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全家都是疯批美人》 第1章 [穿越重生] 《我们全家都是疯批美人》作者:小新茶【完结】 本书简介: 谢崚穿进了一本权谋文,成了书中男女主的独生女。 她爹娘,一对疯批美人,纯恨夫妻。 谢崚是他们的孩子,也是他们的棋子。 多年前,作为单于之子的男主因为一纸盟约,被献给篡权登基的女帝。 盟约还在时,两人嫁伪装恩爱,暗中较量。 后来盟约破裂,两人彻底不装了,撕破脸皮你死我活。 按照原书剧情,爹娘决裂的之时,谢崚也会沦为弃子,死于非命。 刚开始,谢崚还想劝和。 到后来,谢崚:……毁灭吧。 后来谢崚发现,想要在这对疯批中夹缝生存,她只能比他们更疯。 亲情系列第二篇 1.原本想写一家三口的治愈日常的,但是后来思路放飞了,于是写了大家伙相爱相杀的黑暗日常。 2.背景架空但参考南北朝,女主爹是胡人,女主娘是汉人,女主混血。 3.女主娘是篡权登基的女帝,女主爹今后也会谋反称帝,但是他们的一切将来都是女主的,女主会成为天下之主。 4.女主开始是个小菜鸡(划重点),前期团宠傻白甜,真的傻白甜,后续会黑化,青出于蓝,比爹娘更疯更难惹,长篇慢热类型。 5.女主没有重生,不要再说重生不重生的了,那是原书剧情,和重生搭不上关系,女主就是单纯穿越的。 白切黑爹娘双向暗恋+先婚后爱+破镜重圆。 万人迷男女主青梅竹马+1v1sc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青梅竹马 轻松 主角视角阿崚苏蘅止 一句话简介:一家三口相爱相杀日常 立意:热爱生活 第1章 前世的记忆 建康城皇宫是照着旧都长安城的样式一比一复刻,放眼望去,雕梁画栋丝毫不逊色于鼎盛时期的长安皇城。 自从长安沦陷,天子被杀,虞国的清河王虞谦率旧部逃到江南,在建康城大兴土木,修建了这么一座新的皇城。 虞谦在此北面祭拜太庙,登基为帝,希望能够延续大虞国祚,千秋万代。 然而事不遂人愿,他在位没两年就遇刺身亡,史官用一个“哀”的谥号为他和虞朝画上句号。在虞哀帝死后不久,他的皇后谢鸢瞅准时机废除小太子,篡权登基,改国号为楚。 南朝江山、以及这座新修成的宫殿,也全部更名改姓,落入了谢鸢手中。 楚国女帝在这座宫殿内迎娶了新的男后,并且在成婚一年后生下了一位小公主。 如今,这位刚刚年满五岁的小公主正跪坐在梳妆台前,怀疑人生。 涌入脑海中的将近二十年人生的记忆渐渐告诉着谢崚一个事实,她——其实是个穿越的。 穿越前,谢崚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每天在学校里勤勤恳恳地学习,偶尔崩溃发疯,扭曲爬行……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年大学,以为终于可以毕业了,却不想在熬夜写毕业论文的时候心肌梗塞猝死。 而她生活了五年的这个世界,其实是穿越前看过的一本权谋小说。 小说主打就是一个黑暗风,讲的是男女主俩人因为政治联姻强行捆绑,表面上不得不故作恩爱,背地里却彼此相互憎恨,残杀,最终落得个一死一伤be结尾的故事。 而将故事人物对号入座,谢崚不难发觉,这小说中的男女主不偏不倚,正是她的亲爹娘。 “好了,小殿下。” 女官小河的一句话将谢崚的思绪拉了回来,谢崚微微仰着头,看向菱花镜。 镜中的女孩生得玉雪玲珑,五官精致得好像一个琉璃娃娃,小河给她梳了一个双丫发髻,上面点缀上了几朵漂亮的珠花,俏皮又可爱。 “君后他在主殿等着呢,殿下快去。”谢崚懵懵懂懂地被小河拉着往清辉殿主殿走去。 这座清辉殿是楚国中宫的居所,主殿住着她的亲爹慕容徽,谢崚由她爹抚养长大,住在东边的偏殿中。 其实两边隔得并不远,就只是一个庭院的距离,谢崚穿过落满了桃花的小径,绣花鞋踩碎一地落花。 小河牵着她走进主殿,她迈过门槛,很快就看见了在殿中等着她的慕容徽。 不得不说,她爹是当之无愧的小说男主,那张脸可以称得上是当世无双。 以前谢崚是个孩子,对她爹的容貌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触,现在带着成年人的心智,再重新打量她爹,她才能感受到最直观的冲击。 他的五官深邃,容色艳极,一双潋滟波光的桃花眼,浓密睫羽下,覆盖着如琉璃般晶莹透亮的金色眼眸,屋外桃花,被他容色逼退三分,乍一看过去,有种凌厉如刀锋般的美艳。 可惜的是,她爹体弱多病,这种凌厉的美被他身上的病弱压了下去,他的脸色苍白,裹着厚重的玄色狐裘,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彩云般的脆弱感。 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个病美人,竟会是个十足的事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一己之力将楚国的朝廷搅得稀巴烂呢? 兴许是谢崚的眼神有些与众不同,慕容徽苍白的唇角浮出一丝温和的微笑,他歪着脑袋看过来,耳边的垂落的珐琅耳坠叮当作响,“看得那么入迷,你爹脸上有东西吗?” 谢崚回过神来,由衷感慨道:“爹爹长得真好看。” 这话令慕容徽心情很是愉悦,他起身朝谢崚走来,宽大的衣袍宛如鱼尾般逶迤在地,“你这小丫头,油嘴滑舌。” 他握住了谢崚的手,对她说道:“走吧,爹爹带你去见你娘。” …… 谢崚的娘又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她 爹找她娘,是因为今日内廷宫宴,身为帝后,他们应该携手赴宴。 慕容徽很快带着谢崚来到了天子的居所,宣室殿。 还未进门,谢崚就看见殿内走出一个头戴漆纱笼冠,身着紫色官袍的年轻男子,见了他们二人,那男子躬身行礼之后又快步离开。 谢崚认识他,他的名字叫谢芸,当朝尚书令兼扬州刺史,楚国第一世家谢家的家主,谢鸢真正的心腹。 见他出现在这里,谢崚就知道她娘是赶在出席宴会之前处理政务,不禁感慨,她娘是个当之无愧的工作狂。 宫人们通传之后,打开了殿门。 一大一小两人走进殿中,还未绕过屏风,就听见殿内传来一声轻笑:“夫君和阿崚来了?” 一般来说,绝大部分的作者都是颜控,将男主写成绝世美人的作者,笔下的女主也是旗鼓相当,差不到哪里去。 身为本书作者的亲女儿,书中女主谢鸢有着与男主慕容徽匹敌的美貌。 和男主艳丽的脸蛋不同,谢鸢的长相偏向于清丽,眉如青黛,唇若点绛,杏眼柳眉,五官好似用毛笔勾勒出来的,颇具古韵,远远看过去,宛如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见到她出现的那一刻,谢崚当即就喊了一声“娘亲”。 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谢鸢从殿内走出迎向二人,先是摸了摸谢崚的头,然后便牵起了慕容徽的手,然后,她的眼睛里,就全是慕容徽了,“不是说好了,在清辉殿里等朕过去找你就好了,怎么过来了?” 慕容徽颔首微笑,“想着陛下忙,臣侍和阿崚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让陛下多走一趟,不如臣侍带着阿崚来寻陛下。” 听到这话,谢鸢似是嗔怪,抬手轻轻点了点慕容徽的眉心,“你呀你,明知道自己身子弱,不能劳累,偏偏要逞强,等累坏了身子,还不是得让朕心疼。” 慕容徽笑容温和,声音也变得很轻,“没事的,臣侍的身体臣侍自己清楚,不过就是多走两步,总不会累坏了身子。” “怎么不会?” 谢鸢的眉目间皱成一团,愈发握紧了他的手,流露出心疼的神色,“你看你的手这么凉,都不多穿些,你就是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 …… 谢崚早就习惯了他们二人卿卿我我的样子。 要是放在往常,谢崚只会感慨一句,她爹娘感情真好。 但是如今她手握剧情,硬是看得一愣一愣的,脑子里只剩下两个大字:牛逼! 这演技,生在古代简直可惜了,要是放在谢崚那个年代,妥妥的可以冲击奥斯卡小金人。 两人明明互相厌恶,彼此间恨不得对方去死,却能够逢场作戏,演到这种程度,谢崚敬服。 为了防止两人入戏太深忘记了她这个小灯泡的存在,谢崚小手压在自己的唇边,轻轻地咳嗽着:“咳咳咳……” 咳到第三声,俩人终于回过神来,知道他们还要去赴宴,谢鸢俯下身,轻轻地刮了刮谢崚的鼻子,温柔地道:“走吧。” 谢鸢的衣袖上带着淡淡的兰花香,感受着母亲温和的抚摸,谢崚的眼睛忽然间就微微有些发酸。 她向来是个迟钝的人,在恢复前世的记忆后半个时辰的此刻,诸多情绪才后知后觉地占据她的大脑。 第2章 虽然已经知晓她爹娘是在逢场作戏,但是多年来存在于谢崚脑海中的,全都是他们二人和谐相处的温馨场面,他们是她的至亲,她实在是没办法相信,这两人相互憎恶的事实,也无法相信,他们会奔赴那个不可挽回的结局。 谢崚想到了小说中的结局。 二人这种虚与委蛇的局面并不能长久地维持下去,他们终究会走向决裂。 在未来的某一天,她爹会不顾一切逃出京城,率兵谋反,成为她娘此生中最大的敌人。 在之后的日子里,二人会不断撕咬,残杀。 最终,她爹会被逼到绝路,落得一个“油尽灯枯,吐血身亡”的结局。 而她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她爹临死之前,会拼尽全力反扑,给谢鸢放了一把火,想要带着他曾经缠绵悱恻的妻子共赴黄泉——即便最后没有如愿,但这把火也烧毁了谢鸢的容貌,令她落得个终身残废。 谢崚立在原地,谢鸢拽不动她,察觉到不对劲,“阿崚不开心吗?” 连带着旁边的慕容徽闻言皱眉,也低头看她,“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 谢崚摇头道:“我只是有些饿了。” 小姑娘模样可怜兮兮的,声音也弱,细看去鼻尖和眼尾还带着些许红晕,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要掉下来了。 听到她的回答,谢鸢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俯身将她抱了起来,高高举起,“好了好了,娘这就带你宴会上去吃东西好不好。” 谢崚答了一句“好”,便垂下眼眸不说话。 她爹娘落得如此结局,那她能有什么好下场吗? 谢崚开始在脑海中翻阅着这本长达百万字的小说,终于在某个疙瘩角里面找到了自己的结局。 在她爹娘需要彼此、不得不逢场作戏的时候,谢崚也是他们相爱的象征,受尽宠爱,而在他们决裂之后,谢崚也将沦为一颗弃子。 按照剧情发展,她爹娘决裂之后,她将会由万千宠爱的公主变得不受重视,然后被她娘送到京城外的行宫中,最终感染瘟疫,医治不及而死,比她爹娘死得都要早。 谢崚更加不开心了。 作者有话说: ---------------------- 大家看一下阅读指南 1.原本想写一家三口的治愈日常的,但是后来思路放飞了,于是写了大家伙相爱相杀的黑暗日常。 2.背景架空但参考南北朝,女主爹是胡人,女主娘是汉人,女主混血。 3.女主娘是篡权登基的女帝,女主爹今后也会谋反称帝,但是他们的一切将来都是女主的。 4.女主是个小菜鸡(划重点),前期就是一只团宠傻白甜,干不成什么大事也不会碍事。 5.不是什么温馨治愈的甜文,会有黑暗情节,开始女主爹娘1v1相爱相杀,女主后续会黑化,比爹娘更疯更难缠。 6.结局he 第2章 搅浑水 宴会设在内廷崇宁殿。 此地四周环湖,金碧辉煌的殿宇就修建在湖中心,由一条长长的栈桥连接大殿,日暮夕阳洒落在湖面上,浮光跃金,锦鲤游出水面吹泡泡。 屋檐下的灯火已经点燃了,整座宫落好似天上宫阙,穿着轻纱穿行于其中的宫女也宛如仙娥般身姿婀娜。 自从谢崚饿哭了以后,谢鸢和慕容徽不敢耽搁她吃饭,带着她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崇宁殿。 三人抵达以后,宴会便正式开始,宫乐奏响,舞女们在下方扬着水袖。各种佳肴相继被捧上了桌,谢崚坐在谢鸢和慕容徽中间,却是兴致缺缺,只是啃了几块瓜果。 慕容徽觉得奇怪,“不是说饿吗,才吃这么点,饭菜不合胃口?” 身为父亲的直觉告诉他,谢崚还是不太对头,于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也没发烧呀,究竟怎么了?” 谢崚慢吞吞地咽下了口中的蜜瓜,然后抬头:“我有点困。” 慕容徽:“……” 刚刚说饿了,现在说困了,慕容徽一时间也搞不明白她是哪里出了问题。 谢崚的额温正常,慕容徽便想她是不是真的困了,又问道:“那要不要小河先带你回去休息?” 谢崚又摇头,“我还没吃饱。” 慕容徽闭上嘴巴,懒得理她。 …… 谢崚咬了一块点心,努力摆脱失落的情绪。 她暗暗握紧小拳头,虽然剧情是这么写的,但既然上天注定要让她觉醒穿书记忆,那就是注定让她改写命运。 她不想死,也不想让她爹死,不想让她娘残废,只是她一个五岁小孩,又能做些什么呢? 就在她沉思之际,忽然间不远处传来的一个目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抬眼望过去,是一个年纪比她稍大一点的男孩。 那男孩生得剑眉星目,青涩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成熟。谢崚认识他,他名叫谢灵则,是谢崚在太学中的同窗,也是尚书令谢芸的儿子 。 虽然二人交集不多,但是起码打过照面,谢崚迎着他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微笑,释放友好的信号。 可他并不接茬,毫不留情地目光挪开,令谢崚尴尬地对空气抛媚眼,谢崚气得喉口一梗。 谢崚也不是好惹的,当即就要恶狠狠地盯回去,但瞬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对。 她眨巴眨巴眼睛,照着谢灵则方才的目光一寻思,她发觉自己这位同窗看的不是自己,而是她身边的谢鸢。 谢灵则看她娘干什么,谢崚微微移动了下目光,发觉她娘也在看向谢灵则的方向……也不全是在看谢灵则,而是他旁边的谢芸。 君臣二人的目光宛如蜻蜓点水般交汇,像是在传递着什么信息,谢崚想起方才赴宴前也在宣室殿前好巧不巧也看到了谢芸,猛地打了个激灵! 老天爷,她觉醒穿书意识的是什么时间节点来着? 谢崚身子前倾,一颗躁动的心根本就安静不下来。 她想起了这究竟是什么宴会。 荆州刺史刘季今日进京朝见谢鸢,这是谢鸢为他准备的接风宴。 在原书中,荆州刺史刘季勾结赵国,妄图起兵谋反。 所以他特地假借进京拜谒谢鸢之机,准备接走他在京的家眷,却不想谢鸢早就在截获的密报中知道了他的心思,于是联合尚书令谢芸做局,特地为他准备了这一出鸿门宴,准备在这里送他上路。 但此事却被人提前搅浑了。 搅浑水的人是谁来着? 谢崚抬头看向自己的亲爹,他正在和大臣们应酬,他因病不得饮酒,酒觥里装着的是温茶,在琉璃灯火的照耀下言笑晏晏。 他刚跟一个大臣低声说了句话,还没发觉自己的女儿凝视着自己,广袖上金线修边凤凰花纹路熠熠生辉,将他的笑容衬得明艳动人。 ——没错,这个人毋庸置疑就是慕容徽。 …… 在原书中,谢鸢命武士埋伏在侧,等候动手良机。 慕容徽提前获悉谢鸢布局,在刘季腹痛后起身前往更衣,派人半路截住了他,告知他谢鸢的阴谋,并且给他准备了更换的衣服和马匹,疏通宫门尉,送他逃离皇宫。 惊慌失色的刘季连家人也顾不上,火速逃之夭夭。 这是谢鸢一生中最大的失误,她在殿内等候许久最终都没等到刘季归来,派人前往搜查的时候,刘季早就不见影子了。 她收网时就只抓捕了刘季的家人,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人。 而逃出生天的刘季带着整个荆州归降赵国,之后数年,楚国政权风雨飘摇,谢鸢几乎耗尽了举国之力,才从赵国手中夺回荆州,砍下刘季的人头。 经此一役,楚国国力空虚,也失去了“北定中原,还于旧都”的最好时机。 后来谢鸢调查后发觉,原来是自己枕边人在作祟。作为回报,亲手给他灌下了一碗毒汤,摧毁他的五脏六腑,令他的身体更加孱弱,这也是导致他最终吐血身亡的根源。 至于为什么慕容徽要这么做,扰乱楚国内政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 事实上,慕容徽本就不是楚国人,具体来说,他根本就不是汉人。 这是一个汉室衰微、衣冠南渡的乱世,十三州形势乱到谢崚在太学中学了一整年都没搞清楚。 总的来说,在虞人南渡后,今天下分崩离析,群雄逐鹿,较为强大的势力也就只有三股:汉人在江南建立的楚国,匈奴人在关中与中原建立的赵国,以及盘旋幽冀两州一直蠢蠢欲动想要称王但被赵国打压到连大气都不敢喘的鲜卑。 慕容徽就是鲜卑首领的长子,一出生就被封为世子,他嫁给谢鸢,其实是为了让楚国和鲜卑结盟,共同牵制赵国。 不过话说慕容徽和谢鸢虽然在合作,但彼此间又相互制衡,慕容徽并不希望楚国过于强大下去。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谁都懂,慕容徽知道,谢鸢的野心绝对不会仅仅偏安一隅,等到楚国兵强马壮那一天,她必然挥师北伐,光复中原,收回被匈奴人夺走的土地,将来别说是赵国,就连她曾经合作伙伴,也会成为她兵锋所指之地。 第3章 所以,适时策划挑起楚国的一场内乱,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这场宴会也是小说中极为重要的剧情点,男女主心中永远无法跨越的隔阂,最终走向分道扬镳的转折点。 谢崚倒吸一口凉气,想到这件事产生的蝴蝶效应和因为即将到来的战乱,谢崚心知今日必须付出行动。 ——决不能让她爹计谋得逞! 刘季今天必然不能活着离开皇宫。 …… 谢崚眼光锐利,一双明眸仓促扫过下方众人,很快就在角落里找到一个身影。刘季还在,他傻愣愣地捋着胡须,大口喝酒,似乎还不知道一把大刀悬在自己的脑袋上。 幸好,人还在。 但不知道还能在多久。 谢崚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只要赶在他离席更衣之前杀了他就好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谢崚立刻扒拉着谢鸢的衣裳,“娘娘娘——” 你看那个刘季,他要跑了! 还要跟匈奴人来造你的反! 别瞎等了,快杀了他! 谢崚本想将刘季将要逃跑的信息告诉谢鸢,然而她喊完“娘”以后却发现后续的词句怎么都组织不出来。 就好像一个天然的屏障,将她从前世记忆里所知道的信息全部阻隔在外,当她想要尝试传达给其他人的时候,就会触发失语症,她的行为落在外人眼里,就是张牙舞爪地吱哇乱叫,连手指的方向都指不准刘季。 谢崚傻眼了。 谢鸢也傻眼了。 谢鸢捧着她的脸,“怎么了?” 谢崚说不出来。 “阿崚,娘发现,你今天好像有些不对劲,”谢鸢皱着眉头,露出担忧的神色,她轻轻抚摸着谢崚的眼眉,“是不是真的困了,让小河带你先回宫睡一会好不好?” 谢崚摇头,“我不困。” 当她不再尝试将刘季准备逃跑的消息透露给谢鸢的时候,她的身体又立刻恢复了正常,谢崚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她大概知晓了,或许是天道准则的限制,她没办法告诉别人她从另一个世界获知的信息。 谢崚表示不理解,以前看别的穿书小说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规则限制女主呀? 她此刻看起来一脸迷糊,令谢鸢笃定了她需要休息,挥手喊来不远处侍立的她的大女官明月,吩咐道:“先带公主回宫休息。” “小公主,微臣先带您离开。” 明月上前来,将谢崚抱在怀中。 谢崚还想解释一番,可她眼角瞥向放下酒杯,朝周围宾客们拱了拱手,然后转身离席的刘季,忽然间有了另一种想法,不再吭声,眼眸暗沉下来,任由明月将自己抱走。 …… 目送小河抱着谢崚从角门中出去,慕容徽才重新收回了目光。 迎面就撞上谢鸢似笑非笑的表情,她摇着酒杯,托腮道:“夫君若是舍不得阿崚,也可以随阿崚一起回去。” 事实上,慕容徽知道,送谢崚离开休息只是借口,谢鸢要动手了,怕的是她双从未见过血腥的明眸会承受不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她让自己去陪谢崚,不难听出,是想把他当成个小孩对待。 真是侮辱。 慕容徽夺过她手中的葡萄酒,仰头灌下,酒水令他苍白的红唇泛着光泽,一瞬间活色生香,覆上谢鸢的手,在歌舞升平之中,压低声道:“臣侍自然要陪在陛下身边,你我是夫妻呀。” 谢鸢凝视着他的唇,眸色渐渐变得深邃起来,“饮酒伤身,都说了夫君不要喝酒了,夫君还是要喝,这个不听话的样子真是让朕难办,还真是……” 她侧到慕容徽的耳边,“让朕忍不住想咬烂你的嘴。” 作者有话说: ---------------------- 第3章 各怀鬼胎 谢崚压根不知道自己爹娘在她离开后还在众目睽睽的大殿上进行一番虎狼之词的发言。 被送出大殿的她被明月一路抱着穿过栈桥,往清辉殿的的方向走去。 谢崚一动不动趴在明月怀中,默默复盘着小说的剧情,思索着刘季逃跑的路线, 心里想着时间差不多了,当即一个鲤鱼打挺,从明月的怀中跳了下来。 “唉,小殿下?” 湖面的金光在谢崚的裙摆上流淌,她裙摆的轻纱似乎在此刻也化为了如云雾似的流水,她的眼眸是淡淡的金色,如猫瞳一般反射湖光,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明月俯下身,“小殿下,怎么不走了?” 谢崚低着脑袋捂着小腹,有些可怜兮兮地道:“明月,我肚子疼,你带我去茅厕吧。” “可是……”作为谢鸢身边的女官,明月显然应该知道谢鸢的布局,闻言露出纠结的神色,“能忍忍吗,很快就到清辉殿了。” 谢崚把头摇成拨浪鼓。 明月又说道:“若是真的急,微臣可以先带你去宣室殿,那边更近一些。” “不行呀,我忍不住!”谢崚的眉头皱成一团,做出一副痛苦的模样,“为什么非要回去,在这里不可以吗?明月姐姐,你最好了,我想要去茅厕,真的忍不住了,好疼呀!” 谢崚做了五年小孩,平日要玩具要点心,对于撒娇卖萌这一套很是得心应手,她抓住明月的手,说道:“明月姐姐,求求你了!” 明月哪里受得了这一套,她心知谢鸢将谢崚支走的真正目的是不想让她看见宴席上血流成河的场面。 她权衡了一下,谢鸢的布局非常周全,今夜波及的范围大概只有湖中心的主殿,带她去上个茅房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好了,好了,”明月低着头道,“微臣带你过去。” 谢崚颇为满意,朝路边巡逻的一行精壮武士挥手,仰着下巴吩咐道:“你们几个,陪我一起过去!” 明月哽了一下,上个茅厕需要这么多人陪着吗? 谢崚抬头朝她解释道:“那边黑,我害怕。” 明月疑惑道:“不黑呀,今日宫宴,崇宁殿各处都点着灯呢。” 虽然这么说,但是谢崚是宫里的小主子,宫中的禁军自然会听从她的吩咐,今日宫宴,巡逻的人本就不少,不缺这十多个人,被谢崚指中的数名武士于是脱离开队伍,一路护送着谢崚往茅厕的方向去。 …… 三月初的月牙儿宛如一把弯刀,高高悬挂在夜空中。 风卷残云,薄纱似的月光朦胧洒落大地,夜风微凉,徐徐吹动长廊下悬挂的琉璃灯,火光一晃一晃的,转角处有几个地方灯火照不到,形成了一片黑影。 十多岁大的少年拢在黑色斗篷下,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脸也被蒙住,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眸,等中年男人靠近,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抬手拦下他的去路。 “刘府君。”少年声音清越空灵,语气有些懒洋洋的。 中年男人正是只身离席更衣的刘季,他心下一惊,酒意瞬间消散,露出警惕的眼神,毕竟少年这副打扮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什么好人。 “你究竟是何人?” “你不必惧怕我,我是来救你的人。”少年打了个哈欠,将手中的包袱丟到他的怀中,“你不会以为,你的那点小心思,陛下不知晓吧。” 刘季皱着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少年的手指向湖对面的执金吾,“刘府君不会没有察觉,宫中的禁军比往日要多出不少吧?” 他若有所思地道,“也对,府君常年在外,又如何会知晓宫中状况?” 刘季如遭雷击,脸色刹那间苍白起来,他慌乱地扶着旁边的木柱,才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没有倒下。 “信不信随你,想要活下去的话,更衣之后不要再回去了,直接将衣裳换上,走西宫宫门离开,将包袱里的令牌给宫门尉看,他会给你准备好马,你在城外也应该早就准备好了接应的探子,带你和刘家人离开,只是可惜,他们现在只能带你一个人回去了。”少年的声音不徐不缓,不带半点情绪。 话罢,他像是完成任务一般拍拍手,准备离去。 “可是……” 刘季几乎要哭出来,他回头看着远处歌舞升平的大殿,想起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一时间迈不动脚步。 他不远万里从襄阳赶回京城,为的就是这一件事,他要是逃了,他的亲族难逃死罪。 那都是他的至亲,他如何能轻易割舍? 可少年的话不似有假,经他这么一提,刘季后知后觉地发现,宫里的禁卫军确实比往日严密,连执守外城的执金吾也破例来到内廷之中。 若是他不走,恐怕连他自己,都难逃厄运。 他犹豫片刻,心中有了决断。叫住少年,“请问壮士何人?” 黑衣少年没有回头,“无名小卒一位,在下是谁并不重要,只是希望府君不要让我主公失望。” 话罢,少年加快脚步。 穿过长廊后,他扯下黑色斗篷和面罩,点火烧毁,灰烬撒入湖中,火光照亮他芙蓉般的面容,熟悉他的人很容易便能认出,他名叫贺兰絮,是皇后身边的人。 第4章 大殿角门处,立着清辉殿的内侍官,他捧着一张紫色大氅从里面出来,贺兰絮问:“怎么了?” 那内侍官道:“君后饮酒时不小心洒了些许酒水在外裳上,奴婢们正准备将湿衣送回去。” 另一人手上还捧着一件更换的白狐绒斗篷,正准备送进大殿。慕容徽身体不好,极度畏惧寒冷,即便到了春天,也依然要穿着冬天才穿的大氅。 贺兰絮挥手让他退下,亲自抱过替换的白狐绒斗篷,“我进去就好。” 他走进大殿,来到慕容徽身边,为他披上斗篷,“君后,当心身体。” 慕容徽转头看着他,“外面的风大吗?” “还好,”贺兰絮朝着慕容徽点头,“如昨夜一般,不算太冷。” 嗅到他身上的酒气,贺兰絮眉头微皱,“君后喝酒了,想出去吹风吗?” 主仆两人正说着话,谢鸢也注意到了这边,看着贺兰絮微笑:“许久不见,阿絮出落得愈发俊俏。” 贺兰絮转过头,行礼道:“陛下谬赞,奴婢不过一个内侍,实在承担不起陛下的称赞。” 谢鸢不以为意,“你是皇后的表弟,谁真的敢将你当成一个奴婢?” 贺兰絮是慕容徽母族同辈的弟弟,当初慕容徽远嫁,贺兰絮也陪着他一同嫁到了楚国,成为了楚国的一名内侍官。 自从谢鸢登基以后,宫中的男侍可以直接入宫做内侍,不再需要和从前一样变成“太监”才能服侍主子们。 贺兰絮就是慕容徽的左膀右臂,拿着慕容徽的令牌出入宫闱,常年替慕容徽在外奔波办事,很少回宫。谢鸢即便时常会去清辉殿陪慕容徽,也难见贺兰絮一面。 “陛下,”感受到谢鸢的眼神逐渐热烈,慕容徽抵住唇,轻轻地咳了两声,开口道,“臣侍虽知陛下乃一国之主,于公理应大度,但于私,臣侍绝对不愿意接受,与兄弟共侍一妻。” 谢鸢愣了一愣,情不自禁笑了出来,她笑声清脆爽朗,格外突出,惹得附近宾客纷纷侧头看了过来。 谢鸢本就是宫女出身,向来不大守礼,在人前失礼也不是一次两次,宾客们只是瞥了一眼,发觉她只是笑的声音大了些之外,便又收回了目光。 谢鸢抹了一把眼角,发觉自己眼泪都笑出来了,“夫君不会以为朕看上了阿絮,想要把他也娶为夫婿吧?” “那不然呢?”慕容徽道。 谢鸢握住慕容徽的手,深深攥紧,似乎要将他的骨头揉碎,“这夫君大可不必担心,朕的心里只有夫君一人。” 她在意贺兰絮,不仅是贺兰絮不常出现,更是因为贺兰絮一旦出现,往往伴随着一件事——他的主子要作妖了。 往座下扫了一眼,刘季的座位空空如也。 方才探子到谢鸢耳畔暗语,说刘季出去更衣了,可他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至今未归。 她心中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其实并不确定,慕容徽知不知道她和谢芸今日的布局,他居住在皇宫中,宫中调度,很难瞒的过他。 他若是知道了此事,会不会又坏她事? 谢鸢凝视着慕容徽,兴许是不胜酒力,他的眼眸中染上了一丝如烟雾似的薄纱,令人看不清真假。 就在这时候,一个身形瘦小的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绕到谢鸢身后,凑在她的耳边,“陛下,方才发现,派去跟踪刘季的人 死在了湖边。” 谢鸢瞳孔收缩,霍然起身,四周宾客不明所以。 她看向谢芸的方向,与此同时,也有同样的宫女在谢芸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他也露出了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两人一对视,谢鸢不再犹豫,将手中的酒杯掷落在地,高声道:“荆州刺史刘季,勾结匈奴,意图谋反,其罪当诛,来人,传朕旨意,将刘氏众人押下,封锁宫门城门,捉拿叛贼!” 一声令下,还未待宾客反应过来,禁军宛如蝗虫般涌入大殿,铁甲声乱,殿内顷刻间乱成一团。 食案被打翻,酒器洒落满地,部分胆怯的宾客抱着脑袋慌乱地跪坐在原地不知所措,刘家众人叫着冤枉,大声哭喊,被捆绑起来,强行拖走。 谢鸢极为果断,在知晓刘季逃脱后当即就做出决断,真不愧是能够从一个宫女爬上女帝之位的女子,其敏锐与果决不容小觑。 慕容徽低头凝视着杯中自己的倒映,他已经推了那人一把,能不能逃脱,可就全看他的造化了。 可他没想到,那蠢货居然这么快就被逮住。 很快一个禁卫军匆匆跑进大殿,跪在谢鸢面前,“陛下,西偏殿发现逆贼踪迹。” 慕容徽脸色不动,紧接着,那人又道:“小殿下也在。” “什么?” 作者有话说: ---------------------- 第4章 黑天鹅事件 一刻钟前。 在西偏殿换下自己的官袍,穿上一身内侍服装的刘季低垂着脑袋,正准备快速开溜。 崇宁殿的宫乐声逐渐遥远,他却是一刻也不敢放松,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尽可能绕开执金吾,一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可他没想到,他刚刚走过宫巷,冷不丁听见了一个稚嫩的童声,“刘府君,晚好呀!” 刘季:“……” 长久的沉默。 好个鬼呀!谁能告诉他,这个小屁孩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崇宁殿的茅房就在这附近,谢崚不在这里能去哪里。 她故意磨蹭,拖延时间。她回宫的路刚好和刘季出宫的路线部分重合,不出所料,两人果然撞到了一块。 谢崚伸了个懒腰,在外头被风吹了会,她倒还真的有点困倦了,她睡眼朦胧地看向刘季,一脸天真又懵懂,“府君为什么不穿官服,你为什么要穿内侍的衣裳?你走的这个方向,可不像是要回崇宁殿的,你要去哪里?” 她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冥思苦想片刻,然后用童真的语气说道:“刘府君,想要出宫吗?” 谢崚已经点明到这个地步了,就算她不提小说剧情。她身边的明月也觉察到了刘季要溜走。 明月将谢崚拉到了身后,“刘府君若有急事,大可禀明陛下,何必易服出宫?” “是想要偷鸡摸狗,行不轨之事吗?” 刘季还想打一下太极,呵呵笑着糊弄谢崚两句:“小殿下,微臣身体不适,这不是担心陛下强拉着微臣饮酒,故而未请辞而先行,还望小殿下通融一二,微臣日后再向陛下告罪。” 明月跟在谢鸢身边多年,性情雷厉风行,不愿多说,唯恐拖延下去生出什么变故来,厉声道:“给我拿下!” 谢崚带来的禁军这下可算是派上了用场,话音刚落,便一拥而上。 …… 谢崚的想法很简单。 既然她没办法开口告知她娘,那她就自己亲自下场。反正最终的目的都是逮住刘季,让他不能继续祸乱楚国。 兴许是觉得谢崚年纪太小还上不了桌,她爹娘杀人放火玩弄权术的时候也会避着她。 即便身处权谋文,这还是她人生头五年来,第一次参与权力斗争。 由于没经验,她还是算少了一步。 不过这也不怪她,按照常理说,十多身披铠甲的壮汉欺负个手无寸铁的老头,胜负简直毫无悬念。可是谢崚属实没想到,她居然碰到了黑天鹅事件。 小说中,刘季能够成功从宫宴中逃脱,可不仅仅因为有慕容徽从中推波助澜。 刘季本是寒门子弟出身,能够爬到荆州刺史之位,靠的全是在行伍之中摸爬滚打起来的一身过硬的武功。 匈奴人也是看中他武艺高强,才设法用高官厚禄招安他,让他为己所用。 在原本小说的设定之中,他在被城门卫拦截之后,硬是连杀数十人,一身浴血破门而出。 谢崚没有想到,禁军竟是完全敌不过刘牧。 刘季身形敏捷,力大无穷,迅速夺刀,左右开刀,短短顷刻之间,就将包围圈砍开,目光锁定谢崚和明月。 谢崚和明月脸色骤变,瞳孔中倒映着明亮的刀光。 “小殿下,快跑!” 明月见情况不对,一把推开谢崚,捡起地上的刀握在手中,摆出拼死护主的姿态,虽然这样说着,但她肩膀也在止不住颤抖。 可是禁军都难敌的勇猛武将,明月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拦得住,不过就是送人头的而已,就算她争取到了片刻时间,单凭谢崚这小胳膊小腿又怎么能跑得过刘季? 这边的打斗声已经惊动了附近的禁军,可是已经来不及赶到二人身边。 谢崚没有跑,躲在明月身后观察情况。 这五年来,明月没少给她投喂点心,她们虽为君臣,却早就相处出了感情,她可不能白白看着明月去死。 “小殿下,不要!”明月尖叫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谢崚推开明月,撒开了腿——她径直扑向刘季,抱着他的手臂大口咬了下去。 第5章 刘季疼得低叫一声,抓着她的后颈将她提了起来,谢崚拼命挣扎,却见一柄长刀落在她的脖子上,没有下刀,刘季阴森森地道:“小兔崽子,给我安分些,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 谢崚被他掐得吃疼,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但她赌对了一点——刘季暂时不会杀她。 …… 无数禁军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很快将这里包围得严严实实,身着玄衣的谢鸢被禁军簇拥到最前面,虽然脚步匆匆,但她身上的衣裳和发冠并未因此凌乱半分。 谢鸢站住脚步,冕鎏纹丝不动,看到女儿被挟持后,这位女帝竟然表现得异常从容。 谢崚的发髻已经散了,珠花掉落在地,寒光紧紧贴在她的脖子上,差一点就到青色的血管。 她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是睁开一双模糊的泪眼,弱弱地喊道:“娘……” 错乱的火把将谢鸢的面孔衬得晦暗不明。 执金吾将一行刘家人提了出来,按在地上,被刀架在脖子上,刘季的几个儿子此起彼伏地开口喊道:“爹!” 谢鸢开口道:“放了公主,朕可以开恩,允你刘氏留下一条血脉。” 刘季将刀往谢崚的脖子里送了一寸:“谢鸢,放了我的家人,给我们准备好马车让我们走,不然我就杀了她。” 谢鸢脸色不动:“和朕谈判,你还不配。” 刘季面目狰狞,“这是你唯一的孩子,你可要想清楚再跟我说话。” 谢鸢看着他,忽而玩味地笑着:“刘府君的孩子倒是挺多的。” 话音刚落,执金吾就开始动手,提起刘季的大儿子,押到刘季面前,禁军手起刀落,一刀割断喉咙,鲜血溅了三尺高。 哀嚎声瞬间连绵不断传出,刘季妻妾们悲痛的呼喊,孩子们绝望的哭声,执金吾的动作不停,然后是刘季的二儿子、三儿子、四女儿……鲜血流淌满地。 即便再铁石心肠的人,看到生养的孩子接连死去,也难免有所动容。 谢崚不知道刘季动容没有……反正她是挺慌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她娘可悠着点,别把人真惹急了,拉着她一起鱼死网破。 刘季双目赤红,或许是因为儿女众多,初时还稍稍镇定,直到禁军一个个杀,轮到他仅剩的小儿子时,还没有半点要喊停的意思。 一个和谢崚年纪差不多的男童被提了上来,他哭得嗓子都有些沙哑了,直直冲着刘季大喊:“爹爹快救我,我不想死!” 刘季心中急切,陷入了片刻的失神——等的就在这个时候! 一支白羽箭从远处破空射来,扎入刘季的脖颈之中,箭簇裹挟着新鲜血肉穿出,裹挟着罡风深深埋进青石砖的缝隙中。 刘季喉咙 里发出“咔咔”声,挟持谢崚的那只手因为脱力而微松,与此同时,一支较小的竹箭从同样的方向射来,没入他的腕骨,将他的手筋扎断,再也没办法握紧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阿崚!” “殿下!” 谢鸢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慌乱的神色,跑上前去接住谢崚。 …… “君后,小心些。” 做完这一切,慕容徽扶着贺兰絮从阁楼上下来。他将沉木弓和弩都交给侍从,快步朝谢崚的方向走去。 不受夜色和骤风干扰准确无误将箭射中刘季的脖子,再迅速更换弩箭,预判他手腕松动的方向,废他右手,确保不会伤到谢崚分毫,能够练成如此精湛射术的人放眼天下屈指可数,慕容徽就是其中之一。 当知晓谢崚被抓走后,他和谢鸢也来不及扯皮了,当即分工合作,一人负责吸引刘季的注意力,一人解救谢崚。 慕容徽跑到人群中间的时候,谢崚已经被谢鸢抱在怀中,白皙的脸蛋上蹭了点鲜血,往日神采飞扬的眼眸此刻定定地盯着一个地方,呆呆的,像是被吓傻了。 但是幸运的是,她身上并没有伤口,主要是脖子没有被划伤。还好,没受伤。 慕容徽拢袖紧紧,盯着地上带血的箭矢和四周的尸身,抿紧薄唇,夜风中他的身子弱柳扶风,似乎隐隐有些站不稳了。 他感觉到自己拉弓的手还在微微颤抖,谢鸢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激刘季,受惊的又何止谢崚一个? 谢鸢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帕子,擦去谢崚脸上的血迹,往她白净的脸蛋上拍了两拍,说道:“阿崚,快跟娘说句话,你怎么样了?” 谢崚抓住谢鸢的衣领,逐渐回过神来。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周遭浓郁的血腥味一时间呛入喉咙,令她无比难受,胃里翻江倒海一片。 “娘,我……” 眼前谢鸢的面容逐渐模糊,谢崚觉得有些眩晕,她情不自禁转过头去。 “呜哇”一声,谢崚把今夜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 等太医来看诊完毕,已经到了深夜。 谢崚像条死鱼一样趴在床上,回忆起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心有余悸却又格外庆幸,虽然过程曲折了些,但总归结局是好的,该死的人都死了。 事情也不算太糟糕,今夜的事情也证明了,起码小说剧情还是可以改变的。 慕容徽给她盖上被子,将她的鬓发都拨弄到耳后,“感觉好些了吗?” 回到寝宫后,谢崚也渐渐缓过了一口气,惊恐过后,谢崚咂摸着方才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除了吐得有点难受外,居然还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刺激。 小孩子精力就是旺盛,她一个翻身从床上支起身子,裹着被子,抱着软枕坐了起来,一双金眸神采奕奕……甚至还有点小兴奋? “还行。” 她抬了抬下巴,反而分出些心思来关心慕容徽,“爹,你没事吧?你声音有些哑了。” 她指了指屏风外,“要不要让太医也给你把脉。” “被风吹了会,犯了些许咳疾,老毛病了,阿崚不必担心。”慕容徽怔神片刻,看她状态良好,温柔地笑了笑,“阿崚没事就好。” 就在父女二人交谈时,屏风后的谢鸢在和太医说着话。 太医躬身道:“小殿下骤然呕吐,是受惊,以及晕血症所致,症状并不严重,休息一夜就好,后续若还出现症状,微臣再为殿下开药。” 谢鸢又问了一些别的话,确保谢崚安然无恙后,才让太医退下,快步绕进床前,心疼地揉揉谢崚的乱发,“可怜的孩子,今天吓坏了吧。” 她已经从明月那里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谢鸢当然不会怀疑谢崚一个五岁孩子是故意蹲点等刘季的,只是将一切原因归咎于谢崚运气不好,去个茅房刚好和刘季撞上,被抓走充作人质。 要是刘季没有逃离,她也不至于遭受这般无妄之灾。 思索至此,谢鸢心头冒出一阵火,目光不由得瞥向身边的慕容徽。 两双眼睛相对,一个在试探,一个在较量,默不作声地对峙,形成了一种极为诡异的氛围,屋内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谢崚明显嗅出了一股火药味,心跳慢了半拍。 她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抱着软枕跳进了谢鸢怀抱中,搂着谢鸢脖子侧向一边,打断两人的对视,“娘,我困了,你今夜能陪我一起睡吗?” 作者有话说: ---------------------- 第5章 请教 谢崚其实是不大困的。 她就是担心他们两人擦枪走火打起来,赶紧把话题岔开。 在小说中,得知刘季逃脱的那一刻,谢鸢就已经怀疑慕容徽有从中作梗。他们是夫妻,是命中注定的宿敌,也是彼此间最了解对方的人。 谢崚其实不大清楚谢鸢有没有猜到慕容徽今夜从中作梗搅了她的局,但她估计,谢鸢此刻就算是没有百分百的确定,也有了七八分怀疑。 她不由得胡思乱想,此事没做成,她娘会不会依然心怀芥蒂,今后剧情又会怎么发展? 两人的关注重新回到谢崚身上,俱是表情一松。 谢鸢揉了揉她的脸蛋:“这次是真的困了?” 谢崚点头,为了装得像一点,她特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露出一副疲倦的模样,小声呢喃,“这次是真的。” 她声音像只小猫儿一样,听得人不住心软,谢鸢说道:“好,娘今夜陪阿崚睡。” …… 事实上只要鲜卑和楚国的盟约还在,谢鸢和慕容徽是绝对不可能发生冲突的。 哪怕是在小说中,慕容徽协助刘季叛逃后,谢鸢哪怕收集到了实证,就连报复也只是悄无声息地进行,默默给他灌下毒药,明面上也不会撕破脸皮。 如今刘季已死,刘家余孽该抄斩的抄斩,该流放的流放,谢鸢将荆州握在手中,也懒得和慕容徽计较,故而也没有追查下去,谢崚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了。 隔日谢鸢和慕容徽依然是一副琴瑟和鸣、夫唱妇随的模样,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仿佛前一夜二人的剑拔弩张,只是谢崚的幻觉。 第6章 …… 在原小说中,刘季事件后,楚国朝廷风雨飘摇,谢鸢忙着四处平乱,慕容徽毒发受尽折磨卧床不起,忙着养病,剧情那叫一个跌宕起伏。 而经过谢崚这么一打混,关键剧情点被截胡,接下来这段日子过得极其平淡。 谢崚托腮看向窗外的天空,蓝天白云悠悠,树影婆娑,今天又是风平浪静的一天。 对于谢崚被卷进风波中,谢鸢怪自己思考不周,慕容徽心里有鬼,两个人多多少少有些愧疚,作为补偿,特地容许谢崚在宫中休养两天,不必去太学上课。 所谓太学,就是楚国世家贵族的“托儿所”。 在这里上学的,都是楚国贵族二代子弟,家世背景一个比一个硬,谢崚刚满四岁被送到了太学,如今懵懵懂懂已经上了一年多的学。 太学的课业相当繁重,起码对于一群五至七岁左右的小孩们来说是这样子的,古代世家贵族卷娃比现代人还要积极,上辈子谢崚这个年纪还在幼儿园和同学玩泥巴,这辈子不仅要识字,四书五经,君子六艺,啥都要学一下。 春季早课卯时开始,辰时才结束,刚好跨越了一个人最困的时候。 谢崚上辈子就是个学渣,穿越回来五年,这个属性没有任何改变,每每进入学堂,就开始浑身不舒服,上课不是插科打诨就是睡觉,认真听课的时间至多不超过一刻钟,考试不出所料是倒数第一。 休息这两天,谢崚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一时还有些没调整过来。 重新坐在学堂前,听着学官如蚊蝇般微弱的声音,谢崚收回目光,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忍不住将书盖在脸上,挡住窗外照入的阳光,眼睛一闭一睁,等她有意识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讲到哪个地方了。 她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看着自己空白的书本,心说糟糕,回头慕容徽要检查她的课本,她可没法交代,她挠了挠脑袋,把目光投向身边坐姿端正的同桌。 谢崚的同 桌是个七岁的小姑娘,绑着两根麻花辫,仰着漂亮的下颌,一丝不苟地握笔记着笔记。 她和谢崚恰恰是两个相反的极端,无论多么乏味的课,小姑娘都能规规矩矩地听下去,简直就是乖学生的典范。 谢崚握着毛笔,悄悄捅了捅对方的腰,侧着身子小声呼唤:“君齐,君齐……” 话没说完,孟君齐就将课本往她的那个方向挪了挪,露出写得满满当当的笔记,让她抄得更方便一些。 簪花小楷,字迹清晰隽秀。 谢崚一双金眸水润透亮,露出了感激的眼神,不愧是她的好闺蜜,孟君齐最懂她心里想什么。 …… 钟声敲了三下,总算是下学了。 一群小兔崽子们高高兴兴地收拾好书箱,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太学后面有一片庭院,院子里种满了四季常青的绿竹,太学的世家子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在竹林里玩耍打闹。 墙角有着几个狗洞,时常会有野狸穿过小洞,来到竹林里歇息,孟君齐每天都带着些点心来投喂野狸。 孟君齐捏碎了点心,天女散花般撒在地上,几只狸花猫低头觅食,吃完糕点后,感激地围绕在孟君齐的裙边,温顺地蹭了蹭她的裙子。 有几只麻雀从房顶上飞了下来,啄食着地上的残渣碎屑。 因为笔记没抄完,谢崚在学堂内呆的时间久了些,等同窗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才拖着沉重的书箱迈下台阶,正好看见这一幕,感慨比起她,孟君齐可能更像个公主,她是那么招小动物喜欢,好像会魔法一样。 谢崚把书丢给了来接她的小河,来到孟君齐身边,托着腮蹲下,“你又来喂猫呀?” 几只小猫怕生,看到谢崚后,快速躲到竹林后边,麻雀也扑扇着翅膀飞走。 “对呀,”孟君齐彼时刚刚掰开一块点心,见此情景也不恼,转身问谢崚:“你要不要,我家嬷嬷做的桂花糕?” 谢崚:“……” 以前她一直不能理解孟君齐为什么总喜欢喂猫,但是现在她明白了,她只是单纯喜欢投喂这个行为,也不管喂的是什么动物。 她摇了摇头,“不吃,我待会回宫再用膳,君齐,你的笔记我明天再还你,前两天我没来上课,笔记我还得补上。” 这几天的课都是文学课,要抄的东西很多,谢崚心想,果然,所有提前享乐事后都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弥补。 孟君齐只好把桂花糕塞进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前几天我弟弟病了,我和我娘都没进宫,听说宴会上出了点事,你还好吧?” 事实上,参宴宾客虽然知道谢鸢诱杀刘季,但谢崚被挟持时,宾客被拦在大殿中,不太清楚详细情况。但是宴会后谢崚一连两天没来上课,这就很难不让人多想。 谢崚长叹一口气,心想刘季对她小小心灵造成的创伤还不如一节文学课,“还活着,能喘气。” 她苦恼的,主要还是她那对难搞的爹娘。 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凑近孟君齐,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胳膊,“对了,君齐,我能问你件事吗?” “什么?”孟君齐咽下桂花糕,朝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你能不能想到什么方法,能够改善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呢?”谢崚看着头顶悠悠的白云,露出忧愁的神色。 谢崚知道,想要真真正正改写小说剧情,归根结底,她还是得从男女主身上下手。 说到底他们会相杀,还不是他们一点儿也不在乎对方,所以也不会怜惜对方,只关顾着下死手。 多年来的夫妻情义,纯靠演技。想要化干戈为玉帛,说到底得让他们真心爱上对方。 谢崚就不信,他们要是对对方动了真感情,还舍得做伤害对方的事情,还舍得决裂。 可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他们俩个都不是恋爱脑,而是一心一意搞事业的人,心眼子加起来有八百个,让他们放下戒备将心掏给对方,比让他们其中一人一统天下还要难。 而且这也涉及到了谢崚的空白领域,上辈子她就是个母单,让她劝分她还能小露一手,但是劝和……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该怎么做,所以她来问问好朋友的想法。 孟君齐有些疑惑:“比如……” “比如像你爹娘那样,”谢崚感慨,“大司农和孟夫人的感情真好,该怎么做才能让一对夫妻的感情变成你爹娘那样呢?” 孟君齐的亲爹是江南孟氏一族的家主,官任大司农,娘亦是江南世家的贵女,俩人是楚国的模范夫妻,和谢崚爹娘这种演出来的不一样,他们两个是真的相爱。 “哦……”孟君齐恍然大悟,“原来是加深夫妻感情呀,这个我知道。” 孟君齐滔滔不绝道:“我娘以前其实很讨厌我爹,我小时候他们也天天吵架,我娘隔三差五就要带着我去外祖父家,放话说要和我爹和离,只不过后来我二弟和三妹出生了,他们就不吵了。二弟出生的时候,他们偶尔还会闹别扭,等到有了三妹后,他们再也没有吵过,感情莫名其妙就好了起来。” “所以……” 孟君齐得出的结论是,“让他们生多几个孩子就好了。” “……” ……什么鬼? 孟君齐在谢崚震惊的眼神中摊了摊手,“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是事实就是这样。” 孩子是夫妻两人的羁绊,血脉的延续。 哪怕感情再差的夫妻,有了孩子以后,也相当于是有了掣肘,孩子越多,掣肘越多。现实中为了孩子忍气吞声的夫妻不在少数。 但是这个结论放在别人身上有用,放在慕容徽和谢鸢身上,却不一定管用。 不可否认,这几年谢鸢和慕容徽将谢崚捧在掌心,如珠似宝地疼爱,但是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会被孩子掣肘的人。 不然慕容徽也不会不顾谢崚的前程,公然叛逃离开楚国,谢鸢更不会为了证明自己和慕容徽割席而将谢崚送离京城,放任她感染瘟疫而死。 只是谢崚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方法,想了想居然觉得孟君齐说的法子可以一试。 虽然她也不认同“父母要迁就孩子”这种观点,但到生死关头,她不介意道德绑架一下她爹娘。 她一个人不够……但是如果她能有多几个弟弟妹妹? 谢崚拍拍裙子,起身道:“我试试。” 孟君齐目光瞥了过来,她试什么? …… 谢崚刚回宫,便听宫里人说谢鸢也在清辉殿,正在书房和慕容徽对弈。 她于是推开虚掩的书房门就溜了进去,不知道怎么想的,迈过门槛后她就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动作放轻,准备突然跳出来吓他们一跳。 她不声不响地躲藏在镂空的三折云母屏风后,透过屏风上的缝隙,看到了相对坐在棋桌两边的谢鸢和慕容徽。 谢鸢身着一身湖蓝色的直裾裙,执黑先行,乌黑的长发顺着衣襟垂落,锁骨清晰又分明。 第7章 慕容徽握着白子紧随其后,他今日穿着广袖青色春衫,挽着一条保暖的狐狸毛披肩,发丝垂落在棋桌上,眼睫毛被阳光染成了金色。 没等她有动作,慕容徽就抬起头来,“鬼鬼祟祟做什么呢,看见你了,进来吧。” “……” 既然被识破了,谢崚不好再躲藏,换上了一张甜美的笑脸,扑向屋内两人,“爹爹,娘亲!” 第6章 考试 进来后的谢崚先注意到棋盘,她琴棋书画都略懂一些,一看便知这两人能下的这局水准有多高。 她心想,她爹娘不仅美貌旗鼓相当,棋桌上也是难分伯仲,要是他们不把心眼子放在对付对方身上就好了。 棋盘上对峙的黑白子杀气毕露,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寻常亲朋好友下棋讲究进退有度,棋风和畅,主打一个体面,根本不会下成这般步步相逼,不留半分余地的诡谲棋局。 真不愧是她爹娘,下个棋还能这么针锋相对。 谢崚眉头一皱,抬手将棋盘打乱,“不准下了!” 万事和为贵,打打杀杀有什么意思? 慕容徽抓住她的手腕,“一回来就捣乱,你皮痒了?” 虽然这么说,但慕容徽语气更多是无奈,并没有苛责她的意思。 谢崚天性活泼,又被他们惯得无法无天 ,偶尔淘气任性,他们也不会责备她,看着她清亮的双眸,慕容徽轻叹,松开她的手,将棋子分捡入篓。 谢崚仰着小脑袋,头上发髻晃来晃去,“下棋有什么好玩的,爹爹,你就不问问我,今天在学堂学了什么吗?” 比起谢鸢,慕容徽更重视谢崚的课业,平日里督促她学习,检查她的功课,都是慕容徽在做。 听到这话,慕容徽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你在学堂还能学到东西,不是一觉又睡过去了?” “……” 这话说的,也太瞧不起她,虽然她的确混了些,但她一年来她好歹基本识字,不至于一点东西也学不会。 她清咳两声,反驳道:“才不是呢,今天我学得可认真了,一点也没睡,不信你可以看看我的课本,夫子说的,我都有记下来。” 慕容徽端起一边的茶,抿了一小口,“睁眼说瞎话,笔记又是抄孟家那位女郎的吧?” “……” 谢崚有点怀疑她爹派人盯梢她了。 既然提到了学业,慕容徽顺势道:“你说你学得认真,那把课本拿过来,爹爹考你几个问题。” 听到慕容徽要考她,谢崚像个鹌鹑,一言不发。 幸好她娘及时将她拉进怀中,替她打圆场,“课业繁重,阿崚年纪小,上课犯困走神也是正常。” 谢鸢扶正女儿歪倒的珠花,“想当初,朕和她一样大的时候,还在长安浣衣,到了十五岁才开始读书识字。阿崚五岁识字,已经很不错了。夫君也别对她太严厉了,每日点卯上课已是不易,下学后就不必考了,阿崚她还只是个小孩子,只要开心快乐就好。” 和慕容徽不同,谢鸢对谢崚学业的要求不高,基本上都是放养,这也和她出身有关。 谢鸢母亲是长安皇宫中的舞姬,私通生女,谢鸢一生下来就是奴籍,压根没机会识字念书,在她十五岁被清河王纳为王妃之前,都只是个目不识丁的女子。 谢鸢心里想的是,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称王称霸全凭本事,太学教授的那些四书五经反而不那么管用,谢崚也没必要学得那么刻苦。 谢崚当即附和:“对呀爹爹,我还是个孩子。” 慕容徽要被这母女俩唱的双簧给气笑。 这些年他和谢鸢几乎从未公然吵过架,为数不多的几次没忍住,都发生谢崚去太学后的这一年,没错都是因为她的学业。 他揉了揉胸口,情绪上来了他的胸口有些闷痛,“她本就懒散,容易分心,臣侍若是对她不严厉,下次又要考倒数第一了,到时候丟的可是陛下的颜面。” 谢鸢哑了声,谢崚考倒数第一这点,她倒是反驳不了。 虽然她不强求谢崚优秀,但倒数第一……这想想也太丢脸了。 谢崚说道:“我们三天后有大考,这次我绝对不会考倒数第一。” 慕容徽道:“你说不会就不会。” “我发誓。” 谢崚信誓旦旦。 她之前考倒数第一,其实也不完全是她的原因,太学的学生平均年纪在七岁左右,她年纪是整个学堂最小的,她考不过人家也正常。 现如今,她就不信自己一个大学生,还考不过那群小兔崽子。 “爹爹,娘亲,”谢崚两只手分别握住慕容徽和谢鸢的手,交叠在棋桌上,“要是这次我不是倒数第一,你们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谢鸢问道:“你想要什么?” 谢崚神秘地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谢崚说到做到。 临近考试,谢崚这几日都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拿出冲刺高考的刻苦,认认真真地复习。 虽然骑马射箭这些武学类的课程她没办法短时间内追赶上来,但是像四书、历史等文科,她还能临时抱佛脚,抓紧时间补一补。 书房的烛火连续明亮了几个晚上,慕容徽若有所思地道:“这几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 贺兰絮给他披上一件外衣,“经历了上次的事情,小殿下懂事了不少。” 恢复记忆前后,谢崚的性情有着些许变动,虽然不明显,但她最亲近的人还是能看出来,只不过大家都觉得经历了被刘季挟持,在鬼门关里走过一遭所致,并没有往深处怀疑。 慕容徽问道:“有给父亲写信吗?” “书信已经派人带出去了。” 贺兰絮道,“江南这边已经开春了,但是北边还下着雪,往龙城的路被大雪封住,刘季身死的消息至少也要一个月后才能递到大汗手中,世子别想那么多,过去的,也就过去了。” “这些日子,世子安心养病就是。” 慕容徽情不自禁冷笑,他抬着手,烛火将落在他如玉的指尖。 江南的风水养人,他来到这里后已经多年不再握过箭,这双手上的皮肤也养得宛如婴儿般白嫩,前几日被弓弦勒出的淤痕,现在尚未散去。 “你猜,父亲收到信,知道本宫亲手射杀刘季,是会发怒,怨本宫这个儿子无能,又或者还是会怀疑本宫在江南多年,心已然偏向于楚国呢?” 他回眸,眼睛里盈着笑意,跃动着残忍的冷意。 贺兰絮说道:“不会,您是大汗和夫人的长子,是我们的世子,即便远嫁,大汗也并未废除您的世子之位,他一直为您留着位置。” 一阵风吹来,慕容徽当即咳嗽不止,贺兰絮赶紧将窗关上,转身想要去扶慕容徽,慕容徽却摇头,声音沙哑,“你不必跟本宫说这些话,父亲什么想法,本宫心里清楚。” 虽然他保留世子的头衔,但远嫁楚国多年,他还有什么资格承袭单于之位? 不过是那个人钟爱的孩子年纪尚小,他还不需要为那个孩子腾出空位,于是将这个位置短暂施舍给他罢了。 他从在战场上受重伤,落下一身残病的时候,就已经沦为弃子。他的妻子防备着他,楚国人永远也不会接纳他,而龙城,也是他无法回去的故乡。 贺兰絮还在试图说些什么宽慰他,“夫人尚在,四公子和七公子也已年长,大汗就算对您再不满,也会念及父子情分……” 慕容徽却打断:“你去提醒一下阿崚,她该睡了,莫要因小失大,若没有休息好,明天她得在考场上睡过去。” 贺兰絮于是出去了。 一会儿后,书房的灯熄了,小姑娘抱着竹简从书房里出来,被侍女带回房中。 等谢崚回房后,主殿的烛火也紧接着熄灭。 …… 三天紧锣密鼓的考试过后,谢崚卸下重担,一身轻松。 学官们的阅卷速度很快,很快便出了成绩,将各门课综合起来,按照排名张贴在榜上。 谢崚在台阶下徘徊了会儿,终于是鼓起勇气上前去看看自己考到第几。 谢崚的身份太学学生们都知道,没人敢拦她的路,见她迈着小短腿过来,挤在榜单前的小不点们给她让出了一个空位。 她来到榜单前,第一眼往倒数第一瞄去,很好,是上次考倒数第二的名字。 谢崚心里一阵狂喜,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她想要向上看去,寻找自己的名字,但她的身子实在有点矮,一时间看不大清,戳了戳旁边一个高个子的同学,“乔同学,帮我看看我排第几嘛?” 乔洛欣然答应。 一会儿后,乔洛从人群中挤出来,一把折扇打开,慢条斯理地道:“不错嘛,小公主,这次居然开窍了,考了倒数第三,进步了两名。” “啊?” 才倒数第三,谢崚还以为这次起码能排到中间,她稍稍有点失落,不过谢崚心态很快就调整好了。 第8章 反正已经不是倒数第一,好歹也算是有所进步。 她按着下巴点点头,“还行。” 她朝乔洛道了声谢谢,转头想走,却被乔洛拉住了衣角:“小公主,帮我个忙可以吗?” “什么?” …… 谢崚一跳跃下白玉阶,拐了个弯来到小竹林。 远远的,她就看见孟君齐蹲在对面,手中抱着一只小白猫。 她悄悄地绕到好闺蜜身后,捂住她的眼睛,“猜猜我是谁?” “阿崚,”孟君齐抓住她白皙的手腕,“就知道是你。” 谢崚将手中装在木匣子里的东西递给孟君齐,“给你,上好的徽墨,刚刚从南边运过来的。” 孟君齐“咦”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白猫,好奇地打 开木匣,“你给我弄这玩意干什么?” “不是我,是乔三给你的,”谢崚说道,“说是担心你今天心情不好,所以送你一份礼物,哄你开心,这是他外祖父走水道运来的,怕直接给你你不肯收,让我代为转交。” 乔洛是乔家三郎君,乔家祖上风光过,只不过到了这辈人这里没落了,整个家族里就只有他父亲在朝为官,在世家林立的建康城中规中矩,不算特别显赫。 他家是典型政商结合,外祖父家经商,是扬州的巨富,这一方墨就是他从他外祖父那里得来的。 对于乔洛和孟君齐之间的关系,谢崚也是略知一二,乔家主母和孟君齐的母亲是手帕交,乔洛和孟君齐是青梅竹马,很早之前就认识了,两家主母也都有意撮合。 只不过孟君齐看不上人家。 孟家门楣显赫,孟君齐又是举世闻名的才女,作为长女的她出生起被定为未来孟氏家族的继承人,她瞧不上的并非乔洛的身世,而是总觉得乔洛对她讨好太过刻意,像个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她,所以对他从来没好气。 “啪”一声,她将盒子合上,随手丢在一边,面无表情道:“下次这种东西,不必交给我,直接丢掉就好。” “明白了。”谢崚被她的态度吓到,连忙乖巧地点头,暗暗记下,以后再也不做这种事了。 “对了,”孟君齐又问道:“他为什么会觉得我心情不好,莫名其妙?” “你没去看榜吗,”谢崚伸出两根手指,“这次你考了第二。” 孟君齐眼眸一震,“第二?” 作者有话说: ---------------------- 设定上娘亲是草莽出身的窃国者,亲爹的受教育程度要比娘高很多,所以一个放养一个拼命卷 第7章 请求 太学这群世家子弟都是家族鼎力托举的孩子,自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能在这群人中考到第二,已经是很好的成绩了。 谢崚忍不住感慨,果然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 当谢崚正在为考倒数第三而欢呼雀跃的时候,孟君齐考到第二都仿佛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 不过这也难怪,孟君齐几乎次次都考第一,这次被旁人挤了下去,难免会不开心,她盯着自己的名字,抿着唇不说话,郁郁不乐。 排名超过她的人不是旁人,正是谢灵则。 谢崚跟在她的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准备安慰一下这位好朋友,“没事的,谢灵则那家伙性格孤僻,像块冰一样,都没人愿意跟他在一块玩,就算考第一又怎么样,我觉得他甚至比不上你一根脚趾头。” 谢崚还挺记仇,想起这人还在宫宴上忽视自己,张口就跟好闺蜜说起他的坏话。 可她话音未落,孟君齐忽然朝她挤了挤眼角,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谢崚若有所感,缓缓转过身,身着蓝色衣袍的郎君抱着书,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看着谢崚。不是谢灵则,又是谁? “……” 事实证明,背后蛐蛐人的时候,一定要确认本人在不在。 谢崚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幸好她脸皮够厚,强颜欢笑着道:“真巧啊,谢郎君也在?” 谢灵则迈步走下台阶,径直离开,没有回话。 谢崚和孟君齐面面相觑。 尴尬,太尴尬了。 …… 今日正好是十五,按照律例,谢鸢要到清辉殿来,陪丈夫和孩子用膳。 得知谢崚考了倒数第三,夫妻二人皆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了。 “看来我们家阿崚真的开窍了,”慕容徽气色肉眼可见好了不少,“这几日的努力总算没白费。” 谢鸢侧躺在软榻上,双手环着谢崚的咯吱窝,梳理着她的刘海,“阿崚前些天不是说了吗,只要这次考的不是倒数第一,娘就答应你一件事,你想要什么?” 谢崚故意卖了个关子:“那我说了哦?” 慕容徽的目光扫了过来,总觉得这孩子定是不怀好意。 谢鸢问道:“说吧。” 谢崚缓缓从软榻上下来,挺直腰脊,摆出一副认真的姿势,张口就道:“娘亲,我想要个弟弟。” 大殿内凝滞了一秒、两秒。 守在屏风后的宫女情不自禁往里头瞄着,心想小公主还真是天真又大胆,居然敢开口提这样的事。 谢鸢眯眼一笑,掐了掐她的脸:“为什么想要弟弟?” 谢崚明显觉察到她娘的笑容有点微妙,笑意并不及眼底,看上去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手上的动作也有些重,谢崚被掐得有点疼。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好装作天真无邪的模样,硬着头皮继续道:“其实妹妹也可以。” 她的声音小了一点。 这时候慕容徽插话进来,他可没有谢鸢那样好脾气,开口就是一连串的逼问,“为什么突然说要弟弟妹妹,以前可没见你往这方面想?谁教你说这些话的? 谢崚被她爹一句话怼得哑了下,但是幸好这些天她在心里盘算多次,已经提前演算好了他们所有会问的话,回答道:“孟君齐有弟弟妹妹,谢灵则也有弟弟,我的同学们都有兄弟姊妹,就我没有,我也想要一个嘛。” 她眨巴了下眼睛,哀求道:“爹,娘,你们就也给我一个弟弟妹妹吗?” 谢鸢冷笑一声,直接拒绝了她的话,“你以为想要弟弟妹妹和想要一块点心,一件衣裳这么简单?此事免谈,阿崚以后也不必再提了。” 谢崚没想到她爹娘的反应这么大。 谢鸢的脸上笑意几乎完全消散,再转眼看向她爹,慕容徽同样因她的话脸色低沉,似乎下一刻就要把她提出去教训一顿。 事到如今就算谢崚再蠢,也知道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幸好她早就知道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还准备了planb,“那爹爹和阿娘能陪我出宫玩吗?” 她说道:“君齐跟我说了,前几天大司农带他们一家出城踏青,城外的草都长到马肚子那么高,山上还开了成片白色的小花,河里的鱼都游了上来,大司农放网兜抓了一条大鲤鱼,就地烤了吃,那味道可鲜美了。” 她的眸子光辉熠熠,格外有神。 说完后,她扯了扯谢鸢的衣裳,“娘,你陪我出宫好不好?前一阵子你一直在忙,都没时间陪我和爹爹。” 谢鸢的神色稍缓和,见她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大抵知道方才之话,只是她的一句童言无忌。 她揉着她的脑袋,也就顺势将这个话题带过,“你呀你,就想着吃和玩。” 谢鸢向来宠着她,不是太离谱的请求她都不会拒绝,正好她近来空闲,一起出去走走也为妨不可,于是转头问慕容徽,“夫君意下如何?” 慕容徽疑惑:“你不是不喜欢去城外吗,一会儿闹着说晕车,一会儿嫌弃野草扎脚,嫌弃风沙迷眼,怕太阳晒,怕蚊虫叮咬,现在转性了?” 谢崚心想,她爹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全面了,她的良苦用心还不是为了她爹娘。 一般来说,小说剧情发展定律,男女主都是沦落到郊野之外,最容易进行感情升温。 要弟弟妹妹没指望,那就退而求其次,通过别的事来培养感情。 不过这些她自然是不能告诉她爹娘的,她随口糊弄过去:“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就是想出去踏青,我还想去钓鱼。” 谢崚趴到她爹肩膀上,声音软软的:“爹爹,去嘛去嘛……” “好,”慕容徽答道,“等你休沐日就带你去。” …… 四月天气多变,总是陆陆续续下着雨,外出的时间就这样拖了一天又一天。 等到下一个休沐的晴日,已经是四月底。 转眼已经到了暮春时节,天气还不算燥热,非常适合外出玩耍。 为了在外行动方便,宫女老早就给谢崚换上了一件干净利落的胡装,裙子是艳红色的,腰带上坠着五彩的流苏,和谢崚往日穿的浅色裙装完全是截然不同两种风格。 宫女们将她推到慕容徽面前,对他道:“君后你看,这衣裳公主已经能穿上了。” 第9章 坐在窗台前的慕容徽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这是慕容徽的母亲贺兰氏一年前为谢崚亲手做的,因为不清楚尺寸,所以缝大了些,小孩子抽条飞快,这衣裳放柜子里一年,现在穿上刚好合身,显得精神奕奕。 谢崚转了个圈,仰着头问慕容徽,“好看吗?” 似是在她身上看见了什么,慕容徽片刻怔神,他嘴角微弯,温和地道:“好看。” 这次出行没有太过张扬,三人便装易服,带上的侍从也就是刚好只能够保护三人周全。 