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飞车》 第1章 《落日飞车》作者:却小离【cp完结】 文案: 林些曾默默暗恋大他一级的学长孟献廷很多年,从中学到大学。 在孟献廷并不漫长的直男人生中,林些将他汹涌的爱意包装成糖衣炮弹,裹挟在兄友弟恭、无微不至的假象里,经年累月,坑蒙拐骗着孟学长的真情实感。 谁料那年孟献廷出国在即,林些一着不慎,心迹败露,隐藏多年的情愫昭然若揭,功亏一篑。 从此,林些从孟献廷的生命里落荒而逃,销声匿迹,而他轰轰烈烈的暗恋生涯也至此戛然而终。 直到多年以后,二人在异国他乡久别重逢。 林些:嗯,往事不堪回首,是我年少无知,当初逾越冒犯了学长。你人我已放下,这事我已翻篇。希望咱们继续各自安好,老死不相往来…… 孟献廷:你想得美! 孟献廷x林些 1v1 he 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暗潮汹涌的前直男攻 x 当面见招拆招实则避之不及的前纯一受 以下排雷兼备注: 1.攻之前是直男,(破镜前)交过女朋友;受之前是纯1,(破镜后)交过男朋友。 2.故事大部分发生在美国,部分地点有原型,但人物无原型。 3.文中必要备注或释义会放在作话。 内容标签:破镜重圆 暗恋 久别重逢 年上 感情流 现实向 都市 he海外第三人称 第1章 不期而遇 林些曾在出国以后的很多年里,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会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再次遇见那个人,以什么身份,是何种情形。 他会认出他吗? 他还记得他吗? 然而有些时候,不期而遇,往往最是猝不及防。 昨天徐恪在微信上说今晚要再带个朋友来时,他既没有多想,也没有多问。徐恪是林些本科录音系的师哥,大他三届。阔别多年,能在异国他乡见上一面本就难得,要带的朋友是男是女,是工作伙伴还是新欢旧爱,他都不甚在意。 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饭之缘。 比起这个,林些倒是对选什么餐厅更为上心。徐恪从国内来洛杉矶出差几天,明确表示不想吃中餐,他精挑细选,发了几个选项,果不其然,他艰苦朴素的师哥,选了其中一家最朴实无华的steakhouse。 七月份的南加州昼长夜短,快七点了天还大亮着,但终于没那么热了。林些早早到达餐厅门口,服务员说必须等人齐才能入座,他就索性站在庭前的小花园里晒起了太阳,等起了日落,也顺便等人。 当天空初现晚霞的端倪,他听到不远处好像有人叫他,声音熟悉又陌生,像穿过层层叠叠经年累月滚动的齿轮,滞后又浑浊地敲进耳膜,在他的心房振荡起一圈圈似曾相识的涟漪。 “林些,好久不见。”那声音说。 回过神来,他猝然转身—— 车流喧嚣,人来人往。 跨越漫长年月,他还是一眼望见了那个人。 暮云合璧中,高大颀长的身影快步朝他走来,来人带着歉意的笑:“等久了吧?” 林些怔愣在原地,思维停滞,记忆脱节,他一眨不眨看着眼前的人,像是从没想过还会再见,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仿佛那低沉有质的嗓音,有摄人心魄的功效。 徐恪紧赶慢赶跟上来,还没走近就激动地招呼道:“师弟啊!怎么不进去等,外面多晒啊。” 林些的视线这才像得救一般,越过那人,看向他身后气喘吁吁走来的徐恪。 “我们那uber司机导航绝对有问题,饶了三圈儿还给我们停错地儿了!”徐恪略微发福,边说边擦汗,还不忘一旁点评,“哎呀,腿长走得就是快。” “没等多久。”林些下意识对着徐恪说,对站定在他身旁的那个人佯装视而不见,“我这两天一直待在棚里,正好晒晒太阳。这个地方确实不太好找。” 顿了顿,林些也带着歉意笑了下:“嗯,好久不见。” 回答的是那个人的话,说却是对着另一个人说的。 此时夕阳西沉,每个人都像是在落日余晖里镀了层暖橙色的金边。 “这位就是我跟你说那朋友——孟献廷。”徐恪拍着孟献廷的肩膀,向林些介绍,“‘贡献朝廷’那个献廷,我之前帮他们一个项目做的声儿。正好儿这两天他也在加州,约我吃饭,我就想着干脆一起呗!” 林些心下百转千回,不知该不该装不认识,避免尴尬。 但这样会不会更尴尬? 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是一种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失落——他,曾经需要有人帮忙制作声音…… “献廷,这是我直系学弟,林些,在美国排名前几的电影学院读的研,我们系骄傲!”徐恪越说越与有荣焉,“最近刚上那个动作大片儿,就是他们做的声儿,整个后期就他一个中国人……” 林些无地自容,很想捂上他师哥的嘴。 徐恪接着道:“我想着你俩都是一个地儿的,正好儿可以认识一下。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嘛。当然啦,在国外,咱都是老乡,哈哈哈……” “恪哥,我们认识。”孟献廷说。 “啊?!”徐恪惊掉下巴。 孟献廷目不转睛盯着林些,淡淡笑道:“我们初高中一个学校的,我比他大一届。” 林些莫名松了口气,有意无意避开他那道过于有重量的目光,看着徐恪有些不自然地附和:“嗯,对。” “嗨!不早说!”徐恪故作埋怨,“合着你们才是老同学哪,认识的年头儿岂不比我都长!” 孟献廷微笑解释:“恪哥跟我说是跟个师弟吃饭,我也是见到以后才确认是林些。估计他都认不出我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 林些语塞,微微低下头否认:“呃,怎么会,学长。”你的样子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 孟献廷听着这声泾渭分明的“学长”,明显愣了一下,像是太久没有听到这个陌生的称谓,有些意外。 “那你们得多少年没见了?”徐恪问。 七年。大四一年,研究生两年,工作四年。 当然,这些数字并没有什么意义,所以林些含混地答:“毕业之后好像就没见过……” 徐恪以为他是说高中毕业,刚想再问一嘴,就听孟献廷提议:“走吧,先进去,坐下聊。” “对对对,进去聊进去聊!”徐恪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林些肩膀,顺势把人往餐厅里带,“怎么感觉你来美国还长个儿了?咱俩可也得有三四年没见了!” 林些如释重负,被徐恪推着往前走。 落日熔金,孟献廷站在原地,看着林些被拖得很长很长的影子,随着他穿过羊肠小径,斜映在暮色花园或白色或黄色的小花上。 好像是长高了。 孟献廷轻叹了口气,终于笑意渐收,不紧不慢跟了上去。 领位的服务员带着三人入座,徐恪热络地让孟献廷坐在了林些对面,而自己则坐到孟献廷旁边,林些的斜对面。 趁着点单的间隙,林些眼神飘忽不定,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孟献廷。 只一眼,面前的人,便与自己记忆中的样子无限度地重合在了一起——剑眉星目比年少时深沉锐利了不少,英气十足又像裹了层柔和的外壳,气度依旧不凡,但又多了份沉稳和内敛…… 他像是变了不少,又像是什么都没变。 林些耐心听完服务员介绍今晚的特别菜单,边解释边翻译,帮他师哥和自己把餐点了。 服务员转向孟献廷,他像是对菜单了熟于心,看都没有看,微抬了下手掌示意着林些的方向,微笑着跟服务员用英文说:“和他一样。” 林些不明所以,低头喝了口水。服务员一走,徐恪起身说去下洗手间,他想都没想,立刻放下手中水杯,起身说一起。 “哟,还怕你师哥找不着路哇。”徐恪看出他可能是突然见到老同学有点尴尬,体贴地为他解释,“走走,一起,省得我问人在哪儿了,哈哈哈……” 他们走后,孟献廷独留原位,目光逡巡着林些留在位子上的东西——林些来的时候没有背包,桌子上放着他的手机和钱夹,钥匙可能是留给valet了,也有可能是在他身上…… 孟献廷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衬衫袖口,突然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冲动—— 他很想打开林些的钱夹看看。 他可以很迅捷,这里目测到洗手间还有一段路,他们应该不会很快回来。 钱夹里面还会放着那张照片吗? 那张他放了那么多年,直到很久以后,孟献廷才恍然大悟林些为什么固执放了那么久的合影。 又或者早就不放了…… 那能看一眼他驾照上的照片也好。 他只是单纯有点好奇,听说所有人驾照上的照片都丑得各有千秋,不知道长得好看如林些,照得会不会好看一点。也不知道照片上,是否能看清他右耳耳垂上的那颗小痣…… 第2章 好在他的理智,很快扼制住他这有些荒唐可笑的冲动,就像他曾经无数次扼制住自己其他不合时宜的冲动一样。 孟献廷苦笑了一下,低下头喝了一大口冰水。 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像洪水猛兽一样,正眼都不肯给一个吗。 洗手间里,徐恪洗着手再次感叹:“真没想到你们认识,这世界也太小了!” 林些趁着就他俩在,抓住机会问:“他……呃,孟学长,也是来洛杉矶出差?” “好像是,他应该是一直住在纽约吧。”徐恪走到一旁烘干手,声音在干手机的吹风声中有些模糊,“估计是看了我前两天发的朋友圈定位。我不是定位直接是住的酒店嘛,他跟我发信息,说他这几天在洛杉矶,正好儿就住同一个酒店,想约着一起吃顿饭——你说巧不巧?!” “嗯……是很巧。”难怪他们是一起打车来的。 徐恪推开门跟林些一起往回走,随口一问:“你们上学的时候熟吗?” “……” 林些只恨这场重逢突如其来,让他丝毫没有招架之力。无法如实作答,又不敢信口胡说,他只得避重就轻,笃定地说:“那肯定没有咱们熟啊。” 徐恪在前面走着,听了这句很是受用。 “我跟他……”林些隔着徐恪望了眼一个人孤零零坐在位置上的孟献廷,越走越近,“太久没有联系了。” -------------------- “steakhouse”:牛排餐厅,牛排屋。 “valet”:代客泊车。 (文中一些从人物视角出发的描述可能出现个别英文单词,烦请见谅哈~) 第2章 转瞬即逝 “……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做特效,演员得来这边拍动捕。”徐恪往餐前面包上涂黄油,“嗨,本来这种,就收个声儿,也不用非得我来,但我这不想着正好儿你也在这边儿,咱顺道儿也来考察考察美利坚的声音制作环境嘛……” 林些会心一笑,半侧着身对着徐恪,问:“那师哥你们还有几天拍完?我现在这个片子刚做完,可以带你在这边到处转转。” 徐恪啃了口面包:“那太好了!后天我们会休一天,然后下周五应该就拍完解放了。” 徐恪说完正巧服务员来上前菜,孟献廷顺手接过一份他和林些都点的龙虾浓汤,绅士地先放到林些面前,又接过另一份放在自己面前。 他听见林些小声礼貌地对他说:“谢谢。” 林些一时分神,拿起勺子,放到汤里,突然忘了刚要问什么。 好在孟献廷适时帮他问出口:“那恪哥你们有定哪天回国吗?” “下下周二吧,我记得是。” 下周五拍完,下下周二走的话…… 林些脑子里开始飞快盘算这几天的时间可以带他师哥去哪玩。 徐恪夹了块烤章鱼放到嘴边,突然想起来问孟献廷:“诶,献廷,你这次在这边儿待多久啊?什么时候回纽约?” 孟献廷低头喝了口汤,同时感受到对面久违的目光一闪而过,他轻轻笑了下,答非所问:“我先不回纽约,接下来还得去湾区出差。恪哥要是第一次来加州的话,如果时间够,也可以来三藩看看。” 林些喝汤的勺子一顿。 孟献廷接着对徐恪道:“还有硅谷。” 徐恪明显很有兴趣:“对诶,献廷你出差,是不是就是去你们公司在硅谷的总部啊?”说完还不忘给林些顺嘴介绍,孟献廷现在在一家鼎鼎大名的科技公司工作,并告诉林些那个其实他早已谙熟于心的大厂名字。 孟献廷点点头,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在林些身上。 林些难得反应及时,非常有职业操守地,略作震惊、稍显敷衍地看向孟献廷,由衷夸赞道:“哇,学长太厉害了。” 在餐厅暧昧昏暗的灯光下,这是他与孟献廷今晚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视。孟献廷静静回视,林些没撑过几秒,又低头喝了口汤。 徐恪想,这是他们并不太熟的老同学互相了解、增进感情的好时机,忍不住继续科普:“献廷还是哥大毕业的呢。”说着他忽然想到,“诶,师弟,你当时也申哥大的电影专业了吧?我记得是录了,你没去是吧?” 孟献廷目光一凛,鹰隼般倏地捕捉到林些顿时凌乱错愕的眼神,淡淡地问:“是么。当时没有考虑来哥大么。” 没有考虑么? 该怎么回答? 林些永远也忘不了当时收到哥大offer时的激动与狂喜——那曾经是他最想去的学校,那是孟献廷就读的学校,以及与之伴随而来的、那一瞬间无以复加的失落与痛苦,因为彼时他们已经风流云散,没有任何联系,去与不去,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在林些的学生时代,他总是庸俗地认为,孟献廷像一座灯塔、一盏明灯,永远在他不远的前方,璀璨夺目。而他,只能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追随着他的每个脚步———中考时,他超常发挥,考上了孟献廷所在的高中;高考那年,他剑走偏锋,考到了与孟献廷同一城市的大学;而出国读研…… 他曾经很单纯地一个人闷头努力了很多年,只是为了能够离孟献廷更近一点,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可以有他的影子。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林些蓦然鼓起一种很荒谬的勇气,终于坦诚地直视孟献廷的双眼,像是在对着他剖白,又像是在与当年苦苦挣扎的自己和解:“当时确实考虑了很久,后来觉得将来从事电影行业的话,还是洛杉矶的学校比较适合。” 所以我没有去你在的学校,所以我没有去你在的城市。 所以我推翻了一切让自己再见到你的可能,因为这个理由最为合理。 所以我不再坚持,所以我可以放弃。 孟献廷先前有些尖锐的眼神猝然柔软下来,他缓缓点了下头,佯装赞同,像是欣然接受了这个很有根据的原由。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这次,竟是自己在与林些的对视中先败下阵来。只因那一刻,他似乎在林些坦然的眼神中,读到了一丝苦涩,一抹悲凉。 一闪而逝,转瞬就烟消云散—— 你也在遗憾什么吗? 徐恪附和:“那肯定的,毕竟好莱坞在这边嘛。诶,那我能去你们棚里观摩学习一下吗?” “我回头问一下,应该没问题。”这时几个服务员走来,一起给他们上主菜,林些趁机侧回身对着徐恪说,“我还有同事经常带小孩来上班的,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那你就说我是你儿子,只是看得显老,看他们敢说什么,哈哈哈……” 林些眉眼一弯,被他师哥的老不正经逗笑。 孟献廷看在眼里,端起红酒杯,浅抿了一口干涩的酒。 和徐恪聊起专业话题,林些状态明显松弛了许多。 孟献廷不想喧宾夺主,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侃侃而谈,虽然时不时也会问几个问题,加入一下对话,但大多数时间,他都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 他不动声色,默默注视。林些那双漂亮的瑞凤眼,在餐厅昏黄的光线下亮晶晶的,眸光闪烁,专注有神,有如一只翩跹的蝶,可惜却从不落在他身上。 久等不来,他只好稍稍压下晦暗不明的视线,既怕惊了他,又怕那只蝶彻底飞走。 许是注意到孟献廷有一阵子没有说话,林些友善提问:“师哥,你和孟学长是怎么认识的?”问的是徐恪,但关心的却是另一个人。 孟学长? 孟献廷切牛排的动作一顿,挑了挑眉。 徐恪说:“是朋友的朋友——” “是小川介绍的。”孟献廷抬眼看向林些。 王小川,孟献廷的大学室友。 林些大学时,没少去孟献廷寝室串门,因为自己长得显小,每次碰到王小川,都会被他逗上几句。后来一来二去熟了,林些跟他的关系甚至比跟自己的同校同学都近。 只是也很久没联系了,因此林些脱口而出:“川哥现在怎么样啊?” 徐恪再次一惊:“啊?你还认识川儿啊?!” 林些一哽。 孟献廷看着他,不易察觉地提了下嘴角,说:“小川毕业就回东北了,前两年结了婚。” “哦……” 徐恪好奇问:“诶,你怎么认识川儿的啊?” 林些吞吞吐吐:“呃……当时,他们学校,呃,有个唱歌比赛……我帮他录的音。” ——倒也确实是事实。 徐恪还想追问,恰巧服务员走来问他们吃得怎么样,林些赶紧往嘴里塞了块索然无味的菲力,挤出个笑容冲她点点头。 服务员走后,孟献廷放下手中的刀叉,意有所指地为林些解答:“我那时在做一个帮助盲人线上消费的孵化项目,demo里需要一些简单的声音设计,当时团队也是想跟国内建立合作……”他看着林些腮帮子鼓鼓的,勾了勾唇,“我跟小川提了句,没想到他有一个朋友在游戏公司,正好也是恪哥的朋友——” 第3章 “对对对,我一哥们儿——他,你肯定不认识了!等你回国介绍你们认识!”大快朵颐一顿的徐恪忍不住再次感慨,“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谁说不是呢。 一顿饭很快吃完,为尽地主之谊,林些当仁不让地接过账单。 徐恪毕竟远道而来,跟林些这么熟了,倒也没打算客气。 至于孟献廷——他从纽约来,也很远,林些想,而且这么多年,难得有机会可以请他吃顿饭…… 林些拿起桌上的钱夹,没注意到对面斜射过来的视线和动作。谁知他刚一掏出卡放在账单上,孟献廷修长有力的指节突然在眼前一晃而过,再一回神,他的卡上又多了张卡——深灰色的金属卡,孟献廷的,沉甸甸的。 林些倏然抬头,目光炯炯,略带诧异,拿起卡就要还给他:“不用不用——” “恪哥难得来美国,”孟献廷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我们一起请。” 林些:“……” “哎哟,谢谢孟老板!谢谢我的好师弟!”徐恪酒足饭饱,拍着自己更加发福的肚子颇为满足,“下回你们来北京我请啊,都说好了啊!” 林些思前想后,不想为此拉扯,还是冷静地妥协了,他把夹着两张卡和小票的黑收银夹还给服务员。 孟献廷今晚终于如愿了一次,却只是悻悻地靠在椅背上。 虽然刚才林些打开钱夹的动作很快,但他还是一眼瞄到了——里面已经不再放有那张因年代久远而有些褪色的合影了。 也对,怎么可能还在…… 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临走的时候,林些检查了一下没有落东西,主动请缨送他们回酒店。 他开一辆奔驰glc,徐恪一上车就对该车在美国和国内的价格行情进行了一通比较研究,并发表重要讲话:“看来在这边儿没车是真不方便啊!” 他接着转头问坐在后座的孟献廷:“诶,献廷,你在纽约开什么车啊?” 孟献廷坐在副驾正后方,慵懒地靠在后座靠背上,手肘轻倚着车门,视线光明正大地在林些专注开车的侧影上徘徊:“噢,我没有车,纽约市内公共交通还可以。” 林些忍不住实时幻想了一下穿着西装革履(虽然他可能并不需要穿正装上班)的孟献廷,在纽约曼哈顿最繁忙的高峰时段,一本正经(虽然他可能本人非常随意)地挤地铁的画面。 想到此处,他眼眸一弯,顺势抬眼瞟了一下后视镜里的孟献廷,没想到正好被镜子里一道恭候多时的目光逮个正着,林些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赶紧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专心开车。 快到酒店,林些突然想起来:“对了师哥,你们后天不拍的话,你要是不累,我可以先带你在洛杉矶市内转转……” “不累不累,肯定不累!”徐恪松了松一直勒着他圆鼓鼓肚子的安全带。 “好的。”林些余光不受控地瞄到后视镜里,孟献廷好像幅度很大地松了松衬衫领口,“是不是车里有点热?” 孟献廷迅速停下手上动作:“没有——” 还没说完,林些伸手把空调的温度调低,风调大了。 孟献廷迟疑着,似是有话想说,然而没等到他欲言又止,就已经到酒店了。 林些停好车,徐恪说着“后天见”先下了车,在后座的孟献廷像是刻意放缓了动作,似乎在酝酿某种情绪,抑或是某种措辞,只慢慢将后面的车门推开了一条缝。 林些陡然意识到,在这个异常狭小的空间里此时此刻只剩他和孟献廷两个人了。他有些不自在,想立刻打碎这一瞬间凝固住的时空。他慌张转过身,希望这一回,他可以与孟献廷作简短体面、而又郑重正式的告别。 然而,他张口结舌。 好在孟献廷先开口:“林些,我——” “唰”地一声! 孟献廷那侧车门被完全打开,拉开车门的徐恪满脸狐疑地站在车门旁问:“诶?我还以为这门卡住了,拉不开了?” 孟献廷抿住薄唇,沉默地下了车,然后回身看着林些又黑又亮的眼睛说:“那先——再见。” 他看着林些不知为何很是释然地冲他笑了一下,说:“嗯,谢谢学长。” ——虽然他也不知道林些在谢他什么。 紧接着,在关上车门的那一刹那—— 他突然听到林些很认真很认真地对他说: “再见,孟献廷。” “嘭”地一声,车门合上。 孟献廷怔愣在原地,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徐恪朝着奔驰车扬长而去的方向挥了挥手,而林些已经驶离了他的视线,被天使之城萧索冷清的夜色吞没。 再见,孟献廷。 这场偶遇无论多莫名其妙,无论再机缘巧合,林些都无比清醒克制地洞悉了事物发展的必然规律—— 在没有任何交集的七年时间里,他们的人生轨迹未曾再重叠过,那么他们这两条无法相融的曲线和直线,也不会因这偶然的一次交错,而发生任何脱轨和偏离。 这只不过是他们漫漫人生道路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支小小插曲,不值一提,转瞬即逝。 所以,再见。 ——再也不见。 第3章 避之不及 林些回到住处已近晚上十点,一顿饭吃得他身心俱疲,如临大敌。 他租住的是一间一室两厅的公寓,房间面积不小,但家具只有必要的,走的极简风,一进门总是空荡荡的。他换好拖鞋,先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给徐恪发了条微信,告诉他到家了。 很快,徐恪发来一条语音:“诶师弟,忘说了,刚跟献廷坐电梯上来,他问我要了你的微信,我想你俩老同学好不容易在这儿有缘遇上了,就把你微信给他了,你们正好儿可以叙叙旧,而且万一他之后又做什么孵蛋的项目需要做声儿的,你俩还可以合作。我就跟你说一声儿啊……” 徐恪接下去又苦口婆心说了很多,仿佛意识到他俩连彼此的微信都没有,确实不是很熟,希望林些能够借此机会和昔日老同学班荆道故,风雨连床。 许久未见,难得重遇,礼貌加个微信,实属正常。 林些不敢去深究孟献廷的背后用意,只好大胆揣测想必只是随口一问。 他闷头咕咚咕咚将杯子里的水喝完,给徐恪回了句“好的”。 这时,手机上方突然弹出一条微信推送—— 【wechat 你收到了一条wechat消息】 林些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绷紧,深吸一口气,慢慢点开那条消息,接着又轻轻舒了口气——信息来自张漾漾,他读研时的好友,毕业以后一直留在美国做剪辑助理。 【漾了个漾:小些些 能麻烦你有时间给俺发点打网球的音效吗 感恩[合十]】 林些轻笑了下,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又不是问了就真的会加你。 他边走出厨房边打字。 【有一些:没问题 明天发你】 【漾了个漾:些些谢哥[抱拳][抱拳][抱拳]】 林些知道她是故意打错的,笑着走到窗边把百叶窗合上。 【漾了个漾:你师哥见得咋样啊?那家餐厅好吃吗?】 【漾了个漾:你有问他这次演员都来了谁吗?】 【漾了个漾:我老公上上有一起来吗?[害羞][害羞][害羞]】 林些面对着这一串连珠炮似的发问简直无语,不知道又是哪个倒霉蛋被她赐为新任老公。 他故意使坏,答非所问。 【有一些:今天吃饭的时候碰到我的前暗恋对象了】 林些看着对方的微信名在“漾了个漾”和“对方正在输入……”之间来回切换了好几个来回,有种莫名得逞了的小快感。 没办法,他真的太需要找个人倾诉一下。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张漾漾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 “喂!”张漾漾的声音清亮悦耳,明明八卦心起,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微信说不清,还是直接电话说吧。” “嗯。”林些仰躺在沙发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你说的这个前暗恋对象……”张漾漾字斟句酌,“就是那个你从初三就开始暗恋,一直暗恋到大学毕业,暗恋了整整七年的那个人?” “嗯……” “就是那个让你为了他,申了一堆纽约的学校,申上了也没去的那个人?!” “呃,就是没有他我也会申的……”林些没有什么气势地反驳。 “就是那个让你情窦初开,性向觉醒,情根深种,守ju如玉直到今天的那个人?!” “什么鬼?!我特么是……” “你别打岔!”张漾漾恨铁不成钢,“就是那个被你苦恋多年都不自知,结果毕业喝多了被你趁机耍流氓,吓得跟你分道扬镳直到现在都没再联系的钢铁直男?!?!” 第4章 “哎……” 林些闭了闭眼,虽然知道张漾漾了解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还是百口莫辩,试图申辩:“我当时也喝醉了……” “我的天哪!”张漾漾真心实意地感叹道,“那你们几年没见了?” 徐恪今晚也问了同样的问题,林些机械地回答:“七年……” “天……七年没见,能在la偶遇,也是有缘……”张漾漾感慨万千。 林些不想去预设这其中到底掺杂了多少“缘分”,只好跟张漾漾简述了一下孟献廷今天之所以会和徐恪一起出现的完整逻辑链。听得张漾漾大彻大悟,最后归纳总结道:“得亏你师哥发的朋友圈带定位。” 随后,她像是憋了很久,实在是憋不住了,抑扬顿挫地问:“那你……再见到他,对他……是,那个,什么感觉?还有,那个,内个感觉……吗?” 林些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小臂遮挡在眼睛上,只露出无奈苦笑的嘴角。他仿佛陷入了沉思,半天没有说话,电话那头也没有催他。 终于,他轻叹了口气,有些抱憾地坦白:“我对他……” “已经完全没感觉了。” 似乎分别的七年并不能完全作数,直到今天再次相见,他才敢勇于承认,自己已然通过了考验。 “嗯……就是彻底放下了。”他喃喃道,认真思考她的上一个问题,“什么感觉?要说真实想法的话,就是……” “唯恐避之不及。” 挂断电话,林些看到微信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红色的小“1”,他条件反射地点了进去—— 【新的朋友 孟献廷】 “!” 林些呼吸一滞,心脏骤停,血液凝固四肢百骸。 他紧紧捏着手机屏,双眼出神,不敢置信地盯着“孟献廷”三个字,就差把每个笔画覆盖的所有像素格都盯出窟窿眼,灼穿手机屏。 虽迟但到……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记得自己一开始的微信名好像是叫“某些”,孟献廷则是叫“信步”还是什么的,不像现在,孟献廷用的是他的全名。 他呆愣许久,才迟钝地捕捉到这行字下面,一般申请好友会填的备注栏里,还有赫然两个小字—— 【是我。】 其实他和孟献廷曾短暂地做过一阵微信好友,只是当时微信才普及不久,他们还是更习惯于电话、短信,甚至qq,这些维持了数年的联系方式。 他们的一切联系,皆止于孟献廷临出国前,林些一着不慎,心迹败露。正如张漾漾所说,是他趁机耍了流氓,吓得人家跟自己分道扬镳。 他的一时冲动,不出意外地,亲手毁了他和孟献廷的多年友谊——那段时间,他没再拨通过孟献廷的电话,发出去所有道歉的消息,也都石沉大海。 那时他才发现,原来在这个世界,想要切断跟一个人的联系,是这么轻而易举。 他没脸直接去孟献廷家上门找他,他想给他多点时间,也想再给自己点时间。憋了好几天,他实在不知该怎么办好了,最终还是决定放手一搏,去机场送他,只想再见他一面,跟他当面好好道歉,好好道别。 可笑的是,到了机场他才知晓,原来孟献廷早已改签了航班,提前飞到了纽约。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在机场,他苦等不到,苦寻无果,走投无路,只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拨通了孟献廷妈妈的电话—— “喂,小些吗?……啊,小廷没跟你说吗?……他说学校有个什么新生活动要参加,要提前到,就改了机票……哎哟,我让他不要改不要改,活动很多的嘛,不用都去的啊,改签费很贵的嘛……他非要改非要改,说一定要去……啊,啊对,他现在已经到纽约啦……你问他哪天到的啊?……好像是上周四吧,到了都快一礼拜了……小些,哪天有时间来家里吃饭啊……” 孟献廷去美国以后,国内的号码停用,qq想必也很久没登了。至于微信,林些有些庆幸,由于当时自己手机验证出现问题,不得已注销了之前的微信号,更换了新的账号,所以也就彻底断送了他继续试错的机会——尽管直到今日,他依然能将那个人之前用过的各种号码倒背如流。 刚分开的一年里,他还会时不时在国内外各类社交媒体上,偷偷“视奸”下这个人,看看他过得好不好。后来他彻底想通,决定放下,开始缓慢戒断。 他还记得那时最后戒掉的习惯,就是偶尔用搜索功能,搜到他的微信以后,默默点开看看他的头像有没有变,就像现在一样—— 林些习惯使然地从“新的朋友”页面点开了孟献廷的头像。他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梦中人,指尖轻触了下那个小方格照片。 图片放大加载显示的几秒,林些不自觉有点紧张。 孟献廷的头像很快完整显示出来,和林些看到小图时想象的差不多。 他并没有露出正脸,照片像是在纽约某个奇形怪状的建筑物里拍的,孟献廷站在金属线条杂乱交错的纵深处,被明暗光影勾勒出影影绰绰的轮廓,在小小的正方形里,不囿一隅地展示着他挺拔修长的身形,和讳莫如深的侧影。 在最开始决定放下他的那几年里,林些从未想过自己会真的走出来,毕竟是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但好在他现在已经可以波澜不惊、无动于衷地退出这张照片了。 他从不怪孟献廷当时的的狠心和决绝,他只恨鲁莽冲动、卑劣无耻的自己,竟是以那种最不体面的方式,全然不顾后果地,向孟献廷袒露了自己对他藏匿多年的龌龊想法。 无论孟献廷加他微信是出于社交礼仪,还是希望冰释前嫌,又或者仅仅是未雨绸缪,怕未来的某一日,在他们的共同好友徐恪面前穿帮——所以防患于未然,这些都不重要了,他不会重蹈覆辙,再让自己身陷囹圄。 于是,他轻轻退回微信通讯录的界面,手指悬停在孟献廷的名字上方。 ——没有你的日子里,我真的过得很好。 他指尖无情地向左一划。 ———让我们继续维持原状,老死不相往来吧。 他不假思索地按下了右边一闪即逝的“delete”红钮。 ——对不起,我实在无法再跟你成为好友了。 放下手机,林些淡然一笑,像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从此毫无波澜,又像是作恶多端的人此刻终于幡然醒悟。 浴室里水汽蒸腾,水声哗哗。 林些一只手撑在冰凉的浴室玻璃墙上,额前已布满细密的水珠,分不清是汗还是花洒喷出的水。 他双颊绯红,明明晚餐时因为要开车没喝几口红酒,此时只觉浴室潮湿燥热。他双目微阖,浓密的眼睫上悬停的水滴随着动作轻轻颤动着,而今晚那个人的每一个细节此时都在他的眼前无比清晰动人。 那曾是他经年累月的肖想与渴慕。 他的心跳仿佛被特定频率驱使,越来越快,像是嘉奖他今晚表现的一场放纵…… 忽地,眼前闪过多年前的一幕,他和那人唇齿交缠,不堪入目——— 他的出格,他的冒犯…… 那画面深深钉在他的脑海里,历久弥新。 春风化雨,入海无形。 淙淙水流无声蔓延,汩汩情丝迤逦喧天。 云奔雨骤,行舟如初。 终于,良久过后,这一切,化成一声急不可耐的喟叹—— “……孟献廷……” 第4章 人声鼎沸 这一晚,林些做了各种各样光怪陆离的梦。 他先是梦到小时候的自己,从外省跟随做生意的父母举家搬迁来到广东,初来乍到,在刚刚转学的初中,他面对周围一群叽里呱啦对他说粤语的同学,一脸茫然,不知所云。 这时,比他大一级的初三学长孟献廷,如天神降临,救他于水火之中——对他说只有他才能听得懂的话,梦里的他兴高采烈,喜出望外。他滔滔不绝,喋喋不休,试图向孟献廷表达无尽的感激之情,可无论他怎么努力,孟献廷好像都无法听懂他说的话…… 画面不由分说地一转,他和高中时期的孟献廷在操场上,好像是在打一场莫名其妙的篮球比赛。 不知为什么,他的大学师哥徐恪、研究生好友张漾漾、孟献廷的室友王小川、和昨晚八竿子打不着的服务员,都站在球场边,为他们呐喊助威。 比他高半头的孟献廷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一脸坏笑,给他传球助攻,让他上篮得分。林些不敢错失机会,奋不顾身,纵身一跃,然而,下一刻—— 他把孟献廷扑倒了! 周遭环境倏地一遍,他压在孟献廷身上苏醒了——这是他们大学时,参加托福集训营住的学生公寓。 可奇怪……为什么他会和孟献廷一丝不挂地睡在一个被窝里?! 梦中的林些惊慌失措——这该不会也是个梦吧? 他马上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这怎么可能是现实中会出现的场景? 第5章 他忍不住暗暗赞许自己在梦里还兼具的聪慧和敏锐。那既然这个梦还没有醒,孟献廷又还在熟睡,那他是不是可以…… 他轻轻地,偷偷地,亲了一下孟献廷那标致的脸蛋—— 现在我可以如愿以偿地从这场梦中苏醒了。 等等! 怎么醒的不是自己?而是被自己亲了一口的孟献廷?! 天!他这是什么表情?被他发现了吗?! 林些想委曲求全,我这回只是亲了一下脸而已,真的没干别的了…… 可一眨眼的功夫,孟献廷摇身一变,变成了前一天晚上吃饭时的样子——变回了若干年后,长大了的,衣冠楚楚、斯文败类的孟献廷样! 梦里长大的林些,身着昨晚的装束,顿时被周遭景致所蒙骗,全然没有刚才少年林些作为“梦中人”的觉悟。 他被眼前横眉怒目、凶神恶煞的孟献廷所震慑—— 咦?他该不会是要攻击我吧?! ……这么反感的吗…… 就在这时!与事实大相径庭的孟献廷不管不顾朝他扑来,吓得目瞪口呆的林些拔腿就跑! 天! 他怎么突然开始追我?! 林些拼了命的奔跑,跑得忘乎所以就差飞起。他从洛杉矶的市中心,跑到北京的大街小巷,又跑到深圳的街头巷尾,他跑进桂林的山水里,香港的闹市中,纽约的地铁上…… 他跑得整个天都被落照染成了浓郁的橘红色——可不管他跑得多快、多远,只要他一回头,就能看到在后面对他穷追不舍、越来越近的孟献廷! 马上,就差一点! 就差一点就能甩掉他了! 再快一点! 他觉得自己已经逼近临界点,离逃离魔爪、甩开魔鬼只差一步之遥,可就在他侥幸回头的一刹那—— 孟献廷的一张俊脸近在咫尺,就在眼前! 触手可及的孟献廷,一把抓向他—— “啊啊啊!……” 林些尖叫着从梦中惊醒,他喘着粗气,额角冒着冷汗,惶惶然回到现实——属于他的,没有孟献廷的现实。 第二天下午,林些准时到达徐恪酒店楼下,心里冷不丁地想,前天晚上就是在这里跟那个人道的别…… 他也住在这个酒店,应该不会那么巧再碰到他了吧。 正想着,徐恪就从酒店的感应门里走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看不清脸的高大身影,林些心脏蓦地一紧,该不会是—— 待那个模糊人影也走出感应门,林些提着的心才终于正常跳动起来。 原来不是他。 林些虚惊一场,马上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昨天,徐恪跟他说的那个想跟着他们一起洛杉矶市内游的演员。 昨天下午,林些刚给张漾漾把网球的声效打包发了过去,就收到一条徐恪的微信,问今天可不可以带个演员一起。 林些当时在脑海里,飞速地过了遍他师哥干的这部电影都来了哪几个演员。他发现自己依旧不甚在意的同时,态度异常坚决——只要不是孟献廷,谁来都行。 徐恪朝他挥着手打开车门,还没上车就向林些介绍:“师弟,这位是高言上,你肯定知道,我们的男一号……” 叫高言上的男一号,没戴墨镜也没戴口罩,从副驾驶的车门探了一点身进来,非常有礼貌地跟林些主动握手,彬彬有礼道:“林些老师好,我叫高言上,很高兴认识您。” 林些被这突如其来的毕恭毕敬吓了一跳,立刻回握:“你好你好,不用叫老师。呃,叫林些就可以。” “高言上”这个名字,林些确实早有耳闻,不单徐恪之前跟他提过,就连不怎么追星的张漾漾,也没少尊称他为“上上老公”。即使林些平常很少关注国内的娱乐新闻,也偶尔能从社交媒体上铺天盖地的宣传中,捕捉到他的名字。 当然,对林些而言,这位姓高的,仅仅是个也将和他会有一饭之缘的,还算文明有礼的年轻人。 不过,他不禁默默感慨,明星就是明星啊,跟普通人的身材长相果然有壁,除非是像…… “些哥,”车上,高言上改口改得极其自然,“徐老师没少跟我夸您——听说刚上那部动作片的声音就是您做的?” “呃,没有没有,是我们团队一起做的,”林些急忙否认,“我只是个音效剪辑,就是,只负责剪一部分声音效果……” “哇,那也太厉害了!”高言上极为真诚,坐在后座跟林些寒暄,认真讨论起他们工作的重要性——一部电影怎么能没有声音呢! 林些对这种不由分说的商业互捧多少有点招架不住,有点求助意思地看了他师哥一眼,没想到坐在副驾的徐老师倒是异常受用。 林些犹豫着要不要也违心地夸赞一下这位姓高的主演过的作品——虽然他一部也没看过,谁知姓高的话锋一转,高深莫测地问林些:“那你认识rylan lee吗?” “谁?” “rylan lee。”不知为何林些感觉他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咬牙切齿。 “rylan li?” “对。” “好像听过这个名字……”这名字乍一听很耳熟,但林些一时想不起来,“也是在这边的华人吗?” 徐恪趁机插嘴,为他答疑解惑:“对对对,他可厉害了!据说是这边屈指可数的视效总监,还是亚裔!我们这次来拍动捕,就是特地找熟人请的他,给我们当指导,特别专业!” 原来是个vfx supervisor。 高言上“切”了一声:“也就那么回事。” 见徐恪和林些都没说话,他又冷冷地补充道:“他人品可差了,特别傲慢。” 林些:“……” 抵达星光大道,林些在附近找了个停车楼,停好车以后,先带他们到手印、脚印最密集的tcl中国剧院前面打卡拍照。 三人往杜比剧院溜达的路上,徐恪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林些听到他叫了一声“献廷”,脚步猛地一顿。他敏感地竖起耳朵,戒备地缓缓跟在徐恪后面。 徐恪边走边听电话:“对对对,我们现在在星光大道呢……”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徐恪又应了两句,说:“诶,他就在我旁边,你跟他说吧。” 言毕,徐恪回头,把正在通话的手机递给林些,看林些愣在原地,催促道:“接电话啊,献廷找你有事。”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奇怪那天自己不是把他的微信给孟献廷了吗,孟献廷怎么不直接自己联系林些。 林些无奈接过电话:“喂。” 他还没做好万全准备,就听孟献廷如金石般的嗓音,穿过车来车往、人声鼎沸的星光大道,穿过手机通话“呲呲喇喇”的背景杂音,毫无征兆又极具穿透力地直击他的耳鼓。 “林些。”他说,“是我。” 没等林些作答,孟献廷就先平铺直叙,简要说明了情况——他找不到那天一起吃饭刷的信用卡了。 因为刚刚需要刷卡,所以直到现在才发现。他给那晚吃饭的餐厅打过电话,餐厅也说没有找到。他当然知道,打电话挂失补办很方便,但他还是想碰碰运气,万一没有丢呢。所以他在电话里问,能不能麻烦林些在车里找一找,看看是不是掉在座椅底下了…… 徐恪和高言上走进一家店里逛,林些在外面的一个阴凉处,慢慢踱步听着电话。 那张深灰色沉甸甸的金属卡,林些自然有印象。 那晚离开餐厅时,林些特地检查了一下,确定没有落下的东西,所以餐厅说没找到,他并不意外。他认为大概率也不可能掉在他车上,因为刚刚姓高的就坐在孟献廷那晚坐的位置,如果真的落在座位上了,应该立马会被发现才对。 但的确有可能在座椅底下…… 而且如果找都不找一下就直接拒绝别人的请求,跟人家说没有,会显得太过生硬,不近人情,不符合林些的行事风格…… 不知不觉中,双方都各自推演出足够自洽的逻辑闭环。 于是,林些沉吟了一下,说服自己,说:“那你稍等一下,我这就去车里看一下……” “林些,”电话那头先是叫住了他,顿了顿,问,“你车停的远吗?” 林些不理解这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如实答:“还行,不远。” 他想到有可能孟献廷是有点着急,怕卡真的丢了被人盗刷,又说:“走5到10分钟吧。” “噢,那你要不挂了电话先把手机还给恪哥,让他好好逛?”孟献廷很体贴地为他人着想。 “嗯,好的。” “那……能麻烦你,在车里,找没找到,都告诉我一下,可以吗?”孟献廷言辞恳切。 那是自然,林些觉得他的安排部署很有道理,点头答应:“嗯,好的。有没有我都跟你说一声。” 说完他作势就要挂掉电话—— “等等。” 孟献廷及时叫住他。 “怎么?”难不成卡找到了? 第6章 孟献廷似乎在电话那头轻叹了口气,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缓缓说:“你加一下我微信吧。” 林些:“……” 孟献廷这寥寥几个字,说者好似无心,听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像是低声下气却又不卑不亢,像是吞吞吐吐却又直截了当,叫林些很难分清他到底是在请求,征询,还是在命令。 孟献廷给足他思考时间,慢条斯理,娓娓道来:“我问恪哥要了你的微信,给你发送了一个好友请求,你可能还没有看到,等你看到了,可以添加一下吗?这样等下你直接给我发个信息就行。” 林些大脑过载,一时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孟献廷没听到他的回答,又很是通情达理地给出一个转圜的空间:“主要老是打扰恪哥,不太好意思。如果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可以之后再删除……” 林些踌躇着,确实老拿他师哥当传声筒不太合适,加一下大不了之后再删也是一样的。 可问题是,他早把那条好友申请给删了,现在让他上哪去按确认键去啊? “林些?” 孟献廷的声音听上去有点远,让人有种紧绷的错觉,带着不安和迟疑:“在听吗?” 林些装作周遭熙熙攘攘、环境嘈杂的样子,含糊着答应:“呃,在听在听。嗯嗯,好的好的。不好意思,刚才周围好多人……那我等下给你发信息……” “那好……”电话那边像是长舒了口气,“麻烦了。” 挂断电话,林些把手机还给徐恪,跟他说自己去车里帮孟献廷找一下信用卡,让他们在这边先逛着,吹吹空调,顺便远眺一下好莱坞的标志,他等下就回来。 徐恪看着他在外面接了会儿电话就脸色煞白的样子,嘱咐道:“你不着急啊,走慢点儿,别再中暑了!” 林些往停车楼走,一边在手机上急速搜索“新的朋友添加删除了怎么恢复”,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说自己手滑了,大不了再向他发出一个好友申请…… 正在这时,他握在手里的手机突兀地一振—— 【wechat 你收到了一条wechat消息】 林些猝然停住脚步,默不作声地盯着新收到的推送通知。 过了片刻,他像是冥冥中已有某种预感一样,点进微信—— 【新的朋友 孟献廷】 浑身上下的血,“唰”地一下涌向头顶,林些只觉这一刻有种被猜透、被看穿的羞赧。 或许是孟献廷怕网络错误他没收到前一天的申请消息,又或许是他预料到林些会将他的第一条请求毅然决然地删除,但无论如何,他又给了他一次机会,只不过这次的申请备注换了两个字—— 【谢谢】 第5章 失而复得 林些果真在副驾驶座的椅子底下找到了那张孟献廷遗失的信用卡。 他指尖捏在卡的左下角,轻轻触摸着卡面上微微的凸起,上面印着孟献廷名字的拼音——xianting meng。 虽然他也不明白,这张卡怎么能从后座直接滑到前座的椅子底下来,还是这么靠前的位置,但他没多想,手里拖着卡,在车里给卡拍了张照片,点开他刚通过朋友验证的孟献廷微信——他们的聊天界面干净得如一张白纸,空荡荡的,只有最上面还保留着孟献廷最新发的备注消息——“谢谢”。 林些把照片发了过去,并附文:“掉在前座底下了。” 孟献廷秒回:“太好了,谢谢。” 林些看着被“对方正在输入……”霸占的姓名栏,想了想,飞快打字。 【有一些:不客气 我等下把卡给师哥 让他今晚回酒店带给你】 刚刚霸屏的“对方正在输入……”一下子消失,又变回“孟献廷”三个字。 林些等了一会儿,见对方一直没回,以为他可能突然有电话进来或者有事要忙,就拿好卡锁上车,动身往回走。 刚走出停车楼,林些的手机就“嗡嗡嗡”振动起来,是孟献廷给他拨过来的微信语音通话。 林些踟蹰几秒,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 “林些,”孟献廷开门见山,“是这样,我今晚的飞机飞三藩,可能等不到恪哥回酒店了。如果方便的话……” 林些静静听着。 “我可以现在过来找你拿一下吗?” 林些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在la有毒的太阳底下走这么个来回,脑子都快被热化了。 倒不是不行,只是—— “你几点的飞机?在哪个机场飞啊,lax吗?如果来不及的话,我也可以邮寄给你……” 现在快下午四点了,如果他从lax机场飞的话,现在开过去都要一两个小时,林些担心他时间来不及,如果再堵车,为了取卡,耽误了飞机就得不偿失了。 孟献廷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稍等,我看一下。” “嗯,好的。” 林些走到一个大十字路口,身边充斥着各色各样一起等红绿灯的游客,和穿着奇装异服寻求合影赚取小费的街头艺人。 这次等的时间比刚才还久。电话那边偶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着像是在按手机,又像是在敲键盘。 绿灯亮起,当林些随着人流穿过马路时,孟献廷的声音才复又从听筒中传来:“是burbank机场。” 孟献廷顿了顿,补充道:“八点多的飞机。” burbank机场距离很近,林些低头看了眼表,心里飞速计算着路上大概所需的时间,以及他现在过来取卡的可行性。 孟献廷没听到他说话,又完善细节:“是united的航班。” “嗯……那来得及。”林些很快走到他们刚才在逛的商场,手心还攥着那张信用卡,“我给你发个地址,等你快到了告诉我。” “好的,我马上来。”孟献廷的声音听起来明显轻快了一些,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轻飘飘的,仿佛还带着低低的笑意,“那一会儿见,林些。” 林些挂断电话以后,徐恪和高言上刚好逛完出来。酷热难耐,反正还要等孟献廷,林些索性带着他们进了旁边的冰淇淋店,买了几个冰淇淋球降暑。 期间他还不忘给张漾漾发了条微信刺激她。 【有一些:猜猜我跟谁在星光大道吃冰淇淋[愉快]】 屏幕上很快涌现了一大堆张漾漾常用的鬼表情。 【漾了个漾:别告诉我是我的上上老公[抓狂][抓狂][抓狂]】 【有一些:[愉快]】 又是一大波乱七八糟的表情包轰炸。 在手机频繁振动中,夹杂了一条孟献廷说他到了的信息。 他们从店里出来,一人捧着一个冰淇淋球。林些一眼就看见街边刚下uber的孟献廷,穿着一件简单随意的黑t,提着一个黑色手提包,还拉着一个深褐色复古登机箱,英气逼人,和周围的行人不说格格不入,但也算异军突起。 孟献廷同样也一眼看到林些,朝他粲然一笑,拖着箱子,迈着长腿,大踏步就往这边走。 原以为吃过那顿晚饭,此生不会再见的林些,此刻望着那个人,时隔七年之后,仅仅隔了一天,就又出现在自己眼前,款款朝他走来,内心五味杂陈,十分复杂—— 未免显得自己那晚的单方面告别过于荒唐和可笑。 孟献廷带着歉意的笑,说:“不好意思,久等了。” “没有没有,我们正好儿在这儿买了个冰淇淋,”徐恪说着又尝了一口,“齁儿甜的!” 孟献廷看着林些,刚想说什么,目光却不自觉注意到站在他身后,戴着墨镜正专心致志吃冰淇淋的高言上,因为非常惹眼。 孟献廷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微笑问:“这位是?” 徐恪光顾着吃,忘了介绍,赶忙干起老本行:“这位是高言上,我们电影的男一号,国内新一代的优秀男演员……”然后又扭头对着高言上,车轱辘话地介绍孟献廷,“这位是孟献廷,‘贡献朝廷’的那个献廷……” 被突然点到名字的高言上立刻放下冰淇淋勺,条件发射地主动伸出手,脸上挂着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友善笑容,彬彬有礼道:“献廷老师好,我叫高言上,很高兴认识您。” 孟献廷礼貌回握,听到他是跟徐恪一起来的剧组成员,脸上的笑容也柔和了一些:“你好,不用叫老师。” 高言上笑得真诚了些:“嚯,刚才些哥跟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林些不想吱声,在一旁默默吃了一口快化没了的冰淇淋球。 徐恪见缝插针:“他俩也是校友。” 高言上惊讶:“你们仨都是校友?” “不不不,我俩是大学校友,”徐恪指指自己和林些,又指指孟献廷和林些,“他俩是高中校友。” “也是一个初中的。”孟献廷纠正。 高言上真诚浓度加剧:“哇,那你们也太厉害了,现在都在美国打拼!” 见姓高的又要开启商业互捧,林些速战速决,赶紧把卡还给孟献廷,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用意,拿上卡赶紧走人——你走你的献廷道,我过我的林些桥。 第7章 林些用指尖捏着卡的一角,伸长胳膊往孟献廷站的位置递过去,人离得老远,脚也没往他那边挪一步。 孟献廷淡淡笑了下,接过卡,正欲开口,谁知这时,徐恪关切地问道:“诶,献廷,那你接下来去哪儿啊?回酒店,还是去机场啊?” 林些又低头吃了口冰淇淋,不想显得过于关心,尽管他也有点好奇,孟献廷提着行李,显然是不会回酒店了,但现在直接去机场,时间又有些太早了。 “我也没想好,时间比较尴尬,”孟献廷感激徐恪的关心,实话实说,“酒店已经check out了,现在到机场又太早。” 不知为何,林些竟觉得这一刻的孟献廷,给人一种楚楚可怜无家可归的错觉,还未等他开口,不出所料,摸清来龙去脉的徐恪已经热情张罗起来—— “诶,那你跟我们一起去那个啥肥死天文台吧!”徐恪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正好儿我们这儿也逛完了,去完那个天文台,你再去机场呗。”但他对洛杉矶交通没概念,安排完才想起问司机,“诶师弟,那个机场远吗?去完天文台再去来得及吗?” “远倒是不远,”林些不情不愿,“来是来得及……” “那太好了,刚好我也没去过。”孟献廷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林些:“……” 徐恪唯恐有人中暑,一马当先领着大家往停车楼走。高言上极度配合,紧随其后,实则不想再站在外面持续被晒黑了。 林些不置可否,对孟献廷微微笑了一下,只说:“走吧,先上车。” “谢谢。”孟献廷说。 孟献廷手心里攥着那张失而复得的卡。 其实,他一直拿不准也猜不透林些自重逢以来对他的态度,毕竟当初是自己一走了之,不再联系。 东躲西藏,不告而别。 伤害既已造成,便不可能当作无事发生,无论过去多久。 他不是没有预想过,林些在点到为止的社交范畴内,势必会对他有无形的抵触与抗拒,可当他亲眼目睹林些这一连串的本能反应之后,还是或多或少,油然而生一种空洞无望的失落。 他跟在后面和他们一起往停车楼走,只觉自己心里像破了个大窟窿一样“突突”地漏着风,还是狂风。 真的要永远当回陌生人吗,林些? 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都不肯给吗。 孟献廷拉着箱子垂下眼,自嘲地笑了笑,快走几步追上林些,低声道:“真是麻烦了。” 林些随手把手里已经全化了的冰淇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可能是今天听孟献廷说了太多类似客套的话,他觉得还是有必要澄清一下:“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孟献廷眉眼弯了弯,他能听出林些这句话,言下之意的疏离和淡漠,但他还是宁愿将他的言外之意,理解为是一种跟他才有的熟稔和亲近。 孟献廷温声说:“你跟我也不用那么客气。” 林些扭头瞥向他,只一眼,便又低头看路,并迟缓地点了点头。 林些莫名觉得明明同一条路,却比刚才走得还远还漫长。 他隐约能听出孟献廷的这句话意有所指,但他顾不上揣度,心里正在天人交战地反省自己—— 就算他的理智与情感,时时刻刻都在脑海里敲着警钟,告诫他要拒此人于千里之外,可是,这种身在异国他乡的举手之劳,帮一下忙难道不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吗?更何况…… 这个人曾经对我那么那么好……真要论报恩赎罪的话,可能下辈子得给他当牛做马吧。 林些发自内心地谴责自己,小题大做,谈虎色变,瞻前顾后,任人唯恶! 又不是说,再见了这一面就会纠缠一辈子。 而且,他不是今晚的飞机马上就要离开了吗。 只是在意料之外,再多同行一小段路而已。 第6章 偃旗息鼓 “廷哥,你认识rylan lee吗?” 在开往格里菲斯天文台的路上,国内知名新晋小生——高言上,已非常自然地改口叫孟献廷“廷哥”,就像今早改叫林些“些哥”一样。 林些目视前方,全神贯注地开车,非常有自控力地克制住总想乱飞去瞥后视镜的眼神。 “哎哟,我的小高老师,献廷又不是干这行儿的,你也不用逮着个国人就问吧?”徐恪跟高言上很熟,实在看不下去便拆他的台。 孟献廷坐在林些驾驶座后面,偏头对坐在旁边的高言上说:“确实不认识,你的朋友吗?” 高言上又嗤之以鼻地“切”了一声,坐在副驾的徐恪回过身给孟献廷科普:“rylan是我们的特效总监,哎,他俩就是气场不合,不太对付。” 孟献廷点头表示了解,林些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高言上开朗健谈,一路上总能挑起新话题。 “些哥,廷哥,你们在这边有给自己取个英文名吗?”高言上虚心求教,“我想给自己取个时髦点的英文名。” “我没有,”林些没听到孟献廷出声,便先行作答,“我就叫‘lin’。” “直接用你的姓吗?”高言上好奇,“为什么不直接用‘些’。” “呃,是叫过一阵‘些’……”林些有点不好意思,“但很多美国人见到有‘x’拼音的词就不太会发音,读得总像‘shit’一样。” 林些忍不住学了一下经常被读错的发音,徐恪和高言上直接笑出声。他余光不着痕迹地扫向后视镜,发现孟献廷亦是眼带笑意。 林些眼神立马回正,接着说:“所以后来我就直接叫‘林’了,反正英文里也有‘lynn’这个名字。” “哈哈哈,还能这样。”徐恪立马想到,“诶,那献廷呢?‘献’也是‘x’开头儿,你不会叫‘孟’吧?” 孟献廷笑着摇了摇头,用低沉好听的声音答:“就叫‘ting’。” 林些丝毫不意外,或者说,他其实早该知道。 孟献廷还没出国前,他们一起畅想未来的时候,就曾讨论过要不要取一个朗朗上口的英文名。林些那会儿就建议他,可以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直接叫“廷”。 孟献廷当时有没有立刻采纳,林些已经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自己因为称孟献廷名字里的剩下俩字是“糟粕”,当场被他追出去五里地。 林些淡笑不语,却听孟献廷突然一本正经地说:“你可以叫‘some’。” 似打趣,似认真。 林些一怔。 “some”,因为有“一些”的意思,曾经一度是林些高中时期在各大门户网站最常用的网名。 年少无知的他,曾自认为“some”就是此生最合适他、独属于他的英文名,浑浑噩噩用了很多年,直到大学以后,才后知后觉太“中二”了,默默改用其他。虽然现在每天日常交流都会用到这个词,但确实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这个词来指代他了。 林些沉默了好几秒都没有说话。 高言上也是一愣,以为孟献廷是在给他提取名的建议,但很快反应过来,这话不是对他说的,他忍不住问:“是不是这边很少用这种词来作名字啊?” “嗯,对。”林些终于出声,没有再看向后视镜,只是说,“很久以前是叫过一阵。现在不叫了。” 到了格里菲斯天文台,林些很幸运地在山顶的停车场找到了个车位。 由于离日落还有一段时间,他便提议他们先去天文馆里的球幕影院,看一部关于浩瀚宇宙的科普影片,然后再逛逛馆内的其他展厅。可当林些站在购票处,看着当天所剩无几的演出时间,他却犯了难—— 没有一部时间合适的,或者说,没有一部时间合适孟献廷的。 徐恪和高言上早已被展厅内眼花缭乱的展出内容吸引,四处乱窜。孟献廷站在林些身后不远,见他半天没动,便站得离他近了点,也低头看时间表。 只看了一眼,孟献廷就秒懂让林些疑虑的点,提议道:“我可以不用看,你们看下一场吧。” 见林些还处于沉思状,孟献廷帮他客观分析:“下一场看完,差不多时间刚好可以看日落。我等你们快进去之前,去你车上拿下行李,再叫车去机场就好。” “可你就都看不了了。”林些有点生硬地说。 “噢,我没关系的。”没想到他在考虑这个,孟献廷受宠若惊。 “可你不也没来过吗。”林些不想显得好像很在意似的,有理有据,“你刚才自己说的。” “没关系,还会有机会再来的。” 孟献廷很想说下次你可以带我再来一次,但他不敢。 “不仅这个show看不了,日落、夜景,也都看不了了。”林些替他特地来这一趟感到不甘心,冷言冷语的,“等于你就看了一眼hollywood sign,和那个大摆锤。” 孟献廷马上意识到林些口中的“大摆锤”,指的是刚进门看到的可以证明地球自转的傅科摆,忍俊不禁,问:“你经常来?” 第8章 林些看了眼表,又看了眼演出时间表,大脑高速运转,进行时间规划,漫不经心地答:“还行,国内有朋友来la玩的话,都会来。” 孟献廷很想问都是哪些朋友,林些国内的绝大多数朋友他都认识,甚至有的关系处得很不错,因此如若他问了,兴许能得到几个熟识的名字,把话题继续下去…… 但他不敢。 太像在打探隐私,太像在追问过往。 “你几点的飞机?” “8点44。” “嗯。” 林些知晓具体时间以后,什么也没说,放弃抵抗似的直接去买票。 孟献廷静立在原地看着他挺拔单薄的背影,为刚刚终于可以和他有来有回地进行像朋友一样的正常交流而暗自庆幸。 “……two tickets……” “……please,thanks……” 孟献廷听着林些的声音零星飘来,先是一愣,然后钝刀子割肉般意识到什么…… “哟,献廷,什么事儿这么开心啊?” 正巧这时,徐恪和高言上转悠一圈回来了。 林些买完票走过来,瞟了一眼跟刚才无甚差别的孟献廷,把手中的两张票递给徐恪,言简意赅,进行战略部署:“师哥,票你拿好,等下你们看这个球幕电影的时候,我送孟学长去机场。这样你们看完出来看个日落,我差不多就回来了,接上你们吃完晚饭,然后再一起看夜景。” 徐恪接过票:“好嘞!那你不看了?” “嗯,我不看了。”林些无所谓地笑笑,“我看过好几遍了。” 高言上有些许担忧:“这都是英语,能听得懂吗……” 徐恪安慰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啥,咱就看个影儿就行,主要是球幕,球幕!” “嗯,好多天文单词,我也听不懂。”林些边说边带他们往里走,“走吧,先去下面一层逛逛。” 往地下一层走的时候,林些很快注意到,孟献廷有意无意地在后面走得很慢,虽然和刚才没有什么变化,但看着像一朵阴晴不定、不知在酝酿着什么风暴的积雨云,周身气压都比平常要低一些。 是对自己的安排不满意吗? 林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又有点担心,怕他别是中暑不舒服,有些迟疑地步伐放缓,愈走愈慢。 正当他打着腹稿,不知该如何开口,以什么措辞来关心孟献廷时,正主很自觉地走上前来,低声叫他:“林些。” “嗯?” “那天你在车里,不是这么叫我的。” 林些愕然看向孟献廷,被这毫不留情地直白质问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天在车里…… 那天在车里我是怎么叫你的? 我不是也叫的你学长吗…… 林些像是大脑刻意屏蔽了那天晚上最后的记忆,不情不愿不清不楚地回想,而孟献廷则在电闪雷鸣之后,恢复如静水流云般,平和地回视他。 刹那之间,星星点点的回忆,如墙面剥落,墙体倒塌,樯倾楫摧一般,在他耳边摧枯拉朽地回荡起那天晚上他最后对他说的话—— 他说,再见,孟献廷。 他叫他,孟献廷。 呃……这…… 林些不自然地回避着孟献廷灼人的视线,突然对旁边冥王星的介绍颇感兴趣——它好像不是九大行星来着? 他很想不争气地问一嘴,叫你学长有什么不对吗?这分明就是合理合法合规的合成事实——你初高中可不都是比我大一届的纯18k金直系学长嘛。 可他们彼此又都再清楚不过,“学长”这个称谓,是二人初中刚认识时林些对他的尊称,换句话说,是他俩最不熟的时候才有的称呼。 后来熟了以后,林些对他可谓是旁门左道的外号没少起,乱七八糟的昵称没少叫,直呼大名以下犯上的事更是没少干…… “嗯?”孟献廷不依不饶,“问你话呢,学弟?” “呃,我错了,廷哥……” 好在林些反应快也识趣,为了避免对这一问题刨根究底,让彼此都尴尬,他偃旗息鼓地求饶,并选了最大众、最常规、最挑不出错处的“廷哥”叫他—— 这是林些往常无论打游戏、打篮球,还是日常生活中,用来认输认错时最常用的句式,适用于各类见好就收见风使舵的自救场合,屡试不爽,百发百中。 说完他很具前瞻性地看向孟献廷,却见他一瞬间面露无奈,一副拿林些没办法的样子,刚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就被喊他过去帮忙拍照的徐恪叫走。 只是当他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林些好像依稀捕捉到他眼角一闪而过的一抹笑意。 高言上走马观花,很快逛完,便拉着林些先出来帮他拍照留影。 “哇,些哥你拍照技术真的好好啊!”高言上一张张划看林些刚给他拍的以好莱坞标为背景的照片,真心道,“我都想请你当我的私人摄影师了!” 虽然知道他在开玩笑,但林些还是很开心得到了当红小生的认可。 以前上学的时候,孟献廷是最早发现他摄影技术异军突起的那个人,每次两人结伴出去旅行,孟献廷都能有幸收获几张可以充当杂志封面的写真照片,林些自然也是乐此不疲。 孟献廷还曾一度劝他应该认真考虑去学摄影,而不是声音。 高言上衷心赞美完还不忘提前预约:“下周咱们一起玩儿那几天还请些哥继续发力啊,多给我拍几张美照我要发朋友圈,我还要打卡那个66号公路的尽头……” 林些险些脱口而出——“下周你也一起?!” 好在他及时收住,电光石火间想通,大概率是他师哥跟姓高的说了他们下周的出行计划,姓高的也想一起来,他师哥可能还没找到机会跟自己说一声。 当然,即使问了他,他也不会有什么异议,何况这一天相处下来,他意外觉得姓高的还挺有意思的。 “我师哥有跟你说下周那三天都去哪吗?你还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林些很有做临时地陪的职业操守,得知高言上会同行,那就没有问都不问一下人家的道理。 “徐老师刚跟我简单说了下,你安排的都是我想去的地方!一天环球影城,一天美术馆,”高言上高度赞扬,“还有一天专门逛街,简直perfect!” “呃,谢谢……” 林些昨晚和徐恪在微信里讨论了一番他们拍完以后的出行计划,他深怕他师哥中了孟献廷的毒,非要去湾区,所以他把那三天的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全面规避了他们会去北加再见到孟献廷的一切可能。 结果报应说来就来,第二天他就又在南加见到孟献廷了…… 思及此处,林些略感愧疚,虚心道:“如果你们再多待几天就好了,还可以带你们去road trip。” “没事,这回留着,下回还有机会!”高言上潇洒地摆摆手,继续开启预约模式,“到时候咱们四个在环球玩儿过山车,我要跟你坐一起!” 林些刚想解释他已经过了有胆量坐过山车的年纪,就敏锐捕捉到哪里不对劲——姓高的所用的量词和他有限的认知存在明显出入! 这回他再顾不得抑制自己由衷的诧异,高声问:“咱们四个?!” 高言上无知者无畏:“啊?还有谁啊?五个人的话别让我坐后排行吗,太挤了,我好歹也是一……” 林些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像被巨大的恐惧之手攫住了喉咙,耐着性子哑着嗓子追问道:“你,我,徐恪……还有谁?” 高言上好久没听过有人叫徐恪全名,乍一听还有点不适应,但他已然被林些的表情骇住,怕惊扰了梦中人一样低声向他揭晓答案—— “廷哥啊……” 第7章 强人所难 时间差不多了,孟献廷和徐恪、高言上作别后,跟着沉默寡言的林些回到车上。 只有他们两个人,孟献廷没有道理还把林些当司机一样坐在后排,他顺理成章地径直走向副驾,打开车门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规规矩矩坐好,等林些在一旁设置导航。 孟献廷很想再说一些客套话,聊表自己的感激之情,但林些说了,让他跟他不用这么客气。他认为很有道理,所以打算从自身做起,以身作则,等必要时再说“谢谢”。 林些导好航,扫了一眼一旁正襟危坐的孟献廷,确认他安全带已扣好,一切准备就绪,就出发往burbank机场开。 现在开过去只要23分钟,林些庆幸还好不堵车,他已经做好争分夺秒、度秒如年的心理准备。已经太久没有和孟献廷两个人在封闭狭小的空间里独处了,不算前天孟献廷临下车他告别那几秒,上一次他们这样独处,还是在七年前—— 如果被窝也算封闭狭小的空间的话。 林些心里千回百转,想要问出口的问题实在太多。 你下周又要来la吗? 你还要跟我们一起在la玩是吗? 第9章 你不是去三藩出差吗,去完不应该回纽约吗? 你之前没来过la吗?那些地方你都没去过吗? 你不问问我愿意吗? ……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为什么要来? 当然,这些问题,他一个都问不出口。 问了就代表他知道了,知道了就代表他需要表态,或直接或间接,字里行间无形之中,都会向孟献廷传递出他对他的态度—— 要么欣然接受热情迎接欢迎再来,要么不留情面明确拒绝后会无期。 他自然不属于前者,但哪怕不考虑徐恪这层关系,他也做不出跟孟献廷摊牌,让他别来这种让所有人都尴尬的事——他一个人尴尬就够了。 所以,他选择先装一无所知,按兵不动。 许是安静太久,孟献廷挑起话头,看着窗外的景致,很随意地问林些:“这里的日落很好看?” “嗯,还行。” “在山顶上看肯定很美。” 林些正在往山下开,自认他在没话找话,但也无法判断尬聊一路和沉默一路哪个更难熬,于是他以偏概全:“西海岸的日落应该在哪看都还行。” 顿了顿,他又自圆其说:“因为在西边。” 孟献廷眼底漫上笑意,又问:“这里的夜景也很好看?” “嗯,也还行。”林些不想显得太冷漠,也开始没话找话,“但其实mount wilson observatory的更好看。” “也是这边的天文台?” “嗯,名气没griffith大,所以不像这边人这么多。” “是吗。你去过?” “嗯,我有一个thesis在那拍的,拍完下山的时候,我们都被山顶的夜景震撼了。” “哇,说的我也好想去看一看。” 孟献廷说完这句话以后,林些佯装要专心并道汇入高速,没再说话。 因为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一般不管熟不熟的人聊到这里,多少都会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说一句“下次有机会再去”之类的话,就像高言上刚才说有机会再去road trip,也像孟献廷之前说还会有机会再来看球幕影片。 可林些说不出口。 哪怕信口胡说,他也很难启齿——他不想再有任何形式上的“下次”了。 他甚至不敢去看孟献廷,他怕孟献廷对他有所期待,更怕他没有期待。 孟献廷默不作声地瞟了一眼林些专注开车的侧脸,发现他耳垂上的小痣此刻也跟着垂头丧气,便非常友好地转移话题:“噢对了,我听恪哥说,他们拍完以后时间太紧,你们打算就在la玩几天?” “呃……嗯,对。” “嗯……” 孟献廷用手指松了松胸前的安全带,若有所思的样子,停顿了片刻,涵养有佳地问:“恰巧我下周末也在la,可以tag along吗?” 林些一愣,没有料到他会突然直截了当地问出来,而且他刻意没有用中文,而是用了“tag along”这个短语。 用意不言自明——他知道自己还没有被邀请。 林些没忍住,侧头瞧了他一眼,正好前面的车减速,他急踩了一脚刹车,伴随震惊地答非所问:“你下周末也在la!”同时在心里为自己这以假乱真的演技拍案叫绝。 “对,这次来还有点事没处理完,下周还得再来一趟。”孟献廷低头扯了扯被安全带勒着的黑t。 “你这工作也太好了,可以带薪旅游。”林些由衷道。 “主要是la有office,比较方便。”孟献廷含混地说。 “难怪呢,那是很方便。” “嗯……” 孟献廷手肘支在副驾驶的窗框边,右手不自觉摩挲着下巴,像是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恰巧这时林些需要向右并道,他身体略微前倾,看向右后视镜,视线收回的一刹那,他余光不受控地瞥了身旁的孟献廷一眼,正如他的车子成功汇入右侧车流,而他本人也难逃一劫地落入孟献廷的眼眸。 ——就这么不想我来吗? ——你为什么非得要来? “嗖”地一下林些移回视线,以专心致志开车为由,成功脱离孟献廷以双眼为阱,以目光为线,精心为林些编织而成的网。 可能是被那网里隐隐密密裹挟着的一丝丝委屈刺到,林些逐渐冷静下来——他决定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也不再跟他过不去。 不就是再见一回吗?说不定姓孟的是想抱他师哥大腿,再找他帮忙联系国内的团队做声音什么的,所以才这么阴魂不散…… 林些绝不会自作多情地去探究孟献廷背后的深层次动因。 他很会宽慰自己——就当是助人为乐,成人之美了,千万不能因为我的私人孽缘再断了我师哥的财路……反正下周末带他们玩完,你也就滚回纽约了,到时就又可以,你过你的献廷桥,我走我的林些道了! 哼! “我应该只有周末可以。”孟献廷字斟句酌,语速放缓,平和真诚,“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关系,no pressure。”并给足余地。 “……” 林些见他又绕回一开始的问题,心中忿忿,他们不都知道你要来了么,为什么还非要兜那么大一个圈子装模作样地来问我? 但他面上装傻充愣:“怎么会?如果师哥和那个姓高的演员okay的话,我当然也okay啊。” 他又说:“主要也是带他们玩。”所以多一个人少一个人没什么分别。 “好啊。”终于得到他口头上的勉强首肯,孟献廷松了口气,微微笑了一下,笑得有点苦。 他自然知道自己问林些可不可以,本就是多此一举自讨没趣。 就算他不问,徐恪肯定也会跟林些说一声的,而林些跟徐恪说不想他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虽然他也怕。 可是,他仍旧执拗矫情,想亲力亲为,征询到林些的同意,听他亲口表态,证明自己不是道德绑架,不是强人所难,更不是一厢情愿。 证明自己是受到他欢迎的。 尽管从林些的种种反应不难看出,他不够光明正大,就是勉为其难,根本是自欺欺人。 他根本就是不想再见到自己…… 他突然不想再装下去了。 他只是不想再跟他当陌生人而已,最熟悉的陌生人也不行。 “林些。” “嗯?” “你这几年过得还好吗?”他问。 林些一怔,攥着方向盘的手有轻微的颤抖。 “我听徐恪说,你很厉害。”孟献廷姿态放松,松散闲适地靠在椅背上。 “呃,还好吧……” 也不知道是在回答他的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顿了几秒,孟献廷又问:“你不问问我?” “……呃,”林些踩了踩油门,开得快了一点,“你还好吗?听说你也很厉害。” 孟献廷笑了,笑得真挚,笑得洒脱,答非所问:“是么。怎么听说的?听徐恪说的?” 林些手心冒汗,眼睛不住往车载导航上瞟,看还有多久到。 曾经有一段时间,偷偷搜索孟献廷的facebook和linkedin,是林些主要“听说”的途径。后来戒掉了,放下了,也不关心了。再后来,关于孟献廷的消息,都是无意间从他们偶有交集的共同好友或校友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 “……你知道么,我听说他一毕业就拿到好几个大厂的offer……” “……哇,我听说孟献廷抽上h1b了,好幸运啊……” “……你还有献廷学长的联系方式吗?我听说他……” …… 最近的,的确是徐恪告诉他的。他才知道孟献廷现在在科技第一巨头的内部lab工作,主研创新项目的开发和孵化,很多他闻所未闻或有所耳闻的高精尖应用程序或平台,貌似都是他所在的团队研发的——确实很厉害的样子。 “嗯,师哥是没少夸你。”林些趁此机会为他假想的合作机会牵线搭桥。 “怎么大学的时候没听你提过这个师哥?” “呃……”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林些拨了下右转向灯,终于准备下高速了,“没提过吗?提过的吧……”肯定是你忘了。 孟献廷淡淡笑着,话锋又是猝不及防地一转:“叔叔阿姨呢,身体怎么样?都还好吗?” 林些心中警铃大作,面无表情地又看了一眼导航:“呃,嗯,都挺好的,就是我爸血压老是高……” 这回不用孟献廷提示,他礼尚往来地问:“你父母呢?” “他俩离婚了。” “啊?!” 林些像听到什么惊天八卦,忍不住趁并道的时机又偷偷瞄了他一眼。 “嗯,我出国没两年,他俩就把手续办了。”孟献廷很久没跟别人说过自己的家事,组织着语言,悠悠地说,“我爸又娶了一个,就比我大几岁……” “啊……那你,见过……吗?” “你想说我‘后妈’?”孟献廷看着林些的侧脸,浅浅笑着,“上次回国的时候见过,人还可以,对我爸比我妈对他好。噢,我妈还经常问起你呢……说叫你下次回国来家里吃饭。” 第10章 林些麻木地在一个红灯前停住,双手松开方向盘,在牛仔裤上幅度不大地摩挲了下,蹭了蹭手心里的汗。 他不确定孟献廷的妈妈有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在多年前曾冒昧地给她打过一个电话,追问孟献廷的行程,也不知道孟献廷这些年有没有告诉过他妈妈,他们早已东劳西燕断了联系,但无论如何,能被长辈记挂着都是一件幸福的事。 因此林些顾左右而言他:“谢谢阿姨……那阿姨,嗯,跟叔叔离婚后,还好吗?” 绿灯亮起,林些一往无前地往机场开,马上就要到了。 如果这时他稍微分心运用一下自己的余光,就会发现孟献廷自始至终一双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 孟献廷静静答:“她挺好的,就是一个人挺孤单的……” “嗯……”林些点点头,他的父母在他初三那年就离婚了,现在两人都是一个人过,所以他很能理解。 “噢对了,几年前我妈还跟我打听过你爸爸是不是还单身……”孟献廷勾唇笑道。 “啊?!” “别紧张,她就是那么一问。” 虽然……倒也不是不可以……林些确实很希望他爸爸再找一个,毕竟年纪大了也有个照应…… 但是…… 孟献廷打断他的胡思乱想:“你多久没回国了?” “毕业到现在还没回过……” “那有打算下次什么时候回国吗?” “再看吧。我是o1的签证,回国再回来还挺麻烦的……”林些慢吞吞地回答他时,顺着“depature”的牌子,开到了机场航站楼的门口。 他停好车,说:“到了。” 可算是到了。 “噢。” 林些打开双闪,看座位上的孟献廷还没有动,为了避免上次在车里分别的窘境重现,且为了给这场越来越脱轨、越来越走偏的老友叙旧按下暂停键,林些很有当uber司机的觉悟,当机立断,解开安全带,按下开后备箱的按钮,拉开车门,下车去帮孟献廷拿行李去了。 孟献廷:“……” 孟献廷愣在座位上,他原本还在酝酿着这次该如何跟林些道别———下周就又见到了,这小子总不会又摆出一副要跟我永别的架势吧…… 可刚要开口,林些就开门走了。 林些任劳任怨,先把孟献廷的登机箱拿出来放地上,又把他的手提包放在登机箱上。后备箱门慢慢合上的时候,孟献廷才从副驾下车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林些没多想,只是友情提示:“没落东西吧。” 孟献廷接过登机箱的拉杆,定定地望向林些那双冷峻又疏离的瑞凤眼,没有说话,也怕他再说什么难听刺耳的话。他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迟疑,没有停顿,径直走上前,给了他一个不轻不重可有可无的拥抱。 一触即分,短暂得像林些的错觉。 还不等林些做出任何反应,孟献廷就噙着笑拉着箱子转身走进了机场,只留给他一句极其简短的—— “谢谢啦,下周见。” 第8章 深谋远虑 还谢谢啦? 还下周见?! 林些愁肠百结地开在回去的路上,百思不得其解孟献廷最后那一连串举动是何用意。 就非得拥抱那么一下吗? 就不能简单挥个手跟过去告别吗? 就不能发乎情止乎礼,君子之交淡如水吗? 来美国就不能学点好…… 有病! 林些神思不宁,在心里没来由地大声谴责孟献廷。 实际上自他今天下午从徐恪手里接过孟献廷的那通电话开始,他就根本无法正常思考,最后大脑直接被孟献廷的那个拥抱给干宕机了。 那是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拥抱,是任何一个在美国待过几年,认识几个外国友人,都再熟悉不过的礼节性拥抱,是常见的社交礼仪,是友好的问候方式。 只是…… 那拥抱对于林些来说太过陌生,太不真切。 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友善坦然得让林些甚至觉得自己不配得到。 也许…… 也许他想用这种方式表明他不介意和自己有肢体接触…… 也许他想借此来表达他已原谅自己几年前的越界行为…… 林些开始发散思维,开始抽丝剥茧。 他诚惶诚恐,他畏首畏尾。 无论孟献廷是出于何种原因,哪怕仅仅是最简单的礼仪规范,都让林些自愧不如,自惭形秽。因为他自始至终,对孟献廷,都像避如蛇蝎一样,恨不得拔腿而逃,而孟献廷…… 他觉得孟献廷其实也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所以他更加受之有愧。 孟献廷在车上的关心问候,是虚情假意也好,是真心实意也罢,都说明他已经跟自己明牌——不再装生分,不再装不熟,不再维持他们只是差了一级的同校校友的体面假象…… 他到底想干嘛? 回去的高速堵得水泄不通,林些的思绪也逐渐开始天马行空。 他甚至在某一刻跑偏的猜想中,怀疑孟献廷现在身患绝症,离死不远,在借机抱徐恪大腿促成跟国内团队合作的同时,还想顺带完成一个临死之前的夙愿—— 而跟失散多年的自己握手言和就是他的夙愿之一! 呸呸呸! 他越想越离谱,越想越脱节。 最终他的万千思绪,不成体统不可避免地汇集到一点——他和孟献廷的第一次拥抱。 那是他刚升初三没多久的一个周末。 彼时他的父母闹离婚已经闹到白热化、撕破脸的地步,争房子争财产争抚养权争赡养费,无所不用其极。 那天他们夫妇二人战火升级,理所当然地将矛头引到他身上,仿佛一切矛盾的源头都在于十四岁的他还迟迟不愿意表态自己到底想要跟谁过,想被判给谁——仿佛他才是罪魁祸首。 好在那天下午,已经读高一的孟献廷或无心或有意地把他叫出了家门,去到他们高中,跟他的几个同学一起打篮球,看出他的闷闷不乐和心事重重以后,一直给他助攻让他得分,让他尽情挥汗如雨,暂时忘却那些烦心事……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大家各回各家,林些却还留在他们高中停放自行车的棚子里,呆呆地坐在自行车硌人的车座上,迟迟不肯回家,也不知道去哪。 他以为早已离开了的孟献廷,这时推着自行车在他面前站定,关切地问他怎么了,他自然是强装坚强,直说没事、孟献廷笑着嗔怪他在自己面前还要撒谎,他拗不过他,垂头丧气,一五一十地跟孟献廷讲了个大概—— “……他们非要我选一个……” “……让我选跟谁过……” “……说都是我的错……” 他越说越委屈,越说越无助。 也许在现在看来屁大点的事,对当时未经世事的他而言,却宛若天塌了一般。好像自己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是所有争吵的症结——只要他不立马做出选择,这场闹剧的全部罪责还将尽数加诸于他身上,因为他是这场婚姻的果实,他罪孽深重。 他不指望跟孟献廷说这些能得到什么安慰,或者什么帮助。他也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只是孟献廷问了,还怪他扯谎,他不想愧对别人的关心,就如实说了。所以说完以后,孟献廷的无言以对,他是很能理解的。 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家事影响到别人还不错的周末好心情,于是转身就想给自己找个台阶下,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好打道回府。 谁知他刚要动,孟献廷的右手就环过来,一把握住了他纤细的后颈,把他往身前带,让他的额头抵着自己结实有力的肩膀,又用左手绕过来,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背,像是在给他一个很男人之间的拥抱。 他听见孟献廷在他耳边笃定地说:“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都是他们的错……” 林些垂着头,只能看见自己和孟献廷的脚尖不远不近地挨在一起,觉得刚才打球还没擦干的汗好像流进了眼睛里。 孟献廷的右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捏,大咧咧地又说:“跟谁过不是过啊,大不了以后不跟他们过,跟哥过……” 此后他和孟献廷在彼此相知相熟的漫长岁月里,或勾肩搭背、或亲密无间地拥抱过很多次,但林些永远也无法忘记这第一次。 他心里很清楚,绝不仅仅是因为那天孟献廷打完球以后没洗手,抱完以后他回家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后脖子上好像有点黑。 林些回到格里菲斯天文台时,日落已过,天还亮着。 在车里等徐恪和高言上的时候,林些看了眼手机,发现多了几条未读信息,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孟献廷:准备登机了[转圈]】 接下来一条是一串数字。 【孟献廷:这是我的号码[愉快] 请惠存[合十]】 林些没有回,也没有存。他看着自己揶揄别人时常发的愉快表情,不知为什么心里发毛。 第11章 等到他们吃完晚饭,再回到格里菲斯天文台停好车,林些看到几分钟前,他又收到一条微信。 【孟献廷:落地了[跳跳]】 林些眉心紧拧,嘴角抽搐,一是不知那个人有什么必要非得跟自己汇报,二是没想到那个人发微信的风格和他想象中大相径庭。 他攥了攥手机,依旧没回,连夜景也无心观赏。 直到把他们送回酒店,林些回到家,他都没再收到孟献廷的任何信息。 他虽然终于松了一口气,但也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一条都不回不太好,是不是应该多少给人家回一条,哪怕回个表情呢。 林些心烦意乱地洗完澡,出来以后第一时间去看手机,就在他按亮手机的那一刻,手机“嗡嗡嗡”一通振! 林些:“……” 他看着微信页面最上方,宛如被置顶一般的“孟献廷”三个字,和他头像旁红彤彤的数字小“2”,简直头皮发麻,胸闷气短,心律不齐…… 尽管林些很想把手机扔出去,但他仍故作淡定地点开信息,好在这次孟献廷体贴入微地给了他不得不回的理由—— 【孟献廷:请问“高言上”是那位演员的本名吗?】 【孟献廷:我想帮大家把环球影城的票买了 但需要每个人的姓名】 紧接着又弹出一条。 【孟献廷:[图片]】 公事公办的语气,像是怕林些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问,他还特地发了张官网买票界面的截图,截图里是网页上需要填持票人名和姓的那一栏。 这倒是提醒了林些——他还从没想过万一姓高的给自己取的是艺名,到时与他的身份证件信息不符怎么办,以至于他完全忽略了“为什么孟献廷不直接问徐恪,而是绕了一大圈跑过来问他”这一显而易见的逻辑漏洞。 林些躺倒在床上硬着头皮给孟献廷回今晚的第一条微信。 【有一些:不用不用 我来买就行 他们今天直接给我的现金】 今天吃晚饭的时候,徐恪和高言上很有先见之明的,一人给了林些好几百美元的现金作为他们下周出行的资金,方便他订票结账,之后再多退少补。 林些刚开始还百般推拒,想着他师哥难得来一趟,都他做东就行,但徐恪摆出一副已经蹭了师弟一顿饭、还劳烦师弟当地陪、誓死绝不再占师弟一分便宜的壮士断腕样,而高言上更夸张,一副好歹我也是个十八线以内的艺人、你不能这么瞧不起我、以为我真没钱的悲痛欲绝样,两人一唱一和,林些只好讪讪地收下了。 他回复完以后,没多想,立马切出去,把孟献廷的问题抛给徐恪,徐恪回完一句“稍等”,便三下五除二,快刀斩乱麻地直接建了个群,群里有他、孟献廷、高言上,和徐恪自己。 这倒是正合林些心意——他没有大明星高言上的微信,也丝毫没有要加他微信的打算,这样未来几天如果有什么事,他就可以直接就在群里跟姓高的沟通,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而且…… 而且也能行之有效地阻止他和孟献廷私底下产生任何没必要的直接沟通。 他在心里为他师哥这一大善举默默点赞。 不多时,他的手机振了几下,本以为是孟献廷给他回的,点开发现消息来自于这个四人小群。 【言上speakup:各位老师晚上好!~本人,姓高,名言上,如假包换,非艺名也~~~[社会社会]】 【言上speakup修改群名为“la la land”】 林些还没来得及在群里给高言上回,就又收到一条新消息,他心惊胆战地切出去看,结果是一条新的好友请求。 【新的朋友 言上speakup】 这倒是让林些有些意外,他爽快通过,又到群里给高言上回了一条“收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好像孟献廷一直没再给自己回。 他忍不住再次点开和孟献廷的聊天页面,确认他没有遗漏他的任何消息后,猜想孟献廷可能也去洗澡了,所以还没回。 他闲来无事,又点开孟献廷的朋友圈看了看——他吃晚饭的时候实在无聊,已经看过一遍了。他的朋友圈很简单,仅展示半年,硕果仅存的几条动态也都是很明显在帮朋友转发的一些科技新闻。 他浅浅阅读了几篇文章以后,百无聊赖地退出来,回到聊天界面,盯着他最后给孟献廷发的那句话看了几秒,他说“他们今天直接给我的现金”…… 林些猛然意识到不对! 孟献廷不会以为——我是在暗示他也得给我钱吧? 林些越想越不对,越读他发的这句话越觉得容易引发误会——其背后的潜台词很容易理解为,你看他们都给我钱了,你下周一起来的话记得也要给我钱…… 林些揉着太阳穴,冥思苦想该如何补救。他连他师哥的钱都没打算要,怎么可能去管孟献廷要钱呢! 孟献廷这么久不回,是不是也在斟酌措辞想该怎么给他回呢? 他有点急迫地想马上再发几句,做补充说明,告诉孟献廷你不用给我现金,也不需要给我转钱,你要来,我请你玩就好,但又怕孟献廷根本没想那么多,他反而越描越黑。 林些想起今天白天他还让孟献廷别跟自己客气,孟献廷应该不会那么不给面子,下一条直接给他回,问怎么把钱转给他吧? 正当林些天人交战之时,寂静许久的手机“嗡”地一振,他马上拿起手机看——孟献廷终于给他回了! 【孟献廷:好的 刚才在洗澡】 林些长舒一口气,看来他应该是没有多想。 他刚觉如释重负,马上又收到一条。 【孟献廷:既然如此 我下周来la可以单独请你吃顿饭表示感谢吗?】 林些:“……” 他不知道自己是脑子木了,还是身体僵了,总之人是麻了。 表示感谢?吃顿饭?!还单独?! 【孟献廷:看你的时间】 【孟献廷:我什么时间都可以】 【孟献廷:[转圈]】 ……别特么转了! 也许是“孟献廷”这三个字从未如此打眼,林些一怒之下,极具深谋远虑地使出一招障眼法,把孟献廷的微信备注改成了“那个人”,借此来虚张声势,掩耳盗铃般降低自己眼见心烦的频率。 林些不想让孟献廷也等得心焦,打算先采取缓兵之计,他灵机一动—— 【有一些:不用客气 下周再说哈 先睡了】 林些对自己的回复甚为满意,但眼见那个人的名字又停留在“对方正在输入……”很久,他又开始惴惴不安起来。 好在没过一会儿,那个人很善良地结束了这场酷刑。 【那个人:好的 快睡吧 晚安[月亮]】 林些刚松了一口气,却又紧接着迎来一场极刑—— 【那个人:谢谢你没有删除我】 第9章 重修旧好 周日上午,新港大酒楼。 “我感觉每次跟你吃早茶我都会说,”张漾漾染着一头浅金色的头发,呷了一口茶,老生常谈,“你在广东待那么多年,居然不会说粤语!?” 这确实是张漾漾和林些每次来粤菜馆必说的经典台词。 林些见怪不怪,用粤语笑着回她:“系啊。” 虽然他在深圳上了几年学,但毕竟初二才转的学,高中以后,身边同学又大多都说普通话,没有语言环境,因此他的粤语说得和徐恪的散装英语差不多,只有唱粤语歌时最拿得出手,典型的唱得比说得好。 “那他会吗?”张漾漾神秘莫测地对林些挤眉弄眼,深怕林些不知道她问的是谁。 “嗯,他会。”林些抿了一口白瓷杯里的菊普。 而且他说的很好听。 张漾漾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新闻,恨铁不成钢:“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也不是广东本地人,怎么人家就学得会?” 因为他就是很厉害。 林些心里这么想,但嘴上说:“他小学就搬过来了,而且好像他当时读的小学,小朋友们说粤语的还是挺多的……” “还‘小朋友们’,还怪可爱的!” 林些莞尔一笑。 事实上,他第一次遇到孟献廷,在刚转学来人生地不熟的校园里,他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粤语。 虽然林些到现在都没弄清楚,当时那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大哥哥,叽里呱啦对自己说的是什么,但他只记得他的声音很好听,如听仙乐耳暂明般的好听。 初三的孟献廷,许是觉得他一头雾水困惑不解的样子很有趣,眉眼一弯,改用普通话问他:“同学,你是迷路了吗?” “……所以他当时在学校里随便一晃悠,就捡到一只迷途羔羊的你,你们的孽缘就从此开始了?!”张漾漾听得兴趣盎然,双眼像黄鼠狼看到鸡一样放着金光。 林些知道张漾漾醉翁之意不在酒,临时约他出来吃早茶,纯粹是为了听八卦。他夹了块凤爪,生无可恋地说:“张漾漾,你看看你现在这个吃瓜样!” 第12章 “哎呀呀,然后呢然后呢?” “我当时在找老师办公室,他正好也要去,就带我去了……”林些顺手给张漾漾倒了点茶,“我当时的初中班主任,是个老广东,普通话说的口齿不清,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完全听不懂,然后他就好心在旁边给我们当翻译……” “哇噻,小小年纪,同声传译。”张漾漾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给自己夹了个虾饺。 林些现在想想那副场景,依然觉得很搞笑,垂下眼,喝了口茶,像是回忆太多,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简明扼要:“嗯……认识了以后,他对我还挺照顾的,应该说对我特别好,当然了,他对谁都很好……就是电视剧里那种很有亲和力、很阳光很帅气,女生见了都会犯花痴的那种学长……” “啧啧啧!小些些啊,想不到你初中竟是那种会犯花痴的男生啊!” “我就是打个比方!” 林些心道,他可是深藏不露很多年都没被发现,怎么可能轻而易举犯花痴。 他接着言简意赅地说:“再后来,一来二去熟了,经常还会一起打篮球什么的,然后就成为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再然后,越来越好,好到形影不离、密不可分,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 “你把剩下这块排骨夹了吧。”张漾漾把豉汁排骨推过去,接着问,“然后你就日久生情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了?” 林些低头,夹走了最后那块排骨,看着路过的服务员顺手把那个小蒸笼收走,还不忘说了句“唔该”。 他沉默了片刻,觉得张漾漾文绉绉的说法其实很浪漫,淡淡笑了一下,答道:“嗯,算是吧。” 林些此后每每反思自己那些年是否用情过深时,都会得出一条不争的铁论——他会喜欢上孟献廷是一个必然发生的过程。 时间可能有早晚,地点或许有偏差,但这个既定事实是不可避免,一定会发生的。就如同中学数学里,学到的函数公式f(x)一样,无论林些这个自变量“x”再怎么变,只要套的这个“f”函数是孟献廷,那不论经过怎样的运算过程,都会得出他会对他一往情深这个必然的运算结果。 “那他这两天有再给你发微信吗?”张漾漾小心翼翼地撕着流沙包底下的纸,深怕撕破流一盘子。 “没有……” 幸好没有。 自那晚林些没再回他那条奇奇怪怪的微信以后,他和孟献廷的微信界面理所当然地恢复到它本该有的沉寂。 就让它继续保持吧。 何况,本就无话可说,何必没话找话。 “但他,”林些给自己添茶,思及此,颇为无奈,“昨天把我发的每一条朋友圈都点了个赞……” “啊?!” 张漾漾的流沙包“咵”地一下被撕破,流了一盘子流心。 “嗯……”林些不知道他这是要干嘛,小声嘟囔,“简直有病。” 林些的朋友圈坦坦荡荡地展示着他发过的每一条内容,没有三天可见,也没有半年可见。 他之所以能这么开诚布公,也是因为自己发过的内容寥寥无几,基本都是他参与的电影快上映时的简单宣传——与其说是他的朋友圈,倒不如说是他的履历展。 但孟献廷这一举动,无疑一石激起一两层浪,已经有好几个也给林些这些朋友圈点过赞的、他和孟献廷的共同微信好友受到波及,悄悄给他发微信,问他孟献廷到底是抽了什么风,为啥时隔多年突然把欠的赞今天全点了…… “他还关注了我的ins,别的社交媒体也发了好友请求……” 虽然林些平常不怎么用这些社交软件,但孟献廷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操作还是让他头大。 “我的天哪,这么积极?!”张漾漾嘴张得很大,不知是惊的,还是被流沙包烫的,“那你加他了吗?” “呃,都没加。但我的ins不是私密账户,他关注了就能看……”林些隐隐有点后悔当时忘记设置隐私,虽然他的instagram上发布的东西更少,但看到孟献廷给他仅有的几个照片都点了小心心,还是有点发怵。 他闭上眼都能想象出,孟献廷做这些时,握着手机,神情专注,一条一条动态浏览,一张一张照片翻阅,然后轻动指尖,宛如勤政的君王批阅奏折,认真严谨地给自己按下一个赞。 与林些多年前的“视奸”和窥探截然不同,他是光明正大地想让他知道——我看到了,我想知道。 张漾漾眯着眼睛,思忖片刻,便妄下断言:“他不会是再见面,看你现在这么帅,对你一见钟情,要追你……” “不可能!他是直男!”林些斩钉截铁地打断,自己都被这本能的应激反应吓到,顿了顿,低声重复,阐述事实,“他是直男。” “那怎么了!我要是个直男,碰见你这么个尤物,我也……”张漾漾不出所料,发出几声令林些倍感熟悉的狡黠坏笑,“嘿嘿嘿……” 林些满脸黑线,又去给她添茶。 “那我觉得,他也许只是想跟你和好如初,做回正常的普通朋友?他点这些赞,很有可能,只是想补足自己作为一个朋友,在你生命里这几年的缺失……”张漾漾又恢复一本正经的架势,冷静客观地分析,“你想啊,过去这么多年,这么难得又这么巧的,和你在这儿再遇到了,他肯定也觉得是缘分,是上天再给你们重修旧好的一次机会——天哪,他不会来美国以后信基督了吧?!” 林些被她叹为观止的脑回路惊呆:“呃……应该没有吧……” “anyway,毕竟你们也都老大不小的了,是到了该跟过去少不经事闹的别扭翻篇儿的年纪了……” 林些气不过:“大姐,你还比我大一岁呢好吗?!” 吃完早茶,林些送张漾漾回家。 张漾漾一路上又对她的“老公上上”问东问西,林些只好中肯地给出高度评价——姓高的,人还行。 他存心使坏,明知张漾漾下周加班,还跟她说,他下周要带着她老公和他师哥(并刻意省去了孟献廷的名字)去环球影城玩,害得张漾漾在车里气急败坏,哭天抢地了一路。 “哎呀呀,忘了问了!”眼看快到家,张漾漾突然想起来,此行还有重大八卦没有打探,“你跟jamie怎么样啊?” “呃,就,还那样……”林些还以为张漾漾忘了这茬,如实说,“他这几周都不在这边,回父母家了。” “他父母家在哪儿啊?” “sacramento。”萨克拉门托,加州首府。 “真羡慕,父母离得这么近……”张漾漾正经不了一秒,又一脸坏笑地继续打听,“快说说,还那样是哪样啊?进展到哪一步了?嘿嘿嘿……” “呃,刚date了两次,能有什么进展。就吃吃饭聊聊天,互相了解。” jamie是个abc,美国华裔。林些和他之前在朋友的生日聚会上认识,发现彼此都会说中文,还有不少共同认识的朋友——张漾漾就是其中之一,二人相谈甚欢,便留了联系方式。那之后没过几天,林些就收到jamie的信息,说对他很有好感,想约他一起出来吃顿饭。林些单身太久,并不排斥,便没有拒绝。 “你说你都来这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没适应美国的dating culture?”张漾漾再次恨铁不成钢,“怎么有的人约会一两次就滚床单了,你还跟相亲似的,还互相了解?!” 不用张漾漾说他,林些也深知自己过于慢热。 美国的交友文化,往往约会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才会正式确立恋爱关系,那既然他们还不是“男男朋友”关系,仅仅处于“dating”阶段,林些便希望一切顺理成章,不愿操之过急。 林些懒得和她一般见识:“你懂什么,我这是该出手时再出手。”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你再下个周末不加班的话,要不要和jamie一起吃个饭?” “那先定下下周六吧,应该没问题。我要是加班的话,就你俩先吃呗!” 张漾漾和jamie曾经一起共事过一部美剧,但由于是远程办公,两个人虽是同事,却到现在都没见过彼此真人,林些得知以后,便一直想找个机会,一起吃个饭,让他俩见一下活的对方。 张漾漾一肚子馊主意:“那要不到时候咱仨吃饭,直接去你家吃火锅吧!这样我走了以后,你俩就可以留在家里酱酱酿酿了!嘿嘿嘿……” 林些很想反驳在家里吃火锅味道太大,收拾还麻烦,但已经到张漾漾家了,而且她最后可算是想起来说个正经事:“我已经rsvp下个月你当panelist的那个活动了,真是期待呢!” “……”林些两眼一黑,趁着张漾漾下车之际,衷心道,“希望你到时候加班。” 张漾漾“哼”了一声,关上车门,又从副驾摇下的车窗探进头来,爱之深责之切地说:“瞅瞅咱们小些些,又是新欢又是旧爱的……” 正当林些以为张漾漾能说出什么伤春悲秋自叹弗如的感慨来时—— 第13章 “什么时候能让姥姥抱上外孙哪……” 张漾漾说完拔腿就跑。 “……” 晚上,林些给jamie发短信,问候了一下他在萨克拉门托怎么样,顺道跟他约好了和张漾漾一起吃饭的时间,并商定好餐厅——他说想吃林些和张漾漾常去的那家寿司店。 发完,他把手机放在厨房的岛台上,转身在他冰箱上的磁吸日历板上标注了那天的日程备忘: “6pm @sushi enishi w/jamie”——他嫌张漾漾的名字笔画多,懒得写。 他攥着马克笔,看着小小的记事板,上面记着接下来这两周的各种行程,其中还有一项没有记在上面的待定事项,就是和孟献廷单独吃饭。 他轻吸了口气,打开冰箱,拿出白天吃早茶打包回来的几盒点心,打算热一下凑合当晚饭。 “嗡嗡……” 林些拿起手机只看了一眼,就对自己前几天很有前瞻性的改备注举措赞不绝口——幸好把孟献廷的备注改了,要不这后坐力,哦不,这杀伤力也太大了…… 【那个人:我订的下周五晚上七点左右的飞机到la 如果你方便的话 可以那晚请你吃饭吗?】 【那个人:[可怜][可怜][可怜]】 林些盯着这三个可怜表情,忍不住认真思考,是否孟献廷真如张漾漾今天所说,因为这场偶然的重逢,想珍惜并把握住这次机会,与他不说字面意义上的“重修旧好”,但至少能够以最体面的方式,维系“普通朋友”这层简单的社会关系。 毕竟在当今社会,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他自嘲地想。 那如果仅仅是这样,为什么自己要那么自私,那么吝啬? 就因为他是自己曾经暗恋过、深爱过的人,就连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都不配得到吗? 都是成年人…… 与此同时,北加州山景城的一处酒店。 【wechat 你收到了一条wechat消息】 终于…… 孟献廷深吸一口气,像等待死亡宣告的病人,又像守望黎明破晓的战士。 【林小些:周五晚上我们有wrap party 不好意思哈】 果然…… 孟献廷意料之中,他不敢有什么期待,所以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好在不消片刻,林些又给他回—— 【林小些:你这次在la待多久?】 孟献廷沉思着,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样子。 虽然知道林些这条信息只是字面上的问他时间,没有任何催他走的意思,可他还是忍不住多想,他很想强势又别扭地给他回说,待到你什么时候有时间能单独跟我吃顿饭再走。 但他不敢。 他像每一次给林些发微信一样,挖空心思字斟句酌,谨小慎微咬文嚼字,丝毫没有平日里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样子,酝酿半天,还是没想好该怎么回—— 怕给出了具体时间,对方说那之前都没时间,他被挡在期限之外,时间到了不得不走;又怕含糊不清留足空间,给对方压力太大,不得不定下个时间,强扭的瓜不甜…… 孟献廷神情灰败,像在解决什么世界级难题,尽管他所求的并不多。 “嗡——!” 似乎是让对面的人等得太久,对方终于失去耐心,孟献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些似迁就、又如妥协般的回复。 【林小些:师哥他们是下下周二的飞机 如果那之后你还在la的话 可以那周找个时间?】 孟献廷逐字逐句,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像那天下午突然发现林些愿意单独送他去机场一样,眉宇渐渐舒展,淡淡一笑,神情近乎有些温柔。 他刚要立刻回复一个“好的”,就又收到两条信息。 【林小些:如果你有兴趣 吃完饭还可以去mount wilson observatory】 【林小些:but only if you're interested,no pressure。】 第10章 心无旁骛 周六早上,洛杉矶环球影城。 林些一行四人到达公园门口的时候,排队入园的人还没有很多。因为高言上和徐恪此行的首要任务,就是去新开的“任天堂马里奥”园区一探究竟,所以林些做足功课,特地买了提前一小时入园的票。 其实林些心里也跃跃欲试,但介于有孟献廷同行,他多少有点别扭,很想收敛起自己还像小男生才有的兴奋劲儿,维持住自己成熟稳重的高冷人设。 入园以后,高言上和徐恪在去往马里奥园区走的路上,快马加鞭地往前赶。孟献廷故意放慢脚步,不着痕迹地晃悠到走在后面的林些身旁,和他并肩行进。 “你不舒服么?”孟献廷问。 林些一脸疑惑地看向孟献廷,他们今天都戴着墨镜,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眼睛,可以肆无忌惮地直视对方。 “你脸色不太好。”孟献廷陈述客观事实。 “哦……”林些对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多少有点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实话实说,“昨天晚上wrap party,喝得有点多。”提到喝多,林些眼神黯了黯。 昨晚林些在聚会上,本来只想小酌几口,凑凑热闹,但自从上周孟献廷重新在他生命里冒头以来,他难免不心烦意乱,尤其知道自己第二天早起,又要见到孟献廷,他更是没控制住自己,喝得稍微有点多。 “头疼么?” “嗯,稍微有点……”林些努力告诫自己,这只是一位普通友人的关心,因此礼貌表达感谢,“谢谢你的关心。” 孟献廷猜想,林些是习惯性地将美国人常说的“thank you for asking”直译说给他听了,但还是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温和提醒:“说了不用这么客气。” “呃,嗯。”林些被他噎住,只好悻悻地说,“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林些低着头,稍微加快了点脚步,想要追上徐恪和高言上前进的身影,孟献廷错了半个身,若有所思地在后面跟着他。 一方面孟献廷很想劝诫林些,他的酒量一般,下次不要再喝那么多了,尽管这不关他的事,他没有任何立场对他的生活指手画脚;另一方面他也有点庆幸,林些之前说他这周五晚上有事,所以没法和他吃饭,看来不是在骗他。 孟献廷还是有点不放心,跟上林些的步伐:“那等下那些项目你还可以吗?” 林些偏头,隔着墨镜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马上低头看路,说:“那种原地不动的室内3d过山车,应该都没问题,大不了闭眼不看就行。那种纯粹的过山车,肯定玩不了……” 其实…… 林些脚步迟滞,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其实和自己有着难能可贵的共同回忆——难得有人可以在此时此刻与他不言自明。 他停顿片刻,没再顾忌什么,坦然地旧事重提:“其实自从上次在香港迪士尼,坐完那个海盗船以后,我就再也不敢玩任何脚离地的过山车了……” 说完,林些有点难为情地又瞄了孟献廷好几眼,但他的墨镜挡着,看不清他的眼神。 