安安在回来的路上已经睡着了,周临锦眼睛看不见,沈莲岫见了便连忙把安安抱过来,然后放到珠儿身边去,掖好被角轻轻地拍着她。 好半晌后,沈莲岫侧了一下头,发现周临锦竟然还站在那里没走。 第73章 噩梦 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 沈莲岫收回目光, 一时竟有些心猿意马,连拍着安安的小身子的节奏也乱了。 她终是没忍住,轻声问道:“怎么了?” 周临锦往前走了几步, 先是没作声,然后才道:“我的眼睛, 方才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了。” “什么?”沈莲岫兀地心下一喜, 不由站起身走到他身边, 伸手往他眼前晃了几下, 周临锦立刻就按住了她的手。 “上一次复明的时候也是如此, ”周临锦道,“先是看见影子然后就能看见了。” 周临锦进灵堂之前还是老样子,后来也不知是本来就差不多要好了, 还是被灵堂上的烟熏着了,周临锦只记得当时自己被烟呛了, 咳了几声, 眼睛便好了。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能复明, 实在是一件好事。 沈莲岫想了想,便让周临锦先坐下来, 因出来时也没有带药箱, 她便徒手在周临锦眼部和头部几个穴位上按着。 也没几下,周临锦只觉得眼前渐渐清明起来, 她的模样也越来越清晰。 周临锦抬手攫住她的手腕, 道:“好了。” 沈莲岫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反倒是愣愣地问了一句:“要过去了吗?” “不是,是我的眼睛能看见了。”周临锦说话间,慢慢抬眼,将目光转到了沈莲岫的脸上。 眼神交错, 在那一刹那之间,周临锦可以肯定自己在她的脸上清楚地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喜色。 只是转瞬之后,她便垂下了眼帘,被他攫着的手也挣了两下,似是想要挣脱开来。 周临锦怕弄疼她,便立刻放开了她。 沈莲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背过身子想走,但这么莫名其妙地走开又更是尴尬,于是走了两步开外又停住,她察觉周临锦的眼神已经在她后背上停留,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极力想着能说些什么话,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的氛围。 好在周临锦抢在她之前说道:“母亲方才问起你,让你明日也过去。” “我……本来也是要过去给老夫人上一炷香的,只是……”沈莲岫停顿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我终归不是周家的人,也只能做到这步罢了。” 周临锦站起来走到她身后,此时周家风雨飘摇,又夜阑人静,眼睛也刚刚复明,百味百感之下他真的很想伸手揽住她,可也知道这样不妥,最终只能克制住, “我知道,”他说,“我已经与母亲说过了,不会让你做为难的事。” 原先杨氏的意思是沈莲岫既然都来了,那么她就应该是作为周临锦的妻子出面,毕竟当初也是行过了大礼的,除了名字之外都是她,家里的大事她理应出来料理一二,且杨氏也是为了周临锦着想,与其两个人这么胶着着,不如就借此机会作为一个台阶,让沈莲岫就这么留下算了。 但周临锦却否决了杨氏的意思,他明白沈莲岫并不需要什么台阶,或是强行把她绑在这里她就没办法了,过后她还是不会愿意留下的,甚至会更加责怪他。 今夜她肯跟着他来国公府,已经很好了。 也就是他们之间还有个安安,很多事情才有可以缓和的余地,否则即便是在知道惠王这个危险人物存在的情况之下,沈莲岫也未必会跟着他回来,更不会在吴氏去世之后,深夜跟他回到周家。 他听见沈莲岫明显松了一口气,接着她又喃喃说道:“那就好。” 周临锦如同尝了一口黄莲一般,苦味蔓延了四肢百骸,却又不能说出来,谁让当初是他亲口说出的话,与他结亲的是沈芜瑜的名字,如今又能怪谁。 他轻轻叹了一声,只道:“我看看安安。” 沈莲岫自然没有阻止他。 两人一同到了床前,只见安安睡在床外侧,或许是换了一个新地方,她的睡相要比在家时好很多,至少沈莲岫离开了这么一会儿工夫,被子还老老实实地盖在身上,也没有把手脚压到旁边的珠儿身上,只有一只小肥腿从被子底下钻了出来,又白又嫩的,像藕节一样。 沈莲岫正要上前去把她的腿塞到被子里去,周临锦已经快她一步,轻柔地用手掌托起安安的小腿,也不敢用力地去捏,只是俯身下去,用嘴轻轻碰了一下,然后再盖好被子。 睡梦中的安安似乎是感受到了触碰,小身子扭了一下,小嘴也嘟哝了两下。 周临锦紧张起来,害怕自己把她弄醒了,又怕沈莲岫怪他,回头看了沈莲岫一眼,有几分无助地求饶的意味。 沈莲岫见状却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指了指床上的安安,示意他再去看看,安安这会儿果然已经安静了一下,丝毫都没有被打扰到。 周临锦这才舒出一口气,又对沈莲岫悄声道:“我走了,顺便去告诉母亲我的眼睛好了,你也休息一会儿,别累着了。” 沈莲岫点了点头,等她自己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目送着周临锦的背影直到消失了。 她倚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最后往一旁的软榻上去睡了。 *** 吴氏的死讯当日夜里就被送了出去,送往边关给周昌。 按道理若是日夜不停地赶路,一来一回最少也需要十五日。 到了第十五日的时候,周昌没有回来。 有些事起先周临锦没有和杨氏说过,但随着周昌回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家中的气氛隐隐之间越来越紧张,如同一张绷紧了弦的弓,杨氏又怎会感觉不出来,一日里都要问周临锦好几次。 沈莲岫也暗暗在心里计算着时日,到了第十五日,整一日都在注意外面的动静,但直到天黑透了,国公府仍旧是死水一般,只有灵堂里传来的隐约哭泣声和诵经声。 入夜后开始下起雨,差不多已经快要入秋了,最近却还是如盛夏一般炎热,午后起天上便堆积成一层厚厚的浓云,直到天黑了之后才从天边响了一声闷雷,接着狂风暴雨席卷而来,浇熄了地面上久存的酷热。 沈莲岫在房里陪着安安和珠儿,珠儿已经大了,还有功课要做,沈莲岫怕安安在旁边玩打扰她,使她不能一门心思去学,便索性也给了安安纸笔,让她学着珠儿的样子在纸上涂涂画画,不要吵到珠儿。 安安抓着笔在纸上画小鸡,那几只小鸡没带过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这里乱成一团也不好把小鸡弄来养,只好就这样算了,沈莲岫也没忍心告诉安安,等回去之后小鸡可能都长大了,只能到时候再卖新的了。 沈莲岫正看安安画画,忽然房门被人敲响了两声,因着外面雨大,她一时没有留意,等到反应过来,已经有人打开了房门。 风裹挟着雨水的湿意扑面而来,沈莲岫连忙站起身,看见周临锦快步入内。 安安和珠儿一时都抬起头看他。 沈莲岫只好匆匆让她们进去内室玩,这才皱眉问道:“怎么了?” 周临锦沉声道:“我要去接我父亲。” “就快到了吗?”沈莲岫又问。 周临锦目光如一潭幽深的水,闻言又沉了几分,道:“我派去接应的人都没有看见父亲他们,不能再等了。” “今日才是十五日,”沈莲岫下意识从窗口看了看外面瓢泼的雨,“或许没那么快,有什么事耽误了行程也是有可能的。” “你也记着今日是第十五日了,照理说他应该已经到家了。” 沈莲岫沉默片刻,心里也明白不用再劝周临锦,也不能再说什么他去了也没用的话,换了任何一个人,此时恐怕都是如此。 她道:“多带些人去。” “我正是要和你说此事,我出去的事,除了你之外,阿姐和母亲她们都不知道,若是时间长了问起,你便悄悄与她们说是无妨的,但是府上其他人,须得瞒着。”周临锦压低了声音与沈莲岫道,“我这会儿就走了,人带得多动静大,怕是会被他们注意到,所以只带贴身的几个,你不用担心。” 沈莲岫点了点头,不禁又道:“外面雨大风急,你们自己小心些。” 周临锦心下一动,看着橘黄的烛光打在她的脸上,细细嫩嫩的,生生忍住了用手摸上去的冲动,只道:“走了。” 房门开了又阖上,穿堂的风扑面而来,旋即又被阻断,室内重归宁静,周临锦来得时间短,走得又干脆,仿佛没有出现过一般。 沈莲岫抬手按住自己“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着的心口,也说不清此时是什么感觉,像是又慌张又有害怕,或许还夹杂着点别的,她不愿去辨别。 她站了一会儿,又觉得心像是直直地坠下去,坐下不舒服,站起也不舒坦,但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得来回地踱步,六神无主一般。 好半晌之后,沈莲岫才想起珠儿和安安还在内室,这反倒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好歹不是这么干熬着,还有些事情可以做,也将心思分散出去,不用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连忙开门让珠儿和安安出来,见时候已经不早了,也不让她们继续写字画画了,只叫来婢子一起给她们洗漱完,便抱到床上去,一手搂着一个给她们讲故事。 后来珠儿和安安都陆续睡去了,沈莲岫也犯了困,便陪着她们睡了过去。 这一夜虽是睡着却并不好受,做了一晚上的梦不提,还梦见半夜的时候周临锦满身是血地回来了,她连忙跑上去要问,可却怎么都到不了周临锦身边,好不容易到了,却又一下子惊醒发现自己还睡在床上,而这时外面又有动静,她便出去看,却看见从外面抬了两具棺材进来,也没人告诉她这两具棺材是谁的,她只得茫茫然跟着,然后两具棺材与吴氏的那具放在了一块儿,哭声和诵经声又缠绕在一起,有人拿了牌位放上去,她上前一看,只见其中一块写了“周临锦”,脚一软跌坐在下来,场景便又回到了她睡在床上的时候。 如此重复循环却又翻着花样的,沈莲岫想醒来却怎么都醒不来,到了最后自己也不知道是在梦里还是清醒着,直到听见安安叫她的声音。 “阿娘,起床啦!” 沈莲岫一下子从梦魇中惊醒过来,睁开眼睛,天光乍破。 珠儿和安安也才刚醒来,都还没有起床,沈莲岫正要叫人进来服侍,却忽然听见婢子已经急匆匆跑进来,着急忙慌地道:“娘子,你快去看看,思宁苑传了消息过来,说是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存稿量告急了,明天先一更,后面看情况要不要继续双更,今天明天评论区随机发红包十个[狗头叼玫瑰] 第74章 毒蛇 不用再看你们眼色过下去了…… 漆黑的夜, 天上如同破了一个口子一般,雨水直直往下倾泄着,没有给行人留一丝余地。 周临锦带着五六个随从赶在路上。 自从出了城门之后, 京城附近原本还算是平坦的大路,此时也因夜雨而行得艰难起来。 周临锦身上虽有蓑衣, 可浑身早就已经被雨淋得湿透。 雨水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脸, 几乎都要让人看不见眼前的路。 周临锦时而会抬起左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而右手却一直死死拽着缰绳, 那只原本白皙修长的手此时已经被勒到死白。 因要找人, 所以他们走得并不快。 下着雨连个火都点不起来,就只能这么摸黑找着。 雨夜的路上,连个赶路的人都没有, 人人都知道躲着这天气,山林间除了雨声愈发死寂一片。 周临锦很希望再过去一点路, 就会看见父亲周昌出现在面前, 他们交汇之后一起回家, 可他始终都没有在路上看到除了他们之外,任何活动的东西, 甚至连一只动物都没有。 他不断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决定出来找父亲, 也并非是一时的冲动之举,已经过去十五日了, 周昌不是什么无名小卒, 这十五日里他要是在路上任何一处出了意外, 哪怕是发现得迟一些,也必定会有人赶快报到京城来,可他却没有按时归家,那么最有可能的便是他很可能是在快要到京城的时候出的事。 虽然周临锦很不愿意相信, 但此刻不得不按照最坏去推断,父亲已经出事了,并且就在京城附近,应该不会超过一日的脚程距离,只是一时还没被人发现。 只要他快一些,早一点找到父亲,或许父亲……还能救得回来! “父亲!”周临锦终于忍耐不住,像是发泄又像是崩溃一般,冲着林间大喊一声。 可很快便被雨声淹没。 也不知又过去了多久,雨依旧是这样下着,天也没有放亮的迹象,辨不出时辰,周临锦终于在一处略高的、没有被雨水淹没的地方,找到了打斗过的痕迹,血迹早已被冲刷而去,只剩着一些断刀断剑。 很快,他就在附近不远处,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周昌。 如果不是有心寻找,在这样的雨夜里面根本就不会有人看见,甚至不会有人过来。 为君妻 第61节 周临锦跌跌撞撞地走到周昌身边,抱起了父亲高大的身躯,他已经感觉不到父亲身体的温热:“父亲,父亲!我来了,我是二郎啊!” 他一面叫着父亲,一面抖着手去探父亲的鼻息,好在虽然微弱,但是父亲还没有气绝。 周临锦用随从递过来的干净衣物将父亲裹住,然后又脱下自己身上的蓑衣给他穿上,小心翼翼将父亲扶上马,之后自己才上了马,一面让人赶紧去府上悄悄给杨氏她们报信,一面自己带着父亲往前赶,又留了两个人下来在附近继续寻找随着父亲一同前来的下属和随从。 *** 沈莲岫做梦一般地匆匆梳洗完,便被带到了外面。 下了一夜的雨在天亮之后才停下,一地的泥泞,满庭萧索。 她时而会疑心自己还在做梦,连那哭声都与梦里的差不多,只不过是黑夜与白天的区别。 沈莲岫想起梦中所见,不断地克制住自己去找那两具棺材的冲动,不觉冷汗直流。 到了思宁苑,她远远便听见了杨氏和周仪韶的哭声,步子便急了起来,过门槛的时候差点绊倒,幸好被婢子扶住。 好在思宁苑里并没有她所想象的那些东西,沈莲岫飘飘忽忽地走到杨氏她们的面前,只见杨氏已经哭得快要厥过去了,周仪韶勉强还能说话,但要开口时,那泪便流得更多。 方才过来一路上也没个人和她说究竟怎么了,这时才听到周仪韶断断续续道:“二郎刚刚派人传来信,说是找到父亲了,但是情况……” 沈莲岫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 嗓子像是被哽住一样,一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还没问出口,已经又有人来报,周临锦和周昌已经到了。 杨氏已经没力气走路,但仍是坚持要去,三人还没走到门口,便见到周临锦快步走在前面,身上都还是湿的,一双眼睛红通通的,而他后面便是被仆役抬着的周昌。 杨氏捂住嘴巴呜咽一声,强撑着上前去看周昌,而周仪韶则是强忍着伤心道:“大夫已经请好了,快去思宁苑。” 等大夫看过之后,便摇着头道:“都是致命伤,能撑到眼下已经……” 杨氏和周仪韶痛苦起来,周临锦站在那里,整个人的身子晃了晃,摇摇欲坠,沈莲岫想了想,最终还是上前去。 她轻声道:“撑着这一口气就是为了见到你们,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一边说着,沈莲岫的手臂一边从周临锦身后绕过,支撑了一下他的身子。 这时参汤已经熬好了拿过来,周仪韶去给周昌喂下,都是喂进去的少,流出来的多,不过大约半炷香之后,周昌好歹是睁开了眼睛。 众人都知这一口气已经到了底,已经是回光返照了,便都极力忍住悲伤,纷纷围到榻前。 周昌的目光移到了周临锦的脸上,久久停留着。 周临锦半跪到父亲面前,哽咽道:“父亲,我听着,你说。” 与先前所想的并无半分不同,在快要到达京城的时候,周昌果然遇袭。因先前周临锦早就叮嘱过周昌,周昌其实是有所防备的,他原本可以带一支兵马护送自己进京,然而边关的兵力这几年被皇帝裁减严重,戎国只是因忌惮他几分而一直没有再犯,如今惠王又与戎国勾结,周昌离开前自然是犹豫,最终决定只带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亲信精锐轻装简行,这一路上确实也躲过了许多明枪暗箭,只是这一路过来人马皆已经疲乏,临快要到京城时,终是出了事。 说到最后,几乎听不到周昌的声音,只余亲人的低泣声。 周仪韶忍住眼泪,低声吩咐仆妇快去把珠儿和安安带过来,正说完话便听见院中又是一阵骚动。 沈莲岫见里面正乱着,一面让仆妇赶紧去把孩子带来,一面便自己朝外想去看看究竟,结果一眼便看见周临钰往这里走过来。 吴氏的丧事办了这几日,周临钰一直没有在府上露过面,不知是因为毒杀吴氏心里害怕,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但是他此刻面含笑意,竟有几分神采飞扬。 他也看见了沈莲岫,唇角立刻便是一勾:“哟,弟妹,许久不见,舍得回来了?还是舍不得我们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吧?” 沈莲岫还没来得及退回去,里面周临锦已经听见周临钰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 周临钰本想进去,然而看见周临锦冷着脸堵在门口,他步子一顿,最终还是没敢真的上前来。 “来人,送客!”周临锦也不和周临钰客套,直接便下令让他出去。 但周临钰怎会甘心白走一趟,府上那些仆从不知他的底细,也不好真的上手赶人,他抓住了机会,便立刻说道:“我是听说伯父回来了,所以真心来送送他的,好歹是叔侄一场,从前我们一家仰仗他许多……” 说着,周临钰的语气忽然一顿,接着忽然又上扬,道:“不过以后,我们不用再看你们眼色过下去了。” 他说话的语调极为矫揉造作,像一条亮出了毒牙寻找猎物的毒蛇,连还算是能够置身事外的沈莲岫听了都不由气息一滞。 虽然二房一直是跟着老夫人吴氏住在诚国公府,没有分出去另住,但因吴氏更喜欢二房,所以吃穿用度从来不会比大房差,吴氏还时时补贴二房,再加上周昌和杨氏都是温厚的人,并不与二房争什么,一向也宽和对待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周临钰说的什么给他们脸色看,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不由地去看周临锦,只见他的面色已由白转青,显然是正在极力忍耐着,若不是眼下周昌在里面已是弥留之际,她毫不怀疑他会上去打周临钰。 这时,周临锦下了一阶台阶,仍是居高临下地望着周临钰,冷声道:“祖母的丧事之后,你们给我滚出国公府。” 周临钰笑道:“我们自然会走,但你们也怕是住不安稳了。大伯几日前离开后,戎国便大肆进犯,他们粮草充裕,气势又盛,而即便大伯走前殚精竭虑,安排好了一切,也抵不住边关兵力虚弱,这么多年全靠他一人在那里撑着,戎国对他半是惧怕半是钦佩,这才不敢来犯。二弟,你比我聪明,你倒是说说这接下来会如何发展,这京城恐怕也……” 他故意隐去了惠王参与其中的动作的没有说,可周临锦却怎会听不懂他的言下之意,周昌这多年里面也不是没有离开过边关,每次离开都是相安无事的,这次还不是惠王与戎国勾结,戎国知道周昌十有八九回不去了,这才敢有此举动。 “阿弟!你快进来!”忽然从里面传来了周仪韶急切的叫喊声,使得周临锦和沈莲岫的心皆是一沉。 周临钰见状到底也怕周临锦打他,里面转身便跑了。 周临锦和沈莲岫二人回转到屋子里面,只见杨氏已经哭得伏倒在了周昌身上,周昌此刻的手倒是还牢牢抓着杨氏的手指,尚且还存着一口气。 只是他的双目已经半睁着,眼神也弥散开来,口中溢出近乎黑色的淤血,若是这一口气散尽,人也就没了。 这时珠儿和安安也被带到了,双双站到了榻前。珠儿已经开始哭起来了,她年长些又与周昌相处过,自然已经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而安安还是懵懵懂懂的,不过看样子好歹是没有被吓到,让沈莲岫的心稍稍定了定。 这一趟来京城,安安接触的有许多都是关于死亡,沈莲岫不是没有心疼和歉疚,但也明白死生之事是天地间常事,也是无奈之事,即便害怕,即便不愿,也只能一直去接受,直到自己也迎来那一日。 周临锦又叫了周昌几声,与他说了珠儿和安安来了,又说了安安的来历,周昌皆没有再应对,只是似乎抬了抬眼皮,几乎像是众人的错觉一般,那原本高大矫健的身姿,才不过这短短时间,也仿佛被吸干了血肉一般,只剩下一具骨架。 在最后那一刻,他依旧紧紧地握着杨氏的几根手指,嘴里清晰吐出两个字“报仇”,之后眼中原本就快散尽的光彩终于散去,留下一双半开着、始终没有阖上的双眼。 ----------------------- 作者有话说:今天评论区也有红包[让我康康] 第75章 刺杀 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嘴巴那么毒…… 诚国公府旧事未尽, 又添新丧。 周昌的灵堂另设在了府上其他地方,因为怕地方挪腾不开,所以离着吴氏那里也不近, 但即便隔得远,两边依旧能听见各自那里的哀泣等声音。 周临锦在周昌死之后立即便入宫去了, 一直到入夜才回来, 灵台已经设起来了, 他换上丧服, 便跪在周昌灵前, 没有再起来过。 原本吴氏的事,沈莲岫还可以躲着,只去上一炷香也就罢了, 但周昌这边,虽然杨氏和周仪韶并没有强求她什么, 可杨氏已经撑不住了, 周临锦刚开始又不在家中, 她总不能看着周仪韶一个人操持,便也留了下来帮忙。 得知周昌的死讯之后, 本家中在京城且比较近的几支都立刻来了人过来吊唁, 但尚在国公府的二房却始终都没有出现过一个人,只有小吴氏打发人来问了两次需不需要拨人过来帮忙。 也不知小吴氏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反正倒把周仪韶气得仰倒:“国公府还是我家, 用得着她拨人吗?” 沈莲岫总不能火上浇油, 只能从旁劝解周仪韶一二。 到了子时之后,灵堂里的人也渐渐少起来,周仪韶担心杨氏,便要过去看看, 周临锦便让她多休息一会儿,不用急着再来。 沈莲岫一时还未去,这几日两个孩子差不多一直是她照看了,眼下自然更是,她便打算拿了一叠纸钱去化了,再离开不迟。 走到周临锦身边,她慢慢地往火里扔着纸钱,倒也并不急切,做出一副赶着要走的样子。 纸钱化了一半,便听见周临锦开口说道:“陪我一会儿好吗?” 沈莲岫垂下眼,继续往里面扔了一张纸钱,低低地应了一声,也不知周临锦听没听见。 她等着周临锦与她说些什么,也猜想着周临锦会与她说些什么,但是周临锦却一直没有动静。 直到她手上那厚厚一叠纸钱化完,她又想起身去拿新的,才稍稍动了一下,周临锦便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腕。 “别走。”他的声音较之方才竟还要更沙哑些。 沈莲岫只好道:“好,我不走。” 明明才到初秋,她却感受到周临锦的手冷得可怕,天上不知何时下起雨来,不似昨夜那般滂沱,但淅淅沥沥的,濛濛的雨丝仿佛泪一般落在人的心上,湿湿冷冷地直往骨头里钻。 下了几场雨,便一下子像秋天了。 沈莲岫便让人去拿了氅衣过来,递给周临锦他却没有接。 “一会儿会更冷,又下着雨,你要陪整夜,受不住的。”沈莲低声劝说道。 她说着,也并不再强迫周临锦接过去自己乖乖披上了,而是自己动手给他披到了身上去,这一次周临锦没有再抗拒。 沈莲岫刚收回手,却冷不丁听见周临锦说道:“我真没用。” 闻言,沈莲岫张了张嘴,还没等想好说些什么出来时,周临锦便又自顾自说道:“明明都知道是他们的阴谋,明明都料到了父亲有可能会出事,为什么,为什么还是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办法都没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看着他害死了祖母又害死父亲?” 沈莲岫静静地等着周临锦发泄完,思忖后才道:“诚国公也知道回来会出事,为何还要回来呢?” 听了沈莲岫的发问,周临锦一愣,立刻又道:“圣上并没有下旨不让父亲回来奔丧,况且那是父亲的亲生母亲,他怎么可能不回来?若他连母丧都不回,岂不是要被圣上怀疑拥兵谋反?” “所以呀,”沈莲岫顿了一下,语气不觉严肃起来,“有些事一半我们无能为力,一半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周临锦低下头,没有再说话。 许久后,他才道:“我只是恨我自己,若我小时候听父亲的话,能好好跟着他,继承他的衣钵,跟随着他去边关,那么今日的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我会陪着父亲一起回来,他就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沈莲岫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你自己有几斤几两重,自己应该清楚得很,你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强行走这条路也改变不了天赋平平,而且那时你根本就不会发现老夫人是周临钰害死的,回来也就不会设防,最有可能的是你们父子两人一起死在路上,让夫人再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为凄惨,你可能还没有儿子,国公府要不就是没了,要不就是直接落到周临钰手上。” 周临锦苦笑了一下:“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你嘴巴那么毒。” 沈莲岫道:“我只是觉得事到如今,不该再去想这些无用之事,徒增伤心。” “那么想以后吗?还有什么以后。”周临锦脸上的笑更为苦涩,“我入宫见圣上时,边关的战报也刚刚送到,得知父亲死讯,圣上懊悔也已经来不及了,眼下正头疼不已,只能先往边关增兵救急,这并不是一个妥帖的决定,但又能怎么办呢?惠王也早就不在京中,一切为时已晚。” 沈莲岫叹了叹:“那也只能这样过下去再说。” 他收敛起脸上的苦笑,点点头:“好像只能如此了。” 香炉上的香要烧到底了,周临锦便起身去续上了香,回来后又拿了一叠纸钱,分了沈莲岫一半,两个人一起烧。 “我小的时候,父亲一开始还是对我很耐心,他很愿意教我,为此还把我带在身边一段时间,但我却对他教我的那些一点都不感兴趣,故意装作连刀都拿不起来,总是能把父亲气得半死,几次下来,他也嫌我在军营里给他丢人,说我比阿姐还要娇滴滴,便又把我送回家了,”周临锦一边往火盆里扔着纸钱,一边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地说着,“现在想想,就算是不感兴趣,学一学总没有坏处,顶多就是学得不好罢了,为何偏偏要与父亲对着干,也难怪后来父亲总是看不惯我,不知道他到了地下,还会不会继续嫌弃我。” 这回轮到沈莲岫笑了笑,她道:“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不会?” “诚国公死前说了报仇,他总不可能是让你母亲和阿姐,或是珠儿和安安去报仇,必定是让你给他报仇,他若是还嫌弃你,便不会对你说这话了,否则心里觉得你做不到,为何还多此一举呢?” 周临锦又是许久的沉默,然后才道:“你说的是,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 沈莲岫偏过头,眨了眨眼睛,看着火光明灭间映得周临锦的神色更为冷峻:“哪里说错了?” 