四月的郊野草木茂盛,蓝天白云悠悠,不少长居城中的百姓也趁此良辰,携家带口,出城游玩,远远地就能看到路边停靠的牛车马车,遥远天际还飞着几个纸鸢。 看见谢崚一行人的车队驶来,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出行,不由得远远避开。 …… 谢崚坐在山涧旁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将双脚泡进水里,任由清凉的溪水漫过自己的脚腕。 被水一冲,她皮肤清爽,感觉舒服了不少。 谢鸢将从随行医师那里拿的薄荷草包放到她的鼻尖,问道:“现在还头晕吗?” “不了。” 谢崚深深吸了一口,任由薄荷香气萦绕在鼻尖。 她平素娇生惯养,养在深宫中,从来没出过远门,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建康城郊外。 原定着说去城外三十里处的淩水河畔钓鱼摸虾,可坐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马车,谢崚整个人都萎了,两眼无神地趴在窗户上。 这次出门本就是为了哄谢崚开心,若是她晕车难受,反而得不偿失,于是在察觉她不舒服的第一刻,谢鸢将此行目的地改成了附近的野山。 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山上人烟罕至,茂密的树林中,只有若隐若现的佛寺和道观。 谢崚抬头望天,吸收乡间的清新气,打了个小嗝儿,眼睛眯成一条狭长的细缝,迎着阳光向前望去。 慕容徽已经率先登上对岸一块巨石,支起了钓竿,细线垂落湍急的溪水中,谢崚想要钓鱼,去不了淩水,他就在这里垂钓。 谢崚看了看他,也看了看谢鸢,想起了此行目的,她回头对谢鸢道:“娘,你别管我,你去陪爹爹。” 谢鸢往那边扫了一眼,却并没有动,托腮望向谢崚,“娘在这里陪你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娘去那边?” 谢崚理所应当地道:“可是你们是夫妻,你们应该在一起呀。” 快去和她爹培养感情! 谢鸢笑,“可你我是母女,我也可以选择陪着自己的孩子。” “娘,你就过去吧。” 谢崚灵机一动,说道:“我不需要你陪,你去看看爹爹钓到鱼没有,万一有鱼上钩了,就他那小身板还不一定能拖上来。” 作者有话说: ---------------------- 改了一下 第8章 谢太傅 “……” 谢鸢再次朝慕容徽看了过去,他盘腿落座巨石上,青衣素簪,宽广的衣袖被风鼓起,蒲柳之姿的小身板,且不说能不能把鱼拖上来了,谢鸢都怀疑,假如这风再猛些,他就要被吹倒了。 谢鸢被谢崚说服了。 她踩过木制的小桥,爬上巨石,来到慕容徽面前。这块石头被水流冲刷得光滑浑圆,上面爬满青苔,有些湿滑。 但是谢鸢并不介意,十分随意地垂足而坐,并不太过讲究,“水流这么急,会有鱼吗?” “陛下有所不知,这样湍急的水流,鱼儿都生活在石缝之下,这样的鱼儿肉质才鲜美。” 慕容徽目不转睛地盯着鱼线,“等会我钓一尾烤了给你和阿崚尝尝。” 谢鸢微微一笑,“夫君还懂钓鱼,看你这架势,怕不是鱼儿没上钩,就要被风吹掉下去了?” “少年时在长安,陪皇子们出宫畋猎,时常会下两杆子,陛下怎么知道我不懂?” 当初虞朝强盛时,诸如鲜卑等胡人部族皆是其臣属,年年朝纳岁贡品不说,还要将孩子送进长安城为质。 慕容徽七岁就只身入长安为质,他在长安整整十一年,度过的时间比他在故乡的时间还要长,直到十八岁那年匈奴攻陷长安,他才得以脱身回到故乡。 在为质那些日子里,慕容徽也算是半个纨绔子弟,天天跟着虞朝的一群皇子们跑,出城到骊山上打猎钓鱼。 他的玩伴中,也有着当时尚是皇子的虞哀帝,也正是谢鸢的第一任丈夫。而在他离开长安后不久,就中了匈奴人的埋伏,身中数箭九死一生,自此半身残废孱弱不堪。 谢鸢本来想趁机挖苦他两句,但是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些往事,哑了两声,随即一言不发地环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身侧,柔软的长发扫过他的手臂。 慕容徽愣了下,“陛下这是在做什么?” “石头上这么多青苔没看见?朕这不是担心你打滑摔下去,你这身体,要是落水一趟,回去定会大病一场。” 听到这话,慕容徽笑了下,“陛下这是在关心臣侍?臣侍生病,陛下也会难受吗?” 他这话着实是反讽,他病发受苦,谢鸢哪次不是表面上一脸担忧,其实心里幸灾乐祸,可高兴坏了吧。 “那是自然,”谢鸢回答得毫不犹豫,“你病了,阿崚肯定难过,朕这个做母亲的又如何开心得起来?” 诚意满满,好像是真的一样,“你不是别人,是朕的夫婿,朕孩子的父亲。” 这句话说完后,远处的古刹传来钟声,慕容徽没有接话。 山风徐徐,天气明朗,两人依偎在石上,仿佛隔绝了尘世喧嚣,一瞬间慕容徽感觉到难得的清静。 他终于回头看向谢鸢,她低垂着眼眉,睫羽微微颤动,恍惚间他们似乎真的只是一对寻常夫妻 谢鸢指尖缠绕着发丝,看向远处的谢崚,“夫君你看,阿崚那孩子在做什么?” 慕容徽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 谢崚赤足踩在青草地上,沿着溪流两岸缓缓行走,沿岸采撷野花,收集起来,很快怀里就抱了满满的一束。 她正在默不作声给他们加一记助攻。 她摘好花后,小心翼翼跨过木桥,手脚并用爬上巨石,将花束捧到谢鸢面前,安慰道:“给爹爹娘亲。” 谢鸢接过花,放在鼻尖细嗅,这种不知名的野花,有着淡淡的馨香,一转头发现谢崚已经远远闪在一边,似乎生怕打搅到他们的二人世界。 她只好和慕容徽分享,“你闻闻。”谢鸢将花捧到他面前,黑眸中倒映着花团锦簇,千种风情。 慕容徽越过花看她,在他来到楚国之前,就曾听闻,在谢鸢登上皇位之前,曾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 当初,她就是凭借美貌入了清河王的眼,从清河王妃,到皇后,再慢慢迈上女帝的宝座。 忽而鱼竿上的铃铛一动,清脆的声音令慕容徽瞬间回神,心口一刹慌乱。 哪怕他明知道她的美貌就是毒药,却依然克制不住,会凝视着她的双眼失神。 …… 本来一切向着谢崚所预料的方向发展,两人坐在一块,一边有说有笑,几乎都是那么完美。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天边的云聚拢,很快乌云密布,黑色的云层里翻滚着隆隆雷声,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谢崚将刚钓上来的小鱼放回水里,小黑鱼摆动着尾巴,迅速潜入石头缝里,踪迹再难寻找。 这是她爹娘钓上来的唯一一条独苗苗,很小的一条,就算烤了吃,那点肉也不够塞牙缝,索性放了算了。 “现在回城已经来不及了,”侍从们收拾好了渔具,谢鸢揽住谢崚的肩膀,“这里离普济观就一刻钟路程,去普济观躲躲。” 普济观,取名自普济众生,是皇家道观,往日不对外开放,只有皇亲国戚到来时,才会打开观门,招待贵客。 听到普济观这三个字,谢崚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啊?就不能回宫吗?” “雨中驾车不安全,近来天气反复无常,若是遇上山流就不好了,”谢鸢解释道,“何况你爹爹也不能淋雨。” “娘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先往普济观去了,让观主将客房收拾出来,待会雨势小了,娘再带你回宫。” 的确,雨中驾车并不安全,谢崚只好满不情愿地应下这件事。 谢崚不想去普济观,是 因为一个人。 谢鸢的白月光——谢渲就在普济观,闭门清修。 在楚国,谢家称得上数一数二的世家,族人皆在朝担任要职,深得帝王信任,门生弟子无数,堪称“门阀”,民间甚至还将谢家称为“半个皇族”。 这一切,都归功于谢渲。 当初,谢鸢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宫女,长安沦陷后,她只身一人逃难到南边,是谢家二公子谢渲收留了她,教她识字念书,琴棋书画,经营天下谋略。 后来清河王对她一见倾心,谢渲说动老家主收谢鸢为义女,为她准备丰厚嫁妆送她出嫁,在谢鸢夺权时,谢渲也为她提供了不少助力,可以说的上是妥妥的天使投资人了。 第10章 在小说剧情中,身为女主的谢鸢自然有着不少的感情线。 和清河王这种用完就丢,以及慕容徽这种相互算计、蜜糖掺杂玻璃的不同,谢鸢和谢渲的感情可以说得上是书中少有的纯爱。 谢鸢自少女时期就跟在谢渲身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谢渲年过而立却依然没有娶妻,就是为了谢鸢。 后来谢鸢下帖迎娶慕容徽,谢渲果断斩断红尘,在普济观出家入道,可见他对谢鸢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顾念着谢渲,谢家一直深受谢鸢重用。 谢渲的侄儿谢芸自入朝为官以来,升官的速度像坐了飞机一样,才三十不到,就已经是尚书令和扬州刺史。不仅执掌尚书台,是文官之首,还手握京畿兵权,可见谢鸢对谢家人有多么信任。 在小说结尾,谢鸢毁容,也是谢渲脱下道袍,四处奔波,为她寻医问药,陪她度过余生。 谢崚追更的时候,曾经一再为他们的爱情哭得死去活来。 可是如今她身处小说之中,却怎么也嗑不起来。 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母亲和自己父亲以外的人有染。 看到谢渲的那刻,谢崚的脸拉了下来。 谢渲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和慕容徽偏向于浓颜的长相不同,他的五官趋于清俊,气质温润如玉,加上道袍加身,远远看去,当真是仙风道骨,宛如神仙落凡。 他一扫麈尾,双手合十,躬身朝谢鸢行礼,“陛下,君后,客房已经清扫出来,可即刻下榻休息。” 谢崚瞥了一眼她娘,果然,一见到谢渲,她娘那双眼睛像是直了一样,谢崚从来没见过她娘对她爹露出这样的眼神。 谢崚拼命拽着慕容徽的手,眼神示意他赶紧开口说句话呀! 然而慕容徽双眸微眯,说的却是,“你眼睛抽筋了?” 谢崚要被他的毫无作为给气死。 果然,谢鸢的下一句话就是,“许久不见,不知兄长可否有空,手谈一局?” 谢家老家主将谢鸢收为义女,连姓也改成了“谢”氏,他们名义上就是兄妹。 谢渲默了默,道:“也好。” 两个道童为他们撑起伞,两人穿过雨幕,就这样往厢房去了。 谢崚就要跟上,被她爹一把拽了回来,“往哪去?” 谢崚嘴巴瘪着,直到被她爹提回客房,见四下无人,她才开口说道:“爹爹,娘亲要和别的男人下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就不管管吗?” 听到谢崚的话,慕容徽发笑,“这些词谁教你的?” 谢崚说道:“男女大防,夫子教的。” 慕容徽道,“兄友妹恭,他是你娘义兄,是你娘的恩人,是对朝廷有功的谢太傅,你娘尊他敬他,你却只看到了男女大防,学问还没到火候。” 谢崚心说她爹看过小说还是她看过小说,作者都说他们有鬼,她爹还在这里跟她胡扯。 她爹在长安学宫中求学十一载,若论引经据典,谢崚压根就说不过他。 谢崚扯着他的衣袖,双眸湿润,露出担忧的神色,“爹爹,你去看看阿娘吧,要是阿娘真的和谢太傅好上了,不要你了怎么办?” 慕容徽还真没想到她会这么想,微微一顿,抬手摸了摸她头,“放心吧,她不会的,只要鲜卑和楚国的盟约还在,她的皇后,只能是一人。” “可是你不能任由她喜欢上别的男子呀!” “阿崚,别胡闹了,”慕容徽无奈道,“帝王后妃三千,你娘身为天下之主,别说她喜欢谁,就算她要纳谁,也不是我能干预的。我身为中宫,应该宽宏大度才对。” 谢崚可算是明白了,她爹就是压根不想管。 他本就是为国远嫁,要做的就是坐稳皇后之位,和谢鸢之间的种种,不过是逢场作戏。 既是做戏,那又何必深究那么多,谢鸢的心在哪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谢崚心口一空,失落感油然而生。 从慕容徽这种不在乎的态度上看,想要他爱上谢鸢,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谢崚转身朝外走去,她爹不管,她可不能置之不理。 …… “许久不见,兄长可安好?” 谢鸢在棋盘上落下第一颗棋子,屋外的雨越下越大,连绵的水珠顺着屋檐落下,在地上溅落一朵朵水花,道童给屋中点上油灯。 “一切安好,”谢渲声线清冷,“山居不闻世事,倒也乐得清静。” 他看着外面的雨帘,“也算是为父亲赎罪,陛下不必挂念。” 听到“挂念”二字,谢鸢不禁勾起红唇,“常言道,修道先修心,兄长修道数年,却连心都没有修好,究竟有什么不能释怀?” 谢渲心神微动,落子时下错了位置。 谢鸢低笑一声,“下棋要专心,这是兄长教朕的,如今兄长反倒是忘了。” 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身处群狼环伺的环境中,绝对不能在敌人面前露出任何破绽,否则将会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局棋胜负已分,谢渲坦然认输,“贫道闭门造车多年,自愧不如。” “再来一局。” 谢鸢刚收拾完棋盘,忽然门外蹿出一个小脑袋,脆生生地喊道:“娘亲!” 作者有话说: ---------------------- 第9章 什么修罗场 “阿崚,你来这里干什么?” 谢鸢招手让她快些进来,外面雨大,雨水撇入屋檐,再在外头待得久些,水汽就要沾湿她的衣裳。 得了允许后谢崚毫不犹豫跑进殿中,双手搂住谢鸢的脖子,不怀好意地瞥向谢渲,像是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谢渲缓缓起身,从容地朝谢崚行礼,“贫道拜见殿下。” 谢崚盯着谢渲,依然趴在谢鸢身上一言不发。 谢鸢拿她没办法,只好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提了下来,说道:“不可失礼,快向谢太傅问好。” 太傅,是昔日谢渲在朝中的官职,即便他已经出家入道,可众人还是习惯称呼他一句“谢太傅”。 谢崚晾了谢渲片刻,才慢吞吞地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拱手回礼道:“晚生见过谢太傅。” “你过来干什么?”谢鸢戳了戳谢崚的脸,“你爹呢,他让你来的?” 说话间,谢鸢眼里露出了一丝期待,只是这束光收得太快,谢崚并没有发觉。 “不对,”谢崚诚实地否认,“我自己来的,我有事想要请教谢太傅。” 说着,她反手就掏出一本《尚书》。 这书是怎么来的呢?当然是在宫里带出来的。 为什么出来郊游踏青还得带书呢?那当然是因为她爹那个大聪明觉得她在马车会无聊,所以特地给她把课本带上,希望她能够看书解闷。 没想到竟然真的误打误撞,派上了用场。 她抬眼看向谢渲,“方才在屋中看书,发觉有一些地方读不大通透,素日听闻太傅博学多识,所以特地带了书过来,还请太傅赐教,为晚生解惑。” 她眼神清明,表情认真,好像是真的虚心求教。 却把谢鸢看得一愣一愣的,心里直感觉不对劲。 谢鸢下意识扫开谢崚的刘海,摸了摸谢崚的脑袋,也没发烧呀,怎么她跟变了个人一样,平时怎么没见她这么好学? 没等谢渲开口,谢鸢便压低了声音道:“太傅已非尘世中人,阿崚乖,别打搅太傅,有什么不明白的去找你爹。” 谢崚是功课一直是慕容徽盯着,他的四书功底能够比肩太学里的授课博士,谢崚平时学不明白,都是询问慕容徽。 可谢崚才不是真 心想要学习去,她就是要故意使坏,让他们两人没有办法正常谈话。 谢崚正想随便罗列个借口搪塞她娘,却听见棋桌对面的谢渲先一步说道:“殿下若有问题,但说无妨,只要是贫道知晓的,贫道都会为殿下解答。” 谢崚连忙道:“多谢太傅!” 谢渲已经开口,谢鸢也不好多说。 小丫头把书往桌子上一放,转头看向谢鸢:“娘,你要不回去找爹爹吧,我有很多问题需要请教太傅,可能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谢鸢笑笑,“没关系,娘在这里看着你就好了。” “娘从前很少关心阿崚的学业,正好趁此机会,听听阿崚问的都是什么问题,看看阿崚学到了什么地方。” 行吧,谢崚赶不走谢鸢,只好翻开书,露出歪歪扭扭的笔迹,直接就对着书本开始问问题。 她就是一个学渣,不懂的地方可多了去了,问个三天三夜都问不完,足够拖到雨停,让她娘没办法和谢渲再续上话。 既然谢渲答应为她解惑,那她也不客气,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往外抛。 不得不说,谢渲是个极有耐心的男子,还是个相当称职的良师,无论谢崚问的问题多么简单,多么低智,谢崚字音读错了,他都会不遗余力地为她解答,顺便帮她拓展一下知识点。 第11章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时辰,谢鸢本以为谢崚至多三分钟热度,却没想她居然坚持了这么久。 黄昏时,天气总算放晴,云霞如彩墨在空中晕染开来。 慕容徽扣响了谢崚的厢房,开门的却是一个睡眼惺忪的道童,他往里扫了一眼,不见谢崚身影。 “公主何时离开的?” 小道童答道:“小殿下去了陛下那处,并没有回来过。” 谢鸢此刻正和谢渲在一块。 也就是说,谢崚也和谢渲在一起。 慕容徽的眼眸闪烁,露出了些许的不悦。 …… 连续学习了一个时辰的五岁小孩谢崚情况如何呢? 谢崚要崩溃了。 她头晕目眩,看一眼书上的文字都想吐。她扯了扯裙子,调整一下坐姿,她小腿都要跪麻了 谢渲的声音从她头顶传了出来,“这句话的意思正是如此,殿下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既然要装好学,就要装得全套,谢崚努力挺直腰脊,当即就答了声,“还有。” 她正想要翻书页,在抬手的瞬间,一阵困意席卷而来,谢崚实在太困了,小孩子向来难以控制自己的身子。 她身子摇摇欲坠,眼睛阖上,竟然直接坐着睡了过去。 谢崚其实长得和谢鸢很像,五官宛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有瞳色继承了父亲的长相。而当她闭上眼睛时,看不见眼瞳的颜色,简直和谢鸢生得一般无二。 看着谢崚,谢渲眼前无端地浮出另一个面孔。 谢崚没了意识,脑袋歪倒,就要撞到地板,谢渲当即起身迈过棋盘,书本被扫落在地,赶在谢崚落地之前,伸手拖住谢崚的脑袋。 谢鸢本就背对着谢崚,直到看到她倒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提着裙摆,慌慌张张凑上前。 谢渲温柔地揽着谢崚,食指落在唇边,示意谢鸢安静,谢鸢不再说话,轻手轻脚地从他怀中交接过谢崚。 屋内安静得只能够听见他们的呼吸声,谢鸢和谢渲身形贴近,她已经快要抱起谢崚了,可孩子梦中一皱眉,身子又钻进谢渲怀里,扯着他的宽袖不放,呓语道:“爹爹……” 很轻的一声,喊得谢渲身体一僵。 与此同时,谢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眼朝门外望去,只见慕容徽长身而立,立在门框外,一动不动。 他金眸清冷如露,凝视着屋内的三人,谢渲下意识想要往后退,只是怀着揽着个烫手山芋,不大方便动身,只好颔首避开与他直视。 慕容徽的目光在谢渲和谢鸢身上盘旋一圈之后,最终锁定在谢崚身上。 只不过她睡死了,完全不知道突然出现的修罗场。 “让臣侍来吧。” 慕容徽走进屋中,脱下披风将谢崚包了起来。很熟练地将她从两人之间抽了出来,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谢崚总算认出了自己的亲爹,使劲往慕容徽怀中蹭了蹭,完全睡熟了,不再动弹,呼吸平稳的起伏。 慕容徽低头摆弄她被压住的碎发,“多谢谢太傅照顾阿崚。” 他扫了一眼低头捡书的谢鸢,淡声说道,“雨停了,陛下也该回宫了。” …… 不知是否因为潮气侵体,回宫后的第二天,慕容徽感染了风寒,夜里开始咳嗽,叫了几次太医,喝药后情况不仅没有好转,晨起时还发了高热。 谢崚是早晨起床后才知道了慕容徽的情况,上课时有些心不在焉的,下学后她当即就往宣室殿跑。 彼时,谢鸢正在和几个大臣商议政务,谢崚被拦在屏风后等,只听里面接连蹦出“徐州”和“荆州”等的字眼,谢崚估摸着,应该北边又要起战事了。 在这样混乱割据的时代,各方势力都想分一杯羹,十三州山头林立,尤其是在徐州和荆州,这种边境交界地,聚集了数量庞大的流民,更是乱的不能再乱。 谢崚在外头听了半天,大概了解他们商议的是什么事,在刘季死后,他的旧部趁机作乱,朝廷需要派兵镇压。 “让王伦带兵去荆州,”谢鸢说道,“至于徐州那边,朕有办法牵制苏令安。” 政事上的布局,谢崚听得似懂非懂,当初看小说时谢崚没少偷懒,跳过大部分权谋戏挑着感情戏看。 但是捕捉到“王伦”和“苏令安”这两个名字,谢崚心跳还是慢了两拍。 在小说里,这两位都是出场率极高的男配,设定上都是谢鸢的裙下臣。 王伦不用说,他是谢鸢一手提拔上来的大司马,是战场上战无不胜的杀神,且只效忠于谢鸢一人,终其一生都在为谢鸢征战四方,最后也是为了谢鸢战死沙场。 如今他正带兵镇守徐州,拱卫边防,深受谢鸢信任,故而也不难理解,谢鸢为什么选中他去平乱。 至于另一位,徐州刺史苏令安,那可就复杂了 他本来是匈奴渤海王麾下谋士,后来投靠虞谦,迎娶虞朝公主,在谢鸢篡权后立刻与公主割席,并且明确表示效忠于楚国。通过两次横跳,他收获了荣华富贵,并获得了徐州刺史之位,同时喜提一个“三姓家奴”的外号。 他与谢鸢的感情宛如猫抓老鼠,谢鸢不信任他,一边防着一边用着,原本谢鸢派王伦镇守徐州,本就是为了盯着苏令安 他其人道德底线非常灵活,为了保命什么都敢做,后来甚至不惜出卖色相,自荐枕席,色诱谢鸢。 这人没啥本事,却偏偏生得一副好皮囊,已经成过一次婚、还有儿子的他也属实是风韵犹存,颇具人夫感。 看惯了脸谱化伟光正人设的读者偶尔也想换换口味,对这种八面玲珑,个性突出的小人颇具好感,所以到了后期,他的读者人气一直很高。 谢崚正沉浸在回忆中,里头的商议已经结束,等官员离开后,谢崚走进了屋中。 “娘亲,”看着跪坐在书案边的谢鸢,谢崚开门见山地道,“爹爹病了,你去看看爹爹,好不好?” 这就是她来宣室殿的目的。 “你爹的病娘已经知晓,”谢鸢揉了揉太阳穴,似是颇为疲惫,“不过今日军情急切,等娘批阅完政务,晚些就去看他。” 她今日桌上的案牍的确比往日多了一些。 谢崚来到书案前,一声不吭地将头枕在谢鸢的双腿上,片刻后才道:“娘亲,公文天天都有,无论你怎么努力也没办法批阅完,可是爹爹只有一个,他这次病得真的很严重,连床都起不来了,你就去看看他,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 第10章 吐血 谢鸢抚摸着她的脑袋,“可是今日的政务的确重要,阿崚先回去,你也可以替娘亲照顾爹爹。” 谢崚倏地把头支起来,提出了一个两全的办法,“娘把奏折一起搬过去不行吗?” …… 贺兰絮将一碗药汤端到 床边,“君后,该喝药了。” 慕容徽脸色苍白如纸,被他搀着起身,长发落在身后。薄衫下,苍白的锁骨如隐如现,他端起碗将药一饮而尽。 宫女给屋内点上熏香,满屋子萦绕着草药香气。 慕容徽的唇被汤汁染成了深色,从侍从手中接过帕子擦去药渍。 谢崚就是这时候拉着谢鸢踏进房门的,看到虚弱的亲爹,谢崚急不可耐的跑到床前,关切问道:“爹爹,你还好吧?” “没事。”他尝试支起身子,身子却又无力地滑了下去,谢崚按住他:“快躺下,别起来了!” 看他病容憔悴,谢崚鼻子微微酸涩,忽然有些后悔去郊外的决定,不仅让谢鸢和谢渲见上面了,还连累她爹受寒生病。 慕容徽抬手擦去谢崚眼角的泪花,嘴角努力朝她露出了一丝微笑,声音沙哑:“阿崚不哭,爹爹这是老毛病了,过几天就好。” 他还没说完,忽然就咳嗽了起来,咳起来就没完没了,咳到身子侧倾,双肩隐隐颤抖。 谢鸢走上前来,替他掖好被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替他顺气,“都这样了,就先别说话了。” 谢崚一脸急切地立在床头,也不敢继续和他说话了,担忧地观察他的情况。 谢鸢喊来太医,询问情况。 正如慕容徽所说,这是老毛病了。 当年他受的箭伤伤在心肺,这次风寒牵出了他的旧疾,需要长期服药静养。 慕容徽的身体总是不好,谢鸢对此也是见怪不怪了,她叮嘱了太医仔细照顾,便屏退太医,看向床头的慕容徽,休息片刻后,他已经好一些了。 她轻轻拍了拍他枯瘦的手背,“朕知你生病,这几日安心休养,宫里的事不必担心,阿崚这里朕也会帮你照看着。” 听谢鸢说要帮他照顾谢崚,慕容徽还以为她要将谢崚从清辉殿接走,仰着脖颈,当即张口就要拒绝。 谢鸢赶在他出声前解释道:“放心吧,朕的意思不是要带走阿崚,朕让人在书房铺好被褥,这几日在朕宿在清辉殿,陪你养病,要是你需要朕,直接让人去书房喊朕就好了。” 第12章 慕容徽这才安静下来,默了默,道:“多谢陛下。”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话,为了不打搅慕容徽休息,谢鸢很快带着谢崚出去了。 母女二人前脚刚走,贺兰絮走了进来,就将一封书信递给慕容徽。 慕容徽摩挲着信封,犹疑道:“贺兰家的信?” 贺兰家,他的母族。 用白色信封包裹,和慕容家送来雅正规整的信封与众不同。除了慕容氏,也就只有贺兰家会给他寄信。 信封上写着鲜卑文,吾儿亲启。 贺兰絮答道:“没错,今日早上收到的,世子病着,奴婢本不该在此时呈上来,但此信特殊,奴婢担心有急事耽搁,犹豫再三还是交给世子,是否打开还请世子决断。” 然而信封上的字迹是他母亲贺兰夫人的。 慕容徽知道贺兰絮为什么说这信特殊。 平日贺兰夫人就算给他寄来家书,一般都是附在慕容氏的信件后面,这样借用母族的信使给他寄信,着实少见。 慕容徽的病情不稳定,贺兰絮既担心信中的消息急迫,会影响他的病情,又担心若是延误给他看信,会耽搁要事。 想到慕容家如今的情况,两相权衡后,贺兰絮还是决定呈给慕容徽。 慕容徽倒没有太多顾虑,直接拆开了信封。 …… 谢鸢带着谢崚走到庭院中,看她一脸担忧,郁郁不乐,指尖轻点她眉心,安慰道:“没事的,你爹一定能逢凶化吉。” 谢崚扬起脑袋,郑重地道:“娘亲,这几天你要好好陪着爹爹,一定要对他好,千万不要和他吵架,也不能气他。” “这些娘知道。” 谢鸢笑道:“倒是阿崚,要好好听话,刻苦用功,不要让爹爹操心。” 两人才说了两句话,忽然间主殿内再次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比方才还要剧烈,声音宛如杜鹃泣血,听得人胆战心惊。 屋内的宫人们一阵兵荒马乱,好几个急匆匆跑出来,“不好了,快叫太医,君后吐血了!” 吐血? “爹爹!” 听到这话,谢崚心里一惊,也不知她这脆皮爹又怎么了,连忙提起裙子就要往里赶。 谢鸢眼神沉了下来,抱起她塞进小河怀中,“你晕血,先和小河回偏殿,别添乱,这里娘照看着。” 谢鸢没忘记上次杀刘季,谢崚吓得呕吐,那时候太医就说了,她有晕血症。 “带她回去。”简单叮嘱完女官,谢鸢转身折返回屋中。 …… 鲜红的血珠顺着慕容徽的指缝向下流淌,一滴、两滴,落在泛黄的宣纸上。 他手背青筋暴起,紧紧将信件攥成团,砸在被褥上,在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间隙,他咬紧牙槽,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慕容逸和朱氏,欺人太甚!” “世子,注意身体!” 贺兰絮紧紧扶住他,免得他太过激动翻身摔下床,他也没想到慕容徽反应如此激烈,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把信给他看。 慕容徽痛苦得闭上双眼,将纸团抛出,砸进燃烧的香炉中,一撮火苗缓缓将纸烧毁。 “朱氏…竟敢纵子羞辱嫂子,阿德未出世的孩子也没了,父亲还——” “咳咳咳…咳咳……” “什么?”听到慕容徽的话,贺兰絮惊得瞪大双眼。 慕容逸是鲜卑单于慕容昭的第六子,是单于最宠爱的朱夫人所生,也是最受宠的孩子,自小被纵得无法无天,年近十六岁,便已是顽劣不堪,欺男霸女,横行霸道。 前些日子,他和一群狐朋狗友醉酒后驾车在宫道上横行,正好撞见入宫来给贺兰夫人请安的段夫人,透过车帘惊鸿一瞥,被段夫人的美貌吸引,在众目睽睽下钻进了她的马车,杀了她的婢女,对她进行了一番凌辱。 段夫人出身鲜卑名门,是慕容徽同母弟慕容德的妻子,事情发生时,段夫人还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这次羞辱,直接导致段夫人流产。 如此恶劣行径,慕容逸酒醒后不知悔改,甚至到处跟人说段夫人不守妇道,勾引在先。 然而身为单于的慕容昭不仅没有严惩儿子,甚至还在朱夫人的挑唆之下,要一条白绫赐死段氏。 贺兰夫人最近为了这件事哭得死去活来,为了保护段夫人,贺兰家与段氏母族联手,暗中协助段氏逃出龙城,送到徐州,那里是楚国的地界,只有在这里,段夫人才会安全。 这些年慕容徽也有在楚国经营,有了自己的势力,这信便是贺兰夫人希望慕容徽能够接应段夫人,找个地方安顿她。 慕容徽凝视着燃烧殆尽的信件,一时气急,再次呕出了一口深红的血,白色的衣裳被血染得通红。 “世子!” “君后!” “慕容徽!” 恍惚间,他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谢鸢冲进殿中,按住他的肩膀,急迫地想要和他说些什么,慕容徽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谢鸢看着怀中的慕容徽,眼神复杂。 …… 永嘉三年冬,长安城大雪纷飞。 身披粗布衣裳的女孩被冻得鼻头通红,她没有撑伞,站在雪中,不断探头望向歌舞升平的宫殿。 女孩看起来不过七八岁大,雪染白了她的头发,寒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她在不断跺脚、呵气,通过这样的方式让自己暖和,眼睛却是一刻也没有松懈,紧紧盯着殿门处离席的宾客。 等了半天,她终于看到了蹲守的那个身影,连忙跑上前去,冲着走出大殿的锦衣中年男子高声喊道:“谢大人,是我,求求你,救救我娘!” 守在宫殿外的黄门侍郎见女童衣衫褴褛,连忙将她按在雪地上,女童顾不上啃了一口雪,挣扎着起身,“我娘得病了,没有银两,太医院不愿意放药了,求求你,谢大人,行行好,你救救我娘好不好,要是再没有药,我娘要死了!” 跟在谢大人身后的,是牵着一大一小两个郎君的贵妇人,见了女孩,微微皱眉,“夫君认识那孩子?” 谢大人呵斥道:“哪里来的贱婢,也敢和本官扯上关系!” 女孩一脸不可置信,“大人,你认识我 呀,我娘是芳姬,就是乐坊的芳姬,她明明和你——” 谢大人不耐烦地道:“还不快带走,留在这里挡路吗?” 黄门侍郎捂住女孩的嘴,把她拖到墙角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狗东西,拉关系也不看看对方是谁,那可是当朝司空,也是你能沾边的。” “啊呸,你算他哪门子亲戚!” 女孩眼睁睁看着那人拥着妻子和两个儿子上了马车,扬长而去,她的眼圈登时就红了,喉咙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呜咽着哭了出来。 雪落在身上,彻骨寒冷,挨打之后她浑身疼痛,躺在雪地里,几乎没办法自行站立起来。 若不是白衣郎君的到来,她大概会死在这场冬雪之中。 那郎君不知何时出现在她面前,手执一把油纸伞,替她拦下风雪,在空旷的荒芜中朝她伸出一只手,“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生而卑贱,女孩自小见惯世态炎凉,人生还是头一回有人愿意主动朝她伸出手,她下意识握住对方的手,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或许是病急乱投医,她张口就道:“我娘得了重病,你能给我点银钱,让我为我娘买药治病吗?” 郎君将她扶起来,闻言一愣,随后十分利落地扯下腰包,“给你,够不够?” 女孩摸了摸,里面是沉甸甸的银两,一时呆愣住了,完全没有想过郎君居然如此慷慨,才一句话的功夫,就塞给她这么多银两。 郎君见她不说话,便说道:“我名慕容徽,家父乃鲜卑单于慕容昭,今天赴宴,带的银钱不多,你若是还不够用,你改天可以到太学再找我要。”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点了点头,“够的。” 买药的话,肯定是够的。 贵族郎君手缝里漏出的一星半点,已经能救他们这些下贱奴婢的一条命。 郎君又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冤。” 女孩的声音很小,尤其是念出自己名字的时候,似乎颇为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脸色羞得通红。 她也知道这个名字,的确上不太得台面,她生怕郎君会嘲笑她,连忙又解释道:“我娘说,我出生后她就没过上好日子,我害惨了她,简直就是她的冤家,所以她叫我阿冤,很不好听对吧?” “阿冤?”郎君重新念了一遍,朝她温柔一笑,“谁说的不好听,只不过这个字寓意不好,换个字就好了。” 郎君俯下身,用手指在雪地上迅速划拉出一个字——“鸢”。 “你看,就是这个,”郎君衣角被长风吹开,回眸看了过来,指着雪地上的字,“‘鸢’乃天空翱翔的鹰隼,你以后叫阿鸢好不好?” 第13章 作者有话说: ---------------------- 建设一些小时候 这本拖的时间久了点,主要是毕业了,从学校搬出来开始新的生活了 以后不出所料应该是日更,每晚凌晨更新,明晚这章评论区发几个红包(已发完) 第11章 关心则乱? 阳光透过窗扉,落入屋内。 床边的书案上摆着几大挪公文,谢鸢批阅公文累了,趴在案上小睡片刻,手中握着的蘸墨的毛笔,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脸上,打散成光晕,朦胧而模糊,如罩了一层薄纱。 慕容徽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脑子浮现出一个不实际的想法,在他昏睡期间,谢鸢莫不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 他的目光下移,注意到桌案上的文书。 屋内并无旁人。 鬼使神差,慕容徽伸手探向黄封皮的奏书,想要抽出来看看上面究竟是什么。然而,在他刚刚触碰到奏书那刻,前面伸了一只手,覆住了他的手背。 谢鸢桃花眸睁大,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 “夫君在做什么?” 被抓到干坏事,慕容徽抽回了手,轻轻咳了一声,故作若无其事般转移话题,“臣侍昏睡了多久?” “不久,两日两夜。” 谢鸢支起身子,所以将长发揽到身侧,发丝被压得有些乱了,她以手为梳,简单打理一下,随意甩往身后,露出雪白的脖颈。 听见里面有对话声,外面的宫女们知晓是慕容徽醒了,连忙进屋来,看主子们有没有什么吩咐。 谢鸢示意她们把书案搬出去,命她们端来一碗温水,亲自舀了一勺,轻轻一吹,等温度差不多了,再小心翼翼捧到慕容徽面前,“喝点水,润润嗓子。” 慕容徽喉口里交杂着血腥气和浓郁的草药味,告知着他在昏迷途中,他被人灌了药。 兴许是真的口渴了,他一连喝了两口水,如逢甘霖,浸润着他的喉咙。 他看向谢鸢,问出了心中的迷惑,“陛下一直在这里吗?” “倒也不是,朝会的时候朕出去过。” 谢鸢放下碗,“你这两天发了高热,太医又是灌药又是针灸,宫里宫外为你折腾了两夜,今早才退烧。” 她指着自己的眼袋给他看,上面积了一片乌青,“你看,这就是朕为你操劳的结果,朕守在你身边,替你换药擦身,已经连续两夜没睡好,等你情况好转,才得闲眯了一会。” 慕容徽默然片刻,道:“这里没有旁人,陛下政务繁忙,大可不必亲自为我做这些。”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舒展着柔软的腰肢,“朕说过,你是朕的夫君,楚国的皇后,公主的父亲,你病成这个样子,朕怎么能睡得着,照顾你也是顺手的事。” 她抬手抚摸着他的眉眼,微笑道:“要快些好起来呀。” 慕容徽凝视着那双因困意而略微湿润的眼眸,努力分辨眸中的情绪。做戏做全套,身处戏中的时间太久,连真与假都难以辨认,真的也习惯性以为是假。 感受到他的目光,谢鸢挑了下眉,“看朕做什么?” 慕容徽移开目光,“臣侍想的是,陛下这次是真的为臣侍担心?” “那当然。” 谢鸢点头:“担心还能有假?” 她的声音很轻,说话很认真,“朕不想你死。” 慕容徽心口一滞。 谢鸢笑了,继续道:“慕容昭是个气量小的,除了你之外,他可舍不得将第二个儿子嫁过来,你死了朕上哪去再找一个慕容家的夫婿?” 慕容昭有十多个孩子,唯有慕容徽这个长子最不受疼爱,七岁就被舍弃送进长安为质,后来带着一身残病远嫁和亲。 要是换做旁的儿子,慕容昭还不一定愿意嫁给谢鸢为婿。 慕容徽哑了声,连他自没有察觉,听到谢鸢这句话,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谢鸢像是看个笑话,笑得更欢快了。 他既不愿意她演得太过,入戏太深,可她不演了,撕开面具戳他痛处,他又不乐意了。 “既然你醒了,朕让人将阿崚叫来,那孩子这几天为你哭了好多次,好几次闹着说要来见你。”谢鸢站起身,掸落衣裳的浮尘,“朕去书房歇一会儿。” …… 谢鸢出去后不久,小河就将谢崚牵了过来。 “小殿下,慢些!” 快到主殿时,谢崚嫌弃小河速度太慢,直接甩开她的手,提着裙子噔噔噔地往里跑,“爹爹!” 宫女在慕容徽背后放了几个软枕,扶着他靠坐在床头,又在他肩膀上披了一条羊绒毯子,乌黑的发散落在双肩上,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 谢崚被他的憔悴病容迎面一击,片刻的惊愣后,担忧地走上前去:“你怎么坐起来了?” 慕容徽将手放在他的头上:“躺了几天,未免乏味,就坐这么片刻,太医说没事的。” 谢崚将下巴放在床头,枕着薄绒,仰头打量他,病来如山倒,才病没两天,他似乎比几天前又清瘦了不少。她握住慕容徽的手,手很冰,皮包肉似的硌得慌。 谢崚双手包住他的手掌,试图用自己的掌温来暖和他的手,可他的手就跟冰块似的,怎么捂都捂不热。 想到小说的结局,谢崚不禁说道:“爹爹,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不要像作者描写的那般,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最终呕血而死。 慕容徽感受着他双手的温度,想起了谢鸢说的话,他昏迷的时候,这孩子没少为他哭。 他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谢崚清秀的眉毛拧成一团,眼角下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红,好像是哭出来的。 他的心微微一动,抬手碰了碰她的眼睑。 在他生病这段日子里,不掺杂任何利益,真情实意为他难受的,大概就只有谢崚了。 这个有着他的血脉,从小就养在他的身边,他一手带大的孩子。 他安抚道:“放心吧,你爹的病没严重到要死的程度,爹爹还没看到你长大后的模样,没看到你成婚生子,怎么舍得死呢?” “我还要陪阿崚长大。” 谢崚垂着眼眉不说话,慕容徽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这几日爹爹没能检查阿崚的功课,阿崚可有按时完成,上课有没有打瞌睡?” 听到这话,谢崚怔了怔,随即嘴巴一瘪。 没想到她爹才刚从昏迷中挣扎着起来,就要过问她课业,好像不卷她就会死一样。 “我有!” 不过这两天谢崚难得没有偷懒,她也能够给慕容徽一个交代,“这几日是武学课,我们去操练场连射术和骑术,我有认真练习射箭,教习让我拉五十次弓我都拉了,你看,我的手都被弓弦勒伤了。” 她举起自己白嫩的右手,展示给慕容徽看。 慕容徽往她手上搜寻片刻,终于她的食指和中指指腹上有道很浅的痕迹,大概没过多久就会消散。 太学这群孩子都是刚学射不久,最重要的是先打好基本功,所以太学教习给这群小崽子们练习的都是最轻质的木弓,即便他们力气不大,也一样能拉开。 即便这群孩子养尊处优,皮肤娇嫩,也不会被弓弦勒伤,顶多留下几道无关紧要的红印而已。 可谢崚却似乎觉得自己受的是什么重伤,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希望得到慕容徽的可怜。 “你这算好了,”慕容徽露出一脸无奈的表情,“当年你爹我练习射术的时候,用的都是沉木重弓,你的祖父是个严厉的人,当时若是我没能射中靶子,他不准我吃饭和休息,记得有一次,我连续在靶场里待了一日一夜,被弓弦勒得满手是血都不能停,缠上绷带继续练,直到射中百米之外的树上落下的枯叶才能休息。” “那时候,我和你现在一样大。” 谢崚心脏咯噔,这又是什么苦难教育? 她试探性问道:“……爹爹不会想要学祖父,像他对你那样对我吧?” “怎么会?” 慕容徽笑了,要是真将慕容昭对他的那一套用在谢崚身上,恐怕这朵金枝玉叶都不能活到长大。 他虽然日日督促她学习,但她真要学不下去,偷懒耍滑,他又何时强求过她? 他说道:“我们家阿崚受不了这种苦。” 这就好,谢崚松了口气,“爹爹射术名绝天下,我不必做到像爹爹那么优秀。” 他爹可是小说中的天命之子,哪是她这种学渣能学的? 她趴在床头,好奇问道:“爹爹能跟我讲讲当初是怎么练箭的吗?” 慕容徽摸了摸她的刘海,思绪似乎飘得很远,娓娓道来,“龙城和建康城不一样,龙城地处关外,冬天要比这里要漫长,塞北的风打到脸上,如刀割般痛,不过那时候我反而喜欢在冬天练箭,因为只要手被风冻僵了,指尖被弓弦勒出的伤痛就会弱一些,于是我总是会在大冬天跑出去练箭,偶尔遇到风雪,顶着满头白雪回来,头发都被冻成冰棱了。” 第14章 “你自小生活在江南,光听我说可能想象不到,头发和眉毛都被风雪冻上的人,究竟是怎么样子的。” 谢崚安静地听完,忽而道:“我还没去过龙城。” “以后如果有机会……” 慕容徽轻叹一声,“算了,龙城不是什么好地方,没去过也不要紧。” …… 父女俩说了些话后,慕容徽的神色有些疲倦了,谢崚见他脸色不对,便停止聊天,让他躺下好好休息。 离开主殿后,谢崚再次皱起眉头,迟迟没有舒展。 慕容徽总是说他没事,让谢崚放心,可谢崚看着他那副病殃殃的模样,如何能放心得下来? 慕容徽这次病发点醒了谢崚,她不能光想着让她爹和她娘两个人化干戈为玉帛,她更应该重视的,是慕容徽的身体情况。 原著中,慕容徽就是病逝的。 他的旧疾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爆炸。要是放任他一直拖延下去,就算谢崚成功改善她爹娘直接的关系,他也一样有可能因沉疴走向死亡。 那小说一样得be。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根治他的病呢? 作者有话说: ---------------------- 第12章 远行 “你明日就动身,前往徐州。” 慕容徽搅弄着碗中的小米粥,才喝了两口,他便已吃不下了,把粥放置在一边,从书柜里的取出一个木匣,交给贺兰絮。 “按照信上约定的时间,段氏这几日已经从北穿过赵国来到琅琊,走水道经过徐州前往蜀地,那里是王伦的地盘,层层关隘看管严密,若无符节寸步难行,你尽快将东西交给她。” 这件事太过重要,只能交由贺兰絮来做。 贺兰絮接过木匣,动作微微一滞,木匣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一些,恐怕不只是单纯的通关文碟那么简单。 贺兰絮心照不宣,答了一句“是”。 慕容徽又道:“这次行动切忌隐蔽,不可透露行踪。” …… 谢崚背着手,在庭院中徘徊,思索着该如何出宫。 绿草如茵,拂过她浅青色的裙摆。 书中,慕容徽的病是在战场上受了箭伤,伤及心脉,故而留下旧疾。 无论是鲜卑的医师或者是楚国的太医,都没办法完全根治他的疾病,故而反反复复。谢鸢多次为他张榜,千金延请医师,可惜为他看过病的医者,皆是束手无策,只好作罢。 这世间真的没有人能治好他的病吗? 这倒未必。 谢崚想到了一个人,或许他可以完全治好慕容徽的病。 每个小说世界中,大概都会设定一个医术高强的角色,此人兴许是男女主的好友、亲人,专门围绕着男女主转,为男女主治病,这本小说也不例外。 这个人的名字叫周墨。 周墨是小说后期才登场的人物,一出场就是个人行血包。慕容徽造反后,将他招入军营中,让人成为自己的军医,随军南征北战。 小说发展到后期,慕容徽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已经到了日薄西山的境地,要不是周墨妙手回春,多次在鬼门关挽回他的性命,他早就死了。 小说设定中,周墨是当之无愧的扁鹊在世,周墨还曾经断言,若是他遇见慕容徽的时间再早个几年,慕容徽的身体还没有那么糟糕,他甚至有办法治愈他的病。 谢崚也不知道周墨是不是过度夸大,但早点将他找到,带到慕容徽身边来,肯定能够缓解他的病情。 只是,谢崚该怎么找到他呢? 书中对周墨的来历没有详细描写,说他曾经是徐州人士,祖籍在徐州下邳,在给慕容徽当军医之前,他一直在下邳城中行医。 这些信息她都是从书中得知,没办法告知谢鸢和慕容徽,自然也不能让他们帮忙找人。 参照之前刘季的经验,恐怕她得亲自去徐州一趟。 她这个年纪,连每天吃什么都不得自由,谢鸢和慕容徽肯定是不允许放她出远门的,还是去那么遥远的下邳。 所以她只能想别的办法。 她在院子里晃荡了半天,终于看见贺兰絮从屋中出来,连忙提着裙子跑过去挡在他的面前,笑颜如花:“阿絮!” 谢崚背着手,飘逸的披帛垂落在地,她皮肤软而白,细腻的长发耷拉在身后,看起来就好像一小团棉花。 这副略带讨好的模样太过明显,贺兰絮不难猜到,谢崚是有求于己。 他笑眯眯地问道:“公主殿下在这里蹲守奴婢,有何事吩咐?” 谢崚左右扫视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才示意贺兰絮将耳朵侧过来,小声道:“你能带我出宫吗?” “出宫?”贺兰絮微笑,“什么时候去,小殿下想要去 哪儿玩?” 贺兰絮原本以为,谢崚只是单纯想去京城内逛逛,可她下一句却差点没让贺兰絮心梗。 谢崚仰着脑袋,“我想去徐州,下邳城。” “下邳?” 贺兰絮眼皮子跳了下,心想她还真敢提,“祖宗,你去徐州干什么呀?” 谢崚手指在胸口打圈圈,“当然是为了我爹呀。” 她露出忧愁的神色,“我昨夜做梦,梦见医仙托梦,说他肉身下凡,化为医者在下邳城中行医,他有办法治愈爹爹的旧伤,让我亲自去请他为爹爹治疗。” 这当然是她唬贺兰絮的话。 虽然是撒谎,但说这话的时候,谢崚面不改色,好像真的煞有其事。 贺兰絮道:“殿下有心,只是殿下身体尊贵,不宜远行,不如告诉奴婢那位医仙的名姓,奴婢替您将他找来。” “不行!”谢崚瞪大眼睛,“我要亲自去请才能表现出我的诚心,医仙才能够治好爹爹的病,不然医仙不会显灵的!” 贺兰絮面露难色:“徐州不比京城安稳,近日还有流寇作乱,殿下又自小没出过远门,陛下和君后是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梦,就放你离宫的。” “所以我才来找阿絮,”谢崚眼巴巴地拉着他的衣裳,“爹爹是不是又吩咐你出宫办事了?你出去的时候偷偷带着我溜出去就好了。” 她伸出两根手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发誓,一定好好听话,只找医仙,不乱跑,不哭闹,阿絮你就带我去嘛,阿絮武功高强,有你保护我,绝对不会出事的!” “等我将医仙带回来,你也算是有功,不用担心爹爹和娘亲罚你,届时医仙根除爹爹的顽疾,爹爹也不用再日夜经受病痛之苦了。” 古代人最信封建迷信这一套,贺兰絮又视慕容徽为自己最重要的人,但凡有那么一丝半点能够治愈他旧伤的机会,他一定不愿意错过。 果然,听到这话,贺兰絮眼里露出了些许犹豫。 谢崚知道自己说动了他,眨着泪汪汪的眼眸,双手合十,祈求道:“求求你了,阿絮,带我去吧。”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片刻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语气一松,“那好吧,殿下,明日午时,微臣带你离宫,可以吗?” 谢崚一愣。 贺兰絮见她不说话,又问:“殿下是否觉得时间安排太仓促?” “不不不…不仓促!” 她生怕他反悔似的,连忙说道:“可以,完全没问题!” …… “呕——” 谢崚趴在船沿,不受控制地干呕。 她已经接近两天没有好好吃过饭了,胃里空空,干呕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贺兰絮给她披上一件小袄,担忧地道:“吐成这个样子,今夜船靠岸,我带你上岸找大夫吧?” 谢崚摇了摇头,找大夫要花费时间,兴许会耽误行程,她知道贺兰絮有任务在身,不好意思打乱他的计划。 “我吹会风就好,叔父,你不用管我。” 谢崚长舒一口气,将头埋在臂弯之中。 自离京后,已经过去有七日,谢崚现如今正在去往下邳城的一条客船上。 贺兰絮和十余名死士,妆扮成南北往来的商贩,走水路前往徐州。 谢崚现在的身份,是贺兰絮的小侄女,化名小九,随着商队奔波。所以她在外面,她要称呼贺兰絮为“叔父”。 这是谢崚人生第一次出远门,刚出门的一两天,她还十分兴奋地东张西望,好奇地打量着一路风土人情。 只是这份新鲜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旅途的劳累和铺天盖地的晕船。 她干呕完后,闭上眼睛,蜷缩着身体,靠在床沿休息,像打了焉似的,无精打采地低垂着脑袋。 清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将水雾打湿她的刘海,紧紧贴在额头上。 同船有位妇人见她在夹板上,好心提醒道:“女郎年纪小,恐怕不能睡在水边,会受冻的。” 平日谢崚都是有女官照顾,贺兰絮很少照看她,并不知道小孩身体弱,这样会受凉,听到这话,连忙道了声谢,俯身抱起谢崚,“小九乖,我们去里面睡好不好?” 第15章 谢崚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贺兰絮便将她抱进了客房,给她盖上被子。 谢崚拉着贺兰絮问道:“叔父,还有几天才到下邳呀?” 贺兰絮的速度其实已经很快了,只是古代交通不发达,想要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的确不容易。 贺兰絮坐在床边,摸摸她的额头,“快了,今日已经到徐州境内,至多两天,便能抵达下邳。” “女郎若是难受,就睡一会儿,睡着了就不难受了。” 谢崚点头表示知晓,又道:“叔父你出去吧,不必管我,你去做你的事就好了。” 贺兰絮又坐了片刻,道:“那女郎要好好照顾好自己,门外守着的,都是我们的人,有什么不舒服,直接喊人就好了。” 谢崚乖巧点头,裹紧了被子。 她想起了她的爹娘,她离宫之前,给谢鸢和慕容徽都留了一封亲笔信,也不知道他们看了信之后,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她娘应该已经派兵来拦截她了吧,只不过谢崚没有在信中详细言明自己前往的是徐州,她娘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谢崚这辈子头一次离开爹娘这么长时间,枕着江波,思念涌上心头。谢崚吸了吸鼻子,情不自禁将被子抱得更紧了些。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她爹的病好全了没有? 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她沉入梦乡。 …… 等谢崚再有意识,已经到了晚上,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火明灭摇曳。 谢崚努力撑开一丝眼皮,发觉眼前立着两个黑影,正凑在一起,低声交谈。 说话的,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准确来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声线冷清,而她说出口的话,谢崚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懂。 她说的,不是汉语,而是……北方少数部族的语言。 谢崚猛地瞪大眼睛。 作者有话说: ---------------------- 下一章或者下下一章男主就要登场了 女主爹娘当然不会放心女主自己跑出来,人家就在后头跟着呢 明天停更一天,主要是明天我有点事需要出去回一趟老家,没时间码字 第13章 江上风波 谢崚正想要努力辨别她说的是何种语言,然而二人意识到谢崚醒来,很快停止了说话。 两个黑影齐齐转过头来。 其中一个正是贺兰絮,烛火落在他的斗篷上,暗光流动,谢崚这才发现,他的身上还在往下滴水,看样子似乎刚刚从水中出来。 “女郎醒了!” 贺兰絮片刻惊讶后,跟她介绍身边的黑衣女子,“这位是段夫人,她也是北上的旅客之一,方才靠岸时登船的,与我们同路,我已与段夫人商定,这几日让段夫人来陪你。” “她不会说汉话,但是能听懂,你直接跟她说汉话就行了,她能够明白的。” 说完这话,那女子走上前来,兜帽下是一张银色面具。 她伸手搂了一下谢崚,动作很温柔,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虽然贺兰絮打小看着谢崚长大,两个人熟得不能再熟,但他毕竟是个男子,侍从们也是男子,总不方便照顾谢崚。 这几天谢崚晕船,贺兰絮都没办法贴身照顾她,特地找位妇人来照看她,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贺兰絮生来谨慎,若非迫不得已,绝对不会容许外人接触谢崚,不然他早就找人照顾谢崚了,不至于等到今天。 谢崚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谢崚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觉得她好像在笑,一种温柔又带着淡淡哀伤的笑容。 在汉人的地界,不会说汉话的人的确少见。谢崚对这位“段夫人”的身份产生了一丝怀疑。 北方少数部族的方言多如牛毛,谢崚一时无法判断出她方才说的是哪种语言。 但念及她能够和贺兰絮沟通,谢崚觉得她说的很有可能是鲜卑语。可惜谢崚空有一半鲜卑血脉,从小到大说汉话识汉字,慕容徽和贺兰絮等人每次和她交谈,用的都是汉话, 故而她也不知道鲜卑语是什么样子的,空有猜测,无法验证。 段夫人似乎很喜欢她,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地摸摸她的刘海,将下巴抵在谢崚的额头上。 谢崚被她摸得再次困意席卷,她本就没睡够,打了个哈欠,趴在她柔软的怀抱中,又有些迷迷瞪瞪。 算了,管他呢。 谢崚不想深究,既然是贺兰絮找的人,总不可能害她,她现在还是想继续睡一会。 见谢崚并不排斥,贺兰絮松了口气。 段夫人嘴里呢喃着一首小曲,像是哄孩子睡觉的歌谣,谢崚闭上双眼,在她的歌声中又睡了一会儿。 这次入睡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很快谢崚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 “都戒备,戒备!” “都把盾牌搬出来!” “快到水匪窝了,全员戒备!” 还是黑夜。 手持火把的船工在夹板上来回奔跑,脚步噔噔,听得人胆战心惊,谢崚反射性从床上弹了起来。 听到外面的声响,谢崚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在京城中就曾听闻,徐州常有流寇作乱,这会儿不会让她给遇上了吧? 正是踧踖不安之际,有只手伸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她仰头望过去,发现是戴着银色面具的段夫人,她就安静地站在自己的身边。 谢崚下意识问:“发生了什么?” 段夫人垂眸看着她,却什么话也没说。 谢崚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谢崚总感觉,自己入睡前后,段夫人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她好似……比方才长高了一些,就连气质似乎也有些与众不同。 她揉了揉眼睛,莫非是她刚睡醒产生的错觉? 就在这时候,贺兰絮推门而入,手中提着个食盒,见谢崚醒了,便解释道:“前面那段水道三江交汇,时常有水匪出没,敢走这条商路的客船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工也是未雨绸缪,提前戒备。” “女郎莫怕,我们都会护着女郎。” 对哦,她身边的都是慕容徽训练出来的死士,个顶个武艺高强,就算真遇上水匪,他们也能护着自己突围。 船工们在夹板上跑了一会儿之后,便停了下来,嘈杂声褪去,外面又只剩下江风与水波的声音。 今夜的江风和浪花似乎比前几日的都要大。 贺兰絮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拿出一盅清粥,以及几盘谢崚爱吃的点心,“夫人,女郎,过来吃些东西吧。” 谢崚兴致缺缺,还是没胃口,正想摇头拒绝,却被段夫人抱到桌前。 段夫人给她盛了一碗粥,推到她的面前。 谢崚眉头一皱:“我不想吃。” 然而段夫人见她不动,直接舀起一勺,放到她唇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示意她吃下去。 谢崚疑惑地看向贺兰絮。 ……这确定是听得懂汉话的样子吗? 贺兰絮轻咳一声,“女郎,夫人的意思是,你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好歹吃些进去,她也是为了你好。” 没有办法,谢崚只好张开嘴,将粥咽了下去。 很粗糙的口感,谢崚的嘴被皇宫的御厨养刁了,外面的食物总觉得难以下咽。 一口、两口,半碗米粥下肚后,谢崚实在吃不下去了,弱弱地道:“我饱了,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段夫人这才放下碗。 吃饱睡足,谢崚的精神好了不少,她睡了半日,已经不想再睡了,决定去夹板上走走。 浓云遮蔽夜空,今夜无月,外面漆黑的江水一望无际,伸手不见五指。 段夫人也出了船舱,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船工手持火把来回巡视,戒备地凝视四周。 谢崚单手支腮,盯着荡漾的水波出神。 就在这时候,毫无预兆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破空声,谢崚下意识转身,只见一缕银光出现在视野中。 下一刻,谢崚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按倒,长长的白羽箭刺破夜空,从她身边擦过,化作一缕清风,急促地消失在江水之中。 谢崚:!!! 什么情况? 未等她反应过来,船工的喊叫声就在耳边炸开。 “小心!” “不好,是水匪!” “小心躲避!” 四面传来梆子急促的敲击声,段夫人将她扶起来,眼眸压低,警惕地扫向四周。 不知何时大船四周已被火光包围,只见数艘小船由四面八方合拢,朝大船的方向撞来,谢崚清晰看见,一个个身着黑衣、手持兵器的“水匪”撑船靠近,一边不断朝船上放箭。 船工搬出了铁盾防御,箭簇打在盾牌上,叮叮咚咚一阵响。 双方隔江交战,一时之间,箭雨连天,段夫人迅速拽着谢崚躲进船舱。 不多时,水匪踹开船工,找到突破口跳到船上,和船夫近身打斗起来,熟睡中的旅客被这动静吵醒,船舱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喧哗声接连响起。 第16章 “保护女郎。” 贺兰絮握紧了连弩,朝对面连发数箭,连续刺中几个跳上船的水匪,他手下的死士也加入了混斗之中。 只是这水匪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和身经百战的死士交手,竟也不落下风。 正当他再次装上木箭,对准其中一艘小舟,正要再次射箭的时候,忽然船上传来一声喝止。 “住手!统统给我住手!” 对面为首的小舟上立着一紫衣船夫,手持玉牌,对着船上的人高声喊道:“我等乃朝廷禁卫,奉命捉拿船上逃犯,尔等统统束手就擒!” 有几个船工们被喝住,被跳上船的黑衣人用刀背拍晕,反剪双手,打倒在地。 在船舱内呆着的谢崚也听到了这话,心脏提到嗓子眼……朝廷禁卫,这是来抓她的吗? “朝廷的人,何须打扮成这副偷鸡摸狗的模样。” 贺兰絮冷笑,手指依然搭在连弩的机关处,蓄势待发,“尔等贼人,竟敢窃取朝廷符节,是想假借朝廷之名,令我等束手就擒,好让你们为非作歹?” “以为只凭这块烂铁,就能证明尔等是朝廷的禁卫军吗?” 他说的也有道理,船工们一时之间竟辨不清来人真假,愣在原地。而贺兰絮手下的死士们却是一刻不停地缠斗。局面更加混乱。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越的女声在江风中响起,径直呼唤他的名字。 “贺兰絮。” 谢崚愣了片刻,毫不犹豫挣脱段夫人,跑到夹板上。 夜深风急,江浪层层叠叠,拍打的大船小船。 夹板在摇晃,谢崚努力站稳,朝前望去,只见一美貌女子扶着侍从的手从小舟的乌蓬中走出,在船头站定,声音不怒自威,“你连朕也不认识了吗?” 谢崚一脸懵逼,“……娘?” 谢鸢怎么在这里? 见谢鸢现身,贺兰絮总算没办法糊弄,神色收敛,丢下了木弩,抬手示意手下停战,他凝视着谢鸢片刻,躬身行礼:“原来是陛下。” 谢鸢扫了谢崚一眼,并不急着和她算偷跑出宫的账,而是逼问贺兰絮:“把段氏交出来,朕就饶恕你劫走公主的罪过!” 贺兰絮道:“奴婢并不知晓陛下口中的段氏所谓何人。” “死鸭子嘴硬。” 谢鸢吩咐道:“把人抓过来。” 有几个禁卫跃进厢房,很快就将段夫人拽了出来。 他们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推推攘攘,抬手就摘下段夫人的面具,一把扯下披风。段夫人没有反抗,推攘间发簪被打落,长发如泼墨般散在风中。 下一刻,几乎所有人惊愣在原地。 面具下的,是一个再熟悉不过的面孔,火光照亮他的眼睛,竟是一双如宝石般灿丽的金眸,他勾着唇,微笑道:“陛下,莫非臣侍就是你想要找的‘段氏’?” 谢崚二脸懵逼:“……爹?” 慕容徽怎么也在这里? 谢崚脑子要死机了。 谢崚的目光转向谢鸢,她头一次看见她娘露出这样的表情,她的脸色极为难看,白了又青,好似被风化的岩石表面,一点一点地皲裂。 她嫣红的唇颤动,似乎气得说不出话。 许久之后,她方能咬牙切齿地挤出三个字:“慕、容、徽!” 谢崚被她娘声音吓得抖了抖,隐隐觉得大事不妙,往后边退了两步,大气不敢喘一下。 她没有想到,就是这一退,差点要了她的命。 忽然一声巨响,客船受到了猛烈撞击。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不好,是水匪!” 这次是真的水匪。 夹板从中间撕裂,谢崚和慕容徽脸色骤变。 剧烈摇晃之下,谢崚完全站不稳,朝身侧倾斜,翻过围栏掉了出去。 “谢崚!” “殿下!” 落水之前,谢崚看见站的最近的慕容徽扑过来伸手想要拉她。 一瞬间眼前画面好像慢放,谢崚努力想握住她爹伸来的手,咫尺之遥的距离,此刻却难以触及。 下一刻,她的身体没入冰冷的江水之中,一个大浪打来,她被拍晕过去,失去意识,陷入黑暗中。 作者有话说: ---------------------- 临时把回老家的时间调整到了明天,所以今天更了,明天再停更吧[无奈] 下一章男主出现了哦 第14章 爹娘丢了 “醒醒,醒醒。” “伯伯,她真的还活着吗?” 晕眩中,谢崚听见一个清朗的少年音,絮絮叨叨,似乎正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 一艘乌篷船在水中随风飘摇。 身披蓑衣的船夫立在船尾,用一根细长木浆拨开河水,而船头,一个六七岁的小郎君半跪在船上,手持一根树枝,轻轻戳了戳面前小姑娘的圆脸蛋。 这位小姑娘是船夫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她浑身湿透,衣裳和湿发贴在她的皮肤上,皮肤苍白如雪。 女郎双眼紧闭,浑身冷得跟块冰似的,任凭小郎君怎么摆弄她,就是一动不动,小郎君甚至都觉得她已经没救了。 正当他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女郎的眼睫毛终于轻轻颤动了下。 谢崚头疼得快裂开了,痛苦地低吟了一声。 感受到她的动作,小郎君丢开了树枝,对身后的船夫说:“伯伯,她动了!” ……谁在说话? 谢崚终于睁开眼睛。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船头的渔灯,天边蒙蒙亮,这盏牛皮灯还未熄灭,随着江波左右摇曳。 谢崚目光下移,来到了小郎君的身上。 他穿着玉白的袖衫,头发被红色发带绑成一条高马尾,就在谢崚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脸时,天边宛如豁然撕开一个口子,无数光涌入大地,熹微落在他的脸上,朦胧得不太真切。 谢崚被晨光晃了下眼睛,缓和片刻,才渐渐看清了他的容貌。 她不由得愣了愣。 面前的郎君竟生得一张极其漂亮的脸,眉眼清秀,薄唇微抿,乌黑的眼眸倒映着江波,莹润透亮。 而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他额头上生着的一粒朱砂红痣,正在双眉中心,宛如寺庙内的观音童子,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谢崚一瞬不瞬地看了他片刻,直到船夫也走上来查看,才想起开口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 “这里是下邳城郊。” 白衣郎君的声音清润,如清风过耳,“我们刚从这里路过,撞见你浮在水中,是伯伯将你从水中捞起。” 徐州,下邳? 谢崚只记得自己被撞下了船,然后她就晕了过去,她竟然已经飘到了下邳城外? 谢崚努力撑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朝四周张望,天已经大亮,这附近河道收窄,河边是大片的芦苇丛,芦苇后是官道,此时不少旅者已经启程赶路,河边陆陆续续有人饮马,熙熙攘攘的声音河中央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谢崚打量着眼前的船夫,他是个中年男人,谢崚拱手谢道:“多谢伯伯。” 船夫笑了笑,“女郎醒来就好,不过要谢的话,还是谢这位小郎君吧,是郎君眼尖发现你的,不然我也没办法救你上来。” 谢崚于是对着小郎君又是道谢:“多谢…郎……”谢崚想了想,轻唤道,“小哥哥。” “不客气。” 貌美的郎君眨了眨眼,双手托腮,眼眸明亮,好奇地端详着谢崚,虽然年纪才和谢崚差不多大,但他说起话来倒是有条不紊,“话说你是谁家女郎,为何会只身漂流至此,你家人呢?” “我……” 她思索了片刻,决定暂时瞒下身份,“我名叫小九,是京城人,随家人乘船北上,前往下邳办事,昨夜我们的船遇到了水匪,我不小心从船上摔了下来,等我醒来就在这里了。” 说到这里,谢崚眉间微蹙,双手握紧湿漉漉的裙摆,她不知道谢鸢和慕容徽那边怎么样了。 她都不敢想象,她失踪后她爹娘得多着急。 就在这时候,那位小郎君伸手戳了戳她的额头,“别急,我帮你找爹娘。” 他分析道:“你看,你是从上游飘来的,如果你爹娘侥幸逃脱,肯定会顺江而下,寻找你的踪迹,我们的船只要往上游走,迟早遇见你爹娘的。” 能够获救已经很不容易,听见这位郎君说愿意主动帮助她找爹娘,谢崚自是不胜感激,她微微哽咽,擦了一把眼泪,说道,“若是二位能帮找到我爹娘,我和我爹娘一定会好好答谢二位的。” 小郎君换了个坐姿,随意地靠在船沿,“答谢倒是不必,反正我们也要去上游,不过只是顺路载你一程罢了。” “对了,这个给你,”他注意到谢崚穿的还是湿衣,脱下外袍,盖在她的身上,冲她眨眨眼,“你可以叫我阿止。” 江风吹干了谢崚脸上的水珠,她蜷缩在外袍下,吸了吸鼻子,“阿止哥哥。” 第17章 两个孩子三言两语就把替谢崚找爹娘的事情给安排妥当了,但船夫却清楚,这事情哪有他们说得这么简单。 船夫听完他们的对话,插话道:“观女郎谈吐,尊父母恐怕不是常人,不如女郎先随我们回下邳城报官府。” “若是哪家遭遇水匪丢了女儿,肯定会去官衙请出军队帮忙搜寻,与其我们自己沿江寻找,不如求官府帮忙快一些。” 谢崚抬头看向船夫,觉得这个提议也不错,她娘丢了她,肯定会调兵找她。 进城报官,也能第一时间知会她娘,正想要答应,名叫阿止的郎君却率先回绝,“不行,我才不要回城。” “唉,等等!”苏蘅止惊诧地看着船夫,发觉他撑船的方向有些不对劲,“你怎么调头了,你要去哪?” “收了我的钱,说好带我离开徐州的,怎么能反悔呢?” 船夫撑着桨,扭转船头,驶向附近的码头,“蘅郎君,属下已经陪你在外面玩了一整天了,再不回去,主子和夫人得担心了。” “——等等,” 苏蘅止漂亮的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道:“你是我爹的人?” 