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不具》 知名不具 第1节 《知名不具》作者:勖力【完结】 【文案】 宗墀单身多年、谈判交际从来不落地s城。流言是因为当年追他的那个学霸女友,最后狠狠把他甩了。 宗少爷讳疾又忌医,哦,他那个初恋白月光是个外科医生。 贺东篱高中同学、后来发展成的死党看着市政官微词条上的:加印创始人、慈善侨贤宗径舟独子替父出面集团收购会日前抵达s城。不禁调侃: 他那个狗不理、活祖宗的脾气,居然也肯通稿登他的照片。 话又说回来,你俩那会儿、真是你主动追的他? 贺东篱瞥一眼通稿上的侧脸,语焉不详,“嗯,算是吧。” 别扭初恋/破镜重圆 插叙回忆线/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 都市破镜重圆 业界精英 日常 暗恋 主角:贺东篱,宗墀(chi) 一句话简介:我还恨你,但爱具有惯性。 立意:如果能永远,我依然情愿。 第1章 邦尼兔安抚玩偶 邹衍来找贺东篱的时候,她刚结束急诊会诊的一台面部清创超减张缝合。 正值交班,邹衍问贺东篱,“今天门诊?” 贺东篱一身刷手服,摘了手术帽,交班后上午两台手术,他们主任的台。“下午门诊手术,怎么?” 邹衍得到信了,贺东篱的主治聘文下来了,他是赶来恭喜她的。“得请客。” 贺东篱笑意轻淡,“你答应请我的还没兑现呢,秉持环保原则,两两抵消吧。” 邹衍普外那边也是忙了一宿的手术,他是尿都憋着来找她说点事,“老太太恢复得不错,她们昨晚给我发图片了,皮瓣彻底粘住了。” 贺东篱点头,知晓的样子。“谭师兄前两天有跟我讲,拆除负压和引流的时候,老太太状态就挺好的,不容易,快九十岁的人,手术耐受比什么都重要。” 邹衍再要说什么的,贺东篱赶去交班,临走前再匆匆叮嘱几句,要那边家属护理别掉以轻心。 * 一个月前,邹衍找到贺东篱,把朋友外婆的病情细致跟她描述了下,老人八十六岁的高龄,高血压糖尿病既往史三十余年,七年卧床,骶尾部大转子深大压疮。 冯家外婆和母亲都是教书的,干净体面了一辈子的老人不堪其痛楚难熬,夜里没人的时候吞药想结束自己,好叫子女解脱。 也正是这个缘故,冯母这才坚持要给老母亲治疗。 好友还在国外,急得不行,只能找邹衍。邹衍找到贺东篱,要她帮他奔走下,请他们科主任出面,帮忙开这台飞刀,一应费用都是邹衍来出。但是前提,不提邹衍的名字。 贺东篱给他绕糊涂了。毕竟,凭着邹衍的身份,或他或他父亲的名义,该是谁的名手都请得动的。 邹衍却没多说,只认真恳求的样子。他与贺东篱规培轮转那会儿认识的,算起来也三四年的交情了。没见他求过谁,更没见他对什么事如此忧心忡忡过。 贺东篱答应邹衍,找他们主任问问。赵真珍与贺东篱博导师出同门,贺东篱从来规规矩矩喊老师、主任。赵真珍的教学、门诊和择期手术排满了,这期间还不乏几台飞刀。她先是把贺东篱骂了顿,这个疮面这个年纪,家属本身也没多上心,你什么朋友呀。 贺东篱眼观鼻,恨不得搬出邹衍来,她难得冲老板张口,又觉得邹衍这样南辕北辙的她实在不懂。 好在,赵真珍转了个微信名片给她,要她去找这个人,对方这些天正好在下面出专家诊。 择期的那天,正好贺东篱轮休。她与谭师兄那头联络上后,对方摇她过去做一助。 很精湛利落的一台完全游离大皮瓣修复术,供区植皮缝合时,师兄谭政瑨问贺东篱,“老太太是你什么人呀?” 认真缝合的贺东篱,专心二用,答道:“朋友的外婆。” 谭政瑨听后没再说什么,手术室里闲聊也是家常便饭。 顺利下台后,贺东篱见到了邹衍口中的冯母,谭政瑨作为主刀按规矩陈述了手术的完成情况。 冯家感恩想要请他们吃饭,被谭政瑨婉拒了。出了县医院,谭政瑨驱车回城,问贺东篱怎么来的,听说网约车,便要送她一程。 贺东篱之所以喊他师兄,是因为对方是赵真珍带的第一个硕士研究生。 谭政瑨在上海工作,也在上海定居。 虽说回城经过s城,但总是特地送一程的心意。抵达市里,贺东篱主动张罗,要请师兄再多留两个小时,她喊上赵主任,请前辈和老师吃饭。 谭政瑨笑着说下次,也请她回去转告赵老师,这次实在有点赶,他还有个朋友在上海,等着他回去谈点事。 那次就这样匆匆作别了。 邹衍这边转告了家属反馈的最新近况,贺东篱这天下了手术都快十二点了,她在手术休息室吃了饭,休整后去门诊楼的摆渡车上,跟谭政瑨联络交流了病程的进展,再一次感谢了师兄的襄助。 * 谭政瑨最近喜得千金二胎,处处眉开眼笑得很。他给赵老师寄孩子洗三伴手礼的时候,顺带着给东篱也寄了份。 次日就收到了师妹的贺礼。那会儿,他人还在另一个院区出诊。太太在月子中心,每天亲朋好友络绎不绝的探望,同行后辈寄份问候的礼物,家人也未必放在眼里。 还是岳母和母亲两个帮着整理誊记随礼名单时,翻到了这份礼盒。署名是s大附属一院,贺东篱。 有人接过这个礼盒,某奢牌的一份新生婴儿套装; 再一个jellycat的一只邦尼兔安抚玩偶。 谭政瑨到的时候,岳母那头招呼他洗手、吃饭。 他应是,想起什么,问岳母,“宗墀今天来过?” 岳母颔首。谭家与宗家系认的干亲,宗墀小时候病病殃殃的,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民俗偏方,说要给有两个儿子的家庭做小三子,这病才得好。宗母没法子只得乱投医,结果当真灵验得很,没几年他小子身体就越来强健起来。记得他上初一那会儿,个子还是班上男生堆里倒数的呢。 谭政瑨洗手后,没忙着吃饭,先去看了妻女,再叮嘱老大别蹦跶了,跟阿姨回去早点睡,明天还要上学的。 妻子给谭政瑨看宗墀今天来送的贺礼,还有他母亲的。两份都好贵重。尤其是宗母送的那份,沉甸甸的一份中式金玉璎珞。 “这哪是小宁洗三呀,出嫁都能戴了。” 谭政瑨笑着给妻子擦手,宽慰她,“那就留着出嫁戴。” 妻子怪他没正经,再告诉他一件稀奇的,“嗳,宗墀没有新闻上写得那么刻板摆阔呢。他今天来,被你妈逗着抱了孩子,一脸洋相,最后还拿走一个玩偶。说回头补给孩子两个。怪好玩的一个人。” “玩偶?” 妻子这才告诉他,礼物该是他一个学生送的。 谭政瑨这才走过去看了礼盒上的地址名字,恍然大悟,笑了笑,去落座吃饭前应答妻子,“嗯,拿走就拿走吧。” 吃完饭,看过妻女。谭政瑨晚上没有留宿月子中心,他明早还有台手术,“宗墀明天该是要回新加坡那边,这次回来急冲冲的,我再去会他一面,算是有头有尾了。” 妻子嗯道:“那你去吧。嗳,对了,宗墀才三十,他老头子都七十了,真的是新闻里写得那样,第三者上位的继承子啊。宗径舟头一个老婆没生孩子?” 谭政瑨不快这些无稽之谈,“八卦你也信,老宗规规矩矩娶妻生子的好吧。” 妻子对于结婚这么多年,夫家冒出来一个久不联络突然复联的亲戚,多少有点窥探欲。尤其是国内外都负有盛名的宗家。 “规规矩矩,那花边新闻怎么传得那么没影子啊。” “嗐,老头是老邪头,儿子是个小邪头。说来话长,有机会再告诉你吧。” 出了月子中心,谭政瑨给宗墀拨电话,他秘书接的。 说人在酒店,在和团队开视频会议。那头该是被告知了来电,秘书转告谭医生,宗先生说他有空,请他过去呢。 谭政瑨抵达半岛酒店,黄秘书开的门,套房里有人声,动静还不小,起居室里临时铺了一层防尘垫,上面浅浅一层碎发痕迹。边上发型师和助理模样的二人在做善后清理。 黄秘书道,宗先生刚才剪头发的。刚进去冲澡了。说着,送发型师及其助理出去。 沙发上坐着的是宗墀的投资合伙人,亦是目前某知名手游公司的创始人,陈向阳。 陈向阳当初诚意满满的计划书向宗径舟寻求投资,无奈多番碰壁,最后那次在宗先生度假的别墅区盘桓,依旧连面也没肯见得到。 天涯同是沦落人的还有一个女生。她问得保安亭无疾而终之后,只身一人往回走。 适逢雨季。 车制动下来,邀请着问她,中国人? 雨太大,陈向阳没有耽搁,只寥寥用同胞母语跟她攀谈了几句,这里不好叫车子,我载你一程? 结果,他送这位小姐到达目的地酒店楼下,车子还没停稳呢,一辆显赫商务轿车等候多时地把贺东篱接走了。 一周后,宗径舟的助手联络到了陈向阳。授意宗先生想见他一面,不过不是宗径舟先生,是宗先生的儿子。 宗墀答应给陈向阳一笔投资,彼时21岁不到的阔少爷,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呼风唤雨,甚至家族信托的受益年纪还没到。他自嘲,这笔钱是他敲代码卖出的第一桶金……当然,压根没几个子,更多的是他老爹对赌输了的巨额不对等“赌资”。 原则上还是富家少爷的零花钱。 陈向阳急需这笔资金的到位,自然不管老宗还是小宗,只是,他唯一的疑惑,“您为什么愿意投我?” “谢谢你帮我女朋友,再送她回酒店。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飞过来找我,可惜惊喜变惊吓了。我父亲突然发病进了医院,她联络不到我……”陈向阳之后多次在国内s城遇到东篱,逢人介绍,他总笑称东篱是他的贵人,事实也是,她帮了他们不止一次。 谭政瑨与陈向阳同为s城人,因着宗墀的关系,见过也吃过几次饭。现下正主洗澡,二人免不得寒暄客套几句,聊着近况,陈向阳艳羡口吻恭喜谭医生二度当爹,说真是涝得涝死,旱得旱死。 说到个死字,连忙打嘴,“谭医生别介意啊。” 不等谭政瑨回应,廊间里头走出来一人,顶着一头半干短发,全无造型可言,揩到炸毛的样子。穿一袭枪灰色很明显不是酒店用品的睡袍,扔开毛巾的同时,作声道:“他们当刀客特的人,生死不忌。” 黄秘书在给谭医生端茶,顺道问宗墀,“你要喝什么?” 宗墀摇摇头,示意今天就到这,要秘书可以去休息了。 黄秘书恨不得光速下班。临走前,把干洗完的衣服送进老板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粉色的邦尼兔玩偶,一脸意外且不解道:“这是他们夜床服务送的?” 不怪黄秘书,因为他们老板是那种方圆十里寸草不生毫无浪漫意识的理工男。今天正巧他们从分部回头,老板会见了几个代表,房间有点乱,黄秘书给他叫客房清洁的时候顺手开了夜床服务。 她生怕没交代清楚,酒店给老板送了个安抚玩偶,还是粉色的。别到时候,她都躺下了,这位爷又搭错神经地要ng再来一次。 搁往常,这种毫无意义的疑问句,老板的招牌噎就是,你问我? 落座的宗墀,一身惨白照映到脸上,却只言片语没有。 倒是谭医生搭腔道:“嗳,我就是来找你这个的,你拿我女儿的礼物做什么?” 知名不具 第2节 正主面上不显,伸出一只手,管秘书要她手里的东西,嘴上敷衍,“嗯,令嫒同质化的礼物太多了,我给你合并同类项几件。” 谭政瑨这下笑得不轻,“不问自取,这叫偷。” 陈向阳蒙在鼓里,“偷什么了啊?” 宗墀接过秘书手里的兔子,一把塞到他腰后头去,手示意秘书没事了。 黄秘书走到门口,听到厅里三位男士话赶话的声音,谭医生提了个谁的名字,陈总下意识附和了句,“能叫东篱这么奔走且上心的朋友没几个啊,她在乡下有亲戚?” 谭医生表示不能透露病人的个人信息,只说他们在手术室闲聊的那句,东篱说的是朋友的外婆。 陈向阳越描越黑,他中秋那会儿见过东篱一次,彼时徐西泽做东,给东篱介绍某私立医院的一位整复大佬。模棱两可算起来,徐家算是东篱的“娘家”了。贺东篱母亲与徐父搭帮过日子十来年了。 徐西泽名义上是东篱的兄长。之所以说名义上,是因为贺母与徐父并没有法定界限上的夫妻关系。 陈向阳一为宗墀合伙人,二也是宗径舟的拥趸者,他中秋那会儿就同为男人视角点拨过宗墀,徐西泽看上去挺袒护他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呀。 宗墀那会儿冷笑无言,眼下依旧。陈向阳委婉激将的口吻,“徐家老岳父老岳母就是在乡下住的貌似、” “不存在貌似。”果然,蓬头鬼应激得很。独张沙发上的他,拎起一瓶气泡水旋开瓶盖,仰头就灌了一半,说话时不朝他们看,闭目养神的样子,头发半干、睡袍领口微敞,润了水的嗓子,像空烧了许久的瓮,冷水浇下去,滋啦滋啦。 无济于事也聊胜于无。 片刻,宗墀醒睁开些眼、刻薄纠正道:“她一不会喊徐家的人外婆;二,徐西泽兄妹俩不配她去奔走。” 陈向阳再要梅开二度的,瞥到宗墀那双冷幽幽的目光,识趣闭嘴了。 谭政瑨出声打圆场,说他碍于程序不能透露病人隐私,但是东篱那天的态度还是看得到的,回来他也第一时间告诉过宗墀,“管谁的外婆,她是去上台的。下了手术台,她就跟我一起回来了。这几次她和我联络也只是聊病程,再职业病不过一姑娘。” 某人兴趣缺缺地听着,大概腰后头的玩偶碍着他事了,他只手掏出来,再把玩着兔子的一只耳朵,最后起身来,张罗谭陈二人一起去喝一杯。 谭政瑨说明早还有手术,他实在要回去了。他来这一趟,就是代表家里来谢宗墀的,也盛情邀请他父母有空来上海度假。 宗墀依旧去换衣服了,一面送一下谭政瑨,一面说拉陈向阳去喝一杯。 下了楼,等陈向阳司机过来的档口,宗墀单独陪谭政瑨去取车,路上兄弟俩再叙旧了几句,说到他父母,宗墀应答道:“嗯,我妈说今年想回来过春节的。” 谭政瑨揿亮车子,坐进里,降下车窗要宗墀快回去吧。 车外的人懒散两手抄袋,十来度的天气里,他只穿一身淡而薄的纸感条纹衬衫。不急不忙,目送着客人。最后,不沾边地来了句交代,“那笔横向课题的经费,你回头联系陈向阳的秘书。” 谭政瑨却之不恭。然而,他依旧澄清,来这一趟不为了谈这个。 宗墀在商言商的时刻总是寂然且游刃有余的。说话冷淡,又着实拿捏,“嗯,你不跟我谈,我要跟你谈。” 谭政瑨只手扶着方向盘,笑吟吟且直言不讳,“就因为我帮了你前女友?宗少爷好大的手笔。” 有人端正的阔气,口吻却不谦逊,“给你们院的,拉别人做什么。” 谭政瑨直呼大名,“宗墀,讲实在话,我老师的面子都没你大呢。” “扯。”少爷本人一副油盐不进的面目,冷脸催谭政瑨走。 “别不信,老师摇人我得到,但是不是看在你前女友的份上,我不会要她作一助,还亲自送她回市里。” 宗墀依旧不领情的样子,只说谭政瑨这是师命难违。别把这一遭扣他头上,他不认。 车里的人这才急了,叫屈,“我不是为了你,又是打听又是车夫的。还给你前女友送伴手礼?” 多余的宗墀都不稀罕听,他只要一句,回马枪般地噎他二哥,仿佛这才是他今晚纡尊降贵下楼的真实目的—— “真要我领情,就告诉我,你的病人姓什么……我要知道,她为了谁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 作者有话说: ---------------------- 好久不见,一个别扭初恋破镜重圆的故事, 争取能写出我心目中的全貌吧。 - 阅读tips: 1.插叙线回忆,主角在高中毕业成年前无任何越界的亲密行为; 2.双视角,原则上双箭头很粗,但是两个人就是别扭且各有短板;私认为,破镜重圆最大的魔力就是,明知故犯且还爱! 3.虚构背景虚构人物虚构剧情,ky真人真地的全责,谢谢。 4.更新频率:先一周五更(三、六不更)(因为每章字数还是蛮多的[求求你了],后期更新节奏跟不上可能还是会调整成隔日更,感谢~[红心] 第2章 眼尾有泪拖沓的水渍 这晚与谭政瑨分手,宗墀与陈向阳一道去他常去坐的酒吧,只喝了一杯就要回酒店了。 临走的时候,宗墀不要陈向阳的车送,说走回去正好醒醒酒。 陈向阳骂人,就一杯醒个屁啊,你还要自己腿回去,“到时候你给绑了,你老头子找我要人,我可没赎金去捞你。”这话不夸张,大学那会儿,宗墀飞回来看女友,正值他父亲一桩收购案风波期,中层裁员引发的一记员工跳楼事件,家属寻仇,宗墀从机场出来就被盯上了。 那起绑架案不到24小时告破,宗墀因为老爹的缘故吃了不少苦头,之后长达两年,宗墀出行都被他母亲严格安排着保镖跟随。 回酒店的路上,宗墀自然没有如愿自己走回去,陈向阳车子送的。后座的黑暗里,茶色玻璃隔绝外头的一径明,一径昧。 这一趟的行程,自上海开始也从上海结束。按计划,明天飞新加坡。 等红灯的档口,前挡风玻璃上簌簌有雨蒙上来,司机拨开雨刮器,端正跟后座上的宗先生说笑,落雨了。 宗墀应一声,再问起他们晚上的安排,陈向阳回不回s城。 陈向阳还在酒吧那头会朋友。司机道大概率他自己回去。陈总不回了,他明天要见一个客户。再说到陈向阳要把s城大本营的工作室搬迁到新大楼的事,公司有个正式的乔迁酒会,会邀请众多友商与合作客户。宗墀是陈向阳背后的原始股东,司机也认识宗先生好些年了,淳朴客套地问:“宗先生会过去吗?听陈总说,您母亲是s城人。” 宗墀嗯一声,却说不去了。 司机没再接话。 车子徐徐前进,宗墀在陈向阳的后座扶手箱里翻出了一包烟,他已经戒烟快五年了,当初为抽烟这一桩事,他和那个人争吵过多少回。 贺东篱不是个占有欲强的人,相反,她对任何都淡沓樰獨家諍裡淡的。唯独,看不惯他抽烟。 上学那会儿,他在她们班值勤周包干区域里,当着她的面抛掉烟头,到正式表白时,他承诺她,你放心,我坚决不抽烟了,我一定比你活长点,坚决不学你爸那样把你妈孤孤单单丢下。 认识她十六年,两个人正式恋爱七年,贺东篱哭的时候屈指可数。 绑架案那次,宗墀执意要贺东篱来给他缝合,“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你为什么要回来,你出事了,我怎么办。” “什么你怎么办,你不是无所谓么,你不是说分手不会死人的么。” “我是说你父母追究我,我怎么办。” “喂,你有没有心,我都这样了,你还只顾你自己。” 贺东篱那时哭了,哭得很不好看,拿指头抹眼泪,不知道是手脏还是从哪个灰堆里跑出来的,眼皮到眼尾全黑了。 “宗墀,我不想你出事,你出事了我拿什么赔给你父母,你这样我很害怕。” “这件事与你无关,我这次不回来下次也会回来。我只问你,还分手么?” “……”黑了眼眶的医学生贺东篱,看着一脸伤痕的未分手成功男友,有着医者父母心的柔软且怜悯,“你别这样,你妈妈还在外面。” “贺东篱,你有点喜欢我的样子,好不好?” “喜欢你应该什么样?” “起码该像我妈那样,时时刻刻跟老宗吵,时时刻刻盯着他和别的女人的蛛丝马迹,时时刻刻一不如意就叫老头给我死回来。” 起码要像宗墀一样,为了她,时时刻刻可以打飞的回来见她一面。 贺东篱给他消毒清创的时候,客观现实地来了句,“我没钱一张机票七八万的折腾。” 宗墀笑骂人,没钱你有手艺啊。他坚决要女友给他缝眉间的那一针,宗母直骂他胡闹。 受害者乖张的要求,我的脸我乐意,我相信她的技术,缝坏了更好,她给我负责一辈子。 事实证明,贺东篱天生干外科医生的料。 眉间这块伤,他们分手不到一年,已经找不到任何踪迹了。 谭政瑨走前,始终没有告诉宗墀病人的隐私。一违反他的职业道德,二对宗墀毫无意义。 这些年谭一直知道东篱的名字。宗家能再与谭家恢复交联,也是宗墀当初一通电话求到谭政瑨这边的缘故。 宗墀当年一个人留在国内读高中,是他任意妄为坚持下来的。宗家搬到新加坡、苏黎世两处住,也就跟国内少了联系,宗母依旧逢年过节替宗墀备干儿子的礼上门,到底不见面情谊就淡了。久而久之,谭家也就不敢高攀宗家了。 三年前,一次公务飞行的休息室里,谭政瑨遇上了宗墀。他那会儿替他父亲回来出席一个表决会议,二人凭着少时春节聚拢的情谊说笑了会儿。谭政瑨夸宗墀,如今都不敢认了,谁敢相信小时候正月头上能和他老爹吵起架来干过外头接财神那通天鞭炮声的宗墀,如今规规矩矩替父亲鞍前马后了。 宗墀面不改色、从善如流。 谭政瑨当初多少听说了些。豪门显贵里出情种,呵呵,老爹是,轮到儿子还是。宗墀为了一个小女朋友,几番放不下,明明好聚好散的恋爱,他最后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人家女方妈妈只管跟宗径舟要人了。 宗径舟亲自回国,拿到了臭小子,才逼得这桩恋爱风波收梢。 那天,临飞前,宗墀问谭政瑨如今在做什么。 得知职业与具体医院,他晃神了下,只说好巧。他提到一个人的名字,贺东篱,说将来与二哥是同行。 之后他落地没多久,给谭政瑨去了通电话,别无旁言,只说如果有机会,烦请二哥多关照关照她。 谭政瑨同为男人,只反问宗墀,这么放不下,为什么不去找她。 宗墀:“……不找了。” “却还愿意替她排忧解难?” “她和我一场,好像什么都没捞着,陈向阳那边的股份原本要给她的,她也不要。不要算了,我不是为她排忧解难,我是还她些,最好两清,不该不欠。” 贺东篱正式毕业到入职s大附属一院,她的成绩有目共睹。谭政瑨跟赵老师私下打招呼的时候,也叫赵老师不必提他的名字,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这几年下来,谭政瑨第一次接到贺东篱的电话,说来也巧,宗墀正好有工作回国,另一方面受他母亲之托来贺谭家添丁之喜。 谭政瑨特地将东篱喊了过去,同台手术。即便她那天什么妆容都没施,镇静缜密的性情,停匀但绝不过分纤细的身段,健康的体格是外科医生的标配。 谭政瑨规培那会儿,一同轮转的一个师姐是他们院长的关门弟子,那会儿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谣言,院长夫人亲自会见了这位女学生,师姐为自己正名也冷静怼院长夫人的那句话,至今都是她们女同胞手术室里的一个宣言: “您要相信,比起院长夫人,我更想取而代之当一个院长女士。” 那天手术归来,谭政瑨就这么调侃宗墀的前恋人:贺东篱有着当院长夫人的相貌,但更具备当院长的技术。 不怪宗墀这些年念念不忘。 知名不具 第3节 谭政瑨拒绝告诉宗墀病人的私隐,也以过来人兄长的身份,衷告宗墀一句,“去掉一个错误答案,你就能选对正确的那一个吗?宗墀,高级的精神文明恋爱,是没有对手的。” 会考那会儿,贺东篱给宗墀补课有一句类似的:不领悟的c,下次它不在c上了,你怎么办? 一支烟断续吸了两口,都没闷到肺里,临时起意的人最终按灭在烟灰桶里。 许久不抽,他已经生疏了,甚至有点厌恶。 车子泊停,司机下来给宗先生开门。里头的人下车,不自觉地顺走了陈向阳的这包烟。 这一晚,他做了个潦草的梦。 梦里,那只粉色的兔子倒反天罡地活了过来,一脚踩在他胸膛上。 怪他不该拿走她,她是送给谭师兄女儿的。 偷兔子的人不以为意,他正好问她本人了,手术是为谁求的? 你没有亲戚在乡下,你更没有那么深交的朋友值得你那么大费周章地求老板,求同行,还要亲自过去做一助。 兔子的嘴巴不能动,但是她确实说话了,说她最擅长的话:那是我的事。 宗墀才不管,追问道:男朋友,对不对? 兔子点了点头,她那句“是的”没有讲出口。 因为宗墀没有肯她说,只咒骂了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知道如何轻而易举地激怒我。 谭政瑨苦口婆心劝说的高级精神文明恋爱不存在的,宗墀在梦里不高级不文明,兔子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剧烈地皱了下眉,宗墀想自证什么的,微微垂眸就瞥到了她眉目间的痛楚。 那痛楚愈显著,他反而愈猖狂。 兔子红了眼,颠簸里,眼尾有泪拖沓的水渍。 宗墀要拿手去擦,她狠偏了下头。 始作俑者一只手去别她的脸回来,一只手牵引她往连接处去,尊严彻底被欲望网罗住,宗墀无不喟叹地咬字出声,急促地、浓稠地,“你从来没求过我什么,我更不准你为了谁求任何人。” “和他断了,好不好?” “你都这样和我了,怎么可以还跟别人、” 兔子突然变成了贺东篱的模样,她还是二十四岁的模样,一点没有变。宗墀话没说完,被她抬手的一巴掌给打断了,然而粘连的欲望没法断。 面对面的相拥,几下抛耸,灵魂上了云端,骨头砸向地尽头。 尽头未尽,沉迷的人要去吻她的那滴泪。务实的人突然虚妄起来,影影绰绰,像一簇即将消失的信号,宗墀的手臂箍得更紧了些,贺东篱挣不过他,不无气馁地出声道:“你真是一点没变,宗、” 她连他的名字都没喊全,就彻底湮灭了。 …… 黄秘书出差的行程规矩一向是早上过十点后再去联系老板。她满打满算跟宗墀三年了,各国乱飞,严格上说,宗墀是个很合格的工作狂,无论倒不倒时差,他每天起来的固定运动就是游泳。听宗母于微时说过,宗墀上学那会儿省青少泳的比赛可是拿过奖牌的。 黄秘书附和于女士,看的出来,宗先生这身高这体格,不去专业训练可惜了。 于女士拆儿子的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以为他游多好呢,奖牌的意思就是没拿过金牌。又说到他小时候可矮了,不然逼他游泳做什么。 黄秘书是从前雇主圈里的太太引荐给于女士的。她从来听得多说得少,集团上下,她述职对象是宗墀,然而,世故得明白,攀附宗家两位男士不如攀附于女士,想要前程远大,女人才会帮女人。所以,她从来只做于女士的倾听者,哪怕她说亲儿子的黑历史,黄秘书也从来不应承,更没有半句赔笑。置身事外,况且她确实对这些阔少爷的成长史没有兴趣。于女士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很满意。 一早,于女士朋友圈里晒了张刚修剪好的插花,黄秘书顺手给她点赞了。 对方没多会儿给她来电,问及此番行程有没有变化,会不会按时回来。 黄秘书满口应是,她待会就上去喊宗先生预备着出发了。 于女士那头称好,说他们回来正好赶上周家的宴会。上次mabel你女朋友喜欢的那支葡萄酒,周太太这次定了做餐前酒,顺带着我也给你留了两箱。 黄秘书替女友谢谢,那头波澜不掀地挂了。 算着时间,黄秘书拿着笔电上楼去,然而老板今天好像起晚了还是固定运动时间超出了,没在房间里。她也没有依计看到宗墀收拾出的半成品行李,他从来贴身的衣物那些都是自己收拾,弄出几个防尘袋,黄秘书再帮他最后归拢。 下午两点的飞机,今天赖床还是拖堂的老板一整个撂挑子不干的架势。 黄秘书直觉着皱眉,直到在衣帽架的最角落里看到一只水淋淋、很明显被洗过的兔子玩偶。 她有点弄不懂了,宗墀这是什么癖好,粉色兔子,安抚玩偶,隔了一夜,经历了什么,被这位主水洗了遍,阴湿地挂在这里,滴潮了一大块地毯…… 没等到黄秘书成年人的发散思维收回头。姗姗回来的某位,看到她人,一副知会、通知的态度,“来得正好,帮我拟邮件通知,嘉达那个项目的收购,我答应老宗了,亲自跟。” 黄秘书一早才发出去的昨晚议题,人员调度都安排好了的,就一个晚上的时间,又要改? 宗墀见秘书悬而未决的样子,有点不快,眼神质问她,有什么问题,没有的话,“现在就写。” “现在?”黄秘书想着回程路上再拟也不迟,她先帮他收拾行李。 岂料宗墀喊住她,“嘉达这个项目移交前,我暂时留在国内。所有办公也暂时在国内。” 黄秘书一时不知该惊还是喜,“啊?” “啊什么,写邮件。” “可是宗太太还等着你回去参加周家的晚宴的……” “嗯,谁答应她的谁去。” 黄秘书哑口。她只得打开电脑准备拟邮件了,宗墀说着往自己卧房去,想起什么,补充道:“抄送一份给陈向阳。” * 贺东篱今天门诊班,她有三件事不顺。 一早起来常用的那只玻璃杯莫名热胀冷缩的碎了; 门诊上被投诉,理由是医生态度不好,开一堆检查报告,都花了钱给她看报告了,还各种推诿。果然,女外科医生就是不行。 贺东篱给门诊办的复函,当时一个小儿热水袋深二度烫伤,一个面部外伤后的皮下肿物。后者患者复诊看报告,没有按规定重新扫码签到等候叫号,患者家属携着父亲进了诊室,贺东篱提醒他要重新签到,家属不依,说她有这个工夫和他扯皮,报告早看好了。贺东篱以不要妨碍他人就诊时间和权利为由,耐心规劝,再次请病患及家属出去耐心等待叫号。 对方看这医生小姑娘家家的,说起话来冷漠且不饶人,一下子跟点燃了似的,骂骂咧咧。贺东篱摆出工作证件,示意对方任何不满意的地方可以去他们门诊办投诉。现下,她还有几十个号等着就诊。 面部肿物的那个家属最后没辙出去了,直到等他们复诊完毕,贺东篱安排好他们的门诊手术时间,对方一言不发地出去了,转头就把医生投诉了。理由,这女医生一看就不灵光,刀给她开,我还不放心呢。 便利店里,邹衍听后发笑,安慰也数落她道:“当医生的不是属牛就是属马,哪有不挨骂的。” 再学他们科主任训他的话,人文关怀、关怀,你这一天天板着张脸,哪个病人看到你不怵呀。 等到邹衍笑嘻嘻去查房的时候,病患家属又不答应了,你一个主治大夫天天对着病人乐什么啊。 贺东篱喝一口热美式,不知道是烫着了,还是对这话耳熟,捂一下嘴,咽下嘴里的苦,这才道:“师太刚说我的,要善于化敌我矛盾为内部矛盾。” 邹衍点头,无比赞同。但是无奈,贺东篱这种耿直的人,她向来不会转嫁矛盾这套。 这周他俩难得排班表同频,下班的时候邹衍call她,二人约好在妇幼住院楼的便利店这边碰头。贺东篱老规矩地早晚各一杯热美式,邹衍有时候真的佩服她的铁胃。 “你这么个咖啡资深控,要不,我送你台咖啡机吧。” 贺东篱一手握纸杯,一手捏着块红豆面包。不等她应答,邹衍自作主张从她袋子里也拿一块吃。接着道:“算是还你帮我的人情。” 贺东篱嚼吧嚼吧嘴里,有种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的疑惑,最后还是咽下去了,“免了。”再一副老友记的敞亮话,不怕他笑话,“我这聘文刚下来,我可不想授人以柄。” 邹衍笑得灿烂,“不是我朋友送你贺医生的,是我私人送你贺东篱的。” “理由?” 邹衍反问:“送你礼物一定得有理由?” “啊。” “你这人真没意思。” 贺东篱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顿了下。随后,继续就着热美式嚼面包了。 邹衍最后替她想到理由,“一半送你的礼物,一半放你那,每天给我带一杯咖啡。” 贺东篱:“赶紧打住。有些钱该别人赚就给别人赚。我还得给你每一天带一杯,嫌我24小时命不够长,是不是?” 邹衍再次笑得乐不可支,他退让,“好了,不逗你了。就是送你个礼物,没为什么,我下次过去请我喝一杯就好了。” 贺东篱实则知道邹衍在为了他朋友外婆的事还她人情。她没那么小气,该有的交际往来,她不会怕别人说什么。 于是,邹衍第三次要她别拒绝他时,贺东篱沉默当默认了。 玻璃幕墙外已经灯火结界,二人相携出店,邹衍问贺东篱今天怎么来的,没骑她的小电驴,他就捎她一段。 贺东篱说待会还得上去补个出院病历,病房溜一圈,正好消化消化,结束后去夜跑两圈,回去看会儿文献当助眠了。 邹衍再次调侃她,“说真的,你这个精力,将来不当院长我头一个不服。” 贺东篱难得的官僚主义,“嗯,借邹院长公子吉言。” 邹衍不快地冲她翻翻白眼。 感应门重新掩合上了,他才想起贺东篱说的,第三件倒霉事是什么。 正主自己都给绕忘了,“是什么,是相亲。” 她要去和他们医务科领导的小儿子相亲。。。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灯火通明里,沉默良久。 赵真珍找贺东篱了解门诊投诉情况的时候,就说她白瞎了这张脸。 换个老板这么说贺东篱,她也许会觉得对方在性别歧视。然而师太这么说,却是世故不失真的。 赵真珍板着脸,叫贺东篱别不服气。他们烧伤整复什么样子的疤痕、组织感染没见过啊。你自己说说看,全须全眼的脸还是脚重不重要。 患者找你看个疤痕或是面部肿物,你一个创复医生端正漂亮的脸再以技术加持,怎么不是一种说服力,说服谈不上,起码亲和力有吧。 赵真珍说着,从胸前的镜链上拈起眼镜腿架到鼻梁处,继续骂人,“上了这么多门诊,这样的情况都处理不好了?” 贺东篱程序正义的脸色,“回诊制度就是要重新登记排队。” “没说制度,说的是你态度。” “我自始至终没和病人及家属有任何正面冲突。我已经告示证件,让他去投诉了。” “是呀,人家去了呀。今天门诊办,下次医务科,再下次卫健委、12345了。” 贺东篱不作声了。 知名不具 第4节 赵真珍手里捏着贺东篱一个月的排班表,几乎无休,这中间还有替别人轮值的两次24小时。 她公开招聘岗位内排名第一的成绩进来,这几年规培、住院医到住院总,科里科外议论纷纷,无非是权力固化之下门阀嫡系输送。赵真珍敢替她争取这个主治聘名额,就没怕盛名之下的那些烂槽子话。 当初科面的时候,赵真珍便一眼相中老程这个弟子。事后老程自己也惋惜道,不是东篱执意回去,他是打算给她留院名额的。 老程笑着揶揄赵真珍,有没有几分当年你的轴劲。 赵真珍不置可否。直到院面时,很现实的一道生活问题:有没有对象,有的话,将来结婚生子家里会不会帮衬到。 贺东篱答没有。至于现实的婚姻与家庭平衡说,她语出惊人了点:“我想最差劲,也能养活自己。” 这和当初的赵真珍不谋而合。她回到s城坚持干外科就是为了证明能轮转下来的都是胜者。事少钱多离家近,总要占一样。 她没那么多崇高的理想,相反,她的择业必须得有幸福感。父母当年催她的那些,她还嘴,找不到高的,找个齐平的不行嘛,为什么非得在比我差的里头划拉。双方都养得活自己,那么最差也不过散伙,维持自己。 眼下,赵真珍恨铁不成钢地训责,紧接着搬出了老生常谈的化敌我矛盾为内部矛盾。 别的不提,病号插队打岔,你先问问排队的答不答应。赵真珍的意思是,你一下子就择出来了,你须得知道,有些话病患能说你不能说。 群众的事情就得交给群众去监督。 道理都懂,懂道理的都是秀才。怕就怕秀才遇到的不是秀才,却是兵。遇到不讲理的病患,他会胡搅蛮缠地跟你掰扯,你什么态度,你不过就是看病的普通号,专家号都没混上呢。你对病人这样有你什么好,小心我投诉你! 事实也是,贺东篱有被因为不分青红皂白的投诉扣过钱,即便如此,她也从来没把病患对她的情绪转嫁到别的病患头上去。她能做的就是一视同仁,最后实在说不通的,只能要对方不行去投诉她吧。 她也知道师太的脾气,骂得狠的,反而是你还有救;相反,老师对于真正的愚蠢,从来一字没有。 这次的门诊投诉算是点到为止的不了了之,贺东篱主动且乖巧地跟老师聊起了手头上的课题,这顿请喝茶算是轻拿轻放了。临了,她都起身要出去了,赵真珍才一副想起什么事没说的样子。 直到说完,贺东篱才有点醒悟过来:师太找她说相亲才是目的! 医务科的姚主任临近退休,丈夫是口腔医院那边正畸科的大拿。夫妻俩育有两子,去年年底梁家老大家的儿子,大腿处的皮肤痣切除和超减张缝合便是赵真珍安排贺东篱主刀的。 姚主任和大儿媳都对贺东篱有些印象,梁家老二今年也三十了,寻寻觅觅,始终没落定。那天和赵真珍一块打牌,问起她有没有好介绍,赵真珍不爱这些说媒的俗套,更没想到东篱头上。 倒是梁家婆媳俩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拐弯抹角等着“翻牌子”小贺医生呢。 正巧梁家老二也在,看过贺东篱证件照,不置可否地调侃了声,“她这p过吧。精神面貌可不像拉钩缝皮学医的。” 姚主任狠啐小儿子,“那像什么?像你来往的那些,说话跟没吃饭似的。” 梁二跟亲妈抬杠,“不是,我说什么了我,我在夸你们院里的人,您倒好,人身攻击起来了。” 梁母才不管,一面抓牌一面当着老友的面教子,“人身攻击你算是轻得了,最好找个厉害的,回来把你这张破嘴给绞上。” 梁二不知是满意小贺医生还是纯纯逗老母亲开心,“哦,个么找个整复的外科医生最好不过了,起码给我缝漂亮点。” 赵真珍磨不开这十来年相交的颜面,只答应张罗学生去坐坐。 贺东篱有些为难地望了望师太,赵真珍看在眼里,说要是东篱实在没意愿,她便替她回了。 没等贺东篱开口,赵真珍补充道:“鸡蛋还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呢。你这一天天地拘在医院里,不谈找对象,找朋友都难,混江湖多个朋友总归多条路。梁家家世背景都是好的,那个老二除了嘴浑点,基本上还算不赖,哥哥是医二代,老二自个儿做生意。” 赵真珍没明说,但是贺东篱明白,初来乍到,叫梁家儿子看不上她也许比拿乔得罪医务科领导更容易些。 终究,贺东篱点头应允下来了。赵真珍很欣慰的样子,世故人世故心,她再点拨学生,“梁家那天摆立冬宴,他们也生怕别人看出来忙着找儿媳妇呢。同龄的男人多的是,相不中梁老二,相中别的也不是不行。” 贺东篱:“啊。老师,这不大好吧。” “怕什么,一家女百家求。” 次日,贺东篱与邹衍在食堂排队的时候遇上,邹衍喊住她,要她别排了,他替她一道打了。 吃饭的时候说到周六梁家的晚宴,邹衍忙了一上午,饿得很,端起餐盘往嘴里扒一口饭,边嚼边鄙夷贺东篱,“梁老二那样子的,你也愿意去。” “什么样子?”贺东篱暗自忖度,最好眼光高上天,最好也是母(师)命难为,大家走个过场,各回各家。 邹家与梁家之前住同一个家属院,后来又一道买了同一个别墅区作邻居。邹衍父母那边也接到了梁家的邀约,“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七大车八大船的绯闻官司,一言以蔽之,梁老二你擒不住,他们家就是个火炕。” 贺东篱搛一筷子清炒茼蒿到嘴里,事不关己的怠慢笑,“你和师太说的完全南辕北辙。” 邹衍狠蔑她一眼,“你信赵真珍?她和梁二他妈恨不得住在牌桌上的交情,再说了,梁老二那些花花肠子她看见过几根。” 贺东篱平静地抬杠,“你见过?” 邹衍见她油盐不进的样子,面上一闪而过的不快,“我和你术前谈话,你当我闹着玩是吧。” 贺东篱一秒认真,“放心,如果你描述的属实,那么对方不会看上我的。” 邹衍怪贺东篱还没领悟到点上,“我认为你不该和明显非我同类的人浪费时间的。” 贺东篱莞尔,她想辩驳一下的,不过以邹衍这样的医二代子弟大概不会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具备我行我素的桀骜的,最后她只得模棱两可承认,她这样被介绍相亲不是第一次了,读博期间也被介绍过,师母的姑侄,关系可比师太这边亲近多了,好在对方无意,不了了之结果。 邹衍还是不明白,他眼里特立独行乃至有点慎独意味的贺东篱不该这么任由摆布地去相亲的,还一而再,搁下筷子,他剥橙子吃,口随心道:“说真的,你谈过恋爱么?” 橙皮上的一粒汁水迸进贺东篱眼里,她迷迷眼,不等她作答。邹衍继续研判,“没谈过?” 贺东篱自顾自吃饭,始终漫不经心,她请教,“谈过该是什么样?” 邹衍自觉僭越了,“没什么样。我的意思是,梁二那类不是你的理想值。” 下一秒,有人不打自招,“谈过。” “嗯?” “我说我谈过,恋爱,男朋友。” 邹衍愣了愣,大概有点没想到,片刻,又觉得贺东篱这样明明疏离却又磊落的性子,很痛快,“什么样子的?” “如你所说,不是理想值,所以分手了。” 邹衍再愣,他始终想象不出能叫贺东篱爱或者喜欢的男人什么模样,最后,二人一道收拾餐盘各自回科室前,邹衍较真地问了句,“贺东篱,你的理想值是什么?” 有人答非所问,或者她就是儿戏,不愿跟你认真,但也不会不予回应,“既不聚成水滴,又不成股流下。” 周六这天立冬。 贺东篱准时从周末门诊下班,她去到梁家所在的别墅区,要换乘一次地铁,出站还得打一次车。 邹衍一身正装,站在乌洞洞的风高夜里等贺东篱会合。 她来的路上,邹衍给她发消息道,他晚上也会去。 贺东篱玩笑问他,也去找合适的理想值? 邹衍不屑,声称是去看她的笑话。 老僧入定的人似乎永不内耗,嗯,看吧,如果你以此为乐的话。 看着她从网约车里下来,贺东篱一身单排扣的蓝色长袖衬衫,休闲直筒长裤,衬衫之上只套一件中性马甲毛衣背心,防风外套挽在手臂上。 长发绾成最通勤便利的低丸子头。看得出来,贺东篱今天稍微收拾过自己,但又未尽全力。 一身中性干练的穿衣打扮,符合外人对她们这些女外科拿刀的刻板印象。 邹衍却能透过现象看几分本质,起码贺东篱的酷劲是装的,她难得这么认真的全妆。二人照面第一句,邹衍不吝赞美,“咱们附一院的院花,当如是。” 贺东篱自然知道他们背后如何评论她的,并不多沾沾自喜,扶扶她一只耳朵上的珍珠耳饰,她许久没戴这些了。正犹豫要不要摘掉的,邹衍喊住,以为她是不快他的打趣,“别摘,挺好看的。” 贺东篱告知后,邹衍帮她拿着包和衣服,看着贺东篱摘耳饰。再略微靠近,借着路灯帮她检查的样子,“真有点红了,你自己过敏不知道?” “好久不戴了。” “嗯,你干嘛这么认真,还化这么细致的妆。” 爱美之心的女性有必要纠正他们男性的认知误区,“我们化妆是为了均匀肤色,愉悦自己。” “那他万一看上你了呢?” 贺东篱并不问是谁,冷静且冷漠道:“我会拒绝。” 邹衍再顶真,“贺医生,你并不像是个会长袖善舞的人。”说着,顺势把手里的衣服和包还给她。 贺东篱把摘下来的两枚珍珠耳饰信手揣进身上毛衣马甲的口袋,才入袋,她没来得及说话,耳边有车子疾驰而过。 这样的内部环道上,属实有点超速的没品了。 邹衍不得已吃了一嘴尘,骂骂咧咧,说起上个月他们小区有车子撞到一个老太太肇事逃逸的事,最后,两人结伴走到梁家门口,发现刚才“阿飞”的车子正停在梁家门庭下。 邹衍口中的梁二正亲自出来迎客,气派的梁家一整个灯火辉煌,喧闹非凡。今晚赴宴的宾客车子太多,梁二正同车里开车的某一位宾客说笑,大意是这上头的环道边车子停不下了,对面的草坪物业也不允许倾轧,要客人停到下面的临时车库去。 车里的宾客不急着响应,倒是和梁二叙旧打岔的贫嘴。说来一趟不容易,你梁老二倒和我摆起谱来了,我约你碰头,你给我拉你老头子这里来了。 说话的工夫,后面已然又来了几辆车。 梁二同车里人谙熟得很,要他别闹了,快把车子安置好了,不行我给你去停,总满意了吧。 贺东篱这头,与邹衍并肩要往里面去,她没想多听的,只是刚才走近,瞥见车子的蓝牌号确实是陈向阳的,可是车里说话的那位又不是陈。她走上梁家台阶,听到车里人道:“你先把宗先生带进去吧,我去停车。” 紧接着耳后一阵牵开车门阖门的动静,再公式不过的恭维问候声,贺东篱始终没有回头。 但陈向阳的车子到身后某人的声音,点到线的证明,错不了。 贺东篱愣住的几秒,身后人抢先越过了她。 邹衍走出好些距离才发现贺东篱没跟上,不等他出声,西装革履的两人,其一回头,灯火通明里,沉默良久。 贺东篱即便逆着光,依着身高轮廓以及他这么多年都没换过的香水,足以甄别。 梁建兴见宗先生突然驻足,有些不解,这才看到边上一穿蓝衬衫的女生。 他两头逡巡了眼,折回来的邹衍插声进来,喊那女生的名字,“东篱,怎么了?” 梁建兴听清名字,还没够反应呢,宗先生收回目光,一言不发朝里去。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你一向过目不忘的。”…… 忙了一天,饥肠辘辘的贺东篱依着赵真珍的话,先去和姚主任以及她的大儿媳打了招呼,姚主任还算和蔼,平日里在医院也没正式照面过几回,即便碰上了,女同志也多半和男同志看不出多少差别。今日的小贺医生虽然素净,但照姚主任私心来看,体面、镇静,很是拿得出手的书卷气。 女主人打量思忖之后,便要大儿媳领着客人去落座、招待。去前,婆媳俩咬了咬耳朵,姚主任要老大媳妇把老二喊过来,好好见见人家姑娘。 大儿媳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说老二在楼上待客呢,一时半会儿下不来。 姚主任听着不快,嘟囔亲生儿子,成天狐朋狗友地混。 大儿媳这回纠正道:“也不全是。我听建华说,这回是正经生意场上的人脉。对方轻易不来这边,还是中间有人牵头,才答应过来坐坐的。” 姚主任听着这才有点熄火,但总归今天的主题不能让,生意哪天不能做啊,好模样可是不等人的。 知名不具 第5节 大儿媳先去招待安排了贺医生。彼此寒暄里,贺医生一改先前的冷淡,倒是先问起了梁太太怎么称呼。 婆婆口口声声好模样好人品的夸赞尤在耳边,涂玉梅再看贺医生这陡然的热情,说不上来的鄙夷,或者不过如此。想也知道,老太太在医院里给小儿子找个知根知底的,门户家世经济人脉处处要婆家提携,到时候两个人一结婚,还不是处处她小儿子高一头。婆婆选来选去相中贺医生,无非就是觉得样貌她儿子会满意,至于高级知识分子的头脑乃或智商,他们梁家满意。 总之,里里外外,梁家都是上算的。涂玉梅还不知道婆婆那点小心思? 于是,贺医生殷勤来和涂玉梅套近乎的样子,瞬间让她对这位曾经是儿子主刀的医生祛魅了。心里一阵哗然,也是个没长眼睛的。再想到贺医生的家庭,父亲早没了,母亲又改嫁了,也许这种任人摆布的性情嫁进来,她们妯娌反倒是好往来。 涂玉梅八面玲珑地把贺医生安置到位,转头,就略微挂相地上楼去了。 躲在角落里喝酒的邹衍将一切尽收眼底。没多会儿,他擎着酒杯来到贺东篱跟前,看着她吃一份蜜瓜火腿,好像一扫之前的拘谨,颇有些既来之则安之的见招拆招。不禁冷嘲热讽道:“你信不信,梁建兴他大嫂不见得多待见你。” 吃瓜的人波澜不兴,又语出惊人,“嗯?他大嫂一开始想嫁得是小叔子?” 邹衍抿着酒被呛着,握拳直咳,怪她口出狂言、大逆不道,“说什么呢!” 贺东篱不解,“额,不是啊,那不然她没理由待不待见我啊。” 邹衍噎得不轻,看了又看眼前人,“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沉迷吃瓜的人,再来一块,灯火下,她仰头来看邹衍的时候,邹衍即便不懂行,也看得到她脸上的粉有种珠光的隐秘。“嗯,当我来被迫相亲的失常吧。” 邹衍断定,“跟相亲无关。” 贺东篱不语,继续吃。邹衍才要奚落她,你上辈子没吃过瓜啊。耳后,有人踱步过来,“贺医生,你好。” 梁建兴西装革履,一只手端着只白兰地杯,一只手把刚才从楼上下来夹着的烟匆匆灭在台面上的烟灰盘上。口中歉意,“久等了。” 贺东篱站在邻窗处、长桌最左端,中间隔着个邹衍。 梁建兴先与邹衍碰杯,口中熟稔打趣道:“少见你愿意来这种场合啊。” 邹衍自顾自举举杯,并不与梁二碰,“嗯,她不认识路,拉我来给她指路的。” 梁建兴笑,“那我得谢谢你,待会多喝几杯。” 邹衍才要眼睛夹梁二的,后者主场姿态的来到他和贺东篱中间,全然不顾邹衍在不在旁,“贺医生,赏光我请你单独喝一杯吗?” 贺东篱终究放下了她的叉子和骨碟。邹衍视角看上去的她,不是去单独谈心的,更像……英勇就义。 * 梁家二楼东南角的一处拐弯阳台,被归置成一间阳光玻璃花房。 里头最点眼的是几盆各色的茶花,十八学士。 梁建兴端着两杯饮料进来的时候,看到贺医生独自站在白色的茶花前,讲真,她那证件照还是班味太重了。 “贺医生也喜欢茶花?” 花前的人,笃定地摇摇头,“我养不活任何植物,所以严格算起来,谈不上喜欢。” 梁建兴把橙汁递给她,她伸手来接。男人审美心作祟,手腕纤细,指间粉红。然而,他招呼女方落座的时候,嗅觉灵敏地告诉自己,越是波澜不惊,平静之下,没准越是惊涛骇浪。 “栽花种树的,要的是闲情逸致。说白了就是时间和工夫。嗐,这些都是我父母打理的,贺医生不过缺时间而已。你们这些拿刀的,人都修得,何况花花草草。” 贺东篱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牵动在嘴角,全不到眼底。再程序化的一些社交辞令、问候,几个回合下来,梁建兴大概了然:毫无意外的别人家的孩子。即便才聊了几句,他也能猜到母亲中意她的点:胜不骄败不馁。大白话就是,情绪稳定;再再白些,就是很会气得你自乱阵脚。 眼下就是,任是梁建兴怎么打量,她自顾自的镇静,即便低头反复喝饮料的样子,也始终气定神闲。 梁建兴拨腕看表,迫于父母的淫威,以及他对于男女风月的一些猎奇心,他觉得有必要坐到一刻钟以上。女方并不热情对话也罢,他便没话找话聊,坦言他这样被父母捉着相亲的戏码其实很多,“贺医生呢,大概师命难违,头一回吧?” 岂料对方摇摇头,说自己第二回。 梁建兴听她出声,与沉着相反的气场呢,大概橙汁喝多了,声音都泛着甜气。不禁有趣地问她,第一回没成的原因是? 贺东篱点点自己的手机,谈及了那回的洋相:她提前设置好了一个闹钟,假意小组来电实验室里有事,结果她伪装通话的途中,真的来电话了…… 对方是她师母的侄儿,事后跟姑姑控诉,姑父的学生和他一样自以为是的笨。 梁建兴听着笑出声,促狭她,“那贺医生这一回怎么脱身,想好了么?” 贺东篱看到梁建兴指间在他的表盘上摩挲,她直给且预判,“也许梁先生比我更想体面地脱身。” 梁建兴却笑着反驳,“如果我不呢?”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这多时,贺东篱头一回郑重地审视他,梁建兴与她对视,油然地生出些论迹不论心的卑鄙,果然隔锅饭香点。 下一秒,贺东篱端正地婉拒口吻,“梁先生,对不起,我暂时……” 话没说完,梁建兴的手机响了,起先是坐在位置上接的电话,没两句,他便起身要出去了,口吻匆匆得很,说他这里结束了,马上来。 他急忙冲他的相亲对象致歉,“我一个来往的客户要走了,我得去送送他。贺医生……” 有人听神了一秒,旋即,“哦,梁先生你忙你的,我也该告辞了。” 于是,梁建兴灵机一动,“我一道送你下楼。” 贺东篱镇静一晚上,临阵人设倒塌了,她伸手把手机搁回自己的包里,再拨拨耳边发,想起什么,“我还要跟姚主任打个招呼再走的,我是说应该。” 梁建兴笑意浓重,指指楼上,“哦,我妈大概在楼上陪几位院领导。你去吧。” 贺东篱平心静气,欣然接受的样子。 两个人一同出玻璃花房,正巧二楼的楼梯口,陈向阳的堂弟正在几级台阶下吆喝梁建兴,梁忙着接应,还没顾得上跟贺医生说什么呢,她自觉指指上楼的方向,疾步而去。 楼梯口,陈向冬急着回去接他哥哥,梁建兴也不急着上楼待客,只问陈向冬,“什么情况,陈总来不来了?” 陈向冬一副吃瘪的样子,嘴朝楼上一努,又牛马人的自觉,“宗先生要他来,他就是今天被女人啃掉半个头,也得来。” 梁建兴一头雾水,笑着再问,“楼上那位……” 陈向冬劝狐朋打住,“别和他套近乎,他不吃这套的。没我哥来,你一毛钱的生意都别想谈。” 梁建兴听着浮浮嘴角,想说也未必绝对。陈向冬忙着走,来不及分说,梁建兴只捉住狗友匆匆问了一句,“宗先生在我们市一中读高中的?他这样的富家子弟也读体制内?” 梁家三楼,实则是梁建兴的起居范围。他回来的少,二老为了老大家孩子的学习作息安静,便作主把老二的一半地盘给了孙儿。 今天家中宴客,孙儿也有同学来玩。 十三四岁的孩子,恨不得逃离大人视线的年纪。涂玉梅要儿子带同学下去吃点东西,别在房里吵吵嚷嚷的玩游戏。“你叔叔有重要客人在,给你爸爸知道了,又要怪你没规矩了。” 说着,涂玉梅像赶鸭子般地赶着几个半大小子要下楼去,与上楼的贺医生碰了个正着。 涂玉梅才纳闷贺医生做什么上楼来,身后有男人的声音喊她,“梁太太,我的火机没火了,不麻烦的话,能不能借我只火机或者火柴。” 涂玉梅即刻回头,刚才在楼下丈夫就同她说过,这位姓宗的来头不小,老二一个晚上又想谈生意还想抱得美人归,小心两头没着落。又听到儿子房间里踢踢踏踏的,这才要她上楼把毛小子都遣散下来。叫人家客人听着没家教。 眼下,涂玉梅私心打量这位所谓的贵客,确实派头十足。一身量体裁衣的讲究,盘靓条顺的体格,身上有着淡而不腻的木香,说起话来也谦谦有礼的。 涂玉梅女主人的姿态即刻应承客人要求,再客套地询问对方,是不是他们家老二不在,宗先生等时间长了。 客人再贵而不骄的宽慰道:“不要紧,是我来得匆忙。倒是打扰家中安排了。” 涂玉梅连忙摆手,“宗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宴客宴客,宴的就是你们每一位来客才是。” 来客好似被安抚到了,周旋完才有意无意地看向梁太太身边的女客。 涂玉梅恍惚过来,才要张口给介绍一下的。 贺医生却有些冒失地开口,“涂小姐,我是上来借用一下洗手间的。” 涂玉梅张张口,一阵尴尬没来得及喘匀的气,一边的宗先生自觉不打扰地颔首、回头,“梁太太,你忙。” 于是,贺东篱当真顺着涂玉梅的指引,去到了客用的卫生间。 她在香氛萦绕的小室里足足滞留了十分钟的样子,最后,与自己和解般地洗洗手,补了唇妆,旋开门锁出来了。 洞开的那一刻,不远处,左手上夹烟、右手手臂撑在阑干上的宗墀吐着一口绵长的烟雾,并不回头。高位的俯瞰视角朝一楼大厅的宾客,像是看戏也像找人。随即,烟雾散开,他半回过头来,“你一向过目不忘的,不至于吧。我是说,不至于这样面对面……连个招呼都不打了,嗯?”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走近些,蝴蝶飞走了。…… 十七到二十四岁这段时间轴里的贺东篱,在人际关系里听得最多的一个问题就是,你和宗墀怎么认识的? 算算,她大概有五年没有被问到这个问题了。 甚至都有点忘了,那个时候她都是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的: 同学、校友。他们在各自上大学前,做了两年的同班同学,文理分班后,他们就是高中校友。 紧接着,问问题的人就又好奇了,原来有钱人家的孩子也读体制内啊。我以为他该早早地美高就出去了。 当年,关于宗贺二人恋爱的八卦里,最被大家奉为校园圭臬的就是,宗墀为了离女友近一些,不顾父母的反对,只身一人留在国内读完了高中。 偶尔,在这些纷纭谈资局上,贺东篱清醒地拆台:不,他那时候很幼稚,我也是。两个人连友情都算不上,都说他家里有钱,可是升高中之前,一顿六块钱的牛肉面他都从来没自觉还钱给我。 众人哄堂大笑,宗墀也不觉得难堪,当着他玩伴的面如数家珍:你还记着呢啊,还说你不是暗恋我。 贺东篱没他那么没脸没皮,即便宗墀喝酒到上头,她也要指摘他,谁暗恋你,你想得美,宗墀你那时候真讨厌,出门不带钱,饿了花女同学的钱吃面,你还不还,好意思的! 昏昏然的人,带她回酒店,酒气与不怀好意的笑交织着,他始终要做主导者,或者他太乖张顺遂的岁月里,容不得半点坎坷。那时的宗墀,年少气盛、血气方刚,风月脱了边的时刻,他才懒得剖腹交代什么,甚至于端详着贺东篱,明明知道她有些他不能明白的伤神,依旧能猖狂地掂抱起她且回应她的问话: 宗墀,你回来见我,只为了这个么? 当然。 * 贺东篱立在梁家卫生间门口,或短或长的沉默里,将时隔五年的再遇拖沓得有些冗长且变味。 好像她和不远处这人翻篇还在昨天。 分手那会儿正值春节假期,宗墀罔顾家族聚会和宴请、飞回国内在前,被贺东篱妈妈一个电话状告到他父亲那里在后。贺东篱忘不掉那天,他父亲带人找到他们那会儿的怒不可遏,当着一行人给了他一巴掌。 狠骂他混账东西! 那年a城多年不遇的大雪,桑田道南北主干连同周遭几条辐射的旁支绵延至整座风景区、山上下行全线封锁。 挨了亲爹一巴掌的宗墀,撩起衬衫下摆胡乱擦了擦手里的镜片,再偏头吐掉一口东西,贺东篱看到那地毯处赫然一团血迹。 宗径舟严峻勒令的口吻,要宗墀亲自送贺东篱下去。你再有一个不字,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别墅大门洞开那一刻,风雪如絮地灌进暖室里,也倒灌进贺东篱滩涂的感官里。 鸦青混沌,白茫茫的一片,宗墀只把她送到门口,什么话都没有,即刻转身进里了。贺东篱在一阵雪地干涩的脚步声里,四肢绵软,上了车,心口涌上来难以平复的不适,她极力地克制住这种生理反应,闭上眼,最后车子前进起来,一阵阵一排排,皆幻为玻璃上的一团雾,一行珠…… 至此别过,五年有余。 如他所说,贺东篱自幼记性颇好,她学过的东西忘不掉,来往过的人事更是难摈除。那些年里,她被频频问起的你和宗墀怎么认识的,她始终没有提及过,最初的最初,他俩作为借读生去附中参加择校遴选,机选排的座位号,宗墀坐在她前排。 知名不具 第6节 笔试结束,她把卷子往前传的时候,看着前面这个男生一连抄了她两道选择题。 贺东篱心生鄙夷。从考场出来,她又亲眼目睹了这个男生和在校门外等候多时的几个人一言不合就推搡起来。 势单力薄的他被拖进与学校一墙之隔的寺庙耳巷里、被高他一头的一个男生几乎骑坐在上。贺东篱即便厌恶他作弊的行径,求生及悯弱的本能,也容不得她多想,掏出妈妈给她报备的一支破二手手机才准备报警的。 被一个盯梢的男生瞥到了,贺东篱扭头就跑,两三步她就被揪住了书包带子,手机被夺走的同时,她大喊出声,混乱里,她也不知道那被压制的男生怎么又爬起来了。 手机被那个揪住她的男生砸了,几乎手起机落,爬起来的那男生迎面跃过来,抬脚就踹了对方一窝心。 一场校外霸凌,终究惊动了附中保安及当日周六负责遴选的在校老师。负责监考他们的老师出面,严厉批评了那个最后动手的男生。贺东篱听老师喊他名字:宗墀,你要我说你什么好,这么好斗,下辈子去投胎做个斗鸡。你给你爸爸知道又是一顿打! 贺东篱这才知道,原来有些学生考不考试都可以如愿进他们想进的学校。 抄不抄她的两道选择题,结果都一样。 从保安室里出来,这个叫宗墀的男生喊住她,要赔她的手机。 贺东篱说不知道要赔多少钱,她得回去问过她妈妈。 宗墀头发乱成个鸟窝,说她那手机顶多值两百块。 贺东篱也不和他争辩,只平静地说,嗯,我回去问过,到时候多少钱你赔多少钱吧。 宗墀不懂,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贺东篱说等学校正式开学,我再跟你要。 宗墀回头瞥瞥学校北门的校徽及牌头,他看着这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女生往公交站台处走,“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都能被录取?” “我知道我的,你知道你的就行了。” 宗墀被噎了下,平白脸上一臊,他以为她指那两道选择题。干脆问她,“数学最后两道选择题,你都是对的吧。” “不知道。” 宗墀比她更有信心,公交车入站那一刻,他对她说:“你看着就像全对的人。” 贺东篱白了一眼这个“坏学生”,一句没再对话地上了车。扬长而去。 贺东篱当天晚上就接到了附中九年级借读名额的通知电话,妈妈开心坏了。饭都做好了,又不高兴摆桌了,说带她出去吃一顿,拣你爱吃的点。 贺东篱摇摇头,说还是在家里吃吧。她没有特别想吃的,再说了,手机还坏了。 喻晓寒宽慰女儿,坏了就坏了,你也是帮同学的呀。现在的这些孩子怎么回事呀,怎么去考个试还斗殴起来了。 贺东篱客观陈述,不是斗殴,是以多欺少。那几个一看就比那个男生大。 喻晓寒顺着女儿的思路问,那怎么打得起来的呀? 贺东篱考试通过,如妈妈的愿,进了一中附中,多少有些如释重负的喜悦。回答妈妈的问题,也有点偷懒,“你这样问,证明你是正常的,不会欺负弱者。” 喻晓寒笑她人小鬼大,母女俩收拾着准备吃晚饭,饭前贺东篱还特地问了妈妈那个手机该找对方赔多少钱。喻晓寒说不行就算,反正就是个旧的。 “他说顶多值两百。” “谁啊?” “坐我前面的、被欺负的那个男生,好像姓宗。” “他都被欺负了,算了吧。” 贺东篱怪妈妈心软,“我也是因为他才被摔了手机呀。” 结果妈妈告诉她,哪里值两百,一百都嫌多。 贺东篱嚼一口米饭,咽下去,顺势决定,“那就只赔一百吧。” 九月学校正式开学,贺东篱依照通知书上的说明提前来到班级门口,等待班主任朱老师过来。 教室陆续有同学进出,穿梭里,难免有些打量的目光瞥向贺东篱。那日,她原本以为她是孤单一个,不期然,与她穿一样崭新校服的一男生顿步在(1)班门口…… 一中附中每个年级三十个班,这其中有四个班不是平行班。两个天问班,两个竞渡班。前者两个是面向全市的三好学生及相关符合指标的择校班,后者两个是学区内优秀学生进阶班。这四个班级当年皆是校友出身的名企业家捐助奖学金创立,本意也是让每一个优秀的孩子不被任何经济之忧而骞足蒙尘。 这位背后的校友、奖学金捐助者就是宗径舟的父亲。父亲当年是在s城读完附中才举家搬迁至南洋,之后动荡未归,宗径舟最后依着父亲的遗愿,骨灰一分为二,一半葬在了子女安居兴业的地方,一半归根故里。 按宗径舟的话说,要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他决计拉不下脸以他父亲的名义来挟恩什么。 宗墀在原先的学校打架斗殴,事件发酵起来,几方家长个个浑不相让,甚至不惜动用律师团队。 为此,宗径舟关起门来,几乎动了最原始粗暴的家法。不是于微时在外头哭着求着,他真的想打死这个臭小子一了百了。 也因此,他下定决心要给小子转校。宗径舟的理念里,一向是学什么考多少分压根不重要,他的孩子更需要养成的是渗透良性竞争且解决问题的能力。既然现在的学校他不好好待着,成天招猫逗狗的没个安生,那就去看看top体制内的孩子都是怎么学习、刻苦的。 没想到安排他去考试的档口,他都能出个事故。 司机在南门等他,他在北门打架。之后,又一个人七拐八拐地生生走回了家。 朱老师给宗径舟秘书致电后,宗径舟几乎要气昏过去。 回到家,再看到他又挂了彩,宗径舟气得要找趁手的家伙,口里连连,你个小畜生绝对是我今生最大的报应! 这些天于微时正生病卧躺着呢,听到他们爷俩的动静,连忙爬起来,不等她和保姆拦,那头豹子般速度的宗墀蹿到楼上去,隔着一道阑干,他这才大起底地宣泄起来:宗径舟你懂个屁,操,你眼里只有你的生意还有我妈,我算什么,你的名望你的纳斯达克敲钟比什么都重要!你不能输给任何人,你甚至扳倒一个人也得名正言顺,我不服!我永远不服你! 是他们先欺负我们初中部的,凭什么他们先动手的,我不能还手!我就还手,既然礼义廉耻他们不服,那就拳头真理服! 于微时气得眼冒金星,捂住胸口:小池,你太不像话了!你真要爸爸和那些同学的家长一样,闹到警察局去,你们小小孩子背个记录还是处分很光彩是不是!是,你确实没有先动手,但是你事后伙同同学报复,那影响太不好了。你要爸爸怎么做,为了你的事,和家委会对着干和学校董事对着干?周律师给你上的课白上了。 宗墀恨他们听不懂人话,最后喃喃冷淡道:“你们甚至还不如一个外人。” 晚上,学校传来笔试的成绩,实在话宗径舟有些意外。年校长亲自来电,问候宗太太身体,再说到宗墀的笔试分数,说压线进来,他也算是对外有个交代。 不日后,宗径舟宴请了年校长及朱老师。席间,还特地叫宗墀以茶敬酒。 宗径舟夫妇的意思是,既然朱老师和微时是校友,那就仗着这层情谊,把臭小子托付给朱老师了。 朱逢春也没推脱,两巡酒后,说起宗墀在校外打架的事,朱逢春有意在年校长面前澄清些,大意是那几个高一的先挑衅的。也有学生看见宗墀被迫才还手的。 凡事论个理。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以观后效罢。 宗径舟闻言,笑称,要宗墀还不快谢谢朱老师。 宗墀撇撇嘴角,心想,不该是谢有眼睛看到有嘴巴讲出来的人吗? 也是在这个饭局上,宗墀第一回听清贺东篱的名字,因为她是这一届借读生遴选里分数最高的那一个。朱老师对她赞不绝口。 宗墀微微泛酸,果然好学生的一句顶一万句。他问朱老师,“她在哪个班?” 桌上几个齐齐看向他,宗墀纯纯虱子多了不怕咬,“我害她把手机摔了,她说开学管我要赔钱的。” 朱老师之所以这么洋洋得意连连赞绝,就是因为这样的好学生被分到了他的天问(1)班。 宗径舟起身敬酒的时候,说笑朱老师,得了个好学生,又赔进来一个搭头,怎么不算风险对冲掉了呢。 宗墀在成年人的笑意与恭维里,百无聊赖且想脱逃起来…… 他始终记得附中开学那天,他走近天问(1)班的教室门口,一身蓝白色校服的贺东篱,纤瘦高挑地站在那。 一方阳光射进明净的绿玻璃里,她侧脸就站在那一隅长方形里,光圈在她脸上,像块斑,蝴蝶模样。走近些,蝴蝶飞走了。 朱老师携着一摞教案资料与他们两个招呼了声,待会你俩一起进来。 贺东篱梳着个高马尾,面朝教室前门。那年暑假,是宗墀青春发育的疯长期,时隔一个半月再看,他整整比这个一面之缘的女生高出了大半个头。 门外孤落两个, 他特地站开了些,趴在阳台上,脸朝外。 不一会儿,他想起什么,才要转头跟她说话的,朱老师里头点名完毕,说班上来了两个新同学,大家欢迎…… 贺东篱第一时间走了进去。 那天他们的名字,一左一右各自板书在黑板上。 贺东篱的三个字都好认。宗墀的墀,很多同学还不认得,有同学读樨,说是木樨的樨? 宗墀转头去在后头标上拼音。 回过身面向全班的时候,他发现贺东篱正看着黑板上的拼音,两个人视线不期而汇,再纯然陌生地散开。 作者有话说: ---------------------- 我放上一章的时候就预料到读者会着急,这一章出来,估计更着急了,但是,破镜重圆不写来时路是不完整的。(不接受作者这种写法的就当避雷啊。) 文案也说了是插叙回忆线,私认为回忆线的过期糖很重要,没有这些过期糖,他们也不会熬到再见面还是会清醒地明白生理性的喜欢最迷人。 啰嗦了,下一章切现在时,且说上话了说上话了,两个人持续表现失常,额~ [求求你了] 第6章 明明 梁家立冬宴上,特地请了西点师傅,新出炉了些最近时兴的黄油年糕。 涂玉梅端了一盘送上三楼来,要招待宗先生的。 却见到阑干边的宗先生,说了什么,径直朝一处去,那是客用的洗手间,门口霍然站着的是贺医生。 逼近的人,几乎去到门口人的身影上、耳颈后。 涂玉梅见状,忙不迭地转身下楼去。 洗手台的水龙头哗哗流淌着,宗墀好像吓得梁太太不轻,不过他无意解释什么。包括他手上浇灭的半截烟。 贺东篱当局者始终四平八稳,宗墀当着她的面再旋上水龙头。口中抱歉,“不好意思,没烟灰盘。”声音几乎吹拂在她额上。 贺东篱朝他看一眼,依旧没作声。 抽烟者把手里的烟抛进垃圾桶,继续自顾自,“我想我变化不大,你作为医生又健康毅力地奋斗在第一线,没理由碰上了,装不认得。” “嗯。”贺东篱终究应了声。 他刚才迎面走过来,贺东篱即便再镇静的性情,还是避无可避地往后挪了一步。 眼下,宗墀整个人稳准地占据了门框。他点了点头,才要说什么的,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他掏出来看都没看地掐灭了。对方再来,手机主人啧一声,再挂断。 第三次响的时候,贺东篱示意他,“你先忙,我还有朋友在楼下等我。” 宗墀亮出他的屏幕,给她看一眼,不知道什么意思。再当着她的面,接通电话,没等对方说什么,骂了对方一通,“我回头打给你,你最好有天塌下来的事。” 他少时的玩伴,一窝子狐朋狗友的那种。 知名不具 第7节 林教瑜那头还絮叨什么呢,宗墀冷着脸挂断了。 断线的珠子一时难串连…… 贺东篱承认,她是有心避着他,她从来不是个鸵鸟的人,但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跟无关紧要的人解释一番她和眼前人的关系,或者交际过往。 好在宗墀还了然她,又或者他向来呼风唤雨惯了。只有别人给他交代的,没有反过来的道理。 他将手机重新落袋,无缝接连上她刚才的话,像似没听清,“给林教瑜打岔了,你刚才说什么?” 贺东篱索性也平复了下来,“我说‘嗯’。” 宗墀轻蔑笑一声,歪低下些头来,问她,“‘嗯’什么,我听不懂了。” 贺东篱不介意给他答疑,“你说你变化不大,我又哪哪都没毛病不该得健忘的样子,没必要这么小家子气,碰上了装不认得。我说‘嗯’。” 宗墀这一回笑得不轻,头禁不住地往后仰,一秒又正色,他点评她,“你这添油加醋的毛病还是没好,老同学。” 贺东篱闻言一个词,心上释然,嗯,这样最好。 头顶上就是一行筒灯,宗墀借着身高的优势,再正大光明不过地打量了一圈她,两处比较点眼,唇上再细致不过的口红,以及耳垂上金属过敏的红。 他隔空指了指她耳朵,“怎么弄的?” 贺东篱不尴不尬地摸摸自己耳垂,这对珍珠耳饰是好友蒋星原送给她的。她不知道东篱金属过敏,而贺东篱也多年不戴金器,今天出门的时候她才跟星原老实交代,再道,她再戴戴看,或许这么多年过去,已经脱敏了呢。 蒋星原诋毁东篱,这不像你唯物主义战士该说的话。 嗯,唯物的尽头是玄学。贺东篱眼下并不打算从头解释这对耳饰牵连出的友人,以及她昏头转向的喜欢,所以明知故犯了。明明知道过敏是终身性的,明明。 宗墀站在她眼前,好像等着她说些什么。贺东篱没有接话、解释,更没有暌违多年的问候或者事后追责。 “我还有朋友在楼下等我。”她轻巧道。 “梁建兴,你的相亲对象?”他陈述问。 贺东篱不无不可地承认,“对。我今天过来是答应老师来相亲的。” 宗墀平淡地点点头,片刻,几分局外人的客观口吻,“他家庭不适合你,人更不大适合。” 贺东篱心想真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从前的宗墀可说不出这么审时度势的话。从前的他只会质问她,只要你不想不愿意,谁敢按着你的头要你答应?谁敢! “谢谢。” “什么?” 贺东篱不介意补充,“谢谢你的建议。”她仰面,正视着他。宗墀很平静地胸膛起伏了下。 彼此,一步之遥,目光不瞬。 二楼楼梯角起了一阵喧闹,正是梁建兴的声音,他引着陈向阳上楼来,与陈一道过来的还有他的现任女友,李安妮。 贺东篱听见陈向阳那标志性的老好人声音,一时想撤退了,她目光率先崩溃开来,声音不高地说了声,“借过。”,瞥一眼山一般门神的某人,他不动。贺东篱仰头看他第二眼的时候,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桑田道风雪连绵的别墅楼里,她要走,宗墀也是这样,嘴上由着她走,下一秒身影过来把她的手从门把手上扒下来…… “宗墀你混蛋,下流,无耻,你从来没有真爱过谁,你的喜欢就是我无条件顺从你。你也从来没有真正瞧得起我妈,包括我。你和他们一样,你们眼里的女人就是对男人忠贞的祭品,就是待在你们身边漂亮光鲜的附庸品,……你放开我!” “是,我不爱你,所以我那些年宁愿那么卑微地看着你守着你,对,我就是不爱你,我就是要你顺从我,无条件!贺东篱,谁给你的胆子来招惹我,你要我留下来就留下来,要我滚蛋就滚蛋是吧,休想!” 那天,贺东篱身心俱疲地打了宗墀一巴掌,他疯疯地笑着来拥她:瞧吧,你一掉眼泪,我就心软了…… 即便到现在这一刻,贺东篱对他那年春节的恨意都没有多少消减。 眼下,她甚至不敢轻易地和他别这个苗头,毕竟这是人家梁家,他疯起来谁都不管的,她不行。贺东篱想伺机侧身从他身边挤过去的。 岂料她一时忘性地低估了宗墀的体格,和他这种从小就有私教陪练、泳队必要阻氧集训需得戴专业的阻氧面罩的人硬碰硬,无疑是田忌赛马里的牺牲局。那些年,她对他再不满意也诚心诚意表扬过他,好养活,所以才逐渐锻炼出个好体魄。宗墀九年级那会儿就不是个挑食的。贺东篱妈妈最最看中宗墀的也是这一点,给他什么吃什么,一点作气都没有。不像有些摆谱人家的孩子。为他烧吃食,很有乐趣与动力,因为他那天哪怕是减脂日,也能破戒吃一口只为了说一堆比唱的好听的词给喻晓寒听。当然此一时彼一时,喻晓寒夸起人来没口子的好,后来百般不满意他的时候也是真心的骂,男人除了好看有什么用呀,他那个臭脾气,说什么就要什么,一时不到就能翻脸的混账德性,真当人家女儿是为他养的呀!姓宗真是没错了,祖宗的宗。 梁建兴要带着陈总及其女友去书房见宗先生的,没成想在客用洗手间门口见到了他。 宗墀只身一人站在洗手间门口,一副刚从里面出来的样子。面色不大好,显然等人等的。 李安妮见过宗墀两面,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三句。她知道对方是老陈的合伙人,也知道老陈同宗墀过伙过得很有情谊,尤其是对方有着相当显赫的家族背景。 越是根深蒂固的家族,互相掣肘制衡的越多。同为华人圈,李安妮听说过宗家,别的不谈,几世而不斩的家族,他必然有值得认同的地方,往大了说就是品格乃至格局。 宗墀在联络交际局上向来话不多。更是鲜少会与合伙人、生意友商带过来的女伴寒暄、恭维,对待异性的说笑乃至示好,颇有些养尊处优习以为常的油盐不进。李安妮也看得出,他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老陈有这样的上峰,起码少忧很多心思。 陈向阳临出门,放了鸽子。宗墀一手落袋,一手划拉门框上的木纹,站在洗手间门口,不挪步的生人勿近。他先拿问陈向阳,“你要来的,你把我弄到这,影子毛都没有。” 陈向阳笑面虎地才要伸手来拖宗墀。后者一个眼刀,陈向阳举双手乖乖作罢了。只说家务事、家务事。 李安妮不怕家丑外扬,她私心一是借着宗先生警醒一下老陈也好,二也是想试探试探宗先生知不知情。 要知道,男人在这种风月官司上,向来爱包庇、爱亲亲相隐。 于是,李安妮用最凝练的概括能力控诉了老陈瞒着她,不走公、私任何账户的名义,亲自跟朋友串了一笔钱出来,贴补了他的初恋女友家。 李安妮三分委屈三分茶艺,要宗先生说句公道话,哪个女人受得了男人这样。“他要是不心虚,为什么不直接转账给她,我没那么小气,人家是陪你创业过来的,老话还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呢,她当初陪着你给你打气的功劳,任是谁也取代不了的,我知道。” 李安妮话里话外暗指对方的情义已经过了追溯期。对方也并没有任何股份形式地投资过老陈,这笔钱再不正大光明的输出,她只会不遗余力地发散、曲解他们。 陈向阳自知理亏,在边上气得拍额头,只叫女友别说了。怎么没完没了了。 李安妮才不听,反正她这口气不顺,谁也别想快活。“那你倒是说啊,那么拐弯抹角地串钱给她是为了什么?是不是全天下的男人都忘不了他的初恋白月光呀。” 宗墀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串了多少?” 李安妮报了一个数字。 宗墀一副打扫战场的悻悻,声音听起来很不耐烦,“这点钱不至于。” 李安妮气鼓鼓地望着宗先生。宗墀再道:“这点钱,当他陈向阳的白月光,亏了。” 边上的梁建兴听后,没忍住地笑了。 李安妮原本指望宗先生作清官、和事佬呢,他一句话倒是很有拱火嫌疑。一瞬间,对宗先生的滤镜也碎了一地。她这头才要说什么的…… 只见宗先生身后突然猫出来一个人,是那种使出全身力气,挣出来的那种。 女生冷冽却有一双含情目,与其说笼统意义上的漂亮,不如是一种辨识度,骨相美的奥义。只是,仪表稍稍……她头发到领口都略微有点潦草、凌乱。 贺东篱一面走出来,一面冲他们微微颔首致意,“打扰了,你们继续。” 陈向阳即便知道宗墀的幺蛾子,也被吓得不轻,略微瞪大些眼睛,伸出手来指指东篱,没来得及跟她招呼,她就下楼去了。 只得回头来指宗墀。因为东篱刚才那样子,耳朵还红得不轻的样子……陈向阳连忙问当事人,“不是,你干嘛了啊你?” 作者有话说: ---------------------- 第7章 《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 贺东篱从三楼下来,原本是要喊邹衍一起走的。 冷餐桌边,邹衍擎着酒杯规矩地站在一长辈男士身旁,看他那样子,不用猜了,是他父亲,口腔医院的邹院长。 邹衍冲她比了个手势,大概是等他五分钟。 期间,梁家的孙儿及同学被长辈们架秧捧高着,来了一曲圆舞华尔兹。涂玉梅在太太圈里声情并茂地解说着,说这是一中附中今年新加的社团课。 十二三岁的蓬勃少年们,在《肖斯塔科维奇:第二圆舞曲》的演奏下男女组队,丝毫怯场没有,围观的成年人们把他们圈成了宇宙的中心,灿烂夺目且熠熠生辉。 贺东篱几乎看到了跃动进退之下,那生辉的汗,热烈,纯粹,与任何暧昧不沾边的。 一曲蹁跹收梢、少年舞者们欠身鞠躬的时候,她也随着众多观赏者一齐鼓掌。 邹衍什么时候走过来的,贺东篱浑然不觉,舞曲余音还在继续。 他在她眼前晃了晃指头,“怎么,和梁建兴谈得不错?” 贺东篱答非所问,“这么多年了,一中的审美还是老样子。” “嗯?” “优雅且革命。” 邹衍上学那会儿成绩并不出挑,挂科到延毕,“你们那会儿也有交际舞课了?” 贺东篱摇摇头,但是这第二圆舞曲她可太熟了,肌肉记忆了都。一中高一、二年级选拔组创的校交响乐团那会儿,她是钢琴演奏,集训期间他们的指挥手是快退休的副校长,学化学出身的,并不影响他对音乐的热爱。都说票友向来出大拿,大家都懂他憋着股气,想在那次的十校联合选送的演奏里脱颖而出,给他的退休来个完美谢幕。 集训在每周五的社团日,那天原本就有几个同学接连迟到了,丛校长很不满意大家的精神面貌,上来先训斥了番。贺东篱那天生理期,为了不影响大家的进度,她忍着痛经直到训练结束,又因为没有及时去厕所,集训解散的时候,她傻傻坐在绿丝绒的钢琴凳上,半晌没挪窝。 最后音乐教室里只剩下她和单簧管组的宗墀。 他回来拿水杯还是什么的,冷不丁地,居高临下地,问贺东篱鬼鬼祟祟地在这干嘛呢,看上学校的钢琴凳了还是音乐室的地砖了。 贺东篱给吓得坐回凳子上,那时候的她甚至是大部分的同龄女生,对于生理期都有着天然的、仿佛所有东亚女性都莫名被规训的浅薄朦胧羞耻感。 她已经不记得怎么开口叫宗墀明白她怎么了,或者,她记错了。是宗墀自己领悟的,那会儿他们已经不一个班了,用宗墀的话来说,他跟贺东篱并不熟,从来年级靠前的尖子生也不稀罕跟他们为伍。 这话明明是他先说的,但是,他从别的同学那里听说贺东篱认可他这样的说辞后,他又跑来和她对峙,食堂长桌边,宗墀端着餐盘一步跨进长凳里,像颗炸弹扎进来的动静,震得对面的贺东篱都跟着晃。 他数落贺东篱是个寡王。她眼里只有同类的尖子生,如同他那些姑姑说的,人只与同一个世界的人彼此流通。贺东篱就是,她当然和谁都不熟了。 贺东篱不想和他争辩,宗墀仿佛还不够本,笑话她,你的时间都用来读书和保持名次了,当然没时间交朋友了。 贺东篱反过来噎他,是的,我的时间都用来巩固名次了,这些都是你宗少爷不稀罕的,满意了吧!她把他气得不轻,于是难得嘴炮的人乘胜追击,如果时间都花在交你们这样的朋友上,那么我宁愿多做点题来提升名次,甩开你们,远远的。 那个晚自习前,宗墀气得整个餐盘一口没动,端着就去倒了。 贺东篱也整整消停了半个月,直到乐团集训上遇到了。他看穿了她的洋相或者难为情,仿佛就是来特地嘲笑她的,他问她,如果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 贺东篱裤子上沾了一片。她已经无所谓了,也不看宗墀,站起来,拿包里的纸巾擦了擦钢琴凳,血渍已经渗进去了。 你能不能借手机给我打一下。她最后算是软和态度,学校三令五申不准带手机,但是她知道,宗墀永远不会这么听话。 他把手机掏出来,要她报号码,待到接通后才递给她。 贺东篱朝电话那头的妈妈说明情况后,宗墀把他的校服借给她,说她自己的还是穿着吧。外面夜风很大,贺东篱的脸色很不好,像涂了白面粉的鬼。 她跑回教室找了点洗洁精,坚持把钢琴凳上的血渍刷到肉眼看不到的样子。 她在水龙头下善后自己的“过失”时,走廊里只剩下流水声,和他时不时清清嗓子的咳嗽声。贺东篱听到他咳,便扭头看他,一时两个人又相顾无言。 静悄得过了头,宗墀等得不耐烦的样子,抱臂奚落她,你这样很像杀人后毁尸灭迹。 那晚,贺东篱把钢琴凳搬到朝南方向的玻璃窗下,诡异地晒着月亮。 再朝宗墀说,好了,走吧。 他静默良久,冷淡点评她,贺东篱你多少有点神经质。 他明明嘴巴恶毒得很,贺东篱依旧朝他说了谢谢。 知名不具 第8节 两个人从学校正门出来,徐家的车子自然不会再等着她,宗墀说送她一程。贺东篱从书包里翻出备用金,说不用了,她可以打车回去。 宗墀摊手跟她要预备打车的钱,见她木了木,干脆抢到手里。要她上车,并拿最近一桩年轻女生离奇失踪最后发现被藏尸在出租屋的隐藏组合柜里的社会新闻吓唬她,说他的校服外套还在她腰上围着呢,他可不想第二天见到帽子叔叔上门来盘问他,请问你跟死者什么关系? 贺东篱觉得这个人真的被他父母惯坏了,彻彻底底的。 宗墀牵开后座车门,眼神示意她上车,看着贺东篱响应了,他的刻薄还没结束,再追问了句:你还没回答呢,什么关系? 贺东篱并不在意他的黑色幽默,噎他:我都死者了,还回答什么! 宗墀这才笑了笑,最后狠狠拍上了后车门。 * 少年恣意徜徉的舞蹈仿佛同样吸引了楼上的座上宾。 梁建兴今晚宴请的几位贵客,鼓着掌下楼来。梁建兴同居中的那位说笑,他侄儿与宗先生还算校友呢。 陈向阳客观纠正,“什么算,就是。” 宗墀微微点着头,接过餐酒,往唇边抿一口,声音淡淡的,外人往往会认为他这样是谦逊,“嗯,我那会儿差一点就考不进去呢。我可不敢和这些小朋友比。” 陈向阳继续拆宗墀的台,“你岂止差一点呀,啊。” 宗墀像没听到似的,他是宾客,理应去会拜会一下主人。说着,并主动要梁建兴代为引见一下梁家父母。 宗墀那头去社交了,陈向阳四下扫视了番,几乎赶在贺东篱与伴侣转身要走的前一秒喊住了她,“东篱,刚才怎么不睬我呢?” 陈向阳笑眯眯地,像头温和的老虎,但老虎是有獠牙的。 他还是头给狐狸作左右使的老虎。 贺东篱折腾这一晚上,一口热乎的汤食没吃,眼下陈向阳喊住她,她干脆拈起一块黄油年糕充饥了。他走过来,先是老老实实介绍了下他的女朋友,李小姐。 贺东篱肚子里碳水化合物太少,不够维系她的情绪稳定,尤其是陈向阳再这么笑眯眯地拖住她,她几乎想脱口而出的,哦,上回不是这一位。 究竟她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刻板地点点头,表示问候对方。 李安妮听说贺东篱在附一院上班,一面夸赞一面惊叹,“一点都看不出来呢,贺医生,你看上去一点不像医生呢。” 贺东篱咽干净嘴里的点心,轻声地询问对方,“医生什么样呢?” 李安妮连忙摇摇头,说她不是这个意思,“贺医生好年轻,老陈不说,我还以为你还在读书。” 陈向阳附和道:“她读太多年书了,还读。” 李安妮悄咪咪在老陈耳边问,那贺医生多大呀。 贺东篱听到了,陈向阳嗔怪女友,八卦、多嘴。 李安妮微微嘟着嘴,再想到楼上那一幕。她原本想问贺医生跟宗先生认识?情侣?怨偶?不过她到底没敢问出口,只私心觉着对方比自己小几岁的样子。又反复打量了对方几眼,好似要看清楚点宗先生的暧昧对象是什么模样,下次好学给那些想法设法逗宗先生说笑的女人听。 陈向阳一时不察女友的小心思,他抓紧言归正传,既然逮住东篱,那么眼见的背调最为实。他指指东篱身边的男士,狡黠地问东篱,“不介绍下?” 贺东篱言简意赅地介绍了邹衍的名字。 陈向阳笑着与对方握手,再老朋友老大哥的口吻打趣东篱,“她独来独往惯了,难得见她身边有朋友。” 贺东篱听着略微眉毛竖了竖,邹衍看得出来,她与这位姓陈的关系很近,却不是那种暧昧的,“是你恰好见我的每次我都不像你那样成双成对,我是说成群结队而已。”贺东篱说这话时,全然不像她在医院时的冷静持重,几乎是反着的,略微挤兑人,甚至几分悄咪咪的咬牙切齿。 陈向阳爽朗地笑出声,在女友略微吃味的表情后,极为大方绅士地补充,介绍:“哦,我忘了说,东篱原则上是我的天使投资人。她也是宗墀的……” 话没说完,那头周旋完的宗墀原路折返回来,陈向阳伸手示意他,宗墀与梁建兴等过来的时候,贺东篱赶在陈向阳话音落前,制止了他的玩笑,“不是。” 迎面踱步来的人只听到她这一句,再听她不苟言笑地纠正,“我算不上什么投资人,那笔追加的钱原本就不是我所有。” 宗墀见她真真的。确实,当年股权书也是因此被她退回来的。她叫律师转达的话,那些钱原本就是宗墀给她花的,既然以投资的名义,那么股权署名还是归属他本人吧。还有一句,律师也原封不动地告知了他,贺小姐说,他们一起的这些年,都是宗墀花费大笔金钱飞回来看她,不分昼夜、不辞辛苦。这笔钱,就当她补给他的恋爱里程费吧。 李安妮听得糊里糊涂的,瓜在眼前,没理由不问清楚。钱先放一边,她问贺医生,“你和宗先生是……” 贺东篱瞥一眼对面人,他肩头上有雾蒙蒙的灯影,幢幢的,六边型的,滚万花筒似的。周遭全是人,纷至沓来的目光,像纸片屑末,像他们那场集训两个多月的演奏会最后登上了市青少年先锋表彰会,完美谢幕的庆功会上,宗墀才姗姗来迟,他作为集体一员训练了那么久,却没有最终登台。 他去新加坡了,他没有见过面的奶奶过世了,那是他第一回正式地所谓地认祖归宗。 他踩在庆功会鲜红淡绿的彩纸屑上,目无下尘地告诉贺东篱,他一点不喜欢那边的家庭,可是他妈妈好像很重视这一次的家族接纳她。 贺东篱听不大来明白他的话。他开了窗,北风里吹得他们都彻骨的冷,贺东篱只觉着风把他的话加剧加速地传送到她耳朵里:他妈妈原来是他爸爸兄弟的女儿,继女。总之,他父亲为了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被家里赶了出来,十来年都不与家族互通庆吊。 这一回家里顶大的老太太去了,父亲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他要回去接起这个家族的担子了,有了话语权,好像他妈妈也就被大家接纳了。包括宗墀。 贺东篱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最后只能轻描淡写地问他,你要走了吗? 宗墀的衣服被吹得猎猎地响,眼里灰一般地暗着,泛着红血丝,反问她,你要我走吗? 平安夜里,有人吹爆一个气球,哄笑里大家互道圣诞快乐。 贺东篱要回去了,她收拾东西,临走前很公式化地祝他,圣诞快乐。 “同学。”宗墀居中在梁家宴会上,对外澄清好奇他们关系的人,来免得她开口,“高中同学,加一年初中同学。” 李安妮听着又惊又讶,想起闺蜜圈常说的那句话,初高中都能一块的男女,怎么不算青梅竹马呢。毕竟开裆裤阶段的两小无猜有什么意义,要的就是猜的阶段呀。我站在你面前,可是我却猜不中你。 李安妮才要说笑什么的,陈向阳按住了她手腕,她即刻乖乖闭嘴了。 却是梁建兴,东道主站出来待客,丝毫没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乖张老道地把自己择出来,“贺医生刚才都没说呢。” 贺东篱刚才吃西点手上沾上了屑末,下意识地指间摩挲着,邹衍见状,拿纸巾给她擦干净。她谢着接过,一面擦一面道:“嗯,我没说那是因为梁先生没问。” 梁建兴笑吟吟才要继续打哈哈什么的,邹衍截断了他,问贺东篱,“可以走了吗?” 贺东篱望一眼邹衍,点点头,把擦过的纸巾随手揣进背心口袋里,结果手再抽出来时,一处豁了个口子的指甲盖牵扯住了毛线,她忘了口袋里还有两颗珍珠耳饰,手太急,把两颗珍珠全翻带了出来。 珍珠嵌在铂金里头,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滴水入海般地动静。然而,却长了脚似地两厢蹦跶开来,一颗掉在邹衍脚下,一颗滚远了些。 邹衍毫不犹豫地弯腰帮东篱捡起来了,另一颗,离他们说话的中心远了点,贺东篱才要去自己捡的,陈向阳偏头示意堂弟,陈向冬赶在这位漂亮小姐过来前忙不迭地捡了起来。 他拾掇在手里,才要殷勤还给这位小姐的,被左手端着白兰地酒杯的宗先生拦住了。宗先生把酒一口吞,酒杯递给陈向冬,顺手跟他要手里的东西。 陈向冬不明所以,乖觉给他了。 宗墀拈起那颗珍珠耳饰,象征意思地看了眼,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取笑他的老同学,“我记得你金银器都过敏的,现在好了?” 很明显没有,他刚在在楼上已经看到了。贺东篱并不想回答他的问题,才要伸手跟他要回东西的。 宗墀赶在她前头,从她面上移开目光,去到帮她捡珍珠的男人身上。 凭着贺东篱刚才轻声细语地谢这个男人,宗墀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那个朋友,“朋友的外婆”的那个朋友。 梁建兴看宗墀望向邹衍,连忙居中介绍,道起邹衍的名字和职业。 “yǎn,哪个yǎn?”宗墀漫不经心道。 贺东篱恨一眼,帮着答疑,更像袒护,“衍生的衍。” 宗墀一副了悟的样子,即刻问她,“敷衍的衍?” 贺东篱立刻脸色就变了,冲她身边的邹衍解释道:“他中文不大灵光,别太介意。” 陈向阳乐呵呵打圆场,“是的,我们宗墀七岁之前国外住的,他母语一般化,当然,上学那会儿英语阅读写作也没因此名列前茅。” 宗墀被左右开弓的组合拳揍得有点闷下来了,他乜一眼陈向阳,“你又知道了。” 陈向阳奚落他,“你有本事把敷衍的敷写给我看看。” 宗墀点点头,认栽的口吻,“好吧,我的错。”他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捎进口袋里,腾出手来与这位邹医生打招呼,也是致歉,“对不住了,邹医生,看在她……们已经说过我的份上。” 邹衍无谓的笑意,与宗墀握手,“不要紧,碎片化时代,谁还没个脑子打结的时候。” 宗墀收回交际手,他被数落了他丝毫不介意,不过要驳一驳邹医生的话了,“也有例外的。我是说贺东篱,她一向脑子很好的,从不会出错。” 邹衍听着,侧过脸看一眼贺东篱,好像认同宗墀的意见。 看得出来,这位邹医生好涵养好脾气好样貌,再甘当绿叶地等着贺东篱交际完毕,这样无可挑剔的好,真真叫人兴叹。 当然,宗墀例外。他从来不自诩好人,所以他不吝以最大的嫉妒心嫌疑一个人。 陈向阳张罗着要送东篱一程,被她婉拒了,她说与朋友一起走。 邹衍说他喝了酒,车子得她来开。贺东篱应允着接过他的车钥匙。 意兴阑珊,宗墀这边说要告辞了。 陈向阳当着门口一行人的面问宗墀,是不是直接送他去酒店。 宗墀摇摇头,说他要去找林教瑜喝酒,他明明已经数杯酒下肚,一身酒气了。却声称多年不来s城了,“这一回算是……” “破例?”边上的人以为他酒劲上来卡壳了,帮着他说。 宗墀接回自己的外套大衣,挽在手臂上,哈气见白里,听他再清醒不过的头绪,“不,是违反禁令。我当年拿回自己护照的条件就是……” 当事人戛然而止,众人当他一时醉话。 贺东篱听闻这一句,心不规则地咚咚了两声。 曲终人散,宗墀坐进陈向阳的车子里,他想起什么,降下车窗把之前在上海顺手牵羊陈向阳的烟还给他,径直从车窗里扔出来的,口中嫌弃,“还给你,没意思。” 然而,贺东篱的珍珠耳饰,他并没有归还。 作者有话说: ---------------------- 第8章 “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宗墀并没有如约去找林教瑜,倒是后者拎着酒来会他了。 林教瑜到的时候,宗墀在和他的秘书谈次日行程安排的事。他的秘书姓黄,林教瑜只知道对方英文名mabel。宗墀一身睡袍,已然洗漱过的模样。秘书和他对一项事宜,给他发一条备注提醒,声称明天还会提前半个小时再电话提醒一次。要宗墀及时开机。 林教瑜听他们主雇对接着,不时插话进来,“黄小姐要去哪里?” 黄秘书并不理会他,汇报完毕就要回自己房间了。临出去前,她还不忘尽职地提醒老板,“宗太太知道你这几天有点感冒,有叮嘱过,还是少喝些酒吧。你这样,药也暂时别吃了。” 宗墀什么都没应,只打发秘书,“年假快乐。” 黄秘书知道白说,转身就出去了。 林教瑜斜一眼这个傲慢的黄秘书,诋毁老友,“你养出来的人,都属大公鸡的,别的本事没有,咕咕叫头一名。” 宗墀闻他一身烟酒味,即刻起身去开窗,一面回头一面警醒林教瑜,“少招惹她,她不吃你这套。” 林教瑜不爽宗墀的鬼态度,才要怪他,连个秘书都袒护着,你装什么圣父啊,谁不知道你个大尾巴狼啊。 下一秒,宗墀微微透露秘书休假的行程,以此来断了老友的念头,“她去香港见女朋友了。” 知名不具 第9节 林教瑜下巴掉了掉,不多时修整回来,惋惜了一秒,随即抛之脑后了。去找杯子,来和宗墀喝第二场。 宗墀不理他,说他不想喝了,头疼,还有点牙疼。 林教瑜听他这么矫情,开酒的好兴致去了一大半。他扯开嗓子就骂人,“就你娇气,我就不爱和你玩。你老实说,你这回来江南干嘛地!” 宗墀嫌林教瑜身上味太冲,酒精混着烟草和好几种香水的调子,他踢踢林教瑜,去洗把脸,不然他三分钟就得开始撵人。 他俩上回见面是在香港,林教瑜的表姐嫁了,他们那一桌统共喝了十一瓶高度酒,林教瑜当场就七荤八素了,逢人就分喜烟,就连男方家住老人院的已退休的保姆阿姨手里都捏着他分了几巡的四五根烟。 宗墀回去躺到第二天中午,接连三顿全是稀饭才算缓过来了。 林教瑜那晚宿在女友那里,第二天两个人就分手了。理由是他大半夜吐得她那里惨不忍睹,女友实在受不了他,林教瑜也觉得自己老了,一场嘴仗一拍两散。明明是他担不住酒还矫情地稀罕有人在他最不能自理的时候无条件爱他一下,哪怕一秒。他自认为对每一任都“兢兢业业”,然而最后名存实亡或者无疾而终都是事实。 宗墀从来不记林教瑜身边的女伴,名字到模样。反正,下回就不一样了。他打击过老友,你新鲜的只是爱情的面孔,不具体到任何人。 林教瑜对此供认不讳。他在里间洗脸,出来的时候湿着面,手里拈着枚珍珠耳饰,很显然女人的玩意。林教瑜从来不去秘辛宗墀的私生活,他父母老宅里割了蛋的老狗出去偷狗了,他宗墀也不会的! 这家伙纯纯变态的,林教瑜背后老拆宗墀的台,宗少爷他厌女的,起码烦,唯独一个例外。那女的还甩了他,于是宗少爷就疯了。 “你别和我说,这玩意是你秘书留下的啊?”林教瑜把一颗珍珠掂在手心里。 宗墀在独张沙发上用手机买药,手机的蓝光曝在他惨白的脸上,他并不朝林教瑜看,只叫他哪里拿的放哪里去。 林教瑜质问他,“谁的?” “放回去!” 两个人七八岁就一起玩了,私立学校那会儿,林教瑜更是宗墀撺掇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后来宗墀被他爹转到一中去了,林教瑜不是没想过一起去。然而,一中那强度那人山人海的nerd,算了,他怕被传染了。 “两个问题,这是谁的,还有,你这趟回来干嘛地?”林教瑜顽劣着把珍珠当上学那会儿的篮球掷给他。 谁料宗墀认真了还是他压根没打算接,任由小珍珠掉到地毯上去。 起居室里一时鸦雀无声,起哄的人这才意识到宗墀今天心情很不好。 东西掉在长沙发下头去了,林教瑜识趣地过来要帮他捡的。宗墀冷脸叫他起开,作势他自己来,却不是俯身跪地去伸手摸索。 他和自己置气般地要搬开长沙发,林教瑜只能帮他,一人一端地掇开了,长毛地毯里,宗墀蹲身下来,细细找了一会儿才摸到了。 期间,林教瑜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是贺东篱的,对不对?” 宗墀拒不承认,“谁也不是。” “你来江南也是为了她?” “不好意思,我是来谈收购案的。” “那是你明面上的,我要听你阴暗面的。” “我的阴暗面就是我并不欢迎你,请你下楼打车滚!” 林教瑜并不买账,上学那会儿,他们这样的口水仗早已打趴了,谁也不服谁。“我走什么啊,我走了,谁给你记着你这阴暗爬行的缺德模样啊。” 宗墀再没好口德了,直接问候林教瑜全家,并叫他滚! 林教瑜贱兮兮地,一副给骂爽了的样子,来沙发上坐,“你怎么见到她的啊,我听说她现在在附一院外科?该说不说,她那个性子当医生真的太适合了。不过呢,这个贺阿篱,”上学那会儿林教瑜一直同贺东篱开玩笑,喊她阿篱,为此宗墀没少吃飞醋,“很没意思。再见到她,除非她和我主动说上个一百句话,总之在一百零一句前,我绝不搭理她。” 理由是,贺东篱和宗墀分手后,她即刻清算了她的朋友圈。把与宗墀同战线的人员全删掉了。 林教瑜还是那年什么节的时候,给她发消息,才发现被她删黑了。自说自话的人,想起来了,“哦,是清明节。” 宗墀闻言,刻薄鬼即刻上身了,“你凭什么给她发消息,还是清明节,发什么,清明安康,我陪你去给你爸上坟,啊?” 林教瑜笑得稍微窘迫,他丝毫不怀疑,如果此刻宗墀还是“正宫”,他得和他翻脸。 林教瑜给自己倒酒,一手捏着酒杯往嘴边送,一手托着自己后脑勺。被喊捉贼了也厚颜无耻地镇静着,别说他没那个心思,即便有,哪怕贺东篱来主动招惹他,林教瑜也不敢的。因为宗墀一定不会要他好过。毫无疑问,女人犯了错,那么一定是男人调唆她的。真要弄死一个,杀野男人一万遍,他也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宗墀便是这样昏庸的人。 “别说,你俩虽然分手了,原则上还是一路人。”林教瑜很知道如何叫宗墀顺气,“你喜欢她就要据为己有,而贺东篱说着不满意你,最后呢,她和你散伙把和你相关的一应人全打入冷宫。你说你俩是不是一路人,哦,我离了你宗墀,连个独立的社会人都不是了啊。这个贺阿篱真没意思。” 宗墀无由地鼻孔出气,哼一声,“因为她眼里和我为伍的都是同类,而她是异类,作切割不是很正常么。” 林教瑜一口酒含在嘴里,听宗墀这样说,诡异地笑了笑,烈酒滚咽下去,他就差拿手指着老友的鼻子了: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就这德性,前女友回来能骗你一百次当,且当当不一样。 话又说回来,林教瑜觉得宗墀之所以对贺东篱这么念念不忘,无非是宗墀嘴巴刁,他不信代餐那套。他的性情也没有几个女人能真正琢磨得透。轻易不会有女人真敢和他对着干,果真有,又不会轻易跟他低头。 贺东篱就是那个例外,林教瑜亲眼见识过,那么冷淡疏离的、当年一中当之无愧的学霸校花,喝醉了酒,软绵绵的口吻,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名字,宗墀,我好难受。 她比宗墀小一岁,可是平时里来往,丁点瞧不出贺东篱的稚气。唯有她理智被暂时夺舍时,侧着头歪在宗墀肩膀上,迷离地闭着眼,她当身边没有人,伸手来摩挲宗墀的脸庞到喉结处。被当事人捉住手,要她别闹。 贺东篱便会乖觉地停住,把头恨不得深埋进去。宗墀说话震动到她,她还会抬起脑袋,头发毛绒绒地乱着,要他轻点说话。 宗墀便真的轻声到她耳边说,贺东篱怪他笨,她不是这个意思。最后,两个人闹作一团。林教瑜那会儿酸得不行,却也没有别的觉悟。后来见过太多这样类似的面孔,他才觉着,贺东篱那样子少见的迷人之处,清醒沉沦、纯真献祭。 这一晚,老友记的独酌终止于酒店管家给宗墀送药上来。 林教瑜看着宗墀扣药出来一副要吞服的架势,一把夺回来,“你死归死,趁我不在的时候啊。喝了酒吃这些抗生素的东西,亏你也有个读医的前女友呢。” 宗墀光火且骂人,“有病是不是,老提她干嘛,暗恋她你去追啊!” 林教瑜就爱看这种热闹,“我追了你答应吗?啊!” “我答应啊,你松手给我药,一了百了,我不就答应了么。” 林教瑜笑得差点背过气去,“特么我现在就给那女人打电话,你怎么刺激我们宗少爷了,闹着要自杀可还得了。他们老宗家要绝后咯……” 宗墀烦林教瑜的碎嘴,又翻江倒海的火无处可发。干脆把手里的药揉得嘎嘣响,扔作一旁。索性无所谓了,他在林教瑜面前也没必要端着,对,他承认,他就是来要人不痛快的。他不明白如果她当真喜欢那男的,为什么还会答应去梁家相亲。又得多没出息的男人,才会甘愿陪着她去相亲! 宗墀把梁家的事倒给林教瑜听,林教瑜全然跑偏了,骂宗墀这些年果真是商人了,尽爱跟陈向阳那厮来往,“你为什么不叫我去?我都比不上陈向阳了。哼,那个笑面虎,靠女人上位的东西!” 宗墀蔑一眼林教瑜,林教瑜丝毫不让步,“我说他姓陈的靠女人上位,又没说阿篱,你急什么!还不是么,他不有心帮阿篱,你会投他?要知道,这家伙城府极深,他当初看阿篱的时候,没准想是你老爹的情三呢!” 宗墀依旧没出声,不过冷冷的目光比言语更震慑。林教瑜窝着火忍下了,抬脚就要走,他知道宗墀不是那种会给人台阶下的人,几步折回来,奚落加没话找话说:“所以你兴师动众地回这里,是为了和阿篱破镜重圆的?” 落地窗边案前的工作笔电里,有即时消息进来,宗墀起身去案前查看。 像是检阅了遍,他捞起手机给秘书打电话,言语肯定的样子,“正面照拿掉,通稿正文你拿主意。” 说完,通话结束,手机离手。宗墀头重脚轻的疲倦之色,弓着身,撑着一只手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滑动鼠标浏览页面。自顾自的样子十足的惹人厌,他就这样,他和他老头子翻呛起来,从来也只有老宗来逗撩他的,宗老爹骂亲生儿子的那句太到位了:三斤的鸭子两斤嘴! 鸭子杀了毛还能卖钱呢,有人最后一口气闭眼前,只会口不择言。 “不是要走的?”他赶林教瑜。 “问你话呢!” “什么?” 林教瑜偏不让他装死成功,“你是回来求着人家破镜重圆的。” “不,我是来见不得人好的。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林教瑜烦嘴硬的人,又不忍阿篱再吃他苦头,指指地上的东西,“不行你还是吃药吧。” 作者有话说: ---------------------- 周三不更。 ps,再强调一遍,插叙线叙事,插叙线叙事,插叙线叙事。 不习惯或者不喜欢的请谨慎避雷,[求求你了][红心] 第9章 黑莓9000 次日周日,贺东篱照常查过房后有个半天歇。 蒋星原约了她一起去逛古董店,她看中一张中古沙发,拉着东篱去实体店里参谋参谋。 蒋星原与东篱是高中分班后的同学,她又是中途转学进来的。两个人上学那会儿没太多交集,大学更是不搭噶的专业方向。 蒋星原与徐西琳倒是交好了五六年,友谊互通的那几年,蒋星原听到的贺东篱都是精于算计、疲于阶级跨越的……总之,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那类人。 贺东篱笑笑,她知道蒋星原已经很委婉很修饰措辞了。徐西琳口里的她,绝非善类。事实也是,她们吵起架来,徐西琳对着贺东篱倒吸凉气的近乎不可置信的地步。她骂过贺东篱,你和你妈一样,婊子一样的人品,你身上吃的穿的,全是你妈陪我爸睡出来的。 贺东篱那时候不懂也不想自证,或者把徐西琳的所作所为摊到徐家明面上,只求个公平。没有公平,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喻晓寒委身徐茂森是图钱,图过得舒坦,图女儿有个更稳定的前程。 确实如此,贺东篱的人生或者方向,徐茂森多少是掌了舵的。但徐家的继女不好当,少年自有少年难消减的苦闷,头一件便是父母的唯一性。徐家子女心疼他们没了的妈妈,贺东篱一个人委屈地隐匿在人声鼎沸的游街上,她也会想念她因肺癌去世的父亲。某个晚上,贺东篱鼓足勇气想告诉妈妈,她不想住在徐家了,她也不想在一中读书了,她想回老家去…… 可是看到的是一双人影,如痴如醉地交织在一块,妈妈那样的声音是病态的,荒腔走板的,更像老天给她下了场扬汤止沸的雨,浇得她体无完肤,她连忙逃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期中考,一场结束后,贺东篱上厕所的时候,被人从外头别锁在里头。 她从里面翻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一刻钟了。这场考试她依旧提前交卷了,等在徐西琳的考场外,把她在厕所翻出来手掌撑地摔出的脏渍炮制到徐西琳脸上去。 徐西琳大骂贺东篱是疯子。贺东篱把那句忍了许久的话终究问出口了,婊子与嫖客的孩子,哪个更贵重些呢。 那时候,贺东篱几乎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伙伴。她是指联络到交心,徐西琳再时不时跳出来酸讽她,笑她的穿搭,笑她的内衣颜色,笑她生理期都不知道专门穿生理期的内裤,笑她穿露趾的凉鞋还土土地穿袜子。 笑她不知道纽约客,笑她写生上的署名,笑她老家的堂哥来看她,她扮了好几年的淑女一下子被她阿飞似的堂哥带跑了…… 贺东篱厌倦透了徐西琳的不依不饶,久而久之,她俩也似乎默认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偏偏徐西琳在学校里呼朋引伴地惯了,为了反义而反义,贺东篱逐渐成了她们眼中不合群的人。 她学习的时间占大多数,女孩子时髦的兴趣爱好,她似乎都不太擅长。钢琴与写生,年级间他们吹嘘的却不是她真正的自己。真的是,她是被逼着学的,那时候父母也没什么特别陶冶情操的觉悟,就是别人家孩子学,她也得学。 参加校演奏团是班主任极力推荐的,说她不做表率,还真当他们一中的尖子生唯学习唯成绩论呢。 那集训的两个多月,是贺东篱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比起做个表演者,她更满足那种匿名的热闹。 当然,贺东篱自述的孤单,蒋星原并不认同。她一直觉着那会儿的贺东篱是特立独行的学生。每逢大考,回到班级,对答案的时候,悬而未决,他们都会问一下东篱,你选的什么? 她报出选项,握拳yes的有,号丧的也有。 蒋星原至今都记得,他们班主任特别爱拖堂,晚自习讲课,到了下课期间,还在讲。某次贺东篱起身从后门出去,老班问她干什么去。她很理所当然的口吻,经过后面一排男生,说上厕所。 笑归笑,但是大家也因此得了东篱的济。打那以后,老班要么准时课间休息,要么自觉提一嘴,上厕所的直接去,不必报告了。 贺东篱还是午休时间雷打不动睡觉的那个。管班上卷成什么样,她一定趴桌上睡。还有眼保健操,没一个做,她也会课间洗手来做。问到她,她就很孩子气地答,因为我眼睛确实累呀。 但是她讲题没什么耐心,很多男生捧着讲义来找她,讲半天也没把对方讲懂。一堆步骤写给他们,他们还云里雾里的,贺东篱就托着脑袋,表示她也没办法了。 她口中的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也是因为智者向来独行。就连徐西琳那会儿赤裸裸的霸凌,贺东篱都能给她找一堆宏观客观的理由。这在爱憎分明甚至激进的蒋星原看来,有点过于完美受害者论了。 受害者从来不需要完美。 徐西琳发作不了自己的父亲,就矛头一转,为难与她几乎同命运的贺东篱,有点过于愚蠢的坏了。 不过印象里,贺东篱好像从来没有落于下风过。那会儿甚至有很多同学不知道她俩的关系,徐西琳就是爱拉帮结派地排挤人,但是明面上她不能把贺东篱怎么样。 学校里东篱一直很闪耀。比她漂亮的没她成绩优越;成绩佼佼她的,又没有她叫人赏心悦目。上学那会儿,生瓜蛋子总不会轻易承认优越的皮囊是这个花花世界永恒的法门,往大了说是美是艺术,往小了就是门面是身心舒坦。三十而立时常写社会人性板块的蒋星原很刻薄地批判,没人不爱漂亮脸蛋,有,那也是装的。 大学期间,蒋星原与徐西琳住同一个宿舍楼,徐西琳家有钱是众所周知的,她那个时不时来接她的哥哥更是符合女生想象的完美多金情人。 知名不具 第10节 一直到毕业,她们各自工作后,徐西琳都是圈子里有名的千金小姐。她漂亮、泼辣偶尔似是而非的娇憨,引得她从来不缺追求者。 蒋星原和徐西琳闹掰的原因很俗,因为男人。就在大家都以为对方是来追徐西琳的,没想到对方借着她来打窝,最后想钓的是蒋星原这条鱼。 徐西琳面子上挂不住,又怪蒋星原看破却没有提醒她。二人酒桌上聊这事时,徐西琳声称男人多的是,她并不是个输不起的,但是她看不惯蒋星原这样藏藏掖掖的。 那晚,两个人就这么不欢而散。没多久,蒋星原的妈妈生了重病,她放下一切工作交际去照料陪伴妈妈,在医院里遇到了规培期的贺东篱。也是二人友谊交集的开始,医院里贺东篱帮了她许多,妈妈每一次病情的恶化,蒋星原就一个人咬牙地忍着哭。妈妈最后一个生日,贺东篱准备了一束铃兰和一块桔子味的奶油蛋糕来陪她们母女庆生。 蛋糕是东篱亲自做的,她说很久不做了,生疏了很多。但还是温和如同一般家常地朝还蒋妈炫耀,桔子果肉的蛋糕是她的原创哦,特别好吃,市面上买不到。 那晚,蒋星原把一起吃蛋糕的庆贺图发在朋友圈。还是隔了一阵子,她才发现,她被徐西琳单方面删除好友了。 她转头给贺东篱打小报告。蒋星原一副爱谁谁的模样,至此和徐西琳不再往来。蒋家是做食品公司和鞜樰證裡中式快餐连锁的,蒋星原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角色,于是在朋友圈里放出话去,我爱跟谁玩就跟谁玩,我又不是人民币,谁都爱我。 贺东篱如今偶尔作客形式地去妈妈那里。 但是她始终如一,不曾改口的就是徐茂森待她不错。事过境迁后,贺东篱懂得这叫爱屋及乌。 她之所以毕业后下定决心回来是秋招那会儿,徐西琳给她打电话,说她妈病了,质问她为什么不回来,好处你都占了,到头来把你妈扔徐家就不管了?贺东篱连夜借同学的车开回来,病房里,寸步不离守着的只有徐茂森。 那一刻,她觉得跟妈妈疏远了。远到她无论如何都走不到她病床边。 母女俩独处的时候,喻晓寒还在怪女儿不该撇下正事贸贸然跑回来。 贺东篱问妈妈,为什么不告诉她。 喻晓寒淌得满脸泪,她只说对不起西西。母女俩已经好长时间不称呼贺东篱的小名了。 贺东篱甚至不懂妈妈的对不起,从何说起。 喻晓寒说女儿和她远多了,她几乎不回徐家了,这些年喻晓寒都不肯面对一个现实。当初被一个外人挑破的现实,宗墀当着徐家人的面,近乎傲慢藐视地斥责喻晓寒压根不懂女儿,她一点不喜欢待在徐家,不想扮演这孝子贤孙。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你再婚,女儿就是局外人了。你为什么就不能承认你把女儿绑在徐家,是你私心离不开这里,离不开这男人。 分崩离析间,贺东篱掷地有声地呵斥宗墀,我们分手了。 春节档口,喻晓寒找不到女儿,这才把事情捅到了宗父那里。宗径舟雷霆手段拆分了他们。自此,贺东篱整整五个春节没回徐家过。 喻晓寒自觉,女儿是恨她的。恨她绑着她,以母亲名义,以多年的养育之恩。 贺东篱出神了许久,才宽慰妈妈,不关你的事,我是说和他分手。当然,我也不想回徐家了,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她即便把徐家不当做生物意义上的家庭,但是妈妈病了,她不能弃手不管。 终究,她决定回来工作。她也知道,徐茂森多少给她打点甚至铺路了。 在医院附近租了套房子,偶尔与妈妈那边来往、问候,包括徐茂森的近况与安康。 抵达古董店,蒋星原看到沙发的真正样子,迫不及待地坐上去。问贺东篱意见。 好友抱臂,冷静、局外人,“你喜欢就买。” 蒋星原眉毛竖起来,“我问你意见!” “我说了呀,你喜欢。” “喂!” 贺东篱笑笑,松开手臂,迎面朝她走过来,再在她身边坐下,感受并附和,“你喜欢,我就试着跟着喜欢。” 这明明就是她不大喜欢的意思,然而贺东篱总有本事哄人到心坎里。有种她不走心,但又实在美丽,为了她哄你的虚荣与愉悦,我愿意再骗自己一阵子的荒诞感。蒋星原受用地撇撇嘴,“这话说的,你别是暗恋我!” “你总算发现了。”贺东篱配合她的自恋。 老板是个四十开外的姐姐,为人爽朗且待客有道。知道蒋小姐是诚心要买,特地给她和她的朋友奉了咖啡和蛋糕。 蒋星原见东篱全无挑剔唱衰的样子,即刻疏豪地要老板开票吧。 她们去商量着封箱打包上门的细节,贺东篱端着咖啡杯,在店里随意地转着。在一面晚清六扇乌木祝寿图的屏风前,她细细端详的时候,屏风后头一阵很古早的来电铃声。 贺东篱回头望了望,老板还在忙,她不禁绕过屏风,在沙发上头见到了那支手机。黑莓的,她没记错型号的话,9000。 ……宗墀用了几年的一款手机,当初他俩一起转学到附中,他还准备拿这款赔给贺东篱的。她没理他,具体怎么吵起来的她已经模糊了,只记得他赔的钱太多,她去还给他。最后被他莫名其妙地阴阳了一通,贺东篱只拿了一百块,掉头就走。 其实,她为这事气了好久。甚至安慰自己,就当被狗咬了一口吧。 那次没多久,语文老师让学生互换着批改作文,甚至打分。宗墀的作文被贺东篱打了个无情的不及格,评语是过于流水账,毫无组织感情更没有叙事的画面感。 老师觉得贺东篱的评语很中肯,便让她私下辅导辅导宗同学,这也是学校的一帮一传统。 宗墀为了证明他的写实,特地拿手机拍了他们家的两处紫玫瑰花园盛放的样子,所以一处是紫玫瑰园,另一处也是紫玫瑰园有什么错? 贺东篱呛他,没错,可惜你不是鲁迅。为了证明她批改的客观以及没有上次手机还钱过节的挟私报复,她顺便夸了下他们家的紫玫瑰,很漂亮。 宗墀给她气得火才着起来,又顷刻熄灭了。 贺东篱抬头看他,他愣了愣,最后数落贺东篱是博物馆里跑出来的小陶俑。 * 手机是古董店老板的,经贺东篱提醒,老板过来接电话的时候,铃声早断了。 蒋星原付完钱,过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东篱和老板聊天,老板有个朋友爱好收藏各个牌子的经典机,正好缺个备用机纯接电话的,还挺趁手。 东篱饮尽杯中咖啡,若有所思地称赞道,十几年的手机还能用,而且回头看,这一款依旧很漂亮呢。她第一次见的时候就喜欢,只可惜那时候她甚至穷学生都算不上,是个穷小孩。 老板为了拍蒋小姐马屁,便说要送给蒋小姐的朋友了。 贺东篱发现对方错会了她的意思,连忙摆手,蒋星原倒是爱成人之美,反正又没几个钱,她说难得看贺医生这么坦白的欲望,她买下来,算是弥补一下当年的小东篱了。 贺东篱怪她使坏,三个女人一台戏,手机当真易主到了她手上。 直到她们转场去吃饭了,贺东篱摸着这款9000,口里怪蒋星原想一出是一出。 蒋星原翻着菜单,得逞道:“不然,哪能骗你一顿饭呀。” 请客是贺东篱说好的。吃到一半,她犹豫再三还是想告诉蒋星原,“你送我的珍珠耳环我给弄丢一个……” 蒋星原嗯,才要问她怎么回事的,手机来电,她示意她得去接一下。 好友离座的七八分钟,贺东篱心上短暂的跑马灯,她想和朋友聊一下,这没什么可耻的,聊她昨晚的经历,聊她多年不见的人突然空降,聊她都快把这个人忘了但是昨晚的见面她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聊她的失眠,聊她为什么会喜欢这款手机,聊宗墀的出现她鬼使神差地觉得跟自己有关,聊这个人占据她少年及青春太多篇幅,以至于,贺东篱认知酸甜苦辣的阈值都被无形中拉高了许多;以至于,她已经很久很久看别的人都是无差别的、无滋味的。 总之,她得和好友聊一聊,否则,没准,也许,这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她需要好友给她泼泼冷水。 贺东篱摩挲着手里的9000,蒋星原回来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想说珍珠被宗墀那家伙…… 被蒋星原抢白了,她捏着手机,兴冲冲地一屁股坐下来,手机页面展开的是他们市政官微最新发布的一条经济相关的新闻:日化龙头嘉达或将易主。 副标题是,加印创始人、慈善侨贤宗径舟独子替父出面集团收购会日前抵达s城。 “喂喂喂,我没看错吧,这是咱们一中那个出了名的宗墀吧,宗径舟就一个儿子吧。好家伙,官号发的那准没错吧。” “贺东篱,怎么说你也是他前女友,这个收购案的选题你可得帮我,我要约他个独家啊!” 对面的贺东篱什么都没说,好友也明明什么冷水都没泼。一时,她却如同上学那会儿午休时间的伏案,不消多长时间,快速沉睡又及时清醒。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真是你主动追的他?”…… 这篇经济新闻通稿上,末尾段附着了加印集团此番负责团队抵达且与当地商会接洽的部分图文。 蒋星原上下翻阅着的同时,不禁调侃,真是世风日下呀,当年一中唯真的纨绔子弟,如今也得为了铜钿抛头露面呀,他那个狗不理、活祖宗的脾气,居然也肯通稿登他的照片。 “该说不说,拍得还真不错。”蒋星原啧啧两声,甚至截图了下来,“到底有钱公子哥会保养啊,他这样子和上高中那会儿也没什么变化呀。” 贺东篱不便说话,但是对好友的评价显然也不大认同。 蒋星原那会儿来一中晚,许多事迹只得听说。不过她是亲眼见识过宗墀的脾气的,不爱搭理的人,到他跟前哔哔,他直接叫人家滚。 徐西琳的哥哥徐西泽大他们两届,他应届高考那年成绩不如他意,于是脱产在家里复读准备二战,但是学籍还在一中。那会儿,每逢半月假他都会开车来接他妹妹,有次在球场打球,听说徐西泽和宗墀起了摩擦。 一中球场不对外开放,宗墀队伍的人合理驱赶徐西泽。 徐西泽声称他学籍还在一中,怎么不算校内人,倒是宗墀队伍里,很明显有外校的人,这怎么说。 林教瑜听到对方点他呢,不等宗墀开口,中门对狙起来,学籍在人不在有个屁用,应届就是应届,你到时候复读个三四次这球场就跟你姓啦! 男生吵起架来,嘴跟淬了毒似的。林教瑜拐弯抹角咒徐西泽考不上呢;徐西泽挑衅他,哪里来的,有你说话的份么? 又说到他妹妹就在学校,这球场使用权,怎么着也轮不到外校的人指三道四的。 林教瑜当即要喊他妹妹来,你妹妹来打,我二话没说让给她啊。 男生扎堆起哄着笑,徐西琳最后赶来帮哥哥吵时,宗墀他们已经热身上场了。徐西琳斥责宗墀仗着点家世太没品了些,球场使用权先来后到懂不懂。 宗墀抢下一个篮板,碍于女生站在篮下,两拨人也被迫暂停。