好在孟献廷像是一点也不意外,听他难得主动提起过往,还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独家回忆,嘴角微扬,目光柔和,透过墨镜看向林些,笑着对他说:“其实我也是。” 林些因宿醉和睡眠不足而惨白的脸,瞬间多了点光彩,像是发现了一块新大陆——他为能找到一个他们都不会有所顾虑的共同话题而小小雀跃,转而对孟献廷粲然一笑。 林些至今都忘不了大二寒假,他跟孟献廷去香港迪士尼,一开始玩其他刺激的项目都还好,直到玩到海盗船——被悠出去的那一刹那,林些第一次对灵肉分离(灵魂飞出体外)有了切身实际的感受,玩儿完下来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煞白,双眼无神,魂不附体,轻飘飘软绵绵的,被当时比他也好不了哪里去的孟献廷搀扶了一路。 自那以后,他就对所有失重体验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 “可我记得当时你还好啊……”林些忆起往昔峥嵘岁月,思及当时因自己 初生牛犊不怕虎而惨遭殃及的孟献廷,多少有点忸怩不安。 “那是我装的。”孟献廷像是很高兴能和林些忆苦思甜,“你当时都成那样了,我总不能也成一滩烂泥吧……” “谁烂泥啊!?” 谁能想他林些二十岁以前一生戎马,征战各大游乐场,将多少奇形怪状的过山车收于麾下,无所畏惧,最后竟是折在一个最没有难度的海盗船上了! 林些现在想来还忿忿不平:“绝对是他们设计有问题!” 孟献廷哑然失笑:“嗯,对,他们设计有问题。” 其实孟献廷本身对玩这些游乐项目的兴致远没有林些大,他不是那种具有冒险精神、爱追求刺激的人。 不过学生时期的林些,无论是去深圳欢乐谷还是北京欢乐谷,都没少叫他一起。久而久之,他也不排斥跟林些去体验一些未曾尝试过的东西——也有可能因为是林些,跟他无论做什么都很有意思。 大三那年他去香港考托福,林些也非要跟着一起,他便陪着林些一起去了香港的海洋公园和迪士尼,当然他自己也很想去。 第14章 而今想来,也恰恰得益于当年他和林些一起冒的险,才让他们在这里,终于找回了一点似曾相识的亲近感。 孟献廷感恩戴德地想。 不可否认,他很怀念这种感觉。 优先坐完园区内最火爆的马里奥赛车后,林些充当摄影师,给徐恪和高言上各种拍照,孟献廷则主动请缨,去商店给大家买可以在园区进行互动的手环。 “哎哟,献廷你怎么还买了一个粉的啊?”徐恪为老不尊,率先从孟献廷手里挑走了圆盘上有个蛋的绿色耀西手环。 “我想一样拿一个的,不小心拿错了,”孟献廷微笑着解释,“我可以戴粉的。” 高言上一听,本来还想选马里奥的他,果断放弃,从孟献廷手中选走了白色蘑菇的奇诺比奥手环,故作夸张地打趣道:“你要当桃花公主,我可不当你的马里奥。” 林些默默从他手中接过仅剩的红蓝经典配色的马里奥手环,虽然知道这只是个手环而已,并不代表什么,但想到孟献廷要全程戴着这个粉色手环,还是难免觉得有些违和。 他主动谦让:“那个……要不你戴这个吧,我可以戴粉的……” “没关系,一个手环而已。” 说着,孟献廷直接将印有彩色小皇冠的粉色手环戴在了手腕上。 林些觉得孟献廷此时很像是一个为了打破成见、宣扬自己不惧怕粉色的直男,在试图以这种方式,表明立场,昭告天下,强调自己的包容性。 他看着戴着粉色手环的孟献廷,在园区里大张旗鼓地做各种小游戏,找黄色问号砖块互动,莫名觉得违和得还有些可爱。 他们在马里奥园区玩得差不多,就打算先去体验一下只有洛杉矶环球影城才有的studio tour,等中午预约的时间到了,再回来到马里奥餐厅吃饭。 离开园区前,孟献廷又落后半步,走在林些身边,小声问:“需不需要给你照几张照片?”他注意到林些一直在给高言上和徐恪拍,自己都没拍几张。 林些也不知道为什么孟献廷和他说话,非得搞得跟做贼似的,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再加上可能是被这逼真梦幻的游戏场景感染,令他暂时忘记了和孟献廷自重逢以来的种种拘谨和尴尬,只当他是一个恰好同行的玩伴。 他朝孟献廷潇洒地摆摆手,在加州明媚的阳光下,笑意盎然:“不用不用,还会再来的,主要他们从国内来,多给他们照几张。” 说完,他发觉好像都没给孟献廷照,有点愧疚,便笑着提议:“等回来吃完午饭,也给你拍几张留念吧,难得来一趟。” 孟献廷愣了一瞬,被他这久违的过于耀眼的笑容晃了眼,慢慢点了点头:“嗯,好啊。” 环球影城的“环球之旅”studio tour,需要坐专门的一排五座的小火车来游览。 林些先上的车,坐到了最里面,他本以为紧跟着上车的会是排在他后面的徐恪,却没想到一回神,下一个上车的竟是孟献廷,毫无预兆地坐在了他右边。 随后,徐恪和高言才接连上车,坐在了孟献廷的另一边。 林些:“……” 距离太近了…… 林些思维混沌又滞后地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孟献廷挨得这么近过了——如果不算机场拥抱的那一小下的话。 近到可以依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说不清是洗发水、洗衣液、烘干纸、抑或是香水的味道。 林些暗自腹诽这个座位设计的也有问题,不符合人与人之间的社交安全距离。 “你工作的地方,也是在这种studio里面吗?”孟献廷侧身问一旁正襟危坐、明明挨着他很近却像是离他二里地远的林些。 “嗯,对。”被他挨得更近的林些,像想认真听讲、不想跟捣蛋同桌聊天的好学生,出声提醒他,“出发了,快好好听解说。” “噢,好的。” 被林些的一本正经逗笑,孟献廷听话地回身,开始听导游讲解环球影城里各种颇有渊源的电影场景,但心里却忍不住回想刚才林些一丝不苟故作认真的严肃模样,格外生动有趣。 然而,势要与孟献廷井水不犯河水的林些,还是在游览车进入到第一个虚拟4d场景“金刚大战破恐龙”时破了防。 随着大猩猩金刚在360度的高清屏幕上跳来跳去打恐龙,他们坐的小车也随之晃来晃去跟着动。他的肩膀和孟献廷的肩膀在所难免地撞到一起,他也不知道是孟献廷练了一身肌肉的原因,还是他根本就是故意的,每次车子剧烈摇晃时,他都被他撞得生疼。 林些有心闪躲,但无路可逃。 等到车子开进第二个“速度与激情”的4d体验场景时,他索性放弃了这略显矫情的无谓抵抗,任凭他的胳膊与孟献廷的胳膊随着惯性可有可无地挨在一起,肩膀抵着肩膀,小臂贴着小臂…… 尽管所触之处于他而言宛如灼伤,可是如果他能从自己若干年的暗恋生涯中,汲取什么经验教训的话,那便是——他应当在与孟献廷产生任何不可避免的身体接触、肌肤之亲中,勒令自己脱敏。 放下自己因性向不同,而产生的没来由、无止境的敏感自卑,问心无愧,光明磊落,做一个好兄弟好朋友好哥们儿该做的事。 恪守友道,一视同仁。 正因如此,他才可以在与孟献廷相处的很多年里,饮鸩止渴又甘之如饴,克己复礼却忠于职守,侥幸求生而不被其发现——虽然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那么现在,只是让他贯行最基本的交友准则,心无旁骛,没了其他非分之想,应该对他来说更不是什么难事。 可惜现在,他再也算不上是孟献廷的好兄弟好朋友好哥们儿了。 如果孟献廷戴的不是桃花公主,是路易吉的手环就好了。 他在心里不无遗憾地想。 第11章 人潮汹涌 吃完午饭以后,周六园区里的人可以用比肩接踵、人山人海来形容。 徐恪和高言上在旁边的商店买纪念品,林些信守承诺,帮孟献廷在外面拍了几张照片留影。 林些是用孟献廷的手机简单拍的,不像以前,他会拿自己的相机,给他咔咔咔一通拍,拍完以后,还要精挑细选好几张出来,精修一下才会给孟献廷看成品。 孟献廷接过手机,说了句“谢谢”,他很想提议和林些一起拍一张自拍,但他不敢。 于是,他只好化冲动为关心,问林些:“头还疼么?” 林些眨了眨眼,惊异于他还记得,低声答:“呃,不疼了,吃完饭就好多了。”垂眼发现孟献廷手上还戴着过于醒目的粉色手环,失笑着提醒,“等下去哈利波特那,可以不用一直戴着这个了。” 孟献廷也笑了:“噢对,我都忘了。” 说着他扫了眼林些空荡荡的手腕,便把桃花公主的手环慢慢摘了下来。 由于人太多,他们站得比平常近了一些,周围人声嘈杂,大多也都是第一次来打卡的游客,时不时还能听见旁边飘来几句熟悉亲切的中文—— “……哇,好像游戏里的场景哇……” “……天,人这么多,我跟你说早点来的……” “……帮我在这边拍几张吧,我要戴着我的蘑菇发卡……” “……暧暧暧,你看那边那俩男的,都好帅啊,他俩是不是一对啊……” “……你小声点!人万一听得懂中国话呢……” “……噢噢噢,#$%^&*()……” 那人声音骤然降低,很快被其他熙熙攘攘的喧闹声覆盖。 孟献廷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林些已经在不经意间站远了几步,保持着合适的安全距离,偏过头朝着商店的方向,置若罔闻,仿佛在看徐恪和高言上怎么还没有出来。 孟献廷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头顶的几撮儿软毛孤单地立着,清瘦单薄的一个人,明明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却依然给人一种形单影只的感觉。 孟献廷曾一度自诩,自己是林些身边所有人中,最了解他的那个,从中学到大学,从深圳到北京。在他们近乎形影不离的那些年里,他们一起成长,对彼此的依赖与陪伴,早已如无声的时间、无形的空气一般,融为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直到七年前的那天早上,当他头痛欲裂地从床上醒来,亲眼目睹那满目狼藉,前一晚的荒唐糜乱逐渐回笼,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这个人。 他对他深藏多年的秘密一无所知,亦对他遮遮掩掩的爱意熟视无睹。 而今再见,他才感觉自己好像终于有机会得偿所愿,穿越兵荒马乱盲目无知的岁月,重新看清那双眼睛背后潜藏的一切。 只可惜,这双眼睛,现在好像看都不愿多看他一眼。 “我的妈啊,这人也太多了,我们排队结账等了好久!”徐恪提着一大兜子买的小礼物朝他们走来,“刚还有个人把小高儿认出来了,特别逗,追着小高儿到处拍!” 第15章 高言上紧随其后:“走吧走吧,再不走我怕等会儿那人追出来了。” 他买的东西比徐恪多得多,一走过来就发现气氛有点不对,视线在面无表情的林些和礼貌微笑的孟献廷之间徘徊了一下,笑眯眯地说:“你们在外面站着等也不热啊,还不如跟我们在里面逛呢。” 徐恪附和:“是啊,别再中暑了!” 孟献廷笑而不语,只听林些一副有眼不识泰山的样子,由衷道:“原来真的会有人认出你啊……” 高言上:“……” 四人很快来到哈利波特园区的霍格沃茨城堡。 城堡门口,无论高言上如何生拉硬拽、撒泼打滚,也没人愿意跟他一起坐“哈利波特禁忌之旅”的室内过山车——他们三个,一个怕一个装一个懒,反正没有一个人迫于高言上的淫威妥协。最后他只好认命,一个人全副武装,以防再被认出来,恹恹地去排单人通道了。 他们三人打算先到处逛逛。从城堡的商店出来时,正好赶上外面的“三强争霸赛”的表演刚结束,围观散场的游客人头攒动。 林些混在人群中,走在最前面,没注意跟在后面的孟献廷和徐恪已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流冲散,离得越来越远。 林些回过头才赫然发现,身后早已大变活人,一时不见另外两人的踪影。 他虽不着急——都有手机倒是不怕走丢,但多少为自己不管不顾一直闷头往前走的行为有点内疚——弄得跟自己深怕甩不掉别人似的。 林些不作他想,立即逆着人流,左一句“excuse me”右一句“sorry”地匆忙往回走,妄想火速找回被他抛诸脑后的好师哥和破学长,然而触目所及,竟是一张张陌生又兴奋的面孔。 天气燥热难耐,林些像一只迷途羔羊,迷茫地在如织的人流中打转,就在此时——— 人潮汹涌中,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林些猛地回身—— 时间凝滞不前,人群岿然不动。 而他,任由自己的张皇失措,被孟献廷的一双笑眼捕获。 “可找到你了。”孟献廷说。 林些还在发愣,因为孟献廷并没有因此松手。 孟献廷很自然地拽着他的手腕往来的方向带了带,像是在示意让他不要原地不动挡着别人的道,林些也意外听话地跟着他走了几步。 “刚才人太多,音乐太吵,叫你你没听见,恪哥想在那边看看魔杖。”孟献廷说完,才缓慢又自然地松开了林些的手腕。 林些很想用另一只手去摸摸他刚被孟献廷攥过的小臂,因为他觉得那里的皮肤好像是被烫伤了,需要立即水冲冰敷抹烫伤膏打破伤风,不然会起大泡…… 不! 还是需要脱敏! 孟献廷见他没说话,也怕自己唐突了,另起话题:“要不要也去看看魔杖?” 林些以为他想去看,但因为刚才过来找自己而耽搁了,赶忙道:“呃,你快去看吧,我懒得过去了。我去那边排队买黄油啤酒,你们逛完来找我就行。” 刚要走,林些又想起来什么,温馨小提示说:“如果你要买的话,强烈建议你买那种可以互动的,就是interactive那种,特别是如果你还会再来的话。” 林些第一次来就是因为没有经验,为了省几美金买了根普通的魔杖,结果就是根棍儿,买回家只能当个摆设。之后再来,看见有小朋友在园区内的各种标记点,用互动魔杖来“施魔法”,他心里暗戳戳地艳羡了很久。 孟献廷看着他,勾了勾唇:“噢,知道了。” 林些漫不经心地排着买黄油啤酒的队,目光却直勾勾地看着不远处,正对着三把扫帚店铺橱窗,激情挥舞互动魔杖的几个人。 不一会儿,孟献廷健步如飞地朝他走来,手里还多了样东西。 林些没看见徐恪的影子,问:“我师哥呢?” 孟献廷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说:“你师哥又去逛旁边的店了。” “他一个人能行吗?”林些有点担忧他师哥的散装英语。 “这有什么不行,我妈都能一个人来这边买东西。” “阿姨还来过美国啊?” “嗯,去年过年来纽约看过我。” 似乎是不愿再跟他聊别人,孟献廷把手里一直握着的长方形盒子塞到林些手里,像是很怕他推拒,低低地说了句:“给你的。” “给我的?” 林些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孟献廷放到他手里的魔杖盒子。 “对,你猜是谁的?” 林些被他牵着鼻子走,忘记矜持婉拒,正中下怀地猜道:“小天狼星?” 孟献廷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示意他:“拆开看看。” 林些像是被操纵的提线木偶,又惊又喜地打开盒子(他在不久的将来会发现其实只看盒子底部也能看到魔杖的名字)——果然是小天狼星布莱克的互动魔杖! 他举起来看,和他家里那支普通魔杖的花纹纹路一模一样,只是手感略粗一些,顶端还有普通魔杖没有的感应小圆球。 还不等他从惊喜中反应过来说点什么,孟献廷适时提出建设性意见:“要不要试一下?我看那儿就有个标记的点。” 孟献廷指指刚才林些观摩已久的三把扫帚的橱窗。 见林些迟疑,孟献廷又说:“快去试试吧,我在这儿排着队就行。” 说完,孟献廷顺手接过林些手里的魔杖空盒子。 此时前面的人正好走了,橱窗前面空空如也,林些受到孟献廷的蛊惑,再按捺不住,飞快说了句:“谢谢啦。”就风驰电掣地走到标记点,如法炮制地挥舞起魔杖。 一切来得太突然,林些换了个标记点,站到旁边的蜂蜜公爵糖果店的橱窗前挥舞魔杖时,才后知后觉哪里不对—— 靠! 不应该收的! 林些啊林些,你怎么这么轻易就收下了! 真是没出息啊你…… 你要是个干部,一定第一个被腐蚀! 不过,他不禁设想了下,刚才如果直接拒收的话,场面会有多难堪……还不如将错就错,心安理得地收下,给孟献廷一个面子。 林些设身处地,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去纽约玩,有一个朋友的朋友不辞辛苦,带着他到处玩到处逛,自己肯定也会送一个小礼物,表示一下感谢之情的。 如此想来,他魔杖使得更卖力了点。 至于小天狼星布莱克…… 那是林些在《哈利波特》全书中最喜欢的角色。 他至今还记得自己当时刚读完小天狼星的死,哭得第二天眼睛肿成灯泡去上学,在走廊碰到去接水的孟献廷,吓得他再三追问自己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那时也刚读完这本书的孟献廷,看不得林些惨兮兮的样子,只好从书中罗列出各种蛛丝马迹,扣起各种字眼,旁征博引,来论证小天狼星绝对不是真的死了,安慰林些,他肯定还会被复活的。 尽管后来的几年里,他们都知道,小天狼星就是死了,不可能再复活,可林些还是很感激孟献廷那段时间为此所付出的努力。 当然,这只不过是孟献廷做过的众多让林些感激的事情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林些见孟献廷的队快排到了,就过去跟他一起买黄油啤酒,徐恪这时也气喘吁吁地走过来,说:“小高儿还没过来啊,他刚跟我打电话,说正往这边走呢。” 他接过林些递过来的黄油啤酒,尝了口,表情扭曲地评价道:“真是甜得能把人齁儿死。” 孟献廷远远看见全副武装的高言上朝这边走来,他不仅戴着墨镜和帽子,还比刚才多套了一件巫师长袍和斯莱特林的绿色围巾,一看就是刚买的。 徐恪硬着头皮,把剩下一半的黄油啤酒扬头闷了,喝完惊恐地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高言上,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表情更加扭曲:“哎哟小高老师……你穿这么多不热吗?当心中暑!” 高言上满头大汗,从孟献廷手中接过他的那杯黄油啤酒,道了声谢,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说:“来都来了,我这不是想在我的母校,拍几张我穿校服的照片嘛。” 林些大受震撼的同时,大为不解:“北京的环球不也有吗?” “那我去北京环球可是会被很多人认出来的好嘛。”高言上说着还不忘给林些一记眼刀,给完又想起等会儿还要麻烦林些给他拍照,变脸比翻书还快,谄媚地笑着说,“哎呀,主要这不是有大摄影师些哥在嘛,所以我干脆就地取材……” 林些:“……” 林些这一天半的时间跟姓高的相处下来也算熟了,刚想揶揄他几句,就见一道血柱从高言上的鼻腔喷涌而出—— 大滴大滴殷红的鲜血汹汹滚下,滴在他新买的巫师长袍上。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际,林些一只手迅猛无比地挡在孟献廷眼前,盖在他眼睛上,完全遮挡住他的视线,另一只手直接揽过他的肩膀,把他僵硬的身体连拖带扶的,往旁边可以歇脚的凳子上带。 第16章 “闭眼闭眼,不要看!先坐下,对,来你先坐下!” 林些焦急的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冷静。 “师哥!快给姓高的止血!” “孟献廷他晕血!” 第12章 前功尽弃 林些第一次知道孟献廷会晕血,还是中考完在他家。 时值孟献廷高一升高二的暑假,他们约在林些家一起打游戏。游戏打得如火如荼,想到这是孟献廷头一次来家里做客,林些为了让他能宾至如归,自告奋勇地给他切水果。 结果切着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些就不慎切到了手。 林些事后回忆,当时切的什么水果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好像不小心切掉一小块肉——顿时血流如注,疼得他嗷嗷直叫。 在屋里闻声赶来的孟献廷,一进厨房,看到林些血淋淋的手指和被血洇了一片的案板,直接眼前一黑!没有任何缓冲,脸色惨白双腿发软地就往地上栽—— 吓得林些连血都顾不上止,腾出另一只手,一个箭步上前,堪堪扶住了一头冷汗、浑身瘫软的孟献廷。 场面一度七慌八乱人仰马翻。 最后还是林些从卧室里拿来了家里的医药箱,头晕目眩的孟献廷,四肢无力地仰躺在林些客厅的沙发上,紧闭着双眼,在林些一旁颤颤巍巍的指挥下,盲帮一只手啥也干不了的林些消毒包扎。 林些看着惨兮兮的孟献廷,紧抿着苍白的薄唇,难得又笨拙又柔弱地帮他上药,不由心生怜爱,一时间连酒精涂抹在伤口上的疼都忘了。 后来林些追究起他为何那么早就对孟献廷情根深种,深觉孟献廷自己也理应承担很大一部分责任——在那个人如此强大温暖的内核下,却有着堪比童话公主,说晕就晕的特殊潜质,这极大程度激发起林些无穷无尽的保护欲。 那一回也是孟献廷人生中第一次晕血。 从小到大抽血体检向来没事的他,在那天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有晕血这个毛病。 经孟献廷客观分析,有可能他之前只是不晕自己的血,但看不得别人流血,尤其看不得林些流血,所以那天才弄巧成拙,激活了他的这个隐藏技能。 同天,林些不仅见证了孟献廷独特的自我发现之旅,也见证了他长久以来的医生梦的残忍破碎。 徐恪抱着高言上新买的袍子和围巾,在厕所陪着他好不容易把鼻血止住,苦口婆心地说:“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让你小心别中暑,这么热的天儿,你还围个毛围脖儿……” 高言上刚洗了几把脸,脸上还滴着水,两个鼻孔都塞着纸,只能用嘴呼吸,他喘着粗气说:“哎呀徐老师,我都跟你说了,我这不是中暑,就是这边天气太干燥了……” 看见徐恪如老母亲一般,站在水池子边,帮自己洗围巾和长袍上沾的血,高言上又感激涕零又无言以对地说:“没事没事徐老师,不用给我洗,反正巫师长袍是黑的,看不出来……哎呀,你快帮我看着点儿,可千万别被人拍到,要不然静姐知道了捅死你……” 静姐是高言上的经纪人,人虽在国内度假,但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徐恪经他提醒,立刻警惕起周遭的一举一动——虽然洗手间里此时没有一个亚裔。 高言上抽了几张纸把脸擦干,看着徐恪神经兮兮地用目光扫射着周围上厕所的人,噗嗤一笑:“行啦,真没事徐老师,我吓唬你呢。” “我是怕被人拍到,别人以为是我把你打流鼻血的,那我的一世英名岂不毁于一旦!” “哈哈哈,走吧走吧。”高言上边往外走边状似不经意地问,“对了,廷哥和些哥是不是在一起过啊?” “啊?!”徐恪惊掉下巴,高声反驳,“怎么可能?!哎哟,你想太多了!他俩一看就跟我一样,都是钢铁直男好嘛。而且我亲师弟我还不知道?肯定不是gay!” 高言上笑笑没说话,径直往前走。 徐恪追在后面追着说:“诶,他俩初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知道晕血这种事儿不是很正常嘛。” 高言上走过去的时候,林些正勒令倚在凳子上的孟献廷把自己那杯黄油啤酒也喝了,补充糖分,孟献廷的脸色看着比刚才好多了。 高言上望着林些一脸肃穆、处变不惊地指挥着孟献廷,但实则坐立难安、心神不宁的样子,心想孟献廷是不是他不确定,但林些肯定是。 鉴于高言上和孟献廷这两个身残志坚的病号坚决不愿扫了大家的兴,他们临时决定,先去看个寓教于乐的《功夫熊猫》4d电影,然后看个水世界的演出,等他俩休整得差不多了,再去排其他项目的队。 林些注意到孟献廷明显比之前沉默寡言了许多,忍不住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太兴师动众,大惊小怪了。 也许孟献廷原本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晕血这件事,况且他晕了那么多年的血,肯定比自己更知道如何冷静妥善地处理这种情况,结果因为自己这一时冲动,冒冒失失,小题大做,现在弄得满朝文武人尽皆知…… 林些越想越气馁,无法抑制内心冉冉升起的挫败感,似乎自己在此前小心塑造的理智从容,耐心经营的淡定自若,都在此刻前功尽弃,悄然崩塌了。 而这,只是他们七年后见到的第三面。 关心则乱啊林些,关心则乱! 他在心里怒斥自己乱了阵脚,失了方寸。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一到这种时候,他就什么都顾不上了。 得亏自己刚才克制住了,要不差点说出问孟献廷愿不愿意枕他大腿上躺会儿的话…… 虽然这也不能怪他,光高中和大学,林些有印象的孟献廷机缘巧合的晕血事件就有四五起,有的他只是有所耳闻,有的他有幸亲身参与。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他们高中时打篮球,一个同学不小心肘击了另一个同学的鼻梁骨,那位不幸的同学一瞬间血流成河,要不是当时林些反应及时、跑得飞快,一把接住了当场目睹整个经过、直挺挺往前栽的孟献廷,他绝对轻则破相,重则下巴脱臼! 也因此,林些久经沙场,经验丰富,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就是要马上把人放倒,让他平卧。 孟献廷对自己晕血这个毛病倒是不甚在意,林些一开始还会偶尔半真半假地开一些玩笑,为孟献廷将来找女朋友发愁。但后来,孟献廷大一期间真的找了女朋友,林些就再也没有开过这种没有意义的玩笑。 林些心慌意乱地想着,气自己沉不住气—— 不知道孟献廷这几年有没有找个专业的心理医生,进行有针对性的治疗……说不定他已经好了呢?说不定孟献廷刚才见他反应夸张,怕伤了他的自尊心,所以只好配合他演戏……但看着又不像。 也气他如果根本就没想过找个医生专门治疗一下,对自己太不负责—— 明明他才需要脱敏! 孟献廷并不知道林些这一肚子的弯弯绕绕。 他只是还沉浸在刚刚那一瞬间,林些的一系列反应里出不来,他在脑海里不断重播推演林些的一举一动,深怕自己忘了任何细枝末节—— 那是最真实的林些,那是他最熟悉的林些。 其实前些年孟献廷有在纽约看过心理医生,在进行了一系列认知行为疗法后,他自认自己的晕血症状已大幅缓解。但那段时间工作太忙,他觉得好得差不多了,就没再坚持去看医生。 之后的时间里,他比较幸运地没有再遇到过需要检验自己康复成果的“大出血”情况,因此他一直有恃无恐,坚信自己已然痊愈。 直到刚才,看到和高中那次如出一辙的血如泉涌,他才承认——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林些。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自暴自弃地说服自己,林些这七年间,变化很大,变了很多,他需要花时间了解揣摩,重新认识他。 但现在想来,他始终是他,还是那个第一时间会义无反顾跑过来挡住自己眼睛撑住自己的英勇少年。 “不好意思啊,刚才一时情急,没来得及想你会不会介意让别人知道……”林些自省半天,还是在排队间隙,找了个机会,想跟孟献廷小声解释一下。 孟献廷隔着墨镜,视线沉沉地压向林些,似是对他说的每个字都感到困惑,但又很快给予他非常坚定的正面答复:“没关系的,我一点都不介意。” “嗯,那就好……”林些思前想后,还是谨慎地建议,“我听说这边还挺多therapist可以治这种blood phobia的,建议你可以考虑去咨询一下……” 孟献廷的眸光在镜片后闪了闪,很是从善如流,唇角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欣然许诺:“好的,我一定会去的。” 林些松了口气:“嗯,那就好。” 等到高言上和孟献廷恢复好了,他们三个又陪着高言上把剩下的刺激项目玩了个差不多才走。 送他们回酒店的路上,林些还有些庆幸,自己之前的担心和顾虑并没有应验——他也不是不能和孟献廷再像普通朋友一样正常相处,这对他而言,好像并没有一开始想象中的那么难。 第17章 当然,林些也把这归功于徐恪和高言上的同行,因为他俩和孟献廷都很健谈,所以他们经常可以天南地北地聊,就连孟献廷提到接下来他有可能被调到湾区的总部工作,另外两人,都可以就纽约宜居还是旧金山宜居,展开一番激烈的讨论,而不必让林些直面很多莫须有的尴尬。 他再次认可自己通过了考验。 因为他深知,倘使自己还对那个人留有半分杂糅的情愫,一星半点的放不下,他都是万万做不到今天这般坦荡的。 仿佛时间真的可以治愈一切,他也终于可以在心里,慢慢把那些陈年旧疤一一揭过,与那个人坦诚相待,不抱任何侥幸心理,不存丝毫恻隐之心。 回到家,林些把孟献廷买的那根小天狼星的互动魔杖和他本来就有的普通魔杖在客厅的书柜上一起放好,然后又掏出那只他只戴了不到半天的马里奥手环,他轻轻笑了一下,郑重其事地将其放在魔杖旁边摆好。 他一天没有查看他的instagram,错过了好几条艾特他的ins story,都是下月月初他要作为panelist出席的一个活动的宣传介绍,他例行公事,一一转发,然后点开看“la la land”微信群里的信息。 因为今天走了太多路,大家都累得够呛,经过一致商议,他们决定明天晚点出发,等睡饱了吃完brunch,再去getty center,晚上去santa monica海边。 林些自然对这个方案很是赞同,还不忘贴心地给大家播报明天的天气——虽然洛杉矶的天气每天都一个样。 临睡前,林些看见高言上发了个九宫格的朋友圈,都是今天他在环球影城给他拍的照片,中间那张还是他两个鼻孔都堵着卫生纸止血时拍的“惨照”。高言上还不忘在朋友圈配文中注明摄影师是谁——“[相机]:[蝎子]”。 林些盯着他配的emoji看了半晌,意识到“蝎子”影射的就是自己,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什么鬼?!但还是反手点了个赞。 没过一会儿,他看见“那个人”也给同一条朋友圈点了个赞。 “……” 在林些将睡不睡的时候,他收到两条孟献廷的微信。 【那个人:今天谢谢[跳跳]】 【那个人:早点休息 明天见 晚安[月亮]】 林些想了想,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回。 第13章 无疾而终 周日上午,林些到达他们酒店的时候,孟献廷已经在楼下等了。 林些猜想,他估计是为了方便,所以酒店订的和徐恪一样,又或者这是他们公司出差的指定酒店,那福利待遇也太好了。 停好车以后,林些看出孟献廷上车前明显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打开后排的门上了车,坐在林些驾驶座的正后方,保持和前两次四人出行一致的座位排布,把副驾让给名义上跟林些更有渊源的徐恪来坐。 “早啊。”林些笑着跟他问好。 同样又是两个人独处的封闭空间,林些感觉自己已经比上一次从容了许多,他不禁为他本人这一飞跃性的蜕变沾沾自喜。 孟献廷也笑着说:“嗯,早啊。昨晚休息好了吗?” “还行。你呢?”即便是客套的寒暄,也比不久之前的张口结舌自然多了,林些心里更加洋洋自得。 “嗯,我睡得也还行。”似乎是感受到林些心情不错,孟献廷的笑意加深,很随意地与他聊天,“下周找天吃饭的话,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经他提醒,林些突然意识到,今天过后,他和孟献廷还会单独再见一次,他倒没有先前预想中的那么抵触,毕竟之后孟献廷回纽约,二人很难再有机会见面了,再吃一顿饭的事而已。 何况,他也很想带孟献廷领略一下洛杉矶的夜色——虽然也没什么特别的,但他上次没有看到。 林些想了下很认真地答:“要不吃中餐吧?这两天顿顿白人饭,实在快受不了了。” 孟献廷也正有此意:“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看了会儿前面座位上方,林些鼎立起来的几撮儿还没来得及压下去的呆毛,又问:“那中餐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林些机灵起来,笑吟吟道:“不是你要请我吗?怎么还问起我来。”这几天选餐厅选得他头都要大了。 “嗯,也是。”孟献廷极富磁性的声音从座椅靠背后传来,他低笑着问,“想吃湘菜么?” 林些一愣,没敢多想,好久没吃湘菜了,他确实难掩心痒:“好啊,可以啊。” 可能是他坐在前面,看不到孟献廷的脸,让他放松了警惕,他毫无戒备地和他开起玩笑:“就吃湘菜吧,吃点你们大纽约没有的。” 孟献廷笑意浮上眉眼:“好啊,求之不得。” 他透过后视镜,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前座的林些,林些脸上带着他毫不陌生的那种懒散懈怠的笑。 孟献廷抓住机会,摆出虚心请教的姿态,不耻下问:“噢对了,还想问问你觉得搬来加州好,还是留在纽约好?” 林些刚睡醒没多久,反应慢了半拍:“呃,你问你的工作吗?”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可能会错了意,想起昨天路上他没有参与的讨论,发表自己的见解,“生活的话,我觉得这两个可能都不宜居,生活成本都太高了。” “嗯,那工作呢。”孟献廷耐心地补充说明,“如果你是我,有机会从纽约搬来加州工作。你会来吗?” “嗯……”林些思考了几秒,直言不讳,“还是哪里钱多去哪里吧。” “嗯,有道理。”孟献廷似是赞许,想了想,又问,“那如果是搬到la……” 可惜还没说完,徐恪和高言上就上车了。 一路上,林些和徐恪说说笑笑,高言上则一直低着头摆弄手机。 孟献廷淡淡听着,视线却像只乱舞的蝴蝶,一不留神就会飘落在后视镜里的林些身上。 七年未见,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恣意妄为的少年早已脱胎换骨,长成了比他想象中还要令人过目不忘的大人模样。精致的五官和流畅的面部线条,总会在不经意间和他记忆深处的那个林些不谋而合,给他轰然一击,提醒他这不是梦——遗失多年的人,就近在咫尺。 只是性情却变得让人捉摸不透,偶尔冷情冷性的样子,给人一种生人勿进的淡漠和疏离。 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自己在场吧。 孟献廷有些不是滋味地想。 曾几何时,当他对林些的性向还一无所知的时候,曾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林些明明很受女生欢迎,却始终没有交女朋友。 现如今,时过境迁,当心境已与之前有了霄壤之别的孟献廷,以知情者的身份、同性朋友的视角,再度重新审视林些这过于俊秀的外表时,难免会有些不愿接受,这一度被他忽略的现实—— 林些在男生中,同样也会很受欢迎。 蝴蝶翩跹飞出窗外,孟献廷未敢多作停留。 下午,盖蒂中心。 林些原本以为高言上不排斥来逛美术馆,是因为他和徐恪一样,想来拍照打卡这里的镇馆之宝——梵高的《鸢尾花》。可到了以后才发现,高言上才是他们四个中,对看画最感兴趣的那个人。 与徐恪的兴致缺缺不同,林些发现姓高的经常能在一幅画前面驻足很久,全神贯注地欣赏半天,相较而言,倒显得孟献廷和自己,更像是在走马观花,看个乐子。 “你喜欢看画?”林些在马奈的画作《春天》前,小声问戴着夸张金丝眼镜和黑色口罩的高言上。 “我喜欢美。”高言上面不改色心不跳。 “……” 高言上没有看他,还是在端详画,声音从口罩里闷闷地传来:“看不出来吧,我其实是个美术生,很厉害的那种。” “哇……”确实没看不出来,林些吾日三省吾身,自我检讨,以后绝不戴着有色眼镜看人,悄声问,“那你是怎么弃美从艺了?” “颜值太出众了,没办法。” “……” 林些识趣地没再打扰高言上专心赏画,也打起十二分精神,用心观摩起一旁印象派大师雷诺阿的《散步》——画中一位身着白衣长裙的女子,正轻盈优雅地被她的丈夫牵着往树林深处走去。画面色彩斑斓,白裙袅袅,与明暗交叠、绿意盎然的林间背景,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林些仔细地看画上细腻的笔触,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孟献廷也在看他。 孟献廷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和当年一样,无论在哪,总是能一眼找到林些。 他的视线穿过印象派展厅络绎不绝的人流,不动声色地望着正在专注看画的林些。 林些身形挺拔,虽然很瘦———孟献廷知道他从小就属于吃不胖的体质,但依然能看出他有坚持健身的痕迹。他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偶尔遮到眼睛,他便会轻轻偏下头,转而露出横扫的长眉和浓密的眼睫。 可惜,他看不清他的眼睛。 随着林些弯下腰去看画旁的简介标签,孟献廷的目光不受控地从他的窄肩细腰,平移到他牛仔裤包裹下紧实俏丽的臀丘…… 第18章 恰逢林些忽地直起身,似是阅读完毕,往旁边让了几步,他回头环顾展厅,仿佛在找寻下一副想看的画…… 然后—— 仿若心电感应般。 他一眼抓到了他—— 一霎间,孟献廷生硬地别开眼。 “走吧走吧,我们接下来先去东馆看伦勃朗吧。”高言上举着地图低头研究半天,抬起头发现少了个人,“徐老师呢?走丢了?” 林些一脸无奈:“徐老师说他今天沾染的艺术细菌已经超标了,实在走不动了,所以先去逛礼品店了。” 高言上双眼瞪圆:“都走不动了!还有力气逛礼品店?!” 孟献廷说:“嗯,他说会找个地方等咱们,让你慢慢逛。” “……”高言上没再关心,指着地图上一处问林些,“些哥,这个馆是展什么的啊?” 林些低头看了眼地图,答说:“应该是展一些临时办的特展,现在有一个摄影展,你要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摄影展就算了,还是先看伦勃朗吧。”高言上说着就大步流星地率领大家向着东馆的方向前进,林些和孟献廷也很有陪同精神地跟在其后。 从西馆推开侧门出去的时候,林些很有礼貌地为走在后面的孟献廷扶着门。 孟献廷走过来,极为绅士地一只手替林些支住门,另一只手则很自然地盘旋在林些的后腰处,隔着一小段距离,像是护佑般半环着林些的姿态,示意让他先走。 林些在分神想着什么,见孟献廷撑着门就果断松手,径直朝前走了。 “你想看那个摄影展吗?”孟献廷走在后面低声问林些。 “我?哦,我还好。”林些侧头看着盖蒂花园里一片郁郁葱葱,想起刚才让他停驻很久的画,沉吟了一下,试探地说,“我看前两天……杨散学姐的朋友圈,有发那个摄影展的照片,感觉去不去都行……” “杨散?”完全没有料到林些会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孟献廷脸上写满错愕,“你还有杨散的微信?” 林些没说话,点点头。 他很想问,你们有在一起过么?如果有的话,现在是不是还在一起? 但他知道,他没资格问出口。 孟献廷略一思忖,便很快记起:“噢对,她是我们学校……”他顿了顿,留意着林些的表情,改口道,“你们那个,摄影协会的社长。” “嗯。” 大学时,林些出于兴趣也好,私心也罢,常年混迹于孟献廷他们学校的摄影社团。当时的社长杨散学姐待他很好,从来不计较他是外校的,有什么外拍活动都会叫上他。 孟献廷问:“你们还有联系?” “没有。”林些摇摇头,只是加着微信而已,他埋头向前走,低声问,“你们呢。” 他知道杨散也在哥大读的研,和孟献廷是加起来比他年头还长的全方位校友,现在他们都在洛杉矶,不知道孟献廷…… “也挺久没联系了。”孟献廷跟在后头,看着林些后颈的绒毛在阳光下茕茕孑立。 “哦……”这样啊。 难得和林些聊到过往共同认识的朋友,孟献廷不愿让话题就此翻篇,自顾自地说:“你还记得吧,她在哥大读的visual arts。刚来美国的时候,我们因为本科都来自一个学校,走得很近,关系也……很好,她,她还跟我……” 听出孟献廷的欲言又止,林些惟恐他误会自己是在打探什么,斩钉截铁地说:“哦,不需要跟我说这么多。” 孟献廷心口一滞—— 哦,不需要吗。 说完,林些可能怕自己语气显得太艰涩,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我看她也在la,你们可以联系下。” 林些若无其事地推开东馆的门,高言上刚刚走得太快,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 孟献廷照例一手帮他撑住了门,只是这一回,另一只手很有节制地轻搭了一下林些的肩膀,轻如鸿毛,一触即分,而心事重重的林些对此毫不知情。 林些当然知道他们那时关系很好。 在他和孟献廷一拍两散的那段时间里,他曾经习惯使然地翻墙去偷看孟献廷的facebook,想看看他在美国过得好不好,结果有一天,他意外看到了一张他和杨散学姐的亲密自拍。 照片里,孟献廷的手自然地搂着杨散的肩膀,看不出在哪,两个人对着镜头,灿然笑着。合照一看就是杨散拍的,拍得他们俩都很好看,也是她艾特孟献廷并发到他facebook的时间线上的。 现在想来,那也许只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和朋友拍的自拍,什么都说明不了。因为他出国后,和张漾漾或者其他异性好友也会拍类似的合影留念。 可对于那时陷在与孟献廷断联的泥沼里不可自拔,宁肯窒息也不愿挣扎的林些来说,却宛如被一口敲山的洪钟震醒。 他们彼时是否真的在一起已经没那么重要,林些仿佛大梦一场却迟迟不肯接受万物皆空的痴者,到此,方才顿悟——即便此时不是杨散学姐,也会有其他的马散、牛散、朱散学姐…… 他身边早完会有别人—— 但永远都不可能是他。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偷看。 那时的林些深信不疑,假使孟献廷真的和杨散学姐在一起,那他们一定会走到最后,因为他们都很好,都值得最好的彼此,也值得他最虔诚的祝福。 而他的钟情与执念,在苟延残喘了那么多年后,仍困守于山遥路远的大洋彼岸,却显得那么的荒唐可笑,不堪一击。 如果说有哪一刻,让他彻底决定放弃对孟献廷多年无果的暗恋,他想,应该就是在这一刻。 他可以对孟献廷高中时期的每一位爱慕者如数家珍,也可以和他大学的每一任女朋友谈笑风生;他可以在高中时帮她们递情书,也可以在大学时帮她们挑礼物;他可以将姿态放得很低,也可以将自己伪装得很好。 可是这一刻,在孟献廷与自己不再往来的一年时间里,他头一次在心里听到清晰笃定的声音说,是时候了,是时候放下了。因为—— 他的坚持,毫无意义。 他的努力,可笑至极。 他的真心,不值一提。 是时候给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恋画上休止符。 是时候亲手拾起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曾经信誓旦旦地以为,如果哪一天,自己决定不再去喜欢他,那一定会是轰轰烈烈的落幕,浩浩荡荡的收尾,是彗星陨落,是历史飘移。却没有想到,是在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他端坐在电脑屏幕前,发着呆。 悄无声息,不为人知的,就这样,举重若轻地,放下了。 第14章 在劫难逃 santa monica pier,pacific park。 圣塔莫尼卡码头,太平洋游乐园。 太阳还未落山,乐园里游人如织。林些在洛杉矶生活的这些年,santa monica的海滩来过好几回,但码头上的这个游乐园还是第一次来。 乐园里的所有游乐设施都是按项目收费,也可以花50美金买通票随便玩。与迪士尼和环球影城这种大型主题乐园不同,这个小型游乐场只占据了突堤码头的一隅宝地,从沙滩延伸至海上,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过山车、摩天轮、海盗船等各种小型项目一应俱全,非常适合情侣来或亲子游。 林些默默地环顾了一下身边这三个身份迥异的大男人,决定给姓高的一个面子,暗暗将此行定义为“亲子游”。 在66号公路的标志牌前,林些认真负责,给已换上夸张墨镜和潮流服饰的高言上拍了各种打卡留念照——尽管高言上坚定地拥护林些拍的皆为“时尚大片”。 高言上拍完一组矫揉造作的摆拍后,一张张放大自己,仔细视察,不由连连赞许:“些哥,你拍的真的好好啊!真想把你绑回国,让你一辈子不吃不喝给我拍大片,时时刻刻捕捉我每一秒的美……” 林些:“……” 林些保持着礼貌微笑,徐恪听了直咂舌:“小高老师你这刚红就想着当万恶的资本家啊!” 高言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哎呀,徐老师你要羡慕,我也可以再绑上你,些哥给我拍照,你给我录声儿,时时刻刻录下我的每一句金口玉言……” “你要不连着献廷一起绑得了!”徐恪仗义执言。 “我倒是想。”高言上笑眯眯地转头问孟献廷,“廷哥乐意吗?” 孟献廷笑得随意,答得有意:“不乐意。” 高言上狡黠地眨了眨眼:“哟,是不乐意被我绑,还是不乐意我绑些哥啊。” 无辜的徐恪尚未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秒被落下了,便听孟献廷非常有反抗精神地笑着答:“都不乐意。” 高言上馊主意一堆:“我可以把你和些哥绑一起,有吃有喝,让些哥也给你拍美美照片。” 徐恪一秒忘本,跟着添乱:“咱们林老师也可以录声儿!” “什么鬼……”置身事外的林些简直无语,不知好端端的,为何事态逐渐演变成集体降智,全员被绑。 第19章 “嗯……”孟献廷故作深思熟虑状,很配合地玩笑道,“那可以考虑。” “哈哈哈……那敢情好!”高言上寻过开心,很是满意,转行导游开始催促大家,“走吧走吧,我们赶紧去排落日飞车的队,我看那边已经好多人了。” 林些刚要打退堂鼓,就听他师哥先于他一步开口:“你们玩儿吧,我老胳膊老腿儿,在旁边等你们……” “不行!都得玩儿。”高言上一口回绝,边颇有帝王风范地带领大家往队尾方向前进,边发号施令,“走走走,咱们先排上。” 排在过山车的队尾,高言上像是做足了功课,开始苦口婆心地对另外三人开展洗脑工作:“哎呀,这个真的不恐怖,也不快,你们看,它都不翻跟头,顶多会有点轻微的失重感,但肯定不吓人,我看还有人拿手机上去拍呢……”说着他随手在手机上找出好几个别人拍的视频,论据充足,引经据典,“你们看你们看,坐的时候都能拿手机拍,说明一点都不刺激!尤其日落的时候坐,多好看,多浪漫……” 徐恪兴致勃勃地看了几个视频,明显被动摇,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看着是还行诶。师弟,要不体验一下?” 林些听着一车人的尖叫从头顶飞过,内心还是有点忐忑:“我再看几个视频。” “些哥,你看徐老师都觉得还行!”高言上继续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视频里看是不是挺美的,要不叫落日飞车呢。”夸完还不忘拉上旁边的人跟自己一起吆喝,“廷哥,你快劝劝他。” 队伍往前移动,孟献廷抬起右手小臂轻轻扶了下林些的后背,示意低头专注看视频的他前行几步。 孟献廷低头在他耳边说:“看你,你要是怕,就别勉强自己。” 高言上只恨自己病急乱投医:“别听他的,恐惧就是用来克服的。” 林些抬起头问孟献廷:“那你坐吗?” 孟献廷直视林些那双黑亮的眼睛,给他勇气:“坐吧。我陪你一起坐。” 高言上内心翻着白眼,面上趁热打铁:“你看廷哥这舍身取义大无畏的忘我精神!” 徐恪在一旁也想得到表扬:“对对对,坐吧,师哥也陪你一起,我看这一拨儿人上去几十秒就下来了,速度多快啊……” 高言上恨不得捂上徐老师的嘴,让他少说几句。 快排到的时候,时间刚好,已近日落时分。 波澜壮阔的海平面上,摇摇欲坠的悬日,将波光粼粼的海水染成璀璨夺目的金色,整座海滨城市都像笼罩在金黄色的梦中。 下一组就到他们了,孟献廷站在林些旁边,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问:“你okay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嗯……”虽然心理建设了很久,觉得还是应当挑战下自己,但林些观摩半天别人坐了一圈又一圈,还是禁不住腿有点发软,“就是有点紧张,一想到要失重,肚子就开始痒痒……” 孟献廷眼含笑意,刚想说点鼓励他的话,就听林些问:“你不怕了吗?” 孟献廷诚实地说:“还是有点,但挺想跟你一起体验一下的。” 看着林些的表情从不安,极其迟缓地转变为茫然,孟献廷进一步做展开说明:“想看看那个海盗船给咱俩谁留下的后遗症更严重一些。” 林些刚想争辩,那还用说肯定是他,上一组坐完的人已鱼贯而出,他还来不及后悔就被赶鸭子上架地坐上了刑场。 两两一排,徐恪和高言上排在前面,坐在一起,他跟孟献廷坐在后面的一排。 系好安全带真的到要准备出发的时候,林些满脸愁云惨淡,紧张得肚子都有点绞痛,他手指不自觉地在牛仔裤上摩挲。 蓦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覆盖上他的右手,缓缓地捏了捏他的手,然后又很快放开拿走。 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打气—— “手这么凉?” 好吧,也可以是在感受温度。 林些怔愣地看着自己刚被握过的手,循着声音的来源,缓慢地转过头,望向旁边沐浴在暖橙色霞光里的那个人。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过山车启动! 他们出发了…… 他的思绪被打断,他的注意力被分散。马上要经历的一切,让他将孟献廷刚刚短暂的善意抛诸脑后,忽略不计。 随着过山车缓慢上爬,林些眼睁睁看着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向他迫近,游人、城市、沙滩、海岸线都近在眼前。霎时间,他既可以俯瞰整个热闹非凡的游乐园,也可以远眺海上被夕阳渐渐压弯的天际线。 他听见孟献廷的声音恍惚又在耳边响起:“没事,别害怕。” 有可能他还想攥一下自己的手以资鼓励,林些混乱地想,但他的手已经被吓得紧紧抠住身前的安全压杆。他的心跳到嗓子眼儿,耳朵里只剩过山车齿轮滚动的催命声。 紧接着,过山车速度起飞,他再无心思去想其他,跟着起起伏伏的一车人一起,再无顾忌地放声尖叫出来—— “啊!……” 在疾驰的甩脱中,落日的余晖洋洋洒洒地铺陈在静谧宽阔的海面上,一棵棵被镀上金边的棕榈树,在城市的尽头茕茕孑立,偶尔有成群的海鸟飞过,在天际之间留下曼妙孤独的剪影。 林些沉迷于眼前的盛景,再无暇顾及那反反复复令他腹中作痒的失重感。 一圈坐完,林些感觉自己所有的烦恼像是被甩了个精光,尽管还心有余悸,但却是前所未有的畅快开怀。 他觉得确实没有想象中那么快,有失重感,但还可以接受,主要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新奇的刺激感,他像是真如高言上所说,克服了某种恐惧,因而神采奕奕,意气飞扬。 车子徐徐停下,孟献廷关切地问:“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林些那双灵动多情的眼睛望过来,眼里映着孟献廷的影子,脸上是无拘无束的笑:“嗯!真的太爽了!好美啊!天哪……” 感叹完毕,顿觉自己词汇量匮乏,他赶忙问:“你呢?” 这时,一旁的工作人员开始对着话筒喊话,活跃气氛,问大家愿不愿意再来一圈——one more time 孟献廷怕他听不清,靠近他,低声耳语:“要不要再来一次?” 林些的耳朵有点痒,微微偏了下头,似是在确认,他重复了遍工作人员的话:“one more time” “嗯。”孟献廷不似作答,视线在他右耳耳垂上的小痣上略作停留,只是问,“可以吗?” 林些此时注意到坐在前面的徐恪和高言上频频回头望向他们,应该是在确认他们会不会接着再坐一圈,林些赶紧向他们比了个“ok”的手势,给予他们肯定的答复。 林些回过头,孟献廷却好像还在等他的回答。 林些没多想,冲着他粲然一笑,笑得张扬,笑得肆意,放任自己毫无保留地坠落在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他说:“let’s go!” 华灯初上,游园里的彩灯交相辉映,五彩缤纷。 有了心理预期的林些,在第二圈时也有模有样地学着车上前排的人,举起双臂,迎风高呼,纵情享受这一刻的自由烂漫,尽管随着过山车七上八下,他的尖叫声也跟着此起彼伏。 东升的月牙若隐若现,几只飞鸟凌乱盘旋,不远处的摩天轮兜兜转转。 熔金的落日快要被纯净的大海吞没,橘红色的暮霭于海天相接处晕染开来,可身边的人,却让孟献廷再挪不开眼。 他侧头,有些出神地,在晃动飞驰的途中凝望着身旁的林些。 有一瞬间,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林些也看向了他。 那一刻,心照不宣地,他们相视一笑。 此去经年呼啸而过,周遭景致万劫不复。 他像是在这场一触即碎的大梦里困了太久,却始终在劫难逃。 粉紫色的天空像是被打翻颜料的幕布,晚霞随风飘扬,过去既往不咎。 不计前嫌,不念旧恶。 在这场恢宏盛大的海上日落里,孟献廷听到自己的心狂躁地跳动着,在急速转弯的落日飞车上,冲出樊篱,顺着太平洋的风,扶摇而上,撞破天际,直上云霄。 最后,沉沦在残阳似血,一望无际的大海里。 第15章 只字不提 “感觉怎么样?”林些看着坐完第二圈明显有些神情恍惚的孟献廷,有点担心地问,“你还好吗?” “嗯,还好。”孟献廷回过神来,望向身边的人,勾了勾唇,问,“你呢?” “我也是。”林些扶着抬起来的安全压杆准备迈下车,第一下没站稳,身后一只手迅捷有力地扶住他胳膊,他愣了一下,回头笑着摆了摆手,“谢谢没事,我可以。” 孟献廷没说什么,默默松开手跟着起身,但手还是若有若无地悬停在林些身后,呈保护的姿势,怕他站不稳再倒。 高言上从前头过来听见他这句话,搭腔道:“我些哥又可以了啊。怎么样,是不是坐完感觉还行,没有那么吓人?” 第20章 “确实还行,没那么可怕。”林些跟着人流,顺着侧面的楼梯往下走,“但等下海盗船和跳楼机什么的,我就真不奉陪了。” “对对对,玩儿个这个过把瘾就差不多了。”徐恪跟在后面说,“献廷还好吗?怎么感觉你两圈儿下来都坐懵了。” 走在前面的林些听见后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孟献廷,他也感觉孟献廷坐完以后整个人木木的,但孟献廷很快捕捉到他的视线,还冲他扬唇一笑,他只好别扭地别开了脸。 “没事。”孟献廷本人倒是不以为意,他点评道,“确实值得一试。” 高言上得到认可,甚为满意,已经得过逞,倒也不打算再勉强大家,于是决定做一位善解人意的小导游:“那咱们接下来先去排摩天轮吧。” 说完他不禁夸张地抖了抖,佯装作呕:“咦——四个大男人坐摩天轮,想想就——yue……” 黄昏时分,蓝调时刻。 夕阳已完全西沉,整片天空被漫射成一汪静谧的湖,渐变的蓝倾空而下,落进灯火明灭的城市边缘,最终化成一抹浓郁的深蓝色泡影,消弭殆尽。 林些坐在摩天轮上静静端详,像是头一次发现这座城市与众不同的温柔与浪漫,赏心悦目,他脑海里蓦然冒出一首十分久远但又格外应景的旋律。 “些哥。”一旁的高言上好奇宝宝般地问,“你在哼歌?” 原来自己不自觉哼出了声,林些有点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高言上诚心询问:“哇,什么歌啊?好好听。” 不等林些回话,孟献廷便开口:“savage garden的,santa monica?”像是在发问,又像是在作答。 “嗯,对。”林些浅浅笑着,“突然get到了这首歌里的santa monica。” 高言上真诚一百分:“些哥你唱歌肯定巨——好听。” 徐恪终于插上嘴:“那当然!想当年我师弟在ktv里嗷儿一嗓子,那得多少师妹为他神魂颠倒啊!” 孟献廷自然知道林些唱歌好听,但他还是问:“是么。” 林些不当回事:“别听我师哥瞎说。” 高言上又插科打诨,打起自己的大算盘:“那要是把你绑回国,不仅可以给我拍照录声儿,还能让你给我天天唱歌!” 徐恪哈哈大笑,孟献廷但笑不语,林些被他鬼打墙般的谈话逻辑折服得五体投地,再度自我安慰,孩子还小,这不过是一次难得的亲子游。 从摩天轮下来以后,高言上又放飞自我,玩了几个小项目,中途还被两个从国内来的火眼金睛的游客认出来,并态度积极地配合人家合了几张影。 等他的过程,孟献廷很随意地问林些和徐恪:“你们明天什么安排啊?” 徐恪知道明天周一,孟献廷得上班,无法同行,深怕他觉得惋惜,安慰道:“也就是逛逛街购购物,没什么特别的。明天上午我先去师弟的单位参观学习一下,小高儿说他起不来,让我们吃午饭的时候再接上他。下午随便买买东西就差不多,可以准备第二天回到祖国的怀抱了!” 孟献廷点头表示了解,转而问林些:“你工作的studio可以参观?” 林些有点惊讶于他突然这么问,但想到他反正要上班,想来恐怕也来不了,便实话实说:“嗯,其实也有类似环球影城那种studio tour,但师哥想来棚里,我问了一下,就直接给他申了个guest pass来参观。” 徐恪一脸骄傲地搂住林些的肩膀拍了拍,感激涕零:“谢谢我的好师弟,带你没出息的师哥见世面!” 林些记起徐恪的玩笑话,趁机打趣:“明天要是见到我同事,记得说你是我儿子,只是看得显老啊。” “哈哈哈……竟占你师哥便宜!”徐恪边笑边又抓了抓他的肩膀。 孟献廷的视线在徐恪搭在林些肩膀的手上轻轻扫过,淡笑道:“那你们明天晚上决定好在哪吃饭的话,可以发个地址给我。我看要是离得近,就去找你们。” 徐恪一口答应:“没问题啊!这样明天说不准还能再见上一面。” 林些笑意渐敛,没说什么,但还是被孟献廷看在眼里。 高言上合完影刚好走过来,立马接话道:“哎呀徐老师,咱都住一个酒店,你要是想的话,咱走那天你都可以去廷哥那屋敲个门再走。” “还真是诶!”徐恪完全忘了这茬儿,“献廷后天还在这边儿吧?你什么时候回纽约来着?” “嗯,还在这边。”孟献廷坦然承受着林些抛来的目光,他不愿有所隐瞒,坦诚道,“还没定。” 徐恪又问:“诶,那你今年有回国的打算吗?” “看吧,之前有考虑过年的时候回去一趟。” “到时候来北京一定得告儿我啊,必须请你吃饭!”徐恪接着追问林些,“师弟你呢?你这都多少年没回国了。总不能下次见,还等我来美国吧,那可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我真不好说。”林些无奈笑笑,“我要是定下来哪天回国,一定第一时间跟你说。” “也得跟我说啊。”高言上适时插嘴,“我再去排个那个啊,马上回来,你们就在这儿等我吧。” 林些连连点头,目送着高言上跑走。 “诶师弟,你说你下次再回国,会不会是带着对象回来见父母啊?”徐恪不合时宜地大胆展开联想,“哎哟,不会你下次再回来是带着老婆孩子一起回来吧!” “什么鬼……”林些满脸黑线,习以为常地搪塞徐恪,“师哥你想什么呢。” 大学期间,由于林些刻意隐藏,徐恪就一直不知道林些的性向。出国以后,林些一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几年也见不了徐恪一面;二是觉得没有太大必要,非得跟他师哥出这个柜。如此不了了之以来,每每徐恪关心起他的感情生活,林些应付起来倒也得心应手。 他不是没有考虑过,是不是应该找个契机,向他蒙在鼓里的师哥大张旗鼓地坦白从宽,可奈何他也不太确定徐恪对“自己是gay很多年”这件事的接受程度,担心万一不小心冲击了他师哥的三观,得不偿失。 何况,今天孟献廷在场,林些敷衍起来更加手到擒来。 这时,孟献廷探究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打量着林些。 林些估摸着他可能是讶异于徐恪对自己的性向并不知情,所以对他的审视逆来顺受,安之若素。 国内知道他性向的朋友确实少之又少,如果不是自己当时一失足成千古恨,他兴许都能做到一辈子不让孟献廷知道。 那样的话,说不定他们现在还…… 毕竟,瞒天过海,是他最擅长的事。 徐恪这几天一直想关心一下林些的感情问题,也苦于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既然聊到这,索性就问了:“诶不是,你跟师哥说说呗,反正献廷也不是什么外人。你现在什么情况?有女朋友了没?” 孟献廷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静候林些的回答。 林些知道孟献廷不会当场拆穿他,就像他们二人重逢至今,都极有默契地对过往种种,讳莫如深,只字不提。 所以他采取一贯坚持的“不纠正不反驳,问什么答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能实话实说就绝不撒半句谎”的原则,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真没有。” 并用魔法打败魔法:“师哥,师嫂呢?” “……”徐恪被戳中痛处,“师嫂在来的路上了!” 但徐恪仍不服输,将无处安放的八卦劲儿换了个地方使:“献廷你呢?你肯定有女朋友了吧。” “噢,我也没有。”孟献廷淡淡地答道,不知为何却被林些在一旁漠不关心的样子刺痛了眼。 徐恪自讨没趣地“嗐”了一声:“真是四个单身汉啊。难怪一起坐摩天轮……” 孟献廷很想继续追问林些,那男朋友呢。 但他不敢。 第一次以心知肚明的视角,亲眼见证林些如此心安理得、泰然自若地,瞒天昧地,蒙混过关,他只敢在心里苦涩地责怪—— 难怪被你骗了那么久。 一行四人终于筋疲力竭,打道回府。 林些应高言上要求,在手机上搜出他之前哼的那首歌,在开回去的路上放给大家听。四人接连暴走两天,累得都说不动话,一时只有悠扬恬淡的旋律在车里徜徉。 “…… i never felt so lonely never felt so out of place i never wanted something more than this ……” 恰逢这时,乐曲戛然中断。 正在开车的林些扫了眼车载中控屏,想追根溯源,发现原来是突然有一个电话进来,电话显示来自——james choi。 车里陡然安静,另外三人的注意力也被中控屏上显示的这通电话吸引。 林些又瞥了眼来电显示的名字,握紧方向盘的手,犹豫了下,既没有按接听,也没有按挂断。他任凭屏幕上的来电提示一直亮着,而车里,则始终维系着一种近乎微妙的寂静,只有窗外的车流声和风声震耳欲聋。 第21章 尽管这寂静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很短暂,是拨通电话以后惯常等待的那几秒,但却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也可能只是林些的心理作用。 所幸徐恪最先按捺不住,带头打破宁静:“james,cho——u——i——臭?你要接吗?” 对面还没有把电话挂断。 林些内心权衡了一下,还是不太情愿当着孟献廷的面,接这通电话,只说:“没关系,我到家再回就行。” 徐恪看这电话打得也够久的了,忧心忡忡:“这么晚打电话,别是什么急事儿。你同事吗?” “……but on the telephone line i am anyone i am anything i want to be……” 电话终于挂断,主唱戴伦慵懒的声线再次充斥在局促的车厢内。 林些知道,孟献廷自然也知道,同事是不可能在大周日晚上,这么冒昧地打电话来的。 “不是。”他想了想,只答,“一个朋友。” 他的手机连着carplay,没过一会儿,中控屏上又弹出一条短信的推送—— 【james choi - messages】 林些暗自庆幸,只要他不在屏幕上点触这条信息,siri就不会大声朗读出来给全车的人听。虽然他也在犹豫,要不要点开听一下jamie发来的短信内容,怕他真有什么事,但思前想后,还是作罢。 他不知道自己是揣了什么莫名其妙囊中羞涩拿不出手的小心思,但他不愿也不想,在孟献廷面前,暴露任何有关自己感情生活的真实痕迹,即使他们很快就会继续分离,形同陌路,再难相见。 也许是七年前那次功败垂成,将自己暴露得太过彻底,让他注定从此在这个人面前无所遁形。因此,他现下只想夹起尾巴做人。 做个普通人,做个正常人。 当然,能更名改姓、隐姓埋名,从孟献廷的生命里销声匿迹,当个无名无姓的人最好! 片刻,又弹出一条短信推送。 【james choi - messages】 一首歌曲接近尾声,林些心乱如丝。 当然,或许孟献廷并不关心,完全不会在意。 林些漫无目的地想。 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呢? 林些不受控制地抬眸,瞟了眼后视镜,想窥视一下此时此刻隐藏在后座昏暗阴影里的孟献廷,却发现他始终保持着手肘支在窗边,左手轻抵着下巴的姿势,脸撇向窗外,静静看着窗外疾驰掠过的街景,看不清脸。 像是什么也没有听见,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第16章 明知故问 【那个人:你说的对 西海岸的日落 确实哪里看都很美[转圈]】 【那个人:早点休息 晚安[月亮]】 周一早上,睡眼惺忪的林些,反反复复读了好几遍孟献廷前一晚给他发的这两条微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心里暗暗地想,幸亏自己昨晚睡得早,要不然又得纠结半天要不要给这个人回。 他躺在床上,开始默默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今天周一,明天徐恪他们的飞机回国,他和那个人当时定的是,明天之后、这周之内,找个时间吃饭,虽然到现在都还没敲定是哪天吃(那个人都不着急,他自然不会主动追问),但他勇敢开解自己,革命曙光胜利在望,再跟这尊瘟神吃一顿饭就可以从此眼不见心不烦了…… 等等! 昨天这尊瘟神……是不是说今天晚饭也有可能来?! 天…… 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阴魂不散! 林些在被窝里恨不得直捶床。 尽管林些赶不走这尊神,但人算不如天算,下午逛街逛到一半的时候,已经连续暴走三天的徐恪,终于熬不住了。 在视察了一上午林些的工作单位,和中午吃过一大张披萨饼后,徐恪发表重要讲话,声称自己老胳膊老腿儿,实在累得动不了了,恳请林些和高言上逛完街以后,放他回酒店,晚饭他也不想吃了。 林些自然是欣然接受,爽快答应。再三确认他师哥打死也什么都不吃以后,他难得主动地给孟献廷发了一条微信,但仍是发在“la la land”的群里。 【有一些:师哥说他太累了 今晚就不吃饭了[叹气]】 发完以后,他一身轻松,坐在一家潮牌买手店的沙发上,耐心等候徐恪和高言上试衣服。 过了一会儿,高言上先从试衣间出来,神秘兮兮地在他旁边坐下。 林些看他神情古怪,直觉他就憋不出什么好屁。 果然,高言上酝酿了一会儿,见徐恪还没出来,偷偷摸摸,外加有点讨好地对林些说:“内个啥,些哥,既然徐老师今晚吃不了了……” 林些洗耳恭听。 “你能带我去这边的酒吧见识见识吗?” “这……”林些有点意外,面露难色,“你不怕被拍到吗。” 高言上立刻打保票:“我会全副武装的!” “可是……” “哎呀,不会被认出来的,酒吧里那么黑,又是在国外……”高言上甘愿自降身价,“而且你看,这几天也没几个人认出我来……” “你满21岁了吗?” “满了满了!不信给你看护照!”原来自己在林些眼里还没到21,高言上喜极涕零,“哎呀,些哥你可太会说话了!今晚你随便点,我请,都我请。” “……”林些审慎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已经想好去哪个酒吧了。” “嘻嘻嘻……”高言上一脸坏笑地掏出手机,给他看自己下足功夫、精心挑选好的酒吧。 “……” 是西好莱坞一个有名的gay bar。 林些不想知道它是都难,因为高言上给他看的谷歌地图上清清楚楚地标着“gay bar”,且最上面一条的点评就是——“best gay bar in weho”。 林些两眼一黑,神色复杂地看向高言上。 高言上秒变星星眼,可怜巴巴地与他对视:“求求你了,好些哥。我真的就是想去长长见识,见见世面……” 林些沉默了许久,说:“你就不怕我不是。” “哎呀,我‘gay达’超灵的。”高言上笑眯眯道,“一看一个准!百发百中!” 林些低低笑着,像是无可奈何,又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 他第一反应是很想问问高言上监测到的孟献廷是不是,以此来检验他的“gay达”准不准,接着他又忍不住好奇,倘使孟献廷安上他的“gay达”,那他们的故事会不会被改写,会不会跟之前的结局不一样…… 高言上看不懂他的笑容,连忙换上认真脸:“哎呀别笑了些哥,说真的呢。” 林些如邻家大哥哥一般,交心地问:“你也是?” “是滴。”高言上坦诚地答。 互相交换完秘密,高言上还不忘碎碎念,跟他约法三章:“你可得替我保守秘密啊,不许到网上爆料,不许把信息卖给狗仔,看到长得巨帅的那种记得介绍给我。” “……”林些感激他的信任,狮子大开口,“50万美金,封口费。” 高言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你还是把我卖到gay bar吧!” “……”林些再次为他鬼打墙般的谈话逻辑叹服,思量片刻,问,“那如果去的话,你介意我带个朋友一起吗?” 高言上眯了眯眼,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不是昨晚给你打电话那个james臭?” “……人家姓choi……” “喔……”高言上鹦鹉学舌:“戳以——” “嗯,叫他jamie就行。” jamie昨晚发来的那两条短信,其实是告诉林些,他临时改了机票,昨晚就从萨克拉门托飞回来了,想问问林些这几天晚上有没有时间见上一面。如果没有的话也没关系,那就等到周六晚上和张漾漾一起吃饭时再见。 虽然林些怀疑他特地那么晚打电话来,可能是希望自己去机场接他或者别的什么,但由于他没接到那通电话,jamie的真实意图也就不得而知了。 林些斟酌了下,补充道:“他是个abc,会说中文,但你放心,他肯定不认识你。” “……”有被内涵到,但高言上强颜欢笑,“没问题啊。他也是干这行的?” “嗯。”林些问,“但徐老师如果知道去的是酒吧,万一也想来呢?” “这有啥的,问问呗。” 说曹操曹操到,正好徐恪从试衣间出来,高言上随口问:“徐老师,晚上我跟些哥找个酒吧坐会儿,一起吗?” “你们去你们去。”徐恪宛如霜打的茄子,朝他们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我现在就想躺着……先去结账了啊。” 高言上“嘿嘿”笑着,转头对林些说:“快叫上小jamie吧。” 林些拿起手机,却先点开了他们的微信群。 几分钟前徐恪和孟献廷都在群里发了消息,孟献廷给他回了一个动画表情,是卡通小熊比“好的”,徐恪隔了几秒回复了一个“累瘫了”的动画表情。 第22章 林些迟疑了下,不想节外生枝,就没有再回,切出了微信界面。 逛完街,林些把已经累得半瘫的徐恪送回酒店,然后按照计划,把车停在了他们酒店附近的停车场。高言上飞速上楼换了身行头,全副武装地和林些一起打上uber去了酒吧。 他们先到的,在一个“u”型卡座坐下来后,林些低头给jamie发短信。 “原来美国的gay bar就是这样啊……”高言上紧密观察着四周,不禁感叹道。他的声音从黑色口罩里传来,瓮声瓮气的。 “还能哪样。”林些头也没抬。 “我都坐下来这么久了,怎么都没有人跟我搭讪!?” “……”林些瞄了眼他这身行头,揶揄道,“可能是他们看不清你的脸。” “这叫神秘感。”高言上装模作样地拿起菜单来看了会儿,继而哀叹道,“该不会别人都以为咱俩是一对吧。” “……” 高言上躲在菜单后面,做贼似的,偷偷问:“你跟这个小jamie,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些有点后悔带高言上来了。 “说说嘛,又没外人。”高言上一脸坏笑。 林些瞥了他一眼,无奈道:“刚开始dating。” 顿了顿,他换了个说法:“之前认识,有好感,就单独吃了两次饭。” “喔……”高言上作恍然大悟状,“我还以为这边一上来都是酒吧一夜情呢。” “……你美剧看多了。”林些揣摩道,“你来该不会是……” “哎呀,当然不是。”高言上又问,“那你和廷哥是什么情况?” 林些低头看着酒单,只是嘴角轻扬,带着难以琢磨的笑,半天没有说话。 高言上很知趣,改口道:“没关系,我就是单纯好奇,随便问问。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用说。” 少顷,林些仿佛选好了要点什么酒,抬起头来对高言上似是钦佩地说:“这你都看出来了。” 高言上不敢太过自鸣得意,只说:“嗯,他晕血的时候看出来的。” 见林些又开始看酒单,他中肯地说:“你很在意他。” “……” 林些狡辩:“关心朋友,不是很正常?” “我当时流着鼻血,可没看出来你这么关心,哼!” 林些狐疑:“咱俩是朋友?” “……喂!我的心也是会受伤的!” “那你看他是吗?”林些问。 高言上如实相告:“不好说……” “那看来你也不是很灵。” 高言上愤慨:“我本来就不是个零!” “……” 恰好这时服务员过来,他们先一人点了杯鸡尾酒和一些小食。 已然濒临石化的林些一时之间不知该先反击姓高的说的哪一句,好像他说的每一句都在理,除了—— “他不是。”缓了缓,他说。 高言上刚想反驳,林些不给他机会:“而且他恐同。” 高言上正要反驳,并准备引用至理名言,却不巧,林些站起身朝门口的方向挥了挥手——jamie来了。 高言上不得不承认,jamie和他印象中的那种abc完全不同,他的五官生得端正秀气,就是个子小了点,站在林些身边,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等等! 该不会林些也是…… 可能是这几天看惯了林些跟高大威猛的孟献廷站在一起,现在猛然看见他跟这位比他俩都矮一截的jamie站在一起,高言上着实瞳孔地震—— 还挺man! 高言上看着林些和jamie简单拥抱了一下,然后礼貌地介绍他俩认识,他保持着微笑,但心里土崩瓦解地和jamie握了握手。 服务员上酒和小食的时候,林些和jamie一起低头看酒单,帮jamie看再点些什么,没注意高言上接过他的鸡尾酒以后兴奋地拍了几张照片。 等到jamie也点完以后,高言上才放下鼓弄了半天的手机,突兀又自然地问:“hey jamie,do you know rylan lee” 林些:“……” 天,又来了! jamie一脸懵圈。 高言上放慢语速,又问了一遍:“do you know rylan lee?” 林些好心提醒:“你可以说中文。” 高言上烦他:“哎呀!我想练习一下口语嘛。” “rylan lee”jamie开朗大方,笑着回应,“我当然认识他!” 高言上五雷轰顶:“啥?!?!” 林些:“……” 头一次得到肯定答案,高言上肉眼可见的大惊失色:“你真的认识他?!” “如果你指的是那个vfx supervisor,rylan lee,”jamie用中文回,虽然咬字不是百分之百标准,但也说得很好,“我真的认识他。” 林些浅酌了几口杯中酒,在旁静静欣赏一脸震惊的高言上和jamie两人来回中英文切换着聊天。原来jamie上一部片子的特效总监就是这个rylan lee。 他看着高言上听到jamie对这位rylan赞不绝口时那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不由好奇起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嗡——!” 林些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一振。 他毫无防备地点开微信,随意瞥了一眼新消息—— 【那个人:你们去酒吧了?】 “!” 林些的脑子也紧跟着“嗡”地一声! 见高言上和jamie聊得正欢,他借口要去洗手间便起身离开了卡座。 去洗手间的路上,林些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点开一直没有看的群消息—— 【那个人:@徐恪sound @言上speakup 你们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我可以点外卖带回酒店给你们送过去】 【徐恪sound:谢谢献廷,不用管我啦!我中午吃的还没消化。】 【徐恪sound:也不用管小高,他俩找了个酒吧去坐会儿。】 【言上speakup:对哈~谢谢廷哥![抱拳]】 【言上speakup:明天就走了,我临时拉上些哥带我来这边的酒吧体验一下~点了吃的了~~[社会社会]】 【徐恪sound:吃的咋样啊?】 【言上speakup:[图片]】 【言上speakup:[图片]】 【徐恪sound:你悠着点喝啊,明天的飞机。】 【言上speakup:放心吧~~~[嘿哈]】 林些莫名有些紧张,先点开高言上发的第一张图片,是他刚拍的桌上的两杯酒和吃的,再点开第二张图片,是一张他举着他那杯鸡尾酒的自拍。 林些紧接着轮流点开这两张图片,不安地来回放大,看了又看,顿时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第一张图片,放大看,能清晰地看到,餐桌后面的背景是挨着坐的两个人,这两个人显然没有一个会是正在拍照的高言上。 第二张图片,仔细看,很容易捕捉到,景深深处的林些正在和另一个挨得很近的人影低头看菜单,由于是“u”型卡座,另一个人只露出了侧面一半的轮廓。 林些有些不知所措地又切回孟献廷的微信界面,看到他发这条信息的时间点,明显是在群里诸多信息有来有回之后。 所以…… 他是明知故问了。 林些思维混沌且滞后地想。 他为什么要这么问? 为什么明知道他们来酒吧了,还要故意问“你们去酒吧了”? 林些不敢自作多情地去想,孟献廷会像他一样点开放大每一个图片,检索那些跟自己有关的细枝末节,从而归纳推理出什么新鲜资讯。 他只敢盯着这六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翻来覆去地仔细研读。 他反复咀嚼,尝试揣测孟献廷的用意,却始终无法理清头绪——明明他刚才只喝了几口酒,却惊觉大脑早已被酒精裹挟,难以思考,停止运转。他把这句话掰烂了嚼碎了往肚子里咽了好几遍,可它却始终卡在嗓子眼儿下不去。 令他声嘶,令他力竭。 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质问自己为什么去酒吧不叫他? ——他只说了吃晚饭叫他。又没说来酒吧也叫他。 还是他现在嗜酒成性酗酒成瘾,一听是酒吧他也想来? ——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在群里问。而是单独给他发。 林些只觉自己此刻像是正在溺水的人,就快溺死在孟献廷这片深不可测的汪洋大海里。 他感到自己在孟献廷这些天所有的闪烁其词模棱两可话里有话欲语还休语焉不详里,无限下坠,逐渐缺氧。 林些的思绪彻底迷失,像脱缰的野马,脱线的风筝,脱节的社会,他猜不透也看不清孟献廷到底是怎么想的,又为什么要这么问。 良久,林些的视线终于再次聚焦—— 【那个人:你们去酒吧了?】 于是,他借着酒精的催化驱使,似是在自我辩护,又像是在忠言相告,自暴自弃地给他回复—— 【有一些:是个gay bar】 【有一些:怕你觉得恶心】 第17章 罪大恶极 第23章 林些从未怀疑过孟献廷的性取向——他是个直男,是不争的事实。 这是林些自初三那年意识到他对孟献廷动了歪心邪念的那天起,就与此同时伴生而来的至高觉悟。这份觉悟也在此后他们相处的若干年里,不断被历史反复验证。 最好的论据,便是孟献廷大学时就交了女朋友这一铁证。 林些第一次听到孟献廷对同性之爱做出评价,还是他高中临入学前,和孟献廷一起去书店买辅导书,偶遇了几个孟献廷的同班同学,几人相约一起在书店附近的水吧闲聊。 聊着聊着,当他们聊到电影《断背山》时,还没看过的林些问到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被一旁的学姐介绍了一番剧情梗概后,他听到身旁的孟献廷不假思索地评价—— “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多恶心啊。” 当时的林些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孟献廷说出口的是一句怎样的判词。 直到他几经辗转,偷偷借来了那部电影的盗版碟,看完以后,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他才幡然醒悟,孟献廷这句话的杀伤力有多大。 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在哭电影里两个主角感人肺腑惊天动地的爱情,还是在哭自己那份已被孟献廷判了死刑的见不得人的心。 后来,林些在高中时偶尔还是会听到孟献廷用“恶心”来评价此事。 他把这归结于孟献廷从小到大的成长环境。像孟献廷这样,从小在极其严苛的传统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小孩,在他少不经事的年纪,第一次接触到“同性恋”这个概念,难免第一反应是抵触的、难以接受的,因为这跟他从小接受的传统教育是相悖的。 而林些,在日复一日的设身处地、推己及人,尝试去理解孟献廷的所思所想的过程中,也从最开始刚听到这个词时的肝肠寸断万念俱灰,逐步历练成最后的刀枪不入置身事外。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为庆祝林些胜利考上他的第一志愿,考到北京——和孟献廷在一个城市读大学,孟献廷自告奋勇,策划了他们二人的第一次跨省旅行,目的地是桂林。 那次旅行,林些留下了太多美好回忆——是雨后小巷坐在街边吃的一碗米粉,是夜晚街边老爷爷推着自行车卖的桂花糕,是给他留下庞然大物恐惧症的大山包,也是二人骑着自行车从十里画廊骑到黄昏日暮。 很多经历都让他和孟献廷在此后的几年里津津乐道,记忆犹新。 然而,令林些最难忘怀的那一幕,却是发生在阳朔西街一个酒吧里。 当时,他和孟献廷正陶醉地听着酒吧弹唱,他无意间发现邻桌的两个男生在低头接吻,他们亲得比专注听歌的孟献廷和自己还陶醉,不情色也不轻浮,是林些想象中,爱侣亲吻时会有的样子。 可惜,他只错愕地注目了几秒,还没来得及回过神,孟献廷那只青筋微凸的手就以拍山掩雷迅猛之势,横空挡在了他的眼前,挡了个死死。 幸好,孟献廷遮住了他的全部视线,让他没有泄露出半分他眼底遮不住的苦涩。 那一刻,他很想大笑出声,直言不讳地告诉孟献廷,你可以不用像那些家长保护未成年人一样,遇到电视剧里亲嘴的镜头就换台,我早就想对你做那俩男的正在做的事八百回了! 当然,他但凡有这样的胆量也不至于掩人耳目到今天。 他的秘密无人知晓,无人相告。 他苦心藏匿得太久,藏得太好,好到就连这秘密的主人公都不曾怀疑——甚至从未想过,或许他与他们,才是同类。 当晚,在小旅馆破旧简陋的淋浴间,他就情难自禁,无法自控地把酒吧里那两个男生的脸换成了自己和孟献廷的。 在匆忙的水声和淅沥的雨声中,囿于这一方世外桃源却终不得法的他,再难自抑。 在他羞耻与罪恶的想象中,那双遮挡在自己眼前青筋微凸的手背,也轻轻覆上了他自己的…… 他无能为力,他罪大恶极。 他自然知道随着见识的增长,阅历的积累,人对很多事的态度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改变。林些能感受到孟献廷对这件事的看法,从最初的反感抵触,逐步转变为之后的尊重接受,但这都不影响他是直男的本质属性。 因为,当你一旦在意起一个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都可能成为宣判你累累罪行的呈堂证供。因为过分关注,所以那个人对任何事的态度,你都可以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大一下学期,林些照常去孟献廷的大学蹭讲座,并碍于自己外校生的身份,还非要拉着孟献廷作陪——其实就是借机会想来找他。 那天下午,林些到孟献廷寝室楼下的时候,他还在和同学做小组作业没有结束,让林些先上楼,到他们宿舍等他。 林些轻车熟路地登记上楼,收到情报的王小川早早就敞着大门,恭候他的大驾光临。 王小川大大咧咧:“客官里边儿请啊!随便坐。” 林些这时已经成为孟献廷寝室的常客,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带点吃的喝的,零食饮料一应俱全,有时候眼里有起活儿来还会主动帮他们打扫下卫生,走的时候顺手倒下垃圾,深得孟献廷诸位室友的喜爱,一度被评为他们寝室的“荣誉室友”。 林些一进门,刚要把随手提来的一袋子水果放在公用架子上,就发现那里随意堆着好几盒不知从哪搜集来的某地土特产,很明显不像是他们寝室任何人会买的东西。 林些好奇:“这……?” 王小川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不遗余力地跟他介绍:“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周,我跟献廷路过外院的时候,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个大侠似的,随手帮了一个弱不禁风的大一学弟搬东西——死沉死沉的,我就帮着搭把手累得老腰都快断了,你廷哥倒好,一个人帮着人家全搬了。” “搬完以后,那个小学弟可不感恩戴德嘛,非说要请我俩吃饭,献廷那可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摆摆手就走了。结果那小学弟也是死心眼儿,不知道怎么就让他打听到你廷哥的姓名专业了。三天两头儿的给他送这送那的。” “我们都跟献廷说这绝对是看上他了,他还不信。我们一这么说,他就嫌我们烦,皱眉瞪眼,凶神恶煞的,让我们通通闭嘴。” “那个小男生长得可白净了,还挺耐看,人也挺好的。可惜啊,你廷哥不仅不是吃这口菜的人,还对这菜过敏……” “你说说,他都能打听到孟大侠是何许人也了,怎么就没打听到人家大一就谈过女朋友了呢。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真不是我说……” “诶不是我说,你说句话啊小同学,别光搁那儿傻站着,给哥掰根儿香蕉呗……” 正在这时,孟献廷回来了。 “等久了吧?” 林些怔愣地摇了摇头:“没有。” 孟献廷一眼就注意到啃香蕉的王小川,笑骂:“这给我带的,谁让你吃的。” 王小川不忿道:“靠,土特产就非逼着我们吃,些宝儿带的水果就不让吃,什么人呐你说说。” 孟献廷懒得理他,飞快地拿了件外套扔给林些,说:“你忘了听讲座那阶梯教室有多冷了?拿着,等下披着。” 林些低头攥紧了孟献廷给他的外套,再抬头时又是笑靥如花:“谢廷哥!” 孟献廷给自己也拿了件外套,搭着林些肩膀往外走,回头对王小川说:“走了啊,川子。” 林些也挥手:“拜拜,川哥!” 王小川满嘴香蕉刚想说让孟献廷回来给他带饭,门就关上了。 寝室楼下,孟献廷看了眼表,怕晚到了没有好位置,推着林些让他走快点。 蓦地,他的脚步一顿。 林些奇怪地回头看,见他眉头紧蹙,眼神也黯淡下来,那表情一瞬间竟说不出是嫌恶还是愠怒。 孟献廷对他说:“你稍等一下。”然后就朝不远处花坛旁站着的一个男生走去。 那男生看着白白净净,瘦瘦小小的,应该就是王小川刚才提到给孟献廷送土特产的外院学弟。 林些留在原地等孟献廷,但奈何他耳力极佳,还是把孟献廷对那男生说的话一字不差地偷听了个干净。 孟献廷说:“谢谢你送的这些东西,你的谢意我心领了,但请你以后还是不要再送了。我不想误会你的好心,但这一定程度上对我来说其实是种打扰,希望你能理解,真的很抱歉。” 那个男生可能没想到孟献廷会如此突兀地当面谢绝他再送东西来,嗫喏地说了几句话,林些猜想他应该是很隐晦地表达了他对孟献廷的好感,因为孟献廷接下来很明确地拒绝他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感觉。” 那个男生可能又说了句什么。 孟献廷最后说:“对不起,我觉得我们很难做朋友了。” 说罢,孟献廷快步走回林些身边,兄弟一般勾住林些脖子,示意他快点走,要不然该晚了。独留那个男生沮丧地站在原地,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第24章 林些控制不住自己,频频回头,想看看那个男生还好吗,却被孟献廷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轻捏住后脖颈,把他的头扭正,不让再转。 那一刻,林些油然而生一种兔死狐悲、芝焚蕙叹的悲怆感。 他一面歆羡那个男生的勇敢,一面又同情那个男生的笨拙。 他自认自己恋之有道所以可以对孟献廷的好坐享其成,可他同时又憎恨自己居心叵测暗度陈仓,还不如那个男生来得直白,输得坦荡。 他替那个男生心碎,更为自己心碎。 孟献廷的那句“我觉得我们很难做朋友了”,很长一段时间,像一根刺、一口警钟一样悬在他的心口,让他每每有一丝一毫的动摇,都会回想起那个男生独自一人站在原地的场景。 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他自诩清高的这场暗恋,不过就是一段默然认命的过程。 他自始至终捧着一颗怯懦的真心,因为太过珍视和孟献廷这份纯粹的情谊,而小心翼翼、处心积虑,不敢暴露自己风雨飘摇见光必死的感情,深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让他觉得恶心,也会让他说出那句“我们很难做朋友了”。 他自知终其一生也不会得到他的爱情,因而他仅仅能够拥有的这份友情,便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失去了。 只想死死攥着。 但午夜梦回,他也忍不住设想—— 倘若自己一早就和那个男生一样,和孟献廷直说,会不会就可以早点解脱,会不会就不必苦苦执着…… 会不会,就不会有他们日后纠葛的这些年了。 第18章 扑朔迷离 周一晚上的酒吧依旧沸反盈天,喧嚣浮华。 林些发完那两条微信后,果然如他所料,孟献廷没有再回复。从洗手间回来,他便强迫自己不去看手机,更不要去想孟献廷。 三人相谈甚欢,没过多久,又点了几轮酒。 期间,高言上去洗手间,遗留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嗡嗡”狂振,把正在跟jamie专心聊天的林些吓了一机灵——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在怕些什么。 他看了半天,才发现响的不是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是“李瑞兰”,显然,他不认识什么人叫“李瑞兰”。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谁,高言上就回来了。 “手机响了。”林些说。 高言上都没坐下,拿起手机一看,嘴角不经意间上扬,低头对座位上的林些和jamie说:“我出去回个电话。” 高言上走后,林些继续听jamie聊他这次回萨克拉门托的见闻。 也许是三杯黄汤下肚,让林些的大脑运转得愈发迟缓。因此当jamie暧昧地靠过来,靠得越来越近,他方后知后觉,缓慢领悟到他的用意。 尽管信号接收到的有点晚,但林些一贯知情识趣,他低头绅士又郑重地轻轻亲了一下jamie红彤彤的嘴唇。 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他抬起头,微微拉开了一段距离,噙着笑看jamie霎时间通红的脸。 jamie含情脉脉地望着林些,似是期盼这一刻许久。 林些在心底自嘲地笑,暗暗嗔怪自己这几天被孟献廷夺去了心神,扰乱了心智,到现在都无法聚精会神。 他赶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告诫自己当怜取眼前人。 他不愿让jamie再等,刚要再次低头,加深这个吻的时候,突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隔空传来—— “林些。” 那声音暗哑低沉,冷峻克制。 林些低头的动作被猝然叫住。 他仿佛一只生于长梦,困于幻境,常年难辨虚实的山间精怪,突然被来自现世的猎人撬开了山门,破除了迷瘴,逮了个现行。 他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来处,迟疑的目光飘忽不定地落在来人身上,任凭自己无声无息地跌进这名为孟献廷的深渊里。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孟献廷带着歉意的笑。 jamie也看向他,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 孟献廷解释道:“刚在门口碰到言上在打电话,他跟我说你们在这里,让我先进来找你们。” 这句话似是而非,歧义很大。不知道是解释给在场谁听的。 林些仿佛听不懂他说的话,困惑地看着他,分不清他脸上的笑意几分真几分假。 孟献廷见林些僵在那里,也不催,很大度地转身向一旁的jamie伸出手,礼貌地自我介绍:“你好。孟献廷。林些的朋友。” jamie大方自然地起身跟他握手,笑着问好:“你好,我叫jamie。很高兴认识你。” 寒暄完毕,孟献廷一屁股坐在了高言上刚才的位子,挨着林些。 服务员正巧这时给孟献廷拿来菜单和酒单,他微笑着偏头问:“你们点的什么酒啊。” jamie热心作答,一一告诉孟献廷他们分别点的什么。 “好的,谢谢。”孟献廷听后,微抬手掌示意林些的方向,微笑着跟服务员用英文说,“和他一样。” 服务员前脚刚走,后脚高言上就回来了。 孟献廷像做做样子,作势起身要把位子让回给他,但高言上抢先一步按住孟献廷的肩膀,说:“廷哥你坐你坐,不用起来。正好我有个朋友来找我,我就先撤了啊。” “什么?!”林些终于有了点实时反馈。 受高言上的刺激,林些脑子仿佛又转了起来,他不可思议道:“你要走?你去哪。这么晚了。”说完感觉自己真跟他监护人似的。 高言上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感动得稀里哗啦,冲他挤眉弄眼:“哎呀,真的有朋友来。放心吧些哥。” 说着他掏出张信用卡塞进林些兜里,嘱咐道:“等会儿结账刷我的卡,明天把卡还我就行。” “不用不用。”林些动作迟钝地推拒。 “哎呀,说好了我请的。”高言上不容拒绝。 “那你晚上到酒店,给我发微信。”林些还是不放心,“你明天的飞机,注意安全。” 高言上满口应承,看林些难得对他真情流露的样子,忍不住转头低声跟孟献廷耳语:“他喝得有点多,来的时候车停咱酒店了,你看实在不行让他晚上别开回去了。” 孟献廷颔首:“知道了。” 高言上跟在座的三人道别,临走还跟jamie拽了几句英语,逗得jamie哈哈大笑。 高言上离开以后,孟献廷倒是和jamie聊得有说有笑。当问到孟献廷和林些是怎么认识的,jamie大吃一惊:“oh my god!你们已经认识十四年了?!” 林些盯着桌上被酒杯外壁化了的霜濡湿的杯垫,缓慢地点了点头。 “嗯,对。”孟献廷始终笑盈盈的,“十四年了。” jamie上下打量了一下他,感叹道:“我还以为你跟sean一样也是来这边拍戏的演员呢。” 孟献廷侧身问林些:“sean?” “姓高的。”林些没好气地浅酌了口酒,“他刚给自己瞎取的英文名。” “噢……”孟献廷一副原来如此的样子,又笑着问jamie,“你们呢。认识多久了?” jamie兴致勃勃地给孟献廷讲述了他和林些认识的经过,中间还提到他的前同事恰恰是林些的“bestie”,好闺蜜。 “yang yang?”孟献廷虚心求教。 “yup!”jamie点头如捣蒜,“yangyang zhang,你认识她吗?” 林些感到孟献廷求知的视线再次向他抛来,他像是放弃了抵抗一般,无奈笑着,主动交代:“张漾漾,我研究生同学。你不认识。” “噢,这样啊。” 服务员端上来孟献廷点的酒,并问他们还有什么需要的。林些难得思路敏捷地又点了一杯酒,和刚才不一样的酒。 和孟献廷不一样的酒。 跟服务员点完,林些又侧头问jamie:“你要再来一杯吗?” jamie直接笑着冲服务员摆手道:“i’m good,thanks。” “我明天还要早起。”他低声在林些耳边说,“我们明早要录loop group adr。” 他们挨得很近,交头接耳,孟献廷不好打断,低头抿了口酒。 倏地,他捏着酒杯的手一紧—— 他的酒和林些刚才点的一样。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刚才的jamie是否也会尝到这酒的醇冽。 孟献廷指节收紧,手背青筋微凸。 这想法令他心头百爪千挠,酒入愁肠食不知味。 服务员很快端上林些新点的酒,他仰头将手里这杯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把空杯子递过去给服务员,还不忘说了句“thank you”。 jamie接着问起孟献廷的工作,林些在旁默默听着,偶尔搭几句腔,时不时喝几口酒。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桌下孟献廷的膝盖老是会不小心碰到他的。他知道孟献廷腿长,所以很自觉地收了收腿。 jamie听闻原来孟献廷住在纽约,羡慕地说:“我也好想在纽约工作哇!” 孟献廷倒是不以为然,略作停顿,说:“不过我马上要搬来加州,调到湾区工作了。” 第25章 jamie表情夸张,音调七拐八扬地问:“wow! you got a promotion!” 孟献廷眼神瞟向林些,点了点头。 “oh my god! congrats!”jamie说着,热情洋溢地举起酒杯,“恭喜恭喜!让我们来干杯!” 孟献廷配合地举起酒杯,含笑看着反应迟滞的林些,机械地跟他们一起碰了个杯。 “恭喜。”像是一台接受和读取信息都要慢上好几倍的老旧电脑,林些干完杯,才滞后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孟献廷微微笑着答:“接下来两周的事。” 林些缓缓摇了摇头,重复道:“什么时候的事。” 孟献廷往前坐了坐,挪了挪腿,膝盖再次不小心顶到了林些的膝盖,只是这次林些好像忘了躲,他也没再移开。 “这两天的事。”孟献廷淡淡道。 jamie一头雾水:“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孟献廷代表微醺的林些向jamie解释:“噢,我以为他问我什么时候搬来加州,但他其实问的是我什么时候决定的,所以我告诉他说是这两天决定的。” 林些长眉轻蹙,垂眸轻拭着酒杯外沿洇出的水渍。 jamie恍然大悟状,再次感叹:“离开纽约,搬来加州——that’s a big move!” 孟献廷表示赞同,回答得头头是道:“嗯,对我来说,其实在哪里生活都一样。所以还是哪里钱多去哪吧。” 闻言,林些抬眸,酒吧摇曳的灯光,让眼前意味不明的孟献廷,更加扑朔迷离。 “哇哦,那你有计划怎么搬吗?自己租车开过来吗?”jamie没喝多少,但也有点晕乎乎的,小鸟依人地轻轻倚向林些。 林些似是如梦初醒,方才留意到什么,他低下头,艰难地挪了下腿,刚刚膝盖相抵的热意悄然消散。 孟献廷看了看他,说:“还没想好。” 酒过三巡,jamie因第二天要早起,看时间差不多了,就跟林些商量着叫了买单。临走前,他起身去洗手间,只留孟献廷和林些二人在座,一时之间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见林些低头又喝了一大口酒,孟献廷终于忍不住:“你喝的太多了。” “你管得太多了。” 孟献廷听了这话,轻笑出声,饶有兴趣地凝视着林些——— 这明显是喝得醺酣状态下的林些,双颊绯红,唇珠莹润,湿漉漉的瑞凤眼在酒吧昏暗迷离的光线映衬下,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反应虽比平时慢了好几拍,但说起话来却是直来直去,怼起人来更是不管不顾。 见孟献廷半天不说话,林些直截了当地问:“你来干嘛。” 孟献廷答非所问:“言上发的照片上有这个bar的名字,挺好找的。” 其实他一出现,林些混沌的大脑就大致想清楚了来龙去脉——高言上发的第一张照片里,放大了能看见餐巾纸和杯垫上都印着这个地方的名字,想找来轻而易举,不是难事。 “你少跟我来这招。”林些想速战速决,趁jamie回来之前立刻结束对话,重复道,“我问你。你来干嘛。” 捉奸。 这是孟献廷的第一反应。 他很想回答他说,我说捉奸你信吗。 但他不敢。 见孟献廷继续沉默是金,林些气不过地又喝了口酒,问:“就为了证明自己不觉得恶心?”似是气急败坏,又像是忍气吞声,话里隐忍不发的是仅存的理智快压抑不住的委屈。 孟献廷的心猛地一滞,他百口莫辩,当即否认:“不是。当然不是。” …… 【林小些:是个gay bar】 【林小些:怕你觉得恶心】 …… 顿了顿,他又苍白无力地为自己辩驳:“我也不觉得恶心。真的。” 林些轻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看林些迟迟不再开口,他既像是明明在好好表现却被冤枉做错事的小孩,又像是被酒精教唆想冲上殿前讨个说法的英雄好汉,索性壮着胆子问:“来美国以后口味变了?” 林些听罢一记眼刀狠狠朝他射来,眸光犀利如炬,可配上这醉酒的情貌又分外楚楚动人,竟是别有一番神韵。 孟献廷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太久没有见过卸掉坚硬外壳全副武装后,如此灵动鲜活生机勃勃的林些,他愈挫愈勇,继续嘴贱道:“你现在喜欢这样的?” 林些怒目圆睁! ——这是孟献廷只有跟自己才会偶尔显露出来的无赖嘴脸。 别人不知道,自己却再清楚不过! 他们都被孟献廷彬彬有礼温良谦恭的表象给欺骗了,使坏逗人耍心眼,这才是孟献廷邪恶的真面目。 这才是他恶劣的本质。 我也被他骗了! 害我喜欢他那么多年。 林些愤愤地想着,酒壮怂人胆,嘴上也不甘示弱:“对,没错。” 像是那颗曾爱到灭顶却已腐烂透底的真心此刻被一铲子撅出来公然示众,处以极刑,他淬着血噙着泪哑着嗓烂着疤,一字一句地说—— “所以你放心。”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第19章 得寸进尺 孟献廷宛如当场挨了一记闷棍,惶惶然愣在那里,手足无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还未能有机会触及到的时候,就已永远与他失之交臂。 他有点慌张地想要小声道歉,就见林些拿起桌上剩的大半杯酒,扬起纤长的脖子,咕咚咕咚全喝完了。 孟献廷心乱如丝,压着嗓子转移话题:“你把我的喝了。” 林些怔怔地放下拿错的杯子——跟自己点的上杯酒一模一样,他没多想就直接拿起来喝了。 听了这句,他的脸颊彻底红透,讪讪地把孟献廷的空杯推远,尽管多此一举,于事无补。 好在jamie及时从洗手间回来,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林些脚步虚浮地站起身,小臂被一只大手有力地扶住,林些居高临下地瞟了一眼坐在原地不知悔改的孟献廷,嫌他烦:“我没醉。” 孟献廷唇角翘起弧度,见jamie走过来,识相地放开手。 jamie挪步到林些身边,问:“你okay吗?要不要我先送你回去?” 不等林些回答,孟献廷便提醒他:“你车停在我们酒店了?” “我okay的。不用送我。”喝了酒的林些还不忘下意识按顺序回答问题,“对,停酒店旁边的停车场了。” jamie自然地拉过林些的手往外走,担忧道:“你还能开吗?” 孟献廷落后几步跟在后面,盯着林些的脚后跟,贸然提议:“没关系。我可以帮他开回去。”他就喝了几口酒,过一两个小时以后再开,很具说服力。 jamie也有点酒精上头,没听出有什么不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林些脑子逐渐呈浆糊状,压根儿没把孟献廷说的话当回事,但依然不忘自己理应肩负的责任和担当:“jamie,你okay吗?要我送你回去吗。” 孟献廷:“……”你还想怎么送。 jamie心里一暖,连忙摆手:“不用,我叫uber就可以。” “那你到家记得发信息。” “of course!” 孟献廷和他们走到酒吧外面,一起站在路边等车。 他分心抬脚,踢了一下旁边不小心踩到的一粒小石子。 让这发让那发的,我落地到三藩主动给你发信息,你理都不理,孟献廷痛心疾首地想。 jamie叫的车到的时候,林些已经感觉有点晕头转向,全靠自己快断线的意志力在硬撑着,勉力保持平衡,陪他走到车旁。 临上车前,jamie依依不舍地抱了下林些。 快要结束这个拥抱时,他若即若离,停在林些面前不远,保持妥善又暧昧的距离,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林些缓慢地眨了下眼,垂眸在jamie轻抿了几下的唇线上顿了顿。等待的人心焦难耐,漫长的几秒钟过后,林些被酒精发酵的大脑才终于会意—— 他低下头,矜重又认真地轻轻亲了下jamie的嘴唇。 短促的碰触,却让jamie心满意足。 他羞赧地打开门上车,和林些深情款款地告别:“拜!周六见!” 林些退了几步,看车走远,才晃晃悠悠地转回身…… 蓦地,他的身形陡然一顿! ……他看到了吗? 林些迷离的目光被站在不远处鹰瞵虎视的孟献廷一网打尽。 他如遭雷劈一般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刚才的那一幕,想必被看不清表情的孟献廷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他应该看到了吧。 林些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醉了。 因为他好像不在乎了。 他思维混沌,悲哀地想,看见就看见了吧。孟献廷总不会像在阳朔酒吧里一样,再来遮他的眼。 要遮,他可以遮住他自己的眼睛。 他那曾经视若珍宝,在孟献廷面前始终残存的羞耻心,此刻随着酒精挥发,突然之间荡然无存了。 第26章 孟献廷不见他动,便朝他走来,行步如风,看不出什么情绪,站定在他身边,也不说话。 林些愤恨地想,真不应该喝那么多,最后那大半杯劲儿太大了……都怪孟献廷,非要跟他点一样的,害自己喝错! 林些强装镇静,若无其事地搭话:“用我叫车吗?” 孟献廷扫了他一眼,一副不信任的样子,说:“我叫了。” “哦。” 林些醺醺然地踩着马路牙子踱了几步,泄气地说:“不好意思。希望没恶心到你。” “林些。”孟献廷忍无可忍地唤了他一声。 林些说的真心实意,发自肺腑,听不出半点阴阳怪气,但还是能被孟献廷听出那裹挟在酒后胡言里的一丝脆弱和自卑。 林些嘴唇紧抿,茫然地看向他。 孟献廷叹了口气,说:“我真的不觉得恶心。” 林些低下头,整个人摇摇晃晃的,站不住似的。孟献廷站得离他近了点。 总觉得现在不是说这个的好时机,但孟献廷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做无力地辩白:“我不恐同……” “哦……” 果然不是好时机,孟献廷又叹了口气,只说:“车快到了。” “嗯。” 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林些的手掌先是不自觉摩挲着上衣前襟,后又搓了搓自己酒精蒸腾下发烫的脸。 他忍耐无法,想不明白之前都是孟献廷找话题、问问题,怎么现在这尊瘟神一言不发,他只好主动打开话匣,问:“你在想什么。” 孟献廷噗嗤笑出了声,意外地说:“怎么?喝多了想起关心我想什么了。” “我没醉。”林些狡辩。 “好的。”孟献廷虽知他不清醒,但还是忍不住叮嘱,“你点的酒都太烈了,以后不能喝还是少喝点。” “你不能喝。”