他昨夜溜出城后,在码头的渔船中选了最不起眼的一艘,给船夫银两让他带自己离开徐州,却不想这都能选中他爹的暗哨! 这两人的对话听得谢崚一头雾水,说话间,小舟渐渐靠岸。 苏蘅止朝岸上望了一眼,急得从船头窜到船尾,恨不得弃船远遁,可是四面都是江水,他又不能原地投江,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船紧紧泊在码头边。 码头上,一众人马早早在此蹲守,为首的是位身着红衣美貌男人,看见小舟靠岸,二话不说闯入船舱,十分熟练得提溜起躲在船尾的苏蘅止,将他拉上岸。 “爹,轻点,我疼!” “臭小子,离家出走也要看看时候,谢鸢那疯女人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天天盯着我们家不放,这个时候你还敢偷跑,你是想害死你爹我?” 男人一脸怒容,正揪着儿子的耳朵,想要好好教训他,船夫连忙轻咳一声,男人这才注意到,船上还有个玉雪玲珑的小姑娘。 他愣了愣,戳了戳苏蘅止的脑袋:“你上哪捡了个漂亮孩子?” 谢崚蜷缩着身子,不敢说话。 ……她刚刚是不是听见了什么奇怪的话? …… 谢鸢一巴掌扇在慕容徽脸上。 他半边脸瞬间红透,谢鸢再次举起手,似乎想要再给他一巴掌,可是慕容徽垂着眼眸,眼光失神,没有躲避。 他身上还在滴着水。 谢崚落水的时候,他也跳进了水中。 这一夜的江水湍急,短暂 的瞬间,浪花已经将她卷得老远。 慕容徽在水中摸索,没办法找到她,更没办法抓住她。他在水中找了半天,直到力竭被侍从拖上岸。 此时水匪已经完全剿灭,他和谢鸢手底下的人沿江搜索谢崚,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有找到。 生死不知。 谢鸢的眼角泛着红,死死地盯着慕容徽,只是几个巴掌,难解她心头之恨。 “慕容徽,拿自己的女儿做局,落到这个结局,你可满意了?” 如果没有慕容徽的允许,单凭贺兰絮一人,是绝对不敢将谢崚带走的。 而他这么做的目的,则是借护送谢崚北上徐州,掩盖贺兰絮离京的真实目的。 “阿崚从来没有离家这么远,她来下邳是为了给你求医,你明明知道她一路出来会吃多少苦头,但是为了你的私心,你还是利用了她,你不配做她的父亲。” 慕容徽无神的眼眸凝了起来,和谢鸢对视,“那陛下呢?” “阿崚午时离京,不到未时陛下就看到了阿崚的留下的亲笔,我给过陛下机会,你当时若派人拦截,他们连离开扬州的机会都没有。” 他压下喉口的血腥,“可是陛下没有这么做,你当时对我说‘阿崚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让她出去增长见识’,放任她远离京城,你也想要以阿崚为饵,引蛇出洞,你想要段氏。” “谢鸢,你有资格责备我不配做她的父亲吗?” “住口——” 未等他说完,谢鸢就不禁开口打断他的话。 她的脸色白得像纸,眼角的红痕愈发清晰。 她心里清慕容徽说得都是实话,却不想承认,在这一场由他们二人掌控的棋盘当中,他们的女儿只是他们棋桌上的一颗棋子。 慕容徽利用了谢崚,她也不遑多让。 她的探子早早就给她带来了段氏南下的消息,她知道段氏对慕容徽的重要性,若是能得到段氏,她就可以控制鲜卑四公子,贺兰氏、段氏两大世家,从而挟持慕容徽。 所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拦截谢崚,而是亲自带兵在后跟踪,当得知段氏与贺兰絮接头后,立刻下令包围客船。 她的手颤抖着,脱力垂下。 涛涛江水东去,无穷无尽,湮灭她心中最后一丝希冀。 她的孩子娇生惯养,从来没有学过凫水,连摔进宫里的荷花池都需要人帮忙才能起来。 溺入这大江之中,如何能存活下来? 作者有话说: ---------------------- 男主名叫苏蘅止,比女主智商略高,但是也高不到哪里去,唯一的优点是长得好看 压一下字数,明天停更一天,后天再更新 第15章 苏氏父子 女使给谢崚换上干净的衣物,只不过这衣裳是男装,“我们出来时只带了我们家郎君的更换衣物,女郎将就着穿。” 苏蘅止和谢崚体量差不多,衣裳穿她身上还挺合身,有点宽大,但也在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不影响行动。 阳光晒干了谢崚的长发,女使用发带给她绑了个苏蘅止同款的高马尾,看起来这两人就好像兄弟一样。 她坐在能够照到阳光的石头上,抬眼看着透过树叶间隙洒落的光晕,缓和过来后,头也没有那么疼了。 女使烧开了一壶热水,泡好茶倒了杯递给谢崚,“女郎先喝口水,暖暖身子。” “主人和小郎君说完话,我们就启程回城,女郎稍等片刻。” “多谢姐姐。” 谢崚抿了一小口,转身看向不远处。 那位名叫“阿止”的郎君正和他爹并排坐在码头边上,不知道在聊着些什么。 她心里默默估摸着两人的身份,从方才的对话中,那男子应该和谢鸢不大对付。 谢鸢密探遍布天下,然而能够有资格被谢鸢监视的,应该都是徐州高级官员或者徐州本地有头有脸的世家贵族,这父子两人又是属于哪家呢? 谢崚慢悠悠喝了一口热茶。 慢慢思索着。 …… 芦苇丛中,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为什么?” 苏令安问道:“我知道你从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前些天我已经告诫过你最近城内城外都不太平,不要随意出府,为何还是要出走?” 苏蘅止已经不闹腾了,双手环住双膝,望向被风吹得纷飞的金色芦苇絮,目光安静如水,“前天书房,你和夫人说话的时候,我就在门口,你说的我全都听见了,你和她想要将我送进京城为质。” “我不想去。” 苏令安默然片刻,“本来想晚一些再和你说的,既然你已经听见了,那爹也不瞒着你,我的确有这个打算。” “知道爹爹为什么这么做吗?” 苏蘅止回答道:“陛下诱杀刘季,又派王伦北上剔除荆州的叛贼,就是为了收拢各州权力,你有兔死狐悲之心,怕陛下忌惮徐州,想用我向陛下献忠心。 苏令安没有否认,顺着他的话说道:“陛下向来对我们一家不放心,之前一直将王伦放在徐州,就是为了监视我们,王伦被调去平乱后,京城中来的探子更是遍布下邳城每一个角落,杀也不能杀,躲也躲不过,帝王猜忌,防不胜防,稍有行差踏错,苏氏便要步刘氏后尘。” “你是我的独子,也是前朝皇族的血脉,你娘当年为了保你性命,在钟山寺落发为尼,至死不再归城,想要陛下放心的最好方法,就是将你送入京中。” “别怪爹窝囊,刘季武将出身,手里有兵,就算和赵国有勾连,被陛下发现,他大不了还能鱼死网破,可你看看你爹我,就只是个文官,除了徐州牧的职位什么都没有,陛下若是真有意对你我动手,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听到这话,苏蘅止垂下眼眸,有些无精打采的样子。 苏蘅止想来很好哄,苏令安知道他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安排,不过心中委屈,无法诉说。他虽年少早慧,却始终是个孩子。 见状苏令安只好顺着毛摸摸他的头发,“爹并不是想抛弃你,只是为了保全我们苏氏一族,不得以而为之。今后时机成熟,爹定会接你回来。” “阿止,我知道你能听明白的。” 第18章 风中传来苏令安的一声轻叹。 乱世之中,总是聚少离多,若非到万不得已,谁想要和至亲分离? …… 苏令安和苏蘅止聊完之后,父子俩也算是达成一致。 两人朝谢崚走了过来。 苏蘅止像是认命了一样,垂头丧气跟在他爹身后,见了谢崚,掀了一下眼皮,和她打了个招呼。眉间的红痣一闪而过。 方才那位假扮成船夫的暗哨已经和苏令安讲述了“捡到”谢崚的全过程,苏令安心里大概估摸了一下谢崚的身份,应该是京城某个世家的贵女。 他俯下身来,朝她露出友善的微笑,“小妹妹,你说你是京城人,你家人是谁,父母贵姓?” 谢崚刚刚才听见他骂谢鸢,要是透露自己真实身份,被他灭口了怎么办? 她压根不敢说实话,吞吞吐吐地道:“我……我忘了。” “行吧。” 苏令安感觉到谢崚有些怕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害怕陌生人也正常。问不出来,苏令强也不勉强,反正她家里人若是还在,肯定会第一时间通报官府,他也不急着知道她是谁。 “这几天先住我们府上吧,和我们阿止玩几天,剩下的事情不用担心,叔叔我会帮你报官府找爹娘。” 他样貌生得好,笑起来时春风拂面,给人一种亲近自然的感觉。 虽然他儿子都和谢崚差不多大了,却生着张少年般的芙蓉面,谢崚还真不敢随意叫他叔叔,心里估摸着他的地位,规规矩矩地道:“有劳使君。” “对了,敢问使君名讳?” 谢崚平时在宫里无拘无束,但身为天家公主,各种礼仪也是自小抓起,端正姿态,还真有几分贵族小姐的气度。 苏令安瞧着她露出这副一本正经的小古板模样,生出了几分想逗她的念头,笑着和她打趣道:“小妹妹,你听说过下邳城吗?” “知道呀,”虽然不知道他为何发问,但谢崚还是顺着答道,“是徐州的首府。” 她地图都背烂了。 苏令安又故作玄虚地问道:“那你可知道,那里是谁的地盘?” “徐州牧苏令安?” 一州长官,应该是州牧吧。 苏令安笑容更灿烂了,“小姑娘知道苏令安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谢崚想了想,道:“……就是那个三家姓奴。” “……” “……” 话音刚落,四周似乎比方才安静了一些。 侍从们纷纷回头看向自己的主子,一脸想笑又不敢笑。 苏令安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本来想等谢崚提到自己后再不紧不慢地说出自己的身份,在小姑娘的脑海中留下一个华丽的映象,却不想她竟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令人尴尬的话。 他的自我介绍卡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天下谁人不知,徐州苏令安,两度易主,贪生怕死。 这些年来,面斥或者背后说他的人不在少数,可当他从一个小姑娘口中听到这个成语,饶是再强大的心脏,也有点轻微破防了。 ……他在外面的形象这么差吗? 谢崚似乎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眨巴眨巴一双淡金色的眼眸,声音小了些,“我说错什么了吗?” 苏令安凝视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睛,被问得哑了一下,还是苏蘅止上前去,戳了戳她的肩膀,“那个……” 他说得却是:“那个词叫三姓家奴,不是三家姓奴,你说反了。” “哦,”谢崚迅速反应过来,她的确一时嘴瓢说错了话,连忙更正,声音明朗清澈,“不好意思,阿止哥哥说的对,是三姓家奴。” “没错,”苏蘅止一脸笃定地附和道,“是三姓家奴才对。” “对你个头。” 苏令安一巴掌拍在自己儿子脑袋后面,“以为自己识得几个字就在外人面前卖弄学问,不知廉耻的东西,回去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还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别人骂自己的爹,苏令安揉了揉发痛的胸口,简直要被这逆子气得心梗。 “走吧,上车。” “唉?”谢崚心想,他还没说他是什么来头呢。 苏令安强颜欢笑,他的脾气向来很好,不会跟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姑娘计较什么,只不过被这样一搅和,苏令安连介绍自己的心情都没有了。 将两个小崽子全部赶上马车,苏令安驾马护送马车前行。 靠坐在软垫上,谢崚转过身,关切地询问:“你没事吧?” 他好像有点不开心。 “没事,”苏蘅止的声音淡淡的,情绪明显比在船上时低落了不少,“我爹经常揍我,习惯了。” 谢崚欲言又止,想要安慰他一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 从码头出发,进城还有几个时辰的路程。 赶路期间,谢崚认真分析了一下谢鸢和慕容徽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就知道,贺兰絮跟在她爹那只老狐狸身边多年,也算是只小狐狸了,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自己带她出城? 如果没猜错,她是被贺兰絮反坑了一把。 不过若无她爹指使,贺兰絮绝对不敢这么做。 如果不出所料,她是被她爹拿来做局了,她娘闻着味上来,一环接一环,像套娃一样将她套进了局中,所以她这些天在外面游荡,全都在她爹娘意料之中,甚至……是他们play的一环。 从那日零星对话中,她娘一路潜行跟随她到荆州,似乎是为了抓段夫人。 谢崚想起那个不会说汉话的女子,在她入睡之前,拥抱她的那位女子,应该就是真的段夫人。 只不过她在船上停留的时间不多,等她睡醒之后碰见的那个“段夫人”,就是她爹假扮的。 段夫人从上船到下船的短暂时间,就是她爹引她娘现身设下的饵。 段夫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是鲜卑人吗?为什么她娘要抓捕她?那她爹呢,为什么要保护段夫人? 小说里对鲜卑内部势力的着墨不多,谢崚对此一窍不知,等她回去,还得好好做做功课。 谢崚带着满脑子疑问,靠在车厢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 第16章 重逢 谢崚做了个短暂的梦。 梦里,她已经回到了皇宫。 她掀开珠帘,小心翼翼地走进清辉殿主殿,抬眼望去,只见谢鸢和慕容徽坐在窗前,冷着脸盯着她。 谢崚被她们盯得头皮发麻,小心翼翼开口,“爹爹、娘亲?” 两人目光下移,齐声开口:“谢崚,你可知错?” “我……” 谢崚正要说话,两人径直打断道:“谢崚,你私自偷跑出宫,可否知错?” 谢崚猛地惊醒。 坐在床沿专心解九连环的苏蘅止一跃跳了下来,朝外面喊道:“医官快来,小九醒了。” 谢崚深深地吸着气,还未从压迫感极强的梦境中清醒过来,额头上冒着冷汗。 ……吓死个人了! 苏蘅止走过来,掀起她脑袋上的湿布,伸手探了下温度,“你发烧了,在马车上昏睡了过去。” “呃……” 她这才意识到,她喉咙干燥,连呼吸都冒着热气。 她抬了下手,发觉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换成了柔软的寝衣,大概是府上的侍女给她换的。 她抬眼四周张望了一圈,“这里是?” “我家客房。” “咔哒”一声,苏蘅止手中的九连环被解开,他似乎觉得索然无味,并没有任何欣喜,又“咔哒”一声反手装了回去,抬眼看向谢崚。 屋内的摆设很朴素,却又不失古韵,菱花窗外是大片的芭蕉叶,遮挡住阳光,床前投落一片阴翳,恰恰拦下了初夏的燥热。 可见布置院子的人挺有品位。 “阿止哥哥。” 谢崚还不知道这父子究竟是何来路,又再次问了一遍,“你爹究竟是什么人?” “我爹名叫苏令安,你认识的。” 苏蘅止十分坦然地说出这个事实,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就是你说的那个三姓家奴。” “啊?” 谢崚怔愣片刻,瞳孔地震。 “……” “……啊?!!” …… 回到官衙的第一刻,苏令安就命人搜索昨夜附近被水匪劫掠的船只,船客信息和相应失踪人员名录。 尤其是要仔细查看船客中有没有世家贵族,其中有没有哪家丢了女郎。 “大人,的确有人丢了孩子……”苏令安刚发话,长史就给他带来了信息,可他说完这话后,欲言又止,“只不过……” 苏令安道:“什么事,直说就可。” “那位女郎身份特殊。” 长史从头解释道:“今晨,有使者持陛下符节至,调走城中半数守军,就是为了寻找一五岁女郎,那位女郎姓谢,她是……” 第19章 “会稽公主。” 天子之女谢崚,自出生起受尽宠爱,刚满百日,就被封了整个会稽郡。 苏令安“嘶”了一声。 长史疑惑道:“怎么了,大人?” 他摸了摸自己腮帮子,感觉有点牙疼。 谢鸢居然来徐州了…… 那臭小子究竟是什么鬼运气,好不容易出门一趟,随手一捞,都能捡到了这么个烫手山芋。 苏令安头疼得紧,颤巍巍地揉揉太阳穴,“快,派人去告诉陛下,不必找了,公主殿下在我府中。” …… 谢崚抱着比她脸还大的碗,将苦药一口闷。 她打小身体好,很少生病吃药,被这碗药呛得喉口泛酸。 就在这时候,一颗圆滚滚的梅子糖放在她的唇边,“张嘴。” 她下意识张嘴,梅子糖落入她的口中。酸酸甜甜的味道驱散苦味,谢崚一下子感觉好受多了。 “吃了糖就不苦了。”苏蘅止说道。 谢崚看着苏蘅止,欲言又止。 已经知道这郎君的父亲是谁,那这郎君的身份,便就不难猜的。 苏令安只有过一个儿子,是他和前妻虞国公主所生。 当初,谢鸢篡权登基,苏令安身为前朝驸马,为了表和前朝割席的决心,和刚生产完的虞国公主和离。 苏令安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了,公主离开苏府后,在城外钟山寺落发为尼,直至两年前病故,都不曾踏出佛寺半步。 但他的儿子苏蘅止却是个英雄。 谢崚凝视着他,面容清秀 的郎君此刻还是个奶娃娃,五官略带青涩,进入屋中后,他眉间的朱砂痣呈现出暗红色。 那一刻,谢崚想到了二十年后,率领楚军北上,屯兵灞上,登临骊山,瞭望旧都长安的玉面将军。 虽然只在小说番外的只言片语中出现过,却依然难掩年少蓬勃意气风发。 而自己方才当着他和他爹的面,说他爹是个三姓家奴。 谢崚脚趾头几乎要把棉被抠穿。 “阿止哥哥,其实我……”谢崚鼓起勇气,搓了搓小手,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该说你爹是三姓家奴。” 苏蘅止对此不以为然,“他本来就是,你说了也没关系。” “不仅是三姓家奴,还有乱臣贼子,无耻之徒,宵小之辈,背信弃义,逆贼,走狗……这才哪跟哪。” “……” 还真是父慈子孝。 这当儿子可一点也不怕自己亲爹丢面子呀。 谢崚还在低烧中,身子有点发冷,裹紧被子将自己缩成团。 苏蘅止注意到她的动作:“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谢崚垂着脑袋:“不想吃。” “那冷吗,要喝热水吗?” “不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苏蘅止玩腻了九连环,又随手拿起柜子里的一本杂文翻动。 谢崚有点好奇:“你要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吗?” “你是我捡回来的,我爹要我负责照顾好你,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干。” 苏蘅止抱起书看着她,“你如果不喜欢我在这里,我也可以走,我府上的侍女都在外面,你喊她们就行了。” “没,”谢崚摇头,“我没这个意思。” “你在这挺好的。” 半天相处下来,谢崚觉得,苏蘅止其实是个挺安静的人,不吵不闹,说话明快且简洁,好像一株绿植,摆在屋中,不突兀,反而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就在这时候,医官来给谢崚请脉。 医官是个十分年轻的男子,看起来像个柔弱书生,说话也是文绉绉的,“女郎,将手伸出来可以吗?” 他搭上谢崚的手腕,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测一测她的体温。 “烧退得差不多了,不用再喝药了,下午多喝些热水,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看到医官的瞬间,谢崚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是来下邳给慕容徽求医的,于是问道:“大夫,我想问问,你们徐州医术最高明的人是谁?” 年轻的医官闻言一愣,“女郎是在怀疑在下的医术吗?” “我只是随口问问。” 谢崚不能明确指出“周墨”的名字,只能拐弯抹角道:“我想找一个人,他是位大夫,现在正居住在下邳城中,不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医官摇摇头,“下邳城中大夫不少,女郎想要单凭这些信息找人,恐怕很难。” “你要找人?”苏蘅止听见了这话,十分热心地提议道,“找的是谁,可以让我爹调户籍名录,一个一个帮你查呗。”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她正准备将自己梦见医仙那套鬼话复述一遍,还没开口,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崚!” 急切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屋内几人齐齐回头。 谢崚垂死病中惊坐起,顾不上别的,当即跳下床就往门外跑去。 “哎,等等,你没穿鞋!” 医官连忙制止,可谢崚压根不听,赤足冲出屋子。 …… 谢鸢在江边寻人,收到州牧消息后马不停蹄急奔赶到下邳,来不及休息,一刻不停地到州牧府接谢崚。 一众官员早早在城外等候,接到谢鸢后又陪她进府。 谢鸢脚步不停,被一大群侍从簇拥着绕过院子,总算看见了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谢崚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扑进她的怀里,“阿娘!” 谢鸢紧紧地抱住她,双臂收拢,愈发紧紧地抱住谢崚,“娘找了你一夜,可担心死你了。” 她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谢崚搂住她的脖子,感受着熟悉的兰花香气,眼圈当即就红了。 虽然她们分开的时间仅仅一夜,但仿佛感觉他们已经分别的很久,想到这几天出宫后受的罪,谢崚委屈极了,小声道:“我错了,我再也不偷偷跑出宫了。” 谢鸢颤抖着手轻轻擦过她的鼻尖,感受着她的心跳和呼吸,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她都舍不得说她什么,只是抱着她,“没事了,没事了,娘在这里。” “对了,我爹呢?”谢崚疑惑问道。 谢鸢眼神暗了下去。 谢崚心脏咯噔跳,意识到自己好像问错话了。 …… 苏蘅止站在台阶前,看着母女重逢的一幕,直到感觉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才回过神来。 一抬头,苏令安握住他的手,牵着他来到谢鸢身侧,随行的官员跟在他的身后,齐齐顿首行礼。 “拜见陛下,公主殿下。” 听着齐整的声音,跪在地上的苏蘅止反应过来。 那个女孩子,是公主? “起来吧。”谢鸢整理谢崚头上的碎发,“不必多礼。” “州牧救了朕的女儿,是朕该感激州牧才是。” 谢鸢说要感谢他,但她的谢礼苏令安哪敢受? 人情世故这方面没人比得过苏令安,他立刻把话题带了过去:“陛下,小公主落水后受了些许风寒,还发着热,陛下一路赶来也累了,不如先在府上歇下,寒舍粗鄙,还望陛下莫要嫌弃。” 听到他说谢崚发热,谢鸢当即伸手摸了摸谢崚的脑袋,谢崚将脑袋往她颈窝里蹭了蹭,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谢鸢淡声说道,“也好,朕也趁此次机会看看徐州近况。” 就是要查吏治兵防和民生了。 下面官员一抹冷汗,连声道:“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苏令安当即就让人将谢鸢请入客房,遣散一众官员,然后飞速把碍事的苏蘅止拖走。 等确保附近没有谢鸢的探子后,苏令安紧张兮兮地问苏蘅止:“公主殿下有没有为难你?” 苏蘅止摇头,“没啊。” “你有没有得罪公主殿下?” 苏蘅止还是摇头,“也没有啊。” 苏令安一口气松到了底,“还好还好,没有惹到那小祖宗就好。” 希望小祖宗看在他们一家救她一命的份上,忘记他今天说的那些话。 “……” 苏蘅止歪着脑袋思索。 其实人家明明挺好相处的。 作者有话说: ---------------------- 第17章 母女谈话 府中侍女很快收拾出了几间宽大整洁的客房,谢鸢身边女官连忙给谢崚换上从宫里带来的衣物。 州牧府给谢崚穿的衣裳布料其实并不差,但是谢崚皮肤太过娇嫩,在宫里穿的衣裳都是最好的冰蚕丝制成的,别的布料一碰就起红疹。加上这些天船舱闷热,她后背的皮肤的疹子都连成一片了。 谢鸢心疼得眼圈发红。 谢崚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谢鸢亲手替她敷药,用从宫里带来的药膏给她涂抹后背,将发红的地方全部覆盖,她的动作温柔,指尖柔软,背后皆是冰冰凉凉的感觉。 第20章 药膏涂完了,谢崚见了小心翼翼观察着谢鸢的神色,犹豫再三还是决定继续问出口:“娘亲,爹爹呢?” 谢崚像一条滑溜溜的蚯蚓,缩在谢鸢的怀中,搂着她的腰,仰着脑袋看着亲娘,摆出一种撒娇的姿态。 小心翼翼地问:“他去了哪里,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这次二人交锋,谢鸢略输一筹,她精心布局,结果没抓到段夫人。 平日里他们闹矛盾顶多暗戳戳讽刺对方两句,从不搬到台面上来,这次谢鸢气得怒斥慕容徽,想必是气的不轻。 这里是楚国,终究还是谢鸢的天下,谢鸢想要对慕容徽做什么哪怕是杀了他,也都是易如反掌。 谢崚不知道谢鸢会如何处置她爹,关押还是毒打?也不知道她爹那小身板受不受得了。 虽然知道此刻提起慕 容徽会令谢鸢不高兴,但那毕竟是她亲爹,谢崚不得不问个清楚。 这次谢鸢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没有在谢崚面前露出任何异样。 谢崚的烧似乎没完全退完,皮肤还有些滚烫,但她脑子是完全清醒的,眼眸清澄明亮。 “先穿好衣裳,别着凉。” 谢鸢摸了摸谢崚的头,给她披上外裳,谢崚趁机拉起被子往身上一裹,蜷缩成圆圆的一团。 谢鸢将她放在自己大腿上,心情复杂。 也不知道从出生起就将她抱给慕容徽的决定是否正确,她曾经希望他们父女二人能够亲近,可现在她却隐隐有些后悔了。 要是把谢崚留在她身边长大该多好。 谢崚到底是慕容徽带大的,不见慕容徽,想要知道他的情况也很正常。不过听到她追问慕容徽,谢鸢心里莫名感觉有些不好受。 “阿崚很关心爹爹?” 谢鸢桃花眼眸微阖,又露出了笑眯眯的表情。 “那当然,”谢崚点头道,“他是我爹爹呀。” 谢崚的睫毛微微颤动,金色的瞳孔和她爹没什么两样。 谢鸢凝视这双眼睛片刻,说道,“他昨日跳下水中找你,着凉后旧伤复发,昏迷过去了,娘送他去附近的医馆里休息。放心吧,并无大碍。” “今早娘得知苏令安说你在城中,先过来找你,他后得知消息,应该会慢些赶到。” 谢崚放心了。 听她娘的语气,她爹的处境暂时是安全的。 她小脑袋晃了晃,又忍不住问:“对了,娘亲,昨天爹爹是不是做了什么特别过分的事情,惹你生气了吗?” “你们是……吵架了吗?”谢崚小声道:“阿崚听见你凶爹爹了。” 闻言谢鸢笑吟吟地掐了一把她软乎乎的脸。 身为母亲,她如何不了解谢崚,眉头一动,谢鸢就知道她肚子里藏的是什么心思。 小孩子的心思很简单,她的试探技巧非常拙劣。 “阿崚若是好奇什么,直接问就行了,不必拐弯抹角,你是娘的女儿,不是外人,只要是你想要知道的,娘都会尽可能满足你。” 谢崚呆呆地看着谢鸢,见她不说话,谢鸢放柔了声音,“阿崚就不想知道昨天爹娘为什么会出现在船上吗?” 谢崚故意装傻,“你和爹爹来找我的?” “不是。” 谢鸢说道:“阿崚既然不想问,那娘就不说了。” “等等!”谢崚果然急了,抓住谢鸢的衣裳,“我要问。” 谢崚一口气连续抛出好多个问题,“娘,段夫人是谁,你为什么要抓她?我出宫这几天,你们是不是一直偷偷跟踪我?你和爹爹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鸢眼前一亮,虽然平时看起来这孩子读书不用功,但是看问题倒是一针见血,都问到了点上了。 谢鸢没有食言,谢崚问的,她都一五一十地告知她,“段氏是你爹弟弟的妻子,按照辈分,你应该要唤她一声‘婶母’。” “阿崚猜的没错,你自从出宫的那刻,我和你爹就一直跟着你。原因有些复杂,长话短说就是,段氏前些日子来到了楚国境内,你爹派贺兰絮接应段氏,却又担心我知晓此事,所以他故意容许贺兰絮带你出宫,是为借你声势掩护段氏抵达的消息。” “段氏是慕容氏的臣僚,却是楚国的敌人,所以娘亲知晓了她的行踪后,绝对不能放她逍遥在外,派兵跟踪,抓捕她回京城,后来的事情,阿崚也知道了。” 段氏在谢鸢眼皮子底下逃脱,她和慕容徽对峙期间碰上了水匪,谢崚被误伤落水。 谢崚眨巴眨巴眼睛,果然和她猜的不差。 她爹娘就是拿她在做局。 段夫人还真的是鲜卑人,还是鲜卑的贵族。 谢崚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和爹爹争执的原因?” “是,没错。” 谢鸢轻轻碰了碰她的脸,停顿片刻后,温声道:“事实上,这些年来,我和你爹,其实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和谐。” 没想到谢鸢突然跟她说这句话,谢崚愣了下,垂下脑袋,抓紧身下的薄被,“其实,爹爹…他没有做错。” “段夫人是他的家人,他理应保护段夫人,阿娘,你都已经骂过他了,能不能不要怪罪他了?也不要罚他了,好不好?他身体本来就不好……” “阿崚。” 谢鸢打断她的话,“这个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非黑即白的道理,娘不觉得你爹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我们立场不同,他放走了楚国的罪人,就是背叛楚国。” “这件事必然不能轻轻揭过,至于该怎么处置他,回到京城后再做决断。” 听谢鸢说回宫后还要处置慕容徽,谢崚心中一惊,当即想挽尊一下,“可是,段夫人为什么她会是楚国的罪人吗?她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她虽是鲜卑人,可是我们也有鲜卑有盟约呀,她应该是我们的朋友才对啊!” 谢鸢被她这番天真发言逗得有点想要发笑。 她捧起谢崚的脸,让她和自己对视,一字一顿地道:“阿崚,你是楚国的公主,必须要明白一个道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七年之前,匈奴夺走了中原,慕容氏趁火打劫,侵占幽、冀二州。” “鲜卑人乃我楚国永世仇敌,结盟只是权宜之计,他们夺走原本属于我们汉室的江山,今后势必要夺回来,我们与胡虏势不两立,不可能成为朋友,迟早有一天,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谢崚猛地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危惧。 双手一松,身上的薄衾慢慢往下滑。 永世仇敌,段夫人是,鲜卑人是。 慕容徽也是吗? 那……有着一半鲜卑血脉的她呢? 她张了张口,可是看到谢鸢泛冷的面容,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 “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在马车上响起,贺兰絮扶着慕容徽,看着他掌心流淌下的血迹,连忙朝外面喊道。 “停车,先停车,主子经受不起颠簸!” “不,”慕容徽抬手擦干唇边的血迹,“先进城。” “主子,你的身子受不住,”贺兰絮扶着他靠坐在软垫上,“既然州牧已经传来的消息,小公主必然安然无恙,陛下已经去接小公主了,你就不必……” 慕容徽看着掌心的鲜血,打断他的话,自嘲般笑笑,“你说,就我现在这副身子,能否赶到下邳城,见她最后一面?” 他虚弱地靠在车窗边,手无力地垂着,宽大的衣袖上全是血迹,他还是第一次吐这么多血。 连日奔波加上昨夜落水,慕容徽元气大伤,若不是及时得知谢崚还在人世的消息,他恐怕已经要撑不下去了。 贺兰絮一个劲掏出玉瓶,倒出药丸喂到他的嘴边,“不会的,不会的,主子不可能出事的。” “主子一定要坚持住,小公主还在等着你,要是她见不到你,或者是见到你这副样子,她一定会难过的。” “对,”慕容徽点了点头,喃喃自语般道,“我现在这副样子决不能进城。” 太狼狈了,不能让她看见这副鬼样子。 他闭上眼睛靠着软枕,努力让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稳,“前面驿馆停下,先休息整顿一夜再出发。” …… 刚用了晚膳,谢崚就得知她爹暂时无法进城的消息。 “他怎么了?” 谢崚把脑袋往前伸了一伸,想要偷看谢鸢手中的信,谢鸢随手将信投入烛火付之一炬,没让谢崚看。 谢崚顿时瘪了嘴。 谢鸢没将慕容徽病情说出来,“没事,就是夜里赶路不安全,你爹今夜先在驿馆落脚,你明天就能见到他了。” “好吧。” 谢崚把脑袋缩了回去。 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往屋外走去,谢鸢问道:“你去哪?” “出去玩。” 谢崚随口答了句,提着裙子迈过门槛,噔噔噔地跑走了。 谢鸢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孩子,还真是没心没肺。 第21章 谢鸢原本还担心,今天临时起意,跟她说的那些话太过沉重,她无法承受,会想不开。 但谢崚的表现让谢鸢不禁怀疑,和她谈的那些话,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 一刻钟后,苏蘅止的房门被敲响。 他打开门,看到的便是笑吟吟的谢崚。 “阿止哥哥,帮我个忙可以吗?” 作者有话 说: ---------------------- 第18章 独酌 为迎接谢鸢驾临徐州,今夜州牧府特地设宴款待。 南朝奢靡之风盛行,宴会准备仓促,但该有的歌舞和美酒一样不少。 宴会开始,觥筹交错,徐州的舞伎们在下面翩翩起舞,扬起的水袖让人眼花缭乱。 苏令安发觉谢崚不在,于是问道:“陛下,公主殿下不来吗?” 谢鸢说道:“她累了,在屋中休息了,今日不过来。” 苏令安连忙点头,“这样啊。” 不仅是谢崚没来,他回头一看,自己身侧的座位空空,连自己家那个犬子也没有来。 苏令安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林夫人,“阿止呢,他去哪了?” 林夫人是苏令安的续弦夫人,闻言低声道:“方才遣人去问,郎君出去了,不在屋中。” 苏令安心想,这孩子,这几天也不知道是不是转性了,三天两头,净往外跑。 慕容徽今夜没办法过来,谢崚又不在,谢鸢独自坐在高位上,自顾自饮着酒。 她今天穿的是常服,深红色的裙裾散在地上,云鬓微斜,金色的发钗在光下闪闪发亮。烛火落在她微醺的脸上,如珍珠般明润。 下方有些官员见了,难免动了些歪心思。 等歌舞更替的期间,忽然有个官员开口提议道:“陛下,臣有一子,名唤明怜,年十七,多年苦练琴工,仰慕陛下多年,今日得见陛下,不胜欣喜,希望能为陛下献一琴曲。” 此言一出,座上的目光纷纷看向那位官员。 他那名叫明怜的儿子就坐在他的身边,闻言跪在地上,样貌标致,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谢鸢抬眸,眸光波澜不动,“你会弹什么曲?” 明怜受宠若惊,连忙道:“微臣正在学琴曲《凤求凰》。” “凤求凰?” …… 与此同时,谢崚提着灯笼,盯着脚尖发呆。 在她身前,苏蘅止握着一根铁丝,有条不紊地撬动一把宽大的铜锁。 这把锁头后边,是官衙文库,整个下邳城百姓的户籍文书都收录在这里面,如果谢崚想要找到某个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查户籍。 今日听了谢鸢的话,谢崚愈发明白,她爹娘之间的矛盾难以弥合。不是让这两人多相处,培养感情就能轻易解决的。 但她总不能破罐子破摔,等着全家人一起死。 还是得做些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如今最紧要的,是把她爹的身体给医治好。 谢崚见他捣鼓了半天,还没把门打开,不禁说道:“阿止哥哥,我们其实可以去找州牧大人拿钥匙,没必要偷偷摸摸。” 谢崚找苏蘅止,主要原因是她和苏蘅止比较熟,希望苏蘅止能帮她求他爹帮忙找那个医仙,毕竟苏令安才是徐州的地头蛇,让他找人肯定更快。 没想到苏蘅止将她拐文库来了。 文库离州牧府不远,就紧挨在隔壁,还有一个小角门互通。 苏蘅止一边开锁一边道:“钥匙也不在我爹手上,文库由专门的文官管理,要是不撬锁,那么就得走流程,一个接一个官员,从下到上,签字盖章,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批复文书,倒不如直接撬开了快些。” 谢崚心想,其实也可以让她娘帮个忙,开个绿色通道,走特批,就一句话的事。 但已经不需要了。 “咔哒”一声,铜锁被解开。 苏蘅止手里抱着硕大的锁头,“解决。” 谢崚眼前一亮,“可以呀,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 能够在一炷香内解开三个九连环的人,果然与众不同。 今天州牧府设宴,大小官员都去赴宴,连文库这边值夜的官员都去凑热闹了,故而几乎没有人发现有两个小孩乘夜溜了进来。 谢崚提着灯,仰头打量着比她还要高出一大截的书柜。 她还没想到该从哪找起,苏蘅止已经快速爬上梯子,在某个书柜上翻找了一下,取下一本书,招呼谢崚道:“在这里,我爹当初要求官员在收录户籍信息时特地按照各行各业重新分门别类收录了一遍,这本收录的是下邳城内的医者户籍。” 下邳城内的大夫说少不少,但是若是整合成一本书上的话,看起来也不多。 “帮我提一下,谢谢。” 谢崚把手上的灯笼递给了苏蘅止,迫不及待就翻阅起来,查找小说中的那个名字。 不多时,“周墨”二字出现在眼前。 “就是他!”谢崚指着那两个字,“周墨,我要找的人就是他!” 苏蘅止往书上扫了一眼,“你不是说你不知道他的名字吗?” “我只是忘记了,没办法具体说出来,但是现在我看到了,就记起来了。”谢崚说道。 周墨,男,永嘉二年生人。 徐州本地人。 谢崚一目十行,将他的信息记了下来,“现在只要去找人就行了。” 苏蘅止忽然问道:“你以前见过这个人的面吗?” “没有啊,”谢崚发现他表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难怪,你没有认出来。”苏蘅止若有所思地道。 “什么难怪不难怪,说清楚。” 苏蘅止道:“今日给你看诊的那位医官,就是周墨。” 谢崚愣了愣。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 琴声潺潺如流水,回荡在宴客厅上。 谢鸢斜靠在坐垫上,凝望着下方抚琴的男子,琴弹的怎么样不知道,但是抛媚眼的技术倒是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媚眼如丝,轻轻拨动人心弦。 一曲终了。 他眸含春水,深情凝望着谢鸢,“陛下,微臣的琴如何?” 谢鸢不懂文墨,琴棋书画也不精,但自小在乐坊长大,曲艺倒是耳濡目染,学得不错。 她再次喝下一杯酒,只是低声道:“不错。” 明怜双颊通红:“多谢陛下夸赞。” 他抱着琴,立在中央,迟迟不愿意离去。 苏令安看着这一幕,一时间有些搞不懂谢鸢的想法。谢鸢这意思有些暧昧了,是喜欢呢,还是不喜欢? 他试探道:“陛下,这位公子……” “这个赏你了。”谢鸢解开腰间的玉佩,让人拿到明怜的面前。 明怜受宠若惊,连声答谢。 正当他以为谢鸢还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却兴致缺缺地道:“时候不早了,朕先回去歇息了,朕在这儿,诸位喝酒也不尽兴。” 明怜茫然站在原地,仅此而已吗? 只见谢鸢扶着侍女的手,缓缓站起身子来。 众臣子纷纷起身:“恭送陛下。” 她走到外面,晚风清凉,朦胧的月色无边,铺满花间小路。 她踩着碾碎的花泥,缓缓朝前走去。 回到客房前,她发觉房中多了一个人,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谢鸢笑了笑,兴许是真的有些醉了,明明她的气还没消,见到他的时候,竟然还有一丝期待。 “不是说好了今夜到不了吗,怎么来得这么快?” 慕容徽立在屋中,缓缓转身,“臣侍是打搅陛下的美事了吗?” “如果陛下想要那明怜,大可不必顾及臣侍,臣侍一会儿就走。” 烛火和月色一同落在他浓丽到了极致的五官上,肤色愈发苍白,像极了食人魂魄的妖孽。 白衣融入了月色中,在醉意的迷惑下,变得如梦似幻。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宴会上的事了。 谢鸢走进屋中,两边的侍女快速退下,“朕知道你是来找阿崚的,如果不是为了阿崚,你大概是连朕的房间都不会踏入了,对吧?” 慕容徽的确是来找谢崚的。 他服药后情况好转,换下血衣后强撑着赶路,终于抵达州牧府。 回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是去见谢崚。 只是谢崚不在自己房中,他才来谢鸢屋里找,正巧碰上回来的谢鸢。 谢鸢冷声道:“阿崚不在,出去了,没回来。” 她的确有些醉了,想要走到床上去休息,可是绕过慕容徽的时候,脚步踉跄,竟一头栽倒在了他的身上。 慕容徽扶起她,闻到她一身的酒气,眉头微皱,“怎么喝这么多酒?” 谢鸢的酒量向来很好,很少会有喝得这么醉的时候。 谢鸢跌入他的怀中,痴痴凝望着他的脸,“今日朕将你做的那些事都告诉了阿崚,你猜她第一时间做的是 第22章 什么?” 慕容徽脸色一变,“你对她说了什么?” 谢鸢笑笑,自顾自地说道:“不是伤心你算计了她,而是代你向朕求情,让朕饶恕你,不要怪罪你。” 慕容徽沉吟不语。 “朕不想拒绝她,可你犯下重罪,朕岂能轻饶你?真是让朕为难。” 她伏在男人的胸膛前,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向朕俯首称臣不好吗,就好像当初你们向虞朝称臣那般,为什么非要让朕为难……” 慕容徽叹了口气,抬手挡住她泛红的眼眸,这一点她和谢崚很像,情绪激动时总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你醉了,该休息了。” “清醒的谢鸢,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醉了吗? 谢鸢无辜地眨眨眼,她觉得,自己的确是醉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孤零零坐在高座上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就只想着给自己灌酒,和官员们的应酬,来者不拒。可是这愁绪好像永远没有办法消除。 她年少时在乐坊长大,伤心难过的时候,就爱跑去隔壁听琴师练琴,可是今日连听琴都难以疏解心中郁闷。 当初她要走上这条道的时候,谢渲就曾经提醒过她,帝王之路,孤家寡人。 她其实,比谁都害怕孤单。 “明怜虽貌美,但是比起夫君还欠缺三分。” 她戳着慕容徽的胸膛,笑容宛如夜色中绽放的幽昙,唇齿中含着美酒的醇香,“这样吧,今夜你来伺候朕,要是你伺候好了,朕就遂了阿崚的心愿,免去你的责罚,你觉得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 要压一压字数了,明天暂时不更哦 爹娘是这样子的,吵着吵着又睡一张床去了,后面的不敢写。 第19章 不治之疾 次日清晨,慕容徽醒来时,谢鸢已经不在了。 侍女说,她去了官衙抽查官员政务。 慕容徽的身体本来就不怎么好,折腾了一夜,揽镜自照,甚至都不敢相信镜子中的这个人就是自己。 脸色实在是太白了,眼窝深陷,像是被女鬼吸光了精气,脖子上大大小小的全是红点。 他拿出胭脂和粉底在脸上涂抹,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好一些,只不过脖子上的痕迹,无论敷了多少的粉也掩饰不去。 说起来,虽然他和谢鸢不对付,但是干床上那点事的时候,却极其合拍,彼此都知道对方想要索取的是什么,配合无间,和谐得不能再和谐。 可以说,他能忍谢鸢那么久,都是床上这点东西维持的。即便在厌恶对方的情况下,依然能够打得火热。 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慕容徽摸着脖子上的印子,想起了昨夜食髓知味,一时竟分不清,这究竟是惩罚还是奖励。 贺兰絮来见他的时候,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劝他身体不好,莫要纵欲云云。 慕容徽赶在他开口之前问道:“去看过阿崚了吗?” “小公主早上就出去了,还未回来。” 又出去了? 这倒是少见。 作为无比了解自己女儿秉性的父亲,慕容徽问道:“阿崚在徐州是不是认识了什么新的朋友?” “小公主与苏家那位小郎君感情交好。”贺兰絮说道:“小公主遇险时,正是苏郎君救下的。” “苏郎君?”慕容徽问道,“苏令安的儿子?” “没错。” 慕容徽记得,他刚刚嫁到楚国的时候,苏令安和虞公主刚诞下一子,一年后谢崚出生,这两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玩在一起也是正常的。 “阿崚能交到新朋友,是好事。”慕容徽握起木簪将一部分头发绾到身后,凝视着脖子上的痕迹,眉头紧蹙,“替我取一件高领的衣裳来。” 刚换好衣裳,借助领子掩饰住红痕,他就听见外面传来稚嫩的童声。 “爹爹!” 他起身,身着红衣的小团子飞扑进来,抱住他的大腿,仰着头,眼中写满了思念,“想死你了!” “阿崚。”慕容徽的嘴角露出了微笑,温柔地凝视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今天穿了见玫红色的裙子,跑起来的时候好像一朵牡丹花,梳着双丫髻,鬓边簪着艳丽的海棠花。 慕容徽情不自禁碰了碰她的脸,即便早就知道她安然无恙,但只有当他抱住她的时候才有实感,看她一如往日般鲜明活泼,他的心落到了实处,“大清早跑哪去了?” “对了,”谢崚想起了正事,连忙一个翻身,从慕容徽怀里跳了下来,把站在屋外等候的周墨拉了进来,“我去找大夫了。” “这位是在州牧府任职的医官,名字叫周墨,他就是我梦见的医仙,他能够彻底治愈你的病。” 昨天得知周墨的身份后,谢崚隔日就去医馆里找人,把正在当值的周墨带了过来。 慕容徽看向眼前文绉绉的青年。 发觉慕容徽在看他,周墨连忙躬身行礼,“微臣拜见君后。” 他还是第一次为宫里来的人看诊,难免有些局促不安,生怕自己的礼节出现疏漏。 这几天经历了许多事情,慕容徽早就忘了谢崚来徐州的真正目的。 他和谢鸢从来都没有将她做的那个梦放在心上,没想到她居然还在坚持找人,并且将那个所谓“医仙”找到,拉到他的面前来。 “爹爹,”谢崚拉住慕容徽的手,“你让他替你看诊吧,他一定能够治好你的旧伤,以后秋冬时节更替,你的伤口就再也不会疼了,你也不用成天喝那些苦药了。” 她轻轻地晃了晃,“相信我,好不好?” 慕容徽见她一脸真诚,拒绝的话总是说不出口,终究不忍心辜负她的美意,“好。” 他温柔地道:“那阿崚先出去一下。” 就是让谢崚回避了。 直到慕容徽愿意看诊,谢崚道了一声“好嘞”就离开了。 …… 侍女被屏退,屋内只剩下贺兰絮守着。 周墨恭恭敬敬地为慕容徽把脉。 他的手搭在慕容徽的脉搏之间,随着时间推进,他的眉头越皱越深。 倒不是因为他的伤势,只不过…… 把脉之后,慕容徽问:“本宫的旧伤,周大夫有何见地?” 周墨行了一礼,“君后,可否褪去上衣,让微臣看一眼伤口。” 虽然年轻,但周墨却是个极为谨慎的医者。 虽然已经有了定论,但是还是得先看一看伤口,才能做出最终诊断。 慕容徽本不情愿,但想到了谢崚,还是道:“好呀。” 他脱下上衣,袒露胸肌。 周墨看着他的皮肤,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徐州是楚国前线,时常会发生兵乱,周墨在入州牧府之前,曾经是行伍中的军医。 哪怕是见惯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军人,他也还是头一次从活人身上,见到这般残破的身体。 在白衣的覆盖之下,他的皮肤没有一寸好肉。 后背是陈年旧伤,已经结疤,留下深棕色的皮肤,像是鞭打的伤痕。 腰和手臂上的,像是刀砍出的痕迹,期中还间杂着无数的箭伤创口。 最险要的一处伤口,在他的心口偏右,正中肺腑,周墨一眼就能看出这箭伤到了要害,那个位置微微下陷,似乎是剜除箭簇所留下的深坑。 这位君后,究竟经历了什么? 周墨呼吸一滞,凝视了片刻,目光上移,又落到了他的脖颈处,愣了片刻。 那几抹红色好像是…… 慕容徽拉上了衣裳,打断道:“这个就不用看了。” “周大夫可看出些什么了?” 周墨思索片刻,说道:“微臣方才为君后把脉,君后的脉相极为奇特,虽是心脉衰竭之相,但这衰竭的原因似乎和君后的伤并没有太大关系。” “微臣再看伤口,发觉伤的位置虽险,却不算深,按照常理,君后的伤口早该愈合,只不过……” 他顿了一下,垂眸道:“好像 有什么因素,故意延缓君后的旧伤痊愈,故意让君后的旧伤不断复发。” 他说出了自己的揣测,“是不是君后服用的药汤中掺杂了一些不该用的草药,损伤君后心脉,从而拖延君后旧伤痊愈?” 慕容徽听着他的话,目光渐渐变冷。 他本来只是想要给谢崚一个交代,却不料谢崚“梦”见到医仙,倒还真是有两下子。 一般人看不出来的门道,竟被他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慕容徽不动声色地问道:“那周大夫可有办法彻底根治本宫的旧伤?” 周墨张口就道:“这当然是有的,只不过君后可能要将从前的药方誊抄一份给微臣,微臣查找一下里面看看有没有伤害君后身体的药材,然后再修改药方,慢慢调理,肯定——” “够了。” 慕容徽打断了他的话,周墨不知所措地抬头,却看见慕容徽的表情冷峻,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他。 第23章 周墨只能先行跪下,不敢说话。 慕容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道:“到底还是年轻。” “你凭什么质疑,本宫曾经喝过的药方有问题?太医都没办法断言能够根治本宫的旧伤,你又怎么敢断言说有方法能够治愈本宫?” 周墨被这一连串的质疑逼得有些懵圈,还以为慕容徽觉得他太过年轻,不相信他的医术,正努力镇定下来,刚想要辩解,却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 他年少学医,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花在了苦啃医书上,在他来到州牧当医官之前,他的师傅就百般劝阻。说他人太过实诚,也就只能在外面开开医馆,替平民百姓医病,世家贵族的水太深,他把握不住。 那时他还不理解师傅为什么会这么说,但现在他猛地回过神来。 对呀,他虽然医术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是精进,但比起宫里的太医还有一段距离。 为什么宫里太医都没能找到治愈慕容徽的办法,却偏偏让他给找到了呢? 堂堂一国之后,他的用药肯定是慎之又慎,那为什么他的药中为何会出现加重他伤情的药物呢? ——究竟是谁,不想让他痊愈,不想让他拥有一具建康的身体? 后知后觉的周墨出了一身冷汗,眼前发白,几乎连跪都跪不稳了,“君后,我……” “你该走了,”慕容徽道,“出去该怎么和公主说,你应该知道的。” “微臣知晓。” 周墨匆忙谢恩告退。 …… 谢崚在院子里徘徊了半天,终于等到了仓皇逃离的周墨,连忙拦住他。 “周大夫,我爹的情况怎么样,你有办法治愈他,对不对?” 周墨腿脚发软,一抹额头的冷汗,道:“抱歉,小殿下,微臣医术不精,亦是无能为力。” 话罢,躬身行礼,就要离开。 谢崚急得抓住他的衣袖,“真的连你也没办法吗?” 小说里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周墨脚步一顿,看着谢崚满怀期待的小脸,欲言又止,但想到慕容徽的话,保命要紧,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谢崚眼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失落的神色。 就在这时候,有人叫她,“阿崚,过来。” 谢崚回过头,看见慕容徽扶着门框,朝她走了过来,握住她的手,“不要为难大夫。” 周墨趁机抽走了衣裳,抱拳道:“告辞!” 话罢,转身离去。 作者有话说: ---------------------- 爹爹延缓旧伤痊愈是他自己要求的,和别人没关系 女主记忆其实不太清晰,原小说里是他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才噶的 明天还是断更一天,因为前期更太猛了,还是得压一压字数 快入v了,等v后我会日更六千,现在提前攒存稿 明天凌晨给评论前十发红包 第20章 冰糖葫芦 谢崚坐在食案前,吃着侍从捧上来的膳食。 看着食案对面慕容徽,情绪低落,吃得索然无味。 慕容徽注意到了这一点:“今天的饭菜不合阿崚胃口吗?” 谢崚道:“爹爹,对不起,医仙……” 慕容徽敲了敲她的脑袋,“没事的,阿崚放心,这伤已经在爹爹身上这么久了,要是真的会危及性命,爹爹早就不在人世了。” “既然能活到现在,就算没有医仙,今后也能活下去,爹爹说了,会陪阿崚长大。” 谢崚默默扒饭,吃完小半碗米饭后,放下筷子,“饱了。” “真的饱了?”慕容徽见她没吃多少东西。 “对。”谢崚随口答了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看着她的背影,贺兰絮给慕容徽端上一杯茶,“世子,真的不告知殿下实情吗?” “她年纪还小,”慕容徽叹气,“以后再说吧。” …… 谢崚越想越不对劲。 在小说里,周墨明明说可以治好慕容徽的病,为什么现在,他又无能无力了呢? 莫不是真的是打诳语,夸大自己的医术? 可是观周墨为人,也不像是夸夸其谈的人。 谢崚揉了揉太阳穴,凝神苦思,事实上,她穿越五年,小说里面的情节也不是完全能记清。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心中苦闷,用力推了一把秋千,将秋千荡高了一些。 坐在秋千上的苏蘅止连忙抓紧秋千绳。 “周大夫虽年轻,但医术比很多年长的老大夫都要好,若说他是医仙下凡,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你应该没有找错。” 等秋千稍稍平稳,苏蘅止继续咬了一口手中的冰糖葫芦,“当初夫人得了恶疮,情况极为凶险,府上医官皆束手无策,我爹只能张榜公告,寻求能人为夫人医治,当时周大夫还是个军医,揭榜来为夫人医治,三日时间,便能化腐朽为神奇。” “或许是因为时间仓促,他一时之间想不到医治的方法,久病沉疴,非一日之功便能治好,你要不带他回京城,让他慢慢为君后医治。既是医仙托梦,那他身上肯定是有点缘法在的。” 苏蘅止慢慢咽下口中的糖葫芦,又向谢崚提议。 以谢崚的身份,将州牧府的一个小小医官调到京城,轻而易举。 谢崚思索片刻,觉得苏蘅止的提议非常在理。 既然是小说设定肉白骨活死人的杏林高手,肯定是有点缘法在的。 周墨后来跟随慕容徽征战天下的时候已经三十有余,医术大成,现在他行医尚未满五年,医术到底不够精进,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何况,就算他真的没办法治愈慕容徽的身体,他也是个不错的医者,日后能慢慢为慕容徽调理,改善他的病情。 原书里,小说后期慕容徽病入膏肓的时候,是周墨妙手回春,延续了他的性命。 谢崚不愿意放过周墨这个契机,将他带在身边,也好以防万一。 “阿止哥哥说的对。“谢崚点点头,又看向苏蘅止,“就是不知州牧大人可否愿意割爱,放周医官随我回京?” 苏蘅止道:“只要是公主殿下的请求,他都会答应的。” 苏蘅止再了解他老爹不过来,苏令安就是个软柿子,谁都能捏一下,谢崚朝他提要求,他怎么敢拒绝? 苏蘅止他爹没问题,调动什么的也不会太难,谢崚跟谢鸢撒个娇就能求来,就是不知道周墨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入京? “别想了,要不吃点东西吧。” 看到谢崚还在忧虑,苏蘅止伸出吃到一半的糖葫芦,“方才忘记问了,你想吃糖葫芦吗?” 这串冰糖葫芦宛如红灯笼,一个个圆润饱满,格外诱人。 “我乳娘出府买回来的。” 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表达的有点不对,于是又道:“不是我吃剩下的这串,我屋里还有,你要的话我拿给你一串新的。” 谢崚来找苏蘅止的时候,他手中就拿着冰糖葫芦了。 这串糖葫芦近乎完美,看起来就觉得很好吃,方才谢崚就忍不住瞟了两眼。 犹豫片刻,谢崚还是强行遏制住了自己的食欲,“算了,我爹娘不给我吃外面的东西。” 这串冰糖葫芦就相当于是古代版的垃圾食品,谢鸢和慕容徽肯定不会允许谢崚吃这种东西的。不仅仅是糖葫芦,还有市井街头的小吃,都不允许她吃。 苏蘅止见她拒绝,便要把串串收回来自己吃,谢崚还是禁不住诱惑,开口道:“等等!”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我要吃你的这串 ,一颗、一颗就可以了。” 话罢,谢崚上前去,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咬掉了一颗糖葫芦,像觅食的小猫,叼着后退几步,再吸入口中咬碎。 冰糖在口中裂开,甜蜜外壳包裹着酸酸甜甜的山楂,山楂是去核的,入口即化。 上一世她偏爱吃甜食,这辈子她被严格控制饮食,她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种如蜜糖般甜腻的食物了,她一时间竟有点感动。 她腮帮子鼓鼓的,嚼嚼嚼,像只仓鼠,煞是可爱。 苏蘅止一时间觉得她吃东西的模样甚是有趣,停下了秋千,情不自禁双手托腮,饶有兴味地观赏起来。 等她咽下一颗糖葫芦,双唇也被糖汁染成了红色。 苏蘅止贴心递给她一条手帕“擦擦”,不然要被发现了。 谢崚才擦干净嘴,苏蘅止似乎还没看够,又在她面前晃起了那串冰糖葫芦,像是故意诱惑她似的道:“还要吗?” 吃都吃了,谢崚也不再客气,“我要!” …… 在徐州的这些天,谢鸢几乎每天都要往外跑,盘查徐州的政务。 下邳城作为徐州首府,江北的重镇,承担着抵御匈奴南下的重任,谢鸢重点检查的,当仁不让,就是下邳的兵防。 谢鸢本着来都来了的道理,将下邳城的城防统统摸底盘查了一遍,一连好几天都在城墙、军营、武库、粮仓等几个地方来回跑,查缺补漏,顺便革职几个不称职的官员。 第24章 她每天早出晚归,苏令安每天陪着她往外跑,为她忙前忙后,徐州官员个个严阵以待,生怕惹她不高兴。 慕容徽则是留在府中养病,谢崚多数时候在陪慕容徽,少数时候找苏蘅止聊天。 不用早起去太学学习,谢崚也乐得自在,每日悠哉悠哉地吃喝睡。 只不过她逍遥日子没过多久,慕容徽很快就发现了这个欠缺。按照在宫里的作息每天把她提起来,亲自盯着她温书学习。 谢崚只能又开始苦巴巴地开始学习四书五经。 谢鸢将徐州上上下下查了一圈,将城防又加固了一遍,相关官员按各自政绩陟罚臧否,徐州官场也经历了一轮洗牌。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六月中,暑气弥漫,谢崚在午后都能够听见枝头的蝉鸣声。 慕容徽的病也养得差不多了,已经不会再咳血了,气色比从前好了许多。 解决完城防的问题,谢鸢决定去城中走走,看看市井间的民生百态。 “阿崚去不去?” 她这些天没有太多时间陪谢崚,也可以趁这个空档补回来。 “去!” 谢崚当即意识到,这是个让她爹娘修复关系的好机会,说完“去”之后,又趁机提了她爹,“娘亲,你把爹爹也带上吧,爹爹这几天养病,养得人都傻了,你快带他出去走走!” 谢鸢转眼看向坐在摇椅上的慕容徽。 自从上次床上纠缠后,他们二人几乎没有太多的交集。 这里不是皇宫,没有那么多的眼线,谢鸢为徐州事忙碌,慕容徽旧伤复发,两个人懒得强装恩爱,演给别人看。 从谢崚的视角看,可不是谢鸢还在气恼慕容徽。 谢鸢微笑,桃花眼中荡漾着碎光,“爹爹怎么就傻了呢?” “爹爹成天大门都不出,就盯着我要我背书,可就不是魔怔了吗?”谢崚不满地投诉道。 闻言,慢条斯理喝着茶的慕容徽缓缓转过头来,“我对你要求不算高,每天也就只让你背那么一篇文章,老老实实地背,一个时辰就能背完,可你呢,一会儿玩笔一会儿打瞌睡,整天下来一句话都记不住,若是你认真些,我何至于成天盯着你?” 说到底,还是谢崚不省心。 谢崚嘟囔:“在宫里要背书,在外面也要背书,让我玩几天会死呀?” 宫里太学还有休沐日,她爹甚至都不给她休息日,这日子一点儿盼头也没有。 慕容徽嘴角挂起一丝冷笑,“谢崚,你嘀嘀咕咕说什么?” “没……” 谢崚连忙像只鹌鹑一样把头缩了起来。 她已经够小声了,她爹怎么还能听到? 片刻后,她又把头伸出来,从椅子上跳下来,将谢鸢拉到慕容徽身边,牵起慕容徽的手,两只手交叠在一起,“那就这样说好了,爹爹,我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去走走嘛。” 慕容徽看着被迫牵起的那只手,无奈得叹了口气。 这时候,谢鸢握住了他,“阿崚说的对,夫君得出去走走,也正好看看下邳城,如今变成什么模样了。” 听到这话,慕容徽的动作凝滞。 谢崚并没有察觉到这句话有什么深意。 慕容徽没有拒绝,那就是同意的意思。 谢崚高高兴兴地去换件新衣服。 谢崚是个庸俗的人,喜欢漂亮衣服和珠宝首饰,宫里将新裁的夏装送了过来,夏天穿的裙装普遍用的是轻纱,且裙子偏短,只到脚踝,走动的时候裙摆扫过脚腕,宛如层层绽放的莲花。 慕容徽和谢鸢两人没有谢崚那么讲究,他们在徐州穿的都是常服,连衣裳都没换,等谢崚打扮完自己,就带着她从角门里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 评论区前十发红包(时限24h) 之后几天应该都是日更了 已经筹集了万字章节,快入v了,一直到v后都是日更了,v前三千,v后日万 第21章 下邳城 市集就在州牧府不远处,步行一刻钟左右就到,沿街都是些小摊贩,这是城内百姓闲暇时出来做的一些小营生,卖的都是些小饰品或者小吃,叫卖声此起彼伏,颇为热闹。 谢崚自小在深宫中长大,这些随处可见的街市景象对于她而言,都是新奇玩意。 她跟在谢鸢屁股后面,不时东张西望,忽然间,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映入眼帘。 谢崚无端想起了前几天秋千下苏蘅止喂给她的冰糖葫芦,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怎么了?”谢鸢问道。 “没。”谢崚连忙心虚地收回目光。 谢鸢微笑:“阿崚想吃冰糖葫芦吗?” 谢崚立刻露出期待的眼神,下一刻慕容徽就打破她的希望:“你忘了我说过的话了吗,你不能吃外面来路不明的东西。” 谢崚眼睛水润润的,忽闪忽闪地望向慕容徽。 慕容徽不为所动地道:“撒娇也没有用。” 且不说外面的小吃会不会被人做手脚,谢崚的胃娇贵且挑食,吃了以往没吃习惯的食物,腹泻怎么办? 谢崚:“……哼。” 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她讨厌他。 谢崚别开了脸。 她心里愈发坚信她爹就是个事精,啥啥都要管,她吃个糖葫芦怎么了? 幸好慕容徽在州牧府的探子少,要不然让他知道谢崚已经偷偷吃过糖葫芦了,还不知道他会气成什么样子。 谢鸢摸了摸谢崚的脑袋,安慰道:“阿崚如果想吃酸甜口的,回去让厨娘给阿崚做山楂糕吃,好不好?” 平日父女大战,总是少不得谢鸢这个母亲的推波助澜,正所谓狗仗人势,谢崚这条哈巴狗平日没少仗着谢鸢的纵容为非作歹。 现在谢鸢也不站谢崚这边,反过来为慕容徽说话,谢崚没了人撑腰,她十分有眼力见的,不敢再跟她爹较劲。 她悻悻摸了摸鼻子,额头蹭了蹭慕容徽的手背,示弱卖乖,“好吧,爹爹说的对,我不吃了。” 慕容徽神色收敛,连带着看谢鸢也顺眼了不少。 见他们二人气氛缓和,谢崚也是松了口气。 两大一小朝前走去,在米铺前停下脚步,谢鸢往里边走,开始询问最近粮食的价格。 徐州以种植稻谷为主,徐州百姓的主粮是大米。 筐子里的大米都是满着的,分高低等次不同标价。谢崚伸手摸了摸白花花的大米,看着米粒从自己的掌心滑落。 这几年天公作美,徐州也算是风调雨顺,仓廪充盈,粮食价格比较低。 得知这个消息,谢鸢的心情似乎不错,趁热打铁,将盐油等基本商 品的价格都问了一遍。 逛到最后,不知不觉,已经是暮色四合。 谢鸢出来走访这一日恰好是十五,下邳城平日宵禁,唯有十五是个例外,城门开放,夜里还会有夜市,灯火长明至明日。 天边一轮明月,人间万家灯火。 谢鸢摇着刚从地摊上淘来的一柄折扇,笑着走出粮米店,“真是没想到,短短几年时间,下邳已是天翻地覆。” “虽然说苏令安看起来窝窝囊囊的,但为人能力尚可,这些年徐州在他手中,也还算安定。” 徐州和荆州都是楚国前线,荆州刘季勾结匈奴意图谋逆,计划败露被诛后其下属官员兴风作浪,乱成一团,大司马王伦正在那边带兵平乱,忙得焦头烂额。 两相对比,徐州就稳定多了。 虽然也有流寇作乱,但是比起荆州好太多了,今日出来一见,下邳城的百姓还算安居乐业。乍一看去,颇有几分太平盛世的模样。 慕容徽目光扫过热闹的街市,“确实,当初匈奴渤海王攻占徐州,下令屠城,下邳城遍地尸骸,寸草不生,短短十年,能够恢复成这个样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两边商铺挂满了灯笼,照亮他们前行的路,城中亮如白昼。 不远处是内城城墙了,下邳分内外城,内城的城墙比外城还要牢固,假若外城沦陷,军队还能退入内城之中坚守。 十年之前,在匈奴的攻势中,这座城墙被投石车摧毁,只剩下颓垣残壁。 慕容徽当初从长安赶回龙城,绕道徐州,途经这座被屠戮的城池,瞻仰了这座城墙的旧容,墙上是鲜血与残肢,秃鹫在天空中盘旋不去,寒鸦声声泣血,凌厉秋风带来无数冤魂的啼哭。 多年后的今日,城墙已经被重新修复,高墙上是严阵以待的巡逻士兵,城墙下依然是一些小摊贩,见这一家三口走过来,热情地像他们推荐自己小摊上的商品。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谢崚年纪小,很快被某个小摊吸引,来到一个卖玉石的小摊前,听摊主介绍他的玉坠。 有暗卫跟着她,谢鸢和慕容徽倒是不急着跟上去。 谢鸢抬眼看向慕容徽,黑色的眸子中闪过急促的碎光,像是破碎了的琉璃:“这么说,夫君还记得十年前发生的事情吗?” 第25章 慕容徽垂下眼眸,对上她的明眸。 他知道她在指的是什么。 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少女时期的谢鸢。 同样从长安逃难而来,想要南渡,投奔清河王的谢鸢,与他机缘巧合下在这座城墙下相遇。 满脸的尘土,衣不蔽体,和所有颠沛流离的难民没什么两样,赤裸着双足,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眼神却无比坚毅,丝毫不惧他身旁侍从抽出的长刀。 少女的面容与谢鸢的脸庞重合,随着年龄增长,她五官的锐气被削去,笑意被月色晕开无尽温柔。 慕容徽扫了一眼远处的城墙,荒芜的场景再次浮现眼前,他的嘴角挂起了,“记得什么?” 他身子倾斜,侧在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当年陛下在这里,脱下衣裳,跪下来求我时的模样吗?” 谢鸢眼神锐利,一收折扇,抵住他的胸口,扇骨仿佛化作短匕,警告道:“说好了,出门在外,要叫我娘子。” “行吧,”慕容徽声音懒懒的,宛如敷衍一般道,“娘子。” …… 回府之前,谢崚在玉石摊上挑几个自认为好看的玉坠。 慕容徽虽然不允许她乱吃东西,但是其他别的玩意,她想要的话,也会尽量满足她。 次日,谢崚抱着几个玉坠,来找苏蘅止。 “阿止哥哥,这几个你有没有喜欢的?” 谢崚托腮,坐在窗户前,摆弄着玉坠,排成几排,“你挑一下,我送给你,就当是给你当个留念。” “明日,我就要和我娘他们回扬州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已经将苏蘅止当成是自己的朋友。 谢崚的朋友其实很少。 在她五岁前,一直养在深宫。 慕容徽是异族人,所以遭受京城世家贵族的明里暗里的排挤,虽然别人不会明面上摆出来,但是雅集宴会,很少会给慕容徽下帖,故而慕容徽很少外出,连带着谢崚也难以接触同龄人。 等她年纪稍大,去太学念书,同窗们畏惧她公主的身份,很少与她交谈,或者每次碰面,都会毕恭毕敬地唤她一声“公主殿下”。 少数几个愿意和她说话中,兴趣相投的,也就只有孟君齐,愿意像带小鸡崽一样带着她玩。 苏蘅止可以称得上是她认识的第二个朋友。 只是可惜,谢崚不能一直留在徐州。 想到不久后要分开了,谢崚颇为不舍。 苏蘅止救了她的性命,还帮了她的忙,她总得答谢他。 “这些都是我昨夜在外面买的。”谢崚说道,“也不知道有没有你喜欢的。” 