他腕搭着篮球,没话跟徐西琳说的样子,让她站远点,砸到她别怪他们没免责声明。 徐西琳不知道哪来的这么大火,伸手就要来抢宗墀的球,不让她哥哥玩,他们也不别想玩。 宗墀一气之下,把球嘭地一声狠狠砸向地面,蹦出老高去,他一副没多少教养和女生轻声细语的臭脾气,发难她,你打不打,不打给我滚远点。 徐西琳冷不丁地笑了声,说她明白宗墀今天为什么这么没品了。 她明白,宗墀声称不明白了,他要徐西琳说明白点。 徐西琳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她不痛快就试图整条船全翻阴沟,她大声指摘宗墀,她昨天和某人起冲突了,今天有人就来为难她哥哥。还要她说得再明白点么。 宗墀嗤笑,他接过林教瑜的毛巾,一面擦着汗一面乖张地撺掇徐西琳,嗯,再明白点。 徐西琳受不得这样的激将,脱口而出,你喜欢那个贺东篱。 宗墀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扔开毛巾,弓着身,慢慢俯压着到与徐西琳齐平视线。片刻,他阴着脸朝徐西琳道,你怎么不说我喜欢你呢。 徐西琳一下红了脸,宗墀再信口开河,我为难你哥哥就是为了见到你呀。 林教瑜在边上吃宗墀运动后常备的香蕉补给,笑得满嘴的香蕉肉。直骂宗墀变态。 宗墀最后驱逐女生出场,并警醒道,她们女生扯头花的把戏他没兴趣,但是,谁给他造谣,小心收他的律师信。 边上男同学一副好奇的口吻,宗墀你真的有律师啊。 林教瑜替好友回答,当然,他的律师有时候比他老头子的都忙,忙着给宗少爷擦屁股,哈哈。 算起来,那次球场冲突该是宗贺二人流言的起端。 徐西琳造谣的宗墀喜欢贺东篱被当事人当场给否决了,学校里,宗墀与贺东篱几乎没多少交谈。知道的他们当过两年同班同学,仅此而已。 听说宗墀在一中附中那会儿,背书犯到贺东篱手上就是个“死”,她一个单词都不提醒,背错就重来,想不起来就由着他ng一分钟,一分钟后,她要他回去,背熟了再来。宗墀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没少找她的麻烦。 到了高中部,好不容易两个人不一个班了,还是门神贴反了。宗墀在她们班级值勤的包干区内扔了烟头,贺东篱叫他捡起来,宗墀不认是他的,贺东篱隔着纸巾把那个烟头捡起来,预备去检举他。 宗墀拦住她,贺东篱再质问他一遍,你对着这个烟头再说一遍不是你的。以你目前掌握的全部文化与科学知识,宗墀同学。 知名不具 第11节 他不管不顾地从她手里夺了回来。 贺东篱莫名的气愤,并不稀罕听他任何辩驳,只警告他,再有一次,她一定去检举他。 原本这事到此为止,息事宁人。偏偏宗墀作贼的喊得最凶,他有事没事逮住贺东篱危言耸听或是挑衅找茬,被他们老班告到了他们班主任那里,结果就是他写了书面检讨全校披露。 蒋星原怎么也想不通,现在回头去看还是,要说宗墀那厮别扭怪,以这种恶劣的方式来和贺东篱套近乎,她觉得还有几分道理。可是后来他们大学期间传出恋爱新闻,大家口径一致地都在说,贺东篱是主动方。 宗墀的条件与家世,有目共睹。但是,他脾气太坏,甚至到恶劣。永远一副爱谁谁的模样,当真对得起纨绔子弟四个字。蒋星原觉着,谁都可以犯这种俗套的错误,唯独贺东篱不会! “说真的,你俩那会儿,真是你主动追的他?” 贺东篱点开微信搜索栏,检索到了他们政府发布的这个官微号,顺手关注了,划拉最新这则经济民生新闻,瞥一眼通稿上的侧脸,语焉不详道:“嗯,算是吧。” 蒋星原不满意,“是就是,什么叫算是吧。” “凡事,论迹不论心。如果归因,你的主观或者自私,影响着别人的判断,那么就是我主动的。” * 看到这篇报道的,不止她们。 可见,官号的背书与影响力。 新的一周开始,邹衍与贺东篱手术还是门诊全错开排班了,彼此碰不到。倒是不影响邹衍在微信上吐槽: 你的“老同学”来头不小啊。 他那个字怎么读,犀牛的犀。 好像不对。 不重要了。贺东篱,认识你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你这么别扭,你在他面前,很不像你,说真的。 贺东篱看到这一串消息的时候,已经过去五六个小时,她刚下台。 那晚,贺东篱开车子送邹衍回他的公寓,她预备打车回去。 邹衍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邀请着的口吻,说太晚了,她不介意的话,可以借客房她睡。 贺东篱婉拒了。 邹衍笑了笑,问她,你在怕什么? 没等她开口,邹衍自顾自澄清的口吻,放心,你不了解我,我还不了解你? 了解我什么,贺东篱问。 邹衍笑了笑,他躺在自家沙发上,拳起一只手挡在眉心处,怪贺东篱开了厅里大灯,太亮了。了解你贺东篱,轻伤不下火线,革命战场无论儿女。 贺东篱阖上换衣柜的门,对于邹衍已经不是即时消息的消息,抱以不了了之的态度。 反正,吐槽的本义也不是想听正主反驳他。 同台的巡回护士跟东篱他们学昨天手术台上的笑话,隔壁陆医生组人手不足,感冒的实习生硬是上台了,最后那鼻涕都流到嘴里去了,小伙子不好意思喊巡回老师,就那么不声不响的,下了台还被老陆调侃,说中午食堂里有炒红薯坨粉的,给他学生少打一份,他已经吃饱了。 贺东篱听这些笑话已经不新鲜了,上台的谁没几个谈资都不能算合格。她轮转那会儿,同期包括她自己光那些憋屎憋尿的段子就能讲出一大船,贺东篱最狼狈的一次,头皮痒得,恨不得把脑袋蹭同台肩膀上来个三五回。那天台上的手术正好就是一记因车祸引起的头皮完全撕脱伤,就这么反人类的坚持下来,下了台却被老师无情识破,说她今天状态调动得很不积极,老师平静地骂得贺东篱道心破碎。心思不专就别上台了,害人又害己。 更衣室才出来,就碰到了陆春柳,贺东篱找他请教昨天多学科会诊的一个病情研判,老陆正好也有活找她。说他和师太打好招呼了,新收的一个腹壁成形,手术研讨算贺东篱一个。 聊到正事,贺东篱总是规规矩矩喊他陆副主任。 陆春柳笑小妮子官僚,一道吃饭的时候,他顺带着问东篱,上回找师太支援的手术,是帮邹衍的忙?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贺东篱到底比他们这些老狐狸少吃好些年盐,没作声,对方已经心领神会成默认了。 陆春柳警醒东篱,别太热心啊,尤其是邹家的事。到时候吃不到肉,惹一身骚。 贺东篱眼里一时诧异,第一反应不是忙着澄清自己,而是对方的话好像与自己的猜疑某种意义上不谋而合了。 不等她开口,陆春柳了然的样子,抢白东篱,我知道,就是知道你只是革命情谊,才提点提点你,邹家不好相与,邹衍也…… 贺东篱等着陆副主任的下文呢,值班护士那里过来传话,说楼下有人找呢,贺医生。 贺东篱被陆春柳这一通拨浪鼓摇得一头雾水。她想问的,邹衍怎么,他是…… 可是,心很诚实。贺东篱起身来,她明明想放下筷子拿上手机,下楼去的。然而,起身的时候,却操作反了,手机放下,拿了筷子。 陆春柳他们都见鬼似的看着东篱折回来,把筷子放回头。 同事们这才打听起来,谁啊,谁找贺医生啊? 电梯门叮地打开,贺东篱一身刷手服外面一丝不苟扣正纽扣的白大褂。 外科综合楼一楼是出入院登记,影像科,再过去是药房、静脉用药调配中心。 贺东篱一袭标志性的白袍,恰好成全了弄不清方向的一个病患亲属,他问肝胆外科病房怎么走? 贺东篱给他指引楼层索引方向,再友情提醒,快过探病时间了。 亲属忙不迭地谢,贺东篱疲倦神色说不用。 等候的人,看在眼里。看着她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脚步,不禁揶揄,“贺医生救死护伤的时候素质很合格,不过交友上,明显有些懈怠了。” 贺东篱两只手插在口袋里,公事公办的口吻,“找我有事么,梁先生。” 梁建兴乘兴而来的怡然,“早知道我该趁贺医生坐门诊的时候来找你的,挂你的号,起码能有两分钟的程序正义时间?” 贺东篱一改刚才给病患亲属指路的耐心,严格且最好不要这样的口吻,隐隐警告道:“我想作为医护人员,姚主任听到梁先生这样的话,大概率也不会支持的。什么人做什么事,小孩呱呱哭,学生苦苦读,成年人……” 梁建兴饶有兴致地嗯一声,等着她别出心裁的说教。 “是药三分毒。我的意思是,医院,没毛病轻易别来。” 作者有话说: ---------------------- 我先说: 下章见面了。 别急,我存稿这一趴的时候也很急,其实我比读者更急,谁懂作者的急[黄心]但又得全面克制的矛盾与精分[眼镜]。 另,这一篇我就是想写校园线,且校园线很重要且后面会有call back,如果不认同我这一点的,显然大家萌点不同,不必勉强啊。再说一遍,就是要写插叙校园线~~~~ [求求你了],这章发100个红包[红心] 第11章 “咖啡喝到鼻子上了。”…… 梁建兴仰头笑了笑,即便贺医生逐客令味浓得很,也很有涵养地化解着,“今天手术量很大?看得出来,贺医生精神不大好。” “可是你还是第一时间下来了,我很感动呢。” 贺东篱面上有着梁建兴估摸到的且难以掩饰的不忿。她静了静,再次问他有什么事情,她还得回病房区写手术记录。 梁建兴点点头,表示他可以等贺医生下班。“我想这也是约一个人的诚意。” 贺东篱当即回绝了,“梁先生,我上回说得也许不够清楚,我去相亲是不可抗力,就跟你没办法父母的要求一样,希望你体谅。” “这是婉拒我的意思么。” “是。” 梁建兴不怒反笑,“嗯,我来前就知道了。” 贺东篱无意识地歪了歪头,梁建兴看来像只诧异也是审视的猫。目光的潜台词是,知道你还来? “我想贺医生能和邹衍知交,应该不是个忸怩的人。”梁建兴原本的意思是想说,你能和邹衍处朋友,怎么就这么俗套地认为我们只能论男女关系呢。结果,没等他说完,贺东篱好像很袒护邹衍的样子。 “我跟谁知交是我的事,我想我忸怩也不关我朋友的事。” 梁建兴心上叹道,可太关了!就因为你护着别的男人,我的生意就黄了。眼下,他急中智地察觉点什么,她很看重邹衍,起码是珍惜这段友情。邹衍却未必同等还报她。梁建兴风月堆里打滚的人,他这个人很有些大男子主义,见不得需要女人出头来维护的男人。“嗯,贺医生别误会,我说的忸怩不是你。”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排他题。不是她那就是说邹衍。贺东篱也是稀奇了,今天什么日子,都说好了的似的来黑邹衍。 偏她是个反骨的。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叛逆了。她一向不在别人口中认知他人。 “对,是邹衍。”梁建兴如是说道,“他这么个冷僻的人能这么跟前跟后地陪你来相亲,想也知道你们处得不错。这在邹衍来说挺稀奇的,他打小就对什么都不太热衷,尤其是他双胞胎的哥哥大学那会儿出事后……” 贺东篱心中像被抚筝弦般地震了震,原来邹衍并不是她想象中的独生富家子弟,他有个哥哥,从来没听他说过。 梁建兴见贺东篱发怔的样子,有些好笑。果然多矜持的女人都逃不过爱听热闹八卦的定律。又果然是个痴傻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一门心思地维护他。 你维护他不要紧,偏顺带着砸了梁建兴的饭碗,他就可得叫屈。那姓宗的处心积虑来与旧情人会面,结果,她当着他的面同别的男人共进退,宗少爷回去可不得呕出二斤血。 梁建兴这几天再联络陈向冬那边已然是打太极了。陈向阳的面他都会不着,更别提上头。男人呀,就是这么卑劣。 既然这样,那梁建兴索性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借力打力,约得着他宗某人最好,约不着,会会你的前女友,想也知道,这种富家子弟吃得下这种瘪,梁建兴跟他姓! 闲话少叙。梁建兴声称先不打扰贺医生工作了,他可以等,当然,他找贺医生也有事,“我大嫂待会儿一道过去呢,希望贺医生赏光。” 贺东篱料理完手头上的活,病房转了一圈,下来的时候已经晚上将近八点钟。梁建兴的车子就停在外科综合楼的西边广场上,贺东篱不清楚他是如何说服得了保安允许他泊停这么长时间的。 她打算悄咪咪盖上卫衣的帽子,摸黑溜走的。梁建兴坐在车里朝她放了声喇叭。 终究良心作祟,更多的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贺东篱还是折回去了,车里的人在打电话,一口一个陈总地喊着,贺东篱冲梁建兴比比手势,她下班了,他也回去吧。 梁建兴降下车窗的第一句便是,“下班了?比我想得还早半个小时。饿吗,我知道有家不错的砂锅粥……” “梁先生,我说了你不用等我……” “是我大嫂找你,贺医生。”梁建兴说完,才想起问候手机那头的人。三言两语寒暄过后,表示他待会还有点私事,有机会再拜会陈总。 梁家立冬宴那晚,涂玉梅作为一中附中家委会代表邀请了一些同联络的家长代表,今晚在花都酒店设茶歇的便是当中的代表之一。 涂玉梅望着小叔子当真把贺东篱带过来了,嘴上不说心上嘀咕,不知道老二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别的不谈,那晚在家里,这位贺医生很明显和那位宗先生有点眉眼官司,就凭这一点,这女的和老二就难成。人到跟前,涂玉梅又堆着笑、伸长胳膊来捞贺东篱,亲昵样子可以想见。 涂玉梅居中介绍,这位是岳太太,这位便是小贺医生。 岳太太她先生就是这家酒店的房务管理层,客套着认识贺医生还不忘补充道,她先生也会过来。“这么晚劳烦贺医生过来一趟,实在唐突了。只是我听梁二他妈妈讲,你们一院的女医生个个是花木兰。又个顶个的忙得不可开交,就只能见缝插针地请你过来喝杯茶了。” 贺东篱莞尔,一面被招待着入座,一面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交给侍者。 一室春意里,她严阵的态度,示意岳太太有话不妨直说,她能力范畴内,自然竭力。 岳太太示意茶艺师斟茶,贺东篱礼貌抬手表示不用了,太晚了。岳太太道,是熟普洱,贺医生喝不惯的话,也可以叫别的。 贺东篱很爽快地应下了,那就随便给她来杯咖啡。 岳太太同涂玉梅一道笑了,“茶不能喝,咖啡倒是可以?” 知名不具 第12节 “嗯。咖啡已经脱敏,茶暂时没有。喝几杯咖啡脑子都不会当回事,今天喝了茶,意识肯定比身体难克化。” 梁建兴陪着贺东篱一块坐下。帮着她说话的口吻,“他们当医生的好像都怕强光,又拿咖啡当水喝。” 岳太太瞥一眼梁二,“哟,难得看你这么规矩的阵仗。今天辛苦你了,带贺医生过来。” 梁建兴油滑不居功,“为你还是为我大嫂奔波,还不是一样的。” 岳家找到贺东篱也确实是因为涂玉梅的背书,岳太太看到梁家孩子腿上那处皮肤痣切除的恢复情况,几乎看不出刀口缝合的瘢痕。于是,她才想着还是熟人介绍的医生稳妥些。 她哥哥家想给女儿把眉弓处的一处色素痣切除掉,比来比去,她说相信赵主任的安排,也相信业内大佬程教授的学生。毕竟整形这行,医生的美商也是一种天赋。 贺东篱接过患者的局部照片及外院的超声检查,没有面诊,她自然也不会说一些下判定的话,只说有时间的话,还是让孩子过去医院亲自面诊一下。 岳太太笑着当贺医生这是应下了,不多时,话锋一转,同贺医生聊起了另外一件事,半个月前的一个早读课前,她女儿学校突然打来电话,说敏敏和同学在舞蹈练功室起了冲突,额头磕伤了不说,还恶劣的用圆规戳伤了手背。 那圆规针头滑进皮下,很小的一个针孔。校方陪同学生来医院急诊的时候,并没有主诉到这一点。 是那晚当班来急诊这边帮忙美容缝合的女医生细心看到的,也认真帮孩子取出了这个异物。 岳太太当时一心在和校方发作,没留心这些细节,缝合完毕那女医生也回科里去交班了。 这个医生便是贺东篱。她记得这个伤情,她去的时候那个女生眼神涣散地躺在推床上。 贺东篱问了她名字与家庭住址,还打趣道,他们现在的校服比他们那会儿好看多了。 那枚圆规针头取出来的时候,贺医生跟敏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解决不了的事就交给父母,或者,直接报警。 要我帮你报警么? 岳太太怎么也想不通,她的女儿会被欺负,她更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敏敏不告诉他们。 这近半个月,敏敏都没去学校,课落下了不说,校区民警来了解情况三缄其口,心理医生那边更是排斥不肯去。 岳太太实在束手无策了,这些天敏敏跟他们说的唯一的话,就是她那天校服里有只黑色的签字笔,被阿姨收拾的时候扔掉了,阿姨就是听说了尖锐东西伤到了孩子,才好心不让她碰的。 谁知道敏敏突然暴跳如雷,怪他们永远不懂得尊重别人。她为难阿姨把笔还给她。 阿姨翻遍垃圾箱,才把那支笔寻了回来,上头标签上的名字,不是敏敏,却是贺东篱。敏敏偏执地说,她就是要找回来,还给贺医生。 岳太太说到这,泪如雨下,她是来求贺医生的,当她看病也好问药也罢,她求贺医生帮帮她,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敏敏身上到底还有没有别的隐匿伤。 岳太太再杞人忧天些,她怕孩子被冒犯或是侵犯了,都不肯说,该怎么办! 涂玉梅同为人母,这会儿也忘了端架子,递纸巾给岳太太,不住地宽慰她,不能这么想,孩子现在只是情绪不好。 岳太太泪着一张脸,訇然抬头,“贺医生,贺小姐,我知道这样有点唐突,但是、” 贺东篱没等她说完,冷静,尖锐地点破一个事实,“敏敏妈妈,敏敏也许并不是在意这笔是谁的,而是,她的东西,得经过她同意。” 岳太太湿红的眼里一闪而过的不快,那是一股东亚家庭话语权被挑衅到而又不得已隐忍的暂时不表。 这样的事,摊到实习、规培轮转那会儿的贺东篱头上,她一定热血地答应家属,仿佛她当真是菩萨转世,学医就是来普度众生的。 然而,逼近三十而立的她已然了解,人人都是凡胎。 所谓术业有专攻,不近人情的说法就是,专业的事情花钱请专业的人来做。这是客观层面,主观上,贺东篱也下意识规避着这类画蛇添足的人文关怀,以她这几年临床上接触的形形色色的家属及医闹纠纷来看,一个孩子心理层面上出现了屏障,那么最最应该接受治疗干预的也许不是孩子本人,是她的父母乃至家庭。 贺东篱当即婉拒了岳太太的病急乱投医,也关怀安慰的口吻表示愿意给敏敏介绍认识的心理医生。最后,还是不落忍的肺腑了几句,“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岳太太,孩子读书固然重要,但人始终是环境的产物,容器会满会碎,人也是。我小时候也什么事都不愿跟父母讲,就是因为怕听到上学比什么都重要的话。那会儿,同学堆里最最衣食无忧甚至在我看来几乎是含着金汤匙的少爷了,他也有同样的牢骚,他觉得父母不爱他,起码不像他想象中的爱他,所以他什么都不愿跟父母说。打架惹事,不痛快的时候恨不得路边的狗都要踹一脚,无论打赢了还是打输了,回去总是要再挨一顿揍,他亲口承认过的,他希望父母能无条件拥护他一回,一回就够了。” 贺东篱说得委婉且坦诚,对面的岳太太也听得怔忡了些,梁建兴在边上不禁侧目了贺东篱好几眼,不多时,他手机响了,正巧岳先生开完线上会议下来了。 岳太太给丈夫介绍贺医生的档口,梁建兴接电话的模样走了出去。 贺东篱该说的都说了,少许问候与关照后,她示意时间不早了,她该回去了,明早他们还有主任查房。 涂玉梅原本是打算趁着周末给岳太太牵线约贺东篱上门聊坐一会儿,好借她医生的身份看看能不能疏导检查一下敏敏的,这临时被老二抓过来,最后还被贺医生四两拨千斤地搡回头了。 这会儿,老二又给她发信息,无论如何留贺医生一会儿,等我。 亲疏有别。涂玉梅即便不满意贺东篱的傲慢与装腔作势,到底还是向着自己的小叔子。匆匆拖延着,说她也没开车子来,等会儿老二吧,一道送贺医生回去。 不到十分钟,贺东篱再次想好托词之际,她坐背着门口,看着涂玉梅朝门口方向说笑的口吻,一面说着,一面却起身来了。 连同岳先生也跟着起来,殷勤客套得很。 贺东篱没来得及回头,来人已经阔步逼近桌案,停在了她的左手边。很周到的口吻,“梁太太,晚上好。” 岳先生也率先问候对方,“宗先生,听说您下榻在我们酒店。陈总是我们的贵宾客户,早前问候过您秘书,不敢去打扰您,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宗墀一身白衣黑裤,家常的扮相。伸手来与岳某人道幸会,说很满意他们酒店,处处妥帖。 几个来回的寒暄过后,宗墀才拨正回来,问他们谈完了没,“我没打扰你们吧。” 岳先生即刻领悟过来,说谈完了,正要送贺医生回去呢。 宗墀嗯一声,“那就好。我也是来跟东篱打个招呼的。她这一天天地,忙得头尾倒悬,我听说下了班还过来接诊,他们一院就该为她设立一个白求恩义诊奖。” 赫赫扬扬的人,到哪里都不觉得排场过于大了些。他只手插袋,有礼貌有态度地等着先来后到,涂玉梅与岳家夫妇却如坐针毡地感受到了一股先礼后兵且随时随地都敢掀桌的傲慢,自觉相约告辞后,给他腾出了地方。 宗墀坐到了贺东篱的对面来,看着举杯啜饮咖啡的她,等着她放下手里的杯子,瓷器碰回碟子上时,他冷不丁提醒对面人,“咖啡喝到鼻子上了。” 贺东篱不为所动。 他从木球纸巾架下抽着纸巾递给她,贺东篱迎面望着他,他极为正义的样子,“不擦就干了。” 贺东篱终究接了过去,她揩到鼻梁上,听到宗墀质证地问她,“有没有,你当我闲着没事逗你玩呢。” 贺东篱没说话,擦过的纸巾甚至看不出什么痕迹,在手里对折了又对折。几秒后,宗墀再次开口,“我猜你大概率在叨咕这好巧不巧地又遇上了,那就不是巧,对不对?” “我没这么说。” “嗯,没说,但在这么想。” “梁建兴呢?”贺东篱突然话锋一转,抬头问他。 宗墀眉峰微微一动,“找他干嘛?” “……” “在帮我代牌,要去找他么。” “没兴趣。”贺东篱口里满是冷漠。 宗墀笑了笑,拈一块桌案上的果切,他才不会吃这些,尤其是别人的剩局。只见他把手里的果签拔出来又插到另一个上头去。 贺东篱看来,幼稚又无聊的恶趣味。她终究没忍住,拆穿他们,“他拐弯抹角地把我利用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见你么。” “嗯,我下来找你也是这个意思。”宗墀面上不显,很痛快地应答了贺东篱。 “……” “他都说和你在这里了,我不来和你打个招呼,面子上过不去。”说着,宗墀丢开手里的果签,伸手过来,就着他刚才递给贺东篱的几张纸巾,揩了揩手。 “……” “我说我的面子。他以为我们只是老同学,你知道我的,我这个人虽然王八蛋,但狐朋狗友的仗义还是有的,别让外人笑话我,只会铜钿里翻跟头。” “你不会,”贺东篱很笃定的口吻,不过她倒是要讥诮点他别的,“梁建兴老早看穿了,他这样舞到你跟前,我不信你还有生意给他做。” “嗯,看穿什么了啊?”宗墀面上不解得很。 贺东篱很想说,你十八岁的时候这招或许还有点用。 没等到答案,宗墀这才悻悻话锋一转,傲慢且刻薄的口吻不改当年,“你刚说什么的,哦,你不信……那你就不信吧。” 贺东篱很显然憋着一股气,顷刻间,这股气被铮铮的兵器拦腰斩断了。 下一秒,宗墀学她那些年最擅长噎人的一句话,“那是我的事,” “贺,东篱。”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你的头发比你更爱我。…… 附中九年级第二学期,也是他们附中部最后一个春季游学活动。 贺东篱负责此次游学活动的回执及费用收取,朱逢春三令五申,没有特别事情或者身体缘故,尽量参与班级集体活动。 拖拖拉拉,班上只剩宗墀的游学告家长书没有回执。她跑去问他,宗墀坐在位置上单指转着篮球玩,不作声。贺东篱转告老朱的话,去不去都得交家长签字的回执书,还有,明天早上不给我,她就交上去了啊。 宗墀才不理她。由着她在他课桌旁站了老大会儿,直到班长那边喊贺东篱,校黑板报那里被人揩掉一个角,正是他俩负责的版块,班长喊贺东篱一起去描补呢。 贺东篱一同去了后,后座几个男生调侃议论,无非是贺东篱真听魏晨阳的话啊,活她没少干,功劳却被他正班长揽去了,偏有人还傻兮兮地忙前忙后。 有人反驳,呵,万一人家心甘情愿呢。 谁啊,你说贺…… 说话的男同学冷不丁地被后面的宗墀狠狠踹了下椅子,连人带椅的往前歪冲了一截。宗墀没事人地起身来,管他们借游学告家长书,前面的男生纳罕之后才道,交上去了啊。 宗墀没听完就从后门出去了。 这天放晚自习前,他把签完字的告家长书拍在贺东篱桌上,连同费用。她正在收拾书包,喊住一言不发就要走的宗墀,有人头也没回。 贺东篱警醒的口吻,宗墀,假冒家长签名…… 走到门口的人霍然回头来,几分恫吓的眉眼,贺东篱全然不在乎,收完书包,单肩背在肩膀上,手里捏着那张告家长书,迎面走到宗墀面前,再错开身,声音惊鸿似地从他下巴边掠过,外面说。 走廊上,贺东篱面朝夜幕,她提醒宗墀,不去就不去,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伪造家长签名,老朱一定会找家长了解情况,从班主任口里转达的“罪名”,不严重也严重了。 宗墀自认为他仿造老宗的签名已经以假乱真,他恶作剧的时候,老宗带回来的文件,他替他签名,老宗秘书都看不穿的地步。 结果却被贺东篱一秒识破。 她将告家长书退回头,宗墀没接,更是不认,只声称他早上那会儿要给她的,她跑了。 贺东篱正名,我跑什么,是你没长耳朵似的听不见。我才懒得和耳朵不好使的多说什么。 宗墀冷嘲,不说还说了这么多。 贺东篱一气,把告家长书撤回头,一板一眼折了再对折,要往包里揣,口吻镇静,说她要好好保存好,明天一早就交给老朱,并告诉老朱,她合理怀疑宗墀同学的家长签名是伪造的…… 宗墀二话不说就要夺她手里的东西,眼瞅着她揣回包里,他伸进去抢。情急之下,他几乎从她指缝里扒拉出半份。 贺东篱这个书呆子,她第一反应却是,你还说你不是伪造的,不是你心虚什么! 宗墀抢了半天,摊开一看,上半截,签名的那一半还在她手里。他一时气血倒流,贺东篱也没好气的把那半截扔还给他,危言耸听的样子,十足像老朱的狗腿子:去就去,不去就不去,别搞这些花腔,宗墀你但凡老实一回,也不会次次被老朱点名! 贺东篱的忠言逆耳依旧没有奏效,宗墀第二天上交了正版的告家长书,游学当天,他给老朱打电话,说肚子疼不能去了。 知名不具 第13节 朱逢春二话没说,联系了宗径舟的秘书。 结果就是,他们在山腰上的时候,宗墀被他爸爸的秘书亲自押送了上来。一道来的还有他转学前的一个同学,林教瑜。 朱逢春在离佛祖没多远的郁郁葱葱山间散功德地劈头盖脸地把宗墀好一通骂。这还没完,他是瞒着家里逃学出去打游戏的,他爬完山,回去还有一顿竹笋煸肉。 那天午餐自由活动期间,大家都互相交换分享着带过来的春游吃食。 只有没作准备的宗墀和他的好友在那空着手,他俩商量着去买点什么,只是这游览地,能买到的也就那几样,贵且不说,还死难吃。 宗墀吐槽林教瑜买回来的面包,跟死了爹一样的硬。 林教瑜更荒唐,或者就是专门来气宗墀的,怎么,你吃过死了的爹啊。 贺东篱正巧过来扔垃圾,林教瑜见过几次她,很开朗地跟她打招呼,喊她贺阿篱。 宗墀没好气地警告好友,你这么爱和女孩子搭讪,就去女生那队去。 贺东篱很坦荡地走过来,问他们要不要吃三明治,林教瑜当即拍拍手里的面包屑,伸手管她要,贺东篱点点头就回去拿了。 等她捧着一个饭盒过来的时候,宗墀已经不见了。 林教瑜说他上厕所了,别管他。他指指贺东篱手里的盒子,问都是给他的? 贺东篱点点头,盒子里是几块培根鸡蛋火腿三明治,还有几块蜜瓜火腿和风干牛肉。 林教瑜感动是真的,还不忘夸了一下她妈妈的手艺,细心且精致。 贺东篱什么都没说,只交代,你们吃完了把盒子还给她。 宗墀回来的时候,在她身后冷漠出声,你给他的,要他洗干净就行了,别算上我。 贺东篱嗯一声,一副重新说的口吻,要林教瑜吃完洗干净盒子还给他。最后,还不忘问他名字。 林教瑜一边碎嘴子生气她居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一边自报姓名。 贺东篱再问,哪个瑜? 周瑜的瑜。林教瑜厚颜无耻。 宗墀损友,是既生瑜何生亮的那个瑜。 贺东篱什么都没再说、回她们女生队伍了。 这天游学出了好几桩事,天气预报晴天的,好端端地下了场过云雨,大部队措手不及的山间避雨;隔壁班级的一个同学嬉闹,不小心滚落到山边的石坳里去,膝盖上即刻翻皮见骨,碰巧遇到了一位清明回乡探亲的女军医,紧急清创包扎即刻送医处理了。 而他们天问(1)班,这个紧急档口却出了滋事的打架事件。 贺东篱回队伍没多久,就被同学提醒有人找她,她还没来得起起身,两个很明艳体面的学生模样到了她眼前: 女生她认得,是竞渡班上的徐西琳。 男生自我介绍,是徐西琳的哥哥,在一中高中部上学。 徐西泽今天也在山上游学,他身高腿长地往她们附中部女同学的野餐垫上坐下来,边上站着的徐西琳很不满意哥哥这样,怪哥哥没必要跟她好声好气的。 徐西泽置若罔闻,盘腿坐着,再驱赶餐垫上的其余几个女同学,说他要和贺同学单独说几句话,问学妹们,可不可以。 青檀树下,飞花落雨、云淡风轻。徐西泽不知道和贺东篱说了什么,贺东篱许久没动弹,面上由赤转白。 徐西泽最后起身的时候,指指贺东篱的便当,说真巧,他们今天也有这些,怪不得呢,我说陆阿姨昨晚做了那么多,我和琳琳却只有那么一点。 徐西琳没哥哥好脾气,对于早有耳闻的贺东篱,她不能容忍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才使得这个乡巴佬和他们兄妹读一所学校。 临去前,她一脚勾翻了那个便当盒。 囫囵个的,全翻洒在贺东篱手背上。林教瑜依约来还便当盒,见状,第一时间叫嚣起来,哪来的没教养啊,穿鞋子上人家垫子就已经很没谱了,还动不动上脚,狗啊,没手的东西! 徐西泽第一时间护着妹妹,林教瑜手里的盒子一扔,顺势把贺东篱拉起来,她全没了刚才给他们送吃的那会儿的朝气与坦荡。 只傀儡般地睁着眼,仿佛不会出气的样子了。 徐西泽要走,林教瑜不让,拉扯间,(1)班陡然团结起来,惊动了宗墀,宗墀过来的时候只见贺东篱游魂般地不作声,将将要开口,又被宗墀打断了。他要来者不善的人,把垫子上弄干净,既然没手那么就给我舔干净。 宗墀出言不逊,林教瑜更是在边上架秧拱火,说一中还有这种货色,真是开了眼了。 贺东篱来阻止,她纸白着脸,要宗墀不要管了,是她自己的事。 宗墀饿着肚子,一个上午被老宗骂、被妈妈跨国的电话催、被老宗的秘书来逮、上了山又被老朱熊得个口水淋头,眼前,他还被不知好歹的贺东篱拆伙,要他别多管闲事? 顿时,他怒火冲天,冲她大骂,贺东篱,你冲我诡辩倒是挺有本事的,来个外人,你就崴脚了,你别叫我瞧不起你!你以为我管你呢,我是看不惯有人犯到我们地盘上来! 贺东篱那会儿比他们还小一岁,她唯一的固执就是不在人前哭。 宗墀这个狗脾气,他逮着徐西泽,才不管他比他们高几级,要他把垫子上弄干净,否则别想走。 徐西泽当即搡了一下宗墀,不等宗墀发作,林教瑜已经扑上去扭打起来。 贺东篱不是没见过宗墀打架,今天他又添了个帮手,血气方刚的年纪,动起手来,拳拳到肉。 朱逢春赶到的时候,几乎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隔壁班级出了意外事故,各个班级主任已经紧张戒备起来,几乎同时发生的节奏,朱逢春一瞅乱斗中央的人,几乎是大发雷霆。 即刻叫停,杀鸡儆猴。要宗墀现在就请家长。一个小时内,你父母不到,就等着学校的劝退书吧。 那天下午,贺东篱跟着老朱一路,主动说明陈情,把一切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说因为私事和隔壁班同学起了争执,一切不关宗墀同学的事。他只是打抱不平而已。 贺东篱人生第一次写了检讨书,却什么都不愿意声辩。 宗墀找到她时,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也始终恹恹的,不解释不倾诉,只说连累他的,她已经跟老朱澄清了。 宗墀不想听她这些,单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贺东篱你平时那雄赳赳的不服输劲哪去了。 贺东篱冷淡地拒人千里之外,只界限地说那是我自己的事。 宗墀有一瞬间红了脸,像他在靶场练开枪,他一向自觉准头不错的,却没想到枪的真实后坐力,自信满满的他也差点被震得脱了手;又像过年期间老宗教他玩牌,他十拿九稳这把他准赢了,结果,老宗这厮他作弊,他偷牌,胡了把大的。最洋相的是,宗墀因为不记牌,敌人出千,他还浑不知。 他一把全推了手里的,表示不玩了。宗径舟却偏要教教儿子江湖险恶,打牌只当作打牌的,不如家去和猫儿狗儿打,今天你坐下来玩牌是假,人情世故才是真。想要赢,看着手里的更要防着堂子里的,永远别只自顾自,否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时,宗墀灵台霍闪,如同照镜子一般,在镜子里看到了贺东篱。他鄙夷这个自顾自的人,你自己的事是吧,那就自己去吧。 沉默一息,他继续刻薄道:反正我马上就要走了,来你们附中只不过躲清闲的,谁愿意管你们的婆妈事。 下了几级台阶的贺东篱回过头来,仰着脸,看了看他,神情澄明、难掩少年稚气的艳羡,最后嗯一声,拽紧书包带子笃笃下楼去了。 那一次,直至附中毕业,他们没再说过一句话。 宗墀短暂遥想又顷刻撤离的面貌,回旋镖扎一记老同学,快感如同尾上针,聊胜于无。看着她的那张脸,再坐在他面前,他似乎什么气都消了。 于是,便试着粉饰起来,他很擅长这些,一些不愉快或者稍稍龃龉,过去了便过去了,他来同你说话,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眼前,他瞥见贺东篱被他噎了下,迟迟不出声。 随心所欲背靠椅坐着的宗墀,一时直直脊背,陡换话题,“你吃了吗?这么晚了。” 贺东篱依旧不理会。 宗墀就又绕回来,一副既然翻篇要她破案的样子,“那会儿,你到底怎么识破我伪造老宗的签名的?” 贺东篱比分开那会儿又瘦了些,左手上的腕表,特地戴松了些,她轻易地拨了一圈,看时间,也匆匆抬眸来望他一眼,纠正提醒的意味,“我说过的。” “忘了。” 贺东篱短暂的出神貌,随即清淡的嘲讽意,“因为以你的性格,绝不会忍受你爸签完字的东西躺你书包里一天。” 宗墀好像真的失忆一般,但是显然他的笑点没长进,没听完就冷幽幽地笑起来,贺东篱不介意再奚落他一回,“还有就是,你爸的审美显然比你好一些,他每回签字的墨水比你的淡很多,且笔锋出飞白。” “你没事吧,上学呢还是特工队呢,研究老头的笔迹,他又不是王羲之。” “嗯,是的话,我也不会把你的‘真迹’轻易还给你了。” “什么意思?” 贺东篱在宗墀对面,言尽于此地站起身,“太晚了,我该回去了。” 宗墀静了一秒,才追上她的思路。他下来得匆忙没带手机,伸手示意侍者,给他联络顶楼的陈先生,“我派车子送你。” “不用了,我打车更方便。”贺东篱从侍者手里拿回自己的大衣,她手指拽着卫衣的袖口去套大衣袖子。听宗墀想起什么来着转告她的口吻,“林教瑜叫我问你好,怪你不讲道义,把他删了。” 贺东篱嗯一声,她上学那会儿就和林教瑜无冤无仇,有也只是他很仗义地替她撑腰,“也替我向他问好。确实怪我,告诉他,再见到他,我会主动加他回来的。” 说着话的人,套上大衣,她今日通勤的扮相很随性,低马尾被裹挟在外衣里头,她伸手去够出来。 宗墀看在眼里,脑海里记忆不死,甚至卑劣地浮现出从前她有过许多类似的动作、背影,他回国来看她,碰上她忙的时候、彼此课程不同频的时候,贺东篱总是匆匆来、匆匆去。他那会怪罪过她,提上裤子不认人这种事情,向来是男人做的,你别比我还在行好不好。贺东篱,你的头发比你更爱我。 贺东篱穿好衣服,抬头看一眼坐着的宗墀,她预备开口说一些再会的词的,宗墀平淡视线上仰看她,再次知会她,“等一会儿,陈向阳的车子马上到。” “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宗墀依旧坐着,不急不忙。大学期间他和林教瑜他们一道玩赌牌,他一点一点加码,不计较输赢,搞你心态才是他的乐趣。“我反正也从牌桌上下来了,你不高兴陈向阳的车子特地送你一趟,就我来,不至于这点人情都和我撇清了,没必要,嗯?” 贺东篱站在原地,一时无话。 没多久,陈向阳的司机过来了,宗墀管司机要车钥匙,他亲自来开。司机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宗墀也无所谓的点点头,即刻他起身来吆喝贺东篱出去。 两个人往酒店大堂门厅去,如昼馨香之下,刚才给宗墀联络陈向阳的侍者提着一袋沉甸甸牛皮纸袋模样的东西,口里称呼宗先生并交代,这是您朋友托我们转交给贺小姐的。 宗墀偏头来,示意受赠者。贺东篱略微上前,才看清了牛皮纸袋里是一盆开得妍好的十八学士。 是梁建兴送的。 贺东篱怔了怔,并没有作主收下。倒是宗墀顺水人情得很,司机要帮他们拿,宗墀率先接过了手,帮她提着。 牛皮纸袋固然结实,侍者还是轻声提醒,宗先生,您得托着点底下…… 贺东篱置身事外地看着,不远处的旋转门像放大的陀飞轮,裹挟着形形色色在其中辗转、进出,与她一齐从那些机关里钻出来又化为齑粉的还有一具游魂。与眼前这样局外人姿态的,天旋地转的相反。 从前的宗墀,是丁点别人的影子都容不下的,他光火起来,反手夺了贺东篱的手机,当着她的面,砸得粉粉碎。贺东篱,你当我是什么,你又以为你是什么,你最好给我搞清楚,是我喜欢你才看你哪哪都好,而不是你特么多好我才喜欢你。哪天我不喜欢你了,你什么都不是。 宗墀当真听从侍者的建议,把牛皮纸袋提高些,一只手托在袋底处。 他看向身边人,贺东篱漠然地谢过他,朝前走去。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意,失意矫枉过正的无趣,失意原来有些记忆并不能彼此同时沉锚固定: 他忘了他问过她如何拆穿他伪造家长签名的。 忘了也很当然。蒋星原经常攒酒局,贺东篱不大有空去,去也只是坐坐,一个电话又被叫回医院了。但她爱听闺蜜局里的聒噪,而立年纪的女人碰到一块,最最爱毒圣经,全票通过的道理就一定要听,头一条就是: 男人床上的话,不要听不要信。 色令智昏时,你要他骂自己是狗他也会汪给你听。然而,提上裤子下了床,你再试试看,他指定说忘了还是不记得了。 作者有话说: ---------------------- 周一不快乐,大家好梦晚安。 下一章周二晚八~~~[求求你了] 知名不具 第14节 第13章 烟变成了因 车子就停在酒店旋转门外,宗墀第一时间把手里的山茶花搁置到后备厢里。 快进小雪时令,风已经有了隆冬的影子。贺东篱微微缩着下巴,看着宗墀操作,他一身单衣,阖上后备厢的门,径直从左边走到了驾驶座旁,隔着车子,微微不解地看着迟迟不上车的贺东篱,“怎么?” 贺东篱上前一步,牵开了副驾的门。 她坐进车里,偏头去拉安全带,身边有人才落后一步地坐进来。他什么都没带,也不问贺东篱住哪,只要她把手机借他导航一下。 另外,一看他就是很久没自己开车了,开惯怀档的,一时他竟然不知从何下手的样子。 贺东篱后悔一时脑热答应了他的话,“不行我还是打车吧。” 宗墀顺利切换并沉浸下来,手放到握档上去,不明所以地问一句,“怎么,着急回医院?” 贺东篱才不由着他云山雾里,友情提醒,“你驾照到期了没?不常开还是不要开了。” “不常开但还没到不会开,怎么,你比交通部还严格?”宗墀冷不丁地朝贺东篱噎回去,贺东篱一时无语,他冷箭之后再冷箭,“我换本五年了,和你分手那年换的,还在有效行驶期内,要看么?” 贺东篱听他这么说,不禁转了转头,偏头看右边窗外,想纠正什么的,他那顶真的个性,便自觉作罢了。 借着回值班同事消息的档口,彼此沉默,各自为营。 车子开驶离酒店,却是南辕北辙的方向。贺东篱抬起头,眼瞅着他往南开,才出言制止,“你上哪啊?” “不知道。” “……” “你光看手机不指路,我能怎么办。” “宗墀,我今天站一天了,没时间和你逛花园,你实在、” “我一上车就跟你借导航了,是不是?”宗墀单手把着方向盘,一面和她计较,一面降下车窗,看清隔离带中央竖着的可掉头的提示牌,即刻拨灯左转回头。 车子拨转过来,宗墀点点中控台,示意她把手机架上去。 贺东篱只能听从他,他很多年不回来了,即便给他指路,他也没记忆了。车子里暖气开得很足,期间频频导航女音响起,再有就是贺东篱的微信提示,好几条跳叠在后台等待阅读。 宗墀眼不见为净,提醒她看,她只说不要紧,急事的都会直接打电话。 车子徐徐前进,宗墀不以为意,反倒是问起,“那姓岳的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贺东篱语焉不详,只说她拒绝了,“不归我管的事不要揽,归我的也赖不掉。” 宗墀冷笑一声,倒也附和,“也有你和梁建兴交情不到位的原因。” 贺东篱偏过头来看他一眼。宗墀目不斜视,后半截在他舌头上翻跟头了都:交情到了,你打车也要奔过去! “医患矛盾本来就紧张,能挂号解决的事就别在外头多说一句。不过我知道你,学医是为了治病,治病是为了解决问题,而不是共情问题,无能力的共情,是滥情。” 贺东篱听在耳里,她什么都没细说,但是很显然,有人在酒店下楼前,早已了如指掌。 “后备厢里的山茶花是你今晚过来的报酬?”宗墀再问。 贺东篱阖阖眼,没什么不能说的,“是我和他相亲那晚在他们家花园阳台上多看了几眼,他以为我真的喜欢吧。” “……”宗墀看戏的冷漠,“哦,不喜欢又看了干嘛?” * 这话他从前也说过。 贺东篱十三岁跟着妈妈迁回原籍s城读书,爸爸虽说过世了,但是喻晓寒和大嫂关系还算和睦。堂哥贺东笙高考那年借着毕业旅行的机会从南城特地过来看东篱,随行的还有沈明冲。 贺东笙给阿篱带了好多吃的,有些捂到这都馊了,贺东篱感动之余到底还是尝了口,特别可惜,说就这样还是很好吃。 沈明冲笑她傻,不过两年没见,夸她长高许多。 那次贺东篱陪他们逛遍整个s城,贺东笙和沈明冲才发现,阿篱对这个城市并不大熟,他们回去前,阿篱来送他们,也是忍不住哭了鼻子,问哥哥会不会考到这里来。 贺东笙抱抱阿篱,看穿她的不开心,问她是不是在徐家受气了,实在不行你就给你大妈打电话,我们把你接回去。 贺东篱摇摇头,说她一切都好,她比他们的日子好过多了。 没多久,贺东笙给阿篱打电话,他高考成绩不理想,不能去她那边了,倒是阿冲考得不错,没意外的话,他会离你近一些。 沈明冲在a城读书的那四年,经常来看贺东篱,每次都替阿笙带东西给妹妹。 贺东篱第一只iphone便是沈明冲与贺东笙合伙买给她的,沈明冲说阿笙出得多一点,他才是你正牌哥哥,也比我有钱,庆祝你的好成绩,阿篱,你这分数要在你们贺家祠堂里碾压那些男人几十年怕都不止了。 这只手机,最终的归宿被宗墀砸得粉身碎骨。 他不知道陪伴女友这么多年的一只老掉牙手机原来是沈明冲送的,宗墀质问贺东篱你到底在想什么,贺东篱那时已经厌倦了与宗墀无休无止的争吵,她也不认为及时止损就是宗墀眼里的无情。 明明,他们只是不适合。 宗墀永远和她过不去,他问她,那你和谁适合?那个姓沈的。 贺东篱懒得理他的无稽之谈。 那次两个人不欢而散,他当即飞新加坡了,整整冷战了快一个月,他生日那天贺东篱给他打电话,甚至是掐着时间点的,转留言信箱了。 她给他发信息,附了一张照片,是她亲手做的桔子蛋糕。 那天,沈明冲来上海出差,他爸爸刚过世不久,贺东篱还是从东笙那里听说的,她正好轮休半天,沈明冲给她打电话,两个人在就近的一个中餐馆子吃饭。 沈明冲说到他要订婚了,家里介绍的,本该计划在他爸爸没走前办的,没想到病情恶化得这么严重。 那天沈明冲喝了不少酒,贺东篱起初没劝也是因为她体会这份丧父之痛,然而,之后沈明冲的失态她就有点难掌控了。 他说到不打算给阿篱寄请柬了,贺东篱才要说节假日她还是有几天时间的。 沈明冲摇头,不,不是怕你没时间,是不想你去。因为我怕我会后悔。 贺东篱极为难堪地坐在位置上,她不知道说什么,沈明冲再问到她,阿篱,我听你哥说,你和你男朋友并不算融洽…… 贺东篱即刻起身来,她匆匆反驳沈明冲的话,融不融洽那是我的事,我想我不能构成任何人三思还是摇摆的借口。 她从餐馆出来,沈明冲一下子作醒酒态,追上来,再三道歉。 贺东篱去意已决,沈明冲突然一反常态的宣泄出来:阿篱,对,我是喜欢你,我认识你哥多少年就认识你多少年了,连你哥都看穿了,偏你看不破。你那么漂亮、优秀,可是你离我那么远,我为了你才来这里的,我刚想鼓足勇气和你表白,你突然和别人恋爱了,还是那么高调有背景的人家。 我没有理由不放弃。可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到,你和那个人根本不合适,对不对,即便徐家给你作托手,你也远远难和他齐平。阿篱,一个人过得开不开心,不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的。 对不起,我骗了你。我没有打算和别人订婚,因为我不喜欢她,我也不想即便硬着头皮和人家约会,满脑子却是想的…… 沈明冲的话没说完,迎面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宗墀狠揍了一拳头。 他再要挥第二拳的时候,贺东篱卖力地拦住。口里喊住他的名字,求他更像是舍不得,她舍不得这个和她一起长大的沈明冲…… 宗墀几乎是把贺东篱拽塞进车里的,他那晚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当着贺东篱的面,把她的手机摔得稀碎。 贺东篱捡不起那只手机,也不想捡了,只平静地跟他说,宗墀,我们分手吧。 她控诉他,也许他要的只是一个不管外面花落知多少、天真烂漫又和他时时别扭的贺东篱,可惜,她长大了。 也是在一次次与宗墀的争吵里,贺东篱切身地明白了,爱情会死,和人一样,和她的爸爸一样,会生病,会无药可医。 宗墀问,然后呢? 正好你的竹马哥哥跟你表白了,你发现你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你终于发现了,贺东篱。 从宗墀口里听到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对于贺东篱,才是最最无地自容的一击。 宗墀再偏执地问她,贺东篱,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沈明冲了,不然你为什么要一次次答应跟他见面。 贺东篱几乎在一边眼眶落泪的同时,抬手捉住了自己的懦弱,即便这样了,宗墀还是不让她自在,他这样的逼问她,问是不是喜欢沈明冲。那姓沈的也确实喜欢你很多年,远远超过你知道的。 贺东篱干脆如他所愿,是,我和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我在他们眼里才是超然的、卓尔不群的,而不会像在你身边,等着你的随传随到,等着你只要有空从世界各地飞回来,我就得感恩戴德地回应你,拿我的时间、精力、身体。我在你的聚会里待上几个小时,你和你父母的朋友social了一圈,回头来才发现我,还要问我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宗墀眼里一闪而过的愧疚,然而他逃避面对这个问题,人在逃避面对自己不擅长的事情时,总会据理力争一下他有把握的,譬如眼前,他试图携着他不惜红眼航班赶回来的情谊,而她却与别的男人约会了的事实,来叫贺东篱迫降点什么,反驳点什么。西西,你爱他么? 贺东篱冷漠出口,起码我和他一起的时候,是纯粹自我的,舒服的。 宗墀听到个令他恼怒的暧昧词,大为光火,所以你承认了,承认了你对这种温柔周到的爱意不抵触,是不是?贺东篱,你的心是什么做的,你不喜欢又他妈看他干嘛! * “嗯。”贺东篱微微出声,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可以置身事外地说几句了。以早已清算的自由身,以一种难以遏制的俗不可耐的报复感,“不被人情世故、眉高眼低绊住的人总是潇洒的,好命的。这一点,我倒是和梁建兴同频,起码他知道他对相亲对象并没兴趣,可是他为了成全父母的抱憾,他愿意周旋。” 宗墀听后良久沉默,贺东篱知道他顶不爱听这些虚头巴脑的道理,甚至还会在心里蔑视她的浅薄。没错,他们闹得最凶的时候,贺东篱亲口承认过,她活了二十四年,所有的浅薄、无知乃至道德败坏全用在了宗墀你的身上,以至于,你现在怎么跟我讨伐,都随你的便。对,我当初跑去泳池边想方设法叫你留下来,就是为了气徐西琳,对,我确实利用了你。 我这样说,你满意了吧! 五年后,几近三十岁的贺东篱已经过了要和别人强辩才得以觉得公平的年纪了,比起道理,贺东篱只想告诉他一个不争的事实,“无论我喜不喜欢,我都没有打算收下它。” 信号灯跳红。驱车的人不由地减速下来,最后一截是滑进安全等候线前的,平稳流畅到一丝不苟。 驾驶座上的人,习惯了左撇子,掌舵方向盘也一贯内掏型手势转向,此刻,他内掏的手松摘开,很松弛地搁在方向盘的边沿上,“我在说花,别想多了又赖我。” 贺东篱甘愿认下这个罪名,“嗯。” “你就是喜欢。” “……” “不喜欢的东西,你不会看的。” “……” “我送你的第一个包,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明明喜欢,却不想收徐老爹的礼。我知道你喜欢她家山茶花的标志。” “……” “西、” “我困了,睡会儿,到了麻烦叫醒我。”贺东篱像是恐惧洪水猛兽般地堵住了那个豁口子。这些年,离乡背井、学业冗长,贺东篱回去祭拜爸爸的次数有限。阿笙因为孩子上学的事情前段时间给她打电话,提到了叔叔的墓,问她要不要一齐迁到祖坟新公墓那里去。贺东篱是夜极力地想再梦一梦爸爸,听听他自己的想法,然而,再也梦不着了,她甚至记不住爸爸年轻时候的样子了。惘然的梦似乎也在告诉她,世间无人不可忘。 副驾上的人起初是避祸似地免于开口,合上眼,却是真真的身心俱疲。 她不知道眯着了多久,再头脑发胀地睁开眼时,车子早已泊停下来,暖气不断,车窗玻璃上蒙上了层深蓝墨色的薄雾。 贺东篱混沌地扭了扭头,身边具象的人,排山倒海般地涌入了她的感官。 她当即别开视线,摸索着按下车窗玻璃一看,车子停在了她家对面的一爿小卖部门口,店还没有打烊,有烟可售的灯箱牌子不知怎么憋掉了一块,烟变成了因。 贺东篱即刻摘掉了安全带,边上的人不时出声,“醒了?” 贺东篱伸手拿回自己的手机,她给他导航的目的地是附一院总部,怎么也不该绕到这里来的。这么晚了,她不想再去争辩什么,才睡醒的怔忡口吻,朝宗墀,“谢了。” 说着,贺东篱推门下车,车门还没阖上,手机响了,是蒋星原,她刚出差回来,带了一盒特别好吃的蝴蝶酥给她,问她下班了没,已经叫骑手给她送过去了。 贺东篱张嘴先吃了口冷空气,怪好友,“这么晚了,你忙着送过来干嘛!” 知名不具 第15节 蒋星原有求于人,“不管,吃人的嘴短,你快点吃啊,特别正宗的,别忘了我求你的事。” 贺东篱回头瞥一眼,蒋星原要是知道她糖衣炮弹贿赂想见的人,这会儿就在这儿,她一定油门踩到底也要过来。 宗墀跟着下了车,拍上车门,四下张望打量了下,绕过车头,正好贺东篱讲完电话。她说什么都张不开口,立时就替好友求眼前这个人。刚琢磨着,不行就叫蒋星原直接联系他吧,反正工作事宜,他们也是校友,爱怎么地怎么地吧…… 她住的地方就在巷弄对面,是栋日字格局带庭院的两层小楼,贺东篱只租了楼下一层,楼上一层原先是房东的母亲住的,她看房那会儿老太太才过世不久,房东也缺个看房子的女房客,中间有邹衍作保,才答应租给了贺医生。 小楼围在庭院外的是一圈逼仄的红墙,墙上牵爬着紫藤的痕迹,只洞开了一小扇的黑漆铁门。 从外头看,很窄巴的土著住户楼。 贺东篱从包里掏出钥匙,意欲回去,她瞧了瞧下车的宗墀,最后开口提醒他,“你直接朝前开到底,右转出去,不必掉头了。”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宗墀一只手搭在车后视镜的耳朵上,停顿良久,最后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好。” 贺东篱扭头走到巷弄对面去,也就几步路,手才摸到了门把手,身后有人喊她,“东篱……” 邹衍刚下班没多久,车子顺路拐过来,轻车熟路地停在小楼正门口,他是来兑现他送礼的承诺的。邹衍一气呵成地从后备厢里提出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再朝门口的人说:“他们说你早下班了,发你信息也不回。” 没等到邹衍把咖啡机的箱子提到门口,有人快一步地从邹衍车前头闪了出来,把一个牛皮纸袋拎到贺东篱面前,旁若无人地交代她,“花忘了拿了。梁建兴送给你的,又不是送给我的。” 贺东篱看着突然又冒出来的宗墀,眼里亮晶晶的惊还是讶,这还没完,他再道:“没导航我不高兴开回头了,你帮我联系陈向阳,要他司机过来接我。” “……” “我帮你拿花,你开门吧,我想借一下洗手间,如果你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话。” 作者有话说: ---------------------- 下章入v(24号,周四晚八) 另,to不熟悉我的新读者们,一向是隔日更节奏(因为我是卡剧情患者,每章一定要写完我心目中的剧情,所以有些章都是五六千字起步的,如果拆开来更也是可以算是日更的,只是我觉得我一口气写完的一章我就要我读者也一口气看完这样[求你了]) 开篇也说过,先一周五更,后期可能会恢复隔日更节奏。[求求你了] 第14章 绝无仅有的一对。 邹衍原本打算把咖啡机给到贺东篱就走的, 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宗什么来着,总之是个活脱脱的少爷胚子。没看得出, 贺东篱审美也这么俗套,算了,邹衍并不想诋毁朋友, 充其量算是通俗吧。 日光之下,无人不眷恋钱权二事。不过荒诞的是, 许多男人很爱把控这二样, 却又希望他身边的女人最好别跟这些沾边。 风吹散鼻尖一口热息的工夫,邹衍已然估摸到, 这两个人劳燕分飞的大致原因。 邹衍那天在微信上稍稍数落贺东篱, 她在她“老同学”面前, 很不像她自己。贺东篱头一回没回复他的消息,平常两个人聊工作聊收的病人, 总有不断地的牢骚与宽慰。 邹衍等了两天,都没等到她的下文或者重起一个话题。今天给她发消息, 她又是迟迟没回复。 原来症结在眼前, 她跑去会旧情人了。 这本不该他的事的, 可是第二只靴子落地了,邹衍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安心。 贺东篱手里的钥匙拨开了门锁, 她一面拔下来,一面冲拎着牛皮纸袋的人说:“花我没说要。” “哦, 那也由你处理, 我难道还带回去,带回去我也养不活。” 贺东篱冲他看一眼。宗墀镇静再道:“我来出差的,一直住酒店, 哪有时间养这些。你知道我的,跟着我博伯恩山都能痨成西高地。” 宗墀家原先有只伯恩山犬,因为市里属于禁养范围,一直搁在他父母郊区的别墅里。贺东篱第一次见就很喜欢,有次生病,狗狗瘦了一圈,她心疼坏了,怪宗墀不上心,说谁跟着他都会痨掉的。 她那会儿蹲在狗子身边看狗进食,宗墀吐槽她,很像看恢复胃口的崽崽而老怀安慰的老、嫂子。 贺东篱骂回去,你才老嫂子! 宗墀笑坏了,逗她,难不成你还想当老母亲?不行,它喊我妈、妈咪的,你只能委屈当个嫂嫂了。 宗墀再问她,为什么这么喜欢伯恩山啊? 没有理由。宗墀第一次邀请众多同学来他家这里办露营晚会,贺东篱第一次见到他们家这只一百斤的大狗狗就很喜欢,她调侃宗墀,就如同它叫伯恩山一样。没人懒成这样,名字都不取的,就叫伯恩山。 宗墀不以为意,一意孤行,他就是他。武侠剧里,剑就是剑,哪来那么多花哨的名。 花在袋子里,脱离温室太久。他始终提着,递给她的样子。 邹衍又看戏嘴脸地迟迟不走的样子,贺东篱伸手要接他的礼物,邹衍却声称,“我还是帮你试机一下吧。” 终究,贺东篱洞开了铁门,请门外的人都进来。邹衍才要身动,与他一步之遥的宗某人友情提醒邹医生,“车子最好往里捎捎。” 邹衍的车确实还停在马路中间些。他才回头望的工夫,宗某人已经跨步入里了。 说是个院子,更像个角落,天井的格局,然而落雨的时候,两步就能迈进屋子里去。 一字式左右移门。宗墀站在玻璃门外,等了会儿,尽管移门横开着,他还是象征意义地叩了叩玻璃,笃笃两声后,问里头的人,“可以进了么?” 贺东篱把上周陪蒋星原去古董店白得的那只黑莓手机,从她吃饭的小吧台上拿开,顺手扔进就近的一个抽屉里去。 入户的方砖玄关直对着上楼的楼梯口,而贺东篱的开间起居、卧室在楼梯口的左手边。她应声出来,站在房门口,朝楼梯口尽头处的一个掩门指去,“洗手间在那边。”不等宗墀要在门外弯腰的样子,她看穿且提醒,“不用脱鞋了。” 于是,门外的人当真迈步进来,径直朝洗手间去了。 宗墀净手出来的时候,邹衍已经进来且拆了一半箱,贺东篱站在边上观望的样子,手里拿着一叠说明书,朝邹衍很不客套的口吻,“你放着吧,我自己其实可以的。” “你不是最不爱看说明书。” “嗯,但是我可以看小红书。上面肯定有开箱视频的。” 邹衍捧出一体式机器,问她确定放在哪里,贺东篱指指吧台一角,“就那吧。” 邹衍应声去摆。她袖手旁观,说着,好像想起什么,回头朝门口看了眼,宗墀不声不响地就站在那。贺东篱下意识回过头去,邹衍想起重要的一点提醒她,“它这上头一半是豆仓,还有一个盖子是粉仓,你可别搞混了啊。” 贺东篱很快地点了点头。邹衍回过身确认她有在听,“这里。千万别跟我一样糊涂啊。” “跟你一样?” 邹衍嗯一声,告诉她,为了送礼的诚意,他自己提前买了台试用了下。 贺东篱大概知道这个牌子的价格,揶揄邹衍,“你不如把两台机子的钱全折现给我。” 邹衍给她通电,加纯净水,先试机冲洗除垢一遍。机子声响还不算小,他说了句什么,贺东篱没听到,再要问他的时候,门口观望的人喊她,“贺东篱,你帮我联系陈向阳了么?” 她头也不回,“通知过了。” “多久到?” 她抬腕看表,给他估算时间,“不堵车的话,四十分钟应该到了。” 机器自清洁、设置完毕。邹衍怕贺东篱没豆子,特地带了包咖啡豆来,摩拳擦掌地调参数,要来冲第一杯咖啡,问她想喝什么,贺东篱摇摇头,“不喝了,今天已经喝好几杯了。” “哦。”邹衍刚倒咖啡豆的时候,不小心掉了颗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 贺东篱平静且配合的默契,抽了张纸巾给他,示意擦手且扔纸上。 邹衍的谢谢没有讲出口,门口的人孤落地再次出声道:“贺东篱,我刚洗手的时候,好像不小心把东西掉进你台盆下水道里去了。” 有人闻声回头来,她一脸不耐烦地盯着宗墀。 宗墀抬起一只袖子给她看,缺了枚袖扣,“怎么办?” 贺东篱并不多响应,只冷冷教他,“下水道有防反的弯道u型管,真掉进去了,你去扭开那个弯道自己找找看。” “我能说听不懂你说什么嘛?” 邹衍在边上忍俊不禁,很开朗地乐于助人,“我帮他。” 贺东篱面色阴郁,连忙伸手拦住邹衍。她早脱了大衣外套,但是屋里没开地暖或者空调,处处冷嗖嗖的,以至于她撸起卫衣袖子的时候,脸色铁青的地步。 主人出马,丢了东西的客人没理由不跟上她脚步。 贺东篱来到卫生间,台盆就在进门的右手边,她才要弯腰去揭下面的储物柜门的,跟在边上的宗墀不肯,他快一步摸到另一只柜门的圆把手,“你教我。” 贺东篱抬头看一眼他,宗墀身上的木香混着些应酬沾身的烟草味随着他弯腰的动作,扑倒她身上来,听着他补充道:“你告诉我在哪里,我不要你动手,找到还好说,找不到又怪我折腾你。” 贺东篱当即丢开手,站开些身,指给他地方。再简单不过的日常,没实践的人,他就能干得全糟。好比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宗少爷从前就牢骚过,适量二字一定是个女厨子发明的,你们就是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谁知道适量是多少。 眼前,他还是没辙。贺东篱抱臂观战了不到十秒,终究还是担忧他用力过猛把她整个下水道弄报废了。松开手,没什么情绪地出声,“你起来吧。” 宗墀像是没听见似,整个脑袋恨不得都埋进台盆下头去了。 贺东篱喊他,“我来吧。” 话音才落,听见一记旋开的力道,贺东篱忘记递给他一个盆、好接着点管子里的余水。台盆下头那个脑袋一声不吭,伸手进去掏了掏,转弯的管道里除了一缕因不可抗力掉落的头发丝,别无其他。 贺东篱把垃圾桶踢到他边上,再抽纸巾给他,宗墀没有接。从里面探出身来,把她的头发扔进篓子里,再一言不发地抬开水龙头洗起手来。 贺东篱当他是找不到东西的不痛快,不予计较,就着手里的几张洗脸巾,几乎是蹲在宗墀脚边把台盆下头的水渍抹干净。 起身来,利索地把她的卫生间恢复原状的秩序,再冲他假作安慰道:“你回车上看看吧,没准你掉别的地方了。” 宗墀垂眸看着她猫在他脚边,再腾地起身来,一时愤懑道:“算了,不找了。” 贺东篱不置可否。 宗墀洗过手,在她台盆上一众洗漱护肤美妆瓶瓶罐罐中,挑中个盖子上有着醒目双c标志的身体乳,他看一眼贺东篱,仿佛在无声地循证她,我说你喜欢这个牌子。 宗墀提溜起这瓶,他问主人,能不能借他涂点手。 贺东篱并不作声,看着他拿在手里,然而宗墀显然不会用,他不知道这款的盖子是旋转打开的,他扒了好几下,始终没弄明白机关在哪里。贺东篱伸手从他手里夺回来,放回原处去。 一时,四目以对。 那头邹衍在喊贺东篱,没能擦到手乳的宗墀并不想她顺利回去,便问她,“你这么不耐烦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 “……” “不是什么牌子的,但,是别人送给我的,绝无仅有的一对。” 绲黄金嵌黑白两颗珍珠式的一对袖扣,袖孔上只剩白珍珠在。宗墀说着,把他的西裤口袋扒拉出来给贺东篱看。 自证的人,就这么吊儿郎当地站在原地,等着她检阅。 贺东篱对于他口中的孤品还是限量品到底有没有丢毫无兴趣,谁送的他找谁去,反正她没有给他弄丢了。 下一秒,宗墀的读心术再次灵验,“绝无仅有的意思是,人家不会再送了。” 送不送那是你的事。贺东篱不想大半夜陪他车轱辘一个她不认识的送礼人,结束战斗的要义就是不恋战。于是,陡转话题,“你车钥匙呢?”她看他恨不得外翻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却没见到他把车钥匙搁哪。 宗墀面色一改,好像被问了个他没想到的问题,却没什么所谓,“在车里。” 贺东篱不无鄙夷地道:“也许你的限量袖扣老是找不到的根本原因是你不爱锁门。” 知名不具 第16节 宗墀有被她的冷笑话招到。他才要笑的,贺东篱一点不觉得好笑,“你要么回车上待着,要么……” 他选第二个,“我现在就去拿。” 贺东篱气得哑口,转身就走。 玄关门处有宗墀出门的动静,邹衍听到了,问回来的东篱,“你的老同学走了?” 贺东篱没有正面回应,站在书架边,把上头几本码得不太齐整的抽出来又重新推回去。正巧蒋星原给她发消息,说骑手快到了,让她把收到的验证码到时候发给人家骑手。于是,贺东篱便热乎的给邹衍分享起来,“蒋星原这个家伙心血来潮给我带了些蝴蝶酥,我要去拿,你同我一起,正好走的时候带点回去配咖啡?” 邹衍笑了笑,原本歪靠在吧台边沿的身子端正起来,好整以暇地问:“东篱,你这是逐客令么?” ----------------------- 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 第15章 你也许并不爱他。 邹衍第一次记住贺东篱的名字是她在他们普外轮转那会儿, 急诊转收过来的一个七岁男童,频繁发作性腹痛,住院期间相应检查都做了, 皆没有发现异常。期间,孩子症状也相应缓解,正值开学报到时期, 家属是位单亲妈妈,着急回去复工, 查不出症结, 便以为孩子是厌学闹出来的谎,要求出院。管床的医生来找带教老师, 请求老师帮忙研判, 她本科实习期间有遇到过类似的病人, 最后会诊,依旧没有发现异常。病人准以出院, 管床医生执着地叮嘱家属甚至电话回访了,孩子下次再有发作及时来医院, 再做一次脑电图动态监测, 最终得以确诊腹型癫痫。家属过来感谢的时候, 那位女医生已经出科到别的科室了。 带教的周老师对这位女学生大为赞扬,都说急腹症是隔着肚皮拆盲盒, 又都说普外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周老师纠正,很显然, 这句话的女外科医生样本不够。 那天, 邹衍父亲刚下学术会议,顺道来看他,与周老师一齐吃饭的席上, 周老师提到了贺东篱的名字。散了席,邹思明拿这件事现开发,说老周宁愿表扬一个出科的女生都不愿提一嘴你,你好好反思反思,一个女生都吃得了的苦,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在混什么。 邹衍送父亲回去的路上,第一次提出了他想换专业的念头。邹思明要司机靠边,父子俩为此争辩了有半个小时,邹衍说到他确实吃不消现在的节奏,邹思明回旋镖一次又一次地往邹衍眉心里扎,女生都能比你抗压耐造甚至比你天赋聪颖,你到底有没有用心。 邹衍平生第二回这么恨一个人,他恨贺东篱轻描淡写地就成为了他越不过去的天赋山,第一个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邹游。 果然,父亲每逢亲子教育失意的时候,总会缅怀他的长子。如果邹游在…… 邹衍怒斥道,他不在了,永远不在了。你们这么放不下他,就去找他吧。 啪,招来的自然是狠狠一巴掌。 回去医院的路上,下了一场雷阵雨,邹衍湿漉漉地走到宿舍楼下,雨停了,碰上正要出去夜跑的贺东篱,她见他身上全潮了,走过来问他怎么回事,你没带伞还在路上硬走了回来? 邹衍才想迁怒她,大不了骂走她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贺东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说她准备去跑步的,没带多少。 邹衍望着她,出神貌,贺东篱也很识趣,把纸巾塞到他手心里就悄然走了。 直到今天,她都没有问过邹衍,那晚到底怎么了。 邹衍也觉得贺东篱待谁都这样,不远不近,点到为止。 他参加贺东篱好友的酒局时说过,与贺东篱交友,有种保险公司的舒适区。每年固定给她交保,一切风险皆有了保障,出险了也不怕,大不了明年涨几百块,从头再来。 未曾想到,他在手术台上检阅不到的她的低级错误,在某一刻无限放大般地呈现在邹衍眼前。 贺东篱一时惧怕和她的前任独处一室,一时又好像嫌邹衍倾占了他们的空间。 她眼里的毛躁乃至恨恨,邹衍看来,都是陌生的,不该她这样天赋人会有的。 贺东篱握着手机,口里满不在乎地解释,“那什么,他得等他司机来接他,他车技很差劲的,我不想给他揽责任,回头出点事……” 向来四平八稳的人扯起谎来,真的逊毙了。邹衍一语中的,“哦,那他怎么开过来的。” 撒谎的小孩一时寂然。 邹衍沉默后再笑了笑,抱臂的手松开,抻抻腰,不再为难小孩了,“我该回去了。” 宗墀拿出车钥匙,车子落锁。 折回对面小楼的时候,贺东篱与邹某人正一道出来,宗墀走过来,看着贺东篱接着电话,走开去几步,像是取什么外卖。 他与邹衍照了个正面,邹衍依旧还是上回在梁家时的好风度,还不忘朝宗墀提醒,“她好朋友给她带了点蝴蝶酥正拿呢。” 宗墀并不大热情。他一般了如指掌前向来沉得住气,但是,他对于这大半夜来给异性同事送礼物的男人没必要给好脸色。 两个人擦肩已然错开一步距离了,宗墀兀自回头,“邹医生,你朋友外婆的伤好些了么。” 邹衍下意识转头来。面色从刚才的沉静到逐渐的扭曲,起码是不愉快。 宗墀手里玩着车钥匙,隔着一条马路,他遥控着对面的车子,开了又锁。说话前瞥一眼不远处的贺东篱,不愿意误伤她的样子,“别误会,她才不会跟我说。” 邹衍再次沉默。 宗墀笑得眉目舒展,再料峭的风也吹不散这种金玉堆里长大的少爷架子。贺东篱走回来了,宗墀便也见好就收,最后不咸不淡地恭维了句,“所以说,哪怕医生本人也不能缺了医生朋友,是不是?” 贺东篱拎着一个袋子,到了门口,听到宗墀很客套地朝邹衍,“再会,邹医生。” 邹衍没来得及说话,宗墀转脸同贺东篱道:“你大半夜吃这些糖油混合物,不怕得糖尿病。” 贺东篱没理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盒,递给邹衍。 邹衍恍惚地觉着,贺东篱伸手的样子,像似给他发他们的喜糖。 他没有接,“你带点去医院,饿了找你拿。”说完,邹衍转头就上车了。 车子扬长而去,贺东篱转头看宗墀,“你跟他说什么了?” 宗墀手里摊着车钥匙给她看,“我这个中文不大灵光的人,能和你的高知医生朋友说什么。我肝胆脾胃肾都好得很,用不着他。” “他专攻急腹症方向,话别说太满,没准哪天你就躺在他的腔镜下。” “请你盼我点好,我就算疼死,也不会要他来开我的刀。” “好的,你长命百岁地活着。”贺东篱说着,转头要进里,她才伸手摸到铁门,跟着后面的人结结实实打了喷嚏,再一把格住她要关门的力道。 宗墀从她手里拨出门来,三下五除二地关上。 屋里的光照不到门口,宗墀看不太清她的模样,但能清楚脑补出。最后,他说了句不着边的,“我一百岁你也九十九了。” 贺东篱没理会他。自顾自进了里,宗墀跟着她再次走到玄关处,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上了道形同虚设的门档,这东西至多挡挡孩子或者猫。 宗墀往幽暗的楼上望了望,他手搭到门档上抚了一把,没摸到什么灰尘。 贺东篱出来把刚才安咖啡机的箱子琐碎纸盒搁到玄关门口,看宗墀的架势,以为他要上去,很客观地提醒他,“楼上是房东自己的,不让上去。” 讲实在话,这里的地段,即便只租楼下这个大开间,花费也不会少。宗墀知道他们这种医师是个什么收入水平,又想到她那几年为了妈妈现任关系的稳定其实并不多去沾徐家的恩惠,也许和他分开后,母女终归是母女。喻女士心疼女儿,私下贴补她也不是不可以。 贺东篱扔完咖啡机的箱子,她把里头的泡沫封箱相关的全归置在一块,以防机子有什么问题还好拿回头打包退货,落在楼梯口边的人眼里,就是她很喜欢那姓邹的送的礼物,箱子都流连忘返的。 于是,他忍不住道:“怎么,阁楼上的疯女人?” 贺东篱很想骂他,你这么多年癫病都没去治治,“死过人。” 宗墀甚至不怀疑她话的可信度。既然她没耐心和他好好说话,他干脆噎她,“哦,你杀的?” 贺东篱很明显地咽了口气,哪怕他现在上楼去被房东故去的老太太索命还是被房东女儿以私闯民宅起诉了,她都不会去管他半分。她转身回自己房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再给陈向阳打了通电话,问他的司机还要多久到。 陈向阳在那头扔麻将的动静,笑吟吟地告诉东篱快了快了啊,再跟东篱解释,因为宗墀要亲自送你,我就让司机下班了呀,结果他还要司机再去接他,人家师傅都已经在地铁上了。嗐,我和他说不着,东篱你该是体谅打工人的。话又说回来,他一年到头碰不着三回方向盘,那年那个事后,他家里就不让他自己开车子…… 贺东篱没等陈向阳全说完,一通电话,铩羽而归。 酒店这头,陈向阳因为分心接电话,出冲了梁建兴。梁建兴拿手一一把牌推倒来,他替宗先生赢了钱,还不忘操心着司机什么时候接宗先生回头。 陈向阳被烟烧眯着眼,“姥姥才知道。” 梁建兴即刻心领神会,他没有多嘴问,倒是陈向阳带过来的两个友商闲话起来,问起,怎么,宗先生之前出过车祸? 陈向阳言简意赅,“就这么个老来子,家里宝贝过了头。” 贺东篱挂了电话,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陈向阳说的是那次宗墀香港转机的绑架事故。 原则上他是替父受过,然而,他飞行的动机是因为贺东篱,和她电话里吵架,宗墀就不管不顾地飞回来。 他当着家庭医生及他妈妈的面怪她,分手请当面说,电话里分手的人,就是没品。 宗墀的母亲叫于微时,贺东篱第一回见她,便明白了宗墀告诉她的有关他父母的秘辛之魔力。他母亲漂亮、嫣然。几乎无霜无尘级别的东方美人。 于微时告诉过东篱,当初小池和同学一块露营,顺道带他们来郊区别墅吃饭时,她便知道东篱同学一定是特别的。请相信一个母亲的自觉,小池只差把眼珠子落你身上了。 宗墀因为绑架事故,他坚持不肯在香港就医。一直飞回上海,把身上的伤原封不动地给贺东篱检查。 贺东篱那次哭得眼前发黑,她给宗墀缝合了那一针后,陪了他一晚,第二天一早回医院前,他妈妈特地给东篱准备了带到医院去吃也方便的早饭。于微时那番话,贺东篱至今都记得: 看在他不管不顾为了你一个人留在国内的份上,请你体会一个作母亲的心情。我知道他的臭脾气,可是,两个人如果在一起,作不到互相迁就甚至互相委屈,那么,事实是,你也许并不爱他。 并不爱他。 不爱他。 他。 这几天降温许多,贺东篱忘记把空调的遥控器搁哪了,她自己住的时候冬天不大开暖气。 宗墀从外面廊道上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可算点开了点暖气。 遥控器扔在沙发上,主人招待来客随便坐,说罢,她转身出去上洗手间了,到了门口,顺手把移门带阖上。 贺东篱再回来的时候,很明显地洗了把脸,面上不显,但擦拭过的眼睛,有着尽力维持的清醒。 宗墀回头来看门口的人,膝盖上摊着他在她移动书架上勉力找到的一本他最能看懂的有关唐朝日常科普读物,他看着走进来的人,目光跟随,随即道:“你架子上的书,应该不涉密你工作还是病人吧。” 贺东篱随他,“看吧,喜欢可以带走。” “这么不重要?” “我看过了,认识的教授送的,这本是普本,签名版的在我妈那里。” “你妈还好么?” “很好。谢谢。” 开间连通着卧室,宗墀一眼望尽所有陈列、摆设。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指间翻书的动静。 莎莎声响停下来,他出声,“她和徐茂森还没领证?” 贺东篱霍然回头,望向宗墀的目光,有着说不明的僭越警告。 宗墀浑不怕,他阖上膝上的书,寂然起身来,随手把书扔在茶几上,碰翻一个藤编的收纳盒,他也不以为意。 几步朝贺东篱走过来,一面走一面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这种事实婚姻将来面对遗产分割、继承的时候,没有足够的留存和协议约定,很吃亏。” 贺东篱在吧台边上,听着他的话,沉默良久。 引得宗墀不禁开口提醒她,“嗯?有在听吗?” “宗墀,你来这里干什么的?” 知名不具 第17节 “什么意思?”他望着她洗过的眼睛。 “不是说来出差的么,不是来谈收购案的么?” 对面人笑了笑,他朝她再近一步,“原来医生也没有这么忙,也会看新闻。” “邹衍看到的,他闹不明白你名字怎么读,来问我,我就看到了。” 宗墀的笑一秒跌宕到零。“哦,原来和我一样没文化啊。” “生僻字不认识很正常。”贺东篱客观且维护。 “那我说敷衍的衍哪里不对!他不是敷衍的衍么?”宗墀立马变脸,据理力争,斤斤计较。 他不提还好,提了贺东篱就忍不住要别别他的这条筋,“你哪个语文老师教你的,介绍别人名字的时候,拿贬义词解释。我说你中文不灵光已经是给你挽尊了。我下次介绍你的时候,说你是宗桑的宗,你乐意啊!” “我乐意啊,你妈又不是没骂过我。” “那是你该骂。”贺东篱承认她就是没忍住,她明明几秒钟前还想着不和他纠缠,更不要和他废话,你和他多说一句,就会掉进他的迷魂阵里去。气得不得超生那种…… 偏偏,她还是没忍住。 已经不早了,她忙了一天,理智出发,宗墀不该在这缠绕妨碍她的正常休息。然而,他今天从酒店顶楼下来,一切都是不理智的。 她既然可以大半夜放别的男人进来还收他的礼物,那么,宗墀觉得他对她从前讲得那些教养、忍耐全都可以拿去喂狗! “我怎么就该骂了、”他才一伸手,贺东篱几乎十成十地预判,不着痕迹地错了错身,把一把转向椅往他们中间一拖。 椅子打了个旋,然后撞到了宗墀的膝盖上,他拿手截停住了椅背。 喻晓寒第一次撞破女儿与宗墀独处,是在她们娘俩从前住的桐城小屋里,国庆假期,东篱没去徐家,喻晓寒不放心来小屋找女儿。 那次,贺东篱事后有点发烧,宗墀开车去买药。 贺东篱以为是他回来了,衣衫不整地趴在枕头上,要他找一下指甲刀在哪里,她的指甲豁掉了。 喻晓寒看着女儿高烧到三十九,随即,又在卫生间里闻到了不可名的味道。 那次后,宗墀学乖了,事后的子孙袋要打结后再扔掉。 但是,丝毫没影响喻晓寒人前人后念叨他,小宗桑。 * 贺东篱绕到吧台后头去翻开了她的笔电,伏案看文献。 吧台上还放着蒋星原送的两盒蝴蝶酥,她拆了一盒吃了一片,嚼得酥脆。 吧台对面的人,看着也站着,也伸手来试着拿了一块,贺东篱没有邀请也没有制止。反而用一种盯人的战术,盯梢着他手里的动作。 宗墀并不嗜甜。元宵节吃的汤圆都要没馅的,端午吃的粽子也只肯白糯米不掺任何豆、肉的。 眼下,蝴蝶酥是他自己拆开的,贺东篱并没有分享他一口。 等到他吃到嘴里了,贺东篱才后知后觉的待客之道,“你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宗墀抬眸瞥她一眼,贺东篱惫懒解释道:“单口吃太甜了。” “谁这么晚还喝咖啡啊。” 贺东篱随他,站起身来给他泡茶,特地冲泡的淡淡的。 搁到宗墀手边的时候,他只戒备地看了她好几眼。 贺东篱只当没看见,等他饼也吃了,茶也喝了,她才就着既定事实委婉补充道:“蝴蝶酥是蒋星原送的,她也认识你,一中的同级校友。” 饮茶的人端详着手里的山茶花手作杯,吃人的却不嘴短,依旧狗都嫌的傲慢口吻,上来第一句就是,“嗯,男的女的?” 第16章 万宝路 宗墀问出口就后悔了。 然而, 贺东篱答得坦荡,“女生。分科后跟我同班,她知道你, 你不知道她。” “嗯,现在知道了。” 随即,两处沉默。 贺东篱心上犹豫, 眼下是最好的社交刷脸的时刻,宗墀这个人好面子, 她说到这个份上了, 别的不谈,她相信只要她开口, 他多少会给她这点情面的。 然而, 他凡事总要检索她身边人性别的傲慢, 着实叫她不想朝他开口或者低头。没有理由,她从前声辩过的, 不让你痛快就是我最大的痛快。 宗墀摩挲着手里的猪口杯,口里的乌龙茶味还在, 他再喝一口, 搁下杯子, 看对面的人,房间开阔, 筒灯射程有限,她坐在笔电之前, 专心致志、不辞辛苦。 他从前就说过她, 你不长肉的根本原因就是爱拿苦头当饭吃。 那时候给他讲题也是,贺东篱用她的思路给他推导,他听不明白, 贺东篱眉毛打官司,于是就开始念咒:宗墀你上课到底在干什么,笔记不记,公式不熟,推导含糊不清。 就在宗墀以为逃过一截了,各回各家了。 第二天,早操拉练后,贺东篱带着她的专项1对1辅导秘籍,在他班级门口喊他,明目张胆、一身磊落。 林教瑜见识过贺东篱管宗墀的口吻,说简直一事儿妈,他们前脚伙在一起插科打诨,后脚贺东篱想到更简便的解题思路了,就会在篮球馆的看台上喊她的授课对象:宗墀,你好了么,我想到了。 平静,陈述。却比他父母再威逼利诱都好使。 给他讲完题,贺东篱又一分钟都不多留的样子,要回家。 有次,她喝一半的星冰乐落下了,回来拿,正好听到林教瑜他们几个怼宗墀窝囊:你有什么把柄落她手上了啊,这么小媳妇地听她话,她讲你就听,她都快赶上你妈了,我就不信了,她比那些金牌讲师讲得都好了。 宗墀在看台上做题。他把贺东篱的思路草稿扔开,自己重新推导做一遍。这在林教瑜他们眼里可太他妈矫情了,有种从良的无聊。于是,没办法宗少爷,就把祸水罪名安在红颜头上。 滚,宗墀骂人,她就讲得好,碍着你们什么事了,她能帮我应付考试,你们能么?我考不到老宗要求的分数,到时候跟宗家那些死猫子烂狗子一起去上学,你们陪我去啊?还是我被气死你们给我收尸啊。 林教瑜拆台,行了,你就是看上她了。太子爷要娶妃了。 贺东篱走路跟猫似的。没声的,走上了看台过道来。 她几乎是踏着起哄的笑歌来到宗墀身边的,他问她,怎么又回来了,贺东篱拿回自己的饮料。宗墀教她人心险恶,离开自己视线的东西,不要喝了。 贺东篱没听,只可惜道,我还没喝几口呢。 宗墀继续不满,贺东篱,喝太多甜,会变笨。 她看着他作业本上的解题步骤,再傲慢不过的居高临下,嗯,教你绰绰有余。 临走前,她提醒宗同学,小四门成绩出来,答应给她的补课费,记得折现。她不要充在学生卡上了。 宗墀数落她,你都快掉钱眼里了。 贺东篱也不辩驳。 林教瑜要她别走了,宗墀请客,我们去吃火锅。 贺东篱头也不回地拒绝,说他们一群打球的凑一起,成长发酵的味道太浓重了。 林教瑜半天没反应过来,问宗墀,她这是什么意思啊。 宗墀:滚。 - 蝴蝶酥的包装纸拆扔在吧台上,宗墀彻底喝光杯中的茶后,后知后觉地琢磨出来点滋味,贺东篱并不热衷社交,那时候她带她堂哥和那个沈明冲参观一中,与校泳队集训的宗墀碰上了,宗墀问他们是谁?贺东篱也只是笼统地说亲戚。 这才,宗墀一度误会沈明冲也是她亲戚家的哥哥。 今晚,她难得主动且对号入座地给他介绍一个人。“你和她很好?” 贺东篱不明所以地抬头瞥一眼他,宗墀继续道:“蒋什么来着?” “星原。星星的星,原野的原。” “这么认真的介绍,是有事求我?” 贺东篱敲键盘的机械声断了断,随即继续。宗墀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猜对了,尽管有点失望,但能叫她张一回口的朋友,绝不简单。 不为别人,为她前男友这个名号,也不好叫她空手去回复人家。 宗墀冲她伸手来,贺东篱戒备且干巴地问他,“干嘛?” “手机。” “……” “趁我还在江南,你的朋友有什么事抓紧说,能办的就给你办了。办不了的,”宗墀说着,又笃定地改了口,“行了,能和你做朋友的,开不出违背公序良俗的支票。”他冲她要手机,贺东篱无济只能递给他。 宗墀在她的微信添加搜索栏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申请添加了好友。他手机不在,“回去通过后,发你我秘书的名片,到时候你叫你朋友联系她吧。” “不必这么麻烦,她是做自媒体的,她想约你这次日化收购的一个独家。” “这还不麻烦么,你大概这几年也不屑关注我了,我什么时候接受过什么自媒体采访过。” 是的了,只要他愿意,他可以摆平一切不经他同意曝露出来的私生活照片。他父亲努力经营,宗家向来接受采访也一切对公。 “那算了。”贺东篱要回自己的手机,“我和她说一下。” “先把官号发给他们看看资质吧。”宗墀这话看似中规中矩,但总归有待商榷好过一票否决。 “谢谢了。” “什么都没成呢,谢什么。”宗墀应声,再把他喝过的杯子主动送到她水池里去,回头的时候看到她电脑屏幕上的满屏文献。 他想他该走了,无论她是真有事做,还是为了他在这熬鹰。 “你忙吧,我先走了。” 贺东篱看着他走过来,宗墀不等她开口,“陈向阳的司机明天可以不用干了。” “我帮你叫个代驾吧。” “不用了。” “我给你叫辆车,你车子明天叫人来取。” “不用了。” “我给你钱……” “贺东篱,你在怕什么?” 贺东篱被点破心神,她干脆承认,“我担不起你出事的责任。” 宗墀先是怔了下,然后口吻不改当年,“我都不对自己负责了,你凭什么要去替我担什么责。放心,我出了什么事,任何人都找不到你头上。法律和我的遗嘱可以正名你。” 知名不具 第18节 贺东篱听得眼前发黑,那两个可怖的字,更是叫她血压直飙。 宗墀看着她难在那里,心里说不上来的痛快,近乎一种变态的宣泄。 起码她在那姓邹的面前,没这样失水准过。比起一个滴水不漏的完美容器,宗墀更中意热爱玩偶兔崽子的贺东篱。 附中毕业那年暑假里,她被他拖着手,一路狂奔到了学校边上的那座古庙里,几百年的古树下,她撑着膝盖,最后因为剧烈运动,鼻子流血了,她一面捏着鼻子一面哭着骂他们所有的人,包括宗墀。 我遇见你总没好事。 你笑话我吧,你有大把的资本笑话我,宗墀。你不是要知道么,都告诉你,我妈妈之所以回江南原籍,是要和一个男人结婚,徐西琳说得没错,没有她爸爸,我连附中的门边都摸不到。 我想回去,可是我没本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回来前,把家里的房子卖了,我要怎么跟她说。我一点不想她和别的男人结婚,我以为她会爱爸爸一辈子的…… 人死了就真的跟灯灭了,什么都没有了么,原来爱情只能爱活着的人。 十四岁的贺东篱,哭得脸一阵红再一阵白。宗墀都怕她失血过多而死掉了,他当天回去就跟父母宣布他要继续留在一中不去英国了,晚上出门再去找贺东篱,给了她一瓶牛奶和一盒巧克力。 她哭完了,还活着。这对于他,是个后知后觉的好消息。 时隔十五年,宗墀还是这个混账觉悟。能气到她,且她全须全尾地活在他面前,就是最好的消息。 车钥匙在茶几上,他先前起身的时候,书碰翻了一个收纳盒。宗墀抄起车钥匙,顺手帮她把收纳盒归位。 书放在一边,收纳盒里五花八门的东西:布洛芬缓释片、烫伤膏、针线盒、碳素电池、airpods、点香薰的玻璃瓶绿色长火柴…… 火柴底下,压着的是一盒醒目的万宝路。 宗墀拾掇的手顿时停住了,贺东篱见状,也及时从椅子上起身过来。 她走近的工夫,宗墀拣起那包烟,烟盒上最最经典的那句吸烟有害健康,下头有黑色的签字笔痕迹,是个时间标注。宗墀不知道这一天到底什么日子,总之,上面的笔迹出自贺东篱。 她写数字7,习惯性把左边帽檐那一笔加强一点,从而区别与1。 “这谁的?”贺东篱伸手来时,宗墀几乎脱口而出。 贺东篱不作声,只从他手里要拿回这盒烟。 岂料有人一把捏扁了,“我问你是谁的?” 贺东篱被宗墀突然爆碳的情绪给吓到,又一时回过神来醒悟一点,他一点没变,而她全变得她自己都难承认。 质问的人看着她不时的沉默,心里犹如坟上冒出的鬼火,盏盏阴暗且发蓝发黑。宗墀当即把手里捏皱的烟扔开去,掷地有声的不快乃至讥讽,“贺东篱,原来你的原则只对我上纲上线。” “我抽烟就处处看不惯,答应你的没做到就是我这个人秉性如此,抽个烟特么就像犯了天条一样。” “我心情不好抽一根,就应激得很,对,我能有什么烦恼啊,我的什么烦恼排遣不出去啊。不让我抽烟,管我像管特么孙子一样,原来只对我吆三喝四的,”宗墀一步怼到贺东篱眼前,冷着脸压着身子,再一次质问她,用一种铁证如山、你还要说什么的胁迫目光,“贺东篱,我问你是谁的,那姓邹的,对不对,你们已经好到这个地步了,他三更半夜可以自由出入你的住处,他在你这抽烟,然后这天,10月17,是个什么好日子,是个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以至于你还要生怕忘了,写在他的烟盒上。啊?” 贺东篱听着他这无端发散随即就要发难的口吻,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个晚上攒下来的平静也好还是闻弦知雅意的待人接物也罢,顿时一扫而空。是的了,别忘了当初你和他是怎么分开的,别被假象和一时上头的热血给骗了,破镜就是破镜,再凑一块也只会重蹈覆辙。 “贺东篱,我在和你说话。” “说什么?宗墀,我有必要和你纠正一点,我有三更半夜请任何人进出我地盘的权利和自由。” 自由。 宗墀听后不受控制地笑了笑,对了,她的自由是当初他主动交还给她的。 “是么,这么说,我还能站在这里,是你看在过去的情面施舍给我的权利了。” 贺东篱没有回答。 宗墀却不依不饶,“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和邹衍到底什么关系,他的烟都能在你这了,你又跑去相什么亲啊,他这么窝囊,还是有什么绿帽p……” “宗墀!” “说,我要你亲口说,不然我和他没完。” “宗墀,你再说一遍!你真是病得不轻,我们已经分手了,我和谁来往关你什么事,你凭什么……” “就凭他的烟在这里!”宗墀断喝住贺东篱的话,“他哪点值得你为他破例,我又特么凭什么被你管制那么多年!” 贺东篱生生被眼前这个人气得哑口无言。 面面相觑间,宗墀突然伸手来,贺东篱心犹如油灯一样,她再小心翼翼不过地捧着自己的心,不让它歪斜,更不让它飞溅。 溅出来一点,也许就会燃起来一片。 今晚,她第二次避让掉了。 这一回,宗墀不作掩饰地顿手在半空。 紧接着听到贺东篱道:“对不起。” “你如果觉得那些年是我管制了你,那我说对不起,是的,我不该因为我爸的病,那样草木皆兵地勉强你。吸烟有害健康,这话都能矛盾地印在烟盒上,我也不该杞人忧天地去禁止你。” “所以,你是承认你在我身上反省的错误,最后成全别人了。” “……” “贺东篱,我成了你新爱情的殉道者了。” “……” 宗墀撤回手,落回口袋里。 贺东篱目光不瞬,彼此缄默里,任由他把自己曲解成露水之情后还能为了婚姻或是事业去迎合别的男人的面目全非之人。 他转身就走,期间,偌大冷清的小楼里,只剩下他一路离开,移门、关门的动静。 贺东篱蹲下身子捡起了那包揉皱的烟盒,上面的日期是她亲手写上去的。 烟也是她在对面小卖部,10月17日,心情无比压抑之下买回来的。 贺东篱坐在沙发上,用长火柴划出火来,几乎烧到眉眼里,点燃半截烟。 放到唇边去助燃…… 宗墀染着一身的湿冷,坐进车里,砰地一声阖上车门。 怒火中烧之际,又被西裤后口袋里的一个东西咯到了,这对宗墀来说,更是火上浇油。 它几乎羞辱般地提醒着他,你为了她,不择手段、厚颜无耻。 下一秒,他把那枚黑珍珠袖扣从裤口袋里掏出来,狠狠朝挡风玻璃上扔去。 第17章 take your mar…… 次日, 午休档口,贺东篱给蒋星原发消息,直言她约独家那事估计没戏了。 蒋星原很快回复:哦。没事。我再想办法吧。 没多久, 她又问东篱:不是,你真的为了我联系他啦,他还拒绝了?真是该死的前男友。 贺东篱嫌打字慢, 干脆语音输入了,“算是吧, 我给他推你了, 但是……,总之, 最后没和他谈拢, 我想他那个鬼脾气, 大概率不会就事论事了。” 消息发出去,贺东篱又补了第二条, “如果他就事论事了,你就当不知道, 直接和他秘书对接吧。” 晚上, 蒋星原来贺东篱这里借宿。 蒋家开餐厅的, 家里阿姨也烧得一手好菜,但隔锅饭就是香点。每回贺东篱妈妈给女儿带吃食, 东篱总会喊蒋星原过来分享,久而久之, 她自己也会烧一些。 炖牛肋条、煲鸡汤、三杯鸡、鲈鱼煲, 那手艺,那配菜的井井有条,蒋星原觉得贺东篱即便不去苦哈哈地学医, 没准也能当个出挑的美厨师。她还很会收纳、陈列,电灯下水道那些,就没她搞不定的。 但也有翻车的时候。贺东篱下班太晚,蒋星原带过来的海鲈鱼是她拿的自家店里配好的,搁在灶台上砂锅煲,贺东篱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大火收汁的时候,砂锅炸了。 鲨鱼夹夹起马尾的贺东篱在蒋星原上蹿下跳地惊恐中,连忙关火,再把砂锅端着搁在旁边一个配菜的不锈钢方盘上。 最后,就这么破罐子破摔的吃上了丐版的鲈鱼煲。 蒋星原一边搛一块鱼肉,一边继续刚才因为炸锅而不得不中止的话题,准确来说,是她的夺命连环问:“也就是说,他来你这,误会了那烟是邹衍的。” “嗯。也许还不止。”贺东篱挑鱼刺的样子,像生怕把针关腹到病人肚子里般的严谨。 蒋星原嘴一瞥,当即会意,“所以他破防了,他以为你和邹衍做了。” 贺东篱嚼着鱼肉,觉得她今天泡椒放多了,有点辣,呛了口,“你可以稍微委婉一点。” “委婉能改变你俩掐架的事实么?” “我没有和他掐架。” “也是,你就该问他呀,我和谁一起关你什么事!” 贺东篱沉默,事实她这么说了。但是蒋星原不了解宗墀,他根本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你噎他,他一定双倍报复回来。你说不关他的事,他一定反骨,怎么不关?所以他才说得出来他要和邹衍没完的话。 蒋星原听着就好笑,看热闹不嫌事大,“邹衍很显然干不过宗少爷呀。宗少爷多大的排场啊,到哪都豪奴跋扈开道的。他俩一个秀才一个兵。” 贺东篱无力再想这件事,只是有点愧疚邹衍,无形之下替她扛锅了。她见到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提这事,但是又想着万一宗墀那家伙真的抽疯,那邹衍怎么是他的对手。 斯文的、不斯文的,他都不会弄得过宗墀。 贺东篱洗锅碗的时候,蒋星原发现她房间里多了盆茶花。 一问才知道始末原由。 “喂,宗墀是不是特地回来找你的,不然为什么这么巧呀?” 贺东篱坦言,她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是客观的不客观的,都证明了,他们不合适。 蒋星原居中判官,“男人就那德性,你有追求者,他顶多占有欲作祟,没准圈地意识越战越勇呢,你留别的男人东西甚至过夜,这性质就不一样啦。” “你不知道他。” “我不知道他,可我知道你啊。”蒋星原不解,东篱平时对异性的示好很斩钉截铁的一个人。即便迫于官僚压力的相亲应酬,她也是很清醒的态度,我人可以去,但也只到全你颜面为止。她的工作及能力,还没到要牺牲她个人色相乃至情感的地步。 但是,这么利落一人,面对这样晦涩的误会,她宁愿不澄清自己。 不澄清的原因,自然是澄清的代价更大。 蒋星原揭穿好友,“你怕他知道你抽烟是因为他。” 贺东篱没有作声,她总不能告诉好友,她压根不敢承认,因为宗墀一定会威逼她,问她为什么会打破自己的原则,单单这一条,贺东篱就会把自己难在那里,然后宗墀这个疯子一定会做出些她都难控制他的事。如果她还算了解他的话。 收拾完厨房,纸巾擦干手,贺东篱面上不置可否,“我只是想知道明明有害但又规劝不听到底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大概就是你特么终有一死又为什么活着的平静疯感。” 蒋星原笑,她又想到上学那会儿老班拖堂,贺东篱明目张胆从后门出去的独狼感了。 知名不具 第19节 也只有在贺东篱身上,她有点吃到朋友圈里时常拿出来白话的nerd美人的性感了。 毕竟,当年张牙舞爪的宗墀,真的回回吵不过贺东篱。她即便到今天,也毫不避讳地朝东篱,“说真的,上学那会儿很多女生是嫉妒你的,包括我。” “你到底是怎么追宗墀的啊?”蒋星原始终不信,书呆子要怎么追这个浑身是嘴又嘴上涂鹤顶红的少爷啊。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需要保密的了。 高二上学期末,平安夜那晚,宗墀头回跟贺东篱倾诉了他的家事,结果没几天,元旦汇报演出那天,学校突然传起了宗墀的八卦,说他父母是不正当婚姻,说他相当于私生子。他妈妈足足比他爸爸小了十二岁。他来一中也是因为在原先的学校打架斗殴被除名了…… 贺东篱一头雾水之际,才要去找宗墀的,他快了一步。那晚他问她,我和你说的事,你和谁提过? 贺东篱摇头,她什么人都没提过。 宗墀一时意气,将平安夜那晚贺东篱冷冷淡淡提前走的态度理解成,她不屑听,甚至曲解成他父母婚姻的不道德。 贺东篱自辩,她没有,她再不屑,也不会以散布别人家事为乐。 宗墀听到的意味就是她确实不屑了。他轻蔑地笑着,试图正名,我父母不是不正当婚姻,我爸第一任婚姻是包办的,和前妻好聚好散,他和我妈是之后的事,我妈没有介入任何人的婚姻,我爸也是光明正大娶我妈,哪里不道德不正当,合法结为夫妻难道还会比不结婚的不正当么? 宗墀一口气声辩完,胸膛作起伏状。足见他的愤怒与剑拔弩张。 贺东篱愣了愣,才不得不对号入座了他最后口口声声的不结婚、不正当。 廊桥上,她迟迟没言声。 风吹如鼓,宗墀突然伸手来,不无失言的自觉,“对不、”,贺东篱后退了一步,他再要说什么的,贺东篱也懒得听了,谈不上自辩,只告诉他,“我没有那么歹毒,或者见不得别人好。你爸爸妈妈多么的恩爱或者多么的光明正大,不会成为我嫉妒你的理由……” “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不是么?” “贺东篱,我只对你说过我的家事。” “我没有特别想听。” “……” “你说了,我听了。就成了你怀疑我的理由。” “我没有怀疑你!” “那你跑过来说一大堆是为了什么,证明你父母的正当,还是谁父母的不正当!” “……”宗墀哑口,他盯着贺东篱看了几眼,随即扭头就走。 没几步,他折回来,想说什么,终究还是咽下了。最后,只留下一句,“贺东篱,从我们第一次见面起,你就从没瞧得上我。你自己知道。从来没有。” 那晚,贺东篱回去,公交坐过了站。 她下来走回头,看着星空里一时掠过的夜航灯,闪烁且游龙,她想或许有个人已经在那上头,舷窗往下望的话,她该是多少比例尺般的小不点呢。 宗墀原本计划是春假前去到他父母那边报到,春节后没多久,他准备许久的省泳赛算不上失利,得了个银牌。 为此,学校特地公开表彰了。宗墀却莫名地去橱窗前亲自揭下了他的红榜。 他父亲的秘书来校给他办退学手续的时候,哪哪都找不到小池。贺东篱从校游泳馆后门失修的栅栏里钻过去,在闭馆停电的泳池里找到了宗墀。 四下幽暗,贺东篱的感官至今都记得那天泳池里的消毒水味和宗墀来回划臂、起腿的水花声。 他自由泳赛制地游了四个折返,始终没破水出来。贺东篱朝前走了走,最后在教练休息室旁的一处空地防滑砖上站定,边上有放置他们集训常用的发令枪。是连着扩音音响的那种。 贺东篱扣动扳机的时候,原以为是没有通电的。她说不清那一刻她为什么要这样,顽劣、无聊还是猎奇。就像小时候她有阵子她很厌学,借着身上起湿疹的理由,请病假在家。她答应父母,湿疹好之前,她不吃糖果巧克力的,然而,她为了能晚几天去上学,每天趁着父母去上班的时候,悄咪咪吃一两颗。 直到有天下午,她偶然发现爸爸dv机上的红点是亮着的。她没逃过父母的一顿教育,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成绩始终名列前茅的女儿会所谓的厌学。贺东篱最后还是轻装上阵地回学校了,她即便病假旷课一周,模拟考依旧是第一名。然而,她吃甜食的癖好,没戒掉。因为它是最简单的离经叛道。 扣动扳机,电光火石间,那句最严肃的“take your marks”口令骤响起,紧接着枪声如离弦箭矢出去,回不得头了。 水里的人破浪出来,摘掉泳镜,抹干脸上的水,看清岸上的人,他一言不发。 游泳馆里冷清,但足够闷,闷到大脑缺氧的那种。 贺东篱把发令枪不作声地还回原位,她不高不低的声音,喊了水里人一声,告诉他,他爸爸的秘书在找他。 宗墀没理她,贺东篱再落单地站了没三分钟,她转身要走了。 片刻,听到有人涉水上来的动静。她回头,只见宗墀轻车熟路地去拨开了馆里的照明灯,一根根一排排,霍闪般地,林海破竹似地,直到亮如白昼至每一处角落。 开灯回来的人,摘了泳帽,甩甩头,他头发、脸上的水,全到了贺东篱脸上甚至嘴里。 她委屈地抿抿嘴巴,当事人浑没自觉,他继续往前走,走到他的行李前,拖鞋和毛巾在袋子上,宗墀拿毛巾擦身,脚再要往拖鞋里伸的,岂料他套反了,穿了一只才发现,随即哪哪都不顺心似地脱掉了,拿脚尖一踢,两只鞋全跑水里去了。 第18章 “入室抢劫。” 两端沉默里。宗墀行李袋里的手机一直在唱, 贺东篱想也知道该是他家里在找。 当事人全当没听见,拎起一瓶水,仰头就往嘴里灌, 喝不完地又往头上和脸上浇。 一时补给平静后,他这才跟发现身边还有人的不耐烦,问她, “你的话带到了,还不走?” 贺东篱有被驱赶到, 自觉转身。 宗墀在她脑后警告她, “出去别多嘴,我自己有腿, 我爱几点回去就几点回去。” 贺东篱犹如被蛰了一下, 果断回头, “宗墀,我再跟你说一遍, 你的事不是我说的。” “我也再跟你强调一遍,我没说你说过。” “你没说……” 宗墀一下打断她, “我问你是不是跟谁提过, 提不代表是你主观去造谣。” 贺东篱一时, 四肢百骸都酸酸的,她大可以直接告诉宗墀, 我已经知道是谁说的了,是徐西琳, 她那晚和同学听到了他们谈话。 徐西琳也承认了, 倒不是她主观去散布,她至多没有第一时间去制止。 她说她讨厌宗墀那永远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样子,看着他吃瘪, 别提有多爽了,他们一中走了一个纨绔子弟也是他们所有人的福报。只可惜,有人要落单了,也有人要少个依靠了,贺东篱,你别不承认,你就是和你妈一样。 仗着点绩点仗着点漂亮,你钓着宗墀,回回有事他都替你出头。你们母女俩真的是离了男人就不能活了。 - 贺东篱质问徐西琳,谁替我出头了,什么时候?还有,到底是我和我妈离了男人不能活,还是你徐西琳,你们兄妹俩离了对我的恨意不能活? 徐西泽站在边上,对她们两个人日常的掐架,冷漠、置之不理。 徐西琳始终拿妈妈说事,她说她永远不能原谅背叛她妈妈的男人,也永远瞧不起依附男人的女人,她笑话贺东篱,难道不是么,你妈妈不就是这类的菟丝花么,不是的话,她怎么会同意跟徐茂森。她死了的老公,你爸爸,是他外派出去的技术骨干,那些年,他名义上去分厂公干,实际呢,也许你爸爸和我妈头顶上早就戴烂了的绿帽子了。 贺东篱气血倒流的程度,她几乎要扬手打徐西琳的,被徐西泽从身后撅住了手腕。 她哭着说没有,爸爸在生病前,他们感情都很好。又挣不过徐西泽的力气,最后,气急败坏地一屁股瘫到地上,徐西泽还是没有松开她。贺东篱拼着所有的力气,肘击在他心口上,最后回过身一巴掌囫囵在他脸上。 她站起来,以割席的态度、掷地有声地告诉他们兄妹俩,他们徐家的一分钱她都不会拿的,但是你们试图羞辱我来达到叫我劝退我妈离开你们父亲,想都别想了,谁的糊涂账谁自己去理吧。 徐西琳气得发抖,她眼里的怒意几乎要溢出来,她骂贺东篱不要脸,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所以你这是公然认可你妈妈做小三了! 贺东篱争辩,我再说一遍,她不是。她回来江南的时候,是丧偶阶段,你爸爸也是。你给别人扣帽子泼脏水的时候,也该明白,谁主张谁举证。徐西琳,你宁可污名化你爸爸、你从前的家庭,也不肯承认,你只是单纯地拿你爸爸你的家族利益没办法,你口口声声说我妈离了男人不能过,凭什么不是你爸爸离不了我妈…… 控诉的人话没说完,被徐西琳丧失理智地推了一把。贺东篱整个人以后仰倒栽的姿势从楼梯口跌了下去。边上的徐西泽失控地喊了声,才要下楼去的,徐西琳拖住哥哥,骂哥哥,你去扶她,我就永远让你见不到我! 七八级台阶,陆阿姨闻言,上了楼,见状,连连喊不得了,把东篱扶起来,头脚的检查了下,只有脊椎上蹭破些皮。陆阿姨是知道这组合家庭的矛盾的,她帮理不帮亲,小的说不动,只能拿老大开刀,怪西泽,你是哥哥呀,男孩子呀,怎么能眼睁睁由着她们姊妹俩动手到这样啊。是你爸爸要和你喻阿姨在一起,有什么就冲你爸爸去啊,你难道还不知道你爸爸的性子,再闹下去,大家都没好果子吃。出了人命,我看看,你爸爸多大的能耐能替你们兄妹俩捂住! 贺东篱从地毯上爬起来,陆阿姨情急之下,撩她的衣服看伤口也没有避讳台阶之上的徐西泽。贺东篱抬起眼眸,目光一时沉寂。徐西琳轻蔑地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楼梯口的两个人,她说好得很,连一个保姆都被这后来的所谓女主人收买了。 贺东篱,你好不要脸,说得出男人离了你们不能活的话。既然有这个心思,又怎么舍得放宗墀走的呢。你就该牢牢抓住他的呀,还是说,你也知道,宗墀那样家庭的孩子,走是迟早的。你妈妈也就骗骗徐茂森,试试看,她生出来的女儿,能不能学她的本事,告诉你,你在宗墀妈妈眼里,提鞋都不配。 贺东篱笑了笑,毫不走心,甚至几分讥讽,更多的是腰上的伤口牵扯的疼。疼才能清醒,清醒的参破,比起是非曲直,人活着的更多的是欲望。 她有点懂了,就像徐西琳口口声声为她母亲抱不平,就像贺东篱所谓地为她父亲抱不平,其实都是为了自己。就像今天这一仗,看似为了各自父母、阵营,其实,还是个人得失。 “徐西琳,你为什么这么在意宗墀走不走啊?” 楼上的人,突然身形一动,几乎要踱步下来,被她哥哥拦住了。 贺东篱也撇开陆阿姨的手,说她没事,并叫她转告她妈妈,她回来过了,有点事,她还是先回桐城那边住了。 临走前,贺东篱朝楼上看了两眼,一眼不忿,一眼无情。 - 她没有告诉宗墀是谁传的他家的谣言,自然也没有说到徐西琳好像并不舍得你走。 贺东篱失神的时间太长,长到宗墀耐性告罄。他将毛巾丢开,走过来,光着膀子,跟贺东篱不是一个季节。“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正名你的清白还是荣誉?” “谈不上。一个人想别有居心地误解你,你怎么解释都不够的。” “那你过来干嘛?” “你爸爸秘书在找你。” “他们找不找我,关你什么事。” 贺东篱别开脸,看池水上因为流动的风,荡漾起的涟漪,微不可闻。她也不能辨明,到底是风动,还是她的心叫池水动了。 “在你走前,来祝贺你的,祝贺你得到银奖。” 宗墀歪歪头,鼻孔出气,他不知道是挖苦自己还是挖苦她,“到底是祝贺还是来嘲讽的,银奖有什么值得祝贺的!” “银奖为什么不值得祝贺?”贺东篱不疑有他的表情,说好听点是纯粹,其实她知道宗墀背后叫她书呆子。 宗墀移过脸来跟她对视,四目相交。片刻,贺东篱再正经不过的口吻道:“我连游泳都不会呢,这种省赛得银奖,在我看来就是佼佼者,不对,是佼佼中的佼佼。” “你怎么了?” 宗墀冷不丁地问了她这一句,贺东篱几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离别在即,她想她该跟这位相伴几年的同学、校友握手言和。尽管他这个人真的在学校里没结几个善缘,全是仇恨跟梁子了。 “没怎么,就是来跟你祝贺一下,还有告别。” - 那天,她都走到出口处了,隔着那五十米,宗墀喊住她,“贺东篱,你要我教你游泳吗?” “……” “你这么大的人,居然不会游泳。初中体考怎么过的?”沉默的空隙里,他声音由远到近,最后落定在她眼前。 “我体考没选游泳。” “少废话。我教你游泳,你帮我补习小四门科目,我不怕告诉你,我不想被我爸安排到跟宗家那些人一起读书,我不喜欢他们,我也不喜欢我父母,我不喜欢他们的安排,我不喜欢我努力这么久的结果,但因为是银奖,他们一致觉得办庆功会有点太招摇,他们开庆功会我也不会去的,因为他们压根不是为了我。是他宗径舟的儿子。” 贺东篱头一回听宗墀说这一大摞话,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昂,没了众口铄金里的他宗墀看不惯谁就能弄死谁的嚣张跋扈。有的只是别扭跟负气。“你不是说你父母很恩爱的么?” “他们恩爱不代表也跟我恩爱啊。” 知名不具 第20节 贺东篱不懂了。宗墀张张嘴,最后来了句,“跟你说你也不懂。” 贺东篱点点头,随他的便。 宗墀以为她生气了,认为他不跟她讲是因为怕事情再败露出去,于是情急之下秃噜了,“夫妻是可以床前打架床尾和的,亲子能么,我爸会哄我妈,但他对我只会下死手。” 贺东篱似懂非懂的,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宗墀他爸爸脾气很不好,这一点似乎还遗传给了他。 他们说了好一阵的话,贺东篱还穿着毛衣套着校服的,上岸的人迟迟没有回盥洗室冲澡。贺东篱指指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快去冲澡穿衣服吧。” “你考虑得怎么样?”宗墀不管她说的,只问她。 “什么?” “我教你游泳,你作为补偿帮我补课。” “……” “4个a,我就可以留下来读书,一直到高考结束。” “你要留下来参加高考?” “取决于你。” “……”贺东篱愣在原地。 宗墀这才慢悠悠道:“你帮我,拿到4个a。” “我帮不了你,这又不是嫁衣神功还是吸星大法,传给你就传给你了,都这么轻飘飘大口条,考试也分不出个abcd来了。” “贺东篱!” “本来就是。” “本来个鬼,你以为呢,我只是不想去他们那里,总之,我留下来自会证明我会达到老宗要求的分数。” 贺东篱表现出只听他说,却不发表意见的置身事外。 宗墀不大满意她的态度,“你觉得我拿不到4个a,对不对?” 贺东篱摇了摇头,但她还是直接说出来了,“宗墀,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和你父母待一块啊,宁愿自己留在国内上高中。” “因为我待在国内和去他们满意的国家、学校,跟他们见面的频率是差不多的。” “都是他们有时间才回来、飞过去见我一面,而、有些人,我走了,就见不到了。” 贺东篱仰着头,外面有下课的铃声,她是从体育课自由活动里翘课出来的。 她被忽远忽近的铃声给震动到了,片刻移开目光,也是那一刻听到宗墀道:“我是说,林教瑜他们啊。” “我得回教室了。” “怎么说?游泳的事。” “我不想学游泳,且最近也不能下水。” “生理期总会过去的。”宗墀以为她拿生理期作借口。 贺东篱不禁扶了扶她脊椎边的纱布,这两天已经好多了,妈妈给她换药的时候说已经结疤了。喻晓寒为这事头一回跟徐家两个孩子发了火,也没给徐茂森好脸色,说平时忍着是为了体面,既然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那不如他们就算了吧。她是没出息,是外人眼里的离了男人不能过,甚至贪图富贵,跟了他徐茂森就是为了享乐。 可是诋毁她可以,谁诋毁她女儿,她会跟他们所有人拼命。 贺东篱几乎一夜之间开了窍,她看得明白,妈妈到底是真两清的态度还是只是想拿捏徐茂森一下。 终究,他们商量出不缔结结婚契约。徐茂森现在所住的别墅楼,他已经以赠与方式归为喻晓寒女士,他系住在女友处起居,子女皆另别居,互不干扰。 徐西琳对此很不满意,她说徐家所有的,都该有她妈妈一半。凭什么这个第三者跑来鸠占鹊巢。 徐茂森不发作女儿,只拿儿子开刀,说他已经成年了,为他妈妈说话也该有个限度,我该你妈妈的,自会原封不动地留给你们兄妹俩,可是我还没死,我有权选择我的伴侣,更有权支配我的金钱方向。你不服,可以拿你的生活费或者你母亲的遗产去聘请律师。 徐西泽昨晚来接妹妹下晚自习的时候,特地拦住贺东篱聊了几句,他鼻孔出气,夸贺东篱,不错,因祸得福,摔了一跤,得了一栋房子,很划算。 贺东篱笑了笑,笑他们兄妹俩阴魂不散,也笑自己,徐西泽冷着脸问她笑什么。贺东篱答,是的,也许你妹妹那一下,我半身不遂了,会因此获利更多! 徐西泽脸上的冷顷刻像被冰冻住了,最后他没好气地拿食指比作枪的模样,直抵在她眉间。怒气而去。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一天,校闭馆日的游泳池边。贺东篱也许是伤疤没好齐全,所以她对徐西琳兄妹的恨意和因他们所受到的耻辱成压倒性地碾过了她的理智;又也许宗墀贸然提到她生理期总会过去的,虽然安慰剂效很有限,但是她发现她不排斥这样没有冒犯的心意;或者就是单纯的游泳馆里太闷,氧气太少…… “宗墀,我不能保证你一定四门全拿a。”她犹豫半晌,出口了这一句。 对面的人笑了笑,“但你一定会全力以赴,对不对?” “对。我会全力以赴地监督你,作为回报,你别教我游泳了,给我钱吧,家教费也好监督小时工也好。” 宗墀听清后,垮下脸来,重重地打了几个冷喷嚏,“喂,你很缺钱啊,同学的钱都挣!” “是,我很缺。”贺东篱坦荡承认,也许她未来还有很多年的学要上。她需要钱,出卖她的知识来换钱不可耻。 宗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贺东篱把口袋里的纸巾递给他,催他去冲洗、换衣服。 次日早操会后的课间休息时间,宗墀一身校服出现在贺东篱班级前门口,他是来跟她要学生卡的,给她充钱算督导的小时费。 中午大家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就传开了,宗墀又不走了,因为贺东篱答应帮他拿到4个a。其实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少个a重要么,贺东篱可真有意思,女主动果然隔层纱啊。 蒋星原听到这,对徐家的秘辛事叹为观止,漠然道徐西琳可真能藏得住,当然,她看上宗墀又一点不稀奇。那会儿,很多人对宗墀又爱又恨的。她也未必就喜欢他,她看宗墀,跟看橱窗射灯下的高定珠宝没二样。保不齐,离了宝格丽三个字,她又不喜欢橱窗里的东西了。 而至于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校园情侣事件,蒋星原迷迷糊糊也觉得宗墀是因为贺东篱那天贸然出现在游泳馆,起码,没有她的出现,没有这个台阶,他们两个就真的隔着时差隔着重洋了。 “可是,你去游泳馆找他的事只有宗墀知道啊,他留下来就留下来呗,为什么会传出来啊?” 贺东篱拿换洗衣服出来,预备去洗澡,对于好友的一大摞话只供认不讳了一个不争的事实,确实她成了宗墀选择留在国内的直观因果。 宗墀小四门考完,他如愿拿到了4个a。他说这是他留在国内的对赌协议,高三他办理了休学,时不时回来参加校赛相关的集训。脱产在他父母为他安排的私教1对1学习,那里他同样要拿到4个a。 他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但是考试那几天,他都有线上提前给贺东篱发消息,他喊她贺同学, 祝a。 这好像是他们一道互相陪读的那最后一年磨合出来的摩斯密码。 宗墀出国前,他才跟她坦白,一中那四个a是为了跟你证明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但也绝对没那么差。 机构那四个a是给我父母的交代。 同理可证,你约等于我父母的份量。 贺东篱,你明白了没? 他母亲在催他进去,宗墀又极具压迫性地跟贺东篱要什么答案,贺东篱始终没出口,只说她要走了,你快点去候机吧。 宗墀临时起意摘走了她头顶上戴着的鸭舌帽,他说,贺东篱我信你。 信我什么?她懵懂地问。 信你的秩序,信你的排他,信你做不出插队的事,同样,也不会一脚踏两条船。 蒋星原笑得不行,说怎么有人表白也这么宗式啊。 贺东篱声称这不是表白。 “那是什么?” “入室抢劫。” 蒋星原哈哈大笑,“他摘你帽子干嘛?” “不知道。大概那天忘记涂防晒,临时征用他眼前所能拿到并且有信心物主不会起诉他。” 蒋星原被东篱的毒舌招到了,笑得下巴累。说过期糖也有点好磕呢,怎么回事。 贺东篱只觉得自己这么长篇大论讲述一番是为了给和蒋星原的友情补充增进一下,毕竟她不是个爱和别人交代私事的人。但最最亲近的朋友对她一知半解的,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蒋星原不这么认为,“事无巨细就是爱。哪有人记前男友这么清楚的,我是说,你描述得太细了。我和我前男友第一次接吻在哪里我都忘了。” “是你要听的啊。”东篱声辩。 “我要听你怎么追宗墀的,你这压根也没追啊。这谣言到底谁传的啊,还有,你记性太好,恨不得人家起鸡皮疙瘩你都记着呢。” 贺东篱不置可否,是的,记性太好,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 蒋星原的手机响了,听她接起,应承几声,像是谈公事。贺东篱便去洗澡了。 