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夜》 第1章 《30夜》作者:醉妖【cp完结】 文案: 和暗恋对象形婚的第二年。年下,破镜重圆 沈世染丨酷哥(但很会谈)x夏果丨甜哥(但切开黑),年下 新婚夜送走宾客,沈世染扯开领带把签了名的离婚协议甩在夏果面前,“受不了随时签字。” 后来沈世染才发觉,原来在他背转身的时候,那个看似迷恋他的结婚对象,也在预谋着逃离这场婚姻围城… 夏果有个私藏笔记本,一行行记录都是关于沈世染: 1.沈世染厌恶纠缠,尤其厌恶滴水穿石的“深情”戏码…… 2.沈世染讨厌矫情做作, 尤其讨厌矫情做作爱闹脾气的话痨…… 3.沈世染重度智性恋,厌蠢症满级…… 夏果咬着笔杆,“所以,只要做个矫情做作滴水穿石的深情废柴大话痨,就可以确保沈世染对我敬而远之,没错吧?” “我偷偷爱着那个与我呈镜像的少年,一脚逃离,一脚沦陷。”——夏果日记 排雷—— ※狗血#真香#先婚后爱#破镜重圆#混有商战背景#剧情感情掺半# ※人设不完美,文笔稀里哗啦,勿批量订阅,不吵架,看不下去随时弃文 ※看似双向讨厌,实为暗恋成真,基本从头酸到尾,一切为剧情服务,不为虐任何角色,作者什么控也不是,勿扣帽子 标签:先婚后爱 破镜重圆 年下 酸甜 he 第1章 捉奸表演 城南有片山庄,多年保持自然风貌。 得益于特色岩体结构和地下矿产,植被丰富茂密,色彩堆叠,入秋的季节层林尽染,算得上静逸幽美。 相较于市中心弥漫着钞票腥气的现代建筑群,自然风景总显温吞。 山庄隐于闹市边角,不引人注意,少有人知道这片地界归在哪位显贵名下。 如果不是夏家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二世祖仗着叔父溺爱为所欲为,大兴土木环天然温泉修建了令阿房宫都相形见绌的浮缘公馆…… 这片土地大概还可以继续无风无波地低调很久。 浮缘公馆内,泳池派对纸醉金迷,水晶灯流光闪烁,照得人意乱神迷分不清身处白天还是黑夜。 包裹于外围的广阔密林吸收了喧嚣,远距离看去,山依旧是山,苍翠而无言。 “你说夏家这个太子爷到底是怎么想的?圈里稍稍打听打听都知道,沈世染最看不上这种乌七八糟的聚会。” “他倒好,为了吸引沈世染关注搞慈善似的砸钱邀人过来享乐,开屏开得越欢越惹沈世染反感。” “两年了,除了被夏沈两家按头扯了张有名无实的结婚证,连人一根汗毛都没碰着,亏不亏啊。” 夏果交友重量不重质,来者是客多多益善荤素不忌。 私语的这两位相较在场的其他权贵子弟身份略低,平时摸不着这类“上流”圈子的门槛。 来宾互相挑选,拿不出可靠背景的被毫不遮掩地边缘化对待,隐在角落说说话,找机会跟平时报纸电视上才能见到的人物搭上半句腔已算赚到。 碍于谈论的主角是这场聚会的幕后金主,对面人稍稍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眼。 确定无人在意后点了点脑壳,回给对方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 “听说是这儿不大好使,傻头傻脑一根筋。包一座山给男人修宫殿来讨好,你就说离谱不离谱?正常人绝做不出来这种事。” “我也觉得是哈。坊间不有个乐子嘛,说夏家这地主家的傻侄子要不是生了副好皮相,搁农村相亲都得被媒人泼洗脚水。” “哈哈哈哈哈,话糙理不糙。” 两人扬手冲服务生又要了两杯平时难得一见的名酒,相顾碰杯,带着些智力上的优越感沾沾自喜地感叹: “人傻钱多咱也管不着,要我说这种傻子活着就是为了给咱哥们儿造福的。” “在理。哎你瞧跟柒公子嘴对嘴喂酒那是不是最近特火的那谁?” “哪谁?” “就那谁,哎我这脑子,猛见着明星一下给懵住了,就演那个啥的那个谁嘛……” 庄园主楼华丽得犹如城堡。 夏果面前摊笔记本斜斜地站着,指尖搭着窗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目光潦草地瞟过远处泳池中群魔乱舞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样不行的哥,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沈老三这人吃硬不吃软。你跟他表白,他拒了,你识趣转身走开他兴许还能高看你一眼。” “但凡敢上杆子去纠缠他,他对你的感官立刻就会从无感变成厌恶,那就彻底没可能了。” 季繁盛对派对不感兴趣,在夏果身后苦口婆心地指点江山。 “哎呀!总之就是:滴水穿石铁杵磨成针那套在他这里完全行不通!沈老三属原子弹的,硬磨只会爆炸!明白不?” 夏果像个听课的学生,听两句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关键词。 并不是严谨的治学态度,吊儿郎当心神在在地,在“滴水穿石”几个字后边划上大大的“x”,抿了口酒,问季繁盛,“还有什么?” “他讨厌环境吵闹,讨厌人啰嗦矫情没头脑,讨厌一切情绪过大的人类……” 季繁盛教得仔细,并不因“学生”态度潦草而放松自己的教学态度,抽走了夏果手里的酒强迫他用心听讲。 “……尤其讨厌楼下那群处于智力抑制状态的大傻子那种群体智障行为。你追人能不能动动脑子,教了你这么多,怎么还是每一脚都准准踩中雷区呢。” “他活得好严肃啊,”夏果被夺了酒也不恼,跟他混不吝的人生态度一样,有得喝喝一口无妨,没得喝不喝拉倒,撑着窗台后仰着身子笑笑地望着季繁盛,“小小年纪这样深沉压抑不好,要憋出病的。我给他打破打破放松放松嘛,谁晓得他不领情,还甩脸骂我。” 季繁盛被他笑得没了脾气,幽怨地别过脑袋,“我没事管你做什么,真的是。” 夏果扬了下眉梢,也很好奇。 “就是说啊。”他问,“你管我做什么?是我追他又不是你追他,怎么感觉你比我还上心。” “因为我嗑你俩啊。”季繁盛缓慢回血,耷拉着上身抬起头,眼睛亮亮地说。 夏果歪了下头,没听明白。 季繁盛点开一张图片,把手机挨到夏果脸前给夏果看,“我是有组织的——” 季繁盛是有组织的。 夏果高中入校就成了镇南公认的校草,虽不是明星却也有自己的粉丝群体。 直到夏果高二那年,沈世染入校。 关于校草的争论在校园论坛吵出了八百层楼,双方粉丝你来我往地斗图,各发各家哥哥弟弟的帅照拉拢路人下场投票。 吵了整整两学年,直到夏果毕业离校也没分出胜负。 这场旷日持久的辩论战唯一的成果是——把看热闹的大批路人熏染成了两位校草候选人的cp粉。 季繁盛就是当时倒戈的其中之一。 季繁盛最初是夏果的迷弟,慕名考了男神所在的高中,进校后发现自家男神的地位被穿破裆裤一同长大的竹马给掀了。 自家门前无风景,季繁盛看沈世染是没有那层粉丝滤镜的。在他眼里沈世染只是个长得很好看的臭屁小孩儿,跟男神大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没日没夜地在贴吧跟人鏖战缠斗,吵得昏天黑地。 直到有天他把他认为的夏果最好看的一张照片拿给沈世染看,希望沈世染看后自惭形秽,主动宣布退出这场厮杀。 “我男神,迎新那天见过,有印象吧?贴吧评选出来的高三年级的校草哥哥,帅不帅?” 季繁盛自以为自然地切入话题。 沈世染难得没有无视他,瞟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还行。” 然后继续转头去玩他的人类一败涂地了。 “这叫还行?”季繁盛把手机怼在竹马眼前,确定他是不是审美畸形,“你再仔细看看,这种程度在你眼里只配得上一个‘还行’?” 林楠笑着揽走季繁盛,“他说还行就是帅得石破天惊了。你自己想想,从小到大你听他评价过几个人长得还行?” 季繁盛:……好像,还真没有? 沈世染确实没有否认夏果的颜值。 趁着游戏的空档,他又撩了眼季繁盛的手机,目光很快落下去投注在自己的事情上,轻描淡写地评价,“但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的样子。” “他对你是有好感的!真的,你信我!” 回味最初入坑时刻,季繁盛依旧激动。 “他从来没有看过一个不相干的人第二眼,从来没有!也从来没有对陌生人发表过那么长的评价,我拿祖宗发誓,他对你肯定是一见钟情!” 夏果咂了咂嘴,无法置评。 望了眼季繁盛手机上那张ps痕迹明显的像奥特曼一样的吻照,感觉眼睛被烫伤,后知后觉地默念了声罪过,愈加无语地偏开了脸。 第2章 季繁盛还在喋喋不休地论证沈世染和夏果双向奔赴的事实,夏果手机响了。 一封匿名邮件。 夏果习以为常地点开附件,是几张照片,偷拍角度,沈世染个子高,对面男孩子面容被遮了大半,有两张照片透过沈世染的肩膀可以看到男生通红的眼睛。 目测长得很漂亮,像只倔强的兔子。 邮件附带的文字内容很简洁: 2024.11.09,12:47分-12:56分 会面时长9分钟 与之前那些挂着沈世染谋求上位的明星嫩模不同,沈世染身边最新出现的这位,是值得观察者留下一组名姓信息的。 邮件附了份资料,显示与沈世染见面的男子名叫叶灿,一个算得上新晋流量的男星,二十四岁,曾与沈世染有过一段地下交往,分分合合数次,被扒出实锤交往的证据无数,闹得满城风雨,至今仍是许多人的意难平。 叶灿啊…… 他回来了。 夏果有点理解季繁盛为什么一大清早把自己叫起来急切传授“沈世染の正确追求方式”了—— cp粉塌房在即,发疯也是情有可原。 夏果低了低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下,不动声色地咽掉多余的情绪。 “走了。” “……也不要跟他耍小脾气,话不能多,他不吃甜哥儿,喜欢高冷挂的,端模端样厅里厅气那种,最好脑子也能灵光一点,虽然这个对你来说有点难……”季繁盛呕心沥血传输沈世染专项攻略,听夏果说话一时没回过神,“哎?哎哎,去哪?” 夏果指尖悬在空中,在几十把豪车钥匙间点兵点将选中一把。 高深莫测地朝季繁盛勾勾手。 季繁盛被搞得紧张兮兮,凑近,“做什么去?” “捉奸。”夏果说。 或者说是——表演捉奸。 “……你,”季繁盛变得有点不自在,小心地问,“都知道了啊?” 夏果扬扬手机,“没办法,有人要求我必须知道。” 他极力压制着情绪,口吻轻松。 但季繁盛就是觉得,他其实生气了。 误以为夏果终于开窍有了正确的竞争意识,季繁盛心态恢复了一点。 “要不要我陪你啊?”沈世染脾气冲,夏果明显也动了怒,季繁盛不太放心,“你不要太生气了,别跟沈老三硬碰硬……” 夏果莫名地笑了。 拿出点吃醋的态度应付幕后观察者而已,生什么气。 “我有分寸,放心。” 夏果搭搭手,留给季繁盛一个高冷迷离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小沈小夏卡着三月的尾巴来跟大家见面了 沈攻夏受,进攻型人格x回避型人格 这本前期非常单箭头,小夏内心极度复杂纠结,非,文案排雷过一遍,这里再发一遍 不要吵架,不批量订阅,不喜欢及时止损 请假或特殊通知在微博@醉妖种了棵柠檬树 最后:看文愉快(#^.^#) 第2章 黑月光 沈世染张开眼,天光大亮。 夜间吐了两次酒,头晕,腹中空空,难受得要命。 屋里空着,刘妈出门买菜去了,给沈世染留了字条,提醒他锅上热着吃食。 老妈妈人好,照顾沈世染很多年,当亲孙子一样疼,只是永远抓不准沈世染的口味,当他是三岁小孩一样地养育。 热衷于给沈世染炖各类不知从何处搜罗来的配方离奇的补品,不服输地万般尝试,不肯接受这世上竟有自己养不胖的东西,终日志得意满想要把这个瘦的让她心疼的小子养成她亲孙子那样的相扑选手,热衷于在沈世染的食物里投放足以把沈世染药死的糖量,热着一双眼睛切切地盯着沈世染喝下去。 厨房的锅上温着一盅银耳汤,沈世染端起汤盅试毒似的喝了一口。温度刚好,但他实在讨厌那种甜腻黏稠的口感,像他的婚姻一样令人乏味。 果然不该尝试。 沈世染把汤盅搁回去,怕被刘妈精心研制的糖水炸弹轰死,发消息给阿姨放了假,躺回沙发上回顾昨天的心迹。 不同人获得愉悦的途径大相径庭,有人沉迷美梦不愿醒来,有人睡眠障碍,总在沉入美梦前一刻乍然惊醒,感到彻骨的虚假与无聊。 沈世染很小的时候就清楚,自己不是那类可以从挥霍纵欲中获得享受的人。婚后也没有做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出格事情,出席必要的酒会应酬,也偶尔参与朋友聚会,但不越界,守着已婚人士的边线,即便结婚对象是他不喜欢的人。 所以昨天是为什么把自己折腾成那副鬼样子…… 放空的间隙,林楠打来了电话。 沈世染接起来。 “酒醒了?”林楠语气听上去很愉快,幸灾乐祸的,“特难受吧,喘气声儿都劈叉了。” “死不了。”沈世染咳了声,鼻音很重。 “该!”林楠笑骂,“发的哪门子癫,季铁头那个二愣子跟着你一个劲儿猛灌,吐老子一车,一大清早又不知道梦游到哪去了。” “那你还行,还知道不能把他塞我车上。”沈世染避重就轻地说。 “是吧,”林楠啐道,“我那会儿就想着他吐我车里顶多恶心点,要给你车糟践了,估摸着得一大清早去下水道掏他尸体碎块儿去。” 沈世染无语,手臂盖着眼睛,问林楠,“我车呢?” “那不还搁豪庭那边撂着呢。我就是问下你情况,能动弹了我拉你过去取车去。” “等我缓缓,午饭点儿过来接我,我哥给我安排了个局,你捎我一趟。” 林楠叹了叹沈世染这个劳碌命,简短说,“成。” 林楠饭点儿到的,停好车给沈世染打了电话,“下来吧。” 沈世染下来,却不上车,手揣裤袋抬起脚尖抵抵林楠的车胎,“不是铁头吐的那辆吧?” “知道你破讲究,特意换了辆。”林楠开了锁,看沈世染,“先应酬还是先吃饭?” “胃里还顶着,”沈世染捏了下眉心,“应酬完再说。” “也是,”林楠认可,“跟那帮老屁股打交道本来就恶心,别等下吐了。” 沈世染穿了件衬衫,带着腕表,黑西裤,头发打理过。对于沈世清安排给他的事情,他一向重视。 他眉形长而浓,眉骨和鼻梁都高,侧面看特别英俊,头发拢起来之后少年气淡了些,显得很凌厉。 帅到一定程度是会给人带来压迫感的,沈世染年纪不大,周身却总透着股子与生俱来的不好惹的感觉,让人望而生畏。 林楠看沈世染,无意识地想到夏果。 沈世染凌厉俊逸,夏果温润如玉,单凭外形来看,两人很搭,立在一起的画面和谐养眼。 林楠知道沈世染和夏果是闪婚,论感情基础必然是没有的,只是不晓得两个人对着这样好看的面容朝夕相处,长久下来会不会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想什么呢。”林楠很少沉默,沈世染冷不丁问。 “想你跟夏果。”林楠嘴一秃噜把心里话交代了。 沈世染皱眉,怪怪地看了眼林楠,确认,“什么?” “没啥。”林楠咂了咂嘴,“……你可能不记得了,夏果高中跟咱们是同校,跟我还是同班……” 人尴尬的时候会特别啰嗦,林楠为了掩饰尴尬,自顾自说了一大堆。 “……不太熟,就说过两句话,属于我记得人家,人家不定认得我那种。他那时候身体好像不大好,经常请假,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但又不耽误功课,上学上的神出鬼没的,人长得又惹眼,越是来得少越是惹人关注……” 沈世染把目光投向车窗外,没搭腔。 林楠感觉身边过分安静,说着边看了眼沈世染,“又困了?” “没有。”沈世染说。 林楠察觉到了沈世染对夏果的抵触,沉默下去。 “怎么不说了。”沈世染意味不明地问。 林楠把车窗打开给他透风,沈世染一直都很避讳关于婚姻的话题,林楠不了解他怎么想,带着几分小心地问道,“你好像,很讨厌夏果的样子?” 沈世染眉心蹙了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似乎在认真思考林楠的问题。 隔了会,他摇摇头,“没有。” 不同于面对夏果本人时刻意偏激的表达,对朋友,沈世染向来坦率。 “我是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讨厌。”沈世染如实说,“就跟对北大街卖卤煮的老师傅差不多,他只要不碍着我,一辈子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我犯不着讨厌他。” 林楠了悟。 沈世染讨厌的不是夏果这个人本身。 而是沈家对他的过度操控。 林楠叹息,抬手捏了下沈世染的肩,“咱们这起子人,差不多到了年纪都是这安排,想开点。” 沈世染偏开了脸,哪怕只是一个侧颜,也能看到眼底的冰冷。 第3章 林楠也不知道能劝他什么,对于这种无能为力的事情,说什么都是枉然。 沈世染应酬结束已经到了半下午,林楠陪他去取车。 到了豪庭,林楠递了昨日包间的小票,拿了通行的卡牌驱车下了地下车库。 沈世染的车停在入口不远的位置。 车门边靠着个瘦高青年,二十出头的样子,扣着渔夫帽,带黑色口罩,浑身遮挡严实,身形气质极其优越,隔着口罩也能感觉到帅气。 对方似乎认得林楠的车,见到他们之后调整了站姿,却没有退让的意思,像是有意在等谁。 林楠看了对方一会儿,确定自己没惹过这个类型的桃花债,转头看向沈世染。 豪庭是世家望族的后花园,会员是内部推荐机制,不得引荐进不来,电梯要服务生带着刷卡才能运行,并且只能去自己预定的楼层或地下车库,没有串访的机会。 林楠猜想这位应该是知道沈世染会来,托了什么人带着进来,去不了沈世染所在的包间,只好下来车库守着沈世染的车,求一个见面的机会。 看行事就知道是个硬骨头。 沈世染昨天醉酒,没有开车走,这种守株待兔的等法可有得受的。 林楠看那人,又看沈世染,从沈世染紧绷的面容中判断出这似乎不是该自己掺和的事情,识趣地没有下车。 沈世染没多犹豫,下车摇了下手里的钥匙,响起两声惊诧的笛鸣。 那青年丝毫没动,一瞬不眨地望着沈世染,等他向自己靠近。 沈世染睫毛下压,微微偏了偏头,眼底的寒意让周遭的空气都降了几度。 熟悉沈世染性子的人都知道,那是他即将发火的表现。 “让让。”沈世染还算礼貌地说。 青年不动,漂亮的墨色眼眸合着闪烁的泪光,倔强地不肯让步。 沈世染绕开对方去开车门。 青年抓了他的手臂,同时背身抵住了车门,无言地对抗。 林楠暗自摇头,两个又臭又硬的驴脾气撞一块儿,麻烦喽…… 沈世染目光落向自己被抓着的手臂。 “松开。”他最后再警告了一遍,“别逼我发火。” “我们把话说清楚,”对方终于开口,拉下口罩露出精致的面容,更紧地攥住沈世染的手臂,言辞中带着压制不住的泪意,却始终倔强地不肯让自己落泪,“我不是那么没自尊的人,不会纠缠你,你听我把话说完,不用你赶我我自己会走。” 林楠移开视线,不忍去看这副冥场面。 他总算知道沈世染昨晚发的什么癫了——感情儿是跑路两年的黑月光突然杀回来了啊。 但怎么两年时间没见成长,智商反而倒退了。 那可是沈世染,好脑子配了副暴脾气,智取还是强攻都叫人进退无门的沈世染。 哪个不识趣的想在他面前玩硬的,不用想也知道不会有好果子吃。 沈世染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狠狠抽回了自己的手,甩得对方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听不懂人话是吗,”他盯着对方咬字清晰地说,“滚。” 叶灿愣怔了下,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听到了什么,目光都失了焦。 沈世染性子冷,脾气也属实算不上好。 从前交往的时候,叶灿没少见他发火的样子。 可他从来没对叶灿本人展露过这样攻击性的一面。 “……”泪水终于还是滚落下来,叶灿茫然地张了张嘴,什么都没再说出口。 犹豫了大概半秒,林楠决定开溜。 第3章 甜瓜 夏果把车钥匙交给司机,在副驾落座,点开微博小号,输入叶灿的名字进了广场。 一片过年的气氛—— 【又剧荒了我呀】……天,灿灿回国了呀!emo了两年的小少爷又要快乐了哈哈哈…… 【今天来宠哪个好哥哥】啊啊啊啊啊啊!纯元皇后杀回来了!难怪微博刚刚一直打不开! 【一世灿烂今天和好了吗】都给我哭!有同担宝宝在机场遇到了灿灿,他还带着小沈送他的手链,虐死我吧呜呜呜呜呜呜 【我要发疯我要发疯】灿灿是因为那个新闻回来的吗,ssr你没有心!不敢想宝宝当时看到照片会有多伤心[心碎][心碎][心碎] 【粉红凤凰花凤凰】我怎么感觉那组照片有点过于高清了,故意拍给谁看的一样。怕不是ssr不好意思联系灿灿,专门找人演戏刺激老婆回来的吧[得意] 【一世灿烂灿烂一世】顶楼上,非常符合少爷的行事作风捏。扶我起来,我还能嗑! 也有人头很铁地摸到广场,不合时宜地泼冷水: 【知食分子】不懂乃们广场在疯什么,你们家鸽鸽没有唯粉全是吸血倒贴粉是吧!人小沈已经结婚了,某瓣去年就有人扒出来过,对象也是京圈儿公子哥儿,豪门配世家,对着个已婚人士意淫嗑cp怕不是有什么大病!集体选择性眼瞎么! 理所当然地遭到了cp粉的围攻。 【一世灿烂给我he】楼上耍得一手好剑!净化净化净化净化!你家糊哥没话题可发了跑来姆门广场刷存在感!净化净化净化净化!山火宝宝不要给眼神,净化净化净化净化! 【不世出的小魔丸】商业联姻身不由己有什么好受打击的,我只觉得心疼两个宝宝还来不及o(╥﹏╥)o 【灿灿灿灿灿灿灿】我不管我不管!他没带婚戒!他没摘手链!四舍五入就是还在谈! 【清早起来掰苞谷】姐妹们想开点,在谈的话,我嗑一下怎么了!没在谈的话,离婚搭子最好嗑了! 夏果偏开脸,没什么情绪。 入秋开始降温,风又冷又狂,摇着途经楼体的钢筋铁骨发出令人不安的鸣响。 像什么人按下了转换按钮,一道闷雷过后风声忽地息了,先是两大滴雨砸在车窗上,清晰地哒哒两声,随后密集起来,吸饱了水的浓云像被蛮力踹翻的水桶,大雨倾盆浇下,发泄似的野蛮敲击,在擦拭干净的车窗玻璃外汇成粗细不一的水流,沿车身滴落。 夏果打字的手悬停,看向窗外。 车水马龙的街道不因坏天气而消停,平凡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很忙碌,赶着永远赶不到头的时间,做一些意义不大但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车子拐上了高架,天色昏暗,路灯提早亮起,水淋淋的光晕开,俯瞰湿漉漉的城市。 远处有座小学,操场的草皮被雨淋成很深的灰绿色,校门口私家车、电瓶车和老头乐堵成一片,有骑电瓶车的妈妈狼狈地把没认出自己的孩子从路队中拽出来裹进雨衣里匆匆驼走,风把母子身上质感不好的塑料雨衣吹得鼓起来,看起来很冷,又有点温暖。 夏果收回视线继续处理文件,让司机从豪庭辅门进入,进入车库后停车换去了驾驶位,对司机交代,“你打车回。” 司机点头,夏果打了个浮夸的漂移转向拐去地下车库。 叶灿隔着泪眼看沈世染,委屈到无以复加,不可置信地问他,“你确定要这么对我说话?” 一辆闪银色超跑拽着难听的噪音贴身擦过,精准利落地刹在叶灿脚边,带起的风把叶灿的外衣都掀了起来。 来者摇下顶棚,勾下没必要带的墨镜,隔着叶灿对沈世染打了个响指,扁嘴道,“你好过分啊老公。” “我听朋友说在豪庭看见了你,出来玩怎么都不叫我一起呢。” “害我一路追过来,没留神天气开错了车,半道突然下起暴雨……” 他搓搓肩臂,矫情至极,“这破车蓬卡住降不下来,淋了我整整三十秒的雨呢,冷死了!你必须好好补偿我……” 叶灿确信这是自己迄今为止见过的话最密最没礼貌的人,没有之一。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车子差点掀飞了一个人,好像叶灿是透明的一样完全无视掉他的存在,旁若无人地对沈世染卖骚。 因为对方过于突兀地强行加入,叶灿的情绪被卡断了,泪干在眼睑上,非常无语地看着来者。 生得很俊,像颗甜瓜,没心没肺,甜的腻人。 绝不是沈世染会喜欢的类型。 现实也如叶灿所想,沈世染压根没有搭理对方,也没有回答叶灿的问话,自顾自拉开车门上车。 下一秒,叶灿发现自己好像低估了这人的不要脸程度。 他趁沈世染还没上锁的间隙,一个飞蹿从那辆骚跑的驾驶位蹿上了沈世染的副驾。 沈世染脸色比平时更沉。 没有看夏果,目视前方命令: “下去。” “才不要。”夏果趴在副驾的台面上,脸贴着蹭蹭,嘟嘟囔囔地埋怨,“我车来找你的路上淋湿了,你得负责载我回去。” 叶灿冷眼旁观,感叹自己见识太浅。 他甚至不要脸到不舍得让自己受一点苦,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水迹,却睁眼说瞎话,咬定自己就是为沈世染淋了场天大的雨。 第4章 沈世染四指攥着方向盘,食指抻开,微微蜷了蜷,下巴挨下去一点,挡住口型低声说了句什么。 那人闻言却笑,不知死地凑近,附在沈世染耳边,更低声地回了句话。 隔着车窗玻璃,叶灿听不清楚。 沈世染额头搭在小臂上,看起来很累,扒着方向盘短暂地没有动。 片刻过后,他支起身子,瞟了眼旁边人,“安全带。” “你帮我系嘛老公。”夏果不高兴地嘟囔。 沈世染一脚油门发动了车子,轰地甩尾开了出去。 夏果惊呼,很怕死,手忙脚乱地系上了安全带。 沈富言喜欢定制规则和操办,知道沈世染不会住他定制的“婚房”,为了方便培养感情,刚结婚那阵子有意安排夏果住进沈世染的私宅。 夏果最初隔三差五会遵照沈富言的意思过来一趟,开开心心地带着礼物来,被沈世染连人带礼地丢出去。 成功地向双方家长证明了自己的一汪深情尽是徒劳后,他便没再来过了。 夏果看车子行进的方向,略感迟疑,“这是要去哪里?” “回我那。” “哦,”夏果不着声色地看了眼沈世染,尽量可爱地提醒,“那你前边路口放我下来就好啦。” “不。” 夏果努力吞咽了两下,平复住情绪,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脸问沈世染,“为什么呢?你又不让我进你家门,又不放我下来,这么冷的天,还下着大雨,难道要我窝在车里过夜吗?” “不是不行。”沈世染绝情地说。 “我半夜尿急会在你车里撒尿的。” “你敢的话,”沈世染稳稳地撑着他,“试试吧。” 夏果转过脸,无声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转回头死萌死萌地问,“到底是为什么不放我下去嘛?” 沈世染看他的眼神像打量一个会说话的物件,说: “因为你长得很像一张会被撕掉的肉票。” 夏果:“……”妈的。 夏旭德发了沈世染跟人不清不楚的东西点夏果,夏果不能表现得不积极。 可他并不打算积极到沈世染家里去。 在他设想中,沈世染会在出车库的第一时间把把他轰下车,丢下他扬长而去才合理。 夏果幽怨地瞥了眼沈世染,不确定这小子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线,为什么不按剧本走。 可沈世染确实强势不好惹,横行霸道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完全不受外力约束,脑回路奇葩又寡言,很难搞,夏果不太想跟他起正面冲突。 于是更改方案,问沈世染可不可以送自己回浮缘公馆。 “我不去那种脏地方。”沈世染拒绝。 “那你送我回婚房可以吗?”夏果意识到沈世染或许是真的要带自己去他那里,内心抗拒却不能直说,兜着圈子,试图以讨好的方式把沈世染惹怒,让他将自己丢下车,“说起来你都还没有看过我们的婚房呢,我布置得很漂亮的,要不要今晚……” 沈世染转头看了夏果一眼,没有说话。 夏果被看得发毛,熄了声。 沈世染把目光撤走,目光往后视镜里指了指,“你以为叶灿是怎么找到我的。” 夏果顺着他的目光往后视镜里看。 一辆黑色轿车不近不远地跟着沈世染,沈世染变道它就变道,沈世染上高架,它也跟着上高架—— 叶灿派了人在跟踪沈世染,赌沈世染不会真的跟他计较,恃宠行凶。 保镖今天没有跟车,沈世染住所偏僻。 途径的地段已经很荒凉,入夜再度刮起了狂风,合着倾盆浇下的大雨卷过街巷的灌木和绿植。 夏果回想刚刚叶灿目送他们离开时含恨带辱的眼神……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沈世染刚刚那句话并不是无端的攻击。 在这里独自下车,是真的有概率会被叶灿雇来的人捎带手撕碎掉。 夏果难得安静了片刻,明白了沈世染的想法。 或是为了断掉叶灿的念想,或是出于别的什么目的,他想让叶灿看到他与夏果在同居。 想清楚后,夏果扬起笑脸,对结婚对象拿自己当工具人这件事表现得异常豁达。 “好嘛,只要能帮到你,我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沈世染手指缩紧了些,骨节发白。 “我很烦。” “现在开始,闭嘴。” “好哦,”夏果弯起眼睛对他甜腻腻地笑,“老公。” 第4章 战损甜瓜 富人庄园产址大到令百姓绝望,交给沈世染这样物欲低下的人来住,却被安置得像一片鬼屋。 他不喜人伺候,也没夏果那么多别致癖好,整座庄园90%以上的宅子都空着,只打理了靠近出口的一处冷僻小别墅,方便出行。 说是靠近出口,走出去仍有不短的距离。 沈世染很不绅士地把车停的很远,又很绝情地兀自撑伞进去。夏果爱干净,也极懂得心疼自己,踮脚提着裤腿亦步亦趋地追着往他伞里躲,沈世染吝啬地不把伞面偏向他一星一毫。 从停车地到沈世染居住的别墅,夏果半边肩膀淋了个透湿,倒是真为沈世染淋了场雨,弥补了刚刚撒下的谎。 到别墅门口,沈世染站定。 夏果似乎不太自在,视线不聚焦地落在屋外的被雨淋成深青色的草木,莫名显出几分不像平时的矜持和拘谨。 “开门。”沈世染说。 夏果收回神,脸上重新挂起了平时惯有的随性表情,望着沈世染怂怂地笑。 “我不会开。” “指纹。” 夏果苦着脸,“你没给我录啊。” “密码。” 夏果哽住不说话。 “你没记。”沈世染用陈述的语气说。 “怎么可能,”夏果僵笑,“我记了的,是……”他十分有限地思索,“淋雨之后头昏脑涨忘掉了。” 沈世染没有难为他,越过他按了指纹进屋。 夏果喜笑颜开地追上。 被沈世染单指戳住肩膀截停了脚步。 沈世染没有把伞收起来,伞梗往夏果肩上一挂,拍给他一串钥匙,“你住隔壁那栋。” 然后呯地锁死了门。 夏果在门口隔空狠狠锤了对方几拳,湿衣服贴在身上实在难受,后背阴森森冷飕飕的,总感觉叶灿缴着手绢咬牙切齿地在看他。 他打了个寒战,一路飞蹿去了隔壁栋,把所有的灯全部按亮。 * 沈世染后背贴着浴室冰凉的墙面,试图把头脑放空,调集出精力处理接下来的事务。 警报系统显示有人试图非法闯入。 沈世染关了水,找了套上衣下裤穿好,一边随手点开电子屏幕。 看到打着手机灯光漫无目的地在试探密码锁的夏果。 洗过澡,头发还没干,凑得很近,监控视角产生了畸变,把他拍的像个尖嘴猴腮的赖毛贼。 夏果没有指望沈世染会来给他开门,门忽然从室内打开,他明显地顿了下。 对上沈世染的面容,悬在半空的手指略微尴尬地抬了抬,站直了点身子,悻悻地将手抄回口袋,礼貌地点了下头,趁沈世染不明所以的间隙侧身绕开对方溜进了屋。 沈世染盯着他的背影,立在门边没有把门带上。 夏果用一种巡视领地似的眼神打量屋内的陈设。 愣头愣脑的神情看起来与平时没有什么两样。头发没有打理,额前发丝凌乱,脖颈上搭了条毛巾,发梢还湿着,穿薄薄的棉质短袖上衣和黑色阔腿长裤,光脚踩着拖鞋,浑身蒸腾着干净清凉的水汽…… ……整个人像在自家浴室洗澡洗到一半被揪出来丢到这里的一样。 沈世染望到到隔壁那幢别墅亮着的大灯。 大概推断出了原委—— 他明显是高估了自己的胆量且低估了沈世染的清心寡欲程度,整座园子只请了临时工定期进来维持整洁,再加上沈世染清早遭受了糖水攻击,连唯一的住家阿姨也被放了临时假。 入夜后年代久远的建筑群阴森地林立,平日还好,赶上今晚夜间突然刮起了狂风,苍绿的草木合着鬼吼鬼叫的风,敦厚的建筑和暗色墙壁上暗色的吊灯…… 很适合做鬼故事的取景地。 夏果或许是受到了惊吓,不得已来找方圆之内唯一的活物将就。 又或者是得了他叔父的最新指示,假借胆小过来贴近,套取什么业务线索。 沈世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调动出人格里少见的善良,没有强硬驱逐夏果,不动声色地带上了门。 只是脸色不太好看。 他反正终日心情都很差,夏果不认为是自己深夜破门而入的缘故。 可能念及今天是他有求于夏果,倒还算礼貌,招待客人似的在给夏果倒水,浑身上下写满了“不熟”。 从前没机会细看,夏果佯装淡定,一边寻思着说辞,不疾不徐地打量。 第5章 沈世染布置的房子跟他本人一样一样冷冷清清没有情调,把“少年老成”几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感觉整座房子心情都很差。 没想到合适的开场,又不想气氛太干,夏果嘴上无聊地嘟囔,“总也不让我进来,我得巡视巡视,别是背着我养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说人坏话遭报应,他很威风地迈着四方大步四下看,没留神脚下,一个踉跄绊腿磕在了茶几上。 路过的狗都要踹两脚的夏少爷怎么能忍受一盏茶几欺辱自己,狠狠一脚踹上去反击。 拖鞋底子软,没有支撑力,他蛮力踹上去,茶几无言地回给他对等的蛮力。 沈世染听见响动转回头,恰瞧见夏果跟茶几打起来,两个回合下来成功落败,甚至听见“咔嚓”一声,像是脚趾骨折的动静。 可能是超出了他对人类的理解范畴,便只是旁观,没做反应。 夏果看起来不痛不痒,于是沈世染淡淡看了眼就收回了视线,尊重他的坚强,没对他的行为做出评价。 不想被对方捡便宜笑话,夏果生生忍回去,想装作无事发生…… 忍了一秒,憋气压嗓骂了声“操”,涨红着脖子抱腿跌了下去。 好长一条人惨淡地嵌进茶几和沙发的缝隙间。 沈世染早有所料的停下手,深吸了口气强行压制住烦躁,不得已地把水杯搁在吧台,抓着夏果的手腕把他提了起来。 夏果感觉自己像被起重器吊起来的货,天旋地转间毫无尊严地被抡进沙发,惊得话都断在了嘴边。 沈世染并没有夹带私怨的意思,单纯是觉得夏果再倒腾两下可能会溅自己一屋子血,为免麻烦还是先把人捞出来比较好。 感觉到头顶的呼吸好像都断掉了,沈世染抬眼去看,不理解对方为什么紧张到这个地步。 夏果极力稳住了情绪,活动着手腕倒抽气。 他肤色白,皮肉很嫩,腕上留下了明显的一圈攥出来的指头印。 沈世染眼里的烦躁淡去了些,讷讷地张了张嘴。 表情看上去很单纯,甚至有些不知所措的茫然,对人类的娇贵程度有了更进一层的认知。 “最近在举铁,没掂量好轻重,抱歉。” 或许是真心感到抱歉,沈世染不再那么冷硬,抽掉夏果的拖鞋提起裤角检查伤情。 人瘦,又高,小腿骨中部被茶几边沿磕青了一大块,周围一圈都肿了起来。 脚在给腿复仇的过程中不幸战损,伤势比腿还要严重,傻乎乎的也不知道用了多大力气踹的茶几,没有鞋袜做铠甲,脚尖怼出淤血,脚面被重重窝伤,隆起闷青。 手肘在受疼跌下去的时候磕到了地板,留下渗血的擦伤,手腕在被沈世染营救的过程中惨烈负伤,伤势不明。 手上还好,腿脚上这种程度的伤不处理不行。 沈世染拿了药箱过来,放在一边,单手握了夏果的脚踝,十分自然地把夏果的小腿提起来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夏果刚缓和下来一点,没想到沈世染会变本加厉,他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心理建设,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吊儿郎当的态度一刹那间破碎消散,紧绷到甚至忘记了呼吸。 大户人家孩子基本都有自小训练的防身技能,少有夏果这样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异类。沈世染练自由搏击,对伤情处理习以为常,被夏果定义为“毫无边界的肢体接触”,在他眼里只是缝合一块活肉防止血溅当场这么纯粹。 沈世染再次从夏果身上感受到了不符常态的紧张,怪怪地看了夏果一眼,目光有些探究。 “你有……皮肤接触障碍?” 夏果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努力想要表现得平淡些。 可是脑中一片麻痹,找不到任何可靠的说辞,清了清嗓,眼睛四处乱飘,最终只认命地说出一句“你先松开。” 沈世染看对方不愿意便松了手。 但好心说,“你这个伤必须及时处理,不然后边半个月走路都会一脚高一脚低,很不雅观。” “不碍事的,”夏果情绪还是没有回缓,目光错开,不看沈世染,淡声说,“你跟谁见面我管不着,但拜托尽量隐蔽一点吧。卡在业务上马的当口,牵连太广,闹开了大家都不好做。” 沈世染退开了些,拉开与他的距离。 果然是带着目的来的。 他很少听到夏果用这副平常口吻说话。 冷淡中透着一股不容反驳的压制感,完全不像个需要求人求存的空腹花瓶。 且沈世染也很清楚,作为一个爱慕者—— 是如何也做不到这样良好的自控,对喜欢的人与旁人的感情纠葛表现得这样淡漠的。 他是玩家,是游走于这场权力游戏中心的人精,审时度势地伪装废柴,故作娇嗔,表演爱慕。 步步为营地谋划布局,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沈世染看不清眼前这位,但至少不想被他的情绪支配。 小腿骨上的淤青已经渗出了血迹,沈世染抬抬下巴指了指药箱,没有接夏果的话,只说,“先处理伤口。” 夏果其实不在意,稳下来之后也没有感觉很疼,但沈世染这么说了,他也没犟。 取了碘酒简单粗暴地倒在棉纱上就要往伤口上捂。 “疯了吗!” 被沈世染攥了手腕,止住了动作。 话说得重,但相较上次明显收敛了力度,只轻握了夏果的腕子隔挡动作,没有用力。 夏果张了张嘴,仰头茫然地望着沈世染,“……怎么了吗?” 沈世染看傻子似的看着他,语气依然很凶,“想疼昏过去?” 碘伏杀菌,酒精消毒,从前受伤,但凡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夏果统一这样处理,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那……” 夏果为难地抿了下嘴唇,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沈世染沉了口气,拿走他手里用料足到淌水的棉纱丢进垃圾桶,重新提起夏果的脚踝。 “红伤碰到酒精会很疼,这点常识都没有么。” 夏果又慌张起来,嘴上说谢谢,再一次试图挣脱,像条被掐在手里不安分的小鱼。 看沈世染脸色非常烦躁,他愈加慌乱,混乱地解释,“我没有故意装傻讨你便宜的意思,你不要误会。这个伤不处理也没关系的,我其实不太怕疼,是为了……” “我有说你是故意的了?”沈世染耐心耗尽,施力稳住了他,“笨就忍忍。” 夏果胸膛很明显地起伏了下,放弃了挣扎,双手撑着沙发往后靠了靠,徒劳地躲远了一点点距离。 莫名显出几分被人欺负又无力反抗的可怜气。 沈世染下耷着睫毛,问夏果,“这里疼么。” 夏果喉结上下浮动,说不出话,含混地“呃”了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又改口说“还好”,再次试图挣脱。 沈世染握紧他的脚踝固定,不顾他死活地触碰,不动声色地问他,“你在紧张什么。” 夏果哽着嗓子,含混地咒骂自己,极力地调集理智。 “你故意的吧?整天死傲娇地不承认,你明明就是暗恋我。” 他在近乎崩溃中甩头维持自然,不回答沈世染的问题,无理取闹地抬起另一条好腿抵抵茶几,探头探脑地向下看。 “装了机关,是不是?好借机占我便宜。啊——” 沈世染捏了下夏果的小腿骨,截断了他刚刚挤出的演技。 夏果前一秒还在忿忿,一秒之内体验了一把五十八度汗蒸的暴汗效果,疼得浑身沁透,咬牙切齿语不成句地低咒,“你是……属牛的么你……” “不是。”沈世染抬了下眼睛,表情无辜,“确定有没有骨折或者肌肉撕裂,很疼?” “不疼,”夏果额角沁出了密密的细汗,从牙缝里挤出字来,“骨髓都没攥出来,怎么会疼。” 说完别开脑袋,十分坚强地咬牙忍起了疼。 痛感于他而言其实不算什么,真正叫他难耐的是…… 夏果懊丧地发现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他羞耻地察觉到,自己隐约有了变化,且越来越难自控。 再这样下去只怕…… 他要命地后悔,早该如从前一样找讨巧的方法对沈世染敬而远之。 就算被夏旭德委命,也不该不要命地深夜跑来试探,宁可回去接受惩戒,也好过此番煎熬。 大脑缴成一团,为转移注意力,他又去踹那盏茶几。 嘴上胡言乱语,“你肯定藏了机关故意绊我,藏在哪……” 沈世染分辨得清他又在演,没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 确定没有骨折后,依照各处的伤情逐个做了处理。 两人都刚洗过澡,吹了室外的风,穿得又单薄,凉凉的皮肤接触到温热的指腹,磕的青青紫紫的小腿搁在对方腿上,疼得泛起薄粉的脚踝被骨节分明的手握着…… 夏果悲哀地发现,只有他自己在单方面地瞎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第6章 沈世染垂眸目不斜视地帮他揉着腿上的淤青,神情庄严肃穆,像个主持法事的僧人。 指腹在小腿肚上揉捏按压,夏果呼吸变得很慢。 夏果感觉肺腔内的氧气都要被挤压干净了,怀疑沈世染故意在整他。 “你摸够了没有?”他呼吸沉沉,“那里明明都没有伤。” 沈世染态度看上去像拿手术刀公事公办地给酮体姣好的病患开刀的医生,刚直不阿,专业严谨,挑不出错漏。 夏果只好继续忍耐,双臂撑着沙发面稳住身体,呼吸时断时续地发散联想以求自控。 彼此沉默下去,只剩轻微的呼吸声和皮肤相触的微妙响动。 夏果意识飘移,视线找不到合适的落点,最终不能自控地,落在了沈世染那张扑克脸上。 绒绒的发顶,干净的额角,眉目俊逸,面部轮廓精致到无可复刻,唇线柔润,下颌线极其漂亮,左耳耳骨处竟有颗耳洞,没带耳饰,日常注意不到,藏在洁白匀净的皮肤里,平添几分性感野味,细看还发现鼻尖偏左有一颗小小的红痣,点亮面容。 连同小臂动作间鼓动隆起的纤薄流畅的肌肉线条都是好看的。 夏果目光最终定格沈世染的嘴唇上。唇瓣不厚,但饱满有肉感,唇色是任何口红色号都难以描摹的淡粉色,透着水光。 看起来好好亲…… 被无端的念头吓到清醒,他慌乱地撤开视线。 发梢的水迹熏着眼睛有点痒,夏果甩甩头,掸去无聊的心悸…… 只顾走神,没注意到沈世染何时停下了动作。 他把药箱收好,拉下夏果的裤腿,招呼都没打,很有主见地抄手又把夏果提了起来。 夏果竭近崩溃,被拉起身的一瞬间没有防备,无可遮掩的可耻部位险些抵到对方。 懊丧与慌乱致使他完全失了章法,下意识地狠推了一把沈世染。 措辞还软,但语气已经冷了下去。 “我自己走,谢谢。” 他追人的态度大张旗鼓却毫无诚意,连吃醋都浮皮潦草不走心。 沈世染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喜欢只是任性惯了的坏小孩对得不到的事物撒泼打滚任性胡闹,期间还夹带了很多利益算计的成分。 却不知为何,在他接二连三暴露出这样明显破绽的时候,无法自控地想要反呛回去。 “地板也装了机关。” 沈世染从来也不是个会对人礼让三分的良驯之人,终于得空回应了夏果“刁民害朕”的无端污蔑。 他似乎真的有些动怒了,强势地一把将人重新拖回到身边,话里夹杂着不掩饰的冰碴,冷声恐吓夏果,“再跌一次我就只能在你旁边陪床了,所以你最好还是忍忍。” 第5章 同居,但被迫的 夏果清晨是被吵醒的,他睡得浅,微微动静就张开了眼睛。 腕上的mini电脑被远程接管,出了故障一样闪现乱码,期间有几个不容易注意到的颜色略微不同的字母随屏幕闪烁一个个跳出来又逐个隐去。 不久之后,页面复原成时钟模样。 夏果眼神暗了暗,握着手机来到客厅。 沈世染不在,夏果取了伞出门。 大雨暴躁地泼了一夜,转为淅沥的细丝柔韧地挂下来,气温继续下降,雨珠渐渐凝结,飘起纷扬的初雪。 离庄园已经有一段距离,夏果踩着湿润的雪水在一处监控照不到的盲区落脚。 从衣兜里摸出一叠手机卡,取了其中一张,从衣襟侧边摸出一枚别针咬在唇间,快速把卡换好,脑中默背字母组合,闭眼凝神转换成密码本上对应的数字,拨通了一个组合不太常规的号码。 “……继续查。” “……监控做不得,他很谨慎,不能冒进。” “……好。” “……不方便,再等等……不需要……” 对面又交代了句什么,夏果简单回过一句“我没事”,挂断了通话。 电话卡被卸下来,换回了日常用卡。 从口袋里摸出一枚迷你订书机大小的模具,换下来的卡片被放放入其中,按压。 走到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的垃圾桶边,松手的时候模具自然弹开,抖落已经碎成粉末的电话卡残骸。 雪花被风吹乱,周遭的世界晕出白光,明亮孤冷。 天空是雾绒绒的鹅黄色,城市被大雪照得很亮,来处古堡似的特色建筑群透过苍绿的林子依稀可见,高低错落的彩色圆顶沐了雪,像美丽的童话镇,与外围现代建筑划开结界。 不得不承认沈世染对伤情处理很有一套,经过一夜休息腿已经好了很多,夏果漫无目的地在周遭逛了一圈,路过一家便利店,拐进去买了些吃的喝的。 身后四辆摩托车从不知名的角落骑出,不动声色地跟上了他。 夏果试着往外走,被其中一辆摩托车拦停。 隔着头盔判别不出是谁的手下,夏果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问:“什么事。” 对方开口,不说原因只交代结果,“先生要您暂时住在少爷这边。” 沈富言派来的人。 夏果不觉得自己有实力单挑四名特种兵,抬抬手告饶,阔步回了庄园。 沈世染晨跑回来,夏果很可怜地窝在他门边睡着。 怀里揣了把落雪的伞,风衣巨大的帽子罩在脑袋上,帽檐耷下来遮住大半张脸,只漏出粉色的下唇和一段白白小小的下巴,双手怂怂地揣在外衣口袋里,浑身上下可以遮住的皮肤全都裹进了衣物里。 臂上挎了个塑料购物袋,装了几瓶他喜欢的瓶装水和零食,花花绿绿的包装,小孩子口味。 如果不是陌生人进不来,沈世染甚至会怀疑他是拾荒走迷了路的流浪汉。 他身后停着四辆摩托车,骑手统一着黑色紧身机车服,四辆机车在别墅外墙黑色铁栅杆处合围成半环状,车手的目光紧锥在夏果身上,见了沈世染也没有避让。 沈世染没看那几名保镖,越过夏果去开门。 夏果做了噩梦,眉心深深地皱着如何努力也醒不过来,被外来的脚步声拽出了梦境,猛地一怔张开了眼睛。 脸无意识地挨在肩上蹭了蹭,短暂地记不起自己这是在哪里,仰起头隔着很大的帽檐,用一种近乎呆滞的表情一眨不眨地望着沈世染。 沈世染头上肩上落了雪,化在湿衣服上,有零星的小水珠混着细雪亮亮地挂在发顶,冷白皮吹了冷风呈现出一种青白的底色,冬日阳光照耀清泉一样冷冽耀眼。 夏果窝在门边的矮凳上,帽檐遮挡掉了周遭的世界,抠图一样的奇妙效果,只留给他一个干净的沈世染。 仰视的角度看去,人影晃动着一点点具象化进入他的视野,清逸俊美,好像天神。 他看得失了神,恍惚间分不清现行的时间线,维持着揣手窝在凳子上的姿势,张着刚刚睡醒的眼睛呆呆地没有说话。 “天神”抬手,打开他背后侧边的门,又要关上。 夏果反应过来,噌地跳起来撑住了门边,露出委屈的神情。 “你去哪了,怎么才回来,这么冷的天把我一个人丢在外边你良心何忍。” 沈世染抵着门不放他进去,亦不接受他的污蔑,“我走的时候你在里边。” “我是个动物嘛,睡醒了总要到处动动的。出去逛逛不小心就把门带上了,附近什么玩的也没有,打你电话你也不接。” “密码还是没有记起来吗?”沈世染无趣地撤开身,上下扫了他一眼,“还是根本就不记得。” 夏果马上放弃控诉,为防沈世染再次锁门,拎着他叮呤咣啷的碎物件眼疾手快地从沈世染身边的缝隙滑了进去,笑嘻嘻地对沈世染说,“好了,念在你也是无心,就不跟你计较了。” 沈世染脱了湿外套丢在床尾的沙发凳上去了浴室,反锁上门。夏果神秘兮兮地追上他,曲起手指扣扣门板,隔着门搭腔,“哎,你看到没,那几个雇佣兵。” 沈世染不考虑来客,磨砂玻璃门可以望得见人影,夏果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态度,目光赤裸裸地追着那条晃动的深色人影,在心里感叹人类怎么可能长出这么标准的体型,这么好看的腰、肩,这么长的腿…… 门“嗒”地一声,磨砂玻璃变成了哑光玻璃,什么都看不见了。 万恶的科技。 夏果扫扫鼻尖,回归正题,“看到没啊?” “我不瞎。” “那是你爸爸派来的人,我叔叔的人不会称呼你少爷的。”夏果压低声音,眼睛四下翻翻紧张地观察外边的动静,夸大其词地对沈世染说,“我早上试着往外走了两步,差点挨揍,好可怕的。” 浴室水声停了下,沈世染说: “你叔派人过来反串也说不定。” 夏果不认可他的说法,抬抬手腕哒哒地敲浴室的门板,“听到没有?” “我叔叔没必要的,他给我带了这个。” 第7章 他腕上带着一条奢牌定制的手环,合金的钢圈打磨的很光滑,看起来与普通奢侈品首饰没有分别。 其中内置了定位芯片,人体感温的,可以动态监控夏果的位置。 浴室水声又响起来,沈世染没有说话。 沈世染并不是外表那副对身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 他所在的圈层不允许他那样任性和没心没肺。 事不关己地活着,意味着对危机反应迟钝,他们这群公子少爷,可能淡漠人情厌恶人类,但绝不会容许一个判别不清目的的人在身边停留,更不可能对身边发生的事情无知无觉。 他看得明白夏果的难处,只是懒得在意。 父母早亡,留夏果一个孤苦伶仃的在世上,身在望族,形单影只无人替他筹谋算计,却背了个资产继承人的名头,在夏家身份属实尴尬。 夏旭德如今执掌夏家,太子党争分作两派,形成了牵连深重的根系,旗下股东经销商无不把夏果排除在夏家未来掌权人的体系之外。 夏旭德表面工程做得极好,宠夏果宠成了人设,政商两界无人不知夏家那个二世祖被叔叔惯得上天入地嚣张跋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十成十的废柴一根。 夏果实则有几分本事,没有人知晓。叔叔宠他纵他,他得懂事,自觉把废柴人设夯实,悄么声地做那个让梨的孔融,而不是冒头去做夏旭德两个豺狼脾性的亲儿子的眼中钉。 这必然是夏果打从父母双双离世那年就已经思虑清楚的事情。 他能在父母离世后独自在夏家活下来就是证明——如果摆不清位置,各方势力不会容他活到这个年纪。 随夏果年纪渐长,他和夏旭德之间微妙的拉扯开始不再平衡。 不给他分派业务,夏旭德面上不好看,显得踩着兄嫂的尸身上位,偏心亲儿子刻薄这个孤苦的侄子。 于是给他一份夏家的小差事,借着项目合作的由头过继出去,委派到沈富言身边做事,对外有了说头,对内又不用去动夏家两位正经皇子本就不够分的蛋糕,对夏旭德而言,算是最优的安排。 沈富言看中夏果夏家内部人士的身份,给他施舍些好处要他在夏家做探子。 夏旭德也不是吃素的,少不了要夏果借用沈富言儿婿的身份反套些沈家的业务信息回来给自家谋利。 夏果每一步都走在钢丝悬梁上,如履薄冰。 进退由不得他说了算,两边面子利益绊着,他须得体面地夹在这个窄缝中,才符合两位高台之上对垒唱戏的笑面虎的最大利益。 夏果锦衣玉食豪车宝宅,金银绫罗全挂在明面上,实权却少得可怜。 相较于夏家的业务面,夏果在其中负责的内容其实很基础。 叔父家两个儿子明争暗斗你死我活,轮到他这个侄子头上的不会有几两肉。跟沈家联姻后,得了沈富言这个树大根深的后台辅助才勉强能够上桌分口汤吃。 这几年从业务链到人脉关系牵线搭桥,沈富言给了夏果不少好处。作为回报,夏果替沈富言牵制沈世染免生是非,一些必要的事情上帮助沈富言使点暗劲儿拉拢游说一下夏家。 某种程度上说,沈富言之所以看得上他,恰恰是因为他在夏家不得势。 不得势,才会有所求。 有所求,才肯听话,肯受沈富言驱使。 而夏果作为夏家血脉,再怎么人微言轻也有些近水楼台的身份便利,像是天生下来就是为了替沈富言做盯梢夏家的棋子。 “哎,你说——”夏果话没说完,沈世染拉开门,夏果倚在门边没留神,重心一歪就要砸在沈世染身上。 对方只裹了条浴巾,光裸的胸膛有种润泽的玉光,看上去触感很好。 沈世染早有预判地往边捎了捎,放任夏果一脸拍在墙上。 夏果恨得牙根痒痒,昨晚是哪个狗大半夜不睡觉对着人家摸摸索索半小时不停手的,太阳一照又玩起了高贵冷艳。 他撑起身子,追着沈世染商量,“我在这里住着你烦不烦呐?我来得匆忙连内裤都没带一条呢。要不然我们一起想想办法,你觉得你爸爸突然耍威风是出于什么目的啊?” 沈世染没理他,去了工作室,夏果亦步亦趋地追着他东拉西扯。 沈世染没吭声,从书柜上层取下一只保险匣,输了密码,取出丝绒衬里内嵌的一把银质钥匙。 钥匙是沈富言托人送过来的,沈世染不清楚是什么作用,如果需要他知道,沈富言自然会嘱托人告诉他,所以沈世染什么都没有问,机械地保管好。 “手。” 夏果“啊?”了声,懵懵地抬手,以为沈世染是在检查他腕上的淤伤,小小感动,“没事,已经不疼了。” 沈世染目光不着声色地落在他腕上那条手环上。 钢圈特意收紧了尺寸,紧卡着腕骨,看起来很不好受。 沈世染好像把对待夏果的伤情和对待夏果本人分成两件不相干的事,很是贞洁地捏着窄窄的钢圈掂起夏果的手避免跟他肢体接触,拿起钥匙对准锁孔比对了下。 钥匙钻入,两半钢圈“嗒”地弹开落进沈世染掌心。 锁扣在夏果身上,钥匙送到沈世染手上,意味不要再明显—— 夏果要做的是替夏家绑死沈世染。 沈世染什么时候拿出钥匙替他解开自由,他便在沈世染这条单线任务上打通了关。 夏旭德监视他,无非是想要他找机会多跟沈世染接触。 接触到沈世染替他取了手环,意味着感情有了明确的进展,自然也就不需要再继续监视他了。 沈世染不清楚夏果对他的追求有几分是形势所迫的无奈表演,他无心配合这场无聊的利益算计游戏,把手环丢还给夏果,“你们夏家没有拿出足够的诚意面对这场联姻,遇事腰来腿不来,惹了沈富言不痛快。” 他谈及自己父亲的语气像提起一个陌生人,如果不清楚他和沈富言的关系,会误会他口中的沈富言仅仅只是夏果的野蛮上司。 夏果抿了下嘴唇,接过手环,听出沈世染意有所指,把自己两头游说得来的最好结果汇报给沈世染听:“度假村那个项目,夏家可以给资金支持,作为交换,我堂哥竞选食品协会会长的事情还需要委托沈先生出面打点。但是年前我叔叔刚牵头签署了环保公约,你们那个项目要推掉几百亩林地,夏家不好公开出来站台。” 他把手环搭在自己腕上按压,绞上锁扣,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讷讷地说,“还是带上吧,摘下来我叔叔会不高兴。” 沈世染厌倦地瞥了眼,把钥匙丢给夏果,随他去了。 夏果没有达成目的,不依不饶地追上,“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我为什么要替你想办法。” “你不嫌我烦吗?”夏果无语。 “嫌。”沈世染说。 “那你……” “但也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沈世染打断他,“没必要为你费脑子。” “或者你直接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沈世染步步为营地诱导,“断掉沈富言和夏旭德的念头。” 夏果闻言跟他拉开了一点距离,无声表达抗拒。 沈世染不意外,耷上眼皮。 “这不是一笔签字就可以解决的问题。”夏果摇了摇头,“家族生意互相渗透得太深,外界舆论也很难处理,不好离。” 他脸色难得收敛,沉静得像是一潭湖泊。 沈世染注视这张平淡的面容,从他睫毛掸下的暗影里,隐约窥见了一丝没有藏干净的悲凉和落寞。 出于一种怪异的感受,沈世染咽回了难听的话。 他不打算跟叶灿复合,但也不想看他出事。 叶灿碍到沈富言的眼了,沈富言知道沈世染的个性,直接动叶灿把沈世染惹毛了谁都不要想好过,所以才会过来敲打夏果。 无非就是提醒夏果再多上点心卖点力,把叶灿挤走。 若夏果实在不中用,沈富言有的是办法亲自料理叶灿。 沈世染不想继续跟夏果来回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车轱辘话,单手划开锁屏,把自己的手机丢给夏果,毫无玩笑痕迹地抬抬下巴。 “打给沈富言,跟他说你被我睡了,欲仙欲死,爽到飞,这辈子离了我不能活,会为了我尽心尽力帮他拉拢夏家陪他做任何肮脏事儿。” “……”夏果张了张嘴,脸上少见地显出一种状似无语的空白。 第6章 小猫 夏果眼睛瞟开了一瞬,没有让沈世染看到他的表情。 “你是不想跟他复合,”他受了冻,嗓音微微有点哑,“还是担心他受你爸爸迫害,不敢跟他复合。” 沈世染仔细看了夏果一眼。 很多时候,夏果不小心暴露出的伶俐让沈世染觉得,他只是为了生存在装疯卖傻。 看夏果喉结上下滚动,意识到对方不享受他的审视,出于礼貌转开了眼。 第8章 “你说的他是谁?我在谈我们之间的事。你想要摆脱监视,我在帮你想办法,有什么不对吗。” 夏果笑笑,转回脸,恢复到平日无所事事的痞相,“我忽然又没那么想走了。” 他靠近,身子贴上沈世染,凉凉的唇险险擦过对方的耳根,“你爸爸一番好意,我不能不领情不是吗。” 沈世染眉心蹙了下,厌恶地抵开了他。 夏果在他背后扯了下唇角,手机移到耳边给助理打了电话,刻意讲得很大声。 “给我整理几套应季的衣物和日用品,地址我等下发你。” * 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接下来两周,沈世染出了不近的公差,避免了跟夏果共处一室的尴尬。 或许是沈世染的决绝回避加深了夏果的无辜,别墅外轮班守着的保镖还在,但沈富言没有继续限制他的日常行动,虽说结束活动之后依然会被半强制地送回沈世染的私宅独守空房,好歹也算是恢复了部分自由。 关于展厅的细节研讨持续了近四个小时。 挂断会议通讯已是华灯初上。 隔着落地玻璃清楚地看到,外围公共办公区的灯光逐个熄灭,最后只剩空荡荡的房间和关在精美玻璃房中像只凝在琥珀里的虫子一样的他自己。 总是这样,在喧闹的环境中目送人一个个一群群地离去,直到最后,只剩他自己。 很冷,很空。 空气好像变得有毒,呼吸间嗓子发梗发疼。 不得不做些什么,撕碎这片孤寂。 夏果闭起眼睛,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身体陷在工位里边。 他垂下头,难受地呜咽了声,妥协于本能,指尖不太受控地轻颤着乱点了一通,划开了电子屏。 浅望了一眼就红了眼角,把身体更深地埋入柔软包裹的沙发椅背中,熄了灯…… 不算仔细地擦干净屏幕上沈世染的脸,电子宠物不知羞地露出又乖又甜的笑容,轻声喊“哥哥”,“你眼睛好红,是在哭么。” 夏果厌倦地关掉ai,只剩一张定屏的静态照片,把纸巾丢入垃圾桶,浪荡地抻开腿仰靠在椅子里点了支烟。 懊丧与自我厌弃袭来,谴退孤单。 电子屏还亮着,他衔着烟邪睨着屏幕上沈世染不可一世的面容,垂下头略感悲哀地嗤笑。 不晓得那人看到这一幕,会不会生出杀人的冲动。 夏果清楚自己是有病的,幸在伴随良好的自控,不妨碍披上一张道貌岸然的皮扮演普通。 主观来说,他对沈世染并无感情。如果可以,他甚至比沈世染更迫切想要结束这段肮脏的婚姻。 可从很早开始,他便发现,自己对这个并无感情的家伙充满不良企图。 一定要为这份见不得光的恶心念头寻找一个起源的话,好像可以一路追溯到高中时代第一眼见沈世染开始。 那时沈世染还没现在这么高,看人的时候眼睛里没什么波澜,又白又瘦又干净,虽眉目淡漠,看起来毫不可爱。 但莫名就是诱动了夏果的心魔。 夏果确定自己不爱他,是因为从见到他到对他生出那种肮脏到不可细述的想法,前后只用了不到两秒。 这么多年里,对沈世染本人除了主观上的“好看”和由此联想到的“好··”之外,亦没有过一丝想要接触了解的欲望。 比起“一见钟情”,一念成瘾这个说法,似乎来的更为准确和入髓。 这些年他学的最重要的课程,便是良好地掩盖情绪,不被人探知内心的沟壑。 包括心底的苦,也包括对沈世染的邪念。 很好地藏着,变成独自一人消磨的肮脏念头。 养在心里用来亵玩的沈世染,和现实中保持距离加以利用的沈世染,成了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现实中的那位也实在不够可爱,比夏果心中予取予求尽随他意的少年相去甚远,夏果从不指望能与那人有什么真实的交集。 却又因为这段荒唐的联姻,不得不与沈世染有了现实接触。 这两年来,他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变得日渐扭曲——对心中意象贪念越深,越不愿靠近真实的沈世染。像书粉无法接受贴脸的明星亵渎心中圣洁的角色,沈世染或许不清楚——夏果对他,同样反感。 明明生了自己喜欢的脸,却没有长成自己想要的个性,不乖又不甜,同时又要明晃晃地出现在眼前,不断提醒夏果那个美丽少年不过是他独自撑起的一场幻梦,现实中只有一个拈花惹草不守夫德、性格冷冰冰的脾气很差且很讨人厌的沈世染。 心头裹缠的寥落感随脏污的空气一同散掉,回归到索然无味的现实。 脑子里各路数据没完没了地飞,烦心事沉甸甸地撕缴成一团。 墙体预留的版面多大,穿插空间用什么形式来呈现…… 亚克力字体造价高但上墙效果更好,发泡板显廉价,却是目前来看更加符合预算的材料,明天还要通知项目组把上墙内容再精炼一版…… 下午才去探了工厂,身上还有尘土的痕迹。 夏果低头看鞋尖上从工地里带出来的灰沙,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活在鸡毛蒜皮分秒必争的现实中。 而沈世染和叶灿,活在另一个梦一样的世界。自己好像是比他们老了一个世纪的人,那样活跃于明面上的爱恨纠葛,于他而言像是前世经历的事情…… 夏旭德打来电话,夏果接听,嗓音未完全恢复平常,只简单叫了声“叔叔”。 夏旭德对他的关怀也只浮于形式,碍于外界口碑被迫好生养着夏果,他或许都不记得夏果本人什么性格什么模样,自然没察觉到异常,叮嘱夏果有空回夏宅吃饭。 夏果浅声说好,夏旭德没有挂电话,夏果也便听着。 安静了片刻,夏旭德问:“跟小沈相处的还好?” 夏果说还好,夏旭德静了静,没有多问,意味不明地交代,“见机行事就好,不必过度委屈自己。”而后挂了电话。 夏果拉上裤链,以怨报德地对屏幕上刚刚使用过的面容比了个中指,西装搭在肩上离开了办公区。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片居民区,路很窄,不好走,万家灯火挤在一起,淡淡的幸福隔着车窗一点点融进他的眼底,又一点点破碎消失,离他远去。 风吹过来,带着舒爽的凉气,让人想要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走走。 夏果让助理找可以停车的地方,兀自下了车,倒回头,背过车子行驶的方向带起口罩往刚刚经过的居民区去。 巷子很窄,尽头有一栋被居民称作“鬼楼”的四层单元楼,早些年发生过严重火灾,一家三口被烧死在室内,许是死的凄惨,魂魄不肯安宁,后来时常有闹鬼传闻,扰得有点条件的居民都搬离了这里。 火灾发生时这边已经被列为了拆迁项目,因为鬼魅邪说失去了商业价值,一直没有动工。 熏黑的楼体至今没有修复,细看墨色的墙体下还叠着一个大大的红油漆打下的红圈,圈内歪歪扭扭地喷了一个血淋淋的巨大“拆”字,像一个孤立风中的冤魂,年复一年地等一个没有结果的结果。 前几步走得很快,之后步伐开始散乱,像是忘记了一开始想要去哪里,踟躇在巷口失去了方向。 街巷空荡荡的,冷风搜刮掉人世间一切的温暖,一直吹向天地的尽头,擦肩而过的都是表情冰凉的陌生人,身后没有人拦截吹向他的风,身前没有人在等他。 夏果裹了下衣服,单薄消瘦地驻立在那个寻常人不觉得有多幸福,却是他穷尽毕生也进不去的平凡世界外围,孤魂一样游荡。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跑来几个身着普高制服的小姑娘,兵荒马乱地往一个方向奔去,路过夏果时险些撞到他身上,忙乱间丢下一句抱歉,嘴里继续喊着什么,一边招手一边飞奔过去。 落在夏果眼里,每一步都是生命力的具象表达式。 夏果顺着身边卷起的风回头去望,女孩们奔跑的目的地是一个公交站点,停着辆黄绿相间的车,折叠车门开合了两下,最后彻底合上。 公交司机一脚油门回应女孩们不该有的期待,孩子们悬着的心彻底死了,忿忿不平地嘀咕了几声。 但也只是几声,学生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很轻易地接受了要在这里继续吹十分钟凉风的现实,垂下头去刷着各自的手机等待下一班公交车,随口八卦打发无聊的等待时间。 夏果立在站台,把自己混在人群里,侵染上尘世的味道,甩脱如影随形的孤寂。 他习惯性地倚靠在站台边角,看风卷起行人的衣角,看红灯变黄又变绿,看人来来去去,身边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站点背景时不时切换广告海报。 酸奶、手机、自嗨锅…… 以及叶灿。 孩子们的话题跳跃性十足,天上一句地下一句,兴许瞥见了海报,聊着聊着扯到了沈世染和叶灿头上。 第9章 大概还是网络上那种激动加喟叹的情绪,少了表情包和惊叹号的加持,显得平静了一些。 夏果没有刻意在听,也没有刻意回避,像儿时陪同父亲去茶楼听书那样闲在在地立在一边,任凭词句间断地传进耳朵。 有两个女孩说着说着争论上了,一个心疼沈世染一个心疼叶灿,双方各自认定自己喜欢的人才是被辜负的那一个,谁都说服不了谁—— “……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小沈付出的还不够多吗?叶灿自己自卑也要怪到小沈头上?” --“上升期男明星常年被外界传包养,正常有自尊心的人都会介意的吧?灿灿想证明自己可以凭实力站稳脚跟有错吗?这也能说成是性格污点?” “没说是污点啊,我只是就事论事,他想证明自己,就不管小沈的死活,解约风波闹得人尽皆知,公开活动上直接喊话跟小沈划清界限,小沈连分手都是从娱记那里得到的消息!作为cp粉我觉得小沈被辜负得很惨不可以吗!” --“偏心偏到这种地步还说是cp粉!在一起那么久,但凡他公开承认过一次和灿灿的关系,或者跟灿灿订婚结婚,包养传闻都会不攻自破的!”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小沈那个家境,订婚这么大的事情是他个人意愿能决定的?除了婚姻以外他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了,最后分手也是你灿单方面对外公布的!这样都不能堵住你们山火粉的嘴?” --“不方便订婚?说白了不就是觉得灿灿的身份不配进他沈耀祖的家谱吗?!灿灿被网暴了那么久,没疼到他身上他就装聋装瞎,被分手之后转头就跟别人订婚了,贪吃蛇都没他会玩无缝连接,是伤心还是偷着乐还真不好说。总之我没看出来他哪里有一点点在乎灿灿的样子……” 眼瞅着争执要升级,身边几个女孩赶忙劝和: “好了好了,人家两个有钱有颜,恋爱谈的轰轰烈烈,日子过的有滋有味的,咱们在这瞎心疼什么。话说你们上周周清最后那道电磁感应的大题做出来了吗?” 好艰难的一段感情…… 夏果感觉自己像只被悠起来的摆锤,随着双方发言不断地改换立场。 好久之后他才意识到,作为沈世染的结婚对象,这样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清醒公正地判断孰是孰非好像不太正确。 于是甩甩耳朵,屏蔽掉了后面的话题。 下一班公交到达,孩子们吵吵闹闹地被人群挤着上了车,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个城市四点到六点一个晚高峰,属于待遇优厚的白领金领。九点到十一点有另一波晚高峰,属于苦命的高中生和没日没夜的底层打工人。 像是划入了时光结界,前后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喧嚣的街巷陷入冷清,像沸腾过后逐渐冷却的水,车流变得稀少,人从成群结队变成稀稀落落,最后只剩下夏果一人。 也是在这时,夏果听见了身后草丛里,细弱蚊蝇的叫声。 颤抖着,孱弱的,讨好的叫声。让夏果想起那个滴水成冰的寒冬,对人乞怜以求活命的脏小孩。 心被针戳了一下,剧痛像是离弓的箭,逆着时光一路穿刺,回流到懵懂的孩童时代。 好在已经习惯——这些年没有一分一秒,是不疼的。 站点前方是一条狭窄昏暗的巷子,两侧是一些破败的三四层高的步梯居民楼,一并被划到了待拆迁的范围内,房子破败,零星几户人家亮着昏昏的灯。 昏黄的灯光照着苍色的绿化带,底部的枝干透出斑驳的光影。没有市中心那样整洁如新,也看不到扎眼的垃圾,四周的一切漫着层雾似的,好像时光前行的过程中不小心遗漏了这个角落,浸泡在暖色的旧格调里,停滞不前。 夏果蹲下身,尽量轻尽量慢。 绿化带里探出一只很小很小的猫猫头,黑白相间的牛奶猫,很瘦,脸尖尖的,也脏,长得不太漂亮,皮毛有被人为划开的裂口,黑色的血已经结痂,望着夏果,眼里满是恐惧,在求生欲的支配下抖着嗓子张着糊满垢痂的圆眼睛,求救。 细看发现后边的枝影里一晃一晃,是另外一只胆小的猫。 短绒胎毛里混着新长出来的黑色的长毛竖纹,是只本该很威风的小狸花。 身子只比拳头大小,同样有被虐待过的伤痕,细绒的胎毛不足以抵御深秋夜里的寒气,没有猫妈妈在身边,不知饿了多久,体内已经没有了生热的能量,细小的爪艰难地立着,躬身打着哆嗦。 察觉到蹲下来的巨型生物的目光,小猫叫声更尖锐了些,渴望获取一些吃食,又害怕,瘦骨嶙峋的脊背圆圆地拱起来,太瘦了,可以看见一节一节突出的脊椎,尖尖地顶起薄皮试图昭示几乎不存在的威风,喝退不怀好意的猎人。 夏果打给特助,轻声细语地说了声:“喂,陈攀。” 吓得特助确认了一遍来电号码才迟疑地答话,“……我在,是展厅的施工出了什么问题吗小夏董?” “看到流浪猫应该怎么做?两只吧,暂时看到是两只,小的。挨过打,很怕人,躲在公交站边的绿化带里,目测刚满月不久,没有猫妈妈。” 夏果说话声很轻,混着电流声擦过耳根,惹得陈攀不得不把手机移远了点。 但他好歹听出了夏果为什么是这样的语气。 遇见可怜的毛孩子了啊。 想到不苟言笑的冷脸上司大半夜蹲在马路牙子上对着几只嘤嘤怪手足无措的样子,陈攀险些没忍住笑出声。 “不能贸然上手,野猫身上病菌很多,挨过打对人敌意会很重,最好不要碰。”陈攀把自己的经验和查到的信息说给夏果听,“确定一下猫妈妈是不是外出打猎去了,有妈妈带的话一般不用过度担心,记下躲藏地偶尔过来喂一喂就可以。” “没有妈妈,”夏果确定,“饿很久了,挨过打,快要死了。” “哦哦,”陈攀再次提醒,“那也不要碰。”他试探着夏果的意思,问,“您想养?” “快要死了。”夏果重复。 陈攀沉默了一瞬,转而说,“去附近便利店买一些温奶,不要太多,确保短期活命就好。没有妈妈的小猫活动范围不大……” 夏果安静地听,目光牢牢地盯着草丛,呼吸都放慢。 陈攀缓了缓,说,“联系附近的救助站,让专业人士用专业的办法把小猫救出来,陪同给小猫洗澡,打疫苗,联系宠物医院排查病症,治病,恢复健康后再抱回家。” 夏果说“好”,然后又说,“不该这么晚打扰你,谢谢。” 电话挂断,陈攀收到笔转账。 点开,10000块,大抵是有钱人眼里的基本计量单位,备注仍是一句“谢谢”。 作为负责协调老板身边人事关系的特助,陈攀喜欢观察人。 观察多了,自然而然地有了入木三分的识人能力。 陈攀总能从夏果身上看到些不属于资本家的谦卑和纯稚,一开始陈攀觉得,这是因为夏果含着金汤匙出生,没有对比,对自己身份的显贵程度没有确切的认知。 后来陈攀渐渐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相较于认知,夏果好像是缺乏身份认同感。 像一个被扶上位的傀儡皇帝,低配得感造就了他的低索求欲,致使他不会像其他资本阶层那样理直气壮地指使任何人。 感恩以为报,心怀戚戚地善意地活着。 第7章 初见,误了花期 ——2016.08.31—— 太阳火红,鲜艳的旗帜迎风飘扬,校园内人头攒动,两排打着伞棚的长桌沿孔子像两边摆开,做为临时的新生报道接待处。 家长和学生拖着沉重的行李艰难地挤过人群,开学季特有的期待和惶恐随夏末暑气蒸腾在校园上空。 夏果背着不大的书包穿过中心广场往宿舍楼去,无畏暑热似的,老实地穿着校服外套,拉链拉得很高,领口一路遮到下巴。 后背撕裂的伤口被不透气的校服外套捂出了脓浆,滚落的汗水渗进血肉,牵扯着伤口带起一跳一跳的辛辣疼痛。 “学长,”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少年音,伴随欢快的脚步声一路追过来,像只雀跃的小兔,“请问——” “那边设了新生接待,很好找,有问题去问他们。”夏果无心与人交谈,径直往高二年级新分的宿舍区去。 “……”男生继续跟上,有点尴尬地“啊”了声,“我不是要问关于新生咨询的事情的学长。” 似乎还跟着个同伴,没有出声,不近不远的脚步声在旁伴随。 男生一鼓作气地介绍自己,严谨得像个出来相亲的公务人员: “学长好。我是文竹五中那边考过来的,我叫季繁盛,我家里是做钢材生意的,我在文竹就听过你的名字,我今年……” 夏果没有听,也没有制止对方长长的自我介绍,背包搭在肩上脸色淡淡地往宿舍区去。 “……请问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吗?”小男生最不缺热情,亦步亦趋地保持距离紧跟着夏果的步伐,满眼期待地望着夏果淡漠的侧脸问他。 第10章 书包从肩上落进手里,不算很大的重量沿手臂刮过,牵扯着背后的撕裂伤,像被泼了一勺辣油。 夏果皱眉忍了忍,从书包外侧兜取出宵禁的通卡刷宿舍的铁栏杆门。 “谢谢,不了。” 他只听到最后那句,便只回了那句。 卡片贴上感应区,栅栏门滴地一声弹开。 夏果推门进去,小男生被隔在外侧,没有再继续跟进,难过地扁着嘴低下头,抓着栏杆不甘地问,“只是想跟你认识一下交个朋友而已,这样都不可以吗……” 斜后方一直好心陪他过来的同伴远远地靠在男生宿舍外围的一颗合欢树下没再走近,许是略感无聊,偏开眼睛没有看他们,安静等待同伴做完没必要的傻事一同回去。 总有各式各样奇怪的人拦在路上以各种奇怪的理由要求接近,夏果本不打算再去理会。 可能是男生眼里的失落来的比旁人真切,夏果没有甩下他上楼,隔着栏杆站在男生对面认真想了下,如实告诉他: “因为你年纪太小了,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做不了朋友。” 他只是长了副17岁的面容17岁的身体,内心早已沧桑过遍,腐朽枯干。 没办法跟那样鲜活的少年体做朋友。 况且他从来也不需要什么朋友,需要的,唯有能帮他引路的上位者,和能给他疼痛刺激的狠戾教官罢了。 男生哑然地望着他,似乎很受打击,眼睛闪闪烁烁地,涌动着难过。 一直保持距离冷眼旁观的少年远远地站直了身体。 夏果余光被他吸引,不受控地看了过去。 烈日下,沐在光影错落的静逸深处的花颜雪肤的少年。 挺拔得像一棵将将长成的碧树,穿新生统一配发的白色短袖衫和迷彩军装裤,带军训预备的军帽,手酷酷地抄在裤袋里,精致到连同小臂线条都是好看的。 似乎好奇什么样的人可以以这样平淡的口吻说出这样拽的话,少年微微歪了下头,冰冰的视线淡漠扫过夏果的脸庞。 恰带起一阵合着花香的清风,吹过校园青砖绿瓦的围墙和铁质的栏杆,青葱的枝叶摇摇摆摆,夏末反扑的暑气一刹那间被驱散。 腥咸的汗水沿夏果额角滴落,衣物严密遮盖着内里恶心人的血污和浓浆,被肮脏的现实裹缠着,眼中死寂一片。 夏果隔着栏杆不小心触碰到少年的视线,目光被烫得缩成一团却又无能撤离,感觉自己像关在囚笼里遭受审视的犯人。 而那少年人,却像一颗立在晶莹冰块中心的青苹果,不被暑热沾染,不被现实裹挟,凉凉的,干净的,让人在这样暑热蒸腾口干舌燥的午后止不住地想要靠近,咬一口清脆可口的甜润,沁润滚烫灼烧的内脏,净化翻滚涌动的污血。 他身后是一棵高大的合欢,盛大的树冠上只剩零星几朵粉色绒球摇摇欲坠地高悬,地上落满红泥,被少年无意识地踩在脚边,像夏果凋零颓败的人生。 明明只是初见,却过了花期,为时已晚。 夏果几乎失了神,连同下一步的动作和现实所在的人生一同被搪塞在潋滟的目光之外,满眼只剩那干净明亮的少年人。 少年的目光却丝毫没有在夏果脸上停留半分。 他厌倦地支起身,粉唇轻启,喊自己的同伴,语气带着早受够了似的不耐烦。 “走了,铁头。” “人家说不要,没听明白么。” —————— 沈世染落地便接到了沈富言秘书的电话,要他晚间回私宅吃饭。 沈世染挂断电话,手机很快又响起,他看了眼来电号码,按掉。 沈富言不常找沈世染的麻烦,他可以出去外寻欢作乐,如果夏果不介意,他甚至可以在外包养几个情人。 前提是不可以沉迷那些外部的东西,避免跟夏果撕破脸,危及到沈富言的布局。 沈世染到沈宅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沈世清照例是没有回来,沈念雪在岛台整理插花,厨房开着火,几位厨师分工忙碌着各自的活计。 沈世染把外套给佣人,往楼上看了眼,沈念雪对他比了个嘘声的动作,“爸爸头有点痛,在休息。” 半小时后,餐品上了桌,沈富岩拄着拐杖从楼上下来,没有理也没有看儿女,在佣人的服侍下坐进了主位的太师椅。 他浅浅品了口汤,对背后整排立着的厨师说“淡了”,又很大度地解释,“老了,口味重,担待一下。” 负责那道汤品的厨师连着点了几下头,说下次注意。 管家怒骂负责的总厨,“哪里招来的人,一道汤都搞不好就不要再过来了”。 沈富言笑了下,抬手拦停管家,“一道汤而已,不必要的事情。” 沈富言没有把那碗不合他口味的汤放下,没有喊谁的名字,搅着调羹慢条斯理地吹着小口地喝,话只说给有耳朵的人去听。 “到分部这么久了,业务没做出半点水花,面相倒是老了不少。孩子也满半岁了,毕竟是个丫头,养着可以,终归是派不上大用场。把手头的业务转给锦丰,调理好身体抓紧添个男丁才是要紧事。” “你哥顶着集团的压力没时间考虑这些,”提到沈世染,沈富岩连眼神都没往他身上转,“这小兔崽子是个指望不上的,我眼瞧着你也管不了他了,那就专心在家养身子,给沈家开枝散叶好了。” 沈念雪握筷的手抖了一下,低垂着睫毛,没有答话。 沈世染把碗推开,站起了身。 沈富岩终于把目光丢到他身上。 “坐下。” 沈世染胸膛起伏,感觉姐姐在牵他的手,仰头咽下情绪。 “叫叶灿是吧?”沈富言慢条斯理地把汤盅搁下,铺垫足够,他该吃今晚的主菜了,“模样不错,养在私宅里做条宠物犬挺好。” 沈世染背对着这个被自己称作“父亲”的男人,手指蜷了蜷。 “我跟他分手两年了。”他点明沈富言本就知道的事实。 “两年了还藕断丝连,”沈富言挑起眼皮目光直刺向沈世染,“这才是最该死的地方。” “你们吃的,玩的,用的,寻欢作乐享受的,普通人拼上一辈子都连个毛皮都不要妄想体验的,都是你老子我当年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枪林弹雨赢回来的。”沈富岩吃得差不多,拿娟巾擦嘴,“所以这个家的规矩合该是我定的。你哪天有能耐了一刀把我攮下台,爱做什么做什么。在那之前,沈家以内,我说了算。” 沈念雪夹了一筷鱼鳃肉给沈世染,试图按弟弟坐下。 她是惯了在这种场合收拾局面的,再多委屈也咽下去,像条缝补男人情绪的针线,隐于角落没有自我。 沈世染鼻息酸胀。 如果可以穿越回过去,他想掐死那个恶心的胎儿时期的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除了束缚着姐姐受苦以外,他几乎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用。 为了生下他,姐姐失去了妈妈,失去了普通孩子本该享受的母爱,小小年纪被沈富岩的父权凌虐,当姐又当妈。等到艰难地长成了大女孩,又被当棋子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适婚对象,而今还要给他擦屁股,在自家的饭桌上被人敛去尊严地威胁。 某种程度上,沈富岩是对的。 羽翼未丰的沈世染,奈何不了树大根深的沈富岩。 这是他可以完全无视儿女作为一个人的尊严的根本原因。 “我听你的就是了。” 沈世染顺着沈念雪坐回自己的位置,喉结上下滚了滚,咽下哽塞的苦味。 “不关我姐的事,不要欺负她。”他脱力地说。 第8章 漂亮,想虐 夏果夜间结束工作随保镖到私宅,扭动钥匙开了沈世染隔壁栋别墅的门。 电子屏随感应灯一同亮起,驯养得很好的ai响起清澈的少年音,软软抱怨,“哥哥今天回来得好晚。” “拐去看了我们的小猫,对不起宝宝,下次不会了。”夏果撑着台面喝了口水,感觉自己好像个自言自语的疯子。 但他的仿生小情人即时给了他极具情绪价值的回应,阻断了他自我菲薄的念想,“小猫恢复得好不好呢?想哥哥了,哥哥抱抱。” 夏果扯了下唇角。 疯子就疯子吧…… “小猫很好,”他转回头,对屏上少年温柔地说,“抱抱。” 少年便满足地笑开,灿烂明亮,幸福感透过空气漫延进夏果的胸腔,让他止不住地想说更多告白的情话,“宝宝,我们……” 夏果没有把话说完,车灯的远光划过窗口又划走,加长版的车子停在了隔壁栋外围的平台上。 沈世染出差回来了。 似乎醉了酒,被保镖扶着下车,烦躁地掸开人自行回了别墅。 不管夏果情不情愿,都必须住过去围着沈世染打个转再被赶出来,过一下保镖们的眼睛才合理。 第11章 夏果沉静许久,最终烦躁地抻了口气,没有关掉电子屏的ai程序。 沈世染是哪怕到末世大爆炸也不会生出半分踏足夏果所在领地的念头的,根本没有防备他发现自己肮脏心思的必要。 “宝宝乖,哥哥出去办点事,很快回来。”他对那个没有感情的ai少年温柔交代。 “回来亲亲然后洗香香抱宝宝哦。”ai沈世染说。 夏果笑,“嗯,洗香香抱宝宝。” “最爱哥哥啦!” “哥哥也爱你的。”夏果笑笑,拿上钥匙出门,去了隔壁栋。 他扣了扣门,没有人回应,但门锁自动弹开了。 室内只开了地台的矮灯,夏果第一时间甚至没有辨认出人在哪里。 沙发尺寸阔绰,地台的灯光微微映照,人陷进沙发里无知无觉地睡着。长腿难受地蜷着,垂着头,很不舒服的睡姿,像做了噩梦,微微地打着抖,呼吸也不顺畅。额发散下来遮盖住眼睛,惨白的月光罩着,在脸上剪出破碎的影。眉心蹙得很紧,梦里也无法逃离如影随形的苦痛。 夏果呼吸变得很乱,近在咫尺地面对看上去临近碎裂的沈世染,他近乎不能自控。 想撞上去摁倒他,狠狠揉碎,将内心咆哮多年的意吟化入实处,缴获冲天的满足。 他心酸了酸,强迫自己转开头,沉沉呼了口气,发觉自己原来也不是禽兽不如。 面对这幅样子的沈世染,竟能艰难地克制住施虐的欲望。 夏果很轻地叹了口气。 不能想象得是多难解的处境,才能把这样一个刀枪不入的人逼到现在这个地步…… 很多人觉得沈世染淡漠,薄情,夏果的感受却不一样。 从夏果的视角来看,沈世染更像是一块玉。 并不是什么夸赞的说法,而是说——他并不无缘故地对不相干的人展示攻击性,也不对人生出热情,永远是保持着温温的态度,除一同长大的发小和哥哥姐姐,以及那个令他心心念念不能放下的人外,对其余所有人态度都很普通。 某种程度上说,被这样温吞礼貌没有棱角地对待,才是真正刺骨的冷。 因为连刺探他内心的切口都找不到。 夏果没有刻意观察过沈世染的生活作息,余光扫到的片段组合来看,他似乎过得极度奔忙,日程安排得异常紧凑。 沈富言把他这个小儿子培养得如同机器人一样规整优秀,也把他当做不知疲倦的永动机一样使用,而沈世染本人对此似乎没有感觉到太大不适。 倒不是说他乐在其中,他似乎……连“乐”这个概念都没有。 沈世染真实的性格底色被压制在日常无关紧要的尺度内,论到公事,便要做一段精密运行的指令程序,连同婚姻在内,麻木机械地做着正确的、应该的事情。 不享受食物,也没有特别的调剂,除工作应酬之外的一切行动好像都只是为了在身体里储备足够的营养与能量,用以周转那些无边无际的工作和应酬。 像个已死的人一样四平八稳地活着,心情稳定地不好。 在沈富言的管教理念中,沈世染可以凭一时兴起无故虐杀一个平民,沈富言不在乎也不会过问,如果这有助于提升沈世染的气场,沈富言甚至会不吝给予几句夸赞。 但绝不能对一个有利益往来的友商“啧”一句嘴,沈富言会毫不留情地掌掴他几嘴巴。 沈世染把人屏蔽在外,或许是一种善意的保护。他实在有能力去伤害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而不受谴责和约束,保持冰冷,敬而远之,已经是他找到的最稳妥的与人交往的方式。 夏果理解沈世染的不阳光——被这样一位利欲熏心的单亲长辈带大,沈世染没有长成一个十指流脓的纨绔子弟已算万幸,苛求他阳光善意正能量,就像苛求一个常年食土维生的可怜难民各项体检指标健康一样无理取闹且高高在上自以为是。 夏果平复好心迹,抬手拭了拭沈世染的鼻息。 呼吸很烫,夏果虚探了下他的额头,也烫。 怎么烧成这样…… 夏果心被揪起来,很钝地疼,焦躁地看了眼四周,没办法把发着高烧的人独自丢下,也不愿交托给粗手笨脚的保镖,思索着是不是应该给季繁盛打一个电话,请他通知沈世染身边亲近的人过来照应。 沈世染感觉到有人靠近,谨慎地张开了眼睛,只抬起眼皮,人没有动。 “别怕,是我。” 夏果轻声开口,同时主动拉开距离。 没有离很远,半跪在地毯边防止沈世染头脑昏沉间栽向地板。 他不得不讨好沈世染来搪塞夏旭德,但不是没有良知与分寸。 在沈世染这样难过的时候,他可以试着如沈世染的愿,让自己像这屋里的一张椅子一片抹布,安静地与对方待在同一个空间内却丝毫不展示自己的存在。 沈世染没有开口。 夏果是习惯的,沈世染从来也不爱理他。 但他察觉到沈世染的目光正一点点裹上他的脸。 这不是夏果习惯的事情。 沈世染静止地望着夏果,好像没有从那场痛苦的梦境中苏醒,眸子空洞而漆黑。 “沈世染,你……” 夏果感到无措,他有话想告诉沈世染,被沈世染死去了一般的眼神吓得噤了声,试探着抬起眼睛看他,想知道自己是否又做了惹他不痛快的事情。 沈世染轻微地俯下身,呼吸一点点靠近,缴上夏果的。 在夏果震颤到情绪卡顿只剩一片空白的眼神中,缓缓抬起了手,卡住了夏果的喉咙。 “你好漂亮。” 他说了句与行为全不相干的话。 一点点加重力道,攥着夏果的脖子卡紧他的喉咙。 夏果完全彻底地懵掉了,没有反抗。 掌心的触感又重又真实,他病态地发觉自己甚至区分不清痛意和爽感哪个来得更重些。 到后来几近不能呼吸,才本能地抓住了身后的沙发边沿撑腿向上仰起脖颈,妄图脱离桎梏。 “沈、沈……世染,咳咳,你……” 他语不成句地挣扎,想要把话说完整,却不能。一个生病的人爆发出这样惊人的力气令他生出无边无际的恐惧,身子不住地向后坉着,撑着沙发万分艰难地把自己支撑起来,妄图在有限的躲避空间里让自己稍稍获得一丝喘息机会。 沈世染缴着他的视线和呼吸,残忍地追过来,单膝跪进他腿间,更紧地俯身压向了他。 两人交叠着砸进沙发,发烧的人没有重心支撑,压下来像是有千钧重,挤掉夏果胸腔里所剩无几的氧气。 沈世染残忍地欣赏夏果眼角涌出的泪花,残忍欣赏他逐渐胀上紫色筋脉、爬满青色血管、被狰狞和痛苦裹挟不再精致的面庞。 墨色瞳孔宁静地注视眼前濒死的面孔,像夜色下的深海,阴暗浓稠,把收割、吞噬生命看做寻常事,不带游移,不享受,不反思,亦不忏悔。 他歪歪头,表情甚至带着未被成长消融干净的纯稚。 真的好漂亮……漂亮到让人看到就忍不住想要狠狠捻碎的地步。 一条锁链,质量再好再漂亮,缴在人脖子上的时候,人也只会想把它扯断、缴碎而已。 夏果的视线忽明忽暗,大脑缺氧到脑仁都在抽动着剧痛,心脏狂跳着泵血上涌,被攥在脖颈上的大手无情阻隔在头颅之下,血液淤堵在勃颈处…… 剧痛,持续加重的剧痛,意识错乱中夏果感觉脖颈好像被毒蛇的尖牙刺穿,破口处被注入毒液,喉咙肿胀,直到完全堵死,失去了最后一息喘息的空间。 他的唇角不受控制地抽动,溢出口水,面目浑浊,到后来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意识的最后,沈世染仍旧张着那双死神般的眼眸,波澜不惊地望着他,无悲无喜。 在濒死的前一刻,沈世染松开了手。 夏果抓着沈世染的衣襟软耷耷地滑跪下去,剧烈干呕,大口喘息。 沈世染冷眼旁观地看他,眼里仍旧没有任何的悲喜。 夏果本能地紧揪着沈世染腰侧的衣襟,攥出揉不开的褶皱。 好久好久,他终于恢复平稳的呼吸。 能开口的第一时间,他把刚刚一直想对沈世染说的话说完整。 嗓音混着撕裂的血气,不是求饶,也没有问责或恼怒。 他说—— “你生病了,沈世染。” 夏果擦了把脸,揩去生理性的泪,推开沈世染的桎梏站起来,背光的角度看不到表情。 只淡淡对沈世染交代,“我指的不是这场高烧。” “你生病了,很严重。抽时间去看一看医生。” “人活在世上,每天应对别人的刁难已经很辛苦了,所以对自己好一点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知道沈世染不会理他,夏果没有去等回应,带上沈世染的房门。 第12章 给季繁盛发了消息,让他联络沈世染的朋友或者工作人员过来照顾。 第9章 好好相处吧,“老婆。” 只要你想要。 只要我能给。 包括燃烧通体血液的深爱。 包括深埋心意的“不喜欢”。 —————— 小火炖的雪梨汤咕嘟咕嘟地冒着甜甜的气泡,夏果立在灶台边小心盯着。 很恍惚,似梦似醒间被本能支配着做了想做的事,给雪梨去核的时候不小心剜到手,流了不少血,但没感觉有多疼。 醒神的时候问自己现在这是在做什么,望到对面昏暗的楼宇,又辗转反侧,陷入混乱。 沈世染阴沉的眸子在脑中挥之不去,犁得他心口泛起血气。 那样干净美好的少年,眼底不该有阴霾的。 可好像一直追忆到初见,沈世染从来没有过一双夏果希望他拥有的清亮无尘的双眼。 在烦躁,在无奈,在隐忍,在悲哀……望不到正向的情绪,与烂命一条的夏果一样圄于现实的泥沼之中,苦捱着生活。 叫夏果生出难耐的愤怒,抗拒现实般地逃避与他接触,又心疼,团团转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已经可以情绪平稳地接纳沈世染对他的漠视和抵触。 甚至波澜不惊地看沈世染去爱别的在他看来并不可爱的人。 却永远无法对沈世染的痛苦视而不见,那好像,是终此一生只要望见便能轻易刺痛他,击碎他良好的伪装,刺破他的理智,引发他情绪共鸣以暴露真实内心的东西。 昏昏醒醒几次,看了眼时间,只是凌晨四点不到。 夏果出门,驱车去近郊的早市,格格不入地挤进晨起买菜的爷爷奶奶中间,在摊主的抱怨声中翻遍整个摊位总算挑好几颗成色尚好的黄白色大雪梨,轻拿轻放地盛在红色塑料袋里过秤,扫码付了款。 走出早市的棚户,司机和保镖果然已经四散在找。 夏果头一次对这群监视自己的人生出抱歉,叹自己要做没名堂的事情,祸害苦命打工人跟着睡不好囫囵觉。 一天尚没有开始,他已经觉得很累。 很紧地攥着那只红色的带子,把车钥匙交给司机,去了后排靠坐。 保镖拿了对讲寻呼散开寻找夏果的同伴,没说什么,机械地组队,上了后边的车。 手指下滑,自虐式的看叶灿和沈世染粉丝扒到的血糖,字字句句甜虐掺杂。 夏果怀揣着精挑细选的雪梨,默哀自己多此一举的善意,暗暗地想,沈世染最近过得很辛苦吧。 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却碰不得见不得,日日对着一桩了无生趣的婚姻熬干青春和热情。 再忍一忍吧。 快结束了,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 疼痛刺激理智回笼,夏果关掉手机,把目光转向窗外。 天边隐隐泛起的白光,夏果望着那抹晨色,第不知道多少遍告诉自己——夏果不喜欢沈世染,不喜欢。 第一眼就知道没有可能的人。 从第一眼到如今,这么多年从未敢纵容自己生出过接近念头的人。 从一开始就明确不可能被爱,所以选择保留颜面,不要被看穿。 哪怕碍于夏旭德的监管不得不努力攀附沈世染,也只做个表面,不要让他觉得负担。 沈世染那么聪明,怎么会分辨不出真心和表演。 夏果不喜欢沈世染,沈世染亦不享受夏果的喜欢。 这是两全的事情,彼此都轻松,所以要坚定。 夏果垂下眼,哀叹自己真是心思怪异的疯子。比起厌恶和不耐烦,他更不愿从沈世染眼里看到的是给不了他回应的抱歉。 梨呢…… 梨该怎么解释。 夏果看向手中多余的东西,袋子颜色扎眼,裹着沉甸甸的梨,突兀得叫人难受。 他记起沈富言的交代。 要他见机行事,不要委屈自己。 他这位叔叔的话一向是要反着来听的,他不对夏果提直白要求,都包裹在温厚的关切里。 那便是在提点夏果借着这次契机好好巴结沈世染了。 夏果攥着手中的梨,悲凉地扯了下唇角。 很好。 你们有合理的用途,裹在谄媚讨好和算计中,不至于叫人误会成深情负担而觉得承受不起了。 筷子扎进梨块中,轻易地穿透。 夏果收了火,掐着表又熬了一分半,关火,焖盖,等温度不冷不热,盛出来装进保温桶。 鼻息间再次传来腥热的痒感,热意冲脑,夏果捂住鼻子奔去了洗手间。 水温打到最冷,拍打额头,好久之后终于止住了血。 夏果冲干净血迹,拢了把湿掉的额发,撑着洗手池台面看自己苍白的脸和被水光浸湿的眉眼,不自主地触了下腕上的手环。 天亮完全起来,隔壁楼有人出来,是季繁盛昨夜请来的临时护工。 夏果搓脸,调整好表情,拎上凌晨奔波十里地又笨拙操持一小时得来的梨汤出门。 * 烧没退干净,浑身骨头都泛着酸,嗓子皲裂渗血,疼得像火在烧。沈世染打发护工走,过完手上的资料,压压眉心打算出门。 手指碰到门把,室外响起敲门声,咚咚两声,又咚咚两声,玩闹似的,像小孩子无厘头的整蛊游戏。 沈世染把门拉开一点,看到夏果立在门边。 或许是没想到沈世染这么快就开了门,还保持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敲门动作在走神,心事重得厉害,门被拉开都没有回神。 脸色凉凉的,恍惚地杵着,额前的发丝沾着水汽,被他潦草地拢到脑后,好看的眉目像加了层特写滤镜,溢出几分平常不易察觉的凌厉,一刹那间甚至透出些寒凉疏冷的气息。 “你在跟门板交流感情?”沈世染略带刻薄地出声。 唤回了夏果的神志。 夏果轻轻“啊”了声,抬眼看了下沈世染,眨两下眼睛,很快切换成面对沈世染的惯用脸。 “你上嘴皮碰下嘴皮不会被自己毒死么臭小子。”他轻佻地吐槽,又不太计较,一只手背在身后,单手晃晃手上的餐盒,“亲手吊的雪梨汤呦,给你喝的。” 只字没提昨夜的事情,穿了件浅色高领毛衣遮挡,微微弯腰的角度,从沈世染的视角依稀看见脖子上的淤痕。 察觉到沈世染目光落向哪里,夏果笑笑地拉好衣领,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如常谄媚矫情。 见沈世染不理自己,他撇了下嘴,“不要这么不领情吧,我一大清早定闹钟起来给你炖的哎,”说着凑近沈世染掰着眼皮给他看,“黑眼圈瞧见没?” 沈世染松开门把,夏果进屋,取了汤碗把汤分出来一部分吹凉,好像真的很在乎沈世染的身体。 “你这人怎么闷坏闷坏的啊沈世染,我昨天才想起来,”他转回头故作嗔怒地瞪,“你根本就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入户密码吧?居然诬赖说我忘掉了,害我愧疚这么久。” 沈世染始终没有给夏果任何回应,夏果不计较,把汤碗放在他面前,半跪在沈世染对面亮着小狗一样清澈的眼神讨好地说,“看在我这么照顾你的份上,把密码告诉我好不好?我们都结婚了,同一片宅子一个人一栋楼地住着,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他看起来愉快高调,与从前模糊印象里那个有点呆愣又有点冷漠的高年级学长有很大的出入,体内像燃着内丹,挂着笑,带着暖,明亮耀眼得像一颗永远也不会褪色不会败落的小太阳,洋溢着旺盛饱满的生命力,游走于这个曲意逢迎的虚伪商圈,令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沈世染没有关门,初冬的风灌进室内,夏果头发留的有点长了,他近期像被什么心事缠住,努力维持轻松,但不如从前打理得那样精致明艳,风吹着他的发丝凌乱翻飞,像被胶盘吸住了腿脚的美丽蝴蝶,徒劳扑闪着脆弱的翅膀,挣不开命运的锁扣。 眼前的笑脸与昨夜隐忍着痛苦冷声说话的那张脸重叠在一起,混成一张陌生的,沈世染从未认识从未看清过的面容。 沈世染目光往后探,落在夏果一直藏在背后的手上。 “手怎么了?” 夏果没料到沈世染会关注这些细节,先定了下,然后下意识地把手背得更深,敷衍说“没怎么啊。” 沈世染似乎也并没有那么在意,没多追究。 只是为了做给夏旭德看的刻意表现,夏果没指望沈世染真的会喝他炖的梨汤。 高烧后的嗓音混着血气,听上去很不好受,夏果垂下眼眸,抱着一点点希冀,竭力装出谄媚口吻,“就喝一口嘛,好不好。” 一边又在心底做好了被甩脸走人的打算。 但沈世染只是淡漠地站着,没回应,也没有走。 夏果迷惑地抬头看他。 出乎他预料的,沈世染在他的注视下不算情愿地端起了碗,抿了一口梨汤。 比刘妈在厨艺方面的品味好些,不算好喝,也不难以下咽,厨艺明显是不精,但看得出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餐厨区废物,也没有偷点名品店的餐品伪装成自己的功劳。 第13章 夏果像被控住了穴道,就那么一瞬不眨地仰头望着沈世染,眼底慢慢地浮上了暖色。 他想遮掩,却不受控制,最终暖意崩碎,化成难以抑制的笑,他忙低头,可唇角仍旧甜甜地扬着,像给暗恋的学长送礼物被收下的单纯少年,得到一点点回应就无法掩饰地雀跃起来。 比从前任何一刻都真挚生动,叫沈世染怀疑他近期又迫于压力在哪里进阶了演技。 “好喝吗?”察觉到沈世染好像在看他,夏果觉得自己表情或许很怪,又实在掩不住开心,不自在地清清嗓,问。 “一般。”沈世染如实回答。 但喝完了整碗,并说了“谢谢”。 夏果难为情似的勾头搭搭手,痞气地说“不谢,小事情”,唇边漾起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很小声地咕哝,“这才对嘛,说起来你还比我小点呢,做弟弟的整天撅头撅脑跟哥哥冷鼻子冷眼像话么?再说你这样这不吃那不玩的也太没趣了,你看看人家季繁盛,又甜又乖又暖心的,那才是年下弟弟该有的样子吧……” 他话从来也就多,不需要人搭话单方面地就能聊上几天几夜不停歇似的。 沈世染无端地感觉他今天话多得有点刺耳,放下汤碗,睫毛耷下去盖着眼睑,没有很刻意要聊什么的意思,陈述的语气点明,“夏旭德又给你下达了新任务。” “……”夏果话断在嘴边,表情讪讪地。 “要你想办法住进来,”沈世染挑起眼尾,眉向下压了压,“然后呢?跟我上==床?给我洗脑?以我为切口凿进沈家内部,吸空沈家然后趁势吞并?” 夏果摇头,带着点被人捉住手脚无力挣扎的可怜气,很老实地认下沈世染的判断。 “他没有交代那么多,只说要我趁这个机会多跟你接触,”他可怜地看看沈世染,又低眉顺眼地把目光落下去,演的我见犹怜,“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叔反正又不会害我,我也刚好喜欢你嘛,他要我做的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事情,听他的话照做就是了。至于他有没有什么更深层次的目的,他没交代,依我的脑子也想不了那么远。” “自己愿意的事情。”沈世染重复。 夏果下意识地点头,“是啊,我这么喜欢你,你都感觉不到的吗?” 沈世染撇开眼,没有理他。 夏果明白沈世染为什么纵容他来这边住。 叶灿在堵沈世染——沈世染的车子,沈世染出没的地方,包括沈世染的婚配对象,但凡与沈世染有关的东西,叶灿都会关注,常去的地方叶灿都有门路进去。 经过豪庭地下车库那场闹剧,沈世染不想再跟叶灿硬碰硬。 夏果是颗棋子,用来维护沈世染的高傲,造成一副恩爱和睦的假象,向对面那位曾经弃他而去的恋人展示他现在过得有多好。 同时夏果也是枚护盾,击退叶灿的热情,护着叶灿不被沈富言清算。 夫夫同居在一起,沈世染的私宅便成了婚房,叶灿那样高自尊,为了给自己正名甚至不惜抛弃沈世染,这样的人如论如何也不会追到婚房来讨没趣。 沈世染没有任何惧怕叶灿的理由,某种程度来说,一个是资本,一个是资本手下用来谋利博眼球的精美商品娃娃,谁是薄弱的一方不言而喻。 他有一万种方式摆脱对方的纠缠,却只是选择了回避和冷处理。 看似绝情,实则处处都是不愿承认的温柔。 为了避免正面冲突,可以隐忍到不驱动自己的车子,改变生活习惯不去从前惯常出没的地方。 夏果不能明确知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从网上捕风捉影的流言来看,至少有一点非常确定:他们曾经,或许现在亦是深爱着彼此。 沈世染没再说话,却也没有走,沉默许久,像在判别夏果话里的真假。 有那么一瞬间,夏果甚至感觉他看穿了自己的伪装。 但没有,沈世染最终只是把目光收回,冷声丢下一串数字,起身离开。 他走到门边,莫名转头望了眼夏果。 夏果没料到他会这样轻易地就把入户密码给了自己,一时失神,察觉到对方并没有真的离开,忙又调出灿烂的表情,笑着问,“怎么了呀?” 沈世染眉心蹙了下,又松开,说没事。 夏果不懂沈世染在想什么。 但沈世染望着他,牢牢地捉住他的视线。 用一种比平常没两样的冰凉腔调说: “那就好好相处吧——” “老婆。” 夏果表情凝固在脸上。 他很瘦,贴身的薄绒毛衣把微动作衬托得很清楚。 从沈世染的视角望过去,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夏果的脊背僵硬地梗住了一瞬。 像是被那个恶寒的称呼雷得忘记了下一步的动作,定在了原地。 那是沈世染这两年里看到过的最最有趣的画面,没有之一。 片刻过后,夏果恢复了神志,仰头看向沈世染的时候唇角已经堆出了难为的笑。 那声“老婆”像一根细刺,刺破了夏果看似无懈可击的温柔外壳。 他没有能够预判,因而无从防备,内里被包裹得很好的真实情绪在那一刹那间溢出端倪,致使他说话时语速都比平常慢了许多。 “好的呀,”夏果吞咽了两下才终于咬牙叫出那个他平时挂在嘴边的称呼,“……老公。” 第10章 已婚男人两张皮 夏果近期日子过得不轻松。 套到了沈世染房间密码,成功拉近了跟沈世染的距离,夏旭德对他感到满意,虽然没表达,但明显放松了监管。 按理说该比从前轻松些才对。 问题出在沈世染这里—— 打从沈世染说出那句“好好相处”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不太正常。 像在试探夏果究竟能演到什么地步,不再对夏果冷言冷语,虽谈不上关切,却开始配合夏果的过家家游戏,见招拆招地报以对等的演技。 甚至会在夏果流于形式潦草应付的时候刻意点明缺漏,请教夏果为什么人设不一,是不是不那么喜欢自己了。把财经新闻上他出席剪彩仪式时旁侧负责呈托盘的一名服务生指出来给夏果看,像演员之间互相探讨演技一样自然地提醒夏果,“他挨我这么近,明显是有所图,你这里应该给点反应,吃醋的质问我的。” 夏果僵硬地笑一下,说啊,那你不要被他勾引走哦。 沈世染就摇头,好学生看学渣那样地否定夏果的反应,“你看,吃醋不是这样的,你太平静了,看起来就很假。” 夏果对跟沈世染结婚这件事心怀愧疚,也明白沈世染为什么会对他呲出犬齿。 但他眼下着实后悔——悔自己一时愧疚,提醒沈世染试着对自己好一点。 沈世染必然是烦他的,也必不可能想要跟他过日子。 但从结果来看,他也确实是把夏果当晚的话听进去了,从此找到了目前为止少有的人生乐趣——玩夏果开心。 沈世染是极端聪明的人,之所以在跟夏果的相处中被动忍耐,只是因为此前被养入骨髓里的秩序感限制了他把事情往玩乐的角度去思考。 当他破开那层思想桎梏反客为主并乐在其中,被动被压制的一方瞬间就成了夏果本人。 夏果处境尴尬,一层层面具都是他自己亲手带上的,事情没到了结的时候,他不可以中途退场,无论沈世染以什么态度面对他,他都只能硬着头皮配合下去。 看穿了这一点,沈世染尽可以为所欲为,以他觉得顶级有趣的方式玩弄这段终将半路夭折的婚姻。 到后来夏果被搞得有些崩溃了,转攻为守,开始被动地增加工作量,减少与沈世染共处的时间,阴差阳错把自己培训成了一个货真价实的劳模。 为不跟沈世染打上照面,从来睡到日上三竿的夏公子定了清早六点的闹钟,飞快地洗漱完毕换好衣服,打算赶在沈世染睡醒之前溜出去。 路过客厅的时候,绝望地看到沈世染独自坐在他不可能绕开的中央餐厅安静地吃着早餐。 夏果不得不挤出笑脸,“昨晚不是很晚才睡,怎么起这么早?” “习惯。”沈世染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的餐,没打算跟夏果多聊。 夏果得了特赦似的飞速换好鞋,临行前对沈世染报备:“最近在筹备集团尾牙宴的事情,很琐碎,可能会回来晚一些,晚餐不用等我。” 他说这话的语气像一个小学生对联合国秘书长认真报备:“我下午有课,就不出席本次联合国会议了,麻烦告知各国首脑不要等我。” 字里行间透着一本正经的荒唐。 每次被动地被凑在一起,夏果总会这样装模作样。 最开始听到他这样说,沈世染会明确告知自己不会等他,不需要这样自作多情地交代。 然而夏果死性不改,两年来依然故我,无论沈世染如何冷漠答对,只要出行前沈世染在身边,他永远会温柔妥帖地报备自己的行程,坚持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乐此不疲地扮演他的贤夫人设,日复一日。 第14章 到后来沈世染麻木了,懒得再跟他多一个字儿的废话。 夏果把沈世染的沉默领会成沈世染接收到了他的报备的意思,点头说句“那我走了”作为结束,日子过得也算相敬如冰。 夏果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气笑。 沈世染放下了餐叉,落在质感很好的骨碟上,很轻灵地“叮”了一声。 “你是在躲我么?”他很不尊重成年人看破不说破的社交礼仪,直白地挑破,“好明显。” “人为什么要躲自己喜欢的人?”沈世染看过来,手肘撑在桌面上,双手合拳抵着下巴像个听考生答辩的导师一样认真提问,“还是说那个人所谓的喜欢,只是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恶心对方而已?” “怕不是发烧烧坏了脑子……”夏果咬牙嘀咕了半句,转过脸笑颜如花,“你怎么这么没有安全感啊沈世染,整天都在琢磨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拐回去,一把捧住沈世染的脸,带着私愤胆大包天地揉了两下,凑近作势要亲他,“这么舍不得我,给个离别吻不过分吧。” 沈世染掸开,说“很过分”,回了自己房间。 出差耽误了本地的行程,沈世染吃完早餐加班加点处理业务,期间又挂断了叶灿两次来电。 叶灿犟劲儿上来了,开始持续来电轰炸,沈世染关了机,让eric送了餐过来,吃完继续处理公务。 他自己牵头运转了几个项目,独立于沈家的业务之外,沈富言不认为他能翻出什么浪去,没有帮他也没有限制他,随他去折腾。 事情做的不算顺畅,但经过多日周转运作,也算步入了正轨,取得了些盈利。 从元旦到年关都是大日子,要协调的事情多,沈世染沉进去忘了时间,等到醒神已经入夜。 他想过夏果住进来少不了会对他贴身烦扰。 如此清净,倒出乎沈世染的意料。 沈世染把思绪从没必要的人身上收回来。 叶灿在他关机后发来一张照片,之后就没再继续拨号。 沈世染不点开也能看出他是堵在自己的公馆外,吹着冷风挨着冻,比着究竟是沈世染的心硬还是他的骨头硬。 沈世染把手机丢开,感到透顶的无聊。 酒喝过了,火也泄了。再次对上叶灿的脸,沈世染发现连同曾经的少年心气也被后来荒芜的岁月磨平了。 这发现令他感到悲伤,悲伤到失去抗争和活命的意义的地步。 时钟显示已经过了十一点,夏果还没有回来,如他所说,今夜他似乎要应酬到很晚。 沈世染仰头凝望着装饰着角花的天顶和鹿角形状的吊灯,心间生出几分恍惚。 两年时间竟可以模糊掉这么多东西。 跟一个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已经生不出多少气恼,甚至发现对方不在的时候还会分出一点心思想想他在做什么。 以为听到叶灿回来的消息会情绪大动,醉死方休。 却在几杯酒之后就开始感到无趣,无趣到像是一场沉浸在过去不肯醒来的刻意表演,醉酒后思维反倒清晰,对自己佯装深情的做作样子感到反胃。 如果对叶灿的感情已经消耗殆尽,那他对于这场婚姻的抗争还有没有立锥之地? 沈世染承认自己浅薄,很多时候,他冷眼旁观别人的生活,不能理解支撑那些人这样乌糟糟地活着,却还乐此不疲地日复一日疲于奔命的理由是什么。 他想离婚,没有什么深层的理由。 只因为这是他脑子里产生的唯一明确的念头,他抓住了,立作自己做事的目标,用来给没有意义的人生赋上一些虚妄的意义,支撑自己人模狗样地顶着一副人皮活下去。 两年里他几乎没有想过自己想要结束这段婚姻的深层缘由是什么,潜意识理所当然地把它判定为对叶灿余情未了的佐证。 直到叶灿再次出现。 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 并不是因为叶灿。 骨子里,他是个自私到极致的混蛋。这份自私的起始点,可以一直划归到从他尚未具备人形的胚胎时期。 那个邪恶的生灵不顾母亲的意愿和身体条件强行吸附在母亲体内,贪婪地吸食干净母体的每一丝营养,像癌细胞一样飞速生长扩散。 直到完全绞杀掉母亲,蚕食干净她的最后一丝活气。 他生来就是这样自私自利的混蛋,入骨噬髓,永远也不会被谁感化,因谁泯灭。 他想离婚,从来都与叶灿无关。 只是因为他自己厌恶被人掌盘的命运,尤其不能接受这个饲养他的农场主是令他深恶痛绝的沈富岩。 想清楚了这一点,沈世染竟感到几分无端的轻松。 有时候认定自己烂到骨髓里去,不再对自己抱有任何期待,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 这样就可以无视一切道德和规则,不择手段地做自己。 现实一点一点流进视线,沈世染的思绪回归到这幢房子里。 他浅浅看了一眼时钟,已经过了午夜的时间。 室内依然空旷。 想到夏果清晨出门时殷勤交代的嘴脸,沈世染忽然感到很违和。 空荡荡的屋子里冰凉的空气像是在跟沈世染点明一项事实——在他背过身去看不到夏果的时候,夏果好像也会对他降下唇角,散发出浓浓的寒气。 有那么万分之一秒,沈世染竟然生出了一个非常诡异的念头,想要打给eric调一调夏氏今天的日程,确定一下夏果所说的那场年会究竟存不存在。 他当然没有真的去做这样无聊的事情,只是愈发感觉到有意思。 忽然间很想扯下夏果浮夸讨好的面皮,看看他心底究竟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 出于好奇,沈世染没有回自己房间,洗漱完毕拿了张平板躺在沙发上,熄了室内的灯,摸黑看起了最近套到的集团报表。 沈富言给夏果拉了一笔不小的项目,同时入股了夏果手上正在投建的产业园区,不算后期的厂区建设,单前端接待展厅的投建,沈富言这边就支持了三个多亿。 除此之外,沈富言还订购了夏氏集团子公司,也就是如今夏果手上的业务主体未来五年40%的出货订单来给夏果兜底,确保夏果短时间内无论市场涨跌都可以高枕无忧。 沈富言不是慈善家,沈世染搞不清楚这其中的玄机,隐约觉得不是好事。 他挑了几份不会暴露商密的业务,输入密钥登进一家隐秘网站,给此前有过联络的私探发了份资料,“查这几个盘的股权变更记录,交接和结算方式照旧。” 安排完私人调查,沈世染继续回到报表上,看得投入,时间不知不觉流逝过去…… 室外轻微传来几声响动,夏果终于回来了。 沈世染抬头,颈椎酸痛得眼前骤然一黑,才发觉晨光已经亮起。 某“深情”已婚男—— 这是找好由头在外面浪了个通宵啊…… 夏果的表面功夫很能搪塞人,沈世染不信他婚后陡然生出的爱慕,却也不觉被这份面子工程蒙蔽了心智。 潜意识里以为夏果是个独守空房的势弱者,见不到的日子里虽不至于抹泪自怜,至少也该心怀戚戚地守着这份能给他带去平步青云机会的婚姻才对。 现在看来似乎不然,夏果过得比他预想中要潇洒不少。 沈世染切走正在看的界面,打开游戏把板随手丢在沙发上,仰头闭眼,假寐。 需要回来取一些资料,怕吵醒沈世染,夏果轻手轻脚地输了密码进门。 室内安静,看来终于避开了沈世染的生物钟。 悬着的心落下,他换好鞋子接了杯水喝下。 路过客厅的时候,沙发背后忽然传出动静。 夏果回头,不经意间与沈世染四目相对。 夏果眼里闪露出一瞬间的诧异,看了眼沙发旁边滚落的平板,揣测沈世染可能是在客厅处理工作太累不小心睡过去了。 睡相很好,没有揉得满头鸡毛飞翘,乍然醒来也没有睡眼惺忪的样子,眸光清亮,扭回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夏果,没有开口。 夏果尴尬地说了声“早”,打算回房。 沈世染轻咳,问夏果,“几点了?” “差两分五点。”夏果看了眼表,回答的同时,感觉到一丝怪异。 沈世染可能是睡懵了,不知道时间随口一问。 只不过此时此刻,一个端坐着,一个带着室外的寒气僵站着,氛围本来就有些难以言喻。 沈世染那句问话落在这样的气氛中,总感觉像是带点幽怨的意思。 从前来说,沈世染会在目光不小心触碰到夏果时转走视线,触到霉头一样嫌恶。 然后夏果便在他目光错开的时候装装可怜再识趣地离开,保持井水不犯河水的距离。 可如今沈世染盯着夏果,没有开口的意思,也不把目光撤走,就那么盯着。 室内维持了一段时间的安静。 第15章 夏果不得不开口,问沈世染,“怎么睡在这里?” 沈世染没理会夏果没营养的口水话,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靠近到夏果身边,眼神里带着不遮掩的审读色彩。 到了夏果旁侧也没有停步,鼻息几乎擦上夏果的脖颈。 静息片刻,他退开身子揣手。 “你喝酒了。” 沈世染歪头审视着夏果用一种发现三体舰队载着蜡笔小新去了埃及金字塔一样的语气说。 “……” 夏果判断不清对方的意图,没有贸然开口。 “你在紧张什么?”沈世染难得笑笑,“年会上喝点酒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是啊。”夏果点了下头含混过去,打算回房。 “还是说不是在年会上喝的?”沈世染在他背后冷不丁地又问。 如果他在自己面前的种种当真都只是表演。 那么沈世染想知道,撕下这张伪善面皮会看到什么。 “……”夏果顾不上再猜沈世染究竟在发什么疯,他可以很轻易地处理好这种问题。 夏果什么都没再说,转回头一把牵住了沈世染的手,带着心疼摩挲着责备,“就算惦记我惦记得睡不好也不该直接躺在客厅啊,多冷的。怎么总是这么不懂得照顾自己,有没有着凉?也不知道盖条毯子……” 指尖碰触到沈世染的手腕果然就被挡掉了。 沈世染躲开夏果,义正词严地捍卫自己的贞洁,“停。” “好嘛,不要生气啦。”夏果讪讪地抬起手以证清白,讨好地问他,“饿不饿?冰箱里有水晶虾饺,我给你煮几个?” “不爱吃虾。”沈世染拒绝。 他好像什么都不爱吃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夏果轻微地叹息,问,“那爱吃什么?我去煮。” 沈世染迟来地感受到了自己好像散发着怨气,搞不清楚源头,也不明白自己在这跟夏果掰扯什么,摆摆手烦躁地打发夏果赶紧走,“我约了人出去吃,你自便吧。” 夏果目送沈世染离开,压了压下巴,不懂23岁的人是不是会经历智力倒退期。 同时也感叹自己滤镜厚到恐怖,虽然有点无力招架,却也觉得沈世染这样斤斤计较的反常样子莫名可爱。 甚至悲哀地发现,自己开始有那么些些享受这样鸡毛蒜皮的小小摩擦。 倘若闭关视听不去考虑深层缘由,假装看不穿沈世染是在探他的底,不去深究沈世染心里有个至今未能放下的初恋。 就可以骗自己说这是沈世染对他生出了些许在乎的表现,从对抗中汲取一点点变味的甜。 回房简单洗漱,去冰箱取了沈世染不爱吃的虾饺给自己煮了满满一大盘。 他本来也喜欢吃虾,想到这是沈世染厌烦的食物,很幼稚地觉得更好吃了些,不知不觉间就光盘了。 把盘子清洗干净,擦干手,不想放纵自己继续沉迷自作多情的幻想,夏果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业务端问题不大,各方势力协调得也都算平稳,暗处的勾当也委派了合适的人在盯。 思虑最终,夏果决定趁着沈世染外出这个档口给小澈打一个电话,那孩子近期面临就业,夏果不太放心,想得空找他聊一聊。 刚按下号码,门被从外面推开。 沈世染拎了份看起来很生猛的食物,瞧不清是炸蝎子还是蚱蜢,又回来了。 夏果没控制好表情,脸色僵下去一瞬。 在沈世染看来,那表情十分心虚,且非常地不欢迎自己。 小澈接听了通话,“哥?” “不买保险,不好意思。”夏果说完没等小澈反应,忙不迭挂断了电话。 沈世染收回目光没看夏果,幽幽评价,“夏总好周到,主动打给保险销售就为了特意跟对方说一声自己不买保险。” “……”夏果知道自己漏了马脚,他跟小澈的关系本来正常,惊惶之下刻意挂断倒好像见不得人了似的。 不知道有没有解释的必要,他暂且没细说,问沈世染,“不说约了人一起吃?” “人突然死了。”沈世染忙着手头的东西目不斜视地说。 作者有话说: 私设男生法定婚龄是20岁 第11章 想陪陪你 夏果知道自己该走了,理智这样提醒。 可是挪不动脚。 因为明确感知到沈世染不高兴了。 回来的时候,夏果在隔离带外望见了叶灿。 垂头抵在栏杆外,冬季的风把他的脸吹成青白的颜色,瘦佻的身形看上去倔强又可怜。 冷战这么多天,完全失去沈世染的音讯,叶灿大概是真的绷不住了,搁下尊严找到了这里。 也再一次地带翻了沈世染的情绪。 夏果安静了很久,最后还是返回去,拉了张团垫坐下,怀里揣着一只方形的灰色抱枕,抿唇一动不动地望着沈世染,表情单纯得像在看一件展品。 明明什么也没说,甚至呼吸声都放得很轻,存在感却极强,眼巴巴的模样,叫人没办法无视。 “做什么。”沈世染没好气地问。 夏果抱了抱怀里的垫子,揣紧,以德报怨地答复他,“想陪陪你。” 沈世染抬眼看他,没说话,但眼神很明确地流露出一种“你好僭越”的意味。 夏果早已经不介意他对自己释放的冷气。 在感知到沈世染难过的时候,他总会无法抗衡本能地回归单纯,遵从本心地做些或许在沈世染看来十分多余的温暖的事。 沈世染不高兴了。 夏果不清楚具体的原因,却也知道多半可能与外面围堵他的那位初恋情人有关。 不想让他一个人难过,不想放任他再一次地沦陷进那段被绝情抛弃的痛苦记忆。 哪怕像平常一样怼自己一顿,发泄一下,热闹一点,岔一岔心,也是好的。 “怎么了嘛小崽子,”夏果团在垫子上一滑一滑,又懒又皮地凑到沈世染腿边,讨骂似的拽拽他的衣角,“好心陪你,这是什么怪表情?” 沈世染舌尖抵了下腮。 意味不明地说,“难为你了。” “不会呀,”夏果笑得很暖,愈加放肆地把下巴垫在沈世染膝上,歪头笑望着他,“本来就该这样的,是你一直不要的好吧。” 沈世染把身子靠向沙发。 上位者姿态地斜睨着他。 夏果清楚地感知到,下一刻他可能就要挨骂了。 没关系的,发泄出来,冲掉那些梗在心头的东西,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但沈世染比他想得要隐忍礼貌许多。 并没有让怒火殃及池鱼,把怨气发泄在无关的人头上。 他只是淡淡问夏果,“在外面玩了通宵,回来又要无间断地入戏,夏总身体撑得住吗?” “没有在玩。”夏果知道他只是随口闲谈压抑心绪,不是真的介意,但也不希望他误会一点,认真解释了自己的去向,“是公事啊,我明明都跟你说了的,年终经销商答谢宴。” “只是没想到有个先前一直接触不到的连锁商超的高层会同意出席,为了联络感情,就多陪人喝了两杯,也趁热打铁聊定了基础的合作方向。结束已经很晚了,担心半夜回来吵到你,也真的很累,就在会客厅稍稍躺了一会儿。” 他边说边小心观察沈世染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为了带动沈世染,夏果指尖戳戳沈世染的腰,揣手伏在他膝上,情绪愈加外放地笑问,“年后商品会在全国连锁的5000多家商超上架呢,我厉不厉害?” 沈世染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下。 “原来夏总平时都是这样谈生意的,”他看过来,凝着夏果的脸,“靠出卖色相。” 夏果压了压下巴,一副蒙受了巨大冤枉的委屈表情。 他也确实是懵的。 很少有业务会直接上谈判桌,都是私下里先接触个七七八八,在酒局密会中明确合作意向,到明面上走合同的时候,事情其实基本都已经成型了。 自古都是这样经商,他不明白跟友商带着业务目的喝两杯酒,怎么就被等同于出卖色相。 想来沈世染这会情绪确实很差,看什么都带着怒气不客观,夏果暂且没有反驳,只很讨好地试探着勾了勾沈世染的尾指。 “你不开心吗,沈世染。”他撒娇地说,“感觉火气好冲。” 沈世染撤开了目光,望着窗外裹满明媚希望的晨光,嗓音淡哑,“有什么值得我开心的吗。” “……”,夏果为难地皱眉,被沈世染的情绪感染,又不想让他看见,埋下头去,脑袋抵着沈世染的腿,沉默地抉择。 他明白沈世染想要的。 不被利益算计的自由生活。 和心动的恋人。 这些都是他给不起的。 给不起也便算了。 却还反其道而行之。 绑住了沈世染的自由,阻碍在他和喜欢的人之间。 第16章 当下的沈世染,和沈世染想成为的那个人之间。 说到底只是隔了自己这样一块碍事的绊脚石罢了。 夏果从没有主动提起过离婚二字。 就连沈世染本人,似乎也很久没有提起了。 因为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 他不是顽石炼化成人,他有自己的在乎和牵绊。 而幕后操纵夏果的人,很好的抓住了这一点。 剪不掉的牵绊成了沈世染无法挣脱的束缚。 如果离婚简单到他想就可以实现,当初他根本不会陷入这场囹圄。 夏果咬牙,想给些什么安慰的说辞让沈世染看到点希望,开心些。 却死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虽然他也反抗他也不愿,但究极原因与沈世染并不相通。 哪怕两年婚姻生活与他而言如同钝刀凌迟一样地不享受,他也阴暗地认定,这是他与沈世染之间的羁绊。 即便不美好,不在预期内,不掺杂一丝情感与暧昧。 但总归,是独属于他和沈世染的,旁人融入不了的东西。 是他余生唯一可以可怜地反复回味描摹的东西。 他没办法公正地谈论沈世染想要的事情。 但希望沈世染能够稍稍开心一点。 于是退而求其次,顺着话题去聊沈世染想聊的事情。 “那个男星,”夏果假装不太知道对方的样子,“叫叶什么的,跟我聊聊你们的故事好不好。” 夏果头埋得很低,说话的语气也平淡,沈世染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感知不到他的情绪。 没有强迫夏果抬头,沈世染点了支烟,同样不动声色地问,“你想听什么呢。” “很多啊……” 夏果笑了笑,头挨在沈世染膝上蹭蹭。 沈世染今天或许是难过到精神恍惚了吧,这样过分的接触,居然一直没有被制止。 这让夏果生出梦一样的不真实感,心浮在云端,却又不知名地疼着,疼得他嗓音都有点点打颤,说话时要间断着,一个词两个词地慢慢聊,才能稳住情绪不漏端倪。 “怎么相识的……” “为什么会、喜欢上他……” “他是,哪里,吸引到你的……” “第一次亲吻的感觉……” “第一次……”他蜷起了背,回避了这个实在难受的话题,换了问题,“为什么放不下他……” “又为什么,不肯见他……” 或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夏果不懂沈世染具体喜欢叶灿什么。 在夏果看来,叶灿是个除了好看之外一无是处的人。 沈世染心其实软,分手后没有删除叶灿的联系方式,也没有断绝跟同相识之间的来往。 其实哪怕有误会,换个人,这两年有千百种方式可以解释清楚。 但叶灿就不。 沈世染冷他,他就反过来冷沈世染,不单回敬,还要加倍。 沈世染不想见他,换别人,托朋友帮忙传话,发消息解释清楚,有的是温和的解决办法。 叶灿这大犟种就不。 沈世染拒绝见面,叶灿就偏要见面,自残般地生往铁墙上撞,除此之外绝不走其他路。 从前在一起时他也这样,不同的是那时沈世染会心软,最终先他一步低头,阻止叶灿进一步伤害自己。 叶灿习惯了沈世染单方面的让步,所以至今也不会变通。 他不认为沈世染是真的决心不见他,只觉得是还没撞到沈世染心软的时候。 在夏果看来,这样的个性真的很让人烦躁,毫无可爱可言。 夏果私心奢想,假如自己可以有机会喜欢沈世染,一定不会这样逼迫他,叫他这样心疼和为难。 可同时他也很清楚,叶灿之所以可以这样,是因为人家有恃宠而骄的资本。 而不像他,有那么多肮脏厚重的事情需要去面对,连作为追求者的机会都不会有。 沈世染端起了夏果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打听这些做什么。”他盯着夏果的表情,语气很冰。 夏果垂下眼睛,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沈世染手上施力捏了他的下巴,强把他的目光拽回来,“不准躲。” 或许是自己好心办了坏事。 夏果以为沈世染会想要回味此类于他而言温暖甜蜜的事情。 可从沈世染的反应来看,这似乎刺痛了他。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夏果牵强地维持着笑意,“结婚对象之间互相坦白一下情感经历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意识到自己在惹沈世染生气方面天赋异禀,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在同一片空气下呼吸就可以。 却无力让沈世染感到丝毫的舒心,用尽心力也只会适得其反。 这样不美好的感受令他心生浮躁,满心挫败和无趣,觉得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觉得自己好贱,守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还自作多情地试图安慰别人。 不想再继续话题,夏果抓了沈世染的手别过脸与他拉开了距离,“不想说就算了,凶什么凶。” “没有凶,”沈世染近乎无奈地缓了缓,放平了语气,“我只是想说,这里只有我和你,没必要这样不真诚。” 夏果闭眼,深深地呼吸。 长久积压的情绪被一句“不真诚”的点评刺破了豁口。 他感到浓烈的悲哀和不堪,再也无力自控。 “没错,我就是虚伪,没有你喜欢的那位赤子情深,惹人怜爱。” “关于你的那些事,我一丝一毫都不想要知道,只是为了讨好你才假意关心。” 夏果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自觉逻辑混乱,实则条理句句清晰—— “但我至少做到了这场婚姻分内该做的,而你呢?” “出去一趟撞见个人,回来就摆出这副脸色,我不是死的,没办法装聋作哑假装不知道你在烦什么!” “所以拜托你,哪怕是演,也稍稍收敛一下,尊重我一点,不要把不相干的人带来的情绪这样赤裸裸地放在明面上。” 那是在心口压抑太久的东西,无需组织语言,一旦失去自控就会脱口而出。 沈世染望着他,很奇怪地,眼底渐渐有了暖意。 没有打断夏果,眉目温柔地等他发泄完全部的怒气,直到哑火,眼底浮上冲动过后的悔意才再次开口。 他似乎隐着笑,轻轻拨了下夏果的头发,矮下身靠近,轻声诱导: “所以其实是在生气吗?” 生气吗…… 不至于的。 夏果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生气。 也没有生气的立场。 明明只是不希望沈世染独自难过才好心多说了两句。 怎么会扯到生气。 他摇头,颓丧地躲开沈世染的手,“没有,我不会生你的气。” “为什么不?” 沈世染问。 夏果抬头,盲目地望着沈世染,不懂他究竟想说什么。 “误会喜欢的人跟别人有瓜葛,本来就是值得生气的事情,为什么不可以生气?” 沈世染补全了自己的话。 夏果却只觉得愈加迷惑了。 他沉默着,试图去理解沈世染所说的。 然后缓慢地意识到,沈世染的确是有资格嫌弃他不真诚的。 相较于夏果弯弯绕绕虚实交杂到自己都分不清真假的表达,沈世染坦率到近乎透明。 他简单直白地告诉夏果,“我对你谈不上喜欢,因为你帮沈富言做事,我甚至有点反感。” 夏果感觉心被剜了一刀,疼得快要撑不起身体。 却听沈世染又说,“可你彻夜不归跟人喝酒做局,我也会觉得不爽。” “需要你给我个交代才能平复心情。” “我心情不好,是因为你惹了我。假如你对我再稍稍上心一点点就会发现,”沈世染说,“从你进门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在生气,而不是因为去了哪里撞见了谁。” 夏果眼底流过明显的诧异,一时间失去了思考和领悟能力。 整个人像是发酵了一样,热浪蒸腾,耳根轰鸣作响。 眼前这人,满身透着种邪性的魔力。字字句句直白坦率地告知对方自己对他无感,却能背道而驰地达成一种近似告白的效果。 叫人面红耳热,无力招架。 “我不是没有情绪管理能力,需要人哄的小孩子,也没你想得那么双标和强势。” 或许是明白夏果的脑子理解不了太过高深的暗语,沈世染直白地告诉他,自己想要的交往方式: “再遇到这种误会,请优先考虑自己的感受。发脾气质问我,要求我给你一个解释。不要糊里糊涂地说些口是心非的虚伪的话,避免加深误会,制造更多的麻烦。” “我不喜欢跟你聊天,因为你说的全是谎话。不爱跟你相处,因为你做的都是违心的事情。” “很多事已经到了箭在弦上的时候,我们相处不了太久了,夏果。”沈世染揽了揽他的头,下达最后通牒一样地告知,“我很累,不希望关起门来还要跟人玩心眼。” 第17章 “剩下的有限的时间里,拜托简单一点吧。” 第12章 黑心上司搞纯爱?? 门铃响了,沈世染转开头,夏果压了压心绪开门。 是郝丽的司机。 夏果父亲去世隔年,夏旭德续弦娶了郝丽,至今已过去十七年。 郝丽有两名秘书和四个特助,负责常规的业务接洽和公开行程安排,涉及私人场合的事情,她通常只透过自己的司机去做。 车子停在不远处,郝丽没有下车,只把车窗摇下来一些,露出连折线角度都无比精致的礼服帽檐和同样精致的侧脸。视线隔着薄纱落在夏果身上,眼睛微微弯起一些弧度。 十七年过去,郝丽的模样与夏果初见她时几乎没有变化。 像从前红极一时的一位以性感闻名的女星,一张成熟优雅的面庞,二十多岁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到了四五十岁又显得很年轻,岁月在她周身定格,让她保持着最适宜对外接洽的容颜和气质,好像永远也不会老去。 夏果隔着距离对郝丽颔首,沈世染没作理会,回了自己房间。 司机把手上的资料给夏果,“下周晚宴的邀请函和宾客名单,夫人提前跟先生确认好,特地给您送来。” 夏果接过,车窗并没有摇上,郝丽目光也还投在他身上。 于是夏果领会,问司机还有没有什么事。 司机声音压低了些,“沈少爷有日子没来家里走动了,先生带话,交代您年终活动的时候一定邀他一道出席。” 夏果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知道了”。 “还有事吗?”他问。 郝丽按上了车窗,司机退开身子,微微欠身,“没有了,打扰您。” 夏果端正地立在门边,等待郝丽的车子驶离视线才关门。 夏果在门边失神似地站了会。 身后有人捏了下他的肩,是沈世染。 沈世染的助理到了,郝丽的出现把他拉回到联姻的枯燥现实,他脸色恢复了淡漠,抬抬下巴,示意夏果挡了路。 夏果让开,目送沈世染出门上了助理的车。 身后两辆车与他同步启动,保卫他的安全,也监视他的自由。 沈世染没去公司,很意外地,去逛了商场。 eric对他新生的爱好感到茫然,谨慎提醒,“这种地段人员来往很杂,也没有您用的产品,最好……” 沈世染回头瞧了他一眼,eric看他平直的唇角,脸上流过明显的惊惧,急急转了话锋,“最好不要停留太久。” 沈世染眉心蹙了下。 认真问eric:“我很凶?” eric:“……” “看人一眼都会让人感觉压力很大,不是迫于利益根本不想跟我多一丝接触?” eric狠狠摇头,“不是这样的!!” 感觉上司疯了,哑然地望着对方,想确认对方是否灵魂被夺舍。 他这位上司总会这样一脸端庄地说出一些平地一声雷的怪话,eric以为自己已经练得处变不惊。 眼下却难以淡定,怀疑上司陷入了一段不自知的暗恋,因而产生了如此浓重的自我审视与怀疑。 又马上否掉,感觉绝无此种可能。 这位黑心上司就算有了情感迹象也绝不可能走此类纯爱路子,更不能想象被他暗恋上的人会被算计得有多惨,eric再次摇头,“您性格温柔脾气也好,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跟您在一起共事的人都会觉得如沐春风……” “闭嘴吧。”沈世染说。 eric,“……” 沈世染绕过一间猫舍和一片电玩城,走进一家玩具店,在一款乐高机器人前驻足。 eric心中疑惑有了解答,原来是为小外甥挑礼物,观察着沈世染的目光,小心跟上,“这是7岁以上孩子玩的。” 言外之意,不适合买给半岁的小女婴。 沈世染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我识字。” eric不紧不慢地保持距离跟在沈世染身侧,在他探手去挑礼物的时候住口,在他失去目标的空档插空说两句正事,断断续续地汇报工作。 他这个助理做的轻松也不轻松,相较于那些事无巨细都要发问的上司,沈世染显得非常nice,报酬丰厚,不过度干涉下层的工作进程彰显权威,尊重专业人士,不外行领导内行掩盖自己的短板。 eric负责衔接沈世染与公司内部的业务,甄选信息,从沈世染分管的业务盘中甄别出值得汇报的内容,汇总起来找一个沈世染不烦的场合汇报给他听。 作为金融系高材生,eric从沈世染身上看到很高的商业天赋。 他总是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区分清楚信息的紧要程度,该他知道的如果没有及时向他传达,他会问责。没必要的琐事向他汇报,他大概听两句就会冷脸走人。 eric作为一个手握名校毕业证的专业人才,求学路上积攒的优越感,在沈世染这个老板面前像纸屑一样无从附着。 很多人的成就源自于天道酬勤的努力。 而沈世染,他是凭天赋轻松凌驾于学院派上万个日子的努力之上的那种人。 那些不方便汇总在教材中,现实中随处都要用到的灰色知识,eric费尽心力也只能勉强理解一二,沈世染却无师自通。 