摊主说这些都是好玉,从北边运过来的,虽然谢崚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加起来坑了她十几两银子。 苏蘅止低头抚摸着岫玉做的玉坠,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玉是不是好玉看不出来,但是雕工倒是挺精致的,雕刻的都是民间流传的志怪书中记载的一些瑞兽的图案,模样惟妙惟肖,寓意是保佑平安。 苏蘅止见谢崚认认真真为分别做准备,肯定还不知晓,他不久之后就要到京城为质。 “选不出来,”苏蘅止看了一会,说道,“公主殿下替我挑一个呗。” “那就这个吧。”谢崚拿起自己觉得最好看的那个玉坠,“我来给你挂上。” 她俯身将玉坠系在苏蘅止的衣带上,“阿止哥哥,你可要把这玉坠收好了,千万别弄丢了,以后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带着这个玉坠来找我,我可以为你实现任何一个愿望。” 事实上,谢鸢已经赏赐过州牧府,为答谢苏家人救了谢崚,苏家的族人得到了相应的升迁,连带着当时打捞起谢崚的那个船夫也混了个不高不低的官差。 苏蘅止因为年纪小,也不能担任官职,所以谢鸢暂时也没想到该给他什么,只是赏赐了一些金银。 不过谢崚自己有答谢苏蘅止救命之恩的方式。 她仰着脑袋看着苏蘅止,“这个愿望长久有效,只要是我的能力范围内,不违背道德,我都会尽全力替阿止哥哥达成。” “那我就先谢过公主殿下了。” 苏蘅止摸着玉佩,眼睛微微一眯,“没关系,我们以后肯定还会见面的。” …… 谢崚向谢鸢求来了调令,准备将周墨调去京城的太医院任职。 来到医馆准备告知周墨这个消息,得知的消息是,周墨前不久刚刚递交了辞呈,已经不在府上了。 按照时间算,他离开州牧府的那日,正是给慕容徽看诊的第二日。 作者有话说: ---------------------- 下邳算得上是爹爹以为的初遇吧, 娘亲是真的能屈能伸 还是一样,评论前十发红包 第22章 公主聘婿 在离开徐州的前一日,州牧府再次设宴,送别谢鸢等人。 这次慕容徽和谢崚都到场了。 慕容徽虽为异族人,但是多年来修习汉家礼节,举止投足间端庄得体,举止投足堪称完美,令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让在场的贵族们都自愧不如。 下面的人见慕容徽在,一个个都规矩了许多,正襟危坐,也不敢再有官员敢向谢鸢推荐自家儿子,弹琴跳舞什么的了。 明怜坐在下方,都快要将自己的帕子给撕碎了。 他前些日子鼓起勇气向谢鸢献曲,本以为以他的容貌,可以攀上谢鸢,从此他就不再是边关城池官员的儿子,而是能够陪谢鸢到繁花似锦的京城去。 可是没想到,谢鸢给了他一个玉佩以后就再也没有找过他,仿佛那天只是单纯想要听他弹琴,对他的容貌无动于衷。 他凝视着谢鸢身侧的慕容徽。 他是异族世子 ,公主之父,谢鸢的明媒正娶的夫君,明怜没有想到,他的容貌竟然如此出色,压得满座衣冠黯然失色,也难怪谢鸢看不上他。 慕容徽在,明怜不敢故技重施。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不住懊恼。 忽然间,他发觉谢鸢朝这边瞥了过来,连忙端正坐姿。 慕容徽低声道:“若是真的心心念念,我也不会棒打鸳鸯,不若接回京城,陛下也可享受齐人之福。” 谢鸢收回目光,给慕容徽夹了块肉,“夫君还是吃些东西吧,别成天想这些有的没的。” …… 谢崚看着歌舞,愈发闷闷不乐,刚吃了些东西,就说被酒气熏得难受,要出去走走,透透气。 慕容徽挥手让几个暗卫跟上,“看住公主。” 看见谢崚出去,安静坐在父亲身侧的苏蘅止也准备起身开溜,被苏令安眼疾手快抓住后衣领。 “干什么,去哪?” 苏蘅止面不改色地说道:“更衣。” 苏令安警告道:“待会需要你在场,别走了就不回来了。” 苏蘅止拍拍衣裳,道:“我知道的,去去就回。” …… 月色盈满庭院,空明透彻。 晚风吹过花圃,草木如海浪作响。 远处会客厅的歌舞被风压下一半,四周传来草虫的鸣叫声。 玉兰花无声无息地落下一瓣,谢崚踩着花瓣,蹲在花树下,看着高悬的明月怔神。 “怎么了?”苏蘅止的声音从后头响起,“是因为周大夫的事吗?” 谢崚猛地回头,只见面容精致的小郎君站在她的面前,他身后是盛放的玉兰,月色落了他满身,衣袂皎然,额间的红痣宛如点睛之笔,恍惚间似仙家童子。 “你怎么知道的?” “上午的时候看你好好的,到了夜里就垂头丧气的,我听说你去找了周大夫,就猜是和他有关。” 苏蘅止俯下身来,“公主殿下,是不是他不愿意跟你回京?” 谢崚摇摇头,“那日他给我看病之后就辞官离开州牧府了,我估摸着他大概也是不想和宫里扯上关系。” 苏蘅止道:“要不你去亲自问他?” 谢崚说道:“我怎么问,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回建康了。” “这个简单,他家离这里不远,来回一趟半时辰不到。” 苏蘅止思索道,“现在去也可以。” …… 谢崚觉得,和苏蘅止认识后,自己的胆子貌似大了不少。 前些日子撬了文库翻户籍,今天又趁宴会偷偷溜出州牧府。 虽然是苏蘅止怂恿在先,但他的每次怂恿,都怂恿到她的心巴上,让人很难拒绝。 她要外出,自然得先告知谢鸢。 侍从回到宴客厅,侧耳低语,告诉谢鸢谢崚的打算。 谢鸢其实并不清楚慕容徽和周墨之间的对话,故而并不清楚周墨辞官的真正原因。 但是听到女儿如此执着地想要将“医仙”请回京城,倒也随了她去了,默默让人替她备好马车,增加了好几倍人手,以供谢崚差遣。 第26章 宵禁之后,下邳城的街道上空无一人,看上去有些阴森森的,和昨天灯火通明的场景完全不同。 马车按照苏蘅止所指的方向缓慢前行,谢崚拉开车帘看了一会儿,最终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重新将帘子降下。 禁军执锐,披甲的士兵在城中巡逻。 因为谢鸢在城中,故而这些日子城中巡防的禁军翻了好几倍,见到谢崚的马车,都将他们拦下,查看通行令牌才放行。 路途耽搁,谢崚和苏蘅止抵达周家的时间稍晚了一刻钟。 谢崚在脑海中将找到的和周墨相关的信息重新温习了一遍。周墨无父无母,从小被师傅养大,在下邳城中开了一家医馆。 后来他去州牧府任职,医馆也就转给了别人,现在他回来后,又重新开门经营起医馆营生。 谢崚从马车上下来,敲了敲医馆的大门。 里面传来文弱的声音,“谁呀?” 谢崚没有说话,又敲了一遍。 “等等,这就来。”虽然已经到了宵禁,但是夜半叩门,周墨生怕是有人得了急症需要就医,才歇下的他穿好衣裳就跑下了楼。 当他打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才到腰高的小孩。 谢崚说道:“周大夫,是我。” 周墨愣了愣,“公主殿下?” …… 片刻后,两人在屋内落座,周墨给谢崚和苏蘅止倒了一杯热茶,“公主殿下,还请你不要为难在下了,在下真的医术有限,对君后的病症无能为力,还望小公主另寻他人。” 谢崚将调令摆在茶案上,“周大夫,本宫向母皇请求,让你能够调到京城,不仅仅是想要你为父亲治病,而是看重你的才能,想要将你选入京城太医署。” “即便你无法治好父亲的病,你也依然是个好大夫,你不必对此有太大的压力。” 谢崚好言相劝。 要是放在从前,收到这纸调令,周墨大概会欣然接受。 可现如今,想起那天慕容徽和他说的事情,周墨依然后怕不已,他师傅说的对,他为人太过勤恳老实,不适合在官谋生。 他宁愿不去京城,不要官饷和名声,也不想今后再见到这些人。 他连忙摇了摇头,“公主殿下,凭在下的能力,是绝对比不上太医署的太医,还请公主殿下不要如此抬举在下。” “何况在下自小在徐州长大,习惯了徐州的水土,去了京城,恐怕会水土不服。” 谢崚的眼睛大而圆,即便听他这么说,却依然不愿意放弃:“真的不可以吗?” 周墨拱手朝谢崚行了一礼,“抱歉,殿下。” 此言一出,屋内阒寂无声。 只能够听到烛火爆破声。 苏蘅止看着一边摆放的花盆,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谢崚摩挲着桌上的黄纸调令。 她乘夜外出,就没打算空手而归。 虽然强行忤逆人意愿是一件真缺德的事,但谢崚本来就不是什么道德感很高的人。 这又不是什么法制社会。 大门内外守着的都是谢鸢派给她的侍卫,制服一个文士绰绰有余,在这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时代,谢崚准备给周墨来点封建王朝的震撼。 可她还没有动手,忽然间苏蘅止指着周墨身后,“周大夫,你后面那是什么?” 周墨下意识回头去看,苏蘅止二话不说抄起身侧的花盆,“砰”一声,砸在他后脑勺。 周墨应声倒地,昏迷不醒。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苏蘅止拍去手掌心粘上的泥点,对目瞪口呆的谢崚道:“好了,捆起来带走。” 谢崚:“………” 屋外侍卫:“……” 这么干脆利落的吗? 谢崚情不自禁给他竖起大拇指。 果然英雄所见略同。 虽然过程和谢崚想象中的有出入,但结果都是一样的,打晕了也避免他反抗,谢崚让人将周墨捆了,塞进马车明天一起拉回建康城。 …… 两个人干完坏事赶回宴会,宴席已过半。 苏令安见儿子回来,连忙招呼他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走吧,跟爹过来。” 这头谢崚刚刚坐回位置上,就看见苏令安牵着孩子在下方跪下,刚准备喝口水缓缓的动作一顿。 “陛下,臣子苏蘅止,过了下个月便年满七岁,多年来一直在下邳的私学中学习,略识得几个字,他瞻仰京城风光已久,还望陛下开恩,允许蘅止随陛下入京,至太学学习。” 谢崚一愣,低头看向苏蘅止,他要来京城了? 苏蘅止低顺着眼眉,顺着苏令安的话,顿首道:“臣,叩请陛下恩典。” 谢崚想不到太多,但是自苏令安开口的那一刻,四周宾客大多都明白了。 这哪是求什么恩典,明明就是苏令安想要趁机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谢鸢身边,当做人质,好让谢鸢对徐州放心。 谢鸢晃着酒盏,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璨丽的烛火,看不清眼底神色。 谢崚还在发愣,只听谢鸢笑眯眯地唤她名字,“阿崚。” 她问道:“你喜欢蘅郎君吗?”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崚身上,谢崚疑惑她娘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 但对上母亲炙热的目光,还是很快回答道:“蘅郎君很好,我…当然喜欢他了。” 谢鸢等的就是这句话,唇边挂起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扫向苏蘅止,“苏府君教子有方,蘅郎君秉性纯良,年少 英姿,想必今后必为珪璋特达之人,又于公主有救命之恩,公主亦心悦之,既然如此,何不趁此良夜,成人之美。” “令尚书台拟旨,今日朕代朕女会稽公主,以金车玉桂为礼,聘徐州牧苏令安之子苏蘅止为驸马都尉,即日入宫,由中宫教导,待成年后择良日完婚。” 此言一出,苏蘅止和谢崚齐齐抬头,目光交汇,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的眼神。 连带着苏令安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话音刚落,就在这时候,慕容徽的脸色霎时黑了下去,抬手将酒杯摔在地上,“这桩婚事,我不同意。” 作者有话说: ---------------------- 明天入v了,评论区发十个红包 第23章 劝架救火 在谢崚的记忆中,她的父亲慕容徽向来是端庄得体的,无论何时,都能保持翩翩有礼的风度。哪怕是缠绵病榻之时,也能维持基本的体面。 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慕容徽失态,如玉的面庞破裂,面若阎罗,表情冷得有些吓人,被他摔到地上的酒盏破裂,葡萄酒洒落,一屋酒香。 金玉砸下地板的声音在殿中扩散开来,慕容徽霍然起身,转头看向谢鸢。 那一刻,所有人都看见了他眼中的震怒。 谢崚心里一咯噔,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去抓慕容徽的袖子,“爹……” 慕容徽振袖,掠过谢崚,走到谢鸢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流淌的酒水晕湿衣摆,鎏金的绣花被水洇湿,散发出暗光。 他眸光清冽,一闪而逝,下一刻,他朝谢鸢三叩头。 玉骨清姿,声音明朗,“公主尚且年幼,如今订婚尚且太早,还请陛下三思,撤回旨意。” 谢鸢端坐在高位,四周夜明珠的光落在她的裙裾上,金色的流苏耳坠明光流动,目光淡然,似乎对慕容徽的请求毫不在意。 虽然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是谢崚随母姓谢,首先是楚国公主,楚国天子之女,其次才是慕容徽的女儿,她的婚事最终还是要由谢鸢决断,慕容徽的意见,无关紧要。 谢鸢凝视着他,缓缓开口道:“皇后,你逾矩了。” 慕容徽没有退让,而是再次深深磕到地上,宾客们安静了下来,唯有额头撞击地板的声音,四周都能听见。 “求陛下,收回成命。” 谢崚其实并不知晓为何谢鸢会突然之间会给自己和苏蘅止赐婚,她虽然说喜欢苏蘅止,却也是像喜欢孟君齐,那种朋友之间的相互喜欢。 虽然她有着成年人的记忆,但是身体上是个小孩,她也没将自己当成是成年人,何况苏蘅止年纪也小。 她怎么可能对一个小屁孩动心? 谢崚拉了下谢鸢的衣袖,小声道:“娘,我只是把阿止哥哥当朋友。” 谢鸢目光落在谢崚身上。 小丫头声音也是小心翼翼的,整个人拘束着,有些生怯,突兀地插进二人的交谈之中,似乎生怕说错了什么,惹她生气。 谢鸢摸了摸她的脸,脸上浮出一丝微笑,“阿崚乖。” “相信娘亲,娘亲是为了你谋虑。” 事实上,谢崚对婚约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异议。 她向来看得很开,知道自己身为公主,婚姻之事不能由自己做主。 她娘替她下聘,很有可能是出于政治考量。 她受楚国百姓之养,享一世荣华富贵,她娘这些年对她的疼宠只多不少,别说是订婚,就算是等她真的长大了,要她和谁成婚,她也不会有怨言。 第27章 只是谢崚不忍心看着慕容徽替她如此求情,立在原地,左右为难。 谢崚见劝不动谢鸢,于是又转向慕容徽,着急地道:“爹爹,你起来,不要跪了。” 慕容徽没有动,他清瘦的身形在烛火下挺拔如松,灯下黑影在拉长。 乌发金眸,下颌如锋,长袍宛如鱼尾,在地上逶迤。 他在用一种无声的姿态和谢鸢对峙。 四周的宾客一个个面面相觑,不敢说话。 他们不知道谢鸢为何突然赐婚,也不知慕容徽为何会反对,只不过这一切并不是他们能干涉的。 帝后之间的较量让附近的气压低到了极点,烛火都黯淡,宾客们一个个低下头,只能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看着谢崚焦急的神色,苏蘅止正想要起身,似乎想要做些什么,被苏令安按了回去。 苏令安冲他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候,谢鸢的目光朝他扫了过来。 苏令安心头一颤,双眼闭了闭。 他上前一步,打破了这一份缄默,“微臣,叩谢陛下隆恩。” 这一谢恩,婚约就算是已经成了。 宾客中不知是谁先起身,遥遥朝谢鸢一拜,“恭贺陛下,恭贺公主,恭贺郎君。” 此声一出,带动千层波澜,“恭贺陛下,恭贺公主,恭贺郎君。” 谢鸢站起身来,曲裾裙边宛如彩蝶,广袖落满烛光,神色有些恍然,“此事就这样决定了,朕有些乏了,这席散了罢。” 她朝谢崚伸出莹白的手,“阿崚,跟娘来。” 谢鸢想要带着她离开。 她却摇摇头,“等等爹爹。” 谢鸢表示理解,摸了摸她的脑袋,“那好,娘先回去了。” 慕容徽依然保持下跪的姿态,谢崚第一时间来到慕容徽的身边,将他拉起来,烛火昏暗,凑近了看,她才发现他脸色煞白,额头上赫然一道淤青。 她心一惊,“爹爹……” …… 宴席终结于一场赐婚,宾客各自散去,对宴席中的帝后冲突保持缄默不语,在夜色中乘马车各自归家。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苏令安和林夫人乘夜来到苏蘅止的院子里,替苏蘅止打点行囊。 事实上,在做出让苏蘅止入京的决定时,苏令安就开始让人替苏蘅止收拾行装,四季衣物,他平日爱看的书,还有九连环,全部都收拾好了,只待明日装车。 今夜他过来,主要想要和苏蘅止说说话。 明日一别,父子分隔千里,不知今后何时再能相见。 “为什么?” 苏蘅止坐在床上,清秀眉头微微皱起,露出疑惑的神色,“陛下为何会给我赐婚?” 苏令安替孩子脱去外袍,“你小子,走大运了。” “那可是会稽公主,当初陛下登基不久,各地叛乱不休,说来也是神奇,那个孩子出生的那日,平定扬州与益州牧归降的消息就传入京中,南朝归于一统,这可是实打实的祥瑞之象,果然,在那孩子抓阄礼上,她一把抓住了十三州地图。” 苏令安如讲故事般娓娓道来,“自汉人南渡,天下四分五裂,公主抓中地图,便是一统天下之兆,陛下大喜,在扬州中挑了个富庶的会稽郡封给公主,向全天下昭告对公主的重视。” “她是陛下长女,也是陛下唯一的女儿,陛下自公主之后无所出,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等陛下百年,会稽公主,就是楚国未来的帝君。” 哪怕谢崚只是个公主,身为她的母亲的谢鸢都能够以女子之身登基,几乎为她扫清了这个障碍。 就算谢鸢要立她为储君,也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 若是这桩婚事能够一直持续下去,那苏蘅止今后可不仅仅是驸马都尉那么简单。 苏蘅止心中一动,可他还是不解。 “所以呢?” 苏蘅止又问:“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陛下要给我和她赐婚?和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关系吗?” 苏蘅止不相信谢鸢会因为他救过谢崚,就愿意让自己的女儿与他强行凑对。 若说是因为谢崚喜欢,也不尽然。 谢崚都明明白白地说清楚了,她对苏蘅止的喜欢,是朋友之情,他们俩还没有认识多久,相交不深。 赐婚不是小事,谢鸢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一国之君,她这么做肯 定是有她的用意。 苏蘅止自知自己对谢鸢了解还不够,猜不透谢鸢的意思。 但是苏令安可是只老狐狸了。 苏令安俯下身来,和苏蘅止对视,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取下苏蘅止头上的发带,替他将头发打散下来,“为质是威慑,赐婚则是恩赏。” “陛下,恩威并施。” 他这么点拨,苏蘅止立刻就明白了。 之前苏令安想要送苏蘅止入宫,就是因为谢鸢不放心他。 毕竟,苏令安二次易主的行径着实不算太光彩,所有人都能想到,既然他都能毫无顾忌地背刺他的前两个主人,当然也可以三次易主,转头投奔别人。 徐州牧的位置,又太过重要了。 由于苏令安滑跪得特别丝滑顺溜,以至于谢鸢没理由将苏令安从这个位子上撸下来,奈何不了他,只能曲折救国,派大司马王伦镇守下邳,一边监视着他。 后荆州刘季谋逆,荆州动乱,王伦被派去平乱,谢鸢对苏令安的不放心到了顶峰。 这种不放心不仅仅源于他的反复无常,更源于他的第一段婚姻——他曾经是前朝的驸马,与前朝公主更育有一子。 而前朝,亡于谢鸢之手。 站在谢鸢的角度想,同为边疆长官,苏令安挟前朝血脉,谋逆的可能性比刘季更大。 只有将这一滴血脉送入京中,才能彻底打消谢鸢的疑虑,同时有整个徐州撑腰,苏蘅止未来的日子也过得不差。 然而,对待不信任的臣子,只要威慑就够了。 恩威并施,显而易见,谢鸢想要重用苏令安。 苏蘅止若为公主驸马,身为岳家,苏氏定会为谢氏效犬马之劳。 想必这些天谢鸢看到了苏令安的政绩,想要提拔一二。 她后面应该还有事情需要交给苏令安办,提前赐婚,为了拉拢人心。 苏蘅止说道:“看来不是我走了大运,是你的运势来了,我只是跟着沾光的那个。” “也不尽然,”苏令安说道,“陛下只有一个女儿,光凭这个,陛下可不舍得将她女儿推出来,这桩婚事,陛下很有可能有别的考量。” 他抬眼看着苏蘅止,“如果不是你,陛下不可能赐婚。” 苏蘅止是前朝公主之子,他体内流着前朝的血脉。 谢鸢登上皇位的手段不算光彩,得位不正,改朝换代十年后,南朝守旧派仍然尊虞为正统,以虞人自称,将谢鸢视为“窃国者”,这是她永远也无法洗脱的烙印,她的下一代也一样。 若是她的女儿能够和前朝的皇室结合,再生儿育女,延续三代,子孙中便也有了虞国皇族的血脉,看谁还敢骂谢氏是反贼? 苏令安不知道谢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筹谋这桩婚事的,但她必然是经过深思熟虑。 为她的女儿计谋,为谢氏后代子孙着想。 “福兮祸之所依,”虽然接了赐婚,苏令安却高兴不起来,好看的眉头紧皱,摸了摸苏蘅止的脑袋,再次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这桩婚事,是福还是祸。” “罢了,走一步是一步。” 这时候,在一边检查行囊的林夫人发话道:“检查好了,郎君的衣物都打包齐全,没有什么缺的。” 苏令安拍了拍衣裳起身,“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 苏蘅止歇得早,但是谢鸢等人居住的客房那边灯火却始终明亮。 侍从拿出金疮药,缓缓敷在慕容徽的额头上。他今日叩头的时候用力太猛,把脑袋都磕出淤青了。 雪白的皮肤上中,那一块青紫汇合的瘀血格外显眼。 谢崚忧心忡忡地握住慕容徽的手。 等侍从敷好了药,她开口问道:“爹爹,你没事吧?” 慕容徽想要对她笑一笑,缓解她的担心的情绪,可是努力许久,只是强行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爹爹不痛。” 谢崚其实指的不是他的伤,而是他的脸色。 依然是有些吓人。 她双手收拢,慕容徽的手宛如粗粝的枝条,落在掌心之中,硌人得慌。 即便到了盛夏,他的手依然冷得渗人,谢崚用自己的两个手掌捂住他的手,希望能让她爹的手暖和起来。 “爹爹,”谢崚心情复杂,劝他道:“其实没关系的,那个婚约,我可以接受。” “你可千万别和娘亲吵架了,免得气坏了身子。” “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婚姻之于一个人来说有多重要。” 慕容徽垂眸凝视着她,她倒是坦然,似乎并不知道所谓婚约究竟意味着什么,人生大事,反倒像儿戏一般看待。 第28章 “和喜爱的人成婚,琴瑟和鸣,一世安乐,和不合适的在一起,相看两厌,你这一生都不会快乐。”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缓些,“你都不知道苏蘅止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说你可以接受?” 谢崚趴在他的膝盖上,玩弄着他的衣袖。 静默了片刻,她安慰慕容徽道:“阿止哥哥人挺好的,娘亲都说了,阿止哥哥秉性纯良,她总不会害了我。而且,他还救过我。” “戏文里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她的声音清脆,充满了童稚与天真。 “报答救命之恩的方式有很多种,权势,金银财帛,我们又不是给不起,为何偏偏要选这种离奇的方式?将你们捆绑在一起,让你们都失去婚嫁的自由?这算什么报答?” “若非他对你有救命之恩,我就……” 慕容徽冷笑一声,若非订婚之人是苏蘅止,若非苏蘅止救了谢崚,那这个人就不必活了。 谢鸢就是算中了这一点,料到他顾及谢崚的情绪,不会对苏蘅止动手。 兴许是情绪上头,慕容徽又抑制不住咳嗽起来,谢崚连忙爬上胡床,替他拍了拍背,“爹爹,你别再气了,真的没关系的。” 慕容徽握住谢崚的手,转身和她对视,“阿崚你听着,婚姻嫁娶,关乎你下半辈子,切不可轻视。” “爹爹绝不容许,你的婚事被拿出来当成交易的筹码。” …… 当夜,等谢崚歇下之后,慕容徽就径直来到了谢鸢的屋中。 谢鸢也没有睡,披着一件轻薄的绸衣,跪坐在食案边上。窗户打开,院子外是落了一地的槐花,悠悠的香气和泥土的腥香随着晚风袭来。 她的桌上早早泡好了一壶安神茶,似乎特地在等候某人的到来。 见了慕容徽,她不紧不慢地替他倒了杯茶,推到他的面前,“喝杯茶吧。” “撤了婚约。” 慕容徽不想和她周旋,开门见山说道,“阿崚才几岁,现在还没到选择夫婿的年纪。” 闻言谢鸢笑笑,“你都说了,阿崚现在还小,将来会和谁成婚尚且没有定论,只是订婚而已,夫君何必太过焦急。” “苏家那郎君,朕看着的确是个好孩子,这几天朕看着,他们也算是志趣相投,不妨让他先进宫,和阿崚培养感情,将来没准真能成为阿崚的良婿,岂不是两全其美。” “若是不合适,将来再撤去婚约,也一样可以,何必拘泥于此刻。” 慕容徽不为所动,只是直直地盯着谢鸢,“她的婚事,只能由她自己做主。” 不是说苏蘅止不好,只是两人年纪尚小,年少时容易玩在一块,长大后性格是否相合谁也不知道。 若是没有这婚约,谢崚以后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机会。 一旦有了这婚约,谢崚的身上就多了一重枷锁,这份婚约持续一日,她便要带着枷锁活一天。 虽然婚约可以解除,谢崚最终成婚的人也不一定是苏蘅止,但慕容徽不想让她年纪轻轻就被婚约束缚,因此约束自己的真心。 见慕容徽坚持,谢鸢也不拐弯抹角和他打太极了,抿了一口茶,坦诚道:“她是楚国的公主,她的婚事,从来都不可以自己做主。” 简言之,即便没有现在的订婚,将来等她成年之后,谢鸢也一样要给她指一位夫婿。 身为公主,感情之事,从来不能随心所欲,就好像谢鸢一样,连婚嫁 ,也是为拱卫楚国江山而下的一粒棋。 她们本就不是常人,这个枷锁,是她们命中注定需要戴上的。 “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女儿的?”慕容徽冷声问道。 他的喉咙嘶哑,血腥味翻涌而上。 “慕容徽,你没资格跟朕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 谢鸢抬起头,不再温声细语,“你以为你喊着要撤销婚约,说要给阿崚自由,就能够表示你有多爱阿崚吗?” “只不过是因为她的婚事没有给你带来好处,你的慈父心泛滥,来逼迫我。” 谢鸢说道,“若是她的婚事能给你带来好处,恐怕你现在摆出来的,又是另外一副嘴脸!” 谢鸢重重将茶杯按在桌上,大半茶水被震得溢了出来,剩余的清茶倒映着谢鸢微怒的面容,烛火将她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这些年来,他们疼爱谢崚,无论他们对对方有多厌恶,都不影响他们对谢崚的疼宠。 因为谢崚是他们的女儿,因为谢崚是他们的骨血,她夹杂在他们二人之间,她是无辜的。 但是无论是谢鸢还是慕容徽,对谢崚的爱重,永远都重不过江山和亲族。 “那阿崚的婚约能给你好处?” 慕容徽面容清冷,声音沙哑却依然气势凌人,“让阿崚与一州牧之子订婚,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能帮你谢鸢一统天下,光复中原吗?” “不过是替你拉拢一个苏令安,顺便借他儿子苏蘅止的血脉,给你谢氏洗掉逆贼之称,博一个‘正统’的头衔。” “为了这点蝇头小利,你就要利用她的婚事?” 他欺身上前,“啪”一声,支撑窗户的木杆弹落,窗户合并,白花花窗花上两人的剪影愈发靠拢。 慕容徽挑起谢鸢的下巴,凝视着她无双的容貌,拇指擦过她的唇脂,指尖宛如寒冰,在双唇间肆掠,“若是拉拢,陛下何不自己献身,直接和苏令安订婚该多好呀,若是要皇后之位,臣侍大可让贤,有如此美貌,他自会为你肝脑涂地。” 谢鸢被迫仰起头,火光下他的容貌惊人。 “若是为了苏蘅止那点的血脉,那陛下大可不必白费功夫,你当初废太子篡权谋逆的时候,你可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是不是‘乱臣贼子’。 ” “换做我,就仅凭这两点好处,我还不至于让阿崚受累。谢鸢,是你无能,才要牺牲女儿的婚事!” 慕容徽的指腹一直划到谢鸢的耳前,堪堪停在耳垂边,珐琅耳坠叮当作响。 等在她的脸上抹干唇脂,慕容徽推开谢鸢。 谢鸢跌坐在地,这才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 脸色愈发泛红,红蔻丹十指收拢,耳垂都快要滴血,眼底阴云密布,恨意要溢出来了,恨不得要将慕容徽开膛破肚,生啖其肉。 “啪”一声,广袖带动急风,谢鸢一巴掌扇在他的的脸上。 “滚!” 下一刻,屋内传来一阵瓷片的碎响,谢鸢不顾一切推倒茶案,指着门外,冲慕容徽怒吼,“慕容徽,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 这一夜谢崚睡得十分不安稳。 夜里起了风,降了一场小雨,不知是哪扇窗没有关拢,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噪音吵得谢崚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做了一个噩梦。 在她的梦里,慕容徽和谢鸢再次因为她的婚事打了起来。 刚刚开始,只是单纯的吵架,你一句我一句,你来我往,气势上谁都不输对方。 吵着吵着,他们开始互殴,互相扇巴掌。 谢崚在一边跳脚劝架,他们似乎感受不到谢崚的存在,怎么也不听。 到发展到最后,他们开始拿着大砍刀互砍,谢崚心惊肉跳,见不得这血腥的一幕,在他们砍到对方的瞬间惊醒过来,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起身一看屋外,还是一片漆黑。 夏天天亮得早,现在连三更天也不到。 此刻雨已经停了,虫鸣的声音也全都消失殆尽,万籁俱寂,然后她就开始失眠睡不着。 在床上辗转反侧,换了好几种睡姿,就是睡不着,直到第二天天明被侍女叫醒。 这天一早,他们就要准备启程回京了。 和来时走水路不同,这次他们全程走陆路,徐州军队一直护送他们离开徐州境内,然后再由扬州的兵接应,将她们一路护送回到建康城。 谢崚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从床上醒来,规规矩矩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侍女们为她梳发。 谢崚晕车的毛病谁都知道,现在大热天坐车赶路可能会更严重。 所以侍女都不敢为她梳髻,只是绑了两条麻花辫,发带都不敢系太紧,连更换的衣裙都是最柔软的棉质,让她能够尽可能在车上能够舒服些。 慕容徽和谢鸢比她起得还早,一大早就到了府外张罗车队。 见到这两人的时候,谢崚发现,夜里睡不着的可不止她一人。 她爹和她娘似乎也没有睡好。 前者眼窝深陷,脸色苍白,毫无血气,一如既往病美人的模样。 后者也好不到哪里去,眼里布满了红色血丝,眼尾还是红的。他们一家三口放在一起对比,谢崚挂着两只熊猫眼,已经称得上是状态良好了。 她爹体弱多病可以理解,但是谢鸢这副模样倒是稀奇。 谢崚不知道也不敢问。 看见谢崚走来,二人的目光转了过来,谢崚露出笑脸,朝二人打招呼道:“爹爹晨安,娘亲晨安!” 第29章 谢鸢和慕容徽向她笑了笑,“阿崚晨安。” 但二人的目光短暂交汇后,瞬间冷了下去,转过头,互相不想看到彼此,连上的马车都不是同一辆。 谢崚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这两人才因为段夫人的事吵架,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些,又碰上这出。 谢崚头疼得厉害,觉得自己要为这两人操碎了心。 侍女还在为谢崚整理马车,她的马车要比她爹她娘的都要宽敞,上面铺上柔软的枕头和毯子,方便谢崚一上车就可以睡,睡着了就不晕车了。 忽然后头传来一阵喧哗声,谢崚循声望去,苏蘅止在苏令安和林夫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也要随着车队一起回京。 苏蘅止从台阶上下来,也看到了还没上车的谢崚,动作稍稍一凝。 晨光落在他的脸上,清秀的面容隽丽动人。 放在往常,谢崚高低得跟她的阿止哥哥打个招呼,但是因为昨天那婚约,两个人就算是未婚夫妻了,再次见面,未免有些尴尬,目光相对,不住唏嘘。 谢崚想了想,还是主动和他挥了挥手,“阿止哥哥晨安。” 清脆悦耳的声音,将两人拉回了朋友的关系。 以后总还是要相处的,说不准还得过一辈子呢,总不好把关系闹那么僵。 苏蘅止遥遥朝着谢崚的方向颔首致意,“殿下晨安。” 两小孩的目光宛如蜻蜓点水般交接,谢崚看到了赶来的苏令安和林夫人,知道他们一家人还有话说,于是先上了马车,留下空间让他们可以聚一聚。 …… 这次跟随苏蘅止去京城的还有两个侍从,他们都是从小照看苏蘅止长大的。 一人名叫陆离,是苏令安拨给苏蘅止的暗卫,负责保护苏蘅止的安全。 另一人名叫青舟,负责贴身照顾苏蘅止。 二人都是二十出头。 苏蘅止以未来驸马都尉的身份进京,自然是要居住在宫中,侍从也不能带太多,这两个是他自己人。 其余的照顾他生活起居,宫中今后还会有安排。 林夫人其实是当初虞国公主身边的陪嫁女官,公主与苏令安和离后,苏令安娶了林夫人进门,就是为了方便照顾苏蘅止。 她虽然不是苏蘅止的亲生母亲,但苏蘅止是她故主之子,她又无所出,多年来她视苏蘅止如亲生骨肉,兢兢业业照看六年之久。 想到就要分离,林夫人不住伤怀,潸然泪下,趴在车窗前叮嘱道:“郎君此行珍重,平日多加餐饭,天冷记得添衣,夏天也不要贪凉吃冰。” 苏蘅止闻言颔首, “夫人放心,蘅止知道该如何照顾自己,何况有青州跟在孩儿身边,孩儿不懂的会问青舟。” “夫人在下邳也要多多保重身体。” 林夫人悲不能自胜,再也说不出话了,退到后面去抹眼泪。 苏令安便上前来,虽然该说的已经说过了,但作为即将要送孩子远行的父亲,他还是一再叮嘱,“到了宫中,切记谨慎守礼,皇宫不比下邳,能够容你放肆。” “不该做的不要做,不该说的不要说,尤其记得,不要惹公主殿下生气,若遇到什么事,记得给你爹我来信。” 苏蘅止点着头,模样格外乖巧。 “爹,放心吧,怎么做我知道的。” 临近启程,府里的乳娘拿来一个食盒,跌跌撞撞往外跑,“赶上了赶上了,小郎君,这是刚刚厨房新鲜出炉的点心,还有郎君爱吃的糖葫芦,让人赶紧去早市买了,都放在里边了,郎君拿着路上吃。” 乳娘将食盒递进马车之中,絮絮叨叨着,“以后去了京中,就不能吃到府上的点心了。” 乳娘一句无心之言,听到这话的苏蘅止垂下头,不再说话。 苏令安的声音亦是沙哑了,转过头去,“爹回去了,官衙里还有些事情等着爹处理。” 苏蘅止“嗯”了一声,“那你走吧。” 虽然这么说,但是一个站在原地,迟迟没有离开,另一个久久不愿意放下车帘。 苏蘅止刚出生,他的母亲就被迫抛下他,苏令安将苏蘅止从一个小婴儿拉扯到这么大,头一次送他出远门,说不伤怀是假的。 时辰到了,谢鸢下令启程,浩浩荡荡的车队驶过清晨空荡荡的长街。 青石板砖缝隙长出的野草被车轱辘的风微微带动,几片叶子从树上掉落,飘到街巷一角。 …… 或许是因为没有休息好,上车后谢崚很快靠在软枕中睡着了。 等她一觉睡醒,已经到了晌午,太阳当头,火辣辣炙烤大地,谢鸢决定先休息,等晚上再赶路。 落脚的地方在官道旁的驿官,休息过后谢崚的精神气好了很多,用完午膳后,她悄悄溜出了房间。 她的房间在三楼,而谢鸢和慕容徽住在二楼的客房,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样让这两人和好。 谢崚先从谢鸢的房门前路过,踮起脚尖往里头张望。 谢鸢的书案上,永远都是堆积如山的公文。 哪怕是短途歇脚,她还在批阅着公务。 谢崚从门口探出一个小脑袋,还没开口,谢鸢就已经觉察到了她的存在,“阿崚进来吧。” 谢崚连忙跑到谢鸢身边,“娘亲。” 谢崚微仰着头,模样颇为乖巧。 “我来帮你磨墨吧。”她跪坐在桌案一脚,替她磨着墨。 谢鸢蘸着墨,在纸上书写,莹白的手腕回转,纸上留下一行漂亮的行书。 谢鸢当然知道谢崚来这里是为了找自己做什么,她的一双眼睛滴溜溜的,似乎在寻找开口的契机。 果然,谢鸢刚放下笔,谢崚就说道:“娘亲,你能不能去哄一哄爹爹呀。” 谢鸢转过头来,垂眸凝视着她,眼中是温和的笑意,“为什么呀?” 无论如何,婚约已成定局。 慕容徽无论如何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慕容徽现在和谢鸢就是在怄气。 僵持不下,谁也不愿意低头。 之所以先让谢鸢去哄,是因为慕容徽的性情不及谢鸢八面玲珑,他这个人倔犟得很,要他先低头比杀了他还难,所以谢崚只能从她娘这里先下手。 最重要的是,这桩婚约受益的是谢鸢。 谢崚思索一下,说道:“爹爹只是觉得我年纪太小,不想要我太早成婚,也不希望我的婚约被利用,他是为了我好,是出于一个父亲的角度替我考虑。” “他没有错,他只是太关心、太在乎我了,所以昨夜听到娘亲赐婚,情急之中,才会失态忤逆娘亲的意愿,阿娘,你去哄哄他,你去跟他服个软,没准他气消了,就能理解你了。” “阿崚不想你们继续吵下去了。” “你爹没有错,那你觉得娘亲错了吗?” 谢鸢抬手触摸她眼下的肌肤,“你是否也觉得,阿娘不应该在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就为你赐婚?” 谢崚摇了摇头。 谢鸢笑了,“阿崚不必哄娘亲,娘想要听你说真心话。” “没有,”谢崚端正坐姿,说道,“阿崚说的就是真心话。” “娘亲首先是楚国的天子,然后才是我的母亲,阿崚知道,娘为我赐婚,肯定是为大楚考量,所以我从来没有觉得娘亲做错什么。” 她认真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完,然后道:“阿娘教过我的,世上从来没有什么非黑即白的道理,你以楚国天子的身份为我赐婚,爹爹作为一个父亲为我拦下婚事。” “在我看来,这桩婚事也不是完全的坏事。阿崚是真心觉得,娘亲没有做错。” 她平静地迎向谢鸢,金色的眼眸在阳光下忽闪忽闪,裙裾交叠,一丝不苟。 听得谢鸢心头一软,将她揽进怀中,深深地抱着她。 谢崚从她的怀中冒出个头来,继续道,“所以我理解娘亲,希望娘亲也能理解爹爹,你就去哄哄他吧。” “他那个身体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是真的把自己气病了,可就不好了。” 谢鸢垂着眼眸,摸了摸她的脑袋,“阿崚,这事还是要你爹自己想开才行。” “娘说的话,不管用。” 谢崚的心一沉。 意思就是,她娘不愿意哄。 完了,她娘这还不是一般的气。 …… 在谢鸢那里碰壁,谢崚转头就走进隔壁房间找慕容徽。 窗户边的帘子已经放下来了,遮挡住阳光,屋内显得有些昏昏沉沉的。 慕容徽刚喝完药,此刻似乎正准备午睡。 穿着一身白色长袍,披着宽大的袖衫,长发散在地上。 “和你娘说了什么,现在才过来。” 驿馆也就这么大,谢鸢和慕容徽两人的房间就紧靠着,谢崚去找谢鸢,慕容徽肯定会知道。 他似乎笃定谢崚会过来找她似的,特地在这里等候。 谢崚扫了一眼桌上的空药碗,“爹爹你又喝药了,你身体哪里不舒服了?” 第30章 “没事。”慕容徽掩唇咳了两声,“安神的汤药罢了。” “过来,告诉爹爹,是不是因为婚约的事,去找你娘了?” 谢崚来到他的身前,“爹爹,我是为了你。” 谢崚没办法说服谢鸢,也就只能来撬慕容徽的墙角。 “你之前放走段夫人,已经把娘亲惹恼了,你现在又和娘亲置气,等回宫后,她还不知道该怎么罚你。” 谢崚摇了摇他的手臂,“爹爹,你去和娘亲服个软好不好?阿娘向来很好说话的,只要你愿意服软,她肯定不会和你计较昨天的事的,没准娘亲心软,连带着之前段夫人的事也一笔勾销。” “当我求求你了。” 她的大眼睛闪烁泪光,恳切地哀求道。 慕容徽凝视她片刻,想到昨夜谢鸢恼羞成怒的模样,心想这倒未必。 他对谢崚道:“要我让步,绝无可能。” 第24章 吵架从没输过 谢崚提着裙子跑上楼。 她真的是服了这俩活爹,她辛辛苦苦劝了半天,怎么就没一个愿意听她讲话的呢? 要不是知晓小说剧情,担心他们闹掰,她才懒得管他们。 爱和好不和好! 谢崚受不了这鸟气! 谢崚气呼呼回到了三楼,她径直跑过长廊,但是刚上前去,忽然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她鬼使神差地退了回来,她发现苏蘅止的房门虚掩着。 也不知道是谁安排,将他们俩个小孩安排在隔壁的房间里。 侍从们都守在走廊外面,没有进来。 谢崚在屋门外徘徊,也不知道苏蘅止吃了没有,想着要不要进去问问他。 正犹豫间, 忽然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吸气声。 谢崚的脚步挪不动了。 她疑惑地凑到木门边上,想要敲敲门,没想到这木门质量非常不好,她手背才碰到木门,“吱呀”一声,门就这样水灵灵地滑开了。 谢崚:……她不是故意不敲门就推开门的。 就在这时候,背对着谢崚的苏蘅止听到了动静,也转过身来。 他眼睛和鼻子红红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痕,双眸氤氲水雾,眼睫毛上挂着水珠,在看见谢崚那刻,轻微一颤,水珠掉落下来,晕湿衣襟。 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 谢崚看愣了。 苏蘅止这是……哭了? 谢崚一直觉得,苏蘅止是个随和的人。 在她和苏蘅止认识的这几天之中,苏蘅止的情绪从来都是淡淡的,慢条斯理,从来不会有太过过激的情绪波动。 乍一看见他流泪,谢崚有些不知所措。 像是撞见了什么天大的事。 她当即就想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掉头就想走,却听苏蘅止喊她道:“殿下。” 谢崚闭了闭眼。 这是想逃也没办法逃,谢崚硬着头皮走进房中。 反正都被看到了,所以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苏蘅止拿起手帕将眼角的泪花抹去。 谢崚垂眸盯着他的眼睛看。 不得不说,苏蘅止这副表情,还真是我见犹怜,发丝耷拉在他的双肩上,额头一点红朱砂。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任凭再怎么早慧成熟,与父母分离,独自离家千里,总还是会伤心的。 谢崚能够理解他的感受。 她低头一看,注意到他身边放得满满当当的食盒。 食盒的盖子打开,里面摆放的点心一览无余。 他似乎很喜欢甜食,点心几乎都是甜口的,里面还放着他喜欢吃的冰糖葫芦。 谢崚问道:“这是你家里给你准备的吗?” 苏蘅止道:“对,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夏天放太久了会坏掉,殿下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先拿,待会我让人分食了。” 食盒中的点心各式各样,格外精巧。 谢崚才用完午膳,现在还不饿。 她想了想,拿出手帕,随手挑了几块卖相好看的点心,放在帕子上包起来,“就这几块吧,够了。” 她包好了点心,再转头看向苏蘅止,发觉他还在垂着眼眉,秀丽的眉头微微皱起。 虽然已经不哭了,但谢崚明白,他心里还在难受。 谢崚想了想,绕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着他,小声道:“其实,建康城也挺好的。” 苏蘅止抬头。 她继续说道:“皇宫里有花园,春日桃花灿烂,夏日乘舟采莲,秋日金菊盛放,到了冬天还有红梅点点,四时之景,各有不同。” 她努力思考着建康城有什么好玩的,“还有太学,你以后也要进太学学习的,虽然学业繁重了一些,天天都要考试,但是太学里有小竹林,里面还有好多狸猫出没,下课以后,我们还可以一起去喂猫。” 苏蘅止抬起头,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她。 他杏眼圆润,眸珠是如墨般浓稠的黑色,睫羽长长的,一瞬不瞬,貌似听得非常认真。 谢崚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建康城要比下邳大很多,扬州比较太平,往常建康城不会设宵禁,到了中秋元夕,还有有花灯会、水灯会,四季之间,还有春蒐、夏苗、秋狝、冬狩的习俗,我娘每年都选定一个时节,带着文武百官去城外围猎,可热闹可好玩了,上一年我娘他们还猎到了一只猛虎!” 苏蘅止眨了下眼睛,“那殿下去过吗?” “花灯会,还有围猎?” “……” 谢崚哑了一下。 是的花灯会、水灯会,还有四季的畋猎,谢崚一次都没有去过。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皇宫中生活,因为年纪小,不能随意出宫,每年灯会,她一次也没去过。 至于谢鸢外出畋猎的时候,从来都是将她丟在宫里,交给宫女照顾。 这些都是她从别人口中听见的,说出来哄苏蘅止开心。 她轻轻咳了两声,“虽然我没去过,但是去年我娘说了,今年年末,我就满六岁了,明年春蒐,就会带上我一起去,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一声很轻的笑声。 她看见苏蘅止的唇边浮出一丝微笑,很浅的笑容,衬得他容貌愈发清朗。 苏蘅止懒懒地倚在书案边,说道:“那建康城有冰糖葫芦吗?” 谢崚连忙道:“有,肯定有。” “要是你喜欢吃,回去让御厨学着给你做,一定做的和下邳的一模一样。” 苏蘅止道:“那就好了。” “有冰糖葫芦就好了。” 谢崚愣了愣,一串冰糖葫芦就行了,那他还真好哄呀! 见他情绪有所好转,谢崚松了口气。 脑子转回来后,她又发现了一件事:“对了,你为什么笑呀,刚刚是不是在笑我了?” “没有呀。” 苏蘅止笑容收敛,一脸真诚。 这人扮起无辜来,比谢崚还要入木三分。 谢崚总觉得他在骗自己。 她戳了戳他额头,“算了,我今天不跟你计较。” 嘲笑就嘲笑吧,反正能让他开心点就好了。 …… 接下来几天里,一行人都是白天休息,夜晚赶路。 人多也不怕遇见土匪野兽。 谢鸢和慕容徽还是那个老样子。 即便两个人就住老近,但处理公务的处理公务,养病的养病,一天到头关起门来,就是不碰头。 哪怕见了面,也是针锋相对,没句好话。 谁都不愿意服软。 任凭谢崚磨破了嘴皮子,他们就是毫不动摇。 “我爹常说,大人吵架小孩子别管,那是陛下和君后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殿下没必要过度操心。” 苏蘅止也劝道:“顺其自然吧。” 谢崚心想,他们两人的关系好坏,可是关乎她未来的生死存亡。 要是他们俩闹掰了,她也就完了。 她怎么能顺其自然看这两人吵下去? 但她实在是累了。 暂且歇了下来。 路途遥远,中途还下了两场大雨,没法赶路,大概半个月后,他们抵达扬州,又跋涉数日,终于回到了建康。 扬州刺史、尚书令谢芸携文武百官出城,迎接谢鸢归京。 文武百官并不知晓谢鸢为何会突然带着皇后和小公主出访徐州。 谢鸢对外的消息是,荆州叛乱后,谢鸢不放心徐州牧,于是携夫君与女儿微服私访。 之所以没有提前告知,打的就是一个措手不及。 访问期间,谢鸢发觉徐州牧治理有方,谢鸢大加赞赏,并给公主与州牧之子赐婚,以示君恩浩荡。 …… 回到建康城后,慕容徽和谢鸢两人之间的关系总算是有所缓和。 在迎接他们的大臣面前,双手紧握,似乎一如既往恩爱无双。 毕竟那一纸盟约还在,他们在文武百官面前总不能闹得太僵。 只不过谢崚心里清楚,他们的事还没完。 第31章 毕竟有些东西是骗不了人的,谢鸢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宣室殿中,处理堆积的政务。 以政务繁忙为借口,她顺理成章没有来到清辉殿,连十五也没来,帝后同宿的惯例都被打破了。 哪怕她偶尔想念谢崚,也是派人来清辉殿接谢崚过去,避开和孩子的父亲相见。 谢崚自小陪在谢鸢身边看她处理政务,能够分辨出她什么时候是真的忙,什么时候是装的。 从谢鸢书案上的文书厚度推断,谢鸢其实也并不是特别忙。她外出期间,政务有谢芸替她打理,实在难以决断的,也会快马加鞭,送到谢鸢面前,她当即就批复了。 这些天真正重要 的事情就是让徐州增兵,往常徐州的军队都是由王伦照管,而这次,这个任务落到了苏令安头上。实际上很快就处理完了。 谢鸢就是单纯不想和慕容徽见面。 谢崚陪在谢鸢身边,也是每天小心翼翼的,生怕谁错什么话令二人关系恶化。 她不知道谢鸢和慕容徽床榻上的交易,还替谢鸢记着一笔账——慕容徽放走段夫人,她回宫后要严惩慕容徽。 她又替慕容徽提心吊胆,生怕谢鸢气昏了头,借这件事做文章。 一连几日过去,谢鸢只顾着冷落慕容徽,其余待遇一律如常,并没有实质性的惩罚。 谢崚还以为是她娘贵人多忘事,忘记了这茬。当然也不会主动提起,就让这件事默默过去。 …… 回到京城约莫四五天后,谢崚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些什么。 被拐回来的周墨……经历了赐婚之后,谢崚差点要把这个倒霉蛋忘在脑后了。 幸好侍卫严格按照谢崚的吩咐办事,将周墨打包,一起运回了京城。 现如今,周墨拿着那一纸调令,去太医署挂职。 谢崚去看他的时候,周墨像见了鬼一样,拔腿就想跑。 “站住,跑什么跑,本公主有那么可怕吗?” 周墨只好转身,恭恭敬敬地行礼,“微臣拜见殿下。” 御医院门前有着一块篱笆小院,青竹编织的篱笆上挂着太医们晾晒的药材。 谢崚坐在篱笆前,玩弄着一块灵芝,问道:“头还疼吗?” 周墨摸了摸后脑勺,苏蘅止的力气刚刚好能够让他昏倒,并不会给他带来太严重的伤害,这些天他自己斟酌着用药,已经好很多了。 他苦笑道:“已经不疼了,真是难为殿下,忙里抽空来关心我。” 谢崚听出了他话里的讽刺,连忙道:“别这样嘛周大夫!” “太医院也挺好的嘛,我让他们给你分配的都是闲职,你平日也不会特别忙,拿着一样的官饷银钱,只要偶尔给我爹看诊就好了,你治不好我也不怪你,这样的日子不也挺潇洒自在的吗?” 除了被限制不准离开皇宫以外,一切都挺好的。 周墨喉口一哽,他就是为了躲着慕容徽。 慕容徽让他三缄其口,不准说出他的真实病况,谢崚又偏偏让他给她爹看诊。 周墨简直要被这两父女缠得没办法。 “小公主,你不懂。”周墨摇了摇头,“微臣有难言之隐,真的不适合在京城待下去,还请小公主高抬贵手,放微臣离开。” 谢崚将灵芝当话筒,递到他嘴边,“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不如跟我说一下,看看我能不能为你解决?本公主罩着你,别怕,说!” “公主殿下,我说了你也不会懂的。” 周墨依然长叹。 谢崚往他身边凑了凑,金色的大眼睛闪烁,“我不懂什么?你不说我怎么会懂?” 周墨是有苦也说不出。 又是长叹一声,“放过我吧,小殿下……” 求求这俩父女放了他吧! …… 谢鸢和慕容徽的冷战一直持续到了八月,盛夏酷暑,天热得跟火炉一样,这两人之间的寒冰没有丝毫溶解。 然而,令谢崚闹心的还不只是她不省心的爹娘。 八月,太学里发生了两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第一件事,太学即将迎来了夏季的考试。 谢崚旷课数日,刚回太学学习,听学监宣布要大考的消息,整个人差点没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心想她娘怎么没在徐州多待两天,等他们考完了再接她回来,这样子她也不用面对这幺蛾子考试了。 她求爷爷告奶奶,一把鼻涕一把泪,借来孟君齐的笔记挑灯复习,对付文学课,另外她的弱势武学也不能落下。 背完书还得练习骑马射箭,恨不得把自己掰开两半来用,勤勤恳恳熬了几天,总算把这次考试糊弄过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放榜时,她的排名又升了几名。 由倒数第三升到了倒数第十。 虽然还是不尽人意,但好歹有些进步。 谢崚对自己的要求已经降低了许多,有进步就满足了。 每天进步一小步,积少成多,那就是一大步了。 至于那第二件事,就是自从大考过后,苏蘅止便正式进入太学当中学习。 苏蘅止抵达京城后,便居住在宫中。 谢鸢将西边的秋棠殿赐给他居住,派遣女官和内侍官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不过谢崚的日子并没有因为苏蘅止的到来而发生什么改变。 苏蘅止在太学里就好像一个边缘的透明人,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由于他是新来的,连个同桌都没有。睡觉老师也不管他。 许是天性淡然,他并不在意这些。 他也很少和别的同窗说话,散学时,小崽子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凑在一起,他第一时间收拾书箱回宫。 谢崚不去找他的时候,他也很少来找谢崚。 他们两人隔三差五碰面寒暄也不过三五句话,就是普通朋友,说到底苏蘅止和她相识不久,谢崚往日更多时候还是和孟君齐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一些。 刚开始,谢崚并没有觉得两人这种相处方式有什么不妥,两人虽然不及在徐州亲密,但来往也不算少,她也没有冷待他。 直到这天箭术课—— 太学学生讲究一个文武兼修,不仅要在学堂内学习四书五经,还得去校场练武。 射乃君子六艺之一,乃必修之课。 艳阳高照,学生们老早就换上了轻便的骑装,在听学监们讲授完技巧之后,各自散开练习,对着靶子练习准头。 学生们年纪小,力气不够,学监让他们从轻弓学起。 弓箭乃杀器,而且因为担心他们把控不稳,所以他们用来练习的木箭都是被削去头的,还包上了两层软布,伤不了人。 但是箭术老师们可能没有想到,这群小兔崽子居然会拿这木箭来戏弄同学。 苏蘅止刚刚拉开弓瞄准红靶心,忽然之间后脑一痛,他转身一看,一支木箭掉落在他脚边。 他环顾一周,四周的同学们都在认真练箭,一时间竟找不出这支木箭的主人。 苏蘅止脾气和他爹一样好,估摸着是谁射箭时不小心,打到了他后脑,没有在意,正准备继续练箭,又有一支箭从身侧袭来,直直打在他的太阳穴上。 “嘶……” 虽然箭头被削平,但是冲击力还是挺强的,打到后脑还好,但太阳穴更为脆弱,剧痛难忍。 罪魁祸首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几个锦衣华服的贵公子,为首的那个比苏蘅止稍稍大一些,双手叉腰。 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苏蘅止愣了愣,反应过来就是这几人戏弄的他,“不好意思,我得罪你们了吗?” 钟昀华指着他就骂道:“江北来的小伧父,我忍你很久了!” 他掀起袖子,“徐州什么乡下地方,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身上一股穷酸味,竟然也配和我们同窗就读,本公子警告你,赶紧滚出太学,不然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苏蘅止听他把话说完,问道:“你们谁呀?” 钟昀华仰着脑袋,眼睛里全都是对他的鄙夷,“记住了,本公子出身吴郡钟氏,爷爷官至太尉,父亲乃中书监,乃钟昀华是也!” “若论地位,不是你这种三流家族能够比拟的!” 周围的人见了,默默地散开,生怕牵连到自己。 太学的这些学生一个比一个会看人下菜碟,钟家乃江南豪族,祖辈自前朝起就在朝廷担任官职,有着“四世三公”的美称,根基深厚,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钟昀华是钟家嫡孙,跟在他身后那几个,不是他钟家的堂兄弟,就是一些趋炎附势的世家子。 在人高马大的钟昀华面前,苏蘅止清瘦的身形显得羸弱不堪。 苏蘅止依然仰着头,用平静的目光和他对峙,不卑不亢地道:“是陛下下旨,允我入太学学习,你若是不满,大可去面呈陛下,将我撵出太学。” “何必在这里跟我说这些话呢?” 第32章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钟昀华被彻底激怒,揪起苏蘅止的衣裳,就要动手。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怒喝,“住手!” 与此同时,钟昀华感觉自己的头发被人拽着向后倾倒,谢崚抓起随手捡来的石头,重重砸在他的额头上。 “啊——” 顷刻间,杀猪般的尖叫声响起,钟昀华再也顾不上苏蘅止,捂着头痛苦的蹲了下去。 虽然谢崚只是个孩子,但尽全力打人,不是一般疼。 肉眼可见地,他的额头上肿了一块青紫色的大包。 可惜的是,谢崚捡的这块石头太过圆润,没能在他额头上划开道口子。 身后的小跟班上前来,从地上扶起他,钟昀华更是一脸怒火地盯着谢崚,似乎要将人生吞活剥。 跟在谢崚身后的孟君齐喊道:“看什么看?” 她的声音让钟昀华身后几人身躯一震,他们都是些欺软怕硬之流,他们也就只敢借着钟昀华的威势,欺负一个举目无亲的苏蘅止。 他们此刻面对着的,一位是天子之女,另一个是京城顶级的贵族女郎,无一人敢动。 哆哆嗦嗦地道:“公、公主殿下,孟女郎……” 谢崚丢开石头,连忙跑向苏蘅止,“没事吧?” 苏蘅止衣领被抓出的褶子还在,太阳穴处的皮肤有点红有点红包,他拍平了衣皱,“还好。” 谢崚转头看向钟昀华,一脸怒容。 自汉人渡江以来,世家贵族也分三六九等。 南方本地豪族歧视北方逃来的世家,先渡江的贵族排挤后渡江的贵族,以一江水分隔,居住在江南的家族看不上江北的人家,“伧”这个字,便是江南人对江北人的蔑称。 这几个自诩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向来目中无人,以身世自傲,以前就爱欺负些门第低的同学,没想到这次居然让他们欺负到苏蘅止头上去了。 苏蘅止独来独往,他练习射箭的这个位置也挺偏僻的,是老师看不见的盲角。 要不是谢崚临时起意来找他,今天会发生什么,谁都不知道。 “钟昀华,你给本宫听着,苏大人镇守边疆,安抚流民,驱逐匈奴,呕心沥血,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他的孩子!” 谢崚张口就道:“不想和他同窗就读,那行呀,我跟母皇禀告一声,让你滚回家去,正好遂了你的心意!” 钟昀华不敢明着和谢崚作对,眼眸一压,说道:“殿下,你可别忘了,徐州苏令安,可是个名副其实的三姓家奴!” 听到这话,谢崚能够感觉到,他袖子下的手紧了一下,可他的目光依然波澜不惊。 谢崚总算是明白了,他之前为何不在意自己说的那一句三姓家奴。 大概是因为自他小时候起,就源源不断有人在他面前提起。 谢崚不过是道听途说随口一提,那些真正的恶意宛如利剑,可怕且伤人。 他不是不在意,只是堵不住他人之口,无能无力,逐渐麻木,到最后倒不如自我调侃,都是无可奈何。 谢崚握紧苏蘅止的手,小小的身子拦在他的身前,“三姓家奴又如何,不比你爹那个酒囊饭袋要好,你爹磕五石散都快把自己磕死了吧?” 你先骂爹,那我就骂你爹,只攻击不防御,主打就是一个魔法对轰,绝不饶人。 论吵架,谢崚从来没有输过。 “本宫记得你爹去年大冬天的磕药出现幻觉脱衣在大街上裸奔,差点冻死,到天亮才被家奴们发现拖回家去!说出来不要令人笑话!” 谢鸢的暗桩遍布天下,这些年谢崚在宣室殿耳濡目染,间接对这些世家秘闻了如指掌。 “还有你爷爷,你以为他那太尉的位置是怎么来的?还不是花了三万两金在哀帝那里买来的,账簿至今还存在尚书房,现在还能翻出来,四世三公,不过是花钱买回来了,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这些世家贵族,看起来衣冠楚楚,实际上内部乱得像被猫抓了毛线团一样,根本就理不清。 谢崚小嘴巴一开就停不下来,“你还以你父亲以你爷爷为荣?你觉得你家那个天生痴傻的姑姑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奶奶和你爹两个人私通乱x……” 见谢崚说嗨了完全要刹不住车,再往下的话可就不适合说出口,孟君齐连忙喊了一声“阿崚”,示意她赶紧停下来。 谢崚冷哼一声,才满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再看眼前的钟昀华,他的脸色已经红成了猪肝色,打又不敢打,骂又骂不过,怒目圆睁,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而他身后的几个跟班听得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置信,再一看身后的钟昀华,恨不得赶紧撕掉自己的耳朵。 就在这时候,似乎有人通知了学监这里发生的事情,学监们急匆匆往这边赶来。 谢崚最后撂下了一句话,“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苏蘅止是本公主的未婚夫,你们要是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本公主见一次打一次!”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掷地有声,没有人敢怀疑她说的是假话。 苏蘅止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其实比他稍矮,梳上双丫发髻,才和他一样高。 绣花襦裙,气势凌人。 她本就是天家贵女,这锦绣皇宫和帝王宠爱的浇灌,养出她一身骄横脾气。 这还是他头一次正视谢崚。 自从那夜赐婚起,谢崚和他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从来不在对方面前提及婚约。 这桩婚约是谢鸢与徐州的交易,从来都没有问过他们本人的意见,他们都还没有接受这个身份,即便有了婚约,他们依然以朋友相待。 这还是谢崚第一次公然在众人面前称呼苏蘅止为自己的未婚夫。 谢崚坐在小竹林的台阶上,说道:“抱歉,是我忽视你了。” “他们就是看我和你不亲近,才敢那样对你。” 钟昀华不敢招惹谢崚,他今天敢找苏蘅止麻烦,大概是看谢崚与苏蘅止来往不多,以为谢崚不重视苏蘅止,不会为苏蘅止出头。 苏蘅止站在竹林前,清风满袖,他的发带与竹叶一同摇动,“没关系的,殿下。” “我不像我爹,就算殿下没来,我也会用自己的方式反击。” 谢崚道:“你说的不会是去找母皇告状吧?” “不是。”苏蘅止轻描淡写地道,“要是殿下没来的话,我大概会把他打一顿吧。” 谢崚惊讶地道:“你打得过人家吗?” 但是刚问出口,她就意识到,这人当时可是抡起花盆就能把一个成年人砸晕的人,于是转而问道:“你之前习过武?” “打架打多了,也算是习过武吧。” 要是他出手,钟昀华就不只是头上磕个包这么简单了。 苏蘅止说道,“殿下今天将他砸成那个样子,陛下和君后会责怪殿下吗?” “怕什么,”谢崚说道,“我就不信,他主动找茬,还敢去告状不成!” 不过谢崚显然还是没预料到,天底下居然有如此不要脸的人。 …… 当天,中书监钟涛入宫来求见谢鸢,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自己儿子被谢崚打成重伤。 钟昀华是一点也不敢提自己主动惹事,将全部责任都推到谢崚身上,说和谢崚在箭术课上起了些争执,谢崚一时气急,拿着石头把他的头给砸破了。 “陛下呀,孩子之间起争执是很正常的事,可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公主殿下怎么能狠心对同学下此毒手呢?” “公主殿下身体尊贵,我儿不敢还手,只能回家和我哭诉,我儿还是头一次受这么重的伤,看得微臣心疼得紧!他才七岁,要是破相了怎么办!” “陛下,我儿虽然再三叮嘱,要微臣不要和公主殿下计较,但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微臣怎么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受委屈不管呢?今天就算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向陛下讨一个公道啊!” …… 谢崚没想到,回宫后,谢鸢和慕容徽的第一次相见,会是出现在这样的情境下。 仪仗队排成两排,宫女们提着灯在前引路,慕容徽拉着谢崚的手,在夜色朦朦中抵达宣室殿。 明月推开门,让两人进去。 谢崚刚迈过门槛,就听见这样的一番发言。 钟涛一边说着委屈,一边垂泪,他身侧的钟昀华也一样,哭得稀里哗啦。 谢崚要被这一大一小两个绿茶给气死,张口就想把她今天骂人的那段话重新说一遍,被慕容徽拉住。 慕容徽抬眼,对上谢鸢,“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鸢着一身常服,长发以一木簪挽起。 她斜靠在书案前,揉着太阳穴,似是被哭声吵得烦躁,见到谢崚到来,掀了一下眼皮,“阿崚,你告诉娘亲,为什么要打伤同学?” 谢鸢虽对谢崚纵容,但在这种场合下,却不会包庇。 无缘无故伤害同学,确实不对。 第33章 “阿崚是个讲道理的人,”慕容徽按住谢崚的肩膀,“陛下,臣侍相信,阿崚今日做出此举,应该是有所隐情。” 他低头道:“阿崚,你尽管说,爹娘为你做主。” 谢崚终于忍不住了,甩开慕容徽的手,指着钟昀华,“明明你是先挑起矛盾的,钟昀华,是你先找阿止哥哥麻烦,是你嫌弃他出身江北,想要逼他退学,我要是不砸你,你就要动手打阿止哥哥了,我没找你麻烦算好了!你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说到这里,慕容徽和谢鸢对上了目光。 冷战归冷战,夫妻的默契还是在的。 谢崚从来不是主动招惹是非之人。 谢崚这么一说,他们大致上就已经摸清了事情来龙去脉。 世家贵族相互排挤,这群世家子弟有样学样,捧高踩低,欺负弱小。 谢崚替苏蘅止出头,情急之下,砸破了钟昀华的头。 谢鸢的目光扫过钟家父子,“公主说的对吗?” 钟涛哭了起来,“陛下,我儿年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无礼之事!还望公主殿下不要罔顾黑白颠倒是非!” 钟昀华也跟着他爹的节奏开始哭,“陛下,在场的同学皆可为我作证,绝无此事,只是我和公主殿下有冲突,和苏蘅止完全无关!不信,陛下大可问问我的几个同学!” 说着,他把自己那群小跟班的名字念了出来。 谢崚的拳头又痒了,恨不得上去给他又揍一顿,慕容徽眼疾手快拽住她后衣领,谢崚开口便道:“无耻,你怎么不把孟君齐和苏蘅止叫过来作证!” “谁不知道孟女郎和你关系交好,苏蘅止又是你未婚夫,他们肯定向着你!” “那你找的那几个人证还不都是你的走狗,只听你的话!” 慕容徽轻咳两声,示意谢崚说话用词礼貌一点。 正是怒火上头之时,谢崚把牙齿磨得咯吱响,哪还能听得下去。 就在这时候,明月走上前来,“陛下,学监来了。” 谢鸢道:“让他进来。” 学监慌里慌张地走入殿中,扫了一眼左边哭哭啼啼的钟昀华和右边咬牙切齿的谢崚,朝谢鸢跪下行礼。 谢鸢道:“不必偏袒谁,将你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就好了。今天校场究竟发生了什么,公主为什么会砸伤中书监公子。” 学监犹豫着,其实他当时赶到现场的时候,只看见谢崚和倒在地上的钟昀华,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甚了解。 他如实告知谢鸢,“陛下,微臣实在是不清楚,当时微臣赶到现场,只看见钟家郎君倒地不起,苏郎君、孟家女郎,还有公主殿下都在场,当时治伤要紧,微臣只能先行送公子回府,其余的……” “行了。”没等他说完,谢鸢就不耐烦地打断。挥手让他下去,顺手革了他的职。 连孩子都看不好,没用的东西。 这下好了,也不知道该找谁当人证,谢鸢却不慌不忙得坐直了身子,问明月道:“尚书令来了吗?” 明月道:“快了。” 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一声通传,“尚书令与公子到——” 众人往屏风后望去,只见紫衣男子牵着个俊俏的郎君走进屋中,恭恭敬敬地朝谢鸢等人行礼。 正是谢芸和谢灵则。 谢鸢说道:“谢家郎君也是你们的同窗,他应该和你们谁都不交好,让他来做证人,总该公平了吧?” 原来谢鸢早就让人去了谢府,要谢芸带谢灵则入宫觐见。 “……” 谢崚见到谢灵则那刻,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亲娘呀,虽然谢灵则和他们谁都不交好,但不意味着不交恶呀! 想到上次自己才得罪过他,谢崚真害怕他公报私仇,借机算账。 她下意识往后一缩,慕容徽察觉到她的紧张,垂眸看着她。 而对面钟家父子对谢鸢的安排一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谢鸢见两边不吵了,谢鸢对谢灵则道:“灵则,你当时看到了什么?” 谢灵则目不斜视,一如既往冷清,雅正得抬手行礼道:“陛下,殿下的确砸伤了中书监家的公子,微臣亲眼所言。” 此言一出,谢崚猛地抬起头来,心情紧张到了极点。 谢鸢眯了眯眼睛。 只听谢灵则又道:“殿下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中书监家公子带着几位同学对苏蘅止同学出言不逊,他蔑称苏同学为‘江北伧父’,说他不配与自己同窗就读,想要武力胁迫苏同学退学。” “此事被公主殿下撞见,殿下砸伤他,是为了保护苏同学,若是她不这样做,那么受伤的,就是苏同学了。” 