林些不服气地小声顶嘴,“还说我。” 言毕,林些噤声了不足一秒,又支支吾吾地说,“我清醒着呢。” “噢?那你为什么想知道我在想什么。” 林些脑子转不动,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哼。我不想知道了。” “好吧。” “感觉你不太开心。” “是么。” “瞅你脸拉的,又臭又长。” “……” 林些头顶的几缕发丝随着夏夜晚风轻柔飘动,孟献廷盯了会儿,移开视线,斟酌措辞:“你跟jamie……” 林些疑惑地抬起头。 “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林些愕然,小声嘟囔:“怎么都关心这个。” “还谁关心?” “好多人。” “……”孟献廷分不清他这是醉话还是真话,不依不饶:“他是你男朋友?” 林些照猫画虎:“那你为什么想知道。” “只是好奇。”孟献廷敷衍,又问,“他是吗。” “不告诉你。”林些眼睛亮晶晶的。 “……” “除非你,告诉我,刚在想什么。”林些将仅剩的半点精明全用上了。 “……” 林些狡黠地眨了眨眼,孟献廷神情复杂地直视他,若不是对林些太过了解,他简直要怀疑林些喝的不是酒,是聪明水。 “车来了。”孟献廷说。 孟献廷拉开车门,扶住打摆的林些,不管他愿不愿意,也不管他自己能不能走,小心护住他的头,把人往车里送。 “我真没醉。”林些甩不掉他的手,怪他,“你干嘛。” “……” uber司机是个拉丁裔小哥,车里放着浓情蜜意的西班牙语的音乐,一股说不出味道的浓郁车载香水呛得人头晕目眩。 孟献廷和林些分靠在后座的两边。汽车穿梭在沉睡的天使之城,影影绰绰的城市灯光飞驰退后,透过车窗在二人脸上变幻无穷。 林些的酒劲儿这会儿彻底涌上来,迷迷糊糊,昏昏欲睡。恍惚间他听到孟献廷刻意压低的嗓音从耳畔传来,悠悠的,仿佛离得很近,又仿佛隔了很远—— “林些。”孟献廷唤他。 “嗯。”林些的头抵在车窗玻璃上,偏着头应他。 “我刚才在想……”孟献廷手肘支在车门上,右手遮住半张脸,眼神晦暗不明。 他沉吟了下,继续说:“你那会儿,看到我……和之前谈的女朋友在一起的时候……” 他深吸了口气,说:“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 “什么……”林些声音很轻,像是怕惊了这场梦。 梦中人还是自顾自地说:“我也当着你的面亲过……” “……有一次,在ktv,玩儿真心话大冒险,他们起哄,让我跟……” “那次你也在……” “你当时是什么感受……” “我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想过……” 那语气听不出是懊恼,还是歉然,林些懵懵懂懂看向旁边碎碎念的这个人,这个人也在深深地看着他,那眼神说不出是怜惜,还是心疼。 像是才记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孟献廷连哄带骗地问:“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什么……” 孟献廷循序善诱:“他是吗?” “是什么。”林些的身体随着车子右转弯,控制不住地往孟献廷身上倾。 “是你男朋友吗。”孟献廷毫不费力地扶住他,耐着性子问。 “谁是?”车轮回正,林些的脑袋跟着七倒八歪,持续负荷过载。 孟献廷怕他睡着,左手攥住他的手腕,轻摇他的胳膊,暗自嗔怪醉酒的林些言而无信,心里紧张兮兮,嘴上却徐徐图之:“就是刚刚那个jamie。他现在是你男朋友吗。你答应要告诉我的。” 林些被他摇得耐心告罄,像记者会被追着问同一个问题不放的发言人,不厌其烦地重复:“不是,不是……还不是。” “什么叫还不是。”孟献廷捏了捏他的手腕,提醒他回答。 “刚date了几次啊就男朋友……烦死了。”林些昏昏沉沉,凭着本能问一句答一句。 孟献廷莫名松了口气,他趁此机会,得寸进尺,在林些耳边赤裸裸地暴露自己恶劣的本性:“那你别跟他好了。好不好。嗯?” 没听到林些的回答,他的手慢慢覆在林些的手背上。 “听到没。”他不愿罢休,小声唤他,“林些。” 林些眼皮已然睁不开,耳边的声音犹如梦境呓语。 孟献廷看着他毫无防备几欲酣睡的样子,心头一软,柔情浸满双眼。 他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林些…… 是在香港双层巴士上层打盹儿的林些,是参加托福集训营早上起不来床的林些,是赖在他宿舍等他下课去打球、结果爬上他铺位睡了个昏天黑地的林些,也是七年前…… 孟献廷还是忍不住,使坏地攥他的手,妄图再唤得他几丝清明,几分神智,从而得到更多不可告人的答案。 “林些,林些……”孟献廷温声细语,“林小些。” “嗯?”林些终于有了点反应,强撑着仅存的一点意识。 “你还留着那张照片吗。”孟献廷问。 “照片?”林些理解无能,不明所以。 “你钱包里之前放的。”孟献廷尽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咱们打比赛赢了拍的那张合影。” “合影……” “嗯。我搂着你拍的那张合影。” “哦……” “你还留着吗。” “怎么了……”林些喃喃。 “如果你还留着,可以把它还给我吗。” …… 孟献廷没再听到回答,因为林些睡着了。 见他山公倒载,酣然入梦,孟献廷反倒长舒一口气。 他冁然一笑,动作很轻地将林些靠在车窗上的头缓缓挪靠在自己肩膀上靠好,他垂落的目光从林些浓密卷曲的睫毛,移到他笔直挺翘的鼻尖,最后落到他刚刚亲吻过别人的嘴唇上。 孟献廷眼底漫上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汹涌情绪。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瞥向窗外。 街灯巷陌随着车流湮没进黑夜里,而他心底的情愫,却像见过光的藤蔓一样,无声无息地生长。 第20章 呼之欲出 车子在酒店楼下停好,孟献廷托着林些发烫的脸把他从自己肩膀上扶正,晃了晃他的胳膊,又轻轻拍了拍脸,试图叫醒他。 “林些,醒醒,先别睡了。” “林小些……” “些崽。” …… 林些终于迷迷瞪瞪地睁开惺忪的双眼,摇头晃脑地问:“到了?” 孟献廷漾开笑容:“嗯,到了。” 他跟司机道完谢后,下车绕到林些那侧,打开车门,把我醉欲眠的林些从车里扶了出来。 车开走后,孟献廷架住东倒西歪的林些,一手掬住他那一截窄腰,一手握住他的细手腕固定在肩头,支撑着他蹒跚的脚步往酒店里走,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偶遇同酒店的徐恪和高言上…… 第27章 也不知道姓高的回没回来,有没有给林些发信息。 林些朦胧中看到自己正在走进一间富丽堂皇的电梯,忽闪忽闪眨着眼睛东张西望,看了一圈,他大着舌头勇敢指出孟献廷的谬误:“车,没停这。” 孟献廷顺口问:“噢,那停哪了。” “旁边……”林些在他怀里微微挣扎了下,指了一个他也不知道的方向,“挨着超市。” “嗯,知道了。”孟献廷噙着笑帮他收起手指,搂得紧了点,哄他,“你先跟我回趟房间,我想换身衣服,好吗。” 喝醉酒的林些深明大义,点点头,应允:“好的。” 孟献廷没想到他这么乖,唇边绽开的笑容愈盛,抬手揉了揉他头顶的软发,跟以前一样。 突然,孟献廷想到什么,脸色一变,大手覆在林些的后脖颈上迫使他抬起头看向自己,一脸严肃,冷声叮咛:“以后喝成这样,立刻回家,不许跟别人走,知道吗。” 林些嫌他一直在自己耳边吹气痒痒得很,头歪了歪,脚也尝试朝外挪了几步,想移开一点,被孟献廷一把捞住脑袋瓜,又靠回了原位。 “跟你说话,听到了吗。”孟献廷拧起眉,摇了摇他。 “嗯……” 孟献廷捏了捏他的脖子,不甘心地问:“别人把你往酒店领,你也这么听话吗。” “嗯?” “叮”地一声,电梯门开,孟献廷知道林些现在这样,给不出什么令他满意的答案,索性放弃,没有再问,一声不吭地搀着他往他的房间门口走。 “跟你……才走。” 孟献廷脚步越走越慢,提着林些把他往自己肩膀上带了带,想再听他说——大声说,展开说。 于是他引诱地问:“你说什么。嗯?” 林些被他忽近忽远的气息弄得愈发痒,靠在他肩膀上的头撒娇似的蹭了蹭。 “嗯?”听不到他出声,孟献廷不服输,哄骗道,“再说一遍。些些。” 林些被他催问烦了,乱七八糟地重复:“跟走!才,你。” “……” 行吧。 孟献廷自认自己很难被取悦,但现下还是打算放他一马,计划等他清醒了再找机会给他开班教学,做成年男性也要学会自我保护的思想功课。 “嗒”地一声,孟献廷刷开房间的门。 进屋,孟献廷心里正纠结应该先把林些放到沙发上还是床上的时候,就被林些作势要推开,他不容反抗地紧紧箍住他的腰,忿忿地问:“你要去哪。” “尿尿。” “……” 孟献廷知道林些的酒品一向很好,喝多了从不发酒疯,顶多走肾犯困,从不给人添麻烦,除了…… 可能会占自己便宜。 孟献廷摇着头,微微笑了笑。 他扶着林些走进洗手间,在马桶前站好,看见林些葱白的指尖缓慢地搭在金属皮带扣上,却迟迟没有再动作。 “孟献廷……”也许是人有三急,给林些眩晕的神智挤出了一丝清明。 “嗯,我在。”孟献廷好声好气地应和。 林些的手停在自己的皮带扣上,欲解不解,迷茫的双眼望着孟献廷聚不上焦,他佯装威严,命令道:“你走。” 孟献廷不应——林些分明倚着半身重量在自己身上,他一手撑着林些肩头,一手虚虚揽着林些的后腰,为自己开脱:“我走了,你站不稳。” “你走,”林些骄傲自信,“我站得稳。” 可孟献廷坏心眼上来了,就是站着不动,存心想看看林些是什么反应——林些的表情变幻得和树懒一样慢,从信心满满到气势汹汹让孟献廷一番好等。 林些使出自以为是的蛮力推他,想让他走,却怎么也推不动。 几番来回,最后还是拗不过,林些垂头丧气,放弃抵抗一般,苦恼地抿着嘴,呆滞了几秒,悬停的指节终于耸动,空旷的洗手间能听到皮带扣和拉链声清脆的混响,孟献廷不知自己为何会屏住呼吸—— 布料窸窣的声音悄然停住,莹白的手腕犹豫着,或许是实在太着急,又或许是实在拿眼前的人没办法,林些狼狈不堪地急道:“我在你尿不出来!” 那样子泫然欲泣,那话里十分醉态,三分羞赧,三分急躁,三分愠怒,还有一分,是只有孟献廷才听得出来的娇嗔。 孟献廷被慑住了心魄,心甘情愿地妥协。确认林些勉强能站稳后,他欣欣然退到了洗手间门外,又正人君子般关上了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揣着什么心思,非得站在门外,做贼心虚似的等。他开解自己,是因为他怕林些在里面摔倒。 过了一会儿,他竖起耳朵听,马桶抽水声响起,他才复又做作地敲了几下门,然后直接推门进去,一把挽住头都快砸到镜子上还要兢兢业业弯腰洗手的林些。 孟献廷一眼就瞧见他拉链只拉上一半,皮带扣松松垮垮地按在与刚才相差十万八千里远的另一个扣上,上衣前襟还被不小心掖进去一小截。 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孟献廷只得抬眼,看向洗手台上方镜子里的他们——镜子里映出交叠站在一起的两个人,他们离得那样近,暧昧的姿势,却都不再是年少时稚嫩的模样。 很久很久没有见到二人这样站在一起,在镜子前,孟献廷盯得出神。 “林些……” 水声哗哗,林些费劲巴拉地掬起一捧水,搓了把脸。 孟献廷看着镜子里的他,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镜中人费力地关上水龙头,使劲支起上半身,发丝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迷蒙的双眼在镜子里与他对视。 孟献廷不确定他听没听见,听见了的话,又听没听懂。 他一路上三缄其口,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他既希望借此机会听到几句他的酒后真言,又怕他再胡言乱语说一些直戳他心肺管子的伤人话。 那些话,他不想听。 孟献廷焦躁难耐地等,等林些揭晓谜底,等林些开诚布公,等林些给他这七年来无数辗转反侧苦思无果的夜一个解脱。 “嗯?”他迟迟不答,没关系,他可以再问:“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很久以前……”林些嘴唇翕动,着了魔般,对着镜中人老实作答。 孟献廷一手托着他的腰,一手扭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轻柔地掰向自己——他们终于不再是直视镜中的彼此。他垂眸,深深地望着他,他们的距离如此之近,仿佛都能在对方眼睛里找到自己。 “能告诉我吗。”太想渴求一个答案,孟献廷蛊惑地问,“很久以前,是什么时候。” 林些陷在孟献廷的怀里仍毫无觉察,任凭自己在他深邃的眸光里逐渐沦陷,彻底迷失。他在不知不觉中卸下防备,绞尽脑汁,奋力思索,最后嗫喏地答:“……初三。” “啊……” 孟献廷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似是有无声的叹息盘旋回荡。 “这么久啊。” 孟献廷苦涩地笑了笑,又说:“我都不知道。” 似是惋惜,又似是惭愧。 他放在林些下巴上的手微微松开,动作幅度不大地移到右耳耳垂下方,温柔地摸了摸他耳垂上那枚褐色的小痣。 他喃喃道:“这么久以前就喜欢我啊。” 可我却是很久很久以后才知道。 他在心里不无遗憾地想。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再次如翩跹的蝴蝶一般,从林些红扑扑的脸颊,落在他娇艳欲滴的嘴唇上,他的喉结兀自一滚,目光愈发深沉迷恋,像是再也不愿压抑自己心底呼之欲出的情动,俯身向前—— “早就……”林些嘴唇一张一合。 孟献廷蓦然顿住。 “……不喜欢了……”林些酒气冲天,自言自语。 孟献廷整个人僵住。 早就,不喜欢了……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他在想什么呢。 错过了,就是错过。 孟献廷自嘲地闭了闭眼,怔怔地保持着这个环抱的姿势,许是嫌他箍得太紧又太热,肌肤相贴之处都起了层薄汗,林些不舒服地挣了挣,企图离远一些,孟献廷才卸力般一点一点放开林些,只有右手小臂还略施绵力,护着他不让他倒。 距离拉远,孟献廷偏头让自己不再去看他,蝴蝶像失去了栖息的花瓣,许久找不到落点,到处乱飞了一会儿,才落到大理石台子上摆放的干净毛巾上。他拿起一条,给林些静静地擦拭脸上和手上的水。 就这样沉默又仔细地擦了一会儿,孟献廷又看向镜子,淡淡地问:“什么时候不喜欢的。” 镜中的林些醉眼朦胧,让他心生犹怜,可说的话却是在下刀子:“好多年了。” “七年前么。” 可能是被问烦了,林些扶着洗手池的大理石台面,艰难地直起身,还不忘催促道:“你换——衣服啊。” 第28章 孟献廷惊讶于醉态可掬的林些还记着他刚胡诌的理由,心里正盘算该如何施行下一步缓兵之计,就被林些颤颤巍巍地推开。 林些跟怕耽误他更衣似的,不管不顾就要往外走,往后退时还不慎踩了他好几脚。 孟献廷夸张地吃痛道:“啊呀……你踩死我了。好疼…… ” 站都站不稳的林些被孟献廷浮夸的演技诓骗,他像个因撒酒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的醉汉,惊慌失措地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没事吧。” 孟献廷见他关心,心里总算好受了那么一点点,继续装疼,满嘴跑火车:“我脚上有伤,走不了了,能先扶我去床上吗。” “啊……好的好的,没事吧……怎么有伤……” 两人一时不知是谁在扶谁。 走到床边,孟献廷直接借着劲力把以为自己在搀扶他的林些托抱到大床上躺好,林些一瞬间天旋地转,被放倒在床上,眼神迷惘地盯着虚无缥缈的天花板,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他隐隐约约感觉有人把自己的鞋脱了,他害羞地蜷了蜷脚趾…… 孟献廷把林些的鞋摆好,视线在他系歪了的皮带扣和没拉严的仔裤拉链上游离了一阵,还是正正经经给他盖上薄被,好整以暇地说:“没事了,睡一会儿吧。” 仿佛意识到哪里不对,林些睁着迷醉的眼,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孟献廷扣住肩膀,又按回了被窝里。 孟献廷像邻家大哥哥一样,安抚地捋了捋他额前的碎发,跟他好商好量:“太晚了,你这样没法开车回家,今晚先在这里将就睡一晚,好不好。” 林些本就醉醺醺的,一沾枕头很快被困意笼罩,沉重的眼皮根本抬不起来,孟献廷眼看计谋快要得逞,刚要顺手给他关上床头的台灯,却见林些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不好……” 孟献廷问:“为什么不好。” “嗯……” 倦意席卷四肢百骸,但林些依旧凭借本能小心地设防,筑起一击即溃的残破围墙,借以保护自己早已满目疮痍的腐烂心堤。 他声若蚊蚋,轻声低语:“一醒来,你走了……” “我不会走。”孟献廷向他保证。 “走就……找不到……”他的声音愈来愈小,含糊不清,似抱怨似泣诉,无能为力一般,哀声呢喃,“不在……机场……” 孟献廷听不真切,连忙弯下身,耳朵靠在他的唇边,深怕遗漏他说的每一个字。 少顷,他终于听清,他在说—— “和七年前一样……” 第21章 难言之隐 七年前。 从深圳开往长沙的火车上,一路乡间田野,景致郁郁葱葱,林些靠在窗边,望着沿途呼啸而过的风景,发着呆。 “感觉你不太开心。”坐在右边的孟献廷突然说。 “啊,”林些回过神,转头看向孟献廷,扯出一个笑容,说,“没有啊……” “是么。”孟献廷盯着林些发怔的脸,顿了顿,突兀地说,“我很有可能寒假回来,没几个月就又见了。” “嗯,好的。”听他忽然这么说,林些笑意浮上眉眼,“美国寒假是放圣诞节吧?” “对,应该是。”孟献廷宽慰地说,“所以算算也就四个月。” 林些不愿意承认自己多少有点分离焦虑,也不知道孟献廷是不是看出来了。 上次和这个人分开最长的一次,还是在三年前,林些高三那年,孟献廷去北京读大学,他们连续好几个月没见。不过那时候,林些每天课业紧张,觉得时间过得倒也不慢。 可这一回,孟献廷要去的是异国他乡,大洋彼岸,隔着十多个小时的时差,如果他寒假不回来的话,下次再见,很有可能是一年以后…… 这么想来,还是接下来的日子会比较难熬。 林些自从放暑假回家,就开始在心里默默倒计时,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算孟献廷飞纽约前,自己还能和他再见上几面。 因此,当他听说孟献廷临行前要来趟长沙,和大学室友聚餐时,他果断打着想来旅游的幌子,跟屁虫似的跟来了——哪怕只是能一起在火车上共度几个小时的时光也好。 当然,他还是希望能把心底这份不舍掩藏好,因为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份不舍背后,有几分是对孟献廷自私的占有欲。 他小心掩饰,理性客观地分析:“我觉得你还是到那边看情况,要是学业特别忙的话,寒假还是别回来了。” “噢……那万一寒假没回来,暑假学业更忙呢。”孟献廷含笑问。 “没关系,”林些目光炯炯,露出一个跟刚才截然不同,神采飞扬的笑容,胸有成竹地说,“我肯定会申纽约的学校的,明年暑假我就去找你了。” 孟献廷被他的笑容感染,可嘴上还是忍不住犯坏:“万一纽约的学校都没录你……嗷!”林些直接给了他一记肘击,引得他捂着肋骨处夸张地叫痛,“林些!你真的好狠啊……” 林些不吃他这套,眉眼带笑却一副虎视眈眈的派头,极尽凶狠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去纽约的——哪怕去个社区大学,我也会去的!” “好好好!”孟献廷被他的架势逗乐,忍不住畅想未来,“那你明年来,我们可以一起合租。” 林些先是一喜,但眼神几不可察地一黯,笑容敛了敛,可还是欣然许诺:“好啊,你说的。” “嗯,一言为定。说好了啊,到时候记得每天给哥做饭啊……嗷!你轻点,我肋骨有伤!” “你哪没伤?”林些白了他一眼,“我可不会做,我怕毒死你。” “不会可以学嘛……” “寻求挑战,突破自我么?”林些揶揄完,潇洒地一笑,偏头看他,“说不定到时候你女朋友天天给你做大餐。” “我可舍不得让我的另一半十指瞎沾阳春水。” “噢……”林些淡淡笑着,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你和晓丹姐……” “嗯,彻底分了,人家不接受异国恋。” “噢,别难过……” 林些意料之中,但这不影响他送上最衷心最虔诚的祝福:“你会遇到最好的那个人的。” 不是更好,而是最好。 林些凝视着孟献廷剑眉星目,精雕细琢的脸,他知道,他会遇到全世界最好的那个女孩,跟他白头偕老,钟爱一生。 “干嘛这么正经?就是缘分没到啦,很正常。”孟献廷不以为意,推了他脑袋一下,说,“你也会的!” 林些被他推得脑袋朝车窗歪了歪,没再说话。 他想,我已经遇到了。 孟献廷不愿意聊前女友,继续问他关心的:“那我们学校的电影专业好申么?” “大哥,你还没入学呢,还‘我们’学校!”林些忍住没再肘击,而是用肩膀撞了下他,接着认真回答,“你们学校的专业应该就没有好申的吧。” “那倒是,”孟献廷大言不惭地点点头,也用肩膀回撞了下他,肯定地说,“但你一定能申上我们学校的。” “借你吉言。我听说你们设计系的杨散学姐,还申上哥大的视觉艺术专业了,好厉害啊。”林些羡慕道。 “谁?” “就是那个杨散学姐,我们摄影协会的社长,有次我们社团一起唱k,晓丹姐还拉着你来了,她也在,你忘了?” 孟献廷不知道也不关心他说的是谁,逮到机会,鹦鹉学舌地回击他:“大哥,那是‘我们’学校的社团,你都不是我们学校的,还‘我们’摄影协会……” “……” “怎么不说话?”孟献廷一脸坏笑,“哑口无言了吧。” “来,再叫声‘大哥’,哥爱听……”林些憋着笑,“嗷嗷嗷……我错了,廷哥……” “错了没。嗯?”孟献廷边挠他痒痒肉,边面带威严整治他,“说,谁是大哥……” “你你你,我错了我错了,廷哥……”林些最怕被胳肢,招架不住,整个人缩到窗边躲他。 “再叫。” “哥。” “嗯。” 孟献廷终于心满意足,见好就收,捏着林些的后脖子把人掰回原位坐好,突然又问:“你qq空间什么时候关了?设成仅自己可见了?” “……”林些简直无语,“我都关多久了,你才发现……” “老早就发现了,”孟献廷带着点疏于关心的歉意,如实说,“一直没找到机会问。” “那怎么现在突然想起来问了。” “我这不快走了么,走之前不得关心关心我们林小些……”孟献廷探究的目光如有实质地打量着林些,“怕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林些再自然不过地笑了一下,拐弯抹角又堂而皇之地答道:“这能有什么的,就是那会儿猛然回看自己当年写的日志,觉得太幼稚了,一篇一篇修改权限又太麻烦,就直接把空间设成私密了。” 这句解释半真半假,是林些很久之前决定修改权限那天起,就为孟献廷量身定好的答案。 第29章 林些高中的时候,在qq空间上写日记比较流行,他就无意间养成了在上面写“暗恋日志”的破习惯。少时零星几个字简单粗暴,多时也会絮絮叨叨直抒胸臆,只不过发表的时候永远都会设成“仅自己可见”。 记的最频繁的时候要属高三那段时间,因为他的暗恋被迫沦为名不副实的“异地恋”——暗恋对象身处异地,加之自己备战高考的生活与刚步入大一开启人生新篇章的孟献廷完全脱节,他的压力和情绪无处宣泄,偷偷记这种永远不会被当事人看到的日记,就成了最好的纾解方式。 这几年的时间里,他有幸亲眼目睹了孟献廷谈恋爱交女朋友,有时心里实在难受得受不了,也会瞎记几句自己当下的心境。 但由于上大学以后明显懈怠了,完全没有高三时的警觉,林些好几次都忘了设置权限就直接发表了——幸亏他反应及时,在没人看之前就又改了回来,但还是把他惊出好几身冷汗。 基于对自己未卜先知的清晰认知,林些断定这次孟献廷去美国,他很有可能会无数次重蹈覆辙,为了杜绝各类安全隐患,他索性一气之下就把qq空间关了,谁都别看,再也不必担心公开发布。 当然,林些的qq空间的确有几篇权限公开的流水账日志,虽然短小精悍,但每每回看,他还是会被自己当年幼稚的笔触尴尬得五体投地,头皮发麻,所以这个解释足以让孟献廷信以为真。 孟献廷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林些趁机转移话题,“你下下周是几点的飞机?我可以去机场送你吗。” “当然可以。”孟献廷顺嘴告诉他航班号,林些在心里默默记下,他接着打趣道,“你别到时候在机场哭成泪人。” 林些“切”了一声,傲娇地瞪他一眼:“我才不会,又不是再也不见了。” 孟献廷余光瞥见他右耳耳垂上的那颗小痣,生机勃勃的,和他本人一样可爱,没忍住,直接上手胡撸了几下他的头。林些新理的发,后脖颈上方的头发被修得整整齐齐,摩挲在手上扎扎的,还挺舒服。 孟献廷满眼笑意,逗他:“嗯,那就好。我们些些最勇敢了……嗷!” 林些一身正气地收回胳膊肘,装作无事发生回过身,继续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他不想让孟献廷看出,他其实早就被他手掌摩挲得耳根发红。 他心想,这个人还是早点去纽约的好,眼不见心不烦,省得他在身边,整天害他浮想联翩。 “噢对,我妈这几天还想叫你来家里吃饭呢。”孟献廷从包里拿出一瓶水,顺手拧开递给林些。 “好啊,谢谢阿姨。”林些熟练地接过水,喝了两口,认真地说,“你不在国内,要是叔叔阿姨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直接跟我说。” 孟献廷心里一暖——这是他最信任的兄弟,最要好的朋友。 孟献廷看着他说:“嗯,谢谢你。” “跟我不用这么客气。” 孟献廷笑着点点头,从他手里拿回水,也喝了几口,拧好瓶盖,放回包里,问,“你想好明天去长沙哪玩儿了吗?” “当然啦。橘子洲头,岳麓书院,五一广场……晚上还可以看烟花,我还搜了好几家湘菜馆子,反正你跟着我走就对了。”林些骄傲自信。 以往二人出行基本都是孟献廷做攻略,林些无脑追随他的脚步。这次来长沙,虽然只住两晚,但林些为了表现他毛遂自荐想来旅游的诚意,主动请缨,大包大揽,负责安排明天一天市内的出行计划。 “我看这两天天气预报说有雨,”林些还不忘提前打预防针,“但我带伞了。” “下点雨也好,要不然太热了。”孟献廷的肩膀不自觉轻轻倚着林些的,嘉奖道,“不错啊,还知道看天气预报了。” “那是!”林些得了便宜还卖乖,自觉地说,“今晚你们好好吃,我先去黄兴路步行街探探路。” 孟献廷知道他是怕打扰他们室友聚餐,直接打消他这个念头:“你少来,晚上一起,我都跟他们说了,你要不来,川子非杀了我不可。” 林些没说话,孟献廷见他面露犹豫,又说:“昊天和博子都是今晚的火车,一个回武汉,一个回青岛,你今晚不见他们,之后再见估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刘昊天和方博,孟献廷寝室的另外两个室友。 大学四年,他们一寝室四个人的关系都特别好,这也是为什么毕业几个月后,即使分散在祖国大江南北,他们还要特地凑出时间来齐聚一堂,为孟献廷这个留学党践行。 林些因为后面三年没少跑他们寝室串门,又有“荣誉室友”这个身份加持,那就万万没有人来都来了,还不一起吃顿饭的道理。 可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外人,林些迟疑道:“可你们四个好不容易毕业以后再聚,我……” “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孟献廷以不容他拒绝的口吻说。 “呃……” 孟献廷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一不做二不休,开始装可怜:“再说,他们仨今晚肯定会往死里灌我,你舍得让我独自面对吗……” “……”林些思前想后,还是冷静地妥协了,也因为他对孟献廷的保护欲一瞬间被激起,他坚定地说,“嗯,那我争取让你少喝点。” 他深知他们寝室另外三人是何等海量,有他在确实能帮孟献廷挡不少酒。 结果当晚,孟献廷果不其然还是被喝趴下了。 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们四人都再清楚不过,吃过这顿饭,大家即将各奔前程,天南海北,下一次再聚齐,不知还要等到猴年马月。因此,所有人都拿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架势,把酒言欢,喝到酩酊大醉,才珍重惜别,潸然散场。 林些因为不是当晚的重点关注对象,喝得比孟献廷少一些,他脚步踉跄地和王小川一左一右架着已经烂醉如泥的孟献廷回到酒店房间,二人合力把孟献廷扔到离门最近的单人床上。 林些也被他们今晚的离愁别绪感染,趔趔趄趄地走到房间门口,与王小川作别。 王小川是明天一早的火车走,他重重地拍了拍林些的肩膀,嘱咐说:“走了啊些宝儿,照顾好你廷哥。江湖再见!” 林些郑重地点了点头。 人与人的相处就是这样,聚散离合,再正常不过。 三生有幸,能够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同行一小段路,已是上天莫大的馈赠。他们挥手告别,说着再见,和对彼此美好的祝愿,却心里都清楚,下次再见,将不知何年何月。 许着兑现不了的诺言,期待着成真不了的事。 下一个要和孟献廷道别的人就是他了,他想。 送走王小川,林些拖着灌铅的脚步走回床边,却见刚被放倒的孟献廷不知何时醒了,正在匍匐地下床,颤悠悠地要起身。 林些赶忙扶住他,努力扛住他压向自己的半身重量,急匆匆又慢吞吞地说:“别,别起来了,川哥刚走……” 孟献廷不理他,醉醺醺地靠在他身上,脚步虚浮,腿打着弯要往外走,林些都分不清自己是搀着他在走,还是被他推着往前走,他使出浑身解数撑着比他人高马大的孟献廷不让他倒。 “你要去哪。” “尿……尿。” “……” 第22章 一败涂地 窗外阴雨绵绵,整座城市都像笼罩在灰蒙蒙的梦中。 林些确认孟献廷能勉强站稳后,就正人君子般关上了洗手间的门,头重脚轻地在外面等。 他遥遥望着窗外如丝线般剪不断理不乱的细雨,开始为明天的出行计划隐隐发愁,直到洗手间里传来的水声比外面的雨声还大时,他才惊觉—— 不对! 林些一把推开洗手间的门! 天…… “孟献廷!” 林些惊呼一声,跌跌撞撞冲进去,一把拉开淋浴间的门,用尽全身力量支撑住里面东倒西歪的孟献廷! ——这个人居然不知什么时候把衣服脱了,正凭借本能,尽心竭力,给自己冲澡! 花洒的水压出奇的大,林些整个人一瞬间被浇透。 他勉勉强强扶住一丝不挂的孟献廷,伸长胳膊费力关上门,防止水花飞溅,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真爱干净!” 他一手揽过孟献廷劲瘦的腰,把孟献廷一边臂膀整个搭在自己肩上,以此借力,另一只手捧住他早已打湿的脸,把他神志不清的脑袋靠在淋浴间光洁的玻璃墙上,防止他一个没站稳,一头砸穿旁边的玻璃隔断…… “……喝成这样,站都站不稳!还想着洗澡!” 见他整个人将将保持住平衡,不会滑倒,林些悬着的心才终于松懈下来。 一番折腾下来,他已汗水涔涔,浑身湿透,全身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狼狈不堪,身上还挂着个醉生梦死的孟献廷。 林些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此时虽尚能维持清醒,但血气上涌,越说越来气:“喝酒以后,不能马上洗澡!你这样怎么洗!摔倒了怎么办!” 第30章 他托着孟献廷的头,胡乱地去拂他脸上那层剔透的水,他靠向他的前额,神情紧张地察看他刚刚有没有磕到哪。 水声哗哗,孟献廷朦胧的醉眼半阖着,半梦半醒似的瞧着他,脸随着林些手的摆弄,慢慢朝他靠了靠。他浓密的睫毛上挂着水滴,像极了泪珠,薄唇不自然地紧紧抿着,嘴角微微向下…… 林些捕捉到,头略向后仰了仰,和他稍稍拉远了点距离,这才终于隔着细雨般的水流看清孟献廷此时的表情—— 竟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林些心下顿时一阵酸软。 他捧着孟献廷的脸,喃喃地问:“怎么了……” 怎么不开心…… 水雾弥蒙,醉意婆娑,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孟献廷脸上轻柔地摩挲了下,似是怜爱,又似是疼惜。这是他完全清醒的状态下不可能做出的事。 不见他有何反应,林些的心又提了起来,揽在他腰上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忧心忡忡地晃了晃他的脸,又问:“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孟献廷像是终于听懂了这句问话,嘴角一撇,仿佛更委屈了。 林些慌张地靠近他,想再仔细瞧瞧,却见孟献廷嘴唇一张一合,暗哑的声音被淅淅沥沥的水声遮去了大半,但还是被耳尖的林些听见了—— 他在小声嘟囔:“……你说我……” 似是低声控诉,又似是恃宠而骄。 林些一怔,随即粲然一笑。 他箍着孟献廷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带,然后半撑着他,抬手关上花洒。 水声骤停,浴室倏然陷入一片潮湿浓重的静谧。 他的手又覆上孟献廷发烫的侧脸,借着酒劲儿,带着宠溺的笑,大着胆子哄:“嗯……不说你了……别难过了,好不好……” 孟献廷听见,头微微偏了偏,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在林些的手心里轻轻蹭了蹭。林些心里,顿时像冬日林间小屋中,新添了柴火的小炉子一样,噼里啪啦地烧着。 他又温声细语地说:“以后不要这样了,会加速醉酒的……好不好。” 过了片刻,孟献廷才迂缓轻微地点了点头。 林些笑了笑,心里的小火苗燃得更旺。 他强撑着一丝理智,松了松搂着孟献廷的手,放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臂膀,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与孟献廷相贴之处的肌肤,已然滚烫灼人,让他难以分辨是孟献廷调的水温太高,还是他的体温过高。 确认孟献廷靠稳以后,他欠身往后退了退,直到此时,林些才终于在缭绕不散的薄雾中,看清孟献廷那张酣醉俊美的脸。 孟献廷斜斜地倚靠在玻璃壁上,两颊染着酒后靡艳的红晕,不断有连串的水珠从他濡湿的发梢,顺着他硬朗的眉峰,流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沿着他性感的喉结往下淌…… 林些强忍着自己不合时宜的冲动,没敢再低头往下看。 他需要立刻逃离——在酒精冲昏头脑之前! 林些思维混沌,整个人跟刚被水里捞起来的一样,湿透的上衣严丝合缝地裹住他清瘦的上半身,露出他凹凸有致的锁骨和颈窝,显出他纤细修长的脖颈。 他紧蹙着眉,又往门口挪了几步,想在理性被欲望彻底席卷而空之前,逃离原地,不让自己再受煎熬…… 可他身形刚一动,就见孟献廷的身体像是突然站不稳,一张俊脸直直朝他砸来! 林些踉跄地一个箭步向前,两具成年男性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 他双臂牢牢锁在孟献廷的腰腹处,勉力对抗着他前倾的趋势,固定住他往前栽的上半身,扛住他两只手臂环上自己肩头,将他整个人抵靠在布满细密水珠的玻璃墙上,一手还不忘垫在他后脑勺后面,护着他的头,不给他再倒的机会。 他听见孟献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他说:“不许走……” “我不走……”林些另一只手轻拍着孟献廷宽阔光滑的脊背,解释道,“我去给你拿浴巾……” 孟献廷无动于衷,给他一种他们正面对面抱着的错觉,只是贴得有些过于紧了…… 林些两颊绯红,颤颤巍巍地想往后退,可他刚有这个动势,后背就被孟献廷搭在他肩膀的手臂猛地勒紧。 太近了……他想。 他们从来没有离彼此这么近过。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孟献廷前胸后背每一块紧实的肌肉。 他快藏不住了…… 逼仄的淋浴间里,水汽弥漫。他感到孟献廷涣散的目光,穿过层层云雾,找到做贼心虚的自己。 蓦地,枕在他手掌心里的孟献廷轻声呢喃—— “我也……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 ——林些心神猛地一颤! 他迟钝的大脑被酒精裹挟,无暇顾及孟献廷的这个“也”,是他舍不得室友,“也”舍不得林些的“也”,还是…… 还是你已看穿我对你无穷无尽的眷恋与不舍,因此“也”舍不得我? 他望着孟献廷近在咫尺的脸,他的样子看起来难过极了,让林些那颗为其牵动的心,也拧成一团,跟着揪心地疼,无能为力一般,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些头昏脑涨,浴室闷湿的空气令他无法思考。 他手足无措地拥着孟献廷,红润的面颊缓缓贴近他,无法克制地蹭了蹭他的侧脸,小动物一般,就像他刚刚蹭自己的手心一样,不知所措地想要安抚他。 他们脸上都带着丝丝缕缕的水,触感滑腻腻的,林些蹭的幅度不大,可嘴唇还是不经意间扫过孟献廷的脸颊,仿若他在偷偷亲吻他的侧脸一般…… 迷迷蒙蒙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些的动作迟滞地顿住,他迷茫地想要制止自己出格的举止,做出无谓的尝试,想要将他们的距离拉得稍远一些,从而逃脱孟献廷钳制住他的魔爪,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他茫然不解地抬起头,眼前的孟献廷,若有似无地看着自己,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神情似乎缓和了一点,好像不再如刚才那般难过了。 林些像是受到了某种自欺欺人的感召,又或许是某种自作多情的鼓励。 他无路可退,便只得向前。 他保持着和刚才一样的姿势,酒后浑然天成的勇气,给了他一往无前的动力,他不再为自己的冲动寻找合适自洽的理由,而是专心致志小心翼翼地贴近,羞怯紧张地仰起头,放任自己的嘴唇轻轻触碰了一下孟献廷的嘴角—— 一触即分。 他得逞了! 好了! 可以了! 可以打住了! 到此为止,他已经心满意足! 就停在这里,无论孟献廷第二天醒来记得与否,他都可以解释得通,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林些,不要再冒然举动,不能再行差踏错! 你已经努力了那么多年——你输不起。 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吧,林些…… 停下来。 林些战战兢兢地再次退回到友谊允许的妥善距离,心脏混杂着悸动,疯狂地跳动着。他不敢再去看孟献廷,他怕他的眼神会出卖自己,彻底暴露他对他无处遁形的情衷。 然而—— 电光石火间! 孟献廷微睁着迷离的眼,微微垂下头,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同样,一触即分。 似是投桃报李礼尚往来,又仿佛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啪嗒”——一滴水珠从花洒上掉落。 ——他亲我了…… 林些的胸腔轰鸣震颤,心脏狂跳不止! 那些经年累月潜藏于无声细密处的浓烈爱意,此刻暗潮汹涌。 林些那双被酒洇透了的含情眼怔愣地望着孟献廷,他紧紧攥着眼前人,哑着嗓子,近乎绝望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孟献廷眼眸低垂着,仿佛也在同样地看着他。 “……林些……” 他说。 下一秒—— 林些任凭酒精的催化驱使,义无反顾地亲上了孟献廷的嘴唇。 他的心横冲直撞,仿佛下一秒就要迸出胸膛。 这是他的初吻。也是他和孟献廷的初吻。 他带着恋恋不舍的笨拙,小心谨慎的试探,做好了随时被推开,就地打回原形的准备。 他用心学着孟献廷刚刚的教学范例,浅尝辄止,在他线条优美的嘴唇上轻轻啄吻,不敢大动干戈,不越雷池半步,用自己颤抖的嘴唇,从他的唇角又敬又爱地碰触到唇峰,就这样彬彬有礼地亲了他一阵…… 直到—— 下一刻,他被孟献廷柔软的舌头直接撬开了牙关! 仿佛耐心告罄,忍无可忍,受够了他小打小闹过家家似的亲吻方式,那人一旦开始入侵,便气势汹汹喧宾夺主,攻城略地扫荡一空。 林些此生还没有过这样的体验,根本招架不住。 他感到原先箍在他后背的手,缓缓上移,一只握住了他的后脖颈,另一只手则也垫在他头后面,紧接着—— 第31章 林些重心不稳! 他被孟献廷压倒性的身体优势所制服,猝不及防地急退两步,直接被孟献廷抵在原本自己身后的那面玻璃上,继续这毫无章法的吻。 他双腿发软,晕头转向,不知究竟是他在搀着孟献廷,还是孟献廷在捞着他。 几番来回,他像是个领悟力极佳的学生,很快从中习得关窍,掌握要领,举一反三,反客为主。 他与孟献廷唇齿交缠,吻得缱绻难分之时,他忍不住偷偷睁开眼,想要永远记住此时此刻,双目微阖动情与他接吻的孟献廷是什么样子。 他暗自窃喜孟献廷这回没有遮住自己的眼睛,还让他知道,原来与心爱之人接吻,应该是这种感觉。 他不敢去想孟献廷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又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不去想明天,也不去想以后。他不管不顾,一吻到底—— 他们之间,再无回头之路可走。 他着了魔,失了智。他发了疯,上了瘾。 他食髓知味。他欲罢不能。 林些的思绪犹如一口笨重久远的钟,被酒精冲刷浸泡,早已锈迹斑斑,任由他和眼前之人一起,困守于这一方狭窄闭塞只有彼此的天地,理智被蒸腾的水汽稀释,距离近到只能听清对方的喘息,却迟迟不在他耳畔混沌敲响,他愈吻欲深,欲吻愈醉,如痴如狂…… 从此,沉沦在氤氲叆叇,一败涂地的雾霭里。 第23章 酣畅淋漓(上) 水声哗啦啦地再度响起。 又一个缠绵悱恻的吻结束,孟献廷和林些前额相抵,二人急促地在对方的气息里呼吸着,汲取养分。孟献廷垂着眸,距离太近了,林些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林些趁机腾出一只手,打开花洒,喷薄的水流瞬间淋遍二人全身,小小隔间里又被温热的水汽充盈起来。 “你不是要洗吗……” 林些唇角一弯,勾勒出一个邪邪的笑。 他单手按在孟献廷肩头轻推了下他,借着这好不容易拉远的一丝距离,顺势将自己身上湿黏的衣服飞速蜕去,一股脑儿全扔到了外面洗手间的地上。 像是怕孟献廷等得太久,他不作一刻停留地复又勾住孟献廷的脖子,整个人贴了上去,嘴唇停在他唇畔,轻声细语。 “我帮你啊……” 孟献廷没给他说完这句话的机会,便又含住他若即若离的唇,压了上来,把他的咕哝软语堵在嘴边。 林些像是得到了长官的首肯,调皮的右手自顾自向下移,沿着孟献廷紧致的腹肌线条,一路逡巡,终于占领早已起了反应的高地。 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小小的雀跃和自豪—— 这是因为他。 因为他林些…… 酒壮怂人胆,林些往常只敢在寂静无声的夜里肖想眼前人做的事,未曾想有朝一日可以亲力亲为,如法炮制在当事人身上。 他大着胆子行动起来,是与以往相比,从未有过的专注认真。 似是对他分心做别的事的惩罚,又似是对他这一行为的肯定与嘉奖,孟献廷在唇舌之上更下功夫,连把在林些背上的手,都按得凶了些。 与此同时,林些竭力控制着不让自己的那部分意外碰到孟献廷,像是深怕一旦触碰,自己糟糕莽撞的欲望会玷污到他似的——尽管两具光洁的身体早已紧密相贴,林些还是微弓着身子,以免不小心碰到他的…… 然而,下一秒—— 林些倏地瞪大眼睛! 他不可置信地结束了当下的吻,缓缓低头朝下看—— 一只青筋微凸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 不是他的错觉! 不是他的幻想…… 林些一瞬间头皮发麻,脊背绷直,浑身打颤。 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像是在跟他竞赛般,不肯服输地较着劲,施着力,不遗余力地加快速度,好像谁想到达终点就输了一样。 林些也不甘示弱,他眼尾发红,小臂绷紧,不肯在这场没有赢输的较量中败下阵来。 如柱的水花倾空而下,理智被丢到九霄云外,感官被无限放大,水声愈发喧嚣嘈杂。 林些快受不住,仰起头,和孟献廷又接了个水气迷蒙的吻。 “一起……”他不甘心地在他唇边呢喃般哄骗道,“好不好……” 孟献廷依旧没说话,头低垂下来,在林些的颈间找到支点,仿佛予以默许。 林些再无保留,追风逐电般,加速动作,希望和对方的频率保持一致。 水声雷动,心鼓大振。 在异常狭小的淋浴隔间里,林些一言不发地拥着触手可及的孟献廷,花洒不断冲出连绵不绝的雨,洗刷着他长久以来尘封在心底的险恶,却浇不灭他胸腔内的那团火—— 那火来势汹汹,火苗律动撩人,火星四溅飞射,一旦烧起来,就以燎原之势,引着炽热岩浆,如火山爆发,喷涌而出! 整个大地都跟着颤抖起来。 第23章 酣畅淋漓(中) 林些气喘吁吁地关上花洒,孟献廷的头还搭在他的颈间,他半扶着他,支着半个身子拉开淋浴间的门,从外面的架子上拽下来两条浴巾——这回孟献廷没再阻拦他,他抄起浴巾,胡乱裹在孟献廷和自己身上。 林些担心他会感冒,搀着他三下五除二就往外走,好在这个时候的孟献廷还算配合,三步并两步就被林些扶着放倒在他一开始躺的那张床上。 房间里本来湿度就大,被浴室刚洗完澡的潮湿水汽所浸染,现在连空气都湿淋淋的,凭空一抓就能拧出水来。 林些见他躺好,刚要起身,手腕就被攥住。 他面色潮红,弯着笑眼,安抚地捋了捋孟献廷额前的湿发,看着他迷醉的双眼,哄道:“我去拉下窗帘……” 林些感到手腕上的力道慢慢松懈下来,他再尝试要走,很轻松就挣开了。他把窗帘拉严,打开空调的除湿功能,又飞快地去洗手间拿了条干毛巾,掩上门,走回来坐在床边给孟献廷擦头发。 房间只开了一盏床头灯,孟献廷精致的五官在细腻的暖黄色光线下,宛如雕刻一般,林些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给他擦着擦着就又和他亲到了一起去,跟上瘾一样。 他像一只第一次接触到毛线球的小猫,只要毛线球在他眼前轻轻一滚,他就会叼着线头,孜孜不倦地挑弄,撩逗,无尽无休。 身上还未擦干的水连着潮乎乎的浴巾浸湿了被单,头发上滴落的水珠也将枕头濡湿了一大片。 林些趁细碎亲吻的间隙,好商好量:“这床湿了,把你换到那张床上,好不好……” 说完他作势弯下腰,想把刚倒下的孟献廷再扶起来,却被覆在他腰上的手用力一兜——也不知道孟献廷哪来的力气,一使劲林些整个人都被带到了床上,栽在他身上,原本随意裹着的浴巾彻底四散开来。 林些双手撑在孟献廷耳边,脸悬在他正上方,睁着湿漉漉雾蒙蒙的眼,怔怔地看着他。 他感到有什么早已生根发芽的东西……马上就要破土而出。 是爱吗? 也许是吧。 他的爱意,混杂着难耐的情欲,像酿了多年的烈酒,以少年情动制曲,以质朴友谊封泥,经年发酵封藏,如今,终于开坛见世——一霎间,芬芳馥郁,十里飘香。浅酌醉人,烈饮灼心,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我好爱你啊……” 他说。 “嗒”—— 一滴水珠顺着林些的发丝滴在孟献廷的颊边。 他深深地望着孟献廷,眼里盛满了不可见底的爱意—— 我好爱你啊,孟献廷。 像是在对着他剖白,又像是在与多年苦苦挣扎的自己和解。 不仅仅是喜欢,还是爱。 他低下头,轻抚着孟献廷的眉眼,却不敢直视他。 “我爱你了很久……” 林些颤声道。 如泣如诉。 他苦笑了下,又自言自语:“你都不知道。” 意料之中的,他不会听到孟献廷的任何回应。 卑微迂腐地告白完,林些再没勇气去瞧孟献廷的神情,他如同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轻啄了一下孟献廷的嘴唇,便不再留恋,珍重万分万分珍重地顺着他的每一寸肌肤,一点点往下亲…… 像是一个过于虔诚不知该如何表达信仰的盲目信徒,又像是一个带着讨好取悦渴望得到主人表扬的小动物。 然后,他一口含住这场醉梦。 “啊……” 他听到孟献廷声若蚊蚋地轻叫了一下,林些闻声知情,当这是对他冒犯行为的极大鼓舞。 他心里那座小火炉,在冬日的密林间,像是又新添了干柴一样,熊熊燃烧起来。火舌瞬间将刚砍伐下来还半硬的薪柴舔舐,火光烛天,烧得愈来愈旺,恨不能倾其所有将这股青烟送上云霄。 林些感到孟献廷的那双大手不知不觉覆上了他的发顶,指尖穿过他新理的头发,手掌还在他后脖颈上方新修的发梢间摩挲。 第32章 随着火苗的蓬勃跃动,孟献廷像是凡人之躯从未经历过如此炙烤的酷刑般,再受不住,双手猛地按住林些的头,一下下撞进把他整个吞噬,化为乌有的赤焰里—— 浑身战栗,酣畅淋漓。 第23章 酣畅淋漓(下) “你把我的喝了……” 孟献廷嗫嚅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林些喘着粗气,大脑缺氧,额头抵在孟献廷的腹肌上,听不出他的语气,不知道他是在震惊,在质疑,还是只是单纯地陈述。 蓦地,他滚烫的脸颊被孟献廷捧住,整个人带着往上,又回到他初始的位置。 林些从没见过这样的孟献廷——他茫然失神地看着自己,鲜艳的薄唇微张着,在暖色的微光中,透露出他不曾窥见过的脆弱与柔软,让他心生犹怜。 令他尚未顾及到的那部分自己无所适从,无处安放。 他知道,他完了…… 他彻底疯了! 他怕孟献廷嫌弃,没再去亲他,而是把头埋在他颈窝,毫无脸面地试图掩盖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坏心思,想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孟献廷的底线,趁人之危。 他的右手极其不老实地缓慢向孟献廷身后移去,做贼似的,如履薄冰,谨小慎微。 他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儿—— 快了,快了…… 他就要触及到了…… 他已经抵达高原的上空,马上就可以沿着山丘之间的缝隙降落,去到人未踏足之境,探寻欲壑之间的神奇奥秘…… “啪”! 他的手腕被一把攥住! 下一秒—— 天旋地转! 林些一个重心失衡,直接被反压在榻! 他和孟献廷彻底颠倒—— 孟献廷撑在他眼前,眼神里莫名带着一股林些读不懂的狠意,但却是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像是受够了林些的胡作非为,决定小惩大诫,杀一儆百。 林些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果然—— 还没反应过来的林些,被孟献廷凭空生出的蛮力打弯对折。 他勉力抬起头,想看看孟献廷到底是在撒什么酒疯,然而,当他一眼瞥见孟献廷再次斗志昂扬的恃才傲物时,他吓得灰溜溜地栽了回去,羞涩无助地盯着虚无缥缈的天花板。 他知道孟献廷想干什么了…… 可惜,醉酒的孟献廷总也不得章法,无论他怎么尝试,怎么努力,都如孤立无援求生无门的落魄书生一般,找不到门路。 “我不是女生……我没有……” 林些低低切切地解释。 “……对不起……” 他的自辩像是石沉大海,没有换来预想中孟献廷应有的觉悟,反倒换来的是孟献廷更加狂乱、更加凶狠的坚持不懈。 “腿……” 林些的小臂盖在双眼上,放弃抵抗一般。 “……用腿……” 他瓮声瓮气地说。 他知道……孟献廷肯定是觉得还不够。 可惜没办法,只能这样了。 如果可以,他当然愿意…… 但他真的怕会恶心到他。 林些遮掩着自己,陷在受潮的枕头里,怯懦地想。 幸好丧失判断能力的孟献廷听进去了,他准确领略到其中奥义,握住他膝头的手直接将其合拢,为那无处安放的事物找到临时合适的安置点。 肆无忌惮,向阳生长。 像是打开了美丽新世界的大门,又像是寻到了悬赏几世纪的宝藏。 几番深入浅出的探讨后,二人多年的默契在此刻达成一致。 林些听话乖巧,不多时,他挡在眼前的胳膊就被身上的人拿开,他的手只好无意识地扶上那人腰腹结实的肌肉,他感到那人晦暗不明的视线仿若专注有神地落在自己身上…… “你知道我是谁吗……” 林些突然问。 你还知道我是谁吗。 像被看不见的机簧所驱使,他无望地问。 既紧张又胆怯。 尽管他深知自己万万不该再问一遍,可他从未如此卑微地渴求过爱—— 哪怕只有这一晚,哪怕只有这一刻。 置若罔闻一般,那个人始终没有作答,动作依旧稳扎稳打,如火如荼。 期间,那人还如严阵以待的长官,掰着林些变换了几次队形。 林些像耗尽了毕生的勇气,认命地闭上眼。 那人却坚持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伏上前来,托起他的后脖颈,迫使他抬起头,跟他接含情脉脉、凌乱飘摇的吻。 似是吸引他的注意,又似是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床头的隔板被床垫撞得“啪啪”作响,房间内的气温加速升腾。 林些只觉另一部分自己,在那人的带领下,一路起伏颠簸,翻山越岭。 他只得毫无保留地追随着他的每个脚步—— 跟着一起,在滚滚乌云中不断攀升,腾云驾雾…… 终于,疾风骤雨,如期而至—— “啊……” 林些的脖颈被箍住,右耳被一口衔住,耳垂被无情舔抵、噬咬,叼住不放。 他吃痛地轻唤一声。 下一刻—— 滂沱大雨如银河倒挂。 整座墟城洇湿一片。 林些的羞耻与罪恶—— 最终被那汩汩情丝冲刷殆尽。 一夜荒唐糜乱,二人交枕而眠,如醉如梦。 第24章 情有可原 林些是被生生渴醒的。 他头痛欲裂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先是平平无奇的天花板——有点眼熟,但又不像是自己家。 他刚想调整一下姿势看个分明,就隐约感觉腰腹上压着个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还挺重。紧接着,他头昏眼花地侧了个头,惺忪的睡眼终于在此刻看清——自己旁边还躺了个人…… 卧槽! 林些吓了一大跳,强压着内心的震骇才不至于惊叫出声,惊醒梦中人。 卧槽…… 孟献廷怎么会睡在我旁边?! 不对…… 我怎么会睡在孟献廷旁边!?!? 林些恨不得立马抽自己几个嘴巴子来证明这不是梦! 他愣愣地注视着眼前这张绝世睡颜,反应了许久,意识才逐渐回笼—— 他昨晚应该是喝醉了,所以才睡在这里。 对,是这样—— 他醉成那样根本没法开车,孟献廷也不知道他家在哪,想送他回去也没地方去,所以只好留他在这里借住一宿…… 嗯,事出有因,应急之举。 他模糊地记得昨晚,孟献廷好像问了他一堆杂七杂八的问题,然后……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他就睡着了,他们什么都没发生,纯洁得如一张白纸——他非常笃定地确信这一点,他的酒品一向还不错,如果真发生什么他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等等! 他怎么隐约记得孟献廷的脚好像受伤了?而且伤得还挺重…… 是自己不小心弄伤他的吗? 他很想立马掀开被子查看一下他的脚踝,然而…… 他的心猛地一跳! 咦…… 不对! 我的裤子呢?! 他上衣t恤还穿着,但明显感觉自己身下好像少了些什么,两条腿上空荡荡的,和被子床单无缝接触,稍一不留神,就能碰到隔壁邻居孟献廷的腿。 还好还好,内裤还穿着…… 那也不对! 我的裤子呢!?!? 林些眨着干涩的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旁边没穿上衣的孟献廷。 紧闭的窗帘依稀泻出几缕蒙蒙亮的微光,在昏沉暗淡的房间里,勾勒出他凌厉又不失优美的轮廓线条,光裸挺阔的肩膀露在外面,两块宽厚饱满的胸肌在洁白的薄被下若隐若现…… 林些吞了吞口水——虽然口干舌燥,如吞刀片。 不知道他的裤子还在不在…… 停! 林些你打住! 顾不上进一步去端详造物主的鬼斧神工,林些本能反应就是——必须第一时间逃离案发现场! 他只用两根手指,颤悠悠地捏起孟献廷搭在他腰上的手,轻拿轻放地把那只手物归原主,然后像一滩烂泥一样,从被窝里“呲溜”一下出溜到地毯上,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堪比训练有素的特工。 好在孟献廷还算有良心,把他的手机、钱夹和钥匙都井然有序地摆放在床头柜上,他的牛仔裤也被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旁边的沙发上,没有让他一通好找。 他动作极轻极缓地拾掇起他带来的随身物品,凭借多年音效剪辑师的经验,誓死绝不制造出任何不必要的声响。拿齐东西,他又胆战心惊地挪蹭到沙发旁,抱起自己的牛仔裤,蹑手蹑脚地朝门口匍匐前进。 过程中他还不忘分神,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孟献廷的房间——孟献廷住的不错,是个套房,明显住了几晚了,他的东西不多,行李衣物井井有条地安置在房间各处,不知道他的家里是不是也这样…… 第33章 停! 打住! 也许是他足够身轻如燕,也许是床上的人睡得够香够沉,直到林些靠在走廊尽头灰头土脸地把裤子穿好,又轻手轻脚地关好门悄然离去,床上的人都没有醒。 他靠在门外长舒了一口气,有种大穷鬼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成功逃离销金窟的解脱和轻松。 等电梯的时候,他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多…… 这…… 他确实很久没有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了。 林些揉了揉太阳穴,昏头昏脑地回想他昨晚把车停在了哪。 “叮”地一声,电梯门打开,林些握着手机低着头走进去—— “啊!……” 猛然看见电梯里还站了个人,林些吓得一激灵,直接叫出了声! “sorry,sorry,i’m so sorry……”林些声音沙哑,急忙道歉。 没想到这么晚,哦不,这么早,就有人和他一样,从酒店离开。 电梯里的人也是个亚裔,很明显也被他吓到了,心有余悸地说:“it’s okay。” 两个人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相视一笑,都没再说话。 林些见那人——很有可能也是国人,一手插兜,一手拎着一件西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衬衫领口松松敞着,但下摆却一丝不苟地掖在西裤里面,凸显出窄腰翘臀,头发湿漉漉地拢在脑后,面色冷峻,却满眼疲态,戴着一副浮夸的金丝眼镜,却遮不住眼底发红的宿醉感…… 林些自我安慰道,这么一比,自己看起来应该也没有那么狼狈。 “叮——!” 电梯到达一楼,那人绅士地扶着门,示意他先走。 林些条件反射地扯出一个假笑,说:“have a nice day!” 虽然他也不知道今天还能好到哪里去…… 那人也彬彬有礼,冲林些微笑道:“thank you! you too。” 出了酒店,林些浑浑噩噩地往停车场走。 大街上空无一人,偶尔几辆车驶过,凉风习习,让人不太适应,林些瑟缩地打了个哆嗦。 从后备箱拿了瓶水,林些坐进车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紧绷的神经才算松懈下来。 他打开手机,先翻看了下微信未读消息,一条是徐恪在群里艾特他,问他今天下午几点从酒店出发去机场,另外几条则是高言上昨天晚上十一点左右给他发的,跟他说自己到酒店了,让他放心。 林些退出微信,又粗略地划看未读的几条短信,都是jamie昨晚发的,告诉林些他到家了,问林些有没有到家,还说很高兴认识“ting”和“sean”,最后和林些道晚安。 林些刚想给他回复,但一看时间——还不到早上五点,这么早给别人发信息着实不太礼貌,他想了想还是作罢,打算过几个小时再给他回。 他闷不作声地一路往家开,直到现在,他停转的大脑才缓慢地运载起来。 如果这七年来,有人告诉他,有朝一日,他还会再和孟献廷睡进一个被窝,他一定会第一时间用最强的低频声震碎那个人的脑子。 事态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林些发散思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胡乱想着,最终得出结论—— 以后再也不能喝那么多了! 林些扪心自问,他跟孟献廷从意外重逢到现在,短短不到两周时间,怎么就从一开始的打定主意老死不相往来,演变成现在的从同一个被窝里苏醒了? 简直百思不得其解! 虽说他俩之前也不是没一起睡过…… 学生时期,他们就偶尔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不得不挤在一张床上凑合一宿——比如他陪他去香港考托福那回,为了省钱,当时订的就是单床房…… 按理说,是该习以为常,见怪不怪的事了,他也早就对和孟献廷共处一室,同床共枕,练就出一身相敬如宾、君子有度的行事作风…… 呃……除了七年前的那次酒后乱性。 可是…… 毕竟隔了那么久,那么久…… 七年的时间,八十来个月,两千多个日夜,是他从美国到国内的几次往返,也是他不经意间会想起那个人的某些瞬间…… 林些后知后觉,忆起刚刚睡醒时,心里因看见熟睡的孟献廷,而扬起的那份无法忽略不计的悸动,就如同肌肉记忆一般。 现在想来,自己当年会弥足深陷,真的是情有可原。 早上五点多,林些托着疲惫的身躯和糊状的大脑回到家,筋疲力竭地洗完澡,躺到床上打算睡个回笼觉,却睡意全无。 此时此刻,他终于能够感同身受,理解当初孟献廷为什么第二天一早会逃之夭夭,溜之大吉了。 因为无法面对。 就像他今天早上会做出如出一辙的举动一样。 因为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所以只好一走了之。 这份理解一定程度上让林些心里释然了许多,仿佛七年前那个一直拧巴到现在解不开的结,此刻终于解开了。 他终于可以放当时那个苦思无果的自己一马,不必再斤斤计较、患得患失地去复盘推导,孟献廷那个早上,为何一定要走—— 为什么只留我一个人在满目狼藉的酒店房间里孤零零地醒来。为什么无数次拨出去的电话、发出去的信息都没有回音,无人问津。为什么连句解释也没有、连声再见也不说、连个道歉的机会也不给…… 为什么头也不回,说走就走…… 他甚至曾经无数次幻想过—— 是否,在那一晚的意乱情迷里,你也有那么一星半点的可能是喜欢我的。 当然,这类不切实际的猜想,在他此后日复一日无休无止地推演中,被千百次地推翻。 被证明是个空集。 还不如去想孟献廷那晚的酒里被吓了春药更能解释得通。 而那一夜,最终跌落成一场遥不可及又不堪回首的美梦,每每回想,心驰神往的同时,都会夹杂着刻骨铭心的隐痛。 林些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湿润的双眼,又无法控制地去想,那个人等下睡醒,会不会也和那时的自己一样,发了疯似的找他…… 当然不可能。 他马上否定了这个大胆的猜想。 那个人肯定会跟无事发生一样,按部就班,生活上班,怎么会和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自己一样呢。 林些永远忘不了,那天的自己是如何度过的。 他困守于还留有孟献廷气息的小小房间里,听着外面昼夜不停的雨声,将所有计划作废,最后哪里也没有去。 他一个人在这条路上亦步亦趋、踽踽独行了太久,却还是不知不觉一条道走到了黑,看不见来路,也看不清归途,如同一只被地球磁极干扰的候鸟,怎么飞怎么不停歇,也还是飞不到栖息地,找不到落脚点。 外面天色渐明,林些陷在自己熟悉的被窝里,终于睡意渐笼,神思困顿得快被床榻吞没。 迷迷糊糊,昏昏欲睡中,他的意识开始神游天际,鬼马行空。 他胡思乱想着周遭的一切——今天还是要去趟公司,睡醒要给他们回信息,下午还要送师哥去机场,之后还要不要再跟孟献廷吃顿饭,带他去天文台,是不是直接取消比较好,以及还好洛杉矶天干物燥,不像长沙气候那么湿润…… 那晚他被打湿的衣服…… 好像到现在都还没有干。 在跌入下一个梦境前,他有些难过地想。 第25章 反唇相讥 林些是在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中再度醒来的。 那敲门声不疾不徐,始终保持适度的频率,像是怕吵醒他,又像是怕他听不到。 林些被迫在这锲而不舍的敲门声中从床上爬起来,扫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八点多! 他宛如一具保存良好的行尸走肉,随手套上条运动短裤,在半梦半醒中迷迷瞪瞪往门口走,心道,千万别是什么水管破裂,漏水漏到楼下老太太家…… 林些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这时敲门声好像有预兆地停了,他揉着朦胧的睡眼,刚想透过猫眼看一下敲门的人还在不在,就听门外有声音传来—— “林些,是我。” 那声音隔着并不厚重的木板门传来,低而沉,听不出什么情绪,传到林些耳朵里却直接裹上一层“嗡嗡”的杂音——砸得林些瞬间清醒了大半! 卧槽! 是孟献廷! 他怎么来了?! 阎王罗刹怎么都追到家门口了…… 林些第一反应是他不会又把卡掉自己车上了吧,但转念一想,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今早错拿了他的钱夹…… “笃笃笃——!” 门外的人又轻柔地敲了三下,说不出是温吞催促还是温馨提醒。 林些顾不上多想,一把将门拧开,双眼瞪圆,吃惊地看着眼前的人,瞠目结舌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跑了。” “……” 第34章 孟献廷说完这句莫名巧妙又毫无根据的控诉,就非常自然地侧了下身,丝毫不给林些反应的时间,自请入瓮,堂而皇之地一步踏进林些的家门,站定在玄关处,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好像他是个什么抛妻弃子始乱终弃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林些目瞪口呆地扶着门,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像是在思索刚才他是不是头脑发昏说了句“请进”。 孟献廷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林些打着赤膊的上身——昨晚他没能窥探到的大好光景,现下一览无余。林些很瘦,没有一丝赘肉,薄薄的一层肌肉,线条自然流畅,胸前两个浅褐色的小点在清早的晨光下亭亭玉立…… 孟献廷又瞥了眼他迟迟没关上的门,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诚恳提议道:“先进来吧。公寓一般隔音不好,别吵到邻居。” 说得跟林些来的他家似的。 “我选的公寓隔音都好!”林些何曾受到过这样的指控。 “噢,知道了。”孟献廷淡淡笑了下,认真道,“外面都能看得见。” 林些出于隐私考量,一言不发地关上门。 知道孟献廷这尊瘟神没那么容易送走,他气势汹汹地从孟献廷身边走过,大步流星来到厨房,手忙脚乱地用做咖啡来掩饰自己的慌张无措。 孟献廷动了动鼻子,他能清晰闻到林些经过时,发间因刚洗完澡不久而飘散四溢的发香。 不请自来的孟献廷很有礼貌,进门还知道把鞋脱了,非常自觉地换上林些鞋架上的一双浅色客拖。他穿明显有点挤脚,脚后跟还露了一小截在外面。 他嘴角下压,忍辱负重地穿好拖鞋,未敢多作停留,紧跟着林些,走进两个人站明显有点挤的厨房,恭候林些的拷问。 林些听到他的脚步声走近,打开一包自己前些天新买的咖啡豆,以此来转移视线。 “说吧。”林些虚张声势。 “嗯?”孟献廷一脸无辜。 “我家地址,怎么知道的。” 这属于隐私泄露,要是真的那么容易就能被查到,是很严重的问题,因此 林些一脸严肃。 孟献廷环视着他干净整洁的厨房——看得出来他很少开火做饭,他希望他能宽心,便老实交代:“那天你送我去机场,你先下的车……” 林些捧着咖啡豆转过身,马上想到:“你在车上偷看我的google maps了。” 孟献廷眉眼弯了弯,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说当时你怎么半天没下车……”林些看着他自信满满的笑意就咬牙切齿,回过身,“哗啦啦”把咖啡豆倒进磨豆机的豆仓里。 他在google maps上设置了家的地址,孟献廷当时在车里,只要在carplay上点一下“home”就能看见,难怪…… 可是,按理说,那上面应该只设置了街道名和号码,没有公寓门牌号才对…… 林些狐疑地看着他:“那你怎么知道我的apartment number的?” 孟献廷盯着他挺拔的脊背,目不转睛地说:“楼下有call box,上面能查到。” 靠!怎么把这个忘了! 林些烦躁地按了下磨豆机的开关,“嗡嗡嗡”的机械运转声一下在并不宽敞的厨房里震荡,他双手撑在岛台上,削薄的肩胛骨宛如蝶翼,仿佛随时能振翅飞走。 磨豆机停,厨房乍然回归静谧,林些拿过粉锤,又问:“……那你怎么进来的?” “正好有人出来。” 林些奋力给咖啡压粉,恨自己又问了个傻问题,他不甘示弱:“你脚受伤了?” 孟献廷心里蓦地一暖,视线缓缓移到林些刚睡醒毛茸茸乱蓬蓬的后脑勺上,随着他用力压粉,他发顶上翘然林立的几撮头发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孟献廷嘴角勾出好看的弧度,温声道:“嗯,昨晚不小心扭了下,不过没关系,现在已经没什么感觉了。” 林些将信将疑,他虽然没明说,可细想一下,要扭肯定也是昨晚扶喝醉的自己时扭的。 他压完粉,把咖啡手柄卡在机器上,随手拿了个小杯子放在机器上,按了下萃取按钮,房间里又响起机器工作的“嗡嗡”声。 等待的过程,他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仍冷着脸说:“不好意思,昨晚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还留宿我一晚。” 孟献廷眉头轻蹙,忙说:“不用……” “我家有冰袋,你需要敷一下吗。” 孟献廷心里也跟着毛茸茸乱蓬蓬起来,但他偏要反唇相讥:“好啊,可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 林些回过头,给了孟献廷一个可以说是别开生面的眼神,便气冲冲越过他,打开冰箱,拿出冰格,又拿出一个深蓝色冰袋,拽向孟献廷胸前。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令孟献廷回味无穷。 萃取完毕,厨房又恢复安静。 孟献廷捧着林些扔给他的冰袋,很有自觉性,一瘸一拐坐到餐厅的椅子上,拿着沉甸甸的冰袋随便敷上一只脚,手脚冰凉,但心是暖的。 他问:“你之前也扭过脚?” “没有,健身,肌肉抻了。” 冷冷说完,林些低头看了眼他刚做的这杯espresso—— 靠!压得太实,过萃了! 都赖孟献廷! 他犹豫了下,算了,过萃就过萃吧,他懒得重做了,凑合喝吧。 “所以,”林些找出个玻璃杯,愤慨地从冰格里一块一块往里倒冰,又回到一开始的问题,“你怎么来了。” 孟献廷不答反问:“为什么要跑。” 什么?! 林些一脸不可思议:“我没跑,我那是走!” 说完他恍然意识到这不是重点,急声道:“我不走难道留下来跟你一起吃酒店早餐吗!?” 孟献廷莞尔一笑,诚心道:“我们酒店早餐还可以,下次可以试一试……” “行了吧你!”林些差点被他混淆视听,急赤白脸地打断道。 孟献廷端坐在椅子上,换了只手拿冰袋,视线穿过开放式厨房,在林些那截昨晚被他握过的窄腰上游离,那条他明显穿得很急的运动短裤松松挂在腰上,感觉很容易会掉…… 他倏地收回继续往下逡巡的目光,没听到林些继续质问,主动识趣地换了番他来的路上就准备好的说辞:“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有点不放心,想看眼你到没到家……” “你不会打电话?!” “我没有你的号码。” “……” “再说,你存我的号码了吗?” “……” “我给你打,你会接吗?” “……” 林些把又加满水的冰格放回冰箱,气不打一处来:“有微信是干嘛的!?” “我给你发,你回吗。” “……”林些被他一噎,气急败坏地说,“那也不用找上门吧?!” “之前高中的时候,你不也经常来我家找我。” “……” 这个人简直胡搅蛮缠,不可理喻! “这能一样吗。”林些往杯子里粗鲁地倒水,言辞狠厉,“你这在美国跟那些变态跟踪狂有什么区别。” 孟献廷眼眸锐利,沉声问:“你遇到过?” “呃,没有……”林些被他的脑回路和严肃脸吓到,赶忙解释,“我就是,呃,用一种夸大的修辞来批判你的行为!” 说完,他义愤填膺地将刚做好那杯过萃的espresso倒进冰水里,滚烫的意式浓缩浇在漂浮的冰块上,发出轻微的“茲兹”声。 孟献廷笑了一下,刚想再开口,就听林些清了清嗓子,转向他,义正言辞:“那你现在看完了,放心了,可以走了?” 孟献廷一愣,像是轻叹了口气,默默站起身,轻车熟路走到厨房,把冰袋放回冰箱,定定看着林些,笑得堪称谦和有礼,说:“那我先走了。” 林些没料到他真的一哄就走,也跟着一愣,接着听孟献廷略带迟疑的语气说:“那,我晚点再和你约,看哪天吃饭。” 那句尾略带上扬的语调,像是在商量,又像是在提醒,唯恐林些忘了他还曾许诺过他一饭之约。 林些眉心拧在一起,看着孟献廷冲他微微一笑,作势就要转身离开,林些简直被眼前这人的一系列荒谬行径惊得哑口无言—— “孟献廷!” 孟献廷闻声,听话地顿住身形,回过头还带着在林些看来虚情假意的笑,应道:“嗯?” “所以你来,”林些逐渐厘清思路,一字一句地说,“是担心我不回你微信?还是取消吃饭的计划?还是……” “还是你担心我,和你一样,一走了之,把你屏蔽,从此杳无音信,然后又是七年都不再联系。” “咔哧——!” 玻璃杯里正在融化的冰块悄然相撞。 孟献廷眸光闪了闪,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又像是叹了口气。 林些默不作声,直视着他,心里却惶惶不可终日—— 第35章 因为他确实有这样想过。 孟献廷许久都没有说话,沉默地回视着林些,似乎彼此都看穿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最终,他苦笑了一下,黯然道:“你就当是吧。” 第26章 欺世盗名 林些愕然。 没想到孟献廷居然就这么直截了当、挫败感十足地承认了。 林些生硬地别开脸,端起刚做好的那杯冰美式,粗暴地摇晃起里面已经化了一部分的冰块,僵硬地问:“你几点上班。” 孟献廷微微一怔,目光渐渐柔和下来:“几点到都行。” 林些抿了一口苦得要死的咖啡,压抑着扭曲的脸,颐指气使地说:“那你等一下,我换身衣服,送你走。” “噢,顺路吗。” “……”林些知道他也就随口问问,不吃他这套,气焰更加嚣张,“不顺路!那你走吧。自己打uber!” 孟献廷轻笑出声,非但没走,还往林些的位置挪蹭了两步。 林些没正眼瞧他,将手里晃了半天的玻璃杯放在岛台上,冰加的有点多,他的手指早被冻得没知觉了。 “我也想喝咖啡,可以吗。”孟献廷突然问。 “什么?” “咖啡,”孟献廷指了指林些的那杯冰美式,说,“我早上出门出得急,还没喝。” 林些打量着眼前身穿深色长裤配浅色衬衫,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衣冠禽兽孟献廷,不知他早上要不着急出门会是什么装束。 他没好气地问:“你想喝什么?冰的热的?美式拿铁?” 想到这将是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手给孟献廷做杯咖啡,林些心里多少还是想把握住机会,好好发挥一下。 “就你刚做这杯就行。”孟献廷说着手指已经触到了那杯冰美式的杯壁。 “这杯过萃了,我再重新给你做杯。”林些边说边握住玻璃杯,想把那杯拿过来,指尖一不小心扫过孟献廷的手指,他立马如触电般,“嗖”地一下把手收回。 孟献廷定定地看着他,顿了片刻,只是很淡地笑了一下,便把那杯冰美式顺理成章地拿在手里,异常坚定地说,“没事,我喝这杯就行。” “……” 林些感觉自己的指尖不是被冰到了,分明是被烫到了。 他忍不住缩着手在背后轻捻着指腹,气鼓鼓地蹬着孟献廷,只见孟献廷好整以暇地端着那杯他刚喝过的苦咖啡,放在唇边喝了一大口,眉头都没皱一下。 林些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恨声道:“喝喝喝,苦死你!” 说完,他宛如一名飞扬跋扈、欺世盗名的恶霸,横冲直撞地绕开挡路的孟献廷,雄赳赳气昂昂地朝卧室大踏步走去,然后“砰”地一声,摔上了他很久都没关过的门。 洗漱完,林些换好衣服,从卧室甫一走出,就被厨房传来的“叮呤咣啷”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吓了一跳! 他差点还以为孟献廷被他的苦咖啡生生苦晕过去,可待他走近一看—— “你……干嘛呢?!” 林些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家许久未开过火的厨房,此刻炊烟袅袅,孟献廷高大颀长的身影站在灶台前,全情投入地挥舞着小铲子,仿佛在烹饪什么上等佳肴,简直叹为观止。 “换好了?”孟献廷听到他过来,冲他回眸一笑,回答道,“做早饭。” 林些换了一条长裤,穿了一件黑t,衬得肤色更加白皙,先前乱糟糟的头发经过梳理,干净利落,看起来像个大学生——只不过他此时被孟献廷突发奇想的善心壮举吓得够呛,更像是被骗去干非法兼职的大学生。 见林些整个人还是懵懵的,孟献廷又笑着说:“先坐,马上好了。吃完再出发。” “……” 林些愣怔地看着孟献廷一副精英人士的打扮,衬衫袖子挽过小臂,穿着不合脚的拖鞋,在他家略显局促的厨房里,忙前忙后,显得如此格格不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很想立刻叫停孟献廷的诡异行径,不管他安的什么居心,打的什么主意,马上将他扫地出门,打包送往他们公司,结束这一切莫须有的无理取闹。 可憋了半天,林些还是什么都没说——他的家教不允许他就这样拂了人家昭然若揭的好意,他的私心亦不允许他就此打碎眼前这未敢畅想过的虚伪假象。 这一幕过于异想天开,过于始料未及,甚至都不曾在他的梦中出现过。 孟献廷见他原地站着不动,柔声道:“先坐吧。” 林些的逆反心理上来了,偏不听从指挥,非要走上前,首长点兵似的在厨房环顾一圈,冷声问:“你做什么呢。” “french toast。”孟献廷把刚煎好的一块吐司盛到盘子上,又加了一小块黄油在锅里,解释道,“我看冰箱里没什么食材,随便做点。” “你还会做法式吐司?” 黄油“滋滋滋”冒着泡,在锅里化开,孟献廷夹起一块裹满蛋液的吐司放进锅里,对站在身旁的林些说:“嗯,刚来美国的时候,房东教的。” 林些专心观摩,发出一声敷衍的“噢”。 “很简单的,你想学吗?” “……”林些装听不见,指着面前那碗浅色的蛋液,问,“这就是鸡蛋液?” “嗯,还加了牛奶。”顿了顿,孟献廷忍不住拐弯抹角地暗示自己今早的发挥受环境所限,“都是你冰箱里有的。鸡蛋用完了。” 林些突然想到什么,赶忙拿起那条黄油看了眼上面的包装,还好没过期。 “你平常很少做饭?” “嗯,很少。”其实是懒,加嫌做饭麻烦,但林些逞强,“没时间做。” 孟献廷点点头,他这些天从林些和徐恪的交流中,大致了解到他们这个行业的工作强度,所以很能理解。 孟献廷给锅里的吐司翻了个面,话锋一转:“那你偶尔做饭,也会用到黄油?” “啊?”林些不知道这都哪跟哪。 孟献廷垂眸,用铲子轻轻调整着吐司在锅里的位置,淡淡道:“噢,我看这条黄油保质期快到了,但还没开封过,好奇你当时买来,是不是打算用来做什么特色料理。” “呃……”林些挠挠头,闻着黄油诱人的焦香饥肠辘辘,如实说,“我有一阵子看做牛排挺简单的,想学着做就买了……” “是么。”孟献廷饶有兴致地抬眸。 “但后来一直懒得买牛排……” “嗯,”孟献廷意料之中,扬唇笑道,“那下回给你做。” 不等林些作何反应,他就越过林些,把刚盛好的那盘吐司端到桌上,又从抽屉里熟门熟路地拿出餐具,示意林些:“先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林些不情不愿地走到餐厅,赫然发现餐桌上还放着一杯崭新的冰美式! “这……” 孟献廷不知道还在厨房忙叨什么,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笑道:“我给你也做了一杯。” “……” 林些简直费解,你会做不自己做,干嘛还要君子夺人所爱——哦不,夺人苦咖啡,简直有病! 林些咬着牙问:“那我做那杯呢?” “喝完了。” “……”林些信他才有鬼,“不可能!你肯定倒了。” 孟献廷被他浑身炸毛的样子逗笑,真诚道:“没有,真喝了。” 林些坐在餐桌椅上闷不吭声,他觉得孟献廷年岁渐长,油嘴滑舌招摇撞骗的本领也练就得炉火纯青,他已经参不透他在想什么了。 孟献廷又端着一个盘子走出厨房,从里面夹了一个煎蛋和几片火腿放在林些面前的盘子上。林些盯着他手上的动作,闻着香味,咽了咽口水,心道,他可真是因地制宜,把他家冰箱里能做的全做了…… “家里只有这些,凑合吃吧。”果然,孟献廷补充说明。 “……” 孟献廷看他两眼放光又不好意思先开动的样子,声东击西:“你要是不信,就再做一杯,我当着你面全喝了。快吃吧。” 林些声情并茂地“切”了一声,拿起孟献廷做的那杯故作矜持地尝了一口,内心虽被小小惊艳,但面上还是矫揉造作地表现出一副苦不堪言的嫌弃样。 孟献廷坐到林些对面,看着他精致的五官被夸张的表情带得生动有趣,努力藏好眼底的笑意。 “回头可以买点面条、青菜之类的,放在家里,哪天懒得出门买饭,可以在家煮面吃。”孟献廷注视着林些大快朵颐的样子,提议道。 林些很想把“食不言寝不语”贴在孟献廷脑门上,但正所谓吃人家嘴短,他吃着孟献廷施恩做的可口早饭,只得耐心听着孟大厨的谆谆教诲,并违心地应和:“嗯,知道了。” 其实他家有很多种类的泡面,完全可以满足日常所需。 孟献廷笑了笑,不想拆穿他,又问:“头疼么?” “啊?”林些抬眼,困惑地看向孟献廷。 第36章 “我记得你上次喝酒,第二天早上有点头疼。” “……噢,”林些低头,专心致志切吐司,“还好,呃,不疼。” 他说的是去环球影城的那天早上,他因为前一晚喝了点酒,所以宿醉有点头疼。难为他还记得这么清楚,林些吃得正欢,有些汗颜地想,他不说自己都快忘了昨晚是如何借酒消愁,这一早上又是如何虎口逃生…… 奇怪的是,经过这一通睡好吃好喝好以后,他现在精神状态极佳,这些天各种暴走的疲惫一扫而空,他简直都要怀疑和孟献廷在一起是不是有什么养生进补的功效在…… 停! 打住! 什么鬼?! 惊觉自己神思清明的林些,飞快地在脑海里细数了下他今早都经历了些什么——先是跟孟献廷在同一个被窝醒来(合理怀疑他复仇),比之更可怕的是孟献廷找上家门(合理怀疑他提刀),比之还要可怕的是孟献廷亲自在他家洗手作羹汤(合理怀疑他下毒)…… 林些惊恐地发现,短短一早上,他的经历可以用如遭三次雷劈来进行归纳总结。 他垂着眼,摇了摇头,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吐司,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宛如一只大仓鼠,跟优雅进食的孟献廷一比,简直相形见绌。 “你着急上班吗?”孟献廷问。 大仓鼠抬起头,缓慢地摇了摇头——他们这两天没那么忙,一些杂活儿,去不去公司其实都行,这也是为什么昨天周一,他还能陪着徐恪和高言上逛一下午的街,今天要不是顺道送孟献廷,他本来都没打算去公司。 孟献廷笑了一下,说:“那慢点吃,别着急。” “噢……” 林些心中腹诽,我那是着急上班吗,我分明是着急送走你这尊瘟神。 狼吞虎咽转为细嚼慢咽,只不过仓鼠腮动的频率莫名加快了。 真没想到…… 有生之年,还能尝到这个人亲手做的早饭,和咖啡。 林些若有所思,喝了一大口冰美式,回甘酸苦,指尖冰凉,心中发涩。 上一次跟这个人这样对坐着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只有他们两个人,就这样,在一个温馨私密且封闭的环境里,吃的也是这样简单随意的家常便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很多年前了吧…… 可能是在他家,也可能是在我家……或者都不是,在他们宿舍,或者是再早之前,在参加托福集训营时住的学生公寓里…… 太久远了,远到林些已经想不起来。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曾经以为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事情,原来早已被沉默的岁月消磨殆尽,再难忆起。 七年光阴风驰电掣,面目全非的两个人,星移斗转,如今又能相安无事地对坐一桌吃饭,带着彼此都心知肚明的陌生和熟稔,脚下隔着的却是泾渭分明的时间长河。 “林些。” “嗯?” “没事,看你好像在发呆。” “哦,没有。”林些又喝了口咖啡,不忘道谢,“谢谢你特地下厨。” “这有什么。” 孟献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他做的不过是什么分内的事。 林些继续埋头苦吃,将这顿莫名其妙的早餐吃出了时过境迁的感伤,所幸他的盘子里已不剩什么,他偷瞄了一眼孟献廷的盘子,下巴差点掉了—— 到底是自己吃得太快,还是孟献廷吃得太慢?! “噢对了,”孟献廷慢悠悠切下一小块吐司,循着恰当的时机,漫不经心地问,“那个照片,你要现在给我吗。” “啊?” “你忘了?就是那张照片……” 孟献廷望着林些的眼神柔情似水,笑得毫无破绽,见他一脸懵懂,求知心切,便大发慈悲,好心提醒—— “你昨晚答应要给我的。” 第27章 弥天大谎 “什么照片?” 林些戒备地凝视着孟献廷,不知道他这又是要闹哪出。 孟献廷笑意加深,像是对林些没有印象早有预料,体贴入微,耐心友善地 提示:“就是咱们高中参加校外3v3,最后赢了比赛拍的那张合影。” “……” 林些一瞬间面色铁青,艰难检索着他关于前一晚所剩无几的有限记忆——经孟献廷这么一说,他是隐约有些微印象…… 好像昨晚孟献廷和他七零八落的对话中是有提到过那张照片。 孟献廷隔着不宽的木质餐桌,静静望着对面苦思冥想的林些,慢条斯理地嚼着一小口吐司,也不催他,很有对酒后断片之人宽容有加的风度。 “你说……” 林些费力咽下最后一口煎蛋,难以置信地问:“你说,我答应要给你?” 孟献廷面不改色心不跳,睁着眼睛说瞎话:“嗯,你说的。” “我怎么说的?我说要给你那张照片了?” “嗯……对。” “不可能。”林些矢口否认。 孟献廷反问:“为什么不可能?” 林些揉了揉太阳穴,再次万分懊恼昨天喝得太多,让自己跌进孟献廷这座万米深坑,爬都爬不出来。 林些强装镇定,一本正经地同样反问:“我什么时候说的?在哪说的?” 孟献廷眸光微闪,像是确信了什么,半真半假地答:“昨晚,回来的车上。我问你,我搂着你拍的那张合影还在不在……” 林些一怔,明显有些不自在。 孟献廷恳切地解释说:“我问这个的本意是想手机拍一下,留个纪念。当时那张照片好像是主办方拿那种老的拍立得照的,也没有电子版……” 林些将信将疑地听着。 孟献廷受他的神情鼓舞,更加坚定。 他言简意赅,继续说:“然后你说你还留着。” ——你没否认。 林些的手指不自觉攥紧湿淋淋的玻璃杯壁。 孟献廷愈说愈真:“我问,那可不可以给我……” 他略作停顿,观察着林些的一举一动,说:“你答应了。” ——你没拒绝。 林些:“……” 孟献廷说完,状似不经意地理着衬衫袖口,屏气凝神,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些。 林些始终保持着沉思默想的状态,久久没有出声。 正当孟献廷以为此番诈取即将铩羽而归之时—— “嚓啦——!” 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清脆的声响。 林些默然起身,迈着仿佛停顿一秒都会后悔的步伐,径直走到他客厅放置电脑的工作台边。 孟献廷一动不动,坐在原位,薄唇紧抿,攥着袖口的指节泛着青白,都快忘了自己还能呼吸,他的眼眸紧紧跟随着林些的背影—— 他眼睁睁目睹林些从工作台上,拿起他平常用的那个钱夹,明显犹豫了一下,似是还想遮掩一番,但可能觉得纯属多此一举,没有再藏着掖着的必要,因此作罢。 他看着林些攥着钱夹面无表情地走回来,坐回到自己对面,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钱夹的动作,宛如电影里升格拍摄的慢镜头…… 最终,林些从放着驾照的透明隔层的最里面,用葱白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扽出一张被覆盖已久、珍藏多年的老照片。 直到此时,孟献廷才恍如隔世,记起呼吸的本能,胸腔复又盈满了氧气。 当时,年轻气盛的他们,心血来潮,参加了一个名为“青春杯”的校外3v3高中生篮球联赛,过程几多波折,但好在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拿下了冠军。 领完奖,主办方一位热情似火的工作人员,特意提出用她的老式即时成像相机给他们拍一张合影,并赠送给他们留念。 好巧不巧,本该是三个人的合照,却因为另一位队友临时去厕所,变成了只有少年孟献廷大咧咧搂着捧奖杯的少年林些的二人合影。 正因于此,这张照片此后被林些明目张胆地放在钱夹里很多年。 他曾不厌其烦地向所有追问其缘由的人解释这张照片的来历,美其名曰,希望每次看到这张照片,就能想起当年他们打比赛时永不言弃的精神,并时时激励当下的自己。 万幸的是,往事种种,他后来再也不用跟别人撒这类没有意义的弥天大谎。 照片是何时被藏于钱夹的夹缝之中,林些已然记不太清了。 想来应该是大四那年,孟献廷和他断联的那段时间,他每每打开钱夹,看到照片,睹物思人,心中都会平添几分无以复加的难过,他就索性在上面多放了张银行卡,把照片给盖上了。 来美国以后,他中间曾换过一次钱夹。当他从旧钱夹里翻出这张无意间跟随自己漂洋过海的合影时,心里无可厚非犯了难—— 他属实不知该把这张无处安放的照片置于何处。它被自己随身携带这么久,意义非凡,没有底片,独此一张,又过于珍贵。 林些思前想后,扔了舍不得,放别的地方又怕之后再也想不起来…… 第37章 最后他嫌麻烦,图省事,还是老老实实原封不动地把它放在新钱夹的同样位置,只不过改为用自己的丑驾照和超市的会员卡层层叠叠地挡住…… 久而久之,连他都忘了它的存在。 直到今天,重见天日。 照片虽被林些珍存了很多年,却还是难免泛黄模糊。 林些自始至终没有说话。 他把那张合照拿出来,目不转睛地看了几秒,细致入微地轻轻拂了拂,然后无比珍重地放到孟献廷面前—— 既像是一位一丝不苟的考古学家,将刚刚挖掘出来、尘封多年的珍宝公之于众,又像是一名不怒自威的法官,当庭揭晓足以判处不法之徒无期徒刑的有力罪证。 “你收好。”顿了顿,他深吸了口气,说,“不用给我了。” 既然陈年旧忆都被搬到台面上来,那么他,也没什么好不能舍弃的了。 孟献廷珍而重之地接过照片,既像手捧跨时代的接力棒,又像继承上世纪的传家宝。 半晌,他喃喃道:“你不要了。” 林些分辨不出他这是个疑问句还是陈述句,便重复道:“对,不要了。” 孟献廷用温热的手掌心托着这张来自大洋彼岸的合影,眼里柔光流转,似是在端详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他不会去质问林些,曾经视若至宝的东西为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因为他,是最没有资格这么问的。 良久,他淡淡笑了一下,说:“知道了。我会收好的。” “当时拍完我就问你要不要,你说不要。”林些冷言冷语的,时隔多年,提起旧事,还不忘揶揄,“你这反射弧可真够长的。” “嗯,我的是很长。”孟献廷头都没抬,视线还落在照片上。 “……” 林些无言以对,端起空盘子,愤慨地起身,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想假借顺手把碗洗了,来掩盖自己杂乱无章的心绪。 他自然不愿过多纠结为什么孟献廷会无缘无故问他要过去的合影,比起孟献廷的以“拍照留念”为理由,林些倒是更情愿把他这古怪的行为动机,归结为六个字——岁数大了,念旧。 这样解释,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总比他身患绝症,离死不远的解释好。 呸呸呸! 既然醉酒的自己都无所谓,敢于予以对方承诺,那么说明潜意识里清醒的自己也并没有多么在乎这张照片…… 那何不予人玫瑰手有余香呢? 将这烫手的山芋拱手让人,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无形的解脱呢。 可是…… 为什么给完以后,心里却还是会冒出一丝无名的小失落呢? 细细密密,密密麻麻,跟绒毛仙人球上白色的软刺一样,在心里冒尖似的生长,扎扎的,痒痒的。 是舍不得吗—— 还是说,自己岁数也…… 不可能! 孟献廷可比我大两岁呢! 孟献廷敏锐地察觉到林些情绪的陡然低落,他捧着照片,自知理亏,便想方设法逗他:“你驾照上的照片,还挺好看的。” 果然,正在把洗干净的盘子放到厨房沥水架上的林些,直直朝他飞来一记凌厉的眼刀,咬着牙问:“你看见了?” 孟献廷憋着笑,改口道:“没有……” “……” 林些强忍着把盘子如飞碟般朝孟献廷甩过去的冲动—— 如果说有什么比他曾经对这个人的感情更见不得人的东西,那一定当属他驾照上这张堪比黑猪头蹲大狱的旷世丑照了! 如果有可能,他宁可戳瞎孟献廷的眼也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这张照片。 可是…… 钱夹虽然摆在桌子上,但孟献廷并没有动过,而且林些刚刚打开钱夹的时候,明明非常注意,按理说他不应该瞧见才对,除非…… “孟献廷!” “嗯?” “你是不是昨晚趁我睡着,偷看我东西了?!” 孟献廷:“……” 这话怎么听怎么怪,孟献廷强压着自己上扬的嘴角,矢口否认:“没有,我昨晚真没偷看你东西。” 不知是他故意,还是林些敏感,他的重音还偏偏放在最后两个字上。 林些:“……” 林些意识到说出来的话逐渐跑偏,满脸涨红,一直红到耳根。 孟献廷此时终于按捺不住,笑盈盈好心哄他:“刚才你打开钱夹的时候不小心瞥到了。” “你最好是!” 林些怒发冲冠地走过来,从桌上拿起他的钱夹踹进裤兜里,一身正气地催道:“赶紧吃!吃完赶紧走!” 说罢,他急匆匆地逃去客厅,收拾他上班要带的电脑包。 孟献廷深沉的目光从林些忙碌的身影再次移到手心的照片…… 这是一场胆大妄为的试探,这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起初,他无暇估量输赢的概率,亦无心计较胜负的结果。 然而,当他绞尽脑汁、挖空心思、费尽心机,终于获得这份至宝时——当林些从钱夹里慎之又慎地拿出这张阔别多年的合影时,他就知道,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输得肝脑涂地。 他输在了很多年前,输给了他那个玩游戏、打比赛、干什么都最输不起的林些。 原来他还留着,原来他还一直带在身上—— 也许这对林些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也不能代表任何事,但对孟献廷来说,这份珍重却早已远超一切,足以支撑着他,无论前路何种艰难险阻,都可以负重前行,走向他早该走完的向背殊途。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逃避了。 “谢谢……” 孟献廷以极轻极轻的音量呢喃道。 说完,他和林些动作如出一辙地,轻轻拂了拂那张照片。 时光皱皱巴巴,怎么展也展不平。 可照片上定格的人,却永远笑得正好。 第28章 意犹未尽 吃过早饭,孟献廷端着盘子往厨房走,视线还不忘越过客厅,在林些的卧室门口逡巡一番。 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林些卧室的一角,看不清里面的布局,甚至连他睡的是单人床还是双人床都看不到。他只是单纯有点好奇,但他也不好意思第一次来人家——还是不请自来,就提出要进卧室参观的非分请求。 毕竟那太私密,他还不够格。 在林些的百般施压下,孟献廷仍坚持任劳任怨地把剩下几个盘子洗完,才被林些催着赶着轰出了家门。 一路上,孟献廷如影随形地跟着林些,默默记着路线,穿过走廊,抵达电梯,再乘电梯去往地下车库。 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林些和孟献廷分庭抗礼,站在电梯间两端,一副井水不犯河水的架势。 可刚下一层,林些楼下的邻居老太太就慢悠悠拄着拐杖走了进来。 林些微笑着用英文向她问好,顺势很有眼力劲儿地移步到孟献廷身侧,让出一大半空间给她。 孟献廷绅士地单手按门,也笑着跟老太太寒暄。 白人老太太岁数大了,记性不好,看见亚洲脸都觉得长的一个样,想不起来之前有没有见过这人,不确定地问:“have we met before” “i don’t think so,but it’s nice to meet you now。”孟献廷答得温文尔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i’m sure you’ll see me around a lot。” 林些:“……” 电梯下了几层,又上来几拨人。 林些被迫跟孟献廷挤在电梯按键旁的一隅小角落里,近到能听清彼此衣服摩擦的布料声。他从没觉得公寓的电梯竟如此拥挤狭小,令他呼吸都轻微不畅。 上一次他们离得这么近还是在…… 卧槽! 今天早上! 确切地说,是几个小时之前,在同一个被窝里…… 好了,林些,打住! 恍惚间,他隐约感觉到孟献廷的手背好像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背,如一片羽毛轻拂而过,带着点痒。林些原本垂在身侧的手立马紧贴裤缝站好,在有限的空间内,严于律己,坚守着安全合理的社交距离。 到达地下车库,林些走出电梯时,飞快地扫了一眼身旁毫无异样的孟献廷,肯定了刚刚应该只是错觉。 车上,林些快马加鞭,载着坐在副驾的孟献廷朝他们公司杀去。 孟献廷优哉游哉地看着窗外的风景,还是手肘支在窗框边、右手托着下巴的老样子,心情好像不错,不知道在想什么。 车载音响随机播放着林些手机里的歌,尽管他完全没有心思听。 林些难得主动挑起话头,状似再自然不过地问:“昨晚你说……要搬到湾区?” “嗯,对。”孟献廷挑挑眉,受宠若惊的样子,“怎么突然关心我了。” “……” 要不还是听歌吧。 林些调整了下他那侧空调的出风口,说:“随便问问。” 第38章 “噢。”孟献廷勾起唇角,缓缓解释道,“主要这个机会特别难得,等了很长时间,也花费不少心力,好不容易遇到了,还是想试一试,争取一下。试都不试一下,怕抱憾终身。” 顿了顿,他接着说:“而且,不想再错过了。” 林些听得云里雾里,估摸着他都升职加薪了,还是被调到湾区总部,应该于他而言是很好的机会,随口附和:“嗯,对,机会难得是应该把握住,试了才不会后悔。” 孟献廷点点头,赞许道:“嗯,寻求挑战,突破自我么。”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林些想了想,又问:“那你接下来两周,要从美东搬到美西?”那他应该马上就回纽约了吧,要收拾搬家,还要工作交接,没几天时间了。 孟献廷微微一愣,一双笑眼看向林些,不说话,只饶有兴味地发出一声拖长音的“嗯”。 林些瞟了他一眼,一头雾水:“怎么了?” 孟献廷专注地盯着他,打趣道:“看来昨晚这个时候还没醉啊。” “孟献廷。” “嗯?” “信不信我把你踹下车!” 林些恼羞成怒,油门和刹车踩得都比平常狠了些。 孟献廷“哈哈哈”笑个没完,过了会儿,他终于在林些不时投来的死亡之瞪下,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眉眼弯弯,修长的指节摩挲着下巴,随意问道:“你接下来,每天都会去公司?” 林些心道,本来今天都不用去,还不是要顺路送你,但嘴上回说:“嗯,应该都会去了。”并暗暗打定主意,以后还是每天去公司露个脸,至少能分散下注意力,让他少想些有的没的。 “噢,恪哥昨天去参观学习的怎么样?”孟献廷笑着问。 “……” 话题指向性太强,令林些想不心生疑窦都难。 虽然孟献廷很可能只是随口一问,但既然他都能找上家门,林些很怕他再找上单位,于是他委婉含蓄地说:“还行,就是可惜只能带他参观一下我们部门工作的地方,studio里那些值得参观的地方,我都没法带他去。” 孟献廷淡笑道:“他应该也只对你们部门工作的地方感兴趣吧。” “呃,对……” 林些深吸一口气,不管他有没有,都应该趁早把这类还未萌芽的邪恶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他攥了攥方向盘,随即扯谎道:“幸亏师哥他是昨天来的,我听同事说,这几天会有别的片子来我们那终混,要再带来人来还挺麻烦的……还要签nda,呃,就是保密协议。” “噢……” 林些自然听出孟献廷这句又拖着尾音的“噢”意味深长,他瞥了一眼导航,还有一半路程才到孟献廷公司,林些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没关系。”孟献廷低声说。 林些也不知道他这句“没关系”是说给谁听的,他充耳不闻,指尖点在中控屏的地图上挪了挪,生硬地转移话题:“没想到你们公司在la的分部在这里,都到海边了。” “嗯,离你们公司也不远。”孟献廷的视线落在他移动地图的食指指尖上,粉白的指甲上有个标示健康的小月牙,他浅笑道,“你要是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我带你参观,很方便的。” “……” 自己的蛇蝎心肠与孟献廷的古道热肠一比,简直相形见绌,见不得人,林些只得汗颜道:“呃,好的,谢谢……” 既然聊到孟献廷的公司,林些福至心灵,为了避免话题继续跑偏,他决定抓住后半程的机会,问一些他一直感兴趣的关于孟献廷工作方面的问题,比如之前他提到过的跟他师哥合作的那个孵化项目——毕竟林些认识的在科技公司上班的人屈指可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幸好孟献廷态度端正,聊到工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问他什么都耐心解答,侃侃而谈,娓娓道来,恨不得原地开班教学。甚至快到孟献廷公司门口,他都还意犹未尽,恨不得当场邀请林些下车进去参观。 还是和从前一样…… 林些在心里颇觉好笑地回想。 中学时,孟献廷作为比林些大一级又品学兼优的尖子生,就没少辅导他功课,给林些讲题永远诲人不倦,面面俱到,以至于林些作为一名艺术生,文化课却一向大跌眼镜地名列前茅。 往往林些只是打着问他题的幌子,想去找他说说话,可不问则已,一问孟献廷便恨不得抓着他再连给他讲十道题,深怕他掌握不好知识点,影响他们一起去同一个城市读大学的宏图大业…… 当然,林些不是没有怀疑过自己,他之所以想问孟献廷这些有关他工作的问题,是否在层层好奇心的包裹下也暗藏私心,想借此来打探孟献廷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以一个过路人的视角,管中窥豹——了解豹子的生活环境,捕食习性,哪怕只可见一斑,但知道豹子过得还不错,有肉吃,他就安心了。 至于这头豹子,这些年有没有找母豹子,又找过几只母豹子,他已经完全不在意了。 只要这头豹子可以在旷野上尽情奔跑,且奔跑得开心,那就足够了。 “那……” 临下车时,孟献廷迟迟未动,沉吟半天,方才慢吞吞地说:“我等下给你发几个餐厅,你选一下,看你这周哪天方便,请你吃饭。” 商量的口吻,疑问的语气——商量中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疑问中又透着隐隐难抑的不安。 林些斜觑了他一眼,还寄希望于他忘了这茬呢,看来是不可能了…… 反正…… 林些眼神一黯。 和这个人再吃最后一顿饭了,谁让自己当初防不胜防,头脑发热答应他呢。 “嗯?” 孟献廷不依不饶。 林些见他一副神经兮兮,好像深怕自己会随时变卦的样子,更觉好笑,耐着性子应道:“嗯,知道了。” 就当给他践行,和他道别,恭贺他升职加薪,预祝他乔迁顺利…… 许愿他未来前程似锦,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孟献廷又看了会儿林些,才动作缓慢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林些难掩吃惊地目送孟献廷,犹如一个不想上学的小朋友,关门下车以后,还站定在公司门口,朝他挥了挥手,死活不肯进去,誓要看着林些的车先走……说不出哪里来的别扭和违和。 不知为何,他竟从孟献廷身上看出一种…… 恋恋不舍……的感觉? 卧槽! 恋什么恋?! 恋你个大头鬼! 林些被自己的想法吓到,马上打消这个念头,一踩油门,一溜烟开走了。 第29章 千愁万绪 林些所在的声音工作室,名义上隶属于一个知名电影制片厂,所以他们的办公室就位于这个制片厂的studio lot里的一栋双层联排小屋中。 他们团队前段时间刚完成一部电影的终混,这些天正处于难得清闲的空档期,除了几个有其他小项目要忙的同事在,基本上没几个人来公司上班。 林些在空无一人的公共厨房里,做了一杯胶囊咖啡,恍然记起他还一直没回徐恪和jamie昨晚的消息—— 都赖孟献廷,早上出现在他家门口,打乱他的回复计划! 林些单手扶额,先到“la la land”的群里,回复徐恪今天下午去酒店接他们的时间。 刚回完,握在手里的手机“嗡”地一振。 林些仿佛早有预感—— 【那个人:到公司了吗[跳跳]】 果然! 那个人分明就是看见他在群里说话了。 怕又给人留下不回微信的话柄,林些只好机械回复。 【有一些:到了】 刚发完,这两条消息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屏幕上飞快地上移,直至消失不见,林些定睛一看,原来是孟献廷实时分享过来好几个洛杉矶的湘菜馆子,让他选一个。 还真是精挑细选,有备而来啊…… 林些一一点开他发的链接,不禁在心里默默赞许,不愧是孟献廷……选的这几家餐厅都深得他心,几乎都是他平常爱吃的。 林些不由想起他们俩在上学的时候就口味相投,无论在哪都能吃到一起去,爱吃的、不爱吃的也基本一致,不知道他来美国以后会不会和自己一样,也对和肉桂有关的一切深恶痛绝…… 林些挑了一家位置合适的,给孟献廷回,问“这家可以吗”,对面立刻秒回—— 【那个人:没问题[好的] 你哪天方便?[害羞]】 ……这表情是非加不可吗?! 林些喝了口咖啡压惊,思索了一阵,开始敲字。 【有一些:要不周中找一天晚上?看你时间】 【那个人:周末不可以吗[可怜]】 林些原以为定周中的话,孟献廷再怎么样也应该下班比他早,会更方便才对,但转念一想,猜测他这段时间工作调动,肯定忙得不可开交,便也觉得能拖一天是一天。 第39章 【有一些:周日可以吗?】 【那个人:周六呢?[转圈]】 “……” 周六…… 肯定不行,他约好了和张漾漾、jamie一起吃饭。 