沈世染目光从一只电子狗身上移开,eric继续汇报: “小夏董前日亲自带人到施工现场做过了测量,他牵头的业务都在正常推进,暂时没有什么卡壳的地方。” “倒是我们自己这边,年货节的跨界联名活动——”eric把点开平板,指尖点在合作方的品牌名上,“琼艺那边,态度有点暧昧。” 沈世染偏过脸看eric,eric接下去说,“我私下打探到的是,臻品的商务也在接触他们,琼艺想引导我们跟臻品竞价,看谁让利更多就跟谁签后边三年的单子。” “明着这么说?”沈世染问。 “倒没有。”eric摇头,“之前谈好的是琼艺的经典款玉杯和咱们的八宝联名出一款礼盒,市场铺货和产品宣发成本琼艺出七成,我们三成,经销商渠道我们全盘负责。” “另外琼艺和我们再各自拿出500万的产品做置换,打对方的logo,用来做春节期间的客情赠礼,提升一下友商的福利体验。” “现在联名的事情基本落定,李佳就按照协定把我们的置换产品派发过去了。” “琼艺那头却说年节期间是他们的爆单期,供应链紧张,给我们的置换产品没办法按照原定计划发货,要从全国各个分仓调配,内部不好协调,所以让我们改成采购形式。” 沈世染发出一声气笑,“要我真金白银打给他500万么。” “说是给我们走出厂价,”eric观察着沈世染的脸色,试探着比了个数,“打这个数就可以了。” 350万。 不多。 这次跨界项目从生产到出库,沈世染前后投了八千多万,加上市场铺货和品牌展现,单海市一个片区的梯媒投放就砸了一千三百多万,再加上请媒介公司的咨询费和其他杂费,七七八八搭进去一个多亿。 这么多钱花出去了,眼瞅着年货节就要来临,对方现在卡着脖子多要这三百多万,沈世染不好说不给。 为这么点钱把之前上亿的投入放逐东流,再得罪一个品牌声量如日中天的合作商,不值当的。 正常人都会忍着火气把事情推进下去。 琼艺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提这么没皮没脸的条件。 这一口撕下沈世染几斤几两的肉,事先都是精打细算过的。 少一点没必要闹这一出,多一点沈世染不会容忍。 三百五十万对标一个多亿的投资,不多也不少,恰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程度。 最初琼艺来找沈世染合作的时候,诚意给的很足。 后来慢慢摸清了沈世染这小毛头不是在替他家老爷子扛大旗,而是单开了条业务线出来干,态度瞬间就冷了下去。 业务降级,牵头的对接人从集团董事降级到区域品牌运营。 头三脚难踢,沈世染念在自己是初登商场,看破不说破,只要项目还在正常推进,且都忍了。 没成想换来一个这样的局面。 沈世染点头说知道了,一个眼神吓退了想要上前介绍的导购,继续闲逛。 eric没有问沈世染下一步该怎么做,安静地在他旁边待着。 隔了会儿,沈世染问eric,“跟李佳要黑钱的是琼艺的商务对接人?” “对的。”eric点头,“不过不是最开始负责对接的总监,是日常负责长三角片区的一个区域商务。” 沈世染抽出手机,给eric拉了个群。 群内3人: 沈世染,琼艺的创始人兼董事长纪东辰,eric。 沈世染交代eric,“把琼艺的商务总监徐星,李佳,和跟李佳要钱的区域商务拉进来。” eric暂时还没有领会,机械地照做了,问沈世染,“……接下来呢?” 第18章 沈世染抓起那只用来展示的电子狗,把手指放在狗狗嘴巴里逗着玩,小狗摇头摆尾地汪汪叫了起来。 沈世染蹙眉,言简意赅,“闹。” eric压了压下巴,没有行动。 沈世染试着电子狗身上的各个按钮,想要把声音关掉。 “他们料定了我不好意思为这点钱撕破脸,反过来想,他们老大是不是也没脸承认自己会为了这点钱使绊子。” eric目光转了转,忽然了悟。 三分钟后,李佳依照eric的交代,在群内@了琼艺的董事长和商务总监: @纪董@徐总:非常荣幸能够负责本次与琼艺的联名活动。项目推进过程非常流畅,接待团队专业友善,期待今年年货节与贵方合力打造一款口碑销量双丰收的爆品礼盒! --另,近日接洽的同事表示琼艺节庆期间爆单导致了供应链短缺,需在各分仓调货,事先协定好的产品置换改为了集采形式,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我就报备给了小沈董,小沈董表示全力支持琼艺,按照市场价采购,伍佰万元一次性付款。 只是我方有一些疑虑,在这里想跟贵方确认一下年节期间供应的问题,不知会不会影响到年货节礼盒的铺货进度,如有冒昧请纪董徐总海涵。【握手】【握手】【握手】【抱拳】【抱拳】【抱拳】 沈世染等李佳的消息发出来,浅打了个微笑的表情包,甩进了群里。 消息发出去,群内整整五分钟没有人回应。 而后,琼艺董事长纪东辰@了自家的商务总监: @琼艺-徐星:这是你的主意? 徐星收到消息第一时间@了沈世染: 抱歉抱歉小沈董,近段全国市场都在集中备战年货节,我方一时疏忽没有及时监督团队,造成这样的误会实在难辞其咎。 琼艺品牌创立19年,供应链和供货能力已经打磨得非常稳健,绝对不会影响到下一步的推进,也绝不姑息这种隐瞒上级跟合作伙伴吃拿卡要私吞回扣的不正之风。 万分感谢小沈董体恤,置换产品我亲自安排分仓发货,不日即将抵达沈氏对接仓,按照事先约定,双方提供等价产品用以置换,无需另外支付费用。除此之外琼艺还有一款年节赠礼的爆品功夫杯,这边安排800套给到小沈董用作辅助伴手礼。 期待与小沈董强强联手,友谊久久!【拥抱】【拥抱】【拥抱】 不难补全群内安静那五分钟,纪东辰和自家商务总监键盘打出火星子的暗中扯算。 沈世染见好就收。 沈世染:客气了,期待 纪东辰:对不住小沈董,下属监管不周,闹出这样的误会,您海涵 沈世染:【微笑】不碍事 纪东辰:@徐星 后边沈氏的项目你亲自监督,别再搞这种乌龙出来。告诉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学徒明天去人事领n+1走人 沈世染:纪董消火,怪我多余担心了,让下属出于好意问一嘴。这500万于你于我都是芝麻小数,不计较这个,和和气气过个丰收年 纪东辰和徐星分别给沈世染回了一套恭维的话,群内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商务也连连出来拜谢。 解决完一场乌龙闹剧,沈世染抓起那只还在汪汪叫的电子狗给前台,“能把语音模块卸了吗?” 前台工作人员不认得他,听这样的怪要求先是迟疑了下。被气场压制着,很明确地意识到眼前这位不是普通的客人,恭敬回答,“我联系一下技术部。” 没多会儿,有工作人员拿来一只精美礼盒,“已经拆掉了,您看一下。” 沈世染打开礼盒,小狗摇头摆尾,活泼但不吵闹。 他感到满意,回头看了eric一眼,eric笑笑,跟上去刷卡。 出了玩具店,eric问沈世染:“您说卡着跟咱要钱这事儿他们高层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 “不知道的话,就是底下那个商务想私收三百五十万回扣了。”沈世染说。 “我看他不像是有这个胆子的样儿。”eric想了想,还是觉得纳闷儿,“可纪董……他不是差这几百万的人啊,闹这一出是为什么。这下搞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沈世染没回答他。 这是个测试。 假如沈世染顺了这几百万的人情,给自己打上了软柿子的烙印…… 往后合作就是纪东辰老大他老二,予取予求,尽随纪东辰的意了。 这种阳谋,即使看穿了也无可奈何。 忍下去没完没了被人盘剥,一次几百万,小帐不可细算,叠下来就不是小数目了。 不忍,显得又穷又没度量,吃着亏还得输着理,难办。 好在沈世染丢不起这个人,对方坐镇的也同样丢不起这个人。 私下里忍了也就忍了,剥削了也就剥削了。 一旦闹到了明面上,这些个有头有脸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成了不知情的白莲花,立马就开始装无辜,推脱是下属办事不周闹了乌龙。 eric第不知道多少次感叹自己得遇明主。 这样难办的事情,三五分钟就判断清楚,同时给出了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之法。 想来也不免有些愤慨,“真不是东西,命令是高层下的,折了面子就拉打工的出来背锅。” 沈世染没有很在意,“不奸做什么生意,做慈善多好。” eric收敛了情绪,看着沈世染笑,“话是这么说,可您刚刚不还拦了一嘴,没让那个小商务背锅嘛。” 沈世染白他一眼,“我只是不喜欢跟人结没必要的仇。” eric没再多说,拉了行程表,“您近期需要抽时间回一趟总部,沈先生有事安排。” 沈世染抄了把头发,甩甩头从eric手里夺走了他的电子宠物。 搁在地上系好铃铛和绳子,礼盒留在eric手上,牵着他的哑巴电子狗离开了商场。 * 夏果跑步出门,离开庄园一定距离后熟练地替换上了储备的手机卡,带好耳机点了下电子手环。 “郝丽找我。”他先开口,“商会那个项目不好推进,他们把主意打到了沈世染头上,盯紧一点。” 对面有脚步声,人暂时没说话,隔了会,行到一处荒僻角落,“你叔叔不清楚出于什么目的在查你读书时有过的接触人员清单,暂时盖下来了。但他请了国外的媒介机构,部分内容不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不清楚会不会捉到什么,你要小心。” 夏果答“好”,又问,“他们勾结做局的关键性证据有眉目吗?” “一些资料和模棱两可的口头证据,”对面答,“构不成链条,暂不向上传输了。” “郝丽近期状态不稳定,单方面断联拒绝交流情报信息,你要防止被她牵连。”对面说。 夏果黯下眼神。 夏旭德对郝丽的变态行径,他曾隐约窥见一二。 他不想应和旁人指责郝丽任何,只说“明白”。 “万一,我说万一,”对面声音依旧低沉,语速放慢表达接下来话的重要性,“万一那些人当真查到什么,去找‘公子’,他会保证你的安全。” 夏果安静,通话维持了两秒的空白。 “维护好沈世染这条线不要断,他的安全我们会尽力保障,那群人快要上钩了,千万不要在这个时候生出岔子打草惊蛇,”对面没有继续等他,通话久了要被定位,“到这里吧。” 江畔风细碎,夏果捏碎通话的卡片抖掉,沿江岸向前跑。 维持着匀速,麻木地行进。 时不时有路人与他错身,穿高饱和度色彩的衣服,结伴或独身,走得或悠闲或仓促,脸上挂着愉悦或烦恼的表情。 夏果怀揣着一颗匀速搏动的心脏,面无表情地经过沿途市政费心兴建的美丽风景。 奇怪地记起一年前,跨年晚宴上友商安排的那场空前盛大的烟花秀。 当时夏果混迹在人群中,维持着社交姿态迎来送往,暗处留心,默记着与夏旭德和冯继伦有过交往的宾客名单。 烟花炸开时所有人都抬头去看,夏果被响动吸引,下意识张望过去,对上了那人的眼。 闪动熄灭交叠而过的光,牵连起一双不能相认的视线。 沈世染被友商安排,不很情愿地到了夏果身侧的位置,清冷的气息将夏果砸回冰凉干涸的现实。 不清楚沈世染怎么想,他来时还很烦躁,却在感受到夏果目光飘忽的瞬间,使坏似地贴上了夏果的背,顺着夏果的目光去找他视线的落点。 隔着遥遥的距离,那人目光如水,在沈世染视线触达他的前一刻切断与夏果的对视,隐入了喧嚣的人流。 媒体卑微地表达合影环节需要各位大人物配合,沈世染反常地给面子,双手抄在裤袋中,下巴搭上了夏果的肩,淡淡地抵着对镜头扬起虚假的笑意。 安排来做宣传的摄影师像土匪扒到了金山,指尖狂按快门狂闪,拍下了一对璧人平淡甜蜜的恩爱画面。 第19章 传闻中最美的一组焰火被留在了最后,缤纷的,绚丽的,浩瀚到像是要漫过整个宇宙的花火炸响升空。 被照耀得如同白昼般的绚烂天光下,沈世染贴近到夏果耳边,嘴唇暧昧地擦过夏果耳尖,用情话般的语气轻声呢喃—— “你知道吗?这组叫白日焰火,传闻是宇宙级的浪漫,”媒体在屏息狂欢,沈世染在夏果耳边,诚实又残忍地说,“可是落在我们这群各自算计的黑心人眼里,也跟包饺子喂猪没有分别了。” ……夏果心脏猛揪了两下,眼前忽然间一黑,维持匀速的身体被惯性带着猛冲了几步,双臂死死扣着膝盖维持住平衡,剧烈地干呕起来。 第13章 隐秘生成的保护欲 沈世染到的时候沈富言正在待客,回了个眼神示意他去里间等待。 沈世染对友商颔首,进了内里的茶室。掂起沈富言收藏的玉化闷尖儿白狮子头把玩,听沈富言与人聊他与对方父亲的旧事,三言两语把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聊成了歃血为盟的亲兄热弟。 送走了客人,沈富言进来,看到沈世染就凉了脸色,用他惯用的命令式口吻交代沈世染: “我挺久没见小夏了,家里新寻了批江南厨子,明晚带他来沈宅试试口味。” “小夏手上负责的那个展厅,施工难度不小。”沈富言用一种等价置换的口吻说,“他到底年轻,头一次单挑这么大工程,内里弯弯绕绕的,少不得被那些老江湖蒙骗欺负。起房盖屋这种事是沈家的老本行,回头我安排项目组给他监工,可以省掉很多麻烦。” 沈世染足够了解自己的父亲,某种程度上,说沈世染是全世界最了解沈富言的人也不为过。 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深入骨髓的厌恶和难以摆脱。 在父与子之间旷日持久的博弈中,沈世染被动地了解了沈富言的全部。 这个人连同骨髓都是冰的,从社会最底层徒手攀爬到金字塔尖儿,一路上扯断、踩碎无数的残肢与枯骨,身体里不符合利益最大化趋向的每一个细胞都早已被淘汰干净。 这话落在沈世染耳里的意思大概是:我挖了个火坑,你帮我把小夏拉过来跳一下。 捏颗芝麻换人半条命,还想包装成善意让人歌功颂德。 虽然沈富言看不入眼也不认可,但沈世染其实很有商业天赋。 近段时间沈世染总感到不安生。 像听力发达的人会被微小的噪音烦扰,对商业的敏锐嗅觉,让他即便漫不经心,也嗅到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湿气。 姐姐被踢出了董事会。 按道理不会这样,沈念雪是沈富言拿来牵制沈世染的筹码,沈世染又透过夏果牵制着夏家,非万不得已他不会行此险招。 除非——有比沈世染和夏果加起来都要大的利益所得。 大厦将倾的预兆,将沈世染的心脏变成了一台接收到铜球落地,却暂未察觉到大地震颤的地动仪。 悬浮于顶的危机像单丝牵连的千钧利剑,压迫着呼吸,令人焦躁。 沈世染甄别出的资料涉及的内容很容易查清,当晚私探就给了他回复。 连串的股权变更单看每一桩都符合规则。 可当沈世染把那些资料与此前暗中走访探知到的信息交叠起来,却看到了一张隐于平静海潮之下蓄势张开的血盆巨口—— 这些年线上经济强势发展,线下销售空间被瓜分了很多。 但在街头文化盛行的热门城市,线下市场的容量依旧不容小觑,占据主流城市地标位置也依旧是彰显产业量级的重要举措。 随着电商直播风评日渐走低,线下购物逐渐形成了一种高逼格的群众认知,门店销售又有了回暖的迹象,线下地源竞争重新火热起来。 一二线城市商家铺货的必争之地,内里规则森严,谁的招牌在哪块地头上展现,都有暗中的规则限制。 凡在市面上大范围可见的,都是已经在区域占据了权威地位的。越界去做,坏了规矩会惹众怒,被人群起而攻之。 这么多年,沈家在北方深度扩张,并购了大量资产,收拢了诸多人流量高的街区店面,成了北方地区认知度最广的“商场-地产-食品品牌店”全链路经营的龙头企业。 但却因为文化差异和人脉布局限制,始终没办法大范围铺进南部市场。 沈氏这条巨轮,载重大,吃水深,正常航行的时候扬起的水花大,带来的利润丰厚。遇到瓶颈需要周转的数目也比寻常生意高出千百倍,并且因为体系庞大,内部结构复杂,转型的难度也比中小型企业大很多。 互联网催生出的新兴巨头疯狂瓜分传统市场,沈氏这样的老资本头目拖着庞大的身躯积重难返,生意越来越难做,沈富言不愿再默守陈规。 这五年通过兼并、收购、股权转让等各种类型的资产变更,沈富言断断续续地间接掌权了南部地区适合业务改造的核心位点的生意,联合成一张布局精深的巨网,意图全盘收拢南方市场的业务。 这一步迈得很大,为防过程中被海市为首的旧资本施压,沈富言先从舆论上自刀了一笔。 他暗中打点了很多零售圈的小经销商头目,通过终端小点阵密集渗透,配合买通的媒体造势,唱衰沈家正遭遇资金危机,已经有了大厦倾颓的前兆,才不得不自降身价攻占起了下沉市场。 甚至不惜在企业峰会上落了两滴鳄鱼泪,坐实沈氏身陷困境的说法。 暗地里却是星星点点的蛛网密密织就,只等时机成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举冲破南部门阀世家的封锁,完成从北方巨佬到全国业务龙头的量级进阶,把那些卡脖子的本土老钱品牌驱赶下台俯首称臣。 到这里已经万事俱备,唯一欠缺的是夏家的站队配合。 沈富言做事大刀阔斧,但绝不莽撞。 他把每一步都谋算的清清楚楚。 夏沈两家业务重叠区域非常多,夏旭德继承祖父基业,人脉资源深厚,擅长打闪电战,动辄就可吃下体系庞杂的巨头业务。 沈富言白手起家,擅长野路子出奇兵,从底层下手形成合围,日拱一卒拿下复杂的攻坚局。 两边各有优势和掣肘,盘踞在北部市场厮杀多年,意图吞并或绞死对方,无奈始终难分高下。 两位掌权人谈笑风生地促成了小辈联姻,在企业家峰会上煮酒论剑英雄惜英雄,给外界一副惺惺相惜私交甚笃的感觉。 其实暗地里各自算盘都打出了火星,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 夏旭德那只笑面虎,嗅觉灵敏得堪比猎犬,平日无常的时候亲家长亲家短,一旦沾上黑不明白不明的东西,他是一星浑水都不会往自己身上溅的,避嫌避得比谁都干净。 所以沈富言没有在这个特殊阶段打草惊蛇过多去接触夏旭德,只通过夏果游说夏旭德出来给度假村项目站队。 这在如今的夏旭德眼里,只是一个小项目的加码助推,说为难只是傲娇托词,多讨些便宜定会出头。 可等到沈富言的南部市场业务战打响,夏旭德如今的站队行为就成了跟沈氏统一战线合力围剿南部市场的暗潮。 战赢了万事大吉,万一输了,沈富言脱几层皮,夏旭德就得陪着脱几层皮,不至于被夏旭德趁乱反超,倒回来反踩沈富言一脚。 另一方面,沈富言提前囤积了夏果手上的大笔业务订单,注资支持夏果的展厅和产业园项目,甚至把收购来的大笔优质股权零条件赠给夏果,收益夏果提走,亏空他补,端得一副全力辅助夏果的好岳丈姿态。 夏沈两家业务本来就互相渗透得很深,夏果平白得了股权分成,只当是沈富言对他衷心做事的奖励,自然不会计较供应链不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上。 幕后产线没有完全转接给夏果,这就让沈富言储备了充足的拓着“夏氏”名号的货品。 依照沈世染对沈富言的了解,将来打南部战役,他一定会先铺夏果控股业务给自己探路,混淆视听。 势头好,再经历几轮股权变更,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夏果这颗过渡时期用来扛雷的傀儡小兵踢出局,独吞利益。 势头不好,市场上走的是夏家的货,股权收益法人是夏果本人。 外界眼里,这场商战就成了夏果这个太子爷新官上任不懂规矩,蛮力扩张的结果。 同时沈富言也很好地利用了叶灿回国的由头。 他想收拾叶灿,随便抖下两粒芝麻就能把叶灿砸的身败名裂粉身碎骨。 可他偏偏隐在暗处不动声色地逼迫夏果去处理。 假意担心沈世染跟叶灿旧情复燃影响两家的联姻,胁迫夏果与沈世染同居,跟叶灿拔河收拢沈世染的心。 暗中连通媒体在外造势,做出一副夏果与沈家关系亲近到不分你我的假象,方便将来甩锅。 有夏果这个身份够大,手段又相对稚嫩的血包在前头替沈富言挡灾,沈富言就有了充足的缓冲区。 第20章 可以审时度势,进退得宜。 察觉到风向不对就及时回撤,献祭夏果来保全自己。 沈世染不理解夏果为什么会接受沈富言的帮扶,稍稍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看出那无异于饮鸩止渴。 大树底下无高草,从两人联姻之初沈世染就看穿了,沈富言“好心”扶持夏果上位,不计代价地替夏果遮风挡雨…… 只是为了有待时日将他连根拔起,做供养自己的肥料。 而现下,这个时机终于到了。 沈世染很确定—— 战局一旦打响,无论沈富言是输是赢,夏果必定落个被人生吞活剥的下场。 每一口吞咽入腹的饭菜都和着泥泞黏稠的算计,怨不得这些资本家山珍海味吃下去也发不了胖。 “我在跟你说话。”沈富言迟迟听不到沈世染的答复,目光睖过去,“手上东西放下。” 沈世染收回长腿,把核桃搁回八宝柜的蜀锦托盘内。 学人附庸风雅搞这些家伙事儿,玩又不会玩,懂又不懂,天天丢在架子上落灰,闲得。 “他这些年对你也算鞍前马后唯命是从了吧?这么衷心的仆从不好找,好端端地拿他开刀做什么?” 沈世染直白地问。 一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暴露的信息过于密集。 沈富言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其实略过一丝惊诧。 他难得认真地看了沈世染一眼,思忖沈世染的立场。 在沈富言的主观判断中,沈世染这颗构造简单、全靠蛮力运转的空壳大脑,一不该看穿自己的商业筹划,二不该在乎夏果的死活。 他该巴不得推夏果落水摆脱束缚才正常。 沈富言隐隐有些后悔,现在看来,为拿捏夏果,逼迫沈世染出卖色相这步棋走得不够稳妥。 他不关注沈世染,更不在乎夏果,到这时候才察觉,两年的相处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事。 可能连沈世染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夏果的感情早不是最初纯粹的抵触和反感。 他内心隐秘生成了浅薄的保护欲,虽然暂时没到支配他插手拯救夏果的地步,但是长此下去必生祸端。 沈富言一时没有理清楚该怎么调整布局,不想失掉从容,暂且没有说话。 “我不是伥鬼,不负责帮你害人。”沈世染起身,问沈富言,“还有别的事吗,没有我就走了。” “还有,”沈世染直言挑破,“我已经听你的话跟夏果好好相处,你却暗地里动我姐的股份,这不符合我们当时谈好的条件。作为回报,你也不要再想指使我为你做任何事。” 他说话的神情和平常一样不知轻重且极度欠揍。 再结合他直白的言辞,沈富言确定自己是多虑了。 沈世染绝没有聪明到看穿他深层谋划的地步——没有人会用这样的表情和语气,轻描淡写地评论如此慎重的商局。 沈富言尝试带入沈世染那颗实心脑袋,换位思考了下。 明白他大概只是对自家老子怨气深重,觉得沈富言无论做什么都必定包藏祸心,不肯配合罢了。 沈富言在外一向很有排场,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成功者气息,不怒自威。 他不喜欢动怒。 动怒,意味着事情已经不完全在他的掌权范围内了,沈富言厌恶那种感觉。 他笑了笑,指点沈世染,“哪天你可以不仅仅在口头上占上风,才算是真的没愧对我的养育。” 沈世染弯起眼睛,还残存着小时候伶俐可爱的影子。说出的却是冰冷刺骨的言语: 沈世染仰仰脖子,“不远了。” 出门的同时,沈世染凉下唇角。 与夏果在人前装疯卖傻那套一样——沈世染擅于在沈富言面前善于扮演扶不起的阿斗,在捉迷藏游戏中站在所有人都觉得不会藏人的醒目位置躲过抓捕。 这次也一样凭借这招瞒天过海,用看穿了表面假象就嘚瑟上头的假象,隐瞒了自己看穿了阴谋本质的真相。 指尖在不受控地颤抖。 千亿资金注入的凶险缠斗。 沈世染自小经见,他很清楚。 这是要死人的事情。 第14章 感情很好呢 沈世染打给夏果。 是完全下意识地选择了拨号,手机挪到耳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响铃不久就被接通了,没有留给沈世染足够的纠结时间。 施工帽的尺寸比夏果头围大了一些,没来得及系上锁扣。 夏果捂着帽子防止被工地的大风吹翻,背过风,“喂,喂,沈世染,我在听,你刚说什么?我赶时间,麻烦你说快一点。” 沈世染几乎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他根本就没有说话。 夏果这家伙,钟爱在各种事物上装模作样。 夏家资产比起沈氏也是只高不低,夏果虽不是商业帝国唯一继承人,从夏家业务盘上掰根腿毛下来也够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这种级别的上位者,砍去手脚只保留大脑运转都做得,根本不会有任何人敢对他抱有微辞。 可夏果极其爱在各种琐碎小事上亲力亲为,扮作一副活在公序良俗核心区的亲民样子,跑工地堪现场…… 夏果父亲在世时,是夏老爷子心中第一顺位继承人,夏家如今的资产有一半是他亲手打下来的。 夏旭德之所以掌权,是夏果父亲去世时夏果年纪尚小,老爷子不得已才暂时扶了夏旭德上位。 如今夏果大了,真要论夏家江山谁最有的继承权,别说夏旭德那两个儿子,就是夏旭德本人也没有夏果来得名正言顺。 夏果地位太高,又被父辈的荣光笼罩,即便不做事,外界也会替他找借口,说他只是心态懒散不想做,而非能力不行。 要想不被夏旭德嫉恨算计,就必须堵住所有人的嘴,断掉所有对他抱有期待的人的期待。 把答卷填得满满当当,敲锣打鼓招摇过市地交上去,然后获得一个不及格的分数。 只有这样声势浩大地把事情搞砸,才可以被冠上一个如假包换的“蠢材废物”的名头,让外界把投在他身上的期待目光转走。 让夏旭德安心,让自己苟活。 夏旭德给夏果充足的资金挥霍,不涉及长久利益的一切,都可以拿出来巩固他溺爱纵容夏果的人设。 夏果车库里豪车几十辆,京区海市宝宅十几所。 悉数被他布置成夏氏专属极繁风,随便一件挂画摆件都可以换普通人一辈子的薪酬…… 手机却还套着随机赠送的透明外壳。 在工地上风吹日晒,变得有点发黄,手机右下角不知道在哪里磕花了屏,或许不影响使用,或许这刚好可以展示他不脱离人民群众的美好德行,总之夏果一直也没有把它换掉。 明知道这样浮于表面的节俭会被人当笑柄谈资,却乐此不疲,装都不装地装。 京区这个风跟不要钱一样,常年累月没完没了地刮。每次夏果跟沈世染报备或请假,语音总带着来自户外的猎猎风声。 让沈世染怀疑自己的结婚对象私下里是个枪林弹雨中往来穿梭的战地记者。 “近段时间沈富言约你吃饭或见面,能推就推,避免过度接触被做文章,”沈世染言简意赅地交代,“关注市场容量,不要冒进。做事长点脑子,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挂了。” 工地风很大,通话质量不好,沈世染的话断断续续吹进夏果耳朵里,夏果听了个一知半解。 他组合着沈世染的词句,好像是说沈富言叫他过去谈个啥补充方案,打岔问沈世染,“哪个方案?”跟沈世染通着话的同时还在指挥团队,“带路进厂,不用等我。” “吃饭。”沈世染耐着性子重复。 “什么示范?”夏果停下,“对不起这边太吵了,你再说一遍好不好。” 沈世染无言地沉默。 夏果迟疑片刻,从对方忍耐的呼吸声中后知后觉地悟出了那个词。 但依旧没能组合出完整的句子。 “吃饭?我和你?是要跟我约会吗?为啥啊?怎么这么突然的……你……”他停了两秒,忽然亢奋地惊呼了声,“该不会是要补求婚仪式吧???!!!” “够了,停。”沈世染平静地命令,“把你那个破卡破手机破耳朵给我换掉,立刻马上。” 夏果也知道自己的联想有多离谱似的,丧气地“哦”了 声,“我就说不太可能。” 沈世染呼了口气,叹自己真是欠的。 没想清楚该给夏果透露几分信息,简单道,“我行动不方便,过来接我,见面说。” “这样吗。”夏果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好像真的失落下去,嗓音都变得很凉,但是没有追究什么,“你等我问一下。” 沈世染听见他捂着听筒喊了声“陈攀”,小小的声音被捂在掌心里,显得语气含混又柔软。 夏果快速跟特助确认了下当天的安排,对沈世染补充: 第21章 “我差不多五点可以结束,你到时给我个坐标。” 公事公办言简意赅的态度,与刚刚询问身边那位时含含糊糊拖泥带水的语气判若两人。 不是装疯卖傻故作讨好,就是赤裸裸的冷硬。 真的是位戏里戏外清醒自制的演技宗师呢。 沈世染说,“挂了。” “嗯。” 因为不得不提前结束工作,一些事项没有来及确定清楚。 夏果让司机下班,由陈攀开车去接沈世染,方便路上讨论遗留。 沈世染时间观念挺强,车停下不多久就出来了。身后尾随着几个求着他谈生意的随从,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地追着他在说什么。 沈世染表情淡淡的,明显没有在听,也没有因为这种软纠缠而发火,任那些人脚绊脚地跟着他出了会所。 看到夏果的车,沈世染摆手让跟随的散了,“今天不得闲,回头再聊。” 夏果话不多,日常交流大部分都是关于工作,极少谈及私事。 陈攀只知道他结婚了,对象是友商的少东家,别的细节一概不知。 跟陈攀想象中的娇花小年下完全不同,沈世染的气质是张扬凌厉的。 很年轻,年轻到像是还没过完少年期,冷着脸,一副生来就该被人仰望的刺目感,看起来不是很好相处。 现实也的确如他所判。 沈世染感觉到夏果目光路过他又错开他,投向他背后的地方,若有所思地在打量跟在他身侧的人。 那绝不是一个无所事事的废物会有的神情。 沈世染掩下思绪,弯腰往车内瞧了眼。 保姆车后排宽敞的位置空着,为方便沟通工作,夏果坐在副驾,中间压着叠资料,在沈世染看来,和陈攀挨得极近。 夏果收回目光,看沈世染没有上车,心猜难不成哪里又惹到了他? 没待他思考出个结果,沈世染拉开车门坐了进来。 不清楚是不是为了离夏果远一点,他甚至放弃了中排的座位,直接去了最后排的沙发位。 夏果心落下去一点,看沈世染脸色仍是不好,忍着没敢跟他搭话。 转头发现陈攀也很紧张的样子,暗自叹息沈世染这台移动冷气档位真是够高,半带安慰地对陈攀笑了下,“走吧。” 沈世染独自坐在后排。 从后视镜里望着夏果温柔的笑脸,视线落到陈攀背上。 “换司机了?”比先前那个年轻好多。 夏果触到他冷冷的眼神,目光明显地一缩,敛了笑意。 怕沈世染情绪不好出口伤了陈攀,自觉接下了话头。 “陈攀,”夏果介绍,“特助。” 陈攀。 电话里那个被他温柔称呼的家伙。 身份也好。 特助,近在身边形影不离。 怨不得亲近成这样。 沈世染看起来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眼陈攀。 下一句是跟陈攀说的,“认得路么。” “知道。”夏果再次替陈攀答了,“我提前知会过他。” 沈世染“哦”了声,意味不明地评价夏果,“你特助规格好高,需要老板给他做代理发言人。” 陈攀听这是冲自己来的,不明就里,只觉惶恐,忙道,“小夏董体量下属罢了,您别误会。” “会说话啊,”沈世染莫名笑了下,挑起眼睛看夏果,“我还当小夏董关怀慈善事业,特意招了个听障人士做助理。” 饶是夏果对他满眼慈爱滤镜,也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火了。 夏果知道沈世染不喜欢自己,但他从前并不无端攻击人。 他不理解沈世染为什么对头次见面的陈攀这样,或许是烦自己,烦出了恨屋及乌的效果,对夏果身边的一切都要表现出攻击性。 夏果抱歉地看看陈攀,按了下陈攀的肩算是抚慰。 推开车门坐去了后排,挨在沈世染身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又没惹你,不要这样吧。” 为防陈攀尴尬,夏果离沈世染很近,气音耳语听起来与平时不太一样。 硬要细说的话—— 接近了他与旁人交谈时的语调,多了那么两分真诚的温柔。 不再是应对沈世染时惯用的浮于表面走个形式的假腻讨好。 沈世染挪了下位置,有限距离内,最大限度远离夏果。 脑袋贴上冰凉的玻璃窗面,撤走了钉在陈攀背上的目光,耷上眼眸,“头疼,安静点。” 好端端的怎么会头疼? 夏果没顾上他后边的交代,略显慌乱地问,“上车不还好好的吗,这是……” 话说一半他就停下了。 该不会是看到自己才头疼的吧…… “少自作多情了,”沈世染闭目养神,像会读心术似的说,“你没那神效。” “……”夏果反应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受点,问,“要不要睡一会呢?” 沈世染没理他。 陈攀发动车子,打了个正常的转向。 沈世染后脑磕了下窗框。 “会不会开。” 他淡淡问。 语气是好了点,但依然很凶。 陈攀已经清楚地悟到这火不是真的冲自己,心怀戚戚地想,这位祖上怕不是山西来的。 很有求生欲地咬着嘴唇对夏果挤了个眼色,求上司赶紧亲亲揉揉他家祖宗,以防再误伤自己这条人微言轻的小池鱼。 夏果抿了下嘴唇,试探着,轻轻拖了下沈世染的手。 搭在腕上,小心地按了按,“很疼么?昨晚没休息好还是怎么了?要不要我帮你揉一下。” 沈世染不理他。 夏果只当他是默认了,小幅度地挪挪,靠近过去。 安全带长度限制,他拽了几次。 最后颓唐地塌下肩。 “你靠过来一点好不好?” “我……”他难为情地拽拽安全带证明给沈世染看,“够不着。” 怕沈世染再发脾气,语气放得很软。 沈世染撩起眼皮确认了下。 揣着手臂施舍似的把脑袋挪到了中间位置。 呼吸到淡淡的香水味,夏果难以自抑地吞咽,问,“要不然你躺一下呢?” 担心沈世染误解他得寸进尺,又急急补充,“我是说,这样半靠着睡,不太舒服吧?” 沈世染说“你事好多”,扯了下安全带,没有躺下,把头靠了过来。 凉而软的发丝偎在夏果勃颈处,痒痒的,朦胧中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 夏果把后排的空调调到合适的档位,抽出后座专为沈世染个人准备的毛呢毯子展开,细致地给他盖好。 不方便替沈世染按揉太阳穴,手指僵在空中蜷了蜷,万分小心牵起了沈世染的手。 攥住拇指和食指轻轻推开,替他按揉虎口的穴位。 沈世染眉心明显地蹙了下。 或许是碍于旁人在场,或许是太累了懒得抗拒,总之他没有说什么,倚在夏果肩上沉默下去。 陈攀没在意沈世染的攻击。 他的注意力全都被夏果给吸引走了。 跟在夏果身边这么久,陈攀简直不敢信那是他上司可以做出来的行为。 但后排双方都习以为常似的,好像他们生活中一直是这样相处。 陈攀余光透过后视镜小心地看了眼盖着驼色绒毯的年轻人—— 虽然刺儿头了些,但看起来和老板感情很好呢。 第15章 卑微打工人在线求救 没容陈攀多想,架在前端的手机接到业务信息。 消息来自刚刚接手家族生意的梁氏少东家梁景,目前接触来看,此人很好说话,行动力也强,早些时候出于友善,出席了夏果主持的经销商年度答谢宴,与夏果有过接触,聊定了年后的商品上架事项。 不同于其他客商酒局上称兄道弟,醒了酒就端着架子要人三催四请的含糊态度,梁景对于推动夏氏商品在自家商超上架的事情表现得甚至比夏果本人更积极,结束宴会回去就紧锣密鼓地推进起来。 这个级别的合作商本应由夏果亲自来对接的,不清楚夏果出于什么考虑,谈下基础合作后就把人推给了陈攀。 更古怪的是,梁景本人对这样明显的冷脸态度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爽,很抬举陈攀,全程表现得十分绅士,认真沟通业务,在需要联络夏果做决策的事宜上提醒陈攀拉通会议。 陈攀对这位有手腕没架子的上层印象很好,点了下消息,向夏果报备:“梁董邀您参与一个视频提案会,要我跟您确定时间。” 夏果却不知为何不想过多谈及此人似的,简单问,“定的几点?” “没有定呢,”陈攀上滑了下消息,顾及沈世染在休息,轻声答复,“说是看您方便,”陈攀开着车不方便回信,问夏果,“不然您直接跟梁董沟通吧?” 陈攀私心觉得这位梁董有时候实在过于礼貌了。 第22章 明明可以私聊夏果的事情,偏要绕一圈,由自己这个助理来传话,小心翼翼,生怕打扰夏果一点。 中学生传字条追求喜欢的同学一样,犹抱琵琶半遮面,甚至带着几分……卑微? !!! 陈攀蓦地“……啊”了声。 慢半拍地意识到事情不对,想撤回自作聪明的提议已经来不及。 更可怖的是,老板那位心眼极小的小狼狗全程听了个现场…… 沈世染发出一声轻笑,夹杂着明显的讽刺意味。 不清楚是笑梁景手段拙劣。 还是笑陈攀作为察言观色混饭吃的助理,连这点心思都推敲不明白。 “……”陈攀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板明显被那声鼻息间发出的含混笑意嘲得不自在起来,想打圆场,“要不……” 夏果面色变得很凉,好像担心陈攀再说出什么奇怪的话,直接开口打断陈攀,生冷地交代: “让他自己定时间,我赶巧就上会,赶不及会回看复盘资料。” 陈攀紧绷着心弦连连答应,再不敢多话。 夏果看似冷淡,其实内心波澜比陈攀大许多,紧张到脊背都梗了起来,又不敢看沈世染,屏着呼吸艰难地维持平静。 好在沈世染无心过问这些与他相关的琐事,除了一声状似感叹“原来这样的家伙竟也有人贪慕”的嘲讽,再无其他。 为了不打扰沈世染休息,随后的车程,夏果没再跟陈攀交流。 一路无话地到了沈世染的私宅。 夏果的车可以直接开进庄园,陈攀不便跟随,把车打在入口外围的林荫道旁,换夏果来开。 沈世染的庄园外部连接着在这片寸土寸金的地段几乎不敢奢想的巨型绿化园区。 彩色圆顶建筑群落像是古老的城堡被湖泊环抱,露营,烧烤,野餐,垂钓,乃至会客中心和高尔夫球活动区一应俱全,不是商业性质,从不对外营业,专供主人使用。 陈攀的目光被绿化区入口的一个年轻人吸引,对方立在这个季节依旧绿意盎然的园区外围,像在观景。 陈攀感觉那人有点眼熟,但又不像他见过的任何一个。 细想了想,原来是长得像某个男星。 不是网络滤镜下三分神似那种像法,虽然带着口罩,但从眼梢和轮廓的精致度来看,这人长相不会比男星本人逊色多少。 这方圆几公里内都有严格的出入限制,驱车靠近都会被神秘庄重的氛围辐射。 夏果作为沈世染的伴侣,车子可以通行不算奇怪,但这位…… 陈攀看那人姣好的容貌,嗅到敏感的气息,意识到这种事自己最好是不要有知觉的好。 于是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等夏果下车后交还车钥匙。 夏果也注意到了那个容貌气质不同寻常的年轻人。 他偏过脸,像在确认有没有看错人。 对方若有所感,在夏果目光触达他的同时回望过来。 而后,那双俊美的眼眸闪动了下,本是随意扫过的视线聚焦在夏果脸上。 眼神中夹杂着敌意、探究,以及一丝明朗的不屑。 片刻后,对方弯了弯眼睛,远距离地向夏果颔首致意。 眼底笑意冷漠,含笑点头的动作不像表达善意,倒像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 陈攀感觉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好像不久前才在哪里见过—— 冷淡,高傲,疏离。轻描淡写地滑过世间一切。 跟沈世染如出一辙。 夏果无视了叶灿的存在。 叶灿是在同他打招呼也好,向他挑衅也好。 从他的主观出发,他与叶灿根本算不上相识,没有必要对对方的行为报以回应。 夏果转开视线,无意间形成了对挑衅者的巨大漠视,从陈攀手里接过钥匙,“叫车了吗?” 陈攀亮亮手机,“快到了,需要我走一段出去。” “不陪你等了。” “不用不用。”陈攀忙摆手,感觉老板脸色比平常更冷了些,只想尽快摆脱这个不该自己染指的复杂场合,“我自己就行。” 夏果上车,沈世染不知什么时候醒的。 没动,靠在座位上,目光透过玻璃投向车窗外。 眼神悲凉,周身多了些不属于他的沧桑感。 人一悲伤,灵魂就有了坠力,实打实地显形出来。 好像无从捕捉的飞瀑落入湿冷的潭底后结冰沉淀,坠得悬浮于世的浪子也有了沉着的重量。 虽依旧凉得透骨,却有了实体,能够被牵绊、被拥抱了。 怀抱一段厚重的寒冰,暖化一个绝情的人。 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 于是夏果没有发车。 “要下去吗?”他再次看了眼守在不远处的那个疯子,确认沈世染的意思。 沈世染没看夏果,含糊命令,“走。” * 叶灿的出现对沈世染造成的冲击无可掩盖。 他本来对夏果也没什么话,但夏果分得清随性自适懒得开口和此刻压抑烦躁的区别。 夏果开门,在门边等待沈世染换好鞋进屋,关门,洗了手,取了苹果、鲜橙和草莓切片,撒上冰糖、蓝莓和话梅干,起开红酒倒入壶中,煮了给沈世染驱寒。 把托盘放在茶几上,给沈世染倒上酒,点燃烛火炉子给酒续上温度。 酒杯只拿了一只,不确定沈世染还有没有心情同他谈论电话里没有谈论清楚的事情,夏果安排好,回了自己房间。 给沈世染足够的私人空间去整理思绪。 沈世染喝了点酒,把对自己的厌恶,对眼下困境的乏力,和对夏果处境的分析全盘杂糅在一起。 迟来地察觉到,自己多事了。 竟奇怪地,想要找夏果这个没有任何亲近可言的人,谈论一件涉及自家产业机密的晦涩话题。 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 幸在被老天堵了嘴,及时拽回了理智。 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交流或解释内心所思的必要。 需要的只是严厉斩断本就不该存在的关系而已。 也是在此刻沈世染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对于“离婚”这件事的态度开始模糊起来。 变得优柔寡断,放大压力和困境,得过且过。 个人的内心是一汪深潭,人或许可以精明睿智到看穿旁人的算计。 却很难窥视清楚自己的真心。 就像此刻,沈世染陷入迷惑。 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何时、为何,悄然软化了立场。 他抛却那些暂时琢磨不透的微妙情绪。 把思路重新理顺,在每一个人身后追述上具体的纠葛—— 夏果看似乖巧稻草人,但眼力深一点的都看得出,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威胁,也不肯完全放弃原则为沈富言所用。 沈富言薄情寡德,擅于抓别人的情感软肋。 在他的理想布局中,应该用沈念雪操控沈世染,用沈世染操控夏果,再用夏果做大他与夏家商战的赢面。 沈富言希望沈世染做那支诱导夏果放弃个人立场的蒙汗药,哄得夏果神魂颠倒。 让夏果沦陷在迷幻情绪里不能自拔,完全彻底受沈富言驱使。 在沈富言眼里,这无疑是沈世染利益最大化的使用方法。 叶灿倔强且自私地认为,沈世染是个永生永世都会为他的负面情绪买单的烂好人。 基于这份残忍的自信,他在情绪上头时不做任何解释地决绝离开,也在情绪回缓后,不顾虑沈世染已经步入婚姻的现实,强势地要求沈世染听他迟来地解释所谓的苦衷。 却并不想时隔两年,再多隐情对沈世染而言都已经没有意义。 沈世染为叶灿不发一言的离弃发疯的那些日夜,沈世染独自撑起只剩皮囊的躯壳度日如年地捱过的分分秒秒,沈世染像个被人遗弃的傻子一样可怜地四处撒网,烈火烧心般地渴望知道叶灿究竟遭遇了什么的那些时刻…… 早蚕食掉了他对叶灿苦衷的探知欲,冷却了沈世染灼热的心—— 拜叶灿所赐,沈世染不再是那个唯心唯爱的少年。 如今的他明确地知道自己不需要一个一旦遇到苦衷就会残忍施加给自己的情人。 对叶灿迟来的解释,感受不到丝毫温情和诚意,只感到被熟人要挟逼迫的烦躁。 而夏果…… 他是身边唯一一个沈世染尚不能完全下评语的人。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假使沈世染不是沈富言的儿子。 夏果必定不会同意与沈世染在毫无感情的前提下成婚。 他对沈世染一定有利用的成分,唯一不能判断的是这利用关系中掺杂了几分真心。 被冰水降温后的大脑从未有过的清醒,沈世染感到可笑。 他时刻自省,觉得自己扭曲肮脏,面目可憎。 可细究下来身边没有哪一个不是利欲熏心。 第23章 这是一个何其丑陋的世界。 在他厌恶自己、因为自己内心的恶劣而对身边一切感到歉意的同时。 身边一切都在敲骨吸髓地挤压、蚕食着他的灵魂。 而他对夏果处境的隐隐不安,像被五花大绑置于笼屉上的螃蟹不为自己着想着挣断枷锁,反关心起了绳索会不会被高温烫化一样可笑。 二十三岁的沈世染,活得比二十三岁的多数人都要艰难。 内心迷茫,行事隐忍,因为想要周全所有而随波逐流,拱手交付自由。 因为不清楚身边人的意图而与每个人保持距离,却又不忍心真的去伤害任何一个没有确定会伤害他的人。 他想赶在大厦倾颓前另修檐舍为在乎的人遮风挡雨,想刺破夏果的外壳去看看这人究竟在图谋算计些什么,想叶灿审时度势与自己桥归桥路归路安稳度日,想以自己的委曲求全护哥哥姐姐周全。 因为不知道错在哪里,不懂得该如何改正,日复一日苦行僧般惩治自己。 看似淡泊物欲,实则比谁都贪心。 想要的太多又太难,脚踩万根钢针,时时利刃穿心,没有一天轻松过。 却也没有阻挡得了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人。 沈世染颓然地发现,个人能力在这样庞大的变局中根本无力周全所有事。 谁也成为不了谁的救赎。每个人都朝着自己图谋的方向,奔赴自己的万丈深渊,不达目的不罢休,不死不消停。 叶灿的出现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世染突然间不想再去细究这场乱局中任何一个人的目的,不想再用目光追寻任何一件事的走向。 不想再忍。 归根到底,所有令他不安的隐患都只是催生于他们婚姻关系之上的畸形产物。 不再随波逐流,终结这段丑陋的关系。 必定会在沈富言的计划之外引发一场海啸,让资源得以重新分配,让每个人各凭本事获得生存空间。 这样看来——好像对除了沈富言之外的所有人都是一次逃出生天的机会。 不需要谈了。 沈世染理清思路,心头升上残忍的清醒。 根本就不需要过多纠缠的。 他明明有更简洁明快的解决办法。 第16章 你真的很好骗 夏果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沈世染叫住了他。 室内主灯没有开,烛火葳蕤,壁炉煓煓,气氛看似温馨。 身居其中的两个人,内心却各自结着冰。 夏果领会了沈世染这是要跟他谈事情的意思。 也察觉到因为某人的出现,沈世染现在要说的已经不是电话里的事情。 结合近期连串的动荡,他甚至已经清楚沈世染接下来要说什么。 下意识地想要回避,如果可以,他甚至想逃出去不再见面,堵住沈世染的话头,做只可笑的鸵鸟也好。 可同时他又清清楚楚地醒在现实里,明确地了解沈世染的个性和眼下的局势,知道躲不过。 夏果拉了块团垫在茶几对面坐下,接了沈世染手里的酒,咂了咂嘴吊儿郎当地晃晃,“我好困啊,什么事就不能明天再说嘛。” 沈世染很深地注视夏果的脸,比从前任何一刻都认真地描摹他的轮廓。 夏果被他看得快要撑不住浮夸的壳,难受地扬扬下巴,挑衅似的问,“怎么,看上我了?” 凝望他无法开口的那一刹,沈世染多余地担忧他会不会为自己生出那么一丝丝真实的难过。 可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心。 不会难过,也毫不挂心沈世染的处境。 除了伤及到他利益的那些事物,其他一概不在乎。 沈世染跟夏果碰了下杯。 “这一杯为过去两年对你的不礼貌。”沈世染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夏果眼神里惯常伴随的温度消散了。 凉凉的视线投注在沈世染脸上,不发一言地听他说。 壁炉的暖色火光映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沉静又漂亮。 眼里看不出喜怒,也没动杯子里的酒。 沈世染没有要求夏果陪他,自顾自续上,再碰夏果的杯子,“这一杯为过去耽误你的时间。” 再次饮尽,再续,再碰,“这一杯是祝福——” 情绪催动下,沈世染卸下了伪装,露出一些底色。 难以置信也无从想象,沈世染的底色是温暖的。 他甚至笑了,笑容明亮得像个顽皮小孩,歪歪头略带自嘲地对夏果说: “祝夏哥往后遇到的事都是好事,人都是好人。” 夏果在这样的笑容中低下头去。 他和沈世染都是打小在商界浸淫的聪明人,两人之间有些不可言喻的默契牵引。 很多外人难以领悟的事情,因为相似的成长背景,他们可以心照不宣。 所以夏果知道,每次沈世染带着情绪堂而皇之说要离婚的时候,都是在虚张声势。 而今天这样只字不提,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他跟夏果干了三杯酒,说了三句冠冕堂皇的话,总结起来只有六个字—— 离婚。 离婚。 以及,离婚。 夏果不想情绪外露被沈世染察觉,把思绪放缓,放远。 经历过哀莫大于心死的打击,有过类似悲伤的诀别时刻,被命运生生撕开血肉的悲恸至今依然贯穿他的心胸。 不同的是彼时彼刻,夏果没有机会跟那些再也寻不回的人们坐下来喝杯酒,促膝谈谈心,讲一讲遗憾,说说亏欠,表达一下言不由衷的祝福…… 夏果沉了沉,抬头,难得地直面了沈世染的目光。 很疼,但想到往后或许再不会有这样近距离看他的机会,还是饮鸩止渴般地望向了沈世染。 调集出最后的孤勇和倔强,用一个漫长的对视,默哀和纪念这段沈世染眼里的畸形关系。 沈世染知道他听得懂,没再继续婆婆妈妈地解释,与夏果安静对望,等他给出思考的结果。 不同于沈世染漆黑净透的眼眸,夏果的瞳孔颜色偏浅。镀着层美丽虚假的膜似的,把一切真实情绪蒙进心底,也反射掉所有向他而来他的真心。什么都看不进眼里,状似可亲,实则冷得要命,片叶不沾身地游离在外,保持理智在这场利益算计游戏中做最后的赢家,实现收益最大化。 好像靠他再近,也不能引发他的情绪,触达他的心。 许久,夏果终于有了回应。 像对沈世染感到失望,又好像只是对着一个确定零分的答卷平淡地断绝掉了最后一丝希冀。 他撤走目光,睫毛缓而沉地盖下去,掩住了眼睛,藏住悲伤。 仰头喝了干自己杯子里的酒,语义含糊地对沈世染说,“不早些睡吗?刚刚在车上不是很困的样子。” 沈世染亦无法再维持多一秒的对视,转过脸望窗外萧索的树影。 路灯亮着,夏果安排的佣人藏进不显眼的角落安静做着各自的事情,彼此之间不交流,防止吵到主人的耳朵碍到主人的眼。 深宅大院,亮亮堂堂,冷冷清清。 非常古怪地,在这样诉说分别的时刻,从前冷漠的人变得温柔了些许。 “你不像是会选择掩耳盗铃的人。”沈世染望着窗棂哑声呢喃,“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 而那个向来腻味讨好没有脾气的,态度却凉了下去。 “不要说得好像有多了解我一样。” 夏果漠然地搁下酒杯起身,言辞间有了上位者的威严,压制着恼怒,淡声命令: “我累了,有什么事等改天再谈。” 沈世染不确定过了今晚还能不能聚起足够浓度的残忍,再次把这话题端上桌。 试过一次,他明确感知到,这话题于他而言再不如从前那样轻松—— 断绝这段本就不正确的关系,竟会在他心底牵扯起疼痛,这很奇怪,却是事实。 两年的忍耐和退让没有为他和他在乎的人换回什么。 姐姐还是被逐步削了权,按照沈富言的意愿被摆布成家族需要的样子。 而他自己,已经快要不认识自己。 投身深旋,不断地被复杂的环境吸引拉扯。 自我意志在被生活拆解磨平,在逐步地妥协和放纵,长成一个令自己厌恶的权衡利弊的成年人。 把杯子握得很紧,沈世染进一步地逼迫自己,叫住了夏果。 夜很深,炉火把他的五官照得很深刻。 此前两周,为了嘲讽夏果的虚伪做派也好,一时兴起逗夏果取乐也好。 在面对夏果时,沈世染眼底有了这两年婚姻里不曾有过的生动和温度。 而此刻,他脸上又恢复了惯常面对夏果时,机械冷酷的表情。 “那我就再说明白一点吧。”沈世染沉了口气,注视着夏果的背影,一字一句地告知: “两年前被按头联姻,是因为当时的条件限制。” 第24章 “而现在,那些束缚我的条件已经不再成立,我要跟沈富言明牌了。” “虽然你演得很潦草,很大概率是我自作多情的善意考虑。” “但作为伴侣,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提前知会你一声——” 夏果可悲地把后背抵上了墙,在心底一遍一遍地提醒自己“稳一点”,“再忍一下,马上就过去了”。 听到的声音变得模糊,像沉入湖底,压强变得很大,世界混沌虚假。 唯有心痛来得真实切骨,夏果艰难地思考,应该做什么样的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平淡一点。 经沈世染点拨终于记起,可以延续从前的人设,吊儿郎当地笑一笑。 于是他背贴着墙面偏过脸浪荡地笑,接沈世染的话,机械地重复,“你确实好心,也确实……” 他玩味地勾勾唇角,说难听的话刺激沈世染,“很好骗,很爱自作多情。” 在心里求饶,希望惹怒沈世染,叫他快一点把那两个字丢出来,结束这场意图明显到双方都心照不宣的谈话。 快一点结束吧,我快要撑不住了,沈世染。 求你。 “或许吧,但我不觉得这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我只是想说——” 沈世染看夏果痞气的笑容,意识到自己这番认真,在夏果眼里或许很蠢。 “——我们终究是两条道上的人,如果你在这两年的角色扮演中,有动过那么一丝半缕的真心……” 他停了停,近乎咬牙地把话说完整: “……请收回去,不要继续在我身上投入感情或浪费时间了。” 沈富言需给女婿抬权,换亲家为他合谋出力,沈念雪被迫从总部离职,连同股份也被掳走。 这一招棋下得或许高明,但甘蔗不能两头甜,沈富言也因此,失去了要挟沈世染的把柄。 沈富言挥刀砍了亲生女儿,拿到了女婿家族的支持。 沈世染便也还他一个惊喜,在他谋划到箭在弦上的时候,断掉跟夏家的姻亲。 不想再看夏果无所谓的笑,沈世染过掉了提前编纂好的剩余解释,简单残酷地告知: “到此为止吧,你不需要继续扮演喜欢我的样子骗我也骗自己了。” “我不会再回湖郡公馆,也不会再来这里。作为补偿,这两处地产你想处理就处理,想继续住就住。” “其余事情我会透过律师联系你。” 卧室门开了又合上,偌大的厅堂只剩夏果一人。 夏果无意识地撇了下嘴,揉了揉鼻尖,仰头又笑。 笑意悲凉,却也释怀。 有水迹沿眼角淌下去,他胡乱擦掉,张嘴咽了咽,笑骂了声“妈的”。 好没出息。 不是一直都很清楚结果会是这样吗。 事先也有明显的预兆,做足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明知会来的事情。 哭个毛啊。 与沈世染相关的情绪,底色总也逃不开悲伤。 但有别于寻常人谈情说爱风起浪涌死去活来的那种。 夏果的悲伤始终来得很平静。 从一开始就清楚留不住,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 时刻保持警醒和清楚的自我认知,不放纵贪念。 温水煮蛙,钝刀割肉,日复一日加剧疼痛,深入骨髓。 却因为过程漫长和平稳,给了痛感阈值同步增长的空间。 致使他永远可以忍住不去叫痛,带好轻浮纨绔的面具,不被沈世染察觉。 其实已经做得很好了。 被置于三方势力缠斗的核心地段,分分秒秒身不由己。 却死守住了自己的心,没有沦落,没有纵容欲念生出毒藤蔓绞上沈世染。 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 至少在最后的时刻,那两个从前总能被沈世染轻易脱口而出的字,于他而言有了几分难以启齿。 他甚至清楚地解释了苦衷,带着些许他不愿承认或不曾察觉的怜惜。 “离婚”二字,在舌尖滢滢绕绕,终也只隐晦带过。 平白捡来两年,临了换得了一丝不忍,在他心底烫下了一丝浅浅的印记。 已经很值得知足了。 夏果想。 第17章 想逃 接下来一周,夏果奔波于展厅和公司之间,期间飞去见了几支咨询团队,常常是午夜坐标还在a洲,天亮人就到了海市。 他养成了很好的调节能力,在会议间隙和飞行途中让自己快速进入睡眠状态,补偿过度劳累带来的精力损耗。 夏果忧虑,不自觉去听关于沈世染的消息,确定沈世染的处境。 可又不敢打听太深,怕触碰到那些会导致情绪失控的禁忌。 从听到的只言片语拼凑,沈世染似乎跟沈富言撕破了脸,幸在沈世清及时出手,留住了沈世染的股份,但人似乎要被流放。 沈世清对绝大多数事情都冷眼旁观,很少出手平事,但凡出手,定不会有他预期之外的结果。 有沈世清从中作保,夏果暂且可以宽心一些,集中精力收拾自己的情绪。 把日程填满,把脑子累瘫,让身体维持持续的运转…… 祈祷着或许哪分哪秒一睁眼,伤口已经完整结痂,痛也成为了过去时。 留下一张离婚证明做凭据,若真有幸拨云见日,料理完前尘旧恨,也好留个回味的由头。 离婚很疼,但对他来说并不难接受。 他从来不贪图,有个存在过的凭据已经超了预期,多狠地撕裂伤他都是可以独自消化的。 沈富言对夏果倒是大度到诡异的程度,装聋作哑,好像完全不知道沈世染给夏果下了最后通牒。 没有对夏果问责,甚至从前给的资源都维持照旧。好像夏果才是他亲儿子,有没有沈世染这层牵连都不影响他和夏果关系一样。 沈世染那天在电话里说的话,夏果听了个一知半解,之后沈世染没有再跟夏果做进一步的解释。 可夏果没有忘记沈世染的交代。 沈世染跟他从来是多一个字都不屑于说的。 反面来看就是:沈世染对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会是没理由的,其中一定包含重要信息。 且夏果深知沈世染为人不坏,不待见归不待见,绝不会害他。 所以夏果拒绝了沈富言给他介绍监工团队的想法,解释说自己手上有不错的第三方,想要进一步磨合一下。 产线上,沈富言承诺给夏果兜底,建议夏果趁着今年原料丰收品相好,把手头所有产线全部开动起来,集中生产,沈家黄金位点的货架尽可以挪给他上货,不怕没销路。 夏果口头答应说有几条产线荒久了需要维护,维护好了就整合开动,拖延着维持了原本的产能,没有扩张。 夏果其实并没有要抗拒离婚的打算。 若沈世染硬找到他头上,他便配合。 除此之外,他悲哀地做一只鸵鸟,再不肯投入一分一毫的精力去思考。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多想一分,他便要塌掉了。 可尚有很多事扛在肩上。 他没有崩塌的自由。 幸在沈世染那端似乎也有很多琐碎的遗留要处理,除了命秘书发来一封邮件外,没有再多接触或逼迫夏果任何。 夏果成绩好,做题习惯好,生活中也照搬学霸式的高分思维。 寻常问题一眼就能看穿答案,看不穿的不会过度耗费精力去纠缠,直接闪过去看下一题,主旨是在有限的时间内集中精力解决可以解决的更多问题。 展厅项目是可以解决的,待整合的业务盘是可以解决的,分析乙方团队的资质,甄选好的合作伙伴是可以解决的…… 可以解决的事情太多,堆积起来组成了一张可以做很久很久的长试卷。 夏果让自己忙到没有时间去回想前边那道解不出答案的刁钻题目。 直到“老师”点点他的试卷,问,“这题为什么还空着”…… 当日应酬完沈富言介绍来的客户,郝丽留在了夏果办公室。 “梁家那位少东家,先生近期介绍来跟你认识的,谈得怎么样?” 夏果没说话,看了眼郝丽。 郝丽对他眼里的警告不慎在意,扬了扬好看的眉毛,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怎么,”她红唇还印在杯边上,眼神看不出不快,明知故问,“难不成我得了假信儿?” 年终经销商答谢宴上接触到梁景时,夏果心思放得浅,没有过多关注对方。 酒醒后想,也觉出不对。 梁家推拒夏果的合作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位刚回国的少东家却丝毫不端姿态,未经邀请主动出席晚宴,一夜密谈便松口答应全国商超的商品上架。 当晚夏果属实喝得多了些,头脑昏沉思维混沌,沾沾自喜地对沈世染邀功。 而沈世染作为清醒的旁观者,只给出了一句“出卖色相谈生意”的评价。 第25章 当时夏果误会沈世染在刻意挖苦他。 夏果从来认定自己是个毫无吸引力的人,因而没有往暧昧角度去想。 事后再接触梁景,渐渐意识到沈世染或许是早看穿了对方的心思才那样说。 哪里有这么简单促成的大生意——梁景要的,不是谈判桌上的现金筹码。 而是夏果这位发牌人罢了。 抛出利益示好,拜见长辈邀功,看准夏果落难的时机,表达自己手头资源可以完美衔接沈家的缺口…… 到这个地步,早已不是暗示,而是势在必得了。 “没来及细谈,”夏果没有暴露梁景对他的想法,只说,“梁董近期有事在忙,没机会见。” 郝丽“哈”了声。 “我怎么瞧着,梁景那个殷勤程度,怎么都不像是会端着架子不见面的。有事在忙的究竟是他梁景还是我们小夏董啊?” 夏果续看手头资料,不动声色地说,“既然知道他殷勤,就该明白我为什么吊着他。” “叔叔难道不想要利益最大化么?”他抬眼看看郝丽,“没到时候,明白么?冷着他,他就会继续加码。” “我把握得好分寸,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见他。” 咖啡有些烫,郝丽看了眼夏果,垂眸去吹。 话锋转的很陡:“沈家那小子呢?先生让你约他来家吃饭,也没见你带他来,闹别扭了?” 夏果手上的签字笔不小心划破了纸张。 他丢开笔换了一支,“没。” 郝丽搁下了咖啡杯,点点凤仙花染成的红玛瑙一样的指甲,幽幽地叹: “也真是难为你了,有妈生没妈养的野孩子,性子确实古怪……” 话说到一半触碰到夏果的视线,意外被这个一向老实顺从的傀儡冰刀一样的眼神刺得收了声。 “呦,”郝丽不生气,享受夏果被刺痛的表情,嬉笑道,“这是处出感情了?” “小染有他真诚可爱的地方,两年相处,不至于毫无感情。”夏果也没有跟她装腔作势,盖下睫毛,“我约了人谈事。” 郝丽听得出对方在下逐客令,起身。 “别再掩耳盗铃了夏果,你我都清楚,先生介绍梁景给你认识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回身望着夏果冷冷陈述,“沈念雪被踢出了董事会,沈富言失了牵制沈世染的缰绳,沈世染为了报复,已经跟你提了……” 夏果抬眼,眼底寒意凌人。 郝丽苦恼地咬了咬红唇,转了话口。 “你堂哥在竞选坚果协会会长,正是各方势利看背景下菜碟儿的时候。这个当口你这边爆出离婚丑闻断了跟沈家的绑定,先生不好做。”郝丽有理有据地向夏果开出置换条件,“要么狠狠心把那个小狼崽子绑回来,要么趁早另谋出路。” “拖延战术救不了你几天,梁家在食品行当的面子不比他沈家小,做好决定了给个答复。” “先生的手段你我都清楚,没那么多耐心给你。下周,最多了。”郝丽最后蓦地叹了叹,“不管你信不信,我其实有在帮你周旋的夏果,别让我太难做。真把我惹急了,大家都不要活。” 夏果目光落在屏幕上一目十行过着资料,“我会处理好。” “你最好是。”郝丽冷笑,推门离开。 * 沈念雪泡好茶出来的时候,沈世染正在教小蜜瓜识图。 小蜜瓜咿咿呀呀地躺在摇篮床上挥舞着肥肥短短的胳膊腿儿,嘴里叼着咬胶,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小舅舅手上的认知卡片—— --“这个是白菜,这个是用来把你包起来,防止你冷。” --“这是土豆,你可以用它砸人。” --“这个是茄子,用来揍你,像个棒槌一样好用……” 沈世染什么都好,唯独挑食严重,尤其不吃白菜土豆和茄子。 他的世界观向来霸道,强行给这些讨厌的蔬菜逆天改命,统统发配去做实用类物品。 沈念雪看他态度严肃端正,勉强忍了。 然后就见沈世染拿起旁侧的动物卡片,大概看了眼,告诉小蜜瓜: “这是蛇和乌龟。是两种食材。用来煲汤……” 沈念雪哭笑不得地叫停,“你给我打住,瞎教什么。” 沈世染回头看姐姐,不觉得自己有问题,不满被打断教学,“啧”了声,“怎么叫瞎教。” 转回身又换了一张卡片,执着地传授,“这是蝎子,也是一种食……” “你去去去去。”沈念雪揽开他,把小蜜瓜抱起来给保姆,“你小舅的世界观太小众了,咱不跟他学啊宝儿。” 沈念雪看着弟弟,“这次又跟什么人置气呢。” 沈世染给面子地喝了口沈念雪泡给他的茶。 浅浅尝了个杯边儿,眉头皱起来,“怎么一股蛤喇味儿。” “下火的,养肝明目,对身体好。”沈念雪解释。 “得了吧 ,难喝成这样没火也喝出火来了”,沈世染搁下杯子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我好心来给你带孩子,你把我想这么恶劣。” 沈念雪笑,“你哪里像个会带孩子的。” “哪里不像,小蜜瓜被我带几天都会爬了。”沈世染搬出功德。 “这我不否认啊,”沈念雪说,“你再带两天蜜瓜能会走。收拾小包袱离家出走。” 沈世染不高兴地翻翻身,“嫌我?” “担心你。”沈念雪纠正他。 沈世染仰躺着,冲天比了一枪,“你呢?”他问,“有人担心你吗?” 沈念雪安静了片刻,对沈世染说,“我很好。” 她知道沈世染不会信,但她说的都是实情,“比从前好。” 并不是非要做什么股东继承人才算好。 比起在沈富言手底下呼吸压抑的日子,沈念雪更喜欢煮茶写字,看孩子牙牙学语,保持善良可爱的模样一日日长大。 她有自身的才艺,虽在沈富言看来不入眼,但能凭此养活自己和女儿,反而心安。 更重要的是,她的解脱,伴随着沈世染的解脱。 这是沈富言永远也不可能理解的。 他以金钱为唯一的价值衡量,认定自己不会放下的东西都是世上至高无上的东西,认定即便他暂时出于布局考虑把沈念雪踢出局,只要他江山还在,沈念雪和沈世染就只会想尽一切办法求他再给机会,而不是就此跟他撕破脸一刀两断。 “永远回不到过去的地位也没关系吗?”沈世染问。 “回去。”沈念雪莫名地笑了笑,“那里有过我的位置吗?”何谈“回去”? 她跟沈世染说过很多次,不要因为自己而受沈富言要挟。 因为沈世染拼尽全力替她护住的,她其实根本没那么在意。 可好像直到今天,沈念雪潇洒拍拍手对沈富言收走的一切说了句“滚你丫的”,沈世染才真的开始试着相信这一切。 他把母亲的离世归咎在自己身上。 沈富言反复告诉他母亲的离世都该归咎在他身上。 因而对哥哥姐姐充满忏悔与自愧。 母亲走了,以命换回一个软弱不能自理,整日都在啼哭的婴儿。童年就此枯败,人生罩进湿冷的阴影,再不见绚烂天光。 9岁的沈世清和7岁的沈念雪不能理解这其中的缘故。 只是本能地想念母亲,本能地压抑消沉,本能地厌恶那个本来也没有任何可爱之处的婴儿。 很小的时候,沈世染会不计时间地等在哥哥姐姐离开的那道门后,在沈世清和沈念雪放学回来的第一时间,捧上自己所有心爱的玩具,期待他们哪怕露出一点点笑脸。 好多年过去,他还是一如从前,不管不顾地把可以揽到的一切全都抱来,双手捧给哥哥姐姐。 可是好像抓着整个世界送过来也不足以抵消他们因为自己而丧失的母爱与童年。 沈世染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们,也不懂该如何抵消自己的罪孽。 好像从他出生张开眼的那一瞬间开始就活错了。 那就只好痛苦地活,尽力补偿这个错。 沈世清和沈念雪不愿做的事,他来做。沈世清和沈念雪不该捱的苦,他来捱。 沈念雪推沈世染的脑袋,尽量轻松地说,“抽空去看看哥,听见没。” 沈世染无聊地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我很忙的。” 沈念雪难过地撇开了眼,不晓得今生今世有没有可能补上这道划过沈世染生命之初的断痕。 沈世染五岁多的时候,一个下雨的夜晚,沈念雪当时读女中,住校没有回来。 沈世染抱着妈妈孕期为他准备的小枕头,试探着敲响了哥哥的房门。 “打雷了哥哥,我好害怕。”他伸出小手指指房间角落的一片阴影,“可以让我在你房间吗,我不跑动也不说话,就蹲在那个角落就好。” 沈世清目光落在他怀里抱着的那个已经褪了色的小抱枕上。 第26章 沈世染永远记得,那天哥哥对他说了五年多来唯一的一句话。 说不想看见他,要他滚远点。 沈世染自此牢记,至今依然。 他帮沈世清处理一切麻烦事,聊抵罪债,尽力避开每一次的见面。 至今依然。 沈念雪不想再继续这个谁都不好过的话题。 她私心觉得沈世染突然决心要离婚,跟叶灿多少有些关系,组织着语言尽量不刺激沈世染:“你跟叶灿从性格上就不合适,太像了,谁都不低头,永远是硬碰硬,一遇事就是撞个鲜血淋漓,就算复合也长久不了……” 沈念雪承认自己偏心,她并不希望弟弟跟这种个性的人在一起。 消耗太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且沈念雪始终觉得,叶灿再爱沈世染,终归大不过爱自己。 换个人这样围堵的沈世染,依照沈世染的个性,一定是正面硬刚到头破血流,根本不可能憋屈地躲起来。 两年时间,沈世染被生活推着,被动地成长了很多。变得温和,懂得收敛了。 而叶灿依旧是少年时代的叶灿,不怕事儿大,就要轰轰烈烈地活。 沈念雪从不像别人那样觉得叶灿图沈世染的钱和资源。 相反的,沈念雪觉得他们的问题就在于叶灿图的不是这些。 图钱图资源,沈世染给得起,矛盾也就不会激化。 沈念雪隐约觉得,他们是回不去了的。 叶灿是有文艺气质的,不疯魔不成活,年轻时候,可以短暂地与少年时期的沈世染找到交点。 然而沈世染所处的环境注定了他的成长路径,无论愿不愿意,他总会变成让叶灿失望的成熟温吞无趣的成年人样子,满足不了叶灿炽烈的情感诉求,适应不了叶灿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的唯心主义活法。 哪怕暂时余情未了,勉强复合,也注定走不到最后,无非是伤一次和多伤几次的区别。 这不是沈念雪愿意看到的。 “没有要复合。”沈世染闭眼,“姐,你知道吗,我连赌气的成分都没有,是单纯地不想见他。” 他说,“我不知道叶灿想跟我解释什么,但我知道我不能让他说出来。” 叶灿执着于找沈世染解释,是因为他觉得解释清楚了,他们就能回到原来的关系。 而沈世染知道,没有了误会,叶灿才会真的崩溃。 因为到那时他才会看清,沈世染不愿面对他,不是怨恨,不是赌气,不是因为任何误解。 只是因为适合他们相处的那个时间过去了。 沈世染找不到对他的感觉了。 他心软,却也坚决。没感觉了就是没感觉了,他可以做到不二次伤害叶灿。 但也仅此而已了。 沈念雪盯着弟弟的脸,看他沉下去的睫毛和落寞的侧颜,欲言又止。 “可你看上去很焦躁,心被拉扯裂开了一样,”沈念雪担忧地问弟弟,“不是为叶灿的话,那是……” “姐,”沈世染一骨碌翻身,打断了沈念雪的话。想起一出是一出,四肢撑在沙发上大狗狗一样望着姐姐愉快地说,“我不想管这里的事了,哥会护好你和蜜瓜,我想出国呆两年,留学也行,环游世界也行,搞个项目折腾折腾也行,随便怎么,我想跑。” 第18章 逃不掉了 林楠跟沈世染说起游轮派对的时候,沈世染表现得丝毫不感兴趣。 想着他最近一堆事情悬着确实不得空,林楠就没安排他的机位。 等到林楠跟季繁盛、顾乘风一行抵达港口当天,沈世染莫名其妙地打来,张口就问,“不说要出海么,怎么还不出发?” 林楠咽回去四五句脏话,调整好情绪呲出门牙强笑着问他,“您肯赏脸来?” “我姐赶我客了,我没地儿去,”沈世染话说到这里停了停,问林楠,“……你那边什么死动静?” 林楠几个提前到的,还没上游轮,季铁头端着个滋水枪满海滩地大跳,笑声隔着听筒传进沈世染耳朵里,十分惊悚。 “沈老三!”季繁盛把半管子水一猛子滋在林楠身上,给人一整个淋的透透的,扯着嗓子喊沈世染,“我仨早到了,顾扒皮特没劲,酒店躺着不出门,林楠个老狗日的不跟我玩儿,你赶紧订个机票过来,我快无聊死了。” 说完问林楠,“他怎么说?” “……”林楠:“他挂了。” 季繁盛“哦”了声,不是很在意,“着急查航班呢吧,我喊他他准来。” 说完片刻不消停地做着托马斯全旋般的舞步蹦走了。 出乎林楠的意料,隔天下午,沈世染还真拎着个拉杆箱出现在了酒店。 脑袋顶上别着副墨镜,入乡随俗地穿了身画着椰子树的上衣,绸垮花短裤,配上一副臭脸,别有一番风情。 由于林楠曲解了沈世染的意思,导致之前包机的时候没有带上他,担心他闹情绪,林楠硬是把发疯的季繁盛和睡不醒的顾乘风一起抓到了酒店大堂,撺了个还算“盛大”的草台班子组成欢迎仪仗接待沈少爷大驾光临。 季繁盛被林楠按着,满脸的亢奋随时准备起飞。 顾乘风睡眼惺忪打着哈欠歪在一边。 林楠左肩扛着顾乘风右手抓着季繁盛,艰难地维持着平衡。 沈世染把行李丢给季繁盛,怪怪地看了他们仨一眼,问前台,“哪找的迎宾,仪态这么差不影响入住率么。” 顾乘风翻了个白眼,问林楠,“我想打他,可以吗。” “就多余来接你。”因为叶灿的事情,季繁盛单方面地在跟沈世染赌气,碍于打不赢而不敢明确表露,整个人显出一种又怂又暴躁的别扭感,揽着林楠推着沈世染的行李往回走,边冲身边经过的客人飞眼,吓得几个来旅游的女孩子加快了脚步。 季繁盛把这种效应看作是成自己揽客能力的印证,扬着下巴颏跟沈世染嘚瑟,“瞧瞧小爷这魅力,一个个跑着去办入住,林楠应该把我的立牌搁门口当福娃供着。” 林楠遮住脸回答顾乘风,“你能先收拾一下季铁头么,我看他比较头疼。” 晚上登船,下午太阳不烈的时候,四个人去了沙滩,季繁盛终于蹦跶累了,挂在躺椅上捧了颗椰子喝。 沈世染有日子没见顾乘风,于是挨着他坐,鞋尖抵抵椅子让顾乘风挪开点。 顾乘风不看他,调出个收款二维码扬手怼在沈世染眼前。 沈世染瞥了眼,不明所以,“干嘛?” “两年了,你爸软禁你那次我借你那五千块该还我了吧。”顾乘风抬抬手机。 沈世染白他一眼,抽出手机扫了他的码把那条蚊子腿儿还给他,“怪我。没这个钱,你都饿瘦了。” 沈世染就是因为顾乘风这个钱串子属性才找他借钱。 他要跟林楠张嘴,林楠会直接推给他一张卡,且不让他还。 跟季繁盛张嘴,季繁盛会在朋友圈创建一个滴水筹链接,向全世界宣扬沈老三被他爹扫地出门露宿街头快死了。 两者都不是沈世染所能接受的。 顾乘风随便沈世染怎么阴阳怪气,坚持索回了自己的五千块巨款。 似乎不信任沈世染的品行,收了钱还特意点开记录确认了一眼。 “饿瘦不至于,我只是比较勤俭持家。” “勤俭持家个屁,”这话说的季繁盛都听不下去了,咬着吸管一弹一弹,随口吐槽顾乘风,“你只是对这个世界比较刻薄,对自己要多宝贝有多宝贝的好嘛。” 顾乘风摊摊手,一脸无辜,“我这么清心寡欲的人,被你们说成什么了。” “是够清心寡欲的。”沈世染把手机丢回口袋,“人是两袖清风,你——”他睨了眼顾乘风,“两袖轻奢。” 林楠笑翻,揉揉沈世染的头毛,“对,开火轰他,恶心巴拉的。” 顾乘风也不恼,笑笑地反驳,“气质金贵又不是我的错,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就污蔑我。” 顾乘风看了眼沈世染,偏开了脸,看着远处的海岸线不经意地问,“叶灿还在缠你?” 沈世染没料到他话题转这么陡,低头摆弄着墨镜,心不在焉地答,“不是缠,他有事想跟我聊,我不想听,就这样。” “狗脾气又上来了。”季繁盛作为一个合格的cp粉,见缝插针地对第三者报以极强的攻击性。 “我昨天问了下,叶灿经济合同在我姑手上,”顾乘风问沈世染,“要不我安排他进组吧,不委屈他,找个大制作的古偶,一进组几个月出不来那种的。跟穿越一样,等出戏估计倔劲儿也过了。” 沈世染无语。 “他不会演戏。” “不用他会。”顾乘风说,“流量够就成。挑个贴合他本性的冷脸美强惨本子,文戏表现力配音就能扛,打戏给他找几个厉害的武替,补上几帧怼脸绝美战损镜头,你去你都能演。” 沈世染哑然,眉毛扬了扬,哀叹世道地摇摇头,终究是自己活得太严谨了。 第27章 “随你安排吧,不用跟我说。” 季繁盛听得直乐,“真不愧是你啊顾扒皮,你这是给小柿子解决麻烦呢还是给自己赚钱呢。” “都有。”顾乘风说,“手底下艺人成天闲得跑出去开屏求偶,本来就是我这个做老板的失职。” 暮色西沉,游轮鸣着汽笛声靠了岸。 林楠起身,随手拉起了季繁盛,“走吧,我们家主场我去晚了不好看,得早一点登船。” 季繁盛把喝光的椰子搁在边道的垃圾桶顶上,顺手给吸管捏成了兔耳朵的形状往上一插,远看像一只圆滚滚的绿色兔头,鹅黄色的兔耳朵迎着风一摇一摆,给站岗的垃圾桶镀上了一层活气。 “铁头扒皮跟我走,小柿子房间在东头,”林楠往相反方向指给沈世染看,“最顶头那间。” 沈世染本来跟着他们一道准备去西侧,闻言停下,“干嘛孤立我。” 季繁盛笑得肩膀直抖,挨在林楠耳边嘀咕,“以前没发现他还挺粘人……” 话没说完就被沈世染冰刀一样的眼神逼视得自动消了音。 林楠也不是太清楚怎么排的房间,反正多数时间他们小哥几个都在一块活动,房间也就放个行李睡个觉的作用,区别不大。 “主客的房间是我妈亲自安排的,当时没想着你来,给我仨定的套房。西侧剩下几间房都在走廊中间,想着你爱清净,专门给你挑了东边侧。”林楠解释。 沈世染摆摆手没太计较,“我先放东西,有事叫我。” 沈世染推着行李到东区尽头。 意外看到了夏果。 夏果立在房间门口,对面的男人……是郝丽的司机。 背后是林楠妈妈安排给沈世染的房间。 以为出来能清净两天,没想到躲过了他爹的眼线,转头又落进了太太圈的算计。 沈世染扭头想走,顾念到林楠应该不知情,甩脸走了林楠会很尴尬,背靠墙站住了。打算等夏果跟司机交代完事情,把行李丢进去就拐去西侧找林楠他们会和。 郝丽的司机做得一副谦卑的姿态,言辞恭谨,口吻却像是个倨傲的长辈,字里行间透着强势。 “我不方便在这里等,礼服留在您这边吧。” 礼服套着品牌的深蓝色外罩,看印花是奢牌应季的高定。 夏果站得笔直,临近十二月的海上傍晚已经十分凉爽,夏果的侧脸和脖颈处却有密密的细汗在闪光,抓着袋子的手攥得很紧,好像手中握着的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稍稍放松就会咬上他喉咙。 “这话原不该我说的,好心提醒一句:先生要您做的事,不是拖延就能过去的。” “往后最好不要再玩这种心眼,免遭不必要的罪。” 司机斜向下看了眼夏果手上的衣服,冰冷地说。 夏果微微低头,没有认错,却也没有反驳。 司机微微躬着身子,眼睛自下向上上,维持着谦卑的表面姿态阴冷地对夏果笑了笑,“还算没有忘本,受的苦总还记得。” 沈世染不想多管闲事,却也不愿意干耗在这里听他们为了一件衣服来回来去地说些奇怪的车轱辘话,舌尖顶了下腮帮,闪身出来推着行李到了房间门口。 对上夏果的视线,没什么表情地对夏果说,“借过一下。” 夏果没有动,好像短暂地失去了语言理解能力,抓着郝丽强行安排给他的礼服挡在门边,像置身噩梦没有醒来,满眼愣怔地凝望着沈世染的脸,呼吸都好像停掉了。 “夏果。” 沈世染不得不喊了声他的名字唤他回神。 “让一下,我放行李。”沈世染说。 夏果终于有了反应,无法接受被沈世染看到这样的一面,颈侧浮上羞耻的红,难受得嗓子发疼,侧身让出了入户的位置。 司机看沈世染不成体统的打扮,隐隐皱了下眉,叫住了沈世染。 “沈少爷。”他微微躬身,把手上的另一套礼服毕恭毕敬地递上去,“林太安排了晚宴,夫人考虑到您可能没有准备,嘱咐我给您送礼服过来。” 沈世染没打算多管闲事。 可是这逼居然管到了他的头上。 沈世染定住步子回头,上下打量着郝丽的司机,微微偏头,睫毛下压,瞳孔逐渐缩紧。 “老子穿什么要你管,滚。” 作者有话说: 小柿子炸毛:你滚,你也滚,你们打包一起滚。整个世界车轮滚滚 第19章 长脾气了 ——2017.11.17—— 天气阴沉,空气中泛着潮意。 周五下午安排了冲刺高考百日动员会,整个高三年级被拉到广场听校领导发表陈长乏味的讲话。 为鼓动士气,提前感受备考氛围,高一高二培优生会被要求一同旁听,这是镇南多年延续下来的传统,夏果高一高二时都曾参与过,因而记得很清楚。 夏果压着午饭时间赶回学校。 其实没必要的,一场无聊校会,结束后就可以离校。但他一反常态地倔强,坚持跟教官要求返校。 为此挨罚,被禁了早午餐。教官命他举着米袋在沙场站满一个钟头,站姿不松人不动就给他放行。 夏果默默无言地抻直双臂将10斤的米袋高高举过了头顶,目光浮过世间一切,倔强得惹人恼恨。 教官牛筋鞋尖踢踢沙场的煤灰,顶腮笑了声,“硬骨头是吧?”,言必往他头顶的米袋上又砸上了一袋。 夏果手臂不自控地前后摇荡了下,咬牙忍住,没有动,也没有辩驳争执。 教官搭搭手,“够种,”点了下手表, 残忍地告知,“还有五十四分钟。” 夏旭德不掐断夏果的课业,以训练体能为由将他丢入这座魔窟。富家子弟为防绑架胁迫,都有自小训练防身技能的传统,外界看来这是夏旭德重视疼爱夏果,拿他当亲生儿子养育的表现,并不扎眼。 夏旭德亦不对夏果说任何难听的话。 但他想要夏果长成什么样子,一直都有明确的表态。 考到好成绩,会被请假停课,丢入训练营加练。 被政商夸赞,会被训练机构穿上蓝白囚服关禁闭。 漆黑辖窒的空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孤独,不知长短的时间,和囚犯同待遇的折辱…… 夏旭德容他活下去,因为夏旭德需要给外界树立一个无辜且慈爱的形象。 夏旭德容他活下去,以一个拥趸废物的形象。 一切自父母骨血中继承而来的优质基因都将被暴力湮灭,但凡探头,必遭灭顶打击,直至彻底剪去手脚和羽翼,做个乖巧怯懦不具威胁的草包。 第二十分钟,大臂痉挛,头顶的米袋像是有千钧重,压得他脊背筋脉鼓起来,难看地搅成一团。 第四十分钟,骨头生出了刺,关节处燃着烈火…… 五十五分,眼睛黑掉,铺着灰黑煤沙的地面一炫一炫地生出白光,世界换了模样,分辨不出自己身处何地,今夕何年。 十一月入半,空气里几乎已经沁上初冬的凉气。 像在盛夏的热笼里蒸了个澡,满身被汗水浸湿,骨髓却结满冰碴。 五十六分…… 五十七…… 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夏果。 再坚持一下。 五八…… 视野完全黑掉,没有光,没有影。 疼痛逐渐麻木,身体像一块干柴死寂的发泡板,哪怕被戳上几刀大抵也不会再感觉到痛了…… 六十。 好了,夏果,好了。 你做到了。 教官自铁皮房出来,夏果看到一双显得很大的军靴。 这群人骨子里浸着些残忍的侠义,夏果清楚他不会出尔反尔。 教官眼底的鄙薄中夹带了几分惊艳和叹服。 蹲在栽倒在地的少年面前,拿手背不轻地碰碰他的脸,悠闲地问,“还有气儿没?不行得送医院了,我们这儿是正规教育机构,不虐待孩子的。” 夏果撑起身,手臂施力的时候痛觉急速加剧着恢复,钻心。 “我要回校。” 教官嗤笑,随着夏果站起,诱动了好奇,他扬扬眉,问少年,“遭这么大一场罪也要回去,究竟是图什么?” 他没指望这个闷棍少年能回答他的问题。 但少年侧过了一点脸,唇角淡淡勾了勾。 “回去,见一个人。” 教官压压下巴,感到荒唐,“早恋?” 他叉着腰好笑地嗤了声,“一个学校念书,什么时候想见不能见,何苦捱这一道。” 少年摇头,“不是早恋。”,蹒跚走远。 不是想见就能见。 要合理,要自然。 要不突兀,不被察觉不被看见。 跨越年级,隔着班。 这样的机会一年也寻不到几次。 而他只有这一年。 —————— 林楠母亲得了郝丽的授意,将夏果和沈世染安排在了同一套间。 第28章 夏果不懂郝丽。 某种程度上说,郝丽的精神状态真的很年轻。 夏果不明白郝丽一面遵照夏旭德的旨意牵线安排他跟梁景见面,一面又刻意把沈世染引到眼前是在做什么盘算。 床面铺了一面蓝白相间的床旗,沈世染随手扯了团起来丢进柜子,问夏果,“害怕蓝色?” 夏果摇头,不知道是没力气答话还是单纯地不想搭理沈世染,绷紧的唇线有种过往婚姻中不曾表现出的倔强和冷淡,可那神情又叫沈世染觉得似曾相识,好像很久之前就曾认得一位这样的笨蛋。 沈世染叫律师拟了协议条款,但没有着急逼迫夏果,留了时间给他去衔接和重整接下来的业务盘。 沈富言还图谋着留夏果开刀,如沈世染所料,只对沈世染出了重拳,夏果这头的资源都还照旧捧着。 夏果手头几个项目运转正常,夏家那边暂也没有是非。 这是沈世染透过eric了解到的。 夏旭德必定有自己的私心,但宠夏果也是真的宠,沈世染搞不清楚断联这些日子夏果私下经历了什么,眼神不再明亮,投影到不同器物上没了往日顾盼生辉的波动。 可能是睫毛过长,盖下来显得眼睑处灰扑扑的,落在沈世染眼里,像个被抽干了力气的游魂。 这不像沈世染认识的夏果——那个笑意滢滢,永远不会找不到话题的粘人精。 他假扮愚蠢,其实目的性明确到可怕,他的随从都很敬畏他,甚至沈富言用到他的时候,都会找好由头好言好语地给足台面上的尊重。 沈世染眼里的夏果是这样一个人,也默认他必然长着一颗足够强韧的心脏,擅于迂回逢迎讨巧,没有需要旁人自作多情地为他担忧或心疼的地方。 沈世染想象不到他会有受委屈的时候,亦不能理解郝丽的随从为什么可以在他面前摆出这样一幅傲慢姿态。 沈世染走过去扯走夏果手上的礼服挂进衣柜里,抵上柜门,问夏果,“从小到大没跟人吵过架?” 夏果跟其实没怎么跟沈世染正经聊过天。从前他说,沈世染爱答不理。他不说,沈世染更不可能主动挑起话题。 真这样有问有答地对话,夏果反而不习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其实是个嘴很拙的人,在沈世染面前尤其是。像那种入戏疯魔,导演喊完“咔”就缩进墙角的内向型演员,不入戏的时候面对生人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眼下心里搁着沉重的事情,更加调集不出情绪,答不上沈世染意味不明的问题。 “不是么?”沈世染不因为他沉默就饶恕他,“一个破司机,仗着什么堵在门口命令你做事。” 夏果听出不善的味道,好像自己犯了很大的罪过一样,却又感受不到太多的恶意,不理解沈世染的言行。 他低垂着眼睛整理自己的东西,音量不大,但话里的抵抗意味很明显,“他命令我,你气什么?” 沈世染被这个简单的问题呛得卡了壳。 夏果不言不语地远离沈世染。 他自己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样。 很陌生的叛逆感冲击着大脑。 不想和沈世染说话,不想看他,不想思考与他有关的事情。 这不符合夏果几乎被训练成本能的秩序感和服从性。 沈世染立在门边,看夏果沉默的背影。 夏果多一眼都不想看他似的,从头到尾自顾自忙自己的事情。 沈世染不习惯自己在他这边这样没有存在感,手指扣扣门框,没话找话地问,“律师发给你的资料看了没。” 夏果半侧面对着沈世染,半蹲着在整理东西,闻言动作慢下来,好像在思考该怎么答复沈世染话里有话的问题。 “最近比较忙,没有来得及看。”他模棱两可地答。 “说谎。”沈世染拆穿,“依你的好奇心,半夜收到邮件也会忍不住立刻爬起来看的,怎么可能这么长时间忍住不拆信件。” “工作邮件我会看,你发的东西我不想看。” 沈世染莫名被这句话逗笑了。 长脾气了。 “你敢联合郝丽来算计我?”他笑问。 “没有,她怎么想我不清楚,”夏果摇头,冷硬地说,“我为别的事来,也不知道你会在。” 理了理,又补充,“谁都不知道你会在,你自己突发奇想忽然过来,我们往哪去算计你。” 他自觉把行李放在客厅的沙发边,像一种无声的反抗。 以一种明确的界限意识,把自己的一切缩在沙发方圆一米之内。 沈世染感觉空气里充斥着一种类似委屈的情绪,令他烦躁,郁闷,笑不下去。 断联这么多天,夏果没有找过他一次。 细想从前似乎也是,从不过度纠缠,只在见面时不得已地装一下必要的关怀。 而眼下,可能是觉得他失了用途。 夏果态度完全彻底地凉下去,连假装的关怀都收回。 不再没话找话说,刻意保持距离,甚至变得尖刻。 沈世染心情复杂,沉重也难受。 婚内这段日子,夏果表现得过于主动和欢快,致使沈世染一再想要看清他本来的面目。 此刻夏果凉下口吻转走视线,沈世染才记起,真实的,对他无利可图所以不讨好他的夏果,他其实是见过的。 那个看起来有点呆,又搞不清楚在拽什么拽的漂亮学长。 沈世染对那人印象模糊,除了很大的名头和神秘的踪迹,就只剩一个长得很好、性格很怪的浅淡记忆。 学生时代的沈世染,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傲慢得林楠和顾乘风都时常想揍他。 当时相识不相识的许多人都从他的记忆中滑过去了无踪迹了。 之所以对这位不同班甚至不同年级的学长留有印象,是因为…… 他总莫名觉得,那人似乎,悄么地在讨厌他。 就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抵触和疏远他,好像仅仅和他待在同一空间都会令对方生出莫大的不适。 打马穿过校园遥遥遇见,总会看到怪物似的呆上那么片刻。然后自以为不显眼地回避过去,生怕沾上沈世染沾过的空气把他毒死一样。 这样想想,这两年当真是难为他了。 沈世染以为刺穿夏果的表壳看到夏果的真实面目会令他感到爽。 此刻却讶异地发现,他想要从夏果眼里看到的,并不是这样的情绪。 “不用装可怜了,我跟我朋友住,床留给你。” —————— ——2017.11.17—— 闷雷滚过天空。 夏果摘下脖子上挂着的校园卡给门卫比对身份,拿签字笔抖着手写下班级姓名登记入校。 门卫大爷认出了他。 “身体好点没有哇娃娃?怎么隔三差五老是请病假,家里也不……” 夏果前两句听得认真,后被门卫室的喇叭声转移了注意力。 教务主任吹了吹喇叭,发布临时通知: --哎哎各班都听好啊!赶上天儿不好,原先定在大广场办的百日动员改各班屋里头分头弄了啊,各位班主任都上点儿心盯着点儿,跟学生们言语一声儿,都别仨一群俩一伙儿地下楼打出溜滑,别把楼道堵严实儿的!再说一遍,…… 口吻好随意,好像只是一项稀松平常的变动,随意得让夏果愤怒,想要砸掉那只广播揪出背后的发言人撕碎他的嘴。 夏果没再听,转回脸,确认似的,茫然地问,“不办了么……” “办呐,”大爷当他没听明白,“说了办,在各班里头分开办。” 分开办了。 没有机会见了。 心坎上好像装了一台生锈卡顿的翻译器,缓慢地译出那段对所有人都轻描淡写无所谓。 独对他一人残忍的字句。 攥签字笔的手紧到渗出了汗,夏果搁下笔,走出门卫室。 脸上湿湿的,他抬头看天,想确认是不是已经开始下雨。 天色很沉,但暂时未有雨水的踪迹。 他抹了把脸,潮湿一片。 为什么落泪了呢。 夏果不解,曲起手指触碰了下眼睛,带出更多的泪。 午休时间刚刚结束,校园内还空旷一片,他独自立在空旷大广场的中央望着远处的高二年级教学楼。 像望着一片无法触达的海市蜃景。 脸色平静,但剜心般地难过,如何自欺欺人都不顶用,他近乎崩溃地垂下了头。 天可怜见,在夏果低头的一瞬间,深秋的冷雨倾盆浇下。 给他脸上的水迹,掩上了合理的说法。 作者有话说: 小沈醋意10% 第20章 社牛滑铁卢 林楠简单收拾后出门应酬宾客,不多时看到了沉着脸出来的沈世染。 沈世染脸色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地不愉快,林楠担心哪个没眼色的客人冲撞他引发争端,暗暗抬起手肘?了?顾乘风,示意他先去稳住沈世染。 第29章 隔了会儿,林楠抽空过来,问沈世染,“又怎么了祖宗?” 沈世染烦躁地抄了把头发,没答话。 身后有宾客在林楠母亲引荐下参观游轮,林楠下意识回身望去,看到了跟在郝丽身侧的夏果。 郝丽跟林楠母亲看起来关系不错,两人明显是太太圈的核心,并肩走着,熟络地攀谈。 夏果穿休闲款西服,玉树临风的姿态,堂而皇之地跟在郝丽旁侧。 林楠反应了下,意识到沈世染可能是误会了他,大呼冤枉,抬手立誓,“这真不是我安排的,你信我。” 沈世染是烦,但并不是在生林楠的气。 林家经营旅游生意,旗下酒店游轮不计其数,年末节庆邀请宾客网罗关系是常有的事,林楠怎么可能一个一个过问邀约名单。 林楠猜到了房间安排的问题,尽力补救,拢拢沈世染的头,“不要气了,我跟铁头挤一挤,你住过来吧,嗯?” 顾乘风对夏果早有耳闻,事实上,他比沈世染更不相信夏果对沈世染的感情。 在顾乘风看来,从来都不是他们圈子刻意屏蔽夏果。 是夏果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接触他们的圈子。 倘若夏果想要进一步靠近沈世染,凭他的身份,今天这样的场合他可以找到无数,根本不需要被动等人介绍。 顾乘风看不穿夏果内外冲突的个性,对夏果和沈世染的相处模式感到好奇,端着杯酒立在一旁,不动声色地观察一切。 说话间,郝丽注意到了他们,侧过身跟林楠母亲说了句什么。 林楠母亲微笑打量夏果,同时对林楠招手,介绍夏果过去跟他们一起玩。 夏果被动地过来同林楠他们打招呼。 看到沈世染就顿住了脚步,立在离他们两米左右的距离没再上前。 用目光对除沈世染外的所有人致意,向林楠颔首,“行程很舒适,辛苦安排了。” 林楠先看了下沈世染。 沈世染转开了目光,似乎被夏果刻意的区别对待惹到,看似不在意,其实脖子都别出了青筋。 沈世染拽惯了,林楠看他吃瘪莫名觉得有点点好笑和解恨,也惊诧夏果竟可以引发他这样明显的情绪。本来不打算过多跟夏果交流,却从沈世染的态度中看到了些别样的东西。 俩人之间氛围微妙……像是…… 林楠细琢磨,像是——心意将明未明的小情侣间在闹小情绪??? 于是林楠出于地主之谊,召唤侍应生给夏果拿了杯鸡尾酒。 他记得夏果性格腼腆,不是那种人来疯的个性,为免夏果在陌生圈子拘谨,好意提醒,“我高中时候跟你同班过,有印象吗?” 夏果学生时代经历复杂,多数时间都游离在班级外,对林楠记忆不深,但不至于完全没有印象。 也好在对方的名字比较特别,很好记,不至于尴尬。 夏果点头,“我记得你,咱们坐过前后桌。” 林楠笑笑,客套恭维,“对,你成绩好,总被叫起来答题。我成绩不好,总偷看你试卷。” 有客人经过,跟林楠打招呼。夏果立在一边等他们自行安排,今天尤其地不想面对沈世染,暗中找寻着由头想尽快离开。 季繁盛不知从哪咚咚咚地冒出来,凭背影就认出了夏果,带着一身的寒气,猛跳到夏果背上。 夏果先是一僵,反应过来是谁后下意识地把着大腿接住了季繁盛。 季繁盛挺久没见夏果了,格外地亲,扒着夏果的脖子歪头闹他。 “你也来了呜呜哥哥,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跟你说哥!甲板那边可以看到鱼群,你要不要陪我去看?银闪闪的一大片,好漂亮!” 夏果情绪很差,但没有对季繁盛挂脸,确定不会跌倒后放季繁盛落地,“等下陪你去看。” 季繁盛像台词汇贫乏的复读机,搂着夏果的脖子不依不饶地嘟囔,“等下没了,现在去嘛,啊,啊,啊,好不好嘛,啊……” 夏果无奈笑笑,说“好”,手背碰了碰季繁盛冻得发青的脸,要求他多穿一件才陪他去。 林楠应酬完来宾,转头看到这灾难的场面,脑袋都快炸了。 指望季繁盛这个关公门前耍张飞的莽人自己长眼色是不可能的,林楠不得不上手拖住季繁盛,“你安生会儿吧你,这么冷的天没事儿去甲板上做什么。” 季繁盛眼里终于看到了夏果以外的人。 迷惑地问夏果,“说起来,你怎么会来这里啊哥哥?”总不可能是受沈世染邀请来的吧?沈老三开窍了?? 林楠想提醒季繁盛注意言行,又不好说得太明确,怕引起沈世染反感。刻意点出自己与夏果的关系,隐晦提醒季繁盛这里跟夏果有交往的不止他一个,希望他注意点分寸,“我跟夏果可是同班同学,邀请老同学一同出游很奇怪么?” 可他还是低估了季繁盛的神经大条程度。 季繁盛只听到了林楠那句“老同学”。 完全没有领会林楠话里的深意,从背后抱着夏果的脖子吐槽林楠: “这家伙没事儿就爱攀关系,王母娘娘阎王老爷都能被他挂上远房亲戚。” 说着笑嘻嘻地问夏果,“哥哥你说实话,是不是连他叫啥都不记得了。” 夏果否认,“我记得的。” 林楠掸了下季繁盛的头,“听见没,人记得。” 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夏果,等他叫出自己的名字狠狠打季繁盛的脸。 “你叫——”夏果注视着林楠,认真地说,“林嬢嬢。”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季繁盛笑得险些滚倒下去,惹得周围宾客都看过来。 顾乘风转开了脸,没多会儿,也没忍住笑岔了气儿。 沈世染这个宝贝哥……有点儿意思。 沈世染冰着一张脸撇开眼睛,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替夏果感到丢脸,脸却不受控地一点点红上来。 连林楠都没忍住笑了。 好半天才控制住场面,林楠抚额问夏果,“你……记得我叫这名儿啊?” 夏果知道自己肯定是叫错了,尴尬得想走。 回头看到太太们都在看他,可能是远距离之下感觉他们几个聊得热火朝天的,氛围很好的样子。 被这样热切地关注着,自然不好无端离场,夏果不得不忍着尴尬留在原地。 “我记错了吗?”他不得已地问。 “那是班上那起子爱胡闹的给我起的外号。”林楠哭笑不得地解释。 “很响亮的外号,”夏果硬着头皮夸赞,“我只听他们叫过这个,以为是你本名。” 其实夏果真的挺冤枉。 林楠这个外号在学生时代叫的极度响亮,一度到了盖过本名的程度。 有两次他在班上捣蛋,连老师批评他的时候也顺嘴这么喊过。 当时夏果还奇怪过怎么会有人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坐林楠前排的时候,听人这么叫他,夏果特意问过林楠一次。 学生时代的夏果做什么都一本正经的,让人特别想逗他。 于是林楠跟他说“因为我生下来脉象弱,家里给取了个娇名儿保平安的”。 夏果感觉有道理,事后没再怀疑过。 时间久了,林楠自己都忘了当初使坏跟人说过这话。夏果忙忙碌碌,学上得有一搭没一搭,游离在班级社交之外。 一学年很快晃过去,林嬢嬢这名字,就这么被夏果当做一个不理解但尊重的存在,记了下来。 学霸对自己不理解的事情总是执着,夏果再一次问:“他们为什么这么叫你?” “这你还看不出来么?”季繁盛端着林楠的头,展示文物一样地指给夏果看,“因为他温暖热心爱管事儿嘛,村头百晓生,江湖万事通,普天之下没有我们林嬢嬢不操心的事儿。” 林楠抚脸,“家族生意影响,打小就喜欢网罗个人脉组个局,怪我了。” 夏果,“这样啊。” 林楠看季繁盛蛇一样缠在夏果身上完全没有要撒手的意思,暗暗自苦,给顾乘风使眼色。 “走了铁头,”顾乘风弹了下季繁盛的脑袋不动声色地把人拽过来,趁此观察了下沈世染的脸色,“伯母通知我们去四层宴会厅,晚宴要开始了。” 沈世染闻言起身,撞开夏果和季繁盛自顾自下楼,非常刻意。 林楠被他幼稚到了,“啧”了声,假意跟夏果客套了句,“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夏果没计较沈世染的小学鸡行为,沈世染在身边的时候他一眼没看沈世染,对方走了他又不自主地去追他的背影。 但只是飞速地一瞥,视线很快垂落,眼底淌过些苦,谢过林楠,说不用了。 “我另外有安排,不打搅了。” 季繁盛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听夏果不去更觉得扫兴,“那我也不去了,你们去吧,我跟我小夏哥哥玩。” 第30章 顾乘风掐着他的后颈给人往出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字来,“你小夏哥哥有正事要忙,不陪你玩。” 林楠跟上去搭上顾乘风的力,?着季繁盛往楼下带。 季繁盛被两人夹在中间拖走,苦着脸扭回头,扬手喊夏果,“记得上岸跟我约球啊哥————” 沈世染已经独自先一步到了楼道转角。 不知为什么没有自行下楼,立在旋梯尽头意味不明地喊林楠—— “走不走了,林嬢嬢。” 作者有话说: 小沈醋意30% 第21章 赔我 夏果少见地没有与人攀谈,没有参加宴会,独自下了船舱。 短暂地站了片刻,清理掉不该有的杂念,跟上一个送酒的服务生。 男孩年纪看起来不大,训练得很好,听到脚步声就止住了动作。 单手稳稳地呈着托盘,头压低不直视客人的面容,谦卑地等夏果取酒。 夏果取了支香槟,去舷仓吧台拿了半瓶开好的酒,兑在一起喝掉,把酒杯搁下,示意酒保重新满上。 头顶巨大的水晶吊灯闪烁着刺目的荣光笼罩在头上,灼烧他身体。 他不容易醉酒,尝试想把自己灌醉,发现不奏效也便弃了。 手触到贴身的口袋里那支早已写不出字来的老牌英雄钢笔,很紧地攥着,望着海面无形的风,没人清楚他在想什么。 郝丽盛着红酒过来,挨在夏果身边碰杯,调笑地说,“今晚有大工程呢,提着点精神啊。” 夏果垂着头,似乎醉了,整个人显得很软,连同活气都变得很淡,“嗯。” “梁景又不差,这利欲熏心的世道上,能遇上个不计代价搏你红颜一笑的真心人可不容易,”郝丽不解,“干嘛这么丧气。” “嗯。” “你其实是喜欢他的,对吗?” 酒精迟缓地渗入大脑,夏果糊涂地摇头,“不喜欢。” 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郝丽口中的“他”,并不是指今晚约见的梁景。 他不经意抬头,暴露了眼底的慌乱。 郝丽没说话,只望着夏果笑,眼神笃定。 “知道我为什么把见面的场合选在林家的游轮派对上么?”她“啧”了声,“要怪就怪我菩萨心肠吧,好歹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不忍心看你这么可怜,想试着帮你一把。” 夏果滑开目光,他和郝丽之间好像有种逆着年龄差的代沟,跟不上郝丽跳跃的思维,听不太懂郝丽的话,心灰意冷中也无心去分析。 “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夏果不想冷漠回应一丝一毫的善意,明知无趣,却还是说,“不用了,不过谢谢你。” “老娘决定要帮你,轮不到你个小崽子同意不同意。”风凉,郝丽拢了拢披肩,“先别伤心太过了宝儿,不一定呢。” “我本来也没什么把握,但他既然来了……”她对夏果眨了眨眼,眸中依稀可见少女的天真,“那就不妨再热闹一点吧。” 船舱内响起掌声,晚宴即将开场。 甲板上升起了烟花,有人趟过人群向夏果来。 深情款款的模样,看得郝丽作呕。 郝丽冷脸瞥了对方一眼,咬牙暗啐了句“杀千刀的小色棍”,搁下酒杯离开了吧台。 * 沈世染帮林楠应酬了一晚上宾客,期间甚至潦草谈了几桩生意。 今晚心情尤其地不好,几近压不住火,听一些没名堂的恭维屁话烦得生无可恋。 入夜,船舱内办起了舞会。 沈世染回避了几拨想与他接触的客人,到了侧边的观景甲板,靠在栏杆处磕了支烟,打算等林楠结束致辞一同回去。 宴会到了最热闹的时候,宾客都聚在大厅,廊台上乍看没有人。 沈世染拢着火,侧边靠近仓库的阴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下意识看了眼,目光触及到一个窈窕的人影,觉得不礼貌,撇开头打算走。 却听那人对电话那端说—— “……他在夏家本来就是这个用途啊,有什么奇怪。” 沈世染眼神明灭了下,短暂地在脑中翻阅。 辨识出声音的主人,他退了回去。 “……沈世染不要他了,自然要抓紧时间另寻下家……又不是做慈善,没用的废物养在身边做什么……” “……那有什么办法,活该他被绿。大家时间都很值钱的好不好?提了离婚又不加急推进……” “……先生那头还卡着业务需要友商支持,难不成要等他离婚诉讼打完了再谈下一步的合作么……” “我反正是替他们引荐了,至于最终做到哪一步,看他们个人意愿喽。”郝丽意味深长地嗤笑道,“不过梁家那小子贪图他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为了阻止联姻,找到先生下跪求情,两年时间拼命笼络资源给自己增加谈判筹码,一被放回国就马不停蹄杀过来,结过婚都不嫌弃,抛个饵立马就上钩。” “不值钱成这个样子,想来是不会平白错过这么好的良辰美景了……” 梁家那小子。 梁景。 沈世染记得这位。 夏果私下接触梁家的业务合作好几年,多番联络始终都没有下文。 年终经销商答谢宴上,这位刚拿到实权的少东家,却迫不及待到,不经邀约主动过去攀谈。 一夜密会便答应了夏果手上产品年后在梁氏的全国门店上架。 仓促潦草到…… 除了夏果这种没心眼的,是个人都看得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同时沈世染也模糊地记起,此前在车上,夏果那个没眼色的助手不小心提及这人时。 夏果那副被捉奸在床一样的慌乱表情。 沈世染没再继续听,阔步离开了甲板。 挂着“梁”字牌的房间内。 夏果浪荡地靠在沙发上,不知道灌了多少酒,对第三者的到来毫无察觉。 梁景与他隔了些距离,绅士地用手背拭了拭夏果的额头,眼底有明显的心疼,“怎么喝了这么多……” 夏果鄙薄地凝望对方的眼睛。 浪荡地问,“做不做,不做滚。” 梁景眸子明显地颤了颤,“别这样好不好,我不是图这个。” “你在装什么……”夏果拆穿,“你私下怎么跟夏旭德谈的,当我不知道么?” “我不是那么下作的人。”梁景苦涩地摇头,向他解释,“捧上那些资源只是为了过你叔叔的眼。当初如果不是我手上筹码不够,也不至于……” 他停了停,放弃了去讲那些夏果不知情也没必要让他知道的过往,简单说: “我想跟你正常交往,不会勉强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你比我预想的还要贪心呢梁少。”夏果被他逗笑,“正常?交往?” “都是成年人了,别这么幼稚好不好?” 梁景像被伤到,话都无力说了,只望着夏果,满眼的痛。 可人终究是从茹毛饮血的原始丛林中逃杀出来的胜者,底色嗜血残忍,面对生死存亡的选题,心永远比动物坚硬,没那么多慈悲心肠给不在乎的人。 像沈世染之于夏果,像夏果之于梁景。 被自己没感觉到家伙贪图并不能使人生出什么愉悦或怜悯,夏果八年的恋慕沈世染无知无觉,梁景满眼的痛夏果也看不进眼里。 不被爱的人活该独自收拾情绪,何况他们本就活在冷漠现实的囹圄里。 “合作的诚意,”夏果指尖敲敲桌面,“不是靠你一句真心就可以敲定的。” 梁景有一万种方式跟夏果正常交往,偏他心急,选了最捷径,也最叫夏果愤怒不耻的那一条。 “你比谁都清楚,从你找到我叔叔那里开始,就已经把我的退路堵死了。” 步步为营地把夏果套牢,到了这种骑虎难下的时刻,又开始抒发真心……太贪了。 “各取所需没什么不好,可你现在在这里跟我演无辜白莲,装出这副深情样子就很恶心人了。” 他失了耐心,站起身要走,醉意绊腿晃了晃,被梁景紧张地扶住。 夏果烦躁地挥开,“人不能既要又要,选了拿资源来做圈套,就别再妄想什么真心了。” 梁景眼底流过些悲哀。 落寞地叹息,“你的心怎么这么硬啊,夏果……” 夏果嗤笑。 “你看错了。”他贴近梁景耳边说,“夏旭德培养我做的就是迎来送往的皮肉生意,跟古时候达官贵人养的伶人没两样,不然梁少也没机会设局诱捕我,不是么?” “我根本就没有心。我只要利,谁给我更多我就跟谁。” “收起这套虚无缥缈的,做点实绩出来。承接好我手头的烂摊子,替我补上亏空,梁少喜欢什么样的我都可以定制演技陪你玩。” 梁景脸上的血色都褪去了,被夏果的冷刀刺得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夏果鄙薄地笑了声。 第31章 “抱歉恶心到梁少了,喜欢清纯小白花推荐去学院物色,商圈找不到您想要的款。”他捡起自己的西装外搭搭在肩上,“回见。” 梁景忽然施力扯住了夏果。 夏果古怪地看他。 也好吧…… 梁景抬手捧了夏果的脸,揽上了他的腰,勾唇悲伤地笑笑。 “我没有喜欢的款。”你是什么样,我就喜欢什么样。 后半句他没说,因为清楚夏果破碎的心无能给他信任。 他不急切要求了,那是来日方长的事情,总有天他会证明给夏果看的。 “现在,先做让你和你叔叔安心的事情吧……” 梁景勾下头,唇即将印上夏果的。 门忽地被人从外踹开。 沈世染一步一步,凝着夏果的眼睛,带着绝对的威压,逼近。 在他们一米远的距离站定,目光垂落在梁景勾在夏果腰间的那只手上。 夏果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那几秒内,好像连心脏都不会跳动了,呼吸被荡平,思维截断,整个身心没有了一丝活气,死去了一般寂静,做不了任何反应。 紧随而来是深重的晕眩,酒精好像在短时间内被加热升腾,在目光的磁场中细密地包裹住全身,灌醉了体内的每一个细胞。 夏果是不容易醉酒的。 但无奈浸淫在这声色犬马的局中,在这些年大大小小的应酬里,体尝过不同程度的醉酒体验。 却从未像今天,醉得这样彻底。 浑身被酒意蒸透,目眩头晕,指尖好像结了冰,每个毛孔都散发着彻骨的寒意。 好像酗酒的过程中被无形的巨手摘掉了脑仁冰封储存,灌醉身体后又将冰凉清醒的大脑塞回了颅内。 身体飘起来,头脑沉重得坠地,手足绵软无力,思维却化出了实体,诡异地越来越钝重清晰。 不明白沈世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为什么,用这样看死人一样的目光灼着自己。 明知道绑住沈世染是最便捷的出路。 各方势力都在反复提醒他不要放走沈世染。 可他还是又笨又犟地选择了另谋他法,死心眼地宁愿头破血流另外磕出一条出路。 都没有忍心去为难沈世染。 他给了沈世染权限内、权限外,他能给的全部的自由。哪怕断送掉自己,被碾成肮脏的尘垢都没有试图对沈世染出手。 被按头联姻的时候,他甚至比沈世染反抗的更剧烈。 可后来沈世染深灰意冷同意了,他也便随他一道放弃了挣扎。 两年里,想尽办法应付那些观察者的眼,披上一张浑浊狰狞的虚伪嘴脸,不去打搅沈世染的清净,贪图到烈火烧心都不曾染指分毫。 沈世染下定决心说要断了,他也便目送他离开,再多烂摊子都自己收拾,不纠缠不勉强。 不是要离婚吗,不是已经走了…… 那就走远点啊。 还回来做什么,看自己这副破烂样子好笑么? 沈世染勾头拢火点燃烟丝,咬在唇间。 呼了口烟圈才开口,语气很淡,不辨喜怒。 “跟我走。” “我只说一遍。” 他没再多说半个字,转头离开了房间。 夏果眼里的酒意消散,望了眼脸色同样苍白的梁景。 “看,怪你不把握机会。” 他悲哀地撇了撇嘴,说话不太连贯。 “虽然马上就是前夫了,但眼下,他还是有身份管我的。” “对不住了梁少,可能需要,改日再谈了。” 夏果随沈世染到外围的甲板。 像什么也没发生,对寻常相识那样自然地打招呼,“里面不是有宴会,怎么不参加。” 沈世染低头拢着火把烟续上,咬着烟嘴垂眸不冷不热地说,“你不也没参加。” 夏果撇开脸,望着远处船舶上幽暗的灯火。 风吹散他的头发,碎在眼前,衣衫被扯得凌乱,敞开了几粒扣子,醉酒的胸膛浮着层薄粉。 他不收拾自己,像是懒得再装,全不在乎了,爱死不死的态度,破罐子破摔地给沈世染看他令人不耻的阴暗面,整个人淫靡,落拓,又浪荡,随便沈世染去唾弃。 “我是有事在忙,你是为什么。”他说。 沈世染撩起眼皮看夏果。 夏果莫名地笑了下。 他在嘲讽沈世染,没有掩饰住,亦或根本没打算掩饰,“这是什么表情。” “看脏东西的表情。”沈世染说。 夏果大笑。 “这就叫脏了?”他笑得眼泪都滚落下来,“你好单纯啊,弟弟。” “没记错的话,我大你一岁还多吧?”夏果说,“你做过的,我自然也都做过。” “呃。”沈世染扬扬眉,咬着烟,领悟了夏果话里的深意,“不该小瞧你。” 大厅内响起掌声,林楠应该是致辞结束了。 沈世染往里看了眼,冲夏果抬抬下巴,“自便。” 夏果脸色凉下来。 愤怒和耻辱像狂涌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地冲击他的理智。 心间绵软的沙滩葬掉沈世染心中那个虽不讨喜但好歹尚算干净无害的夏果。 他不能活了,整颗心耻辱地炸掉,而把他从别人房间揪出来的那位依旧面目平静,踹门那一刹,眼底转瞬即逝的怒火好像只是夏果自作多情的错觉,好像夏果撞碎在他眼前也勾不起他半分情绪,云淡风轻地掸掸灰尘,说句“抱歉打搅了”便要退去。 叩不开的心门和冷淡的人,是之于见不得光的贪慕者凌迟的刀,刀刀刮去廉耻和尊严,剜出鲜血淋漓却还倔强为爱忍痛搏动的心。 明明不差任何人,明明可以平等地被人喜欢和宠纵,在自己故事里,做被光环笼罩的主角。 就因为,就因为心里藏了个眼里没有自己的人。 就要成为一个面目模糊内心扭曲的阴沟老鼠,瑟缩在别人故事的暗光处,做一块被踢来踏去的边角料。 偏人还贱,一句情绪不明的命令便像是饮了迷药般被牵着鼻子带走,放着身后满眼尽是自己的同病相怜的可怜人。 夏果迟来地听懂了郝丽的话,明白沈世染的“恰巧”路过,多半是郝丽使了什么邪门的暗劲。 换谁都会来这一趟。 毕竟婚还没离干净,还不能,凭他顶着这副身份在自己朋友的地界儿上丢自己的脸。 夏果不恨郝丽,不怪郝丽自作主张的“好心”。 因为没资格,怪只怪他自己蠢,本就不该凭着郝丽胡闹,登这条与沈世染关系这么近的船。 怪他自己没出息,被离婚搞得像具失魂落魄的游魂,没想到这一层纠纷,偏又这样的不知羞,不值钱,没自尊。 漫长的疼痛终于在沈世染撞见自己肮脏交易的时刻抵达峰值,将夏果彻底逼疯。 凭什么。 凭什么想来就来说走就走。 凭什么一遍又一遍地碾碎自己的心还妄想片叶不沾身地全身退去。 “沈世染。”夏果寒声喊。 沈世染回头看他。 “我花了好多心思才把他钓上来,”夏果冷冷地问,“你扰了我的好事,想走就能走么?” 沈世染眯了眯眼,不太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靠近,一步步逼退夏果,咬着烟压低身子,凝视夏果的脸,问他,“那你说要怎么办?” 夏果捏下他嘴里衔着的烟按灭在库房的墙上,扯了沈世染的领带,一寸寸缴在手上,暧昧地扽紧。 他猛地仰头咬住了沈世染的下唇,发了狠的,撞出血气。 “赔我。” 作者有话说: 大概没料到丽姨直接将军了,小沈醋意10086%—— 第22章 给我 沈世染身体后仰,几乎是在夏果碰触到他的瞬间猛掐住了夏果的脸。 下手很重,但已经是他极力克制的结果。 天冷,夏果的脸颊被海风吹得冰凉,沈世染不留情面,手指钳进夏果两腮的肉里,映出青紫的淤痕。 夏果不挣扎,眼里没有恐惧,更没有情欲,任由沈世染往死里掐他,好像根本不在乎沈世染接下来会怎么对待他。 沈世染觉得没意思,勒令自己压制住情绪,颓丧地把人丢开,撇开头抿了下下唇上被磕破的血口。 他必须冷静,从未有过的愤怒正在全面侵占他大脑,陌生的、危险的感受在脑中轰炸,致使凌丨nue欲望暴涨,他越来越搞不清楚自己的心,不能任由事态恶化,必须离夏果远一点,冷静想一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有病就去治,下不为例。”沈世染丢下这句话就要走。 “我可以替你承担离婚的责任,帮你无痛结束这场婚姻。” 夏果没再拦沈世染,他用一句话叫停了沈世染步伐。 等沈世染转回头看他,夏果接下去说,“但我有条件。” 第32章 沈世染盯着夏果,两个人视线缴在一起,不肯相让,谁都没有回避。 挑破了窗户纸,也懒得再继续伪装,赤裸的眼神承认了对方容貌对自己其实很有吸引力这个双方一直都极力回避的事实。 夏果看不出沈世染在想什么。 他的衣服被夏果扯乱没有来及整理,颓丧又暧昧,夜风吹着他的头发,像旧时代的画报剪影。 夏果扬扬手机,“这两年你无视我的存在出去拈花惹草,前前后后,包括最近的叶灿在内,一共被拍到三十次。” “你每被拍到一次,我就要被媒体和身边的人羞辱一次。” “我要你一次一次补偿给我。” “跟我三十次,完事儿我就签协议,从此再不纠缠你。” 夏果把话说完,沈世染仍是冷冷地盯着他,像是要透过他堕落破败的皮囊直看到他灵魂深处。 “你好脏。”沈世染说。 夏果缴着他的视线,回敬,“不如你。” “或许吧,”沈世染点头,喉结上下滚动,嗓音听上去有点哽塞,“但不妨碍我嫌你脏。” 他要走。 “你姐刚生完孩子,经不起折腾,你不要害她。”夏果在他背后轻声说。 沈世染转身,一把薅住了夏果后脑的头发,咬牙切齿,“想死是吗?” “我是好心。”夏果不反抗,盯着他的眼睛冷静替他分析利弊,“你当初不得不逆着自己心意跟我走进这座牢笼,就是因为清楚反抗的代价很可能会高过你的承受范围。” “你有在乎的人和事,沈富言早晚会腾出手来收拾你,现在这样不管不顾闹情绪不是上策。” “我帮你把罪责揽过去,对你而言才是万全的脱身之法。” “你越是吊着我馋着我,我就越是不甘心放你走,倒不如花点时间讨我开心。” “你大可以放心,我也不是什么长情的人,等我把你睡烂了,不新鲜了,自然会想办法帮你脱身。” 沈世染带着自己都觉得讶异的耐心,听完了夏果的疯言疯语。 “我当你是醉了,滚远点,这些疯话我就当做没听过。” 可能是冷,沈世染嗓子有些哑,声音很低。 “这对你而言明明是最优的选择。”夏果逐一细述,“从你生下来开始,一步一步被安排被算计,念什么书,见哪路人,对外展示什么样的形象,怎么样的表演可以帮助沈富言实现利益最大化……” “你陪酒,卖笑,出卖一切可以出卖的东西,匍匐在地,含恨带辱地苟活在这个世界上,只为了从沈富言那里换一口狗粮。” “你以为你出去寻欢作乐就是反抗了?” 一改温润甜腻的表象,此时的夏果像是一把精神手术刀,犀利尖刻地挑开沈世染的伪装,生生剖开他的尊严,将他满目疮痍的灵魂赤裸地曝晒于天光之下—— “像你这种重度精神洁癖,为了反抗沈富言的威压,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为了报复沈富言做尽了自己毫不享受的肮脏事。” 他好像说沈世染,又好像不单单是说沈世染,到后来已经分辨不清究竟说的是谁。 两个同病相怜的可怜人,被酒后的语境杂糅在一起。无冤无仇却要被逼着彼此绞杀。 而那些坐镇幕后的大手却在锦袍之下吸收他们彼此身体碰撞的血泪燃烧出的熵,转化成的功名利禄,碾过他们的尸身,高高在上地被世人供奉和瞻仰。 “某种程度上来说,你真的很可怜,每天虚张声势,实际上活得还不如路边的乞丐。” “乞丐至少会因为吃上一顿饱饭而幸福片刻,不像你,分分秒秒都在煎熬中度过……”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沈世染薅紧了他脑后的发丝,迫使他噤声。 “那群商客不想被媒体拍到暗处的污糟勾连,特意安排了一片野海,”沈世染往船舱内看了一眼,“我可以在这里拧断你的脖子,把你的尸体丢进海里去做鱼食,让你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沈世染松开一点力气,允许他交代遗言。 “我说中了。”夏果不知死活地继续,“所以你才会这样恼羞成怒,真是个可怜鬼哈。” 沈世染单膝重重地一跬,击中夏果的腹部。 夏果跪倒在地,脸非常耻辱地被顶丨在了沈世染的胯丨间,或许是有意羞辱,沈世染按压他的后颈,把他拉得更深。 雄性总在绞杀对手的胜利时刻获得冲天的满足,夏果此刻明确感受到了沈世染隐在波澜不惊的衣冠之下,滔天的怒火…… ……“你看,人是这么下贱的东西。” 夏果无从躲避,任由沈世染凌辱。 沈世染歪头,嚣张肆意,用事实向夏果证明: “你的身体不想死,它背叛你的意志,哪怕是被人顶在这种地方,还是会不受你控制地不要脸地汲取氧气。” 沈世染薅夏果脑后的发丝,拇指顶着他的下巴抬起他的面容,碾过他被凌虐过后浑浊迷离破碎的那张脸。 “我改变主意了。”沈世染说,“这对你绝对不会是好事,但是来不及了。” “不要命的条件是你提的,我答应了,你就不要再妄想反悔了。” * 众宾喧闹,觥筹交错。 热络祥和的虚假社交化作炫彩背景,映照着室外冷风中两个颓唐人影。 沈世染抓着夏果西装外套的后脖领,膝盖抵着夏果的后背顺势将外套下拉到了臂弯处,把夏果的双臂向后一拧,外套在腕上缴成一个结,锁死了夏果的动作。 夏果一头顶在沈世染下巴上挣脱了束缚,抖掉西装外套。 沈世染翻身又将夏果压了下去。以牙还牙,一拳砸上夏果的下巴,控制住人之后顺手扯起来毫不顾惜地拖着他往房间去。 没有人能像夏果那样,字字句句骂到沈世染骨髓里去。 那些话像是涂着疮药的利刃,割开沈世染的身体,剜骨剔肉的同时又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撒上一把名为“有人懂”的药。 生来独行的少年人不需要人懂他内心深处最最隐晦的伤,药剂的抚慰也不能抵消被人生生剖开尊严的羞愤。 两人像两个莽撞少年,用最原始的方式各自宣泄着满腔无可诉说的屈辱与愤恨。 互相推着绊着到了三层客房最东侧的房间。 沈世染重重砸上了门,后背抵在门板上扯开了领带。 门合上的一瞬间隔绝了风声和混乱的躁动声,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世界在刹那间安静下去。 沈世染手机恰在此时响了,陡然静逸的空间内铃声显得尤为大。 他接听。 夏果低头看自己被扯开的上衣,魂魄离体俯瞰着混乱的自己和沈世染。 两人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头发蓬乱,衣着邋遢的不成样子,脸上脖子上臂腕上裸露的皮肤上混着血污,衬衫上也沾了血,乌糟糟的揉做一团。 林楠确定了沈世染的安全,又问了些什么,沈世染抬起眼睛看夏果,“……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跟人鬼混也说不定。少操心了,你找过去或许还碍了人家的好事。” 沈世染特立独行惯了,林楠没有多心,确认安全后就没再多说。 沈世染暗灭通话把手机抛在床上,单手握着夏果的脸,绕过去兜在脑后。 拇指顶起夏果的面容,垂眸睨着夏果的唇,长睫毛在眼睑打下幽暗的影,“开始吧。” 夏果望沈世染。 怒潮褪了,理智回笼,可木已成舟退无可退,他的心被罪责灌满。 沈世染的唇形真的很好看,饱满,没有唇纹,染着水光,粉白色,像注了雨珠的花瓣。 皮肤很白,看不到一丝毛孔,鼻梁高挺,睫毛也漂亮,比一般人长出好多,绒绒的,混着侧脸的划伤,摄人心魄。 夏果盯着他看,像在梦游,目光找不到幻想与现实之间交点似的持续游走,思考应该从哪里起步。 好一会儿,他丢脸地吞了口口水,遵照从前无数次隐秘幻想的那样,带着难掩的颤抖,抬起手臂去揽沈世染的脖颈。 现实中的沈世染不似他脑中圈养的那个少年般温驯乖巧。 沈世染后仰,高傲地避过了夏果贴上来的唇。 “不接吻。”他偏开脸说。 夏果定了下,像是没想到会被拒绝一样,定住身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几乎是隐上了泪光,委屈又愤怒的反应。 好像事先讲好的事情被人临时反悔一样难接受。 态度却是妥协的,压制着情绪,继而去解沈世染衬衣上还没有崩落的几颗扣子。 眼神熟得发烫,嘴上游刃有余,好像对此类风月勾当熟稔异常。 动作却生涩笨拙得像个压不住心跳的愣头青。 沈世染不动声色,不配合不抗拒,垂眸冷眼看夏果动作。 “你哪路的?”他微张着双臂,像临幸妃子的君王,好整以暇地享受伺候,随口问夏果。 第33章 夏果目光失焦,垂着睫毛没有看他,“……上边。” 无数次的幻想中,他都是压着沈世染尽情索取的角色。 沈世染撇开脸,发神经似的笑了起来。 “撞了,怎么办?”他其实不在意,吊儿郎当的问话夹杂着刻意的刁难。 夏果的反应相较于沈世染显得过于正经。 他闻言仰头,神情茫然地看着沈世染,张了张嘴,低喃了句在沈世染听来十分古怪的话,“怎么会……” 空洞的神情显出几分呆呆的傻气。 沈世染蹙了下眉,“我看起来很受?” 夏果始终不直视他的眼睛,“……不是。” 从来没有被制止过。 从来符合他设想,予取予求。 他几乎把这当成了默认的事情,除了讨好沈世染时假惺惺地叫两声“老公”逗他开心,根本没有想过沈世染会跟他同号这种可能…… “打一架吧。”沈世染帮他想好了解决办法。 夏果没听明白。 “打一架就是了,”沈世染抬抬下巴,“赢的操,输的挨丨+*操。” 夏果抿唇。 情绪奇怪地平淡下来,他几乎没忍住笑出了声。 “你确定吗?” “很公平不是吗?”沈世染问。 夏果摇头,收敛笑意,“可能不太公平。” “也对。”沈世染理解,背过一只手,“我只出五分力,绝不欺……” 他话没说完,人已经被一种他难以理解的速度和角度反身束缚着重重地砸在了床板上。 没待起身,夏果拇指和食指一个对穿,像两支穿骨而过的箭,从背后卡在了沈世染脖颈的大筋脉处。 沈世染只感觉头皮一麻就失去了行动的力气,眼前一昏跌回了床面。 待到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沈世染心口狂敲了两下,一改玩世不恭的态度,剧烈地反抗起来。 夏果曲肘在他后腰处一道闷击。 沈世染感觉一股贯穿四肢筋脉的痛麻席卷全身,被夏果捞着肩膀一个回兜,贴面压了上来。 夏果抵着沈世染起伏的胸膛,波澜不惊地告诉他,“我提醒过你,这不公平。” 醉酒状态下,没有一丝费力的样子,轻而易举地制服了一个二十三岁个高腿长身处体能巅峰的男人。 沈世染脑中经历着风暴,不得不重新思考夏果的身份,“你……” “不是只有你会举铁哦,”夏果学着从前恶心的语气,手背拍拍沈世染的脸,“弟弟。” 这他妈绝不可能是健身房扛两下杠铃片能练出来的本事! 稳准狠,招招落点明确,还能确保不真的把人伤到…… 沈世染眼睛抖了抖,不得已地问,“你混黑的?” 夏果看了他一眼,不明确回答,反问,“怕了?” 沈世染到这时才艰难地反应过来,刚刚他占尽上风,只是因为夏果从来没有打算对他动手。 扮猪吃老虎吗…… 沈世染咬牙苦笑了声,“操。” 他悲哀地砸回到床上,摊开手臂视死如归地闭上了眼,感叹自己这个烂命,“愿赌服输,来。” 听他用这样幼稚的语气说出这样晦涩的事情,看他慷慨赴死的神情。 夏果眼里生出破碎的光,情绪回落下去。 他退开身子,松开了桎梏。 沈世染张开眼,侧转过头去看夏果,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或者——”夏果哽塞了下,好像清楚自己说的话听上去很不值得信赖,“你安生在我身边。” 沈世染冷冷看着他,听他继续说下去。 “不要生事,不要再闹出乱七八糟的绯闻影响我叔叔对我的看法,”夏果停了停,“只要做到这些,时机成熟我就帮你脱身。” 沈世染呼吸淡下去,沉默。 然后抽出了手机,拨号。 “做什么。”夏果问。 “报警。”沈世染冰冷地回。 夏果情绪没多大起伏,“报警做什么。” “查一查你究竟在布局什么阴谋。” 夏果转过头去看沈世染。 沈世染手指已经压在了拨号键上。 “你比你父亲以为的聪明。”夏果不知死活地评价道。 沈世染凝视着夏果挂着伤的漂亮面容,“只是没你想的那么蠢罢了。” 夏果很淡地笑了下,压下沈世染的手。 “没有。” 他不看沈世染的眼睛。 语气平淡地说着和从前一样不要脸的话。 “没有阴谋。” “只是想更久地把你留在我身边。” “不想那么快结束。” “你或许不清楚,你比自己想象中,”他勾了勾头,“要吸引人得多。” 沈世染望着他,看他波澜不惊地说出这样臊人的话。 忽然间俯身压了上来。 愤怒,悸动。 心脏被两种极端情绪胀满。 沈世染从来不信夏果虚与委蛇的喜欢。 因为太过清楚,没有人可以这样淡漠冷静地跟喜欢的人告白。 清醒地不相信。 却也慢慢开始糊涂地…… 被这种不走心的情话带起情绪,失去自控。 呼吸近在咫尺,睫毛在抖,唇与唇即将相碰的距离,漂亮的男人,饱含生命力的身体…… 这两年守活寡的日子对双方而言不可谓不压抑,血气在冲撞,击碎理智。 明知荒唐,却已决堤而下,覆水难收。 沈世染胸膛灼烧起来,烧的他嗓音在一刹那间哑掉,一些被称作“雄性本能”的东西冲破束缚搅着他的理智逐渐失控。在他没有思考清楚之前,已经摁住了夏果的脖颈。 “如果没被我抓住……”沈世染以他仅剩的理智问,“真打算跟他上床么?” “可你来了,不是么?”夏果再难忍耐,抬手搭上了他的脖子,拉他重重地压上自己,张开嘴唇含住沈世染的耳垂,“我给过你逃跑的机会,是你自己找回来的。” “我反悔了沈世染,你逃不掉了。”他咬着柔软的嫩肉含混地呢喃,“给我。” 第23章 夜海浑浊 ……天将明。 夏果起身去了浴室,拧开花洒把自己清理干净。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沈世染张着眼睛在看天花板。 他好像还没从混乱中恢复神志,眼睛一眨不眨,灵魂出窍一般。 蓬头花脸的,让夏果联想到他前不久救下的那只小狸花。 夏果抬脚把人往床内侧踹了踹,把热毛巾丢过去盖在他脸上,被沈世染抓下来。 夏果踢开拖鞋坐上丨床,狠推了下沈世染的肩把他摔回去,夺过毛巾重新展开。 沈世染应激似的扑过来,被夏果一手按住后脑,一手拿着毛巾往脸上啪地一捂,在沈世染头上脸上潦草地一通揉擦。 动作粗暴,带着未能完全平息的私怨,但效果是好的,很快清理干净了沈世染的头脸。 夏果又去洗手间重新打湿毛巾,搓洗干净,再拧干。 然后回来抓了沈世染的手臂,卷起衣袖替他擦洗腕上的擦伤。 这次力气收敛了很多,小心地不去碰疼他,先清干净再消炎。 沈世染就把脸转过来,仍是一眨不眨的,用那种盯天花板的眼神愣怔地盯夏果。 夏果不看他,把人拽起来,把上衣推上去检查他后背的伤。 细皮嫩肉的,淤青好明显。 夏果甩了下头,拿出药油给沈世染推。 感觉到掌心下沈世染身子明显地绷起来。 在大厅的时候夏果一直在观察林楠。 看沈世染旁若无人地跟林楠发脾气,看林楠好笑又宠溺地把他哄好。 那么反感与人接触的沈世染,却不抗拒林楠的碰触。 林楠可以很亲地揉他的头,抵在他肩上望着他笑。 拿自己跟林楠对比,夏果好像也明白了沈世染为什么烦他。 学生时代的夏果,几乎是个跟全班同学都绝缘的透明人。 而林楠,自那时候就是人群的中心,世界的宠儿。 同样年龄,林楠是那样的鲜活,水一样的舒心柔婉,发自内心地滋润着周围的一切,撞神遇鬼都能自在从容地聊两句。 没有人会不喜欢林楠那样的人。 那样的人才配做沈世染的朋友。 而不是像他这样,虚与委蛇,满心负累。 夏果停手,不再像往日那样强行讨好,把药油给沈世染,“你自己来吧。” 沈世染扭过头,冷脸盯了夏果几秒,从他手里接过瓶子。 “当”地丢在床头的小边几上。 夏果忍了两秒。 “淤伤得推开,天冷气血不活,聚成血肿就不好了。”还是没忍住劝。 “我不是长臂猿,没那本事。”沈世染冷冷地丢过来一句。 “……”以前没发现他有这么气人。 第34章 沈世染听到背后稍显沉重的一声鼻息,夏果重新拿起了瓶子。 把沈世染的上衣折上去,拧瓶子的间隙衣服又滑了下来,这次没让夏果动手,沈世染先一步不耐烦地扯掉了上衣。 夏果靠近,看到沈世染脊背上随着距离缩短而逐步隆起的肌肉。 夏果低垂着睫毛,同沈世染从前替他处理腿伤时一样刚正不阿地操作。 沈世染垂下头,像跟人干架被家长捉回家的幼童,灭了嚣张气焰,只剩下倔强和丧气。 太过混乱,连同自己的身体在内,所有的一切都超越了他的理解与掌控。 他短暂地抛弃掉了外界的所有,回归到了一个处世不深的刚刚大学毕业的普通人状态。 意识还在游离,迟迟找不到现实的落点。 在某个时刻,沈世染真心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出生到现在,每一天背负着罪恶地活着,错与债沉甸甸地压在心上,活成了一副冰冷的模样。 凉薄的,肮脏的,讨人厌的,没有人爱的沈世染。 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又当如何来改正。 其实夏果说的也没错。 “我是那样的。”沈世染轻叹,“被沈富言当狗一样养着,我是那样的。” “但我没有害过人,”他停了停,似乎心虚,又补上了个附加条件,“我是说出于主观意愿地害人,从来没有过。” 老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被强迫做不愿意的事情。 像被绑在绞索上的刺,不情愿地被挥鞭的手带着走,打在无辜的人身上,带去皮开肉绽的伤。 违背本意地,成为了一个满身毒疮的恶人。 夏果分辨不清沈世染是在自述,还是在评价他。 没办法直视沈世染的眼睛,捧着沈世染的脸推了推,带着他把头转回去。 沈世染失去了倔强对抗的力气,顺着不大的力气移走目光。 觉得好混乱,被命运推着走,不明白为什么,总有种站在了悬崖边上的感觉。 “我是不是,又冲动做错了事……”他弓起后背,失魂落魄地叹息着问。 迷茫的,柔软的,不设防的沈世染,因为一场混乱晴事情绪游走失去自控的沈世染,在烟雨飘摇的海上,在摇晃船舱的私密小室里,收起满身的利刺,向刚刚算计过他的黑心哥哥请教人生的课题。 而那人呼吸冰冷,血液薄情,不言不语不回应。 沈世染发出一声气笑,问夏果,“我很好笑,是不是?” 夏果不语。 沈世染又问,“我不光脏,还幼稚,可笑,冒傻气,对吧?” 夏果顿住手。 终于抬起眼睛。 “沈世染,你看着我。” 沈世染很敏感地在找夏果的声音,捕捉到一点回应就转过了头。 对上夏果的视线,望见夏果眼底一片红。 像死去许久的人被注入了生魂,有了生者的面貌,魂体却不得相容,脸色惨白,连同嘴唇都褪去了血色。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触目惊心的伤痕,像被人暴力砸碎又胡乱拼贴起来的美丽瓷器,浑身写满令人心碎的可惜。 “我在生你的气,你没有一点感觉吗?” 夏果牵着沈世染的目光,问了句在沈世染听来莫名其妙的话。 沈世染张张嘴,像哑掉了,无从答对的人变成了他自己。 “我不是你以为的专业演员,不是钢铁心脏机械脑袋。” 夏果没有安慰沈世染。 只是平稳地告诉沈世染,为什么他在夏果这里得不到想要的安慰。 “你为别人下定心意跟我决裂,我也会有情绪。” 没有纠结与暧昧,沈世染望着夏果,听那些对常人而言难以启齿的东西被他用背课文一样语气平淡说出口。 “会忍不住想要跟你吵架,攻击你最痛的地方,想惹你生气,撕碎你为别人生出的那些让我觉得很讨厌的情绪。” “我是人,会愤怒,会心酸,会有不自控的时候。” “我在生你的气,气很重,很难消。”夏果微不可查地梗了梗,“我暂时,不想理你,更没有心情安慰你。” “跟你是好是坏没有关系。” 沈世染反常地安静了。 他连表达愤怒和酸楚都可以控制到如此波澜不惊的语气。 好像心脏的每一颗细胞都经历过严格的训练。 随时调整成最最合适的档位,笑或泪,亲近或远离,讨好或抵抗,扮可怜或勾引人。 每分每秒都切换到最佳状态,精准应对一切的变故。 叫沈世染抓不到半点可以相信他的依据。 好久好久之后,沈世染越过夏果话里的深意,避重就轻地敷衍,“这是戏中戏么。” “你会摆脱沈富言的阴影,活成你想活成的样子,信我。”夏果不想过度解释了,今天他已经说了太多不必要的话,“不需要很久了。” 夏果闭了闭眼,几乎是不计代价豁出去地安抚沈世染,“等把一切结算清楚,你会恢复自由。会和你……”他梗了梗,“和你真正爱的人一起度过很长的未来,我保证。” 沈世染的柔软随着结束时间的拉长慢慢凝结消退,恢复成夏果认识的冷漠小子。 他依旧看不透夏果。 却在某个万分之一秒的闪念间,不那么想把事情追究清楚了。 沈世染眼里的迷茫和温度逐渐冷却,神情变得坚硬,不再看夏果,移走目光嘲讽地笑了声。 “得了吧,我连我自己都不信。” 夏果不再开口多说一个字,沉默着耐心帮他上药。 对方个子比夏果高,恢复了精神,不那么配合他的动作,不方便操作,夏果不得不跪起身。 呼吸喷勃在沈世染颈侧,很痒。 沈世染目光落在夏果勃颈处的淤痕上,抬起手不轻地碰了下。 夏果皱眉,褪去演技,真实的他似乎对痛感极度包容,不像常人受疼后下意识地出声,沉默忍住了。 沈世染随着他蹙了下眉,指尖颤了颤,勒令自己不可以再灵魂出窍冒傻气,转移情绪。 “身上为什么那么多伤。”沈世染问。 “打架。” “经常吗?” 夏果呼吸沉了沉,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小时候。” 沈世染笑笑,“看来林楠并不了解你。” 夏果没再说话。 沈世染避开了眼神,视线落在地板上。 一片狼藉。 不真实感越来越重,混乱的画面在脑海回放,让他认不清自己。 