他的话声音明朗,有条不紊。 事情发生的时候,谢灵则就在苏蘅止身边。 见钟昀华闹事,他即刻去找学监来调解,可以说除了中间谢崚骂钟昀华的那段,他几乎看到了事情的全过程。 听到这话,谢崚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谢灵则没有为难她。 谢鸢缓缓抬头,看向钟家父子,“谢郎君说的,你们可有异议?” 钟涛似乎还想挣扎一下,然而钟昀华到底年纪小,看到谎言戳穿,害怕的瑟瑟发抖。 钟涛咬咬牙,一巴掌扇在自己儿子的脸上。 “混账东西,我是怎么叫你的,仁义道德你全丟哪去了?”钟涛怒骂道,“你骗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谢鸢摇了摇头,这种对台戏,她见的多了。 “既然钟家郎君自视甚高,不愿意其他同学同窗就读,那么好办,”谢鸢开口道,“以后钟郎君也不必来太学了。” “至于伤害同窗,禁足三月,派礼官每日教习礼仪,钟家郎君好好学学,该如何善待他人。” 谢鸢刚说完,钟昀华当即就哭了起来。 他向来在太学里呼风唤雨,逍遥惯了,这突然让他自己禁足三个月,还要学习礼节,他怎么受得了呀。 钟涛松了口气,幸好没有牵连到自己,连声谢恩,带着儿子离开了。 这时候,完成任务的谢灵则拱手辞别,和亲爹一起退下了。 大殿之中瞬间安静了下来。 冰鉴上漂着白气,在酷暑中带来丝丝凉意。 谢崚在原地发愣片刻后,总算意识到了,屋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 谢鸢抿了一口茶水,朝谢崚招手,“阿崚没吓到吧?” 谢崚正想走向谢鸢,却发现慕容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气氛莫名其妙有点尴尬。 谢崚踟蹰着道,“娘,我还好。” 谢鸢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慕容徽却道:“陛下政务繁忙,臣侍与阿崚就不打搅陛下,先行告退了。” 谢鸢显然有些猝不及防,片刻后回过神来,意识到他在说什么,冷笑道:“好,既然如此,那夫君就先退下吧。” 慕容徽拱手,拉着谢崚的手,离开大殿。 谢崚:……你们两个多说两句话会死吗? --------------- -------- 作者有话说:两天日万,明天我努努力 第25章 遇刺 回到清辉殿,谢崚对慕容徽的表现十分不满,追着她爹问:“爹爹,你就不能和娘亲多待一会吗,你们都多久没见过面了!” 慕容徽喝着茶,“阿崚,她利用你的婚事拉拢徐州,让我如何咽的下这口气。” 很多事情他都可以妥协,可是这件事和谢崚有关,他实在没有办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 有一次,就有两次。 谢凌这次利用的是谢崚的婚事,那下次呢,下次还不知道她该怎么对待谢崚。 谢崚道:“阿崚不在乎什么婚约不婚约的,阿崚只是不想要你们闹得那么僵。” “不说这些了。” 慕容徽揉了揉她的脸,轻轻带过这个话题,“今天的事,你做的不错。” 虽然慕容徽因为婚约不喜欢苏蘅止,但是对谢崚此举还是赞赏的。 他也素来看不起南朝世家互相排挤的那一套,连小孩子都有样学样,仗势欺人,同样都是龟缩南方苟且偷生的世家,谁还比谁高贵。 “难不成我还有错!” 谈到今天的事,谢崚的气又上来了,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道,“姓钟的仗着自己出身江南世家,欺凌同学,他今天敢欺负阿止哥哥,改天他就敢踩在我头上。” “我都后悔今天砸他的石头捡小了,没把他砸死!” 慕容徽碰了碰她的鼻子,“你呀,戾气太重了。” 虽然怎么说,但他语气中并不带任何苛责。 比起仁义礼智信,慕容徽更希望自己的女儿生出棱角,有自己的想法,不做人人可欺的软包子。 他又问:“你和尚书令的儿子谢灵则可曾有过什么过节?” 谢崚心里打鼓,“爹爹,你为什么问这个。” “你见了他,眼神都不一样了。” 第34章 “啊,这个嘛,”谢崚脑子极速旋转,糊弄道,“这两次考试,他连续考了第一,这是……钦佩的眼神。他是我的同学,我怎么可能和他有过节呢,哈哈……” 谢灵则连续两次考试都得了第一名,孟君齐差点没哭死。谢崚试图用干笑蒙混过关。 慕容徽敲了敲她的脑袋,“胡说八道。” 她的表情出卖了她,看这样子,肯定是心里有鬼。 见谢崚不愿意说,他估摸着她应该是干了什么坏事,不敢告诉自己,于是没有再问下去。 谢崚见缝插针,又把话绕了回来,“那你要和娘亲吵到什么时候才愿意和好?” 距离他们从徐州回来,已经快接近一个月了。 这一个月他们也就只见了这一次,好不容易的见面还被慕容徽这一句话给搅浑了。 “你们是夫妻,总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闹下去吧。” 她拉着慕容徽的袖子,撒娇道,“和好嘛和好嘛,你们不要吵了不要吵了!” 慕容徽哑了一下,谢崚立刻露出期待的眼神。 可是她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或许连慕容徽自己也不知道,这次冷战,还要僵持多久。 “爹爹累了。” 慕容徽揉了揉她的头,说道,“夜深了,阿崚回去休息吧。” …… 谢崚在慕容徽这里再次碰壁,将钟昀华逐出太学的喜悦全无。 失落地走出院子时,冷不丁撞上一个修长的身影。谢崚抬头,少年着一身黑衣,风度翩翩。 “阿絮?”谢崚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兰絮道:“今日刚到,殿下。” 院子里草木繁茂,虫鸣声此起彼伏。槐花盛开,浅白的花瓣落了满地,空气中浮动着浅淡的幽香。 谢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贺兰絮。 早在徐州的时候,慕容徽就派贺兰絮外出办事,直到今天才赶回宫中。 “这个是奴婢在北边带回来给殿下的,算是给殿下赔罪礼。” 贺兰絮弯下腰,将一个木匣子送到谢崚手中,诚挚地道:“奴婢一直还欠殿下一声道歉,之前一直没时间和殿下赔礼道歉。” “上次的事,奴婢对不住殿下。” 谢崚打开木匣子,是一支漂亮的牡丹珠花,珠花用红宝石雕刻,放在月光下仔细观摩,宝石闪烁着漂亮的流光,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谢崚没想到,过去了这么久,她还能听见贺兰絮的道歉。 贺兰絮对不住她的,是他坑骗带谢崚出宫的事。 说到底,那是慕容徽和谢鸢的博弈,贺兰絮只是听命行事,谢崚并不怪他。 “没事,”谢崚走下台阶,“这件事我没放在心上。” 她晃了晃手中的珠花,微笑道:“不过,这个我就笑纳了。” 谢崚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平日衣裳饰品全都要镶上漂亮的珠宝,这支珠花正好长在她的爱好上。 谢崚往东边偏殿走去,却发现贺兰絮依然跟在自己身后,谢崚转过头,“你不去找爹爹吗?” 只见他站在原地:“奴婢听闻了陛下赐婚,总觉得,有些话需要和殿下说清楚。” “殿下,你知道君后为何在你的婚事上不愿意让步吗?” 谢崚顺着问了下去,“为何?” 贺兰絮跟在她的身后,“君后的同母弟妹有三人,大公主、四公子和七公子,这个殿下应该是知道的。” 谢崚迟疑了一下,“我知道,姑姑、四叔和七叔,不过姑姑已经不在了。” 鲜卑大汗慕容昭妻妾成群,孩子不计其数。而慕容徽的母亲贺兰夫人所生的孩子一共也就只有四人,鲜卑的大公子、大公主、四公子和七公子,慕容徽为最长,其次便是大公主。 只不过大公主很多年前就去世了,现在慕容徽也就剩下两个弟弟了。 “那殿下知道,我们的大公主是怎么死的吗?”贺兰絮问道。 “因病…猝亡?” 谢崚对这位姑姑的印象并不算太深刻,只是依稀记得她身体不好,出嫁之后不久,就因病逝世了。 发生这件事的时候谢崚还很小,谢崚还不记事,只是后来听人提起。 贺兰絮摇摇头,跟谢崚说出了真相,“殿下有所不知,所谓病亡,不过是对外的口径,大公主向来是夫人的掌珠,夫人将公主捧在掌心,如珠似宝地养到了十五岁。” “当初我们的大汗要拉拢拓跋鲜卑部,将大公主嫁给了拓跋部的首领拓跋雄,可不想刚刚嫁过去不久,两部就因为争夺水源起了冲突,拓跋雄一刀杀了公主,挖出公主的内脏喂狼,据公主的侍女说,公主死状凄惨,死后还要被野狼分尸,连一块肉也不剩,大汗后来和拓跋部修复关系,对外只能宣称公主病逝。” 意识到贺兰絮在说什么后,谢崚心中惊颤,“喂……狼?” 见谢崚脸色变白,贺兰絮知道她吓到了。 俯身摸了摸她的额头,继续说道:“大公主逝世的消息传回来时,夫人哭得几度昏厥过去,连带着君后也有了心结。” “那时候你年纪还小,君后曾经和我说,等你长大,一定不能让你联姻,他希望你能够自由地和心上人相恋,可是现如今,你还那么小就被赐婚,君后却无力阻止,你让君后如何能释怀。” 谢崚努力让自己心情平复下来,“可是…可是我娘不会让我嫁出去的,我也不会重蹈姑姑的覆辙。” 谢崚是谢鸢唯一的孩子,不可能出嫁。 连谢鸢为她订婚时,说的也是“聘婿”,而非嫁女。 所以,只能是苏蘅止嫁给她。 她绝对不会经历她姑姑那样的事,而且,她相信苏家人没有那个胆量这般对待她。 贺兰絮说道:“殿下,就算苏家那位郎君不是拓跋雄那般凶狠残暴之人,但你看看君后和陛下,因为联姻而凑在一起的人,他们会快乐吗?” 谢崚仰着头。 贺兰絮道:“君后从鲜卑嫁到楚国多年,你有看过他有几次真心笑过,在龙城的时候,他是我们的世子,论文,他四书五经样 样精通,和南朝世家公子不相上下;论武,他的箭术和骑术是我们这一辈男儿中最厉害的,无人能望其项背,他受伤之前,是我们的战神,带领精骑兵闯入敌营取对方主将首级,全身而退,与匈奴人的交锋中,战无不胜。” “可是到了楚国以后,他被迫困在深宫之中,除了养病,教导殿下读书念字,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成为折翼的雀鸟,供人赏玩,你说,他会快乐吗?” 谢崚呼吸一滞。 风将槐花瓣吹落,掉在她的裙摆边上。 他语重心长地道:“这些年君后和陛下相敬如宾,陛下对君后体贴周全。” “可你以为陛下真的喜欢君后吗?陛下对君后好,不过是因为需要我鲜卑和南朝联手抵御匈奴,所以她才会对君后好,实际上她和南朝世家一样,根本就看不起君后,觉得君后出身北境蛮荒,血脉低劣。” “如果她真的尊重君后,陛下赐婚之前,为什么不征询过他的意见,陛下有真正将君后当成殿下的父亲吗?” 贺兰絮道:“殿下可以不在乎这个婚约,可是你不能让君后也随你,不在乎这婚事。” “因为君后,都是为了你好。” 谢崚张了张口,喉咙却似乎被什么东西噎住了,愈发心乱如麻。 她虽然早就知道了她娘和她爹只是合作关系,彼此之间都将对方当成是工具,但是当她真真正正从身边人口中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感受和从书上知晓完全不一样。 因为她能够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她爹娘之间存在的难以消融的矛盾。 她居然明白了,她爹的难过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婚事,而是因为她娘完全将他当成了一个玩物、一个摆设,完全不在乎他的感受。 难过的更是他从曾经叱咤风云的人,沦落到现在这个模样。甚至无法干涉自己女儿的人生大事,甚至连提前知晓赐婚的资格都没有。 谢崚忽然明白在原书中,慕容徽谋反的时候,会那么义无反顾,当他逃回故乡的时候,会毫不留念。 她脑海中又再次回响起谢鸢说过的那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谢崚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 她垂下双手,连那串牡丹珠花都变得黯淡下来。 她大概明白贺兰絮的意思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为难爹爹了。” 谢崚吸了吸鼻子。 晚风拂面,带着她的叹息远去。 她可以预料到原书中的那个既定的那个剧情,正在悄无声息地到来。 即便她改变了大多数的剧情,但是有些东西,是无论剧情怎么变动,都没办法更改的。 譬如,她爹娘之间这种脆弱的和谐。 譬如,立场的不同,让他们永远无法退让。 随着时间的发展,矛盾只会越来越多,积攒到分裂的临界点。 第35章 还有他们一家三口的命运。 谢崚这一夜,又失眠了。 今后几天,她几乎再也没有在他们二人面前提出让他们和好的请求。 这两人倔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谢崚都不再期许他们能和好,只要一直保持这个状态,感情不要进一步恶化已经是万事大吉。 可她没想到,就在她彻底放弃劝架的不久之后,事情出现了转机。 …… 燥热的八月在鸡飞狗跳中度过,刚刚进入九月,天气就变得凉爽多了。 九月初五是个良辰吉日。 天气晴朗,阳光不燥。 宜乔迁,宜嫁取,诸事皆宜,百无禁忌。 江南余家家主、尚书左仆射之子迎娶司农卿的妹妹,这场贵族婚姻办得极其盛大,满京皆知。 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请帖发遍京城了,就连天子,也携皇后驾临观礼。 也就是这一天,谢鸢在余府遇刺。 …… 得知消息的时候,谢崚还在太学。 其实谢鸢想带着她一起赴宴,早晨让礼官送来礼服,为她梳妆打扮,被她拒绝了。 虽然已经入了秋,但是余热未散,谢崚不想往人多的地方挤,吸高浓度二氧化碳。 婚礼流程复杂繁琐,折腾起来没完没了,她随谢鸢赴宴,最早也得到晚上才能回宫,谢崚懒得凑这个热闹,宁愿来上课。 她来到学堂后发现,很多座位都空了出来,只剩下零星几个同学,大部分人都告假,去婚宴观礼了。 学生剩不到一半,夫子讲课都没了心情,说话都是稀稀拉拉。 下面的学生开小差的开小差,睡觉的睡觉。 坐在角落的苏蘅止调整了几个姿势,还是睡得不舒服,迷迷瞪瞪睁开眼睛,他思索片刻,直接将书箱从窗户扔了出去,爬窗逃课回秋棠殿补觉去了。 谢崚一脸震惊,老天爷,还能这么操作? 讲课的老夫子眼皮子疯跳,深深叹了口气,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崚收回了目光,戳了戳孟君齐的肩膀,“君齐,说起来今天是你姑姑出阁,你为什么不去观礼?” 孟君齐执笔写字,隽秀的面容一丝不苟,说道:“不想去。” “那女人从我娘进门起,就天天连同我祖母欺负我娘,之前还发脾气打我弟弟和妹妹,冤枉我偷她的东西,我才不想去看她出嫁。” “……” 孟君齐家里的情况,谢崚是知道的。 简言之,就是小姑子和嫂子斗,婆婆和儿媳妇斗,整合起来能另开一本宅斗小说。 “姐姐,好歹做做门面工作,你姑姑出嫁你都不去观礼,到时候丟的可是你孟家的脸面,别人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说你呢。” 谢崚劝道。 孟家是百年世家,江南世家之首,孟家齐是家主长女,未来家族的继承人。 她要是连这场合都不在场,肯定会遭人议论的。 “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孟君齐冷哼道,“就算我在家,我也不想去看她出嫁!” “那个坏女人,我讨厌死她了,希望她以后在婆家遇见十个小姑子。” 真是恶毒的诅咒啊…… 谢崚闭上嘴巴,不再劝说。 谢崚托腮,咬着笔头。 她没有逃课的勇气,老老实实熬到了下课,谢崚发觉,在剩余的同学中,还有一个人,也没有请假去观礼。 …… 谢灵则将书合上,整整齐齐收进书箱之中,抱着书刚离开学堂,衣角带风。 上完早课再去赴宴,还能赶得上,谢芸派马车在宫门外接他,他要抓紧时间。 忽然间,他听见身后有人喊他。 “谢同学留步!” 转身望去,女孩抱着参差不齐的书本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她梳着双丫发髻,明眸皓齿,掠过竹林,来到他的面前。 跑得有些累了,她低声喘着气,额头上是一抹薄汗,她抬手随意用袖子擦去。 自从那天谢灵则为她作证,她就想找机会和谢灵则好好谈谈,只不过一直都没能找到机会和他单独见面。 她仰着头,看着比她高一些的清秀郎君,说道:“上次的事情……” 谢灵则看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没有叠整齐的书,眉头皱了一下。 “多谢你不计前嫌,愿意为我作证。” 他目光宁静冷淡,声音也沁着寒意,自带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为你作证,是陛下吩咐,不必言谢。” “呃……” 谢崚手指划着圈圈,几次欲言又止,还是鼓起勇气道,“其实上次……我说你性格孤僻,是我不对,我不该背后语人是非,是我错了。” “对不起。” 谢灵则目光波澜不动,没有因为谢崚的道谢和道歉有着任何情绪起伏,面无表情地道:“殿下如果实在觉得难以启齿,那也不必和我道歉。” 谢崚惊愕抬头,“你什么意思?” “殿下若是诚心想道歉,不会拖延到现在才说,是 因为你觉得我替你作证,心里过意不去。” 谢灵则说道,“我已经说了,是陛下让我出面作证,这是我份内之事,我当日所言证词皆是事实,也没有袒护殿下,殿下如果并非诚心,我也不需要这份道歉。” 谢崚被噎了一下。 除了她爹娘,还是头一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对谢崚说话。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谢崚跳脚,“本公主当然是诚心实意和你道歉的,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谢灵则垂眸看着她,“殿下要说的,就是这两件事吗?” “如果没有别的话,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唉,你……” 谢崚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已经转身离开,谢崚一个人愣在竹林里。 回过神来的谢崚:……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她总算明白谢灵则为什么没有朋友,他这个性子,可不只是单纯的孤僻那么简单,还稀奇古怪,谁会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 谢崚心想,谢芸怎么就生了个这样的儿子! 就在这时候,小河急匆匆地过来,“殿下,殿下!” 她喊得很急切,一路跑来,好几次险些踩到裙摆。 谢崚仰着头,“喊我干什么?” 小河左右看了一眼,附在她耳边,低语,“不好了殿下,快随奴婢去宣室殿,陛下出事了。” 谢崚的心跳一滞。 “什么?” …… 一个时辰前,谢鸢和慕容徽抵达余府。 世家贵族通过联姻结成同盟,是很常见的事情。 余家和孟家这桩婚姻很早就定下了,两家同属于江南的本土豪族,弈世交好,来往紧密。 孟家家底雄厚,家主为自己的妹妹准备了一车队的嫁妆,浩浩荡荡驶过长街,气场十足,来往的路人见了,无不羡慕。 嫁妆中有两个镶金的大箱子,需要两匹马才拉得动,据说里面装着数不胜数的奇珍异宝。 没有人知道,里面的珍宝早就被掏空,藏着的,是埋伏好的黑衣刺客。 谢鸢和慕容徽分别从马车上下来,蟒袍锦带,意气风发。 “夫君今天居然愿意陪朕外出赴宴,”谢鸢朝他伸出手,压低声音说道,“朕还以为,夫君不想见到朕。” 慕容徽熟练地揽住她,“臣侍向来公私分明,尽臣子本分,陪陛下出席臣子婚礼,是应该的。” 听他这么说,谢鸢心口来了一股无名怒火,手下暗自用力,狠狠掐了他一把。 慕容徽面不改色。 就在这时候,余家家主笑容满面地道:“陛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还请陛下快往上座!” 谢鸢移开了手,慕容徽凝视着自己的手腕,上面一片通红。 婚宴现场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鞭炮齐鸣,宾客的脸上都挂着笑意,说着恭喜的话。 府内的侍女们进进出出,忙得火热朝天,接待来宾。 就在这时候,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新娘子到!” 众人往门口涌去,争先恐后去看那位孟家嫁来的新娘子。 “你不去看?”谢鸢问道。 “陛下自己去吧,臣侍见到新娘子,只怕会不由得想到,今后阿崚出嫁时的光景。” 谢鸢知道他还在因为婚事和她赌气,“爱看不看!” 她起身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发现长裙被慕容徽拌了一下,她抬手就是狠狠一拽,慕容徽险些被她掀翻。 抬眼望去,她眯着眼睛,狡黠地看着他,好似一只狐狸,得逞地冲他笑。 顽童。 慕容徽嘴唇翕动,不动声色地朝她比了个口型,暗暗讽刺。 谢鸢当做没看到,自顾自理好衣裳。 …… 门外花轿落下,孟朝曦身着红色嫁衣,手握鎏金却扇,在喜娘的牵引下,缓缓落轿。 第36章 孟朝曦算是下嫁,余家郎君身姿挺拔,朝她伸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带着她往屋内走去。 新娘子嫁衣上织金的花纹是合欢花图案,新娘子妆容精致,羞怯地低着头,迈过余家的门槛。 门前放着一个火盆。 周围人起哄道:“跨火盆,跨火盆!” 喜娘高声唱和,“新娘子跨火盆喽!” 孟朝曦抿着红唇,朝前走去。 绣鞋轻轻踮起,抬脚迈过火盆,周围一阵欢呼喝彩声,夹杂着鞭炮噼里啪啦,压下了刀刃出鞘的声音。 屋内的慕容徽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外奔去。 抬进府中的嫁妆箱子霍然打开,提刀的黑衣人接连跳了出来,迅速锁定谢鸢的位置,朝这边冲了过来。 谢鸢站在人群中,直到身后人群躁动起来,她才明白出事了。 局势顷刻间乱成一团,火盆被踢翻,新娘子被吓得花容失色,嫁衣凌乱,往一边躲去。 侍卫都守在远处,人群太过凌乱,他们根本来不及赶到谢鸢身边。 谢鸢听见耳边响起嗡嗡剑鸣,猛地回头望去,放大的瞳孔中倒映着明晃晃的刀刃,就要砍在她的脖颈上。 就在这时候,一颗石子隔空袭来,弹飞刀刃。 “谢鸢!” 谢鸢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隔着慌乱的人群,她看见慕容徽站在台阶上,衣摆翻飞,他朝谢鸢的方向掷出刚从刺客手中夺过的刀。 刀刃掠过她头顶,带动岚风击碎她头顶金冠,长发散落,风中如柳絮般狂舞。 刀口削去她身后刺客的头颅,鲜血溅到谢鸢脸上。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慕容徽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腕,冲她喊道:“走!” 谢鸢一愣,慕容徽拽着她突围。 谢鸢很早之前就见识过慕容徽杀人的模样,年少的慕容徽,孤刀迎击敌军,以一己之力退敌三百,刀下血流成河,而他却毫发无损。 在他们成婚的多年里,谢鸢只见过他握过两次兵器。 第一次,执弓,为救女儿。 第二次,执刀,为了救她。 这一刻,她宛如所有英雄救美戏本子里的女主,彷徨地被慕容徽护在怀中。 他长刀染血,在侍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之中连杀数人,无人能近他身。 鲜血溅在他的身上,他毫不在意,宛如杀神。 侍卫总算赶来,加入混战之中,局势瞬间明朗起来。 多年不曾握刀,短短片刻的交战,慕容徽很快力竭,见刺客被制服,他稍稍松懈。 因此,他并没有注意到,有一个身着锦衣华服,混迹在宾客中的男子形迹可疑,正悄悄靠近两人。 谢鸢刚站定,猛地意识到不对劲。 “小心!”谢鸢抬手推开慕容徽,那把原先扎向慕容徽心脏的刀偏离方向,刺进谢鸢的肩胛骨。 慕容徽也回过神来,眼底写满了震惊与不可置信,极为短暂的错愕后挥刀劈开刺客的头颅,下手前所未有的狠戾。 那人倒地身亡,可他已经得逞。 谢鸢觉得肩膀麻麻的,像是被什么堵上了,特别难受,抬手想到拔出刀刃,却被慕容徽怒喝,“别动,你是不是傻!” “你想失血过多而死吗?”慕容徽按住她的手腕,双目赤红,这人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 谢鸢被他喝得愣住了,眯了眯眼睛,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定定地看着慕容徽,“你还怕我死吗?” 两人之间静默片刻,侍从立刻将两人圈在中间,以风卷残云的速度收拾掉剩下的刺客。 周围的宾客零零散散地躲在角落,余家家主也顾不上儿子娶儿媳妇,跌跌撞撞想要上前来询问谢鸢的情况。 谢鸢的情况不太乐观。 因为就在她逞嘴快和慕容徽说完那句话后,陡然呕出一口黑血。 她下意识捂嘴,鲜血顺着她的指缝,淌过她白皙的手腕。 “不好!” 慕容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拦腰将她抱起,“回宫!” 他的手微微颤抖,刀上有毒。 ……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不能进去!” 谢崚虽然腿短,跑起来飞一样快。 小河提着裙子跟在后边,完全跟不上谢崚的脚步。 谢崚三步作两步迈上台阶,未等宫女通报,推开门就跑进屋里。 浓郁的血腥味扑鼻而来,谢崚强行忍下想吐的恶心,推开围在床前的众人,飞扑来到床前。 床上的谢鸢脸色苍白,脸上的血已经擦干净了,但是衣裳上全是血迹。 谢崚晕血的毛病又犯了,被这一身血晃得眼前发黑,却依然抓住谢鸢染血的手,“娘亲,你别死……” 她的眼泪如雨,流 淌下来,滚落在谢鸢冰冷的掌心,如热浪一般,快要将她烫伤。 谢鸢抬手,努力摸摸她的额头,气息虚弱。 “阿崚,你出去,别看。” 她强忍着剧痛,露出微笑,“娘没事,你晕血,不该到这里来。” 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她还记挂着谢崚晕血。 谢崚哭着摇头,“不要,我就要和娘亲在一起,我就要陪着娘亲,我不走,我不走!” 听见谢崚尖锐的哭声,立在床头的慕容徽才仿佛如梦初醒。 他脊背还在发寒,身后被汗湿了一片。 慕容徽垂眸,看向哭泣的孩子,开口道:“阿崚,现在不是你胡闹的时候。” 他的声音严肃,和平日的呵斥完全不一样。 谢崚愣了下,察觉周围的气氛凝重得有些可怕。 她抬起头来,环顾一周,才发觉殿中居然有这么多人。 除却侍立的太医,聚在殿中的,有尚书令谢芸,中书监钟涛,司农卿……朝廷的高官基本上都在这里了。 她越过这群人朝屏风后看去。 负责起草奏章的中书舍人跪坐在书案前,提笔正准备写着什么,谢崚不由得愣住了。 谢鸢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鸢温柔地安抚道:“没事的,阿崚,娘亲待会会叫你,娘亲只是有些事,需要和几位大人们说。” “殿下,快走,你不能在这里待了。” 谢崚还没有反应过来,明月就上前来,抱起谢崚走出门外。 没了谢崚的打搅,宣室安静无声。 谢鸢伤势凶险,身为天子,她回宫后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为今后可能发生的所有事做准备,稳住朝廷。 包括……最坏的可能。 谢鸢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精神,一字一句地念道:“拟旨,若朕出事,立朕女会稽公主谢崚为东宫,授青圭金册,以承大统,延续国祚。命尚书令、扬州刺史谢芸辅佐,代公主理政,直至公主年满二十。” 她抬眼,深深地看了一眼慕容徽。 “皇后慕容徽,赐……” 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神情恍惚了一下。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两人之间。 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慕容徽不是汉人,若是谢鸢出事,谢崚继位,他就是未来女帝的父亲,幼帝年少,他完全可以插手楚国朝政。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发生。 慕容徽迎向她的目光,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谢鸢的眸光闪了一下,交杂着多种复杂的情绪。 “鸩酒”二字卡在喉咙里,终究没舍得说出口,谢鸢摇头道:“罢了。” 谢芸急喝:“陛下!” 谢鸢没有因此改变旨意。 阿崚若是失去母亲的同时也没了父亲,她该多么难过,她的手重重垂落,目光涣散。 “不好了,陛下昏过去了!” …… 屏风后传来太医的低语,他们说谢鸢的伤不算严重,但是这毒难解,他们没有人能找到解法。 只能通过针灸压制,暂时拖延毒性蔓延,但也拖延不了多长时间。 慕容徽跪坐在谢鸢的床前,看着昏睡不醒的谢鸢。魔怔了一样,脑子里不断回放着谢鸢昏迷前的那个眼神。 她在想什么? 按照常理,谢鸢若是死了,合该拉着他一起下地狱才对。 可她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 谢崚蹲在宣室殿前的白玉台阶上。 她已经哭了一个下午,眼泪已经干涸了。 她拼命安慰自己,没事的,谢鸢不可能有事的。 她是书中的女主,有气运庇护,这本书本来就是女主视角的权谋文,谢鸢的气运比慕容徽还要强。 哪怕在原书中毁容重伤,她也是最长寿的,活到了楚国一统天下的那天。 她怎么可能会死? 可是太医的窃窃私语和谢鸢苍白的脸色浮现在她面前,她心脏震颤不已。 她真的害怕她出事。 她擦了擦眼泪,忽然间,她感觉有人拉住她的手,她抬头一看,发现正是苏蘅止。 第37章 苏蘅止补觉醒来的时候,感觉整个天都塌了。 谢鸢遇刺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在为谢鸢着急的时候,他想到的却是谢崚。 她肯定不好受。 不知道为什么,苏蘅止觉得,他应该在这时候陪在谢崚身边。 谢崚嗫嚅道:“阿止哥哥……” 慕容徽让小河带她先回宫,她不愿意,死活都要在宣室殿守着,等待殿内的消息,小河劝了几次,都没劝动她,只好随她去了。 宫内宫外乱成一团,也没有人顾得上她。 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珠花歪歪斜斜,眼睛红红的,像只白色的小兔子,惊惶又无助。 “殿下。” 苏蘅止拿出手帕,替她擦干净眼泪,然后扶正了她头上的珠钗,“太医刚刚说了,这毒还能压制三日,若是在这期间找到了解药,陛下就有救了。” 他托着谢崚的脸,“陛下是天命之人,你要相信,她吉人自有天相。” 谢崚吸了吸鼻子,一双眼眸清亮而坚毅,“对,娘亲吉人自有天相。” 她是天命之人,她是女主,她不会有事。 忽然间,谢崚脑子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拽着苏蘅止的手就往太医署跑。 “我知道啦,我知道谁能救我娘!” …… 太医署总共有三十二位太医,今天谢鸢出事,无论是轮值或者休假的太医,全部都被召进宣室殿,斟酌救治谢鸢。 这里只剩下一个人——周墨。 由于是谢崚走后门塞进来的,周墨虽然在太医署挂职,却还不算是真正的太医。 所以这次谢鸢遇刺,唯有他被留在太医署看门,没有进宣室殿为女帝看诊的资格。 周墨吃住都在太医署,住处就在太医署后面的一个小院子里,这里本是宫中内侍官的居所,他来了以后,就腾出来一间空房间让他居住。 谢崚和苏蘅止抵达太医署的时候,他刚刚替一位小宫女包扎好伤口。 这名宫女是厨房的粗使宫女,做饭的时候被热油烫伤,她在这皇宫中算得上是底层人,一般来说,太医是不可能为她这种人医治的,何况今日太医署的太医今天几乎全去了谢鸢处,为谢鸢医治,她也只是来碰碰运气,用银钱换点药。 误打误撞,还能碰到周墨,周墨人向来不错,不仅耐心替她敷好药,还给她开了几天的药方,叮嘱她这几日的忌口。甚至都没有收她的银钱。 宫女离开前,连声道谢。 她走后,谢崚就带着苏蘅止进来了,周墨没想到谢崚会在此时来找他,惊讶道:“殿下,蘅郎君,你怎么来了?” 这两个祖宗怎么又来找他了。 周墨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下一刻谢崚便道:“周大夫,快跟我去宣室殿,那几个庸医都没用,只有你能治好我娘!” 周墨吓得后退两步,“小殿下,你不要太看得起我,这三十几个太医都去了宣室殿,为什么你偏偏觉得我能够治好陛下?” 谢崚说道:“不,你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小说作者指名道姓描写的杏林高手,他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要是他都没办法治好谢鸢,那谢鸢才真正没救了。 苏蘅止立在谢崚后面,“周大夫,您还是往宣室殿请一趟吧。” “不然,我们就只能用别的方法请你过去了。” 听到这话,周墨觉得自己的后颈还有点疼。 周墨没有办法,他要是不去,只怕这俩小孩又想重复一次之前在徐州的操作。 他收拾好医箱,“行行行,我去,我去还不行!” ----------------------- 作者有话说:明天的更新调整一下 调到晚上九点吧 实 在是日万不动了 第26章 药人 谢鸢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匈奴人兵临长安城下那日。 天子带着他的宠妃突围南逃,好死不死,和匈奴主力遭遇,匈奴首领刘传残暴不仁,命人剥光天子和那几个宠妃的衣裳,一番玩弄之后,命人一刀砍下天子头颅,用他的鲜血祭旗,一路高歌猛进,攻破城墙。 昔日辉煌的皇城中燃起了熊熊烈火,长安的宫女内侍再也顾不上昔日的主子,卷了金银财宝,仓皇跑路。 黑山胡骑的战马嘶鸣,催人心肝,刘传下令屠城,放任手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匈奴骑兵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惨叫声如海浪层层起伏,铺天卷地,席卷长安的每一个角落。 谢鸢躲在厨房的大水缸中,屏息凝气,听着外面传来无穷无尽的尖叫,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声,心脏怦怦乱跳。 屠杀一直持续到黄昏,坠兔收光,城内一片狼藉,尸山遍布,血流成河。 匈奴骑兵的刀刃砍到都卷曲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着北方部族的语言,庆贺着终于攻下了这座古都。 悠悠的胡曲笙歌,在空荡荡的皇城中飘摇,随风散到很远的地方。 直到深夜,确定看守的胡人都去睡了,谢鸢才敢缓缓打开水缸盖子,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宫里黑乎乎的,前一天尚且笙歌燕舞的锦绣皇宫,此时已经变成人间炼狱,琉璃灯火不再,四周一片死寂。 谢鸢双腿发软,凭借记忆摸进厨房灶头,将锅底灰抹满全身,脸蛋、衣裳,在柜子里找出最后一点的口粮塞进自己的胸口,拼尽全力逃出皇宫,不敢片刻停留。 谢鸢从出生起就在皇宫中生活,她不知道自己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 她目睹了匈奴人的残暴,献降匈奴的女子,都躲不开被奸污的命运。 继续留在长安,不会有好结果。 长安城外遍地都是尸首,血腥味扑鼻而来,月光洒过落在郊野,四周寂静得可怕。 野狗成群结队,共同分享这一餐盛宴。 谢鸢乘着夜色跑过乱葬岗,可她想到了什么,忽犹豫片刻后停下了脚步。 怀中的食物寥寥无几,还不知道能支撑她活到什么时候。 她咽了咽口水,目光盯上了这些已经死去的尸体。 死人本该为活人让路,她现在可管不了这些人的体面。 月光下,少女身形敏捷,她灵活地在这群人中穿梭,扒拉着死人身上的衣饰,食物。 银钱什么的已经无关紧要了,重要的是能吃的,粮食才是实实在在的。 她如饥似渴地翻着,能多找到一天的口粮,她或许就能够多活一天。 她翻到了锦衣华服的贵妇人,妇人身上一片泥泞,下身的衣裳被撕破,兴许是被哪个士兵玩弄过。 在这场浩劫中,众生平等,管你曾经身份有多高贵,骑兵面前,还不是像畜牲一样引颈受戮。 她身子蜷缩,怀中好像抱着什么东西。 在这生死关头也要拼命护住的物件,肯定是个好东西。 谢鸢暗暗兴奋,蛮横地掀开她怀中的包裹。 她没有想到,那个已经“死去”的女人竟然嘤咛一声。 这年谢鸢到底年轻,她敢于在乱坟岗和死人抢东西,但心里始终畏惧鬼神,听到这声音,吓得后退几步。 月光下,她看见女人的身子动了一下,她当即明白了,这人还没死透,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抓紧刚刚捡来的小刀。 那女人似乎也看穿了她的意图,虚弱地哀求道:“不要……” “求求你。” 谢鸢原以为她是求她不要杀她,她却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怀中的包裹往谢鸢的方向推,喉咙喑哑。 “我乃宫中萧美人,这个孩子,是天子的四皇子,皇子玉玺在此,你带他去南边,去找清河王。” “只要你将他带到清河王身边,他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谢鸢下意识接过那个被层层包住的襁褓,打开一看,是皮肤如雪的婴儿,正在月光下酣睡,似乎完全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在发生着什么,他被保护得那样好,不沾一丝泥泞。 而他脖子上挂着的,是象征着他身份的皇子玉印。 谢鸢在宫中生活多年,一眼就能辨别出这些东西的真假。 她说的没有错,这是天子的第四子。 四皇子虞兰。 …… 天子被围困长安之际,清河王见救援无望,便先带着一部分朝臣驻守江南,保存力量。 天子突围,也是想要前往江南投奔清河王。 有资格跟在他身边的,都是受宠的妃子,包括孩子也一样,而不受宠的萧美人和最小的这个皇子被他抛弃在宫中,任由自生自灭。 阴差阳错,在屠杀当中,天子和他的宠妃统统被乱刀砍死,连带着那几个宠妃的儿子也难以幸免。 唯独这个小儿子活了下来。 现如今,他是天子仅存的血脉。 谢鸢不知道为什么会帮萧美人。 为了未来的荣华富贵?还是出于一时心善。 第38章 但在看到萧美人那双眼睛的时候,她无端想起了芳姬。 那个记忆中对她非打即骂,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好脸色,但是自小有什么好吃好喝从来先顾着她,替她骂退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的母亲,在病重临死前强撑着跪在乐坊教习姑姑面前三叩头,将她调出乐坊时,露出的,就是这种眼神。 卑微、哀求。 这样绝望而又孤注一掷的眼神,她没有办法拒绝。 而后,她带着这位襁褓中的四皇子开始了南逃之旅。 匈奴攻占长安城后,以摧枯拉朽之势对江南开展猛烈攻势,豫州、徐州相继沦陷。 谢鸢颠沛流离,一路来到下邳城的时候,这里刚刚经历了屠城,往日古朴肃穆的城池哀鸿遍野。 这一路过来,谢鸢不仅要顾着自己,还要想办法喂饱孩子,途中要不断躲避流寇和饥民,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 野草、树皮,什么她都尝过,只要能活下去,她什么都能吃。 饿到极致的时候,她甚至想过和秃鹫争食。 只是孩子没办法吃这些东西,她喂了他好多天面饼兑水,面饼吃完了,她就划开自己的手腕,给他喂一点点血。 两个人都饿成了皮包骨,小孩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一路打听,知道清河王已经在建康城纠集旧部,有重振王朝之意。 建康城在扬州,在江的对岸。 江南依然是虞朝的地盘。 只要渡江,到了江南,她就有机会联络朝廷。 可是从下邳到江对岸,靠两只脚走,少说也得十多天,她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也就是在这时候,她再次见到了慕容徽。 …… 九月深秋。 百草萧条。 那天,谢鸢正在城外一处沙汀中汲水,忽然间,她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瞬间警惕起来。 多日逃亡赶路,她精神紧绷,一刻不得放松,她生怕是折返下邳的匈奴骑兵,捂着孩子的嘴就躲到了凋零的芦苇丛中。 来的是一队骑兵。 好消息是,不是匈奴的骑兵。 为首的男子骑着黑马,乌发金眸,身姿挺拔如松,手提一把弯刀。他在河边勒马,环顾四周,确定周围没有人以后,叮嘱道:“停下。” 当看清他的脸的时候,谢鸢微微一惊。 她没有想到,能在这里遇到慕容徽。 长安沦陷,鲜卑不愿意向新立的赵国臣服,为质多年的慕容徽也逃离长安,带着旧部赶回龙城。 当时,兖州和并州都已经在匈奴刘氏的掌控之中,慕容徽为了避开被匈奴人追捕,绕到一个大大的圈,经过徐州走青州再进入冀州。 他停在河边饮马,几个随从聚在他的身边,为他放哨。 距离谢鸢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的变化很大,猿臂蜂腰,长发高高束起,随着年龄增长,容貌愈发深邃艳丽。 一汪江水倒映着他 的绰影,玉骨清姿,风度斐然。 谢鸢一眼就认出了他。 水边太过显眼,容易被强盗和流寇盯上。等马儿吃饱喝足后,他再次上马,和侍从退回城中扎营。 谢鸢躲在枯树后,痴痴地看着他,直到目送他远去。 逃出长安后,她原以为她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忽然间,她计上心头,将布帛中包裹的皇子玉印扯了下来,随手埋在一棵枯树下,跑到水边,用力将水拍在自己的脸上。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整理过自己的容貌,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将自己脸上的泥垢清洗干净。 水中倒映着她的倩影,少女五官姣丽,花容月貌,薄唇微抿。她对自己的容貌向来自信,她母亲是长安皇宫中数一数二的大美人,自小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像母亲,她也一样是美的。 她随手抓了两把头发,稍稍理顺,深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抱起孩子,朝着慕容徽的方向跑去。 在倾颓的城墙前,她看到了那个身影,鼓起勇气,一步步朝他走了过去。 “何人?” 谢鸢的接近很快就被察觉,慕容徽身边侍从齐刷刷拔出刀刃,雪亮的光照在她泛冷的皮肤上。 她丝毫不畏惧,朝前走去。 “公子……” 听到她的呼唤,倚靠城墙休息的黑衣公子睁开眼睛,上下打量着她。 谢鸢跪了下来,学着年少时在乐坊中看到的那些舞伎,目光含着春露,一半示弱,一半魅惑。 她解开自己的衣带,众目睽睽下,将外衣脱了下来,剩下里面的肚兜。 她知道,她向来是美的,这种美不仅仅体现在她的脸蛋,还有她的身体,修长的天鹅颈,圆润的双肩,不盈一握的腰。 “这位好心的公子,求你救救我们母子二人,只要你给我们一口饭吃,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自她逃难以来多日,她看透了人性,放作旁人,她只会避得远远的,绝不会轻易求援。 但是慕容徽不一样,他是曾经愿意向一个低贱宫女伸出援手的人。 多日的艰苦压垮了她的理智,她不想再忍受饥饿之苦,她受够了。 比起当初大雪中初遇的纯真无邪,下邳城的重逢,充斥着算计和欲望。 她想要食物,她想要暖和的衣服,为此她愿意付出一切来交换。 她想要赌一把。 赌慕容徽的良心。 …… 谢鸢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样是黄昏。 她从昏昏的宫室中醒来,伤口已经没有那么痛了。 那种剧毒袭身的麻痹和难受已经渐渐褪去,她的神识无比清明。 她怔怔地看向自己的手,忽然间明白了什么。 下一刻,她目光转向床头,竟然看到了慕容徽。 他端正跪坐在床前,听到动静后转头看来,发觉她已经醒来,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谢鸢道:“夫君怎么还守在这里?”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带着些许嘲讽和挑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夫君这么担心我,可真是少见。”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中交杂着许多种情绪,为什么要守在这里? 因为怕她死去,怕错过她任何一瞬清醒的时刻。 他还有很多东西想要问她。 为什么在生死关头推开他? 为什么违背群臣的意愿,没让他陪葬? 在谢鸢昏迷的时候,他脑海中将这些问题全部都过了一边,急切地想要寻找出一个答案,这种焦躁让他想发狂。 可她真的醒来,他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他轻笑两声,道:“自然要守着,万一陛下背着臣侍,暗下密旨,一杯毒酒赐死臣侍——” 他嘴角勾着一丝笑,“那可就不好了。” 他始终没有问出口。 若是他问出口了,谢鸢也没有办法回答他。 她所有的举动都在刹那间完成,她脑海中闪过的,是雪地的心动,下邳的欣喜。 还有在刺杀时不顾一切奔来的他。 她本能地做出反应,来不及权衡利弊。 他们之间隔着的东西太多,哪怕是一丝的真情,都没有存在的资格。 “放心吧,”谢鸢说道,“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 “因为朕不会死,你也不需要陪葬。” 伤口的血早就止住了,那残余的毒已经不再是问题,谢鸢扫了一眼自己的衣裳,血衣已经被换掉了,香炉里燃烧着白旃檀香气,将原本弥漫厚重的血腥味逼退。 谢鸢确定完这里没有让谢崚不舒适的东西后,懒懒地靠在枕上,“你出去,让阿崚进来。” 比起嘴巴硬的能和石头碰一碰的慕容徽,这个时候,她更加想念她的女儿,想要和谢崚待在一起。 想到趴在她身上哭得死去活来的那个身影,想起被拉出房间时委屈巴巴的那个表情,谢鸢的心都快碎了。 说好了一会儿再找她,却昏迷过去,至今没能和她说上话。 谢崚肯定快急死了。 明月走了过来,“陛下,小殿下和苏郎君去了太医署,说是要找人来给陛下诊治。” “太医署的人都在这里,阿崚到那边去做什么?” 慕容徽眉头紧皱,而且还是和苏蘅止,他们俩个在宫里的关系也是这么好的吗? 就在这时候,谢崚带着周墨赶到。 苏蘅止没办法和谢崚那样自由进出宣室殿,便先回避离开了,谢崚带着周墨,径直穿过了大殿,绕到谢鸢的床榻前。 周墨立在七折蚕丝屏风后,不敢前进,慕容徽隔着屏风就认出了他,皱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谢崚是拜托谢鸢把人带回来的,慕容徽这几日和谢鸢闹别扭,彼此之间有很多消息不互通,谢鸢也没跟他说过,所以慕容徽并不知晓此事。 周墨身形瑟缩,不敢回话。 谢鸢隔着屏风道:“是我将他调到太医院任职的,夫君有何异议?” 第39章 慕容徽转过头,看向谢崚,“你做了什么?” 谢崚道:“他是我梦中医仙,我想着他就算没办法治好爹爹的病,也和我有缘分,所以,我就将他带回来了。” “我想带他来这里看看,能不能帮娘亲解毒。” “阿崚过来,别管他。”谢鸢在床上朝谢崚招手,等谢崚来到床前,她又对慕容徽道,“出去,不要让朕说第三遍。” 这次的语气有点厌烦。 慕容徽看了一眼周墨,迈步离开。 周墨总算敢在屏风后冒头,战战兢兢地来到谢鸢面前,“微臣拜见陛下。” 谢鸢的注意力依然放在谢崚身上,她的眼睛布满了红色血丝,是刚刚大哭过一场所留下的痕迹。 谢鸢心疼地替她擦去已经风干了的泪痕,“我的乖乖,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你的眼睛还要不要呀?” “娘……” 听到这话,谢崚的眼圈又红了,眼泪又要起来了。 “娘没事,”谢鸢抵住她的额头,动作温柔极了,“相信娘。” “太医们都没有用,”谢崚哽咽着,“他们这么多人,都没有找到娘亲中的是什么毒,所以我让周大夫来,周大夫见多识广,周大夫肯定能够治好娘亲。” 谢鸢笑了笑,“好,阿崚先出去,娘亲和周大夫有话说。” 谢崚乖巧地点点头,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宣室殿。 她走的倒是轻巧,屋内的周墨猛地敲响了警钟,这步骤流程,怎么和他上次给慕容徽看诊的时候一模一样。 他心里再次有种不祥的预感。 谢鸢从床上支起身子,将手腕伸了出来,在谢崚离开后,她为数不多温柔的神色收敛,目光冷锐,“周大夫,你来给朕把脉。” “看看朕,中的是什么毒。” …… 一刻钟后,周墨的手微微颤抖。 谢鸢的心跳平缓,脉搏刚劲有力,除了血亏之外,身体康健得不能再康健。 这……怎么可能会是中毒呢? 周墨拿来银针测试,刺在谢鸢的几个穴位上,反复试探,还是没能测出中毒的迹象。 周墨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得出来一个和太医 们相悖的结论。 “陛下……没有中毒,就是受伤导致失血,需要多喝补血的药物。” “没有中毒,那就对了。”谢鸢笑着,表情莫名有些渗人,“果然太医署都是庸医,还是周大夫妙手回春不过才扎了几针,就逼出了毒素。” 周墨:“……” “微臣明明……” 明明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谢鸢说是他解了毒? 周墨百思不得其解。 谢鸢打断他的话,“周大夫听说过什么是药人吗?” 周墨的瞳孔瞬间一缩,“陛下的意思是传说中被炼制,百毒不侵、骨血可解世间任何毒素的药人吗?” 所谓药人,周墨也是道听途说。 据说世家贵族内部会挑选一些根骨极好的少男少女,一遍遍给他们灌药,将他们放进毒蛇蝎子遍布的深坑里,像养蛊一样养着他们。 当他们熬过了一次次的试药,并且在蛇窟中活了下来,那便成了百毒不侵的药人。 他们不畏惧任何毒素,即便中了毒,也能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身体也能慢慢恢复,他们的鲜血也是解药,可以解世间百毒。 周墨没有想到,这位天子,居然会是…… 他好像又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忽然间非常庆幸,幸好他父母双亡,亲戚离散,九族早就死光了。 就算做错了什么事,也只是死他一个。 谢鸢说道:“这件事,朕不想要任何人知道。” “周大夫,你是公主殿下从徐州带回来的医仙,医术高明,见多识广,太医虽不能解朕的毒,但在你看来,只是小事一桩。” 谢鸢冷冷地看着他,“清楚吗?” 周墨明白了,谢鸢是想利用他掩盖自己百毒不侵的药人身份。 他咬咬牙,叩头,“微臣清楚。” 谢鸢看着自己的手腕,白皙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浮动,她依然能够想起,这双手遍布毒蛇咬痕时的景象。 她垂下手,拢在袖子中。 虞谦呀虞谦,你死了那么久,也就只做了一件好事。 …… 谢崚看着站在庭院中的慕容徽,往前走了两步,拉住他的手。 “爹爹抱。”她靠在慕容徽的脚边,精神疲惫到了极点,急需一个人安慰。 慕容徽垂眸凝视着她,才明白今天自己忽视了她。 小丫头的发髻完全散了,头发乱糟糟的披着,跑去太医署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脸上和衣服上都是灰扑扑的,模样颇为可怜。 他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今天不是让你和小河先回宫吗,怎么不回去?” “我担心娘亲。”谢崚嘟囔。 自从恢复穿书记忆后,她不是为自己的亲爹提心吊胆,就是为自己的亲娘提心吊胆。 要是她还能和从前那样,继续做个无忧无虑的孩子就好了。 她有时候都不知道,恢复记忆究竟是福是祸,清醒而提心吊胆地度过每一日,倒不如迷迷糊糊但没心没肺地活着,直到死亡到来那天。 谢崚不胜忧愁。 “娘亲会不会死?” 慕容徽被她问得一晃神,竟是下意识脱口而出,“不会,要是她连一场小小的刺杀都熬不过去那她就不配做你的娘。” 虽然这么说,但慕容徽心里终究是没底。 周墨是一刻钟后出来的。 谢崚当即推开慕容徽跳落在地,跑到周墨面前,“怎么样了,我娘的情况如何?” 周墨硬着头皮,“微臣施展银针,已经将陛下体内毒素逼出,殿下切莫担忧。” “真的?”谢崚眼前一亮,连带着慕容徽也是难得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自然是真,”周墨说道,“殿下大可以让其余太医来为陛下诊断,陛下体内毒素已除,伤口也可慢慢痊愈。” “太好了,我要进去看我娘!” 他还没说完,谢崚急不可耐地往屋内奔去。 慕容徽狐疑地扫过周墨,他的头低得更低了,完全不敢和慕容徽直视。 下一刻,慕容徽道:“周大夫救了陛下性命,赏黄金百两。” 话罢,才跟着谢崚的脚步进屋。 周墨:……吓死我了。 ----------------------- 作者有话说:周墨:只要我没有九族,就没有人能诛我九族 …… 凌晨还有一更,以后都是凌晨更新 第27章 机遇 谢芸得知谢鸢得救的消息,从尚书台赶来找谢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谢鸢还没睡,坐在软榻上,抱着用薄被包裹的孩子,一边低头轻轻拍着谢崚的后背,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谢崚今天死活抱着谢鸢不愿意撒手,闹着要在宣室殿打地铺睡,不愿意和她娘分开。 所以谢鸢让她留下了。 谢崚紧紧贴在谢鸢怀中熟睡,睡得很沉,对谢芸的到来毫不知情。 谢芸朝谢鸢行礼,“陛下既然无事,那诏书该如何处置?” 那封册谢崚为东宫的诏书该如何处置? “公主尚且年幼,难以担当东宫之责,那封诏书你尚且留着,装匣密封,不必销毁。” 谢鸢垂眸凝望着怀中的孩子,眼神一片温柔,“今后若是再有意外,你可将密诏取出。” …… 谢崚觉得,她娘是个当之无愧的工作狂。 自己更狠,对别人更狠。 前天还躺在床上半生不死,隔天就拖着伤残的病体,跑到地牢里去亲自审讯犯人。 刺杀发生后,士兵第一时间封锁了余家,捉拿所有可疑人等。 刺客既然能藏在孟家的嫁妆箱子里,那么或许说明幕后主使和这些世家内部有勾连,孟府和余府被围困,谢鸢将涉及的奴仆全部都关了起来,一个个审问。 那几天,谢鸢身上的戾气很重,衣角上总是带着无论怎么焚香都压不下去的带着血腥味。 谢崚不知道、也不敢问她在地牢里做了什么。 三日后,有奴仆承受不住拷问,总算是招了。 那是荆州叛军派来的刺客。 荆州的叛军在谢鸢的强力镇压下,走到了穷途末路,于是想到了这釜底抽薪的一招,拼死一搏。 他们知道孟家和余家联姻,谢鸢肯定会去观礼,于是早早花重金收买了孟家的下人,让他们将嫁妆置换成刺客,乘机刺杀谢鸢。 谢鸢是个记仇的,审出这个结果后,当即给正在平乱的大司马去了一封信。 不必留活口了,抓到叛军头目,无论男女老少,统统就地正法。 …… 再次见到孟君齐,已经是三天之后。 孟家被封禁三日,孟君齐身为孟家小姐,一样被折腾得够呛,一脸疲惫。 第40章 谢崚小心翼翼地凑近她,“君齐,你还好吧?” 孟君齐别开脸,似乎不想和她说话。 “君齐?”谢崚原先以为她没有听见,于是又多喊了一遍,却发现她依然是无动于衷,谢崚顿了顿,问道:“君齐,你不会是生我的气呢?” 孟君齐终于转过了脸来,谢崚发觉她的眼尾红红的,像是哭过。 “你知道我的乳娘春桃吗?” “知道。” 孟君齐有一个极其依赖的乳娘,她的名字叫做春桃。作为孟君齐的好闺蜜,谢崚怎么会不知道? 看见她的表情,谢崚登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头咯噔一下,“她怎么了?” “她死了,”孟君齐鼻音粗重,“被陛下关进牢里,活活打死的。” “春桃平日连院门都少出,只会在屋里照顾我,姑姑出阁那天,她难得到前厅去看热闹,讨了两颗喜糖吃,她得罪谁了?她有什么罪过?她又没有和刺客有勾连!但是……但是陛下强行将她收押带走,严刑拷打,春桃根本就无话可说,陛下下令她不说就继续打,她就被陛下打死了……” 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母亲需要顾着她弟弟妹妹,她自小就是春桃带大的,春桃对于她来说意义重大,可她 却因为这一场无缘由的刺杀,被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杀死。 谢崚怔神,很快明白过来:“君齐,你是在怪我吗?” 孟君齐自然清楚谢崚是无辜的,可是春桃的死和她母亲脱不开关系。 这让她如何不迁怒于她? 秋季,太学早课时间又调整回了卯时,比夏季往后调了半个时辰。 学生的作息还没调过来,夫子还没来学堂内就已经稀稀拉拉坐了很多人,宽敞的课室中,依稀能听见晨风吹过树丛,莎莎声音作响。 孟君齐的声音显得非常突兀,伴随着谢崚的心跳声,重重落地。 太学中人尽皆知,会稽公主与孟家女郎二人向来交好,从不吵闹。如今见这二人却争执起来,倒是新奇。 此言一出,周遭目光随即朝这边扫了过来。 躲在角落补觉的苏蘅止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抬眼望了过来。 谢崚这次脑子转的快,但是情绪一如既往的迟钝,看见孟君齐哭泣的模样,下意识还想要去牵孟君齐的手,却被她一把甩开。 苏蘅止支起了身子,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如果是谢崚的话,她大概不会希望有人这时候去帮她。 他就这样想着,默默观察情况。 他原以为谢崚会委屈难受,或者觉得愧疚,可是这些情绪,并没有出现在她脸上。 谢崚总算是回过神来,拢住袖子,眼眸中闪着清毅的光。 “君齐,你不能这样做。” 她眼光泠泠,“我的娘亲去赴你姑姑的婚宴,作为君王,她给足了你父亲身为臣子的体面,她在刺杀中身受重伤,身中剧毒,一只脚踏进鬼门关,这一切的根源,在于是你父亲司农卿孟大人御下不严,让刺客混入你姑姑的嫁妆当中——” “我还没怪你孟家害我母亲,你倒是反倒苛责起我来了,孟君齐,你非要因此和我生分了吗?” 孟君齐的眼光震了下,不可思议地看向谢崚。 在她的记忆中,谢崚反映迟钝,做事温吞,脑子似乎不太灵光,所以每次考试,成绩总是在倒数徘徊。 平时总是跟她的身后,做她的跟班。 她头一次听谢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谢崚是年纪小,但不是傻,谢崚哪怕和孟君齐再要好,她们之间的友谊再深也深不过她和谢鸢的母女之情。 她是大楚天子的女儿,父亲是自塞北远嫁而来的异族世子。 即便她平常她待人再随和,她也是公主,她这一世只能别人来迁就她,没有人能给她半点气受。 谢崚从来都不会让自己受委屈,也不可能让人把她当成发泄情绪的垃圾桶,哪怕是她的好朋友也不可以。 孟君齐低着头,不再说话,一声不吭地收拾好东西。 乔洛还在远处观战,突然间孟君齐“啪”一声将所有书砸到他面前,钟昀华被逐出太学后,他的几个跟班也相继退学,乔洛没了同桌,身边空无一人。 孟君齐同样是高傲到极致的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向任何人低头。 “我坐这里,你有意见吗?”孟君齐问。 “没。”乔洛欣喜若狂。 谢崚扭过头,决心不再理会孟君齐,夫子已经抱着书来到教案上。 苏蘅止还在慢悠悠地挪动书箱,在孟君齐离开谢崚身边的位置后,很快就搬到了谢崚身边。 坐垫还是热乎的。 谢崚像是默认了苏蘅止的靠近,头低着,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问道:“你觉得我有做错吗?” “罔顾无辜之人的性命。” 苏蘅止翻开书,“你没错,这个时代就是这个样子的,在这种场合,殿下维护的人若不是陛下,那么传出去,得让陛下多难堪。” 他的睫羽翕动,“我觉得殿下方才做的很对。” 谢崚抬眼望着他。 他又补充了一句,“殿下今日的表现,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夫子扫了一眼课堂上几个人的位置变动,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异议,敲了敲书案,示意众人安静,然后开始讲课。 两个天之骄女的矛盾很快就闹得沸沸扬扬。 这头谢崚和孟君齐彻底闹掰,那头谢鸢和慕容徽二人之间的关系离奇缓和了不少,这让谢崚稍感慰藉。 刺杀过后,谢崚也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鸢好像一下子又“不忙了”,时常得闲,到清辉殿喝茶。而慕容徽也退让了许多,不会因为婚约,再去找谢鸢的不愉快。 这并不意味着慕容徽就默许了这桩婚事,他不过是承了谢鸢的恩,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他迟早会再想办法为谢崚解除婚约。 …… 高脚香炉焚烧清香,阳光将菱花窗上镶嵌的云母石碎片晒得闪闪发亮。 慕容徽握住谢崚的手,抓着她在宣纸上对着字帖练字,横撇捺勾,慕容徽的耐性向来很好,但遇上谢崚那怎么也写不好的扭成蛇的字体,再好的耐性也要被消磨光。 写完最后一行,慕容徽叹了口气,“算了,你自己再练一会儿。” 谢崚看着宣纸上面写着的,正是《诗经》中的一句词。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再简单不过的八个大字,谢崚道:“怎么了,不是写得挺好的吗?” 横是横,竖是竖,起码能够看得清自己写的是什么字。 慕容徽:……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慕容徽依然是长叹,他已经没办法对谢崚的真迹做出任何评价。 谢鸢坐在谢崚后面,一副笑吟吟的模样。 刚喝了口茶,将琉璃茶盏搁置在旁,“练字嘛,讲究的就是熟能生巧,会写字就是入门了,入门之后可就简单多了,阿崚已经会了形体,以后总能把字迹练好的。” 慕容徽师承名家,纸上那鬼画符……他实在是没眼看。扭扭曲曲,像蛇爬过地痕迹一样。 虽然他无比清楚谢崚就是他的亲生女儿,但是谢崚的许多种表现总是令他怀疑,她压根就不是他慕容徽的亲生的,而是从外边捡来的。 “你爹不教你,阿娘教你。” 谢鸢拉起了谢崚的手,拉着她的手再次落笔,将剩下的半句写完——“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谢鸢摸着谢崚的脑袋,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谢崚的“杰作”,“阿崚真乖,娘在你这个年纪,可写不出这样好的字。” 慕容徽倒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谢鸢曾经是乐坊宫女,自小随母亲在乐坊长大,像谢崚这么大的时候,她大概还在长安的乐坊中弹琴练舞,压根就不识字。 这不就是硬夸吗? 谢崚察觉到慕容徽异样的眼光,当即缩进谢鸢怀中,然后再指着他鼻子说道:“爹,你别拿那样的眼神看我,娘都说我写的好,你就别总拿和你自己对等的标准来对待别人,不是谁都能像你一样优秀,你这就是为难你的女儿我。” 谢崚自知资质平平,除了样貌这种硬性条件,她爹娘身上一丝半点的优秀品质都没有遗传到。 她对自己的要求不高,就是“差不多”就行了,不需要做到顶尖,但也不要垫底,中中间间,和普通人一样就好了。 她打从出生起,她娘就替她安排好了一辈子,她这一生过的总不会太差。 不必像她上辈子那样,当个小镇做题家,拼尽全力考上一流大学,一边赶论文还要一边996做牛做马,换取个实习证明丰富履历,才能获得一份相对体面的工作。 当然,这个假设建立在如果她能活下来的话。 慕容徽没理狐假虎威的谢崚,对谢鸢道:“惯子如杀子,陛下可别一直纵着她了。” 第41章 谢鸢笑,“都说严父慈母,夫君待阿崚向来严厉,那朕也就只能做个慈母,对阿崚多谢关爱,多些鼓励,你说对吧,阿崚?” 谢崚当即附和:“娘说的对。” 听到这话,慕容徽一反常态没有生气,而是无奈地笑笑。 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打打闹闹过了。 经历了那场刺杀之后,他仿佛看开了很多,心底忽而生出一个念头,这样虚情假意的和谐时光,若是能一直持续下去,竟然也不错。 他和谢鸢虽然有矛盾 ,但是勉勉强强还能相处,就这样将阿崚养大,相看两厌到老,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不过,他知道,这注定是不可能的。 与慕容徽有着同样想法的还有谢崚,她已经不求这二位感情能有什么发展,保持现状就已经是万事大吉。 至于之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车到山前必有路。 不知怎么的,谢鸢提到了重阳,“说起来,九月九也快到了,朕想着,去年重阳节朕忙于政务,都没来得及出门登高。” “话说城外西山的枫叶都红了,前些日子,朕还听说孟家等江南世家在西山举行雅集和诗会,想必景致是极好的,夫君可愿在重阳佳节,与朕同登西山赏枫?” 慕容徽道:“陛下相邀,臣侍恭之不却。” 谢崚急道:“那我呢那我呢?” 谢鸢弹了一下她的脑壳,“你当然也去。” 谢崚心满意足。 但她又想到了什么,拉了一下谢鸢的衣袖,又开始搬出撒娇卖萌那一套,“娘亲,那你能不能带上阿止哥哥?” 谢鸢问道:“怎么,你们两个关系很好?” 谢崚说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她和孟君齐闹掰了,苏蘅止当然就是她最好的朋友了。她朋友本来也不多。 谢鸢没有拒绝,多带一个人不难,谢崚开心就好,“那好,带上吧。” …… 秋棠殿的位置距离清辉殿很远,一个在皇宫最东边一个在皇宫最西边。 秋棠殿这附近的宫苑,本应安置的是太妃、太后等先帝留下妃嫔,只不过谢鸢生母已死,没有亲人,而虞哀帝那满宫妃妾,被谢鸢遣散,所以现如今,这边的宫苑大多数空置。 前往秋棠殿的路上,谢崚看到了一座七尺多高的高楼。 这座楼台大概是整座皇宫中最高的建筑,金色的穹顶,朱漆的木柱。 看到这座高台,她的心莫名跳得很快。 她往那楼台高处望去,好巧不巧,对上一个人的眼眸。 被囚禁的少年倚在围栏前,身形单薄瘦弱,一瞬不瞬地目送着谢崚远去。 长风盈袖,雪白的衣衫纤尘不染,好似永远无法展翅的白鹤。 谢崚本能停下脚步,追寻少年的身影。 可那少年一转身,很快在围栏前消失不见。 …… 谢崚将重阳节出宫赏枫的好消息告诉苏蘅止的时候,他正在坐在院子前的石凳上,低头玩弄九连环。 闻言,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谢崚疑惑,“可以出宫了,你不高兴吗?” 苏蘅止没回答,而是专心地摆弄着手中的机关。 谢崚知道他正在思考,蹲在一边耐心等待。 她其实有的时候,她真的没办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解这些机关,这些弯弯绕绕在谢崚的眼里宛如天书,她完全看不懂。 苏蘅止解得飞快,很快就将手中的连环锁拆解成小块,然后又按部就班地接了回去。 谢崚感叹:速度可真快。 她心想,要是将苏蘅止放到她那个时代,他数学成绩肯定特别好。 结完九连环,苏蘅止总算开口说话了,“不想去。” “为什么?”谢崚不解。 苏蘅止伸了个懒腰,身子倦怠地倚着栏杆,眨巴眨巴眼睛:“好不容易到了休沐日,想睡觉。” 谢崚:“……” 苏蘅止又道:“太学卯时就要上课,困死我了,隔那么十几天才有那么一天的休息时间,我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你们以前什么时候上课,我可不信你爹没有给你请夫子。” 苏蘅止道:“我下午才温书,就学一个时辰,再多的我可不学的。” “那到太学上课,可真是委屈死你了。” 谢崚发现,苏蘅止的爱好都很纯粹,九连环、睡觉、冰糖葫芦。 他不喜欢的东西也很纯粹。 和谢崚一样,那就是厌恶学习。 谢崚拍拍裙子站起身来,恶向胆边生,悄悄地绕到他身后,小手按住他的肩膀就是一顿摇晃,“不行不行,你必须和我去!” “我都已经跟我娘说好了,你不能不去,你必须和、我、去!” “等、等等!”苏蘅止被震得手舞足蹈,“殿下,脑、脑浆摇匀了!” 大公主蛮横起来的时候,是真的令人头疼。 一翻打闹之后,苏蘅止和谢崚并排蹲在花圃边上。 谢崚打量着秋棠殿院子的布景。 谢崚心想这秋棠殿还只是当之无愧带了个“秋”字,满园银杏树渐渐镀上层金,花圃中是新开的白色雏菊,金灿灿的叶子落在花圃中,黄白交错,配色淡雅,令人眼前一新。 她转身看着苏蘅止,“想好了吗?” “去去去,当然去!” 苏蘅止生怕她再对自己动手,连忙点头,只不过,他又想起了亲爹的来信,说道:“我担心的是,重阳那日,殿下没办法出宫。” 