林些铁面无私—— 【有一些:周六我有事】 这句回完,“那个人”的备注名像是突然卡在了“对方正在输入……”上,好一阵都没有变过,林些严重怀疑他是想问自己周六有什么事,但碍于社交礼仪又不好意思直问。 过了许久,那个人终于回复。 【那个人:好吧】 【那个人:那就周日[玫瑰]】 “……” 林些盯着这个“玫瑰”的表情看得发毛,不敢去揣度发的人是无心,还是有意——无论哪种都经不起推敲,容不得细想。 接着,他的目光不可避免地锁定在孟献廷发的那条唯一没有附加任何表情的消息上——“好吧”。 或许是林些对他了解太深,被他荼毒太久,又或许仅仅是他的错觉,可孟献廷这短短两个字,竟是让他读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什么鬼?! 他和孟献廷定好周日的时间,退出微信,才想起自己到现在都还没给jamie回复。 林些火速切到和jamie的短信界面,酝酿了一番,先是为他没及时回复道歉,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解释说,昨晚实在喝得太多,他到家就倒头睡了,所以现在才醒…… 他在心里暗暗谴责自己平白无故要撒这种白色谎言,并再次把这归罪于某个冤大头身上—— 都赖孟献廷! 要是昨晚在酒吧,孟献廷没有…… 停! 林些悬崖勒马,勒令自己不再去想那个人。 好在jamie没过一会儿就大度地给他回说“没关系”,又和林些激动地聊起他在萨克拉门托的一个朋友这几天要搬来洛杉矶,态度好到令林些都自愧不如——鉴于这段时间林些消极懈怠、自顾不暇的交友态度,他甚至早已做好jamie随时和自己说算了的思想准备。 林些镇定地又喝了一口比涮锅水还难喝的咖啡,忍不住想还是早上孟…… 天! 打住! 又来了! 怎么那个瘟神阴魂不散?! 幸好这时,林些的两个同事嬉笑怒骂地来公共厨房找零食吃,打断了他胡乱跑偏的思绪。他们都以为林些今天没来上班,没想到是躲在这里,立刻走上前来,跟他一通插科打诨。 其中一个同事叫ishai,来自中东,鹰钩鼻深眼窝,身形瘦高瘦高的,是专门剪对白的,跟林些鬼鬼祟祟地透露——接下来他们很有可能要接一部科幻大片,估计下周就忙起来了,让林些这几天好好享受,及时行乐,并对马上又要加班加点的生活怨声载道。 林些听了非但不以为然,反倒心中窃喜,等那个人走后,正好可以心无杂念,潜心工作,不用再千愁万绪,动不动就想起那个人了…… 另一个同事叫kamaria,是个黑人小姐姐,刚来没多久,是他们的几个助理之一。正好在这逮到林些,省去发邮件的繁琐麻烦,她直接和林些汇报,因为这几天棚里没有别的片子在混音,所以这周可能会有参加studio vip tour的人来棚里参观,问林些到时介不介意做一些工作流程的demo展示。 林些当然不介意,反正他本就打算这几天都来公司的,便欣然应许,并暗自庆幸,还好他今天来公司了,多亏孟…… 呃…… 停! 下午,林些把车在酒店楼下停好,点开微信,发现群里多了几条信息。 【言上speakup:@有一些 亲爱的些哥,谢谢这几天的热情款待~~~今晚有朋友送我,我就不跟你们车一起走了,还麻烦你把我的那张卡转交给徐老师就行哈~~~[谢谢大家]】 【言上speakup:@有一些 等你回国咱们再聚啊!请你吃大餐!】 【言上speakup:@孟献廷 还有廷哥一起~~~~】 【有一些:@言上speakup 没问题哈 一路平安 下次再聚[爱心]】 【有一些:@徐恪sound 师哥我到了 下来吧】 【徐恪sound:[ok]马上来。】 【有一些:不着急】 发完,林些按灭手机,静静望着酒店门口发呆。 没想到十多个小时之后又回到这里…… 林些想起今早从这里落荒而逃的场景,颇觉荒诞不羁,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待的过程,他看见群里又弹出两条新消息—— 【那个人:@徐恪sound @言上speakup 一路平安 下次再聚[爱心]】 【言上speakup:[让我看看][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 为什么要学我说话?为什么要学我发小爱心! 他是不是故意的? 他绝对是故意的! 停…… 林些你又开始了。 为什么要在意他。 为什么要去想他。 林些痛苦地掐着眉心。 他不愿承认,刚刚把车停好的时候,他甚至控制不住地在想,那个人会不会突然出现,也许是提早下班回来,也许是想要一起随行送机…… 他是在期待什么? 期待再见到那个人吗? 林些无比懊恼地反省自己,一定是因为这回一下子连见了那个人四天,强度太大了,实在有些吃不消…… 他像是一个好不容易戒烟多年的老烟鬼,因缘际会被迫吸了四天的二手烟,烟雾缭绕熏得他睁不开眼,浓烟刺鼻呛得他肺咳出血,可在烟消云散之前,他还是不受控地,想再闻一闻那股烟草灼烧时燃起的焦香。 他魂牵梦萦,他亟需戒断。 往机场开的路上,徐恪天南地北聊着,林些却心不在焉听着。 “你说献廷也老大不小的了,”徐恪心直口快,“怎么还没对象啊。” “师哥你还比人家大两岁呢,”林些不假思索,“怎么也没对象啊?” “……诶!”徐恪拍着他愈加发福的肚子,夸张道,“我说你小子,这才和老同学见了几面啊,就胳膊肘儿往外拐了!” “……” 师哥说得对,他怎么能这样! 林些胳膊肘使劲往里拐:“孟献廷人面兽心,肯定没女生看得上他!” “……”徐恪惊诧,“哎哟,那咱也不至于一肘子把人家拐死啊!” 他的一记肘击…… 嗯,确实不在话下。 徐恪兴味十足,八卦瘾说来就来:“诶你说,像献廷长这么张脸,又高又帅,高中时肯定特招女生喜欢吧。” “嗯。”也招男生喜欢——我。 徐恪不满林些答得敷衍,抛砖引玉:“人家高中是不是没少收情书啊?” “嗯,应该吧。”基本都是托我转交。 林些怕徐恪八卦起来没完,搪塞他:“师哥,他比我大一级,我跟他没那么熟。” “我还比你大三届呢,你看咱俩多铁啊。”徐恪不服气地辩驳,“我看你俩关系还行啊,你连他晕血都知道,人小高儿当时还问我你俩是不是在一起过呢。” “……” 姓高的,你完了! 林些嘴角抽搐,咬牙道:“怎么可能。” “对啊,怎么可能!我当时就这么说的!”徐恪想起当时就差点惊掉的下巴,忍不住心有余悸地用手托住下巴,“我跟他说你俩一看就是钢铁直男好嘛,我亲师弟我还不知道……” “师哥,我是gay。” “……” 林些瞥了他师哥一眼,轻轻笑了一下,得亏他托着下巴。 也许是被今早和孟献廷同床共枕打乱了阵脚,又或许是被孟献廷紧接着登门造访扰乱了方寸,林些这一整天魂不守舍,心乱如麻。 此时,他宛如一个走投无路、自甘堕落的亡命之徒,只想通过这一种近乎自毁的方式——撬开自己长久遮障的铠甲,揭露自己苦苦掩饰的本性。 从而,宣泄他的无力回天,惩罚他的无可救药。 他不想再瞒了,也没必要再瞒了。 即便徐恪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但他的师哥值得他的坦诚相待。 林些自己也没有料到,他会突然之间幡然醒悟,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不做二不休,快刀斩乱麻,破罐子破摔,想一出是一出,直接把柜出了—— 尽管这势必会在他师哥的脑内掀起一场惊天风暴,盛世浩劫,但他不在乎了。 或许,从他的爱,被那个人知道的那天起,他就已经不在乎了。 眼看快到机场,林些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顿觉一身轻松,似乎能体会到超级英雄终于以真面目直面友人的快意和解脱。 如果徐恪现下消化不了这道晴天霹雳,反而最好。 林些其实更希望,徐恪可以保持他难得的哑口无言的状态,权当无事发生,不要另眼相看,不要区别对待,只要维持原状即可。 当然,他的师哥无论是什么样的态度,他都会照单全收,悉听尊便。 第40章 静默片刻,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徐恪,自然而然放下他托住下巴的手,继续拍着他发福的肚子,没有丝毫惊异,甚至还没有他平常打听八卦的表情丰富多彩—— 他像是工作之余,听到了一条被修得干干净净没有杂音的对白,又像是百忙之中,制作出一轨精心编辑又添加了特殊效果的音效。 稀松平常,云淡风轻。 徐恪只是笑着看向林些,在不影响他开车的情况下,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嗨!师弟啊,爱谁不是爱,别犹疑,大胆去爱。” 林些跟着前车,缓缓踩了一脚刹车,慢慢停住,怔怔地侧头看向徐恪。 徐恪冲他会心一笑,大刀阔斧、耀武扬威地鼓舞人心—— “爱错了大不了重新来过!” 第30章 同病相怜 送走徐恪,正值落日时分。林些一路开回来,车窗外,又是一片余晖尽染,黄金铺天。他原本一团乱麻的心扉,也随着彩霞万里,飘到了半空中。 还有一个路口到家,他停在最后一个红灯前,手机这时“嗡”地一振。 林些条件反射地扫了眼手机——是条微信。 等待的间隙,林些无所事事,索性轻点了一下推送通知,原以为这条信息,要么来自徐恪,跟他说要登机了,要么来自孟…… 停! 万万没想到,微信最上方显示的,是一个说久远又最近才提到、说陌生却明明很熟悉的名字—— 杨散。 红灯变绿之前,林些带着没来由的紧张,飞速点了下杨散发来的语音,手机蓝牙连接着carplay,延迟几秒,杨散久违的声音从车载音响里传来—— “hello,林些,好久没联系了,我是杨散。还记得我么?献廷前两天联系我,我才知道,你也在la,我看你现在是在做电影后期,真是太厉害了!我现在在这边做concept artist,和你正好相反,算是做前期了。” “我明天正好要去你们studio那里开会,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一起喝个咖啡?要是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应该之后还会再去的,可以下次再约。” 林些拐进车库,一方面震惊于八辈子没见过的杨散学姐居然主动约喝咖啡,一方面不确定孟献廷是不是听了自己的话才和她联系的,毕竟他说他们也挺久没联系了。 林些倒是不甚在意杨散是如何知道他在哪工作的,大概率是孟献廷顺嘴提的。 停好车,林些坐在车里给杨散回复。刚和她约好明天喝咖啡的时间,就好巧不巧,收到一条来自孟献廷的微信,简直像是卡着点发来的—— 【那个人:今晚吃什么[跳跳]】 林些从车库往电梯间走,好不容易飘飘然飞上天的心绪,又被孟献廷拉回现实,砸在地上,乱成一锅粥。 他刚想敷衍地回他一句“在家随便做点”,但猛然意识到,孟献廷说不定比他本人还了解他家冰箱里现在都有什么…… 而且,那个人今早还把他的蛋全吃了! 煮泡面想卧个鸡蛋都不行…… 林些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懒得打字,直接发语音回:“回来路上买的in-n-out的汉堡。”虽然他什么都没买。 【那个人:[哇]我还没吃过加州的in-n-out呢】 看到他的名字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林些轻叹了口气,以免夜长梦多,他以最快的手速搜到了一家离孟献廷酒店最近的in-n-out,转手分享到他的微信,并礼貌婉转地回道:“你酒店附近就有一家,离得很近,你走着就可以去。” 果然,这条发完,“对方正在输入……”也消失了。 林些惴惴不安,不停捋着额前的碎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和孟献廷的聊天界面,从未如此期望孟献廷赶紧给他回复。 他禁不住自我检讨——自己防备心过重! 别人只是说了一句没吃过in-n-out,又不是邀请和他一起吃,自己就恨不得把“莫挨老子”的潜台词换成人生座右铭,深怕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可是…… 没办法…… 谁让他一碰到孟献廷,什么人情世故、理性情商,就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呢。 “唰——!” 电梯门开,伴随着手机“嗡”地一振—— 是条语音。 林些慢步走出电梯,轻点了一下那标示着时长23秒的翠绿语音条,手机听筒贴近耳朵,边往公寓走,边听着孟献廷温和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林些,我怕你晚上没东西吃,也不知道你送完恪哥几点回来,就给你点了份外卖,是你家附近的一个日料,不知道你吃过没有。我看刚刚送到门口了,不确定你到没到家,就想告诉你一声……” 顿了几秒,他接着说:“你有汉堡吃也没关系,我点的是个bento,可以放冰箱,留着明天再吃,希望合你的胃口。” 林些越走越慢,最终一步一停,站定在自家门口,怔愣地看着门把手上挂着的极其突兀的一大袋子外卖。 他又按了一下那条语音,重新听了一遍孟献廷的话。 听完第二遍,他才缓缓拿下外卖,打开家门,走了进去。 家里还和今早离开时一样,孟献廷穿过的拖鞋被老老实实摆回到鞋架上,空空如也的冰箱里,还有开了封的黄油和不剩几片的吐司,厨房洗碗池旁的沥水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他亲手洗的盘子,无不昭示着那个人来过的痕迹。 林些把孟献廷点的外卖放在餐桌上。 他家附近其实没有什么好吃的餐厅,难为孟献廷在方圆几公里内矬子里拔将军,找到这家还算凑合的美式日料。 他真心实意地给孟献廷回复—— 【有一些:[哇]谢谢[合十][合十][合十]】 林些放下手机,在冰箱的磁吸板上,记上这周日和孟献廷约定好吃湘菜的时间地点。标注完,他坐回到今早他们交换照片的餐桌上。 他确实饿了,刻意没有去看孟献廷会回什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还有五天。 他边大快朵颐,边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周日再和他吃顿湘菜,去个天文台,就不用再见了。 他就回纽约,去三藩了。 嗯……没有几天了…… 很快就过去了。 他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孟献廷,不要再对我好了,好不好。 第二天上午,林些在studio里的咖啡厅里见到了多年未见的杨散。 杨散梳着一头干练利落的短发,右侧几绺头发被挑染成鲜艳的玫红色,美甲也是妖娆的黑红配色,和她的发色很搭。她穿着一件黑色紧身上衣,可能是室内空调太冷,又披了一件浅灰色的开襟毛线外套,戴着五六个大小各异的菱形耳钉,肩膀和手臂上还有各式图样的纹身,写意抽象,颇有搞视觉艺术的范儿。 “太久不见了,是不是都认不出我了?”杨散坐在林些对面,从容笑道。 林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诚实道:“嗯,要是大街上碰到,可能确实认不出来学姐了。” “是,我来这边以后就放飞自我了。”杨散喝了一口冷萃,感慨道,“现在再看我大学时期的照片,都不敢相信那个乖乖女就是我。” “嗯,人都会变的嘛。”林些中肯地说。 杨散认真道:“你可比之前更帅了。” 林些更加不好意思,赶忙转移话题,和杨散聊起工作、聊起电影、聊起la,聊到他们曾经的摄影协会,和毕业以后分别一路披荆斩棘,走到这里的经历。 “所以那会儿,你申我们学校了么?”杨散问。 “嗯,申了。”林些真诚致谢,“当时真的很感谢学姐的帮助。” 那年当他得知杨散被哥大录取以后,还专门找她咨询过准备申请文书和作品集的事。杨散一贯乐于助人,直接把她的所有申请材料打包发给了林些,令他至今都感激不尽。 “录了,你没有来?”杨散又问。 林些低头喝了口冰拿铁,没说话,点了点头。 “因为孟献廷?” 林些一怔,倏地抬眼看向杨散。 似是初见的生疏,直至此刻,云开雾散。他们经过了寒暄的预热,现在终于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谈及彼此都认识的人,提及未曾言明的过往。 杨散笑着回望林些,眼神里有种了然于心的笃定。 “……”林些握住冰凉的咖啡杯,像寻找依托,“学姐……知道?” 这次换杨散没说话,点了点头。 “……孟献廷告诉你的?”林些迟疑地问。 “他?”杨散轻嗤一声,打消他的疑虑,“那个傻子,他不知道我知道。” 林些很想为孟献廷伸张正义,说他不傻,但他竭力克制住自己护短的冲动,以免暴露更多。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跟他说过。”杨散见他困惑中夹杂着戒备,笑着向他袒露实情,“要不是因为你,我在哥大怎么可能跟他关系那么好,我当然不会出卖你。” 第41章 “因为我?”林些抓住重点。 “是,那会儿献廷因为知道你是我们社团的,经常跟我说起你,所以我们才关系不错,走得很近,都是托你的福。”杨散又喝了一口冷萃,说,“哦对,他有一回,还问我要过你的照片呢。” “啊?我的照片?” “就是咱们当时社团活动,外出采风拍的,你的照片。” “呃……”林些手指攥紧,更加困惑,“要我拍的摄影作品?”那些应该在社团的校内公共主页上都能找到。 “不是,是咱们去采风时,我们拍的,有你的照片。” “……” “我当时也纳闷儿呢,还以为他要给你做个什么小短片当生日惊喜呢,就直接把我那5个t的硬盘给他,让他自己慢慢挑去了。” “……” 林些不自觉转着吸管,搅动杯子里的冰块发出“咕哧咕哧”的声响。 “后来献廷跟我熟了,我才从他字里行间听出来,原来他来美国以后,你们也很久没有联系了。”杨散观察着林些的表情,“所以第二年在新生里没见到你,我就猜,要么是你没申,要么是没申上,如果申上了,再没来,那多半就是因为孟某人了……” “……”林些不置可否,只是感叹,“学姐真是料事如神啊。” “嗯哼。”杨散手指轻点着那杯琥珀色的冷萃,衬得她黑红色的指甲瑰丽绮艳。 顿了顿,她开解道:“很正常,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合久必分。” 林些低头,又喝了一大口冰拿铁,冰得他脑仁发麻,心生冻疮。 既然不是孟献廷告诉她的…… 林些苦笑了一下,终于问:“那学姐是怎么知道的?” “我啊,我是看出来的。”杨散淡淡笑着,为他答疑解惑,“有一次,咱们社团组织唱歌,他也来了,那回看出来的。” “噢……” 杨散任职社长的那届摄影协会,社团活动都以采风看展为主,去ktv聚会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一次,孟献廷也来了,所以林些很快记起:“是晓丹姐拉着他来的那次。” “对,那次。” “嗯,我记得那次……”林些黯然道。 孟献廷那段时间在和他们的副社长罗晓丹热恋,是以家属的身份参加的。 林些微微晃动着杯中所剩无几的冰块,仿佛陷入了难以言状的回忆…… “当时玩儿真心话大冒险,晓丹姐输了,选的大冒险,大家起哄,让他跟晓丹姐当众接吻一分钟。”林些轻描淡写地说着,像是在说在场另一个人的故事,他自嘲地笑了笑,“我记得我当时表现得还可以吧。” 说“还可以”都是自谦了,应该说是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才对。 亲眼目睹暗恋多年的人,在自己面前,和另一个女生深情接吻一分钟…… 那漫长的六十秒,每一秒,都是剜心蚀骨的折磨,深铭肺腑的煎熬。 他不可能无动于衷,不可能毫无波澜。 但他拼尽全力,小心藏匿,用心隐蔽,他自信他已经做到了当下力所能及的最好——他勒令自己深明大义,强迫自己若无其事。 对,不可能有任何异样,他身经百战、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就了一身武艺——他精通虚情假意的巧妙伪装,他擅长矫情饰诈的逼真演绎。 他最会不动声色的掩人耳目。 那些年,他都是这样过来的,不出半点差池,没有一丝瑕疵。 “对,是还可以。”杨散客观评价,“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暗恋我们社团里的谁——按说你这颜值,大学期间在你们学校居然一直没交女朋友,还三天两头往我们学校跑……” “……”他动机不纯,也不怪别人这么想。 “我还和晓丹讨论过……”杨散淡淡笑道,“但相处下来,看不出你对任何人感兴趣,后来发现你照片拍得还不错,可能是真的热爱摄影……” “我确实对摄影挺感兴趣的。”林些心虚道。 “是,你藏得确实很好,我之前完全没看出来你是……”杨散眼神悠远,仿佛当年的那幕场景还历历在目,“直到献廷来那次……” 林些想不到自己是哪里露出了马脚,静待着她往下说。 “可能因为……”杨散冷静剖析,“我当时,心境和你差不多吧,所以在场的所有人中,我只扫了你一眼,就发现,你和我一样,都是在演,跟照镜子似的,根本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说到此处,她笑得酸楚,残忍指出症结所在:“那短短的一分钟,恐怕全场只有你跟我,不是真心在起哄,也不是专心在看热闹,而是用心在飙演技。” 林些听得一知半解,似懂非懂,但想来,也许只有拿着同样的剧本,才能敏锐识别出其他龙套演员的表演痕迹—— 于是他试探地问:“学姐当时也喜欢孟……” “我呸!”杨散忍无可忍地打断他,像是受到极大的侮辱,“我怎么可能喜欢他?!我那会儿都讨厌死他了!” “……” 杨散不催也不急,恭候着林些慢慢转过弯来。 愣了半晌,林些才迟钝地抓住其中关窍,掌握内里玄机—— “学姐你……”他如梦初醒,恍然大悟,不确定地问,“对晓丹姐……?” “对。” 终于说对了正确答案,林些心里却空落落地一沉,因为他已有预感,对方的遭遇,想必不会比自己的幸运到哪里去…… “我暗恋了她很多年。” 杨散苦笑了一下。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 他瞒得了当事人,瞒遍了局外人,却偏偏瞒不过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因为感同身受,所以破绽百出。 第31章 惺惺相惜 “后来你又唱了一首杨千嬅的《勇》,记得么?”杨散的笑容真挚感伤,“你唱得特别好,唱得太投入太深情了,太像唱给在场的某一个人听了,我就更加确信了。” “……” 想到当年自己矫情幼稚的行径都被在场的明眼人看在眼里,林些无地自容,恨不得穿越回去将自己灭口。 “呃……”他支吾道,“有么……” “真的,你不记得了?”以为他不自信,杨散赶忙补充细节,“尤其你唱到那句,什么‘连情理也不容,仍全情投入伤都不觉痛’……我印象特别深刻,感觉你当时都快哭了,反正我听你唱得是快哭了,真的特别共情。你想我都不会说粤语,光看着屏幕上的歌词听着你唱,都被你打动到了,说明你唱得真的‘全情投入’伤都不觉痛了!” “……”林些更加不好意思,但心怀感激,真诚道,“谢谢学姐。” 他自然记得,令他感动的是,记住的,从来不只有他一个人——原来茫茫人海中,惺惺相惜的同类一早就在身边。 “那……”林些有点好奇,“他知道吗?” “你问知道我是les,还是知道我暗恋晓丹啊?”杨散喝完最后一点咖啡,意识到这两个答案是一样的,微笑着说,“他都知道。” “你跟他出柜了?”林些难掩惊讶。 “对,我俩有一次喝酒,他又跟我聊起你,我喝多了,嫌他话多,就直接把柜跟他出了,我记得特清楚,我直接跟他说的是,‘我一直暗恋你前女友’。说完,他消化了半天,可算消停了会儿。” 林些设想了一下,一向能言善辩的孟献廷被惊到失语的画面,不禁觉得好笑。思及自己昨天突发奇想向他师哥出柜后,徐恪的一连串反应,林些更加好奇,问:“那他当时是什么反应?” “还说呢,你猜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是什么?” “居然是——”杨散有模有样地学孟献廷说话,“‘原来如此,难怪你能抵抗住我们林些的魅力。’” “……” 林些简直难以置信:“什么鬼?!” “估计他一直以为姐大学时那么罩着你,是因为姐觊觎你的美色,想把你收进姐的后宫呢。” “……”这又是什么鬼?! 提起这个,杨散就想翻白眼,她越说越大义凛然:“靠,开玩笑,生是姐社团的人,死是姐社团的鬼魂好么。你放心,以后到哪儿姐都罩着你。” “……谢谢学姐……” 杨散把话题拉回来,继续说:“然后我就记得他问我,假如晓丹突然有一天知道了我对她那些年的感情,来找我,说也喜欢我,想和我在一起,我会怎么样。” 没料到孟献廷会莫名其妙问这个,林些也忍不住问:“你会怎么样?” “不可能。”杨散斩钉截铁,“我当时就说,绝对不可能,想都不用想!她是个直女,她直得比一万个孟献廷加起来还直!再说……” 杨散戳着空杯里的吸管,低着头说:“她又不打算出国,也接受不了异国恋——你忘了他俩为什么分了?” 第42章 林些当然没忘,但只是假设,何必较真,所以他追问:“万一呢?” 杨散愣了一下,笑了笑,说:“当时献廷跟你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 “我跟他说,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也早都放下了,move on了,”杨散似是已在脑内演练了千万遍,说得倒背如流,笑得处变不惊,“迟来的深情比草贱,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我会祝她好走不送。” 林些低头喝了口咖啡,杯子里的冰已经全化了,浅浅的一层,浮在表面,喝起来像被稀释过的记忆,尝不出什么味道。 “我和献廷的革命友谊,就是那次敞开心扉以后升华的,非常有纪念意义,我当时还拍了张自拍,po到facebook上了,不知道你看到过没有。” 林些知道她说的是哪张照片,但他摇头否认:“没有。” 杨散没当回事,问道:“那会儿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你是了?” “嗯,知道了。”所以才不再联系了。 “所以你们后来渐行渐远是这个原因?”杨散问。 林些不知该如何解释,便以偏概全,把锅甩给不在场的人:“他恐同。” “啊,是么?我觉得他还好啊。”杨散听出他说的是气话,也知道他和孟献廷认识的年头久远,猜测可能是孟献廷之前劣迹斑斑,便笑着引用林些之前说过的话,“哎,人都会变的嘛。” 林些不以为意,趁机打探:“那他后来有交女朋友吗。” “没有,”杨散肯定答道,“研究生期间我还是知道的,他课业巨忙,根本没时间谈。毕业以后我就不知道了,我俩都忙着找工作,弄签证,焦头烂额的,前几年我搬来加州,联系就少了。他跟我说,是听你说看了我朋友圈发了这边摄影展的照片,才想起来我也在la和我联系的,真是没良心的狗东西!” 林些深以为然,连忙附和:“对,我还提醒他可以联系下学姐呢。” 说完,他猛然发现,自己即便知道杨散这些年在la,也从没想过主动联系——可能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一旦和她见面,那个人无疑是避不开绕不过的话题。林些瞬间汗颜,多少也有点惭愧。 好在杨散接着道:“不过我当时听他这么说,真的很为你们开心,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再联系上,也算是再续前缘了。” “呃,没有没有,”林些急忙否认,言简意赅阐述实情,“是正好跟国内来的一个师哥吃饭,碰巧他也认识那个师哥,就一起来了,才偶然遇到的。” “能再遇上就是缘分。有的人,如果不努力,一辈子都遇不上了。” 也许吧…… 林些将最后一点咖啡默默喝完。 杨散的美甲轻敲在漆棕色的桌面上,眼带笑意问道:“那你们多久没见了?” “七年。”林些机械回答。 “对,是七年……我和晓丹也有这么多年没见了。” 林些很想说句什么开解一下情绪明显有些低落的杨散,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杨散又问:“那你再见到他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张漾漾也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起初是避如蛇蝎……”林些坦白地笑笑,“现在……” 继林些昨天早上经历了那一系列乌七八糟、出人意料的离奇事件,被孟献廷彻底破了大防以后,他想不承认也不得不承认,他似乎在无形之中,已经探索研发出一套与那个人相处的新型模式,并不知不觉适时应务,得心应手。 在和那个人仅有的这几天“朝夕与共”中,他们的关系逐渐升级进化变异,从最熟悉的陌生人,一步步演变为到现在——最陌生的老熟人。 这着实让林些本人都处于状况外。 他斟酌道:“现在可能,感觉更像是老朋友一样吧……呃,就感觉有些东西,根深蒂固,习惯使然,处着处着……嗯,不自觉就被召唤出来了。” “真好。”杨散道。 林些见杨散低头看了眼表,马上会意,提议说要是时间差不多的话,可以陪她走到她开会的那栋楼,虽然没几步路,但路上还能再多聊几句。 杨散拿上包站起身,随口问:“你们最近忙么?” “最近不忙,这几天下午都有studio的vip tour来我们棚里参观了。”林些跟着杨散走出咖啡店,“下周开始就忙了。” “那挺好。”杨散戴上墨镜,继续问,“你之后打算申绿卡么?” “嗯,过几年就申。” 杨散和他现在都是拿的o1,艺术家签证,三年一签,一般续签过几回后,都会考虑申请“杰出人才”从而拿绿卡,获得居民身份。 林些问:“学姐你呢?” “我很有可能过几个月直接结婚拿绿卡了,我现在的女朋友跟我offer过好几次了,她还挺乐意的。”杨散看着林些浅浅笑了一下,“实在不想再为签证的事发愁了。” 林些低头往前走,他深知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没再说什么。 杨散一路上又和林些聊了几句别的,林些眼见快走到了,抓紧机会,状似随意地问道:“那学姐有跟孟献廷有约好什么时候见吗?” 他其实更想知道的是,杨散知不知道孟献廷打算什么时候离开洛杉矶。 “他不是回纽约了么,”杨散答,“就跟我约的过两天。” 林些第一反应是——孟献廷回纽约了?! 但转念一想,孟献廷昨天还在这里,又和他约了这周日吃饭,照理说应该这一周都在这边的才对,可能自己理解错了,杨散的意思应该是他快回纽约了。 “哦对,还有个问题……”杨散站定在楼门口的台阶前,踟蹰不前。 “嗯?” 杨散停顿片刻,终于开口:“这个问题,我真的憋了好多年了,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可以冒昧地请教你一下么。” 林些被她的郑重其事吓到,见她目光如炬,坚定得宛如要英勇就义,忙说:“呃,你问,学姐你随便问。” 杨散打从心底里发问:“你qq空间设置的问题答案到底是什么啊?” “……” 杨散襟怀坦白:“我研究生那两年,闲的没事就跑去你qq空间试答案。” “……” “你就告诉学姐吧,姐绝对不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孟献廷。” 第32章 无计可施 天…… 要不是杨散今天提起,林些都要忘得一干二净了…… 自从大三那年——孟献廷去美国之前,他把qq空间改成“仅自己可见”以后,他本以为可以就此一了百了,尽情书写,高枕无忧。 可谁曾想,没过多久,他和孟献廷就闹掰了…… 在那段最难熬的时日里,他依稀记得有一天,他怀着最卑劣、最轻贱、最难以启齿的心,头脑发热,自暴自弃,把他的空间权限从私密,改成了自定义——“答对问题可访”。 原因很简单,那个时候,他快疯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他还能怎么办。 他想要挽回,可他无处解释,无从申辩。 他想要弥补,可他无路可走,无计可施。 他太痛苦了。 因此,当他回天乏术、穷途末路之时,他像是报复社会、制裁自己一般,把他空间内每篇日志的单独权限都由私密改成了公开——这意味着,只要答对了一开始进入空间他设置的初始问题,即可进入他锁闭已久的领地,阅览他所有书写过的文字,查看他任何时期的暗恋心情,将他尘封多年的秘密,一览无遗,尽收眼底。 他怀揣着一丝侥幸心理——抱着有朝一日,有那么万分之一的概率,自己别扭的情愫、羞耻的心事,会被那个人发现的微乎其微的可能性,解除了封禁。 既然求告无门,那不如把他的一纸供词,清清白白、原原本本,不修边幅、不加雕饰地摆在这里——如果他愿意看到的话,只要他想看到的话。 哪怕铁证如山,他将原形毕露。 暗恋得太久太久,心迹败露之后,他又何尝不渴望被知晓、被理解、被懂得…… 即使遍体鳞伤、鲜血淋漓,他也想方设法,希望展现给对方,自己从过去到现在,小心翼翼收藏起来的,最原封不动、最完好无损的爱意。 他像是一直揣着一颗明知对方吃了会过敏的糖,始终拿不出手。突然有一天,对方得知他兜里有颗糖,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他还一不小心拿出来想给自己吃,对方生气地推了他一把,一走了之。 他摔进泥里,颤抖地撕开这颗糖脏兮兮的外衣,只想证明给对方看,这颗糖只是恰好有让他过敏的成分,但它的内里可能并没有那么丑陋不堪,他不用尝,但如果他想知道这颗糖长什么样的话,只消一眼,他还捧在手心里。 正因如此,他设置的问题很简单,为孟献廷量身而制,只有三个字—— “你是谁?” 第43章 当然,答案却绝非轻而易举、信手拈来就能猜对的。 在他看来,他设置的问题答案可谓是精妙绝伦,才高八斗,蹊跷却神秘,另类又反常,他本人都意想不到,设置完忍不住为自己的奇思妙想拍案叫绝。 他想,如果尝试回答问题的是人恰恰就是孟献廷——如果他真的想进来看一眼的话,那么只要那个人开动脑筋、拓宽思路,多试几次,他总归是能答出来的,心诚则灵。 再后来,他彻底放下了,空间也不用了。来美国以后,qq也不登了。 久而久之,那片荒芜虚拟的废土禁地,被彻底置之脑后,遗落世事。 如若杨散今日不提,林些可能这辈子都再难想起自己当年还干过这一连串无脑无用无意义的事——似乎大脑潜意识为了保护他,早早就把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抹杀在海马体里。 不知道过去的这些年里,孟献廷是否也和杨散一样,一时兴起,尝试造访过他的空间,探寻过他的过去…… 当然不可能。 林些马上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唬人的想法。 但无论是以防万一想毁尸灭迹,还是好奇心作祟想检验真理,林些在诚恳回答完杨散一句“不瞒学姐,我自己都忘了”以后,就匆匆回到棚里,趁着vip tour的游客还没来之际,果断在网页上打开自己八百年都没使过的qq空间,试图亡羊补牢,立即把权限改回仅自己可见,并顺道看一眼访客记录,让自己安心。 然而,他在登录时却犯了难——由于太久没登录过且是异地登录,必须要用绑定的手机号验证,而他的国内手机号,早不知被放在家里哪了,且停机这么久号码还在不在都另当别论。他又研究了半天别的验证方法,但百般尝试无果后,林些只好暂且作罢,打算等晚上回家再从长计议。 可当他晚上到达家门口,发现门把手上又挂着一大袋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外卖时,他就什么都忘了。 林些在确认了好几遍小票上的地址确实是他家无误,不是送错地方后,终于无法,和昨晚一样,把那袋子外卖提进家门,放到了餐桌上。 他先拍了一张外卖的照片,然后破天荒地主动给那个人发微信。 【有一些:[图片]】 【有一些:?】 没过一会儿,他就收到那个人的回复。 【那个人:[哇]今天这么早到家啊[跳跳]】 ……别特么跳了! 林些揉着太阳穴,盯着“对方正在输入……”几个字霸屏了一阵,然后收到了那个人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解释。 【那个人:突然想到昨天那个bento今天应该没法吃了 我看你家附近新开了一家thai food 估计你还没吃过 就想给你点来作为补偿[愉快]】 【那个人:不好意思 我也是刚看到已送达 还没来得及和你说[转圈]】 ……别特么转了! 林些掐着眉心,回想昨晚那个他吃得一干二净的日式便当,里面顶多天妇罗是油炸的,隔夜了没法吃! 何况,明明昨天那个人还跟他说便当可以放冰箱,留着今天再吃,他真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搬起今天的石头砸自己昨天的脚。 都是借口! 林些不傻,他瞬间就参透了孟献廷这些拙劣理由背后的深层次动机,谜底就在谜面上——就像他说的,他就是想补偿他,用这点小恩小惠、日行一善裹成糖衣炮弹来拉拢他、腐蚀他,和他尽早化干戈为玉帛,言归于好,从而维系出那种成年人才有的和和气气、流于表面的客套假象。 真的没这个必要。 林些没好气地给他回—— 【有一些:补毛偿 有钱没处花啊】 这条信息刚一发出去,他就后悔了,责怪自己口不择言——这份熟稔和亲近,过于不合时宜,好像他们还和从前一样。 林些蹙着眉,刚想撤回,谁知那个人秒回—— 【那个人:[可怜][可怜][可怜]】 【那个人:[委屈][委屈][委屈]】 “……” 还真委屈上了…… 绝不能心软。 林些心一横,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必须要明令禁止,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自己今后的每一天都要有所期待了…… 他宛如一个曾经历过严酷疗法成功戒除网瘾的青少年,一不小心连上wifi,都会被自己情不自禁的蠢蠢欲动吓得浑身发抖。 【有一些:谢谢你点的外卖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请你以后还是不要再点了】 发完,他反思自己语气太过强硬,实在忍不住,又补发了一句解释—— 【有一些:真的很感激 但我们下周开始就要忙起来了 之后晚上都会很晚下班 公司会订饭的[合十]】 【那个人:嗯好的 知道了】 林些心烦意乱地吃着孟献廷给他点的泰餐,小食、主餐、配菜、甜品,一应俱全,还有一杯泰式奶茶,荤素搭配,甜咸适口,好吃是真好吃…… 但林些吃在嘴里,只觉索然无味。 那个人答复得太顺畅了…… 林些不禁又开始天人交战,自我反省,发自内心地谴责自己,人家只是订了两次外卖而已,又不代表以后还会再订,自己未免自作多情多过了头,为人处世糟透了顶! “嗡——!” 林些同时停住内心无休止的谩骂和夹芒果糯米饭的手,拿起手机一看—— 林些心里不由一紧,接着轻叹了一口气。 “哎……” 那个人像是早预料到他会为此闷闷不乐和心事重重,怕他吃不好,特地又给他发了一条—— 【那个人:没问题的 是我考虑不周 别放在心上 快先好好吃哈[跳跳][玫瑰][转圈]】 周五下午,mixing stage。 林些百无聊赖地坐在混音棚里,静候今天下午参加studio vip tour的人前来参观。 他的直属上司john,听闻这几天他主动请缨,每天下午给访客简单演示他们的后期工作流程,专程前来慰问。 john是个白人,岁数不小,典型的高加索人长相,在他们部门参与的每部电影中,都担任声音指导一职,对林些向来青睐有加。自从他们做完上一个片子以后,他就神出鬼没,林些合理怀疑他是刚度假回来。 john今天难得现身,和林些闲聊鬼扯半天,顺道向他宣布了传闻属实的重磅新闻——他们下周就要正式接手一部名为“interfusion”的电影的声音制作工作。这部电影将作为某知名系列科幻电影的重启之作,相当于这个大ip的前传,林些在心里姑且给它译了个大俗名——“融合”。 john希望林些能够全程跟完这个项目,并让他做好心理准备,接下来这几个月,虽然不会跟上个项目一样没日没夜,但也绝对不会特别轻松。 林些心里跃跃欲试,做科幻片在声效剪辑上会有很大的创作空间,他之前参与过的片子虽然有的也有科幻元素,但纯科幻片却还是第一次尝试。因此,john一走,他就火急火燎地打开imdb,开始搜索这部电影的演员和主创团队—— 演员清一色全是崭露头角的新演员,主创倒是有几个他耳熟能详的业内大佬,以及…… 林些的视线在视效总监的名字上一顿——“rylan lee”。 前些天,徐恪平安落地北京,还不忘和林些分享八卦——高言上记错时间,没赶上他周二晚上的飞机和徐恪一起回国。 自那以后,他们“la la land”的群聊沉寂至今,不知道高言上现在是否已经回国,林些自然不会主动关心——他们还没有熟到那个地步,只是突然看见“rylan lee”,他莫名想到那个每次提起这个名字都恨得牙痒痒的高言上。 林些打开微信,迅速向下划了几下——并刻意无视某个好不容易消停两天的微信头像,找到高言上的微信名,正犹豫着要不要和他分享这个“喜讯”时,却意外收到了张漾漾明天要加班的“噩耗”。 【漾了个漾:小些些 不妙!俺们明天要加班[流泪]】 【漾了个漾:明天晚饭我肯定和你们吃不了了 你帮我跟jamie说一下吧[流泪][流泪]】 【漾了个漾:正好少了我这个电灯泡 你们两个人等sushi bar的位子也好排一些 嘤嘤嘤 我真是成全你们的小英雄[流泪][流泪][流泪]】 每次林些和张漾漾去那家寿司店都习惯坐在吧台的位置,沉迷于看寿司师傅在他们眼前捏寿司。但往往周六晚上吧台的等位都要很久,三个人连着的座位更是如此。四舍五入来说,张漾漾确实是牺牲小我,为他们节省时间了。 【有一些:没问题 我跟他说 下次再一起吃哈】 【漾了个漾:那人家还是想吃火锅[害羞]】 林些又和张漾漾聊了几句他们接下来要做的片子,转而给jamie发了条短信,告诉他张漾漾明晚无法赴约,以免他也临时有事,正好和他确认一下明天晚饭的时间地点——他们上次联系还停留在几天前,jamie和他讨论他萨克拉门托来的好友到洛杉矶以后应该住哪。 第44章 “嚯——!” 林些刚按完发送,混音棚的大门就被轰然推开—— 导游小哥jeff嘹亮的解说声随即传进空旷的混音棚里,他领着身后随行的四五个人走进来,慷慨激昂地向他们介绍这个棚悠久的历史和先进的设施。 jeff这两天专门担任vip tour的导览工作,每天下午带着各色各样的游客,准时准点到林些这里打卡报到。 林些非常有职业素养地从座位上起身,缓步走下台阶,准备迎接他这段空闲期最后一波有幸做样片展示的访客们。 jeff见林些走来,朝他夸张地挥手,并转头向大家激情澎湃地介绍:“this is lynn,one of our amazing sound effects editors。 he has worked on movies such as……” 众人随着jeff招手的方向纷纷向林些转头看来,林些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迎着数道视线,点头致意,目光甫一掠过—— 林些整个人陡地一僵! 电光石火之间,他还是一眼望见了那个人。 第33章 化险为夷 卧槽! 孟献廷! 他怎么来了?! 林些浑身血液凝滞,四肢脱节,刚好下到最后两节台阶,一脚踩空——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人一个箭步,闪身上前,矫捷迅猛,动势之快有如猎豹生擒瞪羚,他臂膀强劲有力,一把捞住失去平衡的林些—— 一瞬间,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林些被他堪堪扶住,忍不住在心里破口大骂——每天都下这个台阶,下了好几年,从来没特么踩空过…… 都赖孟献廷! 还没等林些反应过来,开口道谢或出言不逊,紧接着,他就被猝不及防地纳入进一个温暖友善的怀抱—— “oh my god! lin! i didn’t expect to see you here!”孟献廷说。 ——林些,没想到真的让我在这里逮到你了。 林些:“……” 孟献廷故意说着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懂的英文,像见到许久未见的老相识一样,当着众人的面,给了林些一个挑不出错的礼节性拥抱,他做作地拍了拍林些的后背,眼神里流露出的惊喜却如此真实。 jeff快步走过来,激动地问:“you know lynn!” 孟献廷侧过头,借着朝jeff点头的契机,极其克制地轻嗅了下林些发间的芬芳。 不用林些推开他,孟献廷很快便松开了林些,但并没有放过他——他大大方方揽过林些,手指轻轻扣住他的肩膀,主动向jeff和剩下四人介绍起他和林些的深远渊源——他们一起在中国上的学,至今认识已有十四年之久。 当所有人都在惊叹时机之巧、世界之小时,林些尴尬地保持微笑,顾不上做好表情管理,只觉自己肩膀上烙着一台忘拔插销的电熨斗,烫得他只想原地跳脚。 孟献廷介绍完林些,又反过来不疾不徐地向林些介绍这四位与他同行的友人,林些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彼此都认识,是孟献廷在la office的同事。 林些趁着向前和另外四人握手之机,巧妙地脱离了电熨斗的烙刑。 孟献廷悻悻垂下手臂,手掌心里空落落的,不自觉轻捻了下指尖。 jeff见大家其乐融融,从未觉得工作如此好展开,他喜笑颜开,在一番简要的讲解和铺垫后,邀请大家随意入座,并把接下来的舞台交给林些。 随着大家陆续拾级而上,往混音棚后方寻找座位就坐,孟献廷落在最后,隔了半步距离,走在林些身边,满眼笑意,温声提醒:“小心台阶。” 林些一记眼刀,以劈风开山之势,直直甩向孟献廷——瞪得孟献廷被他的气魄所慑,脚下一绊,也差点被台阶绊倒。 林些:“……” 鉴于孟献廷刚刚及时出手,避免他当众摔个狗吃屎、颜面尽失,林些知恩图报,凶巴巴地提醒:“你小心才是!” 孟献廷眸光掩映,笑意盎然:“嗯好的,知道了。” 林些一愣,这是他那晚微信里回复的话,六个字,一字不差……仿佛是专程来当面朗读给林些听,好向他传达单纯用文字无法正确表述的语气。 林些不愿多想,抑住胸中起伏,虽然说中文其他人也听不懂,但他还是把声音压到最低,咬牙切齿地问:“你来干嘛。” 孟献廷强按住上翘的嘴角,也学着林些压低声音,神神秘秘,言简意赅地答:“团建。” 林些:“……” 靠! 什么鬼?! 工作日的大下午不好好上班,跑来八竿子打不着的studio lot来团建?! 林些被惊得五体投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找上家门还不够,还找上工作单位了?!?! 林些大胆猜想,孟献廷是不是之前就中了徐恪的毒,被某类小朋友才会有的攀比心荼毒至深——以至于别的小朋友来过的地方他也一定要来?! 所以高言上去gay bar,他也要来。 所以徐恪来过这里参观,他也要来。 自己一个人来不了也罢,他还不死心,非要撺掇班里其他的小伙伴组织一起来…… 简直有病! 林些头都要炸了,心神不宁地坐在工作台前,勒令自己摒除杂念。 孟献廷坐在林些的斜后方,看着林些微微探身向前,在触控屏上点了几下,一小截洁白的腰段在垂坠的t恤下若隐若现,只是随着灯光调暗,孟献廷很快就看不到了。 林些按部就班,先为大家播放一段终混完声音的样片。 孟献廷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耳听八方、眼观屏幕,唯独他,隐秘于黑暗中,肆无忌惮地描摹着林些在光影映衬下完美的侧脸,始终移不开眼。 明明只有两天没见…… 样片不长,一部经典冒险电影的一段追逐戏,很快播完。 孟献廷见林些起身,将灯光调亮,面向观众席,用通俗易懂的语言,向他们介绍声音设计是如何在这场戏里充分体现的。 很可能是因为今天有自己在场,孟献廷明显听出林些的声音有些许紧绷,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林些做presentation,还是用英语…… 孟献廷右手支着下巴,青筋微凸的手背遮住下半张脸,他沉沉的目光落在林些身上,深怕错过他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只可惜,站在前方闪闪发光的人,依旧视他如洪水猛兽,正眼都不肯给一个。 林些接着将棚内光线调亮至一半,确保观众既能看清大屏幕,又能看到他的操作。他点开电脑里已预先打开的专门做演示用的工程文件。 林些又重新播放了一遍刚刚的样片,只不过这回,他通过实时操控调音台上五花八门的推子和旋钮,调节各个音轨的声量大小,为大家分别展示对白、声效、拟音、环境音以及音乐在这场戏中的不同作用。 接连几天重复这样的示范流程,林些对这一套操作早已驾轻就熟。只不过今天有孟献廷在场,他多少有点心慌意乱,局促不安。 演示完毕,林些重新调亮灯光,照例按流程问大家每次收尾时必问的经典问题——“any questions” 林些全程刻意回避着孟献廷的视线,唯恐他打击报复,问出一些不着调的问题让他下不来台。 在孟献廷的同事问完几个浅显易答的问题后,果不其然,孟献廷矜情作态地举起了手,用英文问林些:“可以问一下,你今晚几点下班吗?” 林些:“……” 明明只有两天没见…… 为什么再见到…… 觉得孟献廷…… 比之前更欠揍了!? 在座的就连jeff都被他逗笑,只当他们关系好,孟献廷在和他插科打诨。 林些脸热,在心里把孟献廷骂了个底朝天,面上却和善地用英文含糊作答:“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大概五六点左右就下班了。” 孟献廷笑着冲他点点头,表示了然。 jeff看时间刚刚好,起身站到林些身边,和他道完谢,就带领着大家准备前往下一站游览。 孟献廷的四位同事,都已把林些当作孟献廷的好友,临走时纷纷再次和林些握手,寒暄话别,说很高兴认识他,并邀请他有机会来他们的办公园区参观。 林些继续坚韧地保持微笑,脸都快笑僵了。 孟献廷拖拖拉拉,又故意尾随在队伍最后。 虽然这段时间,林些在对和那个人进行无可避免的肢体接触方面,自我洗脑、强制脱敏的效果十分显著,成就斐然,但他还是吃一堑长一智,既怕孟献廷出其不意再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拥抱,又怕他改学他的同事们,非要和他握个没必要的手。 林些索性在孟献廷走近之前,干脆利落地退后几步,一屁股坐到离自己最近的一把转椅上,佯装要及时关掉荧幕和工程,长腿撑地,驾着转椅退回到工作台前,一眨眼的功夫,开出去八丈远。 孟献廷脚步顿在原地,看在眼里,笑容淡淡的。 林些只当余光里没有那个挥之不去的人影。 第45章 孟献廷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门口jeff热情洪亮的吆喝声打断。 他深深看了眼在控制台前突然忙碌起来的林些,没再说什么,跟着其他人慢慢走出了混音棚。 他们走后,林些终于长舒一口气—— “嗡——” 他气都还没喘匀! 林些战战兢兢,解锁手机,如果不出他所料…… “……” 果然! “那个人”明暗侧影的头像,再度跃居于林些微信界面的置顶端,头像旁边凭空多出来的红色小“1”,鲜艳热烈,令林些心脏没来由地一紧。 他深吸一口气。 接着,他看见那个人发来的两个字直接眼前一黑! 【那个人:等我】 第34章 借题发挥 【有一些:我现在就可以下班了 先走了】 【有一些:你们好好参观哈】 林些怕态度显得过于冷硬,特意在句尾加了一个“哈”字,以此来凸显他的随意自然——虽说现在还不到下午四点,距他刚回答的五六点下班相去甚远,但他确实没什么事就可以撤了,况且大周五下午,不走难道坐在这参禅吗? 他的早退实属合情合理,绝不是在成心逃避。 他硬着头皮回复完孟献廷那句没头没尾的“等我”,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关工程、关电脑、关系统,一气呵成,风驰电掣,如同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严格贯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如果他刚刚没听错,jeff说他们接下来至少还要再参观一个服化道的展览馆,最后还要去园区的礼品店,一时半刻肯定逛不完…… 还有时间,只要他在孟献廷他们结束游览之前,溜之大吉—— 就万事大吉了! 林些拿上他的电脑和马克杯,环顾四周,检查了一遍没有落下的东西——他特地低头瞄了眼孟献廷刚才坐过的座位底下,确保他没有又掉下什么信用卡之类的物件,然后低头看了眼手机,孟献廷估计在认真听解说,没有再给他回复。 这是个好事情。 他耳力极佳,敏锐监测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像是被调大了几个分贝,比平常聒噪。他深呼吸,怒斥自己心理素质太差,紧张兮兮,也不知道在怕些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林些低头轻触了一下主控灯光的面板,当他按下关灯按钮的一瞬间—— “嚯——!” 一声巨响,混音棚的大门再一次豁然洞开! 林些登时被吓得一激灵! 他浑身汗毛立起,惊恐地循声望去—— 室内光线昏暗,来人撑着门,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脸,依稀只能看见一道黑漆漆的剪影杵在那里。 但不用看清脸,只是扫一眼这人的身形轮廓,化成灰,林些也知道来人是谁。 林些无奈地重新按了一下触控屏,灯光再度亮起—— 他这才看清那个人的表情,竟是…… 有几分惊喜? 林些不知喜从何来,诧异地问:“你们结束了?” 怎么这么快? 孟献廷关上大门,迈着长腿,款款向林些走近了几步,勾唇道:“我跟jeff打了声招呼,就提前离队了。” 可能他刚刚走得急,林些明显听出他的气息有点不稳。 “噢……”林些实在忍不住,发出灵魂叩问,“你们都不上班的吗?”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公司,一伙员工大周五下午不上班,跑来参观他们这个破studio?! 孟献廷上下打量了一下正准备原地遁走的林些,好笑道:“你不现在也要走了吗。” “……” 林些语塞,不欲过多解释,低头又点了一下触控屏——其实门边的墙上也镶嵌有一块调灯的控制板,只不过他更习惯在这里操作。 林些高声宣布:“我要关灯了。” “噢……”孟献廷满眼笑意,怕光线太黑,林些下台阶看不到,他退后几步,又把大门推开了。 借着外面泻进来的光,林些轻车熟路,三步并两步,快速行至门口,闪身越过为他扶着门的孟献廷,全程目视前方,不苟言笑,可心脏处传来的噪声异响,却要化为尖锐的爆鸣声,响彻云霄,冲破天际。 还没等他憋出什么“就此别过”、“好走不送”之类的狠话,就听孟献廷跟在后面,悠悠开口道:“还好今天比较幸运,没有别的片子来你们棚终混,要不然是不是还挺麻烦的?要签那个nda,呃,就是保密协议?” “……” 林些自知理亏——谎是他扯的,经鉴谎达人实地考察,当场勘破,算他倒霉!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说谎被孟献廷当面拆穿,林些经验老道,当无事发生,装浑然不觉,一声不吭,闷头往他们公司所在的那栋联排小屋的方向走,并在心中暗暗警醒—— 随着孟献廷移居海外,步入社会,年岁渐长,想必早已被现实淬炼毒打得愈发心黑手辣,狡猾奸诈,自己必须吸取教训,谨言慎行,和此人打交道,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少撒点谎,以免再被戳穿,有点没面子…… 可是,应该也没多少机会再和他过招了。 走着走着,一门心思默算时间的林些方觉哪里不对—— 他猛地停住脚步,陡然回身,要不是他手里拿着一堆东西,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孟献廷差点借机和他撞个满怀。 “你跟着我干嘛?!” 才察觉异样的林些怒气冲冲地瞪着孟献廷。 孟献廷又一次被他浑身炸毛的样子逗笑,有理有据地耐心解释:“jeff刚说,参加studio tour的访客不能自己到处乱逛,让我全程跟着你。” “……” 孟献廷怕他不相信,用手指了指他胸前挂着的那个印有“studio vip tour guest”的通行证,像是在提示林些,他对自己负有别样的责任。 靠! 差点忘了…… 林些后槽牙都快咬碎,他们这里的安保极为严格,前几天他带徐恪来参观时,就被要求必须有他这种在园区内工作的员工全程陪同,可想而知,孟献廷这种专门参加tour的游客,如果被发现脱离组织,一个人到处乱窜,肯定会被抓住逮走盘问个半天不可! 这个jeff也太不负责了,怎么能听风就是雨——就算他们认识,也不该这么轻易就放虎归……哦不,放害群之马离队! 林些无可奈何,领着暂时甩不掉的孟献廷,边走边说:“我先回趟我屋,放下东西,拿下包。” “哇,我可以进去吗。” 林些:“……” 林些回头瞟了他一眼,一身反骨,只有和这个人相处的时候最硬,他存心使坏,冷声冷气地说:“不可以!” 孟献廷:“……” 林些带着孟献廷七拐八拐,从室外楼梯走上他们公司的二楼,刷卡进入公共休息区,他指了下一旁的沙发,对孟献廷说:“你在这里等下我吧。” 孟献廷进屋,视线扫视了一圈,第一次来,看哪都新鲜,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好,很有客随主便的思想觉悟。 他望着林些,含笑应道:“嗯,好的。” 林些走进旁边的公共厨房,将笔记本电脑放置一旁,先把他端了一路的马克杯洗净放好,刚一回身,就见kamaria挎着包匆匆走进来,冲他挤眉弄眼:“hey lin! who’s that cute guy sitting out there。” ——坐在外面的那个帅哥是谁啊? 林些一愣,完全忘了还有别的同事此时会在公司的可能,无比后悔带着孟献廷踏足工作领地,他张口结舌,紧急构建英语措辞。 kamaria识别出他的支支吾吾,又惊又喜:“oh my god! is he your……” “no!”林些斩钉截铁地打断,抑扬顿挫地反驳,“of course not!” 林些马上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激,顿了顿,他调整心态,调动情绪,沉稳真切地如实道:“he’s just a friend。” ——他仅仅是一个普通朋友。 或者,连朋友都算不上。 只是恰好同行一小段路而已。 偶然相会,随时告别。 kamaria又和林些在厨房闲聊了几句,互相祝愿完对方周末愉快以后,她就拎包下班走了。 林些单手举着电脑从厨房走出来,不知道他们刚才说话的音量会不会被在外间的孟献廷听见——当然,听到了也没关系,他本来就是在陈述事实。 可能是洛杉矶下午的阳光太过刺眼,公共休息室的百叶窗常年紧闭,几缕关不住的光束间,总能看到零星飞舞的细小尘埃。 林些走进来,不确定地瞥了眼坐在沙发上的孟献廷,似乎和刚刚并无二致,只是没什么表情,听到林些的脚步声,他静静抬眼,目光缓缓向他投来,林些以为他要说点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中央空调似是许久没有运作,室内空气明显不太流通,气压有点低,又憋又闷。 林些弯下身,把电脑放在孟献廷面前的茶几上,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自在,说:“我回屋拿一下包,就可以走了。” 第46章 虽然他也不知道走去哪,但是首先要把这尊瘟神送走。 “嗯,好。” 孟献廷看着他,轻扯了一下嘴角,还是忍不住,只问:“你同事以为我是你的什么?” 林些一怔,倏然抬眸,视线直直撞上孟献廷的,闹不懂他这是在唱哪出——听见了就听见了,为什么还要让自己知道他听见了? 他期望听到什么答案? “前几天师哥来,我同事有听说,”林些垂眸,直起身,面不改色地胡编乱造,“所以她刚以为你就是我师哥呢。” “噢……我还以为你会说,”孟献廷复又勾起唇角,只是笑意未达眼底,淡淡道,“你同事以为我是你哥呢。” “……” 这么胡扯确实听起来更合理,林些捶胸顿足地想。 “呃,他们都知道我没有兄弟姐妹。”林些自辩道。 “噢,这样啊。” 林些不想继续和他拉扯,转身准备去他的屋里拿包,可刚走几步,就被孟献廷叫住—— “林些。” “干嘛?” 孟献廷站起身,问:“你等下什么安排?” “……” 没什么安排…… 但如果这么说,万一孟献廷提议等下一起吃饭怎么办? 虽然他可能只是随便问问…… 但万一呢? 该怎么拒绝? 林些心念电转,防备心赫然乍起,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本来后天就还有一顿散伙饭要和这个人吃,悬着的刀铡已够让他心焦思灼,必须速战速决,尽快结束今天这场无缘无故无措的交锋。 见招拆招下去不是办法,须得一上来就把路给他堵死,告诉他自己今晚有安排,没时间,不给他任何借题发挥的空间! 于是,他见风使舵,信口胡说:“我约了要去k-town剪头发。” 孟献廷一听,眉眼一弯,柔声笑道:“这么巧,正好我也想剪头发,你介意带我一起吗?” “……” 第35章 萍水相逢 载着孟献廷往韩国城开的路上,林些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埋。 不是刚说好以后要少扯谎的吗?! 现在倒好…… 为了圆新撒的谎,他只好趁回办公室拿包的契机,赶紧给他常去找的理发师jenny发了条信息,说自己大概半个小时到,还会带个朋友来,如果她忙的话也没关系,他们可以找店里别的理发师剪——虽然他并不是很情愿,但非常之时,非常之法。 幸运的是,jenny秒回,说她现在不忙,期待林些和他朋友的到来。 也许是撒过太多谎,又被孟献廷拆穿过太多次,林些争强好胜,说什么也不肯再被那个人当场抓现行;又或许是他的头发确实长了,本身也想理个发,情急之下,他竟是没找到合适的理由拒绝…… 因此,林些最终半推半就,将错就错,上了孟献廷的贼船——或者说,带着孟献廷上了他的“贼车”。 林些反躬自省,虽说这不过是在异国他乡的举手之劳,但下回再遇到这种情况,还是应当含糊其辞,不要说这种别人想来也可以tag along的事情,下一次他应当说“我要送一个朋友去机场”…… 停! 没有下一次了! 车里随机放着林些手机歌单上的音乐,恰好播到杨千嬅的那首《勇》。 受到杨散学姐醍醐灌顶的启示,林些刚听到前奏响起第一个音,就条件反射,直接按了下一首—— “为什么切歌?”孟献廷问。 “……” 他本以为自己这一系列骚操作神不知鬼不觉。 “我还想听呢。”孟献廷笑着说。 林些颇为惊讶:“你能听出是哪首?” “当然,”孟献廷视线落在林些开车的侧颜上,“我记得大学时,你在ktv每次都会唱这首,是你的必唱曲目之一。” “……” 往事不要再提。 孟献廷见林些没有给他切回去的打算,倾身向前,在车载中控屏上按了一下,《勇》的前奏再度响起。 “……” 林些双手不自觉攥紧方向盘,灵机一动,勇于没话找话:“师哥说言上那天没赶上飞机。” 孟献廷挑了挑眉,不知什么时候“姓高的”在他那变成了“言上”,猜测道:“因为堵车?” “师哥说他记错时间了。” “噢……” 孟献廷没再说话,专心听歌—— “爱你不用合情理……” “但愿用直觉本能……” 林些听着歌词,愣了一瞬,继续发力:“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住在你们酒店……你说,我要问候一下吗?” “不用了吧,”孟献廷迅速回忆起那一晚就是姓高的呼喝林些去gay bar的,他微微调整下坐姿,认真分析,“他记错时间,没赶上飞机,应该挺没面子的,说不定现在已经改签回国了。如果他有什么事,肯定会主动联系你的。” “嗯……有道理。” “如穷追一个梦……” “谁人如何激进……” 林些降下一点窗户透气,再接再厉,转移话题:“我前两天还见到杨散学姐了,和她一起喝了个咖啡。” “是么,”孟献廷饶有兴趣地盯着此刻格外健谈的林些,“她约的你?” “嗯,她刚好来我们studio开会,所以和我约在就你刚还路过的那家咖啡馆。” “噢……”孟献廷手指习惯性摩挲着下巴,“怎么感觉谁都能来你们studio啊。” “……”林些忍不住瞥了他一眼,又说,“她说你们约了过两天见。” “对,我们约的明天晚上……” 突然,音乐骤停,中控屏上弹出一条短信推送—— 【james choi - messages】 车里陡然安静。 林些估计是jamie看到自己先前发的确认明晚吃饭的短信,才有空回。他看着这条提示在屏幕上短暂消失,听到音乐再度响起—— “我也希望被怜爱……” “但自愿扮作英雄去保护你……” 林些听到这句,蓦然想到那天逞强非要戴着桃花公主粉色手环的孟献廷,嘴角不禁微微扬起。 还不等他回到刚才的话题,就听孟献廷略带冷淡的声音兀自开口:“你们聊得怎么样?” “嗯?”林些的思绪被猛地拉回,“你问和杨散学姐?” “不然呢,还能有……”孟献廷一顿,极具磁性的声音改为低低地“嗯”了一声,以作回答。 林些一愣,说:“聊得挺好的……” 林些感觉他可能真正想问的是——“你们都聊什么了”,但碍于他们二人现在不亲不疏、不远不近的关系,也只能问到这了。 而他,也只能答到此了。 要是在以前,他和孟献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那段年月,林些很有可能早已将他和杨散聊的那部分他们共同知晓、不是秘密的内容和盘托出,与孟献廷分享自己的所思所感,畅所欲言,不像现在…… 话到嘴边,他也只能虚与委蛇,敷衍了事。 听出林些的欲言又止,孟献廷像是既不想他为难,又不想他分心,突然说起别的:“噢对了,我订了下周一早上的飞机回纽约,回去处理下各种事情,所以接下来……” 音乐戛然中断,又是一条短信进来—— 【james choi - messages】 孟献廷微蹙着眉,支在下颚的手指微蜷,沉默了半晌,没再说话。 林些想了想,出于礼貌,还是主动问道:“你下周一早上几点的飞机?需要我送你吗?” 孟献廷克制道:“没事,我订的是早班机,太早了,怕你……” 又是一条—— 【james choi - messages】 林些:“……” 孟献廷:“……” 接二连三被打断,这次二人默契地谁都没有先开口,怕还有短信进来,直到片刻之后,《勇》的旋律再次回荡在车里—— “……沿途红灯再红 无人可挡我路 望著是万马千军都直冲……” 恰逢此时,林些缓踩刹车,稳稳停在一个十字路口,孟献廷率先打破宁静,淡笑道:“这个红灯是挺红的。” “……” 不多时,红灯变绿,林些火速踩下油门,只盼这首歌早点结束。 林些对jamie接连发来的信息倒是不慎在意,反而他更在意的是,孟瘟神下周一就回纽约了。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如释重负,飘飘欲仙。 尽管他不愿承认,这轻飘飘中,也夹杂了一丝令他难以忽视的不舍。 他努力劝诫自己,就算跟一只小动物——哦不,就算跟一只姓高的,共处这么些天,都会多少产生点感情,何况是他曾经那么多年割舍不下的孟献廷呢。 似乎……自重逢以来,他就一直在跟他道别。 第一次道别,在重逢当晚,以为之后再也不见,他郑重告别。没想到,仅仅隔了一天,因为一张破信用卡,意外再见。 第47章 第二次道别,送那个人到机场,虽知下周还会再见,但却意外得到了一个过去这些年从不曾奢望过的拥抱。 第三次道别……就在后天了。 林些暗自庆幸,虽然这次与孟献廷“重逢”的次数有点多,相处的时间也有点久,但只要熬过这个周末,兑现诺言,和孟献廷周日晚上,再吃顿湘菜,看个夜景,他就可以回归自己最初、最平庸的生活了—— 属于他的,没有孟献廷的生活。 他和孟献廷…… 今后,应该也很难再有交集了吧。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也许还会萍水相逢——他不敢再像一开始那样,把话说死,但估计可能即使再会,也是在若干年后…… 当告别成为习惯,当分离成为必然。 重逢反而显得离奇荒诞,再见亦无法幸免于难。 也许只会萍水相逢。 某个机缘巧合,某个阴差阳错。 到达理发店所在的plaza,林些停好车,带着孟献廷坐电梯从地下车库上二楼。 电梯里,孟献廷问:“你经常来这家剪?” “嗯,我的理发师叫jenny,我找她剪了好几年了。” 孟献廷笑了笑,说:“嗯,你一直很长情。” 林些知道孟献廷是在暗指他年少时,一旦认准一个理发师,除非万不得已,就死活不会换的臭毛病—— 从高中时起,林些就一直习惯找同一个理发小哥剪头发。他亲眼见证小哥从初级美发师一步步晋升,没两年就各类总监名头傍身。大学第一年放假回家,他和孟献廷相约一起去理发,到店以后,方知人家早攒够钱,回老家结婚去了,结果就是孟献廷剪了,他死活没剪。 林些犹记当时,自己如闻噩耗,为此还蓄发明志(实际上是懒得找新的理发师),直到开学回到北京,因为头发太长实在挡眼,才被孟献廷押解到学校附近的理发店,至此才寻获了他在北京的“专属理发师”。 林些对孟献廷的弦外之音置若罔闻,拿出手机,查看jamie路上发来的信息,漫不经心地说:“他们店里好几个理发师都很不错,你要是不想等,可以找别人。” 他们之前每次一起去理发,如果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孟献廷都会非常自觉、负有牺牲精神地主动提出找店里其他理发师剪,节省时间,不和林些一起在一棵树上吊死。 “没事,我愿意等。”孟献廷说,“不找别人。” “嗯,好的。” 林些也很懂奉献,可以勉强等一等孟献廷。 电梯门开,林些先行一步。 他低头看着手机,虽然jamie会说中文,但毕竟是一个在这边土生土长的abc,中文读写能力较差,所以信息发的还是英文。 jamie的三条短信,内容都很简单——第一条稍长,他为张漾漾因加班无法和他们明晚一起吃饭而深表遗憾,请林些和她“say hi”,并期待下次有机会和她再见;第二条虽短,却耐人寻味,jamie表达他其实很高兴只有他和林些两个人,因为他有些话想对他说;第三条则一目了然——“see you tomorrow!” 林些目光顿在第二条信息上,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jamie的意思无疑是在说——“we need to talk”。 当然,也有可能只是他想多了,因为自从jamie从萨克拉门托回来,他们确实还没有二人独处过。 “jamie怎么样?” “啊?” “他找你有急事?”孟献廷始终错身半步,走在林些旁边,注视着他拧眉沉思的样子,关切中带着不屑,“瞅你脸拉的,又臭又长。” “呃……”林些狠狠瞪了他一眼,翻脸无情,“没事!” 说着他推开理发店的门,见到走上前来迎接他的jenny,立马笑靥如花,孟献廷欣赏着林些一瞬间的表情变化,神色终于渐渐柔和下来。 jenny是个贴心的韩国大姐,英文说得还不如徐恪好。她先帮林些把他的包存好,转头问他们两个谁先剪,只听孟献廷和林些不约而同地用英文说—— 林些:“我先。” 孟献廷:“他先。” 因为曾经的每一次,他们都是这样的顺序。 被他们的异口同声惊到,jenny喜笑颜开,热情洋溢地感叹道:“you two,are like,brothers,good brothers。” 林些:“……” 孟献廷说时迟那时快,再自然不过地一把揽过林些——像是做过千百次、习以为常的肌肉记忆,真的如好兄弟一般,一只大手煞有介事地拍了拍林些的肩膀,对着jenny玩笑道:“yeah,i’m always his big brother。” jenny听了,笑得花枝招展,前仰后俯。 林些实在无语,忍无可忍,像上学时一样,一记肘击直袭孟献廷肋骨—— “嗷……!” 孟献廷明显一愣,手上知趣地松开林些,捂在肋骨处,佯装吃痛,眼神却一丝一毫不肯放过他。 他直视着林些的双眼,信誓旦旦说: “你忘了,我肋骨有伤。” 第36章 得意忘形 韩国城,l'amour hair salon。 在孟献廷的全程观摩下,林些很快就剪完了。 换孟献廷洗完头发,坐到椅子上,面前的镜子实时反射着后方沙发上林些的一举一动,让孟献廷想不关注都难。 他看到林些低垂着头,在手机上不知道敲着什么,不一会儿,便起身出门,到外面打电话去了。孟献廷微微侧头,目光紧紧追随,透过硕大的玻璃窗,遥遥望着在走廊打着电话来回踱步的林些。 是在跟那个破jamie打电话么? 孟献廷皱起眉眯起眼,试图捕捉到林些的神情,直到jenny极其不好意思地、轻柔地将他的头掰正,他的视线才又被拉回到镜子前。 jenny看着镜子里的孟献廷,边比划边憨笑道:“ah,straight! yeah,straight!” 孟献廷礼貌地与她相视一笑,心下慨叹,直不了了。 挂上电话,林些看了眼时间,抬眸望向店里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孟献廷。玻璃窗户上模糊映出林些影影绰绰的轮廓,和纵深处的孟献廷隐秘地重叠在一起。 好久好久……没有见过那个人任人宰割(剪头)的样子了,林些眨了眨眼,微微一笑,颇觉新奇。 他思前想后,觉得此时如果在店里等,很难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往那个人身上飘。他估算了一下,距孟献廷剪完还需要一段时间,便径直走楼梯下了二楼,到一楼拐角处的一家韩餐店,等他刚刚打电话订的餐食。 为了防止剪完头的孟献廷不按常理出牌,贸然提议再一起吃顿晚饭,林些福至心灵,防患未然,突发奇想可以提前点好外卖——这样一人一份,提着各回各家,谁都不用发愁晚饭,谁也别想饿着肚子,就当是感谢孟献廷连着两天给他点外卖的大恩大德了。 林些越琢磨,越为自己这惊为天人的小妙招拍案叫绝,连连称奇。 在韩餐店稍微等了一阵,林些取上餐,拎着两大袋子外卖往回走。 他本以为时间安排得刚刚好,可等他爬楼梯走上来的时候,却发现孟献廷正面色铁青地矗立在理发店门口,一只手青筋暴突地攥着他的包,一只手嫉恶如仇地拨着电话。 注意到站在楼梯口的林些,孟献廷一怔,果断按灭手机,疾步朝他走来,气势汹汹,沉声问:“你去哪了。” “呃,我去买,买了takeout,”林些不知道被哪来的杀气所威慑,做贼心虚,举起左手的袋子示意了一下,结结巴巴,“这份,这份给你买的,可以带回酒店吃。” “噢……” 孟献廷薄唇紧抿,垂眸俯身,顺从地欲接过林些手里的外卖,帮他提。 林些见他手里还帮自己拿着包,更加心虚,不自觉地躲了一下,谄笑道:“没事,不沉,我提着就行。” 孟献廷伸出去的手一僵,讪讪收回,低声问:“怎么不接电话。” “呃,电话在兜里,没手拿……你结账了?” “嗯。” 林些微微仰头,仔细打量着孟献廷新剪的发型,赞许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剪完了。”还挺帅。 “嗯……” 孟献廷丝毫不觉得快,事实上,当他一偏头,再寻不到林些身影时,那一刻席卷而来的慌张错乱,足以将他淹没窒息,接下来的时间就只有度秒如年。 要不是知道林些的包还在这,他都要怀疑林些又抛下他跑了,差点顶着剪了一半的头发出来找他。 或者……更有甚者,他跑出来找那个什么臭jamie。 顺着来时的路往电梯间走,林些瞟了几眼孟献廷摇摇欲坠的嘴角,实在忍不住,出声询问:“你……怎么了?” 怎么不开心…… 剪得不满意? 孟献廷哀哀切切地瞧了他一眼,只敢小声抱怨:“刚找不到你,着急。” “……” “下回要走至少和我说一声嘛。” 第48章 “……” 靠! 怎么还委屈上了?! 他能走去哪…… 林些站定在电梯间,脸上的表情堪称五颜六色,一时无言以对。 他双手都提着东西,为追求效率,用胳膊肘杵了一下电梯的下行按钮,回过身,刚想说点什么—— “别动。” 孟献廷突然说。 “闭眼。”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林些条件反射,下意识地闭上眼。 可刚一闭眼,他就后悔了,往往这个时候都是因为—— “有一根小碎头发在你眼睛上。”孟献廷温声道。 还不待林些及时反应,推拒退后,睁眼谢绝——孟献廷柔软的指腹,便小心翼翼覆上他的右眼。 双目微阖的林些能清晰地感知到孟献廷整个人倾身迫近,浅淡的呼吸如和风细雨般,微拂着他额前的碎发。 紧接着,林些眼睫轻颤,他感到孟献廷的指尖,在他单薄脆弱的眼皮上,轻轻捻拭了一下,宛如极尽温柔的一抹云,与他擦肩而过,一触即分。 林些心脏猛地一滞,指节攥到青白。 “好了。”孟献廷略带笑意的声音,在耳畔低沉响起。 “可以睁眼了。”他说。 可以不睁开眼吗。 林些扪心自问。 他好怕再一睁开眼,会看到十几岁的孟献廷站在自己面前—— 然后,他再一次毫无防备、毫无保留地,重蹈覆辙,坠入爱河。 他怕那个他曾经眷恋的少年,会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坏笑,对自己说,来,许个愿吧。 这时候的林些,或许会义正言辞地更正他,这又不是眼睫毛。 正经得好像,如果这是根眼睫毛,他许的愿望就一定会实现一样。 他呢?他会怎么说? 那个人当然只会强词夺理,只会胡搅蛮缠。 和往常一样,嬉笑怒骂,不负韶华。 予他欢欣鼓舞,赐他忆短情长。 然后呢…… 他呢?他该怎么办? 睁开眼,藏起所有情潮暗涌,看着他时隔多年,长大成人,就在眼前…… 然后,一次次跌进无望的深渊,沉沦失魂,无法自拔,抱着倾其所有也得不到回音的爱,踽踽独行,苟延残喘地过完这一生么?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也不过是他人生里一个过路的配角。 还是…… 算了吧。 他输不起,那不如知足知止。 如果他焦灼的呼吸还不足以说明问题,如果他鼓噪的心跳还不能够作为惊醒他的轰鸣警报。 “叮”地一声,电梯门徐徐打开。 林些闷不吭声往里走,努力调整呼吸,平复心绪。 孟献廷绅士地扶着门,诚恳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来点外卖?” “呃……”林些探身按了一下b2,“这家韩餐挺好吃的,我每次剪完头发都会顺道点他家的外卖带回去吃。” 这倒是实话,他也想让孟献廷尝一尝,所以点的都是他平常爱吃的。 “噢,这样啊。”孟献廷按下关门键,淡笑道,“还以为你怕我邀请你共进晚餐才出此下策呢。” 不愧是孟献廷,对他真可谓是了如指掌。 林些的脸皮坚如磐石,装蒜道:“呃,怎么会……” “那其实也可以等剪完,一起到店里吃的?” “……” 话是这么说……没错。 林些觉得手里提的不是食物,而是秤砣,拽得他两个胳膊就差原地脱臼。 他顾不上那么多,信口雌黄,张口就来:“这家店太火了,周五晚上人多,我刚进去取餐,好多人都在等位。” 实则这个时间点根本是门可罗雀。 林些在心里暗骂自己又在扯谎,深怕孟献廷想去店里实地考察,电梯抵达地下二层,他抢先一步迈出去,大踏步往车停的位置走。 “那……”孟献廷好像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他,跟在后面紧追不舍,“既然都打包了,要不要回去一起吃?” 林些行进的脚步蓦地一顿。 回去哪? 去哪吃? 我家? 还是你的酒店房间? 天……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过于彰明较著—— 好像他们真的还和以前一样,可以随意自然地相约去彼此的住所,一起吃顿家常便饭…… 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林些无法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无动于衷——如果再这样下去,无异于助纣为虐,落井下石,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要自欺欺人,信以为真了。 然而,我们明明回不去了。 林些快步走到车边,打开后备箱,将外卖随手往里一放,“嘭”地一声关上后备箱,空旷的地下车库里回荡着沉闷的混响。 他回过头,静静凝望着还在期待他回答的孟献廷,迟疑片刻,不卑不亢地说:“算了吧,没必要。” 顿了顿,他又重复道:“我觉得真没必要。” 言毕,他像是耗光了所有勇气,闪避着孟献廷灼人的视线,低头绕到驾驶座旁,拉开门,侧身上了车,又“嘭”地一声关上车门。 哎…… 还是太急了…… 孟献廷愣在原地,轻叹了口气。 这些天和林些的相处让他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是他咄咄逼人,操之过急了。 孟献廷默默打开副驾的门上车,规规矩矩坐好,等林些在一旁设置导航。 他恍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一瞬间的功夫,一切就被打回原形,林些又回到那个不久前和他刚重逢时的模样——全身裹在蚌一样坚硬的外壳里,对待自己像防备从事非法打捞的渔民…… 这几天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信任,让他放松警惕,尝试朝自己打开了几寸蚌壳,稍稍露出嫩白细滑的软肉,可当他刚一想窥探内里的珍珠…… “啪”地一下—— 林些又全都合起来了,抗拒之意,溢于言表,不让看,还夹着他不放手,令他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他步步为营。他知难而退。 车内没再放音乐,只有外面呼啸而过的车流声震耳欲聋。 孟献廷的指尖轻点在鬓边,他确实很久没有被林些这样直白地断然拒绝过了——如果不算他说已经不喜欢自己的那回。 他并不气馁,反而更多的是心疼。 他心疼林些,因为他深知让林些如此直截了当、不留情面地表达出“敌意”,是何等之难……林些心里一定更不好受才是。 哎,不愿意一起吃就不一起吃吧。 还是希望他不要为此烦心…… 不希望自己给他带去的是不开心。 安静太久,孟献廷想了想,适时打破沉默,问了一个他已经知道答案的问题:“你们之前做的那部电影什么时候上映啊。” 林些直来直去过后,多少有点尴尬,配合地答道:“过两个月就上了。” “噢,那你们会出席那种首映礼吗。” “不一定……”林些感激孟献廷为避免这一路相顾无言而做出的努力,认真答道,“但一般cast and crew screening都会去。” “这种是不是可以带guest?” “……嗯,一般是可以。” 孟献廷点头表示了解,又问:“那你们下周开始就要做新电影了吗?” “嗯,要做一个科幻片。” 孟献廷见林些有问必答,便乘胜追击,也学着他那天早上一样,问起林些和他工作相关的问题。得益于前不久徐恪在时的耳濡目染,孟献廷对他们电影的后期工作多少有所了解,所以跟林些聊起专业来倒也不在话下。 到达酒店楼下,林些又开始在心里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想到他后天再来这个酒店接送孟献廷一次,就再也不用开来这里了,不由长舒一口气。 “谢谢你今天顺道带我去剪头发。”孟献廷笑盈盈道。 “呃,没事……”林些犹豫片刻,按下开后备箱的按钮,只说,“后备箱有外卖,记得拿。” “嗯,好的,谢谢。”孟献廷含笑应道。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林些,直觉告诉他,林些明显是还有话要说,他故意放慢动作,慢条斯理地将车门拉开一条小缝。 “后天见。” 林些沉吟半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噢……”孟献廷愣了一瞬,直视着林些闪烁的眼眸,粲然一笑,柔声道,“那……see you soon!” “……” 好端端的中国话不说,憋了半天,还拽了句英文…… 简直有病! 算了…… 有些话,还是等道别那天再说吧。 第37章 见时知几 周六晚上,sushi enishi。 寿司店门口站着三五成群慕名而来的食客,见识过这家店周末等位的盛况,林些特地比和jamie约定的时间提早很多到达,排队留好名字,这样他估算等jamie到了,他们差不多刚好可以被叫到。 第49章 林些贴着墙,站在角落里,一个人低头刷着手机,随手打开instagram,发现又多了几条艾特他的ins story,依旧是他下月月初要参加的那个panel的宣传预热。 时间过得真快啊…… 没两周了。 和孟献廷重逢…… 也不过是两周多前的发生的事情。 还好,马上一切就又要结束了…… 停! 打住! 怎么又开始想那个人! 林些无奈地笑笑,勤勤恳恳,一一转发。 “……你昨天才回来……” 周围嘈杂的环境声中,零星几句中文飘进林些的耳朵里。 “……就在纽约待两天还折腾……” 林些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好像前几天才在哪听过。 “……诶你看……那个人像不像是……” 林些一怔,这声音不就是—— “……林些!真的是你。” ——杨散。 林些倏然抬头,循声望去,一眼看到的,不是大吃一惊朝他走来的杨散,而是跟在杨散后面,那个走到哪都叫人移不开眼的那个人。 “!” 卧槽! 孟献廷…… 怎么又是他!? 怎么哪哪都有他?! 真是特么阴魂不散! 难怪昨晚那个人不说“后天见”,而是说“see you soon”…… 林些如遭雷劈一般愣在原地,难以忽略孟献廷正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他立刻收束好自己放纵的五官,调整心态,调动演技,誓要以不变应万变! 林些迎上杨散惊喜的目光,热忱礼貌地问好:“学姐,这么巧,没想到在这都能碰到。” 孟献廷不知是有意是无意,低声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 “……”林些斜睨孟献廷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补充道,“还有学长。” 孟献廷不动声色,挑了挑眉。 “我刚往这边一瞧,就觉得这人是你,正跟献廷说呢。”杨散往后抚着她的几绺红发,笑着感慨,“我在la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吃饭偶遇熟人,真是太巧了!” 谁说不是呢。 林些顾左右而言他:“我刚隐约听到学姐的声音,就觉得很熟悉。” “是,得亏前天才见,要不然你肯定认不出我。”杨散问,“你一个人么?还是约了人?” “呃,约了人。”林些不自觉瞄了眼手机,“他应该马上就到。” 孟献廷明知故问:“jamie?” “嗯,对。”林些答道。 “噢……”孟献廷故意拖着长音,一副原来如此、故作高深的模样。 杨散讶异地看向他,问:“你认识?” 孟献廷讪讪一笑:“嗯,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林些:“……”那能叫缘? 孟献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看里面没几张桌子,距离又近,会不会等下咱们挨在一起,可以直接拼桌了。” “肯定不会。”林些带着笃定的笑,在心里不禁为自己的英明决策拍案叫绝,淡然道,“我排的是sushi bar,会坐吧台,不会坐桌子的。” 杨散好奇道:“坐sushi bar的话是只能点寿司,不能点别的么?” “也可以点其他的,但主要都是吃寿司。”林些笑着对杨散解释,“我比较喜欢面对面,看着寿司师傅在我面前捏寿司。” 孟献廷垂眸看着林些,状似随意地问杨散:“那要不我们也改坐吧台?”刚才服务员问他是坐吧台还是桌子的时候,他一犹豫选了个错误答案,但现在更正还来得及。 林些一愣,刚想温馨提示他们排吧台的话,等位时间要久一些,就听杨散明显来了兴趣:“成,正好我也想坐sushi bar感受一下,还从来没坐过呢。” 孟献廷眉眼带笑,当机立断:“好,那我进去跟服务员说一声。” 林些:“……” “对,你改一下。”杨散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了个来回,畅想道,“说不定sushi bar能挨在一起坐呢。” “呃,这应该,应该不太可能……”林些语无伦次,试图用言语的力量降低这一可能性,“人多的,连坐的,还是挺难排到的……” “没关系。”孟献廷浅笑道,不知是在安慰林些,还是在宽慰自己。 说完,他便迈着大长腿,推门进去找服务员了,留林些一个人在杨散身旁凌乱。 杨散问:“你经常来这家吃么?” “呃,嗯。”林些透过玻璃门注视着孟献廷挺阔的背影,“这家是我在la最爱吃的寿司店。” “难怪。” “难怪什么?”林些诧异地看向杨散。 杨散今天的耳钉统一换成星形,五六颗星星,颜色材质,各有不同,在她耳朵上熠熠生辉。她将发丝别到耳后,黑红配色的指甲夺目惹眼。 “我说他怎么非选这家呢,我还跟他说这家排队久,原来是你给他推荐的。”杨散恍然大悟道。 林些:“……” 林些掐着眉心,他自然从未向孟献廷提过,但不难联想那个人是怎么知道的——那天早上孟献廷在他家厨房,想必是看见他冰箱上记的日程备忘了。 林些家的冰箱上有块磁吸日历板,比起在手机日历上标注行程,他更习惯于这种可视化、仪式感的小黑板记事法。孟献廷心细如发,连他家地址都能趁他不备在谷歌地图上找到…… 那么只要稍微一想,孟献廷在厨房忙活了一早上,就不可能不注意到他冰箱上的那块让真相大白、谜底揭晓的记事板。 天! 真是防不胜防…… 林些捶胸顿足,那天批判孟献廷和变态跟踪狂一样,绝对没有冤枉他!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到底居心何在…… 孟献廷回来以后,林些和杨散没聊多久,jamie就来了。 jamie一下车,大老远就看见林些,激动地朝他挥手。林些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也朝他招了招手。 孟献廷和杨散同时看过去,jamie兴高采烈地走近,扑上来给了林些一个大大的拥抱。 杨散的余光里,只见孟献廷突兀地朝林些的方向迈了一步—— 虽然仅仅是一小步,但起势之迅猛,身形之决绝,简直像要拦截洲际导弹,在她的视线里近乎脱了影。 只是,孟献廷刚迈出这仓皇的一小步,就将将刹住,戛然顿在原地,冷静自持,宛如伺机而动的猎手,静候jamie和林些拥抱完,才上前和他礼貌握手。 仿佛刚刚的追风逐影不过是杨散一时的错觉。 林些介绍完杨散和jamie认识,立刻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引用杨散的说法——这是他推荐的餐厅,来为他们这场“巧合的偶遇”赋予更合理的解释,以免jamie为孟献廷的频频出场感到疑惑不解——尽管林些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四人在寿司店门口你来我往地寒暄了一阵,服务员终于推门出来,叫了林些的名字。 “那学姐我们先进去了。”林些朝杨散点了下头,眼神不经意扫过一旁双手抱臂、难得一晚上寡言少语的孟献廷,低声说,“你们等下好好吃。” 杨散冲他和jamie笑着摆摆手:“好好吃,我们估计也快了。” jamie大方自然地回应道:“里面见!希望你们坐在我们旁边!” 林些:“……” 杨散微笑着目送着两人一前一后,打开门,走进寿司店。 门关上的一刹那,她一秒变脸,一本正经地转向同样在朝他们的背影行注目礼的孟献廷,厉声道:“行了,别装了,说说吧。” 孟献廷目光一闪,眨了眨眼,装听不懂,轻笑道:“装什么?说什么?” “看你那吃瘪样!姐在纽约真是白罩着你了!” 孟献廷:“……” 林些和jamie并排坐下以后,第一时间偷偷观察了一圈坐在他们两边的食客,确认他们都刚开始吃没多久,一时半刻走不了,林些心里才莫名松了口气,默默祈祷孟献廷届时被发配到犄角旮旯的边远位置,最好和他八竿子打不着,眼不见心不烦。 林些和张漾漾来过很多次,托张漾漾社交水平登峰造极的福,他们面前的寿司师傅对张漾漾记忆深刻,对林些也捎带有点印象,热情地问林些要不要点清酒,鉴于他和jamie今晚都是开车来的,林些淡笑着婉拒了师傅。 林些先一人点了一贯甜虾寿司,虾头做味增汤,又点了一贯金枪鱼大腹。他一边漫不经心地观摩着师傅在他眼前一丝不苟地捏寿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jamie闲聊着彼此最近的工作和生活。 也许是知道有孟献廷这颗定时炸弹守在门外,随时都可能滚进来,将他心里的那片废墟炸出惊雷,夷为平地,林些难免心焦气躁、心不在焉。 每一次听到门开的声响,他都会不受控地想往门口的方向张望,或期许、或警惕地猜想——下一刻进来的,会不会是那个人…… 第50章 林些无法静下心来和jamie说话,更别提享用美食。原本入口即化甘甜鲜美的金枪鱼大腹此时在嘴里索然无味,林些心中万马奔腾,千言万语只有一句话—— 都赖孟献廷! 服务员很快端上味增汤。林些低头喝了口鲜掉眉毛的汤,纷繁杂乱的思绪总算稍稍平复。 “其实……”jamie酝酿半天,终于开口,“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林些猛然想起jamie昨天的短信里就有提过他有话想说,赶忙放下汤碗,洗耳恭听,关心道:“嗯,你说,怎么了?” “你……还记得……”jamie夹了点芥末到他面前的酱油碟里,支吾道,“我那个,sacramento来的朋友吗?” “嗯,记得,他怎么了?”林些问。 “他搬来la以后,一直没地方住,”jamie用筷子搅散芥末,“现在……现在,住在我那里……” 林些愣了几秒,心电飞转,见时知几,隐约猜到话题的走向。 jamie垂下头,盯着在黝黑海洋里飘荡的绿藻,有些话一旦开了头,接下来再说出口就容易许多:“他其实是我的初恋。” 顿了顿,他用自己更擅长的语言表达出林些早已预想到的答案—— “he is my first love,and i still have feelings for him。” ——他是我的初恋,我始终对他有感觉。 第38章 避无可避 周六晚上的寿司店里,门庭若市,座无虚席。 孟献廷和杨散跟随服务员走进店内,一眼就捕捉到坐在吧台中央区域的林些,只是不知他在和jamie聊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全情投入,看都没有看从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他不放的自己一眼。 寿司吧台是l型设计,服务员领着他们坐到吧台的侧边,放眼望去,吧台上一排大快朵颐、相谈甚欢的食客,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林些坐在jamie的左手边,正侧身对着jamie说话,恰恰是朝着孟献廷的方向。孟献廷如有实质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描摹着林些俊俏的唇线,他无比遗憾自己不懂唇语,无法参破林些在窃窃私语什么。 许是孟献廷的视线过于有分量,旁若无人的林些似是受到某种莫名的感召,他微微偏了下头,额前新剪的碎发跟着幅度很小地轻晃了晃。他略一抬眸,目光不偏不倚地抛来,准确无误地攫取到孟献廷的所在—— 他们隔着几个站在吧台内忙前忙后的寿司师傅,遥遥对视,短促相望,不足一瞬,却分明都在对方眼睛里找到彼此。 接着,林些轻描淡写地别开了眼。 孟献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专注听jamie说话的神情,“啪”地一声,掰开了手里的一次性竹筷子。 林些默默收回视线,生拉硬拽,扯回他早已流离失所、四处乱窜的神思,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再东张西望,静心聆听jamie和他初恋的故事。 在又点了几贯寿司之后,jamie讲述的故事也接近尾声。 林些有点后悔今天他是开车来的,没法点酒,从而麻痹大意自己粗线条的神经——总是想朝某个不知名的方向跳动。 “听起来……”林些适时插嘴,酌情提问,“他是因为你才从sacramento搬到la的?” jamie夹起一片寿司姜送到嘴里,费力地嚼完,细声道:“算是吧。” “嗯……”林些点点头,通情达理,会意道,“我能理解,没关系的。” jamie嘴巴微微张大,惊愕地看向林些。 林些对他鼓励地笑笑,认真道:“谢谢你跟我分享这些,我知道把这些跟一个外人讲出来一定很不容易。但是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真的都能理解,同时也尊重你的选择。” 本来他们的关系就处于八字还没一撇的阶段,林些感激jamie的坦诚,因为他完全有理由什么都不说,继续和林些保持现在的状态,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dating下去,但既然他选择真诚相告,那退回到最初朋友的身份,便是最好的收场。 林些又说:“没关系的,真的。” jamie重重叹了一口气,林些不解地看着他的表情,霎时间由诧异转变为哀莫大于心死。 半晌,jamie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你至少会问问我的选择是什么,争取一下,或者挽留一下,没想到你这么干脆,这么洒脱……” jamie旋即苦笑了一下,低头拿筷子戳着面前小山一样的姜片堆,又说:“看来还是我魅力不够大。” 林些愣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我,我其实还没有想好……你真的特别好,我真的很喜欢你……”jamie小声念叨,“……对你很有好感。” 林些听罢,淡淡一笑,决定欣然收下这张好人卡。 他化身至交好友,轻轻拍了拍jamie的肩膀,如邻家大哥哥般,激励人心:“但我想,从你刚才讲出你和他故事的那刻起,你的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jamie怔怔抬头,直视林些的双眼,泫然欲泣。 “excuse me——!” 就在此时,服务员端着两个盖着盖子的小碗放到林些和jamie面前。 林些一头雾水,赶忙告知服务员他们没点这个,谁知服务员忙不迭地指向吧台尽头,用不太利索的英文跟他们说,是那边的两位顾客为他们点的。 林些顺着服务员手指的方向慌忙望去,杨散似乎早已对他们的隔空相望翘首以待,喜笑颜开,点头示意。jamie也望过去,强颜欢笑,朝他们动作幅度很大地挥了挥手,并用嘴型夸张地复述着“谢谢”。 林些与孟献廷的视线再度碰触,避无可避。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他洞若观火,那个人目光冷冷的,稍一交错,便让他脊背发凉,不寒而栗。 这短短的一瞬,林些竟是看不出来他是什么表情,或说有没有表情。 林些垂眸,缓缓打开小碗上的盖子—— 是茶碗蒸。 他心中百分之百确定,这是孟献廷点的——林些学生时期,每次和孟献廷吃日式快餐,都会点这个。不知道那个人此番隔着十万八千里专程好心为他们下单是否有何特别的用意…… 原本好端端的对话被生猛打断,林些默不作声,拿起勺子,翻土一般挖掘出暗藏在蛋羹底下的一片香菇,悄悄送到嘴里,唇齿间迸发出的鲜香让他顿时忘了刚刚在说什么。 jamie在一旁感叹道:“他们好好哦!” “嗯……” jamie低低地重复:“你也特别好……” 林些寻宝般开采出碗底的蟹肉,斟酌着措辞,正欲进一步勉励jamie直面自己的内心,勇于追求真爱,却觉右侧肩膀一沉—— jamie的头轻轻倚靠过来。 林些身体一僵,不知他这是闹哪出。 jamie脸朝下,头抵着林些硌人的肩峰,瓮声瓮气地说:“可能是我太贪心了吧……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很舍不得你……” 林些偏头,试图听清jamie越说越没底气的声音。 jamie略作停顿,忍不住撇清责任,开玩笑般地小声埋怨:“谁让你进展实在太慢了……跟你date了几次,你才kiss人家两下……我这个人又比较缺乏安全感,跟你相处,有时真的会很insecure,比如你经常很久才回人家信息……” “……”林些知道jamie这么说,是为了能让他自己心里好受点,便不欲作口舌之争,微微笑了一下,照单全收:“嗯,都是我不好,很抱歉。” “一直还期待着和你更进一步呢……看着你就很厉害的样子……” “……” “结果现在,到这就要结束了,真是幻想破灭,天崩地裂……哎!” 林些被他一个abc突如其来的押韵逗笑,右手微抬,轻拍了拍jamie的后背,想让他先起来,谁知他刚拍没两下—— 一阵齐齐整整、震耳欲聋的吆喝声突然响彻耳际,掀翻屋顶! 林些被吓得一激灵,闻声迅速抬眸,环顾一圈,只见吧台内的所有寿司师傅,人手举着一瓶啤酒,每个人都面带笑容,统一朝着一个方向做出或干杯或致意的手势动作。 林些怔怔望向今晚慷慨大方、财大气粗、请全场厨师喝啤酒的那位食客—— 那个人正举杯回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视线却如尖锋利刃般直直朝他射来,杀得林些措手不及,无处可逃。 如若说刚才那次短暂交锋,孟献廷是面无表情的话,那么这一次…… 林些凝眸驻足,潜心揣摩,却是根本无法读懂那个人眼底满溢出来的诸多情绪了。 那个人启唇,浅酌了一口,若无其事地放下清酒杯,薄唇紧抿,可始终没有移开眼。 坐在旁边的杨散似乎和他低语了一句,那个人宛如一头假寐蛰伏的雄狮,懒散地摇了下头,嘴角的笑意更加意味不明,定定望着林些。 林些慌乱地低下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在心里左骂一句“什么鬼”,又骂一句“简直有病”。 jamie早被惊得直起身,疑惑地问林些:“这是在干什么?” 第51章 林些目光回正,言简意赅地解释:“有时候有的客人吃high了,会请给自己捏寿司的师傅喝啤酒,或者喝清酒,表示感激,也算是给小费的一种方式。这些师傅大多不会当场开瓶喝这些酒,但会像刚才这样,齐声致谢一下,气氛要到。” 他和张漾漾来吃的时候赶上过几次,一般都在周五或周六晚上,酒过三巡、吃到兴头上的熟客,快意疏财,豪掷美金,既聊表心意,又共襄盛宴,氛围一经烘托,热热闹闹的,食客们吃得开心,师傅捏得起劲。 有一次,他和张漾漾也有样学样,点了两瓶啤酒给他们面前的师傅,但阵仗远没有孟献廷力请全场这么声势浩大。 看样子…… 那个人吃得还算开心。 那就好…… 林些吃完最后一口茶碗蒸。 毕竟这是自己最喜欢的寿司店,也希望他能喜欢。 林些点了两贯寿司,和jamie又聊了一会儿。两人皆达成共识,或许像一开始那样只做朋友,才是最适合他们的相处模式。 jamie自作主张,提议说,下次想叫上他那个萨克拉门托来的初恋,和林些一起吃顿饭,让那小子受受刺激,更有压力,才懂得好好珍惜。 林些不置可否地笑笑,看吃得差不多了,就叫了买单。 这不是他第一次结束一段关系,尽管这次结束得尚早,也算是及时止损,但林些仍旧忍不住自我检讨,是否自己真的如jamie所说,很难给别人安全感。 他还以为自己这次做的已经很好了…… “林些——!” 林些和jamie刚走出门,杨散就追了出来。 林些明显有些意外,顿住脚步,回身问道:“怎么了学姐?” 杨散冲jamie尴尬地笑了一下,接着有点不好意思地问林些:“你要送jamie回去吗?” 还不等林些作答,jamie像是怕再给林些添麻烦,抢先道:“不用的,我自己开车来的。” 杨散似是很高兴听到这个答案,向前一小步,压低声音,和林些正经道:“那林些你介不介意稍等一下,我们刚叫的结账,很快就好。那个,献廷像是喝多了,我怕我等下扛不动他。” 林些:“……” 送走jamie,林些站在门口没等几分钟,杨散娇小的身板就气喘吁吁地搀着脚步虚浮的孟献廷从店里走了出来。 林些轻叹了口气,赶紧上前,帮忙扶住东倒西歪的孟献廷,杨散这才把气喘匀,骂骂咧咧:“什么玩意儿!沉死了!” 林些甫一支撑柱孟献廷,就感觉那人半身的重量压倒性地砸向自己,他脚下一个踉跄,不得已只得顺势揽过孟献廷的后背,勉力维系平衡。 醉醺醺的孟献廷张牙舞爪,像是终于找到了精神支柱,大半个臂膀严丝合缝地压在林些肩头,牢牢把人箍在怀里当拐棍,半挨半倚着林些,害得林些想退后半步都不行,必须使出浑身解数,和人高马大的孟献廷较劲角力,才能控制住不让他倒。 林些:“……” 孟献廷的头低垂在林些耳侧,一晃一晃的,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他双目微阖,醉眼迷离。 “他喝了这么多?”林些大惑不解。 “啊,对。”杨散半吞半吐。 可算解放双手,杨散皱着眉,揉着自己被压垮的肩膀,试探地问:“你知道他住哪个酒店么?” “嗯,知道。”林些想到孟献廷没车,肯定是杨散接他来的,忙说,“没事学姐,我送他回去就行。” 杨散看起来也很为这个烫手的山芋发愁:“这,方便么?” 林些眼见孟献廷又站不住,整个人往前倾倒,连忙左手攥住孟献廷搭在他肩上的小臂,右手扣住他的腰,费力将孟献廷往自己身上带了带。 这一通操作完,林些喘着粗气,硬声道:“方便,没事学姐,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杨散帮着林些,两人合力将烂醉如泥的孟献廷安置在林些车上。 林些探身,为孟献廷系副驾驶的安全带。那个人微睁着朦胧的眼,慵懒地仰靠在椅背上,酒后滚烫的呼吸喷洒在狭小的空间内,灼得林些脸颊发热。 安全带卡扣一响,林些抽身闪退,“嘭”地一声关上副驾驶的门。 “学姐你车停得远吗?用我稍你一段吗?”林些问。 “不远,就在马路对面。”杨散顿了顿,略带疑虑地看着林些,不确定地问,“你okay么?” “放心吧学姐。”林些很可靠地笑了笑,“你大学时那么照顾我,现在换我为学姐分忧解难。” 杨散粲然一笑:“成,那我走了啊。” “嗯,学姐路上慢点开,到家了给我发个微信。” 杨散淡笑着点了点头,犹豫片刻,似是还想再说点什么,最后话到嘴边,却只说:“能再遇上就是缘分。” 林些坐回车上,发现醉酒的孟献廷已然山公倒载,靠在车窗上酣睡过去,便一路无声,载着醺醺然的孟献廷往他酒店开去。 车窗外的夜景,行行重行行,一掠即过,疾驰而逝。 快要到达目的地,林些瞧了一眼和刚才无甚区别的孟献廷,轻轻叹了口气,对孟献廷冷冷道:“行了,别装了。” 那个人始终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一副睡得正香怎么叫也叫不醒的架势,林些看在眼里,又无奈又好笑。 他将车慢慢停在孟献廷酒店楼下,熄了火。 见那人依旧岿然不动,林些自嘲地笑了笑,终于忍无可忍: “孟献廷,你醉没醉,我还不知道?” 第39章 图凶匕见 静了几秒,孟献廷缓缓睁开双眼,迎难而上,主动对上林些审慎的目光,没有任何羞愧与难堪,反而有种幸好被拆穿、他也早就装不下去的轻松和解脱。 “oops,露馅儿了。”孟献廷赧然一笑,问,“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林些深吸一口气,像是觉得孟献廷问的很没水平,没好气地说:“你今晚才喝了多少,怎么可能醉。” 孟献廷眨了眨眼,受宠若惊:“你怎么知道我喝的少?这么关心我。” “……”林些真不想理他,直截了当地问:“你来干嘛。” 捉奸。 孟献廷差点脱口而出。 但他不敢。 孟献廷用手搓了搓脸,半真半假地答:“那天早上在你家,看到你冰箱那个日历上,记了这家店的名字,正好杨散约我吃饭,我就想说,你选的餐厅肯定好吃,所以就跟她约的这里。” “你少来!”林些气不打一处来,凝声道,“你知道我跟jamie约的今晚吃这家。你就是故意的!” 孟献廷压着禁不住上扬的嘴角,坦然承认:“嗯,的确如此。” 紧接着,他不等林些搭腔,略施小计,果断岔开话题,笑盈盈道:“不过这家确实好吃,难怪你会定这家,你学姐说她下回也要带她的对象来。” “噢……” 孟献廷含笑问:“茶碗蒸好吃吗?” “……”差点忘了,吃人家嘴短,林些憋着气,闷声道,“嗯,谢谢。” 不对……等等! “你自己没点吗?你问我?!” “嗯,我觉得我点的很好吃。”孟献廷见缝插针,继续发问,“你们聊得怎么样?jamie还好吗?我看他怎么苦大仇深的。” “……” “孟献廷。” “嗯?” “你少跟我来这招。” 孟献廷适时噤声,静静注视着林些,笑而不语。 林些掐着眉心思忖着,像在解决什么世界级难题,最终因棘手无解,又太想求一个答案,实在不得已,发出灵魂叩问:“你到底想干嘛,孟献廷?” 