他不避讳地问夏果,“几次?” 夏果抿了下嘴唇,似乎感到难为情,但还是严谨地回答了沈世染露骨的问题。 “五次半。” 沈世染淡淡笑了声,觉得荒唐。 又掺杂了些别样的微妙情绪。 他目光落到床头矮柜抽开的抽屉上,看夏果老实安分的模样,莫名地就想逗逗他。 “你这样按次计费不划算。”沈世染说,“我三天就可以把那些全用光。” 夏果不想再继续这样的沉重氛围。 虽暂时还拿不出从前曲意逢迎的精力,还是尽力调整情绪。 他帮沈世染处理身上的淤青,寻摹着林楠的风趣口吻,尝试着接下沈世染的浑话。 “用来吹气球吗。” 第24章 人类早期吃瓜群像 沈世染张开眼,被面前怼着的三张大脸惊得一头磕在了床棱上。 “有病吧!”他吼,扯到唇角的咬伤,疼得“嘶”了声,“要死吗你们仨!” 季繁盛一脸好奇地打量沈世染,“你昨晚……”他单纯地查看沈世染的伤,戳了下沈世染的脸,关切地问,“从楼梯上滚下来了?” 林楠不忍直视地抚额赞叹,“你俩这都什么炸裂癖好……” 顾乘风扬眉,意味深长地对沈世染比了个瑞思拜,“牛逼。” 夏果没在室内,沈世染想起身,透过壁上的装饰镜看到自己唇角的咬伤和脖颈上顺延而下的划痕闷青,烦躁地躺了回去,驱逐那三位烦人的看客。 围拢的三人充耳不闻,反而越凑越近。 季繁盛变换着各种角度研究沈世染。 打小一同长大,他没见过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惹沈世染。 除了他自己不小心摔伤想不到别的可能。 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摔能摔成这副德行…… 季繁盛思考了片刻,眼睛慢慢烧起来—— “你该不会是和小夏哥哥……” 林楠和顾乘风同时诧异地向他看过来。 下一秒,季繁盛不负众望地大吼,“……你是掐着小夏哥哥的脖子一起从楼梯上滚下去了么你?!他早上走的时候我透过围巾看到他脖子上好像带着伤!你不喜欢他就算了!打他做什么啊!” 林楠、季繁盛:……我在期待什么。 沈世染懒得给他回应。 第35章 季繁盛看他默认了,怂怂地躲去林楠身后,露出一个脑尖儿探出一根手指隔空点点沈世染的伤,给出他别致地分析结果,“不过看起来,好像是你被揍得更惨一点的样子哎。” 他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唷……看不出来你这么软啊沈世染……” 沈世染把目光投给林楠。 林楠愣了下,指指自己,不明白他是要自己做什么。 沈世染开始握拳,手指攥出咔吧咔吧的响动,决定亲自手动,叫季繁盛领教一下他究竟软不软。 林楠立马会意,抬手示意沈世染稍安勿躁。 狠敲了下季繁盛的脑袋,咬着牙关提醒,“人家两口子同居,好端端打什么架,你在抽哪门子风。” 季繁盛:“……” 不是打架的话,那是…… 季繁盛作为一个cp粉…… 心缓慢地碎成了渣。 他发现自己好像——站,反,了。。 季繁盛脸色几经变换,缩在林楠身后一脸震惊地带着全新的揣测去看沈世染的伤。 越看脸色越白,恨铁不成钢地嗫嚅:“所以你不是跟人打架打不过,恼羞成怒掐着人脖子从楼梯上滚下去同归于尽……” “而是被、被小夏哥哥给,给……”啊!不争气的东西! 沈世染抖开被子扑了出来。 林楠防备多时,眼疾手快地把不知死活的季繁盛丢到了顾乘风手里。 顾乘风抓着季繁盛在一秒之内出了沈世染房间顺带锁死了房门。 夏果走前收拾了房间,没有留下什么暧昧痕迹。 沈世染只穿了长裤,背对着林楠从衣柜里随便捡了件衬衫穿上。 林楠担心他收拾停当出去追杀季繁盛,心怀惴惴地安抚他的情绪,“铁头那家伙不知死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一边悄么悄地偷看沈世染后背的淤青和划痕,戚戚地感叹看不出来夏果关起门来会是这样,嘴上装瞎继续给季繁盛脱罪,“……你别太跟他计较了。” 沈世染出乎林楠意料的大度了一次,很平静地接话,“他整颗脑仁剥出来还没有一粒花生米大,我跟他计较做什么。” 穿好衣服回头看看林楠,赶客似的问,“你有事?” 林楠终于从吃瓜状态记起自己的使命,“夏果早上去找我,说你昨儿不小心摔了,自己不方便涂药,让我来帮你瞧瞧。” “不需要。”沈世染拒绝,“他人呢?” “谁?”林楠左顾右盼,“哦哦,你问夏果吗?他上岸了。” 沈世染在带腕表,闻言停住动作,向林楠看过来。 “……说是业务端有急事要回去处理,清早坐小艇上的岸。” 林楠说到最后,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世染蹙眉看他。 林楠压压下巴,为了憋住笑,三个字三个字往外蹦,“某拽男,嘴死硬,但一副,被白嫖,的样子。哎~” “滚。”沈世染一个枕头砸过去,“有病去治。” “怎么还破防了。”林楠眼疾手快地接了抱枕,歪歪头喊沈世染,“哎。” 沈世染听他语气正常了,向他看过来。 林楠压低身子,神秘地说,“被自己老婆当男公关玩的感觉应该挺小众的,要不要出书分享一下?” 沈世染把表带调好,锁上袖口拉了西装外套挂在臂弯,自顾自往出走。 林楠在他身后蓦地拽住了他。 “有些事不是避过不想就能好的。” 林楠不是有意刺沈世染,他是担心。 依照沈世染的个性,眼下这些根本不该发生。 可它发生了。 林楠略感难过地问,“你陷进去了,承认不?” 爬出陷阱的第一步,是要正视自己落入了陷阱的事实。林楠叹了口气,“可我看夏果的态度,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儿……” 沈世染定了定,抚开林楠的手。 “我要一份这次出海的宾客名单,会不会让你为难?” 林楠摇摇头跟上,“不会,不外传没关系的。” * 游轮内设了不同主题的小厅,专用来供富二代们玩乐。 沈世染依照林楠的意思,陪几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公子哥儿玩扑克,引导他们在商学院给林楠家酒店生意做些软宣传,替林家多招揽几桩高规格商会年会承办商的业务。 林楠自己去了长辈室作陪,顾乘风带年龄大些的公子们去玩成人局,季繁盛惹了沈世染,躲着不敢出来,被林楠安置在房间打电动。 沈世染叼着烟砌牌发牌,偶尔应付两句公子哥们的浑话,半真半假地点明与林楠私交甚笃的信息,诱导那群人看他的面子帮林家做事。手上动作纯熟利落,只是有些兴致缺缺的。 “我听说染哥这次是带媳妇儿来的,”有个做网站起家的二代瞧出来他心思不在牌桌上,甚至不在这艘游轮上,抵抵沈世染的手肘对他色眯眯地挤了个眼,“听闻是个大美人儿,不如得空引荐给我们认识认识?” 沈世染半耷着眼眸把纸牌精准地切到每个坐场的位上,面上情绪淡然。 却在对方抬手捻牌的时候不轻地掸开了对方的手。 “别他妈乱伸手。”他凉凉地瞭了那人一眼,“让你动了吗?” 沈世染咬着烟继续发牌,状似随性,可是任谁都听得出他相较于刚刚心不在焉的应付,语气明显寒了几个度。 对方手背被打得红了一片,被这样明显地当众落了面子,僵了下,左右衡量后忍气吞声地勉强笑了笑,隐晦告饶: “我听外界传闻说染哥和嫂子感情不好,看来是误传……” 沈世染停住手靠回座位,望了对方一眼。 那人自觉噤了声。 “那群娱记嘴里有几句真的,信他们编排年都要过错了。”沈世染不想吓到人,笑笑,“我们两口子过的挺和谐,你小子不要挑拨。” 他有种哪怕冷冷淡淡也能控场的魔气,富二代们听出他有意缓和气氛,都有眼色,七嘴八舌地盖过了呛口的话题,同时也心怀戚戚地记住了沈世染的禁忌,或许是真的感情不差,或许是基于利益考量不愿被外界看穿裂痕。 总之在随后牌局中,谁都没敢再碰关于夏果的话题。 气氛尽随沈世染心意走。 沈世染再陪了两局,林楠托付的事情基本料理妥当,他咬着烟起身。 目光扫了一圈,在那位暗戳戳打夏果主意的脑残二代脸上稍稍停留又转走。 拧了拧脖子,不小心露出颈侧惹人遐想的暧昧痕迹,痞痞地玩笑道,“昨儿夜里搞太大,腰挺不住了,你们玩儿。” 话说的油滑,却明显不是玩笑口吻。 那位被他宣誓主权似的露骨言辞点到,脸上显出短暂的惊诧,后又浮上些落寞,沉默地没再吱声。 那起子有头无脑的富二代们倒是听惯了荤段子,没觉出沈世染的话有什么深意。 听闻沈世染要走一个个扫兴地哀叹。 沈世染把身前的筹码推过去分给众人算作提前离场的赔礼,公子哥们得了好,不情不愿地放人,特别默契地起哄,一个个心照不宣地单手扬过头顶涩涩地甩起来,嘴上乱七八糟地喊着“染哥威武”。 “我说昨晚儿晚上船怎么荡得厉害呢,感情儿是染哥在做法施雨啊!” “染哥了不起!染哥当心腰!” 沈世染唇角扯了下,掸掸手离席。 林楠那边结束“会晤”,看到甲板上已经快压不住暴躁情绪的沈世染,十分狗腿地拢着火替人把烟点上。 沈世染舌尖抵了下腮,林楠又蹿上去给他捶肩捏颈,“染哥辛苦了!染哥劳苦功高!染哥纵横捭阖决胜千里当代商界一朵奇葩!” 沈世染总算有了点笑脸,叫林楠“滚一边去”。 林楠父亲去世后又倒霉赶上行业动荡,孤儿寡母合力维持家族生意不容易,是真心感谢几个兄弟这些年无条件帮衬自己的情义。 尤其是沈世染,那么冷傲一个人,却总在林楠需要的时候压着性子替他周转逢迎。 林楠真心感谢他这几个兄弟。 同时也真心为忧他们所忧,难他们所难。 “你跟夏果,”林楠宠溺地捏捏沈世染的脖子,小心观察着沈世染的脸色,还是没忍住问,“这算是谈上了?” 沈世染脸上的表情淡了下去,少有地,面对林楠都沉默,不愿多说。 林楠担忧,耐心等他。 沈世染仰头吐了个烟圈,话里听不出太多情绪,淡淡陈述,“是谈定了合作条件。” 他从混乱中醒过神,玩牌的时候在脑中复盘了夏果的所作所为,告诉林楠,“他有不得已的苦衷,需要维护跟我的关系。” “在我眼皮子底下跟人玩脏的,被我抓了。” 林楠咧咧嘴,心怀侥幸地抚了下胸膛。 谢天谢地谢祖宗,谢沈世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筋清醒行动敏捷,及时出手抓回了他老婆。 第36章 才没让这祖宗事后发作,扬了他这艘小破帆。 不过细想起来,夏家选在自己地界上搞这一出,多半是在筹谋进退两条路。 沈世染若出手,断掉了夏果的出路,夏果无论出于恼怒还是不得已,都必须顺势再把沈世染锁回去。 沈世染如果焖声吃下这记窝心脚,放任不管。 夏家也就可以顺水推舟迫使夏果敞开了去“接洽”新资源,不必担心后续再被沈世染清算了。 林楠暗自琢磨了下,感觉夏家对夏果似乎…… 这不是林楠该管的事,他自认没有平定夏家内务的能力,因而不做深想。 乌嚷嚷请来一船人,个顶个眼睫毛薅下来都是空心儿的。 林楠心累,叹了叹,问沈世染,“既然知道他们故意惹你,又怎么会……” “上头了。”沈世染终究还是没有偏过自己,越过林楠的疑问直接给了答复,“很气,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气,压不住火。” 林楠:“……” “或许我骨子里是个传统到极点的老古板?”沈世染自嘲地歪歪头,对林楠扯出一抹不过心的笑,“哪怕只是走个形式,但总感觉有了那纸婚约在,玩闹也就有了不能越过的尺度。” “我没有背着他做过出格的事。” “他也不要想。” “所以呢,”林楠唏嘘,“现在冷静下来了,然后打算怎么办?” 深灰色海面像在凝聚着风暴,未有知觉的海鸥张开翅膀平稳地滑翔而过。 沈世染倚靠在栏杆上,眉目深沉,偏过脸望天。 “我想过撒手不管,但失败了。” “我这辈子可能再跑不出这场权力游戏了。”沈世染望着海面盘旋的鸥鸟,轻声喟叹,话里夹杂了些苦味,“我惹了太多的麻烦,只能顺着这条路往前走。” 快一点,再快一点强大起来。 才能扛住沈富言,和沈富言带来的所有后续影响。 第25章 暧昧 林楠沉默许久,最终什么都没评断,只是不轻地捏了把沈世染的肩,寻常玩闹一样地推了推他的头,“可以啊小子,长大了。” 沈世染从他眼里读到欲言又止的担忧,点点头,“唔,可以给您拍背倒痰盂儿了,大爷。” 林楠朗笑,扯扯他的面皮,“这个死嘴啊。” * 沈世染在三天后提前林楠一日上岸,独身前往港口见了个人,傍晚时分绕回码头与林楠一行汇合,一同回了京区。 年节对商家而言就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沈世染忙着催动年货节营销方案落地,陪下属团队起早贪黑整改方案,连续一周日均睡眠不足五小时。 夏果一改往日一时兴起一时兴落的随机勤奋模式,认真主持起展厅项目的奠基工作,遇到许多纠纷,来回调停忙得顾头不顾尾。 谁也没有得空联络谁。 沈世染言而有信,叫律师暂停了资料汇总和起诉离婚的准备事宜,亦没再跟夏果施压旧事重提。 当晚沈世染最后一轮敲定好广告投放城市,过完电商平台的推广方案把调整意见回复给eric,抬腕看表,已经过了午夜时分,于是留宿在会议中心大厦顶层的酒店套房。 洗澡没力气,不洗睡不着,沈世染丢开工作机仰靠在工位上,想在五分钟内蓄好力去浴室简单沐浴。 手边的生活手机叮咚叮咚地持续震动。 沈世染半阖着眼皮扫了眼,是季繁盛这夜猫子在群内发消息。 沈世染不想搭理,甚至抽不出力气去关消息提示音,厌倦地靠着任由季繁盛刷屏。 他讨厌吵闹,烦躁感上来,撑起身子打算去冲澡。 起身的时候指尖不小心触到了屏幕,锁屏状态下只看到抬头闪过的消息。 意外看到了夏果的名字。 后边跟着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沈世染捡起手机,划开了锁屏。 他们四个人有一个名叫“魔家四公子”的私人群聊,从前中二病时期建的,后来看到群名也觉得羞耻,但用习惯了懒得去改,再加上季繁盛十分喜欢,就保留了下来。 最初扫到季繁盛的消息和群聊名称,沈世染误以为是那个群的消息。 结果并不是。 季繁盛新建了一个五人群,或许是为庆祝沈世染与夏果的关系有了实质性进展,或许只是单纯地想把他认为的好朋友全拢到一窝,免去一个消息复制黏贴发给一堆人的麻烦,莫名其妙地把夏果和沈世染拉到了一起。 碍于词汇量实在有限,群聊名称沿用了之前的,生硬地添上夏果,变成了:魔家四公子和小夏哥哥。 沈世染反复读了两遍,确定看不懂夏果晕头巴脑的话,往上翻消息,一直拉到十二点十三分,群聊创建的起始时间。 季繁盛在群里发了个小狗叼球蹦蹦跶跶求陪玩的表情包,表示不开心。 熬夜大魔王:你们几个最近都在搞什么啊,没有一个人陪我玩,@夏果 哥哥还记得在游轮上答应跟我约球的事情吗? 季繁盛碍于闹心的成绩被学校延毕了一年,目前正处于无所事事的大五寒假阶段。 夏果可能还没结束工作,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林楠出来安抚季繁盛: 南风:哥倒是想跟你玩啊。接了四五十个商展的年会活动,厅排不开,要另外开辟外馆,还要排查天气条件影响,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顾乘风甩进来一张时尚庆典晚宴现场照,俊男靓女中间夹着顾乘风一张死脸。 顾:脚不沾地+1 季繁盛不依不饶地闹了一通,直到夏果进入了群聊。 他似乎也没懂季繁盛的脑回路,先是发来一串问号,然后认命地接受了自己光荣地成为了魔家四公子编外人员的可怖事实,越过纳闷的情绪跟季繁盛解释自己为何放他鸽子—— 我好忙的,真的好忙。。。园区附近有球场,你不介意打午夜场的话来家找我,我可以打张草席躺地上看你投 沈世染甚至可以描摹得出他亲口说出这段话时耷头耷脑气息奄奄的样子。 季繁盛看到回复就很开心地跳出来答话。 熬夜大魔王:不介意呀,那今晚可以啵?【跳跃】【跳跃】【跳跃】 夏果:……不可以 熬夜大魔王:为什么嘛!!!【大哭】【大哭】【大哭】 夏果:周末吧,好么 熬夜大魔王:好的哇!拉钩上吊说好就不可以变了喔【转圈撒花】【转圈撒花】 季繁盛不知道为什么有种看他打出来的字都会觉得很吵闹的魔力。 沈世染隐隐咬了咬后槽牙,怀疑夏果那套恶心巴拉的话术师承季繁盛,感觉有必要限制一下他们之间的过度交往。 熬夜大魔王:你们都累坏了吧,不如来玩游戏放松一下呀? 顾:不放不松 南风:不累不玩 季繁盛大约是冷清疯了,根本不理顾乘风和林楠泼冷水,为所欲为地发—— 熬夜大魔王:我昨天在网上看到的,把歌词里的“心”字改成“猫”字,接龙,要意思顺畅才算数,接不上的发红包哈哈哈,可好玩了 顾:。。。 熬夜大魔王:玩嘛玩嘛玩嘛,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 熬夜大魔王:或者我们来打群视频呀 南风:……打住,玩 熬夜大魔王:那我先来给你们打个样哦 熬夜大魔王:我也不知为何,伤口还没愈合,你就这样闯进我的猫窝~ 熬夜大魔王:哈哈哈哈哈怎么样是不是超好玩@顾,快快快扒皮,该你该你! 熬夜大魔王:3 熬夜大魔王:2 顾:提猫吊胆 熬夜大魔王:审题↑ok?歌词,要歌词,你还有一秒钟时间思考,0.99…… 顾:他不懂你的猫假装冷静……呼,我为什么要理你 熬夜大魔王:哈哈哈哈这个好这个好,哈哈哈哈哈哈现在该林楠@南风 南风: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宇宙毁灭,猫还在! 顾:好显年龄的一首 熬夜大魔王:噗哈哈哈也算也算,哈哈哈,太好玩了,哥哥,该你!@夏果 夏果跟林楠和顾乘风都不算熟,被拉入陌生的社交圈明显地不太适应,除了被强行@之外基本都保持沉默。 却也因为不适应,连拒绝的空间都没有,堕落地迎合季繁盛诡异的癖好。 夏果:春风不解风情,吹动少年的猫 沈世染:…… 这便是他刚刚怎么都看不明白的那句话的由来了。 在他往上翻看聊天记录的时候,季繁盛又发了几条。 熬夜大魔王:哇哇哇,我宣布这句就是今日最佳哦!好有意境的哇! 熬夜大魔王:沈老三肯定不会理我的,不用管他了,现在又轮到我了呦 熬夜大魔王:是谁的猫啊,孤单的留下,它还好吗,我多想爱它。啊哈哈哈哈怎么样绝不绝哈哈哈哈哈哈 第37章 沈世染看着满屏快乐到冒泡的哈哈哈。 觉得人不应该高兴成这个样子。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屏幕,手痒痒的。 他点击键盘,一秒之内编辑好,往群里丢了一句话。 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参与了这场无聊到家的游戏—— 沈世染:把你的猫我的猫穿一串。 发进去不到一秒季繁盛就疯了。 熬夜大魔王:啊! 熬夜大魔王:【土拨鼠尖叫·gif】 熬夜大魔王:沈老三!!! 熬夜大魔王:你你你给我撤回! 熬夜大魔王:这太离谱了,你给我撤回换一句,啊!!! 沈世染如他所愿,撤回了消息。 也如他所愿,换了一条: 沈世染: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猫? 这次季繁盛安静了。 群内安静了一分钟后,季繁盛发来消息: 我宣布这个游戏到此为止。今天的夜聊也到此为止。 大家晚安。沈老三你晚不安。 再见! 天王盖地虎,一物降一物。 顾乘风和林楠给沈世染竖起两排整齐的大拇哥。 沈世染料理完发癫的季繁盛,把手机丢在沙发上,去了浴室洗澡。 带着一身水汽出来,点开手机。 群内没有人再发消息,群外也没有人单独联络他。 事了拂衣去啊。 真够酷的。 沈世染低头略感荒唐地笑了下。 以为成年后有了正确的审美,变得正常、可亲了些。 闹半天骨子里还是这么拽。 沈世染隔着玻璃窗俯瞰全城灯火璀璨的夜景。 感觉原本不够睡的夜,忽然间长到有点难捱。 * 凌晨一点三十七分,夏果结束工作刚打算入睡。 意外听到门铃在响。 夏果没有沈世染那样良好的心理建设,踟躇了很久才开门。 沈世染立在门口。 洗过澡,穿一身方便随时入睡的行头。 与夏果雨夜闯入的情景极度相似,不同的是门里门外的人颠倒了个位置。 且今晚月光皎皎,无风无雨。 夏果不懂他为什么大半夜洗好澡跑来这边,如果自己是害怕刮风下雨的天气一个人待着,难不成沈世染怕的是洗澡这件事本身? 他看看沈世染,迟疑地问,“怎么不直接进来。” “怕你不方便。”沈世染立在门边没着急进屋,对门锁一番操作,喊夏果过去,“手。” 夏果无意识抬手,被沈世染攥住,按在门锁上把他的指纹录入进去,距离挨得很近。 皮肤相触的瞬间,麻痹感沿脊椎向上一路延伸至脑后,夏果整个人不自控地哆嗦了下。 “怎么了。”沈世染目光落在门锁上继续操作,相较于连呼吸都卡顿的夏果,显得波澜不惊。 近距离,所以也只用了两个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嗓音哑哑的,又很缠绵,撩拨的气息绕着耳根久久不散,过分性感。 明知别无他意,却叫人难耐。 “不用了吧,”夏果试图缩手,“我用密码就好。” “可你记性不大好,”沈世染攥住夏果的四指制止,拖他的手按回去,前胸包裹着夏果的后背,侧过脸,他高夏果一些,嘴唇恰恰地挨在夏果耳朵的位置,说话时细碎的气流喷薄在夏果耳郭,“考虑长时间同居的话,为防吵到我,还是指纹稳妥一些。” 呼吸挨得实在太近,夏果感觉心跳过载。 虽不好承认,不见的日子似乎都有念到过对方。 倒不为情爱而生,人做了滥事,免不得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地反复求证。 冲动过后的冷静期,羞耻与暧昧并存着在心间铺开。 像心脏中央埋入了一枚吸引思绪的强力磁石,整颗心都被包裹进微妙的磁场,触碰到一些想法就被烫得心口一缩下意识回避。 忍住不去碰,又被吸引到心痒难耐。 因而心照不宣地回避见面。 回避久了,竟生出了渴望。 夏果几乎不敢侧头,鼻息间嗅到沈世染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好像近到转脸嘴唇就会碰上。 他曾很多次看过沈世染的唇,越看越感觉很好亲,也无数次幻想亲上去的触感会是如何美好。 豁出良知与自尊不是他所愿的,可豁出去了却没有亲上,这想法或许无耻,但也真实——他觉得遗憾,遗憾到生出了愈发深重的渴望,被兽性充分支配,欲罢不能。 而此刻沈世染近在身侧,他万分确定自己此刻的心意:想要错过脸去,哪怕不要脸地假装意外,碰一下也好。 同时他也确定这不可能被成功佯装成一场意外,因为一旦亲上,尤其此刻,他甚至可以想见那唇上还沾着入夜的寒气,整个人香香凉凉的,他确定不可能停留在浅尝辄止的维度。 多年的积压会在顷刻间山洪泄发,会不能自控地吸食吮咬,直到温度充分过度呼吸搅成分不开的一团才算解渴。 与沈世染亲近的代价比想象中要惨重许多,真实地肌肤相亲过,叫人神迷意乱的独特味道还完整留存于记忆中,脑中像被埋入了一枚靶标,同样的香气袭入鼻息,叫醒整串叫人面红耳烫的记忆。 穷尽所能的幻想不及真实发生中爽感的万分之一,叫夏果改变认知,明白了最深的恐惧或许不源于未知,而来自不自控。 他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畏惧,畏惧失去自制的自己。 为防备自身,夏果整个人僵着不敢乱动一点。大脑陷入了应激,无法调动语言系统,便只点了下头,“哦。” 游轮一别,少了曲意逢迎和针锋相对。 再见面不知为何,找不到适应此时处境的相处模式,变得拘谨客套。 双方都是。 夏果紧绷到几乎掩盖不住。 沈世染也只勉强盖了个表面,并非夏果以为的那样自在。 “很冷。”他推夏果的手臂,把人带进屋,扫扫鼻尖把门掩上,问夏果,“还要工作吗?” “做完了,”夏果答,“刚打算去洗漱。” “嗯,”沈世染点头,看起来有意结束这样没必要的尬聊,对夏果说,“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夏果如蒙特摄,逃似的去了自己房中沐浴。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沈世染捧着本书靠在夏果门边在看,侧脸在落地灯的柔光下显得很温柔。 漫不经心的姿态,好像有事要找夏果谈,又好像不是太要紧的事,因而没有特意惊扰夏果。 听到浴室门响动,他垂下手,把书拎在手里,向夏果看过来。 “……” 彼此沉默了片刻,沈世染把身子靠了回去,问夏果,“需要早起吗?” “不用很早,”夏果好容易缓过来一点,推开浴室门看到沈世染又马上紧绷回去,自以为松弛地认真地回应沈世染不知为何生出的关切,“明天上午十点半的奠基仪式,提前两小时出发就可以了。” 却不知这样严谨的回答更暴露了他的紧张。 “这样。” 沈世染耷下睫毛,心不在焉地应声。 依旧立在门边,没有走。 夏果看了他一会儿,不得已地出声,搭话打破尴尬,“你呢?” 沈世染耸肩笑笑。 “谁能管得了我。” 夏果看向别处,敷衍意味明显,“也是。” 两个人明显都没有交谈的意图。 对对方的回答也都含混敷衍,并不入心。 既然没事要聊,夏果不清楚沈世染为什么钉在这边不走。 他看过去,想问沈世染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沈世染感受到了目光的触碰,把视线升高,一点点抬起眼睛,搭上夏果的眼神。 视线不太掩饰地描摹在夏果脸上。 明明没有向夏果靠近半分,却叫人感觉呼吸都被压制住了似的,心跳变得很乱。 夏果喉结上下滚了滚,哽涩地,生硬笨拙地转移气氛,“那你要不要先……” 沈世染挪步,目光从夏果脸上滑落,落去床头柜上。 夏果脸白了下去。 恍惚间忽然明白,沈世染不辞辛苦地深夜回来是为了什么。 如他所说,夏果提出的前置条件十分地不明智。 只考虑到沈世染厌恶与他亲近,以为可以藉此拖延更多的时间。 却忽略了当一个人心有所属急于投奔所爱,再恶心的条件也会快刀斩乱麻地奉陪到底。 夏果不该把沈世染当天的话当做一个孩子气的玩笑去看待。 他没有高估自己的能力和决心。 当他想,三天就可以还上夏果口中的“债务”,叫夏果再找不到任何退路,彻底结束这段关系。 “我……”夏果眼睛四下巡视,少有地话都说不连贯,“……我忽然记起来有一份剪彩仪式上要用的致辞忘了整理,”他按亮了头顶的大灯,高明度的水晶灯盘把室内照得如同白昼,照得难以言述的旖旎和暧昧四散奔逃无所遁形,“不早了,你好好休息,我去书房。” 第38章 夏果拿了外套从沈世染身边绕过。 沈世染在他身后黯下眼神。 沈世染目送夏果离开,等书房灯亮起。 他仰起头,闭了闭眼。 很重地呼吸,调节麻痹掉的大脑神经。 怎么回事…… 为什么向他靠近那几步路,走出了逐渐窒息的感觉。 第26章 夏老师活得好严谨 夏果看不下去资料,心被沈世染搅得很乱。 许久没再开过ai程序。 从前可以给自己上麻药,骗自己说觊觎的只是平行世界里长了和沈世染同样面容的人。 那晚过后,幻象与现实融在了一起,黏成一张罪证,叫夏果感觉自己像个犯了过错持续自我洗脑妄想脱罪的罪人,潜逃多年终于还是收到了汇总过往全部罪行的通缉令。 他深知逃无可逃恕无可恕,不得不对过往所有的隐秘幻想羞耻忏悔,再没办法自欺欺人,放任自己道貌岸然地继续隐在暗处用混沌脏污的心思亵玩玷污沈世染。 夏果从前并不觉得面对沈世染是很沉重的事情。 习惯了十天半月被利益裹挟着打个照面的相处模式,适应了在沈世染的冷言冷语中装装委屈缩回自己的边界。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被规划的条理清楚,也习惯了由此生出的心酸。 夏果的经历重复地告诉他,人是可以适应痛苦的。像耕田的老牛面对抽来的鞭子,像拉磨的驴面对无休无止的活儿,像疲于奔命的工薪人面对严重超出收入所得的繁重劳作。 再难捱的事情,持续经历都会习以为常,变得容易接受。痛仍是痛的,偶尔也会崩溃甚至愤恨那么片刻。 但因为不会再有不该有的预期,因而也不会再为它生出失落。 可现在,他在羞耻心的驱使下,自觉关闭了排解高浓度脏污情绪的出口。 面对沈世染的时候,心变得潮湿又沉重。 身体因被堵塞了发泄出口焦渴得发疯,叫嚣着渴望靠近,想要缠绵的亲热,亦或狠戾的惩戒,随它是温柔缱绻的还是凶狠残暴的,只要是能落入实处慰藉饥渴的,都疯狂想要。 心却瑟缩着叫怕,想躲。 在办公室将就睡了一夜,天光微微亮起,夏果被外边叮呤咣啷的持续动静闹醒,看了眼手表,才七点不到。 宅子雇了定时打扫的阿姨和修剪花木的园艺工,做事都很有章程,严格遵循着时间表,主人在家时很安静,外边这样的响动实在罕见。 夏果难得生出了两分起床气,不明白是什么人一大清早持续制造这么吵闹的动静。 他不爱跟工人计较,搓了搓脸摇摇酸胀的脖子,去浴室洗漱。 出门时遇上了沈世染。 对方端了两只夏果从海外淘来的盘子从厨房往餐桌区去,看夏果从卧室出来,脸色凉凉地打了声招呼。 “早。” 夏果还没从起床气中恢复。 垂头说“早”,语气很敷衍。 越过沈世染往玄关区走,打算换鞋去公司。 “不是八点半出发就来得及么?”沈世染在他背后,用一种不容商议的口吻说,“时间还早,吃完早餐再走。” 夏果诧异地转回脸。 才注意到沈世染手上掂着的确实是两人份的餐。 苹果派和吐司蛋卷,边上还配了水果汤。 啧啧。 属实没看出来。 竟是个会做大菜的厨神呢。 沈世染许久不回来住,夏果一个人面对刘妈觉得有些尴尬,安排她回沈宅了。 夏果望着沈世染手上的餐,感觉哪里怪怪的。 小心地往厨房瞧了眼。 台面收拾的很干净。 锅具打理的一尘不染。 餐盘里的菜色不算丰富,但也鲜亮,看起来可口。 原来是真的会煮饭吗? 太颠覆了。 空气里有股不太明显的焦糊味,因为烟机持续开着,吸收了大部分,乍来没有闻到。 夏果无意识地望了眼厨房垃圾桶。 垃圾桶容量很大的肚腹中塞着一只鼓得冒高的黑色垃圾袋,满到翻盖都已经扣不上,被蛮力压了几下,像只快要炸掉的行李箱,艰难地紧咬着拉锁,随时都会崩开似的。 就夏果望过去这一刹,非常尴尬地—— 那只被填装过度的垃圾桶崩掉了。 哇地从里边吐出一片,焦黑碳化的轰炸蛋饼。 “吧嗒”一声,滑落在地上。 幕后“厨娘”手艺瘆人,但很有野心,细看发现他似乎还曾试图别具匠心地将那块碳化物剜成一个……爱心形??? 夏果不小心咬到了不锈钢坨一样,狠搓了两下发酸的腮帮,惊悚地压压下巴吞了口口水。 太可怕了。 显而易见的。那里边存放着……沈二少一大清早含辛茹苦轰炸出来的失败厨艺作品合集。 如果沈世染允许夏果从下往上翻看,甚至可以还原他在过去一小时内厨艺逐步进阶的全过程…… 没听夏果答话,沈世染以为他又在琢磨借口逃跑。 转头发现夏果龇牙咧嘴地望着一个方向在发呆。 沈世染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三两步走过去拉上了厨房的门。 “看什么。”他凶。 夏果咧了咧嘴,发自内心地赞叹,“少爷好手艺。” “少来。”沈世染有点重地推过一只餐盘,命令夏果,“你先吃。” 夏果翻翻眼皮看看沈世染,感觉他这要求略微有些无理和过分。 把垃圾桶都吃吐了…… 厨艺水准的石破天惊程度可见一斑。 夏果怀疑沈世染是打算琢磨个什么斜招药死自己一了百了。 回头看看垃圾桶,又感觉自己或许想多了。 有这手绝活在身,根本没有下药的必要的。 夏果苦恼地“啧”了声,不太情愿地坐下。 替不清楚为什么忽然妖性大发开发起了厨艺技能的少爷,试他本人做出来却不敢尝试的餐。 插了很小一块吐司,在沈世染的眼神威逼下,视死如归地送进嘴里。 “哇。”其实仅仅是不难吃的程度,但已经严重超出了夏果的预期。夏果看沈世染的脸色,感觉十分有必要大声地哇这么一下,“好好吃啊!”他纠集词汇声情并茂地恭维,“没看出来你居然有厨艺天赋哎沈世染!比外边餐厅做的外送餐好吃一万倍!这辉煌的手艺简直就堪比那米其……” “闭嘴吧你。” 沈世染别开脸,搞不懂为什么,脸色更难看了。 “这就是餐厅的外送餐。” 他说。 少爷十分自省。 不打算一大清早看夏果空着肚子在自己面前呕吐。 他自己的作品全存储在垃圾桶里。 “……”啊。 这。。 夏果话断在嘴边。 僵了两秒,“我再仔细一尝,”他说,“好像不是吐司的香哎,”他接着说,“……香味好像,”他硬着头皮死撑着说——“是从厨房垃圾桶里边飘出来的……” “你够了啊。” 沈世染实在听不下去,拿了块可颂堵了夏果的嘴。 转开脸攥拳抵住了口鼻。 可惜诺贝尔不给拍马屁设个奖。 不然他肯定能拿第一。 夏果就不说了。 咬了口可颂把嘴腾出来,小心观察了下沈世染。 不清楚是不是他的错觉。 总感觉沈世染那状似嫌弃的简短的三个字里好像混了些笑意。 夏果的心微妙地被触动。 理智上,他知道该躲沈世染远一点。 可人总贪心不足,“该”和“想”之间,总在较量。 想沈世染能不总是那么烦躁,想他可以多笑一笑,轻松自在舒心地活。 想他像自己对他未来的祝福那样,卸掉负担和不该他背负的亏欠,被一群温暖有趣的人团团围着,笑看日升月落,平安老去。 沈世染看起来很累,卸去了对待外人时必要撑起的高姿态,一种精疲力竭的倦怠感。 他近期似乎也因各种动荡,同夏果一样过得不好。不知道多久没有睡过好觉,连同昨夜好像也没有睡得很好,眼皮下浮着层青。 他没有打理发型,发质软,但又根根分明地倔强生长,晨起的阳光下,像只可爱的炸毛海胆。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好几岁。 夏果看那头跟他本人一样看起来倔强骄纵心情不好,但其实触感又很温柔的头发。 看他像起不来早课的高中生一样烦躁地填饱一餐早饭,看他为做不好一件小事负气挂脸…… 实在觉得过于真实可爱。 好像认识了杀手的小学同学,好像窥见了天神的三餐日常。 原来那些活在别人妄想中闪闪发光的人类,也有自己处理不好的可爱鸡毛蒜皮和琐碎小事。 第39章 原来他身上也有触手可碰的平凡之处,与自己并非完全没有交集。 不再似从前那般高高在上,让自己把脖子都快要仰断。 很奇怪地,夏果竟然矫情得感到眼眶又开始发烫。 但与从前不同,不是那种无望难过的心酸泪意。 像倔犟不听劝阻地向着一片海市蜃楼跋涉千里万里的无望人,在经历无数次跌倒爬起后,抬眼望到了“距离终点还有10000公里”的标识牌。 哪怕路途依然遥远,却因为触达了实处,向前的每一步都落了地。 不用再向着一个连自己都清楚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终点,无望地跋涉在一条不辨方向又未知长短的路上。 再远的路,明确了终点的距离,都有了走完的渺茫希望。心就生出了喜极而泣的欢喜和委屈。 夏果嘲笑自己眼泪来得廉价,回头想想又好像不是。 刨掉沈世染以外,他几乎没有为任何事掉过泪。 淡然麻木,理智接纳一切变故,顺应现实地去处理和消解,紧锁着类似心酸、感伤、委屈、不甘之类无用的情绪。 被淡淡的甜蜜情绪灌满,好像回到了初见的模样。 好像从那时到如今,沈世染如他幻想中模样地在他身边乖乖生活了很多年。 心间腾起深重的潮湿温暖,也酸软。 让夏果觉得,或许难过也是有价值的。眼底可以蓄满泪水,刺破麻木,蠢蠢傻傻地渴求一些什么,或许也是幸福的一种。 等沈世染光盘,夏果自觉去收餐盘,被沈世染挡掉了。 沈世染探手拉过夏果的盘子,又收了自己的,叠在夏果的上边,两只汤碗也同样摞起来,餐具“当”地丢在餐盘上,一手端盘一手端碗去了厨房。 把碗碟丢进洗碗机,竟也会用,处理好少得可怜的家务,他勾头扫扫额发,背折脑袋晃了晃脖子,强行调集精神。 夏果叹服地发现,他真的很有生活规范,累成这样竟也没有放弃精心打扮自己。 少见地穿了件薄荷色薄绒毛衣,阔身版型,微微透光,想象中是不符合成年男性气质的颜色,但他穿得就极其好看,像夏果幻梦中会出现的样子,青春鲜活,就该披上这样好看的颜色。 他昨夜应该睡得不太安稳,不知道是不是落了枕。手搭在脖子上,袖口垂下去,冷白的小臂上悬了串很细的银质手链,特别衬他的肤色,耳骨上穿了枚闪银骨钉,清晨明澈的金光打在他身上,后脑的头发有点长,脑袋后折时发丝中晃动着剪碎的光,下颌与脖颈连成一道镀光的折线,依稀可见少年模样,干净清澈又漂亮。 过于精致的眉眼,哪怕顶着晨起的睡不醒发型都好看,好看的可以直接拉去拍青春系海报。 沈世染挑眼,像攥住了小偷手腕捏住了手中罪证的警官,强势地捉住了夏果的目光,“看什么看?” 夏果视线闪躲过去,寻觅一通,落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脚面,死不承认,“没看。” “看一早上了。”沈世染用词直白,“你刚刚如果盯得是一件展品,一定会被展商揪住要求必须买单,”他半点不觉羞耻地傲慢地说,“人家展品都被你明目张胆的眼神舔下两层皮了,还妄想抵死不认说自己不感兴趣,当人是傻的么?” 夏果慌了神,脑子乱七八糟地搅成一团麻,感觉沈世染的自信和气势大约是他的万倍不止,大脑被沈世染露骨的逼问搞宕机了,语序混乱地答非所问,“不要紧的,没事没事。” “不准胡说八道,”沈世染靠近,“问你看我做什么。” 夏果不得不回答。 指指沈世染身后的洗碗机,“我其实是在看那个,被你挡到了。” “一般一个两个碗我都是手洗。”他自己都觉得气虚地说“……免得浪费水。” 沈世染表情空白了一瞬,扭回头确认了一眼进入工作状态的机器。 张了张嘴,一时没有发表出有效结论。 良久才整理好措辞,几乎是咬着牙说,“夏老师人设维护得好严谨。” 如果没有挑剔地专程订购数十万一套的工艺品餐盘的话就更严谨了。 夏果没追究沈世染为什么突然又开始夹枪带棒地挖苦他,只觉得这样相处反而更能安心,如同往日一样规范地报备行程。 “奠基仪式结束之后要参与地质详勘和安全系统升级研讨会议,会忙到比较晚……” “晚是几点?”沈世染不很在意地问。 夏果被打断,下意识“嗯?”了声,“什么。” “比较晚是指几点。”沈世染重复。 夏果想了想,“十点,”他犹豫,“……十一点左右结束吧,整理好到这边差不多凌晨了。” 沈世染失去兴趣,抬抬手,放夏果去演他今天的激进废物剧本。 夏果点头,去门口换鞋。 刚弯下腰,沈世染在他背后淡声说,“晚餐我要吃炸鸡。” 夏果扭回头,不太确定地问他,“我回来要很晚了……” “我睡的也不早。”沈世染不想理他似的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当宵夜了。” 说完返回房间,抵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徒留夏果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不很体面地僵在门边。 他以为沈世染是跟厨房较量失败生出了闲气,为转移火气才拉着人陪自己消磨情绪。 没成想又被预约了下一餐。 不过想想也对。 人家煮了饭(虽然全被垃圾桶吃了),又独自收拾了餐具。 自己揣着手什么都没做,平白吃人一顿,确实不太公平。 是该还一顿回去的。 好在是炸鸡,不是炸什么蛇虫鼠蚁。 并不是什么难为人的东西。 夏果甩甩头,苦恼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换好鞋子去了公司。 第27章 形婚夫夫高端局 农家有迷信的说法,说想要花开,就不要认真去看那朵花。因为被目光仔细盯着的花,是会被吓到不敢开的。 在身边长久徘徊而不被在意的,压抑热望小心守候不求交集的。感知到引发了关注对象的关注,便被恐惧叫醒了。 ———— 夏果配合剪彩流程,结束后又被记者会拖住脚步,下午两点才得空吃了口饭。 宠物医生给他发来一段十五秒钟的视频。 两只小毛坨坨抱在一起斗气,不服气地打来打去,踮脚蹦跳,三步两步一个抱摔,又很亲密,又维持着各自的傲气,看得人心里软软的。 可能是初生时营养不良,小猫发育得很慢,依旧只是巴掌大的一拖,好在身上伤口已经处理清楚,皮肤病也得到了很好的治疗,新生的绒毛比原来胎毛要长些,枝枝叉叉地迎着光,像两颗炸了毛的奶+)团子,异常可爱。 宠物医生给夏果发来两条语音。 “重新做了体检,基本没什么健康问题了。” “夏先生方便的话可以接小猫回家了。” 夏果有不少房产,给小猫找个落脚的地方不难。只是他本就忙碌,跟小猫相处的时间已经很有限,养在别的住所基本就是全权交给工作人员照顾了。 跟自己住的话……虽然沈世染并不长住樊篱庄园,按道理还是应该先征求一下他的意愿。 于是回复医生最近时间不充裕,接回家只怕没有留在宠物中心照顾得妥帖,辛苦对面再照应两天,他会尽快安排好。 林医生很快发来回复,表示没有关系,并善意道,“不过近段是小猫建立情感认知的黄金期,夏先生得空还是可以过来看一眼。” 夏果少有地感到心情明快,谢过医生,约定结束工作去看小猫。 晚间项目研讨结束得比预想的要早一点点,宠物医院离公司有二十分钟车程,夏果驱车赶到,没从迎宾厅进,在偏门停车。 四名保镖下车不近不远地跟上夏果到宠物医院外围。 是一幢四层矮楼,楼体后端设了院子,不冷的季节用作大型犬类的临时活动区,目前只叠放了些半旧的笼子,打理的还算洁净。 夏果抬手示意保镖停止跟随以防惊扰,为首的保镖看了眼矮楼,对他躬身颔首,没有跟进。 林医生还没下班,热情迎接了夏果,引夏果进内室俯身指给他看。 小猫暂时还住在隔离箱里,空间相对它们的提醒其实很宽裕,两只小猫偏挤在一起,小狸花短短的爪抱着哥哥的脑袋呼呼大睡,小肚皮看起来柔柔软软,随呼吸一起一伏,比送来的时候明显多了些肉肉,可以想见捧在掌心里那份奶乎乎暖烘烘的触感。 “睡这么香。”夏果压低声音,心间升起难以细述的幸福。 “小宝宝嘛,”林医生笑笑,“贪吃贪睡正常,睡饱了才好长身体。” 夏果“哈”了声,不自制地抬手隔着箱体点点小猫的脑袋,“我见到它们的时候头脸都尖尖的,现在有点圆了……”他不可思议地嘀咕,“这真的是我的小猫吗……” 第40章 林医生好笑地抬抬手,“我向你保证,绝对没有狸猫换狸猫。” “不信你看小狸花的小爪,有一块送来的时候没有毛,你看是不是?” 夏果细看了眼这位专业技术看起来很过硬的宠物医生。 在外极少有人用“你”这个称谓对他讲话。 对方唇角隐着些许笑意,并不对他讨好谄媚,也不令人感到冒犯,对等地相处,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是个很有生存技能的人精。 夏果视线落下去。 狸花猫抱着牛奶猫睡得很沉,脑袋挤作一团,打着奶呼呼的小呼噜。 搭在小牛奶肚肚上的小爪上,确有一块小小的圆圆的红皮,直径只有几毫米,盖在绒毛下边,不细看不太显眼。 小猫被照顾的实在好,夏果高兴,暂且按下心中那点点别扭的芥蒂,止不住弯起眼睛,“它们好漂亮……” 林医生合着他,“是很漂亮,也很有灵性,知道你记挂,恢复得尤其好。” 没有人不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宝宝,夏果笑意放大,正要再问关于小猫的事情,手机响了。 沈世染打来的。 夏果看了眼时间,十一点零一分。 他拖延着不想回去,只顾看猫,这才记起沈世染要求十一点左右陪他吃炸鸡。 沈世染很讲道理,安生地等到“十一点右”才来敲他。 夏果生出几分心虚,凝了凝神,边接听边走出宠物医院,“喂,沈世染。” “忙完了吗?”沈世染问。 单听语气不好判断心情如何。 夏果低低头,慢下语速让自己听上去不露怯,“刚结束,我现在往车库去。” “车库有狗?”沈世染问。 耳朵这么灵的…… 夏果不想他知道自己结束工作还在外拖沓,胡乱答,“……可能是流浪狗。” “还有流浪猫,并且不止一只。”沈世染拆穿,“所以你在车库新建了个流浪动物收容所是吗?” “……” 夏果放弃了。 “有点事拖住了,就要回去。”夏果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他感觉沈世染好像遇上了什么麻烦,于是问,“你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沈世染否认,“我好好的,你忙你的,不用管我死活。”然后挂断了通话。 夏果一路维持最高速度开回去。 歪歪斜斜地把车撂在门口抓着门锁施力按下,拽开门。 隔好远看到沈世染穿了一套防护服远远地靠在连廊的尽头站着。 夏果观察了四周的环境,确定没有搏斗和外来人存在的痕迹,确定沈世染高挑的身形背后没有藏着一个或几个持刀端枪的匪徒,不会因自己的莽撞行为伤害到沈世染才大步靠近过去。 很紧地抓住沈世染,攥住他的双臂抖着瞳孔上下左右地看。 “怎么了?怎么穿这样?” 沈世染隔着防护服的布料攥了夏果的手。 从自己手臂上挪开。 “说了没事,你先把气喘匀。” 他别开脑袋,语速飞快声量极小地咕哝了句什么。 话说的不太有气势,夏果没有听清。 “什么?你稍微说清楚一点,我没听明白。” “夜盲虎子——”沈世染下巴指指厅堂的吊脚,脖子漫上尴尬的粉,“那边有个。” 夏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望见连廊尽头,跟沈世染隔着全屋最远距离的檐角下。 一只灰毛蝙蝠倒吊在上边,张着一张小嘴吱吱喳喳地看着他们示威。 夏果:“……” 沈世染防护做到百分百,人躲出几丈远。 “我正打算把它赶走,你就回来了。”但嘴上依然十分要强地说。 这话说得其实也不完全假。 沈世染本来真没打算惊动夏果,想暂且避出去等夏果回来一起处理。 可门廊狭窄,那玩意儿挂在他出门的必经路上,以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他尝试了几次,最终还是无奈放弃了出门的打算。 夏果消化了下,转开脸轻轻“哦”了声,眼睛四下看,不清楚在找什么。 沈世染看夏果的侧脸,总感觉他似乎偷偷在笑。 他揣起手臂,“你嘲笑我?” “没有没有,”夏果忙摆手,扫扫鼻尖掩住笑意,“我哪敢呢。” 夏果真没有笑话沈世染。 他们自小接受的最多的教育便是要学会喜怒不形于色,不可以被人看穿喜好和恐惧。 利益之上,有了喜好和恐惧,就代表有了被人拿捏和威胁的软肋。一切情绪都会成为掣肘,所以他们极少表露情绪。 但人总有自己贪慕和畏惧的东西,夏果怕密闭空间,怕与囚服颜色近似的衣服,那会让他不断被拉扯回那段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的泥泞记忆。 每个人都有自己无力招架的东西。 没什么好笑的。 他只是发觉近距离接触之下,从沈世染身上看到了尚未完全被成长磨平的傲娇可爱的印记,比从前婚姻里有限见证的那个片面的沈世染要真实鲜活许多,感觉有趣罢了。 夏果推推沈世染的身子对他说“你先回避一下”。 之后投入做事状态,飞速把连廊的灯全部打开,开了门窗,在仓库搜寻到一支余量充足的薄荷喷雾,曲起小臂遮住口鼻拿喷雾对准蝙蝠所在的位置。 “等等。” 沈世染叹服这人怎么一面表现得像个训练有素的特工头目,一面又连基本的自保意识都没有。 捏了下夏果的肩,递给他一套工人洒扫房间时备用的防护服,“把这个穿上。” 夏果没接。 茫然地对沈世染说,“我倒是不太怕这些东西。” “不是怕不怕的问题,有病毒。”沈世染难得耐心了一次,解释完才说,“穿上。” 夏果把防护服穿好,转过脸又被沈世染揪到了近身的位置。 沈世染替他调整了下防护服的领口,细密地遮好,拆了只口罩,扶正夏果的脸仔细地替他带好。 然后尽量维持着匀速。 走到了距离蝙蝠最远的那个套间。 贴进墙壁站好,只探出一点点脑袋,酷酷地对夏果说,“喷吧。” 夏果按动喷雾喷了一通,蝙蝠从檐角松动下来,晕头转向地扑棱着飞了出去。 沈世染松了口气,跟上去关好了门窗。 夏果把喷雾放回去,换消毒用品给房间做清理。 洗好澡出来,他订的夜宵恰巧送到了。 送过来的食物被保镖截取并经过检验,由保镖亲自提到了门边。 沈世染的电子狗踢踏着穿着伞布鞋套的小脚去了门边,取了保镖送来的餐。 取消了语音模块无法表达谢意,小狗有些焦躁地摇了摇钢锥尾巴,趴下前肢俯身仰头,小屏幕里浮出感谢的表情。 保镖比电子狗更像机械,确定餐盒放置稳妥,板起面容退出房间带好了门。 小狗不懂保镖为何不给自己回应,迷茫地歪了下头,向后背了背合金耳朵。 很快释怀,摇着尾巴非常快乐地回来,拱拱夏果的裤腿俯身。 夏果蹲下身摸摸小狗的合金脑壳,很淡地笑了下,说“乖”。 小狗等他把餐取走,在他裤腿边打了两个滚,回应那句夸奖,四脚抬得高高,跳着圆舞曲一样的快乐步伐蹦走。 沈世染换了自己的衣服出来,夏果已经把炸鸡摆上了桌。 “贴地的住所蛇虫鼠蚁是会多一点,我明天找人过来做驱虫……”担心沈世染觉得窘迫,他首先开口打破尴尬。 沈世染没太仔细听他的话,心神在在地往外看。 他的车子斜斜地刹在院外,回来的时候形单影只,保镖车被他甩丢了,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随。 他说谎,拖延着去了别处,好像非常抵触和沈世染接触。 可进门时,眼里又盛着装不出的慌乱,侧脸挂着没有消退的薄汗。 靠近的那十多秒,沈世染甚至听到他错掉了节拍的心跳。 哪怕沈世染明确说了没事,也不能让他放下心悸。 然而这样一个擅于邀功的人,却没有在这件事上过度表述。 扯东搭西故作轻松地想要把话题带走,不给沈世染察觉到他有多紧张多慌乱。 沈世染想过夏果对他的喜欢是迫于形势的表演,因而不屑看进眼里。 现在这样,反叫沈世染迷惑起来。 感觉他的心好像蒙着一层厚薄不均的茧,里边藏着太多难言的秘密,偶尔可以窥见其中一段片面真相,碎片之间相互矛盾,拼凑不出真实情绪,组合不起全貌。 沈世染并不为此焦躁。 他很少对外围的事物生出关注。 当他真的下定心意想了解,自有办法弄清楚。 沈世染立在酒柜边逐个比对,掂下一瓶高度白酒,转回头问夏果,“陪我玩个游戏好不好?” 第41章 夏果停停手看他,又继续忙,但看得出手上动作相对刚才明显有点慌乱,“怎么玩?” 沈世染背抵着抽屉缓慢拉开,张开手指夹出几只精巧的白酒杯,一整行码在桌面上,一杯杯注满酒。 “坦白局。”他挑眼看夏果,“敢不敢玩?” 不敢。 幸在夏果对自己的酒量和酒品尚有几分自信。 他迎着沈世染的目光,确定他是认真想跟自己玩。 便点头说“好,”在沙发坐下,问沈世染,“具体规则呢?” “互相提问。” “不愿回答喝一杯。” “被揪住说谎喝一杯。” “直到一方倒下为止。” 很简洁的规则。 跟沈世染本人一样干脆明了。 “来吧。” “你放我鸽子,所以我先问。”沈世染说。 夏果抱歉地低低头,“好。” 沈世染的第一个问题就叫夏果无从招架。 “你喜欢我,对不对?”沈世染凝视着夏果的脸,一字一字认真问。 夏果被他的视线烫到,撇开眼睛敷衍地点头,含糊答,“呃。”喜欢。 应该喜欢的,夏旭德和沈富言,他背后那群人…… 每一方都在指导教育他,要表演喜欢给沈世染看,要拿住沈世染的心为他们所用。 是喜欢的。 “说谎。”沈世染拆穿。 夏果没有狡辩,认罚,端起最边侧的酒杯一饮而尽。 搁下酒杯,听沈世染又说,“你说了慌,所以还是该我。” “好。”夏果干哑地说。 “你喜欢我,对不对?”沈世染一字不差地,重新又问了一遍。 夏果诧异看抬眼看看他,确定自己没醉,没有幻听。 他有些颓丧地往后靠了靠,像被怼进墙角退无可退的困兽,难过地仰头咬了下嘴唇。 这次他学乖了,明白沈世染有多聪明,不是他虚情假意说句喜欢就能骗过的。 于是干涩地摇头认罪,“不喜欢。”都是装的。 不该喜欢的。 他是被缴进漩涡中心挣扎不出的人,黏稠的感情一旦泄洪,便是拖着沈世染一同沦陷的命运。 不该喜欢的。 沈世染盯着夏果,“又说谎。” “……”夏果抬头看沈世染,张嘴想要解释或问点什么。 最终还是放弃了。 再次端杯饮尽。 “还是该我。” “你喜欢我,对不对?”沈世染还是问。 夏果沉默。 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依照规则默默自罚了一杯。 觉得一杯似乎不够。 他又去拿酒。 被沈世染按住了手。 “三轮了,现在换你来问。” 问什么呢…… 夏果不知道要问什么。 关于沈世染。 他不敢好奇,不敢提问。 问不出问题也是违规的。 该罚的。 他拿起杯子,感觉不够自罚的诚意,干脆掂了旁侧的酒瓶,仰头猛灌进嗓,任凭辛辣的液体滑进口腔。 沈世染眼底溢出疼痛。 他悲哀地呼了口气,带着几分压抑的愤怒,夺下夏果手里的酒,“我说要罚你了吗?” 他不想玩了。觉得后悔,觉得无趣。 他费尽心机,却没有问出想要的答案。 而夏果百般回避,却还是暴露了个彻底。 谁都不是赢家,谁都不好过。 “夏果。”沈世染叫夏果的名字,仰躺在沙发里叹息般地说,“你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特别的一个……” 从来没有人像他这样,满嘴谎话的同时,又这么的老实。 做错了事情刨心挖肝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却又倔强地一意孤行,明知是错也抵死不改。 酒喝的太猛。夏果似乎有些醉了。 他习惯了紧绷着心弦,哪怕醉酒也不胡闹。 与他交谈,他依旧可以理智答对,只是人变得很乖,卸掉了平常伪装的浮夸外壳,显得有些脱力。 他把脚踩上了沙发,屈膝抱住了自己,一种高度的防备姿态,把自己缩进小小的空间,团成可怜又可爱的一团。 闭上了眼睛轻微晃动身体,像坐上了童年的摇摇马,轻声给自己哼唱没有词句的童谣调子。 缓慢地反应过来沈世染在同他说话,把脸埋在膝头瓮声瓮气地问沈世染,“特别是褒义词,还是贬义词。” “中性词。”沈世染如实告诉他。 “那就是一般的意思。”夏果有点难过地笑笑,又发狠地强调,“是最一般的。” 第28章 你想亲我,对不对? 夏果是心理预期很低的人。 低到哪怕沈世染给他一句“最特别”的评价,他也会敏感地察觉到“特别”是个不含感情色彩的中性词,是基于他不易为常人所理解的行事逻辑,而不是出于感情。 倘若叶灿做了沈世染不理解的事,沈世染会抓住他问他究竟他妈的在背着自己搞什么名堂。 倘若林楠做了沈世染不理解的事,沈世染会认真望着他,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夏果清楚地知道,人只有面对事不关己的奇怪事物,才会不挂心地客观评价一句另类或特别。 进而解读出,在情感领域,他在沈世染眼里依旧是个很普通很一般的人。与漠漠众生一样,隐于尘嚣,浮云般潦草地擦肩。 他也是人,也会觉得不甘。 可好像也仅此而已了。 觉得不甘的时候,最多也只是想到在“一般”前边附上一个“最”字。自暴自弃地想着,既然平庸,索性就平庸到底,做个任何一方面都不起眼到极致的怪人,总也可以留下一点独属于自己的印记。 沈世染其实没有听懂夏果在强调什么。 他们性格底色天差地别,形成全然不同的思维模式和做事风格。 他缺乏体验,想不明白,理解不到夏果那一层层堆叠的复杂心酸。 沈世染不谦虚地认为自己做了很多不情愿的事,是家族利益裹挟下,豁出尊严的牺牲品。 在他看不到的客观维度,他其实才是那个活在襁褓中的王子一样的人。 真正肮脏的东西,沈世清甚至都没有叫他见过。 保持个性和表达烦躁是很需要底气的事情,所以绝大多数底气不那么足的普通人都像夏果这样,老实温吞没什么脾气地活着,收敛个性和戾气,让自己看起来善意,委曲求全地与世界相处,免遭迫害。 而沈世染是不需要的。 复杂现实的一面有他哥一肩担起,留给他纯净的世界和烦躁的底气。沈世染忙碌的事情多数时候与夏果不同,都是上得来台面的正当业务,而夏果没有那样一位个性强悍不好惹的亲哥哥,没有人会替夏果筛选甄别,多脏的事情摊到头上都只能独自硬着头皮去处理。 沈世染对比普通人,觉得自己活得满身腥,却从来没有意识到,倘若没有他哥幕后手起刀落,他可能要承担的比眼下的万倍还要多。 他所在的阶层,庞大利益绞杀良知激发贪念,杀人越货都可能是日常操作。 而他却可以身处乱局独善其身,成长到这个年纪,内心清澈到一场纸面上的联姻已经触达了他所能忍受的极致。 沈世染可以一眼吸引到夏果,也恰是因为,他有着自己意识不到的高净透度——在他们所处的阶层,他干净得像是一件稀世孤品。 明明身处同样复杂的金字塔尖,明明在生意场上悟性和气场都不比夏果弱,按照逻辑该活成和夏果、林楠之流差不多圆滑世故的骑墙派。 可他却完美保全了傲气和冰冷,知世故而不世故,锋芒和原则全都健在。 那是真正触动夏果内心,叫夏果止不住想要靠近和汲取的东西。 不敢靠近,汲取不得,便生出了保护欲,想要护着他的纯净,不被现实污浊。 沈世染是在情爱之事上从未吃过闭门羹的人。 好到不能再好的自身条件和优渥的家底,面对爱慕理所当然的从容态度,精致眉眼间流转而过的不可一世的冷淡表情…… 沈世染周身像是附着层超越现实的华光,他好像不活在俗气的现实里,人望到他,会感觉像是望到一场梦,脚步虚浮地飘起来,心幽幽地酸软起来,不觉得生出想要靠近他,进而靠近幻梦的奢想。 想在收发作业时触碰一下他写过演算草稿的纸张,想在传递资料时触摸一下他经手的文件,讲话间停顿或轻咳都会溢出叫人多想的勾引意味,小小的间接接触都会叫人生出脸红心跳的错觉。 傲不可攀的同时,一举一动又透着性感诱惑,情感领域的沈世染,是多数人都无力抵抗的绝对上位者。 他没有过单恋的体验,偶尔对身边某位生出朦胧的意念,向对方望一眼就会得到想要的回应,根本无需下苦工。 第42章 沈世染完全没做过当他决定也向夏果靠近那么一点之后,夏果会缩回去的预设。 沈世染眼里,在一起是自然且简单的事。倘若早上那个蛋饼在他手上完美摊成了心形,倘若夏果醒来之后在冬日暖金色的晨光里好奇地走向厨房问他一句,他就顺势告白,合理自然地征求夏果的意见,问他要不要跟自己破掉那层虚假的联姻外壳,再进一步。 当他确定自己厨艺确实有限,暂且找不到一个自然的话题切口来引导夏果聊有关于暧昧和好感的话题,也没有感觉有多遗憾或焦躁。 情绪平淡地暂且搁置了告白的欲望,想着不过是今天挑明还是明天挑明的分别。 可在这个等不来夏果的夜晚,沈世染有点迟缓地意识到——他似乎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他察觉到了自己痒痒的心意,开始试图靠夏果稍近一点,如果相处下来觉得契合,长此一生做个稳定伴侣也不是不可以。 可好像从试图靠近的那一刹,就陷入了鬼打墙,开始了一程又一程徒劳无功的徘徊。 沈世染恍然看清,或许他和夏果是两块被外力绑在一起的磁石。 锁链长度决定了夏果不能让他出走太远,所以在他单方面试图剪断枷锁逃离夏果的那个阶段,能明确感受到来自夏果的牵引力,感受到夏果身上追他缠他拽他扯他的可亲气息。 可当他对夏果生出了好感,开始想要靠近过去的时候,夏果立刻慌乱地调整了磁极,把他排斥在固定的距离之外。 状似可亲,其实最难接近。说模棱两可的话,永远要保持锁链紧绷,确保允许范围内,最大限度的远离。 人会在一天内经受天塌地陷的挫败,对自己生出天差地别的看法。 清晨的沈世染,怀揣着过往在情爱场中无往不胜的战绩,轻浮浪荡地以为,自己只是萌生了一段与过往无异的朦胧好感。也将与从前的过程大差不差,顺其自然地由随便哪一方挑破窗纸,展开一段时间的平淡交往,给生活添点趣儿。 然后在相处中磨合或刺伤对方,互相评分,彼此投票确定要不要继续往前走下去。 在厨房折腾不擅长的食材的时候,沈世染以为接下来的进程会是这样。 而此刻的沈世染,在不足二十四小时的时间内,像被拽离了躯壳,意识到清晨的那个自己或许是过于乐观和盲目自信了。 夏果与过往遇到的那些会自觉被他吸引,只要他单方面生出交往念头就会顺其自然地与他达成恋爱关系的人不同。 他的内心更敏感,更复杂。 也更坚定。 他好像——是真的只想短暂维护当下的利益链条。不打算跟沈世染有任何情感方面的进展。 哪怕醉了,也不会放松警惕。时刻堤防沈世染,也堤防自己。 维持绳子紧绷,维持不近不远的模糊关系,直到触达他想要的结局。 当所愿达成,不需要沈世染出手,夏果会主动剪开锁链,尘归尘土归土地回归到各自的星系。 沈世染望向夏果。 如果清晨他在试图靠近一段可有可无的好感。 那么此刻,他是认真地开始不甘心了。 与夏果不同,沈世染的不甘心里,裹满了惯常冷傲的上位者被无视的诧异和怒气。 他比夏果贪心,更比夏果强势。 不能满足于做好感对象眼里的路人甲乙。 他要在夏果世界的千千万万张灰色的面孔中脱颖而出,点亮自己的面容,给自己周身染上浓墨重彩的绚丽华光,要夏果如何回避都不得不看见他,要摇着夏果的肩膀叫他看清楚:老子不是那些混混嚯嚯可以随便无视的普通人。 他要夏果把他放进眼里,收进心里,占据夏果的思维,牵连他的思念。 要夏果再不能那样随性自适地无视他,敷衍他,消磨他。 “夏果。”沈世染喊。 夏果应声,转过脸懵懵地看他,“怎么了?” 沈世染不知道夏果还能听得进去多少。 “我其实没那么怕。”他挑了个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的开场。 夏果眨了下眼睛,头脑混沌,缓了好几秒才迟钝地听懂他是在说那只蝙蝠。 不确定沈世染是不是为了挽回颜面才这样解释,夏果没有多言,“……嗯。” “是你说谎骗我,我觉得不爽,所以故意夸大,想看你的反应。”沈世染说。 “……”夏果点头,迷糊地复合,“看我的反应。” “还有——”沈世染坐直身体,气息逼近,罩着夏果,“我也并不是那么讨厌跟你相处。” “你帮沈富言做事,我觉得不爽,所以故意夸大。”他凝视着夏果的表情,平静地告诉夏果。 夏果看起来没太多触动,淡淡地应了声。 他向来有着良好的自控,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谄媚讨好,进退得失全在自己的谋算之中。 沈世染不指望简单三言两语能让他有多大反应。 他抬手,揽了夏果的腰。 猛把夏果半抱到了与他贴身的距离,腿抵进夏果腿间,几乎是让夏果跨坐在了他腿上。 强迫夏果有了反应。 夏果不得不抬头看他,确定他究竟什么意思,眼中酒气淡了,转为很明显的抗拒。 沈世染不喜欢他用这种拒人千里的眼神冷淡地看自己。 但夏果有求于他,并不太敢反抗,被沈世染单手扣着腰圈在了身前。 夏果控着力道抵了下沈世染的胸膛,命令他,“不要胡闹。” “怎么算胡闹。” 沈世染不明白,问他。 没得到明确答复,他曲起食指,触碰了下夏果的脸,“这样?” 惹得夏果明显地一缩。 他愈加放肆地箍紧了夏果的腰,把人完全彻底地禁锢进怀里,逼近到呼吸相接的距离。 手掌包裹住夏果的脸,抚摸他醉酒后格外发烫的面颊,端起夏果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紧紧凝着夏果的眼睛,“还是这样?” 看夏果眼底的对抗意味逐渐被肢解破碎,难以自抑地漾起波光。 “干嘛总是这么紧张,明明更亲的事都做过了不是么……”沈世染呢喃间,轻微低头蹭了蹭夏果的脖颈。 又轻抬下巴,凑近到夏果唇边,睫毛掸落下去,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音量认真问,“那天在船上,你其实很想亲我对不对?” 第29章 不给亲 夏果眼底的神色终于掩不住生出明显的了变化。 像被看穿心迹的慌乱恐惧,又像压抑的焦躁渴望。 各种复杂情绪被理智拽着,挣扎变换,涌现消退,沈世染一瞬不眨地盯着他,却难分辨清楚。 于是决定让那情绪激荡得再明确一些。 “说真的……”沈世染轻嗅夏果逐渐不能再维稳的呼吸,诱哄地问,“什么都体验过了,唯独没有亲到,你不觉得遗憾么?” 他在引诱夏果犯错,搅乱夏果的磁极,打乱夏果井然有序的步伐,把单向的斥力诱成双倍的引力。 夏果纵使头脑被酒精侵蚀得不那么清醒,也能明确听出沈世染话里的引诱意味。 不愿就范。想说不是,怕发音泄露内心情绪,只好退一步,以摇头来否定沈世染的话。 可在这种事情上,夏果这样的意识流,永远抵抗不过沈世染这种行动派。 沈世染摇头,否认他的否认,“又在说谎。” “你总对我说谎。”他控诉,“说谎的本事练得浑然天成,不说话都可以骗人。” “从前还好,可自从喝了你的梨汤,我开始觉得你这人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沈世染说,“然后我就开始在意,开始觉得不爽。” 夏果试图装聋作哑回避沈世染刁钻的控诉,他反正醉了,听不懂话也是应该的。 可沈世染不给他装傻的空间。 “我喝你一碗汤都会学着反省,想试着向你那么靠近一点。”他继续把夏果的过分行为桩桩件件地摆给夏果看,“而你吃了我那么多东西,却以怨报德,躲我骗我冷落我,实在太不应该了。” “你对我说谎,我不高兴,所以骗你回来。” 沈世染微微张嘴,几乎含住夏果的唇,头轻微摇动,唇瓣浅浅擦过夏果的唇。 声音放得很轻,说话间嘴唇轻碰上又很快分开,有触感却落不到实处,搅的人心乱如麻。 “我骗了你,所以接吻作为补偿,好不好呢?”沈世染浅含着夏果的唇瓣轻声问。 他说话的语气不自然,像在刻意拿腔捏调地模仿谁。 夏果此刻头脑混乱想不清楚,只觉得违和。 呼吸间有淡淡的香水味,不浓郁的花香,自然的香气介于清冷与温暖之间,靠近时心被撩拨得很痒,蛊惑着人想要做些激烈的事情,让那不冷不热不明确的情绪狠狠燃烧明白。 唇瓣几乎相贴,柔软的触感叫人难以抵御,发自本能地想要吮住,与他咬吻在一起,直到呼吸断掉再分开。 第43章 可主动的一方却停在这里不再动作,垂眸冷淡地看着被诱捕过来失去行动能力的猎物。 逼迫猎物主动迎合,主动奉上双唇好被自己拆吃干净。 夏果辛苦地控制着自己不去碰触他的唇瓣,可沈世染漂亮的双眸近在眼前地深情凝视着他,紧缠着他的视线不给他躲避的空间。 夏果没有办法,认输般地合上了眼皮。 睫毛颤颤巍巍,忍耐到呼吸都在发抖。 闭起眼睛感官被无限放大,沈世染似乎觉得有趣,轻笑了下,气音流过夏果大脑皮层,带起一片酥麻。 “我之前不太能接受跟人亲嘴,”沈世染再靠近了一点,下唇吃进夏果嘴里,轻抬了下下巴给他更清楚的触感,低垂着眼眸含混地告诉夏果,“所以是初吻哦。” 夏果攥在沈世染腰间衣物上的双手止不住猛地一下收紧,明知不可能是真的。 却被“初吻”两个字挑动得双目刹那间刺红,情难自禁地仰头迎了上去。 被人残忍地按住了肩膀。 他迷茫地,近乎震惊地张开眼睛,瞳孔在震颤,写满难耐与诧异。 以及一脚泥足深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慌乱和可惜。 那是绝对演不来的,真实的情绪。 近在咫尺,沈世染张着眼睛,无波无澜地注视他。 “演技退步了,夏老师。” 沈世染批评夏果,却奖励地俯下头碰了碰他的唇。 不同刚刚模棱两可的碰触,是有实感地压下来,印在夏果唇上。 叫人舒心到忍不住想要叹息的地步。 真实柔软的触感一瞬间激醒了剩余所有尚存理智的细胞,跟疯狂拉扯的另一半一同难耐地躁动起来,像情势焦灼的拔河比赛一方突然丢了力,带着大势已去的堕落和顺从,再顾不得任何事,满脑子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念头——想亲他。 咬破嘴唇,抵着柔软的舌,品尝到血。 亲哭他,亲死他,吻到他或自己窒息也不要停。 夏果不会违逆沈世染的心意做事。 但不代表他不想。 抛去溺爱客观来说,他觉得沈世染有时候真的很欠操。 忍不住地想把从前的幻想幻化成实绩,叫沈世染长长教训,搞清楚与人玩闹的尺度。 叫他这辈子不敢再出去继续这样该死地放浪地招惹别的人。 感觉到砸着自己胸膛的,来自外部的狂烈心跳,听唇边因自己靠近卡断乱拍的呼吸,沈世染眼神黯了黯,不留恋地与夏果拉开距离。 唇上柔软的触感撤退消失,夏果呼吸一窒,近乎昏庸地抱紧了沈世染的腰慌不择路地追缠过去。 沈世染仰头躲过,更加残忍地抵住他,拇指一截按进了夏果的唇齿。 夏果下意识地咬住,虽不能平复狂跳的心脏,聊作慰藉地含着,眼里几乎蓄起了泪。 沈世染观察他的表情,再给一些些适度的奖励,将手指更深地给他吮着。 “骗你的,”他挨在夏果耳边不顾夏果死活地亲了亲,贴心提示,“我不喜欢你滴水不漏的演技,所以暂时不可以给你亲。” 他软软地呢喃,拖泥带水地亲着夏果的耳根,像以“先尝后买”作为诱饵迷惑顾客下单的黑心商家,诱拐夏果放弃理智,“要再退步一些,才可以真正地接吻哦,小夏哥哥。” 小夏哥哥…… 他在模仿季繁盛。 夏果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模仿季繁盛的语气与自己讲话。 大脑失去了思辨能力,听不懂那么多复杂含义,只明确了再次不被允许亲吻的指令。 积攒多年的渴望被急上急下地调拨玩弄,不可见人的欲念被捻在指间饱含爱怜地轻佻揉搓。 夏果感觉自己被生生剜去理智与自尊,像吃了迷药一样予求予取。 浓烈的渴望。现实中的沈世染与他脑海中圈养的那个乖巧的任他摆布的少年在海上那一夜发生了重叠,不那样可爱,但多了属于男人的性感张力和掌控欲,更具实体,引诱着理智,蚕食人的自控,像剧毒的糖,尝过一次就沉迷成瘾,再难戒断。 接连地拒绝令夏果生出被长大后的少年绝情抛弃的无措和心痛错觉,被拒绝的委屈铺天盖地,致使他眼里涌出绝望的泪。 夏果感觉很丢人,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自己这副疯傻痴妄的做派,难堪地闭上了眼,很大一颗泪砸落在沈世染手背上。 沈世染目光落下,并不为所动。 他贴贴夏果的脸,拇指揩去令夏果感到羞耻的泪,温柔安抚他的情绪,“没事的,不用觉得难为情,不是你的问题。” 他用一种任何人说出来都会令人感到恶心和不适,但因为他已经充分证实,所以只有他可以理直气壮这样说的语气告知夏果: “忘了告诉你,我很会谈恋爱的哦,小夏哥哥。” “你可能,”他再次贴贴夏果滚烫的脸,话里带着明确的笑意,“还会被我弄哭很多次呢。” “游轮派对上的事,我也还没有消气。” “还有一些别的,”他不打算一次清算,简单地一言带过,“我们之间,有很多帐可以算。” “不着急,一笔一笔来。” 作者有话说: 皮鞭蘸碘伏,边抽边消毒 判定为坏人 第30章 “还债。” 夏洳令的来电将夏果拽离窘迫,也带来烦躁。 夏果不得不接起,在万家灯火融入好梦的寂寂深夜,从醉酒后的眩晕里调集出理智,应付他这个废物堂哥的满口蠢话。 论地产资源和产业链优势,夏家和沈家是不相上下的。 夏家毕竟是祖辈积累,夏旭德行事作风比沈富言要稳健,也不吝花钱替自己买些好名头,资金储量和在股市上的信誉度来说,夏家略优于沈家。 唯有食品这块,这么多年,夏旭德始终被沈富言压着打。 沈世清入局后并购了几家权威的医药研发公司,另辟赛道拉大了与夏家的业务差距。 夏旭德那两个废物儿子加在一起单开一个沈世染都够呛,更别提去扛沈世清。眼下也就吃吃夏旭德的老本,再过些年头,二代接管业务之后,眼下这点微末的优势只怕都要被沈家尽数颠倒过去。 夏旭德爱子心切,筹谋深远,清楚他这两个儿子去打沈家那两兄弟只怕是要落地成盒,所以操纵着夏果一步步吃进沈家内部,步步为营地搅乱沈家父子的局,意图在下一代接管之前做空沈家,站稳行业龙头的地位,保全自己这两个儿子。 夏洳令和夏洳勋鼠目寸光不懂这些,一切布局运作在他二人看来都是敷衍他们的缓兵计,看不到明面上的获利就摔盘子砸碗。 偏这两个蠢材还彼此猜忌,十分默契地认定夏果吃回来的利益都被夏旭德偷喂进了对方嘴里去,多数时候狗咬狗,偶尔联合起来踩两脚夏果,热热闹闹地做蠢事拆自家老子的台,气得夏旭德整日头昏脑涨,叹这两个废物是上天派下来方自己的孽债。 前阵子夏洳令听闻夏果甚至被沈世染的小姘头挤掉了头衔,眼瞅着就要丢掉沈家儿婿的地位,对夏果更是横挑鼻子竖挑眼,处处使绊子。幸在夏果及时出手拉拢回了沈世染,他才勉强收敛了些。 “他上钩了,是不是?” 夏洳令言辞间带着不遮掩的鄙薄和嘲讽,试探可以利用夏果调动沈世染的最大限度。 “春季礼品展,沈世染手头独立运作的那个项目标到了黄金厅位,想办法说服他挪一挪脚。” “我们这边的四个偏厅可以置换给他去用。” 凭夏洳令那副空脑壳,不可能套到沈世染的未来动作,纵使套到了,他也意识不到礼品展的重要性,不会想到去挤占沈世染的厅。 夏果沉下睫毛,猜到这通电话该是在夏旭德的默认下打来的,此时此刻那老狐狸多半就在背后垂帘旁听。 夏果需要夏旭德看到自己按照他的心意在做事,安定夏旭德的心情,以防打草惊蛇。 可他不希望夏旭德知道自己和沈世染进展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不算多好的成果,如果说夏旭德和沈富言是吞食沈世染自由与自尊的恶虎,那他就是那只为虎作伥的艳鬼。从应下婚约的那一天起,沈世染对他的厌恶就注定是终生都不能更改的事实了。 可哪怕是这样不牵扯感情成分的契约,夏果也不希望夏旭德知道。 知道的越多,对方对沈世染的贪图和算计便会越深。 他不能容许任何人对沈世染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和损失。 沈世染无心去听他们这对塑料兄弟间的谈话,回了自己房间,不轻地带上门。 夏果背过身,咬了咬嘴唇,移步到室外的花台,尚没有忘记仔细地拉好玻璃门,搭下锁扣。 “你们派人跟过去的,沈世染对我什么脸色你们不清楚吗?” 他不敢在游轮上久留,天不亮就带着一身伤离开,就是为了防止被夏旭德的人探知太多的信息。 第44章 那天他和沈世染确实发生了冲突,单凭表象,沈富言的眼线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眼下算是个什么状态。 夏洳令刻意拿话来诈夏果,更证明他其实不清楚当晚具体发生了什么。 夏洳令没有像平时一样,夏果说一句就疯狗般地回骂好几句,反常地安静,像在等待什么指示。 确定夏旭德在侧旁听,夏果用词很小心,“我借着儿婿的身份出面拉拢拉拢沈富言还可以。在沈世染这边没有用的,只会适得其反。” “他把我看得太透,我再怎么卖力表演他都不会信我,能利用他得到一个可靠身份留在沈富言身边才是正事,不必要为了一个展厅去招惹他。” 夏洳令尖刻地挖苦夏果,“演技不够真心凑,他不信你,你就不能真情实感地爱给他看看?” 酒精放大了情绪,夏果夹带着怒火反问,“我可以试试,但你们真的放心看我陷进去吗?” “……你!” “那就不要说这种无聊的话了。”夏果打断他,放低音量,“没有人能有十足的把握去操控一个被爱冲昏头脑的疯子去做伤害他爱人的事情。叔叔难道不就是因为我当初强烈抵触跟沈世染联姻,过于清楚沈世染绝不可能是我喜欢的类型,才会选中他来做切口的吗?” 这是实情,当初夏旭德给定的联姻对象中,夏果只剔除了一个沈世染。 除了沈世染,是男是女,是美是丑,年老或年轻,哪怕性格恶俗人品奇差,哪怕是要他娶一个七十岁的老妪或嫁一个八十岁的老叟,随便怎样,他都不在乎。 唯独只有沈世染,他抵死不能接受。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夏旭德的城府和残忍程度。 他就是要找夏果宁死不从的这一位。 以此来防止夏果被联姻对象钓昏头脑,养出一个反面间谍的可能。 夏果情绪失控,短暂地丧失了思考能力,阴差阳错地,帮沈富言较别出了这个人。 再后来的事情,便不由夏果掌控了。 确定了夏果绝无可能生出半分好感的这一位,夏旭德有一万种办法逼迫夏果就范。 …… 夏果咽下过往的一切,简单说:“沈世染手上那个厅我拿不下来。” “作为谢罪,你竞选协会会长的事情,我尽最大力去办。” “摆不平这件事,我自觉回夏家,随你们处置。” 月色美得让人惭愧,圣洁地照着流淌着黏稠血液的黑色心脏。 夏果嗓子梗得难受,仰头咽了咽。 想学沈世染点一支烟。 可他没有排解情绪的自由时间,也不能暴露落寞和艰难。 拉开玻璃移门回到室内,草丛里的虫鸣消失在耳后。 水晶大灯亮得吓人,照得夏果心虚到脚软。 隔音效果接近100%的防弹玻璃,扣着锁,他的声音也放到了最轻。 他清楚沈世染不可能听见自己那些罪过的话。 可心跳得嗓子都在发紧疼痛,不能接受那么万分之一的纰漏可能。 万幸,沈世染分散给他的精力加起来都不会超过百分之一,更没有兴趣关注他的一通深夜来电。除了找找乐子玩玩他开心,再不会有别的任何牵连。 这样想着,夏果感觉刚刚的窘迫也没那么难接受了。 沈世染喜欢的事情很少,与他有关的日子也必然不会很长。 他实在觉得有趣的话,自己难堪一些也没有关系的。 夏果不放心地悄悄向沈世染卧室移了两步,听到浴室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沈世染在家,按照自己的生活作息如常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闲心去听他的墙角。 夏果头脑昏沉,靠在门边,短暂地什么都没有想,安静地呼吸,把头脑放空。 浴室水声很久都没有停。 夏果的心渐渐地悬起来,不得不厚着脸皮进了主卧。 他扯出自己也知道不会好看的笑脸,贴着浴室冰凉的玻璃门板试图确认沈世染的状况。 不知道该怎么开场,才能使自己对一个身体素质良好的成年男人过度的担忧不那么腻味可笑,笨拙地组织语言,“沈……” 浴室门打开一条缝。 在夏果未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短时间内,一条手臂探出,勾着他的腰猛地把他扯进了浴室,重重地砸上了门。 * 水淋湿了眼睛,隔着浴室蒸腾的水汽,夏果目光失焦,像被拦腰抓进龙潭虎穴的猎物,被收缴理智,拽进深不可测的漩涡中心逃无可逃。 “做什么……”他怔怔地问。 沈世染将他推上了墙,按着他的后脑迫使他的脸贴紧冰凉湿滑的墙壁,张口咬住了他的脖颈。 “还债。” ……后颈出了血,疼得夏果眼前发昏。 没有亲昵,没有亲吻,也没有任何夹带感情的碰触,比游轮当晚更像是一场斗殴。 被咬出血,胸腔被箍到窒息,头被死死地按着抵在墙上不能动弹丝毫,腿抖得无法靠自身站立。 冰凉的水从头上浇下来冲走血水,夏果仰头承受。 “爽吗?”很久之后,沈世染喘息着压在他耳边问。 夏果闭了闭眼,竭力去理解沈世染的话。 睁眼闭眼的视野已经没有多大分别,视线明明灭灭,耳边有气浪洪流卷过的轰鸣噪音。 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夏果怀疑沈世染是不是在生气。 可明显不是,暴力并不一定伴随愤怒,也可能只是源于稳定量值的厌恶。 沈世染尚可以情绪平稳地与他说话,虽然语气冰冷,但符合他对夏果的惯有态度。 “……嗯。”夏果点头,混乱地喘息着说喜欢。 “那就住过来,别再假惺惺地分房睡了。”沈世染松开他,离开了浴室。 夏果听得懂他没说出口的那三个字——很恶心。 任冰冷的水流冲刷自己的身体,夏果撑着墙壁喘息了片刻,调出几乎没有的精神,艰涩地清理好自己。 沈世染什么都没给他留,夏果也无心顾及那些早已无所谓的自尊,蹒跚出门。 沈世染靠在窗边抽烟。 窗帘敞开着,窗外枝影婆娑,空气里弥漫着冬夜独有的寒凉质感。 巨大的落地窗把美丽月光完整地洒进室内,像一面丝滑冰凉的冷白绸缎。 沈世染没有转头,背对着夏果说“过来”。 夏果不带脑子地过去,沈世染不看他,探手抓过他的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把烟按熄。 半裹着夏果的身子,像在拥抱。 他抬手,手指绕了绕夏果半干的发丝,拨开夏果偎在脖颈处的短发,指腹不轻地按在那片血肉模糊的皮肤上,哑声问,“疼不疼。” 夏果抖了下,舔舔嘴唇,说还好。 有烟草味自沈世染身上袭来,合着他的沁入皮肤的香水味,比从前肌肤相亲时多了点苦。 高傲的,还带着少年气的沈世染,好像在一刹那间长大了。 变得现实,多了成年人的苦涩和复杂,有了明显的心事。 “那种时候,疼痛阈值会变高的。”夏果试图给些具备说服力的解释,虽然没什么概率,他不希望沈世染为自己这样没必要的人生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自责,“就还好。” 沈世染不走心地笑了下,揉他的嘴唇,目光落下去,近距离地专注地看着在自己动作下逐渐泛红的唇瓣,像在把玩一具做工精美的空心洋娃娃。 “生我的气吗?”他推高夏果的下巴,旖旎地亲吻夏果的脸颊,字里行间像是饱含悔意和深情。 夏果闭眼,睫毛颤啊颤的,被柔软的唇带着歉意怜爱地拖泥带水地亲吻,感觉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摇头说,“真的没有。” 沈世染又笑,语气说不上为何,显出些落寞,“说谎的本事下滑了。” “可我怎么就这么生你的气呢……”沈世染怪怪地说。 没有要求夏果给他回应,他淡淡吻了夏果的眼皮,叹息着问,“你说从来都不生气的人,究竟是脾气好,还是根本就不在乎?” 第31章 沦陷吧……沦陷吧。 “我以后也不要再生你的气了。”沈世染说。 他不喜欢这感受,单方面地,一而再再而三地失去自控,从未有过的挫败,他不要再这样下去了。 沈世染垂下手,轻吻夏果带血的伤,比从前任何时段都更加急迫地想要清楚认识眼前这个人。 想知道,什么样的经历可以把他磨砺成现在这副刀枪不入的样子。 愤怒刺激不到他,暧昧侵蚀不到他,疼痛惩罚不了他. 致使沈世染同时失了心动和愤怒的全部力量,化为纯而浓的探知和保护欲。 只想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替他扛过那些过往沈世染不曾经见也难以想象的刀锋剑雨。 沈世染牵夏果的手,触碰他腕上被夏旭德强制套上的那只手环枷锁,抚他碗口被坚硬金属卡出的血痕。 第45章 “我不是把钥匙给你了,为什么不取下来。” 明明带着这么不好受,为什么不取下来。 夏果摇头,躲开沈世染的手不让他碰触那只手环。 沈世染恍然记起,哪怕是在意乱情迷的时刻,他也习惯性地回避自己碰触他左手手腕。 “这东西……”沈世染蹙眉,“不止是内置了定位软件这么简单吧?” 夏果神情变了变。 制止沈世染对他的探究,拉开距离转身,凝着沈世染的眼睛,像长辈望着他想要保护的不懂事的孩子。 “别跟人说你把钥匙给了我,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我叔叔,都不要说。”夏果严肃地交代沈世染。 沈世染摊开手掌,同他一样强势地命令,“把钥匙还给我。” 夏果意识到自己刚刚可能有些凶,惹了沈世染不爽,放缓了点语气,“你现在要它来做什么?” 知道了用途,那把钥匙对他而言就跟垃圾没两样了,何苦要回去。 “我的东西,还给我。”沈世染说,“那两只老狐狸把钥匙交到我手上,是要我来决定要不要拆掉这个锁,不是你。” 夏果无措地看了沈世染一眼。 这不是可以溺爱的事情,他没办法放任沈世染胡闹。 “我不会给你的。”夏果第一次这样毫无迂回地拒绝沈世染,转为比刚刚更加不容商量的口吻,“它现在在我手上,要不要拆,什么时候拆,只能由我来做主。” 夏果以为沈世染会像从前一样发火。 可沈世染却只是凝望着他,确认似的总结: “所以不是不能拆掉手环,而是不能让人察觉到我对你的好,不能让人察觉到我在意你的疼。” 他太聪明了,夏果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他。 难受地梗了梗嗓,强迫自己维持冰冷地语调逃避说,“跟你没关系,别想太多。” 夏果呼吸哽塞的刹那,沈世染心一下子变软。 他难受地沉了口气,哪怕深知已经到了临门一脚的时候,再狠心逼问两句就能挑破夏果的伪装。 却还是放弃了探寻,认输般地把夏果重新拉回到怀里。 “好了。”他拢夏果的头,安抚他有些过激的情绪,“好了夏果,不说这些了。你缓口气,别这么紧张。” “没有紧张。”夏果咬牙死撑着说。 沈世染闭眼,不再计较他嘴里的虚实,叹息着喃喃自问,“你是经历过什么刀山火海的淬炼么?怎么会感觉不到疼呢……” 夏果无力抵抗,避重就轻地承认很疼,把话题往偏处带,如实告诉沈世染:“我喜欢。” “很疼很疯的那种方式,不留余地不怜惜地把所有负面情绪全都发泄在那种事情上,”夏果虚脱般地靠进沈世染怀里,“我喜欢。” 疼能让他感觉到自己在活着,在被狠狠需要着占有着。 夏果不清楚沈世染会怎么想他,觉得他变态还是更恶心。 不在父母亲情的滋养中长大,亦没有过真正相处过的恋人,与人这样尺度的接触,于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体验。 与朋友相处总归是有极限距离,不可能像父母对待幼儿那样给予不设限的皮肤接触和暖暖的亲吻,夏果记得那种被捧在掌上疼爱的感觉,美好的像是前世经历。 想要温暖的触碰,考到好成绩时被摸摸头,外出归家时被抱一抱,让他知道有人在为他的辛苦而心疼,为他所得而骄傲。 无数次地幻想这样的场景,在寒夜里躺在如何也暖不热的大床上独自裹紧自己的身体。 他悲观地认定不会有人如父母一样疼他,所以也不渴望被人疼惜。 长久的孤独,包裹周身的空气都很冷,冰凉的身体里长出了扭曲的心魔。 蚀骨的寒凉叫人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被贯穿的痛感来得越重,被人捡起的确定感也就越清晰。 不吝啬地让痛感传达四肢百骸,告诉身体发肤至少此刻不再孤单。 他贪图这些,沉沦进去无法自拔。也想重重地还击,给对方印上与自己接触过的痕迹和证据。 沈世染亲吻夏果的肩颈,不急不躁地安抚他的情绪,又带起由他赐予的新的情绪,拇指抵着夏果的下颚游移着轻吻他的面颊,像长辈对小孩的爱怜和奖励。 夏果眼睛渐渐开始发烫,沈世染吻到了泪水的味道。 像缺乏温暖的小朋友,被亲一亲都会止不住心酸落泪。 沈世染感觉自己像在一瞬之间恍然苍老了十岁。 变得成熟,失了玩闹的兴致和力气,长出心疼和无措。 不发泄出来内心溃不成堤,发泄出来也不能好受,反生出更重的心疼和负罪。 心疼到想躲开夏果,不想看他,不忍看他。 夏果的话,沈世染大抵听明白了——夏果应该是享受与他亲近的。 同时也一遍遍明确感知到,夏果对他的抗拒。 细想这好像也不冲突。父母早逝,一个人孤零零身处冰冷商圈。 夏果对亲密关系的渴望,或许并不具备爱情里的排他性和独特性,不是非谁不可。 它根植于一段缺乏温暖想要陪伴的童年,沉迷的只是那种被“人”捡起、紧紧箍进怀里的烫感,底色是简单且残忍的孩子气。 这个人是谁,对他来讲可能并没有那么的重要。 沈世染第一次体尝到情爱里的心酸味道。 原来对一个人生出单方面的好感,是这样的苦涩的事情。 夏果呼吸不畅,转回身按住沈世染的肩膀借力,感觉自己真的好不要脸。 “为什么,”他想要坐实那句随口的撩拨,明知不可能,还是忍不住可耻地问沈世染,“不喜欢接吻呢。” 沈世染亲他的眼皮,平淡地呼吸,如实回答,“觉得很恶心。” 沈世染不爱他,没有为他融化冰壳的意愿,只是淡淡罩着他,保持不温不火的距离,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层冰冷的空气。 夏果心间灌进浓浓的苦浆,后悔提问,又骂自己活该,纵容不该有的贪心,被狠狠一刀刺中心房痛得鲜血淋漓也是该当的。 靠沈世染越近,沈世染越给他高不可攀的感觉。 冷淡自制又很聪明,看向夏果时瞳孔深处也不会有他的倒影,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获取他的信赖,哪怕夏果碎在他面前,他也只会淡淡瞥一眼,查一查夏果破掉的身体里有没有藏着什么阴谋,然后命人清理掉垃圾。 夏果艰难地笑了下,说“这样啊。” 沈世染吻他徒然加多的眼泪,笑意疼惜地喊了声“傻子”,“不是说你,不要哭。” “是单纯觉得吃人口水这件事很恶心。”他比夏果想象中善意许多,“现在想的话,也或许是没那么爱吧。接受不了那种尺度的亲密。” 当时还小,从众地寻人早恋打发寂寞和叛逆,作一副水深火热的样子,也在断然分别时伤心地发泄情绪。 过后想想,又好像也就那样。 在窗边独自叹息的片刻,沈世染删掉了叶灿全部的联系方式。 从前觉得无所谓做绝的事情,忽然间有了必要,虽然夏果并不在意,但沈世染不擅于骗自己。 夏果淡淡地“嗯”了声。 不可以再放纵情绪了,他告诉自己。 他最不愿接受的,就是沈世染的怜悯同情。 宁愿被当做一个高傲的黑心算计者。 也不要他为了一时歉意说这种堂而皇之的瞎话哄自己。 他收住丢脸的泪,推了推沈世染的肩,与他拉开一点点距离。 沈世染没有再缠他,轻轻拢着他的身子停下亲吻,莫名地问他,“你觉不觉得我们住的房子都太大了。” “我没有想过,”夏果摇头,“生下来就被安排明白的东西,大或小也不是自己可以选的,费心去想这些做什么呢。” “太大了。”沈世染坚持,“总感觉藏着鬼。” 夏果手指蜷了蜷,佯装不懂地敷衍,“哪里有鬼,你不要吓人好不好。” “你会怕么。”沈世染问。 夏果摇头,又点头,“一点点吧。” “我会害怕。”沈世染诚实地说,“人会死的,这太可怕了。” “我妈死了。我姐也会死,还有叶灿,他好像也会死。季繁盛会被自己蠢死,顾乘风会被贪心算计反噬而死……”沈世染说,“我讨厌的人都好像可以活得很顽强,而我在乎的,不知道为什么,个个看起来都很脆弱,叫人没办法放心。” “除了我哥。”沈世染说,“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不喜欢两个人,一个是林楠,一个是我哥。” “他们好像是不会死的,会永远好好地活着。” “看到他们,我就会觉得很安心。” 夏果不懂沈世染为什么突然给自己介绍沈世清,他没有说话,因为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也因为知道沈世染并不需要他回应什么。 第46章 他恍然发现,沈世染好像总会在迷乱之后吐露一些苦涩的真心。 只是很可悲,利益牵扯太复杂,连这样难以启齿的真心话,都只能说给自己这个讨厌的人听。 夏果想了想,告诉沈世染,“我也会死的。” 沈世染搭在他身上的手微不可查地缩了下。 “你讨厌的人,也会死的。”夏果平淡地安慰沈世染,“他们只是看起来强大,内里都被蛀虫掏空,并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异类。” “所以不用怕。” 沈世染低头蹭蹭他的脖子。 “你不要死。” 夏果笑,问为什么。 “你死了我讨厌谁去。” 夏果咽了咽,说好,那我不死。 “等把你讨厌的人都赶跑,我来做那个唯一让你寄托负面情绪的人。” 沈世染不吃这套,淡淡合着他笑了下,“……这种花言巧语往后就少说点吧。” 夏果只好沉默。 “九次半。”沈世染说。 “嗯。” “还欠几次呢?”沈世染像算不出小学数学题一样问。 “二十。” 沈世染没名堂地笑。 “还带自动进位的。” 夏果不再说话。 沈世染厌倦地闭起眼睛,下巴搭上夏果的肩,突然难以自控地把他很紧很紧地环抱起来。 手掌盖在夏果小腹的位置,指尖凉凉的。 “累么。” 他今晚似乎有很多的问题。 夏果艰难地支撑着沈世染的身体,感觉他似乎很悲伤,不自觉往后靠了靠,脊背更紧地贴上沈世染的胸膛。 蹭到脖子上的伤口,疼得他瑟缩了下,却没有舍得拉开一点距离。 沈世染年轻,又带着发泄的凶狠,也急切想要斩断关系,抓住机会便要做到力竭才停,次次都折腾得夏果很苦。 累是掩盖不掉的事实。 “很累。”夏果如实回答。 沈世染更重地收紧手臂,兜着他的腹部帮他站好,箍得夏果身体发疼。 “我也活得很累。” 夏果不知道他问的是这层含义,忙更正自己的回答,“我还好,每天就是吃喝玩乐,追追你。叔叔对我也……” 沈世染笑出了声,同时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好没情商。” 夏果,“……” “别人说活得辛苦,你在这秀幸福,不合适吧。” 沈世染在笑,但笑得并不纯粹,尾音苦苦的,听得人心疼。 夏果知道自己是笨嘴拙舌的人,但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厌恶自己的笨拙。 恐怕又会说错什么,不敢再开口。 沈世染松开手,改捏住夏果的下巴,很轻地捏着,带他侧头。 真的很累。 有没有可能活得轻松一点呢? 丢掉那些讨厌的想法和聪明劲儿。 轻松一点吧…… 夏果听到自己的心跳再次清晰起来,一下一下砸在胸膛。 沈世染耷着睫毛,视线扫落在夏果的唇上,拇指抚上去,按他的唇瓣,眼神变得有些晦暗,轻声问夏果,“被弄伤了,可以讨些赔偿的。想要什么?” 嘴唇被温柔地触碰揉弄,夏果口干舌燥,望着他说不了半个字。 沈世染鼻息间发出一声很轻的笑,不再等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揽住夏果的后脑垂下头浅浅地吻住了他。 在想要的时候被限制,又在以为绝不可能得到的时候毫无征兆地被赐予。 夏果怀疑跟沈世染谈恋爱会死人。 因为他听到自己心脏快要爆开的巨响,大脑也在持续轰鸣,像是一种濒死的体验。 短时间内,身体甚至麻痹到失去了触感。 沈世染没有很在意他的不回应,分开嘴唇跟他拉开微小的距离。 唇上带着湿软的水光,嗓音也好像湿了,旖旎到让人腿软,但神情依旧很淡,“这样够不够?” 夏果怔怔地看他,张张嘴,嗓子哑掉了,发不出音。 “可以了吗。”沈世染曲解他,又往后退了点,“那,晚安。” 冰凉的空气一下子袭来,夏果崩溃地偏头,哪怕是这样做交易一样的赔付式亲吻,也抵抗不了贪得无厌地想要更多。 “不够,不要走……”他紧攥着沈世染的小臂,近乎可怜地摇头。 “接吻的感觉好像也不是想象中那么糟糕……”沈世染弯弯唇角,“继续吗?” 夏果觉得他比自己演技更好,不能相信有谁初吻吻技就可以这样炉火纯青,但还是踮脚,仰头主动迎上他,“继续……” 沈世染赔礼的态度极好,捏着夏果的下巴推高,手绕过去兜住他的后脑托着,不急不缓地垂眸重新含住了他的嘴唇,缠绵地与他交颈深吻。 第32章 小狐狸斗法老狐狸 沈世染在当天离开樊篱庄园,没有给夏果留下任何话。 之后几天,一如从前,没有联系。 除了发生了那层关系,什么都没改变。 夏果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去看那本记满了沈世染喜恶习惯的笔记。 他只偷偷贪慕过一个望而不可得的沈世染,在他看来那夹带着怨愤的扭曲贪图也根本算不得爱。 没有详细的情感体验作对照,他其实搞不清楚沈世染对叶灿的感情具体有多深。 但清楚一定很深很深。 年少相识,无顾阶层差异地冲破枷锁在一起,被千万双眼睛盯着讨论诋毁也不舍得分开,简单纯粹不含算计,美好到周遭一切的人与事物都只配做背景板。 分别两年再找回来,依旧天雷勾动地火,红着眼睛红着脸,隔着园区轻飘飘一眼对视就能让沈世染下定决心放下从前的一切顾虑和考量,不管不顾地与自己划清界限。 如果不是沈富言棒打鸳鸯硬把自己这个碍眼的第三者塞进来,或许当初根本都不会分手。 夏果垂下头,扫扫已经过长但却懒得修剪的额发,觉得沈世染不联系自己也好。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还需要稳定维持这场婚姻一段时间。 他是没有脸在约定结束后再继续缠着沈世染不放的。按照沈世染急于解脱的心境,忙一些,少见几面对夏果而言其实是更稳妥的局面。 况且他也没有能力从容应对不再对他纯粹冷漠的沈世染。 可是望着窗外漂泊的雪,夏果发觉自己如何装也装不出从前那样像样的快乐了。 沈世染很忙吧,忙到都没有时间联络自己一点点…… 那会不会忙里偷闲,去偷看一眼他喜欢的叶灿…… 他清楚不会,沈世染不是那样的人。他向来尊重约定,哪怕是这样下三滥的约定。 也不会愿意给叶灿带去威胁。 习惯克制和自苦,用心良苦地躲着护着都来不及,又怎么会特意去见。 只会等到事情了结清楚,夏果遵照承诺把所有的罪责都揽走,才会心无旁骛地去拥抱他饱受委屈的恋人,用后半生的余光去补偿这些日子蒙受的心酸。 天气越来越冷,夏果裹上入冬的外套,离开没有沈世染居住的沈世染的房间。 把一切杂念断绝,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 年关将至,多数项目已经停工。 年后等冻土开化,展馆就要进入投建阶段,夏果把项目重心放在这边,放慢了产线。 他猜不透沈富言要他扩张产能赶这批货是做什么用途,但清楚绝不会是对自己有利无害的事情,暗中调查着沈富言的商业动向,面上尽可能地装无能,尽最大力去拖延时限。 沈富言大概不想在夏果面前表现出急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静待了一段。 见夏果迟迟不开动产线,终是没有耐住,命秘书通知了夏果与他见面。 夏果一直在等沈富言给自己下通牒,恭敬地应下,愈加确定沈富言要他赶这批货定有后手。 当天下午亲自带着项目汇总资料赶去万辉总部向沈富言诉苦。 他学夏洳勋的无能和莽撞,学季繁盛撒娇,天长日久实战打磨,演技锻造得炉火纯青,没心没肺的娇软阔少做派浑然天成,面具撑起来少有周旋不了的局面。 夏果看准了沈富言心急,也掐准了老狐狸不能把急迫表现到明面上,卡着bug兜着圈子跟沈富言打太极。 进了沈富言办公室就开始撒气,混不吝地瘫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叫苦连天,堵得沈富言质问他的话说不出口,还要反过来关怀他遇着了什么麻烦,需要讨些什么帮衬才能平气。 夏果也不直说,没头没尾地嘟囔着要沈富言把那几条白送他的产线收回去。 “我反正钱也够花,平白揽这么些差事累死累活的图什么。我不要了,您收回去自己料理去吧……” 沈富言气得想抡球棍把他砸出去。 他怎么可能把产线收回去。 没夏果这颗半残脑袋在前端扛雷,他后期怎么把锅甩干净。 第47章 只能稳着心盘哄着夏果说,“我给你项目是想让你证明自己的能力,有什么困难说出来我帮你解决,不要动不动就想着撂挑子。” 夏果“嗤”了声,蛄蛹着爬起来翻着眼皮望着沈富言,好死不死地说,“没有的东西您让我怎么证明啊。” “不要妄自菲薄。”沈富言额角突突地跳,碍于图谋不得不忍着,“你才几岁?就给自己判死刑?我像你这年纪连商圈的门都还没摸着呢,”沈富言把话题带回正轨,“具体是哪里出了问题,设备都是最顶尖的,不差钱不差人,怎么就卡着动不了工?” 夏果也不过分胡闹,厌倦地抖着腿玩沈富言收藏的玉化核桃,跟沈富言讲具体的苦处。 说自己实在分身乏术,产线上的技工不服管,消极怠工,惹怒了他。干脆直接一了百了换了生产主管。 手上核桃盘的哗啦哗啦响,沈富言听得脑仁儿疼,心更疼。 暗啐着两个小兔崽子脾气这么不对盘,怎么在嚯嚯他的藏品这件事上如此默契。 随手一抓就掂到一对儿顶稀罕的,缴在手上不知轻重地粗暴乱挼。 也不知道哪养出来的那么大牛劲儿,再聊一会儿要瞅包浆玉面都要磨秃噜皮了。 “……”夏果瞧沈富言持续按压眉心,停住话头,“……您不舒服么沈伯?” 沈富言沉着气,咬着牙说没事,“胸闷,老毛病了,你说你的。” 夏果“哦”了声,接着搓沈富言的天价核桃,“一通蛮力整改下来,效率没提上去,倒把技工头目惹得跳槽去了对家产线,”他摊摊手,“越整越乱,眼下连原有的产能都维持不了了。” 沈富言:“……” 夏果忽然想到什么,亮着一双眼睛坐起来,十分聪明地问沈富言: “不然我把那个空降主管再换掉好了?薪水翻倍再把原来的主管和技工头子挖回来?” 夏果对接业务的风格,说好听点是讲究一个随缘自适,说直白点就是“去他娘的全凭爷心情”。 别人筹备项目,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都还稳着牌面静待时机。 到夏果这边,东风具备只欠万事都敢鲁莽推进,管它有枣没枣先蹿出去打上一杆子再说。 他解决问题的方式也一直这样原始粗暴。 打从沈富言把坚果深加工的产线丢给夏果,看谁不顺眼管他有用没用统一裁掉。 裁完发现没人家不行,再薪水翻倍赔礼道歉给人请回来。 虽然行事作风荒唐纨绔,但前期效果其实不差。 一些耗在位置上偷奸耍滑不做事的吸血蛀虫裁了皆大欢喜,真正做事的骨干被这样裁员再请回,一通流程走下来相当于白得一个小长假还涨了薪资待遇,一来二去倒给夏果平添了几分此前几乎不存在的群众口碑。 沈富言听沈世染说话也会觉得脑仁儿疼,但沈世染话少,再加上可以随意打骂,高低有个发泄出口。 而不像应对夏果的时候,纯受罪,还得哄着来。。 听夏果满嘴大聪明的语气,沈富言不自主地按了按眉心,表情近乎无奈。 “裁了换,换了再裁,裁完又把最开始的请回来,”沈富言甚至看不下去到生出了几分真心,多余地指教了夏果两句,“这不是控制变量找缺漏的机器调试,要考虑人心得失的。一天到晚闹笑话让底下人看,威信从哪来?往后还怎么御下做事?” 夏果也很崩溃的仰天长叹。 又开始胡闹,再次嚷嚷着要撂挑子——“太复杂了,我就说您收回去得了,我搞不定这些。” 沈富言牙根都快咬碎了。 “不懂的事情我可以慢慢教你,”沈富言半真半假地点他说,“我们这些糟老头子打拼回来的,早晚都要过继到你们手上。趁我们还能顶得上,抓紧时机好好跟着学。成天到晚花天酒地醉生梦死像什么样子?叫你笼络那小兔崽子你也不上心,做做样子应付我,真当我看不出来?” 夏果崩溃地抚脸。 “我哪有花天酒地啊。”他撇嘴,十分委屈地抱怨,“阿染的局从来不带我玩儿,我也就是气不过,胡闹一下吸引他注意罢了。” “再说我叔这边,您真当我那俩堂哥是吃白饭的?”夏果明面上怨愤,实则是在向沈富言表忠心,“要不是仗着您给我撑腰,夏家那头能给我上桌吃饭都不错了。继承家产……”他摇摇手,恶毒地诅咒,“除非夏洳勋和夏洳令两兄弟打包夭折,否则怎么可能轮得到我。” “您当夏家对我像您这样掏心掏肺呢。给我个展厅让我折腾着玩儿,牵扯到前端产业链的东西是一样都不给我碰,”夏果咬牙怒啐,“还有我叔身边那几个碎嘴子,成天跟我叔耳边婊我,早晚给我逮着,一个不留全踹出去!” 沈富言看他那副蠢而不自知的样子,懒得搭理,强调出耐心诓着他听话。 “别听外人挑拨,你叔对你你还不知道么,比对他那俩亲儿子都亲。你吃的住的用的,随行保镖来回伺候的,哪样不是顶配。”沈富言明着哄他,字字句句其实都在挑唆,“你那俩堂哥哪个有你这待遇?” 夏果叹了口气,不愿听长辈唠叨似的转移话题。 “说起那几只老麻雀,您跟冯继伦交情怎么样?” “经齐秘书的介绍,算认识,不熟。”沈富言觉出他话里可能有他自己不知道的重要信息,状似随意地闲问,“他怎么了?” “老王八蛋忒不是东西,”夏果咬牙切齿地说,“我有个哥们儿,家开连锁餐饮的,做得也算还成吧,业务不大就不跟您提了。” “去年门店扩张融了冯继伦一笔款。今年国庆开始,持续被发黑贴,今天食客爆料菜里有头发,明天记者暗访后厨不卫生,一番骚操作下来股价他妈一通狂跌,冯继伦那老小子又偏巧在这当口减持了股份,搅得大股东人心惶惶,一个个地跟着起哄要退股,眼瞅快经营不下去了。” “你说的是食汇?”沈富言问。 夏果一副“您怎么知道”的表情,“啊,对,就它,老惨了。” 沈富言越过好几个问题,拿话钓夏果,“口碑下跌影响股价,股东利益受损要求退股也是人之常情。商圈无父子,只要人家没做什么不正当的事情就不好在人背后嚼舌根。” “我还骂亏他了我!您是不知道,”夏果被教育得很不服气,不管不顾地站起来指指点点地大声嚷嚷,“冯继伦那王八蛋从一开始就在布局,什么食客投诉记者暗访,全他妈这鸟人自导自演搞出来的,我哥们儿手头有证据的!” 可能也知道事情不小,他说着说着不自觉地降下了语气,瘫回去中气不足地咕哝道,“只不过权大一级压死人,没有万全的胜算不敢闹开罢了……” 趁势注资,买负面消息引发股市动荡,减持股份做大负面声势,引导股东联合撤资。 一番操作下来把股价压到最低,然后趁势并购,空手套白狼。 冯继伦不算无名小卒,但食汇背靠京临集团,这个体量,凭他个人是吞不下的。 与老对手明争暗斗多年,沈富言怎会看不出来,这行事作风,这手笔,满满的夏氏风味。 夏果义愤填膺的样子,或许还不知道这支回旋镖最终会扎在他叔叔的眉心上。 沈富言笑笑,慈善地对夏果交代,“你那个朋友,真心气不过的话可以让他来跟我聊聊。我怎么也算食品行当的前辈,要冯继伦真像他说的那么不厚道,我帮着说道说道。” 夏果当即拍掌,“好哇!我回头就叫他联络您,我那朋友不容易的沈伯,这事儿您千万帮帮他。” 夏旭德和冯继伦联手做局恶意并购的证据,夏果这头查不清楚,沈富言未必也查不清楚。 夏家当今的业界地位,就算真查出什么,没个体量相当的靠山做支撑,爆出来也是了无水花,悄无声息被处理干净舆论,除了牵扯出的爆料者横尸狂野外,不会有别的任何改变。 唯有驱虎吞狼,引导沈富言去搞夏旭德,才是万全之策。 说完了八卦,夏果一脸巴结地问沈富言,“我那狗日的堂哥最近竞选协会会长呢沈伯,您连我哥们儿的忙都帮了,这可是跟我沾衣带故的亲堂哥啊!你好歹出面帮他递个话儿呗。” “我叔对我是好,但架不住我那俩堂哥难搞,成天看我眼中钉肉中刺的,想方设法找我茬。”他苦着脸吐槽,转而跟沈富言撒娇,“您就给我撑撑腰嘛,真把夏洳令把这事儿聊成了,我看他吃我的喝我的还敢跟我横挑鼻子竖挑眼!” 如果冯继伦真的是夏旭德手底下养的扒手,知食汇并购那事儿根就深了。 追查下去,砍夏旭德一条手臂半条腿不是不可能。 相比起来,夏洳令当个小小的轮值会长也便不算什么了。 不如就顺了这个人情,给夏旭德开心开心。 趁他得意忘形,再送他一份大礼,叫夏旭德这条老狗尝尝乐极生悲的滋味。 第48章 沈富言假意无奈地笑笑,摇头兴叹,“你这撒娇耍混的本事跟谁学的,唉。” “您就帮帮我嘛,沈伯。”夏果拖长了音,变本加厉地央求。 沈富言不拒绝不答应,不动声色地问夏果,“你就不怕他当上会长有了官气撑着更不把你放在眼里?” 夏果灿烂一笑,“您真当我傻啊伯,”他抬高下巴得意地对沈富言仰头,拽得一副狗仗人势小人得志的样子说,“夏洳令现在是对我无利可图才敢跟我耍横。您真给他扶上去,我就有了要挟他的把柄。再敢惹老子随时给丫拽下来磕不死他我。” 沈富言摇头笑笑,最终也没明确答应。 转过话头对夏果说,“有时间多替我看着点小染,他年纪小,做事不省心,你盯着我能放心点。马上过年了,约个地方去玩玩也好,拐上他去你叔那头拜访拜访摊摊交情也好,总之别放着他再去见那只小跳蚤。” 夏果晃晃身子,丧头耷耳地吹吹额发,“……我尽力吧。” 沈富言不多留他,“去吧。” 夏果在办公室门口调了调呼吸,按电梯下楼。 路过大堂的时候,迎面走来一批人。 他无意识地抬眼。 撞见了被围在人群中央的沈世染。 第33章 没有要跟他过夜啊 沈世染被围在人群中央,高高的个子,很有辨识度。 民间有话说二十三蹿一蹿,或许是真实存在的。 他好像又长高了,气场比从前更强,冷着脸的时候不再像个心情不好的臭小子,反显得成熟矜贵,冷淡自持。 沈世染几乎不来总部,沈富言也极少回来坐镇,二者关系“融洽”是众人皆知的事情,一天里接连遇到两人的概率几乎没有。 夏果没有心理准备,望见沈世染,忽然感觉好难堪。 嬉皮笑脸太久,整张脸都好像横生着狰狞的淤肉,虚伪且丑陋。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合适面对沈世染的表情。 沈世染下属提前看到了夏果,很有眼色地停了汇报,不动声色地跟沈世染拉远了一些距离。 沈世染察觉到周遭氛围变化,抬眼看过来。 而后同往日一样,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地移开了视线,朝斜后偏了偏脸。 秘书当即明白boss没有要跟夏果私聊的意思,跟近过去续上汇报。 不算擦肩,隔着三四米的距离,沈世染面无表情地冷脸听着汇报与夏果错身而过,带人进了电梯。 漠然到好像路过一个新来的面生的保安。 夏果身后保镖的脚步声停住,等他下达指令。 夏果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丢脸地僵在原地未动。 这么多年没有任何进步,还是如同高中时代在校园偶遇时一样,只要不在预期内的碰面,就会表现出僵硬和蠢笨。 夏果缓了缓,说“走吧”。 在会客厅见了沈富言介绍给他的展厅投建顾问,聊定了一些事情。 细节的问题很多,结束会面天色已经向晚。 陈攀今天没有跟来,夏果自己开车,把钥匙给保镖,命他们先去提车,送走顾问后立在窗边整理了下思绪才随后乘电梯下楼。 按下负层按键,电梯门缓缓合上又划开。 夏果勾着头兴致缺缺地立在电梯中央,没抬眼去看。 来人脚步不像常人追赶电梯时的那样慌张紧迫,自然地截停电梯,稳步进来,理所当然地在中央位置站定。 夏果不喜欢跟陌生人距离太近,不习惯在任何环境做人群中心,自觉往后让了让,身体靠向梯箱,心神在在地盯着鞋面。 想像从前一样靠蛮力塞入别的信息把心间的空虚和落寞挤走。 却不见成效。 脑海里始终沉着沈世染冰凉的一双眼,挥之不去。 进而他想,当晚的那个吻究竟存不存在,会不会是自己发梦意淫,虽然也说不上温柔,但那个主动吻他的人真的会是这样冷淡到让人觉得不可染指的沈世染么? 夏果莫名地联想到念书时学到的一种陶瓷电阻,对它做工也会缓慢升温,但温度有上限,到达某个数值就不会再有进展。停止做工后温度又冷却,在它身上持续投入再大的热情都无法使其触达燃点,且温度不产生累积效应,靠近暖起来一点点,离开就复冷,反复做工也只会反复心凉,过度热情甚至会导致其表面愈加硬化,更难攻坚…… 耐热,绝缘,阻值宽泛且耐腐蚀,小火慢攻或洪浪滔天都破不了其防线。 像极了沈世染。 虽然此刻并没有且往后也永远不会有这方面的念头,但夏果确定——追沈世染一定是一件艰巨到令人绝望的事情,像季繁盛客观评述的那样,沈世染第一眼不喜欢的东西,这辈子也不要指望某天突然被他看顺眼。 面皮笑得有点僵,夏果鼓了两下嘴充气放松肌肉,踢着鞋尖甩甩头,很轻地叹了口气。 “这是新学的打招呼方式?” 夏果被陡然响起的声音惊得抬头。 很恐怖地发现,沈世染挺拔的背影近在身前。 意识回笼,空气里一下子有了淡淡的花香味,夏果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在他想沈世染的时候对方竟离他这样近,近的让他心虚心慌。 会不会再跟沈世染相处一段,自己的心脏会承受不了负荷出问题…… 沈世染独身一人,没带那几名随从。 电梯轿厢尺寸阔绰,夏果靠后挨着墙壁立着,沈世染在前,背对着夏果,没有刻意在看他。 电梯前壁镶嵌了整面墙的拼贴镜面,夏果绝望地从中望到自己鼓嘴蛤蟆一样的一张傻脸。 “……” 简直想死,想到沈世染或许误会他在刻意卖萌,悔到想拿头创墙。 夏果像只被戳破皮的气球一样塌下脸,不愿接受被沈世染看到这么傻逼的一面,不理解为什么偏就撞上,一时嘴拙,没头没脑地问沈世染,“你怎么在这边待到这么晚?” 沈世染拧过头看傻子一样看他。 “这是我办公的地方。” 夏果当然不是这意思,只是觉得沈世染应该很少坐班。 眼下感觉说多错多,干脆闭嘴。 为安全起见,高层的办公区通常设在普通员工没有权限通达的顶层。 专属电梯运行流畅,碍于楼层太高,到达车库还是需要一些时间。 夏果第一次觉得乘电梯的过程这样的漫长,不自在到掏出了手机,漫无目的地滑来滑去打发僵滞的时间。 沈世染拧回头看他,看他避嫌避到恨不能把自己嵌进墙里的样子。 “我身上有刺扎着你了?” 夏果抬抬眼睛,“啊?” 沈世染嗓音微微发梗,似乎很不愉快。 “还是在跟我展示你的核心有多强。”他刻薄地说。 夏果压压下巴,尴尬到生出几分对抗的叛逆。 背贴着电梯轿厢的墙面小声咕哝了句,“我核心本来就很强,”这点自信他还是有的,“你折腾那么多次你不清楚嘛。” 不然也扛不住那么多花样百出的姿势吧…… 沈世染头小幅度地歪了下,怀疑自己听错,“说什么?” 夏果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胡话吓得一激灵。 怎么会突然脑抽,堂而皇之地对沈世染开黄腔。 沈世染显然不是没听清楚随口反问的语气。 恰相反,他听懂了夏果话里的深意,才诧异追问。 人跟人是天差地别的。 像夏果习惯如空气一样默默存在不要引人注意,一被盯上就慌乱跳脚。从不主动攻击任何人,察觉到别人对他有所企图会尴尬回避,将事情不了了之地敷衍过去。面对追求只会觉得尴尬,觉得自己像是那种只有一个审美离奇的狂热粉的落魄偶像,追求者对他越热忱,外人眼里的他们越怪异,恨不能央求对方低调一点,不要牵连着自己被动地引人注意。 像沈世染习惯立在人群核心,满身不掩饰的攻击性和掌控欲,不允许任何事情不明不白地含混过去。对一切觊觎贪慕习以为常,什么天仙圣人邪魔狂祟对他生出好感他都不诧异,理所当然地享受瞩目。被开有色玩笑半点不觉得羞愤,迎上目光直截了当地把撩拨他的怂包逼退到墙角,不把那些意味不明的胡话问个水落石出不罢休。 沈世染扣住夏果的手腕把人禁锢起来,一瞬不眨地便凝着夏果,视线烫人。 问他,“躲什么。” 目光落下去,色气地掐上夏果的腰,“刚大言不惭那气势哪去了?” 夏果被他顶在墙上饱含色欲地盯着,感觉自己要发酵了。 “有件事儿没告诉你,”沈世染说,“我是念在你技巧生涩,刻意收敛了。既然夏老师对自己这方面这么自信,”他狠攥了下夏果的腰,抬抬下巴高傲地告知夏果,“那我们往后可以敞开玩点更刺激的了……” 夏果像是听到了自己的死讯,面如死灰,心跳如雷。 第49章 他必须承认,之前那种“交流”方式,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再加码的话…… 除却仇怨,夏果自身确实没多大的求生欲。 但真的没奢想过要以这种方式离开这个不美丽的世界…… 手机设置的日程定时恰巧响了起来。 夏果心快炸开了,重度慌乱之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看都没看手机就举到沈世染眼前晃,颠三倒四地胡说八道,“你你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客户给我打电话了我先接一下等下再跟你聊啊。” 沈世染蔑了眼他的手机。 “这他妈是个闹钟。” 夏果脑子一团糟,失去了语言理解能力,“哦哦好的你先松开我嘛我得接个闹钟……” 可能觉得他真的是傻的,一时间沈世染竟被噎到无话可说。 季繁盛恰在此时给夏果发来了消息。 夏果终于有了正当的逃避借口,如获至宝地把手机给沈世染看,“小盛找我,重要的事。” 沈世染咬牙呼气,无趣地松开了禁锢。 小猫已经恢复良好,正是需要主人的陪伴的年纪。 夏果对那位心思过深目的不明的宠物医生也有所防备,思虑再三,最终把小猫寄养在了季繁盛那里。 季繁盛对绒毛动物的爱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连夜开车接走了两只猫,在家盖了一栋规模恐怖的猫别墅养着,每天睡醒一头扎进猫别墅里,不分早晚地给夏果分享猫咪视频,功课比从前更垮了一截,看起来今年依旧毕业无望。 这样下去自然是不行的,夏果暗中想过等遇到合适的机会跟沈世染聊一聊养猫的事情,把小猫接回到自己身边让季繁盛安心研学。 只是两人聚少离多,每次见面的氛围好像也总是不适合去谈这种小鼻子小眼睛的事情,因而再三搁置。 季繁盛给夏果展示他给猫买的新玩具。 一只红色带羽毛尾巴的弹球假老鼠,弹起来会闪烁荧光的那种。 狸花猫好奇心重,威风凛凛地去扒啦季繁盛的手,牛奶猫乖乖蹲坐着看。 季繁盛一个丢球,弹球咚咚落地蹦着亮起来,牛奶猫飞扑去追,先前看起来很厉害的狸花猫吓得一出溜钻进了猫别墅二层探头探脑地躲着看。 季繁盛配文,“外强中干沈老三vs乖巧猛男夏小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老三和夏小果不是指沈世染和夏果,是季繁盛给两只猫取的名字。 夏果反对过一次,被季繁盛忽略过去,念及他有限的智力水平和取名水准也就堕落地随他去了。 夏果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小猫寄养在朋友家比从前方便了许多,他给季繁盛发消息,“晚上有安排吗?今天工作结束得早,不忙的话请你吃晚餐顺便看看小猫。” 季繁盛给他发来一串大哭的表情,“不忙哥哥,好的哥哥,想你哥哥。” 夏果被他浮夸的语言风格闹得笑意愈发明显,正想再回,电梯门开了。 沈世染按着开门键冷声问夏果,“走不走了。” 好像夏果严重耽误了他的行程。 夏果茫然地看看他,笑容干在脸上。 沈世染在前他在后,不堵门不挡路的,他不明白哪里碍到了沈世染。 夏果看完毛孩子心态恢复多了。 把手机放回口袋,毕恭毕敬地帮沈世染按住开门按钮,做了个“请”的手势,柔软地跟他对抗,“少爷您先。” 沈世染丢开手,生怕挨到他一点似的。出了电梯却没有走,立在门边不很情愿地问夏果,“搭你趟车方不方便。” 夏果只想赶紧逃离他的视线,如实回答他,“我晚上约了小盛一起吃饭,回来要挺晚了,你有事的话不然联系下司机呢?” 总部这边叫车应该很方便,比自己绕路带他要好些。 沈世染把头撇开,舌尖不耐烦似的顶了下腮,没说要不要自己叫车,莫名其妙地批评起了夏果的做人素养。 “他睡很早的,你大晚上待别人家影响人休息不礼貌吧。” 季繁盛原来是什么早睡早起的养生党吗? 夏果感觉非常颠覆,下意识地反问,“可他微信昵称不就叫熬夜大魔王?再说他一个大学生哎,按道理……” “你不知道有一类人会用理想做昵称的吗。” “……”夏果噎了下。 他确实没有沈世染跟季繁盛相识的久,沈世染也委实没有任何骗他的必要。 心情变得很纠结,一方面想着或许真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一方面又遗憾吃完饭会不会没有时间去看小猫了,苦着脸问沈世染: “那偶尔晚睡一天的话,没什么的吧?” “没什么的。”沈世染说。 夏果脸色刚好看了点,紧跟着就听沈世染说,“不过是隔天醒来会咳血而已,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夏果“啊”了声,难以置信,“这么严重的吗……” 他脸色彻底降下去,不自觉地叹气,好难接受季繁盛年轻轻轻竟有这样的隐疾。 想到季繁盛平时没心没肺的笑脸之下竟掩藏着这样的苦痛,夏果整个人都难受起来,“那他这个具体是什么问题呢?还有的治吗?” “你对跟他过夜这件事很有执念的样子。” 沈世染不知道出于什么思路,不冷不热地总结道。 不是!! 夏果眼里沈世染不是胡搅蛮缠的人,所以他反思自己的问题,一时也想不清楚究竟是哪里不对。 只好试探着牵了牵沈世染的手,就近地解释,“我没有要跟他过夜啊,你不要乱讲我好不好。” 第34章 我想谈恋爱了 夏果整晚心神游走,惹得季繁盛很不高兴。 “你想什么呢你?老实说,是不是在想沈老三?” 季繁盛近期不清楚是怎么了,每每提及沈世染情绪就特别重,又很亢奋又很气,又搞不懂在气什么。说了两句话发现夏果在走神,咚咚咚地甩下夏果往楼上去,见夏果不追他,尴尬地站定,怀揣着猫站在旋转楼梯上很大嗓门地嚷嚷—— “你肯定是在想他!你们男人都这样,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你肯定是……” 夏果把猫接过来放走防止被他吓掉魂,推着他上楼,“没在想谁,你小声一点好不好。” 季繁盛为了方便养猫搬出了宿舍,爹妈惯他惯得没边儿,在校区外给他安排了栋公寓楼专供他做猫舍,搞得声势浩大,夏果都开始有了心理负担,私心想着一开始是不是不该麻烦季繁盛。 夏果把小猫玩耍的区域清理干净,为节省时间没去外边吃,叫的餐到了,夏果亲亲小猫的脑袋,把猫关好,洗手,随季繁盛去他房间。 可乐很冰,炸鸡烫手,夏果吃下沈世染点名要吃的餐,冷一口热一口,吃得心口梗起来,硬硬地堵着嗓子。 很好吃,但是吃得不好受。 出电梯时夏果尴尬地拒绝掉了沈世染的搭车提议。 随后的时间里,他反复后悔。 沈世染会不会生气了?他不是会把喜怒表现在脸上的人,或许真的在生气,只是面上看不太出来罢了。 沈世染几乎没有开口跟夏果提过什么要求,少有的两次,夏果一次都没有处理好。 这让夏果对自身生出无边的懊恼。 虽不指望跟沈世染有什么情感进展,但夏果真的不想沈世染因他生出不开心。 继而开始认真计较起自己思维方式方面的不足,认真觉得,情感经历一片空白或许真的是很大的人格劣项。 无从参照,总参不透沈世染情绪变化的起因,想做点让沈世染轻松愉快的事情都无从着力。 眼下这种状态,他也没办法找个什么人恋爱补习一下,只能病急乱投医地向身边人取经。 虽然季繁盛看起来极不靠谱,实际上也跟看起来没多大差别,好歹是跟沈世染穿一条破裆裤长大的竹马,该是了解得比自己清楚些的。 季繁盛还在像个破锣一样持续嚷嚷: “说,你是不是把他给睡了!我这么掏心扒肺地帮你追他,你睡到他居然都不跟我分享体验,你过不过分过不过分!……” 夏果苦恼地遮着脸,拽拽他,“不要吵了啊,问你点正事。” 季繁盛停下,气哼哼地揣手,“你问!” 夏果指尖来回敲打桌面,不好启齿,小声地问季繁盛,“就,如果阿染,面对一项比较生疏的业务,一般会是个什么表现?”比如初吻……什么的。 从前他也真真假假地向季繁盛请教过!许多关于沈世染的问题,季繁盛神经大条,没觉出这次与之前哪次有什么分别,如常地帮他分析。 “什么表现?”季繁盛认真想想,“没什么表现吧。” “他悟性强,学什么都快,又比较能装。什么初次二次的,看起来没多大分别。” 季繁盛回忆说,“初中时候我们小哥几个偷玩他哥的摩托车,他冷着脸跨上去三两脚踹着火一溜烟就骑跑了,搞得我跟林楠都以为他私下骑过。”故事的结局很凄惨,“结果没骑出十来米就摔了,悬着胳膊挂着腿儿,打俩多月石膏才养好。” 第50章 夏果不自觉地抽了抽唇角,仿佛穿越时光分担到了沈世染当时的疼,看到了那个要强孩子气的冷脸小少年,又心疼又觉得无限可爱。 他进而又问,“那在你眼里,阿染算是那种,喜怒无常的人吗?” “不算吧。” 季繁盛貌似真的挺养生,不怎么吃炸鸡,叼着气泡饮的吸管一翘一翘地,还没有完全平气,发音模糊地对夏果说: “他就没喜过,怎么能叫喜怒无常呢,多辱这个词儿啊。” 季繁盛从小就怕沈世染,几乎形成了血脉压制一样与生俱来的恐惧感,只是嘴上不承认。 他和沈世染要去哪,沈世染不烦的时候状似是他说了算。沈世染一旦不耐烦,凭他飞到天上嗨得正欢,沈世染一句“走了”他就得屁颠儿屁颠儿地落回地面做跟班。 对沈世染再多不爽也不敢当面表露,再气不过也不过是夹枪带棒满心忐忑地讨两句嘴上便宜罢休。 “生下来就一张债主脸,我妈好心给他抱过来喂养,他吃我的喝我的,还把眼睛瞪得跟杏核一样刀我,把我吓得哇哇哭着不敢吃不敢喝的,可没品了这人。” 他说的极其认真,好像真有这段婴儿时期惨遭霸凌的记忆一样。 夏果蹙了下眉。 “你跟阿染原来是同龄吗?”年龄差看起来好大啊。 “同龄,看不出来吧。”季繁盛抻开手指攥着下巴一副老学究的口吻,“我生日你肯定是记得的,6月19号嘛,沈老三是8月3,算下来我就比他大俩月不到,可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论起情绪管理能力和处事风格我比他成熟一轮都不止吧……” 季繁盛还在自顾自地嘚吧嘚,夏果没再细听下去。 忽然间感觉好心疼。 他记得沈世染生日,也模糊记得季繁盛的生月。 但因为沈世染当初想学艺术,沈富言不认可,掐断了他的学业过早地把他丢入商圈浸淫。 而季繁盛这些年始终未出校园,家里又宠得厉害,一直保持那副阳光开朗大男孩的乐天做派。 导致身边很多人,甚至连同夏果本人都忽略了——沈世染其实比季繁盛还要小些。 对比无忧无虑的季繁盛,沈世染真的成熟压抑得不像同龄人。 夏果莫名地感到焦急,想要在有限的交往中,做一个心智稳定,妥善温和的年长者,力所能及地,让沈世染好过一点。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试探着问季繁盛。 “那你觉得,”夏果停了停,“如果阿染忽然开始在意起一个人,会怎么表达?” 季繁盛被他问得愣住了。 什么表现…… 他一时还真找不出参照。 “这……”季繁盛在记忆里踅摸了一圈,“他情感这块脑子好像一直没怎么发育,从小到大都是别人扒拉他,没见他主动喜欢过谁……” “不过我觉得,”季繁盛带入了一下,“他要主动动心的话——” 夏果手不自控地攥了下纸杯,杯壁被握出凹痕。 “——大概会,”季繁盛浅浅畅想了下,拧着头,不大确定,又自信到仿佛是眼见的事实一样地“嘶”了声,“扑上去咬人吧。” 夏果心浮气躁,端起冰饮浅啜了口。 莫名地不愿意认可季繁盛的判断,压抑着不爽低声争辩,“他不是你说的那么没心没肺的人。”哪有那么直接的。 季繁盛这人叛逆期极长。 本来只是带入揣测,听夏果不信,瞬间变得无比坚定,拍着胸脯打包票。 “你还能比我了解他了,他从小就是那样一副狗脾气!直来直去上赶子挠人的,你指望他像电视里那些霸总一样隐忍含蓄玩深情?” “他好像一直就没过口欲期,整天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季繁盛哆嗦了下,一阵恶寒地总结,“总感觉是会咬人的。” “而且我感觉你看他的视角一直很不客观,就比如他爬树摘了个枣,我们看到的都是颗枣,你看到的是个大西瓜……” 夏果没再继续听。 理智上觉得季繁盛的话没多大参考价值,可还是感觉好难过。 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他不明白,又好像只是不想明白。 他开始在意了。 在意沈世染对他的态度,在意自己不被喜欢。 哪怕是季繁盛这样荒唐的胡话,也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对照。 对照不上,就止不住生出了心酸。 感到心慌,因为明确感受到锁在心尖上那个小小的、于现实无碍的沈世染,像一颗封存多年的种子,被亲密滋养浇灌,逐渐地膨胀起来。 心头像鼓出了千千万万雾绒绒的鹅黄小草芽,让他整颗心变成了一颗毛绒绒的含羞草,敏感脆嫩也可爱,又很危险,逐渐地不可触碰不可掌控起来。 虽暂时只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模糊阶段,生长速度却不容忽视。 正一步步侵占他的心脏,填满他的胸腔,蔓延进他的生命,长成永世再不能拔除的缠心藤。 这不正确,也不应该。 可他除了惶恐,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 没有良好的交际习惯,以至于在感受到心意走向不对的时候连可靠的参考经历都翻不出。 分别的日子里一遍一遍给自己泼冷水,警告自己不可以再任凭这样泥沙俱下地沦落下去。 却又在对上沈世染眼睛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无能为力地塌下肩膀,浅浅张开双臂踟躇过去嗫嚅着讨要一个抱抱,埋首在他胸膛沉迷地呼吸和触碰,堕落地放任自流,任碧树疯涨,藤蔓绞心。 不能放任自己这样继续下去了…… “我有点想谈恋爱了。” 夏果垂下眼睫,没头没尾地低喃了句。 像赌气,不被喜欢就不被喜欢好了,跟谁在一起不是在一起。 又好像只是想要身临其境地探知一下情感领域的真谛。 不听任何人胡言乱语,凭自己的眼界去看清沈世染的所思所想。 季繁盛咄咄点头,“谈呗,你都单身多少年了,不谈恋爱白瞎这张脸……” 点着点着忽然尬住。 “啊?”为什么突然……“你刚说啥?” 夏果一时情绪游走随口胡说,平复过来觉得自己简直幼稚得不像样子,偏开眼说,“没什么。” 季繁盛极少听他这么冷的语调讲话,他越否认季繁盛越觉得出了大问题。 “不是,”季繁盛把对话往回追,回过味来,啪地一拍桌面抬手指着夏果,“你刚说你想谈恋爱!” 夏果自暴自弃,垂下头没再否认。 “呃。”他眼睛瞟了下,哑声反问,“很奇怪么?别人都能谈,为什么我不能谈。” 季繁盛张着嘴,傻眼。 他对自己拉郎的实力很有自信的。 虽然貌似沈世染不争气,害他站反了。 但他潜伏在夏果身边长期游说渗透,明显是让夏果开悟了不少的。 可怎么……刚进展到实处…… 一头热变成两面冰了呢。 定了会儿,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天大的事情。 猛抓了夏果的手臂,吞了几下口水,试探着问夏果。 “沈……”季繁盛终究是向着沈世染的。 莫名心疼,百年不遇地改了称呼,“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啊哥?是我们家小染……那方面……” “……不行么?” 作者有话说: 其实是咬了的(30章),果果滤镜太厚没意识到那叫小疯狗行为 小季难得靠谱一次,有必要替他澄清一下 第35章 委屈小狗想咬人 沈世染从前也忙,但忙到连林楠都连续十多天见不到他的地步还是头一回。 接到沈世染来电时天色已经不早,林楠挂上耳麦维持连线,指尖点着屏幕问沈世染晚餐想吃哪家店。 “都行。” 都行就是没胃口,什么都不想吃。 林楠叹气,点了家汤色清淡的江南餐厅,好歹能对付两口。 林楠预约了楼台观景位,跟沈世染前后脚到。 晚餐时段,店里人不算少,比他们常去的地方稍显热闹,保镖试图清场被沈世染拦停,几位保镖分散在天台四角站定,陌生人或许觉得没什么存在感,但始终被裹在鹰一样锐利的视线中心的沈世染不可能没有知觉。 沈世染越过服务生引荐拉开位子坐下等林楠。 林楠步上天台,瞧见沈世染手指搭在杯边,目光落在楼台外围流淌着金河的路面上,不清楚在想什么。 在甲板上的时候,沈世染说要快一点成长,林楠当时其实并未完全听明他的心境。 浅层的担忧在此刻再看到沈世染时加深了许多。 林楠发现沈世染是真的成熟了好多。从前虽然也成熟稳妥,尤其是有同龄的季繁盛作为反面对比,总感觉沈世染所承受的重力过于超越了年龄。 第51章 但总归还是能看到些青涩稚气的影子,会有压抑不了的时候,眼底也还是可以看到些喜恶的。 可现在的沈世染,林楠从他眼里已经看不见了情绪波澜,淡漠运筹的表情让林楠恍惚,分不清眼前坐着的是他自小一同长大的竹马沈世染,还是那个身处波谲云诡之处淡漠搅弄风云的沈世清。 风吹散他的额发,天台灯珠不亮的光打在他的侧颜,深色背景点缀着霓虹,远处星星点点的金光汇成一个个大小不均的圆点笼罩在他周围,像从经年的港片中拉出的昏黄一帧,时光如旧人年青,定格成不会老去不会染上脏污的摄心一景。 人总是很容易透过沈世染领悟先人为什么煞费苦心地发明那台不当吃不当喝照相机。 过于美好以至于看得人没名堂地感到内心酸软,生出转头间好像便要流走匆匆数年一样的紧迫可惜感,忍不住想要拿出什么去描摹铭刻这美好尚在的瞬间。 照相,显影,经年一去时也好翻看,重逢单纯明澈的昨日少年,证明曾眼见美景,心怀憧憬和痴念,有情有感地活过,抚慰苍然老去再兴不起新波澜的心,叹一叹也曾为美色鲜活心动,不枉此生。 林楠拉开凳子坐下,没跟沈世染打招呼。 手欠,悄么地掂起手机“咔嚓”一通拍。 沈世染回神向他看过来,不理解他,“拍毛。” 林楠扬扬眉稍,对着手机上的完美摄影作品满意地“啧”了声,回答沈世染,“禁欲都男夜景海报。” 沈世染仍是没什么笑脸,目光转开,倒没不让拍,只说,“闲得。” 林楠就得寸进尺地变换角度再拍了几张,顺手调色,问沈世染,“放大了挂我们家酒店大堂揽客你会介意吗弟?” “随你。”沈世染很大度,“作为回报,你的泳裤照也会被印在我们家下一季度的辣条包装上。” “哈哈哈哈哈哈那是不是有点过于辣了。” 沈世染弯弯唇角,苦恼地看了眼他这位发小哥,接近无语地拖长尾音说,“好了——”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林楠用心良苦地感叹,“唉,总算有了点笑脸。” “说的好像不笑会死一样。” 沈世染没心情去感知他在外人眼里是什么稀世绝景。 他只觉得无比烦躁。 期间还夹带了几分浅浅的,难以启齿的委屈。 从前看夏果眼光不客观,但潜意识也觉得他是个不差劲的人,除了行为处世有点身不由己的腻味,整体没什么大毛病。 可近期沈世染看夏果越来越不爽。 他发觉夏果这个人,为人真的很不公允。 夏果说不想要人察觉到沈世染对他的在意。 沈世染嘴上强势,其实也都按夏果的心意去做了。 不多联系和打搅他,人前保持距离,暗地里抽不惹眼的场合压抑着情绪悄悄接近那么一时片刻。 非但没得到奖励,反被推得更远。 叫沈世染生出无限的愤懑,恨不能把夏果抓过来狠狠咬上几口来解恨。 碍于人多眼杂,气得胸口淤血也只得独自消磨。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气得百爪挠心,又哭笑不得。 叹自己怎么就沦落成这样…… “你说我现在是不是很没有魅力?” 沈世染歪过脑袋,莫名其妙地问林楠。 林楠正在给刚刚拍的照片加没有必要的滤镜,暗自赞叹臭小子生得真的是玲珑剔透挑不出一点毛病。 听沈世染这么问,不是很想搭理他,抬抬眼睛说,“呵呵,好好笑哦,少爷什么时候变这么幽默了。” 沈世染“啧”了声。 他靠近,抽走林楠的手机,让林楠仔细看他。 林楠不明所以地被目光吸住,近距离描摹了下沈世染高挺俊逸的眉骨和墨色深潭一样的眼睛。 搓搓手臂不自在地与他拉开距离。 “搞什么搞,我虽然是条颜狗没错,但我是直的我跟你说,别他妈瞎闹。” “不是,”沈世染喉结上下滚了滚,有些迟疑,咬牙问林楠,“我就是想问下你……” “……我是,长毁了么?” 林楠甚至一时没理解他在说啥,诡异地看他。 好半天才在心间艰难地把“沈世染”这个名字,和“容貌焦虑”这个词组合到一起。 沈世染容貌焦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林楠蔫儿坏,心虚地抿了口茶,忍住想笑的冲动,“平常离太近了,好阵子没细看。你这么一说的话,好像是有点吧。你过来点儿,我瞅瞅是不发腮了……” “滚,”沈世染十分自省,摇头说,“不可能。” 林楠笑得几乎岔气儿。 “你小子在发什么癫。”林楠啐他,“你们老沈家从脾气到长相都是套着模板来的。” “你瞅瞅你们家老爷子和你哥,大概也能看到你三十岁到六十岁的全过程。虽然个顶个炸药脾气厌世脸,走哪都端着一副vip的架势吓得鸟兽四散,但残是不大可能残的。”林楠让他把心放肚子里,“您老人家到了八十岁只要乐意还是可以去俏夕阳剧团当团草的,放心吧啊。” 沈世染想也清楚不是容貌的问题。 微叹了口气,顺着林楠的话,进而想到些别的,一时没有再说话。 林楠眼尖,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凭沈世染这状态…… 林楠怀疑他是陷入了单相思。 不过林楠倒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担心。 相识这么多年,林楠很了解沈世染。 至少在恋爱方面,沈世染是极端自信的人。 纵使对方对他毫无感觉,义正词严地拒绝他,他也不会多匀出一秒钟时间失落伤怀。 会即刻转入攻略状态,步步为营地把人啃得骨头都不剩。 客观立场来说,更值得担心的是那个被他看上的人才对。 林楠收回正形,照顾沈世染的面子不去点破,隐晦地给他一些提点。 “不过话说回来啊,你有时候有点太过强势了。谈判桌上你要时刻掌握议价权,这无可厚非,但日常人际交往中还这么处处占据主导地位可就不是健康状态了。” 沈世染盯上林楠,一言不发地听他说下去。 林楠说着观察着,暗中揣测着,把话慢慢往具体的人身上套。 “跟我们这群厚脸皮的浪蹄子这儿还成,万一遇着那种个性老实正经的,人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处。” “为什么?”沈世染不觉得自己是难以相处的人。 “就是有那种会很容易受惊的个性啊,”林楠说,“情绪敏感,做惯了老好人,特别怕给别人惹麻烦,不配得感很重,容易想东想西。啥事没有想着想着都能给自己想萎了,本来就像个兔子似的一点点风吹草动就惶惶不安的,对上你这么个动不动就要把人抡起来掼墙上的,你带入一下想想看,多瘆人。” 沈世染忽然间感到无比生气,蒙受了巨大冤枉似的。 “我哪有那样!” “不说你要问,问了又不认。”林楠怀揣着小心思拿话钓他,“究竟是谁惹你了啊,你要问就问个明白的,我好帮你出出主意。” “季繁盛。”沈世染冷脸丢给他一个名字。 林楠一秒不带迟疑地摇头,“不对,”他说,“你想手刃季繁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犯不着这么火急火燎的。” 