洗完,一身暖洋洋的湿意回卧房的时候,蒋星原平地惊雷的腔调,宣布且咋呼,“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来的电话?” “姓黄,对方现在人在香港,明天一早回上海。她说看过我们公众号的文章了,资质与其他细则,约我明天下午面谈。我的联系方式是她老板给她的,你猜她老板是谁?” 贺东篱想,她不用猜了。无论如何,是个好消息,于好友于她都是,起码有人说到做到这一点永远不会被抹黑了。 第19章 桔子瓣 加印集团驻s城分管家庭消耗、日化品牌的商务代表来酒店找宗墀午餐会议, 等这位小老板上岸的工夫,正巧与新加坡那头的大老板打了个不长不短的电话。 宗先生提到儿子,怨声载道, 说他那个手机长驴毛了,老是打不通。 齐代表说笑,给宗先生解释, 小宗先生秘书这一周休年假,他似乎还没习惯过来。 宗径舟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说员工休假是他同意签字的, 那就该做好调停替补。这手机手机不接,房间座机又拔线头的是要干什么, 我看他是脚一沾那老地方, 老毛病也跟着犯了。 齐代表跟宗先生许多年了, 老板的家务事也耳熟能详的地步。偶尔老板回国内,牌桌、高尔夫球场上跟他的老江湖伙计提到儿子或者有人要给小池保媒, 老头子总要叨咕那几句老黄历:谁也别给他说亲事啊,哪个好人家的女儿都受不了他。要不他谈了那么多年的女朋友能翻掉呢, 就是受不了他的臭脾气。他也没过那劲呢, 男人么, 被甩了总归面子上不好看,没准还恨人家小姑娘呢。不然这些年怎么从来不落地那边的, 就是这口窝囊气没过去呢,讳疾忌医, 哦, 他那个过去的女朋友是个外科医生。 宗径舟拢共见过儿子女友一面,还是去逼着小宗跟人家分手的。齐代表鲜少见老板发这么大的火,当着他和秘书的面那教子的一巴掌, 几乎是带着掌风的利落。老宗要小宗亲自送人家女生下楼去,他训斥儿子,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有什么手分不掉。 送走了女方,宗径舟这才清理门户的口吻,要他们几个把宗墀绑也绑上飞机,这几天他是如何不肯人家走的,他也回去如法炮制地待着。即日起,没有宗径舟的允许,宗墀不得落地s城,以及人家贺小姐人身范围一百米之内,宗墀不得靠近。宗径舟对儿子道:这是我给你制裁的禁止令,你大可以犯犯,看看我宗径舟弄死自己的儿子,要不要偿命。 宗墀,你不点头,一辈子都拿不回自己的护照也一辈子别想再入境中国。 电话那头,宗先生问齐代表,“他这些天见过谁?” 话音落,泳池里的人突然冒头,紧接着上了岸。齐代表深谙家务事与生意经的壁垒,即刻同那头打岔,示意小宗先生游完了,他同这头还有正事要谈。 宗径舟无济,只得首肯。 宗墀与齐代表午餐会议碰头了下,就顾问团商讨的提案,目前集团将透过靡丽笙资本增持宗墀所持嘉达股份。会上,宗墀一只耳朵听齐代表普通话发言,一只耳朵还要听在线那头顾问的粤语发言。全程一口肉都没动,餐后甜点更是被宗墀当烟灰盘错磕上了烟灰。他盯着那一口脏污且融化的冰淇淋出了会神。 下了桌,齐代表陪同上楼,老齐同宗墀说笑,是不是许久没来这了,不合口味了,吃不惯要同他讲,想吃什么也可以告诉他。 宗墀兴趣缺缺,直言不讳,“谈事的时候,吃龙肉也不会香的。不用管我。” 齐代表笑,“我记得那会儿您跟宗先生一道,每次到最后,宗先生都要给您单点一份蛋炒饭。我第一次还误会了,以为那一盘是我们四个人的量,结果,好家伙,你一个人干完了。” 宗墀对于这些老员工的良好记性并没有什么嘉奖的打算,他也不打算告诉他们,他每回认真吃饭是彼时对于中式宴请散席最隆重的敬意。既然不能酒足,那么他就饭饱,只有饱了,他们才会放他离席。 知名不具 第21节 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宴席从头吃到尾且没有厌倦的是场婚嫁的宴请,那回宴席上最后的甜品是油炸冰淇淋。 宗墀离席听了通电话,他正在想事情呢,冷不丁地被塞了块东西到嘴里,起初他以为是元宝型的饺子,结果咬开,里头是将化未化的冰淇淋。宗墀吃得有点狼狈,贺东篱却笑弯了眼睛,她声称她是好意,等他讲完电话,里头的冰淇淋就全化了。 “化了会怎么样?” “你就吃不到了。” 宗墀那会儿觉得贺东篱有时候是故意装可爱,“我吃不到对你很重要?” 贺东篱要掰开他的嘴,把东西掏出来。宗墀在桌下捉住她的手,让她别闹,“再掏出来的东西好看不到哪里去。” 喻晓寒隔着一张桌子给女儿发消息,要他们俩注意点,人家结婚你俩在这又打又闹的像什么话。 宗墀在别人的婚宴上问她,你妈说什么了? 贺东篱摇摇头。 他再问她,结婚算不算成年人最愚蠢的社会聚众活动? 贺东篱的回答有点叫他意外,她给他讲了个谁写的短篇小说,喜剧套子,悲剧内核。通篇在描写中式婚礼的繁文缛节,然而,她说作者反复笔触描述新娘像鬼或者尸首。 宗墀很想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明明是想说,得多么宁愿愚蠢才愿意办这样被众人看着盯着的婚礼啊。 贺东篱再告诉他,她一直不喜欢这样的婚礼,看似一对新人的喜宴,然而,唯独约束的是所谓娶进门的新娘子。每一个人酒足饭饱,新娘子却得饿着肚子等在新房里。 宗墀幡然醒悟,原来她不喜欢。 那晚他宿在她堂哥家里,新婚立室的贺东笙,对于堂妹还是少时那会儿般地细微照拂。 处处看不惯宗墀的少爷作派,背后甚至诋毁他,他比你还娇生惯养,阿篱,这样你会受委屈的。 盛夏南风,贺东篱穿着朴素的蓝睡裙,洗漱后的她身上满是舒肤佳和花露水的味道,虫鸣协奏、草木葳蕤。贺东篱背着手感受难得的浮云蔽月的闲散,说她回来偏头痛都好了。 东笙哼一声,还挺维护他。 贺东篱淡定且清醒的口吻,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东笙扔掉手里的烟屁股,即便他新婚头上,也不禁要泼泼阿篱的冷水。什么时候都不要尽信男人。 贺东篱小狐狸纠正的口吻,你说的是尽信,没说不能信,我不信他还和他一起那才是最大的伪命题吧。 那晚,宗墀躺在他的独间客房里,面色平淡,眼睛盯着天花板。 贺东篱进来给他送燃着的蚊香时,问他怎么了,大少爷。 宗墀听到这样的奚落,一下子跃起身来,问她,和你堂哥聊什么了。 贺东篱永远轻易看破他的样子,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你知道我听到了,才这么说的?宗墀反问她。 贺东篱把蚊香搁在一张折成风琴纸的烟盒纸板上,天干物燥,远离一切易燃的角落。回过头来,懒懒招呼他,早点睡,明天还要起早。 宗墀随意盘腿坐在床上,俨然一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子弟,寂然追问,我问你话呢。 贺东篱离他有点距离,抱臂,身子靠在书桌上。你听没听到,我都这么说。 你说什么了? 宗墀,你就是个昏君。永远爱听谗言的昏君。 床上的人笑了笑,赤着脚下来,伸手来拖她。贺东篱一下子紧着嗓子压低声音,警告着呵斥他,不尊重入乡随俗的人是卑鄙且没有教养的。 宗墀爱她这样的着急忙慌。他吓唬她,我反正又不来你们老贺家了,我怕什么卑鄙还是教养。他把人轻而易举地托抱到桌案上,大抵别人新婚燕尔的气氛太好或者是贺东篱没有规训着听她堂哥的话,还是她眼前这样事无巨细跑到他卧房里照拂他的样子实在温柔,宗墀别着她的下巴,逗弄却实在真心地想把嘴里那些好听的爱听的全都吮吸出来。 像她吃桔子瓣那样,咬开一端点口子,然后细细啜饮里头的汁水。 宗墀亲眼见过她在视频那头,把几瓣桔子吸得只剩下筋络皮囊。今天他要实操一会,一口下去,有人应声吃痛了口,手推拒在宗墀心口,他伸手来捉住她,不让她动更不让撤回手。 移开唇舌,目光所及间,能看见那牵连成透明的丝。短暂轻盈地又吻合到贺东篱的下巴处,她略微洋相地偏了偏头,另一只手扬起来不顾形象地擦掉了。 宗墀的笑意还没来得及到她耳边,房门响了,是喻晓寒。她叩了几声门,喊她阿篱又是西西的,说大妈娘家的姨妈要见见你们呢,快点啊。 贺东篱连忙应声地要下来,宗墀不许,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腰。他再要乖张地试图继续什么的,贺东篱着急,格开他的脸,宗墀再不克制地笑出声,贺东篱本能地来捂他的嘴,正中下怀的他,咬住她的一截的手指。 贺东篱如同不小心喂进狗嘴里般地抽回手,最后通牒的警告他:你是来吃喜酒的,就得有个宾客的自觉。 自觉什么?宗墀问她。 自觉收起你主人翁的意识。 宗墀笑着在她耳边问,那回主场,我的主人翁意识就可以觉醒么? 贺东篱拒绝他一切狎昵调笑。无计可施的最后,她只得微微伸出食指,用小儿科的阵仗武装镇压一切反动意识。宗墀收拾心情陪她出来见她伯母娘家的亲戚时,小声随性地问她,跟你哥说的那句是真心的么? 哪句? 信我。 宗墀,我没有你想象中的精明。 …… 相反,我会犯很多低级错误。且在正确答案公布之前,我会深信不疑。 * 火柴上的火焰被倾斜着,蛰伏里的记忆只够蔓延烧到指间。 酒店房间里,宗墀这才不得不扔掉烧成黑灰的枝干,暂停了思绪。他烟没点成,电脑端有人打视频进来。 他顺手丢开手里的烟,把视频投到书房的白幕上。那头的宗径舟延迟了几秒,通话才稳定地输送了进来。 父子俩工作日只聊工作的自觉。宗墀坐靠在转椅上,闭目养神地仰枕着头,但不影响他的述职。 宗径舟再问他这个case的周期,什么时候回来? 枕着脑袋的人一时没出声,画布上头的人震慑追问一句,宗代表? 宗墀闭着眼睛、约了个时间给对面,“争取元旦前吧。” “圣诞前吧,”老宗还价道,“这样正好赶得上书星的演奏会。” 转椅上的人像是睡着了还是死掉了,悄无声息。片刻,才跟老宗把他的臭袜子脱错了地方、扔到他儿子房里般的领地意识,第一时间扔回去,“嗯,你有什么法律上不容许但又犯了世俗错误的喜讯要跟我分享了?” “这叫什么话?”宗径舟听出些机锋。 “不然忙着叫我赶回去干嘛,难道不是你的好消息?”宗墀不紧不慢道。 宗径舟差点被自己的一口气给噎死,骂宗墀个小畜生,说书星人家才大学毕业啊,你给人家造这样的谣,像话么! 宗墀全无反省,径直反问老宗,“哦,那你给我个我必须回去且还要赶得上周书星演奏会的理由?除去你要办喜事除去你个人意愿很欣赏她所以亲昵地称呼她书星这两个我合理之怀疑。” 那头的宗径舟气极反笑了下,听起来赞许胜过怒意,“你少和我绕,看不上周家就直说,你再把我得罪了,你可真的孤立无援了。” 宗墀依旧头也不抬,丝毫没好口吻,提醒宗径舟,工作时间有事说事,没事挂机。“还有,少给我装,好人都给你当了。我还就跟你明说了,我不是看不上周家,是压根没看过。当然,你和我妈如果真的有必须胁迫我的理由,我可以娶周家,只不过最后的结局和你第一任婚姻差不多,只会差不会好。” 画布上停顿了好长时间,对狙的意味很浓重。宗径舟嗤笑了声,这才打破僵局,“所以你就是成心躲你妈给你的安排才跑到s城去的?” “宗董,你显然没听懂我上一个议题。” “老子听懂了,我还没老到那程度,你吓唬我呢,你可以结婚,但是对自己不满意的婚姻绝不负任何责任。是不是?” 宗墀不置可否。这些年来,他已经深谙与其我告诉你不如你来猜我要什么。 宗径舟亲手养大的狼崽子,岂能不知道如何摸到他的软肋。“嗯,你还有结婚的意愿就可以了,感情么,可以慢慢培养。周小姐一门心思中意你,周家也没辙。你娶回来只要好吃好喝地待着,生两个孩子,你信不信没几年后,你会明白,结婚这事,和谁都一样。” “既然和谁都一样,那你们又为什么非周家不可,嗯?” “说了,周书星一门心思喜欢你。” “喜欢我就得嫁给我还是我就得娶她,这到底是什么他妈强取豪夺的歪理?” “你少和我提什么强取豪夺,这个门道谁能比你熟!”宗径舟那头原本是坐在书房里视频通话的,一下子给气着了,腾地站起身,在镜头那头不住地来回踱步。片刻,走回镜头前,俯着身子,冲宗墀喝道:“你还瞧不上周家,我跟你妈说的,谁看上你,也是瞎了一双眼了。” “嗯,对,所以你们秉着慈善家的人道主义也不该由着周家来跳我的火坑。”有人从善如流。 “周书星哪里不如你的意,你说说看?” “哦,那多了,基于礼貌就不一一例举了。”宗墀说到这,眼皮都没撩开一下。 宗径舟闻言狠拍了下桌案。父子俩遮捂了半天的心知肚明也不藏了,“宗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s城干嘛的!你看不上你妈为你相中的,也别忘了,当初你一而再地要留在国内,我们可没有一次不顺着你。结果呢,你闹得人家女方几乎要报警。所以这世上就是有因果报应,你不会爱人,自会有人来磋磨你。周家这才有意要你做女婿,你就觉得人家强取豪夺了,那你呢,宗墀,你中意一个人,你觉得你付出了那么多年,她就得答应你,就得无条件顺从你,就得一个不字不准有。你先告诉我,这回是因为什么破戒了。我当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回s城了呢。” “破什么戒。分手多少年了,难不成因为她落户在这里我就当真不能落地了,笑话,我来这里是办事的,事成就走了。与她无关。” “我只问你为什么破戒,可一个字没说是你的前女友啊!”宗径舟这才图穷匕见。 果然,转椅上的人这才闷声停顿了几秒。随即睁开眼,坐正身子,他要挂断通话,遥控器举在手里,宗径舟在那头平a骗大招后还不忘补刀,“书星比那位贺医生年轻、漂亮……” “我没有跟小女生来往的癖好,这东西并不会遗传。也不认为对方漂亮在哪里。还有,老男人动不动把女人的年轻挂在嘴边,这等同于精神代偿!” 老宗被亲儿子狠狠阴阳了一把,全不吃心,继续拱火,“是的了,一个拉琴的怎么能比得上为人民服务拿刀的呢,不过我记得贺同学好像艺术分也不差?你们校演奏队的排练照至今还在你的校友册里呢。你别以为你在香港委托经纪拍下一幅连佣金在内八位数的画我不知道啊,那幅画反正我和你妈是没见到个影子。” “真是你的心头好啊。漂亮么,也就中等偏上、”宗径舟摆出一副什么美貌他没见过的世故嘴脸。 偏宗墀是那种反矫头子。打小,老宗吹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时,他总要毒舌道:你吃那么多盐干嘛,不怕心脏遭不住啊。于是,没等老宗说完,宗墀拨弄开手里的东西,是个录音笔,他掐头去尾的重播了宗径舟刚才所谓的婚姻和谁都一样的论述。并声称,“我如果把这一段发给我妈,你觉得,我俩谁会消停一阵。” 宗径舟手伸不过来的狂恨,怒骂着臭小子,“你和我玩阴的是吧。我可告诉你,你去s城的事我可给你兜着呢,你最好别再去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你妈近来身体本来就不舒坦,你把她气出个好歹来,我绝不饶你。” 宗墀反复播放着录音笔里的一截:结婚这事,和谁都一样。 宗径舟蹙起眉头来,故作上位者的镇静,草草交代了两句,说但愿宗墀能做到元旦前回来吧。随后,自行结束了通话。 而与此同时,林教瑜那头探听的消息也有了眉目,他来电问宗墀,是要人过来还是宗墀过去他那边。 宗墀稍后还有个视频会议要开,他起身回房换衣服,对于几天前他拜托林教瑜的这份起底又顿时没有知情的兴趣了,电话里懒懒打发道不必过来了,酬劳帮我付双倍罢。 林教瑜才要说什么的,宗墀佯称有事,回头再说。 挂了微信通话,他看着通讯录里头一个没有通过的好友申请,终究退了出来。宗墀给身在香港的秘书打电话,抱歉,在她休假期间帮他做一件事。 黄秘书没有推诿,得到大概的联络方向后,问了句,“对方什么人?” 宗墀在衣帽间里挑衣服,淡淡答复秘书,“一破人情债,拿钱打发不掉的那种。”,随即结束了通话。 待到他换装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那只兔子。已然决定跟她了账的人,几步走过去,拎着兔子的耳朵,很不痛快地把兔子塞进了衣帽间的珠宝保险柜边上。 她脸朝里,逼仄地躺着,也不管她了。 第20章 珍珠耳环 林教瑜月底要去趟澳门。从前玩的几个知道宗墀过来, 攒局几次请宗墀都被他推掉了,美其名,公务在身。 知名不具 第22节 做东人多少有点没面子, 这还不算事儿。上回宗墀杀到江南来,林教瑜骂爹似的怪宗墀现在市侩得很,尽和谄跪他们宗家的人走得近, 于是,宗墀专门拣了桩事给林教瑜, 叫他帮他查查。 林教瑜笑话宗墀, 哦,明面上去截胡的事就吆喝陈向阳, 这背地里调查别人的事就轮到他林教瑜了。 宗墀怪林教瑜事多, 不喊你你怪, 喊你你又怨。你特么到底想怎么样! 林教瑜不以为意,持续激怒宗墀, 我不怕你翻脸,你宗大少爷多少阴暗缺德的事捏我手上呢。眼下又多一条, 起底情敌, 是不是! 宗墀国粹芬芳了一通, 最后不端着了:对,我就起底他了, 怎么样,他看不惯我, 照样可以起底我。 林教瑜恨不得笑出闲屁来, 他指指宗墀,数落他,你害红眼病别过给我啊。再要老朋友一句实话, 对方是不是很优秀?我相信阿篱的眼光的,一般人入不了她的眼,一般人也不会激得我们宗少爷这么方寸大乱。 宗墀轻蔑地吞干净杯中酒,好整以暇地附和好友的打趣,“嗯,如果陪同她去相亲也能算一个品质的话,那我甘拜下风。” 这话没说几天,林教瑜这头有了回头消息了,结果,这位大少爷又突然间不稀得知道了。 林教瑜直觉哪里不对,宗墀这个家伙,你说他定力不好,没人比得了他的生人勿近;你说他定力好,又回回家务事闹得鸡飞狗跳的。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宗墀前些天还恨不得人无完人地搞死所有人,突然间哑火了。经验老道的林教瑜猜测问题出在贺东篱那里,她要是真的站出来喜新厌旧地护犊子再龌龊几句旧人,林教瑜想想就发毛,宗大少爷那么要面子一人,他不弄死那姓邹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暴毙自己。 秉着公序良俗与兄弟义气只能选一个,林教瑜不管不顾地拆了这份背调资料。匆匆看了几眼,揣着文件袋就去找宗墀了。 好些天不见,黄秘书已经休假回来了。 林教瑜在宗墀套房见到她,第一句就问她,“你老板还活着吧?” 黄秘书用一种难以掩饰的看无差别碳基生物的目光微微投一眼林教瑜,表示宗先生很好,我还有会客,您自便。 宗墀在签核文件,状态还不算糟,轻微带着些鳏夫寡居的寂寥感。当然,你要是直接说他死了老婆,他得和你拼命。 飞白。林教瑜进来的时候,宗墀正在核签几分财务文件,他蘸墨水签字的时候,脑子里无端冒出贺东篱夸宗径舟签名偶尔能带出飞白的运笔。 他早说过她的,神经兮兮的,没事盯着同学家长的签名看什么,他一个老头的字又好看到哪里去。切。 宗墀尤记得那年他圣诞节回国,从他们学校接走了贺东篱。他在贺东篱他们医学院边上的公馆租了套小洋楼,方便她周末、放假的时候不回她妈妈那里有地方落脚,主要是方便宗墀来看她。 室友送了贺东篱一瓶指甲油,她们上解剖课自然不能涂在手上,她和他闲聊的时候,便窝着身子,给自己脚上涂了五个脚趾头,心血来潮给宗墀看。 她穿的男士睡裤太长了些,宗墀说没看着。于是,贺东篱便拎着裤脚,煞有其事地光着脚踝给他看,等着他的点评。 宗墀难得看这样放下书、臭美的贺东篱,硬撑着谎称回同学邮件,最后由着她在他边上站到心灰意冷地走开了。 宗墀还不忘在她脑后促狭她,不好看、丑死了。 贺东篱都没等到甲油全干,就倒洗甲水要擦掉了。宗墀快一步抢救下了工程,并表示很漂亮,怎么有人能这么漂亮呢,连脚趾头都漂亮,个个都很漂亮。 贺东篱骂他虚伪死了,像个人机。 宗墀骂她放屁,哪里人机,夸你还不乐意了。你也人机夸夸我啊。 他帮她涂另一只的脚的时候,贺东篱不敢动,宗墀说她这样小鸡仔样装可爱。贺东篱说她忍好几次了,她不懂为什么总要说她装可爱。你觉得我不可爱就不可爱,我也从来没说过自己可爱啊。 宗墀不以为意,说一个人觉得自己可爱那肯定是个丑八怪。 贺东篱不愿意和他聊天,才要抽回脚,宗墀不让,并且牢牢箍住她脚踝,戏谑又带真成分的口吻道:你跑不掉的样子更可爱。 贺东篱骂他变态。 宗墀这才告诉她,她刚才一本正经站在他面前的样子让他想到九年级那会儿最后一次游学告家长书的事,他就差一秒,一秒就准备告诉她,嗯,明早给你。 结果她对他就这点耐心,扭头就走。他才伪造了老宗的签名敷衍她的。 宗墀问她,那会儿她怎么一下子就拆穿了啊。 贺东篱说了什么,他笑了。沙发上,他哄着她在上,贺东篱有点放不开,她一会儿嫌灯亮一会儿嫌这里是楼下,最后更是羞得头抵在他肩上。宗墀一只手捞住她意乱情迷的一张脸,另一只手拖她的手去那契合处。欢愉里,他告诉她,贺东篱,你做不擅长的事时,最可爱。 他再抱她回房里,拆礼物,平安夜的礼物。 贺东篱那会儿怪宗墀送礼物太频繁,她没地方搁了。每回礼物还必须有个名义,宗墀怪她这个人没意思。而她的回礼,宗墀愿意称作勋章。 宗墀收到的最务实且含金量最高的便是贺东篱拿到国家奖学金后给他买的一个足金生肖保护牌。 保护牌上定制的还是一个潦草的伯恩山。贺东篱平生头一回要妈妈陪着她去寺里求着大师诵经开过光的。 宗墀收到那会儿,晕陶陶的,问她,你确定不是跟我求婚用的? 事实证明,之后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再收到这么用心用力甚至是挑灯刻苦才换来的礼物。这块狗狗保护牌在伯恩山过世那年被宗墀熔掉了。 * 想到这,宗墀的钢笔划破了纸张,一滴墨也滴脏整张报表。 一时不忿的人索性全扔开一边去了。 林教瑜到他跟前的时候,宗墀阴着一张脸,也不问好友来干嘛的,只起身来招呼他,喝什么,说着就给他倒酒。 林教瑜指指外面太阳,才上午十点。“你酗酒早了点。” 宗墀没等林教瑜话说完,已经一口闷掉了。问他,“找我什么事?” 林教瑜往宗墀书桌前一坐,手里的文件袋扔到他案上,夸宗墀狗鼻子灵也好情敌雷达开得最高戒备也罢,没所谓了。不是他宗墀自己说的么,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况且,那位姓邹的,也不是那么非阿篱不可啊。” 宗墀左手三只手指捏着杯口,走回来坐定,狐疑地盯一眼林教瑜,不等后者出声,他先不快了,“我让你付两倍酬劳,没让你打开看啊。” “屁吧,我要你的钱呢。老子自己付的,我能不能看吧。” 文件袋始终完整躺在那,宗墀没甚兴趣开了。林教瑜没那墨迹的耐性,不看、他就干脆讲给宗墀听: 邹衍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对方妈妈曾经是他的初中老师。那家人姓冯,冯母和邹父邹思明又是同乡同学,邹思明学业路走得更开阔些,之后就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原本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有一个上大学那会儿出事没了。 林教瑜说到这,朝宗墀,“邹父和冯母年青那会儿有过一段,这原本没什么大碍,没想到轮到儿子又和旧情人的女儿搞到一块去了,恋情被戳破的时候,偏偏是大儿子出事的档口。邹母一头爱子一头恨子,以死相逼,要小儿子和那个女的分手。” 宗墀听到这,豁然明朗,为什么朋友外婆的手术,他不以邹家的名义号召了。 林教瑜拆了案上的袋子,那些资料看也白看,但凡找几个相熟的,捂也捂不住的鸡毛事,丁点不新鲜了。倒是一张照片,林教瑜要宗墀可以看看,是半年前对方密会邹衍车里被拍到的热吻照。 处于事业上升期且最近负面新闻缠身的冯千绪就是阿篱帮忙牵线飞刀手术家属之一,原名,冯璐璐。 正巧,林教瑜说的不算客气,这位冯星目前的挂名金主或者绯闻男友是他的狗友之一,窦雨侬。 林教瑜说到这,意图很明显,他们同为男人,再明白不过了。要说几年前的关系,斩断就斩断了,半年前的缠绵,违背父母意愿私下帮对方联络手术,这是怎么也择不干净了吧。林教瑜怂恿宗墀,把这张照片借着媒体传出去,这是最好的拆伙方式。 宗墀借着玻璃幕墙外的阳光滤镜,两只手指拈着这张略微辣眼睛的热吻照,他始终一言不发。 林教瑜要夺回照片,他也不允。 “怎么,谁几天前还恨不得搞死人家的,宗墀你别让兄弟笑话你啊。” “笑话个屁。”宗墀骂回去,“你看我稀罕么,拿别人的家务事来扯皮算个毛的本事。” “那你要查人家!” “我就是要核准一下我的直觉有没有错。”没错、也错了,宗墀眯眼审视这张所谓的热吻照,他与林教瑜的看法不同,甚至截然相反,这张女在上的捧吻,邹衍明显处于势力的下风。宗墀几乎是灵台霍闪地明白了点什么! 没错的事,能陪她去相亲的男人,决计到不了爱恋的地步; 错的事,他因为一包烟就冲她发了脾气。他就是气不过她为别人放宽条件,可是这不代表这包烟就是她的敞开心扉。 更不代表她会留宿别人。 一定是这样的,贺东篱他还不知道么,她最最会急得人跳脚,她看着他那晚的暴跳如雷,心里一定是万分轻蔑的。宗墀如是想道。 宗墀短暂的游神,自以为毫无破绽。林教瑜看在眼里,不知道他在诡异地笑什么,于是口无遮拦道:“你别告诉我你看上这个女明星了啊。这也好,你放过阿篱,她找个好模样的知识分子男人嫁了,皆大欢喜。” “欢喜个……”,宗墀几乎要爆粗,最后忍住了,一边拣桌上的火机,一边诋毁任何社会制度形式的结合,“不结婚不会死。” “嗯,愿意和你结婚你宗少爷就是: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林教瑜损友狠狠道。说完,他看着宗墀把那张热吻照烧着了,扔在了烟灰盘上。 宗墀浑不在意好友的话,林教瑜问他几个意思,他也形容倨傲的表示,他不要这些旁门左道的法子,尤其是牵扯到女人的名誉。他没这么下作,他只想知道他想知道的。 还有一句,宗墀没朝林教瑜坦白:真这样做了,贺东篱头一个看不上他。 这天下午茶歇时间,宗墀从工厂视察回来,黄秘书的见客会谈也算初步谈妥。 他前脚刚到房间,黄秘书给他打电话,说蒋小姐准备了见面礼想要亲自拜会一下宗先生。 宗墀答应帮贺东篱这个忙,即便他气成那样也没想着跳票,就是懒得落她话柄。 她多清高一人,难得张回口。至于见面礼,就免了吧。他揿着座机免提,如是朝秘书道。 那头传来一记稍微陌生的女声,再三强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宗先生一定会喜欢的。是东篱推荐的。 宗墀由着秘书领着这位蒋星原上了楼,进了他的房间。 说真的,他对对方丝毫没有印象。蒋星原却很热情,说这次这个经济采访稿是他们选题很久的一个民生方向,说真的,没有专业技术顾问以及实地考察的机会,真的很难写好这篇稿子。所以,蒋星原说,太谢谢宗先生愿意给他们这次机会陪同考察梳理了,“您放心,最终定稿,我们一定交给黄秘书和您阅过满意才发。” 宗墀随手招呼她坐,“既然是校友就不用那么客套了,一口一个宗先生,听得我毛骨悚然。” 蒋星原性格大大咧咧,看起来就很咋呼,原则上,跟某个人的高敏性情很搭。她直言不讳道:“怎么会呢,怎么会毛骨悚然呢?” 宗墀拿水给她喝,“一般这么喊我的人,没几个觉得我是好人的。” 蒋星原笑笑没说话,喝水后,重换了个话题,“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给我们平台这个机会。” “客气,原则上还是你们出力的辛苦了。” 蒋星原知道大佬说客气,你千万别当真客气,连忙奉承,“东篱说,你和你父亲很少接受这样自媒体的采访,我知道,你终究还是破例了。” 宗墀面上不显,“不会,我那是吓唬她的。” 这回,蒋星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得把她今天带过来的一个果篮提到桌案上,宗墀甚至都没往那上头看,只客套地说不必要这些的。 蒋星原这才缓缓解释,“来前,我想该是给你带点礼物的,问东篱,她的意见是我把稿子写到你满意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最后拗不过我,才告诉我,你不大吃别的水果,运动的缘故,带的最多的就是快碳补给的香蕉。且香蕉还能降低神经肌肉的紧张度。” 于是蒋星原就给他们这位校友同学带了一篮子各个产地的香蕉。 宗墀有长达六十秒不止的心脏空拍感,停滞或者失聪,然后他几乎脱口而出,“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蒋星原有一说一的客观,闺蜜立场她恨不得骂几句宗墀才痛快呢,一包烟你就能趾高气昂地发作人,她不和你分手和谁分手!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求人办事在先,所以她得分清立场,“因为东篱就是这样的人啊,买卖不在仁义还在呢。她说她和你的事归一边,我既然来投其所好,那么自然得送到你的心坎上。贵重的有贿赂的嫌疑,不如安全的在友谊范围内的问候。” 宗墀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一篮子长短不一的香蕉给堵上了嘴,且他还得落下个收人礼的骂名。 他当着校友的面当即剥了个来吃,刚才蒋星原送礼的那套说辞确实是宗墀告诉贺东篱的,她问他为什么只吃香蕉啊,宗墀的原话就是:安全方便好剥,且还能缓解情绪紧张。 吃人家嘴短的人,最后还得规规矩矩谢谢。 蒋星原稍微赧然,立马问宗墀,“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 宗墀平静地瞥着对方,“就我们两个人?” 蒋星原秒懂,但她说过的,闺蜜立场她无条件拥护东篱。于是,接茬又不接茬,“嗯?你是说要喊上东篱么,好像不行哎,她刚给我发了她这周新排班表,我大概都很难跟她敲出方便的时间。” 宗墀搁下吃了一半的香蕉,伸手刮刮眉间的痒,无谓的作罢样。心上冷哼,果真是很好的朋友,share calendar 的传统都过继给闺蜜了。 秘书送蒋星原出去时,宗墀有句话已然到了嘴边,他想问她,蒋小姐,或许你抽烟么? 知名不具 第23节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知名不具 第24节 话音未落,有人从不远处的货架边闪了出来。同样喊了谁的名字,“贺东篱,” 名字的主人应声回头。宗墀一身低饱和度的西服正装,配上他那张过于养尊处优出来的不染风霜的脸,鬼知道提着一篮子香蕉有多离谱。 贺东篱心狠狠骤缩了下,他走过来的几步路,她脑海里风驰电掣的蒙太奇: 他好的时候,能和她通话到上百分钟,洗澡都不让她挂断,最后只为给她制造一个门铃响了、他站在外头表示赶回来的惊喜。 臭起来,甚至不愿意站起身,就那么冷漠倨傲地坐着朝她,贺东篱你当年的分数,不学医学点什么不好,你非要和自己较劲,谁能赢得过你。你都快把自尊当饭吃了,别人顶多是眼泪拌饭,你是自尊拌饭! 那一刻的贺东篱,站在那里,整个人犹如褴褛甚至赤身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宗墀这才意识到他说错了话,他迎面来拦抱她,喊她,西西,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贺东篱从他怀里挣出来,执意穿鞋回学校了,那阵子,贺东篱给他发消息,不要来学校找我,更不要来实习医院,对,我就是把自尊当饭吃了,我除了自尊也不剩别的了。 事实也是,宗墀并没有多少时间来学校或者医院找贺东篱。他本科毕业,家族履历的必要,又去念了相关的硕士学位。 随即又走马上任地各个部门、大区分司实习起来。 用他的话来说,我还怕去医院找你,你给我挂脸,我面子上过不去呢。这样的求和方式,轻易不能用。这是最后的杀手锏。 三年前,贺东篱正好在专业本科室内轮转,她是大家有目共睹主任亲自带的学生,那天下手术台没多久,赵真珍接了个电话后,就匆匆告知贺东篱,即刻准备,邻市友院车祸重大事故,一个中年女性头皮撕脱伤,紧急驰援。 住院部护士台那里正好喊住小贺医生,说有东西给她签收哦。 是束花,带着晨露的紫玫瑰。躺在一个牛皮纸样的长盒里,枝身上用绿丝绸带绑着。 贺东篱在没有看小卡前,就已经知道是谁送的了。卡上只有一行简明的地址,和落款的四个字,知名不具。 那天,贺东篱没有来得及处理自我情绪,跟随老师,第一时间开车去到友院驰援去了。 等到她回来,交代好手头上的工作,她再赶到那行地址上头去的时候,宗墀老早飞走了。 是日,天阴有雨,贺东篱打车回去的时候,头倚在车窗上,死活想不起来,杀手锏的锏怎么写,她也不高兴拿手机去检索。因为,他们再也不会用了。 宗墀三年前那次碰壁,他下定决心,既然她不再愿意赴约,那么他一定彻彻底底地把她忘掉。 以至于有阵子,家庭医生上门来给老宗体检,他看到是女医生都心烦。 他说过的,再也不会来医院找她。可是,他也扬言过了,他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输跟输也是不一样的。他可以输给贺东篱这个女人,却不可以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贺东篱穿一身深灰色条纹西装,蓝色仔裤,打底的衬衫袖口翻出一截压在西装袖管上。整个人高挑、纤瘦,绝情,颇有些圣罗兰权力美学的轮廓。 更多的是,那些年他们吵架,谁也不服谁后,贺东篱摇摇欲坠也要声辩到底的自尊,一种彻彻底底只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她还很会语不惊人死不休。对此,宗墀领教的服服帖帖。当然,她反正没有怀疑过他的性向就是了。 宗墀走定到贺东篱面前,把手里一篮子香蕉搁在人家便利店的冷藏玻璃柜门上。 在奚落敌人与同情敌人之间,最终选择了装聋作哑。他原本是来道歉的,且他刚才斩获的情报看来,他真的错得不轻,该死的地步。 然而,外人面前,他是死活张不开口的。“找到你就行了,”贺东篱愤愤看他一眼,于是,宗墀紧接着装腔作势道:“你张罗你姐妹、”某人刻意咬重了两个字,“给我送这么多香蕉,我吃不完,它们还熟得那么快,害我整个房间里都是香蕉味。对接的几个商务代表都笑话我了,这是顺便也来收购香蕉啦。” 边上有路人要拿冰柜里的自封冰,那篮香蕉霸占着移门呢。贺东篱见宗墀不动的样子,心里过意不去,伸手过去提下来了。 宗墀这才跟着伸手给她接过重量,顺势跟她说:“我那天晚上情绪不好,声音大了点。” 贺东篱不听的样子,手也撤开了,由着他一个人重新提着。 边上的邹衍,不作声但也不走的样子,不经意间与宗墀对视上,甚至还有些云淡风轻的从容。宗墀心情好得很,不予计较。一来冯小姐马不停蹄回来了,二来,事情比他想得有趣多了,贺东篱不愧是学霸,她解题思路一向利落且大胆。宗墀都忍不住想自夸一下了,真他妈适合拿刀! 眼下,他得学学她的利落,“嗯,我想我也该跟邹医生抱歉一下,毕竟我误会……” 贺东篱即刻喊住他了,“宗墀!!!” “干嘛……”宗墀怪她一惊一乍的,“你轻点,我听得到。” 贺东篱气得几乎咬牙切齿,她有扑上去撕他嘴的冲动,这个人,且不管他又为什么抽疯似地跑过来说一堆,但是贺东篱可以笃定,他疯起来什么都敢说,他敢她可丢不起这人。于是,她眼神警告他,“香蕉不要放在人家冷藏柜的柜门上。” 宗墀闻言,只得拎在手上,他凑近她的缘故,嗅到了她身上有股熟悉的木香调。一瞬间,宗墀的感官里有种久违的麻痹乃至餍足,来驱使着他出声,道:“哦……” 第22章 春夏秋,冬。 一刻钟前, 宗墀拎着一篮子香蕉去到他们烧伤整形外科住院部层楼,护士台前表明来意,护士告诉他, 贺医生才下班,刚走,前后脚。 宗墀谢过, 才要转头。护士见他穿着和她爱豆最近秀场亮相一个牌子的春夏系列,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才提醒他, 贺医生经常在隔壁妇幼楼的便利店买吃的,你可以到那里会会她。 男人礼貌谢过。护士追问, 你找我们贺医生是? 男人:看病。随即, 人消失在电梯厢轿里。 * 眼下看清了, 她买了一包面包。宗墀看她抱在怀里,伸手来要了一个, 不用猜,“红豆馅的。” 贺东篱哑巴了下, 由着他拿走一个。 对面的邹衍收到冯千绪的回复, 刚才的插曲被这位宗少爷给打断了, 他也不想声辩了,同东篱说好, “那就周日晚上,七点我来接你。” 贺东篱没作声地点点头, 气氛有点诡异, 且她明白诡异的源头在哪里。她瞥一眼宗墀,他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一个红豆面包。 邹衍出声告辞前,宗墀把香蕉递给贺东篱提着, 东篱看着他,宗墀说他有点噎,买瓶水喝。又问她,你这个结过账了没? 东篱声明,结过了。并提醒着的口吻,“你没带钱就别买了啊,没人给你付账。” 宗墀听着笑了笑,随即掏出手机来,亮给她看。“我是要帮你一起付,贺东篱,你都快三十了,度量能不能长进点。一碗牛肉面的钱,你过不去了!” 贺东篱听到个敏锐的三十,即刻还嘴,“我是过不去。那时候的六块钱是我全部身家的快五分之一。” 宗墀听后嗤之以鼻,他朝邹衍吐槽的样子,“她上学那会儿写作文,海洋的水量占比地球水量,都严谨精确到97%的。” 贺东篱再次被噎着。 邹衍没作回应,“东、” 饮料货架前,宗墀拎出两瓶矿泉水,再喊住了邹衍,“邹医生,你喝什么?” 邹衍感受到了明晃晃的挑衅,或者孤立。无论是家里去给姑姑家送伴手礼的名目建议,还是团队聚餐,他总是那个被落下而又最后被单独点名的那个:邹衍,你觉得呢?邹师兄,你要吃什么? 这一回,他没有响应前,贺东篱帮他声张了正义。她走到宗墀身边去,从他手里拿回一瓶水,搁回货架上。 贺东篱原本是要说,我们都不喝了,你买你自己的。结果,她把水搁回去的时候,关门急了点,宗墀怪她,“你夹到我的手了,大小姐。” 贺东篱连忙再打开门,隔着玻璃门,宗墀把左手绕过来,食指递给她看,冒失的人不得已的道歉,“对不起了。” 宗墀这才轻飘飘地哼一声,“收到了。” 贺东篱都没来得及转身,邹衍就在她身后说了句,他先走了什么的。 - 便利店里响起一串收银扫码的声响,贺东篱自觉还没和邹衍把话说完,他朋友的事她这么直突突地问是不是有点冒昧,她刚才是生怕宗墀再胡说些什么,才作主把水还回去。 她想跟邹衍说,不要理宗墀,他这个人…… 贺东篱情词恳切地想着,听到身边有大口灌水的动静,这才偏过头来,抬眸看身边人一眼。 被吐槽的人,捏着个矿泉水瓶身,弄出些嘎嘣响,贺东篱听之任之状。 宗墀刚看到了,她目送她的战友已经超过十秒不止了。 谁也没有打破沉默,二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的时候,店员提醒他们,香蕉忘了拿了。 宗墀喊住前面人,“还你的,归你了。” “那是蒋星原送给你的。” 谁也不愿意回去拿的样子。 宗墀紧接着道:“你不说,她怎么会知道,还送这么多。干什么,当我那里花果山啊!” 贺东篱听他这样的口吻全不新鲜了,更不高兴朝他辩,木着脸,回头拿回一篮子香蕉。 喝水的人灌了半瓶,还是冰柜里拿出来的,解渴但也彻骨的冷。 他站在花坛矮冬青边,剩下的半瓶,倾数浇在了树干上。随即把瓶子顺着瓶身的折叠纹路揉摁成最小分类垃圾的模样。扔进就近的垃圾桶内,回头,看着贺东篱折回来。 - 她是腊月里的生日,但她喜欢热爱的东西丝毫与冬天不沾边。 春天的远足,精力旺盛到宗墀都惊讶,你不是吃大米是喝95号汽油的吧; 夏天的望月,宗墀带她看过一次私人展,她在里面几乎一见钟情地喜欢上一位颜姓宗师油画家,她说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精湛绝伦的绿,草绿、粉绿、深绿,宗墀,你看呀,这轮圆月画得太惊艳了,我总算明白什么叫水天一色了。从私展上出来,他们就直奔了画家取址的地方。那幅画完成的时候,他们远远没有出生,隔了三十五年的时光,宗墀调侃怀里人,三十五年前的月亮一定是无污染的。 贺东篱怪他扫兴,他声辩,我扫兴,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于是,她为了感怀他连夜来陪她追月、望月的情分,施力地拽了拽了他领带,然后踮了踮脚尖,吻了吻他,从脸颊到唇里; 秋天的金枪鱼,贺东篱爱吃这一项是被宗墀逼出来的。她忙论文和实验,有次宗墀回来觉得她瘦了很多,逼着她去做检查,什么毛病没有,宗墀又按照营养师的建议,逼着她每天起来早午餐期间,多吃些高蛋白的鱼肉和红肉。他隔了一个月再回来的时候,她求着他,能不能不吃了,宗墀,小池,然后她抱着他脖子,贴到唇上,咬了一口,出现幻觉的贺东篱沮丧着道,我现在觉得你的嘴巴都和金枪鱼的大腹一个密度一个软硬度了。宗墀被她逗笑了,然而还是板着脸说得继续吃,别的不谈,起码贺医生的想象力明显丰富充沛了些。继续进补继续保持…… 而冬天的她,那年被困在山上别墅里的贺东篱,连一通电话都拨不出去,因为宗墀告诉她,别墅里有信号屏蔽。这里原本就是老宗购置了见一些要员及谈一些秘密协议的。 她问宗墀,你是打算把我囚禁起来了么,宗墀。 他过来摘掉她手上的手机,他明明是在求她回心转意:我只想和你安静地过一个年,无人打扰,西西,我不想你一到冬天,一到春节,就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到了嘴边,只剩下口不择言:对,除非你把分手的念头打消掉,否则别想下山去。 宗墀,我就是你的一件东西。所以你才到现在都不明白,我为什么想分手。毕竟,你的腕表你的行李箱你的车钥匙是没有权力跟你谈分割的,有也只有你的主观遗弃。是不是? 对,你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贺东篱,我就要你是我的,听我的。 * 五年里,宗墀都会重复梦到这一段,梦里无论他怎么改口,困在那里的她,倚在落地窗上看外面飘絮的大雪,恹恹到心灰意冷的声音:宗墀,如果你执意这样,那么我们就在这里吧,天荒地老,起码我不是一个人了。你知道的,我最怕冬天。 最怕冬天的人,直到她都快三十岁了,还是学不会乖。 穿那么少,即便她能承受手里的重量,宗墀还是一意孤行地想骂人:不要你拿这点破重玩意、想让你日子过舒坦点,到底哪里错了! 贺东篱迎面走到宗墀跟前,再近了近,他几乎心不由地紧了下。 下一秒,听到她问:“你真不要了?” “什么?” “香蕉。” “……” “不要,我就拿到我们科里,明天给大家分分了。” 宗墀犹豫了秒,没等到她开口呢,贺东篱动身要送上去的样子。他喊住她,“包给我。” 知名不具 第25节 贺东篱仰头看他,宗墀伸手来,“你不是上楼送香蕉,包给我。” 贺东篱二话没说,递给他,并拆穿的口吻,“我回家的路这里是必经之地,我也不打算因为你而绕路。你愿意帮我拿着,就劳驾了。” 宗墀被她噎了下,没来得及说话,她就匆匆上楼了。他骂骂咧咧地接过一个托特包,他不用打开看,都听得到里面叮铃咣啷的东西,他一点不稀奇她里头到底装了什么,毕竟,她远足的时候连针线包都带着的人。 贺东篱重新走下楼的时候,看着一个身高腿长的背影肩垮着她的包,站在那里。 果然如同他们值班护士说的那样,贺医生,刚才有个穿圣罗兰的男人来找你,吓死人了,他说是来找你看病的。 贺东篱无语了下,只得含糊了句,啊,他们家有只狗狗跟别的狗打架,我给它包扎了下,他来谢礼的。这篮子香蕉就是,分给大家吧。 护士半信半疑,啊,他养的什么狗啊,我是说那个圣罗兰男人。 贺东篱说伯恩山。护士哇一声。 然而,到了伯恩山主人面前,她却把想问的话咽下去了,因为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她选择了别的话题,也确实是她想问的。“今天我们主任找我,说是梁家的相亲不存在。是你的手笔。” 宗墀转过身来,没有把包还给她,只淡漠应答她的话,“嗯。” “你许诺了梁建兴多少钱换来的?” “生意不谈许诺。” “这不像你的风格,宗墀。”贺东篱如是道,“从前梁这样的人,你是见都不会见的。” “你也说以前。” 贺东篱抬眸看他一眼,高一头的人继续自若道:“我之所以见梁,一个条件一个约束。条件是他不准再来烦你,因为我不接受前女友有相亲史;约束是他妈是你们院领导,我投鼠忌器。” 贺东篱的五脏六腑仿佛有被倒进来滚烫的水,她几乎下意识回避他的有备而来。情急,伸手来要拿回自己的包,宗墀厚颜无耻地也伸出手来。 贺东篱连忙撤回。两个人不尴不尬地对面站着。宗墀有点不快她对他抵触得这么明显,于是,准备好的投鼠忌器后头的话也不高兴说了,脸一抹,摆出一副市侩的嘴脸,威胁加社交式绑架的口吻同她道:“你要怎么谢我?” 贺东篱拿不回自己的包,更是有点被他的敲竹杠给无语到了,“谢什么?” “给你摆平相亲的不可抗力,给你朋友介绍背书活动门路。” “……”贺东篱不高兴跟他辩梁家的事,只单说好友这一桩,“你说吧,你要什么,吃饭、买东西……” 她话都没说完,宗墀就一口截定了,“好,那就吃饭给我买东西,你把钱或者卡带足了,别不够刷。周日晚上七点,你去接我。” 贺东篱听他约的这个时间点有点耳熟,片刻,恍然大悟,“周日我……” “贺东篱,你敢跳票我就也单方面跟你闺蜜召回一切应允条件。”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忘记发了,连载老规矩啊,十万字打卡的一个小福利,大家抬头看文案顶上的抽奖活动~ [猫头] 第23章 利多卡因 “周日我和邹衍约好了、”贺东篱试着解释, 想跟他商量换个时间。 岂料宗墀一意孤行且没得商量的口吻,“他也帮你了?” 贺东篱哑口,对面人继续, “他不是要约请你的么,你还得配合他?” 哑口的人连续低电量,最后只能点点头, 应允他,至于邹衍那边, 贺东篱私心想着, 对面一对男男多少有点尴尬,且她确实并不想多一顿应酬。答应就答应了, 只得跟邹衍再协调一下吧。 宗墀看着她露出些妥协的表情, 一个晚上这才有点舒坦。得意即会忘形, 他问她,“所以那包烟不是他的, 对不对?” 贺东篱一瞬间清醒回神,她被他跑火车地七绕八绕, 这才想起来, 以他的狗脾气, 能跑过来絮叨这许多,甚至对着邹衍还愿意有个好脸, “你查过邹衍?” 宗墀原本单手插袋的,心理防御的本能, 他突然摘出来手来, 双手抱臂。贺东篱太了解他了,这分明就是心虚或者干脆就是说中他了。贺东篱面上不算好看,不禁警醒宗墀, “邹衍不抽烟,你满意了吧。你别为难他了,我和他规培起认识的,现在租的房子也是他担保才有得租的。他是个好人,我难得有个同事朋友,宗墀,我求你了,你放过他吧。我没有和同事、秘书或者上司发展男女关系的癖好,相反,这简直是噩梦。况且,这世界上男人的必选题从来不是女人,人家也可以钟情同类,女人同理。大白话就是人家也许看我还没有手里的腔镜剪有感情呢……” “等等,你慢点来,”宗墀没等她话说完,两只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随即,皱着眉来问她,“什么叫同事、秘书或者上司的男女关系,谁的秘书啊?还有,什么叫男人的必选题不是女人,女人还同理啊。” 贺东篱以一种我这么说了,至于你明不明白那是你的事的镇静面色站在原地。 宗墀心里嘀咕,她莫名其妙cue个秘书算几个意思,该不是她那倒霉催的闺蜜瞎琢磨什么了吧。女人同理又是什么鬼话,“贺东篱,你的临床牛马生活还不够你产出的么,怎么,性向也要发sci了?” 贺东篱压根没理解宗墀的曲解。她的话题还在邹衍这儿,一时间仿佛捉住了宗墀的漏洞,逮住他便质问:“你还说你没查邹衍?” 宗墀窝着火呢,更不会承认他的暗戳戳,拉人来垫背,“我用得着去背调他?笑话,他压根不配我给他抬轿子。不好意思,是梁建兴倒给我听的。连同邹家的家务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宗墀说话时是微微朝她弯了些腰的,说完直起腰板,再看贺东篱,她不像深信的样子。宗墀内心建设:稳住,她你还不了解么,最爱兵不厌诈那套了。 - 贺东篱是绝对不相信宗墀会拉得下脸去经过梁建兴打听邹衍,但是反过来,如果有人利益性地投诚他,他也决计不会拒绝。 那天在梁家,他们也是这么挤兑邹衍的。 总之,贺东篱不想因为她害无辜的人被牵连,“宗墀,我想我还算了解你的话,或者你还是那个宗墀的话,你应该最反感别人拿你的家务事做文章的。那就该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邹衍的性向,请你……” “你有多了解我?”宗墀忽地反问她。 两个人都好像被对方蛰到了,四目相对,宗墀一面庆幸他选对了,一面又忍不住地想反驳她,你一点不了解我。 下一秒,他再问她,“你以为你多聪明呢,实际上不可救药的笨,我先问你,你武断别人性向的指标是什么,你看到人家接吻了还是……” “好了!”身边有行人走过,贺东篱下意识喊停了宗墀的话。 没等行人走远,宗墀笼统了指代,以他背调的信息客观如实地告诉她,“他的性向是女。板上钉钉的。” 贺东篱花了近一分钟的时间来消化她这个乌龙,她抬头看了看宗墀,宗墀再以一种你犯这种低级错误、连你八辈祖宗村里养的鸡都跟着你后面丢鸡的顶级嘲讽脸极力凝视着她,贺东篱嘴唇翕动了下,才试着自我主张自我举证道:“他每次提到朋友都隐晦的要命、微信上偶尔聊到朋友,第三人称也都是单人旁的他,明明家里疏通关系更奏效,他宁愿来求微末的同事,医院也有前辈在背后蛐蛐他,刚才在便利店里又说什么他不能轻易出现在堂食的地方……” 宗墀听她这些罗列,不禁觉得四肢百骸里有些莫名的畅快。他其实很想去纠正她口里自己的微末。然而还是得装什么都不知情的、逻辑缜密地顺应且不解她的话,“什么朋友啊,不能出现堂食的地方怎么了,我也不去堂食的地方、” “你是你,谁能跟你比。”贺东篱突然理所当然的口吻,到底她也没说“朋友”的事。 说完,她再次伸手要来夺回她的包,宗墀不动。贺东篱轻易拗不过他,突然想到什么,“你说的板上钉钉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 贺东篱最大的优点就是一点就通,这也是学习能力强的通识。宗墀刚说了确定别人性向的硬指标要么是亲吻要么是……,贺东篱不想问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因为邹衍就是邹衍,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对贺东篱而言,都是她的同事邹衍。 倒是宗墀,他后悔说多了。因为贺东篱记忆力惊人的,补课那会儿,即便宗墀不做错题集总结,她也能精准地替他记着,他错过什么题哪个步骤,在哪张卷子上你自己拿出来看吧。 何况眼前,他敢说板上钉钉意味着他看到的是什么。“是吻照,至于为什么他和他朋友会被拍到,我就不说了,反正你要和他们见面,到时候你就明白……” 宗墀话没说完,一时不设防,贺东篱过来一把拽过他的胳膊,三下五除二地把包从他肩膀上除下来。 - 她一路一直走到非机动车的车棚处,掏出钥匙取她的电瓶车。 机动车车位就在对面,宗墀跟了她这一路,彼此心知肚明,她已经明白,他就是背调了邹衍。 等到她的小毛驴顺出来,宗墀一把按在它的龙头上,“我开车来的,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得把它开回去,急事才能第一时间来医院。” “我保证就只有一张吻照,已经销毁了,我并没有兴趣看别人的床照。” 贺东篱不作声,车子却有往前开的趋势。 宗墀伸手来,别锁了她的车子。“你车先放医院,我车开进来是要付停车费的,我得开出去,送你回去。” “宗墀,你车子出去你的,我的车子也是必要通勤工具,夜里有急call,我得第一时间赶到,你明白么?” “我明白啊,我什么时候说你车子不必要了啊。我认识你们同行的外科佬甚至大车屁股后面还塞个代驾的小车呢,就为了堵车的时候来不及、换马骑赶回医院啊。” 贺东篱再次沉默地看着他,第三回,宗墀放弃要她舍弃她工作也好通勤工具也罢了,他脱了西服外套,没地搁的样子顺手披到她身上。要替她来骑车,贺东篱几乎下意识反驳,“你不要发疯了!” 宗墀这个通身反骨的人,他重复贺东篱的话,“我发疯,你看看我会不会疯撞到树上。倒是你,谁学车子的时候被教练骂到自闭,自暴自弃着说,一辈子不会开车子也不会怎么样!” 是贺东篱。她比他小一岁,晚一年学驾照。那会儿跟宗墀视频的时候,她悄咪咪委屈,说没驾照会怎么样么,宗墀第二天就飞回来了,张罗着给她换教练。且要会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中年男人,能把她打击成这样。赶巧的是,喻晓寒和宗墀想一块去了,说我女儿从来不轻易抱怨的也不是个怕吃苦的孩子,我花钱送孩子去学技能的,就算训骂也该有个限度吧,喻晓寒说要去驾校给西西换教练看看。 一老一少两尊不好惹的佛,贺东篱再一想到万一他俩在驾校碰上了,她该怎么解释啊。矫情病瞬间好了,说她还可以再坚持坚持。 到底贺东篱还是把驾照学出来了,上学那会儿也没多少自己驾车的经验。有年夏天台风天里,她开着宗墀留给她的车子去到他指定的地方找他,出公馆没多久,一段涉水的路,前面有车子底盘低的蹚过去就差点熄火。贺东篱给宗墀打电话,她有点急,后面还有很多车子跟着,她轻易不敢去蹚了,因为一旦涉水倒灌进排气管里,车子几乎就泡了,宗墀在电话那头满不在乎地朝她,你别管,朝前开,熄火拉倒,我派人去接你。果不其然,最后车子涉水到一半就抛锚了。后面的车子也因为贺东篱堵得水泄不通但也因为她的涉险,大家明智选择想办法及时止损,掉头的掉头,不能掉头的就干脆停在那里,等着涉水段清障。 宗墀人过来的时候,贺东篱坐在车子里几乎自责到要哭。她一面说不该听他的,一面后悔没有坚持自己的判断。 宗墀笑着把她从驾驶座上抱下来,后面的事就交给助手善后了。他背她到不远处的车里,贺东篱问他车子买相关保险了么,宗墀要她少操心了,花钱给你买临场的教训,下次你才有经验判断这水能不能过。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小马过河的文章白学了。 贺东篱快气疯了,她后悔再后悔,说她真该死,怎么能听他的,怎么会想到听他的。 宗墀笑骂人,他要她好好看看他,我为了来接你,你看看我成什么样了,舍不得你沾半点泥点子,我光着脚过去救你的,你还不听我的,你不听我听谁的! 那次后,贺东篱再也没碰过他的车子。也老长时间没有独自开过车,重新上路是博士毕业那年听到妈妈的病情,她一时着急连夜借了师兄的车子开了回来。真正娴熟的上路技能是这几年陪着老师到各个友院、下乡镇医院去锻炼出来的。 * 宗墀把车钥匙抛给她,“你当心点开,刮花了你得跟陈向阳那厮报账。” 贺东篱才不听他,更不会由着他发疯似地要去骑电瓶车。她把电瓶车重新塞回头。 宗墀看着她动作,直到她把披在身上的衣服要还给他,宗墀到了嘴边的话,贺东篱你到底是不相信你自己还是不相信我…… 却听到她先开了口,“行了,开你的车吧。我一不想给陈向阳报账,二不想你把我新买的小毛驴折腾坏了。” 宗墀知道她没说实话,她是……被那年那场绑架案给吓坏了。她说过的,宗墀,你出了什么事,你爸爸妈妈怎么受得了。 尽管他至今都没有问出,“那你呢”的答案。可是宗墀有种直觉,他甚至还能以这场根本不关她事的事故不择手段地裹挟她二十年,可能还不止—— 她那天在他房间里,几乎全程是含着泪的。宗墀被她的泪眼婆娑招惹得难以自抑,他抱她去衣帽间里,中央的陈列品岛台上,他撑着手臂在她两旁,一点一点地去靠近她,贺东篱伸手来,拿巴掌格住他的脸,意图同他说些什么的,她问他,宗墀,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宗墀摇头,他怪她,你声音太小了,我听不见。 他太熟悉她生气时胸口起伏的频率了,几乎是一息里,他精准地堵住了她的嘴。再咬了她一口,要她待会声音大一点,不然他听不见。 贺东篱那只格住他的手掌,从他的脸颊上滑落,又担惊受怕地指插在他的短发里,终究,热手掌滑落到一旁。 始作俑者再在她耳边说些粗鄙、下流的话,浑身战栗之后又泥软的人,不无负气地给了他一耳刮子,恨恨道,刚才就不该给你注射利多卡因,给你生缝,由着你疼死。 宗墀还在里面,听她这话,手臂箍紧她的腰,发狠似地挺了挺,有人当即就倒塌了下来,红着脸,湿汗着额头,失魂落魄地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宗墀告诉她,我才不会疼死,你就是我的利多卡因。 胸膛依偎,脸颊相亲,他再捞抱起她,要她回头看,贺东篱这才精神涣散地看到长沙发不远处有面落地镜子,镜子里映一对痴男怨女的活春宫。贺东篱顿悟后,直骂他变态,再发现他还盯着镜子里,连忙来捂他眼睛,也要从他身上下来,宗墀不肯,并危言耸听她,你现在下去已经晚了,因为我已经上传我的云端。他捞她的手,指指他的太阳穴。最后翻身在上的时候,宗墀告诉贺东篱,镜子里的她,他能记一辈子。这样的她,这样的声音,只有他能看能听,所以,我永不接受分手。宝贝,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吧。 贺东篱被他折腾的一句全乎话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在他缴械之后彼此精疲力竭里懒懒敷衍他,等到毕业再说吧。 * 宗墀没等到她毕业那天。说好的他一定以家属身份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他一定给她录她的拨穗礼。 知名不具 第26节 他摆老宗一道的录音还在录音笔里,他跟老宗翻呛到底也要正名一句,日子怎么可能跟谁过都他妈一样。 起码,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朝别的女人这么低声下气。绝无例外。 * 宗墀走在前面,他走几步便回头看一下跟着后面的人,贺东篱背着她的包,怀里抱着他的外套也严谨地归顺好了挂在她的手臂上。 到了泊车处,宗墀牵开副驾的车门,示意且亲自盯着她上车。 贺东篱走近些,把衣裳还给他,宗墀没有接,声称,先帮他拿会儿。 待她坐上车,宗墀拍上车门,从车头绕到驾驶座这边,上车的时候,贺东篱手机响了,他坐近的工夫里还在想,没这么邪门吧,医院大门还没出呢,又要回去加班? 听着话音不对,贺东篱回应的很家常,说星期六去一趟,被问到什么,她也说在吃的,又跟那头吐槽,这次的钙片太大片了,堵喉咙眼的地步。 宗墀听着悄然笑了声,他知道那头是谁了,喻女士。 笑着,他从她膝上外套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刚才为了和她说话,宗墀把手机调飞行模式了,他晚上还有个电话会议,怕黄秘书联系不到他又着急念他。 宗墀才把手机拿到手里,正在通话中的贺东篱以为他要打电话还是接电话,情急之下,径直从他手里夺走了手机,捏在手里,一心二用,回应妈妈,“嗯,我下班了,已经到家了。你们早点睡吧。” 随即,挂了电话,也把刚才一时扣押的手机物归原主。 宗墀寂然了许久,并没有去问她刚才这是在干什么,而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周日你和邹衍的约会照常吧,我陪你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知道你最怕应酬,尤其是生人局,过去你老怨我带你去那些酒局作我的附件,贺东篱,就当我报恩你一回,这次,我来当你的附件。” 第24章 二分之一 - 爬取失败, font could not be loaded -> 第25章 由远至近 周六上完周末门诊的班后, 贺东篱抽空回了趟喻晓寒那里。 如今,她去妈妈那,很边界洒脱的作客心态。 西西进门的时候, 陆阿姨连忙给她拿换洗过的拖鞋。告诉她,你妈妈等你等得呀,脖子都快收不回来了。就生怕到了下班的点, 你打电话回来说上手术回不来了。 换鞋的工夫,贺东篱听到厨房里有菜下油锅滋啦的动静。 陆阿姨进去, 换了喻晓寒出来, 她摘了围裙看到贺东篱的第一眼就问:“怎么了,医院里有事还是怎么, 一脸心思的样子呢!” 贺东篱脱了大衣外套, 刚才挤地铁的, 头发有点乱,摘了发圈, 手指梳梳,朝妈妈道:“有什么事啊, 别瞎想, 外面太冷, 冻得也饿了。” 喻晓寒这才脸上有点笑,催她去洗手, “都弄好了,浇头等你回来, 一炒就吃。你要的锅气咧, 嘴巴刁得呀。” 说着,跟着西西到洗手间里,她洗手的工夫, 喻晓寒偷偷朝女儿,“徐西泽回来看徐茂森,待会可能留下来吃饭。” 贺东篱平心静气地洗完手,出来的时候,很职业病地拿脚勾门,喻晓寒看在眼里,怪她别贼兮兮的。贺东篱调皮地笑了笑。母女俩难得的会心,喻晓寒再指指楼上,低声嘀咕道:“八百年不来一回,来了就关在书房里烧烟。” 贺东篱很灵敏地感应到什么,“徐叔怎么了?” “老毛病,咳得夜里躺不下来,腰病又犯了,在吃中药呢。” 贺东篱要上去问候一下的,喻晓寒拦住了,“他们爷俩谈事呢,别忙,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再说吧。” 贺东篱看得出来,妈妈有心要她避着徐家的子女。先前徐西泽要给贺东篱介绍更好薪水的私立医院,被她婉拒了,这事喻晓寒知道,她支持西西不去,所以私下也不大领徐大的情。都说半路夫妻难,喻晓寒自问问心无愧,但这些年光唾沫星子她就吃饱了,领头的就是徐家这一双儿女,他们兄妹俩合起伙来欺负西西的事,喻晓寒说犹如女人坐月子里的仇,一辈子都忘不掉。 当年她就是来不得来、去不得去的恨,她不是没想过拉倒吧,可是就是不服这口气。那个档口,如果知难而退,她才真的是那些人眼里卖的呢。她偏要把日子过起来,加上西西高二前就决定了学医,外科方向,徐茂森有意缓和关系,特地托人请了专业老师咨询指导。喻晓寒一心一意只想把她的女儿风风光光地供出来,无论是学校的名额还是大考的方向乃至将来就业的门路人脉,徐茂森都是她最好的选择。所以她不怕外人说什么,就是沾了他徐茂森的光又怎么样。她这些年难不成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地把他服侍好了么。 当初为了徐家这一双儿女,徐茂森连同律师那头,结结实实地把婚姻的口子堵起来了。拢头拢尾就这一套房子,还受了他子女八大船的气。个中软苦,喻晓寒也难朝女儿道。都说这世上只有错买没有错卖,喻晓寒倒觉得,这女人永远就是那买东西的,而男人才是那最会精明卖东西的。她现在就是一天和尚一天钟,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要那些道理作什么。不如攒一些硬通货体己也留着给女儿,嫁妆也好傍身也罢。总之,她老早看清楚了,这世上除了钱权二字是正经的事,其他都是个屁。 晚上徐家的饭桌上,贺东篱同徐西泽照面,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中秋节。 贺东篱问候了徐茂森的身体,也看了他近来拍的片子和开的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戒酒戒烟还有控制血糖。 她当着妈妈的面,半真半假的口吻,“下次徐叔还是忍不住抽烟的话,你就打电话给我,我来同他说,不行的话,我带他去我们医院看看。” “看什么,我好着呢。”徐茂森轻易不敢同西西板脸的。她来一回,徐茂森老小孩一回。 贺东篱纠正,“不是让你去看病,是让你去沉浸式体验一下相关病情走到最后节点的病友们是个什么模样。” 话音将落,徐茂森和喻晓寒还没出声呢,边上的徐西泽倒是笑出声了。“人家临终关怀,你这是临门一脚送啊。” 贺东篱两支筷子一手一支,她在把现炒的浇头拌匀到面身上去,拌完,随手归到左手上去,她左右手都很好使。一面吃面,一面头也不抬地应付调侃的人,“堵不如疏。” 徐西泽再笑了声。陆阿姨给徐茂森拿糖蒜,徐茂森当着西西的面,谨慎起来,个么糖蒜里头也有糖,是不是也不能吃啊。 贺东篱说少量可以,没到不能吃的地步。徐茂森连忙点头如捣蒜,朝喻晓寒嗔怪道:“你肯她学医呢,倒好,一个个都得遵医嘱咯。” 陆阿姨在徐家帮忙好多年了,自打跟了喻晓寒新东家后,对于西西的处境深表同情。一来晓寒同徐茂森没有正经的婚姻关系,二来,徐茂森嘴上说得漂亮,到底是偏心亲生的。反正她没哪天看到徐茂森大手一挥给西西说买个什么就买个什么,都是晓寒偷偷地给女儿攒家私。陆阿姨私底下是更欢喜西西多一点的,读书好、模样好、性情好,前段时间她外甥女因为甲状腺开刀后的瘢痕增生,陆阿姨托到西西问问的,她辗转到她导师那里,人情托人情,才看到了一个专家号。后来听外甥女那头说,贺医生托关系的时候说的是家里亲戚姨妈,不是家里保姆阿姨。陆阿姨感怀得很,适才投桃报李也要帮着说几句,“遵医嘱有什么不好。不要钱的医嘱不要太上算哦。” 喻晓寒听着自然欣慰。桌上不怎么动筷子的徐西泽好像对她们女人间的闲话没什么兴趣,对于贺东篱摆出的永远楚河汉界的界限也不禁嗤之以鼻。“你最近医院很忙?”陡然间,他径直问贺东篱。 贺东篱吃完一碗鳝丝腰花面,再端空碗夹别的炒蔬吃,不无不可地应答,“老样子。手术、病房、门诊。” “没应酬没见什么人?” 陆阿姨并不懂什么天妇罗,但是她炸的蔬菜裹淀粉衣的拼盘特别好吃,贺东篱吃完一块南瓜又来了一块,一面吃一面平静地望向徐西泽,“什么人?” 徐西泽与她视线对上,这是她今晚第一次正眼瞧他。他端详不出来什么破绽,最后耸耸肩,作罢了。毕竟,当年,她伤那位宗少爷不轻得很。徐西泽有时后悔地想,如果他早知道她能搭上宗墀这条线,会不会当初他会更坦然地认下这个妹妹。毕竟,古往今来,姻亲妻家都是男人默许的福荫地。她们母女俩能坐在徐家地盘上吃饭就是最不争的事实。 徐西泽彻底停筷子前再瞥了眼贺东篱,她吃饭的样子并不多文雅,比起所谓的淑女,更务实一点但又不失美感。起码有活人气,徐西泽编排地想,她是不是在宗某人面前也这么孤僻且爱答不理。 吃过饭,贺东篱帮妈妈看过血糖仪也帮她充好了视频网站的新会员,收拾着就预备走了。 喻晓寒要西西把剩下的一点鳝丝带走,“你明天吃,炒韭菜或者洋葱都好的。” 贺东篱不要,“我明天不在家里吃。” “和谁出去吃啊,星原?” “邹衍。他朋友约了我。” “哦。”喻晓寒还是要她拿回去,说这些好不容易杀了划成丝的,带回去,这一两天吃都不要紧的。 贺东篱拗不过,只得拎着保鲜盒要走了。临去前,她去跟徐茂森打招呼,要他注意保重身体。先礼后兵的话术,声称,如果他还是不听话的话,她的方案还是要打算施行一下的。 徐茂森笑听着由衷地点了点头。说罢,徐西泽也要走了。徐茂森便作主,要阿泽送一下西西。 贺东篱在别墅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出了大门,她即刻朝他告辞的态度。 徐西泽难得父命为尊的样子,“老徐要我送你的。” “不用了,我已经叫车了。” “你把叫车的钱给我也是一样的。” 贺东篱半回头,无情蔑了眼徐西泽,后者笑问她怎么了? 贺东篱什么都没说,更没有响应他的车送。 徐西泽眼见着她谢绝地彻底,最后站在他的车边,还是不死心地再问了一句,“宗墀回来了,你不知道么?” 贺东篱停下脚步,回头来,冷冷发问:“这是你今天到你父亲这里来的真实目的?” 徐西泽有必要提醒她,“这里早就归到你妈名下了。还有,你今晚桌上装得那么镇静,但是一下子就暴露你自己了,知道为什么么,你只有提到他的时候,才正经抬头看人了。” “然后呢?”贺东篱想要听听徐西泽的真实目的。 “没什么,只是对这位太子爷的作派一直很拎不清爽,他低调起来可以几年神龙不见,高调起来又不惜拿官号下场。” “嗯,那是他的事。”贺东篱今天处心积虑说完这一句,才意识到当年她朝宗墀说这话时,他也许当真觉得她在噎他吧。不然也不会隔了这么多年还耿耿于怀。他记仇头一名! “当年他在a城封锁区他老头子别墅里,对你……” “这和你要跟我打听的事有关么?”贺东篱受不了男人的磨磨唧唧。 “他这趟这么空降着来,说实话,不像来谈生意的。”徐西泽摆出一副慧眼的腔调。 贺东篱尽管对那个人百般怨念,但是宗墀有一点她始终自洽,那就是,“他那个狂三狂四的性子,谈生意还有个规定模样么,他不是一向都是给人打样的么。”说完,她点到为止地告辞了。 既然徐西泽云里雾里绕半天也不肯打开天窗说亮话,那贺东篱干脆如他所愿吧。即便他打开天窗了,她也不会去帮他带什么话或者所谓的什么引荐的。一来,她和他没这么多的情谊,二来,宗墀的脾气也容不下她为了徐家人去求他。她也不会拎不清地开这个口,开了,他一定会掐死她! * 贺东篱网约车回自己住处,她从车里下来,差点把她的保鲜盒袋忘了。 师傅提醒她拿,她才跑回去接到手里。 站在红墙黑漆门口翻包里钥匙的时候,对面有人拿电筒模样的东西晃她。起初她没在意,以为是路过车子的远光灯,结果那束光晃了几下,最后追定在她脑后。 她这才因为怕光的本能,捂着眼睛转过身来。 那束光由远至近,最后跨过马路,到了贺东篱眼前,才熄灭掉了。 宗墀关了手机上的电筒,看着回来的贺东篱,他比她更像个主人,“回来了。” “……”贺东篱看着他从小卖部出来,不禁有点好奇。 宗墀会意道:“我知道你今天去你妈那了,开车经过这里,想着等你四十分钟看看会不会回来。结果,半个小时不到,小卖部老板就说你回来了。” “我记得我们的饭约是明天。”贺东篱这么说着,但是口吻听起来还不算那么糟。有种妈宝女在妈妈那里连吃带拿后的满足和喜悦。 喻女士的手艺宗墀是见识过的。即便他吃过那些个名厨、米其林,论中餐,大佬始终在民间。 “是明天,所以我来确定你到底要不要我陪你去誻膤團對啊。”宗墀一身正装,他上学那会儿到轮转再到自己独立谈项目,出行要么车子要么飞机,这种路边无事闲民等人的行径,用他没口德的嘴毒形容,估计和当街拉屎没什么区别。 贺东篱愣了愣,对面人伸手来在她视线前挥了挥,喊她,“喂。吃太饱,晕碳了啊。” 贺东篱终究点了点头,破罐子破摔的口吻,“我承认交际名利场上这一点你是天赋挂。”实际上,她是不太好意思单独见邹衍和他的朋友,尤其是宗墀说了那什么吻照。真那层关系,她一对二,得多尴尬。 说着,她洞开了门,她昨晚给门口装了个太阳能感应灯,这会儿两个人的脚步声,门里霍然亮得通明,宗墀给吓了一跳,才要说什么的,也给忘了。 倒是贺东篱提醒他,“你来得正好,把你外套拿走。” 宗墀跟着她进来,发现走廊墙上那两张会议记录纸还在,他严重怀疑她是不是太忙没有看到他在上头的留言。 一会儿,贺东篱把他的衣服提出来,装在一个另外品牌的纸袋子里。 宗墀并没有伸手接,只指指会议记录纸上的中文留言,问她,“你看了没?” 贺东篱没说话。 宗墀道:“没看啊,”,他指给她看,“我说周日就是明晚来接你。” “我可以跟邹衍一起去。” “我说我来接你。” 知名不具 第27节 “我和邹、” “你再把他名字挂在嘴边,我保证你们明晚吃不成。” 贺东篱说什么来着,他这样的人空降来谈生意是不是小菜一碟,是不是来给人打样的。她没作声,然而,目光也不再看向他。 宗墀这才撤回的嘴脸,一手插袋一手去揭墙上的会议纸,揉成团,歪着头朝她,“你欠我一顿饭,我还陪你去应酬,贺医生,大小姐,我来接你,你还不同意。这还有王法么!” 贺东篱盯着他手里团成团的纸,似乎沦陷在王法的道德旋涡里。 她再要把他的衣服递还给他的,宗墀非但没接,还嚷着肚子饿,“我还没有吃晚饭。你今晚还愿意share一半三明治给我么?” 第26章 海枯石烂 贺东篱觉得她完全是不想吃上过冰箱的保鲜制品, 才把带回来的一盒鳝丝拿出来救济谁的。 鳝丝处理得干干净净,贺东篱只要翻出来些葱姜,配些洋葱青椒爆炒一下, 多勾芡点浓油赤酱的汤汁。中间统筹时间的下一把面条,就是碗热气腾腾的干挑鳝丝面。 她刚要从厨房间里端出去的,有人挑帘进来。他看到已经成品出餐, 到嘴边的“有什么可以帮忙……”就显得有些滑稽。 “我只是打了通电话的工夫。”宗墀解释着。 贺东篱把碗递给他,交代他吃完放到水池里就可以走了。 宗墀挑拌着碗里的面, 说有点多, “我分点给你吧。” “不用了,我吃过了。” “也是吃的鳝丝面?”他问。 贺东篱没应他这一句, 在暖气间, 她脱了外套, 里面是一套黑色羊毛打底叠穿了件白色衬衫、牛仔蓝的裤子。坐在沙发上,拿笔电在看视频。 梁建兴美其名送给她, 实则是给宗墀作敲门砖的那盆十八学士,搁在一处角落里, 被她伺候得水灵美好。 宗墀端着碗才走近了些, 她目光还在屏幕上, 提醒他,“我在看手术视频, 你最好别过来。” 宗墀挑一筷子面到嘴里,说真的, 她离喻女士还有点火候。至于她说的手术视频, 他也老早习惯了,他不往她那上头看就是了。“这鳝丝是你妈给你的?” 她侧躺靠在沙发上,腿上盖了层珊瑚绒的毯子。宗墀端着碗走过去, 贺东篱不无不快地仰头看了看他,宗墀搛起一截鳝丝佐证地问她,“你妈杀的、划的?” 沙发上的人背后有橘黄色的落地灯,整个人被烘托得有个毛茸茸的光圈,“有什么问题,坏了,臭了?” 宗墀啧一声,“你成心倒我胃口就直说。”说罢,他把鳝丝喂到嘴里,“手法还能辨别的出来,她划的丝都比较大个。我记得那时候她都是给我们做双浇的,鳝丝腰花。” 贺东篱心烦地阖阖眼,才要催他,你吃完赶紧走吧。 眨眼的工夫,宗墀坐到了沙发上来。还几乎坐在了她的脚上,隔着毯子,贺东篱收回了两只脚,听着宗墀问她,“她后来是不是恨毒了我?” “不会。她那个人文化不高,认知有限,又封建迷信,杀鱼都避开初一十五的。要让她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也挺难的。” 宗墀被某四个字噎着了,哦一声,“你的意思是,恨也是你们知识分子特有的。” 贺东篱不答,把电脑里声音调高些,宗墀往屏幕上瞥一眼,好像是一个手臂取皮再往哪里植的手术,他不用细看就已经头皮发麻的疼了。他是领教过他们外科医生口里说的可能有一点点疼的话术的。 端在手里的面没吃两口,手机又有来电,宗墀把碗搁下,接起电话来。他应了那头几句后,才发现身边电脑视频的声音突然静音了。 他偏头来看身边人,贺东篱没朝他看,宗墀愣了秒,那头齐代表喊他,在听么,小宗先生? 宗墀要他继续。 边上的贺东篱要起身来,宗墀一把扣住了她的一只脚踝,隔着毯子,他正在通话,毯子底下的人不好意思出声,始作俑者也浑不觉的样子,再换了姿势,面朝她,一条腿侧弯屈膝,压在毯子里头的脚上。 他不等贺东篱眼里冒火,随即把通话的手机开免提地扔在他们之间的毯子上,手去捞茶几上的面碗。 贺东篱想趁他身动的一秒伺机起来的,宗墀快一步的压回头,手里端着碗,又盯着他的手机,口里连连,“别动,我手机掉了。” 齐代表迷惑,“小宗先生,你在?” “没和你说。你继续。”叫人继续的人,端着面碗,风卷残云地解决了一顿晚餐。 齐代表听到小老板在吃饭,笑了声,公事也暂且搁置一旁了,调侃他,“看来是真的很讨厌白人饭了。逃局出去开小灶了。” 宗墀搁下手里的碗筷,面不改色地答那头,“嗯,今天的厨子都有点失水准。老毛子煎的牛排有种三十周年结婚纪念日妻子跟姘头跑了顿时丧失味觉的苦倭瓜感,而我们东方的厨子,又跟谁欠她八百万,于是她死命放盐,致力于,毒不死你也要腌入味你!” 贺东篱无端脸上一臊,那头的中年男人又在笑。她就更难自处了。 一直挨到宗墀挂电话,贺东篱才解禁般地出声,“你嫌咸早点说啊,用得着这么阴阳怪气么!” 宗墀听她这么说,反问她,“哦,不是故意放咸了的啊。” 贺东篱费劲扒拉出来自己,从沙发上下来,要去把碗拿回头,“我没这么无聊。” 宗墀跟着起身来,伸手接过她的碗,“我自己洗。” 贺东篱看着他,宗墀执意要来自己洗碗,且很客观陈述,“确实有点咸,跟你妈比起来。大概就是你说的,她杀生都避开初一十五,而你无神论者天天拿刀。把握不好咸淡也是情有可原的。” * 自告奋勇的人坚持要来洗碗,贺东篱便也不和他争,很平静地告诉他,洗碗不是只是字面上的一只碗,还有锅、灶台和切板菜刀以及一切使用过的柴米油盐归位。 包括厨余垃圾的收取和更换垃圾袋。 宗墀满口应是,他说他做不来,今晚她怎么处置他都可以。 贺东篱当没听见。由他去了。 结果,没五分钟厨房里就有瓶子滚地的动静。贺东篱走过去看,是瓶胡椒粉,被流理台边的人碰倒了滚到地上去,庆幸的是没碎掉。 * 宗墀回头,看到贺东篱站在那,他想起那年在桑田道的别墅楼里,他不让她走,两个人困在山里,有种安全屋吃余粮的末日感。 贺东篱舍不得他糟蹋食物,一日三餐依旧做给他吃。 别墅步入式的冷藏仓库里满满当当的东西,其中还有两条冰鲜的大黄鱼。 喻晓寒经常做黄鱼面给他们吃。贺东篱那天早起就有点发烧,宗墀给她找药,她也不肯吃。整个人很不舒坦。宗墀哄她,给你炖黄鱼汤下面给你吃好不好。 贺东篱烧得恹恹的,被他折腾的已经无力和他计较了,随他便,并声称,宗墀,你能做出我满意的黄鱼面,我就原谅你。我承认,我斗不过你。 他当真了,摩拳擦掌势必做出来给她看的决心与信心。 - 没等到他把那两条鱼破肚清肠干净,别墅被人破门了。 宗径舟头肩上的雪都没在暖意里化开,当着一行的人给了儿子一巴掌。质问他,你怎么敢的,啊,混账东西!你扣着人是想怎么样,逼着人家回心转意,还是这辈子就在这里交代了。 宗墀,怪我和你妈妈惯坏了你。你跑去人家妈妈家里置喙别人的家务事、目无尊长不谈,还把人家弄到这里来,切断一切通讯,操蛋的玩意,老子为了你,一个团队的人春节不得安生,搭了多少人情才解了这条封锁线。我就是有一百个女儿也不会嫁给你这个混账玩意!你现在就送人家下山去,我要你亲自送小贺上车,你胆敢再有一个不字,我就打断你的腿。 * 面面相觑里,贺东篱始终记得那天大门洞开着,风雪漫天,宗墀把她送到门口,不远处泊停的车子预备送她下山去。 他一身单衣,什么都没说,就转头进去了。 贺东篱上了车,司机递过来一盒药,是她在里头怎么都没肯吃的退烧药。 那天一路往山下去的时候,贺东篱忍着高烧,眼泪掉到嘴边都是苦的,烫的。那时候她唯一的感官就是分手确实是书里写的那样麻木且支离破碎的难受,说不上来,且她深信,这辈子她也许再不会见到他了。 之后,他的律师以及他的妈妈来找她,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 于微时为儿子的莽撞与偏执道歉,贺东篱那时候忍得几乎难以喘息,她说她从来没有怪过他,可是她也不知道出路在哪里。她是想要他妈妈转告宗墀,我们只是不合适…… 话没出口,于微时冷冷告诉贺东篱,当年小池是答应出国的,答应要走的。不是你的一番话来搅乱他的心思,他不会执念到今天的地步。 甚至不止高中那会儿,我和他爸爸都笃定,他九年级那会儿要留下来也因为你。这也是我最后悔的地方,当初不该由着他爸爸的主张转学,也许不去体制内上那几年,他不会这样的,我和他爸爸就这一个孩子,小池几乎是出生他爸爸就给他规划好了,要把国内的产业悉数交给他,所以这也是他爸爸执意要多留他在国内读书几年的原因,这也是小池跟他爸爸不同国籍的原因。可是,就因为这件事,他爸爸几乎把他软禁在家里的地步,逼着他点头…… 贺东篱什么都懂了,她低着头,委屈与屈辱已然麻木到分不清,最后只得喃喃答应于微时所谓作母亲的要求: 删掉他一切联系方式,包括他朋友的,一切的一切。他再回头来,不要理他不要见他。 不要给他任何希望。 - 于微时知道了贺东篱把宗墀留给她开销的一笔钱,最后以宗墀的名义追投给了陈向阳。临走前,说补给她一笔,三日内会打到她的账户上,这笔钱不仅是宗墀这些年对她的赔偿,也是对她学业和生活的襄助。这样,可供你脱离你母亲那边的支援,无任何顾虑地读完学业乃至继续深造。 贺东篱笑了笑,赶在于微时告辞前,问她了一句,您知道我为什么明明心里还是很喜欢他但又执意跟他分手么,就是他和您一样,可以无任何负担地指责乃至羞辱别人,而我不能,我不能像他那样,不满对方的妈妈一言不合就肆意开怼。我说的不能,是一种能力、天赋乃至阶级。这才是我跟他最大的问题。 于微时冷冷木在那里。 贺东篱起身来,礼貌谢过宗太太为儿子付的分手费。以及,告诉宗太太,我不觉得我妈妈给我的任何支援有什么拿不出手的。她只是认知有限,迫于生活、迫于女人要有个丈夫且以他们的半径为天的宿命、迫于某种直观的交换能让她的女儿受益而选择了新伴侣。她只是再婚,再婚不是偷蒙拐骗。 * 五年了,宗墀如同鬼魅亦如神降,他跑过来,一次次把戏,贺东篱明明知道,但就是难拆穿他。 更难拒绝他。 宗墀,你走吧。或许你再走五年,我就也能彻底跟自己和解了。 我不想再沦为一次你母亲口里的始作俑者。 贺东篱准备好的一番话,被手里捏着块抹布的宗墀靠近来,清醒的一篇腹稿彻底被吸卷进碎纸机里,粉粉碎。 他才要开口,贺东篱转身离开了厨房。 收拾厨房的人终究勉强交差了,期间他手机响个不断,贺东篱终究还是没落忍,给他把手机拿进去,要他快点接。 宗墀洗干净手,喊她检验。 贺东篱没作声,他接过手机,没等她开口,他匆匆要走的样子了,“我还得赶回去,临时追加一个会议。我明晚五点过来,嗯?” 贺东篱以为他记错时间了,“六点。” 宗墀笑一声,“哦,你记得就行了。” 临去前,贺东篱提醒他,“衣服拿走。” 宗墀理所应当的口吻,跟居家出门似的甩手掌柜,“穿过了,要洗了,你给我送干洗吧。” “宗墀!” “我走了,早点睡,记得锁门。” “……” 他走到移门处,替她阖上前,见贺东篱傻站在那里,都快要海枯石烂了都,笑着朝她,“你要送送我么?” 贺东篱走过去,下意识地把移门阖上了。门外人隔了一阵时间,走得风风火火的动静。 知名不具 第28节 外面大门被带上的那一刻,贺东篱目视的一切、种种,俨然战后的消停。 * 次日,贺东篱上午去了医院,下午在家里睡了几个小时。 她起来洗澡换衣服、化妆,五点半左右的时候,宗墀给她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 贺东篱出来,白色休闲裤、牛仔色衬衫配藏蓝色毛衣背心,驼色呢大衣,南瓜色的通勤包上挂一个面包超人的挂件。 她上车的时候,包在膝上,宗墀伸手来。 贺东篱牵安全带的手顿在半空,下意识要说什么的,那只手落在她包上的挂件上。 “我发现你这几年越活越倒退了,从前还在十八岁,现在都快要八岁了。” 贺东篱把他的手从挂件上拨开,宗墀侧着身,由着她捉开手,作端详她的样子。 贺东篱系好安全带,身边人迟迟不发动车子,她不免看他一眼,宗墀这才坐正身子,却不是第一时间发动车子,而是降了降车窗,他和她两边都开了,冷风灌进来,贺东篱被风扑了口。 她没说话,倒是宗墀抱怨的口吻道:“换一口气,太香了。” 第27章 “她除了不喝酒,其他都可以…… 车里一时末世般的沉默。 贺东篱洗澡出来, 涂了点身体乳。他说的大概是这个香气。于是她默认着他的通风,没几秒,宗墀重新阖上两面车窗。 跟她要吃饭的地址。 贺东篱在微信上把地图分享给他, 宗墀点开导航,车子动起来,他才问她, “你怎么跟邹衍说的?” “说什么?” “你要带一个附件。”宗墀自嘲的口吻,却是神清气爽的笑意。 贺东篱摸着手机, 瞥一眼他单手掌舵方向盘, 成全他的附件论,“就问邹衍, 多带一个朋友可不可以, 他知道我不擅长这些酒局上的高谈阔论的。你们多说一句, 我就可以少说一句。” 宗墀听后笑了笑,没作声, 他甚至能脑补出那位姓邹的表情,邹衍哪里领教过她这种天然傲娇呆啊, 专克各种不服。 贺东篱听他笑却不说话, 顺势沉默。 车子再朝前拐了个弯, 宗墀才跟身边人说道:“你又不靠嘴吃饭,要那些个鬼扯淡的高谈阔论干什么。” 贺东篱偏头看了他一眼, 宗墀感受到余光,转头来看她。贺东篱一秒不到的交通督察上身, “看路!” * 车子汇入霓虹流里, 刹车灯一段再一段,久而久之,贺东篱觉得自己的眼睛蒙上了层万花筒的滤镜, 看什么都是陆离的,光是六边形的,闪烁跳跃,熄灭又重生。 她沉默了太久,才终究开了口,问他,“你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车的?” 他连同陈向阳一起骗了她,宗墀这娴熟的技术,压根不是陈向阳说的一年摸不到三回方向盘。 绑架案那次后,宗墀几乎回国都有保镖随行,连同他的车子都是专门的司机给他开。 他最后一次骗她出来跟她要公馆那里的钥匙,随即便扣着她,开车驾离了s城。一路飞驰,贺东篱吓坏了,根本不敢同他在车里吵什么。 最后他带她去到a城的有名的风景山里,贺东篱第一次和宗墀国庆出游的时候,跟他讲过小时候跟父母来过这里,印象最深刻的是桑田道的尽头有一个别墅,主体红楼外围一圈青石院墙,坐落在连绵的梧桐里。 桑田道上只有这一栋楼。真有点沧海桑田的意味。 - 那阵子,宗墀在跟家里闹矛盾,自然也不会承认她口里的这栋房子是他父亲高价拍下来的置办产业。 后来他们太忙,重游故地都难同频。 宗墀没想到他第一次带她来这里也是最后一次。 一室暖意里,他给她买了四五百枝都不止的玫瑰与百合,堆放在白瓷黄铜水龙头的洗手池里,枝丫很长,就那么斜渥在开着的流水之下。 贺东篱闻着那一室的香气,走过去,把流水关掉了。 宗墀在她身后拥住她,“你说过的,你小时候就想看看这栋房子的,阿篱,也许我们小时候就见过,你站在楼外,而我在窗里看到了你。” 贺东篱嗯一声,说她看到了。她轻声地喊他小池,这是他们最后的余情。她知道的,每回她喊他小名,他一定会心软,她最后一次求他,我们就到这里为止,好不好。 我很累。 她求他,让她走吧。 宗墀漠然地看着她,嘴上说放她走。结果他几步扑过来,从门把手上摘脱掉她的手。 - 贺东篱很知道他要什么,从前他们每次争吵,他都是用这种模棱两可的方式试图翻篇过去。贺东篱也是每次跟他精疲力竭后才真正释然了许多东西,是的,也许性和爱就是可以分开的。不然她为什么一次次被他这些不知廉耻的伎俩拖住。 拖得她自尊的两只脚鲜血淋淋。 - 偏偏宗墀永远不以为意。他就是不懂,他们的关系,她没有喊停的权力,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两个人彼此情浓的时候,贺东篱极为依赖他,她即便讲不出口,也知道,这样跟她没有任何血缘羁绊的无条件偏爱,也许世上只有一个他了。她不是圣人,不是他们眼里读书的机器,相反,她虚荣、浅薄、无知甚至道德败坏,才会迷恋乃至沉沦宗墀这样的偏爱,她不能一口否认掉,当初她确实因为宗墀这份绝对重量的倾斜而觉得一口气喘出来了,甚至呕出来了她压抑了很久的迟迟咽不下去的所谓的污秽、潦倒与不见天光。 所以,她总爱什么都不想地抱住他,宗墀身上的热气与香气都不是假的,甚至,她能从其中汲取能量与归属。 她跟他说过的,你有时候像老虎,有时候像狮子,有时候又笨得像熊。随时随地从世界各地飞的回来,又像俯冲狩猎的游隼。 却无一例外都是猛兽猛禽。 为什么猛兽都是无毒的,因为它们压根不需要这些法术输出,它们全靠近身赤搏,一口制动住你,咬在你的动脉上,随即碾压着,拖拽着,撕扯着,耗尽你的温度、精力,直到最后一滴血殆尽。 宗墀那天就是这样的,贺东篱觉得他是要把她吃掉的愤怒。 那天她真正意义上打了宗墀一巴掌,她自己都不敢信她会掌掴出那样的力道,从前,他们在床上那至多是个情趣。 她那天是彻底恨透了他。到最后一步,宗墀终究停了下来,他几乎红着眼,疯疯地笑着拥住一具精疲力尽的躯体,最后无情地丢开她,朝她恶狠狠道:贺东篱,你一掉眼泪我就心软了,你呢,你当初他妈跑到游泳馆干嘛,你喊我上岸干什么,你他妈朝我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你为什么招惹我,你明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卑鄙无耻混蛋下流,所以你怎么敢招惹我的! 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记住你了,你以为我他妈真的稀罕你的那两道破选择题啊。你呢!永远对我爱答不理,偶尔一句,我他妈能乐上天。贺东篱,你跟我说,我不爱你? 到底谁不爱谁。 我宝贝了那么多年的你唯一一次的主动,到头来,我只是你报复泄愤的工具,你才是真正的谁都不爱。 那晚开始落雪,贺东篱疲惫不堪地想这场大雪就彻底当她的坟冢掩埋掉她罢。她当着宗墀的面,一件件脱着她身上的衣服。她无力辩驳,也不改口,是的,如果没有徐西琳刺激我,我不会去找你的,宗墀,你满意了吧。 所以你怎么讨伐我,我都认了。 只希望有一天你会彻底厌倦我。 宗墀把她的衣服一把捞起来,再抛到她身上,气急败坏地离开了房间,他说她休想。 贺东篱,你休想。 * “跟你重申一遍,香港那事,跟你无关。我老早自己开车了,烦有人跟着我。倒是你,我还记得你说自己买车,要沾一个草莓熊在车尾的。还买么,或者是钱没存够?” 贺东篱笑了笑。与她重逢后,这是她第一次明面上脸上带着笑意,“够了,远远够了。” 宗墀不疑有他,只问她,“那为什么不买啊?” “不高兴,s城一年太多雨。” 宗墀建议着道:“可以给草莓熊买个雨衣。” 贺东篱偏头过来,沉寂地望了他许久,而宗墀顾着路况,没有偏头来。可是他的口吻却是笃定的,“如果你真的喜欢,那就雨天给它穿雨衣。” - 剩下的路,一直到约定的日料店,车里两个人都没再交谈。 到了店里,也是贺东篱一路报邹衍的名字,领着落后一步的宗墀朝里去。 上转角楼梯的时候,宗墀在看消息或者邮件,贺东篱回头,没看到人,她又折回去,几步台阶,宗墀跟了上来,看她回头的样子,正色问她,“东西落车里了?” 几级台阶之上的人摇摇头,再重新上楼的时候,不远处给他们引路的侍者会心一笑。 包厢移门打开的时候,里头对面而坐三位。 邹衍单坐,对面两位女士。 贺东篱他们虽然没有迟到,但宗墀还是替她出口,“抱歉,邹医生,我们好像还是晚了点。” 邹衍与对面的两位女士一同起身来。 侍者帮他们换鞋、脱外套归置手边的物品。 宗墀脱了西服外套,却不是第一时间递给侍者,而是给了贺东篱,她帮他接过,垂眸的瞬间,才看到他今天袖扣上还是那对他说的孤品。 珍珠外围绲黄金边,实在话,这不太像他的审美。贺东篱也很笃定,他新加坡那边的长辈谁送给他,他这个臭脾气才不会日日戴在身边。连同他妈妈送的也未必会。 宗墀看她低头看着哪里,才很寻常地告诉她,“哦,袖扣找到了。你猜在哪里找到的?” 邹衍要过来同他们介绍,贺东篱没来得及出声,宗墀赶在邹衍开口前,靠近一步,在她耳边说:“你那晚坐的副驾缝隙里。” 贺东篱信他才有鬼。 邹衍引着他的朋友,过来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冯千绪,这位贺医生,东篱。这位……” “宗先生!”一身菱红色v领毛衣、a字短皮裙的冯千绪没等邹衍开口,率先认出了宗墀,她说她有朋友认识他,她和宗先生母亲还看过同一场秀。 宗墀大概知道对方说的朋友是哪位了,无甚兴趣但礼节上前,是么了一句,最后客套朝对方,“幸会,冯小姐。” 贺东篱却在他们圆融世故的问候里有点晕陶,她看一眼邹衍,有种好朋友瞒着她是千金小姐的错愕与难回神。尽管她身边这位才是真正的“大小姐”。实在话,她知道邹衍有个这样的女明星朋友比她当初知道宗墀家多有钱、他多令人发指的少爷架子还离谱! 这位冯千绪不是前段时间综艺爆火的女明星么,邹衍,你小子,你瞒得我好苦啊! - 冯千绪再正式朝贺医生打招呼,感谢的话说了一箩筐。 贺东篱却不居功的样子,说她顶多就是帮忙牵线了下,头尾的功劳,一个是邹衍,一个是主刀的谭师兄。 宗墀听到贺东篱口里的谭师兄,一下子想起谭政瑨同他说的,人美嘴甜,干活麻利,她一口一个师兄,别说我还挺受用。 宗墀由着他们在那塑料客套话,她不居功他替她有点亏,你都没功劳了,我这大费周章的人情和财钱不是打水漂了。 如是想着,宗墀大概脸上的笑意太得意猖狂,贺东篱扭头来看他,更像盯。 盯得他不明所以甚至忘乎所以,于是,顺手拿桌几上的消毒毛巾揩手的同时,侧耳凑近了些,来问她,“干嘛,盯着我看什么?” 知名不具 第29节 贺东篱很戒备地问他,“你笑什么?” “我笑了么?” 贺东篱阖阖眼,朝空气无语的样子。她生气的时候,会平静轻蔑地眼睛夹你一下。这是她知识分子最体面的藐视了。 宗墀再逗她,“想到好笑的事就笑啦。” 贺东篱才要偏头过去的,宗墀抓起她手边的消毒毛巾,抖开,要帮她擦手。 受惊的人快一步,两个人的手一齐拖到了桌下,那头做东的冯千绪邀请贺医生看菜单,贺东篱才要抬手上来的,桌下那只手死死扣住她的手腕。 情急之下,贺东篱几乎红着脸,面上勉强平湖色,“我、我都行,冯小姐你做主吧。” 冯千绪看出点对面两个人的暗潮涌动,乖张的性子,笑吟吟地打趣着,“贺医生,或许你有什么忌口?” 正主没言声,倒是边上的宗先生替她回答,“她除了不喝酒,其他都可以。” 第28章 同流合污 冯千绪东道主点单的时候, 问了一句邹衍的意见,喊了他两声,他都没应。 第三声时, 邹衍这才道:“你拿主意吧。” 随即,手一拂,不小心带了根筷子到榻榻米上, 邹衍俯身去捡的时候,对面的两只手才分开了。 准确地说, 是贺东篱拼着吃奶的劲也要挣开, 宗墀都怕再和她较劲多一秒,她明天上台拿不起来刀, 得起诉他! 于是, 不作声地松脱掉了, 贺东篱转转手腕,再拿消毒毛巾揩手。擦完, 手腕上的红还没消。 她没理宗墀,却是问邹衍, 问他哪天值班。 邹衍面上淡淡的, 说周三。贺东篱告诉他, 她周一。 邹衍没作声,口里喝着乌龙茶。贺东篱再道:“原来你说的朋友不能轻易堂食是这个意思啊, 你该早点告诉我的啊,有个大明星的朋友。这样我还可以要一张签名。蒋星原也知道冯小姐的、” 天知道, 这是贺东篱能想出来的最积极友情补偿的法子。她在努力跟邹衍示好, 那晚她的乌龙确实有点丢人。 邹衍嗯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你待会替你闺蜜跟她要一张吧。” 冯千绪听在耳里, 便差助理去车里拿照片,很亲和地谢谢,“邹衍说你不通娱乐圈的,还叮嘱我不要咋咋呼呼的,免得吓着你。” 贺东篱摇头,“不会。我和我闺蜜都看过你的综艺。” “是嘛,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人家贺医生就有时间看,邹医生你就没有呢?”冯千绪偏头朝邹衍,再跟贺医生吐槽,“他从来没看过我的任何作品。说出戏。” 贺东篱点点头,朝冯千绪,很镇静的神色,拿她的闺蜜作比,“可以理解吧,类似母语羞耻。我好朋友写的剧本,我读出声,她就会捂耳朵逃走……” 冯千绪口里喃喃贺医生的这个论调,觉得很有意思,再细细描摹般地看一眼贺医生,很开朗投缘地表白,“邹衍还说你社恐呢,明明很nice啊,贺医生,我喜欢你。” 冯千绪很自来熟的性格,朝他们两位男士说有三种审美既视感的女生她最喜欢,“直装姬,姬装直,还有一种,就是贺医生这种,吸引姬的直。” 邹衍一口茶被呛住了,咳了好几声,而对面的宗先生直接笑出声。 宗墀笑太大声了,气得贺东篱本能地打了他一下,在手臂上。他这才收敛,握拳到唇边,示意他失礼了。 冯千绪在窦雨侬那里听说过宗先生,具体叫什么她忘了,刚才邹衍也没来记得介绍名字。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位有钱的几世祖和这位贺医生关系不凡的样子。 她还有个发现,邹衍今天不开心。 * 宗墀被贺东篱打了下,面上是收敛了,但是骨头里还是忍俊不禁。 恨不得在位置上震动,贺东篱无语,必须说点什么来叫他收收猖狂,“你喝酒么?” 宗墀听得出来,她在同他打岔。凡是她维护的,他就要狠狠抵制。于是,无辜朝她征询道:“我可以喝么?” 贺东篱哑口了下,有种自投罗网的笨拙。友情表示,随他便,他喝的话…… 宗墀忽然声音扬高了些,桌上连同冯千绪回来的助理都听得见,“那我就喝一点,你帮我开车子,好不好?” “……” 贺东篱还没来得及反应呢,冯千绪主动邀请着,“贺医生也可以喝点啊,不要紧的,我安排师傅送……” 宗墀侧脸问贺东篱话的样子,吟吟笑意,片刻,脸正过来,晴转多云,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一口回绝,“她不能喝。” 冯千绪一下子就识趣打住了,哦了一声。邹衍出声帮好友缓和了句,“她明早还要值病房班,别喝了。” 宗墀瞥一眼邹衍,好像他说得还不够具体,“贺医生上学那会儿就不能喝酒,一喝就大,大了就……” “宗墀,我帮你开车,你喝吧。”贺东篱阖阖眼,只想着这个话题快点过去,她极为认真地总结且自领,“明天要值班,且我喝不来日式酒。” 宗墀端坐着,这一回没有偏头,只微微侧目了下贺东篱,视线未从邹衍面上收回—— 一喝就大,大了就爱乱摸人。从宗墀的眉毛到鼻梁再到喉结…… 你不拦着她,用林教瑜的话说,特么待会帽子叔叔来出警了,这个包厢有人搞颜色…… 宗墀呵斥他们几个闭上你们的爹嘴。随即把靠在他肩上的人扛一般地弄走了,到了车里,他拍拍贺东篱的脸,有人烂狗屎一般的酒品也就到此为止,你再想弄醒她也难了,问她,我是谁? 她只怪他,宗墀,你别吵了。 好,那你亲我一下。 一杯倒的人,嘴凑过来,还没贴到他,就被宗墀捞住后脑勺,狠狠咬了口。第二天,贺东篱是上嘴唇破了块回学校的。她整整戴了三天口罩伪装重感冒,日威什么味她没记住,被狗咬一口她牢牢记住了。 * 眼下,无酒不成席。只有她一个人喝蓝莓味的波子汽水。 正式动筷子起,贺东篱才弄明白了邹衍跟冯千绪的关系,他俩是初中同学,不过冯千绪高中没毕业就休学出来做平面模特了。 她漂亮开朗,活泼元气。挣钱养家也逐渐崭露头角,被星探发现…… 贺东篱附和冯千绪,“你们认识二十年了。” 冯千绪点点头,一时吃瓜的本能,反问贺医生,“你和宗先生呢,认识多少年?” 贺东篱觉得说个具体的数字有点傻,且中间……也不连贯,算不上属实的十六年。最后只笼统地说了句,“也是初中同学。” 她原以为宗墀会插话或者打断的,结果许久,边上的人都没出声。 * 之后就是她们女人的主场,从冯家阿婆的病情一路聊到相关医美项目,邹衍没出声,对面的宗墀也没有。 宗墀难得的绅士风度,隔空朝邹衍举杯。 尽管邹衍知道上回在梁家,宗墀很明显就是有备而来去逮贺东篱的。也知道他们相识很早,但是从贺东篱口里亲自吐露的轻飘飘的同学关系,却暧昧留白极了,像回南天里还潮的一本书。 邹衍响应宗某人,象征性地也举了举杯子。一饮而尽的酒,辛辣且霸道。他又一次艳羡贺东篱了,人有一个经过你年纪一半岁月且不会散伙的朋友,怎么不算是另一种天赋呢。 宗墀抿一口手里的日威,他自觉没什么话跟邹衍聊。也看得出来,对方彼此彼此。 于是便自觉今日来做附件的清醒。他也是头一次发现,贺东篱并不是不爱说话,说她擅长的领域说她感兴趣的话题,她明明很有表达欲。她如是朝人交谈着,却还是时不时偏头瞥一眼宗墀,似乎有点不习惯他的沉默或者边缘,又或者她这人天生心肠软,说是带附件,但是宗墀顶知道她了,她做不来鄙视践踏别人的事。从前他们吵架,分开睡,宗墀那晚喝了酒,又是夏天,他一个人睡在楼下的沙发上,冷气开着,但是落地门窗也都大敞着,蚊子就别说了,宗墀一身酒气再负气地倒头就睡。大半夜的,贺东篱终究是下楼来,站在他边上,推了推他,宗墀半醒着,老早忘了他们上半场吵架的事了,怪她不睡站床边,会吓死人的!贺东篱气得把毯子扔他身上,再去把门窗关上,最后无情地丢下一句:我就是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还活着的! 宗墀一下子跃起身来,跟着她上楼去,一边想捉住她一边危言耸听道:你放心,我死了,一定给你留丰厚的遗产供你寡居,保你十辈子荣华富贵! 他再想到从前她控诉他的,他带她去酒会,最后冷落了她,那时候他明明是想着她不愿意见这么多的生人,干脆就让她等他一会儿。宗墀大概只是低估了三四个小时的漫长。直到和她分手后,他有次被于微时捉去看温网的一场比赛,不到三个小时,宗墀忍着呵气连天,于微时训斥他像什么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什么瘾君子呢。你成天地和那些狐朋狗友混,什么时候才能收收心啊。 宗墀吊儿郎当反问,我什么事情落下了,没有的话,要收什么心? 于微时气极,怨他,小池你有没有想过,你爸爸这是没有别的儿子,有的话,他看你这样,我还有什么指望! 宗墀不以为意,陈述着告诉母亲,老宗宠你半辈子了,放心哪怕你无所出,他也会宠你下半辈子。 赛场出来,于微时要他送她去同二姑姑家会合。宗墀把于微时送到便提前离席了,于微时问他要去哪里,宗墀说回国。他从十八岁开始,除去那年春节被宗径舟捉回来,制裁的一年严格管制行踪,明明几国旅居,偏偏大部分行程都是飞往中国的。 于微时气急败坏之下,好似没忍住般地,朝他,小池,你要魔怔到什么时候,你看看你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宗墀附和母亲的话,薄薄一身酒气,却口出狂言,是的,人都会变的,过去这一屋子的人是怎么瞧不上你的,你又忘了…… 那天话没说完,宗墀挨了于微时一推搡。他从后花园里出来,一处紫玫瑰开得正盛,他在想国内现在什么时候,一看腕表,居然离球赛过去才不过又两个小时。这一天实在漫长,难熬到宗墀在红眼航班的万米高空上在想,那个人那个时候一定很失望。 * 包厢里的女人聊到解压的时候会看什么或者做什么的时候,贺东篱停顿了下,冯千绪笑了笑,揶揄贺医生,很明显不是特别健康的,是不是? 贺东篱承认了,“没错。健康的东西压根解压不了。” 冯千绪助理给贺医生签名照的时候,顺便帮老板跟贺医生交换了微信。助理妹妹看贺医生头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脸上还贴着贴花纸的那种。 不免打趣贺医生,丁点看不出来,原来这么可爱挂的。 贺东篱欣然接受这样的调侃,说大概理智的事情做太多了,下了班剥了皮,她只想做一些无需动脑子的东西。 她说了太久,动筷子的次数有限。期间菜单已经走到手握寿司,每客是五贯,其中金枪鱼大腹的一贯,贺东篱抬头说话再低头看手边的料理盘的时候,发现她多了一贯。 她偏头看宗墀的时候,听到他说:“健康的东西解压不了,但是可以补充营养。” 趁着冯千绪和邹衍私聊的工夫,宗墀问贺东篱,“你不健康的解压方式到底是什么啊,看黄片啊?” 贺东篱气得把一筷子山葵直接抹他没吃的牡丹虾上,口里不承认也不否认,“看了又关你什么事!你们能看,我为什么不能看!” 宗墀笑得全不掩饰,她说的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有次在他们家郊区的别墅里,那会儿宗墀已经休学,一对一的课程实在无聊,他请校泳队的几个,男生女生都有,连同林教瑜他们一道过来聚餐,这其中便有他的私人导师贺东篱。 他们在影音室里翻过去的碟片,其中一张禁品被几个男生哄笑着传阅,最后落到了贺东篱手里。 她光看碟片上的名字,就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默不作声地搁下了,没一会儿,吃得差不多的口吻,表示她要走了,宗墀拦下了她,最后两个人没头没脑地乱对话了通,宗墀声明那不是他的,是林教瑜看完扔他这里的。 贺东篱哦一声,依旧说要走了,这里本来公交就少。 宗墀不管不顾,问她哦是什么意思。 贺东篱:就是大致了解,但不想发表意见的意思。 宗墀一下子沉下脸,贺东篱对于他拦住她去路的行径表示很疑惑,最后她实在没辙了,反问宗墀,我哦已经是最大的礼貌了,你难道还要我表扬你不成。 宗墀胡搅蛮缠,反问贺东篱,我不信你就没看过。 贺东篱用最大的诚实来坦白,我确实没看过。不过,你也不要因为事情的败露而慌张、 宗墀声称他没有,慌张个屁。 贺东篱要他听她把话说完,她觉得青春期的猎奇心理是正常的,她虽然没看过他们那种,但是她看过书…… 宗墀一下子逮住她了,那你还说没有!贺东篱,你这个好学生也有承认的时候啊。 贺东篱嗯一声,如他所愿,宗墀,你就是想让我和你同流合污啊,然后就能法不责众的逃逸感了,是吧。 她那会儿明明是在奚落他,但宗墀就是满脑子想得荒唐。 知名不具 第30节 荒唐的她。 他十八岁的时候这样,三十岁依旧如此。 对,她说对了,他就是想,她和他同流合污。 宗墀没问出来她的解压方式,但他笃定不是那些废料。她上学那会儿都不寄情这些画面宣泄,她是听觉动物,她即便宣泄也是要经过她的精神而流淌出来。 桑田道别墅里,他们最后一次,贺东篱那会儿就有点低烧了,宗墀试图扳过她的身子,让她看他一眼。 她难受得抵抗不住他了,偏偏他还以为她和从前那些回一样。 宗墀一双手轻易抄握住了她的后背,从肩胛骨到腰间,一点点去尝吻她,相拥到汲取,他卖力又卖好地拨正她的脸,再与她交颈着告诉她,他始终记得耳鬓厮磨这个词,是她教他的,出处《红楼梦》。 他们这一刻,便是耳鬓厮磨。 贺东篱一边眼角边坠着泪,动起来,泪被颠簸掉了。那一次,宗墀能感受到,她没有经过她的精神而流淌出来。 反倒是朝他,宗墀,如果性真的解决我们的问题,那么以你的精力,也许我们能白头到老。 瞧吧,这就是贺东篱。她平静无情地骂了他一句,他整整记了五年。这些年,宗墀不健康的解压方式,始终是她。但那样的宣泄是疲惫的,重戒断反应的,不见天日的。 也只有她无比具象地待在他身边了,宗墀才意识到,他确实不是来求她破镜重圆的。 他是来找解药的,那种对抗疲惫的解药。 宗墀就着那一口山葵把碗里的虾吃掉了,想到什么,哦一声,告诉她,“待会下楼一趟好不好?” 贺东篱狐疑看他。挨得近,她呼吸里有蓝莓饮料的甜气,脸上沾了根头发,他伸手过去给她拨扫开了。 动作得太快,贺东篱压根没时间反应,然后脸无端地烧了下。 也烧到了宗墀的手上,烧得滚烫,十指连心。 宗墀再饮一口酒,“林教瑜在附近请客,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要顺道过来看看你。” “你把他微信删了,他拿乔说要等你跟他说一百句话,才愿意理你呢。” 贺东篱凝望着他,作思索的样子。从前宗墀这样的攒局特别多,他叫贺东篱去,要么直截了当空降般地来学校接她,要么简简单单甩个地址,示意他回来了,等她。在别人的认知里,等是个周到的礼节,但是宗墀的等,是你必须来。 凝望思索的人,沉吟太久,宗墀逗趣她,却不是让步,因为他至多犯浑地想过她不要那么辛苦了,我可以养你一辈子,却从来没有要她不见天日地只属于他一个,“算了,不见他那个碎嘴子最好,他要你跟他先说一百句,他能还你一万句。对不对?” 第29章 草长莺飞 林教瑜给宗墀打电话的时候, 他朝冯千绪及邹衍抱歉示意,他和阿篱要下去见一个朋友,马上回来。 侍者给起身的两位客人拿回了外套, 贺东篱没有第一时间穿上,而是拿在手里,宗墀看着她, 要她穿上,“待会出去冷。” 她没听, 只是朝冯千绪他们歉仄, 要他们先吃,一会儿回来。 林教瑜的车子停在店门口的马路边, 看到他们出来, 才从车里不慌不忙地下来了。 贺东篱一直走出日料店的大门, 感受到外面隆冬的冷风,她才觉得被吹醒几分意志。 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穿自己的外套, 林教瑜隔着几十步的距离就开始吵吵了,调侃且大喇叭, “哟哟, 让我看看这是哪位白求恩女战士朝我们走来了。” 贺东篱觉得这个林教瑜比上学那会儿更吵了。 林教瑜走了过来, 二话没说,先是一只手上前, 勾了勾贺东篱肩膀,倒不至于是越界, 相反, 很坦荡的同学情谊的那种抱了抱。 随即松开她,贺东篱被他这样的突然袭击弄得有点错愕,几乎下意识地瞥了眼边上某人。 林教瑜全没把边上的宗墀放在眼里, 口里更是鄙夷,“你看他干嘛,从前你俩有名有实,他看你比看他老头子的家产都紧,防我们跟防贼似的。现在你俩都散伙了,怕他个鸟蛋啊。爱跟谁抱就跟谁抱,爱跟谁好就跟谁好,不服啊,憋着。” 林教瑜如是说着,还不忘投老友一眼。看宗墀隐而不发的样子,林教瑜别提多痛快了。他就差说,你这辈子也就吃吃爱情这点苦头了,受着吧,少爷! 贺东篱没应林教瑜的这番话,而是认认真真跟许久不见的朋友打招呼,问他,这些年还好吧。 林教瑜点点头,“挺好的。起码比某人好一点,他这几年浪子回头得咧,也不玩了,也不闹了,跟个机器似地连轴转,我好几次就差问他了,你们宗家这是遇到财务危机了还是你老头子外面有外室私生子跟你争家产了啊,这么拼命!” 贺东篱停在对面,依旧不接话。 林教瑜就另起话题,夸阿篱还是那么漂亮,十八变有十八变的样子,二十八有二十八的样子了。 贺东篱的冷面笑匠虽迟但到,她纠正,“嗯,是二十九。” 林教瑜哈哈大笑,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去附中找宗墀,怪他们学校真叽歪,门口大爷能去国安部了。他就差把他爸妈的结婚证和他的出生证押门卫那了。再催宗墀,快点吧。那地拖那么干净干嘛,你们看黑板又不看地板,真是的。 宗墀骂人,等不及就去死。 林教瑜才要骂回去的,死你……,他发现一女生极为审视意味地瞥一眼他,冷淡至极。 那天宗墀和这女生为个一百块吵了一架,理由是宗墀要把他的手机赔给她,对方不要,然后怪宗墀赔给她的钱太多了,她追上来是要把剩下的钱还给宗墀的。 总之毫无营养的对话,那女生最后只拿了宗墀一百块,却因为和宗墀吵架,错过了一班公交车,她在公交站台那里足足再等了二十分钟。 直到对方搭公交车离开了,车里的宗墀都迟迟没让司机开车。林教瑜气疯了,问宗墀,到底还去不去打球啊。 宗墀一下子翻脸了,不去了,你太吵,下车! 那是林教瑜第一次见识到宗墀的神经病,因为他居然会和女生吵架,且还气得不轻的样子,最后还连累发作了林教瑜。 事到如今,林教瑜要阿篱破案吧,“你那天为什么那么狠地盯着我啊?” 贺东篱没什么好隐瞒的样子,“我以为挑衅者已经从校外嚣张到校内了。” 这句只有宗墀听懂了,原来她是怕宗墀又要跟人打架了。 林教瑜没大听懂,宗墀到此才正式开口,敷衍他,“你在我们教室门口大呼小叫的,看你一眼怎么样吧!” 林教瑜被怼得没脾气,随即把手里一直捏着的一盒巧克力送给了阿篱。他不怕宗墀发疯,阿篱和宗墀一起那会儿,宗墀的脾气只有她治得住,偶尔,宗墀在他们的饭局上撂脸子,只有阿篱帮他们打圆场,当着一行人的面,抢在宗墀开口前,喊他,小池,我还要吃那道金花菜。 所以,那几年,同宗墀走得近的,无人不认可他这个女朋友找对了,单凭这么稳定的情绪能压住这位少爷,就是宗径舟都得谢谢人家女方。 林教瑜还记得阿篱爱吃甜食,大抵她这种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兼顾的工作者太苦闷了,有次阿篱赶来他们的聚会,什么都不想吃,最后只吃了席末的甜品,开心果碎的冰淇淋。 那会儿林教瑜私心已经觉得她和宗墀要散了,她坐在那里,整个人比上次见她瘦了一圈,精神游离,偏偏那时的宗墀看不穿,扎根土地的篱笆也许只想守护一方家园,你上天摘星星,那只会南辕北辙。 隔了五年,宗墀杀回来了,两个人还能一块吃饭。成年人心知肚明的余情未了。 可是余情如果只剩下余,烧不成一团火熟不成一锅饭,那么比灰烬不如。 林教瑜还是那句话,他心疼贺东篱。她这样的模样已经是很多男人眼里可供清赏的收藏品了,何况人家处处拔尖,偏偏摊上宗墀,吃尽他磋磨的苦头不说,还落不着他们宗家半点好眼色。 林教瑜说,他来的路上经过一家巧克力店就买了,算是给阿篱的见面礼了。“你知道这里有个人的,他心眼小的线都穿不过去,买花还是买香给你,回头你是没事人了。他回新加坡去,我就要被他惦记报复了。” 说着,林教瑜把一盒巧克力递给贺东篱。再没事人的问边上的宗墀,“你这个项目还能停留多久啊?” 宗墀面上不显。 林教瑜却眼刀给宗墀,他有时候真的很想骂宗墀,你不行跟你老头子学学吧,你但凡能有你老头子那些风流账的花招,也不至于一个都套不牢。你这次不学乖,还是那一意孤行的臭脾气,还是得散!老是拉不下脸还老想着强制别人算什么本事。你得弯钩钓,哄着她咬钩啊! 试探女人心的第一步就是看她对你到底在不在意,会不会患得患失。 你宗大少爷的去留她都不在乎了,你他妈还玩个屁啊! 宗墀和林教瑜无论是球场上还是赌场上,都是配合出来的默契。他还不至于不懂林教瑜的意思,只是不稀罕这样花招罢了,然而他瞥到贺东篱拿着巧克力,却始终没有听他们话的意思。于是,心一横,张嘴就道:“元旦前吧。答应他们回去过元旦的。” 林教瑜长哦一声。看到边上的阿篱自顾自低头地把巧克力的盒子打开了,很漂亮精致的鱼子酱状开心果巧克力。是她喜欢的那个牌子,只是空口吃太腻太齁了。 她才要合上盖子的,宗墀伸手从格子里拿了一颗。贺东篱的强迫症想骂人,你拿我的干嘛,原本九颗方方正正的,你拿走一颗,我怎么都不对称了! 他们上头还有会客,林教瑜也要走了,他说他明早的飞机,和宗墀还不忘老友的交代,要是他回来的时候,宗墀已经飞了,那下次就新加坡见了。 说完,他要阿篱重新把他微信加上。并危言耸听道:“这回别再把我删了啊。他是他,我是我。” 宗墀嫌他啰嗦,“删你就删你了,她都把我删了,留着你干嘛!” 贺东篱不听他们的吵。郑重点点头,重新与林教瑜加上好友。重复他的话,“嗯,这回不会把你删了。” 跟林教瑜告辞后,两个人上楼去的时候,贺东篱跟宗墀要他拿走的那一颗巧克力。 宗墀不给,扔进他的西服口袋里了。玩笑的口吻,“干嘛,就一颗巧克力。” 对,就一颗巧克力!贺东篱声辩,“林教瑜送给我的,你拿走一颗,我这里头就不完整了。我回科里分,也不够数了。” “那就留着自己吃。善财童子啊,什么都到单位分。分给谁啊,邹医生?蝴蝶酥要分给他,巧克力要分给他,上班还是上幼儿园!”宗墀无名之火,我说元旦走你毫无反应,一盒巧克力你倒是已经想好分配方案了是吧! 贺东篱被他吼到了的样子,什么都没说,不作声地朝前上楼去。 宗墀落后几步跟着她。想了想,有点后悔了,就不该让林教瑜跟她见面,这什么玩意,没事提什么元旦,没事送什么巧克力。无事生非的东西。 上了二楼,廊道里,宗墀喊前面的人,“行了,还给你,弄个破巧克力,当个宝……” 他话没说完,贺东篱顿步在前面,宗墀以为她是停下来等他了。谁料走近些,才发现她竖着食指在嘴边,冲宗墀指指他们要回的包厢里头……好像在吵架。 “阿衍,你这是把她当邹游了?” “你喜欢她?” 冯千绪的声音。 邹衍平静的声音随即传来,“我想我和谁来往,还不受你管制。” “你喜欢人家,人家并不喜欢你。很明显,她身边的宗某人吊打你们这些一百个,死心吧。” 宗墀听清里头指代性很强的自己,几乎抬脚就要进去了。 贺东篱忙不迭地拽住他,不要进去,不能进去,宗墀这个性子由着他进去,今天这顿饭一定掀桌。 宗墀沉着脸,贺东篱几乎无计可施了,她两只手抱住他一个胳膊,恨不得求他,宗墀另一只手下意识捏住了她的下巴,逼退着她,两步路,两个人跌靠到包厢门口的墙上。 他才要俯身的一刻,听见里头邹衍起身的动静,随即一边朝冯千绪说:“这世上除了男欢女爱那点破事,还有很多事干!” 霍拉,移门一拉到底。震得发闷发响,门口的人占据着里面的光,看清门外的一对相偎相依。 里头情绪失控的冯千绪大声呵斥要走的人,“阿衍,你就是把她当邹游了,你恨她比你好,又恨她不跟你好了,对不对!” 邹衍没有理会冯千绪的话,而门口来不及分开的两个人,贺东篱好像推了推那谁的胸膛,宗墀把捞住怀里人下巴的手松开了,然而,身形却没有分开。甚至拿自己的肩膀挡住了怀里人,回头朝邹衍若无其事道:“怎么,邹医生有事,要先走了?” 