孟献廷愣了愣,笑意渐敛,神情难得有些局促,他略显不安地回视林些,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因一时语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林些没那么自作多情,可自重逢以来,那个人三番五次,跑到他一滩死水的生活里来搅浑水……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能以那个人想抱徐恪大腿、寻求国内团队合作来解释,可现在,他师哥都回国吃香喝辣、逍遥自在好几天了,他要是再看不出那个人主动过了头,哪哪都有他,哪哪都不对劲,那他林些不是傻,就是瞎了。 难道说他真的身染恶疾,得了什么不治之…… 呸呸呸! 那个人到底想怎么样…… 重新建联,做普通朋友么? 他以为他们现在至少可以勉强算是了——他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在伪装了,既然已经达标,那就没有必要再这样刷存在感了吧。 还是那个人想继续努力,更进一步,和从前一样,做回知己挚友? ……不可能了。 对不起,但于他而言,真的太难了…… 他这个自变量“x”绝对不能再被套入到“f”是那个人的函数公式f(x)里,因为无论怎样运算,结果注定万劫不复。 第52章 难道我的抗拒推拒婉拒各种拒绝还不足以说明问题? 林些,直说吧,不要浪费别人的感情和时间。 林些:“我……” 孟献廷:“我……” 二人同时开口,皆是一愣,然后一起顿住,很有默契地等对方先开口。狭小的车厢瞬间落入诡异的宁静。 好奇孟献廷的回答,林些主动谦让道:“你说。” “我……我就是……” 孟献廷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披露自己见不得人的心迹:“马上就要回纽约了,有点……舍不得你。” 林些一怔。 孟献廷谨慎地将真情实感,裹挟在合情合理的糖衣炮弹中,朝着林些这个活靶子,温柔一击:“想在回去之前,趁自己这几天还在这边,抓紧机会,多见见你。” 林些哑然。 孟献廷接着道:“毕竟你我这么多年没见……明天之后,等我回到纽约,然后搬去湾区,下次再见,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半晌,林些终于发出一个音节—— “哦……” 这样啊。 孟献廷见他半天没再吱声,看来是对自己给出的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眸光闪烁,晦暗不明,轻扯了下嘴角,有太多汹涌的情绪就快要破胸而出。 他只好问:“你刚要说什么?” “噢,没什么。” 林些揉着太阳穴,思索半天,还是决定一脸肃穆、处变不惊地对孟献廷做思想教育:“那你可以至少提前说一下,打声招呼,不用每次都非得搞突然袭击吧!” 由于林些咬字用力,语调上扬,导致他最后两个字说得格外抑扬顿挫。 孟献廷:“……” 林些:“……” 这一刻车内的寂静尖锐得可以划破皮肤。 孟献廷强忍着不笑出声,在林些飞过来的凌厉眼刀下,小声申辩:“是想给你惊喜的。” “行了吧你!”林些瞪着他,厉声道,“赶紧下车,明天见!” 反正明晚再吃一顿饭的事了……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似乎是这句“明天见”给孟献廷壮了胆、助了威,让他平添一份自信,胸有成竹,认定自己此刻即使为非作歹、蹬鼻子上脸,林些也不会奈他何,还是会信守承诺。 于是,他磨磨蹭蹭,光解一个安全带,就解了好几年。 林些:“……” 林些实在看不下去,“啪”地一声给他松绑,以眼神勒令他火速下车。 “林些。” “干嘛。” 孟献廷轻倚在副驾车门,迟迟未动,缓声道:“既然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林些一身反骨,唱起反调来得心应手,“不可以!” 孟献廷轻笑出声,没当回事,沉吟片刻,把握时机,开口问出这个他从重逢那天起就一直想问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林些,这些年你有想起过我吗?” “没有。”林些说。 如果不是他答得这般斩钉截铁、不假思索,孟献廷真的就要信了。 “你骗人。”孟献廷笃定道。 “没有。” 孟献廷不服输:“我不信……” 林些不耐烦:“想有什么用。” 孟献廷淡淡一笑,又问:“那你不问问我吗。” ——不问问我,这些年有没有想起过你。 “我不想知道。”林些说。 孟献廷心口一滞—— 哦,不想知道吗。 孟献廷笑意渐苦,仿若冰凉的匕首锁住咽喉,上膛的手枪抵住额头,倘使他哪怕再多问一句,都是在自寻短见,自求死路。 最终,他涩声道:“噢,知道了。” 快要图凶匕见的林些,此时只想给这场越来越脱轨、越来越走偏的你问我答按下暂停键。 他淡然道:“你问这些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么。” “没有。”林些望着消沉黯淡的夜色出神,“知道答案,更没意义。” 顿了顿,他苦笑了一下,自我劝解:“所以我不想知道。” “可我想,”孟献廷蹙着眉慌着神揪着心藏着情,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得太……” “别想这些了。”林些肃然打断他,轻叹了口气,转而轻声道,“早点回去休息吧,廷哥。” 孟献廷一怔。 “咔嗒”一声,车门被拉开。 孟献廷无奈地笑笑,他都叫自己“廷哥”了,那他也只能暂且放过他。 “嗯,你也早点休息。”孟献廷边下车边妥协道。 林些深怕这个人明天又给自己不必要的“惊喜”,赶在他关门之际,专程提醒:“那我明晚六点半,在这等你,到了给你微信。” 孟献廷单手扶着车门,回眸冲林些露出一个熟悉的坏笑,目光柔软,温声哄道:“嗯,明天见,林小些。” 林些:“……” 竟瞎叫!净瞎说!净瞎问! 简直有病! 林些一脚油门踩到底,对孟献廷这一晚上的种种行径嗤之以鼻,恨之入骨! 可是…… 他一句舍不得,他就败下阵来。 上一次,也是这样。 林些将两侧窗户全部降到底,呼啸过耳的疾风卷进车里,猎猎作响。 也许冥冥之中,他注定会与那个人不谋而合。 毕竟…… 他是他的初恋。 不管那个人是否知晓,不管那个人愿否承认。 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不以孰是孰非、孰功孰过为转移,只因那个人的存在而存在。 就如同那个萨克拉门托小伙之于jamie,孟献廷之于他,是年少时所有喜怒与酸楚的总和,所有欢欣与苦痛的悲歌,是所有抉择,所有不舍…… 所有热望与死心的抵消。 快了。 再过不到24个小时,这一切的一切,都将随着孟献廷离开这座城市,而崩塌瓦解,腐败消弭,化为乌有。这段时间伴生而来的所有离愁别绪、顾影自怜,亦都将不复存在。 林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已知结局,静候发生,这一夜注定难眠。 他飞扬的思绪逐渐信马由缰,他开始期待,开始成瘾。 他凫趋雀跃,他黯然神伤。 他胡思乱想着有关孟献廷的一切——明天下午还是要早点出门接他,不知明晚的湘菜他有什么想点的,吃完以后该走哪条高速开到天文台,要不要再问问他周一早上用不用送他去机场,以及还好他选的是湘菜,上次他们去长沙就没有吃上…… 那次他做了好久的攻略…… 好像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几家馆子的名字。 在跌入下一个梦境前,他有些遗憾地想。 第40章 必不得已 由于前一晚没睡好,林些被电话吵醒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他迷迷瞪瞪拿起手机,看清是来自“言上speakup”的微信语音通话时,还有点不可置信。 姓高的? 他第一反应是他们该不会有什么重要东西落在酒店了? 林些赶忙接通电话:“喂?” “喂,些哥,还没睡醒吗?”高言上久违的声音,带着笑意,从听筒中传来,“是昨晚累着了么,怎么都睡到现在……嘻嘻嘻……” “……”林些满脸黑线,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什么事?” “那个……你下午有空吗?”电话里的高言上吞吞吐吐,“你要是有空的话,方便带我去这边的药房买点药吗?” 林些一愣,震惊道:“你还没走?!” “哎呀,怎么都盼着我走!”高言上委委屈屈,“我今晚的飞机回国。” “噢……”林些回过神,依旧惊讶于他周二的飞机,到今天周日还没走。 “那些哥你下午有时间吗?”高言上可怜兮兮,“要是忙就算了,我再想想办法。” “呃,你要买什么药啊……”林些刚睡醒的大脑开始缓慢运作,虽然他无意打探别人隐私,但还是需要简单了解下情况,“如果是处方药的话,必须得有prescription,呃,就是医生开的处方,才能去药房取药。” 高言上心急火燎:“啊,非处方非处方,就是普通的发烧,还有……” 林些隔着电话都能听出他的欲语还休,直觉他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果然,对面的高言上明显换了个地方,刻意压低声音,藏着掖着,支支吾吾道:“还有……那个什么的,哎呀,就是,内个啥……” 林些一脸懵圈:“哪个啥?” 高言上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带着点得意,带着点悲怆,壮怀激烈道:“哎呀,就是我弄得太过了!” “……” 林些无比庆幸他还躺在床上,要是此时站着非得直挺挺栽过去。他消化了半天,还是有点心疼自己的耳朵。 “哎呀,些哥,你倒是说句话啊。”高言上心焦难捱。 第53章 林些慢慢下床,正经道:“那随便去个药房就行……” 高言上会错了意,忧心忡忡:“可我英文不好,我怕……” 林些忙道:“嗯,我带你去。那我等下就来接你?还是那个酒店?” “呜……些哥你最好了!”高言上在电话那端感激涕零了不到一秒,就神神秘秘地和林些交头接耳,“不住那了,我这就发你个地址。” “嗯,好。那我出发了告诉你。” 像是不满林些不再多问几句,高言上迟疑片刻,不打自招,小声交代:“是rylan家的地址。” “!” 林些觉得自己床下得有点早,他扶住卧室门框,不可思议地问:“rylan lee?!” “……他有中文名。” 林些紧急刹住嘴,差点脱口而出——李瑞兰? 尽管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立马想到这三个字。 缓了缓,林些问:“他中文叫什么?” “黎玥璋。” 高言上发来的地址并不远,是林些家靠北一点的一片高档住宅区。 林些接上愁眉苦脸同时又喜气洋洋的高言上,带他在附近买完所需药品,就一刻也不敢耽误,十万火急地把人送了回去。 一路上,高言上声情并茂地给林些讲述了他与黎玥璋的爱恨纠葛,孽海情天。林些听得津津有味,一会儿啧啧称奇,一会儿扼腕叹息,恨不得就地取材,把他们的故事改编成好莱坞片场版的中式《傲慢与偏见》…… 他早该想到的! 按理说,姓高的脾气性格如此,再怎么样也不会和什么人因“气场不和”而激化出多大矛盾的才对…… 林些扶着额头唏嘘不已。 原来如此—— 原来主人公的感情心迹早有端倪,行动轨迹早有预示,只是他一直身处暴风边缘,对此浑然不觉,一无所知。 “哇,你下个片子要和他合作?太好了!我这就和他说。”高言上兴致勃勃。 林些很想跟他解释,他们在两个部门,估计片子做完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但高言上已经埋头专注地编辑信息。林些心道,算了,还是留给那位业界大佬跟姓高的科普吧。 林些又开了一小段路,将车停在路边,问:“你今晚几点的飞机?黎老师送你吗?” 高言上乖顺地报了航班的起飞时间,紧接着羞涩地笑笑,说:“黎老师是说要送,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嗯,不知道能不能行,可能有点吃不消……” “……” 林些听不下去,在心里飞速计算了下时间,出于礼貌,决定尽最后一次地主之谊:“国际航班,如果是提前三个小时到机场,我应该来得及送你,当然,如果你需要——呃,黎老师需要……的话……” 说完,林些心下直呼罪过,并偷偷心疼姓黎的一秒。 高言上顿时感恩戴德,涕泗横流:“些哥你真是太好了!” 林些斜睨了他一眼,拒收这张好人卡。 “那我下午看看黎老师情况,如果需要的话,再给你发微信?” “okay,没问题。” 下午,意料之中,林些收到了高言上的信息,大意是黎老师行动不便外加病入膏肓,所以还是得麻烦林些送一下他。 凭借林些对姓高的有限认知,他猜测还有一部分原因,可能是因为高言上不愿在机场直面这离别的苦,不然他前几天早该回国的,就不会因为“记错时间,没赶上飞机”了。 往机场开的路上,为情所伤的高言上明显与先前买药时的他判若两人,一路垂头丧气,沉默寡言。 “你……还好吗?”林些关切道。他深知对于他们二人的身份地位而言,这一别,无异于是永别。 “哇,些哥你终于关心我了!”高言上受宠若惊,强颜欢笑,“我还好……哎,我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分开是必然的,结局是注定的,这一天的到来,只是早晚的事……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我想我可能……还是没做好结束的准备吧。” 林些默默听着,现实就是如此,他说不出任何虚情假意、骗人安抚的话。 高言上遥遥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街景,苦笑了一下,慨叹道:“尤其是一想到这辈子都再遇不到黎老师这种极品……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 “……” 叫他嘴贱瞎问! 高言上想了想,问:“廷哥怎么样?还在这边吗?” “他明早的飞机回纽约。”林些淡淡答道。 “真好……” 林些不解。 高言上心灰意冷,感时伤怀,歆羡道:“至少你们都在同一片大陆上,想见随时都能见到,不用隔着白天黑夜,隔着大洋彼岸……” 林些在心里无声反驳,他和那个人是不会存在“想见”的。 “那你跟廷哥怎么样?”高言上又问。 林些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忍俊不禁,反问道:“还能怎么样?” 高言上看了他一眼,只说:“哎,好好珍惜吧。纽约也不远……” 湾区其实更近……林些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不幸的是,原本一个小时的车程,却因拐进机场的匝道上发生了一起不大不小的车祸,而生生多堵了一个小时。幸好林些打出足够的富余量计算的出发时间,才不至于让高言上这回真的错过航班。 林些驾车朝国际航站楼挪蹭的间隙,高言上接了一个电话。林些眼睁睁看着高言上活生生换了副嘴脸,来电的人是何方神圣自然不言而喻——只见姓高的就差一头扎进车窗与座椅之间的缝隙里,全程捂着下半张脸神经兮兮地讲电话。 只不过他这一滑稽的行为纯属多此一举,因为耳力超强的林些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嗯,还没到,堵车……马上到了……” “……好,登机告诉你……” “……你现在还难受吗?要不要再睡会儿……” 林些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如止水。 直到电话那端不知说了句什么,含冤蒙羞的高言上忍无可忍,用极低的声音声泪俱下地喊道:“你一叫我哪忍得住!” 林些表情逐渐崩裂:“……” 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想毒瞎毒哑毒聋自己的耳朵。 送走高言上,林些回到车上,设好去孟献廷酒店的导航,一看时间,不禁眉头紧拧——开来机场的路上已经比预计耽误了一个多小时,他堵在路上的时候,已经跟孟献廷打过招呼说会晚点到,但现在回去还要再堵一个多小时…… 林些连忙查了下从孟献廷酒店到餐厅的路线,和餐厅的营业时间—— 天…… 无论如何今晚都赶不上吃湘菜了。 他顾不上那么多,从他和孟献廷的聊天记录里,找到那个人之前发的电话号码,直接拨了过去——他一向不太爱用微信的语音通话,更习惯直接打电话。 林些马不停蹄地往回开,拨通电话的“嘟嘟”声甫一响起,孟献廷磁性低沉的声线便通过车载音响全方位地回荡在车里—— “hello?” “喂。是我。”林些说。 电话那边很轻的笑了一下,说:“嗯,你是谁?” “……”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林些咬牙切齿:“林些。” “噢,林些啊。”那边仿佛笑意更甚,问,“快到了?” “呃,没有……”林些一边分心并上高速,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打电话,就是想说,今天特别堵,我刚送完言上,现在开到你酒店还要一个多小时,那家餐厅肯定吃不上了,到了就关门了,所以你别等我了……” 说到这里,林些明显停顿,他正焦急地打灯并道——再不并进去他就又开下去了。 对面的人可能以为他说完了,突然接道:“所以你不来了是吗。” 林些一愣,说不清对面是什么情绪,以为自己没听清,不确定地问:“什么?” 他听到对方好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淡淡的语气,复述了一遍同样的话:“所以你不来了是吗。” 同样的话,听起来仿佛比刚才多了几分隐忍,几分克制,以及…… 几分委屈? “不是不是。”林些被不知名的慌乱占据了理性,颠三倒四地继续说他刚才没说完的后一半话,“我是想说,你别等我吃晚饭了,先随便吃点什么,垫垫肚子……或者可以等下drive-thru,买in-n-out,路上吃,如果你饿的话,吃完再去mount wilson……或者去完,回来再买也可以,如果你现在没那么饿的话……当然不饿的话,也可以不用买……我就是怕你等太久会饿。” 他说完这乱七八糟的一席话,也不知道那个人有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他紧张兮兮,握紧方向盘,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电话那边的一呼一吸。 不消片刻,他听到对面又是很轻的笑了一声,然后有衣物摩擦的轻微声响,听起来像是那人躺倒在了床上,那一晚他还睡过的那张床…… 第54章 停! 林些! 你打住! “嗯,知道了。” 那个人一定是躺在床上,因为他的声音变得慵懒拉长,像一直正在伸懒腰的大型猫科动物。 他接着说:“对不起……刚才误解你的意思了。” “呃,没事……” “还以为你不来了。”那个人兀自小声说。 “……” “那一会儿见?” “嗯,一会儿见。” “我等你。” “噢,嗯……” 挂断电话,林些感到自己的情绪仿佛在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牵扯拿捏,逐渐脱离他的掌控。 是时候告一个段落了…… 新的工作即将开始,有人荣归故里,有人扬帆远航。 分开必不得已,结局理应如此。 命薄缘悭,这一天,早晚要来…… 而他,也应该在此悬崖勒马,适可而止,彻底停在即将失控的边缘。 第41章 积重难返 林些到孟献廷酒店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楼下等他了。 天色已暗,孟献廷开门上车,像一个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等来了他的接驳车。 “不好意思,太堵了。”林些说,“饿吗。” 孟献廷冁然一笑:“我还好,你呢。” “我也还好。”林些开上路,扫了眼导航,开到威尔逊山还要一个小时,他皱了皱眉,还是说,“要是饿的话,可以先买吃的。” “我还可以,不是很饿,听你的。”孟献廷看着落在林些脸上的光影随车窗外飞速移动的景致而变幻莫测,问,“你是不是还一直没吃东西?” “我也不是很饿。”林些又看了眼导航,说,“那就直接去天文台吧。” 节省点时间,去完回来再买晚饭,孟献廷可以带回酒店慢慢享用。 林些深踩一脚油门,心里有股扼制不住的烦躁劲儿咕咚咕咚往上涌。 他今晚所有计划都被这座城市积重难返的拥堵打乱,几个小时的生命无缘无故浪费在路上,简直像是在惩罚他竟对今晚抱有一丝不该有的期待。他再度后悔当初不该答应那个人的邀约,更不该主动提议来什么山上看夜景…… 原本就应该早早敬而远之的人,偏偏他心软犯贱,想要无谓的讨好示好。 他想,都是自己读研时来这里拍片子种下的恶果! 当时他们深夜拍完收工,开下山的时候,林些第一次在半山腰上看到这座天使之城的盛大夜景,他第一反应就是想,如果有机会能让孟献廷也来看看就好了,看看这不同于他们在国内看过的任何城市的夜景,也不同于纽约的夜景。 尽管彼时他们已分开四年之久,但他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某个时刻想起他。 “感觉你不太开心。”坐在右边的孟献廷突然说。 “啊?”林些敷衍,“没有啊。” 孟献廷手肘支在门边,右手摩挲着下巴,默默观察着林些,问:“是不是堵太久,开累了?” “还好。” “要不我来开吧。”孟献廷体贴地说,“我也可以开。” “没事。”林些打灯并线,“晚上山路不好开。” “噢……”孟献廷不勉强,但还是说,“累了就告诉我。” 林些没再答话。 “噢对了,”孟献廷直觉林些有心事,即兴发挥,随机胡扯,“昨晚你杨散学姐还跟我打听你跟jamie现在是什么关系……” “呃……”林些语塞,揉了揉太阳穴,保持缄默。 孟献廷食指轻点在颊侧,盯着林些,状似很随意地说:“然后我记起,你那天晚上跟我说……他还不是你男朋友,所以我如实跟杨散这么说的。” “啊?”林些瞠目结舌,诧异地问,“哪天晚上?!” “就是你喝醉了,留宿在我房间那晚。” “……” 林些只觉自己所有肠子一起青了,悔的。 他破天荒地瞟了一眼旁边好整以暇的孟献廷,难以置信地问:“我那晚还说这个了?” “嗯。”孟献廷死皮赖脸,自然不会承认这是他百般逼问出来的。 “我还说别的了么?” “没了,你说你们只是约了几次会而已。” “噢……” 见林些沉默不语,孟献廷没来由地紧张起来,追问道:“怎么?他现在是了?” “啊?”林些拨了下右转向灯,按照导航的指示开下高速,准备打起精神来开接下来的山路,“是什么。” 孟献廷微微眯起眼睛,紧盯着林些,问:“他现在是你男朋友了?” “……” “嗯?”孟献廷不依不饶。 林些很轻地笑了一下,一方面对他的脑回路无语,一方面觉得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什么好刻意隐瞒的,于是实话实说:“没有,他昨晚说还是希望做回朋友。” “噢。”孟献廷愣了愣,“这样啊……” 他大喜过望,强压着可以提起来挂暖壶的嘴角,心道,果然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可紧接着,他望着一旁愁眉不展的林些,心念飞转,眼神迅速黯淡下来—— 原来是因为那个jamie啊。 孟献廷没再说什么,双眼无神地瞥向窗外。 城市灯光掩映在一路上奇形怪状交叠的树影里,黑黢黢的山路歪七扭八地向深山老林中曲折蜿蜒,只有他们一辆车在盘山而上。 “孟献廷。”林些突然叫他。 孟献廷侧过头看向林些,林些紧紧攥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专注地开这段山路,他不敢去看孟献廷,但他的余光能感受到,孟献廷的目光正胶着地粘附在自己身上,他深吸了一口气。 “其实我一直欠你一句道歉。” 似乎酝酿了太久,沉吟了太多年,要开第一句口总是极为艰难。可一旦撕开这个口子,下面的话再说出口就容易了许多。 “我曾经……我曾经暗恋过你很多年。我自认,自己藏得很好。也从来,没打算让你知道……”林些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因为我知道,你不是……” “林些……”孟献廷很想打断他。 但林些没有给他机会,他深知如若不一鼓作气把这些话说完,他将永远丧失直面孟献廷的勇气:“……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当年会以那样的方式让你知道……我其实,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突然被你发现……我对你藏了多年的心思……” “结果到头来,给你看到的,是这副样子。”林些艰涩地苦笑了一下,“是我能想到的,最不堪的样子。” 七年前的那晚,他的一颗赤诚之心,一着不慎,蹚进爱欲横流的污泥里,被清晨的阳光一晒,千疮百孔,疮痍纵生,淌着被欲念腐蚀的腥臊,一丝不挂地曝露在情潮败蜕的河床上,以最丑陋的样貌,以最残破的姿态,到死,都散发着泥泞腐朽的味道。 山路崎岖盘旋,孟献廷默不作声,静静听着林些继续说:“所以我很抱歉,真的很对不起……是我亲手毁了你我之间这么多年的友谊。” “那一晚,是我越界了,对不起。”顿了顿,他说,“我从没想过我对你的感情会有一天成为你的困扰,很显然,我失败了……” “真的对不起。” 呼…… 林些长舒一口气。 终于说出来了。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是他耍了流氓,是他色胆包天。 他鬼迷心窍,他色令智昏。 七年前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这句道歉,此刻终于得偿所愿,亲口说给了他曾经爱过的人听。 他不求他能够原谅当年鲁莽冲动、卑劣无耻的自己,他只希望他们都能从多年前那座意外坍塌的友情危房中解救出来——即便造成灾难的罪魁祸首正是自己。 他会知道吗? 他有多珍视就有多懊悔,他有多钟爱就有多痛苦。 没关系。 不知道也没关系。 既然上天让他有幸和孟献廷再重逢这一遭,共处这些天,也许就是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他能够和他郑重道歉,珍重道别,弥补所有未尽的遗憾,给他们年少相知相伴和这几天经历的所有回忆,画上一个不算仓皇的收尾。 孟献廷久久没有说话,视线看向窗外渐行渐远的城市烟火。 林些感激他的沉默,他相信他们认识这么久了,足够让一切尽在不言中了。他降下点车窗,夜晚山间习习的凉风吹进车里,给原本沉闷封闭的空间增加了一丝清明。 车快开至山顶,林些拐上一个视野开阔的观景平台。 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停好车后,林些熄了火,车厢内暖黄色的顶灯忽而亮起,终于照亮了车内两个人的脸庞。 林些转头看向旁边依旧一言不发的孟献廷,猜不出什么情绪。 他忍不住开始自责,也许对方并不喜欢在这样一个风平浪静的美好夜晚,旧事重提,这可能会让对方深感不自在,所以现在他才会一脸严肃,不置一词。 第55章 但林些转念一想,又非常能理解他,如果当时被冒犯的人是自己——还是被一个会让自己恶心的人冒犯,哪怕关系再好,他可能也恨不得永远藏着掖着,当无事发生过,闭口不谈一辈子,只盼这件事彻底烂在肚子里——毕竟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何况,自重逢以来,他们二人恰恰就是这样做的——对那一夜荒唐,都默契地绝口不提。 林些苦涩地笑了一下,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对不起,也许他确实不该提,但他真的很想说给他听——可能还是自己太自私了吧。 孟献廷锐利的眸光直直朝他射来。 林些不为所动,淡淡笑了一下,说:“到了。看夜景吧。” 看一下,就可以走了,走了就可以彻底告别了。 “林些。” 林些刚要拉开车门就被孟献廷叫住,他循声看向他。 孟献廷直视着林些的眼睛,缓声道:“其实这些话,我本来想之后说给你听的,但今天……” 车顶灯倏忽熄灭。 林些一下看不清孟献廷的脸,只能看到他影影绰绰的轮廓,和他的微信头像有点像。 孟献廷的声音在黑暗中传来:“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 林些倏地睁大眼睛。 “我当时,不该一走了之的……” 林些用力眨了几下眼,不敢开灯,但又想在黑暗中看清裹在浓重夜里的孟献廷。 “对不起,林些。”只听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继续说,“那天早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是我不够勇敢。” “我才是那个毁了咱们这么多年感情的人。” “如果我当时不选择逃避,而是留下来,把话说清,跟你一起面对……” 孟献廷涩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走到今天这步,生生隔了七年再见,成了这副模样。” 林些张了张口,试图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他的喉咙像是哽住了。 “那天在酒店睡醒以后,我满屋子找你……”孟献廷也像是自嘲地笑了笑,“结果发现你不在。” “然后我就一直在想,七年前的那个早晨,那一天,那段时间,你是怎么度过的……” “我……对不起,我那时……” 他像是难以启齿,又像是自言自语:“当直男太久了……一时很难接受……” “我知道,”林些说,“我都懂。” 孟献廷陷在深重的阴影里,有如一团浓郁到化不开的乌云愁雾。 林些适应了车内晦暗的光线,柔软地笑了一下,说:“谢谢你。” “嗯?”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林些松懈下来,静静仰靠在头枕上,透过前挡风玻璃遥望着远处无尽的夜空,释然地笑笑,开解道,“我能理解,换做是谁,都会这样的。” “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林些困惑,偏头看他。 孟献廷鹰隼般的双眸在黑夜中直勾勾抓住林些,沉声问:“什么叫‘换做是谁’。” 林些的手指不自觉摩挲着上衣下摆,不知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但本着话都说到此了、今晚敞开心扉的主旨,还是决定应该有什么说什么,于是他慢吞吞斟酌着措辞,解释道:“就是,换做哪个直男,第二天一早醒来,发现床上躺的,嗯……不是他以为的,一起过了一夜的女生,而是一个男的,都会被吓跑的……” “林些。”孟献廷轻声唤他。 “嗯?” “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解。” “什么……” 孟献廷深邃的眼眸跨越七年光阴深深地凝视着林些,一字一顿在他耳边说:“我从始至终都知道那个人是你。” 正因为知道是你,才无法克制自己。 正因为知道是你,所以才心生畏惧。 我从未忘记,我一直想起。 第42章 情非得已 mount wilson。 威尔逊山。 夜幕降临,墨蓝色的天空有如一汪深邃的海,耀眼的光带是五光十色的浪花。海面折射出整座城市跃动的灯火,波光明灭,浮光跃金。 无边无际的暗色汪洋中,有繁星作祟,璀璨夺目,装点着这一片离奇曼妙、却不失浪漫的夜色。 孟献廷不是第一次远眺一座城市的夜景,但当他下车走向观景平台的尽头——走到满天星斗、灯火辉煌的城市边缘时,还是被深深震撼了。 难怪林些带他来这里。 孟献廷回身,发现林些还没有走过来,而是留在车旁,打开后备箱,正在里面找着什么东西。 他快步走回他身边,带着笑意问:“在找什么。” 林些从后备箱最里面扥出一件他常备在车上的长款外套,扔到孟献廷手里,说:“你披上,山上冷。” 孟献廷心里一暖,把林些的衣服握在手掌心里,人却不动,又问:“那你呢。” 林些单腿跪着,又探进半个身子进去,边继续翻找边说:“我记得还有一件。” 孟献廷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林些撅起的臀线上一顿,又马上移开,听话地披上林些给他的外套,视线规规矩矩地扫视了一圈他后备箱里的各种物件,注意到他不仅有一把露营椅,一个轻便的薄睡袋,还有一个小收纳箱里放着几盏露营灯。 孟献廷问:“你喜欢露营?” 林些的声音过了会儿才从车里传来:“嗯。” 孟献廷静静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搜寻第二件外套的身影,知道他明显还没从自己刚才说的话中缓过来,在以找东西为名来掩饰当下的慌乱。 孟献廷轻叹了口气,刚刚车上的那一番倾诉,其实只是给横亘于二人之间的过往症结,掀开了一道面纱,而层层迷障后面,藏起来的那道溃烂已久的伤疤,却还需要时间去治愈。 他不能急,得慢慢来。 “那下回可以一起。”孟献廷温良谦恭,好声好气地提议,“我还没camping过,还挺想体验一下的。” 林些翻找东西的声音突然停了。 不消片刻,他缓缓从后备箱里探出身,面色凝重,直接在后备箱的车沿上坐下。 林些额前出了细微的薄汗,孟献廷怕他着凉,很想帮他轻轻拭去。 但他不敢。 “怎么了?”孟献廷关切地问,“还好吗。” “孟献廷。” “嗯。” 林些沉静地望着远处忽明忽灭的城市夜幕,过了一阵,说:“我本来想等送你回到酒店再说的。” “说什么……” “我觉得,等你明天回到纽约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联系了。” “……什么?” 孟献廷既像没听清他的话,又像没听懂他的话。 林些垂下头,晃了晃耷拉的腿,看着脚下光秃秃的土地,上面有车辙留下的痕迹。 他说:“既然话都说开了,过去的都过去了,可以翻篇了。我想,我们还是回到之前的状态吧,各自安好,不要联系了。” “林些,”孟献廷一字一顿,“你什么意思。” 林些这时才抬头看向孟献廷,那个人的眼里有他读不懂的汹涌,仿佛随时可以将他吞没。 林些像是禁不住这样的对视,很快别开眼,深吸一口气,自顾自地坦白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还是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的。可以见到长大后步入社会的你,工作以后的你,看到你还是这么优秀,这么厉害,过得不错……当然了,长得还是这么好看……我真的很开心,为你开心。但我……” 林些眼神中泛起沉痛的苦涩,每一个字都如泣血般说道:“但我曾经深深爱过你,真的没有办法和你再像普通朋友一样相处了。” 我曾经深深爱过你。 你看……说出口,其实也没有那么难。 坦然承认爱过他,也没有那么难。 他无需喝酒壮胆,也无需欲盖弥彰。 他可以直言不讳,也可以剖心析肝。 他只要清醒地揭开那块让过往蒙尘的遮羞布,狠下心来撕掉那块结了痂的烂伤疤,哪怕他将原形毕露、无所遁藏,哪怕他最丑恶的本面会吓跑对方,哪怕他将连着骨肉血脉一起,痛彻心扉,肝肠寸断…… 但他总也能求个解脱,讨个了结。 那些曾经深埋于心底,不为人知又不能言说的的感情,如今换了把年月,翻了番天地,打了个来回,却只能借由这样的契机、以这样的方式,付诸于口,公之于众。 他不是看不出孟献廷这些时日的体贴与示好,也不是读不懂他为他们能重归于好作出的诸多努力和尝试,可是…… “对不起,我觉得我们很难做朋友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做不到。 “所以,我们还是做回陌生人吧。” 哪怕有些情谊注定要辜负,哪怕有些缘分注定要错过。 “谢谢你。希望你能理解。” 第56章 他无比真诚,无比恳切。 因为要放下你,是我此生做过最艰难最痛苦的事,刀头舐血,不堪回首。 所以,请允许我,在彻底失控之前,对自己斩尽杀绝,不留后路。 情非得已,到此为止。 夜已深沉,山顶气温骤降,晚风冰凉刺骨,凛冽的寒意逐渐侵袭着五脏六腑。 “你今天带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孟献廷宛如一个早已被判了死刑的阶下囚,满身冤屈却求告无门,颓唐地在林些身旁坐下,像是要求个了断。 “跟我正式道别,像你第一天见我那样,直截了当说再见。”那声音暗哑低沉,冷峻克制,似诘问似陈述。 林些茫茫然偏头看向他,被孟献廷一语道破天机,他只能做无力的补救,苍白的狡辩:“不是,我是觉得,其实没必要继续保持……” 还没说完,他就眼睁睁看着一旁的孟献廷气急败坏地脱下他给的外套,似是要跟他撇清关系…… 可下一秒—— 林些眼前一黑,那外套被兜头披在了自己身上,林些怕他冷,刚要反抗想把外套再还给他,肩膀就被孟献廷那双有力的手掌扣住。 许是周日,黑漆漆的观景点只有他们孤零零的一辆车,只有他们相伴而坐的两个人。 孟献廷强硬又温柔地掰过林些的肩膀,让他人朝向自己,漆黑的眼眸紧紧锁住林些的目光。 “你想怎么做?嗯?林些。”孟献廷的声音在寒冰如铁的夜里有微微打颤,他声色俱厉,大胆猜测,“等我回纽约以后,拉黑我,还是删除我?” 林些只觉肩膀快被孟献廷捏碎。 他料想自己这番直白且不留余地的断绝来往,势必会伤到此人连日来所付出的真心。他本已做好准备,对他的所有不满都照单全收。但当他看见眼前的人,此时宛如一只受伤的困兽,穷途末路,他还是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想要宽慰,想要安抚…… “你看,这七年来,咱们也没说过话,不都过得挺好的吗……” “所以,”孟献廷无情打断,“你是打算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对么。” 孟献廷一语中的,林些眼神躲闪,任凭那个人死攥着自己的肩膀,也不做挣扎。最终,他张了张嘴,还是不忍心再说什么,只好缓缓地点了下头。 紧接着,孟献廷沉闷低哑的声音,如野兽嘶吼,嗥啸苍穹—— “你想得美!” 第43章 摧心剖肝 “你想都别想。” 孟献廷目眦欲裂,痛心疾首,音量不高,但发着狠也发着抖。 “老死不相往来……别做梦了。” 越说越不解气,越说越显无力。 “不可能。” 他只得声嘶力竭,只得歇斯底里。 林些怔怔看着他,半晌,只声若蚊蚋地说出一句:“……什么?” 孟献廷深深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才勉强压下去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疯狂与暴戾。 他尽可能恢复一贯的冷静理性,但还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沉声道:“不可能了,林些。我不可能再让你从我生命中离开。” “孟献廷,”林些拧眉道,“你什么意思。” 同样的问法,换了一个人问。 孟献廷按在林些肩头的手顺着他的臂膀坠落般地下滑,一把攥住林些垂放在身侧的手。 林些吓得双手一缩,没有用,还是被那双大手紧紧握在手里。 孟献廷手指冰凉灼人,林些眉心蹙得更紧。 “林些,你说爱过我。”孟献廷看着林些的眼睛说,“那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换我来爱你。” 他不敢无度索求,他只敢倾尽所有。 远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近处倦鸟归巢扑簌入林。 林些宛如当场挨了一记闷棍,惶惶然手足无措愣在那里。他像是听清了孟献廷说的每一个字,但又因为太过如雷贯耳而一个字都听不懂。 见林些木木的没有任何反应,孟献廷抓林些的手更紧了,字字珠玑,句句在理,头头是道:“你说做不成朋友,那就做恋人。” “孟献廷——!你疯啦!?” 林些猛地抽手,却死活抽不出来,双手被攥得生疼,心跳如擂,快破出胸膛,他惊恐万分,觉得眼前的人简直疯了! 孟献廷对他终于有的反应早有预料。 他温声低语,似苦苦哀求,似循序善诱,柔声道:“林些,和我在一起,我们试一试,好不好。嗯?你要不想一步到位,我们就按部就班,从约会开始。我是真心的。你可不可以先考虑一下我,先别急着拒绝,给个机会,好不好。林些……” 去他大爷的不能急,慢慢来! 他本来没想今晚说这些,但再不说人都要跑了。 他急不可耐地把还没打好腹稿的话,不顾一切地倾诉给眼前的人听,像个第一次上战场的笨拙士兵,既怕把敌人吓跑,无仗可打,又怕被直接一杆子打死,壮志未酬。他给足余地,不置人于死地,但同时,也做好了壮烈牺牲的准备。 也许是他说出口的话太过滚烫烧心,一瞬间接触到空气,都冒着白烟。 林些抿了抿唇,叹息道:“你先放手。” 孟献廷置若罔闻,无动于衷,仿佛他不给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他就要誓死在这寒冷的山头上攥他一晚上。 他深怕他又要抽手,默默攥得又紧了点。 “……”林些无语,一脸无奈地嗔怪道,“疼!” 孟献廷蓦地松开了林些的手,又心疼又懊恼,像做错事一样,可怜巴巴地瞥着林些。 林些揉着双手,斜睨了他一眼,把孟献廷披在他身上的外套直接穿在身上,然后利落转身,往后备箱里钻去,伸长手臂一够,把刚才给孟献廷提供露营启示的薄睡袋一股脑儿扯了出来,什么也没说,拉开拉链,劈头盖脸拽在孟献廷身上。 林些恨声道:“披上!冷。” 孟献廷人是冰冷的,心却像是又活了。 他听话地将睡袋展开,像个大斗篷一样乖乖披上,将脖子处的固定拉链牢牢系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他看着林些没有再坐回到他身旁,而是直接跳下车,在他刚走到的观景平台边缘,焦躁地来回踱步,像是真为了能看风景近一点,而不是想躲他远一点。 孟献廷化身一只初次在山崖间独自外出捕猎觅食的雪豹,猎物就在眼前晃悠,他却因摸不准猎物的心思习性,只能暗中焦急地隐蔽蹲守,眼眸一眨不眨地观测跟随,总也掌握不好伺机而动的时机。 星空很近,城市很远。 一马平川的大平原上,是碎了一地的星子,闪烁不休,一望无际,仿若置身于一场明黄色的梦里。 林些沉沦在这遥不可及的梦里,溺水般后知后觉,却是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凉淹没。 “你是觉得好玩吗。” 终于,林些说。 “什么?”孟献廷僵硬地站起身。 “你平常追女孩子也这样?”林些问。 孟献廷朝林些急促地走了两步。 “怎么?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别逗了好么。你不是直男么,你不是喜欢女生么。” 林些被冻得打着哆嗦,牙齿磕到一起,和心一样在颤抖。他像是听到了什么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最讽刺的新闻,最虚伪的谎言。 他不留情面地冷嘲热讽:“还是说,在美国待久了,思想变得开放了,接受程度高了,是吗?觉得新鲜,觉得好奇,想试试,想玩玩。怎么,你不觉得恶心了吗。用得着这么逼着自己接受同性恋么。” 孟献廷在林些一字一句摧心剖肝的质问声中,披着斗篷状的睡袋,举步维艰地在林些面前站定。 他百口莫辩,他理屈词穷。 别的他都可以留着日后辩驳,但只有一句他必须立刻更正—— “林些,我不仅仅是喜欢上你了。” “我爱上你了。” 他说。 世间喧嚣从此万籁俱静,山川星辰都在俯耳谛听。 我爱上你了,林些。 不仅仅是喜欢,还是爱。 他掏心掏肺,他理直气壮。 孟献廷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林些心神震荡。 林些眼睫轻颤,不敢直视他,执拗地迷失在眼前虚幻的光景里。 过了许久,他喃喃道:“我以为我那晚说的很清楚了……” 他不知是说给孟献廷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有悲有怨,有执有憾。 孟献廷惨白的脸,自嘲地苦笑了下,心想,人类可真是一个神奇的物种——三番两次听到林些这么说,他竟已练就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了…… 他强压着心里莫大的哀伤和默然的钝痛,双手轻轻搭住林些的肩膀,没费多大力气,就把他整个人扭向了自己。 孟献廷温柔地望着林些忧伤多情的眼睛,那双眼里有灯火作衬,星光作缀,明眸善睐,转盼流光,让人深陷其中而不自知,情思大动而不自禁。 第57章 孟献廷很轻地笑了一下,只是问:“那你后悔吗。” “什么。”林些被问得莫名其妙。 “爱过我,后悔吗。” “……” “这难道不应该是今晚最好回答的问题吗。” “嗯,对……” 还确实是。 林些释然一笑,顿了顿,说:“不后悔。” 孟献廷被他的笑容晃了眼,握在林些肩头的手指微微收紧,像迅捷机敏的雪豹终于嗅到捕猎的信号。 “那我也不后悔。”他说。 说完,他一把揽住林些,一个箭步倾身向前—— 光阴轮转,四季更迭,孟献廷时隔七年之久,终于在天使之城的万千灯火、漫天星河之下,再次吻住了他的林些。 第44章 死缠烂打 “唔——!” 林些一瞬间就被嘴唇相贴的柔软触感惊得浑身瘫软,吓得魂不附体。 可他的腰被孟献廷紧紧箍着不让他倒! 他的脖子被孟献廷施力按着不让他退…… 正如那个人预料的那样,林些一旦专注于挣扎,就顾此失彼,松懈了唇上的防守…… 一晃神的功夫—— 林些的牙关被柔韧的舌尖猝不及防地顶开。 紧接着—— 孟献廷不由分说,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目空一切地扫荡、席卷。 他不管不顾,誓要侵占林些唇齿间的每一方寸,每一角落——柔唇抵触如灵魂相碰,皓齿磕绊若旧年撞瓮。 二人舌尖轻缠,似是重温一场经年旧梦。 林些整个人被孟献廷拿着、把着,唇舌又被他含着、吮着,根本招架不住,无路可退。他力不能支,迅速在孟献廷火热强劲的攻势中败下阵来。 他的双手,防御般抵在孟献廷胸前,维系这最后一道薄弱的战线,明明在竭力推拒,但却因力道绵软,反被当作是欲拒还迎,欲语还休,因而被靠得更紧,吻得更深。 “唔……嗯……” 被堵上的喉咙,说不出话,只能发出零星几声破碎的鼻音。 似抗拒,似不满。 又似餍足,似欣享。 这无疑是最磨人的催化剂,最要命的迷情散,煽风点火一般,猝然间加剧了孟献廷唇舌上的功夫,臂膀间的力道。 他着了魔,失了智。他发了疯,上了瘾。 他食髓知味。他欲罢不能。 寒凉的山巅暗夜里,林些被吻得双颊滚烫,体温蒸腾。 他心如鼓擂,快要撞破胸膛。他大脑混沌,仿佛氧气被消耗殆尽,理智被抽干耗竭。他双眼睁圆,聚不上焦般,怔愣地凝住近在咫尺的孟献廷—— 眼前的人似乎早已全情投入地闭上了眼,轻颤的眼睫仿若翩跹蝶翼,随时可能张开翅膀,飞进他的眼睛里。 林些根本无暇思考,眼前这人动机是否纯良,目的是否真实,心意是否坚决…… 他只知道他是清醒的,他们,都是清醒的—— 没有酒精加持,没有行迹可疑,没有转圜余地。 林些无力反抗,缓缓阖上干涩失焦的眼。 迫在颊边的鼻息如煦风微拂,搔得人心痒难耐,耳畔只有双舌抵舐,津液擦啧的青涩声不绝于耳。 林些从未如此稚拙地接过吻,带着一份因祸得福的羞赧,一股自暴自弃的偏执,和一种铤而走险的绝望。 唇齿间传来的这似曾相识却又从未如此清晰的触感,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丝丝缕缕,绵延不绝,充斥在他被孟献廷完全占据的脑海里。 他慌了神,破了胆;他乱了套,中了邪。 他狼狈为奸,他为虎作伥。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像是忘了走。 一时冲动在此刻,凝滞成了琥珀。 终于,孟献廷在林些彻底缺氧栽倒之前,结束了这场淋漓尽致、耗尽心神的折磨。 但他并未远离,他的额头与林些悄然相抵,双臂仍牢牢环住林些。 奇怪,明明平日里那么倔强坚硬的一个人,此时被他拥着,却像在掬一捧水,深怕他一不小心就从指缝间溜走,一滴都不行。 他湿润的薄唇游离在林些殷红的唇边,轻声低喃:“林些你真的好狠啊……” 似娇嗔,似怨怼。 林些微睁着迷离的眼,茫然地看着孟献廷,似乎对他的无故责怪,感到无辜和不解。 “做陌生人?”孟献廷嗤笑了下,在林些下唇惩罚般地轻咬了一口,呢喃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似恐吓,似发狠。 林些眨了眨眼,大脑迟滞地开始运转。 他偏了偏头,刚想躲开那个人在唇边带来的灼痒,原本落在他后脖颈的手就轻巧上移,转而托住了他的枕骨,固定住他的头。 “就那么难以让你相信吗。” 似感喟,似诘难。 孟献廷又在他的唇角轻啄了一下,眼神里是温情脉脉,是柔情缱绻,还有令林些都不易察觉的一丝苦涩,一抹悲凉。 “我想和你在一起。” 似剖白,似逞强。 孟献廷的大手在林些后颈上方的发梢间摩挲着,他新剪的头发,和他一起剪的。孟献廷似乎很喜欢这个手感,像胡撸一只小动物似的,不愿停手。 他额头贴着林些的前额纹丝不动,努起嘴又亲了一下林些的嘴唇,发出“啵”的轻响。 “给个机会吧,林些。”他温声细语,“跟我试一试,好不好。” 似哄骗,似诱导。 林些讶异地睁大双眼,凝视着眼前这个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今天头一次露出本来面目、就让他别开生面大开眼界的孟献廷。 他语枯词穷,双手迟疑地只想先推开此人再从长计议。 “你先答应。”孟献廷把人箍得更近,言辞狠厉,“答应跟我试一试,我就放开你,好不好。嗯?” 似蛊惑,似威胁。 “我……” 林些刚一张嘴,就被孟献廷狡猾的唇舌再次趁虚而入! 来人不留情面地蹂躏着他的嘴唇,不知羞耻地鼓弄着他的舌尖—— 像是在以这种方式自证清白、宣扬主权,又像是不想让这张嘴再说出什么他不想听到的话,直把林些吻到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他才再次松了嘴,彼此额头相抵,喘着粗气。 “你还觉得我觉得恶心吗。”孟献廷的气息继续在他唇畔轻轻徘徊。 林些迟钝的思维已经完全被这句话绕晕,彻底转不过弯。 “你都能跟那个jamie试试……” 林些想不明白这怎么都能扯到jamie? “也跟我试试吧,好不好。也让我跟你约会,让我追你,让我对你好,可不可以。我都听你的……嗯?你看我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 孟献廷直视着林些的眼眸。 “给个机会吧,些些。” “……” 说完,他像是奖励林些这么半天没有说出什么伤人拒绝的话,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接着,他像是又因为林些这么久也没有任何应许允诺的表示,便贴了贴林些的脸颊,宛如一只受伤的小兽,不安地蹭了蹭。 林些眉头都皱到一起去,刚想再度开口,就听孟献廷在他耳边,如泣如诉,喃喃低语:“和我试一试吧。如果试过以后你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我就还你自由,绝不再缠着你,听你的话,不再跟你联系,老死不相往来,好不好……” 他卑躬屈膝,他低声下气。 依旧没得到回应……或许就是最好的回应。 孟献廷毫不气馁。 他继而胡搅蛮缠,强词夺理:“我知道你现在对我没有感情,但是没关系,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再说,我都被你暗恋那么多年了,现在换我来明恋你……我个人认为,你一个机会都不给,就把我拒之门外,那样真的太残忍了……” 孟献廷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毫不留情地浇灌在林些的右耳上,惹得他发痒,忍不住又想偏头去躲,可还不等他付诸行动,就被孟献廷一口叼住了耳垂! “你……!” 林些刚要斥道,耳垂处就传来一道带着痒意的痛感—— “嘶!……” 刚刚逞凶行恶的孟献廷,一脸坏笑,又挪回林些唇边,安抚地碰了碰。 林些不怒自威:“孟献廷!” “嗯,在呢。”说着,孟献廷有恃无恐地含吮住林些俏丽的唇峰。 林些想躲没躲开,含糊地嗔道:“……你有病吧!?” 他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挣开,却依旧被孟献廷岿然不动地拥在怀里。 “……” 孟献廷耐心告罄,冷声要挟道:“你要是再不答应,我要挠你痒了。” 他死缠烂打,他不择手段。 “……” 孟献廷见他不把自己的话当真,不悦地蹙了蹙眉,搂在林些腰上的手顺势往他腰侧上方的痒痒肉移了几寸。 就在孟献廷面带威严、正欲出手整治时,只听林些终于如受够了他的胡闹一般,妥协屈服道—— 第58章 “给给给,我错了我错了,廷哥……” “你答应了?!”孟献廷双眼放光。 “……” “嗯?” 孟献廷紧张兮兮地抱着他,不怀好意兼不好意思地晃了晃人。 林些深深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怔怔看定眼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缓缓点了下头。 一个机会而已。 他应该也不会失去什么。 无论眼前的人是出于好奇、觉得新鲜、单纯想玩玩体验一下同性恋,还是出于亏欠、觉得愧疚、对自己多年的感情提供补偿…… 哪怕那个人下一秒就后悔,哪怕他明天一早就故伎重演,逃之夭夭…… 他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像是给当年那个奋不顾身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自己一个迟到多年的交代,又像是给某个平行时空苟延残喘还坚持爱着那个人的自己一个可能的结果。 反正…… 殊途同归,到头来,结局都是一样的。 最终,他们都会分开,会不再联系,会分道扬镳,会相忘于江湖。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那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即使结果注定会不尽如人意,即便又将会是一次惨痛收场。 但至少他可以给曾经戛然而终的七年暗恋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至少他今后可以抱着这段不留遗憾的回忆跟过去的自己握手言和,宽慰他说—— 你看,年少无知做的梦,即便有朝一日实现了,也不一定会是美梦。 他会勇于吸取高言上的教训,他可以从一开始,就做好随时结束的准备。 当一个人做好随时失去的准备,那他就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何况……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从那个人覆上唇来的那一刻,从他没有当机立断推开那个人的那瞬起,他就已经输了,输得一无所有,输得彻彻底底。 要不然…… 明明有千万种方法可以提早结束这个吻,拒绝这个人,他为何不负隅顽抗?为何不垂死挣扎?为何仍旧被动承受,甘之如饴,却偏偏不忍心亲手结束这终年梦魇,杀了这要命魔头…… 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呢。 呵,林些,你可真是一个悲观的浪漫主义者,一个失败的机会主义者。 可他也想自渡,也想被爱,也想在这样无人知晓的夜里,被爱了多年的人亲吻…… 如他所愿—— 孟献廷再一次吻了上来,带着前所未有的霸道和温柔,占有和珍重,专横跋扈,细水流长。他摩挲在林些发间的手轻柔地探上他的耳廓,指尖下移,揉捻着他软糯的耳垂,不知疲倦。 林些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里那道拉紧太久快断了的闸门,万千情思,一拥而至,他只得逆来顺受,笨拙地接纳。 孟献廷蓦地腾出一只手,笨手笨脚地解开了他颈前睡袋的拉链,然后单手展臂,将他的大斗篷睡袋罩上了林些的肩膀。 林些就这样被完全卷进孟献廷温暖炽热的怀抱,任凭他凛冽强势的气息耀武扬威地将自己层层包围,密不透风。 天昏地暗,耳鬓厮磨。 轻薄的鹅绒睡袋宽大蓬松,裹着紧紧拥在一起的两个人。 在他们头顶,万丈苍穹广袤浩渺,无垠星海遗落眼眸—— 所有含混不清,闪烁其词,都在此刻,化为乌有。 他为他作茧自缚,他被他画地为牢。 夜色旖旎,灯火摇曳,树影婆娑,在一阵忘乎所以的喘息纠缠声中,孟献廷的咕哝软语再次轻荡在耳边—— 他重复:“林些,你说爱过我。” “嗯……” “那你可不可以再爱一次。” 第45章 杞人忧天 下山的路是孟献廷开的,因为林些已然被他亲懵了。 孟献廷搂着林些举步生风地回到车上,二话不说就把人直接按在副驾驶座上坐好。怕他冷,睡袋还给他裹得严严实实的。 扣好安全带,关上副驾车门,孟献廷像一个给老板兢兢业业开了几十年车的司机一样自觉,一路小跑,跑回驾驶座。坐好以后,他一板一眼地调好符合他身高腿长的座椅位置和后视镜角度,然后只听“嘀”地一声—— 是孟献廷长按车门旁的按钮,保存主驾座椅记忆的提示音。 林些:“……” “忘了问了,”孟献廷回过头来,冲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存在‘2’了可以吗?你是‘1’吧?” “……”林些咬着牙点了点头,只恨按钮上为什么没有个“0”给他存,硬邦邦地答,“对,我是‘1’。” 只听孟献廷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嘴角噙着笑,没有再搭话。 孟献廷有一阵子没开车,一上来就是开黑灯瞎火的山路,他开得聚精会神,车速不快。车内吹着和煦的暖风,他的心上人端坐于他的身旁,静谧得让他忍不住想入非非——要不是夜里山上实在太冷,他非得把林些的嘴唇当场亲秃噜皮不可。 他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不太确定地伸出一只手到副驾,想去牵林些的手—— “啪——!” 林些一掌拍了回来。 “好好开车!” “噢……” 孟献廷悻悻收回手,双手握着方向盘,但上扬的嘴角简直可以挂杠铃,他不禁想到刚坐进车里时的林些,在车里暖黄色的顶灯下,莹润透光的嘴唇被他吻得娇艳欲滴,满脸通红,胜过日落时分的七彩云彩,直接红到了耳朵根…… “孟献廷。”林些叫他。 “嗯?” 林些想了想,还是问:“你身体还好吧?呃,没得什么病吧。” 孟献廷:“……” 到现在,林些是真的有点怕他身患绝症,离死不远了…… “……为什么这么问?”孟献廷不知是该受宠若惊,还是该嗔怪他杞人忧天,“我身体挺好的啊。” 顿了顿,他又斩钉截铁地说:“各方面都很好。” 林些:“……” 嗯……那就好。 “怎么了?”孟献廷满眼笑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 “呃……嗯,就是怕你,”林些含糊其辞,“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孟献廷瞬间了然,忍俊不禁,装可怜道:“噢……早知道,原来只有得绝症才能唤起林些老师泯灭的良知,那不如病死我……” 林些无情打断:“快呸呸呸!” 孟献廷装聋作哑。 要不是他在开车,林些真想给他一肘子! 正当林些心乱如麻时,他的身前突然又伸过来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足以去当手模的好看手型。 “牵一下吧。”孟献廷像个讨价还价的奸商,“牵一下我就呸。” 林些:“……” 什么鬼?! 林些简直无语。 不想这个人开山路分心,他像个任人宰割的嫖客,默不作声地伸出左手,三贞九烈地放在孟献廷摊开的手掌上,形式主义地捏了捏他的手心,然后颤悠悠地捏起孟献廷的右手,轻拿轻放地将那只手放回到方向盘上,指尖如雁过无痕般,擦着他青筋微凸的手背而过。 整个过程有如青春打了个喷嚏,一闪而逝。 孟献廷:“……” 原来简简单单拉一下手还能有这么大威力,让人面红耳赤,心鼓大振,孟献廷攥着方向盘半天没再说话。 林些催道:“快点!” “呸呸呸……” 林些没再吱声,孟献廷的眉眼却早已笑弯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和林些踏出第一步的第一晚被催“快点”竟然是为了让他说一句“呸呸呸”…… 他想到这,不自觉又瞥了眼一旁正襟危坐的林些,看到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孟献廷才赶忙收回视线,专心打轮转弯下山,带着心爱的人回到人间。 谁知正在此时—— “咕噜咕噜——” “什么声音?”孟献廷一惊,神经兮兮,“打雷了?” 林些:“……” 半晌,见孟献廷还是一副警惕探究的严肃脸、洗耳恭听的认真样,不似在开玩笑,林些终于怒不可遏—— “那是我肚子叫!” in-n-out汉堡店。 “这么晚了还这么多人。”孟献廷把车停在汽车排队点餐的队尾。 “什么时候都这么多人。”林些头也不抬,双手按着手机,给不久前跟他汇报“登机了”的高言上回微信,以此来躲避孟献廷正蠢蠢欲动又想朝他伸来的右手。 不是他骄矜自持,实在是转变来得太快,他一时还无法适应,不知到底该怎么和孟献廷相处。 于是他没话找话:“你确定明早不用我送?” “嗯,确定不用,”孟献廷心里暖洋洋的,柔声笑道,“确实太早了,得四五点起,而且在lax。” 如果可以,他倒是想让林些今晚别回家了,和他一起住酒店,第二天一早还能品尝一下他们酒店的早餐,再去上班…… 第59章 想得很美,但他不敢。 “噢……”林些头也不抬,强忍着想坚持送他的冲动,“那好。” 林些手指漫无目的地在手机屏上瞎划拉着。 孟献廷见前面的车又动了,不紧不慢地踩下油门,又开出一大段距离。 再次停好以后,他的手指漫不经心点在方向盘上,不慌不忙地开始报备:“我应该这次回纽约先待几天——收拾一下,准备搬家,处理完那边工作交接,就会再回来,到时先在湾区那边租个房子,肯定还要买辆车……” 林些听出孟献廷的言外之意,应该是想告诉自己,他也不确定下次再见面是什么时候。这倒让林些无形之中松了口气,他不敢让自己在对方前程似锦的新生活里扮演什么多重要的角色,更不敢有什么自以为是的期许。 那个人说试一试,那就试一试。 可他的理智不断告诫自己,也许对方的一时兴起,很快就会随着这次分离,而烟消云散不了了之。所以他勒令自己,把所有期待值都放到最低,这只不过是他们漫漫人生道路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支小小插曲。 “……所以过些天应该就又见面了。” 林些淡淡笑了一下,应道:“嗯,好。” 孟献廷盯着林些的表情,刚想再说点什么,恰巧这时,戴着in-n-out小白帽的点餐员举着一个形似ipad的点餐机,走到他们车旁边。 林些降下车窗,礼貌流利地用英语把自己和孟献廷那份一起点了。 点完以后,点餐员刚走,还不等林些有所动作,孟献廷就把他那侧窗户火速升了上去,像个负气的小孩,林些刚一回身看向他,就见一道庞大的阴影直直压向他眼前—— 清亮悦耳的一声脆响,林些被孟献廷结结实实亲了一大口! 那个人偷袭成功,扬唇一笑,像无事发生一样,身轻如燕,又退回座位上坐好。他从容不迫地挂上d档,踩下油门,顺着车流,缓缓开向付款取餐的窗口停好。 林些好不容易降下温的面颊又再度升温,挂着两道绯红,直入耳鬓,坐在副驾羞涩难当。他看着孟献廷在一旁跟店员应答如流,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外带的汉堡,非常自然地递给他。 林些一声不吭,气都喘不匀,默默接过来托放在自己腿上。 快到酒店楼下,孟献廷本想叫林些上楼和他一起吃,但林些借口这么晚了,还要找地方停车不太方便,就提议带回家自己吃。 孟献廷听了,不置可否,只是真到了酒店楼下,一打方向盘,拐了个弯,在马路斜对面的一个超市的停车场停好。 “这……不让停吧。”林些有些顾虑。 “没事,有人来就马上开走。”孟献廷接过林些手里拿着的餐袋,还不忘趁机揉了下他的发顶,说,“快吃吧。” 孟献廷打开袋子,喷香扑鼻的汉堡香气飘进车里—— “咕噜咕噜——” 林些的肚子又不给面子地发出雷鸣。 孟献廷笑吟吟道:“你们加州的天气可真怪啊,光打雷不下雨……” “孟献廷!” 孟献廷哈哈笑着,拿出一个汉堡给他,温声重复:“快吃吧。” 林些接过汉堡,怕车里有味,往下降了点窗户,他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确实饿得够呛,调整了下坐姿就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孟献廷看林些吃东西吃得这么专注,眼里盛满笑意,状似不经意地问:“那个jamie是怎么和你说的。” “嗯?”林些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抬头看他。 “他怎么和你说的要做回朋友啊。”孟献廷顿了顿,怕林些以为自己是为了要借鉴学习、以后好用才这么问的,赶忙补充,“你这么好。” “呃……” 林些倒是不以为意,咽下一口汉堡。他自然不会把jamie和他初恋的故事抖搂给他的初恋孟献廷听,便言简意赅地从自己身上找问题:“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跟我在一起没安全感。” “噢……” 孟献廷低头喝了一口可乐,想起他几次坐林些车,都亲眼目睹了林些是如何无视jamie发来的信息、打来的电话,又代入了一下自己,前段时间给林些发的信息也大多有去无回,石沉大海—— 蓦地,他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兔死狐悲,芝焚蕙叹的悲怆感。 孟献廷深吸口气,不知不觉像幼儿园老师哄起小朋友,耐心教导林些:“……那我这些天给你发信息,你看到了要记得回哦。” “……”林些也拿起可乐喝了一口,瓮声瓮气道,“噢,知道了。” 吃完,孟献廷把车开回酒店楼下——他本来还想再细嚼慢咽多吃一会儿,但林些算了下时间,担心他回去还要收拾行李,睡不了几个小时,一本正经地催他快吃,搞得他囫囵吞枣,没几口就把那个汉堡吃完了,堪比猪八戒吃人参果。 刚停好车,孟献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林些已经打开副驾车门下了车,走过来准备换位置。 孟献廷:“……” 他恹恹地打开车门,大长腿悠然自得地迈下车,站定在此时正准备坐上主驾的林些面前,就是死活不挪窝。 林些:“……” 似乎猜到分别在即,孟献廷想有所表示,可当他的双臂大摇大摆地环住自己时,林些还是心惊肉跳,简直不敢置信:“干,干嘛!” 他和孟献廷认识十多年,还从没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亲密过——虽然夜深人静的酒店门口暂时空无一人,但里面遥远的前台处说不定坐着人呢。 孟献廷被林些莫名其妙的慌张逗乐,胳膊搂得更紧了些,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给眼前来之不易的人一个满打满怀严严实实的拥抱—— 不再是那天在机场,不轻不重可有可无的拥抱。 “要走了……” 孟献廷在林些耳边轻声细语。 “再亲一下,好不好。” 第46章 心向往之 “嗯?些些……” “……”林些略略推拒,赧然道,“刚,刚吃完汉堡……” 孟献廷知情识趣:“就亲一下——” 话音未落,林些“唰”地一下微微偏头,唇珠在孟献廷半张的薄唇上“咻”地一扫而过! 孟献廷愣怔在原地,嘴唇像被一片招摇的羽毛轻拂而过,心间又像被一只小猫拿厚厚肉垫的猫爪飞快地叨了一下。 深知那个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歪招都想得出来,林些索性先下手为强。 他低着头抿着嘴红着脸,小声嘟囔:“行,行了吧。” 孟献廷沉默不语,信守承诺,虚虚松开了林些一点—— 他知道他要是再不松手,很有可能林些今晚就走不了了。 林些坐上车,按了下侧门上的按钮“1”,把座椅调回原位,孟献廷的大手伸进车窗,尽情揉了揉他刚剪没两天的头发,又滑到他的耳垂熟稔地碰了碰,眼里含情,深深看了他一眼,轻声说:“到家给我发微信。过几天见。” “嗯,再见。”林些认真应道。 谁知他刚说完,孟献廷悬在他耳边的手一把捏住他的后颈,肃声道:“不许说再见!说拜拜。” “……”简直有大病! “嗯?”孟献廷指腹下力,“些些。” “……拜拜拜拜拜拜!” 孟献廷目送着林些一踩油门,又一溜烟就开走了,笑着摇了摇头。 他迈步朝酒店大门走去,猛然间,他的脚步一顿—— 那晚林些低头亲jamie的那一幕又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孟献廷顿时心如刀绞,无法自控地想,自己都还没有被林些那样主动迎合又游刃有余地亲吻过…… 他垂下眼,看着自己越走越快的脚步,压下晦暗不明的视线—— 刚刚真应该把人拖上楼的。 旋即他又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 他才刚刚拥有,就已经开始斤斤计较,患得患失。 他知道,他完了。 林些魂不附体地回到家,刚一进门,就跟做游戏任务似的,勤劳勇敢地给那个人发——“到家了”。 【那个人:太好了[跳跳][玫瑰][转圈]】 太好了?这么好的吗…… 【那个人:今天真的很开心[愉快]】 很开心?这么开心的吗…… 【那个人: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合十]】 呃……这……这么客气的吗…… 林些半弯着腰,手肘支在厨房岛台上,双手捧着手机,指尖悬停在26键全键盘上,看着孟献廷秒回的信息出神,仍然对今晚发生的一切,感到难以置信。 正当他头脑风暴,挖空心思琢磨该回点什么无关痛痒的内容时,手机“嗡”地一振—— 【那个人:不是说好会回的吗[快哭了]】 【那个人:怎么光看着不说话[可怜]】 “……” 真不知道是那个人料事如神,还是他对自己太过了如指掌。 第60章 【有一些:你快点收拾行李吧[破涕为笑]】 【有一些:收拾完赶紧睡[微笑]】 【那个人:嗯 你也快去洗漱[爱心]】 【那个人:睡的时候跟我说[害羞]】 “……” 林些盯着那个人逐渐魔怔的微信表情添加习惯,嘴角抽搐,深觉自己今晚不应该问他有没有得绝症,而应该问他是不是被夺舍了。 原来…… 直男孟献廷还有这样一面。 他…… 跟之前交往的女朋友…… 也是这样的吗? 不仅仅如此吧。 应该会更加嘘寒问暖,应该会更多甜言蜜语……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林些心口猛地一滞—— 停! 打住! 他勒令自己马上摒除杂念,干脆利落地给孟献廷回了句“嗯,好的”,就放下手机,搓了搓自己到现在还发烫的脸,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像走马灯一样在他眼前循环播放。 天! 事态怎么会演变到如此田地…… 明明只是一场偶然的重逢而已。 他本以为那天早上和孟献廷在同一张床上醒来,已经足够腥风血雨,怎么没过几天…… 他们的关系竟稀里糊涂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他今晚就……不该道歉,不该作别,不该说什么不再联系! 如果他不作这一系列死,老老实实带那个人上山看个夜景,打道回府——他回他的纽约,去他的湾区,是不是就不会有后续他这一整套不按常理出牌了?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面善心恶的孟献廷为了不让他得逞,逼他就范,在非常时期采取的非常之举,拿自己没辙,走投无路才生搬硬套使出的权宜之计! 林些在心里怒斥他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机关算尽巧立名目…… 就这样吧,还能怎么样。 答应都答应了,他不会反悔。 只是试一试,只是一个机会。 与其奚落离场,惨淡收尾,也好过死不瞑目,抱憾终身。 林些深吸一口气,缓缓阖上酸涩的双眼,指腹轻轻擦过自己微微红肿的嘴唇,仿佛那柔韧亲密的触感还依稀尚存。 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反复告诫自己——那个人本质上还是个直男;他有一天,还是会喜欢上女孩子的;他的人生早晚还是会步入正轨…… 呵,人啊,明明只是刚刚得到了一丝丝未曾拥有过的东西,就已经开始被即将失去的恐惧侵袭得体无完肤。 可是—— ……我不仅仅是喜欢上你了…… ……我爱上你了…… ……我想和你在一起…… 一切的一切,字字入耳,声声入心。 他说的是真的吗…… 他……也会喜欢上我吗? 他说不仅仅是喜欢…… 他……爱我? 他像是一头从小在海洋馆里长大的鲸,终其一生没有见过大海,他渴慕大海,肖想大海,日日夜夜,心驰神往。他囿于一方小小的水池里安分守己,却从不敢真的奢求游向大海。 好不容易有一天,他不再对心心念念的大海心向往之了,大海却兴风作浪,冲垮了海洋馆,朝他张开怀抱,让从未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他,生出近乎溺水的恐惧,忘记游动的本能,甚至产生深重的怀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自由,更不值得大海垂怜。 哪怕他是一头鲸,生来就属于大海。 洗完澡,林些头重脚轻地栽倒在床上,拿起手机,例行公事,向孟献廷打报告。 【有一些:准备睡了 你也早点休息哈】 对面那个人照例秒回。 【那个人:快睡吧 我马上也睡[拥抱]】 【那个人:晚安些些[爱心]】 林些盯着手机几秒,硬着头皮给他回—— 【有一些:嗯 晚安[月亮]】 本以为那个人不会回了,但显然林些对孟献廷的多年了解还不够深刻,因为正当他要按灭手机的那一刹那—— “嗡——!” 【那个人:[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亲]】 “……” 这一晚对林些而言,必将是个无眠之夜。 果然,前半夜他翻来覆去苦思冥想睡不着,后半夜他又开始做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梦,且每个梦里有且只有奇形怪状的孟献廷。 他先是梦到自己身着一身骑士的装束,手持长剑,冲进城堡,要救和桃花公主打扮得如出一辙的孟献廷。一只神似某科幻大片里的怪兽被林些的利剑砍得鲜血淋漓,孟献廷公主晕倒在自己浑身浴血的怀里,不知是被怪兽吓得还是晕血晕得…… 画面不由分说地一转,他来到一个空无一人的篮球场。 哦不,有一个人。 他看到初三的孟献廷在打篮球——这个梦对他不太陌生,他经常做这样的梦。只是,篮球一下一下从地上弹起,声音回荡在偌大空旷的篮球场里,像他振奋却不安的心跳。 拍着篮球的孟献廷这时朝他笑着招手,叫他过去一起打。 他听见孟献廷喊他:“some宝贝,过来!” 梦里的他吓了一跳,从没被他这么叫过,踌躇着不敢声张。 紧接着,他听见孟献廷又瞎喊:“某些宝宝,怎么还不过来……” 他的声音伴着空灵的混响,很像是加了他在平常工作中会加的特殊效果。 见他依旧不动,少年孟献廷就如风一般,朝他跑来。 他越跑越近,林些肉眼可见他的样貌随着奔跑而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稚气随风蜕去,剑眉星目深沉锐利,跑到近处时,少年孟献廷长大了,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不变的是眼眸里那道慑人的光—— 下一刻,那双眼里真的射出一道金光! 空荡荡的篮球场在那道光芒中斑驳着消融。 梦里的林些被晃得睁不开眼,刚想原地撤退,撒腿就跑,腰间就被青年孟献廷紧紧箍住! 他听见孟献廷嘶哑的声音如一只洪水猛兽般在耳畔哀鸣—— “不许走……” “你要去哪。”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摇来摆去…… 他正被在山崖间跳动奔跑的猛兽叼在嘴里! 他摇摇欲坠,颠来簸去,没有一丝安宁,他虽看不清这头野兽的样貌,但由于梦中的自己仍兼具聪慧和敏锐的优秀品质,他冥冥中笃定道,此兽非孟献廷莫属。 山巅晓月清风,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被孟猛兽叼到了威尔逊山的山顶,哦不,这里或许是阳朔,在一个让他产生过庞然大物恐惧症的大山包上。 他被眼前壮美的景色唬住,分不清今夕何夕,身处何地。 远处,天光大盛,一轮明月幻化成一轮红日,朝天际间缓缓下落—— 等等! 在下落的明明是自己! 原本被叼住的林些,天旋地转,变成骑在了这头猛兽身上! 孟献廷摇身一变,霎时间身形激涨,整个人威风凛凛,似是埋在浓重的云雾里,隐隐约约比刚刚还要健硕! 不对—— 这团雾就是林些自己! 林些仿佛在太平洋游乐园里坐云霄飞车,只不过是坐在那个人身上,他带着林些忽上忽下,穿梭在看不见尽头的奥妙云端…… 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 在突如其来加速的下坠感中—— “啊……!” 林些大口喘着粗气,从梦中惊醒。 “卧槽……” 这都是……什么鬼?! 林些手掌扣在前额上,平复着他还异常亢奋的神经。 良久,他长舒一口气,机械地去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他撑着依然困顿抬不起来的眼皮,定睛一看才早上七点多。他默默点开已经收到的两条微信未读消息——都来自于同一个人,刚发没多久。 【那个人:准备登机了[玫瑰]】 【那个人:睡醒了吗 希望没有吵醒你[害羞]】 “……”还不如吵醒我! 林些想着他现在应该已经登机了,反正飞机上也收不到,就公事公办地给他回复。 【有一些:醒了[困]】 【有一些:一路平安[太阳]】 林些忘了像孟献廷这样的精英人士在飞机上都连着wifi,信息刚发出去,就再次收到孟献廷的秒回。 【那个人:[哇]醒这么早 再睡会儿吧[亲亲]】 哇你个头啊哇! 以及…… 亲你个头啊亲…… 林些很想问问他,难道以后他们发的每条微信都要带个表情吗——以至于他现在不在句尾加个表情都难受! 然而,还没有等他意识到,他已经开始在设想他们的“以后”,他就又捧着手机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47章 煞费苦心 周一上午,林些到达公司时,公共厨房里早已成为失踪人口聚集地——好几个消失几周的同事,人手一杯咖啡,互相分享着自己这段时间是如何享受人生、虚度时光的。他们瞄见许久未见的林些,热情洋溢地和他打招呼,高度赞扬林些看起来好极了,并逢人就问最近过得怎么样。 第61章 林些讪讪一笑,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以偏概全地回答“great”…… ——除了昨晚……呃,被前暗恋对象强……呃,吻了。 john这时正好走来,见难得全员集齐,也加入“战局”,插科打诨一通,顺道通知他们下午会收到新电影的剪辑部门发来的测试文件,让大家做好准备。 林些灰溜溜回到自己屋,匆匆拿起手机一看,果然多了好几条未读微信。除了一条是高言上平安落地的信息外,剩下几条竟是全部来自于意想不到的张漾漾。 林些点开一看,两眼一黑——还以为她能有什么大事,原来是专程向他宣布她这周末不加班,顺道问林些这周末要不要和jamie一起吃饭,弥补她上周六的缺席,同时她也表达她深明大义,如果林些想和jamie二人小世界的话,她绝不甘当电灯泡! 林些:“……” 林些这才想起来,他还没跟张漾漾说他和jamie的事,便趁此机会,简明扼要地和她说了个大概。 张漾漾听罢,在微信里捶胸顿足,扼腕叹息,说要怪就怪她——要是她那天晚上一起去吃寿司,让jamie见识到林些竟还有如此绝世好闺蜜,jamie那个小兔崽子绝不会舍得这么轻易抛弃林些! 林些:“……” 张漾漾念及林些脆弱的心灵此时需要有闺蜜抚慰,更加坚定这周末要一起吃饭。林些思及自己确实憋了一肚子话很想倾诉,正好他的倒霉闺蜜送上门来,便果断和她约定周六晚上吃火锅。 张漾漾一听吃火锅,自然求之不得,和他一拍即合。 “嗡——!” 该来的还是会来。 【那个人:落地了[跳跳]】 一定要是跳着落地吗?! 林些秉持着信守承诺的优秀品质,兢兢业业给那个人回了个“收到”的动画表情。 【那个人:想我了么[害羞]】 呃……这……这么直接的吗…… 林些意识到问题的棘手,后知后觉七年后的孟献廷,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招惹了个什么人物! 他思前想后,冷硬顽强、极具抗争精神地回了句“木有”——并且严于律己,克制住他想给这句话加任何表情的冲动。 林些焦虑地盯着手机,不知道孟献廷会怎么给他回。 谁知过了片刻,那个人刀枪不入、油盐不进,不知从哪搜集来一堆乱七八糟的表情包——一股脑儿给他连发了五六只不同小猫要“亲亲”的动画表情。 林些:“……” 下午,在kamaria确认收到的测试文件没问题以后,他们没过多久,就收到了剪辑部门发来的新片的前二十分钟。林些打开工程,导入文件,强制自己进入工作模式,开始按部就班地整理声效轨,为接下来的临时混录贴音效。 孟献廷应该是很忙,直到晚上,才再发来微信,不过是换了一只卡通小熊的“亲亲”动画表情。 林些盯着手机屏幕上这一连串各种乱动的索吻图像,心情异常复杂,感觉自己很像在哄一个刚解锁发送微信动画表情的小朋友。 【有一些:干嘛[破涕为笑]】 【那个人:到家了吗[玫瑰]】 林些回了句“到了”,便捏着手机屏,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嗡嗡嗡……” 手机连振好几下,林些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电话,原来是孟献廷连发了好几个链接和一些图片,全都是他筛选出来的位于湾区的奢华公寓。 林些好奇地一一点开,有的是一室一卫,有的是两室两卫,格局大小各有不一,但照片上看,大多窗明几净,高端大气上档次,很符合孟献廷的风格。林些留意了其中几处地址,在地图上看都离孟献廷的公司总部不远。 几个选项发完之后,那个人随即发来一条语音,低沉的声音慵懒带着磁性:“这几个里面,你最喜欢哪一个……嗯?” 林些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那个人的语调不高,语速极缓,一字一顿,问得极为认真,甚至可以说是虔诚,仿佛林些的喜欢对他来讲尤为重要。 林些仰躺到沙发上,不想浪费那个人发来这么多信息的精力,更不想辜负那个人专程咨询他建议的信任,他拿出对待工作一样的专业态度,在详细浏览完这几个公寓的具体信息和照片后,开始在微信输入框里认认真真敲字,他尽量让自己保持中立客观,从孟献廷的角度出发,帮他进行比较分析—— 他先发出第一条微信指出,如果孟献廷不差钱,又会偶尔在家远程办公的话,可以优先考虑两室两卫的——他自己住的是一室一卫,有时候在家办公,还是很希望能有一个独立的房间开辟出来,专门做办公区域。 他又在第二条信息中言简意赅地指出,他发的前三个选项只能养猫不能养狗,后两个选项既不让养猫也不让养狗,如果孟献廷之后有养宠物的打算,可以慎重考虑,排除这几个,优先考虑剩下的。 他怕自己打字速度慢,孟献廷等得太久,第三条信息更加简单粗暴,指出如果孟献廷平常喜欢做饭炒菜的话,第三个和第四个公寓的厨房正对着卧室门,炒菜油烟大的时候,需要及时关严卧室门——当然,如果他在意油烟味的话。 正当他秉笔直书,任劳任怨,奋力敲打第四条微信的时候—— 孟献廷的电话打过来了。 林些指尖稍稍一顿,条件反射地按下了接听键…… 卧槽! 那个人的声音近在耳旁:“些些,是我。” 林些:“……”不然还能是谁?! 林些的小臂盖在眼睛上,不知为什么,他闭着眼都能想象到孟献廷此刻嘴角噙着笑的样子。 林些声音闷闷的:“干嘛。” “电话说吧。”那个人在他耳边很轻地笑了一下,好声好气,“怕你打字太累。” 林些:“……”是有点累。 真让他电话说,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好在电话那边率先打开话匣:“你想养宠物吗。” “我?呃……没想过。”林些猜测那人应该也在躺着,因为他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突然想起来问,“你那边几点了。” “东部快三个小时。” 林些都忘了他们之间有时差,赶紧看了眼表,惊道:“都快一点了,你怎么还不睡。” “想跟你说说话。” “……” 像是被问了一个显而易见的傻问题,孟献廷答得再自然不过。 林些感觉自己的脸颊又烧了起来,有气无力,真心劝道:“你今天起那么早,才睡几个小时,早点休息吧。” “嗯,好。”电话那边的人传来压不住的笑意,信誓旦旦地哄,“跟你说几句话就睡。” “噢……”你最好是! “为什么没想过?” “什么?” 孟献廷像是换了一只手拿手机:“你说没想过养宠物。” 是没想过,而不是不想养。 “噢……”林些也换了一个耳朵听电话,浅浅笑了一下,“工作忙起来太忙,能把自己先养好就不错了。” “嗯,知道了。” 林些也不知道他又知道什么了,就听那人接着问:“这几个公寓里,你最喜欢哪个?” “我?”林些随意捋着自己额前的碎发,没想太多,直言不讳,“我喜欢哪个不重要吧,又不是我住。你喜欢才最重要。” 对面仿佛陷入了沉默,林些以为自己手机没电了,赶紧拿开手机,飞快地看了一眼,确认还在通话中,连忙又将听筒贴回耳朵。 过了几秒,孟献廷才出声问道:“那如果是让你住呢。如果让你必须在这几个里头选一个住,你选哪个?” 没等林些说话,他又补充说明:“假设现在地球上就剩这几处公寓,你只能在这里面选一个安家……” 林些被他莫名其妙的较真劲儿逗笑,他相信今晚他要是不给出个答案,那个人兴许能编出一套地球被铲平却独留这几处公寓的废土文学世界观。 “笑什么。”孟献廷问。 林些但笑不语。 “嗯?”孟献廷不依不饶,“问你话呢。” “硬要选的话……”林些憋着笑老实作答,“我会选那个什么courtyard apartments吧。” 孟献廷猜到了,是他发的第三个,和他想的一样,他按捺住兴奋,煞有介事地问:“为什么?” “嗯……感觉吧。”林些伸了个懒腰,整个人放松下来,窝在沙发里,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一股子散漫,“嗯,首先,它是个2b2b,万一来客人住也方便。其次,它虽然不让养狗,但是可以养猫,遛狗我肯定没时间,但万一哪天想养小猫咪了呢……” 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以林些的耳力还是精准捕捉到了电话那头的低笑,他嗔道:“你又笑什么?不许笑!” “好好好,我不笑。”孟献廷清了清嗓子,柔声道,“你继续说,其次完了,然后呢。” 第62章 “然后,就是我看你发的那个courtyard的房型,厨房和餐厅离两个卧室都有一段距离。” “你偶尔做饭还会炒菜?” 林些心道,我可懒得炒,你别太看得起我……但猛然想起自己之前只在孟献廷面前立的是没时间做饭的人设,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短板,答非所问:“万一在家吃火锅呢,味道太大,该飘到卧室里了。” “嗯,有道理。”孟献廷似是赞许,想了想,又问,“还有别的原因吗。” “嗯……”林些窸窸窣窣调整了下躺姿,往沙发上的靠枕上靠了靠,慢条斯理地说,“还有,采光好,看着亮堂,木地板,洗衣机烘干机看着挺新的,小区环境还可以,健身房挺现代化的,而且看构造和布局,两边都不挨人,感觉隔音应该挺好的,而且离你公司也近……” 说到这林些没忍住,打了个哈欠,完全没意识到问的是如果他住,而他说着说着已经完全代入如果是孟献廷住为什么要这么选了。 “嗯。隔音好,很重要。”那个人笑着问,“还有吗。” “没有了。” 还有一个原因…… 林些自然不会承认,虽然“courtyard”是个大俗词,随处可见,但这个词毕竟也有庭院的意思,孟献廷住的话比较应景,相得益彰。 “嗯……真是谢谢林些老师的分析,非常受用。”孟献廷打趣道。 “行了吧你……”林些昨晚没睡好,现在困得不行,又打了个哈欠,“其他几个也都不错,各有优点,价位在那了,想差都难,你根据喜好选就行。” “昨晚没睡好吗?”孟献廷难得主动说,“那快睡吧。”尽管他还舍不得挂。 想他那边也不早了,林些顺坡下驴:“嗯……你也快点睡!” 说完,他又忍不住嘴贱:“岁数也不小了,别老熬夜。” “……”孟献廷小声嘟囔,“我只比你大两岁。” 林些好不容易逞了口舌之快,见好就收:“那我挂了啊。” “林些。”孟献廷突然叫住他。 “嗯?” “明天还可以给你打吗。”孟献廷煞费苦心了一晚上,终于问出口,“以后的每一天都可以给你打吗。” “……” 虽然上学的时候,他们隔三差五就会打电话闲聊瞎扯,连着好几天每天都打电话更是不在话下,早已成为生活常态,但是现在…… 怎么感觉都像是上学时刚热恋的小情侣要天天煲电话粥似的,说不出哪里怪怪的,尽管他们都老大不小了,且聊的内容相当正经。 林些掐着眉心,攥着手机,耳朵被长时间通话的手机温度烫得通红,半天羞于启齿,不好意思不答应,更不好意思答应。 直到孟献廷楚楚可怜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和纵容,在耳畔再度响起—— “些些,你答应……” 不等孟献廷说完,林些在羞得把手机扔出去只前,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地喊道:“打打打!随便打!” “嗯,收到。”孟献廷在电话另一边强压着自己翘起来可以挂铅球的嘴角,“那睡了啊。” “赶紧睡!挂了。” “嗯,晚安,些些宝贝。我好想你。” “……” 第48章 司空见惯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林些的感情生活虽然仍处于新手上路、一团乱麻的局面,但工作上总算步入正轨,回到他习以为常的忙碌状态——每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上班就是做声剪声,耳朵里无时无刻不充斥着各种稀奇古怪、匪夷所思的科幻音效。 唯一不同于以往的是…… 自从那晚过后,那个人像是开了什么新鲜的游戏外挂,动不动就篡改脚本在微信上连环轰炸林些,或实时汇报自己搬离纽约的工作进展,或对他关怀备至体贴入微问这问那,或闲来无事拍了拍他,或简简单单叫他一句“些些”。 以至于林些不知不觉养成了在繁忙间隙给某个勤勤恳恳、没话找话说的人回信息的恶习,一会儿不看手机,就心痒手痒头发丝痒浑身难受,致使他工作效率直线下降,一言不合就想入非非开小差,连着好几天下班都比别人晚…… 每每这时,他除了能在心里仰天长啸一句“都赖孟献廷”,似乎也别无他法。 不过,不管林些多晚下班,那个人的电话都会在收到他发“到家了”的下一秒准点打来。考虑到他们有三小时的时差,孟献廷那边要更晚一些,林些深怕耽误他休息,早已练就出在开门的一瞬间按下发送键的绝技。 起初,林些还担心和那个人频繁通话会逐渐无话可说、陷入尴尬沉默,但打过几次以后,林些就迫不得已地意识到——如果他不叫停,那个人是绝对不会挂的! 他甚至严重怀疑孟献廷每次通话前都做足了功课,有备而来,一会儿跟他讨论在加州买什么车,一会儿请教他在新家置办什么家具电器。 考虑到孟献廷的用心良苦,林些不管到家多晚多累,都会尽心尽力有问必答。托孟献廷的福,他现在对市面上各大品牌最新一代的油车、电车、混动车都颇有研究,对木质家具的设计美学和各类小家电的品牌功能也颇有建树。 周五晚上,临挂电话前,孟献廷随口问道:“你这周末有什么安排吗?” 好久没这么高强度地上过班了,林些一想到周末,就只想躺着。他整个人陷在舒适的沙发里,顺嘴答说:“没什么安排吧,躺平。” “噢,知道了。”孟献廷慵懒的声音带着点林些听不出来的宠溺,笑道,“嗯,是应该好好休息。” “那……”林些带着点不确定,“你早点休息吧?” “你就不问问我?” “……”听出他声音里隐隐夹杂的几丝惊讶与不满,林些颇觉好笑,强忍着不笑出声,投桃报李,“嗯,你呢,这周末什么安排?” “噢……”电话那头的人故作姿态,拿腔拿调,“我也没什么安排,应该还是准备搬家吧。” “……”问和不问有什么区别! “好啦,知道你困了,快去睡吧。”孟献廷不情不愿地说,终于狠下心来,大发慈悲,放他一马。 林些眉眼带笑,温声督促:“嗯,你也快睡吧。晚安了。” “嗯。晚安啦……”孟献廷顿了顿,拖着长音说完,“……宝宝。” “……!” 果不其然—— 虽迟但到! 接连五天,一到要挂电话时,那个人都会语不惊人死不休,非要冒出一句腻歪死人不偿命的“爱称”,让林些听了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抄起手机反手把自己砸晕! 一开始,他还以为孟献廷是在温水煮青蛙,想让他尽快适应二人的关系转变。后来,他深觉那个人根本是拿开水在烫他——因为很快,他就要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了! 甚至…… 到最后,都快要期待点什么了。 挂上电话,林些才恍然记起,刚刚忘跟孟献廷说他明晚要和张漾漾吃火锅了。他思考半天要不要发个微信向他补充说明一下,但马上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的关系显然还没有到需要实时报备的地步…… 尽管…… 他也不清楚该怎么定义他们二人现在这种稀里糊涂、不明不白的奇怪关系——那天晚上林些被亲得晕头转向,被孟献廷的问题问得团团转。那个人在山上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一直要林些答应他给个机会,说和他试试。 林些半推半就,将错就错就答应了。 但其实到最后,那个人究竟想要怎么试,试多久,试到哪,林些一概不知,毫无头绪。 是按部就班先从约会开始一步一步地来——像他和jamie那样?还是确定关系正式交往,一步到位——谈一场伟大的同性恋爱? 林些百思不得其解。 总不能先从炮友做起吧…… 停! 林些你又要想歪了! 他很想问问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刨根问底,求个明白。但他既不想问,也不敢问。 他诚惶诚恐,他畏首畏尾。 他不愿求索无厌,便只好听之任之。 周六晚上,重庆老火锅。 “什么?!” 张漾漾如同发出尖锐的高频爆鸣,惊得一筷子毛肚都没夹住,直接沉没在辣锅里没了影—— “你俩在一起啦?!?!” “你小声点,不要激动。”林些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怕周六晚上火锅店排队人多,他们特地赶着开门没多久就来了,好在店里人还不是很多,张漾漾的惊叫声只吸引了不远处几道诧异的目光。 林些斟酌着措辞:“不知道算哪种在一起……” “你和你的前暗恋对象?!”张漾漾压低音量,但音调勇攀新高。 林些无奈地点了点头,很想手动给张漾漾调音。 “就是那个你暗恋整整七年的人?!?!” 第63章 “嗯……” “就是那个让你守菊如玉直到今天的人?!?!” “再说一遍!我特么是……” “就是那个被你占尽便宜耍尽流氓的钢铁直男?!?!” “……” 林些往锅里下肉,恨铁不成钢:“我说大漾子……咱能不能换点新词啊?怎么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车轱辘话来回说啊。” “哎呀呀!”张漾漾从辣锅里千辛万苦打捞出那片遗失的毛肚,却食之无味,喃喃道,“原谅我,太震撼了!我词穷了。” “他说试一试……”林些盯着面前火锅里咕咚咕咚冒起的泡,“所以我也不太确定……” “我说什么来着,我说什么来着!”张漾漾一边往锅里下鸭血一边激动地说,“他就是再见面看你现在这么帅,对你一见钟情,要追你!” “呃……”林些猛然记起上次吃早茶的时候,张漾漾好像是这么说过。 “嘿嘿嘿……”不等林些说话,张漾漾又迸发出三声他再熟悉不过的浮夸坏笑,并摇头晃脑地感慨道,“啧啧啧,不怪他,我要是个直男,看见你这么秀色可餐……嘿嘿嘿!” “张漾漾!”林些满脸黑线。 “怎么啦!看你这么秀色可餐,把你下锅里不行嘛!”张漾漾夹起一筷子肥牛,言归正传,“你要是不确定,应该直接问他。” “嗯……” 话是这么说,但林些了解自己,他是不会问的。 他怕孟献廷对他们的感情有所期待,更怕他没有期待。 所以他宁可糊里糊涂模棱两可,安于现状,也不打算节外生枝多此一举,徒增烦恼。他可以像当年陪孟献廷玩游戏一样,陪他玩到他腻了为止。 无论是什么游戏。 奈何张漾漾义薄云天,大包大揽:“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帮你问。” 林些刚要说点什么,服务员恰巧走过来给他们加汤。 服务员一走,张漾漾那头浅金色的黄毛脑袋就探过来一点,神秘莫测地说:“对了……” “怎么?” “瑟瑟回来了。” “哦。” 林些愣愣地盯着迟迟没有再开的鸳鸯锅。 “瑟瑟”,胡凯瑟——林些和张漾漾的研究生同学,制片专业,比他们小一届,也是林些很久没有再想起的前男友。 “他前几天联系我,想找个时间叫大家一起吃个饭。”张漾漾谨慎地打量着林些,问,“你想一起吗……” “算了吧。”林些撇了撇嘴,“没必要。” “明白!”张漾漾握紧小拳头,誓要捍卫林些的一切权益,“那他……要是问我,你的感情状态呢……” “他不会问的。”林些笃定道。 “他肯定会问的。”张漾漾叹了口气,“哎,你是对他不了解,还是对自己不了解啊。” “那你就直说。”锅终于开了,林些下了点冬瓜进去,“都分开这么久了,没事。” “啧啧啧,瞅瞅咱们小些些,”张漾漾爱之深责之切,“又是新欢又是旧爱的……” “……”又来了! “只不过,昔日旧爱勇成现在新欢,”张漾漾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夹起一块鸭血吟诗作对,感慨万千,“也不知,曾经新欢是否甘于永当旧爱——” “行了吧你!”林些给她碗里夹了块猪脑,“快补补脑子。” “切!”张漾漾恢复一本正经的架势,“说真的,假设现在没有那个孟……什么?” “献廷。” “对,假设现在没有他,也没有jamie,瑟瑟现在回来,想再和你……” “不会。”已经预料到她会问什么,林些答得斩钉截铁,“不可能。” “啧啧啧!要说狠心决绝,谁能比得过我们小些些啊……诶,冬瓜熟了吗?” 林些轻轻笑了一下,说:“再煮一会儿吧,刚下没多久。” 张漾漾随即放开她刚无意间夹起来的一块冬瓜,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聊起林些接下来要干的新片。 “哇,rylan是你们的vfx supe啊!”张漾漾秒变星星眼。 林些惊叹道:“连你也认识他?!”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张漾漾津津有味吃着猪脑,“干这行的本来就没几个华人,能做到像他那个level的,更是凤毛麟角……” “你猜他中文名叫什么?” “叫啥?李赖栏?” “……”还不如李瑞兰呢,林些夹起一块豆腐,无语道,“人家叫黎玥璋。” “乐章?那他应该去作曲,怎么做上特效了……”张漾漾猪脑吃得效果显著,“你怎么知道他中文叫什么的?!你不是不认识他吗!” “呃……”林些心念电转,突然间有千言万语的惊天大八卦想要跟张漾漾不吐不快。 张漾漾见他不语,秒变严肃脸,指指点点:“诶!你不会看人家长得好看,看上人家了吧?!我警告你啊,你已经有我们小廷廷了,可不许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啊!小心我告状!” “……你上哪告去啊!” 林些略一纠结,还是决定保护rylan的隐私,不管姓高的死活——反正明星艺人的八卦多了去。 “你上上老公告诉我的。”他压低声音对张漾漾说,“对了,你上上老公是gay。” 静了不足片刻,下一秒—— “什么?!?!” 火锅店早已座无虚席,张漾漾这一嗓子直接吸引来无数道注目礼。林些扶着额挡着脸,恨不得原地蒸发。 “什么……”张漾漾压着嗓子重复道。 林些幸灾乐祸地看着濒临石化的张漾漾,她无精打采啃着一根茼蒿,半晌,才问道:“那他是1,还是……” “1……”林些夹起一块变得软糯的冬瓜,至今仍五味杂陈,“居然和我一样……” “什么叫和你一样!”张漾漾杀人诛心,“你马上就不是了!有点自知之明好么?” “!” 林些翻脸无情,刚准备跟张漾漾开启小学生斗嘴模式,就被桌子上不断振动的手机吸引了注意—— 是孟献廷的电话。 张漾漾也看见了,赶紧说:“你先接,小廷廷找你呢。” 林些良心未泯,觉得正好可以趁机跟孟献廷通报一下他今晚在外面吃饭,便果断按下接听键。 “喂……” 张漾漾眼睁睁目睹面前的人在接起电话的瞬间,眉目神情随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微妙转变,不禁心道,啧啧啧,恋爱中的男人啊…… 那边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只见林些眉心微微蹙起,接着,他略带不敢置信的口吻,沉声问道—— “你在哪。” 第49章 先声夺人 “……” 林些筷子已经放下了,他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掐着眉心,完全视对面正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张漾漾为无物。 电话那边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张漾漾从未见过林些的面部表情可以这般丰富多彩,她分心夹起一块冬瓜,认真听着林些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话—— “……嗯,在外面。” “……吃饭。” “……火锅。” “……和朋友……” “……你又不认识!” 那边不知又说了句什么,只听林些故作冷漠地答说:“嗯,快吃完了。” 接下来林些沉默了好一会儿。 张漾漾全神贯注,猜想到某种可能,咀嚼的频率都加快了点,她感觉电话那边肯定在用各种花言巧语哄骗林些——因为林些明显很受用,眼底有他藏都藏不住的宠溺流泻出来…… 果然,不出片刻—— “来来来!”林些万般无奈,“我哪句话说不让你来了?!” 张漾漾双眼瞪圆! 对面不知又说了一句什么。 林些没好气地对电话里的人呼喝道:“我给你发地址!” 在他挂电话之前,张漾漾终于隐约听到,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飘出来—— “那一会儿见,些些。” 那人带着低低的笑意。 林些闷不吭声放下手机,慢慢拿起筷子,见张漾漾正兴趣盎然地看着自己,他夹起刚刚那块一直还没来得及吃的冬瓜,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道:“你都听到了,他等下过来。” “啊!”张漾漾喜出望外,但马上又开始容貌焦虑,“哎呀呀!怎么办怎么办?!早知道我今天化个妆再出门了!蓬头垢面的,给你丢人都……” “……”林些咽下那块被番茄锅底浸泡得风味十足的冬瓜,可算找到机会公报私仇,冷冷道,“你化了妆就不给我丢人吗。” 张漾漾懒得理他,依旧顾影自怜:“哎,丑媳妇儿迟早得见公婆,丑闺蜜也早晚得见新郎啊……” “……” 什么鬼?! 张漾漾正想把剩下的蔬菜都下锅,端起盘子,突然想起来问:“那他吃了吗?” 第64章 “嗯,吃过了。”林些直觉他肯定没吃,复述道,“他说他在来的飞机上吃的。” “soga!”张漾漾愣了愣,回过味来,一脸震惊,“你是不知道他要来吗?他刚跟你说的?!” 林些点了点头,揉了揉太阳穴,自我检讨:“我忘记告诉他今晚和你吃饭了,他……他应该是想给我个惊喜吧,以为我现在在家,结果敲门发现我不在,所以刚才打的电话。” 不知为何,当林些听到孟献廷在电话里含糊其辞,试图笼统概括地解释自己所在方位时,脑海里不禁浮现的却是那个人说不定已经在哪买好晚饭,提着几大袋外卖上门,想和他一起共进晚餐,结果发现百般敲门无人应的凄惨画面…… ——虽然孟献廷不一定会,哦不,他一定不会如此……他肯定下飞机就直接过来了。 但想到这里,林些还是扯起嘴角苦笑了一下,心也跟着莫名被扯动。 “什么?!”张漾漾敏锐抓住重点,“他知道你家在哪?他怎么知道的?他去过了?什么时候!你俩……难道说……莫非——” “没有没有!” 林些紧急打住张漾漾的胡思乱想——再不打断她又要上房揭瓦,当姥姥抱外孙了! “呃,他就来过一次……”不想过多揭示那天早上自己都经历了什么,林些只好敷衍搪塞,“他找我来拿东西,顺便就上楼坐了坐。” “噢……”张漾漾恍然大悟,故弄玄虚,“上楼做了做……懂!” “……” “哇,那他这人还挺浪漫的,从纽约专程飞过来,想给你惊喜。”张漾漾由衷道。 呃…… 是挺出其不意的。 林些默默地想,但惊喜嘛…… 林些蓦然联想到孟献廷上周看见他磁吸板上的日程备忘,就选到他和jamie一起吃饭的餐厅,不知那个人今天如果事先知道他和张漾漾约在这吃饭,会不会直接杀来火锅店和他“偶遇”。 林些思维发散,忍不住去猜想孟献廷敲门发现他并不在家时那一刻的心理活动……再回想刚才的那通电话——那个人声音低沉,语速都比平常快一些,林些很难不去怀疑这份“惊喜”里,是否还多夹杂了几分捉奸的成分在? 思及此处,林些顿时哭笑不得。 他很想厘清孟献廷这繁复驳杂的脑回路,也很想告诉他,下次如果再来,可以直接和自己说,不用迂回曲折搞这么一出突然袭击的惊喜—— 他已经和他错过了很多年,真的不想再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和他继续错失时间。 一分一秒,也不想。 静候孟献廷到来的时间,林些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度秒如年,再吃什么都食不知味。 张漾漾倒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得正酣时,还不忘关怀心不在焉的林些:“啧啧啧,别翘首以盼了,有这功夫把最后这个竹荪虾滑夹了吧,我都吃好几个了。” “……”谁翘首以盼了? 林些懒得理她,淡定夹起那个竹荪虾滑。 “对了,下周六是不是要举办你那个panel了?你想好到时候跟我们这帮小观众分享点什么经验教训了吗?” “下周六?!”林些心里一算日期,“天,还真是……你不说我都忘了。” 时间过得真快…… 这下换张漾漾恨铁不成钢:“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忘!?你回去好好准备哇,不要整天光想着谈恋爱!” “我哪有……”林些很快意识到这不是重点,改口申辩,“这种都是有主持人的,人家问一句,你答一句,都是常规问题,没什么可准备的,再说我那场一共有五个人,肯定轮不上我说几句话……” “喂!那天一共四场panel,那么多个panelists,就你一个asian!你一定要多讲几句——你可是亚洲骄傲,亚裔之光……” “……停停停!”林些脸皮薄,根本听不下去。 谁知刚一叫“停”——说曹操曹操到。 孟献廷来了。 林些家离这家火锅店不远,所以孟献廷到得很快。 正如孟献廷推门进来时一眼就锁定住林些的踪影,林些抬眸的一瞬,便即刻捕捉到朝他们这桌风尘仆仆疾步走来的高大身影。 不出所料,他的心跳也随着那个人愈走愈快的步伐而加速跃动,小鹿乱撞——仿佛那晚唇齿间挽留过的触感还缠绕不息,如过电般震颤着灵魂深处,联结着神经末梢,发出同频共鸣,引线一触即燃。他的耳根也跟着一起发烫,好似耳垂还被那人轻轻捏着、捻着、揉着…… 林些呼吸渐乱,脸颊通红,不知是被热气蒸得,火锅辣得,还是被张漾漾气得!他手忙脚乱,筷子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拿着。 