他要对季繁盛陷入这种爱不得恨不能,欲求不满又无法自拔的状态……林楠恶寒地咧了下嘴——那他妈可就成鬼故事了。 林楠直击重点,“三小时内,谁惹你了,跟哥说哥揍他去。” “哥你大爷。”沈世染啐他,闭上眼睛倦怠地说,“不能揍。” “呦,”林楠续上茶,看了一眼沈世染,心里大概有了答案,“听起来这还是个了不得的人。” 看沈世染那副恨不能磨牙吮血又不得不忍着的憋屈样子,林楠莫名感觉好好笑。 坏坏地吓唬沈世染,“要我说你还是学着柔和点了,别真给人吓跑了没处哭去。” 沈世染攥杯子的手一紧。 他以为自己没那么在意。 可好像身边万事万物,连同夏果本人的态度都在把他往死里锤。 叫他越来越按捺不住,持续地火大。 心火烈烈地烧,烧得暧昧退散,化为浓烈的侵略和独占欲。 沈世染迎上林楠的目光,眼里的寒意凌得林楠话断在嘴边。 “跑了我就给他绑回来,这辈子哪都不要妄想再去了。”沈世染转开眸子,冷冷地说。 第36章 霸总手撕男顶流 夏果被季繁盛的联想能力折服,无奈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停了停,又觉得事关沈世染的尊严,不可以这么含糊其辞。 “他没有不行。”夏果硬着头皮解释,“是我自己觉得自己情感经历单薄,有点焦虑,不是因为……” 第52章 夏果话说到这里停住了。 他发现季繁盛好像进入了一种飞升前的临界状态,完全没在听他说话,整个人像一支预发射的火箭,烧得通红,随时要上天。 “小盛你……”夏果有点吓到了,喊他,“是睡觉时间到了吗?” 季繁盛瞪大眼睛静止了几秒。 忽然响彻云霄地“啊——”了一声,吓得夏果一哆嗦。 他自保意识很强,吼前先捂了自己的耳朵,“所以你是真的把他给睡了!不是我瞎猜是真的睡了啊啊啊啊啊啊!” 夏果想把自己舌头咬掉。 从季繁盛的反应根本无从判断他是太过激动欣喜若狂还是不能接受疯癫发狂。 总之他现在一整个处于一种极端亢奋状态,像一只被人抽了几百鞭子的发疯陀螺,叫完一嗓子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开始转圈,带翻了餐盘也不收拾,脸色涨红,嘴上念经似的重复“我手机呢我手机呢我手机呢……” “在你手里。”夏果提醒,试图拉他坐下。 室外监督夏果的保镖团对季繁盛不太设防,正处于一天中少有的摸鱼状态,眼下被季繁盛嚎得警惕起来,聚拢到门口查看。 夏果睖了眼,示意保镖散掉,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季繁盛的突发状况。 “啊啊啊啊啊啊!”季繁盛把手机举到眼前,像举着一块失而复得的金条,双手很紧地攥着手机嘴上单调地叫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叫了呀,”夏果牙碜地抚额掩住脸拽他的衣摆,“你要做什么?” “发——微——博——” 季繁盛被点醒,终于想起来自己要做什么,眼睛里面煓煓地烧着火。 “虽然我站反了有点不好接受,但我嗑的cp互相睡了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发微博告诉全世界啊啊啊啊啊啊!” “别!” 夏果后悔嘴欠,连声求: “别发行么,你是我祖宗,别发,我改跟你姓季都行,真的。” “不能发……”季繁盛倒不犟,非常尊重正主的意愿,然后又开始甩着手机扑棱着翅膀原地转起了圈,像是在给发烫的灵魂循环降温,嘴上叨叨地重复,“不能发怎么办,啊?不能发,不能发可怎么办,我怎么办,要炸了要炸了,我感觉我快热炸了——” 他忽然抬头,目光锁定夏果。 “你!” 夏果担心他精神失常,大气都不敢喘,指指自己,“我?” “我可以不发!” “谢谢你,你会有福报的。”夏果双手托福恭谨地说。 “但你!”季繁盛说,“必须关注我们超话,并且每天签到打卡!” 夏果眼睛抖了抖,也是没想到自己和沈世染竟也有超话,垂下头说“好”,“可以。” 只要能让季繁盛暂且安静,他什么都可以答应。 “手机拿来!” 季繁盛激动得不能平复,亢奋之下声音很大,句句像在训话。 夏果被他震慑,默认这已经是季繁盛退而求其次的让步,一时没察觉到什么不妥,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奉上自己的手机。 季繁盛抓夏果的手指解锁,一通操作把手机递还给夏果,“好了!你打卡!” 夏果拿过手机看,星钻符号后缀“染果”两个字,关注人数非常凄凉:89。 超话界面几乎跟死的一样,里面唯一一个还不忘初心持续发帖的活人就坐在自己对面,因为头像和昵称都跟微信是一样的。 他的理想——做个,熬夜大魔王。 一个非常尴尬的巧合,夏果记得,沈世染和叶灿的一世灿烂超话关注人数有8.9万。 千倍的落差。 如此看来再小的孩子也有辨识真假的能力,真情侣之间的氛围是瞒不了人的。 季繁盛或许也知道数据不太好看,看夏果失落伤感的模样,面色稍稍有点难为情。 “哎呀这还不都是怪你们这么多年没有明面上的互动,人都心凉跑掉了,从前队伍还是很壮大的,”一面心急火燎地点夏果的手机右上催促夏果,“签到签到,点这里。” 夏果心情复杂地机械遵命,按季繁盛的指示点了签到。 陌生的页面弹出一个纪念帖。 双颗爱心牵着超话和夏果本人的微博头像,中间写着“终于等到你,快开启我们的故事~” 夏果盯着手机没动。 季繁盛俯身,“卡了么?签上没?” 夏果眼睛一阵一阵地发黑。 他舔了下自己发干的嘴唇,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定住的界面。 “你登的,是我的,”嗓子几经卡壳,夏果顿顿续续地问,“官方,微博?” “……”季繁盛眼里翻涌的浪潮一刹那间冻结。 也舔了下嘴唇,缩缩脖子吞咽了口口水。 “我不知道啊……我点开微博看不在登录状态,就点了最前边那个惯用头像上了号,”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爱心烧头闯了大祸,逐渐从正常语调变成嗫嚅,“翻到超话界面编辑了个转发……就,就给你了……” 夏果松开手,任手机“吧嗒”一下掉在桌面上,像一锤死亡的定音。 夏果闭眼死了死,心存一点点侥幸地点进微博,切进自己的主页。 上面清楚地显示,“我最近参与的超话”——列表一个清晰明了的【染果】。 夏果眼睛缓慢地眨眨,短时间内感觉心又死透了一重。 这还不是最让他绝望的。 夏果的微博头条,是工作人员置顶的上月奠基仪式剪彩活动的现场合影。 往下一条,发布于五分钟前,内容出自对面这位铁头少年之手。 是一条转发。 被转发的原文,来自沈世染和叶灿的cp超话。 对面贴了很多图,夏果不想细看,大概意思是说自从叶灿回国后沈世染状态变化有多明显如何如何,实证两人一定在粉丝看不到的场合“深入”接触过,从沈世染的表现来看,目前正处在旧情复燃的临界点,隔阂应该还未完全消融,但是亲没亲do没do就不好说了等等等等。 这无根的意淫无疑惹怒了夏果和沈世染至今残存的唯一活cp粉。 季繁盛被气得不顾微博王法,转发了那条别人广场的博文。 时间应该是上游轮前后,因为配图是贼视角偷拍的沈世染穿着沙滩拖鞋的半个脚面,措辞骄傲地驳斥沈世染和叶灿cp粉扒出来的细节糖贴。 --说得好像你趴他们床底下偷听过一样。但是抱歉,沈老三现在这个状态跟某y姓男星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是我们家哥哥被你们这些意淫粉烦到了,罚沈老三在家跪了半个多月搓衣板又发配他去海滩守活寡,亲不到香香老婆荷尔蒙失调导致的。【图片】 这条转发的评论区异常热闹,清一色的一世灿烂粉在骂。 情绪很重,骂的极脏,有说他疯批妄想症的,有建议他去医院查查脑子的,有要把他切片发射去火星的,还有怀疑他是沈世染之前传绯闻的另外一个明星小号的。 季繁盛特别闲,每一条都认真回复,一个人对抗一支军团,毫不退让地舍命发疯。 孤军奋战许多天,终于在刚刚拿到夏果手机后拉到了唯一的声援,编辑了一段配文二次转发了那条博文给自己撑腰: 单一的用词,浓浓的季氏语言风格:“甜甜甜甜甜甜甜,都给我嗑真夫夫,哼!” 夏果转发的这条微博下边,此刻已经聚了几百条????? 连不关注娱乐新闻的乐子人都围观过来: ?????霸总亲自下场开撕? ???什么情况 ?????您疯了??? ??????小夏董?沈家二少??叶灿??三角恋??啊我好晕…… ???真夫夫??这是在……官宣顺带撕小三? ?????夏氏少东家为沈家二少爷手撕当红男顶流???wtf!!! ?????要不说玩还是你们这群给子会玩儿啊啊啊 ????别在微博撕!给老子拍剧!@乐宇传媒-顾乘风,顾扒皮你做点人事不要再吸血手下艺人了!三个月内我要看到这部抬上来! …… 评论区最绝望的一条评论,来自夏果的第一助理陈攀。 夏果跟沈富言见面不带助理,陈攀今天难得休个假。 苦命打工人苟全性命于预制菜,不求闻达于串串房,只求老板能干人事、少惹事。 实在要惹,但求不要在休息日惹。 然而这么朴素的愿望,终于还是落空了。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良好的职业素养让陈攀在这样被千军万马集体碾过的第一时间,孤独寥落地展开了危机公关。 嘴硬又决绝,倔强得惹人怜爱: --盗号了,稍安勿躁,等官方通报处理 夏果手机嗡嗡震动起来,陈攀的名字带着打工仔被搞疯后的火药味,不死不休地持续拨号。 第53章 指尖冰凉冰凉,暂且不知道要跟陈攀说什么,夏果按掉了通话。 虽大势已去,还是抱着亡羊补牢的心态删除了那条转发。 夏果点回超话,看到超话关注人数已经可喜地破了五百大关,且还在持续增加。 当然多数是叶灿粉关注了过来开团的。 夏果问季繁盛,“超话签到,能取消么?” 季繁盛像个拨浪鼓一样机械地摇头,“好像,”他咽口水,“是不能的。” “哦。” 夏果站起身,把手机装回口袋,拿上外套,抓起车钥匙。 季繁盛像个被吸空了脑浆的僵尸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夏果。 “哥哥,你去哪?” “我去,”夏果支撑不住地站了站,“死一会儿。” “哥……” “你快睡觉吧乖,”夏果说,“再熬一会该吐血了。” 季繁盛愣头愣脑地转了转头,没听明白。 但是不敢再问了,目送夏果失魂落魄地上了车。 第37章 你宝贝哥吃醋了 林楠忽然间察觉到,这好像不再是一件可以玩笑的事情了。 他了解沈世染没错。 但那是平常状态下的沈世染。 林楠没有见过沈世染为什么事情上头到不能自拔的样子,眼下经见,可怖地察觉自己刚刚的判断或许有误。 沈世染是擅于谋划没有错。 但他骨子里是要执掌乾坤的,是掌控欲强到近乎疯的,本质上跟他爹他哥没两样。 超越了忍耐极限,可能会一发而不可收。 顾乘风打给林楠,问:阿染跟你在一块么? 沈世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收敛情绪,抿了下嘴唇,隔空打招呼,“在,有事说事。” 顾乘风组织了下语言,“小叶那个……” “你公司内部的事我不参与意见,你自己该怎么安排怎么安排。”沈世染有点被烦到,“不是说过了。” “不是啊,”顾乘风难得带了几分小心,“是你们家宝贝哥,搞不懂为什么突然发飙了。”他听沈世染的语气是还没收到舆情通报,简单说,“在微博撕。” 林楠,“嘶。” 林楠乱套了。 看沈世染的态度,一副热脸贴人冷屁股的欲求不满样,由此推断夏果该是对沈世染没什么欲念的。 既然不在意……林楠搞不懂夏果这又算是个什么操作。 别说林楠,就连沈世染本人,也好像短暂迷惑了下。 但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简单说“知道了。” 顾乘风说,“你先看下,想怎么处理。” 沈世染手机没被占用,已经大概看完了事情经过。 “帮我压下去吧,”沈世染说,“那不是他发的,别让他难堪。” 顾乘风给林楠来电前已经找了微博官方,又召集了自己喂起来的几支狗仔团队,筛选了他们手头尚未谈好价格的待爆猛料,挑了个对家公司以傻白甜人设出圈私下痴迷多人游戏并且有了私生子的倒霉蛋,只要沈世染一句话就发配那货去热搜扛雷。 尽可能地把公众的注意力吸引到别的方向上去,降低事件的影响。 相较于商界有几分群众认知度的阔少,明星的吸睛程度明显更高。 群众对塌房塌到这种程度的极端人设反转更感兴趣,料爆出来后粉丝哭天抢地,群众一片哗然,很快就能冲掉夏果的词条。 并且此人雷点满身,顾乘风叫公关按住了大头黑料,卡着起承转合的节奏给吃瓜群众挤牙膏,乐子足够看,未来一周营销号吐槽视频和群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很难再有别的内容了。 “好办。”顾乘风很讲兄弟道义地说,“公关的费用我到时候叫财务核算好汇总给你,转我公司户头就行。” “我只出一半。”沈世染说,“你手上艺人也牵连进去了,得不得我的话你都得处理,别想讹我。” 顾乘风“啧”了声,“从你接手生意以后就变得没有小时候可爱了。” 沈世染没再理他,林楠关照了两句,挂断了通话。 林楠仔细看沈世染,“怎么个情况啊,小夏他,吃醋了?” 沈世染靠进椅背,不清楚为什么,显得有些落寞。 “闹乌龙了吧,”他摇头,“他不是那种会直来直去跟人正面硬刚的个性,对我也在意不到那个程度。” 沈世染嗓子发梗。 他悲哀地察觉,最开始看到那段措辞激愤的博文时,他甚至感受到了多年未有的欢喜。 内心积蓄多日的郁火都平息了,感觉好满足好满足。 原来他是想要夏果扥他到身边明确宣誓主权的。 可紧跟着就冷静下来,明白那不是出自夏果的表达。 他没有跟谁不清不楚过,夏果倘若误会他,他会觉得蒙冤,却也会自省自责,尝试做得更好一些。 可夏果没有过问过他关于私人感情方面的任何问题。除了游轮那次出离愤怒的要挟,从头至尾,再没有过。 情绪稳定地帮他应酬家长,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样问他要不要下车去跟别人见面。 怒火再烧不起来了。 像被一瓢冰水浇熄了鲜明爱恨,只余满心被烧成了灰烬的失落,合着泥泞零落成尘。 最开始察觉到自己状况不对,是从持续的走神开始。 不知道从哪分哪秒起,沈世染心思总散在外边,散去不知道身处何地,也不知道有没有又在搞什么瞎名堂的某个人身上。 他有点悲哀地发现,自己对那人好像有着极强的占有欲。 既然不知羞地一遍遍对他说了喜欢,就应该心口一致,把他好好地放到心里去。 沈世染不喜欢夏果眼睛不在他身上。在自己身畔就要看着自己,哪怕是像从前装出来的那样也可以。 婚后夏果一直装得像模像样,以至于沈世染前期被安稳包围,没有觉察出自己的心意。 但当夏果把眼光收回,他转瞬便感受到了重重坠地的落差。非常恐怖地发现,哪怕夏果长久地专注什么事情或欣赏一件什么物品,不管因为什么,只要不把关注的重点放在他身上,都会令他感到不满意。 更不喜欢夏果跟旁人沾上说不清的关系。 别说碰,就是被别人的脏念头惦记惦记想一想,都会叫他生出浓重到枉顾现实的怒气。 更悲哀的是,夏果身上具备某种……虽不自知,但其实随行都会招蜂引蝶,惹人觊觎的剧毒吸引力。 惹得沈世染随时随地都在心浮气躁,不能平静。 这感受实在太陌生,沈世染不习惯这样的自己。 不满夏果事了拂衣去的冷淡表现,想把人抓回来问一问现在他妈的究竟算什么关系。 沈世染被自己的怒气进一步惹怒,否定自己的心迹,试图反抗,试图用冷处理的方式给心情降温,蒙混过去。 捡起过往的傲气,赌气一样——想假装他跟那人一样地浪荡洒脱不在意。 “我,或者说沈家这层关系,对他有用。” “暂时来看是这样,他不得不跟我维持这场纸面上的婚姻。” “可他不想我靠近他牵绊他,不想跟我产生利益之外的瓜葛,不想被人察觉到我对他动了感情。” 沈世染终于没有掩饰住,塌下一颗心,向林楠求教。 “我不想给他添负担惹麻烦,想要听他的话不去打搅和联络他,让他顺心。可我好像……” 他低低头,喉结滚了滚,如何吞咽都咽不下心酸,“做不到。” 会想他。从断断续续可控的小暧昧,到时时刻刻煎熬着内心的委屈愤怒。愤怒耗干,最后只剩落寞。 至此再没有了自欺欺人的可能。沈世染剥开骄傲的表壳看清真心,发现——真的好想被夏果那样在乎一次。 不要演给外人看的虚张声势的“喜欢”,不要背转过身就凉下眼神的欲拒还迎,也不要似是而非的暧昧。 疯狂地,痴妄地,无顾所有地彼此占有,让爱欲像一生只烧一次的滔天烈焰,把所有爱意全毫无保留地浇进去做燃料,不计代价不想明天,一次性烧干全部积攒,干柴烈火轰轰烈烈地爱一场恨一场,直白宣泄攻击性和争抢欲,像野兽守卫自己的领地,像猛禽护佑自己的幼崽,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排斥一切外在事物,满心满眼,只要彼此。 想和他那样。 林楠呼吸也变得酸楚起来。 叹自己刚刚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开着玩笑,真是不该。 他这个发小弟弟,自生命之初到如今,没有人柔软地引导过他,习惯了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太能藏心事,太能压情绪。 能叫他承受不住悲伤求教的,该是在乎到了什么程度啊…… 林楠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信优越如沈世染,会认真需要一句来自外人的鼓励和认可。 他拍拍沈世染的手背,“我们阿染是多有魅力的人啊,没有人接触下来会不喜欢你的,不要着急,也别自我否定,来日方长呢。” 第54章 林楠想帮沈世染,但他很清楚感情的事他插手不了。 于是快进到沈世染的初心上去,关怀沈世染关怀的人,“其实对夏果,我一直有个怪怪的感觉,从前你不爱听关于他的话题,所以我也一直没说。” 沈世染抿唇看林楠。 “都告诉我,关于他,你知道的所有都告诉我。” 林楠是人情练达八面玲珑的灵,他眼里的很多事,比普通人更有脉络,更能触达本质,沈世染信他的判断。 “夏果如今给人的感觉,和学生时代出入很大。”林楠挑了个不刺耳的说法,告诉沈世染,“像一段被刻意调制过的音频,规整又好听,但就是没了人味儿,显得很空洞。” 当然有成长蜕变的因素,但很少,至少在林楠那样广泛的社交范围内,还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变成一个几乎与从前的自己全无联系的人。 不是顺应成长轨迹,随阅历累积,长成一个从过去的底色中拉扯出长度延伸出广度的根植于从前生命的大人。 也不是从黑变白,由一个极端走到与其对立的另一个极端。 对立好歹也是一种联系。 而夏果,则像刻意在与从前的自己全然地做切割,彻底划清界限。 之相关的生活习惯、待人接物的方式,说话的口吻和用词…… 整套地被换掉。 除了实在缠人也实在叫人不忍心丢开的季繁盛,从前相识的老师同学都被他一并丢在过去,孤身一人来到了这个身处洪流旋涡中心的未来。 沈世染不是没有知觉。 他平顺了下呼吸,推给林楠两张名片。 “帮我查这两个人。” 林楠暗暗抬眼瞥了下远处的保镖,意识到这事可能做不得玩笑,以至于沈世染连自家保镖都需要防备。 他拉过名片用搓牌的手势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面色撑着没变,心头却是没得一触。 夏旭德。 沈世染在查几乎相当于是自己岳父的夏旭德。 另一位暂看不出又什么联系,但林楠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最近的一次接触是在游轮派对上。 “往根上,从他们接手生意的前后经过开始。”沈世染说。 林楠黯下眼神。 这是要查到夏果父母死因那层去了。 那事儿这么多年都没爆出过蹊跷,要真有隐情,只怕是块硬骨头。 林楠隐下情绪,暗中思忖了会儿。 脑补夏果的成长经历,他父母出事远在他读高中之前,就算真有隐情,那样幼小的孩子想来也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的。 他会变得敏感自抑,小心地生存,踏实做事稳中求全——这符合林楠高中时期认识的夏果。 可夏果的表现比那种单纯的求生又多了层克制,像是从那时起就知道那段日子的交集带不进他所要面对的复杂未来,因而非常克制地避免与人产生任何一种情感联系。 春心萌动的年纪,被那么多人爱慕,却不曾早恋,甚至不交朋友,深入简出,少言寡语。 所以,在他高中阶段,亦或再早一些的某个时期,一定出现了什么人,以帮他的名义在暗处牵引着他的成长轨迹。 也在后来的时光中带领他改头换面,在他走出校园后将他涂上面彩,驯养成了如今这副更适应在上层社交圈逢源得水的模样。 而沈世染想查的…… 究竟是事关夏旭德的黑账,还是由此牵连起的与夏果相关的全部过往和幕后操纵傀儡的牵丝人? 这个答案在林楠眼里几乎是不证自明的——若沈世染仅仅只是想揪出夏果背后的第三方势利以求自保,又何必要绕路到夏旭德头上?直接从夏果入手开挖岂不是更有效率。 查夏旭德,是为了不触碰夏果伤口地完整剥出那段被夏果埋进心底的过去,由过去经历去推测他幕后的人。 他是想——替夏果剪断傀儡丝,解他出困境。 林楠静默了会,喊了声“柿子”。 沈世染望着路面,淡淡应声,“嗯。” “你向来是懂得进退的尺度的,对吧?” 林楠尽力避开更深的话题。 “有人台前唱戏,就肯定有人幕后搭台,看不到的才是真正可怕的。他背后那群人,你……” 沈世染抬眼望了下林楠。 望得林楠噤了声。 “你了解我的,”沈世染说,“我一向讨厌招惹麻烦,不会无端卷进任何事。” 可要是他打定主意要去招惹的,也就不是旁人能劝的了。 林楠咽回想说的话,合着沈世染去看不知道跟平时有什么不同的街景。 林楠明白为什么沈世染会越过手下的商探不用,多费周折地找到自己。 事关夏旭德就不可能不牵连到两家的共同利益,沈世染亲自去查,不管他最终查到的信息多少,一旦过程中被扒出身份,这事儿都不好收场了。 安静了会儿,像做好了决断。 林楠把名片收进口袋,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对沈世染说: “我这边还是有可能把你牵出来,得再往外过两层。”他不认可沈世染的做法,语气因而有些低沉,“放心,一定交给咬不到你头上的本分人去做。” 沈世染攥着杯子,目光注视着杯中的液体,淡淡地对林楠说了句,“谢了。” “滚。”林楠笑骂,“再跟老子生分,拿茶汤泼你丫的。” “几点了?”沈世染莫名地转过脸,问林楠。 林楠迟疑了下,看了眼腕表,“差三分十点,怎么了?” “没怎么,”沈世染又转回去,看起来面如平湖,只是一晚上菜都没尝一口,“十点叫我。” 十点,林楠指尖搭搭桌面。 沈世染划开手机,起身去打一通看起来很严肃以至于必须卡点才可以拨号的电话,身后保镖迅速聚拢跟上。 “在哪?”林楠听到他问,“我跟林楠在外边喝茶,刚得空……” 第38章 想抱抱。好想抱抱 夏果给陈攀回了电话,让他联络公关,关注热搜动态。 不可以上热搜,至少不可以冲上热搜高位,挂到热搜边角就立刻往下砸,花多少钱他都认。 他尽力让自己冷静,由于沈世染的反感态度,他和沈世染的婚事一直处在一个模棱两可的境地,既没有刻意对业内隐瞒,也没有专程向社会官宣。群众的想法不可预测,闹出这么大乐子,风评可能会是两个极端,但因为业内对此知晓,对大盘冲击不会太大。 陈攀把已经做好和后续准备做的应对措施汇报给夏果,安静了会儿,苦恼地说:“不该那么快删的。” 热搜可以压,关注度可以降,但执着留下来就是要吃这口瓜的那部分人该怎么应付呢? 稳住不删还可以联络微博端,发公关说被盗号或是丢了手机。 心虚删了,才是真的说不清了。 夏果让财务给陈攀打了一笔钱,“刨除外围周转的款项,公关团队每人一份红包,剩下是你的,补偿大家年假的损失。” “现在最大的话题爆点在叶灿身上,联络叶灿经济公司,让他们引导粉丝不要出来发声,别去我微博下边聚众闹事。我和沈世染婚姻延续期内把叶灿牵扯进来对他风评没好处,大粉出面管理,真为叶灿事业考虑就不要扩大事件讨论度。” “你异地登一下我微博,前后在线时长大约7-8分钟,找技工修一下在线时间,官方统一口径说被盗号,热度不高无利可图还要冒着得罪夏沈两家的风险,也不会有专业人士愿意花精力下场分析,够马马虎虎应对过去了。” 简短处理好舆论,夏果把脑袋搭在后排靠背。 陈攀的烦恼解决了,公司的麻烦也多半不会再有。 而他个人的负担,还沉沉地坠在心口。 夏果闭眼,开始冷静思考沈世染会不会看到他捅出来的幺蛾子。 回想起来,在跟沈世染的相处中,他虽无功可述,好歹也没给沈世染招惹过什么麻烦,存在感不强,勉强算是个老实本分的身边人了。 从前没觉得自己做得有多好,如今对比才发现原来也不差。 没成想在最后时段闹得晚节不保。 真不能怪到季繁盛头上,夏果自己心里清楚,他这段日子魂儿都是飘的,稍稍带点脑子都不至于把事情闹成这样。 他知道不该删的,可那个当下根本没办法想象那些嘚瑟浮夸的文字被沈世染看到的可能。 哪怕知道删了更麻烦,一想到那些东西在自己主页多停留一秒,被沈世染看到的概率就提高一分,他根本没办法说服自己理智处理。 现在他开始冷静地想,沈世染到底会不会看到,看到了又会怎么想。无故地把叶灿卷进舆论,沈世染该多心疼多生气。 他尽力维持冷静妥善处理了事情,心存侥幸希望沈世染不要看到,可也明白官方认证账号亲自下场转发撕人,事关夏沈两家的豪门联姻,撕的还是如今正在势头上的新晋流量,再加上八卦气息满满的虐恋纠葛……这样的猛料,怎么可能风平浪静就过去。 第55章 且他们身边都有专业的舆情监测团队,与他们本人或企业相关的话题热度触达一定量值就会通报上层。 照眼下这个事态发展,沈世染不可能不得信儿。 不知是不是老天怜悯他多年的苦处,在夏果满心焦躁的当口,一个明星塌房的“沸”字词条冲上来压掉了他的话题。 没过多久,那话题直接冲上了爆搜,陈攀这端的运维可能也起了效应,关于夏果那点讨论奇迹般地销声匿迹了。 手机响起,夏果注意力全散在外边,被吓得一抖。 响铃好久才做好心理建设,接听。 往日无论是夏果打过去还是沈世染打过来,夏果总会在接通电话的第一时间先沈世染一步开口,下意识地喊一声“沈世染”。 不敢叫别的亲昵称谓,单是明确喊一声他的名字,感觉到那三个字缠绵地滚过舌尖,确定自己与他有层浅淡的联系,也能体会到一些小小幸福。 今天没有,夏果无声地接通了电话,连呼吸都荡得很平。 来电时间过于紧贴事件,他不再怀揣侥幸,心中一片死寂地等沈世染开口质问他。 他不准备甩锅给季繁盛,沈世染如果发火,夏果想,恰好烧掉心头那把明明无力供养还不要命地持续疯涨的野草,就此认清现实也好。 他在赌气,虽清楚没有赌气的道理,可他无力自控——来啊,质问我,教我认清现实,认清楚你们恶心人的感情。 像从前每一次自虐式地看他们的恋情超话一样,都是在赌气,不忍心,也没资格折腾沈世染,于是自我折磨,百转千回却无人察觉。 他不是会为自己狡辩的人,也厌倦与人起争执,沈世染若指责他,他只会在心底重重拓下烙印,记清楚沈世染有多在乎那位背弃他的初恋情人,自此再不容许自己自作多情,再不放纵贪心。 这样看来,或许亦算好事一桩。 沈世染同样没有说话,好像也习惯性地在等夏果先开口叫他的名字。 静听着彼此的呼吸静待了几秒,沈世染放弃了等待。 问夏果,“在哪?” 问得很轻,像知道夏果在怕似的,带着些小心,不像陈攀那样淤着火,听不出明确的情绪。 车子行驶在路上,夏果调整着呼吸,下意识地说了谎,“在私宅。” 沈世染没有及时搭话。 夏果被那个不算漫长的沉默折磨得紧张起来,一刹那间觉得沈世染什么都知道了,忽然间厌倦了这样的拉扯,自暴自弃地觉得就干脆就自首好了。 做错了没什么可争辩的,该怎么补偿随他们去讨伐。 然后划清界限两不相欠。 总归他要的只是接近沈家利益核心的身份地位,沈世染的感情不给他,那就完整留给随便什么破人烂人好了! 夏果自我厌弃地找了个开场,亦下定决心,就此退走,成全,“是看到了……” “我跟林楠在外边喝茶。” 沈世染突然有些反常地打断了他。 “……”夏果静默了两秒,迟疑地“哦”了声,他的那句意味不明的开场白叠在沈世染那句话下边,沈世染或许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因而没有追问。 “刚得空拿到手机,”沈世染语速放得很慢,谨慎得像外交发言人在做联合国致辞,好像说错半句话都会引发全球动荡,每个字都伴随着深度的思考和斟酌,轻声慢语地方便夏果跟随和理解,“助理来电说有份资料需要看,来不及回去拿,方不方便帮我拍一下。” 夏果没料到他是有事托付自己。 好没出息,几十秒前还觉得自己值钱了一次,有了快刀斩乱麻的利落和帅气。 原来还是会庆幸。 庆幸沈世染错过了刚刚舆论暴涨的时段,又可以苟延残喘地贪图一段浅薄的暧昧。 心缓慢地回落,又不完全消停,起起伏伏地牵连着呼吸,使他词汇单薄得像被季繁盛附了体,“这样啊。” “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洪水猛兽吗夏果?”沈世染不知为何开口逗他,语气温柔得像在哄惊魂未定的小孩,又混了些醉酒似的浑然天成的撩拨,“怎么感觉你随时随地撞见我都在紧张心虚。” 耳根发烫,手软,心呯呯地跳,感觉沈世染的气音像缠绵的舌尖,隔着听筒若有似无地卷过他的耳廓,温柔狡猾,也可恨。 口干舌燥,牵连起许多淫靡画面。 想亲,想做。 想他。 太反常了。 沈世染。 夏果想不清楚他在做什么,故意还是无心。 若是故意……夏果沉重地呼吸……不,不会。 他就是无心就能勾人的那种个性。 太可恨了。 操! 夏果攥拳,指甲掐进掌心,在脑中爆了粗口。 好没道理,明明沈世染什么都没做,身边干干净净,严格守着分寸。 却让人醋意滔天,几近失控。 想占有他,好想。 全面的,不留一丝余地。 不给他出去勾引任何人的可能。 留着一条烂命做完该做的,爱死不死爱活不活。 遇到沈世染之前,夏果眼里的自己是这样。 淫乱,贪心,长出兽性,狂躁焦渴…… 这是如今的他。 夏果简直快要认不清自己了。 又觉得好像接近了一些被定义为“人”的底色,有了污点,不纯粹是卧薪尝胆的苦逼了。 呵呵。 收拾起那些哭笑不得的污糟心思,夏果确认沈世染是真的没得到消息,不然不可能还有闲心开这种玩笑。 要再给陈攀加一笔奖金才行,夏果想。 呼吸平顺了不少,他好像有了脾气,怀揣着不该沈世染来收场的酸意,端着语气半真半假地告诉沈世染,“我副业其实是个特工呢,经营着一整个盗窃团伙,所以比较怕你查岗。” “哦,”沈世染半信半疑地合着他,“我倒是头次听说有胆子这么小的特工。”他合着淡淡的笑意,问夏果,“你和你的团伙,具体是打算偷什么?我可以帮你找找看,免得你再迂回一阵儿,把自己吓出心脏病,留我一个年纪轻轻的在世上守活寡。” 夏果感觉沈世染今晚似乎喝了酒,话比平常多了些,反常地愿意撩闲片儿,对白间竟可以强行解读出甜蜜意味了。 “偷什么你都给么。”夏果问。 “都给。”沈世染一本正经地答复他,“我对自己老婆很慷慨的,所以往后不要再遮遮掩掩,看中什么当着我的面拿就是了。” 夏果终于被他逗笑。 无从招架他的情话,沮丧和败落感都被遣退,余下些荒唐和无奈。 这小子……真他妈的…… 夏果垂下头,叹自己怎么惶惶人间走一遭,天大地大偏是撞上这么一朵食人花。 好了,念在他这么会哄人的份上。 就暂且不生他的气了好了。 夏果清了清嗓,问沈世染,“喝酒了么。” “一点点,”沈世染答,察觉到夏果情绪缓和,回归正题,“帮我拍下资料可以吗?” “现在吗?”车子已经驶入庄园,从入口到住宅还有一段距离,“我……” “还跟季繁盛在一块儿厮混?” “没有!”夏果应激,不觉提高了点嗓音。 通话那端静了静。 很诡异地,沈世染笑了。 “没有就没有,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夏果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很蠢,息了声。 “帮我拍。” “哦。”夏果点头,“好。” 大脑一片麻,他努力缓了缓精神,问沈世染,“什么资料,放在哪里?” “书房。”沈世染说,“不太好找,可以视频吗?” 夏果沉默。 “可以吗?”沈世染问。 “嗯。” 通讯挂断,沈世染打来视频。 夏果盯着手机,深吸缓呼,接通视频,把镜头转走,对着路面的绿植。 “我没心情欣赏园艺,转回来,”沈世染说,“很重要的资料,我要看着你才能聊。” 夏果没懂沈世染的逻辑,但觉得他既这么说,就一定有必须面谈的道理,不得已地转过了镜头。 沈世染目光落在夏果身后,好像在确定他在哪里,以便指挥他行动。 片刻后,沈世染低了低头,很轻地扫了下鼻尖,抿唇偏开脸望向别处,不多久转回脸,面色看起来淡淡的。 问夏果,“不进去吗?” 夏果站在门口,外围灯光暗一些,他本能地不希望沈世染把他看得那么清楚,抗拒开门。 沈世染催促,他只好抬手,没按指纹,本着拖延一秒是一秒的决心,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缓慢地输入户密码。 沈世染倒没进一步催他,望着昏暗镜头里模糊的人像安静等待。 听到门锁弹开的声响,沈世染毫无间隔地指挥,“开灯。” 第56章 夏果开灯。 路上情绪缓和了一点,顶灯照亮面容的瞬间,脸又蒸腾起来。 他想赶紧帮沈世染做完事交差,抬眼时不小心触碰到镜头里沈世染的面容。 对方靠在不知哪处的天台转角,背抵着墙面,头顶有暖暖的串灯温柔照拂着他的脸,暖色调下整个人显出一种如玉的光辉。 穿的还是下午见到时的那身质感很好的正装,夜间凉,外边多搭了件呢大衣,头发被风吹得稍稍散开了一点,鼻梁架着副无框眼镜,他近视不深,镜片很薄,是全透明的颜色,像他本人一样有种薄冰一样净而凉的质感。 还是那身装束,可好像不似白天那么规整和高不可攀了。 用一种下班后还没来得及脱下白大褂的禁欲医生望见来接自己的恋人的眼神望着夏果,身形高冷,神情柔软。 夏果对自己没有一点办法,沈世染好像随便呼吸抬眸都能勾引到他,诱得他忍不住想要走上前去,双臂圈紧沈世染的脖颈埋头在他肩上抱一抱他,闭眼深吸他身上想念了好久好久的味道,感受来自他的专属于自己的温柔。 细算下来,也仅仅只分开了不到五天,甚至下午,还仓促打过照面。 夏果说不清楚自己这个“好久好久”的定义是怎么得来的,只感觉心头没来由地猛一酸,嗓子哽噎,难受地别开了脸。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真的很不讲理,给沈世染捅了这么大的麻烦,却反过来生他的气。 又在望见沈世染的一瞬间感到无边的委屈。 想抱抱他,或求他抱抱自己。 向他坦白自己虽长年侵泡在不见天光的利益角逐里眼睛都没眨过一下,但其实都是因为没有人在乎而不得不强撑。 承认自己论及底色确也如他所判,是个一点点小事都会惊惶不安的胆小鬼。 告诉他自己刚刚惹了很丢脸的祸,虽然侥幸收了场,但也被臊得惊魂未定。需要听他说一句“不是多大的事情,不必这么在意”来宽慰过分紧张的心绪,需要缠绵的亲吻和爱抚来确定他没有生自己的气,需要他的偏爱,来抚平心中多年积攒的委屈。 说来古怪,夏果眼里,沈世染是顶级有能力的人。 他清楚自己看法或许并不客观,但并不想纠正,坚定认为沈世染想做的不会有不成的。 那么可从沈世染身上贪图的就趋近于无限。 人脉,资源,出谋划策的能力,亦或拉他入局做个并肩作战的实力伙伴,方方面面,都可以让夏果轻松获利。 可从头至尾,夏果都很扭曲地把这样一个他眼中的顶级强者安置于是非之外,幼崽一样地保护起来,越过沈世染身披的铠甲和金银钻,连同男人不可控的欲念都死死牵制。 想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单纯无害的、温柔的、双向投入的拥抱。 “什么资料?”夏果收敛情绪,问。 “书房,”幸在沈世染没像从前那样逼问他为什么沉默又为何不敢直视自己,只默默将他每一丝细微反应收入眼底,简单交代,“文件柜第三个抽屉最上,钥匙在书柜最左的那个暗格后边的转角托盘上,金色带字母标签的那串。” 不难找的。 可能沈世染不想翻来覆去跟他废话,又或者对他不放心,担心他乱翻自己的东西。 才不得已地打一通没必要的视频来监督。 夏果打开抽屉,取出沈世染指定的那叠资料,跟沈世染确认,“这份吗?” “对,”沈世染大概看了眼,“找到那几面盖章页,拍下来原图发我。” “好,挂了吧,我马上拍给你看。” “不急。” “生病了吗?脸怎么红成这样。”沈世染细看夏果的面容,莫名地问。 夏果的心被他撩拨得提起来又放下去,放下去又提起来,下意识地撇清与沈世染的关系,“没有,有点热而已,暖气开太足。” 沈世染盯着他,没说话。 夏果发觉自己竟可以从沈世染的沉默中读出字句。 --又说谎。 他无声拆穿夏果。 “还有,”夏果放弃抵抗,补上主要因素,“我不太习惯跟人视频,很陌生的感觉,”后半句难为情地转开眼睛,不敢再看沈世染的表情,“尤其是跟你。” “为什么。”沈世染不明白。 “因为很少聊吧,”脑中的词汇变得很匮乏,夏果搜肠刮肚找不到可以不说谎又不恶心沈世染的说辞,笨拙地重复,“不太习惯。” 沈世染撇开头,夏果望到他的唇角好像有点点扬起。 但不明显,夜间灯光晦暗,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是在暗示我应该多跟你保持联络吗?” 沈世染好像轻微地叹了口气,说不清是出于厌倦还是只是单纯地累了。 夏果想说不是,但心头很酸很酸,一刹那间脑海中滑过很多东西。 叶灿粉丝恃宠而骄的傲慢口吻,粉丝数量是他和沈世染千倍的超话数据,沈世染帮他处理腿伤时沉沉的眼眸,炸上天空的白日焰火和沈世染淡漠自持的吻,失联日子里的前思后想,电梯中尴尬的对视,以及车库作别后沮丧懊恼的心情…… 被季繁盛那些毫无依据的推论带起的心酸一下子又翻搅起来。 反正沈世染是如何也不会对他动心的。 反正说谎也同样会被讨厌。 反正…… 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相处。 夏果后背抵着沈世染冰凉的文件柜。 他刻意压低视线不去细看,但很清楚那些复杂缜密的文件中,夹着沈世染早在婚前便拟定完毕且写好了署名的离婚协议书。 总归都会被截断,克制或放纵,结局都是一样的。 任性一次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从一开始两人相处的气氛也从不由他来掌控,反正沈世染要不要听他那些无聊的真心话,听完又要怎么决断,从不归他来左右。 刚还说不要再生他的气了的…… 如果人可以被正反思维分两半,夏果感觉,他的这一半大约会被另一半气死过去。 持续地,反复无常,出尔反尔。 说要了断,三言两语就又起了欲念。 说不生气,无缘无故又暴躁失控。 夏果沉下睫毛,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平静地发疯。 “是。” 沈世染不明所以地“嗯?”了声,“什么?” 虽然你不在乎也不相信,但—— “沈世染。”夏果喊。 “嗯。” “我好像,染上了分离焦虑症……” 夏果安静地吐息,压着心跳和窘迫,沉而慢地陈述—— “分开太久的话,我会忍不住有点想你。” 手有点点抖,他挪了挪,勉强稳住镜头。 没有被打断,他报着能说几句算几句的心思,咬牙继续说下去: “会分神,静不下心。想知道你在哪里,多久可以再见面,为什么完全都不联络我……” “不是很严重,我可以忍的。”他难堪地给自己找借口,“但我最近真的有认真在做事。” “总是分神的话,会不太好……” 他说完了,以为会被反感叫停,也怕自尊心追上来就再也说不出口,几乎是维持着稳定的语速没有间隔地平述到底。 可直到掏空了心事,对面依旧寂寂无声。 沉默得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夏果感到浓烈的难堪,难受得想要立刻挂断通讯,“你不用在意的,我只是……” “多久,”沈世染出声打断他,话说得不连贯,停了停,又停了停,才问,“对你来说,多久算‘太久’?” 夏果张大眼睛,盲目地望着对面人。 因为没料到他会这样问,因而想不出该怎么答。 “多久呢,”沈世染搭上他的视线,认真问,“我总该知道要怎么改正。” 夏果被那双漂亮的眼眸引诱到泥足深陷,没头没脑地回答。 “半小时吧……” 这次沈世染是真的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像是在笑夏果贪心可爱,又像是叹自己荒唐,过于聪明,想太深太远太缜密,反倒办了蠢事情。 在夏果窘迫得打算挂掉通讯之前,沈世染撑起墙面站直了身子。 话里还混着没收干净的笑意,带着几分无奈和哭笑不得,打趣儿夏果说,“这我真保证不了的,高需求宝宝。” 忙起来连轴转,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一天飞越几座城市是经常的事情。 生意场上,主动等同于被动,悬而未决的才是高姿态的,暴露心急就落了下峰。他们这样的人,自小就习惯不把话说那么明确,模棱两可要人揣测要人求,留出自定义空间以确保自己占据话语主导权,从不主动给任何人长久的承诺,因为很负担,处理起来也很麻烦。 沈世染却不知为何,如释重负地叹了叹,挑起眼尾轻声问夏果: 第57章 “每周两次吧,好不好。”他望进夏果眼底,真诚赤裸,明确地许下承诺,“让你知道我在哪里,也告诉你多久可以再见面。” 第39章 明明如月 夏果不清楚沈世染是出于什么情义迁就自己的贪心。 他进一步感觉到沈世染真的是个极好极好的人,虽很少在言辞上表露。 基于生计考虑一直没有辞掉做饭不合口味的保姆,有一搭没一搭地硬着头皮吃两口糖水炸弹照顾老妈妈的心情,也像包容保姆阿姨一样包容夏果这个碍于情势不得不同居在一个屋檐下的人。 而自己也仗着他人好,得寸进尺地不断试探他的领地,过分地进犯。 搞不懂是不是冬春接替的季节人会容易陷入情绪敏感期,夏果感觉自己近来变得焦躁,多愁善感。 他很少审视自己,但潜意识也清楚自己情绪消化能力很好。 基于复杂的成长经历,内核相较于同龄人是要来得更稳定,虽比不上沈世染那样盛气凌人的拽哥,至少不会自怨自怜。 可是近期心头淤积的东西越来越多,攒了很多沉重酸楚的东西,很容易想东想西,对自己失去信心,甚至心生厌恶。情绪急上急下,找不到平衡点。 mini电脑闪出新的联络号码,对岸有事传呼他。 夏果不明显地背过了手腕,对沈世染笑,“那先挂了哦,你不是还要急用资料。” 沈世染抬抬下巴,“好。” 他说了“好”却没有挂。 夏果也老实地举着手机等着。 对视了几秒,夏果忍不住又有点想笑。压下下巴偏转头,把脸藏进没有来及脱掉的外套臃起的衣领里,“怎么不挂。” “为什么不是你挂。” “因为我懒。”夏果声音小小地说。 沈世染笑。 “原来挂视频是很重的体力活。” 沈世染很少笑,这让夏果生出强烈的满足感,在沈世染的笑意凝望中收了收脸色,不让自己雀跃得太明显,“那,拜拜。” 沈世染攥拳抵唇清清嗓,郑重地说,“辛苦您了,夏哥。” 夏果咬唇闷住,几经不舍,最终还是按下了红键。 没有第一时间回复那通传呼,夏果先把沈世染指定的资料拍下来排好顺序,重新对照纸面文件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后依照次序点原图传进沈世染邮箱。 过程中他不得不费力分出一部分精力去记那串由子母组合演变过来的联络号码,一直等到沈世染给他发来一句“没问题,谢了”才换了件外套离开住宅。 两辆保镖车跟上来,没问夏果夜间出去要做什么,只是不近不远地跟着。 夏果没开很远,单手操车,灵活的手指在袖口内翻飞操作,给备用机填好新卡,暗下眼神停车,拐进了一家24小时营业的进口超市。 店面不大,一眼望得穿全局。 夏果经常不分时间地随性溜达,保镖见怪不怪,确定他没有去见什么特殊的人,也没有刻意想要摆脱监视的意思,立在店门入口两侧没有贴身跟随。 那是夏旭德花钱雇来监督夏果的人,影子似的天长日久跟在身边,几乎没有过交流。 但很奇怪的,或许是沈世染对夏果态度缓和,叫夏果生出了几分平视自己的自信,夏果能感觉得到——那群人对他的态度在悄然转变。 从最开始尽心尽力为夏旭德卖命,事事处处严防死管。 到后来慢慢开始区分场合和交往对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近期甚至多了几分类似纵容的感觉。 好像真就只是一群监护夏果人身安全的保镖,随他去哪都耐心跟随,也会根据他的情绪适当给予些独处空间,不惹他烦。 我原来是什么人格魅力强大到不发一言也能潜移默化笼络人心的人么? 夏果略感好笑地想。 夏果推了辆购物车,耳机卡上耳骨,拨通了对岸预留的号码。 “还好意思找我?上周约你来玩是哪个没良心的挂我电话?今天必须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这是暗语,示意对面自己这边讲话不方便。 夜间购物者很少,地方安静,与保镖隔了一定距离,通话对面人讲话绝对安全,但夏果本人说的话多多少少还是可以被保镖听见。 对面沉了下,问夏果,“怎么这么久才回电。” “在跟我老公煲电话粥,”夏果推着购物车走走停停地闲逛,随手往车篮里丢入两片厚切鲜牛肉,把真实的回答混入随口的瞎聊中吊儿郎当地说,“我爱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你管好宽。” “夏旭德突然想起来查你,是因为给学校捐款的时候听从前校长关怀起你的身体,说曾见过有次病愈你哥哥送你返校,恭维你跟夏旭德儿子兄弟感情好。”对面说。 夏旭德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儿子,夏洳令和夏洳勋,哪个也不是会送夏果去上学的柔善好哥哥。 那这位校长记忆中打过照面的“哥哥”的身份,自然就显得可疑了。 “你的履历上边盖得很严。学校的签到记录没有漏洞,后边也让那位校长找了自然的话口跟夏旭德解释,说是自己年纪大了记错了学生,暂时掩过去了。” 夏果“切”了声,不屑道,“说得好像我还得谢谢你放我鸽子似的。” “网上的风波,怎么回事。”对面问。 “真心话大冒险输了,朋友拿我手机发着玩的。”夏果半真半假地回答。 对面声音似乎压制着情绪,“官方账号!你知道舆论万一脱缰会引发多大的麻烦?这是可以随便发着玩的事情?” 对面人今夜用词不够干练,不符那个冰冷上位者的本性,好像积压着很重的怒火,以至于短暂失了章法。 “知道了知道了,玩得上头忘记切号了而已,”夏果无心去猜对面人的心思,借着玩笑向对岸保证,“下次不会了。” 对面再次沉默。 这也反常。 纸面交流会留下证据,网络传输会有痕迹,为免麻烦,他们通常选择最原始的电联或找组织成员伪装成工作人员传话,联络频次压制到最简,每次通话也都是提纲挈领地抓住黄金时间交换关键信息安排下一步任务然后迅速挂断。 极少会出现这样的空白时段。 “哎呀好了,当事人都没介意,你这么八卦做什么。”担心通话太久引起保镖的注意,夏果维持着自然悠闲选购,挑了两盒鲜橙放进车里,出声催促,“没话说就挂了,不太想跟重色轻友的家伙聊闲篇儿。” 他当然没有真的挂断。 除非客观环境不允许,他不具备主动挂断电话的权限,对面交代完毕自然会挂断通讯。 不挂就是有事没有安排完。 对面静了静,陈述:“你跟沈世染距离是不是有点过近了。” 语调听起来很冷。 对面人带了声音转换器,但口吻和断句还是可以听出些熟悉的味道。 夏果忽然间笑了。 这是惹了多大事,值得“公子”亲自发话过来问责。 “不应该么?”夏果反问,“还是我误会了什么?这难道不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事情?” 对面人被呛到失语,良久也只沉声说出一句,“当心玩火自焚,变成下一个郝丽。” “组织有组织的规矩,万一情绪上脑误了事,我——”他停顿,意识到用词不对马上换了人称,“我们也护不住你。” 夏果感觉刻骨的寒气和无聊。 “少自作多情,”他知道不应该,但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样没必要的对话,“好烦。” 夏果在暗处掐断通话,单指轻巧地一压把那支小手机顺袖口搭进口袋,不动声色地换了自己日常使用的私人手机,拨了一位之前经常来派对鬼混的公子哥的电话来模糊通讯时间。 前后情绪连贯,好像一直只是在打一通插科打诨的无聊电话。 保镖面色平常地往他这边看了几次,没有引发警觉。 嬉笑怒骂地聊到食材选购结束,夏果把购物车推到收银区,笑骂着挂断了电话,对夏旭德派过来的保镖头目说“你去付款”,带了其余几名保镖先行离开了超市。 下弦的月亮已被蚕食得只剩浅浅的一线,但光仍很冷很亮,像一把光刀,划穿天际。 夏果立在街边仰头看天,终于清楚地感知到,新年要到了。 于他而言,年不意味着温暖和团圆,而是一年中第一个望不见光的绝望黑天。 有时候,他会觉得人生有点荒唐。 最初那群人找上他,是说可以替他查明他父母的死因真相。 当时不明白这其中所要付出的代价,只知道那是他想做而凭个人能力绝无可能实现的事情。 有人帮他,那自然是好的。 后来这些年,夏果过得并不比从前好,精神上甚至比童年时期更要压抑和难堪。 可潜意识里有个声音持续地警告他,有机会替父母沉冤昭雪而不去践行是不良心的,有人帮他是好的,付出再多代价都是该当的。 第58章 可那群人并不经营慈善机构,不是冒着乌沙被革的风险替秦香莲斩美的包文正,亦不是心怀仗义热爱与人主持公道的江湖客。 苦心经营多年,想要的不过是推翻头上稳坐江山的老屁股们取而代之,收拢大笔混着肮脏黏稠血泥的财富和资源,成为流淌着新鲜污血的恶龙少年。 老辈的畜生们爬过尸山血海砌起来的碉楼玉宇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收编郝丽、小澈、夏果之流训练诱导,强化他们的仇恨意识,驯养成谈笑间杀人不眨眼的凶恶爪牙…… 不过是因为他们这些棋子身份特殊且背负血仇,适合用来做引爆碉楼的引信罢了。 复仇的心态最好是主观的、完全沉浸在第一人称视角的。 当清晰意识到自己的仇恨正在遭人利用,仇恨的本质也就发生了变化。 变得不再纯粹,忸怩挠心。 站在旁观者视角看自己为了一段积重难返的仇怨豁出廉耻和道德,遵照别人的旨意做一些五大三粗的蠢事,边自我怀疑边继续行进,在自己都觉得荒唐的规划中日复一日地切近别人的目的…… 这感觉真的怪异。 却不能停。 因为哪怕知道父母沉冤昭雪只是这场权斗游戏中连边角料都算不上的顺带战利品。 那也是他穷尽毕生想要达成的事情。 有幸被带上船完成使命,又怎么可以中途退局。 夏果垂下头,不忍再去看天边那轮快要完全没入黑暗的勾月。 鼻腔渗出痒意,他下意识地擦了下。 又出了血…… 一次比一次严重。 滴答滴答,落地溅起妖异的花,像生命的倒计时。 身侧保镖慌乱地步过来,下意识想要扶他。 夏果抬手拦停,寒声说“别碰我”。 抻了抻身体,让血液流速减缓,慢慢地矮下身,抵着背后一盏坏掉失修的路灯灯柱滑靠下去,把身体蜷起来,冷冷地打着抖。 他孤独地蜷进月光照不透的阴角,死死握着着手上绞紧骨骼的手环黯然反思,或许真的是自己出了问题。 偏离了使命航向,距离本就不该被牵扯进来的沈世染过于近了。 明明如月。 挂在天边被人仰望的美好事物,不要命地贴近过去做什么呢…… 第40章 你不回来我吃什么? 大年三十,街市冷清,还营业的店面挂着红彤彤的装饰,播放着喜气的音乐。 夏洳令竞选会长的事情有了眉目,夏洳勋也拿到了一笔规模不菲的合作。 夏旭德对夏果近段时间的游说成果大体满意,邀他新年期间回夏宅团聚。 夏果从别处得到的消息,觉得蹊跷,留心探听了一下。 发现给夏洳勋抛项目的上峰团队,幕后掌事人竟是沈世染。 夏果心不由地蜷了蜷,感觉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夏旭德这两个儿子中,夏洳勋属于相对弱势的,从能力到智商都明显逊色于哥哥夏洳令,这么多年一直没做出什么像样的功绩,以至于夏旭德想端他上台都找不到配称的砝码。 而沈世染,对合作伙伴从来甄选严格。 夏果不懂他为何会在自己牵头的新盘上,掺入这么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 午餐前见了客商政要,夏旭德特意没带两个儿子,带上了夏果。 推杯换盏间无人不称羡他们叔侄感情比亲生父子还要好,夸夏果有幸,赞夏旭德宅心仁厚。 夏果合着人逢迎演绎,表演感天动地的叔侄情,替夏旭德挡酒、敬谢。 笑到面容发僵,总算撑到了内场。 厚重的雕花双开门合上,屏蔽了外围的喧闹,只剩夏家几位和名义上的女主人郝丽。 两个哥哥各怀鬼胎,面上笑脸相迎,暗戳戳唇枪舌剑讥讽对方,时不时还要抽空联合起来含沙射影地挤兑一下夏果。 郝丽大约觉得无趣,看在夏旭德的威仪,象征性地夹了两筷菜。 到后来实在不想再装,借口身子不爽上了楼。 她私下也偶尔挖苦夏果,却从不在人前帮腔。 明明合着两个继子公开挑衅夏果会让她更好融入,这么多年,郝丽却从来没有选择把自己归于任何一个阵营。 夏果始终认为郝丽是心怀善意的人,是被生活磋磨坏了精神,找不到良好的发泄途径罢了。 夏洳勋表现却有些怪异,照说搭上了沈世染,该比夏洳令尾巴翘得更高才是。 可这二货不知为何整个席间心猿意马的,魂儿都没带在身上,眼眶乌青,脸像个被榨汁机压过的干瘪果子。 也不太敢看他爹,鹌鹑似的回避着眼神,时不时色眯眯地陷入回味状态,灵魂出窍一阵子,干瘪果子脸上违和地溢出油腻腻的幸福。 夏果少有地仔细观察了他这位堂哥好一会儿,压低眼神不引人察觉。暗中思忖,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沈世染带他去嫖了? 他觉得荒唐,可都是男人,彼此了解。能把人钓成这死出,除了裤裆里那点儿事还能是什么…… “丽姨身体没事儿吧爸?过两天会长就职典礼还需要您和姨替我撑场面呢。” 夏洳令近期当选会长有望,狠长了一把脸,不放过任何牵强借口地把话题往自己即将迎来的会长桂冠上带,跟夏洳勋嘚瑟。 夏洳勋回过神儿来,气不过夏洳令那个小人得志样子,又不敢当着夏旭德的面明着挑事儿,吃柿子捡软的捏,骂郝丽来发泄。 “能有个屁事儿!明摆着甩脸子给人看呢,老浪货。” 他讲话一向恶俗,仗着夏旭德纵容,无法无天。 夏果不能像郝丽一样任性离席,被钉在座位上忍着,幸在外场喝了很多酒,精神涣散了些,不像往日忍得那般难受。 夏洳令喝着鸽子汤,习以为常地欣赏夏洳勋的蠢相,等着瞧好戏。 夏洳勋在郝丽背后啐了口,愈发地口无遮拦。 “还他妈身子不爽,快绝经的年纪,总不至于是怀了吧?” 夏洳令他知道到他蠢,却没想到能蠢成这样。一口汤卡在喉咙里,险些呛对面夏旭德一脸。 千钧一发之际望见夏旭德的铁脸,搏上命压下嗓子,呛在了前面的桌子上,场面十分难看。 夏果指挥佣人收拾,借着由头退到更边角的位置。 “蠢货!” 夏旭德“啪”地摔了筷子,也不知道是在骂说话脑残的夏洳勋,还是得意忘形洋相出尽的夏洳令。 夏洳令还没缓过劲儿来,又实在畏惧夏旭德,被骂之后咳得更厉害了,涨红着一张脸咳天呛地,不把肺管子吐出来止不住似的。 夏洳勋被偏袒惯了,不觉得他爹是在骂他,咂咂嘴嫌弃地睨了眼他哥,“恶心死了你。” 夏旭德咬了咬牙,避开视线不想看他们任何一个,目光斜向安静待在一边的夏果。 “不急走,晚上在家吃年夜饭。”他这样交代。 夏果恭敬地点头,夏旭德沉了口气,先行上了楼。 桌椅餐具全都撤掉换过一轮,食物残渣喷射出去的画面犹在眼前。 夏果难受地往远坐了点。 夏洳令终于止住了咳,拿了片湿餐巾擦嘴,明着是骂夏洳勋,暗戳戳拿小针刺夏果: “你看看你,成天到晚说话不过脑,气坏了爸爸还好说,他老人家毕竟不会真跟你计较。万一要是把弟弟搞烦了,回去跟沈世染吹吹枕边风把你好不容易拿到的合作断了可就不好了。” “他敢!”夏旭德像被踩了脖子的鸡,尖叫起来。 夏果隐隐皱了下眉,确定沈世染这小阴货一定是没干人事儿,拉夏洳勋上了条叫他欲罢不能的贼船。 才导致夏洳勋这么抗拒与他割席。 夏洳勋轻易地被夏洳令挑唆成功,拍了一掌餐桌怒骂了夏洳令一通,又挑眼睖着夏果,眼睛里流淌着明显的威胁,“你敢坏我的事么,夏果?” 夏果转过脸,对夏洳勋笑,表情单纯地摇摇头,“怎么会呢,哥。” “我是用心帮你的啊。”夏果弯起眼睛对他说。 帮你被沈世染玩死还替沈世染数钱。 这么多年他始终软声软气,欺负起来没多大成就感。夏洳勋没心思为难他,咬牙啐了句“小乞丐”就算作罢。 转头的瞬间,夏果唇角的笑意荡下去,眼底只剩冷漠。 放在桌边的手机震了下。 自那日季繁盛发了那条闯祸的微博以来,夏果日日都在悬着心,觉得不定哪日沈世染就会过问起缘由。 但一直没有,沈世染好像对那件事完全没有知觉,投石落井,平静无波。 联络倒是没断,如他说的,他开始给夏果报备自己的行程,虽浮于形式,不缠绵多聊。 但也让夏果感觉偷了糖果般,甜蜜忐忑。 沈世染不直接拨夏果的通讯,会事先询问夏果时间是否方便。 第59章 如有心灵感应似的,夏果确定这条消息来自沈世染。 他把手机握在手里,心头冲上几分孩子气的吝啬。 和沈世染之间往来,半个字也不愿意给不喜欢的人看到。 趁着夏洳勋犯贱的间隙,夏果背过了一点身子,把手机压低,盖在毛衣袖口下边轻轻解锁。 --在做什么 沈世染问。 夏果拍了个餐桌的边角,快速打字,“在叔叔家吃饭。” 【沈世染】--餐盘挺漂亮 夏果哑然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餐盘,干净锃亮,没有一点食物存放过的痕迹。 他的餐具是没有换过的,刚刚没有顾上吃东西,这会也实在作呕,再吃不下。 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除了几杯空心酒外水米未进,夏家这边的人也没有哪个会有心去观察在意他有没有饿着累着。 可沈世染第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只空盘,明明是话很少的人,却在没得到回复的时间继而又问: 【沈世染】--饭菜不合口味吗 “……是有点。”夏果回。 【沈世染】--还要在那边待多久 夏果不明白他问这个是要做什么,如实打字回复,“叔叔留我在这边吃完年夜饭再走。” 沈世染发过来一条3s的语音。 夏果好想听,但是最终还是点了语音转换。 “留你继续啃餐盘给他们看?” 【夏果】…… 【沈世染】--还想待在那么 夏果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夏洳勋又跟夏洳令吵了起来,声音不大,但很烦人。 夏果低低头,呼出胸中沉着的浊气。 【夏果】--不想 沈世染的视频打了过来。 他从来跋扈,对夏果冷淡,对夏家人更冷淡,夏旭德不发话,没人敢拿他怎样。 两家段位差不多,但夏洳令和夏洳勋个人能力比沈世染弱了太多。 牵扯到不好惹的第三方,两人瞬间安静。 “哪呢?”沈世染像是完全不知情地问夏果。 夏果不得不硬着头皮给他搭戏,心头浮过好学生被班痞带着在课堂上做坏事的悸动羞耻感,拿捏着口吻恭谨地回答: “陪叔叔婶婶和哥哥们过年。” “那谁陪我过年?”沈世染拽拽地把身子靠进沙发,很不爽地问他。 夏洳勋被惊得深吸了一口凉气。 夏果一时没从这句话中读出什么值得惊诧的深意,呆呆地抬起头,细看了眼沈世染。 发现沈世染后背露出的是自家客厅的黑色沙发靠背。 他回来了! 这个人…… 真的好坏好坏。 说好会让自己知道他在哪里的。 远距离的行程都逐个讲过。 落地到家却又故意不说。 夏果听到自己的心在耳边狂跳,响的甚至掩住了周围环境的杂音。 “你不用回沈宅吗?”他尽力平常地问,心跳的几乎快要听不清自己的话。 沈世染:“我哥回,我就不回了。” 夏果不明白,下意识的追问了句,“为什么啊?” “去年我回的,今年轮到我哥去应酬那群三姑六婆了,我乐得清闲。”沈世染挑起眼睛意味不明地瞟了下夏洳勋和夏洳令,“兄弟这玩意儿就跟狗一样,分开养最多不干人事儿,凑一块不光不干人事儿,还特别容易掐架,最好是狗不见狗才安生。” 夏果发觉沈世染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本领比夏洳令和夏洳勋两个加起来还要强。 看身边两个沉迷狗咬狗不能自拔的“好”兄弟面面相觑的蠢样子有点想笑,很艰难地忍着。 心情好复杂,但总归是开心的,一种掺杂了很多复杂因素的开心。 因为沈世染回来了,因为可以见到沈世染了,因为沈世染主动联络了他,因为沈世染正带着他玩无聊的小把戏,因为沈世染无意间帮他出了口邪气。 让他阴暗憋闷潮湿的心,有了透风采光的窗棂。 下定心意说要恪守本分保持距离,可对上沈世染的眼睛,又轻易地开始动摇。 夏果缓慢地让情绪降温,把头压低不去看沈世染的双眸,清了清嗓,“别这样说自己。” 沈世染看得出夏果的情绪从烦躁压抑到轻松的微妙转变。 可那欢快的情绪像飞来在窗棂跳了两脚的雀儿,没待人看清便又拍拍翅膀隐入林梢。 “喂。”他抬抬下巴,骄纵地喊。 夏果不得不再次看他,迟疑着问,“……怎么了?” “我煮饭手艺你是知道的,”沈世染歪歪头,“打算让我大年夜在家吃泡面么?” 这种餐会谁来谁不来都是提前定好的,不是日常走亲串邻那样轻松。 沈世染再嚣张也不会破坏规矩,在没有提前通知的前提下临时赶到,让夏家手忙脚乱地招待他。 那就只有让夏果回去。 “刘妈不是在么?”夏果真的忍不住笑了出来,马上掐自己大腿硬忍回去,嘴上很是难为地说,“我这会回去不太好吧,说好了要陪叔叔他们守岁的。” “丢我一个人冷冷清清就好了?谁家不要过年?刘妈回老家照顾孙子去了,周围也不好点餐,你不回来我吃什么。” 相较于持续想要笑场的夏果,沈世染演技炉火纯青,蛮横的姿态代入感极强,不容分说地命令夏果: “那边那么多人,少你一个不少。赶紧给我滚回来,别让我大过年过去抓你。” 沈少戏份杀青,连挂视频的手法都透着让人敬畏的傲慢,细节拿捏十分到位。 夏果望着被挂掉的电话,忍着想笑的冲动独自收尾,很为难地问两个哥哥,“这……怎么办?” 没人在意夏果在不在,把他拴在这里本就只是出于无聊的玩乐。 和沈家联姻远的近的好处他们得了不少,为留一个可有可无的夏果得罪沈世染,属实没有必要。 “看不出来,感情很好嘛。” 夏洳勋阴阳怪气地说。 “主要是晚饭没有着落,”夏果解释,“他临时回来,没有提前预约,连沈宅都不方便去,更不便上门打扰咱们了。总不好叫他大过年的自己一个人冷冷清清去吃年夜饭餐厅吧,传出去又要被媒体猜忌婚变了。” “去吧。”夏洳令可不希望婚变传闻影响会长选票,法外开恩似的打发夏果,“好好表现。看人这态度,是拿你当菲佣在使唤了,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嗯,我知道的。”夏果说,“那我上去跟叔叔说一声。” “不用了,”夏洳令叫住夏果,狗腿到要不是沈世染不允许,恨不得自己打飞的去给沈世染洗衣做饭似的,“我爸问起来我替你跟他解释,你赶紧回吧,那小子脾气冲,别再给惹毛了。” 夏果给了他一个难得带了些真心的笑容,“那谢谢哥了。” 第41章 小别胜新婚,要命。 空腹被灌了许多酒,人在夏家,哪怕是死,尸体也要提着三分警醒,倔强地撑着不肯懈怠。 车子驶离夏宅的一瞬间,夏果肩膀塌下去,醉意上来,沁得手脚都软了。 他闭着眼睛昏沉地躺了一路,看似醉的不成样子,实则是在跟困倦作斗争,只闭目,没有睡。 听司机说“到了少爷”,又马上睁开眼,他拒绝了搀扶,自己踉跄着走到门边,手指搭住门柄调整了下呼吸,甩头荡了荡脑子尽力清醒一些,按了指纹进门。 没看到沈世染,室内安静一片。 房间很大,空荡荡的,夏果心也跟着空掉了一刹,怀疑刚刚的通讯只是一场整蛊。 不过很快,他发现了这里有自己之外的人存在过的痕迹—— 客厅沙发侧边放着行李,吧台边的水杯被挪动过,已经搁回了原位,但不是夏果早上离开时的布局。 电子小狗不知道冷,也没有休息的需求,但夏果爱屋及乌地给它穿了冬衣,布置了暖暖的小窝。 有可爱的人在它脖上系了朵小小的麦秆菊干花,金闪闪的花朵配上红彤彤的新年冬装,使它看上去像远行的丈夫含羞的礼物,俗气热烈,轻灵温柔。 小狗欢快地围着夏果的裤腿转圈,夏果弯下腰,小狗就蹦蹦跳跳支起前腿搭上夏果的手。 夏果捏捏它的小伞布鞋套,小狗像沈世染那样抬抬下巴,骄傲地向夏果展示它美丽的新项圈。 夏果挠挠小狗的下巴,夸它,“漂亮,很适合你。” 目光流连地看了许久才小心地抬手去碰。 不敢用力,怕碰散了花朵。 但那花朵比他想象中要坚韧许多,触上去有点微刺,花瓣干簌簌的,像压成薄片的金属质地,摸起来沙沙地响,带回弹,傲气中带点柔软,很特别的手感。 夏果克制地收回手,摸摸小狗的头,食指比在唇间对它“嘘”了声,气音道,“爸爸在工作,我们小声一点。” 第60章 小狗很乖地收腿,前肢趴下去。 头杵在地上拱拱,抬头看看夏果,杵在地上拱拱,抬头看看夏果。 夏果不明所以地指指自己,很小声地问,“要我跟你走?” 小狗“哒”地起身,摇摇刚锥尾巴。 把他引到餐厅。 西厨岛台放着一份系了丝带的食盒,像是某家不外送的甜品,口味很好,夏果喜欢,先前还曾特意让助理去店里订过两次。 小狗掂起两脚站直,它个小,并不能够到,合金小手虚空地搭搭桌面,嘴巴张着哈哈哈地望着夏果,满眼期待他理解自己意思的表情,急切又讨好,带得脖间的小花擦过小衣领沙沙地转。 夏果讶异地张张嘴。 “给我吃的?” 小狗压压脑袋,肯定意味明显。 夏果“哈?”了声,立在机械脑袋的小狗对面,哭笑不得。 “没白疼你。”他裹裹小家伙的脑袋,轻叹了口气,像个不忍让小孩察觉到父母感情其实没那么好的家长,哄一条并不具备情感思维的电子宠物,“好啦,等下吃,啊。” 小狗犹豫,它可能不懂什么叫“缓兵之计”,什么叫“隐晦拒绝”,不清楚自己算是完成了任务还是没有,转转脑袋,金属耳朵轻抬了两下,往后背背,小屏幕浮出一个介于苦恼和迷惑之间的表情。 但它系统程序实在跟不上人脑复杂紊乱的情绪思维,虽不理解,也遵照夏果的意思,一步两回头地游移着回小窝趴着待命了。 岛台临着沈世染办公区。 夏果立在岛台边喝水,让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头,浇熄胸膛醉酒的灼热,撑着身体自我拉扯。 终是没舍得走掉。 他放轻手脚,向里迈了两步。 看到沈世染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有轻微的翻页声传出来。 不便打扰沈世染的公事,夏果立住脚,腿软,他后背贴着办公室门边的墙壁做倚靠,颓唐无声地站了一小会儿。 闭眼仰起头,偏过一点点脸朝向沈世染房间的方向,听浅浅的响动,嗅淡到几乎没有的香水味。 很小一会儿。 后脑碰了碰墙,砸砸犯糊涂的脑仁儿,他提醒自己,好了,可以了。 然后张开眼站直身子,轻手轻脚地退开,打算回自己房间。 刚走了两步,忽听到沈世染房门被拉开。 夏果下意识回头,撞进沈世染眼里。 沈世染鼻梁架着副眼镜,淡淡的神色,嘴唇像涂着层冰釉,看起来好好亲。 眼见的比视频里要更真切,更吸引人。 望见夏果的瞬间,他抬起眼睛,缓慢地、轻微地,眨了一下,像是一种肯定:肯定眼前人的身份。 是你,你回来了。 那个像是要在脑海记忆区重重砸下凹痕的确认眼神叫夏果恍惚间觉得,不止自己——沈世染也被思念折磨得失去了笃定,也觉得分开的几天似有几个世纪那么长。 以至于生出了恍如隔世的不置信感,好像视线太热切都会吓散眼前的幻象,兜着眼底的滚烫,不要热,只留轻轻的光,羽毛般地扫过对方全身,确认真的是他。 真的是具备有温度的实体、可接纳一切滚烫眼神粗重触碰并予以回应的,拥有清甜香气和腥甜*液的,鲜活炙热的人。 夏果呆的像被抽干了脑子,不言不语地定在沈世染的目光包裹中心,不敢看他又不能管住自己不看他。 沈世染看他,视线的热度逐渐升温。 牙齿轻微咬了下下唇右侧,眉小幅度下压,轻微苦恼的表情,似乎在思考如何开口打招呼。 好久不见?——虽感受如此,倒也不至于说出来惹人尴尬和嗤笑。 过得好么?——不好,太俗气。 没有想好,他松口,被牙齿咬过的唇肉涌起一条白印,很快回弹成水润饱满的唇形,恢复了正常的浅粉。 他不自愧,也不内耗,想不到开场白就把球抛给夏果。 恢复淡漠运筹的样子,探出舌尖抿了下唇,头小幅度地侧了侧,目光直白地透过冰凉镜片凝着夏果,瞳孔危险地收缩,发出赤裸邀请。 --想么? --想就过来。 操啊…… 夏果猛地别开头。 难怪说小别胜新婚。 劲儿真他妈……够大的。 好难。 我他妈太难了。 夏果可笑地想。 不想被沈世染看出异常,他咬牙闭眼混乱地默念“盘古开天道法自然色即是空心静则凉”。 乱七八糟地叨叨了一通,总算控住心间脱缰的野马,收敛视线看回去。 抱歉地低低头,维持平和先一步开口打招呼。 “吵到你了吗?”明明已经尽量放轻了的。 这是……醉了啊。 平常装模作样的,没看出来还是个眼镜控呢。 好色。 沈世染不答他没营养的客套话,只维持着那种观察者的眼神盯着他看。 夏旭德喜欢卖弄细节,很刻意地安排夏果穿了件居家的便服,向宾客彰显夏果在夏家备受宠纵随性自适的身份地位。 人醉了酒,酒量酒品都极好,尽力掩饰醉意维持着正常,但眼中一片湿软泥泞,证明醉得很深。 脸颊微粉,眼神不很清醒,没了平时那种筹谋着每一句话该怎么说的机敏光彩,也没了坚定的抗拒,视线变得柔软。 像裹缠着思念。 或许觉得气氛尴尬,还想再说点什么,维持他想要的恭谨氛围和不近不远的距离感。 但因为脑子一时跟不上趟儿,唇微微张着,上下唇开开合合地轻碰了几下,始终没发出声儿。 像在索吻。 进门脱掉了外套,此刻穿着内搭的浅灰色毛衣,衣袖略长,显得慵懒,盖下来半遮着手掌,露出两节洁白修长的指尖。 他不看沈世染,却好像对视线有感,手垂在身侧,指尖随沈世染的视线游移,轻蜷。 像在邀请。 邀人过去牵他还染着室外寒气的冰凉指尖,含在唇间呵气吮热,再与它们的主人十指交缠,呼吸相接,抵死缠绵…… 他底色好像很容易害羞,又羞又色,不得章法地自我拉扯,不太扛得住沈世染毫不掩饰进攻欲的滚烫注视,无法控制醉酒的脑袋不去展开那些不可告人的旖旎遐想,呼吸眼见的开始错乱。 像被狠狠顶上山巅再重重砸进地狱时,攀着沈世染脊背抑制不住的震颤。 他想。 很明显。 这么漂亮的身体和这么欲的脑子。 养好了会很可爱吧。 沈世染装看不穿他的醉意,趁火打劫体味他极力遮掩还时不时溢出的真。 移开视线,说“没”。 手上握着一叠卷起的资料,目光指指客厅沙发边放置的行李,公事公办的语气,“没拿全。” “哦哦。”夏果糊里糊涂地点了下头,点了就没再抬起,头丧丧地垂下去,眼底涌过些失落。 原来都是醉酒的错觉么…… 沈世染忽然莫名地从身后裹了他的身子。 似有似无的想念的味道充盈满溢。 夏果一刹那间从失落中抽离,醉得脑子一片麻,剩下唯一的明确感知——他好香啊。 怎么办,好想亲他…… 他反应过激地回头看沈世染,喉结滚动,吞咽,“……怎、怎么了。” 沈世染裹着他,手臂探过去抓了桌上的签字笔。 拇指在笔头“咔哒”地按了下,偏过脸说,“你挡我了。” 那轻灵脆响的按压声像一个开关,夏果的淡定面具成了两扇闭合的闸门,随之向两边退开,暴露内里暴涨的慌乱。 气息喷薄在夏果耳根,惹得他一颤。 沈世染在他耳边很轻地笑,意味深长地评价他: “你好敏感,夏果。” 说完不留恋地拉开距离,转身去拿自己的文件。 夏果紧控着追过去抱他交叠着撞在墙上狂吻的欲望,呼吸颤抖,错开位置方便沈世染无障碍经过。 在心里狂骂“操啊小崽子再敢这样不知死活地说这种引人心猿意马的骚话老子早晚发疯干死你啊啊啊啊”,嘴上温文尔雅识大体地说,“你忙嘛,不用管我,”开口发现自己声音不对,咳了咳掩饰,想想又补了句“谢谢”。 夏果不确定24岁该算年长还是年轻。 但长达24年的空窗期足可以让他在接触有感觉的身体,近距离呼吸香味时,很轻易地陷入一种近似于“老房子着火”的失控感。 骨血都被烧的叭叭作响,不得不调集200%的意念来压制。 导致他暴躁,刺破温润的皮,生出尖利的刺。 他好像有了棱角,从对沈世染,慢慢扩展到对世界。 不是夏沈两家玩弄于鼓掌的漂亮傀儡。 不是幕后大手操控心智,一颦一笑都精心设计的提线木偶。 他开始出错,混乱,像一个被点上了魂魄的npc,从规规矩矩的指令程序中离家出走,迟来地染上叛逆,失去秩序,打破游戏规则束缚,沈世染于他而言像一种偿起来清冽甘甜的烈性酒,只要贴近就能诱出三分自然醉,诱着他发疯地想做一些让自己快乐舒服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 第61章 越来越接近,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类。 怀揣鲜活的怨念,烦恼又简单。 这样算下来,倒好像要承沈世染不爱他还持续无常招惹他的情了似的,可笑。 沈世染在他背后微微抿了下嘴唇。 原来脾气也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好。 暴躁起来会骂人的。 不愧是天底下最胆小的特工。 好能装。 他盖下睫毛,不给夏果逃跑的机会,维持着没营养的闲谈。 “谢什么。”他掂起文件夹挑拣,问。 “……帮我解围。”夏果醉酒后身子有点发软,为掩饰,手揣在裤袋里浪荡地晃了晃身子,顿住步子调出轻松的样子,“这么大年纪了,每年过年被长辈当小学生一样拿出来展示给客人们看,真的好尬,谢谢你帮我找由头脱身。” 沈世染不在意地笑了下,没说什么,抽出文件夹里要用的资料。 夏果恪守着交际尺度,打算走。 “不饿么。”沈世染在他背后冷不丁地说。 夏果转回头,“什么?” “不是说那边饭菜不合口味,”沈世染拾起文件夹直起腰,目光投在资料上认真地在看,“桌上有甜品,要不要吃一点。” 夏果视线茫然地落在那份被包装得像礼物一样的甜品上。 那必然不会是专程给他带的。 他清楚沈世染只是出于礼貌,但还是被这份善意的客套绊住了脚步。 “这个也不合口味吗?”沈世染视线扫过来,掠过夏果的脸,情绪很淡地问,“隐约记得之前在餐厅看到过这家的餐盒,那么贵的东西,难不成是刘妈打包回来自己吃的?” 夏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珍惜地触摸那个漂亮的餐盒,醉了酒还记得要维持话痨人设不崩坏,无意识地说,“小盛在网上发现的店,离他学校特别远,闹着要我陪他去吃,没想到口味真的还不错,后面就叫陈攀打包了几次给他送去……” 沈世染咂了下嘴,没接话。 夏果马上意识到自己话太多了,讪讪地收住话头。 想到这可能是沈世染给自己准备的餐,担心沈世染没得吃,善意地说,“甜品饱腹感强,给我分一点点就好了,剩下的还是你自己……” “我在机上吃过了。”沈世染打断。 他很快找到了自己要的资料,挑出来把剩余的放回去收好,雷厉风行的样子与刚刚拖泥带水的柔和态度天差地别。 回了自己房间,关门。 搞不懂为什么又生了气,不同以往淡漠的表达,很声张地咔踏咔踏给门上了锁,挺明显的。 留夏果独自在吧台边茫茫然落座。 直着一双醉意朦胧的眼睛复盘触发他情绪变化的关键词。 是……不舍得给我吃,没想到我会答应,骑虎难下恼羞成怒……了吗?? --虽然想不明白是为什么,但……气得这么明显的话…… --是不是应该,哄哄他啊? 夏果没急着去开餐盒,撑着脑袋,头疼地想。 第42章 我有喜欢的人了 夏果一头雾水地看那道紧闭着的带情绪的门。 胡乱琢磨。 平常都不知道怎么跟他交流,夏果甩甩头,想来自己眼下这副脑袋醉成毛毛球的样子,找到沈世染也只会把他惹得更烦。 于是暂且搁置了混乱的猜想。 胃里涌动着酸水,真的有点饿了。他解开丝带一点点卷起来收好,小心地打开盒盖。 很巧,是夏果从前回购过几次的同款什锦糕点。 夏果担心一个人吃不完,只挑了其中的几个款,凑了好几次都没有尝到全部的口味。 而沈世染非常奢侈地选了全品类,或许因为选购的分量比较足,随餐还送了带保温杯垫的麦片粥。 杯底压着一张店家暖心贴下的提示便签,显得格外温暖。 粉色爱心形状,画了一个可爱的简笔笑脸: 乖宝不可以空腹吃甜点哦^_^ 很早起来打理衣着,水米未进地应酬到午后,阴差阳错地被一位不算相识的店家暖到。 这世界有时确也美好。 夏果仔细收好了便签,小心翼翼地把翘起的边角展平,夹进记录沈世染喜恶的那本笔记里锁进抽屉藏好,才重新步履踉跄地回到餐厅。 听话地按照店家的就餐指导,先行喝掉了温度刚好的粥,缓了缓之后非常没出息地吃掉了大半的甜品。 把剩余的糕点存进冰柜保鲜。 酒足饭饱,头脑昏沉,他思考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料理,暂也想不到。 于是安静回到自己房间,像个懂事到没有存在感的小孩,醉酒了也不吵不闹,拉上窗帘躺下。 他有点轻微的强迫症,平时不显,醉了就表现出来。 把被子四个角都拉得很平,小心掀开盖住自己,躺的笔直工整,张眼望着屋顶的吊灯,混混嚯嚯地追忆自己谁,在哪里,在做什么。 被带了好多层面具,有好多重身份。 他不得不时时静下来等一等,清理一下附着魂魄的枯枝败絮和垃圾,记一记自己究竟是谁。 是夏果。 在一座荒废的水泥桥下。 在等妈妈。 爸爸死了,爷爷按着不让查,通报了意外事故草草结案火化。 他一言九鼎,他是家属,他是一家之主,是财团的最高掌权人。 他说没有蹊跷,谁也没有办法。 妈妈闹了,爷爷被她惹怒,说她疯掉了,送她去精神病院。 妈妈逃了,带着果果。 没有逃掉。 没有逃掉…… 果果——跑—— 她说。 果果,别出声—— 她说。 夏果蜷起来安静流泪,好冷啊。 他听到乒乒乓乓打碎骨头的声音。 甚至听到血液汩汩涌出人体的流淌声。 风里尽是血腥气味,很浓很浓。 唯独没有听到妈妈的挣扎和呼叫。 人被活生生打死了。 为什么没有呼叫呢…… 因为清楚缩在桥下的孩子在听吧。 她忍着,以人难以置信的毅力忍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不能出声。不能。 孩子在听。 一丝丝痛苦挣扎的声音都会被刻入孩子的记忆。 成为终生伴随的噩梦。 他听到那群打手呵气搓着手说“好他妈的冷”、“大过年的被派来处理这死女人的尸体,真他妈的晦气,操!”、“那个小逼崽子呢,被这疯女人藏到哪里去了……”、“管球他的。这么冷的天,找不到也自己冻死了。”…… 过年了吗。 过年了。 夏果触到怀里,贴近胸口位置那支墨囊化掉黏连在一起,早已写不出字来的老牌英雄钢笔。 爸爸带他去茶楼听书。 爸爸送他拓着自己名姓的钢笔,说希望他写得一笔好字。 爸爸说字如其人,要刚直,光明,不落俗。 要雅正,善意,亦不失锋芒。 就像爸爸那样。 还有妈妈。 妈妈明艳得像一颗小小的太阳,也把她的小果果养的像一颗阳光照耀下玲珑剔透的可爱浆果。 妈妈从来不限制他,下雨的时候给他套上塑料雨衣随他去外面跑。 他奔跑,像一匹健壮鲜活的小马驹,踩过水坑跳啊笑啊,转身回头看妈妈。 那些童年时代淋过的雨,吹过的风,赤脚踩过水坑溅起的冰凉甜梦…… 人无法同时拥有童年和对童年的感知。 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才知道,原来曾经活得那么好啊。 房门被推开了,夏果睁着眼睛,眼角静默地流淌着眼泪,对现实的世界没有感知。 有人掀开被子抱了他,单膝跪上床,压得床垫陷下去。 那人合着他躺下,拢他的脖子捏了捏,像打了个温柔无声的招呼,以免他怕。 然后把他拉进了怀里。 带他侧躺,把他严密地包裹好,掀开额发亲了亲他的眉心,手掌拢着他的后脑轻缓地揉,下巴抵在他头顶轻喃,“好了,好了,都过去了,不怕,不怕……” 夏果沉溺在遥远的回忆里,眼睛看不到现实的东西。 可好像知道来人是谁。 他不懂对方为什么用这样紧张温柔的语气哄他。 都是习惯的事情啊。 不太痛的。 他嘴唇颤了颤,问,“你怎么来了。” 那人苦笑。 “你不去哄我,所以我来哄你了。” “做吧。”夏果把手搭上他的肩,闭眼不愿看他,攀上去抱他的背,“我想做了。” 来人静了会儿,俯下身吻夏果的嘴唇。 他好像不太甘愿。 夏果醉了,感官变淡,看事情反倒清明了些。 他察觉到了那人的不甘。 第62章 他不愿意与自己亲近。 或许是夏果看起来实在落魄,叫善意的人没办法拒绝,沉默地做了夏果想要他做的事。 含夏果的嘴唇轻柔地吸吮,挑开唇缝探入舌头,舌尖缠绵地进退交缠,温柔地吻他,抚夏果的脸揩掉他的眼泪。 “你有我啊。”那人说,“你或许不认可,但我是很坚强很厉害的人” “我不怕难过,再难我都能扛住,我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 “让我帮你,把你的悲伤过渡给我,然后你就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夏果就好像清醒了,手掐上沈世染的肩,往开推。 沈世染箍紧他的腰,说“不要推开我。” 夏果就不推了,手掐着他的肩,不动不说话。 “疼。”沈世染牵他的手,带下来十指交缠,话里没有指责的意味,“你力气怎么这么大。” 夏果蜷起来,不敢推他,也不愿靠近,蜷起来重复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不用对我好的……我只是利用你……唔……” 沈世染吻上来,比刚刚强势了些,堵得他说不了话。 他没再装糊涂,问夏果,“酒醒了没。” “我自己觉得醒了,”夏果按着沈世染的肩艰难喘气,“所以应该是没醒吧。” 沈世染就摇头,“那不做。” 夏果生气地扑上去咬他,轻轻地咬,很气很气也不舍得用力,牙齿毫无攻击力地研磨着,提醒他,“你欠着债呢。” “那怎样。”对方耍无赖,“这年头欠债的才是爷,”他咬夏果的鼻尖,带他生娇软的闲气,不让他一个人沉浸悲伤,“不还你又能怎样。” 夏果气得上腿蹬他,“你怎么这么无赖!” 沈世染单手牵住他的脚踝固定,“你呢,你就不欠我么夏果?” 夏果不动了。 “季繁盛跟我打报告,说你想谈恋爱了。” 沈世染气到发笑,松开手压下去,唇抵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问: “我他妈才离开几天,操。” 夏果指尖轻颤,否认,“玩笑话而已,这大漏勺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他就是大漏勺,往后不要跟他玩了。” 夏果被他幼稚的挑拨闹得无语,轻轻拢了下沈世染的头,“你好端端挤兑他做什么。” 沈世染不答,问他,“你真的醉了吧。” 夏果愈加无语地笑。 “啤的白的红酒香槟掺着喝了四五轮,你说呢。” “那你能听懂话,但不太会记得,是吧。”沈世染又问。 夏果想想自己把他惹生气还能没心没肺吃得下那么多东西的样子。 “嗯。” 沈世染就又把脸埋下去,不再说话了。 但沉默的不彻底,呼吸得很有存在感。 像在攒着力气,好说接下来的话。 “跟我谈呢?”沈世染问。 他说得很快,语速有点不坚定,嗓音细听甚至带了些许颤抖,与平常淡漠的语气不同。 夏果迷茫地哑了一瞬。 没听明白。 “你想谈恋爱的话,要不然跟我谈呢?” 夏果彻底哑掉了。 像一支坏掉的广播,张着嘴发出沙哑的气音。 沈世染等不到答复就抬头看他。 压着他的身体,注视着他的眼睛说,“你不要跑。” 夏果糊涂地摇头,回答不了他上一个问题,于是认真答复这一个,“我不跑。” “听我说完之后你也不要跑,好不好。” 夏果摸摸他的脸,笑得温柔又无奈,“我们还绑着打*丨炮合同呢,我跑不掉啊。” 沈世染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 还是把气咽了下去。 “我想做你男朋友。”他说。 “不想做你老公,老公是他们强绑给我们的,我不喜欢。” “我想做你男朋友。” 夏果胸口起伏了几下。 “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恋爱。”沈世染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话,干脆直白,“我他妈爱上你了,我想要你,想得抓心挠肝要死要活。”他知道不是时候,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夏果安静。 隔了会儿,他机械地摇头。 “……不用。” 沈世染大约也料到会被拒绝。 没多大反应,反而释怀似的笑了下。 “你好怪啊夏果。” 他有点难受了。 不是有点。 很难受。 夏果的难过转移了。 贯穿进他的心胸。 难受得像要炸掉了一样。 他自负了。 原来这世上是有竭近触达他忍耐上限的痛的。 沈世染把脸埋进夏果的胸口。 嗓音焖焖地,透过夏果的腹腔、脊椎,传进耳朵。 “一般人被这样告白,会说要,或者不要。” 他苦笑,“你说不用。” 拒绝的好像沈世染是要施舍他一笔钱。 “我不理解。”沈世染说。 夏果把手放在他头上,轻缓地揉揉,安抚他的情绪。 “不用就是……不用啊。” 他能嗅到沈世染的寂寞。 沈世染也一定察觉得到他的贪婪。 沈世染这样不可一世的人,矮下姿态扮委屈装幼稚,实则步步都在算计之中。 沈世染这样心思缜密的人,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绝不可能轻易迈出半步。 进门时就发现自己醉了,却不揭穿,按兵不动地观察试探。 他是八九分地确定了夏果或许喜欢他。 才敢这样趁火打劫。 他很聪明,很会挑时候。 夏果醉成这幅样子,很难记事儿。 如果迷乱中顺应本能答应他。 酒醒后他就可以讹上夏果,要求夏果履行承诺跟他恋爱。 夏果如果理智尚存拒绝了他。 酒醒后便是事过了无痕,彼此都不难堪。 夏果头脑清醒过来一刹。 在这样一个叫人心软的夜晚。 寂寞的人生出了退而求其次的念头,想要施舍一下贪婪的人。 可怜对方的同时,顺带排解自身的寂寞。 是这样吧。 他很优越,换别人或许会愿意。 可夏果不愿意。 夏果事事处处为他考虑,从前不多想,这会儿醉了,反倒清醒。 他的心意虽见不得光,却拿得出手。 不该被这样平白无故地糟蹋。 我都感觉不到痛了。 又为什么要可怜我呢。 不用这样的。 不用。夏果想了想,感觉这回答确实不符心意。 于是改口。 “不要跟你恋爱。”他捏沈世染的下巴,打散他演出来的幼稚和低姿态。 端着沈世染的脸,自上而下地注视他的眼睛,强调,“我不要。” 沈世染不看他了。 很紧很紧地箍住他的身子。 不发一言地抱着,沉默地迷恋地呼吸。 他不甘心。 明明是喜欢跟自己亲近的。 满眼的欲望,掩都掩不住。 却连醉了酒都要做出一副正人君子了无邪念的样子,生怕再多添一丝纠缠。 “为什么,”他问,“我不好吗?” 夏果眼珠动了动,摇头。 “是我自己的问题。” “说说看,你的问题。”沈世染撑起手臂,按在夏果枕边,凝着夏果的面容,“我帮你解决。” 夏果看了他一会儿。 撇开眼睛。 “我有喜欢的人。” 他说。 沈世染沉默。 像在思考,判别话里的真假。 夏果察觉到了他的想法。 垂下头,重新说了一遍,“我有喜欢的……” 沈世染吻了上来。 “做吧。”他说,“夏果,不说了。” “我们做吧。” 试过了。 果然。 硬的不行。 行不通。 那就。 换更硬的吧。 倒不是没想过这一重可能。 都是成年人了,有感情经历也正常。 但。 就喜欢到上一秒为止吧。 不可以了。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了。 我说过,我答应了,这对你绝对不是好事。 但你跑不掉了。 夏果。 …… 第43章 叫醒疼痛,叫醒你。 你所经历的一切, 都是为了唤醒你。 如果爱不能够唤醒你, 那就用痛苦唤醒你。 如果痛苦不能唤醒你, 那就用失去唤醒你。【注】 —————— 沈世染今晚像是发了疯,完全失了控,凶狠又勾人。 带夏果体尝极致,也纵容地给予湿软缠绵的吻。 第63章 像陷阱一样,叫人焦灼,难耐,合着他发疯。 感知力断断续续,夏果头脑昏沉地半阖着眼眸。睫毛沾了水,不清楚是汗还是泪,朦胧中颤抖地抬了下沉重的眼皮。 眼前场景好像又换了。 前胸紧贴着冰凉的玻璃,寒意侵占前身皮肤,与后背的滚烫灼热鲜明对冲,冷热交替中打着抖,虚脱到不自主地往下滑。 有光透过眼皮又灭掉,分辨不清是主观感受还是客观现实。 沈世染吻他,一刻不停地追缠着吻他,好像克制了很久很久,带着压抑的思念和郁火,又狠又欲,不留一丝余地,把他呼吸的力气都卷走。 夏果感觉自己好像得了一种情绪错乱的病症,亲吻的时候难过,被撩拨也酸楚,所有的由沈世染的行为触发对应情绪的连线都失去了逻辑,调不出正确回应沈世染行为的心情,混乱。 像被拉扯上岸的鱼,没有爱做氧气,再多甜蜜也无力消化,攒满了坏情绪。 那个滴水成冰的寒冬冻结了夏果的血液,后来的漫长岁月持续卷过冷风,他再也没有获得救赎和解冻。 让他底色寒凉,内心孤冷,疯狂咆哮着渴望亲近又从来不敢与人真正亲近。 人会死的。 沈世染说。 这太可怕了。 夏果是个满口谎言的胆小鬼。 他说还好,其实远比沈世染更怕。 人会死的,这太可怕了。 沈世染内心强大,怕的时候会想把喜欢的统统护在羽翼下,撑起保护屏障来求心安。 夏果胆小,体寒,自知能力不足。 他逃避恐惧的方式,是不让自己喜欢那么多东西。 不喜欢,就可以事不关己,就不会痛了。 不记得前后桌同学的准确名姓,不记得小尾巴一样喜欢他追随他的季繁盛的生日。 不把任何人真正放进心里,模模糊糊得过且过。 那晚他蹲在荒芜的马路牙子上,用了几个小时时间来抉择要不要抱走那两只将死的猫。 那两只猫吸引到他的注意力只用半秒,诱使他生出想要救它们的念头只用半秒。 付诸实践却烧干了他整晚的时间。 抱起两只柔弱小猫的时候他在怕,怕这世上再多两个叫他牵挂痛心的生灵。 生而为人,有心就会痛,有了牵挂就痛上加痛,多一分牵挂就再多一分痛。 可他的痛觉在6岁那年就早早触达了峰值,再多一丝一毫也无能消化了。 救下了猫,拖延着欺瞒自己,找各种借口搪塞,四处托付不敢亲近。 不敢触碰,怕喜欢上,怕带起牵挂。 他们都是表面光鲜实则内心注满恐惧的可悲的人。 所以现实世界千千万万条亲人的小狗,沈世染却养一条不会死的电子狗。 所以他抵触与可亲可爱的沈世染接近,又偷偷圈养养一个不会被人拿去要挟的ai沈世染。 所以沈世染懂他,怜悯他。像满足自己一样满足他。 他们怕。 怕被吞噬。 渴望被吞噬。 怕互相吞噬拉扯着同坠深渊。 渴望互相吞噬,拥吻着坠入深渊。 融化。 夏果感觉自己像一支蜡烛,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地在融化。 成了一滩黏稠的液态。 什么尊严啊良知啊羞耻啊理智啊,统统化在里边,搅成一团,分辨不出了。 只剩下渴望了。 他在烧穿理智的渴望中,有个念头探头探脑地冒头,狡猾地飞速顿去抓不住。 夏果感觉心好像醒了。 闭关视听封心锁爱这么些年,他以为心早就已经死掉了。 但它刚刚忽然间剧烈搏动了下。 然后报复般地开始狂跳着剧痛起来。 好多影像晃过去。 养在电子屏幕里甜甜叫哥哥的ai少年……不敢抱起的孱弱小猫……电子小狗……沈世染…… 好可怕。 他醒了。 那个念头像一张一合遁逃中的水母,忽然间反向袭过来。 张开透明但具备实体的幽灵裙边,缓慢笃定地摄住了夏果。 裹缠着,占据他的脑海——原来宽容的行为逻辑和扭曲咆哮的心脏同时并存只是因为—— 我爱他。 什么欲望本能,什么有偿利用或无私保护。 夏果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不大奸大恶,也着实算不上什么绝世大善人。 不会无私到不顾自身利益地去保护一个非亲非故也不爱的人。 他只是平凡地爱上了一个心动却不敢靠近的人。 在嫉妒,在赌气,在酸楚,在无能狂怒,在自欺欺人又循环往复不得章法。 事情的本质就是这么简单。 夏果闭眼,醒过来的感觉实在太可怕了,还是继续沉沦下去好了…… 没救了,就让刺痛贯穿到底,一起发疯吧。 …… 天色隐隐升起雾霭,沈世染头抵着夏果的背猛喘了几口气,手扶在他的侧腰缓了缓,拍拍夏果的胯,手臂箍着他的腰,掌心滚烫,嗓音很哑,“去冲一下。” 夏果抠住玻璃面稳住身子,以免滑跪下去。 他的情绪变得很冷淡,喘息说,“好,你先松开我。” 沈世染呼吸窒了窒。 没把他松开。 “别拿应付你那些玩物那套对待我,松开。” 沈世染注视他紧绷的侧脸,冷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问他,“你怎么了。” “醉了,本能爆发不装了。”夏果说,“还能是怎么了。” 沈世染点头,不打算跟醉鬼开辩,“嗯。” “不拿对别人的方式对待你。”他答应。 说完抱起夏果,兜着他去了浴室。 路过镜柜,夏果望到镜中惨不忍睹的自己。 他醒了。 不是酒,是心。 脑子还醉着,却心如明镜地感觉到痛和耻辱。 酒精在胃里翻腾起来,感觉难受。 与沈世染亲近的感觉,像在以身试毒。 越来越沉迷。 越沉迷,心间哽塞的感觉越重。 折磨得他要疯,难受。 沈世染拧开花洒颓唐地把身体靠向墙壁,没等水温热起来,把身体沐进冰凉的水流中。 他抓夏果,揽进怀里。抚夏果的喉结,四指攥住他的脖颈,拇指伸开顶着下颚,迫使夏果抬头看他。 手一路重重地碾过身体往下…… 在大脑持续而来的麻痹中仰头喘息,还是想要亲吻,想做。 不含爱意的亲昵像不能饱腹的糖,再多次也汲取不到足够维生的能量。 做不够似的,真正想要的没办法得到,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地索取无休无止的亲热。 夏果被他撩拨的上了性,轻声喘气,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怒火,放任自流。 嘴唇微微张开,说“难受”,“想接吻……” 沈世染不理他。 夏果呜咽了下,羞耻地探出一点点舌尖咬在唇间,接触冰凉的空气和水星,空洞地描摹那种感受。 找不到切实的触感,难受到眼角被泛起了红粉,蓄着泪光,触碰到镜中自己的面容。 像一块被用烂掉然后丢弃的破抹布,软烂得找不到自己的骨头,苦涩地闭了闭眼,压抑难受的情绪。 又冷又空,又很想笑。 这具身体,真的好淫。欲壑难平,渴望无边无际地亲近,恬不知耻贪心不足,换谁都会觉得恶心。 沈世染纤长的睫毛上沾着水汽,湿润的眼睛垂下来看他,意味不明。 夏果绝望到放弃了挣扎和躲避,抱着任嘲任踩的摆烂态度接上沈世染的目光。 望着沈世染潦倒地笑,嗓子干哑得几乎送不出音。 “怎么,没见过醉鬼发晴么?” 沈世染似乎累了,不回应,只是湿着一双眼睛凉凉地看他。 夏果撇开眼,舔了下嘴唇,梗着嗓子苦苦地抱怨,“你好没礼貌啊,沈世染。不给亲就他妈出去……” 沈世染仰头喘了喘,单手掐了夏果的下巴一把将他拖到身边,咬上了他的唇。 夏果像赌鬼被抬上了布满筹码的桌,满眼猩红地贴近,拿还沾着水珠的嘴唇去迎接沈世染狂暴的吻。 呼吸快要断掉,他难耐地错开脸,把头抵上沈世染的肩,泄愤似的咬上他的肩头,喉结滚了滚,闭眼。 “很不好受……” 他醉了。 沈世染比谁都清楚。 但他问,“什么不好受,说清楚。” 夏果摇头,“难受。” 他抬起眼睛望沈世染,“跟你在一起,真他妈难……唔……” 嘴唇被狠狠堵住,沈世染出离愤怒地吻他,完全不给丝毫的喘息空间。 夏果嘴唇和舌根都被撕扯得生疼,他知道自己在落泪,也听到自己被压在唇齿间的哭声,但是什么都顾不了,被侵犯得越激烈贪心便涨得越凶,怀疑即便真的被吻到窒息也不会生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第64章 沈世染缴着他的呼吸不断地加重亲吻,近乎啃食撕咬的狂暴吻法,直吻到夏果整个人托着墙壁也不能支撑地滑坐下去才停。 他揉了下夏果湿湿的发顶就算抚慰,不算温柔地把人拖起来半抱着丢去了床上,给他一个稳妥的,不会再次破坏气氛的支撑。 然后重新压上去,再一次地封住了夏果的嘴唇。 摄取他的呼吸,缴着唇舌不死不休地咬吻。 伴随着怒意的深吻随怒火消散,逐渐转为缠绵的抚慰。 拖泥带水地含着对方的唇舌,时而浅尝辄止,时而默契地加深吸吮,温柔得不像样子。 夏果沉沦进去,意识渐渐游离。 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眸光氤氲潮湿,糊涂地抱着沈世染的脖子含泪呢喃,“宝宝,宝宝。” 沈世染停住。 错开唇看他,目光很深。 眸光逐渐开悟,也随开悟变得晦暗浑浊。 好像迟缓地听懂了夏果的话。 又像在对抗自己的思维。 不想解读清楚。 夏果错过脸用嘴唇去贴沈世染的面颊,手抚上去。 像捧着贪慕多年的珍宝,苦和甜相互交错着流过眼底。 他忍不住爱怜地亲了又亲沈世染的脸,闭上眼睛沉痛地说,“哥哥好喜欢你……” 像是在念一句悼词。 话出口的同时,极力掩饰了不知道多久的心轰然破防。 好喜欢你。 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就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你。 原因成谜,亲密上瘾。 他们相遇得不是时候,那个时期的夏果,对自己活不活得下去都不是很有把握。 小心地咽下心动,可怜地压抑着渴望,找一切不明显的方式神鬼不觉地看一眼心动的少年。 在烈日炎炎的军训场地上挂着重重的相机穿梭一整个上午只为不引人注意地拍下他的身影。 体育课间在操场留到最后,只为与体育课很巧地排在他下一节的沈世染远远地在同一片操场立足片刻。 用尽借口绕路去隔壁年级,只为在连廊转角掩下潋滟目光的十秒偶遇。 校级大会上拎着凳子逆流而下地挤在狭窄的楼梯,直到望见沈世染跟伙伴一同上楼。 空气里夹杂着青春期男生混杂的汗味,稍有不慎便会撞青胳膊撞伤腿,每个人都拼命挤过楼道只求快点脱离兵荒马乱的环境抵达各自所在的班级。 唯有夏果,却恨狭窄的楼梯不能再窄一些,便可借错身而过的空气,淋一淋他身上的气息。 那时夏果已经很清楚自己要做的事绝容不下一个安定的未来,与他相关的事物都将被拉入险境,不奢想与沈世染有什么接触,不渴望能被看到,甚至背道而驰,苦心掩盖和遮蔽心意。 大概他也真的是那种很不起眼的人,遮掩心意于他而言并不困难,至少在少年时代大大小小的擦肩和错过里,错愕呆愣冒傻气的从头到尾都只有他自己。 沈世染给他的始终只有泯于众人的平淡视线,从头至尾,无惊无喜无波澜,不留一丝眼神地与他擦肩而过。 悼念结束。 他的初恋像初见时被沈世染踩在脚下的红泥花。 盛放的同一刹那就凋零了。 夏果眼里氤氲的水汽淡了。 回归现实,目光变得清醒,像看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他抱住沈世染的背,推翻了刚刚才说出口的告白,截然相反说:“我讨厌你。” 终究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 自欺欺人地认定自己未曾对沈世染动过情念。 就算有,也只是荒唐淫靡的对肢体接触的渴望,而非爱恋。 直到沈世染与讨厌的人相识相恋。 他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在沈世染眼里终生不过一个淡漠路人的角色,以为只要不贪图,就可以不痛心。 可他忘了沈世染会长大成人,离开校园走向自己的人生,遇见所爱的人。 满心满眼,装满让他嫉妒到发疯的深情。 再多的贪念也逃不过石沉大海的宿命,任他焦渴难耐到病态,亦得不到一丝回音。 在得知沈世染恋爱的消息后,很长一段时间,夏果坚持认定自己是厌恶甚至痛恨沈世染的。 觉得他脏,觉得他讨厌。 可悲地想要把恋爱前的沈世染,与后来混杂上别人气息的沈世染分割成两个全不相干的人。 哪怕只是贪慕,也不针对后来心头眼底有了别人的沈世染。 而只限定于那个与他遥遥相望过的一尘不染的少年。 可…… 深究痛恨的源头,他却不敢。 因为过分喜欢。 因为过分喜欢又绝无可能。 所负命运,所处环境,所面未来,所陷绝境…… 以及沈世染本人的态度。 多重成因汇成一锤“绝望”的定音,在所有可以想到的层面上,没有一丝透光的窗。 可贪念像泼皮的野草,在这样贫瘠的土壤上也持续疯涨,于是心酸寥落,被过分的理智和漫长的岁月磨平的希望,化而为浓重的羞恼。 说来荒唐,他就这样,在沈世染全不知情的前提下,单方面地,与沈世染堵了长达八年的气。 回避内心的真实情绪,维护着被破碎到无法缝补的自尊心,主动阻断相处的机会。 不再关注与他有关的任何消息,不看不听不闻不问。 假装他爱谁恨谁都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亦不会引起自己一丝一毫的情绪。 却又可怜地,自欺欺人地在心底驯养一个永远不会生出真实情念的虚拟情人。 假装自己喜欢的仅仅只是沈世染的脸,和那样一道温驯乖巧的ai程序而已。 “我讨厌你!”夏果发泄地咬沈世染的肩,用很大的力气,咬出血痕,“我讨厌你!沈世染!我讨厌你!” “当初被推出来联姻,并不是只有你不情愿。我也反抗过!比你更强烈……” “如果可以自由选择,我宁愿这辈子都不要跟你沾上任何关系。” “随便你跟什么人恋爱鬼混都不关我的事……并不是只有你讨厌我,我也一样不喜欢你……” 呼…… 好解恨。 原来这么恨他吗? 去他妈的不贪图不奢求,去他妈的深情隐忍挚爱包容。 夏果。 你真他妈有够装的。 沈世染没有制止他,但也不再看他了。 只是淡漠地将他抱起来。 他拢着夏果的背短暂地没有动。 沉默地纵容他无端地发泄。 等夏果意识回笼。 沈世染撑起身,怜悯似的拢了拢夏果的头。 点了支烟,咬在唇间。 手掌裹在夏果耳侧,没去看他,只是揩掉他的泪,抚了抚夏果的脸。 “你刚刚,”他衔着烟,说话间呼出焦苦的白气,“认错人了,夏果。” “你看起来很累,睡一会吧。” —————— 不清楚是晕碳还是醉酒,亦或别的什么原因,夏果像得了指令一般迅速昏睡过去,陷入深眠。 无风无波地度过了一年的最后一天,在这个难得安恬的午后。 被远空传来的动静叫醒,夏果睁开眼,房间昏暗,看不出时间,他按遥控打开窗帘。 远空传来哔哔啵啵的烟花声响,窗外的天空光芒持续闪烁,看不到花火的模样,只留光一闪一闪,摇动窗棂。 不同阶层的人们以相似的形式庆祝着新年的到来。 万家灯火时,星如雨,灯如昼。 婚后的第一个新年,沈富言和夏旭德为向外界展示两家联姻的盛况,邀了满门的宾客,恭维声不绝于耳。 那时夏果和沈世染被人推到一起,共同身处热闹的焦点,心却隔得很远,各自吞咽各自的孤寂寥落。 而今年,变成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冷清世界。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关系的进展。 “醒了。” 身侧有人出声。 夏果侧过脸,看靠坐在他旁侧沉闷抽烟的人。 那人目光拽拽地投向窗外,很不情愿看他似的。 手却还轻柔地缴着他的长发缠绵地爱抚,好像很喜欢他身体发肤的每一寸,欲罢不能。 心成了一汪平静的湖,剧烈沸腾过后情绪变得稳定了。 不再那么揪扯和难受,但又细说不好是为什么。 夏果先是回忆了下断片儿的前后。 吃了很好吃的甜品,然后…… 然后划过脑海的尽是一些不成体统的东西。 还有什么,他感觉心口好像窝着一汪奇怪的湿软水意,不似从前那般干涸疼痛。 想细究,但从攒满的有色片段中找出那个叫他隐约觉得窝心的片段,如同在海洋球堆里找一颗钻,非是要摸过全屋的海洋球才可能。 很多场景。 遍布全屋…… 第65章 他牙寒地“嘶”了声,羞耻地抚了把脸停止了追溯。 他是醉了不受控,沈世染呢? 夏果偏过一点脸,看沈世染写满了性冷淡三个字的凌厉侧颜。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想到关起门来竟是个极品兴狂热。 张了张嘴,发不出音,只沉闷地“嗯”了声。 带着些许怨气。 兔崽子,每次都搞得像报仇雪恨一样没轻没重的…… “酒呢,醒了吗。” 对方哑声又问。 夏果又“嗯”,说,“头还稍稍有点晕,不过好很多了。” 没有了醉酒后的戾气,恢复成没个正型敢怒不敢言的软包子做派。 “我是谁。” 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夏果嘴唇微微张着,不懂他在搞什么名堂。 他感觉沈世染似乎很不开心。 试着俏皮一点,想逗他高兴。 “……令人闻风丧胆容貌惊为天人智商碾压京城的……沈家二少爷?” 沈世染点头,完全不接他低劣的玩笑。 “看来是醒了。” 他咂了咂嘴,平静地把烟按熄。 仰头活动了下,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像…… 变态杀人狂动手前的预备动作。 夏果明确地嗅到了危险气息。 有那么万分之一秒,夏果怀疑沈世染要杀他。 不敢太明显地躲。 撑着半残的腿徒劳地往后退,同时确认了眼下这副被酒精深度浸泡过又被折腾了好几轮的残躯是实实在在地打不过沈世染了。 他嘴唇颤抖地喊了声,“……沈、” 开口意识到连名带姓叫人听上去太凉薄,忙改口,试图打打亲情牌唤回沈世染的良知,“阿染,染、染宝,你……” 沈世染抓了夏果的后颈,把人押到身边。 身体覆上去,粗暴地撕掉了夏果本就半垮在肩上的衬衣,死紧地攥了他的腰,阻止他逃生。 “少他妈废话。” “醒了就继续。” 幼稚,妒忌,计较。 往后要做的更好。但首先——今晚都他妈不要活了。沈世染想。 明天后天也不。 作者有话说: 【注】没有找到明确出处,通常被认为是出自弘一法师李叔同先生语录,如果有误欢迎指正(没有存稿了,我可能要歇菜挺久的,大概到周末才能续上更新) 第44章 柔软 冬日正午薄薄的日光打在背上,室内洒下一片暖金。 夏果张开眼,意识恍惚。 天亮的有点不真实,外层的深色窗帘高高束着,雪纱帘不遮阳,大片金白的光洒进来,入目一片雪白金亮,像飘入了无病无灾的零点场。 原来我死后也是可以上天堂的…… 夏果的第一意念是这样。 望到头顶的鹿角吊灯,现实感一点点回流到体内。 久不见光的暗鬼被淬入酒精中融掉了表层的锈斑,整个世界都被那丛金亮的光束洗得亮晶晶暖洋洋。 从前到现在,与沈世染有关的记忆,总伴随着浓重的阴霾或倾盆的暴雨。 这是第一次,夏果睁眼望见的是光,闭眼感受到的是暖。 只是…… 眼下的身体状况属实容不下这无边无际的曼妙联想。 新年的第一天,不同以往的寒凉孤寂,醒来的第一感受十分落地——饿。 非常饿,饿到腹痛的地步。 夏果伏在床上,被子团起来臃在下身,怀里不知道被谁撺了只枕头,他自己总之是没这个习惯。 松软的羽绒枕揣在怀里的感觉属实不错,所以他顺从地接纳了这个外来的习惯,睡意朦胧中抱得很紧,腿骑上去,勒成葫芦形状。 夏果无意识地撂过腿翻了个身,打算像平常一样坐起来。 椎间刺骨的痛意致使他马上跌回了床面。 操啊。 沈世染这个禽兽…… 夏果咬牙,脸焖在枕头里咕咕哝哝地暗咒了一连串,才惨白着一张脸重新抬起头。 只小幅度地欠了欠脖子,腰椎往下一整个酸疼得根本不敢挪动分毫,像被压路机碾过几十遍,整条人酥成了捏捏乐。 疼疼疼疼疼……夏果能忍疼,但好像就截止在了这个年关,突然恢复了对痛觉的正常感知,疼啊疼…… 一个简单的起床动作,龇牙咧嘴地缓了几次都没有完成。 门框被扣了扣,刚被夏果骂过的禽兽满身清爽地倚在门边,无辜地确认,“是在骂我么?” 从夏果神情中得到了答案,沈世染攥拳抵在唇边咳了咳,“我可以道歉,但你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吧夏果。” 夏果脸蒸起来。 现实来说,他确实不算无辜。 新年夜月亮不上班,兔崽子在天宫气定神闲捣了整夜的药,夏果混在药里碎成了渣,跨了个香艳到无与伦比的年…… 记忆也被捣得粉碎,但药碎了也认得出是药,记忆碎了也是记忆,大体的东西不至于不清楚。 时间线错乱,黑夜被剪成不连贯的碎片,穿插进白天的中间,混乱地缴成一团。 可他多少还是知道一整个辞旧迎新的午后到深夜他都是在反复的顶())撞中、昏睡和昏醒交替中渡过去的。 单方面地主动不可能抵达那种状态。 还有一些别的,搅在一起解不开,理不出头绪。 心情很怪异,空荡荡的。 缠绕心间的别扭撕扯感淡了,不再那样不受自我意识控制地暴躁,恢复了平和。 像被拿掉了多年的结石,多年相随的痛感消失,怨念啊酸楚啊好像都随之消散了。 腹腔的空不止于饥饿,很轻松,不适应到有点恍惚的地步。 轻松的余味,又隐约有些不安定。 好像那块剔除结石的位置插上了一根软毛刺,时不时地刷一下心脏。 倒也不疼,就是惹得一颗心悬悬晃晃落不了地。 怪怪的。 夏果隐晦地看了眼沈世染。 对方面色平常,拽拽的,冷冷的,嫩嫩的,又很烦躁又很帅的,像颗刚孵出来的霸王龙蛋似的。 跟往日没什么两样。 夏果安心了点,抱着枕头强撑着坐起来,苍白着一张脸对沈世染笑笑,力不从心地打招呼。 “没睡会儿啊?” 浓浓的鼻音,像在控诉,又像撒娇。 沈世染看着他,神色有些沉,人映着光,睫毛在眼睑掸下暗色的影。 “睡不着。” 腰巨酸,夏果把枕头被子全拢起来抱在身前,盘腿夹住,下巴垫上去,不倒翁似的前后摇晃。 听沈世染语气中似有引他发问的意思,顺从地问,“失眠了吗?因为什么事情。” “操心劳力伺候完主子还被骂了,气得。” 夏果先是惊讶,张张眼睛看沈世染,怀疑他遇到了什么难搞的合作方。 想想又闭起来,“别开玩笑了。” 哪个天王老子敢当他的主子,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敢骂他啊。 沈世染没说话,沉默着看夏果。 放松时候似乎总停留在五六岁的状态,吃花花绿绿包装的食物,坐摇马,醉酒会给自己哼儿歌。 从前觉得可爱,如今再想,心抽着疼。 被心疼驱使,沈世染沉了口气放缓了情绪。 小臂撑了下门框走过来,矮下身捏夏果的脸,叫他“小趴菜”。 皮肤白嫩,轻轻捏下都会泛红,却藏着满身陈年的鞭痕。 心疼。 夏果也不躲,不满地翻翻眼睛,语气软软,毫无攻击力地跟他吵嘴,“我小趴菜那你是什么,铁棍黄瓜么。” 沈世染转头笑喷。 垂下手掸掸夏果的顶发,无奈笑叹,“你自己嫁接品种吗……” 他越来越发觉,夏果这人真的很特别。 一般人老实就老实,狡诈就狡诈,油嘴滑舌就油嘴滑舌。 而夏果,狡诈的时候也显得很实在,脸上写满了“没错我在骗你假如你看穿了我在骗你的话那我就任你处置好了”的视死如归,成天紧绷着心弦没啥幽默感,却又总能老实巴交地说出一些自己不觉得好笑的过分好笑的话,强作油腻却又腻度不足,透出一股子老实人被逼上梁山闭眼摆烂的无奈可爱劲儿。 叫人看不懂猜不透,又如何努力也厌烦不起来。 夏果沸腾过后糊做一团的脑子刚续上弦儿,反应过来自己又下意识地口出了泥石流。 已经认命地接受了他在沈世染身边就是个纯度999的大黄小子的事实,没像从前那么窘迫。 只稍微不自在地清清嗓,自然地转开话题,“我发觉你这人好像都不会累的啊沈世染?” “还行。”沈世染说,“毕竟铁棍黄瓜。” 夏果信口胡诌的时候不觉得好笑,沈世染这么意味深长地一重复,他笑呛了。 第66章 “你们有钱人都这么从善如流的吗哈哈哈……” 沈世染压抑着满身的死感。 明确感受到对方似乎很他爹的开心。 开心得真情实感,灵动自在。 大爷的。 沈世染没忍住。 咬了咬后槽牙,在心里暗啐。 梦到哪个乌龟王八蛋了至于乐成这副傻样…… 夏果也感觉到了——他感觉自己今天似乎有点亢奋。 找不清楚具体原因,但胸口就是飘荡着一股子莫名的温暖幸福感,原来坠着结石的位置空出来之后被塞了一团棉花糖,东撞一下西碰一下,搞得他一跳一跳地开心。 隔了会停住笑,又卷起被子开始晃荡,又饿又困,又实在不想动。 虚脱地闭上了眼,感觉对比沈世染真的很像像一朵烫了水的小趴菜。 自己近乎昏死过去,对方却亢奋得睡不着…… 一岁多的年龄差而已,晴事方面至于这么大代沟吗? 夏果带了几分怨念地赞叹,“好强啊你。” 沈世染低低头,不很走心地笑了下。单膝跪上床,坏坏地掸乱他的发顶,“起来,不准睡。” 夏果闭着眼似梦似醒地晃啊晃,态度良好地敷衍,“没睡,在起了。” 沈世染残忍地剥走了他怀里揣着的枕头被子,拽他软塌塌的胳膊,抄他的膝弯把他往床下边抱。 被子枕头被抓走,夏果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撬开壳摘走了馅儿的扇贝,轻飘飘空荡荡。 他很可怜地张开眼望望沈世染。 “我动不了。” 他对沈世染好像总也生不起气来,被这样欺负也只是好声好气地解释给沈世染听,瘫回去抚抚自己瘪瘪的肚子,对沈世染证明: “你看——空的,”又抬抬绵绵的胳膊腿儿,“看——软的。” 然后顶着一张像是刚从祖坟里刨出来的虚脱脸,游魂似的摇头,可怜地强调,“动不了……真的……动不了一点。” 沈世染手扶在他腹部,迷惑道,“空的么。” 夏果实在很累,被沈世染不留情分地拖下了床,整个人软成一滩。 手扶在沈世染腰侧困难地站着,下巴垫上沈世染的肩,听不明白沈世染话里的别番意味,只糊涂地点头,“嗯,空空的。” “不应该啊。”沈世染按按,“我明明记得灌得很满。” “……去你的。”夏果反应过来,推沈世染的腰,清清嗓说饿。 “还知道饿,”沈世染收回正形,把人揽起来,“洗漱一下,带你去吃东西。” 夏果忍着疼,龇牙咧嘴地支起身往浴室挪,脚下打飘还要强地跟沈世染说没事儿没事儿不用扶我自己能走。 沈世染对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很有自省,在夏果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半抱着他的腰防止他栽倒。 夏果不习惯这样被人伺候,被半抱着往浴室带,不适应到走路都有点同手同脚。 也不是啊。 他醒了醒神儿,感觉问题好像不出在自己这边儿。 沈世染啥时候这样伺候过人的? 一点点微妙的念头牵连起更大的不对劲。 夏果后知后觉地发现——沈世染今天有点怪。 不明显,好商好量有问有答还带笑的,以至于一开始没觉出来。 沈世染不像夏果,他属于有话摊开说那种的,不会说有什么事儿自己憋心里蛐蛐,逃避着不解决。 可他今天就明显有话梗在喉咙里,以至于每个聊天的间隙,眼底都会流露出几分不符合当下所说内容的苦闷神色。 夏果后背生了绒毛,竖着的,颤颤抖抖,很阴森。 他透过镜子看了眼沈世染。 沈世染也透过镜子在凝视他。 那眼神很复杂,心事重重忿忿不平的同时,又很柔软。 从前眼底对夏果的审视、探究全不见了。 只剩一种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的柔软。 从镜中反射回来的目光好像成了一支有速度和力量软箭,撞得夏果心口一颤。 一刹那间睡意都散了。 发生了什么…… 他悔不该醉酒纵欲,导致记忆混乱,串不成线。 夏果躲开视线,头发留的有点过于长了,乱糟糟地遮盖着眉眼,跟他的记忆一样混乱。 他不自在地拢了把,捧水去洗脸。 沈世染观察他观察得细致,看他不方便,攥着他的肩膀带他转身,低声说,“矮一点。” 夏果不明所以地执行了沈世染的命令,身子往下滑了滑。 半靠着浴室柜,双腿撑在沈世染身体两侧,闭着眼睛仰起脸懒散地问沈世染,“做什么?” 沈世染捏着他的下巴摇了摇他的脸,被这个状似索吻的闭眼动作蛊惑,低头啄了下他的嘴唇。 “咬你。” 咬…… 夏果一下子张开了眼,吞咽。 他确定自己酒品挺好的。 这会又不太确定了。 “那什么……” 夏果抿了下嘴唇。 沈世染看他,近距离下,目光像刺一样,明显是带了情绪的。 嘴上又很温和地问,“怎么了。” 温和得叫夏果毛骨悚然。 沈世染唇角甚至隐了丝笑。 就那种,卖小孩的,打算开单前,给小孩递棒棒糖那种笑。 夏果更慌了。 寻思自己昨晚是挠人了咬人了还是吐人怀里了。 想也想不明白,觉得不管怎么说还是先道歉比较好吧。 “那什么。” “我不该喝那么大的。” 夏果站直了点,疼得蹙眉“啧”了声,沈世染握住他的腰稳住了他。 夏果被扰得僵了下,又接下去说: “那种场合你也知道,就不太受个人意愿控制……” 沈世染:“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想说啊……” 夏果攥了攥沈世染的手臂,舔了下嘴唇。 “要我酒后无德做了什么缺心眼儿的事儿,你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沈世染确定他自己能站稳,退开了些,抱起手臂看他。 “这话说得倒稀奇,”他挑起眼睛反问夏果,“我看起来像是在跟你计较的样子吗?” 所以是真的酒后无德得罪了人家啊…… 夏果聪明,三两句钓出了实情。确定是真酒后无德了,致歉的诚意马上又拔高了好几个度。 “也不是不让你计较的意思,”他对受罚这件事表现得倒十分慷慨,“发脾气也行,赌气不理我也行。” “别这么把自己憋得阴阳怪气儿的,好瘆人呐。” 沈世染点头,“是吧。” “是啊。”夏果干巴地应和这句没必要应和的话。 “发脾气,或者,不理你。”沈世染重复。 夏果落下视线,手指抠抠浴室柜的台面,“嗯,都行,你觉得解气就……” 沈世染凑过来。 附在他耳边,气音说——“那不是刚好又合了你的意。” “啊?”夏果没有听懂。 沈世染抬高下巴,审视诈骗犯一样眯着眼睛审视他。 嘴唇非常不爽地抿起来,随目光拧了个圈。 “刺激我对你发脾气或者干脆直接不理你,然后你好乐得自在,你不一直就这么打算的么?小夏董。” 夏果干睁着眼睛干张着嘴,“我一直……” 他下意识地重复沈世染的话,重了个开头发觉这不对,马上掐断。 先拒绝承认,“我没。” 沈世染:“哦。” 夏果回忆了下,又改口说,“我是为你考虑的,想着你不乐意跟我处,这不给你递点由头好让你心安理得地不理我嘛。” 沈世染:“呵呵。” 夏果又不傻。 被呵得一时没了话。 干巴巴地被抵在浴室柜边软塌塌地跟沈世染对峙了会儿。 夏果先受不住了,攥攥沈世染的衣襟下摆。 “不要气了啊。”他承诺,“你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往后不那样了,啊。” 沈世染揪开他的手。 丢球一样左手丢右手地玩他软绵绵的海带胳膊。 语气真诚柔善地夸夏果——“谢谢您了。” “善解人意委曲求全地应付着我这个形婚对象,实在是太辛苦了。” “妇联的同志该给您颁个三好太太奖。” 夏果:…… 夏果心态崩了。 一通聊。 把忍气吞声负气忍耐聊成了阴阳怪调夹枪带棒。 怎么不算进展明显呢。 不是…… 夏果想不明白,这怎么就解释不通了呢。 心口焦躁一团乱麻,他苦恼地又抄了把头发。 这个头发怎么就莫名其妙留了这么长,烦死了! “到底怎样才能不气啊?” “猜。” 我猜个泡泡茶壶我猜…… 第67章 夏果实在不明白,看自己的身体状况,两人昨夜是充分尽兴了的。 所以到底是做了什么能把人得罪成这样的情况下还跟他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缠绵到天亮? 他总对现实胡思乱想,对不属于现实的东西又深度幻想,情绪反复无常,词不达意口不对心的。 遇到问题的时候,越急切想解决就越是不敢多问,怕自己怪异的言行把事情搞得更糟。 想来沈世染不喜欢他耍心眼刻意保持距离,就试着凑上去。 身子没接近,只捏了捏沈世染垂在身侧的手心,微微抬了下头,浅亲了下沈世染的脸。 他知道没什么用,毕竟俩人什么深度交流没做过,肢体接触早不稀奇了。 这种小儿科的把戏想把人哄好,确实没多大可能。 但他也就能想到这些了。 身子软,手撑着浴室台面,看沈世染没有反应,抬抬下巴又亲了一下,比刚刚稍重一点,也多停留了一会儿。 “对不起嘛,不要气了,求你了。” 他又讨好地亲亲沈世染的下巴和耳朵,含着耳垂轻轻甩头,小声小气地说: “我错了,真的。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不要气坏了自己就是了。” 说着话,抬手环住了沈世染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抱上去。 他是会撒娇的,什么都学过个皮毛,各种路数都会一点。 但不大好意思往沈世染身上使,像演员不好意思在偶像面前做表演,总感觉会很羞耻。 眼下也顾不得那么些了,看沈世染仍是不回应他,闭了闭眼,豁出去了。 更紧地把人抱起来,“染哥,弟弟错了。”他软下声求原谅。 沈世染没躲,他就又得寸进尺地把头埋进沈世染肩窝,感觉沈世染似乎很喜欢他头发的触感,脸又往下埋了点,让软软的长发松散地偎着沈世染脖颈和下颚的皮肤,小狗一样讨好地拱拱。 “新年头一天就把我们染哥惹生气,我这一把年纪也是瞎长了。” 他把手掌盖上沈世染柔韧的腰线,上下小幅度地擦了擦,然后攥住侧腰的衣摆可怜地揪起来,明确地撒娇。 “所以今年一整年我当弟弟,您当哥,看在弟弟年幼无知的份上,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沈世染没动没说话。 他快熟了。 太他妈犯规了! 他呼吸紧了紧,身子不受控地微顶了下夏果。 发觉夏果原来很会,更气了。 更气的同时又很受用,局面稍稍有些超纲。 不想夏果得意忘形,沈世染迅速平复了下,拉开身体距离不接触到夏果,偏过脸,嘴唇挨在夏果耳边冷淡问他,“会改?” “改,”虽然不知道错哪了,夏果答应,“都改。” “还躲我么。” “不躲,随时随地当您光辉人生的小龙套,随叫随到。” 沈世染没绷住,发出一声气音的笑。 略尴尬地揉了揉鼻尖缓和,拍拍夏果的背,命令他,“少装可怜,起来,看着我。” 夏果抬起头看他,脸红红的。 “我不信你。”沈世染望着他说。 夏果呼吸一下子又绷起来,“那……” “但念在你有心悔改的份上,就给你个留校察看的机会吧。”沈世染说,“做给我看。” 夏果长长地出了口气,整个人塌下去,下巴垫在沈世染肩头闭眼叹气。 “哎,早知道不喝酒了,”这闹得,欠了老天爷的债似的,“喝了就不该回来……哎,嘶……” 沈世染咬了他的肩,不轻。 “不是不是,”夏果生怕刚哄好又给惹恼了,赶紧解释,“我意思是我以为自己醉酒不闹事儿才放心回来,没想到大过年给你添这么大麻烦……” “说破无毒,不碍事儿。”沈世染终于还是回抱了他,手掌拢着他的背安抚他紧张的情绪。 复又话里有话地说——“要不醉这场酒,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活多光彩呢。” 夏果听不明白,也没敢问。确定撒娇管用,飞速堕落到底,“我饿了染哥。” 沈世染松手,看他打湿的额发,想起来本来打算做什么。 重新按了按夏果的肩,“矮点。” 夏果垮下身子,沈世染拢了拢他额前的头发。 可能是不便操作,沈世染单腿往里抵了点,替夏果撑住滑下去的身子,捏捏他的脸,“头往下低点。” 夏果悬着心,无比老实,顾不上再追究沈世染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低头。 沈世染手艺粗糙地拢了拢他头顶的发丝,给他扎了一朵冲天的小发揪,“好了。” 他对自己的手艺感到满意,端起夏果的下巴检查。 歪了歪头,调整了下松紧和位置,抬手弹了下那棵完美居中的小发束。 夏果转回头看看镜子。 非常不满意,但没敢直说。 先夸沈世染的手艺,“你还会绑蝴蝶结呢。” “废话,”沈世染嗤了声,“你没绑过鞋带啊。” 也是。 夏果又看了眼镜子。 实在接受无能,感觉那颗冲天炮看起来很傻,想要摘掉。 被沈世染攥住了四指拦停。 “取下来好不好,好奇怪。” 沈世染摇头说“不好”,更过分地探手从旁侧的镜柜上取了只刘妈用来夹小件物品的樱桃夹,卡在那棵小辫子上。 夏果:“……” “像颗小苹果。”沈世染弹弹他的辫子说。 夏果没忍住呼了口恶气,头一次发觉沈世染原来这样稚气,再次伸手想把东西取下来。 沈世染压低身子把头搭上他的肩。 他似乎也很累了,一直艰难撑着,不想夏果负担。 沈世染闭眼,沉沉地叹息,近乎撒娇一样地低喃,“不要摘,我喜欢。” 夏果没出息地僵住了动作。 隔了会儿,他丧气地搭下了手。 无可奈何地揉了揉沈世染的后脑勺,侧转头轻亲了下他的侧脸。 “你就仗着我好脾气吧,唉。” 沈世染倦怠地闭着眼睛,泄气般地笑了下,笑里混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脾气其实不比你差的。” 作者有话说: 想试着分一下章节,但是这章好像这样完整连下来才能更清楚地表达俩宝的心迹。 宝宝潜意识是接受了告白的,人也随之灵动鲜活明亮起来了。 但常年自卑,加上他们之间有很多可以互相利用的点,告白对他而言就像纸糊的墙,他选择相信那是一面墙,但不敢上手去推,怕一细想就发现漏洞,所以屏蔽掉了记忆只保留了情绪,稍有一点自欺欺人那劲儿(咨询过学心理的朋友写的这章,现实中会有这种情况存在) 第45章 乖宝晚安 一整个年关沈世染再没有出过远趟儿,偶尔外出赶个不得不应酬的同城活动,走前拉夏果在门边接枉顾时间概念的长长的吻,认真报备自己要去哪,同场都有谁,问夏果意见,袖扣匹不匹配,穿搭合不合适,不配领带的休闲款西装会不会显得不检点,要不要换。 夏果受宠若惊,不敢有意见,含糊说,“都行啊,看你喜欢。” 沈世染就一脸委屈地盯着他看。 看一会儿,确定夏果是实心秤砣,完全不开窍的。 就收了演技,上手去解前襟的扣子。 一步步逼退夏果,扯开上衣抓夏果的手拖泥带水地抚触他色泽莹润如玉,触感细腻柔韧的胸腹肌。 单臂箍着夏果的后腰,身子贴近过去含糊地亲吻着问夏果,“你确定这样出去没问题?” 夏果被亲的头脑发晕,喘着气说换一件吧,这个不行。 哪个地球人能禁得住这么诱啊,不行不行。 沈世染就牵他去衣帽间,“我衣盲症,你帮我选。” 夏果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病症,觉得很稀奇,问沈世染: “你这个病……具体是啥临床表现?是分不清颜色还是辨别不出款式?” “都分不大清。” 也挺巧合,按说他这属于半色盲了,衣柜却恰好没有一件会让夏果联想到从前被穿囚服关禁闭那段日子的蓝色服装。按说黑蓝配色都是男士商务的基础款,或许沈世染的衣饰采买团队不喜欢这颜色,整个衣帽间看下来,包括领带在内,深蓝浅蓝一件都没有。 沈世染捡起一件不知道哪位审美离奇的造型师从什么邪门地方给他淘来,总之之前没见他穿过的镂空铆钉露脐皮坎肩儿,往身上比。 “这个行么?这看着挺好看。” 夏果呼吸滞了滞,抓过来给他丢到衣柜最角落,还觉得不解气,又把衣架砸上去。 “你这症状有点太严重了,要不治治呢。” 手上选了套剪裁规整的正装,被沈世染裸着上身抵在衣柜边连追带咬地亲了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给他穿好,严丝合缝给他系好领带。 第68章 “你勒死我吧,”沈世染抱怨,“喘不上气儿了都。” “这个不好治的,太小众,缺乏临床研究经验。而且这算隐疾吧,万一泄出去,病没治好再被有心人利用污了我的清白可怎么办。” 夏果想想也是,替他松了松领口。 “往后换衣服喊我声儿,我帮你选。要我不在家,出门前先视频给我撩一眼再走。” 沈世染乖巧地点头。 “好呢。” 夏果年后事情很杂,还得协调时间陪夏旭德去亲朋友商那边刷脸维护夏旭德的爱侄人设,忙得每天三更睡五更起。 但也因为要间歇性刷脸,不得不推迟了原定的港口出访业务,虽然三更走五更回,但每日也会到家与沈世染打个照面。 他最近多了位神秘的追求者——s先生。 夏果本人对此只觉得哭笑不得,真正糟心受累的人是陈攀。 早上陈攀遮着一张大红脸,捧一束大到夸张死的沉死沉的玫瑰花束艰难地把自己塞进电梯。 在各种惊艳、妒忌、看傻逼的眼神扫射下把花扛进夏果办公室。 夏果张张嘴看他,反应过来又抚额叹气。 “辛苦你了攀,月底给你加奖金。” 中午陈攀推着一辆恨不能叠上满汉全席的餐车穿越回廊,硬着头皮叩开会议室的门。 “……小夏董。”陈攀咬牙闭眼,“有黑社会发单,要求您——”他把餐车上的menu小卡拿近,照着订单备注信息视死如归地念:“必须暂停会议按时吃饭,不然就往总部大楼投放原子弹。” 会议室静了几秒。 而后哄笑成一片。 连几个老古板的股东都忍不住摇头兴叹,问夏果,“您这是招惹上哪路活祖宗了?这算是个什么路数……” 夏果僵硬地扯扯唇角,“……不知道,可能是撞邪了吧。” “哎呦,这可不能大意。您这样,过完年跟我去庙里请个祛祟符备身上。像这种狂浪二世祖我也不是没见过,上头起来没个分寸,被驳了面子那是要恼羞成怒的。他这属于是鬼迷心窍了,得想办法趁早给他送走才成。” 夏果哭笑不得。 “是吧。” 夏果怀疑沈世染在搞他。 他不让沈世染对外表现,沈世染就表现到明面上,大张旗鼓敲锣打鼓。 反倒真没人往他头上联想了。 一来这缺心眼儿土味黑道二世祖的做派与他本人在人前展现出来的光辉气质和精明模样相去甚远。 二来众人默认他和夏果的关系,也清楚夏果对他有多上头,如果他想对夏果好,根本不需要做出这副没皮没脸的舔狗姿态。 就连沈富言都被他绕进去,年后一次家宴上臭骂了沈世染一通。 “小夏身边添新人儿了你知道吧?闹得人尽皆知的,沈家脸还要不要了。赶紧给我查查哪路货色,把他打发了!” 沈世染靠在沙发上摆弄小蜜瓜的捏捏玩具。 “他身边添新人关我什么事儿,我为什么要替他打发。” 气得沈富言砸了手球,险些脑梗发作。 晚上夏果回来,人已经洗好躺在了床上,倒挺矜持,上衣下裤穿得整齐,贤惠得像个侍寝的嫔妃,手里握着份资料在看。 夏果扯开领带咬牙切齿地靠过去,“玩够了么?s先生。” 沈世染把资料搁在一边,浪里浪气地拽夏果到怀里,先接了个不长不短的吻。 而后不解地问,“我好心答谢一下我的私人衣品管理师,怎么被说成是玩。” 说着又不自控地亲下来,揉乱夏果的衣服,舌尖强势地往夏果嘴里探。 夏果对他也实在严肃不起来。 再加上,虽然招数邪门,但效果上确实起到了掩人耳目的作用,叫外人觉得他俩现阶段属于是各玩各的,关系更差了。 被亲了几分钟,立场变得跟唇舌一样软,气还是气的,但也无力去计较了。 夏果心里淤着火,把挥舞逗猫棒逗弄猫咪的技能用在接吻上,先很主动地张嘴,舌头探过去惹火地勾搭沈世染。 勾的人焦躁难耐追过来了,又四处躲闪退让,不给他痛快。 沈世染记得他最初是不怎么会亲的,以至于连自己这生涩的野路子都能把他带得神魂颠倒。 一下子进步如此巨大,叫沈世染心头生出很重的落差。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想到有那么万分之一概率是跟外面哪个小妖精研习了这门技巧,心就开始不受控上来。 他把夏果按倒,单手压着后脑,另一只手捧着夏果的脸固定,含混焦躁地说,“不准躲,给我吃。” 夏果笑笑,不再欺负他了,温柔地张嘴放任他闯进来搅着唇舌粗暴地汲取品食。 一收一放的极限反差下,他该是舒服得要命了,呼吸变得很重。夏果也慢慢察觉沈世染原来不完全是外表那副闲适笃定的样子,论及底色其实是有些莽撞的,会冲动做傻事,也很傲娇和要强,带着些未褪干净的少年气,上头起来顾不上去计算什么代价不代价。 只是家大业大,绝大多数场合都要求他撑着副少年老成的皮囊端一副大人物做派,久而久之真我被裹缠得只剩小小一只罢了。 他此刻又变得很莽撞,上性起来控制不好力道,攥得夏果腰很疼,手还一路施力往上碾,夏果感觉自己前心后背都被他搓得一片绯红。 很疼,也很爽。 真的很舒服,夏果手搭上他的背,先很柔和地抚了抚沈世染发红的眼尾,哄他不要那么焦躁。 “轻一点,狗崽子,别总跟饿红了眼的狼似的……” 然后配合他的亲吻,抱住了他的后背让上半身悬起来,完全地贴近他,更深,也更亲密地带他享受亲吻。 太舒服了。 夏果揉了揉沈世染侧腰的衣物,手指绕过线条漂亮的腰线和腹肌,灵巧地去解他的扣子。 沈世染却在这时戛然停下了。 他沉了沉气,握住了夏果的手,埋头在夏果肩颈出喘了会儿。 抱歉地亲亲夏果的侧脸,说,“今晚不行。” 然后撑起身子,捡起了散在一边的资料。 “还有个会要开,你先睡吧。” “……”夏果在他背后凉下眼。 打从醉酒那夜过后,沈世染对他的态度就变得很怪异。 说不喜欢接吻,近期却成了神佛不让的接吻狂魔。 哪怕在公司偶遇夏果,也要见缝插针地把人拽进边角,偷情一样抵在怀里亲到喘不上气才罢休。 最初那几次接触,夏果感叹他到底是年轻,身体保养的又好,对那方面需求似乎很大,没日没夜不眠不休的。 可他近期突然就变得很冷淡。 每每夏果看他好像是起了兴,想着顺从地替他纾解一下,他就马上回避过去。 今晚亦如是。 “哦。” 夏果翻身,背对着他。 “你开吧。” 沈世染转头看眼夏果,欲言又止。 终是什么都没说,一个人默默走了。 夏果躺在床上摊煎饼,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愤怒中又隐约透出些不安。 都是男人,彼此什么德行心里都有数。 这种事情没体验过还好。 一旦食髓知味,那就一发不可收了。 断粮十几天,夏果本人已经快到了忍耐极限。 从前还想着帮沈世染解决,最近几晚一亲上,手就跟自动上了巡航系统一样一路往下探,满心焦渴,难受得发疯。 对方却一次又一次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莫名叫停,找各种奇奇怪怪的借口搪塞着走开。 是…… 身边又有新人了吗? 故意大张旗鼓地搞出这么大动静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每天亲来亲去做得一副恩爱好好先生样子,好瞒天过海守身如玉养自己的亲亲小宝贝儿。 叶灿最近是完全没动静了。 所以这次又他妈是谁!张灿还是他妈李灿! 前几次夏果在他走后难受得睡不着,为了不让自己乱七八糟地瞎想都把灯开着,处理工作转移邪念,直累到昏睡过去为止。 今晚他忽然生了坏心思。 沈世染虽然不乐意跟他亲热,但也没再分房睡。 不清楚每晚都在忙些什么,什么时候忙完的,却好像总能完美避开夏果清醒的时间。 可每次隔天醒来,夏果又都安稳躺在他怀里。 夏果想知道,他今晚这个可长可短的弹簧会,究竟要开多久。 会不会纯粹就为了躲自己,保全他所谓的清白。 夏果躺了会儿,抓起手机佯装通着电话,端着杯子踢踏着拖鞋往吧台区去接水喝。 路过沈世染办公室的时候,挺大声地说: “啊,不了。我今晚累了,想早点睡,施工那边的反馈资料?你自己看着处理就行了。” 学坏了。 “嗯嗯,我好困,眼皮都睁不开了,不说了。” 第69章 学坏了学坏了。 完事儿回房丢开手机关了灯,背对着门侧躺,安静地开始读秒。 学坏就学坏吧,总比当个无知无觉的绿王八强。 室内安静了有二十分钟左右。 就在夏果以为自己想多了,惭愧地在心里悔过的时候。 门被小幅度地推开了。 门开了又合,沈世染进来了。 人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小心翼翼地躺下。 所以真他妈是在卡点儿对夏果开防狼系统!!! 夏果心头火起,冲天的醋意让他短暂地生出一股近乎于被恋人背叛的理直气壮的怒气,正打算掀开被子坐起来跟沈世染大吵一架。 一双手裹上来,箍上了他的腰。 然后是嘴唇。 冰凉的唇肉和着灼热的呼吸,紧贴着夏果的后颈游移。 拨开偎在脖颈的软发,流连地亲吻,沉迷到呼吸都断断续续地不连贯。 夏果整个人僵躺着,傻掉。 因为没有预料,不知该作何反应,后背的筋都麻了。 对方却远还没有满足。 又轻又欲地一口一口咬他的耳垂和肩颈,缠绵地爱抚他的身体。 灼热的呼吸喷薄在夏果耳根,他明确感受到了抵在自己后背那支尺寸恐怖的ak的存在感,梗在两人中间,气氛难以言喻。 夏果庆幸此刻关着灯,不然通红的脸色就会暴露他其实醒着的事实。 也庆幸沈世染私下竟难以置信地是个清纯路子。 窸窸窣窣半天,就只小男生谈朋友似的亲亲他的肩背摸摸他的头发和腰,小心翼翼没碰奇怪的地方。 背后的呼吸顿了顿。 