这晚这顿饭算是不欢而散。不过不是他们客人搅和的,邹衍声称医院急call,他得先走了。 宗先生也替贺医生回包厢拿回包,说他临时有急飞,他得把阿篱送回去。“冯小姐,感谢款待。再会。” 宗墀出了包厢捡起地上的巧克力盒,领着门口的贺东篱,没走离包厢多久,就听见里面掼杯的声音。两个人齐回头,又爱莫能助的样子。宗墀这是头回置身事外地看到了互相索取猜忌后的狼藉且不堪。 * 贺东篱由宗墀拽着手,一路从店里二楼下来,再到了店外,他给谁打了个电话,没多久陈向阳的司机就出现了。 司机接过宗墀的钥匙,再听他报的地址是贺东篱那里的。 宗墀把贺东篱塞进后座上,人也跟着坐进来。没等贺东篱出声,他先说了,“还在回味别人喜欢你的滋味呢?” 知名不具 第31节 贺东篱全不上心的样子,“邹衍不会喜欢我的。”这回她没等宗墀的酸话出声,很严肃地喝止了他,“我很确定。他说得也没错,男女搭档或者一块,不是一定就是男欢女爱。” 宗墀笑一声,“你确定什么,你只能确定你不喜欢他,别的什么都确定不了。” “我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我。我就确定。” 宗墀再笑出声,“你确定你的,你和我说什么。” 贺东篱哑口,身子一动,宗墀赶在她要摸开车门前,一把拽住她,吩咐司机,“开车。” 车子开起来好半晌,后座上的两个人都没出声。终究宗墀动了下,他探身到身边人眼前来,审视她,是睡着了还是在想别人。 贺东篱精神抖擞地坐在位置上,手里还捧着那盒该死的巧克力呢。宗墀凑过来,她也不说话,眼睛乌溜溜地转着,宗墀想到什么问了她一句,“你明天的病房班是不是24小时on call的?” 贺东篱嗯一声,没有多的话。四目相对,视线通达到精神。 宗墀想想便作罢了,他不输人更不能输阵。他怪那姓邹的,神经病,没事上什么价值啊。 贺东篱感受到宗墀泄气般地跌靠回座椅上,她人都跟着震了震,片刻,她掉头过来看了又看一言不发的人。 宗墀闭目养神都能感受到边上有人悄咪咪的,睁开眼,偏头来,对上她的视线,“怎么,我脸上有金子还是你看到被你气出来的一条纹了?” 贺东篱什么都没看到,包括他当年眉间的那一缝针。她犹豫半晌,说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说好熬一点。她大概只有在宗墀这里才能最没负担的问出来点什么,“你既然知道邹衍和冯小姐有关系,应该也知道他有个哥哥吧,去世了。” “嗯,我现在知道了。”宗墀意指她已经说完了。 贺东篱不满他的态度,“你查过邹衍,你装不知道?” “我装什么了,我有必要装么,大小姐,你当我每天茶话会情报局呢。你忙正经事的时候我也没闲着的。谁的破事我都记住,服务器会崩的。” 贺东篱自认理亏,哦一声,随即当家常讲给宗墀听,“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好像去世了,我猜应该也是学医的。他性子挺孤僻的,认识他这几年,从没听他讲过家里的事。估计和父母关系也不算好,有次我下楼,看见他在雨里湿着走回来,我没敢问。想也知道,这种医学世家,优秀的哥哥如果没了,平庸的那个会多大的阴影和打击。” 宗墀嗯一声,从她絮叨的一堆里,只精准提取出两个字,“你说他平庸。” 贺东篱急得移了移座位,“我是说他父母视角,这是我的猜想。承认吧,这世上连父母都不会一碗水端平的。” 宗墀笑了笑,他对别人的家务事没兴趣,不过他不排斥她朝他絮叨也好、倾诉也罢,总之,那些年他听她的心事太少了。他深信她的话,她说没有的事那就一定没有。相反,她还愿意有话喋喋不休地朝他道,起码证明她还没有彻底对他失望。 “嗯,然后呢?”宗墀由着她继续说。 “没然后了。”贺东篱说完就闭麦了。 没然后,那就说说他们的然后。宗墀拨乱反正来,“你元旦有休么?” 贺东篱这才偏头看他。宗墀觉得林教瑜的馊主意滚蛋吧,他并不需要测试她什么在意度,过去他就是太在意这些了,像今天包厢里这种一言不合就不欢而散的戏码,他不想再在他们身上上演。 宗墀朝贺东篱道:“我大概回去待一天,回来,我不打算住酒店了,我父母那边的房子太久没人住了。前后花园都荒了,草比人高,你说我是住进那里去,还是重新找房子?” 闻言的人,忽地转头去,看向窗外,明明萧条冬日夜里,霓虹闪烁间,却映似草长莺飞。 第30章 猫眼 这晚宗墀送贺东篱回去的路上, 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冯千绪包厢里用了急飞的遁走借口,于是立马现世报了。 黄秘书给他来电,大意是嘉达旗下一子品牌来自第三方授权, 日前关节就卡在谈这一授权品牌的单独议价。 齐代表联络并通知,对方代表正巧落地在雅加达,停留四日的样子, 齐代表现在人在香港,已经准备赶赴过去碰头。宗墀先前就为这单独授权的要约臭骂过他们好几波了, 这一回再谈不拢终止授权且议价的事, 齐代表同黄秘书抱怨:不干了,这位主的脾气, 比他老子难伺候多了。 黄秘书定当得很, 安慰齐代表, 也许小宗压根不是上心他的钱,是为了别的事不痛快呢, 别这么吃心老板的情绪,也别这么跟老板共情。至于活, 他们要干, 老板更要干。于是黄秘书转达齐代表的意思, 这一趟一定要飞过去,且为了一锤定音, 宗墀必须亲自过去支援、拍板。 宗墀这头听黄秘书人机似地汇报,中间有几秒的空白, 片刻黄秘书喊他, 宗先生,在听么? 宗墀长嗯一声,“知道了, 订票吧。” 挂了电话,宗墀靠在头枕上,好一会儿没出声。倒是边上的贺东篱提醒他,“你有事可以把我放下来,我自己可以回去。” “我又不赶着去救命,没那么急。” 贺东篱闻言,没再作声。 片刻,听他重振精神的样子,却依旧没有出声,司机在前面开车,后座上过于沉默,显得里头的空气都快凝固了。于是,贺东篱拿出手机,回复了几个消息,这其中还有几个出院病人的待办日程提醒。 她自顾自着,突然一个脑袋凑过来,看着她一秒切回微信页面。宗墀便伸手划拉了下她的屏幕,贺东篱不满,“你干嘛!” “我找找我在哪。” 明明她今天才跟他发过定位的消息,却已经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等他把自己打捞上来,看清上头备注的名字,很一板一眼的宗墀二字。 有点失望,她从前都是备注小池的。 他再发现,她微信里没有置顶任何人。然而公众号那一栏里,正好红点未读的一条就是他们城市发布的官号。 宗墀咦一声,仰脸问她,“你这不是关注了么?” 贺东篱坐离些他的脑袋,很坦然的逻辑,“我们自己城市的官号,我关注很正常吧!” 宗墀笑一声,很无辜的口吻,“我说什么了,我没说什么啊,我就是说你关注了啊。怎么急了呢。” 贺东篱面上一滞,随即锁屏,座位上没有唯一的光源。宗墀依旧歪着身,伸手揿亮了车顶上的阅读灯。光皎洁如纱地落下来,她身上的香气没出门那会儿浓烈了,但依旧闻得出玫瑰的调调。 宗墀冲她道:“我要去趟印尼。” 贺东篱好像料到了,眼里一点意外没有。从前他这样说走就走的行程多到家常便饭。 “顺利的话四五天回头,黄秘书留守,我给你她的联系电话,你有事找不到我就找她。” 贺东篱自觉她没有事要麻烦到他的秘书,才要摇头的,宗墀紧接着道:“或者你闺蜜要找我,你也可以直接给黄秘书打电话。” “我会跟蒋星原说你出差了,她再急也得等你回来。” 宗墀哦一声,附和她的样子,“嗯,这个口吻才适合当我的秘书。而不是大事小情的全塞给我,要我自己拿主意。” 贺东篱没理会他。宗墀把他秘书的微信及电话都发给了她,“记得尽量不要晚上七点以后联系她啊。因为我要她非重要事七点以后不准联系我,所以她觉得我七点以后也尽量别剥削她。而且,她女朋友非常粘人,经常给她电话和查岗,所以,你不要撞枪口上去,到时候她又不知道你是谁,肯定对你爱答不理。” 贺东篱被自己的乌龙球给搞怕了,宗墀这么一番话,她有点懵又有点吃瓜,她没记忆错乱的话,蒋星原说过他秘书很a很精英女,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这么多叫人意外的事啊。 宗墀看着某人恨不得大脑宕机的样子,禁不住地想笑。 “听清了没啊?”他逼她说话。 贺东篱有点烦他,声称,“我没事找你秘书做什么呢?” “我的外套,干洗完了,给我送回去,交给她。”少爷病说来就来。 贺东篱如他所愿,“好,我到时候拿给你秘书,让她给你送吧,我最近没时间去干洗店。” 有人不满意,“我说的是你给我去送洗干净,我不要别人。” 贺东篱皱皱眉,“我凭什么给你去送洗,我这周要值两个病房班,还有门诊,择期手术。我恨不得有人给我把衣服鞋子送去洗……” 她话没说完,宗墀截住她,“好,那我通知黄秘书去给你一起拿过来,一起送去洗。” 贺东篱当真了,连忙打住他,“我不要!” 一个晚上都轻声细语的不知名小姐,突然喊高了一声,惹得司机都不禁哨探了眼,后视镜里。贺东篱敏感地捕捉到了,宗墀再在边上放浪地笑,出洋相的人真是气死了。她原本不想理他的,偏笑声更加猖狂了,贺东篱真的忍不住地伸手打了他手臂。 司机耳里,宗先生立时就不作声了。听到不知名小姐再朝宗先生道:“我不想闲杂人等来我住的地方,我更不想你随便奴役你的下属,我跟着背锅。宗墀,你秘书真来了,我真的会生气。人家给你打工的,不是给你作老妈子的,你代入不了,我代入得了,最讨厌你们这种没有边界感的老板!” 宗先生解释的口吻,“怎么会老妈子,我额外付她季度奖金的,好不好!” “不好。”不知名小姐再呵斥他,“你从前没秘书的时候,也没见你哪件事落下了。” 宗先生一笑再笑,片刻,停顿了好一会儿,正色的口吻,“从前有你。” 车子抵达宗先生说的地方。他跟身边的小姐道:“我就不进去了,回去收拾一下,估计就要去赶飞了。你早点睡,24小时on call你有时间休息就抓紧休息,别那么拼命,钱赚不完,病也看不完。” * 贺东篱推门下车,宗墀跟着她一道下来了。 车子泊停在大门门口,贺东篱手里还捧着那盒巧克力,宗墀想起来还有一颗在他这里,从西服口袋里拈出来,要还给她,她没要。 车子距离大门也就十来步距离,贺东篱知道他飞行在即,莫名的不安与焦虑。她想起那枚伯恩山的黄金保护牌,她画那个图稿要妈妈帮着找工匠师傅照着做,再央求着妈妈陪她去庙里请大师诵经开光,贺东篱不懂这些的。喻晓寒为这事没少吃醋,怪西西太念着他了,说教女儿,晓得他为什么这么为所欲为的性子了吧,就是一路以来,要什么有什么惯了。 贺东篱彻头彻尾的无神论者,然而还是跪在大殿神明的脚下,祈求她爱的人都平安顺遂。她难得朝妈妈示弱,妈,他出了事,我一定比那会儿失去爸爸还难过。 这世上最无力的事,不是愚昧者求神明,而是科学者无永生,失去就是失去,死亡就是死亡。 失去的指征不霸道,那么,拥有与获取将毫无意义。 贺东篱再想起宗墀说过他袖上的那对袖扣是一对孤品,那人不会再送给他了……她顷刻间明白了点什么,她更不敢追问他了,为什么不要那保护牌了。 - 宗墀看着她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却像吃水很深的船,沉重又漂泊。 这些年她始终这样迷惑着他。少年无数次想靠近她,如同聊起天气那样,拙劣但认真地想知道,你今天怎么了? 他记起他那次出事后,每次再要飞前,贺东篱叮嘱他的话:落地给我发消息,别管多早还是多晚。 于是,他倚在车身上,冲她道:“到了我给你发消息。” 贺东篱静了静,转身进里了。 宗墀没有动,依旧倚靠在那里,盯着那红墙窄仄的一道乌门上,他看到里头感应灯燃起了一片光。 那光迟迟没熄灭。 片刻,宗墀的手机又唱了起来,司机提醒宗先生,车外的人也不管。他凝神在某一处,像盯又更像狙,一秒,一秒,大概过去了四五秒的样子,那门上豁开了一个小孔,遮蔽的圆移开盖子泄露出门后的一缕光。 一秒不到,它又重新阖盖上了。 是猫眼。 宗墀笑了笑,剥开手里那块快要被他掌心捂化的巧克力,一口塞进了嘴里去。 一边嚼一边牵开车门,知会司机,“回去。” 次日,贺东篱值班的途中,她抬头看院系统时钟,上午十二点过一刻的时候收到为了便捷看信息,把他暂时置顶了,来自宗墀的微信:经吉隆坡转机,平安落地。 她看着他落地的时间,查了下航班,推算他也许真的是马不停蹄赶回去即刻奔机场了。 工作周的接下来几日,贺东篱回到她最原始的协调频率。 大概最偏离她日程计划的就是把她身边几件不算脏的大衣、外套送去干洗了,连同某人的那件。 周四这天,她值门诊班,快到下班收尾的档口,听到外面分诊台那边的护士议论着什么,直到贺东篱从诊疗室里出来,摁墙边的消毒液消杀时,才听到护士同她道:“贺医生,普外的邹医生今天被医闹了。” “为什么呢?”贺东篱不由地眉心一跳。 “说是什么明星的极端私生粉挂邹医生的号,然后正巧今天是教学门诊,邹医生的带教的实习生见情况不对驱赶对方的时候,打起来了……” 贺东篱掏出手机预备给邹衍打电话的,她这周几乎都没瞧见他人影,微信上的消息也回的笼统。周一她给邹衍发信息,他说医院急call,她也只能问她昨晚手术顺利么。结果邹衍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我虽然性向女,但确实不喜欢你,放心,叫你的宗某人前男友也放心。 知名不具 第32节 一句话给噎得贺东篱直挠头到现在都没想好怎么接话。护士再悄悄朝贺医生道:“说是邹医生介入别人的感情、额,都上热搜了。” 门诊楼里陆续下班,贺东篱看到的所谓热搜,邹衍同冯千绪约饭的时间就是他们周日那天一起吃的饭,明明是四个人的饭局,最后营销号裁放出的约饭是二人密会。 至于流出来的所谓劈腿实锤的吻照,贺东篱直觉不对,邹衍那天就是愤愤提前离席的,且这个吻照,她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眼熟,不,是耳熟…… 宗墀提到的销毁的那张! 第31章 赶不走的人 贺东篱给邹衍拨了电话, 提示正在通话中。 门诊楼回到住院楼,日常晚查房了她的病人。饭都没吃,跑去普外科里找邹衍, 同事告诉贺医生,邹衍下午的门诊被闹事,科里临时停了邹医生的门诊。 急诊手术也协调换人了, 这会儿,应该提前下班了。 贺东篱打了车, 去邹衍公寓找他, 门里应声给她开门的时候,邹衍在接电话, 他没言声。即便这样, 贺东篱都听得出那头劈头盖脸的训斥, 因为邹衍苦笑着。片刻,那头不说话了, 他才来了句,“对啊, 我就是喜欢她啊。离不开的那种, 全天下有那么多女人, 我他妈就犯贱了,怎么样吧!” 说完, 径直把手机挂掉扔开去。 贺东篱站在门口,好久没言声, 更不敢进去。 起居室里大概平静了几分钟, 邹衍才拾起平时那情绪稳定的皮,幽幽偏头来,问贺东篱, “找我有事?” “我打你电话没通,你们科里说你下班了,我就是……你如果只想一个人待着,那我先回去,邹衍。”贺东篱小心翼翼地问候着他,她希望她这样朋友间的关系并没有冒犯到他。 邹衍笑了笑,站起来去找衣服,片刻拾起外套,邀请着的样子,“你来都来了,陪我去喝一杯吧。” 贺东篱警觉着,“你这上热搜的脸,出去,不好吧。” 邹衍鄙视的口吻,“你也太高看娱乐圈网民的长情了,这点破事,三天不到就没影子了。” 陪邹衍去酒吧的路上,他告诉贺东篱,这是她第二回安慰他了。“第一次是回医院下雨那次,老实跟你讲,那天老周当着我爸的面狠狠夸了你,甚至还惋惜你没留在我们普外。我爸拿你树典型,说女孩子都能这么抗压出挑,你成天浑浑噩噩地混什么!” “我那天看你特别不顺眼,你冲我说话的时候,我他妈只想骂人,滚蛋吧,装什么纯情好人啊。” “结果你把一坨皱皱巴巴的纸递给我,就走了。贺东篱,我没用你的纸擦脸,讲真,你揣纸的习惯也太糙了点。”邹衍说着,仿佛很有趣的样子,不禁偏头瞥一眼她。 贺东篱无所谓,“那我出门跑步呀,揣点纸在身上,难道还用个爱马仕的丝巾包着。” 邹衍再笑,“所以啊,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好得在我们医院格格不入的。” 贺东篱被发好人卡,尤为地轻松,甚至呼出一口气。她恨不得录下来给那些小肚鸡肠的人听听。 贺东篱与邹衍的交集始于那场雨,真正建交算是租房的那回。他得知她想从宿舍搬出去在医院附近租一套房子,那会儿她轮住院总期间,压力特别大,邹衍每回见她,都感觉到她很紧绷,也正是这份紧绷叫邹衍生出几分落地与怜悯。 贺东篱想租一个条件好一点的房子,因为她心情不好,她需要好的氛围来调节一下。不然她会走火入魔的。 邹衍问她好一点的预算是多少,她难得阔气的口吻,她没预算,喜欢最重要。 邹衍笑话她,这么豪横,还当什么住院小医师啊。 贺东篱点头,嗯,实话告诉你,我确实有笔横财,我一直留着……熬不下去的时候用的。 他大学校友附近有套房子,对方正巧回国来料理母亲的丧事,邹衍问老友愿不愿租给他一个女同事。好友正巧缺一个替她看顾房子的人,最好是干净且有稳定工作的女房客。她问邹衍,人家介意我这刚办完丧事的地方啊? 邹衍担保,别人会,她不会。 好友闻到点味了,问邹衍,女朋友? 邹衍朝好友坦白,我如果说她有点像邹游,你会吓到么? 好友摇摇头,即刻就好奇起来阿衍这位女同事了。 看房的那天,好友见到贺东篱,什么调侃的话都没有,大概就是阿衍说对方像邹游,给她魔怔到了。 邹游是他们圈子里最负盛名的才子,带着些轻微的孤僻与不合群,但是门门通又门门精。说起冷笑话来,你能感受到他真的很努力地跟你沟通了。 他在大四与好友结伴出游的途中意外车祸去世了。 至此,邹家的月亮泯灭了。 邹衍也因为哥哥的过世,被母亲逼着和冯千绪断崖式分手。 好友一面心疼邹游的亡故,一面也心疼阿衍这些年活在哥哥的阴影下。可是她知道,他是爱阿游的。他再记恨父母的偏爱,从来没想过阿游会死。 兄弟俩出事前大吵了一架,理由是邹游为阿衍跟父母争辩,阿衍不想学医,我不懂,不想怎么就错了,怎么就辱灭你们了! 邹衍明明什么都没说,最后被训斥的依旧是他。他冲阿游大发雷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管好你自己就够了。 一语成谶,邹游最后只管好了自己。 那阵子,阿衍几乎自责抑郁到脱了相。他与冯千绪的事,被他妈妈知道后,更是诛心地怪他,怪他和他爸爸一个德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邹母口不择言的一句,死的怎么不是你。成了邹衍怎么也拔不掉的一根刺。 邹衍与冯千绪干净利落地分了手,之后的六七年里,大家都不怎么看到他有个笑脸。这回,领着他的同事来看房子,好友看得出,他是轻松快乐的。 因为贺东篱盯着厨房里,房东小姐临时买的一束百合,没来得及插瓶呢,就搁在水果台盆的那一小池活水里,她出了出神,转头就朝邹衍道,她喜欢这里,她决定租下了。 邹衍转头朝好友示意,我说什么来着的。 酒吧里,贺东篱舍命陪君子点了杯鸡尾酒,守着别人的心思,不敢说,更不敢问。 邹衍嫌弃她,“你真的和邹游一样呆,我跟你讲。”贺东篱与邹游同为法语八年制的校友,同样的爱隐匿在热闹里但又轻微的不合群,同样爱吃红豆馅的白脱面包,同样的持针打结手法,同样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罢的不内耗人格…… 这种人并不惧怕孤独,应了那句话,灵魂丰盈者,独行亦如众。 贺东篱不快,指责邹衍,“虽然事关你哥哥且死者为大,但是你说我呆,我不可能会开心的,我告诉你!” 邹衍笑闷了口酒,赦免她的样子,“你要说什么,尽管说吧。当今天是我的罹难日。” 贺东篱听他这样咒自己,连忙要他摸木头。替他呸,呸完才坦然,“你早该跟我说说你哥哥的事的。” “不想说。” “那被人误会是男小三也无所谓了?” 邹衍偏头来看贺东篱,“误会?你怎么知道就是误会呢?” “你那晚提前走了。” “嗯,那吻照是真的。” “我知道,但是……” 邹衍一下睁大些眼睛看贺东篱,后者才意识到说漏嘴了,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 “……” 面面相觑后,贺东篱觉得宗墀那家伙虽然背调人该死,但她愿意担保他的品行,宗墀绝不屑这些下作的搞人方式,他就是去打劫都得站在高山上。于是,还是替他瞒下这一段了,“总之,那吻照和周日的约饭时间线对不上。” “况且,也不是你们二人密会啊,明明还有我们。” “你们?”邹衍替贺东篱重复,片刻,仿佛附和着说,“也许放消息出来的人,正是因为知道宗墀不好惹,所以裁掉了。” 贺东篱其实猜到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邹衍,你不是那种人,我知道。” “哪种人?” “你还是很在乎你的家人,你父亲对你的期望,以及没了你哥哥,你更要替他活一点他想活到的地方。”贺东篱试着共情道,“不然,你早不干这行了,我知道的,更不会瞒着家里去帮冯小姐。” 周日那晚,包厢里的吵架,贺东篱太熟悉了。那几近想逃离的邹衍,就是当初的贺东篱。眷念着的人,疑心或是猜忌,这才是最剜心的,偏偏冯千绪越口不择言的时候,也最读懂了邹衍。 她(他)知道他(她)不爱别人,偏偏,又无法留住他(她)。 邹衍喝到上头且萎靡了,才试着朝“阿游”真心话,“人死不能复生,正如我和璐璐的分手,这些年,她越走越远,我留不住她了,偏偏她还有一百万个理由来谴责我,当初是我绝情先不要她的,她有理由恨我一辈子,奴役我一辈子。她哪怕抱着我,强吻一万遍,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她不可能放下对我的恨,也不可能舍弃她的名利光芒,连最简单的,我娶她所谓的她进邹家门都做不到,谈什么爱。其实,她比我鄙夷,什么邹家的媳妇啊,狗屁都不是!” 邹衍倾诉完很久,边上的人好像比他先醉了的沉寂。他偏头来看她,贺东篱双手揉搓着脸,移开手的时候,邹衍看到她一边眼角上挂着泪。 贺东篱很快调整好自己,无事发生地宽慰邹衍,“你喝吧,我保持清醒,喝醉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最后邹衍并没有喝醉。贺东篱唏嘘,这也是道德枷锁重的人又一诟病的地方,连醉都醉得这么难。 他们等代驾的时候,贺东篱感受到手机震动了好几下,这才捞出来接,酒吧里原本不算吵,只是她从高脚椅上下来,隔壁几桌在看球赛,进球了,有人喝彩就有人唱衰。 贺东篱接通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就听到了这满堂彩与不住的男人口哨与嘘声。 “宗墀,我有件事……” 那头抢白了,“我提前……”说着,顿了下,沉沉问她,“你在哪里?” 贺东篱解释,“邹衍出了点事,他来喝酒,我陪他、” “不和邹衍一块是不是不行啊?”宗墀的声音其实很冷静,几近示弱。但因为隔着一个小时的时差,隔着万米高空升起又降落后纵横开的距离,隔着轻微麻痹的酒精脑袋以及听来的一肚子覆水难收,贺东篱一瞬间又掉回从前那些个日日夜夜的漩涡里去。 情绪起毛、紧绷,一时分不清过去还是现在、质问还是关心。或许,她就是攒了把火,密封干燥保存得太久太久,像个潘多拉的盒子,谁也打不开,唯有知名不具这把钥匙。他不回来试图打开她就罢了,他已然在撬动她了,动荡着她的自尊与欲望,那么她这把火就算是师出有名了,且只有他一个受害者。 宗墀那头久久没等到她出声,问得更急切了,“喝酒,你什么酒量你不知道么,你跑去和他喝酒、” 贺东篱一下子截断了他的话,“我想我和谁喝酒还轮不到你宗先生管。” “贺东篱!” “你别喊我,永远别喊。宗墀我恨透你了,你永远这样,我上回跟你说得还不够清楚是不是,我的同事不是女人就是男人,你不让我和别的男人接触甚至正常社交来往,那杀光全天下的男人吧,包括你的那群狐朋狗党,头一个就拿林教瑜祭旗,因为跟你比起来,林教瑜甚至都是眉清目秀的地步!” 受害者着实被燎到了,一时出气声大过进气声,“西西,你已经醉了是不是!我是这个意思么!” “你就是。”这头难抑的负气、宣泄,说完,嘟地一声就挂了。 宗墀即刻又打了回来,贺东篱不予理会了。 可是等她回到邹衍那边,想问他代驾来了没,他顺利上车,她就先走了。 邹衍在接电话,起初贺东篱还以为是代驾师傅来了,结果,邹衍听着电话最后徐徐把手机递给了她,贺东篱一下子就懂了,她扶着邹衍的手机到耳边, “宗墀,你真的太过分了。” 被骂的人全不管,只问她,“你喝了多少?” “你非要逼我在外面和你吵架吗?” “你自己什么酒量你没数么,你跑去喝酒。出什么事了?” “不关你的事。”贺东篱恨他总有这种本事,逼人的口吻爱人。 那头听到这一句,窝心火一般地,“出天大的事你也不准喝,你听清楚了没!” “我不清楚,我只清楚,你凭什么管我!什么身份,什么态度,我是你的东西还是宠物、” “你不是!”那头忽地也失控否定当肯定了,“你什么都不是,我也不配,行了吧。对,我凭什么管你,我他妈就是犯贱啊,我管你喝酒干什么,我急什么,你管我要身份,我没有了,这些不都被你通通收回去了么。贺东篱,我舍不得你沾酒,到头来,你跟我要身份!身份是什么,国籍、护照还是户口本,和你绑在一块的法律文书是吧,早知道你今天会跟我要这东西,我当初就不该答应放你下山,或者你干脆看着宗径舟亲手了结了我,我死了,你也就解脱了。” “宗墀,你混蛋!” 知名不具 第33节 混蛋的人在那头狠狠吞下一口什么,咽下去了,也换了个稍稍缓和的口吻,“我已经派车子去接你了。喝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喝都喝了,阿篱,答应我,先回去,好么?” 宗墀从前说过最让她心软的话:我一年有一半的时间见不到你,还有一半的时间又不知道花多少个小时在飞去见你的路上。阿篱,你但凡试过一次飞行十二小时向上,落地也许只能待一个晚上,返程又是无边无际的十二个小时,你就会懂我心里的空。 可是他们吵起架来,又是叫人心力交瘁的地步。她想到同事间常说的那句,人甚至不能共情上一秒的自己。是的,上一秒的她,还在心软地朝自己委婉暗示,比起天长地久,明明怨偶与遗忘更可怖。她怕怨着怨着大家就彻底回不了头了,更怕妈妈对爸爸那样的遗忘,人是活着的,心是跳动着的,活人是永远不能铭记死亡的。 死亡,贺东篱一闪而过的惊慌,终究,她怕了,她不再与他对峙,在电话里,在跨国的时差里。她怕那个人又不管不顾地跑回来,重演一些在他们眼里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戏码,他出点事,他的母亲再高高在上地指责她那句:你也许并不爱他。 于是,早已泪眼婆娑的人,朝电话那头,或许从他们重逢那一刻她就该狠狠抛舍开的,“宗墀,我的酒量只有你知道。这么多年,别无例外。知道为什么嘛,因为别人都没有你无赖!可我偏只有在你这个无赖面前才敢松懈心防多喝几杯苦得他妈倒胃口的酒。还有个事,你念叨我很多年了,我也一起告诉你,当年在篮球馆,你觉得我傻,落下的星冰乐已经离开自己视线了还要回头拿着喝,对,在你这种有钱少爷眼里一杯星冰乐算个屁,还值得回头拿,那是你请我喝的,且在你视线里,我觉得算不上离开自己视线,仅此而已。我告诉你这些,是为了接下来要郑重通知你的:宗墀,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忙完你的收购请你立马离开我的城市,你还是男人的话,就请继续履行你父亲对你的禁止令。” 说完,贺东篱就把手机扔还给邹衍。 邹衍还没捡起来,贺东篱失魂落魄地又把手机夺回头,再朝那头几乎发号施令般地,“你不要再闹那套即刻回国的戏码来吓唬谁了,这回我身边有见证人。你再出点什么事,我会很无情地跟你父母撇清干系,宗墀,我说到做到。” 那头满不在乎甚至匪气冲天道:“那我马上凌晨飞香港的航班就不能回了,嗯?因为你一句话,我回就是闹了。贺东篱,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还是男人的话,我现在就告诉你,我不是了,就不是了,谁能把我怎么样!” 贺东篱熟悉的那个人又回来了—— 十五岁的宗墀,暑假里和林教瑜他们从马场出来散心,在观光街上碰上了贺东篱一个人在小桥流水边采风实则是她知道了妈妈要再嫁了,她难受沮丧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手里素描的一幅,大概碰到好心人了,对方问她三十块卖不卖。贺东篱踟蹰之后,还是答应了,拿到钱,收拾画板准备换地方待着。 小桥上的宗墀碰上原先私立学校的老仇家,林教瑜怂恿着宗墀有仇当场报,他站在桥上,只手搭在石狮子的脑袋上,由着两方挑衅着动手,不远处的保安跑过来呵斥,贺东篱被看热闹的人撞了下肩膀,她弯腰捡画板再抬起头的时候,宗墀已然从桥上下来了,他身后的林教瑜一下子把对面一男生扣着脖子撂河里去了。 宗墀回头看了看,笑得倨傲又漠不关己,等他拨开交织的人群来到贺东篱跟前的时候,保安已经把他当主凶般地盯上且嚷着他不准走。宗墀拉上贺东篱的手腕就跑了。那天,天出奇得好,湛蓝的幕布上,满是浮云,朵朵蓬松且低垂,贺东篱素描时,甚至想好了她作文的素材,修辞时大概要这么写:管云彩的神仙大概喝醉了,或者被孙悟空放了瞌睡虫,总之,云朵小妖怪们都跑出来了。 而地上的两个人一路狂奔出观光街,最后熟路归途地跑回了他们学校隔壁的寺庙里去了。几百年的古树下,贺东篱因为剧烈奔跑鼻子流了好多血,她狠狠骂了宗墀,简直是个惹祸精,但哭着哭着也朝他倾诉她心里的别扭、难受。那晚回去,宗墀在q上问她现在人在哪里,他有补给包给她。贺东篱不懂,但也在他约定的时间下楼看到了他。他给了她一瓶牛奶和一盒巧克力,冷淡且孤傲地声称,算是她失血的buff。她怎么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她的一番话,宗墀才改变了主意留在了国内,父母诧异也没用,他说他是通知、决定; 十七岁的宗墀,又一次因为贺东篱去游泳馆找他,安慰也好送别也罢,或者就是他这些年耿耿于怀地觉着她是故意去的,勾引报复拿他泄愤,总之,他再一次推迟了他父母原先对他的计划; 三十岁的他,贺东篱已然无计可施,她用她最凉薄的话来驱赶他,然而她太了解这个亲密无间过七年的人了,他可以缠着她请他吃一碗六块钱的面打死不提还钱的事,也可以为她一口气租年租几百万的公馆花园洋房直到她博士毕业;他可以听喻晓寒念叨他半天不作声,也可以老爹在电话那头才叨叨一句,他就满口不耐烦地呵斥老头,少废话吧,结案的时候看结果,你别管我怎么给你办到的;他可以眼睛都不眨地由着贺东篱涉水判断失误泡废他一辆车子,结果律师来找他签文件的时候,贺东篱才明白,那辆车子是集团公产,为了公账,宗墀拿来年信托基金一年的分红跟他父亲买下了;他可以每一笔项目奖金全转给贺东篱,要她留着以备急用,声称这是他自己赚的,养女朋友天经地义,但也可以怡然自得二世祖发言,他的生活开销倚仗项目得到的那几个钱,他得上街要饭回来烧给她吃。 宗墀在外人面前端得越傲慢上位正人君子,与贺东篱独处的时候就越顽劣幼稚,甚至混球下流。从前她多数不响应他,他哑火后又不作声地来哄她了。 数年过去,她不知道是摸爬滚打地接了些地气也硬了点金刚心,还是终究近墨者黑地被他染坏了,总之,打上云霄宝殿的不止孙悟空,也不止他宗墀。贺东篱知道,无论她早开口还是晚开口,只要是个不字,那他一定有招等着她。赶不走的人,世上只有他一个,“宗墀,你脸都不要了!” “嗯,跟你比起来,脸他妈算个什么东西!”有人平静过了头,这句话仿佛预谋了很久,才掀桌般地明牌了。 第32章 请你认真存好她的姓氏 宗墀明明在骂自己, 贺东篱却被他气得几乎面红耳赤,血压狂飙的地步。 从前喻晓寒骂他是活土匪的时候,贺东篱即便怪他狂妄自大, 但私心明白,她这些年能真正意义上和徐家划出一个相对界限的白线,恰恰是因为宗墀那年豁出去的一顿掀桌。她恨他藐视了她妈妈, 可是她依旧不得不承认这种掀桌的底气,不是谁都能与生俱来地拥有的。 那头, 宗墀厚颜无耻了一通, 想起他们从前闹矛盾,他声辩, 你难道就一点错没有么, 我要给你妈打电话, 让她评这个理。今晚,他怕不是吵癫了还是酒多了脑子搭错线了, 张口就来,“你把这事说给你妈听听, 看她会不会赞成你, 你夜里爬起来抱着马桶吐得难受你又忘了。你那一杯倒的量, 醉在外面怎么办,我答应过她, 不再……” 贺东篱气得啜泣着一句话终结了他,“你那么瞧不起我妈, 还要我妈断什么案啊!” 咚地一声挂断了。手机还捏在手里, 贺东篱整个人气得几乎像尊可以冒烟的泥菩萨。 真真应了那句,泥人也有三分脾气呢! 邹衍鄙夷且笑话,伸手来, 最后不得不提醒泥菩萨,“喂,我的手机。都给你俩吵没电了。” 贺东篱这才回神,悻悻还给他。擦眼泪擤鼻涕地,再问他代驾来了没。 邹衍点头,也问她,“怎么样,是我送你回去,还是等你的专属司机过来接你。” 贺东篱觉得邹衍这话是大大的嘲讽,“我自己回去。你到家给我发个消息吧。” 邹衍问她,“那你的专属司机不要啦。” 贺东篱觉得邹衍的酒品一般,起码聒噪。她即刻给陈向阳打了个电话,很严肃地知会陈向阳,叫他的司机别白跑一趟了。 陈向阳知道宗墀出差了,他的司机这阵子是专门供宗墀差遣的。东篱既然能说这话,想必是宗大少爷派出去接她了,陈向阳不疑有他,只问东篱,“这是怎么了,怎么又不要去接了,东篱啊,宗墀那脾气你别搭理他啊,他跟他老头子都动不动狗叫的。” 贺东篱只是告诉陈向阳一声,其余她懒得解释,最后只匆匆留下一句,“我又不要当他的爹,跟他老头子比什么。” 陈向阳给东篱噎了下,笑出声,最后想再劝什么的,东篱和他礼貌说再见了。 从酒吧出来,等代驾师傅准备的档口,邹衍征询她,“你真不要我送你啊。” “不要了,又不顺路。” “你是怕你那位少爷吃醋吧。” 贺东篱面上淡漠,“我怕极了。跟你说,我要是有这个怕,也许没准、我是说,我顺从依附他,或者如有心之人认为的勾引他,我可能已经是个珠光宝气的宗太太了,更有可能,他都不到三十岁就厌倦我了,最后我分得一笔颇丰的离婚遣散费。日子倒是比现在好过一百倍。” 邹衍真心觉得这样的贺东篱有趣极了,他从前没发现她嘴巴这么歹毒。“多好,三十岁不到就是个死了丈夫财富自由的名媛熟女。” 贺东篱听到个死字有点不开心,“请你不要咒他。” 邹衍再次感叹这样维护一个男人的贺东篱实在太割裂了,他想起他送咖啡机给她的那晚,明明在房里应付着他,整个人却频频回头看外头那位,不知道的以为怕那位掉马桶里呢。邹衍狠狠嘲讽,“你俩哪天莫名其妙领证了,我一点不稀奇。贺东篱,基于你笨蛋怀疑过我性向的事实,我合理质疑,那晚在你那里,你不肯我帮他找那袖扣,是怕我接触你的前男友。” “我没有!”贺东篱严厉反驳,然而基本上算不打自招。 邹衍酸了酸,但很坦荡,“璐璐说得没错,我确实有点嫉妒他,不是他多金好命还是一副好皮囊,而是我的好朋友因为他,其他人都好像看不见了。” “可是,”邹衍紧接着道,“友谊是加减储蓄,唯独爱情是化学反应。” “贺东篱,你比你想象中更爱那个人。” 贺东篱拒绝好友对她这样的侧写。转移话题,问邹衍,热搜上那事他预备怎么办? “千绪会自己处理的。”邹衍作无谓状。他说到前尘时喊得是她本名。 公关得了,就是一桩无聊的营销新闻,公关不了,就是他作为一个女明星绯闻里的一桩旧事故。明星裹挟素人,总归是素人吃亏的,连同他家庭都会跟着牵连着被曝光。 贺东篱想起邹衍出门前朝家里声辩的那番话,平静但疯。她太知道,平静的人被逼到什么程度才会撕豁开这样的疯口子。 贺东篱看着代驾师傅坐到邹衍的驾驶座上了,她抓紧说几句,跟邹衍也有种经此一役更具备战友的默契感,“他刚电话打过来的那一刻,我想求他来着,邹衍,很奇怪,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想着也许我能帮你一回,可是更多的是,我想跟他说这件事,我想他知道这件事,然后……”贺东篱讲不出口了,然后也许我们会一同惋惜一点什么。 邹衍轻蔑地笑她,“你还用得着求他啊?” 贺东篱实话朝朋友,“你笑话我吧,其实我很少朝他张口的,尤其是现在这样的关系,我求他一次,就自觉……不谈矮一分吧,总之,他那个个性,就难脱身一分。” 邹衍并不寄希望东篱帮他什么,而是用男人的视角告诉东篱一个事实,“爱的人朝我张口,我一定会给她办的。这不是求,也不是索取,而是她有困顿的时候还想到我,爱也好情也好,本质是一种被需要被认可的价值转化。男人很贱骨头的,你求他,这比你跟他说一万句我爱你还叫他爽。” 贺东篱失神了很久,也许吧,她那些年一没求过他什么,二也没张口跟他说过光秃秃的,我爱你。 她能拿出最大的求和态度就是握着手机守到23:59分,掐着时间给他打零点的庆生电话。转到留言信箱的那一刻,她觉得上帝都没有站在她这边,她甚至不确定他在不在新加坡,也许他根本不在她准备的时区里。 与他分手后,她再也没做过桔子蛋糕。蒋星原妈妈生日是个例外,她感谢东篱一直照顾着她们母女,转送了东篱一篓子刚采摘的时令桔子。贺东篱拿到科里分掉了,剩下两个,她放在床头,迟迟没剥开吃,最后给蒋妈庆生的时候作了蛋糕的材料,那晚,蒋星原知道这可能是妈妈最后一个生日了。贺东篱由着蒋星原靠在自己肩上哭到抽噎,这世上永无感同身受,她最大的虔诚唯有陪伴。 贺东篱捧着庆生的蛋糕碟,只刮了刮上头的奶油尝了尝,尽管没吃桔子肉,可是她还是记起了曾经的味道。 * 陈向阳给宗墀来电的时候,后者在等国内一个标的数据的更新。 陈向阳开门见山,陈述口吻,他尽量不去惹火上身,“跟你说一下啊,你要司机去接的人,她刚打电话给我,说不要司机去了,她自己回去了。” 那头迟迟没言声。陈向阳即便隔着时差也闻到硝烟味了,他抓紧挂吧。心想,谁能吵得过这位主啊。 “嗯,那你忙、” 陈向阳话没说完,那头突然开始放箭了,陈向阳想跑也来不及了,“她那个眼屎大的量跑去喝酒,喝酒!和她的男同事,邹衍!她还为了那男的冲我吼半天,威胁我不要回国了。怎么我回国又不是为了她,她以为她是谁,要我回去继续履行宗径舟的禁止令,草,她拿这话填我是吧,我即便这辈子不入境中国,她也别想和别的男人双宿双栖。” 陈向阳在家里都听到醋坛子倒了,还得哄那头,“有一说一,你说的这些都不像东篱的作派啊,她为了别的男人吼你?我不信,你别怪我说你啊,你不吼人,都能授予诺奖和/平奖了。东篱那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她轻易不得罪人,但也轻易不受降人。徐家老大冲她示好不止一次了,你看她睬么。我有时看东篱吧,甚至怀疑她也只有在你这开窍懂那些,她看别的男人是不是都和看标本一样啊。和男同事喝个酒,你看你急的呀。” 宗墀呵斥陈向阳,“你知道个屁!” “是,谁也不准有你知道。嗐,多大点事啊,抽烟喝酒又不是男人的专属。是人总要排遣的。” “我是这个意思么?” “你不是这个意思也是这个意思了。你一张口,就满满的压迫感和专制感。这点,你去问问你的员工们。你来我们公司,听会全程一个笑脸没有,我们财务大姐算是身经百战了都有点怵你呢,有次跟你说话,你没言声,姐都怀疑到是不是她新烫的头发出问题了。” 宗墀不知道是气晕了还是哑火了。 陈向阳趁着少爷被打闷棍,再接再厉,“应酬而已,抽烟喝酒,医生也在所难免。” “她不会!她最厌恶抽烟的人,她爸爸肺癌走的,她那些年为了烟和我吵过多少回,喝酒更是一沾就倒。醒酒后也不会多好受,嚷着头疼胃里还是想呕,三天都缓不回来的那种。人又娇气,非要吃她妈弄得那种什么青菜疙瘩汤,谁会,谁能给她变得出来,她嫁人她妈妈都要跟着陪嫁过来的!”宗墀如是念叨着,脑子里却忽闪过点什么,发怔了好久。 陈向阳不觉,“她和我通话的时候清醒得很,不像喝多的样子,你急归急,别冲她说意气话,她刚电话里好像也气得不轻的样子呢。真把人气着了气跑了,你俩再耽误五年,落着你什么好!” “她还气,来,你说说看,她气什么了,她说什么了,她永远对我永远错。”当初贺东篱一场宿醉,闹得好几天没胃口,宗墀就给喻女士打电话问她要怎么做那个疙瘩汤,喻晓寒问西西怎么会喝成这样啊,宗墀只得往自己身上揽,最后被喻女士骂了好久。骂到一个忘记教一个忘记学。第二天,喻女士突然赶了过来,总算解了燃眉之急,但他也被扣在厨房里剥了一篮子蚕豆且认真保证,以后不让她喝酒了。 陈向阳轻易不敢说宗墀什么的,说一千道一万,他当初资金链就是靠宗墀补起来的,也是靠他才拜到宗径舟的码头的。这父子俩,外人看起来是老宗说一不二,但陈向阳知道,小宗迟早的家主。他这趟能来明面上的收购,还是老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老宗虽说前些年恨铁不成钢地管制了儿子,然而,这几年又怕了,怕断子绝孙。宗径舟骂儿子:他那个死鸭子嘴硬的脾气,不知道人家那个小贺看上他什么了,能和他谈七年不散,也是稀奇。 陈向阳附和宗先生,冤家吧。您是不知道,只有说到贺小姐,他才能没脾气地听我们说几句。甚至数落他,他也不作声的。你能说他不好,但是不可以说他女朋友不好,哪怕前女友了也不行。这不是冤家是什么。 眼下,陈向阳转述东篱的原话,不带怕的,“我说你跟你老头子也动不动狗叫的,她说她又不想当你爹,跟你爹比什么!” 果然,有人逆来顺受,“嗯,她要当我妈!我妈大房,她来当二房。” 陈向阳笑惨了。都没笑完,那头忽地问他,“那个姓邹的,邹衍,出什么事了!” 陈向阳最近忙着做产品内测,顾不上这些,刚要敷衍少爷的,宗墀那头不答应的样子,要陈向阳帮他去问问,问不到就去问梁建兴,他家里一定知道。 陈向阳不解,“你这不是恨毒了他的么,怎么又帮着打听起来了啊。你别没出息啊,跟我们公司那些小丫头片子似的,情敌最后同担了啊。” “滚你大爷的。那姓邹的下辈子都不配当我的情敌。她不喜欢邹衍,甚至没把他当男的看。但她把人家当朋友啊当命啊,你不给她弄明白了,她又要陪人家去喝酒了!一傻子,你能怎么办她!” 陈向阳翻白眼,得,少爷又把自己哄好了。 宗墀直到挂了陈向阳电话都没承认,贺东篱气得他不轻,但是她刚开火车似的碾过去,好像还说了点别的。 她说她的酒量只有他知道,还有星冰乐来着…… * 黄秘书即时传更新数据过来,宗墀等陈向阳的消息暂时没回营,他搁下酒杯,手撑太阳穴,问秘书那头,“家里有没有人找过我?” 黄秘书先是卡了下壳,因为听到老板一个极为新鲜陌生的词。他走前关照过她的,如果有私事找他,及时通知他。黄秘书捏着老板写给她的一串手机号,醒悟过来,是那位邦尼兔小姐的。 听到家里这个词,黄秘书一下子就会意了,“哦,邦尼兔小姐么,暂时没有。” 那头有用餐撂下刀叉的动静,且还不小的样子,刀叉扔到盘子上,发出铮铮的声音,“贺。请你认真存好她的姓氏,我不想再听到任何代号诨名别称,她姓贺,祝贺的贺,谢谢。” ----------------------- 作者有话说:to西西:我女儿全对!发他的脾气,让他没脾气可发。[竖耳兔头] to邹衍:虽然狗征用了你的手机吵架,但是狗会还报你的啊。[眼镜] to陈向阳:西才是你的贵人,记住![哦哦哦] to黄秘:有狗,快跑~[裂开] to宗狗:算命先生说,把嘴闭上,能保儿孙满堂。[白眼] 知名不具 第34节 第33章 刻舟求剑 黄秘书跟老板三年有余, 实在话,他脾气不大好,但是待她还算厚道, 最耳目一新的“亲民”就是不让她称呼他“您”,说听起来他明天就八十了马上能爬进棺材里去的官僚味,大家年纪相仿, 平级称呼就行了。 老板工作时间对事不对人,她又是宗太太推荐的, 面试那天, 宗墀瞥她简历半晌,有种鸡蛋里挑骨头的傲慢, 最后问她, 工作经历里gap了一年是为什么。 黄秘书直言不讳她的性向, 女朋友爸爸过世了,她妈妈又病了一场, 我想陪她挨一阵。 傲慢的人,丢下简历, 薄情敷衍地说了声, 抱歉。 最后当场拍板了她。上班的第一天, 黄秘书就被她的老板告知:我并不是因为你是我妈内推才接受你的,希望你深知这一点。当然, 你认为我妈对你有知遇之恩,这并不矛盾。 工作磨合到跟随, 黄秘书私下跟女友吐槽过老板, 他绝不是gay,相反,直男上天的臭脾气, 让我狠狠怀疑,他是不是母胎至今。 直到这次回香港休假,她跟女友汇报老板新进程,他确实是直男,而且是个很阴湿男鬼的直男。我可太好奇把他甩了的那个女生长什么样了。 女友立马不开心了,数落她,邦尼兔小姐是你未来的老板娘,你看着吧,你都说你老板阴湿男鬼了,缠郎已经很可怕了,缠鬼简直地狱级别的boss。 眼下,黄秘书被老板一句谢谢给寒噤到了。等等,他突然公布姓氏是什么意思啊,复合啦? 就在汇报电话预备挂断前,黄秘书想起什么,顺便给他汇报一下吧,原先这种事情也很多,宗墀对于他个人隐私曝光的照片很偏执,偶尔慈善晚会上,他父母明明是主办,他都不愿意一齐合影的,合了,也绝对不允许媒体流出去。 因此,黄秘书才把冯千绪工作室联系宗先生帮忙背书的事情压了下来。电话里一五一十给宗墀说着,结果那头听了一半就不快的口吻,质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黄秘书自认为她还算了解老板,“你通常都是不允许你的照片上公众板块的。” “我是问你这件事为什么不及时通知我。这样我留守你的意义是什么?” 黄秘书缄默到哑口。 对方忽地不耐烦,最后习以为常的老板嘴脸,“行了,我知道了。你帮我联系一下对方经纪人,告诉对方,如果想及时公关,就挑个利索的人赶在我明早转机的空档,给我个完整且不废话的简报,一次性把前因后果说清楚。未经我同意,流出我及女伴半张照片或者毁坏我女伴任何隐私及名誉,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另外,你帮我联系林教瑜,让他探探窦家那头。”如果冯千绪这头没猫腻的话,那么显然是有人给她泼脏水,那就是谁受益谁从疑了。所谓的三角关系,只有窦雨侬是隐身的。 宗墀觉得蹊跷也明朗。 黄秘书没有私下联系过林教瑜,冲老板,“我联系林先生,他会听我的么?” “你就说我说的。” 黄秘书其实想说,你直接联系是不是更奏效点? 结果,宗墀那头说完就要挂,他说他有个重要电话要打,还管她要了飞机回程订票的时间明细。交代完,通话里就已经切嘟嘟的音效了…… 黄秘书牛马自觉地咒老板,理都给你占了!又直想抱怨,那个贺小姐,你就答应他吧,不然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 * 贺东篱回去的路上,宗墀的电话再次打了进来。 她拒接了一通又一通,那头微信上即便文字都能感觉到他很吵:邹衍的事,还要不要听了? 贺东篱把心一横,不想理会了,她不会开口求他的,求也只会听到他傲慢且专制地来一句:不和邹衍一起是不是不行。 但是,他的那句跟你比起来,脸算个什么东西,几乎在她脑子里卡bug般地无限立体循环。贺东篱气得,只恨没录下来,然后找陈向阳写代码,把宗墀的这句话黑到他集团每一个员工的邮箱里。人手一份,而当事人最后一个知道! 没一会儿,他再给她发了几张截图,是他名义的航班机票明细,原计划返程上海的退票了,新航班是一天前购票的。 飞行在即,凌晨飞香港。 随即又是一条文字信息:吻照是半年前的,我没记错的话,林教瑜说过,冯千绪跟窦雨侬的关系是三个月前的。所以,怎么论,你的好邹衍也不是第三者。 贺东篱气得撇清他的乱按罪名:邹衍就邹衍,他不姓好。 那头没有回她消息了,而是电话第三次拨过来,贺东篱忍耐了几秒,终究还是接通了,她没说话。只听那头没事人的同她,“哦,他不好,你老粘着人家干嘛。” “嗯,你说什么就什么罢。我和你这种没有志同道合,没有同门没有战友甚至没有同事的独裁统治者说不到一块去。人家帮过我,鼓励过我,担保过我租房子,同事出事,很正常的问候。你当然理解不了,你只有下属且你的下属出点事,你只会继续没事人地冲人家大小声。” 有人不以为意,“他们不说,我怎么知道。” “所以啊。”贺东篱强调且气愤。 宗墀顺应她一切情绪,“所以什么啊?” “所以有人好命啊,知不知道,都不影响你随时冲人大小声。” “你现在也在为了别人冲我大小声!” “我没有,我没那个好命,也没你大喇叭,动不动冲人吼。” 宗墀学她的口吻,也吓唬她,“你有!再为了别人吼我,我就不帮他了。” 贺东篱听清他的话一下就没声了。 宗墀理所当然地认为她被他逼迫到了,受用但也不快,“他救过你的命啊,要这么袒护他。就一个房子担保,那房子里有什么啊,那么喜欢!” 贺东篱继续没声,好似以此来证明她的诚意。 宗墀要她说话,要她发泄出来,于是,张口就来,“再说,男人的清白有这么重要么。” “怎么不重要。”果然,她在电话那头悄咪咪且很不爽地申辩道。 宗墀哈哈笑出声,继续逗弄她,“那你承认他是你姐妹,我就帮他,我保证,明早你起来,热搜及那些通稿删得干干净净。” “朋友。”贺东篱倔强地挤出两个字。 “姐妹!”执行者强制且威胁。 “同事。”有人勉强退让了一步。 “姐妹!!”施压者得寸进尺。 “宗墀!!!”忍无可忍只会爆发起义。 宗墀被她喊到了,骨头发痒得那种。他其实很想再下作地逼她一声,那你喊我声小池,我也帮他。“我听得到,喊什么喊!姐妹怎么了,一声姐妹换全网清净,你以为很简单的啊,再发酵下去,你知道网民的无聊且下限的。” “他有个哥哥大四的时候意外没了,邹衍不是那种和女生搞暧昧的人,他是真心喜欢冯的,只是两个人没缘分了,他帮我是因为我和他双胞胎的哥哥是校友,也觉得我性格发呆的样子像他哥哥吧。” “他才呆!他们一家都呆!” 贺东篱在电话那头冷不丁地笑了声,宗墀听到她的笑声意外极了,整个人如同被人点了穴地木了许久。 两端默契的沉默。 “行了,这件事你不用管了。”宗墀出声,宽慰她,算是替她全权揽下来。 贺东篱迟迟没有出声,宗墀再问:“帮邹衍摆平这件事,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 “你早点告诉我,你不就可以不喝那些酒了么?我以为天塌下来还是谁死了呢,结果就这,我急得是那些酒!” 贺东篱今晚彻底明白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喝了,喝了点鸡尾酒,还不至于醉的地步,人喝醉过一次就认为次次会醉,这叫刻舟求剑,杯弓蛇影。” “嗯,我刻舟求剑,杯弓蛇影。我还没有林教瑜眉清目秀。” “……” 有人越想越气,“他那么眉清目秀,你怎么没和他呀,他还清明节给你发过消息,发现你给他删了!你删他干嘛,就该由着他追你,你俩最好百年好合,然后新婚夜里,我给你俩送个大礼,对,我会把他分手的那些个前女友们!全发到你妈那里去,让你妈一个个数清楚,顺便连第二天的早午饭都包了!人口众多,估计半扇猪都不够充伙食的!” 贺东篱气得当着人家网约车司机的面就开始骂人了,“宗墀,你这个神经病!” “神经病告诉你,你不把这话收回去,我会一直和林教瑜没完。我再给他三十年他也不可能越到我前面去,还眉清目秀!” 贺东篱才不理他。 他再问她到哪了,贺东篱只说还在路上,她要挂电话他也不肯,说她到家再说。贺东篱还没来得及反驳他,那头沉沉问她,“航班明细看了没,我有没有和你吵架一言不合就要飞回去,如果没有的话,那我还能不能回国了?” “……” “贺东篱,我们吵架,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唯独别拿禁止令这条来堵我,你知道的,这些年,制裁禁止我的,从来不是老宗……” 贺东篱像似被迎面泼了桶爬着蜜蜂的浓稠蜂蜜,糊在脸上,绷得人五官全模糊了,这还不够,爬沾的蜜蜂在耳边嗡嗡着,是个人都不会有心情吃糖尝蜜。 因为蜜蜂会蜇人。 又像一种当头棒喝,她许久没这种蒙圈感了。上一回,还是她陪老师去邻市驰援的手术台上,她因为那束知名不具的紫玫瑰终究扰得有点分心了。 赵真珍台上没有说什么,下了手术,冷静且失望地训斥了她,心不专就别上台了,害人害己。 贺东篱惭愧极了,只得诚心跟老师说对不起。 赵真珍问她,出什么事了,家里还是感情? 贺东篱摇摇头。她不说,老江湖也明白,赵真珍冲学生道:理智想不通的事,就交给直觉,直觉会替你规避掉很多风险,规避不掉的,那证明命中还该是你的。没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 上一次宗墀飞走了,这一次,他又要飞回来了。 她从网约车上下来,闷闷告知宗墀那头,她到家了。 宗墀嗯一声,说他收拾一下,也要去赶飞了。 贺东篱“你、”了一声,开了住处的门,却没有问出口。 宗墀想知道她要说什么,鼓励且追问:“什么?” “你凌晨飞香港用得着这么赶么,我是说,你的员工跟着你跑,很命苦。” 宗墀难得程序正义,“不好意思,是我一个人先回。我没有剥削任何人。” 贺东篱扶着铁门,没有说话,铁门的缝隙里发出经年的吱呀声。 宗墀听到动静,知道她站在门内了,冷不丁地朝她道:“星期天那晚,我看到你了。” “什么啊?” “猫眼的作用是给人猫在后头看外头的人走没走的,对不对!” 贺东篱好像呼吸的声音都收敛住了。 宗墀一时耐性好得很,他有的是时间,但也不忘了邀一下他该有的功,“我帮了你的朋友,你要怎么还报我?” 不等她开口,他嫌弃的嘴脸,“那些个吃喝玩乐的都省了吧,我没兴趣……你知道我要什么的。” 贺东篱噎了好久没出声,又好像不满意他这样顽劣逼宫的手段,最后干脆不玩了,“那你还是别帮了。我突然发现和邹衍也没多好的交情。” 宗墀笑得不轻,“喂,我还没说我要什么呢,怎么又翻脸了。” 贺东篱嘭地一声阖上门,也挂断了宗墀的电话。这一鼻子电子闭门灰,宗墀吃得心甘情愿。 挂了电话,他又给秘书打电话,知会他马上回程了。要她帮他做两件事: 一件,他要翻新保洁他父母在s城市中心的那套别墅,连同前后两座花园,再叮嘱秘书,原先那里种紫玫瑰的,联系园艺花匠那头,开了春,还是一切如故吧; 另外一件,他要买一套房子。黄秘书听清他指定地址上的某一套,且很痛快的买家口吻,答应全款一次性付清。宗墀再补充了句,联系到房东,我和对方亲自谈。 知名不具 第35节 第34章 “听你的。” 次日清晨六点多, 贺东篱收到一条微信,来自置顶的某位。 是条实时地址分享,宗墀已经落地香港了。 她一向睡眠浅, 今天手术排台又是第一台。她盯着这条落地平安的消息看了会儿,也由着屏幕停在这个页面上。 没一会儿,又进来第二条:邹事已平, 冯八点发公关声明。 贺东篱捞起手机想问他,到底什么情况, 但是这一大早的, 他即便直飞也很累了,如果不在香港停留办事只是转机的话, 算了, 也不是很急。 这头打了几个字后, 又悄咪咪删除了。 就在她丢开手机预备起来洗漱去晨跑两圈的时候,微信有视频打进来。贺东篱犹豫了下, 切语音接通了。 那头咦一声,“怎么变语音啦?” 贺东篱道:“不方便。” “在洗澡还是在上马桶?” 这个人, 这张嘴, 他该庆幸生在和平年代。“洗澡了一半在上马桶, 满意了吧!” 那头笑着,促狭她, “贺东篱,我早说过, 其实你就是个叛逆小孩。他们都不懂你。” 贺东篱手机丢一边, 洗手台盆前,有电动牙刷开始震动的声音,宗墀就着他们上面半截笑话继续, “上完了?” “你有没有事?我得洗漱准备出门了。” “这么早上班?” 贺东篱牙刷塞进嘴里,含糊告诉他,去跑步。 声音离远了些,贺东篱以为是信号不好。他挂断了,结果没一秒,他重新打过来,视频通话。 贺东篱没辙,点了接通,画面流畅稳定下来,她才发现他在vip休息室,刚洗过澡,头发半干,看上去精神奕奕。贺东篱其实是真心佩服他,她算是精力充沛的了,但是跟他比起来,不够瞧。 贺东篱穿着睡衣,头发刚才为了洗漱方便,随便用鲨鱼夹乱夹着。避免面对面,她已经低头下去吐过一次泡沫了,谁料站直的时候,电动牙刷先说话了,进程过一半的时候语音系统会自动提醒你,她买回来就这样,也懒得调关了,结果这面面相觑着,突然一个机器人跑出来:真棒。 好在宗墀没听清,他啜着咖啡问她,“你牙刷刚说什么?” 贺东篱不想继续这么白痴的话题,“你怎么帮邹衍他们解决的?” “嗯,既然想知道,那刚才微信输入着怎么又没了?” 贺东篱换一只手拿牙刷,如实告知,“太早了。我以为你要休息或者别的事。” “那我给你发消息,是不是吵醒你了?” “没有。我生物钟就这个点。” “哦。”宗墀继续喝咖啡续命,也简略告知她一个大概,他带着蓝牙耳机,声音低低的,“总之,狗咬狗的事,邹衍是无辜的。冯深知这一点,她也确实想保邹衍,你又这么和他过命似地,而我,陈向阳说我了,说我冲你独裁且狗叫是原罪。所以啊,人家三角关系扯头花,拉我出来顶缸了。” 贺东篱没有严格刷完三分钟,提前关了牙刷,匆匆漱口,问他,“你怎么了?” “什么?” “你怎么顶缸了?”她急着冒了这句。跟从前那会儿一样,怪他看电视看电影烦死了,看了后面忘了前面的。还老是问人物关系,问了又记不住。 “我同意冯放出我们两个来啊,正名是朋友局。”虽然这个点贵宾楼并没有多少旅客,但是公众场合,宗墀还是很谨慎地没有提全名。“对方既然有心污名这场饭局,那就只要正名这一趴,其他的不必自证。对方致力于□□羞辱女方,那张照片就是用来刺激普罗大众的,照片是真,谁又关心时间线呢。时间前后有那么重要么,总之一个女人多来往几个男人,那就是原罪。” 宗墀说完许久,贺东篱都没有出声。 片刻,宗墀补了一句,“我是说普罗大众认为的原罪。” 贺东篱依旧没作声,但很想鄙夷他,画蛇添足。 宗墀再问她,“你同意么?” “同意什么?” “放出我们的照片啊,你要替邹衍正名,这是最直观的方法。” “随便吧。”贺东篱没那么自恋,即便公布她在内,也没人记得住她。 “那要是你妈看到怎么办?”宗墀悄然问。 打湿洗脸巾的人愣了下,随即她最擅长的爱咋咋地的嘴脸,“看到就看到了。也没人规定分手后不能一起吃饭。” 宗墀在镜头那段无端生出一大坨恶鬼般地怨气,但她这样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起码高了一大截。“你妈知道我回来了么,我是说,我来s城,或许她看到官号那个新闻。” 贺东篱三下五除二洗完脸,两只手利索地梳头发,没有化妆,只喷了点保湿喷雾,抹了点面霜。“没有。她一庸俗臭美老太太,没觉悟关心国家及民生大事,她顶多刷刷抖音,然后看一堆养生保健品软广,致力于给我分享且要我帮她打假,即便我跟她讲过隔行如隔山,她还是深信你们学医的总归要比我们懂的啊。” 宗墀听着不禁笑出声,他那会儿就说过,贺东篱应该是像她爸爸多一点,因为她和喻女士一点不像。喻女士其实很会咋呼,张家长李家短地都要讲给他们听,偶尔贺东篱心情不好,朝她发脾气一下,她也会很直球地跟女儿撒娇,西西,你这是怎么了,你凶我不要紧,有事你要说出来啊。 所以喻晓寒一直是他们中间的一道很重要的任意门。偶尔,贺东篱看着宗墀买礼物奉承喻女士,她都在边上不说话,喻晓寒便帮着润色,嘴上埋怨小池,我不要了,我女儿同你好么,我收你点礼物,人家顶多说你会哄岳母;都不跟你好了,我还要你这些,人家要瞧不起我的。我女儿也不会答应的。然后那天,他们赶在喻晓寒回去前和好了,宗墀送喻女士上车的时候,把送她的礼物一道拎到后备厢里,喻晓寒问西西,怎么又舍得和好了?贺东篱抬头望天,太阳太大,她催妈妈快点上车,她怕晒,不愿意承认什么,只说,嗯,为了你可以收到爱马仕吧。 喻晓寒数落西西,真是跟谁学谁,口没遮拦。你这样说,不知道你的,人家要当真的,如果我女儿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我收到名牌,那我宁愿一辈子用我的杂牌货。喻晓寒当着宗墀的面也不弯腰的,她始终骄傲的口吻,我供我女儿读书念好的学校拿好的学历,不是为了她走嫁人这条路从而来报恩我什么的。是因为她从小成绩就好,她爸爸说过的,无论如何要紧着她,穷老百姓只剩下读书这条路了,人努力就是为了争夺选择的权利,不然只能被选。 喻晓寒这辈子吃了后者的亏,可她托举女儿的心,可谓挣命、赤诚。 - 宗墀听着贺东篱口里喻女士,诙谐如初。但真心话,他不大敢去见她了。见这个努力经营努力对女儿的男友爱屋及乌,就像贺东篱口里形容的那样,喻晓寒就是平庸通俗的妇女形象,但不影响宗墀对她也是爱屋及乌的心情。他自问那些年,对喻女士可谓尊敬也算得上讨好过她岳母的身份。 然而,最后一面,他几乎口不择言地伤害了她所有的面子和里子。 他被当初的愤恨冲昏了头脑。他不敢想象徐西泽兄妹是怎样欺辱贺东篱的,而她那样的性子又是如何为了妈妈现任的关系而忍下了,他只是恨她为什么要忍,或者当初既然已经到游泳馆找他了,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样他依旧会为了她留下来,起码他会替她出这口气。宗墀当时上头的热血,容不得他忍下他受到的折辱,连同她的,他亟需一个出口,犹如紧急避险的猛打方向盘,他已经难转圜了,他眼前能看到的碰撞物只剩下了喻晓寒。他怪她没有好好爱西西,好像这样的迁怒或者责骂,就能降低他为什么会把女友逼到这般地步的罪恶感。然而,等他回新加坡,被老宗以限制入境中国的理由发配到印尼那边开荒新项目,一年后他再回新加坡,偶然的机会,他到厨房里准备自己做顿黄鱼面,那天保姆阿姨看着他浪费了起码四五条鱼,然而做出来的汤头,保姆阿姨是老上海人,他问她实话。阿姨道:小池,你要吃我给你做,不好这么浪费的。 宗墀当着阿姨的面把鱼汤全倒了,直到家里还是外面店里怎么也吃不到他想要的那种味道,他才明白,喻晓寒其实把西西照顾得很好,清白独立,吃她爱吃的菜,上她想上的学,做她想做的事。 所谓母亲做到这样也就到头了,再要多,那就不是她了,是贺姓男人的未亡人,是一道毫无用偿的贞节牌坊。 擒贼先擒王。而到了贺东篱这里,宗墀知道,她最大的心病是差距,而当初彻底印证他们矛盾症结的就是宗墀对喻晓寒的诽谤。 那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在桑田道,几乎哭得支离破碎地控诉他,我妈待你那么好,可你呢,一切在你眼里都可以凭你的心意粉碎。我和你好的时候,她就是我妈,凭着你对我所谓的宠还是爱,我妈就能跟着鸡犬升天,享受你施舍给她的荣华富贵;我想和你分手,你就可以无任何负担地践踏她。宗墀,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这些话,反反复复地在宗墀脑海里闪回。都快长出霉斑了,于是,他隔着镜头冲那头几乎毫无组织的申诉,“我没有瞧不起你妈。” 贺东篱举着手机,但是并不正对着她,她似乎回房间拿东西还是什么,那头发出窸窣的动静,许久她都没回来入画。宗墀接着道:“你可以怪我跟你妈发脾气甚至就像你们说的狗叫了,但是,我没有瞧不起她。贺东篱,我认识你第一天起,你就把你妈挂在嘴边了,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妈改嫁的事,如果我是你所谓的瞧不起她,你不会和我谈那么多年,你自己清楚,我是那样的人,你老早发脾气和我切割了。” 贺东篱那头沉寂了会儿,她捡起手机,换了一套衣服,说要出门了。她一紧张或者心烦的时候,就习惯安排自己,说要去跑步买早餐去医院,查房下医嘱然后马不停蹄上手术。 宗墀听着她的日常轨迹,说不上来的与有荣焉。有种养成的快乐,毕竟那些年她抱怨过为什么那么多专业,她当初怎么就想不开地选了学医,她学医的念头还是九年级那年游学的山上,他们有同学意外摔到腿上膝盖外伤,然后碰到的一个休假的女军医临时紧急清创包扎送去医院缝针了,而宗墀那天为了她跟徐西泽动了手,贺东篱怕老师真的给他记过还是请家长,跑去跟班主任求情了一路,朱逢春待宗墀例外是因为他有对显赫的父母,但是待贺东篱,他苦口婆心地跟东篱絮叨了很久,让她不能跟宗墀学,他就是个二世祖,他怎么着都有他父母兜底的,你不同,你的早慧与敏感要好好放对地方啊,孩子。比起要做对的事,优异的孩子是不是更该思考有意义的事。贺东篱那天所见到所思才渐渐萌芽了她想做的事,她独立思考出来的有意义的事。 宗墀却因为跟家里一些争执不快,索性想劝她打消学医的念头吧,她这样的学习能力干什么都行的,他可以供养她一切从头再来的所有经济乃至底气。这才叫两个人生出了些不同频的嫌隙,终究,她自己坚持出来了,熬出来了。 “我在香港停留大概四个小时,见一个经纪,处理点私事。你要买什么吗?”宗墀问她。 贺东篱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又不买,谢什么。”宗墀不快道,“或许你妈要带什么呢?” 贺东篱她根本不是好学生,她蔫坏得很,“你要给她带什么特产或者手信,可以直接给她打电话的,我不确定她会不会要。” 宗墀装作没事人地抹了抹脸,他喝的黑咖为了醒神,特地要了两片橙子片,也不高兴往咖啡里挤汁了,直接一叉子叉起来往嘴里送,连皮带肉。不动声色地嚼着,吐出橙子皮的时候,乖张道:“哦,那她号码还是从前那个么?” 贺东篱这才急了,“宗墀,你敢!” 宗墀一下就笑了,并指责她,“小点声,公共场合,人家以为我们吵架呢。” 贺东篱气得脸都发白了,宗墀要她别去跑步了,抓紧时间吃早饭吧,“你这种需要高精力高体力对抗工作量的,高蛋白的鱼肉与红肉最好还是不要停。你觉得呢?” 贺东篱没理会他。宗墀赶在她出门前,暂时不提给喻女士打电话的茬了,但是要贺东篱帮他拿主意,他早餐吃什么,焗龙虾班尼迪蛋配多士和瑶柱花胶鱼片粥配叉烧包。 他举着菜单给她看,贺东篱不耐烦地打发他,“中式的吧。” 宗墀唔一声,“好,听你的。” 这才,贺东篱挂了视频,如愿出门。 她结束晨跑往医院去的路上看到宗墀几乎是她出门那会儿就发过来的消息:我下午落地,回去补觉,你今天忙完我去接你好不好,多晚都可以。 这天上午直到贺东篱做完第一台手术,下了台,看手机才看到了冯千绪工作室发出的声明,云淡风轻地澄清了昨天的舆情,系朋友聚会,四人局被有心之人误导成这样,实在是子虚乌有。 通稿里放出跟拍视角流出的四人聚餐内部照片,其中有加印集团二代目及其女伴很清楚的进出细节,照片披露了这位二代目的正面及其侧面细节,而女伴全程没有曝露样貌。 冯千绪的这则声明一出,粉丝即刻拥护且心疼起来,控评的舆论也开始扭转起来,圈内聚餐能写成劈腿密会也是服了,那张吻照更是无稽之谈。另一方舆论也是这个打法,聚餐就是聚餐,你们连这个都能抹黑,还有什么是真的,穿凿附会、其心可诛。某些对家不要太恨啊。 贺东篱再看微信里有邹衍的信息,他给她发了:谢了。我知道宗少爷绝对不是看我和千绪的面。 蒋星原这些日子忙着那篇民生经济稿采风,在嘉达日化的工厂呢,一面感叹宗墀要秘书给她安排的临时代表身份太周到了,连她的餐标都是最好的,一面又跟东篱发消息吃瓜:少爷这是陪你去追星啦。 贺东篱没有回复,看时间,想着那个人这个点大概又在飞机上了。无形地疲惫加剧了一份,没高兴多想,就着他早上发过来的那条信息算是回复: 今天会有点晚。我忙完去找你吧,请你吃饭。 第35章 寄生 手术室巡回老师公婆家里是开酒厂的, 每年冬至时令,都会给大家送老爷子特制的桂花甜酿酒,久而久之, 大家也就约定俗成了传统。不要送了,大家按人头订。 贺东篱年年给喻晓寒订一瓶,今年巡回老师统计人数的时候, 贺东篱想了想,她要两瓶。 巡回老师记下了, 也不禁打趣贺医生, 今年怎么跑量了? 贺东篱嗯一声,难得拍马屁的口吻, 支持一下地方经济啊。 上午统计的, 不到下班前老师公婆那里就送了过来。 贺东篱下了手术, 在自己的工位上看到了两瓶桂花甜酿酒,她在工作群里给巡回老师转账了两瓶酒的钱, 一瓶搁到工位边的储物柜里了,一瓶找了个马甲袋揣进去了。 她从外科楼下来的时候, 心里还在犹豫, 这……是不是有点太寒碜了。比拿不出手更棘手的是, 贺东篱琢磨,明明才为了酒吵架的啊…… 可是, 这顶多算是冬至的甜品啊。对于会喝酒的人来说。 喻晓寒热爱酒酿的一切。她说她做姑娘的时候,外婆时常给他们做酒酿。 所以每年冬至, 喻晓寒总会置办一桌冬至宴, 桂花糯米酒开席、酒酿元宵收尾。 从电梯下来的时候,贺东篱好像因为失重心脏忐忑到不舒服,因为只要宗墀还记得喻晓寒为他们烧的那几顿冬至饭, 他总会明白这瓶酒的意义。 贺东篱很矛盾,寄希望他记得,又最好他全忘了。这样她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拿出来,送给他,当邹衍这事的谢酒,然后遭他狠狠一通鄙夷,这玩意顶天了一瓶料酒的钱吧。打发要饭花子呢。 不谈别的,贺东篱笃定,他一定说得出来这样的话。 * 电梯下行的短短几十秒,她觉得比她当初在学校走廊遇到他父亲秘书,鼓足勇气上前还要漫长—— 知名不具 第36节 十六岁不到的少女走上前去问那位叔叔,宗墀已经走了么。 对方焦头烂额地告诉她,找不到他人了。这孩子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贺东篱匆忙去上体育课,挨到自由活动时间,她犹豫再三还是溜开了,她只是想碰碰运气,如果他真的在那,她想,或许她可以好好跟他说再见,以及认真问问他,宗墀,你撕了你的红榜干嘛啊。 还有一句,他们在廊桥上吵架那晚,他说她从第一眼见他起,就没有瞧得起过他。贺东篱无从解释,她觉得鄙夷他抄答案还不至于跟瞧不起划等号。 她去游泳馆的路上,还腹诽过,无论他信不信,她总要跟他澄清一下这个。 这对于她很重要。 * 电梯里出来,站在外科大楼下,贺东篱吸了口冷空气,她觉得今晚的心情似曾相识。可是那时候她才十六岁,无知懵懂甚至就是他们认为的处心积虑也没所谓了。上帝都会宽恕少年。 她都快三十岁了,还凭热血乃至冲动做事,太不可取了。可是就像老师说的,理智想不通的,就交给直觉。 都说青春无价,那她最无价的时候都豁出去了,现在是不是更不必计较值不值得了。当初喻晓寒看到西西从宗家送回来的车上下来,抱到她,好似一颗心回归胸膛。她再看到西西纸白着脸,浑身高烧,气得恨不得呕出一口血来,她把女儿养到二十来岁,因着丈夫的亡故,她几乎从来舍不得跟女儿说一句重话,但是这一回,她骂了西西,怪西西为什么又答应出来见他,你知道我找不到你心里就跟熬油似地,他那个性子,你们出点事,谁能记得你是谁,西西啊!他们家宝贝儿子上了天,生怕我报警污了他们宗家的名声你知不知道。西西,你这么喜欢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了,可是在人家父母眼里,他们只会心疼自己的儿子求而不得,他们儿子为你花钱出力他们看得到,没人看到你啊,西西,你为了他脱了层皮,这层皮在他们看来不值钱的。他们不会看到的,更不会心疼你,天底下的父母都只会心疼自己的孩子,你懂不懂呀! 就是因为这件事,喻晓寒耿耿于怀,她甚至还自责是不是她把话说重了,才害得他们分了手,也因为她,才伤到了女儿的自尊。 这也是贺东篱坚持回来的本意,她不谈报答妈妈,她只想证明,她从头到尾没有怪过妈妈,她不想妈妈伤累到身体,她挚爱的人已经够少的了。 可是,她不敢想,妈妈知道她今晚的决定,会是个什么表情或者失望。那天去喻晓寒那里吃饭,贺东篱生怕徐西泽在饭桌上提到宗墀的名字,她生怕喻晓寒勒令她,不准再见他了。 昨晚的通话里,她还鄙夷宗墀刻舟求剑,实则,刻舟的一直是她自己。 然而她精神胜利地想了想,从前她太计较结果,这一回,如果抛开那宿命的果实,她只想记住,石榴是如何一步步开花落果且结出那坦诚且深邃的伤口的。 网约车在急诊门楼这边等他的乘客,贺东篱上了车,因为顺路的方向,她跟司机师傅商量了下,能不能到前面停下等她几分钟,她去家里拿点东西,师傅点了点头。 贺东篱到了住处,匆匆拿了那件装有外套的纸袋,再回到车上,太急的缘故,她抓了几颗巧克力给师傅。 师傅笑着接过去,问她是医生还是护士,住这附近,不像去看病或者探病的。 贺东篱轻声解释,对,她在医院上班,刚下班。 师傅还要问她是医生还是护士的时候,贺东篱手机响了,她逃一般地接起,“嗯。” 宗墀听她声音怪怪的,“怎么了?在挨主任训?” 贺东篱轻声细语道:“挨老板训的途中,请问谁还敢接电话。” 那头笑了笑,有水流和似乎洗漱的动静,“那就是下班了。” “嗯,刚上车。” “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先点。” “随便吧。” “请客的人,起码要拿六成的主意,三成留给客人发挥,还有一成是排除大家忌口。” “那吃西餐吧,你早上不是已经吃过中餐了么。” “好,吃红肉对你有好处。”声音忽近又忽远了些,他那头走进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里,贺东篱听到他拨弄衣架该是在拿衣服换衣服。 贺东篱对于他提到红肉或者鱼肉有着天然的反侦察自觉。她没作声。 宗墀声音再重新近了些,他道:“车子到楼下,提前通知我。” “干嘛?” “下去接你啊,你都免了我一趟车夫的辛劳,这点自觉与感恩还是要有的吧。” 贺东篱觉得没必要,宗墀却执意,“你不提前通知我,那我现在就下去了。” “好了,快到了会告诉你的。” “乖,成交。” 大概四十分钟后,车子抵达酒店。贺东篱提前了五分钟通知了某人,直到她从车上下来,她都没看到所谓接人的身影。 她要往旋转门里去了,车子从迎宾台级上徐徐开出去,掠走的移影,窗户上反映出酒店里的灯火通明,下一秒,有人喊她的名字,“贺东篱!” 贺东篱寻声回头,看到一身白衣黑裤的宗墀。他穿着单衣就下了楼,衬衫纸一般的薄,被北风吹鼓成一些形状,宽肩也落拓。和当年他亲自送她下楼几乎看不出大的差别。 上学起他就是一年四季单衣的那个,学校严格的校服制度,冬季配套的羽绒服里头也不允许穿私服。总之,无论怎么脱,都必须是校服。 大家都穿羽绒服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还是秋天的那套制服。老师说他也不好使,他说他不冷,他也穿着校服,并没有违反学校守则。 大学那会儿,喻晓寒看不过去,想催他穿秋裤,宗墀背后跟贺东篱就差喊救命了,要他穿秋裤,简直犹如变性了。贺东篱只能劝妈妈打消这个念头,并给他担保,他不冷,他睡我边上跟个火炉子似的。 事实也是,他的四季都如春。不是所有人都要体验酷暑与寒冬的。 然而,有人走过来的时候,还是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外面冷就算了,他手里还握着杯冰疙瘩,是杯榛子味的星冰乐。 贺东篱看清的时候,已经心脏遭不住了。你说他笨吧,他知道去买杯证据来call back;你说他精明吧,这大冬天的喝这个,她就差骂人了,是人干得出来的事嘛! 于是,宗墀递给她且处心积虑地逗她,“请你喝的。” 贺东篱幽幽问他,“怎么只有一杯?” “你一杯还不够?” 贺东篱知道他是故意的,直给他,“你为什么不给自己买一杯?” “太冰了。” “哦,你还知道啊。”贺东篱冷淡眯人的时候,有双傲慢的狐狸眼。 宗墀笑出声,无辜也嚣张,“你自己说的,在我视线范围内是安全的。” “嗯,安全不代表合理,谢谢。你留着自己喝吧,我喝了得……”贺东篱有种起大早赶大集然后什么都没买到,吃了一肚子冷气的鼓鼓感。她到嘴边的得绝经,一时又觉得太糙了些,没好意思讲出口。但气是真的, 心想你越活越倒退了,大冬天给女生喝这个,你到底怎么想的。我甚至都不用问你,也知道你这几年没别的官司了。于是,最后拐弯成,“我不能喝。” 落在宗墀耳里就成了,一种暗示乃至下马威。从前他赶回来,带她回酒店,她偶尔闹情绪的时候会很无理地问他,是不是回来就为了这个,宗墀恨她总能往他心口捅刀子,于是也气回去,当然。 贺东篱就是那种轻易不哭闹的孩子,所以她偶尔的取闹落在宗墀眼里才觉得是伤人。他那时候怪过她,你能不能有点爱我的样子啊,像我妈看着守着老宗那样。直到这些年,他在无数次飞行、酒局、会客、谈判里,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他对那些取悦示好乃至示弱全没兴趣,他生不出丝毫的关联男人性/欲的审美感。她们的美与丑都与他无关,他始终觉得初见就敢帮他的贺东篱勇敢又脆弱,博士毕业穿红袍拨穗后的贺东篱苦涩又回甘。那是一种长在骨骼里的舒适与静谧,他愿意爱她如情人、宠她如孩子。 他无数次在看她视频vlog时冲穿刷手服的贺东篱轻佻过、谩骂过、最后怪她是傻子,我就算回去为了这个,也他妈单单因为是和你。 今晚她这么主动地过来,结果一张口就好像一则免责声明。宗墀不禁发笑。 贺东篱问他,“你笑什么?” 宗墀其实很想直白地说,我好像吓得你不轻。结果,他还是心软了,他说过的,他有的是时间,他在想,我该怎么叫你明白,我等得起呢。于是,他拿她从前钢琴凳晒月光说事,“不知道那张钢琴凳因为你生理期而遭遇的月光浴,有没有彻底晒干呢。” 贺东篱这才反应过来,这个家伙……他错会成她不能喝是因为……其实,贺东篱脸皮厚一点,可以直接问他的,不能喝冰沙都能拐到钢琴凳上去,你的脑子到底在飞速运转着什么。 你要不要再看看今天外面几度。大少爷! * 宗墀最后并没有把星冰乐送给她,他说也没有真的要她喝,“下来早了,就想着去买杯吧,不为别的,它反正是我的救星。嗯?” 贺东篱不解,“什么救星?” “你不提到星冰乐,我不会知道我冤枉了你啊,我不知道冤枉了你也不会那么乖乖地想去帮邹衍从而弥补点什么,我不弥补点什么,你不就扯着我家老宗的大旗,逼着我出境回去履行禁止令了么。” 贺东篱没忍住,终究笑出了声,宗墀这回是当面看着她笑的,连忙俯身,逮住她般地,“你笑了。” 贺东篱没有回避他的视线,宗墀的视线就在她鼻息之上,听到他正色地调侃道:“想要我们贺医生笑一回,还真不容易。” 他的话叫她想逃避起来了,然而,下一秒宗墀提起她手上的袋子,问她是什么,沉甸甸的。再拉着她进里去,大堂值班经理认识宗墀,后者顺手把手里的饮料给了对方。“太冰了,她不能喝,给你们哪位男同事吧。” 说罢,宗墀看清袋子里他的衣服,是干洗完的,有干洗店专门的一次性防尘袋,纽扣上还有纸标写的她的手机尾号。 他笑朝她,“不是很忙的么,也学我偷偷雇秘书啦?” 贺东篱懒得理他,他再看到袋子里还有瓶什么东西,从马甲袋里翻出来,这是什么? “同事送的酒。” “嗯,所以呢,你揣过来的意思是送我啦?” “不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我有点嫌弃,实在话,这该不会是什么三无作坊弄出来的吧,这瓶子像你妈洗过的雪碧瓶装黄豆酱的那个,同款几乎。” 贺东篱白眼,她说什么来着,他就是有这么多刁钻的词。 “嗯,我也可以带回去的,我只是下班没来得及……” 话没说完,“过来了就归我。”宗墀领着她上楼。 誻膤團對  电梯上行的楼层不是顶楼公共区也不是西餐厅楼层,贺东篱才反应过来,“不是吃饭的么?” 宗墀跟没听见似的,“你妈做得炸银鱼干配桂花冬酿酒,很好吃。” 贺东篱愣了下,听宗墀再道:“到我房间里去吃吧。你要吃西餐,我已经叫他们准备了,可是我很想尝尝这甜酒呢,顺便叫他们炸一些银鱼,好不好?这是我客人的三成发挥。” 客人的三成发挥就是他邀请请客的进了他的套房,这家酒店的套房是配备无明火厨房的。宗墀一进来,就问贺东篱,这酒要不要冰镇一下? 贺东篱有必要提醒他,“你刚在楼下还嫌弃它三无塑料瓶的,你觉得要不要镇一下?” “好吧。” 他去找杯子,贺东篱大略浏览下套房的格局,回字型连通式的,左手边去往衣帽间卫生间,右手边起居室卧房,回字连廊打通,里面宽敞地可以绕骑一圈自行车。贺东篱往起居室对面的拐角玻璃幕墙那边走去,几乎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夜景,边上还有个望远镜。 期间有管家的客房服务,是宗墀先前点的西餐到了,他由着管家及助手在餐厅布菜的档口,问他们,他想招待客人类似炸银鱼干的那种,有吗? 管家点头,说可以去中餐厨房那边问问。 宗先生不忘给他们小费,说辛苦帮忙了。 等他们交涉完毕了,贺东篱都在边上全程没有参与。这一顿说什么都是她来请,她管他要账单,宗墀由着她,“嗯,等我正式退房结算后,这一笔给你寄账单吧。” 他说着,举着手里的威士忌杯走过来,里头装着的就是桂花酒。“你要喝么?” 贺东篱摇摇头,宗墀哦一声,“怎么又不喝了呢,这种酒精度的明明才适合你。” “嗯,因为你帮我解决了烦恼,不就不用喝了么。”贺东篱的声音听起来像恭维,且她的烦恼跟邹衍紧挨着。 宗墀眼里阴晴不定的讶异,“看来邹衍的面子是真大啊,劳得动你帮他求情就算了,事成还有售后服务啊。”他说着,一步又近一步,到了贺东篱跟前,把昨晚电话里说的那句又倒了一遍,“那你要为他怎么谢我?” 面面相觑,四目相交,气息连绵到一块去了,宗墀的气息里有桂花和栀子花的糯酒味,几乎在他鼻梁蹭到她脸颊的时候,贺东篱下意识偏了下头,“替他答谢你,酒和饭还不够么?” 宗墀这才缓缓直起身子来,悻悻但也满意,嘴里放过她也放过那个该死的邹衍的口吻,“这还差不多。贺东篱,你为了别的男人拿自己求,我一定会掐死那男的,你最好要信。” 室内暖气很足,没一会儿穿着保暖的人就鼻子冒汗了,宗墀提醒她,大衣脱了吧。 他守着她要帮她拿衣服的样子,最后贺东篱脱下他又随手扔到会客的沙发上,长沙发上摆着几袋奢牌的袋子,连同她给他拿回头的干洗外套,占满了地方。 知名不具 第37节 宗墀催她先吃饭,贺东篱自行去洗手,盥洗间双台盆中央水晶花瓶里插着的是重瓣的白百合。 从前,他每回回国,晚上吃过饭,他都会陪着贺东篱出去走一圈,回来的路上,贺东篱总会经过熟悉的花店买一束百合,她期待宗墀能在国内多待几天,就会跟他说,我这几天都在实验室,你能帮我每天都剪枝换水么,小池。 他当然不会,他有正事的时候忙,休假还是无事也要忙,伙同林教瑜他们几个吞云吐雾的,熏得花都萎掉了。最后赶在她回来前,偷偷地去重买一束,被贺东篱狠狠拆穿。因为他愧疚心,甚至还买的重瓣的,他觉得没什么区别,其实价格差好几倍。 第二天他一早飞了,贺东篱看到微信上他发过来的消息:你昨晚故意的,把西服挂在百合边上了,害我到现在都一身的百合香气。 第二条是条不堪入目的,和你里面的味道一样。 贺东篱气得真给他发了有一百个狗屎。 台盆前洗手,她才旋上水龙头,身后有脚步声过来,宗墀依旧端着他的酒杯,另一只手上捏着的是她的手机。 “在你包里一直震,我就给你拿出来了,是你妈。” 贺东篱来不及抽纸擦干手,几乎是湿着手就要接。 宗墀仗着身高,举高了些,手机在他手里震,贺东篱要够到它,宗墀来了句,“不接好不好?” 贺东篱望着他,终究攀着他的手臂,把手机摘夺了回来。 她站在洗手台盆前,背朝着宗墀,接通喻晓寒的电话。 那头问她什么,她只答在医院。 宗墀听到她这一句,冷落与背德感一下子充斥着他的大脑,极速蔓延到脊背上。 他走过去,搁下酒杯,如同狩猎者,见不得猎物后背朝他,脚步很轻,气息很平,等到猎物回头的时候,他已经稳狠准地环抱禁锢,身高压制了。 宗墀能感受到怀里人一下子紧绷了起来。她一动,后面拥住她的人禁锢得更紧了,一手横绕在她脖颈处,一手环抄在她腰上。 狩猎者却异常地安静,几乎埋在她颈项处,像嗅闻又像在舔舐着找他该朝哪一处下口,才不至于咬得她鲜血汩汩。 挨得近的缘故,电话里,喻晓寒在问女儿邹衍的事,喻女士还是这么八卦,然而宗墀听清对方口里那么熟稔的邹衍,又酸又恨。他箍着贺东篱腰的手没松,腾出左手去开水龙头,再悄然地冲洗他的食指跟中指,贺东篱当他顽劣,或者他就是故意的,他不折腾出点动静,他就对不起他的姓。贺东篱伸手去关上了水龙头,再打开了他的手。 宗墀闷声在她耳边笑了笑,电话里喻晓寒的声音再清晰地传来,“西西,那照片上和邹衍他们一道吃饭的是……我是说,是宗墀么?” “……” “他身边的?” “嗯,是他。”贺东篱那天身上穿的那套是新衣服,喻晓寒没见过,况且照片又那么精准地模糊处理,几乎只能看出个性别,具体追究身份,真的是亲妈也难辨别的程度。 然而,贺东篱还是小瞧了母亲识别自己孩子的超然能力。喻晓寒听西西这么说,姑且这样罢,“哦,我是今天听徐茂森说才知道的,他来这里多久了呀。” 贺东篱一问摇头三不知,“不知道。他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话音才落,宗墀俨然小三逼宫不了就开始走下三路了,他刚洗过的两根手指去摩挲这张满嘴谎言的嘴巴,贺东篱一心二用已经很烦了,再被他山一般地压着箍着,她快要喘不过气来,就在她顺气的档口,宗墀这个变态,他的两根手指去到她嘴里,若无其事地抵压住了贺东篱的舌头。 她才要偏头的,始作俑者快一步,拨过她的脸来,俯身低头堵住了她的嘴,她再说一句不知道他的事,他一定咬到她叫出声。 宗墀的手从她敞开的开衫毛衣里探进去,嗅到她领口里干燥的玫瑰香气,再尝吻到她,与她表相永远判若两人的湿滑软糯,他整个人有种酒后断篇的逐渐回笼。 不,回笼的顶多是意识。他再难受些,他觉得他早没了心,所以他得拽她近一些,好借她的心来一道寄生。 他又再用了些力抱紧她,在她能承受的阈值之下,但又几乎要触线。理智在拼命游离着,也是因为宗墀知道,碎了,他拼不起来。 他喝过的酒,一点点引渡到她感官里去。 电话一时异常的沉默,喻晓寒在那头喊了声,“西西。” 贺东篱滩涂的感官里,一时被炙热且坚硬的力量强制又被桂花的清甜蒙蔽,等她再回神过来,已经变成乞求、逗引、戮刺、吸吮与封缄。 她被妈妈喊了声,几乎惊弓之鸟般地挂了电话,腿一软,人下意识地往下坠。 宗墀笑了声,把她提溜上来。贺东篱别不开他,情急之下,只能咬了他一口。 有人含糊一声退了出来,贺东篱得庆幸她挂断得快,因为下一秒,宗墀平静平常地喘息着,他就是故意的,他生怕喻晓寒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第36章 复刻 高楼外车水马龙, 高楼内灯火如昼。 重瓣百合在微不可闻的几秒里,好像又悄然开放了些。 面面相觑里,宗墀大概被香到了, 指指它们,告诉眼前人,“我下午叫人去买回来的时候, 还没开这么多。” 贺东篱唇上的口红被他吻花了,他看着, 伸手来帮她揩, 她突然负气地将他一推,洗手台盆身后就是正对楼下夜景的浴缸。 宗墀身子因为泄了劲, 整个人差点没全栽进里头去。一歪, 坐在浴缸边沿上。他笑着朝她, “谁让你撒谎的。贺东篱,我不准你撒谎。” 负气的人, 又恨又气地望着他。迟迟不说话,终究, 宗墀起身来, 来抱她来哄她, 来告诉她,阿篱, 我回来了。 宗墀刚靠近一些她,贺东篱抬起一只手, 几乎格挡般地撑在他们之间。片刻, 她耿耿于怀道:“对,我就是撒谎了。宗墀,我从前不想让我妈知道, 现在我还是不想,我不想她知道我和你在一起。就像你当初跑到我妈面前,跟我要答案,我永远不能给你满意的答案,去游泳馆的那次,我永远排除不干净我自己。” 她一口气说完,宗墀看着她两行眼泪,冷静地流到腮边。 他才知道,他已经把她逼到这种地步,当年在桑田道没有厘清的事,她隔了五年,依旧还在琢磨,陈述,却永不翻供。 她明知道,她改改口,骗骗他,他又能拿她怎么样! 宗墀摘开她格挡住他的手,再来帮她擦腮边的泪,手背揩了两下,最后两只手捧住她的脸,“你排除不干净那是你的事,我要的是我想要的结果。对,贺东篱,当年你肯来游泳馆找我,对我来说,就是来低头了,低的是我俩在廊桥上吵架的头。其余我不关心,你来低头就是喜欢我,我要走了,你来挽留我,就是你追的我。这一点,你永远别想否认,也否认不了。因为当年这个消息是我同意散布出去的,你知道当年一中多少男生喜欢你么,贺东篱你可真受欢迎,你知道我看着那些成绩好的书呆子们围着你和你所谓地他妈地讨论题目,我有多窝火么,你知道你追我的消息一出,又有多少男生恨死我么。我看着他们恨我又不敢动我的样子,可他妈太爽了,所以就是你追的我,且你只能追我,你说过的,数学里最严谨也最浪漫的逻辑符号就是有且只有。贺东篱,我就是你的有且只有,你再去追别人,试试看!” “今天关于游泳馆的事,我们就盖棺了。好不好,你怎么去找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来找我了,且我愿意为你留下来。这件事我们就这样定性了,好不好,哪怕咱们八十岁了,跟以后的孩子,孩子的孩子,都这么统一口径,好不好?” 贺东篱被宗墀别着脸,听到当年她主动追他的消息是他亲自放出去的,几乎气得浑身发抖,再听到什么八十岁再子子孙孙的话,贺东篱想不气绝都难。 她要摘开他的手,宗墀不肯。就这样别扭了几个回合,一个要挣脱,一个不松手。 宗墀的一对拇指压在她脸颊上,他吓唬她,“你挣扎吧,反正你也挣不过,明天顶着一对青斑去上班,在脸上,我看你怎么解释。” “我会说撞猪身上了。” “然后猪呢,猪撞树上了?”宗墀歪着头,一只拇指盖住她的坏嘴巴,再怨她,“我到底是什么,怎么全跟动物有关,嗯?” 贺东篱不理他,再要掰开他的手,他不肯,她便叫了声,“疼呀!” 捧着脸的人这才松开了,掰着她朝着光线,作端详状,“我看看。” 她的一张巴掌脸完好如初,然而口红花得有点糟糕,宗墀却不想提醒她擦。而是整个人俯身来,与她视线齐平,看着她,喊了下她的名字,“贺东篱。” 她没出声,有人几乎毫无技巧地与她脸碰脸地撞了下,然后在她唇上啄了下。 她懵得犹如当年。当年的宗墀,什么都不会,一切全凭头脑发昏,他看着她吧啦吧啦给他讲着他们从电影院出来他没捕捉到的细节,他不想听她说这些,且星际题材好无聊,他就喊了她一声,然后她喝着可乐仰头看他,他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这么迎面撞了下她的脸,亲了她。大庭广众,人来人往。 那晚,送她回去还不忘把这个吻拎出来吓唬她,你不能反悔了,听见没。 贺东篱逃一般地跑了,想到什么又折回来,从他车里的杯架上把她没吃完的爆米花拿走了。他降下车窗喊她也不好使,一路上楼,能看到声控灯徐徐被炸亮,一个连一个。 蒋星原那晚说她和前男友第一次接吻在哪都忘了,贺东篱不相信,不相信有人记性会这么差。她大概就是记性太好了,好到竟然猜到宗墀在复刻那个吻。 那晚她说要回去准备节后的课程,也是那时候开始,她每周给宗墀发她的日程表,久而久之,share calendar成为宗墀一种安全感,更像似被她惯出来的精神控制,他能知道这个点,她在国内干什么。 今晚,贺东篱好像暂时还没有找到逃遁的借口。病人、单位还是妈妈那头,她握着手机,才要给喻晓寒那头拨回去的,啄了她一口的人忽地欺身过来摘掉了她的手机,这一回他不再说话,唇上还沾着她的口红,真真虎视眈眈那种,只目光追随,气息粘连,呼吸吐纳像张无形的蜘蛛网,看似轻盈透明,然而一头撞上去,无人幸免。 贺东篱缄默地太久,最后只在一息间,她被他咬住了,整个人死死钉在那张网上,四肢到百骸,唇舌到精神。 * 贺东篱和蒋星原知交地太晚了,以至于她懵懂到爱情过渡的那几年,她几乎没有真心的闺蜜。室友同学也没到谈这么亲密话题的地步,且那会儿,她们知道东篱有个富二代的男朋友,一致口径地传闻,是她主动的,都很好奇,东篱你这样个性的到底怎么追人呀。 一次,同学撞见了她和男友在车里接吻,回到寝室戏谑她,好甜蜜呀。 贺东篱没有一次解释得清,也懒得解释了,她难道同她们说,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柔情好嘛,宗墀那不叫接吻,是在吃人。他除了第一次给了她温柔的假象,其余全是为所欲为。 他会咬人,会拖着你,会拽着你,会像狗一样标记你、拿他的唇舌、手指、一切能代表他的东西,会在你睁着眼的时候拿手来蒙死你,会在你想撤退的时候狠狠吮吸住你…… 然后,接下来的几天,贺东篱连喝水都觉得舌根疼。她还不好意思跟恋爱的同学问问,你们也会这样么。 * 贺东篱整个人被逼退到台盆的大理石边沿上,宗墀一只手抄着她的腰,把她抱坐到上面去,她身上穿着的衬衫是那天在梁家重逢时看到的那件,宗墀从她唇舌里出来,径直地要解她领口的纽扣,动作大了点,肘弯碰歪了那瓶重瓣百合,摇摇欲坠间,贺东篱眼疾手快地够过去,手抓在瓶沿救了下来。 她整个人歪斜着,因为扑救地很急,宗墀看清的时候,她已经歪出去了,她抓住了花瓶,而宗墀抓住了她。 室内原本就暖,呼吸再短促密接着,一时交织开,像春天落地的杨花,磕一个火星子下去,就是一地的火。 偏偏这个时候,贺东篱出了状况,宗墀被她气笑了,笑着重重地握住她。 她眉间吃痛地扶正花瓶,再没事地人抽出了他的手 。面不改色,耳根却能滴出血。 宗墀抱怨着的口吻,“花比我还重要。” 她不理他,整个人已经被他折腾地像只潦草的猫了,还舍不得一瓶花,却不知她坐在灯前花下,人比花娇。 他再到她领口去的时候,贺东篱皱着眉,原本想说,你能不能先帮我扶好花瓶,你能不能选个好点的地方,非得在洗手台盆上,你知不知道台盆上有水,我裤子都坐上水了! 结果,宗墀不等她发猫脾气,先上手了,“别动,我帮你扣上!” “……” 贺东篱沉着脸看他,宗墀再道:“我说今天怎么这么痛快地答应过来。我知道了,你不用一上来就暗示,我没有你想得那么饥不择食。还有,你该不会觉得我买冰的给你是在试探什么吧,贺东篱你如果这么想,那真的,完了完了,你也太小瞧我了,我用得着这么猥琐地试探么,我……” 有人说着,他自己说不下去了。是的,宗少爷从来不用阴招,他要么强取,要么豪夺。 宗墀自认理亏,尤其是最后一回。他从来没见过她发那么大的脾气,那天她要走,宗墀气昏头了,几乎是当她闹离家出走那套,无论如何所有权就是他的,连拖带拽地把她弄上了楼。 他认识她那么多年,她几乎是什么模样他都看过了,即便是什么都不穿,贺东篱在他面前都没那么无助过,不是惊慌不是恐惧,只有满满的无助与绝望,那种不愿被驯服的精疲力尽。宗墀知道,她无论如何也没想过她心目中的宗墀会这么对她。 宗墀觉得欠她一个对不起,却不是两清的那种,他只想告诉她,“帮邹衍是帮邹衍,亲你是亲你,两码事。” “也不用因为生理期才敢来见我,我承认我很想,我想代表我正常,不是你说的只为了这个。贺东篱,你从前跟我莫名其妙来这一句,我真的气得肺都炸了,现在隔了五年,我想我也该正名点什么了吧。我是只为了这个么,你放心,我五年都等了,不差这几天,我是说,阿篱,我保证再不吓到你了,好不好?” 贺东篱被迫坐在大理石台面上,她的神色很怪异,看得宗墀心里发毛,他心想,你都被我亲成什么样了,你照镜子看看,你再反口试试看! 可是她就是有这种天赋的冷淡。上学那会儿爱答不理的特立独行,徐西琳欺负她,她能堵在徐的考场前也要还回去。第二天宗墀替她出气了,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宗墀那会儿不敢轻易承认什么,他怕贺东篱跑来跟他割席,她这种书呆子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宗墀,你不要再说喜欢我的什么话了,我不喜欢。她的不喜欢是绝杀,曾经有男生往她桌肚子里塞圣诞苹果,贺东篱还回去的理由就是谢谢你,但我不需要。她不需要的东西,就是困扰甚至打扰。宗墀觉得谁也遭不起她这样,当着那么多的人面退还心意就算了,还被强调你打扰到我了。从那以后没男生轻易敢招惹这个书呆子,天仙好看也没用,吃了绝情丹的一傻子。 贺东篱给宗墀讲题那一年,无数次骂过他,你连审题都在想当然,你让我怎么跟你讲。他就是这么个吊儿郎当的个性,偏偏每逢大考都能完美交差,她有时候很羡慕他,羡慕即便绩点只有六十分的卷子,他父母依旧很潇洒地给他签名;她有时候又很可怜他,他说他父母恩爱,但是他却不像恩爱夫妻养出来的孩子,他偏执、狡诈、一点就炸的脾气,无不证明着他父母并没有给他多少真正的安全感。也许正是因为他父母婚姻的坎坷,父亲忙着证明自己的能力与选择,母亲又义无反顾地奉献与牺牲式地追随,终究夫妻俩很凝聚,却反而忽视了孩子,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宗墀已经不和他们亲近了,连交心都不愿意。 贺东篱不诋毁地认可,宗墀是临场应变且抗压能力不错的选手,但是偏偏阅读理解修了零蛋!贺东篱听他误解她生理期中也懒得解释,一来她拉不下这脸,二来没准算是她逃过一劫,三来算是一种蝴蝶效应吧,她怎么也没想到,十三年前的一杯饮料,能扇动着翅膀引起一场新的呼啸。 贺东篱愿意顺应这样的伏笔。想着,她把花瓶朝里再拖了拖,人要从台面上下来。 宗墀两只手撑在她两边,她朝外挪了挪,小腿不小心碰到了他,他一只手再去捉她脚,贺东篱原以为他又要说些不正经的话,结果他手落在她脚踝上,由着她亲昵地挨蹭着他,身体诚实,面上却正人君子的精分,“贺东篱,我帮邹衍,我是说,这一回我帮你的男性朋友,能不能稍稍弥补一下当年我因为那个沈明冲,冲你发的火。” 贺东篱真的有被他震撼到。谁家好人记一个不相干的名字这么清楚,这么多年啊! 那年她给他发了庆生的蛋糕照片,而他那会儿在赶回来的飞机上,等他好不容易落地,好不容易找到她,却看到那个沈明冲对着她说些污言秽语的东西,他上前就打了人。 那段时间是他们整个关系的最低谷。宗径舟不满意宗墀这样游散的个性,给他施压,要他把儿女情长放一边,话糙理更糙,沉迷情爱只会气短伤身,男人不立事业就是个狗屁,父子俩争辩不下最行之有效的方式就是对赌协议,宗径舟不看好宗墀评估的项目,而宗墀那段时间似乎处于事业爬坡的井喷期,他势必要老宗认赌服输。他生日回国前,恋爱已经冷战了有一个月,这一个月宗墀冷落了贺东篱,她就也毫无反应。他回国的飞机上已经在心灰意冷了,偏偏见了面,她还没有极力撇清和沈的关系。 宗墀有时说话多伤人,只有等他冷静下来才会醒悟。他那晚说了些违心话,他觉得她根本不爱他,一点都不爱,她绝情到他回来就像个笑话。于是,他要狠狠拖她一起进泥潭,他口不择言地指摘她,哪天我不喜欢你了,你什么都不是。 知名不具 第38节 贺东篱冷静地跟他提分手。她自始至终称呼沈明冲为哥哥,说他是和阿笙一样的关系,她用的手机是他们一起送给她的,她对于这样一个故乡的人,自问毫无惭愧的地方,其他她一点不想解释,如果他们的关系已经到要她自证清白的地步,那么,宗墀,我们分手吧。你疑心我到要我和所有男性撇清关系我办不到。你已经不是跟我要安全感了,你这是在控制我。 宗墀认为她说了很严重的话,甚至在偏帮着外人,他口不择言地问她是不是喜欢那个沈明冲了,贺东篱最后被胁迫着如他所愿,她说跟沈明冲他们一块是自在的,舒服的,起码是她自己。那是宗墀过得最糟糕的一个生日,他连那么难啃的项目都熬下来了,结果发现最不可控的风险在他身边,他拿她没办法,这才一气之下砸了沈明冲送给她的手机。 两个人都在气头上,说了许多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见的话。 贺东篱给他做的那个蛋糕搁在冰箱里,一个回了医院,一个飞走了,保洁阿姨联系不到西西,又不敢轻易扔她冰箱里的东西,只得给宗先生打电话,宗墀那会儿人在苏黎世,他有一瞬间觉得过期变质的不是那块桔子蛋糕,是他的心。他口口声声质问的人,忙到日夜颠倒,想也知道这块蛋糕是她腾出多少时间赶出来的,赶在零点隔空送给了他。 那事之后,宗墀再回国,已经能感受彼此如履薄冰了,偏偏越是这样他越不想低头,不想听到她口里一个分字。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为沈明冲的事跟她认真道歉过。 “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但是他在你身边转,我就难受!”宗墀时隔这么多年重提这件事,即便检讨都带着满满的领地意识。 今天搭台的时候,老陆还和他们吐槽跟女人吵架最要命的就是翻旧账,贺东篱那会儿就觉得老陆直男癌,动不动性别刻板印象,她悄咪咪道,翻旧账的根本在于旧账没过去啊,嫂子提你回回不当回事,当然时不时拿出来翻啦。没想到,她当晚就现世报了,于是给别人提意见的人,她不能自己打嘴,“你帮邹衍就邹衍,不要提不相干的人。” 她要下来,宗墀听她这话,整个人全挨上来,刮她鼻尖一点汗,“不相干的人是谁啊,沈明冲啊,他怎么样了,和你堂哥还那么假惺惺地称兄道弟然后觊觎好兄弟的妹妹啊。” “嗯,托你的福,成家立业,妻女美满。” “哦,原来这么喜欢你,也可以娶别的女的还生了个女儿啊。” “宗墀,你有完没完!”贺东篱突然冲他呵斥道,她不再由着他了,推了他一把,要自己下来的,被骂到的人也不作声地来抱她下来,台面上有水,贺东篱本能地摸摸裤子,再想扭头看看有没有弄脏,落在某人的眼里,就更像在生理期了。 等她重新洗手照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一整个不像话,她抽纸巾擦着唇边花掉的红。宗墀在另一个台盆也学着她洗,洗完,手又犯贱地去提一提百合的花枝,贺东篱抬眸,他在边上,看向镜中的她,目光交汇,拨弄百合的人无比阴阳怪气道:“真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和别的女人生得出孩子的。耗子还差不多。” 贺东篱听他这话并不多自喜,只心里怨怼他,你也生不出,你只会生出狮子老虎游隼蜘蛛,还有猪。 ----------------------- 作者有话说:上一章为了不破坏小情侣的气氛,就没留作话,这一章留一下,最近有点忙,存稿也正式无了,哎,主要写电话吵架那章我修改了好几版整整耽误了一周的时间, 想了想,为了保持相对稳定的节奏,我得恢复隔日更了。 怕没看过我文的读者误会,很真诚地说一句,这本已经更得算是比较快的了,先前开篇和开v前也跟大家打过招呼的啊,总之,恢复隔日更是为了更稳定地完成故事,谢谢大家了~ 这章发两百个红包~[红心][红心] 第37章 飞行里程 宗墀再要说什么的, 贺东篱擦干净嘴巴洗干净脸,她决心还是当场跟他要账单,“我先买单吧, 不然我这六成的请客主权很看不到。你还要说多久,我饿了,干一天活的人听不得叨叨。” 宗墀被她逗笑了, 他最喜欢她的一点就包括这个,和他们家老宗一样的气魄, 天塌下来也得把饭先吃了。 于是, 他客随主便,“吃饭!” * 餐桌上摆放着两客法餐套餐, 即便送过来的时候温盘且保温着, 也架不住客人迟迟不上桌的耽搁。宗墀要喊人拿去热的, 贺东篱打住了,她确实饿了, 说抓紧吃也没什么要紧。 房内就餐也许就一点好,不必拘泥形式, 不必拘泥前菜、主菜。贺东篱上来就先把需要控温条件下保持的菜和肉尝了个遍, 宗墀还要把他那份菲力也给她的, 她婉拒了,强迫症不喜欢破坏套餐的控量法, 凡事贪多只会嚼不烂,她还要留着肚子吃甜品的, 谢谢。 宗墀点了两份甜品, 一份法式吐司配冰淇淋,一份柠檬塔,他给她开香槟的时候, 她问他,“哪个是我的?” 他看出来她是真饿了,她那天在日料店可没这么急赤白脸的啊。“哪个都是你的。”说着把香槟搁到她手边去。 他们大概吃了一半的时候,管家把宗先生要的炸银鱼干送了上来。 于是,桌上就成了顿融合菜。宗墀左手边香槟,右手边桂花甜酿酒。左右开弓,跟喝水似的。 贺东篱提醒他,“度数低,混酒也会上头的。” “嗯,上头了,你会留下来么?” 贺东篱一噎,她就多余一说。她吃了七成饱,吃甜品的时候,宗墀问她要不要咖啡,她点点头,他就去给她冲了。 贺东篱下了餐桌,给喻晓寒那头又打了个电话,声称刚才病人那头有情况,她就去了,喻晓寒嗯一声,要西西忙自己的事去吧,她就是看到了问一嘴的。贺东篱心虚,便也觉得妈妈的话怪怪的,片刻,喻晓寒再问西西,“那个邹衍和那个女明星真没情况啊,西西,其实邹衍人倒是不错、” “妈,邹衍和她分手了,但是他还是很喜欢她,我是说,虽然分手,但是她不会喜欢别人那种……” 喻晓寒叹一口气,“说到这事上,你就这样。” 早些年,喻晓寒还是很传统的态度,她不是没巴望过西西和她中意的人修成正果,然而现实是通很利索的巴掌,喻晓寒这几年冷眼旁观加上身边的女人多数都在吃着婚姻的软苦,她倒是生出些别的硬心肠,跟别的父母催婚催育比起来,“如果真找不到像人家邹衍那样走出来永远和和气气的,说话斯文有礼的,不会凭着心情高一声低一声的,那一辈子不嫁人也没什么要紧。你好好的工作,我到时候留点钱给你,也是一样的,西西。” 喻晓寒这番话就差报谁的学名了,贺东篱只感觉一桶冷水浇下来。她从前还觉得妈妈知不知道不要紧,然而年龄阅历起来后,好似倦鸟归丛林,无数个忙碌的奋战里,打扫战场后,同事前辈们最爱说的话就是一句,回家了。贺东篱才逐渐意识到,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潇洒,她很眷恋这样社会最原始也最从众的结构单位,她很看重父母的接受度。 边上徐茂森似乎在劝什么,喻晓寒冲他发脾气,怪他什么都不知道,光看上人家高门户了,殊不知,这高门户有高门户的门槛,绊死人的,有些人啊,当初自己怎么辛辛苦苦跨过那道门槛的又忘了。 贺东篱知道妈妈在说谁,还是佯装这头有活要干,自行挂断了通话。 她心里建设试图说服妈妈的话,嗯,也许我从来没设想过跨过那道门槛去。他回新加坡去,在那道门槛里找一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生子,也许那时候她就可以彻彻底底把他忘掉了。 那年喻晓寒狠狠痛批女儿的话,贺东篱无力地跟妈妈承认,妈,我认识他十一年,在一起七年,他混球混蛋我都知道,可是我每次难过的时候他都在,我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为我飞十几个小时赶回来只为了看我一眼的人了,这些年,他光为我攒的飞行里程,是换个人、他一辈子都走不到我心里去的路。妈,他跟我不合适我知道,可是他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也知道。 贺东篱挂了电话,转身再要回餐厅的时候,宗墀端着杯咖啡,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她的心一下子像皱了下,有一瞬间,她情愿宗墀去犯一些原则性错误,去沾那些不该沾的,去在几个女人之间留情且三心二意,再跑来招惹她,被她拆穿后,然后对她弃如敝履,贺东篱你以为你是谁,我回来不过是把当初你玩弄我的把戏通通还给你,像你这样一个鼻子两个眼睛的女人,我能找一大船。 这样,她就可以毫无眷恋地把他翻篇掉了。包括他三年前跑回来找她,而她没有赴约的愧疚。 贺东篱知道,宗墀至今不提这事,以他的性子就是介意。他们从前吵架的时候她数落过的,你有多高,就有多高的黄金把你堆出来的,你的尊严都比我们普通人更硬通货。所以他才习以为常的傲慢与轻易不低头,他低了,却没有等到他期待的回报。隔了两年,他再一次回来,可是中间这一笔,他却迟迟不提。贺东篱知道,他很介怀,正如当年廊桥上,他意识到贺东篱不在乎他甚至瞧不起他,他即刻决绝地要走了。 “你妈说什么了?”宗墀端着清咖过来递给她,“冲得淡了些,只能配甜品喝两口,太浓怕你睡不着。” 贺东篱听蒋星原讲过一则黑色幽默,妻子在忍无可忍的某天晚上决心跟她的黑心丈夫提离婚,丈夫却在这天出了车祸失了忆,倒也不是一键清零的那种,他停在了要去给她买海瑞温斯顿蓝宝石项链的前一天……“乱点鸳鸯谱,觉得邹衍既然和大明星不是那关系了,是不是和我有点可能。” “绝无可能。”宗墀就着她的手喝了口她的咖啡,“你不喜欢这种能陪你去相亲的男人。” 嗯,确实,她很庸俗。她明明更受用在相亲角落里处心积虑逮她的那一个。贺东篱把手上的咖啡凑到唇边抿了口,宗墀问她怎么样。 她含糊地点点头。 “我是说我喝过的咖啡。” 她不理他这种恶趣味,回到餐桌上吃甜品。 有人跟着她回到餐厅,“我想到帮邹衍,你还报我的条件了。” 贺东篱不解且皱眉,狐疑问她,“这顿饭是真的喂了狗了?” 到此宗墀才把跟他吃饭没有要女人掏钱的少爷架子端出来,“我要你的钱呢,你的汗珠子钱留着给你付房租吧。”说罢,翻脸的臭德性,“就问你答不答应吧。” “说说看。” 宗墀指指她手里的咖啡,“你觉得我冲得不错,我就重买套咖啡机给你,邹衍那套,还给他。” 贺东篱即刻搁下手里的杯子,“还给他,宗墀,你觉得这像话么。” 宗墀即刻哈哈大笑,他看着当真的贺东篱不禁什么恶趣味都得到了满足,“那我不喜欢我去你那边,喝着别的男人送给你的咖啡机泡出来的咖啡啊。” “你可以不去!” “喂,过河拆桥是吧!” “明明是你莫名其妙想要拆掉那个咖啡机。”贺东篱想想就麻烦,“我刚习惯它搁那,也刚用上手,它只是个咖啡机,影响你什么了,你不喜欢它可以不喝,它只是我帮邹衍,他还报给我的人情,对,”贺东篱好似一下子想到了个完美的话术,很努力地试图说服宗墀,“是我刷脸挣到的一个人情,只是摆在家里的一个物件,以后我求邹衍什么,还得买还给他的。” 宗墀听着,顺手把他吃过的餐盘推到一边去,只手来托腮,作端详听汇报的样子,他正色朝她,“贺东篱,你这么认真跟我解释的样子,我怎么这么不得劲呢,感觉头顶绿绿的。” 贺东篱一时真的无比认同妈妈的话,他就是个小畜生。油盐不进,不跟他解释视作不爱他不看重他,跟他解释他又来这套。“你到底想怎么样?” “换掉那个咖啡机。那晚,他当着我的面,狠狠在挑衅我。” “没有,他只是来送礼的。安好了,我就让他走了,他没空挑衅你。” 宗墀再想说什么的,听清她的话,“哦,你让他走的啊。” “嗯。” “为什么啊?干嘛赶人家走呢?”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祖宗幽幽道。 “因为他不是你的对手。”贺东篱如他所愿。 “哪方面?” “方方面面。” 托腮的人最后笑得难以自抑。笑完还要怪奉承的人,“你为了留下那个咖啡机,是真的豁出去了啊,贺东篱。 贺东篱吃一口柠檬塔,酸甜充斥口腔,嗯一声,嘲笑面前的笨蛋,他觉得她是为了别人在哄他。还好意思成天喊别人是傻子。邹衍也不灵光,他说的求你比我爱你好使一万遍的。果然,直男都很拙劣。 两个人这么对面聊着,宗墀那头书房里的座机响了,他去接电话,他一面去一面跟她说:“我给你带礼物了,待会看看呢。” 贺东篱吃完从餐厅出来,杯中的清咖最后一口她往里头兑了热水,稀释到毫无浓度可言,但好过喝白开水,往起居室的一处长沙发上坐着看楼下夜景,尽管她有点猜到该是对面沙发上的奢牌袋里那些,但是他人不在,她没兴趣看。 他这一通电话讲得有点久,贺东篱看腕表后,终究还是去书房门口敲门,她想提醒他,太晚了,她得回去了,明天一早她还有周末门诊要坐。 宗墀没等她出声,看到她在门口,就朝那头先不说了,还提到了林教瑜,宗墀说等教瑜回来,他做东请他们。 挂了电话,宗墀从里头出来,伸手就拽着贺东篱往起居室那头走,他拉着她重新坐回沙发上才告诉她,“窦雨侬。他在林教瑜那拿到我联系方式的,总之,邹衍这事,我掺和了点窦的家务事,林教瑜作保,算是不打不相识吧。” “他什么家务事啊?”贺东篱一半好奇,一半觉着蹊跷。 宗墀看了她一眼,想起什么,略作保留的样子,“不管他,总之不光彩的事。冯千绪那头有他的短,她拿这短威胁窦,才闹出来的事。” 贺东篱太了解宗墀了,他这么说,他所谓的不光彩,就已经是很没脸的事了。这些,她当初在他们的饭局上听说过许多,总之涉及原则性的问题,贺东篱很忌讳,也一直操心比他父母还多。比如知道某位私生活败坏,甚至招那些不三不四的消费,贺东篱回来就会很严肃地跟宗墀说,我不喜欢你跟他玩,如果林教瑜跟你势必长久狐朋狗友,那叫林教瑜也不要和他玩了。 宗墀笑她小朋友,贺东篱就承认了。承认她小朋友小心眼,总之,你和那个人走得近就别碰我了。宗墀笑乐了,回头把这事跟林教瑜一学,林教瑜说阿篱这招可比老宗家给子孙上规矩写到信托里狠多了。宗墀他们几个孙子辈都得了他爷爷分配的信托遗产,其中就有严格的条文规定,涉及黄赌毒,来年相关分配分红就会永久平均让渡出给其余受益人。阿篱这么一来,等于套了个双重保险。我们宗少爷真的想不根正苗红都难,毕竟学坏一次,是钱也没了,老婆也跑了,谁敢!林教瑜嘴炮完,宗墀嗯一声,说为了我的家庭和睦且经济稳定,你也别和他玩了,免得带累坏了我。阿篱也不肯你和他玩呢。 林教瑜嘴贱,说她又不给我做老婆,我凭什么听她的,你让她听电话,我来问问她,是不是也要管到我头上了。 眼下,宗墀不愿多说的样子,贺东篱心知肚明地不问。 他笑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不早了,我该、” “礼物还没看呢。”宗墀指指对面沙发上的几个袋子,他起身去拎来了两个。实在话,贺东篱对于能收到什么礼物,并没有特别大的雀跃。她冷眼旁观,倒是对他没拿过来的一个爱马仕袋子有点警惕。 宗墀还没拆袋前就冲她道:“我去香港见一个经纪,跟你说过的……,”说着,他又转念按住了,想着惊喜就该惊跟喜都在眼前了才算,“嗯,这两样算是出差带给你的伴手礼吧。” 第一个是个彩色的袋子,宗墀从里头捧出个沉甸甸的方盒子递给她,要她打开来看看。 贺东篱愣了下,揭开来,才发现是一盒满满当当的巧克力,上周林教瑜买给她的那个牌子。林教瑜那天送的是牌子的原包装,宗墀这个不是,盒子是定制的,巧克力封口标签也是,不是原品牌的logo,是她名字的缩写! “林教瑜个小气鬼,就送了你九颗,你还要拿去科里分,分个屁啊,你们护士长和你们主任一人一口咬着分啊。”这盒里头是一百颗,他要她先带回去分吧。 贺东篱知道这个牌子的单价,单买一百颗可指使不动品牌愿意换包装。她仰头问他,“你总共买了多少颗啊?” “吃到你胰岛素抵抗不能吃为止吧。” “宗墀,我不要了。” 有人这才笑着按住她,“好了,我不说了。总之,你不腻这个牌子之前都可以,这总行了吧。” 贺东篱不作声了,然后很认真地说了声,“谢谢。” 宗墀嗯一声,随即帮她捧掉盒子,再看第二个,还不忘强调一下,“我那天吃林教瑜送给你的那颗,发现里头是开心果的,这个家伙真的是贼心不死,他还记着你爱吃开心果。他记着吧,反正他不敢真把你怎么样。我就是要把他的东西变成一个笑话。” 知名不具 第39节 贺东篱被宗墀气笑了,“喂,你到底和他是不是好朋友啊,你背后这么说好朋友很没品,知不知道!” “我对于惦记别人老婆的男人要有什么品啊。” 话音落,面面相觑,掉针可闻的地步。贺东篱微微红着脸,什么都没说,宗墀站在她边上,问她还看不看第二份了。 贺东篱径直伸手接过了他手里的袋子,恨不得过场般地快结束吧。 第二个袋子是香家的,他从前给她买过包,买过首饰、手表,却没有买过美妆香氛类的,袋子里几乎囊括香家身体乳系列的全部,贺东篱没有收礼物的欢喜,满是惊叹号,问他,“为什么买这么多?” “忘记你爱用的是哪瓶了。” 贺东篱哑口,这很宗式回答了。他对于不会的选择题就是蒙,凭着总有一个是对的原则。 “那要是我跟你说,这里头都没有我用的那款呢。” “我不信,你让我一个个对着闻闻。”说着,他就要来这么做,他说她身上的那款太香了,香到他怎么也忘不掉,都爬到他骨头里去了。 一袋子身体乳全滚到了地毯上去,贺东篱被欺身的人闹得脸上一烧,她推在他肩膀上的手也被他一捉,绕到他颈后去了。 他不轻不重地咬在她唇上,再拖着抱着她到他腿上。 宗墀侧抱着贺东篱,逼着她迎面过来他接吻。过去,他钟爱这样地抱着她,简直到癖好的地步。一手摩挲在她腰上,一手去感应她的颤栗还是濡湿,然后,身上的人会本能地骤缩下,拼命地抱着他的脖颈。 笑作一团,宗墀吓唬她,你勒死我,我的手再僵在里面,到时候可就说不清了啊,警方得告你个奸尸罪。 贺东篱气得打他的嘴。她没辙且洋相,就会问他,你在你父母面前也这样么,在你们宗家那头的亲戚面前也这样么。 他抽出手指来描摹她的嘴,邪性又归真的口吻道:不,我只和你这样。 终究,被亲到头脑发昏,氧气稀薄的贺东篱,突然伸手到他脸上,一下子别分开两个人。然后扭头,伸手去够了其中一瓶身体乳,告诉他答案。“是这一瓶。” 宗墀笑了笑,再要按到她脑后的,贺东篱快一步捂住他的嘴巴,她才想说歇会儿吧,我明天还想吃饭还想说话…… 忽地,听到几声类似敲门的动静,贺东篱要提醒宗墀听的,结果,没几秒,玄关门廊那里已经传来门禁卡进来的机械声。 