明明只是几天没见而已…… 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 简直跟被下了蛊一样…… 孟献廷看起来像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身着一条休闲西裤,搭配一件黑色衬衫,袖口挽过小臂,手里还是提着那个黑色手提包——林些见他手里没提别的东西,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不用过多说明,光看林些从发现孟献廷进门以后的反应,张漾漾就已瞬间了然来者是何许人也。她马不停蹄地整理仪容,好在吃了一晚上辣锅,嘴唇红彤彤的,口红倒是省了。 孟献廷眉眼带笑,定定看着林些,走近他们桌旁,余光扫到坐在他对面的张漾漾,笑意更加明显。 张漾漾能经过时间洗礼,成为和林些称兄道弟的绝世好闺蜜,必然是有她的过人之处—— 她不等林些主动介绍,微微起身,落落大方地朝孟献廷伸出手,极具喧宾夺主之势,清亮悦耳的声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自我介绍:“你好啊,我叫张漾漾,林些最好的朋友。” 孟献廷听了,雷打不动,波澜不惊,极富魅力地扬唇一笑,坦然伸出右手,彬彬有礼地与她回握,没有丝毫迟疑,没有半刻停顿,先声夺人,回道: “孟献廷,林些最好的男朋友。” 第50章 不攻自破 林些:“!” ……男朋友?! 还最好的?! 什么鬼…… 答案揭晓得太快,事实冲击得过猛。 这几天始终不敢深思熟虑的问题突然迎刃而解,让稀里糊涂多了个叫“孟献廷”男朋友的林些,愣怔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也许,从他答应给那个人一个机会的那刻起,就已经敲定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必然关系,只是他迟迟不愿接受,既没有勇气相信,也没有自信承认。 张漾漾笑得花枝乱颤,坐回原位,热情寒暄:“你好你好,久仰大名。” “彼此彼此。”孟献廷笑着回道。 他很自然地把包放到张漾漾座位旁边,自己顺势在林些身边坐下。 孟献廷略有重量的目光在林些身上稍作停顿,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不知对方是害羞还是什么,明明刚刚进门的时候还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现在又正眼都不肯给一个了…… 想到这,孟献廷的大长腿不听使唤地挨向林些,胳膊肘也若即若离地贴着他。 林些:“……” “咦?林些还跟你提起过我?”张漾漾煞有介事地看向林些,没想到自己早已声名远扬,好奇地问孟献廷,“他怎么跟你说我的啊?” 林些狐疑地瞟了眼孟献廷,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他提过。 孟献廷终于等来他的一个眼神,心满意足,微笑道:“他说,你们是研究生同学,是他最好的‘bestie’。” 张漾漾听了洋洋自得,非常满意。 孟献廷继续说:“我还知道你和jamie一起共事过。” 林些这下想起来了,那天在酒吧,jamie好像是提到过张漾漾,难为孟献廷记性这么好。 “哇,你还认识jamie啊?”张漾漾颇为惊讶,林些还没跟她说之前孟献廷来酒吧突袭的事。 现在想来,那回倒更像是捉奸。 呃…… 林些若有所思地夹起一块锅里所剩无几的冬瓜。 孟献廷看着林些后脑勺上新剪的头发像是稍稍长长了点,温声道:“嗯,有过两面之缘。” “哎呀呀,我都还没见过他真人呢!”张漾漾感叹道,“他人怎么样啊?” 提到前情敌,孟献廷不予置评,只说:“他眼光还行。” 林些一脸复杂地看向孟献廷。 张漾漾笑得前俯后仰,意有所指地说:“我一开始还以为你和jamie一样,和我们小些些只是在dating呢。” 孟献廷听到“小些些”这个称呼,挑了挑眉,也意有所指地答:“噢,我其实不太喜欢美国的那套dating culture。” 张漾漾审时度势,赶紧附和:“我也是我也是,要在一起就好好在一起,弄那么些有的没的,还分阶段,跟升级打怪似的。” 孟献廷不置可否地笑笑,瞥了一眼一旁闷头咬冬瓜的林些,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到他的椅背上,宽阔的臂展轻而易举地把人纳入到自己的领地。 第65章 这时,服务员给孟献廷端上一杯冰水和一套餐具,他分神转头对服务员说谢谢。 张漾漾趁此机会飞快地对林些挤眉弄眼,言下之意昭然若揭——“你看我帮你问了,他就是那意思!就是那意思!” 林些:“……” 她五官动作幅度太大,坐在对面想装看不见都难,林些只好转移孟献廷注意力,轻声问他:“你饿吗?要不要再吃点?可以点个新的锅底,再点点儿菜。” 孟献廷侧过头看着林些的眼睛,柔声说:“我不饿,你再吃点。” 林些甫一对上他深沉的眼眸,招架不了一秒,便“唰”地一下别开眼,看吃差不多了,僵硬地转头问张漾漾:“那要不叫结账?” 张漾漾亲眼目睹了他们眉目传情的全过程,正竭力克制不让自己的颅内尖叫发出声音,她一脸憋不住的姨母笑,大手一挥,叫了买单。 林些实在看不下去她五彩纷呈的鬼表情,抬脚在桌子下轻轻踢了踢她,想提醒她稍微收敛点,谁知他刚踢一下—— “你踹我干嘛?!”张漾漾一脸无辜。 孟献廷似是在为别人打抱不平:“怎么踹人家?” 林些:“……”早知道踹狠点了! 等结账期间,张漾漾和孟献廷继续闲聊,并抓紧时机,问出盘踞心底已久的疑惑:“对了,献廷哥,你来美国以后有信基督吗?” 林些顿时单手扶额掩面,心里叫嚣着,是我教友无方。 孟献廷一愣,像是明显没有料到这个问题从何而来,偏头看了眼身旁恨不得遁地而走的林些,诚实作答:“不信。” 顿了顿,他淡淡一笑,上半身不自觉往林些身边轻微地靠了靠,低声补充道:“更信命吧。” 不知是说给林些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张漾漾还想进一步和他探讨这一哲学迷思,服务员便举着账单来了。还不等她和林些掏出钱包,孟献廷便把他那张沉甸甸的深灰色信用卡放在了服务员递来的黑收银夹上。 服务员动作麻利,接过卡,头也不回转身走了,留下林些和张漾漾两个人面面相觑。 林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问:“你,你干嘛啊。”知道你赚得多,但也不用跑到这来劫富济贫吧。 孟献廷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张漾漾含笑道:“第一次见林些的好闺蜜,想留个好印象嘛。” 张漾漾识时务者为俊杰,笑靥如花:“那我就不客气啦,谢谢林些的小男友咯!” 林些:“……” ——虽然一顿火锅没多少钱,但怎么感觉无形之中自己损失了更多呢。 服务员很快把结过账的卡和收据夹在收银夹里还了回来,孟献廷大笔一挥,签上小费和名字。 签完,他抬眸笑道:“那漾漾小姐,可否赏脸加个微信? ” “当然可以!”张漾漾说着掏出手机,火急火燎地跟他互加微信,握紧小拳头,耀武扬威地说,“我这就把你备注改成‘林些的男人’!” 孟献廷满意至极,但还是悠悠道:“你也可以存为‘小些些的男人’。” 张漾漾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好主意好主意!” 一旁的林些终于忍无可忍,他一记眼刀凌空砸向正冲他坏笑的孟献廷,觉得还不解气,又直接给他一记肘击,但反常的是,孟献廷没有“嗷”地叫出声,只是偏头静静看着他。 林些被他看得发毛,简直无语,转头看向对面的张漾漾,发现张漾漾那一脸姨母笑此时笑得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林些两眼一黑,心道,这都是…… 什么鬼?! “加完啦?”林些无奈地笑着,对一唱一和的两人说,“那走吧。” 张漾漾这顿饭吃得意犹未尽,撅着嘴拿上包,哼着小曲起身先往外走。 林些习惯性地留在最后,看了下座位上有没有落下的东西,回过身发现孟献廷就站在原地等他。 林些看着他,莞尔一笑,边往外走边揶揄道:“走吧,谢谢孟老板。” 孟献廷也笑了,等林些从身边走过,才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保持着错了半个身位的距离,跟随着他,穿过走廊,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才微微抬起右手,像隐忍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似的,轻轻牵了一下林些的左手。 林些身形蓦地一顿,没回头,没抽出手,也没停下脚步,就这么任由他牵着,走了很短的一小段路。 走出餐厅,许是看到张漾漾站在门外等他们,林些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孟献廷感到他有要抽手的迹象,才识趣兼不舍地缓缓放开他的手。 临松开前,孟献廷还作怪般捏了捏他的手,面上却和无事发生一样。 林些:“……” 走到车边,孟献廷二话不说,直接打开主驾的门上了车,把林些驱赶到副驾上坐好。林些不知他什么时候中了爱开车的毒,但想着等他之后搬来加州,估计天天都得开车,还是让他早点适应的好,就由他去了。 他们先送张漾漾回家,一路上,张漾漾和孟献廷有说有笑,因为二人意外发现,他们有一个可以聊上三天三夜的共同话题——那就是林些。张漾漾纯纯好奇林些来美国之前是什么样,而孟献廷则是很想知道林些来美国之后是怎么过的。 林些听他们聊,一开始还会偶尔搭两句腔,到后面发现自己身为故事的主人公,却根本插不上话,只得被迫闭麦。 不幸的是,张漾漾在下车前,就已经彻底倒戈——她左一句“献廷哥你好好管管你家林些吧”,右一句“哇献廷哥得亏我们小些些年少时有你”,把孟献廷哄得心花怒放,恨不得再当场请她吃一百顿火锅。 张漾漾还想顺嘴喊林些“廷嫂”,但被林些时不时从副驾投来的杀人目光慑住,目前只敢在心里这么叫叫。 怀着自家养的白菜终于要被一头好猪拱了的欣慰,张漾漾下车时依依不舍地跟他俩话别,拍着胸脯许诺下次吃饭她请。 张漾漾刚走,林些手机“嗡”地一振—— 还好是微信,没有在carplay上提示。 林些飞速扫了眼正在车载中控屏上设置导航的孟献廷,莫名松了口气。 他点开微信一看,居然是刚下车的张漾漾发的。 【漾了个漾:哎……】 正当林些以为张漾漾能说出什么伤春悲秋自叹弗如的感慨来时—— 【漾了个漾:儿啊 麻麻很担心你从此不攻自破 一去不复返啊……】 林些:“……” 【漾了个漾:看你老攻的架势 怕是你以后只能化整为零 从一而终了啊!】 林些:“……” 【漾了个漾:从一而终 就是从此当一的人生就终结了】 【漾了个漾:怕你文盲 理解不了[流泪]】 林些:“……” 第51章 一蹴而就 “怎么了?”孟献廷开上路,偷瞄了眼神色复杂的林些,关切地问,“没事吧?” “没事……”林些一气之下给张漾漾连发了小刘鸭的全套“打你”表情包,按灭手机,斜睨着孟献廷,咬牙切齿,“是你亲爱的漾漾小姐,被你的一顿火锅收买了。” “是么。”孟献廷憋着笑,委屈巴巴,见缝插针,“我还以为我才是你最好的朋友。” 林些一怔,但转念一想,过往种种都已过去,他们早晚都要平和地聊起回不去的从前,那倒不如嬉笑怒骂,一一揭过,于是他满不在乎道:“想什么呢,你早不是了。” 孟献廷眉眼带笑,信誓旦旦:“好吧,那我只能争当最好的别的了。” “……” 林些一哂,顾左右而言他:“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下午一点,burbank飞三藩。”孟献廷笑着瞥了眼林些,“我先去那边敲定一下公寓,然后晚上的飞机,再飞回纽约。” “噢……” 即便林些再不肯面对他们之间扭转乾坤般的关系变化,此刻也无法忽视那个人专程绕道来洛杉矶是因为他——这一不争的事实。 见他许久未出声,孟献廷故作可怜兮兮:“怎么,我们小些些不会明天也有安排了吧,没法送我去机场吗……” “……呃,没有,我明天送你。”林些猛然记起自己昨晚“谎报军情”,声称周末没安排,害孟献廷今晚跑空,一时都忘了批判他跟张漾漾不学好的瞎叫行径,连忙解释,“那个……不好意思,我昨晚忘了说了,挂了电话才想起来,今天和漾漾约了火锅。” 虽然想起来以后也没有主动再跟他说一声,但没关系,孟献廷心平气和,宽宏大量,深知急不来,他笑盈盈地侧头瞄了林些一眼,只说:“嗯,没事。” 林些难得又坐副驾,整个人陷在座椅里,放松下来,还是回到刚才的问题:“我其实是想问,你什么时候的飞机到的。” 孟献廷抬手微微调了下后视镜,说:“噢,没到多久。” 林些不禁在心中默算了一下,孟献廷这一趟会在洛杉矶逗留屈指可数的几个小时。一方面,连他自己都不易察觉,他已经不受控地在心疼那个人的舟车劳顿。另一方面,他不由自主地为孟献廷的奔波感到不值——都赖自己,白白耽误了他的时间不说,还害他额外折腾这一遭…… 第66章 倒是平白无故多认识了个张漾漾——算他倒霉! 因而,林些脱口而出:“下回来可以提前告诉我,我到机场接你。” ——尽管他都不能确定还会不会有“下回”。如果有,“下回”又是什么时候。 孟献廷闻言,心头一暖,虽然他不能给出即时应允——因为该给的惊喜他还是想给,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嘴角翘得快登上月球。 他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蠢蠢欲动,悄没声息地伸到副驾想拉林些,却被林些“啪”地一掌打了回来—— “好好开车!” “噢……” 孟献廷美滋滋地收回手,专心驱车在高速上飞驰,不知为什么,被林些打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痒,心里刺挠得很想抓。 林些望着窗外一辆辆疾驶而过的汽车,想到孟献廷今天站在自家门口,敲了半天门,走投无路了才给他打电话,七拐八绕地打探自己在哪、和谁、在干什么,颇觉好笑的同时,又莫名觉得有些心酸。 他其实不希望孟献廷在这段关系中过于辛苦,还不如他们刚重逢时来得从容洒脱。他不想那个人变得和自己当年一样,小心翼翼、处心积虑。 尽管林些也不知道他们会维系这样的状态有多久,但他还是希望,那个人在和自己的相处过程中,可以简单些、轻松些。 这样哪怕日后回想起来,至少两人共处的日子,是不让他生厌的。 “廷哥。” “嗯?” 林些思忖片刻,还是语重心长道:“之后,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直说……呃,有什么想问的,也都可以直接问。” ——跟我不用藏着掖着,不用拐弯抹角,想知道我何时何地,和谁在做什么,都可以直接问出来。 “噢……好。”孟献廷似是完全没有预料到话题的走向,斟酌着说,“那我还挺多想问的。” “你问。” 得到他突如其来的首肯,孟献廷受宠若惊。 他是一个懂得把握住机会的人,遑论给他机会的这个人是林些,那他就绝无可能放过—— 于是他直截了当,问出他此时此刻最想问的问题:“些些,你有把我当你男朋友吗。” 你有把我当你男朋友吗。 天…… 林些再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自己挖坑自己埋! “嗯?” 孟献廷感受到他骤然的沉默,饶有兴味地看了他一眼,鹦鹉学舌,逗他:“你有什么想说的也都可以直说。” “……” 林些手肘支在窗框边,单手支着下巴,苦思冥想半天,还是决定以身犯险,实话实说:“说实话,还没有。” 还没有…… 不是没有,是还没有。 孟献廷手指摩挲着方向盘,无处安放的右手跃跃欲试,又想伸过去牵林些。 哪怕抓一下也好…… 林些猜不出孟献廷在想什么,支着下巴的手转而掐着眉心,客观分析道:“嗯……关系转变得太快,太突然……我……我确实需要时间适应。” “噢……” 感觉孟献廷像是接受了这一说法,林些说完也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又自圆其说:“适应肯定是需要一个过程的……” “那你尽快适应。” “……?!” 孟献廷勾了勾唇,把自己放得很低,诚恳道:“我知道你现在,对我……还没有那种感觉。” “呃,我……” “没关系,我知道。”孟献廷很轻地笑了一下,“你说过很多遍了。” ……我现在已经不喜欢你了…… ……早就,不喜欢了…… ……我曾经深深爱过你…… ……我们还是做回陌生人吧…… ……这七年来,咱们也没说过话…… ……不都过得挺好的吗…… 可是,没关系。 谁让他向前走了,他才回头看。 这是他应尝的苦,这是他该受的罪。 他的一颗真心,早已被捣碎碾轧敲烂成泥。 他追着赶着捧着护着这颗心,张牙舞爪地想给,可他的男孩非但不要,还心软善良,每次都要呵护他的体面,维护他的尊严——即使把他婉拒得再决绝、再果断,也要抓起一捧新土覆上来,像黏土一样把他的心粘黏好,非要拼个心的形状,再还回来、安回去,把最好的都给他。 可他不甘心,他也想对他的男孩好。 而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颗心了。 哪怕它再丑陋再不堪,哪怕他的男孩到最后还是不想要。 可他想了念了他这许多年,到头来还是想给。 非给不可。 所以,孟献廷目视前方,中肯地建议道:“但我觉得,既然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可以先试着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比如,平常也主动给我发发信息,打个电话,偶尔和我分享一下你的工作啊、生活啊什么的。怎么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我知道感情从来不是一蹴而就,也知道感情应该水到渠成。 但我还是想急功近利,想讨你欢心,想让你马上习惯我依赖我离不开我,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想到我,满心满眼全心全意都是我,有且只有我…… 这样,或许有朝一日,你也愿意再施舍一点点爱给我。 “嗯?”旁边的人半天没吱声,孟献廷不安地问,“些些?” “嗯,不过分。”林些点点头,确实不过分,将心比心,这点他还是能做到的。 孟献廷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跟着导航开下高速,鼓励道:“嗯,我也觉得是,而且相信这样,也能帮助你尽快适应。” “……”虽然已经知晓答案,但林些还是忍不住再度确认,“所以……你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bingo!回答正确。”孟献廷答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 他正襟危坐,飞快扫了眼一旁神思恍惚的林些,像是课堂上提醒小朋友要举一反三的大班老师,继而温馨提示道:“你也是我的男朋友哟。” “噢……” 红灯,孟献廷在一个大十字路口停下,心下百转千回——一切来得太顺理成章,反倒让他无地自容起来。 既然那晚自己是靠花言巧语、巧舌如簧、无所不用其极,才迫使林些勉为其难答应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他,是否也应该最起码尊重一下林些的选择? 孟献廷思前想后,为了让一切心安理得,问心无愧,突兀又小心地问:“……还是你希望我们,像你和jamie一样,先从约会开始?” “……啊?!” 林些显然跟不上他千回百转的脑回路,被他鬼畜的逻辑思路彻底绕晕。他微张着嘴扭头看向孟献廷,不明白怎么绕了一圈,他又把这个问题踢回给自己。 而且…… 他都有点心疼jamie了,一共没跟自己约会过几次,却要被孟献廷三番两次拿出来“鞭尸”。 “噢,我只是突然担心,你来美国这么多年了,会不会更习惯于那样的交往方式。”孟献廷微笑着解释道。 林些顿时语塞,心道,先不说你来美国的年头比我长,jamie虽然是个华裔,但他毕竟是个彻头彻尾的美国人,为什么好端端的非要和他做类比? “听你的,随便你!” 林些心力交瘁,明显不想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眉心蹙起,不耐烦地又说:“你说了算!” 绿灯亮起,孟献廷轻踩油门,内心燃起一股终于得逞了的小快意——既然都听他的,他说了算,那他就该当仁不让,挑起大梁。 “那好,我们偏不那样。”孟献廷理直气壮。 “……” “我们都要以身作则,做好彼此的男朋友。”孟献廷淡定肯定笃定地给林些洗脑,声音里还带着点得意洋洋的小骄傲。 “……” 林些看向窗外,简直不想搭理他。 孟献廷握紧方向盘,稳稳当当开进居民区,掏心掏肺,向林些郑重许诺:“些些你放心,我说到做到,我一定会好好追你,好好对你的……” “孟献廷……”林些盯着窗外,像是听不下去了,不确定地打断他。 “嗯?” “你,你这是,在往酒店开?” 林些看着周围越来越熟悉的街景方觉哪里不对—— “这,这……这怎么都快到我家了?!” 第52章 心猿意马 “噢,是在往家开啊。” 孟献廷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林些:“……” 眼看着过了下个路口就到他家了,林些恍然间有种上了“贼车”下不去的感觉,他犹豫着要不要问出口——难道孟献廷打算先把自己送回家再打车回酒店? 好在孟献廷及时为他答疑解惑:“这次来得急,没来得及订酒店。” “噢……” 好吧。 林些眼睁睁看着孟献廷轻车熟路地开进他们公寓的地下车库,并准确无误找到了他的停车位。 第67章 “怎么?不欢迎?”孟献廷问。 “呃,没……” 林些正欲无力辩驳,就听孟献廷故作吹胡子瞪眼睛地纳罕道:“不会刚在一起就想让你男朋友睡大街吧?” “……” “这还怎么尽快适应!?” “……” 孟献廷提着包,像复又受宠的妃子回宫一样,趾高气扬地往电梯间走。 一进电梯,孟献廷抢先一步,按下了“1”,而非林些家所在的楼层。 正当林些困惑之际,孟献廷笑着回身对他说:“先去趟mailroom,我在超市买了点菜,不想提着菜去找你,就暂时放进一个locker里了。” 林些一怔,还不等他说什么,电梯门开了。 他跟随着孟献廷来到他们公寓收取信件快递的收发室,出神地看着那个人在一列大型储物柜的数字键盘上一通乱按。 “哔”地一声,最下面的柜门弹开,孟献廷弯腰,从里面拽出三大兜子装得鼓鼓囊囊的华人超市袋子。 林些不知所措地伸出手,想要从孟献廷手里接过袋子,帮他拿,可还没等他碰到塑料袋的边缘,手就被孟献廷一把攥住。 林些:“……” 孟献廷不由分说,一手提着三个沉甸甸的大袋子,一手牵着林些的手,往电梯间走,笑得如沐春风:“没事,不沉,我提着就行。” 林些被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吵得心猿意马,一脑门子问号竟是不知该从何问起。 孟献廷捏着林些的手按了电梯上行键,温言细语:“我看你们公寓的mailroom还挺干净的,空调也够足,肉放这么会儿应该没事。明天给你做好吃的。” “唰”地一声,电梯门开,孟献廷领着木木发愣的林些走进,握着林些的那只手又抬起来,按了关门键和林些住的那层按钮。 林些见孟献廷的另一只手都被勒红了,和他争抢半天,才从他那只手里夺来一个袋子提,为他减轻了点负担。 林些低着头垂着眸任他拉着手,感觉自己被塞进了古装剧的暖手炉里,烤得他烫手烫脚,浑身暖融融、脸颊热辣辣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而这,仅仅只是牵个手而已。 他不禁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少男怀春也不过如此! “你买这么多菜……”林些抬头,看定那个人的侧影,还是说,“本来是想今晚做的。”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孟献廷直视着林些亮晶晶的眼眸,不想给他平添没必要的心理负担,云淡风轻地说:“明天做也是一样的。” “你是下了飞机,先去的超市,再来的,还是……”林些问,“来了发现没人在家,等的过程去买的?” ——结果买完回来发现左等右等还是不见人,才给他打的电话……无论哪一种,都让他心里头扎扎的、揪揪的,像眼睛里掉进去一根眼睫毛,怎么弄也弄不出来一样难受。 孟献廷看着林些因他而微蹙的眉头,漾出一个温暖的笑容,神采奕奕地打消他的疑虑:“当然是买完来的。我一敲门,发现你不在家,第一时间给你打的电话,怕你又带着别的男人吃寿司去了。” 林些:“……”好吧! 孟献廷笑眯眯地看着林些,大大方方地美化自己的用心良苦:“不都说要想俘获一个男人的心,就要先抓住这个男人的胃吗。而且……” 孟献廷顿了顿,沉沉的目光在林些的腰腹处不经意地轻轻一落:“你太瘦了。” 林些:“……”休想喂胖我! 这是孟献廷第二次来林些家,与第一次的不请自来截然不同,这次他来得名正言顺——是被林些领进门的。因此,他从电梯行进至门廊前的步伐都比之前虎虎生威、盛气凌人一些。 为了方便林些掏钥匙,孟献廷到门口时顺势松开了他的手。 谁知一进门,孟献廷刚要有所表示,就见林些飞速脱下鞋,甩下一句无情无义的“去下洗手间”,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孟献廷:“……” 孟献廷站在玄关处呆愣了好几秒,才恹恹弯下腰,放下超市袋子,悻悻打开包,从包里拿出一双自己的拖鞋。 孟献廷踩在自己合脚的拖鞋上,终于有种脚踏实地的归属感。 他扫视了一圈厨房,和自己上周走的时候没太大区别,除了当时他洗好的碗碟已被妥当地收到碗柜里放好——看来林些这几天都没在家生火做过饭。 他当机立断,先将超市买的东西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橱柜的放橱柜,攻城掠地,雁过留痕——整个厨房登时被他这个外来分子所带来的外来物全方位地“占领”了个遍。 孟献廷信步走进客厅,活像一只刚离家不久的幼年孟加拉虎,正在巡视自己刚刚圈定的新领地。 林些客厅的东西不多,除了沙发、电视、茶几这些常规家具以外,只多了一块专门规划出来的办公区域。他的工作台上东西不多,简洁干净,一目了然。孟献廷想起上回来,问林些讨要照片,他就是从这里拿起的钱夹。 工作台四周还整整齐齐林立着一套看起来很高端的音响系统——难怪林些建议他选两室两卫的公寓,在家远程办公的话,确实有个独立的工作空间会更好。 他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孟献廷在沙发前停留了几秒——沙发不宽,虽然看起来很舒适,但不是那种可折叠可展开的沙发床。他想,林些等下应该不会狠心让他睡沙发的。 他在心里的主意列表上,默默加上一条—— 要换一个宽大一点的沙发。 嗯…… 孟献廷挪步到沙发旁的书柜前,书柜上有不少书。有一些一看就是林些从国内带来的专业书,还有一些则是他在这边买的英文书籍,再往上还摆着一些林些爱看的杂书——上学的时候他就爱看书,小说传记、历史社科,各有涉猎,不知道这些书,是他在这边买的,还是从国内带来的。 接着,孟献廷视线一顿,停在书柜最上方——红蓝经典配色的马里奥手环,格外瞩目。林些那天在环球影城戴了大半天。 可惜手环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孟献廷在心里又记上一笔,下次要把他的公主手环带来,这样正好凑成一对,就像手环旁边的…… 孟献廷的注意力移向旁边两个极为眼熟的长方形盒子上——其中一个,他一看便知,装的是那天他送给林些的那根小天狼星的互动魔杖,另一个…… 孟献廷打开盒子,赫然发现里面装的是一根一模一样的魔杖! 只不过这根不是互动的,是最普通的那种,掂在手里,比他送的那根要轻一些,没有什么科技含量,也没有他的那根粗。 孟献廷坏坏地想,这么看来,还是自己的这根魔杖厉害一些…… 想到这,他嘴角上扬,满眼笑意,忍不住探身朝洗手间的方向望了一眼,心想林些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出来,结果凝神一听—— 林些居然在…… 洗澡!? 孟献廷快步走到洗手间门口,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哗哗水声,在外面忿忿不平地来回踱步。 崇高的道德感作祟,让他终究没有直接推门闯进去,质问林些,为什么一回来就抛下他,先跑去洗澡。 孟献廷松了松衬衫领口,驻足在门外,蓦然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像极了那晚在酒店,他也是这样站在洗手间门外,做贼心虚、焦虑不安地等,而里面那个把他生生关在门外的负心汉却浑然不知情! 不消片刻,孟献廷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发生偏移—— 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进了林些的卧室。 他摸索着打开灯,上次来时未见全貌的私密领域瞬间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他步态骄矜轻巧,目光谨慎逡巡,神气活现,虎视眈眈,审视着目之所及的一方寸土,似是在细嗅外来入侵者的蛛丝马迹,重新标记理应属于自己的重要领地。 林些的卧室和他表面上给人的感觉一样,简单直白。 不过孟献廷现在对他已经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思及他在过往人生中和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知道他是他遇到过的,最不简单也最不直白的人。 孟献廷无奈,摇头笑笑,晦暗的眸光最终落在林些queen-size的大床上。 不是单人床,是张双人床。 林些盖过的薄被随意散漫地铺陈在床上,些许褶皱昭示着他睡过的痕迹。 孟献廷无意识地绷紧下颌线,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三步并两步,退出了林些的卧室,再度站定到洗手间门口。 哗啦啦的水声不着痕迹地穿过那道白色的木板门,穿破他的耳膜,逐渐浇上他的心房,令他心如擂鼓,呼吸不畅。 他无能地闭上眼,多年前的一幕幕——狭小逼仄的淋浴间,水汽蒸腾,雾气弥漫,错乱的吻,交叠的人,此刻毫无征兆,攀上心头,席卷脑海,再次掀起惊涛骇浪,狂风骤雨。 第68章 尽管彼时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但总有漏网之鱼的回忆碎片,在此后多年,无数难眠的漫漫长夜里,无声无息侵蚀着他的梦。 那些曾经借着酒劲冲昏头脑的躁动与放肆,那些因着醉意早已残破不堪、斑驳凋零的画面,全部如汹涌浪潮,尽数跃入眼帘。 那是他曾经想忘却不肯忘,怕忘更舍不得忘的情动。 他的思绪被水声侵袭蚕食,他罪孽深重,在脑海里放纵地描摹着此情此景此人—— 与他一门之隔,一丝不挂,正在被淅淅沥沥的水流,浸透淋湿的人。 他姣好的身姿,动人的情态,绮丽的轮廓…… 终于—— 在他思绪乱飞,昂扬傲立的时候,水声陡然停了。 他听见里面的人急匆匆又慢吞吞的动作,像是终于肯大发慈悲,结束这场酷刑。 难熬磨人的等待,洁白的木板门终于被缓缓拉开…… 门打开的一瞬—— 林些被站在门外的孟献廷吓了一大跳! 然而,还不等他失声惊叫…… 下一秒—— 孟献廷如饿虎扑食,猛地钳住林些,一口叼住他的嘴唇,栖身凶狠地吻了上来。 第53章 当局者迷 “唔,唔……” 林些被吓得慌了神! 来人连拖带抱,逼得他急促退后,被一把按在洗手台。 紧接着,牙齿打上群架,舌头激烈鏖战,津液互通有无——孟献廷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就地解决一般,死死将人箍在怀里,活生生吻了他个七零八落。 二人呼吸凌乱交织,此起彼伏,唇齿相撞,摩擦出燥涩的水声,充斥在宁静安谧的浴室里,伴着细微空灵的混响。 林些半阖着眼,不知道为什么孟献廷要亲得如此来势汹汹。 他怕孟献廷在外面等太久,头发都还没顾上擦,只来得及匆匆换上一条家居短裤和一件宽松t恤,脖子上松松搭着一条半湿不干的毛巾,承接着发丝上滴滴答答掉落下来的水珠。 潮湿的水雾氤氲缭绕,朦朦胧胧。 林些半靠半坐,倚在大理石台的边缘,上半身随孟献廷的攻势而略微后仰,原本半撑在后面的双手不自觉地扶上孟献廷的腰,想借此保持平衡…… 蓦地—— 林些双眼圆睁! 他明显感到自己腿侧在被什么气宇轩昂的傲然之势顶触着…… 此时此刻,他再顾不上在心里油然而生什么小雀跃、小自豪,满脑子全被当下的刚硬事实轰然撞击—— 这是因为他。 因为他林些…… 林些整个人都呆住了—— “嘶……!” 像是惩罚他的不专心,孟献廷毫不留情地咬了他的舌尖一口。 林些疼得直蹙眉,吃痛地偏开头,眉目含情,恨恨瞪了孟献廷一眼。 孟献廷额头贴过去,抵着林些的前额,把人牢牢拥在怀里,嵌在胸膛,略带歉意地轻啄了一下他的嘴唇,混杂着轻微不满,负气道:“又跑。” 林些眨了眨眼,像是在回想自己什么时候跑了。 孟献廷问:“为什么要跑。” 林些一脸不可思议:“我没跑,我那是……” “躲什么。”孟献廷换了个动词继续质问。 “……”林些无辜,小声伸冤,“我,我没躲。” “那你羞什么……”从刚一进门就被晾在一边的孟献廷比他更加冤屈,“又不是第一次亲你……” ——像是在提醒他,他们明明已经亲过很多次,不仅仅是在几天前,而是早在七年前。 林些扶着孟献廷的腰,来不及回答他,只想把那人往后推推,以免一直被碰到,但孟献廷却纹丝不动,依旧拥着他把着他,额头贴着他,继续质问:“干嘛自己先洗。嗯?” 林些:“……” 不自己…… 难道……!? 孟献廷久等不到他的回答,不耐烦地晃了晃他。 “呃……”林些吞吞吐吐。 “嗯?”孟献廷不依不饶,“问你话呢。” 林些钦佩孟献廷打破砂锅问到底的精神,无法,支支吾吾,赧然道:“呃,刚吃完火锅……” 他想…… 也许,孟献廷会亲他。 他本来只想进来先刷个牙的,但火锅店的味道实在太大,他自己都受不了,索性就直接把澡洗了…… 林些只说这一句,孟献廷心念一转,马上懂了个中缘由—— 没想到是这个原因,他轻舐了下林些的舌尖,难怪尝到一股淡淡的清新薄荷味。 孟献廷心里一阵酸软,稍稍退后一点,直视着林些的眼睛,不满变成委屈,小声说:“我又不嫌……” “我嫌我自己!”终于不被他戳着了,林些莫名松了口气。 “噢……”孟献廷撇了撇嘴,警告他,“不许嫌自己。” 看林些愣了一下没说话,他小声告状:“我等了好久……” 林些微微别开脸,微微挪着腿,小心闪避,生硬地说:“你也去洗。我嫌你!” 孟献廷自然什么样他都不会嫌。 只是他怕再这样无休止地亲下去,势必会顺水推舟发生点什么。 他不太确定清醒的孟献廷接受程度有多高,但他不想二人好不容易迈出一小步,就一下上了高速快车道,急转直下,把人家吓跑……因此,林些直觉还是先叫停的好。 毕竟试错的成本太高,他曾经输过,还是满盘皆输。 他本已掀桌走人,但奈何棋逢对手,现下又被重新按回棋桌上,逼着他和那个人下完这盘棋。 他举棋不定,他当局者迷。 他输得起,但却舍不得输那么快。 “噢……”孟献廷觉得林些负气别扭的样子过分可爱,顺手拾起他脖子上搭着的毛巾,一下一下给他擦起头发来,哄道,“我给你擦干头发就去洗。” 林些被他的大手隔着毛巾来回胡撸着脑袋,一瞬间晕头转向,声音被裹在毛巾里嗫嗫嚅嚅:“没,没事,我,我等下吹——” “啵——!” 孟献廷拿毛巾兜着他的后脑勺把人带向身前,狠狠亲了一大口! “……” 林些“唰”地一下,脸红到脚后跟。 “我给你吹。”孟献廷说。 孟献廷看他头发已经擦得半干不干,伸长手臂从墙边的架子上拿下吹风机。 “嗡!——” 林些刚从擦得他摇头晃脑的毛巾中解脱出来,马上又被卷进吹风机暖融融的热风中。 湿乎乎的毛巾被挂回金属架上,孟献廷右手握着吹风机,左手跟随着风向在林些毛茸茸的脑袋上继续全方位地胡撸着,很有理发店专业吹头小哥的职业素养,除了期间总会趁机揉捻一下他无辜的耳垂。 林些无处安放的视线,先是在那个人坚毅的下颌线和凸起的喉结上反复横跳,后又不安地飘到他挺阔的胸膛——黑色的衬衣,最顶端的两颗扣子已经被解开,领口微敞着,上面还有零星几朵被他正在吹干的湿发飞溅上的水花。 林些移开目光,垂下头,任凭孟tony老师尽职尽责地摆弄着自己那一脑袋青丝。从他现在的角度看,只能看见自己和孟献廷的脚尖不远不近地挨在一起—— 正如他初三那年,孟献廷给他的第一个拥抱…… 在学校的自行车棚,他们的脚尖就是这样交错地挨着。 “你自己带的拖鞋?”林些的声音穿过吹风机低频的噪声遛进孟献廷的耳朵里。 “嗯。”孟献廷顿了顿,怕他听不清,提高了点音量,状似不经意地问,“另外一双有点小,张漾漾来给她穿的?” 林些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孟献廷说的“另外一双”是哪双拖鞋。 林些笑了笑,说:“噢,那双也是我的,我平常出门倒垃圾、拿快递穿的。那双是穿出去的。” “噢……”孟献廷想到他平常肯定是偶尔下个楼懒得换绑带鞋,嫌费事又图干净,所以专门置办了一双“外出拖鞋”,立马笑着认错,“那真是不好意思,我那天早上问都没问就直接换上了。” “噢,没事,这有什么。”那天早上发生了太多事,林些压根儿就没注意。 “那你家就两双拖鞋?”孟献廷问,“你脚上这双,和另外那双?” 林些点点头。 “那如果有人来,都光着脚吗。” 林些被这个问题问得有些懵,不知是吹风机的暖风吹得他思路过载,还是刚刚和孟献廷亲得他大脑缺氧,他思维迟滞地认真作答:“我搬来以后,还没人来过。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是该买几双拖鞋,万一……” “啪”地一声—— 孟献廷轻拨了一下吹风机关停的按钮,整个空间骤然安静。 林些听到孟献廷的声音喃喃道:“还没人来过……” “那,我是第一个人?”孟献廷不可置信地问。 第69章 “你哪是人。” “……!” 林些在心里忍不住为自己惊人的反应速度和妙语连珠拍案叫绝。 孟献廷把吹风机放回原位,两只手不安分地搭在林些腰侧上方的痒痒肉上,恼羞成怒:“问你话呢。嗯?” 林些双手虚虚攀上孟献廷结实的小臂,防止他偷袭。 孟献廷指尖攒动:“我是第一个来……” “是是是!”林些隐约猜到话题为什么在朝着这个方向走,无可奈何地为他排忧解难。 孟献廷强按住心中窃喜,仍不罢休:“那你搬来多久了。” 林些垂下眼,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计算:“快一年了吧。” “噢……” “……满意了?” 孟献廷再度环住林些的腰,鼻尖蹭着鼻尖,用嘴上的实际行动表达他的满意,他咕咕哝哝地说:“嗯……现在有,三双了……” 意识到他还在计算拖鞋数量,林些“噗嗤”一声笑出来。 孟献廷轻咬了下他的下唇,故作严肃:“亲你呢,不许笑。” 林些感到自己又被他若有似无地杵到,想到自己头发也干了,借机催道:“你快去洗。” “噢……”孟献廷复又抵上他的额头,还没跟他待够,找茬,“我没有浴巾。” “我只有一条浴巾……”林些暗自懊恼自己家里真是要啥啥没有,“我给你找几条干净的毛巾,你凑合用一下。” 说完,林些就要起身去找,但立马被孟献廷按住。 孟献廷笑道:“没事,我用你的就行。” “呃……”哪能这样。 林些不好意思:“我的刚用完,还有点湿。” “我不嫌。”孟献廷眉眼弯了弯,低头亲了他一下,怕他继续纠结浴巾,转移话题,“我带牙刷了。” “噢,那就好。” 林些汗颜,得亏他带了,他家应该也没有一次性牙刷。 孟献廷旁敲侧击,又问:“我今晚睡哪。” 林些:“……” 林些嫌他一晚上问题太多,觑了他一眼,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本正经道:“大街上。” 孟献廷:“!” 孟献廷二话不说,直接开挠。 “嗷嗷嗷……!” 林些被他胳肢得宛如果树抽条,瞬间屈服:“我错了我错了……” “叫人。” “廷哥。” “再叫。” “……” “再,叫。” “哥。” “嗯。” “……” 孟献廷静了片刻,深深凝住林些的眼眸。 下一秒—— 强势的吻如疾风骤雨,汹涌来袭,狂肆掠境,夺魂噬魄般下落。 呼吸成为穷奢极侈,欲念化为雷厉风行。 他予取予求。他神摇意夺。 第54章 不明就里 有些东西一旦拉开闸,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孟献廷像是一头被点燃凶欲的恶兽,不断扑取侵略,压弯了林些的脊背,亲得他不住往后倾倒,头一度快贴到洗手台上方的镜子。 在他应声栽倒之际,孟献廷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他的枕骨,大手垫在他脑后,整个人压得林些重心不稳,双手胡乱地在他身后的大理石台上寻找支点。 “嗯?” 孟献廷终于肯施舍他一个喘息的机会,稍稍松开他的唇。 “我睡哪?”孟献廷执拗地问。 此时喉咙终于得以解放,林些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他被亲得恍恍惚惚,可膝盖处来自对方那坚实有力的触感却前所未有的清晰。 林些躲着那个人的视线,嗫喏地答:“床啊……” “嗯。” 孟献廷奖励般地轻吮了下林些的唇珠,随即侧了侧头,带着生涩和质朴,细嗅着他刚洗完澡身上携来的馨香,嘴唇缓缓移向林些软糯的耳垂,纤长的脖颈,滚动的喉结…… 亲吻的间隙,孟献廷又坏心眼地问:“那你睡哪。” 林些一怔,像是被问住了。 那你睡哪。 他原本是想和孟献廷睡一张床的——毕竟几天前他们才刚在孟献廷的酒店房间同床共枕过,在同一个被窝里睡了一宿,想来那个人应该不会介意…… 但现在,林些被孟献廷这么一问,竟然不太能确定他的想法了——好像那个人已经默认他们今晚不该睡在一起一样。 就像是在问—— 既然我睡床的话,那你睡哪,还有地方吗。 或许,他是想给我时间适应。 又或许,他还适应不了…… 毕竟…… 无论他再怎么性向大变,也改变不了他之前是个直男的事实。 林些眸光一黯,只得见机行事,大脑飞速运转,想到个折中之计,他真诚提议:“我有个露营用的行军床,我睡那个就行。” 林些在心里再次赞叹他的急中生智,简直是今晚他反应最迅猛的一次。 蓦地—— 孟献廷身体一僵,手臂也泄了劲,缓缓抬起埋在林些颈间的头,慢慢退到可以直视林些双眼的位置,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 他涩声问:“什么?” 林些以为他是因为没露营过,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好心解释:“就是露营用的那种睡在帐篷里的床,便携式的,可以拆卸组装的,很方便的,拼起来也不大,我支在客厅就行。还是你想睡那个?你还是睡床吧,那个我怕你睡不惯……” 孟献廷这下彻底松开他,眉心紧蹙,颓然往后退了一步,死死盯着林些。 林些愣怔地看着他,被他盯得发毛,但仍不明就里。 末了,孟献廷像是快要被他气死了,沉声问:“些些,你什么意思。” 一室旖旎,霎时间荡然无存。 林些木然望着孟献廷,浑然不知他这般严肃为哪出,看他的神情,又变回一朵阴晴不定的积雨云,不知在酝酿着什么风暴。 说是说不清了…… 林些灵机一动,从洗手台上跳下,一闪身,在孟献廷身前划过—— 孟献廷只觉眼前人影一晃,反应明显慢了半拍,刚想抓住那人,却只抓住一个衣角。他疾步追出去,如影随形地跟着林些来到卧室。 林些着急忙慌,快步走进卧室最里面的步入式衣橱,打开灯——都没注意到外面卧室的灯什么时候亮了。 他的衣橱不算特别大,但衣服分门别类,东西归置得井井有条。 林些焦躁地往后捋着刚被吹干的头发,俯身蹲下,从他挂着一堆厚衣服的那面墙的角落里,生拉硬拽,扯出一个巨大的银灰色收纳箱。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开箱子,里面全是他收拾得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露营装备。 林些抬头,瞄了眼面无表情站定在衣橱门口的孟献廷,赶忙指着一个长圆柱体收纳包,解释道:“喏,这个就是,行军床。” ——还是直接拿出来给那个人看更加直观,便于他理解。 林些爱惜地将行军床的收纳袋打开,给孟献廷看里面的金属支架,自顾自地说:“这个安一下就能睡,我买的helinox的,算是顶级的了。对了,我还有sleeping pad……” 他又拍了拍旁边裹起来的另一个粗壮圆柱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这是个床垫,可以垫在行军床上,睡得很舒服的,可以等我弄好让你体验一下……对了,我还有个充气床垫……” 孟献廷静静看着端坐在地上、尽心尽力向他介绍自己各类宝贝的林些,凛冽的眸光猝然柔软下来,心也要被眼前的人融化。 他蓦然间想起他高三前的那个假期,有一次去林些家,当聊到彼此将来想去哪座城市读大学、学什么专业时,林些也是这样——跃跃欲试、兴致勃勃地,从他的床底下费力扯出一个巨型塑料箱,箱子里都是他千辛万苦淘来的二手物件。 他犹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少年,双眼炯炯发光,向自己大方展示他不知从何时起,收整的一箱乱七八糟的音频设备,然后带着点他当时还不懂的稚朴和执拗,大张旗鼓地和他宣布——他要参加艺考,要报考电影声音设计专业…… 他想和他去同一个城市。 他说,我一定会去的。 无论他去哪座城市。 尽管那些话筒、音箱、声卡、录音机、以及很多孟献廷叫都叫不出来名字的东西,很快就被林些淘汰换新,但他依然很难忘记,自己有幸见证了一个独属于林些统治的小小王国的建立。 亦如此刻。 孟献廷压下心头不断泛起的酸楚,默默俯下身,凝视着林些困惑却有神的眼眸,温热的掌心覆上林些还在发烫的脸,轻声问:“那么不愿意和我一起睡吗。” “……啊?” “之前我们……”孟献廷眼里泻出几许藏不住的落寞,“不是经常睡一张床吗。” “……”林些眨了眨眼,一头雾水,声若蚊蚋地反驳,“我没,没不愿意啊。” 第70章 孟献廷自知自己强词夺理,听林些这般轻声细语,更觉他一百个不情愿,忍辱负重,还要委曲求全来哄他。 他紧抿薄唇,默不吭声,努力隐忍,竭力克制,告诫自己不要急于求成——明明林些才刚说过他还需要时间适应,自己这是在干什么? 揠苗助长?逼良为娼? 强扭的瓜又不甜。 只不过是今晚不睡一张床而已。 他都愿意试着先把你当男朋友了…… 你还想怎么样? ——真是贪得无厌,不知好歹。 正当孟献廷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之际,林些见他半天不说话,仿佛终于琢磨过味来,抓住了症结所在—— “我以为你不愿意。”他小声申辩。 “我为什么会不愿意?!” “你……”林些低下头,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把东西都放回原位,默默盖上收纳箱的盖子,“我……” “嗯?” “我怕你还需要时间适应。” “……” 孟献廷轻叹口气,捏了捏他的脸,放下手,帮他把千斤重的箱子推回到角落里,回过身把林些整个人从地上拉起来,并在心里控诉他这分明是林冠孟戴! 林些起得有点猛,没站稳,人晃了几下,但马上被孟献廷固定住肩膀,鹰隼般的目光倏地捉住他飘忽不定的眼神。 “为什么是我?”孟献廷眼神锐利,语调温和,“些些,说需要时间适应的人不是你吗。” 说是这么说,虽然还真是他…… 但林些据理力争,不肯服输地喃喃低语:“你之前不是直男吗。” 孟献廷肉眼可见的眉头紧皱,攥着他肩头的手指收紧,没有出声,等着林些继续说下去。 林些垂眸,看着孟献廷衬衣上那几颗被自己发丝甩下的水珠浸湿的小圆点,绞尽脑汁,字斟句酌:“我怕一上来,呃,你我就睡一张床,嗯……怕你,还接受不了。” “前几天在酒店我们不还睡在一起吗。我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那不一样。”林些斩钉截铁。 “怎么不一样?”孟献廷问。 林些拧起眉,不知该如何辩白。 他那一晚醉得不省人事,不知者不罪——他们二人在那种情况下相安无事睡上一宿,和他们现在名正言顺,以互为“男朋友”的身份,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睡在一起,是截然不同的性质。 假使今晚同床共枕,真的发生点什么,擦枪走火,把持不住…… 孟献廷能接受得了吗? 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光裸着身子,肉贴着肉,像七年前那样…… 像真正的同性恋人一样。 孟献廷…… 会不会觉得恶心? 会不会又被吓跑…… 会不会后悔想和自己在一起。 这还仅仅只是踏出了第一步,林些就开始在脑海里反复推演,深怕行差踏错半步,因为他走的每一步,都是险棋。 正当他思忖措辞时,孟献廷转而双手托起他的脸,迫使林些抬头看向自己。他定定直视着林些的眼睛,试图从中读懂他的思绪。 半晌—— 他苦笑了一下,得出结论:“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相信我对你的感情。 林些一怔,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无从辩解。 孟献廷深吸一口气,替他一一罗列自己的罪状:“……你还是觉得我想跟你在一起,纯粹是因为好奇心,图新鲜,想玩玩,是不是?” 林些哑然。 顿了顿,孟献廷强抑着齿尖的颤抖,继续剜心道:“还是你觉得,我是因为在知道了你对我的多年感情之后,心里有愧……‘偶然’重逢了,就心血来潮想弥补,是不是。” “我……”林些语塞。 “我曾经是直男,是,这点我不否认。我曾经……”孟献廷笑得苦涩,说得艰涩,“是和女生在一起过……这点,我想,你应该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对我的每段感情都了如指掌,对我的过往情史都如数家珍。 孟献廷深深注视着林些,剖白道:“但我想和你在一起,绝不是因为你想的那些原因。而是因为你,只是因为你……” 林些眸光闪烁,心里又像是被仙人球的软刺细密地扎着。 “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我想好好和你在一起。”孟献廷说。 林些愕然—— 他…… 又说“爱”了。 “林些,不要怀疑真心。” 孟献廷带着暖意的指尖,极尽温柔地从林些锋利的眉峰抚过他细长的眼尾。 “我知道,是我来得太晚,追得太迟,还不够格,配不上你的信任。但请你,可不可以,不要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是真心的,没骗你……” 一字一顿,字字泣血,声声扣心。 “请你对我有点信心,也对自己有点信心,好吗?” 孟献廷的前额缓缓抵上林些的额头。 “你值得被爱,更值得最好的爱。” 他剖心析肝,他开诚布公。 “我是真的爱你……”他说,“我好爱你,些些。” 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他不敢奢求林些此时此刻的回应,他只希望能够换来他哪怕一丁点的信任。 他的爱虽然迟来,尽管慢热,却始终纯粹,依然炽烈。 也许七年前的那个清晨,他若不落荒而逃,而是选择留下来,坦然直面命运的安排,正视已然发生的一切,他会更早一步,跌入这个名为林些的深渊。 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一步错,步步错。 过去的这些年月,他无数次将自己缄口不言的悔意,和秘而不宣的心事,轻轻拿起,又重重放下。 在一次次念念不忘中,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他可以在无边无际的梦里,杀死当初那个执迷不悟、大错特错的自己无数次,却怎么也回不到过去,重来一遍。 兜兜转转七年后,再次遇到这个人,孟献廷才恍然察觉——这个人曾经有恃无恐的汹涌爱意,有如经年累月无休无止不停打转的漩涡。 一旦知晓,便难以忽视。 暗流涌动,潜藏无声。 他无法抵抗地被吸引,义无反顾地去靠近,最终,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在所难免地被吞噬。 从此,一落千丈,万劫不复。 心动情起,一发不可收拾。 该沉沦的注定要沉沦,该爱上的早晚要爱上。 时间从不假他人之手,来证明我们在爱里的无助。 第55章 大音希声 良久,默不作声的林些,轻轻将手覆上孟献廷捧着他脸的手,隐秘地捏了捏他的手指,像是在小心翼翼表达—— 我已接受了这个事实,我愿意相信你的感情。 孟献廷深深地看着他。 林些的双眸仿佛被眼前的人俘获,折射出对方眼里深不见底的暗夜星河,粼粼作闪,有琥珀般的光泽。 然而,还不等林些厘清此时该有的情绪波澜,与之伴生而来的滔天负罪感,和良心上莫大的谴责,就将他席卷裹挟,无情淹没,近乎窒息。 “对不起。”林些说。 孟献廷一愣,旋即冁然一笑,柔声哄道:“对不起什么。我跟你说这些,又不是为了问你要回应,不要有负担。我说这些,是希望你知道我的心意,不想你……” 顿了顿,孟献廷笑得包容宽厚,却夹杂了几分凄苦,低声玩笑:“不想你继续污蔑我,不信任我,构陷我对你的感情……” 林些听他越说越委屈,赶忙哄他:“我知道我知道,我道歉是因为……” “因为什么?” “我……” “嗯?” 林些突然忸怩不安,宛如做错事的小孩,认起错来,又心虚又大声:“我,我不该把你掰弯的!都赖我……都怪我不好!” ——人家好端端的,本来可以做个单纯快乐的傻直男,无忧无虑过一生,却偏偏被自己招惹上,现在不幸和他又搅和在一起……即便这不是他的本意,并非他的初衷,但事已至此,他丝毫脱不了干系。 孟献廷没想到林些是在为这个道歉,笑意漫进眼底,为他伸张正义:“我并不这么认为。相反,我觉得你从头到尾都没‘掰过’我。” 要不然他也不会被蒙在鼓里那么多年都不知情。 “可七年前那次……” “那次不算。”提及过往,孟献廷依旧追悔莫及,高风亮节地承认错误,“那次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当时自己喝多了…… 可是—— 如果不是那次机缘巧合,阴差阳错,他…… 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林些对自己的感情了? 他瞒得那样好,藏得那样深,神不知鬼不觉…… 是不是自己终其一生,都将对他的心意一无所知,一辈子活在他营造出来的兄友弟恭、无微不至的虚荣假象里了? 第71章 也许他会在亲眼目睹自己谈了一场又一场恋爱后,突然想开,在心里不动声色地放下自己……也许他会在来美国以后的某年某月,确认自己思想开放以后,跟自己大方坦诚地出柜……也许他会在某个晴朗的夏日,领着一个像jamie那样的男生到自己面前,介绍说那是他的男朋友,他要跟他结婚…… 孟献廷不敢往下想,也不愿再往下想。 好在现在,幸福被他捧在手心里。 孟献廷把林些紧紧箍进怀里,嗅着他发间的清香,在他耳边喃喃自白:“我确实,从小到大都是个‘直男’……那么多年,都是以‘异性恋’的身份过来的。可……” 孟献廷轻轻笑了一下:“可当我发现自己根本克制不住对你起的‘歪心邪念’以后……我就时常想,可能爱,真的不应该被这些标签所困住……” 林些心口一滞,他被孟献廷胸膛暖烘烘的热意烤得面红耳赤。 “……我觉得我对你的感情,从始至终都是‘自发’的,而不是被你‘掰弯’的。”孟献廷拥着他缓缓道,“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讲,如果非要定义,我个人认为,我应该归属于‘些性恋’的范畴。” 未经矫正干预,不加修饰雕琢。 因为他是林些,所以只能是他。 如果说,林些对他的那段默默无闻却又声势浩大的暗恋,是在七年前的那场放肆醉梦之后,潸然落幕,草草收场…… 那么,他对林些的感情,却恰如一颗不知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埋在心底的种子,经七年前那场淅淅沥沥的雨一淋,滋养润泽,大梦一场…… 梦醒时分,土膏脉动,大音希声。 这颗种子,在时光雨露的洗礼下,终究于离别在即的前夕,生根发芽,破土而出。 可惜那时的他怯懦畏缩,残忍地选择对那棵生机勃勃、茁壮成长的小幼苗置之不理。他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任由它日晒雨淋,风欺雪压——哪怕移植到异国他乡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它还是变本加厉地野蛮生长,根深蒂固,愈念愈烈…… 直到七年后,再次重逢,这棵早已发荣滋长、长成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才终于得以开花结果。 林些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些性恋”是—— “……什么鬼?!?!” 他嫌孟献廷一直在耳边吹气痒,侧了侧头,往后退了点,瞪着那个人,不假思索地说:“可我再怎么说也是个男的!” 孟献廷急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和我在一起,就是搞‘同性恋’。”林些义正言辞,“你之前都觉得恶心的……你忘了?七年前你还被吓跑了!” “……” 孟献廷登时哑口无言。他既被林些耿耿于怀“翻旧账”的认真样逗笑,同时又万般懊恼自己少不经事时说的“恶评”,被记仇的林些计较到现在——重逢至今,反复提及,动不动就拿来直戳他的心肺管子。 好在今日,他终于可以悔过自新,为自己伸冤辩驳,洗脱罪名。 “对不起,些些。”孟献廷真诚道。 他宠溺地揉了揉林些刚被他吹干的发梢,真心实意地向他忏悔:“我小时候确实受家里传统教育的影响很深,尤其上学那会儿,涉世未深,很不懂事,自身见识有限,观念又太过保守,对很多我还不了解的事,总是带有刻板印象、固有成见,真的很对不起……” 林些怔愣在原地,像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亲耳听到孟献廷这番剖白。 孟献廷总算能趁此机会,把这些年压在心底、反思已久的话一吐为快,他眸若星辰,肃然沉声道:“我后来,常常会想起自己曾经的口不择言,说过的那些话……我知道,那些‘无心的’评价以及行为,其实本身就是一种偏见,一种歧视。” “些些,请允许我为我过去无形之中对你造成的所有伤害向你道歉,请求你的原谅——” “对不起,些些。” 说完怕自己太过正经吓到眼前的人,孟献廷又贴上林些的前额,蹭了蹭他的鼻尖,讨好地啄了啄他的嘴唇,低低地说:“些些,原谅我,好不好……嗯?” 其实不用他说,林些也自然懂得。 在曾经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中,他早就能够完全理解那个人的所思所想。他比谁都再清楚不过,孟献廷昔日的偏见,并非恶意,也绝非傲慢,而更多是源于受年龄和环境所限的“无知”。 没有人能是十全十美,他已经那么那么好了。 “哼,我就知道!”林些歪了歪头,斜睨着孟献廷那张清纯无邪百无一害的脸,尽管心里从未真的怪过他,但还是忍不住逞一时口舌之快,“你就是在这边待久了,思想变开放了,接受程度高了,被我发现了,还不承认!” 孟献廷眉眼一弯,大言不惭地哄:“是是是,我们家些崽最厉害了,一语道破天机,什么都逃不过你的慧眼。” “切!” “是廷哥以前思想守旧,见识短薄……”孟献廷再度拥住他,可怜兮兮地洗心革面,委屈巴巴地幡然悔悟,“以后些些看我表现,好不好?” 林些下巴抵在孟献廷肩膀,轻哼一声,聊表赞同,刚想再冷嘲热讽他几句,却听孟献廷低沉的声音洇在耳畔:“还有,我真的不觉得恶心……不许再中伤我了……” “噢……” “至于那个……我,嗯……其实,我就怕你……嗯,被吓跑……就是,我……” 林些蹙着眉心熬着耐心越听越糊涂,孟献廷硬着头皮红着脸皮越说越含混。 似乎是极力想摆脱林些三番五次对他的诬陷诋毁,早日沉冤得雪,孟献廷的支支吾吾吞吞吐吐,最后化为一腔响彻云霄、震耳欲聋的豪言壮语—— “我会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清白的!” 林些:“……” 孟献廷说到做到,像是突然意识到接吻也是实际行动的一种。 林些被推倒按在自己床上时,都还没反应过来他是怎么被孟献廷一路从衣橱亲回卧室,发生天旋地转、神魂颠倒的位移的。 他很想告诉他——不用向自己证明什么,他愿意无条件地接受,无原则地相信。他愿意勇于承认,肯定嘉奖他们彼此皆可瞩目的成长蜕变。 可孟献廷言行必果的决心忠贞不二,应接不暇的吻让林些全然没机会开口说话。 亲着亲着,林些逐渐心醉神迷,沉沦其中,以至于孟献廷宛如掀盖头一般,轻轻撩起宽松t恤的前帘时,他都仅仅只是讶异地眨了眨眼,乖驯顺从—— 任凭那个人如获一块无暇美玉般,爱不释手地把玩、抚拭,在光洁凝脂的玉肌上徜徉徘徊…… 一而再再而三地划过玉面上异军突起的圆点玉饰,胡作非为地打转流连。 就当林些昏昏沉沉地以为自己将这样和他无休无止地亲下去之时,那个人微微抬起头,松开了他柔润的唇,一双富含太多情愫的眼眸出神地看着他。 下一刻—— 那个人似是福至心灵,施施然间悟到了新的证明方式…… 他不慌不忙地往下退了退,随机选中一个堪比幸运儿的小圆点,像含吮一颗快要化掉的糖果般—— 浅尝辄止,又囫囵吞枣。 舔舐着它如糖似蜜的甘甜之味。 “孟,孟……” 林些紧急刹住自己快要溢出的颤音,双手不知所措地覆上他耳后,葱白指尖落入乌黑发丝,不知是束手无策,还是在欲拒还迎。 那个人带着点似笑非笑的坏意,扬了扬头,挑了挑唇,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嗯?”他故意应道。 林些努力维持着他忽高忽低的音调,说:“你不,不用……” 他想说,你不用这样。 可他话还没说完,那个人就悄咪咪地换到另一边,手也不闲,左右兼顾,双管齐下。 林些嘴唇紧抿,不再做无谓的申告。 那个人倒是自得其乐,颇得章法地齐头并进,继续恩威并施。 然而,不多时,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便不知安分守己,一路逡巡向下,越过无人看管的警戒线,翻山越岭,层峦叠嶂,深入腹地。 林些早已毫无招架之力,根本无暇顾及,只得放任自流,听之任之——纵容其直抵久未踏足的无人区,迅速占领因他而起势抗议的河川高地…… “!” 林些猝不及防—— 倏地瞪大眼睛! 他一瞬间手足无措,背脊僵硬,浑身战栗。 如此清醒,如此清晰。 孟献廷感到手心一跳,心脏也跟着漏了一拍。 他浓情蜜意地品尝完这粒糖果,微扬起头,单手支在林些耳侧,带着使坏逗人耍心眼的笑,目光灼灼地俯视着林些:“怎么……” 顿了顿,他露出邪恶的真面目:“没穿?” “……!” 林些刚匆匆忙忙洗完澡,实在着急,就只套上一条家居短裤。 第72章 “嗯?”那个人恶劣地问。 林些眼尾泛红,既无辜又羞赧,还偏要硬气地叫板:“你干,干嘛!” 孟献廷怔怔看着眼前人。 他的心脏,生出蝴蝶,长出鳞翅,翩跹起舞,扑翼乱飞,此刻就要振破胸膛,倾然欲出。 “干男朋友该干的。” 孟献廷誓要为自己正名。 言毕,孟献廷似是终于觅得自证清白、洗刷冤屈的天赐良机。 他爽朗一笑,心悦诚服—— 此时此景,此情此态,便是天王老子来了,怕是也无法自持,再难自抑。 而他,一介凡人之躯,芳心大动至此,更是身不由己,情不自已。 繁文缛节尽数褪去。 他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屈身下移,毫不迟疑…… 像是第一次扬帆起航不畏艰险勇于找寻新方向的先驱舵手,又像是屈服于命运臣服于信仰从此开始信奉新神明的虔诚教徒。 然后,他一口含住这场旧梦。 第56章 寻衅滋事 “啊……” 林些声若蚊蚋地轻叫了一声,孟献廷闻声知情,当这是对他履行男友义务的极大鼓舞。 天…… 卧槽! 是孟献廷! 他在做什么…… 我…… 不是在做梦。 林些双眼圆睁,嘴巴微张,突如其来的感官和心理刺激,令他错愕失色,心魂震颤。 眼下所发生的一切,无不刷新他的认知,冲击他的三观,颠覆他的想象,在他心里留下真真切切的坚实烙印—— 他和孟献廷,真的在一起了。 是恋人,是男朋友,是同性伴侣。 不是玩玩试试,而是真刀真枪。 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大操大办。 不是他不切实际的疯狂臆想,更不是他不舍醒来的黄粱一梦。 他愿意。 他居然愿意…… 如若说在孟献廷那一番真情告白之后,林些还有一星半点的不敢置信,那么此时,随着那个人兢兢业业的奉献与勤勤恳恳的付出,这些纷乱思绪,全部顷刻间化为乌有,烟消云散。 唯有那一腔尘封多年的笃信与孤勇,静悄悄地死灰复燃,绝处逢生。 林些的小臂盖在双眼上,放弃抵抗一般,陷在床褥里,只露出早已被吻得娇艳欲滴的唇,抿成一道不太弯的月牙。 他紧咬牙关,不忍再泄出任何声响,以免更多暴露自己此刻的柔弱和无助,贪婪与放纵。 林些宛如一根风雨飘摇的浮木,一个大浪打来,被直直拽入一汪无声的海洋。温热的洋流席卷而来,禁锢住他游动的方向,将他囿困于这片隐秘而又危险的海域。 他只得随波逐流,只能激流勇进。 水波时而荡漾,静水流深;时而湍急,奔流不息。 偶有漩涡蓄势翻搅,打着转绕着圈,令他昏昏然弥足深陷,飘飘然仓皇冒进。他眩晕失重,仿若在遭遇什么溺毙之苦,历经什么灭顶之灾。 木已成舟,那个人中途却还坏心眼地停下楫,闪着亮晶晶的眼神和嘴唇,抬头看向他。 “些些真好看。”那个人说。 林些害臊,不说话也不想看他。 那个人哪会罢休,一瞬不错地盯着他,由衷赞美道:“你的很漂亮。” 漂亮…… 林些呆愣了片刻,意识到他在夸奖哪里,忍无可忍,拿开遮住眼的手臂,垂眸觑向下方的那个人,声情并茂地狠狠瞪了他一眼,颊边绯色叫嚣,怒然嗔道:“闭嘴!” 那个人怔了怔,下一刻,如吞舟之鱼,乖顺地闭上嘴。 在这场磅礴澎湃的情潮中,他浮浮沉沉、起起伏伏了不知多久…… 直到—— 一股汹涌浩荡的急流,以波谲云诡之招,吞云吐雾之势,变着花样耍着心机,倾其所有,将他尽数吞没! 他独木行舟,溯水而上,顶着这一浪高过一浪的惊涛骇浪,一苇难航,根本无所适从,无处游离。 当他意识到自己马上要被这滚烫的横流彻底卷走时,他搭在额前的手,慌不择路地向下乱寻,张皇失措地胡乱推拒,试图立刻逃出生天,退避三舍,唯恐自己折戟沉沙在这浅滩里。 奈何那磨人的逆流噙着他舐着他裹着他,水泄不通地堵着他,就是不让他浮出海面。 他几欲逃窜,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偏偏不肯放过他! 终于—— 风起云涌,白浪掀天。 “唔……” 一声碎音,激浪而出。 他根本招架不住,最终彻底失控—— 就这样放任自己,同流合污,汇入这混混沄沄的汪洋深处,消融湮没。 浮木生花,浊浪排空。 林些脸色潮红,大口喘着粗气,茫然失神地看着复又探身压回到他正上方的孟献廷。 那个人再度单手支在他耳侧,深沉的目光静静俯视着此时此刻的林些。 林些像许多年前刚坐完海盗船一样,灵肉分离,魂不附体,整个人轻飘飘软绵绵的,尚未从悬空跃起的余韵中缓过神来。 孟献廷轻拭了下自己因口舌生津而水光粼粼的薄唇,唇边还带着一抹志得意满的坏笑,双眼一眨不眨盯着林些,深怕错过他细入毫芒的每一丝神情变化。 蓦地,他心里突然有个声音狂嗥着—— 我再也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样的你…… 这样的你,以后只许给我看,只有我可以看。 林些迷离的双眸迟缓聚焦,望着眼前这张曾让他朝思暮想七年之久的脸,不知为何,右手情不自禁地微微抬起,似是很想碰一碰,抚摸一下…… 然而,他的手,刚虚虚抬到一半,分明只差咫尺的距离就能触到—— 可他却像蓦然间用光了所有力气、耗尽了毕生勇气一样,停住动作,灰心丧气般,讪讪放下了手…… “啪——!” 孟献廷一把攥住他将将落下的手,手指环住他的手腕,托起他的手,稍稍带向自己,同时侧了侧头,将自己的脸不偏不倚地靠进林些的手掌心里。 他眉眼带笑,却极为认真,赌气地说:“不许放手。” 说罢,他的头又微微偏了偏,像一只好不容易找到归处的小兽,在林些的手心里轻轻蹭了蹭。 林些怔怔仰视着被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孟献廷,指尖传来烧心的触感,让他不自觉地摩挲着那个人好看的面颊,浑然不觉自己已无意识地唇角一弯,勾勒出一个邪邪的笑,既散漫又餍足,只是表情变幻得宛如树懒一样慢。 孟献廷眸光一凝! 他意欲难捱,猛地扣住林些的手按在床上,俯身压了下来—— 谁知他刚要触及那始作俑者的嘴唇,林些略一扭头,害他扑了个空,只亲到他的侧脸! 孟献廷:“……!” 这会儿反应倒是快。 他捏着林些的下巴把他人掰正,故作气愤:“不许嫌自己!” 林些:“……” 林些撇了撇嘴,还是一副自我厌弃、不太情愿的样子,但当孟献廷靠过来,贴着他的额头,体贴地只是和他碰了碰嘴唇的时候,他终究还是没再躲。 孟献廷见风使舵,嘴上讨不到甜头,便想方设法转移阵地,战火东引,灼热的气息喷在林些耳边,舌尖在他右耳耳垂的小痣上下足功夫,寻衅滋事,宣誓主权。 随着孟献廷半身重量顺势偏移到林些右侧,林些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身上除了压着个孟献廷以外,好像还有个什么别的庞然大物,沉甸甸、硬邦邦的,一直不遗余力地喧宾夺主。 “嗯……” 林些刚发出一个音节,便堪堪刹住,强压住他即将上扬变得曲里拐弯的音调,他怀揣着投桃报李礼尚往来的决心和善意,压着嗓子,轻声细语。 “我帮你啊……” 林些感到耳畔的人动作一僵—— 那个人缓缓抬起头,压抑的视线悬停在林些眼前。他眉心微蹙,下颌线紧绷,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似是在做什么艰难取舍,痛苦抉择。 正当林些又要开始怀疑他是不是不愿意、还不太能接受之时…… 下一秒—— 皮带扣和拉链的磕碰声,跌跌撞撞,清脆作响。 那个人一言不发,一把抓起林些刚刚被他搁置在一旁的右手,略微倾身,侧躺在林些身边,带着他,像和好朋友手拉手去找别的小伙伴玩儿一样,一路引领,高歌前行,奔赴巍然屹立的亭台楼阁。 孟献廷原本是想自行解决的。 他不敢奢望什么,也并未打算主动开口,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他怕林些还没做好准备,却迫于他的淫威,勉为其难、半推半就地答应。 他不愿林些曲意逢迎、委曲求全,他只望他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他计划得很好——守株待兔,等到林些做好准备,重新爱上他的那天,他自然会求知若渴,揭竿而起,该出手时就出手。 第73章 因此,当林些善心大发,主动请缨提出要帮他时,他反而有那么一刻的犹豫,不确定该不该趁人之危、捷足先登,假他人之手满足自己的私心妄念。 然而,理智最终还是败给了冲动。 他把自己全权交付给林些—— 林些呼吸一窒! 像握住一位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都顾不上惊呼出声…… 他根本不敢往下看,那里高台厚榭,他七年前就有幸目睹,叹为观止,过目不忘。 原来…… 清醒状态下…… 是这种感觉。 天! 林些心惊肉跳,大受震撼,千头万绪纷至沓来。 这…… 林些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之后说什么他都要…… “想什么呢。” 那个人声音里带着几分克制,蛮横地打断林些的万千思绪。 “专心点。” 他敦促道。 为了便于卖力,林些也微侧了侧身,孟献廷就势揽他入怀,和他面对面躺着,无处安放的左手又去挑逗林些无辜的耳垂。 林些眼神闪躲,不好意思迎上孟献廷胶着的视线,便佯装专心致志、全情投入地闭上眼。 “唔……” 林些单薄脆弱的眼皮上,传来一阵轻柔的痒意—— 是那个人的嘴唇。 孟献廷轻轻吻着林些的眼睛。 林些不敢声张,更不敢睁开眼,怕被那个人眼里的火光一网打尽,只好聚精会神,小臂加劲,更加任劳任怨,不敢怠慢…… “累了?” 突然,那个人不怀好意地问。 “要不还是我帮你?” 林些倏地睁开眼,一双含情眼,被久等多时的孟献廷逮个正着。 他刚一张口——还不等他发出细碎的声音,大声斥责或者小声辩驳,那个人就伺机而动,凶猛地将他吻住。 “唔……” 林些的舌尖被纠缠不休…… 唇边断断续续泄出那个人的咕哝软语—— “嗯,你也……尝尝自己……” 林些目瞪口呆! “!” 紧接着,那只刚刚还揉捻他耳垂的手倏然离开—— 青筋微凸的手背,猛地覆上了他自己的…… 漫长而又激烈的亲吻结束。 孟献廷温柔地亲了亲林些的眉心,似鼓励,似嘉奖。 林些气喘吁吁,垂着眼,不自在地扽了扽身上那件被孟献廷玷污了的宽松t恤,湿哒哒地贴在身前,别别扭扭的。 “谢谢某些宝宝。”那个人满眼笑意,感激道。 “……” “怎么不说话。”那个人使坏地晃了晃他,“嗯?” “……” 林些抬眸,给了孟献廷一个可以说是别开生面的眼神,不服气地小声顶嘴:“孟献廷……” “嗯?” “你坏透了。” 孟献廷粲然一笑,紧紧拥住林些,头低垂下来,在林些的颈间找到支点,闻着他身上好闻的香气,声音瓮声瓮气地从耳边传来—— “嗯。我坏透了。” 第57章 熟能生巧 林些是被生生杵醒的。 他难得睡得如此酣甜,很像是上学时坐在他后桌的同学发现他上课睡着了,为了在老师抓到他打瞌睡前赶快捅醒他,动不动就要用自带的粗笔戳他几下。 尽管那位同学用的是圆弧的笔帽那头,但时不时就要遭遇几波钝器攻击,还是让睡梦中的林些不堪其扰,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 紧闭的百叶窗依稀泻出几缕蒙蒙亮的微光,看样子可能还不到早上七点,或者更早,林些朦朦胧胧地想——明明他身后的孟同学才是真的在睡,怎么还能始终保持着拿笔扎他的姿势?! 林些:“……” 昨晚孟献廷洗完澡,本来林些都已经快睡着了,结果那个人成心挑起事端,害得林些半梦半醒间,又和他礼尚往来,互帮互助了一次。 林些困得不行,很快缴械投降。 那个人倒好,一肚子坏水,故意把战线拉得格外长,林些到最后胳膊也酸了,手也麻了,累得够呛,还死活推不倒那个破塔。 实在是坏透了…… 待到林些分身乏术、瘫软无力地堕入梦乡时,都没想明白他这一晚上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都赖自己……简直是助纣为虐! 身旁的人睡得正香,规律的鼻息低低沉沉地喷洒在林些后颈,他很想回过身扭过头,瞧一瞧看一看孟美人的那张绝世睡颜,以辨虚实——来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可他刚想调整一下姿势看个分明,搭在他腰腹间的手,却如无声套索般倏然勒紧,将他牢牢环住,动弹不得! “又跑……” 耳边传来那个人的呢喃低语,咕咕哝哝的,声音暗哑,明显仍是梦中呓语,隐约还带着些许不满。 林些:“……” 这…… 怎么又委屈上了…… 这个人怎么睡着了还这么多事…… 林些睡眼惺忪,神思困顿,此时一身反骨更加想挪蹭一下,换个睡姿,可他刚一动,身后的人便不安地靠近他贴了贴。 “唔……不许走……” 梦中人怄气般嘀嘀咕咕说完,野蛮地侵占地盘,防患于未然,勺子一样把他圈得更紧…… 林些:“……” 呃,更顶了。 林些忍辱负重地闭上眼,他的意识还没开始神游天际,那个人均匀的呼吸便宛如催眠利器,将他的倦意悉数包裹进这温暖的怀抱,很快笼罩住昏昏欲睡的林些。 不知不觉中,他又跌进下一个梦里。 属于他的,有孟献廷的梦。 林些是在一阵有节奏的手机振动声中再度醒来的。 孟献廷应该是早就起来了,身边突然空荡荡的,林些还有点不适应。 他翻了个身,揉了揉眼睛,扬头张望了一下,估计是怕吵到他,卧室的门昨晚还是半开的,现下则是虚掩着。 林些躺回枕头上,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看已经上午十点多了。 天! 这个回笼觉睡得…… 林些点开推送通知,是三条张漾漾的微信。 【漾了个漾:小些些!早上好】 【漾了个漾:睡了没?嘿嘿嘿】 【漾了个漾:[害羞]】 林些刚醒,大脑运转缓慢,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时间点要问他这么傻的问题。他一头雾水,大言不惭地给她回—— 【有一些:早醒了 干嘛[傲慢]】 对面似乎正在仔细推敲,微信名在“漾了个漾”和“对方正在输入……”之间来回切换。过了好半天,林些才收到一连串莫名其妙的新回复。 【漾了个漾:天啦噜!这就是传说中的一孕傻三年吗?】 【漾了个漾:我终于要当姥姥了![流泪]】 【漾了个漾:哀家要给俺的小外孙赐名为张荡荡[害羞]】 林些:“!” ——什!么!鬼!? “睡醒了?” 孟献廷推门进来时,林些正噼里啪啦敲着手机—— 先不说他怎么可能会有孩子,即使在假设的情况下,他的倒霉孩子也不可能随他“外婆”的姓! 和张漾漾的对话逐渐跑偏,林些完全忽略了拌嘴重点,侧面坐实了张漾漾对他的污蔑,一定程度上颇具道理。 孟献廷站在卧室门口,怔怔望着刚睡醒的林些,头顶上几撮软毛义愤填膺地翘着,比前一晚更加褶皱的薄被只松松盖到腋下,皙白优美的肩颈毫无遮掩。 床上的人顽强地睁着迷蒙睡眼,执拗地鼓捣着手机,浓密卷曲的睫毛在晨光中落下一道浅浅的阴影,整个人带着一股子浑然天成、青涩懵懂的少年稚气…… 孟献廷进屋的脚步蓦地一顿。 如果…… 如果说七年前的那个早上他不一走了之,或者说几天前的那个清晨他能早点醒来…… 是不是也可以看到这样的林些。 孟献廷自嘲地笑了笑,怪自己欲壑难填,悔不当初。 他清了清嗓子,企图吸引床上那个正眼都不肯给他一个的人的注意,含笑问:“起床吗,些些?” 林些抬眸,兵贵神速地瞄了一眼向他款款走来的孟献廷,那个人不知昨晚吃错了什么药,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整个人神清气爽,神采飞扬,还换上了一套深蓝色的家居服,一看就很贵,领口微敞着…… 只一眼,昨晚记忆中那一系列出人意料的惊情幸事便汹涌回笼。 林些脸热心慌,硬声硬气地应了声“噢马上”,就鸵鸟般低下头继续按手机。 孟献廷看在眼里,莞尔一笑,快步走到林些床边。 “早饭好了,要起来吗。我还给你做了杯美式,”孟献廷邀功希宠,“不苦的那种。” 林些:“…………”怎么感觉自己开始有起床气了。 第74章 林些气鼓鼓地头也不抬,更加不想理那个人。 孟献廷笑盈盈俯下身,大手轻抚着林些额前的碎发,柔声问:“怎么了?跟谁置气呢。” “张漾漾!” “……” 林些抓住救命稻草,刻意隐瞒张漾漾瞎开的不着调玩笑(要叫也是叫林荡荡好吗),向孟献廷告状:“她一大早起来居然问我‘睡了没’,简直有……” 说出口,林些才恍然意识到此“睡”非彼“睡”,士气陡然减弱,声量渐小,最后一个“病”字被有气无力地活生生吞进腹中,人都往被窝里多陷了几寸。 孟献廷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林些,料到他的心理活动,尚不敢急于求成、欺人太甚,便很有思想觉悟地和他统一战线—— 作为林些的另一半,孟献廷虚张声势地为他撑腰打气:“哪有人都日上三竿了还没睡的。” 林些抠着手机,没底气地小声附和:“就是。” 孟献廷坐到床边,再自然不过地从林些手里拿走手机放到一旁,不想他把注意力再放在别人身上。林些手里一空,下意识地攥起被角,一时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即刻起床。 孟献廷双手慢慢支在林些两侧,锋利的眼眸紧紧锁住林些的目光,上半身不出所料地缓缓压向他…… 正当林些屏住呼吸,做好心理准备,即将悄然承受这个吻时—— 那个人却突然停住了! 林些迷茫地看着孟献廷的脸将将悬停在他的正上方,隔着咫尺的距离,嘴唇若即若离,林些只要稍一仰头或者略一努嘴就能碰到—— 可那个人就是不动,一动不动。 不再继续向前,也丝毫不打算就此撤离。 保持这样的姿势,静了片刻。 林些暗自诧异,不知他安的什么坏心,有些不知所措,只得小声问:“怎,怎么了……”怎么不亲了。 “你都不主动亲我。” “……” “怎么都不主动亲我,嗯?” “……” “不是说要尽快适应吗……”那个人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那你也多亲亲我,这样才能熟能生巧。” “……” 林些羞赧至极,低眉垂眼,无法,想像上次在酒店楼下送孟献廷回去一样,速战速决,飞速碰一下那个人的嘴唇敷衍了事,便故技重施,配合地微一抬下巴—— 谁知他刚要触到,那个人却使坏地偏了偏头,微妙地一躲! 林些自讨没趣,扑了个空。 林些:“!” “嗯?” 这个人绝对是故意的! “怎么不亲了?” 林些的计谋尚未得逞,这个人却刁滑奸诈,继续作威作福,头偏回刚才的位置,还更向前倾了点,比刚才离得还要近些。 林些嗔道:“孟献廷,你还让不让我起了。”早饭该凉了。 那个人胡搅蛮缠:“不亲不许起。” 靠……什么歪理邪说?! 孟献廷见他半天没动,薄唇不自觉地抿起,嘴角微微向下,楚楚可怜:“是不是我昨晚表现的还不够……” 不等孟献廷说完,林些恼羞成怒,趁其不备双手直接勾住那个人的脖子,把他直直带向自己—— 柔软的唇,不由分说,覆了上去,把这个诡计多端之人还没说完的话尽数堵在嘴边。 孟献廷:“!” 亲完,林些气不打一处来,擒着那个人的脖子,头向下一低,嘴唇精准无误地寻到孟献廷凸起的喉结—— 他略一发狠,气急败坏就是一咬! 似报复,似勾引。 那个人的喉结在他的唇齿间兀自一滚—— 林些坚决又草率地轻咬了一大口才方觉解恨。 “行了吧。” 咬完,林些可算出了口恶气,心满意足地推了推身前的人,气定神闲地催道:“来,快让我起来。” 孟献廷:“……” 孟献廷僵持着,半天没有动,晦暗不明的视线定定缠住云里雾里的林些。 林些:“?”这个人不一贯都信守承诺的吗。 还不等林些提出质疑或者表示抗议,那个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哪儿也别去了”,就再也没让林些能开口说话。 孟献廷做了一早上的饭,可怜林些一口都没来得及吃。 林些突然理解了古时候那种荒淫无度、昏聩无能、任人摆布的昏君,难怪会从此君王不早朝。 真是没羞没臊啊…… 临近中午,他火急火燎地轰着磨磨蹭蹭不愿意走的孟献廷出了家门。 刚一出门,那个人就像新患了什么重度肌肤饥渴症,非要拉着林些,可怜林些怎么甩也甩不掉他的大手。 一进电梯,孟献廷更是没了正形,明明空荡荡的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却偏要牵着林些的手,不谙世事地和他挤在电梯按键旁的一隅小角落里。 林些:“……” 还不等林些提出异议,电梯行至下一层,“唰”地一声门开了—— 林些霎时间和正要拄着拐杖往里走的邻居老太太面面相觑。 他条件反射地想要抽出手为老太太按住开门键,可他刚一有这个动势,手就被那个人攥了个死死! 林些:“……” 林些只好迅速地换另一只手按住开门键,孟献廷也绅士地为慢悠悠走进来的老太太扶着门。 好吧,幸亏挤在一起站,现在也省得挪窝了。 电梯下行,林些和孟献廷微笑着向她问好,白人老太太对孟献廷印象深刻,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他,说完目光定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激动地说:“i knew it!” 林些和孟献廷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时皆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听老太太继续感慨万千地赞叹道:“oh,you two make such a lovely couple! how wonderful!” 林些&孟献廷:“……” 因为林些更熟悉路线,所以他断然拒绝了孟献廷自告奋勇争当司机的提议,一脚油门,二话不说,载着那个人就往机场赶。 开在路上,林些才总算来得及反思自己——之前无论去哪,他都一定会提前算好路上时间,打出富裕量,准时出发上路,今天还是头一次遭遇这种快要迟到、极有可能误机的情况…… 都赖孟献廷……以及自己! 孟献廷倒是不以为意,一派悠然自得逍遥自在的样子,反而显得林些皇帝不急太监急。不仅如此,他还支着下巴坐在龙椅上,故作可怜,含冤负屈地吸引他家小些子的注意:“又被赶出家门了……” “你少胡说。”林些似是蒙受不白之冤,看也不看他,肃声道,“我绝对不会把你赶出门的!” 孟献廷被他的侃然正色逗笑,见他用力踩起油门提速,赶忙笑着安抚:“嗯,知道你不会。慢点开,不着急,赶不上我可以改签到下一班。” “嗯,应该赶得上。”林些扫了眼导航上显示的时间,还好周日不堵车。 “早饭你回去记得吃,”孟献廷望着林些专注的侧脸,温声道,“我还炒了几个菜,放冰箱了,你晚上用微波炉热一下,可以当晚饭吃。”不让他给他点外卖,那他就顿顿做给他吃,“不会连米饭也懒得蒸吧?” “……”林些先是嘴硬道,“呃,当然不会!”随即想到孟献廷一早上忙里忙外的时候,自己还在呼呼睡大觉,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受宠若惊地道谢,“呃,谢谢你。” “谢谁?” “你啊。” “我是谁?” “……”林些斜睨他一眼,吃人家嘴短,服软道,“廷哥。” “廷哥是谁?” “……” “嗯?” 大致预料到孟献廷耍心眼的方向,林些懒得和他一般见识,咬牙切齿地称他的心、如他的意、遂他的愿:“我,男,朋,友。” 终于喜获林些的亲口承认,成为林些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孟献廷真切体会到为什么古代妃子会那么看重位份名号,使出浑身解数也要争宠夺爱了。他强压着翘得可以撬起地球的嘴角,还不忘在心里小声嘀咕,也是你男人。 如愿以偿的孟贵妃马上责无旁贷地说:“不用客气,这是我分内的事。” 林些:“……” “要是我在这边的话……” 顿了顿,孟献廷忍不住畅想:“以后哥每天给你做饭。” 林些怔了怔,不经意间勾起唇角,轻声揶揄道:“怎么,怕我十指瞎沾阳春水?” 孟献廷一愣,遥远的回忆如晨钟暮鼓,静静敲响。 他看着林些,淡淡一笑,诚实作答: “嗯。舍不得。” 第58章 称心如意 “噢对了,昨晚你的睡衣睡裤不是脏了吗。”孟献廷贴心提醒。 睡衣睡裤…… ——是他昨晚随便穿上的那件宽松t恤和短裤。 脏了吗。 呃…… 前一夜的一幕幕有如滔天巨浪,瞬间将林些当场打翻。他“唰”地一下脸红到脖子根,差点脱口而出一句—— 第75章 怎么弄脏的你心里没点…… “我今早洗了,在烘干机里。”见他闷不作声,孟献廷继续邀功请赏。 “……噢。”林些强装淡定地开上高速,随口问,“你机洗的?” “手洗的。”孟献廷笑着答。 “你不会用洗衣机?!”林些难以置信地瞥了一眼副驾上的人,“我家的按钮看起来虽然多点,但实操起来其实不复杂的。” “……”孟献廷难得语塞,盯着颊边绯色未消的林些,心里怪他不解风情,嘴上却信誓旦旦,“嗯,不太会,下周你手把手教我,好吗?” “呃……嗯,好啊。”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等……下周? 看出林些的疑惑,孟献廷抓紧机会,主动报备:“我今天下午到了,先去看下apartment,如果那个courtyard没什么问题,就直接定那里,签lease了。跨州的搬家公司也找好了,估计下周三、周四就搬过来了……” 林些静静听着,从扶手箱前面的杯架上拿起刚刚孟献廷非要给他带上的随行杯,里面装的是那个人今早给他做的冰美式。他喝了一口,内心依旧被小小惊艳——一定是他豆子选的好。 “洲际搬家贵吗?”林些好奇地问。 “还可以,公司会cover一大部分。”孟献廷熟练地从林些手里接过杯子,自己也喝了一口,放回杯架上。 果然大厂的福利待遇就是好,林些想了想,虽然不知道能帮上什么,但还是认真地说:“到时候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就直接跟我说。”如果真需要他开到湾区帮他搬家也不是不可以。 “嗯……”孟献廷心里一暖,给个台阶就上,给根杆子就爬,“那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下周寄点东西到你家吗?一些衣服什么的,这样就不用跟着搬家公司的车一起运了。” 林些猜想可能是他的各种高档西装,不想和家具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搬,便欣然答应:“好啊,没问题。” “些些真好。” “……”还用你说。 孟献廷眉开眼笑,接着道:“所以……我目前计划是周五晚上飞过来,到时候订好机票告诉你。” “噢……好的。” 所以…… 下周就又能见到了。 再过五天。 那个人还没走,他就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掰着手指头算日子。 “你下周忙吗?”孟献廷关心道。 “嗯……应该挺忙的,我们那个新电影马上有个test screening,就是试映,所以下周就要做完整个片子的temp mix……” “temp mix,就是临时混录?”孟献廷充分调动他有限的理论知识。 林些眨了眨眼,有点意外,赞许道:“嗯,对,就是先为试映的这一版剪辑做一遍声,都不是最终的,但要让来看的观众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噢,原来如此。谢谢林些老师科普,受教了。” “……你少来!”林些难得想起来主动汇报,“噢还有,我下周六要参加一个工会举办的交流活动……” “嗯,我知道,我早就rsvp了。”孟献廷沾沾自喜,与有荣焉,“我看你是那几个panelists里唯一一个亚裔。我家些崽果然最厉害了。” “……” 林些愣了几秒,一脸不可置信—— “你要来?!” “怎么,不欢迎?”孟献廷佯装受伤,楚楚可怜,“咱们去环球影城的那天晚上,我看到你ins上转发,第一时间就报名参加了。” “呃……”居然这么早?! 孟献廷一回想起几周前林些的所作所为,满腔委屈无处诉说,一肚子苦水翻江倒海,嘴角向下一撇,嘟囔道:“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不欢迎我来……” “呃,没有没有……”林些毫无底气地澄清,并机智地转移话题,“来来来!漾漾也会来,到时候你可以和她坐一起,听不懂的地方就问她。” 孟献廷勉强得逞,继而酸溜溜地问:“那你ins打算什么时候回关我啊。” “……” 林些不慌不忙地开下高速,刚想许诺他回去就加,就被孟献廷毅然决然,抓着他的小尾巴不放:“还有facebook和linkedin上,你也都没加我。” “那些我都不怎么用……” “ins你总用吧,我看今年三月你还发了张照片,我还给你点赞了。”孟献廷顿了顿,兀自小声说,“我全都给你点赞了。” “……” 趁着在一个红灯停下,林些从兜里火速掏出手机,略一扬手,直接拽给孟献廷,以免夜长梦多,状似无奈实则纵容地说:“加加加,随便加!” 孟献廷有些许意外地捧着林些的手机,如获至宝。 他强压着翘得能穿破大气层的嘴角,风轻云淡地问:“密码?”深怕林些下一秒就变卦。 “我生日。” 林些忍不住瞄了眼那个人此刻的表情,唇角微扬,冷酷地补充:“年月日。” 孟献廷心下大喜,谁成想他竟如此轻而易举就获得了林些的手机密码,这和获得打开林些心扉的密码有什么区别?! 他熟练地轻触数字键盘,迅速解锁,开始一通骚操作。 孟献廷一边低头捣鼓着林些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兼别有用心地说:“明年你生日,我们一起过。” 林些心口一窒。 他和孟献廷的生日都不在寒暑假,因此自他们认识以来,除了他高考那年孟献廷在北京读大一见不着,以往他们的每一个生日都是一起过的——或放学以后随便搓一顿路边摊庆祝一下,或赶上周末宴请三五同学好友大吃一顿…… 这个优良传统一直延续到七年前才戛然而止。 这么想来,他们已经有整整七年,没有一起给彼此过过生日了。 林些略显滞后地答道:“噢,好……” 明年…… 我们还会在一起吗。 那个人抬眸,深深凝视着林些的侧脸,又说:“以后每年都一起过。” 林些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车开得专注又出神。 呃…… 以后…… 每一年么。 林些不敢应。 他佯装要打灯并线,心不在焉地随口问:“你是哪个航站楼?” 孟献廷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下眉,淡淡道:“a。” “嗯,好的。” 孟献廷静了片刻,突然像个寻求表扬的小朋友,认真道:“我密码也是你生日。” 林些一怔,出乎意料,飞快地瞟了一眼那个人。 孟献廷知道他是想问自己什么时候改的,便坦然道:“就我跟你表白、你跟我表黑那天晚上改的。” “……!” 表……黑?! 什么鬼?!? 不过…… 那一晚在山上,孟献廷确实明明白白向他表达了心意,算是表白,而他……也直截了当地告诉孟献廷,自己已经不喜欢他了。 嗯…… 四舍五入,的确是当场表了个“黑”。 天! 鉴于他当年也会忍不住幻想自己头脑发热向孟献廷表白被拒的场景,现下林些吾日三省吾身,一旦代入自己,换位思考,便即刻能够共情孟献廷复杂的悲壮心情。 尽管……最后他还是答应了。 但林些匆匆回望,他所知的那个人曾走过的往昔情路,真可谓是通天大道,人间坦途! 何曾受过这样的挫,尝过这样的苦,吃过这样的瘪…… 万万没想到! 孟献廷感情道路上最大的绊脚石竟然是自己! 林些都有些心疼他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命运像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原本可望不可即、可遇不可求,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现在却换了一个时间,换了一个地点,角色倒转,鬼使神差地发生了。 原来…… 被曾经暗恋多年的那个人喜欢,是这种感觉。 原来,被孟献廷爱上…… 是这种感觉。 林些简直快要按捺不住心头隐约冒起的那股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小雀跃了。 原来,他也可以拥有自由,他也值得大海垂怜。 孟献廷挑着眉,一边专心摆弄着林些手机,一边温良谦恭、好声好气地再度提议:“那之后有机会,可以带我一起去露营吗。”似是也在回味那天晚上。 林些愣了一下,惊讶于孟献廷还记得那晚不了了之的未应之事。 “我还没睡过helinox的顶级行军床呢,还挺想体验一下的。”孟献廷学以致用。 “……” “嗯?” 林些憋着笑,一本正经道:“不然下周末你来就让你体验吧,我把那个行军床给你支阳台上……” “林小些!” 话音未落,林些“噗嗤”笑出声——幸好自己在开车,那个人奈何不了他,要不然他非得被胳肢得满地打滚。 第76章 林些笑意盎然,得意洋洋、趾高气扬地看了眼身旁的人,可视线甫一碰撞,林些脸上的笑容随之一僵,“嗖”地一下别开眼! 呃…… 还好,还好自己在开车。 天! 那是什么要吃人的眼神…… “……嗯,这边还挺多campground的,北加有山有水的更多。下回……”林些目视前方,淡笑道,“下回有机会,是可以一起。” 听他这样说,孟献廷可算是称心如意,矜情作态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勾唇问道:“你什么时候喜欢上露营的?来这边以后吗。” “嗯,前两年吧。” “怎么喜欢上的?” “一开始是跟漾漾还有几个朋友一起,去死亡谷露过一次营,当时就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林些笑着回道,“后来又露过几次,还挺喜欢那种手机没有信号,上不了网,没人打扰,与世隔绝的感觉的。” “后来……”孟献廷喃喃重复。 “自己吗?还是跟,朋友?”孟献廷问。 “呃,自己。”林些难得自觉,官方又端庄地礼尚往来,“你呢?出国以后有养成什么新的兴趣爱好吗?” “……”孟献廷被林些公事公办的记者提问口吻逗笑,想了想,说,“滑雪吧。你滑吗?” “嗯,滑过一两次……滑的不好,老摔。”林些慢吞吞回答他时,顺着“depature”的牌子,开到了机场航站楼的门口。 孟献廷还是想问和谁,但他忍住了,转而含笑道:“那等今年冬天,我带你滑。哥手把手教你。” “……” 今年冬天…… 林些不敢梅开二度,再搪塞一回,只好硬着头皮敷衍应道:“噢……那先提前谢谢孟教练了。” 孟献廷看着他,刚想再说点什么—— 林些停好车,说:“到了。” 又到这里了。 上次来…… 还是从格里菲斯天文台上下来,同样是孟献廷的飞机去湾区。那个人临走时,还给了他一个一触即分的拥抱—— 那是他们时隔七年,久别重逢以后的第一个拥抱。 真是久违了…… 今时不同往日的林些打开双闪,见副驾上的孟献廷不苟言笑,一动不动,便局促不安地催道:“赶紧下车,马上该登机了。” 孟献廷:“……” 林些看了眼表,更加着急:“那……下周见?” 孟献廷听罢,悻悻把手机还给林些,定定望向林些那双多情又绝情的瑞凤眼,士气不高地问:“你打算在车里跟我吻别,还是在外面跟我吻别?” 林些:“……” 第59章 袭人故技 吻……别…… 吻毛别啊!? 林些心烧腿软,满脑子乌烟瘴气,羞得没边没际。 那个人不动也不催,耐心十足地恭候林些有所表示。 林些万般无奈,深知此番要不作出表态,那个人指不定要和他在这里耗到地老天荒——索性天黑回家把晚饭一起吃了…… 林些深吸口气,恨恨瞪着那人,负气地斥道:“讨厌死了!嘴拿过来。” 孟献廷:“……” 还不等孟献廷真的携嘴而来,只听林些“啪”地一声解开安全带,一道身影倏地从主驾驶倾身探来,以拍山掩雷迅猛之势,横空闪现在孟献廷眼前—— 林些纯挚的吻直直压向孟献廷。 胸有成竹,游刃有余。 孟献廷被他猝不及防地抵靠在副驾椅背上。 林些袭人故技,灵巧的舌尖,在那个人毫无防备的唇齿间,轻描淡写地一扫而过。 离开之前,还不忘极具挑衅意味地吮了下孟献廷迷人的唇峰,手指几近留恋地轻拭了下他湿润的唇角——就是衣袂飘飘、气度翩翩的风流侠客,也不如他潇洒快意,荡气回肠。 待孟献廷大彻大悟反应过来时,林些早已身轻如燕,退回原位,装作无事发生,狡黠的眼神闪着戏谑的光…… 仿佛刚刚那个令他心慌意乱、神摇魂荡的元凶首恶,另有其人。 孟献廷第一次体会到被林些“强吻”的滋味,恋恋不舍地下车后,还有种脚踏不着实地、人悬浮于天地的不真切感。 林些坐在车里,望着那个人两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走进机场的自动门,嘴角噙着笑,自嘲地摇了摇头,笑自己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 他缓缓抬手,关上双闪,设置好回家的导航,正要重新上路—— “嗡——!” 林些怕孟献廷忘了带什么东西,慌忙解锁手机,点开微信。 “!” 林些怔忡地看着微信页面顶端,不知什么时候被手动设为置顶的那个人,发来了一条信息—— 【你男人:爱你宝贝 到家跟我说 要想我哟[亲亲]】 你——男——人…… 天! 什么鬼!? 林些满脸黑线,嘴角抽搐地往回开。 一路上,他在心中默默复述了无数遍“你男人”,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上一次来机场,突然被孟献廷给了一个莫名其妙可有可无的拥抱。当然,改备注这一有心之举,或开玩笑或恶作剧,无疑还是比拥抱这一行为艺术好理解得多。 从字面意思上来讲,“那个”人摇身一变,变成了“你男”人…… 呃,也就是我男人。 虽然只变了两个字——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但的确符合他们二人的关系转变,身份进阶。 而就实际意义而言…… 从昨晚到刚刚,所有兵荒马乱的画面,放荡不羁的片段,顷刻间如海水倒灌,漫天卷地般涌现在林些眼前—— 这些记忆,或支零破碎有如细小低吟,或完好无缺有如涨落潮汐。 所有耳鬓厮磨,所有吞吞吐吐…… 林些感觉他马上有要原地起立的架势—— 停! 林些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不许再想你男……哦不,那个人了! 林些试图紧急叫停他胡乱纷飞的心绪,结果却适得其反——他越是勒令自己不去想,越是忍不住回味起每一个余韵犹存的细枝末节,根本无法管控他春色满园的大脑。 最后,他只能是在车库停好车以后,大口大口把随行杯里的冰美式都喝完,靠刷了半天手机给孟献廷挑生日礼物才勉强缓过来。 刚刚的对话…… 倒是提醒他,过几个月就是那个人生日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几个月之后会是什么样,但他还是想提前把礼物选好——像往年的每一次一样。 希望这一次…… 他能把精心挑选的生日礼物送出去,能把仔细编辑的祝福信息发出去。 不要再像七年前一样。 林些闭上眼,静静仰靠在头枕上,嘴角扯出一抹无力的笑,希望至少到那时,他们还是在一起的…… 至少这样,他的生日祝福就不会再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了。 哎,不想再被拒收了。 回到家,林些换好拖鞋,目光在鞋架上规规矩矩摆着的第三双拖鞋上微微一顿。他不敢多想,闪身进了厨房,打算先消灭掉孟献廷做的早餐,顺便探查一下他今早炒的什么菜给自己当晚饭。 林些刚要打开冰箱,余光一扫,身形陡然一僵! 他怔怔地盯着冰箱上的那块磁吸日历板。 原本那上面还记着上周六和jamie一起吃寿司的日程备忘,现在却变成—— “6pm @sushi enishi w/ 【廷】”! 原先jamie的名字已经被彻底擦掉,换成了一个歪七扭八又大又丑的“廷”字——林些知道孟献廷的字写得能有多好看,写成这样,绝对是故意的,成心来惹他眼的! 真是幼稚鬼! 紧接着,他视线一偏,上周日那栏…… 之前记的还是本来他和孟献廷要去的湘菜馆子的名字和时间,现在俨然被标注为——“我与廷哥定情日!” “……” 林些头上悬停着一个巨大的汗珠—— 你改就改,为什么还要以我的名义胡改?! 简直有病…… 林些眉眼一弯,再往下看,这一栏的正下方——也就是今天,小小的方格里生动形象地画了两个q版的卡通小人,两个小人上下左右还遍布着各式各样忽大忽小的实心爱心。 不用说,林些也知道这两个人分别画的谁是谁,因为左边小人的右边耳朵下方,有一颗特立独行的小痣,旁边还有寥寥几笔线条,勾勒出一个云朵状的气泡对话框—— 那个代表他的卡通小人在对话框里说:“我又爱上廷哥了!哦耶!~” 林些驻足在冰箱前,呆愣了好几秒,才缓缓打开冰箱门。 是否…… 那个人也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即便不敢奢求、不作要求,可内心仍抱有憧憬,也会幻想期待,也会渴望得到…… 哪怕那么一点点的回音。 第77章 来自他的回音…… 可以给吗,林些? 他扪心自问。 可以给一点点吗。 林些慢慢合上冰箱,盯着右边那个看起来一脸桀骜的卡通小人看了许久。 给吧,林些。 你兜里的那颗糖,也许早已过期,也许已然变质,也许依旧拿不出手,但如果对方真的想要,你就给吧。 你揣了那么久那么久,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当对方想吃点甜的时,你可以掏出这颗糖来,让对方也尝一尝这微不足道的甜味吗。 再说,那个人都自称不过敏了,你怕什么。 大不了…… 他日后不要了,你再把这颗糖原封不动地收好,丢掉。 给就给了。 不要,就不要了。 林些饥肠辘辘,站在厨房,狼吞虎咽吃完了那个人今早做的三明治,然后又坐到餐桌前,细细品尝那个人煲的皮蛋瘦肉粥。 昨天见孟献廷从超市买了三大兜子的菜,林些还有点担心等他走后自己怎么吃得完,但刚刚他打开冰箱一看,发现那个人不仅把能做的都做了,能冷冻的都冷冻了,剩下能冷藏的也都可以等到他五天后回来再做,林些才恍惚意识到现在的孟献廷有多会过日子…… “嗡——” 【你男人:落地了[跳跳]】 呃……还是先别特么跳了! 林些挑着眉,死死盯着姓名栏里“你男人”这三个字,还是觉得既扎眼,又扎心! 他弯着眼噙着笑板着脸铁着心给那人回—— 【有一些:你好你男人 你的牙刷忘带了】 林些喝完最后一口粥,随手发给那个人一张他刚在洗手间拍的他们两个人的牙刷并排放在一起的照片。 【你男人:我可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只知道那个人是你男人[愉快]】 “……” 【你男人:[哇]些些真厉害 这都被你发现了[亲亲]】 “……” 【你男人: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故意留下的呢[害羞]】 “……” 也许是昨晚和今早,情感消耗过大,既耗心神又耗唇舌,林些累得够呛,整个下午都怏怏地仰躺在沙发上,眼花缭乱地给孟献廷看生日礼物——鉴于他现在赚钱了,与学生时代今非昔比,礼物的可选范围一下兼容了几百个银河系。 正当林些挑得昏昏欲睡之时,孟献廷给他发来信息,向他紧锣密鼓地播报签好新公寓租约的喜讯,没过一会儿,又给林些连发了几个他在新家拍的视频。 林些强撑着沉重的眼皮,反复看了几遍他发来的视频,除了大得可以打好几个水漂的浴缸十分唬人以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有一些:你这个新家 是三室的?[疑问]】 发完他怕看错,刚想点进其中一个视频再看一遍,孟献廷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林些迷迷瞪瞪按下接听键,当孟献廷的一张俊脸覆盖住整个手机屏时,他才反应过来这是个视频电话。 “怎么在沙发上呢,些些。”那个人显然还在空荡荡的公寓里,背景是堵白墙,极富磁性的声音还伴着点回音。 林些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明明才分开不到几个小时的人,脸上不自觉漾出恬淡的笑容,怪他:“我把你做的粥都喝了,发了一下午饭晕。” 那个人先是发出一声拖着长音的“噢”,接着一脸坏笑地说:“那下回喝点别的。” “……!”林些的脸简直比人工合成石墨片导热还快。 对面的人似乎也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问:“想我了么?” “没有!” 孟献廷看着他的表情变化,笑意更深,温声回答他先前的问题:“我来看了以后,还是决定改租三室两卫的了。” “你是狡兔三窟吗,”林些困倦地揉着眼睛,“一晚上三个屋换着睡?” “嗯,你要想的话……”孟献廷认真考虑,“也不是不可以。” 林些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好没听清,问:“什么?” 孟献廷笑了笑,望着手机里的林些,柔声解释道:“我想的是一个房间当主卧,一个房间当书房兼客卧——如果我在家工作的话就用这间,还有一个房间给你作办公区域——万一你之后在家办公呢。” “啊?”林些目瞪口呆。 孟献廷早有预料,理论依据充实,说起来头头是道:“你之前不是有提过,你有时候也会在家办公么。那既然都远程了,来远一点的家办公岂不是更划算。你说是不是,些些?” 是什么是?! 是你个大头鬼! 林些张口结舌,有千言万语想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什么变成一句:“那会不会很贵诶……”由于他又想打哈欠,最后几个字的语调伴随上扬的尾音听起来简直跟撒娇没差。 孟献廷:“……” 林些:“……”恨不得抄起手机当场把自己砸晕。 孟献廷喉间一滚,顿了顿,大义凛然地哄:“不贵!今后你男人养你。” “!” 林些哪肯服输——他清了清嗓子,隔着屏幕怒发冲冠:“你少来劲!