苏令安在徐州,对前线的变动了如指掌,有时候收到前线消息的速度甚至比谢鸢的探子还要快一些。 谢崚疑惑,“为什么?” 苏蘅止摘下一朵雏菊,簪在她的鬓角,“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谢崚很快就知道苏蘅止为什么这么说了。 次日,赵国皇帝刘传驾崩的消息宛如火药般在朝廷上炸开。 刘传是赵国的开国皇帝。 他出身于一个弱小的匈奴部落,身为部落首领之子的他在父亲去世后继承首领之位,凭借武力,带领自己的部族统一匈奴五部,并将自己加封为大单于。 刘传虽然为人残暴,但是却是个极有远见的,当其余部族还在争夺草原霸主的时候,他的野心早就不仅仅局限于做塞北的王。 他瞅准时机,趁着虞朝宗室王侯内斗,大举兴兵犯境,攻破汉都长安,斩杀天子,建立赵国。 于汉人,他是无恶不作的罪人,但是于他的亲族,他却是带领匈奴夺下中原,千秋百代的大英雄。 这些年来,他穷兵黩武,向北吞并西凉,向东力压鲜卑,多次派兵攻打楚国,挑拨楚国内乱。 谢鸢多次派兵作战,和他也算是打得有来有回,而现如今,刘传死了,所有人都不知道,这对于楚国来说,是北伐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 因为刘传生前未立太子,他病重还剩一口气的时候,他的几个儿子就暗自积攒势力,蠢蠢欲动,他这才刚咽气,他的几个儿子就为了皇位打得你死我活。 当年,刘传就是趁虞朝宗室内斗才趁虚而入,现如今,楚国也一样能趁着赵国皇权更替,自相鱼肉之时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谢鸢急匆匆回到宣室殿,额头前垂落的珠玉冕旒叮叮当当作响。 身后跟随的是谢芸等心腹重臣。 她在建康城的这将近十年来,对着锦绣富贵的江南水乡,却从未忘记她从小长大的长安城。 她来到书房前,抚摸着展开的十三州地图,指尖掠过山川湖海,眼里的光芒愈发藏不住。 她等这样的一个机会,等了太久了。 “去信王伦,让他一个月内解决荆州战乱,还有苏令安,徐州征兵限期这个月内完成。” “朕要——” 她掷地有声地道:“北伐。” …… 与此同时,清辉殿。 慕容徽将手中的书信投入火盆当中,平静的看着火舌吞没白纸。 窗外秋风卷起枯叶,一片萧瑟。 得知消息,兴奋的何止是楚国朝廷。 他的父亲,肯定也等着分一杯羹呢。 ----------------------- 作者有话说:亲爹造反进度条:30% ………… 因为昨天上新书千字,所以评论多了很多,在这里回答一些评论区的问题: 1.娘亲没有后宫,只是作者喜欢纯爱,而且作者不擅长写后宫,不是娘亲要为爹爹守贞,娘才没有那么封建,而是她喜欢的人是爹爹,所以她看不上别的男子,娘亲 曾经也是嫁过人、有过红颜知己的。 女主不喜欢娘亲接触别的男人是因为她想要维护自己的父亲,我写的时候觉得这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 2.七章女主关于让娘亲给自己生弟弟妹妹,她也没真的想要说服让娘亲生,不过就是嘴瓢,一次不成后续就再也没有提过了,如果是她真心想要做成的事情(参考绑架周墨),她不会轻易放弃的。 第42章 3.其实我写这本书的设定不是女尊,不是女帝男后,而是双帝夫妻,文案里标注了爹爹肯定会称帝的,他当皇后的时间不会太长。 4.看书和写文都是为了快乐,大家求同存异,不喜欢的可以离开,为了不干扰写作心态,我写文一般上新书千字榜后会少看评论,可能定期会捉捉虫什么的,评论区的捉虫,如果我能在文里找到对应错字都会改(不过有时候我真的找不到错字在哪个位置[爆哭])。 5.最后这章评论区发若干个红包,若干的意思是多少我明天数人头按比例发,祝大家阅读愉快。 …… 本书是参考了一丢丢南北朝时候的历史,但是有所改动。 赵亡之后是爹爹崛起,爹娘真正相杀相爱的时代快来了,不过结局会he的。 第28章 燕主天下 在江南尚且生机勃勃,漠北早已经被寒风肆掠。 草原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北边的牧民庆祝初雪,开了几坛去年的美酒,杀羊宰牛,载歌载舞。 年轻的男儿在羊群中精挑细选,选中一头肥美的羔羊,牵出来拉到一边,屠刀手起刀落,可怜的羊羔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一位老人坐在自己的帐篷里,看着天边飘飞的雪花发呆。 他已经老了,干不动活了,只能靠年轻一辈的孩子们养着。然而,他老来得女的小女儿正是妙龄,嬉皮笑脸地来到他的面前,用鲜卑族的语言和他说着,“阿耶,哥哥他们去宰羊了,今天我们有烤羊肉吃!阿父要多吃点,多喝酒!” 老人笑着,脸上的皱纹紧绷,仍旧带着几分豪迈,“阿耶老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才应该多吃肉。” “尤其是你,让哥哥将个大羊腿留给你。” 少女坐在老人身边,依偎在他身侧,“阿耶,你看,这场雪下得真漂亮,大汗应该很快就要来祭祀雪神了。” 慕容鲜卑氏将自己视作雪神的后代。 在他们的口口相传的传说中,当年雪神下凡,路过草原,与年轻的牧民相爱,并且与之诞下孩子,这个孩子后来就是慕容氏的先祖,慕容鲜卑的孩子刚刚都继承了雪神的血脉,所以慕容氏的儿孙们个个肤白如雪,貌若天仙。 他们将下雪视作母亲的馈赠,前一年雪下得多,积雪厚实,次年长出的草才更加丰润,才能喂出更加肥美的羔羊。 每逢初雪之际,慕容鲜卑的首领都会带领着夫人和孩子去雪山祭祀,祈求母亲的保佑。 这片草原龙城到雪山的必经之路,每年大汗从这里路过,高头大马当道,彩旗遮空蔽日,好不热闹。 少女神思恍惚,想起了跟在大汗身边的几位公子。 大汗的公子有那么多,能够跟随大汗外出祭祀的,都是正妻贺兰夫人所生之子。 四公子丰俊神朗,七公子英姿潇洒,但是少女最惦念的,还是大公子慕容徽。 她还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慕容徽时候的情形,他一身飒爽骑装,策马与大汗并行,猛禽伏在他的肩膀上,彩旗猎猎,雄姿英发。 那时候她还是个孩子,她站在草原这边,隔着初雪与他遥遥相望,他回眸,眉间上沾染了些许冰霜,好似雪神再临人世。 时隔多年,她久久难忘。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很快又黯淡下来。 他们的世子,那样好的世子,却为了他们,屈尊远嫁给一个女人。 她低低地问道:“阿耶,世子还会想起我们吗,世子还会回来吗?” 老人粗糙的手抚摸着少女的头,“草原走出去的孩子,无论去到多远,都不会忘记它的牛羊。” “我们的世子,是雪神的孩子,无论他走到何方,都不会忘记自己的母亲。” “他是我们的世子,他一定会回来的。” 老人笃定地望向远方,大雪遮挡住山峦的穹顶。 就在这时候,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少女听见哥哥失声喊着老人:“阿耶,阿耶!” “你快来看!”少女的哥哥满手鲜血,捧着刚刚从羊腹里挖出来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赶了过来,“这,究竟是什么?” 少女慌忙扶着老人上前,老人是他们当中唯一识得汉文的人,当他看清楚石头上的雕刻时,浑浊的眼眸放出一种奇异的光。 他双唇翕动着,哆哆嗦嗦地道:“雪神庇佑……” 他的声音起初很小,谁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少女疑惑:“什么?” 他忽然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朝着远处的雪山叩头,“雪神庇佑!” …… 不出苏蘅止所料,重阳登高的计划果然泡汤。 赵皇的死让南朝朝廷燃起了北伐的希望,北伐必须得先平定内乱,谢鸢不得不调整江南的兵防布局,这几天天天和朝臣商讨军务到深夜,压根没空陪他们出去玩。 谢鸢不去,那就三个人去。 好死不死,秋天来了,一到天冷,慕容徽那些毛病全部都找上门来了,很快他就因为白天在外面吹风的时间太长而感染了风寒,太医建议他不要外出。 行了,慕容徽不去,那就只能让马车载着两个孩子出去,带多点侍从,保护他们两人安全就好了。 但是到了重阳这天的早晨,两个人不约而同起了个大晚,互相派人通过口信以后决定都不去了。 两个人趁着休沐日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整天。 …… “自虞人南渡,已有整十年矣。” “匈奴刘贼残暴,而今病亡死不足惜,实乃天欲亡其!刘贼有三子,分别为卫贵人、奚美人以及皇后所生,此三子水火不容。” “刘贼生前未立嗣,此三子各自凭借母族势力,引兵相斗,此乃我大楚北伐,兴复中原的大好良机……” 刘传之死震惊朝野,但这件事对于太学这群尚未参政的小屁孩来说,最大的影响也就仅限于课堂上,老夫子夫子临时起兴,围绕此事喋喋不休。 这群文官天天喊口号,兴复中原什么的发言,谢崚早就已经听腻了,刚听他提到赵国,谢崚二话不说趴在书案上睡觉。 她旁边的苏蘅止不遑多让,睡得比她还香。 往日里,这两人分散在两个角落,要睡就睡吧,起码不太明显。 但自从这俩同桌之后,他们的书案那边显而易见低下去一块。 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从前谢崚和孟君齐做同桌,大概只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会走神。 现在她有五分之四的时间都在开小差。 讲课的老夫子终于是忍无可忍,教鞭挥舞,“啪”一声落在他们的书案上。 老夫子白花花的胡子颤动,“你们两个,给老夫滚出去!” “罚站!” 谢崚和苏蘅止打了一激灵,麻利地滚了。 谢崚追赶着苏蘅止,“阿止哥哥,阿止哥哥,你去哪啊,他不是让我们在外面罚站吗? 两人飞速掠过小竹林,已经到了太学外边。 苏蘅止回头,“啊,你真的要去站吗?” 谢崚心想:难不成你还想直接走了? 谢崚觉得,比起苏蘅止,自己简直还是太乖了。 苏蘅止打了个哈欠,自从来到了京城,他总是不够睡,每天都昏昏沉沉的,很困,很想睡觉。 “阿止哥哥,”谢崚的步伐慢了下来,“这样不好吧。” “那公主殿下为什么没有停下来?” 谢崚原本走在苏蘅止后边,但是方才说话间,苏蘅止停下了脚步,谢崚一刻没停往远离太学的方向走去。 谢崚踩上花圃,沿着石砖向前走去:“算了算了,都出来了,我们走吧。” 她继续向前走了几步路,忽然听见后面传来“噗嗤”一声,回头望去,小郎君露出白牙,眼睛如月牙儿弯弯,笑得格外开怀。 谢崚也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只不过一直没有付出实践,她向来不是什么乖巧的孩子,她前世叛逆期,顶着一头黄毛去网吧。 不过后来她爸爸出事了,她不想要家里人担心,重新回到学校努力学习考上重点高中,收起所有放荡不羁,按部就班地做个乖女儿。 现在有个贼胆包天的“哥哥”带着,她前世一颗叛逆心被激活,胆子一下子就“蹭蹭”地跟着上来了。 蓝蓝的天,悠悠的白云,踏出学堂那一刻,天高云阔,空气清新。 就在这时候,他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暴戾——“人呢?跑哪去了!” “不好!” 谢崚险些被吓得掉下花圃,一个踉跄,当即拽住苏蘅止的手,凭借自己对此地的熟悉程度,灵活的闪身带着他穿过小径,藏进竹林里。 好巧不巧,他们今天穿的都是绿色的衣裳,和一片青翠绿竹浑然一体,别人很难发现。 在太学中巡逻的学监聚了过来,“怎么了?” 老夫子跳脚:“会稽公主和苏郎君不见了!” “什么?” 第43章 学监道:“殿下和郎君贪玩,我们分头去附近找找。” 一时几个学监们分散开来,有一个学监经过竹林,谢崚抬手捂住苏蘅止的嘴巴,朝他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苏蘅止睁大眼睛,和谢崚对视。 等人离开后,二人才悄悄从竹林里爬出来。 谢崚拍了拍手中的泥,忽然听见很微弱的一声猫叫,谢崚回头,发现竹林里还趴着一只白色的野狸。 这小猫咪原本是躲在竹林深处,见了谢崚后,迈着稳健的猫步,从竹林里出来了。 孟君齐喜欢喂流浪猫,谢崚平日又和孟君齐走得近,所以这些小猫咪看见了谢崚,便以为那个喂它们的那个人也在,探头探脑地张望着,等待食物的到来。 可是它们等来等去,往日和谢崚几乎形影不离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它们只能失落地离开。 谢崚听着这声声叫唤,眼神中掩饰不住失落。 苏蘅止从竹林里爬出来,发冠上还插着竹叶,他拍拍衣角,看向谢崚,“其实,你可以去和她和好呗。” 苏蘅止似乎有什么魔力,总是能够一眼看穿谢崚的心事。 谢崚摇摇头,“要我道歉,岂不是承认我有过,我娘有过,我绝对不可能向她道歉。” 苏蘅止也摇摇头,“和好不一定要道歉,和陛下和君后那样,稀里糊涂的,不也和好了吗?” 慕容徽不也没有咽下赐婚那口气,但是他们就是离奇地和好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神奇,大家心里明明对对方不满,却依然能够假装若无其事。 只需要迈过那个坎,啥都不是事。 “人生在世,有时候,总不能算得太明白,必要的时候,还是得装一装糊涂的。” 谢崚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终于能够理解,为什么前一段日子,她劝谢鸢和慕容徽和好,这俩会听不进去。 ——虽然苏蘅止说的很对,但是谢崚不喜欢听。 “闭嘴,谢谢。” “好的,不客气。” …… 逃课后,谢崚也无地可去。 她又不能像苏蘅止那样可以回秋棠殿睡觉,他从家里带来的两个仆人都纵着他,宫中的女官也奈何不了他。 她要是这个点回清辉殿,等待她的,将是慕容徽的怒火。 于是,她也不准苏蘅止回秋棠殿,陪着她硬生生在小竹林藏到了下课,才随着人群走出太学。 却不想,有人早早在这里等着她,准确地来说,是等着她和苏蘅止。 “爹…爹…爹爹……”谢崚舌头打结,“你怎么来了?” 男人披着大氅,手里握着暖壶,看到二人时,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虽然是笑,但是只是脸部肌肉动了,眼里完全没有笑意,看起来格外惊悚。 更惊悚的还在后面……慕容徽的身后,站在刚刚给他们上课的老夫子。 他的鼻子还在冒着气,似乎刚刚控诉完这俩小崽子的可恶行径,还没有平息怒火。 “好,”慕容徽道,“本宫知道了。” 他低头看着这俩家伙,笑容愈发可怕,“你们两个,跟我来一下。” …… “站着,罚站就该专心罚站,不许动。” “谢崚你抠什么手,收回去,再多加一刻钟。” 慕容徽手里捧着一叠书,一本一本,依次加在这两人头上,谢崚一本,苏蘅止一本,谢崚一本,苏蘅止一本……一直加到了五本,才停下来。 慕容徽坐在院子的摇椅前,看着屋檐下的两人,“夫子让你们站你们不站,非要我来罚你们,你们现在满意了?” 在太学门口站,不需要顶书,现在在清辉殿罚站,自然要加重惩罚。 慕容徽目光扫过苏蘅止,对他的不满再增加一分。 苏蘅止名义上是谢崚的未婚夫,一样是由中宫负责管教。 只不过慕容徽到底不是他亲爹,也不想和他扯上太多的关系,所以只是负责照管好他的基本衣食,从来不会亲自管束他。 这次牵扯到了谢崚,绝对是个例外。 谢崚的头顶着书,根本就不能随便移动,脖子真痛。 她的眼里盈满了眼泪,慕容徽轻轻替她擦去眼角的泪花,道:“哭也没有用。” 谢崚的嘴巴瘪了。 慕容徽提起茶壶,给滴漏加满了水,“站着,还有一个时辰。” “我已经跟太学的学监说了,将你们二人的位置分开。”慕容徽道,“明日阿崚你坐去谢家大公子谢灵则身边,至于蘅郎君,去和林家郎君林敏思做同桌。” 谢灵则和林敏思本是同桌,这两个性子都是一样,锯了嘴的闷葫芦,一年到头说不出几句话。他们对换位置一点儿意见也没有……其实谢灵则有,只不过他向来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不会为难学监,所以换也就换了。 苏蘅止还好,去哪睡不是睡,对此没有异议。 但是谢崚听到谢灵则的名字,顿时浑身一哆嗦,头顶的书稀里哗啦掉了下来。 “为什么是他?” 他们这一届有百来个孩子,谢崚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慕容徽偏偏选中了谢灵则? 慕容徽何其了解谢崚,一看她这反应就知道自己选对了人。 他不动声色地捡起谢崚掉落的书,用谢崚糊弄他话来糊弄谢崚,“你不是说谢郎君连续两次考试都考到第一,你一见到他就会露出钦佩的眼神吗?” 他故意将“钦佩”两个字加重了音。 谢崚一脸震惊,“爹爹,你不能以成绩取人!” 优绩主义不可取,何况这是个九品取士,连科举都没有的时代啊! 考得好除了被人恭维一声“才子”“才女”以外别无用处。 “不以成绩取人,你和孟女郎一起的时候就算再顽皮也没有逃课,现在——” 慕容徽的目光扫了过来,苏蘅止不敢动。慕容徽冷哼一声,给她头顶将书加了回去。 “书掉了,要重新开始计时。”慕容徽再次将书堆在谢崚的头顶,然后往滴漏里加满水。 “当然,你们要能在罚站的时候将《左传》的《臧僖伯谏观鱼》这一篇背过,就提前放过你们。” 慕容徽问过了,他们俩睡觉的时候,学堂老夫子讲的正是这一篇文章。 说着,两个侍从走上前来,在他们面前将书翻开,文章不算长,谢崚估摸了一下,背完文章的时间大概在一个时辰内。 于是,她乖乖开始背诵起来。 滴漏里的水均匀滴落,约莫三分之一个时辰过去,谢崚长长吸了一口气,张口就背了起来。 或许是罚站让她的精神集中,所以她背出的文字一个不落,很快就将整篇文章一字不 落地背了下来。 慕容徽说道:“这不是背得挺好的吗?” 平日为什么偏偏背不下去? 慕容徽就知道,她只是单纯懒惰,无心学业,其实她的资质并不差。 他转头看向苏蘅止,要两个人都背过了才能离开,苏蘅止眨巴眨巴眼睛,开口就背诵,他的声音明朗,流畅自如,没有丝毫卡顿。 他似乎是早就背完了,只不过为了不影响谢崚,等她背完之后再背出来。 慕容徽令人将书撤了,“以后逃一次,我抓一次,还敢不敢了?” 二人点头,“不敢了。” 慕容徽深深吸了口气,这两小孩,还挺折腾人,往太学跑了一趟,又训完这两个小兔崽子,他隐隐感觉到喉口有些血腥气。 果然,很快,他又开始卧床不起。 贺兰絮将一碗药端到他的面前,慕容徽示意他先放下,然后问道:“父亲那边最近可有动静?” 贺兰絮道:“大汗没有来信,但是四公子……悄悄给世子寄了一封密信,就一刻钟前到的。” “拿来。” 贺兰絮将信交给慕容徽,他打开一看,脸色骤变,他强行压下喉口的血腥,五指收拢,将信揉成团。 他扶着窗边的案几,冷笑,“这样的事父亲都没有告诉我,看来父亲是真没有把我当成他的儿子看待。” 贺兰絮意识到事情不对,“怎么了?” 他咳了两声,目光平复,“无碍,就是阿德想要提前提醒我,最近要注意一件事。” 这件事肯定不是普通的事,贺兰絮想问,却注意到桌上的药,于是道:“世子,先喝药吧,不然要凉了。” 慕容徽端起药,犹豫片刻,却是一声不吭推开窗户,将药倒了出去。 贺兰絮:“世子?” 慕容徽道:“以后这药,不必再给我了。过一阵子,让周墨来给我看诊。” …… 慕容徽收到信的那天下午,谢崚正搬了一张小凳子,在院子里晒太阳。 忽然间,她看到了一个许久没见过的身影,一脸怒火地冲进了清辉殿。 “娘?”谢崚疑惑,她娘不是还在忙着吗,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 第44章 看见谢崚,谢鸢也是一愣,强行压住心头的怒火,露出微笑:“阿崚乖,娘亲有些事情要和你爹说一下。” 谢崚疑惑:“什么?” 明月走上前来,抱起谢崚,“殿下,陛下让微臣带你去找苏郎君。” “不行,等等,”谢崚明显能够感觉到谢鸢来者不善,“我要留下,有什么话我也要听!” 她话刚说完,刚刚睡醒的慕容徽披着斗篷推门而出,秋日微凉的阳光落在他的皮肤上,苍白而脆弱。 他似是对谢鸢的到来早有预料,冷静而镇定。 “阿崚乖,这是我和你娘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谢崚努力反抗,“不行,我就要听!” 反抗无效。 一刻钟后,谢崚气呼呼地盘腿坐在秋棠殿,和苏蘅止大眼瞪小眼。 “你说,他们才刚和好,怎么又闹这一出?” 谢崚感到心累,“他们究竟又怎么了!” 苏蘅止让青舟将人都赶出去,左右扫视一眼,将门合上,“殿下,或许我知道陛下为什么会这样做。” 谢崚抬头:“为何?” 谢崚身为公主,是慕容徽和谢鸢的共同血脉,为了保护她,他们会选择性对她隐瞒很多事情,宫人们畏惧谢鸢,也不会主动和她说。 但是苏令安不同,有啥情报都会第一时间和自己儿子分享,毕竟苏蘅止知道的东西越多,那天在宫中就能避免很多问题。 不过谢鸢显然是没有考虑到这俩小的会互通消息,将谢崚放在这里,只不过是觉得两人交好,谢崚和苏蘅止在一起的时候,不会那么闹腾,仅此而已。 苏蘅止压低了声音:“殿下,我跟你说点事,你不能告诉旁人。” “我发誓。” 谢崚当然知道,不能出卖朋友。 苏蘅止道:“这些天,在幽州出现了一些很诡异的事情,牧民们杀羊时,竟然在羊的腹部开出了一块纯黑的石头。” “而与此同时,一些渔民也在鱼腹中发现了一模一样的石头,这些石头极其古怪……” 听到这里,谢崚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你不要告诉我,这些古怪的石头上面都齐刷刷刻着一行字,八个一组,就是类似于‘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或者‘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之类的。” “差不多差不多。” 苏蘅止提笔,在纸上书写。 不多时,他写完了八个大字,字迹秀美飘逸,举起来给谢崚看。 “鱼羊为尊,燕主天下。” “鱼”和“羊”两个字凑得非常近,组合起来就是一个“鲜”字。 看到这八个字的瞬间,谢崚心死了。 很好,她那位素未谋面的祖父慕容昭,要称帝了。 第29章 选择 当年,刘传攻入长安城,一把火将长安皇宫付之一炬。 后来,朝臣逃到南方后,重建朝廷,也重建了这座尚书房,收集流落民间的典籍,重新修编抄写收录在内,尚书房内的书大多都是崭新的,书皮上有着一种独特的香气,是涂了驱除蚊蝇的香油。 如今尚书房中,传来“啪啪啪”的声音,谢崚努力抬起手,够着书架上的书,一本本丢在地上。 在下边扶梯子的苏蘅止左右躲闪,避开掉落的书本,朝上面喊道:“姑奶奶,你看准点丟!” 谢崚找完了想看的书,顺着梯子缓缓爬了下来。 …… 徐州之行的时候谢崚发现,她出生起就生活在江南,虽是两族血脉融合,却素来以汉人自居,连鲜卑语都分辨不出来,对自己的父族更是知之甚少。 那时候她就想着回来以后得好好读史书,加深对鲜卑一族的了解。只不过她这个人做事三分钟热度,回来后很快就将这个念头甩到了脑后,现在才想起来。 最初,鲜卑是在幽州东北部游牧民族的统称,他们居无定所,也没有所谓的首领,只不过按照姓氏分为零散的部族,在这些部族当中,慕容部、拓跋部、贺兰部、段部、宇文部等五个部族是其中最为强大的部族,后来这五个部落也被称为鲜卑五部。 虞朝时期,中央朝廷对外部游牧部族采用“以夷制夷”的治理方式,就是在部族中选出一个比较强大的部族,朝廷给兵器给粮给封赏甚至联姻,拉拢这个部族,让这个部族成为自己的“打手”,但凡其余部族不听话,就让这个部族代替王朝出兵镇压,不费朝廷一兵一卒,实现利益最大化。 简言之,就是“分化瓦解”四个字。 而虞朝当时选中代朝廷镇压边境的部族,正是慕容氏鲜卑部。 朝廷册封慕容氏的先祖为鲜卑的“单于”,子孙世袭其位,从此慕容氏世世代代为虞臣,享受着虞朝赏赐的布帛和粮食,担当起替虞朝维持鲜卑内部稳定的职责,年年朝纳岁贡,每任单于之子继承皇位之前必须到长安为质,接受汉室教化。 多年来,慕容鲜卑代虞朝掌管四部鲜卑,久而久之,慕容鲜卑部成了鲜卑一族的王,鲜卑各部称单于为“大汗”,其余四部鲜卑皆臣服在慕容氏之下。 后来,虞人南逃,失去了控制边境部族的能力。 首领慕容昭看到了机会,派兵入关,扩张领土,甚至装模作样,效仿匈奴刘传自立赵王——他也自称燕王。 只是,他的见识和能力远不及刘传。 他刚称帝,刘传闻着味就过来了,以讨伐“逆贼”之名,攻打鲜卑。 刘传是个非常不要脸的人,当年匈奴和鲜卑一样,匈奴也曾是大虞的臣属。 他攻入长安城的时候,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天子屠戮群臣,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可当慕容昭想称帝的时候,他居然还能借助故主的声势,将“攻打”变为 “平乱”,将自己渲染成什么救世贤能。 当初,慕容徽刚刚从长安归来,就被慕容昭任命为大将军,带领鲜卑骑兵和匈奴作战,初始,两边还能打得五五开,谁也沾不着谁的便宜。 可惜的是,一次交战之中,慕容徽中了埋伏身中数箭九死一生,不得不被送回龙城修养,他刚离开战场,鲜卑军队就被匈奴人按在地上摩擦。 两族军队在范阳郡遭遇,大战一触即发。 这场战争中,鲜卑大败,四万大军全军覆没。 慕容昭被吓得撤去了帝号,再也不敢做皇帝梦了,这次称帝以极具戏剧性的方式收尾,慕容昭相当于是请全天下人看了一场笑话。 但刘传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轻易收手? 幸运的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南方虞谦站住脚跟,或许是担心鲜卑被打服了以后北方再也没有人能牵制刘传,又或许是想要给刘传留颗钉子,总而言之,从虞谦朝时候开始,他就开始出兵挟制匈奴,帮助鲜卑脱困。 慕容昭彻底老实了,为了获得南朝的帮助,他仍然朝南跪拜,自称为汉人的臣子。 后来南朝改朝换代,谢鸢登基,他为了和新朝交好,也同意将自己的儿子当成礼物,送给谢鸢为后。 这就是谢鸢和慕容徽联姻的来龙去脉。 谢鸢之所以和慕容昭结盟,是建立在他愿意朝汉人称臣的基础上的,要是他敢称帝,那就和匈奴刘贼没什么区别了,谢鸢绝对容不下他。 …… 童谣,天象,所有不同寻常的事情,都可以作为造势的工具。 和高祖斩白蛇等等奇观差不离,都是欺骗愚味无知的百姓,拉拢人心的手段。 尤其是在天下乱成一锅粥的时代,人们更加期待有一个救世主的诞生。 谢崚翻完近百年的《虞史》,整个人都是愁眉苦脸的。 她本人可是读过上下五千年历史,再清楚不过来,哪有什么“天现异象”,其实不过都是人为。在这个节骨眼上,慕容昭这么搞,明摆着将“谋反”两个字写在脸上。 她脑海中复盘着小说原文,事实上,现实和小说原剧情还是偏离了很多,在小说里,这个时间节点里,楚国还在因为刘季之乱动荡不安。 刘传死的时候,谢鸢忙着平乱,分不出心思来管北边的事情,明知赵国分崩离析却又无能为力,错过了北伐的绝佳时期,这才让慕容昭捡着了机会,来势汹汹一路南下攻城略地,将兖州并州豫州一齐收入囊中,兵抵江南,达成了“饮马长江”的成就。 但慕容昭并没有称帝。 不是不想,而是他没活到那个时候,就死于一场刺杀。 也就是此时,慕容徽和谢鸢彻底决裂,慕容徽抛下在建康城的一切逃回了北方,包括她。 慕容徽接过了父亲的位置,继续开疆拓土,一鼓作气,夺下长安城,将刘传那三个儿子一锅端。 谢鸢朝思暮想一直未能达成的夙愿,反而让她的丈夫给实现了。站在谢鸢的角度,你说气人不气人? 从此,一个比赵国更强盛的王朝在北边诞生,谢鸢和慕容徽也正式开始长达数年的对峙和相杀。 谢崚寻思着,如今刘季已经死了,楚国的内乱尚能控制,她娘还尚有余力北伐。 第45章 那局势比之原小说,又会怎么样变动呢? 慕容昭还能成功称帝吗?她爹爹还会逃跑吗? 谢崚又想起了自己,她还有机会活下去吗? 原小说里,他爹在长安登基之时,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而谢崚,也是死在那个时候。 从所有的剧情来看,她的死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笔,象征着男女主所有羁绊彻底斩断,自此再无和解的可能。 “看完了?”苏蘅止将书挡在脸上,遮住阳光眯了一会,等他醒来时,看见谢崚正在一动不动发呆。 金色的眼眸迷蒙,睫羽微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崚总是时不时露出这个表情。 谢崚道:“我寻思着我娘他们也该吵完了,我得回去了,阿止哥哥,你帮我收拾一下。” 苏蘅止看着乱七八糟的书山,“……” …… “慕容徽,你还真是有一位好父亲。” 殿内,谢鸢抓着慕容徽的手腕,将他抵到墙角,桃花眼眸上挑,威势逼人。 “刘传还没下葬呢,他就弄出这种动静,”谢鸢的笑容极冷,“‘燕主天下’,这个‘天下’指的是哪里?” “塞北边疆?江北?或者说是江南江北十三州?” “了不起呀了不起,慕容徽,你爹想要骑到朕的头上来了!” 慕容徽没有说话。 他的半张脸藏在斗篷的毛领中,苍白脆弱的皮肤贴着绒毛,高挺琼鼻下的唇几乎看不见,只露出狭长的眼眸,长眉入鬓,他的容貌浓丽,这种艳丽不是偏女相的柔艳,而是属于男子锋芒毕露的美。 谢鸢眼里的怒火似乎要滴出来,“说话,你哑巴了吗!” 慕容徽总算道:“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陛下何必在意?” “慕容氏世世代代为汉臣,自臣侍与陛下结发,已有六载,若是陛下非要往那个方向想,臣侍也没有办法。” 听到这话,谢鸢怒火更甚。 慕容徽平静地看着她,好似看的只是一只抓狂的小猫。 看见慕容徽这个眼神,谢鸢的火气直接烧上来了。 他总是这个样子,涉及两族之事的时候,从来没句真心话。 谢鸢又是何尝不知道,“鱼肚羊腹”这种事都是慕容昭一手策划,慕容徽远在楚国,怎么可能参与其中? 慕容昭向来不喜欢他,所以他做出这些事情的时候,丝毫没有考虑过远在楚国的慕容徽,他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儿子是否会因为这件事而受到牵连,会受到怎么样的对待。 慕容徽被抛弃了。 可是哪怕他父亲做到这种地步,他却依然还是不为自己辩解。 面临谢鸢的逼问,也只是站在父亲的角度,为他父亲开脱。 他从始至终,都将鲜卑世子的身份摆在首位。 哪怕那边怎么对待他,他还是偏向于那边。 为了鲜卑,为了他那个厌恶他的父亲,他可以无条件牺牲自己,承受所有,包括谢鸢的怒火。 谢鸢忽然非常痛恨他,痛恨他不在乎他自己,痛恨他如此坦然地接受自己的迁怒,不为他自己鸣不平,痛恨他没有和她袒露肺腑,痛恨他识不清谁才是真正对他好的人…… 谢鸢将他按在墙角。 说到底,慕容徽是个男子,即便他生病了,也不可能被一个女子随意摆弄。 他只是没有反抗。 谢鸢揪着慕容徽的衣领,盯着他的珠光流淌的眼眸,慕容徽如朱砂般赤红的薄唇微微抿着,等待着谢鸢的发泄。 她要对他动手吗? 慕容徽心想,或许这样也好。 只要发泄过了,她就不会再气了。 谢鸢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下一刻,雪亮的锯齿落了下来,尖利的虎牙咬破他的唇,疼痛让慕容徽挣扎了一下。谢鸢身上的兰花香气扑面而来,席卷全身,挥之不去,洪水猛兽肆掠大地,他浑身都为之震颤。 谢鸢均匀的呼吸声宛如涓涓细流,她有节奏地、沿着他的伤口缓慢吮吸……慕容徽的眼眸震了,金色瞳珠光华绚烂。 这疯女人,居然在吃他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累了,谢鸢短暂抽身而出,薄唇氤氲血色,鬓角的发髻松松垮垮。 谢鸢舔干净嘴角的血迹,不知餍足地扯开他的胸口的系带。 碍事的斗篷。 慕容徽还在病中,按理说不能这么做。 但谢鸢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之人,他惹怒了她,就该承担相应的后果。 衣服一件一件脱落,散乱地丢在地上,谢鸢按住他的身子, 倒在书案边上,慕容徽五指紧紧按住书案,苦苦支撑,手肘打翻的笔筒寥落,狼毫笔滚落一地。 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一个时辰后,谢鸢赤足踩在地上,迅速整理好衣裳,穿好鞋袜,推门而出,侍从整齐地跟在她的身后。 绫罗绣鞋碾碎枯叶,在黄昏暮色沉沉中疾步离开这座宫阙。 黄金的屋顶,几只雀鸟叽叽喳喳,一阵风吹来,它们也意识到了夜晚将至,很快飞走,各自回到巢中。 谢崚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里。 慕容徽沐浴更衣,刚刚绞干了头发,等着谢崚一起用晚膳。 巨大的九枝灯照亮大殿,谢崚一眼就看到了,慕容徽的嘴角,破了皮,血还在往外溢。 她筷子差点没拿稳:“爹爹,娘打你了吗?” 说着,她小脑袋凑上来,仔细凝望头白皙的脸,判断她娘在哪里用力,“她打你哪边脸了?嘴上的伤口怎么破的,敷过药吗,娘亲的指甲划伤的?” 慕容徽将她推开,“食不言寝不语,问那么多干什么,吃你的,不吃要凉了。” 谢崚一声不吭坐回去扒饭,心里猜测着今天下午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娘打得多重,她爹有没有还手? 他们是不是又吵崩了,是不是又要开始冷战了? “君后,”就在这时候,一位内侍官端来了一个食盒上来,“这是陛下命奴婢给君后送来的,让君后补补身子。” “什么东西?”慕容徽打开食盒。 谢崚也好奇地伸长脖子,凑去过看,感觉怪异,她爹娘今天下午不是才吵过一架吗,为什么她娘还会送东西给她爹补身子? 看来吵的不是特别厉害嘛。 再一看她爹,脸色煞白,双唇除了伤口破损的那点红色,一片灰白。 的确,是应该补补。 内侍官道:“是炙鹿肉。” “啪”一声,慕容徽会食盒盖上了,声音冰冷,好像谁惹了他一样,“丢出去喂狗。” 大部分人不敢动,贺兰絮急忙走进殿中,拿过食盒就往外走去。 谢崚道:“君子论迹不论心,爹,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娘好心给你送吃的,无论是出于什么目的,到最后不过是体恤你,你哪怕再生她的气也不应该这样子直接倒了。” “何况你这身子,也的确有点虚,也该补补了。” 这鹿肉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慕容徽敲了敲她脑袋,“你吃饱了吗?这么多话。” 谢崚哀怨地扒饭。 也不知道慕容徽今天是不是吞了炮仗,脾气怎么这么冲呢? 谢崚吃饱喝足,刚刚撂下碗筷,正想要回屋,却被慕容徽叫住了,“阿崚,等等,我有话要和你说。” 慕容徽命人撤去食案,屏退侍从,屋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如今虽然还是秋天,但慕容徽屋里已经烧起了地炉,热气烘得谢崚浑身燥热,情不自禁将外衣脱去。 “爹爹,你想要说什么?” 慕容徽问道:“你全部都知道了?” 谢崚估摸着,他问的应该是她祖父在北边造势的那件事,不禁紧张起来,决不能出卖苏蘅止,“你具体指的是什么事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阿崚,别装傻了。” 慕容徽说道:“就你这个性子,要是不知道下午我和你娘说了什么,你一回来肯定就要追着我问个不停,可你一句话也没问,怎么可能不知道?” “苏家郎君告诉你了吧?” 谢崚如遭雷劈。 她总不能出卖苏蘅止,连忙道:“我……” “没关系,”慕容徽叹了口气,“知道了也好,也不用爹爹再和你说一遍了。” 谢崚明显能够感觉到,慕容徽的情绪有些低落,整个人显得特别疲惫,眸光不由得黯了一下,“爹爹,祖父他真的想要称帝吗?” 这里只有他们父女两人,无需避讳,谢崚就直接问出口了。 慕容徽苦笑,摸着孩童柔软的发,“爹爹也不知道呀……” 他七岁离家,十八岁回到鲜卑,二十岁又嫁楚国,在龙城和他父亲相处的时间很短,他也不清楚他想要什么,是认真的,还是想要像从前那样,草草开始草草收场,再闹一次笑话。 第46章 “可是,那你该怎么办啊?”谢崚问道,“要是祖父真的称帝了,娘亲不会放过你的……” 说到这里,谢崚哽了一下,“她可能也不会放过我。” “不——” 慕容徽打断她的话,他忽而将她搂紧怀中,白色的毛领摩挲着她稚嫩的面庞,“你是她的孩子,她不可能对你做什么。” 谢崚被突如其来的怀抱搂了个猝不及防,努力挣扎冒出头。 谢崚:……好热啊。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推开她爹,只是问:“爹爹怕吗?” 慕容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忽而问道:“阿崚,我和你娘,谁对于你来说更重要一些?” 谢崚心里打了个激灵,蜷缩在毛领的脑海迟缓运作。 这不是类似与爸爸妈妈你更喜欢谁……传说中的送命题吗? 若是往常,谢崚肯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慕容徽面前说慕容徽更重要,谢鸢面前说谢鸢更重要,主打就是一个糊弄。 可是,对着慕容徽诚挚的脸,她没办法说假话。 慕容徽问她这句话,绝对不是开玩笑一般随便问问。 谢鸢是她的母亲,慕容徽是她的父亲。 一个忍受十月怀胎的辛苦将她带到这个世界上,多年来将她捧在掌心,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她倾尽一个帝王所爱给她最好的东西,无尽纵容、宠溺。 另一个自她刚刚出生起就手把手开始照顾她,她每天吃的每一口饭,身上穿的每一件衣裳,他都要一一检查,过目。他事无巨细地教导她,明礼知义,严厉却又温柔,从不强迫,循循善诱。 手心手背都是肉,谢崚怎么能选出来? 正是因为他们对自己太好了,所以谢崚才舍不得让他们落得悲惨结局,哪怕扭转剧情,保住自己性命的同时,也要兼顾他们二人。 但凡他们对自己不要那么好,谢崚也会少些纠结。 谢崚双唇蠕动,最终只是摇头。 慕容徽知道她说不出来,换了一个问法:“那假如爹爹有一天不在京城待了,那阿崚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 谢崚瞳孔颤动,鼻息紊乱,呼气吹得白绒散开,“爹爹要走?” 慕容徽凝视着她,谢崚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爹露出这样的表情,愧疚、纠结、不舍……夹杂着许多其他的一些难以表述的情绪。 甚至,还有一丝害怕。 害怕谢崚的回答。 谢崚咬了咬牙,依偎在他的胸膛前,“爹爹不要抛弃我,如果你要走,你带我一起走好不好?” 她的语气坚定。 不是因为习惯了他的照顾没办法和他分离,是因为要是慕容徽真的走了,她也没办法再留在建康城。 她爹娘二人矛盾,远不止于感情纠葛那么简单,是两个国家,两族百姓,她压根就想不出破解的法子。 除非当个孝子贤孙,杀了碍事的慕容昭,她也想不出什么扭转剧情的方法了……不对,要是慕容昭死了,慕容徽也会立刻赶回去继位,这依然是一个无解的局面。 除非这群人全死了。 她爹、她娘,全部人都死了。 她脑子一团乱。 事已至此,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样改变剧情了,只能尽量选择和原小说相反的选项。 慕容徽完全没有预料到她会如此选择,惊喜道:“阿崚说的是真的?” “嗯。” 她的声音很低。 她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因为偏向于她爹,只是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虽然谢崚真的也很舍不得她娘,但是她首先得保全自己的小命。 “爹爹,这个时候,龙城会不会已经下雪了?” 慕容徽盯着炉火,说道:“或许。” “你能再给我讲讲龙城吗?” 慕容徽搂着她,替她理了理鬓角,声音温柔,“好。” ----------------------- 作者有话说:做恨,鹿肉:有壮y功效 ps:爹爹不是愚孝,他维护的是他的族人不是父亲,实际上他心里早就想做 掉他爹了 也不要责备阿崚,阿崚是两族血脉,无论站在哪一边都不能说是背叛。 第30章 安乐王 慕容徽跟谢崚说起了龙城的冬天。 他说到了鲜卑一族的习俗,初雪祭祀雪神的仪式,在广袤的草原策马疾驰的畅快,还有一望无际数不尽的牛羊。 他说起了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上慕容氏的先祖的故事,说他们是怎么由雪神的孩子,一步步变成草原上的王。 “其实,爹爹在龙城待的时间并不长,下次爹爹给你讲讲长安怎么样?” “阿崚喜欢长安吗?” 汉人千百年来的国都,正统所在。 天下英雄,没有人不喜欢长安。 慕容徽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谢崚的回答,他低头望去,她蜷缩在斗篷里,不知何时开始,她听着听着就渐渐睡迷糊过去了,眉染上几分温暖的火色。 慕容徽薄唇含笑,将斗篷脱下来,裹着她,让人将她抱走。 在她离开房间的那刻,他的眼眸瞬间迸发出强势的光。 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是他的骨血,只能跟他在一起,谢崚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他绝对不会放弃她。 哪怕是抢,也要将她抢到手中。 …… 江北慕容昭不安分,而江南朝廷也在此时遇见了不小的问题——谢鸢的北伐进展难以推进。 虽然朝廷长年累月喊着北伐的口号,谢鸢真的下定决定要征讨赵国的时候,却发现阻力前所未有的大。 这份阻力并不是来自北方赵国的压迫,而是来自朝廷内部的反对。 事实上,文官武将年年喊着北伐收复失地,其实大部分也就只是依照楚国的“政治正确”吹嘘几句而已。 这些年来,在建康城定居的世家贵族早就习惯了锦绣水乡的温柔,对于他们而言,北方那片广袤无垠土地,已经成了遥不可及的存在,显得可有可无。 而且要打仗,绝不只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要考虑的东西还有很多。 战争是很残酷的,最坏的可能,战争失利,出师未捷身先死,北方的土地没捞着,反而引赵兵南渡,连江南朝廷都自身难保。 赵国虽然死了皇帝,几个皇子相互撕扯,但瘦死骆驼比马大,刘传积攒下来的家底丰厚,也不是楚国能轻易吞下的。 再说,打仗还需要不少的人力物力,人当然就是要从各州农户里出,佃农们都去打仗了,谁来交租税,谁来伺候贵族?为贵族干活? 战争开始后,朝廷的粮草都要供给前线,那么这些粮草从哪里扣除?还不是从那些可有可无的地方挤。 从前战乱时期,就有个朝廷为了节约粮草,颁布禁酒令,废奢靡之风,连贵族饭桌上的头和菜肴都需要经过严格管控。 在贵族们的眼里,谢鸢要北伐,要收复中原,你谢鸢倒是能名垂千古,但他们这些世家贵族又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 何况,世家贵族早就将家业扎根在了江南,万一真让谢鸢夺下长安,他们还不得跟随朝廷搬回去,那么那些没有办法带走的不动产又该如何处理? 各种矛盾交织之下,朝廷以分裂成“主战”和“主和”两个派别。 一派以江南本地豪族孟氏为首,主张大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别瞎折腾了。 另一派则是以谢氏为首,他们都是当年从江北逃难到江南的世家贵族,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北方,放不下北方的土地。 谢芸又对谢鸢忠心耿耿,她要做什么,他自然带着全家全力支持。 这两派打得火热朝天,每天都在朝廷上互喷,你骂我一句我骂你一句,朝会热闹得跟鸡窝一样。 争来争去,始终没有个结果。 与此同时,晚秋时节,太学终于迎来了今年最后一场大考。 太学科目繁多,单单是考试就得耗费整三天时间,前两天考核四书五经、算术、策论、兵法和文史等科目。 最后一天考武学,这次年末大考难度大涨,考官们将原先的骑马和射箭整合在一起,考骑射。 谢崚一身红色骑服,全副武装,被学监抱上了马,她低头看了一眼地面,高度差让她头晕目眩,她不由地握紧缰绳,头冒冷汗。 “看前面啊,殿下!” 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一个声音,回头望去,已经考完的苏蘅止在朝她挥手。 对,不能看地面。 谢崚冷静下来,挥舞着长鞭,红色的烈马扬尘而去,谢崚凝视着远处箭靶的红心,夹紧双腿,将自己牢牢固定在马背上,让自己不要被颠簸甩下来,缓缓松开缰绳,从背后的箭篓中抽出弓和白羽箭,摆正姿势。 她雪白的指腹勾起琴弦,当骏马奔腾掠过箭靶的时候果断松开手,离弦的箭飞驰而去。 …… 太学考核骑射的方法很简单,学生骑在马上,在规定的时间内跑过校场,同时射出考官提前为他们准备好的十支白羽箭,十个箭靶,按照学生们射中箭靶的数量和每支箭离红心的距离评分。 第47章 “八十四,”苏蘅止说道,“殿下的分已经算很高的了。” 十个箭靶,大部分学生只能射中四五个,得个四五十的分数,而谢崚全部射中,还有一个中了红心。 谢崚向来喜欢别人的夸赞,笑得像一只骄傲的孔雀,到处开屏,“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本公主可是鲜卑世子的女儿呀,我这还不是遗传了我爹的优良血统。” 鲜卑,可是世代生活在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她爹的箭术也是顶尖的,身为慕容徽的女儿,她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不枉费她前几天熬夜练箭,手都快疼死了。 对于自己努力得来的结果,谢崚向来不掩饰自己的自豪,她鼻子都快碰到了天。 先是自我夸耀几句后,才想起了问苏蘅止,“对了,阿止哥哥考得怎么样?” 少年一身白衣,额间痣愈发赤红明艳,他雪白的手指缠绕着一缕青丝,随意把玩。 闻言一笑:“一般般吧,还行。” 一般般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候,校场上围观的人群响起一阵喧闹。 “红心,又中了红心!” “十个靶子全中红心!” “我去,谢灵则太厉害了,不愧是尚书令家的公子!” 谢崚和苏蘅止二人齐齐回头,然后默契地挤进校场内围看热闹。 上次慕容徽插手将他们二人强行拆散分开,谢崚的同桌就变成了谢灵则。 谢崚的苦日子这就来了。 谢灵则此人极为刻板,做什么都是规规矩矩的,一点也不懂得变通。 同样是认真上课的好孩子,孟君齐偶尔还会分心聊聊天,然而谢灵则完全不会,他就像是一个设定好程序的ai,一点活人感也没有。 他还会管着谢崚,不允许谢崚开小差,但凡上课,谢崚说话玩笔或者睡觉,谢灵则都会提着她后衣领将她给拽起来。 谢崚被他气得不行,拿起朱砂笔,在二人中间划出了一条“三八”线,并且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他不要越界。 而谢崚却道:“公主殿下是未来大楚的希望,身为臣子,我自然有督学之责,我已奉君后命令,日日督促殿下认真上课,不敢有违。” “殿下若是认真,在下也不会做出逾矩之举。” 把谢崚气得不轻。 而且谢灵则有慕容徽背书,她还不敢把他怎么样。 两个人的积怨越来越深。 听见四周赞叹的声音,谢崚撇撇嘴,“不就是满分吗,有什么了不起的,本公主迟早有一日也能做到。” 刚刚拿下“大满贯”的谢灵则勒马 回头,正好听见谢崚的这句话。 谢崚已经深刻认识到在背后说人坏话是错误的,所以她现在改正了。 她已经不在背后说人坏话,她现在当着人面说,察觉到谢灵则目光转过来,谢崚倚在木围栏上,凶狠地补了一句:“没听见呀,说的就是你,不就是考了满分,有什么了不起的,别用那样的死鱼眼盯着我!” 谢灵则呼吸一滞,手微微抖着。 他从来没见过像谢崚这样不讲理的人,她还偏偏是女帝的孩子,楚国唯一的继承人。 他打马走开,周围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爹娘是世人称道的明君贤臣,但这俩孩子,却是怎么也合不来。 谢崚收回目光,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校场上。 然后,她看到了孟君齐。 谢崚愣住了。 秋去冬来,孟君齐长高了不少,手里握着箭,英姿飒爽。 她翻身上马,二话不说就策马狂奔,手中的箭好似猛禽飞出,重重穿透靶心。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孟君齐今天戾气非常重。 朝廷上,孟氏和谢家斗得火热,考核射箭的校场上,身为孟家长女的孟君齐和谢家长子谢灵则两个也是棋逢对手,以孟君齐高傲的性子,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屈居人下。 她发了十支箭,箭箭中靶心。 等她下马的时候,谢崚看见她的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 孟君齐向来文采斐然,她的文章被夫子形容为“灿若披霞,无处不善”,前两次考试,名次之所以屈居于谢灵则之下,全都是因为武学拉胯。 为了这次考试,孟君齐大概是下了苦功夫。 十箭连中,“太学第一”的宝座恐怕又要回归孟君齐的手中了。 谢崚心想,也不知道她疼不疼。 次日,孟君齐刚刚回到学堂,忽然发觉桌子上压着一盒东西。 她打开一看,是一盒香膏,凑在鼻尖闻了一下,栀子香沁人心脾。 她下意识想要丢掉。 乔洛送她的东西,她一个都不想留。可她目光倾斜,看见了紫檀盒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祛疤的。” 歪歪扭扭的字迹,虽然没有落款,但并不难猜出,是谁留的。 孟君齐的眼眸颤了颤,一滴水溅在了宣纸上,晕开墨渍。 …… 成绩张榜公告的这一日,建康城恰好迎来了初雪。 天边白茫茫一片,零碎的雪花在乱风中随意飘零,本着“讨个好兆头”的寓意,谢崚起了个大早。 小河给谢崚披上了一件白色斗篷,厚实的毛领将她的脖子全部覆盖,远看去,就像是一只白球上忽然长出了个非常可爱的小脑袋。 小孩子的皮肤稚嫩,寒风一吹,她的双颊被冻出了两坨红晕,粉扑扑的,好似年画里的可爱童子。 谢崚穿着长靴,蹬着小腿往前跑,身子摆动,好像随时都要摔倒。 雪花落在她的长睫毛上,她好奇地探着脑袋,一行一行地向上数着自己的排名。 当她倒数数到五十,都没有发现自己的名字的时候,一时间竟然先是疑惑和怀疑,是不是学官忘记将她的名字给假上去了? “殿下,”有人叫她,“你的名字在这里。” 谢崚转过身,果然在靠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排名,她这次,居然不是倒数! 她反复揉了揉眼睛,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她终于,不用被一群小屁孩碾压了! 太好了! 就在她为自己的排名欣喜的时候,忽然耳边飘过一个声音:“孟女郎好像又是第二?” “不是吧,第一还是谢家的郎君?” “不是,谢郎君这次屈居第三。” 谢崚疑惑,究竟是何人,居然能够同时将两个学霸给压了下去。 可当她在榜首看到“苏蘅止”的名字时,嘴角瞬间垮了下去。 个人的成功诚然值得欣喜,但是好朋友的成功更加令人沮丧。 当日,谢崚将苏蘅止堵在了秋棠殿中,追问道:“阿止哥哥,你是不是作弊了?” “你要是真作弊了,你悄悄告诉我,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谢崚简直不敢相信,苏蘅止平日比她还懒散,他怎么就考到榜首的位置了呢? 假的,肯定是假的! 苏蘅止身着灰色大氅,道骨仙风,他双手拢在袖子里,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冬季总是让人犯困。 他揉了揉眼睛,道:“没有呀,作弊多麻烦。” 谢崚被他堵得噎了一下,“你告诉我你骑射考了几分。” “满分呀。” 谢崚瞪大眼睛:“这就是你说的一般?” 苏蘅止睡眼惺忪,眼睛半眯着,“难度一般。” 谢崚:“……” 兴许是觉得太打击人,苏蘅止又道:“我以前在徐州,练过骑射的。” 即便他骑射也拿了满分,但他力压孟君齐拿下榜首,这岂不是说明他的文章写得比孟君齐还好? 谢崚又问道:“夫子讲四书五经的时候,你不是都在睡觉吗?” 苏蘅止道:“这不是看一眼就能写出来吗?” 谢崚冷笑,看一眼就能写出来,苏蘅止还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不成? 随手从书架子上拿下一本《尚书》,“既然看一眼就能写出来,那我考考你,《周书》中‘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下一句是什么。” 苏蘅止不假思索,张口就来,“百姓有过,在予一人,今朕必往。我武维扬,侵于之疆,取彼凶残……” “停停停,上一句。” “受有亿兆夷人,离心离德。予有乱臣十人,同心同德。虽有周亲,不如仁人。” 谢崚对比了一下,分字不差。 她丢掉了《尚书》继续拿起了一本杂文,随手翻开一页,“第二百页开始,背给我听。” 苏蘅止虽然已经很困了,但是还是开始背诵。谢崚眼睁睁看着他一口气背了两三页,陷入了沉默之中。 苏蘅止背着背着,又打了个哈欠,他揉了揉眼睛,问道:“还要背吗?” “不用了。” 谢崚不想继续问下去,生怕把自己问破防。这人竟然还真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啊。 她不想和他说话了,转身想走,却被他拉住衣摆,“不行啊,好困,殿下,你让我靠着睡一会儿。” 第48章 他声音低而缱绻,像一只小猫,还没等谢崚回答,头就这样子枕了过来,靠在了她的毛领上,他呢喃道:“好软。” 她的斗篷,可是用实打实的狐绒做的,就这小小的一张斗篷,就用了十几张上好的白狐皮。 她低头看着苏蘅止,他都快把自己的狐狸毛压扁了。 谢崚:“……” 她动了动,却发觉这人竟然很快就睡熟了,谢崚戳了戳他的脸,毫无动静,心想他怎么能这么心安理得地将自己当成是枕头? 或许是出于对他在考试中夺得榜首的嫉妒,谢崚决定想要整蛊一下他。 她环顾一周,目光最后落在了桌子上的朱砂。 苏蘅止醒来之后,看着菱花镜中额头上的红色大王八出神。 王八的头正好圈住了他眉心的朱砂痣,这一点红痣,就好似王八的眼睛,浑然天成。 苏蘅止擦了擦,朱砂早已干了,根本擦不掉。 苏蘅止漂亮的五官皱了皱:……好丑。 小公主的书法不怎么样,连画画也是丑的离谱。 …… 这场考试过后,太学也迎来了长达几个月的冬假,这个长假会延续到新的一年,一直到明年开春,万物复苏之时他们才会复学。 而谢崚很快也迎来了自己六岁的生辰。 谢崚是千娇百宠的公主,每逢生辰,总会有无数人给她献上生辰礼,她从来不会缺什么。 谢鸢和慕容徽更是早早地给她备下了丰厚的礼物,慕容徽从一个月前开始,就亲手为她打造了一副纯金的平安锁,按照谢崚的喜好在上面镶嵌好最名贵最华丽的宝石,在她生辰这天送到她的面前。 果然,谢崚收到这个平安锁以后,非常喜欢,忙不迭地戴在自己的脖子上, 对着镜子照来照去,“爹爹,你也太好了。” 慕容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们的小公主,这一世都要平安快乐。” 这也是他给她打造平安锁的目的,她这一生注定荣华富贵,他对她的祈愿,就是能够平安喜乐地度过一辈子。 谢鸢盯着那金光闪闪晃得人眼瞎的平安锁片刻,终是不忍打击谢崚的审美,“正所谓,大俗既大雅,到底是难为夫君了,忙活了那么多天,就捣鼓出了这么一个破东……咳咳,平安锁。” 慕容徽道:“那陛下呢?陛下打算送什么给阿崚做生辰礼?” 谢鸢道:“用得着你问,朕自有安排。” 谢鸢向来不吝啬于向天下传达她对谢崚的重视和宠爱,所以她要送给她的,都是她以为最好的。 金银财宝多的去了,根本就不值得几个钱,世上最美的,引得无数人前赴后继相争的,莫过于大好山河。 所以她送给谢崚的,是楚国的土地。 每年临近谢崚生辰,她都会翻开地图就是圈圈画画,精挑细选,将几片富庶的城镇圈了出来,赐给谢崚做封邑。 今年也是一样的。 她想着,每年赐一点点,很快她所拥有的土地便会遍布江南楚国王朝,然后等到她真正长大,她将会得到更多的东西。 自从上次慕容昭的事情后,谢鸢和慕容徽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谢崚对他们的一回生二回熟,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她也懒得去劝他们和好了,眼不见心不烦。 只不过二人就算闹得再僵,也不会在谢崚的生辰宴上赌气。 这天,一家三口和和气气地坐在了一起,吃完了一碗长寿面。 ……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还算安稳,就好像暴风雨前平静的天空。 时间来到了十一月。 放假后,谢崚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某天一时兴起,在雪地里筑个小灶,烧火烤红薯和板栗。 这天,她和几个小宫女围着小灶,一如既往烤板栗吃,她啃着香喷喷的烤板栗,大快朵颐,正吃得欢快,忽然间,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脱落,血腥味充斥口腔。 她迟疑片刻,松开嘴,看见自己的门牙镶嵌在板栗上。 “……” 小河第一个注意到了她的异常,惊讶片刻后笑道:“别怕,这不是坏事。” “小殿下开始换牙了。” 差点忘了,六七岁,是到了该换牙的年纪了。 谢崚没了门牙,说话牙齿漏风。 慕容徽强忍着没嘲笑她,让人将牙齿埋起来,欣慰地道:“我们的阿崚,要长大了。” 重新经历一遍由小时候慢慢长大,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经历。 谢崚迫不及待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谢鸢,当天下午就跑到了宣室殿。 可她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那个人。 一身白衣胜雪,脚上戴着沉重的铜锁,少年眉目温顺,阴柔的五官偏生几分女相,眼眸古井无波,像一只提线木偶,立在宣室殿前的台阶前。 他的身后,是持刀看守少年的禁卫军,在他们高大身影的衬托,少年是那么瘦弱不堪。 安乐王虞兰,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前朝废太子。 谢崚金瞳一颤,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惊喜地道:“哥哥,你怎么出来了?” 谢崚想要靠近他,却被身后的小河拉住。 少年抬起头来,眼中总算是闪过急促的碎光,苦笑着,朝谢崚摇摇头,打着手语道:“是陛下让我来的。” ----------------------- 作者有话说:四皇子虞兰 那个被妈妈废了的小太子 …… 今天差点没写完,手要断了 存稿之前入v的时候已经发完了,现在是一天写多少发多少。 作者暂时还是个刚毕业,还没工作的大学生,所以六千基本更新能够保障。上班的话应该是八月份才上班,之后应该会调回三千。 我猜这本书应该四十万左右的长度吧,但是我从来没猜准过,这个系列上一本估摸写三四十完然后写了五十万。 毕竟写了十几万第一卷还没有结束。可能会比预计的稍稍长一点。 第31章 哥哥 虞哀帝没有孩子。 虞兰是殇帝的第四子,殇帝就是被匈奴人砍杀的那个没有逃出长安的倒霉天子。 在长安在战乱中,尚是襁褓中的虞兰幸运地活了下来,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被送到了江南,虞谦为了笼络殇帝时的旧臣,将虞兰册为太子,交由皇后谢鸢抚养。 后来,虞谦遇刺身亡,身中数刀差点被砍成了肉泥。 那一年,虞兰才五岁。 因为目睹了叔父的惨状,惊吓过度,得了一种怪病,此后便再也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太医署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 谢鸢以此为借口,说是天意让虞兰失声,连话都不会说的太子,当然没有办法登基成天子,于是将他废为安乐王,自己取而代之。 虽然谢鸢养了虞兰五年,但是谢鸢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可没有什么母爱可言。 废黜他后,便将他囚在宫中,虽然锦衣玉食地供养着,却也一世不得自由。 虞兰是个很柔弱的少年,多年来的囚禁将他的性子磨得像水一样,像是被豢养的雀鸟,怯弱而自卑,逆来顺受,铜锁磨得他的脚腕发红。 没有办法说话,只能打手语。 谢崚想要凑近和他说话,却被披甲的士兵拦住,“殿下,不可。” 谢鸢不让任何人接近虞兰,包括谢崚。 没办法,谢崚只好永远地看着。 谢崚还记得她年纪小一些的时候,谢崚对虞兰的看管还没有那么严厉,谢崚还能和虞兰一起玩,所以她能够读得懂手语。 在她记忆中,虞兰就是个温柔的大哥哥,谢崚小时候不懂事,下手不知轻重,用小陶人砸伤了他的头,他也没有任何怪罪谢崚的意思,也不喊疼,只是傻傻地看着她笑。 只不过两年前有人借着虞兰的名号谋反,虞兰就被严加看管,谢鸢将他移居到了高塔上,给他双脚戴上铜锁,派重兵看守,连外出也不能脱下脚铐。 “殿下长大了很多。”虞兰打着手语道,眼神期期,“我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见过殿下了。” “哥哥,你最近过得还好吗?”谢崚问道,“娘叫你过来做什么?” 虞兰正想要回应,明月走了出来,打断道:“殿下,安乐王该回去休息了。” 虞兰有些遗憾,却依然很珍惜这次偶遇,打着手语:“我该走了,殿下。” “等等。”谢崚喊住他,解下身上的白裘,朝虞兰丢了过去,“哥哥,天冷,这衣裳你穿着回去。” 谢崚注意到,虽然已经是寒冬,但是虞兰身上的棉衣已经旧了。 宫里人惯会拜高踩低,虞兰是前朝皇族,宫里人在照顾他的时候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懈怠。 虽然不至于让他吃不饱穿不暖,但是也不会让他吃得太好或者穿的太好。 谢崚的狐裘很厚实,内层还有她的温度,她刚从红梅树下过来,衣裳上还带着红梅的馨香。 第49章 被寒风吹得冰冷的五指抚摸着绒毛,虞兰握住狐裘,就不舍得松开,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他再次打着手语:“多谢,殿下保重。” 谢崚也道:“哥哥,保重身体。” …… 谢崚没了门牙,张嘴就漏风,谢鸢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笑。 伴随着她扬起的唇角,谢崚的脸慢慢拉了下去。 她伸出拳头锤着亲娘的胳膊,“娘你不可以笑我,你怎么能这么坏!” 不就是掉了颗 牙吗,有什么好笑的,为什么她爹娘都爱笑她。 她特地将这个消息分享谢鸢,谢鸢怎么能笑她? 谢鸢笑容稍稍收敛,但是眼里还盈着笑意,“娘就是觉得,阿崚缺颗牙的样子,特别好看。” 她捏着谢崚的下巴,用指甲敲了敲谢崚剩余的一排牙齿,好奇道:“之前没听你说牙松动,怎么突然之间就掉了?” 事实上就是谢崚缺心眼,之前她就感觉到牙齿有点松,只不过松动的幅度不大,她也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和别人说。今天咬开板栗壳的时候太使劲了,牙齿就直接掉落下来。 谢崚沉默了片刻,说道:“娘,我现在最讨厌吃的东西就是板栗,以后不要让我在宫里看见这种东西。” 谢鸢笑:“好。” …… 下午,秋棠殿。 谢崚抿着唇,自从没了一颗门牙以后,她养成了笑不露齿的习惯,能不张开嘴就不张开嘴。 苏蘅止拿出新鲜出炉的冰糖葫芦来引诱她,“要吗?” 谢崚不吭声。 苏蘅止拿着冰糖葫芦在她身边绕了一圈,“很好吃的,真的不要吗?” “甜甜的冰糖葫芦哦。” “闭嘴!” 谢崚终于开口,当察觉到牙齿漏风的时候当即闭上了嘴巴,捂住双唇不说话。 “好吧,那我吃。”苏蘅止开始自顾自地啃起了冰糖葫芦。 谢崚以袖掩着嘴,问道:“话说怎么不见你掉个门牙给我看看?” 他们明明也就只差了一岁,按理说,苏蘅止也到了差不多换牙的年纪。 苏蘅止缓缓咽下口中的冰糖葫芦,戳着自己的腮帮子,“换呀,不过我的门牙已经换完了,剩下的在里面,掉了你也看不见。” 谢崚没有在换牙的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她今天来,是想要让苏蘅止替她解惑。 虞兰为什么会出现在宣室殿? 无缘无故,谢鸢绝对不会轻易召见虞兰。 她将今天见到虞兰的经历跟苏蘅止说了一遍,问道:“你觉得我娘为什么会召见安乐王呢?” 苏蘅止咬开一颗冰糖葫芦,任由山楂的甜味在口中回荡,嘴角沾了些许糖渣渣。 谢崚歪着脑袋,等着他的回答,她原以为他在思考,然而苏蘅止不紧不慢地吃完糖葫芦后,却说道:“殿下心中疑惑,为何不直接去问陛下,那是最快的方法。” “我娘只知道糊弄我,她可不会跟我说实话。” “那殿下为什么不自己想?” 谢崚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我蠢,就凭我这脑子,怎么可能想得出来?” 苏蘅止:“……” 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蠢的,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那殿下为什么觉得我能猜出来?” 谢崚抬眼凝视着他,其实说起来,苏蘅止年纪也不大,也就六岁。 世家贵族的孩子,大多早熟,譬如孟君齐、谢灵则,他们太早接触这个国家的权力高层,见过太过生杀予夺,和谢崚那个时代刚刚上小学的孩子根本没法比。 苏蘅止也是一样的。 谢崚知道,苏蘅止看着吊儿郎当,实际上政治敏锐度很高,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独特见解。 而且,除了苏蘅止,她也没办法问别人,她总觉得,苏蘅止是不亲近她爹和她娘,又不和她爹娘为敌的人,绝对客观中立的人。 这些话,她也就只能问他。 于是,她坦然承认,“你比我稍稍聪明一点点。” 苏蘅止道:“可我就算能猜到个大概,殿下又凭什么笃定我会为殿下解答?” “你是我的好朋友呀。” “朋友是朋友,”苏蘅止叹息,“我又不是殿下的谋士。” “……”谢崚狠狠掐了他一把,“现在开始,你就是本公主麾下的谋士了,快说。” “嘶……疼,放手,公主…不对,主公,我说!” 苏蘅止被谢崚掐服了,连忙举手投降,“我提前申明,这是我猜的,不一定准。” 谢崚放手后,苏蘅止深深松了口气,说道:“陛下搬出安乐王,可能是为了对付你爹的爹。” “为什么,展开说说?” “展开不了,我也没办法解释,就是一种直觉,”苏蘅止道,“你看哪,陛下现在最苦恼的,无非就是北伐和鲜卑。” “比起前者,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她想要利用安乐王对付你爹的爹。之前鱼肚羊腹之事闹那么大,你娘也该做出些什么事情来回应了。” 谢崚倒:“什么我爹的爹,你说话代指能不能不要那么别扭。” 苏蘅止思索片刻,道:“这是礼貌的说法,前几天我还听见尚书令喊他慕容昭狗贼。” 谢崚:“……” 其实,谢崚也觉得慕容昭是个狗贼。 喊狗贼没问题。 “陛下很有可能要对江北那边做些什么了。” 话到最后,他又重复了一边免责声明:“我猜的,别完全当真。” 在回去的时候,她抢走了苏蘅止手中吃到一半的糖葫芦。 谢崚咬了一口,很甜,和在徐州时尝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 还真让苏蘅止随便一猜给猜对了。 慕容昭虽然还没有真正僭号称帝,但是这种打擦边球的行为,谢鸢无法坐视不理。 只不过之前谢鸢忙着跟世家扯皮,一时间手伸不到那么远。 江南世家根深蒂固盘枝错节,谢鸢和世家吵了半天都没吵出个所以然来,回过头来发现,江北的事情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于是谢鸢趁着年关将至,先把慕容昭的事情给解决的。 是的,谢鸢要收拾慕容鲜卑了。 先礼后兵,谢鸢当然不会上来就是一棒子打死。 她首先派人朝慕容昭送去一封书信,斥责慕容昭不守臣道,自楚国立国以来六年,鲜卑便断了每年的朝见和岁贡,对待楚国的态度也愈发敷衍懈怠。 谢鸢命令慕容昭恢复旧时的岁贡制度,今年年末遣使来京都朝见。 此举,一来提醒慕容昭谨记鲜卑臣子的身份,安分守己。 二来也是试探。 她想要试探慕容昭的态度。 若是慕容昭真下定决心称帝,那他迟早会脱离南朝,那他就不可能乖乖听话按照谢鸢所说到南朝朝拜。 但是谢崚依然想不明白,这事和虞兰能扯上什么关系了? 她娘召见虞兰是想要怎么样利用他做些什么? 她和虞兰相交一场,还是希望虞兰能过得好。 ----------------------- 作者有话说:好困啊,太想睡觉了,暂时只有三千了,我调了个闹钟晚上起来写,剩下三千会晚一点发 前一章改动了一下下 这两章算是过度章 第32章 七叔 不过谢崚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多久,她更担心的,是鲜卑的做法。 慕容昭若是这个时候拒绝派遣使节,那她爹可就要倒霉了。 不过比起谢崚的提心吊胆,慕容徽可就平静多了。 