周临锦察觉到她在看他,便也转过头来,也这么看着她,两人的眸中倒映着一模一样的火光:“父亲并不是让我给他报仇,而是让我给因惠王作乱而无辜受累的将士和百姓报仇。” 沈莲岫点点头:“所以,他真的没有再嫌弃你了。” 一阵冷风窜过来,沈莲岫不由瑟缩了一下,周临锦见状也没有再顾及什么,直接伸手给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不小心触及她温热的侧脸,心下又是别样的感觉。 他暗自慢慢地搓了一下手指,然后道:“你先回去吧,安安和珠儿还要你照看。” 为君妻 第62节 沈莲岫也没有推辞,周临锦先自己起来,然后又将她扶起,将她往外面送。 还未行至院门,沈莲岫便停下步子,道:“不用送了,我自己过去。” 周临锦点点头,一边又给她拢了一下身上的氅衣,一边说道:“路上小心,明日睡得晚一些。” 话音未落,忽地平地又是一阵疾风,周临锦还搭在沈莲岫氅衣上的手一下子放开,紧接着又将她往旁边一推,自己立刻挡到她的前面。 而对方似乎是早就料到周临锦会有所举动,一时攻势愈发猛烈,步步紧逼。 沈莲岫惊魂未定,还没看清楚来人究竟是谁,便被刀光晃了一下眼睛,只见那刀尖直直往周临锦的脖颈上刺去。 然而下一刻,周临锦却并没有想办法躲过去,而是直接扬手往那人的手腕上劈去,刀尖堪堪在他的颈边停住,然后掉了下去。 “啊——”来人吃痛叫出声,连忙急着往后后退几步,借着灵堂并不明亮的烛火,周临锦和沈莲岫这才看清了他的脸,是周临钰。 他知道自己若去刺杀周临锦,必定没有多少胜算,所以便打算从周临锦身边的沈莲岫下手,周临锦去护她时必定慌乱,他可以趁着他仓促没有防备又要保护沈莲岫的时候杀了他。 可是没想到还是没有成功。 周临钰一击不中,竟是咬牙欲要再度上前,可周临锦岂会再给他什么机会,三两下便将他打倒在地。 虽然周临锦平日里也常被人玩笑是花拳绣腿,但比起周临钰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体,他出手能算得上是狠厉,根本不费力气便能将他制服。 这时还留在灵堂里的人见这里出事,也纷纷都赶了过来,周临钰从地上挣扎着迅速站起,趁着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夺过了其中一人手上提着的灯笼,然后从怀中掏出一罐东西,往地上一泼,又扯碎灯笼将蜡烛摔下去,火焰一下子爆开,众人吓得皆是退开老远,周临钰也趁机逃脱。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有人不明所以,只是依稀已经看出是周临钰,于是连忙问周临锦方才发生了何事。 这一说必得牵扯出许多,周临锦自然不能细说,只和沈莲岫对视一眼,然后道:“没事,大哥喝醉了酒。” 可周临钰最后那些行为一看就是有备而来,根本不可能是喝醉酒的样子,众人心下诧异,但又想到或许只是两房之间的私事,既然周临锦不愿说,便而已不好继续问下去,于是又都重新散去。 仆役很快便将火给灭了,留下了一地被火焚烧过的黑色,又被细密的雨丝一沾,泥泞肮脏。 周临锦回身对沈莲岫道:“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 作者有话说:今天明天后天应该都可以双更,今天先临时更一章,晚上还有,明后天还是早晚九点更新[狗头叼玫瑰]今天评论区依旧随机发放红包[狗头叼玫瑰] 第76章 知情 把他们抛弃了 沈莲岫没有再拒绝。 两人才刚出了院门, 必察便来报,说是周临钰已经逃出了国公府,眼下不知踪迹。 周临锦问:“叔父他们呢?” “大郎君逃跑的时候并没有去找他们, 他们似乎也对此事不知情,此刻都还在府中。”必察道。 周临锦沉思一阵, 道:“我知道了。” 沈莲岫与周临锦走了一会儿, 忍不住问道:“周临钰真是去投靠惠王了吗?” “若不是惠王指使, 他不敢如此孤注一掷, 甚至连家人都不要了。”周临锦叹了一口气。 虽然已经知道吴氏是周临钰动的手, 周昌的死更与周临钰脱不了关系,但这些都没有证据,可今夜却不同, 不仅是周临锦和沈莲岫看见了,灵堂还有其他人, 甚至还有仆从婢子们, 都是亲眼所见, 周临钰等于是彻彻底底暴露了自己,不再需要任何后路。 沈莲岫蹙了蹙眉, 又道:“那你叔父他们那边……今夜的事总会传过去的。” “周临钰已经把他们抛弃了, 他们知不知道今夜的事都没有什么意义。”周临锦按了一下眉骨处,语气中带着疲倦。 “周临钰之后会不会悄悄把他们带走呢?或者他们自己离开了?” “他若是有心, 应该一早就把家人先接出去, 府上这么乱, 只要稍加掩饰便不会有人察觉,至于会不会自己离开,周临钰抛下他们自己跑了,按着叔父婶母的性子, 无依无靠只会继续赖在这里。”周临锦的语气渐渐沉重起来,“外面可能要乱起来了,他们在国公府的庇护下活了一辈子,不敢走的。” 沈莲岫哑然。 翌日,果真是被周临锦说中了。 小吴氏一早才得知昨夜儿子与周临锦起了冲突走了,起先还没弄清楚前因后果,便以为是周临锦欺负周临钰,容不下他们二房,正要去找杨氏闹,好在被周荣及时拦住,又找人去找昨夜在灵堂的人细细打听了一番,这才知晓真相。 小吴氏当即便哭天抢地起来,这回也知道找杨氏闹没用了,便与周荣一起找到了周临锦。 夫妇二人皆言不知道周临钰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求周临锦原谅周临钰,并且赶紧派人去把周临钰找回来。 周临锦自然不可能同意,又顺势审问了二人,吴氏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们以为周临锦根本不知道吴氏的死有蹊跷,周荣还好,小吴氏直接吓得瘫软在地。 “不是的,不是故意害老夫人的,”小吴氏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连看都不敢去看周临锦,“一开始是好好的,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老夫人的情况越来越差,之前的大夫都是大郎请的,我就说再让他换一个来试试,大郎也没再找,只是告诉我说是他抓错了药,不小心加了乌头,若是被发现……特别是被你们发现,一定会借题发挥,不会让他好过的……所以就……没敢让你们……” “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周荣忙不迭便打断小吴氏的话,狠狠斥责道,“他们一直瞒着我,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母亲她已经快要……唉……” 周荣说得痛心疾首,周临锦听后却冷冷一笑:“大哥跑了,叔父现在却把祖母的事都推到婶母身上,恐怕是撇不干净的吧?” 周荣道:“我说的都是事实。” 周临锦道:“祖母在稍有清醒时是说过话的,她知道大哥偷看我与父亲往来信件的事,难道大哥是在她床前自言自语吗?” 闻言,周荣脸色大变。 倒是小吴氏没听明白,擦着眼泪问周荣:“他在说什么?” 周临锦起身,门外立刻涌进来许多差役,将周荣捆缚住。 周临锦道:“还请叔父去大理寺一趟,只是我是叔父的亲侄儿,难免要避嫌,到时他们要怎么审,我就不过问了。” 周荣吓得几乎肝胆俱裂,脚下已经无力,被半拖着拖出了国公府,至于小吴氏,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沈莲岫得知这些事情的时候,正在思宁苑给杨氏看病。 昨日周昌离世之后,杨氏便没再能从床上起来,也不睡觉,时而清醒,时而又糊涂的,就这么睁着眼睛在床上躺着,请了大夫来看也没说什么,只说是心病,但糊涂的时间若是长了,人就不好了。 周仪韶昨夜一夜也并没有睡,而是一直守着杨氏,劝解杨氏,可直到天亮,杨氏都不肯说话,也不肯用饭。 周仪韶没了办法,只能叫沈莲岫过来,看病倒是捎带的,最要紧的也是想要沈莲岫帮着一起再劝劝杨氏,家里接连的噩耗,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承受不起杨氏再出事了。 沈莲岫到了之后一看杨氏的情况,人看起来倒是还好,只是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她难以接受,这才整个人都混混沌沌的。 周仪韶一边流着泪,一边看沈莲岫给杨氏施针,又不断道:“母亲,你可千万不能再有事了,否则我和阿弟,我们要怎么办?” 沈莲岫施完针,又给杨氏喂了药,所幸的是杨氏尚且还能喝药,并没有抗拒,这让沈莲岫和周仪韶都放心了一些。 等喝完药,过了一阵,杨氏稍稍清醒了一些。 周仪韶怕她清醒完了之后又像先前几次一样再糊涂过去,连忙给沈莲岫使了一个眼色,沈莲岫便道:“夫人想用些什么,先喝点清粥好不好?快到用午食的时候了,珠儿和安安也要过来一起用饭,夫人陪陪她们。” 听到珠儿和安安,杨氏的眼中略微有了些神色,也对沈莲岫的话有了反应,点了点头。 沈莲岫便示意婢子把准备好的清粥拿过来,看着杨氏的模样,心里又不禁叹气,先前知道周昌可能要遇险,还故意先瞒着杨氏,怕她担心不让她知道,这下打击来得更大,竟还不如当时就与她说了。 沈莲岫喂杨氏喝了几口粥,杨氏又推掉不肯再喝,沈莲岫也不逼她,只继续提了一遍珠儿她们要过来用饭的事。 杨氏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你们先出去,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周仪韶立刻道:“我陪着母亲。” 杨氏没有再说话,只是翻了个身子,面朝里面。 沈莲溪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倒是觉得这种时候确实应该让杨氏自己待一会儿,想想清楚也好,可若是杨氏真的要想不开,没人陪着便很有可能会出事,这是怎样都为难。 周仪韶又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 “母亲,你这样我可怎么办,已经没了父亲,我不想你也……”周仪韶哭着说道。 她这一哭,杨氏的背也抽动起来,明显也开始跟着周仪韶哭。 沈莲岫站在一旁看在眼里,悄悄松了一口气,什么都不理会才是最吓人的,杨氏眼下能跟着女儿一块儿哭了,就表示她能明白孩子的心思了。 母女二人哭了一阵,还是杨氏先收了眼泪,说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总是像个小孩一般,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总是黏着我们,都怪你父亲太宠你了。” 周仪韶扑到杨氏身上:“长不大又如何,我有父母疼爱就好。” 杨氏抱住她,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的背,果真像是对待一个小孩子似的。 “你父亲的事……眼下怎么样了?”杨氏问。 周仪韶道:“都办着,没出什么岔子,母亲不用担心。” 杨氏长长地叹了一声气,眼泪又流了出来。 “你父亲去得那么突然,你们让我怎么……”杨氏哭着道,“他怎么就能那么去了?” 沈莲岫这时也上前道:“夫人,生死之事无力再改变,在世的人还是要节哀,保重自身。” 杨氏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他长年在外,又是那样的地方,我也时常想他会不会就这样战死在外面,也不是没有准备,可若是病死的也好,战死的也好,也好过如今这样……我怎会想到他会被人杀死在回家的路上呢?” 周仪韶死死咬住下唇,眼泪一直流着,却没有再说话。 沈莲岫递了一张干净的帕子给杨氏。 杨氏用帕子先给女儿擦眼泪,一边擦一边继续哭道:“我心里难受,可是说不出来。” “我与你们父亲虽有一儿一女,但真正相处的时间全部加起来才不过一年多,韶儿出生的时候是他在家待过最长的一段时日,但也仅是两三个月,到了二郎,他第一次见到二郎时,二郎都已经快要会走路了,这些年他总是在外面,我就想着等到他卸甲归田,我们还是能一起过很长的时间的,可就连这点念想,他都没有再给我。” 沈莲岫鼻尖一酸,也忍不住落下泪。 而周仪韶则是哭得更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谁先渐渐止住眼泪的,婢子来报说珠儿和安安到了,沈莲岫便让她们把孩子们先带过来。 杨氏这时倚靠在床上,神情倒是比一开始要更清明许多,一时珠儿和安安还没进来,沈莲岫和周仪韶只听见杨氏喃喃说了一句:“日子还没过够,也只能这样算了吗……” 两人听后一怔,等再回过神,却已经听见珠儿和安安叽叽喳喳的声音。 ----------------------- 作者有话说:二更[狗头叼玫瑰]评论区有红包[狗头叼玫瑰] 第77章 回家 你别想把我往外面赶 珠儿和安安到了之后, 饭就摆在了内室里面,反正这几日也就是匆匆吃一口,对付过去就行了。 杨氏看着两个孙辈, 倒是又用了一些东西,渐渐也有了神采, 显然是已经恢复过来。 到底有没有想通只有杨氏自己知道, 但只要能撑过眼下, 或许就会慢慢好起来。 之后几日, 周仪韶还是一直陪着杨氏, 沈莲岫每日会去一两回给她看看病,大约三四日之后,杨氏便能下地了, 很快便还去灵堂看了一回,让他们改了一些地方, 又吩咐了些事情。 为君妻 第63节 周临锦自然也在, 他将二房那些事情大致对杨氏说了一遍, 杨氏听了之后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 道:“你父亲这一场劫难逃不过去, 没有他们,也有别人。” 雨又开始下起来, 杨氏也不急着走, 而是静静地站在周昌灵前,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仪韶避开周临锦,将沈莲岫拉到一边,悄声问道:“我听人说,你明日就要回去了?” 沈莲岫点点头:“我来国公府已经很久了, 眼下也没什么事,就想先回去了,安安离不了我,但若是有时需要,你们便派人来把她接走,到时再送回来便是。” 周仪韶没多说什么,只问:“你和阿弟说过没有?” “还没有。”沈莲岫不由往那边陪着杨氏站着的周临锦望了一眼,但是很快便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 沈莲岫默了一会儿,道:“原谅不原谅,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周仪韶轻轻叹了一声,便离开去与周临锦说了几句话,不多时之后,周临锦与周仪韶一同来了,周临锦走到沈莲岫面前,周仪韶则是停在稍远的地方。 周临锦抿了一下唇,像是在思忖,又像是在犹豫,片刻后才道:“别回去了。” 沈莲岫没有说话。 “外面眼下已经乱了,若你执意要离开,我也会跟着你去,”周临锦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宅子其实并不是敖兴的,而是我自己的,你别想把我往外面赶。” 沈莲岫笑了一下。 这几日时局愈发紧迫起来,戎国得知周昌死讯之后士气大涨,边关将士们守得艰难,虽说已经临时调了不少兵力过去,但能不能守住还未可知,再加上惠王已经现了底牌,与戎国里应外合,此刻也正带着兵马往京城进犯,京城兵力一半已经拨去了边关,眼下腹背受敌。 城中已经不少人听到风声,纷纷搬离京城避难,而城内也开始乱了起来,米粮价格上涨不说,就连抢劫偷盗之事也较平时要多出许多。 若不离开京城,那么留在高门大户中,确实是个稳妥的选择,就连出了那样事情的二房,小吴氏都腆着脸又去求了杨氏,让她不要把他们孤儿寡母的赶走,杨氏虽恨周临钰和周荣害死了周昌,但也到底对妇孺狠不下心,已经同意了。 “是敖兴的宅子,难道我就能赶你走了吗?”她反问道,半带自嘲又半带讥讽。 周临锦拉住她的手臂,语气也跟着低落下去:“别走了,你要怎么对待我都可以,但是不要走,就留在这里好吗?” 这时周仪韶也忍不住走过来,道:“阿圆,外面乱,家里也乱,母亲的身体又没有完全大好,我也是勉强支撑,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下来帮帮我吧!” 周仪韶看沈莲岫还是不说话,知道她在诚国公府这几日虽然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温和妥帖,有时也会给人一种她已经默认会留下来的错觉,但她实则心中的芥蒂还是没有散去,而这芥蒂主要来源于周临锦,要完全消除恐怕不是件易事。 不过周仪韶的动作快,周临锦不能做的事,不能说的话,她来说没有关系。 “你这几日带着安安住我那里也不像样子,我让人把你和安安的东西都搬回濯心斋去。”周仪韶立刻说道。 “不要,”沈莲岫见周仪韶说着就要叫人,连忙把她拦下,“留下可以,但是我不和……他住一起。” 眼下留在这里确实更好,她自己尚且可以应付,但不能让安安有任何危险,再者周临锦已经说了会跟着她,就算出去了也是这样,还不如继续留下。 可让她搬回濯心斋和周临锦同处一个屋檐之下,她还是过不去心里这个坎。 周仪韶听后还没说话,周临锦一听她愿意留下,便匆忙道:“好,不住濯心斋,我让他们去另辟一个干净的院子……” “你闭嘴,”周仪韶小声斥责周临锦,打断了他,然后又皱着眉看了周临锦一眼,“匆忙间收拾出来,只怕阿圆和安安住着不舒服,你给我从濯心斋搬出来,让她们搬进去住。” 周仪韶这回没有再给周临锦和沈莲岫说话的机会,自己直接出去叫人,安排了起来。 周临锦的心蓦地松懈了下来,像是一根紧紧捆缚着的绳子忽然松开,他悄悄舒出一口气。 她自然是住回濯心斋更好的,毕竟那里是他们的家,总能让她想起以前,也只有让她回濯心斋,她才不会像是个寄居的客人。 周临锦不住地庆幸,幸好周仪韶急中生智。 他一面想着,一面又低声对沈莲岫道:“你尽管住着,我不会来打扰你的。” 沈莲岫的眼皮子抬了一下,算是示意她听到了。 这时,周仪韶安排好了又过来,见两个人还是不声不响地站在风口上,便又道:“我让他们去收拾去了,二郎,你也陪阿圆回去一趟,看看还有什么东西落下的,还有濯心斋或是有缺的东西,也要赶紧补上。” 在周仪韶的强烈要求之下,周临锦和沈莲岫又回了一趟周仪韶那里。 沈莲岫一直就没多少东西,如今多一些出来的也是安安的,等他们到的时候,仆婢们都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正归整好了往濯心斋送。 只有安安还和珠儿在玩,见沈莲岫他们回来了,她蹭蹭蹭跑过来,问沈莲岫:“我们是不是又要走了呀?” 这段时日,安安已经被折腾得搬了好几个地方,沈莲岫怕她害怕,便没有急着说话,只是先蹲下/身去,揉了揉她的小脑瓜,正要开口却听见周临锦已经说道:“不走。” 安安便把目光转到了周临锦身上,问:“可是为什么还不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周临锦认真回答道。 但是安安的反应明显与周临锦心里暗暗期待的不同,她听了之后就“哇”地一声哭了。 沈莲岫瞪了周临锦一眼,然后也不理会周临锦,自顾自把安安抱起来在怀里哄着。 珠儿也跑出来看热闹,叽叽喳喳地问周临锦,安安这是怎么了。 周临锦被闹得一个头两个大,珠儿不依不饶,安安还在继续嚎啕大哭,且越哭越厉害,连沈莲岫都不知道她怎么回事。 最后,沈莲岫也没办法,只能对周临锦道:“要不先回去吧?” 周临锦求之不得,他想从沈莲岫手中接过依旧在哭的安安,但安安已经不肯让他抱了,整个人紧紧地挂在沈莲岫身上。 好在走着走着,安安大抵是真的哭累了,渐渐也就止住了啼哭,只剩抽泣,走到半路的时候,抽抽搭搭地睡着了。 听见安安没了动静,周临锦立刻道:“我来抱。” 没等沈莲岫说话,周临锦便直接把安安抱了过来。 “哎……”沈莲岫吓得半死,生怕刚刚睡着的安安被他吵醒,但安安只是扭了几下,然后便睡熟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周临锦忍不住小声问沈莲岫:“她刚刚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沈莲岫也摇头,“可能是突然想到什么了。” “会不会是我说的话吓到她了?” 沈莲岫默了一下,才道:“应该不至于,不过小孩子就是这样的,过后她自己就会忘记了。” 周临锦听后没有再说什么。 隔了许久之后,沈莲岫又听见他问道:“阿圆,你说我能做一个好父亲吗?” 夜色中,沈莲岫的眸子闪了一下,但也只是一刹,很快便又像烟火一般熄灭了,黑色的瞳仁中只映着漆黑的夜,叫人看不出她内心所想。 她没有去回答周临锦这个问题,只是抬头看了看天色,似是轻轻一叹,道:“快走吧,好像又要下雨了。” 很快便到了濯心斋,濯心斋院门口高高挂着两个大灯笼,门口另有两个婢子正打着灯笼在等着他们,远远看见便迎了上来,一路将他们迎进了里面。 沈莲岫跨过濯心斋的院门之后,便垂下了眼睛,没有去刻意看四周。 看这个自己曾经住过一段时日的地方。 没有人知道,此刻她掩在衣袖下的手正微微地发着抖。 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坦然接受了,所以在周仪韶提出让她搬回濯心斋,只要周临锦搬出去的时候,她没有什么异议,但只有真正再度站在了这里,她才发现,她依旧是恐惧的。 周身一阵一阵地发着寒,她能记起自己像一只丧家之犬被赶出这里时的每一个场景。 沈莲岫步子一顿,不由地想要往后退一步,然而这一步还没有踩到底,身后就被什么东西抵住。 她略微侧过头,只听见身后周临锦问道:“怎么不走了?” ----------------------- 作者有话说:猜猜安安为什么嚎啕大哭[眼镜] 第78章 难产 以后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苦 话音落下, 周临锦感受到她在颤抖,也是一愣。 “你在害怕?”周临锦又问。 沈莲岫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若是周临锦没有抵在她后面,她此时恐怕已经落荒而逃。 濯心斋那些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夜色中她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好奇?鄙夷?抑或是其他? 她只知道她不会有故地重游的感慨, 或是重新回来的得意。 她想离开。 可周临锦却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腾出一只手从她背后环住她, 低声在她耳边呢喃道:“阿圆,回家了,不要害怕。” 而天上也就在此刻落下雨来, 仿佛彻底不给她留一点退路一般。 进去正屋,沈莲岫忍不住打量一眼, 屋内陈设好像也没怎么变过, 还是像从前那样, 周临锦一个人住着,便更没有什么人气儿。 周临锦把安安抱到内室去睡下, 沈莲岫不放心, 也跟着进去,只见里面也像外面一样, 几乎没有什么变动, 只有床帐是妃红色的, 一看就不是周临锦自己会用的。 婢子端了热水过来,沈莲岫坐到床边绞了帕子给安安擦脸,周临锦站在旁边,道:“床帐和被褥都是新的, 你放心用就是。” 沈莲岫点了点头,就算是知道了。 “没事我就先走了。”周临锦又道。 沈莲岫又要点头,这时却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匆忙的脚步声,进来后却是杨氏身边的婢子。 沈莲岫和周临锦心里皆是一惊,以为是杨氏出了什么事,还未等问,便听那婢子说是苏琼难产了,让沈莲岫赶紧过去看看。 周临锦蹙了蹙眉,道:“这么晚了,你去回了母亲,就说我们已经歇下了。” 婢子听了就要走,沈莲岫想了想,最后还是拦住她:“我这就过去。” 说完,她便开始找自己的药箱。 周临锦仍是蹙着眉,双手抱臂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见她果然找到了药箱要走,才慢悠悠道:“又不是没有大夫,你去什么?” 沈莲岫反问:“去看看又怎么了?” 周临锦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沈莲岫后面。 沈莲岫走了一阵,忍不住问:“那么你又是去干什么的?” “陪你过去。” 沈莲岫道:“你嫂子生孩子,你不怕去了被人说?” 周临锦冷笑:“不会有人敢造这种谣言的。” 不过话是这么说,等到了那里,周临锦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院门外,对沈莲岫道:“我在这里等你,你快去快回。” 他忍不住在心里抱怨杨氏,明明是二房的事,能容许他们继续住在这里就很好了,何必为他们的事着急,还把沈莲岫叫过来,天黑又下雨的,难不成沈莲岫不在,还就没办法了? 周临锦看着沈莲岫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为君妻 第64节 沈莲岫进去后,还没来得及和站在檐下的杨氏说话,小吴氏就满脸是泪地拉住她。 “你快进去给她瞧瞧,稳婆和大夫都说要不成了,以前那些是我们不好,要我怎么赔罪都成,但是……” “好了,二夫人别说了,”沈莲岫打断她,又与杨氏对视一眼,“我尽力便是。” 入内便是浓重的血腥味,已经听不见产妇的声音,有个大夫在外面也没什么说的,稳婆出来将沈莲岫再往里引,一面与她说着苏琼的情况。 沈莲岫替苏琼检查了一下,果然和稳婆说的也差不多。 其实苏琼还没有到日子,但是周临钰丢下她和几个孩子跑了的事,对她来说打击实在太大,加上小吴氏也没了主张,一直在她面前说些有的没的,苏琼害怕加上绝望便早产了,且一直没有生下来。 小吴氏如今知道学乖了,一开始也不敢打扰杨氏这边,只是自己请了稳婆,等到情况实在不好,她才慌了,连忙去请了大夫,又请杨氏过来主持大局。 沈莲岫给苏琼扎了几针,她醒过来喊了几声,在床上呻/吟着,但孩子却不见下来。 接着又喂了药,也是没什么用,只能听见她闭着眼睛,胡乱哭喊着说周临钰害惨了她。 小吴氏见这情形,问沈莲岫:“孩子能保下来吗?” 沈莲岫道:“我来时胎儿就已经没了胎息。” 小吴氏听后一时难以接受,但想到孙子也不是没有,便又道:“那你救救她!” 沈莲岫没有说话。 她尽力又给苏琼医治一番,但苏琼的声音还是渐渐小下去,稳婆已经连连摇头。 沈莲岫在小吴氏的哀嚎之中退出了这间屋子,候在外面的杨氏听着动静就知道不好,见沈莲岫出来,忙对她道:“你快回去休息吧,二郎还等在外面,再迟我怕他怪我。” 说着,杨氏便自己进去帮忙处理后事了。 沈莲岫背好自己的药箱,要出去时才发现雨下得更大了,她撑着伞,小心翼翼地避开地上的水洼走出去。 才走出院门,她就看见等着她的周临锦,周临锦问她:“怎么样了?” 沈莲岫摇摇头,有些丧气:“都不行了。” 然而下一刻,她的伞便被什么东西撞翻在地,整个人也被紧紧捆住。 沈莲岫旋即才反应过来,是周临锦抱住了她。 大雨浇在两个人身上,沈莲岫挣扎了一下:“你干什么?快放开!” 周临锦却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抱着她,一手按着她的后背,一手按着她的后脑勺,他足足比她高一个头,又刚好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让她一点都动弹不得。 沈莲岫上半身动不了,就用脚去踢他:“你发什么疯?” “我听见里面的声音了,”周临锦没有管她怎么踹,只是自顾自说道,“你生安安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我那时不在你身边,万一你……” 没看到便无知无觉,直到今日苏琼难产又母子俱亡,周临锦这才感到后怕,万一她也像苏琼一样,他该怎么办? 