夏果怀疑对方察觉到了他其实没睡,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虽然不明白沈世染在想什么,但……这幅样子被人看到总归是怪尴尬的。 夏果不想沈世染尴尬,琢磨着要不然翻个身什么的,假装自然转醒敷衍过去。 背后的人退开了。 但没走,靠坐在夏果身边。 性感的气息裹缠着夏果的呼吸。 他身子远离。 只留单边的手还缴在夏果的长发里,轻缓地抚摸。 呼吸又重新续上了。 比刚刚更沉更重更急促……闷声闷气,节制地呼吸…… ……发丛中的指尖在颤,蜷起又松开,指腹滚烫,克制地触碰夏果的头皮…… ……夏果感觉自己差不多像是扎了四十分钟马步,浑身汗湿,忍着不动忍到骨头筋脉都错了位。 终于听到一阵性感的急喘,最后压抑成粗重的焖哼。 放纵又压制,清纯又淫靡。 放肆的无法无天,又极端地隐秘克制。 缓了会儿,有沙沙的细微响动。 窗外的树影动了动,视线里又有了凉而纯净的月色光华。 夏果随他紧张随他崩溃,也随他再次侥幸偷腥没被捉,心缓缓酸酸苦苦涩涩地落回了地。 他听到一声夹杂着苦味的轻笑,对方似乎暗咒了句脏话,夏果耳根滚烫鸣响,听不清晰。 盖在夏果头上的那只手缓慢地抻开,静待了会儿之后,宠溺到无药可救地揉了揉夏果的发顶。 然后人俯身,不带力度地亲了亲夏果的发丝。 哑着嗓子抻着呼吸对他说: “晚安,乖宝。” 退开。 夏果听见“嗒”地一声轻响。 火光亮了下又灭掉。 烟草味袭来,覆盖了焦渴。 夏果张着一双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地板和墙面的连接线。 这他妈…… 这他妈!!! 不行。 得找他谈谈。 关于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夏果想,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过下去了。 他不死我也要死了! 第46章 只会亲嘴的小屁孩 这天下午夏果推掉了一场不重要的晚宴,给沈世染发消息,问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年后他们看起来同处一室,真正相处的时间其实很少,加起来可能还凑不够二十四小时。 对方似乎对夏果主动邀约他这件事感到讶异,正在输入正在输入好半天,最终只回过来一句状似很高冷的:嗯 夏果越接近沈世染越发现,这小子看着率真强势,其实远比自己能藏会装,面上人五人六的,心里不定憋着多大事儿呢。 他没莽撞询问,对自己的沟通能力不那么自信,不想闹得沈世染下不来台,带了餐回去,想着面对面聊,聊不好也还有机会哄人,总归是稳妥一点的。 进门时沈世染在打电话,听起来似乎聊得不愉快,他好像是太投入,完全忽略了夏果会突然回来的可能,毫不设防地断断续续传出几个关键词。 “……夏洳勋……中转仓……四十万箱不够……不会,他不敢……我手上……” 夏果眼神黯了黯,他很聪明,哪怕下意识地串一串也能推敲出一些蛛丝马迹。 但他没有这么做,甩甩头把听到的东西清空,不去深想。 沈世染对他不设防,但他自己拎得清边界,什么该听什么不该听心里有数。 夏果没出声,也没往沈世染办公室那头去,把餐轻轻搁下,去了自己办公室。 他们的关系够复杂了。 夏果不想探听沈世染的业务信息,哪怕无意也不想。 万一,他说万一,沈世染那边出了乱子,夏果希望自己是那个关键时候能被沈世染毫无顾忌地选中,出面替他力挽狂澜的人。 而不是一个被列入备选的怀疑对象。 利益纠葛太复杂,沈世染只要不是脑残恋爱脑就没办法给他十足的信任,所以夏果主动割席,把自己摘除干净,不留误解的可能。 他是不擅表达的,也知道自己敏感多疑自卑矫情,相处起来会让人伤脑筋、不松快。 但论及行动,他从来做得都是沈世染身边的最最好。好到沈世染想疏远他就可以做足烦人的样子叫沈世染毫无负担地疏远他,沈世染想干干净净地跟他相处,他就可以不辞辛劳抽丝剥茧地剔除关系里千丝万缕的杂质,只留一段干干净净的同居人关系。 至于沈世染究竟要搞什么名堂,最差也不过是算计到夏家或夏果本人头上。 能让他耐不住性子想要主动去解决的只有伤及沈世染本人的事情。夏家他不在乎,他本人他也不介意,最坏的结果他也承担得起,所以没有去探究沈世染行为逻辑的必要。 沈世染只是没出外差,但其实很忙,一场会接着一场会,夹缝时间各方联络,一直到天黑都没出来。 时针指过八点,夏果手机震动。 沈世染终于得空,给他发了个“?” --还没回来?不说一起吃晚餐 夏果合上资料,撑起身子去敲了沈世染办公室虚掩的门。 “进。”沈世染说。 夏果推门进去。 沈世染靠在沙发椅里,指间灵活地转动着一支像是录音笔之类的物件,还没从焦心的公事中抽离,面色沉沉。 夏果没有出声,背抵着门安静等待。 沈世染没问夏果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不打招呼。看了眼夏果,塌下肩疲倦地仰靠进沙发椅,搁下手中的录音笔,喊他,“过来给我抱抱。” 夏果过去,沈世染对他抬手,夏果无意识地搭上,被沈世染拽到近身的位置。 沈世染抬头仔细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很紧很紧地箍住了他的身子。 不发一言地抱着,沉默地迷恋地呼吸。 夏果抬手,摸摸沈世染的发丝,给他聊胜于无的安慰。 沈世染更紧地箍了他的腰。 “你不问问我遇到什么难事儿了吗?” 夏果就暖暖地抱了沈世染的头,下巴轻垫在沈世染头顶,拢拢他的后脑哄他。 不问具体的烦恼,怕沈世染不好答,而是说,“不着急,你总能做好的。” 沈世染脸埋在他胸口,活动脑袋坏坏地拿下巴戳了戳他的身子,很轻地笑了下,“嗯。” 他意识到夏果被他带起了忧虑的情绪,指尖搭搭夏果的腰示意他放松一点,“我有事请教你。” 夏果凭语气猜到事关公务。 终究还是躲不过这些纠葛…… 他有点疲倦地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转过身,背对着沈世染坐在他腿上,探手摸了沈世染的烟盒。磕出一支咬在唇间衔着。 岔开腿后仰,脑袋后折,倒挂上沈世染的肩。 偏转脸靠近沈世染,借他的火引燃了烟丝。 沈世染明显地静止了呼吸,只有夏果唇间的烟丝在明灭闪光。 他必须确认夏果的态度才能打算下一步。 可面对这样的夏果,沈世染有点无心去聊那些有的没的了。 手覆上夏果的腰腹,意味不明地滑动。 夏果按住他的手。 拿开。 “做什么?”他支起身子利落地跨上办公桌,轻佻地坐上去。 第70章 “谈事情就要有谈事情的样子,摸什么摸。”说着仰头吐了口烟圈,“问吧,问完我也有事要问你,咱俩敞开聊聊。” 他故意的。 想沈世染看到他更多的样子。 想沈世染知道他是个有血有肉有原则会生气的人。 不那么干净,也不脆弱,不是玻璃做的一碰就要碎了,同时也是有纠错能力的成年人,与他相处不需要过分小心和压抑。 沈世染冷眼看着夏果,脑海里莫名浮出一句话:他私下就是烟酒都来啊。心情怪异。 夏果叼着烟对他扬头,含糊问,“什么事儿,说吧。” “夏洳勋,”沈世染掩过情绪,问夏果,“你怎么评价这个人。” “他……”夏果不好过多表述,但他知道沈世染听得懂,“就一普通三代呗。” 完全复刻社会对此类妖物刻板印象的那种富三代。 骚包,嘚瑟,冥顽不化,想要他做出个什么值得歌功颂德的事情难比登天,论起捅祸却是天赋型选手,惹是生非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任你步步运筹设天网,他只消本色演绎,总能打你个措手不及,神兵天降难堤防。 如果不是夏旭德威严地压制着,或许都活不到这个年岁。 夏果的草包人设之所以可以经营得这么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身边有这位活神仙做借鉴。 夏果补充,“能力没夏洳令那么强,但我叔叔相对更偏爱他一些。” 夏洳令什么水平,沈世染有过接触。 比那种货色还不如,想也知道该废到什么地步。 沈世染眉目间涌上些许探究。 夏果的立场不便多说,但他没有隐瞒夏洳勋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的事实。 与沈世染接触下来的感受完全一致。 沈世染一时想不明白,他哥出于什么考虑,在自己的项目里丢入这么一颗老鼠屎。 不止夏洳勋,这两年沈世清做的很多事都让沈世染看不懂。 他一直把自己放在全心辅佐沈世清的立场上,从不对他哥的布局表现出一丝微词。 但同时他的感知力又过强,很多别人觉得没什么异常的事情,他都能明确察觉到不对。 夏果敏锐,从沈世染的几乎没有变化的表情中捕捉到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拉夏洳勋入局不是沈世染的主意,以至于沈世染本人也在思考上位者为何如此安排。 他暗中思忖,总感觉——在他惹出微博舆论风波后,顶上那位紧跟着就把夏洳勋推给了沈世染,把沈世染拉入了这场乱局。 夏果隐隐感觉这其中似乎有联系。 想不清楚那位为何这样做,为什么好端端突然把沈世染卷进浑水。 夏果把握着尺度给沈世染提醒。 “你有机会跟夏洳勋接触的话,应该不难看清他这个人的。他相对单纯,不用把他推敲得过于深。” 把思维放到最简,借着近距离接触的机会收集好这个蠢货做的种种蠢事的把柄和证据,留作将来的谈判筹码即可。 沈世染眉目稍纵即逝地一沉,没再继续深问。 单手握上夏果的腰,隐忍地掐着,把人拉进怀里,挑起眼睛盯紧夏果的表情。 “我最近,有项目在跟你这位单纯的二堂哥合作呢。” 夏果被揽入怀,被还算温柔地爱抚,但却感受不到丝毫暧昧与温存。 沈世染在探他的口风,探他对这场棋局知晓几分。 比起与沈世染亲密,夏果应对起这种公事上的计算和周旋明显更自如。 他转过脸,不满地推了下沈世染的肩。 沈世染眸子黯了黯,掌心盖着夏果的后腰滑开了椅子,给夏果留出空间,也把他更紧地拖向自己。 夏果跨上沈世染的腿,手臂搭上沈世染的脖子虚虚地半揽着抱住沈世染的背,下巴垫上沈世染的肩,疲倦地闭起眼睛。 该给的提示他给过了,便佯装无知,淡漠地呢喃: “告诉我这些做什么,我从来也不管你的私事。他反正也玩不过你,生意上的事情你自己小心把握就是了。” “你跟他感情怎么样?”沈世染莫名地问。 夏果微带烦躁地甩甩头发,他一直没去修剪,一开始时心情不好无心打理,后来是发觉沈世染喜欢,便不想剪了。 凌乱的碎发造型,从头顶往下逐层留长,头发最短地方长度也已经过了耳,没到能扎马尾的程度,发质软,养长了之后微微打着自然的弧度,后颈的发尾柔柔软软底遮盖着半段脖颈。 “不怎么样。” 夏果叼着烟低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嗤笑了下。 “他左手食指没指甲。小时候跟我犯贱,被我拿石头砸的。”夏果笑,“可能是缺钙,后边儿就一直秃着个指甲没再长出来。” “砸的好。” 夏果又笑,笑容真实了许多。 “你知道赖谁啊就砸的好。” “我管他的,”沈世染说,“你占便宜就好。他占便宜我就给他十个指甲全砸秃。” 想了想,又改口,“二十个。”他坚定重复,“全砸秃。” 这么好看的人这么明确地说着这样偏心的话。 跟沈世染相处真的是一件很容易生出幸福和恍惚感的事。 不像他这样,满心悲苦,话也不会说,叫身边人呼吸都压抑。 夏果笑抽了,掸掸沈世染的头毛,欣慰挑眉,“狗崽子护短呢还。” “不过脚指头就算了,怪恶心的。” 沈世染笑笑,可能也觉得倒胃口,没再多聊夏洳勋的脚指头。 他心中大约有了决断,攥夏果的脖子,手指抚过发丝轻微触碰夏果耳尖,“他总跟我提你,我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唔……”夏果不满地推了下沈世染的腰,“痒,别闹。” 推完又把双手搭过沈世染的肩,懒散地垂在沈世背后,下巴搭着沈世染的肩,拖泥带水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他是有心巴结你,但用错了地方,以为你会爱屋及乌给他些资源吧……” “也不算用错。你如果真跟他关系好,我是可以多扶持他一些的。” 沈世染指尖变本加厉地在他耳侧刮过,单纯地问,“怎么会痒。” 夏果不堪忍受地支起身子,无言地瞪沈世染。 被沈世染掐着腰攥住身体固定好。 他没再继续谈论夏洳勋。 而是问,“你呢。” 沈世染偏过脸,柔软地吻过夏果的耳朵。 “刚不是说有事问我。” 夏果含糊地“嗯”了声,躲过沈世染的唇。 他感觉自己那些话接在沈世染的公事后边显得很怪很矫情。 他本来也不擅于做那个先发制人主动挑破窗户纸的人,这样的氛围下更觉得难以启齿,用了好几天时间严阵以待地组织好的开场白和顺应下去的对话框架乱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 沈世染握着他薄薄的腰,意味不明地问。 对上沈世染的眼睛,夏果呼吸静止了。 对方眼眸晦暗深邃,目光一瞬不错地缴着夏果的视线。 缓慢地,如有实感地滑过夏果鼻梁和唇峰,落在初春粉海棠一样的唇瓣上,凝着。 什么都没说,却像下达了命令一般,叫人无从抗拒。 夏果险些没忍住凑上去亲他。 想想又觉得气不过,强迫自己淡定下来。 “不是那么要紧的事情。”他站起来,“先吃东西吧,饿了,边吃边聊。” 好歹停一停重新理一下思路,缓过这阵儿再聊才顺荡。 沈世染没心思吃饭。 扥住夏果手臂,让他重新跌回了怀里。 凝着夏果的唇,兜过手,拇指按在夏果唇瓣上不轻地搓了搓。 看那丛粉色逐渐转变成艳到烂熟的绯红,眼底颜色更重了一重。 “哪里饿了。”沈世染问。 夏果呼吸发紧,简直有些恼羞成怒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了,上次的甜品,好吃么?” 沈世染气定神闲地问他。 “还行。”夏果呼吸沉沉,敷衍着说。 沈世染继续作乱点火,眼中进攻意图毫不遮掩,表情及口吻却像单纯小狗,头很小幅度地侧了侧,讹夏果: “都被你吃掉了,我一口都没尝到。” “我想着你爱吃,后来一直回购的。”夏果推他的肩,忍住气,“在冰箱囤着,想吃我去给你拿。” “放久了,口味不好。”沈世染攥着他的腰,不给他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对食物有多挑剔。” “你把我的餐吃掉了,”沈世染问,“拿什么赔我?” 夏果心头积攒的火气终于被他撩拨得炸开了。 又不让亲近,又总这样引诱撩拨,管杀不管埋,每次撩完又不负责,宁愿打守枪也不跟自己亲近。 第71章 过分了。 他转过脸猛抽了一口烟,反客为主地攥了沈世染的下巴,一口气把烟气渡过去。 背过手把烟按熄,短暂地仰起身子扯开自己的衬衣又重新压了回去。 拢沈世染的脖子缠上去带着怒意咬吻他的嘴唇,同时粗暴地把对方的衣服也撕开,手滑进去。 “其实也没什么难以启齿的。”他有点重地攥了下沈世染的脖颈,惩罚式的,喘了喘,露骨地说,“我就是单纯想要了。” “不是亲亲抱抱摸摸这种隔靴搔痒惹人不痛快的。我想做,想得要命。” 沈世染静默无声,不知道是无力接受夏果这副放浪样子,还是被撩拨得上了头,失去了行动力。 夏果拍拍沈世染的脸,捧他的脸贴近,近距离地垂直跌入深渊。 头脑哔哔啵啵地放起烟花,透过眼睛将涩**()情信号传递进对方脑海,他红肿着嘴唇,呼吸颤抖地问: “我就是想问问你——年纪轻轻的到底能不能行了?只会亲嘴儿的小屁孩儿。” 第47章 时间在爱里化成了海 ……这晚沈世染只要了一次。 但很久,直到连他自己都筋疲力竭才认命泄去。 相拥着昏睡到午夜,不知哪个先张开了眼,对面那位如有感应,也随之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人在白天和夜间多少都是具备一些双重人格特质的。 白天的沈世染不清楚出于什么原因,克制着不肯彻底靠近夏果。 白天的夏果头脑清醒,放纵自己悬浮于浅层的欲念,得过且过地堕落享受必将截止的亲密情丨++事,却始终顾念着不要过度纠缠起更深层面的东西,不要把沈世染扯进深漩里去。 可夜晚的理性思维是浑浊的。 人会变得钝一些,不那么锋利伤人了。感性思维裹缠上来,想要什么变得很清楚。 呼吸都漾成水一样柔软的波,触碰在一起,相互干涉成向前奔淌的绮丽曲线,迷人又危险,再难解分。 很久之后夏果走在异国他乡的悬桥上隔风回望,才看懂那是宿命的模样。 周遭的空气很冷,人工机械所造的热暖不化心口的冰碴。 两人在寒夜里对视。 眼里没有了回避,都是情。 不知谁先贴近了谁,嘴唇碰触在了一起,几乎没有时间间隔地转为黏连交缠。 而后是手。 手指和指缝之间空出来的寂寞和缺憾,十指相缠,就成了圆满。攥起来组织成一张严丝合缝排挤一切闲杂人等的网,那是无声的忠贞誓言。 又做了一次,没办法,不是不想约束自己,实在没办法,难以抵抗。 减肥的人面对可口的蛋糕,克制不吃就可以克制不吃,一旦放纵自己说“只吃一口”…… 那就绝不可能只吃一口。 一口一口又一口,甜得挠心,欲罢不能。 自此一发而不可收。 仍是很久,但很温柔。 呼吸交互,拥吻颤抖着,扛量着彼此的体重,明明不沉,又好像是自身所能承载的极限,再不要别的谁,无力负担。 又是昏睡。 时间好像失去了线性的形状,铺展成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变得混乱,也变柔软。 水面温和地驮着身体漂啊荡,不再惧怕向前,吻在一起的时间好像坍塌成了不具大小界定的二维海,连同苦难都变得平缓,哪怕纵容自己向前向前再向前,也不会触达那些线性时间里的沟沟坎坎,不会触发危险。 天隐约亮起来,月亮值完夜班隐去了。 夏果醒来,心酸身子也酸。 沈世染埋在身上吻他,好像没有冷淡期,亲完了又想亲,永远都不会腻。 堕入了深渊而全然无心去自救,提起夏果的脚踝沿途向上一路吻过他的踝骨和小腿,吻他后背的鞭痕,细密柔软,好像吻落上去可以穿越时光消减夏果当时遭遇的疼,小心珍惜。 夏果消化了火气,被他闹得彻底没了脾气,软着手臂搭在沈世染头上,气息奄奄地问,“沈世染啊,你究竟是怎么了你。” 火大的时候顾不上,冷静下来细想又心疼。 那晚夏果第一次从沈世染身上嗅到一些近乎可以被称作是“卑微”的气息。 他不是很有勇气的人,试图回避不看自己犯的错,想像从前一样模棱两可地混过去。 但那晚的沈世染实在叫他心疼了,他要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新年过后,怎么突然好像变了个人。” “不是说了要好好相处吗?”沈世染说。 夏果没料到答案会是这样简单,发出一声不清晰的鼻音,垂下眼睛看他,“嗯?” “从前表现得不好,我想改正。”沈世染抬头,望着夏果认真问,“忙完这阵儿,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不耽误你时间,就附近城市,小待几天。”说完看夏果僵住的表情,又补充。 夏果茫然地望着沈世染,脑子卡壳了。 但沈世染很快便让他落回了现实,确信了自己没有听错。 “总要有些关于我的好一点的回忆吧。别往后跟人提起我这个前夫,能想起来的只有一句‘是个很差劲的人’。” “前夫”这两个字,太过具体。 夏果心口钝钝地疼起来,哀叹自己也实在是惨。 甚至都没有奢望过得到,却仍是要忍受被收回的痛。 “我不会的。” 他无心再说什么,推开沈世染的肩,撑着身子去了浴室。 放水洗脸,打湿面容,也给忽冷忽热的心调个稳妥的适合面对沈世染的温度。 沈世染跟进来,手搭在夏果腰侧,自然地像做了多年夫妻的寻常伴侣。 “不会什么。”他问。 夏果捧水浇在脸上,不明白沈世染具体是在问什么。 “不会跟人贬损我,”沈世染进一步做了详细的解释,“还是过后根本就懒得再谈起我。” 夏果撑着台面仰头,转了转酸疼的脖颈。 “你是不是忘了我身边有一位你的资深迷弟了这位哥?” “还有夏家那头,也不会放我清净,我谈不谈都避不开要听到关于你的消息的。”夏果有些掩不住悲哀地说,“其实和你关系是远是近,从来都不是我能掌控的事情,执着问这些做什么。” 沈世染刮了下他鼻尖上没有完全擦干的水珠,望他俊逸的眉眼。 “所以前些年是被烦的不浅了。” 他视线柔软地描摹夏果的轮廓,虚浮地望夏果略浮出烦躁的眼睛,好像很想把夏果看清楚,又抗拒着不忍心让视线落点太聚焦,不忍看得太明确,情绪难辨地问夏果:“每天被动接收一个讨厌的人的消息,真的很烦,是不是?” 夏果感觉这话有些意味深长。 但沈世染注视着他的神情又实在温柔,像在刨除自身立场地心疼他被人拿红线捆绑的遭遇。 夏果把毛巾盖在脸上,手覆上去,鸵鸟一样埋着脸摇了摇头,瓮声瓮气地说,“我没有那么想过……” 想让沈世染开心,但不明白沈世染为什么不开心,不知道该从哪里努力。 他把毛巾搭回去,调整好了情绪,下意识地想像从前那样说些恭维的好话。 “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你明明知道,我对你……” 但马上意识到沈世染不享受他的告白和讨好,话到嘴边又急急咽了回去。 “怎么,”沈世染似乎猜到了他张嘴那一刹想说什么,神情怪异地笑了下,“现在是连装也装不出来了么?” 夏果诧然地望着沈世染,舔了舔嘴唇,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了。 他反思自己的表达方式,可能是因为缺乏有效的感情经历,搞不懂人心所想,这的确是自己的不对。 他梗了梗嗓子,问沈世染,“你是在,跟我赌气吗?” 应该是吧。只是这场气生得慢长,小火慢攻,断断续续时有时无,量级被压得很低很低,叫人不仔细分辨根本察觉不出。 沈世染不置可否,淡淡“哼”了声。 夏果再次试图召回记忆,无果。 “为什么呢?” 夏果不明白,为什么要赌气,为什么赌气的时候也这样小心和温柔。 他试探着问,“是因为我那晚说了什么胡话吗?” 沈世染不答,像默认了。 感到羞耻,夏果避开视线,无奈地解释。 “我醉了啊。那种时候,情绪上头做不得数的。你又……每次都要的很重,我……” 沈世染摇头,“我只听过酒后吐真言。” 夏果没料到沈世染真会承认,他没有预备后话,咽了咽,抉择许久,最终还是问: “那我具体,是……说了什么啊。” “说讨厌我,”沈世染望着他,表情认真,“要逃婚。” 啊。 虽然不是沈世染理解的那个样子,但这也确实是客观事实。 第72章 夏果僵滞地垂着眼睛“嘶”了声,没有否认,嘴巴抿了抿,“你信了?” “凭什么要信,”沈世染淡淡地望着他,高傲地歪头,“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值得被讨厌的人。” 那怎么还…… “只是不讨厌而已吗?”沈世染问。 他似乎在诱导夏果说出一个他想要的答案,不达目的不罢休。 夏果低低头。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沈世染想听的什么已经非常好猜。 夏果猜不透的是——他为什么忽然间执着要听这些。 从前挂在嘴上的话,有过亲密接触后,忽然间变得难以启齿。 因为他知道,自己再演不出那样的吊儿郎当和虚情假意。 此番再说,是出于真心。 他没有想过要跟沈世染表白,更不希望自己的告白这样的廉价和随意。 “你明明说过不爱听那些话,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沈世染笑,有点凉薄,似在嘲讽。 “此一时彼一时。” 他靠近,抬抬下巴蜻蜓点水地亲了亲夏果的嘴唇。 “说你喜欢我,夏果。” 他捏住夏果的下巴,浅浅吻他,动作温柔,但语气是不容置喙的强硬。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 沈世染掌心裹住夏果的脸,像发布工作指令一样认真说,“从今天开始,我要你每天说给我听……” 夏果前一刻还觉得难以启齿。 觉得在这样不郑重的场合告白过于廉价。 可沈世染说了他想听。 他便立刻放弃立场,觉得春意丰盈的新年,阳光晶亮的清晨,真的很适合诉说最深的心意。 总之沈世染也不会相信,从前也借着假意逢迎说了无数次。 他想听的话。 多说一次又何妨呢…… 夏果抬起手臂揽沈世染的脖子,抱着沈世染的背与他接吻,如他所愿说,“我喜欢你。” 沈世染并不满意,不轻地咬了下他的嘴唇,“知道签合同的时候为什么要写名字按指纹么。” 夏果迷惑地停了亲吻,皱了皱眉,不懂他为何在这种时候提这种没头没尾的问题,顺从他问,“为什么……” 沈世染轻啄他沾水的唇瓣,拇指揩去唇上的水迹。 “为了——”他拖长音,“防止被人偷梁换柱,窃取功德。” 夏果僵了僵,很缓慢地理解了沈世染的意思。 从前的玩闹的告白中,他确也没有一次明确叫过沈世染的名字。 不敢承认那样炙热的心意是针对这样具体的人。 忽然间染上少年般的情切与羞怯,他不再自如,抵着沈世染的肩紧张到喘息都乱了节奏。 沈世染耐心在等,等他指名道姓不容任何春秋文法篡改和解读成别的意思的告白。 夏果攥紧沈世染的衣袖,抵在对方肩头,呼吸沉沉地望着地面,在心脏近乎骤停的紧张情绪中,一字一字缓慢地说: “我喜欢你,沈世染。”好喜欢,好喜欢。 话说完整的一瞬间,他近乎崩溃地喘了喘,绝望地抱紧了沈世染的背,“你怎么这么坏呢,沈世染。” 这样天长日久地灌输和养成下去…… 叫我还怎么守得住自己的心…… 第48章 老婆,老婆。 像是奖励夏果听话,又好像带着愤恨,沈世染不断地加深亲吻。 啄吻,咬吻,吮吻,舔吻……不吝啬地全都带他深切体偿。 夏果掌心撑着浴室柜的台面仰头迎合,睫毛浅浅打着颤,极力维持理智不让自己发出奇怪的声音,说出腻味的怪话。 沈世染不满他在这样沉沦的时刻仍保留理智,恪守最后的距离不越近。 他抓了夏果的手,强势地缴紧,十指紧扣了片刻,带他搭上了自己的脖颈,完全彻底地消融掉两人之间的距离。 夏果彻底失去自控,双手用力抱到手肘,禁锢缠紧沈世染的脖子,变换着角度感受他不曾敢于奢望过的温柔,沉迷到无可救药,无法自抑地叹息,又觉得不够满足,贪心不足地揉开沈世染的衣襟,腰腹拱起来更深地贴上去与他接触。 点火的手指和唇舌……紧密相贴的皮肤…… 夏果第一次共情那些沉迷酒精熏蒸的醉鬼,这样迷乱到魂魄飘升的曼妙感受,换谁又能抵抗呢…… 世间人有千百种,各有不同的需求。 有人沉迷酒肉享受,有人需要金钱滋养,这些都是普遍的需求,谈不上有多健康向上,至少不丢脸。 夏果的需求相对大众显得奇怪,致使他对此感到浓重的羞耻。 他需要反复地、喋喋不休地向沈世染告白。 心底的困兽咆哮着,要把灼烧心腹的浓稠滚烫的情感宣之于口,透过唇舌吻进沈世染耳里脑里。 要叫沈世染知道、记得,刀刻斧凿般地刻进沈世染心底里去。 哪怕收获沈世染看怪物的眼神,被他厌恶唾弃疼死过去,至少决绝爽利,好过日复一日岩浆烹煮心脏的钝痛煎熬。 明知不告白最多只是面目模糊,告白后会被冠上“那个令人恶心的变态”的名号。 夜深人静的寂寞中,仍不可自控地一次次沦入疯狂。 想要冲破理智,把那些会让沈世染感到亵渎的疯话念给他听,逼迫他听,千遍万遍,直到他想忘都不能忘。 抹去沈世染心中“那个面目模糊性情温吞的平凡学长”的旧印象,即便被认定是令人恶心的恐怖变态,也要叫沈世染死死记住——那个令人恶心的恐怖变态喜欢沈世染,发疯一样地喜欢沈世染。 可当阳光照进瞳孔,夏果又恢复成了那个处境复杂的懦弱怂包夏果,不想沈世染对他生出厌恶,不敢叫沈世染看穿内心肮脏沟壑,不忍将沈世染带进泥沼深旋。 回避极端的想法,不敢泄露分毫,人离沈世染越近,心就缩得很远。 怕被沈世染触碰,怕失去自制,应激似的过度隐藏心迹。 夏果很清楚他的心脏在沈世染手上只是一朵毫无攻击力的敏感含羞花,轻触一下就会无法解释缘由地瑟成一团。 未免被沈世染察觉,只好伪装轻浮,惹沈世染不爽,叫他对自己避如蛇蝎。 保全颜面,躲在角落,捱完这段于他而言像是饮鸩止渴的婚姻。留一个至少不叫沈世染恐惧的虚影,桥归桥路归路,接下去走完没什么意义也无所谓长短的人生。 因为背负太多沉重复杂的东西,不能全心投入任何一段感情,需求被长年压制。 于是蓄了满脑的情话。 沈世染的吻解开了那道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闸,洪浪般的情话叫嚣着想要冲破束缚,自齿关舌尖溢出。 冲得夏果头脑昏聩,不能思考,只留本能。 每次亲近都好像醉酒一样,缺氧又糊涂。怕管不住嘴和脑子,于是不断加深亲吻,含糊的告白被断断续续吃进嘴里,在唇齿间剪碎成旖旎的呻吟和喘息。 他感觉自己好像有病,看到沈世染就忍不住想亲他抱他……怎么都觉得不够,想跟他化在一起…… 夏果抱紧手臂,像想要讨得更多甜蜜糖果的小朋友,稚嫩地揣测着大人的心意,顺应本能地纵容自己沉迷。 喜欢跟他做,想跟他无休无止地缠在一起,看到他就忍不住想贴上去…… 像毒药一样,沾上一点就戒不掉了……又可怕,又叫人没办法抗拒…… 从语言到神经系统,连同泪腺也开始失控。 身体好像不归自己了一样,对一切都没有了主导,被原始本能支配,夏果不得不停了停,推沈世染的肩,示意自己需要换气。 沈世染追过来,捧他的脸,要命地继续吮他的唇瓣。 夏果避开,命自己冷静,额抵着沈世染的肩酸楚地呼吸。 我开始有点不舍得把你还回去了。 怎么办呢沈世染…… 夏果并没有饮酒,不至于醉到昏头。清醒地知道不可以这样纵容自己沉沦当下,不顾明天死活。 他以仅有的理智哀叹着问沈世染,又好像只是在拷问自己: “……如果,戒不掉了,要怎么办呢……” 沈世染像个黑心的妖魔,不顾他死活地答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就证明远还没到戒不掉的程度。” “还不够,”他清浅地亲吻夏果,索命般地诱哄他,“果哥喜欢做色色的事情,而我喜欢听情话。”他拢拢夏果的后脑,抚顺他的呼吸,“今天开始,我们互相满足,好不好。” 夏果空了太久,实在想念他的紧。 不满足他浅淡的吻法,不可抵抗地重新吻回去。 像在做一个积攒成就点的通关游戏,沈世染吻了夏果比预期更久的时间,但最终还是按住夏果的肩,主动结束了亲吻。 夏果感觉刚刚攒起的力气又被抽干,下巴虚脱地搭在沈世染肩上喘气,抱着沈世染的背混乱地梳理沈世染不曾言明的得分和惩罚规则。 第73章 沈世染不喜欢他虚伪油腻的演技。 被看穿表演的成分,会被扣分。 惩罚是不给亲近。 沈世染喜欢听饱含真心的情话。 或许是拿他当攻略对象积攒成就,或许是带着家族的什么任务需要一步步收拢他的心为自己所用。 夏果想不清楚详细的原因,但总归…… 沈世染喜欢看他被诱哄失去自控情难自禁的样子。 做得足够让沈世染满意,便奖励他充分满足渴望的爱抚和吻。 可于夏果而言,这样的亲密无异于饮鸩止渴。 因为深知不可能长久,沉迷上瘾的代价是要独自承受漫长痛苦的戒断反应。 那是但凡存有一丝理智,都不能放纵自己沉沦下去的事情。 贪恋来得越深,戒断的痛苦也就愈加猛烈。 一块顽石一支笔,或随便什么阿猫阿狗,甚至可以是一道ai程序。 夏果从小就懂得,人可以拿任何事物做精神寄托,温暖激励自己活下去。 唯独不可以是人。 人心太多复杂变数。 没有比把情绪寄托在特定的人身上更危险的事。 他不确定自己抗不抗得住那样的折磨,又或许再这样被诱拐失控下去,他的理智会比婚姻更早崩塌。 叫醒兽欲,再撑不起这张道貌岸然的人皮面具,吓坏沈世染…… 致使沈世染余生但凡想到夏果这个名字都觉得心有戚戚,感叹世上竟有如此变态可耻的家伙。 被这样的人想一想,都好像是一种玷污。 沈世染自小生存在利益核心层,情绪被磨砺得极淡,心思压得深沉,又始终保持着良好的自制,对事情不会有太直观的反应,实在是个太不容易被看透的人。 夏果猜不透他为何持续诱拐自己玩这样容易引火烧身的危险游戏。 缓和好情绪,夏果主动拉开距离。 “是因为离开校园之后被人告白得频率下降了,所以忽然想听这些吗?” 沈世染知道夏果懂他制定的游戏规则,也看得出夏果的回避和保留。 “唔,”他接了夏果的玩笑,以牙还牙地回击,“我从小就缺爱,比不得夏学长,情感丰富,商圈政界朋友遍地,从校园到社会,每一个时期身边都不乏追求者。” 夏果被动地抿了下嘴唇,“跟什么人学的这么刻薄。” “陈述事实怎么能叫刻薄,”沈世染不认可夏果的指控,但没过多揪扯,搭搭夏果的腰,截断夏果的自我警醒,“你还没有回答我,要不要陪我去新年旅行。” 一场旅行下来,约定可能就到了尽头。 明知是该拒绝的。 可夏果没办法顶着沈世染失望的眼神,说出拒绝的话。 他对自己感到绝望,深究到底,他是在沈世染面前毫无立场的人。 保持距离的相处,他尚可以警觉地装一装纨绔随性不走心。 一旦沈世染主动起来,他是半句抵抗的话都说不出的。 “去哪里。”夏果问,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丧气。 “看你能匀出多少时间。” 满打满算,“三天吧,”夏果勒令自己不要再多话,却在听到沈世染状似失落的轻叹后紧跟着改了措辞,“年后在港口有笔业务要谈,如果你不嫌无聊,愿意陪我去那里的话,就有将近一周的时间。” 沈世染拢拢他脑后的发丝,莫名地笑了。 “好体贴。” 夏果不清楚沈世染是否又在挖苦他,也很清楚自己毫无立场的黏腻感情,哪怕只是露出一点点马脚都吓人。 他总处于防备暴露真心的下位者姿态,对自己感到无语,不是很想接话。 “没在挖苦你啊……”沈世染叹了叹,拖长了音,“能不能不要总是乱想。” 夏果脊背僵硬,诧异沈世染怎么会掌握读心术,咽了咽口水,敷衍说“没”,“没乱想。” 沈世染便又笑了,低下头去,唇角温柔地扬起,纵容的气息显得迷人。 他捏夏果的鼻子摇晃夏果的脑袋,很是无奈地叹息—— “要哄,要亲,要追着解释,放起狠话来比谁都绝情,一不小心就会理解到奇怪的角度去,被捉了还不承认。” “你追人的态度真的好潦草,倒好像是我反过来在追你。” 夏果被他无可奈何的语气彻底搅乱了情绪,心头酸了酸。 “你究竟是怎么了啊。” “为什么好像换了一个人,没名堂地对我这么好做什么。” 沈世染敛去了笑意,眼底浮上些苦涩。 在夏果看不到的角落,他也有自己不可为人言的悲哀和焦灼。 但他什么都没有解释,话里仍混着叫夏果安心的笑意。 “因为我从媒体小报那里听说,我因为婚后表现得不好,被罚在家跪了半个多月搓衣板,又发配到海滩守活寡。” “带入一下感觉确实很可怕,所以决心改过自新,今后对老婆好一点。” 夏果的手臂肌肉都紧绷起来。 他看到了! 且听口吻早已知情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他却没有计较。 这么长时间,一句都没有提。 甚至如果不是话赶话赶到这里,他都没有打算让夏果知道自己看到了夏果捅出来的麻烦事儿。 夏果放松自己的身体,悲哀地感觉自己或许再也不能妄想完整守住整颗心,保持从前远观而不奢望的状态到白头了。 “你不需要对我好的。”恐惧感袭来,他开始后悔放纵,近乎祈求地说,“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不要再引诱我了好不好。” 沈世染黯下眼眸,听他以求饶的口吻说那些薄情现实的话。 “不好。”沈世染像个故意跟人唱反调的顽皮少年,稚气地拒绝,勾下头亲亲夏果的脖颈,爱怜地轻轻咬他,“就要引诱你。” 夏果不说话了,可是呼吸间都透着绝望和难过,浸透沈世染的心。 沈世染松口,淡淡把夏果抱进怀里,温柔又珍惜。 在夏果看不到的角度,心疼到手足无措,苦涩地皱眉。 在昨夜夏果疲惫到昏沉睡去后,彻夜无眠的时间里,沈世染小心地拢着他的身体,细数这两年的婚姻起落。 越回顾越感到心慌和气虚。 数不清究竟做了多少事过分的事,竟叫他这样地抗拒自己,稍稍靠近都生出这样无边无际的难过。 昨夜之前,他只当夏果对他像他从前对夏果一样,仅仅只是无感。 迫于形式不得不讨好,不至于生厌。 可昨夜夏果昏沉间喊出的那个称呼惊醒了他的心。 他迟钝地意识到,自己做得真的太过糟糕。 抛去刻意演出来的纨绔做派,客观来看,夏果其实是个防御力很高的人。 他似乎极度介意跟人发生情感黏连,哪怕偶尔接触的过客,但凡被他察觉出一点点歪心思,他都会不动声色地竖起屏障,冷静远离。 这样的人,心头空空落落尚且难以靠近。 而况当下,他心中似乎还藏着个爱而不得的神秘小情人。 且不说他心底藏着那个迷乱时刻不自主想起的爱人。单凭自己从前的表现,只怕也不足以列入备选。 林楠的判断是准确的。他的宝贝哥哥,有一颗惊弓之鸟一样的心,捕捉到一点苗头不对的风吹草动都会吓得缩起来,带好面具扮上粉墨,冷冰冰地拒人于千里。 他窝藏了满心的惊惶和恐惧,如履薄冰地游走于悬丝之上,沈世染不想,也不忍,再吓到他一丝一毫。 事实上沈世染也成了那个风声鹤唳的家伙。 生怕再引发一次应激,对方便要彻底地建起理智的藩篱,绝他而去。 沈世染嗅到了夏果的悲伤,也该死地清楚都是因他而起。 “我们的超话关注人数已经超过五千人了老婆。”沈世染口吻带着丝浅淡的骄傲和不易察觉的羞怯,亲亲夏果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诉说歉意,“我觉得很抱歉,过去那些日子,让你在我身边,过得这么艰难。” 艰难到,要靠思念别人来抵抗眼前的生活。 “缺失的那些东西,我都想一一补偿给你。试试换个方式相处好吗?我会好好做的。”沈世染温柔地把他抱紧,强调,“不会比你认识的任何人差。” 他要挤掉那个人,要夏果不痛苦地移情别恋爱上他。他们本就是合法的恋人,夏果与他相爱,才是合理的事情。 “从前做错了很多事,惹了你不高兴,你怎么想我都认。” 太慌乱了,致使他只得隐下所有情绪,耐着性子轻声哄,“但我真的不算一个讨人厌的伴侣。” “果哥再多了解我一点,不要这么早下结论好不好?” 第49章 我教你恋爱吧 其实过低的自我预期,同时也凌迟着被摆上高位供养的人。 仰首和俯身,是同样辛苦的事情。 第74章 当你为长久的仰望绝望叹息时,爱你的人也正竭力弯腰俯身,试图捧起那颗低入尘埃里的心。 —————— 从游轮上下来的那晚,夏果亲去高奢店私定了只精美华贵的盒子,机械地在里边存上30只t子,再死板地数出6只拿走,合上盖子抱进怀里。 纪念品总是给人纯洁的印象,花束,书信,各类值钱或具备特殊意义的珠宝饰品什么的,通常归于这类。 夏果的纪念品却是这样淫靡的用品。与他的心一样,见不得光。 沈世染不用他的东西,但夏果并不耍赖,每次与沈世染亲近后都会老老实实地精细计数,自觉清掉沈世染已“还”的债。 他选了可以订购到的顶顶华贵的盒子,奢华得像一件艺术品,单一只空盒就价值连城,让人猜不透得是多高档次的奢品才配得起这样的豪装。 因为知道内里的东西像与沈世染有关的日子一样留不住,最终可以给他潦作纪念的,只有这只腹中空空的华丽锦盒。 同时也不得不掩着痛心做事,好按时履约,放沈世染自由。 昨夜太累,没有来得及归纳,这会打开盒子,突然之间铺天盖地地难过起来。 对沈世染,夏果的心总放得很低,找不到合理的相处方式。 虚浮无根的演技就像泡沫,沈世染只需在他近旁停留一会就会被戳破。 又惯性地开始自我菲薄。 但这次与从前不同——多年伴随的自我厌弃感受又一次在心间升起时,夏果忽然间想起沈世染对他说的话。 他说想要夏果客观地看待他,给他一个正常相识的机会。 夏果从细枝末节中听出淡淡的伸冤意味,于是认真回顾,讶异地发现——在那些躲在角落百爪挠心的青春岁月里,自己带着过分浓烈的自卑,看似卑微,其实视角并不公允,对沈世染也确实很不公平。 夏果潜意识里总把沈世染对他的厌恶追溯到初见那日,好像从一开始沈世染就对他深恶痛绝,堵得他进退无门。 其实后来细想,至少在这场婚姻闹剧之前,都是他单方面地一边偷看一边逃避,没有尝试过与沈世染产生交集。 而沈世染对他的态度,客观来说是算得上平和的。 现实中,沈世染确也没对他表现出什么好感,人在极度喜欢的人面前总是笨拙,少年时代尤其。学生时代的夏果,一看到沈世染就变成一副手脚都协调不好的呆板样子,话不会说,事做不好,又强力维持冷漠不想丢掉尊严,回避与沈世染产生瓜葛,看得身边人都察觉到他的怪异,问他是不是跟沈世染有什么过节。 很难强求沈世染在不开上帝视角的前提下,喜欢这样一个看起来又高傲又古怪又笨拙的家伙。 但除了没有喜欢他之外,沈世染对他好像也没有别的情绪。 在被按头联姻之前,沈世染对他没有抵触,谈不上厌恶,不曾察觉他的心思,不曾驱逐他,除了操场那次由他弄巧成拙引发的不愉快外,也没有对他说过别的凶狠的话。 他可以在校园里稳定频次地“偶遇”沈世染就是证明。 把自身敏感逃避放大成沈世染的主观情绪,认定沈世染就是从一而终不可悔改地厌恶他,单方面地把成为朋友的可能性划归为零。 然后自怨自艾地悲伤,又阴暗怪罪到沈世染头上。 过于自卑的人总是不好相处的,要哄要劝,叫人无端地背负起不该背负的罪责,跟这样的人交往,压抑是必然的。 要改正才是。 那股混乱的负面情绪就这么诡异地被拉了刹车,没有顺遂惯性扩张到吞噬心灵。 而是缓慢地变得稀薄、淡去了。 夏果揉揉自己的脸,让自己浮出笑意,试着自信勇敢些。 哪怕是装,也装出那么几分配得感,试着轻松融洽地与沈世染交往。 没有多余时间缠绵那些旖旎心事,夏果静心理了理手头的事物: 沈富言暗中谋算的业务一直没有浮出水面,还需进一步放饵刺激他行动。 当年事变的幕后真相,总还欠缺一些细节证据。夏旭德猜疑心重,越是这样临门一脚的时候越要稳下态度,一旦引发夏旭德的关注,即便查到可深追的线索,后边很多事情也都不好操作了。 夏果试过从夏旭德那位马前卒冯继伦头上敲突破口,但那位也是跟着千年的狐狸修成了仙,除了发现他和夏旭德勾结吞吃了一个食品连锁外,始终没有抓到别的破绽。 各方大佬暗藏心思按兵不动,背后那位操纵全盘的大人物却又不依不饶地持续给夏果下最后通牒,年后还要想办法回去复命…… 志得意满的沈富言…… 道貌岸然的夏旭德…… 始终摸不到切口的冯继伦…… 难搞的隐形上司…… ……还有一个看起来纯净无害,但对于夏果而言比以上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难缠的沈世染…… 夏果弓起脊背,好笑地想,也就是自己这种底色木钝的人能勉强苟活了。 换个感知力强点的,这么多弯弯绕绕,多线程推进还要不被任何一方察觉,只怕没捱到成年就先愁死掉了。 夏果跪在床头,拿出两片放回抽屉,手指拨了拨剩余的。 已经快要可以一眼看清数量。 没多少日子了。 算下来时间真的很紧,一旦婚变,又要惹出许多不可控的麻烦,扰乱规划。 所以必须在与沈世染的约定结束前料理完所有人和事。 或是想想办法,躲沈世染远一点,多争取一些筹谋布局的时间…… 躲起来拖延一下,对沈世染来说应该也不算吃亏的……吧…… 夏果齿寒地“嘶”了声,记起自己刚刚接吻中被吸空了脑干,答应了那位八千个心眼子的小狐狸精的旅行邀约。。 还在对方闪烁着不满足的眼神威慑下,主动延长了旅行时间。。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他狠砸了下自己的脑壳,恨铁不成钢地咬牙啐自己,“你他妈装个防沉迷系统吧你!” * 沈世染松散地系着睡袍回到卧室,看夏果抱着个哪怕在他看来也觉得过分贵重的盒子在走神。 背影单薄孤独,总心事重重,总也不能轻松,看得沈世染心尖无端地疼。 沈世染没出声,缓慢地靠近过去。 下巴搭上夏果的肩,从身后裹住夏果的腰身,清清冷冷的气息罩下来。 夏果没防备,手缩了下,盒子没拿稳掉在了床头,里面的东西抖出两片。 他慌乱地拢着想重新装回去,但沈世染勾了他的腰,把他抱得很紧,同时握住了他的手,取走他紧攥在掌心的东西,“藏的什么?” “……”夏果默哀般地闭了闭眼,哀叹今天真的是丧到家了。 “这是……”沈世染搓了搓手上的东西,像是愣住了。 定了下,他指尖敲敲那只本以为是用来装什么传世珠宝的暗红色丝绒盒子,略感荒唐地跟夏果确认,“计数器?” 或许真的被沈世染的亲近和温柔惯出了小脾气,夏果感觉自己缺心眼一样地暗搞这种神经病一样的仪式感,落在沈世染眼中定然很好笑,没名堂地生出些愠怒。 但因为理不直气不壮,怒意来得又很浅淡,不至于说出什么对抗性的话。 “是倒计时。”他没必要地更正。 相似的说法,沈世染却觉得手头触到的那只手感温厚的丝绒盒子一下子有了锋芒,刺得他心口涩涩地难受起来。 沈世染其实不太明白夏果这个“30次”是从哪算起的,也觉得愤懑和冤屈。 联姻以来他连酒局都少出席,身边干净到除了助理和林楠几个再找不出随行的同性或异性。 夏果却坚信那些没下限的狗仔捕风捉影的手笔,言之凿凿地咬定他被拍到了那么多次私下一定玩得很脏,要他还上这笔债务才足以解恨。 可随着相处日子绵延开来的,又好像不止是冤屈。 虽一遍遍地被确认夏果对他着实无感,甚至暗中感到厌烦,除了迫于形势的讨好再无他意。 却还是心存侥幸地奢想,或许会有转机。 至少可以明确感知到夏果喜欢与他亲近的体验,同他一样沉迷。 或许游轮那夜夏果提出的条件只是不舍得断绝关系的缓兵之计,或许只是醉意上头,随口较劲那么一说,不会认真去计较。 此刻听到“倒计时”三个字,沈世染终于悲哀地确定,夏果是认真的。 究极本心,夏果一直是个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人,老实地带着夏旭德那老畜生强加给他的定位手环,认真遵照夏旭德的意思做那些掩人耳目的荒唐事,像个哪怕被逼跳科目三也会红着脸认真彩排十遍八遍的乖巧腼腆的小孩,实诚到叫人觉得有点无奈。 这样的夏果,根本不会放任情绪主导思维,不存在随心赌气的可能。 第75章 沈世染有时会恨自己过于聪明,虽不清楚夏果究竟要做什么,却能明白地感知到——自己对他有用的日子不会很久。 当时不能断是真的。 时过境迁不会再留恋,也是真的。 忽然间荒唐地,想找媒体小报再去深挖一下从前那些拉郎的绯闻,推迟那条曾经以为会想要急于迫近的deadline。 推迟到什么时候才满足呢…… 沈世染闭眼,认命地想,大约是生命的尽头吧…… “你还真是老实人焖声干大事儿。” 沈世染意味不明地赞叹了句,抽走夏果自主研发的倒计时装置,帮他把东西收好。 “少了一只。” 沈世染说,语气有点凉。 夏果不知沈世染何时不动声色地记了数,潦草地望了眼盒子,摇头,“没有少。” 怎么会可能少,他那么计较,数得比他自己几根手指头都清楚。 “少了。”沈世染坚持。 “用嘴那次不能算。”见夏果不理,他愈加露骨地说,“别想抵赖。” 夏果刚爆锤过自己的脑袋,短暂地捡起了几分原则。 不是很服气地看了看沈世染,虽然窘迫,但抗辩说,“凭什么。你又不是没……” “↑了又怎样?”沈世染仗着年纪比夏果小,开始耍混蛋,“约定的吃烛光晚餐,你请我喝个下午茶就想打发人,不是耍赖是什么。” “……”夏果没应对过这种野路子,臊得嗓音都变了调,说话开始吞吐,试图坚持辩白,“可你明明……” 操啊……这要怎么说…… 为这个吵起来也太奇怪了吧。 “再说你又凶又没分寸,还特别猴急,把我咬的很疼,”沈世染半点不退让,谈生意似的说,“我没要你补偿已经算是大度了。” 夏果这样一颗软柿子被评价为“猴急”,违和到有点好笑的地步。 他吵不过沈世染,也没沈世染内心那么强大,可以脸不红气不喘地用点评厨艺一样的口吻评价一个人的床)+技。 被打了差评之后脑子里一团糟,气得把自己砸在床板上滚了滚,抓了个抱枕把粗暴地盖在自己脸上。 单手推沈世染的背,瓮声瓮气自暴自弃: “我们大龄*处丨*男就是这样又凶又没分寸又猴急,不像少爷您,年少成才久经风月,做什么都游刃有余。”他甚至气到开始胡言乱语,“走走走,你出去,别让我一会兽性大发再咬着你……” “不是,”沈世染听话音不对,动真格跟他理论起来,拽他面上盖的枕头,“你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带血口喷人的?” “天赋,天赋以及观摩学习能力你懂么。”他好像真的生了气,用很大力去抓枕头要夏果必须正视他,“什么叫年少成才,什么久经风月游刃有余,你给我说清楚。” 夏果不想理他,也不跟他吵,就死压着枕头不丢手。 沈世染丢人地发现他拽不动夏果。 干脆丢开手连人带枕头地一并抱进了怀里,狠狠地揉。 “我发现你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大了啊小夏董。来,让我看看是什么嘴脸说出的这么恶毒的话。” 脾气,越来越大了么…… 夏果自我反省了下,松了手。 但马上又把小臂盖上来遮住眼睛。 沈世染看到他面容的一瞬间就泄了气。 他的头毛被拱得很乱,羞愤地遮着眼睛拒绝交流,气得连手臂都是红温的,明显是真的炸毛了,却又因为沈世染说他脾气大,生出了几分自责,时不时自以为不明显地翻一下手臂,小心观察下沈世染的表情。 确定沈世染没有生气,就又盖回去,继续生他自己的闷气。 真的是,可爱的要了命了。 沈世染不得不趴回去,拖着他的手拽下来,亲亲他的指头尖儿,又故意逗他似的咬咬。 这回夏果没再对抗,被牵了手就自觉放松了力气。 沈世染又俯身亲他的嘴唇。等夏果翻起眼皮看他,他认真望着夏果跟他说:“我没有的,老婆。” “别总冤枉我。”沈世染喉结动了动,刻意没有掩饰自己的委屈。 夏果眼里的郁闷逐渐消了。 隔了会儿,他伸手摸了下沈世染的头,也学他那样牵他的手亲亲指尖。 “对不起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单纯觉得有必要道个歉。 小学三年级学校组织冬令营,老师问谁想报名参与,夏果很想去,可手刚刚举过桌面就听前坐男孩说“我爸妈老早就在问了,说到时候跟我一起去”,与他同桌的小姑娘也马上附和说“我爸妈也说不放心我自己去,要陪我的”。 夏果默默放下了手。 他觉得——那一定是要求有父母陪同才可以参与的事情了。 后来开学后听说,班上十三个参加冬令营的孩子,其实只有四个同学有家长陪同参与。 他想自己是该道歉的。 自卑多疑,又爱拿推论当事实,以此来阻止自己去碰那些美好到感觉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活在这样拧巴的错误思维模式里,在可以纠正的年纪没有人在乎他替他纠正,到这年纪早刻肺入腑,太难改了。 “不是要你道歉的意思,”沈世染心疼地笑笑,拢他的额发亲他的眉眼,“我倒不觉得有过体验就不好,可是没有就是没有。” 他捏捏夏果的面皮,问句语气,“我们果果也可以做那个第一个吃到最甜蛋糕的小朋友不是吗?为什么总要乱想,总不相信自己呢。” “靠,”夏果知道沈世染是想引导他主动说出肯定答案。 可他说不出口,又把眼睛遮起来了,哭笑不得地推沈世染的脑袋,“我刚好点,你别又惹我哭。” 沈世染就不惹他哭了,开始拧他的脸。 “你以为你在外边的绯闻就少么。”他咬牙切齿地陈述,“就你那个泳池派对,一晚上迎来送往多少女星男模?嗯?还有你跟那个姓梁的,按你对我的标准,被拍到一次就算一次,你俩私下见面被媒体造谣多少回了。你需不需要给我个交代?” “我不用交代吧……”夏果苦恼地撇了撇嘴,移开视线又气又无奈地说,“毕竟我……没有天赋……”虽然看起来也跟沈世染一样花里胡哨的,但其实睡一次就……知道是一张白纸了啊…… 夏果硬着头皮说,“很容易检测出来成分,不容易,闹误会……” 话题走出好远,导致沈世染一时没懂他在说什么。 停了蛮久才恍悟。 沈世染静静地转过脸…… 开始狂笑…… 过于可爱了,小夏董。 心口被从未有过的微妙情绪灌满,止不住地生出更多邪念。 像少年期班上那些幼稚的男孩子面对喜欢的人一样,无时无刻不想逗他玩。 夏果倒是不明白他在笑什么。 低垂着眼睛心如死灰地看沈世染,脸色越来越难崩。 谁能一上来就能出类拔萃。 暂时性地菜一点而已……新手期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至于笑成这样。 “别笑了你。” 夏果抬脚抵抵沈世染,好半天,才丧气地轻声咕哝了句什么。 沈世染没有听清,“说什么?” “……我真的,”夏果说不出口,但又实在想知道,转开脸,把枕头盖在脑袋上,双手压着两边防止被沈世染抓走,咬牙问,“做的那么差么……” “也不是了。”沈世染看他是真的很在意,压着笑,尽量中肯地评价,“只是相比于技巧来说,有点……激情过度。” 一看就是那种根红苗正,一整个青春期都在听话啃书连片都没研究过的正经好少年,做起来完全是顺遂本能地胡乱发挥。 夏果:“……” “亏我一开始看你那么上头的样子,误以为你很会……” 夏果简直想死了,身子支起来一点,抱歉地看看沈世染,又垂下眼,“我……” 想解释点什么,替自己挽回一点颜面,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就是叶公好龙,其实根本没正经谈过恋爱,对不对。”沈世染开始使坏套他的话。 夏果不想承认。 可又实在无能狡辩。 悲哀地垂下头。 “没有,”他摇头,“我没谈过。” 夏果直接翻身趴在了床面,脸埋进被子里,连后脑壳都藏进枕头里,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风。 然后丧气地承认,“我这方面确实笨,又焖,对没感觉的人还能自洽一点,遇到喜欢的人就总犯蠢。” “而且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劣势。所以越喜欢就越怕被对方看见,越想要就越不敢挑明。不想让人发现我这个木讷的怪人,很难理解吧。” 所以是……顶着这么一张脸搞暗恋吗? 沈世染看似满口浑话,其实冷静得要命,没有一句是不必要的闲言碎语。 第76章 他觉得难以置信,想了下,又更加郁火难平。 究竟是哪个王八蛋这么好命,居然能得他这样百转千回地贪慕奢望! 看他这幅抓心挠肝的样子,至少确定目前还是个一经实战就会被龙吓死的愣头青,与对方并未有过实质的情感交集。 沈世染刚努力吧心口秉着的焦躁和醋味安抚下去一点点。 却听夏果又说,“其实我有点后悔。” “后悔什么?”沈世染心头一抽,把人捞起来,挨在他侧脸边不明地问。 夏果闭眼轻微叹了口气,有些厌倦地将下巴搭上了沈世染的肩。 终于没有忍住,把缠绵多日的诡异解题思路说出了口—— “后悔……没有好好跟人谈过一场恋爱……” “那样的话,我或许可以表现得好一点。” 能更清楚地理解沈世染的喜怒,跟沈世染相处得更融洽一些,“可能就不会走这么多弯路了……” 话说出口,夏果莫名感觉沈世染勒着他的手臂加大了力,一下子箍得他腰腹生疼。 他想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蠢话,忙噤了声。 幸在是他的错觉,沈世染很快放缓了力。 对方捏他的脖颈唤他起身。夏果支起身子,沈世染错开脸吻住了他的唇,呼吸交缠间呢喃着问,“那要不要我教你。” 第50章 拽哥拽不动了 沈世染从很早就清楚自己是可以在情感关系里傲视一切的那类人。 高中时期夏果躲他,在他眼里完全不合理,私心觉得此人不是审美畸形就是情感认知障碍,正常人没理由会对他避如蛇蝎。 婚后夏果缠他,虽浮于表面,看得人闹心,但沈世染潜意识又觉得这样才符合常理—— 他生来刺目,习惯被人贪图和仰望,生出不自知的傲慢,所有在这范围内的都被他认为是合理且常规的,不值得追究。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成为先一步堕入情关的那一方。 心急,焦躁,再维持不了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一刹那间生出想放弃理智把人锁在身边一了百了的阴暗想法。 听夏果意乱情迷中喊出那个混着浓到化不开的爱意与悲伤的、不属于他的人称,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 不忍心去逼问和指责,彻夜无眠地独自缝合伤口。 勉强缝合起来的心脏自此灌满了醋意和怒气,让他终于不得不正视一个可怖的事实——他遇到了,与从前任何人都不一样,也再无可能被任何后来人替代的,刻骨的爱情。 更可悲的是,在他明确心意的同时,也后知后觉地发现—— 由于他一再地忽视和错过,由于他过往高傲冷漠的糟糕表现,他在对方心中的好感值,至少目前来说…… 可能是零。 甚至,为负。 听夏果竟然在他浓情蜜意的诱导下,思路清奇地又一次产生了想要跟别人恋爱的念头,差点没气疯。 他是真的慌了,哀叹这样一个乖巧温驯的人怎么这么会讲鬼故事。 他悔恨。细究下来,他与夏果相识的未必不比夏果心里那坨白月光早。 如果当初擦肩而过的时候可以不那么冷傲,哪怕一次抓住夏果明确问一问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了他。 都可以更早地释清误会,更好地相处,凭实力占据夏果的心。 夏果缓慢眨了下眼睛,感觉对比沈世染、郝丽这些思维时尚、行事大胆的新新人类,他谨慎老旧得像一只刚学会直立行走的古人猿。 “教,什么?” “我来教你怎么爱人,要不要?”沈世染进一步地问。 夏果想说不。 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模棱两可的问句。 “这种事情也能……教?”夏果不解,这太时尚了。他没明白,“这要怎么教啊?” 沈世染按夏果的肩转正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毫无玩笑痕迹地凝望着夏果的眼睛对他说: “像正常恋爱那样教。” 夏果:“……” “想恋爱的话,跟我难道不是最便利的么……” 沈世染步步为营地诱导。 夏果终于听明白他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从冻结状态回缓,抬头仔细看了眼沈世染的脸,张了张嘴,本能地要给出肯定的答复。 但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在沉溺美色冒傻气,忙把目光剪断,垂下脑袋自虐式地狠狠摇头。 “不行!不能跟你……” “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沈世染把人松开,站远一点,无言地看着夏果,沉默讨伐他对自己的区别待遇。 隔开距离,气势更足了些。 “……”夏果无能去解释。 这很复杂,他组织不好语言在不暴露自己心迹的情况下向沈世染说明缘故。沉下视线,思考着该怎么应对。 “你知道夏家促成联姻的目的吧?”小夏董谈论公事,有理有据地说明情况,“我们之间隔着很大的利益链,不适合一时兴起玩这种危险游戏。” “那就不要给他们看到。”沈二少思路清晰,压低身子靠近夏果,暧昧地勾唇,“跟自己老公玩地下情,更刺激不是么?” 刺激。夏果闭眼,聘请吸血鬼去医院看守血库,沈世染你可太会玩刺激了。 “不行。”夏果暂时想不到说辞了,但仍坚定摇头,“不行的,这样不对……” “这次又是为什么?” 夏果:“……” “就因为我倔头倔脑不可爱,不如你的季繁盛弟弟贴心?” 夏果塌下肩膀,没料到他把自己那么久之前的一句玩笑话记得那么清楚,有点焦躁地舔了舔嘴唇。 “你,”夏果撇开眼睛,把语气放平,“没有不可爱,也不是不贴心。” “所以是为什么?”沈世染问。 夏果手机响了,来电人是陈攀。 沈世染目光落下去,扫了眼他的手机屏。 “或者你是想跟你这个又没眼色嘴又笨长得还不怎么样的助理?” 夏果崩溃,把来电划掉。 这都哪跟哪啊…… “没有,”他后悔自己一时嘴快乱讲话,眼下这茬儿好像过不去了,“我没有明确目标,但你提的这两个……绝对不可能。” 陈攀又打过来,看来是有不得不请示的事情。 夏果本想回避一下,顶着沈世染的目光动不了身。 想来他和陈攀之间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密谋,就地接了。 “什么事。” “这周不是复工了嘛,”陈攀在那头有些急切又有点亢奋地说,“咱们商品在梁氏上架的项目就开始细推了。梁董今天一早送来了复工慰问品,合作团队所有成员都有。我大概看了眼,感觉作为新年伴手礼来说有点过于贵重了,就让人先码到了仓库,您看要不要发下去……” 夏果悄悄看了眼沈世染的脸色,对方身子靠在斗柜上,揣着手臂在欣赏台面的新中式插花。 于是夏果从床面跪起身子。 沈世染没看他。 夏果跨下一条腿,去穿拖鞋。 “这你房间。”沈世染伸手拨弄干花粗糙的枝干,幽幽地说,“嫌我碍事叫我出去就是了,你躲什么躲。” 夏果抬手对他比了个停,一脚把拖鞋踢出好远,倒回床上冷下声对陈攀交代:“发啊,干嘛不发。” “同事们辛苦被合作商看到眼里,给什么都是应得的,给大家发下去吧。下次开会记得感谢一下梁董关怀。” “还有事吗?没有挂了。我睡醒没看黄历,惹上了个专业碰瓷的,正在处理。” “碰……”陈攀想问什么,很快反应过来,刹住话头火速挂断了电话。 夏果躺床上滚来滚去,把头发挠的很乱,无言地看着沈世染。 沈世染一门心思拧他的干花,不看夏果。 气氛僵持。 “梁景。” 良久,沈世染幽幽吐了个名字出来。 “是正规的合作,很早之前谈定的。”夏果生着冤枉气,忍着不先开口,但一开口气势就弱了,“我总不能毁约。” “是呢,”沈世染又开始学季繁盛,“这么贴心又大手笔的合作伙伴可不好找,你团队成员应该都很喜欢他吧。” 夏果坐起来,“你究竟要说什么。” 沈世染走向他,单膝跪上床面,双臂抻在他身体两侧自上而下地压制着夏果,“我跟你说过吧,游轮那事我没有消气的。” 夏果顶着他的目光,也有点动怒了。 “所以呢,你要怎样。” “跟我恋爱,这事儿就算翻篇儿了。” 沈世染像个诱导意向买家喊出一个价格后,一秒不耽误地连敲三记法槌完全不给人反思反悔机会的匪气拍卖师,不容夏果冷静思考话题怎么到了这个地步,直接拍板钉钉。 夏果没料到他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提出的条件竟然是这样。 卡在两难的境地,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第77章 “可我没有恋爱经验,”他试着把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推脱说,“会表现得很差劲,你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差劲才要学。”沈世染批评夏果的人生态度,“你好不上进。” 夏果很无奈地望了他一眼,理智尚没有被完全搅浑,将计就计说,“哦。我不上进,犯法吗?” 沈世染“啧”了声。 ……太聪明了,不好哄不好骗的。 好在心软又老实。 “你太坏了夏果。”沈世染改换了路子,苦涩地说。 夏果听人语气不对,抬起目光闪闪烁烁地看他,“我怎么……” “你欺负我年纪小,不会算计。”沈世染偏开脸,难以启齿地吞咽了下,“口口声声说喜欢我,把我睡了又不负责。” 夏果眼中的理智又一次开始破裂,咬嘴唇,摇头,“不是这样的。” “自己说要恋爱,又把我排除在选项之外,”沈世染喉咙梗了梗,说,“让我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很差劲的人。” 夏果真没料到自己怎么就惹了这么大的冤枉债,从床上跪起身想要抱他。 被沈世染挡了下去。 沈世染站起来,“说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追根究底不过就是看不上我而已。我不是傻子,不至于这点话都听不明白。” 夏果耷下脑袋,安静地做着最后的抉择。 “是我过分要求了,我的问题。” 沈世染作势要走,往后退了一步说: “我就是个‘做体力活’的,往后我会谨记本分,收起自作多情的好意,不给小夏董添麻烦。” 他刻意把“体力活”三个字咬的很重。 夏果仍垂着头。 没有要留他的意思。 沈世染又往后蹭了半步。 “那我走了……” 夏果垂着头。 拖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这么说自己。” 管它荒唐不荒唐的…… 夏果耷下脑袋,堕落地说,“我跟你学就是了。” 沈世染悬到嗓眼的心脏缓慢回落。 拧过头不看夏果,神情高贵,“不要勉强。” “不勉强,”夏果叹,软下声谦卑地拜师,“辛苦阿染老师,收下我这个初级学渣吧。” 许久,沈世染转回脸,扫扫鼻尖,面色看起来挺平淡的样子。 他矮下身半跪在窗边,像求婚一样抬手,轻轻抚了抚夏果的脸。 卸去刚刚那套,恢复他自己的口吻认真说:“我会很用心地教你,你也要很用心地学。” “基础差没关系,勤能补拙。”沈世染揽夏果的后颈,拉他下来,轻轻与他额头相抵,哑声问,“你会是个乖学生,对吧。” 夏果近距离地与他对望,轻吐了口气,认命地说,“你教我的,我都会认真去学。” 沈世染捏捏他的脸,“不着急,一点一点来。”他说,“也不用有太大的心理负担。我比你年轻,陪你耗得起。” “……可,”夏果只是不舍得看沈世染受挫,理智始终在线。 他清醒地问沈世染,“为什么要教会我这些。” 沈世染怜惜地捧起他的脸,认真凝望他的眼睛,“因为不想看你活得这么辛苦。” 爱而不得是多辛苦的事情。 本就已经是夹缝中艰难求存的处境了。 与其那样绝望地把心寄托在一个不敢靠近的眼瞎心盲蠢钝无知的傻逼身上…… 不如给他这样懂爱会爱珍视爱的人,妥善珍藏。 夏果心口惴了惴,“还好……”没再虚伪地撑着说不辛苦,单说,“能忍。” “比从前真诚多了,加分。”沈世染勾勾唇角,揽了夏果贴近自己,缠绵地含了他的唇,奖励似的吻了他一会儿。 然后松开他,回归正题。 “能力暂时抱歉的话,至少态度要好一点吧。”沈世染抬抬下巴,指了指床上放着的那只盒子,酷酷地问,“你自己定的规矩,却缺斤短两,不按数交付,是不是不太合适?” 沈家血脉中都流淌着会谈生意的奸商因子,恋爱中这点筹谋算计,更是无师自通。 沈世染一步步攻城掠地,不动声色地得寸进尺得尺进丈。 偏夏果对沈世染的滤镜厚到无药可医,都城都快失守还茫茫然无知觉,满眼只看到沈世染的委屈良善。 沈世染这样声讨,说得他甚至惭愧负罪起来。 “……多一次,”夏果无奈地解释,尾音轻到几乎快要听不清,“吃亏的难道不是你吗,你怎么……” “吃什么亏。” 沈世染想冷脸讨伐夏果苛扣自己,可面前的人这样的真诚和羞愤,他实在没绷住,笑了。 把人按倒,俯在夏果上方捧他的脸,又忍不住地低头啄他因为羞愤充血而格外嫣红的嘴唇。 “学长虽然不太擅长做主导方,”他压下身子,手指勾了勾夏果的鼻尖,附在夏果耳边旖旎地说,“但接受能力还是很强很诱人的,所以并不算吃亏。” 夏果紧着嗓子艰难地喘了喘,推沈世染的头,再多溺爱也没忍住骂,“闭嘴,死小子。” 沈世染无声地笑了下,点到即止地退开身。 但双臂后撤,撑在床面不妥协地望着夏果,抿着嘴唇无声施压。 夏果被他看得没办法,拉开抽屉从连串的套中撕下一片新的,红着脸放回去,补偿他所谓的“下午茶”损失。 “按你说的来就是了,都按你说的来。”夏果哀叹沈世染真不愧是林楠口中“难搞的祖宗”,“别这么看着我了好么。” 沈世染转开头,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了。 耳根浮上些绯粉,清了清嗓转移话题。 “你这人怎么这么色啊夏果,让你收拾行李,你却抱着这些东西在这发呆,满脑子除了占我便宜没别的事了么。” 他倒打一耙地总结。 夏果脸上热度刚消褪了点,闻言一下子又变成颗透红的苹果。木讷地辩解:“不是的,只是昨晚,太累了,没有来得及……” 这辩解带起的记忆愈加滚烫,夏果破罐子破摔,放弃了辩解,上手去推沈世染。 “我要收拾行李了,你不要挡在这里碍事。” 沈世染侧过头任他推着,唇角缓慢地勾起,叹自己大概是无药可救了。 竟然会觉得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大男人连发脾气都可爱,看他对自己发脾气,竟像攒到了什么功德一样心生满足。 无心继续欺负夏果,沈世染站起身,手掌轻轻裹了裹夏果的后脑,揽他贴贴自己的肩,“好了。” “我叫eric订了艘艇,今天好好休息,我们明早出发。” 他俯下身子克制地亲了亲夏果的鼻尖,抵抵夏果的额头离开了房间。 把主卧留给夏果,自己回避去了客房。 夏果在沈世染身后无言地张了张嘴,眼中浮过明显的迷惑。 夏果理解了沈世染是在惩罚他醉酒当晚说讨厌人家的胡话,惩罚他的虚情假意,所以才不跟他亲近。 那么问明白了,话说开了,按说人也该是哄好了。 且沈世染进来前明显是洗过澡的,从随便搭在身上的浴衣也看得出今晚是没打算放过夏果的。 夏果没料到他只进来打了个转,讨几句嘴上便宜就走了。 夏果呆愣地望着沈世染的背影,越来越搞不懂这小子究竟在想什么了。 第51章 恋爱体验课 夏果出差地段不远,但因为沈世染选择了相对低航速的轮渡交通,航程被拉长了几个小时。 在夏果以往的世界观里,此类长时间的航程都该填补进充足的工作,平淡无趣地度过。 可沈世染闯进他的房间强势地合上他的电脑,抽走他的资料,丢掉他的笔记,驱逐了试图向他汇报工作的助理和一切想要接触他的“闲杂”人等。 痞酷地拖着夏果的手硬把他拽上了甲板。 夏果苦恼又无可奈何地看沈世染,“这又是在闹什么。” “约会。”沈世染拨开夏果额前的碎发,欣赏他好看的眉眼,“少工作一会儿不会被上报联合国,沿途的景色错过可就错过了。” 京区入眼皆是林立的高楼,出差的不同地方多半也都宣扬着相似的森严寒气。 夏果极少腾出时间去观景,有印象的上一次抬头看外界,还是去车库堵沈世染的那个雨天,为转移情绪把目光投注在外。 淋了雨的街巷湿冷厚重,把他的心也浸湿。 虽然也感知到车水马龙的喧嚣美好,但情绪并不松快,过眼也就没再有过回味的念头。 如今抬眼望着海面的风景,恍然间认可沈世染的话。 与沈世染并肩看过的风景,是值得回味和珍藏的,这样有限的美好岁月,不该被无趣的工作挤占。 过完农历的新年,意味着冻土开化,春回大地万物生发的季节将临。 天气晴好,海风不烈,海面卷过细碎的白色浪头。 第78章 船舷犁开的水面绽放出碧青的玻璃色,浪花在舷舶两边碎开,组成一支发往美好世界的箭头,刺破过往,给眼前时光蒙上生机和温柔。 自西伯利亚启航的红嘴海鸥途径漫长的雪原高岗和水泊,历经漫长的征程飞临这片对它们而言已算温暖的海域。 私人游艇没有热闹的游客,船工穿着胶鞋拖着几十米长的水管在冲洗甲板,寻常的人和平凡的物被框进碧海蓝天的背景板中,组成一副岁月静好生机盎然的美丽画卷。 海鸥拍打着翅膀追在游轮上空盘旋,寻不到投喂食物的游客,迷茫地追着船舶一遍遍自低空掠过再昂首升空,发出娇气的叫声引导身下不解风情的一双生意人,为它们矫健的滑翔表演贡献欢呼和薯条。 夏果抬头去看,天色好美,淡泊高远又很宁静,空阔到有种可以甩脱一切束缚随野云流过高岗的俊逸气息。 他忍不住闭起眼睛感受阳光照亮毛细血管的暖红,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感受到,原来阳光并不区别对待他,公平地打在他身上,像照耀世间万物一样照亮他的小小方圆。 给他生长的光,和活下去的暖。 忽然间很想很想学电视剧里那些疯傻的主角,高高长长地喊一嗓子,呼出胸口钝重的浊气,让新鲜空气灌满肺泡。 “要喊一声吗?”沈世染问。 “……”夏果下巴往下压了压,撇嘴,非常不耻地拒绝,“……不要吧,你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太尴尬了,尤其是当着沈世染的面。 沈世染就笑笑,没再说什么,安静望着夏果眼里的同一片天光。 人不需要每时每刻怀揣目的胸藏腹雷。 征途的间隙,也可以这样适时地停下来随缘望一望天,做一些傻傻的没有意义的小事情,补全干枯的记忆。 沈世染漫不经心地转过视线,看夏果远眺侧脸和眼底向往的光,在夏果走神的间隙接过提前叫助手准备的面包块。 掰下一块递到夏果手里,“去动物园投喂过小动物吗?” 夏果摇头,“不太记得了。” 这些年混迹在各种复杂场合,蒙上面具扮演一事无成的纨绔子弟,随各色的人玩各式成人之间的利益攻防游戏。 但好像很久不曾真正地有过“玩”的这层简单体验了。 颠沛流离地熬过童年期,打打杀杀地度过少年期,进退维艰地趟着青年期…… 荒芜徒劳地活过,没玩过。 他很喜欢小动物,平等地怜爱着那些美丽的、不美丽但也坚强活着的生灵。 可就像每天擦肩而过的风景和滑过窗棂的阳光一样,奔波劳碌中,筹谋算计中,被利益迫使着奔赴目的地的过程中,被定位和盯梢的沿途中,没有给他留下一个时光豁口,停下来静心感受一下这些平淡琐碎的美好。 沈世染眼底流过浓浓的疼,强力压制着掩掉,轻松地拉过夏果的手臂,带他把手举过头顶。 从背后环抱住他,敞开风衣替他挡住不算很凉的海风,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单手遮住了夏果的眼睛,“带你玩个好玩的。” 夏果不明白,但没抗拒,顺沈世染的动作举高手上的面包糠。 下一秒就听到天空中散落的欧鸣声聚集着扎堆流进耳畔。 空中掀起无数双细碎翅膀拍打气流的躁动声浪,遮蔽掉视线后,听觉变得无限灵敏,可以清晰分辨出声音的距离。 感受到鸟群拍打翅膀的声音越来越近地卷进脑海。 沈世染缓慢地移开手掌,“重新看一看这个世界吧,果哥。” 夏果张眼。 看到漫天绚烂的光。 重获光明的眼睛,看到原先看不到的欢快跳跃的金色光点。 成群结队的海鸥逆着阳光俯冲下来,在他们头顶盘旋成一个不算规整的漩。 每一只都拼命快乐地飞舞,吸引他的关注和垂爱。 那一瞬间,夏果感觉平凡的自己成了世界的中心。 活在光里,被周遭环绕的幼小生灵崇拜和期待,聚焦头顶尽是快乐的情绪。 心被浓稠的暖流回溯,夏果呆呆地望着那片环绕他的小小世界。 张了张嘴,想对沈世染说点什么,一时没有组织好语言。 一只矫健的海鸥猛地俯冲下来,一个悬停定在了他和沈世染头顶。 夏果误以为要遭遇攻击,应激中下意识地抬手去护沈世染的头。 紧跟着就被那只胖胖的海鸥利落地叼走了手上只露出一点点边角的面包糠。 “……”夏果茫然了一瞬,吞咽了下,转头不可思议地望着沈世染,眼里有点点残余的惊吓,混着兴奋的光,“它们还会打劫?” 沈世染抚他的背帮他平复心头的余悸。 “在我身边不会有危险,就算有,我也有能力护住自己和你。”他这样安抚夏果,“所以你尽情去玩,不用一直背负心事,不要总是这么紧张。” 夏果张了张嘴,“……你,”他从沈世染的口吻中听出复杂的意味,想问沈世染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 可沈世染眼底的情绪飞速淡去,换上灿烂的笑意,打断了夏果的问话,单手举起在夏果面前。 “来,庆祝我们宝宝哥初次投喂成功。” 夏果像没过过叛逆日子、没玩过任何游戏的小孩子,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过分地新鲜。 察觉到自己又应激了,忙把思维放回到眼前。 后知后觉地“哈”了声,“这帮小家伙居然会抢食儿,下嘴还这么准。” 说着抬手去跟沈世染击掌。 却被沈世染错开手,一把抓了手腕拖进了怀里。 夏果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拢紧了脊背,裹进了柔情蜜意的深吻里。 甲板空阔,后半区有工作人员在忙碌。 夏果紧张地揪紧了沈世染的衣襟,却没有舍得推开他的吻。 沈世染侧身遮住了外来的视线,含夏果的嘴唇辗转吸吮,透过夏果柔软甜蜜的唇舌,品尝他为夏果创造的快乐和安心。 吻了好久好久才放开夏果的嘴唇,但仍把他暖暖地裹在怀中,舍不得放开一点。 “笨蛋,哥们儿才击掌。”沈世染揩去夏果唇上的水光,呼吸不平地告诉他,“恋人之间,要这样庆祝才对。” 夏果抱紧沈世染的腰。 心跳如鼓捣,他万分确定——他喜欢恋爱。沉迷,不能自拔。 可沈世染只亲了一小会儿便放开了他。 于夏果而言并不足够。 “那我,”夏果蹭蹭沈世染的脖颈,小心翼翼地问,“可不可以主动吻你。” 沈世染无声地笑了。 他揉了揉夏果的后脑,心疼地叹息,“这不该是个问句啊哥哥。” 恋爱的第一课题,就是相信,坚信,自己也同样有被爱的资格和能力。 你可以腼腆,也可以狡诈,可以纯净也可以心机。 无论你是什么样,都要相信自己有索求的资格,有锁定目标并主动发起进攻的权利。 夏果感觉心被烈火猛烫了一下。 下意识地张开眼睛凝望沈世染的脸,被那声从前听ai机械少年音以各种口吻叫过无数无数次的“哥哥”喊得身体一瞬间腾空飘了起来,觉得现实与梦的分界线好像也没有那么明晰了。 沈世染给夏果起过很多不同的昵称,他似乎很享受根据不同的话题和语境给夏果盖上各色的人称标签。 唯独“哥哥”这个词,他好像很回避,不怎么喜欢的样子。 沈世染的语气很淡,压制着情念,显得有些干哑,不像ai里那样讨好和黏腻,口吻与幻想中的任何一种都不同,又比想象中好听性感万万倍,比什么邪门秘术都致幻。 “你刚刚,叫我什么?”夏果抖着嗓子问。 沈世染忍着心痛,以他喜欢的方式,讨他的喜欢。 靠近,闭眼,微俯下头,索吻的姿态,愈加明确地叫他,“让我也感觉到自己在被爱着,可以吗哥哥。” 夏果一刹那间顿入纯甜的梦境,拢住他的脖子,万分珍重地贴了贴他的嘴唇,“这样吗……” 沈世染弯弯唇角,摇头。 “不够。” 别压抑自己,别保留。 沈世染认真教学,告诉夏果被爱意包裹的人是可以有恃无恐的宠儿,“不要克制,尽情做你想做的。” 于是夏果狠狠撞上了他的嘴唇。 贪心不负地吸食吮咬,撬开唇瓣和齿关野蛮地攻击进去,搅动唇舌滑开复又勾缠在一起。 沈世染被他咬出了血,却沉默纵容地没有制止他,任由他像个莽撞的大傻小子,尽情地用蛮力发泄浓烈的渴望。 夏果学习能力很强,举一反三地扯开了沈世染的衣摆,手滑进去,意乱情迷地纵火。 “我现在信了,”夏果痴迷地说,“我们阿染真的很会恋爱呢。” 沈世染摇头,推翻自己从前大言不惭的混账话。 第79章 “看对谁了。” 第52章 沈世清 中心广场户外大屏播放着时政新闻,女主持人调试了下耳麦,面向屏幕播报: “接下来插播一条时讯:本台最新消息,由沈氏集团长公子沈世清控股主导的念安医药公司,近期在人脑接口实验项目领域取得重大技术突破。该项目成功攻克了人脑信息检索及记忆读取难关,目前正就下一步的读取精度及人脑记忆芯片存储计划展开深度研讨。? “值得关注的是,长期以来,人脑接口相关研究在全球技术专家群体中存在较大意见分歧,社会各界也围绕其伦理、安全问题展开广泛讨论。尽管争议不断,凭借在生物医疗技术领域的深厚积淀与行业权威地位,念安医药仍获批推进项目。 “念安医药面向社会明确承诺,该项技术应用场景将被严格限定于刑侦领域,配合相关单位降低疑难案件的侦破难度。为谨防技术外溢及滥用,一切关联设备仪器及相关物料都被提前送审,并标注钢印编号。此次突破性成果,已引发国际科技与医疗界的高度关注……” 新年余味被复工的烦躁截停,行人事不关己地自屏下走过,带着各自的忧患麻木地聚散来去。 没人觉得这庄枯燥的社会新闻会于自己的生活产生什么影响。 外置电磁干扰空腔的地下实验核心区。 沈世清阔步从刑房出来,皮鞋踩出鲜红的脚印,像步步盛开的曼陀罗花。 空气庳罨,他扯开领带纾解胸中的郁气,卷起来粗糙擦了把脸侧的血迹,随手丢进途径的医疗废品箱。 工作人员紧随其后处理掉血迹。 沈世清在秘书的陪同下进了电梯。工业梯箱颤了颤,钢筋卷轴发出鸣响,下行至中央监控室。 秘书直立等候的姿势标准得像台机器,沈世清一粒粒解着扣子,“讲。” “夏旭德两个儿子近期都安分,找不到突破口。” “冯继伦夫人怀疑他在外有不正当关系,找了私家侦探暗中在调查,暂时还没有取得什么进展。”秘书请示:“要不要干预。” 沈世清裸着上身,单手抚颈,转头活动因为长时间待在闭塞的刑讯室而发焖的脖子,说,“不急。” 监控室的直播画面还在继续,沈世清欣赏高雅表演一样认真观看。 画面可怖,而这里却被沈世清布置得像华丽土气的练歌房,酒水摇铃果盘音响一应俱全。 沈世清往嘴里丢了块苹果,手持麦克滑动电子屏,不明真相的人或许以为他在选歌。 他在刑罚列表中犹豫,为难地选中几项。对工作人员的行刑态度感到不满,蹙眉“啧”了声,敲敲麦克风下达命令,“黎董硬骨头,这么点电量多不抬举人,加档。” 耳麦里传来工作人员的回应,几声机械的哒哒声响过,画面中人的嘶嚎声陡然升了好几个调。 沈世清给“享受”中的黎董点了首《好日子》助兴,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秘书继续汇报:“叶灿回国后一直试图联络小少爷,近期情绪失控,可能会不要命地把两年前的事情说出去。” 沈世清不慎在意地啜了口酒,“随他去闹就是了。” 叶灿是疯,但并不是真疯子。他只要不想死就拎得清说话的尺度。 且沈世清很清楚,沈世染那小子是不会见他了。 所以尽管丢他去闹就是了,闹得越起劲,把沈世染推得越远。 沈世清倒进沙发,透过监控屏,看落进他手里的商局弃子被折磨得求死不能,面容狰狞地痛苦挣扎的可爱模样。 “阿野那边还是没有回音。但没有屏蔽行动轨迹,看航程是去推进年后港口的合作项目,提前上报过,没有觉察出什么问题。”秘书说。 “小澈在港口么。”沈世清问了个听起来无关的问题。 秘书点开掌心的点位图,“在的先生,明面上在拍摄一支海口的广告宣传片,随时方便调动。” “给他安排个任务。”…… 沈世清下达完指令,对千篇一律的刑讯过程感到无趣,转开了眼睛,搁下酒杯离开了监控室。 秘书扫了眼监控画面,“这位后续怎么处理?” 沈世清定住步子略微思考了下。 像这种痴迷于利用权势藏在背光处凌虐孤儿的杂种的话…… 沈世清抬高头颅,脖颈轻微地一拧,愉快说—— “化学丨+阉丨*割。” 秘书点头,“好的先生。” “交代祁老师处理得慢一点。” 给那老畜生充分享受他那具肮脏丑陋的身体像只点燃的蜡烛一样,缓慢软榻、消融的过程。 秘书:“明白。” 第53章 奸商恋爱法则 夏果对这场旅行心理负担是很重的。 惯于自苦的人,蘸一点糖星吮下手指都会负罪,担心引发蝴蝶效应。 且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让沈世染当个随行的附属品,总担心自己外出谈公事的时候沈世染会无聊落寞。 可现实是——沈世染的人生远比夏果想的要丰富百倍,压根没一秒钟时间去品尝被遗落的空虚。 酒店是沈世染定的,他前去登记。夏果觉得两个人一起去前台拿房卡过于小家子气,假装很忙,跟在后头看助理抬行李。 短暂错开的时间遇到一位策展商。 夏果裹着很不商务的羽绒外套,围巾遮了大半张脸,看起来不打眼。那人没注意到他,只盯上了沈世染。 热切地喊:“小沈董?!这么巧!”,说着话凑了上去,握手搭肩问东问西。 夏果条件反射地看过去,看那人自来熟的样子,内心生出约会被没眼色的外人打搅的不痛快。 远远立着,拧了瓶水喝。 沈世染与对方寒暄,目光自然地扫了下夏果。 见夏果没有要上前交际的意思,就把视线收了回去。将手里的房卡给陈攀,让他先陪夏果上楼。 越近距离相处夏果越发觉,他对沈世染好像存在很大误解。 他假想中的沈世染干净得不容亵渎,该是跟人口头寒暄两句都会面露浮躁的性子。 但其实沈世染待人很平气,极少在外人面前放纵自己的坏情绪,压根不是夏果潜意识里娇养的,摸不得碰不得的冬瓜毛儿。 策展商携家带口过来度假,似乎对沈世染印象很好,单手扩着沈世染后腰向自家太太介绍。 夏果零星听到什么“海钓”、“品质盛典……核心展位”之类的词句。 事关参展,这话题可有得深聊。 夏果拉高围巾,从陈攀手里夺过自己的行李箱往电梯口去。 沈世染也没拦他,与人公事私事混杂地闲谈,放任夏果气鼓鼓地走远。 夏果上电梯前又瞥了眼。 他知道这人的底子,沈世染独立运作的产品线刚刚起步,需要笼络这些手握资源的人脉为他开路,与对方多聊两句很正常。 沈世染任凭那人哥俩好地揽着,隔着距离抬眼看向电梯。 电光火石间,夏果做了个自己都没有料到的举动——他单手横在脖颈处量了量,目露凶光对沈世染龇了龇牙——一个赤裸裸的威胁动作。 沈世染眼眸轻微空了下,诧异到眉梢都有点抬起。 而后转开脸,无声地笑了。 气到了夏果好像令他很愉快,此后的时间里唇角都洋溢着一抹似有似无的淡笑,心不在焉地听那位展商的话,点头应和着。 电梯门合上,阻断了夏果的视线。 夏果在房间躺了会儿,沈世染大约是应酬完了,给夏果打来电话。 “午餐想吃什么?我定餐厅。” 夏果刚想回答,听旁侧有杂音,沈世染似乎还没跟那位策展商分开,一场偶遇搞得黏黏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要敲定什么天大的要务。 “可我约了客户。” “……好,先忙正事。”沈世染静了静,又问,“那晚餐一起?” “再说吧。” 夏果掐灭了电话。 展商好笑地看着沈世染,“请示过了,可以走了吧?” “真的不打扰吗?” “钓个鱼而已,多加条杆的事,打扰什么。”展商把行李给工作人员,揽沈世染一同上了接驳车,“你上次问我展会申报那事儿,我后来帮你问了……” * 夏果换了套行头上了保姆车。 跟客商推杯换盏的时候感觉这场商宴有点变味,明明是事先约好的公事,却变得好像是在跟沈世染赌气。 比谁更忙,比谁更潇洒自然不在意,幼稚的像个小学生。 他反思自己脾气为什么变差,沈世染跟那位策展商必然是不会有什么的,但夏果感觉像不小心咬到了一口青梅,心口梗梗的不舒服。 其实短暂地思考了下就知道不是巧合了。 时间那么金贵,他有事要做,沈世染当然也不会空等。 先前夏果还好奇,沈世染初出茅庐,沈富言对他运作的那些小打小闹的东西又不看好,从来也不帮他,那他是怎么拿到那么多展会的黄金厅位的。 第80章 现在夏果明白了,他其实下了很多功夫去结实和拉拢这些幕后人。 订酒店前应该就打探到了这位展商的新年行程与他们重合,暗施巧力定了同一家酒店的同一下榻时间,借着“不经意”的偶遇,顺其自然地拉近关系。 夏果这天午间想东想西,无意识地多接了几杯。 感觉头脑开始发飘,便同客商打了招呼回了酒店。 沈世染闲聊中理清了参展需要筹划的细节,没有着急抽身,抱着展商的小女儿在海钓区随性地逛,给孩子选了条圆肚子大尾巴的宠物鱼。 展商老来得女,放在心尖尖宠着,听女儿一路上没有断过的笑声,望向沈世染的眼神不觉多了几分真切。 “很少看到年轻人会带孩子的,”展商不知想到了哪去,摇头叹了口气,“可惜了,唉。” “帮我姐带孩子练出来了。”沈世染捏捏小女娃的脸,“这福气可不是谁想有就有的,杨总就别眼馋我了吧。” 展商骄傲地大笑,接过自家千金。 “踏春季那个展会现在是有点来不及了,暑期档你团队这边要是有兴趣,我跟李杰他们打声招呼,要准备什么申报材料提前通知你。” “行。”沈世染弯腰点点小女孩捧在手上的玻璃鱼缸,小鱼尾巴一摆一摆地追他的手指,逗得小女娃咯咯地笑。 半下午的时候,沈世染带着战绩返回酒店,路上给夏果发了消息。 没回。 沈世染想他或许还在宴会上,就先回酒店等他,没想到进房间就被夏果扑倒。 满屋子的酒气,沈世染应激似的蹙了下眉,“怎么喝这么多。” “等久了,不高兴。” 沈世染摸摸他的脸,“不高兴怎样。” “不高兴会长刺。” 的确是有刺。 四根大刺,二十根小刺,炸毛刺猬一样盘在沈世染身上负气地咬。 沈世染揽着夏果防止他栽倒,想把人抱去床边躺好。 夏果抻直手臂隔挡,让两人上半身最大限度远离,拍拍沈世染的脸,“你好忙哦,小沈董。钓到美人鱼了没?” 他其实并没有醉,就是想放大酒意胡闹一场,发泄清醒状态下难以启齿的郁火。 沈世染只好放他落地,“没有,但钓到了一笔大生意。”,说着话,再次试图把人往床边带。 “这样啊。”夏果不在意地点点头,狠推了一把,让沈世染重新砸回了门边。 然后贴上去吻住了他。 沈世染头靠在进门的墙壁上,任夏果毫无章法地胡乱吻他。 夏果学会了主动进攻,学得矫枉过正,攻击欲爆棚。身体沉重,他紧攥着沈世染的双臂免自己滑下去,粗暴去*咬沈世染的嘴唇,最初只是单纯地吸*&食他的唇瓣,感觉对方态度冷淡,又去挑丨*他的唇*缝。 沈世染背贴着墙壁,身子被压得很紧,微微张嘴随他去闹,但不太回应。 甚至手都只淡漠地垂在身侧。 夏果愈发生气,强硬地缠咬他的舌尖,挺身缠上去抱他拢他,贪心地命令,“乖,再叫声哥哥来听。” 沈世染错开脸阻止了亲吻。 呼吸有点重,“好了。歇一会我们去吃晚餐,嗯?” 夏果瞪着沈世染不说话了。 沈世染没办法地歪过头,抬抬下巴浅淡地亲了亲他的嘴唇。 “你不觉得我这种个性叫那么娇气的称呼很怪吗?像张飞在叫李逵,很奇怪。” 他承认最初是藏了些坏心思的。 想潜移默化地占据那些对夏果而言具备特殊意义的称谓,不动声色地将夏果内心那些幻想画面中的神秘人替换成他的脸。 但试了一次心口就像被刺了一刀,觉得没劲,再不想做那样自欺欺人的尝试了。 夏果不同意,“哪里怪,明明就很好听。” “那等你酒醒再。”沈世染半妥协地答应。 夏果得了承诺,又开始作乱,垂下头焦躁地卷沈世染的上衣,往上推,说“不舒服”。 停下来不舒服。他又亲回去,手把着沈世染的后颈努力地把他压向自己。 沈世染张嘴,放任他闯进去,依旧没怎么回应。 夏果不管不顾地吻上,探入舌尖去品尝,呼吸越来越紧蹙。沈世染上衣被他扯出来,他又去抓沈世染的*裤*腰,被按住了手。 夏果抬头,眼里氤氲着水汽,不满得很明显,“不可以么?” 沈世染拉出他的手,被他委屈的样子逗笑,拢拢他的脖子哄着他说。 “等你清醒的时候。” 夏果难受,扯出自己的手,越过他的禁锢又去抓。 “为什么什么都要等清醒!我现在就很清醒。” “全产业链运营模式中怎么在不违背市场良性竞争秩序的前提下有效提升商品的竞争壁垒同时避免造成垄断效应?” “……”夏果张着空空的眼睛,答不了话。 “好了,”沈世染笑了下,“酒醒再,好不好?” 夏果被断了念想,厌倦地把头耷在沈世染肩膀上歪着。 “我不开心。” 沈世染背抵着墙面环着他,平和地与他聊天。 “为什么。” “不知道,感觉心里酸酸的。” 沈世染在旅行中掺入了别的目的,并不代表他对这场旅行就没有诚意。 夏果不好说什么,可心里就是不舒服。 “因为我不是个乖乖等在家的娇俏小贤妻?” 沈世染是带着笑问的,让夏果感觉他好像什么都清楚,每一个举动会在夏果心底引发什么样的情绪,他都清楚。 却故意顺其自然地惹夏果不高兴。 夏果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 说好了要教自己恋爱,时而缠绵激进,时而暗藏心思地挑逗自己的坏脾气,引着自己心酸吃味。 “如果老师都只拿出六十分的诚意,学生又该怎么取得好成绩呢?”夏果迂回着问。 沈世染附在他耳边说,“不要质疑老师的教学水平。” 人类悬在上帝和撒旦之间,被来回拉扯,光明与晦暗并存,才真实鲜活。 恋爱不止是拥吻的甜蜜和兴n的餍足。 爱意觉醒需要的往往不是纯粹的甜,还要有酸有涩,有无力自控的背光面。种种的负面情绪组织起一个独立个体对另一个独立个体的极端占有欲,叫嚣着欲罢不能的时候,再多客观的不允许,人也只能纵容自己被情念推着坠入爱河了。 这短短一天内,学生在恋爱这门学科里解锁了无数全新的知识点。 心慌,不甘,贪图,委屈…… 沈世染没有足够的时间,他要快速地点亮夏果心中的这些灰色的情绪模块,让它们密集地攻击,叫醒夏果的心,让夏果快速通关爱上他。 “更不许质疑老师的诚意。”沈世染咬夏果的耳朵,凶凶地纵了下鼻子,“我们奸商做事最注重效率,你就等着在爱我这件事上考满分吧,小夏同学。” 夏果没耐住笑了。 笑完又叹气,圈着沈世染的脖子恨恨地感怀,“我发现你这个人真的是坏透了。” 夏果只是心软,从来不糊涂,不是真的看不穿沈世染步步为营的筹谋。 “装清纯,扮可怜,一步一步把我绞紧,满口浑话没一句是白说的。” 怨不得季繁盛评价他“年龄不大,老奸巨猾”。 “说,你小子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沈世染笑。 “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都看不出来么?” “——我在勾引你。” “勾引我。”夏果重复,“勾引我……” 他好像有点懂了。 但什么都没问,逃避说,“我好困,等我睡醒你再勾引好不好呢。” 沈世染揉了揉他的头发,半拖半抱地带他去了床边,把人安置好,半曲着腿滑靠在地毯上坐下,牵了夏果的手晃晃,俯下身亲亲他的手背。 “睡吧,我在这看着你。” 第54章 我疯了,你怕吗? 沈世染靠在床边,看夏果宁静的睡颜。 第一次清晰地区别出“了解”这个词,与“好奇”、“探寻”、“求证”等一系列不具情感色彩的近义词的不同。 不再试图蛮力撬开对方的心房,调集出更大的耐心和包容,去与夏果共情,小心体偿夏果的感受。 像翻阅一本书,从最初想要立刻翻到结局圈出凶手,到逐步地爱上,重回目录逐字逐句地细读。 爱不释手地捧着,舍不得看到结束。 在这样潜心的细读下,沈世染渐渐意识到,夏果这样长时间封锁内心的人一旦敞开心门,必然是不计代价的。 沈世染希望夏果爱他,更深重点说——他渴望夏果爱他,全心全意,心无旁骛地纯粹地爱他。 可察觉到夏果对他的在乎,他又不能感到完全的快乐。 手足无措,生出无端的恐惧。 第81章 怕自己哪分哪秒哪一个无意的眼神或动作就潜移默化地伤了夏果,怕他误会、难过和心碎。 是人都会心酸难过和受伤,襁褓里的孩子要为吃不到奶瓶而嚎啕大哭,玉树临风的王子要披上铠甲去征战和流血。 纵使在童话世界里,被呵护到极致的豌豆公主,也睡过膈人的床铺。 可沈世染是个贪心之徒。他要夏果从身到心一根毫毛都不要伤,纯粹幸福地活着。 爱是曼妙又无从说理的事情。任你智商再高,情绪再稳,多么的不可一世或无往不利。 只要先一步沦陷下去,都会成为一个与其他恋爱中的傻子无异的焦躁无奈的傻子。 什么大风大浪都轻飘飘地掸掸手料理过去,却被这点恋爱中的荒唐小事折磨得百爪挠心,进一步退三步举步维艰,弯弯绕绕算不明白。 沈世染从来没有解过这样糟心的难题——浑身上下唯一让对方满意的好像就只有他年轻的身体和床上那点本事,只能忍着烈火烧心的酸痛一分一厘不动声色地积攒筹码。 偏他妈的…… 唯一走得通的加分路径还被设了严格的上限! 好感值还没攒过及格线,加分次数眼瞅着却要告罄。 他趴在床面上清浅叹息,俯身过去小心亲吻夏果的眉眼。哭笑不得地告饶,“你不如直接整死我好了……” * 沈世染清早是被亲醒的。 夏果与他侧面相抵,揪着他的前襟很不知足地不断加深亲吻,扯得沈世染唇肉都在发痛。 沈世染“嘶”了声,夏果听到,停止了动作,嘴唇依旧贴着,翻着眼睛看他。 安生了片刻又不管不顾地双目一闭为所欲为地吮上去,像个知错不改的劣童。 沈世染扣住他的后脑翻身把他压下去,拥着他深吻,单手掐上他的侧腰用力地揉。 拖泥带水地吻了许久才放开,夏果大口呼吸,眼神迷乱,唇瓣红得像要滴血。 没多会又追过去,趴在沈世染胸口低头一下一下地啄吻,没节制地缠着沈世染再和他亲亲。 像个贪图与人亲近拿捏不定尺度的小孩。 沈世染无奈地侧过脸,手松松地搭在他背上,勾下头继续与他接吻。 浅浅亲了会儿,他捏捏夏果的后颈,把脸转走。 夏果趴在沈世染胸口,心情一下子变得非常不好。 “你自己给的权限!” 沈世染仰躺着,哭笑不得,“嘴都被你亲肿了,大哥。” 夏果不信自己会昏庸到这个地步,撑起身子去看。 嘴唇含着水光,唇线都不似从前那么清晰了。 好像真的被亲到水肿。 夏果哑然地张了张嘴,丧气地趴下身不动弹了。 沈世染只好又掂起他的下巴,没办法地张开嘴唇,“别吸那么重,白天还要见人。” 夏果却没有继续跟他接吻。 “我酒醒了。” 他望着沈世染,意味不明地说。 “完全醒了,你睡过去之后还是我把你抱上来的。” 这次他没断片儿,点点沈世染的肩循循善诱地提醒,“还记不记得你说等我酒醒了要做什么,嗯?” 沈世染安静了两秒。 推夏果的肩把人翻了过去…… ……如从前每次一样,直做到淋漓尽致才罢休。 沈世染揽了夏果起身,带夏果去了浴室,耐心地替夏果收拾,伺候着他洗澡。 捧夏果的脸,抚开前额的头发,小小一张脸贴在掌心,水流淌过精致的面容,过于秀色可餐。 粉色的唇瓣张张合合地诱人,叫沈世染忍不住想要吻他的念头,又不得不忍住。 因为很清楚一旦吻上去,又是覆水难收的翻云覆雨做结局。 夏果迷糊地闭眼任水流滑过,问沈世染,“我发现你好像很不喜欢我喝酒的样子哎。” “没有。” “屁话,我又不是傻的,”夏果笑起来,面容柔和而满足,看起来好灿烂,“不喜欢就说不喜欢嘛,我反正又不会改,没必要不承认。” “真的没有。” “那你还为这个拒绝我。” “因为我想清醒地跟你做,”沈世染曲着手指似有似无地触碰夏果的眉骨和脸颊,平淡地陈述,“我知道是你,你也知道是我。我想这样跟你做。” 夏果定定地望着沈世染,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在升温。 听到的声音变得不那么现实,不清楚是水声影响还是心跳在作祟。 他发现了一个有些恐怖的事实——不知道从哪分哪秒开始,他从沈世染眼里再看不到别人的影子了。 全是他,只剩他。 他对未来的设想里没有这个选项存在,纵容自己享受情**欲的时候看不到这个可能存在的结果,所以才享受得那么心安理得。 他想冷静思考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来应对。 水淋下来打湿眉眼,夏果避开视线甩甩头,推了推沈世染的腰。 “我自己洗就可以了,大男人的,这样被人伺候好奇怪。” 空气变得很安静,只剩水声。 夏果张开眼睛,水淋的他的视线不清晰,看不清沈世染的表情。 但他嗅到了悲伤。 悲伤的空气裹挟了狭小空间的两个人,夏果心揪扯着疼起来,小心地牵牵沈世染的手指,从指缝中穿进去与他交缠,问他,“怎么了呀,我不就是说想自己洗,至于这样……” 沈世染摇头,圈住夏果的背把人完全地抱进怀里。 好像他们真的是一对恋人般地柔情相拥。 “所以我是又被拒绝了一次吗?”他问。 夏果整颗心脏被重重地攥了一下。 习惯了商场里语义模糊的试探,很多事不言自明,他看穿了沈世染的心意,沈世染也看穿了他的看穿。 而他避重就轻,沈世染就知道了答案。 可……“什么叫又?” “没什么。”沈世染发出一声鼻音,很快平复好心情,推夏果转身,挤了泡沫涂在夏果头发上,轻轻抓挠帮他清洗。 夏果不敢再立自强不息的人设,身体紧绷地直立着,随沈世染去摆弄。 “你觉得沈富言对你怎么样?”可能是为了转移情绪,沈世染继续闲聊,问夏果。 他取了喷头调小了水压给夏果冲洗,夏果仰头,方便他动作,如实说,“面上挺好。” “为什么好。”沈世染问。 “因为我对他有用吧,”夏果停了停,觉得对话要对视才显得真诚,转头看着沈世染,补充,“再加上想利用我牵制你。” 头上的泡沫让他看起来像一团香软甜蜜的棉花糖。 沈世染回神,发觉想认真对话就不能太认真看他,转开视线。 “嗯。” 夏果没明白,“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按你说的,他对你好是因为你有用,加上我的关系。”沈世染说,“那在他眼里,我们闹了别扭,算不算是你把我维护坏了?” 夏果望着沈世染,没有吭声。 他不是沈富言眼中的草莽,心思其实深沉细腻。 关于沈富言那点算计,他其实在沈世染给他下了离婚通牒后,透过沈富言不符常理的处理方式很快就想明白了。 但他想不明白沈世染为什么会不顾家族利益地给他这样明确的提示。 “你把我维护坏了,沈富言却毫不问责,还装聋作哑资源照旧地捧着你。” 沈世染推夏果的脸带他把头转回去,把蓬头挂回去冲掉身上的泡沫,问夏果,“这是不是有问题?” 夏果再次扭过头,无言地望着沈世染。 “我不想你出事,”沈世染抬眼,神色没有一丝犹豫,坚定严肃地对夏果说,“当心他,好么。” 夏果想过沈世染如此费心费力讨他的心是为了家族生意。 因而平淡地接受了亲近,顺沈世染的意随他去拿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沈世染巡视夏果的领地,一寸一寸仔仔细细的看,却始终揣着手什么都不要。 夏果以为是自己这里没有他看得上眼的东西。 沈世染却忽然转身打开了身后的仓门,面色平淡地对夏果说: “你那里缺了些东西,去我世界里找找,想要什么尽管拿去。” 这次夏果是真的傻掉了。 夏果木掉了一样地,一瞬不眨地望着沈世染。 “你……”疯了么。 “我疯了。”沈世染邪气地笑,唇角扬起的弧度带着没有藏干净的悲伤和自嘲,挑起眼睛看夏果,问他,“吓到你了吗?” 夏果不过脑子地摇头,“不会。我只是……” 夏果感情观幼稚浅薄,以为只有明确说出个爱字才叫告白。 可沈世染平淡地说着疯话,半个爱字都没说,却把爱意讲得比谁都明白。 反反复复让夏果正视:我喜欢上你了,夏果。我爱上你了,夏果。逃避也没有用,装疯卖傻也敷衍不过去,我他妈爱上你了,不要命了,你听明白了吗? 第82章 夏果心跳得几乎可以被客观听见,此生尚未有过这样狂烈的心动情绪。 “我不会被你吓到。”他深呼吸,勇敢地对上沈世染滚烫的目光,坚定地告诉他,“你是全世界,我唯一不会报以防备的人。” “无论你做什么,都不会吓到我。”夏果说,“我有点怕你,但不会被你吓到。” 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其中的分别,但就是没有一点办法地要命地想让沈世染知道,语序混乱地举并不恰当的例: “电视上会有那种,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怕身材瘦小的老婆,明明没有怕的必要,明明,无论哪方面都能,都能压制对方,但就是会怕……” “会怕老婆,但不会被老婆吓到。老婆做什么对的错的疯的傻的事情,他都会觉得没关系,”宠一个人宠到极致,是会变成比他更疯的疯子,随他去疯去闹,怎么都愿意替他收拾烂摊子。夏果艰难地收束语言,“我对阿染,就是那样的感情。你能明白吗?” 沈世染手指穿过夏果后脑的发丝,拨成松散的样子,没有纠正夏果不恰当的例子,只是耷着眼皮淡淡地笑。 “我听懂了。” 越过夏果混乱的解释,沈世染毫不忸怩地总结: “你喜欢我,所以怕我,怕惹我生气或者难过。你爱我,所以我做什么你都可以接受,不会被我吓到。” “是这样没错吧?” 夏果:“……” 他总也比不上沈世染真诚,永远望不到被沈世染勇敢的上限。 在被人装疯卖傻地连番拒绝下,竟能稳住自尊心不受挫,哪怕心中猜想只有万分之一可能与现实重叠,也毫不羞耻地说出来,问一个明确的结果。 夏果沉默了整整有一分钟。 最终没有去驳斥沈世染自行引申几万公里的结论,而是说—— “我是活的很小心的人。在外也不像在你面前表现得这么糟糕这么笨,客观来说,甚至算得上精明。”他牵沈世染的手,抵在唇边虔诚地亲吻,“我把每个人都看得很清楚,阿染不用为我担心。” 第55章 阿野-1 夏果叫陈攀去联络运营商的私助预约见面时间,很快得到答复。 他不喜欢人碰自己的私人物品,独自收拾好,沈世染敲门进了他房间,打量夏果的装束,“要出去?” 夏果把行李箱推进暗格,背抵着柜门叫沈世染,“过来。” 沈世染靠近,揽了夏果的腰,垂下头与他接了吻。 片刻后松开,惩罚式的捏捏夏果的腰,“学会发号施令了。”欣慰的口吻,像在表扬夏果的进步。 “你教得好。”夏果笑笑,“我下午要见集团下属谈港口新年的业务规划,你一个人在酒店会不会无聊?” 沈世染睨了夏果一眼,揣起手臂,“瞧不起谁呢。” “我在这边也有朋友的。”沈世染说。 夏果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点头“哦”了声。 回身去拿事先储备的项目资料,“那就好。” 沈世染歪头,细看夏果落寞的侧颜,心间升出微妙的感觉。 “你占有欲好强啊,夏果。” 夏果抬眼望沈世染,张了张嘴,看沈世染眼里笃定的光,莫名又笑了。 “你好自恋啊,”夏果戳戳沈世染的肩,学着沈世染的语气拽拽地叫他的全名,“沈世染。” 沈世染转头,唇角也不自觉扬起。 他发觉夏果进来变得松弛自适了些。 有了真情实感的快乐和自信,不那么紧绷,不叫沈世染一望到他就感到亏欠和心疼了。 沈世染不确定夏果有几分在意,他要夏果在想到他的时候内心永远被安全感灌满,平淡安稳,不要留下一点患得患失的惶恐。 “是去拜访一位有恩于我的长辈,不要多想。”沈世染拇指滑了下夏果的脸,“不过学会在意是值得加分的事情,要继续保持。” 夏果眉梢扬了扬,对沈世染孩子气的过度认真感到有点点好笑。 他好像有点悟了,或许恋爱就是这样细小甜蜜的纠缠,纯粹地表达情绪并不羞耻。 夏果搁下资料抓了沈世染的前襟,把人扯到身前,挑起眼睛不满地看他。 “光口头加分不给实质性的奖励,怎么激发进取心?” 他有点凶地把沈世染推到墙面上,屈膝抵在沈世染胯间固定他的活动空间,捏沈世染的下巴,威胁,“吻我,不然不学了。” * 保镖跟车到了客商的酒庄,声势浩大地随夏果下车。 来人眼含笑意打量了夏果一圈。 “气色比从前好了点。”又说,“代我向夏先生问好。” 夏果这才滞后地叫了声“崔哥”,点头说,“一定一定。” 崔鹏跟在夏旭德身边许多年,替夏旭德打理港口的生意。 近期贸易受了些影响,不好运作。夏果受夏旭德委命,来与崔鹏核对账目,重整原料进口来源,收束海上的业务链。 崔鹏安排了几位漂亮女孩在旁作陪,夏果哭笑不得地看崔鹏,“崔哥闹我呢?” 崔鹏哀叹山猪吃不来细糠的表情摇头兴叹,揽了个姑娘到腿上,调侃夏果,“我就苦不理解,硬邦邦的臭男人有什么好的。您不然试着换换口味,说不准……” 夏果抚额,“这事儿勉强不来的,说正事吧。” 圈出了几条绝不能砍的航线,划掉几条支出收益不成正比的。 夏果点点地图,“砍掉几条航线容易,可是这几块断掉的原料要从哪里补?” 崔鹏与夏旭德关系亲厚,明面上敬夏果一声“少爷”,其实并不怎么畏惧夏果的身份。他把雪茄咬在嘴里,接了秘书提前备好的业务规划书,随意丢给夏果。 “国内有几个区是这几款原料的黄金种植带,如果可以切下来,倒是完全足够补上原料的亏空。” 崔鹏拿雪茄在图纸上点:“只是这几片种植园区70%都攥在沈富言手里,这么多年下来,供应链已经被沈富言打磨的很稳健。” “当地的大农都跟沈家签了长期的订购合同,我们就算抬高价收购,种植户碍于多年交情和合同束缚,也只会给我们给沈家挑剩下的二级料。”崔鹏把雪茄重新含进嘴里,吐出一口焦枯的烟气,言简意赅地总结:“产品出来,还是要被沈家压一头。” 这也是他们这些年不得不烧钱绕远从海外进口原料的原因。 夏果把身体砸进沙发,咬牙暗啐了句“妈的”。 草包少爷显然是解决不来这些实质性的难题的。 国内优质源产地都被沈家把着,从海外进口优质原料要缴纳巨额通关费,运营成本水涨船高,跟沈家打起来根本没有竞价优势。 扛着航线不放,赔本赚吆喝跟沈家对打,利儿眼瞅着越来越薄,砍掉航线又会输掉原料优势…… 夏果翻身,抬腿踹踹沙发边的矮凳,扯自己的头皮,“……难啊。” 崔鹏倒不内耗。 他把自己定位得很清楚,不比眼前这位太子爷,崔鹏自认就一臭打工的,撑死了算个区域小头目,拿人钱财替人筹谋,筹谋不动也就算逑,难办的事自有夏果他们这些真正得利的高层去办。 他要做的更多是把高层伺候好,哄他们跟自己长久维稳而已。 崔鹏笑夏果那副丧气样儿,“行了少爷,这事儿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指望这么一时片刻也解决不了。”他压低声音暧昧地对夏果说,“跟我去地下酒窖瞧瞧我给您物色的私藏,保准合您口味。” 夏果啐他,“你个老小子倒是事不关己。” 但也没有过度苛责,半推半就地接了崔鹏的示好,兴致缺缺地晃晃脖子,随崔鹏往电梯厅去。 路上随口问,“欧美货还是山区纯种小野狗?我不碰被人开过苞的男公关……” “知道您口味,放心,包您满意。”几名随行的保镖跟了上来,崔鹏感到扫兴,定住步蹙眉“嘶”了声,“少爷,这……” 夏果往后看,注意到保镖仍跟着。 侧过一点脸,眼神凌过去,寒声说,“长点眼色。” 崔鹏是夏旭德的熟手,与夏果接触的不多,多数时候直接与夏旭德接洽。 没有防备的必要。 保镖们看崔鹏怀里揽着美人的姿态,听他们露骨的言辞,不动声色地互相对视了下。 想也知道去地下是要“欣赏”什么“合少爷口味的私藏”。 确实不是适合保镖跟随的场面。 为首的保镖替夏果按了电梯按键,“我们在上边等您。” * 电梯门合上,崔鹏松开了怀里的女人,敛了笑。 看夏果的眼神带上了明显的骇意。 在天光之下的酒庄,崔鹏是夏旭德的得力干将,夏果是苟在夏旭德膝下混日子的傀儡太子爷。相处时崔鹏给他面上的尊重,态度其实并不庄严,不太在乎会不会得罪夏果。 第83章 而当他们离开夏旭德的眼线,明面上的关系破裂,露出各自的真实身份和目的。 崔鹏,沈世清安插在夏旭德身边的商业间谍,“熵”组织的二等小头目。 夏果,沈世清手底下无数狠人中顶狠的人,极少有人知道他为什么愿意背弃夏家加入沈世清团队,没人知道他的最终目的。 但这些年相处下来,他不说话的时候,身侧活物们连呼吸都会不觉变得很小心。 “冯继伦的老婆怀疑他在外面养了小三,找了侦探社查他,我们从中间把单子截了。”崔鹏说,“接下来的事情你琢磨着怎么安排吧,这是你擅长的事情。” 夏果盯着电梯的门,“就为这点破事把我招来?” 崔鹏静了下。 从女孩手中接过一叠资料,“关于城南老街爆炸案采集到的全部信息,都在这里了。” 夏果侧过头看了眼,抬手接过。 崔鹏却没松手。 他紧拽着资料,目光深深地凝在夏果脸上。 “阿野。” 崔鹏喊。 夏果目光落在资料上,没应声。 “这里边,”崔鹏把目光转走,“牵扯到了你父母的死因真相,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夏果握着资料,没答崔鹏的话。 这些东西必定不是最近才查清楚的。 为什么现在才拿给夏果,他们彼此心里都明白——沈世清对夏果起疑了。 他要豁开夏果的伤口,提醒夏果该忠于什么。 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凭什么忠于一个连父母血仇都拿来算计的人。 夏果目光寒凉地扫过崔鹏的面容。 “松手。” 他命令。 崔鹏暗自沉了口气,垂下了手。 第56章 阿野-2 …… 夏果用了略久的时间看完了资料。 没有说话,靠进沙发里点了支烟。 他闭眼,吐出焦苦的烟油,夹烟的手有点点抖。 崔鹏的酒窖是砖石结构,内置防电磁干扰系统,外仓储满了收集自全球的名酒,深处有道暗门,内里是个套间。 码了大批海运夹带进来的军火。 夏果咬着烟,阖着眼眸娴熟地摆弄一只造型小巧的手枪,绞在指间像学生转笔一样利落把玩。 安静的暗室内只有清晰的手枪器件互相碰触的嗒嗒声在响。 许久之后,夏果将资料推还给崔鹏,问了第一个问题。 问崔鹏,“上边怎么交代?” 崔鹏小心观察着夏果情绪的变化。 那份资料涉及的内容于夏果而言太过沉重,他此刻如何爆发都不为过。 可他只是呼吸平淡地点了支烟,无波无澜地咽下了所有。 问了一个,在崔鹏听来实在有些过于理智的问题。 让崔鹏愈加紧张和惶恐。 却又不敢不准确回答他的问题。 “夏旭德树大根深,这事儿搁咱手上,不好办。”崔鹏说,“勉强去做也只能落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 夏果了然地垂下头,唇角扬起的弧度带了几分不掩饰的讥讽,“他是想藏在暗处坐山观虎斗,免伤自己一根毛。” 崔鹏不敢附和。 但也不敢反驳。 只能模糊道,“要另想办法。” 夏果撩起眼皮看崔鹏,像在嘲讽他的虚伪。 崔鹏噤声。 夏果直白地挑明,“最好是找个身份与夏旭德对等的硬茬去替他趟这个雷,”夏果玩世不恭地掂起抢,冲天“嗒”地一比,偏过脸看崔鹏,“他按兵不动,趁机发育,等时机成熟做那只一口吞掉螳螂和蝉的黄雀,对吗。” “……”崔鹏隐了隐情绪。 夏果话说得不大好听,但总的来说,上边的意思…… 是这样没错。 能抗衡夏旭德的势利,对夏旭德造成有效杀伤,消耗掉这条老狗…… 同时又能让幕后那位顺利推进下一步收盘计划的对家…… 能是谁呢。 答案不言自明。 夏果目光落在那叠资料上。 “我可以把这份东西以一个合理自然的途径送到沈富言手上,引导沈富言放下戒备去跟夏旭德狗咬狗。” 崔鹏没有出声,默认了这步操作。 这件事只能交给夏果去办。换别人没这层身份,也没这个迂回扯线的定力。 这才是他们煞费苦心避开夏旭德安插在夏果身边的眼线,要谈的真实事宜。 却听夏果接下去说,“但我有条件。” 崔鹏看他,目光里有很深的诧异和探究,但没说话。 夏果把枪口抵在那叠资料上。 “引导沈富言去咬夏旭德,再趁火打劫收割掉沈富言。我们这些个小喽啰在前头如履薄冰刀口舔血,而他从始至终坐镇幕后,不动声色就成了黑白两道通吃的最后赢家。”夏果说,“太不公平了,一点都不好玩。” 崔鹏听不明白他话的最终落点会倒向哪里。 要钱?他不缺。要势?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在乎那些浮缘潦草的外物的样子。 崔鹏不懂夏果什么意思,安静听着思考判断着,没有贸然打断他。 “不过这些我都可以接受。” “但我要他向我保证,将来资本重组,属于沈世染的那份,他一分都不能动。” 这次崔鹏终于有点没控制住情绪。 他咽了两下气,“这有点……” 夏果话没说完。 他打断崔鹏的话,愈加放肆地要求,“沈富言从沈念雪那里收走的,也要一并给我还回去。” 那是沈世染在乎的人,她利益受损,沈世染同样不得安宁。 “阿野。”崔鹏梗了梗,饶是再畏惧,也不得不出声提醒,“你把公子当什么人了?” 这些年里他们在外头切换着各色的面具替那位卖命。 不仅仅是因为那位在牟利的同时,可以顺带清理掉他们各自身上背负的自身无力消解的仇怨。 更是因为——他们这些炮灰兵纵使加在一起,也撼动不了那人半根毫毛。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无论衷心不衷心,都只能被迫臣服。 那位流淌着跟沈富言一样冰冷血液的上位者,只消搭搭手,就可以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天光下。 “还有,你这段时间为什么擅自切断跟上头的联络?”崔鹏终于忍不住问,“郝丽是被各方势利拉扯得生了疯病不想活了,你还这么年轻,未来路还长,得罪了顶上那位对你有什么好处?” 夏果盯着崔鹏的脸,轻微歪头。 目光射出森然的寒气,直白地叫出了那位上位者的名号。 “我为什么切断联络,他沈世清难道不清楚么?” “当初联姻,他明确承诺过我,只要我同意去沈富言身边做三面间谍替他卖命,他就不把沈世染牵扯进来。” “这些年老子没有一分一秒活得轻松过,步步为营地遵照他的心意筹谋算计,刀山火海都没眨过眼。” “可他却在我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把夏洳勋这颗剧毒老鼠屎搅进了沈世染个人的业务盘里,想趁乱把沈世染拉下水,”夏果双腿分开随性坐着,凝着崔鹏,掂枪的手臂搭在膝上,以一种绝对威压的姿态压低身子靠近崔鹏,一字一句地灌进他耳朵里,“他和沈富言父子之间什么仇什么怨我不管,事后他要怎么清算沈富言也随他的便。但沈世染,你们不能动,这是我当初答应替你们卖命的条件之一。” 沈富言害死自己老婆,吃绝户上位,逼出沈世清这个半疯子,苦心孤诣这么多年,怎么报复都不为过。 但沈世染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凭什么要受他们洗脑,把自己定义为罪人,刨心挖肺地去还那些本就不是他欠的血债。 沈世染对他这位亲哥,满眼的崇拜,刀山火海,只要他哥一句安排,他想都不想全都照做。 可那位对他,却从始至终沾着恨,带着妒,端出一副高贵样子往死里磋磨他。 沈世染觉得自己欠他的,活该被他这样折磨。 夏果不觉得。 沈世染因为母亲离世,对沈世清沈念雪满心的亏欠,哪怕他哥要他的全世界,他也会觉得是合理的赔罪。 但夏果,不答应。 沈世染有的本就已经那么少,凭什么还要被抢去。 夏果开出的条件实在过于叛逆。 崔鹏没有权限答应。 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一步,这个当口把他惹怒,他们后边都不好做。 崔鹏掂量来去,不能直接回绝。 于是改换思路,跳出沈世染这颗雷,放平了口吻劝夏果做事清醒一点。 “这不仅是沈家父子的决战,”崔鹏点点那叠资料,“这里边儿,混着你父母的血和命,”他小心地问,“你这么多年熬过来,好容易扛到了这个箭在弦上的时候。难道不想替他们复仇了么?” 第84章 夏果仰头,喉结上下滚了滚。 “想。”他哑声答。 蚀骨地想。 他这些年,不一直都被仇恨支配着苟延残喘么。 已经不剩几天了。 夏果难得也有了情绪,嗓音听上去很哽塞。 “最后这点日子,我想为我自己做点事。” 崔鹏心口莫名地一触,仔细看了眼夏果。 夏果隐去情绪,打断崔鹏对他个人的探寻。 “沈世清手上金山银山,犯不着为抢他弟那两粒芝麻跟我较劲儿。” 崔鹏咽去关怀,还是试图再与夏果讨价一番,“他是沈世染和沈念雪的哥哥,”他给夏果上麻药,“不会对他们……” “他太复杂了,”夏果不吃这套,“也太可怕,我不信他。” “他是沈富言的儿子,比谁都清楚他父亲疑心病有多重。”夏果言简意赅地分析其中的利弊,“沈富言是想端掉夏旭德,但他不是傻子。没名堂地把资料交给沈富言,沈富言要查的,绝不会只是一个夏旭德。” “他那个妹夫李锦丰是个顺风倒的投机客,谁赢面大他跟谁。李家不倒戈,你们手头的股权压不动沈富言。” “一旦沈富言顺着这条线深究下去,会不会揪出你们这起子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家伙,翻转局面成为那个一石二鸟的最后赢家,沈世清比我更清楚。” “我去做,沈富言即便起疑也只会揪出我一个人,不牵扯出你们这帮藏在幕后的黄雀。”夏果盯着崔鹏,用陈述的口吻请他认真掂量一下,“再说这事儿既然已经被我知道了,不顺我的心意,鬼知道我会捣鼓出什么幺蛾子,你说是不是?” 崔鹏从来都清楚,自己惹不起眼前这个野小子。 他是发起狠来连自己的命都不会顾的疯子。 作为沈世清手底下众多雇佣者中的一员,他不是天分最好的,也不是体能最强的。 可是这么些年来,从来没人能从他手上讨到过便宜,没有人敢不要命地贸然上去招惹他。 因为他是那种—— 哪怕看清了注定要输,也会不要命地拼掉最后一口气,舍命溅对手一身血的人。 “拿到明确承诺之前,我不会恢复跟基地的通讯。”夏果起身,没拿那叠资料,“带话给沈世清,跟他说——” “夏洳令在沈富言得意忘形的助推下,当上了协会会长,食品行业在被引导着做资本重组,再然后就是顺风局,顺着食品产业牵扯起的前端农业、后端地产业,以及由这些实质性商品延伸出来的互联网产业……” “放任夏旭德这么壮大下去,最后被吃的,可不止一个沈富言。” “时间紧迫,都别玩虚的。” “我要白纸黑字拓好钢印做好公证的股权保护协议。”夏果明确提出自己的要求,“协议什么时候放到我桌上,夏旭德的犯罪证据什么时候呈到沈富言手上。” 崔鹏哑然地望着夏果。 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冷面弟弟。 当初沈世清从夏旭德的魔窟里捡到他,用比魔窟更加非人的残酷手段,把他驯养成这样一个八面玲珑的多面间谍。 以为是在为自己所用。 到头来才发现,他的自我意志这样的顽固,底色这样犟。 从未被磨平,从来没有被洗脑,将自己定位成哪路神仙大佬的附庸。 他自己,就是一股单独的势利。 脆弱渺茫,却要命地尖利。看起来好像摇摇曳曳,随手一掐就可以捻灭。 实则碰一碰都会被切开骨和皮,绞碎成肉泥。 在这场复杂庞大的局中,他要守护的相对显得微不足道。 但在他要求的范围内,不容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当把战局圈定在事关沈世染的个人安危和利益的狭小范围内,夏果才是那个真正意义上的最高掌权者。 在这件事上得罪他的代价,谁都担不起。 第57章 他是最高优先级 花里胡哨的俄风情街尽头,有幢淹没在藤蔓深处的旧楼。 沈世染把车停的很远,端着相机漫步走过老街,随性观景,随缘拍下几张旧色滤镜的照片。 不疾不徐地到了门前。 没惊动主人,他立在庭院外围循着草木清香仰头,举高相机又拍了两张,抬手碰了碰藤蔓缝隙里漏下的碎金似的光束。 “你小子谈恋爱了。” 身后有人突兀地出声。 沈世染扭回头,嘴唇抿了抿,喊了声“九叔”。 单看打扮,会觉得这位年过不惑的前辈是个主业教书育人,课余养花弄草的学究。 鼻梁架着副树脂框的眼镜,中短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穿一身剪彩板正的铅灰色平布旧衣裤,手里掂着把铁皮水壶,说话间目不斜视地在浇灌自己精心打理的花木。 沈世染松手,相机挂在脖子上,晃荡着身子,鞋尖抵了抵地面,问,“从哪看出来的?” “这棵老藤树长在这里不下十年了,”九叔弯腰,粗粝的大手利落扯掉树藤底部落下的枯枝败叶,放入一边的花池去做腐殖肥,说话间转头略带笑意地看了沈世染一眼,“繁花盛开的时候你都没有闲心看过它一眼,今儿是哪生出的雅兴,杵这儿玩起了明媚伤感?” 沈世染低下头。 唇角缓慢地勾起。 从九叔那句“恋爱”开始,他整个人就显得不太自在,想听人问,又别扭地不太想答,少有地显出几分怪怪的傲娇和矜持。 “目前还不算恋爱。”他扫扫鼻尖,点到即止地更正,“小心在追。” “难得,”九叔撇嘴,“我们家少爷居然也有了这么委婉的时候。”不那么目中无人不可一世了。 沈世染笑了下,没辩解什么,从九叔手里接过水壶,遵照指导浇完了剩余的花木。 末了清理干净院子又把工具归位,随九叔进屋。 院外立着的保镖也紧随他进来。 “怎么,”九叔向后看了一眼,问那群人,“沈富言现在连我也敢监视了么?” 保镖行当,没有人不认得这位面目和善的中年男人。 柒玖。 在那个乾坤未定,吞下多大蛋糕全凭拳头说了算的年代,让整个帝都大佬闻风丧胆的顶级雇佣兵。 沈世染母族旧部的头领,沈富言恨之入骨又始终做不掉的心腹之患。 为首保镖不觉地咽了下,抬手拦停了同事。 对九叔躬身,“不敢,九叔。” 沈世染随九叔上楼,等他关门落锁。 沈世染母亲离世时,柒玖被召唤回身边。 失血过度,她已经没办法组织更长的语言,只死死攥着柒玖的手交代了简短的遗言。 “别查、我。” “留着命——”她说,“护好,孩子、们。” 这些年里柒玖隐姓埋名沉浮于世,没有去碰老东家和小姐的陈年旧事。遵照小姐的意思,留着命,隐在暗处护着沈世清、沈念雪和沈世染。 却没想到成年后的小少爷会招惹上另一桩,比当年沈家只大不小的惊天冤案。 沈世染取下耳上别着的一颗状似北极星的银质耳钉,从前襟拆下一枚暗扣大小的终端窃听设备。 “您给我的东西,”他说,“我在家里阳台上做过了测试。”不知想到了什么,沈世染话里浮出了些苦味,“收音效果很好。” 九叔上次没问沈世染好端端要隐形监听器做什么,这次也一样。 作为近身保镖,他有良好的职业素养,不多余追究主人的心思和目的,以纯粹的心和绝对的忠诚态度,做家主安排他做的事。 “再多给我准备几套,我有别的用处。” 九叔点头说“是”,然后去书架上,抽出一叠放得并不隐秘的资料,绞开文件袋上的丝绳。 “从海上下来那次你要我帮你查的那些事情。”九叔解开封口,手指游移停顿了下,抽出资料递给了沈世染,“不好查,目前只收集到这些大概的线索。” 沈世染目光量了那叠资料的厚度。 接过,攥紧了资料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柒玖:“涉及的前因后果太复杂,我做了些甄选,过掉了大部分没那么要紧的事情。” 自小到大。 沈世染几乎没从柒玖嘴里听到过诸如“复杂”、“要紧”之类的词汇。 沈世染波澜不惊的处事风格,很大一部分师承这位忠心待他的长辈。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在早年的血腥商战中滚过枪林弹雨的顶级雇佣兵,一个两个的平淡伤亡事件。 很难被柒玖评定为“复杂”。 沈世染抬了下眼睛,看柒玖的脸色,“牵扯到了陈年大案?” 柒玖:“消息被抹除得很干净,很难追踪,还不能完全确定有直接关联。” 但沈世染清楚柒玖不会把模棱两可的东西呈报给他。 沈世染清楚,这是八九不离十了。 第85章 其实从柒玖拿出资料的时候,沈世染悬着的心就已经凉透了。 这些事沈世染也托付了林楠去查。 倒不是因为不信任柒玖。 而是——如果事情不严重,没有到他想的那么暗黑的地步的话。 基本动用林楠的人脉圈就可以查的清楚。 可林楠那端最终没有给到他有效的答复。 那意味着…… 夏果与夏旭德复杂矛盾关系的背后,牵扯到的定是一桩陈年大案、悬案。 黑暗程度达到、甚至远超了沈世染的设想。 才会叫那只幕后黑手这样的风声鹤唳,让他不遗余力地动用一切手段,试图清扫掉全部痕迹。 以至于牵动林楠这样的顶级人脉玩家都追踪不到一丝蛛丝马迹。 沈世染撑着身子去了沙发,给自己找了个稳妥的位置,沉了几口气才下定决心般地打开了资料。 最开始一目十行地过。 翻到中页,他的手没控制好,一下子攥紧,把纸张攥出了重重的褶皱,自此再没松开。 像针扎进了眼睛,眼底血丝蔓延扩散,瞳孔颤动、皱缩,疼痛的量级一波掀过一波无止境地上涨。 间断着停下来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看完了全部的资料。 像握着一把烈烈燃烧的火焰,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一笔一划都化成了烧红的钢针,刺破指尖扎入他的身体,最终汇聚到心口。 万箭穿心,大抵也不过如此。 指甲在掌心掐出了血印,利刃划破嗓子,胸腔血气翻涌沸腾。 沈世染不太容易地把资料装回了文件袋,细密地绞上锁扣,搁下资料冲去了洗手间。 撑着浴室柜的台面麻木地呼吸。 好久好久,终于从近乎昏厥的视线中聚焦出了镜柜中自己的面容。 瞳中有光在持续凝聚,聚成无上限浓度的痛和怒。 柒玖在沈世染背后,无声地守着。 沈世染盯着镜面中自己的脸,清楚地记下此时此刻的面容,铭刻这股痛意的上限。 “爆炸案发生后,夏旭德安排当时还是个小喽啰的冯继伦去处理善后事宜。”九叔补上没有汇总进资料里的后续,“那之后冯继伦从夏旭德手上得了不少好处,慢慢发展做大,一路走到今天,也算是商圈的一个小头目了。” “爆炸案的遇难者家属里边,有几户人家坚持上访,后来其中一家出了车祸,一家三口坠桥惨死。” 这场事故无疑起到了杀一儆百的效果,“打那之后,上访的动静越来越小,直到后来,完全没有人再提起。” “当时强烈上访的家属,这些年陆陆续续因为各种奇怪缘由消失在了世界上。” “少有的几户幸存家属,不知道被哪股神秘力量引导着,举家搬离了国内。” 估计是看申冤无门,只能饮恨活下去,无奈拿了封口费离开了伤心地。 九叔翻过文件袋,指背面给沈世染看: “人我找到了,地址在上边。不过看样子现在过得很安稳,非强制不太会愿意再回来趟这趟浑水。” “九叔。” 沈世染深呼吸几次,终于找回声音。 他垂下头,望自己青筋暴起的手。 托付的,恳求的口吻。 “我会保护好自己。” “辛苦您,”沈世染抬起眼睛,目光透过镜面折射回去,像一支浸透了痛与恨的利箭,“替我护好另一个人。” 柒玖没有多问别的。 他训练有素,服从指令。 简单问,“夏旭贤先生留下的那个遗孤?” 沈世染点头。 “是。” “他不想我牵扯进去,所以我不问他要做什么。但我不傻,”沈世染哑声说,“我看得出他要做的事很危险。” “他身边那几个废物保镖顶多起到个人形监视器的作用,论身手甚至比我都不如。” “他似乎……”心脏痛到沈世染不得不停下,缓了好几秒才接下去说,“受过某种,非人的密训。” “五感被练得极度敏锐,普通的保镖,做不到在不惊动他的前提下贴身防范。” “请您,拜托您,保护好他的安全,到他想要的事情达成为止。” 九叔安静记下少主人的交代。 他没有很懂商业,但也明白,夏果舍身入局,要做的事情,不可能不触及沈家的利益。 九叔问:“如果波及到沈家,要阻止他吗?” 沈世染摇头。 从学生时代起。 夏果好像就一直过得很孤独。 主观上没有交友的意愿。 客观上人们也只喜欢远远讨论他神秘的行踪,观赏、贪慕他的脸。 回忆里有限关于夏果的镜头。 望到的永远是单薄瘦削的孤零零的一个人。 从来没有人,真正和夏果站在一队。 他就那样守着一颗残破脆弱的心脏,孤冷地淋着凄风寒雨,独自蹒跚走过了这么些年。 “无论他想做什么,遇到难处,”沈世染说,“告诉我,我来帮他。” “那如果触及到你个人的利益……”少主年纪小,想法不免稚嫩,柒玖进一步地跟他确认,“我该怎么去处理?” 沈世染抬头,透过镜子认真望着柒玖,对他说,“那也照做。” “他是最高优先级。” 沈世染说。 第58章 裂痕-1 夏果坐进车里,剧烈的头痛,视野都模糊起来。 耳道痒痒的,有黏稠液体滑过。他抬手摸了下耳垂,许久才判断清楚,那是血色。 与过往几次一样,自颅内,途径七窍,流淌出来的暗红血色。 时间,太紧迫了…… 很多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容他贪心和拖延。 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 简单清理了血迹,等头痛缓和才命司机发车。 回到酒店的时候,沈世染在夏果房间等他。赤脚坐在床上,随性地靠着床背,一条腿搭在床沿垂着,一条腿蜷起,腿上垫了块画板,捏了只素描铅笔沙沙地在纸上勾描,视线落在纸面上,眉目间透出深情。 听见动静,抬眸向夏果看过来,马上反扣过画板起身去接夏果,“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夏果目光触及到沈世染,心头没名堂的一缩,滚过一股,做了巨大亏心事怕见恋人的心虚感。 他咬了下嘴唇,让自己看起来多点血气,白了沈世染一眼,“好意思问呢。” “国内几个好的原料产地全被你们沈家给把着,我叔又偏想分一杯羹,难死我了。” 沈世染看着他,好像知道他不会为夏旭德操心劳神一样,脸上的担忧神色隐退了些,配合他说,“其实老沈挺宠你的,实在想不到办法你直接跟他要下试试。” 夏果翻了个更大的白眼。 “那是因为你跟你哥两坨冰山搞得老头有点饥渴,尤其现在上岁数了,遇到话多的年轻人就忍不住想:我的种要能长这样就好了……” 那日沈世染不明朗的告白被夏果蒙混过去,打那天起,他话又重新变得很密,说话的时候夸张地笑,嘻嘻哈哈地把聊天的氛围攥在自己手里,阻止沈世染进一步挑明心意。 他说着玩笑话想分散沈世染的注意力,却意外把沈世染的注意力引到了偏处。 他仔细看夏果,“我哥?” “……啊,”夏果迟疑了下,马上冷静下来,“沈老大嘛,又不是没见过。像台程序紊乱的智能冰柜一样,随处疯疯癫癫地发射冰碴子。怎么了?” 沈世染听他对他哥评价不高,言辞间甚至隐约透出些嫌弃,顺气了点。 但马上又说,“他不是那样的。” “他人其实很好,只是从小经历了太多不好的事,不太擅于表达感情罢了。” 夏果第三次无语地翻白眼。 “哦。所以呢?你要把他介绍给我吗?” 沈世染马上睖回来。 “你想得美。”他咬着牙说。 夏果笑起来,停了停又叹气,他有心想跟沈世染点拨两句,怕日后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沈世染吃亏。 可听他这样极力维护他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忍心看他幻灭。 “沈世染啊……”他叹息着喊。 “嗯。” “你这人哪哪都好,就是有点……”夏果仔细地想,“……有点太骑士病了。” 他眼里的沈世染是独一无二的小王子,光芒四射地为自己轻松活着就好。 可沈世染总把自己放在辅助位上,配合他在乎的那些人去完成他们想要的,沈家,他哥,他姐,姓叶的,林楠手上风雨飘摇的家业…… 明明不关他的事,却被拖累得又苦又累又糟心。 “骑士很好。”相较于王子公主,沈世染更喜欢这种有力量感的角色,“骑士可以保护自己想保护的。” 还很小的时候,暴雨天,沈世染放学路上捡到一只被雷电吓坏的小刺猬,不顾司机的阻拦,校服裹着就抱回了庄园。 第86章 当时他还不够了解自己的父亲,他想养就傻乎乎地带回了家。 可沈富言说那畜生味道大,命管家丢出去砸死。 沈世染嚎啕大哭,用尽全部的方式,哀求和反抗都没有用,那小小的生灵被砸成了肉泥,就当着沈世染的面。 很久之后沈世染才明白,沈富言并不真心讨厌那个刺猬,倘若他自己遇到,一脚踢开也就罢了。 他真正不能接受的是沈世染为那畜生生出的叛逆。 他要培养绝对的服从,所以沈世染哭得越凶反抗得越剧烈,那只刺猬就死的越惨。 无力感——那是年幼的沈世染被佣人拖住身子,挣扎不出,眼睁睁看着小刺猬被打死时贯穿心肺的感受。 就像夏果口不择言时所骂的那样,读什么书,见哪路人,以什么样的姿态活在这世界上……沈富言从不认为射出体内的镜子化作了人形就有了独立意志,在他看来那都是他身体末梢的延展,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全都归他来驱使,不容任何反叛。 所以沈世染崇拜他哥,崇拜他从不对沈富言抱有任何幻想,崇拜他从一开始就懂得如何与他们的父亲相处,崇拜他从独立领域赚回很多钱来巩固自己的话语权,崇拜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有资格跟沈富言谈判。 而不像他这样,活到这个年岁,还要夏果带着这只随时能定位他所在的手环,不让沈富言和夏旭德察觉他们感情的进展。 他觉得那手环有问题,可夏果不允许他碰,他也不敢蛮力去取。 不能再有一只被暴露在沈富言目光之下,被砸成肉泥的刺猬了。 可骑士,夏果转过脸,柔软地注视他,容易受伤。 看沈世染脸色不好,夏果勾勾他的手,“好了好了,你看我,不会聊天话还特多,又把你惹不开心了。” 他尚没有长成完全成熟的大人,近看会有不为外人所知的幼稚和痴傻。 夏果不能放心,却也知道自己只能陪他走到这里了。 “往后遇事多跟你姐商量商量,她是真心为你的。你哥他……就你说的,不太会表达嘛,错频聊天容易耽误事儿,是吧。” “其实这两年我也有挺多对不住你的地方的,夏家盯着看我表现,光顾着应付他们了,忽略了你的感受。” “好在咱俩不是真情侣,”他笑,翻身趴在床面上,声音变得焖焖的,“能跟大帅哥出来玩一趟还挺开心的。等回去以后,我们……” 沈世染打断他,“我跟扒皮订了个演唱会的包厢,你陪我去看。” 夏果安静。 隔了会儿说,“一看你就是没生活,看演唱会怎么能订包厢呢,冷冷清清有什么意思,就是要人挤人才有气氛啊。” “那就换成通票,你陪我去看。” “看完之后呢?”夏果问。 “看完预约明年的,后年的,歌手可以唱到老,我们也可以过到老。” 又表白。 夏果难受地蹙眉。 他以前没发现沈世染有长成告白狂魔的潜质。 夏果平顺了下呼吸,翻了个面看沈世染。 沈世染有着远高于常人的情绪管理能力,喜怒不易被人察觉。 但夏果还是看得出,他这趟出去经历了不好的事情。 整个人像是碎了一遍匆忙间潦草拼起来的一样。 让夏果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他可能就又碎掉了。 “沈世染啊……”夏果出声。 看到沈世染整条脊背都绷起来。 夏果咬着嘴唇,难受地咽了下。 梗着嗓子想逼自己把话快点说出口,开口却变成了,“去吃东西好么?我饿了。” ———— 基地中心。 沈世清平淡地看完崔鹏递交上来的资料。 “跟我玩图穷匕见?”他可笑地摇摇头,把纸张丢开,“我是真把他养成了。” 秘书没问他该怎么处理,汇报完毕恢复机械站姿,安静到连呼吸都没有。 “要股权……”沈世清玩味地笑笑,“或许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的审美有多世俗浅薄吧。” 吃了那么多苦,却没有分毫的长进。审美与那些智商未开化的俗人一样单薄狭窄。 喜欢的不过是个吸附在家族羽翼之下,光鲜亮丽假干净的玻璃壳。 