谢崚能够感觉到,她爹现在似乎时刻都在准备破罐子破摔。 虽然她和慕容徽谈过,想和他一起回龙城,但她还是更想要留在建康。 慕容徽和谢鸢永远好好的。 谢崚的担忧一直持续到了十二月末。 鲜卑使臣抵达京城。 …… 使臣进宫这天,大雪初霁。 谢崚正搬着梯子,在梅林里剪梅枝。 每逢冬日,慕容徽都会因为畏惧寒冷而减少出门的次数,成日缩在屋里,卧床养病。 往年这个时候,谢鸢总是会到清辉殿来陪他。 弹琴作画,对弈喝茶,从来不会让他闲下来。 只不过今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和谢鸢也没办法回到从前那种相处模式。 他终日无所事事,要么看些闲书打发时间,要么就是盯着窗花发呆。 谢崚怕他闷出病来,于是每天都想办法讨他开心。 今年梅林的红梅开得正好,红灿灿如翻腾的热焰,叫慕容徽出门来观赏是不可能了,但是她可以将红梅剪下来,然后带回去插在花瓶里,让慕容徽好好欣赏。 她刚刚抱着梅枝从梯子上下来,忽然听到了一个爽朗的少年音,“小阿崚在做什么呢?” 谢崚回头望去,当看到那个青年的时候,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里。 第50章 眼前站着的男子,和慕容徽有七分相似,一样深邃俊朗的五官,金色眼眸,只 不过他明显要比慕容徽年轻许多,眼眸微眯,风情万种。 谢崚犹豫了一下,“爹爹,你吃仙丹了,怎么突然年轻了那么多?” 她这话刚刚脱口,忽然后脑勺被梅枝一敲,她抬眼,只见慕容徽手拈梅枝,立在她的身边,“你在说什么呢?” 谢崚的眼睛要掉在地上了。 两个……慕容徽? 谢崚呆愣愣的样子还真是憨态可掬,那个“年轻版”的慕容徽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大哥,你的小阿崚看起来好像脑瓜子不太聪明的样子呀。” 慕容徽瞥了他一眼,纠正道,“她是年纪小,不是蠢,你别乱说话,她能听得懂的。” 说着,慕容徽戳了戳谢崚的肩膀,介绍道:“这是你的七叔。” 鲜卑来的使臣,慕容家的七公子,慕容徽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慕容律。 ……七叔? 谢崚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自己被戏耍了,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怒火上心头,也不管是什么七叔不七叔的了,气呼呼地道:“你说谁不聪明,你才不聪明,哼!” 话罢,谢崚抱着梅枝,扭头就走。 谁人不知,会稽公主谢崚脾气暴躁名不虚传,连她爹娘都不一定敢对她怼脸输出。 慕容律年纪小,又是家中幼子,心性贪玩,本来也只是想和初次见面的小侄女开个玩笑,逗她玩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气成这个样子,连忙三步作两步追上去,将在雪地上跌跌撞撞跑走的那个小团子抱起来。 “小阿崚,小阿崚,你别走,别生气嘛!”他生着一双多情的丹凤眸,目光中总是充盈水泽,风流蕴籍。 要是往日,别的小孩子看到他这副讨好的表情,肯定招架不住,谢崚还在气头上,将头扭到一头,压根还是不想要看他。 慕容律于是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慕容徽,慕容徽不想理他,“自己惹生气的,自己哄。” 没有办法,慕容律只好使出杀手锏,不紧不慢从袖中掏出了一颗夜明珠,夜明珠通体白色,胜雪三分,素雅到了极致。 他将珠子捧到谢崚面前,“这是长白山上采来的白玉珠,七叔给你准备的见面礼,喜欢吗?” 慕容律哄小女孩还是很有一套的,他来楚国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功课,南朝世家崇尚清雅高洁之物,这颗珠子是他花费重金从长白山中的猎户家中购得,据猎户所说,此珠出自天池,是纯正的“天珠”,夜里还会散发着如月光般皎然的光亮。 他兄长的掌上明珠金贵,他这个七叔给她准备的第一份礼物,必须能够匹配的上她身份。 这是他挑选了很久,才为谢崚选出的礼物。 谢崚自小在南朝长大,受诸子百家熏陶,她肯定喜欢这颗白玉珠。 慕容律继续道:“小阿崚可以将它做成珠花,或者做成项链都可以。” 一边旁观的慕容徽欲言又止。 谢崚喜好光华闪闪,夺目耀眼的物品,这珠子好是好,却刚好踩在谢崚的审美盲区。 还不如给她红宝石。 果然谢崚瞥了一眼,没看出这珠子什么特别之处,说大也不够大,说圆也不算圆,像死鱼的眼睛,她颇为嫌弃,“我不要,本公主不缺这种东西。” 她抬着头,凝视着慕容律,认真地道:“你给我道歉。” 这小丫头还挺有个性。 慕容律愣了愣,随即笑开,明朗如涤涤清风:“好,七叔错了,阿崚原谅我好不好?” 他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谢崚勉强原谅,接过他手中的白玉珠。 “多谢……”谢崚老老实实喊了一句:“七叔。” 她仔细端详着慕容律的五官,心想难怪自己方才会认错。 他不愧是慕容徽的亲生兄弟,和慕容徽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个年轻翻版慕容徽。 她推开慕容律,抱着梅花来到慕容徽面前,“爹爹,你怎么出来了?” 慕容徽裹着大氅,手中捧着暖炉,垂眸凝视着她,“还不是来找你,成天都在外面跑,你七叔在宫里停留的时间不能太久,他想要见见你,所以就带着你来了。” 谢崚出生在南朝,不认识北方的亲人,殊不知,有许多素未谋面的人,在默默思念着她。 …… 慕容律是作为鲜卑使臣来到楚国的。 他还没有正式拜谒谢鸢,刚进建康城,就先进宫来见慕容徽。 由于是外臣,总不能在内廷之中停留太久,见过谢崚之后,兄弟二人叙旧的时间就不多了。 谢崚剪下的红梅枝被插进花瓶中,放置在书案边上,幽幽梅香涌动。 慕容徽煮开了梅上初雪,泡了一壶清茶,“尝尝,看看南朝的茶合不合口味。” 慕容鲜卑多年和汉人来往密切,慕容鲜卑的贵族大多数都已经汉化,试汉字,讲汉语,知晓汉家礼节。 慕容家的几个公子虽然没有像慕容徽那样在长安长大,但是慕容昭为他们请的启蒙老师,也一样是汉人。 慕容律品了一口茶,长叹,“果然还是南朝的茶色正香醇,我在龙城可没有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慕容徽放下茶杯,“为什么会是你来?” 谢鸢的文书送到龙城后,龙城立刻派遣使节南下,中途暴雪耽搁,书信断绝,所以知道慕容律抵达建康之前,慕容徽其实并不知晓会不会有人来,来的人会是谁。 他原本设想他父亲不会派人来,或者随便找两三个小官敷衍一下,他从来没想过,来的人会是自己最小的这个弟弟。 慕容律的年纪的确还小,今年才刚满十七岁,当初慕容徽离开龙城的时候,他才十一岁,现在他已经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出使异国他乡,怎么也不应该还轮到他来的。 听到这话,方才还在嬉皮笑脸的慕容律沉默了,停顿片刻后,才道:“大臣们都不愿意趟这趟浑水,所以,这一趟,只能是我来。” 慕容徽脸色一变,“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容律苦笑,“大哥有所不知,刘传身死后,父亲愈发认定自己是天命之人,得知南朝来的书信,他说不应该再向区区谢贼俯首称臣。” “是母亲惦记你还在南边,生怕父亲此举会害了你,和舅父以死劝谏,父亲逼得没办法,才愿意朝楚国派遣使臣。” 慕容律道,“不过他也提出了条件。” “什么条件?” 慕容律道:“这次出使,是以邦交联谊为名,和楚国交好,慕容鲜卑的使臣,绝不可以臣子之名,朝楚帝行跪拜之礼。否则,斩立决。” 听到这里,慕容徽心头一颤。 时至今日,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慕容昭,是真的想称帝。 难怪没有人愿意出使楚国,好一个偷换概念,慕容昭还真是使得一手阴招。 谢鸢本来就是想要试探慕容氏的忠心,鲜卑使臣行差踏错半步,都有可能遭致怀疑,面临灭顶之灾。 使臣不向楚帝行跪拜之礼,岂不是公然告诉谢鸢自己反楚,那他还能活着回去? 但是如果不遵守,也就是背叛了慕容昭,回去后也还是死路一条。 所以这次敢出使楚国的使臣,都是慕容徽的近亲,为了保护慕容徽,甘愿冒死前来。 慕容徽思索片刻,又问道:“阿德呢?” 就算是这样,出使楚国的任务也轮不到慕容律,他还有一个更为年长的弟弟慕容德,要来也应该是他来。 “四哥他……”提到四哥慕容德,慕容律有点吞吞吐吐,“四嫂离开后,他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他那个样子有些可怕,所以我瞒着他,替他出来了。” 这下轮到慕容徽沉默了。 就在这时候,忽然屏风后传来“啪嚓”一声,慕容律警觉起身,“谁?” 他们明明屏退了所有人,为 什么屏风后会有声响。 慕容徽长叹一声,早就习以为常了一般,依然气定神闲地喝茶,“出来吧,躲躲藏藏没意思。” 溜进来偷听,但不小心打碎了瓷杯的谢崚:“……” ----------------------- 作者有话说:写完了,好累,先去睡了 明天再微调不通畅的语句 第33章 除夕夜宴 能够进出主殿不被拦的,也就只有谢崚了,这家伙估计是贺兰絮放进来的。 谢崚正尝试解释一下进来的动机,或者伪装成人畜无害的模样萌混过关,慕容徽给她搬来了坐垫,然后把她搬到坐垫上,“要听,就坐下,好好听。” 谢崚:“……” 原来这些话她可以听啊。 慕容徽和慕容律还讲了许多话,大多都是关于慕容家的八卦。 他们说起了慕容家初雪的祭祀。 慕容家每年都要去祭祀雪神,这是慕容氏的旧制。往年,也就只有贺兰夫人的几个公子有资格跟随慕容昭去祭祀,唯独只有慕容鲜卑未来的继承人才有资格跟随慕容昭上祭坛。 第51章 慕容徽不在的时候,他的两个弟弟便将那个位置空了出来。 慕容家的兄弟不算齐心,但是贺兰夫人却养出了兄友弟恭的三兄弟,慕容律和慕容德自幼受母训,体谅兄长的难处,知道兄长背负了太多,他们就不会占据兄长的位置。 可是,今年祭祀,慕容昭却大摇大摆地带了六公子慕容逸去祭祀,还公然让他上祭坛。 慕容律道:“父亲年纪大了,容易受挑拨,朱夫人的枕头风吹得响亮,连带着朱氏一族也成了父亲的宠臣。” “上次鱼腹羊肚之事,就有朱家人的挑拨。” 谢崚听得一头雾水,不了解人物关系,连吃瓜都吃不明白。 大公子慕容徽,四公子慕容德,七公子慕容律,为贺兰夫人所生同母兄弟。 慕容逸是六公子,那朱夫人是谁? 鲜卑五部里也没有姓朱的…… 看出了谢崚的疑惑,慕容徽解答道:“朱夫人是六公子生母,她不是鲜卑贵族出身,而是一个舞姬。” 孩子多的家庭就是复杂,谢崚越听越觉得慕容家是一锅大杂烩。 宠妾灭妻,偏爱庶子。 狗血要素集齐了。 谢崚对慕容逸倒是有着一点印象——小说里,慕容逸是她爹的刀下亡魂。 慕容徽称帝后,第一个处理的,就是慕容逸。 他被车裂而死,死得很惨很惨。 “这些事,不提也罢。” 慕容徽问:“何时觐见陛下?” 慕容律道:“除夕。” 慕容徽恍惚了一下,此时已经是十二月末,距离除夕夜的时间并不长。有没有什么慕容律在不跪拜谢鸢的情况下,平安度过朝会的办法? 就在这时候,慕容律目光飘忽着望向谢崚,慕容徽于是冷不丁问了一句,“你听够了吗?” 谢崚连忙起身,“听够了。” 慕容徽都这么说了,接下来的东西,就是她不能听的了。 …… 等谢崚出去,慕容律道:“大哥,你的伤,不能再拖下去了。” 方才他一直没提,“你当初不愿意治愈箭伤,无非就是担心父亲不放心。你寄来的家书从来不说,我见了你才知道,你的身体已经差成这个样子了,再拖下去,真的有可能拖成不治之疾。” 慕容徽是鲜卑的战神,在在战场上无往不胜,是多少英雄求之不来的将星,却被至亲之人忌惮。 当初若非是慕容昭在军队里做了手脚,他也不至于会中了匈奴人的阴谋。 那时候的他还年轻,还对自己的父亲保持着一份敬仰之心,亲族腹背受敌,慕容氏内部不能出现内乱,加上慕容徽并不想要和父亲为敌。 于是他和贺兰夫人买通了大夫,伪造出不治之症的假象,服药延缓伤口痊愈,用来缓解父亲的猜忌之心。 后来他来到了楚国,他和谢鸢相互猜忌,也不希望让她知道自己身体的真实情况,所以干脆将自己的病症伪装到底。 太医查不出来,一来是他每次看诊前必用秘药遮掩,伪造体虚的假象,二来是他也在太医署安插了自己的人手。 慕容徽点头:“那种药,我已经不喝了。” 慕容律道:“父亲已有称帝之心,他迟早会再次身披龙袍登基为帝。” “大哥,你要自己做好准备,父亲他不会管你的,有什么需要的,写信给母亲,”他压低了声音,“母亲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慕容徽知晓慕容律的意思。 现在慕容昭若真的称帝,他如果还留在楚国,只剩下死路一条 所以那一天到来时,他必须得走。 “龙城那边,你让母亲盯着。” 建康不可久留,但是他也不能提前走,虽然明知慕容昭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他要是在慕容昭称帝之前离开,那就是叛逃,是楚国的叛徒,也是鲜卑的叛徒。 他离开的时间非常微妙,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在慕容昭称帝之后,谢鸢发现之前。 他的手扣着木案,“若有异变,飞书传讯。” 他要是回龙城,要的可不仅仅是回去做世子那么简单。 慕容昭先对他不义,那他无论对他做什么都不算过分。 这些年来,他看着南朝世家相争,早就看明白了一件事,所谓父子、君臣,在这个混乱的世道中,是最不值得一提的玩意。 僭号称帝,必然会成为千古骂名的反贼,他父亲这一生都没有善待过他,让他替自己背个骂名也不算太过分。 …… 时间差不多了,有礼官来提醒慕容律该离宫了。 慕容律走下台阶,看见谢崚蹲在围栏前打瞌睡,脑袋耷拉在毛茸茸的领子中,像只小白兔。 于是特地过来,敲了敲她脑袋,“小阿崚,七叔走了,下次再来看你!” 谢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埋怨道:“我都快睡着了!” 慕容徽提着她的衣领把她揪起来:“大冬天的,不可以在外面睡。” …… 第二日,慕容徽召见周墨。 自从上次救下谢鸢之后,周墨就不再是走后门进太医署的三流医者,而被正式任职为太医,所有太医都恭维着他。 只不过,他除了名义上的地位变高了,实际上和从前一样,依然不能随意离开皇宫,不用轮值,除了谢鸢和慕容徽召见以外,他也不用为其他人看诊。 谢鸢和慕容徽很少召见他,所以他平常主要还是在太医院里看看医书,帮一些小宫女和内侍官看病,偶尔顺便应付一下谢崚的“骚扰”。 谢崚总是觉得,治好慕容徽的关键在于他,隔三差五就会来询问他医术有没有精进,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治愈人旧伤的绝妙办法。 周墨一次次地骗她,一次次瞒着她,到最后都快有些良心过不去了,但是他要帮慕容徽保守秘密,也就只能对不住了谢崚了。 …… 周墨刚刚迈进院子,就看见谢崚窜了出来,大步踏过雪地,挥手迎接他的到来,“周大夫,你怎么来了?” 冬天谢崚吃的也多,脸蛋圆润了不少,多了一圈婴儿肥,显得整个人更为圆滚可爱。 抛下那些不愉快的经历不说,周墨觉得,谢崚还是挺讨人喜欢的,只不过偶尔任性妄为,让人头疼罢了。 周墨笑了:“殿下,是君后找我的。” 这次,是慕容徽点名要见周墨。 只不过这抹笑容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周墨心里忐忑,他其实并不知道慕容徽召见他所为何事。 不仅他不知道,连谢崚也想不明白,慕容徽为什么会召见周墨。 主殿内,慕容徽缓缓喝了一口茶,说道:“请他来看看平安脉。” 慕容徽身体不好,每天都会有太医来给他把脉,调理身体。 谢崚不解:“可是平时都是陆大人来给你把脉的,为什么突然换了。” 陆太医是太医署资历最深的太医,一般给慕容徽请平安脉,都是陆太医来的。 “今天破个例,换一换。”慕容徽说道,“阿崚回房去等一等爹爹,爹爹有话要和周大夫说。” 谢崚只好先出去,可是她刚刚迈出门槛,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无论是她娘和爹,每次让周墨看病,她都需要回避,不就 是简简单单把个平安脉吗,她为什么要走? 她当即扭头想要回去,却被贺兰絮拦在外面,贺兰絮抱起她,“殿下,奴婢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 谢崚:“……” 她爹到底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 周墨小心翼翼地为慕容徽诊脉,周墨能够明显感觉到,他虽然外表看着一如从前般体弱,但是脉搏稳健,身子比在徐州时好了不少。 一番诊断后,周墨道:“君后莫不是已经停药了?” 慕容徽的确是停药了,这些天熬好的药,他全部都倒进了窗外花圃里。 自从停药以后,慕容徽能够感觉到,他的心脉在复苏,脉搏愈发强劲有力,他似乎在渐渐找回年少时健康的身体。 慕容徽道:“没错,本宫好奇,停药之后,本宫的旧伤,什么时候才能够痊愈。” 周墨道:“大概半年。” 慕容徽摇摇头,“不行,半年时间太长了,你有没有办法,让本宫更快恢复,越快越好。” 周墨道:“佐以汤药,三个月足矣。” 三个月,慕容徽轻轻敲动桌面,那也得开春,他答了一个字:“可。” 周墨刚松了口气,又听到他说:“此事切记不得告知任何人。” 得了,又要保密,周墨已经习惯了。 他应了一声后,离开了。 慕容徽的眸光黯了下去。 三个月时间,还是有点长。 …… 年关将至,各州都派来使者,给谢鸢拜年贺岁。 徐州使者来京城时,顺便给苏蘅止送了不少年礼,满满的两大箱子,堆满了库房。 第52章 林夫人心疼自家小郎君不能留在家里过年,派人装了一大车苏蘅止喜欢吃和喜欢玩的东西过来。 “芝麻糖,梅子糖、冰糖葫芦,”苏蘅止说,“大部分都是吃的,你要吗?” 现在是冬天,徐州和扬州都在下雪,天寒地冻,食物也不容易变质。 苏蘅止表现得很大方,谢崚想要什么就给什么。 谢崚也毫不客气,一连挑了好多样,最后看上了芝麻糖,“我想要这个。” 谢崚芝麻过敏,小时候误食芝麻酥,浑身起红疹,高热不止,把谢鸢和慕容徽吓得够呛,之后宫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芝麻了。 然而谢崚本人却是非常喜欢吃和芝麻相关的视频,上辈子她也一样芝麻过敏,但是她又酷爱芝麻的味道,于是她在自己过敏的边缘反复试探,最终得出了一个临界点,只要她服用的芝麻没有达到那个临界值,那她就会没事。 不过在这个没有任何现代医疗的时代,谢崚也不敢乱吃东西,她就是单纯地将这东西留在身边,单纯闻个味儿。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东西,不久之后会帮她大忙。 “给你。”苏蘅止问,“还有呢?” 本来谢崚已经拿够了,听到这话,又顺手拿起一串冰糖葫芦,“这个我也要。” …… 很快除夕到来。 皇宫内外焕然一新,宫人们给宫里的每个窗户都贴上了红色的窗花,小河给谢崚换上了新衣服。 这是一件红色的小袄,衣角上绣了几只活灵活现的小兔子,小河替她梳了双丫髻,然后用金色的丝线缠好,再固定住几个硕大的红宝石。 小河摸了摸谢崚空空的耳垂,“今夜,小公主可又大了一岁,等过两年,小公主就可以穿耳了,到时候殿下就可以戴耳环了。” 谢崚疑惑:“穿耳疼吗?” 她上辈子没有穿过耳。 小河说:“疼也就只是那么一下,不会太久。” …… 除夕宫宴还是设在崇宁殿,没错,就是上次设鸿门宴诱捕刘季的那一座宫殿。 时隔一年,谢崚看着金色的穹顶怔神叹息,心想时间过得真快。 这一年来她经历的事情比前五年经历的还要多。 她爹娘从虚与委蛇到彻底不装了,尤其是刘传死后,楚国朝野都在揣摩着谢鸢和慕容徽之间的关系。 谢崚来了个大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年纪大了,也不好和谢鸢他们同席,所以宫里专门给她在角落里安排了小小的一桌。 她环顾一周,发现坐在她右边是苏蘅止,右右边是谢灵则和孟君齐,世家贵族年纪相仿的小孩们全都聚在一块了,这里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小孩桌。 谢崚看着这排序,左为尊,她坐小孩桌最左边那,说明她是小孩子身份地位最高的,这毋容置疑,然而在她之后,京城世家贵族,当以谢氏和孟氏为尊,苏蘅止一个州牧之子,怎么坐在谢灵则前边了? 谢崚疑惑地问道:“为什么我和你坐在一起?” “你忘了吗?”苏蘅止幽幽地道,“我是你未来的驸马都尉。” “原来如此。” 谢崚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沾了我的光呀。” 苏蘅止将剥好的橘子放在她的面前,“要吗?” 谢崚不想手沾上橘子味,于是直接张开嘴,“你喂我。” 苏蘅止脾气向来很好,谢崚偶尔叫他做点什么,他也不会拒绝,久而久之,苏蘅止已经习惯了被谢崚差遣。 他将橘子瓣儿放进谢崚的口中,她嚼了两下,忽然停下了动作。 越过苏蘅止的身影,谢崚发觉谢灵则正看着她。 谢崚机械地转身,强行咽下口中的橘子,拿过苏蘅止手中的橘子缓缓起身,越过他递到谢灵则嘴边,“谢郎君,你也吃块橘子嘛。” 谢灵则皱起眉头,警惕看着眼前的橘子,谢崚会主动对他这么好吗? 谢崚道:“过完年节,不久之后就又要去上课了,你我好歹同桌一场,吃下这片橘子,以前的恩怨一笔勾销,新的一年,你也不要为难我,我也不为难你,如何?” 谢灵则这才不情不愿地张开口,将那块橘子咽了下去。 然而,他刚咬了一口,迸发出的酸涩滋味猝不及防让他喉口一哽。 “咳咳咳……”碍于体面,他没办法把吃进嘴里的食物吐出来,强行咽下后,捂住嘴就咳嗽了起来。 果然,谢崚才不会主动和他示好。 看见他谢灵则中计,谢崚当即露出凶狠的真面目,“谁要和你一笔勾销,姓谢的,本公主告诉你,新的一年你给我等着瞧!” 苏蘅止:……好记仇。 谢崚提着裙子转身,邪恶小手伸向苏蘅止的肩膀,用力掐了一下,“你剥的什么橘子,想酸死我呀!” 苏蘅止哑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 这橘子还真是随便挑的,他剥完以后也没有尝过,不知道是酸的。 “重新剥。”谢崚施施然坐了回去,从桌子上随便挑了一个黄橙橙的大橘子丢给他,“你尝过再给我。” 片刻后,谢崚吃着苏蘅止刚剥好的橘子,目光转悠着看向大殿。 对面空出来的几个位置,是给她七叔的,她想起那天她爹和慕容律的谈话。 今夜注定不会是个平安夜。 …… 随着宾客陆续到来,谢鸢与慕容徽姗姗来迟。 他们穿着尚衣局缝制的特殊礼服,严庄锦带,重重裙裾交叠,头顶华冠,挽着手走上高台,接受众人的跪拜。 谢崚一瞬间有些恍惚,感觉好像回到了以前,他们关系还没有恶化的时候。 虽然那时候他们也是装的。 谢鸢微笑起来,十二珠玉冕旒下容色倾城,她并不急着叫歌舞,而是看向了慕容律的方向:“今日除夕,崇宁殿内也多了一位贵客,慕容鲜卑部七公子慕容律,也是皇后的族弟。” “阿律,”她叫得很亲切,“朕经常听你大哥提起你,他总是夸你聪明绝顶,年少有为,喜爱游历天下,见多识广。” 但是谢崚却能够看出,她的笑意只是浮于表面,果然,还没等慕容律回话,她的下一句话就是,“朕最近让人新学了个戏法,不知七公子有 没有见过。” 话音未落,大殿内离开来了两帮人马。 一帮人马抬来一个大水缸,另一帮人马牵来了一头羊。 她抬起手,华贵的衣料顺着她的手腕滑落下去,露出纤瘦的藕臂,她玉掌轻轻拍了两下。两帮人马同时动了起来,一边手起刀落,很快就宰了羔羊,并且开始处理羊的内脏。 另一伙人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鱼,开膛破肚,两道程序一同进行,很快就从鱼身和羊肚中分别发现了两块黑色的石头。 血腥味充斥大殿,虽是诡异的一幕,然而宾客们都知道谢鸢究竟在做些什么。 谢崚推开苏蘅止,“别挡着我看东西。” 苏蘅止说:“你不是晕血吗? 方才见屠夫要杀生,他忙不迭捂住她的眼睛,生怕她不适。 “我现在不晕了。” 谢崚想着,晕就晕吧,哪有吃瓜重要,她娘这次可算是开足马力,一上来就贴脸开大。 她有些担心她那个吊儿郎当的七叔,不知道他能不能应付这种场面。 既然她硬是要看,苏蘅止也拦不住她,就和她一起看。 屠夫浑身上下都是血,将两块血淋淋的石头一起捧到慕容律面前,谢鸢微笑:“你看看,上面写着的是什么?” 慕容律扫了一眼上面的字,无非就是除旧迎新,新年欢愉之类的字样,不禁大笑起来,连声道:“有趣有趣,陛下这戏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他虽然年纪小,但是为人胆大,根本就不畏惧这些。 谢鸢道:“雕虫小技不值一提,鱼的话,在鱼腹下开个小口子将石头藏入其中再缝合,至于羊嘛,那可就更简单了,寻一畜养牛羊的农民,寻合适大小的石子从后方羊置入腹中即可。” “在朕看来,不过是些小把戏,可是却有些人,傻乎乎连把戏和天意都分不清,说出来,还真是令人笑话,你说是吗?阿律。” 她笑起来是桃花眸盈满春水,流光溢彩,温柔如水,手中握着杯盏,这些话从她口中说出,宛如玩笑一般。 不了解她的人,或许都以为她会是个温和的人,可是温和的人又怎么会从一个女奴爬上这个位置呢? 如何回答她的话,是个难题。 慕容律来之前就已经答应过慕容昭,他是以邦交国出使楚国,而非以臣属朝见谢鸢。 他不得以臣子的身份跪拜楚国女君,自然也不能说出任何不利于鲜卑的话。 包括那个出自“鱼肚”和“羊腹”的天意,哪怕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人为,作为慕容昭之子,他也不能否认这就是上天的旨意。 从常理上来说,慕容徽身为慕容氏的公子,不大可能因为言行之失就真的要被慕容昭处死,但现如今慕容昭偏爱六公子,年纪渐长刚愎自用,会借题发挥,做出什么事情还不一定。 第53章 慕容徽可不能罔顾自己弟弟的性命。 他当即打断他们的对话,“陛下,该开宴了。” 他的目光朝谢崚这边扫了过来,谢崚见了血,脸色有些白,“孩子们等久了,会饿着。” 谢鸢依然笑着,“将这羊和鱼都烤了,大家分食了吧。” 侍从们很快上前,清理殿中的狼藉。 原以为这段发难就要因此告一段落,没想到等他们都清理完毕了,谢鸢又开口了。 这次,她的发难更加直接,“阿律,近来江北谣言肆掠,说你父亲有反心,你觉得这些谣言是从何而来呢?” 第34章 逼迫 慕容律果真不愧是慕容家的孩子,该正经的时候还是挺正经的。 小说里,慕容家三兄弟一条心。 慕容徽登基后,慕容德录尚书事,替慕容徽坐镇国都,掌管后方,统御百官,协调多方势力,为慕容徽提供一切支持;慕容律后来成为了燕国的大将军,陪伴慕容徽征战南北,开疆拓土。 三个人叠加在一起,是她娘未来的劲敌。 若非慕容徽身死,这三兄弟皆后继无人,慕容家新一代继承人没有培养起来,燕国也不至于到最后失去逐鹿天下的机会。 谢崚看向她的七叔,慕容律镇定自若,不卑不亢:“在下自下江南以来,常听坊间说起一句话,说先太子失音,并非天意,乃是人为,陛下得位不正,在下亦疑惑,这些传言从何而来?” 很好,不解释,并且用相同的方法阴阳怪气回去,慕容律也学会了骂战的精髓。 谢崚沉思,虞兰虽是因为失声而被废黜,但是谁都不知道,他的失声是真的是被吓的,还是因为被人做了什么手脚。 所以坊间也有传闻,是谢鸢给虞兰灌了哑药,才让他失声,好让自己登基。 苏蘅止戳了戳谢崚肩膀:“你叔父看起来很聪明。” 谢崚抬头:“那当然。” 敢一个人出使楚国,是有勇。 巧妙回避化解谢鸢的发难,是有谋。 慕容家的基因还是挺不错的,有勇有谋,不然他今后怎么能成为燕国的大将军呢? 谢崚总算明白,为什么慕容律会嫌自己不聪明了。他十七岁孤身一人出使敌国,入龙潭虎穴,尚且谈笑风生……对了,上辈子她十七岁的时候还在干什么来着? 谢崚单手托腮,其实她也很疑惑,为什么她脑子会不好使呢?是曾经被法制社会保护的太好?还是她爹娘生她的时候把智商吸走了,又或者是基因突变或者隐形遗传什么的…… 苏蘅止又叹道:“也不知道你叔父能不能全身而退。” 苏令安曾经跟他说过,谢鸢最讨厌的人就是虞谦,最讨厌别人说她得位不正,她也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些事。 谢崚给他倒了一杯葡萄酒,“喝酒吗?” “哪来的?” “不告诉你。” 她从隔壁桌偷的。 小孩子当然不能喝酒,这种是最普通的果子酿,就相当于是用葡萄制成的果汁,还没有发酵,几乎没有度数,不会醉人,喝两杯也没关系。 所以她偷偷摸摸将酒瓶从隔壁一位官员的桌子上拿过来的时候,奉食女官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拦。 苏蘅止嗅了嗅葡萄酒,皱眉,将酒杯放到一边,“话说你一点也不担心吗?” …… 与此同时,谢鸢笑了笑,珠玉冕旒碰撞,再次开口了,“使君倒是牙尖嘴利,只是朕疑惑,方才朕来时,群臣跪拜,而你却久久伫立,是不是也是听信谣言,认为朕得位不正,不愿朝朕跪拜,行君臣之礼?” 好一招借力打力,谢崚道:“我娘亲也聪明。” 谢鸢也不再用亲昵的称呼,而是规规矩矩地喊他为“使君”,谢崚明白她的耐心被消耗,不想再过家家地玩闹下去了。 说完这句话,她才缓缓转过身,回答方才苏蘅止问她的问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就算担心,除了干着急,能有什么用?” 谢崚摊了摊手,一脸无奈。 谢崚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她爹娘要吵架,她就算怎么劝也不管用,两族仇怨,不是她一个孩子能化解的。 她也就只能围观她爹娘之间的博弈,和苏蘅止聊聊天,评头论足一下,顺便还磕磕瓜子什么的……对了,说到瓜子。 谢崚问:“你有瓜子吗?” “有就好了,我也想吃。”这是皇族宫宴,磕瓜子可是非常不雅的行为,故而宫宴上绝对出现任何一粒瓜子。 苏蘅止寻思一下,“不过有密瓜,你要不要? “要。”能吃瓜也不错。 刚说完,谢崚又疑惑道:“哪里的蜜瓜,不是刚吃完了吗?” 宫人们怕他们吃坏肚子,每个人桌上只放了一小碟水果,他们饿了,早就分食完了。 “不告诉你。” 当然也是从隔壁桌偷的。 隔壁桌的谢灵则:“……” …… 片刻后,谢崚咬着蜜瓜,看向谢鸢。 见慕容律不说话,谢鸢步步紧逼:“使君为何不愿跪拜?” 慕容徽再一次打断:“陛下,阿律年纪小,他从小 在北方长大,不懂汉人的礼节,何必为难他呢?” 谢鸢转身望向慕容徽,目光冰冷。 这时候,旁边的谢芸主动接过话茬,“蛮夷之邦不懂礼节,但既然身为楚臣,入了楚,就该按楚国规矩来,使君不懂,便可以学,为人臣子朝见天子,理应三叩九拜。” 他走上前来,端正姿态,朝谢鸢叩拜,示范给慕容律看,道:“便是如此,使君可看明白了?” 谢崚咬了一口蜜瓜。 看这架势,只有慕容氏承认自己是楚国的臣子,谢鸢才有愿意罢休。 见没有转圜的余地,慕容律只好道:“在下不会向陛下行跪拜之礼。” 谢鸢笑着把玩着酒杯,“为何?” 这是个危险的动作,殿内宾客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谢崚动作一顿,正所谓摔杯为号,很多宫变的开端都是始于一场摔杯,谁知道这崇宁殿后,是否藏着披甲执锐的武士呢? 谢崚也缓缓咽下口中的蜜瓜,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虽然谢崚对这个便宜七叔只有一面之缘,她和慕容律的感情还没有深到让谢崚关心他死活的程度。 但是慕容律是慕容徽的至亲,他要是在宴会上出事,她爹娘肯定得提前闹掰。 正所谓“形势比人强”,要是换做谢崚,当然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想办法在楚国活下去再说,谢鸢发怒,是真的会杀人的,该低头就低头,至于慕容昭狗贼那边,回去再想办法交代。 慕容律沉默片刻后,却选择了硬刚,“我鲜卑慕容世代为虞臣,并非楚臣,在下今是以邦交之礼来会尊国,所以今日我不会跪。” 慕容律不能只顾着保住自己的性命,他还得兼顾身为皇后的兄长,以及远在鲜卑的母亲。 要是他现在真的跪了,献媚于楚,那么若是被慕容昭知道了,贺兰氏很有可能也会被牵连而受到追责。 于是他选择一个聪明的说法,自称为虞臣,而非楚臣。 谁人不知,虞立朝数百年,实乃正统所在,人心所归。就连谢鸢,也无法否认虞的地位。 他并非不是不愿意向汉人称臣,他只是尊虞为主,所以他没有办法向楚国的天子叩拜。 当年谢鸢登基,也是打着以“代天子摄政”的名义。 哪怕她篡权夺位,也要留下那位“安乐王”,挟虞室血脉,以令天下,稳定南朝人心。 她也一样声称自己是虞臣,尊崇虞室独一无二的正统地位,不仅仅是为自己的夺位增加一分“合理性”,还是为将来筹谋,今后好打着虞室的旗号“师出有名”,北伐收复失土。 慕容律这是站在道德制高点,将慕容氏一同抬起,和谢鸢平起平坐。 你看,大家都是虞朝的臣子,你我都是平等的,我和你是同僚,你还想要我对你俯首称臣,你岂不是想要忤逆旧主不成! 慕容律这话堵得谢鸢脸色极为难看。 他提到虞朝,谢鸢若是再强迫他,便是变相承认自己逆贼的身份了。 见此,慕容律拱手行礼,“在下倒是可以遵循旧时虞朝旧制,以拜会昔日大虞皇后之礼,拜会陛下,只不过陛下兴许是不愿意受这一拜的。” 谢鸢眸光一沉,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对着慕容律的脑门,抬手想要将手中酒杯掷出,慕容徽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 广袖翻飞,正争执期间,杯盏撞在慕容徽的耳垂,垂落的珐琅耳坠被扯断,珍贵的东珠散落一地。 惊变发生,谢崚猛地回头,断裂的耳坠划过慕容徽冰冷的面容,触目惊心。 比起“窃国者”,谢鸢其实更讨厌“皇后”这个称呼。 慕容徽的耳垂受伤了,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见到这个场景,慕容律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也终于有了一分动容,“大哥!” 第54章 “陛下!”慕容徽跪下,“息怒。” 谢崚站起身来,双唇翕动,她本来以为她可以做到坐视不理,可当看到他们二人真正吵起来的时候,她真的没办法好像看戏一样高高挂起。 那毕竟,是她的亲人啊。 她隔着半个大殿,看着高台上的两人,握紧了拳头。 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停下来? 谢崚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衣袖里掏出了一个锦囊,苏蘅止的头探了过来,“你在做什么?这不是……” 谢崚提起裙摆,迅速转头往屋外跑去。 …… 短暂的愠怒后,谢鸢的表情恢复和缓。 她和古往今来大多数帝王一样,情绪阴晴不定,上一秒乌云密布,下一刻又能恢复晴朗和煦。 她没有理会跪在身边的慕容徽,继续对慕容律说道:“那么说,使君是不愿意对朕行君臣之礼了?” 谢鸢笑了:“带上来吧。” 伴随着她的声音飘散,晚风中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声音,好似金玉的碰撞,宾客们齐齐看向屋外,只见一位白衣少年在侍从的牵引之下走进殿中。 他不过十岁出头,乌发如墨,白衣胜雪,乌眸深黑暗沉无光,脚下是比他手臂还要粗的铜锁。 “这、这是……” 毕竟被关久了,朝中许多人不认识虞兰。 谢芸解释道:“是安乐王殿下。” 众臣皆惊,安乐王居然也被带上来了。 虞兰像是提线木偶一般,被牵引来到谢鸢身边,谢鸢牵着他落座,抬手洒落他头上的飞雪,虞兰打着手语道:“陛下。” 谢鸢收回了目光,转身看向慕容律。 “现在呢?你可以跪了吗?” 她的声音不大,但威势如山。 慕容律都能想到的开脱,她肯定事先早有准备。 这里是楚国的地盘,她还会让他一个十多岁大的少年拿捏了不成? 听见“安乐王”的那刻,慕容律的脸色微变。 他方才口口声声说自己身为虞臣,来规避朝谢鸢下跪。 然而如今见了安乐王,这位是真真正正的虞朝皇室血统,他肯定是要跪的,可是现如今安乐王就段坐在谢鸢身侧,他要跪,就是连同谢鸢一起跪。 慕容律广袖下的手臂一紧,若是他在这里身死,让谢鸢泄愤,一来可以保全慕容徽,二来在父亲那里也算有个交代…… 长跪不起慕容徽的面容沉穆。 三方僵持不下。 屋内的气氛浓郁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候—— “娘……” 一个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穿过大殿,谢鸢凝固的表情愣了下。 她起身望去,只见小小的身影跌跌撞撞,从侧门内冲进来,一路狂奔,哭着扑进了她的怀里。 谢鸢被扑了个满怀。 沉郁的氛围,被她这么一扑,豁开了一道口子。 谢鸢就算再疼爱她,也不会容许她在这种场合捣乱。可她还没来得及训斥她,忽然低头发觉谢崚有些不对劲。 很烫,她的皮肤很烫,她刚抓起谢崚的手,就发觉了这个问题。 “阿崚?” 谢崚低低地喘息着,双眼红肿,她感觉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连呼吸都要很用力。 死死抓住谢鸢的衣袖,四肢开始渐渐肿胀,她已经很久没有碰过芝麻了,才吃了两颗芝麻糖,她就已经难受地快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娘、难受……”她的眼里闪着泪光,“我好难受!” 她的手背上肉眼可见地生长出红色疹子,谢鸢瞳孔一震,拉开她的衣袖,发现她白皙地手臂上,密密麻麻,好像爬满了蚂蚁一样,全是红疹。 谢鸢浑身一软,也顾不上逼迫慕容律,用力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开口,“你吃了什么,快吐出来!” 慕容徽意识到不对劲,站起身来,抱过谢崚,“快叫太医。” 谢崚双眼一翻,彻底昏迷过去。 大殿彻底兵荒马乱起来。 这除夕宴还没开宴,慕容律和谢崚就轮番上演一出好戏。 …… 下雪了。 苏蘅止站在水边,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偏殿怔神。夜里的风很冷,灌入脖颈中,他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站了片刻,他的手有些冷。 他捂在唇边,呵了口气,搓搓,摩擦生热,暖和一下掌心。 扬州的冬天,到底没有徐州寒冷。 也不知道他爹和林夫人怎么样了? 身后传来踩雪声。 他回过头,对上一个熟悉的人影。 谢灵则冷冷地问道:“公主殿下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蘅止道:“想知道去问太医,问我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公主殿下究竟怎么了。” “别装了,”谢灵则道,“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忽然之间就昏迷不醒,并不正常,你就和她坐在一起,她做了什么,你肯定知道。” 苏蘅止愣了片刻,随即微笑,笑容淡淡的,宛如冷风拂面,“谢郎君,承认自己担心殿下很难吗?” 谢灵则忽而抬眼望着他。 苏蘅止很多事后都低着头,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长长的睫毛总是遮住眼眶,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谢灵则总是不能看清他的眼瞳。 远处的灯火下,谢灵则第一次完整地看清他的眼睛,很明亮,一眼就能洞悉人心的明亮。 苏蘅止拉紧毛领,“既然担心,那你去偏殿里找她就好了。” …… 偏殿内,谢崚趴在谢鸢的怀抱中,双眸紧闭,脸已经完全肿起来了。 谢鸢手都在颤抖,每隔那么几息,她都要伸手搭上谢崚的鼻尖,看看她是否还有呼吸。 相类似的症状,谢鸢曾经见过一次。 那时候谢崚食用了芝麻,忽然就发红疹,呼吸困难,情况极为惊险,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 那时候她就下令御膳房,不得再让芝麻进入谢崚的食物中。 她今天是从哪里误食芝麻的?是谁给她吃的?是不是刻意要害她? 谢鸢脑海飞速旋转,止不住胡思乱想。 与此同时,一片混乱中,贺兰絮扯着慕容律走在了离宫的小路上,将包袱塞进他的手里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你快走!” 慕容徽管不了其余使臣,他得想办法趁这个空档,送慕容律先走。 他在楚国的地界,谢鸢有一百种方法做掉他,就算没办法明着杀他,那么各种暗杀,下毒、意外,也能轻易要了他的命。 慕容律使劲甩开贺兰絮的手,“不行,我走了,大哥怎么办?” 他本来就是为了慕容徽才来出使楚国,现在激怒了谢鸢一走了之,留下的慕容徽怎么办。 “七公子,你还不清楚吗?”贺兰絮道,“你留下,会成为世子的拖累!” “世子……自会办法。” …… 谢崚的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 太医给谢崚灌了药,她身上的红疹渐渐消去了一半,剩下很浅的粉红色,呼吸也变得平稳下来。 听太医说她没事之后,屋中的两个人总算放心下来。 谢鸢抚摸着她的头发,神情恍惚。 慕容徽垂眸凝视着谢崚,眼神复杂。 这时候宫人全部退散,屋内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竟然是久违地平静。 只不过这份平静没有持续多久。 就在这时候,谢芸匆忙走了进来,“陛下,慕容律不见了。” 谢鸢抚摸谢崚的动作停顿。 她的目光扫过慕容徽,凝视着慕容徽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开口:“传令禁军,全城搜捕,若有截获,不必告知,杀无赦。” 慕容徽的脸色陡然苍白。 可是此刻,他知道无论他说什么,都没办法改变谢鸢的决定。 谢芸没有管慕容徽,得了命令,当即下去执行。 今夜是除夕夜,城门打开,城内百姓出门游玩,通宵达旦,城内混乱不堪,想要抓住慕容律,没那么容易。 谢鸢有些疲惫了,恍惚中,她似乎感觉怀中的孩子动了一下。 谢鸢指着门口,“你出去。” 她不想要见慕容徽。 等人离开后,她揉了揉谢崚的脸,“知道你醒了,阿崚。” 谢崚没有动。 谢鸢抱住她的胳肢窝,将她身子撑起来,“别装了,再装下去,娘真的会伤心的。” 没有办法,谢崚只好睁开眼睛。 事实上,她不是故意想要装的,她只是一时间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应对谢鸢。 她看着谢鸢疲惫的眼神,趴在她的膝盖上,小声喊了一句“娘亲”。 弱弱的声音,充满了心虚。 谢鸢摸着她的头,“还难受吗?” 谢崚摇了摇头。 谢鸢勾起唇角,似乎想要笑一下,可是无论她这么努力,都没有办法展露笑颜。 第55章 她想了想,又将谢崚搂入怀中,她的异常安静让谢崚感到有些不对劲,连忙道:“娘亲,你怎么了?” “没那么,娘只是突然想起你小时候的一件事。” 她抱着谢崚,娓娓道来,“那时候,你大概才一岁左右吧,清辉殿内有一汪水池,你刚刚学会走路,到处乱跑,有一次乳娘看管不力,不小心让你摔下池子里去了,你呛了几口水,还得了肺热,娘和你爹日夜轮流守着你,你差点就病没了,后来休养了好多天才好。” “后来呀,你忽然间就不肯再出门了,每次乳娘要抱你出门,你就哭个不停,后来娘才发现,原来你是害怕,你害怕那个水池,于是娘让人将那个水池子给填平了,你果然就不哭了,也愿意出门了。” 她凝视着谢崚的眼睛,“你看,你那么小都知道远离危险的东西,为什么长大后反而忘了呢?” 谢崚身躯一震。 谢鸢的语气明明那么温柔,但至于,谢崚而言,却宛如一盆冰水,朝她泼来,浑身冰冷。 她大着胆子,最后再问了一句:“娘,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娘方才想了很多,娘总觉得,阿崚虽然不聪明,但是趋利避害的道理肯定会懂,你曾经服用芝麻后,吃了不少苦头,这件事娘觉得你无论如何不会忘记。” 谢鸢将她的刘海拨了上去,“所以,娘大概知道,你做了些什么。” 谢崚哑了一下。 她本来还想着要不要装傻、狡辩,可是这些话到了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并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 她曾经在崇宁殿帮谢鸢截杀逆贼,而如今她也在这里,放走了另一个“逆贼”。 她原本以为可以糊弄过去的,说是误食,或者别的什么借口,可是她低估了谢鸢对自己的了解程度。 那么现在,她该怎么面对已经知晓一切的谢鸢呢? “阿崚,为什么要站在娘的对立面呢?” ----------------------- 作者有话说:这章严重卡文,卡到最后我都不知道自己写了什么,改来改去终于写完了 前面改了,本来女主对花生过敏,后来我突然想起来中国古代(魏晋)好像没有花生,所以改了 第35章 争夺抚养权 谢鸢的眼神中没有责备,只有无尽的哀伤。 可正是这个样子,谢崚才没有办法正视她的眼睛。 沉郁的氛围在屋中蔓延开来,好像夏日暴雨来临之前的郁闷,低沉沉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自从觉醒穿书意识后,她做的事情很少会管她爹娘怎么想,首先都是为了自己考虑。 她是两族联姻的吉祥物,清楚自己的价值所在,她比任何人都害怕他们决裂。 她可以说她的人生并没有什么太过长远的志向,她也不想要逐鹿天下,不想争太多的东西。她只是单纯不想他们决裂,不想要失去属于自己的价值,不想被抛弃,不想失宠,也不想死。 说她自私自利也好,说她丝毫不考虑她旁人的感受也好也好,说她天真愚笨也好,她想要活下去,继续享受一世荣华富贵,她想要今后的每一年都能够和她人生的前五年一样无忧无虑,这有什么问题吗? 犹豫片刻,她缓缓下床,跪在铺了毯子的地面上,膝盖拢成 了一团,指尖都在颤抖着,“娘,我错了。” 谢崚低着头,头发披散,眼里闪着泪光,可怜兮兮的,似乎下一刻就要大哭起来。 她摆出这么一副样子,让当母亲的如何能狠的下心来。 谢鸢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对什么东西付出彻底的真心,哪怕是慕容徽,这个曾经两次救她于水火,又与她同床共枕了七年的男人,她也不曾对他交付自己。 唯有谢崚,这块从她身体里掉下来的肉,流淌着和她一样鲜血的孩子,从她出生起,她就用尽全力在爱着她。 她对谢崚的付出,可能要比这个世界上的其余母亲还要多,她将她没有办法交付给她父亲的真心也全部加倍付出在她身上。 她精心地浇灌,喂养着她,吃的要最好的,穿的也不能差,甚至比对待她自己还要好。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谢鸢低头去擦她的眼泪,谢鸢知道自己不能怪她,谢崚是独立于她的人,不是她的附庸。谢崚甚至不完全是个汉人。 谢崚身上有她的一半血脉,而另一半,属于慕容家。 谢崚因为身体内流着的两种血而拉扯,纠结。这注定了谢崚从出生开始就非同寻常的身份。 所以谢崚始终没有办法全心全意对待她。 就好像她爹一样,背负着慕容氏的使命,永远也不可能属于她。 如果慕容氏的人全部死光了那该多好。 这样子慕容徽也不会天天把心放在江北,谢崚也就独属于她。 谢鸢依然还是一言不发,她知道谢崚不是真心认错,她的心里根本就是觉得自己没错,不过就是想要哄她罢了。 谢崚似乎察觉到娘亲神色有异,膝行向前两步,牵住了她的手,“娘,你罚我吧,你罚我好不好?” 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两道清晰的泪痕,“你和爹爹,都是阿崚最重要的亲人,我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难过伤心,所以……所以出此下策,我对不起娘亲,娘亲你要不罚我好不好?” 烛火下,她的泪花如琥珀般晶莹透亮。 谢鸢抬手,擦去她的眼泪,总算是能够笑出来了,“傻孩子,以后,不要做伤害自己的事了。” “你明明知道的,阿娘最拿你这样没办法。” 她深深地抱着她,将她抱在自己怀中。 谢崚含泪点了点头,收住了眼泪。 谢鸢搂着她,下颌贴着她的额头,轻轻地呢喃,好像哼着童谣一般,“这样吧,就罚你,今天陪阿娘守岁。” …… 除夕宫宴,还没开始就散了。 宾客尚未尽欢,就乘车匆忙离开宴会。 谢灵则来到偏殿的时候,谢芸刚刚从屋里走出来。 “父亲。” 谢灵则喊了一声,谢芸疑惑:“宴会不是散了吗,灵则还没有回去吗?” 谢灵则道:“我等父亲。” 他目光扫过往屋里看了一眼,“公主殿下如何?”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谢芸道,“我刚才听太医说,已经没有什么事了,灵则问这个做什么?” “我大概知道了,殿下她是故意——”谢灵则刚想要开口,却被谢芸打断。 他朝谢灵则摇了摇头。 他这个长子,好是好,就是坚信黑是黑,白是白,不懂得迂回变通。 “灵则,有些事情,只能看破,不能说破,公主殿下的事,由陛下在管,和我们无关。”他说道,“走吧,回家,你母亲和弟弟应该已经回到府上了,在等着你,你快些回去,还能赶得上守岁。” “那你呢,你不回去吗?” 谢芸正想说他还有使命在身,今天晚上他还得抓捕慕容律。 就在这时候,谢鸢身边的大女官明月来到他的身边,行礼道:“谢大人,陛下说了,今日除夕佳节,捉拿反贼重要,一家人团聚也一样重要。” “她已经下令让外城的执金吾配合调查,谢大人先回府上陪夫人吧,啊对了。” 明月从袖中拿出两个红色的香囊,塞给了谢芸,“这是陛下给两位小郎君的压胜钱,不是赏赐,就是讨了吉利,希望两位小郎君新一年平安喜乐。” 这些年来,谢芸和谢鸢一直保持着非常和谐的关系,没有人会想除夕之夜还要在大雪之中奔波,谢鸢这是在为谢芸考虑。 谢芸非常感谢谢鸢的体恤。 他由衷道:“还望明月姑娘替微臣谢过陛下。” 明月笑了,“祝谢大人除夕欢愉。” 遣返了谢芸,明月还有别的事要做,她穿过水边长廊,来到了一直等候的慕容徽面前,行礼道:“君后” 雪落在地,有碎玉声。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锦鲤缓缓游动。 慕容徽在殿外等了很久,睫毛上落满了雪花,轻轻颤动,细雪又被弹落。 冷风要灌得他没有知觉了,他缓缓转过身,张口问道:“公主还好吗?” 明月说道:“公主殿下一切安好,君后且放心。” “今夜除夕夜,陛下要和殿下守岁,君后先回去吧,陛下不会想要见到你的。” 谢鸢能看出来的东西,他也一样能够看出来,谢崚是为了他才会食用那些不利于自己的食物。 他哑了哑,“公主是陛下在照看吗?” “没错。”见他还不走,明月补充道:“公主殿下永远是陛下的孩子,无论殿下做什么,陛下都会宽容她,因为殿下年纪还小,分辨不清是非曲直,陛下会好好教导她,总不会让公主殿下于她生分。” “君后还是回吧,与其为公主殿下担心,君后还是好好担心一下自己。” 第56章 慕容徽问道:“这些都是她让你跟本宫说的?” 明月低头:“微臣不敢。” 她当然不敢擅自和慕容徽说这些话的,她代表着谢鸢,这些话只能是谢鸢让她代为传达的。 除夕这天,宫外锣鼓喧天,炮竹声响,宫廷之中却只剩下一片寂寥。 谢崚很快被谢鸢哄睡,谢鸢却抱着她,坐在屋中,安静地守了一夜。 执金吾巡逻一整夜,都没有抓到叛徒的下落。 慕容律逃了。 他向来聪明绝顶,建康又不设宵禁,除夕正是混乱之时,潜伏其中逃离轻而易举。 出了建康城,往北他就更容易跑了。 慕容徽知道,如果没有抓到慕容律,那么惩罚肯定会落在他的身上。 果然,大年初一,谢鸢的命令就下达到了清辉殿。 他曾经想过谢鸢一百种惩戒他的方式,可是他没有想到,谢鸢首先从谢崚下手。 也没有想过,谢崚这一住进宣室殿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次日,宣室殿来人了,他们一进来就去了谢崚的寝宫,不分由说地往外搬着东西。 谢崚的衣服,还有她的书,笔墨纸砚,她能够用到的一切用品,全部装箱拉走。 小河惊讶地道:“你们做什么,这是公主殿下的东西,你们怎么能搬走!” “不能搬走,殿下回来看不见东西了会闹的!” 搬东西的人道:“小河姑娘,你和照顾公主的几位姑娘们也收拾一下,待会把你们的东西一起搬去宣室殿,陛下以后要亲自照顾公主。” 小河不可置信,“为什么呀?” “公主殿下从小在清辉殿长大,怎么陛下突然就要她搬过去?” 那人提醒道:“小河姑娘,你快别说了,”他瞟了一眼主殿,悄悄靠在小河的耳边,“这是陛下的意思,岂是我们这些奴才们能揣测的?搬就是了!” “快走吧,要不然,以后能不能继续伺候公主殿下还说不定呢!” 在主殿的慕容徽也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强撑着从床上支起身子,批了件外衣就走了出来,连头发都没整理,随意披在肩膀上。 昨天在雪中站了许久,身体脆弱的慕容徽不出所料又发高热了,喝了药也不见好,今天早上还起不来床。 寒风一吹,他身子踉跄,险些摔倒。 “世子!” 贺兰絮连忙来 扶起他,将一件更厚的狐裘披在他的身上,慕容徽来到庭院中,看着所有被搬走的东西,小到一支笔、一个木雕,大到家居,梳妆台,书案,他们一件一件地往外搬着。 东偏殿很快就要被搬空。 仿佛要将谢崚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全部清除。 慕容徽再也无法忍受,大声制止:“住手,给本宫住手。” 话音未落,一个声音插了进来,“继续搬,不用管他。” 众人没有停下,继续搬搬抬抬。 有人身披红色斗篷,缓缓从殿外走来,举止雍容而华贵,她扫过正在搬东西的众人,目光最后落在了狼狈的慕容徽身上。 “朕当年将她交给你照顾,是朕对你恩典,现在既然你非要与朕作对,朕也可以将这份恩典收回。” 慕容徽看着谢鸢,“她是你的女儿,不是一样物件,你怎么能说将她送来就送来,收走就收走,你有考虑过她的意愿吗?” 谢鸢站在白玉阶的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阿崚年纪还小,还不能明辨是非,朕身为母亲,自然有资格替她决定将来的命运。” “慕容徽,她是朕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她姓谢,她本来就属于朕,你以为你有幸抚养她几年,就一直能够让她留在你身边吗?” 打蛇打七寸,谢鸢最知道该如何戳他的痛处,“她从来,就不属于你。” “谢鸢,”慕容徽向前一步,凝望着她,“当初她才那么大一点,你就将她抱到我的身边,她小时候生病是我照看的,走路是我教的,说话是我教的,连写字也是我教的,这么多年来是我辛苦将她带大,你从来没有认认真真照顾过她,就能够享受天伦之乐,你凭什么说她不属于我!” “我是她的父亲,我为什么不能留住她?你之前给她赐婚,有问过我的意见吗?你从小到大都没有管过她,你凭什么将她从我身边带走!” 他的语气中带着隐怒,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拦住那些人,将谢崚的一部分东西留下,却被侍卫给拦住。 这具身体疲乏得很,他还在发着烧,脑子一片昏昏沉沉,强行想要冲破阻拦时被推了一下,眼前一黑,险些昏迷,是贺兰絮死死扶住他,才能站稳,风灌入他的披风中,分外寒冷。 慕容徽按住自己的眉心,强行让自己不要昏迷,雪落在他的脸上,恍惚间想起谢崚刚刚被抱到他的屋中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一个冬天。 寒风彻骨,小孩被抱在厚厚的毛绒毡子里,由乳娘抱着,坐着轿子从宣室殿直接来到了东殿。 慕容徽病了好多天,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她,将她丢给乳娘照顾,听着她在偏殿中嗷嗷大哭了好几天,直到病情好转,才去看了自己的亲生女儿第一面。 在慕容徽看谢崚之前,他根本就不敢相信,原来谢鸢真的将这个孩子生了下来。 他向来清醒,联姻是谢鸢拉拢鲜卑人的手段,怀孕也是,这个孩子也一样。 说什么因为自己忙,没时间照看孩子那都是假的,谢鸢没有亲自抚养孩子,将她送到他的身边,用这个孩子瓦解他的情感防线,让他献出真心,然后依附于楚国。 慕容徽懂,慕容徽都明白。 他从始至终都清楚,他对谢鸢不能有感情,对她生下的这个混了两族血脉的孩子,更是要防备着,也绝对不能付诸任何真心。 可是当他看见那双与他如出一辙的金色眼眸时,他愣了愣,而当孩子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咧开嘴,朝他咯咯笑起来的时候,他更是长久地怔愣在原地。 或许是血脉中冥冥注定的联系,短短的片刻,已经让他动容两次。 回过神来后他问乳娘:“陛下可有为公主取名?” 乳娘答:“陛下说,她怕自己取的名字寓意不好,所以小公主的名字,得由君后来取。” 慕容徽沉默了,他知道,要是他真的给她取了名字,那么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再也解不开了。 他后来思索了两日,写下一个“崚”字,呈给了谢鸢。 他希望他的女儿能够如山崚,高耸入云,坚不可摧。 这六年来,他饰演着父亲的角色,耐心地教导她,亲自抚养她长大,她从小到大经历过得所有的事情,乃至于她的喜好慕容徽都记在心里。 与其说是他幸苦照看谢崚长大,倒不如说谢崚是他六年勾心斗角生活中的一束光。 刚嫁到楚国那年,他从辽阔的草原被困进了一方狭窄小院,屈于人下,无时无刻不在猜忌和勾心斗角中度过。 这六年来只有谢崚待他一片赤诚,对待她的时候他不需要伪装,也不用任何阴谋诡计。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谢鸢当年的计谋成功了一半。 他对待谢鸢,可以控制住自己不要交付真心,但是孩子不一样,谢鸢创造出了这样一个完全单纯、无辜的生物,送到他的身边。 让他每天看着自己的骨血一点点地长大,时间用极致温柔的刀刃一点一点割开他柔软的心脏,流出温暖的鲜血,他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舍不下谢崚。 无论他去哪里,他都要将她带在身边,无法忍受她和自己分离。 慕容徽沉静下来,他知道,这个时候对谢鸢说什么都没有用的。 他双膝一软,跪在了冰冷的雪地上,“陛下,将她留在这里吧。” 入楚之后,他经常会向谢鸢下跪,但这是他头一次跪得如此卑微。挺拔的脊梁骨折断,高傲的头颅终于低下,跪求他人。 乌发落在了雪地上,这副模样,偏真是楚楚可怜极了。 谢鸢惊了一下,袖下的手收拢,“慕容徽,她对你很重要吗?” 她走下雪地,凝视着身前的男人,连呼吸都在颤着,还没等他回答,就又自顾自地说道:“对,她对你的确重要,重要到可以让你卑躬屈膝来求朕,她是你的女儿,也是你的血肉至亲,为什么就比不过你北方的那些亲人?” 她蔻丹深深掐着他下颚,逼他抬眸,慕容徽清丽的金眸中是认命的死寂,“她昨天昏迷不醒的时候,你还在想着帮你那个好弟弟逃跑!朕将她交给你,是想要让你好好珍爱他,可是你呀,为什么不懂得珍惜?” 慕容徽就算再疼爱谢崚,谢崚在他心中了份量也远不及他远方的亲族。 就好像无论谢鸢曾经对他多好,他也从来不会珍惜。 谢鸢曾经想过,要是昨天慕容律跪了,慕容昭做出的那些事,或许可以一笔勾销,因为她知道这和他没有关系。他们还可以和从前一样,一家三口度过除夕。 第57章 事到如今,谢鸢也不能再骗自己了。 她的漂亮的眼睛里充溢着悲伤,她凝视着慕容徽,片刻后,她又笑了,笑容让她的表情显得更加难过。 她喃喃自语道,“是呀,没错,阿崚年纪还小,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 “你养了她六年,”她缓缓站起身来,“但朕可以养她七年,十年,年少的记忆总会变淡的,你说,十年以后,她还会记得有你这个父亲吗?” 慕容徽瞳孔猛地一震,他抬手想要去抓谢鸢的衣裳,却体力不支,重重摔倒在地。 寒风中,谢鸢拢了拢身上的衣裳,开口道:“皇后慕容徽禁足清辉殿,非诏不得外出。” “陛下——” 看着谢鸢离开,慕容徽起身想要追,然而喉口血腥味涌上来,他立刻就咳了起来,呕出的鲜血溅在雪地上,宛如红梅点点。 屋内的红梅枝尚未枯萎,与雪地上的这一支梅花遥相呼应,慕容徽大口大口地喘息,艰难地挪动身子,“不要,阿崚,是,” “我的孩子。” “君后!” “世子!” 周围的人围拢过来,挡住他的视线,他握紧拳头,重重砸在雪地上。 …… 慕容徽再次一病不起。 但是这些消息并没有传出清辉殿,在宣室殿的谢崚自然什 么也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她娘已经准备亲自抚养她。 谢崚的身体好得很快,红疹已经完全消散,早上起来,她看着庭院中的积雪,兴冲冲地跑到雪地里去堆雪人。 她披着斗篷在雪地中奔跑,先是拿着小扫帚,将积雪全部都笼在一块,然后堆起两大一小三只雪人,这是谢崚以前很喜欢的游戏。 两个大的是慕容徽和谢鸢,小的是她,她自娱自乐,堆个雪人都能玩好久,还会给他们画上眼睛鼻子,再穿上人的衣裳,让他们一直安安静静地树立在雪地上,等到暖阳到来雪花的时候再自然消失不见。 三个雪人正对着大殿,推开门就能看见,小雪人的帽子歪了,谢崚连忙扶正,看着几个雪人笑了起来。 谢崚堆完雪人,明月便带着她去用早膳了,食盒里是谢崚喜欢的食物,今天是正月初一,朝中有朝会。 谢崚一觉睡到大老晚,还抽空堆了三个雪人,谢鸢还没有回来。 她用完膳,便说道:“明月,我得回去了。” “回去看看爹爹。” 她正想要出门,明月拦在了她的面前,笑眯眯地道:“小殿下,宣室殿不好吗?” -----------------------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搬家,从学校搬回家,可能写不了太多,我看着更新 其实女主那么受宠的原因是因为她爹娘其实是相互暗恋的,只不过他们不敢对对方动真心,所以将爱全部转移到了女主身上 第36章 宣室之上 谢疑惑地抬起头,“可是我该回去了。” 她说道:“昨天我没有陪爹爹过除夕,今天我得早些回去,我想要和他一起过初一。” 明月看着她天真稚嫩的面容,露出欲言又止的眼神,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和她说。 这时候,谢鸢回来了,斗篷上落满了雪花,侍从连忙上前给她将斗篷脱下,她走到谢崚面前,蹲下身来,微笑道:“阿崚不用回去了,东西已经搬过来了?” “什么东西?”谢崚的心咯噔跳。 “清辉殿的全部东西。” 谢鸢的回答很平淡,“以后你就安心住在宣室殿,你的全部的事情,皇后不会再管,你也不会再见到他。” 她摸了摸她的脑袋,动作是温柔的,或许是被寒风冻的,掌心没有任何温度,“以后娘来照顾你,好不好?” 谢崚下意识后退一步:“为、为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是因为昨天我……” “不怪你,这是慕容家和楚国的恩怨,和你没有关系。”她将谢崚抱起来,过了年,她依然还是小小的一只,小孩子就是好,吃多少东西都吃不胖,很轻松就能将她抱起,谢鸢用额头抵住她的鼻尖,认真地道:“阿崚,你长大了,也该懂事了,听话,好不好?” “可是……”分离来得猝不及防,谢崚局促不安,“可是这样搬过来,我还没有和爹爹说过话,我还没有告诉他……我好歹得回去和他说一声……” “阿崚,”谢鸢的眼眸清冷,“娘已经替你说过了。” “你以后不需要再见到他,如果有什么想说的,你告诉明月,让她替你传个信就好。” 谢崚茫然无措地看着她,心口一片冰凉,“那爹爹,他还好吗?” 谢鸢摸着她的脸,“他当然很好。” …… 谢崚的居所变成了宣室殿的偏殿。 屋内的装潢也从偏向于明丽的风格变得古朴而暗沉,金丝檀木拨步床,七折云母屏风,博古架上是存放的书籍。透过菱花窗,看到的是一地残雪,还有她堆的三个雪人。宣室殿并没有种梅花,不能像从前一样看到红梅落雪的场景。 谢崚坐在柔软的垫子上,凝望着窗外的落雪,即便她努力适应的环境,但是待了许久,她仍然觉得有点无从适应。 谢鸢已经尽量还原她曾经的屋子,将她平常用的各种物品全都搬了过来,连着照顾她的几个婢女也一起被送了过来。 包括小河。 小河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后,过来找谢崚,看到她一个人呆愣愣坐在床前,禁不住喊了一声“殿下”。 “小河!”谢崚回头,连忙站起身来,踉踉跄跄地朝她走去,抓住她的衣袖问道,“我爹怎么样了?” 小河当然不能告诉谢崚慕容徽生病了,只是道:“君后被禁足在宫中,吃穿用度一切如常,殿下且放心。” “那他想念我吗?” 小河安慰道:“他是殿下的父亲,当然想念殿下,只是如今,君后亦是身不由己,殿下也不要太过不舍,今后总会有相见的那一天的。” 听到这话,谢崚露出了失落的眼神。 今后总有相见的一天,谢鸢将她安置在宣室殿,禁足慕容徽,也不准她去探望,今后……何时才能相见。 她忽然想起自己还没能来得及和她爹说一声新年快乐。 她转身回到了软垫上,膝盖蜷曲,将自己抱成一团。 小河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她。 …… 谢崚不信邪,即便谢鸢已经明确和她说了她不能去见慕容徽,她还是偷偷溜出来好几次,想要往清辉殿去。 结果都是一样的,还没有跑远就被逮了回去。 谢鸢又往偏殿内加了一倍的人手,这下谢崚彻底跑不了了。 不过她去不了清辉殿,别的地方还是可以去的。 秋棠殿。 苏蘅止似乎很怕冷,屋内暖炉烧得正旺,他将自己裹成一个球,手里紧紧抓着手炉,只有眼睛露出来,穿得比谢崚还厚。 谢崚和他瞪了一会儿眼,他冷不丁打出了个喷嚏,然后默默转过身去,拖着臃肿的身子,四肢并用爬到床上,躺好,又给自己加了一张被子。 “就这样说话吧。”苏蘅止说道,“昨天在雪地里被风吹了,得了风寒。” 谢崚正想凑上去看看他究竟怎么了,但是听到“风寒”二字默默退后几步,把帘子拉了下来,生怕这位身娇体弱的小郎君将风寒传染给她。 “你说,我该怎么办?” 谢崚搬来垫子坐好,托腮,十分苦恼。 帘子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声,“世上哪有两全法,陛下和君后都闹成现在这个样子了,恐怕是这辈子都没办法再复合,殿下一己之力,又如何能从中斡旋。” 苏蘅止好像很困,说完了上半段,停顿了许久,才开始说下半段,“要我说,殿下要是想要两头卖乖,始终会落得个吃力不讨好,倒不如提前站队,你是谢家和慕容家的血脉,无论追随是君后还是陛下,殿下未来都不会太差。” “站队?“谢崚苦笑,“哪有那么容易。” 她何尝不知道,夹在中间的艰难。 要是不保持中立,站队她爹她娘某一方,就得舍弃她爹娘当中的其中一个,她非木石人心,要她做出这样的决定,难如登天。 谢崚摇了摇头。 她在苏蘅止的床前站了一会儿,等她发呆完毕,再次喊人的时候,帐子内的苏蘅止没了动静,像是睡着了,谢崚掀开床帘,看见他果然裹着被子,双眸紧闭。 安静的睡颜,不得不说,她娘给她选的这个未婚夫,还真是生得漂亮,除了她自己,她还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小孩子。 谢崚戳了戳他的脸,他没有动,像是睡死了一样。 他的脸似乎是被被子给捂的,红扑扑一片。 谢崚扯过被子,把他的头给罩上,让他睡个够。 谢崚刚刚走出秋棠殿,就听见身后的人喊道:“不好了,小郎君发高烧晕过去了!” 第58章 谢崚险些被门槛绊倒。 难怪没动静,原来是晕了。 谢崚折返回去等太医。 出于对差点把他闷死的愧疚,谢崚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看着太医捏着苏蘅止鼻子给他灌药,得知苏蘅止没事后,谢崚才返回宣室殿。 谢崚在宣室殿的日子不比在清辉殿轻松,谢鸢从前管谢崚管的松,那是因为谢鸢知道有慕容徽在教导谢崚,她作为母亲,只需要在旁边作壁上观就好了。 现在她要亲自教导谢崚,当然不可能像以前一样纵容谢崚。 “纵子如杀子”这 句话谢鸢比谁都清楚,天资再好的孩子,要是继续无度纵容下去,迟早要被养废的。 谢鸢教导谢崚的方法和慕容徽很不一样,慕容徽会逼谢崚念书背书,需要她熟读四书五经,而谢鸢则会侧重于培养实操。 她会让谢崚在宣室殿中侍候她笔墨,让谢崚听她和大臣们议政,每天要听够三个时辰的政务才放她走。 等到夜里,她还会刻意考察谢崚对政务的理解,并且抽几个政务要她分析该怎么做,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会导致什么样的下场,要她列出上策中策下策。 如果说她爹对她的教育是初高中式的填鸭式教育,她娘就是典型的案例分析,让谢崚回忆起了大学时期痛苦的生活。 …… 谢崚在宣室殿度过了剩余的冬日,直到大雪消融桃花开满枝丫,她一直陪伴在谢鸢身边,再也没有回过清辉殿。 新一年,新气象。 谢鸢在江北失利,却在长江上游取得了不错的战绩,楚国大司马王伦在在开春之时一举歼灭敌军,并且渡江北上,顺势连下赵国的两座城池,北伐已经缓缓展开。 而徐州苏令安也送来了信,徐州已经征集七万大军,正在日夜操练,随时都可以支援王伦北上。 北伐的两个外部条件都已准备充分,她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内部因素了。 既然要北伐,朝廷自然要上下一心,最怕的就是将军在外冲锋陷阵,朝廷官员在内部搞小动作。 谢鸢这几天将司农卿、中书监等“江南派”这些江南官员逐个召集起来,一个一个跟他们聊。 谢崚在宣室殿观政,目睹了她娘“舌战群儒”的全过程。 