他就会永远不知道她所受的苦,永远找不到她了。 “你不在是因为你把我赶走了,”沈莲岫咬牙,“至于我没像苏琼一样,也只是因为我运气好。” 女子生产本就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她当时又只有一个人,个中辛苦艰难如今连回忆都不愿再回忆,她不会轻飘飘一句她没事,就这样揭过去。 周临锦以前带给她的伤害,也与周临钰给苏琼的不相上下。 只不过她比苏琼幸运,有足够的时间去让自己的伤口慢慢愈合,这才不会让这种足以毁灭一个人的绝望威胁到她的生命,使她能够生下安安并且好好养育她。 她听见周临锦说:“对不起。” 沈莲岫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以后不会让你再受这样的苦。” 她还是不说话。 “我错了。” 沈莲岫感觉到自己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来,不是雨水。 她低泣一声,仿佛小兽悲鸣。 她已经没了力气再去踢周临锦,而他也一点没打算马上放开她。 两人就这么站着,这时杨氏出来看见了,差点叫出来:“天哪,你们淋着雨在这里做什么?要抱也回去再抱,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眼下家里又有事,杨氏也顾不上两个人的心情,马上叫人将他们送回了濯心斋。 果然才进家门,沈莲岫和周临锦就一前一后打了喷嚏。 等各自换了干净衣服,婢子端上来热腾腾的姜汤,沈莲岫喝了之后立刻感觉鼻通目明,但是周临锦似乎就没那么好受了,还是没有缓过来。 这时必察被杨氏叫过来接他,见周临锦一副萎靡的样子很是担心:“郎君这段时日一直没有好好休息过,这下万一病了,家里那么多事怎么办?” “别吵,”周临锦按着额头斥了必察一声,又道,“我回去之后睡一觉就是。” 但话是这么说着,人却坐着没动,还是慢慢按着额头以及太阳穴。 听着周临锦浓重的鼻音,沈莲岫倒不怀疑他是装的,走过去拿开他托着头的手,迅速一句手背拭了一下他的额头。 沈莲岫道:“发烧了,但没有很烫,先睡一觉看看明日一早如何。” 必察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面的天,又回来说:“好大的雨……” 周临锦抬了抬眼皮,因为他和必察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所以必察立刻会意,对沈莲岫道:“娘子,要不今晚就让郎君留下吧?” 沈莲岫挑了一下眉。 她并没有立刻说话,一时周临锦和必察都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出。 “好吧,”她轻飘飘地说道,“不过不能睡这间。” 周临锦道:“必察去把我的书室收拾出来。” 必察马上就应声去了。 周临锦又问沈莲岫:“你饿吗?” 沈莲岫瞥了他一眼,直截了当拒绝道:“不饿。” “可是我饿了。”周临锦说。 沈莲岫没有理他,而是起身往外面走去,站在廊下让婢子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可以吃的,婢子回来之后,只道是什么东西都没有,因为周临锦平日里不怎么往小厨房要东西吃,一个两个都懒散了,而近来国公府乱成一团,濯心斋小厨房的仆妇们只说是要去跑腿帮忙,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躲懒了,这会儿下着大雨一时更是找不到人。 沈莲岫将信将疑,但也没有办法,她刚要让婢子去随便下一碗面,就只见周临锦出来了,对她道:“我想吃你上次做的饼。” 沈莲岫疑惑:“什么饼?” “就是在白溪村的时候,你给必察和我的饼。”周临锦用手比出一个大致的形状,巴巴地望着她。 沈莲岫早就忘了这一回事了,想了半晌才勉勉强强记起,却嘴上不饶他:“又不是给你的。” 第79章 害怕 我们的女儿和你挺像的 闻言, 周临锦却也没有露出什么失望的表情,仿佛已经预料到她会这么说。 “不管你给谁的,反正我吃到了, ”他道,“我想吃。” 沈莲岫笑了笑, 语气还好, 并不是非要和他对着干的模样, 可是话却是说道:“想吃让别人做, 我不会做的。” 这时必察刚好跑过来, 见两人都同站在檐下,便道:“郎君,已经收拾好了, 你别站在这儿吹风了,赶紧与我一起走罢。” 沈莲岫道:“你们郎君饿了, 你让人给他去做点吃的。” “什么?郎君你饿了?”必察一时有点不敢相信, 因为周临锦入夜用过晚食之后很少再用其他东西, 他很了解周临锦的习惯。 周临锦掩住唇咳了几声,瓮声瓮气道:“不吃了。” 说着, 便头也不回急匆匆地离开了。 沈莲岫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廊庑尽处, 片刻后对婢子道:“做一碗面给他送去。” 之后她也没再管周临锦那边到底如何,只回了屋子里面, 关上了门。 关紧的门窗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连雨声都小了下去, 烛影摇红之间,沈莲岫深吸一口气,只觉得此刻恍惚得很,仿佛还在五年前一样。 她很快便决定要制止自己一直去想以前的事, 眼下可能还要再在这里住一段时日,多想也无益,慢慢地也就不在意了。 安安在床上酣睡,沈莲岫也不急着睡,先是坐到床边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自己生的女儿,是怎么都看不够的,没有一处地方不合她的心意。 只是看得出神时,不免又想起今晚所发生的事,那个死在这座府邸的女子,还有周临锦方才在雨中的举动。 沈莲岫到最后,也只是为自己和安安庆幸,幸好没和苏琼一样。 今夜也算是忙了一晚上,沈莲岫坐久了便有些困了,便打算把安安往里面推一推,谁知安安应该是换了地方不习惯,沈莲岫稍稍动了动她,她便惊醒过来,然后看了沈莲岫一眼,竟然放声大哭。 沈莲岫哄了一会儿还是没哄好,一时仆婢们也都进来了,闹哄哄地挤在这里,还有人问:“要不要去请郎君过来?” 沈莲岫一面只得抱起安安,一面又赶紧道:“不用,她只是做噩梦了,你们也都出去吧,没有什么事的。” 等人又重新都散去,只剩沈莲岫和安安了,或许是因为被沈莲岫抱着,安安慢慢地不哭了,但还是一下一下地抽泣着。 沈莲岫越看她的样子,越觉得她好像是害怕。 安安还算是听话的孩子,很少这样去闹沈莲岫,沈莲岫也奇怪,来国公府都这么多天了,一开始也没见她哪里不适,若说是因为今晚换了地方睡觉,但来京城之后这已经是安安第三次换地方了,没道理今晚就反应这么大。 沈莲岫越想越着急,也不愿让孩子带着害怕再睡过去,等安安稍微好一点之后,她便抱着安安,柔声问道:“今日是怎么了,怎么那么爱哭呢?” 安安捂着眼睛继续抽抽噎噎,没忍住又哭了。 这下沈莲岫更心疼了,连忙用脸颊去贴住安安的额头:“快和阿娘说好吗,谁欺负你了吗?” 这几日安安一直和珠儿在一起玩,沈莲岫倒是不信珠儿会欺负安安,但国公府不是没有其他小孩,欺负刚刚来的安安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不要……”安安终于开口了,声音软乎乎的,带着哭腔,“想回家了……阿娘不要……不要安安……” 沈莲岫好半晌才有些想明白安安的话是什么意思,忙问:“阿娘为什么会不要安安?” “那个人说这里就是安安的家……”安安又哭起来,“不是安安的家,安安要回家……” 沈莲岫这才想起来,今晚安安第一次哭,好像就是在周临锦说了一句“这里就是你的家”之后才开始的。 安安平时都叫周临锦“叔叔”或是“周叔叔”,今日只叫“那个人”,明显是讨厌得深了,已经记恨上了。 沈莲岫突然有些想笑,又问:“安安不喜欢这里是你的家吗?” 安安这回说得清楚了:“他们说这样就是阿娘要有新家了,有新家就不要我了。” 为君妻 第65节 “‘他们’是谁?” “以前村里的人说的……” 饶了一大圈,沈莲岫才终于搞懂了安安到底为什么哭,大抵是以前在白溪村的时候有人和安安说古,若是沈莲岫再嫁了,会去另外一个地方安家,这便是有了新家,而这种情况之下,如果有人嘴巴再坏一点,开玩笑说一说你阿娘这样就有可能不要你,安安或许就会记在心里,这样一来,周临锦那句话简直就成了导火索。 沈莲岫一边安抚安安,一边耐心对她说道:“那都是别人开玩笑瞎说的,不能当真,阿娘怎么可能不要安安呢?绝不会的。” 有了沈莲岫的保证,安安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但她还是问道:“那他为什么说这是我家?” “因为……”沈莲岫也被安安问得一时语塞,想了一下才道,“我们在这里住,所以就是安安的家。” 安安没再说话了,把头深深埋进了沈莲岫的胸口,过了一会儿,终于睡熟了。 沈莲岫松了一口气,将她放回床上,掖好被子,这回安安没有再惊醒。 翌日,沈莲岫和安安母女两个起得都有点晚,起床之后发现天已经彻底放晴了,院子里摆着的几盆菊花开了,且都是难得的品种,沈莲岫便带着安安看花。 过了一阵,沈莲岫眼角瞥见周临锦走过来了。 周临锦走到跟前时,正在兴致勃勃看花的安安也发现了,昨晚的事虽然沈莲岫已经解释过了,但安安好像仍旧对周临锦带着敌意,一看见他就躲到沈莲岫的身后去了。 “这是怎么了?”周临锦奇怪,伸出手想像往常一样摸摸安安,又被她躲过去。 一夜过去,周临锦的脸色倒是好了许多,一看就是烧已经退了下去,只是说话仍有鼻音。 沈莲岫也拿安安没办法,只好先把安安带到里面安顿好,这才又出来。 周临锦见她出来,又赶忙问:“安安怎么了?” 沈莲岫道:“你昨夜说的话吓到了他。”接着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都给周临锦说了。 周临锦也没想到自己那一句话,不仅没讨到好,还给自己惹出了麻烦。 “我进去看看安安。”周临锦只好道。 沈莲岫摇头:“她现在应该不想见你,也不想听你说话。” 周临锦没有再坚持,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的女儿和你挺像的。” 他半像是开玩笑,又半像是认真的,使得沈莲岫不由移开目光,去看院子里一盆开得正浓烈的菊花。 “我今日来是要和你说一件事。”周临锦又说道,“上回你母亲的牌位被陈氏砸烂,我又找人去新做了一块。” 沈莲岫一下子将目光转过来,望着周临锦有些愣怔。 虽然嘴上没说,但这件事她一直记挂在心里,当时她去沈家和他们断绝关系的时候,就想好了自己重新给母亲做一块牌位,正好外祖父母的牌位也已经被她从白溪村带到了京城,原本是想着不想再让他们孤单,如今接了母亲的牌位过来拜访在一起,倒也更是合适。 只是后面一系列的事情接踵而至,便只能先将此事撂下了。 没想到周临锦已经办好了。 周临锦道:“我已经把你母亲的牌位和你外祖父母的放在一起供着了,就在那宅子里,你放心便是。” 沈莲岫垂下眼,张了张嘴之后才道:“多谢。” 周临锦笑了一下,旋即笑容便渐渐变得苦涩,他似乎是叹了叹,最后只道:“在安安面前替我说说好话。” *** 之后数日,皆是忙忙碌碌。 外面局势更为紧张起来,原本是要再多停灵一段时日的,但怕一旦京城生变,往后的事便不可预计,周临锦便决定提前出殡,先是吴氏,之后便是周昌。 周昌出殡那日,许多朝臣同僚亦来相送,宫中也派出使者,又为周昌加了哀荣,并且大赏了诚国公府,但国公府上下除了谢恩之外,并无喜色。 沈莲岫带着安安也在跟随出殡的队伍中,一路从城内到城外,路上所见使得她暗自心惊不已。 京城已经凄凉寥落到不成样子了,原本繁华的街市如今只剩紧闭的店门,沿路只有一两个行人,而越往城门口去,人倒是越来越多,都拖家带口带着许多东西,坐马车、驴车甚至牛车的都有,也有人是步行,一看就是要出城避难的。 听说惠王的军队已经越来越逼近京城,而边关的战事也正吃紧,戎国决意要一直往后拖。 而若是先放弃和戎国的战事,让大部分兵力重新调转来京城勤王,一旦戎国攻破边关,照样会立即与惠王汇合,到时情况只会更为不妙。 出完殡从城外回来时已经是下午,城门处的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更多,都乌泱乌泱地挤在门口,等待着一个一个放行。 不知为何,沈莲岫感觉到有些害怕,这些原本都是和她一样的普通人,在京城过着还算是不错的日子,然而仅仅是外界的变化,不过几夕之间,他们就要被迫离开一直生活着的地方,甚至很可能要过上流离失所的日子,投靠亲友,各奔东西。 周临锦就走在她身边,立刻敏锐地觉察出她的恐惧,于是便靠近了一些,低声对她说道:“今日入夜起,几处城门便会彻底封闭,只许进不许出,再晚几日,便连进都不能进,这些人都是已经提前得到了消息,所以赶着出城。” 沈莲岫还没说话,便见到送葬队伍前面不远处,有几个人从一座宅子里蹿出来,门也不关,旋即后面又追出来个人,一边追一边大喊着“抢东西”。 眼见着就要追不上了,周临锦给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便立即上前去将那几个抢劫的人抓了回来,归还了财物,然后又去叫了城中守卫过来,守卫见是诚国公府的队伍便连连告罪,周临锦倒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们把人带走了。 “乱成这样……”沈莲岫摇了摇头。 周临锦道:“大半的守卫都被调去了禁中,城中又走的走跑的跑,自然是顾不上了。” 之后二人便不再有话,一路回了诚国公府。 到了入夜后,沈莲岫刚刚睡下,便听见婢子来报说,门外有个自称是沈莲岫妹妹的人找她。 ----------------------- 作者有话说:安安:一直在挑衅我[小丑] 第80章 夜奔 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沈莲岫心下一震, 便觉不对。 她的妹妹倒是有好几个,但她下意识便先想到了沈芜瑜,总觉得只有她才会来找她。 沈莲岫匆匆穿好衣裳便去看, 因为近来外面实在是太乱,门房已经先把人请到了里面, 沈莲岫远远便看见一个紧紧拉着孩子的女子。 都不用走近, 她便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就是沈芜瑜。 沈芜瑜听见动静便转过身, 人还没到跟前, 她就颤着声音叫她:“姐姐。” 沈莲岫站定,喘匀了一口气,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话音才落,沈芜瑜哭了起来, 她身边的小孩也跟着哭。 “我和爹娘他们昨日出了城, 打算回寿州老家去, ”沈芜瑜哭着道,“结果路上遇到强盗, 爹娘都……” 沈莲岫问:“死了?” 沈芜瑜点头。 “那么其他人呢?” “都跑散了, ”沈芜瑜道,“几个弟弟是先前就已经被送回去了, 眼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没地方去, 想着你应该在这里, 就只能跑回来投靠你了。” 她眼巴巴地看着沈莲岫,眼中脸上全是泪,哭得可怜,身上也脏兮兮的, 让人不忍心拒绝她。 不过沈莲岫原本也没打算拒绝她。 外面乱成什么样,沈莲岫今日也已经亲眼见识过了,大白天的能进别人家里去抢劫,更别说若是晚上把沈芜瑜一个独身带着孩子的女子推到外面去会发生什么事。 她终究是做不到对妹妹那么心狠。 沈莲岫让人赶紧弄了间空屋子出来安置沈芜瑜母子俩,沈芜瑜惊魂未定,拉着沈莲岫的手不肯放,而她身边带的那个孩子,上回沈莲岫见过但没仔细看,这回倒是看清楚了,怯生生的,几乎从不说话,一直紧紧贴着沈芜瑜,偶尔抬起眼看看她们。 沈莲岫说了几次让沈芜瑜先歇下,沈芜瑜却一直翻来覆去地哭着说沈冀和陈氏,又说要去找他们,一开始见到她时她尚且还算冷静自持,但这会儿大抵是到了安定的坏境中,所以一下子放松下来,也不用再担心其他,于是那些发生过的恐怖场景便不断地涌现出来。 她喋喋不休地对沈莲岫诉说着。 平心而论,沈莲岫就算见到沈芜瑜这个样子,她对沈冀和陈氏的死也是毫无感觉,若说有,最多也就是一声叹息,毕竟沈冀曾经那样对待她和母亲,又一直不管她,而陈氏更是想要她的性命,她不可能再有任何同情。 甚至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婢子们端过来的安神汤,也对沈芜瑜毫无作用。 可沈冀和陈氏是一回事,沈芜瑜是另外一回事,沈莲岫实在不忍心打断她。 夜已经很深了。 就在沈莲岫终于快要撑不住的时候,门外传来必察的声音:“娘子,郎君让你回去睡觉。” 这一打岔,沈芜瑜的话也就断了,她终于慢慢回过神来。 “这么晚了……”沈芜瑜抹了一把泪,“大姐姐你快回去吧……我……等外面好点了,我就去寿州。” 沈莲岫叹了一声,道:“眼下出不了城了,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 出去之后,沈莲岫发现外面不止必察,周临锦也在。 沈芜瑜来诚国公府的事自然是瞒不了他的,他起先也不方便出面,便任由沈莲岫自己去了,但还是一直盯着动静,见沈莲岫一直被沈芜瑜拖着没有回房,周临锦便忍不住了,顺便以此为借口过来看她一眼。 他见沈莲岫出来便迎了上来,似是有什么话要说,却一时没有开口。 “她没地方去,我不能把她赶出去,”沈莲岫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有些犹豫,“你……想不想把她留下?” 周临锦心里一紧。 他立刻就开始揣测起来她问这个问题的意思,她是不是还在想他以前和沈芜瑜的事? 若说留下,他怕她多想,若说不留下,可人已经被她留下了,沈芜瑜是她的亲妹妹,难道他能直接把人赶出去? 怎么答好像都不对。 短短一阵,周临锦的手心里沁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冷汗,最后急中生智,干巴巴地挤出来一句:“你想留就留便是。” 沈莲岫看了他一眼,然后皱了皱眉:“这又不是我家……而且她和惠王的关系,万一她对我撒了谎……” 周临锦忽然舒出一口气,原来是他想茬了,沈莲岫比他坦荡,根本就没有往那个地方去想。 他立刻恢复了神志一般,沉声说道:“明日我会派人出城去寻找你父亲他们的下落,沈家毕竟还有不少人,这样的谎她圆不了。” “这样也好,不过我方才看她的样子也应该不是说谎。”沈莲岫点头,又奇怪道,“你刚刚为什么突然舒一口气?” 周临锦自然不敢承认自己那些小心思,只好道:“没什么,有点闷。” 今日明明秋高气爽,又到了夜里,风甚至还很冷。 周临锦的手心又开始冒冷汗,他连忙接着对沈莲岫道:“已经很晚了,你快点去休息。” 说完自己转身就走了。 沈莲岫在原地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今日走得那么干脆利落,不过倒也没再细究,掩住嘴打了个哈欠,也便回房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沈芜瑜便又来找沈莲岫。 经过一夜的休息,沈芜瑜的脸色已经比昨夜要好了许多,但是整个人看起来仍是恹恹的,好像还是很害怕,可见父母的死对她的打击着实不轻。 为君妻 第66节 她的儿子也依旧被她带在身边跟来,沈芜瑜一坐下便把他抱在怀里,安安正好在院子里玩一个很好看的小花球,珠儿毕竟年纪渐长不能一直和她玩,看见有个和她岁数差不多的孩子,安安便邀请他一起玩,但这个孩子竟然像是不敢答应安安,先是看看沈芜瑜,直到沈芜瑜点了头,他才敢出去,走路时也不像其他孩子那么大大方方或是蹦蹦跳跳的,而是很小心翼翼。 沈莲岫看在眼里,便觉得这孩子有点不对劲,虽然她很讨厌惠王,但小孩子总是没有错的,况且有没有见过父亲都不一定,沈莲岫便对这孩子也说不上讨厌,反而看着他这样子略有些担心。 “他叫什么名字?”沈莲岫问沈芜瑜。 周临锦派人去找沈冀夫妇的事,沈莲岫一开始打算告诉沈芜瑜,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倒不是假设沈芜瑜来诚国公府是另有目的,说了之后怕她有所防备,而是沈莲岫觉得自己和周临锦也并不是真心想给他们两个收敛遗骨什么的,只是出于某一种目的,那就没有什么说的必要,说了反而像假惺惺似的关心沈芜瑜,并让她感恩。 沈莲岫又怕她像昨夜那样哭个不停,所以还是先岔开话题得好。 提到孩子,沈芜瑜哭得有些浮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与沈莲岫道:“叫小树,他没有大名,就叫小树。” 沈莲岫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问道:“小树应该比安安要大,怎么倒瘦弱许多?” “小树……”沈芜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母亲不让外人知道他的存在,所以从小树出生开始就一直把他关在家里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平时也只有我和一个仆妇和他在一起,很少让他出来,怕撞见来家里的客人,只有到了夜里,才能把他抱出来玩一玩,所以小树很内向,因为不经常锻炼,又很少走动,身子也弱一些。” 沈莲岫不由又去看那边在玩耍的小树,只见他就算在玩的时候也是怯怯的,如果安安不把球给他,他就不敢去拿那个球,时不时还会朝她们这里来看看,像是在确认沈芜瑜的一举一动。 “我又怕他磕着碰着,又心疼他见不得人,所以平日里也更宠溺些,总之……我也不求别的了,他能养活下来就行了,”沈芜瑜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像决堤一样,“姐姐,我真的后悔,我当初怎么会听了他的哄骗,难道长这么大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吗,他明明可以让我退了亲再娶我,却非要一心将我从家里骗走,我就该知道他不是个好人……” 沈莲岫一时哑然,等沈芜瑜稍微平静一些之后,也只能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没用了。” 沈芜瑜点着头哭了半晌,又红着眼睛抬起头来看她:“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说我后悔当初没有嫁给……我不太会说话,你别怪我。” 沈莲岫笑了笑:“没有。” 不知怎的,她便想起昨夜周临锦的支支吾吾,这时才后知后觉,当时她那个无心的问题,恐怕是让他为了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不会误解和生气。 其实她倒真没有让他为难的意思,虽然周临锦一开始想娶的是沈芜瑜,并且以为自己娶到的是沈芜瑜,而沈芜瑜回来后也撒了谎,但沈莲岫从来没有将这些糅合到一起来看。 时过境迁,她可以理解沈芜瑜那时是为了留下孩子才听了陈氏的话说了那个谎,也相信周临锦早就已经不喜欢沈芜瑜了,所以她不会拿这种无聊又像是吃醋拈酸的话去问周临锦。 从始至终她最在意的,一直都是周临锦对她的不信任,以及他那时决绝到丝毫不留余地的处理方式。 这些都和沈芜瑜并无多大关系,沈芜瑜是撒了谎,但最后做出决定的却是周临锦。 她永远不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另一个女子身上,且这个女子还是自己的亲妹妹,然后自己和男的重新去甜甜蜜蜜,那和瞎了有什么区别。 她和周临锦之间未解开的问题,永远都是他们两个自己的问题。 第81章 至亲 安安知道你是她父亲这回事吗?…… 沈莲岫收敛回心绪, 又问沈芜瑜:“这几年,你也一直没有再说一门亲事吗?” 当初沈芜瑜回来之后,既能听陈氏的话找回诚国公府, 那么陈氏后面定然也会给她再找个人嫁了,沈莲岫以为她应该是会听陈氏的, 但沈芜瑜又确实是一直待在家里。 “说那个谎, 我便已经用尽了所有心气, 后面也还是没成, ”沈芜瑜脸上倒没见有什么难过, 只是怅然,“还嫁什么人呢,母亲是一直想给我说亲事, 是我自己不愿意罢了,我只想这么一直守着小树过下去。” “你没想过……要再去找惠王吗?”沈莲岫试探着问道。 “是他先不要我的, 我怎么还会再去找他?沈芜瑜说完, 又忽然打量了一眼沈莲岫, 俯过去悄声问她,“你不是也没找过姐夫吗?” 沈莲岫这才反应过来, 沈芜瑜在打趣她, 急得轻轻打了沈芜瑜一下。 这一下,打得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就像是小时候那样。 沈芜瑜从旁边抱住沈莲岫, 道:“姐姐, 对不起, 你原谅我好不好?” 沈莲岫撇过头没有说话,但人却还是被她抱着。 “姐姐,我错了,我给你和姐夫赔罪。” “给他赔罪干什么?”沈莲岫终于没好气说道, “没原谅你,我一会儿把你赶出去。” 沈芜瑜的眼睛渐渐瞪大,然后又开始盈满泪水,就这么抱着沈莲岫哭了起来。 这一回沈莲岫的鼻子也有点酸酸的。 等沈芜瑜重新哭完,只见她坐直了身子,问沈莲岫道:“你上次和我提过的那个女子的事,能再和我说一说吗?” 沈莲岫知道她说的是裴若燕,于是叹了一口气,便开始一五一十地把裴若燕的经历说给了沈芜瑜听。 末了,沈莲岫又道:“在你之前或是之后,这样的女子不知还有多少个,裴若燕只是特殊一点,长得像你所以多得了些他的宠爱,不过你可千万别以为,这是惠王还对你念念不忘的表现,他究竟如何想的我们不用知道,知道他是个坏人就行了,坏人的喜欢不值一文,懂吗?” 沈芜瑜闻言咬牙道:“我自然不会,他当初为了报复姐夫所以来骗了我,把我害得这么惨,现在也是因为他谋逆作乱,才害得民不聊生,爹娘也死于非命,我恨他还来不及!” 正巧这时随着她话音落下,那边玩耍的小树摔倒了,沈芜瑜连忙起身就要冲过去扶他,却被沈莲岫按住了手:“让他自己站起来。”并让婢子也不许去扶。 小树揉着眼睛,半天没等到沈芜瑜,又见安安正奇怪地看着他,最后也大概是觉得不好意思了,自己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沈芜瑜松了一口气,接着姐妹二人相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 因沈芜瑜是过来借住的,虽然沈莲岫和周临锦已经做了主,但沈莲岫还是去和杨氏还有周仪韶说了一声,两人没有说什么便同意了,只是因为沈芜瑜以前的事,所以对她还是有些心存芥蒂。 再加上先前还不知道沈芜瑜有个儿子,如今自然是瞒不住了,杨氏和周仪韶上下这么一合计,发现沈芜瑜当初是想周临锦给她儿子当便宜爹,脸色便更不好看,沈芜瑜倒也乖觉,知道人家可能不待见她,便一直和沈莲岫待在濯心斋,也不出去,免得大家脸上都挂不住。 大约又过了三四日,这日夜里沈莲岫刚和沈芜瑜一块儿用了饭,便听见周临锦在外面叫她。 沈莲岫便只好出去。 周临锦把她拉到廊下僻静处,对她道:“有沈冀和陈氏的下落了。” 沈莲岫往屋子那边看了一眼:“进去说吧。” 周临锦却站着不动:“还是在这边说,你再去和她说也是一样的。” 这几日为着沈芜瑜的事,杨氏和周仪韶又旧事重提,特别是周仪韶还说了他几句,再加上周临锦自觉如今一定要和沈芜瑜避嫌,所以能不见就不见,即便是沈莲岫让他进去说,他也不想进去。 “他们的尸首已经找到了,就在出了京城不远,往寿州去的方向,那伙强盗也是趁乱打劫的,以前并没有也不成气候,已经叫人剿灭了,幸好最近天气凉快,不然他们两个恐怕也烂得厉害了。”周临锦道,“寿州那里一时是打听不到了,但你妹妹应该没有撒谎。” 沈莲岫听后沉默半晌,问:“如何处理的?” 周临锦明白她是在问沈冀和陈氏,便道:“在山上埋了,立了块木牌做碑,也记着地方,以后再说。” 