我养你还差不多!” 对面那个人怔了怔,能屈能伸,知进知退,笑盈盈地应道:“好诶。” 林些:“……” 林些分神瞄了眼时间,突然想起来他今晚还要坐飞机回纽约,好心提醒:“你是不是该去机场了?我看开过去不堵车的话要半个小时……” 孟献廷心里一暖,嘴角翘得高耸入云:“这么关心我啊,些些。” “……”林些拿他没办法般,缓声道,“你快出发吧,怕你路上太赶。” “些些。”看出他准备挂电话,孟献廷急忙叫住他。 “嗯?” “等我搬完家……这边都安顿好,什么时候你不忙,又有时间,来给我暖居吧,好不好。” 林些望着屏幕里的那个人,顿了几秒,笑着说: “嗯,好。” 第60章 敝帚自珍 周四晚上,林些下班回到家,看到门口赫然矗立着一个大箱子,反应半天,才想起这应该就是孟献廷先前说要寄来的衣服。 他拖着箱子进门,顺手拍了张照片给那个人发过去,告诉他“寄到了”,那个人立刻秒回。 【你男人:[哇]终于到了 可以帮我都挂进你的衣橱吗[害羞]】 林些担心里面的西服革履在箱子里放久了会有褶皱,赶忙打开箱子,却发现这一大箱衣服里,只有两套正装,剩下的全是那个人日常穿的衣服,一年四季的都有,还有几双鞋子、几顶帽子、几条腰带,以及…… 一盒码得整整齐齐的高端内裤!? 这…… “都”挂起来? 林些大惑不解,不敢确定,又拍了一张箱子里面衣服的照片,给那个人发过去。 【有一些:除了这两套正装 还有别的要挂的吗?[疑问]】 发完,林些握着手机静候佳音。 果然,不出几秒,那个人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今天这么晚下班啊?” 那个人这几天一直忙于搬家,今天终于彻底搬完,现在正慵懒地躺在新家只摆好一张超大床的主卧里。 林些出神地看着他略显疲惫的脸,有些心疼,缓缓答:“嗯,那个试映改到下周一了,所以我们这两天得把声音全部做完。要是明天也下班这么晚的话,可能来不及到机场接你了……” “没关系,到时要是你加班,我就下飞机打个车,和你直接在家里见。” 林些默算了下时间,估计要按今天的下班时间算的话,他们应该会同时到家,便答说:“那好吧。” 殊不知电话那头的人更加心疼他:“些些,别管那箱衣服了,明晚等我来了,会把它们都整理好、放好的。” “……?!” 林些敏锐地捕捉到他意有所指,悠悠重复道:“所以……‘都’挂起来?” 屏幕里的人笑得腼腆,眸光熠熠,温声道:“那么多衣服,倒也不用都挂起来,内裤和袜子跟你的一起放在抽屉里就行。” “……”他就知道! 他打开箱子的时候就该想到——这一箱乌七八糟的破衣服根本就是那个人专程寄来放到他家的! 病毒都没他扩散得快,害虫都没他侵蚀得狠,八卦都没他传播得远! 那个人厚颜无耻,继续侃侃而谈:“那两套正装你看哪身好看,到时候我出席你们电影的那种‘亲朋好友首映礼’时穿。” “……”什么鬼?! 林些试图纠正他:“我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办那种cast and crew screening呢……” 等等……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 “谁说我要邀请你了?!” 孟献廷被他的一脸傲娇样逗笑,满眼尽是宠溺,抿起薄唇,看着他半晌没说话。林些被他晦涩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隐隐觉得哪里有些异样…… 第78章 “孟献廷!” “嗯?” “你干嘛呢。” “看你。” “……” 那个人顿了顿,又说:“你好看。” 林些忍无可忍:“我说你手……” “嗯。” “!” 虽然孟献廷表面纹丝不动,但林些还是隐约察觉到那个人的右侧肩膀,在以极其轻微缓慢的节奏,小幅度地起伏……林些火眼金睛,再联系到那个人细微得只有他才能注意到的表情变化——果不其然! 电话那头的人粲然一笑,停下动作,换了个姿势,右手搭在前额上以示清白,并诚恳道歉:“不好意思,看你看得久了,有点把持不住……” “……” “没做坏事。”那个人无辜辩白,“就是想你。” “……” 林些面红耳赤,经他这么一说也开始管控不住! 林些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手机角度,中气十足地正色道:“你赶紧睡吧。搬家折腾这么久,好好休整,养精蓄锐!” 谁知那个人笑得奸猾狡诈,低语道:“嗯,放心吧,都留给你。” 等等—— 怎么特么更…… 这个人真是有毒! “……拜拜拜拜拜拜!” 林些在那个人的哈哈大笑中,刚毅果决地挂断电话,为了分散注意,气哄哄地把孟献廷那一箱子衣服生拉硬拽拖进卧室,大发慈悲地为他整理衣服。 他在自家的步入式衣橱里,化身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的功夫,直接清出一面墙来,专门划分为那个人的服装专属区域。 这样…… 如果那个人将来哪一天想走了、决定离开了,他的衣服不和自己的混在一起,或许会好找一些、好带走一些。 林些挂好两套西服,忍不住拉开防尘袋偷看了一眼。 比对一番,他得出结论,那个人无论穿哪套都会很好看——一套更能凸显他衣冠禽兽的特质,另一套……嗯,可能会显得他更人面兽心一些。 这么想来…… 这一箱衣服似乎就没有丑的。 怎么看怎么都像是那个人把自己最好的衣服都寄过来了——就连箱子里随行陪嫁过来的袜子,都像是经过层层选拔、比武招亲,严选出来的扛鼎之袜。 衣服整理好一大半,林些发现箱子里不仅塞了一件骚气的大衣,还有一件压缩得看不出形状的鹅绒羽绒服。 “……” 看来那个人真是对洛杉矶的冬天没有概念。 林些将孟献廷的大衣徐徐展开,只见大衣里面竟是严严实实裹着好几个材质各异、样式精美的相框,每一个相框里居然还放着一张他和孟献廷的合影…… 是那个人精心挑选的、属于他们不同时期的合影。 林些怔怔拿起其中一个相框,金属质感的波浪型设计,里面放的照片是他那年高考完,和孟献廷两个人毕业旅行,在桂林的遇龙河坐竹筏时,船夫给他们拍的合影。 照片里,他们的裤子湿了,鞋也湿了。 这张相框的旁边,端放着一个古朴的木质相框,规规矩矩,方方正正,里面的照片……林些忘了是他中学时哪一年生日拍的。 照片中的少年孟献廷,为非作歹,浪费食物,趁小寿星林些闭眼许愿的空当,使坏地抹了他一脸奶油。 当然,少年林些也绝不服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反手就把自己脸上的一大坨奶油糊了孟献廷一脸。于是,最后便留下了这张年代久远、像素不高、恍如两个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爷爷搭肩搂背的照片。 林些目光柔和,心里还在悔不该当初,懊恼自己不知先下手为强,被坏心眼的孟献廷捷足先登,着了他的道。 林些掀开大衣袖子,宛如寻宝一般,拾起一个风格难得极简的透明亚克力相框,里面的照片是这诸多照片中唯一一张出自他手的。 照片拍摄于林些大一尾声,彼时他刚买了人生中的第一台单反相机,像捧着宝贝一样去孟献廷宿舍找他,照例准备和他一起去听(蹭)讲座。出于学习熟悉相机定时拍照这一功能的目的,当孟献廷打开衣柜,忙着给他找外套以抵御阶梯教室严酷的冷空气时,林些趁机设置好10秒倒计时,三步并两步,窜到站在柜门前的孟献廷身边,留下了这张看起来挨得那个人很近的合影。 照片的角落里,还依稀可见爱凑热闹的王小川伸长胳膊挤进画面里的手,费尽心思比了个“耶”。 林些随即又拿起大衣角落里最小的一个白色云朵状的相框,摸起来绒绒的,里面的照片…… 林些一愣—— 这是他们前段时间在太平洋游乐园,坐完过山车以后排摩天轮的队时,高言上随手拿手机拍的一张四个人的自拍,当时他和孟献廷两个人站在画面景深深处,恰巧不远不近地挨在一起。 只不过那个人为了将这张照片放进这个小相框里,残忍狠心地把姓高的和他的倒霉师哥都给截掉了。 这个人啊……林些无奈地摇头笑笑。 紧接着,林些看到最下面放着一个电影胶片风格的相框,长长的曲面体,非常抢眼,里面并排放着两张照片,相当于胶片的每一格是一个画面。 左边的那张,林些很熟悉,是孟献廷参加完大学的毕业典礼后,和他一起在校园里拍的一张合影。背景是孟献廷学校的一片小树林,明暗交叠,绿意盎然,与穿着深色学士服、戴着学士帽的莘莘学子孟献廷,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林些站在他身旁,笑得意气风发——那时的他,满怀憧憬,以为自己两年后,还有机会参加孟献廷在纽约的研究生毕业典礼…… 然而,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右边的那张……是这些照片中唯一一张单人照片,林些的照片。 照片里的林些,手里举着那台单反相机,半跪在一堵深灰色的仿古青砖墙前,正在全神贯注地给一只扒着墙根儿打瞌睡的小花猫拍照,连被偷拍了都不知道。 手里的相机虽然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斜照下来的暖阳,恰巧在他露出的侧脸上布了一道光,显现出他上扬的嘴角还藏着一抹动容的笑意。 林些微蹙起眉,绞尽脑汁,竟是一时回想不起来他这张照片是在哪拍的,又是谁给他拍的。 他盯着看了半晌,勉强记起照片里的环境,似乎是他大三时某次跟着杨散学姐的摄影协会外出采风,去的某个京郊古镇…… 蓦地,些许只言片语,在他耳边轰隆作响—— ……他有一回,还问我要过你的照片…… ……是咱们去采风时,我们拍的,有你的照片…… ……我就直接把我那5个t的硬盘给他,让他自己慢慢挑去了…… 所以…… 你挑了半天,选出了这张,是吗。 林些珍而重之地抱起这些相框,小心翼翼地缓步来到客厅,将它们在沙发旁的书柜上一一摆好——为了腾地方,他还把原本书柜最上方的马里奥手环塞到了看不见的最里面。 一通排兵布阵、楚楚有致地码放后,林些驻足在书柜前,凝眸端详着这些从记忆深处颠沛流离、漂洋过海,最终以这种契机、借由这种形式,呈现在他眼前的时光剪影…… 以及影像里的人。 希望那个人…… 如果有朝一日要走,不会把这些合影带走。 林些呼吸一滞,继而黯然一笑。 如果真的到了那么一天…… 那个人应该也不会再想要这些照片了吧。 没关系,他会把它们都收好的…… 林些敝帚自珍,在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就像收藏好那张静置在他钱夹里许多年的“青春杯”合影一样。 第61章 所向披靡 林些心事重重地回到卧室,特地找到一个宽衣架,准备把那个人的大衣挂好—— “啪嗒——!” 从大衣里掉出一件粉粉嫩嫩的条形物,上面好像还贴了张纸…… 林些满心疑惑,弯腰捡起,定睛一看—— 这不是…… 孟献廷的桃花公主手环!? 林些呆呆地看着手心里那个印有彩色小皇冠的粉色手环,不知这手环有什么魔力,孟献廷那天在环球影城戴了大半天都不舍得摘。 手环上还矫揉造作地贴了一张深粉色的便利贴,上面是那个人龙飞凤舞、飘逸隽永的字迹—— “dear some,(旁边画了一个右耳有小痣的q版小人) 可以把我的手环和你的放在一起吗?爱你(旁边画了几个实心小爱心) yours,ting(旁边又画了一个格外帅气的q版小人)” 林些盯着这片小方格纸上短短的几行字发愣。 some…… 上次那个人这样叫自己…… 呃,如果没记错,好像也不是很久以前,就是在最近……在他的梦里。 再之前…… 第79章 哦对,他们一起在游乐园讨论高言上取什么英文名时,那个人好像也提到过——毕竟这一度是伴随林些许多年,陪他征战过各大门户网站的砥砺名号…… 那时,那个人还告诉姓高的,他叫“ting”。 林些的目光顺势下移,停驻在这封信的落款上——“ting”。 some……ting…… 咔嚓—— 错位的机簧被敲回原位,记忆的齿轮嘈嘈转动。 ……你qq空间设置的问题答案到底是什么啊…… ……我研究生那两年,闲的没事就跑去你qq空间试答案…… 林些匆匆将孟公主的献廷手环和他刚随便一塞的马里奥手环叠在一起,妥善放好,立马调转船头,在客厅和卧室间来回奔走,十万火急地翻箱倒柜。 历经千辛万苦—— 他终于在卧室床头柜最下面一层的抽屉里的犄角旮旯处,寻觅到他失散已久的国内手机号——一张小小的sim卡。 林些刻不容缓,焦头烂额地研究半天,好在他的手机号虽然已经欠费停机,但所幸发现及时,停机时间不长,还有补救的机会。 他挥金如土,怒充几百块人民币,总算成功复活了这串危在旦夕、奄奄一息的号码。 号码甫一恢复使用,他就马不停蹄,骁勇无敌地验证手机号,火速登录他荒废许久的qq空间——这原本是他见完杨散学姐那晚就该付诸的紧急行动! 久违的页面缓缓加载,林些的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消片刻,页面加载完毕。 看清残酷现实的一刹那,林些直接眼前一黑! 孟献廷古老的qq头像悄然瞩目地乍现在林些空间上的“谁看过我”一栏。 林些定定看着那个人头像下方赫然显示的四位阿拉伯数字——如果没理解错的话,这应该是那个人最近访问的时间。 不是年月日,而是时分钟。 那不就是…… 今天?! 林些飞速地瞟了眼现在是几时几分,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得出一个足以让他当场栽过去的答案—— 这不就是…… 几分钟前!?!? 卧槽…… 林些如遭雷劈一般愣在电脑屏幕前,久久不能消化孟献廷已经把他每一篇日志都拜读过一遍的事实。 是的,他没看错,每一篇。 林些把自己的所有日记都点进去看了一眼(点得他手都麻了),在他每一篇暗恋日志的正下方,“本文最近访客”那一栏,都赫然出现、有且只有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那个人看了就令人脊背发凉、头皮发麻的破头像! 他坐立难安,抓耳挠腮,搓手顿足。 天……这么凶猛残暴的吗? 原来这就叫晚节不保! 原来这就叫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林些既像一个无良的黑心企业家被人曝光端了老巢揭了老底,又像一个好不容易跻身顶流的男艺人被人扒光了黑历史。 他羞红了脸,无地自容,恨不得穿越回过去敲晕每一个新建日记少男怀春的自己。他糟透了顶,尴尬得用脚给木地板抛了个光,用手给键盘缝清了个灰。 真的都被那个人看光了…… 由于“本文最近访客”的头像下面,也会像首页一样显示来访时间,林些查看时,还特地留意了一下,意外发现——那个人在每篇日记下的访问日期还都不太一样…… 也就是说,今晚,几分钟前,并非是那个人的初次造访。 林些心念电转,很快得出结论——那位非法入侵分子,想必是破译出密码有一段时日了。 第一次作案成功后,犯罪嫌疑人钻了空子、尝了甜头、闯了空门——当然,这空门是杀千刀的自己留的,还是专门为那个人留的(他悔啊)。 从此,江洋大盗孟某人,所向披靡——驰骋江湖,往来如梭,入无人之境,有如探囊取物。事成之后,孟大盗恶贯满盈,来过一遍,仍不善罢甘休,隔三差五还会再度登门,陆陆续续又得手了好几次。 最近一次…… 就在刚刚! 幸好他福尔摩斯林、名侦探些,机智过人、骁勇无敌,及时识破了那歹人的阴谋诡计…… 那个人怎么能这么坏?! 真是…… 讨厌死了! 林些掐着眉心,思忖片刻,重又一一点开他的每篇日记(手更酸了),用心记了下那个人在每篇日记下的来访时间。 经查证,孟某有史可查的最早访问记录出现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留下该证据的是在林些最近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写的那篇日志的正下方——林些推测,孟献廷极有可能只点进来过一次。所以,这个时间节点,应该就是孟某最早破译密码、以及首次造访他空间的确切日期。 这一篇…… 林些自然记得。 这是他在facebook上看到那个人和杨散学姐自拍的当晚写的。只有寥寥几句话——他说他撑不下去了,他说他要放下了,他说他不会再在这里写些什么了。最后,他祝孟献廷永远幸福、永远开心,和心爱的人,无论是谁,白头偕老,钟爱一生。 自那以后,林些光荣封笔。 从此,再也没有光顾过这片荒芜虚拟的废土禁地。 直至今日…… 尘封多年的宝藏,早已被不畏艰险的寻宝人洗劫一空,扫荡精光。 林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篇日记,如坐针毡。 不知道那个人在多年之后,始料未及地看到这些文字会是什么感想…… 林些轻扯了扯嘴角,揉了下眼睛,视线不敢多作停留,快得虚了影,迅速跳转回日志列表。 经过一晚上的多番考察和统计,林些终于大海捞针,成功锁定几分钟前那个人几分钟前刚刚浏览过的那篇日志…… 卧槽! 居然是这篇…… 他都快忘了自己当年还写过这种鬼东西——林些惊觉自己头晕眼花,得躺下缓缓。 页面上错落有致的几行字,直戳戳地扎人心窝,分段分得整整齐齐,像某种精心安排过的执迷。 这是他高三那年为那个人写的…… 呃,情诗! 林些大脑嗡嗡作响,刚扫了眼那首情诗的第一句话,就尴尬得不能自已,干脆利落地切出了页面,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深呼吸。 太特么羞耻了…… 林些满脸涨红,额前的青筋突突往外跳,整个脑瓜都在冒烟! 他当时是得有多想不开,才会“文思泉涌”到写诗抒情,来歌颂他对那个人的爱情?! 天…… 如果那个人也有他这个破习惯的话,他一定第一时间黑进孟献廷的账户,把他写的内容来回看个百八十遍,打印成册,出版成书!奈何那个人连空间都不用,林些想打击报复都无从下手。 林些心中万马奔腾,此时只想亲手宰了孟献廷,灭了那个人的口—— 管他是特么谁的男人! 林些长叹一口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点击“权限设置”,一不做二不休,把空间访问权限改回“仅自己可见”,心狠手辣地断送那人再来犯案的后路。 合上电脑之前,林些的手不听使唤地一顿。 他犹豫了几秒,还是控制不住好奇,飞快切换到他好久没使用过的qq上,在好友列表中一眼找到孟献廷灰蒙蒙的小头像——那个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上线的头像。 林些食指不安地轻敲着太阳穴。 不知道他现在还能不能看到孟献廷的个人资料……空间都被他看了个底朝天了,那个人总不能还拉黑着自己吧。 林些紧咬下唇,手指不受控地轻点了一下那个人的头像。 一晃神的功夫,孟献廷的资料页跃然屏幕—— 林些妄图一目十行,却因心乱如麻而眼花缭乱,根本聚不上焦! 终于…… 心如海啸,梦似重山。 当他看清上面的每一个字时,他端坐在电脑屏幕前,发着呆…… 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人不知何时改的签名—— i can’t let you go。 第62章 死心塌地 这一晚,林些本已做好胡梦乱梦、不得安眠的思想准备,但意外的是他竟一夜好梦,酣睡到天明——睡得太香,以至于昨晚经历了什么都快忘了。 不过第二天,在那个人层出不穷刷存在感的信息轰炸下,林些想不记起来都难。 林些酝酿(憋)了一整天,还是决定等见到那个人,再当面拆穿他的累累罪行——质问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心血来潮跑去看他空间。 简直有病…… 可谁料人算不如天算,林些加班加得竟比前一天还晚。等他到家时,早已自行抵达的孟献廷,已经可怜巴巴地等了他将近三个小时…… 林些愧疚难当,一下班就快马加鞭往家赶,车开得火急火燎,懊恼到了极点——亏他之前还大言不惭地教育那个人,让他下回来提前告诉自己,信誓旦旦许诺说要到机场接他。 第80章 结果他做不到就算了,又白白耽误了那个人的时间…… 林些开在路上,唉声叹气—— 时间就是金钱,他这分明是在抢劫! 时间就是生命,他真是杀人不眨眼! 总而言之,就是谋财害命! 说好不想再和他错失时间的…… 一分一秒,都不想的。 停好车,林些急急忙忙坐电梯赶到公寓一楼的大厅,在最角落的沙发上捡到了那只等他等得望眼欲穿快睡着了的孟献廷——简直跟那张照片里守着墙角打瞌睡的小花猫如出一辙。 “廷哥!” 林些看见他,就什么都忘了。 孟献廷听到林些的声音,原本困倦的眼眸一亮,见林些快步朝他走来,立刻从沙发上弹射而起。 “对不起对不起,实在不好意思……”林些满心满眼都是自责和那个人,“等久了吧?” “对不起什么,等多久都可以。”那人脸上绽开笑容,嘴上却不依不饶,纠他的错、挑他的理、哄他的人,“再说,又没等很久。些些,以后跟我不用这么讲礼貌。” 言毕,孟献廷恍然意识到自己在错失何等良机,立即改口:“虽然没等多久……但,嗯,这个沙发确实有点硬,坐得有点腰酸背痛,要是能抱一……” 孟献廷一愣—— 索抱的话音未落,林些已经一声不吭地出现在他的怀里。 哎…… 这个人啊…… 让他等多久都值得。 孟献廷一言不发,神色极尽温柔,双臂收紧,静静拥住了他的晚归人。 “对不起……”林些还是说。 他垂着头抵在那个人肩膀上,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林些感到那个人的右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捏,接着听到那个人在他耳边煞有介事地说:“下班晚又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都是他们的错……瞎改试映时间,压榨劳动人民,欺负我们家些些心软善良、劳苦功高……” 林些被那个人的义愤填膺逗笑。他有礼有节地轻轻抱了下孟献廷,垂眸退后半步,忽地注意到地上还放着两大兜子装得满满当当的超市袋子,惊讶道:“你还去超市了?!” “嗯,合理规划时间嘛。”孟献廷骄傲自满。 “超市这么晚还开门?” “附近有家韩国超市,关门晚一点。”孟献廷弯腰单手提起两个袋子,另一只手牵住林些,再自然不过地说,“走吧,回去给你下面吃。” 林些:“……” 电梯里,孟献廷盯着哪哪都不对劲的林些,晃了晃他的手,探究地问:“想什么呢。” “呃,没有!” “那……想我了么?” 林些:“……” “我们很多天没有见了。”孟献廷说。 林些不看他,硬声道:“没,没有……” 孟献廷扬唇一笑:“就会骗人。” 顿了顿,他摇了摇头,悠悠补充:“从小就会。” 林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林些猛然记起那人昨晚被他识破的恶劣行径,刚刚还残存的几丝内疚,霎时间荡然无存。 难怪…… 他在这个人面前永远无所遁形,永远原形毕露…… 难怪怎么翻都翻不过他的五指山,怎么逃都逃不出他的如来掌! 林些越想越气不过,一种发现比自己成绩好的同桌考试在偷偷作弊的正义感油然而生。他一时气血上涌,理智让路,不管不顾地摊牌掀桌,铁石心肠地揭露真凶—— “噢对了,我昨晚发现你在偷看我空间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权限改回来了,以后你休想再看!” 孟献廷:“……”这么突然的吗。 出了电梯,孟献廷一路默不作声,林些在前面趾高气扬地走着,只当那个人是被抓了个现行,无言以对,只能乖乖认栽。 孟献廷第三次准备进林些的家门。他吃一堑长一智,怕林些又跑,默默恭候他用钥匙慢吞吞地开门。门一开,他便抢先一步,闪身进屋,把手里的袋子随意往地上一扔。 林些关上门,还没回过神,就被孟献廷利用体型优势,直接扣着肩膀按在了门上! “你干,干嘛!” 那个人缄口不言,眼里凶光一闪,压抑已久的吻狠狠袭来。 “唔……!” 林些惨遭偷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双手胡乱抓着孟献廷结实的小臂,逆来顺受,投其所好。 雨骤风疏的亲吻间隙—— 那个人含吮着他的嘴唇,断续的声音,如低低地叹息:“……把权限,改回来,好不好……” “……!”你倒是让我说句话啊! “嗯?些些……” “唔唔……!” 林些被亲得断了线的声音,拐着勾人的音调,传递着坚决的态度。 “为什么……”孟献廷不高兴,把着他的腰,指尖用力,“不都是写给我的么……” 林些刚要开口说话,喉咙又被堵住—— “唔……!” 那个人不安好心地继续亲了会儿,以为林些早该服软,谁知他“唔”得超大声。 “些些,改回来吧,反正我都看过了……” 林些总算找到说话的气口,喘着粗气,推搡他,愤慨道:“对啊,反正你都看过了!” 孟献廷明知他吃软不吃硬,但还是正色道:“不行。我就要看。” 林些忽觉眼前这人宛如一个撒泼耍赖的小学生,惹得他反骨乍起,比那个人还低了一年级:“你想得美!” “你再不答应……”孟献廷眉心微蹙,“我要……嗷!” 孟献廷吃痛地松手,捂着被林些重重偷袭的肋骨,哀哀切切地看着他。 林些动如脱兔,势如破竹,一个闪身,直接逃窜到了客厅—— 好在他刚刚早有预判,深知那个人这种情况,势必会故技重施,采取挠他痒这种下作的招数来逼他就范,他果断急中生智,先发制人,成功逃离魔爪、甩开魔鬼! 他带着一抹奸计得逞的笑,整个人洋洋自得,但也高度戒备,随时防卫孟献廷扑过来找他算账的可能。 “些些……” 孟献廷站定在门廊与客厅的连接处,幽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 林些心里暗暗惊异于孟献廷对此事的较真程度,但好不容易占了上风,绝不肯降了士气,他提高声量,隔空喊话:“你为什么非得要看?” “就这么不想我看吗?”孟献廷问。 ——那些你爱过我的过去,让你如此羞于启齿、引以为耻吗? 就这么……不愿意让我看到吗? 孟献廷薄唇紧抿,眉心紧锁,嘴角微微向下,停在原地,始终不敢向前。 林些见不得他这样子,坦坦荡荡地剖白:“没有,我当初改权限、设提问,就是想过也许有那么一天会被你看到的,看就看了。我就是觉得自己当年写的东西实在太幼稚了,太丢人了……” 他只是想知道:“既然你都看过了,为什么还要再看?” 孟献廷轻扯了一下嘴角。 为什么? 还能有为什么。 这个傻瓜……居然会问他这么傻的问题。 ——因为那是你的心事,是你的文字,是你的故事,是关于你。 他想再看,他当然想要再看。 只看一遍怎么能够? ——除了最后那篇说要放下他、祝他和别人白头偕老的日志他实在没胆量再点开看第二遍。 他百看不厌。 他恨不得逐字逐句,反复研读,倒背如流。他恨不得把它们拆散了嚼碎了啃烂了都吞到肚子里。 因为…… 那是你爱过我的证据。 是我所有过往错失的光阴中,剥落的遗憾,仅存的痕迹。是我没有上帝视角的回忆中,揪心的侧写,惊艳的互文。 更是我此后流离失所的生活中,美丽的意象,琐碎的升华。 是我处心积虑的开始,亦是我死心蹋地的勇气。 第63章 词不达意 孟献廷久久不答,林些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紧张,他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见那个人默然向前走了几步,林些警铃大作,誓要与那人斗争到底。 见他反应这么大,孟献廷笑了笑,坦诚道:“我刚刚,其实没有想要胳肢你。” 林些嗤之以鼻:“我信你个大头鬼!” “我本来想要说的是,如果你再不答应,我就只好给你诗朗诵了。” “啊?!” “嗯。”孟献廷清了清嗓子,“念你给我写的诗。” “什么鬼?!” “情诗。”孟献廷补充。 “!” 孟献廷见他不把自己的话当真,快步朝他走来,稳稳站定在林些面前。林些架势十足,双手防御般挡在胸前,勉力维系这道异常薄弱的战线。 孟献廷看着林些的眼睛,突然说—— 第81章 “我心内那座城市的所有高楼大厦都是为你而建的。” 林些:“……” 卧槽! 这不就是他给孟献廷写的那首情诗的第一句吗! 林些怒不可遏,疾言厉色:“孟献廷你给我闭嘴!” “不恢弘,不雄伟,亦不钢筋水泥。” “孟献廷!你闭嘴!” 林些暴跳如雷,一个箭步冲到孟献廷身前,抬手就要捂他的嘴。 孟献廷早有防备,一把锁住林些的两只手腕,趁机把人箍在身前,神情是少有的庄重肃穆,声音更是少有的字正腔圆—— “却足以支撑起这座城市存在的意义。” “孟献廷!” 林些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一字不差地背出了他那首破诗的前三句! 他愈发羞愧难堪,兔子搏鹰,使出浑身解数,张牙舞爪地想挣脱孟献廷的掌控,摆脱受制于人的局面,反抗更加激烈。 孟献廷怕真的伤了他,不敢用力,但林些越挣扎他就越来劲—— “为你的一声叹息——” “廷哥!” “——轰然倒塌。” “哥……” “为你的一句笑语——” “……别说了……” “——拔地而起……” “我给你加回来,给你加回来还不成吗……你别说了,求你了,别说了……” 孟献廷蓦地静住了,因为被他攥在掌心里的林些…… 突然哭了。 孟献廷彻底慌了! 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已经太多年太多年没有见到过林些的眼泪了,以至于脱口而出的声音都带着止不住地抖—— “些些……” 孟献廷赶忙松开林些的手腕,手足无措地给面前的人擦眼泪:“对不起对不起,些些,我不说了不说了……是廷哥不好,廷哥嘴贱,对不起……” 林些整个肩膀都垮下来,抿着嘴低着头不说话,一个整天跟声音打交道的人,哭,却是无声无息的。 孟献廷从未如此惊慌失措过,他指尖胡乱地拭着林些不停落下的泪,心疼得眼眶也跟着一起滚烫,涩声道:“真的对不起,些些……不加就不加了,没关系……我错了,廷哥真的错了……我再也不这样了……” 他双手捧起林些被泪水浸湿的脸,让他抬头看向自己,语无伦次地坦白:“我……我不是在取笑你,真的。我就是,我就是想借机在你面前炫耀一下,想让你看看我记得有多熟、有多厉害……我真的很喜欢这首诗……喜欢你写的东西,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我都喜欢……” ——哪怕那些文字再稚嫩,笔法再生涩,表达再笨拙,哪怕字里行间所传递的中心思想再词不达意……可写下这些字句的人是如此纯粹真挚,他所述说的感情,又是如此质朴真实。 “对不起宝宝,让你难受了。” “……我,我知道……”林些勉力抑住自己起伏的情绪,怕那个人自责,哽咽着安抚:“掉眼泪,不是怪你……” 林些说完,抬手轻轻覆在那个人捧着他脸的手上,又是隐秘地捏了捏那个人的指骨。 孟献廷倾身向前,在他的眼角,落下一个温柔克制的吻,吻走一滴摇摇欲坠的泪。 他轻声问:“那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这么难过,为什么这么悲伤。 林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水雾中的那个人,紧接着,又是一串珍珠滚落。 孟献廷心里一阵绞痛—— 恨自己不择手段,怪自己口无遮拦! 良久,林些认命地闭上眼,缓缓垂下头,复又抵靠在那个人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地说:“我那时……” “真的好爱你……” 孟献廷心神猛地一颤! 林些颤声道:“我爱了你很久……” 如泣如诉。 “我知道,我都知道。”孟献廷急道。 林些苦笑了下,还是说:“你都不知道。” 孟献廷喉头阵阵酸苦,心都快要碎了。他把人紧紧拥在怀里,再说不出一个字。 那些所有已然挑明或未曾言明的情愫,直至此刻,他已全部知晓。那些时隔多年才侥幸公诸于世的心事,历经多年,他亦切身理解。 那些暗藏于眼泪背后,所有小心的交付、经年不忘的钟情与执念…… 他终于全部懂得——也只有他能够懂。 原来…… 我们都有遗憾。 孟献廷右手轻柔地从林些的发顶一下一下胡撸到他的后颈,像在给一只离家出走多日的小猫顺毛。 终于,他像一个笨手笨脚的粗心勇士,历经艰难险阻,打了许多败仗,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试探着开口—— “那……” 他不敢大声喧哗,不敢过分讨要,只敢模拟着虚拟语气,预设着某种将来的可能,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在林些耳边窃窃私语—— “以后……还可以爱吗。” 过了许久—— 久到孟献廷懊恼自己太过贪得无厌,终其一生都盼不来一声回音、求不到一个结果,久到孟献廷以为林些在他怀里,像马一样站着睡着了…… 他听见怀里的人,闷声闷气地小声回答他—— “可以。” 孟献廷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头缓缓埋进林些柔软的颈窝里,闭上眼,努力掩饰睫边浸漫的湿意。 他抱着林些,力道大得恨不得把人揉进骨头里。他想给他构筑起坚实温暖的城池堡垒,让他那些年不为人知又不能言说的感情,可以在这里找到归宿,生根发芽,落地生花。 “谢谢你,些些。”孟献廷说,“我会好好爱你的。” 他无比真诚,无比恳切。 林些再说不出口别的话,怕一开口又要掉下泪来。他抬起手臂,也以同样的力道环住孟献廷,整个人偎在他怀里,似倦鸟知还—— 跨越所有年月迟疑,翻越所有山川不移。 还是要爱啊。 在一次次试错中失败了重来,在一次次解构中崩塌了重建。 在经久不息的痴心妄想中苟延残喘,在有去无回的似是而非中垂死挣扎。 总会一蹶不振,但永远一往无前。 即使那个人之后累了倦了不爱了变心了变直了结婚了成家了把他彻底忘了…… 即使殊途同归到头来结局还是分开,即使倾其所有到最后依然一无所有。 但那又怎么样,还是要爱啊。 时光不假,爱意纵生。 第64章 走火入魔 孟献廷在厨房勤勤恳恳给林些做宵夜时,林些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他站在镜子前,呆愣地看着眼角发红的自己,有点担心明天参加那个交流活动,眼睛会不会肿得跟灯泡一样。 他走出洗手间,正想着等下拿冰敷一下,脚步却在路过卧室时一顿—— 昨晚急急忙忙找手机卡时,林些在百忙之中注意到,他的另一把钥匙恰好也放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 林些走进卧室,果断找出钥匙——刚才开门时他就想着要拿给孟献廷的,结果一进门,被那个人乱七八糟胡闹一通,他差点忘了。 林些顺手从抽屉里找出一个丑钥匙链串上,走到厨房,拿到孟献廷面前:“喏,这是钥匙,你收好。这个小片片,是大门门禁。” 孟献廷怔愣地看着林些手里印有声音波形的钥匙扣,受宠若惊,不敢置信地问:“给我的?” “嗯,不想再让你等了。”林些答得自然而然,见他午餐肉正切了一半,提议,“我帮你放包里?” “嗯,好啊,谢谢些些。”经他提醒,孟献廷突然也想起来,“我新公寓是密码锁,我设的还是你生日。本来今天一见面就要告诉你的。结果……刚刚一见面,就全忘了。” “嗯,知道。”林些眉眼一弯,睨了他一眼,东施效颦,“跟我不用这么讲礼貌。” 孟献廷大喜过望,午餐肉切得花里胡哨,嫩豆腐削得天花乱坠。 谁能想到他上周刚获得了打开林些心扉的密码,这周就又喜获了打开林些家门的钥匙——那他岂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来,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这不就等同于……同居?! 都同居了…… 四舍五入,离结婚…… 岂不是只差一纸之约、一步之遥?! 那他们下次一起回国,不就是相当于互相回门了?! 那他到时候必须要备点厚礼,一定得好好表现,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林些的父母…… 林些哪能想到孟献廷此时一脑门子弯弯绕绕、八抬大轿的。 他走到沙发边上,拿起孟献廷的包,正要往里面放钥匙的时候—— “啪嗒……!” 孟献廷的钱夹不小心掉了出来,打开落在地板上。 林些弯腰捡起,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地发现—— 他们那张几周前被孟献廷要走的合影,早已被那个人原原本本地放到了他钱夹里一模一样的位置。 第82章 林些折返回厨房,望着在略显局促的厨房里忙前忙后的孟献廷,轻声唤他:“廷哥。” “嗯?” “我……”林些看他切白菜切得正起劲儿,自告奋勇,“我帮你切吧。” “你……?”孟献廷意味不明地瞄了林些一眼,“还是算了吧。” “靠!你这是什么眼神?”林些撩起袖子就要洗手,“怎么,切个菜还能难得倒我?” 孟献廷被他浑身炸毛的样子逗笑,耐心解释:“我是怕你切到手,我又要晕血……” 林些:“……”什么鬼?! “还会心疼。”孟献廷有理有据。 林些:“……”毛病真多! 林些懒得和他争(更懒得切白菜),索性把手洗了做好随时吃宵夜的准备,顺便名正言顺地督促那个人:“等你在湾区都安顿好了,记得找个therapist,咨询一下这个晕血怎么治疗!” 孟献廷心里一暖:“噢,知道了。” “你最好知道!”林些料想他铁定又当耳旁风,一脸严肃地要挟道,“你要不去治,我每天拿小刀划手指,流血给你看!包你每天被吓晕一次!” 孟献廷一愣,抬眸,满眼笑意地看向林些—— 每天么? ……还说了两次。 “你看我干嘛?”林些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壮大声势,“我说真的!” 孟献廷不想拆穿他,迅速低下头,心花怒放地使劲切白菜,笑盈盈地应道:“放心吧,我可舍不得……” 林些:“……”怎么笑得更让人发毛了!? “噢对了,”孟献廷放下屠刀,边洗手边主动报备,“我这次是周日晚上的飞机,还是burbank飞。” “噢……” “本来我是想周一早上再走的……”这样还能多睡一晚,孟献廷惋惜道,“但周一一早有个会,不能缺席,过了入职这周就好了,接下来的工作时间会自由很多……” “噢,没关系。”林些淡笑着说。 “怎么?”孟献廷擦干手,上前一步,看着林些的眼睛,问,“舍不得我?” “呃,那倒……唔!” 料到眼前的人又要口是心非,孟献廷惩罚地扣着他的脖子,栖身吻了上来,像是在以这种方式促使他默认。 “唔……” “嗯?”孟献廷稍稍松开他,轻吮了下他的唇珠,循序善诱。 还不等林些作答—— “咕噜咕噜——!” 林些:“!” 孟献廷强压着上扬的嘴角,亲了亲林些的眉心,壮着胆子道:“奇怪,哪里又打雷了……” 林些:“……” 孟献廷很快做完了一锅辛拉面部队锅,林些早饿昏了头,坐在孟献廷对面“咻咻咻”地吃了起来。 孟献廷看着眼前的林些大快朵颐,眼睛哭得红红的,眼尾洇着一道粉,比平常更好欺负的样子,忍不住悠悠道:“我还以为你们下班晚,公司都会订饭的。” 林些抬眸,迎面朝他飞来一记眼刀,底气十足:“真订了,白人饭,难吃死了。” 说完,他继续头也不抬地和他眼前的那碗面做深度交流。 “噢……”孟献廷莞尔一笑,“多吃点,你太瘦了。” “咻咻咻……” “慢点吃,别着急。” “咻咻……” “这么好吃啊,那以后我多做。” “咻……” “怎么了,嗯?” “……” 林些停下与面的会谈,再度想把“食不言寝不语”贴在孟献廷脑门上,但思及这个人今晚等了自己那么久,堪比苦守寒窑的王宝钏,他看着孟宝钏的眼睛,真心实意道:“真的很好吃,谢廷哥!” 孟献廷心里美得乐开了花,嘴上却状似随意道:“以后都给你做。” 林些笑了笑,钦佩道:“没想到你来美国这些年,厨艺这么精湛。” 孟献廷趁机揶揄:“我也没想到你来美国这些年,一点厨艺都没有。” “谁说的?我又不是不会,”林些不服气,但心甘情愿地小声承认,“我就是懒。” “嗯,约等于不会。”孟献廷中肯评价。 “切!”林些又盛了点面到碗里,问,“你确定不吃点?” “确定,我吃过了。”孟献廷笑着说,“都是你的,宝宝,多吃点。” 林些:“……”这辛拉面好辣! 林些吃得快差不多,刻意放缓节奏,品味最后所剩无几的美味,顺便问对面的人:“你什么时候猜出我空间密码的?” “大概几个月前吧。” “噢……”跟林些推测的差不多,“你试了几次试出来的啊?” “几次?!”孟献廷惊呆了,你应该问试了几年才对! “啊?”林些眼睛亮亮的,带着点天真,笃定道,“some ting,不是很好猜的吗。”按照道上的规矩,他的名字一定是要在前面的。 孟献廷:“……” 孟献廷宛如一块僵掉了的丰碑,一动不动、一眨不眨地盯着林些,薄唇抿成一道直线,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林些惊觉他此刻的沉默穿云裂石、振聋发聩,不确定地问:“怎么了?不对吗?” “你打错了。”孟献廷咬牙切齿地说。 “啊?怎么可能!?” 孟献廷人已经麻了,淡淡道:“你拼成‘something’了。” “啊!?”林些斩钉截铁,“不可能!” 孟献廷:“……” 林些将信将疑:“真的?” 孟献廷重重叹了一口气,生无可恋道:“你自己去看!” 不信邪的林些“哒哒哒”趿拉着拖鞋,抱着笔记本电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回到餐桌,驾轻就熟地打开他的qq空间,点击“权限设置”,选择“自定义”,轻触了下“答对问题可访”那一栏右边的小三角,折叠页“嗖”地一下展开,上面静静展示着所有二人心知肚明的已知信息。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答对问题的人”,下方有且只有一个孟献廷的qq头像和名字——嗯,符合事实依据,没错。 这行再往下…… 林些怔怔地看着多年前走火入魔的自己设置的问题和答案—— 【问题1:你是谁?】 【答案:something】 林些表情逐渐崩裂:“……” 孟献廷饶有兴趣地看着林些的表情变化,坏心眼地问:“奇怪,我的名字里怎么多了个‘h’呢?原来我是个‘thing’啊。” 林些尴尬得不敢看他,在合上电脑之前,若无其事地把空间权限由“仅自己可见”默默改为了“指定好友可见”,并指定孟献廷为他的“指定好友”。 孟献廷看在眼里,满意得尾巴都快翘上了天,含笑问:“输入法,自动纠错?” “嗯……应,应该是,最烦那个auto-correction了,老是瞎校正!”林些支支吾吾,转而问道,“那你是怎么答对的?也是被自动纠错了?” “嗯,对。”孟献廷轻描淡写地答,“有一次,拿手机试的时候,我当时突然想换着不同的大小写,再试一下‘someting’,结果输完以后,不小心被系统自动修正成‘something’了,没看清就点了提交,没想到真的对了。” 林些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孟献廷无奈地笑笑:“我一开始觉得你应该也是这样,被自动修正了,但那天看到你给我的微信备注是‘那个人’时,又产生了严重的自我怀疑。” “呃……”林些思路跟着转了一圈,回过味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要是‘那个人’的话,也应该是‘someone’啊,怎么会是‘something’,你又不是个东西。” “……”好吧,他确实不是,孟献廷勾了勾唇,又问,“怎么突然想起来登自己的空间看了?” 林些言简意赅地讲了杨散学姐那天追问他的大概,起身端着碗筷走到厨房,放进洗碗池里,孟献廷也跟着起身,端起桌上空空如也的锅,寸步不离地尾随他来到厨房。 “你呢?怎么几个月前突然想起来跑去看我空间了?” 林些边问着边打开水龙头,想顺手把碗洗了,谁料站在他身后的孟献廷从他腰间伸出一只手,“啪”地一下把水关上! 还不待林些转回身质问他要干嘛,孟献廷的两条手臂就已经顺势牢牢环住他的腰肢。他的下巴放松地抵在林些肩膀上,像一只准备小憩的野兽,慵懒的气息沉沉地喷洒在林些耳后,令他一时竟是舍不得动弹。 “不用管,我来洗。”孟献廷低低地说。 林些刚要出声反驳,就感到孟献廷的一只大手,轻轻覆在自己刚吃完夜宵微微有一点点稍稍鼓起的小肚子上。 林些:“!” 那个人不安好心地点评:“吃这么饱。” 林些:“……” “谁这么会做,把我家些些喂得这么好。” 林些:“……” 林些垂眸,眼睁睁看着孟献廷青筋微凸的手背还不讲武德地轻拍了一下他的小腹。 第83章 “孟献廷!” “嗯?” “问你话呢,你又跟我来这招。” “嗯。” 林些忍无可忍,扭转身体想要回正看着那个人好好拷问他,可那个人感受到他的挣扎还是控制不住地把他箍得更紧。 抗争无果的林些只好硬起心肠,冷声要挟:“你信不信我现在再把权限给你改回来?” 言毕,身后的人突然静住不动了,林些以为他被自己恐吓到了,在权衡利弊,倒也不催。谁知过了一阵,那个人缓缓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林些一愣,心下顿时一阵酸软,手指胡乱地抓住那个人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温声问:“怎么了……” 又过了一阵,正当林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假寐睡着了时,只听那个人的声音闷在他后颈,瓮声瓮气地回答:“不是突然想起来看的。” “嗯……” 那是怎么? “我一想你了,就会去试。”孟献廷说。 在过去的这些年里,他已经试了千次万次无数次。 ——只要我想你了,就会去想试一试。 可能是在纽约地铁人声嘈杂的某节车厢里,也可能是在穿破云层引擎轰鸣的某架航班上;可能是某次工作开会,也可能是某天在家吃饭;可能是偶然看到某件你穿会好看的衣服,也可能是看到某年生日你精挑细选的礼物;可能是某个并不经意的瞬间,也可能是某个苦思无果的长夜…… 可能是某年某月,也可能是某时某地。 这已经不知不觉中,成为他转移注意的良方,以毒攻毒的解药——像解一道解不开的世界难题,像破一起破不了的耸人悬案。 这早已成为他走投无路束手无策时,日复一日的习惯,穷途末路无能为力时,年复一年的挑战,是他相思无望的生活里,为数不多值得期待的事。 像瘾君子染嗜,像通缉犯逃案,像亡命徒掘墓。 他曾验证过无数次千奇百怪的答案,最后发现自己不是某人某事某物,而只能是某些的孟献廷。 噢对,而且还是那个需要经过“自我纠错”修正过的孟献廷。 第65章 悔过自忏 林些久久不言,在孟献廷的环抱簇拥下,还是艰苦卓绝地努力想把碗洗了,为自己的好吃懒做出一份力。 “嗡嗡嗡——” “不许接。”孟献廷在他的耳后咕哝软语,顺便还嗅了嗅,“好香……” “……”林些拿手肘顶了顶那个人箍着自己的小臂,“你手机!” 身后的人还是动也不动,真心道:“哇,做声音的就是厉害,这都能听出来。” “……”林些简直无语,“废话,我手机在卧室。” “噢……”孟献廷低低地笑了笑,不置可否,左右晃了晃人。 手机依旧振个不停,林些费力把最后一双筷子放到沥水架上,甩不开这狗皮膏药,只好认真催道:“你不看一眼吗?这么晚打,别是有什么急事找你。” “这个时候打来的,应该是我妈。” 林些:“……”难怪! 孟献廷亲了亲林些的侧脸颊,一点一点放开他,缓步走到餐桌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果然如此,他微微一笑,抬起头来问林些:“你说我要接吗?” “啊?”林些一愣,擦着手回望那个人,奇怪这有什么可征询他意见的,不假思索地答,“你接啊。” 孟献廷笑意更深,果断按下了接听。 “喂,妈。” 是个视频通话,孟献廷理了理头发,信步走到客厅,举着手机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喂,小廷啊……” 林些怔怔地站在厨房,听到遥远的客厅传来孟献廷妈妈久违的声音,依旧和记忆中的一样,温婉动听。 难怪孟献廷的声音这么好听…… 上一次听到他妈妈的声音是什么时候了? “……小廷你这是在哪呢啊?这是你在旧金山的新家吗?” 林些的思路立刻被孟献廷妈妈的问题打断,他不知哪里来的慌乱不安,倏地望向一派懒散闲适窝在沙发里通着跨洋电话的孟献廷,猜不到他该怎么答。 似是感受到他的目光,孟献廷勾了勾唇,头也不抬,坦然答道:“我啊,我在小些家呢。” 林些:“……” 林些如站针毡,在厨房原地打了几个转,一时竟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他只好假装自己很忙的样子,把每个柜门都打开看了一眼,检查里面的物品是否码放整齐——同时惊奇地发现自家厨房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东西。 电话那边的孟妈妈肉耳可听的惊喜万分:“啊,在小些家呢啊,真是太好了……你们这么久没见,又都在美国,是该多见面、多沟通,好好增进一下感情,互帮互助,彼此也有个照应……小些现在怎么样啊?都挺好的吗?” 孟献廷实在忍不住,抬头看向“咻”地一下别开眼的林些,憋着笑,代为回答:“他啊,他特别好。” 林些:“……” 顿了顿,孟献廷嘴贱地补充:“他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林些:“……” 孟妈妈听了喜笑颜开,感慨万千:“我也好多年没见小些了,你们都长这么大了……啊,小些是不是也很久没回国了,你们下次啊,一起回来,一定要带小些来家里吃饭啊。” 孟献廷笑了笑,沉声答:“嗯,一定。” 在一旁的林些顿时百爪挠心,站立难安—— 既像小时候不好好学习还要拐带好学生翘课去网吧的小混混被抓包,又像每天不务正业混迹于校门口勾搭人家花季少女的小流氓被逮捕。 哎……说到底,都怪他自己! 招惹谁不好,非得招惹那个良家直男孟献廷! 电话那头的孟妈妈还在对林些在洛杉矶的近况关怀备至,而这头问心有愧的林些早已听不下去,严格贯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同手同脚地挪蹭着小碎步,试图在不引人耳目的前提下,缓慢朝卧室逃窜。 然而,孟妈妈的声音继续亲切有加地传来:“……那小些现在在干嘛呢啊,他在你旁边吗?让我跟他说说话啊?” 林些:“!” 孟献廷询问的眼神不合时宜地投来,正在逃难的林些被逮了个正着,他死命地摆了摆手,一溜烟慌不择路地窜进了洗手间,外加掩耳盗铃地掩上了门。 孟献廷:“……” 孟献廷摇着头无奈地笑笑,对着大洋彼岸的母亲,一点都不给他的另一半留情面,直言道:“他害羞,刚躲卫生间里去了。妈,下次再说吧。” 孟妈妈银铃般的笑声穿墙入耳:“哎哟,小些还是这么可爱。” 孟献廷的声音也不小:“嗯,一直没变。” 躲在洗手间门后偷听的林些:“……” 没过一会儿,林些听到孟献廷在门外叫他—— “些些,出来吧。” 林些状似若无其事地推开门,有些意外地问:“这么快就打完了?” “嗯,怕你憋坏了。”孟献廷扬唇一笑,说,“咱妈问你好。” 呃…… 咱妈…… 林些愣在原地,孟献廷又叫他:“些些,过来。” “干嘛。”嘴上虽是这么说,但侥幸逃过一劫的林些还是得了便宜买乖,大摇大摆地走到还仰靠在沙发上的孟献廷旁边,耀武扬威地催他,“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参加我那个破活动呢。” “噢……”孟献廷眸光柔软,望着他虚心求教,“我看明天你的那个panel排在第二个,早起是先去听第一个讲动画电影的讲座?” 林些垂眸,注意力很快被转移,惊讶地看向他。 “这有什么?”孟献廷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第一次跟着你蹭讲座,我当然要好好做功课。” 说完,他慢慢伸出左手,轻轻扣住林些的手腕,把他人往自己身前带了带。 林些想起自己之前都是跟着孟献廷蹭讲座,现在竟然倒过来了,粲然一笑,点点头,肯定道:“嗯,对,明天一共四场panel,第一个主要是讲动画电影的,我还挺想听的。我们那场就主要是讲live-action的。” 孟献廷积极响应:“嗯,真人电影。” “哇,小廷真棒,还会抢答了……我错了我错了廷哥!哥……” “嗯。” 孟献廷悄悄放下假装要胳肢他的右手,转而扣住他的另一只手腕,趁人不备,双手一齐施力,把人往下拽了拽,拽得林些猝不及防,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双膝前倾,陷在沙发的软垫里才勉强维系平衡,整个人一不小心直直坐在了那个人的大腿上。 林些:“……” 林些刚要起身,腰身就被孟献廷坏心眼地箍住,不让他动。两个人突然间呈面对面抱坐着的局面,林些脸热心烧,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该看哪儿。 孟献廷毫无遮拦地直视着他,眉眼带笑,双手自然而然地托起林些无处安放的双手让它们搭在自己肩膀上安家,继续问:“后面那两个panel是在下午?” 第84章 “嗯对,我那场完了以后有一个午休。后面那两个,一个是讲纪录片和真人秀的,一个是讲美剧的……”林些担心他坚持不了那么久,主动提议,“你要是不感兴趣的话,可以先回来……” 孟献廷盯着他,不满地打断:“那你呢?” 林些被他的气势唬住,张口结舌:“我,我下午听完,跟,跟漾漾的车回来就行……” “不行,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孟献廷以不容他拒绝的口吻说。 “呃……”张漾漾不是人? 也许是经历了一晚上过于壮阔的情绪波澜,又或许吃饱喝足有点发饭晕,林些难得安分守己,乖顺地任由那个人像兜抱小孩子一样拥着自己。 “些些。”孟献廷还是叫他。 “嗯。” 那个人极具磁性的嗓音酥酥麻麻地荡在耳畔:“我想这段时间铺垫铺垫,就跟他们说……” “呃,不,不用……”林些稍微一想也知道“他们”指的是他的父母,赶忙道,“没事,不用非得说的……” 孟献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不用?” “呃……”林些眼神躲闪,不敢直言内心的真实想法,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我都没说。” 孟献廷愣了愣:“你一直瞒着?” 林些点点头:“嗯。” “那他们平常不问?比如你有没有谈……”孟献廷见他又摇摇头,有点不敢置信,“也不催?” 林些接着歪了歪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人性感的喉结上,咽了咽口水,很是无所谓地说:“嗯,他们才懒得管我。” 孟献廷没再说什么,双手上移,按住林些的后背,微微用力,把人紧紧揽在怀里,只说:“噢……这样啊。” 林些下巴抵在那个人结实有力的肩峰,无所事事地应:“嗯。” 孟献廷的右手在他脖子上轻轻捏了捏,像许多许多年前一样,大包大揽大咧咧地说:“嗯,反正也不跟他们过……没事,以后跟哥过,哥管你。” 林些眸光一闪,额角抵在那个人的后颈,有片刻的恍然。 那个人体贴地揉着他后脑勺的软发,一下一下地胡撸到后颈,像是在哄人,又像是在顺毛。 过了许久,那个人似是终于攒够了所剩无几的勇气,带着点无法自控的悲伤,问出了那个他迟迟不敢问出口的问题—— “那天在机场……等了很久吧。” 孟献廷感到怀里的人陡然一僵。 他心口钝痛不已,暗自懊恼不该瞎提,还不等他悔过自忏…… 蓦地—— 林些收紧手臂,悄然环住那个人的脖子,把脸埋在他温暖的颈窝,替许多年前那个在机场濒临绝望的自己小声诉苦,低低答道—— “嗯……是很久。” 第66章 同归于尽 “对不起,些些……” 孟献廷紧紧拥着林些,向怀里的人道道不完的歉。 林些深深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漾出一个释然的笑,替七年前那个形单影只的自己认真答道:“没关系。” 没关系…… 你看,你还是等到他了…… 虽然久了点。 但是……真的没关系的。 他…… 终归还是被你找到了。 孟献廷把人牢牢箍在怀里,就这样抱坐在沙发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自我检讨了好久。林些一开始还听得格外走心,可听着听着,逐渐分心,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呃…… 这个坐姿…… 怎么好像越来越硌…… 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林些不自然地挪动了一下,想避一避风头,但不挪还好,一挪好像更不对劲…… “呃,那个,时间不早了……”林些吞吞吐吐地提议,“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嗯,睡吧。” 说是这么说,那个人是动也不动。 林些无法,耐着性子抛砖引玉:“那,那你先放手,我先去洗……” 话音未落,身前的人倏地动了—— 那个人噙着林些的耳垂,在他耳边呢喃般哄骗道: “一起……好不好。” 疯狂的吻,缠着喧哗的水声,炽烈落下,一刻不停。 那个人毫无休止,只知进取,难耐的唇躁动不安,勾着灼人的热意,裹着交错的喘息,吻得林些节节败退,只差被拆食入腹。 水雾蒸腾弥漫,比之七年前狭窄逼仄的淋浴间,还要充沛缭乱,迷人眼球。水珠满室纷飞,并不开阔的空间,两个身形相似的人交错相叠。 零零星星的低吟时而泻出,有如碎浪灵动,偶有沉沉闷闷的混响,敲击着耳鼓,震荡着心扉,令人心荡神摇,取用无度。 “些些真厉害。” 那个人的轻言细语,不合时宜地溢在林些唇边。 不知是由衷夸奖,还是挑衅逗弄。 林些早被吻得意乱情迷,单手勾着那个人的脖子,借力微微仰头,隔着咫尺的距离,一双比先前还要泛红的眼,蕴着万千风情,狠狠觑了那个人一眼! 七年前他就不肯服输,如今同场比拼,技艺技法他不遑多让,速度耐力他更是不甘示弱。他好胜心起,跟着较上了劲,迟迟不肯败下阵来,仿佛谁先缴械投降,就预示着谁以后将会成为这段关系中的受益方似的。 那个人早看穿了他心里的小九九,嘴角漾着宠溺的笑,满眼尽是柔情,眼睫上悬停的水滴,随着彼此动作轻轻颤着。 尽管已是坦诚相见,紧密相贴,但他还不是嫌不够近,单手箍住他,把人又往怀里带了带,缱绻的吻再度落下。 林些宛如一个长途跋涉早已不识归处的旅人,偶遇一位自称迷路寻求帮助的旅伴,他善解人意,好心服务,无私奉献,只想尽快把对方送到终点,方能安心休憩。 但对方居心叵测,图谋不轨,明知他赶了一天的路,已是疲惫倦怠,还谎报目的地,领着他肩并着肩手挽着手脚挨着脚,倍日并行,在逐渐脱节偏移的路上渐行渐远,疾驰神往。 那个人带着他,愈走愈快,行步如飞,兜着圈转着弯,流星赶月,蹑景追风。 天…… 他怎么能这么坏? 林些恍觉踏上了不归路,分明只有自己倾囊相助,对方才肯善罢甘休。 孟献廷舌尖轻舐着林些的唇峰,看着他的眼神愈发痴迷沉溺,似是怜惜眼前人不想他过分劳累,又似是坏心思作祟太想看他失控丢魂欲罢不能…… 孟献廷终于大发善心,决定放他一马,他在林些的唇角啄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叫个人,我听听。” 林些双目赤红,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人——对方居然还有闲心和他说闲话聊闲天?! “嗯?”那个人低低的鼻音,简直是最磨人的酷刑,侵袭着林些的耳膜。 林些恨透了他,小臂发酸,靠着回嘴分散注意:“叫什么。” “叫声老公,好不好。” “……” 老公…… 林些心绪纷繁,没来由地乱窜—— 你之前的女朋友也是这么叫你的吗。 他呼吸一窒。 水花四溅,心绞如割。 那个人却手不停挥,不依不饶:“嗯?宝宝,叫一声吧。” 林些深知他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如此心胸狭隘、锱铢必较,可他偏偏叫不出口,士气渐弱,大势将去,便只得赌气般顶嘴:“你怎么不叫我?!” 那个人愣了愣,看着眼前的人眨了眨眼,旋即冁然一笑,头缓缓抵上他的前额,亲了亲他,似赞同似讨好,低声道:“噢也对……” 紧接着—— 还不待林些反应,那个人突然一把钳制住他,猛地发了狠施了力上了膛,蓬勃滋长的水汽,混杂着男人雄浑的荷尔蒙气息,扑面而来。 他擎在林些耳畔,似引诱似哄骗,唤他—— “老公……” 林些一怔! “……你先。” 下一秒—— 林些再受不住,长呻一声,在这场看似势均力敌的较量中,落花流水,在这场实则你追我赶的角逐中,溃不成军。 潮鸣电掣,如堕云雾。 孟献廷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在自己手心里蜷成一朵云,化成一滩水,柔成一弯月——他小心翼翼地拥捧着、掬饮着、捞取着。 心甘情愿,不知疲倦。 只盼这个人,从今往后,只为他魂销骨立,只为他零落成泥。 ——只能是他的。 他眼神晦暗不明,卷起诡谲汹涌的风浪,随时能将眼前的人当场吞噬—— 这是他的林些。 林些喘着粗气,见那个人看自己的目光痴痴不移,颇有一副津津有味看好戏的样子,他羞恼至极,报复心乍起—— “来,老公帮你。”林些狠道。 言毕,他微扬下颌,一口叼住那个人的喉结! 第85章 “!” 林些啮齿噬咬,却似小兽磨牙,伴着酥酥的痒意—— 那个人一把攥住他的手! 林些眼神狠厉,化身背水一战的末世枭雄,拿出破釜沉舟的势头,他牟足了劲拼尽了力下足了功夫,孤注一掷,誓要致对方于死地。 那个人喉间一滚,林些舌尖一挑。 下一刻—— 孟献廷双眸微阖,目光迷离,拥紧怀里的人呼吸急促,握紧他的手指略带颤抖,在连绵不绝的雨中,不由分说,吻住了他胸膛的那团火。 雷腾云奔,双双出局。 最终,他们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老公真好,还给我买了新浴巾。” 孟献廷笑盈盈地给林些裹上新浴巾,又从架子上拿起林些的浴巾披在自己身上。 林些双颊顶着两道胭红,瞟他一眼,还算受用:“不用客气。” 孟献廷嘴角噙着笑,非常有觉悟地给靠在洗手台前的林些吹头发,吹得过程中,又趁机亲了他好几口。林些被暖烘烘的热风吹得瞌睡连天,忍不住催他:“快点,都这么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孟献廷损人不利己:“现在知道催,刚才你怎么不快点……嗷!” 林些狠狠踢了孟献廷腿前骨一脚:“快吹!” “谋杀亲夫!” 又是老公…… 又是亲夫…… 林些垂着头,任孟献廷的大手肆意胡撸着自己迎风飞扬的头发。 灯光熄暗,林些很快就躺倒在床,倦意即刻席卷四肢百骸。 昏昏欲睡之际,他听到那个人蹑手蹑脚地钻进被窝,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感到自己被圈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像一棵新砍的干柴,被丢进了冬日林间小屋的小炉子里,噼里啪啦烧得兴旺,满屋满室暖融融的一片。 就在林些马上要跌入梦乡之时,他听到盛着他的小炉子兀自嘀嘀咕咕起来—— “明天你还要上台,今天先这样……” 这个会说话的炉子说得神神叨叨有理有据的,简直比听数学老师上课,还令他神思困顿。 “……暂且放过你……” 怎么这个老师听起来更像是个驯兽师? “……当然还是要你愿意。” 愿意…… 愿意什么?驯兽吗? 林些很想开口出声,让那个人别说话了快睡吧,但他马上就要翩然入睡,早已丧失了对语言系统的支配权。 “我看到你把相框都摆起来了……”那个人继续喃喃喏喏地说。 顿了顿,他又轻声赞美:“……摆得真好。” 林些迷迷瞪瞪中,没听到那个人再说什么,以为终于可以安心入梦,便下意识地在那个人怀里蹭了蹭,想调整睡姿,谁知那个人似是以为他想走,蓦地搂得更紧了。 马上睡着呼吸逐渐不畅的林些:“……” 半晌,孟献廷仿佛终于看出端倪,稍稍松了松缠绕的手臂。他借由窗外隐隐透进来的月光,静静端详着此时此刻的林些——这个敛去了一身犀利锋芒和软刺护甲,终于打开了一点点坚硬蚌壳、露出软肉,从今往后只属于他的林些。 他如同窃取了一颗光彩照人的沧海遗珠,珍爱地抚着林些额前的碎发,微暖的指尖,笔走龙蛇,从他的眉峰画到眼尾,从他的眼尾扫到唇边……最后,顺着颊边划到他软糯的耳垂,轻柔地捻了捻。 “可为什么没有一个摆在床头呢……” 他仿若不解地低语道,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期盼怀中之人能给他一个他想要的答复——然而,他听着林些的呼吸声逐渐绵长安沉,知他已然沉沉睡去。 “没关系。”他说。 不知是在安慰酣睡的林些,还是在宽慰清醒的自己。 “我们到时候拍新的,就放在床头。” 说完,他温柔地吻了吻睡梦中的林些。 第67章 言之凿凿 周六一早,闹铃还没响,林些就被孟献廷不知怎么给胡七乱八地亲醒了。 被莫名强制开机的林些:“……” 林些睡眼朦胧,头脑发沉,眼皮重得实在抬不起来,谁知那个人突然凑到他耳边,略带着点惺惺作态的羞赧矜持—— “老公,起吧。” 林些:“!” 这是什么新型唤醒方式!? 林些垂死梦中惊坐起,随便套上件短裤短袖,哈欠连天地洗漱完,走进厨房,惊讶发现孟献廷已经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早饭,仿佛他今天不是要参加什么交流活动,而是要去工地搬砖,必须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你是上岁数了吗……”林些揉着眼睛,又打了个哈欠,“怎么都起这么早……” 孟献廷瞄了他一眼,“哗啦啦”往磨豆机里倒咖啡豆,带着纵容的笑,轻轻摇了摇头。 还能是什么原因…… 就比你晚起一次,就让你跑了。 孟献廷不为所动地陈述事实:“我只比你大一届。” “那也是大两岁呢。”林些胆大心细地纠正他,“你别忘了,我早上一年学。” “噢……”孟献廷眉眼一弯,借机打探道,“怎么,喜欢比你小的?”那个jamie好像就比他小几岁吧。 “啊?” 磨豆机“嗡嗡嗡”地开始出粉,林些怕自己听岔了,迟钝地问:“你说年龄?” 孟献廷:“……”不然还能是什么?! 磨豆机停,厨房乍然回归静谧,林些还在等孟献廷的回答。 孟献廷慢慢回过身,直勾勾地盯着林些,强压着上翘的嘴角,悠悠道:“那怎么办,我都比你大。” 林些:“……”什么鬼?! 林些装聋作哑,懒得理他,走到餐桌前坐好,丝毫不惧孟献廷黏在他身上的视线——要搁往常,他一定早就暴跳如雷,浑身炸毛了,但现在…… 孟献廷都认自己作“老公”了! 他决心时刻不忘自己理应肩负的责任与担当,做这段感情中较为成熟的一方,宽宏大量,不和那个人一般见识,专心致志品尝孟三岁做的早饭。 等那个人稍微懂事一点,有的是机会轮到他作威作福、横行霸道! 哼! 孟献廷把压好粉的手柄卡在咖啡机上,见林些一口一个鸡汤小馄饨吃得正欢,笑着问:“今天想喝什么?冰的热的?美式拿铁?” 在咖啡机低频运作的萃取声中,家庭地位如日中天的林些宽慰地哄他:“冰美式,谢谢孟小廷!” 孟献廷被他清越的声音吸引,款款走近,目光在他头顶俏立的几撮呆毛上微微一顿,右手缓缓擒住林些后颈,迫使他被迫仰起头来看着自己,孟献廷低声要求:“好好叫。” 林些看着那个人近在咫尺的一张俊脸,被蛊惑般地唇齿轻启:“哥……” 孟献廷:“……”今天怎么这么乖。 他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蓦地松开手,极其克制地在林些额间落下一个隐忍的吻,柔声笑道:“嗯。好,这就给你做。” 接下来的时间,林些全程低着头,没敢再抬眼看他。 勤劳勇敢的孟献廷一早上脚不沾地,还特地提前查好了从家开到会场的路程,致使林些刚吃完,气还没喘匀,就破天荒地被那个人催着赶着出门。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林些扼腕叹息,但一看时间确实有点赶,还是听话地回屋换衣服。 没过一会儿,换好衣服的林些趿拉着拖鞋,气势汹汹地“哒哒哒”走出来,质问正在任劳任怨收拾碗筷的孟献廷:“怎么衣橱里的衣服全乱了?!” “嗯?”孟献廷抬眸,装听不懂,“什么全乱了?” “我之前专门给你清出来了一边,挂你的衣服,”林些边说边比划,示意那面墙的方位,“现在你的我的全混在一起了……” “什么你的我的,昨晚洗澡的时候,不就都混在一起了么。”孟献廷一脸坏笑。 “孟献廷!” “噢……你说衣服啊。”孟献廷憋着笑,丝毫不感抱歉的道歉,“早上试了半天衣服,不知道穿哪件合适,那应该是我放的时候不小心放乱了吧,真是不好意思呢,些些。” 林些:“……” 一早上注意力都在精美早餐上的林些,这才状似很随意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瞬间被他今天衣冠楚楚、斯文败类的精英打扮晃到眼,慌忙别开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是要去哪争奇斗艳、孔雀开屏呢,殊不知这个人根本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孟献廷盯着林些的表情,嘴角泛起志得意满的笑,仗义执言:“乱了就乱了,你平常也可以都穿我的衣服。” 虽然孟献廷的衣服又贵又好看,确实赏心悦目,博人眼球,但是…… 林些摆摆手:“算了吧还是,你的都有点大……” “嗯,那怎么办呢……”那个人突然很无辜的样子,“我的就是很……” “我说衣服,衣服!真是幼稚鬼!”林些实在忍不了了,长吁一口气,任性地呼喝道,“走走走,赶紧出门!” 第86章 孟献廷手里握着装满冰美式的随行杯,提着大包小包站在门口,怕举办活动的地方空调太冷,小臂上还搭着件林些的外套。他看定正在匆匆忙忙换鞋的林些,笑着问:“想什么呢?” 林些穿好鞋,挑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孟献廷一派胡言:“你思考的时候,头上的呆毛会立起来。” “真的?!”林些也开始在意形象,赶紧整理发型。 “逗你呢。”孟献廷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顺势捏住他捋头发的手,带着他开门往外走,“刚才看你像是想到什么,笑了一下。”尽管只是一闪而过,但还是被他精准捕捉到。 林些走出门,站在边上看着孟献廷用他昨晚给他的钥匙锁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感觉特别像家长带着孩子,周六起早出门去上课外辅导班。” 他刻意隐去“父亲”和“儿子”的称谓,以免孟献廷趁机占他便宜,但那个人还是立马反应过来,满含深意地盯着他,不怀好意道:“噢……原来你还喜欢这种。” “……什么鬼?!” 林些所在的影视后期工会,每年都会联合几家知名软件公司,举办一场大型的专业交流活动,邀请分属于后期不同类别、不同工种的业内人士,在座谈会上分享从业经验,与台下观众问答互动。 以往林些都是台下观众之一(不提问的那种),如今他媳妇熬成婆,大道走成河,几个月前收到来主办方的邀请时,还不敢置信,以为他们发错了邮件——无论他们是真的认可他的专业能力,还是为了丰富与会嘉宾的种族多样性,于林些而言,都没关系,能被邀请便是一份殊荣。 今年的地点和往年一样,设在东好莱坞附近的一个电影院里。孟献廷跟随林些的指示,七拐八绕地往影院几个街区外的停车场开。 “这家影院还挺有名的。”快开到了,林些向孟献廷跃跃欲试地介绍,这家影院历史悠久,几经转手,现在归某好莱坞知名导演所有,是洛杉矶为数不多还会放胶片的电影院之一。 孟献廷听得全神贯注,把着方向盘的右手却蠢蠢欲动。 也许是对即将到来的公开讲话多少有点紧张,林些话也比平常多了一点,影院介绍得差不多,便另起话题:“你之前出差,经常会来洛杉矶?” “偶尔会来,”孟献廷右手离开方向盘,手肘搭在扶手箱上,“还是湾区去得比较多。” 林些想到他之前都没去过格里菲斯天文台,看来确实来的次数不多,随口问:“那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孟献廷愣了愣,旋即很轻地笑了一下,答:“很久以前了。” “很久以前?”林些讶异。 “嗯,太久了。”孟献廷顿了顿,说,“想不起来了。” 林些还想再问点什么,孟献廷趁他分神,右手悄无声息地朝副驾偷袭—— 轻微的衣料摩擦声,似风染落英。 紧接着,孟献廷的大手准确无误地包住了林些的左手。 林些:“……” 万幸的是,这一次,他既没有一掌打回去,也没有勒令他好好开车,而是任由那个人静静地牵了他一路。 停好车,孟献廷看杯里的冰美式不剩多少,就一口气喝完了,林些见状,怕他等下渴,又从后备箱里拿了瓶水,随手拿着。孟献廷锁上车,光顾着想再去拉林些,外套也忘了拿,却被他极其巧妙地一躲。 孟献廷:“……” 林些见不得孟献廷委屈兮兮的样子,故意不看他,快步走在前面,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孟献廷错身半步跟在他身后,听了反而多了一丝不悦,反问:“怎么,你恐同?” 林些脚步一顿,回头甩给他一记深恶痛绝的眼刀,转盼流光,顾盼生辉。 “那是为什么。”孟献廷不解。 林些怕孟献廷多想,破釜沉舟地为自己愤慨鸣冤:“没有,我等下要public speaking,本来就很紧张,现在牵你的手……只会心跳更快!烦死了!” 说完,他例行公事敷衍了事地飞快攥了一下发愣中的孟献廷的手腕,轻轻晃了晃,闷声闷气地问:“行了吗。” 孟献廷:“……”我心跳才快。 林些一路上跟孟献廷三令五申,明令禁止他在q&a环节向自己提任何问题——他未雨绸缪,跟他同场的还有另外四位嘉宾,最好没有问题问他,这样他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少讲几句英文,以免露怯。 孟献廷勉为其难地答应他后,林些又兴致勃勃地开始跟孟献廷科普,另外四个人是如何大有来头——其中一个混录师混过哪些好莱坞大片,另外一个剪辑刚剪的哪部电影入围了哪个电影节……一想到自己等下能三生有幸和他们这样级别的业内翘楚坐在一起,同台分享经历,林些越说越小声,越说越没底气。 “林些。”孟献廷实在听不下去,忍无可忍地打断:“你也很厉害,很优秀的,你知道吗?” “呃……我?”林些脚步放慢,不自觉地在牛仔裤上摩挲了下手指,“我才做了几个片子啊,我就是个剪声的……” 孟献廷伸手,有力地握住林些的肩膀,让他停下脚步看向自己,义正言辞道:“我理解你会不自信,但你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取得像你今天这样的成绩,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非母语的环境下做到你今天这步,你真的非常了不起。你还记得刚见面的那天,徐恪跟我介绍说,你是你们录音系的骄傲,当时我就想告诉你,你也是我的骄傲。” 言之凿凿,情之切切。 林些被他夸得无地自容,怔怔地看着他,联想到面前的人更加耀眼的履历和振奋人心的经历,他看着那个人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你也是我的。” “嗯。”孟献廷捏了捏他的肩膀,笑意漫进眼底,“宝宝,我永远是你的。” “……”林些脸“唰”地一红,不敢多想,只得借机发号施令,严肃警告,“等下当着张漾漾的面,不许这么瞎叫!” 抵达影院,签完到,他们在影厅的中间区域,找到了已经给他们占好位置的张漾漾。林些在张漾漾旁边坐下,刚一扭头要和她说话,就被她那一脸夸张的慈姥笑吓得够呛。 林些:“……” 张漾漾挥霍着上蹿下跳的眼神,挤眉弄眼地瞟向正在林些另一边坐下的孟献廷,她五官张牙舞爪,口型歪七扭八,用唇语向林些发问,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 “睡了没?” 林些:“……” 张漾漾以为他没看懂,转而强压着自己高精尖的大嗓门用气音问:“睡——了——” ——还不如拿着大喇叭喊呢! 林些抿着嘴咬着牙压着嗓子想让她赶紧闭嘴:“没——” “没什么?”一旁的孟献廷突然满眼笑意地探过身来。 林些顺手把他的头轻轻地推回去:“……没你的事!” 孟献廷:“……”这怎么能没我的事。 第68章 浓墨重彩 前来听这场交流会的观众陆续入场就座,整个影厅熙熙攘攘,喧闹一片。 虽然明知当下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好时机,但既然张漾漾刚刚深明大义地提点了林些…… 孟献廷用心揣摩林些的态度,唯恐他心思太重、想得太多,再像上次污蔑自己要分床睡似的,因为自己有做过“直男”的“黑历史”,而对自己怀有莫须有的成见和误会。 因此,孟献廷当机立断,决定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向林些隐晦地表明自己对此事的态度,以正视听。 孟献廷轻轻扯了扯林些的衣袖,把他整个人拉向自己,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在林些耳边低语道:“张漾漾女士刚问你的那个事……” 林些一愣,耳朵凑近了点。 “……我其实,嗯……很愿意……”孟献廷轻声细语,“就看你……什么时候愿意……” 林些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不由一惊,压低音量,不可思议地问:“你愿意?!” “我当然愿意!”我何止愿意啊,孟献廷急声耳语,“我随时可以。” 林些惊得目瞪口呆:“!” “怎么?”孟献廷敏锐至极,哑声问道,“你不愿意?” “呃,我,我当然愿意……”林些眼睛一亮,这太出乎他的意料,没想到孟献廷接受程度这么高,他本以为他须得好好做一番思想工作,或者至少和他打一架呢…… 林些小心措辞:“我是……怕你不愿意……” “我为什么会不愿意?!” 孟献廷没控制住自己陡然升高的音量,瞬间引来一旁张漾漾的注意,她探着那头浅金色的黄毛脑袋过来,插嘴道:“什么啊什么啊?我更愿意!我更愿意!” “……”林些顺手把她的头残忍地推回去,“……没你的事!” 张漾漾哀怨地瞄了眼这对交头接耳、伉俪情深的璧人,忍气吞声:“切!” 第87章 “你小点声!”林些恢复和孟献廷窃窃私语的姿势,趁着活动还没开始,用蚊子般的气音赶忙和他推心置腹,“我是怕你有可能会接受不了……” 孟献廷微蹙起眉,没想到他的担忧果然没错,眼前的人还是戴着镀了一层“直男膜”的有色眼镜在看他,他涩声问:“我怎么会接受不了?!” 林些不知该怎么和他解释,斟酌半天,用更小的声音嗫嚅道:“你毕竟是第一次……” “第一次怎么了?!你怎么知道我不行?”孟献廷很不高兴,像被侮辱了一样,竭力遏抑地掩嘴道,“我有做过功课,理论知识储备丰富。再说,你不知道有个词叫‘新手光环’?” 林些:“……” 这特么都是哪儿跟哪儿?! 林些此生没有这般无言以对过,他百口莫辩,只好顾左右而言他,言简意赅地表述客观困境:“可,可家里目前没有装备。” “必须得用装备?”孟献廷问得天真,问得虔诚,问得蛊惑人心。 “呃……” 林些刚想回答,就被一阵雷动的掌声打断—— 台上,主持人和第一场座谈会的嘉宾依次落座。 林些条件反射地跟着一起鼓掌,顺道拿胳膊肘杵了杵身旁的孟献廷,示意他端正坐姿,认真听讲,急忙出声提醒,“开始了,快好好听。” 孟献廷也跟着附和地拍了几下手,视线恋恋不舍地从林些身上移开,并在心中暗暗打定主意—— 等下回去的路上,他就要捡装备! 第一场动画电影的后期交流很快结束,中间休息十五分钟,供大家社交寒暄。林些在张漾漾喋喋不休的加油声中,起身离座,准备提前去后台报到。 “啪——” 林些正欲错身往外走,手腕便被孟献廷一把攥住。 那个人捏着他的手执意把他人往下带,明显是有话想要悄悄说给他听。 林些深知那个人此番举动肯定别有用心,但还是任由他摆布,配合地被他拉着矮下身,微微低头,耳朵靠向他,好奇他能吹出什么耳边风。 果然,他甫一贴近,孟献廷便以极低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老公加油。” 林些:“!” 第二场关于真人电影的后期交流活动准时开始。 台上的主持人坐在最左边,斜侧四十五度,朝向正对着观众坐的五位主角——从左至右依次排开,分别是某知名剪辑、某有名剪辑助理、某出名音乐编辑、某著名混录师,以及坐在最右边的,用孟献廷的话来说,也很厉害的某名林些。 主持人例行暖场,先做了一个简单的开场白,便请在场的五位嘉宾分别向大家做自我介绍,简述一下自己都参与过什么影视项目。 林些一开始听主持人和其他嘉宾说话时,还有理由不看观众,只看他们,避免将视线瞥向台下那一片密密麻麻的脑袋瓜。可当他拿起话筒讲话时,即使再紧张,也不得不认命地面朝观众,春暖花开。 虽然这类常规问题,林些早已打过许多遍腹稿,但是在一道道注目礼下,听着自己的声音通过话筒,从环绕的音响中滞后不到一秒地传出,再反射到偌大的影厅里,兼伴着复杂的混响,他还是不太习惯,紧张得心如鼓擂,说话也有点磕磕绊绊…… 直到—— 他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第一时间找到了那双眼睛。 台上的聚光灯掩映在林些双眸,熠熠夺目。 当他寻到孟献廷的目光时,眼里的这枚光还雀跃地跳了跳。林些唇角勾起一抹只有孟献廷才能察觉到的弧度。 他们隔着一排排素昧平生看不清脸的面孔,遥遥对视,长久相望,灵犀无声,却分明都在对方眼睛里找到彼此。 那是曾相知多年才有的默契。 一旦将这些话想象成说给台下的某个人听,林些的心理压力顿时减轻不少。他越说越顺畅,很快讲到他上一部参与的电影将于下个月上映,林些才姗姗移开眼,看向主持人,示意他这个问题回答完了。 主持人会意,接着问道,那是什么让他们最开始选择了今天所走的这条职业道路?他们又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林些静静聆听着其他人的回答,各有千秋却都大同小异,无一不是通过某个机缘巧合,爱上了电影这门艺术,又因为某种或特别或平凡的契机,使他们对现在所从事的这门行当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林些自认他的答案只会更加平平无奇,精彩不到哪里去。 轮到林些回答时,他微微举起话筒,脸缓缓偏向观众席,视线再度和那个人不期而会,轻轻一撞—— 星流霆击,恰如他们年少时的每一个眼神交汇。 林些用英文缓缓答道:“我小时候,就对各式各样的声音很感兴趣,尤其是好听的声音……” ——我小时候,喜欢上一个人,他的声音特别好听,我一度痴迷沉恋,不可自拔。 “上高中时,很喜欢电影……” ——上高中时,很喜欢电影《断背山》,哭得撕心裂肺死去活来,才知道原来一部电影可以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哦不,魅力。 “后来选择大学专业,意外发现竟然有这门专业,可以学习电影声音的制作……” ——后来选择大学专业,意外发现竟然有这门专业,可以参加艺考……只要通过最后一轮面试,文化课分数过线,就一定可以考来北京,和那个人在同一座城市读大学。 “大学毕业,决定出国留学,进一步深造……” ——大学毕业,决定出国留学,追随他的脚步。 “当时,恰好被洛杉矶的学校录取了,所以就来到了这里……” ——当时,恰好决定不去纽约最想去的学校,所以就改来了这里。 “毕业以后,和所有人一样,找实习、找工作、找各种机会……” ——毕业以后,和所有人一样,浑浑噩噩,稀里糊涂,各种瞎混……可惜这段生活里没有他,不然那段灰暗的日子,也许会明亮一些。 “很幸运的是,加入了现在这个声音团队……” ——很幸运的是,再次遇到了那个人。 “直到今天,有幸坐在这里……” ——直到今天,有幸和他一起。 时光如洗,芳华默许。 或许…… 他的所有咎由自取,都在此刻找到了意义。他的所有义无反顾,亦从此都有了归宿。 四时轮回,他虽误入歧途,却也因“祸”得福。 他既迷途知返,但也执迷不悔。 ——只因那个人,早已于不知不觉中,在他原本乏善可陈的人生里,留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历久弥新,不舍褪色。 第69章 陈词滥调 这场panel很快在井然有序、你问我答的交流对谈中,接近尾声。 来到q&a环节,孟献廷起初还有些担心,另外四位嘉宾都被举手的观众问到问题,而他家林些没人问——他很想自告奋勇,指名道姓问林些一个高深莫测的问题,好让他一展才华,大答特答,让这帮美国人开开眼,但奈何他事先答应了林些绝不造次,所以只能干瞪眼。 然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林些作为台上唯一一个有“留学生”背景的“国际友人”,收到的提问是最多的。 孟献廷坐在台下,沉沉的视线,始终落在触目可及的林些身上——他爱看他在台上闪闪发光,也爱看他在自己手里奄奄一息。 他的林些对答如流,诙谐幽默的同时又谦逊有礼,比之上次在混音棚里做演示时,更加自信专注,耀眼夺目…… 真不想让这样的他被这么多人看到。 孟献廷突然自私自利地想。 最后,主持人请每位嘉宾向在场的观众分享一句话的建议,或说人生箴言——“final words of wisdom”。 往往这个时候,大家都会说一些浅显但又深刻的大道理,诸如什么“抓住任何机会”、“跳出舒适区”、“拥抱失败,相信自己”之类的话,林些也不能例外——他没有推陈出新的打算,也说不出什么有影响力的漂亮话来标新立异。 轮到他时,他攥着手心已经被捂热了的话筒,目光再次与那个人重逢。 蓦地,他嘴角一扬,勾勒出一个邪邪的笑,不紧不慢地稍作铺垫——虽然他想分享的话十分老套,但他本人却受益匪浅。 正当台下的孟献廷满心期待他会说出什么惊艳众人的醒世箴言时,谁知台上的林些直直看着孟献廷的眼睛,陈词滥调信手拈来—— “do what you love,love what you do。” ——做你所爱,爱你所做。 在阵阵掌声中,林些终于和他的四位同行完成了他们光荣的使命。 孟献廷边卖力鼓掌,边用心揣摩林些分享这句至理名言的用意,和他一座之隔的张漾漾鼓着快把手鼓断了的掌,一脸谄笑地探过头来,恰如其分地为他打开新思路:“你可以把‘what’换成‘who’。” 第88章 孟献廷:“……” 把做爱做的“事”,换成“人”吗…… 孟献廷合理怀疑他家林些交友不慎—— 这都是一脑子什么黄色废料?! 这场结束以后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张漾漾眼见前方人头攒动,赶紧扯着嗓子跟孟献廷说:“他们这个一完,肯定好多人围上去问这问那的,一时半会儿且完不了。你会在这儿等他吧?” 见孟献廷点点头,张漾漾接着说:“那我先去找同事寒暄一下,你们去吃饭的时候给我发微信,我就来找你们。” 孟献廷说完“好”,张漾漾便蓄势待发,起身顺着人流往外挪蹭。 孟献廷转头再看向台上时,果真如张漾漾所说,已有三五成群的观众蜂拥而上,水泄不通地围堵住刚才的几个嘉宾,现场堪比一个混乱的微型记者会。 看这阵仗,估计吃完午饭到下一场开始,这圈人都不一定能散干净…… 思及此处,孟献廷没来由地更加不爽,他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右手不自觉地摩挲着下巴,开始盘算怎么帮另一半突出重围。 恰巧这时—— “漾漾姐!” 刚走出没几排的张漾漾突然被叫住。 由于周围人声嘈杂,因而这一声熟悉又亲切的中文显得尤为突兀。 孟献廷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头戴棒球帽、大半张脸都埋在帽檐阴影下的男生,愣头青似的,正逆着人流往上走。 张漾漾被来人叫得魂不附体,呆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不知是不是孟献廷的错觉——待张漾漾反应过来时,她好像猛一回身就要朝他这边看来,只可惜,她刚有这个动势,人就被彻底叫住。 “漾漾姐!林些呢?” 那个愣头青声音不小,孟献廷支棱起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瑟瑟?!你你你怎么来了?!” 张漾漾声音压得极低,但孟献廷屏气凝神,还是能听清个大概…… “他不是不想见我么,那我就来找他!”愣头青理直气壮。 “……你你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张漾漾急不择言。 “他上周六ins发了!”愣头青目中无人,明显有点不耐烦,“他人呢?” “你是刚到吗?!”张漾漾不知是依旧震惊,还是故意不答。 “昂,不然呢!我又不爱听这些。”愣头青听起来像是在翻白眼。 “你还挺会掐时间……”张漾漾不知是在明嘲,还是在暗讽。 “昂,那是当然!都是林些……” 愣头青音量渐高,然而他还没说完这句话,人就被风声鹤唳的张漾漾连拖带拽给薅走了。 孟献廷坐在原位,遥遥望着远处人群簇拥中的林些,久久没有动。 半晌,只听“嘭”的一声! ——他手边的那瓶矿泉水,被不小心捏爆了。 好在现场喧扰吵闹,这一处沉闷的声响,并没有引起周围太多人的注意。 孟献廷面色铁青,薄唇紧抿,从林些包里找出纸巾,低头默默把溅在地上和椅子上的水擦净。 擦完,他肃然起身,迈着长腿,走下台阶,越过三三两两忙于社交的影视从业者,目光在被团团围住的林些身上若即若离,最终,行至影厅门口,他黯然收回视线,将彻底被捏瘪了的水瓶和刚刚沾湿的纸巾统统扔进垃圾桶,然后大踏步地朝门外走去。 好巧不巧,孟献廷刚推门走出影厅,迎面就撞上了匆匆赶回来的张漾漾。 张漾漾吓了一大跳:“哎呀呀!” 孟献廷也有点惊讶,转而微笑问道:“没事吧,漾漾小姐?” “诶——献廷哥!你……怎么出来了?”张漾漾极力平复心绪,冷静问道,“小些些完事儿了?” “还没有。”孟献廷观摩着她的表情变化,含笑答道,“去洗手间。” “男的在那边,”张漾漾热心肠地给他指,眼神一转,讶异道,“诶,你衣服怎么湿了?” “噢,没事。刚不小心,洒了点水。”孟献廷没有动,随口关心道,“跟同事聊完了?” “啊,还没有……刚碰巧碰到一个之前的同事,也是中国人,就随便聊了几句。”张漾漾瞎编乱造,眼都不眨一下,“现在去找我现在的美国同事social一下,嘿嘿嘿……” 孟献廷点点头,也不多留,笑盈盈道:“嗯好,那等下微信联系。” “哦了哦了!”张漾漾笑得如释重负,挥挥手,转身就走。 孟献廷看着她溜之大吉的背影,淡淡一笑,摇了摇头——不愧是林些的好闺蜜,真是滴水不漏啊。 走出电影院,孟献廷没费多少功夫,就在影院侧面的小巷子里找到了那个正靠着一面破旧砖墙专心致志抽烟的愣头青——他猜得没错,张漾漾这么快就去而复返,肯定是采取缓兵之计,让人先到外面等,自己跑回去叫林些了。 确实是明智之举,孟献廷心里虽然感激漾漾小姐的用心良苦,但仍旧很不赞成——就应该把人轰走,越远越好! 孟献廷看了眼手机,确认林些还没有找他,便不再耽搁,捋了捋头发,理了理因走得急而稍显毛躁的衣衫,信步朝那小子走去。 许是听到款款走来的脚步声,愣头青宛如一只受惊的蚂蚱,猛地甩手把烟一掐,烟头往地上一扔,三下五除二踩了个无影无踪,抬起头来,朝着孟献廷来的方向就喊—— “林些!” 小巷不宽,一面砖墙上是满满一片乱象丛生的夸张涂鸦。孟献廷脚步一顿,站定在与愣头青几幅涂鸦之隔的不远处,保持着宽泛的社交距离,一声不吭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手忙脚乱的问题青年。 愣头青抬了抬棒球帽,看清来人不是林些,丧气地低下头,没说什么,又从兜里摸出一根烟,看都没再看贸然出现的孟献廷一眼,自顾自地点上,保持和刚才一样的姿势,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孟献廷嘴角微蔑一扯,上前一步,彬彬有礼地问:“你好,请问找林些有什么事吗?” “你谁啊?!”愣头青没好气地抽了口烟,皱眉道,“我找他关你什么事!?” 孟献廷看他一副纨绔子弟的打扮外加一派校园混混的行事作风,非但不觉冒犯,反而更加淡然,礼貌道:“我是林些的男朋友。” “呵!我早猜到了!”愣头青终于忍不住瞟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我听说他有男朋友了!原来就是你啊!” “嗯,是我。” 愣头青讨厌来人的态度,猛吸一大口烟,还是那句话:“你谁啊你!” 孟献廷不卑不亢,如实回道:“我叫孟献廷。” “咳咳咳——!” 愣头青似是被一口烟呛到,突然间咳得眼珠子直往外冒。 第70章 悲不自胜 “我叫胡——凯咳——咳咳瑟!咳咳咳……”愣头青边咳边自报家门。 孟献廷漠然站在一旁,又看了眼手机,有点不耐地等着姓胡的咳完,不怎么关心地出了一声:“哦。” 胡凯瑟咳得嗓子快碎了,仍然身残志坚地哑声问:“你叫孟献廷!?” 孟献廷按灭手机,揣回兜里,开始认真思考还有没有将这番无效沟通进行下去的必要性。 胡凯瑟颓唐地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墙根才勉强站定。他咳得脑门冒汗,烦躁地摘下帽子,一只手来回搓着自己的寸头,又抽了口烟,喃喃道:“是你啊!草……居然是你!” 孟献廷挑了挑眉,问:“你知道我?” “昂!你多有名啊!谁还不知道你啊?!你是林些的白月光!是他的朱砂痣!是他暗恋半个世纪的人!你多厉害啊?!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你?!”胡凯瑟嘴里叼着烟,阴阳怪气含含混混一通输出,说完都快把烟屁股咬断了。 “……林些告诉你的?”孟献廷迟疑地问。 他莫名有些不安,他从来不敢去设想林些在过往这些年里,跟别人会是如何提起自己,以何种心境,又赋予何种身份——是昔日至交好友,最终沦为痴心错付的对象?还是那个意外发现他秘密,嫌他恶心,逃之夭夭,不再与他来往的恐同直男? 他…… 还会提起自己吗? “他?”胡凯瑟轻嗤一声,“你做什么梦呢?!他提你干嘛!?” 孟献廷蓦然意识到眼前这人说不出什么有益之言,不怒反笑:“没关系,我回去自己问他。” “这有什么好问的!”胡凯瑟急道,怕自己的话传到林些耳朵里落得一个“搬弄是非”之名,他赶忙澄清,“我根据有限的信息推理出来的不行嘛!?” 胡凯瑟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人露出一副“就你还会推理”的轻慢神情,更加来气:“我在学校的时候,有次借他电脑视奸个人,结果点进每个网站,最近搜索记录都特么会冒出你内个破名!我当时就记住了!” 孟献廷一怔。 原来…… 第89章 他也会搜索我吗。 孟献廷想到这个姓胡的既然认识张漾漾,和林些想必是研究生同学,探究地问:“你和他研究生时在一起的?” 胡凯瑟嘬了口烟:“呵!我但凡那会儿要知道他是gay,早就下手了!” 孟献廷绷紧下颌线,脚尖轻抬,分心踢走脚边一粒看着碍眼的小石子。 “上学的时候,我只是无意间听说过,他有个喜欢很多年的人……当时我还以为你是个女生!”胡凯瑟又抽了口烟,悠悠道,“毕业以后才知道原来他也是……藏得还挺深!”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在一起多久?”孟献廷问。 “草,你不都和他好上了嘛?!你怎么不自己问他去?!” 孟献廷眼底闪过一丝鲜少外露的冷厉,语气很淡:“我不想从他嘴里听到不相干的人和事。” “草……!” 不相干的胡凯瑟呼出一口烟,垂着头,把烟头往地上随意一丢,愤懑地踩着烟屁股蹂躏。 一阵风起,默然不语的孟献廷拧着眉,抬手挥散迎面飘来的恶臭烟云。 胡凯瑟注意到他的动作,苍白辩解:“他不喜欢烟味,我从来不当着他面抽。” 孟献廷双手插兜,极力克制住自己想拔腿就走的冲动。 胡凯瑟站累了,蹲到地上,用手搓了把脸,根据有限的信息继续推理,同时进行无差别的人身攻击:“你跟他偶遇的?我后来发现林些出国前喜欢过的人就叫你这个破名,还偷偷搜过你,你不是在纽约么?还是你特地来找他的?怎么着?过了这么多年突然想起他的好了?!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他?离不开他?!知道自己当初犯傻b了错过了什么人?!你特么跟我有什么区别?!” 孟献廷冷冷盯着胡凯瑟,不申辩,也不反驳,只当这是忠言逆耳,虽不一定能得到什么有效答案,但还是沉着克制地问:“你们怎么分开的?” “呵!关你什么事?!”胡凯瑟嚣张跋扈,还是那句话,“你这么牛b,自己问他去啊!?” 孟献廷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转身欲走。 “算了!”胡凯瑟见他一言不合说走就走,刚燃起的气焰立马浇下去半截,“你千万别问他!别让他想起来的都是我的不好。” 孟献廷麻木不仁:“我一定会问他的。” “你真别问!” 胡凯瑟窜天猴一样直起身,奈何他没蹲一会儿腿就麻了,站都站不稳。 孟献廷眸光锐利,静静看着正颤巍巍扶着墙卖力跺腿的胡凯瑟。 “是几年前了……”胡凯瑟焦躁地又点起一根烟,“那时我们刚在一起没多久,他正好在准备签证材料,每天又忙工作又忙材料,焦头烂额的!我心疼他,而且我又有绿卡……就提议让他先跟我直接把婚结了,我给他办签证!” 孟献廷面无表情地听着,插兜的手死攥成拳,指节收紧用力,脊背绷得笔直,身形挺阔一如往常,不见丝毫异样。 “多好的事?他居然不同意!他竟然说,他还是想靠自己,说这种事,应该顺其自然,不能这么胡来瞎搞,说他留不下来也可以回国……说他当初来留学本身也不是为了非要留在这!” 胡凯瑟嫌有风吹,又扣上帽子,仰头靠在后面脏兮兮的砖墙上,满脸苦涩地吐了口烟,陷入不愿回想的惭愧回忆:“我那段时间……真的很没有安全感,觉得这都是他的托词,他之所以拒绝,本质上还是觉得我俩好不了太久!所以我根本控制不住,天天跟他吵!真的气疯了……我知道,我们当时刚在一起,扯这些都太远了……但我就是不能接受!他虽然答应跟我交往试试,但打心底里根本不觉得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又一阵烟云当空袭来,迎面而过,孟献廷没有再扬手去挥。 “他不肯答应我的提议,就是觉得反正早晚都会分开……别说我,换你你也受不了!”胡凯瑟像突然找到了跟自己串在一根绳上的蚂蚱,蓦地支起脑袋,看向孟献廷,非要把他拉到统一战线,“你说一个人,跟你在一起,连婚都不愿意跟你结,考虑都不考虑一下,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根本就没想过跟你会有未来!他就是做好了你们随时会分、随时会散的准备!不信你自己去问他!算了!你千万别问!你问了肯定也难受!你们能在一起也不容易……” 孟献廷仿佛无动于衷,只问:“然后呢。” “然后……哎!我当时不懂事,年轻气盛,脾气不是很好……有天晚上,吵上头了,我非要他选一个——要么跟我结婚,让我给他办签证,跟我好好过!要么就地散了,立刻收拾东西走人,谁让都是他的错……” 胡凯瑟刚点燃还没抽上几口的烟“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冲上前来的孟献廷一把揪住领子—— 整个人被生生提了起来! “你、你干什么?!” 胡凯瑟霎时间双脚悬空,脚尖找地,呼吸急促,双手奋力掰着孟献廷攥到青白的手指,拼命挣扎! “快放、放我下来!” 孟献廷目眦欲裂,音量不高,一字一顿,咬着牙问:“你让他当天晚上就走,是不是。” 胡凯瑟声嘶力竭:“你……疯、了!” ……我绝对不会把你赶出门的…… 孟献廷猛然想起林些那天在车里说出这句话时的严肃与真挚,一瞬间难掩凶狠与暴戾,掐着胡凯瑟的衣领,怒声道—— “你把他赶出去了,是不是!?” 胡凯瑟被揪起的衣领勒得喘不上气,涨红了脸,憋了半天,直到他歇斯底里发出一声打着颤的“是”,才让暴怒边缘的孟献廷终于拉回一丝痛彻心扉的理智,茫然松开手。 胡凯瑟面上血色全无,踉踉跄跄,疾退两步,背抵着墙,咳得比刚才还厉害。 孟献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退回到比刚才还要远的距离,一言不发,仿若无事发生一样。 可他不敢去想—— 仿佛一闭上眼,许多年前那个因父母闹离婚而被逼着做选择、无处可去只能坐在自行车棚里发愣的清癯少年,就会出现在眼前…… 那可是他的林些。 也是七年前—— 那个被他残忍丢下,一个人困守于陌生城市满目狼藉的酒店房间,形单影只,到最后,不得不背上包,原路返回、独自启程,可重逢以后却还要向自己道歉的林些…… 他心痛得弯下腰,快站不住,肝肠寸断,悲不自胜。 他自始至终都无法原谅当年那个怯懦无知的自己,可他却总也妄想改过自新,来渴求谅解,赢得宽恕…… 直至此刻,他才恍然惊觉,他和眼前的人,其实并无差别—— 无论有怎样的理由…… 伤害了就是伤害了,都不值得被原谅。 他罪孽深重,可他的林些…… 却偏偏还是选择原谅他,又给他一次机会—— 告诉他,可以再爱。 第71章 一己之私 孟献廷神情灰败,指骨攥得咔咔作响,指甲嵌进深深肉里也不觉疼。 胡凯瑟离他八丈远,一手撑着墙,一手扶着喉咙,边咳边视死如归地赌气道:“都说了咳让你别问!你还咳咳问!我难道不知道我有多欠咳揍么!你揍咳我吧!你揍死我就当给林些出咳咳气!咳咳咳……” 孟献廷眸光黯淡,冷冷道:“我倒是想。” 胡凯瑟咳得眼角都湿了,越咳越勇,杀人诛心:“你打我啊!你怎么不打我啊?!该不会是怕林些知道了心疼吧?!放心吧,他才不会呢!他比谁都狠!说放手就放手!说不来往,绝对不来往!干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要不然我能找到这儿来?!” 胡凯瑟骂骂咧咧地抬起头,突然像见鬼一样,瞪圆眼睛,怒视着对面那个刚发完疯脸色却比自己还差的人,气得心肝脾肺一块儿疼:“草!你没事吧?!受伤的明明是我!掐我是累着您了嘛!?真特么是个疯子……” 孟献廷无声的沉默比他有所表示还要瘆人,吓得胡凯瑟护住脖子,忙不迭地卖力往回找补:“我知道!我那时很不懂事,非常幼稚,我现在成熟多……” “所以,”孟献廷硬声打断,回到最初的问题,声线阴沉,“你来找他,有什么事。” 胡凯瑟哑然。 孟献廷咄咄逼人:“后悔了,找他认错道歉?还是……” 胡凯瑟眼神躲闪,不言不语。 “寂寞了,求他复合结婚?”孟献廷寒声道。 胡凯瑟慌乱地低下头,掏兜找烟,却发现刚才掉在地上的那根是他仅剩的最后一根烟。 “算了吧,没必要。”孟献廷锋芒毕露,沉声道,“他有我了。” 胡凯瑟愕然抬头,眼神染上一抹浓重的哀伤。 “还是你想……”孟献廷迫近一步,眼神阴翳,令人不寒而栗,“横插一脚,夺人所爱?” “没有!不是!我没……”胡凯瑟被他无形的压迫感威慑得仓皇辩白,“我胡凯瑟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第90章 “那你找他干什么。” 胡凯瑟受挫地压了压帽檐,垂眸不敢再去直视那人,沙哑的嗓音泄气道:“我,我当然是想当面跟他道歉!但我知道他不想见我!可我……我还是想见他一面,想看他一眼……哪怕就看一眼,说上一句话,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过得好不好……也好。” 孟献廷微微怔然,冰霜的面容终于绽现出几丝缓和的迹象,但还是义正词严道:“不行。” 胡凯瑟一愣:“你说啥?!” “我说——” 孟献廷眸光酷厉,凛若严冬: “不,行。” 胡凯瑟大声问:“为什么不行?!” “他现在过得很好。”孟献廷罪恶昭彰,直接撵人,“你可以走了。” “凭什么?!这事又不是你说了算!” “现在我说了算。”孟献廷蛮不讲理。 “草!你以为我是你啊?!一见他就走不动道!迈不开腿?!”胡凯瑟气急败坏,口不择言,“死皮赖脸,纠缠不休的!” 饱经世故的孟献廷以身试法,闻言,从容地笑了笑:“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我呸!”胡凯瑟嚷嚷道,“我道德水平很高的!” “那你还不走。”孟献廷耐心告罄,冷嘲热讽,故意激他,“留在这等着破坏别人家庭?” “草!”胡凯瑟被他气得原地跳脚,新仇旧恨垒得他思路清晰,非但不中那人圈套,反而逻辑分明地吼道,“漾漾姐已经帮我去跟他说了!他愿不愿意见我是他的事!跟特么你没关系!是他来做决定!我来都来了,如果他真的……” 正在这时,孟献廷兜里的手机突然振动,他掏出手机一看,豺狼虎豹般的目光倏地射向胡凯瑟! 胡凯瑟惊得不自觉一抖,瞬间噤声。 孟献廷面无表情,目露狠厉凶光,食指往唇边轻轻一放,做出“嘘”的手势——胡凯瑟不知受到什么魔怔的驱使,真的就听话地一声都不再出了。 孟献廷当着胡凯瑟的面,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起电话,温声道:“喂,些些。” 胡凯瑟怔愣地看着眼前之人宛如大变活人般,骤然间换了副嘴脸,瞠目结舌,但迫于他的淫威,仍旧大气都不敢喘。 “喂,廷哥,你去哪了?”电话那头的林些语速比平常快一些,小声说,“漾漾说你去洗手间了,我来找你,没看到你。” 孟献廷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发丝,怕姓胡的哪根筋搭错了,突然鬼吼鬼叫,吸引林些的注意,二话不说就往来时的巷子口走。 孟献廷答非所问:“你那边完事了?” “嗯,完事了,可以去吃饭了。”林些应该就在洗手间,仔细听,还能听到细微的回音从听筒中传来,“不好意思,让你等……” “些些……”孟献廷走出去一段距离,叫住他知书达礼的另一半,同时回头望了下还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愣头青,一个字都不想让他听到,压低声音,好言好语地哄,“说了跟我不用这么讲礼貌的。” 孟献廷继续往前走,补充说明:“该讲的时候你再讲。” 电话那边的林些:“……” “我看刚才围着你的人那么多,以为还有一会儿,有点渴,就出来买杯咖啡。”孟献廷信口雌黄,张口就来,“马上就回来。” 林些讶异地问:“那瓶水你全喝完了?” 电话这边的孟献廷:“……” 孟献廷站定在巷子口,理了理还是能看出些许水迹的衣衫,干巴巴地答:“嗯,全喝完了。” “啊?” “看你发言看得入迷,口干舌燥的,一激动就全喝了。”孟献廷声东击西,转移注意。 “……” 林些沉默了好久,最终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什、么、鬼……” “逗你呢。” 孟献廷唇边一抹藏不住的笑意若隐若现,快步朝旁边的一家咖啡店走去,恨不得赶紧买完滥竽充数的咖啡,立刻马上见到让他心干神燥的意中人。 “那……那,那你快回来吧。”顿了顿,林些有些不自在地说,“我让漾漾先去吃了,我在门口等你。” 孟献廷敏锐地听出他是有话要说,顿时警铃大作,抓住机会,关切地问:“怎么了,些些?” “呃,没,没怎么。”林些隔着听筒都能听出他走路带风,“你慢点走,不着急。” 孟献廷步履不停,循循然,善诱人:“些些,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呃,没什么事……” 孟献廷在电话这边笑着嗔怪他:“怎么,在你男人面前还要撒谎。” “……!” “嗯?” 林些自知拗不过他,怕他担心多想,反正早晚要说,索性斟酌着措辞,简明扼要地说:“就是……有个之前的校友,嗯,算是我的……呃,前男友,之前好像是回国了很长一段时间,挺久没见了,今天也来了,说是特地来,想要见我一面……”林些还不忘为自己申辩,“呃,确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 孟献廷行进的脚步陡然一顿,既感激他的坦诚,又在意他的坦荡。 “你说,我要见吗?”林些虚心请教。 孟献廷僵立在原地,握着手机的指节不自觉收紧,他用尽量平稳的语调问:“你想见吗。” “我……”林些正欲作答,就听电话那边突然冒出几句叽里呱啦的英语,显然是不巧遇到熟人了,他飞快地对着孟献廷说了句“稍等”,就把手机拿得远了点。 手机那头偶尔传来几句令他更加不耐的寒暄,孟献廷等得心焦思灼,手心都攥出了汗。他不想打扰林些,只能低头盯着自己踟蹰不前的脚尖,眉心拧成一道闪电,在心里一刻不停地反复推演——倘使林些真的想要见上那个姓胡的一面…… 自己该如何应对?又该如何表态? 只是见上一面,说几句话而已…… 又不会怎么样,也不代表什么。 他能怎么办?他还能怎么样? ——总不能把人关起来让他以后谁都不许见吧…… 孟献廷自嘲地摇了摇头。 他倒是想。 “……喂,廷哥,还在么?” “嗯。”孟献廷深吸一口气,“在。” “不好意思,刚碰上一个之前合作过的拟音师,好久没见,聊了几句。” “嗯……” 林些像是换了个地方,背景音明显比刚才嘈杂了许多,紧赶慢赶地说:“你快走回来了吗?我现在在往门口走。” “些些。”孟献廷叫他。 “嗯?” “你想见吗。”孟献廷还是问,并附带限制条件,“就见一面的话。” “我?说实话么……” 孟献廷屏住呼吸。 林些淡淡道:“不想见。” “嗯。”