那小狗崽子如果变成一个阴沟里讨生活的穷光蛋大学生,为了生计垂下傲气的头颅谄媚讨好,脸上堆起忸怩的假笑…… 也就一文不值了。 秘书不答,规规矩矩地立着,等待吩咐。 “小澈到了么?”沈世清问。 秘书点点界面,“到了先生,在酒店附近,就等您吩咐。” “去吧,给沈世染上点眼药。”沈世清捻起一颗樱桃嚼嚼,转头吐掉果核,“苦心贪图这么些年,该是吞了不少委屈。他不舍得给那小子吃酸的,咱们帮帮他。” 第59章 裂痕-2 他说饿,却不动身,瘫在原处颓丧地揉乱自己的头发,像他前边的人生一样,一团乱麻,找不到解法。 摊手的时候不小心打到沈世染的画板,夏果随手抓过来看。 沈世染小气地把画板盖回去,焖焖地问他想吃什么。 夏果满嘴瞎胡扯,其实根本没胃口,前言不搭后语地说“哎呀等下再吃吧也不是那么饿”。 沈世染把画拿走,他反而好奇起来。 收着力道去抓沈世染的手腕,跨在床边探头探脑地往沈世染怀里望,故意逗他,“画的什么啊这么紧张,裸男?” 沈世染扬手把画夹过到身后,抵着不给夏果靠近,却也没有认真跟夏果拉扯,嘴上呛他,“对,裸男,我男朋友。你要看吗?” 夏果摇头,“那多不礼貌啊”,“我不看了。”说完摊开双臂挨在沈世染身侧,无聊地仰躺下来。 沈世染无言地看他,看他装疯卖傻,看他眼睑处被睫毛打下的灰色影迹,看他喉头滚动,持续在酝酿残忍的话题。 他每次开口,沈世染的心就被重重地揪扯一下。 安静了会儿,沈世染收起自己的东西,脚蹬蹬他说“你起开”,要走。 夏果把人揽住了。 “我有话跟你说。” 沈世染背对着他,“凭什么你想说我就得听?我也有话想说,你听吗?” 夏果死攥住他的手,不给他走。 嘴上有商有量地问,“怎样才听。” 沈世染高贵地抽回手,视线垂落到腿间的“腿”上,眼皮荡了荡。 说:“猜。” “……”夏果迟疑了两秒。 反应过来,大笑。 推了下沈世染的头。 “大白天的,你小子别太过分。” 他这会实在没情绪,身体条件也不允许。 “我饿了,搞不动的。”夏果睫毛颤啊颤地笑,问沈世染,“先赊账可以不?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过后给你补偿。” 沈世染转开脸,喉咙滚滚。 再开口连同嗓音都有点哑了,“那要利息。” 夏果很少看沈世染情绪外化到这个地步。 看他难过,感觉心都要随着他碎掉了一样。 “奸商。”却也只能配合他的玩笑话,啐他。 奸商理直气壮,“不奸哪有好日子过。” “你这个利息,具体是怎么算?” 夏果忍不住想要抱他的想法,又不想把气氛搞得更难收场。 手抚上去,色欲地揉,像个沉迷浅薄享乐的色批,静心体察掌心下的变化,沉着目光问。 奸商高攻低防,反应给得很大。 但奸商定力惊人,全不理会自身状况,紧绷着呼吸认真谈判—— “赊一还十,体力不够的话可以继续记账,不过隔日要翻倍,指数翻。” “……靠啊。”夏果手指抖了下,不敢碰他了。 粗略算了下,五天过后自己要欠他……十万次。。 这辈子没日没夜交代在他身上都不够赔的…… 眼中一片浓重的苦,但唇角笑意却更显了些。强绷着脸一点也凶不起来地骂沈世染,“说你奸商都有点诋毁奸商了,土匪都不带这么盘账的。” “土匪才不会像我这样跟你谈条件,”沈世染指正他,“土匪会直接抓你回去做压寨夫人。” 夏果大笑。 “我跟你说啊沈世染,我是念在自己年长一点,好心让着你而已,你真当我到哪都是给人当夫人的了。” “小心不要得罪我,惹恼了我分分钟把你放倒。” 沈世染心口微微酸了下。 他其实早就发现了——夏果这家伙,潜意识里一直骚气地把自己定义为上面那个。 估计这些年里他肖想着自己那位亲亲宝贝给自己手*()冲的时候,脑海里不能播的画面中,自己也都是进攻的一方。 但不似从前那么哽塞了。 回避内心真实情绪地活着是多辛苦的事情。而那些隐秘的幻想,已经是夏果最后的情绪出口了。 第87章 这样想想,有那样一个让他想到就会忍不住贪图到心软成水的存在,总归是好过些的吧…… 他把画板给夏果,笨拙地转移话题拖延时间,“不是要看吗,给你看。” 手指碰触到画板,夏果心口被刺得一疼。 他已经不想看了。 因为已经大概猜到了其中的内容。 沈世染看他不接,好像拿到了零分答卷的小孩,喉结难过地滚了滚,沉默着垂落了视线。 把东西丢开,说“算了”,“我走了。” 电光火石的一刹,夏果又一次心疼得失了神志,在理智回笼的前一刻,顺应本能地翻转了画板。 看到了沈世染深情凝望,用心血雕琢的画面。 甲板上唇角带笑,仰头望着海鸥展翅盘旋的漂亮青年。 落笔干净流畅,画风真挚,青年的发丝被海风吹得散碎,眼里有精致脆弱却不失鲜活的美感。 没有画完,但任凭夏果再怎么想要否认逃避,也不得不一眼认出——沈世染画的是他。 夏果眼中的自己比画面中的青年要油腻丑陋太多。画师对画面中的人饱藏着浓烈的溺爱,精准地捕捉到了他生命中万一之一秒的惊艳时刻,描摹复刻下来,放大成他绚烂的人生,让他看起来,竟也像个别人眼里闪闪发光的人物。 纸面下叠了几张沈世染从前的素描作品。 夏果看了眼沈世染,沈世染撇过脸,脸微微有些红,倒是没有制止他翻看的意思。 夏果两指夹起纸张,浅浅翻了半边页脚。 画面中的人仍是夏果。 是他睡熟的模样。 面容温柔恬静,微微蹙起的眉心不显心机和狰狞,倒给人一种惹人心疼的脆弱错觉。 ——这一叠被重新捡起的少年理想,笔下的主人翁唯有他夏果一人。 像要把表白这件事融入日程,每日每日,找一切自然的出口让夏果看到、听到、嗅到、触到他烫人肺腑的爱意。 反复地,清楚明白地把夏果试图佯装失忆糊弄过去的感情袒露给夏果看。 爱没有上限地蓬勃生长,长到越过了沈世染自己的所思所需,全额地为夏果考虑。 不为得到什么。 只是想要夏果明确感知到,现在陪在身边的这个男人正全心全意地爱着他。 想要夏果在与他做亲密晴事的时候,清楚地感知到身体发肤的每一丝接触,四肢百骸的每一息搏动,都牵连着浸透爱意的丝线,身体是自愿交付在爱中的甜蜜傀儡,随本能拥吻躁动,不羞耻不别扭。 仅此而已。 夏果心被重重地剜了一刀,松开手指,放任纸面盖了回去。 微带笑意,避重就轻地问沈世染,“你这才艺藏得可够深的,认识这么久,一次都没见你展示过。” 古军典有言说,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夏果此刻倒真感谢曾经历过的那些反人性的特殊训练了。 气定神闲地与沈世染交谈,内心实则翻涌着惊涛骇浪,极力在找不让沈世染太过难堪的方式,把心意交还。 夏果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一面在心底痛斥自己持续的侥幸和放纵。 目光触及那叠画纸时,对未来的担忧一刹那间膨胀成万倍。 他想要沈世染好啊。 平安喜乐,不总那么烦躁,身边甜蜜环绕,平安富足,好好地走完长长的余生。 却怎么在做以上那些正向努力的时候,一步步迷失了方向,把沈世染拐进了自己的暗巷,蒙掉了沈世染的天光。 夏果平淡地说着话,很紧地攥着画板的边角,用力到手背鼓出青筋。 沈世染不忍心地撇开了眼睛。 现在似乎连被拒绝也不感到那么疼了。 “我不像你那个文艺派的初恋男友,我不懂艺术,欣赏不来这些。”夏果难受得几乎送不出完整的话音,但还是坚持说,“给我看有点暴殄天物了。” 沈世染安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突然奇怪地说,“我到八月份才满二十三周岁呢夏果。” “呃?”夏果不懂他在说什么,“很年轻。”他看向窗边,敷衍地问,“然后呢?” “我是一到法定婚龄就跟了你的。”沈世染看看夏果,喉头动了动,强调:“二十岁。” 夏果还是没懂。 沈世染有点生闷气地咂了咂嘴。 “我不想诋毁人家不相干的人,一直没有解释。” “可那段感情经历好像成了我很大的劣势,让你动不动就拿来挖苦我。” 沈世染苦叹,脊背弓起来,“我就只说这一次,往后不会再提了。” 他撑起了身体,转过身面对着夏果,认真地对他说: “我跟叶灿,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常规的恋爱关系。” 高中毕业,沈富言拒绝了他读艺术院校的请求,安排他去学金融,同时开始给他物色联姻对象。 “我讨厌被他安排的命运,赶上叛逆期,报复心作祟,名义上谈了个顾乘风公司最新物色出来的小流量,跟沈富言对抗。” “就像你说的那样——为了报复沈富言,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做自己并不享受、但只要能让沈富言不痛快的蠢事。” 对方没什么过错,对他也算真心实意。“但我那时候不开悟,情感淡漠,对他说不上喜欢。” “人也不是笨蛋,能感觉到我心思不在他身上。就老闹,统共没见过几次面,每次见面都在闹。” 吵得林楠几个头疼,一天天感叹人家初恋都是白月光,怎么到你们这里成了暗黑系。 沈富言对这件事反应很大,碍于叶灿人气不低,又不好贸然出手。 这让尚未脱离叛逆期的沈世染感觉到了一种多年没有过的报复的爽感。 跟懵懂的情感状态混在一起,慢慢地连他自己也有点分辨不清了。 沈世染给叶灿钱和资源,叶灿自尊心强,不肯要,让沈世染感到迷茫,不懂他既然不贪图这些,又为什么要答应自己。 再后来他开始意识到,叶灿或许是真心喜欢他的。 这认知令沈世染感到无边的惭愧,对叶灿愈加包容,随他怎么折腾都沉默地忍着,遇事先低头,也暗中给资源捧着,算对情感缺失的一种补偿。时间久了,连身边人都开始觉得他们或许是真爱了。 “后来——”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当众跟我提了分手,紧跟着消失了好几个月。” 沈世染望着夏果,问他,“你跟我家境相当,该知道这里面有多复杂吧。” “换你你也得找一找,对不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喜不喜欢另说,跟家里斗气把人牵扯进来已经够不是东西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也不比谁高贵,给人惹来这么大危险,是死是活总要有个交代。 同时那也是他跟沈富言多年掰手腕中难得占了上风的一段儿日子,那人消失在他心里更多的是一个失败的讯号——他又一次败了,无论是7岁还是19岁,永远任由沈富言宰割,永远是个连一只刺猬都保护不了的弱者。 所以他发疯,烈火烧心,非是要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不可。 “叶灿身边有很多漂亮的人,男的女的,不男不女的,什么样的都有。他所处的圈子就是那样的。” “可我从来没觉得在意过。” 沈世染失了力气,颓丧地滑靠在床边。 “可你不一样,夏果。” 夏果木掉了一样地望着沈世染。 听到沈世染清清楚楚地说: “我在意你。从很久很久之前,从我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的时候开始,就在意你。” 作者有话说: 这篇私设男生法定婚龄是二十岁。 因为这个阶段小染心理年龄还处在乍看挺能唬人,但其实稚气还没完全褪干净的阶段,写大纲的时候感觉按照现实婚龄+两年多婚姻的话,有点不符合这个状态,所以往前压了两年这样。 第60章 你会疼吗?夏果 现在想想,他对夏果的评判标准和对其他人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同。面对夏果时不明缘由的烦躁,多数时候都是占有欲在作祟。 沈世染想起年前那个初雪的清晨,夏果提一兜花花碌碌的零食,罩很大的风衣帽檐流浪汉一样窝在他门口的长凳上。 当时他心头一恍,鬼使神差地生出想把人裹起来抱走的古怪念头。 想法古怪,但很清晰,致使他险些没稳住自己。 那时不清楚夏果活得有多辛苦,只觉得气恼,觉得这人怎么这么放浪暴露,在一群保镖的环视中,没有半点防备心地在公共区域睡着了。 沈世染完全不想理他,却又做不到放任他半躺在那里被目光舔舐。 无视那几名讨厌的保镖,脚下步子踏出仪仗队的力度,把一道静音门锁开出了放鞭炮的动静。 总算把夏果扰醒,张开眼睛迷茫地望向他。 第88章 那一瞬间沈世染又没脾气了——这个有点呆,有点木,眼神纯净到全世界只望得见他一个人的夏果,解了他过去两年婚姻中不明来历的火,令他满足到甚至生出了几分得意。 他钓鱼执法,声张地开门,慢吞吞地关门,佯装要再一次把人拒之门外。 夏果果然慌了,跳起来追随他攀附他,说软绵绵的无赖的话。 惹得沈世染明明只淋了一两片雪星,却不得不在初冬的清晨冲冷水澡给理智回温,责问自己这他妈是在犯什么抽。 洗完澡马不停蹄地开拔跑路,逃避心头该死的悸动。 再往前…… 婚后第一个新年。酬宾宴,那时候他们还算新婚燕尔,应该是他们的主场的。 他远远地看到夏果站在人群中心跟人推杯换盏,眼睛里有他那个畜生叔叔,有那俩蠢材哥哥,有那些个脸上挂着虚伪笑意的政商…… 唯独就是没有他。 烟花炸起的刹那,沈世染下意识地往夏果那边看。 可夏果无知无觉,视线像被什么人吸住了一样,完全把他忘在一边。 那一刻沈世染感到无边的颓丧。 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意识到,夏果对他的喜欢,就像那些美丽虚假的烟花一样。 看似绚烂,实则一片虚无,根本经不住细看。 “所以我拿话刺你,”沈世染对自己感到无语地摇头,“从那以后我也不再追究你对我有几分真心。闭眼不看,就当全是真的好了。” 他把自己说的有点难受了,垂下头换了口气才慢慢续上。 “我就这么个人,明面儿上装模作样,好像心里什么都能盛得下似的。其实幼稚,迟钝,还爱赌气。随时随地都在破防的边缘。” 在夏果身边的每时每刻,心都在汩汩地往外冒酸水儿。 沈世染悲哀地叹了叹,转过脸呼吸轻颤着问夏果,“我这辈子都没有说过今天这么多话。你听懂我的心了吗?” 夏果望着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颤动着盖下去,眼中地动山摇。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长的告白。 长到难以消化,好久都找不回立场。 人安静下来,情绪便暴露得明显起来。 眼底很红,经历过一场大悲大喜,整个人快要被折磨塌了。 爱其实是涌动着浓重血气的蓬勃情感,诸如“我爱你”之类的情话,在对每一对恋人之间初登场时总像一把尖利的匕首。 挑破暧昧的纱帘,一言洞穿恋人心脏,麻痹,震颤,冲动,情动,卷起浓烈到几乎冲破个人所能掌控极限的复杂情念。 让双方心口汩汩涌出的心血交汇到一起,换一个彼此心安的答案。 可沈世染却一次又一次地回避了尖利的、可以慰藉心中困苦的直白表达。 把刺目的爱意抽丝剥茧,将利刃研磨成粉,编织成线。 以一种近乎自我凌迟的方式,织成触感温润的金丝软缎,小心披在爱人身上。 润物无声地包裹住他的身心,晴时遮阳,雨时防寒。 危难降临时,又可以支起抗灾的茧。 而这,是夏果对未来的所有设想中,最可怕的一种—— 沈世染太会爱了。 此时夏果也艰难地相信,他或许是真的没有爱过别的什么人的。清冷的外表锁住了内心丰盈的感情,血气方刚的年纪,不管不顾地莽撞爱上,一次性地全部都要交付出去,不留退路和余地。 他的爱来的饱满赤城,爱上一个寻常人,一定会让被爱的人满足到觉得自己全世界最幸福。 可若是爱上一个刀口舔血骑虎难下的黑道混子,那便是献祭式的,搅进黑水里再洗不干净,哪怕将自身化成燃料照亮前边的路,也要拉恋人出去。 夏果不要他燃烧自己。 因为过于清楚,前边没有路可走。烧干一切换来的,就只是烧干一切而已。 夏果要他挂在天边,遥遥地做那轮明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永远清贵永远美丽。 夏果终于不再自欺欺人地拖延和说笑。 “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和你当初,”他声音很低,但吐字清楚,“对叶灿,那种模糊的感情是一样的呢?” “不是!” “你听我说完,”夏果攥攥沈世染的手,“雄性动物的占有欲是与生俱来的。你会因为叶灿是你名义上的恋人,对他生出保护欲。也会因为一张结婚证,对……别的人,生出独占欲。” “但这都是男人的面子在作祟,是冷静下来就可以淡下去的感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再加上,那种事情做多了,”夏果哽住,嘴唇抖了好几次才续上,“是会叫人产生一种……类似喜欢的错觉……” “其实都是身体贪婪,分泌各种奇怪的化学元素在欺骗大脑,想多得到些肉*()欲方面的满足……” 夏果一步步,往了断的方向去切入。 每一个字,都说的钻心蚀骨。 又不得不放慢这个过程,一点点解释清楚,让沈世染听明白,不让他那么难接受。 “你看很多演员,拍戏的时候,不也会……” 沈世染一把把夏果拽进了怀里,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拥抱。 夏果从来不知道跟人抱在一起要这么疼。 像两只收不起刺的刺猬,刺穿彼此的软肉才得以靠近,双方都痛得发抖。 雄性本能、男人的面子,化学元素…… 沈世染问他,“你说的这些鬼话骗得过你自己吗夏果?” 夏果强笑,“这都是有科学研……唔……”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沈世染扣着夏果的后脑吻住了他。 手剥开衣领,攥着夏果单侧的肩膀,感觉那片薄薄的肩上压了千钧的重量,随时要把他压塌掉了一样。 他把人带起来,拢进怀里贴面亲吻,夏果紧贴着他,无力地承受。 亲吻的感觉好舒服,却因为不能心安理得,睫毛打着抖,呼吸都很痛。 沈世染咬他的下唇,夏果吃痛地一缩,但没躲,张开嘴放沈世染进一步地暴力虐待他的唇舌。 沈世染攥着他薄薄的肩,手指像铁钳一样深重地嵌入,夏果感觉好像要被捏碎了,又觉得这样暴力地发泄在他身上才正确,完全地接纳着沈世染的一切,连呻吟都闷在胸腔里不表露。 对方突然一转攻势,更粗暴地把他箍紧,死死地扣着夏果的后脑,阻止他窒息状态下本能的躲闪,愈加发狠地啃食他的唇瓣,舌探入口腔搅弄侵犯。 夏果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颤,听自己发出羞耻的破碎沉吟。 对方以一种殉情般的姿态与他接吻,深重到腹腔里的气体都完成了交换,不顾自己活不活,也不管他死不死。 这已经不再是吻了,没有丝毫呼吸置换的空间,嘴唇被完全地包裹着,分秒不休地吸吮,颅中最后一点氧气似乎也即将消耗殆尽了,夏果感觉自己飘起来,像要死去……失去了时间概念…… ……他眼珠生理性地翻动了两下,意识断断续续,有一瞬间想到自己可以这样舒服地死去,心底溢出的竟然不是恐惧而是浓重的幸福。不自控地落泪,睫毛盖下去,放任自流…… 现实世界化成了虚假的玩具模型,被爱意拽着沉入水底。唯一留下触感的只剩下彼此的唇舌,像被棉花糖焖住了呼吸,温暖燥热,潮湿的甜蜜裹进大脑一寸寸缠紧,人陷入晕厥。 再这样继续下去…… 他可能要死于性*()窒息。 小众而香艳的死法……以他们的身份,应该会上新闻…… 模糊的视线中最后一个画面,照到了沈世染苍白的脸,脑中猛地被豁开了一道口子,天光照进去,夏果清醒过来。 他已经没救了,所以也不那么在乎自己。 但沈世染。 不可以。 他开始推沈世染,对方却在一瞬间彻底把他箍死,夏果不懂他怎么会爆发生出比自己还要大出几倍的蛮力,手臂紧得像灼红的铁钳,烫穿夏果的皮肉挤压到他的内脏里面去。 夏果再顾不得别的,手指抓到什么算什么,抻入沈世染脑后扯住发丝,另一只手攥了沈世染的脖子,双手配合着死命地往开推。 “……咳咳!唔……唔…………” 沈世染抬高下巴把脖颈更完全地交到夏果掌心,随夏果掐灭他最后一点呼吸。仍不管不顾压着夏果,两人的嘴唇都出了血,口腔内部也磕破了很多血口,血腥气弥漫在嘴里,像野兽在绞杀同伴…… 夏果才意识到他们在做这样扭曲沦丧的事情,惊恐地张开眼,混沌的视线中看到对方眼皮也在窒息中不受控地乱颤。 夏果扬手,狠狠一巴掌掴在沈世染脸上,“你他妈疯了!” 沈世染没有防备,头被打的偏向一边。 终于停下了这个要命的吻。 沈世染眼底的浑浊还没有褪去,维持着被打开的姿势没动。 第89章 夏果把他的手臂从自己身上扯开。 谁都没有说话。 夏果仰首,沈世染垂头抵着他的肩。 两个人像两条被重新丢回水中的鱼,本能地拿命去补偿断掉的呼吸…… 肺泡被充盈起来,胸口刺痛。 没有人声,只有两个急促喘气的粗鄙魂魄,违背身体的意愿贪婪不要脸地倚靠着相缠。 夏果此生没有过这样浓烈的愤怒感。 抓沈世染起来,再不像从前对待他时哪怕无意识也会收敛着力道,不管不顾地拎着沈世染的后领把人丢下床。 “装得那么大度,原来骨子里不过是个被拒绝了就恼羞成怒拉人下地狱的伪君子罢了。” 他停下来喘了喘,咬牙。 “被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捧惯了,真当自己是什么天神下凡了?你喜欢谁谁就必须回应你是吗?” “滚,”夏果说,“不想活了也别死我屋里,我还有大把的钞票没花完,不想跟你一起上法治热线。” 沈世染好像只是短暂地窒息说不了话。 他望夏果,眼神干净又冷静。 冷静的叫夏果心慌。 不是一时情绪失控发了狂。 刚刚的一切都是在他完全意识自主的情况下发生的。 他很清楚夏果这些日子浮于表面的嬉笑怒骂都是为了拖延时间做最后的诀别。 这温水煮蛙的煎熬把他折磨得冷冷静静地疯掉了。 他慌了,选了最最错误的证明方式。 他不懂夏果的用心,把自己错误地摆在了附属品的位置,以为只要证明了自己不怕,就可以留住这段指缝流沙一样脆弱的关系。 却不知道夏果最深的恐惧,恰是他这焚烧自己也在所不惜的过分的勇气。 “我只是想证明给你看,和你一起经历什么我都不怕。” 沈世染开口,嗓音很哑,混着犁开胸膛的血气,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咳了咳,抬头望夏果,眼底闪烁着无措的光。 好像也意识到自己或许做错了,但没有想明白是从哪里开始错的,不知所措的神情看上去甚至有些可怜。 夏果气得骂了句脏话,又说,“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沈世染接着说下去,“哪怕是死,我也觉得这是世上最浪漫的死法。现在,包括以后,我为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所以不要再自责了。” “也不要,因为自责推开我。”沈世染偏开头,擦了把唇上的血迹,“是我自己抗拒不了诱惑走进来的,不是你的错。” 月亮脱离了航行轨迹,潮汐变得混乱。 夏果的心被一浪高过一浪的怒涛冲击。 “浪漫?”他扯沈世染到眼前,赤红着双眼质问他,“你真他妈的当自己是个艺术家啊沈世染?” 他父亲当年为了上位,摒弃深爱的初恋娶了毫无感情的恩师之女。 后又为了篡权,谋害恩师一家,借太太生产走鬼门关,买通产婆送太太上西天。 他哥那个癫子为了收割全国产业链,养了一堆人不人鬼不鬼的夏果之流的绞肉机,隐在地平面之下不动声色地除掉了一个又一个挡路的绊脚石,眼下正联合他姐姐姐夫扮猪吃老虎,做局屠掉他爹和夏旭德,吞吃他们盘踞的金山银山。 是,这些事他不知情,各方势利角逐过程中无意拉扯出了一个空腔,他被罩在里面,没人告诉他这些。 他们两个像是从对向的命运中先后射出的两支箭,穿梭过时光,锋利又安静地撞在了一起—— 一个生于清泉陷于沟渠,被命运的大手从父慈母爱的糖罐里拽出来,狠狠一个过肩摔砸进污浊泥潭,浑身逐渐被毒藤缠满。 一个生于毫无爱意滋养的干涸地,却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脏污的东西,干干净净地长到了待成年。 夏果这个阴暗的觊觎者发现了那个空腔的存在,像怜悯平行时空下的自己一般恬不知耻地爱上了包裹其中的清冽少年。一面肮脏地意淫着少年的身体,一面该死地不断去加固那道信息壁垒,让他维持着干净的少年模样,永远不要受到玷污。 沈世染长成今天这副傻白甜样他难辞其咎。 可周遭环境连同空气都混着资本的脏血腐烂发臭的浓重腥气,夏果也无力给他造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拦下所有的肮脏。 在这种污糟腔腹中侵染了二十快三年。 他脑子里还在想着浪漫? 夏果颓丧地把人丢开,拢了把头发。 “你跟你哥名字该是取反了,你才应该叫沈世清。” “你当初抗拒联姻是对的。” “像我这么现实的人,配不上您这么干净高贵的一颗心。” 他捡起床上沈世染的画稿丢给沈世染,“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就全摊开说吧。” “那么一大堆话,总结起来其实特难听——你就是操我操上瘾了,生出了点朦胧感,不舍得结束了,想再多跟我搞一搞。” “这些我全看得出来。” “但没办法,我对你没感觉,只是想借你的身份在沈家和夏家的资本乱斗里混点好处,睡也睡过了,老实说,也就那样。装也装烦了,你也早看穿了。” 他把衣服捡起来搭在肩上。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潇洒不羁。 “就到这儿吧,”夏果说,“再说多就没劲了。” 沈世染没再拦他。 “我讨厌你。”他说。 “那好办呐,”夏果梗着嗓,“协议你不都拟好了吗?回头发我签字就行了。” “往后好好的,别再……那么傻乎乎的把性&*欲当爱欲,也别再,讨厌我了。把我忘掉,咱俩算不上好聚,好歹好散吧。” 沈世染攥住夏果的手臂,攥得夏果很疼很疼,“你休想。” “我要一直一直一直讨厌你。” “墓碑生平都要刻上你的名字。” “凭什么烈火炼狱威胁也不要喝一口孟婆汤。” “转世投胎也要继续讨厌你。” 夏果被他稚气的话语气笑。 他仰起头,可是泪水还是止不住地溢出眼眶。 他声音哽塞地混着泪笑。 “你让我想起来一个电影,一老外搁戈壁滩不小心踹了一脚平头哥,被那玩意儿睚眦必报地追着咬了几百公里,怎么甩都甩不掉……” 沈世染撑不住了。 太久,太难,太过压抑。 他收紧手臂,不再说自欺欺人的狠话。 认输般地,把夏果紧紧抱进了怀里。 “我每次跟你说违心话,都感觉很疼,一次比一次更疼……”沈世染把脸埋进夏果颈窝,这样残忍的人,抱进怀里却是又香又暖的味道。 像怀揣着一颗一辈子都抱不够的小小的太阳,哪怕烫穿胸膛都不要紧,“你呢?夏果。每次跟我放狠话的时候,你会感觉到疼吗?” 夏果安静地呼吸,收敛起情绪说“有点”,“认识这么久,就是揣块石头也捂热了。” “但那都是性欲引发的错觉。就跟你曾经以为很喜欢,转头去看又发觉不过如此的那些人一样,都是可以被时间消解的东西。人这辈子其实很长,好多事扛一扛就过去了。” “过不去了,夏果。至少在我这里,你跟那些别人不一样,”沈世染语气也终于染上了几分哽咽,虚弱到几乎送不出音,但仍很清楚地告诉夏果,“我爱你。” 在这个承认爱上一个人会被打进征信扣除个人价值分的食人阶层,这样一个自小在圈中侵染,在利益游戏中进退自如的顶级捕猎者。 一遍又一遍,模糊地,清楚地,笨拙地,赤裸地诉说着爱意——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在演戏。” “从一开始,我就重复尝试着收心,不让自己陷进去。” “但在你身边的时候,没有一分一秒成功过。” “我做不到。” “我什么都不要,也不行么?” 高傲的王子把自尊踩在了脚下。 “只要给我一个念想,给我一个未来某天可以重新接触和认识你的资格。” 沈世染几乎是在祈求了—— “让我在一边等多久,都有没关系。” 夏果他摇头,不知道在否定什么,落下很大一颗泪。 怎么会这样呢…… 不是有那么放不下的白月光吗。 不是相识那么多年都对自己没有丝毫感觉吗。 怎么偏偏在最最危险的时候,不要命地卷了进来…… “那是你自己要处理的问题。” “从一开始——”他残忍重复沈世染的用词,“我就说的很清楚,我只是气不过,想体验一下。” “我们之间,一直是有截止日期的。” 夏果攥沈世染的小臂,沈世染完全脱力了,他只用了不大的力气就轻松把人扯开。 “最后两天,开心点相处,别闹得这么伤感吧。” 第90章 “等这趟旅行结束……” “……就不要再联络了。” 第61章 如果真心不可以 沈世染不明白究竟哪里做错了。 如果他爱自己,沈世染不明白,为什么要杜绝未来一切可能地抗拒自己。 如果他不爱自己,又为什么要在乎自己的死活。 他终究还是彻底疯掉了。 望着夏果,眼中没有了闪烁的可怜气。 只剩商人的冷漠现实。 “可我还没玩够。”他说。 夏果抬起眼睛看他,嘴巴动了动,没有说上话。 沈世染扬扬手机。 如果豁出全部的真心和勇气都不可以得到想要的。 那不如就做个无耻的混蛋吧。 “我在家里的阳台上装了监听,说起来你也真的是不走运。原本只是跟朋友要了个设备做下收音测试,却无意中听到了你一鱼两吃,钓着沈富言给你在夏家撑场面,又暗中帮你叔叔做着吞吃沈家的精妙谋算。” 他播了段录音给夏果听。 夏果听到自己混着酒意的油腻声调,字字句句说出那些剜心的话语: --沈世染把我看得太透,我再怎么卖力表演他都不会信我,能利用他得到一个可靠身份留在沈富言身边才是正事…… --……不就是因为我当初强烈抵触跟沈世染联姻,过于清楚沈世染绝不可能是我喜欢的类型,才会选中他来做切口的吗?…… 夏果脸上最后一丝血气也褪掉了。 “外界都传小夏董腹中草莽,烂泥扶不上墙,一个个都对你不设防。” “谁能想到我们小夏董才是幕后的执棋者呢?” 沈世染拢住夏果,压低他的头颅下巴爱怜地抵抵他的头顶,温柔,但很紧很紧地按着他,像驯服一只不肯听话的小动物。 手掌越过衣物落在腰侧,挑起指尖色气地刮过腰线,按压敏感的沟壑。 外表看来单薄瘦弱的公子哥儿,剥光了才看清,原来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不好惹。 沈世染猛攥夏果的腰,似有似无的撩拨落入实处,掌下的人不受控地叹息着一颤。 “藏着这一身能打能砸的本事,这么多年装乖扮巧,总不会是为了参选诺贝尔和平奖吧?” “我不是你那些好哄好骗的小朋友,我是心智健全的成年人。” “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所以你用完我就扔掉,我一点也不意外。” “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都在调整心态应对现在的局面。” “这么长的准备期,怎么可能让你想走就走呢……” 他咬了下夏果的耳朵,暧昧至极地对他说,“我对上面那些老家伙们没什么感情,随便他们谁把谁吞掉都不关我事。” “所以老婆,”他说,“你只要乖乖跟我好,地下情也罢,利益算计也罢,我都不跟你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你去遛那两条老狗。” “但什么时候结束,不能由你说了算。” “你没看错,我就是那种睚眦必报的混蛋。是你先招惹的我,不到我失去兴趣,谁都别想了断。” 夏果呼吸断断续续,手扶上了沈世染的腰。 还是生不起气来,只觉得心累,像重怒过后的父亲面对深爱的叛逆的讲不听的孩子,不计较他的攻击和诋毁,只恐他疯起来伤了自己。 他抬起手轻轻拢住沈世染的背,对他说“好了宝宝,好了”,或许是他太过焦急把话说重了,那么他改,用十天、二十天,一点一点慢慢稀释掉这段感情,一层层抽离。 本来也是他做错了,把自己看得过低,没有察觉到毒液一样渗入沈世染心里的爱意。如果重新来过,夏果觉得自己应该会比全世界所有人都自信,因为沈世染这样的爱他,让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好到什么都配得上的那种人。 对沈世染,他永远不缺耐心,如果余生可以再长一点,如果他消失在世上的时候可以一并带走沈世染脑中有关于他的记忆,不让沈世染一个人承受孤独和痛苦,那么他愿意在沈世染身边赖到最后一口气咽下去的那一秒,然后换成魂魄在沈世染身边绕啊绕,直到完全被风吹散掉。 夏果把人抱起来,下巴搁上他的肩,这些年里几乎没有事情难住过他,像一只自小就懂“断尾求生”生存法则的壁虎,如果形势需要他斩掉自己一条胳膊一条腿,他手起刀落的时候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这样的夏果,在面对他崩溃发疯的小男友时却失了原则和章法。 话说重了,但也说了,已经达成了效果,但凡还剩一点理智都知道该将错就错就此了断的。 可他理智不了。 “好了,我们不这样了。”夏果抱他,很轻很慢地问他,“你是有感觉的,对不对?” “你是知道我吃这套,才敢这么恃宠而骄地刁难我。”他的小奸商,不管情势如何不利,永远可以以最快的速度收敛情绪一招制敌。话本里大家都爱那些蠢萌可爱让人心软的主角,说那些精明强势满身戾气的人类不讨喜,可夏果偏觉得他的宝宝又凶又聪明伶俐的样子全世界最可爱,他锋利的棱角抱起来比任何软乎乎糯叽叽的小动物都叫人心软,“我不该那样跟你说话,但我也真的……给不了你回答。” “你那么聪明,肯定有感觉的,对不对……”夏果再一次地问他,支起身子捧他的脸,注视他的眼睛近乎告白地告诉他,“我只是不能爱你,你明白吗?” 沈世染情绪被他带得上天入地般动荡,重新得到拥抱的身子微不可查地抖了下。 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自己,不去听那些流水线批量产出的花言巧语。 “告诉我真相,或者带我走。” 夏果苦恼地看着他,“……不行。” 沈世染转头,喉结上下滚了滚,“那就放任我搞破坏,或者跟我地下情,”他目光注视着墙角,心灰意冷地说,“没别的选项了,不要挑战一个疯子的耐心。” 夏果满眼痛苦地望着沈世染,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阿染,”他听到自己干柴般的嗓音说,“你别这样。” “不要为我变成这样,不值得。” “值不值得,也不由你说了算。”沈世染再一次强调,跟他口中的“宝宝”划清界限,“我是成年人,我会自己做判断。” 他掂着夏果的下颚,强迫他仰头承接自己强势的吻。 “就按你要求的,一周两次。满足我,我就老实待着。” “你知道的,我性&*狂热,得不到满足会发癫。”他搅动夏果的唇舌,带起旖旎的水声,错开唇含恨带辱地告知夏果,“演戏,利用,勾引,试探,到最后不管我死活地转手丢掉……我对你很宽容了老婆,不要真的把我惹烦。” 第62章 小澈 夏果查完冯继伦的底细,把资料分散混进不重要的日常废文件里。 门铃在响,他清空电脑点开会议资料挂上去,咬牙撑着后腰去开门。 是陈攀。 衬衫没有来及系好,陈攀不小心看到老板肩颈处触目惊心的痕迹,臊得脸通红,话都忘了说。 夏果反应过来,拢了下领口,问陈攀,“什么事?” “有人找您,被前台的拦下了。”陈攀盯着消防栓,“在一楼大堂等,前台说打不通房间电话,托我上来问问。” “什么样的人。”夏果问。 “是个孩子。”陈攀如实上报,“长挺漂亮,不太说话,就说找您有事儿。” “叫……叫,小澈。”他仔细想了下,又补充,“对了,像是受了点伤,脸儿煞白,看着怪心疼人的。” “知道了,你去把他带上来,”夏果不慎关心的样子,简单说,“别往我屋里带,单独给他开个包,我过去看看。” 看来是不怎么要紧的人。 陈攀点头,按电梯下了楼。 夏果手攥着门把,指关节发白。 他屏住呼吸,回房洗了把脸,擦干净面上的水,撑着台面缓了缓。抓过手机,看了眼陈攀发过来的房号。 没忙着赶去,不紧不慢地按照日程开完了电话会才拿了房卡出去,带上了房门。 那个助理来了又去,只把小澈带到房间让他在这儿等会,没说等多久,也没说随后怎么安排。 暖气开得很足,小澈脱掉了羽绒服,平顺地捋在一边的沙发上。 胳膊上的疼他倒能适应,只是失血过度,他有点晕,闭着眼缓解难受,安静等待。 隔了不清楚多久,房门被钥匙旋开,夏果走进来。 他往连廊两侧看开了眼,合上了房门,牙齿咬开一支铝箔包装袋,取出里面的反监听装置,背抵着门板吸附上去。 暗熄了顶灯查了圈红外,排除监控装置。 然后开灯,缓慢地走到小澈身边,拉他的手臂查看。 目光在纱布渗出的血迹上停了两秒。 夏果拢小澈的脑袋,把人拉向自己,给他借力的倚靠。 第91章 “怎么弄成这样。” 小澈没抬头,没睁眼,仅凭气息就辨识出了夏果。 攥了夏果两侧的衣摆,头有点重地砸上夏果的肩。 “哥。”他喊。 紧攥着夏果的衣摆,额头蹭蹭,“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夏果迫不及待想带小澈去验伤,但不行,夏旭德的眼线盯着,小澈的伤一旦被保镖看出端倪刨根问底,他不好应付。 沈世清这神经病,竟为一桩无利可图的事情,安排小澈来犯险。 “我要怎么跟人介绍你?”夏果问。 小澈气息弱得连同呼吸都淡了,还能顽劣地笑出声。 他勾勾唇角,或许自己也感到好笑,“要说我是你外边养的小狼狗。” “这是我的身份信息。”小澈划开手机界面给夏果看,“一个广告模特儿,娱乐圈预备役。” 资料做得很详实,从小澈自己的家庭信息和成长背景,到跟夏果怎么相识,怎么搞到的一起,完全复刻了一个平行时空的人物传记。 夏果快速记了一遍。 “他安排你冒险来这一趟具体是做什么?威胁我?” 小澈“嗯”了声,又说,“不止。” 夏果转瞬就明白了。 小澈这伤,是为他受的。 他为沈世染跟那帮人呲出獠牙,对方拿他没有办法。 但这口气,那位咽不下去。 所以切了小澈一刀来回敬他。 “对不起。”夏果呼吸酸涩,不知道说什么,重复说,“对不起……” 小澈笑了下。 “没事的呀。”他眨眨眼,像小时候一样耍宝逗夏果开心,“我又不怕疼,这点小伤算什么?不是你说的吗,小孩子就是要摔摔打打长大才结实。” 夏果的心被戳碎,呼吸像刀刮过。 他站起身。 “走,去处理一下伤口。” 小澈没动。 抬起头,琉璃一样的眼睛宁静地注视夏果。 “那个人自己趟进来了哥,沈世清不会放任不管,你护不了他了。” 夏果目光垂落。 小澈追过去,焦躁地说—— “他身上流着跟沈世清一样冰凉的血,根本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弱者,你不该为他这样的。” 夏果枯朽地站了会儿。 挨着小澈坐下来。 “所以你其实是来替沈世清做说客的吗?” 很累,他身体倒进沙发。 他知道沈世清把夏洳勋缴进了沈世染的业务盘。 知道沈世染被动地卷入了这场纷争。 所以他切断了与沈世清的通讯,尝试以自身为筹码,把沈世染重新摘出去。 但对于沈世染这个近在咫尺的枕边人究竟做了什么,他始终保持静默,没有过度打探,凭本能地相信沈世染不会做不好的事,不需要过度探究。 “说具体点,什么叫他自己趟进来的。”夏果问。 “他借着合作的由头,给夏洳勋下套。” “做局诱导夏洳勋那蠢货,睡了夏旭德在外包养的一个小老婆。” “留了证据,”小澈说,“夏洳勋现在被他拿捏着,唯一能阻止夏洳勋做蠢事的夏旭德也被沈世染手上的视频证据隔开了。” “夏洳勋完全没了章法,像只提线木偶一样任由沈世染牵在手上玩,”小澈盯着夏果的表情,清晰地陈述,“在暗处转囤了很大一批夏家的货,趁着年关各个关口监管松散,拆进了沈世染手上的几十个仓。” “不清楚是要做什么。” 夏果无声地听小澈说完。 磕了支烟出来,但没点,横在鼻尖下聊作慰藉地嗅嗅,“还有么。” “从前他做什么都会跟他哥报备的。”小澈摇头,“这次没有,是我们费心查到的。” “沈世清拉他入局,他明明感觉到了不对。却不问不闹不声张,顺水推舟地用这种邪招卡死了夏洳勋的喉咙。” “这些年唯一能牵制他的只有沈世清。” “可他现在做事连沈世清都不通气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哥?” “这意味着——”小澈说,“他成了继夏旭德、沈富言、沈世清,以及你我之外的,”小澈看夏果,“第五方势利。” “也成了这场乱局中最大、最强的不可控因素。” “没人能看清他的意图。” “而他手上有足够掀翻台面、改变整个战局走向的股权和资源。” “他还很聪明,城府很深。不到最后时刻,谁都不知道他要往哪边压旗杆。” 小澈看不懂夏果的表情。 明明该愤怒的,为什么哥哥这样寂寂无声。 他不懂,不顾伤情抓了夏果的手腕,“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夏果搭搭手,示意他平静。 “我在听,你接着说。” 小澈沉了沉。 “沈富言活着,他还能拽在位置上跟沈富言叫板。” “假如沈富言没了,换沈世清来掌权——”小澈看向夏果,问他,“古往今来,你见过太子上位不诛杀手足的么?” “再恨沈富言,这笔账他不会算不清。” “他现在瞒着他哥掺入这场乱局中是要帮哪家,你真的猜不透么哥?” 夏果点点头。“我知道了,”他牵小澈起来,没对沈世染的事情发表任何评价,单说,“走吧,去处理一下伤口。” 小澈忽然间笑了。 笑得很苦。 “你老是说我小,说我什么都不懂。” “其实我都知道。”小澈抬头,悲伤地笑望着夏果,“因为你爱他,对么。” 夏果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了下,没承认,也没反驳。 “你不是不清楚他有多复杂,不是对他做的事没有知觉。”小澈垂下头,“你只是爱他,爱到他要拿你的命换他的命你也觉得没问题,就像我对你这样。” 夏果蹲下。 抚了抚小澈还未褪去青春气息的脸,“这是不一样的,小澈。” “我们是战友,是兄弟,是过命的交情。你愿意舍命护着我,我也一样愿意舍命护着你。但——” “你没了我,也还是你自己,我没了你也还是要活下去,我们是两个独立存活的个体。” “我劝你远离这些危险,找个平凡的工作,过正常日子。可你选择背负仇恨走下去,我也只能随你去。说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我可以提建议,但不能过度干涉你。” “而我对他不是这样。”夏果说,“不是战友,不是兄弟,是骨肉黏连的、可以为彼此殉情的伴侣。” “哥哥在这世上没有复仇之外的念想,不眷恋这个世界,你是我少有的放在心底里的人,我能活一天就会护着你一天。” “而他让我对这个肮脏的世界产生了贪念。”夏果沉了沉,如实陈述,“他是那个,让我即便觉得人生肮脏,即便活得痛苦难捱,也想要拼命活下去的人。” “可我和他相遇的太晚了,很多事木已成舟,我叫停不了。所以我得为他打算,我回得来他怎么活,回不来他又该怎么活。” “沈世清换掉了你的资料,我联络不到你。但我没想过推你出去替谁挡灾,我只是没料到他们会这么下作。” “不管怎么说,连累到了你,这个公道哥一定替你讨回来,但不要把这些不相关的事情怪罪到沈世染头上。他根本不知情,你的伤,我的事,都跟他无关,你听明白了吗?” 小澈安静的像是没有了呼吸。 原来爱会让一个人变得残忍、排外。 在这种要求绝对忠贞的狭隘感情里。 哪怕自小一同长大的朋友兄弟,也会被无情地排挤出去。 不留一丝余地。 “我不喜欢这种感情。” 小澈摇头。 “我不要爱,爱很浅薄。我讨厌这种感情。” 第63章 情敌疑似小学鸡 “他们要我过来警告你。”小澈不想继续听了。 他转移话题低声说,“我只是个开胃菜。他们透过这个警告你——要听他们的话,不然后果很严重。” 夏果不慎在意地点点头,交代小澈:“告诉沈世清,有时间威胁我不如担心担心他自己,惹恼了我直接掀他老底。” 小澈眉间一蹙。 “你不要擅自行动,哥,很危险。” “我有分寸。”夏果说,“回去带话给沈世清,叫他近期增派人手隐秘保护好爆炸案的遇难者家属。” 夏果告诉小澈,“冯继伦当年被夏旭德派去善后处理爆炸案的遗留问题,老家伙胆小还奸诈,怕将来东窗事发自己摘不干净,暗中存了证据。” “我被太多眼线盯着,行动不方便,你们想办法摸进他私宅,把这份资料给我取出来。” 小澈理了理,提醒夏果:“这么重要的保命证据,他肯定留有备份,找到资料不难,但要想拿到全部备份就不简单了。” 第92章 “我还怕他不做备份呢。”夏果说,“不用拿全,只要找到他留存的任何一份证据,我就有办法攻破冯继伦的心防。” 小澈点头,全盘相信夏果的布局。 “好,我亲自带人去取。” 难得有机会好好交换一下信息,夏果往窗外看了眼,问小澈: “沈世清还给你安排了别的什么任务吗?” 小澈状似荒唐地笑笑,“有。” “什么。” “不告诉你。” 夏果静了两秒,惩罚似的弹了下少年的额头,没再多问。 “伤口,之前上过药了么。” “上了。”小澈说。 夏果定了下。 不太相信那帮人会变得这么仁慈,拉小澈的手要看。 却听小澈接下去说。 “上了腐药。” “他们说这是惩罚,要你记清楚一点,不听话的代价。” 夏果胸膛很重地起伏。 操他妈的。 这帮畜生…… 他牵了小澈的手,捡起他放在一旁的羽绒外套。 “走,跟我去换药。” 路过门口,随手拔下了吸附的反监听装置。 * 夏果牵小澈从酒店房间出来,迎面遇上了沈世染。 沈世染看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面色没什么表现。 “不介绍一下么?”他把目光凝着小澈,“哪位。” 夏果感觉好累,满身血液咆哮着想杀人。 “小澈,”他松手,推了推小澈的背,“跟哥哥打招呼。” 小澈抬起眼睛,向沈世染望过去。 十八九岁的少年。 头发微卷,发色较浅,呈一种自然的浅栗色。 眉目也淡,皮肤颜色也浅,嘴唇呈一种不难看的半透明的玉白色。 像一杯三十六度的纯净水。 不凉,不烫,不注意观察会觉得安静地没有存在感,投眼细看又很好看。 浑身透出一种不真实感——不同于沈世染那种环绕刺目光环的不真实,而是说——他整个人都好像是透明的。 像一缕暂且寄居在人间的残念,飘飘荡荡跌跌撞撞,惹人心疼和焦躁,却不敢贴近去抓。 怕飘散。 只一眼,沈世染就断定。 那是与夏果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相依为命,深度黏连,以至于连气质底色都侵染上了彼此气息的人。 小澈望着沈世染,听话地开口,“沈先生好。” “呦,”沈世染挑眉,挺稀奇,“你认得我?” “娱乐新闻上看过,”小澈望着他答,“那个韩国回来的唱跳爱豆的男朋友。” 沈世染眯了下眼。 “上辈子的过去式了,”他更正,“好古早的娱乐新闻,看来你不怎么追星。” 小澈便笑了。 靠近夏果,后背不动声色地贴进了夏果的肩,“嗯,哥哥不让。” 沈世染扬扬眉稍,意味深长地撩了他一眼。 小澈挑起眼尾,很纯很乖地告诉他。 “哥哥说那些喜欢明星的家伙都很浅薄,不让我跟他们学。” 沈世染抬抬下巴指指小澈的胳膊,转过话题问,“手怎么了?” “在外场拍摄一支广告片,风大,棚被掀了,”小澈不甚在意地说,“砸伤了。” “所以你也是个预备役的,”沈世染头小幅度地一压,挑了个合适他身份的词儿,“八十八线小明星?” “是呢沈先生。” 沈世染收收下颌,“有意思。” “做明星虽然浅薄,但来钱快啊。”小澈听出了他话里夹带的嘲讽,笑道:“生活归生活,工作归工作。沈先生一把年纪,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沈世染前边看似随意,其实手臂的筋都是绷着的。 听到这儿突然放松下来,不屑地笑了下,肩膀浪荡地抖抖。 “果哥。” 他莫名恭敬地喊了声夏果。 嘴角下撇,委屈得很表面。 “他嫌弃我们一把年纪哎。” 夏果:“……” 他大概知道那个连小屁孩都觉得荒唐到难以启齿的隐藏任务是什么了。 沈世清你他妈有病吧! 小澈没料到他这样转化思路,短暂地沉默,没接上话。 在这样唇枪舌剑速杀较量中,一个气口勾不上就明显落了下峰。 小澈终究还是少年心性,不服,想到了什么,正要反呛回去。 夏果捏了下小澈的肩,“够了你。” 沈世染舌尖抵腮活动了下脑袋。 忍无可忍地走过去,掐了小澈的脖子把他和夏果拽开。 “走了小学生,牙尖嘴利救不了命,先处理伤口才是要紧事。” 顺手揽了夏果的肩把人裹进怀里,重重地攥了下夏果的腰,“先处理咱弟弟的伤要紧,对不对老婆。” 夏果面皮僵硬地扯出一抹笑,“是,对。” 小澈对这两个人无语到极点,低声啐了句“瓜皮”,被夏果伸长胳膊在脑后掴了一巴掌,不是很服气地闭上了嘴。 * 夏果叫闪送送了疮药和纱布过来。 把暖风调到最强档位,先握着小澈的毛衣袖口拽松,小心地推到领口,从袖口到领口堆起来攥进手里,招呼小澈,“手轻点儿,慢慢挪出来。” 褪掉受伤那只臂膀的衣袖,夏果转头吐了口气,擦了把汗湿的额发,把毛衣绕过小澈的脑袋,拽另一边的袖子褪了下来。 少年白净纤瘦,薄薄的身板包裹着流畅的漂亮肌肉,赤裸上身,骨架匀称修长,少年感与欲感并存,像西方古典雕塑中那些不清楚为什么总衣不蔽体的漂亮王子。 夏果回头看了眼门边立着一瞬不眨地凝他们的沈世染。 不大自在地咳了咳,“你要不要先回房间。” 沈世染目光在小澈身上过了一圈,说,“不。” “你在哪我在哪。”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他凝着小澈,反过来问夏果,“要不要帮忙?”又补充,“我很会处理伤情的,或许比你做得好。” 夏果抬头看向沈世染,安静。 是,处理个腿伤能把人揉硬的那种会法,他领教过。 夏果撤走目光,舌尖不明显地抵了下腮,起身去衣柜取了件短袖浴袍递给小澈。 “先穿上,别冻着了。” 小澈诧异地看看夏果额上沁出的汗水。 接过了浴袍胡乱裹上。 堵气,把自己缠了好几圈。 “是,我超冷的,谢谢哥哥。” 他咬着后槽牙说。 夏果拆掉了胡乱裹起来的棉纱抚上了小澈的手臂。 满眼的心疼,呼吸都出现了顿挫。 他端着小澈的胳膊,曲腿给小澈垫着,给他敷麻药。 沈世染拿命按捺住自己不发作,抬眼细看小澈的伤。 那孩子臂上不止新伤。 从肩部衣物遮盖的部位延伸而下,一直到小臂和腕口,一些皱起来的皮。 不太重,不细看倒不明显。 像是某种……陈年的烧伤? 沈世染收回视线,咬着嘴唇没有作声。 十五分钟后,夏果撤掉麻药包丢进垃圾桶。 小澈把手臂从夏果膝上挪开,夏果按回去,“会疼,托着点儿力。” “别把你衣服弄脏。” “少废话。” 夏果卷了叠棉纱给小澈咬着,抓了旁侧的消毒刀在酒精炉上荡了荡。 对准伤口鼓脓的腐肉,手起刀落,干净利落地挑开毒疮剜去浓浆。 几分钟内便将狰狞的伤口处理干净,只留新鲜的红肉。 而后将药棉喷湿,完全擦干净疮面,稍事等待伤口周围的皮肤干燥下去,重新裹上棉纱。 包扎的手法娴熟的像是久经手术台的外科医生。 而那少年额头渗着密密的细汗,嘴唇白的已经不见了最后一丝血色。 从头到尾却连眉毛都没皱,好像对这近乎刮骨疗毒的疮面处理习以为常。 沈世染垂着眼睛,看夏果为别人痛到魂不守舍的样子,仰头喘了口气。 嗓音微带了几分干哑,对夏果说,“弟弟好像疼晕了。” 沈世染过去,揉了揉夏果低垂的头,抄手牵起小澈没伤的那只手臂,绕过来搭在自己肩上抓住腕口。 “让他去床上好好睡一会吧,窝在沙发上难受。” 夏果脱力地点了下头,“辛苦。” 沈世染定住步。 “夏果。”他沉声喊。 夏果还没从心疼的状态抽离,微抬头看他,“啊?” “别他妈这么客套地跟我说话,”沈世染说,“别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第64章 绿茶霸总单开脆皮小狗 小澈醒来的时候,房间只剩他和那个冷血男人。 对方装模作样地展了份英文报纸在看,小澈只是张开眼,没发出任何声响,男人隔着报面,鬼一样敏锐地察觉到了小澈的苏醒。 第93章 “呦,脆皮细狗终于醒了。” 对方悠然地收起报纸,按了遥控开窗透风,嗓音像冬日覆盖着冰沙的泉,凉的透骨,又很清澈。 “报上说现在大学生去捐精都被拒收,活性不足3%,我本来觉得不至于夸张到这份上,看你又觉得怪真的。” 小澈不是很想搭理他,冲天翻了个巨大白眼算作回应。 沈世染发现他连表情都有模仿夏果的痕迹,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把水杯“嗒”地搁在床头,态度冷冰冰,也不招呼小澈去喝,像个潦尽本分,随孩子爱死不死的冰皮父亲,自顾自地拆起一套棉棒包装,命令的口吻对小澈说: “醒了就起来换药,然后吃点东西,亏了血气还是要补的。” 小澈烦得要死,坐起来掸掸头发,抻开腿厌倦地支在床上,问他,“怎么是你在这,哥哥呢。” “不清楚,该是给你讨公道去了。” 小澈耸肩笑了下。 “你好大度,”他挑起眼睛看那人,眼神探究,陈述口吻,“爱一个人做不到这么大度,你根本不爱他。” 沈世染沉默地拆了棉棒包装。 轴了张凳子过来坐在床边,手肘垫在自己腿上旋开疮药盖子,拍拍自己的腿,“手搁上来。” 小澈凑过去,把手搁在他腿上。 不是受伤的那只。 他用手摩挲过沈世染的髌骨,覆上大腿暧昧地往更深处揉,凝视着沈世染的表情,仔细感触掌心下的变化。 “沈先生是纯1么?还是双插头儿?他们说下边体验其实更好,想不想找人试试?” 沈世染淡漠地看看小澈。 “不想被我把这只好胳膊也扭断就拿开你的脏手。” 越是这种嘴上道貌岸然的,私底下越是玩得骚。小澈“嗤”了声,不知死活地对沈世染笑,“凶什么呀。” “在沈先生眼里,我好看还是哥哥好看?” 沈世染推开他的脑袋。 “我对发育不全的小屁孩没兴趣。” 小澈也被恶心到了。 沈世染的反应索然无味,小澈恶寒地退出很远,无语地白了沈世染一眼。 “你自己也离小屁孩儿没多远呢。” 沈世染低沉着睫毛检查药品成分,“昨儿还说我一把年纪。你该去查一查脑子,精神紊乱要及时调理,不然上岁数容易发癫。” “紊乱个鬼,我只是不喜欢你,所以什么坏话都想往你身上撂而已。” “哦。” 沈世染把药膏推开,等它软化在棉棒头部,均匀缓慢地涂抹在伤口周边鼓起的红色皮肤上。 小澈冷眼看着他操作,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 他一点也不想理这个人。 可又想要完全彻底地了解他。 这个抢走他唯一亲人的人。 他想了解他。 “沈先生知道那种军事戒断学校吗?”小澈问。 “送来一个问题孩子,还你一个丁克家庭。” 小澈笑起来,“沈先生有种刻薄的幽默感。” 沈世染淡漠地替他上药,“你有种欠打的疯感。” 小澈“哈”了声,“你要是知道我是谁养大的,就会知道我能长成现在这样有多了不起了。” “祖传疯?”沈世染抿唇点头,“那是挺值得骄傲的。” 小澈感觉很有趣。 这家伙看起来实在很装逼。 按道理这样的b-king应该耍酷不理自己这个他口中的“发育不完全的小屁孩”才是。 可他又好像对自己很有怨气,面上波澜不惊,攻击起来倒是半句不让。 好有意思。 “是呢。”小澈说,“我打小就疯,所以才被送去了戒断学校呀。” “还有哥哥。”小澈说,“哥哥也被送去了那里。” “你在学校看不到他的所有时间,他都被关在那里。” “所以沈先生眼里他也是因为欠打才被关起来虐待的么?” 沈世染手上一时没控制好,棉棒头部有点重地碾过小澈的伤口,疼得小澈熄了声。 他非有意报复,也不因怨念而拒绝承认自身错误,公是公理是理地低声说了“抱歉”,缓和了力度继续替小澈清理伤口新出的污浊。 小澈眼神不自觉地黯了黯。 --这个人要么是完全不爱哥哥。 --如果爱,那就是爱到了骨子里,超越了常人所能理解的范畴了。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像把闺女交付给一个不怎么认识的臭男人的老父亲,察觉到那人对自家孩子的感情的时候觉得释怀。 同时也恶心。 小澈忽然间加码,愈加直白地挑衅沈世染—— “我跟哥哥从那时就认识了。” “最开始是被普通的教官教训。” “一起淋雨,一起挨打。那里边的生活很艰难,有时候甚至有点屈辱。” “但我不觉得很苦。” “因为有哥哥在身边。” “他对我很好很好的。”小澈说,“我是他在这个世上最关心最在乎的人。” “后来我……”他有点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位,随便挑了个称谓,“……我养父?哈哈,他发现了哥哥。” “他觉得那些教官不够劲儿,就把自己的势利慢慢渗透进那所学校,一点点把教官全换成了他手底下的雇佣兵。” “从那往后我和哥哥的日子就格外地‘好过’了呀。” 沈世染不语,但抬起了眼睛,沉默地注视他。 “你知道我们除了挨打受训以外都做些什么吗?”小澈笑嘻嘻地靠近,语气含混暧昧,“我们在一起……唔!噗……” 猝不及防地被沈世染拿棉纱塞了一嘴。 沈世染控住了小澈的手,小澈动弹不了,呜呜嚷嚷吐了半天才把棉纱吐干净。 “唷……”沈世染松开他,嫌弃地转开脸,“你像个哕出来的特效表情包。” “里恰妈……” 这阴损的王八蛋竟然在棉纱上涂了麻药,又苦又麻,麻的小澈说话都有点大舌头了。 “……靠!了汁瞎惹里!” 沈世染掐着下巴安静地欣赏小疯狗破大防。 过了会儿,他转转手上的棉棒提醒小澈,“要不喝点水漱漱呢?” 小澈胸腔起伏几次。 虽然但是,他说的有道理。 嘴里实在苦的难受,小澈端了沈世染给他倒的水,仰头一口灌下去。 “噗……”操! “哦,”沈世染把手抄进裤袋,折下腰面对着小澈,空少一样职业地笑,“这里边是白醋呦,哈哈,好喝吧?” 小澈光顾着怄气,这会才意识到空气里弥漫的醋味就是物理意义上的醋味,“你!” 沈世染扁扁嘴,“我让你喝水,又没说让你喝这个。”还拍拍小澈的头,“不过也阴差阳错地治好了大舌头病不是嘛?不谢呀。” 啊啊啊!小澈简直要气疯了。 哥哥怎么会喜欢这种狗东西!!!真不愧是沈世清的弟弟!!!一家子神经病小学鸡!!! 沈世染把东西收好,拇指按在小澈伤口上,没有施力。 “拍摄期间被砸到了手臂。”他陈述小澈给出的受伤理由。 小澈看了眼自己的胳膊,不明白他在说什么鬼东西,“关你屁事。” “这是刀伤。”沈世染说。 他很会挑时机,小澈情绪破防中,一时没有跟上他话题的转换,表情空白了一瞬。 室内空气僵滞了两秒。 小澈先一步笑了。 “沈先生看错了。简易棚铁片划的,跟刀伤比较相似吧。” 利刃不小心划过和人为控制着刀头一点点犁开的伤口沈世染还是分辨得清的。 沈世染心里差不多有了答案,暂没继续纠缠,转而问,“你知道我是那个男星的前任?” “很光荣吗,”小澈感到莫名其妙,瞪他一眼,“要做个胸牌带着还是怎么着?” “他叫什么。” 小澈蹙眉:“什么?” “我问你,”沈世染,“他叫什么。” “鬼记得。”有病吧,操。 沈世染笑笑,“你通过他知道的我,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记得,对我的底细倒是查的一清二楚,真有意思。” 他注视着小澈的表情,又去看小澈手臂上的旧伤,语气很刻意地拿捏出一副恶心人的关切意味。 “这是怎么弄的?烧伤?还是爆炸伤?你看你,小小年纪不擅长读书写字,背着一身奇奇怪怪说不清来历的伤,又这么热衷扒人底细,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孩子。”沈世染摇摇头,可惜地“啧”了声,“还是趁早放下屠刀干点正事儿,不然将来到年纪找对象都不好找。” “对了,你那个,养父?是吧,”沈世染问,“能把一个学校的老师不动声色地换掉,该是个手眼通天的狠角色了。” “这么厉害的家底儿,就让你流落在外边拍小黄片?” 第94章 妈的,这狗贼。 好他妈的精。 再这么顺着他聊下去,小澈担心自己的身世都要被他扒干净。 他转开眼,把话题往回带,“我今年十九岁了沈先生。” “哦。”沈世染说,“那怎样。要考驾照吗?” “哥哥说,等我成年,就跟我恋爱呢。” 眼前道貌岸然的臭男人终于不装了。 他挑起眼睛看小澈,睫毛不自主地压下去,舌尖顶了两下腮,头缓慢地扬了起来。 “你再,说一遍。” 他破防了,哈! 有意思有意思。 小澈内心生出从未有过的舒爽,久旱逢甘霖,爽的他呼吸都快了些。 “哥哥爱我,超级超级爱我。他看起来好接触,其实从来不会把任何人放在心里。” “从小到大,我是他唯一在乎的人。” “但我年龄太小,他舍不得。他说——”小澈凑近,望着沈世染急迫地重复说,“等我成年,就跟我恋爱呢。” 第65章 你是过去式了 沈世染没有小澈意料之内的愤怒,甚至没对小澈的挑衅行为做出反应。 棉纱扯多了一段长度,他卷回去封入无菌袋,随口问,“你这个伤之前是被哪个庸医给害了?怎么腐烂这么严重。” 好像刚刚那个冰刀一样的眼神只是为了配合小澈的表演,让他顺理成章说出自己小儿科的挑唆,探清他的底。 听到小澈的终极也不过如此之后,就觉得无趣,懒得再理他了。 小澈没办法接受这样完全彻底的挫败,维持淡定问沈世染,“所以你是完全不在乎吗?” 沈世染抬眼,目光轻描淡写地扫在小澈脸上,问他: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都已经成年一年了,他为什么还没有兑现承诺。” 小澈安静。 沈世染站起身,把手抄进裤袋。不等小澈思考,他折下腰,靠近小澈说: “因为他——遇上了我。” “你看你,什么都没得到过就已经变成过去式了,”他搭搭小澈的肩,怜悯地“啧”了声,“真是个生不逢时的小宝宝呢。” 小澈再继续挑衅,男人忽然就对他没什么话了。 不再夹枪带棒地回击,也不再佯装不必要的关心。丢下一句“起来吃点饭别让我老婆不开心”,扬长而去。 * 夏果抵达崔鹏酒庄的时候崔鹏正在宴客,“哎呦我的少爷啊,您怎么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浮夸地摊开手臂对夏果表示欢迎,一面跟身后的服务生说,“把这撤了重新上菜。” 夏果跟他敷衍地拥抱,对在场客人致意,没多客套地随崔鹏安排坐进了主位。 “还是我叔安排那事儿,我回去又再想了想,有了些眉目,想找崔哥再探讨探讨。” 那几位商客都是夏氏手底下的三级头目,闻言很有眼色地退了场。 “可算是清净了。”崔鹏好声好气地把人送走,回头跟夏果诉苦水,“都是来探年后业务整改方向的,听说要砍产线,都怕砍到自己头上,缠着要我给个准确话,得亏您来打这么个岔,可愁死我了。” 夏果不慎在意地笑了下,“涉及到饭碗问题,急也是人之常情。” 崔鹏凑上来给夏果点烟,夏果抬手扰开了。 崔鹏僵了下,又拢了下火机,眼神变得有点阴斜。 “少爷说想到了解决办法?您细说我听听。” 夏果视线投向室外,目送那几位给夏家操心卖命的货运商离去。 “你看看这老哥几个,年纪也都不小了。”夏果感到可怜地轻“啧”了声,问崔鹏,“跟着夏家这么些年,这么大岁数为讨口饭吃对你我这样的后辈点头哈腰卑躬屈膝,想想真是于心不忍。裁掉他们谁的航线我都觉得不是滋味儿。” 崔鹏暗下眼神,不大在意地抽了口雪茄。 “那依少爷的意思应该怎么办?” “沈富言咱动不得,那不是——”夏果拖长了音,加重语气,“还有他那俩儿子嘛。” 他连两边的眼线都没潜退,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及了他们幕后的主子。 崔鹏向他看过来。 目光微不可查地斜了眼在场的夏旭德的眼线,像在说“你他妈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夏果牙齿咬着下唇微微眯眼,表情十分享受。 “我是想换个思路,不砍,改扩,盘个新链条进来输血。” 崔鹏安静听着,没打断没搭腔,听他这次又在发什么癫。 夏果进一步解释自己的计划—— “沈世染那黄毛小子刚出来做事没两年,缴下来也没几两肉。” “沈世清可就不一样了,隐在他爹背后扮猪吃老虎,猥琐发育这么些年,该是有不少积攒。” 夏果十分享受地观察崔鹏满目地动山摇又碍于有眼线在场,不得不极力压制的滑稽表情。 “要我说,咱就去切沈世清手上的盘。从医药原材料入手,给航线开辟新业务输血。” “就先从原料收购开始,再挖沈世清的技术专家,管求他用不用得上,只要能让沈世清缺衣少粮维护不了产线正常运转就成。” “年后航线一开动我就直接抱病出国,问责到我头上就一推六二五,说全是手底下人饿急了眼不听命令蛮干。” “我私下探到沈富言手上有大项目要上马,提不出几个钱救沈世清。” “咱们就卡在这当口放出我手上全部的流水打他一个沈世清,憋也憋死他。” “等时机成熟,再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夏果靠回去,手臂搭上椅背,优雅地捻着酒杯品了口,问崔鹏,“你说这算不算另辟蹊径,保全了咱们所有人?” 崔鹏看着夏果,短时间内,室内安静到落针可闻。 相顾无言了十多秒钟,崔鹏要来雪茄钳,处理干净碎屑。 “外界老说少爷手段不行,真是有点误判了。” 夏果大笑,一语双关地说,“出来混的,哪个不攒点鱼死网破的手段在身上。你看身边这些心慈手软的,今儿兄弟被人拿去要挟,明儿恋人被人做局下套,几次三番下来,一家老小骨头都被啃没了不是么。” 崔鹏抬抬眼皮,“您多少还是要顾念一下沈家这头吧?主意是好主意,但实在不好这么蛮干。” “我考虑沈家做什么。”夏果嗤笑,感觉崔鹏这提醒十分荒诞似的,“我叔促成和沈家的联姻本来就是为送个心腹进去,又不是真要跟沈富言做儿女亲家。再者我和沈世染之间也谈不上什么情分。我苦心捧着他们父子好些年才拿下这点股权和产业资源,眼下时机成熟,你跟我说要我顾惜沈家的情分?” 他莫名地压低了点身子,手肘撑在膝盖处,双手食指交叉,审问姿态地怪问崔鹏: “崔哥这么好的机会半点不激动,还把我往回拽,总不是私下拿了沈世清什么好处,在暗中帮他做事吧?” 崔鹏咬牙,暗啐眼前这人真他妈是个不要命的。 嘴上嬉笑道,“少爷说笑了。我这人您不是不知道,老实惯了,猛听到这么邪乎的招数一时有点消化困难罢了。” 夏果“切”了声,“这算什么,我手上野路子多了去了,在我叔手底下不想显山露水,你真当我吃白饭的?深入沈家这些年,谁的把柄我没有?惹急眼了我给他全抖出来,谁都别过了。” “不敢,”崔鹏忙道歉,“您这样,这事儿咱从长计议,报备给先生再做决断,先不忙着打草惊蛇,成吧?” “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了,我还有事儿。”夏果不表态,站起来搭搭手,“家里有个远方弟弟,老实巴交地给黑厂打工,被厂里的孙子伤了还他妈不赔钱,我得赶着回去处理一下。能谈谈,不能谈老子把他厂炸了。” 崔鹏知道他为小澈来讨说法的,没多问,起身送他。 “不生气了,”崔鹏隐晦地承诺,“估摸着那厂子之前也是没掂量清楚,以为是个好欺负的。往后知道了轻重,对孩子肯定好言相待。不必要为这点事儿撕破脸的。” 夏果看了眼崔鹏。 “你说我弟弟这个事儿,后续能处理好吗?” 崔鹏低眉顺眼地应答,全没了刚进屋时面对夏果表面恭敬实际松弛到完全不把人放在眼里的傲慢姿态。 “肯定能的,得罪您的代价他们也该知道了,该怎么赔付,只要不是傻的心里就有数。” 夏果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冷笑。 “借崔哥吉言,我惜命,本来也不想闹太难看,但愿对方识趣,各退一步吧。” “对了,”走到门口,他忽然转身,问崔鹏,“我上次要的东西,你替我问了没?” “问了,问了。”崔鹏答应了两遍,承诺,“话都说得这么白了,他那边不好敷衍您的,很快就会有答复。” * 夏果坐进车里,没多会儿,有陌生号码打进他的私人手机。 第95章 他不惜鱼死网破彻底翻脸的架势可能吓坏了崔鹏,崔鹏不敢耽搁,在他走后马上想办法联络了他的真正上司沈世清。 夏果以为沈世清即便动怒,也会考虑局面,找别的方式跟他沟通。 但没有,对方直接打了进来,用他本人的手机,打夏果自己的号码。 “你威胁崔鹏说,要断我的后路?” 沈世清开门见山地问夏果。 这是这十一年里,他们第一次这么坦诚的对话。 没有刻意拿腔捏调的那股子阴凉嘲讽,没有端着黏稠湿冷人设的怪诞。 没带变声器,也没用什么虚拟号码,没有说些模棱两可的黑话,直言白语,落字清晰。 正常的像个累到无力再去伪装与众不同的普通人。 这让夏果产生一种很荒芜的感受,好像他们过往的小心翼翼,都变成了小孩子草木皆兵过家家一样幼稚可笑。 好像他和对方都只是被各自目标套牢的傀儡,他想要的复仇,沈世清想要的上位,在这些年的波折里变得荒芜怪诞。 被执念折磨得面目全非,对所谓结局渐渐失去了兴趣。 却因为心意不通,都误以为自己是单方面背叛初心的那个人。 所以默契地不说,不想真的沦为行动上的叛徒。 就这么可笑的延续下这个早在双方心头都灭了热血的执念。 他们其实都累了,不那么在意那个所谓的结局,可沉没成本已经大到以命为代价,没办法停下来了。 于是做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浮夸表演,给黑色幽默一样的十一年血泪岁月盖上一层遮羞布,让自己的牺牲看起来不那么愚蠢,继续走下去,拿到那个定好的结果并假装因此而满足,假装一切还有意义。 沈世清看起来坚不可摧,会扫清过程里遇到的一切障碍,那些注定要被他清扫掉的障碍里,有夏果在乎的人。 所以夏果将背叛付诸了实际。 在沈世清把夏洳勋塞到沈世染身边试探他反应的时候,做了错误的决断,龇出獠牙对沈世清刀兵相见。 却在此刻才从沈世清的呼吸声中听明白,沈世清本来或许是没那么坚定的。 他有柔软的肚腹。 但来不及了,夏果的背叛将他逼上了绝路,他身边本就空荡荡的,一丝背叛都被放大成无限。 所以他重新坚定起来了。 自此才是真的再没有退路了。 夏果没有回答沈世清的问话,安静地维持着呼吸。 大势已去,他不想解释,也知道缝补不了了。 他们是被命运推到冥河两岸的人,这一刻之前,夏果做的都是正确的事情,这一刻之后,夏果明白了之前的行为或许没那么正确,可沈世清不会再给他改过的机会了。 “你那套小儿科的威胁根本不具备实操的可能。”沈世清平静地告诉夏果,“但它伤到了我的心。” “情分尽了,阿野。” 沈世清放下浮夸伪装后话极少,他是个孤独到连同自己都不想搭理的冷血人。 夏果从来不清楚他们之间何时还曾有过什么情分。 那些年血泪浇筑的魔窟锻造他冷眼旁观,折辱尊严的非人训练他黯然默许。 夏旭德和沈富言怀揣着各自的算计,推夏果和沈世染这对两不相愿的人出来联姻,他用了一天时间考虑得失,而后顺水推舟,把夏果这颗他精心打磨多年的完美棋子神鬼不觉地送入了敌对势力的心腹区…… 如果说沈世染是傲慢,那沈世清,是活在傲慢之上的那种人。 他视人命如草芥,凭它多么鲜活美好,只要挡了他沈世清的路,都可以被他毫不顾惜地踩做垫脚石,拧成血泥。 他强势的寸土不让,夏果无意惹了舆论风波给他添了麻烦,他就摒弃联姻之初的许诺,狠心把沈世染拖下水,哪怕对方是他一母同袍的亲弟弟。 夏果因为他背弃承诺对他失去信任,向他提了条件,他感到冒犯,就对小澈施以重惩,哪怕小澈是他一手养大、与亲人早没分别的存在。 任何人得罪他,必将付出惨痛代价,哪怕这代价会让他自身血流如注剧痛难当,只要能给对方带去惩戒,他在所不惜。 这样的人,他说情分。 夏果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任何事。 在沈世清打来这通通讯之前,他没有从沈世清身上看到一丝拟“人”的地方。 夏果转身面对过往所有经历,整合下来的那个他眼中的沈世清,就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利益绞杀机器。 基于这些前提,夏果张开羽翼反咬回去,没有任何问题。 “从今往后,再有事找我,拿命来换。” 沈世清说完这句,挂断通讯,结束了这场对话。 说是对话其实也实在牵强。 夏果从头至尾一个字也没有回应,该说是一场“告知”加“告别”更贴切。 这些年里唯一一次不戴面具不设伪装的谈话,沈世清只听到淡淡的呼吸。 如同他们这些年,不对等的关系。 一个铁血狠戾,一个缄默失声,向同一个目的地进发,最终也还是走向那同一个目的地。 但人却分道扬镳,各自为营,再无交集。 * 沈世清赤脚踩上沙发,他身形颀长高大,长腿蜷起把自己折成一团,看起来莫名地诡异扭曲。 他紧攥着那支保存了唯一一通通讯记录的手机,撕扯自己胸口的衣服,埋头进去,下巴戳在胸腔处隐忍地喘气,好像心跳失衡,随时都要窒息,却又不是那么在意,鬼魅一样湿冷地笑。 秘书安静立着,无知无觉的冰冷。 “你说一个人,从一开始布了天大的局,却在实践的过程里一点一点失去了兴趣。” “但他还是坚持去做了,只为了在这场惊天变革里替另一个人实现一点芝麻大小的意义。” “而那个人却在最后时刻背叛了他。这是不是很该死?” 沈世清拧过头,望向秘书。 秘书没动。 隔了一会儿,沈世清垂下头,厌倦地抚了把脸玩味地笑起来。 “对了,你是台机器。真是抱歉啊,我老是忘记。” 第66章 放肆爱 夏果回到酒店的时候,小澈已经走了。 沈世染没有过问关于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人的任何问题。扯了夏果的领带不算温柔地把他拽进房间,抱他搁在玄关柜上,沉默地抵着他吻。 关系变得很怪,被威胁着做羞耻的事情,可抬眼望到沈世染的时候,闭眼亲吻沈世染的时候,夏果又会明确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他爱着我。 那些压在夏果心间沉甸甸石头缝隙里,被沈世染注满了爱意液化而成的甜水儿,漾着心波,随血脉一同搏动在胸膛。 有生之年,夏果干涸的,沉重的心,第一次品尝到了被爱意沁润的滋味。 爱能蒙蔽双眼叫人失足犯错,也能柔化苦难,叫人面对艰难困顿时不那么落寞,生出贪心和向往,朝着从前不敢想的方向奋力争取,试图冲破荆棘抓住幸福。 他们做(*)爱,在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有时候缠绵悱恻,有时候像在斗殴。 无时无刻不在亲吻,随处发情似的火热交织,沈世染拽着夏果在人流密集的街巷跟秘书助理和保镖玩猫鼠游戏。兜着那群盯梢的特工陪他们疯跑,给保镖团的精神小伙打分,哪位脾气差,哪位耐力好,哪位脑子精,哪位擅长跑…… 夏果从来没有听这群保镖说过这么多的话,第一次发觉他们是这样有血有肉甚至有点可爱的活生生的人,八名保镖凑出六种不同口音,跑起来七嘴八舌天南地北地嚷嚷,冰山特工团气质碎成渣,日常不太开口或许恰恰是清楚一开口就会崩掉不好惹的冷面特工人设。 有时候沈世染压着他在一墙之隔的昏暗墙角,揉乱他的衣襟搅着他的唇舌不管不顾无休无止地疯狂激吻,听保镖们骂骂咧咧无头苍蝇似的四处搜寻他们的踪迹,伴着粗重的喘息和过载的心跳,体味那种近似背德的极致爽感。 “又跑了么?!”陈攀崩溃地搭在他难兄难弟身上,撞了邪似的问,“他俩确定是领过证的,对吧?牵手亲嘴儿不犯法的,是吧?” eric撑着膝盖气喘吁吁,“谁知道呢,据说同性婚姻的证儿是蓝色的,人也没给咱看过。” “我跑不动了兄弟,爱谁谁吧,这对儿贼夫,大过年不让人活了。”陈攀抖着手拧开矿泉水仰头猛灌,想不通规规矩矩的老板放个年假怎么就被那条山西狼狗拐带疯了,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告饶,“我不找了,真遇着绑票的也是保镖团的上去顶,我一个长这么大连个鸡我都不敢杀的我追着他们能干啥……” “别啊兄弟,”eric早练得心如止水,捏了把陈攀的肩给他打气,自己也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这年头高薪工作多难找。老板想看我们跑,跑两步给他们看有啥的。跑起来有钱赚,还有两条街没找,走了走了,继续找……” 第96章 夏果把脸埋在沈世染怀里焖焖地笑。 他这辈子没干过这么缺德的事儿,心一个劲儿狂跳。 余下的时间短暂到叫人愤怒。 如何放肆好像都无妨了。 去他妈的糟糕的过去,去他妈的可怕的未来。 他们什么都不想,无休无止地缠在一起,不停地做碍。激烈的,缠绵的,黏腻的,青涩的,酣畅淋漓和含羞带怯的,难以用语言细述的…… 碾碎的浆果榨出源源不断的汁液,酒店房间被搅成一团乱麻,每一寸空气里都满溢着让血液爽到咆哮的气味。 沈世染给夏果套上他的衬衫,让夏果踩在他的脚背上,抱着他的腰,一步一步带他出来,按在床头坐好。 夏果阖着眼皮倦得快要睡着,手臂抻长虚虚地搭着沈世染的胯,任沈世染拨弄他的发丝,抖着吹风机帮他把头发吹干。 脸贴在沈世染小腹,探出舌尖去卷沈世染腹肌上的沟壑,色色坏坏地舔(*)舐撩拨。 沈世染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头,拇指在他脸上抚了抚,眼底一片晦黯。 “不要命了。” 夏果就追过去咬他的手指,挑衅说“你行不行了”。 沈世染唇角凶险地一扬,丢开风筒单手猛地一推把他放倒,压上去剥他的衬衫。 夏果又立马耍无赖,“我要起诉你虐待老人,我要死了……” 沈世染被他气笑,没有执着欺负他,单臂撑在他耳边捏他的下巴,凶凶地问他: “当初那么讨厌我,有想过有一天会没骨头地瘫在我怀里让我伺候你吗?” 夏果闭着眼睛,困得说话都有气无力。 “没有讨厌你啊,不是说过了嘛。” “鬼话。”沈世染不吃这套,“高中的时候,敢说没有讨厌过。” 夏果张开了眼睛。 “你高中,对我有印象?” “废话。” 沈世染支起身子,也有点累了,在他身边倒下。 “谁被人那样盯着会没有知觉……”他说。 夏果的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儿,感觉口很渴,又知道不是真的想喝水。 仔细理了一下沈世染前边的话。 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 “……不是,”他吞口水,一脸看外星物种的表情拧头看着沈世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在……讨厌你??” 沈世染侧转过头,非常不满地看了眼他。 “总是躲我。” 夏果:“……” 沈世染看夏果那副无力狡辩的样子,像饮下了一杯柠檬冰,偏开视线,陷入青葱酸涩的回忆—— “我和林楠也隔着年级。” “不算林楠来找我的那些,单说偶遇。” “一周也总会有那么一两次,不经意地打上照面。” “而你和他同班,”沈世染当时没觉得很在意,如今回忆起来却觉得嗓子都有点发梗,“可我遇见你的频率就明显比林楠低很多。” 后来他也知道夏果好像总是被请假离校,并不能像普通人那样计算。 可依然解释不了,“我一开始没有注意,后来听铁头说得多了,随便留意了下,发现——” “好像就只有衔接的体育课、公开的全体活动,”沈世染说,“只有类似这种躲不开交集的场合会偶尔遇见你那么一次半次。” 餐厅吃饭总会遇见一个总把袜子提到小腿肚的个子小小的低年级男生。 课间活动总会遇见一个总穿训练服的练铅球的体育特长生。 学生会串年级走访,和一个扎高马尾个子高高的女孩子撞见过很多次…… 沈世染摇头,牵夏果的手,抵在唇间亲吻,慰藉曾被冷落和讨厌的落寞心酸。 “可类似这种不经意的场合里,一次都没有见到过你。” 夏果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听沈世染酸酸的语气,甚至忍不住有点想笑。 叹自己过于小心,伪装的过于好。 好到沈世染不仅没有意识到在被人喜欢着,甚至可笑地起到了反效果。 沈世染不满夏果的反应,欺身压在他身上,恨恨地扯他的面皮,咬牙切齿地说: “开始我还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他们都算不上认识,怎么可能会得罪到夏果,有什么必要躲他烦他。 “直到那次学生会集体活动。” 那次活动…… 夏果记得,记得很清楚。 是他们年级牵头的一场关于助力山村儿童的公益捐助。 夏果被会长找过去帮忙,前边几个活动都正常进展,只剩最后一个“盲人踩气球”游戏。 游戏规则是两人一组,一个人蒙起眼睛背另一个人,根据背上人的指挥踩掉沿途的气球,气球内置了学生们捐助的奖品名称,还有活动赞助商的隐藏福利,规定时间内踩爆气球集齐全部小卡就可以兑换出相应物资捐助给贫困儿童,耗时越短,可获得的援助金额越高。 “哎哎,体育部的学弟们也过来了唉,来来来,”会长人很热情,看到跟着林楠一块过来的沈世染和季繁盛,“林嬢,别看热闹了,咱老了,搞不动这些,有体力活需要学弟帮帮场。” 林楠笑笑地跟会长打了招呼,学顾乘风坐地起价,“体力活得加钱,另外还要给我一笔介绍费。” “公益活动!你小子要点脸。”会长卷起本子打了林楠一下,越过奸商直接跟沈世染私聊,“能帮忙参与一下么学弟?” 沈世染个高腿长,篮球部出来的,走位相对灵活,很适合最后这个游戏。 沈世染不情不愿地被林楠薅来操场,根本无心参与。 刚想拒绝,就听会长回着头四下搜寻着说,“……背谁好一点呢,就……”会长视线落在傻僵在人群外围的夏果身上,眼睛一亮,“……不然背果果吧?果果瘦,两个男生指挥起来也方便。果——” 那是夏果第一次感觉到,沈世染的目光那样明确地落在他身上。 认真地注视着他,带着探究,像在等他的表态,又好像不仅仅是那么简单。 会长提议沈世染参与游戏的时候,夏果明明从他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烦躁,隐约地翻了个白眼,张嘴想要制止。 却在会长把目光落向夏果的那一刻息了声,没有先一步表态拒绝会长的提议。 那一瞬间,夏果怀疑沈世染察觉到了他见不得人的心思,探究着,想看夏果如何回应。 “不行!” 夏果慌乱地摇头,人群诧异地看向他,夏果羞耻得快要站不住脚。 “我再怎么瘦也到底是男孩子,”他语无伦次地一通乱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身高骨架基础在这儿,轻不到哪去的。” “……说的也是哈。” 会长不是没考虑到这点,只是本来就是春心萌动的阶段,游戏规则设计又有些暧昧,异性做起来只怕不太方便。 夏果这么激烈地抗拒这安排,会长也只好改口。 “……那不然换李萌吧?”他问人群中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又回头看沈世染,“行么学弟?” “方擎。”夏果攥了会长的肩。 他力气重,忘了收敛,攥得会长脸发白,龇牙看他,称呼都恭敬起来,“……怎、怎么了夏哥?” 夏果用一种不带商量的口吻认真说,“我来可以吗?” “你……”会长被他绕糊涂了。 心说你不是刚拒绝过? “我来背李萌,”夏果松手,低头,补充理由,“毕竟同班,不至于那么尴尬……” 余光里,沈世染撤走了目光,很明显地嗤笑了声。 碎掉了夏果没有组织好的烂借口。 “原来高年级学长这么排外。” 沈世染仰仰头,叫还在兴奋地给夏果打气的窜天猴一样的季繁盛,“蹦什么蹦,人家不欢迎我们,还不走。” 季繁盛笑容僵在嘴角,万分不舍地看着夏果,又看沈世染,感觉自己当爹又当娘娃还闹着要分家,裂了。 沈世染没看夏果,转过身对一脸牙碜表情的林楠交代,“还是你来背学姐吧,”他最后瞭了夏果一眼,火药味呛得整个操场都要糊掉了,“凭他那副身板,我看够呛。” 沈世染从回忆中抽身,不再像少年期那样拽。 幽怨地望着夏果,十万分委屈地总结,“我又没惹你,凭什么那么区别对待我……” “……”夏果眨巴着眼睛,像个哑掉了的洋娃娃。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傻的,觉得沈世染是聪明的,但此刻……他很直观地觉得…… 他和沈世染,或许都有点,脑残。。 作者有话说: 这个操场自此荣升为正宗老坛酸操场哈哈哈哈皮一下好开心 男高染:好气!但是一个人走掉显得很没气势,有必要抓个跟班,(看一圈),季繁盛!走! 可怜小季在各种腾飞过程中被沈拽(醋)王拉帮结派强行抓走 第97章 第67章 城南小吃街爆炸案 夏果心口先是汩汩地涌上甜液,继而开始发苦,撕扯着疼。 人软塌塌的,越想越觉得难受。 当初沈世染那句话,在夏果心里砸下去的时候是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的。 如今充分了解了沈世染的个性,知晓了他的心意再回看。 又发觉只是个委屈小孩儿的要强反应。 在意,酸楚,委屈……他品尝过无数此类的情绪,因而深切懂得那其中的底色是什么。 暗暗计较,维持颜面,负气挑衅……他领会其中的心酸,所以清楚那都是少年人难以启齿的在意。 少年人面皮如薄冰,很多东西表现得晦涩含蓄。 那已经是离年少的朦胧好感差之毫厘的微妙情绪。 只要再发生那么点临门一脚的小摩擦,就可能看清自己的心意。 原来青葱年少的那些年,他曾经离沈世染的心动那么近…… 岁月像个叫人又爱又恨的渣男,走过时被细碎的疼痛折磨得度日如年,恨不能一刀斩断往前的时光。 恍然回过头去看那流淌的金色光河,又感叹白驹过隙。痛觉恨意都已平熄,残存的只剩温柔和可惜。 一念败落,竟就这样仓促错过了许多年。 夏果长长地叹了口气。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轮到他对沈世染生出抱歉。 沈世染不清楚他在想什么,把手抻入他的发丛,闭起眼睛轻轻缴着揉着。 夏果身上没有酒气,但抱在怀里的时候,整个人软塌塌的。一种——竭近崩盘的状态。 做什么都不对,什么都不做也不对。 夏果不明白,青天白日,为什么偏他要活的这么难。 他喊沈世染,“过来一点,我看看你。” 沈世染靠近过去,夏果仰头,猫咪一样在沈世染脸上脖颈上嗅嗅,说了一句古怪又惊悚的话。 “你身上的气息好干净啊沈世染,一点血腥味都没有。” 沈世染自嘲地轻笑,回问了他一个更可怖的问题: “如果有天我不这么干净,沾上了血腥气,你会嫌弃我吗?” 夏果撑起身子,帮沈世染理顺被他弄乱的衣襟。 把他干净美好的阿染重新整理成体面的样子。 “别那样,求你。” 他望着沈世染的眼睛,撇了撇嘴,似笑似哭的表情。 “我们再玩一次坦白局,好不好?” 每条船都奔向自己的岸。 但不是每条船都能够侥幸靠岸。 一些撞成残肢碎片,一些被洪浪淹没。 这一去风浪滔天,过往经历让夏果清楚自己从来不是幸运的那一批——他的船,多半不会有平静明媚的明天。 他把故事讲给沈世染听,自私地,逼沈世染来做那个明事理的人。 唯有得到允许他离开的指令,他才能狠心走远。 “怎么玩。” “我说,你听,把我从前隐瞒的东西统统告诉你——” 夏果认真望着沈世染,浅色的瞳仁里有了闪烁的真实,“说到你不想听的,就打断我。” 沈世染转开眼睛。 窗外街巷雨水漂泊,树木枝干萧条地摇摆。 终于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个时刻。 他哑声答应。 “好。” “我瞒着你,在外面养了——” 沈世染攥在夏果腰上的手猛地一紧,“我不想听这个,说别的吧。” 夏果愣了下,反应过来什么,大笑,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摸摸沈世染的脸,垂下头笑得收不住,“你真的好傻好可爱啊。” 心细如发,远距离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却辨不出近在眼前最浅显的东西。 “不过这个可以听的。”夏果说,“我瞒着你,在外面养了——”他刻意拖长音。 沈世染没再制止他,但眼神并不和他交汇。 “两只猫。”夏果说。 沈世染猛地看过来。 眼睛稍稍张大了些。 然后喉结动了两下,没有发出声音。 夏果又笑坏了。 真的好单纯好可爱,像个不染尘埃的小孩。 他纵纵鼻子,学沈世染对他那样,惩罚式地咬了下沈世染的鼻尖,恶人先告状。 “不然你以为是什么,嗯?我在你眼里是那么浪的人么?” “没。”沈世染不知想到什么,自愧地摇头,“不是。” “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之前以为你会不愿意养猫。” 沈世染不认可,“我自己不也养了狗。” 夏果笑,“唔,钛合金的。” “等下次见面,把猫接回来吧。”沈世染顺着他闲谈,“我们自己的猫,养在外面算什么。” 夏果没有答应,转过了话题。 “说说小澈——”他继续坦白,“我叫他弟弟,事实上,他也就只是弟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感情上,就是弟弟。” “十八年前城南发生过一起非常惨烈的小吃街爆炸案,小澈,是那场事故的遗孤。” 沈世染手指微微蜷了蜷。 而后更稳地扶住了夏果,稳定他的身子,方便他顺利讲完那个横亘18年漫长岁月,从未开口讲过的故事。 十八年前,2007年·春—— 夏氏老掌柜夏文山名义上退居二线,夏果父亲夏旭贤接手家族生意,大刀阔斧搞起了改革。 圣火点亮了东方,城市在沸腾中迎接崭新未来,人们对房价的认知还停留在贺岁电影中“2000美金起”也太夸张了的层面。 夏旭贤认定地产业将在未来5-10年迎来黄金增长期,将大笔资金投入到地皮收购上。 靠着绝佳的眼界和对时局的精准把控,夏家资产在第二代掌权人手上抵达峰值。夏旭贤带着弟弟串联起整个前后端产业链,采购、经销、门市租赁、互联网开发……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零七年开春,夏旭贤带弟弟夏旭德一同去老宅拜年,顺带向父亲夏文山报备新一年的业务规划。 夏旭贤预感到房价飞升的节点即将到达,希望当年春夏之交集中资金拿下城南一整条小吃街的开发和经营权。 那条老街人多且杂,外来务工人员和本地条件差一点搬不进新楼的旧民混居。 那个年代市场监管还没有那么清晰,很多东西界定模糊,还留有大量类似商住混用的老街市,一楼临街住宅装上一道粗暴的卷闸门就被改造成门面,做起了小本生意,步梯楼上住着拖家带口的贫苦居民,由于楼道狭窄和年久失修,防火系统几乎相当于是摆设,老年住户热衷于在楼道公区储存舍不得丢的旧物和垃圾,再加上外围路面狭窄,商贩占道严重,消防车根本进不去内巷。 这样商住混用的明火街区必然是存在大量安全隐患的,一旦失火,就像是火星落进了干草棚,必是要把整条街烧成余烬才算停。 地方上一直将这些难看但养活了许多人的旧城区视作心病,各方施工团队多次提出整改措施,试图扩建街区道路,规范经营。奈何老街区人口密集法不责众,指望一时片刻把事情规制清晰根本不现实。 “我想集中资源盘下老街做整改,以旧城区为根据地打造新的地产核心。”夏旭贤向父亲汇报,“以南街为样板,花重金打造新城区商业街,带动周边几条老街参与整改。” 于夏家是开疆拓土的一番业绩,于老百姓也是刨除安全隐患的善举一桩。 夏老爷子看完预算,眉目深沉。 这在当时算是政商合作项目,在夏文山看来,公益性质要远大于商业价值,他不是很认可长子的想法。 “想法是好想法,只是这个资金投入未免有些过大。万一开发过程中遇到阻力拖延了工期,或遇到一些别的什么变数,一时半会儿很难回血,不好这么莽撞。” 夏旭贤极力打消父亲的顾虑。 “明年房价一定会迎来一波飞涨,现阶段看起来是激进了一点。但往后延展五年,现在这个点买入等于是抄最低点了。”夏旭贤激动地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您相信我和弟弟,一定不会把事情搞砸的。” 或许是长子从来稳妥,或许夏文山也同样嗅到了未来的气息,总之事情就这样谈定下来。 转过年夏旭贤就按照开年前的计划,着手城南老街的商业拆迁项目。 不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一家港资企业不知从何处听来风声,浑水摸鱼搅了进来,仗着母公司输血财力充沛,跟夏旭贤打起来价格战。 几番亮牌,谁也没有拿下土地开发权,地价却被凭空做高了大半,开发预算远远超出了当时夏家所能承受的极限。 胜败兵家常谈,夏旭贤虽然不耻港资公司的恶性竞争手段,却也不得不认下这个结果,放弃了城南的开发,重新规划资源另做打算。 “谁也没料到,事情会在这时极限反转。” 第98章 港资公司刚刚签下土地开发权,城南发生了一起规模空前惨烈的爆炸事故。 事情起因是街区中部一家炒面店非法使用明火炉灶,操作不当引发了后厨爆炸。 当时燃气系统供应不完善,许多店面为了省钱都偷偷用成本更低的瓦斯炉,一家店面的爆炸引发了多米诺骨牌一样的连带效应。 这是一场恐怖的死神击鼓传花,救援团队赶到却进不去内巷,整条主街在连环爆炸中化为一片废墟,狭窄逼仄且堆满了垃圾的步梯楼出逃困难,火势几乎没有时间差地飞速蔓延至楼上,老住户堆砌在楼道里舍不得丢的破衣烂衫旧门板成了死神的翅膀,黑压压裹下来掳走在场所有鲜活的生命。 四处响彻哔哔啵啵的爆炸声,轰轰烈烈的燃烧生,大人小孩混杂的挣扎哭叫声。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煤气味、垃圾和肉类炙烤的焦糊气味,场面惨绝人寰。 许是老天看不过眼,初春的天气忽然下起瓢泼大雨,联合救援团队辛苦架起的高压水枪压倒了火势,没让事故进一步发酵,进一步生灵涂炭。 可事故后果依然严重到不忍直视—— 79人直接死于爆炸,23人在抢救途中丧命,包括楼上普通居民、沿街行人在内,357人致伤致残。 “远道而来的港资担不住泼天的舆论压力,重新找到我爸,”夏果淡淡地说,“只求拔出成本走人,最终以最初拿地的一半价格出让了老街接下来十年的开发经营权。” “事情就这样结束了,虽然经历了很多意想不到的波折,但最终经费投入比我爸预想中还要低了好几个点。” 沈世染安静地看着他。 “太巧了。” 是啊,太巧了。 本来都已经山穷水尽,忽然就峰回路转,好像老天都站夏家这边。 夏果闭眼,“我们都能感觉到,我爸自然也一样。” “事故发生后多方介入调查,因为当初急于改造老街就是因为商住混用的安全隐患,事故现场被炸成了一片废墟,破坏得太严重,很多事情无从查证,各方细节也显示就是突然瓦斯爆炸引发的连环爆炸案,确定没有蹊跷,给了遇难者家属抚恤金,慢慢地风声也就淡了。” “但这事儿一直沉甸甸地压在我爸心上,他无心去搞自己当初心心念念的开发,开始四处走访遇难人员和家属,试图从中了解更多情况。”夏果可悲地摇头,“但都一无所获。” “直到有天,公司财务敲响了他的办公室门。” 第68章 诀别 在家族企业做事,尤其要讲眼色。财务最开始是不想找老板的。 可连续三月不明由头的大笔支出,叫他不敢再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担心夏旭贤查账问责到他头上,财务硬着头皮找到夏旭贤。 “夏董,有件事儿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财务四下看了许久,紧关上办公室的门,凑近到老板身前拿出报表里几十桩划着--的小额支出。 财务私下核对了一下,非常恐怖地发现,这些支出看似没有章法,每月合计起来却都是不多不少的一百万。 “小夏董近期每月都有一小笔一小笔往来不明的汇款,连续三月。” "没说是做什么用途,不清楚您知不知情,我想着还是提前跟您报备一声的好。” 夏旭贤心头一跳,叫财务将报表留下,没说什么,安排人下班。 夏旭德对此给出的解释是替夏洳勋和夏洳令买了教育年金。 “什么教育年金要被拆分成几十个不明账户打款?” 被拆穿后夏旭德又改口说是给妻子买首饰用掉了。 夏旭贤感觉弟弟没说实话,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说谎,顺着账目收款路径一路追踪。 追到了境外,一户刚刚搬迁去国外的——爆炸事故的遇难者家属头上。 寒气瞬间笼罩夏旭贤全身。 夏旭贤亲自飞去见了家属。 那是一位看起来非常贫苦的妇人,单身,带个面黄肌瘦的幼童,母子两个都瘦骨嶙峋,看得人不忍责问。 妇人心防很弱,这些日子她一直提心吊胆,见人找上门几乎没多迂回就交代了实话。 说自己夫家姓徐,命不好,得了医不好的重症,先前靠做小本生意刚刚有了点积攒,这几年求医问药,家底败了个干净,偏妻子又在这当口怀了孕,想着给家里留个后,最终还是咬牙把孩子生了下来。人病到即将咽气也不敢停止劳作,只希望给妻子和刚满周岁的孩子再多打拼一分一厘的生活保障。 “有位先生从医院系统调到了他的问诊记录,找到了我们。” 妇人拂面痛哭,“我是不同意的啊……再难也不要他卖命去害人的。可我……劝不住他……” 她极力止住哭声,把话说清楚。 “……那位先生清空了他在医院的问诊记录。拿了,敢死费。点、”妇人惨白皲裂的嘴唇颤抖着,“点了,点了、店。” 先前调查结果定性为意外事故,是因为事故发生时他们娘俩也在场,且没有找到男人的病历,觉得正常人不会这样以命相搏。 夏旭贤难以置信地看着妇人,“既然提前预谋,为什么没有让你们躲出去?” 妇人泪流满面,呼吸颤抖着摇头,“我要是带孩子出去躲过这场事故,他这边嫌疑就大了,一旦引起怀疑,就拿不到钱。” “俺娘儿俩住顶上四楼,他们跟我说,爆炸的时候就老实待家里也不会造成重伤,让我们,就待在屋里……” 很难想象人在生死攸关的当口会做出什么选择。 谁会相信一个父亲会预谋炸死包括自己妻儿在内的所有人。 妇人抓住夏旭贤的衣袖,跪下赌咒。 “那些钱俺一分没动的。每天闭眼,都是那些裹在火里张牙舞爪的人啊,哭爹喊娘地来找俺索命……俺不敢动这些钱……” “那些家属上访闹得厉害,那位先生说要俺们娘俩躲出来,给我们安排了这个住处,除了这个住处,俺没有收别的任何好处……” 夏旭贤压抑着满心的惊怒。 拿出弟弟的照片,问妇人,“找你先生买命的,是不是照片上这个人。” 妇人拭泪细看。 摇头。 “不是他。” 夏旭贤闭眼,牙齿都快咬出了血。 不幸中的万幸,不是弟弟。 却见妇人手指颤抖着,指向弟弟身侧那位低头带着眼镜的中年人。 “是,这位先生。” 夏旭贤看过去,睚眦尽裂。 那是,夏旭德的贴身司机,跟在夏旭德身边许多年,对外几乎可以完全代替夏旭德本人的授意。 且没有夏旭德授意,凭这位司机的薪资。 绝支付不起这高达300万的“买命”钱。 且这人在事故发生后无故失踪,至今没有找寻到踪迹。 “我爸买了机票,带妇人回国。为防打官司过程中殃及到孩子,把孩子托付到了他当地的一个朋友家里。” 夏果的陈述中开始有了压抑不住的情绪。 “起飞前他打给爷爷,跟他说了实情。说弟弟做错了事情,必须付出代价。” “爷爷否定了他‘愚蠢的善意’。” “他知情?”沈世染问。 夏果摇头,“该是跟我爸同一时间知道的。” “但他的想法跟我爸完全不同。” “他认为,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我爸执念要做,才逼夏旭德为兄卖命,一步步走上了不归路。” “最后那通通讯记录后来被我妈找到了。” 夏果闭眼,沉了沉,才续上话。 “那老畜生对我爸说:这事儿是你弟做错了。事发之前如果发现,拼死也该拦他。” “他说:可现在木已成舟,翻案的代价是葬送整个夏氏,我不允许。你弟做错了事,你作为兄长,事先没做好监督,事后该想的是如何替他善后,而不是推他出去受死,连带地砸烂祖辈几代人攒下的基业。” “我爸第一次对他的父亲发了火。” “那是上百条活生生的人命,几百个血淋淋的家庭,在那位长者眼里,就那么轻飘飘地被盖过去……” “他没有听劝,第一次叛逆地,违背自己父亲意愿,带回了那个女人。” “路上……出了车祸。”夏果胸口狠狠起伏了几下,“很惨烈。” 警方抵达现场的时候,两个人,都碎得不成样子了。 “只留下那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夏果睁眼,望着沈世染,“就是小澈。” “爸爸走后没多久,他朋友家里也出了事。小澈流落到福利院,后又被有心人捡了去,童年期间为了躲避追捕天南地北地生活,学了一身南腔北调的方言,说起话来牙尖嘴利的。”在这种时候他还顾及着沈世染被小澈呛了两句茬的鸡毛小事,“他只是从小跟人争强斗狠,习惯了嘴上不饶人,其实心肠不坏。看在他年纪还小的份上,不要跟他计较了。” 第99章 沈世染无奈地笑了下,“我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夏旭德不重要,我爸也不重要。”夏果接下去说,“在那个夏家最高掌权人眼里,什么都比不上钱重要。” “随后被灭口的是我妈,再然后,是夏旭德的老婆。”夏果摇头,“她们真的很可怜,我妈坚持认定我爸的车祸有蹊跷,要查,就被夏文山灭了口。而我那位苦命的婶婶,她甚至全程没参与任何事,就只是因为夏文山担心她在夏旭德枕边或许会听到些什么,抱着宁可错杀不可错放的心思,把她和当时出面收买死侍的司机一起投了井。” 故事讲完了。 夏果望着沈世染,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是该有个说法的,对不对?” 沈世染不答。 夏果又问,“事关这么多条人命,付出再多代价都要讨一个公平,对不对。” 沈世染沉默。 夏果垂下头悲哀地扯了扯唇角。 沈世染知道他想听什么。 但他却只是沉默。 于是夏果只好自己来说—— 他抬起手腕给沈世染看那只夏旭德锁在他骨头里的手环,“知道为什么我一直带着它么?” “它是对我的服从性测试,也是对你的感情测试。” “夏旭德用它锁住我,我老实带着,就得安静接受被他一点点剪去羽毛的命运。我反抗,就争取不到发育的时间。” “婚后他通过沈富言把钥匙交到你手上,它就成了你在沈富言和夏旭德之间摇摆的信号器。” “打开它,你在你父亲那里就成了一颗恋爱脑的弃子。沈富言不会把家业交到一个感情用事的废物手上,你会被从沈家的牌桌上永远地踢出局。” “同时你也会成为夏旭德图谋和利用的放血槽,只要你打开这把锁,夏旭德就会变本加厉地利用我牵制你,要你做他的走狗,随他的意为夏家的血色王朝刨心挖肝了。” “只有放任它卡在我的骨头里,你在沈富言眼里才有价值,夏旭德才不敢公然地要挟你。” “别这么没有安全感了。”夏果说,“我说过的,我只是不能爱你,这次我解释清楚了吗?” “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求你成全我往前走。”他把脸贴近沈世染胸膛,听他强力的心跳,“也求你,不要为我做傻事,别让我这一路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夏果望向窗外,月亮圆圆的,孤冷明亮。 “我以前总心疼那些星星。仰望月亮,贪慕月亮,追随月亮。”他低头,可悲地叹,“可月亮到了最好的时候,却也亮得看不到星光了……” “我是命里没福的人,不是不想要,是没路可走了。” “求你了,阿染,求你。”他说,“放我走吧。” 沉默了至少有一刻钟。 沈世染终于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住樊篱庄园最边侧那栋小别墅吗?” 夏果摇头,那处宅子相对整个园区的其他建筑确实很不起眼,他想沈世染或许就是清心寡欲不在乎这些外物。 但沈世染这么问他,他就知道不是这么简单。 “我讨厌被人监视,也总有些不方便被沈富言知道的事情要处理。”沈世染告诉夏果,“整个樊篱庄园都是我外公一手兴建的,只有最边侧那栋小别墅,是我妈当年自己找设计师做的。” “她和我一样,不喜欢被拘束,瞒着老爷子给设计师使了一笔钱,密谋着留了一条可以绕开保镖监管的暗线,方便外出疯玩。” “我不想住沈富言安排的私宅,就搬去了樊篱庄园。本来是因为想感受她留下的气息,所以住进了那栋小别墅,却意外发现了那条记录着她很多次外出奇遇的密道。” “设计师当时年岁已经不小,早些年就离世了。那条密道的存在,现在只有你和我两个人知道。” “保镖通常是确定你安全到家没有外出就在室外静守,不会跟进室内。需要外出可以趁午夜,走密道,外边通向一个很破的公交站,看起来像是停用了,但其实没有,每隔15分钟会有一趟车,坐那趟公交出两站是城市枢纽站,从那里出发,四通八达,可以去往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任意你需要见的人。” “只要保障天亮之前通过密道回到室内安静躺好,正常时间从正门出去跟保镖打个照面,就不会引发警觉。” “这几天你也观察到了吧,夏旭德派来监视你的四个保镖,两个山城人,耐力很强,擅远距离追击,个子不高,身手一般。” “广省那个身手最强,没有交过手,不好判断上限,但肯定是高于普通雇佣兵级别,一旦交手首先要解决掉这个人。” “剩下那个京都的高个小伙是他们的头目,遇事都是由他上报或下达指令。”沈世染挨在夏果耳边悄声说,“那个人被我买通了,所以好多可上报可不上报的事情,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你放了行。” 夏果张着一双眼睛看着他,眼中流过美丽的水光。 果然啊,沈世染这小子。 心思缜密程度令人发指,哪怕是嬉笑玩闹,没有一件事是白做的。 “我虽然打不过你,但很会使损招,”沈世染掂掂夏果的手环,“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拆掉这把锁。” “你还欠我一次,等你回来我是要加倍讨回来的。”他还是这么会算账,“算上拖延时间的利息成本,每多拖欠我一个月,要再多补偿我三十次。”说着捏捏夏果的脸,“没我这个债主的允许,不可以出任何事,记住了吗?” “把你手上的坚果产线拿给我玩两天,另外,可能需要你发挥专业,陪我演一场后院失火的大戏。” “说好了今年一整年,由我来做哥哥。”沈世染拢着夏果的后脑,与他额头相抵,郑重地说,“去吧小夏,放心去走你的路,沈哥会环绕在你前后左右,替你清扫掉沿途所有的阻碍。” 第69章 开局 夏果回京的隔日,发现自己手上还没暖热的坚果产线,在他沉迷美色的“新年旅行”中被神鬼不觉地转回到了沈世染名下,补上了沈世染新开的业务盘炒货市场的亏空。 他跟人度蜜月,人跟他玩调虎离山计,小夏董出离愤怒,但因为自己旅行过程中惹出幺蛾子理亏在先,强忍了下来。 夏旭德在当天下午得到消息,叫夏果回夏宅议事。 “我就说人好端端地怎么突然对你示好献殷勤!” 夏洳勋全忘了当初是他上赶着撺掇夏果去巴结沈世染,抄起夏旭德的权杖劈头盖脸往夏果头上身上砸,“从小到大自己什么德行心里没数吗?!谁都知道沈世染那小子比他妈狐狸精还精,你多大脸呢真当人跟你掏心掏肺玩深情?” 夏果没多辩解,咬牙忍着,对夏旭德承诺一定会加倍从沈家讨回来。 “行了,”夏旭德纵容夏洳勋打够也骂够了,脸一摩挲扮起了好长辈,宽慰夏果,“沈家那群狼子野心的确实不好打交道,你这些年做的算是尽力,一次小失误,家里不会多跟你计较。往后吃一堑长一智别再色令智昏就是了。” 夏果回京的隔周,一位快递小哥被拦在了夏氏总部大楼,表示有包裹需要小夏董本人亲签。 夏果正在开会,产线被切,他最近在夏家的日子不好过,焦头烂额中不耐烦地交代前台代签一下把人打发走。 快递小哥为难地与前台纠缠了会儿,最终无奈妥协,把纸箱留在了前台。 夏果晚间下楼时已然忘记了这个插曲。 前台姑娘把他喊住,“这边有您的私人包裹呢小夏董,闹着非要您本人亲签,跟我们缠磨好久,想着应该是比较要紧的东西。” 夏果垂头大体看了眼箱体上不显示商品信息的信息,攥拳抵在唇边闷笑,“……是够私人的。” 他解释,“填错了下单地址,难为你了。” 女孩脸红红地望了眼他,“哦哦,”没头没脑地说了句,“祝您玩得愉快。” 夏果眉毛淡淡一扬,转开脸笑笑地揉了下鼻尖,“别乱说。” 女孩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颊从驼粉转为绯红一片,“啊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您……” 夏果竖起食指比在唇边对她小声说“嘘”,“不碍事,我先走了。” 把纸盒夹进臂弯,搭搭手离开了公司。 他坐进车里,升上防窥层。 沿剪切线撕开了那只看起来很普通、绝不可能用来装任何机密文件的盒子。 不清楚是不是为了报复他的中途叛变,如果是,那手段也幼稚得可以——沈世清这脑残疯批恶趣味地给他发来一箱打着粉色蝴蝶结的奇奇怪怪的玩具。 夏果像嫌弃沈世清的脑子一样嫌弃地丢开那些物什儿,剥开盒子的夹层。 抽出了防水软膜包裹严密的内置文件。 是他跟沈世清要求的——沈世染和沈念雪的股权保护协议。 第100章 接下来的日子,夏果全无动静。 传闻中那位中了邪的“s先生”依旧殷勤,打卡签到似的每周两次送来各式各样的礼物刷存在感。 奢石袖扣,价值难以估量的整套纪念版邮票,亮瞎人眼的裸钻,有时也会写些词句腻人的土味情书…… 小夏董渣得一批,礼是照单全收,回应是半点不给。 近期他在海上物色到了个漂亮弟弟,心思全在那孩子身上,可能是被沈世染虐麻了有点自暴自弃,每天跟他的小玩物打电话调情,蜜里调油,听得人面红耳热。 据说这男孩是他先前在展厅剪彩仪式上搭上的礼仪小生,高中毕业功课不济做起了小网红,日常由经纪公司推荐去一些商业活动上蹭蹭运气刷刷脸,偶尔气运加持接拍个小广告小网剧什么的。 后来有幸搭上了夏果,或许是为了报复沈世染在外拈花惹草的浪荡行迹,或许是小奶狗子生得伶俐勾搭得小夏董动了真心,总之夏果对这位小嫩笋是宠得没边儿,一日三餐电话粥,还引荐了一堆品牌资源哄人开心。 公司内部对此传得有鼻子有眼—— “就新年在港口那边,明目张胆找酒店去了,当着小沈董的面,头不要太铁我跟你说。” “哎呦,那小沈董能轻饶了他?” “你这话说的,一看就没绕明白。沈董对咱家少爷没感情啊,各玩各的才合他意呢。”那人话锋一转,又摇头兴叹,“不过这闹到明面上面子总归是挂不住的,听说把那小奶狗胳膊都给砸烂了。给咱少爷心疼得啊,眼泪吧嗒吧嗒掉,整宿不吃不睡贴身伺候换药的。” “我也听说了,不是砸胳膊,捅的腰子,血滋一地不让救,差点要命了都!俩人为这事儿在酒店大吵了一架,给人房间都砸了。隔天一大清早小沈董就甩脸走人,气得到现在还一直在游轮上飘着,一批一批的嫩模往上送,再没回过京都这边。” “这小沈董可真够狠的。那这是彻底闹翻了啊这是……” “可不么,这次是完全撕破脸了,你没看咱这边坚果产线都又给收走了?” “唉……要说咱这少爷也真是个情种儿,当初迷小沈董,迷得五迷三道没皮没脸的。现在移情别恋起来又是这么轰轰烈烈不计代价……” 夏果本人对此不多解释,只每日沉迷发展婚外情,跟自己的小奶狗黏糊得没边儿。 夏果,“嘛呢?想哥哥没。” 小澈傲娇否认,“没有,不想。” 一连半月,都是不想。 夏果有点急眼了,“还能不能处了?嗯。” 小澈低低地笑,“感情总要培养的呀哥哥,别这么心急嘛。” 收到沈世清发来的股权保护协议的第三周,小澈拍摄期间主动给夏果打了个电话。 “哟,”夏果接起来,挺稀奇,“这是想我了?” 小澈轻轻吐了口气,像是刚刚执行完跑酷任务。 “嗯。”他说,“你要我找的那份资料,我拿到了哥哥。” 夏果不很满意地“啧”了声,“怎么这么久。” “我去了他家好几次,里里外外都翻遍了,”小澈声音压得更低,“没想到这老小子玩思维差,把东西就搁在办公室的书柜里,锁都没上。” “这次趁他出外差,想着碰碰运气的,没想到完全没费力气就拿到了。” “好了,”夏果活动活动脖子,攥攥手腕,“你听哥说……” 第70章 你是我哪个老婆派来的? 冯继伦近段过得很焦心。 吞下了一个食品连锁没来及消化,莫名就被上层的老对家盯上了,一番查账盘问弄得他焦头烂额,连带的夏旭德也对他失了信任,怀疑他暗中跟沈家有勾结。 为表忠心,冯继伦牛马一样赶工,力求能拉回点夏旭德对他的信任值。 更恐怖的是,这日他出差回来打开书柜,意外发现—— 那份记录着密案的保命符不见了!!! 这事儿要被顶上那位知道,他定活不成了。 越想掩盖情绪就越紧张,当天下午被夏旭德叫去陪同参加一场商宴活动,冯继伦心思游走,失手打翻了茶盏。 正与客商交谈的夏旭德停下来,有点久地看了冯继伦一眼。 说是有点久,细算也就一两秒的时间。 但夏旭德阴沉沉的一双眼导致冯继伦在当夜失眠,反复在想那一眼究竟暗藏了什么意思。 这些年他替夏旭德做“打扫”,比谁都清楚,当夏旭德对一个人起疑的时候,根本不会过度盘问,宁可错杀,绝不姑息。 夏旭德当然不是神明,不至于一眼看穿冯继伦偷藏了他的罪证且不小心弄丢了。 但那老狐狸敏感多疑,但凡被他觉察出状态不对,追溯下去会扒出什么完全是不可控的事情。 幸在夏旭德后续没再有什么动静,只浅淡关怀了下冯继伦的身体便如常离开了会场。 可越是这样平静,冯继伦心头越慌。 隔天清早冯继伦从酒店出来,经过大堂时不小心撞上一位扛着货箱的搬运工。 冯继伦心浮气躁,狠掸了两下被碰出一块白灰的前襟,啐了两句“走路不长眼的小王八蛋”。 对方不像普通工作人员那般卑怯致歉,冷冷看着冯继伦听他骂,眼中寒气凌人。 冯继伦心头再次浮起飘忽不定的不安感。 掩下怒火狠睖了对方一眼,急匆匆离开了酒店。 人在心虚的时候会显得格外殷勤,冯继伦午后强压着心头的不适飞了趟近差,赶红眼航班飞回京都,当牛做马地表现给夏旭德看。 走过回廊转角的时候,忽地被一阵邪风卷走。 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抵在了光线幽暗的步梯间的墙上。 卷他过来的这人扣着顶渔夫帽,带黑色口罩,细长条的,举止流里流气,脸盘很窄,帽子口罩一套组合下来遮了整张脸,冯继伦只能看到黑咕隆咚的一颗二逼脑袋。 浑身上下行头加起来不过百,脏兮兮的,乱蓬蓬的头发留的老长,搞了个自以为时尚但巨难看的爆炸,雷劈过的刺猬似的。 冯继伦爱干净,受不了被二流子这么按着,试图抵抗。 那人也不知道是在哪块工地上扛过大包的,胳膊还带着工伤,却是丝毫不影响使力,单臂往冯继伦胸口一压,险些把冯继伦肋骨按断。 冯继伦哎呦哎呦地惨叫起来,小兔崽子似乎被他烦到,小臂压着他胸腔往上一划,肘关节扼住了冯继伦的喉管。 冯继伦感觉自己像被大象踩了脖子,脸憋得酱紫,额上布满青筋,叫都叫不出来了。 那人气定神闲地从怀里抽出一管剥羊刀,吊儿郎当地咬掉软皮刀鞘,把闪着寒光的刀尖抵上冯继伦的颈动脉,轻佻地施力挑了下冯继伦的血管。 金属利器可怖的寒意密密麻麻爬上冯继伦的脊背,对方松开了一点点力气给他说话。 “好汉,壮士,有话好说。为什么找上我?” 对方玩味地笑了下,开口是浓郁的川音。 “浪么大个老板儿,做了啥子好事自己都不晓得?” 他抽出冯继伦口袋里的手机,把刀口更深地压在冯继伦脖颈的大血管上,“跟屋头报个平安,我们两个找个地方好生摆哈龙门阵。” 冯继伦抖着手接过手机,给随行团队的特助发消息。 “我遇到个客商,约地方谈点事情,你们到酒店先安排食宿,其他事等我回来再聊。” 他编辑好,求生欲很强地给那个混工地的小流氓看了眼。 对方也不晓得是不是压根不认字,大概看了眼,歪了歪头,眼底浮现出一股迷茫的傻气。 可能觉得冯继伦不敢骗他,点头,“好嘛。” 冯继伦按下发送。 然后那人扶在他肩上一声轻笑,“老板儿这个臂膀儿暂时就没得用喽,先给它二位放个小长假。” 冯继伦不大听得懂川话,还没转明白他在说什么,那人一手死死握着他的肩一手攥着他大臂咔咔往上一顶再蛮力一拽…… 卸掉了冯继伦单侧的胳膊。。 “我操你……唔!!!” 那人捂着他的嘴,趁他疼得痉挛的间隙复制操作,咔咔两下一推一卸,快刀斩乱麻地摘掉了冯继伦另一侧的胳膊。 冯继伦疼得几乎昏死过去,骂都骂不动了。 那人还烦得“啧”了声,反过来怪他,“一把年纪的老汉儿啷个娇气。” 浇你妈啊娇……冯继伦咬牙发誓事后一定要把这傻逼玩意儿刨出来碎尸万段,亿万段! 冯继伦软榻着两条手臂,像条人棍一样被人从步梯一路拽下去,打了辆摩的穿成人串子去了荒郊。 冯继伦疼得几乎昏死又不敢死透,摩的师傅看了眼四周的环境,慌不择路地收了钱绝尘而去。 旁边是个臭气熏天的大垃圾厂,唯一可见的建筑一个年久失修的铁皮厕所。 第101章 冯继伦怀疑自己要被分尸。 那人一脚踹开一个贴着一张脏兮兮的a4纸的厕所门,冯继伦昏沉的视线勉强读出那纸上写着“维修中 禁止使用”。 还真他妈是个白字不识的文盲…… 冯继伦实在想不清楚自己这是得罪了谁,怎么会惹上个这么底层的劣质民工。 他试图跟对方谈谈,可还没来及开口,对方进来隔间拿拖把粗暴地把门一顶,脚尖“咔咔”两下从后方踢进冯继伦膝弯。 冯继伦“啪”地跪到在流淌着脏泥的铁皮蹲坑沿上。 他闭了闭眼,忍着钻心的疼,不忍去看眼前的景象。 这世上怎么会他妈的存在这么他妈的脏的卫生间!就这破烂环境怎么好意思叫自己“卫生”间的! 冯继伦感觉自己像被做成了人彘,四肢全都断开了,用不上一点,却还能感觉到它们在疼。 “我究竟,哪里,惹到了您?” 他冷汗岑岑,颤颤巍巍咬牙切齿地问。 “想嘛。” 那人极度仇富,单纯虐他爽,手欠得要命,吊儿郎当地又来踹他,踢他的膝关节踹他的胯,踩他的小腿抡他的头。 冯继伦高考都没这么用力地调动过脑细胞。 这莽货像是对正常人体的承受力没个了解,再问不出缘由他要被这二逼打死了。 “我年前联合股东做局,做空了一家食品连锁店。” “不对,不是勒个事哦。” 那人嬉皮笑脸地摇头,又狠踹了他两脚。 这次踹在腰上,冯继伦感觉自己腰子开花了。 妈的,回去要把所有在京务工的川省人全抓住吊起来打一遍!非逮住这个孙子不可!!! 冯继伦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继续坦白: “上次那个导演开后宫选角的事情,幕后主顾其实是我。” “导演本人只是接个工作,选上来的人都是送到我这里来的。” 青年大笑,这次终于没再打他。 而是更具羞辱性地拿手背狠抽了两下他的脸。 “老板,你老人家耍得有点花哦。” “我是受你婆娘指派来里。”那人看他气息奄奄有出气没进气的样子,没再跟他搞东搞西,直言白语地跟他说,“你婆娘怀疑你在外头养了别的婆娘,托付老子兄弟伙几个来查你。老子趁你出差梭进你办公室,没料到搞到了好东西。” “爆炸案,”他凑近,压低声音故作阴沉地对冯继伦说,“血案,要案。老板你给估个价,勒个能值好多钱?” 这他妈天杀的恶婆娘! 冯继伦肺都要气炸。 从替夏旭德处理事故遗留后,他就清楚自己成了夏旭德一条船上的蚂蚱,夏旭德好好的,他跟着吃香喝辣的。一旦夏旭德那边出现任何差池,第一个要灭口的就是他。 当年引导爆炸案的那名司机就是最好的前例。 为了给自己留个活命的引子,冯继伦把当时收集到的全部事故相关资料层层加密存了盘。 同时理出了部分可以证明事故与夏旭德相关的通话录音和纸面证据,为应对夏旭德突生歹意,这份简要资料他就放在手头,随时随地只要夏旭德要灭他的口,他就拿这份资料出来与夏旭德搏命,要么放他活命,要么他就把整个事故经过全盘供出去。 他身边尽是些聪明人,不会想到他愚蠢地把那么重要的证据明晃晃摆在明面上,这么多年放在那里都没有出过差错。 谁承想这倒霉娘儿们竟然为裤裆里那点事儿找私探查自己。 这种丧良心的私探公司冯继伦见多了,多半是接个活之后层层外包,包到最后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任务究竟派给了谁。 估摸着是觉得这种抓小三的活没技术含量,竟这么阴差阳错地摊到了一群混混头上,委派了这么群小流氓查自己。 没成想这种脑子直白的二流子反倒大行至简,阴差阳错搞到了这么重要的信息,越过婆娘直接找上自己,想来个一鱼两吃。 眼下的局面是冯继伦没有想过的。 夏旭德没来清算他,可他自己把夏旭德犯案的证据给弄丢了。 这时候找夏旭德求饶,叫夏旭德知道他暗中留了把柄,无异于找死。 好在是被这傻逼捡去,事情还有转机。冯继伦稳住自己,问对方: “你想要多少钱。” “啷多条人命栽到里头,我要你十个亿,不过分撒?” 十个亿! 这想钱想疯了的臭傻逼。 “十个亿我拿不出来。” 冯继伦说。 “莫把自己命当儿戏哦。”对方显然不信,端着一副不知死活地傻逼口吻威胁他,“实在不得行,我就把这份资料捅出去,找你老板讨个价噻?” 妈的傻逼!!!啊啊!!! 冯继伦心头重重地颤了颤。 稳定着情绪跟对方讲实情,希望他长点脑子,“这事儿谁碰谁死,你年纪轻轻不要命了。” 那人也笑。 “我们勒些苦命人,辛辛苦苦打球一辈子工,挣的还不如你们这些老板儿喘口气来的多。我反正都没求得啥子奔头了,不然也不得接你婆娘的单。富贵险中求,你不给,我就去找你老板要。” 冯继伦想着这种人多半是工地打半月工,去网吧躺半月那种街溜子党,因为对钱没概念,随便说个自己觉得喜庆的数就来找人谈判。 其实给多给少,只要够他们兄弟几个后半辈子住网吧他就很满意了。 且听他的语气,他其实对这件事牵连的程度根本没有感知,压根不清楚这事儿要真闹到夏旭德那里他会怎么死。 于是暂且答应下来,稳住这个脑残。 “好,你等我回去周转周转。” 那人似乎没料到他这么轻易就答应了。 “我脑子瓜,你莫耍我?” “给我个卡号,我先叫秘书给你转一笔,你收到钱把我放了。” “你真当老子瓜!” 那人突然恼羞成怒,一巴掌掴上冯继伦的头,砸得冯继伦一脑袋栽了个物理意义上的狗啃屎。 “老子要支票!十个亿!老子各人想办法取!”对方听冯继伦敢给他下套,气急败坏起来,“给你三天时间,十个亿,一分都莫得少!收不到钱老子就把事情给你捅出去!大家都莫想活!有你福大命大的老板儿做垫背,老子死了也不亏!” 操啊。 只想到他是个单细胞脑袋的傻逼。 却忽略了这种社会底层摸爬滚打的混混生活经验其实极其丰富,兜里统共就那么几毛钱,防骗技能却是一顶一,一点点气息不对都能觉出味儿来。 冯继伦心如死灰地不再动了。 撞神遇鬼都好说,遇到这种深谙现实且不要命的臭傻逼。 真的,无解。 外面有人经过,脚步声靠近,像是路人在找厕所。 对方明显地慌了,眼底射出阴冷的光。 “手摸到屁股上头,脑壳抵到墙高头,眼睛盯到蹲坑莫乱看,数到一百再往出走。 ” 说完不顾冯继伦死活地蛮力装上了他“休完小长假”的两条胳膊,“备好钱,爹爹得空再找你。”说完浪里浪气地离开了隔间。 疼得冯继伦发出两声濒死的闷哼。 * 冯继伦不敢跟傻逼较劲,也不愿意被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没有呼救,屈辱地数到一百。 侧壁隔间有人进了又出,脚步声走远。 等外面又安静了几十秒,想来过路撒夜尿傻逼的和打劫傻逼的都走远了,冯继伦才缓慢收拾干净自己,拢拢头发,强忍着手臂钻心的疼捡起破掉的眼镜,仔细收好碎片装进口袋。 拉开门。 迎面对上个人。 那人对着厕门随性蹲着,手上掂了支外接了消音器的枪,乌黑的枪管正对着冯继伦眉心。 见人出来,对方枪口小幅度地往内移了移,示意冯继伦回去隔间。 冯继伦:…… 冯继伦眼睛黑了两秒,头皮一阵阵地发麻,强迫自己面对现实。 晨间在大厅与工人撞上时那种微妙的不适感清晰起来,冯继伦强压心跳,细看了眼握枪的青年。 粗布工装打扮,鸭舌帽,防尘口罩半遮着脸,带棉线白手套,看不见面容也能觉出一身的匪气。 正是酒店大堂与自己撞上的那位青年。 与刚刚那临时起意决定做票大的死球的流氓不同,这位凭掂枪的手势就看得出……绝对是专业特工。 冯继伦终于想起酒店撞上这人时,那种阴湿感从何而来——这人眼睛里,尽是赤裸裸的杀意。 开口倒是正常的普通话,看似普通的防尘口罩内置了变声器。 “没聊完呢,回去。” 冯继伦厌倦地仰头呼了口气。 “你是我哪个老婆找来的。” “你几个老婆。”对方问。 “长期稳定的四个。” 第102章 “那我不知道,”那人摇头,“我们姐妹之间互相也不联络,鬼知道自己排第几。” 冯继伦闭眼退回了隔间,自觉地拿拖把杆顶上了门。 只求了对方一件事: “别打行么,再打我死了。” 作者有话说: 酒店撞到的搬运工是果果,绑人的两个前边是小澈后边是果果 第71章 蝉 对方看他一眼,似乎很不理解先前那名小混混的作为。 “都已经是个死人了,费力气打你做什么。” 后来的劫匪枪口抵着冯继伦的腰眼,单膝跬着冯继伦把人怼在铁皮墙壁上,按住冯继伦从上往下摸索。 冯继伦心口一针一针地扎,问对方,“什么意思。” 对方从他身上摸出了自己要的东西,拎出来掂在手上抛了抛,自语道,“原来是滑进内衬里边去了……” 说着还抬眼看了下冯继伦,好意提醒他,“你西服内兜破了老板。” 这他妈是现在该在意的事么! 冯继伦当下是真的紧张起来了。 眼前这位身上染着很浓的血腥气味,枪口抵人随性地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做惯了杀戮导致心态稀松平常的悍匪。 冯继伦纵横商场这么多年,黑白两道没少接触,他确定,眼前这位冷脸小哥绝对是随时可以结果掉自己且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不再像面对流氓时那副稳健姿态,冯继伦进一步问: “你为谁做事?他给你多少我双倍支付给你,你把我放了吧。” 对方不答,捏出从冯继伦口袋搜出的那块电子芯片大小的物件儿,对上自己兜里那块,摘下单边的耳机挂在冯继伦耳朵上,下巴抬抬。 “听听看。” --爆炸案!血案,要案。老板你给估个价,勒个能值好多钱? …… --啷么多条人命都栽在里头,我要你十个亿,不过分撒? …… --莫把自己命当儿戏哦。你要实在不得行,我就把这份资料发出去,找你老板讨个价噻? …… --给你三天时间……收不到钱老子就把事情给你捅出去! …… 对方摘下耳塞,平淡地问冯继伦:“怎么样?录的还算清楚吧。” 冯继伦脸上完全没有了血色。 他确定自己活不成了。 “你是夏旭德派来的,对不对?” 那人不答,把两块芯片装进塑封袋咬着胶带缠紧。 “……是夏旭德!是他。那老狐狸最最阴损,他看出我状态不对,派你过来跟踪我,在我身上装了监听!” “现在他什么都知道了!我活不成了!我活不成了!” 冯继伦绝望中爆发出极端的体能,一头撞上那位杀人不眨眼的冷脸特工,“我活不成了!那就一起下地狱吧!” 对方却只是不耐烦地“啧”了声,对他徒劳的反抗行为感到无趣,甚至懒得躲,只轻微闪了下身。 冯继伦倾尽全力一头撞上铁皮墙壁,头破血流。 那人蹲下,枪管抵着掂起冯继伦的下巴查看他还有没有气。 冯继伦抬起眼皮,还想再说什么。 对方枪托在他头顶不重地一磕,冯继伦感觉到天灵盖被冰锥刺穿的痛麻感,津泪横流,舌头肿胀地滑出口*()腔,失了)+禁。 特工从怀里掏出一只文件袋。 冯继伦一眼认出了那只袋子——是他曾经以为的保命符,如今日思夜想想要销毁的东西。 特工小哥朝旁侧隔间看了眼,很善意地评价将冯继伦绑架到这里的那个流氓。 “傻傻的不知深浅,这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明晃晃带在身上。” 冯继伦顺着墙面滑坐下去,简易卫生间内部隔板不完全落地,视线降低后他可怖的望到…… 有腥热的血液从隔壁隔间向这边蔓延,很浓稠,是致死的量。 死人了。 刚那个小流氓,被他……杀了。 特工摇摇头,很可惜地说: “一出隔间就被我逮了,东西拿回来了,知情的就保持沉默比较好。” 热流涌动着盖住了眉眼,冯继伦确实中枢系统受损说不了话了。 但他知道这不是夏旭德要的那种沉默。 脏事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夏旭德只委派了一名特工前来处理。 刚刚他就在隔壁那间铁皮罐头内,做掉了那个小混混儿。 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冯继伦知道,自己也将毫无动静地,被结果在这里。 “走吧。” 那人掸掸衣襟把枪插(*)进裤腰,单手提起了冯继伦。 “你是大老板,身份比他高贵,你不能死在这里。” 他转头,朋友闲谈似的,笑问冯继伦: “夜海潜泳喜欢么,老板?” * 夏果拖着水泥麻袋一样的冯继伦,跳上了一艘小渔船。 小澈自船舱内出来,嫌冯继伦呼吸声烦人,一掌劈在冯继伦后颈,彻底终结了冯继伦的声息。 夏果拦停小澈,抬手探了探冯继伦的鼻息,“他等下还有体力活要干,你下手稍微留点分寸行么。” “想打死他!”小澈又狠踹两脚。 夏果把人拦住,“忍着,办完事再打死。” 小澈把冯继伦蹬进船舱,夏果扯下手套掸了掸灰尘,“夏旭德的保镖还在别墅外边盯梢,天亮前我得赶回去,接下来交给你了。” 本来不至于这么赶的,得罪了沈世清,失去了掩护和配合,组织那边能分出一个小澈来接应已经算是顾全大局了。 船舶停在暗港,光线很弱,小澈凑近夏果身前嗅了嗅。 “你受伤了?” 夏果好笑地把小崽子挡开,“冯继伦的,我的血没他这么黑。” 不对。 小澈再次靠近去细看,说,“不对。” 夏果躲开,睖他。 “什么不对?跟我这儿疑神疑鬼个什么劲儿。” “你语气不对。” 身上没有外伤,小澈目光抬上去,落在夏果口罩上,“你口罩摘下来给我看看。” “真拿你哥当间谍了。”夏果动了点怒,挡开小澈跳下了船,“我赶时间,走了。” 小澈立在船头,紧盯着夏果的单薄的背影,好像目光不够聚焦他就随时要消散。 “还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哥。” 夏果说“不用”,开口又停住,他望着天边浓稠的黑暗,想了想,说,“帮我盯紧夏洳令和夏洳勋吧,尤其是夏洳勋。” 夏家要是沉了,夏旭德绝不会放夏果独活。但他现在不能打草惊蛇去动夏家任何一个人。 夏旭德尤其溺爱夏洳勋,盯住他,或许还能有一线谈判的生机。 小澈重重点头,“好,我亲自去做。” “只确定他们的位置,别现身,要成不成的节骨眼上,千万不要引发夏旭德的警觉。” 小澈点头,“你放心。” 夏果快步走了一段,跪进路边枯黄的芦苇荡,扯掉面上的口罩。 面罩被血浸得有了重量,幸在是黑色,暗夜里看不出色差。 他横过小臂粗糙了擦了下口鼻,晃晃头支起身子,去水边清洗,水中照出幽暗的人影。 夏果抬手摸了摸自己新剔的寸头。 命都要没了,为出任务剪掉头发的时候却还是感觉有点痛心,因为沈世染喜欢。 却也无能为力,这放在全局里,已经是最微不足道的舍弃。 * 冯继伦睁眼,头痛欲裂,不知何年何月,用了不短的时间才认清现实环境。 他正被一艘渔船带着飘在海上。身后有个气质清亮的少年人,看身形不是带他上船那位,穿一身方便快速行动的机车服,手里握着把刀,刺棱刺棱在割一段缆绳。 远方的海面飘着渔火,比较亮眼的一艘游艇桅杆顶端亮着灯。 冯继伦屏住呼吸,假装并没有醒来,腾出时间思考该如何逃生。 少年却好像嗅到了他呼吸节奏的转变,鬼魅般拧了下头,确认。 他几乎还是个孩子,浑身却透着杀伐果断的利落,被他盯一眼,冯继伦身子不自觉地一蜷,发现已经恢复了语言功能,竭力稳住,问少年,“我们这是在哪?” 那少年站起身,拖着五花大绑的冯继伦到船头。 单脚踩着冯继伦,漫不经心地把他刚刚切割好的缆绳绑在船头,另一头系上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两端绑好,他拖软成一滩烂泥的冯继伦起来,当冯继伦是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一样慢悠悠地把他仔细系在缆绳中部,系好后又上手拽了拽,确定绳结足够结实。 冯继伦望向夜色下漆黑的海水。 “夏旭德要杀我灭口是不是?” “他不能……你、你们不能这么做!我手上还有别的……” 少年看了眼冯继伦,把刀咬进嘴里,再次紧了紧绳结。 第103章 “吵死了。”确认绳子绑好,他摘下刀对冯继伦喉管虚空划了下,“闭嘴。” 冯继伦大张着眼睛,迟疑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坚持说,“……我手上……” “嘘…”少年食指比在唇上,“没用了先生。” “你说的那些,不是我这个阶层的苦力要考虑的。”他残忍地揭示底层劳工机械听命的现实,冯继伦从前最享受的事,如今却断绝了他最后一丝生机,“我接到的任务,是不能让你活着离开这片海域。至于你手上有什么,后续又会带来什么,这不归我管。我今晚拿的只是灭你口的钱。” 他调试着绳结的长度。 “辛苦您死一下,方便我把您的尸体沉海。对了,您是喜欢挨刀还是浸水?”刀在少年手上优雅地转了个圈,他眼中还透着几分顽劣孩子气,弯起眼睛甜甜地问冯继伦,“我刀法很好的,可以确保一刀毙命,不让您遭罪。放开选就是了。” 冯继伦被雪白的刀光晃得心口骤停。 “水,”他抖着嗓子说,“我选水。” 少年有点失落地“哦”了声,“那我还得费力把您尸体捞上来拍照复命,然后再重新沉下去。” 他想了想,摇头劝自己。 “算了算了,死者为大。” 说完抬脚把冯继伦踹了下去。 冯继伦自小生长在水乡,水性很好,但冬夜的海实在是冷,他极力让自己浮起来。 他刚才仔细看了那人的打结方式,死死地记在心里,手指绕着拼命去解背后的绳结。 紧跟着一阵巨大的坠力拖着他沉入了深渊。 那小孩把石头丢下来了…… 水越来越凉,空气越来越稀薄。冯继伦拼命挣扎,却也知道多半就要葬送在这里。 不知是不是老天听到了他的不甘,在他万念俱灰的前一刹,背后的绳结在他的巧劲下解开滑落。 向下的坠力忽然卸去,冯继伦本能地想立刻浮上去呼吸。 但他很快意识到不行,身后那青年一旦发现他挣脱,必然追上他一刀毙命。 冯继伦拿毕生的毅力潜在船底死命蹬腿,游出足够的距离才冒头。 冰凉的海水净化了他的思维,他思考眼下如何才能活下去。 他不能跟夏旭德解释,也不能去求证,他只有这一条命,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不去思考事情为假的可能性。 如果为真——夏旭德发现了他留有后手,要灭他的口,当初他也是这样单线委派自己去处理那些遇难者家属,再逐步去处理由此连带起的后续麻烦。 大事变小,小事化了,一点点擦除痕迹,这很符合夏旭德的做事风格。 那事到如今,他很难逃出去了。放眼四周谁能顶住夏旭德的淫威保下自己?谁又肯为保自己这条老命去顶夏旭德的淫威…… 冯继伦绝望地望着黑漆漆的海面。 远处游轮顶头那盏耀眼的橙色引航灯。 沈! 沈家! 沈富言前不久就为做局吞并食汇那事儿找到他头上,明显是想扒夏旭德的底。 两只大手掰了近二十年的手腕始终未决出胜负。 如果有人能拿出证据祭掉夏旭德,沈富言一定会出面保下那个人! 他记起来了,沈家那个二小子被自家少爷公然带了绿帽,没脸上岸一直在海上漂着。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事关陈年旧事,夏旭德只敢使唤这些不懂利益深浅的莽夫替他办事,阴差阳错中给自己留了条活路。 身后忽然响起枪声和叫骂声。 那名少年杀手发现冯继伦脱钩了,发动轮舵追了过来。 生死一线间,冯继伦拼命往先前看到桅杆灯光的方向游去。 冰凉的海水刺得他四肢快要不能动了,沈家。 沈家。快到了。 他清楚生路渺茫。 只要上了沈世染的游轮……就能重新点起一线生机。 视线灭掉之前,冯继伦触到了硬的物体。 那是游轮边侧伴行的保姆船。 冯继伦知道这些底层不认得自己,不会允许自己这副样子上沈世染的游轮。 他绕过那些伴行的游船,抓了主轮尾部不易被人注意的缆绳。 肩膀酸痛得钻心,求生欲支配着他咬牙攀了上去。 ……终于,他翻上了甲板。 听见自己的身体“咚”地一声,沉沉坠地。 冯继伦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纷乱地踏来。 冯继伦睁开眼,看到海上蔚蓝色的天。 ……天终于亮了。 四周围了不少的人,为首几个保镖模样,着统一的深色制服,后边围着几个探头探脑窃窃私语的青年男女,长得各式各样的漂亮,比明星都不输,“……什么人啊?他死了吗?”、“不知道呢,已经通知过少爷了”、“这都泡浮囊了这,吓人”、“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眼皮死沉死沉的,嗓子被寒夜的海水浸泡,完全哑掉了。 冯继伦听话音,感觉自己暂时不会被丢下船,厌倦地闭起了眼。 隔了会,周遭的人全散开了。 久经名利场,冯继伦知道这是主人到来的征兆。 冯继伦给夏旭德做事,未免瓜田李下,这些年跟沈家少有往来。 