沈莲岫点了点头。 其实对于她来说,知不知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但还是得告诉沈芜瑜,若是曝尸荒野,沈芜瑜肯定不好过。 且到底是曾经相处过的人,沈冀更是她的血亲,虽说已经断绝了关系,可身后太凄凉,总归也不忍见。 周临锦这种处置方式,算是仁至义尽,沈莲岫很满意。 她正要进去里面告诉给沈芜瑜,但是周临锦又叫住她。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低声道:“阿圆,你这几日和你妹妹说说笑笑,能不能像对待她一样,也原谅我?” 沈莲岫看了他一眼,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淡淡道:“她是我亲妹妹,你是谁?” “我……”周临锦语气一塞,原本就不高道声音更加小了下去,“我是安安的父亲。” “安安这几天连见都不想见你,”沈莲岫有心打趣几句,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安安知道你是她父亲这回事吗?” “阿圆。”周临锦没办法,只能叫了她一声。 沈莲岫没应。 “阿圆,”周临锦又叫她,“若不是还有安安,我们这辈子是不是都只能这样了?” “没有她,我根本不会回来。” 周临锦一时没有说话。 这些日子过去,他以为沈莲岫的心总能软下来那么一些的,没想到她的回答还是那么直接又不留情面。 他宁可她是口是心非。 于是周临锦仍不死心,又道:“阿圆,你当初生下安安,是不是……” “不是,”没等周临锦说完,她就打断了他,“是因为我想有个亲人陪着我,我也可以陪着她,从十岁起,我就没再感受过至亲在身边的感觉。” 沈莲岫说完,便垂下了眼。 虽然都是实话,但她平时并不常常想起,周临锦一问,她却不知怎的,非要说出来。 旋即,她便不想再继续留在这里,也不管周临锦,自己转身进去了。 周临锦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神色渐渐黯淡下来。 *** 从沈莲岫口中得知父母的遗骸已被找到之后,沈芜瑜又狠狠哭了一场。 但因为她先前已经知道他们死了,所以也并非不能接受,哭了这一次也就好了,只牢牢记着埋葬的地方,等着日后去祭奠或是移出骸骨。 沈芜瑜倒是还和沈莲岫提了几次想让周临锦派人把她送到寿州老家去,可眼下局势混乱,就算能通融让她出城,这一路上会遇到什么也不好说,便只能先作罢。 况且近来几乎没有见到过周临锦,听说惠王的大军已经越来越逼近京城,一场恶战就在眼前。 而沈莲岫在国公府也不是完全没有事做,虽然国公府的粮食充足,可一旦惠王大军包围了京城,会拖延多久也不可预计,还是要紧着点精打细算才好,毕竟国公府上上下下这么多口人。 沈莲岫和周仪韶每日都要去清点家中的粮油米面,早一次先安排好大家的份例,晚一次便是再看看一日到底用了多少,然后再约莫估出下一日需要的,尽量减少消耗。 至于肉食菜蔬,沈莲岫已经提前让人腌制了许多鸡鸭猪肉,好在天气已经逐渐转冷,放置并不是问题。另还买了一些小鸡小鸭养着,但是当时置办时城中已经萧条,所以数量并不是很多,分派给各院各自去养,各自决定什么时候吃。 鱼虾倒是足够,因为诚国公府有好几处池塘,原本就投放着鱼苗虾苗,只是以前几乎不吃,只是主子们想起来了去或捞或钓,现在刚好派上了用场。 这日沈莲岫和周仪韶两个人点完东西,时间已经不早了。 虽然东西都很够,但只有用没有补,看在眼里还是焦虑。 周仪韶忍不住问沈莲岫:“你说要真是吃完了可怎么办?” “圣上还在宫里,总不可能……”沈莲岫眨了眨眼睛,没有往下说。 “唉,”周仪韶明白她的意思,叹了一口气,“当时也是事忙来不及,否则便应该先遣散一部分人,或让他们去乡下庄子上避一避,何必和我们一块儿在这儿拖着,倒不是为着省下这点口粮,而是若是惠王进了城,那我们府上恐怕难逃一劫了。” 沈莲岫默了默,道:“别想这些了,先顾好眼下再说。走也未必走得掉,我父亲和继母不就是死在路上的吗?” 她见周仪韶疲惫又焦灼,便让周仪韶先回去,自己留下来又估算明日的分下去的份例。 国公府的库房看着是满满当当的,但是总有吃完的一日。 沈莲岫清点完之后,正要出去锁上门,却见周临锦从外面进来。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过他,此时也是一愣,脱口而出道:“你回来了。” 为君妻 第67节 第82章 阿爹 我们先成亲才有的你 闻言, 周临锦点点头,先是环视了四周一圈,然后问道:“这些够吃几日?” “一个月左右, 若紧着吃,那么便还有富余, ”沈莲岫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还要多久。” 周临锦听后没有立刻说话, 而是沉默了片刻, 才道:“明日我要离开京城了。” 沈莲岫心下一惊, 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已经问道:“什么?你要去哪里?” “惠王的大军即将到达京城,圣上派我前去刺探军情。”周临锦语气平静, 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如同明日要去城外郊游一样, “你不用告诉其他人, 母亲她们问起, 便说我在宫里。我怕她们知道了担心。” “你去还有命回来吗?”沈莲岫也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自己这颗心似乎在往下坠, 可不知为何说出来的话却不甚好听, “圣上疯了吗,让你去?还是觉得你袭了你父亲的爵位, 就应当已经把你父亲的本事也袭来了?” 周临锦并不理会她的诘问, 只道:“我不在, 家里的事都要靠你和阿姐了。” 沈莲岫的心堵了一下,但她是很有几分执拗的,继续问道:“圣上为什么会派你去?” “阿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明知道你去是送死, 已经够没有意义了。” 周临锦苦笑了一下,终于缓缓说道:“圣上起先确实没有点到我,但他一提出来要找人出城去,无一人敢应答,再加上圣上又有自己的顾虑,眼下兵力都被牵制在边关,那些武将统领们要留在京城和皇宫护驾,不到万不得已确实不能再动。” “所以你是自告奋勇?”沈莲岫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对,没人去,那就我去。” 沈莲岫倒吸一口冷气:“我看不是圣上疯了,而是你疯了。” 周临锦道:“总要有人去的。” “可是你去也是白白送命!”沈莲岫一时气急。 “没关系,”幽微的烛火映着周临锦眼底的一丝光亮,只见他平静地说着话,“我去了总好过满朝文武没有一个人去,大不了就是死,可万一我能打探出来呢?那不就赚了吗?况且,为着父亲临终前让我报仇,我也不能退缩,要去试一试。” 沈莲岫听后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知道周临锦那个偏执劲儿又上来了,劝是劝不了了,而且已经是皇帝决定了的事,也由不得周临锦再反悔。 她突然有一种无力感,仿佛是眼睁睁看着周临锦去送死一般,或者不应该说是“仿佛”,而是一定。 沈莲岫稍稍背过身子去,使劲地眨了两下酸涩的眼睛。 就在沈莲岫不知该如何面对周临锦的时候,库房的门忽然被打开,随之而来的是有人喊她。 “姐姐!” 沈莲岫和周临锦两个人都没有预料到,同时朝门口看去,只见沈芜瑜站在那里。 她深吸了一口气,“啪”一下又关上门,一边朝他们走过来,一边说道:“姐姐,姐夫,我有办法。我要出城,让姐夫扮做我的仆从,我们一起去惠王那里。” “你别胡闹了,”沈莲岫的脑子一阵一阵地发烫,“我是绝不会再让你回去惠王的身边的。” 沈芜瑜狠狠咬了一下下唇,道:“我起先总是说要去寿州,其实也并非是真心想回老家去,而是想着先出城,然后便去找他,他处心积虑地骗我,把我害成这样,就连爹娘也是因为他而死,家人四散流落,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见的那一日,我恨死他了,我要报仇!” 沈莲岫和周临锦不由对视一眼,正要说话,却沈芜瑜抢了先:“既然姐夫要去,那么正好,就让我们两个去,我再带着小树,他不会把我赶走的。” 她说完之后,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沈莲岫抬眼看了看周临锦,只见周临锦点了一下头。 只是周临锦还没开口,沈莲岫却已经说道:“惠王认识你,你直接跟在妹妹身边太危险了,且她身边若只有你这么一个男仆从,不让惠王注意是不可能的。我倒是有个办法,我也跟着妹妹一起去,我扮做妹妹的仆婢,就算惠王见了我也不会有所怀疑,等妹妹安置下来,你再悄悄过来,到时只对外说是我的丈夫,平日里小心些,倒有可能蒙混过去,这样行事也更方便些。” 沈芜瑜听了没说话,周临锦却立刻道:“不行!” “这样是最稳妥的办法,”沈莲岫道,“你还想不想给你父亲报仇?” “反正我不可能让你和我一起冒这个险。” “你去了回不来,等着城破不也是一样的结局?”沈莲岫定定地望着他,“周临锦,这是你方才说过的,去了好过没人去,而且眼下我们有三个人,比你一个人去,或是那么两个人去的胜算都要大得多。” 这时,沈芜瑜也道:“姐姐说得对,我相信我们能成功的。” 周临锦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沈莲岫没有再管他,只是对沈芜瑜道:“小树那里,你要教好他,小孩子最容易露出破绽。” “我会的,”沈芜瑜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教好他。” 沈莲岫点点头,小树这个孩子本来话就很少很少,也不大叫人,每回都要沈芜瑜说了他才会跟着他母亲教他的叫,所以只要留心一点,小树的问题其实不大。 沈莲岫又看看周临锦,周临锦蹙了蹙眉心,终于说道:“我会安排好明日出城的事,你们回去收拾一些需要的东西。” 沈芜瑜就等着周临锦这句话,她略显憔悴的脸上显出一丝笑意,再加上要赶紧去叮嘱小树,便先离开了。 留下沈莲岫和周临锦还在后面,沈莲岫想了想,对周临锦道:“趁着安安还没睡,也要马上去和她说这件事,你……和我一起去吧。” 周临锦先是一喜,接着又被一种彷徨和恐惧代替。 这一去,真的还能再回来看见安安吗? 他默默地跟着沈莲岫回了濯心斋。 安安正滚在榻上玩一只彩绘泥塑小鸭子,是先前在陈州时周临锦买给她的,被她带到了京城。 沈莲岫坐过去,先是不说话,一下一下地摸着她的额头。 安安注意到周临锦也在,她“哼”了一声,明显还没有忘记上次的事,撅起嘴便想转过身去,但是又想起手上的小鸭子是周临锦送的,总算一时没有动作。 周临锦心中苦涩,上前道:“安安,还没有原谅我吗?” 安安果断摇头。 沈莲岫将她从床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膝上:“好了,阿娘有事和你说,还有上次的事,就原谅……他好不好?” 安安觑了周临锦一眼,总算点了点头。 周临锦轻轻舒出一口气,想上前来说什么,却被沈莲岫用眼神阻止了。 “安安,阿娘今日要和你说两件事,你仔仔细细听着好吗?”沈莲岫柔声说道。 安安眨巴着眼睛认真看着她。 沈莲岫定了定心神,除了要和安安说他们要离开的事,还有一件事,原本她一直没打算说,但眼下也不得不说。 万一他们回不来,那么周临锦是安安父亲这件事,便要在眼下告诉安安,沈莲岫不想日后安安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免得日后为当初相见不相识而感到遗憾。 安安需要当面认一认周临锦。 她不由与周临锦相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 沈莲岫对着安安指了一下周临锦,道:“安安,其实周叔叔不是叔叔,他是安安的父亲。” 安安又眨了两下眼睛,望着周临锦歪了一下小脑瓜,反应并不是很大。 周临锦忍不住上前,蹲在她面前,一时竟不敢伸出手触碰她,仿佛怕吓到她:“安安,我是阿爹。” 安安却问:“因为你要娶阿娘,所以才变成阿爹了吗?” 周临锦听了差点吐血,看来安安还是没有从那天他说的那句话而引起的牛角尖中钻出来。 “不是的,”周临锦连忙说道,“我本来就是,不是现在才变的,那叫继父,我是你亲生父亲。” 安安“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周临锦只好继续说道:“你阿娘也不是将要嫁给我,而是她本来就已经嫁给我了,我们先成亲才有的你。” “行了,”沈莲岫皱起眉头打断他,又对安安道,“安安,明白了吗?” 安安点头。 “那叫他一声。” 本来沈莲岫也怕她一时接受不了,但眼下已经顾不得那么多,她不想安安以后想起来后悔。 安安乖乖道:“阿爹。” 周临锦没有料到她叫得那么快,竟然一愣。 沈莲岫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 他这才回过神,眼眶却热了起来。 “安安,都是阿爹以前不好,”他抓着安安又胖又短的小腿,心中五味杂陈,百般滋味,最后却只辨得出来甜,像是存了一缸子化了的糖,“才让你一直没有见过阿爹。” 安安自然听不太懂他说的话,只好仰头去看沈莲岫。 沈莲岫没有说话。 这些她还没办法对现在的安安解释,或许等她长大后,再记起周临锦今日的话,才会慢慢了解。 第83章 冒险 说好了就不能再改 安安认完爹, 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反而是沈莲岫和周临锦各自心有所想,许久才将心情平复下来。 还剩下一件事要说。 其实这件事比方才的难开口多了, 因为毕竟周临锦是安安父亲这事是事实,不过就是说了与没说的区别, 但告诉安安她要离开她一段时间, 别说安安了, 就连沈莲岫自己都很难接受。 安安从出生开始就没离开过她, 她怎么舍得和她分开, 况且还很有可能回不来。 一想起来,沈莲岫的心就和针扎一样疼。 但再心疼,也只能如实和安安说。 沈莲岫狠下心, 贴着安安的小脑瓜,对安安道:“明日开始, 我们要出去一段时日, 安安就乖乖在家里等我们好吗?” “不行。”安安小小的嘴巴里吐出两个字。 沈莲岫又道:“祖母、姑母和珠儿姐姐都会在家陪着你。” “不要。” 安安说完渐渐觉得哪里不对, 看出来沈莲岫没和她开玩笑,警觉地盯着沈莲岫。 还没等沈莲岫想出条件再和她商量, 安安已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抱着沈莲岫的手臂, 哭得撕心裂肺,反应比刚刚得知周临锦是她父亲时大得多。 周临锦见状, 道:“算了, 你留在这里吧。” “不行, ”沈莲岫说这个两个字时的神态和安安很像,“你一个人去,或是跟着沈芜瑜一起去,都几乎不可能再回来, 三个人倒还有可能蒙混过去。” 为君妻 第68节 “阿圆,我本来就不同意你和我去冒险。”周临锦顿了一下,“这是我该做的事,而不是你。” “难道看着你……送死?”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才见周临锦笑了笑,开口道:“我就当你是关心我。” 沈莲岫并不理会他,只是低下头去看安安,给她擦去眼泪。 周临锦转身就朝外走去。 “等等,”就在他要伸手推开门的时候,沈莲岫叫住了他,“安安离不了我,我也不想离开她,让她和我们一起去。” 她平日里是很清醒的一个人,可是面对哭泣的女儿时,或许也无法再保持清醒。 周临锦皱眉,又走了过来:“再把安安带上,绝对不可能。” “我不管,反正你要想办法。”沈莲岫忽然抬眼看他,竟像是在和他撒娇一样。 她鲜少有这样胡闹的时候,周临锦的心一下子便如化作一汪春水一般,难以招架。 他的理智告诉他此时应该立刻离开,无论她是什么求什么,明日都照样把她留在这里。 但周临锦也发现自己根本拒绝不了她,他极为渴望她能够像眼下一样一直在他身边,做什么都好,他只想一直看着她。 沈莲岫还在继续说话:“既然说好了,就不能再改,你要想办法。” 周临锦极力把自己从情与欲的漩涡中挣扎出来,他凭借着尚存一丝的理智,道:“阿圆,如果安安跟着我们,一旦有事……” “让安安跟着我们,并非是我一时冲动,惠王阴险毒辣,就算我们在城里,也不一定躲得过他的阴招,安安跟不跟我们走,其实也是一样的,只是看似安全罢了。”沈莲岫道,“若是不尽快了结这场战事,也早晚会被困死饿死在城里。” 沉默良久后,周临锦道:“那就让她跟着我们。” 原先他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反正他只有独身一个人,但眼下即有了安排和计划,又要让沈莲岫和安安跟着,便要尽力小心和周密,不能有一丝错漏。 周临锦在沈莲岫身边坐下,还在哭的安安偷偷拿眼看他,被周临锦察觉,摸了两把她的脸蛋。 “带上她,倒也更能迷惑惠王,”周临锦苦笑,“毕竟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会把孩子带在身边呢?” 沈莲岫还没有说话,安安已经说道:“我要和阿娘在一起!” “好,不让你和你阿娘分开。”周临锦想了想,又道,“我们也不分开。” 接着,周临锦和沈莲岫细细地教了安安到时候该怎么说话,主要是称呼以及万一有人问起,该怎么说自己和父母的身份,安安脑子灵,再加上可能是害怕没学会被强行留在这里,几乎是一教就会。 周临锦又翻来覆去用不同方式问了她一些问题,她都回答得好好的。 沈莲岫又去将此事与沈芜瑜说了,沈芜瑜见他们已经记得,也没再说什么。 第二日,天蒙蒙亮,沈莲岫与周临锦几人便悄悄从城门被放了出去。 许是因为近来已经没有了行人往来,出了城之后,景色格外荒凉,那半亮的天色,映得山野不见从前的苍翠,而是一种又灰又青的颜色,又笼着晨间的薄雾,像是一片荒芜的废墟一般。 惠王的大军就驻扎在城外不远处,因他们一时也不敢冒然攻城,已停留了好几日。 三人小心地观察着周围,提防有人察觉到他们,周临锦每走一段路,便会照着地图指方向给沈莲岫和沈芜瑜看。 大约走了快有一个时辰,虽然周临锦估摸着还有很长一段路,但他已经不敢再陪他们继续走了。 离得越近,便越会遇到在附近侦查的斥候。 一旦被发现,一起带到了惠王跟前,他的身份便藏不住。 周临锦便指着地图,一个一个点教她们认过去,又道:“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你们往惠王大军驻扎营地走,我不跟你们一起走,但是会远远跟在你们后面,避着可能会遇到的斥候,等到你们见过惠王,先看看他会怎么安置你们再说,等你们安顿下来,我便装作找到你们了,惠王应该不会注意。” 沈莲岫深吸一口气,从他手中接过地图,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辨了方向,才道:“我都记住了,到时若我们是被安置在军营里,你还是先不要过来,若在外安置了,你再出现。” 闻言沈芜瑜也点头应和:“对,若是真在军营,我会想办法让他送我们出去住。” 三人就这样说定,周临锦又重新问了安安和小树一遍关于他们身份的事情,两个孩子都答对了,他这才放心让几人先往前面去,他会小心跟着。 因带着两个孩子,沈莲岫和沈芜瑜走得并不快,先前还是周临锦背一个又抱一个,现在全靠她们自己,山间的道路难行,也很难抱孩子,只能牵着他们的手走。 就这么一直走到都已经过了晌午,眼看再走下去日头都要西斜了,才终于有人发现了他们。 沈芜瑜身上自然有当年从惠王那里拿来的信物,她递给那个斥候,斥候先将他们四个人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见只是女人孩子,再加上沈莲岫已经提前弄了泥土往身上擦了,很像是赶了很久路的模样,斥候便先把他们带了回去,自己拿着信物去见惠王。 在等待的时候,沈芜瑜拉住沈莲岫的手,轻声道:“姐姐,我害怕见他。” 沈莲岫握住她冰冷的手:“不用怕,姐姐在这儿。” 一直到太阳落下,才有人过来带他们去见惠王,到了主帐门前,又有人将他们拦下。 看样子是惠王的贴身侍卫,沈芜瑜也似乎是认得对方的,她先是不动声色地给沈莲岫使了个眼色,然后拉过小树,对那人道:“让我们母子进去。” 那人便将沈芜瑜和小树领了进去,沈莲岫依旧带着安安留在外面。 沈莲岫低着头,用手紧紧地环住安安,让她贴在自己的腿上,虽然心跳得都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但是她也只敢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安。 她想听听帐内在说些什么,但四周都是练兵的声音,很是嘈杂,主帐也极为庞大,人进了里面根本就穿不出说话声,她一点都听不见。 过了很久之后,沈芜瑜才从帐内出来,她明显是哭过一场,手上还是牵着懵懂的小树,见到沈莲岫之后便轻轻地对着她颔首一下。 还是方才那个侍卫,向沈芜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让他们跟着他走。 沈莲岫刚要庆幸没有见到惠王,忽然就见身后有人从主帐内大步走了出来,仅仅是眼角余光瞥见,沈莲岫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惠王走到沈芜瑜面前站定,只见他果真是龙章凤姿,气度不凡,而眉宇间却带着点阴柔,两种全然不同的气质融合在一起,竟出奇的和谐,常听人说惠王长得像太后,容貌昳丽,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怪不得沈芜瑜当年会被他给骗走。 沈莲岫看了一眼便赶紧低下头,而惠王也连眼风都没有扫到她身上,只是对沈芜瑜说道:“回去乖乖等着本王。” 沈芜瑜又落下泪来,带着哭腔道:“刘衍,你要是敢再抛弃我,我就死给你看。” 被她直呼本命的惠王皱眉,并不再与她说话,只是低声吩咐了那个侍卫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侍卫叫了两个小兵,然后便将他们带离了军营中。 他将他们带到了军营附近一处农家小院,大约离军营要走一炷香的工夫,不算很远,但也不算很近,那两个小兵则是派过来保护沈芜瑜和小树的。 沈莲岫倒悄悄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便是遇到已经潜逃的周临钰会不会在会王身边,但好在没有撞见。 原先她还猜想过,惠王总不可能让沈芜瑜一个人在外住着,万一派过来的人是认识周临锦的,就比如这个贴身侍卫一定认识,那就不好办了,但眼下只看这两个随便抓过来的小兵,识得周临锦的几率大概不大。 侍卫对沈芜瑜道:“这里是临时找出来的,已经让人打扫干净了,夫人便在这里安心等着殿下,眼下正乱,切勿乱跑。” 沈芜瑜点头,淡淡应下,也不是很认真的模样,那侍卫大概也习惯了她这样,说完便离开了。 他走后,沈芜瑜只让那两个小兵在院外守着,反正这里也不大,统共才三间屋子,一眼望到底,其实也没什么可以守的。 沈芜瑜关上门,看着沈莲岫拍了拍胸口。 ----------------------- 作者有话说:大家国庆节快乐! 第84章 唏嘘 怎么能不恨他? 沈莲岫便让两个孩子自己在一旁玩耍, 她们则是坐到床边去说话。 沈芜瑜的脸上还有已干的泪痕,沈莲岫递给她干净的帕子,她也不擦, 只是拉过沈莲岫,悄声道:“可吓死我了。” “他怀疑你吗?”沈莲岫问。 “那倒没有, 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任性总是无理取闹的软弱废物, ”沈芜瑜自嘲般地笑了声, 往后仰着倒在床上, 忽然问沈莲岫, “姐姐,你想知道当年我和他是怎么回事吗?” 沈莲岫想了想,道:“你说吧。” 这些事恐怕沈芜瑜从来没和其他人说过, 甚至连沈冀和陈氏都不知道,他们甚至不知道沈芜瑜是和惠王跑了, 小树也是惠王的孩子, 若是沈芜瑜不愿意说, 她是万不会问起的,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说的秘密, 就像她以前也不想和别人说起自己和周临锦的事, 但眼下沈芜瑜见过惠王之后,明显是想和她说一说的, 那么让她说出来才痛快。 “我当时也是真傻, 遇着个长得好看又有钱有权势的男子, 便一心扑了上去,我早就知道他是惠王,即便他和我说暂时不能给我名分,我也愿意跟着他, 我觉得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哪怕一直是这样,我心里也开心。” “但后来我发现不是这样,他还有很多其他宠妾,就算他最喜欢我,也不会一直和我在一起,他总是会去别人那里,于是每次我就和他闹,但是他当时很宠我,我闹了他也不生气,反而会笑着看着我,等我出完气,他再来哄我,然后我就好了,就这样周而复始着。” “直到有一次,他把我带回了王府,那里有他的王妃,我当时被他宠得不知天高地厚,再加上也隐隐嫉妒王妃能做他的正妻,便时常冒犯王妃,与她争宠,王妃几次都和刘衍提过要他约束我,但他没有听他的王妃的,还是像以前一样对我,我便更得意。” “终于王妃忍不了了,她趁刘衍不在,命人将我吊起来打了一顿,堪堪要把我卖掉的时候,刘衍赶了回来,在她手中救下了我。我自然更要闹了,成日啼哭不已,一定要刘衍给我个公道,但是刘衍都没有理会我,他把我关起来,不让我出去,也不让外人接触我,包括王妃也不行,我一开始依旧是和刘衍闹,我看得出来他不恼我,也没有厌烦,他只是不听我的,后来我渐渐害怕了,我怕被他这么关一辈子,就开始哭着求他。” 说到这里,沈芜瑜似是心绪激动,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沈莲岫也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到她差不多平复了心情,才问:“后来呢?你就逃回家了吗?” 沈芜瑜摇了摇头:“那个时候的我,怎么可能自己想着回家。” “后来某一日,他来我这里过夜,我仍是和他哭诉,让他放我出去,甚至向他保证从此不再冒犯王妃,但是他却忽然说,他要送我回家。我以为他在和我开玩笑,没想到他却告诉我,他是为了报复周临锦才引诱的我,现在他腻了我,不想要我了,让我乖乖回家去。” 沈芜瑜说着,仿佛很冷一般,打了个颤,上齿嗑到了下唇里面的嫩肉。 “我又和他哭闹,可是这一次,他却铁了心一样,任凭我怎么样他都不答应了,我就这样灰溜溜地被他送回了家。”泪水顺着沈芜瑜的眼角滚下来,“后来我有孕了,我想着凭他的本事,他总会知道这件事,然后来找到我,把我重新带回去的,我那时都想好了,这次回去,我一定乖乖听话,再也不惹王妃生气,不让他为难,只要还能继续留在他身边,让我变成和王府后院里毫不起眼的那些人一样,我也愿意。” “可是我始终没有把他等来。我顶住父母的斥骂把小树生了下来,又逼着我母亲答应我留下他,”沈芜瑜轻轻拭去即将要掉落下来的眼泪,“这几年里,我慢慢地也绝了对他的念想,想着只要好好把小树抚养长大,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是谁知道,他……犯下这样的罪孽,若不是他,爹娘怎么会死在回乡的路上?” 虽然沈冀和陈氏在沈莲岫的眼中也是恶人,她对他们的死也没有沈芜瑜这样的难过和愤怒,甚至只是有些微的波澜而已,但听沈芜瑜说起,她还是不免唏嘘。 沈冀和陈氏对她不好,但是对沈芜瑜是真心的疼爱,沈莲岫能理解沈芜瑜的感受。 