惊慌失措的人连忙从宗墀身上起来,她下来的匆忙,屁股一掇手一撑,按到哪里去了,还坐在那里的宗墀已然被她送走半条命。 第38章 风险对冲 宗墀这样飞行式的酒店办公很多, 他有自己团队后,也就和秘书协调出一个相对比较人性的工作模式。黄秘书在他规定时间内可以用副卡自由进入他套房的起居区域。 而宗墀作为上司且男性,在办公时间办公区域, 也得保持比较得体的穿着和仪容。 今天周五,情况特殊,他出差回来补觉倒时差占用了相关工作时间, 且黄秘书手里压了一周的重要文件,必须等着老板签核, 说好她晚饭后上来的。 她才进来, 就听见了与往常不一样的动静。起初她以为宗墀起来了,讲电话什么的, 玄关到起居室中央还有一道屏风, 山水屏上隐约罩一影子, 直到那影子会动,她弯腰下去像似在捡什么。房里正式传来宗墀的声音, 他也跟着俯身下去,黄秘书穿过玄关走廊, 绕过屏风, 才看到起居室里有一双人。 宗墀坐着, 边上的女生穿着蓝色的衬衫,鲨鱼夹绾住的头发略微有点散乱, 她在捡一地的身体乳,黄秘书意识到什么了, 没有说话, 而蓝衬衫的贺小姐也始终没有抬头看她。 宗墀帮着贺小姐捡完归到先前的袋子里,他才扭头关照黄秘书,“今天就先这样吧, 明早再说。” 黄秘书尽管明早有私事要飞深圳,也没敢辩驳,才要颔首的,贺小姐却先开了口,“你们忙吧,我先回去了。” 宗墀依旧坐在那里,仰头朝她道:“我秘书,姓黄,我和你说过的、” 贺东篱一下子截住他,“我知道。”她不肯他讲了,怕不中听的,当着人家女生的面。 黄秘书听贺小姐讲话,轻声细语的,却一下就领教了,为什么可以把宗墀甩了……她声音虽然轻,但令行禁止那味却很重。她说不就是不,像月光下投湖的石子,看不见也知道是什么,扔进去就是咚地一声。 宗墀坐着拉了下贺东篱的手,拖她把手里的袋子放下来,“我待会叫车子送你回去。你不是有东西送给黄秘书的么,你领她先去坐会儿,等车子,顺便把你要送的伴手礼送给人家。” 贺东篱一时懵,但宗墀始终坐在那里,且目光里微微朝她使眼色的样子。她下意识明白了什么,心想你真该死,然而面上还是镇定着,朝向他的秘书。把巧克力和身体乳这些拎到餐厅偏厅那里去了,并朝跟她一道过来的黄秘书自我介绍道:“我姓贺,祝贺的贺。” “我知道。”黄秘书笑称。 随即,贺东篱主动跟她攀谈,“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宗先生应该有跟您提到过我。” “他只说过他秘书,不过我想互相认识应该是彼此的名字。我叫东篱,东西的东,篱笆的篱。” 黄秘书点头,“哦,陶渊明的那首诗。” 贺东篱轻轻地笑了笑,再问她的名字,黄秘书道:“黄迁乔。” 黄秘书解释自己的名字,她出生那年,家里的拆迁安置正好妥当,她赶上了乔迁那天落了地,爷爷就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其实私心一看就是取给孙子用的,不过没办法,我父母没给他生个男孙。” 贺东篱笑作宽慰黄秘书,也帮她巧解她的名字,“很好听啊,迁于乔木很有深意,原本就有升官升职的意思。” 黄秘书愣了下,她一下子想起被引荐着见宗太太,于微时相中她时说的那句话,你眼里有许多男人都没有的野心,好好干,绝对不会亏待你的。我是说,工作付给你的报酬。眼下,黄秘书有种很灵的直觉,这将是另一位宗太太,自然免不得地奉承了,“您这样说,我得借您金口了。” 贺东篱本是好意,没想到反被官僚了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了,连忙装作要给她伴手礼的样子,她腾出原先的巧克力盒子,把里头满满当当的巧克力倒到边上的香奈儿纸袋里,盒子里留了大约二十颗的样子,“宗墀买太多了,我拿到医院里分一分,这里的算是他给你的伴手礼,还有身体乳,你喜欢这个牌子的话,可以挑两瓶。” “您是医生?” 贺东篱点头,补充了她的职业。 黄秘书刚想说话的,贺东篱把一瓶单独拎出来,悄咪咪道:“这瓶是自留款。” 黄秘书径直笑出了声,说巧克力她可以拿,身体乳就算了。 贺东篱当她不喜欢这个牌子,没作勉强。 黄秘书摆手,“不,我很喜欢。但是很明显,宗先生买巧克力是给你分的,身体乳是单独留给你的。” 贺东篱压着声音跟她吐槽,“我其实只喜欢这一款。他为了包中,用了个最笨的方法。” 黄秘书替老板说话,“all in 怎么不算是一种不用技巧的偏爱呢。” 贺东篱很明显地眼睛亮了下,心里在琢磨,他的秘书是不是面试第一要素就是会说啊。然而,面上娴静着,要她选两瓶呢,偷摸瞥宗墀有没有过来,确认没有后才告诉黄秘书,“你不选,回头就给我闺蜜先选走了。我确实只喜欢巴黎这一款。” 黄秘书看着这样亮晶晶温柔缱绻的贺小姐,内心感叹,白月光终归是白月光啊,不是那种摄人心魄的美,相反,利落干净,纤瘦停匀,带着些能迷惑人的辨识度。大抵知道了她是外科医生的一种对号入座。但撇去她的职业需要,她又可爱放空得有点过了头。黄秘书不自觉地想起女友冲她撒娇常常呢喃的那句,我离不开你。 有些人就是天赋挂地能给别人这种感觉。 没辙,她最后真的依从贺小姐,选了两瓶。 宗墀冲凉后过来的时候,便看到两个人聊得很投契的样子,贺东篱比黄秘书稍稍矮了一点,而他的秘书已经进阶到加她微信的地步。贺东篱如实告诉人家,她微信里其实有她的联系方式,是宗墀给我的,我还没来得及加你。 她回头要去拿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有人阴湿着头发站在那里。贺东篱问他,“车子到了么?” 宗墀想起冯千绪饭局上的那句吸引姬的直。他没答她的话,只问秘书,“给我签的文件呢?” 黄秘书这才想起正事来,才要拿过来的,宗墀冷冷交代她,“书房等我吧。” 黄秘书即刻放下手里的伴手礼,乖觉拿了文件去书房了。 贺东篱不觉,宗墀走过来的时候,她还在严谨地输入着黄秘书的大名。 宗墀不爽,瞥着上头的名字,“你这么清楚地记人家名字干嘛啊?” “名字起了就是给别人记的。” “她的名字对你的生活不起任何作用。” “你怎么知道?你算命的啊。” “你只要记得她姓黄就够了。” 贺东篱抬眸看他,反问他,“我只记得你姓宗,能行么?” “不行。” “……”贺东篱两手一摊,正巧她手机里值班的同事给她发了今天烧伤手术的削痂记录,贺东篱点开看了,边上的宗墀看了两秒,就受不了了。贺东篱顺势就点了退出,切到微信主页面的时候,宗墀比手机主人更快一眼的看到了自己的头像在顶上飘着。他这个微信是私人用的,原先的手机号码当年回新加坡的时候被全线注销掉了,他重新注册新号后,还是用了那个工藤新一的头像。典故是那年学校露营,他们一块抽盲盒的时候,贺东篱没有抽到小兰,而宗墀抽到了园子,她就拿她的新一跟他换,宗墀怪她,女生不都想抽到新一么,贺东篱是死忠官配粉,她不懂且反问他,为什么会觉得女生都想抽到新一啊,新一是小兰的,好不好?她没抽到小兰,所以要新一也没意思,倒不如跟宗墀换手里的园子,因为她也想拥有园子这样的闺蜜。宗墀答应跟她交换后,晚上回去就换了新一的头像。周一升旗式后,宗墀把一个万无一失的小兰盲盒抛给她,且戏谑她,和你的闺蜜happy ending吧。贺东篱问他,是怎么确定就是小兰的啊。宗墀道,我会算命。 其实是林教瑜那会儿的女朋友很会玩这些,她有大把的盲盒氪金经验,宗墀请她锁定的。 贺东篱刚加了黄秘书,同事也是刚给她发的消息,然而,新一的那一栏依旧在最顶上。 答案,不言而喻。 贺东篱一秒锁屏,她决定今晚回去就买防窥屏。 宗墀想说什么的时候,贺东篱提醒他,“你秘书在等你。” 他临去前点评她同事发给她的视频,“看得我头皮都撕开了。” 贺东篱听他这话,一时失神。 * 宗墀与秘书的公务大概交涉了四十分钟,陈向阳的司机其实是一刻钟前就到了。待到他和秘书说完,他才出来喊贺东篱,而等候的人,已经把她的大衣披在自己身上,靠在沙发上,对着窗外的夜景睡着了。手边是她整装待发的行李。 他想起那年她飞去新加坡找他,而宗径舟正巧发病去了医院。 等他知道派人去把她接过来,她也是这样,身边简便的行李,宗墀问她,为什么会过来。 她那会儿还不到二十周岁,很诚实直白地告诉宗墀,趁着他在新加坡,趁着她二十岁生日之前,她想自己买机票来找他一次,等他下次飞远了,她又没时间了,譬如苏黎世,机票还死贵。 结果,她好像来得不巧,他爸爸生病了,害他分心了。 宗墀怪她小气鬼,来都来了,还在计较钱。 贺东篱认真朝他,小池,这是我的奖学金,我用奖学金飞来见你的。 他走过去,摘掉她手里的行李箱,抱她的时候,贺东篱挨到他人,问的第一句却不是他,而是,你爸爸怎么样了? * 今年春天,宗墀在香港被林教瑜拉去参加了他表姐的婚礼,偶然的机会,认识了现在联络的拍卖经纪。 他鲜少争逐这些艺术品,但是他得知当年看过的那幅串月图如今辗转到了拍卖行,那天他在电话里,委托经纪一路加价到最后。 这次落地会面,宗墀要经纪一应帮他打包通关送至内地来。经纪问宗先生,先前您说这画是您朋友丢失的,是骗我的吧。 宗墀不置可否。那年在私展上,他问过藏家出不出的,对方一口回绝了。没想到命运流通变现起来就是这么跌宕,这幅画他想着,冬天总要找一天来见她,不是送,是赠与方式地交付给她。她不要的话,宗墀就会以戏谑的方式说服他的前女友:你以我名义追投的陈向阳,这些年增值远远不止这幅画了。 他也要怪她傻,分都分了,为什么要和钱过不去。你把钱还给我了,就算全抵那些年我飞回来的里程了,你就不存在了么,不,即便不第一顺位,你也永远待在我的遗嘱名单里。 贺东篱,无论如何,当我陪你过完你的三十岁生日了。 结果,他们见面早于想象中的冬天。 宗墀走过去,挨在睡着的人边上,喊了她一声,“西西。” 有人习惯性地惊醒,以为自己在值班室,一下子就起来了,衣服掉到了地毯上,才要说什么的,宗墀拉着她坐下来,“是我。” 贺东篱懵了半圈,看着他,也看着不远处的黄秘书,问宗墀,“可以走了么?” “嗯,司机已经在楼下了。” “哦,那走吧。” 知名不具 第40节 宗墀当着秘书的面,问她,“今晚一定要回去么?” 贺东篱沉吟了会儿,“要回去。” 黄秘书自觉该走了。临走前,她再一次谢过了贺医生的礼物。她都走到廊道口了,还听得到宗墀的声音,“明天一早去医院也是一样的。” 贺小姐道:“不一样。这里去医院早高峰期,一个小时到不了,我自己的地方,十分钟不到。” 宗墀再要说什么的,“你都生理期了,你怕、” “你闭嘴!” 黄秘书临走前,吃到一个大瓜。生理期的女人不好惹,等到白月光回国的男人愿意原谅全世界。 等到房门传来机械的闭合声,宗墀才想起他忘了件事,“该跟她把副卡要过来给你的。她都是工作日规定时间进出,我就是躲懒不想次次去给她开门才设定这个进出时间的。” 贺东篱觉得他的解释很多余,好吧,也不多余,起码她明白了他秘书为什么可以自由进出他房间了……“给我干嘛?” “避免以后再出现今晚这样的情况。”宗墀指指门那边的方向。 “我不要,与其制裁别人,不如管住自己。”她说着,已经把大衣捡起来,套回自己身上。 宗墀跟着起身,替她掸掸衣服上压根不存在的尘。告诉她,“黄秘书刚在书房夸你了。”夸她一点架子都没有,宗墀笑纳,当然,她即便待家里的保洁阿姨都是客客气气的,谁招她哭了,那一定是对方全责,包括他自己。 贺东篱觉得他这样的口吻很怪异,有种上学那会儿喻晓寒开家长会回来告诉她,你们老师夸你了。“我现在除了我们主任的夸能派得动我,其他一概不买账了。” 宗墀笑她也有老油条的时候,谁第一次去门诊拜会导师,愁得前一天晚上给他打电话,难得的示弱与娇气。他那头在陪老宗应酬,签完账,侍者抱歉地委婉提醒,小宗先生您这个签名,我们核销的时候恐怕不能过账,宗墀签成贺东篱的名字了,且还是他给她取的别名,cici.he.“你们赵真珍都能说得动你去相亲,她还有什么派不动你的呢。” 有人一秒警觉,“我们主任叫什么你都知道?” 宗墀面上不显,更不由着她转移话题,“说相亲的事。” “相亲是不可抗力,不要再说了。” “怎么就不可抗力了?” “那你为什么会给梁建兴生意做,为什么顾忌着他妈妈领导的身份,说什么投鼠忌器。” 宗墀听她这么一点破,有种糟糠的苦被人看到的此身分明。他恨不得怼到她脸上来,冲她喊一句,“哦,你还知道啊,原来你都知道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这就是不可抗力。”贺东篱给他解释。 “抗你个头,我还要你解释什么叫不可抗力。贺东篱,你去相亲,而我为了你,和你的相亲对象social就算了,我还得替你想好后路,我才要梁建兴领着我去拜会他父母的。你给我记住,就我那晚受的窝囊气,你欠我一辈子!” 宗墀的一番话,贺东篱不感动是假的,尤其他说那晚去应酬那一圈不是他的礼数使然,是单单为了她,他那会儿已经想好怎么替她跟梁家切割了,要梁家绝了要她的心思,还不得影响她的工作乃至晋升。思忖片刻,贺东篱投桃报李的话术就是乖乖解释一句,“我们主任找我提梁家的时候就话里话外暗示这聘文刚下来,没必要为了桩没影子的相亲一口得罪领导。且我有信心,相亲肯定不会成。” “你哪来的信心?”宗墀更气了,她那晚明明把自己收拾得很漂亮。你哪来的信心让男人眼瞎啊。 贺东篱压根不敢提和他分手后,读博最后一年,被师母念叨了多少遍,见见她的侄子,老师也惧内跟着打边鼓。贺东篱那会儿一心想毕业,且因为分手的戒断反应很重,她什么都不想解释,一心只想证明,去了也是白去,我不会看上任何男人的。尤其是那些自以为是的自恋狂,你们眼里的好条件算个屁,我连条件那么好的都不要了,会要你们这些只会对女人挑挑拣拣的呢! 当然,这话原封不动说给眼前人听,他会气得引爆酒店这座楼。贺东篱只能选择性隐瞒,“就梁家自以为很了不起的相亲条件,我明明见过他的比较级乃至最高级了,身高样貌家庭还有人品,邹衍说了梁建兴花边新闻七条船都装不下,所以,主观条件我看不上他,客观条件,花蝴蝶根本没时间来医院死磕。我多上几台手术,他就把我姓什么都忘到下水道里去了。” 宗墀听着,神色不爽,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狡猾的狐狸。然而好胜好斗的天性终究占据了理智的制高点,他因着他成为了比较级最高级而胜出,勉强被说服的样子。且从敌我矛盾里,对邹衍产生了新的认知,“嗯,这个邹衍还是值得交的。一个能陪着你去相亲的男同事,你说他能差到哪里去呢。” 贺东篱一下子就被他气得笑出声,她这才发现,邹衍说的是对的,原来男人也信哄这一套。他们从前容不下一个异性的名字,宗墀偏执过了头,偏偏贺东篱恨他这样,更是一个字都懒得跟他拆还是解。 宗墀看着她这样笑着,好像什么都值得了,他一时想起谭政瑨的那句,高级文明的恋爱是没有对手的。几乎下意识地,宗墀伸手,虎口扶住了她的下巴,“前提是,我知道你永远不会喜欢他。” 他说这话时,平静过了头,仿佛她的不,对他很重要。往小了说,是一道选择题的排除错误选项,往大了说,是他一个项目的风险评估。他自己都说过的,当年朱老师为什么那么欣然接受他们这一对插班生,因为贺东篱对冲掉了宗墀带来的风险。 贺东篱默认他的说辞,移开下巴,正色要走了。 宗墀想着司机也得忙完下班,便由着她回去罢,临走前他促狭她,那道糖渍枇杷还没有吃。 贺东篱不理他,宗墀真的去把那道甜品和炸银鱼干豆都端来了,他非要她尝一口的样子。 “宗墀,我不想吃了,我想回家。” 促狭鬼笑着当没听见,“为什么啊,不好吃啊,是差点意思。我是说银鱼干,没你妈弄得好吃。” “我还能回去么?”她问挡在她面前、身影几乎轻易笼罩她的人。 宗墀信手搁下手里的两盘东西,拍拍手,最后郑重道:“当然。我可不想再被老宗监禁一次。”他这么说,就证明当年他确实这么受过了。说着,过来帮她提带回去的东西,归到一只手上,顺势捞起贺东篱的右手,贴了贴他的脸,明明站在香薰的暖气里,他的一张脸却是冷的。他拿她的手捂脸,“你和老宗可以拜把子了,一人给了我一巴掌,一个就那么走了,一个天天捏着我的短奴役我给他卖命。” 贺东篱像是摸到了冰块,手心里被化开了些水雾,她要抽回去,宗墀不肯。他再道:“贺东篱,这辈子能打我脸的女人,只有你一个。” 说罢,便要送贺东篱下楼去。贺东篱看着他去提起一袋尤为醒目标识的爱马仕袋子,终究不能装糊涂了,她恨他八百个心眼子,临走还去硬转一波银鱼干的话题,最后才好把这袋东西提出来,她很想骂他,你上学那会儿作文起承转合有这么用心就好了! “这个我不要。”她没辙,只能直白地拒绝了。 宗墀比她更直白,“嗯,这个不是给你的,是给喻女士的。” “她不会要的。”贺东篱很想说,你不要再跑去找骂了,连同我一起被骂。 宗墀丝毫没被打击到,稳扎稳打,“要不要是她的选择,我回来了,又出趟差,不给她带点什么,那就是我的态度问题了。你不想我先去见她,那就先放你那,总之,你清楚我是回来干嘛的就够了。” ----------------------- 作者有话说:偶然发现一个读者是我早几本更文的时候就追过我连载的,前几章看到她留评了,因为她id的数字我记忆很深刻, 隔空表白一下,i人能懂我这种安全感。 这章发100个红包~ 第39章 借尸还魂 蒋星原给贺东篱讲的那个妻子要跟丈夫离婚的试梗, 丈夫失忆了,停在要给她买顶级蓝钻项链那一趴。闺蜜局上,大家都顺理成章地共情女主角, 算了算了,看在hw蓝钻的份上再忍忍吧。贺东篱抛出的疑惑跟大家都不一样,她问星原, 丈夫是真的失忆了么,妻子有没有和主治认真聊一下啊。 蒋星原笑完, 骂东篱, 只有你最没救。 贺东篱以为星原笑她的职业病,蒋星原喊no, 大家都为了钱在忍, 只有你还在爱你的黑心丈夫。 贺东篱辩驳, 我不是啊,我只是在确定他是不是装病啊。 蒋星原道, 装不装很重要么,装了你怎么样, 不装你又怎么样。人的下意识才是你的真性情, 拐点之下, 你已经忘了你要离婚的初衷,这一趴, 黑心丈夫又赢了。 他赢得那么轻描淡写。事实也是,那些年, 无论电话里吵得多凶, 宗墀他总有本事,一落地,就能叫她气消一半。 因为他从来只说真话, 无论是刻薄的,还是走心的。贺东篱觉得他将来即便变成了那种黑心的丈夫,也不屑玩失忆这套,他顶多刻薄地逼她好好想想,离婚可以,但是你这辈子别想再嫁别人,只要我活着,我就容不得你的枕头上还睡别的男人。 * 宗墀说完,许久,贺东篱都跟梦游似的。他两只手都占着,只能出声提醒她,“想什么呢?” 贺东篱没作声,再瞥清他给喻晓寒准备的礼物,很想说,你真不愧是商人家出身,所谓的伴手礼也分出个三六九等来了,给她买的敌不上给喻女士的一个零头。也怪宗墀不懂,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贺东篱都怕,妈妈会像扔一袋苹果似的,连人带东西全给他撵出来。 从前,他在喻晓寒跟前受过最大的气不过是剥一篮子蚕豆。 贺东篱很认真地劝宗墀,“妈妈不会要的,放我那里也、” “嗯,不要的话,你就拿去二手店出掉吧。”他陡然地来了这么一句,酸酸的,闷闷的,似乎老早想好的对策,“总之,我送出去的东西,绝不收回头。哦,不行你折现出来继续追投陈向阳,嗯?” 至此,贺东篱彻底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她只能暂且这样,要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下楼去,他说他送她下去。 贺东篱听后,不作声了会儿,宗墀不解,就这样望着她,贺东篱才提醒道:“你这样暖间里下去吹风,真当自己十八啊。” 宗墀依言去拿外套,想起她带过来的那件,便从纸袋里捞出来,要穿上身的时候,贺东篱快一步地把系在纽扣上的一个纸标给他摘掉了。宗墀看在眼里,他说过的,从前有她。只要她有空,他临飞的行李都是她帮他打理,有时候细致整洁到他再打开的时候,都舍不得弄乱。 “你妈真不会要么?”宗墀忽地小声地问了她一句。 直到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电梯下行了,贺东篱都没给他答案。 东西有点沉,宗墀一应给她搁到后备厢里去,人也要跟着坐进来的。贺东篱没肯,她说她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上去吧。” “干嘛?”宗墀看她小心谨慎的样子,不禁发笑,仿佛他是尾随者。 “司机师傅比你认路。” “可我还没送你回家啊。”宗墀捉弄的口吻。 贺东篱无比认真地开了口,“宗墀,我心很乱,你让我好好想想。你大晚上出现在我那里,给我妈看见了,我是说,她心脏受不住。我们分手第二年,她做过一次介入,无论你们怎么想我妈,我自己更有发言权。我当年能回原籍读一中,这么多年能熬上岸……我姓贺,至今我爸老家的人都在以我为荣,可是,这一切都是我妈这个外姓人坚持下来的,她无论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她自己,日子并没有多好过,流言蜚语掺着唾沫钉子。我从前并没有好好爱过妈妈,我不想她再失望,她难受我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所以,如果我妈不同意……” 车子后座开着门,门外的人扶着车门,听着她的一番话,越说越急切了,他更急了些,欺身来。如果说楼上的吻是男人带着尤为侵略且性暗示的缠绵,那么,这一刻,车里的堵吻全是跟情/色无关的。他只是不想听她把一些不中听的宣之于口,四片唇沾了下,宗墀就移开了,他当着身后酒店的迎宾人员,当着前座的司机,几乎是单腿跪膝在车座上的姿态跟她说:“不会的。我只要你同意,我就一定有办法让你妈同意,你放心,我绝不会在她面前再招她生气了,她打我骂我,我都不会辩驳一句。我只会跟她说,对,阿篱明明就是您最好的证明。” 贺东篱最后阖阖眼,把他推开了。宗墀顺应着她,由着她自己回去,临关门前,捉住她的一只手,掌心盖在上头,“我看到了,你把新一置顶了,你说过的,你是新兰官配粉,而我当年也把小兰给你了。” “阿篱,你妈说得对。那几年,我们磨合得太少了,越聚少离多我越死命地拽着你,拽得你喘不过气。现在我回来了,我是说,无论我怎么飞,我的返航永远在这里。” * 次日,贺东篱上完一天的周末门诊,她的置顶消息栏都是毫无动静的。 消停到她以为昨晚整个晚上是她的意淫乃至春梦。 晚上也没及时下班,被急诊那边拖过去缝为情自杀的割腕伤。一直忙到九点多,她在便利店买泡面吃的时候,隔着玻璃幕墙,邹衍在外面敲了敲。 贺东篱抬头,墙外的人绕进来,头一句就是打趣,“未来的豪门太太抓紧亲民吃些低级碳水了是吧。” 吃泡面的人由着他打趣,邹衍把他自己做的焦糖脆拿给她一罐,说最近卡美罗拿铁很流行,要她回去试试。贺东篱发现坦诚心事后的邹衍真的被某人诅咒到了,真的很姐妹了,“谢了。我妈昨天吃到你瓜,然后问我来着?” “什么?” “问我,你对我有没有意思,我俩内部消化一下,她就心满意足了。” 邹衍笑得鄙夷,“人总是得陇望蜀的,你信不信,我真给你妈做女婿了,她又惦记她前女婿了。” 贺东篱今天心情很不好,听不得这个前字。但是她有点好奇,“我不信。” 邹衍笑她的激将真拙劣,“她看到她女儿拿着跟女婿一般高的工资,然后受着一样的公婆气,没准只会多,因为马瘦只会显得毛更长。悲催点,生个女儿,公婆还得催生个儿子,最后无能的丈夫还摁不住婆婆,一地鸡毛后肯定会怀念她的前女婿,起码他有钱起码他脾气大起码他能镇得住所有人,包括他丈母娘!” 贺东篱惊得吃面的叉子掉回汤里去,她径直问邹衍,“你怎么会知道?” 邹衍无债一身轻,不入爱河是为智者的轻蔑、讥讽,“就宗少爷那晚在梁家的派头,就能把你这个佛爷也气出升天的架势,想也知道他的脾气了。他那晚给我打电话,上来就自报家门,说阿篱酒量不好,我想我在日料店那会儿好像强调过的,我想邹医生还是个绅士的话,就不要再让她喝了,我现在就派人去接她。” 邹衍那会儿有种被枪抵着后脑勺的压迫感,“哦,还有件事,他似乎老早知道我和千绪的事。给你送咖啡机那晚,他冷不丁地问我朋友外婆伤恢复得怎么样了。我想这也是,他可以和你前脚吵架,后脚电话就打到我手机上来的原因了。少爷财大气粗,都能稳准狠地去梁家逮他的前女友了,别的事,也绝非一日之功。” 贺东篱一下给说懵了,宗墀的性子,他能知道他们主任姓甚名谁她都不稀奇,但是如果说到朋友外婆的伤……她好像只跟谭师兄提过,谭师兄、上海……难怪那天在日料店,她提到师兄的功劳,有人在边上贼兮兮的笑。 邹衍聊完就要走了,他今天站了一天,累得腰都直不住了,也要她早点回去,低级碳水只能解馋,“听我一句话,高级碳水才是王道。” 贺东篱觉得这样的邹衍真啰嗦,“你俩也是不打不相识了,他昨晚还改口称赞你的人品的,你今天也帮他说话了。真是稀奇。” 邹衍好整以暇地反问她,“我说碳水,你说的是谁?” 贺东篱鲜少这样满头小辫子的,“跟你说句实话吧,我妈不看好他,而他父母很显然也看不上我。” “嗯。”邹衍什么都没追问。 贺东篱继续道:“我这么多年做什么事都没怎么落于人后的,我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什么争强好胜的个性,可是,我承认,他妈妈看不上我,真的伤到了我的自尊,我一想到和他在一起,就得把这份自尊再一次放到他父母手里去由着他们掂,我就很不甘心。” “他怎么说?”邹衍问的是宗墀。 “我和他那些年,没正式见过他父母。一来彼此忙学业、工作;二来,宗墀一年和他父母聚不到十天,他这方面粗枝大叶得很,从来不寄希望我和他妈妈和睦还是投契什么。他妈妈见过我几次,待我不是特别热情,我后来反应过来,她一直不算看好我们,也许一直等着宗墀和我散吧。所以我们分手他妈妈很淡定地和我谈钱货两讫。宗墀那个个性,你和他说什么,他一定能闹出天窟窿的动静。邹衍,我不是他妈妈,我没有信心要他跟家里做什么切割,这太荒唐了,他爸爸当年出来自立门户的时候,兄弟姐妹一堂,父母压根也不指望他一个。轮到他爸爸这一房,宗墀是他父母独子,说句不好听的,人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的,当年他爸爸脱不出宗家,如今宗墀更不会。他身上的担子只会比他爸爸更多,就像他妈妈说的那样,我也许并没有多爱他,他妈妈的意思很明白,宗墀需要的是陪伴辅佐他的妻子。” 知名不具 第41节 “那直接买一个定制的就行了。”邹衍嗤笑出声。 贺东篱偏头看邹衍,他轻松怠慢道:“假爱之名最爱的辞令就是你们都没有我爱他。哼。” 贺东篱没有说话,邹衍再出口的话不算是安慰,更像一种泄愤,借尸还魂的一种裹挟、报复,“你都琢磨这么明白了,也没本事把你那位赶走,不是最说明问题么。人教人、累死人,事教人,一次会。与其在这闭门造车地想,不如硬币定终身吧,硬币落地正反面之前,就这么着吧,爱咋咋地。凭什么都是你在这替他们宗家恨不得想齐全了,他们儿子但凡是个立得起来的,总会给你个交代,不是那块料,就是你在这把心呕出来,他也配不上你。退一万步说,他真被他父母说中了,只需要一个君臣式的婚姻,那你赶快让贤吧,确实有人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千绪和我吵架时,最不中听也最炸街的一句就是,邹衍,你记住,女人凡是在领证签字前看清一个男人,绝不是破灭,那是中头奖的大奖,你给我记住!” 贺东篱闻得最后一句,不免好奇起来,“你和冯小姐……” “死不掉、也活不过来,她说我是她的基础病。” * 宗墀今晚招待几个在案的商务代表,雅加达那边单独授权的议价初步谈拢,卡进程的一块巨大绊脚石总算是搬开了,齐代表在席上奉承宗墀,说要不是小宗先生亲自过去,一脚踢开,他们可得再忙活一阵子。 宗墀不买账,但是他们的敬酒又来者不拒。席散,酒酣得几个男人换场玩起牌局来,陈向阳过来给宗墀送冬至乔迁的请柬时,看到的宗少爷坐在东面档口上,对着他老爹养出来的几个老臣子在那抽雪茄的抽雪茄,烧烟的烧烟。少爷的脸,阴得比外面的狂风大作的雨还吓人。 陈向阳一进包厢,就跟其余三家打招呼,随即还没坐到东面人的边上来,宗墀就发话了,“你来吧。” 陈向阳问他,“干嘛,你要上哪去啊?” “放/尿。” 陈向阳笑损道:“你怎么就等得的,我不来,你不得憋死。” “你不来,我就打算放这,一个都别想好过。”这话说得也太糙了些,即便都是大老爷们,包厢里除了陈向阳和齐代表没人敢笑。 待到宗墀解决完了回到牌桌边,他瞥到陈向阳把他扣在手里的一张西风打了,且对家还碰去了,宗墀一时恼火,没等他说话,齐代表出张,对家胡了。宗墀气得,直接又把陈向阳轰开了,“去,不会打就跟熟,你丫的打我生章,有毛病吧!这一牌你付啊,我不付。” 说完,宗墀重新坐下来,冲他西面的员工代表道,这一牌让陈向阳转给你。 桌上都笑了,陈向阳骂宗墀,牌品太他妈差了,给你代牌还代出祸来了。 宗墀的脸臭到底,“你打我西风干嘛,堂子里一张没有,你打我西风,啊!”他说着再直直腰,坐得很不舒坦的样子。 宗墀这个身高,说实在的,每回玩牌局这些,对他来说是个软苦头。陈向阳对于宗少爷牌局上必扣西风的癖好了如指掌,又看他今天一直坐不住,时不时抻抻腰的样子,免不得一些荤玩笑了,“我说今天脸色不好呢,日夜操劳,要注意歇歇啊。” 宗墀的脸色更阴了。 正巧,齐代表的助理进来说事,宗墀佯装和陈向阳有事谈,招助理坐他的位置,这才彻底脱滑出来。 陈向阳同他去里间,不等宗墀开口,陈向阳慧黠且领会,“这是小别却没有胜新婚?” 宗墀不动声色。同为男人,陈向阳又年长几岁,实在话,进门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但是又拿不准,拿不准这大少爷求爱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又不像没成的样子。真没成,或者被彻底拒了,他还有心思忍着外头那几个老家伙烧得他脸都快要黑了?怕不是谁都要被他咬一口的程度。 所以,陈向阳推断是介于成与没成之间。这也符合东篱的路数。陈向阳有时候瞥着东篱也有点出神,实在话,他太好奇她到底是什么手段能把这位大少爷套得这么牢。光凭脸蛋还是身体,他绝不信。 陈向阳觉得这两个人已然超脱情侣关系了,更像一种无冕的夫妻。东篱十来岁就陪着宗墀,这种情谊,才是他无论见多少脸蛋都无法背叛的忠贞。 他们闹得最僵的那一年,宗墀被监禁式地不得入境中国,他跟陈向阳交代过,我不想她出什么事,连同她妈妈,你也很明白,当初不是她,我不会投你的,你也见不到老宗。她是你一辈子的贵人。陈向阳即刻颔首,他那会儿生出些缥缈的念头,即便宗墀顺从家里安排,另外娶妻,只要东篱愿意,他绝对能把她养在中国,一辈子。 到底还是他浅薄了,有些人的忠贞是骨子里的。毕竟只要见过那个一面赶论文一面还要频频抬头、替睡着的宗墀看顾着输液进程的东篱,无人不会动容,赤忱的爱人当如是。 * 陈向阳是来送他们总部工作室乔迁酒会的请柬的,宗墀当然不要送,他是来送东篱这份的。“我没让秘书具体落笔,就是不确定是你们一体请,还是东篱单独下一份啊。” 宗墀翻开请柬瞥了眼,嘉宾那栏确实是空白的。他扔回到桌面上,信手拿起一颗桔子剥,起手就给剥破了肉,汁水淋在指间,他皱着眉继续,片刻才跟想了又想,他总得找个人理理头绪的烦躁,“她给我亲了,还不止一次,但是下了楼好像又改了主意,说要回去好好想想。你说有她这样的么。” “……”陈向阳猜中了,一时奚落心作祟,哦,原来她就是这么吊着你的啊,八十岁前都不给你吃饱,还有什么狼训不成狗的;一时又觉得大少爷在炫耀,在炫耀且在回味,不然谁稀罕知道你啃了几次啊。 不等陈向阳想好怎么哄这位主,宗墀自己按捺不住地说了,“她还在生气,气我冲她妈那样,气我当年把她扣在桑田道,气我冲她动强了,气……我总觉得还气点我不知道的。不然,她不会拿例假来堵我,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陈向阳一时恨自己知道太多,少爷这会儿酒红了眼,等他醒过神来,发现他把房里那点事全秃噜了,谁听去了必然拿谁开刀。陈向阳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抓紧先骂几句再说,“你还知道啊,你知道你当年那事害我怎么被你爹骂的么,他搜不到你,死活逼我,说我不知道明天就把公司关张吧。反正也是一群饭桶。” 宗墀不理他这茬,好像思索忍耐到这一刻,已然到了尽头。丢开手里的桔子,捡起桌上的请柬,问陈向阳要笔,在请柬的嘉宾栏上流畅地游写出一个英文名字,cici.he. 随即,笔一丢,携着请柬就起身来,陈向阳问他,“去哪?” “去她那,问她想好了没。” 陈向阳还没来得及数落宗墀,外面有人敲门,递宗先生的手机进来,宗墀接过,看了下来电,接通的那一刻,陈向阳看着宗墀的面色从着急出门的晕头转向陡转直下成一种被冒犯到的冷漠、厌恶,他冲秘书发作,“她在上海给我打什么电话,我是她爹还是她妈?谁通知你的,叫谁去安排她。黄迁乔,再有一次这样的自作主张,你就不用干了。” 第40章 “不要了。”【作话七夕小剧…… 黄秘书现在人还在深圳。她明白老板说的再有一次是算上上回冯千绪工作室的事, 事不过三,宗墀觉得她在挑战他的权威。 就像他当初面试说的那样,他认同她站队于微时对她有知遇之恩, 但是毫不影响他此刻电话里发作她。 黄秘书并不辩解,那头是宗太太与周太太两重大山,这头……她即便笃定宗墀无条件偏向心爱之人, 这通电话她也是得硬着头皮汇报进来,“宗先生, 您别为难我们打工的。宗太太电话我也不好不接, 她电话里声称周小姐是自己跑过来的,她要我安排接待一下, 我今天理应休息, 即便赶回去也是明天一早了。周小姐现在人还在机场、” 宗墀没等她把话说完, 绝情喊住了,“那她就住机场吧。” “宗先生、” “喊什么喊, 我的话还不清楚么,照我原话去回。再转告你的原始大老板, 别跟我来这套, 她怎么上飞机的就怎么下飞机, 怎么,上飞机的时候二十二, 下飞机就他妈变十二了啊!他妈最烦没腿又光会使唤人的人。” 宗墀一通邪火,黄秘书在那头一句不敢吱声。没等他把秘书这通电话骂完, 于微时那头来电了, 宗墀直接按了免提,把手机扔得远远地,那头还没开腔, 他已经开始连环输出了,“周书星你最好给我连夜接回去,她到了我跟前,我需要提醒你一句,你和周家这么处心经营的十来年关系可就没了。” 于微时那头几乎不可思议的愤怒,“小池,你这是同我说话呢,还是同家里帮佣说话呢?” “您放心,家里阿姨可不敢指手画脚到我头上来。” “对,我指手画脚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我会叫你的人给我滚。” “小池,你这话给你爸爸听到,他怕不是又要关你一年了,我就是不懂,你为什么脚一沾到那里,就开始神志不清了呢,啊!” 于微时这话把宗墀逗乐了,他站在那里,一只手落袋一只手搭在身边的椅子上,对着几案上的手机,冷漠倨傲地俯视着,他对于亲生母亲对他神志不清的定义不予辩驳,只是有点发笑,笑亲妈,“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这个话术,凡是拿老宗上前,我很想问一句,我爸不在了,您怎么办!” 于微时那头忽地尖锐起来,“宗墀,你太混账了!你为了那个姓贺的,是连起码的人伦纲常仁义道德都不顾了是么,那是你爸爸,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给你的,你爱的那个女人给你什么了,你为了一个外人这么昏头地诅咒你的老子!” 宗墀声称道:“这是诅咒么,这是一个最简单的换位思考。诅咒能成效的话,我他妈老早死八百遍了,记住,香港那次我已经替我爸挨过一回了。我再说一遍,这是我们宗家的报应,谁再迁怒到我女朋友头上,或者觉得我是为了她回国才出的事,就别怪我把话说绝。”无来由地,脑子里如同霍闪,宗墀突然就想通了,为什么贺东篱对他飞行那么应激,为什么那天她电话里会说这次她有见证人,她会无情跟他父母撇清关系。她那么个清晰理智的人,是绝对不会无理地攀诬任何人。短暂回神后,宗墀再次平心静气道:“看吧,你离不开我爸,你摊上我爸的事,你也会神志不清,您都这个岁数了,都没想明白的事,就别来为难我了。妈,”至此,宗墀才算稍稍退让了一步,喊了一声对面,“把周书星弄回去,不然,伤到我们母子的情分,别说我没提前言声。” 那头突然传来哭声,于微时似乎失控起来,对宗墀这样冷漠的态度,对今天这个局面,“小池,你太强势了。你这样强势的个性,注定身边不能再有要强的人。有也只会伤人伤己,拿今天这事来说,你看,你听人解释么,你口口声声觉得是我把人给你弄过去的是吧,是你,你自己作死!是周家看到你约会的新闻了,周家觉得你一脚踏两船,要女儿绝了对你的心思,书星自己一门心思不服输跑过去了,你爸爸现在人在槟城、还不知道。人家就这么一个独生女,放着圣诞的演奏会不准备,哭哭啼啼跑过去,你要我们怎么办,给mabel打电话,她又回深圳去了。我就问你,这事你当家作主,人家那么大的孩子跑到你地盘上去,你就不管了?” 于微时絮絮叨叨到此,其实宗墀已经算是软和下来了,她不再咄咄逼人,宗墀也就打发人去安排了。结果,于微时下一句,“如果有些人已经蒙蔽你到如此地步,别说我了,你爸爸也不会容许、接纳她的,这样小家子气的作派,眼里容不得人,就单论眼见,她输周家的孩子一大截。” 宗墀收回心里的成算,冷笑应对,“对,她确实输周家的孩子一大截,输的根本原因在于她没那个好命有个好爹。周家的女儿二十二岁了还要动用父亲、家族的力量来胁迫别人去接待她,而你看不上的人,她二十二岁已经开始读博,导师是业内的翘楚,她花每一分钱都很郑重,偶尔来见我的一张机票钱可能去掉她奖学金的一半血。你说她怎么可能不输,但是她有我,我会把她爹欠她的没给她的通通给她。只要她愿意,听清楚了么,这就是她跟周家女儿的区别,周家上赶着求我,而我就要他妈犯贱地去求她。” “宗墀!”于微时那头几乎要碎掉的情绪与哭腔。 陈向阳在边上听到这里,已然看到火烧起来了,连忙捡起宗墀的手机,试着缓和几句,他出声宽慰宗太太,道宗墀今天由着他们起哄多喝了几杯,他现在且糊涂着呢,“您和他说不出个名堂来的,周小姐那边我去接,您放心、” 宗墀见状,一把夺过手机,径直挂断了。他偏要别这个筋,恨不得踹一脚陈向阳,“你去接是吧,接回来你管她到底,你和你现任睡觉,她躺中间。” 陈向阳里外不是人。有时候他真的服了这位少爷的脾气,谁也按不住他,亲爹妈轮番上阵都不行。这种能硬刚到底的底气不是谁都能有的,反正陈向阳不行。当年宗径舟还要多大的镇压力量啊,几乎监听监禁般地要儿子绝了心思,结果宗墀被发配到印尼,愣是把生意开荒起来且稳住了脚跟,他再被老爷子召回来,这几年老早把权柄揽到手里来了。一来,他毕竟是独子,二来,少爷的起步已经是许多人终生都达不到的罗马终点,这些年,不谈他从祖上继承的,单单他投资且分红的,老早是他们十辈子都挣不到的钱了。宗墀十来岁就和他老爷子玩对赌协议的个性,他要的东西,绝不跪着求。 陈向阳没有结婚,但是婆媳那点事,他还是有点发言权的,“都说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嗐,你妈也就嘴上狠狠罢了,给她摆摆婆婆的谱,也就过去了。你先低头哄着她,把人娶回来,又不会当真住一块,一年到头也就那几天,你妈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再不认最后不也认了。” 宗墀一身酒气,冷落且戾气地瞥一眼陈向阳,如同看窝囊废物的眼神,“我偏不。她受过的气凭什么掉头还要别人受,我他妈就是硬骨头,我绝不求任何人。我不看任何人的脸色,我老婆孩子更不准看。” 陈向阳说局外人的清醒话,“你是硬了,再硬你是她亲生的,她没辙你,可是不喜欢东篱就成了事实了啊。你妈不喜欢人家,这种水磨忍耐的功夫,你要懂啊,伤的只有东篱。” 宗墀愣神了会儿,最后依旧一意孤行的面貌,“你不懂,我妈不喜欢她就是偏见。连我爸都不敢帮话的偏见。” * 贺东篱下班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外面的雨下得跟放鞭炮似的。 她的小毛驴也不骑了,撑着伞,走回去的。 十分钟的路程,她今天出门穿的是双平底的春秋款皮鞋,没一会儿就湿了脚面。快到家门口的时候,对面的小卖部还没打烊,贺东篱赶紧着跑过去,收了伞,扔在门口的周转箱里。 今天是老板娘看店的,望见贺医生进来,和她打招呼,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晚。 贺东篱如实答,老板娘噢哟一声,问那个自杀割腕的女生额要紧的。再口口声声喊作孽,“小姑娘家家的,为男人想不开,最伤心的是爹妈好不好。生养你出来,就是要你想不开为男人割腕的啊。真是的。” 贺东篱朝货架里去,她牙膏用完了,今晚再不补货,她明早得没刷牙来买。 老板娘知道小贺医生他们许多美容缝合的费用是不走医保的,更是唏嘘,她自己也有个上大学的女儿,听不得这些家常,“割的时候刀子不怕疼,缝的时候倒是不想留疤了,啊!” 这话,喻晓寒也说过。仿佛天底下的妈妈都是一个菩萨那里捏出来的。贺东篱久而久之,不大跟妈妈说遇到的病人了,干惯缝合修补的活,得学会即刻放下来,不然郁闷难抒,是会把自己憋坏的。 贺东篱拿了两条牙膏,往收银台走的时候,她一眼就看到了老板娘身后的香烟架。那晚也是,临时急诊活,她晚下班,心情无比糟糕,她买了包烟,老板娘还有点诧异,问小贺医生,你抽啊? 贺东篱点点头,老板娘意外之下,还是履行了生意,只是规劝的口吻,香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医生的更不该碰的。 贺东篱执意买了包,老板娘问她要不要打火机,她摇了摇头,说家里有火柴。 今天,她好像又有点犯老毛病了。家里那包万宝路被宗墀捏碎了,她想把心里的垃圾排一排,于是,老板娘扫码牙膏的时候,贺东篱指指后面的烟架,“再一包万宝路。” 老板娘这一回也不劝了,才要回头拿的时候,门口的感应铃响了,那人挑开门帘走进来,身高太高,肩膀又宽,一身黑色风衣,上头满是水的斑斑痕迹。外面那么大的雨,他淋得不轻,无论是样貌还是进来的动静,都惹得收银台一里一外的人齐齐偏头过去看他。 老板娘烟拿在手里,片刻,却听到小贺医生寂然道:“不要了。” 没几秒,宗墀已然走到买东西的人身边,他一身阴湿,酒气再掺着寒凉夜雨,暗沉沉的脸上还挂着几颗雨珠子,没出声前就看得出心情很不好,寡着一张脸,盯着她的眼睛再到嘴巴,幽幽朝她道:“什么不要了?” ----------------------- 作者有话说:正文有话说:故事过渡到重要情节,比较吃情绪,写得比较慢,见谅。 七夕小剧场(这是动笔前就存好的一个脑洞,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闪回到正文里,放作话当彩蛋看,正合适。 - 1.0 宗墀父亲那头兄弟姐妹总共八个,其中两个是堂族里继养在身边的,他爸爸排行第五,听说还有两个夭折掉了,不然子嗣更兴旺。 因为他父母婚姻自立门户的缘故,宗墀在十八岁前与新加坡那头的所谓宗亲并无任何生物乃至社会意义上的凝聚力。 他有三个姑姑,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定居在英国的姑姑跟他父母关系最近,当初于微时能在老太太临终前见上一面,二姑姑也算推波助澜过的。 宗墀在英国念书的时候,多受姑姑照顾。他这一辈的年龄跨度很大,有些平辈甚至够生他的年纪。二姑姑家老幺的茱莉亚是他们这一辈份里最小的一个。有一年跟着宗墀来中国度假,机场回市里的路上就想回去了,喊着热死了,她是来采风的,这个天气,小池,我觉得我完蛋了,我有点晕车了。 她不是晕车,她是水土不服了。 2.0 回到公馆,茱莉亚就倒下了。伦敦那头的人都急坏了,偏偏宗墀对着吐了一地板的茱莉亚束手无措得很。他才要给她叫救护车的时候,放暑假的贺东篱从s城赶了过来。 那几天都是贺东篱照顾茱莉亚的。对于喝惯冰水的茱莉亚被cici逼着喝她煮沸过又晾凉的水,她觉得很怪异,但是看在她是学医的份上吧,看在她来了,她就慢慢好转起来的份上吧。她当着宗墀的面吐槽,我指望你,可能就被你克死在他乡了。 宗墀提醒她,那叫,客死异乡。客人的客,不是一克两克的克。 茱莉亚太烦小池了,她问cici,这么没有风度的男人,你为什么要喜欢他呀? cici在准备晚上的吃食,茱莉亚好些了,她在剥黑虎虾,给茱莉亚做浇头面,对于茱莉亚的问题,她表示很抱歉,她也没弄明白。 茱莉亚诧异,晚餐桌上,她吃到了小份食的青椒虾肉面,还有一份很芝麻香油味的青菜疙瘩汤。cici叮嘱她,少食多餐,这一餐下去,保管你彻底读档我们中国的水土了,下次来一定生龙活虎。 茱莉亚被cici照顾得很好,饭后跟她一起洗碗的时候,她凑到cici耳边很笃定地问她,你是被小池强迫的吧。 知名不具 第42节 他一定干得出这样的事的。来前,妈妈还让我看情况不对就跑,小池因为和你吵架,心情不好,就把妈妈辛辛苦苦养了很久的半月斗鱼全喂撑死了。 cici震惊。她说她不知道这件事。半月斗鱼那么漂亮! 茱莉亚看cici那么沉静的性子时不时蹦出来几句比她还天真的呢喃,更是一副猜中的感怀与同情,朝cici道:不行你也跑吧。 她们昨晚还一起看了部电影,导演是华人圈里赫赫有名的大佬,女主角美到骨子里,茱莉亚也盛赞东方美人的艳丽与骨相就得东方导演来掌镜。 电影里几处情欲戏拍得太妙了,茱莉亚看得都恨不得咽口水,她和cici一起看的,没肯小池进来。她偷偷朝cici道,情欲戏就得拍出这种近乎暴力美学才叫观众酣畅淋漓。 然而,影视归影视。现实里,茱莉亚说,我舍不得我的朋友姐妹吃一点苦。cici,你不说,我都知道,小池一定是让你吃苦头的那个。 宗墀进来厨房拿水喝的时候,便听到了茱莉亚的最后一句。 他冷静地开冰箱拿了瓶水旋开,喝了一口,宣布的口吻,明天给你买回去的机票,茱莉亚。 于是,搬弄是非的人立马小鸡般地跑了。 3.0 等cici收拾完厨房,小池要陪她出去走一走,cici邀请茱莉亚一起,茱莉亚看着小池那恨不得擦刀的眼神,识趣摇头了。 这天是东方的情人节,小情侣回来得很晚。 茱莉亚时差且倒不过来,半夜精神地在房间里画画,等她手边喝着的凉白开没有了,她依照cici的嘱咐下楼去倒水的时候,听到玄关大门口有关门咬锁的动静。 茱莉亚作贼般地趴在阑干上窥视着,门口地毯上玫瑰奢品袋子滚了一地,小池整个身躯几乎遮挡住了他抵住的人,要不是cici的一只高跟鞋落地、要不是她的一条腿被臭小池狠狠拖夹住他的腰,茱莉亚都看不到cici。 接下来的喟叹声、捣软声…… 茱莉亚无声咒骂了小池一万遍。 4.0 次日茱莉亚画了一幅画,她声称是一幅同人图,男主角黑衬衫但是有条狐狸尾巴,女主角纤细停匀的腿,但因为身体太小,只露出个毛茸茸的耳朵。 茱莉亚的留白处理只有地上的一滩水渍。 岂料,小池看了勃然大怒,他扬言要遣送她回国去。 茱莉亚给小池三秒考虑时间,她决定多留一周时间且回去的直飞机票她要升舱到头等舱。 不答应的话,她就把她的同人图发到亲戚群里。 小池最后闭闭眼,答应了,要她把画发给他,不准留底。 茱莉亚道,我还没有说完。尊敬的宗先生,您大概不知道我们这个圈的规矩,不准留底,那就是我们谈好的价格,triple一下哦~ 5.0 茱莉亚的这幅同人图,被宗墀逼着,做了贺东篱手机锁屏壁纸很长时间。她最后悄咪咪换掉了,被宗墀发现后,她说服他的理由是:上课、去实验室需要专心,小池,我老看到你背影,我没法专心。 第41章 断尾求生 宗墀的话带着很重的酒气, 且眉眼间有洗刷过的“杀戮”感。这是从前他偶尔来见她或者遇到什么事选择缄默的惯性保留。贺东篱问他时,他偶尔会说,偶尔也会打发她, 不叫你知道的事一定是狗屁倒灶的。 贺东篱多数是陪伴式的缄默。她也不是那种喋喋不休追问的性子,她知道,宗墀这种个性, 执意不让她知道的,要么是确实她也解决不了的, 要么没准是跟她有关的。 今晚的贺东篱有点拿不准, 拿不准他这样到底是怎么了。没等她问出口,酒气凌人的人又问了句, “想好了么, 都一天了。” 当着人家老板娘的面。 贺东篱听清他的话, 一时间心里的火烧到了脸上。宗墀大概真的喝多了,他有点颠三倒四的重话了, 又回到上一个话题,“什么不要了, 嗯?” 老板娘的烟还抓在手上。 贺东篱有强烈的直觉, 他心情不好, 这个时候他知道点什么,没准他的酒疯能吓到人家老板娘跟着报警。贺东篱决定暂时不惹他, 于是,她下意识伸手拂了拂他风衣上的水。 宗墀一把拽住她的手。贺东篱佯装给他拿纸抽了回来, 老板娘看在眼里, 把台面上的纸巾递给小贺医生,顺带着把烟搁回烟架上。贺东篱抽出几张纸巾要给他擦,饮醉的人拿手隔开了, “你这么晚到底来这买什么了啊,贺东篱。”他喊了她一声,好像在澄清他的醉意。 贺东篱指指台面上的牙膏。 逻辑清醒得能去靶场瞄靶子的人继续胡搅蛮缠式的问:“不要牙膏了?” 贺东篱实在没辙了,只能借着例假的托词继续演下去,“我想买红糖的,没有了,老板娘说要去仓库找找的,太晚了,不要了,明天再说吧。” 宗墀不作声地看一眼店家,上回他来的时候好像是她老头。老板娘看这男的身高架势都蛮来事的,再看小贺医生难得的小姑娘调调,私以为小贺医生谈对象了,不想男方知道她抽烟。只得帮她打配合,“要吧,小贺医生,我去仓库找一包不要紧的。” 不等贺东篱摆手拒绝,宗墀言声道:“要。劳烦去拿一包,谢谢。” 老板娘赶在打烊前,给自己派了宗大活。 待到她去里间仓库走一遭了,贺东篱仰着头略微不快地看着宗墀,他再习以为常的商人逻辑,“她就干这行的,你不要,她挣什么。” 贺东篱把他不要的纸揣回口袋里,宗墀埋怨道:“你这两张纸顶什么用,全给我擦起毛了。” 她没作声。等着老板娘回头。 宗墀看她还穿着昨天那身大衣,里面的衣服换了,人素面朝天的,甚至灰扑扑的,干活到这个点,还水灵灵红彤彤的那证明业务能力一塌糊涂。宗墀很想打趣她,像个归家的牛马。但是总归等到她回来了,他一时心情好起来,一只手撑在玻璃收银台面上,目光往眼前的货架上扫。 有烟有酒,然而,宗墀发现,这种存在于街头巷尾的小卖部好像通通都不卖那玩意。 他在想一些店里没有的东西。贺东篱瞥到的宗墀盯着那烟架,目光如炬的样子,简直一整个辨认真凶的度日如年。 贺东篱决定问出口了,“你怎么了?” “什么?” “问你,怎么了。淋成这样过来。” 宗墀走到边上的饮料架上随手拿起一瓶水,没等付账先灌了两口,“陈向阳给你送他们工作室乔迁宴的请柬。送我那去了,我给你送过来。” 贺东篱摊手问他要请柬。 宗墀往风衣内衬口袋里摸了摸,“忘车上了。” 贺东篱眼睛一下子就瞪圆了,“你开车来的?” “啊。” “宗墀,你喝这么多酒,你开车来的?!” 宗墀瞥见老板娘拿着红糖走回来了,他故意扬高点声调,“啊,我忙着来见你,忘记了,阿篱,我忘记我喝了这么多酒,我开……” 贺东篱一下子拽住他的一条胳膊,不让他说了。开瓶的矿泉水里,因为她突然抱住的一激灵,蹦出几滴水来。 身高差的缘故,外人眼里会觉得女方在撒娇。宗墀才笑了半声,她忽地仰头呵斥的口吻,“你出去等我!” 宗墀伸手捞她下巴,即刻要俯身的样子。贺东篱一巴掌拍在他半边脸上,没什么手劲,但也足够震慑,边上的老板娘给吓一跳,贺东篱几乎把他赶出去了,回头来,喃喃道歉,“对不起,他喝多了。” 最后她连同宗墀喝过的半瓶水一道结账了。 贺东篱挑帘出来的时候,宗墀已经帮她把周转箱里属于她的伞拣了起来。看到她人,他站在遮阳帘下,顺势抖撑开伞,走过来,倾罩在她头上。 没等她骂人,宗墀先笑出声了,“贺东篱,原来我排在你的原则前头啊。我以为你要伙同人家老板娘一起去举报我呢。” “宗墀,你嫌你的命太长就继续说。” 举着伞的人,一只手过来擎住她的下巴,才要亲上去的,贺东篱一把推开他,他一身的酒气还有烟味。 被打了一巴掌又被推了一把,偏偏有人受用极了。他笑着走过来,故技重施,只是这次他捏住她的脸,牵引着她去看不远处,他今天过来的车子停远了些,因为先前停在她家门口,被巡逻的交警看到,示意这边不允许临停。宗墀要下车来等,结果司机来的时候陈向阳关照了,别让他一个人在路边等,为了大家的安生。 宗墀把伞举高了些,人站在贺东篱身后,一只手捏着她的脸,逼着她看清陈向阳的车子以及他那忠勇不肯走的司机。再俯身歪过头来问她,“还举报我么,你举报不着。” 他原本还要问她,想好了没,结果,人在手里,宗墀问都不想问了,你想不想都得这么着。于是,逼着她朝他近一些,因为他太实在太想,想到非她不可。想到只想骂她,贺东篱,你别想赶走我,你妈不同意,你也得同意。 一晚上被牌酒灌得麻木,又吵得脑仁疼,等又等了好长时间,宗墀撬开她的牙关,近乎扫荡般地占有欲,含吮住她,再重重地咬了口。如果她明天可以再长一条舌头出来,毫无疑问,宗墀一定吃掉她这条爱说反话的。 狠狠啜吸了口,趁着她吃痛喊出声前,宗墀拿手捂住了她的嘴。 贺东篱气疯了,气得挣脱开,嫌弃得抹抹自己的嘴巴,“宗墀,你身上全是一群老男人喝酒抽烟的老登味。” 他揽着她的肩膀裹挟着她往雨里去,响应她的话,“老登味气什么,等我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再气还差不多。” 贺东篱听他这么说,一下子就停住不走了。 她从前这样的习惯很多,饭后去散步,听到不中听的话就停在那里不肯走了。宗墀要么哄她,要么捏着她手指骨,逼着她喊痛,然后趁着她不设防了,拔萝卜般地把她拔走。 宗墀见状,想起什么,逗她,“陈向阳也在,他可都把你夸成朵花似的,他也是老登啦。” 贺东篱并不买账,对于她是花还是菜,总之,“抽烟喝酒能是什么好闻的味道!” “是。我可没抽烟,身上这是别人的,事实也是我除了在梁家那晚故意惹你看你会不会跳脚,我老早戒了的。” 说着,宗墀绕回到她身上,“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你家里那包烟到底是谁的?” “10月17日,你的笔迹,贺东篱,你别告诉我,烟是你的?”宗墀揽着她,一路走到了车子边。 他拍了拍司机这边车窗,贺东篱原以为他是回车里拿什么请柬,结果后备厢打开,他从后面拎下来一个行李袋。 他再冒着雨走回贺东篱的伞下,回头关照司机,可以回去了。 伞面朝她这边倾斜着,贺东篱想扶正的时候,宗墀突然来了句,“我今晚不走了。” 贺东篱为了拒绝回答他烟的所有权,只能面对他这一个,“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要躲到这里来?” 宗墀听后笑了笑,“你不是猜到了么,一群老男人的酒局加牌局,中途来了俩搅局的,陈向阳替我去接待她们了。你说得对,陈向阳就是个老好人,他把我惹毛了,我把他偷偷供养他初恋的款子全都拿给他现任看,不过,我和你打赌,他这现任长不了。” 贺东篱想起在梁家见过的那位李安妮,她有点不快,原来宗墀真的知道陈向阳很多乌糟事。“所以你真的是帮着陈向阳骗他现任的!” “我骗什么了?”他的声音轻蔑且游刃有余。 贺东篱懒得理他,转身就要走,宗墀一把拽住她的伞。两个人近乎拉扯般地跑回了她住处的屋檐下。贺东篱掏钥匙的工夫,宗墀给她举着伞,他继续问她,“我骗什么了,你倒是说啊。” “你帮着陈向阳骗那个李小姐。” “扯吧。哦,她姓李啊。好吧,暂且姓李吧。人家比你拎得清,大小姐,你还是愁愁你自己吧。她从头到尾知道陈向阳有这个初恋的存在,她一口咬定是什么白月光,我不过反驳了句,算不上白月光。那初恋张口跟陈向阳借钱,陈汇的几笔都没有走自己私账。就是怕现任吃味,因为他不打算追回这些流水去向。但是现任其实并不在乎陈指头缝里漏给初恋的那些,她不过是想闹得动静大一些,好叫她的老陈承情,好叫陈向阳的妈买账她。看吧,我多么的大方多么的容人。其实,陈向阳精着呢,两个他都不会选。” 下雨的缘故,贺东篱把铁门的钥匙插进去,艰涩地没拧开,宗墀说罢,把伞递给她,接过她的钥匙,一手拽着那半扇的门把手,一手去用力地捅开了锁芯。 乌门洞开的时候,贺东篱问他,“你怎么知道?” “一、能几年换几任对象,证明初恋老早move on了;二、能容得下男友几次三番地借钱给初恋的女人,只能证明人家本身就志不在人,陈太太这个位置更值得。不过,李小姐不知道的是,陈向阳虽然装得像个老好人,可不真的就是老好哦,他野心大着呢,且信奉男人四十一枝花,想熬到陈太太的位置,却没明白,有些男人可以允许自己四十,可不代表就允许身边的女人和他一起四十。” 不知道夜雨带风是解酒最好的良药,还是今天的宗墀才是阔别后真正三十而立的样子。总之,贺东篱鲜少看到这样的他。明明酒薰了面,却清醒且足够有耐性,像咂味一颗橄榄,他只是在摆一个事实,至于你信不信,不在他关心的范畴。 “如果李小姐是你姑姑家的茱莉亚呢,你还会这样看破不说破?” “我会骂到茱莉亚头掉,眼光这么差,不行把眼睛捐给你的马吧。”宗墀这才告诉贺东篱,茱莉亚近两年养了匹马,名字是她前男友的,理由是对方劈腿了。她在马场绑住马腿,不让它跑。 贺东篱只想跟茱莉亚说一句,你妈妈这边的基因还是太强大了。 晚归的两个人,站在玄关处换鞋。贺东篱脱了鞋,匆忙去卫生间拿盆接收下来的雨伞时,宗墀才发现她穿着袜子踩在地板上是潮的。 知名不具 第43节 把伞搁进盆里靠墙边去,他问她,“鞋子什么时候潮的?” “回来的路上雨太大。”贺东篱把湿袜子脱下来,用纸巾擦干脚底才穿进拖鞋里。 她再抬头的时候,看着始终站在玄关台阶下的宗墀。她以为他是没拖鞋换等着她安排,于是拿了双喻晓寒过来偶尔备穿的扔给他,“我妈穿过,洗过了,你不介意的话先将就一下吧。” 宗墀瞥着那双不知道原本就是这种退红色还是被喻女士洗过太多次而褪色的拖鞋,有点嫌弃,但是他眼下更关心另外一个问题,“你让我穿了,明早万一你妈过来,你该怎么解释我啊。她心脏受得住吗?” “嗯,那你还是走吧。” “我上哪去啊?” “为了我妈的身心健康。” “我现在自己的健康都保不住了,我还管得了别人。”厚颜无耻之人没退也要进,他把身上防雨的风衣脱下来,扔在地上,砸出一片动静,连带着他的两只鞋。 “你不是嫌我身上烟酒味太重的么,我想洗澡,是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贺东篱愣了下,不作声。宗墀笑着,两只脚伸进两只拖鞋里去,随即偏头来看她,“怎么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 “你先洗吧。我忘了包里还有罐邹衍送我的焦糖脆没拿出来呢。” 宗墀对她这位男密友已经免疫,“他怎么送礼越送越便宜了啊。” “嗯,”贺东篱忽然道,“手术做完了,难不成还老这么殷勤,再说这个手术是谭师兄的飞刀。” “阿篱,你没有帮我买牙刷。”宗墀想起什么,直言道。 贺东篱气噎,我给过你机会说了。 宗墀心烦,他今晚只想过点二人世界,什么都不想解释,解释谭政瑨就得解释如何结交谭家的,这层关系也是于微时帮他张罗且维系的。他不可否认,于微时为他为他父亲付出隐忍得太多,但也不知何时起,他母亲的付出开始通过口诉的方式来强调乃至论证,生怕丈夫或者儿子忘记她饮泪的日子,这也是宗径舟数十年如一日的迁就妻子毫无怨言的原因,两个人无论是身份还是年龄,需要跨越填平的偏见与世俗太多。于微时眷念奉献般地爱了这个男人一辈子,甚至因为丈夫频频回新加坡,最终还是以家族重新接受她而觉得日子回归正统。 宗墀十七岁那年被父母强制般地带回宗家,他就是那一刻觉得自己没了家的。他觉得曾经依恋的父母,一个成了所谓的话事人,一个越来越模糊地成为了个某某太太。 年少那会儿的宗墀真心觉得父母太过恩爱,彼此离不开的样子,他附中毕业那年,真正意义上的春梦,不是梦遗就是拜父母的恩爱所赐,他们在书房里,宗墀那会儿伙同林教瑜他们老早明白男女那事是个怎样的械斗场面,然而隔着一道门,真正听到那种务实的动静,再奇袭到少年的梦里,宗墀一大早给自己吓醒了,因为他梦里把贺东篱弄哭了。 他从那天清晨起,就觉得自己病态了,病态到他只会锁定住一个人。 宗墀只要想到于微时不认可他认可的人,就无端起毛的恨意,这其中有他的爱与偏袒,更多的是自我与一意孤行。他平等地恨他的父母,好容易熬过来的日子,最后又被那原先憎恶你们的家族吃掉了。 宗墀即便为了心里这口不痛快的恨,也得牢牢记住,他绝不会让他的人变成第二个没有安全感的于微时。 断尾既然为了求生,就不该又念想着回头。 - 宗墀洗完澡,一身馥郁的香气,他在贺东篱洗手台盆上的那些瓶瓶罐罐里享受到了临幸的快乐。 拎起哪瓶算哪瓶,胡乱地抹了把脸。再看到镜柜后头摆着几瓶补货。一时笑出声。 阖上柜门出来的时候,他看到自己扔在地上的那件风衣被人重新捡起来了,即便染上了风雨,贺东篱还是给他撑挂起来了。 且从里头翻出了他的手机,还有陈向阳的那张冬至请柬。 贺东篱什么都没说,只是提醒他,手机响了好几通。 宗墀一看,是宗径舟的秘书一通,老宗一通。 房里就这么大的开间,宗墀想着,不给老宗回这一通,老头的脾气,没准夜里三点都能找到他。他看了看边上的人,终究拨通了老宗的电话,嗯了一声,随即很想当然地拨开了上楼的那道防护门档。 贺东篱就站在那里,她看着宗墀头也不回地为了讲这通电话,闯进了房东约束好的禁区里。她什么都没说,抱着衣服就去洗澡了。 宗墀这一通电话,速战速决,摸黑掀开二楼蒙着白色防尘布,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周遭的黑与满目的白布,赫然像一场无人到场的葬礼。 宗径舟的意思是,生意场上我见识过你的手段了,家务事这回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断。别瞧不上周家,你眼里的周家就是你自己。别总有嘴说别人。老宗说到最后,还是要偏袒一句自己的妻子,他说没有这偏袒,咱们也不能论爷俩了。我护我的人,你护你的人。从来性情、不讲道理。 宗径舟从来不喊儿子的小名,小名是妻子起的,因为她觉得大名太大了,大到好像他就是为你的事业你的继承出生的,可是他是我的孩子,我不要那么复杂的意义,他就该是像楼下那样的小池,汪着活水,生机勃勃的。“你妈看上周家还不是你自己没出息,你那些年不折腾出那么大的阵仗,她也不会看不上你的人。这天天喊打喊杀的过日子,谁能信你们能长久。” 宗墀被老头戳中了痛点,于是,也要捅回去。老头对外替他挡说媒的那套说辞,是小宗讳疾忌医,殊不知,这个家里,真正讳疾忌医是另有其人。“我妈看不上她,是你的历史遗留问题。拜你第一个老婆所赐,别以为我不知道,宗董,你的元妻就是外科医生出身。而我妈的婆婆,至死都爱都只认这一个儿媳妇。老太太身后,给那一位留的佩孝依旧是儿媳的。” 宗径舟在那头被拂到逆鳞般地,“你住口!” 宗墀便真的点到为止的住了口,他下楼前给父亲的回话是,“周家那边你觉得还有必要联络,那就给你的团队去料理吧。老宗,我现在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周家女儿想嫁给我,那也得我和我的外科医生原配散了……我可没空玩离家出走自立门户那套。我得我应得的,我是宗家的既得利益者,同理,我也是创造利益给我后辈继承的那一个。” 宗径舟彻底气绝,“你这种犟种脾气,谁嫁给你都是瞎了眼的。你的那位医生,嫁给你,完全是给下辈子提前攒功德了。” “我这辈子还没过完呢,管他妈个什么下辈子。” 撂了老头电话,宗墀下楼的时候,才发现他脚上踩的全是灰。二楼的保洁就是狗舔的。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他拨开移门想要看她洗好澡了没,结果看到洗漱过的贺东篱一身睡衣,散着长发,抱了一床被子搁到沙发上,见他电话打完了,指指沙发,再把一个新的电动牙刷置换头搁在茶几上。 如是交代完,说回房睡了,她明天早上还要去查房。 宗墀一只手扶在移门上,他光着脚进来的时候,手劲大了些,把移门一径推到了底,他在琢磨,这房子得尽快收到手,不然她且得仗着她官大些来压迫他。 宗墀手去身后把移门重新阖上,他走过来的时候,小心瞥她脸色,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跑楼上偷听去了,不然,这和他想的留宿不一样,“我犯什么错了,要睡沙发?” 第42章 晴雨表 宗墀曾经连轴飞行, 落地一夜来看贺东篱,事后他跟他父亲为一桩生意吵得不可开交。 即便那样的战火,他都没有避着她讲过一通电话。贺东篱那会儿想他不要吼了, 伸手去捂他嘴,他一把摘开她的手,继续和老头辩论。大概贺东篱主动捂他的嘴招惹到他了, 宗墀开了免提,手机公放出来的声音, 宗径舟在那头大骂特骂宗墀胆子太大了, 这样的条款都敢答应,狗东西, 你这叫赌。 宗墀这头嗯一声, 他冲老头, 你哪桩事不是赌赢的。别闹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早点洗洗睡吧, 这么晚了,熬鹰呢, 你不睡我们还得睡。 他说这话时处于不应期阶段, 偏偏看着贺东篱大气不敢喘的样子, 觉得有趣极了。湿漉漉的眼睛眨巴着,她好像很害怕她这位未曾蒙面的公公。片刻, 手随心动去了,他才伸进一根手指, 贺东篱害怕得不敢出声, 身体很敏感地皱缩了下,她气得要去够手机,想把他的通话掐断掉。 手机在宗墀右侧, 他不肯她动更不准逃,最后,头一侧,脚伸出来,把手机踢到床下去了。 通话中断前,宗径舟还在那头臭骂宗墀,你成天精力那么旺盛,睡个屁啊,给我立马滚回来! 贺东篱那回真的又气又恼,但又矛盾地在那样肆无忌惮对她毫不避忌的宗墀身上汲取到无边无际的安全感。 * 今晚的宗墀太反常了。明明酩酊但又能足够清醒、客观、冷漠乃至置身事外。 他有事对她保留,贺东篱几乎把话递到他嘴边了,他也不屑解释或者剖白。他父亲的电话,他能没辙到跑到黑漆漆的二楼去讲,也不再当着她的面了。 贺东篱洗澡的时候,无法把这些多米诺骨牌连环倒塌的影子不当回事。 她洗完出来,站在楼梯口,她才不屑上楼去,也不屑知道他到底这样黑灯瞎火的和他父亲辩论什么呢。回到房里,贺东篱陡然后知后觉她在生闷气,她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她明明知道他通话的对象是他父亲,可是她就是不舒服,宗墀那样头也不回地上楼去的样子,贺东篱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舍弃了,尤其是他今晚那么条例清晰地拆解陈向阳,贺东篱一下子觉得宗墀变了许多,如果从前是偏执顽固的宗墀,那么今晚突然空降到她眼前的是独断明谋的宗先生。 总之,他绝不是小池。 贺东篱坐在沙发上梳了梳半干的头发,起身来,从里间抱出一床被子。 连同他要的牙刷,她先前给蒋星原备着的牙刷都被好友来一次就刷一根地浪费完了,眼下,她只能拿出她电动牙刷的备用刷头。 等她安置完这些,躲起来讲电话的人也下楼来了。 宗墀光着脚,他移门的动静几乎跟拆房子似的,砰地开门又砰地合上,贺东篱光听到动静就想跟他发火了,你真当这里是你家啊,要上楼就上楼要下楼就下楼,门和你有仇是不是! 所以听到他无厘头地问她,他犯什么错了,要睡沙发。 贺东篱很想反问他一句,不然你想睡哪。 可是已经这个点了,虽然都是独门独户,但是真和他吵起来,她不保证,会不会扰民。毕竟少爷自小住在前后都是花园簇拥的独门独户,他是不懂这种走街串巷的民风的。 贺东篱不听他的歪理,也不是只有他会以退为进那套的,“嗯,你如果觉得沙发太小盛不下你,我可以跟你换一下的。”说着,就要去抱自己的枕头来。 宗墀没等她走到房门后,就不痛快地喊住她了,“行了,你的地盘你作主。我是谁啊,我凭什么睡你的床啊。”说罢,宗墀就往沙发上一坐,他就坐在她给他准备的被子上,然后抬脚看看他脚上的灰,刻薄地开腔,“就楼上那么多灰,你的房东也不管,还好意思弄个门档挡住,再不去扫扫,楼上的房东老太太要气活了!” 贺东篱很想气他一句,那谁要你上去的,你还知道人家房东不让上啊,你还有理了! 嫌弃完了的少爷嚷着要去洗脚,但是他找不到他的拖鞋了,“我的拖鞋呢,不对,是你妈借给我穿的拖鞋呢?” 贺东篱这才开口了,“在你忙着上楼的楼梯口。” 宗墀听后,没第一时间去找,只是瞥着贺东篱的背影,笑听出些她的阴阳怪气,且他确定她没有偷听。她有偷听的癖好也没本事溜得那么干净。他太知道她了,这种连选择题都不蒙的傻瓜蛋子,偷听在她看来是犯罪! 开间里开着暖气,但是贺东篱回到房里是闭上房门的。宗墀光着脚走过来,几乎是贺东篱爬上床的瞬间,他不作声地拨开了她的房门。 床上的人瞥他一眼,“又怎么了?” 门口的人静默了不止三秒,最后才幽幽道:“你关着门,暖气就跑不进去了。” 没等贺东篱再说什么。 门口的人手里拿着那个备用刷头,很客观地陈述,“开着。” 宗墀转身出去的时候,窝在床上靠枕的贺东篱咒骂他一万次。 就这样开着门,贺东篱对外面的动静乃至视野一清二楚。有人该是去刷牙洗脚了,可是他迟迟没回来。就在贺东篱几乎读秒的频率里,某人在她设限的最后一分钟里重新走了进来。 他依旧没有安分地躺下来,而是走去厨房间里,弄出老大的动静来。 贺东篱听着那些杯碟放出的碰撞声,还有他开自来水流淌的声音、拆新纯净水塑封袋的声音……终究她忍不住了,下床来,跑到厨房里,才想问他要做什么,你饿了实在不行找块面包吃一下吧,这大晚上的别和我的锅碗过不去。 结果,她看到的是,灶台上开了火,上头架着个奶锅。 “你在烧什么?热奶的话,微波炉叮一下就好啦。” 宗墀揭开锅盖给她看,是红糖姜丝。 贺东篱万分诧异地盯着灶台前的人,宗墀一身睡衣,双手抱臂,垮着一张臭脸,“你不是买红糖了么,快点喝点吧,说真的,你这两天脾气是真的很大。” 贺东篱气到翻江倒海的火,她活快三十年了,被一个人人喊打的人说她脾气不好。真是天大的笑话,有种上学那会儿被同学抄答案最后反被质疑,贺东篱你也有做错的时候。贺东篱一看,是那人把试卷上原有的句号看成她写的小数点了。 宗墀有限的下厨房手艺就是热牛奶、煮方便面,还有煮红糖姜丝水。这些都是贺东篱刚需逼着他学会的,也有超长发挥的时候,偶尔喻晓寒过来,她要去接电话,要他帮着炒两下锅里菜,搁点盐就能起锅了。那天丝瓜清炒菱角炒得格外的好吃,喻晓寒盛赞的口吻,简直比夸头一天上幼儿园的宝宝还认真。结果,宗墀晚上睡觉前告诉贺东篱,是他放盐的时候放错了,放了一堆鸡精下去…… 此刻,贺东篱觉得这包红糖真的买对了,起码能奴役一下千金之体的某人,起码能保她的人身安全,何乐不为,“嗯,如果红糖真的可以控制情绪,那多煮点,别忘了给你也带一杯。” 她说完,回房的时候还听见宗墀在那笑。 * 贺东篱重新躺回床上,不到十分钟,宗墀端了杯大容量的红糖姜茶来。 蒋星原说过,有些男人什么都不用做,他光站那都把他的性向明明白白写脸上了。 只有直男才能端得出这么一大杯的红糖姜茶来,贺东篱得庆幸她还有个大容量的杯子给他看到了,没有的话,他不得连锅端来了。 宗墀把杯子往她床头一搁,交付的口吻,“喝吧,喝不下我喝。” 贺东篱被他气得头疼,比起这大杯红糖水,她更需要布洛芬。最后头昏昏地倒在枕头上,要他走,“我待会喝,你出去。” 宗墀站在床边不动,且他的理由很充分,“可是我也要喝啊,我等你喝完。” 贺东篱彻底气着了,气得一下子坐起来,原本抱在怀里的热水袋也因为被子翻开而露出来。宗墀见状,一屁股坐她床边来,给她捡起热水袋,重新往她被子里塞。 贺东篱见状几乎下意识收回脚,她坐在床上,盘腿而坐。宗墀没找到她的脚,最后把热水袋抱在自己怀里,面面相觑,他催她,“快喝。” 知名不具 第44节 “太烫了,你先出去。” 话音落,宗墀无端笑了声,却又不说话。 贺东篱看着他莫名其妙的笑,才意识到他笑什么。她伸手要要回她的热水袋,也想呵斥他出去,宗墀比她快一步地还回她的热水袋。 他忽地掀开她的被子,伸手就来捉她的脚,像捉小鸡似的,逼着她靠躺下来,热水袋搁到她脚边。“你生理期还穿那么单的鞋子,下雨走回来,脚都泡潮了。你弄个热水袋抱手里有什么用!” 说着,他的一只手已经按在她的脚面上。贺东篱气得才要骂他无赖,宗墀静静道:“跟冰疙瘩似的。” 他话说得比她的脚还冷,然而,掌心干燥、滚烫。 贺东篱一时如同被点了穴、过了电似地木在那里。 她说不出任何绝情的话,宗墀始终扣住她的脚踝,再用眉眼示意她,喝。 最后,贺东篱勉强喝了三口,原本算是打发他的。岂料宗墀借力过去,端过她的杯子,起身来,在她房间里开始慢品这杯红糖茶。 从床头柜到书桌,从各类书籍到别在窗帘上的文创吧唧,翻开每一个衣柜门的神经操作,如同一个晚归且捉奸的丈夫。 他看到他买给喻女士的那袋爱马仕被她扔在衣柜的最里头,于是当着她的面不满起来,他觉得没送出去的东西,那他就还有暂时决策权。他伸手给它拎出来了,拎在门口一个置物凳上,恨不得大门一打开,就能看到的地步。 他再端着杯子走回贺东篱床边的时候,宗墀看床上人。贺东篱安静沉默过了头,宗墀少年那会儿最怕她这样,说些什么,等不到她的反应或者听到,心里会很沮丧乃至失落,然而等到她的反应甚至移过眼来,少年又不敢多看一眼,生怕她这个书呆子发现点什么。 恋爱存续那些年,一个人取索无厌,一个人奋力挣脱,宗墀偶尔瞥见她的沉默孤落,心里都在发毛,他觉得她一定在琢磨着怎么逃了,一定。 直到这一刻,他重新和她独处一室了,如同桐城小屋里的暑假,如同公馆洋房里那些日日夜夜,如同桑田道的最后的那几天,宗墀才訇然发现,贺东篱的沉默明明是一种偏袒。 不可一世的那些年,他从来没读懂过她的软弱。 正如她从来没告诉过他,绑架案那次,也许,他母亲指责过她。 今晚,他不想问她,不想招她又像电话吵架里那样应激,不想破坏此刻寂静的美好。他甚至不敢靠近她,只希望她这样沉默的偏袒,像夜灯下的影子,黑越浓重,影子的脚越漫长。 宗墀端着那杯红糖茶,他即便在房间里像构建地图似的处处没落下,也终究只喝了半杯。还有半杯,他踱步过来,搁回床头柜上。 他再轻悄不过地坐回她的床边来,很无奈,道:“喝不下了。” 沉默的人,忽然破功地笑了笑,只有嘴角一点破绽。有人迎面来咬/吻她,轻得像落下的一滴雨,重得像小时候做的晴雨表实验,玻璃扎进土里,傍晚取出来看,玻璃上有水珠,代表明天有雨。 贺东篱喊疼了下,欺身上床的人,几乎压倒性地推倒了她。 他覆在她身上,十指相扣,肢体交缠。侵蚀的吻带着熟悉的薄荷调还有红糖姜丝味。 他还把她的身体乳当面霜涂了,迎面盖吻住她的全是玫瑰的香。 贺东篱逐渐失去氧气,失去独立思考的支撑力。她一直觉得人直立行走的意义便是顶天立地时最清醒,且是白天时候。 一旦两只脚离开地面,一旦夜阑人静,人就是容易丧失理智。 所以站立的吻,与倒塌着的吻,有着本质的区别。 前者对于男人来说,起码还有精神接吻,后者,几乎便是第二性/交。 人在这样的交缠里,很难再有什么秘密,自尊都近乎丧失。 宗墀身上的酒气变淡许多,然而,吹拂到贺东篱脸上,还是热烈到灼烧的程度。 她穿着对襟纽扣的睡衣,有人的吻从她的唇舌里出来,几乎是毫不商量的决意,他把她的衣服撩上去,贺东篱下意识往下躲。 宗墀的鼻梁触碰到她时,贺东篱两只腿蹬了下,忽地顿住了,那停顿的几秒,她觉得心口里有一万只蝴蝶飞出来了,连同她的心一齐被裹挟、吮吸出来了。 空了心的人一下子吟哦出声,渐渐地,变成一种无力挣脱的、像一颗滴落开来的琥珀。 宗墀两只手掐锁住她的腰,不让她任何方向的闪躲。 听到她那熟悉的啜泣声,这才抬起头去看她,从眉眼到唇舌,他喊她名字,从东篱到西西,他想到他们第一次 ,也是这样,连哄带骗,贺东篱对这事唯一的理论知识就是会很疼。 宗墀也不知道,他别着她的脸,跟她商量的口吻,我们试一下好不好? 贺东篱其实是摇头的,他别着她的下巴不让,上下拨着她的头,要她点头。 他再跟她说,他父母已经教育过他了,所以,他等到她满十八岁,已经很漫长了,阿篱,你还没有想好么。 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就是我,不好么? 贺东篱没被他骗到,她没觉得很好,因为宗墀你很麻烦,脾气很差,还很急,开车错过了路口,跟你说一下你也不听,明明走错了,绕回去你也不会好好道歉。 宗墀辩解,那是因为你不开车,开车的人是来不及冷静听别人建议的,速度比脑袋快,你骂我的时候,我的速度已经碾过去了。 可是绕回去了,下车了,你也没有道歉,宗墀。 哦。可是我给你剥桔子了。 新华字典里不会释义剥桔子有道歉的意思。贺东篱辩论道。 宗墀捧着她的脸笑出声,他说我们有个人装可爱的样子真可爱。 贺东篱要拿开他的手,他死乞白赖地跟她磨跟她耗,阿篱我想试一下…… 她还在生气,嘟着嘴,说如果实在太想的话,那就去跟别人试吧。 宗墀生气地堵住她的嘴,最后两个人亲作一团,宗墀明明答应她,喊疼他就会停。可是,真疼的时候,他只会骗她,停不下来,他也疼。 贺东篱才不相信,宗墀伏在她耳边,再炽热不过的缱绻,阿篱,你难受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好过。就是这句话,给了她跟宗墀做亲密事他会无比温柔的假象。 她觉得这样没头没脑甚至有点低声下气的宗墀太像他父母从国外带回来的那只伯恩山了,她第一次见到伯恩山,宗墀牵引着它,贺东篱指指它的脚,朝宗墀同学道:它的脚真的好大呀。 宗墀很倨傲地来了一句,傻瓜。 * 四体交缠着,贺东篱像掉进泥沼里,也像百骸泡在温泉里。 因为宗墀身上实在太烫,他一只手抄抱在她腰上,一只手来给她擦眼泪,这样务实的环抱相拥,他才把他们重逢后他的感觉彻底证据化了,“阿篱,你瘦了好多。” 贺东篱闭着眼,眼泪顺着眼角流进两边鬓发里。 就像宗墀跟她解释速度比脑袋快,这一秒里,她的眼泪又比他的追泪快。他亏欠她的太多,即便他再和父母头铁不服输也很明白,他父母说得没错,那些年是他自己没把握住,他朝她一味索取,恨不得要她为他跟她的学业、母亲、家庭通通切割掉,一心一意待在他身边。 所以,老宗才骂他,和周家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宗墀还是要申诉一句,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因为我现在很确定,我爱的人她也爱我。 她爱我不需要她宣之于口的强调。 “别躲着我,我也不要睡沙发。”宗墀追不到她流进鬓发里的两滴泪,只能一心一意地伏在原地,认真朝她道:“我说我回来了,贺东篱,我不是说着玩的,事实也是,你了解我的,我没有一次跟你闹着玩。” 他就这么压在她身上,说话的时候,能震荡到身体里。 贺东篱快不能呼吸了,推了又推,也推不动他,最后他捞她的腿到他腰上,来叫她省力些。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对于旧情人说,更是再轻佻不过的暗示。贺东篱几乎下意识地闭眼蹙眉,这样肢体的接触,宗墀再坏心眼地挨蹭几下,贺东篱的羞耻心跟她当年一无所知那时候也没什么两样。 宗墀的手再不安分,从腰间往下滑,贺东篱一下摘出他的手来。 一时,面面相觑的尴尬。身体的澄明比什么都昭然若揭。宗墀的脸凑过来,目光围剿的地步,贺东篱气不过,朝他啐一口,狗撵着般地的人一下子笑出声,“所以,你为了躲我,佯装生理期啊。” 贺东篱继续朝他板着脸,“我从头至尾没说一个字,是你,对号入座,想入非非。” 宗墀痛快点头,到此,贺东篱彻底掉进他的陷阱里,他就等着她开口,随便哪一句,他都可以完美起承转合,“哦,怪我,是的,我想入非非了,我又怎么可能不想……”说着,他拖着她的手去握他。 贺东篱气得脸通红,才要说什么的,开间外面茶几上的手机一时诈尸般地响了,惊得她一激灵,人再狠狠被宗墀抱住,于是,几乎抵在他脖颈处的脸庞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吞咽声。 她推他去接电话,宗墀跟没听见似的,他不紧不慢道:“阿篱,我不管你生理期还是心理期,我说过可以等你,我说过桑田道那次的混账事绝对最后一次。所以,你别想赶走我。睡一张床是夫妻的本分。” “神经病,谁和你夫妻!”贺东篱被他闹得一身汗。 “你!”电话还在那里唱,手机的主人在床上咬人。 贺东篱被鬼压一般地不得动弹,鬼再气喘嘘嘘道:“等你归等你,阿篱,你家对面那小卖部不卖那玩意,我是说,我能不能提前买?” “买什么?” “t、”只说了个字,贺东篱就去推捂住他的嘴。 手机一通无果,再来一通。贺东篱已经没辙,跟他商量的口吻,“你去接!” “不管,天塌不下来。”他说着,重新去到她唇边描摹着勾吻住她,一只手忽地拿起她枕头边的手机,贺东篱一时设防,以为她手机响了,晕陶陶偏头去抢,结果手机被抢回头了,分心成功的人,也彻底欺身叼住她一端,手去探取的时候,指间触到一片细腻濡湿。 霎时,两个人都静住了。外面急促的来电声还在继续,宗墀几乎是本能地探入了,怀里的人一下子蜷缩与抗拒,再逐渐迷离到放弃抵抗。 直到贺东篱无意识地攀上宗墀的脖颈,宗墀才真正被取悦到了,那种所谓的缥缈的高级文明一下子全爬到他的骨骼里,而他的精神进入了她。 第43章 chixci 【09.05…… 那年春节, 宗墀跟贺东篱吵得最凶的时候,她当着他的面,一件件脱自己的衣服。 宗墀一时出气比进气多, 怒不可遏地想掐死她,更想发作她,你把自己当什么, 你把我当什么。你宁愿这么羞辱自己也不肯朝我说句软话,你骗我哄我都可以, 你就是不会! 他把她逼到那样的地步, 也没想过放她走。他想着她冷静下来,总归会心软的, 会回心转意的。 别墅里对外通讯的信号被他屏蔽掉了, 贺东篱丝毫不跟他闹, 躲在那如同微型图书馆的藏书室里翻书看,渴了就喝水、泡咖啡, 饿了就自给自足地做饭吃,顺便给他的那份, 犹如给狗准备的。 宗墀那会儿就觉得, 坐牢的只有他一个。他关不住她的, 她十三四岁就特立独行得不像话,一个人在河边素描, 那天人头攒动得地步,偏偏在桥上的宗墀一眼就看到了她。 当年他决定不去英国留在国内继续读一中的理由是, 这里他更适应。 到头来, 即将分崩离析,宗墀才发现,他更适应的是有贺东篱的天地。她把自己养成得很好, 她饿不死且永远会认真活下去,她会因为一道解不出的数学题想得下楼梯差点踩空,也会绘声绘色给他们讲她刚看的小说,女主角去相亲,明明对象姓陈,她听成程,后者是原对象的好兄弟。最后女主角坚定地要选择她的乌龙对象,因为原本那个对象太丑了…… 她给他讲课,课时费都会严格比照市场价,宗墀多给她一块钱,她都会找还给他。 补课期间,他们一起去吃火锅,她坐的位置正好是冷气出风口。趁着她上洗手间的空档,宗墀坐到她位置上去。她回来的时候,发现她被换了位置,什么都没说,她感谢宗墀的方式是他送她回去的路上,给他买的甘蔗汁比林教瑜的那杯多两块钱。 绑架案那次,宗墀的所有输液、吃药,贺东篱几乎全程盯着,她怕他伤口恢复期还喝酒,唯一一次主动给林教瑜打电话,他和她逗闷子,贺东篱便“威胁”林教瑜,不要陪宗墀喝酒,更不要劝酒,主观劝酒使人过失乃至死亡的,需要承担相关民事或刑事责任的哦。 他们分手的前一晚,她洗过澡,侧躺在床上看书,床头柜上是她誊写摘抄的这几天看过的可供引用的相关书籍名称和具体页码。连续几晚,她都不肯他跟她睡一张床。这一晚,宗墀借着来房间找东西的托词,扫荡了一圈,最后站在她身后的床边。 贺东篱头也不回,宗墀无端想起她说的,没有他眼里的喻晓寒离不开那男人,她压根进不去一中。这样的假设,几乎摧毁了宗墀所有的傲慢,他不敢想,她进不去一中,他会怎么样。或者,多年以后,他才认识她,而她那时已经有了别的男人更或者她已经嫁给别人,是别人的妻子…… 心念就这样烧成了火。他一下子单膝跪到床上、靠她身边,摘扔掉她手里的书。要她别看了,这样侧躺着看书伤眼睛,阿篱。 她那会儿已经有点低烧,偏偏宗墀混账地以为她是被他说动了,她是回心转意了。 他太熟悉她身体了,两个人懵懂无知试探的时候他就爱这么干,用尽一切伎俩让她接纳他,拿手指,拿唇舌,拿一切她觉得惊心动魄的污言秽语。 再拿自己一点点研磨,她烧得有点低迷,出来的声音恹恹更是叫人癫狂。 她摇头不肯他这样,抬手来,想要别开他的脸的,落在宗墀的脸上给了他爱抚的错觉。身体愈发地背叛了意志,吟哦声断断续续,室内有清晰的水声,不能细听,贺东篱最后喃喃求他,小池,别这样…… 宗墀最后一根弦崩掉了,他不管不顾地进去,外面有大雪压弯松枝而不禁抖落下的动静,而里面是紧了过了头的缠绵。 他觉得他对她永不会厌倦,不知疲惫的舒服与欢愉。 知名不具 第45节 直至最后,宗墀残余的理智抽离,贺东篱伏在枕头上控诉他的那句,如果性能解决问题,那么以他的精力,他们也许能白头到老。 宗墀心木木地,他觉得握在手里的一滩,是他这些年绑着她、拖着她,得到的最后的狼狈与不堪。 事后,他才发现她发烧了,找退烧药给她吃,贺东篱心灰意冷地反问他,你不觉得这个时候我更该吃避孕药么。 因着彼此分享行程多年,宗墀对她的生理期了如指掌,他声称不会的,她不会怀孕,即便怀孕,那又怎样,我们就结婚,西西,我们这个年纪做父母正合适。我不喜欢孩子,但是你生的孩子我一定喜欢,我保证我父母更会喜欢。 贺东篱听他这样的话,无力辩驳,低烧把她折磨得生理泪水直流,她几乎只剩一句躯体朝宗墀说话,“是么,那这样我更不能吃退烧药了,宗墀。” 便是那一刻,宗墀才意识到他怕了,比起他胡诌的那些,他发现,没什么比她人更重要。她伴了他这么多年,他以为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其余什么都好商量。结果,她真正顺从他的话了,假想一个属于宗墀的孩子,拿自己的安危不顾了。宗墀才明白,他要的是什么。 次日,他答应给她做黄鱼面吃,如同大考般地认真,也是因为她发烧,宗墀才重新解开了信号屏蔽器,联络家庭医生的时候,被老宗追踪到了。 那日,送走了她。宗径舟要绑宗墀回新加坡的架势。他全程配合,下楼上车的时候还不忘交代老宗的人,厨房的那条鱼给我处理掉,处理掉不是扔掉,我他妈弄好久的。 宗径舟的几个随行都很为难地看着宗先生,一时不知道要不要听小宗的。 宗径舟差遣助手,全当垃圾扔掉。 宗墀呵斥,谁敢!他再威胁老头,你还想让我回去,就照我说的办,不然,你看看你这几个番薯能不能绑得住我。我说鱼也说人。鱼处理掉,人、别去打扰她。 * 贺东篱穿着长袖的睡衣,攀绕着宗墀的脖颈,两只袖管一径落到上臂处,她几乎是无意识的,一种肌肉记忆,蛰伏在前尘往事里太久,一下子被一些难以遏制的欲望催发出来。 宗墀闻着她手臂上的香气,侧着脸,用泛着青茬的下巴去挨蹭她。 贺东篱惊醒般地睁开眼睛,四目相对里,柔情濡湿里,她变得怔忡起来,好像有多恨眼前这个人,就有多惦念这个人,她记起他从前待她的千般万般的好。 泪水止不住地往外流,整个人水一般做的,低低哭泣、吟哦的声音,已经招惹到宗墀几乎要粉身碎骨。 “西西,那天他们送你回去,吃药了么?”他如是说着,手指却往里面再添了一指。 宗墀觉得他已经被劈开成两半,问话的是他的理智,逗引与她缠绵的是他的卑劣。 他要听她的真话,也要看着她在他手上一点一点地融化。 他知道,她的性子绝不会存侥幸心理,她一定会吃那药,赶在72小时内。他再问她,“你吃的时候,一定恨死我了,对不对?” 话问得可怜,然而手里却狠狠地朝里去,没等她眉间起皱,始作俑者学她的皱眉,一瞬间两个人连呼吸都是同频的。 一身湿汗的人即刻要摘出他的手来。 宗墀不让,他面上沉着,指间进退,挨不住的人忽地深深叹了口气,绞住自己,不让他动了。片刻,身体蜷缩地紧紧的,再抿着唇,鼻息里逸出一些与澄明清醒相悖的声音……宗墀笑着来她脸颊边啄她问她,“去小卖部到底买什么的?告诉我。” 贺东篱瘫软成泥,固执地想拖他那只的手,她支离破碎地被逼供着,得不到答案的人,再要故技重施朝里去,她一下子出声,却是反问他,“你非要上楼接电话是为什么?楼上到底有谁在啊。” 宗墀意外极了,意外她居然会在意这些,她在意他上楼接电话!?“嗯,阿篱,你回头看,你的房东太太。” 啊啊啊,贺东篱一下子吓成个鹌鹑,直往他怀里躲。 听到宗墀大笑出声,才意识他这个变态,他的恶趣味已经到人神共愤的地步。她要抬腿蹬开他的,宗墀顺势捞住她一拖侧抱住,合在怀里,身影轻松罩住她。 宗墀也自觉刚才过头了,怕吓到她,手去探她心跳,果然跳得不轻,“无神论者也怕鬼啊。” “你不怕鬼,因为你是鬼的头目。你、出来!” 他箍着她不让动,“那告诉我这房子你到底喜欢它什么?” “离医院近。” “就为这个?我不信。这个理由不值得邹衍给你担保。担保的意思是,你十分看中了,但是房东可有可无的出赁念头,邹衍才会给你担保,邹衍和房东关系匪浅。” “这关你什么事?” “你喜欢的你看中的,就关我的事。” 贺东篱静默了,宗墀这才抽出手,就这么湿漉着,掰她回头来,两个人共枕着,宗墀猜测道:“你喜欢一样东西必然有个原因。这里的房租又不便宜,我想知道这房子哪里打动你了。明明还死过人。” 嗯,因为房东那天恰好把花跟你一样放在了流水的水池里;因为我那阵子看到了有关你家族集团的消息,却只言片语没有你,半张照片都没有…… 贺东篱觉得宗墀再也不会回来了,他或许已经恋爱甚至结婚,他说过的,他的婚姻关系除了必要跟董事会披露,他不会让他的妻儿以任何公开的方式登见媒体。 看房的前几个晚上,贺东篱做了个噩梦,梦到宗墀结婚的当天,她跑去还他妈妈的这笔钱,引得等着行礼签字的宗墀勃然大怒……惊醒之后,她便跟自己和解了,这笔钱注定还不回去的话,那就用掉吧,当宗墀给她花的,给她买一切能买到的开心。 然而,交付第一笔房沓樰團隊租的时候,她还是没动那笔钱。那是个完美的自尊蛋糕,缺了一口,就永远还不回去了。 “宗墀、” “说。” “你去洗手。” 他并不听从,用那两根手指来扶她的下巴,“嗯,你不说我也会知道。” 说罢,他拥着她入怀,是重新把她背过身去,两个人如同勺子一般地贴在一起的那种拥怀。 贺东篱起初还被他这样死搂着喘不过气来,更别说睡觉,然而她试着挪开一点,他就把重新拖回头,闷闷的声音在她脑后道:“你如果不想睡,我们可以有别的安排。” 被锁抱着的人明明站了一天,累到眼皮粘连,然而精神松弛过后,像一剂封闭,像一颗布洛芬,像春天被放风的囚徒…… 神思漂浮起来,身后的人拥护住她,心脏前后挨着的距离,他知道她没睡着,悄然把他的脚凑过来,没一会儿,她的脚心就被他脚面捂热了,宗墀悄然问了句,“回来的这几年,s城的冬天还跟我们上学那会儿一样的冷么?” 一句话招得贺东篱潸然,那些倒灌在脑海里的风雪,一点点被吹散、弥漫开来,也许是围剿的人太炽热,也许是他确实混蛋,但又谁人也取代不了。风雪破冰的之下的日日夜夜,像一本旧式的日历,薄薄纸张被掀开了无数个边角,随意停顿在某一页上,那天赶在日落前,她下课往公馆小楼去,回去拿她的资料,她借的室友的自行车,结果刚进公馆内环道,车子就掉链子了。 她蹲在那里修车,有人透过半降的车窗在那喊她,再从车里匆忙下来,骂她:贺东篱,你蹲在那里你妈初一十五吃素的功德全给你散没了! 这个链条太难弄了!她甚至都没问他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落地的。他走过来的时间,她只够抱怨这一句。 宗墀拖她黑黢黢的手要她起来,难弄就不要了。 她摇头,这是借的同学的呀。 嫌麻烦的人,一只手架起自行车的龙头,给它拖到车后备厢里去,再来拉她上车。两个人的手都满是机油。 她这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你都掉链子了,我能不回来么。宗墀如是说道。那一刻,正好是日落后二十分钟的蓝调时刻。 * 贺东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梦里蓝调的日落大道很美,然而叫醒她的闹钟也很尖锐,她很少睡这么死,闹钟响了又响,直到身边有人也跟着抱怨起来,“你定个夜里的闹钟干嘛?” 不是夜里,已经天亮了。贺东篱坐起来,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宗墀睡在口边,她拿手机的手,一时没拿稳,掉他脸上了。 有人嗷呜一声,却也没说什么,由着她从他脸上捡走。 贺东篱其实困得不行,坐在床上,等着魂跟着爬起来的掉帧、迷糊。宗墀眼都没睁,手一伸,就把她勾回暖洋洋的被窝里,贺东篱下意识拒绝,不能睡,一睡就睡过去了,以为的眯一分钟然后接到老板夺命的电话她不是没经历过。 她才要往上爬的,身边人揽不住她腰,匆匆抓住她一把头发,贺东篱这才被他疼醒了,“头发!” 他松开手,也跟着坐起来。“你今天还要一天班?” “去查房。” “哦。那我等你回来。”有人说完,又躺尸回去。 “你快回去。”贺东篱说着,从床上站起来,她想跨着下床去的。谁料宗墀一下跃起来,身手敏捷地把站在床上的人又拖了回去,他问她,“什么意思,昨晚我白说也白做了是吧。你又开始提上裤子不认人了。” 贺东篱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我今天跟同事约好要去人家暖房的。” “我也要去。” 贺东篱着急,“你不能去,你去了喧宾夺主。” 宗墀笑着反问:“怎么就夺主了?” “因为你天生就是主,世界之王。” 宗墀被她这毫不走心的谗言给糊弄住了,他想着今天未必会太平,也就嘴上跟她闹闹吧,“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带我去啊?” 贺东篱的脑回路,“你去了准备跟人家聊什么呢?” 宗墀附和她,“你的同事都聊什么啊,学术沙龙、无国界医生?” “不,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些。” 有人一副心脏遭不住的样子,即刻愁容满面,“那我去什么啊,我一样没有啊。” 贺东篱听他这阴阳怪气的口吻就知道被捉弄到了,她即刻要走,床上的人不让,他拖着她的手,起初贺东篱还以为他只是捏着她的手玩,结果她被迫握住什么的时候,她觉得这还不是最羞耻的。 比手里更羞耻的是宗墀的话,他要她帮他,他昨晚明明也帮她了。 “你闭嘴!” 宗墀不让她走。以身体胁迫,以目光围剿。 “我要迟到了。” “嗯,那你快点,不然就更迟了。” 贺东篱气得耳根通红,偏偏他包着她的手死活不肯松。她能感受到那里的不像话,更多的是宗墀的煎熬。他声音低低的,说话的时候,那里跟着跳了下,在贺东篱的手里。她一下子就自暴自弃起来,从前他也老这样为难她,她从来没一次弄明白过。 事实也是,她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怎么帮他啊。 硬着头皮帮了他几下,嫌累得撤了手,才要仰头跟他说什么的。宗墀接手过去,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要她看着他。或者,容许他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她的脸。 贺东篱被迫坐在床边,她移不开脸,又动不了脚。她看着宗墀痛苦的神情,无法置身事外,思想与身体只得甘心被禁锢在原地。一时间,听他困兽般喘息出来的声音,污秽又像极乐。 她头皮发麻,怎么也想不通,原来污秽与极乐能相通。 下一秒,那些浓稠的污秽溅了她一脸,惊得她目光闭塞呼吸停滞,贺东篱才要张口骂人的,亵渎的人欺身过来,吻住她,贺东篱彻底被他气疯了,赶时间的她根本来不及骂他了,只得勒令他,你走之前,床上的东西全部都要换下来洗。 于是,一早匆匆洗澡换衣服再忙着刷牙的人,只得把她的住处暂时交给留宿的人。 她刷完牙,把电动牙刷搁回墙上挂架上去时,才想起来,他昨晚换了置换头刷牙的,眼下她刷的是宗墀的那个,她拿在手里才要拔下来换掉的,才发现刷头上有他昨晚做的标记,chi。 她原先的那个,是ci. 终究,她没舍得换掉。 厨房间,宗墀爬起来,没来得及收拾床上,先去做了两杯咖啡,其中一杯他帮她装在她的自带杯里,邹衍送给她的焦糖脆帮她塞到包里去了。 准备好了她出门的补给,走过来邀功般地递给她。 玄关门口,宗墀刷着牙看贺东篱出门,她把备用钥匙交给他,他一面刷牙一面叮嘱她,“别空腹喝咖啡。” 说话间,有牙膏小泡泡飘到她脸上去。 她不作声地躲了下,房里宗墀的手机在响,她便正式出门去上班了。 送走了女主人,宗墀回洗手间有条不紊地刷完牙洗完脸,折回房里,又把床上的四件套拆下来,唱一晚没接的手机,一大早又被轰炸,眼下几乎要阵亡熄灭了。 宗墀赶在最后一格电前,喝着咖啡接通了黄秘书的电话,那头已经落地上海,她跟老板报备的口吻道:宗太太昨晚的飞机,夜里落地的,我待会儿赶过去接她,一齐过来的还有周太太。 宗墀不以为意,他问秘书,洗四件套还有两套睡衣放多少洗衣液啊? 知名不具 第46节 黄秘书:“您在?” “我在我女朋友这里。” “哦。”黄秘书不敢多言。 宗墀交代她,“你帮我妈还有周家订酒店,嗯,我给你升房,一齐搬过去陪她们住。对,别和我住一个酒店。十点派车来接我。地点就是我跟你说的要买的那套房子。黄迁乔,我之所以还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女朋友对你印象不错。还有件事忘了告诉你,我当初选你也是因为她,她爸爸过世了,所以你该明白了,没有她,你在我妈那里排不上名号的。就这样,十点过来接我,如果你还愿意接着干这份差事的话。哦,别忘了,来前帮我带束百合。” 宗墀讲完就自行挂断了,手机没电,他找充电器,这个该死的女人,不知道把充电器放哪了,就在他一个个抽屉里乱翻的时候,在厨房边吃饭吧台的一个抽屉,一抽开,里头哗啦甩出只黑莓手机。 黑莓9000. 翻箱倒柜的人愣了下,伸手拣了出来。 ----------------------- 作者有话说:昨晚更新的时候没有添作话,这章是正式补全版的。 至于读者反馈的所谓重复情节,很抱歉,不想多余解释,只能说作者写文得把握自己的节奏,故事进入一个节点,有时候写一章情绪消耗得太多,下一章可能就会有点萎靡,就是通俗的手感,吸收教训,下次还是尽量不要写一半放出来吧。节点确实很重要。 文案视角写明是双视角,这章男主的视角是补全叙事,补全叙事与重复叙事,私认为还是有区别的。 而这章男主视角恰恰在补充说明为什么两个人没有水到渠成的走到最后一步。 tips: 这章有点卡文,影响大家观感了,发200个红包 下一章7号晚八,给我点时间捋捋思路,鞠躬感谢[求求你了]~ 第44章 我以为你忘了。 黄秘书抵达宗墀交代的住处时, 快上午十点,小院半开着大门,她轻轻叩了两声, 里头有人应声,她推门而入见到的光景便是正门廊下一米不到的台阶上,有人在晾晒衣物。 准确地说是床笠被套, 还有些贴身衣服,叉子型的晾晒架, 被宗墀挂满了东西, 抬头的升降式衣架上还有。 如果黄秘书没看错的话,老板手里往夹子上夹的是件女人的胸衣。 这对于她来说, 简直是职场性骚扰级别的震撼。她来汇报工作的, 老板在和他情人的贴身私物打交道。更震撼的是, 别说,他料理得还挺好。 小件上升降衣架, 大件挂在移动架子上还知道腿脚不稳、边上摞几个砖头。 “宗先生。”她来到廊下,跟他打招呼。 宗墀穿一身睡衣, 难得见他也有怕冷的时候, 身上搭一件黑色开襟毛衣, 是两只袖子披围在肩膀上的那种。他这样的体格压根穿不上这个尺寸的衣服,很明显是女士的。黄秘书已经不能客观思考了, 她觉得她这个恋爱脑的老板,恨不得新婚般的上头, 她严重怀疑, 他不是怕冷,他就是腻歪地要找件情人的衣服,要爱人抱抱他。 宗墀见秘书抱着花来的, 便知道她想通了,招呼她,“进去坐吧。” 黄秘书一秒回神,然而还是等着老板做完他的家务,一道进去的。 宗墀领着秘书进了门,他手上提着塑料色的洗衣盆,脚下趿着的红拖鞋,跟着后面的黄秘书硬是想了半晌她爷爷过世的鸡飞狗跳、分家产闹得恨不得打破头的蒜皮事才算憋住了笑。 然而,等到宗墀扔开手里的东西,伸手要接过她手里的花时,黄秘书一下子又觉得老板那高高在上的气焰回来了。他问她,多少钱? 黄秘书并没有把花递给老板,只是很世故道:“当我送给贺小姐的,我帮你插起来吧。” 宗墀静默地撤回手,算是默认。指指花瓶在哪。 趁着黄秘书拿花瓶接水剪枝插花的空档,宗墀指指周遭,他问他的秘书,“你觉得这栋小楼有什么特别之处?” “离上班的医院近。” “嗯,说点我不知道的。” 黄秘书并不想多揣测老板的家务事,“你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 宗墀似乎对这个答案并没有不满意。他甩手掌柜着,再去咖啡机台边,问客人喝点什么。 黄秘书摇头,宗墀执意要给秘书做咖啡,并声称,“她这个咖啡机我不喜欢,但是她又不肯换,所以我决定加快损耗,尽快迭代掉。” 黄秘书一时间听不懂人话。 等到老板亲民地给她做出一份橘皮拿铁并端过来的时候,黄秘书想到一个奉承贺小姐的理由了,“这房子跟你公馆那边的格局有点像。”黄秘书知道,宗墀至今续约的公馆洋房那里是他从大学开始就时不时落脚的地方,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是曾经和女友住过的地方。 “哪里像?这里这么小。” “楼梯口,进门用楼梯延长视角也作空间隔断。” 宗墀面上沉着,然而还是回头看了眼外头,这个答案对他来说好像有点牵强附会,但是他今天心情好,通体畅快,他愿意接受一切阿谀奉承,只要和他想听的人有关。 “房东那边还没有消息么?” “对方声称在度假,经纪那边说有回信第一时间联络我的。” 宗墀不再说什么。他交代秘书,花插好就出去等他一下吧,不好意思,这里地方不大,他得换一下衣服。 黄秘书颔首端着咖啡出去,想到什么,折回头汇报一声,“宗太太那、” “上车再说。” * 直到宗墀换好正装出来,砰地一声带上门,一径上了车,知会他们开车。 黄秘书才正式跟老板交代起他母亲那边的情况,现下于微时连同周太太都在酒店入住,黄秘书依照宗墀的意思搬过去陪同了。给于微时那边的说项是,宗先生一直嫌现在下榻的酒店吃食不投口,闹着要换的,正巧于女士过来,就先帮宗先生试试菜吧,如果合适他,后续她就想着帮老板换家酒店签长住房了。 黄秘书太知道于微时的个性了,告诉她,您儿子不肯你带过来的人住一家酒店,她能连夜委屈地要老宗过来。然而,换个说辞,凡是以儿子为准,她又什么都可以接受了。 宗墀只要结果,不管她怎么说服那头的。秘书再说到周小姐那边,“书星小姐昨晚在陈总那边。” 后座上的人漠不关心。 黄秘书从后视镜里瞥后座上的人,他一身正装,身上的有着浓烈的香奈儿巴黎巴黎身体乳的香气,一直低头在看手机的样子。黄秘书直觉,今天中午这顿饭要出事! 于是,缓缓到最后,才道出了于女士的邀约,“宗太太要你中午作陪也是东道,请周太太还有书星小姐。” “嗯。”有人可有可无的应承下来。 黄秘书并没有多松一口气。果然,气都没喘匀了,后头的人又道:“陈向阳这么殷勤地接驾,就让他再辛苦一趟,送周书星过来吧。” “人老早送到酒店了。” 宗墀冷笑出声,“他奔丧都没这么积极过。” * 宗墀回酒店自己住处匆忙处理点事务,十一点多坐车去往于微时下榻的酒店。 抵达目的地,宗墀下车的时候,交代了件事给秘书,去附近营业厅帮他把手机的小卡复制出来一个副卡,来适配他手里一个古早的黑莓手机。 “尽快,弄完直接上楼来找我。” 宗墀抵达中餐厅楼层的时候,先看到了谭政瑨的母亲,以及陪伴着于微时许多年的唐姨,当年她去新加坡,为了宗径舟的饮食习惯,于微时不惜高价聘走在家里服务多年的保姆阿姨,连同对方儿子的学业工作全包办了。 谭母见到宗墀,率先过来打招呼了。说一个月不到,小池瘦些了呢,忙工作不能不顾身体啊。 宗墀客套回应,唐姨也在边上喊他,他招待两位长辈往里去的时候,唐姨拽着小池的手到边上说了句私房话,“你妈妈到底上了年纪,昨晚你那样朝她发脾气,她哭得呀,可是临出门还是想着你吃不好,要我回来一阵子陪陪你呢。今天说什么,你都不能在外头给她撂脸子啊。” 宗墀浑不买账的口吻,“嗯,她请了这么多陪客说客的,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唐姨是看着小池长大的,不免跟着着急,她太知道小池的脾气了,“那周书星就是自己跑过来的,不关你妈妈什么事,我可以保证。” 宗墀笑道:“您拿什么保证啊?” 唐姨委屈,老派人说不出什么新鲜词,“我拿我人格保证啊。” 小池贫嘴且奚落,“我又看不到您的人格。在哪里,多少斤,嗯?” 唐姨气得要打他,宗墀收起闲心,也要唐姨放心吧,“这一桌女人,我懒得和你们叨叨,撂脸子有用的话,你们也凑不齐一桌了。” 唐姨气得牙都要咬碎了,“怪就怪那个周书星,惹祸精。” 宗墀总算听到句爱听的呢,人都快要到包厢门口了,他还要同唐姨贫一句,“怎么了呢,您怎么和您老板不穿一条裤子了,您不喜欢这未来的新老板了?” 唐姨恨不得啐小池,“你拉倒吧。她能嫁给你,我跟你姓。” 宗墀冷笑了声,笑得还不轻的样子,“跟我姓有什么不好的,真是的。”说罢,他推门而入,笑吟吟地,东道主的自觉,懒懒出口道:“不好意思,请客的人晚到了,真是该死。” 于微时端坐在上座,周太太同她一起。倒是边上的周书星看到宗墀进来,跟着站了起来,却没有同他说话,更没有多多看他,而是看他身后,有没有带什么人来。 宗墀请着谭母和唐姨都入座了,他坐在圆桌最末端的上菜口,落座前,顺手把门阖上了。 趁着同她们殷勤问候的工夫,问于微时,点菜了么? 于微时鲜少红眼航班,出行、度假更是提前倒时差做准备的人,今天为了这桩烂摊子事,一夜没阖眼,眼下,宗墀这脸谱化的应酬口吻,她想也知道他的德性了。且女人的直觉,他今天心情很好,整个人松弛舒展甚至眉目含春,这是一个做母亲的很长时间没有看到的面貌。于微时觉得答案不言而喻了。她又恨又气,恨儿子的没出息,他这辈子都跌在那女生的迷魂阵里出不来;气有些家庭教出来的女儿,只会出尔反尔,是钱也拿了,然而掉头,她还是钓着人。 于微时谙知儿子的脾气,谁都按不住他。他眼里心里的大局,是不需要任何人来强调乃至灌输的。他克己复礼必然是值得他尊敬推崇的,相反,他一旦想翻桌子,可不会管你桌上是男人还是女人。 于微时忍让了二十年,换得如今的太平日子,她可不想在自己的主场被谁看去什么笑话,于是只得暂时忍下一口气,朝儿子道:“等你来呢。你谭妈妈说什么都要等你来,周太太更是,我刚才还说她们呢,惯着你作什么,他不来,我们还不知道点菜了。” 宗墀伸手示意侍应生点菜,口里附和应承母亲,“是的,我给你们惯的,吃菜不擅长,但是点菜一定擅长。” 说着,点菜的人率先考虑着周太太的口味,说难得来一趟,“您跟着我妈,本帮菜也吃得不老少,今天换换口味,尝尝这家淮扬菜。” 再朝谭政瑨母亲,说感怀在上海那阵子,干妈恨不得一天十八个菜的送去给他开小灶,这回跟他母亲来,多住一阵子,也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尽尽孝。 周太太眼观鼻鼻观心地听着宗墀这些信手拈来的周到,心里懊糟得很,这个儿子真真和他老子一个样。嘴皮子利索的,说的比那唱的还好听。她昨晚同于微时急忙要来这一趟,便是一心要把女儿带回去的。她私心同丈夫念叨,书星这回太胡闹了。一个人说跑来就跑来,像什么话,搁宗家眼里,他们以为我们嫁女儿的逗引着呢,这么上赶着。可是丈夫不这么想,什么年代了,就是女孩子主动点有什么,他们宗家别说我们女儿,真仙女真公主他们也觉得他们儿子配得起,实际上,就宗墀那个狗脾气,跟宗径舟不遑多让。我要不是只有这么个女儿,我会由着她?我要不是缺个兼祧的硬骨头,我也相不中他们宗家的儿子。 周太太深知丈夫的苦心,他就是相中宗墀的人,相中宗家的家世,相中即便宗墀不那么对女儿上心,但是一旦他同意结婚,跟着这样的人,也不会真有什么苦头吃的。宗墀的个性太像宗径舟,这爷俩狂在嘴上,但是论人品并没有多少瑕疵。周父一心相中宗墀,这才有了女儿懵懂的相思。周书星人际关系其实很简单,她又在瑞士读书了几年,总之,她崇拜爸爸,爸爸相中的人总不会错。 家族间酒会上,宗墀总是那个迟到早退的。一次在外聚餐喝酒,周书星得了奖,同学好友间起哄她喝酒,她被氛围架到那地步,也会硬着头皮喝两杯。那次,她第三杯酒再到嘴边了,宗墀身边常随的那位女秘书过来,她英文名叫mabel,同周书星打招呼,说宗先生在楼上,看她喝得不少的样子,需不需要送她回去。那天聚会男男女女,周书星昏昏沉沉的,听到男同学打趣她,是不是你的未婚夫啊?她只记得她没有反驳,抬头看应酬的宗墀,他和他的生意伙伴相谈甚欢。他一年四季佩戴最多的一款袖扣,周书星偷偷查过,任何奢牌都没有这款定制。她有次问过他,宗墀要她让一下,周书星问他在看什么,呷酒的他指指某处一身材姣好的女人,男凝口吻道,在看美女。 周书星气得掉头就走。 她私心觉得宗墀并不是个100分的恋爱对象,他还比她大那么多,可是父母都中意他。且宗伯伯对于阿姨那么好,周书星认为他们两家的父母给了她婚姻很具体的样本。她被追求的人并不少,然而来往接触的时候,她总忍不住将那些人跟宗墀比较。闺蜜都笑话她,你这都有未婚夫还联谊,有点说不过去吧。周书星想解释也百口莫辩,她觉得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男人,她不多谈几个对象那简直太亏了。 况且他也不是一张白纸啊。周书星知道宗墀有个女朋友,更知道于阿姨不喜欢对方。光在牌桌上和美容师那里她就听说过很多次了,总之听起来是个除了读书好,与周书星没什么可比性的女生,且比宗墀只小一岁。周书星觉得光代沟,她就和那个女人差着辈了几乎。 宗墀来中国谈收购案,周家是知道的,但是他因着明星的舆情上相关板块的新闻着实震惊周书星了。他是个一张照片被曝露媒体上,都不惜动用他律师团队撤回头的人,居然会同意他的照片公之于众,且身边还有女伴的情况下。 周书星同爸爸哭,爸爸要她不要想了,周家女儿不愁嫁。周书星却满不服气,她平时迷糊且懵懂,但是,这一回却开窍了,她跟父母笃定,宗墀能那么保护女方的隐私,一定是他那个分手过的女朋友!一定是! 就在父母以为她跑回房里生闷气去了,周书星一个人跑上了飞机。她什么都没想,只想看看这个不被于阿姨喜欢但又让宗墀念念不忘的女医生到底长什么样。她如果见到对方,她一定要奉劝对方一句,于阿姨会一直不喜欢你的,因为你和宗伯伯第一个老婆是同行,宗伯伯和原配性情不合,动辄吵翻天的地步,女方事业心又重,多年无所出,即便这样宗老太太都一心维护这个儿媳妇,老太太最后生病的相关医护料理都是对方帮忙联络安排的。这是妈妈告诉周书星的,周书星当时觉得这样的偏见真的很过分,但是真到了宗墀为了那个女人“背叛”她的当下,周书星又不无嫉妒的狭隘,直抒胸臆,她只想见见那个女人,看看自己输在哪里了。 周书星就这么内心嘀咕着,宗墀忽地喊她的名字,她心虚地吓了一跳,他问她要吃什么。 周书星随便,反正她不饿。宗墀便替她拿主意,“不饿也得吃点。不好意思昨晚太忙了,一堆老家伙帮我灌醉了,臭成狗睡到现在才爬起来的。再来一个龙井虾仁。”说罢他扭头交代侍应生。 点单的人,阖上菜单。徐徐再问昨晚空降的人,“陈向阳接到你,然后呢?” 周书星瞥着他,即便隔着圆桌的距离,她都看到宗墀身上的光鲜,还有隐隐的香气,才不是他说的臭成狗。她闷了闷,还是如实告诉他了,“在他女朋友那。客房。” “哦。他女朋友一向很大度的。” 知名不具 第47节 “陈先生昨晚给你打电话了。”周书星还是生气他昨晚为什么不出现。 宗墀看着侍者端着他点得一壶龙井茉莉茶进来,起身来,为表接风的诚意,亲自给客人们斟茶,他一面朝周太太位置过来,一面同周书星逗闷子的口吻,“嗯,都说了,我喝大了,我都要别人照顾的地步了,真是抱歉。” 宗墀进门就脱了外套,眼下他衬衫领带,站在客人左手边为她们一一斟茶的礼数与周到,是个人都被他哄到了,然而周太太闻到宗墀身上那新鲜的香气,一下子眉头皱起来,无论是香波、香水乃至身体乳,都是女人用的。 花香和木香,恨不得倒在身上的地步。 于微时生生用纸巾捂住鼻子,才忍住了喷嚏。宗墀站在边上为她奉茶的做作模样,气得于微时只想骂人,一对妖孽,但凡一个不是,都碰不到一块去! 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于微时太知道宗墀的臭德性了,平时是油壶倒了都不扶的懒骨头。一旦殷勤起来,必有缘故。今天这样妖妖娆娆的过来倒茶,就是想告诉周家,他昨晚睡在哪个女人边上了。他从前就这样,和女朋友动不动吵架,一吵架就跑回来,再飞回去的时候就是这副势在必得的臭德性。 于微时瞥到周太太的脸铁青,心死了一大半,其实她昨晚和宗墀电话里吵成那样就已经死了。她跟老宗发作时也这么说的,再也不会管他,由着他去闹去吵吧,要不说人年轻的时候遇到什么人很重要的,她觉得宗墀就是在那个女人的手里苦头没吃够!好端端的安生日子他不过,偏要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他非要走他老子的老路,也随他去。 诸位长辈一一斟茶到七分满,最后宗墀走到周书星边上,还没斟呢,周书星就狠狠打了个喷嚏。她自觉失礼,宗墀不紧不慢喊侍应生帮忙换套餐具,这一打岔,茶也没斟,搁在客人手边,他自顾自回位置落座了。 冷菜过去,才换到热菜头三道的时候,宗墀的秘书上来,很是急切地敲门,匆忙汇报工作的口吻,在宗墀左耳边递话着。 说罢,端坐的人捡起腿上的餐巾勉强作吃干抹净样,起身来便与桌上诸位歉仄道,“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个时差电话要打。你们慢慢吃,”正说着,席间再给客人上清炖狮子头,宗墀为表宽慰,还不忘道:“这家的狮子头很正宗,周太太一定要尝尝,里头掺了些荸荠。” 交代并安抚好客人,宗墀丢开手里的餐巾,转身就走了。留一桌的人,各怀心事。黄秘书稍稍冲桌上的宗太太及周太太颔首示意时,于微时的表情能把黄迁乔剁了做成狮子头。 后者连忙跟着老板跑了。 才追上宗墀的脚步,黄秘书就嘟囔道:“宗太太感觉能把我吃掉。” “放心,她吃得下你,我也把你掏出来。”随即,手一伸,问她,“我要的东西呢。” 黄秘书连忙把老板的两只手机都给到他,然后纠正,通话约好的其实是下午一点。 “什么通话?”宗墀狐疑。 黄秘书解释,刚才在里头说的通话是真的,并不是幌子,“房屋经纪那边刚来的消息,房东回澳洲了,答应可以跟买主通话一次,约好的就是国内下午一点。” 宗墀一下子顿住脚步,他划拉下手里可以通讯使用的黑莓手机,这只当然不是他的,他的那只是当年这款手机新上市老宗朋友送老宗的,老宗是黑莓忠粉,用了许多年这个牌子。 附中开学那会儿,宗墀想把这只手机赔给那个书呆子他就可以买新的了,她没要。在此之前,他整整一个月等着她来主动跟他要钱,她没有,她甚至在学校里都不跟他说话,当不认识的样子。 国庆假期前,她才跑来跟他说了开学以来第一句话,她问他,还记得还钱的事么。 悄咪咪、葛朗台。 宗墀不爽,觉得她这个好学生过于傲慢,“我以为你忘了。” 贺东篱自有她的逻辑,“没忘。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机会?” “跟你要钱,又省得被同学听到盘问原因。” 宗墀觉得她神神叨叨的。刚要从书包里掏钱给她的,周值日的几个里,班长喊她过去,讨论年级奥数组队的事。 贺东篱和班长再回来的时候,教室已经打扫完毕熄灯了。 她晚上回到家,才发现数学书里夹着几张百元钞。 周一她要还回去的,宗墀没理她,他出现的场合,要么呼朋引伴,要么架秧起哄,最差劲的就是在厕所门口遇到。 