沈家这位小少爷,冯继伦没怎么打过交道,媒体网络匆匆一眼,记得个大概样子。 他睁开眼,无力摊动身体,只静默地注视着眼前的年轻人。 想他应该能认出自己。 最先看到的是一双离谱的长腿,来人从温暖的船舱出来,披着件大氅,穿一件单薄的黑丝衬衫,领口敞着,漂亮的胸膛沾满暧昧痕迹。看上去淫靡,又显得格外诱人。 黑发黑眼,浓墨重彩的五官,天光罩着他,像是一副水墨画,比视频里看到的多十倍的冲击力。 墨色琉璃一样的眼珠透着不可一世的光,冷淡地打量着冯继伦。 冯继伦担心这过于年轻的后生当真不认得自己,意识不到事情的重要价值,竭力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始终失败。 那位后生却在这时缓慢地勾起了唇角,幽幽地笑了。 他拍打了下脚尖,揶揄地说,“嗬,大人物呢。”蹲下身拿手背拍拍冯继伦的脸,歪头,一脸品味的表情,“还有气没?” 冯继伦悬着的心落了地。 商界几十年不是白混的,他认出自己了。 刚又要放心晕过去,却感觉那人冷厉地直起了身。 冯继伦一下子睁开眼,满眼紧张地盯着那小子。 只见他拢了下大氅,眼中顽劣的神色一瞬间敛去,换成对待商界劲敌的狠戾。 背转过身对保镖交代: “让你们抓鱼玩。” “谁让你们捞别人家野狗上来了。” “丢下去。” “……”冯继伦:“!!!” 第72章 螳螂 事实证明人在濒死时刻是会爆发潜能的。 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冯继伦用咳血的嗓音厉声喊出了两个字:“爆炸!”他双目睁到最大,像只濒死的鱼类,大喊:“爆炸爆炸!” 人群静了一刹。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离得最近的保镖团,几人瞬间聚拢把他们的小少爷包裹进了包围圈。 俊男美女们随后反应过来,尖叫着乱七八糟地缩成了一团,“什么爆炸?!”、“船上被装了炸弹么?啊啊啊啊!!” 一片混乱中,沈世染抬手挡下了保镖。 他脸上没有了表情,在保镖簇拥下平淡地靠近冯继伦,蹲下身,耳朵侧向他。 “什么爆炸,我在听,你慢慢讲。” 冯继伦急得“咔”地呕出一口淤血,吓得身后那群漂亮男女又发出一阵刺耳尖叫。 “带我去见,沈先生。” 冯继伦颤抖着支起身子,沈世染再靠近他一点,听冯继伦抖着嗓子说: “保我,活命。”冯继伦用最小的音量说,“城南,爆炸案。我手上,有东西,能帮你们,打掉夏家。” 沈世染表情凝固地看了他将近一分钟。 抬眸望向远处的海面,“有尾巴吗?” “四个。”冯继伦谎报,一面仔细观察沈世染表情,“夏旭德派了四个杀手。两海里左右,有条,渔船。” 那人把事办砸了,追杀冯继伦补刀也失败,这会估计已经在想办法偷渡出去逃命,夏旭德暂时应该还不知情。 但夏旭德那头得不到回信,早晚会重新找回来。 要利用这个时间差,平安躲进沈宅,才能续命。 沈世染简单点头,“打手好处理,”他往后偏过脸,对保镖团,“搜索附近渔船,扣下那几名杀手。” 然后站起来对安排助理,“通知先生加派人手过来,我们上岸。” …… 沈家的保镖很快活捉了一名试图潜逃的杀手。 “还有三个同伙,再找。”沈世染说。 第104章 “没有了。” 冯继伦恢复了些体力,看了眼被沈世染的打手们缚着的小澈确定了下,告诉沈世染,“没有别人了,就他一个。” 夏旭德怕败露,每个环节都是单线程操作。 沈世染反应过来,无语地笑了下,“冯董不愧是叱咤商圈的老人,到这步田地还不忘试探我一下。” 沈世染命妆造师给冯继伦搞了个死亡造型,押着小澈拍照“复命”。 游轮继续出海,鱼照捕舞照跳,一副歌舞升平景象。 而沈世染本人则在当天上午带着冯继伦乘直升机秘密返京。 从捞到冯继伦这条死鱼到把人带回沈家的私密堡垒,前后间隔不到三小时。 沈富言听完沈世染带回的消息,问:“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帮我了?” “没有突然,也不是帮你。”沈世染开出自己的条件,“我递了留学申请书,如果真能借这个势头扳倒夏家,我算超额完成任务了。从今往后我们断绝关系,不要再妄想干涉我的自由。” 沈富言静默了片刻,没答应,也没说不可以。 问沈世染,“年后有段时间看你跟小夏相处得不错,当真一点情分不留么?” 沈世染残忍地扯起唇角。 “我利用那个恋爱脑,搞到了他手上的一大批货。”沈世染毫不顾惜地对沈富言说,“本来是打算把这批货流出去扰乱市场,让他被群起而攻之,我好趁机踩死他,摆脱你的掌控恢复自由的。” “不过现在看来是不用了,”沈世染阴冷地笑,“有了更好的用途,不是吗?” 沈富言甩出一叠叶灿回国后资源暴涨的资料。 “说到底不还是为了跟你包养那个小跳蚤远走高飞罢了,小夏恋爱脑,你又比他高明到哪去。” 沈世染表情就变了。 目光如炬地睖向自己的父亲,“你敢动他,我跟你玩命。” “不过话说回来,”沈富言第一次给了他一个近乎宽容的笑,“这么长时间能忍住不见面,苦心孤诣地运筹,倒叫我对你刮目相看。” “去吧,”他说,“这次你确实做的很好。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冯继伦失踪的消息逐渐在社会上传开,各种猜测都有,而冯继伦本人就此以一个活死人的身份,被沈富言藏了起来。 夏旭德在冯继伦失手打翻茶盏后就觉得事情不对劲,找了特工跟踪冯继伦,想看这老狗暗中在撺掇什么名堂。 特工迟迟给不到有效答复,问就是还在跟踪,暂无异常,等等再说。 稳妥起见,夏旭德傍晚时分重新派了个人去。 发现先前派去的那名特工被砸晕在厕所里。 再找冯继伦,已完全失联。 团队工作人员说冯继伦出差回来遇见了相好的客商,与人相约他谈事去了,夏旭德看了眼那个报“平安”的短信,脑中当即一炸。 谁家老板会这样端正严谨的口吻跟手底下的杂碎解释自己的动向! 这明显是遭遇了不测,在隐晦提示工作人员。 可惜手底下这群混吃等死的乌合之众压根没多想,就想着老板不在万事美好,各自逍遥去了。 夏旭德半分没耽搁,第一时间安排了两个儿子出国避风头,同时派出杀手扣住了夏果,一面着手寻找冯继伦的下落。 夏果为给沈富言争取运作的时间,也为拿到更多证据,没多做反抗。 身体被这慢性毒沁了这么多年,本来也没活路了,能榨干最后一点剩余价值已算赚到。 他只是遗憾不能再看一眼沈世染,然后找个能看到花开的僻静地方,安静地看着夏家,和自己一起慢慢地死去。 沈富言没有着急放出爆炸案的消息。 夏果猜到沈富言打南部市场会拿自己祭天,但真实发生的事情像梦境一样虚幻——沈富言最早丢出去探路的,不是夏果产线上囤积的货品,而是沈世染从夏洳勋手上切下来的那批货。 夏家的商品枉顾市场规则地大举浸入南部商圈,荤素不忌地入侵大小商超货架,打低价扰乱竞争秩序,瞬间引发了众怒。 夏旭德不知道夏洳勋这个废物被沈世染玩得有多惨,搞不清楚这批货从哪里流出去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接受了几轮的资产调查,坊间传闻开始多起来。 再然后,有帖子把冯继伦的失踪与夏家的失控联系起来,慢慢地,舆论开始走向不可控的方向。 直到气氛烘托到这一步,沈富言才丢出重磅杀手锏。 冯继伦称自己遭遇了夏旭德的暗杀,以污点证人的身份现身警署。 一场始发于十八年前的陈年血案重新浮出了水面。 这些年关于爆炸案的讨论其实从未停止,奈何夏旭德手眼通天,顶上来的帖子被飞速清空,查案的公职人员被悉数清理。 这一池浪涌从未平息,却始终掀不起能吸引大众目光的波澜。 可这次局面开始不受夏旭德掌控起来。 不清楚哪路大手从背后顶住了他的力,从前的擦除手段不再奏效。 恶性竞争的帽子还没有洗脱,南部市场的商客抱团报复回来,不惜砸下重金从各个角度给舆论造势。 这十八年里,夏旭德一次次掐灭受害者家属势微的薪火,驾轻就熟。 可这次燃起来的,是一炬炬蓄着燃油的火把。 南部市场被抢了生存空间的小资产在明,沈富言辅助在暗,架着夏氏这只大鼎上了烈焰。 资本的大手裹挟着民怨一层层加码助推。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直到有天,一个#夏旭德 城南老街爆炸 的血红爆搜,赤裸裸地暴露在了公众视野里。 舆论炸了,百姓怒了,水沸了,鼎炸了——关于夏氏的资产清算,开始了。 夏宅。 夏果被架着,跪在夏旭德面前。 几月不见,夏旭德苍老了好多,从前油光的脸颊布满塌缩的皮,连同鬓边的头发都白了。 从七岁夏果被找回来,将近十八年时间,夏果等这一刻等到绝望。 如今看夏家房倒屋塌,看夏旭德像条失势的狗一样疯叫,被折磨得一夜白头,看着他苍老成这副样子。 夏果又感觉很不公平。 太迟了。 作恶的人在世上比谁都好地活了这么久,沉冤得雪也很难觉得公平了。 杀了他。 夏果心里有个声音叫嚣着。 他抖了抖腕上的铁链,几乎要挣脱。 夏旭德抽出他衣服暗袋里的英雄钢笔,不屑地笑,“死人的东西,你也不嫌晦气,这么多年还留着。” 头很痛,夏果甩甩脑袋,强撑着身体。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本事和想法,这是好事,可是也要考虑现实。”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折磨你么?”夏旭德问。 “因为你跟你父亲一样,长了一张令人作呕的,容不下一粒沙子的脸。” “是他要拿下那条街!我在他手底下操心劳力那么多年,甘当绿叶辅佐他,全心全意为他卖命,替他争取他想要的,他却半点不顾兄弟情分,要把我送上法庭置我于死地。”夏旭德咬牙切齿地啐了口,“所以我这辈子最恨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满口仁义道德,为了自己虚假的体面连骨肉同袍的命都不顾!” “一开始是你爷爷架着不让动你,后来慢慢地,我也不想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了,”夏旭德掂起夏果的手臂触摸卡在腕骨上的手环,享受地眯眼,“一想到他儿子这么多年毒血蚀骨,每分每秒都活得剧痛难当,我就觉得要命的舒坦。” 夏果抬起眼睛,目光迟缓地滑动,看不太清了,他俯身靠近夏旭德手里的钢笔,低语:“听清楚了吗?” “谢谢你的口供,叔叔。”夏果混着血气仰头,浪荡轻笑,“有刚刚那段录音证据,案件进展会顺利很多。” 夏旭德脸色轻微地变了变,拽开钢笔外壳,发现里边不止何时已经被改装成了一支精巧的录音笔,绿色信号键亮着,显示刚刚夏旭德的话已经被完整地传送了出去。 夏旭德蓦地又笑起来。 “没关系,”他说,“我再怎么穷途末路,也比夏旭贤那个伪君子多活了十八年。我的血脉早送走了,他的儿子却要留下来给我陪葬。怎么算都是我赚。” “而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夏家就是要垮,也能塌上一段时间。” “剩下的时间,我会给你父母的陵墓做一番‘修缮’,刨他们的骨灰出来晒一晒太阳泡一泡雨,见见久未的天光。” “不是我狠心,要怪就怪他们生了个满心正义又没本事的好儿子,害这对苦命鸳鸯死后还要被拉出来挫骨扬灰……” 夏果猛地啐出一口污血,铁链挣得哗哗响,手臂绷起青筋,却靠近不了夏旭德一点。 他的手机响起来。 管家划开,替他接听,把手机移到夏果耳边。 第105章 小澈带着哭腔说,“哥哥,我……” 夏果眼眸空了一刹,“没事,你说。” “我把夏洳勋跟丢了。” 小澈万念俱灰地说。 “没事。” 夏果不慎在意地笑了下。 本来就是没什么指望的事情。 “不重要了。”夏果说。 夏旭德从身后那群亡命之徒手上接过匕首,压在夏果脸上。 “也没几天好活了,按道理叔叔不该折磨你的。” “可看到你这张漂亮的脸我就觉得来气。” 他掂起夏果的下颚,“听说面皮上刺了字,死后是不能入轮回的,永远做个孤魂野鬼四处飘,就像你这些年苟延残喘的样子。” “刺个什么好呢?” “不如就刺个叔叔的名字好不好呢?到时候人不人鬼不鬼地飘着,也能时刻记着叔叔对你的恩德。” “乖啊,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匕首擦过面皮,带起一串浅浅的血珠,夏旭德享受地看着,正要施力—— 管家忽然脸色惨白闯地进来。 “刚有人破了门禁进了园区。手下的人找过去,没看到人影,只留下这个。” 一个盒子,夏旭德打开。 里面放着一根,没有指甲的手指。盒子里留了张浸透了血的字条,署名—— 骑士。 夏果啐血,笑。 夏旭德满眼颤抖,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死死盯着那支恐怖的盒子,“……怎、” 夏果抬起眼皮阴冷地注视着面如死灰的老畜生。 “你宝贝儿子的手指,不至于不认得吧?” 作者有话说: 冯继伦:皓首匹夫锁我狗命!看我投奔敌营跟你鱼死网破!!! 与此同时夏旭德这头还在点着烟苦闷思索:继伦我儿何故叛我? 第73章 黄雀 骑士先生发来音频,言简意赅地要求夏旭德,“放他走。” “你敢动他一根头发,我就从你儿子身上刮下一块肉。” “来,废太子,汪一声给你父皇听。” 夏洳勋:“爸,爸!救我啊爸爸!沈世染这小王八蛋他妈的&*#%**……” 后边的话听不清楚, 那张贱嘴大概是被沈世染蛮力塞上了。 夏旭德一把掐住夏果的脖颈,“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又是怎么找到的小勋!” 他提前安排夏洳勋偷渡出去了,消息层层加密,怎么会被沈世染抓住。 郝丽从楼上下来,端着杯红酒,身姿摇曳像一支行走的红玫瑰。 “我给沈世染报的信儿。” 夏旭德:“你……” “出道的时候公司为了包装,给我改换了个他们认为更光彩的身世背景。” “我本家姓许,父亲叫许长河,母亲叫狄彗星,家在城南经营一家小小烧烤门脸儿。”郝丽注视着夏旭德的脸,一字一字地告诉他,“所以准确来说,我也是——那场爆炸案的遗孤。”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杀猪般的惨叫,“骑士”漫不经心地“啧”了声,“怎么还有心情聊闲篇儿,太不尊重绑架犯了。” “第二根手指马上送到,记得签收。”沈世染说,“在我下一刀落下去之前,放夏果和丽姨走。” 夏旭德突然大笑起来。 “沈世染,你小子可以的。” 他笑得续不上气儿,“只可惜命不好,年纪轻轻就要死老婆,看在你……呃!” 没让他把话说完整,被刀子抵在喉咙上都懒得反抗的夏果突然挣脱了束缚,掐断通话狠狠一刀刺进了他的腹部。 接着又是一刀,扎进大腿,夏旭德身体狂抖着后退,夏果闪身踹开扑过来的保镖,追过去狠狠又是一刀。 郝丽从身后紧紧地固住了夏果的两条手臂。 “冷静果果,冷静。”郝丽紧着嗓子望着地上的血人,“他会死的,不要搭上自己。” 郝丽随夏果出来。 夏果拢着火点了支烟,“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跟沈世染合作的? 郝丽:“游轮派对之后。” 夏果气笑了似的咂咂嘴。 真够早的。 那小奸巨猾的臭小子……原来从一开始就动了心。 郝丽难受地说不了话。 这些年夏果受了多少苦,她是一路的见证。 到了这拨云见日的时候,却…… “宝儿啊,姨觉得,小沈那孩子,是真心喜欢你的。” 夏果喉咙动了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干哑地答,“我知道啊。” 郝丽看他的手环。 “已经不需要防备谁了,不拆下来么?” 夏果抖抖手,笑,“意义不大了。” 这么多年下来。 毒血蚀骨。 拆不拆都差不多了。 关于夏氏的资产清算持续了整整小半年。 最开始是放在油里煎,小范围地引发响动,滋滋冒油地挣扎,试图绝处逢生。 而后大资本卷了进来,实力相当的老对家倾力助推舆论疯涨,然后火便烧了起来,那些饮恨多年的火星引火既燃,星星点点地联合在一起,以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形成燎原之势。 那场整整燃烧了18年都没有熄灭的大火,烧过一圈倒回头,终于吞没了最初纵火的刽子手。 以他的身体做原料,烧得哔哔作响,酣畅淋漓。夏氏在烈火焚烧中与常人没两样地嘶嚎挣扎,失了体面,然后慢慢地挣扎不动了,开始干哑地哀鸣,弥漫着腐肉香气的商业帝国泛着冲天的烈焰,成为举国笑谈。 直到最后烧得只剩余烬,灰烬远看似还想维持个人形,触手一碰,却发现内里早套空成了朽骨。 大厦倾塌的最后时刻,甚至是寂寂无声的——它早被腐蚀得,连同砸向地面的重力和骨气都没有了。三代经营,踩碎多少枯骨堆砌起来的商业巨厦,自以为是碉楼玉宇,天宫穹顶,却在最后看清不过是除却真实污垢以外虚无到空无一物的海市蜃观。 轻飘飘的“轰”都没“轰”一声,就那么随风化作了尘烟飘散。 房倒屋塌,竟是这么简单。 墙倒众人推,众多线索链接起来,夏旭德弹尽粮绝。 死罪,立即执行,收缴包括股权、宅邸、概念基金在内的夏氏集团全部资产。 当年夏先生走访的那些遇难者家属呈上证据,这些年受夏果接济保护的遇难者家属联合出庭,实证夏先生及林女士在当年案件中的全力付出,最后的通话录音证实无伪造,夏果的个人资产得以保留,脱胎换骨另起炉灶。 这一次,夏氏的夏,是夏日明净骄阳的夏。滂沱大雨洗去了太阳表层裹缠的污浊,虽比不得当年荣光,却有了蔓延生长的力量。 案件判决那天,沈世染自国外给夏果打来视频。 又是月圆夜。 两人同时开口。 “七夕快到了。”沈世染说。 “你生日快到了。”夏果说。 “你在浮缘公馆吗?那边天黑了吧?” “嗯。” “夏果。” “嗯。” “开窗。” “嗯?” “开窗。” 夏果开窗,一刹那间,漫山遍野的林木集体亮起了闪闪的星光,一层层一片片,沿地面高低错落地铺展开来。 汇成一整条璀璨的星河,与天上滚圆的明月交相辉映。 比银河更盛大,比霓虹更壮观,比烟花更持久,比流星更浪漫。 “你说月亮亮起来,星星就看不见了,那我就给你造一条银河出来。” “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解决的,你想要,就告诉我,为你我什么都能办到。” 夏果眨眼,泪比常日粘稠,坠在眼睑处,摇摇不落。 他触了下,发现是血。 “夏果,”沈世染声音逐渐地低下去,尾音几乎只剩求饶和叹息,“我想你想得实在扛不住了。” “可不可以,再见你一面。” * 沈富言一举收拢了南部市场,晋升为全国产业巨头。 半年度股东大会如期举行,沈富言很少早到,这次却没有按捺住心情,提前了十五分钟进场。 股东已经七七八八入座。 一片恭维声中,会议室的门被再次推开。 沈世清声势浩大地带了上百名保镖围了自家集团总部,黑衣人手部交叉,依次立在外围股东身后,寒气瞬间笼罩集团大楼内部。 为首的保镖没打招呼推门而入,沈世清跟在保镖后头进来。 没在沈富言手边的次席落座。 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坐在了沈富言对面的主位。 与沈富言形成分庭抗礼的架势。 在场的董事高层互相望着,噤了声。 沈富言无声看着自己的长子,想知道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行为背后酝酿着什么。 沈世清长腿搁上会议桌,掸掸西装,薄唇轻启。 第106章 “劳烦各位叔伯先出去一趟,我们父子之间有些私房话要说。” 等会议室再次陷入安静。 沈世清目光凝了下沈富言背后的保镖。 沈富言微微侧脸,看自己的贴身随从被长子一个眼神支配,关掉了会议室的摄像。 他往后靠坐了一点,后背严密地贴进沙发椅,问沈世清,“你要做什么。” 沈世清往桌上丢下一份协议,沈富言的助理得了命令似的,毕恭毕敬拿过来呈给沈富言。 “法定退休年纪都过了好几年了爸爸,把这签了,安心享享清福吧。” 沈世清言简意赅地通知沈富言。 沈富言丢开那叠资料没有看。 “你没资格这么命令我。” 沈世清笑笑,“那加上小染呢?” 沈富言发出一声鼻息。 “你们只是我养的两条充门面的狗,给你们多少,一直都有严格的计算。” 他问沈世清,“你见过狗拿主人施舍的狗粮雇到杀手干掉主人的么?” “不够是吗。”沈世清略感苦恼地沉吟了下。 往门口偏了眼。 然后,沈富言看到,自己的女婿,李锦丰,堂而皇之地推门走了进来。 坐在了长子旁侧的次等席。 “那,加上我呢?岳父大人。” 沈富言脸色渐渐维持不住平静,眼珠开始四下转,有了思考的痕迹。 他不理解。 为拉拢李家,他连沈念雪的股份都一并切给了李锦丰。 为什么到头来李锦丰会跟两个儿子合力搞他…… “你真的太不关心自己的儿女了。”沈世清耐心解释给自己父亲听,“你也不想想,雪儿那么傲气的女孩子,没有真感情,怎么可能给人生儿育女的?你欺负人家老婆,还指望人给你卖命?” 沈富言怒而拍桌,“放肆!” 身后的保镖按住了他。 沈世清只是轻轻咳了声,房间里的人瞬间走空。 沈富言被那名自己养起来的打手死死地按着,看长子漫不经心带上医用手套,从怀里取了塑封的材料包,牙齿撕开外袋,从中取了支针剂出来,掴碎,混合,逐步摇匀,抽入注射器,挤掉前端的空气。 优雅得像在做一件极其享受的艺术雕琢。 “爸爸,您真的很有谋略。” “面前一百个难题,您一手解决掉九十九个,现在我只用——解决掉您就好啦。” “老实说,夏家那件事儿放在我手上,真处理不了这么漂亮。” “现在放眼四周,再没有能阻挡我们沈家资产进阶的绊脚石了。” “这么多年,您辛苦了。接下来您该退位,去我给您修缮的寝宫里,颐养天年了。” 针剂扎入动脉,冰凉的液体混入血液。 沈富言死命地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身后那个年轻力壮的亡命徒分毫。 沈世清把液体完全注射进他父亲的身体。 丢开针剂,轮流扯掉手套,笑嘻嘻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这些年劳烦您在外征战,给我腾出空,倒腾这些小玩意儿。”他丢出沈富言的体检报告,“人年纪大了嘛,本来就一身的基础病,一下子吞下这么大的产业面,情绪激动引发中风,也不算很牵强。”沈世清笑笑,“股权上,我占了上风,本来不用这么周全的。但我还是好心,给外面那些人一个合理的交代,怎么不算贴心呢。” “说起来这招还是跟您学的,利用妈生产走鬼门关把人除掉,合理又自然,谁都没法怀疑您。” 沈富言已经说不了话了。 “如果您现在还能发号施令,随便派个人去查一下都可以把我绳之以法。可惜啊,”沈世清踢开垃圾桶,压低身子,“您不能了。” 沈世清丢开“突发中风”的父亲,湿巾擦着手径自出门去,对室外朗声道: “今年的半年度会议取消,谁有问题找我私聊。” 淡淡一句交代,就把那些还未完全归顺的股东经销商统统逼上了谈判桌。 “老爷子身体太差,操持不动了,抬他回去休息。” 可怜沈富言筹谋半生,机关算尽,终于赢得了一次全胜。 到头来却只替幕后人做了嫁衣裳。 第74章 找到我,叫醒我 夏旭德被执行死刑当天,一直潜逃在外没有露面的夏洳令突然暴露了行踪。 他给夏果发来郝丽被绑着的照片,约夏果在京郊的废弃天桥下见面。 夏果赶去天桥,没有看到夏洳令。 郝丽披头散发地惊叫,“果果!躲开。” 相似的场景相似的风,夏果好像退回了六岁那年。 浑身血液停止了流动,他动不了。 “呯”得一声枪响。 夏果僵在原地,郝丽的身影和母亲发生了重合。 果果,跑—— 电光火石的瞬间,一支匕首横切过面门,子弹的轨迹被打得产生了小幅偏转,一只大手重重地拽着夏果跌倒在地上。 脸颊被子弹灼出血痕,手肘磕破了皮,血流如注。 夏果惨白着脸看眼前的中年人扼住持枪者,单手一搅下掉了枪,退出弹夹丢出几米远,抬手拧脖,送那人咽了气。 全程用时不到三秒。 “……你是?” “我是小染的私人保镖,他派我来保护你的安全。” 中年男子起身检查夏果的伤情,机械地解释: “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你身边,夏旭德绑你回去的时候我请示过小染,他说你还有事没做完,让我继续隐身,确保你的安全。” “事后也是我接应小染,拿夏洳勋的命换回了你的命。” “私人……保镖……”夏果手一紧,抓着保镖,“阿染!阿染有危险!” 中年人动作停了下,片刻后冷静下来,示意夏果稍安勿躁。 “他身边有严密保护,不至于……” “现在沈家是沈世清掌权!”夏果有生之年第一次对人无端大吼,“他巴不得阿染死掉才好,怎么可能会保护他!” 沈世染身边如影随形的保镖被撤了。 作为沈氏改朝换代的标志,他恢复了自由,也暴露进了险境。 落地机场,甚至没有人来接应。 沈世染抬手拦停了一辆的士,坐进去拨通夏果的号码。 显示信号不在服务区。 沈世染心头一紧,抬眼去看,外围的风景变得陌生,不朝他预定的目的地,反往郊区驶去。 前排的司机带着口罩,目光在后视镜中与沈世染相撞。 夏洳令! 沈世染曲肘猛砸车窗,几下之后成功打开了锁扣。 穷途末路的人已经不顾一切,车速飚到极限,沈世染跳车滚下去的瞬间几乎失去了意识。 前方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夏洳令把车子丢在路边,从后备箱拎了棒球棍,当街走向沈世染。 重重几棍砸上沈世染的小腿,再飞起一棍把他的手机砸的稀巴烂。 后边跟着的打手车停下,架着沈世染重新上了车。 柒玖指尖搭搭耳郭的电子设备,对夏果说,“小染身上带了监听设备,有定位功能,人现在在城郊工地。” 警察要不了多久就会追过来。 夏洳令在国外猪狗不如地躲了几个月,发觉自己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这趟回国没打算活,干掉夏果,废掉沈世染,死了也值了。 他遣退身边那群亡命徒,亲手折磨沈世染。 抡起球棍重重砸上沈世染,“你他妈谈恋爱,害老子家破人亡!操你妈的!” 工地的灰尘忽然卷起来。 夏洳令下意识回头去看。 逆着光,他看到他那个软塌塌的废物堂弟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小时候那种,随时要他命的仇恨的光。 夏果站在人群外围,目光落在垂着头满身是血的沈世染身上。 像个暗夜的修罗。 一步步靠近,像踩着刀尖,每一步都钻心的疼,但走得坚定。 “哪只手,打得他?”他这样问夏洳令。 夏洳令发觉自己还是怕死的,在夏果骇人的目光下,不自主地开始打抖。 “愣着做什么,拦他!” 打手们扑上去。 一个个被夏果拧断胳膊,潦倒地堆叠在空地上,扬起呛人的尘沙。 他靠近过去,看都没看夏洳令,卸掉手铐把沈世染放下来,抱着血泊里的人。 再一次重复问夏洳令,“你刚哪只手打的他?” 夏洳令往后退了两步,转身逃窜。 被先前不知隐在哪的中年人一脚踹翻。 夏果把沈世染交给中年男子,拽夏洳令的头发扯他起身。 “不说是吧。” “那就两只都别要了。” 他淡漠说完,挥刀扎穿夏洳令的大臂,一刀犁下去刮掉血肉。 无顾夏洳令杀猪一样的嚎叫,单手禁锢着夏洳令后颈把人提起来攥死在身前,抽出匕首一刀扎进夏洳令另一条小臂最上端。 第107章 沿中间的骨缝从上到下,深而慢地犁到腕骨处。 旋转刀尖一挑。 疼死过去的前一刹,夏洳令看到自己小臂的两根骨头从正反两个方向刺穿皮肉顶了出来。 “夏果。” 血色的视线中,夏果听到一声轻唤。 沈世染从背后抱住了他,“到这里就可以了。”对方拢他的头,触摸他扎手的发茬,“乖宝,好了,我们回家。” 夏果抬眼望向沈世染,听得到他的声音,却如何努力也看不清他的脸。 无论他如何努力张大眼睛,眼中始终都只有血色一片。 “阿染,”他嘴唇颤抖,呛出一口污血,“我爱你。” 沈世染紧紧地抱着他,夏果感觉脖颈里有水迹落下。 “我知道。”沈世染哽噎说,“不说话了,我们去医院。” 夏果摇头,“没有用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凭本能地重复说,“我爱你,阿染,我爱你。” “我知道,我知道的。”沈世染泣不成声地一遍遍回答他。 他的七窍都在出血,像一只被扎破的水球,汩汩地,源源不断流着血。 沈世染拼命去捂也捂不住,他们的血交汇在一起,像冥涯盛开的花。 “你不知道。”夏果还是摇头,“我爱你,宝宝,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 手术室的门关了又开,医生摇头摘下口罩,“他身体里有一种不明成分的慢性毒,浸在体内有七八年了,导致他颅压持续升高,日常致晕致幻,身体已经被掏空了,本来就没多少光景了,刚情绪激动,又引发了脑血管破裂。” 见惯了生死的医生也忍不住叹了叹,“这种程度的伴随式疼痛,这么些年怎么活过来的……” “救不回来了,最后的时间,跟他说点话吧。” 沈世染冲进手术室,抱起夏果扯掉针管和设备连线,无顾身后医护人员的惊呼阻拦,头也不回地离开。 沈世清私宅。 满身是血的沈世染跪在堂屋中央,室内没有窗,门开半扇,一道光打进来,单照着他。 “救他。” 沈世清不怎么认可,“背信弃主的小混球,救回来做什么。” 沈世染抬眼望着自己的哥哥。 “你恨我,对不对。” 沈世清歪头想了想,不置可否。 “恨我害死了妈妈,恨她拿命生下了我。” 沈世染捡起地上的匕首,扎进自己的胸膛,“你救他回来,我把命还你,可以吗?” 沈世清从他手里抽走了匕首。 掂在手上把玩。 “拿命换,也太便宜你了。” 沈世染松了口气似的塌下肩,听出了肯定的答案。 “要我做什么。”他问。 “洗掉记忆,离开这里,断绝跟这里有关的一切的联系,不要再见他,也不要让他找到你。” “你说的没错,我是恨你。” 当初如果不是怀上他,母亲不会那么轻易离世。如果不是爱上他,夏果也不会被揪住软肋。 “你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一件谋害亲人爱人的兵器,浑身沾满罪孽。更该死的是,你还拥有了那么多,别人可望不可即的东西。” 他太碍眼了,根本不该存在于世的一个畸形怪物,却从一颗受精卵开始,仗了无数人的光,漂漂亮亮清清白白地活到现在。 既然这样,索性就清白到底好了,连同人生之初的记忆都不要留下,干干净净一张白纸地活到死,多适合他。 沈世染只安静了一秒。 “让我再看他一眼。” 沈世清丢下匕首,“五分钟,晚一秒别怪我反悔。” 夏果昏迷着,沈世清用紧急手段替他止了血,身上的血污还没来及清理。 沈世染牵他的手,替他擦手上的血污。 “我叫沈世染,年龄刚过二十三,”残忍且精准,今天是他的生日,“从前总爱装大人,还自以为挺成熟。” “你叫夏果,你爱我,以我从前不理解的方式爱着我。” “最开始相识的时候,我们两个各自过的都很难,满心的烦躁,找不到交集的场合。” “直到两年半以前,阴差阳错地被那群坏人牵扯到一起。” “那时候不懂珍惜,眼瞎心盲,总在泛酸,老跟你赌气,好长好长一段日子,都没好好相处。” 他停了停,把发梗的嗓子放平,尽力让每个吐字都清晰。 “你知道吗夏果,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像太阳一样。表面燃烧着风暴,内里聚集着更大的风暴。细看的时候,光影交叠分辨不清成色。” “但不妨碍你是太阳,哪怕你自己都结了冰,望到你的时候,我也只望到温暖和明亮。” “我说过的,我死后不会喝孟婆汤,我要一直一直缠着你,生生世世都不放过你。” “下辈子你要做个小将军,我就替你牵马。你要做个小皇帝,我就为你厮杀。我要跟你一辈子再一辈子,山南水北,黄泉碧落,贯穿所有的时间,流进你命里的每一条河。” “我是你的星球。”他没忍住,眼泪落下,但发音仍然清楚,“我不会离开你,不会去别的轨道。” “可我的太阳要灭了,我只能先停一停。” “等你亮起来,重新摄取我,让我继续围绕你跑,好不好。” 沈世染牵他的手,虔诚亲吻他的指尖,额头抵着床板落泪。 “你自由了,宝贝。” 不会再受人胁迫,不会再寄人篱下。 不会再被逼迫跟不喜欢的人结婚。 他泣不成声地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我算到了所有,唯独没有防备他。” 此刻他也想明白了,夏洳令穷途末路还能招揽到死侍,他之所以一出机场就能精准被夏洳令拦截。 多半是他哥的手笔。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报复。 害死他母亲的,无论有意还是无意,知情还是不知情。 一个也别想逃脱惩罚。 “能教你的我都教给你了。” “接下来交给你好不好……” 沈世染垂下头,含泪咬夏果的肩,尝沁了毒的巨苦的血液。 “找到我。” “叫醒我。” 第75章 早过忘川(破镜尾章) 沈世清看直播画面,两台监视器播放着两个刑室的实景。 沈富言被吊着,满身割满了血口,每一道血口深度都只有一厘米左右,没有致命伤。 沈世清看血液自他体内匀速流出,一点一点耗干他的生命。 好像清楚沈世清在屏幕这端看他,沈富言忽然间清醒了一瞬,艰难地抬起头望向镜头,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畜生。 沈世清隔着屏幕,淡漠回敬,“畜生随你。” 左边灰色的监控画面亮了亮,沈世染垂着头被按在了电椅上。 失血过度,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反应了。 但工作人员还是遵照规章,仔仔细细地给他手臂和大小腿逐个绑上牛皮扎带,完全地固定好他的四肢和头颅。 医生挤掉针头前端的空气,缓慢地向他走去。 沈世清撇开眼睛,拽断插头截停了监控画面。 三十九个小时四十五分十九秒后,秘书拿来一份脑部数据监测资料。 “通常是可以在七小时内完成的,小少爷心防太硬,执念和留恋太深,不好操作。期间昏厥过去四次……” 沈世清桌面下的指甲缝攥出了血,冷硬地打断助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必要汇报给我。” 秘书话没有说完—— 最后只剩一个名字,却被沈世染死死守着,顽强抵抗着药力,无论如何都无法洗掉。 技师迫于无奈加了三倍的药剂,配合十几轮电击,又硬生生扛了十几个小时才完全擦除干净。 秘书过掉boss不在意的,把资料呈上去,“您要过目么?” 沈世清面前的烟灰缸里按满了烟头,没接资料,也没回答。 只说,“滚。” 沈世染离开后,沈世清叫助手清理沈世染留在夏果身边的东西。 秘书:“他很守信,没留下任何物品和口信。” “清理掉网络上关于他的一切消息,后续发现持续清理。” 饶是他的机器人秘书,也根据指令程序判断出这事儿有多不可行,“小少爷很受关注,这笔投入会很大。” “大就大吧,我现在有的是钱。” “股东问起的话……” “没人会蠢到去问的。”沈世染说。 长子登基,次子流放,古往今来都是这样的。 除了他那个傻老婆,没有人会问的。 “等他醒过来,送他去学艺术。”良久,沈世清说。 秘书点头,沈世清又说,“让柒玖亲自去送,之后,就留在暗处不要回来了。” 第108章 话说的相比往日有点快,怕自己反悔似的。 秘书安静了下,“好的先生。” * 夏果醒过来的时候,盛夏已过,窗外枝叶萧条,园艺工穿着胶鞋仔细清理着园中的落叶,扫去它们活过这一季的痕迹。 手上好轻,轻得好像成了无根的浮草,起身就要飘走一样的空。 桌面放着钢圈锁,锁下压着离婚协议,是绑定他自由毒害他生命的东西。 也是他和沈世染最后的联系。 与沈世染有关的日子像是醉了一场漫长的酒,毒血噬体,头昏脑涨,醉意朦胧中不清楚自己醉着,到此刻明明白白地疼起来,才迟缓地意识到先前那段日子头脑其实一直是恍惚不清醒的。 理智和逻辑是混乱的,记忆是串不成线的,那些相处的碎片都还在,却好像脱离了各自的时间线,集中压缩成了一颗浸泡在酒里的糖,卡在夏果嗓眼,吞不下去,吐不出来,解不开,化不掉。 想不起来是从哪分哪秒开始出现的偏差,怎么一步一步把沈世染带到这步境地。 只记得最后沈世染要命地爱着他,含泪地抱着他,亲他护他,压抑着破碎的泣音说想念他。 离婚协议的内容是新拟定的,与联姻之初沈世染丢给他的那份不同——沈世染给了他能给的所有,包括夏果拿命替他驳回来的沈氏集团内部的股权和分红。 诉讼处理得很流畅,夏果和沈世染都没有到场,一只大手代办了一切。 门被推开,沈世清走进来。 夏果望着床对头的墙面。 “是你,夏洳令派来的杀手手上的枪是基地的编号。他人先前一直掌控在你手上,是你故意放走他的。” 沈世清不太在意地笑笑,“怎么这么说呢。” “我只是牵线让他们有了交集,那小子是为你得罪的夏家,夏洳令是为你报复的他,怎么怪罪到我头上。” 夏果曾以为沈世清是没有爱的。 但他错了,沈世清有。 只是比没有更可怕,他给每个人的爱——都是裹缠在翻倍的恨意中的。具象地表达出来,就是裹了蜂蜜的双刃刀,凌迟所爱之人,也凌迟他自己。 夏果:“你开心了吗?” 一次性地报复了直接间接、有意无意得罪他的所有人。 有了数不尽的财富。 挣断了一切掣肘。 坐拥全国的资源。 该是要命地满意了吧。 沈世清没有回答他这个无聊的问题。 夏果:“如果我杀了你,你会告诉我他的下落吗?” 沈世清:“你会得到一个死掉的我,和一个石沉大海的他。” 夏果:“我一定会找到他。” 沈世清:“随你。” 夏果:“我可以走了吗。” 沈世清:“随你。” 夏果找到林楠。 林楠摇头,“他没有再联络过我,走前什么消息都没留下,包括铁头和扒皮,一个都没有联系。” “你别怪他老实,事关你能不能活命,他不敢做一点小动作是正常的,他哥要是发现,你就彻底完了。” “网络上关于他的一切消息都没有了,干净得好像他从未存在过一样。我发出去的消息也全都消失,有人在控制。”林楠说,“我找了很多人,最终只打听到他那夜进了沈世清的私宅。他姐跪了一整夜,才勉强留住他一条命。” “从小在人场中浸淫,我看人一向很准。我一直不喜欢沈世清,虽然没见他做过任何坏事,但就是……喜欢不起来。” “游轮那夜,我从你身上闻到了类似沈世清的危险气息。反复提醒阿染要注意分寸,别陷进去,”林楠摇头,“可他一次都没听进去。” “他主动走完了陌路到相爱的全部距离,那样的感情被硬生生从心口剥出来,这辈子伤口都不会愈合的。”林楠垂下头哑声说,“带他回来,夏果。拜托你了。” 夏果一言未发,从林楠家走出来。 迎面遇到一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 叶灿还是那么精致,气色不好的时候也不显丑,反透出一股病弱西子般的破碎美感。 他抬手,夏果看他,叶灿说,“给支烟。” 夏果摇头,“戒了。” “装模作样的。”叶灿怒啐。 没有烟做慰藉,他有点不想说了,停了停,还是开口。 “两年多以前,我被沈世清做过靶标的记忆清洗,关于阿染的所有记忆,都被清除掉了。” 夏果没料到会是这样,向他看过来。 “最开始只是任性赌气,被媒体千百次的逼问中患了失心疯,放狠话说要分手。” “沈世清很好地利用了那个切口,洗掉了我脑中关于阿染的记忆,操控我的行动,成功离间了我和阿染,促成了联姻,给你找了个合理的身份贴近到沈富言身边,做你们那些暗地里的吃人计划。” “当时候沈世清手上的技术还不成熟,留了些浅淡印记没有擦除干净,再加上网络上实在太多关于我和阿染之间的信息,也或许沈世清本来就没打算彻底斩断我和阿染之间的联系,最终我还是记起了他。” “我只是想提醒他防备沈世清。”叶灿嗓子哑的不成样子,摇头低声说,“可他被你勾了魂,死活都不肯见我。” “沈世清的监控网络做的密不透风,任何远距离通讯都可能被截获。每一次见面,身边又总有外人。我想提醒阿染,但我不想死。” “只能装出一副余情未了的样子上杆子纠缠他,希望他能给我一个私密见面的机会。” 夏果安静听完,只问了叶灿一个问题: “是…” “什么、感觉。” 叶灿闭眼,“很疼。” 好像当时的痛苦仍未散去,他如实告诉夏果,“沈世清手底下养着的,与其说是技术专家,不如说是一群来自地狱的恶魔邪祟。” “那种精神层面的极尽疼痛是没办法用语言来描述的。硬要说的话,大概类似于,被人拿楔子和凿子,一锤一锤,一毫一厘地钻透了头骨的每一寸,再拿精细的齿轮仔仔细细地狠狠打磨掉凿迹。磨透头颅,然后把脑仁儿像蚕蛹一样,抽丝剥茧地拽出来。” “直到最后暴露出内里脆弱的嫩蛾,扎穿每个人心底最不可触碰的软肋,挑在刀尖上架上火……” “歘~”叶灿五指浮夸地张开,凑近夏果,含恨带辱地说,“烧成飞灰,吧。” “我说的只是工艺尚不成熟时一小段记忆的擦除,”叶灿终究是恨夏果的,诚实而残忍地告诉他,“而阿染,是被里里外外,全盘开凿打磨和清洗。”他注视夏果的眼睛,恶毒却也诚实地强调——“为你。” “我和他其实不过是一段年少意气,他对我的感情很淡,有好感,限定阶段内能小小共情,因为对艺术的感知,比别人略微聊得来些,仅此而已。” “而我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活法,受不了被人那样若即若离地忽视,相处那段儿总是鸡飞狗跳地跟他吵架,刺激他,寻求一点存在的证据。” 叶灿的眼睛很红,脸色苍白,人瘦的不成样子,满身的潦倒。 但依然倔强地守住了自己的骄傲。 “当然了,我也不过是贪图一点钱和资源,各取所需而已。” “你少他妈用这种抱歉的恶心眼神看着我。” 夏果从来都把自己摆的很低,到头来发现,他竟然是这场乱局里,受尽偏爱的那一个。 他对叶灿感到抱歉,他和沈世染之间,本来可以一起经历几年的成长和蜕变,走向一个不那么刻骨铭心,但平安温暖的未来。 好无辜,就这样被卷进乱局,生生了断。 “有时候我觉得,”夏果哽咽,“人不遇到爱,也挺好的。” 就保持对叶灿那样,浅淡明快的喜欢。 那样的话……他的阿染,现在还好好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操啊。” 叶灿气笑了,“你他妈骂人还真高级。” “戒烟了?” 他突然莫名地问夏果。 “呃,”夏果点头,“戒了。” 先前太疼,疼到实在难忍的时候,会需要一点尼古丁麻痹脑神经。 如今更疼,但他戒了。 “活好一点,”叶灿咬牙切齿地祝福他,“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他转开头,夏果听到哽咽的气音,“可又希望,他拿命换回来的人,可以活得好一点……” 夏果仰头,绷了几秒,没有绷住,翻手盖住了眼睛。 “你他妈别再说了,”夏果哭笑不得地混着泪意骂,“我他妈都有点共情你了。”这个曾经让他恨得牙痒痒的,该死的情敌。 那么好的沈世染,谁遇到了,能忍住不去纠缠…… 作别了叶灿,夏果抬眼望天。 初秋了。 沈世染被洗掉记忆的那一天,时值盛夏,骄阳高悬。 第109章 那天是沈世染的生日。 夏果想起半年前,被他放狠话说要断绝关系时,他要强的宝宝咬牙切齿对他说: 要一直一直一直讨厌他,墓碑生平都要刻上他的名字。 凭什么烈火炼狱威胁也不要喝一口孟婆汤。 转世投胎也要继续讨厌他。 夏果仰起头,看秋风卷过金黄人间,泪如雨注。 说好的要一直一直讨厌的。 却怎么……没到忘川,就早早饮下了孟婆汤…… 第76章 龙达桥上 ·三年后—— “沈老三!” 夏果点着耳机从楼上下来,正看见沈老三又一掌把电子狗拍得四脚朝天,歪着个大猫脑袋欣赏哑巴小狗挣扎不起的怪模样。 夏果心疼地抱起电子狗,另一手把猫托起来,一掂一掂地教训它,“你跟狗勾道歉!道歉!它不声不响不惹你的,你老打它做什么?” 沈老三不知悔改,横眉竖眼地发出咕噜声示威,电子狗心有余悸地探探大猫,往夏果臂弯深处拱了拱,脑袋埋起来。 夏果无奈,把猫放地上,叫刘妈拿小鱼干把它引走,翻过电子狗的身体检查有没有磕掉漆。 这狗不是什么高科技,就普通商场可以看到的那种陪伴型宠物玩具,夏果至今不清楚沈世染当日是受了什么刺激,临时起意买来这么条普普通通的小狗来证实自己童心未泯。 幸在小狗质量不错,在被“黑恶势利”长期霸凌中保持完好,夏果掐着它两条前腿的咯吱窝,举到眼前亲了亲它凉凉的金属小脑壳,“不委屈了,等爸爸回来收拾大坏猫给你报仇,嗯?” 耳机里传来一声轻淡的叹息,林楠问,“沈老三又搁家招猫逗狗了?”单亲爹地含辛茹苦抚养三胎好大儿,难啊。 夏果笑,“招猫它是不敢,它哥看它一眼能给它吓得路都不知道怎么走,它就揍狗。” “真是没起错名字,”季繁盛在耳机里说,“这个恃强凌弱的个性,跟沈老三一模一样……” 夏果沉下睫毛,天气干燥,他搅了点蜂蜜拌水喝。 季繁盛难得一次自己静下来。 隔了会儿,他压着哭腔嘀咕了句,“狗日的究竟去哪了……好久没恶势力霸凌我,我都有点不习惯了……” 夏果吸了口气,看窗外。 又快入秋了。 二十六岁的沈世染。 你现在在哪里呢? 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吃着什么样的饭,还像小孩一样挑食吗?身边都是些什么样的人?陪你做着什么样的事情? 知不知道……有人要命地在想你,想得快要不能活…… “要我说,不如就挑个周末把沈老大给他绑了!”季繁盛头还是一样铁,咬牙切齿地出主意,“绑起来挂在机械臂上挠他脚心,不交代小染的踪迹不停下,我就不信他的皮不是肉长的。” “是个好办法,”夏果附和地勾了勾唇,“我会试试看的。” 林楠那边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到这会儿才又开口,“墨尔本我整个筛了一遍,排除。” 夏果没太大反应地应了声,“跟顾乘风说一声,你俩歇歇吧,我这周末再去一趟s国。” “你才应该歇歇。”林楠无奈地叹了口气,“周三才从monaco回来吧?周末又飞,还周转着这么大的个生意摊子,你打算熬死自己吗?” 夏果把营养剂搅进水里喝下去,隔着冰箱的镜面屏撩了眼自己,气色很好。 “我养生着呢,你不要血口喷人。”他愉快地吹了声长哨,“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整个一撒手没,放任他流落在外边我不放心。” 抓在手里的线,一停下来就感觉不到了牵拉感,好像真的断了一样。 飞在万米高空的时候,驱车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他能隐隐感觉到,线的那端还有所牵连,孤冷的夜里也能睡得稍微好一点。 这几年他们几乎飞便了全球的每一座城市。 沈世染失联的第二年,秋夜里下起薄雨来,夏果撑伞走过庄园,手指搭上密码锁上。 绿色光圈亮起的瞬间,他突然间情绪崩溃。 那夜他提刀去了沈世清私宅,靠在院墙外侧沉默地深呼吸几次,翻墙进了内院。 不如就直接抓了沈世清问话好了。 把他绑回去,严刑拷打,问出沈世染的下落。 落地被人卷进了檐下的暗角,小澈满眼苦涩地看他。 “哥哥,你冷静点,你看看你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雨水自夏果眉梢睫毛坠落,“我很冷静。”他说。 “你抓他没用的,沈世清为了防备自己反悔,叫他的机器人秘书根据他的要求在系统里随机生成的目的地。” “送走沈世染当晚,他销毁了那台机器。” “沈世染最终被送去了哪里,连沈世清本人都不清楚。” 其实也没必要说这么多,夏果心里很清楚,即便沈世清知道,一个生来厌倦活着的人,也不可能因为死亡威胁就吐口的。 他只是被思念折磨得不能活了,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解渴。 “人只要在,你只要找,重逢是早晚的事,我也会帮你的,哥,别这么悲观。” 夏果提着湿重的自己回去,发了两天高烧。醒来的时候,脑子变得清楚了些。 他带入自己对沈世清的了解,分析沈世清的做事逻辑。 仇恨一个人的时候总把他往最坏的地方猜,看敌人的视角不客观,同样会耽误判断。 现在,夏果摒弃个人情绪,客观地思考,沈世清销毁了那台筛选出沈世染流放地的机器,出于什么目的? 是为了——切断令他自己感到恶心的关怀。 没错的,他对沈世染有感情,不然没必要给他做记忆清洗。按他说的,情分尽了,拿命来换,可他没有舍得收走沈世染的命。 他很残忍,残忍到夏果恨不得杀了他。可客观来说——他其实还可以做得更绝。 但没有。 既然有关怀…… 夏果再想他为什么要把沈世染赶走。 因为觉得碍眼,他在这座城市已经是只手遮天的存在,可沈世染,却总能让他记起年幼时被恶人支配毫无还手之力的不痛快,记起眼睁睁看母亲惨死却无能为力的剧痛时代。 所以沈世清不会舍得沈世染吃苦。 也不希望沈世染被找到。 所以他不会让沈世染去有夏果业务渗透的热门城市。 也不会送他去饥荒灾祸频发的战乱国家。 夏果张开眼,望着卧室墙面被打满了红叉画满了问号的巨幅世界地图。 一些点渐渐地凸出出来——沈世染,应该是被送到了资源优渥的发达小国,留学或是别的什么,与商界完全剥离。 接下来的日子,夏果一程一程地飞,一城一城地探,沈世清有资源有手段,夏果也不比他差很远。 沈世清好像默认了夏果这个体系的一班子人可以随意去操作,他像个命运的掌盘者,冷眼看着手底下的玩物们在自己洒下的棋盘上游移碰撞,不干涉,好奇又冷漠地观察事件的走向。 是比从前好了一点的。 但是单方向地寻找一个被隐藏踪迹的人,还是无异于大海捞针。 夏果利用每个出差的间隙,寻遍全球,像一枚单极磁铁,被不知散落何处的另一半磁极牵拉,无法安定停留一分一秒,不停地找,不停地找…… 就这样明确又恍惚地度过了后来的时间。 起飞前夏果替沈世染去看了沈念雪。 小蜜瓜已经会读诗了,奶声奶气地逐字捧读: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如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夏果抱着奶娃,教小蜜瓜认对她而言生僻的字。 那个浸泡在酒里的新年再一次刺穿夏果的脑仁,当时各方势力盯着,他们没能一起去看过如昼的灯火,没在灯影里手拖手地享受过一次温柔的约会。 可依然,美好的叫夏果想起来一次心就又碎一遍。 小蜜瓜执拗地叫夏果“小舅舅”,任谁纠正都不改口。 明明夏果和沈世染长着从形象到气质全然不同的两张脸,可小孩好像是从更本质的气息来识人认人的。 沈世染离开前夏果没有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沈世染离开后夏果带着沈世染残存的气息填补了进来,以沈世染的口吻说和沈世染差不多的话,用沈世染抱她的姿态抱着她。 小孩无法分辨这个跟小舅舅身上的气息紧密相融的人,在她小小的脑袋瓜里,小舅舅这些年一直陪在她身边,持续灌输着他小众的世界观,所以小舅舅是没有失踪的。 “小舅舅,小舅舅?” 蜜瓜推推夏果的手臂,问他,“你在想什么呀?” 夏果捏捏她的小鼻子。 “想我养的那只很凶的大猫。” 第110章 “蜜瓜也想要一只猫!”小蜜瓜闻言兴奋起来,小手捧着比成一个小坨,“不要凶的大猫,要这么小的奶呼呼的小猫,小舅舅给我生一只好不好?” 夏果笑喷,“小猫是猫妈妈生的,舅舅生不出来。” “哦。” 小蜜瓜失落地沉下洋娃娃一样的长睫毛。 都说外甥随舅,很多时候,夏果真的从娃娃脸上看到沈世染的影子。 长长的睫毛,眼角的影,奇奇怪怪的脑回路和执着的心。 很快,小孩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那小舅舅给我生个猫妈妈,让猫妈妈给我生小猫吧?” “哈?” 夏果安静了几秒,捂着口鼻闷笑着点头,糊弄孩子说“好。” “但这事儿舅舅自己一个人不行。等小舅舅找到你另一个小舅舅,就给你生猫妈妈。” 沈念雪听着也笑,笑完又难受地哽了哽。 “别太辛苦了,小染知道会难过的。” 夏果把书签插回去,放小蜜瓜下地去玩。 对沈念雪,他感情实在复杂。 她是沈世染在乎的姐姐,是他如今仅剩的亲人。 每个落地的间隙,夏果都会来看看她,确认她没有受欺负,过着让沈世染安心的日子。 可同时她也是夏果如今在世上最最痛恨的那个人唯一的亲人。 她立场复杂,哪边都割不断,叫夏果没办法过多面对她。 “走了。” “小夏!”沈念雪忽然有点着急地喊了他一声。 夏果停住,背影静立着,没说话。 “如果,我说如果,你真的找到了小染。” 沈念雪极力呼吸了几下,“拜托,不要,不要强行刺激他。” “那种……精神手术过后……” “如果受到太过猛烈的强刺激,会对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 “慢慢让他重新认识你,顺其自然,千万别,急功近利地用过去经历唤醒他。” 夏果背对她,声音变得彻骨地寒凉。 “是有人托付你跟我说这些话的吗?” 沈念雪摇头,“这你就不要问了。” “让他去死。”夏果咬牙丢下这句,阔步离开了沈家。 * 黄昏时段登机,清晨九点,踩着晨光出站。 这一夜夏果睡得莫名安心,遵循着健康的生活习惯,在机上吃了早餐。 他在网上广布寻人贴,跟沈世清展开拉锯战,让随行的保镖分散去联络各地警署和私探所,开启地毯式搜寻。 机上随餐送了一份当地的旅游攻略,夏果本无意看,可那餐盒上贴了一张爱心卡片,手写了花体英文的就餐关怀。 夏果目光便多停留了两眼,顺手收下了那份热门城市攻略。 他走出航站楼摘掉墨镜,垂头看向手里的折页。 被折页封面那架挂在峭壁之上的古桥所吸引。 上边夸张地标注着地址信息。 【悬崖之上的小镇·龙达-必打卡的四大景区:no.1龙达古桥】 龙达。 悬崖之上,私奔之城。 如果各式各样的感情可以具象化成一座座城市的样子。 夏果觉得那座城,实在太像他和沈世染。 悬丝之上,摇摇欲坠,看得人心惊担颤,却无法自控地贯通彼此,连结在一起恨不能稳固地存在亿万年。 夏果查了下行车路线,决定去这座被称作“天空之城”的小镇看一看。 到达目的地已近黄昏,初秋阳光充沛,数百公尺高的峭壁上,地势险要,却丰美得令人意想不到。 剧院、教堂应有尽有。繁荣程度远超设想。 夏果漫步走过敦石砌成的街道,步上传闻中的龙达古桥。 房屋发白,阳光泛金,古桥横跨在两座悬崖峭壁之间,石面有漫长岁月触摸过的痕迹,贯通着龙达的新城和老城。 游人不多不少,三三两两地与夏果擦肩,流浪歌手拍打着手鼓浅笑唱着异国民谣,远处有学生在写生,风里传来淡淡的油墨香气和爆米花暖暖甜甜的味道。 夕阳余晖温厚地抚摸每个人的脸颊,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祥和而安恬。 一阵风卷过,卷着一张画纸翻飞起来,飘落在夏果脚边。 夏果垂眸去看。 画中是个没有五官的人物素描,画师好像无法描摹出对方的面容,于是把心血倾进每一缕发丝里,落笔尽是迷茫的深情。 微卷,蓬松的半长发,软软地被风掀起来,蝴蝶一样脆弱地飞…… 夏果感觉那画纸好像成了一面穿透时光的镜子,镜中是他……二十四岁的样子。 心口剧烈地搏动了四五下。 夏果弯腰死死按住纸面,防止再被风吹走。 像按着一片云,一个梦,他甚至没敢第一时间去捡,只是死死地按着,不敢拾起,不敢抬眼。 那一瞬间夏果理解了为什么品牌方发来的信函会选用这种略带粗糙触感的信纸。 磨砂质感的纸面,不狡猾,像安抚人心的触手,细弱的凹凸挽留着指腹,给人以诚意的确认感。 “excuse me?” 一道冰沙般清冽的嗓音被风卷进耳道,余音散成绵长的线,缠进夏果脑海里边,夏果的世界一刹那间失去了别的一切声音。 他缓慢地,一寸,一寸,一寸地抬起眼睛。 看向对面,袖口高高挽起,身着浅灰色工装裤的俊美青年。 他的面容看上去那样年轻,好像时光没有从他身上走过。 他好看到,连同腕骨、小臂,喉头,甚至一根发丝都精致,头发没有特意打理,散漫地被风吹开,满身的纯净学生气。 眉眼如墨,眼珠干净得像琉璃,因为画纸被风卷走,他稍微显得有点焦躁,抄手拢了把头发清理干净视野,顺着风向望过去,粉白色的唇瓣微微张着,略带尴尬地、温和地抬眸注视上了夏果的脸。 贯穿夏果全部青春岁月的神和梦。 在那惊惶惶的一刹那间,苏醒了过来。 暂停了三年的人生被重新按下了启动键,世界漾起了波。 哒,哒…… 夏果的分秒开始走,时间变潋滟。 沈世染看着面前神色奇怪的男人。 那人淡的像是一场梦,迎着风,沐着光,那样清晰鲜亮,却又像雾一样感觉随时要飘散。 头发留的比一般男性稍长些,发质蓬松柔软,在脑后半扎了个高发束,风抚开他的额发,露出温润俊朗的眉眼。 亚洲人。 沈世染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的稍微有点久,但最终还是礼貌地挪开了视线,对他说了谢谢。 他和同伴出来这边写生,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学校,取下夹板的时候画纸不小心被带飞了,好在被迎面过来的行人截住。 沈世染简单指了指自己和被那人捏在手里的画,感觉那人好像处在一种极度惊惶的状态里,于是尽量轻声地提醒。 “我的,”他略微递过手,没直接把画纸拿走,点头对人说,“谢谢你。” 看人不动,沈世染眨了下眼睛,又问:“korean?” “lee,”同学喊,“we have to go……” 沈世染回头应了声,有点无奈地看了眼被那人紧攥在手上的画纸。 对方持续的无声让他有点拿捏不准该怎么和他交流,他指指同伴所在的方向,食指中指来回倒了两下,示意自己要离开了,提醒他把画还给自己。 男人仍是没动,但没抗拒,任沈世染抽走了自己的画纸。 沈世染再次浅浅对他点了下头表示感谢,视线留在对方身上倒退着走了两步才把画架过到背后转身离去。 往前走了几秒钟。 身后突然响起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急切得像是要冲刺到沈世染胸膛里去。 沈世染警觉地转回头。 奇怪的漂亮男人冲上来,死紧死紧地攥住了他的手臂。 他好像要昏过去了一样,明明刚才还唇红齿白的一张脸,此刻全脱了血色,苍白的嘴唇张张合合,说不出半个字,最终崩塌了一样一头顶上了沈世染的肩,粗重地、破碎地大口喘着气,发出浑浊的低吟。 同伴迷惑地看到这一幕,误以为遭遇了抢劫,急急奔跑着倒回来问沈世染什么情况需不需要帮忙? 沈世染抬手拦停了同伴。 出于一种他自己也不能解释的本能反应,沈世染抬手,轻轻搭上了男人的背。 隔着礼貌的社交距离,淡淡地拍了拍,说,“it's ok,relax.” 好像他的声音可以治愈男人的病情。 那人喘息声逐渐不再急促。 他深呼吸,或许刚刚意识到自己力气很大,攥得沈世染骨头生疼。 手缓慢地垂落下去,紧紧地揪住了沈世染不小心沾上了颜料的两侧衣摆,用力到手指的骨节都在发白,把沈世染的衣摆攥出抚不平的褶痕。 第111章 风一直在吹,把重逢吹成了初遇,时间好像在倒退着走,回到了夏果不敢与他目光接触的学生期,补偿那些失落在风中的遗憾和叹息。 眨眼间落下很大一颗泪滴。 夏果甩头抖落睫毛上的水迹,听见自己颤抖,断续、但十分清楚地说: “……你、好。” “请问你,可、不可以、” “做我,男朋友。” 作者有话说: 现在是温柔貌美钓系金主哥哥受x美强惨切开黑小白花攻^_^ 第77章 这哥好甜 沈世染嘴唇张了张,一时没说上话来,明显被对方荒唐的言行闹的有些无语。 他不少遭遇突如其来的告白,但都不像眼前这位这样特别。 用诚挚到几乎断气的语气,说这样轻浮潦草的话语。 但他最终却没有明确拒绝。 而是扫了扫鼻尖,问,“怎么称呼你。” 男人用最快的速度让自己恢复了正常。 “叫我夏就好。”他话说的很急切,手上力道略微放松了些,但仍抓着沈世染,防他跑掉一样,连三赶四地说,“我没有隐疾,我身体很好,每隔半年都会更新一次体检报告,各项指标都显示是会长命百岁的体质,是个可以长期交往的安稳对象。我作息规律财力充足,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烟不酒不赌不嫖……” 话说到这里才发现青年微张着嘴唇,哑然地望着他。 眼里倒没有抵触的情绪,只是一片空白。 完全彻底地被他闹失语了。 夏果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像个中老年相亲频道的土财主,紧急收住话头。 焦躁地用手背碰了碰自己的额头,甩甩被强脉冲冲到几近昏聩的脑仁儿,带入沈世染的立场,或许以为遇到了神经病,正在规划怎么合理跑路,心头一急,下意识地重新攥紧了沈世染的手腕。 沈世染目光落下,“……” 夏果知道自己这样显得很没边界感,但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垂手牵着沈世染的腕子,懊恼地总结,“我没有精神病史,我只是太激动,你不要害怕我。” “我没怕你。”沈世染盯着他看,看他沉着睫毛急迫羞耻的样子,心口微微浮动了下。 “xia,”他念了遍对方的名字,礼貌回应,“我叫阿染。” 阿染。阿染。 夏果在心底念了两遍,才压抑住嗓音正常说,“你好,阿染,你的名字很好听,画也画的很好看。” 沈世染被他夸得有种平平淡淡的羞耻感。 感觉他说话的口吻像个溺爱而不自知的家长,哪怕自己告诉他自己名叫王大锤他也会同样真情实感地这样夸赞。 “……谢谢。我要走了,同伴还在等我。” 对方闻言手猛地一紧,“你明天,还会来吗?” “明天满课。” 沈世染如实回答完,看对方一下子又苍白下去的脸,心口不知怎么揪扯了下,搅得他违背本性地话多了起来。 “最近有课题要赶,不过每周日下午没特殊安排的话,我基本都会在这边写生。” 夏果终于敢于抬起眼睛看他。 与大部分华人不同,他的瞳仁颜色偏浅,情绪看起来很淡。 但当他注视上沈世染的脸,目光就变得潋滟,眼里的感情摇摇欲碎,满到要溢出来一样。 沈世染不是容易害羞的人,日常被很多人注目内心都没有过什么波澜。 可被他这样盯了几秒钟,也开始不自在起来。 脖子隐隐发烫,沈世染转开眼睛轻咳了下,小声问,“你可以,先松开我吗?” “我不跑。”他承诺。 “哦哦。”对方演技很烂地装出一副刚意识到自己一直抓贼一样紧揪着人家的样子,抻开虎口脱离沈世染的手腕。 但只是抻开——拇指合着其他四指悬在沈世染手腕一公分处,掐成一个随时预备发起擒拿状态的半圆。 严防死守的架势,像个活捉了债务人的债主。沈世染怀疑自己但凡敢动一下,他就会立刻抬手给自己来个过肩摔。 沈世染轻微歪了歪头,莫名地想挑战一下。 他很坏地,故意往后扽了半步。 假想中的过肩摔没来。 只听到那人胸中发出一声没有抵达喉头的焖呼,反应迅捷地随着他动了半步,口不择言地乱喊了句,“你不准走!” 沈世染压压下巴,强行压制住笑意。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情绪淡漠的人类,笑点跟天山雪莲一样高。 可眼前这位实在过于有意思,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不住想逗逗他。 “为什么不能走?”沈世染揣起手臂,“我欠你钱了?” 对方也有些无奈地抬起眼睛看了下他,摇头,老实地回答了这个根本不需要老实回答的问题,“那没有。” 然后自以为不动声色地挪了两步,挡住了沈世染的去路。为防止沈世染从侧方跑掉,还佯装脚滑地悄悄把两条腿分开了一点,转成跨立姿势,尽可能多地占据这道狭窄的桥面。 沈世染轻轻咬了下嘴唇,险些没绷住。 怎么会有人活到这么大岁数还这么傻乎乎的。 傻到,甚至有点甜。 他略微压低了一点身子,看对方因为隐晦做坏事而憋得通红通红的脸,“夏天的夏?” “……嗯。” “经常这么当街追人吗?”沈世染往后瞟了眼,“还是在执行什么隐秘拍摄任务?” “没有!不经常!” 对方应激地大声否认,羞耻地沉了口气,老实人豁出去的咬牙闭眼,靠近沈世染了点,做什么黑暗交易一样神秘兮兮的语气问他——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沈世染没答话,只探究地看着他。 “就那种……第一眼看到,就要命地喜欢……” 沈世染挑眉。 “不太信呢。” 他故作刁难地回答对方。 面前人脸就更红了,窘迫地开始来回搓手指,“……”还是跟电阻一样绝缘啊。 看他仍是这么难接近,夏果心里其实诡异地好过了点。 一个人流落在这种遍地异域风情帅哥美女的热情国度,不这么拒人千里的话,这些年早不知道谈多少个了…… 夏果看沈世染的眼里莫名又多了点慈爱,感觉他的宝宝真的好让人放心好乖好乖。 这次沈世染没有躲避他的目光。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看他满脸通红地憋不出话来,沈世染引导着问他。 两人对视,夏果从那坏小子眼里,看到了几年前私宅里,他回头叫自己“老婆”时那种蔫儿坏的试探。 “那我追你,可以吗?”夏果诚挚地问。 对方没给答案,搭搭手与夏果擦肩,“下次见。” 夏果焦急地跟了他两步。 “你还没说同不同意……” “追人好像不需要别人同意吧?” “……那你是……” “这你自由,但我真的要赶不及晚课了这位先生,”沈世染侧过脸,目光在他身上上下滑了下,大体估量了下夏果一身穿搭的价格,“还是你是想害我延毕然后包养我?” “……不不,不是这样。” 夏果急急让开。 却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人走,像个被夺了魂儿的提线木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是本能地觉得不可以再让这人离开他的视线一星半点,傻乎乎地像个尾巴一样跟在后头,目测着沈世染画具的重量,没忍住悄悄抬手替他托了下。 沈世染终于还是再次停下,沉了口气叫他,“喂。” “嗯。” “你做什么?” “我,我吃太饱,我散步,溜达,遛弯儿,消食儿。”夏果极力让自己具备信念感,重重地点头认可自己行为的合理性,“嗯!” 沈世染被他气笑了。 他发现眼前这位只是看起来傻傻的毫无章法。 但其实很会。 像那种……扮猪吃老虎,撩人于无形的那种,情场老手。 三言两语一通乱拳,四两拨千斤地就乱掉了他沉湎多年的心。 “你一直这么靠卖萌追人的吗夏总?” 夏果迟疑地抬头看他,“……卖什么?” 他应该是凭衣着和气质辨识出了夏果大概是个地位可观的商务人士,调侃地随口一叫。 但夏果却被他随口一句带气的称谓叫的心口一颤。 有那么万分之一秒,他甚至怀疑沈世染记起了从前。 但很快明白过来不是。 他感觉自己又搞得一团糟,却又不甘心放沈世染走,垂下头,底气不足地问,“可不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 “可我不知道我是你‘一见钟情’的第几位,”沈世染摇头,“这么好上手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很不值钱。” 夏果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见对对方隔着衣袖握了他的手腕,平端着抬起,目光落向他攥在手里随时准备添加联系方式的手机。 第112章 “解锁。” 夏果不明所以地给手机解锁。 按对方指示点到聊天软件,切进“文件传输助手”页面,按下了录音键。 对方靠近过来,讲了一串夏果听不懂的西语,微弱的气音扑打在夏果指尖,惹得他手指微微颤抖险些按不住录音键。 沈世染说完,末了支起身子,提醒僵掉的夏果,“松手。” 夏果松手,看那条语音“嗖”地飞出,显示发送成功。 “追我的人很多,想让我另眼相看就拿出点诚意来。” 沈世染在他走神的间隔,拽拽地丢下这句话扬扬手走远。 夏果不明所以地点开那条语音: departamento de dise?o arquitectonico, polytechnical university of catalu?a, promocion 2025, li ran 夏果没学过本地语,按了翻译转换。 字幕一闪一闪地浮出来,他不认字似的停了会儿,才看出来那是一串长长的学生身份信息。 --加泰罗尼亚理工大学·建筑设计系·25届·李染 夏果盯着最后那个名字定定地看了许久。 撇了下嘴。 他想起对他热烈展开土味追求的s先生。 他那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氏首字母的傲娇崽崽。 怎么好端端一睁眼。 改姓李了呢…… 夏果打给陈攀,“帮我申请加泰罗尼亚理工大学的旁听资格。” 陈攀“啊?”了声,“你要回炉?为什么呢?公司呢?不不不不不管了?” 夏果没听见一样,顺着自己的思路说:“随便什么课程都行,只要可以合理出入校园。” 陈攀:“我问你公司不管了?” 夏果安静了下,“哦对,帮我在25届学生宿舍楼外边租套公寓,要小一点的,一室……” 陈攀:“……公司” 夏果抉择半天,很不甘心地让步说,“……算了算了,一室显得也太饥渴了,会吓到他。暂定个小两室吧。” 陈攀:“。” 作者有话说: 沈世染这小子一进入暧昧期他就欠儿登的 第78章 很会撩 沈世染又做了那个奇怪的梦,梦里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一路奔走,没有路,他的身体擦过沿途的荆棘,满身划出皲裂的血口,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沉默地奔向远处隐约闪烁的光亮。 血液撒在沿途,他的生命即将耗尽,光源仍远的好像萤火虫的微光,好像即便拼尽他最后一口气,也无法触达那个光明的未来。 沈世染的心口翻搅起剧烈的疼痛,追上去,跑在那人前头,挥刀砍碎荆棘,为他劈出一条路来。 男子身上的伤口慢慢地愈合了,凝结起来,哑然地望着那条不知何人为他趟开的路,突然间停止了步伐。 他看向四周黑漆漆的原野,焦急地转圈,大喊“阿染——阿染你在哪里……” 他看起来绝望极了,沈世染冲向他,一声声应答着,可是声音穿不透屏障,终于冲到他面前,探手想要去拥抱他孤单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躯体失去了实质,化做一盏没有触感的灵灯,轻飘飘穿透男子的身体,与他失之交臂。 沈世染呕出一口血来,跪地望天,忍着胸口的剧痛思考该如何让男子感知到他的存在。 背后传来兵荒马乱的脚步声,有人轻拍他的肩。 沈世染烦躁地回过头。 面前是一张漂亮得惊心动魄的脸。 “你好——” 那人妖异地启唇蛊惑: “……做我男朋友吧。” “……我喜欢你呢。”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沈世染嘴唇张了张,几乎就要回答他。 理智的弦死命一拽,沈世染大汗淋漓地醒了过来。 中年男人按亮了客厅的灯,“又做噩梦了?” 沈世染没名堂地生出几分心虚,焖焖地“呃”了声,抚了把脸上的汗迹,支起身去洗手台拧开水龙头冲了把脸。 梦里出现了别的人,面容清晰,笑意可爱,客观世界里评价一个成年男人可爱是违和的,沈世染清楚那是自己的主观臆断。 这让沈世染生出几分模糊的负罪感,致使他比平常更沉默。 城市秋季多雷雨,天气阴沉,打着闷雷,每逢这样的天气,沈世染走路时腿脚就会显得有些跛。 男人目光追在他身上,隔了会儿,难受地撇开了头。 “给你约了骨科的诊断,医生说你没去。” 沈世染隔着镜子看了眼这个自称是自己父亲的男人。他身上有股儒雅的书生气质,像个守旧的学院派教授。 然而现实非常荒诞,沈世染出事前,他一直从事着为有钱人家卖命的灰色职业。 与绝大多数父亲一样,他不擅于跟成年的子女交流,与沈世染相处的时候,气氛时常客套到双方都有些尴尬的地步。 或许他们从前曾经有过更温和的相处模式,据男人自述,他的危险职业殃及到了沈世染,害他遭仇家绑架打坏了脑子。这件事该是在男人心中生出了浓重的负罪感,沈世染记忆断层后,总是从男人眼里看到一些闪烁的愧疚和心虚,让沈世染感到难堪,同时也心疼,不忍再去过问细节,独自一人承受过去一片荒芜的钝痛。 沈世染把毛巾盖在脸上,闷声闷气地答:“外伤,养养就好,跟你说了多少次,别再乱花那个钱了。” 在事关沈世染身体状况的问题上,男人总是很固执,“我也跟你说了很多次,咱们不缺钱。” “真不缺钱就别再给人卖命了。”沈世染转过脸,声音变得有些冷,“你多大岁数了?这种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才算够?” 沈世染知道他在国内有个雇主,他们偶尔会有联络,不清楚有没有发布什么新的凶险任务。 但沈世染知道,他们目前花的绝大多数钱,都源自那位的补偿。所以他能省则省,本能地不愿去碰那个人的施舍。 男人无声地看了沈世染一眼,最终没再多说什么。 “要下雨了,出门记得带伞。” 交代完这句,他进屋收拾行装,不替有钱人执行凶险任务的时候,他有收入微薄的正经职业——在华人超市做搬运,凭气力赚钱。 沈世染洗漱换衣,今天周四,他要去咖啡厅做兼职,提报的设计作品拿到了一笔奖金,暂时还没到账,年后要随导师进项目组,赚钱的机会被压缩的很窄,今年他多接了几份小时工赚点外快补贴家用。 沿步梯下楼,闷雷轰隆隆地滚过天际,空气湿的仿佛能挤出水来。 沈世染讨厌繁琐,没听父亲的话,简单套了件冲锋衣,帽兜往脑袋上一罩就算简易的雨棚,黑衣黑裤一身冷峭地穿行在石板街上,周遭的空气都好像比旁人凉几分。 起风了。 有彩色泡泡擦过他侧脸飘向远空。 沈世染没什么童心,侧头避了避,沉默赶路。 那泡泡好像内置了追踪器,一串串从背后追过来,环绕着沈世染飞舞,把他冷酷的身形圈成一个彩色的童真幻影。 经历过那次不记得具体过程的绑架事件,沈世染神经变得机敏。 他不动声色地冷静前行,转过街角一闪身,消失在橱窗边侧的立柱后边。 身后那位脚步马上急切起来,像个做惯了跟踪勾当的劫匪,三两步拉近距离,第一眼就判断清楚了可以藏人的位置,目光投向立柱。 刚在梦中搅乱沈世染心智的面容再一次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现实世界。 沈世染不动声色地探出手,一把将人抓到了眼前。 梦到对方的懊恼感还没消退,沈世染头微微后仰靠着立柱,不顾社交分寸地紧攥着那人的手腕,像抓着什么罪证一样拉起来举到身前。 “跟踪我,还查到我家里去,你追人的态度是不是有点过于激进了?” 这次对方脸上没有了初见时的窘迫和焦急。 今天不是商务打扮,头发松散地放下来,被风吹成自然的弧度,衬得整张脸又小又精致,单凭视觉判断会觉得年龄很小。 穿了件奶咖色的针织毛衣,有风度没温度那种轻薄的面料,风一吹就裹出腰线窄薄的轮廓。衣袖过长,宽松地盖着手掌,仅露出带着几分欲气的莹白指尖。 手里握着一管泡泡胶,臂弯上还挂着把应对天气不测的伞,一身叮呤咣啷的零碎物件衬着吊儿郎当的一张脸,听沈世染接二连三的问话,毫无自愧地冲沈世染扁嘴。 “你骗人,”他恶人先告状,倒显得自己更委屈,“我去你学校守了你好多天,发现你根本不怎么去学校。” “这就是你跑到我家楼下堵我的理由?” 对方完全不觉得有问题地点头,理直气壮说“对呀,”,说完不等沈世染反应,轻浮地一吹,彩色泡泡再次绵绵密密地把沈世染环起来。 “泡泡哎,很好玩的,你要不要玩?” 沈世染蹙眉往后避了避,身体完全贴向立柱,沉默地捱着幼稚鬼的调戏。 第113章 夏果看他冷冷的面容,心头很痒,特别想挑他下巴看他炸毛。 脑补了下,觉得那动作实在太像脑袋簪花的西门大官人调戏失足美少妇,放弃了。 没忍住手欠,手指轻佻地拨了下悬在沈世染下巴处的拉锁。 拨得那颗小小的金属锁扣像颗银质吊坠一样晃起来,银光一闪一闪映在沈世染鼻尖。 ——比直接勾人下巴更撩拨。 “……”沈世染或许是没见过像他这么欠揍的人,脸色肉眼可见地更多了几分隐忍,额角都绷了起来。 居然也没发火,硬生生忍住了。 人怎么可以这样又凶又冷的同时还又奶又乖的哎。 夏果按捺着脑中那个疯狂咆哮着想把沈世染抡晕了套麻袋背回家算逑的邪恶小人,尽可能维持人模狗样的正常口吻。 “阿染脾气好好,怎么逗都不生气的。” 沈世染怀疑他在反讽自己。 从来没有人说过沈世染脾气好,连沈世染自己都清楚自己性格龟毛,心气浮躁,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可非常奇怪的…… 他对眼前这家伙,确实,从一开始…… 就生不起气来。 突然间觉得好没意思,沈世染负气地放开了他,径直往前走,说“你好无聊”。 “人一旦坠入爱河就是会变得很无聊啊。我每天一睁开眼,满脑子都是你,无心工作无心社交,每天除了你之外什么都不想干,你要说我无聊那也确实是事实。” 沈世染侧身压过去,横过手掌从自己头顶向对方头顶比了条斜切向下的线。 “什么……意思?” “要干,也是你给我干。”沈世染冷声冷气地更正他。 对方嘴上一套一套,防御力基本为零。 大概是没料到沈世染这冷鼻子冷眼的人能说出这么流氓的话,一下子哑掉,整张脸透红。 天眼瞅着快要下雨了,沈世染快步往前走。 竭力让右侧脚跟正常落地,不明白为什么,但就是……不希望身后那人察觉到他的隐疾。 幸在那位实战经验为零的流氓还在脑中天人交战地上下翻转位置关系,没太注意他的动作。 纠结了一小会儿,他脚下踩着云朵般软踏地追过来,颇为认真地对沈世染说,“……其实,都可以的。” 沈世染侧过脸看他。 “什么?” “……就,”夏果两根手指上下翻了翻,“跟你的话,我觉得,谁上谁下都可以的。” 这样不在乎的语气,叫沈世染生出一种他对此类事情经验很足的臆断。 心头莫名地不舒服,强忍着没呛他,开口没来由地带了几分阴阳。 “你们有钱人都这么看得开的吗?” 夏果每次听他说“你们有钱人”之类的词汇,都会产生一种穿越的恍惚感,又不好更正他。 他缓过了情绪,继续对着沈世染的天空吹泡泡,执着地驱散沈世染周身的寂寥寒气,把沈世染包裹成一颗喧闹的、帅的冒泡的薄荷糖。 嘴上有一搭没一搭逗小孩似的逗沈世染。 “追人的时候当然是要先这么说嘛,先好言好语把你骗到手再说。”他满嘴的歪理,混不吝的语气说些让人面红耳热的荤话,“等实战起来,还不是拳头硬的说了算。” “鬼跟你实战。”沈世染很不想顺着他的思维走,逆反心上来,“再说你怎么就确定我一定会对男人感兴趣?没想过我可能是直男?” “你可拉倒吧你。” 没想到这次对方竟然毫无间隔地反呛回来。 夏果目光指指沿街金发碧眼的美女游客。 “和尚看美女的眼神都比你有温度,装直男还不如装兴无能有说服力。” 沈世染不想跟他说话了。 快步走。 沿途店面伸长的铁皮檐棚清晰地“哒哒”几声,接着雨就密密地落下来下。 身后人不玩了,急急忙忙撑开伞跟上他,“你究竟要去哪啊?怎么走这么久还没到?要不叫个车呢?” “三两步路叫什么车。” 沈世染听他似乎有点不高兴了,想他这样矜贵的体质,可能是陪自己走太久开始感到厌烦,头一遭因自己的困顿生出几分抱歉。 再开口语气不觉柔软了几度,“天气不好,你累了就回吧。我是去打工,陪不了你。” 好吧……怪就怪沈世染气质太好气场太强,随便什么衣服穿身上都不显廉价。以至于夏果到此刻才深刻意识到,沈世染口中的“你们有钱人”并非对他的挖苦和嘲讽—— 沈世染是真的穷了,住租金低廉的步梯阁楼,徒步几公里不舍得叫计程车,课程任务要集中时间赶完,挤出时间去打廉价的小时工维生…… 穷得很具体。 夏果咬牙暗啐“沈世清这个黑心烂肺的大傻叉”,把伞举高了点,伞面偏向沈世染,亦步亦趋地跟上。 沈世染看了眼顺着伞沿滴落在夏果肩膀上的雨滴,没吭声,强硬地接走了伞,把夏果严实地罩进去,“说什么?” “没什么,”夏果摇头,随口敷衍,“……想起一个已故的仇人。” 沈世染其实没听懂,但是想到他跟自己走在一起还能分神想着别人,心头莫名地憋闷,碍于对方已经死了,忍着没再说话。 沉默着转过两条街,到了一家看起来不算高端的二十四小时营业咖啡厅。 沈世染把伞还给对方,看夏果那一身骚气但丝毫不抗风的打扮,跟店长要了纸巾,仔细擦掉浮在面料表层的水迹,把冲锋衣外套脱下来递给夏果,“凑合下,穿着回去,我要工作了。” 沈世染以为他会嫌弃自己穿过的衣服,但对方几乎是马上接过去抱进了怀里,说“你人好好哦”。 紧跟着又开始耍赖皮,“不过谁跟你说我要回去了?” “我要工作,”沈世染被他搞得有些头疼,“会很久,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帮你嘛。这么美的下雨天,多适合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话说到这里发现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跟浪漫搭不上一点边,但夏果硬着头皮把话说下去,“干跑堂儿啊。” 沈世染无奈,唤他——“我说——这位微服私访的大少爷。” 夏果抬手,“嗯嗯,叫大少爷做什么。” “你以为工作是你想做就有的?这里不招聘服务生了,你……” “不招了吗?”夏果不这么认为,“不一定吧。” 夏果收了伞,三两下把沈世染的外套系在腰上,利落地走进店里,对美女店长甜甜一笑。 “heysweetie,if you still need a waiter here?” 他一进门店内的客人就纷纷看向他,发出小小声的惊呼和议论。 夏果不常做这类事情,做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硬着头皮撑着。店长姐姐善意地看了眼看夏果,又看客人的反应,笑着递给他一条围裙。 “absolutely. it's up to you.” 夏果挑着围裙浪里浪气地走过去,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冲沈世染扬眉,嘚嘚瑟瑟弹了个舌。 沈世染没搭理他,冷脸跟店长打了个招呼,拿过自己的工服去换。 夏果终究是没干过活,围裙前后几根带子,他绕了半天没绕明白,没办法去找沈世染求助。 “那个……” 沈世染盯着手上的菜单,“哪个。” “你帮我系一下行么?我手绕不过去。” 沈世染看起来极不耐烦,但还是接了他的围裙,冷声说,“转身。” 夏果转身,男生从背后贴住了他,熟悉的包裹感隔着空气传递过来,夏果没忍住,轻抖了下。 对方清冷的气息扑打着他的呼吸,在他背后凉凉地问,“抖什么?” 气定神闲的语气落在夏果耳畔,不带半点暧昧,却要命地性感。 夏果不禁撩,没捺住又缩了下肩,诚实地说,“我……紧张。” 沈世染冷淡地沉着睫毛,理顺他腰侧的带子,手上用力,惩罚式的一勒,把他围裙系得很紧。 “紧张什么,刚不是超会撩的么?花蝴蝶夏总。” 第79章 坏哥哥逗小狗 夏果完整保留着关于过去的全部记忆,从淡到几乎没有联系,到深刻接触的每分每秒。 想到他从一望到沈世染就大脑宕机原地站军姿的一根闷棍,蜕变成现在沈世染口中的“花蝴蝶儿”,内心几多感怀。 他不贪功,如实说,“你恐怕很难相信,其实我以前是个重度社恐呢,这都是我老师教得好。” 沈世染理了理他背后的带子,手指绕着,“老师?” “嗯,他很厉害的。” “具体是教什么,教你怎么招蜂引蝶么。” 沈世染冷淡地说着话,手指张开,悬在夏果后腰处,不紧不慢地比量。 毛衣款式宽松,乍看不显。 这样系起来,整段腰身也就沈世染手指抻开的宽度。 第114章 夏果感官比常人敏锐,是说——即便不触碰他的身体,悬空在他背后比划动作,他也会有感知,后背汗毛会炸起来,落入绒绒的磁场。 非常,难耐。 致使他顾东不顾西,机械地应答,“不是啊,什么叫教我招蜂引蝶,别乱说行吗。” “所以具体是教什么?” “教我,恋爱。” “嗬。” 沈世染丢给他一个怪异的气音,听不出是赞叹还是鄙夷。 失联的日子里,夏果总描摹沈世染的语气讲话,养成了习惯,见面也改不掉了。 这事儿三言两语很难解释,他复刻沈世染的语气,内心生出偷腥般的甜蜜和不好意思,声音放小,语调显得很软。 “我们有钱人,”被沈世染的气息笼罩,夏果断断续续地说,“学的,比较杂,你理解一下。” 沈世染听他提及过去的旖旎语调,鄙薄地发出一声轻笑。 “你们有钱人,”他从侧后靠过来,下巴挨在夏果左肩,轻声评价,“好会玩。” 夏果很没办法地看了下他,眼底透出几分欲言又止的可怜气。 心说真正会玩的不一直都是你小子么??? 气氛实在太勾人,脑中空白的人眼神坦荡,夏果不行,再不跑他不确定自己要做出什么禽兽不如的事情。 他僵着面皮笑了下,“还……行吧,也就那样。” 想走。 沈世染手指穿进自己刚刚系好的绳结处,勾住了他。 夏果哑然地回过头,“……怎,怎么了?” “绑太紧了,”沈世染侧过脸问他,“你不嫌勒的慌?” 语气非常和善。 如果不细想刚刚泄愤勒人的就是他本人的话。 “还可以了,”夏果再次试图逃跑,“就这样挺好。” 沈世染单手一拉,随夏果往前的动作,轻巧地扯开了绳结。 虽然只是扯掉一片无关紧要的围裙没错。 但气氛实在太像是被调戏了。 沈世染毫无自愧,在夏果怨念的眼神中,重新绕了两下,打了个不松不紧的结,一脸端庄地对夏果说,“我们这是正经咖啡厅,你含蓄点,小夏。” 事实证明怂包即便长大成人也只会长成一个装腔作势掩盖怂气的大怂包。 夏果在邦邦给他两拳和扑上去强吻他之间抉择了下。 选择了跟小时候一样的鸵鸟战术,抽搐着唇角狰狞地笑,咬牙说,“好呢,我记住了,谢谢前辈提醒。” 未免再陷入对谈怪圈,夏果把这个工打的兢兢业业,一整个跑得热火朝天。 沈世染以为他是随口逗乐玩玩,没想到他真的很认真地做起事来。 咖啡厅也没什么上难度的工作,雨天客人不很多,多数听得懂简单的英文,可以跟他正常交流。 夏果生得柔和,冷脸不做表情都显得很温润,笑起来又暖又阳光,无论男女都不会对他生出敌意。 付款时客人会在他托盘上放两三欧的小费,他浑身奢牌,一双袜子要沈世染几周薪酬,却对这种善意的小钱很看在眼里,会轻轻抬一下眉梢露出讶异的表情,紧跟着笑眼弯弯地对客人颔首祝福。 转身朝沈世染亮亮他的小零花,开心得像个被送了糖果的小孩。 店里是有给小费的习惯的,沈世染面色冷一些,距离感强,社恐一点的客人甚至会担心小费给太多会让他感到冒犯,多数时候都是压在杯底,零接触地留下1-2欧无声离席。 夏果低眉弯腰轻轻一笑,就收到翻倍的报酬。 沈世染没觉得不平衡。 带入去想,假使他是日子过的宽裕的人,遇到夏果也会忍不住给他更多,换一个更长久的笑容在他脸上。 偶尔遇到只会讲本地语的客人,夏果也不会暴露窘迫,一面比划着尝试交流,一面在背后悄悄对沈世染勾手求救。 很神奇的是,无论他在哪个边角,无论沈世染当时在忙什么,只要他手轻轻一勾,不消一会儿,男生都会不动声色地出现在他身畔,替他接过尴尬的局面。 换沈世染跟客人交流的时候,夏果就把托盘打横贴在身上,立在一边安静地看他。 本地语在夏果听来叽里咕噜的,不算很好听的语种。可沈世染每每开口他就一脸崇拜地望着,觉得沈世染做什么都是好的,说什么都性感撩人,咖啡厅简单的制服都被他穿得好好看。 夏果觉得那些客人一定也这样想。因为他们会忍不住眼含笑意地跟夏果交换花痴眼神,不同国籍的人用眼神会意——“对吧对吧!你也觉得他超帅超性感吧?!我懂你我懂你!” 沈世染第三次发现客人在跟他口头交流的同时向夏果飞眼。 他偏过脸,看了眼夏果。 “要不你去旁边休息会。” 客人是对闺蜜,沈世染转头跟夏果说话,女孩们一脸“嗑到了”的表情捂嘴。 对夏果疯狂点头,露出那种“有戏有戏!上上上!拿下他!”的鼓舞式笑。 夏果压低下巴勾了勾唇角,摇头说,“不用,我不累。” 冲女孩们小幅度地摆了摆手,示意她们收一收别让沈世染尴尬,挪步回了吧台。 沈世染点完单跟过来,取了摩卡壶去冲咖啡。 夏果撑着下巴看他压粉拉花,感叹他真的是适应性强到恐怖的人类,连个煎蛋都不会做的豪门阔少,落入市井竟然可以飞速融入,凭本事稳妥地生存。 情绪有点陷落下去,未免影响沈世染的心情,夏果把思维转走,随性地跟沈世染闲聊。 “雨天都这么忙,平时你得累成什么样啊?他们一天给你多少钱?” “平时没这么忙。” “啊?”夏果意外,“难不成他们老外都喜欢淋雨外出?” 沈世染低沉着睫毛操作,毫无波澜地说,“这不是店里新聘了个花蝴蝶店员,把十里八乡出来赏雨的都给引进来了。” 他口吻极其平常,以至于夏果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沈世染是在阴阳他。 “……害。” 夏果其实心疼,在沈世染楼下截到人的时候就发现他腿似乎不太灵便。 夏洳令那畜生几球棍都砸在小腿骨上,过后也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和调养。他想起沈世染当初给他处理腿伤,那么善意的男孩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只能自己扛,单是想到这些就觉得心口火辣辣的烧着疼。 可沈世染要强地调整着步幅,不愿意给他察觉,夏果就又心酸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强压着心酸装不知情。 这破天气还得忍着骨痛出来工作…… 夏果从未设想过沈世染的未来会是过这样的日子,意识到自己或许帮了倒忙,他有点失落。 “我还说给你帮帮忙,我多跑两趟你能少跑两趟。这闹得……” 沈世染看他一眼,又沉下视线继续忙自己的,莫名其妙地说,“回头把你老师电话给我。” 夏果:“啊?” “我代老板谢谢他,把你教这么好。一天下来营业额不知道翻上去多少,苦了我一个算什么。” 夏果看他那个含沙射影的死样子,若有所思了会儿,绷不住笑了。 他转身,背抵着吧台,单臂搁上去撑着,撩起眼睛看沈世染,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我把我老师给得罪了,电话人现在不给我呢,等我哄好了再替你转达。” 沈世染看起来面色依旧。 只是牙齿微不可查地咬紧了一瞬,致使腮帮的骨头都撑起了一下。 “什么破老师要学生哄,度量这么小也配为人师表。” 夏果实在忍不了了,抿着嘴唇勾下头焖笑,“……你别这么说。” 沈世染听他维护的紧,“哼”了声,不说了。 隔了会儿,冷不丁又丢过来一句,“在国内日子过的那么丰富跑出来做什么。” 夏果这会完全不紧张了。 内心变得无比笃定。 “我狗丢了,我出来找。”他挨近了些,立在沈世染一个身位的距离,撑着下巴,盯着沈世染说。 “你狗……”沈世染这回是当真诧异了下,抬起眼睛确认,“……自己,跑国外?” “不听我的,让他别跟村里恶狗打交道,非去。这不我一个没留神他就让人打晕丢出去了嘛。” 好复杂的狗社会,沈世染说,“你玩我呢吧。” 夏果抻了个懒腰。 “你总算听出来了。” 沈世染气得咬牙,“你……”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夏果涮他开心,他气得想骂脏话。 张嘴才发觉,他似乎……不大会。 他虽然家里穷,但看来家教是挺好的,翻遍脑中词汇也就能想到一个“滚”字,又不忍心拿那个字丢夏果。 夏果盯着他看了会儿,再忍不了了。 转开脸开始大笑。 店员在店里大笑是不对的。 可他实在是忍不住。 第115章 这辈子,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 怎么以前会觉得他高冷的一批呢。 沈世染这装腔作势的小样子,实在是……太好逗了哈哈哈哈哈。 第80章 啊啊馋他 咖啡做好了,夏果怀着歉意,放好杯垫小心小心地把杯子落上去,主动承担起跑堂的职责。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仍笑意盈盈地与客人问好和告别,但从沈世染抱怨了那两句之后,他再没有跟客人有过那种心照不宣的眼神交流。 他有钱有闲,笑意纯净眼神无害,像个没经历过风吹雨淋的乐天大少爷,对陌生人不设防,喜欢就上去抢,又不够强势,还带着些理不直气不壮的虚张声势,本性老实,对什么都新鲜。 沈世染推断他大概是某个财团娇养出来的二代三代。 本以为像这样心血来潮下凡“体察民情”的二世祖,顶天跑上半个小时也就歇菜了。 没想到他耐力极强,整个下午几乎没见他落座,他心情似乎很好,游刃有余地哼着歌,闲哒哒地忙活,像个气血充足的小马达,几个小时下来仍是电量满格的样子。 沈世染思维现实,很清楚,人只有在不需要计较代价的时候,才可以像他这么纯粹地快乐。 旅行期间精神松弛,试图与看得入眼的漂亮身体发生一段艳遇的人不少,沈世染常遇到。 失去记忆后的这几年,沈世染感觉自己像被装在玻璃橱窗的精美娃娃,迎来送往地展示给人看,看那些人匆匆来匆匆去,闪现在他身边说些叫人尴尬羞耻的怪话,隔阵子觉得吹人形冷气没意思了,又毫无征兆地消失。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停留在这里,但也不抗拒,他好像是在等谁,又模糊成一团,不那么确定自己的等待是否有意义。于是随波逐流地度过这些意义不明的日子,似乎迎着那些目光等待得够久,就可以明确自己的答案。 沈世染从不推敲这些人,不去思考他们的经历和底色,不好奇他们究竟喜欢自己什么,连潦草应付都懒得。 事不关己地听他们怀揣着差不多的目的说各自奇怪的话术,不关注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对他失去的兴致,冷淡地随他们来去自由,失望转身,消失在人海。 忙碌的间隔里忽然感觉到耳根清净了,才迟来地发觉又冷退了一个试图与他发生点什么的过客。 沈世染看着远处那颗似乎燃着内丹的小小的太阳,他似乎与那些人不一样,或者说,沈世染觉得他不一样。 不是有个模糊人形轮廓的灰色生物体,他有鲜活的色泽,越是隔着灰扑扑一片的人群,越容易将他区分出来。 沈世染垂下头,暗自猜想,他大约能坚持多久,热情什么时候退潮,过后又会回到哪里去,过什么样的日子…… 意识到自己似乎引申了太多,沈世染找事去忙,不再放空遐想。 这边通常现金支付,他需要记账交班。 但落笔却写了句中文。 --旅行签证(划拉划拉)一个月??(划掉)or……45天。。 他盯着那行被反复划过,试图掩盖心池波澜的文字。 明确意识到,那位对他不明由头的热情,最长保质期,大约也就个把月。 过后衔接的是他自己熟悉的现实世界,有他繁华厚重的家庭和事业,排满他们有钱人必要修炼的奇奇怪怪的课程,和师德不怎么样的破老师一同做些普通民众不理解的事…… 这场放纵快乐的旅行,大约不会在他心里留下什么底。 沈世染沉下睫毛。 他承认自己底色凉薄,也现实。 他骄傲,把自己看得很宝贵,从来不会给这些没必要的过客伤到他的一点点机会。 他划掉那行关于夏果在他世界停留周期的没必要猜测,落笔写——离他远点。 笔尖打了个旋,他抬眼望向夏果。 对方很轻易地接住了他的眼神,冲他笑,顺手拢了下头发,拨到脑后。 跑得有点热,一滴汗水沿他莹白色的耳根滚落,滑进细长的看起来很好咬破的脖颈。 明亮的叫人不甘。 笔尖沙沙地划过条格纸,沈世染捉着夏果的视线,没看手上的纸。 任笔尖自定义心迹,补全了晦暗的想法。 --离他远点 or——catch him! 傻白甜阔少对自己惹上了什么样可怖的野兽一无所知,笑意盎然地迎着沈世染的视线歪了下头,很是得意地说: “你走神了,这位‘敬业’的好员工。” 沈世染眼神黯了黯,撕掉那页见不得光的纸,靠近夏果说,“因为你笑得太傻了。” 失忆前后,他贯穿始终地嫌弃夏果的脑子。 夏果习惯了,不甚在意地耸肩,“傻但漂亮。” “你……” “我好自信,是吧?”夏果凑过去,哥俩好地搭着沈世染的肩,下巴绷成一颗小桃核,臭屁小孩一样得意洋洋地歪头看他。 沈世染没话说了,把视线转走,恢复制冷模式。 开始躲了,哈。 夏果在他背后暗下眼神,回忆上次他这么躲自己是什么时候…… 别墅,皮肤接触,乱了心神之后? 对,没错。 虽然看起来平静无波。 但这小子……他心乱了。 夏果对进度感到满意,他仍觉得沈世染是不好追的,但越来越笃定,他自己会是那个例外的角色。 为免打草惊蛇,夏果佯装无所觉察,接着忙去了。 到晚间,摩洛哥小伙来交班,沈世染收拾行装离开,路过的时候顺手攥了下夏果的肩,“到点儿了,走。” 夏果领完当天的酬劳,跟店长简单聊了两句,出门看到沈世染立在灯柱边往街上看。 夏果顺着他望过去:“在找什么?” 沈世染没答,抬手拦停了一辆路过的计程车,夏果凑过去问了起步价,牙碜地“嘶”了声,对司机摇头,打发车重新发走了。 沈世染扭过头怪怪地看他。 “我累死累活一下午才赚这么点钱哎,你还想讹我请你坐车?” 沈世染无语,“累还把车赶走。” 夜间温差很大,沈世染的外套穿在了夏果身上,夏果把手揣进口袋,笑嘻嘻地跟上去撞了下沈世染的肩,“心疼我啊,小子。” “心疼我自己。” 夏果内心很纠结,舍不得沈世染花钱,舍不得沈世染走路,想叫司机过来接他们,又担心伤到沈世染的自尊。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跟沈世染尝试这种跨阶层的恋爱体验。 也没想到跨阶层恋爱原来这么纠结这么难。 隐晦看了眼沈世染的腿,还是小心地提议,“你累的话,我其实有司机可以过来接。” 跑腿的活几乎全被他抢去了,沈世染不想自己在他眼里是个站一下午都费劲的弱者,缓了缓说,“走走吧,这边建筑晚上亮灯很漂亮,坐车看就不那么明显了。” 夏果追在背后,捉沈世染路灯下拉长的影子,张开双臂一个合抱,对沈世染说,“你这衣服好暖和,穿一会儿都出汗了。” 地摊货,不透气的塑料纸一样的材质,穿在多动症身上发汗也是正常的。 体育生吗是个?沈世染又一次越界,揣测他的过往,看他肤色也不像是会跑操场蹦栏杆的黑皮体育生,想不明白精力怎么会这么旺。 像捡来的人生一样,要把一辈子跑出几辈子的长度才罢休。 沈世染在骨科楼做复建的时候认得一位军官,演习中严重地伤了腿,医生评定往后不太可能剧烈跑跳了。 军官不服,走不动就加码,给腿上绑起很重的沙袋,负重挪步,一天两天。 三个月下来摘了沙袋,别说剧烈跑跳,他简直像是要飞。 特别像眼前这家伙。 沈世染心脏潮湿地下坠了一下。 他意识到——夏果的过往,或许不如他想的那么好。不知是卸掉了多沉的包袱,才会这样报仇雪恨般地跑和笑。 夏果直线走着不足以消解,围着沈世染走折线,绕着沈世染转圈,像他吹的泡泡一样欢快地把沈世染的世界打扮的甜美又热闹。 正着走两步超过沈世染,倒转过去望着沈世染,没话找话地跟他聊天。 “你画画的那么好,为什么没想着深入学习,而是选了建筑设计的专业啊?” “不赚钱。”沈世染说。 “啥?”夏果不认可,他虽然不懂艺术,但……艺术怎么可以用钱来衡量呢? “普通人家能出几个莫奈梵高,本来就是烧钱的专业,辛辛苦苦学出来,别人说画的跟ai没分别,没意义。” 夏果光速叛变——艺术是无价的没错,可艺术生也要活命。 他认真地难过起来。 当初生在有钱人家,家里需要他做更符合家族利益的选择。 如今没了那层束缚,又多了金钱这道关卡。 第116章 夏果心头梗梗地,痛斥老天无眼,他的宝宝这么好,为什么始终活得这么难。 一难受,智商就下线。 “我……” 沈世染似乎意识到他要说什么,看他一眼,说“停。” “不是……我意思是,你真的很有天赋,如果是因为……我就是想说,我可以,资助……” “你打住。” 沈世染冷声打断他。 夏果寂寂无声,心情影响,走路也正常了,不再快乐地像在跳圆舞曲。 沈世染不想看他这样。 他停了停,又开口。 “你是认真地,想跟我恋爱吗?” 夏果毫无迟疑地抬头看他,双眸亮晶晶的。 “当然。” “那就不要把关系搞得那么复杂,无论是出于好意还是什么,都不要。” 夏果沉默。 他发觉,沈世染虽然只余下人生最近三年的记忆。 但那些过往疼痛换来的教训,似乎被他的潜意识根植在了心底。 他们过去不是没有感情,不是爱得不够。 是被一层层复杂的利益链条剥离开来,死命去抓也抵御不了现实的洪流。 “好。”夏果又继续拖着步子看沈世染,对他赞叹地笑,“我们阿染是很有能力的人,总有天会凭自己的本事实现梦想的。” 或许为了缓解尴尬,沈世染第一次主动延续了话题。 “其实我本来想着去学金融的。我发觉自己好像有些……商业方面的天赋。但我爸不让我碰那个领域的东西,不清楚为什么。” “你爸?”夏果眉毛压了压,反应略大。 好像沈世染应该是树杈里蹦出来的,不应该有父亲一样。 “怎么了?” “哦哦,没事。”夏果吞咽了下,让自己平淡点,“没听你说过,有点意外罢了。” “废话,你才认识我几天。” 沈世染想他如果是自己在国内时期的旧识,没理由见面不说。 且看他们天地悬殊的身份差,怎么也不像是会有交集的样子。 夏果揣测着他眼下这位神秘“父亲”是何方妖人,静默了会儿,问,“你跟你爸住吗?” “嗯,”沈世染:“平时住校,偶尔回来这边。” “……你爸,应该也很帅吧。”夏果试探着问。 沈世染却没顺着他再聊下去。 他回头看了眼,对夏果说,“我到了。” 怎么这么快…… 早上看他跛着脚走路,感觉好漫长的一段距离。 怎么刚刚出店门,就到了。 夏果不甘心地去看那栋黑灯瞎火的楼,怀疑沈世染认错了家。 是一栋六层的步梯楼,军绿色的铁皮门,门上有个形同虚设的键盘密码锁,从没用过,门口堵了半块转头,门常年敞着,方便晚归的醉酒人士随时进出。 最开始出来的时候他们租住在环境稍好一点的街区,两室一厅的户型,每月租金一千七百多欧。 沈世染身体恢复后找到了这边,先斩后奏地租下了四楼的一室一厅,买了张钢丝床支在客厅自己睡,卧室留给了父亲,一个月可以省下上千欧的租金。 男人最开始死活不同意,但沈世染说如果让父亲在外这么辛苦,只是为了自己创伤逃离,那他宁愿选择回国去生活。 他不认为自己是那么脆弱的、受了伤需要重新被裹进襁褓里的人。 即便是失去了从前所有的生存记忆,他也相信自己可以顽强地、健康地活下去。除了那个解读不出缘由的噩梦,和胸中时不时狠揪一下的痛,他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难捱的部分。因而不很理解,父亲为什么坚持要他留在这里,有为什么非要以什么“创伤修复期”为由让他继续读书,不给他上社会工作。 男人最终妥协,说国内还有仇家,暂时不方便回去,又自责了一通,求他安稳读书,把身体养好再打算别的。 沈世染把夏果的眼神理解成了惊讶。 一种上层人士对底层的,不带恶意,仅仅只是出于不可想象有人这样生活的惊讶。 他感到抱歉,让夏果辛苦一天,淋了湿漉漉的雨,最后陪他在这种湿冷阴暗的楼道杵着,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但并不想让这个人进入自己的房间,扰乱他的生活。 “你司机随时可以来接你吧?”沈世染问。 夏果哑了下,如实回答,“……嗯。” “联络他过来吧,我陪你等会儿。” 夏果摇头,学沈世染的粗糙语气,“几步路而已,我溜达着就回去了。” “晚上治安不好,叫车过来。” 夏果不甘心就这么走,推了那道被砖头撑着的铁门,进了楼梯间。 内里昏暗,他大着胆子扯了沈世染的衣角。 “那我明天,还能不能来这里等你……” 沈世染摇头,“不要过来了。” “我不!”夏果马上反抗起来,“我偏来!” 沈世染没忍住转开头笑了。 隔了会儿,他停住。 略微低头看着夏果,声音放得很轻,“我明天要跟导师去一个项目研讨会,会走得很早。学校见,可以吗?” “……好。”夏果答应,又马上说,“你别骗我。” “不骗你。”沈世染想想,又补充,“之前也没骗你,只是没想到这周导师临时出差,没去学校是特殊情况,不是故意骗你。” 还有就是……他没有很相信夏果所谓的“一见钟情”,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傻乎乎地为个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去学校守塔好几天。 “叫司机过来,嗯?” 夏果仍一脸愁怨地看着他,不动作。 “……又怎么了。”沈世染无奈问。 “……那个……”夏果再次拽拽他的衣角,“……我第一次,打零工……这么辛苦地……陪你跑了一下午……不,给点,小费么……” 沈世染眼神黯了黯。 塞给他一把零钱。 夏果气急败坏地给他推回去,“你怎么这么坏!” 沈世染扫扫鼻尖,“不是小费么?” “我不要这种的!”他脸上就差明着写“使坏”俩字了,气得夏果上手推了他一把。 沈世染收敛了点,嘴巴绷了绷,正经问,“那要什么?” 夏果实在忍得太辛苦,闻言马上得寸进尺地凑上来,仰起面容闭眼睛,“要亲亲。” 被沈世染按住了肩。 “我们才见第二面,别太离谱。” ……不行吗。 夏果脚跟落向地面,失落地垂下眼睫,但没觉得太意外,想了想又说,“那抱抱总可以吧。” “不可以。” “那……”夏果拿他高贵的公主殿下没一点办法,把手从沈世染外套袖口探出来,没底气到几乎是在嗫嚅了,“……就只牵牵手,总不至于,也不行……吧……” 话没说完,沈世染忽然朝他靠近过来。 夏果没有防备,惊得往后一缩,后背险些砸上了剥漆的墙面。 沈世染单手在他脑后裹了下,拦停了他后仰的动作。 手掌触到他发丝的瞬间,掌心好像过了下电,电得沈世染心再次地一软。 在夏果紧张到失去呼吸节奏的目光中,沈世染折下腰,靠近到他耳边。 “我慢热,追我的话,要耐心一点。” 他转头,唇险险擦过夏果耳尖,轻声慢语地对夏果说。 “今天辛苦了,不许在外边溜达,乖乖回去。” 夏果一整个石化。 起风了,夜更凉了点。沈世染缓慢退开,替他把外套拉链拉高到下巴,严实地护好,手掌按着后背轻轻一压,人就贴近到身前。 他轻扯唇角,给了夏果重逢以来第一个,毫不遮掩,直面夏果,独属于夏果一个人的笑。 “晚安,夏。” 作者有话说: 互为猎人和猎物呢 第81章 强吻判几年? 夏果干尸一样瞪着眼睛坐进车里。 翻来翻去翻来翻去。 司机隐晦地看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夏果试图召唤理智。 但不行。 脑中持续咆哮着一个声音—— 掉头回去! 掉头回去把他抓回来!! 他把手机挪到耳边。 给季繁盛拨了越洋电话。 见到沈世染当晚,夏果挨个给季繁盛林楠和顾乘风致电。 不是炫耀,也不为激动不能自控。 这世上还有人惦念着沈世染,这些年里想到这一点夏果会觉得温暖。虽然还不到见面的时候,夏果还是想告知他们一声,他体会过那种百爪挠心的撕裂感,不希望他们再多牵挂一分一秒。 季繁盛连声音都像一颗小炮弹,咚咚咚地喊:“怎么样怎么样?今天有没有什么进展?什么时候方便我和林楠他们露面?” “我实话跟你说,你别叫。” 第117章 “……奇怪,好端端的我叫什么叫,看你把我说的呀。” “我们今天,勉强算是在一起待了一天。”夏果干哑着嗓子说,“一起做了很久体力活,事后他给我穿他的外套,还跟我说了晚安。” 季繁盛那端安静。 夏果把手机挪走,堵住听筒的气孔。 隔了会儿,听见一长串单调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 等季繁盛表达完复杂情绪,夏果重新把手机放回耳边。 季繁盛:“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 夏果:“然后他跟我说……他是个……慢热的人。” 季繁盛:“……” 夏果:“可我现在,特别特别特别不慢热,他再慢热下去我要死了,这种状况该怎么办?” 季繁盛感觉他们在解构和重定义“慢热”这个词。 “他氵完你,跟你说他是个慢热的人?”季繁盛纳闷地“嘶”了声,“几年不见这小子学坏了啊。” 夏果想把电话挂了,“你从哪听出来个‘睡’字的?” “那你说你们搞双人体力活,还‘事后’穿穿穿什么套什么的。” “我陪他在咖啡厅端盘子。” “……”季繁盛再度怀疑夏果的智商,“你跟我这么多年你是一点没熏陶上,你找个语言进修班提升一下表达力吧。哪有你这么传话的,是个人听了都得误会……” “好了呀。”夏果没办法地打断他,“能说点要紧的吗?”他有些难为情地嘀咕,“我现在就是不见他就心慌,一见他心更慌,该怎么办……” 季繁盛想想,说“你这样——” 夏果坐起来,认真听。 “你买点速效救心丸备着吃,再搭配脑清片儿……” 夏果没听他把话说完,把电话撂了。 重重地把后背砸上车靠,扯着头发沉闷地望着车顶板,思考下次见面是保命还是要脸。 “先生。” 司机轻点了下刹车,喊夏果。 多数时候到酒店司机会默默停车,很少开口叫他。 夏果满心愤懑,但也意识到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状况。 “怎么了?” “前边,有人拦车。”司机说。 夏果睁开眼。 隔着车窗,那位曾经与他在生死线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自称是沈世染私人保镖的中年男人对他点了下头。 夏果叫司机去车库,径自下了车。 柒玖:“夏先生,好久不见。” 夏果望着眼前这位中年人。 这人救过他的命,当时如果不是他突然闪现,夏果的脑袋可能直接就被子弹打穿,按道理,夏果该对他道一声谢。 可他出现在这里,带着谁的托付,在做些什么勾当,夏果琢磨不定,没办法放松芥蒂展露笑颜。 “重新介绍一下我的身份,我现在叫李崇,是小染的,父亲。” “父……” 夏果终于意识到沈世染口中那个苦心孤诣不让他从商的“爸爸”究竟是何许人也了。 “聊聊?”夏果问。 男人点头,“地方您选。” 如今没必要防备谁了,夏果就近请柒玖去了家茶餐厅。 包间暖和,夏果把沈世染的外套理顺挂起来,柒玖看了眼那件衣服,问夏果,“你觉得他还有几成可能认得出你。” “不重要,”夏果坐下,斟茶,“只要他好好的,认得出,认不出,对我来说都不要紧。” “我没有恶意。”柒玖察觉到他对自己有些敌意,解释,“只是替你们觉得可惜。” “我看着小染长大,他几乎没有开口求过人。但他专程为你来托付了我两次。”柒玖说,“我想至少过去,你在他眼里是特别的。” 夏果抬眸看他,把斟好的茶水推过去。 “那我就更要对得起他眼里这份‘特别’,不去纠缠那些没有意义的东西,珍惜当下好好陪他走好后边的路,不是吗?” 柒玖发觉这孩子变了。 眼神比从前少了仇怨,多了份对未来的笃定和期许。 面容更显柔和了些,内心锋芒也愈加明显。 “说说你们吧,”夏果喝了口茶水,点破,“阿染不是傻子,你们做了什么让他相信自己现在的身份的?” 柒玖来找他,本来也没打算隐瞒。 “身份信息都是真实的,李崇是李锦丰的远房亲戚,早年带着儿子投奔了大少爷,也就是如今的沈先生。一次任务途中失踪了,户籍搁置着没有注销,在小染出事之前,我就已经顶替这个身份在做事了。” “小染醒过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留了浑身的伤,我跟他说是我给人做打手惹了外债,害他被人绑架出了事。” “我自小跟在小染身边,接触起来有熟悉的行为默契,有从小到大的合影做旁证,说是父子并不牵强。” 夏果嗤笑,“就凭这些就想狸猫换太子,未免太儿戏了点。” “他当然没有完全相信,暗中取了血样,去做了亲子鉴定。” “直到拿到鉴定结果,才同意陪我出国躲灾。” 夏果浅想了下就明白了。 失忆的沈世染大约是不清楚他有一位多么手眼通天的长兄,也不记得有钱人的世界有多颠黑倒白。 所谓“亲子鉴定”,只消抽一管沈富言的血样做个废物利用,就可以让他和柒玖从少主和护卫转为铁证如山的“亲生”父子。 “我能不能问一句,不说沈家如今那位掌权人,单说你。”夏果盯着柒玖,“你这一路折腾是出于什么心理?这几年看阿染像亲儿子一样体恤孝顺你,心里什么滋味?” “他们兄弟之间生了嫌隙,作为下属,我没法插手,也没得选。但我了解大少爷的脾气和手段。” 柒玖转开眼睛,“当时那个状况,顺着他,才是小染的活路。” 夏果看他的眼神到此终于温和了些。 他记起来前沈念雪那句看似无端的交代。 应该当时已经知道了他此行可能会遇到沈世染。 “沈世清已经知道我找过来了吧?” 柒玖点头,“他一直跟我有联络。” “所以呢,他什么态度?” “问你,是不是觉得很幻灭。” 夏果迷惑到头都往前探了点,蹙眉,“什么?” “看少年时代高贵冷傲的偶像跌落到烟尘里,挣扎求生的样子,会不会觉得很无趣。” 夏果无语到极点。 沈世清这个脑子,丢给僵尸僵尸都不吃。 “不是,”夏果点点脑袋,“他这里是不是有问题?整天都在想什么?所以他是觉得我喜欢的是阿染的家境和资源?那我干嘛不直接喜欢他沈世清好了?” 这些事,柒玖看得明白,却不好多言。 简单摇头,“这我不好揣测。” 夏果靠回座位,“你来找我出于什么目的。” “最开始那半年,小染总是不甘心地尝试记起些什么,把自己关在房间写写画画,头痛一次比一次发作的厉害,到后来几乎完全靠药物压制才能维持正常生活。好不容易熬过那段时间,”柒玖认真看着夏果,“我是担心你接触不当,再引发他的创伤反应。” “不过现在看来是我多余了。” 夏果沉默了会儿,摇头说“不多余”,又寒声补充,“我醒着,谁也不要妄想动他,我说的够不够清楚?” 柒玖点头。“大少爷这周停了打款。他的心结已经了了,不会再插手,接下来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 夏果清早叫司机等在沈世染楼下,不清楚沈世染住几楼,靠在车边仰头往上吹泡泡。 眯起眼睛等了两分钟,步梯楼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男生拉开铁门出来,刚洗过脸,发梢滴着水,上身还穿着居家的棉质t恤,看得出来跑得很急。 却在看到夏果的时候控制着神情回落,恢复了淡漠问他,“不是说好了学校见?这才几点,吵到邻居人家拿本地语骂你你连回嘴都不会。” 夏果甩甩泡泡胶,笑,“我这个不吵邻居,只会精准叫醒我的睡美人。” “去你的。”沈世染不想理他了,转身上楼,“等我换身衣服。”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我爸打零工半夜才回来,刚睡下没多会儿,你等我我马上下来。” 夏果在他走后莫名叹了叹,这么孝顺的乖崽崽,沈富言这老狗日的怎么忍心对他那么冷漠的…… 不消一会儿,沈世染背包下来,还是一身深色打扮,周身罩着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气。 夏果想表达体贴,沈世染也没多跟他客套,拉开车门上了车。 夏果挤进来,浮夸地感叹“滨海城市昼夜温差是大哈”,边说边往沈世染身上贴。 他抉择清楚了,表达爱意和满足自己同样紧要,别没把沈世染勾到手先把自己给憋坏了。 第118章 沈世染转过脸看他,夏果攥攥他的胳膊,嘴上若无其事地跟他闲聊,“你给我介绍介绍这边的街区吧。” 沈世染要脸,司机在前边目不斜视地开着车,这种状况他要出声驱逐夏果,反而引人注意。 人斜靠在他身上,发丝几乎扫在他颈窝,暖融融的香气裹着鼻息,扰得沈世染一大清早心烦意乱。 为转移心绪,沈世染顺着夏果的话,指远处的钟楼给他看。 “那边是地标,一座中世纪教堂,很多游客慕名过来打卡……” 夏果最开始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在看的。 听着听着,目光就拐了弯,近距离地扫上沈世染侧脸。 清晨的光照得他皮肤有种毛绒的质感,冷白皮吹风后可以望见青白的底色,是血气充足的年轻人纤薄肤质下特有的毛细血管的光晕,能想见那种冰凉光滑的触感。 他说话的时候睫毛会沉下去一点,被晨光照成浅金色,鼻梁高挺,皮肤好到鼻尖自带高光的效果,认真讲话的时候嘴唇开开合合,偶尔抿紧,喉头诱人地一动一动。 好想咬一口。 夏果走神,不敢再看。 跟过去一样,一紧张就垂下脑袋,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划拉手机。 怎么办呢…… 好想亲。 沈世染是认真给他介绍的,感觉他没在听自己说话,就看过去。 看他手上在打字,不知道是在跟人远程聊天还是做什么。 “在做什么?”沈世染停下,冷不丁问他。 夏果一惊,手松了。 挨得太近,手机掉在沈世染腿中间。 他下意识想去捡,看了眼那个好死不死的落点,脸烫红一片,手僵住了。 沈世染垂下眼睛看手机。 屏幕亮着。 界面显示一个搜索词条: --在s国,持旅行签证强吻成年男性判几年? 措辞严谨,一看就是资深悍匪。 沈世染捡起手机还给夏果,咬着下唇一脸赞叹地眯起眼睛看他。 夏果默默无言地攥着手机,把屏掐灭,眼睛低垂找不到视线落点。 沈世染:“你挺有野心。” 夏果脑子咕嘟嘟冒着泡,胡言乱语,“就……查一下,有备无患嘛。” “所以,是判几年?” 夏果:“……说是最高要判一年零九个月。” 沈世染:“那你还要吗?” 夏果诧异看他,眼中一喜,“啊?我可以吗?” 沈世染:“不可以。” 夏果“咚”地倒回去,被气到了。 “那你问我。” 沈世染没接他的茬。 说了句在夏果听来特别中二的话。 “我知道我长得帅。” 夏果头次听人这么直白地评价自己的外貌,与有耻焉,尬的面皮都狰狞起来,“……哦。”然后呢? 沈世染面色却不是中二期男孩子那种臭屁嘚瑟的样子。 他很严肃,认真望着夏果,苦恼地停了停。 问夏果:“你真的分得清‘一见钟情’和‘见色起意’的区别吗?” 第82章 风流少爷俏家仆? 夏果没料到他问这个,他在沈世染身边脑子总转的很慢,没反应过来,眼睛空了下。 沈世染了悟了什么似的把目光撇开了。 度假城市人来人往,夏果这类的沈世染也不是没见过——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出来度个假,被异国他乡背景成谜的姣好面容吸引,因为不需要负责,热情来的突然,去的凶险。尝过了,多半也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车子恰好经过沈世染刚刚指给夏果看的那座教堂,高低错落的立柱组合成不规则的哥特式建筑,神秘庄严,也美丽,沈世染觉得夏果应该会感兴趣,特意指给他看。 但他压根没听自己在说什么,满脑子只有那点儿急迫的成人念头。 沈世染厌倦地闭起眼睛,头搭在靠背上,气息淡淡地问,“要亲吗?” 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肯定不是出于期待。 觉得很没劲,对方想要,他也没有绝对的不想给,大男人的被亲一下也不吃亏,没什么可矫情的。早来早去,彼此开心一场,早一点下头,也省了自己内心这番抉择拉扯了。 夏果迟疑地看沈世染的侧脸,明确感知到他在不爽,因而不知道该说要还是不要。 “不是要亲吗?在犹豫什么。”沈世染张开眼睛,没盖住眼底的嘲讽。 他心头是窝着火的。 可夏果迎着他的目光贴近的那一刻。 他还是听见自己的胸膛被紧密地重叩的几下。 夏果无视沈世染眼底的不善,靠近。 在沈世染乱了节奏的心跳中,捧了他的脸。 轻抬下巴,虔诚地亲吻了他的眉心。 沈世染感觉到那两瓣薄唇羽毛般轻软地落在他的眉间,对方身上美好的气息随距离拉近,细密地裹缠上他的呼吸。 晨光熹微中,那人干净纯粹,不带一丝色欲地吻开他蹙起的眉头,触感过电般穿透沈世染大脑皮层。 沈世染不记得自己是否有过恋爱经历,被亲吻的那一刻,他想应该是有过的。 因为他惯性的抬了下手臂——身体本能反应的,想把那人抱进怀里,揉乱他的衣服,与他真正地交换一个漫长的深吻。 脑中轰然一炸,头开始疼,身体想要更深层次的甜美蜜汁,理智捆束着身体,沈世染觉得,他好像背叛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他无力自制,手掌游移着上抬,几乎就要抚上对方的腰肢。 夏果感知到了他细微的疼痛,没多贪图,及时地退开了身子,叫醒了沈世染的理智。 他张开眼睛望向对街白色的圣主教堂。 “我是个无神论者,从来不求什么更高明的造物帮助施舍。遇到天大的难处也只会向内求索,凭自身的力量去解决。” 这是沈世染第一次听他用符合实际年龄的语气,带着成年人已有阅历的厚重和沧桑,讲一些不那么轻快,但更真实落地的话题。 “可如果神明真实存在,”夏果说,“我也想向ta提一个愿望,希望ta——保佑阿染,余生活得平安快乐。” 咚咚。 咚咚。 沈世染听见自己的心跳。 恢复了正常的节奏。 但重的几乎要擂穿胸腔。 许完那个与他本人没有任何相关的愿望,夏果凝望着沈世染的眼睛,认真回答了刚刚没有想清楚,因而不敢贸然开口的问题。 “你应该看得出来吧?我不是那种,在感情领域游刃有余的人。” “比较笨,也怂,强调出勇气虚张声势,也总是露怯。因为底气不足,总是毛手毛脚笨嘴拙舌,一不小心就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像我这样的人,不到百分之二百的喜欢,不可能当街告白,更不可能放下自尊心上杆子追人。” “我是个心智健全、身体机能正常的成年人,我想靠近你,想抱你吻你,想跟你做更多更亲近的事,这是一个成年人恋爱状态下的自然需求延伸,”夏果脸皮实在薄,话说的很艰难,但表达的很清楚,“跟我的真心并不冲突。” “我不勉强你短时间内接纳我,你可以慢慢了解我,慢慢慢慢地喜欢我,多久都没有关系。” “但不要怀疑我真心喜欢你的前提。” 有钱人的司机职业素养惊人,听着后排两人呼吸缠绵的对话,面不改色地平稳行车,不动声色地按了挡板的开关,隔绝了驾驶室的视线。 沈世染头一遭被告白这件事扰乱心智,几乎想不到回应的说辞。 他默认对方是流连花丛的浪荡公子,勒令自己别太当真,收敛着内心不去多度推敲对方的行为逻辑。 但此刻他开始认真思考起眼前男人的身份,探究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细想起来,沈世染发现了一个非常奇怪的细节。 这些年身边所有人,在跟他接触的时间里,总会有意无意,不小心问到一些他本人回答不了的过去。 --为什么会来这边留学?、家庭情况?、从前在国内是做什么的?、家庭成员?……等等等等。 而眼前这个男人,从第一眼起,就好像默认他回答不了那些简单的问题。 哪怕随口闲聊,话题也只局限在眼前,小心翼翼,一句都不问及过去。 沈世染轻声说了句“抱歉”。 夏果摇头,对他笑,“你做什么我都不会生你的气,所以不用跟我道歉。”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沈世染斟酌着说辞,“不理解。” 他不习惯藏着心事跟人交往,冷静思索了会儿,直白地问夏果,“我从前是不是,认识你?” 夏果呼吸一紧。 “为什么这么问?” “我爸他……”沈世染细细观察夏果面色的变化,试探着自己的猜测,“……是你们家的,保镖?” 第119章 夏果唇角抽了抽,“啊?” 这是沈世染唯一能想到的关于两人之间可能存在的交集路径了。 “……是不是,你看上我,你家里不同意,就把我和我爸赶出来了?” 夏果眨眼,眼里是沈世染纯净美好的脸,可…… 满脑子都是可云刺挠表情包。 这什么……风流少爷俏家仆??的逆天剧本啊!!! 夏果倒在一边,忍了几秒。 没有忍住,一整个笑喷,“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世染紧绷着下颌线,沉了口气。 这反应……傻子也知道猜错了。 “不要笑了。” “好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世染无语到死地看他,“至于吗?” “太至于了哈哈哈哈哈,”夏果笑得眼角溢出生理盐水,小臂抬起盖住眼睛直喘,另一只手胆大包天地搭搭沈世染的脑袋,“别瞎琢磨了宝贝儿,你现在想事情的角度太刁钻了,我怕我会被你可爱死。” “不认识就不认识吧,”沈世染尴尬的想跳车,“你不要笑了。” 夏果忙把人牵住,“别恼,不笑了,真的。” “我对你呢,”夏果尽力抽丝剥茧地一点点释放信息,“是一见钟情没错,比寻常的一见钟情要稍稍复杂那么一丢丢。”他又忍不住开始笑,“但没你想得这么复杂哈哈哈。” 沈世染不再接话,看起来很冷很拽,其实坐立难安,暗咒去学校这段路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长。 但当车子在校门口停下,他又忍不住问了夏果,“我可能要在项目组泡一天,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聊?” 夏果随他下车,立在车边,视线完全黏在沈世染脸上,沿途的蚂蚁都看得出他有多依依不舍。 只有他自己自以为洒脱地摆摆手,让沈世染放心去。 “我来这边考察的好么,我有好多正事要做,你忙你的就是了。” “晚上,”沈世染说,“我请你吃饭。” 靠近的时候,可以隔着卫衣领口看到他胸膛裸露的皮肤,夏果本能反应地上手提了下他的帽子,把领口顺到脖子那里,勒的沈世染往后仰了仰。 两人尴尬地静默了两秒,夏果松手,扫扫鼻尖冠冕堂皇地找了个烂借口,“衣服拉好,风凉。” 沈世染不觉得凉,但没说什么。 有同学跟沈世染打招呼,夏果顺着望过去,是上次随他写生的本地人同伴。 那天满心悸动,这会儿才计较起他们的关系。 夏果问,“你同学?” “室友。” “你和他关系不错啊,每次都一起,形影不离的。” 说话间,男生朝他们过来,沈世染往那边看了眼,说“还行”,“他人挺好的。” “哦。” 夏果再看了眼那个男生,看起来年龄比他们要小点,二十出头的样子,金发,浓颜系,客观来说,挺帅的。 男孩子先用本地语跟沈世染打了招呼,又对夏果笑。 夏果回给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他搭在沈世染肩上的手,想给他挪开。 男生看了眼夏果,凑近沈世染跟他耳语了句什么。 夏果没忍住,眼神变凶了些。 “没必要凑这么近,我反正也听不懂,大声密谋就是了。” 沈世染却面色怪怪地看着他,又看他室友,简单回应了句,然后跟夏果交代,“我六点结束,还在这边碰面。” 夏果看人这是着急打发他走的意思,识趣地拉开车门,阴阳怪气地说,“不打扰你们,我走了!” 上车,把车门关得“嘭”地一声响,吓得沈世染身边的男生一个回弹。 司机发动车子打着转向,夏果目光紧盯着沈世染。 而沈世染也转回头看他,意味深长的怪表情。 直到车子驶离视线,他才把目光收回,随同伴走进校园。 第83章 占有欲 夏果见了心理咨询师,细说了眼下与沈世染的相处状况。 “从接触反应来看,他对你是保留了原始好感的。” “至于你说他那些看似荒诞的猜测,应该是他过去几年多次尝试唤起记忆无果后,大脑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真实记忆中的痛感超出了大脑所能承受的阈值,大脑为了自保,回避了更接近现实的揣测。” 夏果曲起手指咬在唇间,“有没有可能,无痛地,完整还原过去的记忆?” “很难。”咨询师摇头,给了近乎绝对否定的答案,“几乎不可能。” 她从果盘里选了一只橘子,托在掌心。 “像这颗桔子,抽取记忆的过程中,拿镊子撕开橘皮,一丝一缕地抽干净内里的橘络,再把橘皮缝合,只保留了大脑的硬件继续运转。” “你现在要做的事情,相当于要在不重新剥开橘子、不戳碰内里橘瓤的前提下,把那些风干的橘络原路装载回去,让它重新覆盖成网,汲水饱胀,恢复从前的运转,”咨询师化繁为简地举例,问夏果,“你觉得这可能实现吗?” 夏果喉结滚了滚,干哑地“嗯”了声。 “我知道了。” 没关系的。 他要的是这颗橘子清灵美好地存在下去。 至于那些封存着对他的爱和痛的橘络…… 装不回沈世染脑中,那他就把它们贴在自己心上,双倍地记住他们的过去就好了。 从咨询中心出来,想起沈世染和那位关系不明的舍友嘀嘀咕咕的私聊,夏果去电子商城,选了只精巧的录音翻译器。 回公寓远程处理了一些堆积的公务,开了两个视频会,看时间差不多,给司机发了消息,驱车去了学校。 远远看到沈世染等在路边。 挺拔得像一株碧树。 时光匆匆走过,记忆螺旋堆积,夏果忽然觉得上天待他或许也不算刻薄。 十六岁的沈世染,和眼前二十六岁的沈世染。 与夏果擦肩,错过,远了又近,近了又远。 最后再一次地,重逢在青葱校园。仓促十年,夏果消化了自身的仇怨和负担,放下了卑微怯懦,建起了勇敢。 终于可以迎着各色的目光,大步走向他的少年。 司机按夏果的意思换了日常款的车子,沈世染认不出。 夏果刻意没有第一时间下车,远距离观察沈世染。 他看起来表情还算平淡,但视线时不时投远,在每一辆往学校方向驶来的车子上停留再滑走。 时间过了六点,沈世染眼中有了颜色,看向路面的频率明显提高了许多。 果然,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夏果明确记得沈世染很有时间观念,约好了十一点一同吃晚餐,会在十一点过一分后打来电话兴师问罪。 所以那时候,也是这样盯着秒针望着路面,佯装淡定地焦躁等待么? 那时候自卑心作祟,把他摆在高台上供养,以为是目中空空的矜贵男神。 倒过一圈才看清,原来是个独守空房的小娇夫。 夏果窝心地笑了下,不再欺负他。拉开车门软软地扒着车顶,下巴垫在手上说“嗨”,“帅哥去哪?顺风车要不要搭?” 沈世染眼中的焦躁飞速退潮,神情变淡,高傲地摇头,“你来晚了,所以不搭。” 夏果弯起眼睛笑。 才发觉这小子表情管理能力堪称一绝,超会隐藏情绪,变脸比翻书还快。 “晚高峰哎,”夏果学聪明了,越来越懂得怎么钓出他的真实表情,“为了赶时间一路叫司机狂飙,路上发生了剐蹭……” 车内,一向淡定的司机诧异地猛回头向他看过来,对他抹黑自己车技的行为很有微词。 沈世染眉头一皱,大步朝他过来,拉他离开车身上下左右打量。 “伤到哪里没有?又不是联合国会议,吃个饭而已,赶什么赶?!” 好凶哦。 夏果必须把谎圆上,不然往后别想再看到他这样真实地紧张自己了。 他把手背在后边,面不改色地重重窝了下手指。 沈世染看他藏着的手,“手怎么了?” “没啥,好好的,走了走了去吃饭。” 沈世染不敢拽他,怕伤到,命令,“给我看看。” 夏果一副很没办法的样子把手给他。 “就刹车的时候没防备,窝了下。” 手指骨节都肿了。 沈世染胸膛起伏了下,看了眼司机,目光有重量似的压制在人身上。 “那么有钱了,不考虑换个技术好点的司机吗?” 司机:…… 夏果看他认真了,忙把手往回抽,“哎呀,你别这样,是我自己没注意……” 沈世染攥着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 担心还有别的伤,他仔细检查,发现夏果大拇指往下,有一道陈年的疤。 像是刀伤,伤口不长,很深,疤痕明显。 第120章 沈世染手指抚了下那片不平整的皮肤,“这怎么弄的。” 夏果都忘了那里还有道伤痕,听他问,现看了眼。 而后蛮不在乎地跟他说,“哦,你说这个啊。” “之前给我男朋友煮梨汤的时候不小心剜到了,小伤口,不疼的。” 他甚至没有用“前男友”这个称呼。 说的是“男朋友”。 沈世染心口莫名地炸了下。 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地不爽。 什么教邪门儿课程的小心眼老师,什么狗逼的要喝梨汤又不会自己煮的废物男朋友…… 他的过往热闹的叫沈世染窝火,开口语调都变凉了。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么贤惠的一面。” “不过,是前男友。”沈世染冷声冷气地更正他,“你现在追我,还称呼他为男朋友,不合适吧?” 夏果不愿意改口,但也不好驳沈世染面子,支支吾吾地“啊”了声,含糊过去,“是吧,嗯嗯,都行都行。” “这么深的伤口都不觉得疼,你一定很喜欢他。”沈世染断言。 夏果骑虎难下,后悔不该说谎,脑子一团糟,胡乱答对,“喜欢喜欢,喜欢死了。” 沈世染很重地呼了口气。 没再延续这个话题。 松开他,“先去处理下伤,然后请你吃饭,地方你挑。” 夏果吃的那些餐厅,一口下去沈世染一天跑堂的薪水就没了。 如果为了照顾沈世染的钱包去吃苍蝇小馆,沈世染一定会觉得很难堪。 “我想吃你学校食堂。” “学校食堂很难吃,教职工都宁愿从外边打包。” “重在体验嘛,”夏果说,“打卡,懂不懂?” 沈世染拗不过他,妥协说,“那先去校医务室处理下手。” 夏果就轻轻攥了下手指,哪想到要去处理,“不用了吧,又不疼。” 沈世染心头憋着火,自顾自转身走了。 “我不像你那位前男友,能心安理得看别人为我受伤。”走两步发现夏果不跟他走,又命令,“跟上。” 夏果没办法,开启自动跟随模式,随沈世染去了医务室。 处理完伤口,沈世染带他去了口碑相对好一丢丢的南美风味餐厅。 晚餐时段人头攒动,靠窗还有一个沙发位,几个学生同时看见,沈世染抬了下眼睛,吓退几位竞争者,一脸正常的把包丢过去,招呼夏果坐下。 问他:“有没有什么喜欢吃的?” 夏果大体看了眼窗口欠奉的菜色,说,“米饭。” “等我。” 沈世染拿了两个餐盘,自己去打饭了。 “hey!” 夏果目光追着人群里挨个窗口移动的沈世染,突然有人挨在他身边坐下,很惊喜地打了声招呼。 夏果想说这边有人坐了,抬眼发现是沈世染的金发舍友。 他对这位抱有芥蒂,可对方毕竟跟沈世染关系不错,夏果不好表现得太明显。 他尴尬地抬手,“嘿。” 对方会讲两句英文,但也就会两句,之后就开始说本地语,叽里咕噜比比划划地说了一串。 夏果半个字儿没听懂,但没让话题落地,“呵呵,是的是的,他好帅的。” 对方必然也没懂,比比划划地叽里咕噜又说了一串。 夏果,“哦,这样吗?我也觉得他很帅啊。” 在他尴尬到脚趾抠地的时候,沈世染回来了,把一份菜色丰富,盛着双倍米饭的餐盘推给夏果,问他们:“在聊什么?” 他看了眼自己的舍友,说了句夏果听不懂的话,对方便跟他换了个位置。 沈世染进去挨着夏果坐下。 夏果安静吃饭。 脸色越来越差越来越差。 他发现沈世染这位室友根本就是个没眼色的外国话痨。 从沈世染落座后就一直拉着沈世染,咕咕叨叨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表情看起来很忸怩,时不时还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看夏果一眼,生怕夏果偷听了似的。 在室友再一次跟沈世染叨咕了一通后,夏果忍无可忍,胳膊肘撞了下沈世染。 他目光盯着盘里的菜,狠扎一朵西蓝花,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聊什么呢叨叨咕咕的。” 沈世染有点重地看着夏果,没答话。 “呦,”夏果气笑了,挑眼看他,“还是不方便给我透露的私密话题呢?” 沈世染也很气似的,转开了头。 “他问你可不可以给他拨点米饭。” 夏果餐叉抖了下,可怜的西蓝花掉回盘子里。 “啊?” “不是……”他吞咽了下,压低声音不可置信地问沈世染,“他们外国人这么没有边界感的吗?” 他本来对这个人就没有好感,于是摆手,“你跟他说,我虽然看起来不明显,但食量其实很大,这点也就勉强够我自己吃的。” 沈世染点头,回话给紧张等待的室友。 夏果说了这么多,沈世染只翻译了一句:他说不给你 室友脸色僵了下。 又过了会儿,室友端着自己的餐盘,塌着肩膀走了。 夏果盯着他背影看了会儿,看人那么失落,也觉得抱歉起来。 “你室友这么爱吃米饭的吗?” 沈世染挑给他一只蜜汁鸡腿,“吃你的。” * 从餐厅出来,夏果借口要去卫生间,让沈世染先走。 他进了隔间,把门锁好。 拿出了自己上午买的录音翻译器。 学校卫生间吵的厉害。夏果把翻译器放到耳边,音量调高—— 室友:“你跟他说了没啊。” 沈世染:“不知道怎么说。” 室友(焦急语气):“这有什么不知道怎么说的,你就帮我问下他有没有交往对象啊?” 沈世染不吱声。 室友自顾自叨咕了一堆,又问沈世染,“你不然帮我要下他联系方式,我自己想办法跟他说好了。” 夏果听见自己的声音混进来,醋味浓得呛人,“聊什么呢叨叨咕咕的。” 安静了会儿。 沈世染:“他问你可不可以给他拨点米饭。” 夏果无语地推脱了一大堆。 沈世染:“他说不给你。” 夏果:。。。 操啊。 这小子……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心意还没搞明白。 占有欲倒先上来了…… 心头的浮躁烟消云散,夏果垂下头,焖焖地笑了。 