可她又实在说不出什么,最后也只能说了最老生常谈的一句话:“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沈芜瑜慢慢从床上坐起来,然后把头靠到沈莲岫的肩膀上,闭上眼睛仿佛在小憩,沈莲岫也没有打断她,隔了一会儿之后,又听沈芜瑜说道:“我母亲不是个好人,姐姐,我都明白的,但她为了我,能容忍我生下一个私生子,最后也没有把孩子送走,让我一直自己带着,这几年,如果没有家里,凭我自己一个人,又怎么能养的了小树,我心里怎么不清楚爹娘为了我的付出?可是到头来,他们就那样走了,他抛弃了我,又害死爹娘,我怎么能不恨他?” 沈莲岫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开始潮潮的,然后迅速变得湿漉漉一片。 她轻轻探过手去,像摸安安一样摸了摸沈芜瑜的头发。 沈芜瑜吸了一下鼻子,问她:“姐姐,你说咱们家其他人,还能找得回来吗?” 闻言,沈芜瑜沉默了片刻,道:“你带着小树不也跑出来了吗?等之后安定下来,慢慢找便是。” 沈芜瑜并不说话。 此时天色早已暗下来,屋子里只点了一盏蜡烛,也是忽明忽暗的,沈莲岫便起身去找了一把剪子,将烛心剪了剪,里面亮堂了一些。 安安跑过来对沈莲岫道:“阿娘,饿了。” 沈莲岫先拿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分给了安安和小树,然后对他们道:“我出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吃。” 这里实在是小得很,一间正屋连着里面的寝房,出去有一间很简陋的厨房,加上一个狭小的只能勉强算做厢房的屋子。 沈莲岫找了一下,厨房里倒是有些东西,应该是在他们还没来之前临时备起来的,充饥是足够了。 为君妻 第69节 她怕饿坏了孩子,加上眼下确实也做不出什么好饭好菜,便干脆揉了面做了面条,又炒了白菜肉丝做浇头。 两个孩子从清早跟着奔波到现在,一闻到热菜的香味,眼睛都直了,玩都不想玩了,赶紧跑过来在桌子边上坐好。 沈莲岫一人一碗面分好,沈芜瑜也过来了,她这会儿已经洗过脸,看起来倒是比方才精神些。 沈莲岫把一碗面放到她面前,道:“吃吧。” 四个人埋头吃完饭,只有小树胃口小,最后还剩小半碗没吃完,其他人包括安安都吃完了。 沈芜瑜见沈莲岫收拾碗筷,连忙也上前去拿,又道:“我去洗碗。” 沈莲岫摇头,点了点外面:“哪有让主子洗碗的?被他们看出来就糟了。” 结果还真被沈莲岫说中了,她在院子里才刚把碗洗完,惠王就来了。 沈莲岫连忙低下头,惠王还是没有拿正眼看她,径直进了屋子里。 惠王进屋后并没有关上门,沈莲岫朝安安招了招手,安安便立刻跑了出来。 沈莲岫让安安就在外面玩,又想了想,还是去烧水煮了茶,然后端到了里面去。 屋内,沈芜瑜正和惠王两个人相对坐着,没有在说什么话,见沈莲岫进来,沈芜瑜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错愕,不过旋即便很快被她掩饰住。 这会儿惠王倒是有空多扫了沈莲岫两眼。 “这就是小树的乳母?”惠王随口问道。 沈芜瑜定了定心神,点头道:“是,原也是家里的人,后来便让她做了小树的乳母,这一回也多靠了她路上照顾我们,否则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原先她男人也和我们一起的,谁知走散了,还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回头本王赏她便是了,”惠王对沈芜瑜的话并不在意,他说着又多看了沈莲岫两眼,“长得倒是清丽,身段也好,俏生生的,叫什么名字?” “叫阿圆,”沈芜瑜立刻便回答道,接着又是细眉一拧,“你别动旁的心思,我是没事,但你让小树懂事之后怎么看,这可是奶他大的人。” 惠王笑了笑,一点不见恼怒,反而眉目生姿:“本王说什么了吗?” 沈芜瑜冷笑道:“还不是怕你那位王妃把账算到我头上。” 见沈芜瑜又提到了惠王妃,惠王便没有再继续这一茬,而是转而看着在门外一起玩耍的小树和安安:“乳母的女儿看起来倒是比小树强壮不少。” “两个人没差几个月,只不过是小树体弱罢了。”沈芜瑜道。 惠王又道:“过几日本王得空便让人将你们送到其他地方去。” “我不去,我不想和王妃在一块儿。” “不让你和她一起,你们以后都分开。” 沈芜瑜自然不肯被他送走,否则这一趟就白来了,于是她依旧摇头:“不,我要留在这里,就算没有陪在你身边,离你近一些也是好的,你也可以过来看看我们母子。” “这里可能会有危险。” “有你在,我不怕,而且这里是你的地方,我不信你保护不了我们。”沈芜瑜看着惠王一字一句地说道,“刘衍,你别想再甩开我。” 或是见惯了沈芜瑜任性的模样,惠王也拿她没有办法,于是也并不强求了,叮嘱了她几句之后,起身便要离开。 沈芜瑜也跟着起身,故意着急道:“你要走?” “是,”惠王点头,“本王要回军中去。” “我历经了千难万险才找到你,你人都来了,就连一晚都不肯陪陪我吗?”沈芜瑜带着哭腔说道。 惠王道:“你听话。” 沈芜瑜上前一步,继续说道:“等日后进了城,我是不是连你都见不到了?” 闻言,一直低着头的沈莲岫,目光闪了一下。 果然惠王听了沈芜瑜的话之后道:“进城且还要一段时日,不着急,本王既答应了不把你送走,有空便会来看望你和小树的。” 沈芜瑜这才没话可说,亦步亦趋地跟着惠王,一路送他出去。 第85章 别扭 你好不要脸 等沈芜瑜回来之后, 她悄悄送了一口气,又见那边两个小兵依旧在原地守着,没有她的准许并不敢进来, 便过去稍掩了门。 两个孩子依旧还是被放在外面玩着,这样不会打扰她们说话, 也防着有人近前。 “姐姐, 你听见了, 他方才的意思是不是还要一段时日再攻城?”沈芜瑜问沈莲岫。 沈莲岫道:“我也不懂这些, 只知道应该没那么快。” 沈芜瑜长长叹了一声, 目光中露出一丝焦灼,又对沈莲岫道:“不知道姐夫在哪里。” “他眼下正躲着,再过个两三日, 他也就会出现了。” 一时天色也愈发晚了,今日也是累了一天, 几乎都没有休息过, 沈莲岫累得不行, 但还是要给外面的小兵做做样子,又去烧了热水端进来给沈芜瑜洗漱, 安顿好沈芜瑜和小树之后, 自己才带着安安回了旁边那间屋子,然后洗漱睡下。 翌日, 沈莲岫自然记着起得要比沈芜瑜早, 她早起烧水煮饭, 幸好先前在白溪村也是自己动手习惯了的,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 趁着饭食还在锅里烧着,她便走到外面,装模作样地问那两个惠王派过来的小兵:“两位大哥早上可要吃点什么?” “不用了不用了, 我们带了干粮,”他们对着沈莲岫倒很和颜悦色,“娘子给我们些热茶就成,最近天冷下来,大早上还是想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沈莲岫便给他们去倒了热茶。 一边看他们喝热茶,沈莲岫一边又问:“你们也值了一夜了,一会儿会有人来替你们吗?” “没有,哪有什么换的人,战事正吃紧,根本没有可以替换的人手,等会儿吃点东西我先去睡一觉,到了晌午再来替他,他再去睡,夜里还是我们两个一起值夜。” “这样可够难熬的。”沈莲岫道。 “嗐,这有什么的,”方才说话的那个小兵朝沈莲岫挤了挤眼睛,“这可比去战场上送命要好得多了,至少安安稳稳的,不用见血也不用杀人。” “对呀,守在夫人这里可太好了,这差事让我换还不换呢。” 沈莲岫笑道:“可不上战场,这军功可怎么领呢?” “哪轮得着我们,倒是送死有我们,”其中一个小兵摇了摇头,颇有些唉声叹气,“也不知道怎么就弄到这里来了,我根本就不想打仗……” “好了好了别说了,这事哪由得咱们?谁让咱们一开始就在殿下麾下。” 沈莲岫听了也装作没听懂,只是给他们又添了一碗热茶。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唉,两位大哥都没空,原本我还想着让你们帮我一起找找人呢!” “你要找谁?” 沈莲岫欲语泪先流,她抹了一把眼泪之后,才道:“还不是我家男人,我们都是夫人的家仆,原是一起陪着夫人的,但谁知道眼看着都要找到惠王殿下的营帐了,他却和我们失散了,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自己找到我们。” 他们听了倒也没有生疑,只是安慰她道:“在这附近失散的就不怕,他一个大男人,怎么都能自己找回来的,你耐心等几日也就是了。” “我得找找他去。”沈莲岫道。 然后等到用了早食,沈莲岫便装作出门找人,他们也不阻拦她,反倒让她一个人小心些。 沈莲岫自然是不用找,也找不到周临锦的,她怕自己迷路,或是遇到什么强盗土匪野兽,便只在附近消磨消磨时间,等到看着时间差不多,便回来做饭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日,等到第二日快要入夜的时候,周临锦终于灰头土脸地出现了。 两个小兵见到门口远远来了个人,先将他拦住,然后并不急着盘问,而是先去叫了沈莲岫出来。 沈莲岫一见,果然是周临锦。 虽然这几日她已经在心里翻来覆去想了很多遍要怎么演这场戏,怎么想怎么变扭,但事到临头,她还是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抱住周临锦哭了起来。 沈莲岫干巴巴地哭了几声,闻到周临锦身上那股冷冽的松木香混合着山间的风往她鼻子里钻进来,忽然眼眶酸了酸。 即便是知道周临锦应该会自己躲起来 ,但她还是想起来就怀疑他被惠王的人发现然后抓走了。 眼下他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虽然后面的路更艰难,却总好过未知的提心吊胆,起码心里踏实了一半。 她呜咽了一声,然后又很快忍住。 似是听见了这一声呜咽一般,周临锦抬手轻轻抚了几下她的背脊。 “别哭了,我不是来找你了吗?”他在她耳边呢喃道。 这时,那两个小兵见状也都说道:“能找回来就好,这兵荒马乱的,一家人在一起才安定。” 沈莲岫也就顺水推舟,放开了周临锦。 小兵倒是过来好奇地打量着周临锦,又道:“也难怪那么急了,阿圆娘子你这夫君这皮相倒是生得好,不大像做仆役的,反而像是……那种叫什么的,哦,对了,西席先生,斯斯文文的。” 沈莲岫早就料到周临锦看起来不像下人,立刻就说了准备好的说辞:“他在家中账房里做的,是会读书也会写字的!” “哦,那就更难怪你稀罕得紧了,”两个小兵笑嘻嘻地开玩笑,“不然你做了寡妇,求沈夫人再帮你指个好的便是了。” 沈莲岫这回对着他们笑了笑,并不再多说什么。 装模作样地去见过沈芜瑜,与她禀报了人已经回来了,然后周临锦便被沈莲岫带回了自己房里。 周临锦看着这间连转个身都有可能会碰到东西的屋子直皱眉。 “你们就住这里?”他问。 沈莲岫没好气道:“那让妹妹住这里,我去住主屋。” 周临锦不说话了,但是没多久,他又道:“方才门口那两个人叫你什么?” “什么?”沈莲岫漫不经心地随口跟着说了一句。 她这会儿正在铺床,她前几日已经翻找过了,这间狭小的屋子就只有这一床被褥,就连沈芜瑜那里都没有多余的,周临锦到了之后是肯定要和她一起在这里过夜的,真不知道该怎么睡,沈莲岫一边铺床一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夜里到底应该是个什么睡法,反正她是不想和周临锦睡在一起。 见她根本没有好好回答他的话,周临锦皱了皱眉,上去道:“他们叫你阿圆娘子。” 他走到沈莲岫身边,一块儿挤在床边那个地方,屋子里本就狭窄拥挤,沈莲岫本就烦恼,他又挡住了她,她便没好气道:“怎么了,不能叫吗?” “你把你的乳名和他们说了。”周临锦道,“这是你的乳名,当初你告诉我就只有亲近之人才能知道这个名字的。” “难道告诉他们我的真名吗?”沈莲岫要去床尾那块儿整理,却被周临锦拦着,“这个乳名旁人并不知道,又很常见,你和妹妹也不会叫错,不是很合适吗?” 既然不让她整理床尾,沈莲岫便俯过身子去整理里侧,一面又很苦恼,她倒是想分开睡,但眼下条件不允许,甚至就连睡在一张床上都要挤在一起。 周临锦从后面揽住她的腰,沈莲岫只感觉背上略有沉感,她一时没有防备便要面朝床上栽倒,可偏偏身后的人却仅仅凭借着揽着她腰身这一块的力道把她扶住。 沈莲岫一手撑到床上,一手便抬起来然后用手肘往后去击他,但因为也没有多大空间,所以使出来的力道有限。 “不行,阿圆只有我才能叫。”周临锦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边,先是挠得她耳边发痒,接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路酥酥麻麻地直到头顶天灵盖。 沈莲岫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也炽热起来。 “谁说只有你能叫的?”沈莲岫勉强回嘴道。 为君妻 第70节 周临锦稍稍侧过头,看见她的脸颊上已经飞上一抹淡淡的粉,烛火幽微之间,更有一种朦胧的绰约。 他心思微动,再也忍不住,随即在她的侧脸上轻轻啄了一下。 沈莲岫的身子颤了一下。 还未等她有其他反应,周临锦已经手上一用力,轻轻巧巧地将两人翻转了过来,然后自己坐到了床上,沈莲岫则是在上面,被他拉到了怀里,坐在了他的膝上。 他的手仍旧纹丝不动地搂着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压向自己:“我说不准就不准。” 沈莲岫撇过脸去故意不看他,也知道他此时是在无理取闹,不再与他继续争辩下去,只道:“快放开我,我还要铺床。” “铺好了一会儿就乱了,”周临锦将下巴放到她的肩膀上,“我这几日风餐露宿,实在不好受,让我抱一会儿。” 沈莲岫自然不依,这会儿都还不是很晚,安安和小树都还在外面玩,甚至连晚食都还在煮着,她才不会让周临锦占这个便宜。 只是她整个人落在他的手里,几乎是被他包裹着,于是只好极力地扭了几下,效果甚微不说,偏偏周临锦还道:“别扭了,再扭我就……”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沈莲岫却已经立刻想到了,她咬牙道:“周临锦,你好不要脸。” ----------------------- 作者有话说:明后天周末双更好了,国庆节在家已经在码完结部分的存稿了,完结之后应该会有个if线福利番外[狗头叼玫瑰] 第86章 笑我 床那么小 不过周临锦终究也只是嘴上说说, 他很快便放开了沈莲岫。 沈莲岫只扔下一句:“饭要煮糊了。”便夺门而出。 周临锦倒是没有跟着她出来。 在外面躲了好几日,提心吊胆地还要提防被惠王的人发现,他说抱抱就真的只是抱抱, 至于其他,其实他一点精力都没有了。 周临锦胡乱往沈莲岫铺了一半的床上一趟, 眼睛一闭立刻睡了过去。 因怕惠王忽然来了, 晚食是分开用的, 沈莲岫拿了饭菜去房里的时候, 发现周临锦睡得正香, 便也没有叫他,只是重新把饭菜放回锅里热着,然后自己去和沈芜瑜一同吃了。 等她洗完碗回房去看, 周临锦才醒过来。 周临锦几口便将饭菜都吃完,然后对沈莲岫道:“我要沐浴。” “你自己去烧水, ”沈莲岫两手一摊, “而且这里也没有浴桶。” 周临锦道:“不用麻烦, 我用冷水就可以了。” 沈莲岫也没有阻止他,只是递了一条干净的巾帕给他。 周临锦离开后, 沈莲岫便和安安两个人洗漱, 然后便安顿安安睡下。 原本安安睡得是没有那么早的,她虽然人小, 但却很敏锐, 马上就感觉到今日没有玩够, 都躺在床上了还问:“为什么要睡觉了?” “你这几日和小树玩得太疯了,阿娘怕你累着。”沈莲岫编了一个理由告诉她。 安安用小手挠了挠额头,道:“可是小树还没睡。” “他也要睡的,”沈莲岫想了想又补充道, “他肯定已经睡了。” “我不信,我要去看看他。”安安根本没那么好骗,立刻就要从床上爬起来。 沈莲岫感觉强行把她按下,但是安安因为没有得到满足,已经开始哼哼唧唧起来。 她像一头小猪仔在沈莲岫的手底下扑腾。 沈莲岫差点就要满头大汗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周临锦洗完澡回来了。 因是洗的冷水澡,洗的时间又长,所以周临锦走到沈莲岫身边的时候 ,她便感受到他身上带着一股冷冷的水汽。 “她不肯乖乖睡觉,还想找小树去玩。”沈莲岫也快要按不住安安了,便如实与周临锦说道。 周临锦在床边坐下,安安瞥了他一眼,便转过头去。 虽然周临锦和沈莲岫之前已经和安安解释过一些事了,但上次被周临锦的话刺激得大哭,安安大抵还是对周临锦心存芥蒂,看起来并不是很想看见他。 周临锦自然不会再跟着沈莲岫一起强迫她睡下,否则岂不是让安安对他意见更深? 他把安安从床上抱起来,好声好气地和她商量:“小树我们就不去找他了,但是阿爹可以抱着你去外面转一圈。” 安安点了点头,妥协了。 沈莲岫忙道:“你别走远了,万一遇到什么人就糟了。” “我不走远,就在这屋子旁边,”周临锦声音低下去,“我去找外面那两个小兵说说话,顺便看看这几间房屋有哪里能藏人,特别是沈芜瑜那里,惠王来的时候我可以去偷听。” 沈莲岫便立刻明白了,抱着安安出去逛逛倒是可以当个幌子,那两个小兵见了不会怀疑。 也没过多久,周临锦便抱着昏昏欲睡的安安回来了。 沈莲岫把安安在床上安顿后,然后小声问周临锦:“他们没怀疑什么吧?” “怀疑什么?我和安安一看就是父女,”周临锦伸手过去轻轻弹了一下安安的脸蛋,被沈莲岫一把拍开,好在安安没醒,只是哼哼了几声,“外面那两个小兵知道的事情并不多,几乎问不出什么。” 这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周临锦和沈莲岫并不觉得如何。 “惠王第一天来过一次,后面就没再来过了。”沈莲岫对周临锦说道。 周临锦点头:“还是得等他来了再说。” 沈莲岫想了想又道:“不过那日他提过一句,那意思似是说离进城还要一段时日。” “眼下我们与戎国战事正紧,惠王想先拖着攻城之事,一是将京城之中的人困死,二便是等着戎国胜利,长驱直入国境,前来支援他。”周临锦道。 沈莲岫倒吸一口冷气:“若国土被践踏,就算他当了皇帝,就能当得安稳了吗?” 周临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见外面夜色已经渐深起来,他道:“歇下吧。” 谁知沈莲岫听了却没动。 “又怎么了?” 沈莲岫道:“床那么小……我们……真的要一起睡吗?” 周临锦往床上看了一眼,把安安往里面推了推。 “那不然我睡地上?”周临锦心思一动,问道。 沈莲岫看看那斑驳又带着尘土的农家地面,虽然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本来也打算这么说的,但周临锦自己这么一问,她反倒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若是在家躺脚榻上倒是无妨的,但眼下天气已经冷了,又是山间,又没有被褥,地上又那么脏,真的要让周临锦睡地上吗? 周临锦见她迟迟不说话,已经起身作势要睡地上了,沈莲岫终是拦住了他:“算了,挤一挤吧。” 周临锦的眉梢挑了挑,但是没让沈莲岫察觉到。 他这回把安安推到了最里面,然后道:“你睡她旁边,我睡最外面,不会掉下去。” “哦。”沈莲岫听后照做,爬上床躺到了安安身边,才把被子拉到身上,那边周临锦就已经吹熄了蜡烛,睡到了沈莲岫旁边。 沈莲岫的身子僵了僵。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和他同床共枕过了,也没有想过会再有这一日,心里觉得变扭是真的。 他的气息渐渐将她包裹住,这种感觉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像是上辈子一样,但又觉得熟悉,一下子就能想起来。 这时周临锦动了动,往外面挪了挪,沈莲岫道:“这里还有空余,别掉下去了。” “好。”周临锦闻言,又往里面睡过来。 其实这张床虽说小,但却能够睡下三个人,也就是稍微挤了一些,并不用他巴巴地把自己小半个身子故意挪到外面悬空。 周临锦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两个人都没有很快入睡。 虽然气息平稳,也没有辗转反侧,但是他们都知道对方还没有睡。 过了一会儿,沈莲岫悄声对周临锦道:“有一件事……” 她说着说着声音便更加低下去,然后没了声响。 周临锦知道沈莲岫不是睡着了,便稍稍转过身子,面朝着她,轻声问她:“怎么了?” 沈莲岫没有搭理他,又是思忖半晌了,才将先前沈芜瑜和她说过的那些与惠王的事说了出来。 周临锦听了之后也不作声,沈莲岫倒不在意,反正如果没有惠王故意横插一脚,和周临锦在一起的本来就应该是沈芜瑜。 她只是心里另外存着一件事。 周临锦不说话,她便压低了声音,自顾自继续说道:“惠王突然把妹妹送走,我总觉得不会是表面上那样。” 周临锦不动声色地又往里面靠了靠,虽然意兴阑珊,但还是认真问道:“那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惠王这个人若是在乎王妃,就不会有那么多宠妾了,妹妹虽然胡闹了一点,可也不到他不能包容的地步……”沈莲岫说到这里,又不说下去了。 周临锦等了许久没等到她说话,便问:“怎么不说了?” “你很想听吗?”沈莲岫反问。 周临锦动了一下,忙道:“没有。” 他知道沈莲岫其实很敏感,但都放在心里,若是被她误会了什么了就不好了。 “如果你很想听,我就说,”沈莲岫犹豫,“不过你不准笑我。” 黑暗以及拥挤的空间冲淡了两个人之间似有若无的隔阂,让她可以略微吐露一下自己的心里话。 周临锦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又奇怪道:“我为什么会笑你?” 沈莲岫沉默了一会儿,道:“惠王他……是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上了妹妹,才不想继续骗她,把她送回了家?” 周临锦:“什么?” “妹妹没有说,但我总觉得,她应该也是这样想的。”沈莲岫道,“否则惠王不想要妹妹了,直接把她随便找个地儿放着或是送回家就行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告诉她真相,像是让她死心似的。” 周临锦其实对这种事并没有多大兴趣,别人的事和他无关,更何况是惠王和沈芜瑜的事,他更在意自己最终能不能让沈莲岫回心转意,但既然沈莲岫愿意和他说话,他自然是开心的。 他轻轻叹了一声,在黑暗中抬了一下手,但随即便蜷了手指,就算已经离得那样近,他还是没有碰到她,不敢把她搂进怀里来。 “眼下再说这些,其实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他对沈莲岫轻声说道。 为君妻 第71节 沈莲岫点了点头:“对,睡吧。” 周围又恢复了平静,这一回两人躺着躺着,便慢慢睡熟过去。 翌日一早,沈莲岫醒来的时候还很早,窗边才透出一点点熹微的天光,屋子里灰蒙蒙的,还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本来不想起那么早,但是一张床上睡着三个人,虽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挤,可终究是没有她自己带着安安睡得那么舒服,沈莲岫睁着眼睛也没有动,只是看了一会儿灰扑扑的帐顶,又想起身边还睡着周临锦,怎么想怎么不舒坦,最后还是轻手轻脚地起床。 沈莲岫坐起来先仔细看了看安安,安安睡得正香,她便放心了,又回过身去,只见周临锦平躺着睡着,和她离得很近,比她和安安还要近。 她一开始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这床就这么大,他们两个人又是大人,肯定是要挤一挤的,然而当她从床上站起来,正要跨过周临锦的身子时,却看见周临锦外侧还有不少空余的地方。 沈莲岫一下子拧紧了眉。 接着,她想也没有多想,一脚过去踢在周临锦身上。 ----------------------- 作者有话说:一更[狗头叼玫瑰] 第87章 骗我 你把我的脚放开 这一脚踢在周临锦身上, 他纹丝不动,甚至都没有醒过来。 沈莲岫气不打一处来,她站着使不上劲儿, 便干脆又坐下来,用一双脚撬到周临锦的腰下, 狠狠往外推。 这下周临锦终于醒了, 他还睡得迷迷糊糊的,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屋子里又暗, 他根本看不清楚怎么了,伸手就往腰部一抓,抓住了沈莲岫的一只脚。 滑滑嫩嫩的触感从手中传递出来, 周临锦慢慢清醒了,他一边撑起身子, 一边也没有放开沈莲岫的脚, 只是问:“出什么事了?” 沈莲岫没有被束缚住的那只脚仍去踢他, 又怕吵醒安安,只能压低声音说道:“你那边明明还有那么多地方, 偏要往我这里挤?” 周临锦往旁边看了看, 心道,糟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旁边留出了很多空隙, 昨夜睡下时就是如此, 他就是故意的, 不过是欺负沈莲岫睡在里面看不见罢了。 本来他是想着趁着夜里再悄悄挪回去的,但后来就睡着了,今天早上也是可以睡出去的,谁知道沈莲岫起那么早。 周临锦望了一眼外面还灰蒙蒙的天色, 带着倦意道:“别闹了,再睡一会儿。” 沈莲岫咬牙:“你骗我心软!” “没有,”周临锦立刻急中生智道,“我夜里睡着了,自己也不知道往哪里睡了。” “撒谎,你睡相一直很好。”沈莲岫一只脚还是使劲儿踹他,又道,“你把我的脚放开。” 周临锦东躲西藏了好几日,好不容易安安稳稳睡了一晚上,这会儿也还没睡够,正困倦着,他闭着眼睛,道:“你停下我就放。” 果然沈莲岫不动了。 周临锦心满意足地把掌心玉足放开,正打算继续补觉,却不防被她手脚并用,一下子踹到了地上。 他抬头,沈莲岫正坐在床上冷冷地看着他:“你以后就睡地上。” 周临锦站起来,掸了掸身上沾染上的灰尘,道:“地上那么脏,我怎么睡?” 沈莲岫没有理他,自己下了床,背过身子去穿上外衫,然后打开门走了。 周临锦揉了揉额角,又重新睡回了床上去。 他以为这件事也就这样过去了,沈莲岫也就是随便闹一闹,毕竟就算她确实有这个心,眼下也没有这个条件,这里连个多余铺盖都没有,他想睡地上都睡不了。 然而等到有一个夜晚来临,他才知道沈莲岫是和他来真的。 沈莲岫从屋子里找到了一张靠边放着的破门板,放到了地上,然后指着破门板对周临锦道:“你睡这里。” “你说什么?”周临锦不敢置信。 虽然比直接睡在他看一眼都觉得脏的地上要好一些,可是这破门板也没好到哪里去,上面积年的灰尘都厚厚的一层,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污渍的痕迹,甚至还有蜘蛛网。 沈莲岫又重复了一遍:“你睡这里。” “这么脏……” “外面有水有抹布,你自己收拾干净就行了。” 周临锦默了默,又道:“没有被褥。” “天也没有冷到那种地步,你和衣睡下便是。” 周临锦没有再说话,他明白沈莲岫心软是真的心软,但是认死理也是真的认死理,不然也不用他用尽了借口,她才肯从白溪村跟着他回京城。 他默默地去打水擦洗,擦了好几遍破门板,灰尘和蜘蛛网倒是能被擦干净,但是上面早就已经干涸并且渗入木纹中的各种污渍却是怎么擦都效果甚微的。 周临锦心里膈应,但是没有办法,他没吃过这种苦,只能安慰自己,比前几日风餐露宿要好一些。 因为屋子狭小,门板怎么放都放不好,只能放在床边,显得更为拥挤了。 沈莲岫带着安安洗漱完回来睡觉,安安看见有一张门板,也不知道是干嘛的,反正先跑过来蹦到上面,蹦了好几下。 周临锦看着才擦干净的门板上又多了几个脚印,和污渍混合在了一起,方才干的那些又白干了。 偏偏安安还嘻嘻地笑着对着他,让周临锦想发火都发不出。 他总算有点理解了,为什么当初父亲会更喜欢姐姐了。 周临锦只得过去把安安抱下来,然后说道:“安安,别踩着上面,阿爹夜里要睡的。” “为什么睡这里?”安安眨着大眼睛,“睡这里好玩吗?