贺东篱才要张口的,他一拐,进男厕所了。那次,他晾了她一周,比起她的一个月明明短多了。 ----------------------- 作者有话说:43章补全版的字数6205,不是这个字数的亲,建议清一下缓存重看一下~ 第45章 《忽然之间》 主雇二人前后走到电梯旁, 黄秘书替宗墀揿了下行键。 宗墀一心捣鼓着手里的黑莓手机,里头似乎格式化过,只有音乐播放器那里存了首歌, 莫文蔚的《忽然之间》。 公共场合,宗墀最烦那些动不动公放手机的人。看不住自己手机音量的人,跟那些公共出行上看不住自己孩子叽哩哇啦乱叫的父母同罪, 通通九年义务教育没及格就跑出来了。 然而,今天他就同等犯罪了。随意滚轮拉了下进度条, 一首歌低低沉沉地流淌出来, 歌者的声音像香醇的餐前酒: 太放不开你的爱, 太熟悉你的关怀, 分不开, 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 音乐戛然而止。宗墀截停了, 然而他脑子里却嗡嗡地,满是吉他solo的余音。片刻, 被耳后笃笃过来的高跟鞋动静踩碎了,是周书星, 她意气地跑出来, 却什么话都没有。 宗墀闻声侧目过去看她, 她难得的局促,人到他跟前, 才骄矜地问他,“你、宗墀, 你圣诞前会回去么。” “……” “我圣诞前得回去, 我的演奏会不能耽搁。” “那就早点启程。任何时候工作都得放在第一位,高于一切。” “你的工作也高于一切么?” “当然。我这不是正赶着去工作么。” “宗墀,你骗人。你的工作顶多排第二。”周书星气鼓鼓地, 几乎红了眼。 宗墀忽地幽静地瞥一眼这位豌豆公主,电梯正好叮地一声开了,边上的黄秘书以为老板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然后把他无意的人撇一边,宗墀最擅长这样的冷暴力。岂料不然,宗墀好颜色地垂眸看着他的“联姻对象”,他没有动,黄秘书只得走上前去,替老板暂时拦住感应门。 片刻,镇静人将一手一只的手机归到左手上去,稍稍压低些身子朝周书星说话,他身上的香气太重了,周书星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宗墀似乎很满意她这样的厌恶。“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确实没什么事业心,后来听有个人说过,很惭愧,那人学历只有高中,她跟我讲她那短命鬼的丈夫教她女儿的,人努力是为了争夺选择权,这话听起来很大道理,然而,只要你有绝对野心和支配欲的时候才能明白这话一点不空。所以我现在就是工作排第一,谁也越不到前头去,我这么说,你明白了么?” 周书星的眼白告诉他,她不明白。宗墀到此为止,他进电梯前,与他的客人道再会,“回去吃饭吧,汤该凉了。” 电梯阖上的那一刻,厢门上的抛光镜面映出了周书星姣好的容颜与身段。她觉得宗墀把她当小孩子戏弄了,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当着他秘书的面。这一瞬,她甚至还不如他的秘书与他亲近、一个阵营。 她恨死这个傲慢的人了。她拿他没办法,然而此行来中国的目的不改,无论如何,她就是要见见那个女医生! * 宗墀因着约好的电话洽谈,中午午休将近两个小时的行程是腾空的,连同一切电话也是在秘书那里被拦截的。 陈向阳被黄秘书这么交代转告,并不买账,赶在宗墀电话会议前,给他房间内线拨号。 接通没几秒,宗墀听到陈向阳的声音,破口大骂,“你这么爱路边、机场捡人拉活的,当什么码农啊,给我滚回封建殖民时代,那种人力车夫最他妈适合你!” 陈向阳隔着电话线都感受到少爷的唾沫星子了,这些年他已经被他们宗家爷俩锻炼出来了,骂人才不是他们整治人的手段,怕就怕真空失联,人见不到,银根也就立马跟着抽走了。于是,陈向阳听着宗墀的骂,也好言语地把骂还回去,“哼,我说好人难当吧。我不给你去把人拉回来,给你在安全范围内看守起来,你以为你能安生睡个好觉的,你以为你的周公之礼那么好行的,拉倒吧,折腾到半路上,你老爹给你围个上门扑,你不折了,也吓死你的枕边人了。当年桑田道的事再来一回,说真的,宗墀,没几个好人家的女儿能受得了你们家的阵仗和家法的。” “滚蛋!”不中听的,全他妈滚蛋。 陈向阳在那头笑,笑着打听少爷中午的战况,宗墀叫他嘴实在太闲太痒,找他女友的拖鞋自己抽几下就安分了,“反正你们夫唱妇随,我看这位李小姐挺好,别他妈挑了,这么贤惠这么大度,是不是。起码当年你在新加坡路边捡人的时候,没个后勤部队供你保障。” 陈向阳这一回大笑出声,他一来稀奇宗墀能记住他身边人姓什么,二来少爷的脾气向来高奢,你来一回他领你的情,粘贴复制,那可就犯了他的忌讳。这和女人买包一个道理。总之,当初新加坡捡贺东篱的事,他并不追究陈向阳到底什么目的,他只看结果,这一回,陈向阳又来这套,宗墀很明显不领情了。于是,陈向阳只得同他打岔,顺毛捋,“嗐,这能一样么。我当初把东篱带回家,你不得把我老家的宅基地都给扬了啊。” 宗少爷等的就是他的识相话,“嗯,你知道就好。”说完就要撂听筒了。 陈向阳赶在宗墀挂断前喊了句,“那今天的饭局你来么?” “没空。” “我要是请到东篱,你是不是就有空了?” 宗墀觉得陈向阳在说梦话以及大话,他离开的这几年,陈向阳几乎是扎在这里的,也没见他请得动过她。 陈向阳继续顺毛捋,“我从前不请她是不敢,现在你在这了,我不就敢了么。而且我跟你打赌,我这回请,她一准来。” 宗墀没有说话。 陈向阳响鼓就要重槌敲,“别看东篱守着个医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那是因为无人可以乱她的道心。其实她挺小孩子气的,发现我换了女朋友,悄咪咪打量但又不敢声张的样子,我老说她有门派的话一定是古墓派的。可是你别忘了,古墓派的两大仙姝都是情种。” 宗墀继续沉默。 陈向阳问宗墀,如果他请得来东篱,少爷要如何? 宗墀倨傲道:“你请她,问我干嘛,我是她爹还是她妈?她都不归她父母管了,我管她什么,管多了又得怪我专制了。” 陈向阳觉得三十六计里能想出美人计的简直是大才,“她来,你别的不谈,先自罚三杯。” “你就这点可悲的精神胜利法,也就只能靠看着我罚酒了,是吧。” 陈向阳马后炮的将军,一招制敌,“好过有人宁愿罚酒也来。” 宗墀一气,坠机般地撂了听筒。 * 贺东篱上午原本查过房后就可以走的,临时被门诊那边叫过去急会诊,又匆忙去刷手搭台了手术,忙到下台,科里同事的暖房宴也没来得及去,她在群里喊了句问候,也托老陆给她带了一起凑的份子钱。 中午在食堂对付的。 喻晓寒知道她这周不回去,计划过来给她收拾、炖汤的。 贺东篱看消息是半个小时前发的,连忙搁下筷子上的菠菜,给妈妈打电话,问她来了没? 喻晓寒说还没,贺东篱一下子截住她,“我今天一天都在医院,晚上也回不去,你别、” 话还没说完,喻晓寒那头有揿喇叭的动静,随即,“还没到。你忙你的。我去找你拿钥匙就行了” 贺东篱眼前一黑,“算了,我还是回去一趟等你吧。”挂了电话,端着只吃了两口的餐盘就要撤了。 同台的同事以为贺医生又来活了。 贺东篱一心往回赶的时候,压根没时间给某人打电话,她其实算到宗墀已经走了,因为他的个性压根不能相安无事地等一个上午。压制住他不打扰她的法门就是,他比她还忙。 确实,贺东篱匆忙到了家,打开大门的时候,院里静悄悄地飘着满目的衣物。 还有四件套。 贺东篱理智地打扫战场,把衣架上属于男性生物的物件通通扒拉了下来,她摘的时候有几件甚至已经干了。但是宗墀完全没看衣标,他的一件衬衫不能水洗,已经废了。 进了屋,贺东篱庆幸他还没糊涂到把他的风衣、西装外套都扔洗衣机里。最后连同那袋扎眼的爱马仕一齐扔楼上去了。 军训般速度打扫完后,贺东篱心累得想起那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某人的生物留痕,他给她拆洗了四件套,还有空买了束百合,她一进门就看到了,也闻到了,她得庆幸这束百合,不然这四下闭合的窗户,不知道房里那些残留的味道会发酵成什么样。 且他这束百合不是他亲自买的,因为厨房沥水架上有简单冲洗过的两套咖啡杯具。 贺东篱思量,该是他秘书的。这个该死的家伙,他没有经过她同意,擅自放外人进来了。 没等房里人叉腰再检视留存痕迹多少时间,门口已经有敲门的动静了。 知名不具 第48节 * 贺东篱去接妈妈进来,帮喻晓寒拿了手里的大包小包。她还顾到呢,喻晓寒已经脱鞋换到了她的拖鞋里去了,老母亲视角甚至会觉得西西提前给她准备好了拖鞋。 贺东篱想扶额,她觉得家务事比上手术还累,她一时再想瘫在沙发上。 喻晓寒把带过来的东西一一放进冰箱里去,这才有空问她,“今天天不好,怎么洗那么多东西啊,你等天好我带回去洗呀。” 贺东篱抓了个苹果,囫囵拿纸擦了下就开始啃了,她中午饭只吃了两口,老天爷。“嗯,脏了,一早就起来拆洗了。” 喻晓寒当她来例假了。再看到她啃苹果,薄责道:“洗洗呀。真的是。”说着要帮她去削皮。 已经快半个下肚的人无所谓了,她自己在啃皮。她刚电话里的人设是还得回医院,喻晓寒便要她有事去忙吧,她收拾好,再给她把汤炖好就回去。 贺东篱心虚也愧疚,要妈妈别弄了,她回来可以自己炖。 “你自己炖个什么呀,鱼头放冰箱里都臭了都不知道。”喻晓寒瞅她今天气色不大好,要煮点红糖给她喝喝的。 贺东篱拦住她,“喝了,昨晚喝……一大杯呢。” 说着,她手机响了。喻晓寒见西西那紧张样,以为是他们主任来电话了呢。 接通后,没说两句,她就起身来,应答间也只有简单的是、嗯。 喻晓寒便自觉走开了,贺东篱接完电话,出现在厨房门帘口,喻晓寒当她要走了,便自觉道:“你忙你的去吧。” 贺东篱打小听话懂事,一路是被邻里街坊夸成一朵花过来的。说这样不要父母操心的孩子是几辈子福报才能得一个的。她虽然报喜不报忧,甚至都不爱撒娇,但喻晓寒看得出来,她今天有点走神,很像上学那会儿的赌气,她宁愿不上这一中! 喻晓寒那会儿就时常听到哪家孩子崩溃跳楼、轻生的,她生怕也把西西逼急了,便顺应她,嗯,你如果实在不想上了,那就不上了。只是已经跟着我回原籍了,不能再回去了,我给你换个新的学校。 结果,仅仅过了一个晚上,她第二天依旧不作声地去准时上早读了。早慧的孩子就这点不好,事事在尖锐的现实砝码下弯下了脊背。多年以后,贺东篱朝自己和解了,才告诉喻晓寒,她那会儿觉得平台不重要是多么的天真。 母女俩各怀心事地沉默了会儿,贺东篱最后终究是挑了件与妈妈更贴近的家常同她倾诉:“阿笙夫妻俩因为工作调动,想把新朝转到这边来借读,他和你通过电话么?” 喻晓寒点头,东笙与西西是正经的堂兄妹沓樰團隊。少时那么疼西西,她都看在眼里。这一回夫妻俩辗转到这边工作,无论如何这个忙得帮。且随迁子女,涉及将来高考学籍,喻晓寒一面细心地切着案板上的葱姜,一面朝西西,“他们决定带孩子来,是件头等大事。阿笙问你意见,你担保的话不能说,推卸的话也不能说,总归主意得自己拿,别人顶多襄助襄助。到底是你爸爸亲兄弟那头的,就这一门亲了,能帮一定帮。” 贺东篱想着,眼下让她隔几条街搬趟家都觉得累的,举家南北迁移,确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七八岁的孩子换个学校犹如天地都换了,何况成年人的重头再来。 家常搁置一边,喻晓寒催着西西回医院去。贺东篱就这样局促地被妈妈赶着出了门,她总不至于真的跑回医院去,正巧有出租车经过,便招手拦下了。 坐进车里,司机问她去哪。她漫无目的,于是第一次报出了戏剧性的地址,要司机师傅随便开。 至于陈向阳刚才那通电话,她甚至都没怎么听清他说什么,只说晚上有家宴,他同宗墀打赌什么的…… 贺东篱冷冷朝那头,我这头有事忙。 * 下午一点半左右,贺东篱接到了宗墀的电话,那头声音轻飘飘的,有种大学那会儿他萎在沙发上抽烟,脚上没穿鞋,甚至拿她的移动书架当脚凳,结果她提前回来了,“抽大烟”的人连忙收回脚,焦急忙慌当什么都没发生的局促又挽尊。总之,他心虚甚至百分百愧疚时才是这个调调,问她同事聚会结束了没。 贺东篱坐在后座上,起初没有插安全带,司机变道时与隔壁车辆差点碰上,国粹骂战起来,她连忙乖乖地拉过了安全带,那头听到了动静,“结束了?” 贺东篱如实陈述,“其实没有,没有去。临时上手术了。” 宗墀笑道:“在偷着乐吧。” 贺东篱拒绝他口中她的不近人情,“有什么可乐的,同事老婆做得一手的椒麻鱼,我原本想去吃的。” “嗯。陈向阳请的私厨也会做,你答应他去了么?” 贺东篱没作声。 “答应了么?”他再问。这回不等她作答,宗墀再道:“答应他去,我罚三杯;不答应他去,我的脸丢进黄浦江里去了。” 贺东篱翻翻白眼,她只沉静问他,“你为什么把你的衬衫扔进机洗里?” “怎么?” “你的衣服能不能机洗没数么?” “哦,裹在你的衣服里,忘了。” “嗯,难为你。我放在卫生间架子上的衣服是干净的,你也给我塞进洗衣机里去洗了。” 那头传来促狭的笑,笑完,问她,“还有呢,领导?” 贺东篱耳边烫了下,她离远点手机,并不同他贫,客观指责,“你带你的秘书进我的房间了!” “别闹,人家只在厨房吧台上替你插了瓶花。” “我没有同意她进来。”贺东篱的口吻很较真,也很小孩子气。 宗墀安抚道:“她来接我的,还带着问候你的花,总不能大冷天的叫人家站在门外吧。” 这头瞬时安静了。车里开着空调,出租车内的味道好闻不到哪里去,贺东篱沉默的片刻在蒙雾的玻璃上涂鸦,那头喊了她一声,“西西。” 贺东篱下意识擦掉了窗雾上的字,池。 “去吗?” “什么?” “陈向阳家。” “……” “三杯罚酒跟黄浦江里捞我,你选哪个?” 贺东篱觉得这个选择题智障,“你要掉就掉个近一点的地方吧。” 那头笑了笑,笑完才想起来,“你坐车去哪里啊?” 贺东篱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宗墀便不再追究,而是要她改道,来他这边,他们一起去陈向阳家。 这天,贺东篱车子抵达酒店,宗墀提前给她发消息,告诉她,他在游泳,要她来找他。 贺东篱依照楼层索引去到泳池馆,里头被清场的寂寥,然而却没有当年学校泳馆内的闭塞与憋闷。灯火通明,惠风如畅。水里的人势如破竹地跃了出来,他冲她比手势,最后一百米。 贺东篱脱了羽绒服外套,抱着站在岸上,看他这么多年从兴趣技术逐渐演变到工作健身的一技之长,好像丝毫没落下,从前十六七岁的时候,他还只会意得失,如今成为骨子里的一块了,成为一个合理甚至精湛的排遣方式,贺东篱反而看到了那会儿她没看到的少年气,杀气腾腾的。 最后他触壁后,上岸的样子,跟当年他要走的模样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一回,他没了泳帽泳镜那些,更轻装上阵的。 再近了些,他拿毛巾擦水前,照例地甩头溅得她一脸水,贺东篱这才看出了差别,肩膀更宽了些,体格线条更流畅了些,以及,不要脸的把戏更游刃有余了些。 不,他从前可比他们全校女生加起来都更要脸面。 * 与此同时,喻晓寒给西西发了条短信,告诉她,砂锅里的鱼头汤炖好了,下班回来一定要热着喝。盐和胡椒,自己调味。 老母亲走之前,给西西把卫生间的垃圾收走了,一转头,在女儿的护肤品架上看到了支男士手动式剃须刀。 第46章 未完成事件 房东姓宋。早年去澳洲工作, 现已在那边定居。 国内这套房子是她父母留给她的遗产,父亲因病故去,母亲只身一人留在国内, 好不容易等到她熬出头了,妈妈查出了癌症,却坚持不治疗了。宋小姐带着她去几个国家转了下, 回来没多久便倒下了。 这栋房子在租赁出去前,几乎是久久的病气。她交代过贺医生, 楼上是她父母住过的地方, 她希望能保持原貌且不被打扰。 去年她回去过一回,看到小楼被贺医生照顾得很好。有种妈妈多年的伤痛被住进来的一位医生治好了的宿命感。 宋小姐答应买主通这通电话, 是因为中介那头软磨硬泡得很, 说买家诚意很足, 足到宋小姐想不到的地步,希望宋小姐还是再认真考虑一下。 宋不以为意, 她好奇能诚到什么地步。中介道,对方是现在租客的男友, 他想替女友买下来, 免于通勤变故之忧。在单位附近有套自己的房子。买家声称, 为表购入的诚意,他愿意无偿替房东效劳一件事。 终究, 宋答应通这通电话,她还是不打算卖父母的房子, 只是有点好奇贺医生会来往什么样的男人, 这般大的口吻。敢开这样空头支票的男人,绝不是嘴上说说。 一通电话,拢头拢尾也就讲了不到二十分钟。宋的意思很明白, 她还没穷到变卖祖产的地步。宗先生便不再勉强,他退一步交易,愿意多付几年的房租,这样将来宋小姐改变主意了,他们也有优先购买权。 宋莞尔,她反问宗,你还不是她男友吧? 宗没有说话。 宋便知道她猜对了,正牌男友是不稀罕背后这么暗戳戳的,直接把钱给女友就完了。 宗先生漠然道,按他个人的意思,他嫌这套房子太小了,小到转不开身。可是她喜欢,喜欢到要别人给她担保也愿意租下来。所以,我才想跟房主试着谈谈。另外,我曾经是她的男友,将来也会是。 因为宋刚才调侃的时候没切回中文来,于是他回应她也说的英文。 宋没有答应多付几年房租的交易,她声称,她的契约租客只有贺医生。 宗某人的耐性彻底用完,他质问对方,那么你答应通话的目的是什么? 听听敢开空头支票的人是个什么口吻。 宗祝她与她那边的袋鼠友谊长存。 房东小姐彻底笑出声,至此,她才算有了交易的念头,她说没有送上门来的钱不要的道理,她答应买主多续几年房租的申请,但是也给对方免责清楚,以年承租,相应的押金也要以年为单位,到时候你们想退,可是不退押金的啊。 宗先生道:放心,她是个很长情的人。除非她在你房子里偶然挖出埋尸,大概率他们医院不倒,她不会轻易搬家。 宋觉得这个男人狂妄自恋过了头。她问他,你在重追你的前女友? 如果宋小姐愿意抬手帮我这一回的话。宗坦然道。 女人天生是性情动物,于是,房东头一点,便答允了,说过几天给他email新租约。 直到初步意向已经达成了,宗墀才图穷匕见道:“或许你可以给我解答,她为什么会相中你的房子。” * 此刻宗墀站在贺东篱面前,依旧不相信房东的话,她没有给宗墀准确答案,只说那天见贺医生的时候,她低迷且消沉,最后看着宋小姐搁在水池里的一捧花,才正式开了口。 贺医生朝她道,她有个朋友也爱这么养花。 房东一下子就拆穿了宗墀,你应该就是那个朋友。 宗墀怎么也没想到,她喜欢的不是房子本身。 正如他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有只她当初都不愿意要的黑莓。 桑田道的那几百只玫瑰与百合,明明是他失了昏智,故意买给她看的,也不是她口里所谓的他爱这么养花,是纯粹太多了,压根没有花瓶摆得下。他才叫人养在池子水里的。 于是,宗墀紧接着给贺东篱打了一通电话,她很快就接了,他也忽然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了那些年耿耿于怀的一个悖论,她多番开口要跟他分手,却又多番铩羽而归。 知名不具 第49节 明白了那些年即便他们次次争吵,可是宗墀执意见面,她没有一次叫他落空。 哪怕是桑田道那回。 她有多心高气傲,就被宗墀折磨得多身心俱疲。到头来,她紧急避险的记忆里只剩下那几百只泡在池水里的花。 宗墀执意她来泳池边找他,就是想告诉她,无论多少次,只要她来,他就一定会上岸,也一定会为她留下来。 四目相对间,宗墀的开场白有点骇人,他忍了忍,还是暂时咽下去了。他想履行承诺的,他说过,等她正式毕业就结婚。 他想跟她说,我们结婚吧。 不过这五个字不把她吓晕,也会叫她扭头就走。 作罢后,宗墀拿手里的毛巾给她擦脸上的水,她避让了下,他不让她动,“脸都脏了。” 擦着擦着,他笑了出来。贺东篱才知道他另有所指,一把推开他,宗墀笑着给自己擦,擦完扔开手里的毛巾,要她坐一会儿,他去冲一下。 等宗墀冲凉完,穿回衬衫西裤,手里拿着他简便的换洗行李袋,一身香气地走近贺东篱,她不禁蹙眉了下,“你出门打翻了我的香水?” 宗墀伸手过来牵她,二人一道往外走,“很香么,我要见几个代表,酒气与香气,香点有什么不好。” “不好。” “哪里不好?” “太香显得不正经。”贺东篱如实批判。 宗墀凑近些给她再闻闻,“有这么香么?” “一瓶去掉一半的程度,你说呢。” “瞎讲,我明明只抹了点在衣服上。” 贺东篱偏头看他,宗墀并不解释,他为什么今天这么反常。 从游泳馆出来,他领着她径直去了酒店大门上车,奔陈向阳别墅。路上,贺东篱问宗墀,“他的乔迁宴不是冬至么?” “嗯,今晚是提前招待几个友商。所以他死活拉我去给他站台呢。” “那你这一身香气的去,合适么?” “有什么不合适。”他再问她,“乔迁宴你去么?” 贺东篱给他看她的排班表,那天她是病房值班。 宗墀眼里很直观的失落,“不能跟同事调一下么?” 贺东篱给他解释,科里一向是这个规矩,节假日倾向于有家室老小的备班。 宗墀闻言,“哦,那你现在有家室了,是不是也可以申请备班了?” 贺东篱如同好端端吃饭的档口,嚼着嚼着一颗石子磕到了她的牙,她给磕半天不能回神。宗墀再微微怨言,“我反正请柬给你带过去了,你不去,就自己跟陈向阳说吧。” “……” “原本还要给你介绍个同行认识的。” 贺东篱猜到了,是谭政瑨。 宗墀继续下半句,“不去倒省我事了。” 贺东篱第二回问他了,“哪个同行?” “你去我才告诉你。” 贺东篱刚才给他看排班表,这会儿才看到了喻晓寒的微信。其实在厨房门口,贺东篱几乎脱口而出,妈,你知道宗墀回来了,对,他回来了,他昨晚在我这的…… 她不知道该怎么跟妈妈开口。这种负疚感,不亚于当年她觉得妈妈背叛了爸爸。 她完全解释不清这种无力挣脱的感觉。当初宗墀对妈妈是怎样的狂妄、不可一世,如今她还是和他一起,这种瓜葛,简直比世仇还难厘清。 她出门的那一刻,好像一个赌徒,赌徒最信奉的原则就是下一把一定翻盘。也像心理上的某种效应,人们往往对未完成的事件会产生更强大的记忆驱使和心理暗示。 她难说服妈妈,宗墀便是她的一桩未完成事件。 * 直到抵达陈向阳的别墅,贺东篱都没正式给宗墀答复。确实那天,人间团圆日,贺东篱难朝同事开这个口。 陈向阳与贺东篱认识八年有余,她从来没有跟他私下有过任何交集。这是她头一回来他的住处。 宗墀告诉她,这里是陈向阳买给他老母亲养老的地方,是套叠墅,一半他母亲住,一半他偶尔过来落脚。 贺东篱不解什么是叠墅,宗墀干脆领着她绕到北面去。原来北面还有个正门,相当于一套别墅,南北划分成对等分,制空视角就像两块榫卯的积木拼成完整一块。 宗墀问她,这种格局的房子她喜欢么,“比如你妈住北面这一半,这样你挨着她近一些,又彼此互不打扰。” 贺东篱来不及消化他莫名其妙的提问,陈向阳已经出来寻宗墀了。他老远就喊道:“我说车子到了,人怎么没影了。” 宗墀全没来赴会的自觉,只怠慢地朝陈向阳,“她好奇你和你妈怎么分府而住的,我给她解释解释。” 陈向阳走近了些,接过宗墀的话再道:“别好奇了,你们又用不上。这无论是和婆还是妈,都一个道理,能不住一块就不住一块。” 说罢,他请客人进去。 * 陈向阳的女友李安妮在门口迎着宗先生,以及短短一个月的时间,梁家那会儿这位贺医生还和宗先生门神贴反的地步,眼下已经相随作伴了。 宗先生来前,陈向阳就叮嘱过了,昨晚周家那事,半个字不能说,你露点风,天就塌了! 李安妮依旧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她私心不禁吐槽宗墀,哦,装得跟个什么似的,原来也是一房接一房啊。所以说,男人就不能信。李安妮见过太多豪门风波,多的是不能进门且始乱终弃的。 这位贺医生人虽然不热情,但也看得出是个和善的。这个世道,和善约等于老实,老实的就是干不过旁门左道的。 更干不过门当户对的。昨晚那个周小姐,年纪不大,谱倒不小。打碎她一瓶晚霜,声称着要赔,李安妮觉着这没准将来就是宗墀的正室,算了,别惹她了,才说笑着不要紧的,对方执意。李安妮想着怎么也该交换个联系方式再谈赔偿的事吧。结果,阶级小公主只pay了她赔偿款,自顾自回房了。 李安妮是个俗人。与其她乖觉地站队,不如“排除异己”。总之,如果陈向阳上峰的太太,必须周贺二人中选一个,那她选贺医生吧。别的不谈,就宗墀这个傲慢的个性,能被甩了也愿意回来低头,贺医生已经赢了。有没有最终名分,也赢得彻彻底底。 于是,李安妮堆着笑同宗先生及他的女伴打招呼。说着,便热情地要带贺医生去见见她的几个姐妹,陈向阳那头有友商牌桌等着他们的。 宗墀替贺东篱接过她脱下来的羽绒服外套,她里头利落的衬衫裤装,高挑纤瘦。站在李小姐边上,飒得有点格格不入。他知道她大概率和她们没什么共同话题聊,便有意暗示她,“高兴去吗?不是嚷着要打牌的么,我教你打几圈。” 贺东篱却跟没听懂似的。她应下李小姐这头,答应过去坐会儿。从宗墀手里的外套里翻出自己的手机,跟他说:“你去吧。” 等两个女人上了楼,宗墀率先抱怨起来,“她还打发我了,新鲜,真是新鲜。” 陈向阳着急拖着宗墀去应酬,不免打趣他,“你才新鲜,她们女人一起说话能把你的人吃了啊,别逗了,不知道的以为你送女儿上幼儿园呢!” 宗墀一副你知道个屁的神色,想起什么,眼刀陈向阳,“你那位嘴巴缝严实了没,她别给我瞎说啊。” “瞎说什么,什么可以瞎说。哦,宗大少爷也自知理亏是不是,未婚妻跑过来,这头又旧情复燃,好家伙,甘蔗想要两头甜。” 宗墀拿手里的衣服朝嘴贱的人脸上摔。摔完又连忙把衣服理好了,贺东篱的羽绒服内侧口袋里掉出个证件照。他捡起来,看着上头她好不容易熬出头的主治医师,别人不知道,他与她感同身受。她整整苦了十二年。 * 贺东篱大概在这样的闺蜜局上坐了半个小时,李安妮的小姐妹知道她的导师是整形修复鼎鼎有名的程主任,便朝她打听八卦,某某明星的鼻子是不是在程主任那里做的。圈子里都这么传的。 贺东篱秉持着职业操守,说不回答任何相关的问题。 李安妮女主人姿态地给贺医生解围,说这都涉及很严格的保密协议的,你要贺医生怎么说。 贺东篱知道再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即便她什么都没说,都会被她们曲解成默认。没等到她借口尿遁,厅门外有人在叩门,李安妮看到宗墀走过来,连忙起身来跟他客套,宗墀直言他是带东篱过去的。 李安妮不免打趣宗先生,“您看得真紧。我们正跟贺医生取经呢,您偏要带走她,不知道的以为我们会吃人呢。” 算上今天,李安妮都没正式和宗墀说上十句话。宗墀听着她的话,目光在她脸上飞快扫一眼,他知道陈向阳的这位大概率是把昨晚的留人当功劳了。“李小姐都说取经了,取经的路上怎么会不吃人呢。” 李安妮即刻意识到宗墀的不快。当着她姐妹淘的面,多少有点折面子,心想这少爷真的傲慢到头了。 宗墀专心跟他的人说话,要她过去帮他打牌,他脑仁疼,不想打,问她聊完了没,完了就过去吧。 贺东篱一时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尤其是她听到宗墀蛰了李小姐那一下,她自觉有点不好。跟着起身来,要跟宗墀去,免得他再闹得大家冷场。 宗墀才带着人去了,李安妮把披肩往沙发上一扔,朝姐妹道:“装得跟个什么似的。其实就是心虚,哼,男人再进化一千年他们都是三妻四妾的共脑。” 姐妹中有人知道宗墀,才要张口吃瓜的,李安妮朝她们嘘。小点声,别给外面听到。 * 贺东篱的麻将就是宗墀教的。 她刚学那会儿,笑话一箩筐。报牌的时候,凡是行二的牌她都习惯喊俩,天知道她每次打牌喊出俩筒的时候,其余三家笑成什么样。 属林教瑜笑得最大声。一碰到她来坐凳子了,林教瑜就给她起诨名,俩俩,快出牌,你在那捂小鸡呢。 贺东篱是那种特别怕出洋相的人。她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便想着把位置让给宗墀了,他在边上看着,要她打,别管他们喊什么。碰到她拎来拎去,打错牌了,宗墀也不说话,等她意识到打错了,下家已经摸牌了。他们不肯阿篱再拿回去,宗墀一面抢着下家的牌放回去,一面要他的女朋友把打错的牌拿回头。 林教瑜在那骂爹,滚蛋吧,宗墀,你俩滚到被窝里去打得了,谁惯得你这些臭毛病。还带拿回头的是吧! 宗墀绕到林教瑜那边去看他的牌,看看得是多好的牌,急成这个样。结果一手不靠张,数落他,那你急个屁啊,她不是刚学的么,她脸皮那么薄,都急得一鼻子汗了,三个大老爷们好意思欺负女人的。她这牌弄不明白,可得放在脑子里搬的。你以为她的分数怎么高出来的,都是死脑筋死出来的,都让让她吧! 等贺东篱好不容易学上趟了,宗墀那些狗友都不愿意带他打了,连带着她这个板凳队员也不得上场了。林教瑜的话,阿篱你学个麻将,叫我们认认真真看清宗墀的人品和牌品。这家伙得不到就抢啊。 - 这几年,她偶尔陪同事玩过。却也没有忘掉,她大概就这点优点,凡是学上手的东西,轻易丢不掉。 宗墀坐在她边上,看了她两牌,平静道:“手术室里也有麻将桌么?” “没有,”贺东篱已经熟练到往堂子里扔牌不报牌了,“但是我总结出来了公式。公式忘不掉。” 宗墀嗤笑出声。坐在贺东篱下手的是某家互联网大厂的高管,他已经听牌,单钓章。钓之前,打出的牌是筒张,一圈轮到贺东篱这,她猜测下家胡得就是附近几张筒。然而,她手里唯有打出危险的筒张才得听牌。 她略微思量了下,还是决计赌一赌。才拎出那张筒牌,宗墀挨着她的腿朝她拱了拱,没等她反应过来,桌上的老手已经开始逮老千了,“哄女朋友事小,出千事大啊。宗先生。” 宗墀面不改色,拒不承认。贺东篱没等他说话,就把手里那张筒牌打出去了,毫无疑问,下家胡了。宗墀也不藏着了,护短没成,“都提示你了,还打。死脑筋啊。” 室内笑得一条声。筹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宗墀的人品又给坏了回。 他从前就跟她说过,不输才是赢。 贺东篱觉得他是商人思维,狐狸思维。而她是竞技思维,她输也要输得光彩。 好不容易挨到他们搬风,贺东篱要让给宗墀打,她声称坐得腰疼,即便这样他也没肯她走,要她看着他打,再告诉她,他已经要厨房帮她准备椒麻鱼了。 贺东篱存疑,她怪他,“人家李小姐怎么你了,说话那么冲。” 宗墀道:“有嘛?我不是怕你跟她们合不来么。” 贺东篱其实私心是想着帮他去交际交际,并不想被他扣在身边。她才要起身出去转转的,宗墀仰头喊,“西西,我想吃桔子,你帮我剥一个好不好?” 当着一屋子的人。贺东篱愣在那里,宗墀再指指他手里的牌,示意麻将脏死了。 终究,贺东篱去洗了手,帮他剥了个桔子。果肉展在桔子皮上,有人得寸进尺,张嘴跟她要的时候,贺东篱发作了,要他自己吃,她出去走走。 知名不具 第50节 是夜开席前,宗墀履行了赌约。上来先自罚了三杯。闹哄哄的酒局,男女分席坐的。李安妮却始终没来他们这边把贺东篱喊过去,她趁着宗墀他们分酒闹酒的档口,自行端着酒杯离席,想趁着碰酒的契机,缓和一下刚才宗墀的傲慢。 结果,女宾这一桌压根没吃几口,依旧跑到楼上喝酒茶话会了。 贺东篱端着一杯红酒,才要叩门的时候,听到里头议论纷纷的,“到底谁能成为正宫啊?” 李安妮朝姐妹说陈向阳的枕边话,“用我们老陈的话,正宫就一定赢么,一个在新加坡一个在中国,互不干扰,不是挺好的么。” 闺蜜紧接着吃瓜道:“你两个都见过了,哪个更漂亮啊?” 李安妮不无酸讽道:“这得问本尊,我们评出来哪个更漂亮有用么。男人不就那德性么,再漂亮能一辈子?呵,看他爹就知道了,才华在年轻标致面前,一文不值。” “那宗墀的未婚妻回新加坡了没啊?” “未来婆婆都亲自过来保航了,嗐。” 女人的私房话,一时起,又一时掐灭了。 门口的人悄无声息地放下了手,她捏着手里的杯子,径直往洗手间去,关上门,想喝一口酒压压喉咙口翻涌上来的东西的,结果捉襟见肘的酒量,只容许抿在嘴里,最后全俯身吐掉了。 红色的酒,像她的一口血。 …… 贺东篱手撑在台盆上,对镜端详自己许久,她在今晚的一群珠光宝气里,素得她自己都觉得不像话。 有种鱼目混珠的苍白感。 她用手接水漱口,她想到宗墀昨晚躲到楼上的电话,想到他一个上午的消停,想到他今天给她来电时的心虚,想到她几番给他开口的机会,他都避开而不谈,想到他看着她扣着她,也不让她跟李安妮多聊半句…… 再想到他昨晚那样,他的手和他污在她脸上的一片,还有她生怕妈妈知道说些她不想听的话,那么小心翼翼地替他藏着掖着,种种,以及心中最大的石头,她该如何叫他知道,我答应你妈不再跟你见面的,毕竟你母亲口口声声觉得我勾引了你,当初为了打发我,付给我一笔几近天价的分手费。 贺东篱看着镜中的自己,一时愤恨,她不信,她不信宗墀有所谓的未婚妻。他不是这种人,他从来明火执仗。 下一秒,手机来电,幻灭掉了贺东篱所有的自信与尊严。 那头传来的高高在上的声音,冷冷淡淡,轻声细语。她问东篱,明天有空见一面么,她正巧人在这边。 贺东篱下意识拒绝了,如避鬼魅。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一开门,宗墀等在外面。 看她面色如纸又唇间映红,笑吟吟地问她怎么了。 贺东篱几乎想要把心里的一切全呕出来,她就这么看着他,才真正意识到他有所保留是什么样子。起码他妈妈在国内,他没有告诉她。 起码李安妮她们说的确实有这么个人。 她却什么都不知道地一次次心甘情愿地走到他面前。 此刻,她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就这么失魂落魄地看着他,“宗墀,上午你都忙什么了?” “忙你……的床单,忙工作。”说完,他就这么保留着的姿态朝她过来,一身的香气已经被酬酢里的烟酒覆盖掉了,贺东篱甚至都不确定这香气到底是不是她的。 她只觉得自己犹如一个祭品,被嚼吻了阵。 心里早建设的念头,真正倒塌在眼前的时候,贺东篱发现她没有想象中的大度与释怀。宗墀的保留心,几乎不可遏制地催发了她的报复心。 她这么多年,但凡想到于微时的那句话,她就心有不甘。于微时觉得是贺东篱勾引了她的儿子,且没有好好爱他敬他,当他是天当他是地,而不是动辄与他争吵。 却从来滤镜般地饶恕自己的儿子。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儿子是怎样的恶劣,他连贺东篱心中最后一道免死金牌都用完了,他骗了她,从来在她面前只说真话的人,此刻,因为他妈妈的缘故,贺东篱几乎迁怒般地想报复到他身上去。 于是她对着这个满口谎言的人,头一次主动报复回去,她和他吻过千千万万遍,她从来没有一次能主场过。因为力量悬殊,因为他常年训练泡在水里,他就如同那该死的金枪鱼,鱼肉好吃的根本就在于他一生都在畅游。贺东篱拽着他的两只袖口,逼得他弯腰,逼得他朝她低凑着脸,最后狠狠拖着他的舌头,咬了口。 宗墀嗤笑了声,拿手别开了彼此的脸,气息喷得她本能地闭了闭眼,“怎么了,和她们比酒了?” 她并不想听他说什么。他拿领带给她擦花掉的口红,贺东篱也木着脸。 她才要说医院有事,她想提前走了,宗墀抢先了句,“椒麻鱼上桌了,我找不到你人了。” 贺东篱望着他,想着妈妈给她炖好的鱼汤,庆幸有时三思后行是有道理的,起码,这一刻,她不必再被妈妈痛骂一顿了。 只可惜这一晚,贺东篱没有如愿吃到椒麻鱼。 未到他们回席,宗墀接到他父亲的电话,那头知会他,连夜来上海,有事商谈。 这么多年,她在宗墀身边,这是唯一一回她看着他响应他父亲、响应他家族如此积极。不到十分钟,宗墀与席上诸位满饮一杯算作赔罪,说家里有急事,他务必赶过去。丢了酒杯,他安置安排的口吻交代陈向阳,他得去会一面老头,东篱这边,他就交给他了。 贺东篱出来廊下,作送宗墀的模样,后者当着陈向阳的面吻了吻她脸颊,她什么都没想地试探他,“你衣服还在我那里,今晚去拿么?” 宗墀知道她在为难他,“等我回来,好不好?” “宗墀,你的衣服大概率捂臭了。” 一身酒气去意坚决的人,没听出多少玄机,陈向阳再和他玩笑,说要他放心,东篱今晚就住下来了。 宗墀忽地眉眼晦涩了下,勒令的口吻,“送她回去。”随即头也不回地坐进车里,扬长而去。 片刻,陈向阳想请东篱进去的,说她一个晚上都没吃多少。 贺东篱借着宗某人的余威,只觉得外面冷得出奇,“送我回去吧,谢谢。” 第47章 “他敢不来,试试看!”…… 宗径舟前一天还在槟城谈事。 原本他是没计划来中国的, 与宗墀一通电话后,他算是松了三成心防。终究秘书一封匿名邮件送到他手上,他才下定决心改道来中国。 落地、上车的那一刻钟, 妻子给他来电的抱怨里,宗径舟也是眉头倒一片官司。 他同妻子道,我来这里有正事要办, 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周家母女俩弄回去。微时, 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个姑娘, 但是儿子终归是你亲生的。将心比心,当年, 我和你在中国的十来年, 谁舞到你眼前, 你怎么想。 于微时冲丈夫,你也这么想我。我吃饱了撑的, 要带书星见人家。 宗径舟听妻子这番口吻也算是心放到肚子里,表示, 只要没到这地步都有得救。你没魔怔就好, 我要告诉你的是, 你儿子反正已经魔怔了,他不会回头的。微时, 我没有吓唬你。宗墀和我通话里,他是铁了心的, 你不让他称心如意, 说句不好听的,就是娶个人回来,也是活寡。 于微时听着冷哼一声, 她顶知道丈夫的策反能力。这一点他们爷俩一脉相承。她也心灰意冷,男人终归是一条藤上的瓜。她要丈夫别吓唬她,你当年娶一个不喜欢的人回来也没真叫人家活寡,更何况时代变了,你想着延续你们宗家的香火,跟我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会跟我姓。少用这些繁衍思想来糊弄人。你们爷俩是不是一条心地认为我在拿人家孩子泄愤,泄自己的私愤,是不是! 对,我是不喜欢她。可她也没一开始就和你前妻一样是个医生! 宗径舟听到个敏感词,不禁阖阖眼,终归这层遮羞布被扯了下来。他无力地喊了声电话那头,小时,你这是何苦呢。 于微时哭诉道:你喊打喊杀软禁我儿子的时候,怎么就是对的。你口口声声要我儿子不要儿女情长把心思放在家族、事业上就是天皇老子的圣旨。轮到我担忧他一点点家务事,就是我在偏见泄愤,是不是!他们那些年的争吵不合难道是假的么,难道是我撺掇捣鬼的,小池一气之下回国经香港转机,差点没了,难道是假的么。宗径舟,我敢打赌,那回我儿子没了,我跟着去,也不会影响你再找个再养个。 宗径舟愠怒之下不禁呵斥住她,你住口!真是越说越没影子了。香港那事不要再说了,宗墀他好端端地活着! 于微时冷笑地附和了声,是的,总归你们都是有理的。我不喜欢一个人就是无理的。包括他这趟来做这个收购案,宗径舟,你但凡跟我通个气,我也不会这么里外不是人。我和你同床共枕这么多年,会不知道你的路数。这个收购案从头到尾就是你给小池放得一步棋,对不对,是步台阶,当年的宗径舟到底老了,你服老了,你生怕断子绝孙,这么说,你儿子可比你情种、有骨气多了,起码他真的做到了从一而终。 宗径舟一时哑口。 于微时挂断前,最后一通发作,我不会再管他了,你放心,我还没蠢到那地步,周家的女儿也不是你儿子相中人的对手,知道为什么吗?那个姑娘,但凡会过面就会明白,骨气比男人正。我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处处让我儿子吃苦头,我不想小池为了她拉锯到最后还得脱层皮,可是这趟来,我明白了,他何止愿意脱层皮啊,他跟我一张桌子吃饭,我在他眼里看不到一点热乎气,宗径舟,我儿子不是在香港出事的,是那年我跟你回新加坡去的时候,他就和我走丢了。 * 宗径舟一时气得只想管秘书要救心丸。 秘书知道宗先生和太太通话,试着建议道,需不需要去把宗太太接过来。 宗径舟摇头,由她去吧,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总会想通的。想通儿女就是债,债主从来都是躲着的,何必一定捏一块去。宗径舟这些年最最后悔的也是由着兄弟姐妹的撺掇,把妻儿带回了家族里去。 殊不知,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开弓的箭没有回头的道理,回头也只会扎向自己的眼。 他再给宗墀电话的时候,不等他开口,便要他来上海,有要事商谈。宗墀,这是咱爷俩最后一次对赌,这件事你赢了,从今以后,咱们宗家就分家吧。 宗墀在电话那头沉默、伺机。宗径舟再道:放心,你妈那边挨不到平安夜就会回去的。 * 晚上将过十点,宗墀孤身一人抵达老头下榻的半岛酒店。 宗径舟知道宗墀但凡来上海必住这家,理由是他为女友第一次庆生就在这边过夜的。还有次,为了女友和徐家的儿子口角不和、立时动手,挂彩的事传到宗径舟耳里时,头一句问宗墀,你打赢了没? 你没赢,连我的脸也丢进黄浦江捡不回来了! 今晚,宗墀一身酒气地坐下来,二话没说,先是抢了老头的茶灌了两口。说完,吐掉一口渣滓,“说吧,出什么事了,你连夜落地过来,一定是大事且是命事。” 宗径舟鼻孔出气,覆面的热毛巾揭掉,坐正身子。他想起妻子在电话里骂的那句,你服老了。 是的,他服老了。他现在凡事决策前,总要依靠个人复议下。宗径舟的秘书把匿名邮件给到小宗,确实是件大事,性丑闻。对方匿名勒索的是他们集团在华总部旗下分管信托财务板块的高管涉嫌猥亵且威胁的职场性霸凌。 视频真伪有待商榷。涉嫌的财务官是追随宗径舟一路过来的老臣子,这桩丑闻可大可小,保得下来算是万事太平,保不下来,几个小时后,股价就得跟着震荡。 宗墀丢开视频里的叽歪,上来先问老头,成年了没? 宗径舟呵斥小宗,想什么呢,员工员工,你招未成年的员工? 宗墀朝老头骂回去,哦,你还知道是员工啊。你早年立的规矩可还在员工守则里写着的啊。性丑闻一概一票否决权。所以,你丫的在这犹豫什么,你想保他?宗径舟,别怪没提醒你,过往公关丑闻里,上市公司被这些不予处理的冷公关拖死的比比皆是。 宗径舟至今没把他的老臣子喊到跟前对峙,就是已经想好对策了。他不做这个歹人,由宗墀做。你想怎么弄? 宗墀言简意赅,清查一遍他的财务报表及核销单,赶在舆论海啸前,成立纠察组,一旦属实,停职彻查予以公示。 宗径舟不作声,他知道,宗墀一向是壮士断腕好过流脓生疮,绝后患才是他的性情。 父子俩对面沉默了会儿,宗径舟挥手由着宗墀去料理这件事,只一点,别再闹到他跟前来。他听不得谁号丧求情的。 毕竟是跟了他几十年的人。身家老婆孩子都是在宗径舟手里发迹看着经营起来的。 宗墀却冷漠至极,身家老婆孩子都不够他老东西掣肘的,你还想他什么好,嗯? 宗径舟静笑着,秘书提醒他今晚的药还没吃,一面吃药一面觑着儿子,“你赌对方不是想来平事的?” “我不和他赌。”宗墀沉着道,“但是我赌你还没有老糊涂到如此地步。不过是缺我这根杀威棒。” 至此,宗径舟才算开门见山,“得罪人的事做多了,便不会低头了,是不是。这不是个好事,你妈那头……” 宗墀接过老宗秘书临时起草的纠察组人员名单过目,他剔掉一个,加进一个自己属意的。随即扔还给秘书,催他即刻就办。 秘书甚至连宗先生的面都没颔首请示,便知道老板这是全权让渡而小宗了。 一直到秘书出去阖上门,宗墀才怠慢道:“ 既然我人来了,你来告诉我,我妈到底看上周家女儿什么了。” “爱慕你,不会给你吃苦头,妻家可以是无忧的后盾。” “哼。”问责的人笑得如同低头瞥见一分钱的鄙夷。 宗径舟却冷眼旁观的中正口吻,“实在话,这是一个当妈的都绕不过去的诅咒。你不信,将来你同你的贺医生生的孩子,她也会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吃半点苦。” “我没那福气和她有孩子。你一句话把我招这来,她还被我扔在陈向阳那呢。” “嗯,你眼里还有个轻重缓急,证明这些年鳏寡孤独地想明白点什么了,是不是?” “放心,可没你们半点功劳。我就是想明白了,我要的东西,我要他原本就属于我,谁也抢不走。我说过,我不会闹自立门户那套,但是,你老母亲那套门第之见,在我这可要彻底失传了。我说到做到,老宗我之所以没有彻底和我妈挑明了,是我也体谅她那会儿担惊受怕之下说几句重话,我就当她爱子心切。但是她非得往我心口上再扎刀子,你知道我的,扎不死我,我只会拔出来扎回去。我说的是香港那回,你别给我装糊涂。” 知名不具 第51节 宗径舟实则并不多知情,但是宗墀这番确凿的口吻,想也知道妻子那会儿一定迁怒到女方头上去了。 且宗径舟笃定,还不是小贺告状出来的,真告状且等不到今天。同为男人,宗径舟太懂这份委屈自个发现的补偿心理,爱是占有并不稀奇,一旦到了亏欠,才是交心。 是夜,宗墀得留在上海总部等着这桩临时纠察出结果,公关团队也连夜拟好了公章公示。他回自己酒店房间给贺东篱拨视频通话的时候,两次都没拨通,他当她是生气临时把她扔下了,她晚间给他看的值班表周一又是什么院外会诊班,便没再继续拨,只想着明天回去中午过去找她。 给陈向阳那头打电话,问他的时候,陈向阳也答得笼统:总之兴致不高。没留下吃,差人安全送到家了。 宗墀狐疑,“你是不是乱说什么了,还有你的那位?” 陈向阳不解且反问:“你什么都没有干,怎么老怕她知道点什么呢。她知道点,在意或者拈酸吃醋不是更好吗?” 宗墀大概是这阵子太给他好脸了,以至于他陈某人起了称兄道弟的心思,“我怕我的,你也给我警醒着怕你的,陈总,你再在她面前发散你的一次恶趣味,当心,我给你吃的那些,我不要你拉出来,但是我拉出来的,你一定给我吃掉!” 陈向阳一时楚河汉界出来,问候宗墀父亲那边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的。 宗墀心情不好,还在上个话题上打转,“狗拉的屎,你吃么?”说完,笃地一声就挂了。 这夜他几乎没怎么合眼,赶在黄金公关时间内,集团内部通告告示走完了流程,与公关风险一齐对冲出来的是该高管人员的相关财务报表及报销单涉嫌伪造且职务侵占。加印集团相关纠察组已经委托警方介入经济调查。 * 贺东篱一早查房完毕,看到了相关新闻。 才知道有人昨晚那样急色匆匆到底是为哪般。但是,她始终没有回应他电话。 今天上午她有个友院会诊要出,下午要配合院里出一个科普视频的入镜。老陆答应把他们家新买的雷克萨斯借给东篱开,原以为他们科里这个永远的i人标兵习惯性地拒绝,岂料她满口答应了,甚至有种只要我答应得快您就不能反悔的贼兮兮。 老陆嘿一声表示新鲜,也半假半真地吓唬她,“你给我当心点啊,坏了我老婆可得找你。” 贺东篱无有不依,“放心,开坏了就算我的,我重赔给你一辆。” 科里几个忙着上台的都笑了,“嗬,好大的口气。昨晚中彩票啦。” 贺东篱接过老陆的车钥匙往停车库去的时候,重新接到了昨晚那串陌生的手机号码,这一回,她尤为地清醒,贺东篱冷笑了下,她经过一个晚上的蛰伏或者醒悟,以及没有酒精的干扰,她觉得她能够应付一些磁场外的人了。其实更多的心理建设还是宗墀太混蛋了,她想着她怎么着也和一个混蛋耳濡目染了那么多年,他怎么着也比他亲妈难对付多了。 坐进车里,阖上车门。接通的那一刻,贺东篱头一回发现车子确实是城市工作者的一块移动卧室。 屏蔽尘音,隔绝风雨。还能移动型的思考。她从前怎么就没想通买一辆车呢。 启动引擎的时候,她询问对面,“请问有什么事么,宗太太。” 对方说了什么,贺东篱说她今天上午都没有空,不方便,“但是如果您执意觉得我们有再见的必要,可以来我住的地方,我大概十一点半到一点半有空档,您过来,我正好有点东西给您带回去。” 说完,贺东篱压根都没等对方回复,径直把通话掐掉了,给对面发了她的地址。 贺东篱忙完会诊往回赶的时候,再一次接到宗墀的电话,她一点不想听他再说什么,且下定决心,这一回的结果由他母亲转告给他。 于是掐断后,很平静地,毫无波澜地通知他,一字诀:忙。 等到她开车驶回自己住处,且当真在家门口看到一辆白色的丰田阿尔法。 贺东篱谨慎地把车子停在对面小卖部老板的自留位上,跑进去跟老板娘打了个招呼,表示稍稍就回医院了。 老板娘告诉小贺医生,门口那辆白车子等你好久的样子。 贺东篱极为冷淡地回应,嗯,她儿子病得不轻,但是我又才疏学浅,没得给她医。 老板娘噎着没敢说话,直觉小贺医生心情不好。看着她走回对面去,老板娘都够着望了,望着小贺医生走过去敲车窗玻璃。 车子上下来一光鲜妇人,看着也就是四五十岁的样子。身材婉约,模样亮丽。即便有些年纪了,也看得出,年轻时候美人胚子。 妇人拎着昂贵的手提袋随小贺医生进了里。 - 主人招待客人进来,不必脱鞋。 于微时站在玄关台阶下,贺东篱见她不动,便寂然提醒她,“真不用,宗墀也这么直接进来。” 三两句,于微时便体会到了她的戒备与尖锐。 毕竟她当年学业未完,便可以嘴上说的像是她母亲没文化,实际上在赤裸裸讽刺于微时和她母亲一样,活在丈夫的半径范围内。 这么多年,于微时对她的那句话记忆犹新。 实在话,她确实没有体面的家庭,体面的父母。可是又长得一副再天才不过的脸蛋,当然,老天爷或许就是看她可怜,才同时又赋予了脑袋。 于微时初见她的时候,那会儿他们还不到高三。穿一身裤装校服,高马尾、英气逼人的姑娘。小池偏要给她一张瑞士法郎的纸币,面值是一百的,她怎么着都没肯收。把手背到后面去,小池最后换成了一张5块的和一张20的,她才勉强收下了她的补课费。 那天吃披萨的席间,于微时即便在楼上冷眼旁观,也能看明白,小池在一群欢声笑语间,目光透过人群看向的谁。 曾经,于微时觉得她这个臭小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开窍学会与女生相处。没成想,孩子的长大真的一朝一夕。 小池当年留在国内读完高中的对赌协议就是他要考到4个a。且毕业后不得再有延误,必须申请去英国的学校。 他确实做到了也听从了,然而大学起,就跟一场后青春的叛逆一样,他的一场恋爱几乎谈得人人都跟着脱了层皮,伤人又伤己。 被关在家里的那一阵子,几乎水米不近。某一天他好像想通了,扎进泳池里,游到精疲力竭最后仰浮在水上,宗径舟说他像条被放血放死的鱼。 于微时便是那时候动了要找贺东篱的心思。她要她别再与宗墀联络了,哪怕他回来找你。 重诺是要酬金的。况且,律师那头说,她退还了小池这些年在她手边的所有资金。实在话,于微时多少是有点笑她傻的,没必要,任何时候和男人分手,永远别拿钱与自己的尊严较量。 她补了她一笔。远远高出她退还给小池的。 就是那一瞬于微时生出些决绝心,乃至厌弃心,她觉得她不说些颜面底下的话,这剂猛药是未必大下大汗的。 狭隘心只够她想到她那不算光彩的母亲。才引得了一直低垂着头乃至弯着脊背的她,最后毅然决然地起身讥讽了回头。 眼下,于微时其实很想问她,既然收了那笔钱,为什么要违背承诺呢。 终究,她没有问得出口,倒是贺东篱不紧不慢地招呼着她,问她要喝点什么,“咖啡还是茶?” “咖啡吧。”说罢,她主动替于微时决定,没等于微时拒绝,她再道:“宗墀很爱自己煮咖啡喝,我想您应该也会喜欢。” 于微时看着她扭头去准备,连忙喊住她,“不必了。我来不是为了小池,你不必要句句把他挂在嘴上。” 贺东篱笑得如同冷场了下,客人不需要招待,她便自己从冰箱里拎出瓶冰水来,往嘴里灌一口,“是么,宗太太,可是离了小池,我该和您谈些什么呢。” 即便这一刻,于微时还是那句话,比起气焰,这个姑娘她始终是骨气凌人。于微时站在过道里,她四下打量了下这逼仄的房子,实在想不到两个人要在这里怎么转开身。但是,他就是愿意,十头牛都拉不回头的愿意。她心里冷得木然,然而她今早看到他们父子俩在上海处理的事务,于微时给老宗打了通电话,丈夫要她过来,他们一起回去。多余的事,不要再管了。 于微时惦记着当年的那笔钱,宗墀知道的话又是一场天翻地覆……这是其一,其二,也是眼前的,她想要提醒眼前人,“不瞒你说,我给小池相中一个结婚对象,她这番来、”于微时磕绊且不愿放下的身段,不愿朝她说些低头的话。她知道书星那个不服输的个性,万一跑过来,给宗墀知道了,他真能翻桌地两家老死不相往来。于微时就是想劝贺东篱,书星真来,别理她,也别叫宗墀知道。 然而,她磕绊在那里,对面喝冰水的人听到某清晰的两个字,径直走向了楼梯口,剥开了门档,一路上去又走回头,手里提着两个袋子,一个行李袋,一个爱马仕的购物袋。 贺东篱径直搁在于微时脚边,“请帮我转交给宗墀。” 于微时疑惑地望着她,贺东篱漫不经心再道:“里头有他的衣服,没晾干。我也没义务给他晾,您带回去吧,交给您或者他的结婚对象都可以。” “只是帮我告诉他,不用再来了,其实他挺烦的,我知道你从进门起就一直很想问我,为什么拿了钱又不信守承诺。确实,宗太太,那笔钱我不打算退还给您了。其实只要我没有跟他结婚的念头,应该永不算违约吧。” 于微时难以置信地看着贺东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跟宗墀结婚。” - 门口有人影从移门后头闪了进来,几乎话音的前后脚,是喻晓寒,她包往换鞋凳上一扔、两只脚踢掉高跟鞋,找到她的拖鞋套上,随即反口了女儿的话,“不讲理得咧,不想结婚,你耽误人家干嘛!你再说一句不想结婚,是你这么说的,还是宗墀朝你说的。谁说我要打谁的嘴,宗墀人呢,叫他过来!正巧他妈妈在,我倒要当着面问问他,是谁不想结婚。” 贺东篱怎么也没想到妈妈这个点会来了,她才要走过去同她说些什么的,喻晓寒却不听的样子,当着外人的面,摆出一副教子与人无关的腔调,“我叫你打。你不打就我来打,他别以为他换了号码我就联系不上他。他别说现在是个什么集团的几把手,就凭他那些年白吃我那么多油盐酱醋烧出来的菜,他敢不来,试试看!” ----------------------- 作者有话说:题外话: 破镜重圆这个设定我是第一次写,开篇到现在我文案及作话不止一次强调过,我要插叙线叙事。 动笔前,我和纯读者视角的好友聊过,年纪跨度还挺大的,有倾向顺序线的,有倾向只想看重圆部分的,不想看他们怎么认识的不想看他们怎么破镜的…… 然而我正式动笔还是决定用插叙线且我要认真穿插过去线的种种。好友建议我不要这样,说读者最忌讳这种故事线。 我几番作话里强调就是变相排雷,因为我这本这样的切入视角是遵循本心的,我是读者的话,我就要看相对两条线都要很完成的发展。 所以插叙线对于这次破镜重圆的尝试是一个挑战,行文至此我也不后悔我这个决定,甚至写得很顺畅,因为对我来说就是一次写了两个故事副本。作话里留个痕,以后写破镜重圆我依旧是这样的叙事方式,这样铺陈打开。对于不适应或者不喜欢这样展开方式的读者,算是再再次高亮排个雷,赶紧跑,作者改不了的且不会改。更不要因为对我过往故事有什么服从性测试,觉得某本可以那这一本一定也可以。我总说,人是流动性动物,其实某种意义上,长情是一种生理性依恋以及磁场同频,故事里的他们这样,故事外的我们也这样。 祝生理性依恋99!祝同频的人99![竖耳兔头] 第48章 “是真心话了,是不是?”…… 喻晓寒昨天过来收拾的时候, 把常戴的花镜落这里了。这倒算不个事,只是回去的这一晚,她烙饼似地夜里翻身了几十次。 徐茂森问她这是怎么了, 喻晓寒没作声。她等到耳后的鼾声彻底规律后才不由得真正喘出一口气。因为这夜阑人静里,她想她亡夫了。 这些年过去,喻晓寒除了东笙结婚的大事回去了一趟, 其余早不通庆吊了。她也知道,老贺家老早把她踢掉了, 她待不上他们贺家的族谱了。当年她没等丈夫死满三年, 就响应了徐茂森的建议,接她们母女回原籍。 徐茂森虎视眈眈般地求她时, 冲她保证过, 晓寒, 别的不谈,西西上学的规划, 她亲生父亲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也许诺到什么程度。你看你给她取名西西, 太像我们徐家的孩子了。 一滴泪, 一声叹息, 足够漫长的岁月。喻晓寒回首,她即便在一些人眼里老早是个情妇, 名声老早烂透了,她也不后悔当年的决定。她是个懦弱的人, 可是懦弱也有懦弱的道走,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她没偷没抢,就当她走捷径了, 这个捷径能让她的孩子少吃些苦头多一些便利,她愿意承受相应的唾弃。 西西洗手台上那支男士剃须刀,喻晓寒一下子就明白了是谁的。怪不得她出门前那一脑门的心思,喻晓寒难朝徐茂森说这桩心事,徐茂森彻底的商人,别说现在的宗家如日中天,即便当年,宗墀那个狗畜生挥金如土不务正业时,徐茂森也是举双手赞成西西同他好的。她还不知道徐茂森心里那点鬼,不过是仗着点养父的恩情,仗着西西仁义。总归有个有钱有势的姑爷,没有不落好的。 人只有到了这个关头,才能明白亲生血缘的意义。但凡老贺还在,喻晓寒总要痛痛快快在丈夫面前哭一场,再吵一场。你女儿终究外向,她怎么就不长记性呢,她还要说那个新闻照片里的不是她,她当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当真聪明绝顶呢,实际就一傻子。回回绕不过那个姓宗的坎,明明那么喜欢他,当年又为什么要逞强地说是什么报复,她会报复什么啊,她那会儿一顿吃一碗饭都费劲呢…… 喻晓寒眼泪越淌越清醒,终究委屈倒完了又舍不得起来了,她只想骂骂她那短命的亡夫,你但凡还在,女儿也不会是这样的性情。她什么都憋着,不过还是没个真正的家踏实的父母可以倚仗罢了。 都好端端的,她何至于此。一个家,叫孩子归不得、诉不得甚至求不得,便就是父母的失责。 隔了一个晚上带大半个上午,喻晓寒想了想,还是来了女儿这里。她没有通知西西,想着以拿花镜的借口,最好是家里有人,最好那个狗小子还赖在这里,他反正从前顶会这套。 别让喻晓寒碰上,碰上,她就会狠狠啐他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是当年杀得还不够么? 结果到门口,发现了一辆车子。大门也敞着。 喻晓寒简单收拾形容就闯了进来,一进院子,就听到西西在里头说话。这个点,她回来更是坚定了喻晓寒的想法。 手才碰到移门,却听到里头另一个声音不是宗墀。是一个妇女,口里喊的还是小池,喻晓寒立时明白了点什么。 宗母,她声称给儿子物色了个结婚对象。 西西紧接着就去拿了点什么东西,随即就是一番决绝的话。最后,不可避免地提及了嫁娶。 她声称,从来没有想过嫁给宗墀。 喻晓寒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而再地欺负人,她就是死了也得从坟头里爬出来。 随即一通发作,喻晓寒很知道有些人,体面人是弄不过她的。你口里的没想过结婚,谙知不是她来堵你的最好打算。 称她的意委屈自己作什么!要不痛快,大家一齐别痛快! 喻晓寒这些年老早想明白了,为男人争得头破血流的最不值当。同样,婆媳之争,最能看出一个男人的魄力与短板。喻晓寒索性旧账新账一齐算了,她嘴上不说,这一回,他宗墀还是断不明白,她就是拿把刀把他杀了,也不会让他再接近她女儿半步。 喻晓寒叫西西给宗墀打电话。贺东篱一时为难地站在那里,眼里不断地朝妈妈求情。喻晓寒置若罔闻,她坐在沙发上,夺过西西的电话便要翻通讯录。 知名不具 第52节 外面廊道的于微时忽地冷漠转身,一副话毕告辞的漠然。 喻晓寒腾地站起来,喊住外头的人,“亲家母忙着上哪去啊?” 于微时与喻晓寒年纪约莫相仿,但前者养尊处优,即便两个人分庭抗礼的美貌,喻晓寒也被这位阔太太比下去,她太漂亮了,漂亮得不像个有那么大儿子的母亲,更像朵永不凋谢的玫瑰。可惜是朵毒玫瑰,她瞧不上她女儿,不过是恨西西霸占太多她儿子的心思罢了。喻晓寒想到这,别提多解气了,恶向胆边生,她偏要告诉这个毒太后,我女儿就是奔着和你儿子结婚再离婚的打算,也不会让你一个人痛快! “你给你儿子物色结婚对象跑来我们西西这边说什么呢?”喻晓寒一针见血问,“是因为你儿子并没有多少心思,但是你又没办法自己养出来的,就跑来为难别人家的孩子,是不是啊?” 于微时作不忿道:“我为难谁了,我进来是经过你女儿允许的。我找她是、” “我管你是什么。她允许有什么用,我不允许。” “你这个人说话怎么不讲理啊。” 喻晓寒听到个天大的笑话,“我不讲理,到底是谁不讲理啊,你跑来为难我女儿,逼得她和你儿子分手,亏你们也是大家族呢,这些把戏你们也代代往下传是不是,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当年受过的气总算也可以叫别人再受一遍了。这么说,你可没宗家老太太沉得住气,人家能十几年不认你,不相你一眼,这才叫手段,而不是为难人还要找上门!” 于微时摇摇欲坠且怒不可遏,“你刚没听清楚么,你女儿说没有和宗墀结婚的打算。既然没有,你在这扯一通有的没的,有意思么?” 喻晓寒回头夺过贺东篱的手机,三下五除二地翻到了宗墀的电话,她给那头拨了通电话,接通那一刻,她什么都没交代,冲那头点名道姓,“宗墀,今天就是外面下刀子,你也得给我过来一趟。你给我过来好好说说,告诉你的亲妈,到底是谁缠着谁的,你今天说不清楚,你爹妈不会教子,我帮他们好好教教,你们宗家再有权势是你们的,我们又没逗着你们,为什么你妈回回口口声声为难西西,你既然都有结婚对象了,为什么来招惹西西,你想家里一个家外一个,你做梦!我女儿上学读书这么多年,我说过不是给你们男人配平的,你连明媒正娶她的资格都没挣到呢,还想着包还是养那套是吧,也不想想你有没有那个命,你老子好歹也是和原配散了才敢娶二老婆的,怎么,你比你老子多长了个什么不成!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把你妈弄走,把你的东西从我女儿房里全部弄走!” 于微时听到这,如同一场疯戏在前。她几乎窒息般地难转圜,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标致淡定的女儿,会有个这样疯魔的妈。静默着,于微时的下巴都是抖动的,俨然一尊瓷器,皲裂出微不可闻的缝隙,她只想赶在崩坍破碎前扭头去。 车上陪同的唐姨听着里头动静不对,连忙进来,于微时即刻逢上了依靠,主雇二人齐心要走。 喻晓寒看着节节败退的人,更是战神附体,她追一般地撵上来,说什么也要把有些人的算盘砸到粉碎,“怎么走了呢,你来就该想到的呀。姓宗的,我告诉你们,不是只有你们长了嘴的,你那嘴巴不会好好说话,我只会比你说得更难听。你瞧不上我女儿,丁点不会让我们怎么样,因为我女儿不是为了你儿子养的,你搞清爽,你走也没用,儿子同你离心,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不信你这一回看看,看看你儿子是先来这边,还是回去找你。” 唐姨紧忙地把微时搀上车。随即回头来同喻晓寒打招呼,她站在廊下甚至半鞠躬了下,替她的东家说话,“我们这趟来绝没有恶意,小池那个什么结婚对象,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喻晓寒已经杀红眼了,才不管对面是谁,呵斥着叫她们通通滚。唐姨见过小池女朋友的照片,这一回隔着不算远的光景,看到真人了。她连忙朝里头的人,认真喊一声,“贺小姐,是真的。宗太太确实属意过对方,但是也只到两家母亲有点意愿,什么落定没有。宗太太这趟来绝没有恶意,她就是想来跟您通个气,周小姐任性,闹着要见一面您才肯回去,宗太太两头为难。贺小姐,您知道小池那脾气、”说曹操曹操到,唐姨忽地接到小池的电话,那头问了句什么,唐姨的脸色立马菜色。 片刻,她想要解释什么的,那头勒令了句,唐姨什么都不说了。微微朝里头的贺小姐母女颔首告辞了。 小池电话里说的是:把电话给我妈。我知道你在她边上。 于微时溃军千里地退到车上,她的手机在手袋里响了又响,她都没有理会。 直到小唐默声走了回来,却是把手机递给她,于微时愤恨地不动,小唐没辙地开了手机公放。 只听见宗墀在那头幽幽发问:“出什么事了,妈,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 于微时翕动了唇边,她难朝小池真心承认,她这趟来明明是想示好的,好比一盘沙,抹平抖匀了就可以恢复从前的模样。但是人家母女俩似乎都不领情,她实在不懂小池要在这样的女生乃至家庭根基上寄情什么,能得到什么好,她甚至……于微时不快这趟与她设想的事与愿违,她唯有拣一些相较于客观的事实来转达那头,“小池,你总是不得清醒,她说了,她从来没有想过和你结婚。” 宗墀在那头,寂然又冷酷,“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的那个女朋友,她亲口要我把你的东西拿回头,她亲口说的,无论你跟谁结婚,反正她从来没想过跟你结婚。一个从来没想过和你有结果的、” “嗯,一个不会和我结婚的人,你跑去为难她干什么?”宗墀的声音平静地过了头,比当年他软禁后出房间最后精疲力尽地仰浮在水面还没有生机。 下一秒,通话那头勃然大怒,一切都颜面扫地般地无法挽回,他怒斥着这头,“说!为什么!我在问你,你是要多恨她才能跑上门去羞辱她,她好端端地待着中国待着自己的领域,从来没有半点觊觎的心思,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为难她,你有什么资格不喜欢她。我喜欢一个人需要经得你们同意么,你跑到她面前去扬威的点是什么,你是婆婆?嗯。是你那么多年没得到婆婆的照拂,以至于你要提前消费你的慈悲心了,是吗?” “宗墀!” “够了!”那头愠怒到了极点,近乎咆哮一般的声音,呵斥于微时,“你现在立马给我回酒店,当然,在你去跟我爸会合前,我们得见一面。我有些事需要当面和你说。现在即刻回酒店。” “小池,从什么时候起,你跟我说话的口吻,永远这样,不耐烦,暴躁无情,我在你眼里看不到一点热气。” “所以你就觉得是别人的问题,我爱谁就是谁的问题,对不对?” “……” 宗墀咄咄逼人,近乎掐着人脖子的压迫口吻,“说话!" 于微时被逼得潸然泪下,那头满不在乎,他冷漠得如同手搭着悬崖边的即将坠落的人,忽地听到了些不中听的,又或者他觉得负重超过他想施救的范畴了,当机立断得很,他的话像一把匕首,斩断了那根他试图牵引搭救的绳索。“我有阵子失眠,见的医生也无法治疗我,我只能看她的视频缓冲戒断,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那么喜欢她么,因为她能让我忘了我父母并不爱我的事实,甚至她妈妈事无巨细地照顾让我明白原来母子之间也能这么相处。你和我爸可以反驳我的意见决定,可是剥夺不掉我的感觉。我的感觉不会背叛我,感觉告诉我,我从什么时候起就不怎么爱我父母了,正如同他们也不爱我一样。” 下一句,宗墀是朝唐姨交代的,“陪我妈回去,黄秘书会在楼下等着你们。唐姨,您既然近身陪着我妈,就该知道我们家的规矩,知情不报视为同罪。子女享受父母的利益,同样,也会被父母的不明智牵连。自古同理。” 于微时怎么也想不到宗墀能说出这样不近人情的话,“小唐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是我自己要来的,你为难她做什么。” “我才为难一个雇佣的人你已经受不了了,那为什么心安理得为难我在乎的人! 啊?!” 于微时的两行泪在宗墀的声音彻底绝迹于听筒后,才掉砸到她的手背上。砸出好几瓣透明模样。 * 屋子里恢复平静,然而硝烟难散。 贺东篱小心翼翼地觑着妈妈,等着头顶上的那把刀落下来,表情跟大考失利比起来,还要如丧考妣。她这话很糙,但是确实,这是她认知里最糟糕的触底。 其余她全不在乎了。尤其是喻晓寒今天这样豁出去,贺东篱尽管觉得有点硬着头皮,可是她还是感受到了那句,有妈的孩子像个宝。她得庆幸有个不惜一切也要托举女儿出来的母亲,小时候转学回来前,某次家长会,有些男生家长就议论,女孩子就是容易后劲不足,理科多了成绩就容易下滑了。喻晓寒在边上阴阳怪气,矮子看戏瞎热闹。女孩子连平等出生的机会、上学的权利都没摊匀个呢,理科怎么能好呢,你们说是吧!也是那回,她无论如何要把女儿送进名校里去,说和这些短见无知的人在一个学校,真是乡里乡气,越落后越会人云亦云。 消停寂静里,贺东篱电话响了,她惊心般地看了眼,随即接起,是同事问她还回不回来吃饭,贺东篱如实交代。再回来的时候,喻晓寒戴回她的花镜,瞥西西一眼,要她回医院去吧。 立在那边的人不动。 喻晓寒便也看着她,审视且缄默。 贺东篱这才缓缓道:“妈,你当心你的心脏。”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 “我问你,你和那个天上有地上无的祖宗什么时候又搭上的?”喻晓寒那朴素粗糙的世界观里,搭不是个好词,甚至很贬义。 贺东篱没有说话。 喻晓寒再问:“我今天不来,你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 “也不算瞒。你听到了,结果也就这样。”贺东篱认为这也不算是个很差的结局。 “是吗?”喻晓寒反问。 贺东篱不答,用沉默当默认,当坚定。 片刻,喻晓寒坐回沙发上去,与此同时,她深呼了口气,一改刚才的端持与紧绷,“你就骗骗自己吧。西西,你是我生的,我养的,在自己妈面前承认点懦弱不丢人,你还知道劝我,当年你爸死的时候,我也才三十来岁,有自己的欲望很正常。轮到自己呢,读书读得脑子里的筋不会转弯了,是不是?” “不是,妈,我不知道怎么叫你知道。我这些年盼着他回来,可是他真的回来了,我又害怕,我怎么和你开口……” “他那个狗脾气,那样说也是气急了,我知道,他是气徐家两个欺负了你,我没有站出来替你做主。他说什么我不看,我看他做什么。西西,这一回你不能再糊涂,从前你们仗着年轻,恨不得把分手放在嘴上,这一点我也要说你,动不动喊分手,好人也被你喊坏了。何况他原本就是个杀才。现在两个人还是逃不过的又凑一块了,你难道真的只想和他混一阵子拉倒。他混得起,你混得起么,就算你一辈子都不想结婚了,那我要问你,既然都没这心思了,又何必和他混。乖乖,你别怪我旧思想啊,这个世道永远女人吃亏,你清清白白地跟他们家儿子那么多年,你试试看,你这回真的下定决心和他再断了,你看他能为你再守几年。你又怎么知道,他这几年没找别的女人。” “妈,我说这话,你也许会笑我。但是,我信我的直觉。” “你信直觉,为什么又被他那个妈唬住了!” 贺东篱抬头望妈妈,喻晓寒骂她傻子,“男人朝你断心思,还用得着旁人来添油加醋。你该头一个警醒到的。他们家后来走的那个谁说的估计才是真的。” “是她妈妈从国内带去新加坡的阿姨。服侍很多年了。”贺东篱这句说完,门口忽地有人匆匆进门的动静。 * 宗墀刹停在卧房门口,他身上还是昨晚那套,惯性的作用,他是扶着移门才停住的。 松了门框,进来的时候,他先瞥了眼贺东篱,随即才往坐镇在那的喻晓寒面上觑,才要正经同她招呼的,一时不知该喊什么。 他从前起初端正喊阿姨,熟络后跟着贺东篱后头偶尔打趣的口吻喊喻女士,老喻,偶尔问候短信里,也会促狭地喊岳母。 但是今天他才要张口,喻晓寒就冷冷截住了,却不是同他说的,“贺东篱,你去上你的班。成天没个头脑,人图不到钱图不到,难道最后那点自己的本事也要荒废掉了,你真荒掉,就从这一路爬回你爸老家的坟头去。反正这辈子也白过了!” 被点名的人一时难动身,她垂着眼眸,宗墀几番看她,她都没有回应。 他不禁走到她身边去,当着她妈妈的面,再认真不过地解释,“没有结婚对象,昨晚集团出事了,我去处理。”说着,面向喻晓寒,很正色地喊了她一声,“喻女士,西西说您心脏做过手术,您打我骂我都容易,不过为保您的身体第一,还是叫西西留会儿吧。不然,我有点怕、” 话没说完,喻晓寒冷脸朝他,“你别这么热乎劲地喊我女儿,西西不是给你喊的。我叫你来,是叫你把你那个刁钻的妈弄走,哦,她等不得自己走了,你来一趟不能叫你白来,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不同意你俩再在一起。我女儿也正式知会你妈妈了,她不会和你结婚,她从来没有想到这一步,我们平头百姓,够不上你们宗家的高门楣。” “我妈来的事我可以道歉,但是您说西西没想过跟我结婚,我不相信。”宗墀微微辩驳。 喻晓寒呸一声,“你不相信,你有什么资格不相信。用得着你信不信,你把你的家伙什都给我拿走,姓宗的,你爱和谁结婚跟谁结去,我告诉你,我女儿不伺候。你妈那么耀武扬威地跑过来,作践我女儿,我就不该让她走,就该当着她的面,上来先给她儿子几巴掌。” 宗墀这一回朝喻晓寒阔步了下,他迎面端正的口吻,“如果您打几巴掌可以消消气的话,我绝不让半步。” “去去去!”喻晓寒气得朝他扔了个什么,等看清的时候才发现是个空调遥控器,砸到个下巴,硬碰硬,遥控器掉地散架成好几开,电池也囫囵滚出来。 宗墀二话没说地弯腰给捡起来,重新投好,搁到发动者的手边。 喻晓寒气着的表情,简直比看到狗拆家还窝火。她当真再扔了遍,这回手劲大了点,且扬高了点,径直砸到了眼睑处。 贺东篱在边上看得实在难受,她又不好泄妈妈劲,又不好直言偏帮他。直到宗墀继续捡起来,又送到喻晓寒手边去的时候,她终究忍不住了,“好了,能不能换个东西砸。” 喻晓寒呵斥西西少插嘴,“我叫你回医院去,你耳旁风是吧。” 贺东篱气得转身出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终究,里头传来第三次遥控器砸地的动静。喻晓寒的话手起刀落,她问宗墀,“你为什么又回来招惹我女儿?你把她害得还不够苦么!” 这一回,宗墀沉默良久,听到他徐徐道:“是,我知道。您问我为什么,我答不上来,总之,我离不开她,对,我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既然都想不到正经的理由,就滚回去吧。说真的,你们宗家的儿子也不愁找不到,你妈不是帮你物色着么、” 喻晓寒的话没说完,宗墀急急打住,“您觉得我是那种需要别人物色的么。” “你真把我问着了,我一穷老妇女没文化没修养,怎么知道你们有钱人家的章程。”喻晓寒狠狠数落道。 宗墀也不气馁,认认真真择清自己,“嗯,那是我妈单方面的个人意愿。更是我来这里之前。我担保之后绝不会再出现这类情况。” “那是你们家自己的事。我和你说不明白是不是,你和西西不合适、” “我会和我父母分家过,他们在新加坡,我们在中国。” “古往今来都有门第之见,门当户对确实有道理,我们配不上你们。” “要多少才算配得上,经济上我一直保留着她当年退还给我的股权,这些年增益套现出来,足够给她加持了;学历上我不如她,是不是我还得去进修才能回来跟您谈?” “我女儿我了解,她毫无城府,一心也就只能跟着老师做好手术,她连学术往上爬都缺人情世故锻炼。你们家那一大家子,你妈妈今天过来的阵仗,这是我赶上了,赶不上,我女儿就被你妈吃了!” “我妈住新加坡,西西住中国。我保证,她们永远不一口锅里吃饭。” “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你还能保证婆媳一辈子不见面了。” 岂料宗墀斩钉截铁,“我不能保证一辈子不见面,但是我保证永远分府分家。这些我会给她雇律师写进婚前协议里。我自己就是例子,我父母中途熬不住回归了家族,而我一心想留在国内,才使得我和我父母越来越远。我那些年拼命地回来,一方面是想多陪陪西西,其实也是想她多陪陪我。您也许不信,我比谁都明白漂泊是个什么滋味的不落地感。所以我不会走我父母的老路,更不会让西西走我妈的老路。” “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喻晓寒过去加起来都没今天盘问且立规矩得多,“你和她那些年,你一厢情愿的还少么,啊!” 宗墀静静陈述道:“是,我错的很多,甚至到该死。可是我现在知道了,西西她爱我,一点不比我眷念她的少。” “你知道个屁!” “我就知道,总之,我知道。她爱我,不需要她告诉我。” 喻晓寒忽地有起身的动静,一直贴靠在门口的贺东篱寻摸着动静,稍稍站侧了些身子,听着里头,喻晓寒忽地加码地斥责道:“你知道,你光知道她爱你在意你,可是你知道她被你父亲的车送回来,我急着要给她退烧,她却瞒着我一个人出去买紧急避孕药,没等到吃,她发现来例假了,整个人痴痴傻傻地朝我笑,说老天爷总算站在她这边一回了。晚上烧得最厉害的时候,她问我得多爱一个人才愿意给他生孩子啊,那我好像没有多爱宗墀,我生理心理都不想给他生孩子,可是我刚梦到我有个孩子,妈妈,我吓得都出汗了……” “这些你知道么,你别说你回去挨了你爹软禁的事,那是你活该。你知道你妈妈不光这回找过西西么,你们分手后、” 贺东篱忽地闪身出来,“妈!” 喻晓寒不管不顾,“你妈口口声声是西西勾引了你,才使得你不愿高中出国去,你妈要她保证不再见你,要她删掉一切有关你的联系方式。还给了她一笔钱,这笔钱秤砣似地压了她五年,她个死脑筋没有拿出来用过一分。知道为什么嘛,她怕用了就没脸还回去了。这笔钱明明是你那个妈作践羞辱她,硬塞给她的,西西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她觉得收了这笔钱,就再也没资格和你妈谈尊严骨气了。其实都是个狗屎烂屁,这笔钱我女儿永远不会还给你们宗家的。你也给我拿着你的东西滚!滚得越远越好!” 喻晓寒骂得唾沫横飞,对面的人迟迟没动静。他木然在那里像长在那了,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知名不具 第53节 就这一会儿的工夫,他被砸到眼睑的那一下,好像红得蛰起来了,目光瞬也不瞬,最后被绕开茶几过来的喻晓寒狠狠搡了下,作逐客的姿态。 宗墀往边上趔趄了下,他这样的身高被喻晓寒推得像个纸片似的,随即,喻晓寒把他的两袋东西扔狗皮一样地扔到他脚边。呵斥他拿走。 宗墀的目光如一截燃燃猩红的香,微微颤灭了下,掉下一截香灰来,掉在贺东篱的眼里、手上、再到脚上。 他如同傀儡一样,拎起脚边的东西,作听从模样地往外去。 经过贺东篱身边的时候,她觉得宗墀是从她身上游抄过去的,他是鬼,她是人,人鬼殊途。 霍然,鬼被什么驱动感应到了,想起什么,低头看手里的东西,他搁下了那袋爱马仕,朝喻晓寒委屈陈情道:“这是送给您的。” “我受不起,宗少爷还是带回去吧,免得税务局查到我头上来。” 宗墀这回并没有依从,只垮着肩头,拎着他的行李袋,颔首告辞状。都走下玄关台阶了,他失魂落魄地折回头,脚下被一块地垫绊了下,狼狈地伸手扶了下鞋柜。他看了眼贺东篱,最后当着喻晓寒的面走到她面前,四目相对里,贺东篱才看到他眼睑上红了好大一块,红得还有一双眼眶。他问她,“所以,从来没有想过和我结婚,是真心话了,是不是?” 第49章 泡沫与月亮 宗墀的话问出口, 不等贺东篱应声,便替她回答了,“你该真心话的、 我的意思是, 你该在我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就把这真心话告诉我的。 或者,你该像当年那样,坚定笃定咬死的口吻, 回我妈,对, 我从来没有想过和你儿子结婚, 你看到的这一切,不过是我在跟你泄愤, 我在你这受的窝囊气, 终究我会全部报复到你儿子身上去的。” 宗墀熬红了一双眼, 逼近的身体,往后退了一大步。 那一刻, 贺东篱整个心都空了。如朽木腐蚀,如河床破堤。更如, 朝夕相处的那些日夜里, 彼此精疲力竭后, 她不想他出来,她讲不出他那些轻佻下流的话, 但是身体比她的认知诚实,他的撤退代表着离开, 飞行, 时差,家族,阶级…… 贺东篱赶在他转身去的那一刻, 问他,“附中那年暑假,你在桥上看到我的那一次,宗墀,你原计划是要去英国的,你从来没说过。”于微时当年找贺东篱的那一次,她口里的高中,贺东篱其实多少还有点摘脱不掉的动机,可是附中那一次,真的困惑她太久太久了,即便再一次跟他分开,她也要弄清楚。 宗墀没回头,但是面向大门,喻晓寒站的位置看得清清楚楚,他近乎痛心疾首,拿一口一口的出气平缓压制着,“对,我确实是因为你不想去英国的。但跟你无关,你放心,我会替你正名。是我头脑发昏,叫人过去跟你买你手里的素描,原本想着你当真愿意卖了,我拿到手再去狠狠戏弄你,让你在学校里对我爱答不理。可是你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我们打架,画板掉在地上,弯腰的时候差点被人踩到。我就是那一刻改变主意的,我喜欢你,跟任何人无关,包括你,贺东篱。” 说罢,他抬脚下了玄关台级,阔步而去。 廊道上,贺东篱听神了十几秒,逼动身子,才要追出去的,被喻晓寒一把拉住胳膊,“西西,我跟你说的,你就是听不进去是不是,我要你沉住气!” “妈,我求你了,你根本不懂他,他这样会出事的。不是伤到他父母就是伤到他自己,妈,我求你了。” “西西!” “妈妈,看在他两次都义无反顾为我留下来的份上,好不好,你骂我吧,可是我在乎,我需要,我一直最要的不过就是这样的偏袒。他和他父母再没缘分,那是他亲生父母,没有他们就没有他,妈,我求你了!” 喻晓寒气得松开了手,贺东篱风一般地扑了出去。 宗墀的车子已经掉头过来,预备回头。后座上的人见到她出来,降下车窗,贺东篱作势也要去取车的静默,经过他泊停的位置,在他车窗前停了几秒,喊里头的人,“宗墀,别说那些分府分家的话了,你永远姓宗。就像你妈说的那样,你出生的那一刻,你父母已经在为你规划了,父母爱子无可厚非,就像我从前跟你强调的,没有我妈和徐茂森的事,我们可能永远没有这一笔。你上学那会儿,为了我几番跟徐西泽兄妹俩干仗,说实在的,如果你不姓宗,徐家两个压根不会买账的,所以说,宗墀不姓宗,就不是你了。” 贺东篱说完,惊鸿一瞥地掠过去。宗墀看着她上了一辆雷克萨斯,她坐进车里,前后不到三分钟,拨转车子出来,驶向了他们医院的方向。 而泊停下的车子,司机迟迟不敢动,最后透过后视镜询问:“宗先生,回去吗?” 后面的人笑得几近渗人,片刻,拍着他的行李袋,整个人仰靠在位置上,续命般地的孤立、冷漠,“当然。” 贺东篱安全无虞地把车钥匙还给老陆的时候,老陆看着她红着眼,忙问她怎么了,“没怎么,太担心把你车子弄坏了。” * 是日,宗墀回到下榻酒店,依照秘书的行程,处理公务到下午四点多,整整一天,水米未进。 黄秘书两次问他正餐、茶歇,他都不予理会。 最后一通电话会议撂定,他从书房里出来,黄秘书在茶歇,她吃的是之前贺小姐送给她的巧克力,看宗墀走出来,连忙问他,要不要帮他准备吃的,最后,黄秘书大着胆子地建议了他一句,“要不要尝一口这个巧克力,确实很好吃。” 宗墀避之不及的样子,交代她,他去游会泳。今天没事,就到这吧。 “唐姨和我说,想见你一面。” “干好你该干的。”宗墀扔下这句,就自行下楼了。 * 唐姨执意过来一趟,也执意要黄秘书带她去见小池的时候,看到的小池一个人在水里游得几近虚脱,他仰浮在浅水区,与当年妥协软禁出来的那天如出一辙。 唐姨看在眼里,当时的于微时也是哭到难自抑。天底下当爹的都爱棍棒教育那套,唯有当妈的才明白,自己的孩子在有泪不轻弹。 眼泪也只有泡在水里才看不到。 唐姨在宗家三十五年,今天算是小池上位来头一回同她发作、不是的嘴脸。乃至拿她的儿子威胁,可是唐姨打心里知道,小池同他父亲一样,不会行这些欺下龌龊的事的。 他不过是被逼急了。今天母子声张到这样的地步,骨肉分离也不算为过了。 于微时回去后一直等着小池过来发作,可是半天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动静。唐姨才觉得得来这一趟,她一定要来,拼着被这个小东家赶出门的代价。毕竟,微时待她近乎交心。 唐姨顺着小池的位置,走到他的岸边,喊了他一声,要他别游了,上来吧,听话。 水里的人醒豁开眼,他站在浅水区里,唐姨看他面色惨白,连忙给他拿喝的,是她给他炖得梨汤,她就像哄孩子般地口吻,“喝点吧,黄秘书说你一天水米不进,再熬着忙事,人会塌掉的,听话。” 水里的人置若罔闻。展臂划拉了几下,一意孤行地回头去,再要往深水区游的时候,唐姨站在岸上,端着保温杯喊他,“小池,你妈妈今天去,就是想去低头的,她已经承认贺小姐了。” “不然我也不会陪她去,她当真要去为难人,我一定,起码要你知道的,小池呀!” 水里的人霍然回头,整个人已经耗得全无血色了,他露着光洁的额头,一双眼睛冷酷压迫到了极点,“看来她没有不会经营,她身边有的是愿意替她卖命呐喊的,我相信这些不会光只拿钱出来就有用的。回去告诉她,我不会和她不满意的人结婚了,她大可以去尽情地挑她满意的。娶十个八个的我都没意见。” “小池,你听我一句劝好不好,这次你妈妈已经有愧了,你就着这个台阶和她好好谈一次,你爸爸,还有我,都会帮着你说话,你信我,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能真的争得过自己孩子的。你不能老拿你爸爸那会儿说事,你爸爸兄弟姐妹那么多,你爷爷奶奶压根也不指望他,可是你不同,你是你父母唯一的孩子。” 水里的人涉水走着,沓樰團隊愈走愈远。唐姨追在岸边,忠心相随,“你当真爱护贺小姐,朝你妈妈低这个头,决计不会亏呀。你难道真的要学你爸爸,这些年你妈妈被冷落在外的苦,你难道没有看到么。你不在乎,贺小姐和她妈妈也不在乎么,没有哪个女方父母愿意孩子没名没分地跟着你的,即便正式签字结婚,外头说起来,他们宗家不认这门亲,苦得都是外姓的女人。小池,你姓宗,你永远姓宗,你是不会懂一个女人嫁进一个家庭,最后,丈夫孩子一个姓,而她始终是外姓的软苦的。” 涉水的人顿在水中央,他大部分是没听进去,一句你姓宗,几乎诛心般地把他钉在原地。他就这么孤岛般地陷在水里良久,想起喻晓寒斥责他的,难道婆媳一辈子不见面了,想起喻女士挣命也要女儿上名校,想起那个人一路过来支离破碎几乎没有一个家。 她最珍贵的不过就是名誉与尊严。偏偏这两样,都被他的姓践踏得一塌糊涂。 宗墀打发唐姨回去复命,“他们认不认已经不重要了,是我不想娶了,原因很简单,我不配,人家也不需要。” * 夜里十点不到,黄秘书给宗墀来电,转告老板,宗先生宗太太过来了。 彼时,宗墀刚跟他的律师结束通讯。 宗径舟执意要见宗墀,秘书也拦不住,夺了她的门卡就进来了。套房里没有开暖气,更没有开灯,起居室正中央的落地玻璃外幽蓝的光映在沙发一尊鬼魅上。 低迷禁锢的空间里满是酒精和烟草的味道。 宗径舟第一时间开了起居室里灯,不等他们夫妻俩准备好的开场白,饮酒的人把手里一个威士忌杯径直砸向落地窗防弹级别的玻璃上。 玻璃纹丝不动,酒杯粉身碎骨。 窗户上流淌着琥珀色的液体,粘连着几星泡沫,顷刻破灭。 甘愿禁锢的人领土被侵犯到的反击,“他妈有完没完,我问你们,到底有完没完!” 于微时看宗墀这般泄劲萎靡的样子,着实被骇到了,他左眼处有一块伤,几案烟灰盘上几乎满满当当的烟头。他明明已经戒烟好几年了,她才要上前去说什么,宗径舟一把拦住妻子,只平心静气知会宗墀,“我明早带你妈回去。” “自便。” “宗墀,公事的态度与强硬不适宜带到家务上来。这话我其实说在前头,对不对。你妈这趟,我来前已经说 过她了,她去的心是好的,可是事没办成,没办成就等于没办,甚至更糟糕。但是,只要想挽救,我觉得……” 宗径舟的谈判口才没有施展开来,被宗墀手里一个平板扔到几案上的动静打断了,亮屏展示是一份意外身故遗产授意书,拟定时间是他香港出事当年的10月,修订时间是今晚。 拟定版是除去顺位父母的受益人,额外一位赠与对象。 修订版剔除掉了父母的顺位资格,赠与且公证还是那唯一的一位,贺东篱。 宗径舟夫妇一致地沉默,沙发上醺然的人,笑着同他们道:“我从前就跟她说过,我出事了不要怕,我保你十辈子荣华富贵。我说到做到。” “小池!”于微时痛心地喊了声。 “我好像没有正式带她见过你们,以至于你们一致地认为我在玩,是不是?我今天就告诉你们,我爱她,他妈这么多年就只会爱她一个,爱到我对别的女人丝毫不感兴趣。我不带她见你们,是知道她一直在自卑什么,我想着自己攒到一些话语权也等到她的学业正式衔接到她事业,即便你们不同意,我也能照顾她照顾她妈妈。我并不在意你们的点头。我和她分开,我没有怨过任何人,我当年同意回新加坡去也跟老宗协议过,不要去打扰她,不要去打扰她。可是你们呢,”控诉的人,因为酒精蒸腾的缘故,声音激进且亢奋,“我当年是怎么转去附中的,说起来,你们才是我和她的媒人,怪得了谁。是你们权衡利弊,凡是权衡取舍已经是你们的惯性了。惯在事上还算可以原谅,惯在人上,是会遭报应的。” “她给我补课的那一年,我想方设法地想多给她一点钱,她都不肯要。而我生怕吓跑了她,只能听她的。她妈妈那里压根不缺她上学的钱,可是她没爸爸了,她压根没法心安理得地用一个连养父都算不上的钱。那些年和我在一起,她拿她的国奖给我买礼物、飞去见我,她在我身上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她苦读换来的,就是她知道她的钱跟我比起来不值一提,她唯有多用点心,让我感受到。最后她执意把我留给她的钱还给我,我也尊重她,我知道,留在她手里她也不会用的,徒增负担。” “我已经没有兴趣知道,你们说得出怎样伤人的话,才逼得她那么要尊严的人收下那笔钱的了。我只想告诉你们,父母是孩子的福报,同样也会是恶果。这份遗嘱我不会改的,且我后半辈子也不会有任何第一顺位人产生。你们想娶谁家的女儿就娶进来,供在你们宗家的祭桌上还是睡你们中间,或者抓紧去想办法生一个过继一个我都没意见。” “最后跟你们声明一点,我确实是因为她留在国内的,但不是她勾引我,是我想方设法让她看到我,高二退学那次,她即便不来找我,我也不会乖乖跟你们去英国的,这一点,我没必要跟你们证明,我什么德行你们清楚,所以,不要乱把屎盆子扣在别人头上。” “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不要担心我脱离宗家。因为脱不掉的,她说了,我不姓宗,就不是宗墀了。宗家的事我会继续管,一件不落下。就这样,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于微时看着宗墀这样冷静过了头的一番话,已经吓到魂飞魄散,宗径舟顾虑着这气头上,再说什么只会更两败俱伤,他连忙拖着妻子走,示意她,容后再说,缓一下,他即便不了解儿子,也懂男人。 可惜于微时求好心切,不听老宗的规劝,她挣脱般地回头喊宗墀,“小池,当年那笔钱是因为她把你给她的钱追投给了陈向阳,我只是想替你弥补一笔给她。” “是不是弥补你心里清楚。”宗墀的话犹如一根针游进了于微时的心血里。 “正如你一直不喜欢她,你也清楚因为什么。” 须臾间,于微时站在那,脚下流淌了一地的心与血。 宗墀的字典里就没有低头两个字,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他撑着扶手站起来,头重脚轻地问他的母亲,“给她那笔钱的时候,到底怎么说服她收下的。羞辱她勾引我,还有呢,羞辱她没有一个名誉的家庭,嗯?” “宗墀,你当年回来的时候,被你爸打的半张脸全是手指印,你几天水米不进,你折腾的人家女方几乎要报警,这样伤人伤己的,你要我怎么做,就那样眼睁睁看着你错下去,你的性情我知道,你缓过劲来你还是会回头,我只是想叫她比你更看清楚点、” “拿多少钱?她妈妈说沉甸甸地压了她五年,你告诉我,多少钱,你那么高高在上的大手一挥,压得她五年喘不过气!” 于微时不敢正视宗墀的眼睛。 岂料他忽地怒喝道:“说啊!”随即,宣泄般地再吞一口酒,不管不顾地朝他这对名誉且高贵的父母坦白,“对,我缓过劲来一定会回来找她。我三年前就找过她,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会不理我。我答应过她,去医院道歉是最后的杀手锏,她一定会懂,可是她没来。我整整等了她三天两夜,我现在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绝情了,因为都是我欠她的!没有那笔钱,她不会那样对我的,她不会,她一定会来!我问你们,为什么要这么侮辱人,你们欺负一个没爸的孩子有意思么,我有这样傲慢绝情的父母,怎么不是我的报应!你们那点破事,为什么要报到我的头上来。那个破家族,一大家子眼高于顶烂嘴舌,你为什么一心想着被他们接纳,你在中国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什么狗屁夫家、婆婆,我一想到当年你带着我去跪那个一辈子都没承认你的老太婆就一肚子气,对,我就是不愿意和你们待一块,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她更不是她妈妈,你恨错人了,真正该恨的在你身后,是宗径舟,他处理不好你们的婆媳关系,他冷处理了你的委屈又带你回了他们宗家。 话音落,于微时颤栗失控地给了宗墀一巴掌。 酗酒断碳太久的人,直接栽倒在沙发上。他笑着撑着身子坐起来,仰面朝亲妈,悉听尊便的样子。“我在她妈妈那里欠下的巴掌,你多打几下吧,这样我起码心里痛快点。” “宗墀,你如果一意孤行地认为我是因为她和你爸爸第一个老婆一样的职业而偏见甚至憎恶她,这样你心里能好过点,那就这样恨我吧。” “我不恨你们,懒得恨,恨的基础一定是爱,我没有这东西。” “宗墀!”边上的宗径舟呵斥了声。 沙发上的人并不买账,他给秘书打电话,知道她一定在外头,要她送他父母离开。一副多说无益的决绝。 黄秘书瑟瑟地进来,硬着头皮听从老板的话,不越级申诉的前提也一定是不越级谄媚。 宗径舟夫妇迫于宗墀的淫威,走到门口,里头继续吊儿郎当酗酒的人,想起什么朝他们交代,也像酒精支配的肺腑,“今天之前,我设想的一直是追回她,哪怕在她妈那里跪搓衣板我都认了,因为只是我一个人受过,我愿意,我愿意为她留在国内,在国内定居,结婚生子,有孩子跟她姓,如果她和婆婆合不来,那就一辈子不见也没所谓。我一直觉得我有这个资本和立场和她谈这个,只要她还爱我,她爱我,我愿意为她退让修改一切规则。可是我一想到她当年为我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她却不能告诉我,我什么心气都没了,就这样吧,她应该说那样的话,或许一开始她就是这么想的,等着我一点点爬到井口,快要够到她手了,最后一脚把我踹回头,她该这样的,而不是我今天从她那里回头,她还追出来,追出来叮嘱我,她怕我回来把你们掀得天翻地覆,是的,我确实这么想过,我一直是我不痛快别人也休想痛快的王八蛋,可是她当真劝住我了,因为跟失去她比起来,别的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就是把整个宗家扬了又能怎么样,你们加起来捆一块,也抵不上她一个。可是她一秒枪决了我,她说我姓宗,宗墀的宗,没有那光环,也就彻底失去她眼里的意义了。” * 这一夜宗墀喝得酩酊烂醉。 次日快到中午才醒了过来,他给秘书电话,要她帮忙叫客房清洁的时候,秘书告诉宗墀,有个物流箱一早就送到了,还没正式签收,香港那边的经纪提醒,需得宗先生亲自验收一下,以策万全。 房间清洁打扫完毕,宗墀一身洗漱过后居家模样出来,不说话倒是看不出什么二样,甚至断碳断得人更清瘦上镜脸了,他原本长得就不赖,齐代表手下几个妹子说他脸在江山在。但是卡颜的总舵主刚才电话里嗓子哑得很,黄秘书心想,他昨晚一个人战他父母两个,能不哑么。黄秘书平日见到的宗径舟向来谈笑风生、信手拈来的大佬风采,昨晚给亲儿子气得心脏病要犯了,妻子也朝他恨不得拳脚相加。黄秘书无端想到两个词,无人幸免又无人胜出。 宗墀坐在那,生人勿近的杀神脸,等着物流箱启封。他眼睑处有块伤,隔了一夜结了层薄薄的痂,宿醉难除,一口气喝了两瓶水。 知名不具 第54节 最终,那幅串月图从精心保固的押送里得见真容。 其实宗墀老早忘记具体是怎样的月亮,怎样的绿色,只记得她逛着逛着就吃惊起来,拽着他的胳膊赞不绝口,说怎么会有人能把颜色运用得这么精湛,最神来之笔的还是那抹月亮,画得好美,怎样的一只手,信手拈来的一笔,就把月亮画活了,点亮了。 工作人员给宗先生递验收的白手套,他起身踱步过来,却没有接,径直徒手去摸那抹亮月的时候,指间快挨到了,及时停住。 第50章 追溯期 加印集团信托旗下的性丑闻被鞭尸般地挂在热搜上十来个小时, 随着林教瑜落地上海的时候,总算平静了风波。 他来酒店找宗墀的时候,被秘书告知, 宗先生不在房间,出去了。 林教瑜问黄秘书,“会客还是和女朋友厮混?” 黄秘书和林教瑜私联过一回, 她发现他们这种公子哥也就嘴巴上坏点,动真格办事的时候, 他丁点不含糊, 上回黄秘书转告宗墀的话,林教瑜二话没说要她听信, 等打探到窦家准确情报, 也是第一时间给她发消息, 再无多余屁话。于是,这回黄秘书算是投桃报李, “都不是。” “那去哪了?” 黄秘书心想,你和我老板也算不上知交吧。什么都不知道, 光知道一起搬酒瓶了。“没交代。总之, 他说今天休假的。”黄秘书还在腹稿怎么不经意透露出宗径舟夫妇被宗墀骂得落荒而逃的事。 对面的林教瑜闻出点味了, “休假?工作狂休假,怎么, 被他头子那些老灯骚操作气阳痿了啊,休假!” 黄秘书狠狠阖眼, 权当没听见。才要转身回自己房间的, 林教瑜掏出手机给宗墀拨电话,说实在的,她这趟来s城瓜吃得饱饱的, 眼下她承认很庸俗,她也想知道宗墀去哪了。 结果,宗墀的私人手机和微信都没打通。林教瑜嘿一声,紧接着问黄秘书,“他是不是和女朋友吵架了?” 黄秘书恨不得双手抱拳,你总算问到点子上了,“……我、不清楚。” 林教瑜什么人,那么多打女朋友不是白谈的,“肯定是。这家伙就纯纯一梦男。我还不知道他,上学那会儿就梦得不轻,照这架势,他老婆将来退休去跳个广场舞,他也得跟着去监视着的。” “监视什么啊?”黄秘书不解。 “监视有没有老头过来搭讪或者跟他老婆蹦擦擦啊。” 黄秘书替贺医生一大哭。“这样的话,贺医生不如接受返聘吧。” 林教瑜眼瞅着见不到正主了,意兴阑珊,准备撤退,交代黄秘书,要宗墀回来,给他电话,他带朋友要和他喝一杯呢。 黄秘书终究应了那句,皇帝不急太监急,她终究颔首的空档,扮作不经意道:“慢走。我还得去宗太太和周太太下榻酒店那边帮着结算房费。” 至此,林教瑜才得知了宗家的舆情。 * 宗墀的电话没有关机,纯粹就是不想接,他除了秘书汇报的电话,一概不接。 但是,每来一通来电,他又捡起手机看一回。 看一回,失望一回。 林教瑜给他电话轰炸到第二十八通的时候,宗墀实在受不了了,接通就骂战起来,他骂林教瑜被狼撵到了就抓紧去打狂犬疫苗,别来我这犯病。 林教瑜数落他,你丫的怎么还在这,赖这了是吧。 最后问出宗墀下落,原来他在他父母原先住的那套别墅里。 林教瑜驱车赶到的时候,前花园东边的停车场上除了宗墀来这常用的一辆,还有一辆。他大概猜到是谁了。 林教瑜对宗墀父母这套别墅了如指掌,他轻车熟路地绕进了宗墀说的地盘,宗家这套别墅前后两进花园,带游泳池带中式庭院借景,一应设备都是紧着小主人的成长轨迹。宗墀现在所在的壁球室,也是当年他父母为了督促他生长期的运动达标而建的。 眼下,隔着灯火通明,玻璃幕墙里头能看到打球的人来回幻影,也听得到壁球撞击的霹雳乓啷。 下一秒,球击打到了人,陈向阳弯着腰,把一只壁球从下腹部扔开了,对面的宗墀重新用拍子再捡起另一只球继续发球,站在壁前的陈向阳连忙喊住他,“行了,还来,会出人命的。” 说话间,林教瑜推门进来,他赶上了个热闹。前阵子,宗墀把这位姓陈的捧得太高,以至于陈向阳当真认为自己是个什么狗屁新贵了,他俩沆瀣一气还是狼狈为奸,林教瑜都不稀罕看。但是眼下这样恨不得反目成仇,他不能错过。 哼,陈向阳想和宗墀这种狗脾气称兄道弟就错了主意。宗墀就是属狗的,他和他爹都分分钟翻脸的,他出生就这样,脾气与底气都是父母乃至家族惯出来的,这种人就是有个亲兄弟也没多少感情的,何况只是个给他办事的。林教瑜在边上烧烟看狗训人。 室内又响起层出不断地球击打声。陈向阳在一击击的球线弧度里险象逃生。 他最后冲宗墀喊道:“分手了。我已经把她打发掉了。” 宗墀一记反手斜线,球从陈向阳躲闪不及的头顶上擦过去,再回旋回来,击打的人重重地击打回头,他撩一把下巴出的汗,也不知道打了多久了,不知疲倦道:“分得好、” 球再旋回头,他这一回连球带拍的一起扔掉了,拍子擦着地板一路撕拉声,最后截停在陈向阳脚下,他捡拍子的时候听到宗墀在那头平静地出气,道:“我是替李小姐叫得好。反正你也不想娶人家,别耽误别人了,还有,陈向阳你连分手都在没你什么事是吧,出事拿女人顶缸是吧。哼,她叫你老好人还是轻了。等着我的律师找你谈吧。” 说罢,宗墀朝门口走,边上抽烟的林教瑜立马狗腿子地给少爷开门,陈向阳在后面跟着喊,“宗墀,天地良心,我说你新加坡一个中国一个是什么时候的老黄历了,李安妮那么背后嚼你是因为你给她眼色瞧了啊,可不怪我,你不信你去问你爹啊,我操,全程我都是帮着你的,你老头子想着称你心意,才有了这次的收购案,他知道你一定会自投罗网,谭政瑨那边正好是个绝顶好时机,我才在边上一直敲边鼓,梁家见面,我除了晚到了会儿,可是一路给你护法,梁老二去找东篱,我也是第一时间通知了你。我去,宗少爷,你找老婆,我们一个个跟着跑断腿,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周小姐这回,我还不是想着给你善后,那晚我不给你摁住,你能和你的心上人睡一头,我跟你姓!” “去你妈的!滚蛋吧!”宗墀头也不回地骂道。 林教瑜在边上乐子人的自觉,连忙安慰气得出门都快找不着北的人,“气大伤身啊。” 直到宗墀运动后冲凉回来,会客厅里,林教瑜摆弄着他带过来的吃食要宗墀别气了,坐下来吃点吧,“顺便说说,你这眼睛上是怎么弄的?又是一言不合要把人家金屋藏娇然后给人家拿手术刀划拉的?” 陈向阳是一心来赔罪的,自然不会轻易走。 宗墀一身单衣,往椅子上一瘫坐,对林教瑜的吃食没兴趣,对他的数落更不爷们要脸端着了,忽啦啦大厦全倾的破产宣言,“不是她,是她妈砸的。我这回想通了,反正她也不是那种想嫁人的人,她就好好当她的医生吧,只要她不嫁给别人,怎么着都行。就这样互不打扰,我认了,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的么。” 林教瑜切一块肉往嘴里送,嗐一声,“这是出什么事了啊,怎么又打回头了,丈母娘打你几下不是应该的么,你怎么还矫情上了。” 宗墀一副你懂个屁的神情,自顾自摆弄着手里的一只黑莓老古董手机。 陈向阳在边上尽管不知道他们宗家这次内情具体如何,但是他可以揣摩出点什么。宗径舟夫妇匆忙携着周家回新加坡,该是宗墀的手笔,且宗太太把她用了几十年的老人这次留下了,很明显是个示好的暗号。可是宗墀一向步步为营的性情,隔了一天一夜,天翻地覆的模样。他说脸上的伤是丈母娘打的,那必然是在丈母娘那里知道了点他不知道的,陈向阳约莫都猜到孩子上头去了,能这么打击到宗墀的,别是当年东篱为他没了个孩子? 敢这么想,不敢这么说。陈向阳努力示好的态度,便是立正挨打,试着宽慰道:“丈母娘还有牢骚对你骂都不算输啊,你要相信一句话,女人绝情起来没男人什么事。她们真正的绝情一定是无声无息的。” 最后一句话,无异于在宗墀伤口上撒盐。他想到那天她明面上约见他妈,而对他却一字诀打发。 三个大老爷们在厅里吃牛排,唐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看着小池边上一口没动,连忙问他为什么不吃,“你是铁打的啊,快点吧,先吃两口,我把手里的东西弄停当就给你煲汤。你妈说得没错,你就是头倔驴。” 唐姨这回没跟着于微时回新加坡,她一时也没去处,宗墀便把她领回这里了,索性这前后还有好多开荒修建的地方要人盯着,唐姨待着也算是个看门人。 林教瑜冲他们家老保姆说笑,“失恋跟守寡一样,总要伤心一阵子的。唐姨,你不懂男人。” 唐姨冲林教瑜呸,“你们才失恋才守寡。小池那是饿糊涂了,他吃两口东西,马上就还魂的。” 这话林教瑜信,陈向阳也信,同为男人,真正的分手是不会还要看着别人一举一动甚至不准别人嫁人的。 这天,林教瑜拽着宗墀说要去见个人,是先前的那个窦雨侬,先前通电话的时候就提过的,教瑜回头,他们攒个局,算是不打不相识。 林教瑜要宗墀别耷拉着一张脸了,“说吧,到底出啥事了?你在我面前,没必要端着了。” “当年分手,你记得她把你的联系方式也删了的。” “嗯?” “是我妈,给了她一笔钱,要她别再搭理我了。” “我去。我说为什么把我删了的。原来是钞能力啊。” “这是重点吗?”宗墀忽地暴躁起来。 林教瑜连忙安慰,行行行,你继续说。 “说个屁啊,我说哪了,都忘了。” “你说你妈恶婆婆棒打鸳鸯!” “行了,你少招我两口气吧。” 林教瑜难得看宗墀这样没出息的样子,这可比当年分手那会儿更暴击了点,“你气她当真拿了钱?” 宗墀站起来就要走,林教瑜连忙摁住他,嬉皮笑脸稍作安慰,“行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气她也许收钱的那一刻已经真正死心了,是不是?” 宗墀沉默了会儿,没有就此默认,也没有正面反驳。而是一杯接一杯的水喝着,他已经喝不动酒了,沉醉难醒,坐在二层瞰台上,俯瞰着一楼的形形色色,红男绿女。看每一个都是那个人,又每一个都不是那个人。良久,他才寂寥道:“所以她才没有赴约。所以我这回回来找她,她才始终淡淡的,她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好像已经清醒到不在乎我为她做什么努力改变,教瑜,她说从来没想过和我结婚。我不怪她,只是难过,难过我那天要是贸然跟她开了口,她得吓成什么样,我又得狼狈成什么样。她不会信我有什么未婚妻,但是我妈一出现,从我妈口里提到我有结婚对象,我知道,她所有的骄傲一下子全垮了,她除了和我妈这样说,还能说什么。” 林教瑜爱莫能助,别说宗墀这个梦男一心想的是结婚,他这个没想过结婚的,也是找哪个女朋友他那个妈都不满意呢。这是个比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更难解的谜题,为什么天底下的婆媳都不对付。 说话间,窦雨侬到了。这位更是有发言权,窦母人送外号窦太后。林教瑜给宗墀居中介绍,窦雨侬因为冯千绪那个舆情风波,歪打正着搭上了宗墀这条线。宗少爷托教瑜从中斡旋时的说辞是冯小姐是宗墀女友闺中好友,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女友说什么一定要替好友出头,把这个舆情澄清一下。四人聚会的照片也不准污名化。教瑜递话,宗墀那个女友是十三四岁起就一路过来的,虽说没结婚,靠,他可比十个老婆都宝贝,你无论如何都得给卖他这个面子一回,叫你那个妈别折腾了。彼时,窦母十分不满冯千绪,冯千绪也因为一些私利敲诈窦雨侬,才引得窦母操控舆论预先搞臭冯的名声,来降低她言论的公正性。 最后,双方投鼠忌器。窦家怕冯千绪真抖落开什么;冯千绪顾忌着邹衍的学术和名声。半路又杀出个老婆奴的宗少爷,窦家碍于宗家的颜面,只得不了了之。 这一回,林教瑜回来,窦雨侬说什么也得来拜拜宗家的码头。 宗墀一心不能再喝了,结果架不住左右夹击。最后一场酒局,又是喝得七荤八素。 喝醉的宗某人,拿着林教瑜的手机想打电话给谁,死活解不了锁,拼命地输自己的密码,愣是把好友的手机系统给干锁上了。 林教瑜直接拿宗墀的手机想给那头打的,结果这个该死的宗少爷,今天带了个老古董手机,一个号码没存,他要宗墀报号码,喝醉的人在那无意识的重复,“你为什么不说,你都不爱我了,还在乎我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干什么!” 林教瑜要他别叨叨了,“电话,阿篱的电话。” “谁?”被灌醉的人大着舌头。 “你老婆。” 沙发上的人愣了下,红着一双眼,木木地,像是找对密码开机一般地卡顿着,随即,报出了一串数字,林教瑜有点半信半疑,毕竟少爷这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狗性子,好记忆的事都是花钱请人做的,他的存在必要性是解决那些好记性好能力的人解决不了的事。他能在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把阿篱的新号码就背上了,别是梦男天天躲被窝里偷偷提前背的吧。毕竟,这家伙当年为了追阿篱,生怕人家瞧不上他,刻苦钻研了一年呢。 电话笃笃两声,当真接通了。 林教瑜喂着,确认对方是不是。“是阿篱吗?” 那头很标志性的言简意赅,“什么事?” 林教瑜笑了声,告诉她,“宗墀喝醉了,死活要跟你说话呢。”说着,把电话递到絮叨一晚上的人耳边,林教瑜踢他出声,说啊,把你那些怨夫的话都说出来啊,结果醉成泥的人跟个机器一样,词穷且缺纸了,朝外吐不出来了,林教瑜气得直按太阳穴,才要把手机拿回头,沙发上人像是感应到谁要走一样,一把夺回手机,“阿篱,你是不是早就过追溯期了,是不是,你已经不在乎我为你做什么了,即便替你出气还是骂回去,你都不在乎了,因为早已过了你的追溯期,是不是?可是我能怎么办,我那时候连护照都被扣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给我电话给我邮件给我身边的随便谁一个消息,我知道了,一定会回来,起码就不会过你的追溯期,不会!” 宗墀一通宣泄,最后想撑着站起来的,手一滑,手机掉到地毯上,林教瑜给捡起来的时候,通话被迫中断了。 贺东篱再打过来的时候,宗墀已经醉到不省人事了。林教瑜问她,有空过来一趟吗。 贺东篱如实陈述,“对不起,我在值班,不能离开。” 林教瑜有时觉得这女人是真心狠啊,不怪于微时会那么癫得舍不得自己的儿子。确实,宗墀这辈子的苦头全在她这儿了。“阿篱,你俩我一向骂宗墀的,你是知道的。这一回你别怪我帮我兄弟说话,就是他妈给你钱又怎么样,你知道宗墀的个性的,他为了你连你妈都顶撞了,难道还会怕他亲妈不成。这通火,是纸包不住的,你怕他和家里冲突,他还是冲突了,他昨晚恨不得把他爹妈都怼翻了,你要知道他不单单为了你,他如果不看重你,不会这么不管不顾的。你是他的利益,你怕什么呢,我这么说你又要吃心了,可是你应该明白,这世上唯有利益二字不会散。天底下婆媳斗的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关键时候他都不能给你撑腰了,你还要他干嘛,图他什么!” “可是现在呢,他拼着不孝的骂名,最后什么都没得到啊,甚至在你妈那里也是一点好处没落着。真正的里外不是人。你跟他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学学他的土匪气的啊,谁在他头上拉粑粑,他一定抓下来塞对方嘴里去,没有抱在手里闻的道理。天底下只剩下一个人痛快了,那必须是他宗墀!” 贺东篱听着林教瑜在那头嗡嗡地说着,背景音很宽阔,飘荡着的降调曲是那句经典的: 我怕时间太慢……恨不得一夜白头…… 林教瑜最终忽地挂了电话。 贺东篱来不及思索,病房那边有病人呼叫,她起身就去了。其实今天本不是她的病房班,是同事想跟女友过圣诞,昨天请东篱帮他轮一个的,作为回报,他帮东篱值冬至这天的。 东篱一开始还玩笑,冬至这天我并不需要啊。 几十秒后,她还是应下了。同事担心她不是特别想换的,说可以补顿电影和奶茶给她。 东篱莞尔,算了,没有特别想看的,但是,朋友有个应酬,原本没时间的,这下可以去了。 林教瑜来电半个小时前,陈向阳给她也打了通电话,询问东篱冬至这天会有空过来参加公司的乔迁宴么。 贺东篱不答。 知名不具 第55节 结果陈向阳径直抱歉了,他说因为一些误会,有必要澄清一下,宗墀确实没有未婚妻,陈向阳的一些戏言不过是酒后关上门来的话,没想到造成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他已经和前女友交涉清楚了。 贺东篱听到一个尖锐的前字,心想陈某人你真是无利不起早啊。他能这通电话打到她这来,大概率是在宗墀那已经过了一遍堂了。且她笃定他在宗墀那没落着好,才无计可施地想来怀柔政策她。 贺东篱其实很想骂人的,你分你的手,别赖在我们头上。立时就不想去了,直言说,没空要上班。 一个晚上,贺东篱几乎在值班室床上一秒都没阖上眼,她想着宗墀电话里那通幽怨的话,想着林教瑜说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 次日,贺东篱转门诊班,又是一天高密度。 她好不容易挨到下班,放空神游般地走到便利店,邹衍和他的同事在买咖啡。 他隔着老远就给她招手,要她过来,然后拉着她到角落,神神秘秘的。 贺东篱心情不好,拿他开涮,“干嘛,跟我借钱啊,要多少,我最近手头宽裕得很。” 邹衍笑得眼尾纹都出来了,“多宽裕啊,把少爷送的珠光宝石都偷偷拿去倒卖了啊。” “是,他确实送我不少东西。这怎么不是一个生财之道呢。” “少贫嘴。跟你说正事。”邹衍把他的微信聊天记录给贺东篱看了,后者不解,没看具体对话内容前,她额外发现邹衍把冯千绪备注的不是她小名,而是“别惹”。 她才要抬头问邹医生,别惹为什么还说这么多,你上厕所的时间光摸鱼了吧。邹衍烦躁的眉眼,“看正文!” 对话始末大概是,冯千绪给邹衍吐槽了她的露水男友窦雨侬,骂他杀千刀的,当初她和邹衍的绯闻就是窦家为了败坏她名声放出来的,因为冯千绪手里有他在国外轰趴乱玩且碰那些玩意的证据,冯千绪原本想分手前捞他一笔资源的,被窦母知道了,才有了后头的乱仗。 总之最后不了了之不要紧,但是昨晚窦千刀杀回来了,且他这个浪荡子喝酒聚会最后还伙同好友下榻他们窦家的酒店。 冯千绪说这个烂人,她会永远盯着他。但是一看那个新闻的具体照片,其中好像还有那个宗墀。 立马跟邹衍蛐蛐了,说一丘之貉,什么玩意,要你的贺医生离这些公子哥远一点吧。都不是什么好人。 贺东篱粗略看完,一时沉默。他昨晚就是这样的场合喝醉的。。。 邹衍收回自己的手机,他觉得这不算抹黑或者报复宗少爷,是善意的提醒,“总之,亲君子远小人是好事。” 贺东篱虽然生气,但面上不显。她想起那晚在他酒店房里,他提到窦雨侬时很隐晦的隐瞒,其实她猜到了,他就是怕她生气才避而不谈的。但是她不知道怎么的,禁不住地挽尊起来,又觉得不算,是排除声明,替宗墀,“他不会的。他爷爷当年创立信托遗产就是约束他们七八个孙子辈这个的,每年分红的数目对我们来说是天文数字,他一旦违反约束禁令,这笔遗产就彻底充公了,他们家那七八个孙子各个打破头,恨不得把别人掀翻掉独占呢,没人敢犯这个的。” 贺东篱滔滔不绝讲完,才发现邹衍用一种很烦你们有钱人的套路的表情、很不爽地瞥着她。“哦,算我多嘴了。” “没有。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的意思是,他不敢。” “你这个不敢的禁令味好足。” 贺东篱这晚提着一袋子红豆面包回住处,看到熟悉的车子停在门口,她先是顿了下,然后看到黄秘书从车里下来,等候多时的样子。 黄秘书看着贺东篱归家,也冲贺小姐交代,宗先生有东西交给你。 直到她们一起进了屋里,贺东篱看着黄秘书带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把一幅油画模样的东西从保固层里提携了上来,端举在她面前。 贺东篱面上的神色从烦躁陡转成了惊讶,最后成为一声无声的叹息。 这幅画,她当年……因为它,他俩神经病地大半夜跨越两座城,去追月去了。 这个画家的作品,贺东篱记得老早被归为限制出境的名单里了。年初看过相关新闻,这幅画在香港拍出八位数,不算天价,但这幅画的体量和名气都不算靠前,春拍上已经是很惊蛰的一下了。 贺东篱怎么也没想到背后的新藏家是宗墀。 