人怎么可以这么拽的同时又这么可爱呢。 沈世清大概是觉得,离开了沈家商业帝国的滋养,沈世染的魅力就会枯竭。 却不知道脱离那些浮夸的外物,只会显得他更纯更欲更要命。 夏果仰头,咕噜咕噜嗓子,说“要死要死。” 忍不了了。 想亲想抱想挼。 夏果出去,撑着洗手间的台面看了眼镜子里花颜雪肤的自己。 扬眉给自己打气说: 加油小夏!加油!拿下他! 第84章 想,独占他的独占欲 为防沈世染等着急,夏果搓了搓脸,走出去。 这动作他从前经常做,多数时候是为了缓解面具戴久了的疲倦,偶尔用来掩饰丧气。 这还是第一次,他搓脸是为了压抑甜蜜,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得意。 校园的路灯造型复古,亮着暖黄色的光,沈世染心神在在地立在灯下偏过脸看着远处,画面干净得像童话世界里走出的人。 夏果忽然间意识到,如果青春年少那些年,没有他以身入局跟沈世清做交易,沈世染不会长成现在这样子。 如果没有沈世染的爱做滋养,他也不会成为现在这样的性格。 他们的魂魄互相交织渗透着,是再远的距离也拉不开的。 心潮涌起又回落,夏果收拾情绪打算过去,看到有相识的人靠近跟沈世染打招呼,莫名地避了回去,静默看着。 来人看到沈世染显得很惊喜,凑过去轻拍了下他,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 那人东方面孔,通常来说异国他乡遇到同根同源的伙伴总会觉得亲近,可沈世染脸色看起来很不耐烦,礼貌地搭了句话。 男生又说了几句,沈世染这次只摇了摇头,淡漠地丢下几个字,转身回望。 夏果闪身,避远了些。 纵使听不见,凭口型夏果也听懂了沈世染那句简单到不带一丝婉转的拒绝。 他说:--没兴趣。 男孩眼底明显地失落,似乎也习惯了,很快又笑起来,随同伴一起走远,隔开距离提高了点声音对沈世染喊了声,“那说好了,下次再遇到你你就要陪我去!” 沈世染掉头想走,又不得不等夏果,手遮在额头上,不尴不尬地转了个圈。 那男孩子就笑起来,手拿起来把嘴遮成喇叭状,变本加厉地喊:“你好可爱啊,lee,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认真看我的!” 第121章 沈世染对他比了个封喉的动作。 男孩又笑,似乎什么都打击不到他,倒退着走远。 夏果内心一片酸软。 他一直知道沈世染被很多人喜欢。 但因为自卑,从前并不敢去打听和细看。 不经意撞见这一幕,他发觉—— 他竟然有点替喜欢沈世染的那些人感到可怜。 被很多很多人喜欢着的沈世染。 给所有人的回应都少的可怜,从头到尾,全部的热忱,都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给了他一个人。 夏果等那颗青苹果走远,轻手轻脚地靠近过去,离沈世染还剩两三米距离的时候一个飞蹿,试图偷袭过去亲下他的脸。 沈世染侧边有眼似的,抬手盖住了他的脸,隔绝了夏果的精妙谋算。 夏果被隔挡了也不生气,顺势把头一绕,换脑袋挨在他掌心,小狗一样地拱了拱,“我发质很软,摸起来手感特好,给你摸摸。” 沈世染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他脸色很不好看。 问夏果,“为什么躲起来。” 夏果诧异地张了张嘴,“你看到我了?” 沈世染偏开眼,“一出来就看到了。” 夏果叹息,说,“就……觉得好尴尬的啊。两个追求者撞上,岂不是要变成修罗场。” 沈世染转过脸看他,质问的语气,“所以你就躲起来看热闹,随便我被人耍流氓?” 夏果一下子负罪上来。 “不是,我就觉得……”共情学生时代的自己。 他没有人家那份热烈追求的勇气,却平白得了别人拼尽全力也换不回的珍宝。 因而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足够幸运,不想再去恃宠而骄耍什么威风。 可沈世染好像很需要来自他的紧张和确定。 于是夏果改口,“我就想看看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怎么处理,也想对比一下你对别的人是什么态度。” 有同学路过,看到沈世染,跟他打了声招呼,简单点头又走远。 夏果追着他,笑笑地转移话题,“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沈世染面色看起来比平常要沉,没接话。 “你身边人都叫你lee,但你却让我叫你阿染哎。” 沈世染还沉在自己的心事里,“那又怎样?” “阿染更好听,也更亲近一点,你不觉得吗?”夏果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说。 沈世染又露出那种“你好无聊”的表情,转开脸走自己的路。 夏果忽然间觉得,沈世染这个个性其实很吃亏。 明明就在乎的要死,却总是咬牙死撑。 如果不是相识这么多年,会很容易误解他的心意,然后错过。 夏果不能忍受他这么淡定。 决定小小惩罚他一下。 他跟在后头,踢踢脚边的落叶,随口问,“你的号码不给我也就算了,你室友号码总可以给我一个吧?” 沈世染停住。 沉默地看他,眼神变得警惕。 “你要他号码做什么?” “你跟他走得近,我要找你可以提前问下他啊。” 沈世染紧绷的下颌线放平了点,摇头说,“也没熟到会跟他报备行踪的地步。” “好吧。”夏果没多执念地放弃了,“不过不得不说,欧美系男生虽然花期短了点,但黄金期长得真的很耐看啊。上次没细看,今天在餐厅近距离接触,啧啧,真的很……” 沈世染顶了下腮,停住步子。 这次直接堵了夏果的去路。 对峙似的与夏果面对面立着,目光紧紧压在他身上。 夏果吓到话都续不上,淡色的眼眸闪闪烁烁地望着他,紧张到呼吸都停滞了。 沈世染狠狠地呼了口气。 他很清楚眼前这人精在故意挑逗自己的情绪。 可清楚归清楚。 听他哪怕装模作样地夸别人,也还是会在意。 他怀疑自己有恐怖情人的潜质。 仅仅只是面对对自己有好感的追求者,独占欲都这么强,凭这点度量,真跟人恋爱起来…… 别人真的不会被吓到报警么? 夏果内心的紧张感一轮一轮地往上翻,讨好地僵笑,问他,“怎么了呀?怎么这表情。” 沈世染意识到吓到他了,勒令自己收敛。 平复住情绪问夏果,“手还疼么?” 夏果摇头想说“本来就不疼”,可沈世染却朝他伸手,“疼的话,可以牵手做补偿。” “疼疼疼疼死了。” 夏果探出手,轻轻地攥住了沈世染的食指,牵在手上晃晃,满足的像个初恋的少年,“你是不是,生气了。” 太单薄了。 他看起来实在太单薄了。 轻轻一碾就会碎在手上似的。 沈世染不说话,沉默着拖着他往前走。 路过操场,夏果攥攥沈世染的手指,“陪我去那边走走好不好?” 想圆上,无数次擦肩,却从来没有牵手走过操场的愿望。 他们踱步来到操场,夏果不讲究地在草坪躺下,拽拽沈世染的裤脚。 沈世染就顺他心意,挨在他身边坐下了。 远处有男生在踢球,顶上有探照灯高高地照下来,把沈世染的面容打上学生气。 夏果看他美好但也落寞的侧颜,意识到自己玩脱线了,有点后悔上来。 “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生气啊。” 这次沈世染没否认。 “不是气你。”他低头,略有些沉闷地说。 夏果讨好地拉拉他的手指,“那是气谁?” “气我自己。” 沈世染清楚自己内心的沟壑,知道自己有多人模狗样。 他吐气,低垂着头,问夏果,“你,喜欢我什么?” 夏果想都没想就马上给了他回答,“全部,所有,all,你的一切,everything。” 沈世染低沉地叹息,摇了摇头。 “你别这样。” 人的自信程度是会受客观条件影响的。 夏果能感觉到困顿的生活环境影响了沈世染的自信,他也有了常人的敏感和犹豫,不如从前那么张扬。 夏果坐起来,看着沈世染,心开始疼。 “我不太会说话,哪句话惹了你不开心,你直接告诉我就行,别……” “我说了,不是你的问题。” 沈世染安静了一刹,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地抬起了头。 他望着夏果,注视着夏果的眼睛,真切地对他坦白: “我是个,没有过去记忆的人。” “我对自己,不够,了解。”他说,“而你看起来,太单薄了。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 夏果仔细地看他的表情,脸色看上去很平淡,问他,“单薄,然后呢?” “你就没有想过,”沈世染咽了两下,才艰难说,“如果,我是个控制欲爆棚、内心阴暗扭曲的变态呢?” “你拿什么来自保?” 夏果转开脸,不屑似的嗤笑了下,“原来是在担心这个……” 沈世染以为他在嘲笑自己过度认真。 下一秒,夏果凶猛地靠近了他,摁住他的肩的同时护住了他的头,轻而易举地压制住了沈世染。 在沈世染惊诧到完全失去思考能力的目光中,轻轻俯身。 沈世染看他一点点接近,大脑轰鸣,做不了反应。 “控制狂么?”夏果近距离地凝视着他的嘴唇,视线爱怜地游走,“先试试能不能挣脱再说这种大话吧。” 沈世染体质不弱,但他缴了两下手臂,都被重新压制回去,挣脱不了分毫。 他以为会被亲吻,可夏果只是看他徒劳地挣扎,淡淡地对他笑了下,抬手惩罚式地弹了下他的额头就把他松开了。 “你在瞎想什么?”夏果把人松开,仰躺下来,望着漫天星河漫不经心地说,“这算什么问题吗?” 从很久很久以前,在私宅,沈世染高烧那个夜晚。 夏果就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了他内心的病态。 生来一无所有,导致他占有欲远超常人的浓度,未经引导,不受控制,错过了最好的教育年纪,无论是虚无缥缈的自由还是透着热乎气儿的人,但凡是他想要的,就要死死攥在手里,掰断手指砸碎骨头也别想让他放开一点。 可夏果丝毫不觉得恐怖。 只想要把他内心的阴暗倾数勾出来,一滴不漏地汲干他全部的占有欲。 要他从今往后,与满世界的生灵擦肩,片叶不沾身地走过,什么都看不进眼里。 要他渴望到扭曲的全部疯狂,淋漓尽致地流淌在自己身上,成为两人致死享受的,不为人知的绝密。 眼前的场景像是曾发生过一般。 沈世染大脑一片眩晕,呼吸发紧,支起身,想离这个越看越看不清的家伙远点,企图反思一下,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夏果仅仅只是单手攥着,就禁锢了他的动作。 第122章 头开始疼起来。 海上的波浪在荡,视野一片黑,漂亮的面容带着伤,一闪而过。 沈世染垂下头,呼吸变得粗重,心口被挤压包裹,透不过气来,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盲人探路般无焦点地看向夏果,“我需要单独待会儿,松手。” 夏果摇头。 他不能给沈世染独自思考的空间。 这几年时间,他单独待的够久了。 如果有用,根本不需要等到夏果出现。 事实证明难受的时候把自己锁起来单独待着除了一次次陷入混沌和疼痛,没有一点正面价值。 关于过去的一切,都要在他的引导下回想才安全。 夏果细细观察着沈世染眼神的变化,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严厉地对他下达命令: “本来想扮猪吃老虎的,既然你这么坦诚,我也不装了。” “定个规矩:从今往后,难受的时候,要在我身边待着,记住了吗?” 沈世染眼神依旧混沌,沉湎进了那个一闪而过的分镜,被漩涡拉拽进去,挣扎间眼底开始溢出疼痛的寒光,痛苦地抗拒一切外来的触碰。 夏果必须采取点强效的措施,让他立刻马上把注意力放回到眼前,放回当下的自己身上。 他起身,触摸心心念念的那张脸,眼神晦暗地凝着沈世染的唇。 “我之前是太礼貌了。” “强吻,”夏果说,“好像不需要你同意吧?” 沈世染被他狂妄的语气唤回了神,张着嘴唇看他,干涩地发出一个迟疑的问,“你说什……” 夏果靠近过去,到呼吸相缠的距离,压低身子贴上了沈世染的嘴唇。 用实际行动截断了他的疑问。 在对方大脑清空忘记反抗的一瞬,夏果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下。 他实在忍不了了,张口发狠地咬住了沈世染的下唇,拆吃入腹般狂烈地与他接吻。 “我可太喜欢变态了。” “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有这个潜质。” “你也不想想,没点本事,怎么敢追一个控制狂呢?”夏果把手抽出来,拇指碾去沈世染唇角的血迹,附在他耳边低音说:“你把我想的太无辜了宝贝——要怕,也该是你怕我才对。” 第85章 闭眼睛 橱窗里迎来送往的npc娃娃被鲜血和亲吻点上了魂魄,如睡美人乍醒,呼吸颤抖,美得惊人。 夏果反复告诫自己不可以急功近利。 可沈世染近在咫尺地急促喘息,完全搅乱了他的初心,他什么都记不得了,急不可耐地重新撞上去,放肆吮咬沈世染的嘴唇。 对方似乎清醒过来,意识到夏果在胡作非为些什么,明显地发了火。 但他没有推夏果,张口反咬了回来。 夏果吃痛地蹙眉,不躲不闪,宠溺到无药可救地张开嘴,放任他闯进去,随他伴着怒火和醋意放肆侵占每一寸空间。 舌头探过去与他勾缠,哄着他玩。他甚至逗沈世染,游过去撩他,引诱他来追,像宽容的兄长宠纵坏脾气的小孩,随他搞再大破坏也只情绪平淡地望着他笑,柔软地安抚,不斥责。 被强吻后暴怒反击的傻小子愣住了。 轻微地停顿后胸膛起伏着分开了嘴唇,近在咫尺地与夏果交换着呼吸,眼皮诧异地动了动,被夏果极致放肆又极致温柔的态度闹懵,拿捏不清该作何反应。 夏果张着眼睛看沈世染做亲密事情时性感迷离的微表情,一丝丝吃进嘴里刻在心上。 他忍不住一下一下轻轻碰触沈世染的嘴唇,气音问他,“舒服吗宝宝……” 抚沈世染的嘴唇,额头抵上他撒娇,“我好舒服啊,好喜欢跟你亲……” 沈世染如梦初醒,茫然地抬起眼眸看他,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在挣扎,但很徒劳,挣扎着沉沦。 夏果看懂了,笑了下,鼻尖顶着他的鼻尖,摇头蹭蹭。 喜欢到恨不能跟他融在一块儿,爱怜的情绪融化在字里行间,轻软缠绵得要把人化掉。 “不要想那么多,”夏果摸摸沈世染的脸,唇贴上去,纯净地亲他,不再忤逆他意思,问,“我没有亲够呢宝宝,我们继续,好不好?” 沈世染不答,但也没能说出明确拒绝的话来。 于是夏果再次贴上去,吃他的嘴唇。 这次对方没再咬他,轻微地往后避了下,夏果手顺着脸侧绕过去,惩罚性地捏了下他的后颈,低声命令“不准躲我”,下巴轻抬续上了吻。 沈世染闭上眼睛,觉得愤恨,却没法克制自己不去回应,略感苦恼地用牙齿轻压了下夏果的嘴唇。 没有用力,致使这个本应是表达愤怒惩罚的动作显得像在负气撒娇。 夏果就又笑了,歪过头偎依在沈世染颈间要命地对他说: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人呢?” “把自己想得那么坏,却连被强吻了都不舍得报复回来。” “可爱的我想把你吞下去吃掉……” 沈世染反感被这样评价,错开脸,重新吻住了夏果的嘴唇,“少、他妈的,废话。” 他想自己大概是无辜的。 不能怪我。沈世染想,没有人可以抵御他这样的语气欲擒故纵地跟自己索吻的。 夏果半阖着眼眸,不舍得闭上,看恋人再次沉沦的表情。 他眼皮的每一丝颤动,他睫毛盖下去的暗影,一丝一毫的微表情都在夏果心头带起近乎窒息的心动,夏果觉得自己或许冤枉了季繁盛。 与心爱的人恋爱这么危险的事情,是该备着救心丸的…… “阿染接吻的时候会闭眼睛唉。” 绝大多数人接吻都会闭眼睛。 可夏果就是觉得,沈世染这样尤其地让人心动。 代表他享受,沉迷,枉顾理智,闭关视听。 夏果了解他,知道他心底或许是有没有纠结清楚的事情。 一想到他这样聪明理智的人,带着重重顾虑,无法抗拒地沉沦,就觉得爽感万万倍地在心间爆炸,满足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心跳都要骤停。 天黑了,在白日努力生活的人该在夜晚放轻松,做自己享受的事情。 夏果圈着沈世染的脖颈,揽沈世染的后脑,安抚沈世染的坏情绪。 舌头轻缓地勾缠对方余怒未消的舌,柔软地缠旋搅动,品尝汲取,舐过唇齿,无声地哄他。 像在用唇舌去完成一个拥抱,毫不顾忌自身安危地拥住发怒的恋人,纵容他作乱发疯,密不可分地与他接触。 引他的怒火烧在自己身上,不制止,不斥责,只是温暖纵容地抱着他,亲吻他,舔舐他,如水缠绵,浇熄怒火和妒意。 沈世染睫毛颤抖了几下,试图挣扎着让自己清醒。 但最终没有成功,被夏果的爱意缠得越来越深。 直到后来认命般地完全地闭紧了双眸,抬手按了夏果的后背,把人紧紧压进了怀里。 一转攻势,接管了后来的主动权,缠着夏果甜美的唇舌,密不可分地与他接吻。 放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喘到不行。 夏果的脸红得像颗熟透的苹果,皮肤滚烫,嘴唇被吸得水肿,嫣红得吓人。 沈世染也没好到哪里去,整个后背都被薄汗浸透,下唇呲破了血口,唇色惨白,血水渗在上面,衬得五官都妖异起来。 夏果是有一百分不满也只会浅浅表达出一分的那种人。 强撑着唬人的架势,装游刃有余,装漫不经心。 其实心里根本没底,缠上去只知道本能地亲吻,停下来后尴尬的头都抬不起。 沈世染更不清楚怎么会推演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两人贴身坐在草坪上,一左一右地各自转开脸喘息,搭在侧边的手指还略微保持着互相缠绕的姿态,双方都想挪开,但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身子僵得发疼,却丝毫不敢挪动一点。 尴尬归尴尬,但夏果实在很想笑。 这真的是两个二十六七岁,甚至结婚离异都走过了一轮的人该有的交往状态吗? 怎么好像十六七岁,未经人事的初恋情人…… 考虑自己年长一点,又是自己先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夏果强撑着开口。 先咳了两嗓,尽量维持着混不吝的口吻,缓解尴尬。 “咳咳……” 他抬起和沈世染搭在一起的那只手,擦嘴,吊儿郎当地问沈世染: “怎么样,我吻技还不错吧?提前给你感受一下,跟我交往不吃亏的。” 很有效,气氛马上不尴尬了。 沈世染转过脸看他,语气阴沉地夸赞他,“嗯,看得出来经验很丰富。”一肚子骚话,也不知道跟哪个王八蛋学的。 夏果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意识到自己又把天聊成了泥石流,不敢吭声了。 “这也是你恋爱课老师的教学项目之一吗?”沈世染问。 夏果:“……” 第123章 “具体是教到什么尺度?” “撩骚,接吻,还有什么?上……”他隐去了那个让他感到烦躁的词,“也教吗?” 他一连串地发问,夏果最开始焦躁地望着他,到后来慢慢地笑开了。 夏果垂下头,不答,只焖焖地笑。 沈世染不爽,问他笑什么笑。 “你没闻见吗?”夏果反问,抬起头,眼睛亮晶晶,脸颊红彤彤。 沈世染:“闻见什么?” “整片操场都酸了。”夏果说。 沈世染定了下,负气地转开头,“……无聊。” 沈世染是不需要吃醋的。 至少在夏果这里,不需要。 但沈世染不知道。 他喉结上下滚了滚,莫名地说,“你来得好晚。” 夏果没有听懂他的意思,看了眼他,“什么?” “没什么。” 就突然间觉得,被人喜欢和纠缠不似从前那么烦躁了。 甚至,有点满足,也有点……遗憾。 沈世染回望过去,对夏果说,“我一点也不怕你。” “管你是什么手起刀落杀人越货的悍匪,反正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单薄脆弱,需要人张开手臂一步一步跟着护着的傻白甜。” 夏果张着眼睛,嘴巴动了动,不能明确他的意思,不敢贸然接话。 沈世染仰头叹了叹,偏过眼睛嗔怪地望着夏果。 “你看错我了,”他说,“我才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天然gay。” 夏果讶异地“啊?”了声,“不是吗?”这怎么???失忆……还能……扭转性向的吗? “才不是。”沈世染坚定地告诉他,“我只是对谁都提不起兴趣,不理解恋爱这件事本身。” “我一直不理解身边那些人为什么要恋爱,在我看来,两个人绑在一起是非常拖累且降智的事情。” “如果你能早一点出现,我对恋爱这件事或许不会积攒这么大的偏见。” 他不似从前有那么好的条件,多了很多现实层面的顾虑。 可他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 永远不可能让内心的卑怯干扰到现实的生活,影响对人生的判断。 就像此刻,他想清楚了,便毫无犹疑地对夏果挑明: “你之前在我这里遭受的冷遇,是我反感恋爱关系的长尾效应,而不是冲你本人。” 在那些觊觎他相貌气质的追求者中,夏果来得太晚,排在太后面。 所以他决定给夏果一个插队的特权。 他从裤袋抽出手机,问了夏果的号码,拨通,把手机挪到耳边。 夏果机械地接听了通话,面对面地听到沈世染的声音穿过面前的空气,穿透耳膜,渗进骨头里。 “今天开始,我会把你和那些人区别开,不再因为过去的情绪波及你。会认真考虑跟你恋爱这件事,认真了解你,试着开始喜欢你。” 想说的说清楚了,他不等夏果思考和反应,挂断通话把手机丢开。 同时抽走了夏果的手机,与自己的交叠丢在一边。 手指顺应内心渴望,抚上了夏果的脸,掌下皮肤触感温热,是接吻的余温。 沈世染挨近,含了下夏果的嘴唇,介于安抚和索求之间,下巴轻抬,轻吮又松开,检验夏果的态度。 对方没有抗拒,两片嘴唇本能地分开,给他闯入的空间。但不敢主动,迟疑着,受宠若惊的确认沈世染的意思,“……阿染,你……” 沈世染再次吮了下他的上唇,他喜欢轻轻含着,感受夏果饱满的唇肉和唇珠,甜到头晕。 干净无害地亲了两下,人开始不满,不想再那么君子,想做流氓小人,越坏越称心。 “我想再体验一下刚刚那种会把人变成恶魔的吻法,”沈世染捧着夏果的脸微微拉开些距离,盯他的眼睛,礼貌地问,“可以吗,小夏?” 第86章 惩罚我,求你…… 他很笃定,掌控着气氛,索吻也不像夏果那样急不可耐,礼貌地提问,安静地等人主动来亲。 夏果当然想亲他,可——“好多人。” 他这会冷静了点,隔着沈世染的肩,瞟向三三两两路过操场的学生,轻声同他商量,“换个地方……好不好?” 沈世染不满夏果这么快恢复理智,摇头,“可我等不及。” 说着好商好量的问句,又只允许一个内定好的回答。 夏果合着叹息笑了下,没办法地说,“你呀,唉……” 这是他喜欢的人,被丢进尘埃里也是要做掌权者的人。 望他的眼神像盯上了溢出血腥气猎物的狼,带着致命的野性吸引力,诱惑着他这只并不脆弱的猎物主动献祭,不顾死活地用皮肤去感知他唇齿的力度和温度。 夏果闭眼,管他死不死地,手臂搭上沈世染的肩,靠近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弯了弯唇角,半是撩拨半是挑衅地问沈世染,“如果我说不可以呢?” 沈世染食指拇指掂了下他的下巴,垂下眼眸猛地咬住他,用行动告诉他后果——“又不是只有你会强吻。” 夏果内心酸胀地塌陷下去。 沈世染教会他的,在他体内消化了一轮,终于又重新还回去了。 “学坏够快的啊小子,”夏果意味深长地扬眉,“刚还恼火得像个贞洁烈男,这么会儿功夫,强吻都学会了。” 沈世染压着他的背,很轻地笑了下,极轻极轻地说了个“滚蛋”,拧头转了个角度,拉上了卫衣的帽子。 伸长的帽檐遮住了夏果的脸,阻挡外人视线的同时猛压了夏果的后脑,转成舌吻,变换着角度尽情地体验懵懂的涩欲。 光线昏暗,帽子挡着,没人能来看清他们在做什么。 但是个人都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路过的学生冲他们吁了声长哨,惊得夏果搭在沈世染肩上的手臂缩了下。 沈世染很坏地与他分开,刻意让他的脸暴露在光线下,夏果发出一声小小声的惊呼,追着他藏进去。 沈世染感觉那声惊呼好像扫在了他的心坎上,捏着夏果的下巴气音调侃他,“你胆子好小,夏。”虚张声势,做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脸皮其实薄的像纸,还不懂拒绝,被人吃干抹净还回不过神。 说着忍不住又亲了上去。 喜欢胆小鬼。 喜欢和胆小鬼亲亲,欺负他,看他紧张,再把他哄得舒展安心。 夏果被亲得“呃”了声,迷茫地睁了下眼睛。 看了眼沈世染沉迷的表情,心被狠狠撞了下,忍不住抬起手臂圈了沈世染的脖子,更进一步地和他贴近。 沈世染手掌压他的后背,拍了拍,忽然发笑,“小夏腰好软。” 夏果惯性地随他按着自己的力道塌腰,不太在乎颜面地问,“软怎样。” “适合被*。”沈世染发表自己深远的见解,“没有跟我撞号,可以进一步发展。” 他真的坏得要命。 夏果气笑,不给他亲了,偏开脸躲过去,按着沈世染的肩阻止他贴近。 “你不直男么?懂不少啊。” 沈世染也笑,他变得好爱笑,对视也笑,使坏也笑,说奇奇怪怪的撩骚的话也笑。 “你这家伙,”他好笑地评价夏果,“报复心好重。” 落一点下风就揪住不放,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学生。 “当然要报复回来,”夏果拍拍他的脸,拽拽地说,“我老师教我说,爱人先爱己。” “我是喜欢你没错,但不会放弃自我,”与很多追求者不同,他没有把自己摆在下位者的立场上,认真跟沈世染定规矩,“你跟我相处,对的事情奖励,犯错要惩罚,不要以为我先动心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懂吗小子?” 话说的头头是道。 只是……沈世染发觉自己现在好像听不得“老师”两个字。 也听不得事关前任的任何话题。 火大。 他猛攥了夏果的后颈,固定着不给他躲,“那你老师有没有教你,在暧昧对象身边想别的人会被收拾?” 夏果不知死活地摇头,在沈世染赤裸裸的眼神下明知故问,“没有哎。怎么收拾?” 沈世染压下身子,重重咬上他的嘴唇。 夏果快要窒息,喘息着推开他的肩膀分开距离。 领教了惩治的强度,却愈加不知死活地笑望着沈世染,“你管这叫‘收拾’?这不奖励吗?” 沈世染双眸彻底晦暗下去。 一把压住他的后脑,咬牙切齿地同他说,“那就,再好好奖励一下你。” 眼前人那么聪明,怎么会察觉不到他抵触那些过往与他有过瓜葛的家伙。 可他偏就是要反复提及,不经意间就要往沈世染嘴巴里灌一杯柠檬冰,明明身边没有任何外人,从见面起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却能持续诱导出沈世染不安的兽欲,叫沈世染在意他、抢夺他,正视自己对他说不清缘由的好感正在持续疯涨的事情。 第124章 沈世染嘴唇跟他分开,惩罚式地咬他的鼻尖,叫他“小疯子”,压下去又一轮深吻。 他现在觉得自己多余考虑了。 像这样沉迷被人占有感受的坏家伙,喜欢上谁就是要祸害谁的。 寻常相敬如宾的恋爱关系根本满足不了他。 他会步步为营地诱导对方堕落下去,变成一只只知道为他争强斗狠的野兽才行。 所以,沈世染想,还是交给自己这样天生占有欲深重到扭曲的变态比较好。 恶势力彼此蚕食,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沈世染在狭小的黑暗空间中肆意品尝夏果的唇舌,带着旖旎的水声,恨恨地评价夏果: “看来你老师也不是什么都教。” “校园恋爱和当众偷情这些坏事是我教你的,要记清楚,不准混淆。” 夏果被他亲的很软,头脑昏昏沉沉,迷茫地呼吸,溺爱地笑,凑近揽着他哄他说,“坏事都是你教的,从来没有混淆过。” 沈世染咬他,“因为你太惹人生气了。” 对每个人笑,勾引每个人,脾气又软又好相处,让我随时看到都觉得来气。 “我要把你带坏,才能觉得安心。” 他们亲吻。 太舒服了,接吻。沈世染想,应该没有人在亲过他之后能抵御住贪心,不堕落成一个接吻狂魔吧。 很久之后,沈世染拉开距离,像只诱哄人交付心脏的狐,捧着夏果的脸,固定着他的头颅,强势地把思维植入夏果的眼睛。 “往后不要再跟别人学了。” 认识夏果以后,他发现他在恋爱这件事情上天赋异禀,连哄带骗地告诉夏果: “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教你,所以以后不要再跟别人学了。”他压着夏果的后脑勺,把人贴到自己面前,话里有赤裸的威胁,但语气放得很轻很温柔,状似可以商量地问,“好吗小夏?” 他低头,在夏果颈间轻嗅。 夏果能明确感知到,雄性野兽的威压。 如果说不,大概会被当场咬断喉咙。 夏果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会本能地恐惧和紧张。且这紧张和恐惧的感受并不随亲密而祛魅,这么多年,无论关系亲疏,始终没有丝毫改变。 可这恐惧并不令他难受,有生之年的很多时候,他像个飘零的孤影。 他需要被人需要,享受被浓烈到扭曲的占有欲全面笼罩的恐惧感。 他想自己大约是病态的,但不影响生活,因为他的病太具备针对性,沈世染是他的靶向药,也是他病态的诱因。 他只要在沈世染身边,就注定永远无法清除内心的病灶。但他不怕,因为只要沈世染占有他,他就永远也不会发病。 他不屑发病给这世上除沈世染外的任何人看,那么对世界而言,他就是个正常人。 只要沈世染不介意,他就可以放任自己病下去,不医治,纵容自己扭曲地沉沦。 夏果点头,不掩饰自己对沈世染的畏惧,揪沈世染的衣服小声说,“就这样阿染。” 他畏惧到嗓音发紧,但又亢奋,不担心沈世染觉得他恶心,完全地暴露自己的扭曲,抖着嗓子说: “就这样,命令我,要求我,占有我的一切。” 他把头搭上沈世染的肩,放逐这一路的追逐寻找的疲倦。 “我好喜欢你这样,一想到你想独占我,我就爽到想↑,随时随地。” 沈世染淡定地接下他露骨的告白,他太懂眼前这道貌岸然的家伙内心见不得光的沟壑。 沈世染偏过头亲夏果发烫的脸,表扬他说“小夏好乖。”他抚摸夏果的嘴唇,直白地评价,“又乖,又涩,天生就适合被我*。” “一想到这么乖的小夏,这么晚才被我遇到,我就觉得生气。”像是捡起了从前的肢体记忆,沈世染掂着夏果的下巴推高,迫使夏果仰头迎合他的动作,“我想惩罚你,”他居高临下地望夏果的眼睛,好商好量地问夏果,“可不可以呢?小夏?” 夏果精神世界完全塌陷了,却不试图自保,享受自己堕入废墟的沦落感。 他闭眼,献祭自己的双唇,鬼魅般羞耻地叹息: “惩罚我……求你……” 第87章 每周,两次 夏果送沈世染到楼下,车辆停在稍远的公区,司机知道夏果不会很快回来,调低了靠背,仰躺着等待。 仅仅两次,好像已经形成了戒不断的惯性依赖,他们在沈世染楼下的阴影里接吻,彼此搂得很深很深,又怎么都满足不了贪心,如何用力都觉得还是不够,持续变换角度拥吻,衣物布料摩擦出羞人的响动。 “我不想跟你分开,一分一秒都不想。”这一夜实在过得太梦幻,致使夏果整个人都轻飘飘的,生出得寸进尺的念头,问沈世染,“你跟我住,好不好?” 沈世染双臂随性搭在夏果肩上,抵着夏果的前额摇头,凶凶地说,“要按我的节奏来。” 他好像又在嫌夏果太猴急,可是……怎么才算正确的节奏呢? 夏果不明白,他们接吻了,几个小时断断续续,呼吸都错了频,也很明显地双双都贪心地不满于此,按道理…… 他很快想通——沈世染或许是对他起了疑心。 疑心和心动同时降临,沈世染亲他,也疑他,内心在协调,找更稳的步伐。 电影里有句台词说,当你勒令一个人不要去想大象,对方就会本能地想起大象。 人心就是这样,夏果可以告诉他自己是他从前的恋人,再补上一句免责声明,说那些过去记不记得起都不要紧,让他不要纠结去回想。 但沈世染只要知道了他们曾有过交集,潜意识就会反复去触摸那只夏果不让他去想的“大象”。 直到把自己弄疯,对大脑造成不可逆转的创伤。 不能有过程。 要么在一个细碎的缺口上激流勇进地一次性灌入全部的过往,要么永远不要提及任何相关的事情。 除这两个极端外,别无他法。 夏果把自己从沈世染手臂的区间里绕出来,恢复成沈世染看不清底色的夏总。 “我看的出来你对我动了心。”夏果陈述,“也看得出来,你有不舍得抛下的过去,对我不够专心。” 他认真望着沈世染,眼里有复杂的威严,裹缠在心疼和担忧之中,明明灭灭,叫人看不懂。 说话的语气似乎是在不满,可并不像沈世染计较他的过去那样带着醋味,显得很包容,不清楚是因为稍稍年长一点,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沈世染身体轻微晃了下,引得夏果目光随他颤动。 但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地忍了下去,状似平淡地继续闲聊感情。 “我吃醋了。”夏果隐下眼底情绪,毫无转折地说。 沈世染看他一眼,感觉他演技真的很差,说这种话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一点怨念,全是压抑的心疼。 “不准再想那些过去的人和事了,”夏果模仿民众臆想中那种强势不讲理的有钱人口吻,“我这个人呢,喜欢吃独食,不太接受跟人分享恋人,哪怕是你臆想中的存在也不行。你亲了我,就是我的人,不准再去纠缠着找你的回忆了。” “现在和未来加起来,总比过去重要些,对不对?”他这样问。 沈世染不答,在灰暗的光线中研究化学反应般研究他的表情。 太奇怪了,这个人。 几乎没有时间差地轻易接受了沈世染空白的过往,不询问缘由,甚至拦截沈世染的思维,挑聪明的说辞劝沈世染放弃对丢失记忆的追寻。 沈世染长久地看他,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内心拉扯的厉害,觉得夏果说的有道理,也真的,很诧异自己会这样飞速地沦陷下去。 可同时又被过去死死地牵着,好像那里也站着一个与夏果同样重要的存在,没办法把他抛弃。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专情,但自知自己感情淡漠得厉害,绝不至于花心。 眼下却做这样不符本性的举动,念着过去的,拽着眼前的,像个负心得不够彻底的人渣,沉沦在甜蜜陷阱,主动做令自身唾弃的事情。 夏果抬手,奖励听话小孩一样触摸沈世染的脖颈,诱哄他说,“阿染明明喜欢我,就不要再想他了,好不好。” 掌下的皮肤渗着薄汗,可天气凉爽,夏果带病生活很久,知道那是陷入疼痛的身体反应——他在追逐那些过去,在疼,不想夏果看穿,忍得辛苦,叫人心疼。 沈世染撑得很好,面色正常,磕破的唇角洋溢着惯有的骄纵,“看你的表现再说。” 他不答应不拒绝,故作玩笑地敷衍夏果,又怕夏果真的生气,补偿似的垂下头亲夏果的唇角,手掌裹了下夏果后颈与他作别,“晚安,小夏。” 夏果想他或许是快维持不住平静了,才这样急切地告别。 其实夏果也一样,再不分开,心疼就要溢出面皮,让言行变得无从解释。 第125章 他牵沈世染的手,放在嘴里咬他指尖,用了点力,惩罚他逞强,咬得沈世染抽气“嘶”了声。 “上去吧。”夏果说。 沈世染脚下绊了下,不得不撑住了背后的栏杆,很快调整成玩世不恭的痞气姿势,没事儿人似的对夏果扬扬下巴。 “我看你上车再上去。” 夏果早几分钟联络了司机,话音落地,车子的灯光刚好顺铁门的缝隙进来。 夏果往门外撇了个眼神,合着沈世染轻松的口吻,“可以上去了吧?粘人精。” 沈世染勾下头笑,维持着步幅,上了楼。 到楼梯转角的时候,他忽然间转回头,隔着转角的高差,蹙眉看了眼夏果。 头开始剧痛。 木质的栏杆,转角,夏果静默又漂亮的脸…… 这场景…… 夏果抬起眼睛看沈世染,几乎没忍住不顾一切地冲上去。 他强撑着,命自己冷静,装看不穿沈世染在疼,笑着问他: “……怎么了?” 沈世染摇头,苍白地说“没什么”,又叫夏果,“你等我下。” 夏果在楼下等了几分钟,沈世染出来。 怀里揣着很厚很厚一叠资料,像是画稿,看厚度,得有几百张的样子。 沈世染在最后一阶步梯上站定,叫夏果,“过来点。” 夏果过去,猝不及防被沈世染抬手摘掉了脑后半拢起来的发束。 漂亮的黑发散下来,微卷的弧度,脑后最长的发尾偎在肩上,显得他整个人气质沉淀又温柔,又好像遭受了很多的苦,每一根发丝都纤薄脆弱,看得人心疼。 沈世染没把手里东西给夏果,安静地,用手掌裹着夏果的后脑,手指缠进去,感受长发丝丝缕缕从指间滑过,如水般细腻柔韧的流动。 夏果整个人像被施了定魂咒,口不能言地张嘴望着沈世染,直到沈世染压下腰,食指按进他的发丛,触摸到那条被头发遮盖着的,蜿蜒的疤痕。 夏果过电般地颤了下。 沈世染抚摸那里,问夏果,“这又是怎么弄的?” “做过,”夏果吞咽着,他脑子顿住,因而不敢说话,怕被听出端倪惹出更大麻烦,“做过,一场,开颅手术。” 沈世染手指随他颤了下,定在那里不动了。 隔了会儿,他恢复,手指自上而下触碰那道不平整的疤痕,估量长度。 “疼吗?” “不记得了,”夏果摇头,想想又说,“手术不疼,醒来很疼。” “还有哪里有伤?”沈世染又问。 “没有了,”夏果忙答,想想又说,“……别的,都是些皮外伤,没大碍那种。” 沈世染呼吸截停了下。 他偏开眼,单手把夏果拉进怀里。 他本来也比夏果高些,隔着一级台阶,夏果的脑袋就被按在了他的胸口。 沈世染心跳得很重,一下一下,紧叩着夏果的耳膜。 透过沈世染的骨头和血肉,夏果听到沈世染干哑地说: “我还以为,你从前过得很好。” 夏果不知道该说什么,觉得委屈,被这样压在胸膛处抱着,让他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被人心疼的小孩。 其实不是不委屈,只是没人疼。 当有人心疼了,他原来也是会有痛哭出声的欲望的。 为过去蒙的那些冤,捱的那些疼,受的那些伤,为彷徨无措的单恋时光…… 原来有好多事,值得他认真委屈地哭一场。 沈世染搭搭夏果的后脑,叫他“小夏。” 夏果说“嗯”,偎在他怀里没有动。 沈世染便笑了,捏了下他的后颈,问他,“到底谁是粘人精?”就凭这抱一抱就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软甜劲儿,时不时还要回归人设cosplay一下黑道霸总,沈世染实在觉得好笑,“粘人成这样,往后还怎么跟我耍威风?” 夏果无语地抚了把脸,让自己重新建起人样,攥着沈世染的腰隔开点距离,“专门倒回来一趟就为了损我两句?” “不是。”沈世染拢拢他的头,后悔自己没有长得更高一些。 这个高度差下,夏果仰着一颗被揉乱了发丝的脑袋,张着眼睛望他,满眼都是他,故作凶恶但又不带愠怒地呛他,萌得他心都要化了。 “这个,送给你。”沈世染说。 夏果接过那叠很又分量的画稿。 “我每周,都会画两张写生。” 有时候是过眼的风景,有时候是想要分享又不知道该分享给谁的微妙情绪。 更多时候,是那张想不起具体眉目,却始终牵扯他内心疼痛的眼睛。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重复这个行为,像遵守一场不再记得的约定,一笔笔勾描,补全这些落单的日子。 那时候并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想要把这三年的时光献给谁。 可夏果在楼道里望他一眼,他就觉得,不要说这三年,如果他记得过去,也都给他,如果他是掌管未来岁月的神明,也都绑定他。 沈世染说得极其平淡,“我不太会整理这些东西,都随便叠在一起了,往后你帮我保管。” 夏果攥着他们“每周两次”的约定。 没办法地垂下了头,几次平复呼吸,还是砸下了泪滴。 “阿染。” “嗯。” “你的一切,都可以交给我保管。”夏果在心底对他承诺,再不会把他弄丢,“按你的节奏来,随你的心意。” 他抬眼,合着泪光凝望沈世染快要藏匿不好疼痛的眼,“我也很会谈恋爱,我会给你最好最好最好的现在和未来。” “所以,拜托你,真的不要再纠结去找那些会让你疼痛的过去了,好不好?” 第88章 爱你 柒玖睡眠很浅,听到动静惯性起身。 他以为沈世染今晚会住校,但没有。 人回来了,折返出去一趟又重新回来,立在门边,手扶着门柄喘气,脸色惨白。 柒玖刚靠近一点,就看到孩子一头栽倒下去。 柒玖快步把人扶住,背他去床边小心放下,找退热贴冷敷在他额头上,拧了药瓶去找水,沈世染没等他,磕出药粒大概数了下,仰头干咽进喉咙,无力地摊开手臂仰躺下去。 难受,他蹙眉,把枕头往下拉了点,掂起脖颈,抬高下巴降低头颅,张着嘴巴大口地喘气,倒坠着让血液回流进颅内,缓解缺氧的闷痛。 柒玖在他身边就地坐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地望着他。 沈世染偏过一点头,哑着嗓子说,“别坐地下啊,多脏。” 柒玖就起身,拉了个矮凳,在他身边守着。 缓了十多分钟,沈世染嘴巴合上,窒息感消退。 柒玖把放好的温开水给他,沈世染抖着手喝下去,手拿不稳,水顺着唇边和下巴洒出一些,他抬手擦了,把杯子搁在一边。 半躺着,目光落在柒玖脸上。 “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又发作?” 柒玖:“为什么?” 沈世染摇头,“你没想问。” 他的眼睛像没有经过岁月污浊的小孩一样纯净黝黑,盯着人看的时候,会让人感到威压,下意识觉得应该交代实话。 “你知道。”沈世染说。 静默。 沈世染盯着自己的“父亲”看了会儿,没多逼他。 “我遇到了一个人。”他说。 柒玖点头。 “爸,”沈世染这样叫他,说了句乍听起来大逆不道的话,“你对我好恭敬。” 连坐姿都是规整的,沈世染让他坐哪他就坐哪,点头的幅度控制在很小的范围,又保障沈世染可以看清他回应的动作。 像训练有素的仆佣面对家里的少主。 沈世染把目光转向窗外,看外边干枯的街景,“我好像在等一个人。” “可同时又对另一个人生出了好感,这让我很难消化,厌恶自己。”沈世染说。 柒玖抬眼看他侧脸,定了定,终是说,“别自己扛着,可以跟现在的约会对象说一下,他会理解的。” “凭什么要他理解。”沈世染摇头,“这是我的问题,凭什么要他来背负。” 柒玖想了想,问他,“你在等什么人。” “我不记得了。”沈世染低头,嗓音干哑,“他对我很重要,可我却不知道为什么该死地把他忘掉了。” 他看柒玖,像是试探,又带了点微不可查的落寞哀求,问,“你呢?你知道吗?知道的话,能告诉我吗?” 再次静默。 很久之后,柒玖摇头回答他,“我那时候……很忙,对你关注不够多。” 他低头,像个犯错的下属。 “你在外边做什么,跟谁有什么交集,我不大清楚。” “朋友呢?”沈世染问,“我人缘差到,连一个被你知道的朋友都没有吗?” 柒玖还是摇头,“我不清楚。” 第126章 沈世染闭上了眼睛。 “有些时候,我会怀疑自己从前是什么只手遮天的存在。” 他自嘲地扬了下唇角,“你看我,除了你以外,连活过的痕迹都没有。像是被什么牛逼的大人物刻意清理过似的。” “能惹上这么厉害的人,让他大费周章抹去我全部的痕迹,那我大概混得也不差吧?” 他睁开眼睛,望着柒玖,“你说呢,爸?” 柒玖与他对视。 隔了会儿,他说,“你太聪明了小染。” 聪明人总是自负的,责任感过头,反被聪明误。 柒玖起身,重新倒了一杯水给沈世染,“能让你生出好感的人,必定是不差的。让他知道你的真实情况,或许很多问题都有了新的解法。” 手机一下一下间隔着震动起来。 沈世染拿过来看,是夏果发来的短消息。 前边有一条未接来电,应该是刚刚他身体难受的时候没有听到错过了。 【小小夏】在做什么呢?怎么都不接我电话 【小小夏】我想你了,怎么办呢? 【小小夏】我司机看我好几眼,莫名其妙的,后来发现是你把我嘴唇嘬破了() 【小小夏】[图片]披头散发哈哈哈,风真的大,你还把我头发解了,搞成这样,一看就没做人事哈哈哈…… 【小小夏】我到啦 短短几行字从上到下滑过去,整颗心全被他占据,头不疼了。 沈世染想这人精必定是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状况,却只字不提,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满满当当地填进沈世染脑海,换回沈世染甜蜜的呼吸。 沈世染给夏果发了聊天软件二维码,夏果几乎没有间隔地扫了,向他发来邀请。 沈世染添加上他,打字问他:--还要不要通电话? 他明明可以直接回拨过去,夏果以为他添加自己是嫌自己短信连环攻击有点吵,没想到他加上了好友又这样问。 对面安静了下,沈世染好像猜到了夏果在迷惑什么,打字告诉他:--只是想多一个联系渠道 要很多很多条绳子,死死绑着他,上很多很多道锁,再不让他跑。 沈世染自己也觉得好笑,一面心意未决,一面又生出这样浓重的侵占欲。好像从跟夏果对视的第一眼开始,局面就变得失控起来。 夏果打来电话,沈世染把手机挪到耳边,听见他喊,“喂,阿染。” 很奇怪地,他似乎有点害羞,嗓音听上去很紧。 沈世染模仿他客套的打招呼方式,“喂。你好,小夏。” 夏果很容易地听出来他并不明显的使坏,不那么紧张了,听沈世染有心思逗他,心也落地了点,笑问,“皮一下能有多开心?” “很开心。”沈世染说。 夏果一路上都在心疼慌张和无措中度过,难受得要命,确认沈世染眼下状况没有想的那么糟糕,不自觉叹了叹,问沈世染,“这么晚要我打给你做什么?” “处理一下售后问题。” “嗯?” 沈世染支起身,把手机贴到脸边,声音压得很小,黏黏腻腻地透过通话撩拨夏果的耳膜: “请夏先生对小李接线员的吻技打分:a.满意;b.很满意;c.超级无敌巨满意;d.因为没有亲够,所以很不满意。” 夏果不禁撩,对人的不知羞程度也没有深刻认知,字字句句都听懂了,组合起来却难以相信这是从沈世染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哑巴了一样干涩地“啊”了声。 但同时他笑点也很低。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低低地说了句“靠啊”就开始狂笑,期间好像笑得滚倒在了床上,碰倒了什么东西,也没顾上去收拾,就只一个劲儿地回缓着力气,告饶说“哎呀不不行了我上不来气儿了哈哈哈哈哈……” 沈世染听他那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唇角合着他上扬,描摹他生活的场景。 舒适的矮床,浅色?亦或深色的薄绒被。床下垫着脚感温厚的毯子,床边矮柜上,放着装纯净水的杯,以及各色不符合年龄和身份,只能偷偷藏起来吃的糖…… 很奇怪地,他明明没有见过,脑海中所生出的画面却很清晰,没有半点迟疑。 甜甜的小夏一定住在奶酪一样温软的家,不需要怀疑。 “由于系统没有得到夏先生的有效回复,所以判定小李接线员任务完成不达标。” “接下来将对其业务能力进行升级,升级期间,我们可以提供新的……” “不要!”明知道是玩笑,夏果还是应激了,收敛了笑意语气严肃地声明:“不要新的,就要小李。” 沈世染本来也没打算把那句话说完。 他就是要听夏果紧急拦截他的混账话。 心满意足,他喊“小夏”,夏果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反应那么大,听起来一定很傻,尴尬地“啊”了声,问他,“叫小夏做什么?” “我听你的,不想过去的事情了。” 沈世染不再瞎扯,他郑重地向夏果承诺,也把夏果想知道但不敢问,只能迂回试探着拼凑的东西仔细地讲给他听。 “我现在状态很好,没有头痛,也不眩晕,心跳指数正常,血压稳定。除了想你想得有点难耐,其余都好。” “我跟你一样,不烟不酒不赌不嫖,各项指标都显示是会长命百岁的人,是可以稳定交往的恋爱对象。” “所以,不要再那么紧绷着神经提心吊胆了,好吗小夏?” 夏果再一次地沉默了。 沈世染骨子里是很犟的人。 夏果没有指望他这么轻易就放弃探究。 三年前醒来的时候,夏果觉得自己失去了这世上最好的珍宝,如果找不回来,再也不能幸福快乐了。 如今却发现自己当初的想法某种程度上或许有误。 沈世染的好,他仅仅只体验了很短一段时间,那仅仅是沈世染好处的冰山一角。 而现在,他要按照沈世染教他的方式,一点一点锁定他,吞食他全部的美好。 夏果安静了会儿,问沈世染,“你那里说话方便吗?” 沈世染往暗着灯的卧室内看了眼,回答他,“还可以,怎么了?” “我想……”夏果对着手机低声喘气,“听你跟我说话。” 沈世染眼眸空了片刻,明白过来。 他故作单纯,问夏果,“讲话,然后呢?” “嗯……”夏果那边没再传来完整的词句,只是断断续续地喊,“阿染,阿染……” 沈世染不理他。 等他难受到再难忍受,几乎开始撒娇和发脾气的时候,才浅浅回他。 “我在听呢,小夏宝贝。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夏果的神识在听到他叫自己名字的瞬间全盘崩塌,“……阿染,我……” 好久好久,他呼吸颤颤,有气无力地歪过脑袋哑声答,“……我想跟你说——我爱你,阿染。” 第89章 核心很强,你试试? 沈世染当夜做了场梦。 不是过往三年里,重复情节的伪记忆。 是真正放纵私心天马行空的梦。 梦里是夏果清晰的面容,追着他说甜甜的话,场景好像在校园,但不是他现在就读的那所研究院。 沈世染从客观的视角看自己和夏果相处,两人的脸庞还带着没有褪干净的少年气,看起来比现在年龄小不少。 夏果追着他做自我介绍,说想跟他交朋友,旁侧还跟着个模糊的人影,看不清是谁,但气息很熟悉,熟悉到夏果当着那人的面跟他说暧昧的话他也没觉得难为情。 客观视角看少年版沈世染真的很拽很装逼,装逼到沈世染想上去踹两脚当时的自己。 他不怎么搭理夏果,拽拽走自己的路,夏果没办法地停下,负气地鼓了下腮,有点纳闷地跟旁边的少年咬耳朵。 少年沈世染背后有眼似的停下了。 沈世染心头忽然冲上一股浓重的滞气,好像跟少年沈世染共了情,定住步子转回身,目光罩在夏果脸上,生生截断了夏果跟身边人的对话。 梦里同样年少的夏果微张着嘴巴茫茫然看着他,“你……怎么了呀?” 沈世染忽然间想明白自己在气什么似的,没头没尾地质问夏果,“不是看到我就躲么?怎么今天突然转性,想起来要跟我交朋友。” 夏果目光皱缩了下,不敢相信似的呢喃,“阿染,你是……” 沈世染内心生出烦躁,看夏果无措的样子,嫌弃梦里那个少年沈世染交流方式太费劲,冲破梦境的屏障,占据了那具身体。 他缓慢地朝夏果走过去,不动声色地把他和旁边那位看起来和他们两个关系都不错的少年隔开,抚上夏果的脸,对他说: “别这么紧张,”他抵抵夏果的额头,爱怜地问他,“我又不是什么可怕的人,怎么你每次在我身边,都显得这么慌乱?” 夏果更慌了,看鬼似的看他,甚至不自觉往后?了半步,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冲击,短时间内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可手却又攥上了沈世染的校服衣摆,很紧地抓着,问沈世染,“你怎么突然,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第127章 沈世染摸摸他的脸,对他说,“十年后的这一天,小夏跟我告白了。” 夏果抬起眼睛,嘴唇动了动,也只干干地“啊”了两声,没说出什么有信息的话来。 “我还以为你是讨厌我才一直躲着我。”沈世染微带嗔责地对他说,又马上转成得意,不顾夏果烫红的脸,口无遮拦地陈述,“没想到你是爱我爱得太深,不敢告诉我。” 梦里少年夏果眼角滑下泪滴,烫在沈世染手上。 手指动了动,沈世染醒了。 他望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沉默地回想。 梦里的场景忽闪而过,不好捕捉,沈世染把呼吸都降低到最低频率,保持刚刚入睡时的姿势,让身体去融入梦境中的感受,一点、一点去抓那些细枝末节的碎片。 夏…… 夏什么…… 误解,赌气。 与他们两人都交好的模糊少年…… 记不清楚了。 怎么努力都钻不透那重轻纱一般的屏障,记不起更多。 但沈世染确定——他等那人这句不遮掩的“爱你”,等了很久很久,从看不清自己在期待什么,到看清了也无可奈何,到无能为力地错过…… 很多年,他都在等这句话,以为等不到了。 却在记忆消散的茫然中,意外地收获。 虽不明白为什么回避,但沈世染确定——小夏是他过往相识的人。 睡在客厅的好处是,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街景。 有彩色的泡泡敲打泛绿的窗玻璃。 幼稚鬼粘人精又来打晨卡了。 沈世染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那些彩色的泡泡,不符合两人的身份气质,与他们世界融入得很怪异,漂亮鲜活也脆弱易碎,不敢伸手去碰,怕幻灭,可哪怕只是远远望着也知道难以捕捉,更难长久。 但夏果却硬生生凭毅力将那些转瞬即逝的美好牢牢地、长久地锁在了沈世染身边,让沈世染荒芜的心生出鹅黄的绒芽,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未必不能变软、变甜。 像一个离经叛道的符,每一个彩色的气泡都在敲打着沈世染内心的壁垒,反反复复地叩问他——do you want? 、why not? 想要。 沈世染确定,他是想要的。 而夏果想他黏他,也不掩饰地馋他,馋到听他声音和气息都会泄出来。 让沈世染觉得,事情好像就是简单到,他想要了,就可以了。 沈世染闭眼,心头变得很轻,双相拉扯的东西全都坠落到一边,安稳地着了地。 被人这样喜欢原来是有点不好意思的事情。 沈世染不自觉挪上手臂,遮着眼睛轻笑了下,抓过手机打给夏果,“早安,泡泡哥。” 夏果“哈?”了声,啐他,“你怎么这么爱给人起外号。” 因为你可爱的特征实在太多了,沈世染想。 但他说,“有吗?总共也就起过两个,不至于这么说我吧?” 夏果的反应完全符合影视剧里智商有限的人类掉马后的浮夸演技,支支吾吾地说,“就就就,就才认识几天,一天天地不重样,怎么不算多。” 小夏是个胆子很小嘴很笨,又很爱说谎的小结巴,哈哈哈。 沈世染扫了下鼻头,对夏果说,“好了,等我几分钟。”想想又说,“在车里等,早上凉。” 夏果乖乖答,“好呢,你一说我也感觉是有点冷。” 可沈世染起身从窗口看他,发现这家伙根本没有叫车,一个人吹着凉风站在路灯下边,仰着头,长发飘扬在脑后,摆一副漫不经心的狩猎姿态,半点没有怕冷的柔弱样子。 可能因为觉得沈世染看不到,此刻他明晃晃地带着“小夏公子”的皮套,上位者姿态地仰望着那栋楼,因为不知道沈世染住几层,目光不算聚焦,但不影响眼底势在必得的神色。眼尾闪动着明晃晃的欲念,跟听筒里那道乖巧的声线判若两人。 沈世染坏坏地在夏果看不见的暗处朝他翻了个中指,还击这个两幅面孔的虚伪家伙,但没有拆穿他,配合他说,“乖,我很快下来。” “嗯。” 等沈世染快速收拾完毕带上帽子下楼,推门看到的已经是日常那张花颜雪肤的温婉面庞,眼底闪烁着可怜气,很会给自己卖好地搓着胳膊对沈世染说,“太早了,我想你想得睡不好,也不好意思麻烦司机,就自己过来了。” 沈世染低头隐住笑,抿了下嘴唇说“哦”。 他多拿了件外套,是衣柜里能找出的最好的衣服,整天打零工,没有穿的场合,买来几乎没沾过身。 沈世染把外套给夏果,夏果喜笑颜开地接过来穿上,打量了下沈世染,发现他没背包,“今天不用去学校?” “不用,项目卡进度,导师说要理一理思路,我们暂休等通知。” “也不用去打工么?” 他很爱算计,却又总是不自觉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叫沈世染忍不住心软。 “不用,今天什么都不做,”沈世染靠近一点,替夏果拉了拉衣服的前襟,“免费给你当地陪,怎么样?” 夏果眼睛眨眨,眼尾长长的睫毛在风中颤抖得好漂亮。 刚刚沈世染偷看到的明明是一副势在必得的精明狐狸样,很符合贪得无厌的商人做派。 现实却是尝到一点点甜头就忍不住雀跃地要原地起跳的容易满足的乖小孩。 夏果内心雀跃的在飞,碍于沈世染在场,强行稳住了形象,抓着沈世染的手臂飞奔,“那我们去玩城市大冒险吧!” 沈世染没有听过这个游戏,但夏果似乎很爱玩游戏,兴奋异常地抓着沈世染。 他手攥得很紧,力气很大,沈世染也没有反抗的念头,不懂但尊重地合着他疯跑。 穿过街巷到达一堵高墙,夏果纵身一跃,脚下交错两步蹬上了那堵比他身高还要高半米有余的墙,坐在墙头甩着腿冲沈世染伸手,“地陪谁都能当,辛辛苦苦跑一天不值当的。夏哥带你看看平时你自己看不了的风景,怎么样?” 沈世染不清楚那里边是什么所在,担心他莽撞之下误闯了什么军事基地,被乱枪打死,有点犹豫,“你确定?” 夏果看穿了他的心思,大笑,“放心啦,不会让你被围剿的,”他再次递手,“上来。” 沈世染并不是替自己担心,抬起手臂合着夏果的力攀上了墙。 这栋古墙他路过很多次,盛夏时节会从墙内探出花枝,非常神秘,他好奇过很多次,内里会是什么样。 夏果等沈世染调整好,指给他看,“是中世纪的古堡呢,我一个外行都觉得好漂亮,你学建筑的,一定会很喜欢吧。” 他说着纵身跃下去,朝沈世染张开双臂。 沈世染有些无语地叫他“让让”,腾空一跃,同样行云流水地落了地。 夏果指望顺势假装抱摔然后这样那样,算盘落空,扁嘴很不乐意地假装正经,“可惜被个土财主给买断了,住也不住,封起来私藏,浪费资源。” 他这么说,沈世染也记起来,是有传闻说这处古庄园经历过几次易手,最近一次……似乎就在前不久,因为上过地方新闻,记忆还很烫。 但沈世染眼下也没心思去思考什么专业爱好。 他望着夏果,眉心下压,探究地问他,“夏总之前究竟是做什么的?” “说出来不怕吓着你,哥哥我以前是个监守自盗的特工呢,”夏果一脸臭屁地扬眉看着沈世染,“就小说里写那种,豪门逆子,黑吃黑,步步为营地逼宫,吞掉整个家族资产那种,厉害吧?” 他以为沈世染会吐槽他吹嘘,或者惊讶“他们有钱人”的世界有够复杂。 但沈世染把他拉近了点,问他,“那很危险吧?” 夏果:“什么?” “需要上手去抢,说明你在家族地位有限。”沈世染说,“那收拢家族资产的过程,必定是很危险的。” 夏果说“啊哈哈”,后悔把话题带偏,脑子飞速地转,“我那个……”他想想,拉沈世染的手抚上他的腰,顾头不顾尾地说,“我核心爆发力很强的,可以后仰半挂晃荡一个半小时以上不泄气,你感受下?” 沈世染黯下眼眸,不再多言,随他牵着自己抚上他的腰,嘴上淡淡应和说,“这样吗。” “你刚不是看到了,我……” 夏果再开口,沈世染忽然使力,错身将他顶进了背后的围墙深处。 荒院无人察觉的安静角落,青年眸光如炬地灼烧在夏果身上,手掌轻微地滑动,惹得夏果颤抖着“嘶”了声。 沈世染攥了他的腰肢,目光拖泥带水地流连在他身上,眼含爱怜,又夹带着火气。 靠近耳边问他:“夏总这个‘后仰半挂’。是在谁身上总结出来的经验?” 第90章 阿染想要,就能得到 夏果这次没慌,就知道沈世染会这么问似的,手臂悠然地把上了沈世染的腰,以牙还牙地狠攥了下,把人揽得更近了些。 第128章 “我说军事学校的体能训练课,十五分钟一组,我可以连做六组不歇气儿的,”他手指勾进去,挑沈世染前襟的扣子,指尖似有似无地剐蹭,意味不明地问沈世染,“你这脑子里成天都装了些什么?还是一靠近我根本就想不到别的?怎么动不动就想歪?” 他不慌乱跳脚,倒把沈世染架住了。 对方稍稍愣了一愣,很快按住了他的手,带到自己身后环抱着,夸他,“可以啊小夏,耍起流氓来越来越淡定了。” 说完垂下头,用实际行动告诉夏果他想到哪去了。 两人在不知名财主的院墙下接了一会儿吻,夏果抵着沈世染错开了脸。 沈世染也仰头喘气,互相抵着肩膀各自平复着成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东西。 夏果心跳稍稍恢复到能开口说话的程度,趁着沈世染还没完全淡下去,目光往下撇,问沈世染,“那是什么?” 沈世染反手抓了他,问,“这是什么?” 夏果“呃”了声,哭笑不得地啐了句“你给老子松开”,沈世染“哦”了声,挼了他两下迟缓地移开手,夏果龇牙咧嘴了好一阵,又暗骂了几句小话,趁热打铁地问沈世染,“真的不考虑跟我住吗?这样下去……不太行吧。” 沈世染被抓住了证据, 不好说什么,非常无奈地看了眼夏果,夸他,“夏总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夏果自己状况也没好到哪去,摊摊手大喇喇地拿目光去扫自己,“是啊,算来算去把自己都算进去了,回去我得重修一遍《商人的自我修养》。” 他说“回去”,沈世染就没话了,没有一口答应,单说“再说吧”。 夏果感觉他好像不高兴了,没有想透是那句话得罪了他,就凑过去用实际行动哄他。 他靠近沈世染的时候并不拘谨,两人肢体间有些惯性的配合,他凑过来沈世染就会接住他,他再靠近,沈世染就会给他更贴合的包裹,气息也是自然地交汇,不忸怩。 然而这里终究不是适合气氛发酵的地方,水深火热了一会儿,夏果拉着沈世染的前襟往身前一提,讥讽他说,“你小子好没定力。” 沈世染以牙还牙地顶了下他,“我就这么一段有记忆的恋爱经历,跟着什么学什么。要说没定力,那也是夏总教得好。” 夏果仰头大笑,手掌搭搭沈世染的后脑,“行啊,损人的时候话倒是不少。”,说完拖着沈世染的手大摇大摆地走进庄园,“走,探险去。” 夏果说的“探险”,就是牵着沈世染在人家园区内大摇大摆地逛荡,像回了自己家一样自在地游赏。 很奇怪的,这样恢宏的宅子,内里竟然无人打理,却也不荒芜,园艺景致都保持的很好。 夏果带沈世染在园区内观赏,时不时停下来,让沈世染帮他拍哪根立柱,哪座石雕,沈世染摄影技术很好,镜头卡得美妙,夏果就又跑回刚刚拍过的景观旁边,单手端着自己的脸,叫沈世染,“快快快,把我也拍上。” 沈世染把他也拍上,很清晰很漂亮。如果这家主人回来报警,可以直接拿这组照片做入室扫荡的罪证。 沈世染习惯性检查相册,夏果凑过来欣赏自己的美貌,嘀咕说“真好看啊”,沈世染转头看他,“这种话,自己说不会觉得很怪吗?” “陈述客观事实有什么可怪的。”夏果如今就是觉得自己方方面面都是一万分,不然何至于吸引到沈世染这眼高于顶的小狼崽子,他又看相册里的自己,莫名地叹了下,“说起来,这好像是我六岁以后留下的第一张私生活照哎。” 他的语气是不带任何伤感意味的。 但沈世染滑动相册的手指还是随这句话顿住了。 隔了会儿,沈世染端起手机,指一株绕着铁线莲藤的石柱,对夏果说,“往那边走,听到我叫你就回头。” 夏果不明所以地走过去,背后人喊“小夏”,他转头,手机灯光闪了闪,沈世染说“回来看看”。 夏果走回去,镜头里只有他是清晰的,身前古朴的花草和石柱隐成繁复温暖的背景,把他衬得好像生在了花枝上——蓝色的,看起来娇弱,但实际上可以撕扯住周围环境里的一切向上攀登的美丽小夏。 夏果想起游轮上沈世染为他画的素描。 他曾觉得那美好的不真实不像他,现在却开始明白,这或许就是他在沈世染世界里的样子。 过去到现在,世界的美在沈世染眼里就如那株虚焦的铁线莲花,需要有一个具体的魂魄来点睛。 沈世染眼里的他,始终是模糊世界里唯一聚焦的存在,有了他,世界也就有了朦胧的美好和颜色。 夏果心头又酸又潮,叹了口气,抬头夸沈世染,“好好看,回头发我,我也有自己的人生照片了。” 沈世染还在设置拍摄参数,点点头就算应答,似乎下定决心要把夏果错失的二十年人生照片全都补回来。 隔了会儿举起手机拍了张空境,大概是觉得参数都调满意了,又指挥夏果,“草丛前面那个笼雕,手把栏杆站里面抬头看我。” 他一早瞄准了那个笼子。 想把夏果装进去,长久地,关起来。 回去? 可笑,回哪里去?招惹了他,这辈子就再也不要妄想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夏果又不是傻的,回头看了眼那个角落,又回味了下沈世染的指令。 想也知道这小子又在搞恶趣味那套了。 但他终究没说什么,配合沈世染的小阴暗,自觉走进那只恰好容纳一个成年男性身高的笼子,没听沈世染的指挥去抓栏杆,觉得好没创意,背抵着笼身,眼神破碎地投眼望向沈世染,给出一种徒劳挣扎了十年,已经完全脱力地放弃了一切抵抗的破烂表情。 沈世染下身一紧,手机险些没拿稳。 夏果勾唇,气若游丝般地叫他,“不拍吗?主人。” 然后如愿看到,他那只在他面前“很没定力”的小狗崽崽再一次地“没定力”了。 他们在园区留下了很多照片,夏果兴致很高,时不时地找沈世染咨询一些关于摄影或关于建筑方面的知识。 也是最近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他才察觉到沈世染对专业的热爱,会给夏果介绍特色教堂,带夏果看城市夜晚建筑群亮起的灯景。 只可惜最开始几次都被夏果色迷心窍地错过了。 沈世染向来是干一行爱一行的,形个婚都能投入进去爱上形婚对象那种,如今读了这个专业,更多关注这些很正常。 夏果想给他更多的滋养,他有很多很多钱,在乎的东西很少很少,所以没有计较代价的必要,但凡是他给得起的,他都不吝啬。 园区建筑非常具备本地中世纪的特色,建筑生走在里面像走进了一部立体教科书,沈世染不免多了几分认真,也幸在有这份专业的认真,才勉强消解了邪念,没有爆发出狼性。 夏果随他逛遍了园区,临出去的时候,沈世染问夏果,“还翻墙?” 夏果低头说“不用”,带沈世染去了大门,在沈世染逐渐睁大的眼神中,对门岗守卫抬了下下巴。 对方马上毕恭毕敬地给他刷了卡。 “所以,你就是那个买了私宅封起来不住的土财主?” 夏果好笑地摇了摇头,“想什么呢。” 他回头看看背后的园区,“国内一个投资酒店生意的朋友盘下来的宅子,还没来及做整改,听说我在这边,就说借我住两天。” 沈世染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他好像误判了夏果的财力。 身边朋友能盘下这样的古宅,还不着急做整改…… 这样的身家,国内盘一盘也没几个吧? 可他似乎极其低调,沈世染翻墙在网络上寻觅了一圈,没有对得上他身份的家族和人物。 “又吓到了?”夏果笑问。 沈世染要强地摇头,“不至于。” “走啦,”夏果牵他,招手叫了辆车,“接着探险去。” 这次车子停在了一处跟沈世染现在住的地方没太大差别的步梯楼。 夏果下车,把懵掉的沈世染拽下来,推着他的背往前走。 沈世染不明所以地推开闸门,迎面看到楼梯间挂着一只灰毛蝙蝠,受到惊吓“吱”地一声拍打着翅膀扑了出来,沈世染喊了声“我去”倒退两步,险些又飙出一句国粹。 幸在身后的夏果眼疾手快地挡了上来,脱下外套一扫挡住沈世染的头的同时带他上了台阶。 一路到三楼停住,夏果开门进屋,沈世染跟在后边,替他关好门。 沈世染看起来非常尴尬,臊着脸往外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夏果没忍住笑了声,沈世染向他望过来,他赶紧收住,扫扫鼻尖叫沈世染,“过来洗手。” “为什么放着你朋友的豪宅不住住这里?”沈世染问他。 夏果眨眨眼,“为了向你证明我可以住得了这里啊。” 第129章 沈世染摇头,表示没听明白。 夏果丝毫没有回避两人之间如今的身份差距。 他拿毛巾托着沈世染的手擦干,“你看过了,我平时住的,大概就是庄园那种环境。” “偶尔逛一逛是挺新鲜的,但其实住久了就感觉没什么意思,太大太空了,一代一代内心荒芜的有钱人的魂儿困在里边,总感觉周围藏着鬼,路过的人眼馋盯着,被很多人觊觎着,总有种‘怀璧其罪’的不安感,下雨的时候我都不太敢关灯睡觉。” 他抬眼望向四周,陈攀带着一万分的不解给他租的平平淡淡的小两居。 “这里你也看到了,估摸着跟你住的地方大差不差。”夏果把毛巾搭回去,握住沈世染的手,“遇到你之前我是没想过自己要体验这样的生活,但我为你体验过了,不是为了讨好你说违心的话,也不是一时新鲜。我从前一直过的很孤单,真的很喜欢这样小小的,抬眼就能望到彼此的空间,一点也没觉得不适应。” “我就想跟你说啊——” “我们两个在一起,看起来就像去未知的世界冒险一样,但其实无论哪边的环境,都是绝对稳妥安全的。” “如果你愿意跟我去体验我的世界,我可以提前打点好一切迎接你。” “如果你舍不下现在的生活,我也真的觉得陪你过这样的小日子超级无敌温暖开心。” “所以你,”他抬起淡色的眼眸看向沈世染,“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至少在我这里,阿染想要,就能得到。” 第91章 嫉妒从前的自己 沈世染手掌按住夏果的后背,压着他贴向自己,捏他下巴抬起来,垂下头去嗅他的呼吸。 气息相接,两人都轻微有些颤抖,夏果顺从地抬起眼眸看沈世染。 对方眼中翻涌的情绪如海浪一样狂烈,注入夏果的眼睛,又落下去凝夏果的唇。 “我们私奔,好不好?” 夏果没听懂,问沈世染,“你说什么?” “为什么非要在你和我的活法里面选一个呢?” 他举目四望,是夏果为了迁就他而租下的小小的天地,在这里他能感觉到熟悉和放松,感觉到爱意填充心肺,裹满呼吸空间。 可这不是夏果熟悉的、适应的生活,是夏果单方面的委曲求全,不是沈世染要的。 他很贪心,也很自负,过去到现在,总在寻找两全的可能。 “小夏在自己的世界里受过很重的伤,想要的东西需要上手去抢,过得应该不太轻松,”沈世染说,“但这并不意味着就要投奔到我这个破落的小天地蜗居起来。” 他亲亲夏果的唇角,对夏果说,“两种颜色相撞,就交汇出全新的颜色,人生也是一样的。” “不选你的,也不选我的,我陪你去建立一个我们都没有看过的新世界,我们组合成我们的,不更好么?” “我该怎么做,才能让未来变成‘我们’的?” “做你应该做的,拒绝你不想做的,给自己最大的自由度,长成你该长成的最极致的样子。”沈世染蹭蹭夏果的鼻尖,“说简单点:什么都不要顾虑,以你最舒服最快乐的样子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夏果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你不是……”他明明不是那么大度的人,夏果很清楚,他满心的贪念和占有欲,“……可你根本不希望我过度自由。” “不希望,也给你。” 夏果:“……” 沈世染觉得他真的该庆幸遇到的是自己,否则像这样献祭式的爱法,只怕是要被生吞活剥。 “我是有自控力的成年人,控制不了自己怎么想,但绝对知道什么不能做。” 夏果垂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样的解释,不感觉是安全声明,倒觉得落寞。 “你就不怕我哪天移情别恋,跟什么人跑掉么?”明明不会,但夏果听沈世染轻飘飘说着冷静理智的声明,很怪地,较劲似的说,“我自由到爱不爱你都来去自由,也可以吗?” 沈世染冷冷地凝视着夏果的表情。 夏果目光垂落在地面,心虚地不与他相接。 沈世染收敛了眼底的寒意,扬了扬眉梢,轻轻地“啧”了声,了然地笑了。 着夏果的前额,旖旎地轻声挑破,“小夏好坏啊,”他戳穿夏果,“你就是要看我为你疯,爱到病态的样子,才觉得开心,”他眨眨眼,问夏果,“没错吧?” “不至于开心。”夏果羞耻地垂下目光,说,“只是,安心。” 沈世染安静了片刻。 如果他们过去曾有过交集,沈世染想,他大约是那段感情里的上位者。 让夏果积攒了很久很久的落寞,变成今天这副病态求索的模样。 那也好吧。 矫枉本来就是要过正的。 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怎么舍得让夏果受委屈。 但对方需要,那就给足他好了。 “我话才说了一半呢,”沈世染抚摸夏果的脸,撑起来抵着颌骨,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的双眸,眯起眼睛,聚拢赤裸的威胁,“以上所有,是我给你的自由,但它有个不容撼动的前提:”“你得全心全意,一心一意地,爱我。” “别说跟什么人跑掉这些实质的背叛,就算思维开小差想着念着别的什么人,被我抓住——”沈世染拖长了音,“试试看,我让你有自由都没力气出门。” 夏果闭上了眼睛,满足到颤抖,仰起头索吻,颤声说,“阿染,吻我……” 吻他,惩罚他,占有他,治愈他…… 沈世染拥住夏果的身体,张嘴含住夏果的唇与他接吻。 这次他亲的很细致耐心,一点点描摹夏果的唇线,轻缓吻开夏果闭合起来的唇瓣,探入舌尖柔软地供夏果享用。 夏果闭眼搭上他的肩,他实在太晕了,需要费力把着对方的肩才能维持稳定的姿势接吻。 沈世染时轻时重地辗转吻他,沉迷地闭着眼,拖住夏果的腰把人固定在洗手台边,压低身子持续加深亲吻…… ……脑中自然地滑过去一些片段。 像初春的枝条上拱出鹅黄的叶芽,痒痒的,但不痛不难受。 沈世染微微分开了一点唇,脑中马上又回归空白,记忆又成了秃枝。 像幻觉,了无痕。 他又吻回去,尝试轻柔地亲吻。 记忆的叶片再次被风吹起来,扑簌簌地自生成一幅幅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啃食夏果的嘴唇,咬出血痕,风更大了些,吹开更多,也吹走更多。 看不太清细节,但确定与夏果有关的一切都很美。 哪怕是血泪交织的凋零过往,看过去也落英缤纷。 夏果最开始被亲的晕头晕脑,惯性地张了下眼睛,望到沈世染蹙起的眉头,心头一紧。 浴室,洗手台。 似曾相识的场景,不清楚在沈世染脑中牵连起了什么怪东西。 夏果慌乱地失去了回应,愣愣地定着,任由沈世染重温什么场景般地吻他。 隔了会儿,沈世染不满地停了下来,恶人先告状地指责夏果,“你走神。” “……”夏果不知道该怎么替自己辩解,紧张地问,“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超舒服。”沈世染恨恨地反驳。 “……”夏果满脸烫红。 这跟他想象中的反应不一样。 对方完全没有强撑或掩饰的迹象,是真的满足愉悦,外加被他走神引发的愤恨,再没别的。 可他刚刚明明看起来…… 沈世染叹了口气,心疼,自责。 他不懂自己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但真的觉得自己有够废的。连一段记忆都守不住,让夏果这样两难,小心翼翼,动不动就满心惶恐。 他想了想,抚抚夏果烫红的脸,抵着额头叫他,“小夏。” “嗯。” “我们从前是认识的。” 陈述句。 夏果几乎没敢动,只抬起了一点眼睛,望着沈世染,“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起来了,一点点。” 沈世染知道夏果最担心什么,第一时间先告诉他,“不难受,就刚刚亲你的时候,很自然地记起来的。” 夏果眨眼,又眨眼。 然后迟缓地听懂了沈世染话中的信息量,眼底缓慢地蓄起了泪。 他便不敢再眨了,怕眼泪溢出让沈世染心疼,眼睛睁得很大很大,水光滢滢地望着沈世染。 嘶哑地、竭力地发音,问沈世染,“真的……不难受吗?” “头,不痛吗?”说着手抚在沈世染胸口,“这里呢?也还好吗?” 沈世染攥着他的手,“不难受,”他其实开始难受了,不是生理性的,是看夏果小心翼翼的样子,心口抽痛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将惊弓之鸟一样的恋人小心地抱进怀里,呼吸都放得很轻很轻,生怕吓到夏果一点,万分呵护地轻轻包裹住他,告诉他他做得有多好,“从前刻意去想的时候,总是很痛。” 第130章 “可每次看到你,亲近你,就会很自然地闪过一些片段。酥酥麻麻的,”他小声地告诉夏果,“跟亲你的感觉一样,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不难受。” 夏果在面对正事的时候总可以以超越常人的毅力飞速恢复,他硬生生他眼底的泪水压了回去,先对沈世染说,“不要钻营着去想,就这样顺其自然就好,感觉不舒服就告诉我。” 得到沈世染应答,才问,“具体是……想起了什么?” 这回沈世染倒不说话了。 “……什么啊?”夏果急得揪了揪他的衣服。 “这,”怎么说呢,沈世染别开头,“……全是些……动作戏。” “啊?” “就……”沈世染想想,难以启齿,推着夏果转过身,从背后抵了他一下,“……类似这些。” 夏果:“……” 隔了会儿,他傻乎乎地低喃了句,“怎么会这样啊。” 沈世染被他逗笑,扫扫鼻尖,蔫儿坏地说,“大概是因为体验……太好……吧。” “印象就比较深刻。” 夏果抬起眼睛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唇瓣动了动,最后别开脑袋说“滚蛋”。 亏他那么担心,没一句正经的。 耍完流氓无比餍足的家伙顺着刚刚的姿势从背后拥着他,下巴蹭蹭他的头发,拨弄他的发丝,亲吻那道开颅手术留下的疤,“所以你不提从前,是怕引起我的应激反应?” 夏果点头,“顺其自然就好,那些都不重要。” “我过去是什么样的?”沈世染睁开眼,隔着镜子看他,“和现在比呢?哪个更合你的心意?你是因为放不下过去的我才追着我不放,还是一见面就被我现在的样子吸引?” 夏果笑了下,往后靠了靠,身体更紧地贴向他,“什么过去现在,说得好像你会分裂一样。” 沈世染不这么认为,“可是从细胞新陈代谢的角度说,现在的身体和从前的身体,已经不是同一具身体了。” “思维方式也会随生活境遇改变,更何况我还弄丢了关于从前的记忆。” “你说你不是那种会随便跟人当街告白的人,可你却拉着一面之缘的我说了那些你根本不会跟我说的话。”沈世染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问夏果,“所以你在天桥拉住的,只是从前那个与你有关的恋人,根本就不是我。” “……”这是什么诡异离奇的逻辑。 夏果直起身拉开了距离,回过身苦恼地望着沈世染,很没办法地说,“别胡闹啊。” 他的嘴唇都被狗崽子啃破了,却要在这里展示自己的忠心,实在荒唐。 “那你把过去有关的一切都告诉我,我确定他没有做过让你受伤的事情的话,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勉强跟过去那个家伙握手言和。” 夏果摇头,“大脑一次性接纳不了这么多信息量的,再说……”也不是多好的记忆。 “再说什么。” “再说你干嘛对自己那么大敌意啊?”夏果哭笑不得。 “因为他让你很没安全感,还把你给忘掉了,你还要命地喜欢他。” “别老他啊他的,”夏果急得拢了把头发,“是你。” 沈世染绷着嘴,勉强接受了,不再纠缠。 但也没有放过夏果。 他对着镜子,拢拢夏果的头发,抓起一个小揪,“对了,我还记起来,小夏从前爱扎苹果头。” 夏果有点咬牙切齿地瞪了眼他。 如果不是考虑他眼下身体脆弱,真的很想揍他一顿。 “没有爱扎。”夏果陈述事实,“那是你的奇怪审美,我只是迫于无奈没有反抗到底而已。” 沈世染宣誓主权似的从背后紧紧拥住夏果,下巴垫在他肩上隔着镜子满眼怨念地望着镜中的两个人。 “原来你那么迁就他。” 夏果把手搭上他的手臂,几乎忍不住要翻白眼了。 万分无奈地把话题拉回到正途上,“还记得些什么?” “有个长相马马虎虎的捣蛋鬼,总跟着咱俩。” 季繁盛么?夏果暗自猜测,又问,“还有吗?” “还有——”沈世染扳正夏果的肩,“讨厌姓梁的。” 什么? 夏果压低下巴确认了下,“为什么呢?” “我好像跟一个姓梁的打过架,为你。” 他停了下,觉得说法不准确,又更正,“不对,不是打架,我暴揍他,单方面的。” 他单方面地暴揍梁景??? 夏果确定绝对没这回事。 当时在船上,夏果顾虑他情绪失控的后果,没多跟梁景纠缠,第一时间就随他走了。 之后也没有交集的场合。 以他们的身份,如果真的爆发这样的冲突,即便新闻媒体不敢报道,圈内不可能不收到风声的。 这家伙……第一时间记起的。 除了色色的片段,就只剩两个假象出来的伪情敌,和一个……强被打成情敌的,他自己? 而且还篡改记忆,精神胜利。 所以当时在船上,是真的很气很气吧……这么多年都没消,唉。 作者有话说: ssr:一款天选大黄醋坛子圣体。 第92章 妈妈,铁树开屏啦! “也好吧。” 夏果仰头叹了口气,没有纠正沈世染岁月史书的“记忆”。 小小年纪背负那么多,本性被压制在冰凉现实的面皮之下。 如今轻舟已过万重山,幼稚一点又怎样呢。 到晚上,沈世染还是回了学校宿舍。 他有事要忙,再加上与夏果的接触,让他确定与他同处一个屋檐下的那位“父亲”身份存疑,好多事需要重新理一理。 夏果没多挽留他。 等沈世染回到宿舍,给夏果发消息报平安,才一口气推送给沈世染几十张名片。 沈世染:--?? 夏果回过来一条语音—— “一些建筑领域小有建树的朋友,我都事先打过招呼了。你加就行,有什么专业方面的问题都可以随时跟他们讨论。” 沈世染滑动夏果发来的联系人名片。 走到行业头部的人物不爱起昵称,脸面和姓名足够权威,也为了减少沟通成本,基本都是本人专业照的头像+本名的组合。 沈世染浅翻了下,手就僵住了。 夏果所谓“小有建树”的朋友,不是世界百强的权威教授,就是建筑行业的资深泰斗。 身份最可亲的,也是三年前率队操盘了世纪拱桥项目的l大青年才俊渠先生。 而夏果甚至都没说让沈世染跟他们请教。 用的词是势均力敌的“讨论”。 实在过于看得起沈世染了。 沈世染隔着手机都能想象到,夏果看他时那副老奶奶看长孙的溺爱眼神。 虽然不合适,但沈世染就是莫名地想到了一个说法——豪掷千金搏红颜一笑。 这种事原来是真的有人在做啊…… 沈世染不想抚了夏果的好意,花了不短的时间逐个添加了那些名流上师,认真编辑打招呼话术,一再承谢,但没有过分打扰。 等把夏果推给他的名单全部落实到手机上,再握着自己这部用了几年的旧手机,感觉它分量都沉了许多。 他给那些人单独拉了一个分组,备注写:论小夏董人脉有多强大系列1 又把夏果头像拉出来,点点点。 不太理解夏果为什么用一条机械狗做头像,或许是爱屋及乌,看久了竟也觉得亲切,感觉那个不锈钢脑壳很可爱。 小狗脖子上还系着朵干花,骄傲得一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沈世染总感觉那狗狗的表情很像他自己,臭屁巴拉的。 他给夏果备注是“阿夏”,一点点小私心,觉得备注前头加个“a”显得太常规,又会暴露他从一开始就被人吸引的事实,用“阿”这个字替代就亲切特殊得多,可以把夏果排在顶头,又好像是系统自动区分,不关他的事。 这会儿想想又觉得最开始那个备注不够好,敲进编辑页面,改:爱哒·小甜瓜·夏夏 夏这个姓氏真的好好听好适合他,沈世染想,他连手指都漂亮。 手指,腕骨…… 睫毛……嘴巴…… 呃。 不能再想了。 沈世染截断逐渐变色的脑回路,给夏果发消息,问:--睡了吗? 夏果给他发来一张视频会议截图。 什么话都没说,却很有夏董威严的影子。 沈世染没再言语,铺开工程图纸修补细节。 导师最近主持的项目卡顿,他做了备用方案,打算完善后拿给团队讨论一些可行性。 一个多小时后,方案整理的七七八八,沈世染从心流状态脱离出来,看了眼手机。 并没有人再找他。 不清楚出于什么念头,沈世染拍了张草稿纸的边角,百年不遇地发了条心情: 第131章 --终于。ps:忙完感觉周围安静的有点寂寞怎么破? 他脸皮不薄,也不怎么介意别人什么看法。只屏蔽了夏果那个辉煌的人脉圈,点击发送。 沈世染这边才不安静,四人宿舍,一个室友在浴室冲头,一个室友在上铺打手游,还有一名室友,在跟crush鹌鹑似的扭扭捏捏say hello。 几家欢喜几家愁,各色情绪交汇,热闹得如同白昼。 寡言的人偶尔开腔评论区就会很热闹,消息发出去,浴室冲脑壳的室友不知道怎么腾出的手,问沈世染是不是近期听力出了毛病,要陪他去做体检。 随后的评论区被各式语言的“你小子有情况”的排队党攻陷。 有的没的都在凑热闹,只有夏果没理他。 沈世染点点手机,想他或许开完会睡了。 往后靠了靠,把腰后折缓解伏案的疲倦,头发松散地垂开。 有点失落。 因为夏果没跟他说一声就睡了? 想到这里又好笑,明明刚刚亲过也抱过,甚至他想要什么,都是可以的。 却还是觉得患得患失,想到他的每分每秒,心头都铺着层酸溜溜的底色。 嗯,大概是因为……小夏这个人,实在过于好了吧。 手机震动,沈世染起身的动作猛地险些把自己折断,人都还没折腾稳就先抓起了手机。 原来恋爱是这样的吗? 抓心挠肝地不好受,又甘之如饴。手机里住满了小情绪,输入的每一个字句都做了严格的形象管理,一步三退的删去那些真实、焦渴,羞于启齿的心迹。 解锁手机的时候期待感会冲顶,看到不合心意的名字发来消息情绪会坐跳楼机般地急速跌落。与那个人聊天的时候,打字的手会发抖发烫,想到这些字句会传递到对方那里,带起对方的情绪,就紧张激动得难以自抑,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反复地斟酌、考虑。 想对方看到自己最好的样子,怕对方觉得黏腻,把浓到可怖的思念压制起来,轻描淡写地发些看起来正常的问候。 夏果发来一句:睡了没? 沈世染笑,感觉他俩的聊天好像陷入了鬼打墙。 想想又觉得这样才对,小夏是那么明亮耀眼的人,必定是很忙的,过去那样围着自己跑是不对的。 他在想要全面侵占夏果全部人生的私心下,又能清醒理智地意识到,能像现在这样,让小夏在繁忙的间隔时间里小小片刻地想想他,做小夏精神世界的一抹清凉油,就已经足够足够好了。 --睡了,被你吵醒了 沈世染这样回他。 夏果那边编辑了一会儿,可能是先信了,慌乱想要道歉,过了会儿又醒悟过来。 --不是吧?你刚不还发了心情? 沈世染看那个间隔的时间,愈加地不高兴。 证明夏果根本没看到他暗藏心思的自说自话,现翻了他的主页才发现的。 --我睡眠质量高,发完就睡了,刚睡着又被你吵醒了 夏果那边又开始编辑编辑。 --那你接着睡吧 小夏难得有脾气了一回,破罐破摔地说。 沈世染瞬间炸毛,给夏果打过去,“你故意的吧?” 夏果柔和地笑起来。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给你唱安眠曲赔罪?” 沈世染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你都不看我心情。” “我看了。”夏果冤枉。 “现看的,我发半天了。” “哎呦,”夏果笑得不行,顾及这头气得厉害,强压着笑意哄人,“我开完会想都没想就给你发消息了啊小祖宗,哪顾上翻朋友圈。” “给我发消息干嘛。”沈世染问。 夏果比他脸皮薄得多,可从来不像他这么傲娇。 “想你啊。”夏果说,尾音带着一点点累到倦哑的叹息,“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刚刚分开几小时,就……” “半小时。”沈世染没头没尾地说。 “啥?” “小夏有——”沈世染拖长音,把后面几个字压得很重,“针对我个人的,分离焦虑症。” “最长可以接受跟我分开的时间,只有半小时。” 夏果:“……” 隔了会儿,夏果说,“这是,刚刚新想起来的?” 沈世染平平淡淡地“嗯”了声。 那些被暗黑的尖端科技暴力洗去的记忆。 本以为回归的路径也必然伴随疼痛和暴力,致使夏果甚至都没报希望。 现实却是像水一样地流淌回来,细腻润泽,润物无声地注回沈世染的心池,一点都没有排异。 夏果的每一丝呼吸,与夏果的每一丝相触,跟夏果靠近,或与他分离。 都会牵连起相关的丝线,拉开一道溪流的泉眼,注入似曾相识的美丽记忆,大脑饱胀起来,充盈着甜蜜与满足。 夏果终于有了一点点安心的感受。 他叹了叹,“我都没报什么希望的。” “我会做的比你希望的还要好。”沈世染说,“你敢想的,不敢想的,我都能替你实现。所以你可以贪心一点。” “嗯,你最好了,”夏果低低头,不太好意思地、低低地说,“不然我怎么会染上针对你个人的分离焦虑症呢。” 沈世染嗓子莫名地很哽,停住没有发声,不想夏果察觉。 分开半小时就会患上分离焦虑的小夏…… 是怎么独自一人扛过过去三年多的漫漫长夜的呢…… 怕夏果察觉到他情绪的低落,沈世染没有长久地沉默。 他起身去阳台,拉开窗帘向外看,转移话题说,“今晚月亮好圆。” 夏果也在看月亮,“可惜了,这边都不过中秋的。” “我陪你过,往后每年我都陪你过。”沈世染说。 夏果扯扯唇角,轻声说“好”。 “我后边几天日程会赶一点,可能没时间去找你。” “等忙完这一阵儿,刚好是这里的丰收节,学校有露营活动,可以带家属的那种。” “到时候,你陪我参加,好不好?”沈世染问他。 夏果先是迟疑了下,“家属吗?” “我跟过去会不会显得很奇怪啊?毕竟之前……一点迹象都没有,突然就……带……”他不自然地咳了两下,“……家属了。” 沈世染笑起来,嗓音淡淡的透过听筒传入夏果耳膜,好听的他心都酥了。 “突然就突然吧。”沈世染垂下头,轻轻抿了下嘴唇,“毕竟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我之前甚至认定自己是个水仙。” 沈世染抚额笑叹,“结果不到十天就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连人带心地搞定了。” 不到……十天么? 夏果是没有细算过的,他甚至觉得非常漫漫长,分分秒秒度日如年般地难耐。 这么一算,好像是啊。 他突然间很奇怪地觉得,沈世染好像不该这么容易地被拿下,不符合他高贵冷艳的品格。 “那你,要不要,再……抻一下?”他没头没脑地问沈世染。 沈世染那头微微愣了愣,可能是没跟上他诡异的脑回路。 片刻后,沈世染“噗嗤”一声笑喷了。 “……我不会抻,你教教我。” 可能是他笑得太明显,宿舍里传来一阵小小的躁动。 沈世染往后看了眼,洗头的室友洗完了头,撩骚的室友也暂停了撩骚,打手游的室友从床上半挂下来,探着颗溜圆的大金脑袋。 三个人眼睛瞪得跟被炮敲了一样,一动不动在看他。 沈世染说什么他们其实是听不懂的。 但他们能听出氛围。 除了爱情,还有什么能让一个目空一切的学术男神时而焦躁扯头发,时而笑得像朵喝饱了雨水的娇花? 三年了。 以为是棵不会开花的铁树。 谁能想到。 这铁树他妈的好端端突然就…… 开屏了。 诡异……太诡异了…… 对面的夏果不知道沈世染这边什么冥场面,思考过后小心地咕哝了句: “就,小吊一下胃口,维持高冷,就可以啊……” “吊不动了。”沈世染摇头,仗着那几个人听不懂,转回脸稀松平常地对夏果说: “我回宿舍的路上一直在后悔,看到你发的消息后悔,听到你声音后悔到想把你抓过来狠狠咬破。” “下次见面,我要把你啃得渣都不剩。听到了吗?老婆。” 第93章 救!前男友,变…变情敌了?! 临近国庆的时候,集团召开了全体股东会议,布局新年战略,期间夏果回了一趟国。 这几年整合了不少新兴产业,也招揽了许多外资,集团不是他的一言堂,积攒下来很多事物需要调停。 林楠和季繁盛赶来接风。 顾乘风忙时尚盛典忙得顾头不顾腚,视频参与了这次会面,听夏果说沈世染健康状况良好,记忆复苏有望,在一片喧嚣中极力呐喊,“你赶紧催催他想起来,之前危机公关那次的费用说好了转给我到现在还没给……” 第132章 夏果撇嘴,看向林楠,林楠接过手机说“忙你的去吧死扒皮”,给他挂了。 等周旋过来,已经一周过去。 沈世染进了项目组,他设计的方案被并进了研讨方向之一,从给导师打副手的位置一下被推到了前排,日程排的很满。 勘地形,开研讨,改方案,每天睁眼就像开启一场攻坚战,加上时差,联系夏果的机会很少。 夏果听他在电话那端略带委屈地诉说思念,心头莫名地酸软。 从前的日子也曾各自奔忙,但总感觉不像现在这样落地。 从心底,为各自在乎的东西。 和当时提线木偶一样被人绑着去应酬终究是不一样的。 沈世染呼吸沉沉地,欲言又止,迟迟不挂电话。 “怎么了呀?”夏果听他有情绪,问。 沈世染说“没事”,又低沉地叹气。 夏果想想就明白了。 对方想他,又不好耽误他的行程,让他急促奔波。 “我明天上午就回去了。” 沈世染那边是开着航班页面的,鼠标没目的地滑来滑去,“……没有明天上午的航班啊。”他看到的都是夜间的。 “我申请航线搭私机回去,能快一点。” 沈世染安静了片刻,虽然很想很想跟他见面,还是说,“别这么赶。” “我,”他定了定,违心地说,“我还好。” “可我不好。”夏果说。 “每晚都会做梦,梦里这段日子全是一场梦,”他也有许多的心酸,念及自己虚长一点,不好意思说出口,“有时候会哭醒,从来没有这么让我觉得可怕的事情……” 沈世染心疼得蜷起身体,按压着痉挛起来的胃部。 嘴上却还浅淡地与夏果说着玩笑话,“小夏真的好爱哭,亲亲也会哭,抱一抱也会哭,闹了误会也要哭,解释清楚了还要哭……” 夏果叹气,认命般地点头说,“是啊”,隔了会儿又摇头,“可我其实从来不爱哭。” 明明那么多值得掉眼泪的辛酸难处。 却把全部的眼泪,都流给了一个记不起自己名字的大笨蛋。 “对不起。”沈世染很少,很少有这样脆弱外溢的时候。 他哽塞难言,却又重复了两遍,“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夏果笑他傻,“你没有对比过,并不知道——” “有眼泪其实是幸福的事情。” “没有你在身边,我整个人都好像干涸了。” “我该谢谢你的,阿染。” “即便什么都不记得,也阳光健全地活在这个只要走就有机会相遇的星球上。” “把我的眼泪,带回来。” 沈世染眨了下眼,泪水滚落在手背上,很烫。 这实在不够光彩,他一直反感情绪外放的矫情人类,觉得自己大概就没有泪腺这玩意儿。 但它们此刻下接心脏,上通大脑,扯着情绪,拽着思维,汇成水,钻透眼眶滚落下来。 眼泪是干净的,晶莹剔透。 爱欲,忏悔,自责,羞恼,甚至有愤恨,和不知该施展向何处的报复心…… 人最复杂的情绪,原来是晶莹剔透的颜色。 * 夏果前往值机的时候,路过一片人潮。 陈攀惯性地看了眼热闹,对夏果说,“熟人哎,要不要去打声招呼。” 夏果没来及反应,对面人堆儿忽然间坦克车一样臃肿地推过来涌向他。 到几步远的距离,人群停下,散开一条通路,露出人群中心的人。 那人勾下墨镜,压眉轻笑。 “小夏董,好久不见呢。” 叶灿如今人气如日中天,再不是什么会被营销号放在吐槽视频里嘲讽的“待爆”顶流。 他再没有过恋情,连绯闻对象都没有,一心搞事业。 cp粉从前的“家产”被沈世清连锅炸了,娱乐圈从来不缺新鲜事,半年前的记忆就可以被覆盖得如同不存在一般,几年过去,新老粉丝更迭了几轮,少有人记得他和沈世染曾经的绯闻恋情。 新涌入的粉丝觉得他那一张谁都不爱的水仙脸,粉起来安全感拉满,于是叶灿逐渐成了娱乐圈新晋墙头之一。 国内没有丰富的舞台展现,叶灿考虑未来,沉淀心智去演了两年话剧,把先前赚的钱砸出去聘了优秀的表演课导师专程学习。 事实证明他是有天赋灵气的,时间花在哪,成绩就出在哪。年初叶灿参演了一部乍看不算大班底的12集电视剧,没成想小成本撬动了大流量,依靠剧情紧凑、演技过关,一举飞升为年度爆款。 叶灿也成了少数与戏骨对戏能接得住的实力派流量代表。 走过一圈,起起落落,看起来山长水远恍如隔世。 细算下来,他年龄竟还不过二十七,在手握国民爆剧的演员行列里,稳居最年轻的一梯队。 叶灿是张扬惯了的人,想什么做什么,从来不顾别人死活。 夏果不习惯被人盯着,先是惯性地往后靠了靠,很快又站好。 “好久不见。” “都还好么?”夏果问。 叶灿勾着墨镜腿儿,撇嘴扫了一眼身边,“你看呢?” 粉丝脸像红苹果,啊啊啊地叫“哥哥杀我哥哥杀我”。 夏果见识少,没绷住笑了。 撇开头攥拳抵在唇边遮着,“赶时间,走了啊。” 叶灿挺重地看了他一眼。 看他唇角溢出的幸福,还是觉得扎眼。 但同时心也酸楚地落了地。 这么些年他这样关注着夏果,不就是为了等候今天这个结果。 叶灿心下了然地点了下头,潇洒挥挥手。 “祝你幸福呀,夏董。” “不过下次再遇到,我就不会再跟你打招呼了,见谅。” 他说完,没等夏果再回应什么,搭上墨镜带着他的姐粉妹粉爹粉妈粉男友粉女友粉,乌嚷嚷地开拔登机去往下一站。 s国这边,沈世染黑脸沉沉地坐在电脑前。 分开的时间度日如年,忙起来还好一点,项目走完前期研讨,连熬了几个大夜猛停下来,内心空虚得装满了不安与思念。 他习惯性地检索关于夏果的消息。 顶层富豪非常保护自己的身份信息,夏果经历过家族内斗,信息尤为隐蔽,沈世染翻遍全网,只找到零星几句模糊相关的信息。 说国内最新冒头的寰宇集团幕后掌权人被誉为“地表最强90后”,年纪轻轻,商业头脑惊人,最重要的是,虽然全网检索不到相关照片,但内部工作人员透露此人相貌惊人,美得雌雄难辨…… 沈世染对照年纪财力和相貌,感觉除了夏果没人配得上这样的形容。 他守着夏果登机的时间,数着分秒,无意识地输入了寰宇集团少董事的关键词,按时间检索。 出乎意料地。 顶上来的页面显示是一段清晰的机场视频。 看时间,就在夏果登机前。 视频附带一段粉丝口吻的描述,用词浮夸得叫沈世染蹙眉: 【视频链接】 啊啊啊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啊啊啊啊啊啊啊 告诉我不是我一个人想多了啊啊啊,这个又惊喜又心酸的氛围拉扯!!! 这个意味深长的对话!!! 这个告别之后紧盯不放的眼神啊啊啊啊啊我死了啊啊啊啊你们两个究竟什么情况啊啊啊啊!!!我行善积德十好几年不配知道你们发生过什么嘛!!! 没人觉得这个哥哥看起来好贵嘛!!!一冷一暖一个漂亮一个惊艳!!!和灿灿隔着距离站一起都感觉是天选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您二位一定是谈过对不对对不对哪有人告别的时候一个这么刻意跟人划清界限还要酸溜溜地祝人幸福一个一脸歉意地死盯着人这么深情地看的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话题底部自带了ai自动识别的人物检索相关话题推荐: #叶灿超话#、#寰宇集团小夏董#、#意难平的前任重逢名场面# 沈世染胸膛很重地起伏了下。 冷脸点开视频。 前十几秒的内容很嘈杂,镜头对着一个黑超+口罩遮面的不认识的年轻人,看衣着气质和周遭人的反应,应该是某位预备登机的明星。 沈世染没耐心关注这些,正打算拉进度条,镜头里的人突然抬了下头。 而后便定住了。 身边粉丝非常关注这人,察觉到他反应不对,纷纷安静下来。 隔了几秒,那人莫名地垂下头,苦苦地笑了下。 然后,他竖起手指轻轻对身边粉丝比了声“嘘”,眨眨眼小声说,“别吵到他。” 说完走过粉丝自动让开的通路,迎面向那人走去。 镜头不明所以地随他视线移动,画面里,出现了推着行李走在前头的夏果。 粉丝群传来一阵小声惊呼,那男的往后看了眼,人群马上又安静下去。 第133章 两人站定,夏果歪头望着对方,眼中情绪复杂,没说话。 男星用一个很骚气的、不清楚练过多少遍的姿势,状似随意地扯下墨镜,对夏果说,好久不见。 夏果呆住了似的,一点点打量那人。 像在确定他的状态,确定他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难不难过。 停了几秒才接口。 开口是毫不遮掩的关怀,“都还好么?” 对方看了一眼身边,像在较劲,又像刻意逞强地证明,“你看呢?” 粉丝大概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对话氛围的不正常,压抑不住地议论起来。 夏果却在这时转开了脸。 沈世染熟悉他每一丝微表情。 虽然夏果攥拳抵触了嘴唇,沈世染还是清楚地看到,他柔软地、隐晦不明地,笑了。 视频里,对方看他的笑意,强撑的光彩破碎崩裂,眼底涌起明显的酸楚。 “祝你幸福呀,夏董。不过下次再遇到,我就不会再跟你打招呼了,见谅。” 说完扬扬手,错身离去。 镜头跟随那人移动拉远。 却仍意犹未尽地对着夏果的身影。 渐行渐远的视角里,夏果满眼叹息地望着那道潇洒挥手走远的背影,许久没有动。 与上面那篇叫沈世染想把网线咬断的神经病博文描述的。 完全一致。 没有一点夸大或引申的成分呢。 沈世染把页面关掉。 闭上眼睛。 眼中却还留着残影,耳畔回响着声音。 人还是可以貌相一点的。 这样傲慢的一张脸。 所以——这就是他那个。 衣来张口饭来伸手的,时至今日都舍不得改称呼的,前男友……么。 沈世染咬牙切齿地静坐。 想——那老子又是什么时候,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谁他妈的,绿了谁! 作者有话说: 染:我要闹了!!! 第94章 昨日重启,恋人重聚 飞机在租赁的机场落地。云天外,青年手抄裤袋一身清冷地等待,远看像一副画报,色彩调配的刚好,衬得他身姿挺拔,精致到发梢。 只是心情看起来不怎么好,明明登机前还通过电话,当时语气都还正常。 不知期间发生了什么岔子,这会儿气压低到下颌角都绷成了一条线,看到夏果也不说话,就那么定定地望着人,抿唇等夏果主动向他靠近过去。 考虑到沈世染这边很多事物牵连,一时半会儿很难离开,夏果这次带了考察团回来,计划在当地勘测一些可行的业务,恋爱工作两不误。 夏果看人那么拽,不明所以地蹙了下眉,往后看看,把行李推给陈攀,交代他先带队乘接驳车回酒店。 等人走了,他靠过去,挨在沈世染身边牵起他的手,托在掌心里,食指在他手心画圈圈,压低身子猫咪看人一样歪头去看他,语气尽力压软,“干嘛绷着个脸,谁惹我们了,嗯?” 沈世染仍是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低气压地不说话。 夏果夸张地四下瞪了一圈,“我才走了几天,哪个胆大包天的皮痒了,跟哥哥说,哥把他切碎了穿成麻辣串。” 沈世染没忍住破了功,唇角难压,但及时管理住了表情,说“神经”。 然后高贵地抽回手,意味深长地对夏果说,“小夏董,好久不见呢。” 夏果:“……”抽什么风这是? “都还好么?”沈世染又问。 他在阴阳怪气这方面很有天赋,把夏果和叶灿的语气都复刻得很到位。 夏果顿了下。 明白他是看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了。 而后给了沈世染一脚大踹,实打实的。 “我饿了,吃东西去。” 说完撞开沈世染的肩,自顾自走了。 没解释,没哄他,甚至理都没理他。 沈世染被踹懵了。 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跟上,气焰嚣张地从背后把着夏果的肩,白牙森森地狠命摇晃他,“你不该给我个解释么?那他妈谁啊!他凭什么那么酸溜溜地望着你?你俩对话为什么每一句都像是很有故事的样子?!你为什么对他一副很抱歉的样子!人都走了还他妈一路行注目礼送送送送送他妈那么远……” 谁能相信这个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暴躁话痨是曾经惜字如金的冰山贵公子沈世染。 夏果定住步子回过头,看大傻子似的上下滑动目光看了他一眼。 他很少冷脸,真正冷下脸的时候其实很威严。 看得沈世染不自觉地噤了声。 “不解释,没心情,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去吧,拜。” 夏果转头丢下沈世染走远。 沈世染迷茫地站在原地定了几秒。 他几乎没在夏果身上遇过冷。 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支撑着夏果在这件事上态度这样强硬,但夏果态度一凉,他马上就心虚地灭了气焰。 还是很气,但没敢再胡闹,快步跟了上去。 气不过地抓了夏果的手,使劲地甩。 夏果给他掸开。 他又抓回去,接着甩。 夏果肩膀沉了下,咬牙问他,“几岁了?” 沈世染嘴巴绷成一条委屈的线,像个还没哄好的三岁宝宝,眼睛睛地望着夏果不说话。 夏果跟他对峙了几秒。 没办法地转开头,咂了咂嘴,说,“不好使我跟你说。我这会儿火很大,你最好别闹。” 话是这么说的,却牵了沈世染的手,十指穿进去缠住他,放缓了语气,“我真饿了,先去吃饭。” 十指紧扣在一起,沈世染没再捣蛋了。 “我设计奖金下来了,请你吃好的去。”他亦步亦趋地被拖走,仍是很委屈地说。 他所谓“吃点好的”,在夏果这里可能都只是个配餐。 但夏果很骄傲地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光亮的像钻石的火彩,“这么棒的?” “可不,”沈世染对夏果弹舌,“你老公。” 说完又被敲了后脑壳,“样吧。”夏果说。 好吧,虽然不明白他凭什么倒打一耙,但沈世染挨了两下之后,确定了夏果这次回来是真的心情不好,没敢再犯欠。 好言好语地推着夏果的背,“走走走,请我们舟车劳顿的小夏哥哥——” 虽然也不确定是不是哥哥,并且沈世染私心觉得他大概率是个哥瘾很大的臭弟弟,但沈世染哄人的时候很是能屈能伸,“……吃大餐去。” 夏果确实也没想跟他闹别扭,被推着走了两步,又回身牵了他的手。 明明自己也窝火,还是倒回头解释了一句,“我从前很忙,根本没时间谈感情。” 憋着气,说话不免带了些刺,以牙还牙地摇了摇沈世染的手,“有你一个就够闹腾了,怎么可能跟别人有牵扯?成天听风就是雨的乱想,狗崽子。” 沈世染马上抓住重点,拇指拂过夏果手上的陈年旧伤。 “所以那个害你煮梨汤削到手的家伙,是我?” 他脸上写满了“不是的话我要闹了!!!”、“是我的话我要跟从前的自己势不两立了!!!” 夏果卡在当口,两难地张了张嘴。 隔了几秒,他忽然莫名地笑起来。 “是不是啊?你笑什么笑。” “笑我这一路啊,担惊受怕找到你,结果发现你跟被送去读了三年幼儿园似的,都快把自己养成胚胎了。多荒唐的……” 甚至都说不上,眼下他和小蜜瓜谁更成熟一点。 沈世染听他嫌自己幼稚,脸又垮下去,“你还嫌上我了?明明是你跟人……” “行啦。”夏果握着他的手,抵在唇边轻亲了下他的指背。 对方瞬间哑了。 夏果抬起眼睛望着他,满眼感怀地呼了口气,“这样很好,我说认真的,现在这样就很好很好。” 有笑容,有情绪,不高兴了就闹一闹,现实的重量被减轻到平凡人可以承载的程度。 夏果曾以为,这是遥远的、不可实现的祝福和奢望。 如今都一一落实在了他身上,看他像个恋爱中的大傻子一样为一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事情生无聊的闲气,心口发潮,又很甜。 真的很好。 * 沈世染所在的社团组织了篝火晚会,夏果当初答应陪他参加,快到现场又开始忐忑,“不然我先回酒店等你吧?互相不认识,在一起会不会怪怪的?别影响人家玩不开……” 沈世染倒觉得他才是怪怪的。 越大的场合越是气场爆棚能把人压死,一些小打小闹的放松环境又i到没边儿。 他倒没有想勉强夏果,只是觉得夏果似乎对校园相关的集体环境有阴影,想知道究竟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露营帐篷没有单人的,带家属的住一起,没家属的合住,你觉得我跟谁在一块儿过夜比较合适?” 第134章 夏果默了默,“那还是跟我吧。” 沈世染满意地看了他一眼,“你不喜欢学校的活动吗?其实不参加也没关系,你觉得别扭咱们就不去了。” 他苦捱了这么多天,活动参不参加都没关系,分开是不可能分开的,夏果去哪他都要跟着。 “倒没有。”夏果赶忙解释,“我就是……不太习惯……在那种集体场合跟你相处……” “啊?” 沈世染本来手机都抽出来,打算给牵头人发消息了,听他这么说又顿住。 “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说来话长了。” 时至今日,夏果仍是觉得在集体环境中沈世染会变得很疏远。 单独两人相处的时候,爱意被放大,显得关系好像很坚韧。 可回归到集体中去,那么多人与他有着各种千丝万缕的关系,夏果不敢去细看,怕一细看就发现又回到学生时代那些平凡温吞不打眼的日子。 怕一对比就发现,这些年看似天差地别的进展,其实根本没什么进展…… 沈世染没说话,内心充斥着焦急与不安。 想看清夏果身边那些人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想知道那些夏果不小心碰到就会像含羞草一样瑟缩一下的过去禁忌都埋在哪里,怎样才能更好地治疗或规避。 他试图逼迫自己,身体马上遭到反噬,头脑眩晕地疼起来。 “怎么了?”夏果紧张地问。 意识到这会让夏果担忧,沈世染极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暴力剜开头脑,脸色苍白地对夏果笑了下,把人拽进怀里,“没事,给我抱抱。” 他拢着夏果,点开联系人往下滑,夏果从他怀里转身,“做什么?” “不去了,我们回酒店吧。” 他只是想跟夏果在一起,并不在意去哪里。 “不要,”夏果摇头,把他手机抽走,“我还没参加过这种活动呢,去看看吧。” 丰收节活动搞得异常盛大,沈世染在学校辨识度很高,一路很多人跟他打招呼,有些语言夏果听不懂,但大概能凭手势和对方的反应看出来,沈世染在对每一个相识的人介绍他们的关系。 尤其对那个曾想要加夏果联系方式的舍友,很仔细地强调了恋人的身份。 自始至终他都把夏果揽得很紧,敌我不分地统一拦截每一道投向夏果的好意或好奇的目光。 这毕竟是他的世界,夏果想过他与人社交时自己可能会无聊,提前安慰自己这么大人了,沈世染对他的心意有多真他都清楚,提醒自己不要因为学生时代那些被冷落的记忆就应激,不要再乱想或自我怀疑。 然而现实中,沈世染根本没给夏果触景生情的切入口,明明是他追的沈世染,对方却像偷来个恋爱对象一样,时时刻刻严防死守,手臂缠在夏果腰上从始至终就没分离。 游走过一圈,沈世染忍无可忍地拖着夏果到露营区后边的暗处,恶狠狠地把人抵在树上缠绵地接吻,直亲到夏果喘不过气上手推了他好几次才停下。 “再说一遍你爱我。”沈世染喘息着命令夏果,“以后每天睁眼和入睡都要跟我说。” 果然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 还是一进入恋爱状态就要求人每天上下班一样跟他打卡告白的强势做派。 但这次夏果有了经验,知道这狗崽子这样要求,一定是受什么刺激了,于是没有调侃他。 “我爱你,”他注视沈世染的双眸,虔诚对他说,“我爱阿染,这辈子都不会变。” 沈世染情绪得到安抚,垂下头咬夏果的肩,瓮声瓮气地说,“他们都好喜欢你。” “没有人会不喜欢你。你只要单方面地喜欢上别人,就可以跟他们轻易地相爱……” “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很生气!” “可我不会喜欢别人啊,”夏果撑着沈世染的脸,抬起来,轻声告诉他,“我只爱你。” 他能感觉到这次见面,沈世染内心很不安,能感觉到他着急,也清楚沈世染又在暗自搜寻曾经的记忆,为此强忍着难受,不给他察觉。 夏果能给的,是一个安心的答案。 他庆幸如今有一副好身体,可以支撑他千遍万遍地直白宣泄内心滚烫的情感,可以支撑不算天长地久,但足够此生红尘白首的未来。 夏果仰头看天,郊野星空很美,月影沉寂,草地上有萤火虫的光,秋季干燥的木柴燃烧出温暖的香气,有教师拖家带口来参加活动,几个小孩挥舞着点燃的仙女棒咯咯笑着追跑,小小的光芒一闪一闪,亮在孩子们弯弯的笑眼里。 在这平凡的世界里,打招呼的都是相识的伙伴,利益关系没那么厚重,不喜欢的人可以适当回避不聚在一起,人可以凭喜好选择相对舒适的交往群体,一支小小的仙女棒,就可以点亮一整个夜晚的幸福和满足。 而他们曾高悬于那空气寒凉的玉宇琼楼,和一群狼子野心的家伙笑脸逢迎,算计扯皮。 那时高空炸起的,是一秒钟上百万的盛大好景,所谓“宇宙级浪漫”的白日焰火,名不虚传地把夜空都照亮成白昼,碾压小孩们手上的微光万倍不止。 却照不穿人心底的叹息和锦绣,只沦为虚伪秀场的空洞点缀,落入沟渠,随污水流走。 “有一年过年,我们一起看烟花。” 夏果不清楚为什么,但就是,被小孩们手上小小的烟花棒点燃了从未有过的勇气。 自十七岁第一眼看到沈世染,到今年二十七岁,坐镇江山。 他第一次,尝试着把沈世染拆出襁褓,不把他当做脆弱的、需要自己冲锋陷阵去保护的小白花,试着抛出一点点讯息,客观地测试沈世染的耐受力和接纳度,给他自己去迎接一点风雨的机会。 但他仍改不了对记忆做美化修改,把两个人的误会揽成自己单方面的责任—— “那时候我们关系还没现在这么好,好多事不得已。” “烟花升空的时候,我没顾上看你,让你感觉到被冷落了,很不开心地跟我较劲。” “但即便这样,你还是以德报怨,在隔年的盛夏,我们因为种种原因不方便见面的七夕节,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和时间,远程操控着,点亮了一整座山,把一整个银河拽进地面,让我知道到自己在被怎样地爱着。让我知道,哪怕我们隔开山长水远的距离,我也永远有人惦念,永远不会再孤单。” 夏果说,“换谁被这样爱过,心里都没办法再容下别的任何人了。我也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没办法不动容,所以你,真的不需要不安心。多远我都会陪你,多久我都会等你。” 沈世染冷静地望着夏果,眼睛里有流萤的微光,一闪一闪,不明朗。 孩子们疯跑着捉迷藏,其中几个朝他们冲过来,光线昏暗,猛地没看到树下有人,一个小孩回头对伙伴笑着背身跑,没留神脚下,绊到了草地上的一截枯枝。 小孩手上火光还在闪,烟花棒的竹签眼瞅着要扎进小孩的眼睛。 电光火石的瞬间,夏果飞身过去一把揽起了即将触地的孩子,避免了一桩乐极生悲的惨案。 但由于距离太短,小孩手上的竹签被不小心崩断。 竹刺轻擦过夏果的侧脸,迸出几滴血珠。 篝火那边人群望到这一幕,惊呼着过来,小孩的父母千恩万谢地向夏果致歉,问夏果有没有事。 沈世染只是望着他们,全无反应。 夏果察觉到了沈世染的异常,心下猛地一紧。 顾不上跟人交涉,简单摆手让人群离开,回过身,仔仔细细地看沈世染。 他满心的后悔,恨不得打自己一顿,好端端提什么过去,看沈世染的反应,惊惶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凑过去又不敢贸然碰他。 一寸一寸地抬手,按沈世染的头,把他抱进怀里,轻声附在耳边对他说,“闭眼阿染,闭眼,深呼吸,什么都不要想……” 夏果抽出手机给心理咨询师致电,沈世染的反应太怪异,他需要专业的指导意见。 沈世染扶住夏果的腰,支起了身。 凝望着夏果脸侧的血珠。 没有任何生理性的疼痛反应,没动,没说话,没有蹙眉或蜷缩。 可是眼底的痛意在无上限地汇聚,汇聚成翻江倒海的浪潮,冲破几十个小时的电击和药力束缚,撕碎别人盖在他过往上的铁网藤蔓…… “夏果。”他喊。情绪苍白,话里没有任何温度。 “嗯,我在……”夏果先颤着嗓子答了一声。 又忽然张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沈世染,“你……叫我……什么?” “夏果。” 沈世染嘴唇动了动,面上仍没有任何表情。 但开口的瞬间,滚下很大一滴泪。 坠落在夏果手背上,夏果抬手想替他擦干。 仰起脸却泪水决堤,再看不清沈世染的脸。 沈世染终于有了动作。 第135章 他贴过去,像一个卸了力的人偶,手臂被束着抬不起一点,只艰难地,把脸贴上夏果的脸。 两人的眼泪流到一起,冲掉夏果脸色的血珠,刺刺的,针扎一样轻微的疼。 沈世染好像跟他共通了心脉,他自己的记忆,连同不曾经历过的夏果的记忆。 不顾逻辑不合常理地钻破头皮,贯穿大脑,又继续沿途向下,扎根在他心底。 夏果流血的细小伤口,夏果背上遍布的鞭痕,夏果后脑开颅的手术痕迹,夏果独自走在风里淋在雨里的身体…… 眼泪交汇在一起,灵魂好像融合了,疼痛翻倍、翻倍,翻十倍万倍地贯穿在一起。 沈世染痛哭出声,终于挣断了桎梏。 他抬起手臂,用毕生最大最大的力气,紧紧地把夏果箍进了怀里。 疼得两个人都快要断掉了一样,翻涌不熄。 “夏果……” “你是走了多远的路,找到的我……” 第95章 城南有座山 夏果拉开右肩的衣服,露出肩上的齿痕。 那是沈世染在做记忆清洗手术前,做的最胆大包天的事—— 在沈世清眼皮底下,在夏果身体上刻下的契约。 夏果含泪,说,“没办法,小狗在我身上刻了要见,再远的路,我都要赶来赴约的。” 他们拥抱,然后亲吻,身后有善意的起哄,烟花炸上夜空,没当初那样盛大,却裹满了暖意融融的祝福,夏果轻微睁了下眼睛,看到星月交辉,看到笑脸,看到前尘往事,也看到了往后余生。 其实星星和月亮一直同时存在的。 是人误把光影等同为存在和虚无,以为看不到的就不存在,忽略了暗里的守护,也错过了许多没有流于明面的真心。 他又闭眼,醉心感受唇舌相依的温度。亲不够他,也看不够他,恍然间夏果觉得,即便沈世染没有爱上他,没有后来这一切,遇上沈世染也是值得感恩的事。 因为沈世染,在他生念凋零的岁月里,勾起了他对尘世的贪恋。而后才有后来的苦和甜。在不甘心中,慢慢地重新拾起了走下去的动力。 “阿染。” “嗯,我在。” 分开的太仓促,关于恋爱的经验和技巧,夏果只来及学到一点点。 像刚温完小学课程就被送去做论文答辩,幸在导师温柔,不计较对错,只要足够真诚,就给他满分。 “我还有好多课程,没有学完。”学生很有自省地请教,“继续教我,好不好?” “想从哪里开始学?”老师问。 夏果勾了勾沈世染的衣领,“脱离校园太久了,过去学过的,好久不做也都生疏了,先从温习开始吧。” 沈世染箍他的腰,埋在他肩上轻轻笑了下。 “好,我们回酒店。” 老师觉得学生生疏了从前领悟的课程,是自己的失责。确实需要温习。 今夜风月正好,可以温习很多遍。 * 电话那端,沈世清听完柒玖的汇报,嘲讽地笑了声。 “果然,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也值钱不过一个月。” 沈世清面色平常地闭起了眼,现实隐去,脑中浮起一张少年的脸。 当时他刚获取到沈富言的信任,手上有了些实权,面上规矩做着他那位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安排他做的业务,暗中寻觅着适合驯养的武器,筹谋着深远的打算。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撑黑伞考察那所以铁血残忍不做人著称的军事管理学院,与校方暗中扯算,他划拨资源支持办校,校方替他甄选体质优越的少年。 路过黑色煤渣铺成的操场,沈世清随意瞥了一眼。 雨水滂沱,拍打地面的少年。 那孩子不清楚犯了什么过错,被教官针对,昏死在户外没人管。 沈世清饶有兴味地盯了会儿,黑眸沉沉,事不关己地推敲他死了没,没死又能活多久。 被雨水浇成雾色的视野里,少年的手指动了动。 抠着地面的煤渣,手背撑起倔强的筋脉——那么脆弱易碎,却要命地想活。 亦或是——还不甘心死。 沈世清掌伞走过去,冷冷地罩住已经没有力气起身的人,脚尖抵着,把他翻了个面。 “甘心就这样死去吗?” 少年虚弱但坚定地摇头,“不。” 沈世清垂眸凝着那张苍白的脸,“求我,我带你走。” 少年艰难地颤动肿胀的眼皮,很仔细地看了沈世清一眼。 他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张了张嘴。 沈世清猜他会问自己是谁,为什么救他,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诸如此类种种。 但少年开口,只说了沙哑的两个字,“求你。” 沈世清莫名地笑了。 他喜欢识时务的聪明人,于是递手给他,“起得来,我就带你走。” 少年撕心裂肺地抬起几乎废掉的胳膊,咬牙撑着地面,指甲早刮破的不成样子,血水混着指尖流淌进脏黑的地面。 他并没有去搭沈世清递过来的手。 以一种自虐式的倔强,咬紧牙关,凭自己的四肢撑起了身体,浅色的眼眸平等地注视沈世清的脸,“我自己可以走。” 沈世清心头涌起一阵怪异的感受,落空的手指蜷了蜷。 最终化作一个嘲讽的气笑。 “能走就少卖惨,跟上。” “基地用化名联络。” “你跟着我,就叫阿野吧。”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野草。 那就自己野蛮生根,干碎脚下这片不容人的肮脏劣土。 活下去吧。 那么多该死的畜生都还好端端地活着。 想活的人,不该先他们陨落。 ———— 柒玖合着少主沉默了许久,最后越界地问了一句,“你还好么?” 沈世清笑起来。 觉得可笑,这世上竟然有人担忧他这样的人过得好不好。 “好怎样?不好又能怎样?” “我向来是不被偏爱的,就连妈妈临死前,也只交代您保护好雪儿和小染不是么?” 柒玖诧异地凝了半秒,干哑地说,“不是这样的。” “夫人走时,嘱托我照顾好你们仨。” “是大少爷你一直优秀,一直不让人操心,”柒玖说,“我没有出力的地方。” 通话再一次静默下去。 十几秒后,沈世清挂断了通讯。 沈念雪仔细地观察哥哥的表情,谁都无声。 良久,沈念雪问,“哥,你喜欢小夏,对么?” 沈世清摇头,“我不认识什么小夏。” 沈念雪满眼疼痛地望着他,直到哥哥冷眼向她看过来,说“别用这么恶心的眼神看我,出去。” 室内终于寂寂无声。 沈世清仰起头,眼泪一点点充盈进眼眶,他张嘴,也咽不掉,没有收拾情绪的经验,他几乎是在沙发上转了个圈,最后泄气,按动窗帘避掉一切的光源。 仰靠在沙发上,哭的像个痛失亲人的普通小孩。 沈世清,纵横商界的少年天才,二十三岁入主东宫。 三十三岁拔掉老对家的毒牙,力压南部市场千钧阻力完成了全国产业的大一统。三十六岁成为全国资产顶流,坐镇商业帝国核心办公署,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 聪明一世。 活错了一生。 * 三个月后—— 沈世染的项目设计进入正轨,两人分头忙碌的场合少了些,多了相聚的时间。 私宅内,夏果无聊地打开电视。 娱乐新闻在播放一场周年庆活动,叶灿着实生得很好,哪怕在一堆明星中也很有辨识度,夏果看到他就没把台调走,给面包片刷着果酱,大概听了起来。 沈世染摘掉耳机,险些按碎遥控器按钮地把电视关掉,捧夏果的脸让夏果看他。 他装记不起叶灿是哪位,夏果也清楚他在装,懒得理他。 但他明知道夏果对叶灿的抱歉源于他欠下的情债,仍要把叶灿划为情敌,不能接受夏果对别人有多余的情绪,这就让夏果很无语了。 “你怎么老看他?”沈世染凶神恶煞地靠过来,却只舍得轻轻咬了下夏果的嘴唇,“你又没亏欠他什么,干嘛要关怀他过得好不好?” “不是不记得他了么?所以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没亏欠他什么?”夏果反问他。 沈世染卡壳,答不上话。 沈世染恢复记忆后,变得愈加疑神疑鬼—— 他记起夏果从前似乎有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初恋未满的小情人,到他们分开都没扒出底细。 不是季繁盛,也不是小澈,最后因为大厦倾颓将一切都砸塌了,不了了之。 在叶灿的话题上落了下风,他马上找到了更加值得计较的问题: “你还没告诉我,你那个……” 夏果听他开口就知道他又要问什么了。 第136章 其实这事儿说好解释也好解释。 那个装载着ai的程序软件夏果这些年再没用过,但因为陪伴过自己许多落寞时刻,也没舍得清理,只要给他看一看,就可以解释清楚。 但夏果实在觉得难以启齿,每每沈世染问起,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敷衍过去。 夏果把涂好果酱的三明治喂到他嘴里,转移话题问,“你什么时候去见林楠他们?” 他一直没去见林楠几个,夏果问他,他说三个直男一个gay抱头痛哭的场面一定很难看,他不要。 其实夏果知道他是没有做好准备,怕落入伤感矫情的怪圈,故作傲娇地假装不在乎。 “昨儿林楠跟我发脾气痛骂了一通,说你是个小没良心的。这周他们仨一定会杀过来,你做下心理准备。” 沈世染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好不容易有个你不出差的周末,他们就不能挑别的时候来吗?” 夏果抿嘴,揽揽他的脖子靠近他小声小气地说,“不能哦。” “说是因为你太过重色轻友,要报复你。所以一定要这周来。”夏果在他耳边呵气,暧昧地说。 沈世染:“……”这破破烂烂的狗兄弟!剁成臊子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周末夏果叫厨房安排菜品的时候,沈世染又像幽灵一样飘过来飘过去。 时不常地丢下一句,“林狗不吃辣”、“季铁头见不得海星,会吓哭”、“顾狗柠檬过敏,这个果汁够把他毒死三遍不止了……” 他话没说完,门铃响了。 夏果开门,外面三个打扮得像万圣节的鬼一样的家伙探头大喊了一声“surprise!” 沈世染像看到蝙蝠一样应激但强装淡定地往楼上去。 没走两步被门口呜哩哇啦冲进来的几个莽夫掐脖锁喉地抬出去,丢在户外七手八脚揉乱精致的头毛,抹了满脸的蛋糕。 沈世染洁癖,受不了地大吼“要死啊你们三!” 然后又被架起来跟树木做了一番亲密交流,直到沈世染浑身狼狈地顶着一颗鸡窝脑袋,衣衫褴褛地融入丐帮潮流,才把他松开。 夏果抱着膀子围观了全程,沈世染擦着脸上的蛋糕,气急败坏地打算上楼去清理。 刚走两步忽,听身后传来一阵嚎啕的哭声。 季繁盛用了最直白的破冰方式,仍是没有绷住情绪。 仰头攥拳大哭着骂,“你这没良心的狗东西这么多年究竟躲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几个到处找你……” 他一破防,所有人都掩不住有了情绪。 林楠和顾乘风各自撇开了眼睛,夏果低头,吸了吸鼻子,叹气。 沈世染心酸地定住步子,没办法地回来,拽了拽季繁盛的衣服,“别哭了啊,好难看的。” 夏果看气氛有点怪异,出来打圆场,“好了,都去洗一下,等会一起吃炸鸡。” 林楠拉拉季繁盛,“行了你,哪个出的主意说进门先揍他一顿就能崩住不哭的。” 事实证明季繁盛的情绪调节能力真的牛逼,他只要不难过,马上就会很高兴。 小别胜新婚,夏果说实在话也很离不开沈世染,跟他黏在一起待不够,好久没顾上跟季繁盛见面。 以至于一整个席间季繁盛几乎都挂在夏果肩上,问东问西还不打紧,他还要把脑袋压在夏果身上不知自地挑衅沈世染。 喝了几杯马尿又开始上头,对夏果动手动脚,歪在夏果肩上近看他的脸,“你说怎么会有像你这么精致的人呢哥哥?眼睛眉毛都好漂亮,这么近都看不到一点瑕疵……”他手指在夏果睫毛处荡了荡,又说,“哇,还有卧蚕,化妆都不敢这么化的……” 沈世染隔着夏果把他的手臂推下去,灌了杯酒。 虽说久别重逢,不应该动武。 但真的,很想把他打成一条卧残。 夏果看沈世染脸色不好看,分开几年,时过境迁,哪怕是恋人之间也会有对比,看曾经的兄弟如今跟别人关系亲近总归是不好受的。 夏果想着,照顾沈世染的心情,起身说,“我去厨房盯下菜。” 夏果一走林楠马上卡位坐了过去,避免了季繁盛被小醋狗咬成重伤的惨剧。 林楠推推沈世染,好笑地调侃他,“瞧你这死样子,哎。” 他往厨房偏了眼,“单恋是不好受,不过这不时过境迁了么?别总这么患得患失的。” 沈世染咂咂嘴,又喝了杯酒。 一旁醉得睡眼朦胧的季繁盛转了转头,“什么……单恋。” 林楠好不容易替他转移了点火力,听他又把沈世染的关注点吸引过去,按他的头放在桌面上,“没什么,睡你的去。” 季繁盛软哒哒地趴在桌面上,闭着眼睛咕哝了句,“什么单恋啊……哥哥对我们小染,明显就是一见钟情啊……你们都是傻的吗?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 他话说完,自己睡了过去。 另外三个人同时向他看过来。 “不准睡,”沈世染上手推他,扯他脸皮,“起来,说清楚点,起来。” 季繁盛起不来,很烦地扫掉沈世染扒拉他的手,“他从第一眼看见你开始,每看你一眼,整个人都要碎掉了。这么明显的事情,你真是个大傻……” 林楠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没让他把最后那个字说出来,保住了他的命。 林楠也很诧异,不确定地看沈世染,“啊?” “是说——小夏他,顶着这张脸搞暗恋?还他娘的一搞搞了……十一年???” 季繁盛甜到尸体在微笑。 “总算知道咱们几个谁最聪明了吧,你们三个大傻逼。” 顾乘风不觉得这里面有自己的事,往厨房走了个眼神,“我觉得他俩都需要去看看脑子。” 送走林楠他们,夏果问沈世染,“要不要去我们从前住的地方看一看。” 驱车赶到的时候已经午夜了。 夏果按指纹进屋,换了鞋,对沈世染说,“给你看样东西,但你要保证,看完不能嘲笑我。” 沈世染从下午起就变得非常沉默,眼神柔软地像水,满眼疼惜地注视在夏果身上,点头说好。 夏果打开那间从前觉得沈世染永远不会进来的门。 房间不大,除了床和书桌以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家具。 墙面猛地看去会以为是什么艺术展厅,沈世染画的素描每一幅都被做了装裱,挂满了墙壁。 s先生的礼物摆满了床面,火红的玫瑰被制成了干花,趟过岁月的洗礼,明艳如新。 其中有一件沈世染不认识的笔记本,不清楚为什么被跟沈世染的礼物放在了一起。 夏果捡起那本写满了沈世染喜恶的笔记。 打开,里面是他认真记录,但不敢利用来接近沈世染的字句。 --沈世染厌恶纠缠,尤其讨厌滴水穿石的“深情”戏码…… --沈世染讨厌矫情做作,尤其讨厌矫情做作爱闹脾气的话痨…… --沈世染重度智性恋,厌蠢症满级…… 夏果触摸那些曾指引他放归沈世染自由的笔迹,说,“对不起啊,那时候想法浅薄,只知道你不喜欢商业联姻的束缚,就想着做个让你心安理得讨厌的人,分手的时候也不用背包袱,不用觉得亏欠我。以为这样是为你好的……” 沈世染接过笔记,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逐字逐句地读完。 他深重地呼吸了下,摇头对夏果说,“人是会变的,喜好和厌恶,看对谁。” “这些都不准确,”他说。即便夏果强装矫情,刻意做作,耍小脾气,有时候还呆呆的笨笨的,话也很多,“沈世染也照样会喜欢上夏果,钥匙交到他手上他也逃不脱。” 笔记本旁侧,放着夏果从前定制的那只价值连城的礼盒。 盒子已经空了,只剩一片计生用品,那是夏果欠的债,如今利滚利,要把余生交付出去才还得起。 底下还压着一张心形便签。 沈世染捡起来,夏果难为情地解释,“虽然是店家写的。但是贴在你送我的餐盒上。就很想珍藏。” --乖宝不可以空腹吃甜点哦^_^ 沈世染弯起唇角,说屁的店家。 他用左手掂笔,翻转过纸面。 落下了与便签上面一样的字迹。 --小夏乖宝,要好好吃饭^_^ 夏果茫然地眨眨眼,“这是……” “艺术生,会左右手起笔很正常的。”沈世染对从前的自己感到无语,“想关心你,又气你都不知道想我,就不想给你知道是我的心意。” 夏果“啊……”了声,不知道该说啥,憋很久憋出一句,“……这很你了。” 沈世染扫扫鼻尖,被他逗笑。 办工桌的折叠支架上挂着一副平板电脑。 沈世染回头去看,夏果蓦地就红了脸。 “我饿了,要不我们……” 他一有情绪就说饿了,沈世染太过了解他,从后边拖住了夏果的手,把他抱回来,在夏果没有来得及阻止之前按下了开机。 第137章 “呜呜┭┮﹏┭┮哥哥好久都不来看我……” 内置程序开机自启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想起一道清软的少年音。 沈世染手手臂重重地一抖,把怀里的人箍得很紧。 他紧压着眉毛,暗夜修罗一样盯上那块屏。 看到了…… 少年期的,自己。 安静了有三四十秒。 在夏果整个后背都蒸起密密的汗水,整个人几乎要升华掉之前。 沈世染吞了吞,又舔了下嘴唇。 才终于让自己发出声音。 “……这就是,你说的,宝宝?” 夏果以为自己可以平静接纳那个时刻的。 不希望沈世染继续悬着这个误会患得患失。 可现实实在太…… ai这玩意儿…… 它诡异。 它没眼色。 它察觉不到氛围。 一片沉寂中,ai少年沈世染似乎觉得冷场不太好,很有服务意识地开口,软乎乎地喊了一句: “哥哥,我们好久没做了,好想你。” 沈世染:“……” 夏果:“!!!” 夏果彻底崩溃,没地方躲,转身一头扎进了沈世染怀里。 沈世染愣了半秒。 而后笑喷。 贴贴夏果滚烫的耳朵,暧昧地说,“可以啊小夏,老实人闷声干大事儿的。” 夏果鸵鸟一样攥紧他的衣服,气急败坏地说,“你把它关掉!” “别啊,”沈世染笑说,“让我听听他还会些什么。” “那你听吧,我走了。” 沈世染一把将人拖了回来。 揽着腰,把人抱上了办公桌。 没再笑了,挨在夏果耳边拖泥带水地亲吻着说:“哥哥,宝宝饿了。” 凌晨,手机响了。沈世染烦躁地翻了个身,“谁啊,大半夜的。” 夏果颤颤巍巍地抬起绵软的胳膊,迷糊地抓起手机滑动接听,“怎么了小盛?” “你嗓子咋了?”季繁盛问。 “没事,”夏果尴尬地咳了咳,“晚上吃辣了。这么晚打来什么事?” “我跟你说!”季繁盛一秒来劲儿,声音大的像是开了公放,“念安科技新出了一款仿生ai机器人,可以做得跟真人没有分别哎!” “植入定制的性格程序之后比真人还要讨喜,才380万一台,很多富豪都在预定!你要不要试……” 暗夜里,沈世染张开了眼睛。 身体每一个细胞都醒了过来。 从背后抱住夏果,把手机抽走了。 “季繁盛。”他喊。 季繁盛呼吸停滞,“……啊。哎哎,小染。” “你再敢半夜给夏果打骚扰电话,”沈世染平静地宣布季繁盛的死讯,“我就把你弄死,定制一台ai替你天长地久地活下去。” 说完把手机还给夏果。 夏果唇角抽了抽,问季繁盛,“……还有事么?” “没事了。哥哥晚安,染爷晚安安,爱你们呦么么哒,撒浪嘿!” 季繁盛像朵棉花糖一样毛绒绒地把电话挂断了。 夏果搁下手机躺回去。 被人翻身压了上来。 “可以定制你喜欢的性格,心动吗?” 夏果在心里问候过季繁盛千百遍,看对方烧红的眼,摇头,忠诚地起誓,“不会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他艰难地扯着唇角,惨兮兮地笑,“我好困啊宝,接着……” “哦。”沈世染点头,“喜欢我?” 夏果重重应和,“嗯呢!” “那是——更喜欢过去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现在!”夏果没有一秒犹豫地说。 沈世染欺身压上来,“是吗?” “……是啊。” “那,证明给我看。” “……” ———— 城南有座山,苍翠低调,隐于闹市而不喧嚣。却被资本裹挟,建了座油腻浮夸的浮缘公馆。 人们说浮缘公馆污了那座本色干净的山,却不知道远距离看去。 山依旧是山。 苍翠,深情,而无言。 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走过几年才看透,山永远是山。 那些少年时代淋过的雨,吹过的风,赤脚踩过的冰凉的梦。 那时未来还没来,还不知道往后要吃怎样的苦,克怎样的难,经历怎样的折磨羁绊,被什么样的是非反复刁难。 好在故事的尽头,是山青花欲燃,时光煨煨烘烤,人们相遇。 连滚带爬地写完了 bye & love u all. 【30夜-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番外可能会写一些校园if线之类的,还有什么大家想看的,可以留言或者微博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