我也要睡这里!” “你不能睡,夜里会着凉的,而且不舒服。”沈莲岫走过来,无情地打断了安安的好奇心。 周临锦蹲下来摸了摸安安的头,道:“乖乖和你阿娘上床睡觉。” 两边各自躺下,今夜依旧是周临锦去熄的烛火。 安安一时没睡着,沈莲岫正在小声地哄她,周临锦躺在又硬又破的门板上,身上只找了一件外衣盖着,觉得仿佛从来没这样狼狈过。 可是怪谁呢,还不是只能怪自己? 这一夜,周临锦睡得难受,一直在门板上辗转反侧的,他等着沈莲岫会不会忽然心软,把他重新叫回去睡觉,可一夜都只听得她呼吸清浅,没有叫他。 之后的几日,皆是这样过去的。 虽说那两个小兵没有疑心周临锦,但还是需要万分小心,万一惠王突然来了或是派身边的亲信过来,就很有可能会看见周临锦。 周临锦便索性借着带小树和安安出去玩,或者去山间打猎捉鱼的由头,白日里出去打探情况,能避就尽量避着那些斥候,但若是避不过,便说自己是沈夫人身边的仆役,倒也能顺利混过去。 只是眼下惠王似乎打定主意了一动不如一静,先不急着攻城,所以暂时打探不出什么来。 不过很快,惠王又再一次来了沈芜瑜这里。 依旧是已经入夜的时候,和他上回来一样,沈莲岫去厨房里烧水煮茶,而周临锦则是按照早就观察好的路悄悄过去,隐在墙角处。 惠王还是只带了两个侍卫,都立在门口处守卫,毕竟这院子小房屋浅,若是有人要对惠王不利,站在这里就足够应对了。 沈莲岫还是像上次那样端了茶水进去,惠王这次将小树抱着坐在自己膝上,没有和沈芜瑜说什么话,只是在问小树一些日常的事情,比如在沈家过得怎么样之类的。 小树的话很少,几乎是他问一句,他才会说几个字,惠王没多久便皱了眉,叹气道:“为何会如此内向,明日就跟着本王来军营里吧。” 沈芜瑜一听便急了:“这怎么行呢?小树会吓坏的,他胆子很小,很怕生人。” “就是你这样的慈母才会多败儿,”惠王说完,倒也没有强求小树跟着他去军营了,只是道,“该让他健壮些,这样日后怎么见人?” 沈芜瑜没有说话,片刻后才嗔道:“还不是你的错。” 惠王抬眼瞧她,眼中尽是笑意,道:“等到来日,本王便亲自教导小树,弥补对他的亏欠。” “那殿下可要说话算话,别到时候就忘了小树了。”沈芜瑜说完,又道,“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缺衣少食的,天眼看着也要冷了。” 惠王道:“让你去其他地方你又不肯。” “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处,这样你还可以像今日一样来看看我们,去了那里,谁还理我们母子俩?” “有缺的与他们说就是,少不了你的,明日便给你送炭过来,免得入冬冷了。” 惠王说着便起身,并不多做停留,出了门见到安安自己一个人在院子里玩,又对沈芜瑜道:“这个孩子倒是强壮,也活泼些,还是他们这些下人养出来的孩子结实,你让小树多和她玩一玩。” 沈芜瑜勉强应道:“好。” 一旁沈莲岫听了倒也没什么,反而开心和庆幸,开心的是孩子养得好,她可不愿安安柔柔弱弱的,庆幸的是安安是在乡下养的,并不像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女儿,否则惠王一眼就看穿了。 这时惠王又顺嘴问道:“听说这孩子的父亲回来了?” 沈莲岫便上前道:“回殿下,托殿下的福,人找着了。” “怎么没看见?”惠王问。 沈莲岫按着早就想好的,回答道:“去林子里洗澡了。” 惠王也就没再多问什么。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又转过身,对沈芜瑜道:“本王今夜还是留下,陪陪你们罢。” 沈芜瑜掩去惊慌,装作惊喜的样子:“真的吗?” 惠王点头:“之后一段时日,本王都不会再来。” “为何?” “战事吃紧,”惠王往里走去,见沈芜瑜慢一步,便来拉住她,“日后本王自会来带你入京城。” 沈芜瑜低头浅笑,但是并没有说话。 惠王和沈芜瑜进去之后,连同小树三人,便再没有出来过,留下他那两个侍卫依旧牢牢守在门口见。 许久之后,周临锦才从屋子后面绕出去,又绕回到前门,然后进来。 夜色浓重,他低着头,稍稍佝偻着身子,加上之前已经稍做乔装,不是对他极为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他,门口两个侍卫远远看他一眼,见沈莲岫已经迎了上去,便知道是她夫君,没有过问什么。 二人赶紧进了屋子,周临锦便已经说道:“今日来的那两个侍卫,其中有一个我以前见过。” 沈莲岫的心一下子被吊得高高的,但是她仔细想了想,又道:“他们方才没有认出你,应该没事。” 周临锦点头:“先应付过去明日再说。” “明日若是惠王看见你了怎么办?”沈莲岫又开始担心起来。 “不让他看见就行了,”周临锦早就想过各种情况,“他一定很早便会离开,不会特意想到要见我,我提前离开这里便是,若是真的问起,就说我早起去捉鱼了。” 沈莲岫应下。 为君妻 第72节 第88章 死了 等你回来再说 第二日一早, 沈莲岫和周临锦早早便起了身。 沈莲岫一面将他往外送,一面将之前翻找出来的一个竹筐递给他,并道:“捉到鱼就早些回来。” 声音若隐若现, 传到门口两个侍卫那边,刚好能听个囫囵。 而外面那两个小兵这几日已经和他们有些熟悉, 见状便笑道:“这天还都没亮呢!” “不早了, ”沈莲岫道, “万一殿下要在这里用饭, 我也好把新鲜的鱼烧了。” 说完, 她和周临锦对视一眼,周临锦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走了。”便迅速离开了。 沈莲岫在外面目送着他离开,然后又转回身, 慢悠悠走到侍卫面前,问:“两位大人守了一夜真是辛苦了, 可要热茶或是吃食?” 因她是沈芜瑜身边的人, 所以侍卫们待她倒有几分客气, 忙道:“殿下的事如何会辛苦?这位嫂子不必忙了,等殿下起身我们便要走了。” 沈莲岫闻言也就不说话了, 自己回了自己屋子里去, 这会儿安安还睡着,她过去摸摸她的小手小脚, 轻轻舒出一口气。 也没过多久, 主屋那边便有了动静。 与先前周临锦预测的一般, 惠王一早便起身了,毕竟一夜未回,也赶着回军营。 沈莲岫故意躲在屋子里没有出去,惠王倒确实没有注意到她, 只简短与沈芜瑜说了几句话,便匆匆而去。 之后的几日,几乎波澜不惊,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发生。 为了不引起那些斥候的怀疑,周临锦一边尽量避着他们,一边也挑白日里出去,每当到了夜间,他便悄悄回来,也不让门口那两个小兵察觉。 可是这日已经入夜许久,眼看着沈莲岫他们都用完了饭,周临锦却还没回来。 沈莲岫嘴上不说,只是默默地去把碗筷给洗了,等她洗完,连沈芜瑜也忍不住了,把她拉到屋子里问她:“姐夫怎么还不回来?” “可能临时有什么事,”沈莲岫定了定神,道,“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若是有事,这会儿已经有人来找我们了。” 见沈莲岫神色还好,沈芜瑜倒也不便多问什么,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姐妹两个便各自散去,天气渐冷,入了夜之后也不好让安安和小树在外面玩了,这几日都是早早便歇下。 沈莲岫安顿安安睡下,然后又倚在床上哄着安安入睡,然而直到安安睡熟许久之后,她也仍旧那样坐在那里,怔怔地出着神。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莲岫听见房门打开的声音,她终于回过神,先去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烛台,看见蜡烛已经比方才要多烧了一大截,方知夜已经很深了。 这屋子就这么点大,房门打开了也就看见人了,沈莲岫才轻手轻脚从床上起身,周临锦便已经走了过来。 他身上沾染着些夜里山林间的寒气,也没用得着沈莲岫提醒,他自己也不往床边过去,怕让安安着凉。 “怎么去了那么久?”沈莲岫这时再也忍不住,问道。 周临锦拿起桌上的冷茶喝了一口,才对沈莲岫道:“我看见周临钰了。” 闻言,沈莲岫的脸色一变。 “他没看见你吧?” 周临锦摇了摇头,原本进来时便冷峻的神色愈发凝重起来,他低声对沈莲岫道:“今日我去得远了一些,正好看见他带着人,抬着许多已经死掉的牲畜,我便一路悄悄跟着他们,却见他们并不往军营里去,而是往京城方向去的。” “死掉的牲畜……”沈莲岫身为医者自然也十分敏锐,她立刻便想到了什么,还是觉得不可置信,忙问,“难道他们是要拿这些去害京城的百姓?” 周临锦道:“那些牲畜不知是怎么死的,但只要是死的,一旦投入水中,便很有可能会传播疫病。京城外有护城河,连通着城内一些支流,甚至有流往禁苑之中的,如果他们悄悄把这些死牲畜投到护城河中,若牲畜还是病死的,那更是不堪设想。” 沈莲岫听得胆寒,咬牙道:“惠王真不是人,若是疫病传播开来,将会连累许多百姓。” “他们带着那些东西,走得慢,暂时还没有到京城。”周临锦重重地按了几下眉心,目光中透出疲惫,“不过惠王原先是等着戎国的兵马破了边关之后前来支援的,一直也不见动作,突然有此举动,十有八九是戎国即将兵败,他才急了。” “一定得想个法子出来。”沈莲岫道。 周临锦沉默良久后,道:“原本我与京城之间有一只信鸽来通信,但最近这几日每回我放了鸽子出去,鸽子虽还会回来,却始终没有带回来只言片语,我的消息传递不出去。” “会不会是惠王的人截下了?” “有可能,但是可能性不大,”周临锦道,“惠王若是发现,直接杀了信鸽便是,为何还要它一趟一趟地飞?或是顺藤摸瓜发现了我,直接将我抓了便是,而且这只信鸽训练有素,若半路被陌生人拦截,它便不会再飞回来。” 周临锦顿了顿,又继续说道:“我怀疑,是京城出了什么事。” “那眼下可怎么办?” “我已经放了鸽子回去,让他们小心护城河,先看看再说。不过恐怕……还是像之前一样。” 不出周临锦所料,第二日鸽子重新飞回来,周临锦递过去的信是已经没了,但信鸽仍没有带回来什么话。 情况一时更加复杂不明。 先前周临锦递回去的都不是重要信息,若是不回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但惠王要暗中在护城河中投入死牲畜却是极为紧迫的事,事关皇帝与整座城的百姓安危,这都不回岂不是就表明周临锦已经与京城断了联系,这是和惠王发现他们相比,都严重到不相上下的事。 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是再等下去,时间就来不及了。 周临锦只能想到一个办法,就是赶紧去放火烧了那些东西。 可这样一来,先不说惠王会不会怀疑到沈芜瑜这边,就是在过程中,也极有可能会被周临钰察觉,从而前功尽弃。 但眼下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其实就算是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让他去烧毁死牲畜,周临锦还是会去做的,只是那样的话,他可以提前把沈莲岫和安安送回去,但是眼下,他根本不敢保证若是先把人送回去,城门还会不会开,或是城楼上直接对欲入城的人放箭。 周临锦打算先让沈莲岫带着安安离开这里先避一避,山间原也有其他农舍,只是因为战乱,百姓搬离,所以空出来许多,有心要藏人倒也不是问题。 沈莲岫答应了,她甚至还想带上沈芜瑜一起走,然而沈莲岫带着安安出门不会有人在意,沈芜瑜却不可能脱身。 沈芜瑜自己也拒绝了:“我没有事,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周临锦一家三口便立刻离开,沈莲岫提前烙了些饼子带在身上,而周临锦则是先悄悄拿了半袋子米粮放在外面林子里,出来之后再拿上。 他这几日到处查探,倒也对附近熟悉许多,亦有心留意那些合适的房屋,以备万一有所需要。 周临锦把沈莲岫和安安安置到翻过一座山头的半山腰处,这里很是隐蔽,又挨着水源,也离惠王的营地很远,他之前观察过,因已经隔了山,惠王的人不曾踏足这附近。 “我最迟明日午后就会回来,若我没回来,你便不要再等我,带着安安一路往东去,走大约两个时辰左右,不远处便是城镇,等时局安定了,你们可以再回白溪村。”周临锦简短地交代了几句。 沈莲岫先是点了点头,见周临锦这就要走,才连忙上前两步叫住他:“你不回来的话,会怎么样?” 周临锦道:“死了。” 这个答案本该是早就已经清楚的,但是此刻听他直白说出来,沈莲岫的心里还是仿佛落下种种一锤,震得她五脏六腑都发麻。 见她迟迟不说话,周临锦便忍不住向她靠近一步,道:“你不要太担心,方才是我吓你,不会有事的,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 沈莲岫没有说话。 周临锦又道:“如果我回来,你能原谅我吗?” “等你回来再说。”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周临锦笑了笑,但笑意很快便淡了下去。 他一边说话,一边迅速地觑了沈莲岫一眼,然后又很快转开眼,往别处去看了看,才又重新看向沈莲岫。 沈莲岫则是向着那边正撅着屁股玩耍的安安招了招手,让她过来。 因为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即便安安已经原谅了上次周临锦惹怒她的事,但安安对周临锦还是不怎么熟悉,过来也只是先看看周临锦,然后扑到沈莲岫的腿旁。 “周临钰不难对付,他不会发现你的。”沈莲岫勉强说了一句,像是自己安慰自己一般,然后又低头扯着安安的手,对她道,“快和阿爹说再见。” 安安抬起头又看周临锦,头上扎着两个小辫子一翘一翘,咂巴了一下嘴巴却没有说话。 周临锦蹲下/身子,用他那双和安安很是相似的眼睛看着她,想说话可一时喉头又哽了一下,他连忙掩饰住,笑着道:“安安,阿爹要离开两天,你在家乖乖的。” 安安眨了眨眼睛,忽然问:“你真的是我阿爹吗?” 周临锦这回什么话都再说不出来。 他低了一下头,用力眨了一下眼,尽力忍住眼中的酸涩,才敢重新抬起头来看安安。 “是的。”他只说了两个字。 接着他拉起安安的小手,很想把她的小手握起来,却怎么都不忍心,忽然,安安那几个胖胖的手指在他的手心轻轻抓了几下。 安安嘻嘻地笑起来,然后扑过来抱住他的脖颈:“要早点回来哦,安安会想你的。” 一瞬间,周临锦的眼泪再也没办法忍住。 第89章 投靠 若不是本王,也没有你们这段好姻…… 幸而此时安安正抱着他, 周临锦连忙用手指揩去那滴要掉下来的眼泪,然后轻轻地拍了几下安安的背脊。 “好,阿爹答应你。” 闻言, 安安点了点头,放开了他。 周临锦慢慢起身, 又对沈莲岫道:“走了。” 沈莲岫本来想应声, 可转念一想, 出口却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 ”周临锦回答得很干脆, 丝毫没有任何犹豫,“还能有什么事,你照顾好自己和安安。” 沈莲岫轻蹙了一下眉心, 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和安安一起送周临锦到了门口。 周临锦没有再回头, 一路往山下去了, 很快便看不见了他的踪影, 山间只剩下薄雾青烟霭霭。 她就这样站了许久,直到安安不耐烦, 连声催促着她进去, 她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俯身抱起安安, 进到屋子里面去。 即便是在走路的时候, 她也依旧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噗通噗通”跳着的声音。 沈莲岫清楚, 这并非是因为周临锦即将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已经预知了可能将要发生的事,便也没有那么不能接受,她只是觉得周临锦一定还有什么事没有说, 而这种未知,才是真正让她担心忧愁的来源。 一晃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到了这日午后,周临锦与她约定好的时间,他却一直没有出现。 周临锦说了最迟是午后会回来,却没有说具体的时辰,沈莲岫每每想着要走,可心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对她说:“再等等,或许他马上就到了。” 可是直到日头西斜直到落山,都没有见到周临锦的影子。 沈莲岫终于从凳子上起身,周临锦没有回来,是不是就说明他已经出事了? 她接下来是不是应该像周临锦和她说过的那样,带着安安离开这里,然后先找着附近的城镇躲一躲,等到一切稳定下来,再重新回到白溪村,就这样过一辈子? 沈莲岫看了看外面的天,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下午的时候她没有离开,眼下要再走,她很可能会在山里迷了路,更有可能会遇到山里的野兽之类的东西,真的要走,也只能等明日一早天亮之后了。 “安安,阿娘去给你做吃的,吃完之后就洗漱,然后阿娘就陪你睡觉好吗?”沈莲岫问安安。 为君妻 第73节 安安虽然还是个不到五岁的孩子,对于近来环境的转换也没有吵闹,甚至没有问过沈莲岫什么,但她还是能感觉到异常的,就比如眼下,她知道她不应该和阿娘两个人待在这里,前几日就够奇怪了,但至少还有阿爹、姨母和小树,可眼下什么都没有,她和阿娘一起在一个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的地方。 原也是没有这么早去睡的,即便睡了也不肯乖的,但她知道眼下似乎不能这样。 于是安安立刻扑到沈莲岫的腿旁,道:“好。” 沈莲岫便带着安安在身边,去煮了一锅稀饭,就着昨日带过来还没有吃完的烙饼一起吃了,其他东西是再不能有了,沈莲岫从没在吃上面亏待过安安,在白溪村时虽然过得简单,但能够给她吃的还是会给她,可安安吃着这些并不算美味的吃食,也并没有闹。 母女两个吃完了东西,安安还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憨态可掬的模样总算让沈莲岫心里浓重的阴霾稍稍消散些许。 很快,沈莲岫便将安安抱上了床,安安一时还睡不着,沈莲岫便与她讲着话,倒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话,都是小孩子想到哪里说哪里,间或也会冒出几个问题来问沈莲岫。 两个人说了半晌,沈莲岫却忽然问安安:“安安,你有没有想你阿爹?” “阿爹……”安安的胖手指抵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才道,“他说会回来的。” 沈莲岫鼻子一酸。 她没办法再和安安说什么,或许她对于周临锦的记忆还不是很多很深刻,在日后的岁月里也会慢慢忘记他,但她做不到此刻就对安安说,周临锦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即便她又害怕又彷徨,很需要有个人来和她一起分担。 “我们要睡了哦。”沈莲岫只对安安这样说道。 安安和她说了许久的话,也以及累了,张嘴打了个哈欠,便窝到沈莲岫的怀里,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闻着沈莲岫身上熟悉的味道,睡了过去。 黑暗中,沈莲岫睁着眼睛,一刻都没有闭上。 直到夜半。 她听见外面传来明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开始声音出现的时候,她很开心,以为是等到了周临锦,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然而很快她便发觉,脚步声又多又细碎,还有人说话的声音,明显来的不止一个人。 外面也火光婆娑,晃晃悠悠的,更加印证了来人不止一个,而是有好几人举着火把。 沈莲岫将安安往床里面一推,匆忙从被子把她从头到脚一盖,等要出去的时候,却听见周临锦在外面喊她:“阿圆,你在里面吗?” 沈莲岫张了张嘴,却怎么都应不了声,她脚下踉跄一步,还没等站稳,便快步走到了门口。 只见周临锦正朝这里走来,一行足有十几个人,而走在他身边的却正是惠王刘衍和周临钰。 或许是事情到了眼前,并且早就有所预料,沈莲岫反而不害怕了,甚至也不慌张。 至少周临锦是完好无损的。 而原是让她午后便离开这里的周临锦,此刻见了沈莲岫还在,却也并不见惊讶,他只是对惠王道:“殿下,我的妻女就在这里了。” 惠王那双略带着脂粉气的眸子上挑,打量了沈莲岫几眼,倒是笑道:“本王就说她看起来并不像是仆妇,反而是你女儿,倒像个乡下孩子,不过既然说起来,确实也长得有几分像你。” 周临锦道:“她胆子小,女儿又年幼,还请殿下见谅,容许在下与她说些话。” 一旁的周临钰轻嗤了一声,听见他的嘲讽,沈莲岫倒不怕他,反而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惠王却并没有阻拦周临锦的意思。 周临锦上前来,将沈莲岫稍稍拉过到旁边,对她道:“阿圆,国公府已经没了。” 沈莲岫心头一惊:“什么?” “我离开之后不久,圣上便派人将国公府……”周临锦没有再说下去,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因周临钰之故,圣上怀疑我在他人都不愿出城的情况下主动出城,是为了投靠惠王。” 沈莲岫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临锦,像是根本就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惠王是周临锦的杀父仇人,他怎么可能会去投靠他? 然而要是再细想,周临锦明明提前向皇帝陈情,请求不要让周昌回京奔丧,可皇帝仍是不允,此事落在皇帝的眼中,是不是会觉得周临锦因此而生出异心也是应该的? “国公府还有那么多人,怎么会……”沈莲岫觉得自己的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吐字艰难,“夫人,阿姐还有珠儿……” 周临锦没有回答她,而是撇过头去。 这时惠王道:“你们倒是胆子大,差点就要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去了,若不是本王先得知诚国公府出事,也不会想到你已不在京城之中,去瑜儿那里捉你,没想到你却已经走了,好在还有死牲畜,虽然被你得逞全都烧了,但本王及时带人赶到,也算是钓出了你。” 他才说完,周临钰便道:“殿下,是否需要属下再去……” “闭嘴,你这个废物,竟然连几只死牲畜都看不住。”惠王冷冷道。 周临锦眸光一闪,此时立刻对惠王说道:“死牲畜会祸及他人,求殿下顾念城中百姓。” “罢了,”惠王挥了挥手,“若是疫病散开,本王倒要花心思去处理,确实不妥。至于你,反正也回不去了,便跟着本王便是,眼下戎国已现颓势,你父亲麾下那几员大将确实骁勇善战,若他们到时领兵上京勤王,本王恐怕腹背受敌,力有不逮,还需你从中斡旋,他们极敬佩你父亲,想来也会卖你几分面子,何况你比之你这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堂兄,那更是年少得志的天之骄子,安心为本王做事,本王不会亏待你。” 周临锦无言,却在惠王话音落下之后跪了下来。 惠王笑道:“不必行此大礼,你这便跟着本王,不过你这妻室,也算是对你有情有义了,说起来,你们还要谢谢本王,若不是本王,也没有你们这段好姻缘。” 他看向沈莲岫,又道:“你回去,继续陪着瑜儿。” 沈莲岫不知该怎么答,但见从地上起来的周临锦并没有说什么,便也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惠王随后便扬长而去,只留下周临锦、周临钰等几人。 周临锦先对沈莲岫道:“我先把你和安安送回去。” 他话音才刚落,便感觉到脸颊旁有一阵拳风过来,但周临锦并不慌张,只是在瞬间拉开沈莲岫之后又稍稍闪了闪身子,便躲避了开去。 沈莲岫往那边看去,只见周临钰正狠狠地盯着周临锦。 第90章 后怕 安安都快不认识你了 他一击不中, 也知道不会再成功,便就此罢手。 不过周临钰仍是忿恨地看着周临锦:“你为什么要出城?你知道我母亲他们都被你害死了吗?” 周临锦其实已经对周临钰差不多视若无睹,他并不想和他说话, 正要拉着沈莲岫回去,然后沈莲岫却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手。 她上前两步, 直直地对着周临钰, 道:“这不是应该问你吗?若非你叛逃, 圣上未必会疑心至此, 还有苏琼,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你,她早就难产而死了,那个孩子也没活下来, 她是为什么才会这样的,你说呢?” “你!”周临钰的脸色白一阵青一阵, 咬牙切齿地看看周临锦, 又看看沈莲岫, 双手紧紧地攥着,却始终不敢再对他们怎么样。 沈莲岫一想起诚国公府的那些人, 比如杨氏、周仪韶和珠儿, 心里便如同一把生锈的钝刀子在割,虽然知道此事大半还是源于皇帝的绝情与昏庸, 但此时周临钰乱咬人, 要把错都推到周临锦身上, 她绝对忍不了。 谁都可以说周临锦,但是周临钰这条狗不配。 “好了,不用和他废话,”周临锦道, “我们进去叫醒安安。” 二人正要转身进屋,这时周临钰又气急败坏道:“周临锦,你是不是想进去和她说什么悄悄话,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你根本没有忠于殿下!” 周临锦的眼角余光终于扫过周临钰,冷冷道:“我的所作所为,殿下自有分辨,还轮不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周临钰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周临锦的话让他难受得像是百爪挠心,他当初投靠惠王,本就是看不惯周临锦,却又比不过他,所以才想出这条路,甚至不惜毒害了祖母吴氏。 然而孤注一掷之后,惠王却并没有很重用他,让他运送死牲畜已经是最重要他的一次,可他也没有办好,反而一个不小心让周临锦一把火烧了,之后周临锦又劝说惠王不要再利用死牲畜传播疫病,惠王竟也答应了。 周临锦来了,他更加没有了立足之地,所做的一切都成了空。 但他就连打都打不过周临锦。 眼看着周临锦和沈莲岫进了屋,周临钰只能一脚踢在了一个破水缸上。 沈莲岫听着外面的动静,一面往里走,一面趁机悄悄对周临锦道:“周临钰这个人,留下来恐怕始终都是个祸害……” 周临锦先是不语,等走到床前,看着被被子覆盖住的安安,他小心翼翼地揭开安安身上的被子,等看见安安的小脸露出来之后,他才对沈莲岫道:“惠王已经答应我,让我亲手把周临钰杀了。” 沈莲岫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周临钰或许一开始还有点用,但如今对于惠王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周临锦提了这个要求,应该也是让惠王觉得这是他投诚的条件之一,顺便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周临钰身上,解决了周临锦心里的仇恨。 她看了一眼正轻手轻脚把安安抱起的周临锦,其实根本无需多问,她知道周临锦根本不可能和惠王站到一起。 就像周临锦看到她还留在这里,也并没有问一样,他也知道她不会走。 周临锦把安安递给沈莲岫,道:“你先抱一下。” 然后自己便大步向着外面走去,沈莲岫想了想,赶紧抱着安安快步跟上。 