孟献廷默默舒了口气,深深闭了闭眼,微微扯了一下嘴角,说,“那就不见。” “嗯,好的。那先挂……” “些些。” “嗯?” “没事。”孟献廷轻轻笑了一下,“那等下在门口见。” 林些敏感地问:“怎么了,廷哥?” “没怎么……” 虽然只是分开了一小会儿,但是孟献廷还是说: “就是好想你。” 挂上电话,孟献廷咖啡也不买了,大步流星地往回赶,路过刚刚的巷子口,不幸和正灰溜溜、慢腾腾往外走的胡凯瑟撞了个正着。 以为自己逃过一劫的胡凯瑟与去而复返的孟献廷再度狭路相逢,堪比偶遇死神索命,霎时间脸色煞白,口齿打结。 “草!” “你干什么去。”孟献廷冷声质问。 “草!我能干什么?!我特么走了我特么干什么去!他说从来没有怪过我,但说还是不用见了……不见就不见了!硬逼着也没意思……这下你安心了?!” “他给你发微信了?”孟献廷问。 “没有!他让漾漾姐转告的不行嘛?!”胡凯瑟搞不懂他莫名其妙的关注点,大着嗓门以壮声势,“草,还有特么什么是你不满意的?!” 孟献廷勉强还算满意,不愿再耽误时间,撂下一句“好走不送”,就往回走。 “喂!” 孟献廷没走几步就被叫住。 他板着脸,插着兜回身看向灰头土脸的胡凯瑟,言简意赅:“放。” “草……!”胡凯瑟愤愤地跺了跺脚,憋了半天,还是哀恸不舍地说,“你好好对他!他真的……特别好。你好好对他,别伤害他!别像我一样不懂得珍惜!” 孟献廷像是听到什么贻笑大方的天方夜谭,目光轻蔑,不屑一顾,平静道:“还用你说。” 说完,他抽身而退,抬脚就走。 胡凯瑟被他嗤之以鼻、令人发指的态度,气到口鼻生烟,脚下生疮! 他站在狭窄的巷子口,报复心起,冲着孟献廷恨不得甩掉他的背影,再控制不住心中的嫉恨,送上他最咬牙切齿的祝福—— 第91章 “我祝你们天长地久!” 以及,最睚眦欲裂的忠告—— “小心他往死里干你!” 似温馨提醒,良言相劝。 又似蓄意恐吓,恶毒诅咒。 孟献廷身形一滞,唇角勾勒出一股玩味的嗤笑,回头悠悠道:“谢谢你的祝福。” 但…… 孟献廷不置一词,头也不回地朝林些所在的方向疾步走去。 ——谁往死里干谁,还不一定呢。 街衢巷陌随着他急促前行的步伐,渐渐湮没入视野盲区,而他心底一己之私的占有欲,和狰狞可畏的嫉妒心,却像盘根错节的藤蔓一样—— 遮天蔽日地疯长,无穷无尽地蔓延。 第72章 断章取义 孟献廷走回影院门口的时候,林些正站在门边的角落里,低着头,兢兢业业地按手机。 孟献廷猜想他应该是在给忙前忙后的张漾漾发微信——想必另一边,自强不息的张漾漾已将林些死也不见前男友的坚决态度传达得十分到位,不然那个愣头青也不会这么快就被打发走。 孟献廷在心里默默记下张女士的恩情,同时开始认真考虑,以后有机会还是应该请她吃上一百顿火锅,笼络人心。 临走近时,孟献廷故意把脚步声踩得很重,唯恐林些听不见他的到来。 果然,听到他的脚步声,林些有如一只警觉的狐獴,倏地抬眸,看清那个人时,眼睛一亮。 清阳曜灵中,高大颀长的身影快步朝他走来,来人带着歉意的笑:“等久了吧?” ——一如他们重逢初见。 林些心神一晃,慌忙按灭手机,塞进兜里,冲着孟献廷粲然一笑,看着他的眼睛说:“没等多久。” 孟献廷勾了勾唇,再自然不过地从林些肩上接过包,顺势揽过他的肩膀,跟着他往吃午饭的地方走。 林些微微一怔,思及来时因为太过紧张,手都不愿意给那个人牵,自我反省,属实太过专横,便乖驯地任由那个人和上学时一样,跟他勾肩搭背,亲密无间地走在一起。 林些边走边勤勤恳恳地给他打预防针:“吃饭的地方就在前面那个cafe,每年都是自助,不怎么好吃,也有喝的……咦?” 孟献廷被他的这声“咦”给可爱到,心都要化了,柔声问:“嗯?怎么了?” “你买的咖啡呢?”林些奇怪道。 “……”孟献廷笑容可掬,“噢,那个咖啡啊……很难喝,直接扔了。” “啊?那么难喝?”林些惊异万分,“我刚看旁边那家店的评价,还挺好的啊……” 孟献廷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杆子打死:“没我做的好喝。” 林些:“……”好吧! 林些走了几步,略一低头,更觉离奇:“你衣服怎么湿了?” “……”明明都快干了,还是被他看出来了,孟献廷睁着眼睛说瞎话,“噢,刚洗手的时候,不小心被水溅的。” “在影院那个洗手间?”林些狐疑地蹙了蹙眉,想说那个洗手间水龙头的水流量明明比孟献廷的心眼还小。 “不是,”孟献廷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在刚刚那个咖啡店。” 林些听罢,更觉哪里不对。 还有一个路口就要走到了,还不等林些继续提出新的疑点,孟献廷扣在他肩上的手就轻轻捏住他的后颈,微微施力,扭着他的头转向自己,带着林些的脚步也跟着停下来。 紧接着,那个人趁其不备,不由分说,覆在他唇上一个突如其来的吻。 林些:“!” 柔唇缱绻,皓齿流连,林些防不胜防,被那个人毫无征兆地亲了个措手不及。 孟献廷穷追不舍,声势浩大地扫过林些上颚,又做小伏低地绕过林些舌尖,冉冉缠缠,绵绵缗缗…… 丝毫不顾他们还在人来车往的大街上,仿佛许多年前,那个在公共场合看见两个男人接吻就要过来死死遮住林些视线的人,另有其人。 林些瞬间羞红了脸,绯色连天,一路染到耳垂的小痣上。 只是,林些还来不及作何反应,或防微杜渐,或反客为主,那个人便浅尝辄止,带着一股非停不可的隐忍克制,依依不舍地吮过他莹润的唇珠,草草结束了这个过于撩人心弦的吻。 林些错愕不已,似是没料到他会停得这么突然,不知为何,没来由地有些不安,轻声问:“怎么了?” 孟献廷意犹未尽地复又捏了捏他的后颈,嘴角上扬,合理化自己的行为:“怕你害臊,所以只亲一下。” 这叫一下?! 虽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得亏旁边没有路人),和孟献廷这样冠冕堂皇地亲吻(约等于被偷袭),林些是有那么一点点害臊(好吧是极其)…… 但他嘴一硬,心一横,满不在乎地说大话:“亲都亲了,我有什么可害臊的。” “那再亲一下。”孟献廷目光灼人,“可以吗。” “……”林些反骨鹤立,唱起反调来依旧得心应手,“不可以!” “好吧。”孟献廷眸光微闪,宠溺地揉了揉林些的发顶,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淡笑道,“先放过你。” 孟献廷屏息凝神,敛起心中不断卷土重来的万千悲戚,不愿声张,也不忍泄露。他畏惧胆怯,唯恐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不假思索地问出来—— 林些。 如果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会跟着徐恪一起来赴那顿晚餐的约…… 你……还会来吗? 你…… 会想见我吗? 孟献廷愁涩满怀,极力掩抑住眼底泛起的汹涌痛意。 不会吧。 你想必…… 只会比刚刚更加狠心决绝,更加干脆利落地说—— 不想见。 毕竟…… 我比那个姓胡的还要恶劣,还要差劲,还要让你失望…… 孟献廷喉间发苦,一颗诚惶诚恐的心,在破了一个大窟窿“突突”漏着狂风的胸膛里,无力又卑懦地跳着。 林些闷头领着那个人穿过路口,眼看就快走到餐厅,他犹疑片刻,还是说:“感觉你不太开心。” 孟献廷一愣,有些意外:“是么。” “嗯……”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林些眼珠一转,孟献廷就笑着抢白:“我脸可没有拉得又臭又长哟。” 林些被他的机警逗笑,既然那个人没有否认,他便更加笃定:“就是感觉。” 孟献廷心里一暖,嘴角扬到地老天荒:“这么喜欢我啊,些些。” “……”林些无视他全无逻辑的“自我洗脑”,边推开餐厅的门,边回身不留情面地直问他,“怎么不开心?” 孟献廷噙着笑,松开搭在林些肩上的手,帮他扶住门,让他先进,错身半步跟在后面,欲盖弥彰地答:“没有不开心,就是有点发愁。” “发愁?” “嗯。” 他们来得晚,取餐区已经无人排队,林些走在前面,拿起一个餐盘,递给孟献廷,担忧地觑了他一眼:“发愁什么?” “就是……”孟献廷顾左右而言他,“哎,我家些崽现在太厉害了。今天在台上发言时那么自信、那么闪亮,最后几个问题回答得又相当有水平,精彩有料,言之有物,非常inspiring……” 提到林些刚才的风采,孟献廷的溢美之词不胜言表,滔滔不绝,废话连篇,听得正往盘子里盛沙拉的林些实在听不下去,忍无可忍地打断:“孟献廷!” “嗯?” “你又来这招了!” “我是真心的。”孟献廷冁然一笑,夹了一个餐前小圆包放到林些的盘子里,在他耳边吹着热气,轻声细语,“还请些些不要怀疑我的真心。” 林些:“……” 林些耳根霎时酥软发痒,托着托盘闪身绕到长桌的另一侧,大刀阔斧地往盘子里盛意面,忿忿地回身道:“那,那你继续说!然后呢,为什么发愁?” “然后,就是……我家些崽这么优秀,又这么出色,只是随便发发言都这么受欢迎……”孟献廷言归正传,话锋一转,接下来说得酸溜溜苦凄凄的,“连前男友都慕名而来,找上门了……” 林些夹意面的手一顿,似是直到这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完全忽略了这一点——那个人其实也会在意的。 好在现在意识到这点还不算为时过晚,但林些心里还是禁不住小受震撼——他本以为自己刚才在电话里主动上报,坦坦荡荡地一番阐明自述以后,这个意料之外的小插曲就算过去,可以翻篇了,完全没想到那个人可能也会为此挂怀…… “……你这么好看,又这么招人喜欢,我就是愁啊……”孟献廷笑得隐隐发涩,兜了一大圈子,才半真半假半开玩笑地说,“怕你以后不要廷哥了……” 林些:“……” 餐厅里空桌很多,很多先行吃完的人此时都已离开座位,满场飞地进行各种饭后社交,张漾漾便是其中之一。 第92章 林些不想被人打扰,接完机打饮料后,就和孟献廷在僻静的角落里找了个位置坐下。 “廷哥。”林些轻轻唤他。 “嗯?” 迟疑了几秒,林些还是试探地问:“你是吃醋了么?” “嗯。” “……” 孟献廷出乎意料地承认得这般痛快,反倒让林些有些手足无措——似是想到那个人有一天愿意受制于他,都没想过那个人有朝一日也会吃自己的醋。 林些看着孟献廷两边嘴角像是被挂上了千斤重的铅球,薄唇抿得快和英国人一样找不着上嘴唇,猜想他其实也早就装不下去了。 林些颇觉好笑的同时,尝试通过忆苦思甜,与他感同身受:“我之前也经常吃你的醋。” “些些,我……” “廷哥,”林些笑了,笑得真挚,笑得洒脱,“我说这个不是想让你愧疚,而是想让你知道,我能理解。” “嗯,知道了。”孟献廷心下一阵钝痛,低下头,用叉子漫无目的地戳着盘子里的那坨意面,仍然低声说,“对不起……” 林些刚想制止他的道歉,就见孟献廷闭了闭眼,像是无能为力般,悲愤道:“可我现在醋得想杀人。” 林些:“……”这,这么凶残的吗。 不仅仅是吃醋,更多的还有心疼。 无以复加的心疼。 然而,他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再睁眼时,孟献廷鹰隼般的目光凶猛地擒住林些单纯的眼眸,似是一肚子苦水无处可诉,而他贤良淑德的另一半却丝毫没有感知到事态的严重性。 林些被他的眼神唬住,断章取义,无辜得宛如红颜祸水:“想杀我?” 孟献廷两眼一黑:“怎么可能!” 第73章 罪有应得 林些啃了一口硬得和砖头一样的餐前面包,别有用心地拖长咀嚼时间,放慢嚼动频率。作为身经百战、百折不挠的过来人,他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该如何用语言的力量开导眼前这个为情所困的小伙子…… 天! 从未想过那个人也会因为的陈年往事而伤怀挂心。 林些沉吟许久,还是希望他不要为此烦心…… 不希望自己给他带去的是不开心。 毕竟…… 他都认自己作“老公”了。 林些怀揣体察民情的高度思想觉悟,胸中燃起冉冉而升的雄心壮志,宛如一个勇于解锁支线任务、执迷挑战隐藏副本的高端玩家,一番潜心研习攻略后,机智地找到一个自以为很妙的切入点。 林些咽下嘴里索然无味的砖头面包,抬起眼,冲着对面正努力管控自己小情绪、不向凯撒沙拉泄愤的孟献廷憨憨一笑,大义凛然地开哄:“其实,我和凯瑟……” “当啷——!” 孟献廷手里的叉子突然跌落在白色的瓷盘上,磕出尖锐刺耳的怪响,震得盘边几片摇摇欲坠的菜叶子天女散花般掉到托盘上。 林些吓了一跳,一脑门子问号:“你,你还好吧?” 孟献廷垂眸,恨自己小题大做,怪自己大惊小怪,咬了咬下唇,默默把没拿稳的叉子拾起来,讪讪一笑:“不好意思,手滑,些些你说。” 林些眉心微皱,深知他某种程度上来讲,和自己一模一样,毫无任何诚信可言,向来拒绝坦白从宽,便无奈地唤他:“孟献廷……” “啪”地一声—— 孟献廷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你为什么不连名带姓叫你前男友?”孟献廷哑着嗓子问。 林些:“……” 那个人抬眸看向他,眼神中漫溢出来的苦痛令林些倍感陌生。 见林些连声狡辩也没有,孟献廷的满腔酸楚更是快要蒸腾冒烟,活活把人浸透熬没—— 他不敢无事生非地硬声质问,只敢无关痛痒地小声嘟囔:“你什么时候叫过我‘献廷’。” 林些:“……” 呃…… 林些顿时语塞,万万没想到自己出师未捷身先死,本来是要哄人的,结果刚说了六个字就火上浇油、雪上加霜,真是害人不浅! 可是…… 真的没叫过他“献廷”吗? 怎么可能,小时候肯定叫过的! 林些在心里大声抗议。 虽然上学的时候,他光顾着给那个人取各种杂七杂八的专属外号了,但总也会找一些合适的契机,见缝插针地这么叫叫他。 好像这样,他就可以隐秘地和那个人更近一些,更亲密一些。 不过最近这许多年,好像确实…… 哑口无言了半晌,林些猛然间想到什么,赶紧为自己据理力争:“谁说的,我上周吃火锅那天还这么叫过你!” 孟献廷微蹙起眉,在脑海里迅速检索起记忆里关于林些那天的每一个细节,认真求解:“什么时候?” 林些大言不惭地戳起一小团意面,以偏概全,歪曲事实:“你没来的时候,我跟漾漾就是这么叫的,不信你去问她。” “那不算……” “那怎么不算?” 孟献廷撇了撇嘴,闷声道:“又不是当着我面……” 林些管不了那么多,火力全开,对症下药:“献廷献廷献廷献廷献廷……献你个大头廷!” “林小些!” 林些见那个人眼底终于泛起难掩的笑意,再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艺高人胆大地哄:“好啦,我错了廷哥,以后我绝不连名带姓……” 未说完的话音戛然止住,林些歪了歪头,微微眯起眼,看定那个人。 孟献廷以为自己脸上有东西,不安地摩挲了一下脸颊和下巴,问:“怎么了,些些?” “你怎么知道人家还有别的姓……”林些问,“不是姓凯的?” “……”孟献廷低下头挑起一根面,镇定自若,“哪有人姓凯的。” 他在心里怒斥自己乱了阵脚,失了方寸。 “噢,也是……”林些险些信以为真,“但一般人的第一反应,不应该会觉得这很像是个英文名吗?像凯撒沙拉的‘凯撒’一样……很难会立刻想到这两个字是少了姓的中文名吧。” “不会吗?”孟献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国的名都不好听。” “……”林些盯着和刚才无甚区别的孟献廷,轻轻叹了口气,“行了,别装了,献廷同志。” 孟献廷:“……” 林些眸光一凝,笃定地笑了笑,知夫莫若他地说: “你刚见到胡凯瑟了。” 短暂而又漫长的沉默,孟献廷和林些对视了不足几秒,旋即赧然一笑:“oops,又露馅儿了。” 林些得意洋洋:“哼,我就知道。” 孟献廷盯着他眼里跳跃的小光点,眼底尽是宠溺的笑意,同时不忘发出灵魂赞叹:“些些真厉害。” “……你少来!” 孟献廷刻意隐去诸多细节,只给林些简述了大致经过——他是如何根据一丝丝的线索,英勇机智,洞察其奸,在影院旁的小巷子里,成功抓获那只跳梁小丑愣头青的。 林些一边听,一边心疼刚刚十万火急帮他左右逢源、结果到头来白忙活一场的张漾漾,同时又对孟献廷超高的侦查能力五体投地。 “廷哥啊……” “嗯?” “你不去专职捉奸真是屈才了。” “……”孟献廷狡黠地眨眨眼,把握时机,直抒胸臆,“所以你今后不许让我有捉的机会。” 林些:“……” 孟献廷恐吓般强调:“我一捉一个准。” 林些:“……”我在你心里是有多不守夫道?! 孟献廷胡乱叉起盘中的一坨意面转了个圈,心乱如圈:“些些,你之前……” “什么?” “经常吃醋?”孟献廷问。 “嗯……”林些斜睨他一眼,“尤其过年吃饺子的时候,一般吃得会比较多。” “……林小些!” “干嘛。” “你刚刚自己说的。”孟献廷小声声辩。 “……怎么?”林些凌空飞来一记眼刀,揶揄道,“要我现在跟你再开个吃醋方面的经验交流分享大会吗?来传授一下我当年的吃醋心得?” 孟献廷“噗嗤”笑出声,知道他嘴硬,只能顺毛捋:“那真是最好不过了,还请林些老师赐教呢。” “……”林些偏头喝了口早没气的可乐,只说,“没什么可分享的,早习惯了。” 孟献廷垂头把蜷成一小团的意面球送到嘴里,食之无味。咽下去以后,他苦涩地笑了笑,说:“我都不知道。” ——既然错了,就要付出代价。 顿了顿,孟献廷抬头看定林些,意有所指地道:“些些,是我罪有应得,对不……嗷!” 林些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孟献廷腿前骨一脚,还不解气,把自己吃了几口实在咬不动的砖头面包“嘭”地一声敲在那个人盘里,气势汹汹地说:“罪毛得啊!?又不是你逼我吃的,是我自己乐意吃,我吃得心甘情愿。” 第93章 孟献廷:“……” 林些刚想再对他进行一番思想教育,就听孟献廷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嘴角莫名浮现诡异的笑容。 “……你笑什么?”林些被他笑得心里发毛。 孟献廷矜情作态地往林些给他的小圆包上涂黄油,悠悠道:“嗯,心态很好。放心,以后廷哥再也不让你吃醋了,咱们吃别的……” 林些:“……”什么鬼?! 下午的活动快要开始,餐厅的人已不剩多少。林些看吃得差不多,就和孟献廷起身往回走。 路上,孟献廷大摇大摆地钳住林些的纤细手腕,牢牢攥着。攥了一会儿,仿佛还是觉得不够,又改成和他十指交扣,无缝衔接。 林些:“……” 念及那个人刚刚经受不小的精神创伤,林些思前想后,宽宏大量、很有担当地没和他争,随他去了。 “所以……”林些想了想,还是问,“你为什么会想去堵胡……” 似乎是极其抗拒从林些嘴里听到此人的名字,孟献廷当机立断地打岔:“弄清来意,赶尽杀绝。” 林些:“……”吓人! 顿了几秒,林些满脸黑线,嘴角抽搐地问:“那……你们都聊什么了?” 孟献廷想都没想:“没聊什么。” “噢……” “姓胡的说……”孟献廷略一思忖,酌情抛出疑问,“他是毕业以后才知道你是……” “嗯,对,研究生那两年,就漾漾和一两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知道我是gay……”居然聊得这么久远,林些淡淡笑了笑,“可能藏习惯了吧,没几个人知道。” “没几个人知道……”孟献廷拐弯抹角,“你读研那两年……一直单身?” “……”惊讶于他奇奇怪怪的关注点,林些又无语又好笑,嘴上淬毒,“对啊,光顾着忘你了。可不得先把你忘干净?” 孟献廷默然不语,扣紧他的手,将每一个指缝都牢牢填满,不留一点空隙,在心里小声嘀咕—— 我也一直忘不了你。 第74章 快意恩仇 “胡……呃,姓胡的,比我们都小一届,是个富二代,在学校的时候,就是那种不是很熟的同学……”林些抓紧时间,交代前情,“毕业以后,好多同学都回国了,留在这边的校友不多,他正好找室友,就找到我,问愿不愿意一起合租……” 林些感到他的手被莫名攥得死紧,便安抚地捏了捏那个人的手,歉然道:“算了廷哥,我还是不说了……” “没事,些些你说。”孟献廷意识到自己手上失控,反过来安抚地捏了捏林些的手,“然后呢?” “然后……”林些低头看着他和孟献廷交错前行的脚尖,“当时我正好着急找房子搬家……本来我也没想跟人合租,尤其我觉得人家富二代,娇生惯养的,租的房子合租我也不一定能租不起……但他给我发来的公寓,离我实习的地方特别近,价钱也合适,各方面都挺好的……我又问了几个还算比较熟的学弟学妹,他们也都说他人还行,除了天天泡夜店不怎么来上课以外,没什么太大毛病……我就干脆答应了……” 孟献廷牵着林些缓缓走过他们刚刚接过吻的街角,眼底阴霾一片,但还是微笑着问:“他是不是找你合租之前就知道你是……” “可能吧。”林些老实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不知从哪知道了我的性向。” “那你知道他是吗。” “呃,一开始,确实不知道……”林些坦白道,“不过上学那会儿我也不关心。” 他真正在意的人不是,别人是与不是,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孟献廷指尖轻轻摩挲着林些手背,小心翼翼地问:“那后来呢,后来你怎么知道了?” “后来……”心系那个人的心理健康,林些企图一嘴带过,“呃,没住多久,他就跟我表白,开始追我了……” “他追你你就答应。” “呃……” “好,我知道了。” 林些无措地眨了眨眼,不知道他又知道什么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毕竟已经过去那么久,孟献廷心里再不是滋味,此时也只能强装镇定,讳莫如深地发表总结陈词,“哎,原来我们些些是被骗到手的啊。” 林些:“……” “难怪呢,”孟献廷继续嘴贱道,“我还说你之前怎么会喜欢这样的。” 林些:“……” 听他这样一说,林些稍作设想,便不难推演出向来文明有礼、进退有度的孟献廷,突逢一嘴机关枪的胡凯瑟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前提是胡凯瑟以真性情示人的话。 林些护廷心切,试图进一步宽慰间接受到迫害的那个人:“呃,胡……他是有点大小……大少爷脾气,说话口无遮拦,但他人心眼不坏的……” 孟献廷身形陡然一僵! 林些被连累得跟着急停在原地,手也被攥得生疼。 孟献廷不可置信地盯着林些——他自然知道以他家林些的人品,交往过的人再次也不会次到哪里去,可真拈酸吃醋起来,他还是泫然欲泣:“你还帮他说话。” 林些:“……” 孟献廷轻叹了口气:“哎,些些你还是别说了,不然……” 他作势松了松林些的手,视线在他莹润的唇峰上一顿,占有欲和凌虐欲乍时暴起—— 他只得敛起晦暗不明的视线,牵着他心尖上的人继续往前走,嘴角笑意意味不明,沉沉道:“真想把你的嘴堵上。” 林些:“……” 又走了几步,眼见马上就要走回到影院门口,林些直觉那个人非但没被自己哄好,反而心事更加重重,他晃了晃那个人的手,轻轻唤他:“献廷……” “嗯。” “你在想什么。” 孟献廷故作受宠若惊,看向林些,使坏地笑了笑,说:“不告诉你。” “廷哥……” 孟献廷见机行事:“叫声‘老公’我就告诉你,好不好?” 林些:“!” “嗯?” “呃……” “我都叫你好几声了,你也叫我一声,好不好,些些?”孟献廷不屈不挠,坏心眼上纲上线,“我个人认为,我们应该相互……” “……老公。” 孟献廷心神猛地一颤! ——这么突然的吗。 林些凝眸看着那个人,神采飞扬,唇边噙着宠溺的笑,一副潇潇然不与他争,翩翩然快意恩仇的样子。 仿佛只要能哄那个人开心,他再叫他一百声“老公”都可以。 仿佛让着无理取闹的他,是他分内的事。 仿佛他能给的还有很多,只要他想给。 ——而这一声“老公”,哪怕迟来,哪怕之前因有畏怯叫不出口,但秉持着平等互敬友爱等等诸多并不怎么重要的原因,他还是愿意给。 他还是想有所表示,他还是想让那个人能够开心。 孟献廷未曾想到他家铁骨铮铮的林些竟然大发慈悲,这么轻而易举就满足了他的非分之想—— 他怔怔停下脚步,心脏也跟着漏跳好几拍,一双深邃的眼眸出神地回视着林些,口中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宝宝……” 林些:“……” 孟献廷复又迈开沉重的步伐。他一时心绪万千,很想趁热打铁,开口问问林些现在对婚姻是什么态度—— 毕竟,他的这一声“老公”太过难能可贵,太过来之不易。 和林些相逢于少时,孟献廷比谁都再清楚不过——虽然林些鲜少谈起,但他其实深受父母在他初三那年离婚的影响。 他无形之中,既惧怕婚姻——担心重蹈他父母失败婚姻的覆辙,但内心深处,又不可避免地向往婚姻——对真正幸福美好的婚姻充满无限的憧憬,因为那是小时候的林些没有看到过的婚姻的样子。 因而,这样的林些,倘使有一天拥有婚姻,是不会希望自己的婚姻掺杂半点杂质的,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或者说,有其他目的,本身就是一种杂质。 所以当那个姓胡的声情并茂地阐述他对林些的“逼婚”行径、控诉林些的种种反应时,孟献廷听到他的选择,非但不意外,反而更加心疼他—— 因为这就是他的林些。 这样的人,是如此纯粹。 既长情,又绝情。 正因如此…… 他可以说暗恋,就不声不响不管不顾一条道走到黑地暗恋自己整个青春,也可以说放下,就当断则断当止则止老死不相往来地放下他们所有过往…… 即使再见,也要拒他于千里之外。 可是…… 如果是我呢。 如果有绿卡的是我,提出结婚的建议,想帮你解决在这边身份问题的是我,你会愿意跟我结婚吗? 又或者…… 如果有绿卡的是你,出现签证问题的是我,只有通过和你结婚才能解决我的身份问题,你会愿意和我结婚,帮我渡过难关吗? 第94章 孟献廷深知这类无谓的假设毫无意义,因为无论前置条件怎么改头换面,到头来他最想问的核心问题只有一个—— 你想和我结婚吗? 他心潮起伏,浮想联翩,胡凯瑟的满口胡言似穿肠利剑,刺得他心口决堤,泛滥成灾…… 你愿意和我一直走下去吗。 你有想过跟我会有未来吗。 他几欲问出口。 但他始终不敢。 他怕林些回答得不是他想听到的,不是他想要的,他会……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 可能…… 会疯吧。 起初,他的想法很简单,听到林些说出以后不要联系的狠话,走投无路,只想恳求他那好心的林些大发慈悲,施舍给他一个机会——和他在一起,试一试。 可惜,他的林些太傻了,不知道这个机会不能轻易给—— 尤其给的人还是他。 因为一旦给了,他就绝无可能再放他走。 谁让这个人…… 是他逃不掉挣不断忘不了的经年梦魇,是他舍不得放不下离不开的终年心魔,更是他午夜梦回,只盼能重来一次,再好好看清对方那双眼睛的钟情与执念。 因为像他这样的人,一旦拥有了,便只会要得更多,倾其所有去占有—— 全身全心,所思所感。 林些的全部,他都想要。 直到他完完全全属于他,直到他只想和他在一起,只愿和他有未来。 从今往后,都只是他一个人的。 林些面红耳赤了一路,见那个人久久不言,愈发心急火燎。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尽是星河璀璨,嘴上却负气催道:“讨厌死了!我叫都叫了,你还说不说!” 孟献廷扯了扯嘴角,也扯回了他万千愁绪,他轻轻笑了一下:“我刚才在想……” “快说!” 孟献廷遥遥望着电影院白底红字的复古招牌,遣词造句,换了番假设:“要是没有我……” 林些一愣,隐约猜到话题的走向。 犹豫片刻,孟献廷还是自虐般地小心求证:“如果是那个姓胡的回来找你,对你穷追不舍,对你套路满满,对你苦苦哀求——求你原谅,求你和好,求你再给他一个机会,你……” “廷哥。”林些叫他,眉目含情,眸光炯炯。 “嗯。”孟献廷低低地应。 林些定定望着孟献廷的眼睛,眼底有他藏都藏不住的柔情泻出。 像是那颗曾爱到忘我却还遮遮掩掩的真心此刻被一帷幕掀开来公诸于世,众星捧月,他剜着心藏着泪颤着声揭着疤,一字一句地说—— “不是谁都是你。” 第75章 装腔作势 因为林些的这句话,孟献廷阴云密布、百感交集的心情虽然仍被无尽的愧疚、悔恨和老陈醋浸泡着,但总算稍稍转晴。 回到影厅,林些又坐回到孟献廷身边,对旁边人宛如刚历过劫的心境全然不知。 下午的两场交流活动依旧精彩纷呈,只是坐在林些另一边的张漾漾明显操劳过度(或者意面吃多了),开讲没多久就开始打瞌睡,摊在椅子上一不小心就睡个四仰八叉。 林些实在看不下去,叫醒她好几次,到最后自己也开始跟着犯困,哈欠连天。好在每当他快眯瞪着时,一旁的孟献廷总会善心大发地晃一晃他放在座椅扶手上紧贴着林些的小臂,温和又无害地提醒他认真听讲,小心睡着…… ——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等到最后整场活动快结束,主持人宣布要开始抽奖的时候,林些和张漾漾才齐刷刷地支棱起脑袋,眼巴巴地看着各自手里红彤彤的抽奖券,眼神清澈明亮——是他们一整天最清醒的时刻。 一般这种活动主办方为了让观众尽可能留到最后,避免许多人中途退场,都会在入场时随机发放一个抽奖券,在活动结束时开奖,奖品从重在参与的电影礼卡,到价值上千美金的各类相关软件、硬件,一应俱全,应有尽有,是整场活动最令林些期待的环节。 当然,林些和他的倒霉闺蜜从来没中过奖。 林些见孟献廷正襟危坐,手里空无一物,凑到他耳边悄声问:“你的抽奖券呢?” 孟献廷凑得他更近,严肃道:“丢了。” “啊?!” “逗你呢。” “你有病啊!?” “没有啊。”孟献廷无辜地眨了眨眼,重申道,“我各方面都很好。” 林些:“……”闭嘴! 林些白了他一眼,懒得理他,侧过身,指着大屏幕上罗列出来的不同级别的奖品内容,改问张漾漾:“你最想要什么?” “我最想要……”张漾漾视线在这对小情侣之间打了个好几个来回,憋着不怀好意的笑,诚挚道,“……当上外婆!” 林些:“……”不是姥……算了,都别跟我说话了! 很快,最便宜的几类奖品被场上的其他幸运儿们悉数抽走,林些极为泄气,因为以他一辈子也没抽中过奖的体质,连便宜的都抽不到,那凤毛麟角的几个大奖他就更抽不到了。 “你最想要什么?”孟献廷小臂贴了贴他,低声问。 林些哀怨地抬眸,又瞄了大屏幕一眼,悄悄告诉那个人:“第三个那个,一千美金的按摩礼卡……” 只能说主办方想得太周到了,念及他们广大后期从业者多多少少肩颈都有问题,特地在一水儿的后期软件奖品中安插了这么一个特殊福利。 孟献廷闻言,不自然地挑了挑眉:“你想被人按、摸?!” 林些:“……”什么鬼?! 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偷听的张漾漾,趁机不合时宜地压低声音插嘴:“他可别提多想被……” “大、漾、子——!” 张漾漾在林些投来的死亡之瞪下瞬间噤声,灰溜溜地低下头,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林些清了清嗓子,慨然正气地回过身,瞪着一脸坏笑的孟献廷,找他的茬:“你的抽奖券呢,马上要抽那几个大奖了。” “兜里,号码我都记住了。”孟献廷拿膝盖碰了碰林些的,耳语道,“你不问问我啊,些些。” 主持人在台上开始大幅度地转动抽奖箱,林些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他紧张地捧起他的抽奖券,不太专心地问:“你呢,你最想要什么。” 孟献廷定定注视着林些专注的侧脸,再度凑近和他咬耳朵:“我想要你……” 林些耳朵被惹得发痒,偏了偏头:“什么?” “……想要的那个。” 顿了顿,孟献廷谨慎重复:“我想要你想要的那个。” ——当然,是我来按。 林些听闻,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可你抽中那个礼卡也用不了,那家按摩店虽然是连锁的,但只在la有。” 孟献廷:“……” 不出所料,林些最想要的按摩礼卡果然花落别人家,孟献廷默默松了一口气。林些和张漾漾同时扼腕叹息,并互相宽慰对方——“人品守恒”、“我们的福气在后头”、“按摩不好反而会让肩颈出问题”…… 直到孟献廷突然起身,离开座位,林些和张漾漾才双双刹住嘴,面面相觑,进而又目瞪口呆地看向那个人迈着大长腿款款朝台上走去的背影。 “他中奖了?!”张漾漾一脸震惊,“哎呀呀,你老攻这是什么狗屎运!?” 林些:“……” “不过也是……”张漾漾自我和解起来很有一套,“他都把你搞到手了,啧啧啧,算他小子走运。” 林些:“……” 张漾漾小嘴叭叭地温馨提醒:“你这么秀色可餐,小心被他吃干抹净!” 林些:“!” 孟献廷自己也没有想到,他借上台领奖的契机,竟是机缘巧合也站上了林些今早站过的“舞台”。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孟献廷捧着一个精美的小礼盒回到座位上坐下。林些和张漾漾皆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孟献廷含笑问:“怎么?” 林些既替他惊喜又替那个奖品惋惜:“恭喜你转行啊,廷哥。” 孟献廷顺理成章地把那个礼盒轻放到林些腿上,潇洒道:“反正也是给你。” 林些狐疑:“你知道你中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孟献廷无法接受另一半的鄙夷,轻声为自己鸣冤,“不就是你们平常用的那个软件的永久使用权吗。” 张漾漾的黄毛脑袋准时探过来,哇噻道:“是永久的吗?这么好!” “一般都是有期限的吧,比如几个月,或者顶多一年。”林些也有点不敢置信,缓缓打开礼盒想要一探究竟,“很少会有永久的吧。” 孟献廷盯着林些打开礼盒的手,沉声说:“没有期限,就是永久的。” “真的这么好吗。”林些喃喃,还是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嗯,就是永久的。”孟献廷说。 第95章 不信邪的林些打算亲自验证,他庄重地拿出礼盒中类似于cd碟外包装一样的软件使用证书——说是证书,其实只是包装浮夸,打开里面,不过是在硬纸壳上多印了一串简单粗暴的序列号和激活码。 林些微微惊讶地看着这串号码下方的两个单词——“perpetual license”。 还真是可以永久使用的许可证,只不过是剪辑软件,不是他们做声音用的,但也应该价值上千了,主办方居然这么大方。 “还真是诶!”张漾漾说完,立马被最后一个要开启的大奖吸引走。 还不等林些作何反应,或高声赞扬孟福神手气壮如牛,或深思熟虑自己该如何处置这份飞来横礼,那个人蓦地倾身贴近,温柔地圈住林些的食指—— “你看,这里写了。” 孟献廷带着林些的手指,轻轻点在“perpetual”这个单词上,不知不觉像是课堂上教小朋友认识新英文单词的小学老师,在林些耳边悉心教导:“这个词就是永远的、永恒的意思。” 林些:“……” 周遭掌声雷动,沸沸扬扬,最后一个幸运儿上台领取了本场大奖——一台价值$2400美金的小型网络存储终端。 在一片喧喧扰扰中,林些神思恍惚,不知为何被孟献廷大拇指和食指固定住的指节传来酥酥麻麻的痒意,还轻微发着烫。 “我,我当然知道。”林些急道。 孟献廷装腔作势,捏了捏他的指节,收回手,说出的话却似温柔的要挟:“你最好知道。” 林些的心跳声乱成一锅粥,致使说出来的话都八竿子打不着:“我当年在学校,买的就是这种perpetual license的,还有学生优惠呢。” 孟献廷:“……” 活动圆满结束,观众陆续退场。林些把那个小小的“cd碟”放回到礼盒里,又把礼盒妥善地放到包里。 “等下的after party你们还去吗?”张漾漾站起身,歪着脑袋问他俩。 林些果断看向孟献廷:“你想去吗?就在旁边的那个bar。” 孟献廷从林些手里接过包,他自然是恨不得立刻拐着林些回家,但表面仍然云淡风轻,善解人意:“我都可以,看你……” 孟献廷牢记林些的叮嘱,用口型对着他说完这句话——“宝宝。” “……”林些剜他一眼,回身跟着张漾漾走下台阶,问她,“你去吗?” “去吧,反正现在还早,去social一下……”张漾漾回头借着林些身形的遮挡,冲他挤眉弄眼,“中午都没怎么顾上跟别人寒暄。” 林些感念她的大恩大德,想了一下,边下楼梯边回头对孟献廷提议:“那咱们也去吧。就露个脸,跟几个朋友打个招呼,待一小下就走。” 跟在后面的孟献廷微微俯视着他,双手就势搭上他的肩膀,作怪地晃了晃他,轻轻笑了笑,说:“好。” 那个人的目光太沉,林些一时受不住,倏地转过头,低头往外走。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揣了什么莫名其妙囊中羞涩拿不出手的小心思,但他不确定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在这样的场合,与那个人出双入对,形影不离,大大方方地介绍他与自己相熟的同行友人认识,以男朋友的名义,以恋人的身份,以…… 林些在心里苦笑一下。 就好像他真的可以是他一个人的伴侣,永远走在他的身边。 快走出影院门口,那个人抬起他搭在林些肩上的一只手,偷偷捏捏林些的后颈,挨在他耳边温声道:“你们先去,我去车里拿下外套。” “啊?”林些讶然,“你冷?” “嗯,我怕……”孟献廷眼带笑意,只当他是舍不得自己,“没事,很快就回来了,些些。” “噢……”怎么都觉得他像是在哄小朋友,林些呆呆答,“那好。” 看着林些和张漾漾随着人流,朝活动结束举办鸡尾酒聚会的酒吧走去,孟献廷深吸一口气,临危不乱,不再迟疑…… 他健步如飞地拐进旁边一家连锁药店,精挑细选,买了一套林些口中所说的装备—— 以装傲然之势,备不时之需。 第76章 永劫沉沦 每年活动完,承办after party的这家酒吧都会人满为患,今年也毫不例外。 林些和张漾漾身经百战,一进门就一马当先,冲到吧台点酒,以免等走在后面的大部队入场后,点个酒都要人挤人地排长队。 林些很有先见之明地给孟献廷也点了一杯。第一杯酒刚做好,刚刚还在他身旁站着的张漾漾就已经被她之前的同事叫到一边尬聊起来。 正当林些百无聊赖地等着第二杯酒时,一个千辛万苦挤到他旁边的金发小哥突然激情四射地和他主动握手问好,并介绍自己刚从法国搬来洛杉矶,听了林些今早在台上的发言很受启发,吧啦吧啦说个没完。 林些推测这人本来应该只是想来吧台点杯酒就走的,结果发现站在旁边的自己恰好是今天出现在台上的嘉宾之一,于是来者不拒,主动发起对话,夸夸其谈,林些只能不停地点头微笑喝酒三件套,以掩饰尴尬。 林些的第一杯酒在第二杯做好时刚好喝完,他索性又点了一杯,并在心里暗暗嗔怪孟献廷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 等到林些第二杯酒也快“吨吨吨”喝完的时候,金发小哥已被身旁陆续过来点单的人挤得比刚才离林些还近,寸步难移。金发小哥好不容易等来自己的酒,见时机成熟,便友善礼貌地问林些可不可以留一个他的邮箱,这样以后有什么问题还可以发邮件向他请教。 林些非常能够理解,便欣然应允——毕竟在这种社交场合向陌生人自报家门,目的就是希望可以结识一些业内人士,建立人脉关系,并在今后保持联系,将这份人脉发展为潜在的工作机会。如果真的能帮助到别人,自然是好的。 金发小哥得到林些的首肯,激动不已,赶忙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递给林些。林些当仁不让地接过手机,手肘支在吧台上,低下头轻敲键盘,输入他的姓名和邮箱地址。 金发小哥也跟着低下头,越过林些肩膀,试图看清他正在敲打的名字,并尝试正确朗读出来:“x…… she-i…… shi——” 林些:“……”不许骂人! 就在林些想及时出言阻止,避免对方强己所难时,突然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隔空传来—— “林些。” 那声音莫名焦躁。 林些倏然抬头,猛地回身,循声望去—— 只见孟献廷面无表情,眼神阴沉,站在三步开外远的地方,小臂上还搭着他特地多此一举、掩人耳目、千里迢迢拿来的外套。 看到那个人,林些眼里的光瞬间亮了几度,他火速把手机还给金发小哥,抬起手微微示意来人的方向,带着点暧昧不明的羞赧,和明目张胆的坦荡,向金发小哥微笑介绍: “this is my boyfriend,ting。” 听在孟献廷耳朵里,这句话是—— 这是我男人,廷。 孟献廷心口没来由地一烫,原本刺刀般的眸光猝然柔软下来。 他凝眸看定明明只分开一小会儿的林些,三步并两步,在林些身旁站定,右手自然而然地展臂揽过林些的肩膀,狠狠按了按他的肩头—— 怪他美如冠玉到处害人见色起意,恨他粗心大意不知和人保持社交距离。 更是罚他一脸纯情,惹得他人心惶惶却不自知,让他根本拿他没办法! 幸好两杯黄汤下肚,林些壮着胆子说出这句酝酿已久的话,比他想象中要顺畅得多,都没有打磕绊。 说完,他略带紧张地抬眸,飞快地瞟了身侧的那个人一眼—— 一双灵动多情的瑞凤眼,掩映在酒吧昏黄惑人的灯光下,像极了刚在台上表演完节目的小朋友,下台前想在观众席上找寻正在为自己卖力鼓掌的家长。 只一眼,孟献廷彻底失神。 林些慌忙收回视线,转头冲金发小哥讪讪一笑。 孟献廷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盯着林些慢悠悠抬起手,示意着金发小哥的方向,再转回头向自己介绍起对面这人。 金发小哥热情洋溢,向孟献廷友好地伸出手,好奇地用英文问:“你也是从事这个行业的吗?” 孟献廷点到为止地和他握了握手,接着绅士有礼地摇了摇头,并以极为认真严谨的态度、和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回答了他的问题——他面面俱到地简述了一番自己在是在什么行业的什么大厂的什么部门,从事着某种什么样的工作。 林些难得听孟献廷用英文侃侃而谈地介绍他的工作,忽闪忽闪眨着眼睛,听得聚精会神,头脑发晕,崇廷媚内。 一旁的金发小哥不自觉地揉着手,听得一愣一愣的,却还要强装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等这个叫ting的人说得差不多,他才不失体统地表示,听起来真的很有意思,他都不知道原来还有人做着这样的事,并在一系列“很高兴能认识你们”的经典结束语中,结束了这场本该早早完结的对话。 第96章 金发小哥一走,孟献廷迅速抢占林些身边的所有可站空间,和林些一起挤在吧台尽头不妨碍别人点单的犄角旮旯,比刚才挨得他更近了一些。 他抬手揉了揉林些的软发,一脸严肃,皱眉问:“喝几杯了。” “才喝两杯。”林些看着他,粲然一笑,顺势拿起不知何时放在他面前的第三杯酒,抿了一口,突然想到,“你开车就别喝了,这杯我替你喝了。” 孟献廷沉沉的目光落在他水光莹亮的嘴唇上,语气很淡:“我才走了几分钟,你就喝完两杯酒了,我要是再晚回来一点,你是不是得跟人跑了。” “啊?”林些呆了一下,眨了眨眼,快冤死了,“怎么会,才喝两杯,怎么会醉。” 孟献廷快气死了,虽知这么几杯酒确实还不至于让林些沦落到上回那个在gay bar,随便旁边有一个jamie都下得去嘴的地步,但他还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他咬着后槽牙说:“现在是第三杯了。” “廷崽你要不要喝点什么?”林些雨打风吹浑不觉,喝得微微上头,借着恰到好处的酒劲儿,大言不惭地关心那个人,“老公给你点杯可乐吧。” 后槽牙快碎了的孟献廷憋气道:“我看你挺可乐。” 孟献廷清了清嗓子,思及林些上次就是因为喝得太多,醉到让自己有机可乘,把人拐回酒店,同衾共枕了一宿,决定趁现在林些只是微醺,还算清醒,尚能吸收知识,赶紧开班教学——给他上一直还没找到机会上的成年男性自我保护课。 孟献廷垂眸,攥住林些的手,隐秘地捏捏他的手心,唤他:“些些。” “干嘛。” 孟献廷温言细语:“些些,以后我不在你身边,要有自我保护意识——不许再像被我领回酒店那次,一个人喝那么多了,不然谁带你走,你就跟谁走,很危险的。而且宝宝你点的酒都太烈了……” 林些怔怔听着,慢了好几拍地缓缓抬眸,愣愣望向那个人。 他很想即刻反驳不是谁领他走他就会跟谁走的,可他大脑迟钝,思维滞后,那个人的语重心长有如喷着滚滚浓烟的有轨列车,轰隆而过,震得他心房嗡嗡作响,到最后只留下一句话还在耳边不停回荡—— 以后我不在你身边…… 以后…… 你会不在我身边吗。 所以…… 有一天,你一定会走,会离开我吗。 林些不敢想。 他张皇失措地低下头,丝毫顾不上去思考,这句似是而非歧义很大的语句,本身就有多层意思可以去理解,而他恰恰没有理解到位。 ……可以不要走吗。 不要再像七年前那样离开我。 林些费力压下眼里汹涌泛起的浓重哀伤,另一只手端起酒杯,咕咚咕咚猛灌几口,酒入愁肠食不知味。 “林小些!” 孟献廷拧起眉,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酒杯放置旁边,连同这只手一起攥住,大力摇了摇:“跟你说话,听到了吗。” 林些不想听。 “嗯?”孟献廷指腹下力,“些些。” 林些刚握过酒杯的手指冰凉发麻,眼下却被孟献廷蛮横地捂热。 他无助地垂着头,沉闷地应道:“嗯,听到了。” 孟献廷眸光一凝,伸手擒住林些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动作霸道却温柔,语调紧张又沉稳:“怎么了。” 吧台昏暗的灯光迷离跃动,在那个人刀削精刻的俊美脸庞上留下繁复的阴影——这张脸,在林些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就日思夜想,总会反反复复出现在他不堪其扰的梦里,令他魂牵梦萦,梦寐不忘。 时光荏苒,曾经的少年长大成人,而那双盛着星海的眼眸,却愈发深邃热切,足以将林些彻底吞没,映衬出他心醉神迷的倒影。 林些身不由己,错愕地迎着那个人织网般缠绕的目光,任由自己在那片迷人而又危险的汪洋里,永劫沉沦,此生覆没。 “嗯?”孟献廷稍显不安,又晃了晃他,“些些,怎么不说话。” 林些咬了咬下唇,重重叹了口气,道:“走吧。” “走?”孟献廷诧异万分,“去哪?” “回家。” “现在吗?”孟献廷有些意外,更加不解,“你不是说,要跟几个朋友打声招呼,待一下再走?” “算了。”林些摇了摇头,重复道,“走吧,回家。” 孟献廷以为他临时要走是有什么其他安排,遂问:“你想干什么?” 林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重新闯入他的世界、卷入他的人生、绞进他的生活,害得他整天魂不守舍、五迷三道、满脑子乌烟瘴气、坏到极致的人—— 一咬牙一跺脚,抄起那杯刚被搁置一旁的酒,一扬头一股脑一口闷了! 孟献廷瞪大眼睛,刚要管教一二,就见喝完第三杯酒的林些浑身是胆,他直言不讳,掏心掏肺,一字一顿地答—— “我、想、干、你!” 孟献廷:“……” “嗒”地一声—— 空酒杯重重落在濡湿的杯垫上,仿佛林些下定的决心。 虽然从在一起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心中不断告诫自己,反复警醒自己…… 可是—— 他自欺欺人,无论做过多少心理准备,无论做过多少最坏打算,可当他亲耳听到那个人亲口预设“以后我不在你身边”时,他还是无力承受,他还是不愿接受……他还是很不高兴! 他还是舍不得。 ——不分开,不行吗。 他自私自利,明明只拥有了一小下、一小会儿、一小段时光,他就妄图占为己有,他就已经不甘心将来放手。 既然…… 那个人今早都说愿意…… 他贪得无厌,他想要的更多,他想从此以后,那个人可以只是他的—— 他想要他。 拥挤不堪的酒吧熙来攘往,喧嚣吵闹,此起彼伏的对话声不绝于耳。吧台后方,兢兢业业的调酒师们杯瓶叮当,应接不暇。无人注意到这偏安一隅的小角落里紧紧挨在一起的两个人,各怀鬼胎,各有各的愁。 孟献廷紧抿薄唇,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内心更是五味杂陈。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这个醺醺然直来直去、飘飘然不管不顾的某些猛一,颇为无奈地唤道:“宝宝……” “叫老公干嘛。” “哎……”孟献廷唉声叹气,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如何开口。 “走,回家!” 末了,孟献廷还是狠下心来,好言相劝—— “宝宝,我看你还是再多喝点吧。” 第77章 金风玉露 “嘭——!” 林些刚一进门,就先发制人,一把扣住孟献廷的肩膀,把人死死掼在门上。并不厚重的木板门,被孟献廷结实挺阔的背肌撞得狠狠关严。 “啪嗒”几声闷响,孟献廷和林些背着的包齐齐摔在地上。 一盏酒意待消,他们二人在回家的途中,已诡异地沉默了一路。此时更是谁都一言不发,将无声的僵持进行到底。 林些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些什么,也懒得去管。 他只知道,他想要什么—— 林些一手按着孟献廷肩膀,一手就势勾住他的脖子就把人带向自己,仿佛酝酿了太久,不由分说地含住那个人的唇,栖身吻了上去。 出乎他的意料,孟献廷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双手拿他没办法般环上他劲瘦的腰身,既不喧兵夺主,亦不身先士卒,任由林些灵巧的舌尖肆无忌惮地入侵、挑衅,在他唇舌间无止无休地搅弄风云,毫无章法地鸠占鹊巢。 林些不满他的无所作为,身微微前倾,齿尖下力,攻城略地,头微微后仰,扬起纤长脆弱的脖颈,原本箍在林些腰间的一只手知情识趣,顺着他单薄的脊背抚摩上移,稳稳托住他的后颈,给予他有力的依靠。 孟献廷眸光雪亮,饶有兴味地品鉴着林些全情投入时的运筹帷幄,似是很享受他这一刻难得的主动。 明明贴得这样近了…… 心,可不可以再近一些。 今早他们出门走得急,客厅的百叶窗未被全然拉开,只虚虚掩着,透进些微晦暗不明的光线,勾勒出门廊间交叠的两个人影,轮廓隐隐交融。 谁都没有开灯的打算。 林些脸颊发着高烧,仿佛刚刚那三杯穿肠辣喉的酒,已直抵五脏六腑,熊熊烈焰炙烤着他那颗兵荒马乱、霍乱不安的心。 亲到忘我,林些双目微阖,胸口急促起伏,舌尖所触之处,卷起津液擦啧之声,荡于耳畔,余音缭绕。他柔软的双唇,不断轻吮着孟献廷峻峭的唇峰,像是想要以此包裹住那个人暂时敛起的锋芒。 林些搭在孟献廷肩头的左手跃跃欲试,勾住孟献廷脖子的右手亦是蠢蠢欲动,两只手不约而同地顺着那个人的衣领缓缓下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第97章 斯文败类的扣子被一粒一粒解开,衣冠楚楚的衬衫被一点一点扯开。 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如笔走游龙,结实健硕的胸膛腹肌似妙笔生花。 林些如获至宝,一旦上手就爱不释手,或蜻蜓点水到处煽风点火,或抚琴弄弦妄图撩拨心弦。 林些此地无银三百两,适时眯起眼,试图偷看那个人的表情—— 咦…… 他这是什么神情? 怎么…… 怎么这么凶。 残存的酒精仍旧摧残腐化着林些堕落的心智。有勇有谋的他,只当那个人是欲求不满,手上游刃有余,不忍卒摸,嘴上却开始三心二意。 “啵”地一声—— 林些毫无预警地结束了当下这个缠绵的吻,顽皮的舌头一溜烟,擦过那个人微微上翘的唇角,接着拭过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顺势抚过他凸起的喉结,在那个人好闻的颈间不厌其烦地又舔又舐…… 招得人心痒难耐,惹得人坏心四起。 忽地,头顶传来低低的一声笑音—— “些些,这么会。” 那个人嗓音低沉,语调意味不明,说不上是打趣赞许,还是带着别的什么情绪。 林些身形一顿,以为这是对他卖力撩拨的变相鼓励,充分调动自身主观能动性,唇间不松,指尖不歇,誓要让对方知道知道他的厉害。 他感到那个人钳在他后颈的指节不断收紧,卡在他腰间的虎口徐徐下力。 林些备受鼓舞,淘气的手指,受重力驱使缓缓滑落,不畏艰难险阻,精准无误地找寻到那个人皮带扣的方位。 一连串窸窸窣窣的衣料声磕磕绊绊,一时和他跌跌撞撞的心跳声混为一谈,难分伯仲。 卧槽…… 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多识广,但林些依然大受震撼。 天! 这也…… 他也太厉害了—— 他说他自己。 林些秉持舍己为人、先人后己的大无畏精神,缓身屈膝,唇舌如清晨雨露,润物细无声般滋养着所经之地,在这方沟深垒高、偶有危峰兀立的净土上,留下丝丝缕缕星星点点的晶莹荥泽。 林些都快被自己感动到了——他从未如此无私奉献地想要讨好一个人、想要对一个人好、想要倾己所有,将一个人送上青云,除了七年前的这个人…… 以及眼前的他。 林些筹谋已久,此时不疑有他。 他一步一步,循序渐进,一寸一寸,试探靠近,直到他身形快要完全蹲跪下来,即将彻底逃离那个人始终捞着他、把着他的手掌心…… 蓦地—— 林些重心不稳,双脚腾空! “卧槽——” 他整个人被孟献廷打横抱了起来! 林些吓得惊慌失措,本能使然地搂住孟献廷的脖子,勉力挣扎:“孟,孟献廷!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那个人充耳不闻,一言不发地公主抱着他,大踏步往客厅走,耷拉的皮带扣丁当作响。 屋内昏昏暗暗,孟献廷却步履稳健,脚下生风,林些简直要怀疑他和大型猫科动物一样,夜视能力超群。 “廷——” 林些刚急出一个音,就猝不及防地再度失重—— 孟献廷牢牢兜着林些,隔着短促下落的距离,双手凌空轻轻一放,林些直直落在自家沙发上。 林些甫一落到实处,恨不能一个鲤鱼打挺,飞身跳起来,继续翻身农奴把歌唱——可他刚有一个起势,就被那个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一把擒住肩膀生生按了回去。 “!” 林些愈挫愈勇,奋起反抗,两只手腕却被那个人轻而易举地攥住,反扣在耳侧。 那个人单膝跪在沙发里侧,半身重量徐徐压了上来,离得近了,林些才看清那个人漆黑的眼睛里闪着诡秘莫测的微芒,映得他的双眸比平时更亮,比平时更深。 “些些。”孟献廷轻声唤他。 “嗯?” “我觉得你对我可能有什么误解。” “什么……” 那个人冲着他邪邪一笑,不予作答。 麻痹大意的林些困惑不已,还不等他出言追问,那个人就俯下身来,用坚毅的薄唇把他的嘴堵了个死死。 一屋旖旎昏沉暧昧。 二人一吻到底,缱绻难缠。 林些陷在松软舒适的沙发里,渐渐卸下防备,放松警惕,被那个人吻得忘乎所以,不知今夕何夕。 许是感受到他不再负隅顽抗,那个人手上索性泄了力道,缓慢地松开了林些的手腕。 可惜沙发不够宽大,林些喜获自由的双手,实在无处安放,只好不争气地抬起来,复又环住那个人的脖子,无形之中加深了这个不再设防的吻。 那个人得以解放的手,也终于有机可乘,开始上下其手,无所不用其极。 林些时常觉得那个人是一阵风。 北风过境,不知何时,他仿若置身寒冬腊月,衣不蔽体,不着寸缕…… 不消片刻,便汗毛林立,呼吸不畅。 所经之处偶尔也会留下一小片鸡皮疙瘩,彰显其呼啸而过的痕迹。 袭来,万物复苏,他又被裹进温暖春日,朝气蓬勃,欣欣向荣。 不经意间,这风拂过宛如蝶翼的眼睫,掠过玲珑有致的锁骨,扫过令之流连忘返的褐色小痣,刮过亭亭玉立的小圆点…… 时而在颈窝打转徘徊,时而在脐间挑逗逡巡。 风姿和煦,意蕴张扬,绕指而柔。 这风使着坏变着向——吹皱了他的眉心,吹毛了他的虚荣心,吹跑了他的好胜心,也吹散了他虚无缥缈的羞耻心。 风和日暄,林些如三月柳絮纷飞,在这场春风里沉醉迷离,被吹得徜徉恣肆,无能为力。 风驰霆击,他又如六月飘雪乱舞,在这道疾风中零乱不堪,被卷得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醉意携风而来,久久飘荡不散。 不知不觉…… 这风和他较上劲,拢着他、裹着他、绕着他打转,他被囿困于风暴的中心而无处可逃,只能在这风口浪尖里,自暴自弃,自甘堕落…… 清风徐来,湖心涟漪阵阵起,袅袅炊烟随风叹。 哪能料,诗情画意惹人眼。 烈风潇潇,听不闻那细碎低吟招人怜,闹得人心醉神往颤悠悠。 最终—— 金风玉露,落庭无数。 第78章 攻其不备 百叶窗尚未关严的缝隙,偶有浮光掠影偷溜进来,在他们脸上留下只有彼此才能注意到的溢彩流光。 孟献廷衣衫不整,领口散漫地敞着,发丝些许凌乱,是被林些抓的。 他缓缓直起身,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些余韵犹存的样子,像他们在一起以后的每一次一样。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眼带笑意,伸长手臂,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随意擦拭了下嘴、脸、和林些。 林些面颊潮红,带着压抑的喘,从来没有这么不好意思过:“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孟献廷故意问。 “弄,弄到你、你脸上了……” 林些说完这句话,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当场钻进沙发垫子的缝里…… 刚才,他本不想羊入虎穴,特地躬身,想往后撤,奈何羊落虎口哪还有逃离生天的可能,结果这一退恰恰适得其反,弄巧成浊…… “没关系,宝宝。”孟献廷凑过来亲他。 “唔……”林些想躲还是没躲成。 孟献廷垂眸,欣赏着林些这半身由他留下来的丰功伟绩,颇为自得,大手覆上来,捏了捏他的脸,笑道:“等下有你补偿的机会……” 言毕,孟献廷轻轻吻了吻林些的眼睛,然后站起身,慷慨大方地脱下衬衫,体贴地盖在林些身上——似是怕他着凉。紧接着,他走到垃圾桶边,随手把那几团纸扔了,又把褪下的休闲西裤摆置一边。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似是经过精确计算、用心编排,没有一步是多余的。 林些费劲巴拉支起身,被那个人一连串的迷惑行为惊得不知眼下是个什么情况…… 他为什么突然就这么走了? 明明那个人还顶着一座珠穆拉玛峰呢! 等等…… 一进门的时候,分明是自己抢占先机,先下手为强的,怎么稀里糊涂就就就…… 林些可怜兮兮地攥紧盖在身上的衬衫,宛如话本故事里被土匪看上并欺负了的小寡妇,视线哀哀切切地追随着那个人往门廊走去的身影,直到看到他又提着自己的包走回来,林些才终于声若蚊呐地问出声:“你干,干嘛……” 孟献廷勾了勾唇,像是听到一个什么极其好笑的问题。 林些更加不解。 静了许久,那个人注视着他的眼睛,引经据典地学他,沉声答—— “干、你。” 林些:“……” 第98章 林些张口结舌,目眦欲裂! 那个人似是早已料到他此时的反应,走近他的身侧,缓缓弯下腰,带着温柔的坏笑,伏在林些的耳边,恩威并施,推心置腹—— “老公,第一次,你就让让我吧。” 卧槽…… 那个人怎么能这么坏?! 这根本就是趁人之危——攻其不备! 酒意未散的林些昏昏沉沉,浑身瘫软地陷在沙发里,双手浑然无力地往上提了提那个人给他遮羞的衬衫,误以为那是一件隐形斗篷。 果然…… 世上哪有什么坐享其成的美事? 这才是孟献廷邪恶的真面目……这才是他恶劣的最本质! 林些啊林些,你怎么一个不留神就着了他的道…… 真是鬼迷了心窍,色令那智昏,赔了夫人又折了小兵! 虽然现在让他立马再一展雄风,和那个人大战个百八十回合,也不是不可能……但林些自知,真打起来,他的胜算属实堪忧。 “你……你今早不都说你愿意了吗!”林些尚不死心,据理力争。 “嗯,是愿意啊……”那个人亲了他一口,大致猜出了个所以然,笑着问,“你以为我是愿意什么?” “我,我……” 林些双颊涨红——看眼下的情形,他以为的看来都是天方夜谭…… 原来一切都是他不切实际的异想天开! 天…… “噢……”那个人故作恍然大悟,“看来是某些宝贝理解错了。” 林些:“……” 这一天实在太过漫长,殚精竭虑的林些早已想不起来今早他是怎么理解岔了的,只得硬着头皮挺着骨气厚着脸皮进行自我推销:“廷哥,我真的很厉害的,你不让我来,是你莫大的损失……” 在那个人深深的注视下,林些越说,声量越小,整个人都羞得偷偷埋进了那个人的衬衫衣领里,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双眼,纯情又不自知地眨着。 那个人也不吭声,缓缓伸出手,指尖如描摹一朵飘忽不定的云一般,从林些的眉峰,轻轻抚过他的眼尾。 林些扥了扥身上那件给他源源不断力量的衬衫,抱着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决心,小声嘟囔:“我说真的呢……” 孟献廷静静笑了,笑得极尽温柔。 “没关系。”他说,“我损失得已经很多了,还是让我好好弥补吧。” “啊?”林些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林些。” 那个人叫他。 “嗯?” “我想要你。” 一字一顿,带着叹息。 林些怔愣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的那个人坚定地直起身,拉开手边的包,不知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自知难逃一劫的林些在心里重重叹了口气。 虽然但是……也不是不可以…… 谁让—— 那个人是他呢。 七年前的自己,就愿意。 遑论今日。 毕竟…… 他都叫自己“老公”了。 ——尽管现在看来,他只是徒有其表,浪得虚名。 但是归根结底,谦让都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林些暗暗自勉,他当然可以讲礼貌让让他,也是该勉为其难补偿一下他,更何况…… 自己都沦落到这般田地,被搞成这副样子,还能干点啥? 孟献廷并不知道林些这一肚子弯弯绕绕的。 他在专心拆装备。 看清那个人手里拿着的包装盒时,林些衬衫外唯一露出的一双眼睛,怒目圆睁,闷在衬衫底下的声音,暗哑昏聩,不太高声地质问:“你,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猜。” 林些不说话了,因为…… 接下来,那个人手里的装备摇身一变,灌装液体开瓶的挤压声沉闷刺耳,吓得林些打了一个小激灵——林些闭目塞听,迟缓运转的大脑龟速计算着最后还有什么应急预案可以启动。 然而,现在再去思考怎么才能在今晚的一强争霸赛中力拔头筹,“先入为主”,已然为时晚矣—— 截至此时,各部门的拆解工作已基本结束。 林些气数将尽,命数已定。 孟献廷又单膝跪回在沙发上,自上而下、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林些只敢看着他的眼睛,都不敢往下看。 可是看着他的眼神,更吓人…… “怎么不说话。”那个人问。 呃…… “嗯?”那个人带着低低的笑意。 ……别特么“嗯?”了! 林些认命地闭上眼,看都不想(敢)再看那个人一眼。 孟献廷像掀开新娘的头纱一般,朝相反的方向,慢慢撩开遮住林些大半张脸的衬衫衣领,视线在他轻颤的睫毛和抿紧的莹唇上流连,神情温柔灼灼,心里喜欢极了。 他低头,轻柔地亲了亲林些的眉心,又咬了咬他的下唇,接着啄了啄他泛红的眼尾。 林些什么都没说,孟献廷就知道—— 这是对他大军压境的通行认可,也是对他大举进犯的纵容默许。 孟献廷首屈一指,不遑多让,在昏暗的一室幽静里,带着点初露头角的紧张,和涉世未深的青涩,向南探寻着梦寐之地。 林些微微蹙起那个人刚刚吻过的眉心,咬住那个人刚刚咬过的下唇,在那个人的冒然唐突下,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 只一瞬,就被那个人恭候多时的目光逮个正着。 而他,也只能任由自己的迷情乱意,被孟献廷漆黑深邃的眼眸捕获。 奈何…… 那个人到底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此番初探门径,空有匹夫之勇,只能将自己困守于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局面,行而不前,进而复止。 林些:“……” 孟献廷熬着耐心烹着细心煮着真心,几番暗中摸索之后,却还是前所未有的懵懵懂懂,笨手笨脚,慌不择路,迟迟找不到门道。 林些被他修长的指节胡七八糟这一通乱戳,又好气又好笑,又无可奈何。 许是觉得他一头雾水困惑不解的样子很有趣,林些眉眼一弯,终于压着嗓音,出声询问—— “同学,你是迷路了吗?” 孟献廷:“……” 那个人冒进的指尖戛然一顿,挑了挑眉,好声好气地哄:“些些,别闹。” 林些笑意盎然,经他这么一说,更加来劲:“是遇到知识盲区了吗……孟学长?” 孟献廷:“……” 孟献廷傲然不语,按在林些膝头的那只手微微施力,另一只手复又开始指点江山,只盼早一刻指日可待。 林些一旦过了自己心里那关,此时就非常好说话,配合得仿佛与世无争,慵懒得仿佛一团和气。 他懒洋洋地枕在沙发靠枕上,望着那个人眉头紧锁专心探路的样子,憋着笑揶揄道:“咦?我今天听谁说的啊……什么理论知识,什么储备丰富……” 孟献廷:“……” “哦对,你知道吗,还有个词,叫什么新手光……唔!” 林些再说不出一个字,因为他的嘴被莫名堵上了。 “嗯……” 孟献廷几不可察地泻出一声细碎的鼻音。 林些:“!” 突如其来的袭占噎得林些措嘴不及! 他霎时间耳根绯红,没一会儿,眼角就浮现些许湿意。他努力吐故纳新调整呼吸,才勉强不生生呛咳出来。 孟献廷薄唇紧抿,微微倾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底早已被深不可测的情欲淹没,浸染上一抹凛冽而又炽热的焰光,足以将林些燃灼殆尽。 烈阳穿喉,焚林竭泽。 好在林些勇于随机应变,很快便以不变应万变,包罗万象,伺机而动,适应了这动荡不安的时局。 他默默宽慰自己,这本也是他一开始就一厢情愿想付诸行动而没做成的事,现下只不过打破计划,打乱了顺序而已。 当然,这么看来,位置也颠倒了…… 林些水汪汪的眼眸,满含柔情蜜意,痴痴仰视着上方的人,气咽声丝却依旧竭心尽力。 可谁知这样的情状还维持了不足片刻,那个人便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兀地抽身而退,如来时一样。 孟献廷托着林些后颈的手,在撤退的同时,还不忘顺势捏了捏林些红彤彤的耳垂,似戏谑似妥协。 “啪——!” 林些一把攥住那个人将将要抽离的手腕,眼波流转,扬唇一笑,似挑衅似勾引。 他蓦然间想起那个人七年前喝醉酒,被他说了几句,就委屈上了,还会跟自己小声抱怨,怪他说他…… 思及此处,林些顿时心下一片柔软,哑着嗓子悠悠道:“怎么,这么不禁说。” 还不等孟献廷作答,林些猛地抓住那个人的手腕,带着他如引火烧身—— 火星噼啪作响,一路向下飞溅。 第99章 原本隔在二人之间的衬衫扑簌簌掉落在地。 孟献廷:“!” 林些眸光碎荡,有如浪星翻涌。 他直直看着孟献廷的眼睛,声音比刚刚还要嘶哑低沉,循循善诱,蛊惑人心,仿佛就敲在孟献廷不堪一击的心房,他说—— “要我手把手教你么,廷哥。” 第79章 故地重游 “林些老师……是这样吗。” “……闭,闭嘴!” 林些初为人师,惶恐得口齿不清,害臊得体无完肤。他左手小臂盖在眼睛上,另一只手还在孜孜不倦、勤勤恳恳地进行辅助教学。 尽管他自恃品行高洁,自诩教导有方,力图循序渐进,通过深入浅出的教学方法,因材施教,让一切顺理成章,好能厚德载物…… 可奈何他收了一个冥顽不灵、食古不化的学生。 这名孟同学,一派敏而好学、不吝赐教的架势,却一点都不尊师重道——明明林老师已足够语重心长、耐心有加,特地手把手示范过多次,但他依然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嘴脸,动不动就打断教学进程,虚心求教,不耻下问……这一定程度上,极大干扰了力图为人师表的林些老师有条不紊地开展教学工作。 “些些老师好凶啊……” “……” 林些不敢看他,更不想理他。 他整个人疲惫困怠地陷在松软的沙发里,任人摆布,悉听尊便,只恨自己今晚只喝了三杯酒——早知如此,就应该彻底把自己灌醉,喝到和孟献廷七年前一样烂醉才好。 “唔……” “噢……是这样啊。” “……” 林些死咬着下唇,不肯再泄出一声无辜的声响,唯恐言传身教得太多,泄露太多不为人知、甚至是不为己知的天机。 小孟同学虽然嘴贱心坏,但胜在勤学多思,刻苦认真,领悟能力极高,依样画葫芦,很快就学得有模有样,探索得入木三分。 在小林老师身先士卒、舍身取义的无私奉献下,他学习花样百出,非常敏锐地就掌握到要领精髓,习得了关窍技法,并且举一反三,自力更生。并且,他坚信勤能补拙,钝学累功——不多时,便开创了新思路,拓宽了新局面。 “你好烫……” 那个人嘴里念念有词,听在林些耳朵里却因头皮发麻、心鼓如雷,而裹上了一层不太真切的空灵混响。 这一定是酒精胡乱蒸腾的结果,他想。 林些隐蔽地蜷了蜷身体,似是怕那名孟同学不学无术,发现端倪,并学以致用,扰乱课堂秩序;又似是担心他目无尊长,调皮捣蛋,只顾横行霸道,再误伤到自己。 “放松点,宝宝,你太紧……” “唔……” 孟献廷攥着林些脚踝的那只手不自觉收紧,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别特么问了! 林些严重怀疑自己的创新型教学方式是否太过前卫,使得才疏学浅的孟同学一点就透,上手极快,再加上他本身就极具钻研精神,原本还一窍不通的紧张局势,被不断翻搅扭转,一次次倒行逆施…… 含辛茹苦的林些忿忿不平地想,一定是名师出高徒的缘故! 果然,孟高徒在不断地温故而知新后,熟能生巧,将师夷长技以制夷发挥到了极致,将悬梁刺股、学无止境的奋斗精神发扬得愈发光大…… 林名师也逐渐欺软怕硬,宽以待人了起来。 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窗外,属于这座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渐渐隐现,偶有引擎轰鸣的车辆疾驰而过,却与这双在琼楼玉宇间比翼栖息的鸷鸟全然无关。 “怎么不出声了。” 那个人仿佛对他的不声不响极为不满,听不惯林些闷不吭声,只得心灵手巧地犯上作乱,激得林些一个没忍住,溢出几声细细低喃——那人瞬间心悦诚服,眸光沉沉地压向他,满意地勾了勾唇,当作是诚邀他光顾的心动暗号。 “哇,我可以进去吗。” 林些:“……” 平常自然得就像是他几周前问林些可不可以造访他的办公室。 林些听闻,直接眼前一黑,搞不懂他这突如其来的克己复礼是为哪般!他一身反骨和无骨之地齐齐俏立,硬声硬气地回道:“……不可以!” 孟献廷:“……” 蓦地,自认瓜熟蒂落、时机成熟的孟献廷翩然停住,稍稍侧了侧身,也不管林些几分留恋、几成不舍,依然毅然决然地轻盈一撤,适时收手。 一阵七零八落的沙沙声穿云裂石。 林些缓了好几秒,方觉若有所失,缓缓挪开小臂,这才终于抬眸瞧了那人一眼,看清了他在干嘛…… 卧槽! 只一眼,林些就愁肠百结,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呃…… 这也太夸张了吧…… 他的庞然大物恐惧症都要犯了。 孟献廷装束穿戴好,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人。只一眼,他的礼义廉耻就通通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他宛如中了夺魂咒、服了迷情剂,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能再不明的坏笑,整个人伏下来,低低切切的声线压在林些早已红透了的耳畔,轻言细语:“我觉得可以了。” 言毕,那个人一意孤行,势如破竹地就要不请自来。 “唔——!” 感受到林些的紧张与推拒,他还不忘温柔尽显,竭尽所能地悉心安抚—— “别怕,些些……” 然而,他开疆拓土、劈天摩地的架势却一点都没有减弱半分。 林些顾不了那么多,眼底都挣红了,义正言辞地叫嚣着:“不,不行……” “行的。” “那也不……啊。” 孟献廷再无暇去思考自己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林些软绵绵没什么力道的抗议声,如同欲拒还迎的耳边风,吹得他心火燎原,烧得他人丁兴旺,非但没有帮林些躲过灭顶之灾,反而助纣为虐,成为他润物细无声,当春乃发生的催化物。 林些苟延残喘,妄图作最后一搏:“要不还是我……” “不行。” “可,可你这太……唔!” 林些的嘴被孟献廷纠缠不休地叼住,但他知道,来人目的不纯,此番作为,绝对是为了分他的神,破他的人,勾他的魂。 那个人吻得他几近缺氧,害得他顾此失彼,麻痹大意,防线一而再再而三地节节败退,一触即溃。 仿佛总算感受到他的软化,孟献廷鼓励地啄了啄他的唇角,继续口头上做思想工作:“没关系,慢慢来,我哪也不去。” 什么……什么鬼?! 那个人说慢慢来,就真的体贴入微地慢慢来。 林些觉得这下自己是完全酒醒了。 要不然…… 怎么会一丝一毫一寸一缕的触感都如此清晰可辨,直抵神经末梢,震慑五感六识…… 一下又一下地试探着他的身魂心扉。 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孟献廷。 静谧的夜色诱人,月悬于空,被朦朦胧胧的云裹着,像缠上一层湿湿淋淋的雾气。 林些齿缝间不时淌出一些支离破碎的字句,似无谓抗争,又似曲意逢迎,孟献廷全都充耳不闻,只管我行我素…… 毕竟,开弓哪有回头箭。 更何况…… 他的火箭推进进程已成功完成一小截。 “廷,廷哥……”林些颤颤巍巍地叫他。 “嗯。” “别,别戴了……”他有些难为情地说。 林些只觉身前匍匐行进的人身形一顿,别的都装没听见,这句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 “嗯……”林些喃喃诺诺地说,“别扭。” “你确定?” “嗯……不太舒服。” 孟献廷简直巴不得——正合他意! 闻言,他即刻躬身,向外退了退,三下五除二,立竿见影地蜕去磨人外衣,肉袒膝行,兜着林些不盈一握地窄腰,把人往上带了带。 紧接着,故地重游。 孟献廷就像第一次进入林些权限私密的空间,偷看他尘封多年的暗恋日志一样,心鼓大振,指尖都跟着微微颤抖,额间覆上一层薄薄的汗,诚惶诚恐得如临大敌,却仍旧翘首以盼着页面加载完毕…… 只不过—— 这一回,他将踏足的是从未有人抵达过的秘境花园,是不曾被任何人勘探开发过的封禁领域,甚至连林些自己都没有过。 这片隐蔽而又禁忌的园中,空谷幽兰,气温怡人,久束湿薪。 初入时,巷口狭窄,曲径通幽,孟献廷感到自己被曼妙的花团锦簇着,如坠云雾,寸步难行。他只好放低姿态,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朝里挤蹭,以免惊了枝头蓄势待发的雀鸟,伤了园中含苞待放的嫩蕊。 孟献廷艰难前行着,尽管内心急不可待,太想赶紧一睹这满园春色,感受那草长莺飞,见识那鸟语花香,可他深知此时最是急不来——他已经忍了这么久,万万不可在这最要命的关键节点冒天下大不韪,单枪匹马地硬闯,伤了爱人。 第100章 好在他不畏繁花遮望眼,且进且退,且行且止,不一会儿,便侥幸通过了一开始最夹人锁喉的羊肠小径。 孟献廷深吸一口气,未敢多作停留,继续向园内加快步伐,乘胜追击,渴望通过不懈努力,欲穷其林,早日奉上个桃李满园。 他越往里走,步调越轻快,道路也顺畅了许多。他心下大喜,与此同时,全程一眨不眨地盯着花园主人的表情变化,深怕他后知后觉把自己赶出去。 可见到林些逆来顺受,双目微阖,微微蹙眉的样子,孟献廷终是再受不住—— 一势擎天直入林间,几番挺探更进许些。 直到—— “啊……” 一声清越悦耳的碎音,在旖旎意浓的一室房间里悠悠回荡。 终于,孟献廷进来了。 所有隐秘不安的爱和占有,都在此刻被无限包容。 他们二人这些天里,所有不敢问出口的犹疑,和不敢应出声的怯懦,亦都在此刻被完完全全的结合,取而代之。 色授魂与,一发不可收拾。 暖色暧昧的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流泻进来,孟献廷专注而又痴迷地看着林些的眼睛。 “林些。” “嗯。” “我好爱你啊……” 他说。 爱是无师自通,是情不自禁。 “……我真的,好爱好爱你。” 林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那个人,迷离的双眸迟缓聚焦,他悄悄抬起虚弱无力的右手,轻轻覆在孟献廷的脸颊上,任由那个人贴着他温热的手掌心,眷恋地蹭了蹭。 林些指腹柔软,慢慢抚拭掉那个人淌下的一滴汗珠。 他静静看着孟献廷的眼睛,眼里盛满了不可见底的爱意,虔诚而又真挚地回道—— “我也爱你。” 爱是奋不顾身,是无所畏忌。 第80章 夜以继日 孟献廷激动得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轻微颤抖。 他仿佛一颗漂泊无依太久的种子,终于寻到了梦寐以求、朝思暮想的栖息地,不管不顾地在林些这片后花园里落地生根,深植沃土。 经过漫长的探索与进取,他和林些终于一起撑过了最开始的不适与磨合。 孟献廷对自己各方面的表现都极为满意,就是不知道他家林些…… 借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他仔细端详着手心里的人,每一处细到毫厘的反应变化,每一声因他而起的改弦易调,都不容他错过。 好吧。 他对自己更满意了。 沾沾自喜的孟献廷得了趣也来了劲,逗弄地叫他:“宝宝。” “……” “你真好看。” “……” “就是——” 孟献廷莞尔一笑,接着道:“太瘦了。” “唔……” “多吃点。” “!” “来,老公喂你。” “孟——” 撑肠拄肚的林些半个音还没溜出口,就被再度栖身而来的孟献廷堵住了嘴,将剩下半个音吞入喉间。 孟献廷拥着他把着他,和他接跌宕起伏的吻,缠晃动缭绕的情,伴他如潮汐涨落,随他在欲海沉浮。 似是吸引他的注意,又似是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吻至醉时,孟献廷扬起头,垂眸看着和他呼吸交错的林些,月光映衬在林些神迷意乱的眼里,也映出他自己为其倾倒的倒影。 孟献廷目光灼人,出征讨伐般施压:“叫人。” “唔……” “嗯?” “哥……” “再叫。” “啊……!” “乖,听话。” 孟献廷横施淫威,一记猛攻:“你知道叫什么。” “嗯……老公……” “嗯。” 紧接着,还不等林些做好准备—— 一个细微精妙的角度调整,一阵声势浩大的星流霆击。 林些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这场略地侵城中,彻底拐了弯,变了调,直至最后……消了音。 孟献廷适时停下来,眼带笑意,全神贯注,观摩着此时此刻的林些。 似是为了嘉奖他今晚堪称良师益友的绝佳表现,孟献廷也礼尚往来,相敬如宾地喊他:“老公……” 林些再顾不上理会他这声或虚情假意、或真心实意的“老公”,十指无力地攀在那人后背,天真以为他能凭借这绵薄之力,抓住这股邪风。 “……叫得真好听。”那个人坏得不能再坏地补充道。 林些头昏人胀,再冒不出半个音。 孟献廷助人为乐地把他往上捞了捞,状似关怀备至地问:“这么敏感啊。” 林些眼尾浸上一点湿意,含冤负屈地瞪着那人,一副饱含羞情、很好欺负的样子。 孟献廷看得出了神,旋即笑了笑,又晃了晃他,中肯地描述客观事实:“抖成这样……” 顿了顿,那人又不安好心地附上评语:“……老公真厉害。” ——一时竟不知他这是在夸谁。 林些努力克制着,可那个人如猛兽蛰伏,祸害一方起来更是禽兽不如——而他除了作待宰羔羊,笨拙地接纳,竟是别无他法。 他苦忍无果,终究再难自抑,一只手凭着本能,缓缓下移…… “啪”! 他的手腕被一把攥住! 下一秒—— 天旋地转! “啊……!” 林些一个重心失衡,直接被孟献廷连拖带举地兜了起来! 沙发还是不够宽大,容不下孟献廷施展拳脚。 他展起宽阔的臂膀,半托半抱着慌手忙脚的林些,修长的手指牢牢扣着他,大踏步地朝卧室走去,未知的地方仍紧密相连。 那个人不再出声,动作依旧稳扎稳打,如火如荼。 突遭失重的林些如一片摇摇欲坠、险些凋零的叶,挂在那人身上。在那人一颠一簸的行进中,他也跟着随风摇荡。 林些不知所措,死死环住那个人的脖子和腰身,想要借此来获取微乎其微的平衡与妥帖,谁知换来的,却是一上一下,更加迫近腹地的侵袭与掠夺。 褫衣廷杖杖不断,秋风扫叶叶打颤。 他悬空的脚趾似一粒粒白玉般的豌豆,团结一致地蜷在一起。皙白的脊背盘曲紧绷,薄薄的一层肌肉,染上一抹淡淡的粉。削薄的肩胛骨宛如蝶翼,大起大落间,仿佛随时能振翅飞走…… 似乎觉得就这样也很不错,孟献廷走到床边,故意使坏,迟迟不放人下来。而他怀里的人,仿若一只无翼无足之鸟,上不去也下不来,飞不起来又着不了地…… 那人肌肉虬结,有力地箍着他,一个振臂,他就被高高抛起,一个卸力,他又在突如其来的下坠中,找到支点——如乱世浮萍般,只能紧紧蕴蓄着这根粗犷的救命稻草,任其生杀予夺,草菅人命。 孟献廷靠在林些耳边,含吮着他那颗灵动的小痣,低声问:“爱我?” “唔……” 太…… 太深了。 羁绊,太深了。 林些意志涣散,在风雨飘摇中,怯怯地想。 “嗯?”孟献廷臂力惊人,不依不饶。 林些牙齿哆嗦得厉害,嗫嗫嚅嚅地应:“嗯……” “说话。”孟献廷小臂下力,一抬一放。 “啊——” 孟献廷肃声承诺:“再说一遍,就放你下来。” “我爱你……” 濒临崩溃的林些,放肆而又执拗地重复着:“……我也爱你。” 孟献廷长舒一口气,震动的心脏,就像是他每一次摩挲林些刚理完的头发,被细细密密地扎着,痒痒的,扎扎的,那感觉很舒服,总让他爱不释手。 他严丝合缝地拥着林些,头低垂下来,埋在他好闻的颈间,细细嗅着他身上熟悉而又诱人的香气,小声说:“谢谢,些些。” 然后—— 林些再一次失重。 孟献廷一诺千金,和他齐齐倒在他们今早一起睡醒的床上。 还没反应过来的林些,被孟献廷凭空生出的蛮力打弯对折——和七年前的情态简直如出一辙…… 林些几经波折,已然快受不住。求人不如求己,他再管不了那么多,满心寄希望于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可那个人显然猜到了他的意图—— 林些刚一抬手,孟献廷就蛮横地钳住他莹白的手腕,残忍地扣在他头顶,压在松软褶皱的薄被里,让他动弹不得。 不仅如此,那个人还刻意放缓节奏,想方设法地吊着他磨着他闹着他,就是不肯结束这熬人酷刑,给他个彻底了断。 实在是坏透了…… 林些分身乏术地想。 他哑着嗓子,终是忍无可忍,局促不安地催道—— “快、快点吧……” 他实在是,快不行了。 孟献廷无比恋慕地望着相连的人,似是隐忍了太久太久,直至此刻,爱意无限交融,混杂着难耐的情欲,噬骨化身,终于在所有敢与不敢之间,化作摄人心魄的勇气,肆意纵生—— 第101章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些些,我们永远在一起。” 什,什么…… 林些一愣,还来不及作何反应,就被抵着,狠狠一掼! “唔——!” 孟献廷眼底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情绪,一闪而过。 “我们,永远不分开。” “啊……” “不要……”孟献廷深吸一口气,“不许和我分开。” 似乎仅仅是说出口的瞬间,光是设想一下这种可能,都会生出一种无措又无望的恐惧出来,孟献廷连声音都带着难以察觉的抖。 猛地,又是一下—— “唔!” “好不好,些些。” 孟献廷每顿一下,就是发狠一撞。 “……只爱我。” 林些像脱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地向上一耸! “和我一直,走下去……” 林些几欲开口,却发现发出的声音,竟是根本组不成连续完整的字句—— 紧接着,又是一击! “啊……” 孟献廷眼底赤红,如同一头被点燃凶欲的恶兽,夜以继日,仿佛听不到满意的答复,他就会无休无止,将这场无尽的折磨一直继续下去。 林些一下一下被送上云端,可总也到不了顶—— 他如泣如诉,似苦苦央求。 “答应我。” 孟献廷见此情状,诱惑地许诺:“就,都给你。” 话音未落,蓬勃之姿,又是雀然一跃。 “和我,永远,在一起。” 永,远…… 真的吗。 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的吗? 这么好…… 林些混混沌沌,在颠沛流离中,不敢置信地想。 ——如遇春桃开花,草木萌动,不可思议的美好愿景,霎时如绚烂烟花,在夜空中怦然炸开,令他头皮发麻,心魂震颤。 原来…… 他也不想和我分开。 “好不好。” 孟献廷既温柔,又不择手段。 “嗯?” 一遍一遍…… “些些。” 不知疲倦地重复,不知餍足地要。 终于—— 在下一次袭击汹涌来临之际,林些总算勉力稳住声线,醉呓碎吟间,气若游丝地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 “……好。” 蓦地,孟献廷猝然一僵,掐在他腰腹间的指节默然收紧。 “我……”林些不设防地呢喃,“我答应……” “答应什么。”孟献廷沉声问。 “都答应……” “……些些。” “不分开……” 孟献廷的心跳,如火山爆发前的大地,剧烈震颤着。 “……只爱你。”林些说。 他再难自持…… “永远,爱你。” ——彻底失控。 “啊……!” 骤雨如幕,疾浪若奔。 孟献廷如痴如狂,暴戾恣睢,最是发狠忘情时。 既然注定要沉沦,那不如拉着彼此,一起沉沦。 既然始终放不下,那不如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感官被无限放大,林些只觉月明如昼,星堕成海,周遭一切顷刻间化为乌有…… 万事万物中,只那一人为真,令他失魂。 他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任凭自己在那人的狂风暴雨中,放浪形骸,万劫不复。 昼消积雪,夜涌狂澜。 下一刻—— 他的右耳被一口衔住。 耳垂再一次被那人无情舔舐、噬咬,叼住不放。 幢幢人影此起彼伏,万千情衷莽莽撞撞。 终于,良久过后。 这一切,化成一声急不可耐的喟叹—— “……林些……” 落雪献林,径廷无些。 汩汩情丝无声浇灌,愔愔息喘荡气回肠。 既已殊途同归,不如白首相归。既是倾其所有,那就占为己有。 飞鸿踏雪,雁过留痕。 夜还长,孟献廷是要不完的。 第81章 私订终身 林些曾在暗恋孟献廷的很多年里,无数次幻想过,自己会否在何年何月,何时何地,与那个人做他梦里做过的事,以什么身份,是何种情形。 他会喜欢他吗? 他能接受他吗…… 然而有些时候,云交雨合,往往最是猝不及防。 当然…… 攻守易势,更是防不胜防! 林些在孟献廷怀里迷迷糊糊醒来时,怔愣了好一会儿,一时难以分辨自己究竟是被那个人强劲的臂膀生生勒醒的,还是被他的那只大手像哄小孩子睡觉一样来回胡撸醒的。 “宝宝?” 孟献廷盼星星盼月亮,可算盼得林些睁开惺忪睡眼,眼眸登时一亮,激动地亲了亲他的发顶,带着点情难自抑的忸怩,像是有点不知该如何是好似的,把他毛茸茸乱蓬蓬的头发揉得更乱了一些。 林些:“……” “感觉怎么样?还好吗?”孟献廷关切地问。 “嗯,几……?!” 林些刚冒出一个音,就急急刹住嘴—— 卧槽! 怎么哑成这样?! “中午了。”猜到他想问什么,孟献廷边答边停下给他顺毛的手,伸长胳膊从床头柜上端起一杯水,体贴地放到林些嘴边,“快喝点水,你肯定渴了。” 林些朝他狠狠射来一记眼刀,但还是在他肩膀的依托下,稍稍支起了点脑袋,就着孟献廷的手,大口大口喝杯里的水。 孟献廷盯着林些咕咚咕咚将杯子里的水喝完,自言自语般地感叹:“这么渴啊……” 废话! 林些在心里暗骂,自己昨晚都要被此人榨干了,他居然还有脸说! 本以为他们的第一次…… 初尝一下禁果,小试一下牛刀,就可以尽兴而睡了——亏得林些竟还天真地以为孟献廷也是这么想的,被那个人抱去洗澡时,甚至还在心中默默感激他的善解人意、无微不至…… 谁知他猜到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原来这只是那人金戈铁马的序幕,鏖战一方的前奏—— 一切不过才刚刚开始…… 到最后,林些宛若一片枯涸的沼泽,早已是河落海干,涓滴不遗——没因缺水过多,而脱水致死,绝对是他本人福大命大! 孟献廷把杯子放好,回身又紧紧把林些箍进怀里,懊恼道:“早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我就嘴对嘴喂你了。” 林些:“……”你再呛死我! 他瘫软无力地陷在孟献廷坚固的怀抱里,头一次对“浑身散架”有了切身彻骨的体会,只觉自己像一台刚出厂就被送进黑心车行遭受了一番拆装改造,直接给干报废了的小汽车…… 虽然爆改升级的过程…… 嗯,是很…… 嗯。 刺激。 但是…… 也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被意外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林些义愤填膺地想。 这让他以后还怎么…… 反正他不管—— 都赖孟献廷! 孟献廷低头吻了吻林些的眉心,吻得林些不由自主地闭了闭眼,像是又要睡着了一样。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孟献廷眉眼带笑,语调和缓,带着点不舍,“毕竟天亮才睡。” “……”林些微微睁开眼,斜睨着面前的罪魁祸首,清了清嗓子,沙哑的声音咬牙切齿,“都快被勒死了,哪还睡得着。” 孟献廷如梦初醒地“噢”了一声,闻言,惺惺作态地松了松缠着林些死活不放的手臂。 “你醒很久了?”林些问。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感觉醒了有一阵子了,床单被罩也不知何时都换成新的了——真是勤劳。 “也没……”孟献廷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含糊地答,“没醒多久。” 鉴于之前每次醒来孟献廷都已经做好了一桌子早餐,林些很怕自己眼下睡到大中午又给错过了,于是试探地问:“你是做好早饭了吗?” “……”怎么一睡醒就想着吃,孟献廷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不解风情的另一半,悠悠道,“怎么,吃了一宿,还没吃饱么。” 林些:“……” 林些简直不想理他! 他挪蹭了几下,恨不得立刻远离这个人面兽心的衣冠禽兽…… 咦? 他的衣冠呢?! 孟献廷见状,马上又把人搂紧,哪也不让他去,就势在他唇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心里别提多欢喜,继续送爱心送温暖:“有哪里不舒服吗?” 可刚问出口,孟献廷又立即改口,替林些作答:“那当然是没有了。” 林些:“……?!” 回视着林些瞪着他的诧异眼神,孟献廷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心解释:“噢,我是突然想起来,你昨晚,不是舒服得都要死了么……尤其是你刚坐上……嗷!” 第102章 林些怒目圆睁,抬手就是一记肘击! 击完还觉不够解气,在被窝里又使出浑身解数,狠狠蹬了孟献廷小腿一脚! “嘶——!” 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动作太大,扯得林些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没事吧,些些?”孟献廷心疼得不行,忙手忙脚地温声哄道,“来,趴过来,廷哥给你揉揉。” 林些刚想摆手说不用,那个人就直接上下其手,把躺得好好的他,大动干戈地翻了个面,全心全意为他提供各方面都要到位的售后服务。 林些:“!” “你看,没有抽到那个按摩礼卡,也没关系。” 孟献廷索性坐起了身,视线从林些头顶林立的几撮呆毛,缓缓移向他纤长的后颈,再往下到他半露在外线条优美的肩背,星星点点几抹艳痕,在新换的被单下若隐若现,明媚动人,都是他的杰作。 孟献廷极力克制着手上的动作,指腹轻柔婉转,声音低沉引诱:“以后哥每天给你按。” 呃…… 好吧。 确实挺舒服的…… 单纯的林些乖驯地趴在枕头上,认命地想。 “……还不用你额外给小费。”孟献廷说着屈身伏在林些耳边,轻声蛊惑,“肉偿就行。” “……你想得美!” 孟献廷眼睛都笑弯了,轻吮了下林些红透了的耳垂,手上继续任劳任怨,嘴上也要求仁得仁:“些些,你还记得你昨晚答应我什么了吗。” “不记得。” “林小些!” 想起那个人昨晚的一系列恶劣行径,林些就气不打一处来,跟孟献廷待久了,学不了半点好,坏心眼地装傻充愣:“我答应什么了?” “啪——!” 一声清澈的脆响,闷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慢了好几拍,才窃窃地传了出来。 林些:“……” 过了好半天,林些反应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孟献廷!” 孟献廷理直气壮:“嗯?” “你你你——” 他顿时脸热心烧,害臊指数堪比昨晚那人洗澡时帮他悉心毕力地清理残留余孽—— “你居然敢打我……” 虽然只是轻轻一下,和小猫拿厚厚肉垫的猫爪飞快地叨了一下并无二致。但那也是打了—— “……屁股!?” “嗯。” 孟献廷目光低垂,落在林些紧实俏丽的臀丘,心脏一瞬间,漏跳了好几拍,意犹未尽,明显还觉不够过瘾,想再来一下。 “太翘了,忍不住。”孟献廷理性有加,实话实说。 林些:“……”什么鬼?! 顿了顿,孟献廷还不忘附上中肯评价:“而且你确实欠收拾。” 林些:“……”合着是他欠揍?! 言毕,孟献廷双手施力,兜着林些又像摊鸡蛋似的,给他翻了个面。 林些:“!” 林些再度平躺过来,这才看清孟献廷此时垂眸看着自己的神情,薄唇不自然地紧紧抿着,嘴角微微向下…… 竟是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天…… 怎么又委屈上了! 林些心下顿时又好气又好笑,在被窝里轻轻攥住那个人搭在自己腰上的手,打趣道:“又怎么了我的孟少爷,伺候奴家伺候累了?” 孟献廷愣了愣,知他是在逗自己,索性负气道:“你都把我睡了,还不认账。” “我我我——” 林些倏然瞪大眼睛! “我睡你?!” “嗯。”孟献廷信誓旦旦,“你得对我负责。” ——当然,我会对你负责到底的。 林些忽闪忽闪眨巴着眼睛,他不是听不出来,那个人自然是在开玩笑,但戏谑的话里,分明带了几分前所未有的认真—— 好像他是个什么抛妻弃子始乱终弃十恶不赦的负心汉! “些些。” 见林些哑口无言,孟献廷在被窝里反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也顺势攀了上来,轻轻抚着他的眉眼,低声剖白道:“要按旧社会的说法,你昨晚答应我的话,相当于是和我私定终身了,我现在已经是你的人了。” ——当然,你也是我的。 “这……” “所以你不能翻脸无情,穿上裤子就不认……” 林些简直冤死了:“我哪穿裤子了?!” 孟献廷:“……” 林些见那个人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他对这个人无穷无尽的保护欲,时隔多年,再度被激起——他没忍住,悄悄捏了捏孟献廷和自己交握的手。 “些些……”孟献廷轻轻唤他。 “好啦,廷哥。”林些粲然一笑,大义凛然地哄,“答应你的,都记得的。” 孟献廷心里一暖,深吸一口气,趁此千载难逢的机会,攥紧林些的手,缓声道:“些些,你还记得,你空间里的最后一篇日志……” 林些一愣,好端端地听他独独提起那一篇不堪回首的日记,没来由地有些紧张。 孟献廷感受到他的不安,拂过他眉峰的指尖,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脸,轻轻笑了笑,柔声道:“那篇日志里,你说,祝我永远幸福、永远开心,和心爱的人,无论是谁,白头偕老,钟爱一生……” 林些讶然,有些意外地回望着孟献廷,眸光闪烁,专注有神,没想到那篇日志的内容他也能一字不差,记得这么清楚。 “些些。”孟献廷叫他。 “嗯。” “你就是我心爱的人。” 孟献廷看着林些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所以,这个人,可以是你吗。” 第82章 终成眷属 “我……” “你。” 孟献廷低头,轻轻吻了下林些的眼睛,吻得他闭上了眼。 “林些。”孟献廷说。 林些缓缓睁开眼,孟献廷眼睁睁看着他的表情变幻得比树懒还要慢,旋即扬唇一笑——似是担心自己问得还不够郑重其事、还不够开诚布公,又像是有些在意自己昨晚要答案的过程太不正式、有屈打成招之嫌…… 他当机立断,看着林些的眼睛,一往无前,直抒胸臆:“些些,我昨晚说的,都是认真的。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直走下去,我真的……” 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涩声道:“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廷哥……” 孟献廷苦笑了一下,喃喃重复:“再也不想了。” 说完,他躺下身来,再度把林些圈进怀里,很紧很紧。 林些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孟献廷。 第一次,还是在许多年前,昏黄微暖的酒店房间里,那个人茫然失神地看着自己,他三生有幸,得以窥见到几许他此前从未见过的、属于孟献廷的脆弱与柔软——令他心生犹怜,自甘沉沦。 久别重逢以来,尽管那个人极力掩饰,且隐藏得很好,但机智敏锐如林些,总还是能在无声细微处,再次捕捉到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是他昨天只是分开了一小下就在电话里突然跟自己说“好想你”的时候。 是他从背后搂着自己说“我一想你了,就会去试”的时候。 是他在衣橱里轻轻地问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一起睡的时候。 是他在威尔逊山看夜景时苦苦恳求自己给他一个机会的时候。 是他在车上坦白说马上就要回纽约了,有点舍不得自己的时候。 是他在问他要回钱夹里的那张合影,默默重复说“你不要了”的时候。 是他在去机场的路上终于听到自己同意他和他们一起游玩la的时候。 是他…… 太多太多不经意间,牵动着林些心扉的瞬间。 也是最开始的那一天,他带着歉意的笑,对自己说出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的时候—— 他说,等久了吧。 林些缓缓抬起手,什么也没说,反过来,紧紧搂住那个人。 原来…… 你也怕失去我么。 就像…… 我其实也很怕很怕再一次失去你一样。 ——所以我屡屡逃避,所以我小心翼翼。 但其实…… 我们是不是可以对彼此—— 不用这么患得患失? 林些深深闭了闭眼,叫那个人:“孟献廷……” “嗯。” 孟献廷垂眸,定定凝望着怀里的人。 再睁眼时,林些眸光微闪,直直回视着那个人,放任自己毫无保留地坠落在他漆黑深邃的眼眸里。 “这可是你说的。”林些说。 孟献廷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林些冲着他粲然一笑,笑得张扬,笑得肆意,无比坚定地说:“廷哥,我不会和你分开的。” “些些……” “当然,”郑重承诺完,林些还不忘彬彬有礼地给对方留有余地:“如果哪天你真的不想和我……” 第103章 “不可能!”孟献廷不想听下去,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没有如果。” 似是觉得只是这么说,还不够有力度,孟献廷眉眼带笑却一副虎视眈眈的派头,极尽凶狠地说:“放心吧,些些。我也不会和你分开的。你这辈子都别想跑了!” “那好。”林些唇角一弯,勾勒出一个邪邪的笑,也跟着义正言辞地放狠话,“如果这次你再敢走了,留下我一个人,今后咱们就真的老死不相……” “那你完了——” 孟献廷听见那几个字就眼前发黑,再次忍无可忍地打断。 然而,还不等林些张口说出下一句话…… 下一秒—— 孟献廷就猛地钳住林些,直接翻身压了上来! 他一口叼住林些的嘴唇,含混的话音被狠狠喂入腹中—— “咱们只有可能一起老死。” “唔……!” 八月份的南加州依旧昼长夜短,快七点了天还大亮着。 一只莹白纤弱的手腕,毫无防备地垂落在床边,刺目的阳光透过百叶窗一楞一楞的缝隙,毫无遮拦地淌进来,细腻的皮肤被照得近乎透明。 蓦地,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缓缓覆了上来,青筋微凸的手背,霸道地挡住了那道歹毒的阳光。 接着,它温柔地攥住那只手腕,轻拿轻放地把它带了回来。 “几……” 卧槽! 怎么更哑了…… 昏昏沉沉中,林些竟是被自己沙哑的声线惊得恢复了几丝神智。 紧接着—— 一股清冽的水流,如一道甘泉渡入口中。 “唔……” 那个人蛮横地含吮着他通红莹润的唇珠,咕哝软语回答着他:“太阳快下山了……嗯。再睡会儿吧,宝宝。” 林些很想纠正那个人,他这哪里是睡,他这明明是晕…… 等等—— “下、下山?!” “嗯。” 林些愣了半晌,焦急地哑声道:“你是不是该走了?” “……”怎么一睡醒就轰人走,孟献廷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倔强道,“我哪也不去。” 林些困顿地揉着眼睛,怕他忘了,温馨提醒:“你不是今晚的飞机回湾区吗?” “噢……” 孟献廷刚拧起的眉头说解就解,俯下身凑在林些耳边,柔声解释:“不好意思宝宝,忘跟你说了,白天的时候,我就把机票改了,改到明天一早的航班,这样上午开完会,下午我就回来……” 林些怔怔听着,像是一台接受和读取信息都要慢上好几百倍的老旧电脑,缓顿地处理着面前这个新兴人类正在给他传输的大量数据。 “……所以,明早我们一起出门,等你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家等你了。明天晚饭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廷哥给你做。” “呃……” “嗯?些些。” “廷哥,你……” “嗯,我在。” 林些大脑持续负荷过载,但还是着急忙慌地说:“要不你还是把机票改了吧……” “你说什么……” 林些以为他没听清,清了清嗓子,理性客观地分析:“你订的机票可以改签吧?要不还是别明天飞了,当天来回太赶了……” “这么想我走啊。”孟献廷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啊?” 孟献廷眉头紧锁,一个字都再说不出口,看在林些眼里,简直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不是——!”从来没有这么冤过的林些急得绷直腰板愣是坐了起来,“嘶——我是想说,你把机票改到之后的哪一天,今晚我可以和你一起开车开到三藩,这样你明天就不用来回打飞的折腾了!” “噢……” 林些严重怀疑孟献廷是不是跟当年的自己一样,多少有点分离焦虑。他微微眯起眼睛,紧盯着那个人,探究地问:“你以为呢?” 孟献廷皱起的眉头再度说展就展,声音也跟着雀跃起来,握住林些的手使劲晃了晃,答非所问:“可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林些眼底漫上笑意,看穿他的惯用招数,也不拆穿,温声道:“明天我们不是试映么,等到试映完,剪辑那边还会再改出一版,之后才会要我们再回棚里,所以这几天只是剪剪声的话,其实在家远程办公也可以……” 说着,林些狡黠地眨了眨眼,话锋一转,有理有据地说:“那既然都远程了,那去远一点的家办公,岂不是更划算?还能给某人暖暖新居……你说是不是,献廷?” 孟献廷和他对视不足三秒,二话不说,倏地站起身,径直朝衣橱走去! 林些:“……” 留在原被窝的林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望着一溜烟就消失在衣橱门口的那道身影,失声问,“你,你干嘛?!” 一阵叮了咣啷的翻箱倒柜声中,孟献廷极富磁性的声音从步入式衣橱中直破云天地传来—— “收拾行李,即刻出发。” 林些:“……” 不消片刻,孟献廷就拖着他前段时间从纽约寄过来的大行李箱闪身出现在卧室,只不过现下里面装的全是林些的衣服。 林些匆匆扫了一眼,目瞪口呆:“这……” “嗯?怎么了,宝宝。” “你……你这是要把我家搬空啊……” 孟献廷颇为得意的同时又颇有微词,大言不惭地纠他的错、挑他的理、哄他的人:“什么你家我家的,都是咱家。” 林些:“……” 林些呆呆地看着孟献廷以一己之力,在他眼前化身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嗡嗡嗡”的功夫,就风卷残云地把他们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 “廷哥。”林些轻轻唤他。 “嗯。” “跟我在一起……”林些自我反思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是很没有安全感吗?” 孟献廷拉箱子的手一顿,蓦然抬眸,看向坐在床上显得有些挫败的林些。 “我是不是让你很没安全感?”林些问。 “不是,些些。” 孟献廷站起身,快步走到床边坐在,左手紧紧攥住林些的双手,右手轻轻捧着他的侧脸,一颗心在胸膛跳得坚定而有力。 他冁然一笑,认真地对林些说:“我个人认为,安全感是双向的,是伴侣双方应该相互给对方的。如果我自身缺乏安全感,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说明也是我给你的安全感还不够。所以,需要检讨的是我,今后在这方面我还要再多加努力……” 被他说得云里雾里的林些懵懵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张俊脸。 “当然,”孟献廷笑着挑了挑眉,带着暖意的指尖眷恋地摩挲着林些的脸颊,“别的方面也要更加努力。” 林些:“……” “浴巾、拖鞋、牙刷……”从洗手间视察一圈回来的孟献廷神采飞扬,“这些都不用带,我早都买好了。” 林些:“……”你可真是古道热肠。 又从客厅扫荡一圈回来、手里端着林些七七八八设备的孟献廷意气风发,未雨绸缪:“这些设备回头再买一套新的,最好升级换代,放在咱们新家,这样你每次来,就不用来回搬了。” 林些:“……”你可真是钱烧的。 等到把家转了好几圈、收拾得差不多的孟献廷,准备带着他家宝贝林些火速出发时,方才恍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从这边开到湾区,车程要五六个小时,宝宝你的这个……” 孟献廷目光不自觉地往刚刚穿戴整齐的林些后方瞟,万分恼恨自己不懂怜香惜玉! 林些:“……”你这反射弧……可真是长! “没事……”林些瞪他一眼,咬着牙,英勇壮烈地说,“在哪躺着不是躺着。” 他这么一说,孟献廷反倒更加心疼,站在门口,开始迟疑起来:“要不还是过几天再……” “走吧,真没事,大不了路上我在后座趴着。”虽然浑身肌肉酸痛,站直的双腿还在微微打颤,但难得看到那个人像要去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兴奋,林些顿时觉得什么都值了,他眉眼一弯,轻声催道,“快点吧,廷哥……” 孟献廷眸光熠熠,什么也没说,讳莫如深地勾了勾唇。 “怎么了?”林些问。 “就会让我快点。”孟献廷小声嘟囔。 林些:“!” 当天空初现晚霞的端倪,孟献廷终于带着他心爱的林些驱车开在了从洛杉矶去往旧金山的高速公路上。 “这几天在湾区有什么特别想吃的餐厅吗?”孟献廷笑着问。 也许是同样是一行二人,一路向北,林些只是略一思忖,便脱口而出心中所想:“想吃湘菜么?” “好啊。”只是一瞬,孟献廷便心领神会,飞快地看向林些,带着低低的笑意,回道,“反正你跟着我走就对了。” ——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第104章 林些缓缓侧头,也静静回望他。 那一刻,心照不宣地,他们相视一笑。 周遭景致呼啸而过,此去经年忆久情长。 彼时,一轮盛大的红日在天际尽头摇摇欲坠。 落日熔金,暮色接天。 他们飞车驰骋在奔向比远方更远的路上。疾驰的车轮滚滚向前,有如他们彼此命运精密咬合的齿轮,无声无尽层层叠叠地转着…… 最终,载着有情眷侣,汇入岁月经久不息一望无际的车流。 此生此爱,不停不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