黄秘书替贺小姐小心翼翼放置在墙角一处,说她还得回去准备明日飞新加坡的行李,就不打扰贺小姐了。 贺东篱听他秘书这般道,就知道大概率他又飞行在即了,她没想收这幅画,但也不想这么晚为难打工人,便沉默着算是送行黄秘书。 直到黄秘书委婉朝她说再见的时候,贺东篱问了一句,“他赶在回新加坡前要你送过来的?” 黄秘书一愣,她觉得贺小姐这样口是心非的样子实在让她想到了她的女友。才要摇头的,对面再一次耿直发作起来,“那就回去帮我跟他带句话,太贵了,我不要,放在这里,我担心贼惦记,被偷了画就算了,害我别的财产损失,才叫冤!就这么……” 贺东篱的就这么原话带给他吧,他人不过来就差人有空原封不动拿回去吧,她是要这么说的,黄秘书莞尔朝她,打断了她的发作,“他病了。” 不是老板,不是宗先生,是一个暧昧的留白的他。 黄秘书眼看着有人一下子就停住了,怔在那里,心软的神,漂亮沉静到黄秘书很客观地被震撼到了。“是连续两晚酗酒,被宗太太打了一耳光,又没吃东西,被他的狐朋狗友林先生带去霍霍倒下了。” 黄秘书说完这些,就颔首自顾自离开了。 贺东篱愣在那里,许久没动弹,更没管那幅昂贵到她下辈子工资攒起来也买不起的画,她回来之前还跟邹衍戏谑,把他送的东西拿去倒卖是个生财之道…… 他秘书说他病倒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么多年,他明明壮得跟头牛似的…… 贺东篱在跟他妈妈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这一回就这样吧,他来不来都不再改了。 她也不会管他病成什么样,你既然有那个闲心和不着调的人去喝酒,喝死也是活该! 反正这一回你横着死竖着死,都怪不到我头上了。 他被他妈打了一耳光,想也知道他能说出多大逆不道的话才招得如此的下场。即便这样,贺东篱依旧狠着心骂道,你没有一巴掌是白挨的。。。 更不要人不来、搞这些花招来,谁稀罕! 贺东篱气得大半夜睡不着,想把那幅画劈掉,于是赤着脚走过去,蹲在画前,像似凝视一个前世今生的仇人,要把他看破看烂,最后心烦地想把画掉过头去。 手一搬拨,发现画后面别着一封信。 信展开,抬头是他当年特意给她取的英文名。 cici: 展信佳, 今年春上,我在林教瑜表姐婚礼上结识了个拍卖经纪,他习惯性地想发展我这个客户,根本不知道我是个土匪,从来不爱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但是我在他群发的拍卖手册上偶然发现了这幅画,第一时间联络了他,希望可以拍下来。 我原计划是想着今年冬天赶在你生日前来见你一面,送给你,充作你三十岁的生日礼物也好,当年你以我名义追投陈向阳这些年滋生的利润报酬也罢。总归,以夏天的月亮给冬天的你庆生,希望你这个冬天少一点寒冷。 但是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候,我改主意了,贺东篱,如果已过追溯期且我难赎回那笔钱的话,能不能请跟我做一笔交易,拿你手里那笔不要的钱买下这幅画:不够我可以允许你分期付款,富余我会以你的名义捐给你们医院充作横向课题经费。 盼复! 落款有一笔划痕,蓝墨水划掉了他那些年习惯性礼物贺卡落款的,知名不具。 改成了他永远摘不掉的光环, 宗墀. 第51章 回信 是日冬至, 喻晓寒一早就给贺东篱发消息,说晚上会给她捎点菜过去。 贺东篱躺在床上给妈妈去了通电话,告诉那头, 她今天和同事换班了。 喻晓寒便也跟西西直言,晚上徐茂森要在家里宴客,西西愿意的话就回来吃饭, 不愿意的话她给她单独送过去。贺东篱不想妈妈每次为了她都这么小心翼翼,这一回没有含糊, 坦言她会过去给她送冬酿酒, 但晚饭就不吃了。 喻晓寒听出点意味,由她决策。终究没忍住地问了句, “那个祖宗走了?” 贺东篱被哪壶不开提哪壶, 想着昨晚他秘书说收拾飞新加坡的行李, 想着今天日子的特殊,想着他昨晚信的落款, 他回去祭祖或者家宴也是应该的。 听西西一时沉默,喻晓寒于心不忍, 可是该挑破的还是要挑破, “他说得出分家过, 说得出写进婚前协议里,就证明他是深思熟虑过的。西西, 我原本一时上火也是这么想的。总之,不能让他那个傲慢的妈称心如意, 说句不好听的, 过不下去离了有什么大不了,他们大户人家都不把婚姻当回事了,我们小老百姓还穷要什么脸。可是你死活要出去追他拦他一下, 我又清醒了,嗯呐,争得头破血流的有什么用偿。找一个人过日子,难不成纯为了赌气去的,当真这样了,赌完了该怎么办。所以说啊,怪你爸爸给你取得这名字取错了,太稳当太定当,你这样的性子就是会吃亏,好不容易找到个能替你说替你喊的,又强过了头。能怎么说,都是命!” 喻晓寒那头撂了电话,贺东篱不作声地爬起来。那封信展在书桌上,画还在墙角,与那盆十八学士相伴。 她终究走过去,把串月图移到了高处,摆在了桌案角落,用防尘布细心隔绝着光与尘。 蒋星原大概昨晚熬夜写稿子了,一大早在微信上冲东篱咋呼,她的技术稿写完了,接下来就只剩采访稿了。贺东篱顺势问她今天有没有空,她正好休假。 蒋星原稀奇地打过来一串问号,今天为什么会休假啊? 贺东篱比她更稀奇,为什么不能休啊? 蒋星原看到加印集团的舆论新闻了,反问东篱,休假陪宗少爷平复股价动荡的肉疼啊。 贺东篱很想说,那是她爱莫能助的事,但是她可以保证,那些对他来说都是小场面,包括他所谓的病了。真正的病倒,是写不出那一手龙飞凤舞的字的。 铿锵的字没倒,嘴巴倒是先倒了。贺东篱闹不懂,也不想懂,她只劝自己不要想了,一心只想转移注意力,连轴转的人忽地停下来,很不适应,贺东篱想约好友出来去吃火锅的。蒋星原哎呀着,今天不行啊,她答应她那个死老爹回乡下去吃席的,顺带着,她也想趁着冬至去给她妈妈烧点纸。 贺东篱连忙点头,要好友忙自己的去吧,“帮我也带点钱给蒋妈。” 蒋星原嗯一声,她没听出东篱今天是落单的口吻,只说等她回来请他们吃饭,“我已经提前想好采访稿关于新掌门人私人问题的一题了。” 贺东篱情绪低迷,没跟上星原的脑回路。 挂了电话,星原微信上发过来:宗先生如何平衡家庭、婚姻与事业的三足鼎立呢? 贺东篱并不想打击好友,这一题毫无疑问一定会被毙掉。 * 唯一的约会人员也跳单了。贺东篱没辙之下,只得做起卫生来。 喻晓寒经常过来帮她收拾,犄角旮旯连个多余的灰都不给她发挥。贺东篱连带着上楼的楼梯都擦了遍,再回到卫生间洗漱的时候,看到电动牙刷头边上一支男士剃须刀,才恍然大悟,妈妈该是就是看到这个,才明白宗墀留宿了。 他从来不用电动剃须刀,手持式的更是换得特别勤。有次回来休假,一连三天,换了三个刀头,喻晓寒都稀奇了,问他,你这胡子是钢丝啊,用得着一天一换。某人不以为意,他一直的用户概念就是一次性的,刮一回就扔了,再刮刀头就不得劲了。他为了要喻晓寒信服,还要演示给她看。 喻晓寒不听他念经,总归相信了,强头他哪里都是个强头。 * 做完一圈家务,扫地机器人也吸尘一圈回了机仓,贺东篱重新捡起手机,除了工作群的一些消息,再没其他。 她换装完毕,冲了杯清咖,一手持杯,一手把置顶的那位撤了下来。 赶在去查房前,她心烦到了极点,突然发现她住院总那阵子成天捏着个只能通话的老爷机挺好的。科技时代人为什么会越过越不开心的根本在于,媒介太多,多到爬到每个人的七情六欲里去。 贺东篱想起了陪蒋星原去买中古沙发,老板娘送的那只黑莓手机。 就这么下意识地去找,然而,厨房边的吧台抽屉里全翻了个遍,却没找着。 她有在住处放现金的习惯,现金都没有少,不至于一只压根不值钱的老古董手机会被贼惦记上。 偷盗者,呼之欲出。 这天,贺东篱回了医院按部就班地查完房。 赵真珍喊住了她,春上有个老年医学学会的烧伤与创复的学术参会,她推荐了东篱,主办是他们母校,主编又是东篱的恩师。贺东篱在参会名单上看到了谭师兄。 这一回,她主动问主任了,谭师兄那次飞刀,不是凑巧点到谭师兄的,是不是? 赵真珍其实荒唐地怀疑过谭政瑨与东篱的关系,然而这几年来,谭政瑨一次没来看过她。直到东篱答应去梁家的相亲会,她才真的相信了谭政瑨的话,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师徒相处这几年了,赵真珍同东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多生怕你当年心思重重是为了一个有妇之夫呢。” 东篱笑了笑,“老师,不会的。” “那就好。” “老师,谭师兄和您怎么说的?” 知名不具 第56节 “只说认识你,希望能多关照她一些。” 贺东篱郑重地谢过主任的邀请函,默默出了办公室,早上门诊、探病的高峰期,她甚至没有搭电梯,就这么一个人连续徒步下了好几层楼梯。 走出白色大楼,外面霍然橙红的太阳,她仰面朝东方,清冷与暖洋同时具象。 那轮盛夏的明月挥之不去。可是她始终难过,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同频一次。为什么他当初回来的时候,她有抛不下的病人与操守;为什么他这一回明明可以轻易折返,又不再露面了,就连电话里她也不能清醒地朝他说一句你喝醉了;为什么要画比人重要;为什么要写什么盼复,我该怎么回复,复到哪里去。 为什么要在我身边安插这么多人,为什么要托人关照我,为什么明明都等不到我了,还要这么不死心地频频回头! 为什么要不声不响拿走我的手机,偷盗别人的尊严与心事,使你的虚荣心得到莫大的满足对不对! * 贺东篱在医院门诊大楼前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报的地址是妈妈那里。 到了别墅,她什么话没有,不积极谈天,更不会帮忙干活。仿佛熬到这一刻,她才彻底累了,是知道疲倦且机械意识地想休息补给的那种累。 她在这里有自己的房间的,一年到头睡不到三晚而已。爬到床上,蒙头盖被的这一觉,漫长充沛得抵得过她记事起所有的认知岁月。再醒来的时候,徐家已经准备着宴客了,楼下喧喧嚷嚷的谈笑声。 贺东篱爬起来洗漱的时候,惊动了陆阿姨,她过来张罗西西,说正好洗手准备吃饭了。 贺东篱摇头,才要说她就不吃了,牙刷扎进漱口杯里搅动的时候,许久不见的一位冒出来,与她打招呼,“当医生是真辛苦啊,一觉睡到天黑。” 徐西琳。她这两年在国外进修,赶在圣诞前,冷不丁地与男友回来了。 贺东篱少许意外,然而对方这么问候,她只得顺应道是。 徐西琳男友是法国人,聊天中,对方问女友,她就是你父亲另外一个女儿? 徐西琳朝男友嗔笑道,小声点,她法语很好,听得懂。毕竟人家并不承认自己是我父亲的孩子。 贺东篱洗完脸,把毛巾交给陆阿姨,捡起外套朝外走,想起什么,朝那位法国佬招呼,确实,我不是她父亲的孩子,但是很抱歉,徐家永远有我一席之地,前提是我母亲不离开他们父亲的话。真是好糟糕复杂的关系。 徐西琳一时脸有点挂相,她见贺东篱要走的样子,好像一时并没得到满足,喊住她,“喂,夹枪带棒朝谁呢,他闹不明白情况,我给他解释清楚啊,他认为你是徐家的继女,你是吗?” “我当然不是。我妈没能和你爸结婚,拜你们所赐。我怎么能是正式的继女呢,你说是不是!” “贺东篱,你这一睡醒就突突地朝谁呢,好久不见,来跟你打个招呼,倒是打出祸来了。还是说,你仗着谁的气焰,谁的谱,在这显摆拿乔呢!” 贺东篱套上外套,长发就这么散在腰间,一时回头看徐西琳,她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心直口快,藏不住一点心思,比她那个哥简单多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贺东篱还是那句话,当年如果宗墀不姓宗,徐家这两位也不会那么识相,如今依旧是,他甚至连个影子都没露呢,已经让这两位坐不住了,一个两个的,都跑过来,示好又不像、嘴巴坏也坏不彻底了。 贺东篱就那么站在那,什么都没说,冷淡地笑了笑。 笑到徐西琳恨死了,一心觉着她在显摆,就是显摆,她只想恶狠狠地嘲笑她,当年和宗墀闹成那样,你居然还会和他复合。然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她知道,一旦这个复合落地了,整个徐家的风向就要彻底变了。 徐西琳没有办法不恨贺东篱。她不忿之下,径直出口,“你笑什么啊,你在得意什么啊,贺东篱,到底谁在说你是个好人啊!”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个好人啊。”贺东篱赶在徐西泽过来要拉走妹妹前,两步走到徐西琳眼前,她问了个这么多年她都没揭开的问题,“当年你们兄妹俩为难我的事,是你捅到宗墀耳里去的,是不是?是你说我为了报复你才去引宗墀留下来的,是不是?” “我今天就告诉你们兄妹俩,有没有那天的事,我都会去叫宗墀留下来。对,我就是个会勾引男人的女人,所以说,叫你男朋友离我远一点。还有一件事,我一点不后悔,那就是当年没有称你们心意哭闹叫我妈离开徐叔,不然怎么有今天我们这样还能拌嘴呢,多好,一大家子。毕竟,这里永远有我的房间。” 徐西琳气得面无血色,而边上的徐西泽落后一步站在贺东篱脑后,她一回头,几乎撞进了他怀里,他下意识扶了下,贺东篱拿手的包拨开了他。 楼上这点插曲,楼下全不知情。贺东篱下楼来,也不想叫妈妈知道,她平心静气朝徐茂森的客人一一颔首照面,随即道医院有事,她就不能作陪了,希望大家有个愉快的晚上,冬至快乐。 陆阿姨飞快地在晓寒耳边说了句什么,喻晓寒追到门口才要喊她的,贺东篱全不介怀,反过来朝妈妈郑重道:“妈,我当年确实不是因为他们才去找宗墀的,我就是单纯地想去跟他告别的,他留下来我没想到。但是这事害你被宗墀傲慢地骂了通,我心里一直很不舒服,可是,我实话告诉你,当年你没有为我真正出头,我确实难过了阵,但我也是那时开窍的,我知道你多少还是依恋那个男人的,这没什么不对,起码这些年他确实待你不错,对我也算是爱屋及乌,这已经很够了。所以,妈,我能不能求你,当年那事就当彼此都有难处,扯平了,好不好。今天我很舒坦,原来骂人这么爽,难怪宗墀动不动发癫。原来当年过不去的山,其实回头看,一粒石头子都算不上。” 喻晓寒一下子红了眼,可是贺东篱却是朝妈妈笑的,笑着跟妈妈借车钥匙。这几年喻晓寒要给女儿买车,几番都被西西拒绝了,也正是这个契机,贺东篱才告诉喻晓寒,她手里其实有笔钱,她远比妈妈富余,要她不必担心她。 今晚,她张口要车钥匙。喻晓寒问她去哪,问出口又觉得多余,几近算是默许了。可是贺东篱却摇头道:“他现在应该不在国内了。” “可是,”西西又紧接着道,“妈,你知道我的,这样的场合,没有他,我是不可能待得住的。” 喻晓寒把车钥匙交给了西西,叮嘱她,小心开车。 * 从别墅楼里出来,贺东篱驱车,一路由南向北,整整跨越了一个城区。 最后车子又停在了某个别墅楼外,只是这里更显赫了点,四遭寂静,前后花园簇拥,说是别墅区,更像一个小庄园。 这里她没来过,她和他正式有交集,一直是他父母在郊区的那栋别墅得多。因为那里雇人养着伯恩山。 他当初写这个地址给她,她赶来的时候,前□□院的门都闭锁了。门卫岗告诉她,宗先生回来过,然而上午已经走了。 她知道,那束带着晨露的紫玫瑰就是从这里的花园里剪下的,上学那会儿,她批评过他,不许学鲁迅,他为了证明他们家前后花园确实都是紫玫瑰,特地拍了照片给她看,用那只黑莓手机。 贺东篱倚在车边,看了这栋杳无人烟的别墅楼许久,久到她整个身子都吹得麻木,就在她转身意要回车里去的时候,忽地一辆车子驶过,最后停在前花园的电动门前。 贺东篱坐进车里,她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楼外起了灯火,有了人的踪迹……那头也在这梧桐夹道上看着这唯一的访客。 车里的人下来,朝她这边走了过来,礼貌地敲她的车窗,待到窗户降下来的时候,唐姨很周到地称呼她,“贺小姐,原来是你。” 贺东篱才要拨转车子掉头回去时,唐姨一把抓住她的手,好像只有这个法子才能叫车里的人听她说两句,且是无比真心的,“小池今天在酒店那里打点滴,他以为你在上班,才跟我说,无论如何,下班后要去找你问清楚的,是死是活给他个回信。刚才接到个电话还是文件什么的,一下子弹起来了,针头直接拔了,他犟得几乎三天没吃什么东西,为了去找你,这才勉强喝了碗汤。” 贺东篱听着,心像烫软的蜡烛,上头附着的全是挥化且斑驳的垂泪。“他秘书说启程回新加坡的……” 唐姨连忙解释,“是黄秘书替小池去参加高管年终会,小池没去,他烧得不轻,就算他好好的,他也不会去的,他爸爸更不会肯他去,他现在这个臭脾气,他爸爸还怕他把他们宗家那七窝八代的都闹得不分明呢。” 贺东篱压根来不及再说什么,唐姨死活拽着她的手,冲门口车里的司机喊着,喊着把她的手机拿过来。尽管贺东篱央求着,“阿姨,您让我走吧,我的意思是我去找他……” 唐姨不信的样子,“你别忙,我打电话给小池呢,啊。” 就这么荒唐且唐突地,他们宗家的人多少沾点打家劫舍的基因,保姆阿姨张罗着司机大叔,一窝蜂地都凑到贺东篱车前来。 她坐在车里,听到保姆阿姨无比洪亮的声音朝那头汇报着什么,最后,阿姨把手机拿到贺东篱耳边,催促着她和小池说话。 贺东篱就这么被架着赶着般地,朝那头应了声,“嗯。” 宗墀那头正好有熟悉的病床呼叫的声音,他急冲冲地问她,“你今天不是上班的么?” “临时调班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我傻傻等了一天。” “我以为你、回新加坡了。” “你以为我不回来了,是不是?” “……” “贺东篱,10月17号到底什么日子?” “……” “那天很难过,难过到你原则都不要了,是不是?” “……” “你不是跟我说,你最讨厌抽烟的么,你不是恨你爸爸为什么抽烟的么,那又为什么做你最讨厌的事!你的原则呢?” “……” “贺东篱,我要你告诉我。” “宗墀,你的信写得老套不说,回信的地址也没有。” “没有地址你为什么会在那里?西西,你为什么要抽烟啊?”他的声音听起来是病恙的,隔着电流也能感受到他的高烧,烧得嗓子哑哑的,难吞吐的,甚至是颤巍的。 “……” 她始终不答,于是宗墀那头响起一阵脚步声,匆匆却镇静,“在我找到你之前,你最好想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第52章 它熔了也是真金。 挂了宗墀的电话, 贺东篱将手机还给保姆阿姨。对方自称姓唐,小池一直喊她唐姨。 “我跟着他爸妈去新加坡的时候还不知道你,但是贺小姐, 我们都晓得你的。小池有个一中的校友册,他搬回新加坡住的这几年,什么行李都没带, 唯有这本校友册。有次他爸爸翻开,有张演奏团彩排的合照, 除去你们两个, 其他人的脸都涂掉了。一南一北,你们两个, 离得远远的, 只剩你跟他。他爸爸说, 这谁看了不喊一声快跑!” 唐姨生怕贺东篱真跑了似的,给她开了车门, 请她下来,说外面冷, 到里面等小池吧。 贺东篱问了一句, “他自己开的车子吗?” “谁能拦得住他, ”唐姨愁容满面地点头,想到什么, 又宽慰贺小姐,“你放心, 就是这两天酒喝多了又吃没跟上, 他一个大男人还扛不住嘛,真是的,我骂他的, 你自己都不当惜自己,哪个跟了你也是没长眼睛。贺小姐,你不要同他愁,他这么多年,哪桩事情他爹妈都犟不过他的,上学生意,你别看宗先生处处打打杀杀的性子,实际上,家里他是又怕老婆又怕儿子,而小池妈妈,嗐,她也有她的苦,当然也有她的不是。可是,她这回还是叫我留下来了,说让我再替你们干几年,由着你们日子过定当了再退休也不迟。” 电动门霍然展开,贺东篱走进了这栋别墅的南花园,待到里头徐徐角落上都点起了灯,她才看清花园里有被打扫尘除的痕迹,更有修剪松土的工程。那一处曾经剪下花枝的紫玫瑰,现在还不在花期。 但是唐姨说,小池老早着手叫人翻修这里了,“他下定决心要做的事,用他爸爸的话,非死不还。” 贺东篱即刻牵动了身子,她从唐姨手里要回她的车钥匙,口里随宗墀的口吻喊对方,“唐姨,我还是去找他吧,他从医院开过来,太远了。” 唐姨生怕再出纰漏,岂料贺小姐笑了笑,“放心,我跑不掉的。这么多年,他都看过来了。” * 贺东篱出发前,给宗墀又打了通电话,他没有拒绝,更没有叮嘱她小心开车的话,而是事后诸葛地吓唬她,“那条梧桐道,半年不停一个人,你站在那里,就不怕有人把你拖草丛里去么?” “你家门前的监控应该正常使用了,我想凶手没那么傻。” “是,你提醒我了,我回去会看监控,看有人在我家门前傻站了多久。” 他们约好在中途的一个超级市场停车场碰面,这种ab相向的追击路程,让贺东篱想起小时候做的应用题。终究,她的总路程低于对方,且没有题中的相遇,出题者太理想化,现实里马路不为他们单开。 必然是一个人提前到,提前等。他比她想象中等的还要久,越位去找她,怕再与她失之交臂,唯有信守承诺,在原地等。 等人的意义,如若她不出现,一切将变成一种代价乃至苦果。 可是贺东篱难澄清,被等的那一个,她终究晚了一步,仅仅一步,她把自己掉入一个无限假设的空想里,如果她那天早一步,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车子爬上顶楼的停车场,她老远就看见一辆车子跳着双闪灯,就那么斜插在两个停车位上。 宗墀看到喻女士这辆熟悉又而陈旧了些的锐志,将自己的车子停正,从车里下来,走到贺东篱车窗边,什么都没说,示意她下来,他帮她停车。 直到两辆车紧挨着停好了,宗墀再次下车,拿下了她的包和车钥匙。 他走回贺东篱跟前,依旧无话,伸手来拉住她手腕,握住的那一刻,贺东篱才感知到了他的热,是烧还没退。 贺东篱顿了下,他即便这样,也把她牵动了好几步,直到意识到她有话要说的样子,宗墀才回头,“下去再说,这里太冷。” “车子不开了么?”她问他。 “不开了,我要去买东西。”他稀松平常地说着。 贺东篱诚然的自觉,他要买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反制动了下他,“没必要两辆车都停这,我来开、” 她话没说完,宗墀问她,“你的答案呢?” “……” “给我解释的完美答案,阿篱。” 贺东篱漠然着,她一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知名不具 第57节 可是宗墀似乎根本不想轻易揭过去,他站在路灯下,光把他的脸庞阴阳割成两片,一片昏,一片晓。他这些日子连轴转,那晚去找她的时候,已经喝得昏昏然,她和他打岔,他很难再坚定什么。他只恨他喝多了,连她站在他面前撒谎都没看穿,她那晚就在他面前要买烟的,只差一秒。 宗墀从风衣外套里拿出一份新续约的租赁合同协议,是她现住的房东宋小姐拟定的,协议里有一项烟草税。 那是宋小姐回国的那趟,偶然发现贺医生居然抽烟,她打趣贺东篱,在我房子里抽烟需要增补租赁税费的哦。贺东篱满不介怀,问宋小姐要加多少? 宋小姐意外,不能戒掉么? 贺医生缓缓道,有点难。 实则,这是个玩笑,但是宋小姐还是要贺医生每个月多加一块钱,这一块钱是对贺医生明知故犯的小小惩戒。无论如何,她还是不希望这么漂亮高知的女生沾烟草,一点都不酷,且那么味,还伤身体,明明百害无一利的东西。 贺东篱借着光,看清这份新续约的租赁合同,这又是一笔他在她身边的安插。 才使得她的秘密而破绽。 此刻,他站在她面前,咄咄逼人道:“阿篱,告诉我,为什么会抽烟,我想知道,烟盒上的那天怎么了,你很难过,得多难过难熬,你才会去碰这些东西。这明明是你失去你爸爸的阴影,是你对我屡教不改的厌恶,为什么会这样?” 贺东篱讨厌他一下子这么多的为什么!她湿润着眼,固执的缄默着。 宗墀把手里的协议书揉成团,仿佛还不够,他又重新展开,撕成个粉碎,仅仅因为这上头附着了条他不能接受的条款税项。 她不肯说,那么宗墀说些他之前难启口的。“我三年前回来过,我知道你知道的,不然你今晚不会出现在那里。我直到今晚都不敢问你,为什么不去,贺东篱你为什么要那么狠心地不去!可是我现在知道了,是因为我妈那笔钱,对不对!那三天我把能想的都想过了,是我太狂妄,是我对你太呼之则来,是我觉得我明明那么爱你,你为什么动不动想逃……我那些年一直觉得你不爱我,你好像谁都不爱,你对床上那些事也是我逼迫你的,阿篱,我不知道拿你怎么办,跟失去你比起来,我宁愿你不爱我。可是你妈告诉我,你梦里想过有了我的孩子,你留着我们初见时用的手机,你……他妈为什么要去抽哪门子烟啊!贺东篱,为什么要这样!” 宗墀说着,红了眼,他告诉她,“你知道我前脚收到这个邮件,后脚你妈给我打电话,告诉我,她这个女儿就是为我生的,她也是没办法了。我什么感受么,阿篱,我惊得一身汗。我只想着去医院找你,等你,这是我跟你说过的杀手锏,如果那一回你没肯赴约,那这杀手锏是不是还有效。我不管,我说过,跟你比起来,脸算个什么东西!阿篱,我三年前回来找你,也是因为我难受到熬不下去了,你留在我身边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伯恩山,你最爱的伯恩山死掉了……” 话音才落,贺东篱一下子应激地,狠狠推了把宗墀。 他不管不顾继续道:“我回来把他火化了。遣散了那里别墅的人,不是因为你喜欢他,我不会这么精心养护他那么久,他偏偏死了、” “不要说了。”贺东篱呵斥他。 宗墀就是不听她的话,“你那么喜欢伯恩山,可是你和我分手后,你一眼再没看过他,我和他都是被你抛弃了的。” “贺东篱,我等了你三天两夜,我赶赴机场的时候,偏偏遇到了谭政瑨,我那时候明明恨死你了,可是听到谭二哥和你同行,落地后,我依旧没出息打了个电话给他,希望他能借着人脉多关照关照你。我恨你恨到发誓再也不会落地有你的城市了,我把你送我的伯恩山生肖牌都已经熔掉了,又后悔了,我想着你喜欢珍珠,那一对珍珠原本是想送给你的,最后叫工匠做成了一对袖扣。我说过,这是世上绝无仅有的一对。即便你不愿意再和我一起了,它们也得一辈子绑在一起。” 即便已经猜得大不离的事实,从他口里亲口证实了,贺东篱依旧心如刀绞。陪着他们一起长大的狗死掉了,她曾经即便迷信也要跪拜祈求回来的保护牌被熔掉了,宗墀过来要抱她的时候,她抗拒地朝他胸膛砸了好几下,然而炙热的胸膛像山一样地难撼动,他欺身过来,热络滚烫地拥抱住了她,脸颊挨到她的一滴泪,顷刻间沸腾至无。 寒风凛冽里,滚烫的人拥住人,也要扪住心,他不忘他央求的那笔交易,“西西,答应我,把那幅画买下来,好不好?” “……” “我们重新开始,我想陪着你,不要再抽烟了,再难过也不要,好不好?” “不好,你不是那些年怎么说也戒不掉么,我就是想试试这里头有什么魔力,现在我知道了。” 宗墀死死拥住她,声音在她脸颊边,熨帖发烫,“什么魔力?” “狗改不了吃屎的魔力。”她咒骂道。 宗墀不无气馁地笑了笑,他一向做事总有个b计划,就像那幅画,原本他计划是冬天来找她,因为邹衍的事,他才打乱且提前了。眼下,听她这样不肯协商的口吻,他干脆顺应她,加入她。 松开环抱,牵起她的手,说去买东西,下一秒,他理所应当道:“我还没有见过你抽烟的样子,既然戒不掉,那我就陪你。” 宗墀原本是想陪她走一会儿,陪她去吃东西,把这些年欠下的陪伴时光都补给她。可是眼下,她分明没有约会的打算。那不如回去吧,他想亲眼看看她如何抽烟的,他甚至恶劣地觉得,他们光站在这,她不会把最后那点心里话掏给他的。 于是,宗墀便拖着她,上了他的车,阖上门重新发动引擎的时候,他冲她道:“我们去买烟。” 车子开到他酒店附近的一间便利店,他拉着她一同下了车,贺东篱光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就知道他此刻有多逞强,她想叫他不要发疯了,两个人拉拉扯扯到了便利店门口,贺东篱才正色打了他一下,“你不是说你的肖像永不会被媒体曝光的么,那为什么和那个姓窦的喝酒的照片会流出来,邹衍说了,那个姓窦的有短捏在冯小姐手里,什么你心知肚明,宗墀,你和瘾君子来往过密,你们宗家的气数也到头了,你喝死过去也是活该!” 宗墀就这样烧得低迷,回头看迎着光的人,笑了下,稍稍弯腰在她目光最近的地方问她,“林教瑜从前说的双保险还算数么?” 她说过的,他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玩,就不要碰她了。“只是应酬,为邹衍那事多少欠窦家一个人情,碍于教瑜的面子,也得应付一下。他和那姓窦的走得近,前天晚上也是他俩一道过夜了,我喝醉了,半道就被教瑜叉回来了。不信,你问他!” 宗墀说着,想起什么,嗯一声,就掏出手机给林教瑜打了过去,他发作得太快,贺东篱想拦也拦不住,他一只手格住她要来抢的手,一只手开着扬声器,举得高高的,待到林教瑜那头接通了,当年的传话隔空再现了,宗墀警醒林教瑜,“和那个窦雨侬别玩了,听见没,你和那家伙挨得近,害我征信都跟着影响,阿篱怕他怂恿你,再哪天带坏了我。” 林教瑜那头有冲马桶的动静和阖上腰带的声响,朝宗墀骂骂咧咧,“我去你大爷的,我他妈今天听他们念一天经,还得听你们念是不是,啊,把电话给她,她不是没空的么,怎么一掉头又凑一块去了。我说的吧,宗少爷一上报,准有人坐不住。阿篱,我奉劝你,不要轻易心软,他这些年精准打击媒体,你警醒点,没准封口了媒体多少花边新闻没得上!” 宗墀朝那头骂回去,“放你的狗臭屁,你抓紧把我的照片撤下来。” “撤你个鸡*,就是你丫的搞得苦肉计,别装了。”说完,林教瑜就掐掉了。 留宗墀在这头被摆了一道的气急,他与眼前人面面相觑,最后无计可施地自证,“我没有,我回来就倒了,昨天一天,今天一天,有唐姨和医生给我证明。” 贺东篱什么都没说,他反而说得更厉害了,“我记得我喝醉的时候问你追溯期什么的,你没有理我,最后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再醒来我就在自己床上,已经在打点滴了,我能想到的最好的补救办法就是信里说的那样,我等着你给我一通电话,骂我或者干脆叫我把画拿回头,怎么着都行,偏偏你都没有理我。” “画有那么重要么?”贺东篱悄然问出声。 宗墀愣了下,像电流干扰的掉帧,片刻,正色道:“重要,一是你喜欢;二是,没有它,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开口。” “我给过我你开口的机会,没有画的时候。” 宗墀澄明且脆弱地站在她眼前,逼得她无法专心地狠下心,“我两次问你谭师兄的事,你都避而不答。” “是,那是因为谭政瑨是我小时候我妈替我找的一门干亲,我那时候身体弱,我妈宁愿相信这样的偏方。后来她去新加坡,与谭家没什么来往。我为你的事才和谭二哥恢复来往的,不想跟你说,是因为得牵带出我妈,那会儿跟她赌气,我也知道香港绑架那次,你受了她的气却没有告诉我,是不是?” 贺东篱一时湮灭在那里。片刻,宗墀过来拉她的手,他用行动来代替言语,说一千抵不上做一件。她今天失联的根本原因还是以为他会回新加坡去。宗墀只想告诉她,她需要他的时候,他哪怕在万米高空之上,也会想着盘旋下来的。 他领着她进了便利店,买了包一样的万宝路,还有一样东西,他问过她的,能不能提前买。 眼下,他觉得已经不是提前,是必须。 他当着贺东篱的面拿下一盒安全套的时候,贺东篱一时只想先行离开,然而被他牢牢抓着手,她只得打击他几句,“你买烟是假的。” “嗯,那你告诉我10月17号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那天买的烟,怕开封太久过了期限,写一个提醒自己。” “哦,你没说实话,那我继续买了。” “宗墀,你个变态,你死掉别拉上我。” “我忘了告诉你了,我确实有项遗嘱你是唯一受益人。” 贺东篱这才彻底发作起来,她拿手里的包狠狠砸了他一下,宗墀拖着她的手往收银台去,一面知会结账一面回头安抚面色凝聚的人,“怕什么呢,得我出意外啊,我好好活着,你又拿不到钱,我出事了,别和钱过不去,听见没。当年我妈给你钱也该这个态度,她给了你就要,反正她那混账儿子你也不要了,和她较这个劲干嘛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啊,她又不是王母娘娘,是的话,也不会那些年眼泪拌着饭吃了。” 最后一句大概说动了女人天生的柔弱心肠,贺东篱一下子那气鼓鼓的眼眸就黯淡了下去。宗墀想都没想地伸手去,扶住她下巴,贴了下她嘴唇,扫码收银的小哥近乎石化般地捏着个扫码枪,亲吻的人,很快撤回头,配合着付了款。 随即,他们重新回到车上,没几步路,车子开回酒店大门处。宗墀拉着贺东篱下车,车钥匙交给迎宾处帮忙泊车。 他带她回楼上房间,贺东篱几番心理建设,直到听到那道门咬上门舌的时候,她退无可退地想拿出底牌跟他商议,“宗墀,我告诉你10月17号怎么了,你给我躺回去吃药睡觉好不好。” “不好。你别告诉我了,因为我待会马上就知道了。” 贺东篱讨厌他这副嘴脸,才要骂他不要脸的,他拿出火机来,替她剥开了烟盒,磕出一根来,一副猎奇的口吻催促她,“点火,抽给我看看。我看看到底抽了多少根,有多熟练。” 她把那根烟抽出来,揪成好几段,烟丝沾在手上,急急两手拍拍甩开。 宗墀看着直乐,再磕一根出来,且极为耐性地提醒她,“你尽管揪,揪完这包,我叫人再去买。” “你这是求复合的态度么,你把我送你的生肖牌熔了,我都没有怪你呢!” “真金就是真金,它熔了也是真金。贺东篱,谁让你当初选硬通货送给我的。还有,别想转移话题,撒娇无效。” “你想得美,我才不会跟你撒娇!” 宗墀面上摆出些许的不开心,她吝啬,他一点不会。几步走到她跟前,把她手里的包摘扔掉,打个样给她听,“是么,可是我很想听你撒娇啊,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过了,我都忘了你撒娇什么样了,我给你两条路,阿篱,要么抽烟给我看,要么撒娇给我听。” 贺东篱气得一时只能出气,没一会儿已经逼得一鼻子汗。 宗墀自顾自点燃一根烟,他说不撒娇,那就抽给他看看,他实在想不到她抽烟什么样。 贺东篱当真被他气着了,抽走他指缝里的烟,放到唇边,静静地闷吸了口,再悉数全吐到宗墀脸上。 有人就是这顷刻间崩坏的。她越熟练,越刺激他的怒不可遏。有种全天下人都能犯的错,就是她不准犯的专制。宗墀由着几息烟钻进他的肺腑里去,他静默地端详着她,贺东篱气鼓鼓地看着对面人,她才要解释她抽烟的契机的…… 宗墀一把夺走了她手里的烟,叼在自己唇上。转身拿了什么,再扭头来,几乎把她打横般地抱起来,朝里去。 她人被摔到床上时,贺东篱的脸都没来得及回头朝神经病的人骂回去,意外地在他床上发现了只邦尼兔玩偶。 颜色与品牌都和她买的那只一模一样,她抓起那只兔子,递到半空中质问他,“这是、我送给谭师兄女儿的那只?” “是。被我拿过来了,且她身上有我的味道,我指的是……” 贺东篱气得朝他脸上砸过去,“宗墀你这个变态,那是我送给小朋友的,你拿来、”她都说不出口,“你这个神经病!” 宗墀扬手正好接住了兔子,他一只手给她摆到她脸颊边,居高处端详着。一只手上夹着烟,就这样单膝跪在了她两膝间。 他再把烟递到她唇上去的时候,她死活不肯,左右摆着头,他冷冷的声音,祈求的口吻,气息喷到她脸上热到不像话,“再吸一口我看看。” “宗墀,我生气了!” “我也生气了,阿篱,你必须说点话来软和我,不然我不保证我不会像弄兔子一样,弄到你脸上!” 贺东篱还在生气他神经病地把她送给孩子的兔子拿来……他再说这样下流的话,她才要推开他的,宗墀扔掉那支烟,腾出两只手来捧住她的脸,径直咬住了她的唇。 截断了她一切与外交谈的法门。 贺东篱呜咽了声,拿手拍了拍床上,用以示意,然而举手无效。宗墀一把给她摁回头,他的唇舌比气息又烫了点。 烫得贺东篱都跟着晕陶陶了,四片唇相交着,她很难不心软,又很难再说违心话,只担心着他热度,只能缓兵之计,托住他的下巴,气息扑缠着,她朝他,“等你退烧再说。” 宗墀觉得她说这话简直比宣布他手术失败还残忍,他能忍一回,不能忍第二回。于是不急着解脱自己,而是袒露她,他顶明白,无论从前多少次,她的衣服总能牢牢蔽体她的精神。一点点一两件,他唯有这样,解脱诱导,示弱祈求,从她唇舌一路朝她的心脏去,看着她颤栗、吟哦到濡湿。 宗墀拿手指拈取,目光流连,再要低头去的时候,有人闹起意见,她不无促狭地夹住了他,宗墀免不得地笑了声,欲念随手去,问她怎么了,不好意思。 贺东篱拿那只兔子掩耳盗铃地蒙住眼,这引得宗墀的念头烧得更炽。 他一面喊着她的名字,一面求着她点头。贺东篱恨他这样箭在弦上还假意的君子,从前是勒令的我要你,现在不过是倒装了点,西西,给我好不好。 她拿那只兔子朝他脸上掼,宗墀笑着另一只手往她上面的嘴巴里放。她咬他正合他意,她不亲口点头,他便无限拖长这样的游戏。 贺东篱骂他混蛋,宗墀反而低声地扮羸弱,“不是你担心我的身体的么,阿篱,我也怕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是的,贺东篱多余她的善心,有人即便起着烧,他依旧杀气腾腾的,只是熬红了些眼。 他再多叩入一指的时候,贺东篱经不住地眉间起了情绪,她第三回被问到给不给的话时,贺东篱忽地扽住宗墀的手狠狠咬了口,咬到他眉间跟着她吃痛起来,他却没有求着她松口,而是被情欲操控着一张脸,听清了怀里人的一截话:“10月17号与你无关,但是那天我们收了一个病人,地方转院过来的,头皮撕脱伤,地方医院保存头皮的方法没有问题,但是伤情太重,来得太迟,不具备再植的条件了。病人才四十岁不到的女性,我下班的时候特别沮丧,到小卖部买了包烟。那天不是我第一次抽,但确实我最难过的,小池,原来不是我每次认认真真不离开岗位就能救每一个人的。这几年我最怕的就是头皮撕脱伤,一出现这个伤情,你的名字就会跳出来。那年你回来找我,我看到花和卡片了,可是我要和老师去隔壁市驰援重大车祸,其中一台头皮撕脱伤,术中我因为你而分心了,被老师狠狠批评了通。等我回来安排好了,去找你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宗墀没等到她把话讲完,几乎是听到她喊他小池时,情欲已经攒到了一个极值,手一松脱,从那山顶上,洒泼下来的每一粒齑粉几乎都可以轻易摧毁一件无坚不摧的铠甲。 他目光崩溃成好几截,却尤为地彻底,坚决。 直到他听清怀里人的喟叹时,他才慢了好几拍地回神过来,他紧紧抱着她,拥护且亲吻,来不及去感悟这份灭顶的快感,他只想和她最亲密地挨一块,如果不能血缘相连,那就身体,唯有这样的方式,他才能和她心脏长在一块去。让她去感受,他在这,西西,对不起,我才听到…… 冲动与想念支配着人逃离樊笼与烦忧,因着宗墀的低烧,四体的缠绵仿佛更深更热了,贺东篱依偎在一片火炉里,没多会儿,她已经被蒸腾地眉眼酸涩。 她想要从火炉里爬出来透口气的,迎面撞上了一双少年眼,他和初见那天看向贺东篱时没二样。依偎过来,眉眼也要将息在她眉眼里去一般的,索求、取悦,他不肯她闭上眼,用那野兽冲笼的力道捣得贺东篱无法全乎地说一句话,摧毁了她所有的意志,随着眼角流淌出不可遏的生理泪水。 她求他停一下,换来的是新一轮的重头开始。他眼里口里到心里,满满的不够,一时间,不知餍足又满心想她快乐,贺东篱几乎无意识地喊了他一声,“小池……” 是心声,也是求情。 被掣肘到的人,吻去她发昏发晕而掉的泪,随即抄着她的腿窝将她抱坐起来,由着她在上,他一只手臂箍住她,一只手去扫她脸上的湿痕,目光依连、相拥汲取。他出了一身汗,难平息的声音赤忱答道:“我在。” 知名不具 第58节 第53章 今晚例外。 宗墀迷恋这样抱着她。 轻得像飞行舷窗外的一丛云, 他最大的乐趣就是每次落地后,将他的这丛云捣得魂飞魄散,最后只剩一缕小鬼魂了, 死命地勒着他的脖子,怕掉下去,怕散了板, 也有报复他的成算。 总归,她施了场过云雨。 他刚认识她时, 她就是一头长发, 学校严格的校服制度,贺东篱梳着个最规矩的低马尾, 穿着男女一条色的蓝白校服, 宗墀有时与她面对面, 她不睬他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狠狠诋毁她, 丑八怪,有什么了不起, 你看你除了有条辫子, 其他和那些男生有什么区别。 直到那一回, 她和班长一起去出校黑板报,设计绘边且抄写的是聂鲁达的那首《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贺东篱站在课桌上,地上的班长跟她说什么, 她回头的时候, 一脚差点踩空,班长扶了她一把,彼时他们两个手里都沾了粉笔屑末, 班长提醒她,他不小心把粉笔屑沾到她头发上了。 贺东篱两只手都沾着,无所谓地摇摇头,马尾的发丝扫在她校服上,宗墀和几个男生在不远处说着话,他们刚从球场上下来,他请大家喝水,结果人家辛苦买回来,一瓶没开封的运动饮料,宗墀握在手里,走到校艺术板报没多远的垃圾桶边上,咚地一声就被投进去了。 贺东篱闻声看过来的时候,宗墀目不斜视,第二天一早,贺东篱又被班长喊过去了,因为他们负责的这一块被人揩掉了一个角,得去返修。 她大概至今都不知道这事是宗墀干的。 他那时候就这么不着调,连同她的头发,他仿佛都要作主一样。 如今失而复得,宗墀依旧少年心性,撩撩她耳边潮湿的鬓发,再伸手去把她厚厚一把长发全拨到肩头来,挨蹭着他的胸膛。 贺东篱皱着眉看他的恶趣味,看到她的发梢沾在他出汗的腹肌上,再朝下去,结合处,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也再寻常不过地把头发拨拢到身后去。 宗墀见状,忽地发狠了起来,他一边箍住她的腰,一边专制地拽着她往下沉了沉,他再挺身的时候,贺东篱无法不出声,仰头与挣脱的本能,发狠的人来咬她脖颈与下巴。 她呵斥他轻点、慢点,宗墀木着脸,薄情道:“你都这样了,他妈怎么能慢得了。” “你闭嘴!”贺东篱至此才觉得她担心他发着烧那什么有多低智,他且痛快着呢,汗一出,更是如鱼得水,两只手闲不住,从她的背上,一路捉到脚踝上。 不必他亲口说,她也能感悟到,他在满足,那种占有且逡巡的满足。 他那一双桃花眼里,亮晶晶,毫无技巧,满是欢愉。 贺东篱下意识拿手去戳他的眼睛,两个人闹作一团,她松懈了一回又一回,最后实在没辙了,求他,快点吧,宗墀把手放到她嘴里去,拖她的舌头出来,他要她喊他一声。 贺东篱声明她已经喊过了。 有人唔一声,说不是小池,“我想听别的。” 贺东篱已经淋漓一身湿汗了,她冲他呸,正面说不通,那就反面打击,她说她该好好想想林教瑜的话,不该这么相信他,法无禁止即可为。何况是分开五年的男人。贺东篱揣测的冷脸,幽幽道,这么镇静,这么迟迟没交代,“教瑜说得是对的,你也许很多花边新闻只是没见报而已。” 有人闻言,几乎咬着牙地朝里狠狠一记。冲散了她的话与形容,他毫无手劲地扶在她脖子上,“不准喊他教瑜!” 至于她怀疑的他的公粮,他拨弄着她的脸,讨债总算讨到正主头上了,“你的照片和你的兔子可以给我正名。” 贺东篱一时哑口且讶然在那里,无声无息化成一滩云。 云之下,风驰电掣,波诡云谲,猛兽一阵狩猎且扑食,餍足的喘息,痛苦与快感相持。 …… 贺东篱没计算宗墀趴在她身上多久,她原本想起来洗澡的,结果一觉轻轻地睡过去了。 却不深沉。还听得到宗墀讲电话的声音,该是陈向阳,他今天总部乔迁宴,宗墀没去,聊了几句,大概怕吵到床上的人,宗墀掩上门出去了。 等他再进来的时候,贺东篱只觉得一双手把她埋在羽绒枕上的脸朝外拨了拨,他身上有新鲜的洗漱后的香波味,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贺东篱摇头,说不想吃。 “今天冬至,陈向阳知道你在我这,特地送过来的。”是陈母给宗墀准备的病号餐,清粥加什锦小菜,额外还有冬酿的酒元宵和一罐樱桃罐头。 宗墀啪啪两下开了那瓶罐头,用勺子挖了一颗出来,要喂给睡着的人尝,“快点吃一口,别让冬至过去了。” 贺东篱眼睛都没睁,声称这是人家送给他的病号餐。 坐在床畔的人,笑一声,“我好了,吃什么病号餐,真是的。” 他非要喂个什么樱桃给贺东篱吃,勺子凑到她嘴边,她只能张口吃进来。囫囵含在嘴里,边上的人邀功般地等着,“好吃吗?” 她点点头。 他伸手来戳她脸颊,“还余在这呢,都没吃,点个鸡毛头啊!” “宗墀,你真的很烦。你让我睡会儿好不好。” “吃掉再睡!这玩意到时候呛着了!” 于是,贺东篱顺应他连忙咀嚼着,他拿手在她嘴边等着,看着她嚼了好几口,最后咽下去了,核没吐出来。 等着的人喊她,“贺东篱,吐出来啊。” 她打发他,“咽下去了。” 他把手里的罐头朝床头柜上一搁,喊她放屁,伸手来就要检查她的嘴巴,他把她拥着抱坐起来,拿身体给她当靠背,最后吮吸出了那颗樱桃核,吐掉边上的盘子上。 贺东篱彻底被他折腾醒了,干脆不睡了,想去洗澡的。他死死拥住她,她没回头,只这么由着他,随即问道:“别让冬至过去什么意思啊?” “这是我们重新在一起过得第一个节日。” “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沉默许久,贺东篱问了个很不该问的问题。 她原以为宗墀会骂她或者直截了当的反问你说呢,都没有,他下巴搁在她肩窝上,“很好啊,吃喝拉撒,样样都比你好,你都活得这么自在,我怎么可能差!” “哦,那就好。”她话音才落,他拨着她的头,在她唇上狠狠咬了口。 贺东篱吃痛之余依旧不改她的态度,“那要我怎么说,盼着你过得不好,盼着你家破产,盼着你穷困潦倒?” “我想你你想着我。”宗墀声音闷闷的,他声称没有多少菩萨心肠,“只能想着我,你这辈子离开我就不准过得好!” 贺东篱伸手探他的额温,他干脆拖住她的手,脸在她掌心里滚了一圈,嗅吻了下,再转移到她脸上。 他这样环抱着她,这么多年也只有他会这样,贺东篱想,他仅仅是性情使然,像抱一个孩子或者他的所有物,却不知,她需要,她其实很需要不管不顾的拥抱。 这其中不仅仅是欲望,还有想念与能量。 * 她爬起来,以自己想吃东西的由头,要宗墀出去准备,简单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地毯上有一处很明显的焦黄,是宗墀刚才情急之下随手丢的。 她捡起来,拿纸包好烟头,正好他从外头进来,贺东篱湿着头发检举着他的危险行径。 宗墀一身睡衣,走过来,把她扶起来,把烟头扔进垃圾桶,痛定思痛的口吻,“嗯,从今天起,咱们都戒了吧,互相监督。” 贺东篱不置可否的样子。 宗墀去外面拿吹风机要给她吹头发,从前这样的事后殷勤也有很多,贺东篱那时候总嫌弃他做不好,并不多乐意配合他,有次暑假里,她并不想吹热风,想坐在外头自然风干,他偏要给她吹,吹的途中还停电了,她就怪他闹得都跳闸了,结果那天就是夏季用电过荷,整个公馆都断电抢修了。 宗墀为这事很不开心,说她从来不信他,她眼里根深蒂固地觉得他干不好一些明明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个争执,贺东篱记了很久。无论是夏天吹头发,还是莫名跳闸,她总能想起那晚宗墀坐在黑暗里的牢骚。 那么多年,喻晓寒都没正式意义地批评过自己的女儿。她从来西西吹,她女儿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那天,宗墀来之前,喻晓寒批评贺东篱,总是把分手挂在嘴边,狼来了是个起小就人人都学的道理。 眼下,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吹风机,等着他再稀松平常不过的示好与关怀。 宗墀将吹风机拿过来,就着一个插座插上,结果线就那么长,站在那里的人,不动也不说话,宗墀恨不得把电线拖成个笔直了,他拿吹风机假意给她通话的样子,滴滴两声,“贺医生,收到请回答。” 贺东篱一时只觉得那晚的跳闸重新来电了,这个该死的家伙,他的花招永远不重样,于是,她冷冷淡淡地走过去,重复了他的频道,“roger.” 房里暖气太足,殷勤人一边给她吹头发,一边拿手作梳,一缕缕地穿行,一边吹一边抖擞开,当然,也会吹到她头皮上,贺东篱让一下,着实让她想到小时候妈妈给她扎辫子,她嫌紧,喻晓寒总要说,哪里紧,不梳紧些,也不精神啊,头发都理不好的人,有什么面貌可言。 宗墀看着她撇让了下,把她捉回头,他第二遭这样,她才薄责,“太烫了!” 吹风的人哦一声,调低档位,再拿远些,再问她,“这样呢?” 贺东篱没说话。宗墀歪低下头来端详她,嗡嗡的声音里,相顾无言。 没一会儿,他手歪了下,对着她脖子上一处红痕吹着,吹得她伸手来挠了挠,于是贼喊捉贼的人,哎哟一声,“怎么都抓红了,别抓了。” 贺东篱去到外头的洗手镜前看了看,脸色大变,冲宗墀隔空喊道:“都说了不要在脖子上,这样,我明天上班怎么办!” 有人拔了插头,来到她这边,继续插上去再服务的时候,贺东篱没好脸色地踩了他一脚。始作俑者不以为意,“能怎么办,谁打听你就说是我办的。多新鲜,能去坐门诊还是开刀的谁不懂这点事啊,谁敢打听,你喊我去,我给你解释。” 贺东篱气急,她丝毫不怀疑他的话,且深知有人以此为乐。头发也不要他吹了。赶他去吃粥,剩下的她自己来。 宗墀并不动,站在边上看她操作,直到她关了吹风机,机器声骤停,他便替她接过,搁置在洗手台上,拖她过去一起吃。 桌案上他都摆好了,抽出一张消毒纸巾给她擦手,贺东篱接过来,她自顾自擦完,都没看到他开始动筷子,便问他,“你家保姆阿姨说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吃,你真要修仙啦?” “也不是,去找你之前喝了碗她炖得人参鸡汤,太攒劲了。” 贺东篱看着桌上光配粥吃的菜碟就十来样,心想这陈向阳是真会奉承。殊不知,眼前这位,他什么样的逢迎没见过,今晚这一顿,大概也就是他心情好,男人那莫名又幽暗的显摆欲,才叫陈向阳再一次投其所好了。 贺东篱尝了口清粥,是糯米掺着粳米的口感,熬得稠稠的,很符合老派人关心照顾病人的思维。但是陈家还是不了解宗墀,也只有他们家用惯的阿姨才懂宗墀这种高精力人群需要的补给。一碗粥,贺东篱三两口就解决了一大半,宗墀看她吃得香,有样学样地吃了两口。 她穿着酒店的睡袍,这一回在这里吃饭与上一回截然不同,起码宗墀看在眼里,觉得心安。 有种得到她选票,其他,他全不顾虑了。 那会儿,他接到喻晓寒的电话,那头告诉他,今天家里一屋子的人,她偏偏留不住西西,她要宗墀听清楚,这通电话绝不是她跟他低头还是软和,而是她知道,她女儿放不下心里那个人,什么清白什么家世,全是狗屁,宗墀,你记住,你之所以好,那是我女儿偏向你,不然你什么都不是! “今天家里办什么事,你妈妈那里?” 贺东篱低头拿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粥,“没什么事,徐茂森在家里宴客。” “人太多,你不认识,不想应付?” 贺东篱头也不抬,算作默认。 宗墀往她碗里搛了几根清炒的豆芽,听到她忽地赌气的口吻道:“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好,来前我还和徐西琳吵了一架。” 宗墀讶异且吃瓜地询问:“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就是她看不惯我,我也顺道看不惯她。她那会儿就觉得我做每一件事都是处心积虑,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窝囊退缩了。跟我妈答应徐茂森一样,进也被人笑,退也被人笑。” 宗墀听后,良久没有说话。 直到贺东篱抬眸看他,他的目光一直等着她抬头。一秒不到,他起身来,走到她跟前,拉她的手,“走,去你妈那,那里不是老早是你妈名下不动产了么,为什么那姓徐的一对牙都快要活动的儿女还拽着老爹不肯松奶/头啊,不会断奶我帮他们断。” 贺东篱听清他的话,又气又笑,要他不要疯了,“现在几点了,人老早散了。” “是他妈该散了。徐西泽的账我给他记着的,他当年怎么欺负你的,我要他怎么还回来。事实老早他就还回来了,他们徐家现在有个屁的生意,他最好清楚这几年为什么几次竞标都是跟着陪跑的。” 贺东篱后知后觉的顿悟,为什么徐西泽近几回对她的态度转折了许多,为什么还会想着帮她介绍跳槽,为什么今天他会那么拉走妹妹,为什么上回在那里,他拐弯抹角地跟她提及宗墀回来了。她一时没说话。 宗墀再轻蔑了句,“他最好藏深点他那点破心思,不然,他老爹寿终正寝,他也许都没钱买孝子的头刀纸。” 贺东篱望着有人这张唇红齿白的嘴,是怎么说得出这么没人气的话的。 “什么心思?” “你要知道干嘛,你吃好了没,吃好了去换衣服,去你妈那!” 贺东篱一脑门官司,怎么还没忘了这事,“去干嘛,这么晚了!” “我还没和你妈正式道歉的啊,她今天电话里机关枪似的说完就挂了,我要亲自登门去道歉啊,她不收下我给她买的包,我睡不着。她接受我的道歉,我还要正式跟她提亲的啊,我要和她女儿结婚。” 知名不具 第59节 贺东篱眼前一黑。 有人说时迟那时快,已经身体力行地要去换衣服,恨不得挑一件最正式的正装去。 贺东篱跟着他跑到衣帽间,喊住他,“你现在去,我妈一定会狠狠骂死你。” 有人低谷之上满是生机,他说没什么比那天他的丈母娘火力还要猛的了,他那天都熬下来了,还有什么熬不住的。“陈向阳说得对,丈母娘还有话朝我骂,证明还没有全失望。” “我今天电话里太急了,都没来得及跟她说完一句,她就挂了。” “我现在去,当日事当日毕。你赶快跟你妈打电话,问她睡了没,如果没有,我想过去跟她请安。怎么,徐家那两个都可以动不动上门,不至于我俩被拒之门外啊。” “徐家是徐家,我们是我们,你不准去!”贺东篱忽地一声令下。 宗墀定在那里,缓了片刻,他才正色道:“那里虽然给了你妈,可是你就拗不过这个姓氏的关,对不对。那里永远不是你的家,不姓贺,你永远不能任性地说回就回,我知道。” 被他轻易拆穿,贺东篱这次丝毫没有介怀,她承认,“那里是我妈的,但不是我的。” 宗墀静默地叹了口气,“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过户到你名下,哪怕租一辈子,我也要那里永远归你使用。” 贺东篱瞥他一眼,“你就是这个心态才去联系我的房东的?” “也不全是,一开始是不想邹衍当好人,也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那里,原来跟房子无关,可是我还是要我们住的地方归你说了算。我想你把这口气喘出来,想你有个清净地,就像那一水池的花,你记住的,或者没忘掉的不是花,是爱搁哪里就哪里的主张、痛快,对不对?” 贺东篱这一刻呼出的一口气是略微颤抖的,微微泛酸的,像冬天出门的一个寒颤、激灵,可是清冷的空气吸进肺腑里去,又是痛快醒脾的。 她告诉宗墀,为什么她租房最后一秒又不打算动他妈妈给她的那笔钱了,“虽然那是个梦,可是我还是觉得我会那么做的。如果你不再回来了,如果你真的会和别的女人结婚,我会把这笔钱亲自还给你,起码让你知道有这么个事的存在,起码亲口告诉你,对,宗墀,当年我怎么选都不会抛下我的病人和工作,对,你很不幸排在我的病人之后。这笔钱就当我贺你新婚了!” 宗墀这个疯子,他听着自己被排在病人之后,丝毫没有不快,而是问她,“真的,你真的会去找我,那我要是结不成婚,你可是造大孽了!” “关我什么事,婚前看清你的不负责,总比婚后再出轨得强。” “我和谁出轨啊,和你么?” 贺东篱骂他,臭不要脸!随即,要去换衣服回去了,宗墀跟着她,亦步亦趋地阖上了卧房门。 她回头的时候,关门的人再理所当然的挽留口吻,“太晚了,不要走了,明早我起早送你。” 不等她答,他眉头紧锁的想事态度,说他有三件急事要办,一件要去负荆请罪他的丈母娘,一件他手上项目的移交和新项目的研讨,还有一件…… 说完跟怎么也想不起来的健忘。 只把贺东篱脱下来的那几件衣服抱着抛到门外去了,再进来的时候反锁了门。 他走过来的时候,再镇静平湖之色的口吻,问她,“歇好了么?” “明天早上有手术么?” “我说有,你是不是就可以打住。”贺东篱冷淡拆穿他。 假意的人,促狭地笑了笑,这也是从前他们share calendar最有效的同频,他尽量不在她第二天一早要上台的前提下折腾她。 可是今晚例外。宗墀悄然地靠近她,压低身子来双手捧住她的脸,“过年都要守岁,我们今天能不能就当提前过年啊?” “那真除夕那天你要怎么办?别人都过年了,你干嘛?” 他在她耳边粗鄙地说了两个字,贺东篱来不及骂他什么,已经被他搬上了床。 …… 贺东篱看着他再次撕开那道锯齿,心口一致地鄙夷他,他说的第三件急事想也知道是什么了。宗墀听着她打趣,也不辩驳,再坦荡不过地进来,他看着她骤起眉眼,听着她的呼吸起伏,却全身心地去扑围住她。 一瞬间,他只觉得她像鸽子又像猫,恹恹一息的样子,轻易一把拖沉下去他。 宗墀重重出了声,再没轻没重地,贺东篱在这种本能的交缠里,不禁宣泄地骂他,畜生、下流…… 有人频频回应她,一点不回避,不羞耻,几乎是咬着她缠着她道,对,太久没见你他才会这样…… * 次日一早,某人履行承诺,天刚放亮就张罗着喊她起来,“上班了,贺医生。” 贺东篱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抓起来一看,比她往常早了一个半小时,天都塌了。这哪是上班,比清明上坟还命苦。 结果,宗墀烤完吐司热完牛奶,第三回跑回房间来,看着还蒙在被子里的人,把她拨出来,吓唬她,“喂,我喊过你了啊,你再迟到,别怨我头上来啊。” 贺东篱十万吨的起床气掀被下床,怎么能不怨他,谁起早一个半小时还能情绪稳定!就在她飞速换回自己衣服,随即下定决心,她再昏头答应一次外宿她就是狗! 结果走到洗手镜前去刷牙时,才发现有人给她连牙膏都挤好了,不等她讶异,他飞快催促她,“快点,快点,动起来!” 两个人分工合作,不到十分钟,贺东篱洗漱完毕,那头宗墀给她早餐打包好了,留着她路上吃。 这天早上,整整七十多分钟的通勤路,好在赶在他们上班前的时刻把她如愿送达,医院门口,车子不能久停的流量,她匆匆推门下车,才要回头跟他说再见的,驱车的人想起昨晚说的第三件事,抱着方向盘,跟她商量,“我想把酒店退掉了,我想搬过来跟你一起住,阿篱,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却没有真正意义上同居过,最长的时间都没有待满一个月。” 第54章 鲸鱼离开海洋 这天贺东篱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 院子的门虚掩着, 门后的感应灯一时没熄,因为里头动静不小,炸得灯都跟着不得安生。 小楼如同住在里头的人一样, 悄咪咪得惯了,一下子来了个炮仗人,灯火通明, 连同着二楼也跟着亮了。 贺东篱连忙冲进去,在厨房里间的唐姨听到动静, 出来才要跟贺小姐打招呼的, 贺东篱来不及寒暄什么,只询问:“宗墀人呢?” 唐姨指指楼上, 贺东篱笃笃跑上去, 看到有人站在了二楼的起居室里, 他正在指派着工人帮他挪走几件家具,一回头看到他等着的人回来了, 笑着朝她伸手,示意她过来。 贺东篱走近, 当着干活的工人面, 朝他胸口砸一拳, “谁让你动二楼的!” “当然是房东。”宗墀莫名被她砸了一拳,很难不吃痛, 怨她都吃什么了,这么大的劲。 贺东篱错愕, 房东?!“宋小姐不允许动她父母住的地方的。” “她现在又允许了嘛。真是的。”宗墀中午才跟对方完成的续约合同, 是整栋租赁,二楼相应家具,租赁人有权适当挪动。宗墀给房东租了个保管仓库, 他要清空二楼这一层,房间做书房,外面起居区域做他的会客谈事地方。 贺东篱一时木头人在原地,宗墀见状来捏她的鼻子,她一时撇让掉,不无埋怨,又生怕别人听到,以为他们吵架呢,便把他拖到边上点,“我同意你住过来是允许你留宿,不是要你这么大费周章,你闹得跟大小姐要出嫁似的!” 宗墀嫌弃这楼上的灰,再有就是窄巴的,龟身上驮着的壳子都比这里大点,他委屈得很,“谁家大小姐嫁这么个破地方来啊,就这点破家当还结个屁的婚啊,你啊,还是你女儿,你女儿将来要是什么都没有的愿意跟一个穷小子,我把他们绑一起扔进黄浦江里去喂鱼。” 贺东篱没空理他的跑火车,怼他一句,“嗯,也许你父母就是你这个想法。” 说完,随他去了,转身下楼。她其实是要上厕所,一下班着急往回赶,一回来就乌烟瘴气的大阵仗。 宗墀跟着她一齐下楼,一面朝下,一面要喊住她。 两个人前后到了卫生间门口,贺东篱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关门的习惯,眼下,阖上门好像还不够,因为门口的人直接给她打开了。 她怎么可能不难堪么,尤其他这个少爷性子,还把他的保姆阿姨随身带着。贺东篱气鼓鼓朝他,“我上厕所,你干嘛!” 宗墀一只手把着门锁,一只手撑在门框上,就这么杵在门套里,给她当门神,满脸理所当然,“你上你的。” 贺东篱走过来,把他往外撵。有人纹丝未动,由着她撒气似地推了几下,随即两只手一松,环抱住她,反推着她朝里一步,再拿脚把门踢关上了。 卫生间里,还能听到楼上踢踢踏踏朝下搬家具的动静。 宗墀低头咬一般地亲了怀里人好几口,才怪她,“就不能和你聊一点事,一聊你就上纲上线。” 贺东篱声明,“我没有。” “没有你跑什么,没有你又拿我父母堵我干嘛!” 贺东篱生气,明明是他自己嫌东嫌西的扯出那一藤的话,又来怪她上纲上线了,“我没有堵你,我说的是事实,你自己也说了,你有女儿不会允许她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所以你应该能理解你父母的心情了。” “我说的是你女儿,怎么成我女儿了?”宗墀笑着同她诡辩。 贺东篱被他一噎,干脆摆出一副说不过他的举白旗态度了。 外头有唐姨喊他的声音,要他出去料理搬家公司的事。喊了一声,没应,又走近了些,“小池啊!” 宗墀依旧没理,贺东篱推他快去,宗墀胡乱敷衍了声,“知道了。” 里间的两个人,她推他出去,说要上厕所,宗墀却胡搅蛮缠地不响应,片刻他抬着她下巴,逼着她正视他,“那天我和老宗谈事,他也这么和我说的,说我们以后有个孩子,就能体会我妈的心情了。我不想去体会,因为他们这些年也压根没体会过我的心情,对,我和你有个女儿,我舍不得她跟着穷小子吃苦的,可是我们永远体会不到她爱那个人需要那个人的心情,我难保证会不会成为我父母那样的人。可是我知道,她一旦铁了心,谁也主张不了她的,换句话说,隔个三年五载就能把一个人忘了,那证明那个人也不过如此。贺东篱,如果你女儿找到的人也像你一样,他们也能熬到三十岁的年纪依旧没找别人也不想找,那我就同意。不过,你才不是什么穷小子,你什么都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不然我为什么看你看这么紧,你当我真眼瞎么!” 他才说完,外面的唐姨着急地又催了他一声。宗墀臭脾气地冲一声,“来了!”再垂眸朝贺东篱安置一句,“反正你跑不了。” 门一打开,唐姨就跟边上张望着呢。他一面往外去,一面把他的保姆阿姨支应走了,“上个厕所都追着喊,屎都来不及夹断了。” 唐姨呸他一句,“你上什么厕所啊,你把人堵里头,我怕你又把贺小姐吓跑了。” “她比你们谁都胆子大,你杀个鸡还叫唤呢,她手术职业暴露崩一脸血也面不改色的,她会吓到!” “是是是,你和你爸爸一样,自己和人家吵翻天,别人说一句都不行。” “你都别人了,凭什么说,啊!” “浑小子,你就是属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不该偏向你,由着你苦巴巴地熬红眼睛。我中午还和你妈妈说呢,可怜的时候是真可怜,快一米九的大个子,起小就什么苦没吃过,谈个对象怎么这么费劲的,可是你一好起来,又开始称王称霸了,你妈说得没错,你赢也赢在有张嘴,亏也亏在多张嘴。” 宗墀一路往外走,站在门口签了搬家公司的押送清点明细,送走了车子,回头来端正的面孔,恶魔般地危言耸听,“知道为什么旧社会里上到君王下到忠仆动不动老有个暴毙的说法么?” 唐姨不吃他这套,也听不懂他叨咕,由着他媚眼抛给瞎子看,要他别废话,“你们还吃不吃饭,吃完我还得收拾回去。”她再问小池,“你当真要陪着贺小姐住过来啊,那你妈妈要我留下来服侍你们的,我要不要也一齐搬过来呢?” 小池听到这句跟踩到狗屎一般地炸,“你搬过来干嘛!你要干嘛!” 唐姨不懂小池为什么这么大反应,“我给你们买汰烧啊。”说着,也低声了句,“也叫贺小姐知道知道,总归是你妈妈的一点心意。” “不必了。这么多年你在新加坡,我们也没饿死。谢谢,你还是暂时住我爸妈那吧,实在嫌闷可以回新加坡去。” 唐姨坚决要完成微时的托付。“我闷什么啊,我就是给你们家干这个的。我就是嫌一个人住你爸妈那有点冷清,贺小姐不能搬到那边一齐住么?”唐姨别的不说,这么多年跟着微时,还真是住惯了大房子,这里确实有点小。 小池一口回绝,“她搬那去干嘛,到时候又被一些有心之人说什么上赶着了。” “那你那么细心修整那里又做什么呢!” “我修整我的,我等着名正言顺地把她接进去住。我倒要看看,谁敢说个不字。” 唐姨听着喜笑颜开,称赞了句,“这话还算中听。也别真和你妈置气,自己把日子过起来,她也就不说什么了。你妈要是真有你奶奶那城府,嗐,苦得还是你的人,小池,你听我一句劝,婆媳问题,看儿子这个中间人。你断得好,什么毛病没有。” 宗墀冷冷瞥一眼老保姆,他顶了解唐姨始终还是亲妈的说客。但是对于这位早已超出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的佣人,他决计不会只看作一名员工的。真不真心,权不在嘴上,起码这一刻,他能看得出来,唐姨是尊重他看中的人的。 * 他们忙完外头且絮叨了阵,再回到里间的时候,贺东篱一个人在厨房里。 宗墀走过去,关了她的水龙头,贺东篱仰头看他,“我看唐姨菜洗了一半,我帮着洗完。” “不要你弄,你弄了,人家分一半工资给你啊。” 唐姨跟着后面点头如捣蒜,“就是呢,贺小姐快出去吧,我刚才和小池说事给打岔了。饭已经弄得差不多了,炒个菜就好了。” 宗墀拉着人出去,一面给贺东篱解释,“唐姨就是每天过来给我们做顿饭她就回去了,她过来做,顺带着我还能学点。”一面朝唐姨交代,“不要一口一个贺小姐了,她妈妈都喊她西西,你也跟着这么喊吧。” 唐姨跟着嗳一声。 正式摆饭的时候,唐姨才朝宗墀很认真地建议道:“你真在这里扎下来,头一件要置办的不是你楼上那些办公的家伙什,是张正式吃饭的圆桌呢。不然我都不能给你们多烧几个菜。” 知名不具 第60节 宗墀看向贺东篱,贺东篱瞥一眼唐姨炖得红烧肉,救命,她真的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们说什么是什么吧,买桌子还是买板凳的,随你们吧。 她到底在生人面前有点拘谨,宗墀给她搛一块,“尝尝,跟你妈比,谁的手艺强。” 唐姨一时想到那天西西妈妈那架势,现在都后怕呢。连忙谦逊的边界感,“小池老在我跟前夸你妈妈做菜手艺个顶个,他嘴巴刁得咧,很少夸人的。想也知道是个什么好手艺了。” 贺东篱斯文地尝了块,隔锅饭就是香。她其实一点不觉得亲妈做饭强到哪里去,眼里心里满是对唐姨职业性的肯定,“他瞎讲的,我妈跟您比差远了。” 宗墀把手里擦手的毛巾递还给唐姨,作撇清免责的声明,“喂,你说你的,我可没说啊。我可是一直在外头都是夸你妈的,你自己人拖后腿,到时候喻女士听到,可别赖到我头上来。”他说着再给她搛了块,阴阳怪气学着喻晓寒从前怪西西嘴刁的口吻,“有的吃就不错了,这大夏天的,除了我还有谁愿意给你们来烧这一桌啊,烧这个想吃那个,惯得你,把我杀了给你吃,好不好啊!” 贺东篱全然不记得她有这样过,宗墀却说丝毫没错。他记得可清楚了,记得喻晓寒永远刀子嘴豆腐心,也记得贺东篱只有朝亲妈才偶尔有任性的一面,他那会儿嫉妒得不行,“我就也想你朝我提无理要求,我给你办这个,你偏偏要那个,这种。” 贺东篱朝他眼神警告,不想他当着外人的面说一些有的没的。眼下她空口吃了两块肉,有点腻着了,唐姨迟迟没给她添饭,她也不好意思指使人家,就朝他提要求了,“装碗饭吧,我真饿了。” 唐姨这才连忙响应起来。端着碗过来的时候,没头脑地来了句,“小姑娘都不怎么爱吃主食,我一时都忙忘了。” 实则是于微时宴客上,无论中餐还是西餐,唐姨见到的年轻小姐,譬如常是座上宾的周小姐,就是鲜少吃主食碳水的。话音落,宗墀瞥了眼她,唐姨自觉说错话了。 才要回厨房去收拾的,贺东篱安然自若地吃着碗里饭,也邀请唐姨一道吃,“不要紧的,不爱吃是因为不需要甚至规避,我相反,我需要甚至必要。不然没体力熬且经期还会晚。” 宗墀阖阖眼,心想完了,知识分子自爆起来,那就完了,她把她的经期挂在嘴边已经等同于屎尿屁了。 桌上还有个砂锅炖的黄鱼年糕汤,原本宗墀肯唐姨过来就是想她监督着他炖出一锅合格的黄鱼汤的,结果,唐姨买了好多菜,又嫌小池只做个黄鱼面太不像样子了。说好歹这是他们住一块的头一顿,贺小姐又忙医院的活累死了,还是正经做一顿饭吧。你的那些小心思,留着你关起门来慢慢做给人家吃。你现在跟个献宝似的,捧完了你怎么办,居家过日子,细水长流。 宗墀也就听从了。他起码能不要旁人插手,煎得好鱼的正反面,掌握得好放多少热水炖出来的汤才会奶白。结果,好不容易一点没把鱼身弄散,唐姨在边上忍不住出声了,汤面汤面,炖汤的鱼肉跟你最后上桌浇头的鱼肉不是一回事。 小池: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砂锅上了桌,唐姨特地跟西西强调,“这锅汤是小池亲自炖的,一点没要我帮忙,我只是加了点水磨年糕进去。” 贺东篱对他耿耿于怀一件事再一次有了具象的体会。她很给面子的尝了口汤头,不免问他,“嗯,都这么有水准了,怎么不直接出品黄鱼面呢?” 有人下颌线都是藏不住的心思,他满心欢喜地自己盛了碗汤,漫不经心道:“其实那天我也能做出来。” 贺东篱无有不依的口吻,“我信。” 嘴上说着信的人,全程吃完一顿饭都是淡淡的。饭后,她接了同事一通电话,聊了一会儿。唐姨收拾好厨房与桌子,宗墀便安排车子要送她走。 司机过来的时候,他亲自出去送他们家阿姨。贺东篱想也知道他追出去念叨什么了,别的不谈,他们宗家用人且待遇不错,一个保姆阿姨能这么如鱼得水地车进车去,那必然是用人的那个一路亲信且袒护出来的。 宗墀进来的时候,贺东篱在吃饭后的苹果,说实在的,她还是习惯拿着整颗啃,这被细致切成瓣状且掏掉里面核籽的待遇,她有点吃不消。 他问她在干嘛,她便张大嘴巴给他看她在干嘛。 宗墀笑得不轻,贺东篱没好脸色,心想,笑个屁。 她把剩下的苹果推给他,表示不吃了,她今天有点累,想早点洗漱睡觉。明后两天都很忙。 宗墀带过来的行李还没来得及挂起来,他道来得太匆忙,他只带两套衣服,剩下的等他秘书回来,陆续搬过来,他跟她商量道:“我看不仅要买张吃饭的桌子,还有衣柜,哦,还有床,这床有点小,对不对?” 贺东篱嫌他烦,一来全是事,“你知道鲸鱼为什么待在海里么,小池?” 有人被她这么亲昵地叫着,一时不知所措,“为什么啊,它不在海里能在哪啊。” “就是说啊,他那么大,就该待在他的大house里啊。他跑过来挤别人干嘛呢。” 有人这才意识到是记将军。看着贺东篱拿衣服去洗澡,一路跟着她,“又怎么了嘛。你别告诉我你反悔了啊!” “我反悔你能把我怎么样。” “我把你吃了,把你怎么样!” 贺东篱全不买账,“你吃吧。你们这种不爱吃碳水的不就爱生酮饮食法么。” 宗墀一听,一个箭步绕到她前面来,夺了她手里的衣服,一张脸,一半喜一半忧,“这是在说谁呢?我们,我和谁,我们啊?” “你爱和谁和谁。”她不想和他闹,要拿回自己的衣服。 宗墀不让,他陡然间发现自己很叶公好龙,想着她闹别扭,可是真来了,他又很懊糟,心直口更直,“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唐姨就那么一说,你睬她干嘛!” “她说什么了啊?”贺东篱再次将他的军。 宗墀面上一难,心想这事还过不去了,不说清楚今晚又得被发配沙发了是吧,“她说什么,她不就说有谁不爱吃主食么,她说她的,又不关你的事。” “对啊,不关我的事,你在那有的没的挤什么眉弄什么眼啊。”贺东篱三箭齐发,“唐姨说唐姨的,又没说我更没说你,你在那心虚个什么劲。” 宗墀眼见着一团乌云压顶。磕巴了好几下,“我、我,我他妈什么时候心虚了啊,啊!” “不心虚跑出去那么积极地送你的阿姨,嗯?”贺东篱朝他近一步,宗墀不禁朝后退了一步,“让我猜猜说了什么,以后不要在她的面前说些有的没的,是不是?” 宗墀一时有气无力地笑了笑,笑着朝她倾斜了身子,“贺东篱,你在吃醋啊?” “宗墀,你的那位周小姐经常去你家吃饭,对不对?” 被点名的人,一下子失去调情的意志,他言简意赅地声明,“我的小姐不姓周,她姓什么,你心知肚明。” 有人她还是气鼓鼓,“我那天该叫你妈让我见见对方的,她不是一直很想来见我的么,为什么后来不来了,宗墀,她一定很喜欢你,只有很喜欢一个人,才会对所谓的情敌感兴趣。” “她喜欢的只是宗墀,姓宗的一个名誉孩子,而不是那天附中门口,你看着被人围剿,吓得要死依旧愿意站出来帮忙且解救的我。” 贺东篱听着一时怔在那里,宗墀说完许久没有再言声。对,她承认她很嫉妒,很不舒服,她一想到这些年跟她分开的人,有可能和别人、还是门当户对的别人产生过交集,她就很很不舒服。五年前,她一定会推开他,他妈妈又那么喜欢那个周小姐……可是,今晚,这一刻,眼前这一秒,贺东篱由衷地承认,他跟喻晓寒坦白的那句我离不开她,他饭前跟她说的你才不是一穷二白你明明什么都有,极大甚至膨胀地鼓舞到她,他再这样像鲸鱼离开海洋般地涌向她,她几乎再无任何力气朝他说不了。 从前她一心觉得死亡是最大的可怕,这些年寂寂无名地一人,让她彻底地明白,人社会意义上最大的怕,是死亡再过去一点的,离开。 贺东篱一下子踮起脚尖,揽住宗墀的脖颈,咬了他一口,再去到他唇舌里。她才吃过的苹果味道,充斥到两个人的口腔里,她一下子就跟精分般地的宗墀附身一样,咬了又咬,再恫吓他,“你被我知道你和那个周小姐有任何亲密接触,宗墀,我们就完了。” 有人笑得再得意且猖狂不过,“那你下辈子再完吧。我又不是老宗,对那些小姑娘满是征服欲,饭都不敢吃饱的女人有个屁的意思。” 贺东篱发泄任性完,便要拿回自己的衣服去洗澡。 岂料有人给她拿回头,只给了她条擦身的长毛巾,其余示意她不要穿了,“穿了再脱,浪费我的时间。” “宗墀,你给我回来,你这个变态!” 变态的人决计变态到底。他抱着她的衣服,不忘再告诉她一点,“你不是老怀疑我不像空窗了这么久的样子么,阿篱,我一直有关注你的视频号的,只是没评论过,我想你的时候,就会对着你的视频,你穿制服的样子真迷人,你被我崩一脸的样子真糟糕。” ----------------------- 作者有话说:登登,这章抓100个可爱鬼平分1万币~ 第55章 贺新郎 那幅串月图用防尘布细致地蒙着, 贺东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宗墀放着他的行李不顾,端着这幅画, 环视着四下,最后问她,“挂哪里呢, 你看。” 贺东篱用毛巾揩着头发,给他建议, “你不是要在楼上会客么, 挂楼上吧。” “他们不配。”宗墀一口回绝,“给我谈生意的人不配看我的月亮。” 贺东篱听着, 原本不想笑的, 没憋住。宗墀听她笑着, 不肯她轻易下台,几步走过来, “笑什么啊,我说的不对?我买了是送给你观赏的, 又不是给那群糙老爷们的, 他们只配吃我的官司。” 贺东篱坐在外头的沙发上, 两只脚盘坐着,静默了片刻, 随即才问出口,“画你怎么记得住的啊?”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艺术绝缘体。上学那会儿, 学校大课的名著赏析, 他十堂课有九堂课在睡觉,他很多事情压根不是喜欢,更像规训的一种应试, 他应试也能比喜欢、兴趣的人做得好。像为了锻炼身体养成的游泳,演奏会的单簧管,像当年的4个a…… 那年那个私展原本是他父亲派给他的交际,因着贺东篱的喜欢,他生生陪她看完了全程。那个宗师画家,贺东篱也是头回得见真迹。 他记不住那拍卖手册上排山倒海的藏品与名家,但总归那轮月亮没熄掉。“我又没七老八十,留心、总能记住。” “说冬天过来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也是真的?” “那不废话么?”他把画端在手里,沉甸甸的,他要她给句准话,“到底挂哪里?” “在谭师兄那里得知我帮邹衍联系飞刀,你当时在想什么?”贺东篱稳扎稳打,继续盘问。 “想你忙成那个鬼样子还有空找男人,大概是真饿了。”宗墀的话音才落,沙发上一个抱枕就飞到他头上来,他撇让了下,继续恶毒道:“想不是病人家属就是同行,想我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想你答应和别的男人结婚,我就重新把你逮回桑田道里头,我说到做到。” “臭狗屎!” 宗墀不无不可的样子,他低头看一眼画上的月亮,再抬眸看向沙发上的人,徐徐陈情,“谭政瑨告诉我,你亲自过去搭台一助,我心都碎了,贺医生,你转头去爱别人,那我怎么办,我岂不是成为他们所有人的笑话。” “你也可以去爱别人。”贺东篱目光描摹着他整个人的轮廓,随口敷衍他。 “滚蛋吧,我爱个鸟蛋。我爱你爱得还不够苦的么,我在你这吃吃苦头就算了,我绝不会再让第二个女人有这个机会,她们都不配。” 贺东篱并不想拆穿他,你是压根找不到第二个能容忍你这个臭德性的! 话寂然灭了,一站一坐的人,谁也没催促谁。片刻,贺东篱从沙发上起身来,指指廊道里上楼的那截白墙上,示意挂在那。“这样上下进出都能看到,你的会客们手里的烟也熏不到她。” 宗墀听从她的意见。把画搁置到一旁,说明天请人来找平、钉钉。 贺东篱想了想,还是觉得太贵重,“要是被偷了怎么办?” “傻话。谁敢偷。被偷了去,我把上门来的一个个铐起来,凡是看过的都有嫌疑。” 贺东篱就此休整了,她决定不引疯癫的人大晚上的在他的舒适区里大放情怀。 * 趁着他洗漱的档口,贺东篱帮他把行李箱的几套衣服拿了出来,他应酬交际正装居多,熨帖比花哨重要。贺东篱早已见过他任何品牌任何形式的商务正装了。倒是有点怀念他上学那会儿的放荡不羁,穿分不出阶级的一样式的校服,他总能比别人多些bking,偶尔和他的狗友们一道出行,他是最没那些花架子的,偏偏永远一眼扫过去,叫人明白,他是核心人物。那会儿班主任批评宗墀一派的就是贾政批判宝玉的那句,精致的淘气。 贺东篱觉得还不够准确,其实宗墀算不上淘气,但是他生活作派一定是精致的糙气。 也许正是因为养尊处优惯了,他反而不爱提要求。多数时候,嘴上各种嫌弃,但适应能力比谁都强。他就是那种即便付你工资了,但是你给他端一碗面上桌,他也不会质问你,为什么就给我吃这个? 且他的糙气,是越亲近人,他才愿意越展露。 他可以花八位数拍一幅画,也可以自己行李袋里连瓶像样的搽脸的都没带。当然,他住的酒店也不缺这些。 但是贺东篱很想跟他纠正一下,身体乳就是搽身体的,不是给他涂脸的。 她闻见那熟悉的玫瑰香气了,“那么多面霜水乳,你为什么就非得紧着我这一瓶造?” “我买的,我搽点怎么了!”他洗澡回来,仗着屋里暖气足,光着膀子,短发已经被吹风机吹得有点炸毛了,说着一步跨上了床,他这样的身高体格,踩着乳胶垫,贺东篱即刻有塌陷的错觉,再听他道:“我就爱你抹身子的拿来涂脸。” “……” “又香又润。” 贺东篱气得咬牙切齿,“你涂这么香,人家会以为你出柜了,宗少爷!” 直男瞬间不能忍,口里一通国粹芬芳,随即把她放倒,用一脸新鲜的香气来挨蹭她的脸,也警告她,“不,我会把你爱的身体乳搁在我的办公桌上,然后跟每一位进来汇报工作的员工抱怨一遍,是不是太香了,没办法,忍着点吧,家里那位逼我涂的,她管我管得特别严,要我身上必须有这个香气,且哪个女员工用了同款,会上她的暗杀名单。小心点吧!” 贺东篱几近要气绝,且丝毫不怀疑他能干得出这样的事。不然,当年为什么全校的人都一致口径地觉得是她追的他?! “宗墀,你还嫌我的名声不够坏是不是!” “放屁。我比你更看重你的名声好不好,谁敢诽谤你,我会雇佣最好的律师团给你讨回来。但是,跟我绑一块的名声,你休想一点正名!就是你追我的,就是你管着我,就是你逼着我用你的身体乳,就是你把我甩了的,结果我还是回头来找你且最后,我他妈惧内惧得不行!” 最后一句,成功招得贺东篱破功。她破功地笑了,笑着骂他,“混蛋,没出息。” 混蛋下一秒身体力行来告诉她,他具体要怎么混蛋。 然而,贺东篱格住他的脑袋,商量的口吻,“明晚好不好?” 知名不具 第61节 “不好。” “宗墀,我明早要听会个多学科研讨,很重要。” 有人一下子僵在那里,像似听进去了又像似失落的委屈求全,片刻,滚到一边去了,重重出一口气,“你说什么就什么吧,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你这么抛下了。” 贺东篱瞬间成了罪人。一米五宽的床上,睡两个人委实有点窄巴。她主动提了句,“等我放假去看张新床吧。” “不用了,你看你们医院有没有那种上下床淘汰下来的可以买一个。又窄又不占地方,一人一床,多好。” 贺东篱听着笑得不行。 然而人高马大的人拿背朝着她,她即便脸上有点松口,他也看不见。 她干脆顺着他道:“也不是不行,不过你得睡下面,我怕你掉下来压死我。” 有人一下翻身过来,他现在就压死她,重重地。他气得不行,满口怨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拿乔,故意折磨他,再怪她,吃饭的时候说的体力哪去了,打人的时候明明力气那么大,一到床上就跟个豆腐似的不能碰了! 他说着就来解她的纽扣,并拿前话噎她,说了不要穿、浪费时间。 贺东篱作不配合地揪住自己领口,关键时候她一堆问题,“你说看我视频的事……” “当然,要我演示给你看么。” “臭家伙。”贺东篱骂了声,却任由他摘开了自己的手。她没有那么娇气,反而需要的是士气,更像军心,她做重要事之前一向清心寡欲。可是今晚她成了那个昏庸的君主,被狐媚到了,被引诱到了,被可怜到了。 被他一次再一次的去而复返蛊惑到了。 明明是再幼稚的把戏,他总能认认真真把它履行成情趣,甚至一往情深。 他一只手握住她的心房,口里再轻佻地说着什么,和她商量的口吻,喝一口,我保证什么都不做了,好不好? 可是等到他丢开她们再去别处时,贺东篱再女儿姿态地骂他,骂他你刚才说好的保证呢。 宗墀脸一抹,什么都不认了,我说什么了,我什么都没说。 “刚才那不是我说的,西西。” 贺东篱骂他,“不要脸。” 下一秒,他的卑劣好像才真正开始。他从她腰间再要往下,贺东篱敏锐地觉察到了,腿才要合拢的,他捉住她一只脚踝,头都没抬地问她,为什么不肯? “宝贝,让我看看你。” 说着,连同他的这句话一齐亲吻了上去。 贺东篱从这一刻后悔了,一切撼动军心的确实需要摒弃的。她害怕宗墀这样的撼动,这比直接舔舐她的骨血还叫人一溃再溃。 像春雷勾起的地火燎过的青草痕; 像夏季过境那一遍遍狂击在门上的风; 像秋海棠抖落横陈在上蓄满池塘的雨; …… 没有冬天,冬天他回来了。胸膛像那烧得正盛的壁炉,噼里啪啦地蹦出些火星子,被揽入烈火中的她,唯有化为灰烬。 他跟着倒塌下来的时候,贺东篱的手在他脊背上,来回摩挲时能感到他因快慰而起了一层最直观的鸡皮疙瘩。 那细微的反应,酥酥麻麻地爬进了贺东篱的脑海里。她怎么也抹平不掉。 * 即便出了些汗,贺东篱也没高兴再去冲澡。 宗墀起来投了条热毛巾来给她擦,于是她就监督着他,眼睛一会儿睁一会儿闭,“你手里那条是擦身体的,不准擦那里,得分开。” “事真多。还有力气说话,那就起来自己去洗。” 有人学他的糙,就这么糙着过吧,“不洗了,这是我自己的床和四件套,我爱怎么睡就怎么睡。” 宗墀笑骂,“傻瓜。” “我好像忘记有件什么事跟你说了。” “除了你爱我,其余我不想听,快睡吧,姑奶奶。” “那你快点,收拾好,把灯关掉,不要吵了,小池。” 忙活半天的人愣在那里,哭笑不得,最后手里的毛巾和盆也不高兴端回头了,就那么搁在边上,爬上床,拉了灯,把她牢牢逮在怀里,“都是你问我答,最后我成吵吵鸟了,是吧!” “你本来就吵。” 吵吵鸟睡前最后一个问题,“刚才打多少分?” “再多说一个字,作考试结束继续答题的取消成绩处理。” 室内归于黑暗的静谧,静不下来的唯有同频的呼吸与心跳。 * 次日一早,贺东篱的闹钟比往常早了半个小时,她今天得早点到。 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的时候,还是吵醒了睡在外口的人。他跟着坐起来了,问她为什么不开灯,贺东篱开了外面的灯,站在床边换衣服,“太亮了。” 听后,他什么都没说,伸手去摸台灯的拉绳,不熟悉位置,摸索着,贺东篱的手过来,帮他扽了下。 房里一半角落亮起了灯,靠在床头的人一脸惺忪,最后搓搓脸,“所以住这么近,也没见你多睡多少啊。” “今天特殊,起早了。”床边的人利索换好衬衫,扭头朝他,“你继续睡吧。” “你早上想吃什么?” 贺东篱怕他起来又给她弄白人饭,婉拒道:“不想吃吐司配牛奶了。” 宗墀光着上身趴在她枕头上闷闷地笑,“你还记得那会儿订牛奶的笑话么?” 她爱喝玻璃瓶的鲜奶,宗墀就给她一直订奶,结果有阵子她太忙了,空瓶也没放进奶箱,送奶的师傅隔了一天,发现前一天的奶还在奶箱里。联系订奶的电话也不复call,奶箱里的玻璃瓶都快放不下了,师傅着急地报了警。 那阵子他俩在冷战。贺东篱不想接他的电话,宗墀气得给她发消息,说她再不回去人家送奶的师傅连你埋哪都想好了。那天贺东篱连忙跑回去,跟帽子叔叔解释也跟送奶的师傅抱歉,宗墀为这事特地回国了趟,为了感谢送奶师傅的好心,特地把他们总部那年的中秋员工福利明细里添了项鲜奶订购券。 他问穿戴整齐的人,“现在还订奶喝么?” “不高兴,没空天天拿天天放。” “订吧。我帮你拿帮你放。” 贺东篱匆忙把夜里的盆和毛巾端回卫生间,并不信他的话,“等着你,人家师傅又要急着报警了!” 宗墀掀被下床,随便翻了件卫衣套起来,跟着她来到卫生间,他要她别不信,“我说了来陪你住,就绝不是住酒店的态度。” 贺东篱不理他,怪他,“你爬起来干嘛!” “送你上班。” “别闹了,我走过去更快。” “那我陪你走过去。” 台盆前刷牙的人有条不紊地赶时间,“宗墀,我是去上班,不是去上幼儿园。” “我知道啊,我送你去上班,一点没错啊。酒店那里可以送,挨得近就不能送了啊。” “这么近要送了干嘛啊,我又不是小孩子。”贺东篱满嘴泡沫地朝他抱怨。 “谁说只有小孩子才要送的,小孩子那叫监护,是义务,我想送你,是你同意赋予我的权利。” “宗墀!” “我想把这些年欠你上下班的时间趁着我有空档,都补给你。” 贺东篱站在那里,像一盏老式的钨丝灯泡,明明通着电的,一下子就憋掉了。她由着宗墀拿着牙刷牙膏去厨房的水龙头赶时间地洗漱了。 没一会儿,她一边涂抹着面霜一边想起什么事来告诉洗脸的人了,“我昨晚忘了跟你说了,东笙和新朝要过来。” 贺东笙是做项目监理的,他们这回这个项目要在这边驻扎两年多,妻子陈媛是做奢侈品销售的,夫妻俩早几年就有调到这边的打算,这回阿笙的项目时间够长,也就叫他们下定了决心,连同孩子一同跟着陈媛的升职落户进来。 大人的工作都好适应安排,就是新朝借读的事,赶在学期末,一中附小的借读名额本来就紧俏且卡分数很严,贺东篱也是焦头烂额,好学生也有躲懒的时候。阿笙夫妻俩一心想儿子上最好的学校,实则安家且学籍借读都没怎么劳烦她们,但是新朝这趟过来并不大愉快,阿笙要东篱作姑姑的以过来人的求学心态劝劝侄子。 贺东篱朝宗墀牢骚,劝学哎,你说多要命的差事。说着,她把虎口处多余的一豆点面霜揩到他脸上去了,指使他抹匀了。 宗墀听得迷迷糊糊,“新朝是阿笙他们的儿子?” 贺东篱点点头,他们当初一起参加过阿笙的婚礼。现在新朝都七岁多了,“我和阿笙名字都是我爸爸起的,轮到下一代,他们也想我给起一个,那时候我们要么吵架要么聚少离多……”贺东篱也忘了,忘了她有没有跟他提过阿笙孩子的事。 “贺新朝。不愧是你们贺家的孩子。”宗墀一点没介怀她当初到底有没有告诉他这桩家务事,眼下知道也不晚。他夸她爸爸两个名字都起得很正,轮到她给她的侄儿起,更正,“好听又好记。我都有点舍不得给别人家的孩子用了。” 贺东篱不想一大早听他的癫话,摆出一副不想搭理白痴且要出门的不耐烦,“你好了没,我要走了。” “还没吃早饭。” “我去买油条豆浆,医院边上有家现炸油条的摊子,你要么,要的话,可以拿个杯子去,打杯热豆浆回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想到什么说什么又着急忙慌地出了门,直到贺东篱买完两份早餐,一份她带走,一份嘱咐着交给一大早陪送过来反而给她附加麻烦的少爷手里,“热豆浆,保温杯打开的时候注意点,别崩脸上。” 这话有点耳熟,宗墀一只手从牛仔裤口袋里伸出来接她手里的早饭,他站在嘈杂喧嚣里,眉眼倨傲甚至鹤立鸡群,浓情从眼底里涌出来,出口的话,淡淡地,“我说一大早对我这么好的,原来是想报复回来。” 贺东篱没空理他那满脑子的黄废料。她要他就送到这吧,“回去,衣服该洗的洗,该收拾的收拾。” 他难得的点点头。再出口的话,已经满是成算了,“既然东笙过来安家,我们帮他们接风吧,孩子上学的事包在我身上,当年你上一中我没能给你出到力,现在你娘家的侄儿,我说什么也要管一管。他还是你亲自取名的孩子,就冲这一点,我也得另眼相看。” 贺东篱愣在那里。 宗墀笑吟吟再道:“那我的孩子跟你姓,你取个什么名啊?” 一愣再愣的人,想起夜里那阵他问她打多少分的事,他就是有这种本事,把荒唐的事合理化,也怂恿着与他朝夕相处的人和他一样:荒诞且剑走偏锋,“贺新郎。” 宗墀闻言,一点没恼,而是再甲方不过的嘴脸,挑挑拣拣,勉强能用的咋舌道:“新郎多难听啊,新朗吧,女儿就叫新游,就这么定了。” 贺东篱嘴里的脆油条瞬间不香了。什么定了,定什么了? 第56章 圣诞互换礼物【作话国庆小剧…… 贺东篱一连几天都很忙, 平安夜那天更是在医院值班,她25号这天下班回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有了大变样了。 最点眼的是院子里的一棵圣诞树, 是当真砍了棵松树,搁在院子里装点起来,有闪烁的圣诞星在顶上, 有点缀的氛围灯,这事有人从前干过, 树是他们家花园里栽种的, 砍树还要请专业的设备把树上抖落干净,不然收获圣诞礼物的同时也会收到甲虫和毛毛虫。 圣诞互换礼物的传统最早要追溯到的附中那会儿, 只不过那会儿是班级集体活动且有金额限制, 贺东篱第一年带到班级的互换礼物是妈妈买给她的一双红色连线的羊绒手套, 当然她的手套里有她的隐藏兑换卡。 英语角汇报话剧结束后,英语老师给他们组织了互换礼物的节目。 贺东篱坐在位置上, 伸长脖子想看看谁拿到了她的礼物。结果没多久,宗墀把她的红手套扔回她桌上, 说这么土的东西, 狼外婆戴了都不想出门了, 还给她。 知名不具 第62节 贺东篱简直失望透顶,怎么会是他拿到的, 她气得把手套揣回书包里,并狠狠数落宗墀, 谁让你手贱的, 呸,是你不识货,哼! 宗墀手里指间拈着枚卡片, 是手套里面塞着的,手套不值什么钱,但是卡片上写着可以无条件帮拿到这份礼物的同学做三件事,括弧限定教室里允许且合理发生的。 宗墀吓唬她,手套他不要,to do list你就等着吧! 贺东篱更气了,怕他会为难她,叫她出洋相,于是挤兑他,宗墀你既然嫌它土,还把手伸进去,你更土。她生气,他不把手伸进去,是不会发现那张卡片的。 结果,直到他们毕业,他都没有要求她做任何事。 今年的圣诞树下,干巴巴就两个礼物盒子。贺东篱好像没资格嫌弃他的仪式感降级,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准备。 她走过去,蹲下身,把一大一小两个礼物盒子端抱在怀里。 拨开移门的那一下,才听见楼上高朋满座的动静。正巧唐姨端着撤下来的茶杯盘碟下来,看见西西回来了,连忙问候她,说晚饭已经准备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小池,你回来了。” 贺东篱把手里的盒子搁下来,说不急,再问唐姨,“都谁在呢?” “林家那小子。属他最咋呼,还有他带来的朋友。说小池搬新居了,来给他暖房。” “在这里吃饭么?” “不在。”唐姨去把手里的茶盘放下,再过来帮西西归整她脱下来的外套、鞋子。 贺东篱不大适应这样事无巨细的追随,说她自己来,唐姨却道这是她应该做的,她说是留下来照顾小池的,“可是我明白,小池更希望我能把你照顾好了。他这么多年从来不对他妈妈在家里安排的任何人有意见,上回认真批评我了。西西,我知道你脸皮薄,哪怕有个意见也不大乐意真朝我说什么,但是我和你保证,我说那话绝不是有心的……” 贺东篱没等她说完,“嗯,我知道。” 唐姨难在那里。 贺东篱再笑了笑,她确实没在意。只不过宗墀把阵仗闹大了,她为了消除些老保姆的戒备,干脆打不过就加入,“那个周小姐年纪很小,很漂亮,是不是?” 唐姨当西西在试探她,连忙表忠心,“宗先生说得好,样样好的人不代表样样对。” 贺东篱还算认同这句话。于是附和了声,“我知道,一定很漂亮也一定很优秀,而且、” 西西说着去卫生间洗手,一面走一面道:“错过宗墀,没准是逃过一劫。嗯,周小姐运气比我好。” 唐姨面上一噎,心想,这话我可不敢传给楼上听。 正说着,楼上地板上跌了件什么,贺东篱从卫生间出来,回到开间里,发现原先沙发的位置朝边上移了移,靠近厨房隔帘那里摆了张橡木的圆桌,直径不算大,但是支在圆吊灯之下,呼应的圆。 桌旗之上摆了束新鲜的重瓣百合。香气怡人,灯火可亲。 唐姨正预备着布菜开饭,她对小池那些吊儿郎当的富家子朋友没多少眉高眼低,正张罗着去喊小池呢,贺东篱接话过来,她去吧。 说什么,她也是主人。回来了不露面有点说不过去。 她便转身上楼去,才迈上台级没几步,楼上踢踢踏踏传来一阵下楼的动静,打头阵的就是林教瑜的嗓门,“你丫的到了饭点赶客,真他妈是你们姓宗的干得出来的人事,我跟你说。” 还有个声音,不认识,附和道:“宗先生,新婚燕尔,蜜月期做什么都是对的。” 林教瑜不买账,继续损友,“他!?不,你不了解他,人家蜜月,他蜜年,蜜完今年蜜来年。” 那陌生的声音禁不住地狂笑出声。 笑着突然来了个急刹车,一行人正朝下去呢,迎面几步台阶之下站着个干净素面的女人,绾着头发,一身中性的衬衫及裤装,比纤瘦多英气,比精致多疲乏,整个人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仰面朝他们,摄人心魄的是那双含情且会叙事的眼睛。 她徐徐朝他们道:“聊完了么,聊完了就下来吃饭吧,正准备去喊你们呢,唐姨已经准备好了。” 上头一致沉默的三个男人成左右站位、最后那位落后一步但居中。 贺东篱早说过的,他没花架子,但一定核心。三个人全鹌鹑色,她免不得地再出声,喊了那位核心居中的人,“小池?” 有人受用得应一声,朝她道:“他们要走了,改天吧,改天请他们。” 林教瑜回头瞥一眼发话的人,“我们没说要走,是你一直撵我们,阿篱都要留我们了,我听见了。” “听见个驴毛啊你听见,我让你走,怎么这么多废话的。谁要在家里请你啊,你那吵吵的大嗓门烂酒品,喝完在我家摔桌子拍板凳的谁受得了,到时候邻居该告扰民了。” 林教瑜冷切一声,“我大嗓门我烂酒品,你宗少爷喝醉了恨不得包厢里的灯都得滚的臭德性你又给忘了。” 说着,林教瑜几步朝阿篱下来,一面走一面说:“阿篱,要不你再甩他一次吧,我可怀念那阵子的宗某人了,遇佛杀佛,不近女色,谁敢碰他一个指头,他能把人家店给扬了,发起疯来,包厢里的灯都遭老罪了。” 贺东篱站在一幅油画前,听着且淡淡地笑了声,回应林教瑜,“最后赔钱了没?” “什么?” “你不是说灯都跟着倒霉了么,他赔钱了吗?” 林教瑜一双眼里满是惊叹与怜悯,“你说说看,好端端的一个乖孩子,跟着一个活土匪,生生给教坏了。” 宗墀落后两步,他全不辩驳,而是目光隔着些距离望向也一直缄默的人。 一行人下了楼梯,宗墀给贺东篱介绍,那位不认识的便是鼎鼎大名的窦少爷,窦雨侬。 贺东篱因着邹衍的站队,朝对方淡淡的。既然宗墀不主张留客了,她也懒得虚情假意。陪着他应酬了两句,就进去了。 林教瑜临走前,特地折进来跟她说话,“嗳,你欠我一顿啊。今晚宗墀是怕你生气不敢留姓窦的吃饭。害我都跟着没着落了。” 贺东篱便用桌上的盘碟搛了块芋头烧肉,端过来,待客的热情,“哦,这个炖得很入味,你要尝尝吗?” 林教瑜望着她端了块肉过来,举着都快到他嘴边了,吓得瞳孔地震,他狠狠瞪一眼阿篱,“你别害我啊,你们家那位神经病起来可是不轻。谁敢吃你的东西,快拿走。” 说着的人,逃也似地跑了。 宗墀再回来的时候,看着贺东篱端了块肉,问她,“干嘛?” 贺东篱连盘子带筷子地怼到他嘴边,全扒拉到他嘴里去,“好吃么?” 有人囫囵点头,咽下去即刻提醒她,“是我要唐姨烧的,我记得你妈还爱搁点扁豆里面。” 贺东篱夸赞他的好记性,但是少爷时令不分,“现在的扁豆不好吃,得夏天。” 晚餐因为新添的圆桌,唐姨多做了好几道菜,桌上还摆着份应节的蛋糕,却不是桔子肉的。宗墀道,他尝过几个试味,都不对,就没将就着买了。 贺东篱难得愧疚的自觉,不住地给他夹菜,碗里都快堆成个高尖尖了,再问他,“你这几天光忙这些了?” “啊。” “新项目什么时候开始啊?” 宗墀笑了笑,促狭反问她,“怕我养不起你啊?” “有点,并希望你和海绵宝宝一样热爱工作。” 有人听不懂她的幼稚比喻,但她今天当着外人的面那样叫他,那样愿意待在他身边,他真的觉得比满足更准确的是值得。 但是嘴上依旧不会轻易和她揭过去,“谁前几天还在烦要劝学她侄子的,这会儿劝人热爱工作,天打雷劈。” 贺东篱端着碗喝汤,不无不可地软弱了下来,是的,她比谁都知道,他一旦忙起来是个什么样子。他明明已经争分夺秒地试图留痕在她的生活里了。 物事不会说话,但是固体会传声,会留情。 吃过饭,切蛋糕的时候,宗墀问她圣诞礼物看到了吗? 贺东篱这才想起来去拆,她问他是什么? “拆不就知道了。” 贺东篱响应着,两个人就这么席地而坐在楼梯口的地板上,她先拆了小盒子,宗墀在边上笑道:“猜你就是先开小的。” 贺东篱抬眸看他。 “化妆品都按个子排队的人,处处充斥着秩序感。” 于是贺东篱反骨生,“那要我先拆大的。” 宗墀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激将她是他的乐趣,然而她脱离他的掌控,他又满是慌张,“听话,做你自己。” 贺东篱僵持着,宗墀就捉着她的两只手,要她还是先拆小的。他挪到她身后去,支配着她一点点拆开了第一个小盒子,揭开的那一刻,贺东篱满满的意外又狠狠地情理之中,是把车钥匙。 当年他要给她买,她始终没同意。那天赴会的路上,他顺应她的话,也是她自己买,他并没有要贸然买给她什么。 今天是个节日,他以礼物的形式买给了她。“住再近也有用得着的时候,我不想你下次再誻膤團對去飞刀的时候,还得苦哈哈地打车去。” 贺东篱有一说一,“打车其实挺方便的。” 宗墀把车钥匙拈起来,朝她领子口里丢进去了,凉冰冰的东西掉到了她心口处,她给激灵了下,“宗墀,你个王八蛋。” 他气鼓鼓朝她道:“嗯。不是买给你的。连同画,把那笔钱转给我。” 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他一时心里打鼓,便更来横的,“要不要,不要还给我。”说着,就来上手,他说要把他的钥匙拿回来。 贺东篱就着他伸过来的手一把捞住,在他虎口处狠狠咬了口。再站起来,抽出衬衫下摆,那把车钥匙骨碌碌掉出来。 宗墀直接笑躺在地板上,他下楼那会儿就想告诉她的:阿篱,你穿蓝衬衫的样子真他妈好看! 被气到的人直接要来踢他,敏捷的人快一步,一下跃起来,把她整个人拖下水般地拽着坐到他身上来,“谁让你扫兴的,我认认真真准备了好几天,那你说送你什么,送你手术设备还是手术刀?我还不是想你少吃点苦。我那天看你开车还是你妈那台老掉牙的锐志,很难受。算我求你了,就当为了我,你下回再追过来和我吵架也利索点,啊。” “我只是说打车也很方便,没有诋毁你的礼物。” 宗墀箍着她的腰,“嗯,可是公用的车子脏死了,还臭。” “……” “再有,你到时候去会你堂哥一家,有个车子也方便点啊。你嫂子做奢侈品销售的,想也知道是个什么眼光,到时候光知道你有个男朋友,什么傍身没有,人家不笑话你也会笑话我,我俩都给别人笑话了去,不是都白活了,嗯?” 贺东篱瞥他一眼,“嗯,你该去做销售,一定是销冠。” “我样样都是销冠,好不好?” “不要脸。” 这阵子她已经骂成高频词了,宗墀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骂这句,我就当你收下了。” 随即松开她,要她拆第二个,他起来去喝茶。 等他端着她买的锡兰红茶包,这会儿泡得正出色。 宗墀歪靠在门边,看着坐在地方的人好不容易拆掉了那个大盒子的彩纸包装,里头是个坚固的牛皮纸盒,再打开,又是个不透明的真空压缩的袋子,看不出什么具体轮廓来。 她回头看一眼一直不说话的人,宗墀一面喝茶一面扬扬下巴,示意她继续。 等到她徒手撕开了那层抽真空的袋子,里头的东西才具象地膨胀开在贺东篱面前。 是个半人高的草莓熊,嘭在她眉眼前的时候,贺东篱一下子扭头看他。 宗墀等的就是这一刻,他哈哈大笑起来。 贺东篱怪他,“买这么大的干嘛,我说的是沾在车屁股上的那种。” “沾在车屁股上天天吃尾气不说,下雨就算穿雨衣,多可怜啊。不如陪你坐在副驾上,心情好的时候摸摸他,不好的时候揍他几拳,我去替你开车的时候,你还能把他扔在后头,当个枕头眯一路。” 贺东篱听他的话一时失神般地沉默。 宗墀忽地正色走过来,端着茶杯,凑到她唇边喂她喝,杯中茶萦萦香气且晾得将将好入口的温度。他继续陪她席地而坐,“阿篱,我想了想,还是觉得你从前那个念头太孤单太苦闷了,我舍不得你淋雨,哪怕你喜欢的玩偶孩子,也一样。这样的结果,算是我们的折中,好不好?” 知名不具 第63节 “那也没必要这么大一个啊。” 宗墀闻言,缓缓道:“嗯,大一点好,替我占住副驾的位置。” 贺东篱一时眯眼一时又果不其然的瞪眼,被审视的人装着人畜无害、云淡风轻,“我不在的时候,谁也别想坐我的副驾。” 贺东篱起身来,把他的“大走狗”塞回给他,“你不仅是销冠还是宫冠,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妾,是吧!” 宗墀笑得不轻,他不要脸地承认,“对啊,我给你买的车子,就是不准任何野男人坐啊!” * 睡前,贺东篱决定给某人买件羽绒服充作圣诞互换礼物吧。 宗墀凑过来一看,发表婉拒宣言,“不便宜还难看。” “哪里难看,你穿的话,会比这个爱豆穿得更好看,他还没你高身材也没你好。” 有人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啊,要这么违心的弥补?!” 贺东篱自认为很客观,“我说的是事实。他的头肩比没你好,也没你从小优渥的游泳训练团队陪练,请不要质疑一个专业外科医生的美商。”说完,她要宗墀不要挡着她的屏幕,害她有一截得倒回去重看。 宗墀摊手问:“所以你夸的是我,但是又跟我无关是吧?” “你都质疑我的审美了,我为什么还要附和你。” 宗墀一时又回到上学那会儿了,她就是永远同他攒着股劲,吸引他去靠近她,挑衅她甚至不惜一切想去征服她。 结果准备下单的人搁下手机,宗墀跑回来问她买了没? 贺东篱摇头,专心看剧的样子。 “为什么又不买了?” “你嫌难看。” “好了,我不嫌了。买吧。” “买了就得穿,不穿就别浪费我的钱。” 宗墀笑着问她,“为什么想起来给我买件羽绒服啊?” 贺东篱依旧平静色,“你那天早上陪我出门,穿太少了,很冷。” 宗墀这回痛快把头一点,“买!我要两件,换着穿。” * 待到两个人都躺下了,宗墀的手机响了,是宗径舟来电,他和妻子现在在苏黎世,那边是下午。 这是嘴仗后,父子俩第一回通话。宗墀下午时候给老宗秘书交代事情,作势问了几句,秘书那头肯定润色地递给宗先生。 眼下宗径舟回电过来,老头架子端得足足的,问宗墀,“你打听一中现任校长做什么?要回去重读4个a啊?” “我读八个a也不必知道校长是谁!” “那你问什么?” “我要你帮我送个孩子进去,附小。” 贺东篱听到这,才明白了这通电话跟她有关。她连忙坐起来,面色凝重地看着通话的宗墀。 他伸手来,把玩了下她的下巴,像似趣味更像安抚。 宗径舟直接了当问是谁家的孩子。 宗墀:“我家的。如果你愿意,也可以是你家的。” 宗径舟难得听到臭小子一次低头,十足的拿乔,“我不明白,你别跟我说你弄出个私生子出来。” 下一句宗墀语出惊人,“你当年不来拆伙,没准现在你真的得愁你孙子去哪里上学了。” 贺东篱在被子里的手狠狠掐了下他的大腿,疼着的人,生受着,面不改色,来反握住她的手。那头说了什么,宗墀换了个姿势,把枕头竖起来好靠着辩论,“对啊,我没说是你的问题啊,我在陈述事实。”这招还是跟身边人现学的,事实比主观胜于不争。 那头,宗径舟同为男人。他不会不懂宗墀说这话的份量,甚至只会想得更严重。臭小子这话跟陈向阳的汇报更是对上了号。宗径舟到底老了,他比谁都期盼能有个第三代。 于是,宗墀这通烟雾弹狠狠击中了老宗。他问臭小子,“到底谁家的孩子?小贺家的。” “她伯父家的。孩子成绩单我看过了,参加遴选没有问题,要个指标名额,两手准备稳妥点。” 宗径舟知道这点事不至于要他亲口来求,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父子俩干脆说点敞亮的,“宗墀,你学会转弯了更学会朝人递梯子了,你张回口不容易,看来我这步棋没有下错,对不对?” 这头的人不置可否。 贺东篱沉默的功夫里飞快地用手机打字,递到他眼前:不进去也不要紧的。 宗墀瞥读到后,笑着反驳她,“怎么不要紧,你妈当初不拼命把你送进来,我上哪去找你。”说后,目光微阖,口吻笃定,朝他的父亲,“对。我这通电话打给你,倒不是为了一个名额的事,而是我想通了,就像我岳母骂我的话,我不可能让她和我的家庭或者婆媳关系永远不存在,换句话说,她已经因为我受了我家庭的气,那么再得不到相应的利还是益,只有一个问责,就是我的无能。我打这通电话,就是想跟你们说一声,我一定会和她结婚,所以她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我动用宗家的人脉还是经济都是应该的,知会你,当我程序正义吧。” 宗径舟听死鸭子嘴硬的人低个头叨叨了半天,也懒得和他置气。只拿问他一句,“你那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就差拿把刀把我跟你妈杀了的。” 宗墀沉默了片刻,宗径舟都当他拒不承认了,岂料这头接话道:“嗯,那倒不至于,但是我很清楚,一码归一码,今天这个议题不为我又胜过我。” 宗径舟随即就拍板下来,“把那孩子的资料发过来吧,这事我要你妈亲自去办,算是我们给你的一个态度了。” 宗墀什么言谢与恩酬的话都没有。 还是老头亲自逗撩他的,“我再额外送你们一个态度,好不好啊,我觉得很有必要。” “说说看。” “你爷爷的校友捐赠不能用一辈子,我决定加捐一笔奖学金进去,以你和小贺校友夫妇的名义,这样到时候,你们的孩子上学也算有个保障,嗯?” 宗墀即刻同父亲翻脸,“我的孩子用得着指标名额?你招什么笑话!” 宗径舟问他哪来的自信,“还是说,你找个学霸女友一路严防死守的,就是为了下一代长线投资的啊?” 宗墀大晚上的没多少热气同老头叨叨,怪那头不会见好就收,于是臭脾气发作了,“谁愿意找个傻子,啊?” “小贺啊,她跳你这个火坑,离傻也差不多远了。” 宗墀直接掐灭了通话,边上的贺东篱听了个大差不差。不一会儿,就着他父亲的话,稍稍宽慰气到自闭的人,“干嘛一定要为了这件事求到你父母啊?” “不是求。是征用前的拟信通知。” “我是说,阿笙的孩子,要你父母追加奖学金的地步,是不是有点过了?” “过什么。放心,他们自有考量。”宗墀说着,把枕头放平,也拉她躺下来。 贺东篱头发拂在他面上,新鲜干燥的枯玫瑰味,他重复给她的保证,“说了,我要善待你这个特别的侄子。” 贺东篱吓唬他,“阿笙可没什么谢礼还报你啊。” “我要他谢个什么,我还不是为了给你长脸。”宗墀说着,亲昵地挨蹭着她,却格外地安分,安分地抱着她,却一点邪念没有。 就这么呼吸交缠着,贺东篱被他暖洋洋地快要哄睡着了,一时想到什么,她推了推他脸,宗墀唔一声,“怎么,不累啊?” “你还记得上学那会儿你在我圣诞礼物里掏出的那张卡片么?” “to do list,三次我说你做。”他闭着眼睛,如数家珍。 贺东篱不满意他今晚这个死样,“你后来为什么没要我做啊?” “做什么,你能做什么,擦黑板还是擦玻璃,拖地,免了吧,书呆子能想出什么鬼支票。我就是不想你的手套落别的男生手里。” 贺东篱掉转身子朝里,冲了句,“不要拉倒。” 他手再过来的时候,贺东篱不快地捉开了,一来二去的,宗墀像是得到了什么趣或是暗示,撑手到她这头来,整个人不着力地贴在她身上,“我要,你就真的答应做到么?” 贺东篱没作声。 他在她脸颊上咬了口,贺东篱嫌弃地揩揩脸,表示过时不候,“谁叫你不在有效期里使用的。” “你也没标有效期啊!” “我说的是教室里,现在有教室么?” “你非得卡bug,我就带你去教室啊。” 贺东篱要他别烦她,宗墀偏不听,他和她软磨硬泡,最后把这份没兑现的支票贬值成还剩一次机会了。 他拨她的脸过来,唇对唇,算是盖章,契约生效了。 就在贺东篱晕陶陶以为他会提一些上不得台面的要求时,宗墀缓缓阳谋道:“那你和你妈去给你堂哥一家接风的时候,我也去,好不好!” 贺东篱张嘴吃了口空气,原来他在这等着呢。又怪他没出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自己浪费一次机会了,怨得了谁! 于是,她含糊说到时候再说。宗墀牢牢地逮住她,要她得有契约精神。 贺东篱学他的出尔反尔,“劝你不要和睡眠不足且还要来例假的女人做什么口头契约啊,偏头痛一到,命比什么约都重要。” 宗墀这下听懂了,他即刻忙起来,把她扳过身来,笑着揶揄她,“所以没头脑地提到那张卡片,是以为我要给你提别的心思啊?” “想得美。” “想的当然美,不想更不会美。” 贺东篱呸他,说他已经吵得她的经期偏头痛提前了。 宗墀说那抓紧来吧,“我原本想着你值班又上班会很累,你还有力气和我呱呱这么久,不如省在该用的时候用。” “……” “哦,不是用,是叫。” “宗墀,我不会带你去参加我们家的接风酒的。” 他一时挤进来,快慰几近覆灭所有的疲劳与虚空,他唔一声,“重说。口是心非的人,会被逮起来,*到哭。” ----------------------- 作者有话说:1.国庆外出,2~5号请假,望组织批准~ 2.前几天平分的是20万区间的连载安可,30万字再来一次,国庆追加一次,登登,这章抓200个全订uu平分2万币~ 3. kiss [红心]love u so~ 小剧场: 通关密码之“我爱你!” a. 男生上学那会儿无聊游戏屠榜的必然有个掰手腕,贺东篱觉得雄性碳基生物天生的圈地意识,争领土抢女人,代代更迭都改不掉这骨子里爱打破头的卑劣基因。 某天,她很想试试男性的手腕力量到底是个什么牛劲。 她喊某人过来,宗墀说这种毫无悬念的竞技没意思,省省吧。 知名不具 第64节 贺东篱说,没有比,你怎么知道。 宗墀道:我让你再吃十年饭,你也掰不过,这是基因决定的。再说了,有头脑的人偏要和人比力气,这叫田忌赛马的下等局,笨蛋。 贺东篱依旧不气馁,且偏要试,她说我都不怕输,你怕什么? 嘿,宗墀说,我还就吃你这套,来吧,小不点。 正式比划前,他要加码,说没有筹码的比赛太无趣了,他要她输了,24小时听他的。 贺东篱:赌狗不得house。 宗墀倾斜赌约,说他输了他72小时听她的。 贺东篱不要这些虚的,你洗一个月的碗,不要你们家阿姨沾手。 宗墀点头,成交。 手腕架起来,为表公平,手机里倒计时的读秒,三、二、最后一秒,贺东篱赶在有人发力前,“小池,我爱你!” 宗墀的手腕就这么轻飘飘地被放倒了,直到贺东篱起身去,丢给他一句:“洗一个月的碗,说好的。” 人高马大的人蹲在茶几边,一屁股瘫坐到地毯上,“你就是为了这碟子醋哄我包了顿饺子是吧!啊!” b. 攒局上,宗墀打赌输了,要给女友打电话,服从性测试,只能说我爱你。 林教瑜起哄,说只要阿篱的回答在三个字内,就算你宗少爷赢了。 不接电话或者超过三个字且被骂被数落被查岗,你宗墀就得再追加一巡酒,且今晚你买单。 于是,宗墀的手机开着免提,他赶鸭子上架的说了那三个字,说完就被林教瑜捂嘴了。 贺东篱听出那头一些花头经了,冷淡挂断,片刻发来一条微信,算作回应: 退订。 第57章 3个shot 贺新朝的元旦是在拥堵的高速公路上渡过的。他坐在后座上, 人被安全带牢牢绑架着,座位连同双脚可以着落的地方,全是物件, 他稍稍把沉到底的自己往上挪了挪,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妈妈在副驾上提醒他,“贺新朝, 你的坐垫上像是有针,就是坐不住。你当心边上的箱子掉下来, 砸到你。” 贺新朝权当耳旁风。张嘴就问:“还有多久到?” 开车的爸爸有必要提醒他, “你十三分钟前才刚问过。” 贺新朝找纸擤鼻涕,再往手边准备着要晕车的呕吐袋里扔, “我又要问了啊。” 妈妈要他安分点, “老是一直问, 会干扰爸爸。” 贺新朝依旧不服气,“那你可以回答的, 妈妈,暂时还干扰不到你。” 陈媛笑了笑, 扭头看了眼儿子, 又转脸朝丈夫道:“别说, 还真有点像阿篱。” 贺东笙嗤笑一声,怪妻子太市侩, “这人还没见到了,就随上了。你不能因为阿篱帮了你儿子, 就把儿子随给人家了啊!” 陈媛满不在乎, 笑她市侩她也没什么不能的,“如果你妹妹能帮衬到你儿子,要我承认是跟她姓贺而不是跟你姓贺, 我也认啊。你以为那样的一个名额好容易的?不是跟他姑姑一个姓,西西会肯这么帮你儿子?嗳,你别不承认,贺东笙,这是我嫁给你头一回得到你们老贺家的济!” 贺东笙没什么不能不顺从妻子的,点点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现在就有奶就是娘,将来,要是西西看上你儿子,要把他过继过去,你怕不是肯你儿子改姓宗。” 陈媛将市侩进行到底。“啊,只要你儿子还认我,只要西西还肯他跟我来往,我愿意啊,跟着他姑姑,学习工作甚至可能是仕途都海阔天空,我还图什么自行车!你说!” 贺东笙笑得两撇鱼尾纹,他把着方向盘,郑重瞥一眼妻子,“你当真舍得?” 陈媛呸一声,“没出息的家伙。你也就这点穷狠,人家会要你儿子?别说这么大抱回去养不熟了,就是西西肯,男方家也不会肯的。想什么呢?” 贺东笙嗳一声,像是难得捉住妻子一处错,“没准,人家男方真的会肯。” 随即,他朝妻子解释道,你不知道西西这个男友,他当年追过来吃喜酒的时候就看得出是个少爷胚子,浑身是胆又满是计算,“就这么说吧,以对方的家世与臭德性,真要和西西散,西西跟他现任或者老婆排个号码比大小,没准几十号都不够。嗳,偏偏这位就是散不掉,他和西西分了五年,自己不找别人,当然,他也不肯西西找。” 陈媛匪夷所思,“他怎么不肯西西找啊?” “你对少爷这两个字一无所知。”贺东笙狠狠叹一口气,“你以为人家是看中什么贺家的娘家人呢,不,纯粹就是因为西西喜好。