才走到门口,还没跨出那个门槛,便看见周临锦从旁边一个侍卫那里抽出一把刀,还未等周临钰反应过来,便一刀刺向他的胸口,周临钰先时看见他抽刀已经有所预料,奈何他动作迟钝,加上周围有人故意架住了他,于是这一刀便正中着狠狠吃下。 鲜血汨汨流出,周临钰一时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临锦。 “你……二弟,你怎么敢……你不怕殿下……” 周临锦将刀摔在地上,仿佛怕那血污沾染到了自己一般,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道:“大哥,你安心去吧,这是殿下应允了我的。” “什么?”周临钰已经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这回他并不再去看周临锦了,或许是连抬头的力气都已经失去了,只是嘴中仍旧喃喃道,“原来我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终究是没比过你,可你要是没有你的父亲……” 周围的侍卫嫌他烦,屈膝便将他踢到在地,周临锦扑到地上之后,便再也没了声息,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讲完。 沈莲岫与周临锦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她叹了一叹:“死到临头,竟还是没有看开。” 周临锦又从沈莲岫手上把安安接了过来自己抱着,很快,一行人便离开这里,留下周临钰的尸首一直在原地,无人掩埋。 *** 到沈芜瑜那里的时候正好天亮,沈芜瑜早就已经得知了消息,正焦急地站在门口等他们。 离着那里还剩一段路,周临锦便止住了脚步。 “我就不过去了,这几日你安心待着便是,等有了空闲,我会过来看你们。” 沈莲岫点点头:“你自己小心。” 两人就此分别,周临锦走得快,沈莲岫更是连头都没有再回一下。 沈芜瑜已经朝她跑过来,忙不迭问沈莲岫:“姐姐,你们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莲岫道:“先进去再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什么。” 昨夜,周临锦除了告诉她,惠王同意他把周临钰杀了之外,周临锦私下里便什么都没有和她说,看起来也没有要说的意思。 但是沈莲岫已经能够猜到大致是怎么回事。 她先前就一直觉得周临锦好像有什么心事,甚至还问过一回,可周临锦并没有吐露只言片语,如今想来,恐怕在周临锦发现自己与京城断了联系的时候,他应该早就已经猜到诚国公府可能已经出了事。 但他始终都选择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即便最后都没有向她透露半分。 就算没有周临钰运送死牲畜一事,周临锦也是凶多吉少,皇帝抄了诚国公府已经使得周临锦的行踪提前暴露,惠王早晚会抓到他。 而周临锦十有八九也是故意让惠王发现他,并且让惠王告诉他诚国公府已经出事的事,让惠王有机会劝他投诚。 他留在惠王身边,要做什么其实不难猜出。 只是……诚国公府已经没了,皇帝也已经不再信任他,他又要怎么办呢? 为君妻 第74节 沈莲岫没有再想下去,也不敢再想下去,总之眼下走一步看一步。 沈芜瑜见沈莲岫一时有些神情恍惚,便以为她是吓到了,于是将还在熟睡的安安放到了自己床上睡下,再去给沈莲岫倒了一杯热茶,姐妹两个坐下。 沈芜瑜到底是舒出一口气:“姐姐,昨夜真是吓死我了,一开始有人来传消息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把你们都杀了,后来等了一宿,总算把你们给等来了。” “没事,”沈莲岫捧着热茶喝了一口,勉强露出了点笑模样,“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沈芜瑜道:“唉,你说国公府怎么就……幸好啊姐姐,幸好你和安安跟着姐夫一块儿出来了,否则岂不是也搭进去了?” 闻言,沈莲岫一愣,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有很多事情她甚至都来不及去想,此时若不是沈芜瑜提起,她根本就没有想到这一茬。 这么一想,却是后怕。 沈芜瑜看她脸都白了,还以为是自己一时最快说错了话,毕竟眼下诚国公府阖府可能都遭了难,她虽为姐姐和安安感到庆幸,但说出来确实是不应该的。 “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沈芜瑜连忙解释,“总之你先好好去睡一觉再说,日后慢慢寻访着,也未必全都……” “好了,我没有怪你,只是你突然提起,我这才想起来罢了。”面对亲妹妹,沈莲岫倒也不掩饰什么。 沈芜瑜点点头,然后忽然又看了看沈莲岫,又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只有姐妹两个坐着,便小声问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姐夫该不会真的……” “妹妹,”沈莲岫立刻打断了她,只给她使了个眼色,“先不要说这些。” 沈芜瑜会意,便立刻闭上了嘴。 之后也没有再问过。 就这样过了大约快有半个月,惠王忽然又来了这里。 他来的时候,沈莲岫没有出去,只是站在门边偷偷往外看,也没看见周临锦。 惠王并没有停留很久,他在沈芜瑜的房里大约待了一个多时辰,便又离开了,离开时留了一个亲信在沈芜瑜这里。 他走之后,沈芜瑜便大喇喇地来敲沈莲岫的房门,也不避着那个亲信,直接对沈莲岫道:“殿下说了我们过几日便要进京去,姐姐也做做准备,免得到时候说走就走了,来不及收拾东西。对了,还有姐夫,他明后日或许也要过来看姐姐和安安,再后头便更要忙着了。” 果然这日夜里,周临锦便来了。 虽然是早就说好的事,但那个亲信的眼睛还是肆无忌惮地在周临锦身上打转,沈莲岫见了不舒服,便立刻把周临锦拉进自己房里。 一关上房门,周临锦便指了指外面,沈莲岫会意,那个亲信应该在偷听他们说话。 “殿下让我过来看看你们,”周临锦对沈莲岫说道,“京城已经被困得撑不住了,殿下没有费一兵一卒便拿了下来,不日我们便要入城了。” “总算能回去了,这地方我可不想再继续待着了,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沈莲岫也跟着附和,“这么多日子都没见你,回京之后可要好好陪我们。” 周临锦神色中没有笑意,却笑道:“哪有空闲?” 沈莲岫看了看正在自己玩耍的安安,倒说了一句心里话:“安安都快不认识你了。” 周临锦便把安安叫到自己身边,抱着她问:“有没有想念阿爹?” 安安很果断地摇了摇头,没有给他一丝情面。 ----------------------- 作者有话说:因为国庆节出去玩加上结局这几章要重写所以存稿没了,明后天会停更两天[鸽子]但是这周正文一定会完结[狗头叼玫瑰]宝宝们放心我连两三百收藏不入v的糊文都是好好完结的[狗头叼玫瑰] 第91章 甘霖 一会儿……别求我 周临锦苦笑着看看沈莲岫。 沈莲岫并不顺着他的意思接下去说话, 只是看了一眼窗外,然后轻声道:“先让她睡着吧。” 这会儿正好是不早不晚的时候,如今天气又冷下来, 山里便更是寒冷,安安倒也不抗拒那么早就上床睡觉了, 哼哼唧唧了几声, 便被周临锦乖乖抱在手里, 然后塞入了被褥当中。 周临锦再问她:“到底有没有想我?” 安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从被窝里露出来, 滴溜溜地转着, 最后脆生生吐出两个字:“没有。” “好了好了,快睡觉吧,明日可以早些起来玩。”沈莲岫道。 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 沈莲岫才将安安哄睡着,这时她再仔细去看了看外面, 却发现人影还在那里。 沈莲岫皱了眉, 想着有个人在门外时刻盯着, 总是感觉到不舒服的,便忍不住无声地朝着中临锦作唇语:“怎么还在外面?” 周临锦摇了摇头。 他过来把躺在床中间睡得四仰八叉的安安往里面推, 接着便用眼神示意沈莲岫一同躺上床去。 沈莲岫一时迟疑, 有点怀疑这究竟是为了避开门外的那人,还是周临锦自己故意想出来的招数, 毕竟这屋子就那么大, 就算是睡到床上去, 只要换个训练有素的人仔细听着,还是能隐约听出来他们在说什么话的。 不过就这么干等了,落在有心人的眼中确实是更让人怀疑的,平日里倒是无妨, 眼下却更像是在等着做些什么。 “你睡中间去,我怕我夜里挤到安安,”周临锦又给她使了一个颜色,敦促沈莲岫快些上床去,“我睡最外面。” 沈莲岫无奈,只能与周临锦先后躺到床上。 这张床靠着最里面的墙边,躺上去之后倒是稍稍显得隐蔽了些。 沈莲岫又悄悄从床上爬起来,挪到床尾去看外面,只见床边还是有半个淡淡的人影。 她正要轻声与周临锦说话,不妨却一把被他从后面拉住,一直重新拽到床上去,她一时没有防备,整个人都悬空着往后倒,差点吓得叫出声,本以为会重重摔在创办善个,最后落到一半,却及时被周临锦顶住。 “你干什么?”沈莲岫一下子红了耳朵尖,“会吵醒安安的!” 她就这么倚靠着周临锦,也不能往后躺下去,想再坐起来,可一面睡着安安,一面是周临锦,她往哪里撑都借不到力。 周临锦轻轻地在她耳边啄了一下,问:“你那日说的话还算数吗?” 沈莲岫一头雾水:“哪日?我说过什么话?” “就是我走的那日,”周临锦的声音轻缓,似乎带着些委屈,“你忘了吗?” 他每说一个字,沈莲岫便觉得后颈处很痒,不耐地扭了几下,许是贴得太紧,她的气息也不由灼热起来:“快放开我……会被外面那个人听见的……” “就是要让他听见。”周临锦笑道。 “你那日说,如果我能回来,便会原谅我。” 沈莲岫道:“我可没有说,是你自己说的。” “但你也没有反驳。” 周临锦话音落下之后,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最后沈莲岫用手肘往后捅了周临锦一下,周临锦这才仿佛意兴阑珊一般地放开她,自己先躺到了床上。 他看着沈莲岫在自己身边躺下。 “阿圆,你就原谅我好不好?”他又问。 沈莲岫继续不说话,没有像先前那般果断拒绝,也没有点头。 周临锦撑起身子,就这样定定地从上往下看着她。 沈莲岫望了他一眼,立即便转过眼去。 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周临锦便没有再给她任何余地,沈莲岫感觉到细密的吻如同雨点一般落在她的脸上,虽然动作轻柔可却急切。 沈莲岫愣了一会儿,然后才匆忙去推他:“不行,不能在这里……” 她情急之下,声音便有些高,安安被惊动,扭了一下小身子。 周临锦的动作顿了顿,但见到安安没有醒来的迹象,便又继续下去。 “唔……”这一回,沈莲岫还要再说话,周临锦已经堵住了她的嘴。 这次的吻绵长而又深入,沈莲岫好几回几乎都要背过气去,但就像是处在悬崖边缘,每每将要坠入崖底之时,周临锦都会及时地扶住她。 当他终于肯放开她的时候,沈莲岫忍不住呻/吟一声。 “你不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了?”周临锦望着她,调笑道。 沈莲岫被挤在中间,走又不能走,躲又不能躲,只是一双纤柔的玉手紧紧攥着,这时回过神,才发觉竟拽的是周临锦的衣裳,而二人身上的衣物不知何时都已剥落,身上半遮半掩着。 当看到二人的身上时,沈莲岫的心仿佛决堤一般,倏然便被冲垮。 但她仍保留着一丝残存的理智:“不能,不能在这里,安安还睡在里面……” 周临锦也不说话,只是立刻俯身越过她,用被子将安安整个人都包裹住,接着便把裹成一团的安安放到了地上去,那里是周临锦先前睡的破门板。 沈莲岫怕安安睡在地上会着凉,连忙扑过去看,只见她小小一个人,一张被子倒是足够把她裹起来,身上身下都裹着,即便被调了个窝,她也丝毫没有察觉。 她这才稍稍放心,正要装过身子去,却已经被周临锦一把捞过去。 …… 她懒洋洋地趴着,问:“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反正还没天亮。”周临锦心满意足地搂着她,一下一下地轻轻摩挲着她细嫩柔滑的背,另一手依旧覆在玉山之上,手指挑弄着那两颗鲜艳欲滴的樱桃。 沈莲岫斜眼又去看窗外,想起身看看仔细,但碍于人在他手中,不便动弹。 周临锦知道沈莲岫在看什么,于是便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太久了,他已经离开了。” 若是一回两回还好,但次数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人自然是等得疲了。 沈莲岫仰头,对着周临锦眨了眨眼睛。 周临锦已经是方才那个姿势,贴到她的耳边,用极轻的,只能她才能字字句句听明白的声音,与她说了几句话。 “为什么不直接……”沈莲岫用手比出一个划脖子的动作。 周临锦道:“他在吃穿用上面都极为小心,若是毒药,即刻便会被察觉,而他也必定对你有所防备,若你趁机去调配了毒药,他一定马上就会知道。” 沈莲岫点头。 周临锦又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一吻:“日后我们未必还会再有见面的时候,你只记住时间,一定要是援军抵达的那一日。” 她仔细听着,又是点点头。 “害怕吗?”周临锦问她。 “不怕,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怕的。”沈莲岫喃喃着,语气也慢慢惆怅,“明明戎国都已经退兵了,若是你阻止了惠王往护城河中投放死牲畜之后能顺利回京城,便可将这些消息都传递进去,或许……城中不会那么快就投降。” 因京城自关了城门之后便彻底与外界消息断绝,自然也不知道边关境况,被困得久了,再加上猜测边关一旦守不住,戎国的兵马便会长驱直入前来支援惠王,城中的人心便四散了,也就难以再坚守城池。 若是知晓戎国已经败了,再过不了多少时日,边关的兵马便会前来勤王,那么恐怕惠王即刻就要攻城,一时半会儿也难以攻克。 周临锦的手指绕了两圈沈莲岫的长发,道:“如今再说这些,也这是徒增感叹。” 沈莲岫垂下眼帘,城破之外,对于周临锦来说,更又多了另一重伤痛,皇帝仅仅是因为周临钰私逃,以及周临锦自告奋勇出城探查,便怀疑周家,甚至抄了诚国公府,实在是荒谬。 “等回去之后,我们再找找好吗?”她对周临锦说道,“万一……阿姐她们躲起来了……” 为君妻 第75节 说到这里,沈莲岫便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去,她既盼着杨氏和周仪韶她们没事,并且急切地想安慰周临锦,让他心里好过一些,但又实在不敢在此时给他许多希望,若是入了城之后,发觉杨氏她们是真的不在了,那岂不是给了他希望又使其破灭? “我知道,我一定会找到她们。”周临锦停顿了一下,“即便是尸骨,我也一定会找到,好好收敛安葬。” 他叹了一声,然后便放开沈莲岫,下床将安安抱了回来,小心翼翼再放回床里侧。 三个人重新躺好,沈莲岫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窝着,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 作者有话说:之后还是日更的哦,马上就完结了[狗头叼玫瑰] 被锁了一段,全部删掉了,大家只能将就看了[爆哭] 第92章 告别 她后知后觉,没有准备 十日之后, 惠王派人来接沈芜瑜和小树入京,沈莲岫也带着安安一同随行。 沈芜瑜近来着了风寒,一路都在咳, 面色潮红。 到了府邸前,沈芜瑜下了马车, 却看见惠王竟等着她。 她腿一软, 惠王便立刻将她接住。 “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惠王一眼就看出她不舒服。 “略感了风寒罢了, 吃些药就好了。”沈芜瑜看了看惠王, “殿下怎么来了?” 惠王笑道:“自然是等着你来。” 结果沈芜瑜听后并没有说话, 反而一脸试探地朝里望了几眼。 “你放心,”看着沈芜瑜犹疑的模样,惠王立刻说道, “王妃她们不在这处,这里只有你和小树住。” 沈芜瑜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 只是还没等说话, 便又咳了起来, 沈莲岫见状便上前扶住她,道:“这里风大, 妹妹受不得风, 还是赶紧进去吧!” 惠王不置可否,却没有跟着沈芜瑜进去的意思, 只是说道:“本王还有事, 就先不进去了, 一会儿便传太医过来为你诊治。” “不用这么麻烦,免得传到了那边去,又要说我拿乔。”沈芜瑜道,“我姐姐略懂医术, 这几日也都是她照顾的我,让她给我治便是。” 惠王没有反对,点头对着沈芜瑜说道:“你好好调理着,本王过几日再来看你。” 他也没有再多做停留,说完之后便骑上马一路远去,沈芜瑜站在门口目送他,满目都是马蹄扬起的尘土,四周冷清寥落,早已不见昔日繁华景象。 之后几日,沈莲岫便一直陪着沈芜瑜,沈芜瑜要用的药方依旧是沈莲岫开出来的,但抓药却不是她去抓,全由惠王安排的人一手包下,确认过没有问题才会传递进来,因沈芜瑜不愿别人伺候,说怕被王妃害了,再加上一时确也人手不足,煎药等事便都由沈莲岫去做。 沈莲岫心里还记挂着杨氏等人,又多日不见周临锦,也无法向他询问情况,她有心想自己出去找人,然而京城眼下乱得很,从前的皇帝自不必说,惠王已杀了皇帝所有的子嗣,以及一部分皇室宗亲,杀戮甚至仍旧在继续,到处都是拿人杀人的,纵使是有心也无法成行,更何况就算是提出要出去,他们也未必会放走她。 就在这样的心焦之下,有一日深夜,却有人将周仪韶和珠儿送了过来。 沈莲岫大半夜地被叫出去,一时也心惊肉跳,以为是周临锦出了什么事,好在却见到了一直想见到的人,大喜过望差点哭出来。 她连忙将她们迎了进来,又让人去煮茶烧饭,自己先带着她们去沐浴更衣。 等周仪韶和珠儿换了衣裳出来,热腾腾的饭菜也摆上来了,沈莲岫知道她们吃了许多哭,这段时日也没吃过什么好菜好饭,于是也不问她们什么,只让她们先赶紧用饭。 珠儿瘦得面色发黄,哪有从前国公府小千金明珠光华的模样,至于周仪韶,比起珠儿还是个小孩子,她便有更多的心事,几重折磨之下,已经憔悴得没有了人样。 看见热饭热菜,珠儿倒是立刻就吃了起来,周仪韶举了筷,却一直没有下筷子。 沈莲岫见状,便对珠儿道:“珠儿吃完了就和安安一块儿去睡觉,床已经给你铺好了,今晚你挨着安安睡。” 珠儿应是。 周仪韶的眼泪一下子便涌了出来,为了不让珠儿也跟着难过,她起身走到内室去,沈莲岫跟随其后。 “阿姐,东西还是要用一些的,”沈莲岫一面说,一面倒了热茶给她,“已经这样了,自己可不能再倒下。” 周仪韶侧过身去,一直拭着眼泪,许久之后,她才慢慢平复了心绪,咬着牙道:“谁知道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阿圆,母亲她已经走了,当时国公府出事,是阿弟的同僚将我们三人藏了起来,但来抄家的人没有发现我们,便一直在城中搜寻,母亲的身子本就不好,忧惧惊悸之下,没几日便熬不住了。” 沈莲岫的目光一黯,方才只见周仪韶母女,没有看见杨氏,她心里便知道不好,但因为周仪韶和珠儿刚来,她也就没有问,想着等她们吃完再睡上一觉再说。她虽然和杨氏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杨氏还算是个一个不错的婆母,从来没有为难苛待过她什么,甚至连句重话都没有说过,再如何她都不该是这个下场。 这时婢子已听了沈莲岫的吩咐,舀了一碗白粥过来,配着一碟子小菜,沈莲岫将碗递到周仪韶面前,周仪韶便接过来,勉强喝了半碗才放下。 “你们走了之后,我日夜忧心着,还要去宽慰母亲,其实我也做过最坏的打算,但是万万没有想到,先出事的会是诚国公府,我父亲战功彪炳,又对朝廷忠心耿耿,为何会因二房这种根本就不值一提的旁支而怀疑我们?再者,难道阿弟在朝中这么多年,还看不清他的为人吗?”周仪韶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一圈儿。 沈莲岫忍了忍,最后也没忍住,也跟着叹了气。 “周临钰害了祖母害了父亲,自己跑了,又把我们全家害惨了,”周仪韶这段日子一直自己默默承受着,今日见了沈莲岫,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哭着说道,“祖母也是糊涂,要是当年就肯让他们二房分家出去单过,而不让他们几个人面兽心的一直陪在她的身边,大家不时常相见,各过各的,或许如今也到不了这个地步,结果这么多年吃国公府的用国公府的,祖母最宠爱的也是周临钰,却养出来了什么东西?” “那么婶母他们呢?”沈莲岫问。 “没了,”提起这些人,周仪韶的脸上并没有悲悯,“除了我们,国公府没有人留下来,这是二房的报应!” 沈莲岫叹了叹,又问:“你见过二郎了吗?” 周仪韶摇头:“没有,但是我知道是他把我们找到的,先前我们被人藏了起来,之后城破,便彻底流离失所了,我也不敢将我们的身份声张出去,只找了个地方躲着,阿弟费了不少力气才寻到我们,他找到我们之前,我和珠儿已经三四日没吃过东西了,若不是他,我们这会儿恐怕已经饿死了。” 接下来,周仪韶又与沈莲岫说了许多话,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起周临锦如今在为惠王做事的事。 直到夜深,珠儿早已与安安一同睡去,看着周仪韶差不多也已经发泄完了,不会再憋着,沈莲岫便也催促着她去睡觉。 而沈莲岫自己,则是悄悄地从自己床上一只软枕中,小心翼翼拿出了一包用布包裹着的东西,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些散碎的药材。 沈芜瑜的病半真半假,一多半是为了那件事而装的,虽然她们两个的行动并不自如,但沈莲岫早就已经想好了办法,她把所需要的药材掺在沈芜瑜的药方中,每隔两三日便给她调一个药方,就这样将东西一点一点凑出来,完全不会被人所察觉,就算让别的大夫来看,也不能看出什么问题,最多就是某一样药材不是那么对症,但无伤大雅。 也有像细辛这类的药,沈莲岫加在了每一剂的药方中,但散剂中剂量极小,看似是给沈芜瑜用来温肺化饮的,只是若每帖药中的细辛都被摘出来,积少成多,细辛不过钱,多了便能致使人麻痹,派上大用场。 周临锦并没有和她说过,那一日他究竟要做什么,但她大抵也能猜得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自己凑出来的那包药半晌,其实这里的东西已经差不多全都齐了,如今也只是等着那一日到来。 当时在快要进京前那夜与周临锦相见,并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到分别的时候,她还是没有实感,直到如今,一日一日地想着,才惊觉这一面,或许不会再有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沈莲岫不会奢求其他,只想着若能再见上一面,那边很好了。 至少不会像前一次一样,她后知后觉,没有准备。 告别也是要有准备的。 可是就算沈莲岫这样想着,她也始终没有再见到周临锦。 一直到前来勤王的援军到达京城这一日。 说是勤王,然而皇帝已经驾崩,经过这段时日,京城内外都已由惠王把控,所以就连惠王自己都没有前些日子的紧张,若是顺利的话,直接与他们谈判就是,再不济还有周临锦在,那些边关将士素来敬重周昌,只要周临锦出面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退兵并不是难事。 自从来到京城之后,沈芜瑜便常借着自己身子不适,以及小树思念父王,几乎隔一两日就要让人去请惠王过府,而惠王显而易见的偏宠沈芜瑜母子,只要沈芜瑜开了口,除非是实在抽不出身,他都会来看望他们。 传说惠王妃因沈芜瑜的再次出现而极为忧愁,甚至一日比一日焦躁,然而两人根本不在一处,她就算是想对沈芜瑜如何也没有办法,而也正是因为害怕惠王妃对沈芜瑜下手,所以惠王便更加紧张沈芜瑜和小树。 当年或许是因为存着一丝愧疚而将沈芜瑜放走,那么如今沈芜瑜带着他们的孩子出现在他的面前,而他又快要成为九五之尊,已经没有理由再放手了。 也就是在援军抵达的前一日,沈芜瑜中毒了。 ----------------------- 作者有话说:下章大结局[狗头叼玫瑰] 第93章 大结局 有你在身边,更开心 因沈莲岫在沈芜瑜的身边, 救治及时,所以沈芜瑜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她这些年或多或少身子有所亏损,再加上风寒未愈, 乍然间有这么一下,便垮了下来。 惠王连夜来了沈芜瑜这里。 沈芜瑜见到惠王便扑到他怀里哭了起来, 边哭边说道:“是王妃要害我。” 惠王没有说话。 “这一次我已经避让至此, 独自住在这里也不敢声张, 也从未和王妃有过来往, 她为何还要如此对我?”沈芜瑜呜咽着说, “殿下,我是没有事的,只是担心小树, 若有一日王妃对小树动手,那可怎么办?小树就是我的命,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 我也不活了。” 她说完便垂下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沈莲岫一直陪伴在一旁,见状便上前假意劝说道:“妹妹这又是哭什么呢?你吉人自有天相, 又有殿下庇佑, 这不是没事吗?眼下安心好好养病才是,有殿下在, 自会为你做主的。” 惠王搂着沈芜瑜的手一紧。 半晌后, 他说道:“瑜儿, 王妃是本王的原配发妻,本王不能负她,眼下诸事未定,若本王先急着罚她, 反倒让别人见笑,不过本王答应你,等来日本王登基,定不会让她压你一头,本王不立她为后。” 沈芜瑜抬起头,满脸都是泪痕,痴痴地唤了他一声:“殿下。” “你且再等几日,等处理完边关的事情,本王便要登基了,伴在本王身边的只会是你。” “好,我听殿下的,但是殿下,你是知道我的,我从始至终求的都不是什么名分,若不是此次王妃逼人太甚,我也不会……”沈芜瑜擦了一下眼泪,又继续说道,“殿下,这几日我想跟在你身边,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了,除了姐姐,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惠王蹙了蹙眉:“瑜儿,这几日只要你请,我定然是过来的,不是本王不想带你,是实在不方便。” 这时沈莲岫见状也插嘴道:“是呀妹妹,殿下待你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连承诺都许下了,你便不要再为难殿下了,左右也只有这几日的时间了,咱们只要注意些,未必会让王妃再害了去。” 然而沈芜瑜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对着惠王撒娇道:“殿下,就这么几日了,就让我跟着你好吗?” 惠王沉默片刻,终是松了嘴,只是还是说道:“可你的身子怎么办?” “都是在京城,又不是跟着你去行军打仗,又有什么关系呢?”沈芜瑜眨了眨眼睛,眸子亮亮的,像是在对着惠王笑,“况且我还有我姐姐陪着我,她会照顾好我的。” “好吧,”惠王叹了口气,无奈道,“那今晚本王就留下来陪你,明日开始你就跟着本王。” 沈芜瑜终于是笑了,她不肯放惠王,只对沈莲岫道:“姐姐,你先下去吧,今夜殿下陪着我,不会有事的。” 沈莲岫便告退,出了沈芜瑜的房间。 一出了外面,一阵疾风扑面而来,沈莲岫不由打了个哆嗦,眼下已快到初冬,时节到底是不一样了。 她略微侧过头,看了一眼依稀倒映在窗纱上的那两道影子,心里叹了一声。 惠王妃有小动作是真的,惠王自己也知道,但今日沈芜瑜中毒的事,却和惠王妃没有关系,惠王妃早年就和沈芜瑜不对付,也在沈芜瑜那里吃过瘪,惠王究竟对沈芜瑜是什么心意,恐怕没有比惠王妃这个枕边人更清楚的,如今沈芜瑜带着孩子出现,她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今日完全是沈莲岫和沈芜瑜姐妹两个一手炮制的。 明日就到了日子,虽然惠王对于沈芜瑜几乎是随叫随到的,但也要确保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而惠王妃则是一柄好刀,一是两人之间矛盾已久,惠王根本不会怀疑,二是就算惠王要查,也需要时间,至少明日是绝对查不出来真相的。 至于明日,成就也成,不成也就不成了。 翌日一早,沈莲岫便被沈芜瑜叫了过去。 这几日只要惠王过来用饭,沈芜瑜都会借口沈莲岫懂医理药理,让沈莲岫教她做药膳,然后给惠王用。 端到惠王面前的每一道菜,都是要经过检查的,亦有人试毒。 为君妻 第76节 今日天气寒冷,早起天也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雪,沈芜瑜便让沈莲岫做了一盅羊肉汤,里面加了许多驱寒暖身的药材,还是和从前一样,经过重重检验才能拿到惠王面前。 羊肉汤摆上来的时候,沈芜瑜自己先拿起汤勺尝了一口味道。 沈莲岫便笑着问沈芜瑜:“味道如何?” “不错,不过等我好起来,还是姐姐教我,我亲自给殿下做。”沈芜瑜道。 沈莲岫继续笑着,没有说话。 往常端给惠王的药膳,自然是没有问题的,但是今日这一盅羊肉汤,却被她加了料进去,因并非毒药,所以银针根本验不出来,像试毒的人还有沈芜瑜只喝上一两口,也根本不会有什么感觉。 今日的天喝羊肉汤也是很合时宜的,很快,惠王便用完了一盅羊肉汤。 才用了早食,便有人来报,说是边关前来勤王的援兵已经到了城下,周临锦正在城楼上与他们谈判。 沈莲岫站在旁边听着,心里一紧。 惠王对沈芜瑜道:“瑜儿,外头风大,你就不要跟着我去那里了,乖乖在这里等着我。” “不行,昨夜你明明答应我的,要让我跟着你,”沈芜瑜自然是不肯依的,她又搬出来惠王妃,“这都不算话,我也不信殿下说的,日后不会让王妃压我一头。” 惠王向来拿她没办法,只好依着了。 沈芜瑜去,沈莲岫自然也要跟着的,因为她身子不好,又中过毒,沈莲岫必得时时照看着。 到了城门口,惠王一开始却并不上去,只是在下面等着消息。 在他看来,这种问题根本不大,皇帝已经没了,皇帝的子嗣也已经被他屠尽,就算他们是来勤王的,又要勤谁,最后还不是时势比人强,顺坡下驴算了,让周临锦从中周旋也就是了。 可周临锦那里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 就连沈莲岫也开始担心起来,若惠王还没上去,药效便发作了,那就可能就要坏事了。 好在就在她这样想之后不出片刻,周临锦便下来见了惠王,周临锦对惠王道:“殿下,他们已经松口答应退兵回去,但要殿下亲自去谈一下条件。” 惠王听见已经可以退兵,眼中一亮,而后又是轻蔑一笑:“什么条件?” “赦免他们,以及回去之后加官进爵,”周临锦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说这些事,属下无法做主,他们也不敢信属下。” 惠王并没有迟疑,携着沈芜瑜的手便上了城楼。 沈莲岫在后面悄悄看着,只见他的身子稍稍晃了晃,想来是那些东西开始发挥功效了。 一时周临锦坠在后面还没走,他见沈莲岫也要跟上去,便迅速与她说了一句:“你就别上去了。” “不行,我要去。”沈莲岫瞥了周临锦一眼,一点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周临锦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先让沈莲岫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她后面。 惠王到了城楼上,想着这些粗人不过是要自己亲口应允,其余并不难对付,而今时不同往日,自己如今亦求边关太平,顺势也该给他们点甜头尝尝,他们才更好效忠他,便打算只要不过分,尽力答应他们便是。 只是城楼上的风烈,竟吹得他有些眩晕,幸好一旁的沈芜瑜扶住了他。 惠王站定,便立刻与城下的人说了几句话。 也就是这几句话之间,他觉得身体越发有不适之感,头痛以及身子有些疲软麻痹。 他以为是吹了风所致,恰好此时周临锦上前来,对下面道:“殿下已经诚意至此,你等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惠王一时没有说话。 而城楼下的人似乎也因周临锦的话而愈发动摇,骚动起来。 “殿下,你怎么了?”沈芜瑜在惠王耳边细声说道。 惠王摆了摆手,疑心自己年纪轻轻便中了风,正要交代周临锦一些事情,忽然却见方才还对着下面说话的周临锦,手中寒光一闪。 他反应倒也迅速,立刻便要躲,可身子麻痹,即便是心里所想,动作也已来不及,只能用手挡了挡,而周临锦却是下了狠心,一刀划开他的手掌,将他几根手指连根削落,斜下直直刺入他的心口。 这时惠王身边的人才惊觉不对,想要上前护驾,然而一旁的沈芜瑜却一下子按住已经性命垂危的惠王,冷冷对着要上前的来人道:“放下刀剑,不许动手,否则我就把他推下去!” 惠王心口的血如喷泉般涌出,他的侍从既因为沈芜瑜的话不敢上前,也立刻开始思考,惠王已经没有救了,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扶持惠王的儿子上位?哪个儿子呢? 而就在他们心思纷纭时,周临锦对他们道:“城楼下大军临城,他们都是我父亲的旧部,只要我一声令下便会攻城,尔等不想死,便速速投降,我饶你们一命。” 这让本就犹豫的众人,愈发迟疑。 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工夫,惠王就已近弥留,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沈芜瑜,似乎想说话却说不出来,而看着那些昔日的亲信们,竟也因心思各异无一人敢上前,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什么都已经徒劳了。 他最后只从齿间挤出短短几个字:“你为什么……” 没等他说完,沈芜瑜便打断他:“我恨你。” 也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只见她便离开扑住惠王,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朝着下面坠落。 沈莲岫最先回过神,她最先扑过去看,然而早已经来不及。 “妹妹!” 沈莲岫撕心裂肺叫了一声之后,差点瘫坐在地,周临锦扶住了她。 此时惠王已经彻底殒命,那些亲信自然也没了主心骨,援军又眼看着要入城,他们甚至来不及去看惠王,便都纷纷四散逃命,本就是乌合之众,一朝溃散也在情理之中。 周临锦下令开了城门,先将惠王和沈芜瑜的尸身抬入城,顺便让勤王的援军进城收拾残局,将城中的惠王部下尽数抓捕。 周临锦让人将沈芜瑜的尸首抬到了沈莲岫面前。 沈莲岫原本还存着沈芜瑜万一没有摔死的心,然而等她自己抖着手上去摸她的脉搏,从手腕摸到脖颈,一动都不动,才知道妹妹是彻底没了。 沈莲岫合上沈芜瑜半张着的眼,又摩挲了两下她冰冷的脸颊,喃喃道:“惠王都要死了,你为何要这么做呢?你明明可以不用死的,为什么要那么傻呢?” 可是沈芜瑜已经永远都不能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了。 周临锦让她哭了一阵,这才上前,用一张干净的白布盖住了沈芜瑜的脸。 沈莲岫下意识地抓了一下他的手,似是不让他动沈芜瑜,结果反被周临锦制住。 “阿圆,她已经去了,”周临锦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让她好好走。” 原本便没有止住的泪水,此刻从沈莲岫的脸上簌簌而下,她想隔着白布再去摸摸妹妹的脸,但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沈莲岫抬头,怔怔地看着周临锦。 周临锦抱住她,按住她的头转向自己怀中,不再让她去看。 听着她的低泣,他轻轻啄了一下她的额头。 他感到她的手臂紧紧攀住了他。 天边尽头,飞鸟从湛蓝的空中掠过,朝着远方一路飞去。 不知何时,天已经放了晴,仿佛新的一日才刚刚开始。 *** 之后数日,因沈芜瑜之死,沈莲岫心里很不好过,便有些抑郁消沉,只是勉强撑着为沈芜瑜办了丧事,又找到了沈冀和陈氏的尸骨,将他们三人安葬在了一块儿。 至于周临锦,她再见到他,已经是为沈芜瑜、沈冀和陈氏一同出丧之后。 当初诚国公府一夕剧变,虽然不过短短一两个月的时间,但里面已经破败荒芜的不像样子,也不能住人,沈莲岫便暂时停留在惠王为沈芜瑜置办的那座宅子里。 夜间周临锦回来的时候,她也没有安歇,只是坐在窗台下发呆。 见他过来,她只回过头,问了一句:“怎么样了?” 经过惠王的血洗,先帝的血脉已经断绝,就连宗亲也伤亡甚重,就算惠王已死,他身边的人也皆已伏法,但朝堂仍旧动荡,眼下只能赶紧从宗室旁支中选了一位新帝承嗣。 周临锦在她身边坐下,道:“阿圆,我辞官了。” 听到他说出这句话,沈莲岫并没有感到震惊。 虽然周临锦没有表现出来,而前段时间局势紧张,很多事也来不及思量,但沈莲岫明白,诚国公府的事对他的影响恐怕很大。 再加上即便他除去了惠王,但先帝在时已经认定他反叛,且未曾平凡,他在惠王身边亦是盘桓许久,周临锦究竟是否有忠君之心,其实已经很难说清。 眼下或许没有人议论质疑,然而时日一久,总归会有人说话的。 既然已经削了爵位,如今又辞了官,也算是明哲保身了。 沈莲岫点了点头,问他:“那我们还留在京城吗?” “不留了,”周临锦叹了一声气,却有如释重负的感觉,“我们回陈州。” 沈莲岫眼睛一亮:“真的?” 周临锦笑道:“我骗你干什么?我已经和阿姐说过了,她也同意了,她和珠儿就跟着我们一起过。先前诚国公府被抄,有一部分财物已经归还给我了,足够我们过好下半辈子,到时我们可以在陈州买一处宅邸,若你喜欢白溪村,也可以在你家附近再置办一处,你觉得好吗?” “好。”沈莲岫眨了眨眼,忽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从十岁时来到京城,她一直觉得这里不是她的家,也没有什么归属感,反而是先前回到白溪村的日子,她和安安过得很安心,如今可以回去,那是再好不过的。 周临锦想了想,又道:“反正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收拾的,明日看看还有要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们便动身了。” “那小树怎么办?”沈莲岫问。 这几日她一边办沈芜瑜的事,一边也是心惊胆战的,生怕有人忽然上门来带走小树,如今也是要考虑小树的去处了。 “新帝赦免了惠王妃以及惠王留下的其他子嗣,但一辈子都要被圈禁不得再出府邸一步,小树本来也该送过去,但沈芜瑜和他并没有名分,惠王也没有正式承认过小树的身份,所以我暂时替小树隐瞒了下来,只说小树是沈芜瑜带过来的孩子。”周临锦顿了一下,又说道,“不过照理说惠王妃应该清楚实情,但是她也没有再提起小树的事。” 沈莲岫蹙起眉心:“她什么意思?是想留着小树在外面给惠王报仇,还是说她厌恶妹妹,所以不愿承认?” 周临锦沉默,没有回答沈莲岫的问题。 半晌后,他才道:“阿圆,我们问问小树自己吧。” 沈莲岫一怔,周临锦已经起身离开,他很快抱来了小树。 小树被周临锦从睡梦中叫醒,正用手揉着眼睛,一脸的惊恐,他年纪虽小,但也知道沈芜瑜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本来就不活泼,这几日便更消沉了,还时常哭醒过来,身子也更孱弱了,沈莲岫很是心疼。 “小树,别害怕,是姨母。”沈莲岫从周临锦那里接过小树,紧紧搂在自己怀里,细声安抚着他。 等小树安定下来了之后,沈莲岫才问他:“小树,姨母要去陈州了,你愿意和姨母一起走吗?” 小树看看沈莲岫,又看看周临锦,重重地点了点头。 沈莲岫笑了,她爱怜地摸着小树柔软的头发,她私心里当然是想带着小树的,沈芜瑜都已经死了,她不能丢下小树,让沈芜瑜走得不安心。 但小树这个年纪,也已经懂了不少事了,他或许知道惠王的事,就算暂时不明白,也总有一日会明白的,沈莲岫不能强迫周临锦和她一起养着仇人的孩子。 若小树的心里已经有了仇恨,便不会选择和她走,那么沈莲岫也想好了,沈家的宅子还在,也有一些亲眷,甚至小树的舅父姨母们有些也都还在,可以让小树和他们一起过,她每隔一段时间便托人过问小树的情况,小树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若他选择和她走,那么她也决定了,等小树彻底懂事之后,她会把惠王和沈芜瑜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至于该不该恨她和周临锦,那就是小树自己的事了。 沈莲岫对小树道:“好,那就跟着姨母走,还有安安妹妹、珠儿姐姐她们,我们一家人会过得很好的。” 为君妻 第77节 她才说完,小树忽然伸头过来,附在她耳边,像是要和她说悄悄话。 “姨母,阿娘和我说了,那个男人是坏人,他骗了阿娘,害了她一辈子,还害了祖父祖母,”小树的声音很轻,“阿娘让我一定要跟着姨母,只有姨母才会好好对我,她还让我告诉姨母,小树是个好孩子,会乖乖听姨母话的。” 周临锦听不见小树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最后沈莲岫的眼泪一滴滴地滚落下来。 沈莲岫一直抱着小树,直到小树都睡熟了,她才把他放回房里去。 等她回来的时候,眼泪也已经擦干了。 周临锦还是在原来那个地方等她,这回变成她走到他身边坐下。 “就让小树跟着我们吧。”她说。 周临锦道:“好。” “你不会介意他是惠王的孩子的吧?” “不会,又不是你和惠王生的,”周临锦戏谑一句,然后又正色道,“我相信我们会把他教得很好的。” 沈莲岫点点头:“嗯。” 她把头慢慢靠到他的肩膀上,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许久之后,周临锦才又问她:“要回陈州了,开心吗?” “开心,”沈莲岫回答得很快,脸上也泛出笑意,“有你在身边,更开心。” 窗外明月正挂枝头。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全文完) ----------------------- 作者有话说:到这里就大结局了哦,感谢大家一路陪伴,我们下本见[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接下来还有一个if线番外,本来是做福利番外的,但是因为连载榜单更新字数不到的问题不能完结,不能完结就不能更新福利番外[化了]我之前没更过福利番外所以不知道[化了]现在只能当做正常番外放了,内容是正文中间分岔的if线,我写着写着又有点小型火葬场了,所以不想看这个if线的就不要买了哦,本来还想写一个性转版if线又怕没人喜欢就没写了,以后再说吧[狗头叼玫瑰] 对了,下本开《泠泠七弦上》,高岭之花重生追妻,喜欢的不要错过哦[狗头叼玫瑰],以下是文案 许棠生来容色娇美,出身尊贵,自小受尽宠爱,自从嫁给顾玉成之后,他便平步青云,更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她一面享着顾玉成给她带来的荣华富贵,一面为顾玉成打理好周家上下,做着一位平平无奇却合格的主母, 虽然顾玉成为人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总归也能举案齐眉到老,可没想到一场小小的风寒,最后却莫名其妙让许棠送了命。 直到许棠死后,她才发现她是一个话本子里的女配角,而顾玉成则是男主。 顾玉成在她离世后多年没有再续弦,连妾侍通房也没有一个,只是长年一个人耐心教导抚养他们的儿女, 就当所有人以为顾玉成要做一辈子洁身自好的鳏夫之时, 顾玉成老房子着火了。 他迎了一位娇妻进门,在经历了一番你退我进我进你退,双方纠葛缠绵又黯然神伤之后,一向清冷如高岭之花的顾玉成终于招架不住了。 接着,许棠所生的儿女被打发得远远的,小娇妻又翻出十几年前莫须有的事来证明许棠的过错,成功将许棠的牌位从顾家搬走,坟茔也另迁他处。 从其小娇妻与顾玉成恩恩爱爱到了白头。 许棠被话本子的剧情气得重生回了过去。 彼时她还是许家千娇百宠的小女儿,粉糯可爱,而顾玉成却是寄居她家的清寒少年,形单影只,受尽欺凌嘲讽, 从前唯有许棠会与他多说几句话,暗中护着他,不让别人欺负他,可如今她却不会再有好脸色了, 这朵高岭之花谁爱折谁折,她是折不起了。 顾玉成每日的饭食成了残羹冷炙,念书时书本上出现了许多墨点子,他都默默忍受下来。 直到他发现从前放在他桌案上的点心出现在了别人那里,一向喜欢围着他叽叽喳喳说话的许棠也不再看他一眼, 顾玉成头一次慌了。 在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他悄悄拦住要去和别人玩耍的许棠,抖着声音问:“三妹妹如今……为何不同我说话了?” *文案不代表全部剧情和人设 第94章 if线(1) 假如当时周…… 沈莲岫给周临锦治了几日眼睛之后, 本也没抱多大希望,然而有一日在给他按合谷穴的时候,他却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沈莲岫吓了一跳。 周临锦道:“我感觉能看到些光亮了。” 闻言之后, 沈莲岫张了张嘴,一时没有说话。 手心里瞬间沁出冷汗, 她整个人都僵立住, 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若说完全惶恐害怕倒也不是, 否则她便不会决定给周临锦治眼睛, 就让他这么下去,自己也更安稳些,但若要说欣喜若狂, 确实也不至于。 她还是设想过很多次的,周临锦看清楚她不是沈芜瑜之后, 究竟会对她如何。 她定了定神, 不露痕迹地将手从周临锦手中抽了出来, 然后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这样能看见了吗?” 周临锦蹙了一下眉, 摇头道:“这样好像又看不见了, 但是方才那一阵,我确实看到了些许影子, 绝对不会是错觉。” 沈莲岫的心里空落落的, 好像又有些失望似的, 她又道:“应该没那么快,会好起来的。” “你先别告诉阿姐她们,特别是母亲,她还不知道你给我治眼睛的事, 别叫她失望。”周临锦叮嘱道。 沈莲岫道:“我知道。” 接下来的几日里,沈莲岫仍旧如同先前一样为周临锦治着眼睛,但周临锦始终都没有像那日一般,说是能看见些光影了,只是他坚持不是自己的错觉,沈莲岫便也信他。 不过周临锦原先想的是既然能看见一些影子,便表示已经在好起来了,那么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然而这几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甚至连那日模糊的影子都没有再看见,他便有些气馁。 白日里倒还好,周临锦并不会表现出来什么,只是到了夜里,他便问沈莲岫:“我的眼睛究竟还会不会好?” “怎么不会呢?”沈莲岫先是反问一句,又道,“郎君不要心急,这才多少日子?” 周临锦将她的肩膀揽过来,叹了一口气,半晌后道:“如今只在家中,什么事都做不得,难道真要靠祖荫吃一辈子?” 沈莲岫想了想,实话实说道:“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若我不是生在这国公府中,恐怕就要你养我了。”周临锦侧过头,试图用无神的目光寻找到沈莲岫,但最终还是没有成功,只是虚虚地落到了某一个点上。 沈莲岫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一下的眼眶。 “真是那样的话,那我也只能养着你了。”她半真半假地笑道。 周临锦一时间没有说话,沈莲岫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耐不住了,稍稍从他怀里仰起身子:“你在想什么?” 周临锦笑了笑:“我在想,盲人能做些什么,总不能真让你养我。” “自然是没什么好做的,等吃等睡就是事了。”沈莲岫摊手。 周临锦感觉到她在动弹,便紧了紧胳膊,一面将她整个人都牢牢锁住,一面又说道:“消停些,别动。” 沈莲岫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意兴阑珊道:“罢了,我要睡了。” 她作势便要去拉身上半盖着的被子,谁知手才伸出来,便被周临锦压了过来。 如今不比从前,沈莲岫立刻便知晓了他的意思,顷刻间脸颊上便飞上了薄粉:“你……” “做瞎子能做的事。”周临锦的笑意深起来。 他先用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试探到了大致的位置,接着他俯身向下,细密的吻如同细丝般的春雨一样落下,绵绵诱人,浇得沈莲岫浑身发软。 她倒也乐得享受,索性整个人滑了下来,彻底躺到了床上,任由他去动作。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已快至顶峰飘飘欲仙之时,沈莲岫却忽然感觉到周临锦停了下来。 她的心上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了一下,也没有来由的,不由问道:“怎么了?” 问完再去看周临锦,只见他闭着双眼,一只手撑住额头,嘴里已经喃喃说道:“我……我好像能看见了。” 沈莲岫一个激灵,但又不能立刻起身,只能一点点将身子抽出来,然后坐到周临锦身边,扶住他:“真的吗?” 周临锦没有作答。 大抵是方才热的,大抵是此刻紧张所致,沈莲岫裸/露的背脊上渐渐出了一层薄汗,但她还是先抓过已被扔在一旁的小衣先穿到身上,正要下床去叫人时,周临锦却又拦住她。 “阿圆,我怎么……”沈莲岫看见他的额头上也有汗珠,“你的脸,为什么我……” 沈莲岫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忽然就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和周临锦说,不知道怎么应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周临锦已经看见了她的脸,他不敢确定,或许认为是自己刚刚复明所以产生了偏差,可他总要再重新睁开眼睛来看的,总要看清楚这一张陌生的脸的。 沈莲岫重重地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用指尖抬起周临锦的下巴,接着掰开他揉着自己额角和眼周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二郎,你……先睁眼看看再说。” 有了她的话,周临锦便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终于抬起头,然后睁开了方才一直紧紧闭着的眼。 他看见了一张方才已经看到的,在他的记忆中全然陌生的脸。 虽与沈芜瑜只是一面之缘,但周临锦可以肯定,面前的这张脸并不属于沈芜瑜。 他不自觉地往后靠了靠,顶到了墙,又去看看她,问道:“你是谁?” *** 夜半,濯心斋。 几乎诚国公府里所有人此刻都被惊动了起来,一是因为周临锦的眼睛忽然就重新能看见了,二是他房里出了件怪事,当然,大多还是因后一个原因,众人这才过来。 吴氏年纪大了,自然是来得最晚的,若不是实在是有事,也万万不会去惊动她。 她被小吴氏扶着在座上坐下,扫了一眼底下的人,只见周临锦冷着脸站在一边,从他脸上丝毫看不见一丝重建光明的喜悦,而沈莲岫,则是站在另一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只能隐约看出并没有哭。 杨氏不知怎么开口说,而小吴氏则已经抢在她的面前,对着吴氏开了口:“母亲呀,这真是闻所未闻呀,你说哪有这样的事,真不知是其中有什么误会,还是二郎他被什么东西魇着了,或是着了魔,竟说给他娶的媳妇不是沈芜瑜!” 吴氏大半夜地起来又过来,疲累得紧,小吴氏又说得不清不楚的,结果还没等吴氏厘清思绪,便听见周临锦指着远远站在那边的沈莲岫,冷冷开了口:“祖母,母亲,这个人到底是谁?” “什么是谁?这分明是你要娶的人呀!”杨氏不比小吴氏那种看戏的心态,急道,“二郎,你是怎么了,重新能看见是好事,可你怎么连她都认不出来了!” “我要娶的是沈芜瑜,可这个人根本不是沈芜瑜。”周临锦撂下一句话,又觑了沈莲岫一眼,接着便转开了眼。 周仪韶见状,也觉出来些不对了,周临锦不是会无理取闹的人,先前还以为是他们两夫妻闹气,但绝不会闹得这样大,不仅如此,他还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 于是她便想着过去先悄悄问周临锦几句,没想到这时一直低着头的沈莲岫,忽然说道:“世子说得没错,我确实不是沈芜瑜。” 四周一片死寂,连小吴氏都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沈莲岫上前一步,站到中间,眼睛盯着地砖,并没有去看任何一个人:“我是沈芜瑜的姐姐沈莲岫。” 为君妻 第78节 周仪韶听得脸色一变,她倒是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去拉住她:“你说什么?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妹妹在成亲前失去了踪迹,家里寻了数日都一直不见踪迹,母亲想着世子的眼睛看不见,又不想失了这桩亲事,让妹妹被指指点点,便干脆让我顶替了她,嫁到了国公府。你们若是不信,大可以即刻便派人去沈家,问明白究竟是不是这样。” 还没等吴氏、杨氏说什么,周临锦听完已经道:“来人,去沈家问清楚。” “都已经过了子时了,这么晚了,有事也是明日再说,”杨氏连忙劝道,“你此时让人上门去,岂不是惊扰了人家?” 周临锦却对杨氏的话充耳未闻,他仍旧叫来了人吩咐几句,等人走了之后,他才道:“我要弄清楚沈芜瑜究竟怎么了。” 周仪韶叹了一声,将沈莲岫重新拉到了一边,与自己一同站着。 大约过了有半个多时辰,便有人来报,说是沈冀和陈氏来了。 周家倒也没想到他们会来,也不讲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索性便将人请到了濯心斋。 沈冀脸色不好,陈氏的脸色更为难看,还没走近便先瞪了沈莲岫一眼。 她算是仁至义尽将沈莲岫领进了门的,可沈莲岫自己却修行不好,都与周临锦过了这么久日子了,怎么也该将人笼络住了,就算复明看清楚了她不是沈芜瑜,撒娇扮痴地说几句就好了,也是嫩花蕊一般的人,难道还怕他不心软? 结果她不行,害得他们沈府被诚国公府大半夜地敲开家门问事情,陈氏自然更少不得要亲自跑这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