就像当年他追去吃喜酒,谁和谁结婚不重要,他和西西在一起最重要。” 陈媛气丈夫把她想得也太简单了,“我当然知道是爱屋及乌,我当然知道人家帮你儿子是看女友的面,我还能不知道这个理。我是说,他们宗家那样的家世,难不成真的能允许女方带个孩子过去。” “以前我也不相信,但是西西这次和对方复合,我信了。西西电话里说的,因为新朝这个名字是她取的,宗墀才心血来潮帮了这个忙。” 西西原话:他说要办的事基本上八/九不离十,那就由他办吧。也别有什么负担,他就那么个人,人来疯得很。你和嫂子别看过程看结果,结果顺你们心意就行了,至于怎么达成的,那是我们的事。我是说,这个人情由我来还。 贺东笙那会儿电话里就问西西,“你怎么还啊?” “他怎么待我的,我就怎么还他呀。”西西如是陈述道。 贺东笙还记得当年他们在院子里说着话,阿篱惦记着房里的宗墀会有蚊子,给他去送蚊香,也是这个口吻,我不看结果看过程,谁说过程不得分的。阿笙说阿篱太惯着男友了,她随手拍死胳膊上的一只蚊子,带着不争的事实自证道:蚊子太多,我不管他,他大半夜可能会把一屋子都吵醒的,你要深信这一点。 - “我的名字怎么了?”贺新朝突然好奇且插嘴道。 妈妈告诉他,因为你姑姑是家里读书最多最有出息的孩子,你爸爸就要姑姑给你取个名字,沾沾她的喜气,姑姑盼你年年岁岁都有新朝。 “果然,你姑姑有一张金口。” 贺东笙低声呵斥了妻子声,大人的人情世故,他不希望孩子过早的沉湎与臣服。 贺新朝却没什么感悟,他只觉得换新地方换新学校,他铁定没新朝了。至于他们说的那个什么名额的事,他更是不喜欢,也许它不成功的话,他就不必来这个新城市了。想到这,他更不喜欢这位姑姑了。 毕竟对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都没见过几回面却引得父母一致口吻地认可还是夸赞,他不喜欢过于权威的东西,比如学校难吃要命的午餐却回回家长一水的五星满意调查度,比如班级下发的新教辅材料自由订购却百分百的回签率。 车子陷入新一轮的拥堵淤塞中,贺新朝再一次瘫下去,且暗暗下定决心,他要把眼前这一切都搞砸了,他见到那位样样都好的姑姑一定会问她:妈妈说您有一张金口,是读书读得好赠送的吗?我想试验一下,你能不能送我回去啊。 * 宗墀赋闲到28号,接下来的几天是连轴转的交际与忙碌。 收购案告一段落,庆功会连着年终犒赏一并在上海办的,这期间他还有一天是要回新加坡去。 出发前,黄秘书过来与他对行程以及帮他提前把护照行李拿走,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司机在外廊下等着,大概进来提行李箱的动静大了点,碰到了换鞋凳边上一个雨具收纳桶,哐啷倒在地板上的时候,黄秘书后面长眼睛了似地感觉到了她身后老板的杀气。 宗墀站在高处,看到司机连忙着收拾扶起那桶,啧一声,连同秘书一同发作了,“我要你们有什么用!” 黄秘书耳旁风般地笃笃下楼,接过司机手里的东西,帮忙理好了,再轻声提醒他,行了,你拿出去,在车上等我。 说话的工夫,楼梯边起居的移门忽地移开,贺东篱披着一个披肩,寻声问道:“怎么了?” 她仰头看了看站在楼梯半腰上的宗墀,再瞥向了玄关处的黄秘书,后者这才恍然大悟,是他们打扰到女主人睡觉了。 宗墀款款几步下楼来,不应女友的询问,而是反问她,“怎么样了,还疼么?” 贺东篱面色不大好,吃了颗布洛芬才躺下,听到外面的动静,以为什么大事呢,再听走到她跟前的人补充道:“你起来干嘛,没什么事,碰倒点东西。” 贺东篱把宗墀搁到她额头的手赶开,他发作下属,她发作他,“没什么事你嚷什么!” 宗墀一噎,“我明明什么都没做。” 门口的人当着他秘书的面,客观如实,“拖椅子、拉抽屉再踢踢踏踏的,这些都是你。” 黄秘书闻言忍俊不禁,捂嘴的时候已经晚了。 宗墀声辩,“那是因为铺地毯的工人放假了啊。” 贺东篱不听他说,转身回去继续补觉,宗墀站在门口才想追进去的,黄秘书跟进来一步,提醒他,“明天你确定自己去机场?” 某人胡乱地点着头。 黄秘书再道:“那你得早一点出发,手机记得开机。” 宗墀手势可以出去了,黄秘书瞅准了她的老板再不敢大嗓门了,关怀地问候一句,“贺医生还好吧?” “头疼。” “生理期?”黄秘书再问。 宗墀的面上随即透露出些未名的晦暗,他的不言不语释放着威压感,即刻叫问话的人后悔了,黄秘书连忙颔首表示告辞,穿回自己的高跟鞋才如实陈述自己,“其实我也是,吃药也难见效,贺医生和我一样,常年咖啡圣体,如果生理期贸然把咖啡停了,又偶尔吃药不管用的偏头疼,也许是咖啡的戒断反应重。” 黄秘书说完便要跑了,宗墀幽幽喊住她,“那要怎么弄?” “嗯?”秘书回头。 宗墀怪她不灵光,不免臭一句,“你说个上文没下文有个毛用啊,我问你那要怎么才能缓解,喝咖啡?操,这怎么跟瘾君子似的。” 黄秘书从包里掏出一盒咖啡糖,这是女友给她备着的,她常年冰美式不离口,但是生理期又经不住这些,偶尔偏头痛厉害的时候,她就会吃一颗。她跟女友玩笑,不知道是药效到了还是你的精神shot霸道。 宗墀接过秘书分享的糖盒,嘴上依旧没个好听的,他翻看着铁盒上的生产商和产品成分以及赏味期限,“这玩意内地有没有代理啊,到底有没有通过食品级安全认证?” 黄秘书觉得她就多余一问,当然,她明明只是关心贺医生,她的拦路虎老板太麻烦了。黄秘书才要伸手要回她的宝藏shot的,宗墀滑开铁盒,倒出一颗送进自己嘴里了,一颗咖啡糖,他咬得嘎嘣脆,没几下就咽下去了。 不等黄秘书错愕什么,宗墀摆出一副勉强收下的不以为意,“出去帮我把门带上,明天机场见。” 黄秘书张张嘴巴,到底还是忍住了,她记得二十四孝里有一孝就是亲尝汤药,真是活见鬼了,她真的见到了现实版的二十四孝男友了。 * 那盒咖啡糖宗墀尝了颗,过了一个小时后喂给贺东篱吃的。 贺东篱听清他如何从他秘书那里顺过来的且要一副病急乱投医的样子,不禁发笑,她问他,“有效怎么说,无效你又要怎么说?” “有效我就把这个糖的代理谈下来,无效我就把糖还给她,哪来这么多可说不可说。” 贺东篱笑着吃了颗,含在嘴里,一边脸颊鼓鼓的,宗墀拿手指戳她那里。 他问她,“怎么样?” “真这么快的效应,你更不能引进代理了。” 他见她还有心情谈药效谈合规便放心了,问她,“每次都这么难受么,你以前不会的。” 贺东篱闭着眼睛吃糖,头回在他面前心甘情愿地承认她这几年越来越怕强光,也再不像从前那样能熬大夜,偶尔生理期头疼得要裂,吞一颗缓释片依旧要上台去,精疲力竭地躺在更衣室的长椅上就在想,这么苦哈哈地到底值不值,是不是当初不学医真的会好很多…… 宗墀好几次想把他父亲前妻的事告诉她,当初他也确实因为这个芥蒂想过甚至诋毁过她的选择。如今听到她的抱怨甚至苦楚,他却一点没有轻松或者侥幸,不会觉得她的不值,就侧面证明他是对的。他挫热了两只手,去到她太阳穴边,帮她按一按,总之,她不疼是眼下最要紧的,更不要她说傻话,“不学医你能学什么,我都习惯你的工作调性了,元旦后楼上连同楼梯会全铺地毯,尽量最大化静音模式,我全力配合你,你更不准半途而废,废了我瞧不起你,因为我就不喜欢半途而废的人!” 贺东篱听着他这不算动听相反恫吓的话,却不禁睁开些眼。外面已经正午,房里遮蔽着窗帘,橘黄色的灯晕染彼此,睡眼惺忪的人嫌他按得太用力了,头才要往被子里躲的,一撇让,宗墀的两只食指差点戳中她的两只眼。 “你想弄瞎我就直说。” 宗墀把她的手拿开查看的时候,不禁笑出声,她揉了再揉,一双眼睫毛上湿润润还红通通的。他再问她,“好点了吗?” 贺东篱没辙地嗯一声,“三个shot。” “什么?” “你抢来的咖啡糖抵得上三个shot,再难受的戒断,也瞬间还魂了。” 知名不具 第65节 宗墀听她还有嘴巴阴阳怪气,也算放下心了,从床畔起身,“什么抢来的,明明是她送给我的,不,是送给你的。”说罢,要出去,指使她再睡会儿。 贺东篱一觉睡到晚上六点多,唐姨已经过来做完晚饭了。因着她生理期且头疼,唐姨特地炖得鸡汤,包的小馄饨。馄饨皮是手工擀的,薄如纸的程度。 光这份手艺,贺东篱觉得人家已经赢了亲妈不知道多少了。 她这么想着,岂料唐姨说还剩下不少馄饨皮,如果西西妈妈不嫌弃的话,可以带给妈妈包馄饨用。 贺东篱才想着拿什么搪塞回去的,唐姨再道:“小池说,你们这两天就要请客你哥哥一家子,你妈妈也会一齐去,或者到时候我把馄饨包好了,你带一些去给你妈妈尝尝。” 正这么说着,有人听见动静下楼来。趁着唐姨去准备了,贺东篱坐在餐桌边喝水,审问某人,“怎么成了我们请客,我妈一齐了?” “难道不是啊?”宗墀作错愕状。 贺东篱穿着薄薄的中圆领黑色毛衣,披一件玫红色的披肩,她脸色依旧有些疲倦,偏偏是这点子病弱被一身撞色而提气。人坐在灯下,好一幅灯下美人图。 宗墀赏心悦目,于是将错愕演绎到底,“可是我都安排好了,给你兄嫂接风的酒席还有他们现在住处物业的打点连同问候的花篮都交代好了。。。” “除了花篮没有果篮?”贺东篱瞥一眼他。 宗墀顺应她,“你如果觉得有必要可以随时加。” 贺东篱伸手来就是一拳。砸在他心口处,唐姨端着餐盘过来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小池抱怨西西,“你就不能换个地方打?” 西西说什么“你又不是镜面人,等你心哪天长到右边去,我再换地方。” 鸡汤馄饨很好吃,因为上面有些浮油,入口第一个贺东篱太急给烫着了。宗墀在边上接电话,舀一个在汤匙上,半晌都没吃,最后把汤匙凑到她嘴边来,不等她出声,强制喂到嘴里去。 他接连炮制了几回,直到他挂断电话后,贺东篱才把他凑过来的汤匙推回头,“你吃你的,我有。” 宗墀笑话她,“可是我看你太急,跟馋坏了似的,不喂你,怕你不够……” 贺东篱当着他们家保姆阿姨的面,冷不丁地提议想买张沙发,“一米八长的不够,不够你躺平伸直腿,嗯?” 有人瞬间安分了,摊摊手,表示不说了还不行。 然而吃到一半,贺东篱突然没了什么胃口。因为宗墀这家伙再好吃的东西他都三心二意,才一个下肚就开始安排这个指使那个,他回去的这两天,要唐姨不必过来了,留在别墅那里专心督工就行;督工期间顺便看着点搬家公司那边会从郊区别墅那里挪点东西进去,他已经交代好放置平面图;再有就是朝贺东篱,他要她快点决定地毯花色,“还有,请你兄嫂的菜单。我2号晚上一准回来。你明天上午前给我答复。” 贺东篱把碗里最后一个馄饨吃进肚里去。“我现在就给你答复。不用看了,你决定吧。” “你不看不要紧,给你妈看一下啊。” “我妈不是跟着一齐去的嘛,她更不用看。” “你怪我自作主张?”宗墀碗里的馄饨都泡成混沌了。 “你冤枉我。”她冷淡一句,说罢起身离席了。 * 晚上,贺东篱才发现宗墀中午那会儿已经把行李派给秘书打点好了,这会儿她连这个步骤都省去了。 袖手旁观只得找点别的事做,她在看冯千绪的新综艺,一边看一边剥桔子,冯千绪最新期和嘉宾聊到跟初恋男友怎么挑破恋情的,是她妈妈要给对方介绍对象,他答应了,冯千绪把那个相亲对象批得一无是处,冯母问她怎么这么大意见的啊?冯千绪道:丈母娘给女婿介绍对象,你是第一人! 于是恋情就这样情急且挑破了,事后冯千绪才反应过来,邹衍他就是故意的。 贺东篱狠狠同意,并即刻给邹衍传这段的cut并附言:茶茶的。 邹衍不多时回复:不及某人。 某人就站在她身后,没看对话内容,只看到上头飘着端正工整的邹衍二字,没好气地把她的黑莓手机扔还给她。 扔炸药包似的,炸翻她的碟子,她好不容易剥得干干净净的桔子肉。 她继续不理他,睡前她把一碟子剥得过分干净的桔子肉搁在床头柜上。没好气的人指摘她,“贺东篱,这个世上大概只有你这么变态地吃桔子,我跟你说!” “是的,一点没错。” 宗墀气得恨不得磨后槽牙,“你再吃一个我看看!” 她洗过澡刷过牙,偏偏应激他的激将,当真吃了一个,用手拈到嘴里的。 坐在床上的人气疯了,“你别以为你来例假我就会让着你。” “我不来的时候你也没让着,你清醒点。” “贺东篱,你又在为了那个邹衍吼我了!” “少神经,关邹衍什么事啊!” “那大晚上聊什么啊?” “聊病人,聊他的茶艺还没到家。” “什么?”宗墀一时给她绕着了,但是听她这话就当解释。他勉强受用,说着,掀开点被子要她上来。 贺东篱这才看见一只兔子被他蒙在被子里,她一想到兔子此前经历了什么,就气更不打一处来,她命令他,“把兔子拿走!” 宗墀偏不。他见她不动,便一把把她拖过来,“你非得在我出差前和我闹别扭么?” “我说了没有。” “那一个晚上这是怎么了,谁招着你了,怪我自作主张请客你兄嫂的事?你明明答应我的,你可别说你床上说的话不能当真啊,我心脏遭不住。” 贺东篱没空和他嬉皮笑脸,她说了,邹衍的茶艺远远没及格,比起某人。 “你给阿笙他们的接风花篮上写的什么?” “能有什么,欢迎安家之类的呗。” “落款是什么?” “西西、宗墀齐贺。” “就知道!” 宗墀听后把她逮到怀里,连同那只兔子。“那到底气什么啊?” “我明明没有生气,相反,只是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而已。”她把他的枕头连同兔子一齐扔到了床尾,轻声细语却足够权威,“你如果实在离不开这兔子,搬家换地方也要不离身,就和兔子一起过吧。” 拢共就不算大的床,少爷已经是最大的将就了,让他睡床尾,想都不要想,他把兔子扔到床下去,枕头搬回原处,躺回的动静,足够把床折腾塌掉。 贺东篱更气了,“你回去一趟用得着这么兴奋吗?消停点可以吗?” “我消停点?等等,我又什么时候兴奋了?” 贺东篱不答。躺靠在床头,又吃一块桔子肉。 说真的,他实在受不了她这种吃法,从前她还只是咬破一点桔子,吸干里头的桔子汁,外面的皮不要,现在耐性更是吓人了,剥得这么干干净净,拈到嘴里嚼。宗墀看着很不得劲,把她的碟子够过来,还剩好几块果肉,全到他嘴里去了。吃完冲她,“谁教你的,不准这么吃,费劲且变态。” 贺东篱看着光秃噜的碟子,也不生气,她才要去刷牙的,宗墀一把扽住她,“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什么叫我回去兴奋啊?” “不是吗,老早地把行李护照打点出去,连同保姆阿姨也不必来点卯了,安排得这么滴水不漏,不知道的以为回去三年五载呢。”贺东篱说完要起身去,被宗墀拽住一把袖口,机械地坐回头,她全不朝他看。 宗墀就更得寸进尺,他朝她这里挪了挪,最后腿压在她袖子上,牵扯的力道,害她领口褪到肩膀处。窘迫之余,贺东篱忽然很大的手劲,把床上一尊大佛轻易推倒了。 他四仰八叉倒在被子上,听着去卫生间的脚步声,笑得得意忘形,“我好像知道你为什么生气了,贺医生,你舍不得我走。” “才有鬼!” 听她这么着急地辩驳,宗墀更是放浪形骸,他跃起身来捞他的兔子,并神经质地当着刷完牙回来的正主面哀怨道:“好了,你这个替身确实不合适待在床上啊,她会生气,她很小心眼的,连兔子的醋都要吃。这样吧,你还是待在我的办公室里,她不理我的时候,我再找你,啊!” 下一秒,贺东篱真的是冲过来的,她真想把他的嘴给缝上。 宗墀扔开兔子接住她,他迎面揽抱起她回房,跟她保证,“我会回来,一定回来。你在这里,我能去哪呢?” 厮闹到最后,贺东篱也许生理期情绪很不稳定,她趴在宗墀肩膀上,算是回复他宴请的事,“你不一准落地回来,我不会通知我妈那边的,万一你又跳票或者回不来,宗墀,你在她那边的征信就真的跌到零了。” 宗墀笑了笑,气息里满是桔子的香气,“那着急忙慌地再通知她,不是更没礼貌,嗯?” 贺东篱难得的任性,“不管。你先回来再说。” “接风宴不赶在人家第一时间抵达的时候,还叫什么接风宴。” “放心,你已经送给他们比接风宴更合心意的礼了,他们挑不到你的不是。” 宗墀莫名觉得这声放心比踏实更落地。 * 元月2号这天,贺东篱原计划是休息的。宗墀已经返程的飞机上了,她接到了阿笙抵达的电话,说西西他们太周到了,那束欢迎回家的花篮太窝心了。 贺东篱要兄嫂他们先好好休息一下,晚上他们碰面,顺便给他们接风。 随即又给喻晓寒那边打了电话,支支吾吾半天,终究还是明说了,一说阿笙他们到了,二说……宗墀要请他们吃饭,想请喻晓寒一道。 喻晓寒冷淡哦一声,“是请你哥哥嫂子,顺道也请我一顿?” “妈妈。” “哼,我反正早已不是贺家的人了,你哥哥嫂子,你和你男朋友应付也是应该的,我就不去了。” “妈,你是不是贺家人我不关心,但你永远是我妈,这一点改不了。我那天跟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心的,这一回不只是他跟你低头,还有我。我跟你说实话,他这一顿是老早计划好的,但是我怕他忙得没准信回来,才一直悬着没通知到你,妈,他给我准确信息了,我才有勇气告诉你,妈妈。” 喻晓寒在电话那头沉默良久,最后刀子嘴地来了句,“你别指望我对他有一句中听的,你看着吧!” 贺东篱却轻易拆穿妈妈,“你不会。你教子只会关起门来,你才不会叫阿笙他们看笑话去。” 喻晓寒朝西西呸回头,“那是教子,他是什么东西!他只会偷蒙拐骗我女儿!” 这天,好不容易协调好两头,然而贺东篱这头出了点状况,医院临时急call,贺东篱得赶回医院去急上台手术。彼时宗墀将将落地,他非但没看到女友来接机还被临时放了个最正义的鸽子: 小池,医院急活,我得赶回去上台。我妈那边,我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你帮我先去接了她再一道赶去饭店与阿笙他们会合。 我争取忙完就过去。 抱歉,[拥抱][爱心]. -----------------------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竖耳兔头]~ 昨晚赶回来又连夜赶稿,累到瘫,中秋小剧场先欠着吧。[求求你了] 第58章 边塞诗人 贺东篱给喻晓寒打了一通电话后, 说好来接她一起过去的。 这个空档,喻晓寒出去洗吹了下头发,再回来捯饬自己, 来回选了几套衣服都不算满意。也不问徐茂森意见,他这几天腰有点疼,上楼来守在边上逡巡着她, “看起来挺重视这顿饭的样子。” 喻晓寒没空搭理他的酸话,“重视什么, 老大家的孩子, 到这里来安家,请到我了, 不露面也说不过去。” 徐茂森拿手撑五斗橱一角, “你心里明白, 不关贺老大家什么事。” 知名不具 第66节 “挺你的尸去。” 徐茂森笑吟吟地过来,这么多年过去, 他就是中意她这一点,泼辣够有活人气, 第一回见她, 她怀身大肚地来找老贺拿钥匙, 都要做妈的人了,在老贺怀里哭成个孩子。被别的男人看了去, 她眼泪一抹拿了钥匙扭头就走了。老贺没了后,她娘家那边几次三番想着她改嫁去, 孩子不能要, 丢给贺家。喻晓寒万万舍不得女儿,徐茂森那样委曲求全求到她的时候,她说过, 跟着你不会多痛快的,你现在有多哈巴狗,弃如敝履起来就会有多无情,我知道,男人都一个样。 徐茂森最后的计中计便是母亲的软肋,他知道她抛不下她的女儿,于是拿她的女儿巧取了她。 喻晓寒为了她的女儿曾对徐茂森说过再娇嗔讨巧不过的话,嗯,有你是我的福气。 不成想,她的女儿比她更有福气。 “还没到挺尸的时候呢,这顿饭就不能带上我吗?” 喻晓寒眉头起官司来,怪他,“你去像什么话,都说了是老大家的儿子儿媳。” “但是宗家请客。”徐茂森点破。 喻晓寒横一眼这个枕边人,他起什么心思,她再了解不过,喻晓寒一时不说话地望着徐茂森。 徐茂森踱步过来,一只手来摩挲了下她的脸庞,“晓寒,有时候是挣不过命的,你说对不对?当年那小子那样打上门,西西到底还是向着他,而你,一辈子为了老贺这个女儿。我知道这些年你心里懊糟什么,到头来,老贺你只得了一半,而我也只给了你一半,可是一半和一半,是凑一起一个整的。” 喻晓寒出门前坐在门口穿鞋,她朝楼上的徐茂森感怀但清醒道:“你们男人眼里只有贺家,徐家,宗家,哼,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我女儿得了你的济,理应还报你这个继父,你放心有这一天的,你比我清楚,西西比不上你的一双儿女。而她找祖家还是宗家,不是她有什么福气,或者沾了谁的光,有这个跳板够到什么有本事的男人了,而是她本身就有本事。老徐,我刚才心里还有点不快,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舒坦多了,为什么呢,因为西西只有找这样的男朋友或者丈夫,将来才不至于在徐家再受什么气,你不是自认为是继父么,那就从今天该清楚,我做不了西西的主了,更做不了未来女婿的主,他是个什么臭脾气,大家都知道,他要请谁不请谁,哪里由得了我说话。” 话音落,喻晓寒的手机来电,她不声不响地接起,好半晌没说话,挂了电话,没多会儿,门铃响了。陆阿姨去开的门,外头阴风四起,灰蒙蒙的天,来拜访的人捧着束落日珊瑚的芍药,手里提着个袋子。 他自报姓名,告诉保姆阿姨,他跟喻女士打过电话了。 那年春节陆阿姨休假了,没见过宗墀。听见他在门口说话,喻晓寒走过来知会陆阿姨,叫他进来吧。 楼上的徐茂森这才醒悟过来刚才晓寒的电话是谁打的,来人进了里,认真跟喻晓寒打招呼,说他也是下了飞机才看到西西的短信,“她根本不给我准备的机会,再给她打电话已经不接了。我实在没办法只能给您打电话了,她叮嘱我,一定要过来接您一起去的。” 喻晓寒仰头看风尘仆仆之色、手里捧着花的人,“她去上手术,这么急的多半是车祸,进了手术室就是打仗,哪还有时间管你这些,这顿饭吃不成也不能影响她啊。” “是。您说得对。”捧花的人,四平八稳地听训貌。 弄得边上的陆阿姨很是摸不着头脑,连忙同晓寒看,晓寒这才示意她接过客人手里的东西,再平淡地介绍道:“西西的……男朋友。” 陆阿姨一下子面上五颜六色起来,对方再自告奋勇地介绍自己,姓甚名谁,陆阿姨频频点头,“你就是小池啊。” 宗墀应允,“西西常提起您。说您照顾西西妈妈很多年,我们当初不大回来,但我应该老早就吃过您做的东西,上附中那会儿,春游研学,西西给我分享过您做的三明治。” 陆阿姨一下子不得了的吃瓜表情,“真的啊,西西从来没说过。” “她就这样,凡事到她嘴里就尽了。天生的干事派。” 陆阿姨听这话很是欣慰地笑了笑,才要去帮晓寒把花插上的,宗墀提醒道:“袋子里是只青花瓷的花瓶,正好插芍药。” 喻晓寒听这话连忙追问:“什么样的青花瓷啊,老古董我不要啊,摔了你的我可赔不起,到时候还被有关部门查上门,多冤枉!” 宗墀笑着揶揄她,“您又不做官又不批地,怎么老怕被人查上门呢!” 喻晓寒被他这样数落,多少有点下面子,噎回去,“就是啊,我一个家庭妇女待在家里好好地,万一被你们宗家连累了,丢不起这人。” 宗墀保证道:“放心,再老的古董,我既然送到您手上,就没人上门来查您。” 徐茂森听着宗墀话说完,才伺机过来插话,“站着说话做什么,快坐,来,宗墀。” 宗墀不以为意,对徐茂森态度也淡淡的,陆阿姨过来上茶的空档,喻晓寒没响应徐茂森的话,示意他们要走了,由着东笙他们提前到了就不好了。 宗墀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当下没表,而是头一点,问喻女士好了没,好了就出发吧。 陆阿姨茶都泡好了,正巧家里还有煮好的蜜枣茶,老派的招待新人,都是要有红枣蜜枣桂圆等煮的甜茶的,寓意好,讨个顺利喜气的好彩头。陆阿姨同晓寒道:“不差这几分钟,新兴头上才上门的,不好坏了规矩的。” 喻晓寒怪陆阿姨多事,她电话里也跟西西冲过,不会给他的好脸色的,这会儿还给他上新姑爷待遇的茶,想得美! 宗墀满心满意地在琢磨喻晓寒和徐茂森似乎打过嘴仗,他连他家里那些旧派规矩都没守几样,哪里知道眼下这些,倒是徐茂森卖他现成的人情,说陆阿姨说得对,“新姑爷的蜜枣茶不能省。” 陆阿姨又朝晓寒念经,无非拿西西作法,“西西还在医院忙呢,她今天在,你也不肯上茶?” 喻晓寒嘟囔了句,“这一个人过来的,算什么新人茶啊。” 宗墀云里雾里总算听清了点什么,他附和道:“不要紧,我可以替西西喝。” 他话一出,厅里几个人都傻眼般地望着他,他却再自若不过的端持,出口的话也无比自洽且服众,“我想西西以后这样临时去救人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如果不能代表她,那今天过来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相反,我家那边,也一样,我不在的时候,她照样要代表我。” 喻晓寒听后老长时间没有说话,最后想到什么没拿,说要上楼去拿,吩咐陆阿姨……上茶吧。 是日,宗墀一早是在股东会上匆忙散会赶赴机场的,在飞机上他也是一口没吃,原本想着贺东篱来接机,他趁机邀功一下要她请他吃点什么,结果她一条短信,几乎叫他天崩地裂,马不停蹄从机场赶回来,再匆忙奔到徐家来,两碗什么蜜枣茶是他今天水米未进的开张顿,他想过会很甜,没想到这么甜,齁嗓子的地步。他吃一碗已经等同于谋杀了,还要吃两碗,他望着那碗里一个个甜到拉丝的枣子,严重怀疑这该死的女人她就是怕这些玩意才躲到医院里去的! 待到喻晓寒拎着包重新走回客厅的时候,发现某个祖宗已经吃完第一碗,且碗里空荡荡的,她给吓一跳,责备陆阿姨,“这枣汤这么甜,你要他也喝下去了啊?” 陆阿姨走过来一瞧,跟着吓一跟头,连忙跟小池解释,“只要一个碗里吃一个意思一下,不必要碗底见空的地步的!” 喻晓寒气得脸都青了,陆阿姨还在促狭地笑,她怪陆阿姨,“他懂什么啊,他懂这些倒是有猫腻了,你也不提醒他,真是的。” 陆阿姨点头如捣蒜,宗墀听着喻晓寒的话头,全不觉得自己出了丑,反而以退为进,面上人畜无害得很,问陆阿姨,“为什么我懂就是有猫腻呢?” 陆阿姨笑着解释,“因为那你就不是新姑爷了啊,结过婚的男人才懂啊。” 喻晓寒再呵斥道:“还瞎讲八道的。越不作兴什么,你们越说什么,作怪得很!” 陆阿姨一面提醒小池只要吃枣不要喝汤,一面安慰晓寒,“唉呀,不要紧的,他喝光了么,更是喜上加喜,人家抱一个孙子,你抱两个咯。” 宗墀闻言,面上不显,不经意间挑了挑眉。喻晓寒在边上等着,他匆匆吃完第二碗的枣,还剩一颗,他问陆阿姨要个一次性的纸杯,陆阿姨问他要做什么? 宗墀道:“带一个给正主尝尝,不然她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噗嗤,厅里女人一条声地没忍住地笑出声。 * 去饭店的路上,宗墀开车,喻晓寒坐在后座上。 气氛有点怪异甚至低迷,宗墀到底还是问出口了,“您和徐茂森吵架了?” 后座上的人沉寂了会儿,“别告诉西西,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今天宴请的事?还是说,跟我有关?” 喻晓寒阖阖眼,她难否认什么,人就这么回事,即便这一刻她依旧不喜欢宗墀的母亲,但是人家就是比她有福气,不为钱不为财,而是夫妻一场,不能白头偕老的,终归算不上真正的夫妻。树大招风,她只是有点难过,到底不是亲生父亲,这才有了计算估量。 宗墀不等喻晓寒为难地作答,便替她想好了,“放心,这一顿是请贺家的,自然也有请徐家的时候。” 喻晓寒上一回把他眼睛都砸破皮了,他今天一通过来到现在只字不提,作全了晚辈的礼数。车里静了静,喻晓寒才悄然发话,“我听西西说了,你帮东笙的孩子是好意,我知道,但是人心不足,升米恩斗米仇的事情到处是,沾上手甩不掉的也不是没有过。” 宗墀听后,附和了声,“但是西西说那孩子名字是她取的,我一时心软,就想着让她高兴也是好的。” “……” “那天,您跟我说她梦里想过有我的孩子,我回去难受了很久。她和我在一起那么多年,从来心高气傲又回回被我气得一句整话没有,可是我知道她要什么想做什么,梦里想的,是她的紧急避险。她待他哥哥家的孩子都能那么用心,我不敢想,她当真失去自己的孩子会哭成什么样。” “能哭成什么样,也就哭个几天,还不爬起来呢。当真要为了你不死不活了,哼,女人就是没男人心狠,天底下多的是孩子亡了妈妈跟了去的,你见过几个当爹的哭得死去活来的。” 喻晓寒这话,宗墀不敢接。 不一会儿,喻晓寒再问:“新朝这事,是你要你父母帮着办的?” 宗墀嗯了一声。 喻晓寒依旧没好气,随即道:“你不是那天口口声声要和你父母分家过的么,怎么又改主意了?” “没改。分开过是一定的,但是您说得对,她们的关系必然取决于我,她受了我妈的气,要我妈替她办件事也是应该的。我妈以我们的名义给一中捐赠了一笔奖学金,说是要为将来的孩子伏一笔,万一他考不上,只得动用这个社会意义的指标名额了。” 喻晓寒恨铁不成钢地割席口吻,“那一定是你的基因拖了西西的后腿,她当初和你吵得那么凶,宁愿说是徐茂森给她买进去的,我可不承认啊,她那会儿是学籍徐茂森给她疏通了关系,她的择校分数有目共睹,就是到现在遇到你们朱老师,他都是夸西西的。有一年朱老师知道西西和你谈恋爱,那脸色啊,就像人参果掉进了猪八戒嘴里,你自己品吧!” 宗墀受用得点头。厚颜无耻道:“那我岂不是能长生不老。人参果哎。” 喻晓寒哼一声,阴阳怪气说西西就是从小缺父爱,没人哄她逗她,她才会吃有些人溺爱这套。 宗墀即刻对号入座,混不吝且不以为贬,“只要她能开心舒坦,我愿意这样逗她哄她一辈子。” * 东笙夫妻俩还是他们结婚的时候喻晓寒见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即便没怎么改样,也老了些。 贺东笙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也还是从前的口吻喊她二婶。 陈媛跟着喊人,喻晓寒笑吟吟地寒暄起来,东道的一方终究是来晚了,她给东笙他们介绍起来,“宗墀,西西的男朋友,见过一回的,还有印象吧。” 东笙点头,说着与宗墀握手道:“想没印象也难。” 随即不等宗墀开口,喻晓寒又解释起来,“西西临时有要紧的手术,来不了了,小池他今天急吼吼地赶回来,也是才落地的,又绕过去接我,我说自己来的,哎,这才晚了。” 陈媛宽慰二婶,“医院的事最大。这一顿吃不成也是应该的。二婶您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和东笙今天过来也不是为吃的,而是特地过来感谢西西和宗先生的。” 才说着,陈媛把一直躲在后头的贺新朝拖出来,要他喊人。 七八岁的男孩,一脸秀气,唇红齿白,却怕生得很。只肯耿头耿脑地喊了声二奶奶,却不肯喊姑父,严重的秩序感与社会正义,“姑姑还没有嫁给他啊。” 童言无忌引得包厢里的人都笑出声。 喻晓寒打趣宗墀,“小孩子都知道这个理。” 宗墀把身上的风衣脱下来交给侍者,伸手招招孩子,示意他过来,纠正小孩的正义感,“哦,你姑姑不嫁给我,那你上学的事可就不作数了,待会等你姑姑来,你得这么告诉她。” 贺新朝眼里一下子冒光,因为他听明白一个bug,原来始作俑者不是姑姑,而是这个人。他比爸爸年轻许多,身高比爸爸高一截,气焰更是高到房顶上。 贺新朝连忙气噎这个叔叔,“姑姑没来大概就是不想嫁给你。” 宗墀哈哈大笑,笑着一只手把玩着他的脑袋,最后抬抬下巴,细细打量一下贺东篱这唯一的侄儿,表示,“贺家出品,果然不凡。嗯,这脾气,别说,还真有他姑姑当年上学的影子。” 陈媛到底有点世故,附和宗墀的话,“那就要借宗先生的金口了,阿篱是贺家最出息的孩子,希望我们新朝也能接他姑姑的衣钵。” “衣钵,”宗墀听后得意却谦逊地笑,“快别,她前两天还在抱怨怎么就学医了呢。”宗墀说这话时,再一次捋了捋贺新朝的头发。 贺新朝有点烦这个气焰大大的,笑起来豪迈如一个边塞诗人的男人。于是头一撇,摆出一副夏虫不可语冰的人小鬼大,“抱怨怎么了,谁不抱怨,我还抱怨我的作业怎么这么多的。” 宗墀的手被小孩拱开了,他却耳目一新得很,这个小子很对他的脾气。大概是名字的魔力太大,他有点爱屋及乌了,就这一会儿,贺新朝都帮他姑姑说几句话了,就为这,宗墀觉得这忙没白帮。 他是东道主,即刻招待着客人入座。他给喻晓寒拉椅子的时候,贺东笙头一回很具象地看到了所谓的绅士的品格,做作又谄媚。他们夫妻俩再客气地询问了下西西什么时候能到,要不要再等一会儿。 宗墀发话,“不等她了。她那头没准时的,我们先吃。” 菜单是他先前都拟好的,正式上热菜头盘时,他还是叫侍者给喻晓寒过目了下,喻晓寒点头说就这样吧。走菜的空档里,陈媛送了条丝巾给喻晓寒,顺便还带了些特产。 另外,还有些吃的是带给阿篱的。贺东笙说他们高考结束那年来看阿篱,也带了些给她,大夏天的,好些都馊了,阿篱偏要吃,“沈明冲从她嘴里抢下来,这一晃都十几年过去了……” 话没说完,贺东笙想起什么,一时停住,他只怪自己拿人家的手短。被儿子的事掣肘住,当年好兄弟的一箭之仇也不敢报了。 陈媛不知道这其中的旧过节,不免好奇,“老沈那会儿还陪你来的啊?” 贺东笙心想,可不是,就是老沈想来才撺掇了他。老沈也是为了阿篱才来这边上学的,可惜得很,笨嘴拙舌的怎么能斗得过又争又抢的少爷啊。沈明冲说他喝上头了朝阿篱说了些不该说的,结果被突然冒出来的宗墀狠狠揍了拳,那天,阿篱是被那位少爷塞进车里的。 贺东笙知道这一段的时候,已经很久之后了,他并没有因为好兄弟就偏帮什么,而是奉劝沈明冲,阿篱已经够苦了,她选谁是她的意愿,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对方,就算不喜欢又关你什么事,你不能待我妹妹大包大揽甚至关键时候替她兜底、切割,请不要去招惹她。 不等贺东笙说什么,主位上的宗墀端着酒杯,略微地举了举,算是敬东笙的酒,不等对方凑到嘴边,他先干为敬,辛辣霸道在舌尖翻滚的时候,他冷不丁地道了句,“我听阿篱说,沈明冲老早结婚了,有个女儿,是不是?” 贺东笙点点头。 知名不具 第67节 下一秒,少爷语出惊人,“那就不是真的喜欢你妹妹,带多少特产再舍不得她吃馊的抢一万遍都没用。” 此言一出,连同喻晓寒都给吓得不出声了。搁下酒杯的某人,用公筷搛一块外表平平无奇的豆腐丸子给喻晓寒,示意她尝尝,高汤吊出来的,这是道功夫菜,豆腐咬开里头藏鲜的是燕窝。 酒过三巡,贺东笙喊儿子以茶代酒谢姑父一杯,贺新朝一直坐在临窗的品茗茶几边,看庭院里光秃秃的假山石,他多不喜欢这样的大人宴席,不消他说,宗墀都能从那两条恨不得倒竖的眉毛看得出端倪。 原本他是要打消这样的客套的,但是今晚贺东笙说了些他不想听的且很明显和对方还称兄道弟的,宗墀就不免恶趣味起来了,他要父债、子偿。 于是,上位端坐的某人,悄然移了移位置,朝向一直别扭的贺新朝,释放的信号就是他很乐意孩子过来敬他这杯酒,且他很是受得起的派头。 贺新朝眼神朝妈妈求救。妈妈却无条件响应爸爸,中式的家教,就是要孩子不准胆怯,仿佛多外向多爱表现是个多了不起的能耐。 宗墀其实很不以为然,大多数唧唧咋咋的外向并不是什么天赋,相反,是父母强加给孩子的私货。 这一刻,宗墀虽说饮酒不少,但他很清醒,清醒他不喜欢孩子陪着父母应酬,他的恶趣味只想着孩子走到他跟前来,他会解救他的。 正如当年,他只是想贺东篱走到他身边来,他又不会把她怎么样咯。 * 贺东篱赶到包厢,看到的画面便是贺新朝很是别扭地捧着茶杯,一副英勇就义地要牺牲去了…… 她下意识地喊了声,“新朝?” 包厢里的人齐齐抬头看向门口的人,贺新朝那一刻如蒙大赦,他望着穿着一身蓝色牛仔裤、条纹衬衫,外面罩一件黑色斜纹羊毛毛呢西装外套的年轻女人,即刻默读出答案般地明白了,她就是家里照片上的姑姑。 贺东篱来得匆忙,中午那阵子精致花得妆全没了,眼下带着些没来得及脱掉的职业病,询问且关怀,问新朝,“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贺新朝看着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姑姑,她说话更是好听得不像话,他顷刻间明白了,她是他的救星,于是他不无委屈地嗫嚅道:“爸爸让我敬这位边塞、不是,是他拿学校名额要挟我,说我不喊他姑父,就没学上了,我得敬这个人酒……” 边塞诗人再次笑得好大声,他朝来晚的人申辩道:“喂,你这个侄儿是个人物,我跟你说。” 贺东篱来到他们中间,把新朝的茶杯接下来,要他回座位吧,再偏头看向宗墀,他喝了不少酒。她知道,绝不稀罕要个孩子来应酬他,但是他的恶趣味一定会捉弄人,比如新朝如果真的不肯喊他姑父。当着一行人的面,她不好说他些什么,只轻声怪罪他,“你吓唬孩子他会当真的。” 宗墀饮酒且待在暖室里,通身暖洋洋的,捉住她一双冰块般的手,再把一直搁在手边的一个纸杯递给她。 贺东篱不解,“什么啊?” “蜜枣。必须吃。” ----------------------- 作者有话说:明天没有~ 第59章 一万只蝴蝶 贺东篱来的路上手机没什么电了, 她想给宗墀打通电话的,又打住了,因为没有消息是最好的消息。 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顺利。贺东篱甚至一时生出了些愧疚, 愧疚她好像坐享其成了他的果实,比如眼前纸杯里的一颗枣。 宗墀当着阿笙和妈妈的面,郑重给她解释, “这是去你家招待我的,不对, 是我们的, 我的那份吃掉了,你的这份还剩这一颗, 你一定要吃, 我得看着你。” 贺东篱有点不好意思, 按下他举着的杯子,搁到桌上, 放下包,坐到他左手边的空位上, 率先跟阿笙和陈媛打招呼, 歉仄她来晚了。 陈媛回应阿篱的话, 说她比视频里还要清瘦,要当心身体。又说阿篱上回回去还是开会经过, 只在家里过了一宿,又匆匆飞走了。“这一回我们过来, 新朝奶奶可说了, 阿篱结婚只要不在国外办,她无论如何也要过来一趟,管它坐飞机晕成什么样吧。” 贺东篱擦了手, 脱了外套,附和陈媛,“那我这事够得上国家规格了,惊动了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老太太,阵仗太大了。” 众人都笑了,唯有宗墀不解,右手边的喻晓寒给他解释,“新朝奶奶坐什么都晕,搭个电梯上下一趟都得回去躺半天。” 说话间,贺东篱动筷子吃了两口,她是真饿了。不一会儿,侍者重新给他们上了几道热菜,是宗墀先前关照好的,这家店是齐代表先前推荐的,宗墀来过一回,饭店今日当值的经理特地过来服务,额外送了道下季度他们拟定的春令菜给宗先生及家人尝鲜。 宗墀趁着上菜的工夫,要侍者帮他和女友的餐盘位置换一下,侍者略微惶恐,忙问:“宗先生,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吗?” 宗墀微微摇头,“没有。她要挨着她妈妈。” 入座前,宗墀是想着贺东篱不在,他居主位,不好右手边空一个位置再叫喻晓寒坐,这会儿,她回来了,坐他左手边,却与她妈妈隔着。 侍者马上响应调整好了,贺东篱调到他的位置上,他去左次位了,“都要吃好了,还换什么呢?” 宗墀给她搛新鲜的热菜,催她快吃,再一只手搭在她官帽椅的椅背上,借着给她理耳边一撮跑太急翘起来的呆毛,凑到她耳边道:“妈宝女怎么能和妈分开。” 贺东篱被他这样调侃,气得脸上一滞,才要说什么的,瞥到一旁的贺新朝拿着两只筷子,不专心吃饭,直往他们这边瞟。她干脆冲他招招手,要他过来,贺新朝这一回没有忸怩,而是大大方方走了过来,陈媛要他喊人,他也照做了。 贺东篱嗳一声还一并点点头,她问他,“抓着筷子不吃,是不是不喜欢这里的味道?” 贺新朝心想这可不能说。 岂料姑姑替他说了,“我刚来的时候也吃不惯。不过不要紧,学校食堂的饭更难吃,比着比着你就习惯了。” 宗墀简直狂笑出声,他怪贺东篱,“有你这么安慰小孩的吗?” 贺东篱把碗里现拆分的一个腊鸡腿递给了新朝,新朝夹一眼边塞诗人,伸手接过姑姑的鸡腿,随即认真地问了句,“所以最好的学校,食堂也还是难吃的,对不对?” “差不多吧,知道为什么吗?众口难调,掌勺的师傅都这么想,咸了铁定完蛋,淡了有这句话兜底着。” 贺新朝觉得姑姑好酷,没准她给他填学校餐食满意度,她会很客观。 姑姑再问他,“你爸爸说你不大想来这边上学,是不是啊?” 贺新朝咬一口鸡腿,嚼吧嚼吧咽下去了,他仰头望着他最后一根稻草,“我是不是不能回去了啊?” 姑姑丝毫不含糊他,“我刚来的时候比你大那么多岁呢,也一样的想法,甚至上到高中了还是想回去呢,所以说,你现在做什么想什么都是对的。但是你爸爸妈妈也是对的,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但是新朝,朋友可以再交,朋友也可以联系。你记住,真正的朋友和亲人爱人一样,是不会散掉的。他会来找你,而你也会在等他。” 贺新朝抬头仰望着他的“救星”,然而这一刻他没有被拯救,与他遥遥相望的是当年寂寂无名的另一个孩子,可是她长大了,甚至成为了别人眼里的权威,她的道理好像还是倾向着爸爸妈妈。 就在孩子目光里的清澈与纯粹黯淡掉的那一秒,贺东篱拥住了他,贺新朝握在手里的鸡腿蹭污了她的衬衫,她说了些再成人教科书般的道理,但是她保证,保证她的最后一句,“是真的,新朝。” 坐在贺东篱左右手的两个人同时望着这一幕,喻晓寒潸然泪下,宗墀心里像被兜满了一个夏天的热风,那个夏天,他坐在那个人的前面,他们一齐整整考了三个小时的试。那天,不得提前交卷是最变态的条款,可也替他留住了她。 宗墀永远忘不掉她躲在角落要帮他报警的小心与慌张,那一刻她破碎又静谧。 她待在他春心萌动起后的岁月里动荡了十六年,他如何能不来找她。 这一晚,贺东篱为了给阿笙他们接风,破例喝了杯酒,抵消白酒辛辣的是,一颗凉透了却又甜出人命的蜜枣。 她把核吐出来,再拉宗墀的手来,吐到他掌心里要他检查时,宗墀笑着问她,“你已经醉了?” 她没有回答他这个无用的问题,而是告诉他,“小池,今天的手术很顺利,我赶过来的路上也很顺利,真好。” 宗墀有一秒被狠狠击中,但,是法术伤害,她封控他的时间,超过一千秒。 * 东笙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工程项目那边安排的,离贺东篱、喻晓寒那里都有点远,他们回去还要安置收拾,连同新朝的遴选、报道手续。 宗墀先前要孩子成绩单的时候已经有了东笙的联系方式,他要他们两口子有什么不方便的都可以给他打电话,特地叮嘱了下,“直接打给我,打给阿篱没用,她不管这些闲事,因为我有时候也联系不到她。” 贺新朝有个电话手表,不过得监护人通过了才得联系,贺东篱加了他的号码,宗墀逗他,也要加一下的,小孩婉拒,理由是,“我找姑姑的事不是闲事。” 宗墀指指小孩的儿童手表,有种猎豹追捕羚羊弯道也不侧倾,关键时刻他一定美式截停你的势在必得,“你的班主任姓唐,我会给你们唐老师亲自打招呼,一定要好好照顾我们贺新朝,他不举手也要多提问提问他,总之,上课别闲着,下课更别闲着。” 贺新朝的表情比被捏住脖子的尖叫鸡更狰狞。 贺东篱打了宗墀一下,要他听听他说的什么话,她喝了酒原本就热烘烘的,话也跟着变密了,“当初你爸怎么压迫你的,你现在越来越有那种中式老爹那味了。” 宗墀恍然大悟,牵住她的手道:“原来小孩不听话真的只有压迫吓唬或者上手的招啊。” 喻晓寒在边上听着又不好朝陈媛他们抱怨什么,只一味心疼自己的女儿,这是欢喜了个什么玩意,她还是后悔了,后悔一时心软由着他们上了蜜枣茶。枣什么早! - 东笙喝了酒,陈媛开车子,他们位置停的远,宗墀要亲自去送他们一家的,他作为东道喝得最多,陈媛说什么也不肯他走这一段路,贺东篱看得出嫂子有话跟她说,便作主她送阿笙他们了。留宗墀和喻晓寒在这边等司机过来。 今晚宗墀宴请的地方是个私人中式庭院改成的会员制饭店,这个点陆陆续续好些个包厢都散席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宗墀光顾着同东笙说话,忘记提前给司机打电话,他挂了电话,才朝喻晓寒道:“车马上到。您冷的话,要不要再进去坐会儿。” 喻晓寒还没来得及摇头,就听见庭院里头一对情侣模样的两个人在吵架,女士是中国人,那大块头男士是个老毛子,叽里呱啦突突了半天,喻晓寒一句没听懂,她能会几句英语啊,况且那两个说得也不像英语。 说时迟那时快,中方女性手一扬就给了对方一巴掌,打得清脆见响。 喻晓寒想淡定都难,她端着一晚上的矜持也不要了,探头朝里,一味地看热闹,只恨说什么弄不明白。 宗墀连忙扶她朝外面站站,他冷笑地提醒她,“人家处理家务事呢,您最好别看,气头上,到时候人家招呼您一下,可就完了。” 喻晓寒才不认她在看别人笑话,“这门口又不是私人的,公家地盘,我爱站哪站哪。” 车来了,宗墀提醒喻女士,“上车等吧。” 喻晓寒着急忙慌地,里头那个吵架的中方女性打完人转身就朝外来,那个大块头老毛子一味地说着什么,甚至还追了过来。 没等人家走远,喻晓寒几乎下意识的好奇甚至猎奇心,“他们说什么了啊?” 宗墀抱着臂给他未来的丈母娘现场解说了起来,“女方发现男方信用卡里有一笔不明的酒店支出,要男方说清楚,男的几乎默认了,女方要分手,男主追出来挽留。” 他们正说着呢,那个追出去的老毛子折回头,叽里咕噜一通,撞喻晓寒枪口上了,她用地道的方言吴语骂人,管你哪个国的男人都一样,挂在墙上才会老实。 金发碧眼的男人刚才就看到这中国大妈伸长脖子的滑稽模样了,才要冷脸爆粗几句的,瞥到边上一静默男人,他的司机在台级下候着他。 男人东方面孔,体格昂藏,不言不语却眉眼倨傲,倨傲到不需任何宣扬,仿佛不好惹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的。 他领着该是他母亲却又不大贴其身份的人从容不迫地上了车,他依旧在车边等着。 一回头,一面容姣好的东方女士过来了,对方说了什么,等候的男士拉着她的手把她塞进了后座里,一系列连贯的动作配合他故意扬高的法语朝女友告状道:“快走,宝贝,你再晚一步,你妈该要引发外交纠纷了。” * 回去的路上,宗墀坐在副驾上,他原本是想着送喻晓寒回去,今晚就完美结束了。 岂料上了车,贺东篱说了两句妈妈爱看热闹的毛病,喻晓寒多少有点不快,尤其是坐在前面的那个人他还故意用外语告状,这才引得西西这通说教。 “我看什么了,他们就站在那里吵,听两句都不行了啊。” 贺东篱宽慰也警醒,“哪是不肯你看啊,我的意思是,你不要过分显露自己呀,碰上不讲理的,再喝了酒的,你一个人,是说得过还是打得过那些膀大腰圆的啊!” 喻晓寒立时心里熬淘起来,她一怪有人告状,二怪女儿向着他,还没嫁人呢,就已经泼出去了。 车里一时沉默,副驾上的人该闭嘴的时候总是闲不住,他回头来,解释补充,“打不起来也说不起来,因为压根语言不通。” 贺东篱要他闭嘴。 宗墀恨不得撵上来的委屈,“确实不怪我们啊,那鬼热闹太大声了,你好好说,阿篱,你不要喝了酒就闹脾气。” 喻晓寒听这话一时恨不得坐不住,要不是他司机在前头,她就开始骂人了,嘿,你倒是做起好人来了。 贺东篱揉揉太阳穴,没一个省心的,都是事儿。 没一会儿,宗墀再一次逗西西说话,问她今天的牛奶拿了没? 喻晓寒这才听明白,他们已经住一块了。她一时看向西西,后者没辙,连同房子多续的十年租约一道告诉了妈妈。 真正有钱能使鬼推磨呀。当初那房子,喻晓寒怎么给钱西西,她都不要,死活要自己租,二楼那一层,房东严令禁止租客踏足,西西也是严格遵守租约,喻晓寒哪怕再好奇想上去看看,她都没肯。 到头来,都被这祖宗轻而易举破例掉了。 知名不具 第68节 今天饭局上,西西朝新朝的那番话里,她说到她哪怕高中也想过回去的,喻晓寒心里像倒了百八十瓶的醋,终究她的女儿没福气有个完整的父母缘,她只想女儿这辈子的爱人缘、婚姻缘能完整些,要多圆满就多圆满,那种。 “我过去看看。”喻晓寒突然发话。 西西诧异了声,“啊?” “看看你们还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的。” “不缺我也可以去看看吧。” 贺东篱:“哦。当然可以。” * 短短一阵子,这个小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前西西一个住的时候,到处冷冷清清,多一件东西她都嫌碍事的。 如今,桌子椅子,茶碗杯盏。 连同二楼解禁后,小而阔派的办公格局,楼梯墙壁上挂着一幅画,西西告诉喻晓寒,算是宗墀送给她的三十岁生日礼物。 喻晓寒不懂太高深的东西,但是看得出来西西很喜欢,她指给妈妈看画上画师隐藏而又伟大的签名。 喻晓寒想也知道价格不菲,“得很多个0才买得到吧。” 西西很直白地笑了笑,最后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可是喻晓寒知道,这绝不只是拿钱砸出来的快乐。谁又不喜欢被溺爱着呢。她记着,宗墀比西西大一岁,他的三十岁生日已经过了。 于是,没头没脑地,母女俩私房话,“我管他送你多贵的,到我这都一样,当初我就和他说过,‘你三十岁还和我们西西一块,我就打个金戒指给你’。” 贺东篱笑话妈妈,“不要打了,他不会戴的,多土气呀。” “你懂什么。这是……” “嗯?”西西等着妈妈的话。 喻晓寒望着镇静从容的女儿,无论如何,她喜欢的最大。“你爸爸和我结婚的时候,你外婆没钱给他买姑爷礼,一直到你爸爸三十岁,她手头才宽裕了些,给他打了个眼屎大的金戒指。你爸爸开心得什么似的。时代再进步,你看金子跌价了没,哼,我买给他自有买给他的道理。金子不硬,但是比什么都牢靠。” - 宗墀拿了钥匙去把贺东篱忘记拿的牛奶拿了进来,他一面给喻女士泡茶,一面抱怨西西,“你在家的人也忘记拿牛奶了,你真的,我不知道说你什么了。” 贺东篱从楼梯上下来,很是寻常的口吻,“抱歉,还没习惯。” 宗墀再想起什么告诉她,“蒋星原已经把采访提问的题纲给到我秘书了,其中好几题我觉得他们很草台班子,我都不想给她打回去了,你直接跟她说吧。” “问什么了啊?” “问我怎么平衡婚姻与家庭,妻子事业心很强,要怎么办?”宗墀说着端茶给喻女士,说话却是朝着贺东篱的,“这叫我没法答,很多嘴无聊,且我也没有啊,问个屁!” 贺东篱听出些蹊跷了,很想告诉他,你闭嘴吧,当一会儿傻子要不了你的命。 喻晓寒听着算盘珠子都快蹦她脸上了,立时把手里的茶搁置了,要西西给她找个创可贴,她今天穿的一双新鞋,磨的脚后跟都起泡了。 外头已经不早了,贺东篱一面去拿药箱,一面朝妈妈,“你要不直接去洗澡吧,洗完我给你贴,今晚就别回去了,也好叫人家司机师傅早点下班。” 喻晓寒瞥见守在边上殷勤的祖宗立马脸色不好了,心想,都是假的,女婿半个儿什么呀,你给他买个金山也没用,隔着肚皮的,全是扯淡。 眼见着有人要跟着西西去找药箱,喻晓寒故意起了高调,“就这么大的地方,我宿下了,你们怎么弄啊?” 贺东篱拿回来药箱,无所谓的安排口吻,“小池睡沙发吧,楼上,楼上沙发也可以。嗯?”说着,她看向宗墀。 宗墀的酒劲去掉一大半,要不是她今天喝了酒且酒蒙子战绩可查,要不是她今天忙完医院忙应酬,要不是她乖乖吃完那颗枣,要不是当着她妈的面……他恨不得要去掐她的脖子,给她拖上楼,要她重说一遍,我睡沙发?我凭什么睡沙发?好端端的,干嘛留你妈过夜啊,就这么个鸟大的地方,干嘛啊,你要!但凡多一个房间,我也会原谅你的发癫的! 然而,爷们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宗墀无条件顺从道:“可以。我怎么着都行。” 说着,他拿手机要打发司机的样子,转念,即刻又道:“那要不我回酒店住吧,正好司机回头也顺路,明天早上我早点回来,给你们带早饭,你最爱的汤包,我跟他们打包生食回来我们自己蒸,好不好?” 贺东篱这会才知道他酒店压根没退,宗墀一直跟着她给她解释,“不退就是怕你有突发情况啊,你不是说蒋星原也常来住吗?怪这里太小了,我还是要在楼上弄个房间的。” 说着,他就预备着回酒店去了,收拾换洗衣服,又要把那瓶牛奶带走喝,因为待在奶箱里一天了,不新鲜了,他不肯西西喝了。 这一圈折腾完了,又想起什么,“西西,记得床单要换。哦,还有枕头。” 他这样说很怪异,谁换四件套不是一齐换啊。他再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她,贺东篱想不想歪都难…… 他拿枕头垫高她时,贺东篱说过,她现在相信他寡五年了,求求了,她从来没有这么期待她的例假能提前。 下一秒她被他扽直两条手臂,喃喃答应了他的要求,那埋在深处的欲望,反反复复像蝴蝶振翅般地越境,剐蹭着、掠夺着,摧枯拉朽着,最后连同他倾释的颤抖一道引渡给她。 那一刻,甬道里也许死去了一万只蝴蝶。 第二天早上,宗墀戴着眼罩,半趴在她脊背上,他喊她的时候,她并不应,连喊几声,给他吓得一下子摘了眼罩就坐起来了,直到她睁眼,宗墀气得一把丢开她,跨下床去,贺东篱问他干嘛这么生气啊? 宗墀要她闭嘴,继续去装死吧。 贺东篱觉得他的病又犯了,要什么立马就得喊到。 你折腾人就可以,我只是不想搭理你一下,都不行。贺东篱声辩。 满嘴牙膏泡沫的人突然闪出来,骂一句,就是不行不准! 面面相觑的一秒后,宗墀又折返回来,那能一样么,一觉醒来,你突然没声了,你说能一样么? 贺东篱一大早上的,百无禁忌,再噎他,那倒好了,我死了你就消停了。 宗墀被她气得不轻,冷笑两声,嗯,你死了,我当场把你吃了,谁也别想得到你的尸首。 他明明说着再变态不过的话,贺东篱还是走了过去,在他后面抱住他,矮一截地站在他身后,镜子甚至映不到她。她闷闷地在他身后,拿手指头扣他背上的一截指甲痕,她抓的。片刻,从他身侧探出头来,从镜子里望他,提醒道:床单和枕头要换。 宗墀继续没好脸色,换个屁,不刚换的么,不准换,就这么着。谁也别嫌弃谁。 - 眼下,少爷絮絮叨叨交代了一大船的话,拎着一瓶牛奶要走了,贺东篱要他把牛奶搁下,她可以喝,不至于坏了。 他不肯,说她那脆皮的肠胃快别了,又来着例假呢,“喝窜稀了可怎么好呢,贺医生。” 里头的喻晓寒听不下去了,“好了,我要回去了。你们不嫌这里小,我还嫌透不过气呢。” 宗墀作很是惶恐的神色,他十万分地要挽留喻女士。 喻晓寒瞥一眼他,彼此心知肚明。最后狠狠腹诽他,妖精! 她穿回高跟鞋赶出了门,上了车很理所当然地要司机开车的,司机却不听她的,说宗先生交代等一下的。 喻晓寒气得肺里鼓鼓的,没一会儿,宗墀拎着个袋子走出来,径直走到后备厢处,最后来敲喻女士的车窗,“花瓶都收下了,这个几次三番被退回的袋子也一道收下吧,不然它太委屈了。” 喻晓寒才要说什么的,宗墀正色道:“今天西西很开心,我也是。” “你去家里徐茂森那点事别和西西说。” “了解。” “包你拿回……” “可是,喻女士,花瓶比袋子贵好多……” “……” “您退还给我,西西会伤心的。” 喻晓寒阖上窗户吐出一口气来,再听着某人在外面知会司机安全送达给他电话,喻晓寒心上琢磨着,金戒指好像不够打发他了…… 第60章 圆舞曲 宗墀目送了车尾灯大约三秒, 回来进里的时候,把几道门关得风生水起的哐啷响。 贺东篱热好的一杯牛奶,喝了一半递给他, 口里念念有词,“销冠到哪都是销冠。” 宗墀有必要和她约法三章,“这里不准留宿任何人, 包括你妈。你想留宿你娘家人,就得陪我搬进我家别墅里, 到时候你留宿你们娘家一窝我都不说什么。” 贺东篱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嘴边喝奶的缘故,两撇奶胡须, 生动且滑稽。宗墀一手喝剩下的奶, 一手伸过去要替她揩掉。她避让了下, 从前这样互相说不通的时候,她大多数是沉默或者忍下了, 宗墀的不准不行或者随传随到更是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冷着冷着, 他再飞走, 贺东篱觉得她的心就像一颗蛀齿泡进冰可乐里, 逐渐腐蚀了她不止,还失去了气泡, 某一天她端起来喝一口,死一般的糖精水。 可是这一回他飞走前, 他们争辩着, 宗墀上一秒不准不行,下一秒杀回头告诉她,他仅仅是怕她死掉…… 贺东篱那一刻跟上了他的频率才明白, 过去的那些比日复一日更多的争吵,其实他们彼此就是缺这一秒,他回头她上前,像圆舞曲一样,一方不协同,进退都不会蹁跹甚至华丽流淌得起来。 “我是说、” 宗墀才要解释,贺东篱告诉他一件事,“我妈要给你买个金戒指。” 咕隆喝完牛奶的人,用一种看元谋人的目光反复确认了好几遍,“买给我干嘛,这玩意戴出去不给人笑掉大牙啊。” 贺东篱失落一秒,“哦。那我跟她说一声,别买了,你不喜欢。” 说着,她要去洗澡了,不忘提醒喝奶的人,把玻璃瓶冲刷一下,明早好放进奶箱里。 待到两个人都洗完澡,贺东篱靠在床头,跟他说她今晚去送阿笙他们那会儿,陈媛记挂着宗墀的帮忙,又不知道该如何还这个人情,想等他们收拾落定后,请宗墀去家里吃顿饭,不知道方不方便。 宗墀依旧光着膀子,坐在床边擦半干的头发,“你怎么说的?” “我说回来问问你意见。” “这么说那就不要去了。” “干嘛!”贺东篱不解,且他这口吻,多少有点气馁。 宗墀把手里的毛巾随意地扔到地上去,贺东篱气他的散漫,“这是擦头的,不是地巾,你能不能学点好!” “我爱扔哪扔哪,你管不着,想管我得先问问我,你有这个资格么,你谁啊?” 贺东篱一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觉得他又吃错药了,才要还口的,宗墀弯腰把那地毯上的毛巾再捞起来,扔到椅子上,回头来继续发作,“贺东篱,我跟你一个态度,我今天去你妈那里,估计我俩能再散伙一万遍,你信不信!” 床头的人哑口在那,片刻,她低声询问道:“她为难你了?” “让你失望了,你也小瞧我的本事了。跟你说,我还没遇到攻坚不下来的客户,你长眼睛的话也该明白,我从来没被你妈真正嫌弃过,那年吵架是气头上,你妈比你想的度量大多了,当然,她也比你想的更爱你。” “那她没为难你,你说这么多是为什么啊?”贺东篱也跟着急了,急着坐直了身子。 “我有说是你妈的事么,我说的是你的态度,我在你妈那里说我可以代表你,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替你表决。而你呢,你和你堂嫂说个家常,你说什么了,你得回来问问我的意见,问个屁,我的意见很贵,你付不起,自己去吧!” 贺东篱张张嘴巴,几回想说话,都被噎得哭笑不得,最后气不过,扭头转身就躺下了。 她被子蒙过头,外面的人想要掀被的时候,她干脆来了句,“别烦了,我例假没走。” 宗墀气人从来没输过,他非得把她捞出来,轻佻地说着再成人卑劣的脏话,“没走我也可以尽兴。” 贺东篱真生气了,气得就着他扶住她脸颊的手,狠狠在他虎口处咬了口,他吃痛地忍了声,当即两只手来剥她衣服,压制又亲昵的口吻,撑着一只手臂的距离,热络的气息和话一同喷在她脸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想把你怎么样,你就可以把我怎么样的道理啊,啊!” 贺东篱呸他一声,“我才不明白,流氓的脑子能通用,社会就完蛋了。” 知名不具 第69节 宗墀笑一声,她洗漱过,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难得停留所以新鲜,鲜到发甜,他狠狠嘬咬了口,吃痛的人本能地推拒他,泛红的指间印在他心口,带着些色差,这一幕叫他想起多年前他在镜中看他们像两条蛇一样交缠在一起,宗墀一时的心血往两头涌,澎湃到他要收回他刚才说的话,操,这他妈确实不能尽兴。 他逗吻了她一口,随即殷勤道:“明天早上换床单和枕头套,好不好?” 贺东篱压根没跟上他这没头脑的思绪,下一秒他给她打样了他一个人的时候是如何糟蹋她的纸片人的。 再拖她的手,贺东篱看着他这样居高临下的样子,下意识想逃,更想骂人。“宗墀,我和你说事呢,你!” 宗墀眉眼压抑到苦闷,阖眼间近似睥睨貌,她越说话越叫他破次元,于是,欲望牵连着她今天席间说的那句:他会回来,她也会等他。 少年本能地靠近他的缪斯。扶着自己,冒犯神明般地挨蹭到她唇边。 这样的亲密很少,全要看她的心情,他又是那种不管不顾的性子,多数贺东篱并不愿满足他。 大概今晚气氛太祥和,即便拌嘴,她也没有拿回学校回医院开罪他,他更是宁愿得罪天下人也要和她待在一个屋檐下。才昏惨惨地叫他的狂妄卷土从来,他求得太狠,太急,近乎撒娇、哀怨、缠绵,以及下一秒就要一命呜呼。 贺东篱根本不敢张口说话,最后几乎挤出一句来,“我前段时间去看我的牙医,医生说我的咬合力过于重,要我注意的。” 厚颜无耻的人接密到她呼吸里,“来,我试试,有多重……” 贺东篱伸手去够他刚才擦头发的毛巾擦自己的时候,咒骂了他一万遍,因为他就是故意的,好几股摔在她身上…… 收拾完自己的某人,怕她没脾气又怕她真的生气,拿纸过来帮她擦,又殷勤地说抱她去冲一下。 贺东篱不用他帮忙,自暴自弃的口吻,“行了,你可以消停了吧。” “这叫什么话!” “人话。” 宗墀一时定在那里,赶在贺东篱要起身下床的时候,他猛兽扑禽般地扑住她,原本他不理亏的又变理亏了,这才死命地压制住她,才能和她说几句,“你堂嫂和你商量请我们的事,有和东笙报备过么,没有,因为她是主人,女主人,贺东篱,我要你代表我的时候也有女主人的自觉。这事要回来问我什么意见啊,无非是去不去,什么时候去,有什么好回来问我的!” “那万一你没空啊!” “我为什么会没空,我能调停好今晚,就能调停好每一晚。吃饭的时间都没了,得他妈多悲催啊。” “不是。”贺东篱胸膛起伏地辩驳了下。 宗墀听她辩。 “小池,我不想你为了我去应付我的家人还是亲戚,” “既然是你的家人我就不会只是应付。”宗墀强辩。 “听我把话说完!” 有人从善如流。 贺东篱继续道:“总之,不想这种无条件的倾斜成为常态。哪怕对方是我的堂哥,对,阿笙小时候对我很好,可是许多恩情帮着帮着就成了理所当然,哪天袖手旁观了,倒是成了我们的不是。” 宗墀有点意外,意外她这话和喻女士如出一辙,且她们的出发点都是他。 “你不是很喜欢贺新朝么?”宗墀无所谓这些,她开心最重要。 “一码归一码。宗墀,答应我,仅此一次,有些事求到你,你还能落个好名声好人情,不要为了我主动去帮任何人。” “你兄嫂听到这话该伤心了。” “你觉得我无情了?” “不,”宗墀握住她的心房,“是感觉到你的偏心了。” 可是宗墀不后悔,他相信自己的眼光,她看重的孩子错不了。“你没有亲兄弟姐妹,这份善缘也好投资也罢,总归你将来娘家不是无依无靠,有个好来往的,你不至于多孤单。将来你侄儿出息了,也有你一分门楣。” 贺东篱大概累惨了,一时口随心快,“我犯什么天劫了,将来只能指望一个侄儿了啊。” 宗墀难得逮到她的小辫子,立马促狭她,“那你还能指望谁?你不是嫌贺新朗难听的么?” “就是有点土啊。” “土什么,偶得才天然。都像老宗那样,挑个生僻字矫揉造作一通就是好名字了啊。” 贺东篱不认同,“可是你的名字就很好听啊,其实你妈妈取的小名也好听。” 宗墀不理她,一把给她横抱起来,抱她去冲一下。 她揽着他的脖颈,再问:“那新游又是怎么偶得来的呢?” “你当初挽留我的时候在游泳馆,以及,她的生命本来就是爸爸游向妈妈才促成的。” “救命!”贺东篱高声喊一声,想要从他臂弯里下来,扑腾了好几下都没成,“你能不能行,能不能正经点,你将来和你女儿解释名字的出处就这么老不正经的说,你听听像话么!” “怎么不像话了。”他箍紧她,“这明明是个再正经不过的生命演绎啊,到底谁在想歪啊,又到底谁在掩耳盗铃啊。” 贺东篱一时说不过他,偶得的人决计偶得到底,“或者挽留的挽也不错。” “……”贺东篱失声许久,有气无力地问他,“你造谣我一辈子还不够,还要再造到下一代去是不是?” “贺医生,你都和我有下一代了,关于你追我还是我追你,有必要那么计较么?” “有!”有人喊了声。 宗墀笑道:“这样吧,你当初追我一次,我回头追你一次,扯平了。” * 宗墀元旦假短暂回来了两天,新项目接踵而至,他领着团队又飞走了。 再回来已经快到大寒了,别墅那里七七八八都修整完毕,这日借着团队返程的犒赏会,宗墀给喻晓寒打了通电话,邀喻女士到别墅那边去,不是做客,而是参谋、军师。 他说要请团队吃饭,请了中西两个私厨,唐姨料理西餐还算可以,中餐他想请喻女士帮着把把关。 喻晓寒听他那头还在喋喋不休的会议杂音,算着时差也知道他在加班,推拒道,她的手艺还到不了帮人把关的地步。 宗墀要她不要妄自菲薄,她不信自己,也要信他。再说,这也算他接替他父亲职务起的第一顿高管宴请,没个知心的人帮衬他,他还不大放心呢,且他那里喻女士也没去过,就算是过去认认门,也得帮他这一回。 “西西的工作调性您知道的,一通电话她就得赶回去,我不想她操心一些不必要的。” 喻晓寒终究答应了下来,宗墀笑着谢过,并嘱咐她,可以带徐茂森过来。徐家子女只字不提。 是日晚上,贺东篱驱车来接妈妈。她也是才得知喻晓寒答应了宗墀的央求,后者明天才回国,但是别墅那边的布置和私厨团队已经提前进入准备了,宗墀要贺东篱来接喻女士。要她什么都不用操心,喻女士答应的,一定会去。 果真,喻晓寒拖着个简便的行李箱,嘴上唠唠叨叨嫌弃自己劳碌命,到哪都要被差遣,手上不用西西帮忙,就把行李箱塞进后备厢去了。 绕到副驾去,才看到副驾上绑着个红彤彤的大熊。她问西西,“这是做什么啊?” 贺东篱这才把草莓熊抱到后座上去,她这车没开两天,根本顾不上这些。也没跟妈妈解释,只说她绑着玩的。 喻晓寒嫌那个熊碍事,“好端端的新车子,绑个熊在里头,人家以为精神病的。” 贺东篱笑而不语。去的路上她问妈妈,“干嘛答应帮他啊?” “帮什么呀,他不过是找个理由叫我过去看看罢了。你难不成还跟他反悔,反不了悔,我一直绷着,他不是烦你就是烦我。他的花头经我是见识过了。” 喻晓寒给西西哐哐一通倒,说她这才知道宗墀送她的那只花瓶多少钱,这个祖宗他不声不响的,照他这个手段,多少当官的都得栽他手里。 开车的贺东篱哈哈笑出声,却也不要妈妈太吃心,“他小时候挨打,他爸爸不知道为他败掉多少个古董呢,送你一个,算是功德了。” 喻晓寒笑不出来,再偏颇一句,“不要学他的大口条。” 西西一时不说话了。 喻晓寒看着女儿这一回对于宗墀的馈赠也好还是物产归属权也罢,不那么耿耿于怀的逃离感,白话点就是自卑,相反,她更从容了,从容地接受他,也接受自己。 “西西,你这才长大了。”说到底,底气还是自己给的,女人站不稳自己的脚跟,说什么都是镜花水月。 快到的时候,喻晓寒陡然间地问西西,小池的生辰八字多少? 贺东篱一时触及知识盲区,再联想到点什么,怪妈妈,“什么年代了,你该不会想合什么八字吧,你快别了!” 喻晓寒不以为意,却也不告诉西西她要做什么,只嘴上刻薄,“嗯,就算合了又怎么样,你怕什么,就知道向着他。我不合没准他那个刁钻的妈还要合呢,倒不如我提前合一下,犯冲不合正好打发他。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贺东篱二十九年里唯一的唯心主义大概就是伯恩山那个保护牌,她连清明祠堂男孙才能烧纸那些都嗤之以鼻的。更不会信生辰八字这套的,不和就是不和,性情认知的事,跟八字无关。 她只是很客观地劝妈妈,“宗墀连轴转快半个月了,他认认真真请你过来,你可千万别去打听什么八字啊,我求你了,妈。他那个脾气,你结结实实打他一顿都可以,你批个八字再跟他说什么不合,他没准又得炸了。” “他炸他的。我又不是没见过他炸。他亲娘老子都给他骂回新加坡了,他多有本事啊。现在他接了他老子的班,谱更是大了,用你用他的。前几天东笙夫妻俩来看我,我问东笙的,你觉得你这个妹夫怎么样啊,东笙为了他小子的事,哪里还敢说那个祖宗一句不是啊。我同你讲,这一切都是他算好的!” 贺东篱有必要申明一下,“他帮忙压根不是看东笙啊,是舍不得新朝和我当时一样而已。” “你们都向着他吧!”喻晓寒继续刀子嘴。 贺东篱再告诉妈妈,“他私下可都是夸你好的啊,还自恋说你从来没有真正嫌弃过他。” “他那双长在头顶上的眼睛能看到谁嫌弃他啊,真嫌弃他也相不到。” “哦,那真嫌弃你还答应他过来干嘛呢?” “我、我就是来给他出洋相的啊,到时候他那些天兵天将问我是谁,知道他有个没文化的丈母娘,他不就给人笑话到了嘛。” 西西沉默了会儿,喻晓寒拿余光瞟她,生怕她吃心,岂料西西很是沉着地安慰喻晓寒,“妈,不要这么说,你比很多人都有远见,也比很多人豁得出去,没有你,我还不知道在哪呢。没有你替我出头,我也没有勇气略过他妈和他重新在一起。” 喻晓寒又一次被女儿说到了心软,“其他人都是假的。这一点你倒是要跟他妈妈学,嗯,咱们娘俩关起门来才这么说,喜欢一个人就跟理财做生意一样,就得看紧点。他妈妈是受了婆婆气不错,但是人家夫妻终究还是和睦的啊,他爸爸那么大阵仗的人,嗳,就是吃她这套,你别管什么套什么招,夫妻俩过日子没那么多规矩道理可讲的,就得一物降一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就得把宗墀看紧点,仗着他的喜欢一辈子套牢他,我看他那个妈还有什么话可说!你就是太老实了,有时候撒娇掉几滴眼泪比什么硬道理都好使,你就是不懂这个才吃亏的。” * 贺东篱带着妈妈抵达宗家别墅,喻晓寒老早听说宗墀父母市中心这套房子,亲临所见还是给震撼到了。 闹市区里能前后拥有这么大块地皮自己盖建栋带两进花园的房子,她今晚住的地方离前花园远了点,甚至有接驳车。 西西去跟那个西餐主厨打招呼商量是否调整菜单的时候,于微时那个留在国内的老保姆陪着喻晓寒过去的,唐姨依旧有点怵西西妈妈,多少有点讨好,她告诉喻晓寒,后花园这处偏院房是小池特地收拾出来说以后专门留给西西妈妈过来住的。“这里南北朝向好,后花园又离外面的中央公园近,出去遛弯逛热闹都方便。” 喻晓寒不大领情,“我住他这里做什么。七弯八绕的都嫌头昏。” “您是小池的岳母啊。他妈妈又不在国内,将来多少还是要您帮衬着的。” 喻晓寒心想,帮什么,大家都别帮,由着他们自己过才是最大的帮。可是,她来的路上就惦记着跟宗墀的老保姆准打听得到他具体出生时辰,于是也不高兴端着架子了,脸上有了笑影子,唐姨才跟着松懈了许多。于是,喻晓寒趁热打铁,“我俩谁大啊,”吧啦吧啦一通乱侃,最后陡然一闷棍,“我问你件事呢……” 到了所谓的小院还是吓了一跳,事无巨细地妥帖,生活用品应有尽有,连喻晓寒从前爱看的几部苏联电影的黑胶都寻到了。她有一回过去给他们做菜吃,饭后电影频道播了部译制片,她心血来潮跟宗墀念叨过,她父亲那会儿都学俄语,以至于她从小耳濡目染会一些,她当着西西和宗墀的面说了段电影台词,连西西都意外到了,说妈妈讲起俄语来,真有俄式文学的悲情味。 喻晓寒手里掂量着一张黑胶电影许久,西西进来的时候,她偏头朝西西道了句,“瞧我说什么的,我得亏不是当官的,不然得被他薅落马了。” * 次日,宗墀是中午归家的。 他一觉睡到下午三点多,起来洗漱收拾后,才发现贺东篱今天上午查完房,下午老早回来了。 他从他房间下楼来的时候,正看到她帮着忙前忙后地归置着。 今晚名单上光团队人员就几十号人,还不算携带的家属以及常联络的友商及好友。 因着饮食习惯及忌口分出了两个阵营,光酒水这些,贺东篱就已经头疼了,她跟着他算是见过许多场面,真叫她拿主意起来,还是觉得脑子不够,手不够用。 西餐团队中的侍者不小心打破一支勃艮第红酒杯,在餐厅里骤然的尖锐,男侍者即刻伸手示意,将将二十出头的男生。训练有素的员工都该明白这个系列的杯子都是成套编码的,少一个,这套就废了。 负责调度的领班不免苛责,贺东篱走过去的时候,那个侍者骇然到脸红,她才要宽慰着说先收拾掉吧,侍者朝着她连连道歉:“宗太太,对不起。” 知名不具 第70节 领班再次苛责道:“是贺小姐。” 贺东篱没来得及出声,有人在她身后拥住她,当着餐厅里这么多人的面。他很明显才洗漱过,脸上的须后水还没干,在她脸颊边挨了挨,旁若无人地问她,“我以为你今天上班呢。” 贺东篱红着脸摘掉了他环绕她的一只手,偏头眼神警告他。宗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一瞥眼,那位打坏东西的侍者还盯着“宗太太”呢,于是乎宗先生顺水人情道:“好了,碎都碎了,扫掉完事。不值当吵吵什么。” 第61章 可爱侵略症 喻晓寒领着贺新朝进来的时候, 正巧看到员工在捡地上的碎玻璃。老派的思想,做行当、尤其喜事,最怕个碎东西。 不吉利也怕暗示着什么。 宗墀那样发落后, 喻晓寒嘴上没说什么,新朝被二奶奶搀着手,他能感到二奶奶手心潮了, 仰头看二奶奶并问她怎么了。 喻晓寒摇摇头,倒是唐姨看出西西妈妈的心思, 连忙安慰她, “碎碎平安。” 贺新朝是贺东篱要阿笙送过来的,他们都要去忙, 把孩子一个人安在家里, 她便要阿笙送过来就当在这吃晚饭了。贺东篱朝宗墀说这个的时候, 他松开了她的手,快慰地颔首, “对啊,这才像个女主人。” 喻晓寒要新朝自己去玩, 就自个儿一个人钻进了中餐的后厨看有什么可帮忙的。 唐姨过来提醒小池后, 宗墀甩手掌柜似地荡到后厨间, 从配菜的案板上拈一块白萝卜丝吃,一面嚼一面走到喻女士边上, 拿手指晃她,“房间还满意么?” “住一两晚的事, 谈不上满不满意。” 宗墀喊一声, “别啊。住一两晚也要满意啊,你哪里不满意跟我说啊。” 喻晓寒要他忙他的事去,别在她跟前晃。她帮着人家小师傅在洗一盘子小米辣, 宗墀便在那里跟今晚的中餐主厨闲聊着,道他岳母同他一样吃不了多少辣的,有回他们一道去吃火锅,他未婚妻那个碗碟里满是小米辣圈,岳母怪他未婚妻吃这么辣,胃怎么可能不疼,“您猜她怎么说的?” 宗先生跑进来这么客气,后厨里都以为他是来慰问的,自然积极响应,催着宗先生说。 宗墀瞥一眼勤劳又不适应的喻晓寒,好记性的取笑道:“她说,‘你这个吃法,买小米辣的摊贩在隔壁都买楼了!’” 众人哄堂大笑。喻晓寒更是当着外人的面,狠狠骂他,个宗桑。 宗墀笑罢,又端出东家甲方的态度来,“说归说,笑归笑。别忘了你们还在工作啊,宴席前出点纰漏我当没瞧见,我客人来了,再出问题,我可要连坐的啊。” 他还要去换衣服,临去前,正色朝喻女士,“就一套杯子,宴席结束后,我直接送给他们拿走,绝不留在家里碍手绊脚的。放心,出不了什么乱子,啊。” 喻晓寒抬头望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宗墀静默地出去了。短短一截厨房拐角,因着他出去的脚步,此起彼伏地注目礼且“宗先生,好。”,喻晓寒这才发现,有人顽劣起来头一名,江湖世故也是游刃有余的头一名。 * 贺东篱和宗墀回到他房间后,她才知道了妈妈的忌讳。 “那你怎么和她说的啊?” “我说把酒杯全不要了。不是我们的了,不就没事了?” 贺东篱哈一声,勉强点点头,也不算不是个破法。 宗墀倒回自己的被窝里,贺东篱四下打量着他这从小长起来的地方。当初他父母搬去新加坡后,他一个人都是住郊区别墅的多,学校周更是吃住在酒店里。 贺东篱始终想不通,他父母怎么能放得下心,他妈妈又是如何舍得下的。 宗墀两手枕在脑后,“因为我爸事业链更重要,我妈始终觉得我这一年是在玩票。” 他没玩,他那会儿学业甚至比他们体制内的更重。 贺东篱笑他没苦硬吃。 宗墀轻蔑附和:“对啊,我就是爱吃苦头啊。你的苦头。” 他要她换礼服给他看看,贺东篱道黄秘书给她约的化妆师还没来,她还不知道穿哪件啊。 “就黑色那件。我喜欢。” 贺东篱望向他,“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你都没跟我说,今晚这顿是你的升职宴啊。” 宗墀从床上跃起身,盘腿坐着,催着她换礼服,就在这里换。 “喂,我和你说话呢!” “我在听啊。” “我问你升职的事!”贺东篱呵斥道。 “内定的事,有什么可新鲜的,等你哪天升副主任了,我给你风光办一次。” 贺东篱怪他扯远了,“升职就是升职,我妈都知道了,我还落我妈后头去了,凭什么!” 宗墀笑而不语。 耿直的人继续说教道:“该庆祝的事就是不能免啊。谁说不新鲜的啊,我很新鲜啊。就跟你当初得银奖一样,这不是输了,明明是当年青少年赛的第二名,请你记住!” 宗墀觉得她一点没变,还像个孩子,大抵搞学术的都有点轴,轴得天真且可爱。 然而,他有可爱侵略症。她越可爱,他越要毁灭她。 于是,作为升职的礼物。他要她,当着他的面换晚上穿的礼服。 业已黄昏,窗帘紧闭的室内,宗墀望着澄明姣好的一具曲线胴体,他就那样躺靠在床上,一只腿支起来,一只腿半挂在床边,浮浪子弟模样,轻佻口吻说了句,“贺东篱,你说你这样,我能不看紧你么?” * 是夜晚上七点,宗家的宴席准时开启。 宗墀代表他父亲宗径舟先生作了简略的话事致辞,无非是承上启下、辞旧迎新的一些质素话,末了,他朝团队及股东诸君、友商介绍了他的未婚妻,其中一句是英文调侃揭过的:如果你碰巧认识她或者见过她,一点不稀奇,因为我和她相识十六年。对,她老早成为我的恋人,因为我的一些不成器,我俩分开过。与其说她是我的女友或者未婚妻,我觉得失而复得的自己、另一半更郑重些。 我好像没有特别正式地跟她说过一些表白。今天借着诸君的见证,跟她说一次: 我爱你,cici。 - 众人注视着一位蹁跹一袭黑色晚礼服的女生,温柔娴静地被宗墀牵手走到几级台阶之上。 相熟的老臣子都会记得宗径舟调侃儿子有位白月光,今晚白月光着一身沉着的黑长裙,像极了夜幕里的冷月。 她代表宗墀感谢诸君的出席并诚挚祝福有个难忘的夜晚。启口,声音娓娓动听。两片朱红,与宗墀礼服方巾的颜色正是呼应的。 - 黄秘书陪着喻女士,不忘夸赞道:“贺医生控场力真是游刃有余呀。” 喻晓寒偏过头去,多眨几次眼,也要把没出息的眼泪给干回去,回过头来的时候,再轻松不过的口吻,“她说过的,就凭她考过那么多试,也不准自己输。输了,那些摞起来比她高的书,会狠狠砸死自己。” 黄秘书点点头,啜饮一口香槟再道:“我今天才知道宗先生为什么当初会选我做他的秘书。因为面试那天,我正好说了点什么叫他想起贺医生了。” 喻晓寒好奇,“说什么了?” “我说女友的父亲过世了,妈妈还生病了。” 女、女友。喻晓寒快要张开的嘴巴连忙阖上了,她一个晚上都被殷勤问候着,宗先生的岳母,听起来就不能垮掉的人设,操控着喻晓寒,什么风浪没见过的小场面自觉。她想起西西老和她聊的,别老想着给别人介绍对象,男人还可以喜欢男人的,你不必惊讶。 这这这,今晚见到真的了。 贺东篱过来的时候,喻晓寒已经和黄秘书聊到,“那你女朋友在香港,你们不是常年分居着。” 黄秘书颔首,“所以我得加倍忠心辅佐宗先生啊,他答应我,等我培养到他满意的接替者,我就可以去香港那边负责相关项目。” 喻晓寒有点惋惜又有点替认真干活的女孩子开心,“你们结婚别忘了给我们发糖啊。” 黄秘书莞尔,受宠若惊得很,“啊,一定。如果可以,阿姨您和贺医生一起过来观礼啊。机酒费我们出。” 喻晓寒骄矜地端出架子来,“我去趟香港还是国外,机酒他们还不给包了啊。说出去,他们也没面子啊。”她说着朝西西瞥一眼,随即又道:“说着玩的,我去哪都不用他们愁。” 贺东篱被妈妈的社交能力折服,母女俩到边上说话的时候,她赞叹妈妈,“你怎么能一下子和人家聊到结婚去了呢,我真是佩服你。” “我说小池妈妈不简单吧,她特地给儿子找了个喜欢女生的女秘书。结果你猜怎么着,小池选她,压根不是看他妈妈面子,真是解气。” 贺东篱恨不得伸手扶额。她觉得妈妈一辈子要为了她的婆媳关系处于一级战斗状态。 下一秒,喻晓寒痛快地与西西碰了碰杯,不无端庄地告诉女儿,“嗯,我暂且原谅小池了吧。我提前告诉你吧,我问到他八字了,我原本想着打个金戒指给他拉倒了,他个宗桑,不声不响地给我塞了个大贿赂,我不还礼点给他,别说他了,他那个妈没准都得觉得我沾了他儿子多少好处呢。 “西啊,我打算为你们的孩子买份信托保险,我这几天已经在咨询律师还有经纪了,另外就是我找了个金匠师傅,”喻晓寒说着,把手机里她比划给老师傅,徒弟画出的草稿图给西西看,“这个金条好看吧,前面是福禄寿,后面是你俩的生辰八字。” 贺东篱错愕,原来妈妈要宗墀的八字是为了这个。“你不是想批八字啊?” “我批了有用吗?你听我的话么,啊!” 贺东篱赧然地朝妈妈撒娇,“妈。” “行了,快三十岁的人了,还哭啼啼的,由人家笑话。” “那不是你说撒娇眼泪最有用的么。” “我说是要你用在婆媳斗争上,要装委屈扮可怜。还是个博士呢,学都白上了。” “读博又不教宅斗剧情。” “那句话怎么说的,尽信书不如无书。” 贺东篱看着妈妈手机里的定制草稿,无比感怀,“行了,这根金条已经很贵了,你送给他他还未必会要呢,信托的事不要了,你把钱留着傍身比什么都重要。” “我有。原本这些都是要留给你的,你嘴硬啊,要强啊。你这次别管,我总归要赶在你们结婚前把这些弄出来的,一是女方的态度,二也算是你的陪嫁。西西,你别怪我市侩,无论如何我总要给你兜底,所以,这份保险我只会留给你的孩子,我管他是姓贺还是姓宗,只要是你的骨血,我就不觉得亏。” 宗墀那边派人来请贺小姐,说有她的同行,请她过去一叙。 母女俩都红着眼眶。喻晓寒说什么都不准大喜的场面掉眼泪,连忙催女儿快去,“小池那边的应酬重要些,你去吧。” - 贺东篱略微湿着眼眶去到宗墀那边,才看清说的同行是谭政瑨。 她振作精神,连忙称呼对方,“谭师兄。” 谭政瑨倾身过来与东篱握手,“我们搭台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们会再面的,对不对?” 贺东篱在手术台上永远镇静沉着,在这样的场合里,看得出来她已经很超常地在营业了。她站在宗墀身边,不免借着他的淫威同谭师兄抱怨起来,“那你那时候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实话啊。起码,我知道你是谁的干哥哥了,就不那么怕你了。” 谭政瑨又惊又喜,他说过的,姑娘人美嘴甜,“你怕我,这可不兴说啊,你知道你的小池的,他到时候就得仗着他是我们横向课题的经费人,酒一多就开始开批斗会了,老子给你们投了那么多钱,你还为难她,我图你什么。” 宗墀擎着酒杯,不认账,“扯淡吧。你霸凌后辈还有理了。” 谭政瑨拿手指点他,“瞧,我说什么来着。” 边上几个都笑了,相熟的无人不知道宗少爷有多护犊子,林教瑜几个更是起哄,“我们宗少爷这辈子就这么个优点了,你们让着点他吧。他们宗家怕老婆是遗传性基因。” 知名不具 第71节 谭政瑨认同貌,“我宗爹提拔考量员工都得把家庭稳定当绩效点的,不爱妻者不配风生水起。” 宗墀敏锐地嗅到点什么,“你干霸霸又派你来了?” 贺东篱朝谭师兄举杯,岔过了宗墀的话,“我怕你是应该的啊。怕的是师兄的技术、手艺。谁叫师兄是大拿呢。” 此言一出,当晚宴会就传起了一个新的流言:宗墀的未婚妻看似冷艳,实则是个操刀的外科医生,且一点不冷,很会撒娇。 * 宴席到后半程,宗墀因为空腹喝了不少酒,还重酒了,到洗手间吐了些。 贺东篱被赴宴的几位女伴嘉宾绊住了。唐姨来给小池送汤要他垫一口的时候,想起个事,她说还是得跟小池说一下。 宗墀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漱口后接过一碗汤,用汤匙拨开里头的肉,才要喝一口时,听清唐姨的话,“你岳母不知道为什么打听你具体的出生时间,就是老话的时辰呐。你晓得什么意思吧?” “我晓得你还这说什么,一次性说完。” “估计是八字呢。小池,你岳母要合你同西西的八字呢。” “嗯,合了然后呢?” “合万事大吉,就怕不合,我看她挺信这些的,万一,我是说……” 宗墀即刻就把汤碗放下了,坐在那里,眯起眼睛觑人的样子,唐姨汗毛倒竖,宗墀什么都没说,唐姨什么都招了,“不怪我呀,你岳母笑眯眯和我说了老大一船话,连你不爱穿秋裤不爱吃榴莲、说榴莲和白煮蛋一样都有股鸡屎味……说你就是那种要吃青椒肉丝面但是敢让人家厨子不放青椒的大少爷……” “嗯,然后呢?”小池眉头紧锁。 “然后他就问你几点生的。我一时没想起来她是为了这茬呀,就告诉她了……” 宗墀把手里的碗往几案上重重一磕。大少爷的脾气说来就来,“碎纸机的发明就是为了防你们这些漏勺的知道吧!她问你就说啊,有人心眼针鼻大,有人心眼她就压根没这玩意,说的就是你,你别朝我看。 “她连个杯子打碎都上心的人,你怎么敢的啊,你说你! “明天收拾东西回新加坡去吧,走之前,带上你的这碗汤,你尝尝,油比水多、像话么!” 唐姨懵圈中,还不忘撇清责任,“这汤可不是我做的啊。不能怪到我头上来。” 话音才落,门口有人见门没关,作势叩了叩,就走了进来,“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了?”喻晓寒听说宗墀吐酒了,忙过来看看的。 里头听起来像是雇佣矛盾了。 唐姨才要解释的,宗墀呵斥住了,“没什么事。唐姨你先出去吧。” 喻晓寒闻到宗墀一身酒气当他在耍酒疯呢,等到人家老保姆走了,她劳苦人民阶级自觉,免不得说宗墀几句,“怎么说人家也是在你们家干这么多年的阿姨啊,你妈妈都未必摆脸色的,你同人家发的什么火啊。就为一碗汤?” “不是。不喜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 “谁啊?”喻晓寒超绝钝感力,才不会往自己头上想,更不会觉得是自己牵连了人家。 宗墀不答,反问她今晚吃饱了没。 喻晓寒摇头,“一般化。我被你说的顿时有信心了,别管多少星的什么主厨,烧得东西也就这样。你要是为一碗汤,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别怪你家阿姨,她是特地撇了点油水给你好吧,全清汤水喝个什么劲。没油没盐,吃下去也是没力气!” 宗墀忍俊不禁,他见喻女士心情不错的样子,才要跟她摊牌的:你要是这个时候再拿八字不合为难我,我可真的要抢你女儿了啊! 喻晓寒看狗脾气的人笑了笑,再劝他,“你让西西看到她又要说你傲慢了,她就是那么个好脾气,你信不信,虽然这是你妈妈用惯了的老人,跟你们时间长了,也会帮西西说话的,我的女儿我知道。” 宗墀点头,这确实不消喻女士告诉他的。 “你现在不忙吧。” 宗墀心里打鼓,依旧视死如归地附和了喻女士。 * 他再去宴会厅里找到贺东篱的时候,她在和林教瑜说话,一袭长晚礼服,正装前面端持低调,所有的巧思在后背这一截。 露肤度不算多,却完美展现了穿衣人的曲线。骨感与力量兼备。 林教瑜不知道在和她说什么国家大事,贺东篱听得津津有味,关键时刻还接过林教瑜的手机瞥一眼,附和了句,“我评估判断,就是彻底清创不缝合,二期再缝合。先敞着吧。” 宗墀走过来的,脱下了他的西服外套披在了女友的身上。他道他们站这说话,没看见那里落地窗开着啊,“当心感冒。” 贺东篱瞥一眼宗墀,才要问他刚去哪了。 宗墀先问林教瑜了,“聊什么,这么起劲?” “聊给我爸开车的司机给他家狗咬得不轻,正问你家属要不要缝呢,这伤,你看看。” 宗墀给他打开了,“谁大晚上有心情看你狗牙咬的啊。” 林教瑜闻到点醋味了,故意气他,“你上哪去了,能不能行,不行就早点说啊。哥们可都等着的啊。” “你等着什么啊,你!” “等着看你的笑话啊。”林教瑜才要挤兑宗墀酒量的。 宗少爷由他笑个够,随即不经意且不耐烦地扬扬右手无名指,朝女友抱怨,“你妈刚才死活拦住我,要量我无名指的指围,我问她这是做什么? “她说要补个三十岁的生日礼物给我,金戒指哎,多土啊,还要刻我的生辰八字。要拿去寺庙里开光呢。”最后两项压根没有,是宗墀主观意淫的。 说着,宗少爷牵着女友的手,抱怨且撒娇,“我看你妈那意思,是必须得戴啊,阿篱,是不是啊?” 贺东篱答应过他,在家里怎么打怎么骂都可以,在外面一定给他点面子。于是,先把少爷的手拽下来,这么一直举着不累么,仿佛无名指上已经戴了皇帝的新戒指。“其实也还好,素戒,你手很漂亮,戴黄金也好看的。” 宗墀思忖一秒后,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我忘记跟她说谢谢了。” 贺东篱扶额。 对面的林教瑜一脸牙痒的表情,最后忍不住地骂一句,“宗墀,你他妈也被狗咬了是不是,你装什么装啊!” 第62章 反对无效 今年的大寒跟贺东篱的生日重了。 她二十岁的时候都不爱那些虚热闹, 更不消说三十而立了。 喻晓寒赶在西西生日前,把她说的要送给西西还有宗墀的礼物送到了,一份律师委托办理的信托预付保险, 一份福禄寿齐全背刻贺东篱、宗墀生辰八字的足金金条。 沉甸甸的金条下面附有一句阴刻小字:西与池。 宗墀不解,“你生日,你妈为什么要送我这个?”他手上已经有个素戒了。 “她要还礼你的贿赂, 且金子硬通货,最衬你。” 宗墀这回并没有接受她的调侃, “退给你妈吧, 现在这个金价,这块可不便宜。她攒点钱不容易。”说着, 宗墀掂在手里, 一心又不敢扫兴这上头这么用心的安排, 又改了主意,“心意我领了, 你回头把钱补给她。” 贺东篱这一回却是顺从了喻晓寒的安排,“她拿定主意给我的, 即便我贴补给她, 她……将来还是要给我。送礼的人诚心, 收礼的人更要真心。” 宗墀听从她。她是寿星她最大。 然而正日子她还得上班,宗墀定好晚上的餐厅, 也不催她到底什么时候下班,总归在零点前都算数。 “餐厅几点打烊?” “八点以后的时间被我冻结了。” 贺东篱仰头看他, 才明白他包场了。 宗墀拿着那块金条往楼上去, 她问他要拿哪去啊,宗墀头也不回道:“放在我的办公桌上,不, 我要带到公司办公桌上去。” “被人顺走怎么办?” “格杀勿论。” * 她二十岁的时候飞去找了他一趟。 碰上他父亲生病,她一点庆生的心情都没有,如今三十岁了,她对那些身外之物就更不迷恋了。当然,她并不是一点不虚荣,比如宗墀的包场她很喜欢,也许正因为有个代表着身外之物本身的人待在她身边了,她才觉得什么都没有也比任何人都富有。 宗墀由她去,因为买什么都来得及,只要她开口。他是她的24小时便利店,永远对她欢迎光临。 次日一早,他竟然醒过了闹钟,赶在闹钟抖动前,赤脚走出了房间,带上了移门。 贺东篱到点起床的时候,才闻到了外面的香气,她睡眼惺忪地走到厨房门口,挑帘望着里头的人,他娴熟地一只手端着个尝味碟,咂么一口烧成的汤,告诉她,快点洗漱吧,我准备下面了。 贺东篱猜到了,是黄鱼面。 他真的做成了,有志者。 宗墀把一碗有香有色的黄鱼面端上桌的时候,醒悟了唐姨的那句话,过日子,细水长流。 他得庆幸他正式住进来的第一晚没有献宝似地献完了,不然,他今天早上的长寿面就显得那么炒冷饭了。 贺东篱问他几点起来摸鱼的,我竟然一点没听到动静。 宗墀问她,小时候有没有过生日这天不挨打的规矩。 “不能打头。” “我反正是不挨打。”他纠正道:“这一天老宗会对我大赦。” “你过生日,我也要大赦。所以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招你生气,但是有必要声明一下,你当然听不到动静,因为我已经会了,很熟练的那种会。贺医生。” 贺东篱笑得眉眼弯弯。她很喜欢这份生日礼物。“比什么奢侈品都贵,五年熬成的汤,下成的面。” 家属同志才颁布的“法令”,他不能自己塌架子。只把做好的一碗酸奶碗推近些寿星佬,“快点吃,上班要来不及了。” 这天早上,贺东篱直到预备出门去都在骄矜地等着妈妈的生贺电话。 她一只鞋都穿上脚了,朝小池抱怨,“她今天是不是睡晚了啊,还是昨晚打麻将了啊。她从来不会忘了给我打电话的。” 说着,再委屈加倍,“看,蒋星原都发来了。” 宗墀把风衣递给她,嗯,不仅她女闺蜜发了,男闺蜜也发了。邹衍正好跳进来一条消息:生日快乐。 贺东篱收回手机的时候,把一溜给她庆生的朋友同事都粘贴复制地发送了抱抱的表情包。宗墀笑了笑,要她快点去上班,替喻女士说话,“她可能晚点给你打么,一时半会都等不得了。” 贺东篱干脆地点点头。坦荡地承认,她这辈子最怕等别人的消息。 宗墀突然落寞了眼,告诉她,“分手的第一年,我生日一整天盯着短信箱,那天直到零点过去,我才想起来我换了号码,你发给我,我也收不到了。” 贺东篱上班前,凑到居家人的脸颊边,把迟到的短信send给他。 * 这天直到中午,贺东篱下了门诊,得空给喻晓寒拨了通电话。 电话接通后,她才听清喻晓寒那边的背景音。 …… 知名不具 第72节 挂了妈妈的电话,贺东篱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终究,她赶在下午门诊前给宗墀打了通电话。 是黄秘书接的,贺东篱直截了当问她,小池现在在忙吗?我有点事想找他。 不一会儿,手机递到宗墀手里,他回应得很仓促,知道她不是急事不会这么找他的。 “小池,我妈在医院……不,不是她,是徐茂森……” 徐茂森前几天就腰疼,昨天晚上喻晓寒心血来潮说要收拾衣帽间朝北的一片窗帘,要爬梯子,又是他们房间里的,她就没喊保姆来帮忙,徐茂森帮着她爬上去,伸手去够一截挂钩的时候,梯子的a字下面的支撑梁突然断了,徐茂森整个人仰面摔了下来,脊椎处又磕碰到了岛台。 当下人就失去了知觉。 昨晚喻晓寒就叫了救护车,去到的不是他们这个医院,她又顾忌着今天是西西的生日,就上午有空的时候发了条祝福短信,贺东篱中午给她去电话,这才知道瞒不住了。 好在伤得还不算太严重,相关检查都做了,已经办了入院手续,等着排期做一个微创椎体成形术。 喻晓寒的意思是不要西西过来,她一个人可以应付的,陆阿姨也陪着她。 宗墀听到这,不免呵斥,“什么叫她一个人,徐家那两个呢?” 这才是贺东篱生气的痛处,“通知了,并没有到场。” 宗墀接下来的一番话几乎说得贺东篱心惊肉跳,他问她,“阿篱,你还要你妈跟那个徐老贼么?” “什么意思?” “你要我有要的解决方法,不要,我就有不要的办法。” 贺东篱连忙悬崖勒马的口吻,“宗墀,你别吓我。我这是和你商量家务事,你怎么听起来要打要杀的啊!你不准!” 有人笑一声,“家务事。你说的,我能代表你裁夺么?” “法律约束范围内的。” 宗墀再笑一声,他再问她,“你现在什么想法?” “不在我们医院。不过好在手术不算复杂,我待会找邹衍,看看他那边有没有相熟的骨科医生,打个招呼。” 宗墀听出了些眉目,他问她,“阿篱,他那些年当真待你不错么?” “我从来没有把他当父亲,继父都不是。可是,他待我妈不错,事实,他也是我妈的男友。不是他的一双儿女捣蛋,也许他们老早结婚了,那样,我连此刻否认的余地都没了。” “宝贝,我问的是他待你好么?” “如果你问的是吃穿用度,上学通勤,那么是好的;如果你问的是父亲的情义,小池,如果躺在那的是我的生身父亲,我可能老早就哭着求你过去了,而不是眼下这样袖手旁观的理所当然。” 宗墀即刻会意,再告诉她,前阵子他上门,喻徐似乎拌嘴的事。 贺东篱那头一时无话,宗墀喊了她一声,她嗯道:“我知道她是怕我为难。毕竟,他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事实夫妻。” 宗墀还是那句话,“只要你妈愿意,或者舍得下,我一定给你们母女俩同徐家切割得清清楚楚,我送你妈去香港或者国外养老。” “不要。”贺东篱下意识哽咽了句,“我又不去那里,我不想我妈离我这么远。” 宗墀一下子就心软了,“傻孩子。” 贺东篱再告诉他,她毕业那年,妈妈生病也是这样没有告诉她,徐西琳一通电话发作到她那里,贺东篱赶回来的时候,病房边只守着一个徐茂森。他那会儿在给床上的喻晓寒刮苹果泥吃。 贺东篱訇然地释怀了一切,因为那一刻对她来说,不是救赎,是解脱。 人终归是个俗胎装在皮囊里。这些年,她和徐家始终边界地相安无事,就是靠着当初那一幕,贺东篱情愿让渡出她的存在感。 她那天从徐家出来去找宗墀的时候也说过,十六岁的她那会儿是希望妈妈替她出那口气的,可惜没有。她用了很多年才消化了妈妈当时的一点私心。 这私心里有为了她的名利,当然,也有属于妈妈本身的欲望。 多年以后,贺东篱无限趋于妈妈那时的年纪,她才知道人只能活在认知及当下,即便是骨气也是要有土壤的。 妈妈那一分钟或许对她是有失责、愧疚,但是她无线漫长的后岁月里,却始终是贺东篱的蚌壳,珍珠出于蚌肉,然而取出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消亡。 同为女性,如果母体仅是载体的话,那么贺东篱也许会比妈妈更自私,她的认知也许会比妈妈更残酷,她宁愿没有孩子也不会泯然自己。 “小池,其实我妈心里一直没有过这一关。她生怕我生气,尤其是你再回来了,她一面小心翼翼应付着我喜欢的人,一面又得替我挡着一些人的虎视眈眈。 “她不是个完人。不过就是有点私心但不多,又被妈妈这一声绑着,仿佛当个妈,就要像个参考答案似的,处处都得对,一点差错,不要那些唾沫星子,她自己就把自己埋了。” “这些你跟她聊过吗?”宗墀问电话那头的人。 贺东篱承认,她天生不是好表达家。 宗墀安慰她,“嗯,想要成为一个什么家,总归是要苦于修行才能登峰造极的。不过,有个家很好当,每次老宗吵不过我的时候,总要拉他的白人政客朋友来垫背,说我适合跟着他们去,从个活动家开始,反正词汇量不够钱来凑。 “当然,你放心,我当年被你逼着连红楼的赏析课都得认真听,中文绝不至于退步到他徐西泽的后头去。” 贺东篱惊觉有人要起幺蛾子,“你要干嘛?” “去看我岳母大人啊。我怎么可能放过这么个绝佳表现的机会啊,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多慌张啊。她那么个连人家吵架分手都得凑热闹的人,一个人待在医院陪护,不得心焦死。” 贺东篱本意只想跟他倾诉一下,她下了班再过去也不迟。这倒好,她成了个告状精了,还是枕边风的那种。 蝴蝶掀成的飓风属于自然灾害,非人意难转圜。 * 是日,宗墀忙完会议进程,发动他的狗友们翻到了昔日与他有过节且不禁几回动手过的、名义上该是他大舅子的联系方式。 林教瑜恨不得飞回来,直朝宗墀打听,“你找他出来干嘛?干仗啊。别啊,要不你等我回去吧。” “滚蛋。” 林教瑜不依不饶,非得打听出来宗墀这是抽什么疯。 宗墀言简意赅,当初那对儿女有本事拦住不让徐茂森娶人家过门,就该料到今天的,要知道那一纸文书你拦住点什么注定就得失去点什么。 没人能把好处占全的。“光进不出,想屁吃。” 这个晚上,宗墀来到徐茂森住院的病房,秘书陪同,鲜花水果、营养品一应俱全,他通身的派头不像来探病的,更像个打扮过于时髦的明星来扫楼的。 他歉仄口吻地站在徐茂森的床尾,“因为今天是西西的生日,我这一身行头原本是想着穿出门就不回来换了。结果她中午打电话给我,急得不行,就安排我过来先看看了。” 徐西泽赶到的时候,宗墀坐在正对着行政病房门口的沙发上,慢条斯理地削着颗红苹果。 脚步进来,端坐的人也扬起眼眸,随即抬起脸来。故人重逢的错愕与寒暄,“徐少爷,好久不见,这一向可好?” 徐西泽不答,进来了也不问候喻晓寒,悄然静默地走到徐茂森床边,问父亲感觉怎么样。 徐茂森道了句不舒坦的话。 徐西泽神情淡漠得很,因为手术不在今天,他那边还有事忙,也和相关医生咨询过,不是什么大手术,老头子身边有人就够了。“年纪大了,就该收心,爬高的活逞什么能。” 随即口头交代了几句,说手术当天他再来。 说完,他便扭头就要走。喻晓寒从不过问他们父子的事,木着脸由着徐大去。 偏偏今天的杀神不答应,他个来探病的人,水果篮还顺带了把水果刀,削转下来的果皮喻晓寒都看着新鲜,就一直不断,洋洋洒洒地朝下拖了好几圈了。 “等一下。”说罢,削水果的人,把刀刃磕进果肉里,徐徐起身来,脱了风衣外套,一身的春衫仔裤,走近些,徐西泽能闻到他身上那香而不腻很明显是从女人身上沾到的玩意,“我叫你来,一是为了你父亲,你看一眼还是两眼,我和我岳母都管不着,不过手术日记得准时来就够了。毕竟,你作为嫡长子,不来签字,你父亲女友好像不够格越俎代庖吧。” 徐西泽冷眼瞧着这位大少爷,“宗少爷什么时候摆喜酒了,岳母已经喊上了。” 宗墀目光一紧,有意思,你朝他叨叨半天他老爹的事,他耳朵里只听到了句岳母,真是有意思。“怎么,你有意见,还是牧师问有没有人反对的时候,你会是那个站出来反对的啊?” 目光相视,短兵相交。徐西泽想起那天贺东篱冷眼怼翻他们就撤手而去的样子,她连她妈都不顾地抛下了。 他始终觉得贺东篱看上这位大少爷属实明珠蒙尘了。她忍气吞声摸爬滚打了怎么多年,到头来还是没逃过有钱公子哥的阵仗,试问明珠待在顶奢面前,还有个什么光芒。 静默的片刻,宗墀都能从对面一言不发的目光里品出来点什么,他们交过三次手,三次都是因为同一个人。前两回宗墀还没觉察到点什么,第三回在上海,他们在同一家饭店吃饭,碰上了,徐西泽问贺东篱周末回不回去,回去的话他可以捎她一段,贺东篱什么都没应答,摇摇头算作拒绝了。 宗墀车钥匙落包厢里,回头拿的时候,听到有人议论他: “谁能赛得过宗少爷的初恋,美女学霸,照顾他的时候像姐姐,伺候他的时候是妹妹,啧。” 宗墀上前招呼的时候,徐西泽比他快了一步、扬手甩了说话那人一巴掌。 那天他俩扭打到一块的时候,彼此心知肚明,一个愤恨,一个嫉妒。找回来的贺东篱为此跟宗墀吵了一架,因为她怎么问他都不肯说,只说不顺眼就打了怎么样! 时至今日,贺东篱都不知道他们当年一通拳头是为了什么,“反对无效。”宗墀忽地邪性地笑了笑,“因为她肯定会答应嫁给我的。” “我请你过来,一为你父亲,你必须露面。二,就是想问你件事,你们当初是怎么欺负她的。想好了再说,徐西泽,不然你下次竞标还是会陪跑。” ----------------------- 作者有话说:1.大概还有三章的样子; 2.我是心软的窝囊废,嗯,读者呼声高的妹妹会出场的,放心; 3.福利番外不在上面说的范围,我已经确定要写28岁的宗墀与18岁的西西啦。[让我康康] 第63章 桃花源 徐西泽的脸上丝毫波澜都没有。 病床上的徐茂森也一句话没有, 人只有在躺在这不得动弹的病床上了,才能真正看透些东西。他惯他的一双儿女太多了。 宗墀说罢,转身过来, 喻晓寒尽管私下叫骂宗墀的时候那样的泼辣,今天打他过来后,她那泡在盐水的心鼓涨涨的, 也终究落了地。她知道定是西西给他打了电话,他能来, 已经是全了喻晓寒面子里子所有的体面。这还不谈, 他出面以女婿的身份去和主刀医生问候、谈具体手术的日子和细节,跑完这一通再折回来, 喻晓寒给他倒茶喝的时候, 宗墀揽揽她的肩膀, 宽慰她,不要紧的, 小手术,有西西更有我, 啊。 喻晓寒头一回当着宗墀的面抹眼泪了。他笑喻女士, 您可别哭, 下回冲我摆天门阵的时候,我会破功。 喻晓寒啐他, 宗桑一辈子都只会是宗桑。 宗桑却安慰她,西西说你最怕来医院了, 既然怕, 下次就该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你知道你女儿的,凡事要争个第一, 她连我升职的事落你后头知道都和我别扭了好几天呢,你说说,你有个什么事不第一时间通知她,她得多吃心。她多敏感你又不是不知道。 眼下,喻晓寒乖顺得很。她由着宗墀耀武扬威,这些年她受得徐家这一双子女的软苦,有眼睛的装不知道,知道的也无能为力,喻晓寒淌的眼泪只有灯知道。 宗墀走回几案边,把刚才削得差不多的苹果重新拣起来,切割掉最后一截皮,果肉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喻晓寒,他眼神示意她接过去;另一半,少爷殷勤且迈得开步伐,亲自送到了徐茂森床边。 徐茂森一双眼睛,左边写着惶,右边跳着恐。 宗墀却不以为意,他只想告诉老贼,你今天得这半个是因为有人还记着你的恩,“西西跟我说,当年我岳母生病那会儿,你亲自刮苹果泥给她吃。我可不会这些,你受点累自己咬吧。” 分配完了,宗墀把玩着手里的瑞士军刀,重新走到徐老大跟前,他始终没张口,却也没骨气扭头就走。宗墀鼻孔出气道:“其实你知道,不然你不会过来。你也老早后悔了,不然不会给她介绍跳槽。你待她挺好的,不过,你很失望,一次欺负怎么就换不到她回头呢。” 徐西泽自始至终都瞧不上宗墀,他不过就是好命,祖上红顶商人起家的,金山银山堆出来的底气与脾气,又是个独子,才能想什么得什么。他老子但凡耕耘得勤了些或者洒一些私生的种子在外头,他宗少爷的日子比谁都难过,只会夹起尾巴来乖乖地联姻。 就这样,他还不是照样被他老头子掣肘了好几年。 “宗墀,桑田道好玩么?你这种动不动爱玩圈禁的,有什么资格来说别人。” 下一秒,刀刃抵到了戏谑人的脸上。 冰凉的精钢沾着些甜气,在徐西泽的脸上连拍好几下,宗墀几乎洞察人心,“你好奇死了吧,是不是。你该不是觉得我这么混蛋她都愿意回头,当年你的那点欺负她为什么要那么耿耿于怀!嗯? “对啊,我就一他妈混蛋啊。可是我混蛋了她还愿意回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喜欢我,因为她当初委屈巴巴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瞧不起她一点,我当她是宝,她很知道这一点。你们谁欺负她,我就是要为她出头,为她留下来,天知道,她当初一个人跑去游泳馆找我的时候,多委屈多熬淘。你们合起伙来欺负她,仅仅因为你老子看上了她的妈妈。徐西泽,同为男人,你他妈听听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知名不具 第73节 “说,告诉我,你们怎么欺负她的,原封不动还回来,我们的账就一笔勾销,我可没时间在这和你耗。” 徐西泽被宗墀拿刀比着,他身形避让着、刀就迫近着,偏偏病房里的人无人出声制止。徐西泽最后不避让了,由着施暴者宰割的模样,“你不是已经还回头了么,宗墀,你这些年人不在她身边,眼线比比皆是,我给她介绍工作你也看到了,不然也不会着急跑回来。” “少他妈自恋。有你什么事。你再多陪跑几次也是应该的,你拦着她妈妈成为你的继母,生意多损失几回,就当提前分她遗产了。” “宗墀,你真是个小人。” “啊。不过,放心,我耐心有限且明码标价。我说过,把你和你那个爱叽歪的妹妹欠下的还上了,我就翻篇了。” 话音将落,病房门口有人匆匆赶到。 贺东篱外套挽在手臂上,俨然一路通勤过来的忙碌与疲倦,她进来就见到了这胶着且惊心的一幕,根本来不及思考,把外套和包扔到沙发上,径直过去就夺了宗墀手里的……刀。 她当着一病房人的面,狠狠呵斥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知道吧!啊! “宗墀,今天我生日,你答应我什么的。你在搞什么名堂。” * 贺东篱收了那把瑞士军刀,宗墀两手一摊,喻晓寒看戏般地过来要替小池跟西西解释什么,西西依旧板着脸,怪妈妈也不劝着他。 喻晓寒小声嘀咕,我是谁啊,谁听我的啊,哼。 徐西泽眼见着那把并不是真正威胁的匕首撤离掉了,他摘下了眼镜直接拿领带抹上头的尘污,鼻梁上两处发红的印记,才要抬头朝过生日的人说什么的。 贺东篱从他眼前擦身而过,她去到病床前,再赤忱不过的职业询问与家属关心,甚至扶着徐茂森侧过身去,查看了下伤处才算放心。她宽慰徐叔,不要紧的,她已经托同事打好招呼了,一个微创手术,歇两天就可以出院的,回家好好地养。 喻晓寒走过去搀扶老徐,也不忘告诉西西,“这些小池下午来的时候已经全关照好了呀,他在这等好几个小时呢。” 贺东篱一时脸上还是没好颜色,喻晓寒才不怕徐茂森的,阴阳怪气朝女儿,“你别不识好啊,他都是为了你,我有眼睛都望着呢,这里除了他,还有谁真心向着你啊。” 贺东篱气的妈妈由着宗墀胡闹。 岂料,徐茂森有力气翻身侧过去,这会儿再想平躺下又难受得不行,喻晓寒故意想西西看到,便扬高声喊小池过来,要他过来搭把手。 有人有响必应。 最后,贺东篱成外人了。她干脆走到沙发边坐下来,剥一颗桔子吃。 她自始至终没有多看徐西泽一眼,但是他的到场是必要的,贺东篱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剥着桔子上的经络,有商有量地朝着徐西泽,“我妈上午打电话给我的时候,说你们都没来,我有点替我妈不服气的。她不是徐叔的配偶,即便是,你们做子女的也该到场。这没什么可争议的,我今天当着徐叔和你的面表个态,只要我妈和他的关系存续一天,我不会撇开一点责任与义务,放心,我记着徐家的恩情,这点无需经过我妈。但是,请你和徐西琳也牢记你们的责任与义务,不然,我想你比我清楚,到底谁的义务逃不掉,谁的义务可以择开。” 宗墀听着无比妇唱夫随地坐到她边上去,还不忘提醒她,“你坐到我衣服上了。” 贺东篱也不动,最后把吃不下的桔子全塞他嘴里去了。“贺东篱,你没事吧,这么酸,全塞给我。” “酸也是你买的。”贺东篱起身,问妈妈今晚徐叔吃什么。 喻晓寒会意道:“陆阿姨回去做了,要么你陪我去食堂看看有没有病号汤呢。” 贺东篱点头,她拿起手机与钱包,要宗墀在这留一会儿。她们马上回来。 彼此视线交汇那一刻,宗墀明白了她,迷雾里的孩子已经走出来了,当年的道歉对她已经毫无意义,有些人是不必和解不必原谅更不必留痕一点点。 贺东篱与妈妈去搭电梯,徐西泽与她们前后脚,他揿电梯的时候,才发现厢轿才闭合上又打开了,贺东篱站在满载的空间的最前头,她眉眼轻雾般地看向他,“满了。你搭下一趟吧。” 徐西泽站在那里,看着她被厢门慢慢闭合直至下沉去,像极了当年她被磕得脊背上破了好大一块皮,她站在那里,抬头愤恨地看着他们,最后钉给他一枚刺,淹没而去。 * 买汤是假。 母女俩在楼下超市随便逛着,西西要妈妈买包话梅给她吃。喻晓寒传统妇女的刻板印象上身了,“怎么冷不丁地想吃话梅了啊!”说着,就朝西西肚子上看去。 贺东篱拿起一罐话梅,转着给妈妈看,“这上头没有一个字写着孕妇专用,谢谢。” 哦。喻晓寒不失望是假的。 贺东篱不解,“你不是一向最瞧不起未婚先孕的吗?” “能一样么。你们已经算是谈婚论嫁了,楼上那位祖宗都快把岳母喊起茧了,你俩不成,我也是丢不起那人了。” 最后母女俩就只买了罐话梅,去到外面的小花园里散步。喻晓寒同西西说点意外的,“我看小池今天的意思,徐家老大……” “不关我的事。”西西一口截断了妈妈的话茬。 喻晓寒头一回惊觉,原来西西一直都知道。“当年那事确实是我对不起你。” 贺东篱一点不想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了。她只关心一句,“妈,其实你也是喜欢徐叔的,对不对?” “都这把年纪了,喜欢个什么呀。总不能他一有个什么,我就抬脚走人吧。” “走不掉就是喜欢呀。”贺东篱替妈妈道。 喻晓寒怪西西今天不该这样朝徐家表什么态。 贺东篱却一点不愿意妈妈为了她含糊,“放心。你女婿什么人啊,他可是有律师团队的。” 喻晓寒忽然红着眼地看着西西。 贺东篱抓着妈妈的手,坦诚地倾诉,“那会儿我自私得很,也不想你嫁给徐叔,好像你嫁给他了,就真的辜负爸爸了。现在回头想,因果总是循环的,徐西泽他们当初没肯徐叔娶你,到了这个关头,看吧,被宗墀这个狗家伙勒住脖子了吧。” 喻晓寒重重地点头。她才没有西西好脾气好教养,她悄悄告诉西西,“小池他心里有数得很,他那个刀就是吓唬徐老大的,我不怕你笑话,我就是觉得解气。他们兄妹俩回回来我这,比小池还派头大呢,伺候他们吃伺候他们喝,永远没个好脸,瞧吧,老徐这回一句话没说。他也是看明白了,孝子个屁。” “妈,喜欢一个人不丢人。我不管你们还领不领证了,总归,我希望你开心。也不要看他的子女了,更不要替我们愁,宗墀那个脾气,你觉得徐家能占到他什么便宜么?该来往的就来往。他一直等着你请他去家里吃饭呢。最好带上徐家两个,比比派头。” 喻晓寒噗嗤笑出声,“他今天都这样了,谁还敢跟他一张桌子吃饭啊。” “那最好。也不能一直他们赢,也该我们赢一回。” 喻晓寒孩子气地点点头。 贺东篱最后嘱咐着,也是祝福,“你和徐叔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 母女俩再回来的时候,喻晓寒抱怨着医院里的汤太差劲了,鸭子放在里头蘸了下就起锅了,鸭子毫发无伤。 正巧陆阿姨已经把病号饭送过来了,徐茂森还问西西他们要不要一起吃呢。 喻晓寒骂他老糊涂了,过着生日呢,为你跑到这忙到现在,快让他们回去吧。说完,就赶他们快走。 宗墀说他订了餐厅,问喻女士要吃什么,过会儿他们再送过来。 喻晓寒说什么都不要,“西西这么多年都没正式过个生日,我知道她想和你一起过,你们快去吧。” 贺东篱吃着一颗话梅,由着他们吵吵嚷嚷的。 从病房楼出来,宗墀问她们下楼聊什么了,贺东篱赞有人鹰眼,最后坦白地告诉他,“聊自由万岁。” 一道去停车场的时候,贺东篱问他有没有开车来,宗墀摇头,车被秘书开走,且他笃定她晚上会过来接他。 贺东篱便把车钥匙抛给他,要他来开,她有点累。 宗墀问她,那还去餐厅么? 贺东篱点点头,去啊。 宗墀驾车,付了停车费再出来,他建起导航,贺东篱才看到那个餐厅离这有多远。 “这个餐厅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他们西点师做出了我记忆里的桔子蛋糕味。” 贺东篱下定决心去,就算下刀子也拦不住她。 岂料,开车的人中途接了通电话,没来得及细看导航,贺东篱也只是眯了会儿,再睁开眼的时候,环顾外头,问他这是开哪来了。 宗墀抱歉,没多会儿他们一齐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古寺。 边上就是他们公立高中最好的学校,也是二人曾经的母校。 宗墀即刻把车子别停在校门口,贺东篱懵然地问他,“你来这干嘛?” “我说开错路了,你信吗?” 于是,两个人误入桃花源般地怡然,趁兴下了车。 宗墀过去门禁岗交涉了半天,保安始终不放行,最后还是一通电话刷了脸,贺东篱在边上有点想笑,即便给学校捐赠奖学金也没用,有人还得灰溜溜回去拿证件。 宗墀把自己的护照和贺东篱的身份证押在门口,才换得了放行。他在访客记录本上填写时,保安问他们,“你们都是校友?” “是,她是我校友,也是我太太。” * 宗墀领着一言不发的人从前面的钟楼一路绕到了足球跑道上,这个点还有学生在上晚自习,贺东篱惦记着她从前的班主任,想去看看在不在的。 宗墀怪好学生就是事多。你这么晚了,空手而来,像话么。想回来拜访老师,挑个春光明媚的时光好不好。 冷风太烈,吹得贺东篱咽回去一口气,也打消了念头。 两个人围着操场整整走了一圈,贺东篱甚至拖着宗墀的手去看了当年她是如何从失修的栅栏间钻进去游泳馆里的。不过现在已经修整加固好了,她越不过去了。 宗墀把她的手掖进自己风衣口袋里,他说,那天对他来说也是个桃花源,他没想到她会来,没有想到她会对着他揿响发令枪,他潜在水里告诉自己,不要上去不要上去,她一定会再次折辱你的,她根本一点不喜欢你。 可是看到她转身,宗墀几乎一个猛子钻游到岸边,即刻上岸。 真的应了那句话,为你,千千万万遍。 他们真正在附中及一中结伴四年,以同学、以校友,却不是真正的恋人。宗墀说过,他比任何人都拥护她的名誉,他对她最大的造谣不过就是当初她挽留了他。 贺东篱同学疑似主动追求宗墀。 于是,他一边造谣,一边又澄清。贺东篱硬是稳扎稳打地把他带出了四个a,多少人恨毒了他,就多少人笑话他。因为贺东篱怎么看也不像是对宗墀有除了教学扶贫之外的感情。 宗墀那会儿也觉得她就是个傻子。 可是她很会含情脉脉,很会在你消极怠工的时候一把给你捉回头。她会在你冷不丁地喷嚏后,冷幽默地来一句,bless you。 宗墀问她,还有呢? 她便切换成中文哩语,说她妈妈常说的那句,百岁。 宗墀那会儿就想凑上来吻她,把她那些稀奇古怪总能钓到他的词全一口吃下去。 * 今晚他总算如愿以偿。他们在校园里、隆冬空旷的盛大黑夜下密吻。 “生日快乐,贺同学。” “谢谢。我想快点吃到桔子蛋糕了,小池。” - 附记: 知名不具 第74节 黑莓手机里,起初是贺东篱心血来潮存进去一首《忽然之间》, 某天,她偶然打开再看,播放器里多了首《close to you》. ----------------------- 作者有话说:- 《忽然之间》/莫文蔚; 《close to you》/carpenters 这两首歌恰好算是两个人情感萌芽的历程。tips,情节需要引用,请不要在原歌曲之下提及任何虚拟人名,感谢。 - 这里算是正文结束。[竖耳兔头] 后面两章算是特别放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