谢崚头次发现,原来她娘还有这般牙尖嘴利的模样。 对于这些江南世家,谢鸢一个猴又一个栓法,先威逼再利诱,软硬不吃就分化瓦解,从几个旁支动手,帮助世家旁支夺权,然后一点一点削弱世家枝叶,以各种理由给他们家族当官的子弟添堵…… 在她的一番努力之后,尚书左仆射率先倒戈,然后背刺和他们有姻亲的孟氏,以实际行动宣告他们和孟氏割席,成婚未满一年的孟家小姐被休弃在家。 司农卿和尚书左仆射彻底闹掰。 当天夜里,谢鸢喝了点酒,来到偏殿,彼时,谢崚正在擦琴。 谢鸢身上夹杂着花香和酒香,甘醇好闻,因而谢崚也并不排斥她身上的酒气。 她微笑着对谢崚道:“阿崚,你要知道,这世上没有什么坚不可摧的东西,人心是很奇妙的,再强大的集团、势力,都有破绽。” “只要你仔细观察,就一定能抓住漏洞,江南的世家,他们根基深深扎在扬州,累世姻亲,你从外面看,就好像一座金屋,坚不可摧。” “但是如果你找到他们的破绽,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桌金屋撬开,拆成小部分,就好像一捆筷子被拆散,就能轻易折断。” 可以看出,她今天似乎还挺高兴。 谢崚乖巧伏在她娘身上,“那阿娘是怎么发现孟氏和余氏有矛盾的呢?” 谢鸢并不吝啬于和她分享自己的见闻,说道:“孟家那孩子,自从嫁到余家后,三天两头吵架,回娘家,闹得鸡飞狗跳,满城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夫妻不合,矛盾不是很清晰了吗?” 谢崚心想,她爹娘之前哪怕再讨厌彼此,也要维持表面和平,恐怕也是因为怕赵国的奸细发现他们之间积累的矛盾。 可是现在赵国内部打得难舍难分,没了外力威胁,谢鸢和慕容徽两人最大的矛盾就是彼此,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谢鸢摸着谢崚的脑袋,“所以阿娘给他们加一把火,给余家郎君送了一个美人,余家郎君自此疏远孟家的女郎,那个美人作为探子,继续挑拨夫妻二人关系,孟女郎气急,前几日直接将余家郎君的头给砸破了,连劝架的余老夫人也被牵连,虽说是儿女事,但闹久了,父母难免也会闹心。” “所以这次余家背离孟家,也是早见端倪。所以等娘拉拢余家家主的时候,他很快就动摇了。” 假如江南世家要是真的掰赢了谢鸢,那么孟家的地位自然会水涨船高,那孟家女就更加嚣张了,在余家更是无法无天。这并不是尚书左仆射愿意看见的。 谢崚沉默片刻,“那余家和孟家难道就不知道,他们若是离心,迟早会被阿娘分化瓦解,娘就没有想过,他们按照阿娘所想的去做,而是愈发齐心,应对阿娘吗?” 谢鸢笑了笑,“阿崚,你知道,这些江南世家是如何发家,江南士族的子弟是怎么样走到朝廷中心,担任高官的吗?” 谢崚点点头:“知道呀。” 谢崚当然知道。 虞人南渡之前,江南本是蛮夷之地,江南的世家子弟在北方一众名流之中,根本就不算显赫,唯一一个“四世三公”的钟家,还是靠买官给买来的。 虞谦来到江南后,要征集这些江南世家的土地,需要从这些江南世家获取奴婢,要在他们的地盘上建立新都,为了减少阻力,他也就只能大肆封赏、重用江南本土士族。 司农卿孟氏、中书监钟氏、尚书左仆射余氏,都是在那个时候委任的。 “所以说,他们并非凭借真本事爬上朝廷,他们就算意识到这是计,以他们的心气,也不能坐下来和谈,联手抵抗外力,正好比余氏,比起真的要北伐,他更想要孟家人难堪。” 谢崚想起了大学时候学过的帕累托最优,明知道合作才能实现共赢,可人始终并非理性而是自利的,江南世家相互猜忌,没有绝对的信任,与其等着对方背刺自己,倒不如先扎对方一刀。 谢鸢的计并非无懈可击,但是这些江南世家也没有容人的肚量和足够高的格局,简而言之,要搞他们,用这些计量足够了。 那剩下的孟家,就是孤军奋战了。 司农卿坚持不了太久了。 大势所趋,就算孟家不同意也没办法,等机会一到,谢鸢也一样要挥师北上的。 谢崚心想,谢鸢北伐,伐的会仅仅是赵国吗? 这两日楚国在赵国了臣子传来了一些战况,刘家三兄弟相互火并,外加赵国其他宗室也来掺和一脚,北方的局势乱得不能再乱。 赵国大皇子早就在禁军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在刘传死后第一时间闯进皇宫,挟持了刘传的尸身,伪造一份先父“遗诏”,立自己为皇太子,然后就要祭拜太庙登基为帝。 就在这时候,二皇子带兵闯进皇宫,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要诛杀矫诏登基的大皇子,两个人在长安城巷战三天三夜,最后大皇子败逃,退守洛阳城。 二皇子登基为帝,俘获了大皇子的生母和妻女,竟然全部赏赐给将士,也不顾父亲尸骨未寒尚未下葬,在长安城内喝酒吃肉,犒劳军士。 等他酒酣耳热,镇守晋阳的三皇子姗姗来迟,醉醺醺的二皇子皇位还没坐热,就被弟弟在睡梦中斩首。 三皇子总算是有点良心,还惦记了自己的亲爹,将刘传草草安葬,又匆忙登基为帝,不过他这皇帝宝座还没坐几天,就因为一句酒后之言得罪了刘传的弟弟、他的叔父,赵国的太傅。 然后这位太傅联合还在洛阳的大皇子,里应外合,想要夺三皇子项上人头。 三皇子梦中惊醒,吓得夜里惊慌失色,战乱中不得不放弃 长安,逃回了以前的封地。 大皇子尚未来得及高兴,又被自己的叔父做局,被乱箭射杀,叔父自立为皇太弟,一边把黄袍往自己身上披,一边带兵征讨三皇子…… 刘家人跟唱戏的一样,轮番登场又退去,每天都有好戏看,戏戏不一样,然而戏本需要逻辑,现实不需要。 长安的主人更新的速度比她以前手机里的app还快。 想到这些,谢崚叹了口气。 赵国的内斗,只怕没个一年半载是不能平息的,但是谢鸢等不了那么久,主要还是因为天下江山就那么多点,你不争自有人争。 首先是慕容氏,慕容昭这个人实力其实不怎么样,要是放在从前,他也就只能在北边放一辈子羊。可他这辈子像是走了狗屎运,先遇虞人南渡又碰上了赵国奔溃,趁着赵国内乱无瑕顾他,他竟然一路浑水摸鱼居然让他摸到了青州的边边上,闷声发大财。 第59章 而关中氐人也聚集,准备生乱、北方被赵国灭了的凉国也在复辟。 谢鸢要是再等下去,楚国北伐的道路,就不好走了。 谢崚手指一滑,古琴惊了声。 谢鸢也注意到了,她正在擦琴,“怎么突然弹琴了?” 谢崚道:“过几日太学开课,学官遣人来说了,第一节课,要练琴。” 谢崚的琴,是名琴“山空”,是隐居庐陵的南朝名士钟爱之琴,后来名士逝世,他的妻子因为生活拮据被迫变卖家产,恰好被外出的贺兰絮撞见,便顺手买了回来交给慕容徽。 后来谢崚开始学琴,这把琴就交给了谢崚。 太学今年才开始安排孩子们学琴,但是谢崚很早就开始碰琴了,她的琴是慕容徽教的,她识得五音,也会基本的指法,弹奏普通的曲子。 搬家的时候,山空也一起被搬到了宣室殿。 谢崚对除了玩以外的事情提不起任何兴趣,古琴蒙尘,直到上课需要用上琴,她才将琴搬出来擦擦。 谢鸢柔美的细指抚上琴弦,琴音铮铮,是纯正的金石之音,“是把好琴。” 她抬眼看着谢崚,微笑道:“阿崚弹首曲子给娘听,好吗?” 谢崚道:“可是弹得不好。” 她说的很小声,有点不好意思,她这爪子弹出来的声音,简直要糟蹋了这把好琴。 谢鸢摸了摸她的脑袋,宠溺地笑:“那好吧,娘弹给你听。” 她明明在笑,但是谢崚却觉得她似乎很难受,难以言说于口的难受。 她低头拨动琴弦,她已经很久没有弹过琴了,在乐坊中长大的人,琴肯定弹得不会差。 潺潺琴音宛如流水,可惜遇到不懂得欣赏的呆子。 谢崚努力表现出认真、好像自己真的听得懂的模样,听谢鸢弹完琴曲,板正地鼓掌,“好听。” 谢鸢没有说话,将她搂紧怀中。 谢崚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娘,你是不是喝醉了。” 谢鸢摇摇头。 她难受的时候,喜欢听琴。 以前是乐坊里的琴师,是她母亲弹给她听。 她的母亲芳姬,地位低贱,低贱到她没有办法将她的名字言说于口。 她的琴是她母亲教的,而今天,是她母亲的忌日。 长安的冬天要比江南还高漫长,还要寒冷。 芳姬从冬天开始生病,慕容徽给她钱钱后,她买了药,可是她的病还是太重了,熬过了冬天,春天还没到来,就已经不行了。 她搂着谢崚,像是将她当成救命稻草一样,“阿崚,你不会离开娘的,对吗?” 谢崚可以笃定,她娘肯定是醉了,醉酒的人,当然要迁就一下。 谢崚于是搂住她的脖子,“娘,我当然不会离开你,我是你的女儿。” “是吗?”谢鸢笑着,“那你可不要骗我。” 她可是最害怕孤单寂寞,一个人了。 谢崚说道:“那当然,我发誓,要是我抛弃你,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谢鸢捂住了她的嘴,“都别说了,娘相信你。” ----------------------- 作者有话说:六千! 这张过渡章,会比较无聊,主要是想水(bushi) 过度完要走黑暗情节了 …… 说个好笑的事情,今天翻开平板看pdf参考地图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我一直参照的地图是三国时期的,都怪这该死的文件夹命名错了,算了,不管了,反正都是架空,用哪个朝代的地图不重要 第37章 又双叒打起来了 春三月,桃花落了一地。 窗外的竹叶抽出新芽,园中景象焕然一新。 苏蘅止披着薄披风,趴在书案上浅眠,身子软得好像没有骨头一样。 明媚的春光落在他的脸上,连眉毛都被染成了金色。 谢崚戳了戳他嫩白的脸,凑到他耳边,问道:“你的病不是早好了吗,为什么还这么嗜睡?” “不知道呀,”他打了个哈欠,转了个身,枕着书页,迷迷糊糊地道:“还是好困。” 声音里充满了疲倦。 “春困夏乏,”他呢喃着,“要是放假时间能再长一点儿就好了。” 谢崚却是在宣室殿听政听怕了,巴不得能快点上课,她还能借机摸摸鱼。 果然人与人之间的悲伤并不相通,她伸手摆弄着苏蘅之,将他散落的头发绑成一缕麻花小辫,然后又去玩弄着苏蘅止的兜帽,盖住他的小脑袋,挡住阳光,让他睡得更加安详。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声,谢崚立刻坐正了身子。 老夫子来了。 琴棋书画是必学之课,学生们已经将理论知识给学了个七七八八,但是实操依然欠缺。 老夫子讲的是一首名为《广陵散》曲子,先是给他们演示了一遍,然后学监们给他们一人发了曲谱,让他们对照着练习。 太学中,同桌两两对坐,同桌二人互相听琴。 谢崚和谢灵则面对面。 这两人向来不对付,自从上次除夕宫宴,谢崚已经和他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面了。 见到他那张冰块脸,谢崚的眉头就皱成团,拉着脸根本每个好心情。 谢灵则道:“你先。” 谢崚也不跟他客气,低头就是一顿乱弹,虽然她的琴技也就那样,但太学的小孩子都是半斤八两,还没有哪个能弹得很好的。 谢崚的琴声混在其中,竟然还有一种诡异的和谐。 谢灵则冰山脸微微动弹。 谢崚滑动指尖,收音。 “好了,到你了。”她手指懂得飞快,原本舒缓的曲调被她弹得飞快。 “杂乱无章。”谢灵则对此点评道。 谢崚心想,起码她没弹错音符啊,她说道:“你行你来。” 谢崚倒是要看看他究竟能弹出什么样的天籁。 谢灵则抬手拨动琴弦,音符流淌,他一边抚琴,一边说道:“除夕宫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琴声绕梁,众多纷杂的声音隔绝了谢灵则的说话声,只有谢崚才能听见。 谢崚抬眼看着他,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还能被他逮着不放,有些发懵:“你什么意思?” “除夕宫宴,鲜卑慕容氏使臣冲撞陛下,陛下正要惩戒慕容氏,却被殿下突发急症打断,陛下为你传唤御医,从而忽视了鲜卑使臣,以至于让使臣逃走……” 谢灵则琴声泠泠,眼眸一片清明:“殿下,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 他清冽的声音透过杂乱无章的琴音,准确无误传进谢崚耳中。 谢崚的脸色冷凝,“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谢灵则垂眸抚琴,继续弹奏着下一篇章,“不,你明白。” 谢灵则道:“你明知道陛下爱惜你,假若你身体有恙,她肯定会第一时间照顾你,顾不上别的,所以你故意伤害自己的身体,从而为慕容氏使臣逃走创造机会。” 他指尖跳跃,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十指按住琴弦,抬眼看着谢崚:“殿下,你是大楚公主,你这些年来吃的五谷,是楚国百姓辛辛苦苦种出来的,你这些年来穿的衣服,是楚国百姓辛辛苦苦绣出来的,虽然君后是鲜卑人,你的血脉中有着一半鲜卑血脉,但你从出生长到现在这么大,没有吃过鲜卑人都一粒粟,你的所有恩宠和封赏都是陛下的恩赐。” “公主殿下,我认为,你应该知道自己站在 谁的身边,君后即便是你的生父,也是外族人,你怎能舍本而逐末,去帮一个外族人?” 谢崚的呼吸陡然凝住。 她的手收拢,紧握成拳,许久之后,她才能说出话来,“本公主的事情,不用你管。” 谢灵则道:“你是大楚公主,而我是楚国臣子,公主言行有失,为人臣子,有劝谏之责。” 谢灵则的语气,不算友善。 他是个极其理性,且善于讲道理的人,说的话着实句句在理,字字句句戳着谢崚肺腑,指责着她的过失。 谢崚并不愿意听他讲这些话,血脉喷张,却一时间想不到什么词来反驳。 她在除夕宫宴偏向了慕容徽是真,然而人非绝对理性,哪怕她明知道自己所在的是谢楚国,她姓谢,也没办法完全舍下慕容徽不顾。 她吸了吸鼻子,不想再理谢灵则,抱起琴,起身想要走,却被谢灵则拉住衣袖,“殿下,你是楚国公主,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应该要以楚国为先。” 这厮依然不依不饶,“鲜卑慕容氏为逆贼,你理应敬而远之……” 听到这话,谢崚霍然回首,带动着古琴挥舞,向谢灵则的头砸去,“闭嘴!” 一声巨响。 屋内瞬间戛然无声,只剩下空荡荡的回响。 众人停下了弹奏,齐齐朝谢崚和谢灵则的方向看来,随着山空古琴被缓缓抽走,向来面无表情的冰块脸谢小郎君眼里带着些许震撼。 很快,鼻血淅淅沥沥,从他两个鼻孔流淌下来。 第60章 趴在古琴上半死不活的苏蘅止一骨碌爬了起来,瞬间不困了。 什么情况? 谢小郎君被公主殿下用琴砸了! 孟君齐心一惊,脑子还没有来得及思考,就丢下乔洛,冲到了两人中间,将谢崚拦在身后,冲谢灵则怒吼,“你都对她做了些什么?” 谢灵则惊惶的目光中露出了些许不可置信,他能做什么,谁能对谢崚做什么? 他才是被砸的那个好不好! 他现在头疼得厉害,而谢崚抱着琴站在一边,衣角带风,连手中的古琴也安然无事。 孟君齐说道:“要不是你先惹她,她还会砸你不成!” 谢灵则的瞳孔又是一收缩,他看了看谢崚,又看了看孟君齐,再也没有办法强撑下去。 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 太学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太医急匆匆赶往太学,得出结果:谢灵则鼻骨骨折。 谢芸当天进宫,要朝谢鸢讨个说法。 虽然说谢芸和谢鸢关系一直很好,可是谢灵则是他的长子,当父母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孩子早上好好的进宫,出来后就成了这副样子,他当然要向谢鸢找个说法。 谢崚来到宣室殿的时候,太学里的老夫子,学监,谢芸,谢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进殿中,对着高座上的谢鸢,径直就跪了下去。 “阿崚,告诉娘亲,这次又是为什么伤害同学?” 谢鸢的声音严厉。 她明显察觉到,这次谢崚对谢灵则动手,和上次对钟昀月动手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她虽然相信谢崚不会无缘无故动手伤人,但谢灵则的品行也不是像钟昀月那样的纨绔子弟。所以她一时也没办法判断这次究竟谁对谁错。 谢灵则是谢芸的儿子,若是这件事处理不好,肯定会影响君臣关系。 要是这件事谢崚真的做错了,谢鸢不会包庇谢崚,要是谢崚占理,是谢灵则招惹在先,那她肯定也和谢芸掰扯个清楚。 没想到谢崚沉默了一下,直接跪下,“我错了,我甘愿受罚。” 她这副反应着实让谢鸢一惊,“你想清楚了,你真的无话可说吗?” 谢鸢身子前倾,她知道,如果谢崚有委屈,那她肯定会说出口。 她什么都不说,原因有二,要么是她真的有做错,要么就是她没有办法说。 谢鸢的目光扫过她,轻唤她的名字,“阿崚。” 谢崚低下头,“我和谢灵则本来就有矛盾,这次他说我琴弹得难听,所以我一时气急,拿琴砸了他。” 她垂下眼眸,“听凭母亲责罚。” 谢灵则和她说的那些话,她是没有办法对谢鸢说的。 她不觉得自己有错,无论是除夕宫宴,她不忍看慕容徽难堪,或者是今天砸了谢灵则,不想听他说自己的父亲是逆贼。 只不过谢灵则的话从某种程度上触动了她,她除夕夜帮了慕容徽,她始终对谢鸢有愧疚。 今日她认罪受罚,就是因为这份愧疚。 她低着脑袋,但脊背却挺得笔直。 谢芸看向谢鸢:“陛下,灵则虽不该出言不逊,但是微臣并不认为,只为同窗一句言语之失,就可以随意伤人。” “朕知道,阿崚,你先出去。”谢鸢揉了揉太阳穴,让小河先将谢崚带去偏殿。 谢鸢随即召来学监和一部分的学生,想要从他们口中问出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当时两人的谈话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 众人回归神来的时候,谢灵则已经被砸了。 不知前因,加上谢崚毫不辩驳,谢灵则又被砸得很惨。 于是谢鸢下令,谢崚被罚跪太庙,三天三夜,反思己过,之后再登门去向谢灵则道歉。 谢芸没有异议,罚跪三天,对于一个小孩来说,已经足够重了,加上谢鸢补给了谢灵则一堆名贵草药,他见好就收。 谢崚也没有异议,收拾好东西直接就去跪了。 既然是罚跪反思,那谢崚的待遇当然就是一落千丈,每天的吃食由从前的各种佳肴变成了粗茶淡饭,加上受罚心情不好,谢崚什么也吃不下去。 白天跪完一整天,等到夜晚,谢崚就不好受了。 早春天气寒冷,夜里太庙的地板冷冰冰的,寒气连垫子也挡不住,谢崚又没有吃东西,又饿又冷连觉也睡不好,谢崚就这样吹着呼呼东风,熬了一夜。 等到次日清晨,她觉得自己已经有点风寒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出去玩了,到点只写了三千,剩下三千我会尽快写完,凌晨之后发出来,大家明天早上再来看吧[爆哭] 改了一下 第38章 罚跪 晨光朦朦,趴在软垫上休息的谢崚动了动。 小河心疼她,半夜给她披了一件厚狐裘。 可这件衣裳依然难以抵御寒冷,她早上起来,鼻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上了,非常难受。 谢鸢虽然罚她跪三天三夜,然而却没有严格要求她要一直跪着,看守会退到殿外去,给谢崚放点水,让她可以轻松些。 忽然屋檐下传来一阵雀鸟的鸣叫,谢崚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 抬眼望去,高处的窗户已经被撬开,她警惕地看向那个方向,然而下一刻,一个食盒被一根绳子吊了缓缓放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地,紧接着,窗台上冒出了一个熟悉的小脑袋。 苏蘅止朝谢崚做出一个“嘘”的手势,让她不要说话,谢崚闭上了嘴巴,看着苏蘅止轻松钻过窗口,轻轻一跃,从高窗上反而一跃,落在地上。 “殿下。”苏蘅止解开绳子,提着食盒来到谢崚面前,“给你带了点吃的。” 谢崚打开食盒,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她爱吃的点心。 当初在徐州回扬州的路上,苏蘅止只是看她挑了几块点心,便基本摸清楚了她的喜好,知道她喜欢吃甜,里面全是红豆糕、椰奶酥等甜口的点心,还放了一串冰糖葫芦。 谢崚 吸了吸鼻子,将鼻涕吸回去,眼睛有些热了。 她饿了一天,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和形象,抓起点心往嘴里塞去,因为吃得太快,被呛到了,还咳了两声。 苏蘅止给她倒了一杯酥油茶,“别急,慢慢吃,有的是呢。” 谢崚将一块点心咽下,问道:“你现在这个时间,不是应该在太学里上课吗,你怎么过来了?” 苏蘅止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当然是逃课了呀。” 谢崚对他逃课已经不稀奇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孩子。 徐州苏令安的手伸不到京城,太学夫子也奈何不了他。他唯一一次被罚,还是因为带上了谢崚,被牵扯到的慕容徽,然后被罚站。 不过现在慕容徽被禁足,六宫之中好像没了这个人似的,苏蘅止彻底没人能管了。 谢崚看他这副轻松惬意的模样,当真是有些嫉妒,苏蘅止又说:“快吃快吃。” 谢崚问:“谢灵则怎么样了?” “身残志坚,”苏蘅止道,“我刚才路过太学的时候,看见他缠着个纱布来上课。” 他又看向谢崚,笃定道:“殿下下手还是轻了些。” 谢崚:“……” 看来她力气有点小。 谢崚默默地咽下一块红豆饼,探手伸向冰糖葫芦。 “其实,”苏蘅止欲言又止了片刻,才试探性地开口说道,“陛下没怪罪过你,你也没必要因为除夕的事情而感到愧疚,这件事该过去还是过去吧,你不用这样惩罚自己。” 谢崚的动作一顿,咬在嘴里的半块冰糖葫芦还没能咽下去。 苏蘅止环顾了一圈,看着空旷的大殿,搓了搓手,“这里多冷呀,冻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谢崚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迟疑地道:“你……昨天听到我和谢灵则在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苏蘅止眼眸清澈如山涧溪水,“你把谢灵则脑袋砸穿之前我还在睡觉,怎么可能听见你们在说什么,不过是我后来猜的。” 他盘腿坐下,双手托腮道:“殿下和谢灵则有过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殿下要是忍受不了,这都要对他动手,那么他早该死一百遍了。” “殿下还是有点肚量的,虽然不多,仅仅一句说你弹琴不好听,还不足以引得殿下出手,我猜测他应该是跟你说了一些你更不爱听的话,想来,能够触怒殿下的,也就只有除夕之事了。” 苏蘅止分析得头头是道,“昨日我听说你在宣室认罪,没有一句辩驳之言,心中愈发笃定了这个想法。” “谢灵则又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我猜他应该是知道了殿下当时故意自残争取时间的事,所以故意和殿下重提除夕宴的事情,逼殿下站队,殿下觉得有愧于陛下,所以殿下没有办法辩驳,便干脆自己罚自己跪在这里……” 谢崚的眼光有些微妙。 苏蘅止停顿了一下,探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怎么了?” 第61章 谢崚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苏蘅止真的很厉害,那双漆黑的眼眸,竟能轻而易举看穿她很多心事。 谢崚不想提这件事情了,默默伸手,去解他的披风,苏蘅止疑惑地问:“你干什么?” “借我,夜里冷,改天我还给你。” 苏蘅止将披风解开,“给你给你。” 苏蘅止的到来让谢崚饱餐一顿,吃饱后,谢崚又问,“对了,你从上面跳下来的,怎么回去呀?” 那个窗户有两个他那么高,跳下来容易,想要爬上去就难了,而且他把梯子留在外面了,苏蘅止迟钝地一拍脑袋,“对哦,我该怎么出去?” 要是从门走出去,外面的守卫肯定都知道他偷偷潜进来,给谢崚送东西吃了。 他想了想,将刚刚送给谢崚的披风拿了回来,重新披上。 “算了,这样吧,我留在这里,陪你一起过。” 谢崚:“……” 就在这时候,高窗那边又有了动静,只见一把小巧的梯子从外边水灵灵地放置进了屋内,然后一男一女两人提着食盒翻了进来。 当他们看到同样带着食盒前来的苏蘅止,六目相对,久久沉默。 片刻后,乔洛打了个哈哈:“好巧呀,苏郎君也逃课了?” 孟君齐警告道:“小声些,外面的守卫还在呢!” 外面的守卫:“……” 守卫相视一眼,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那样,继续巡逻。 看到孟君齐,谢崚愣了愣。 苏蘅止这种人逃课不足为奇,但是孟君齐也逃课的话,那就有点倒反天罡了。 凑近了看,孟君齐比起半年前长高了不少,和乔洛的感情似乎也增进了不少,起码她不像从前那样讨厌乔洛了。他们还能一起逃课来给她送吃的。 她提着食盒走近谢崚,双方就这样安安静静得看着。 片刻后,谢崚还是先开口,“君齐,你给我带了什么呀?” 这是她们这半年来,对彼此说的第一句话。 刹那间,冰雪消融,万木回春。 孟君齐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烧鸡,你应该喜欢的。” “太好了。”谢崚也笑了,“是我喜欢的。” 她低头看着食盒,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了,她想起了自己拿琴砸谢灵则的时候,孟君齐是不顾一切拦在自己面前的人,那时候孟君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本能地先护着她。 谢崚连忙吸了吸鼻子,将眼睛里的水珠也收进去。 她眼角偷偷瞥了一眼苏蘅止,其实,他以前说的那句话有点对,有的时候,人呐,总是要装得糊涂一点。 孟君齐打开食盒,里面是拆分好了的烧鸡,只要吃肉就可以了,里面还撒了香料,“吃吧,都是为你准备的。” 谢崚咬了一口肉,点头称赞,“真甜。” 接下来两天,谢崚的日子过得并没有第一天那么艰难,谢崚白天罚跪,苏蘅止和孟君齐会轮流来看望她,给她带吃的,给她带被褥。 有了温暖的被褥,谢崚夜里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守卫将这些事都告诉谢鸢,谢鸢没有回应,相当于是默认了苏蘅止等人的作为。 小孩子身子骨弱,要是真让谢崚在冷冰冰的地板上跪三天,她指不定得跪病。 等谢崚罚跪结束后,谢鸢揉着她的脸,感觉到她又胖了一圈。 她问道:“阿崚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谢鸢道:“知道就好。” 跪完之后就是要登门赔礼道歉,谢灵则似乎知道谢崚即便去了也是被迫的,不可能真心向他道歉,所以干脆推拒了。 谢崚也不用去谢府了,这正随了谢崚的心愿。 …… 经历了这件事,谢崚和孟君齐也和好了。 再次来到太学上课的时候,谢崚又搬回去和孟君齐做同桌,至于孟君齐原本的同桌——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可怜的乔洛被孟君齐“发配”到了谢灵则身边。 谢灵则脸上的伤口还没好,鼻梁上有一道乌青,远看去整张脸都黑着,乔洛也是一脸不高兴。 他对孟君齐百依百顺,将孟君齐摆在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所以孟君齐让他走,他就真的走了。 不过看到孟君齐高兴,他很快又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谢崚和孟君齐的关系恢复如初,散学后,谢崚依然拉着她说个不停。 孟君齐道:“待会陪我去喂野狸吧。” “好嘞,”谢崚又道,“那君齐,你的笔记能不能借我用一下,等春考过后还你。” “你要就拿呗。” 正在收拾书箱的苏蘅止看着打打闹闹的两人,忽然愣了愣,好像她俩和好后,谢崚来找他的次数就少了很多。 虽然以前在他刚刚来到京城时,谢崚也是一样对待他的,可是习惯了热闹后,再回归冷清,难免会有些落寞。 就在这时候,他身边传来一个幽幽的声音:“公主和孟女郎感情才是真的好,你不过只是一个替身,以前她们二人闹不愉快,你才有机会得公主青眼,现如今她们和好了,你就只能被一脚踢开了。” 说话的人是他的同桌,林敏思。 一个文静男孩,平常不爱说话,但是一说话就语出惊人。 苏蘅止一脸无语,眼疾手快挑开他桌上的《谷梁传》,准确无误地找出藏起来的话本,砸他的脑门上,“少点看话本,净知道胡说八道。” 林敏思一丝不苟地将书叠好,又道:“要是孟 女郎是个男郎君,恐怕没你什么事了。” 还没等苏蘅止回应,路过的乔洛停下了脚步,又拿起那本话本,砸他脑门上,“少看点话本,净知道胡说八道。” 林敏思:“……” ----------------------- 作者有话说:别看他们两个吵得这么厉害,等长大后他们俩个迟早要走他们爹娘的老路的 第39章 春蒐(1) 三月庭院草长莺飞,而后草木由嫩青转向苍郁。 谢崚在打打闹闹中度过了早春,也走完了她人生当中最后一段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许多年后,谢崚经常会回忆起南朝太学里度过的日子,那大概是她这一生中最为快乐的时光。 …… 当谢崚再次看到慕容徽的时候,是春蒐。 正所谓“春蒐夏苗,秋狝冬狩”,这是从周时传下来的古制,指帝王四时带兵出城畋猎,猎杀残害百姓和谷物的野兽,并且向百姓们展示帝王君威。 前朝虞谦酷爱畋猎,时常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去城郊狩猎,一年之中,大型围猎加起来要有几十次,曾经搞得建康城方圆三十里,连只野兽的影子都找不到。 谢鸢没有虞谦那样的闲心,一年四季都往外跑,就连四季畋猎,唯有“春蒐”保留了下来。 春蒐指捕猎不孕之兽,简单来说,春季是野兽繁衍的季节,在这个时候外出狩猎,扑捉成年野兽,保障动物幼崽能够茁壮成长,维持生态平衡。 三月一如既往多雨,淅淅沥沥的雨声一直绵延到了四月中,钦天监总算是夜观天象,总算是选出了几个良辰吉日。 三月十五这天,大雨初霁,天色晴好,连迎面吹拂的风都是那样清爽。 往年,谢崚年纪太小,爱哭爱闹,吃不得苦,谢鸢外出狩猎的时候,都把她放在宫里,让宫女照顾她。 这一年她成长得太快,性情转变,今年她总算有资格和谢鸢一起去春蒐了。 苏蘅止也能和她一起去,这也算实现了当初的许诺。 她换好了骑装,看着眼前的高头大马,掂量着以她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在没有任何辅助的情况下爬上去。 “要不我们去坐马车吧。”苏蘅止提议道,“还能在车上休息。” “不要,”谢崚说道,“我晕车。” 她晕车的毛病依然没变,她已经学会了骑马,自然就不想坐车。 马奴将为谢崚挑的是一匹温顺的白马,苏蘅止问道:“你能爬上去吗?” 谢崚身高才到马腹。 谢崚瞪了他一眼:“你别小瞧我。” 经过一年的苦练,她的骑术已经在太学孩子中名列前茅,她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在世家贵族中样样垫底的废物了。 她拉住马鞍,轻轻一拽,就轻松上了马,坐在马背上朝苏蘅止炫耀:“你看。” 苏蘅止非常捧场地鼓掌:“好厉害!” 鼓完掌后,他转身想要走,谢崚又从马背上翻下来,抓住他的衣裳,“阿止哥哥,你要去哪?” 苏蘅止说道:“我让人准备了马车,我准备去坐马车。” 他好像每天都挺困的,睡眼惺忪,“这样我就可以在车上补觉了。” 谢崚道:“坐马车有什么意思,你就和我一起骑马嘛。” “驾马在郊外原野上疾驰,多威风呀!” 第62章 苏蘅止露出怀疑的眼神,他怀疑谢崚是因为晕车不想坐车,所以要拉他下水。 谢崚金色眼眸忽闪着,小声地道:“哥哥。” 嗓音软得像只小猫。 苏蘅止叹了口气,对侍从说道:“替我牵一匹马来。” 他们二人在这边商量着骑马还是坐车,那边谢鸢和文武百官已经集结。 旌旗飘飞,天子出狩。 大病初愈的慕容徽在贺兰絮的搀扶下,姗姗来迟。藕合色的广袖春衫下,身形愈发削瘦。 往年春蒐,慕容徽都会随谢鸢外出,谢鸢尚未废后,慕容徽依然是楚国的皇后,于是这次狩猎,他也被恩赐暂且解了禁足,允许伴驾。 谢崚骑着马疾驰来到队伍最前面寻找谢鸢,正好看见站在马车前的慕容徽。 风卷起他的衣袖,宛如粉蝶起舞。 隔了三个月没见,谢崚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方才道:“……爹爹,是你吗?” 慕容徽抬眼,朝她露出和煦微笑,如春水荡漾,远远地唤了她一声:“阿崚!” 谢崚被喊得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小心,慢点!”慕容徽的脸色一变,抬手想要阻止她的动作,却因骤然急切牵动肺腑,捂着嘴咳嗽起来。 这句话并没有阻止谢崚的动作。 谢崚也顾不上形象,提起衣裙就从马上翻身跃下,她要是不大习惯下马的,落地时溅起尘土,划破衣摆。 在拥抱慕容徽之前,她的眼泪就已经先出来了,扑进亲爹的怀中,呜咽起来。 三个月不见,她要想死他了! 慕容徽被她扑了个满怀,微微一怔,随后低头,轻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这不是见面了吗,别哭了。” 谢崚的眼泪停不下来,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肩膀上,沾湿了头的衣裳。 谢崚说道:“爹爹,我好想你!” 谢鸢将她照顾得很好,在宣室殿这段日子,她也很少在外人面前提起过慕容徽,但是她还是很想念他。 慕容徽是将她养大的人,是她的亲人,她怎么可能不想念他? 慕容徽搂着她,掂量着她的重量,半个冬天不见,她重了许多,想必是长高了,连门牙也长出来了,要是他的病没好,他恐怕要抱不动她了。 谢崚想念他,他也一样想念着她,禁足的这些天,清辉殿失去了她的身影,所有鲜活气都被抹去,只剩下一片沉沉死寂,金碧辉煌的宫阙,也彻彻底底成了一座黄金牢笼。 谢鸢将他困在这座牢笼之中,加派守卫,让他彻底与世隔绝,失去自由,别说是谢崚,就连故乡传来的信件,也难以到达他的手中。 日复一日,他的理智逐渐瓦解,崩溃。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日子,想过要硬闯出去,或者拿钱收买宫人,但是他还是忍住了。 只有将身体养好,才能够走出去,才能再次见到谢崚。 他笑着抚摸着谢崚的后脑勺,“走吧,我们上车说。” 谢崚任由他抱着,没有再说话。 看着被抱上车的谢崚,独自骑马的苏蘅止:……说好要一起骑马的呢? 他想了想,还是回去坐马车了。 …… 远处,女帝的车辇前,谢鸢遥遥看着远处相拥的谢崚和慕容徽,回转过身,问谢芸道:“你说,朕这样强行让他们父女二人分离,是不是心太狠?” 她的语气,有些许怅然若失。 “陛下已经足够心软了,”谢芸说道,“这次允许君后外出,陛下不就是想要他和小公主聚一聚,陛下若是心狠,大可不必让殿下与他相见。” 谢鸢说道,“是呀,分离了三个月,总该让他见一见,阿崚那小家伙,虽然嘴里不惦念,但是朕知道,她那只是不想让我伤心。” “春蒐也就三天,时间不多。” 谢鸢放下了帘子,道:“让禁军先行罢。” …… 除夕夜猝然的分离,让谢崚憋了许多话,想要和慕容徽说。 然而,等她真见了慕容徽,上了马车后,却又不知道这些话该从何说起。 她想了想,决定先问问他过得怎么样,“爹爹,你这两个月过得还好吗?宫里人有没有慢待你?你的病究竟怎 么样了?” 谢崚下意识握住他的手,“你的手,还是这么凉。” 慕容徽温和地笑着,“放心吧,这宫里倒是还没有人敢慢待我,这些日子,清辉殿的饮食一律如旧,只不过你不在了。” “爹爹向来喜静,你不在这些天,爹爹乐得清静,爹爹也正好可以好好养病。” 谢崚嘟囔,“那你就一点也不想阿崚吗?” 慕容徽笑着,“想。” 谢崚看着慕容徽清瘦的面颊,心里生出了几分怜惜。真想把她身上长的肉都分摊到她爹爹脸上去。 慕容徽从她肉嘟嘟的下巴捏出了一圈肉,又不合时宜地说道:“爹爹不在身边的这些天,阿崚可有调皮捣蛋?可有认真温书?” 谢崚打了个激灵,想起了自己砸破谢灵则脑袋的事。 她爹貌似还不不知道。 谢崚立马乖巧地坐正了身体,“我当然没有啦,我怎么可能会做有损爹爹颜面的事情呢,呵呵……” 慕容徽敲了敲她的鼻梁,“撒谎。” 不过他们分别了那么久,重逢的时间寥寥无几,慕容徽也不想追究太多。 …… 车队来到猎场后,谢鸢走上高台,抽出一把宝剑。 宝剑光华闪闪,刀刃寒光锐利,剑柄上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此乃当年虞太祖入长安,诛杀末帝之剑,百年之后,刀锋仍新,朕今天就以此剑为彩头,三日时间,文武百官或是世家子弟,获最多猎物者,得此剑!” 话罢,她端起一碗烈酒,一饮而尽,将碗砸碎在地,“诸君,请罢!” 一番豪言壮志,说得下方众人兴奋雀跃。 在谢鸢朝天空中的雄鹰射出第一箭之后,四散开来,奔向猎场。 谢崚依然停留在原地,眼巴巴地看着被放置在高台之上的宝剑。 苏蘅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的身后,“喜欢吗?” 谢崚看着剑柄那颗红宝石,点头道:“想要。”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红宝石,想要把它抠下来,做成珠花,簪在鬓角。 苏蘅止:“……” 苏蘅止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正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她的奇思妙想,忽然间感觉她的目光从宝剑上抽了回来,眼巴巴地看向他。 “想什么呢,公主殿下,”苏蘅止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十年后,我也许可以帮殿下把那把剑夺下,但是现在……” 他深深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声音无奈却温柔,“还是等我长大以后再说吧。” -----------------------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又只写了三千字,剩下三千晚上补,这三千是临时写好的,我更完六千还会根据后面的剧情微调 谁懂,好喜欢这对纯爱小情侣[爆哭][爆哭] 第40章 春蒐(2) 苏蘅止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的箭术虽然在同龄人当中算拔尖,可是对上比他年长力气比他大的文官武将,完全不能与之相比。 谢崚从头到脚将苏蘅止打量了一遍,也觉得苏蘅止靠不住。 不过放在十年后,她都不用苏蘅止帮忙,她自己都能将宝剑夺下来。 “行吧。” 谢崚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往帐内走去,她只能去摇别人了。 谢鸢是帝王,不好参与其中,和臣子们争夺自己许下的彩头,但慕容徽可以呀,他的射术还是天下数一数二的。 要是她爹愿意帮她,这彩头她势在必得。 帐内,慕容徽正在喝着热茶,谢崚看他脸色略显苍白,酝酿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是没好意思让他帮忙去猎场上夺个魁首。 于是她安静地跪坐在蒲团上,也在喝茶。 茶水还没有咽下去,慕容徽放下了茶杯,对她说道:“想要爹爹帮忙,把太祖的宝剑夺来送给你?” 谢崚差点被茶水呛了一下,惊诧道:“爹爹,你知道了呀?” 侍从已经和他说了,谢崚在剑架边上徘徊了好久,肯定就是想要那剑。加上她进屋时眼角向下,目光飘忽深情不自在,一看就是心虚的表现,肯定是有求于他。 慕容徽笑了笑,“就这么喜欢红宝石吗?” 谢崚不喜欢剑,却唯独喜欢亮闪闪的珠宝,约浮夸越喜欢的那种。 谢崚心想,她就这一个爱好,喜欢收集一些漂亮的石头。 她连忙打了个哈哈,挠头道:“爹爹,我只是胡思乱想,你可千万别当真,也别真的去猎场,我和你父女俩在这里喝喝茶,聊聊天就好了,外面风大,把你吹伤了可就不好了。” 比起红宝石,她还是跟心疼慕容徽。 慕容徽一言不发地将头上的玉冠扯下,青丝泼洒,他出门时也是严妆打扮,只不过头佩戴玉冠,骑马总不会太方便了。 第63章 他从妆奁中取出一根红色发带,随手将头发缠绕了两下,绑成了一根高马尾。 谢崚心想,他爹换个造型,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不想年近而立的男子,而像少年。 慕容徽走到兵器架边上,取下悬挂一把重弓,看向谢崚,“走吧,阿崚,不过是区区一把剑。” “我们阿崚想要的东西,爹爹肯定要为你夺来。” 谢崚心里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即将要闯下一个大祸,为了挽回,她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弹起,跟在慕容徽身后,拽着他的衣袖,挽留道:“爹爹,你真的要出去吗?” “你再考虑考虑,那剑让给别人吧。” 慕容徽说道:“被关了太久,也该出去透透气。好不容易到了郊外,总不能一直憋在帐子里,你说是吧,阿崚?” 顺便看看经过三个月的调理,他这具身体,究竟恢复成什么样子了。 …… 天子狩猎,皇家禁军提前封锁好了附近的山头,建康城郊外野草可以生长到半人高,树林茂盛,藏着无数的野兽。 春季,动物们都出来觅食了。 这是一只小白兔,雪白的绒毛,和明亮发红眸,远远望去,格外可爱。 小白兔正在悠哉悠哉地吃着草,忽然间耳朵竖起。 小兔子察觉到了危险,迅速迈动四条小短腿,一路狂奔,在草丛中穿梭,正当它要跑进洞里的时候,一只白羽箭宛如神兵,从天而降,刺穿它的脖子。 它被钉死在了地上,短暂的挣扎之后,便断气了。 远处,风声猎猎,战马嘶鸣,刚刚放完一箭的慕容徽收起了手中的黑木弓,侍从们连忙上前,将兔子收好,作为慕容徽的战绩记录下来。 慕容徽勒住缰绳,回转目光,等候谢崚的到来。 谢崚尚且不能熟练地驭马,被他落在了身后,努力挥动缰绳,往他身边跑来,等侍从把死兔子收拾好了,她才跑到慕容徽身边。 “爹爹!”谢崚喘着气,“你就不能慢点,等等我吗?” 慕容徽笑了笑:“要是再慢一些,谢崚可就争不到第一了。” 只有第一,才能拿到宝剑,才能撬下上面的宝石做珠花。 谢崚心想,是她要宝剑还是她爹要宝剑。 她爹的胜负欲怎么比她还强呀? 但是毕竟是她爹是为她赢彩头而奔波,她也不好意思抱怨,默默跟在慕容徽身后,尽量不被他甩远。 不过谢崚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爹的身体,似乎好了很多。 虽然看上去还是弱柳扶风,但是跑起马来,一点也不含糊,她凝视着慕容徽握紧缰绳的双手,他射箭用的也是这双手——她总觉得这双柔弱的手,蓄积着雄劲力量。 慕容徽也感觉自己的力气恢复了不少。 自从停药后到现在,他已经养了整整三个月,按照周墨所言,他的旧伤也该差不多恢复了。 只不过谢鸢带走谢崚时,激得他气血上涌,心脉再次受损,故而旧伤拖延到现在还没好。 …… 慕容徽果真不愧箭无虚发,等到夜里回去的时候,他已经装了慢慢一 车的猎物。 谢鸢在帐内处理了一整天的政务,便得知了这个消息,禁不住冷笑,“他居然有闲心跑出去和人争个高低?” 谢鸢明白,要是慕容徽真的上猎场,胜负毫无悬念。 果然,谢鸢调出第一日众人登记在册捕获猎物的清单,果然,慕容徽排在魁首,并且他的猎物量还是第二名的两倍。 谢鸢脑子里无端想起了当初长安溃败下邳重逢后的那段日子,她被慕容徽接纳,留在他的队伍中,终于不用饥一顿饱一顿。 只不过他们这支队伍人数众多,很容易招致土匪、或者其他流民的注意。 有一次土匪将他们包围在山谷中,他手执弓箭,箭无虚发,短短片刻,便将远处十余个土匪射杀,而他面容冷清从容,似乎毫不费力。 夜里,营帐中有晚宴。 这场晚宴并不讲究,更像是行伍中的宴会,众人聚在一起,围着火把,载歌载舞,分食今天猎的野物。 众人在猎场上玩了一日,到夜里也是意犹未尽,,大家都喝了点酒,比较能放得开,吟诗的吟诗,跳舞的跳舞,好不热闹。 谢鸢穿过嘈杂人群,来到慕容徽身边,在他身边落座,说道:“还真是以大欺小,恃强凌弱。” 慕容徽手中握着酒觥,苍白的脸色泛着一抹红晕,似乎喝了不少酒,“阿崚想要的东西,我自然要帮她夺来。“ 谢鸢抢过他手中的酒,抿了一口,被呛得舌头发麻,“这是烈酒?” 不是温和的葡萄酒,这东西烧胃,一般人还不敢喝。 谢鸢转头看着他,“你不要命了?” 慕容徽笑了笑,“我年少时在边关,喝的就是这种酒,好久没有喝到了,突然尝到,姑酌几杯。” 微风拂面,带来郊野上独有的草木香气,夜色无边,皎月当空。 远处山峦在月光的照耀下凝聚成了几个起伏的黑影。 谢鸢沉默片刻,说道:“你想要回去?” 她始终知道,慕容徽不属于南朝不属于她,若非当初订立盟约阴差阳错,他不会到这里来,与她生儿育女,他肯定想回去。 只不过缺乏一个离开契机,他还没有办法走,所以只能留在南朝,继续当任人摆布的男皇后。 谢鸢想,若是慕容昭登基了,他肯定要逃回去。 “不然呢,”慕容徽道,“留在这里,等待引颈受戮的那一日吗?” 谢鸢摇了摇头:“朕不会杀你。” 慕容徽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是在看笑话。 风渐渐变大,谢鸢裙上的流苏被吹起,她轻声道:“你是朕孩子的父亲,所以即便慕容昭篡权谋位,朕不会杀你,但是朕也不会给你自由。朕会将你安置在金殿之中,让你看见……” 她起身,逆风看着慕容徽,月光照亮她的头顶,“朕一统江北,光复中原,踏破慕容家的那一天。” 她将就一饮而尽,随手将酒觥扔在了慕容徽脚边。 …… “可以了没有呀?” 谢崚双手托腮,眼睛水灵灵的,看着眼前的烤兔子,口水都快滴了下来。 这只倒霉的小兔子正是被慕容徽射中的那一只,此时被开膛破肚,清理完毕后架在火堆上烤,烤得滋啦冒油,双面金黄。 厨娘给兔子切上花刀,涂抹上各种香料配成的顶级酱料,酱汁渗透进了肉里,散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 看起来就很好吃。 还没等兔子烤好,谢崚已经要忍不住了,紧张的小手无处安放,想要立刻抓起兔子往嘴里送。 “再等等,殿下。”厨娘说着,往兔子上涂上蜂蜜,再抓起一把调味料,撒在兔肉上,然后便算是完成了。 “殿下,小心烫!” 就是烫才好吃,谢崚撕下一只兔子腿,先是因为烫,小口小口地咬着,后来等兔肉的温度下降,她开始大快朵颐。 鲜美的兔子肉入口即化,谢崚一下子吃了半只兔子。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身后有人喊她,“殿下!” 她叼着兔子腿仓促回头,苏蘅止正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看见她这副模样,愣了愣,随后道:“你先吃。” 第41章 春蒐(3) 谢崚咽下口中的肉,问道:“阿止哥哥,你要不要?” 好东西要和好朋友分享。 苏蘅止拿起手帕,擦了擦她鼻尖的灰,“你方才已经吃过了。” 她啃完这只兔腿,侍从们围上来,用湿布替她擦干净手上的油脂,她问道:“你为什么找我呀?” “你不是喜欢红宝石吗?”苏蘅止取出一把短刀,“宝剑我是没办法替你取来了,红宝石倒是可以给你。” 谢崚从他手中接过短刀,小心翼翼打开,薄如蝉翼的细刃倒映着她金色的眼眸,月光下反射泠泠寒光。 刀是好刀,但是更好的是刀鞘,刀鞘是黄金打造,上面镶满了数不清的漂亮宝石和玉石。 其中,最耀眼的是一刻手指头那么大的天然红宝石,碎满星光,如银河般粲然。 谢崚爱不释手,将刀鞘贴在自己温暖的脸蛋上,感受着宝石凹凸不平的触感,把玩一番后才想起旁边坐着的苏蘅止,清咳两声:“哪来的?” “我爹给的,他在下邳城外剿灭了一伙强盗,从他们手中抢来的战利品。” 苏蘅止说道,“徐州的流寇打家劫舍,匪窝里藏了不少珍宝,这刀想必也是他们从哪户人家里抢来的,我爹送给我,给我防身用,但刀鞘太花里胡哨了,我在宫里居住,也不需要防身,所以送你啦。” 苏蘅止看着她的双丫发髻,今天并没有戴珠花,“你可以把宝石撬下来,做成头饰,可以挂满你整个脑袋。” 这颗没有太祖宝剑那颗大,却是苏蘅止能够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 第64章 谢崚摇了摇头,“别呀,我要好好珍藏起来。” 她挥舞着刀鞘,回眸朝他微笑,篝火的明焰与皎月同时照亮她金色的眸珠,水泽漾动,韶光明艳,“珠花可以有很多,但是阿止哥哥给我的礼物,就只有这一份。” “谢了,阿止哥哥。” 风在火焰上方形成一个小小的气旋,卷开眉眼,驱散春夜的寒冷。 她的珠花还指望慕容徽努力给她拿回来,苏蘅止这个她要拿来收藏。 …… 次日慕容徽大清早就去了猎场,本来他想要叫谢崚也跟着一起去的。 可惜谢崚身娇体弱,昨天跟着慕容徽跑了一圈,双腿内侧都要磨红了。 早晨慕容徽起来的时候,谢崚躺在床上耍赖,一会说头疼一会说肚子疼,就是不愿意去猎场,慕容徽拿她没办法,只好背着弓离开了。 确定他走远了以后,谢崚才慢悠悠爬起来,伸了伸懒腰。 清晨露水未干,眼光下朝山野望去,远方的草木缀满了珍珠,风吹时闪得晃眼。 谢崚眯着眼睛,适应阳光,明月给谢鸢拿早膳的时候刚好看见站在营帐前到处张望的谢崚。 她顺口问候道:“殿下用早膳了吗?” 谢崚摇头,“还没呢。” 明月微笑,“那殿下也一起来吧。” 她顺手就将谢崚拐到了谢鸢的帐内。 营帐中摆放着书案,案上摆放着宫里搬来的各种文书,谢鸢是一刻也不得闲,出门在外,也随身携带笔墨,不忘公务。 不过谢崚赶到的时候,孟君齐她爹居然也在,佝偻着背,在挨训。 “朕不明白,爱卿在执迷不悟什么,现如今赵国内乱,是最好的收复中原的时机,此时若不动手,再拖下去,我大楚的江山将会落入氐人苻氏,鲜卑慕容氏的手里。” 谢鸢说道,“你以为不北伐,就能够在这弹丸之地龟缩到永久,北方局势若定,未来江北的君主必然挥师南下,你以为将来者懦弱的朝廷还能抵挡北方的良兵战马?” 司农卿被训得面红耳赤,头都快低到地下去了,唯唯诺诺,始终没有说话。 谢鸢加足马力,道:“余家已经松口,中书监 也在草拟诏书,就只有你,至今还不愿意清点国库,为将士出征打点做准备,朕再给你两日时间,若是春蒐之后,你还不愿意将账簿交出,这司农卿,你就不用做了。” 司农卿颔首:“微臣遵命。” 司农卿到底单枪匹马再也难以支撑,在谢鸢的强势炮轰下,总算松了口。 终于将孟家也解决了,谢鸢长舒一口气,转身便看见了踮着脚尖走到她面前的谢崚,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今天没有去猎场?” 谢崚嘴巴很甜:“我要留下来陪娘。” 谢鸢笑了,“除了卖乖哄你娘开心,你还会什么?” 明月打开食盒,将早膳放在两人面前,陪娘亲用过早膳之后,谢崚便出去找苏蘅止。 她跟不上慕容徽的脚步,但是苏蘅止和她一样都是八斤八两,两个人骑上马,在侍从的簇拥下慢慢来到猎场。 “看到那只兔子了吗!” 谢崚看见远方的小灰兔,放慢了脚步,握紧了弓,手腕在阳光下白得发亮,她瞄准方向后放手,箭飞速弹出,形成一条抛物线,半途却落了下来,灰兔毫发无损,依然悠哉悠哉吃着草。 “怎么会这样?”谢崚惊讶。 苏蘅止慢悠悠驾着马驹跟在她的身后,“你往前走一些,你的箭后力不足,不然还没碰到猎物箭就落下来了。” 谢崚道:“可是昨天我爹也这个距离,他为什么就能轻松射穿兔子,而我不行?” 苏蘅止想了想,道:“君后用的是重弓,前年,大司马还在徐州的时候,曾经单枪匹马,在野外射杀猛虎,用的就是十石的重弓。你现在手里拿的轻弓,三岁幼童都能拉开,射程当然不如重弓射的远。” 谢崚看着远处还在吃草的兔子,心想要是再靠近,只怕要惊动兔子了,于是对侍从道:“给本公主取重弓来。” 苏蘅止欲言又止,但是最终也没有打击她的自信心。 黑木的长弓几乎要比她的人还高,她伸手握住木弓,负责保护她安全的禁军看着她细瘦的手腕,提醒道:“殿下,小心些。” 谢崚刚接过弓,差点要被这弓带着甩下马。 她可算明白为什么这玩意叫做“重弓”了,这也太重了,好像玄铁打造,她两只手都没办法把弓举起来,憋红了脸也就只能勉强将弓拖刀马上。 白马低着头,已经开始嚼着身边的青草了。 侍从见她没有力气拿起弓,连忙把弓取下来,免得她握不住。 就在这时候,那只小兔子动了一下,谢崚连忙喊道:“阿止哥哥!” 苏蘅止心领神会,立刻跑马上前,毫不犹豫放了两箭,一箭偏移了方向,刺中了石头缝隙,另一箭还是偏移了,但依然扎中了兔子的脚后跟。 兔子受了伤,变得一瘸一拐的,速度也变慢了,苏蘅止二话不说翻身下马,爬过去揪着兔子耳朵把它提了起来。 这应该是只刚刚断奶的小兔子,圈在苏蘅止的怀里,小小的一团,刚离开母亲就被人类逮住,害怕得瑟瑟发抖。 苏蘅止抱到谢崚面前,“你看,还活着。” 他在草地里滚了一圈,发尾上沾了几缕青草。 坐在马上的谢崚抬手拍了拍他发上的草叶,提起了可怜的小兔子,失望地道:“远看过去还挺肥美的,没想到这么小一只。” 应该没什么肉。 苏蘅止道:“要不养起来吧,养肥了再宰。” 小兔子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三瓣嘴蠕动,希望能够萌混过关,希望这两个人类能放自己一马。 “有道理,没准它还能生小兔子呢,”谢崚提起兔子尾巴,认真观察,“话说这是只公的还是母的?” 苏蘅止:“……别看了,给兔子留点尊严吧。” 侍从向来只记录每个人射杀猎物的数量,苏蘅止抓了只活兔子,侍从们犯了难,正疑惑要不要将这只兔子记作苏蘅止的战绩。 苏蘅止道:“不用登记在册了,这兔子留给殿下养。” 谢崚抱着兔子,缓缓回营,好歹得了只兔子,这次出狩也不算无功而返。 谢崚问道:“话说你箭术那么厉害,为什么会偏离方向!” 苏蘅止在她身后勒住了马,抬眼看向蓝天,“大概是因为,起风了吧。” 山边的云被长风卷起,宛如海浪般汹涌上来,原野之上的草木被风压低,谢崚伸出手,眯着眼睛,感受风迎面拂来的感觉。 风中夹杂着一丝香甜的水汽。 …… 与此同时,慕容徽来到一片林子中。 草地上见不到猛兽,顶多只能猎杀一些兔子、小麂等的野物,想要猎杀大型野兽,还得进山林里。 随着日头西斜,云层遮蔽太阳,山林里阴翳了下来。 慕容徽在短暂的时间内猎杀了两头鹿,一头野猪,两只豹猫四只獐,以及三只肥美的兔子。 这才小半天时间,身后的随从已经拖了满满一小车的猎物,慕容徽握着弓往林子深处探索。 慕容徽是皇后,跟在他身边的侍从少说也有百来个,一来是保护他的安全,二来也是担心他跑了。 然而他骑马速度比寻常人要快,侍从还兼顾猎物,竟然难以跟上他的脚步。 不知不觉,慕容徽和身后的侍从拉开了一段距离,依然跟随在他身边的,也就只剩下那么寥寥二三骑。 忽然间,好像陡然间意识到了什么,慕容徽勒住了马。 他对环境的洞察力向来异于常人,隔着一丛灌木,他看见远处的地上跪着几个黑衣打扮的人影,和骑马男子正在交谈着什么。 慕容徽眼眸微沉。 黑衣蒙面,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怪异。 天子猎场,都是被清理过的,连百姓都要驱赶,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进来。 侍从显然也意识到不对劲,上前来道:“君后……” 他才发出一声,那头猛然惊觉不对劲,骑在马上的人急忙挥手,黑衣人散开来。 顷刻间,箭雨纷然。 慕容徽身边的两个侍从被扎了个对穿,马匹嘶鸣,慕容徽抽出腰间佩剑,砍断迎面刺来的两支飞箭。 左手抽出机关弩,朝两个方向发出,躲藏在灌木从后面的两个黑衣人应声倒地。 他眼里戾气如天边阴霾,对着对方喊话,“你大可试试,你的箭利,还是我的箭利!” 下一刻,他听见拖长的一声“且慢”。 灌木丛后面的男子走了出来,竟是出乎意料的一张脸。 慕容徽握着弩,丝毫不敢放松,“原来是你。” “君后,别紧张。” “我们不是敌人。”他大笑三声,眼里写满了张狂,迎着慕容徽的箭刃,丝毫不惧,“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被囚禁在宫中吗?” 第65章 他阴恻恻地道:“你帮我这个忙,就能得到永久的自由。” …… 郊外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是大晴天,转眼之间风云变幻,电闪雷鸣,下起了暴雨。 山里发生了塌方,有几个巡逻的禁军被掩埋在其中。 谢鸢见有变动,不好继续在野外逗留,让人即可拔营,到不远处的行宫之中休息。 谢崚被送上马车前还频频回头,“爹爹还没有回来吗?” “禁军去找了,找到后会立刻护送他去行宫,阿崚先行一步!” 谢鸢安顿好了她,穿上蓑衣,骑着马就要冲进了雨中。 她没敢告诉谢崚,慕容徽和队伍失散,下落不明,而被山流掩埋的侍从,就是跟随在慕容徽身边的几人。 谢芸察觉她要往山上冲,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牵住她的缰绳,把马拽停,手上被缰绳勒出红痕,“陛下,不可,你是天子,怎么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呢?” “禁军已经在搜索君后了,陛下就算出去了,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谢芸,放开!” 谢芸非常倔强,死死拉着缰绳,“不放不放就不放!” 君臣两人还在拉扯,一人一骑正穿过雨幕赶来,两人抬眼望去,正是浑身淋湿的慕容徽。 看到谢鸢,他才将手中的剑放下,“陛下,你想去哪?” 谢鸢这才调转马 头,没好气地道:“还不是为了去找你,眼看着天色转阴,就应该快点回来,你拔剑做什么?” 慕容徽道:“大雨遮蔽视线,无法用箭,唯恐与野兽碰见,此剑用作防身。” 谢鸢看着他湿漉漉的模样,语气柔和了一些:“既然回来了,赶紧上车,别淋雨了。” 谢鸢和谢芸都松了一口气。 …… 行宫中,刚刚沐浴完毕的慕容徽裹着毛毯,擦拭着头发上的水珠。 贺兰絮来了,为他端上一杯热水,慕容徽问道:“现在还能联络上的人有多少?” 贺兰絮迟疑片刻。 慕容徽说的,是他安插在楚国内部的暗桩,这部分人是贺兰絮替他联络。 自从他被禁足之后,贺兰絮也失去了出宫的资格,于是就让这部分人潜伏下来。 倒不是贺兰絮不能再联络暗桩,只是他们此刻被谢鸢严密监视,若是贸然联络,恐怕会让谢鸢觉察。这些人用了一次以后就再也不能用第二次。 他们将这些人当成最后的底牌,将来慕容徽若是要离开楚国,必然需要这些人牵线搭桥。 “君后想现在就走?” 慕容徽摇头,“不,让他们去为本宫杀一个人。” …… 两人才说完话没多久,谢崚就从门口探出个小脑袋。 “爹爹。” 她拖着长长的宝剑,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春蒐中断,这把充当彩头的宝剑归属于捕获猎物最多的慕容徽。 谢鸢直接让人将剑送给谢崚,反正慕容徽抢这剑也是为了给谢崚。 慕容徽挥手让贺兰絮下去,微笑着转身看向谢崚,“喜欢吗?” 谢崚拔出宝剑,三尺青峰,轻如羽毛,银光耀人,她尝试挽个剑花,因为不太熟练,险些砍到自己的脚。 她尴尬地笑了笑,“当然喜欢。” 她费劲将剑收回剑鞘,来到慕容徽面前,“爹爹,我要是真把宝石抠下来,岂不是买椟还珠了吗?” 慕容徽目光温柔,“这颗宝石适合你。” 谢崚手上抚摸这红宝石,苏蘅止送她的匕首,她不舍得抠,慕容徽为她赢来的宝剑,她也一样不太舍得抠。 她抱着剑,抵着剑柄,有些忧愁,“爹爹,你说这次春蒐之后,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啊?” 慕容徽这三日的自由是谢鸢的恩赐,等回宫后,慕容徽又得继续禁足,谢崚也得回到宣室殿,与慕容徽分隔。 慕容徽眸子向下,心事浮了上来。 他轻轻拍了拍谢崚的肩膀,“没事的阿崚,我们肯定还会再见面的。” “回宫之前,多陪爹爹一会吧。” …… 第二日,雨势渐渐小了一些,随行的钦天监说,不久之后,还会有一场大雨,让谢鸢尽快回城。 春蒐就此结束。 禁军列队,护送百官和君主回建康。 慕容徽和谢鸢的马车是分开的,兴许是不愿意和慕容徽见面,谢鸢故意调整了车队,慕容徽的马车在车队中间,和文武百官们在一块,而谢鸢则是在车队走在最前面。 谢崚和慕容徽同坐一车,雨后的路上淤泥堆积,车轮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泥里,车上的人被颠得难受,谢崚靠在慕容徽的肩膀上,痛苦极了。 慕容徽拿毯子盖住她,“没事,睡一会儿,一觉睡醒,就回到宫里了。” 他找人去问随行的太医,要了一些防止晕车的草药。 但往前走了一段路,谢崚还是没忍住,叫停了车,“爹爹,我去车上吐一会,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慕容徽只好抱着她下车。 闷热的潮气,加重了她的症状,等她下车的时候,双腿已经发软。 谢崚吐完以后,蹲在车边休息,看着远处空蒙的山色怔愣。 一场雨后,山峦被烟雾似的白纱覆盖,如梦似幻。 江山如画,建康城外青山绿水,还挺漂亮的。 这时候,谢崚晕车的消息也传到了谢鸢耳中,谢鸢思索片刻,喊停了车:“朕去看看她。” 谢崚深深呼吸了一口雨后的空气,觉得心情舒畅多了。 这时候,贺兰絮正好来找慕容徽。 慕容徽和他来到了无人处,贺兰絮道:“君后,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一时之间,两个人离开了马车,都分心了,没有留意蹲在车边的谢崚。 忽然间,谢崚身后闪过一个人影,谢崚还没有回过神来,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 她猛地瞪大眼睛。 想要回头,却听身后的人道:“不要叫,是我!” 谢崚眨巴眨巴眼睛,被谢鸢抱了起来。 “不是晕车吗?来坐娘的车吧,娘的车上更宽敞,你可以坐得更加舒服。” 没等谢崚回答,谢鸢就抱着她往前走去。 谢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谢鸢带走。 谢鸢这样做的目的很简单,回到宫中后,与其让谢崚和慕容徽回到皇宫中再经历离别,倒不如在这里将谢崚带走,免得到时候他们父女二人吵闹。 谢崚脑子晕晕,一时间也没能反应过来,呼吸着谢鸢身上的兰花香气,渐渐有些困乏,打了个哈欠,禁不住将头埋进谢鸢的怀中。 到底还是母亲的怀抱柔软。 …… 慕容徽回来后,却不见谢崚的身影,脑子里的那一根弦绷直。 他原以为谢崚是自己上车了,掀开车帘去找她。 车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慕容徽于是下车,在车四周绕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谢崚的身影。 “小公主是不是去找苏郎君了?“贺兰絮道,“他们二人平时最要好了。” 慕容徽正想着去找苏蘅止,旁边的禁军告知他:“君后,方才陛下来过,将小殿下抱走了。” “什么!” 慕容徽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手撑着马车,才勉强站好。 他的脸色煞白。 下一刻,头夺过剑,不由分说地往前方冲去。 …… 另一头,谢鸢抱着谢崚上了马车。 谢崚靠在谢鸢身边,昏昏欲睡。 就在此刻,惊变发生。 忽然间,车厢像是被什么剧烈撞击了一下,整个马车都为之一震。 谢崚睁开眼睛,起初,还有些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而下一刻,她却眼睁睁看着一支利箭透窗而过,钉在了车厢上,箭上的黑羽正堪堪停留在她面前。 她困意全无,这……是什么? 她脑子还没完全转过来,谢鸢拽过她的胳膊,将她护在身下。 这时候,外面的禁军吵嚷起来,“不好了,保护陛下,保护殿下!” “有刺客!” 排山倒海的惊叫令谢崚的身躯震撼,紧接着,第二支箭矢穿透帘帐,朝谢崚脑袋的方向刺来。 “小心!”谢鸢连忙按住谢崚的脑袋,二人滚落座位,躲过这支箭。 谢鸢抱着谢崚,依然保持着护住她的姿态,身躯拦在她面前,眼眸死死盯着窗口,“别怕!” 虽然她口中说着别怕,然而谢崚明显感觉到,她的柔弱的身子在颤抖。 她一个人面对刺杀,尚能保持从容与冷静,可是她现在怀中还带着一个孩子,让她如何能冷静下来? ----------------------- 作者有话说:刺客不是爹爹派来的,他只是单纯想要黑吃黑,然后翻车了 第42章 血刃 谢鸢不像慕容徽那般骁勇善战,她没有习过武,这双纤纤玉手只会舞文弄墨,连兵器都少碰,即便她高贵如天子,但从本质上来说,她也不过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 第66章 她是在用身躯保护着谢崚。 箭矢纷杂,不知道刺客究竟来了多少,外面的禁军似乎有些招架不住。 忽然间,外面传来禁军的一声惨叫,泼洒的赤色鲜血隔窗撒了进来,黑衣的刺客提着刀就要闯进车内。 谢崚咬紧牙关,从怀中掏出短刀——苏蘅止送她的匕首,她一直将这把刀带在身边。 她默默抽出刀刃,金色眼眸中倒映着黑衣人的身影。 以卵击石,蜉蝣撼树。 似乎是觉得谢崚这个姿态太 过好笑,黑衣人眼中露出了一丝嘲讽。 就在黑衣刺客的注意力全部在谢崚身上时,谢鸢趁机向前洒了一把毒粉。 剧毒的粉末顺着眼睛侵蚀黑衣人的血肉,他当即露出痛苦的表情,谢崚看准时机,将刀刃刺入他的脖子中。 这把刀刀锋锋利,刀刃没入人的血肉,竟然是毫无感觉,谢崚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刀就这样直挺挺地进去了,以至于她脑袋宕机,一时间不敢相信,她就这样子杀了一个人。 ……她居然杀了一个人? 还真是不可思议。 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把匕首抽出来,拔刀似乎比插进去要困难。 这一连串的动作只在顷刻间完成,但时间在她脑海中无限延伸,拉慢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 拔刀后,他血管里的鲜血喷涌出来。 看着飞溅四射的红色鲜血,谢崚居然没有感到恐惧,一种离奇又诡异的兴奋感爬满全身,浑身的血液都为之颤抖。 她的晕血症,彻底治好了。 谢崚觉得自己好像要疯了,脑子却又清醒得可怕,握住短刀,道:“娘,我保护你!” 虽身中一刀,但这个刺客还没死透,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向车厢里面挥舞着刀刃,可他的眼睛被谢鸢的毒粉毁了,完全失明,辨不清方向。 谢鸢端起一边的砚台,砸他脑门上,将他砸下车。 马车都快被扎穿了,绝大部分护卫车队的禁军落在后头,想要赶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要是在这里白等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救援。 “快走!” 谢鸢决定带着谢崚逃到后方去,她抱住谢崚,另一只手拔出佩剑,掀起帘子跳下马车。 谢鸢勒得她难受,她努力冒头喘息,等她出了马车,看到的是漫山遍野的黑衣人,吓得不敢出声,手下意识抓紧谢鸢的衣角。 原来刺客这么多。 谢鸢握住了剑,与剩余的禁军护送谢崚往后撤退,就在这时候,远处的黑衣刺客朝两人发出一箭。 “阿崚!”谢鸢拦在谢崚身前,谢崚只听见一声闷响,鲜血滴落在谢崚的脸上。 她的瞳孔震动:“娘!” 白羽箭没入谢鸢的琵琶骨下方。 痛苦让她的动作稍稍迟缓,就在这时候,黑衣人要放第二箭,箭尖对准了谢鸢的心脏。 “不要。” 情急之下,谢崚也来不及多想,扑在谢鸢身上,想要用身躯替她拦下这一箭,她害怕地闭上眼睛,浑身颤抖。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在刺客放箭之前,另一只白羽箭从身侧突入,刺进那个黑衣人的脖子中。 “阿崚!” 谢崚猛地睁开眼睛,看见慕容徽已经赶到,他一刀砍断谢鸢胸口的箭矢,看着后面汹涌而来的刺客,已经要将谢鸢的马车包围。 慕容徽孤身一人突围还可以,带着一残一小,他并没有完全的把握护她们周全。 谢鸢脸色苍白,死死凝视着慕容徽。 他为什么比禁军来得还要快? 慕容徽此刻没有时间解释,抱起谢崚,掂量起山崖的弧度,道:“从这里下去。” 山崖上都是草地,跳下去不会死,否则等刺客包围过来,他们就没办法跑了。 谢崚看了一眼身侧高耸的崖壁,惊慌失措地抱住慕容徽的脖子,脸色煞白地道:“等等……” 她恐高恐高恐高! 谢鸢动了起来,虽然她怀疑慕容徽,但此时除了跳崖逃生,没有别的办法。 牵起慕容徽的手,默契将谢崚搂在怀中,往山崖上倒了下去。 …… 一阵天旋地转,谢崚耳边风声呼啸,兵戈声渐渐远去,等她回过神来以后,他们三人已经滚落到了山崖底下。 谢崚头晕目眩,被身上的谢鸢压得喘不过气来。 谢崚惊讶,轻轻推了推搂着她的谢鸢,“娘亲?” 谢鸢没有反应。 谢崚急了,挣扎从两人中间爬起来,被慕容徽和谢鸢抱在怀中,除了惊悸之外,她浑身上下毫发无损。 可是谢鸢的情况可就糟糕了,她像是在下落中碰到了什么,脑袋后面鲜血淋漓,双眸紧闭,谢崚的手无意中触碰到谢鸢的后脑,抓了一把鲜血。 她心神一颤,哆嗦着伸手去探谢鸢的鼻息,高悬的心落地,还有呼吸。 可是失血过多,她娘还是会有生命危险,她不知所措地回头,“爹爹,怎么办呀?” 然而当她对上慕容徽的眼睛时,陡然惊觉了不对劲。 对了,为什么她们二人遭遇刺杀,慕容徽来得比禁军还快……就好像,提前知晓她们两人会遇刺一样。 现如今,山林寂然,山风也沉了下去,这里只有他们三个,刺客、皇家禁军都被甩在山崖上。 也就是说,如果慕容徽想要在这里对谢鸢做些什么,没有谁会知道,也没有谁能阻拦。 谢崚喉口一梗,只见慕容徽眼里透着寒光,好似雪后阳光落在山林间的皓然冷意,谢崚的心咯噔一下,下意识护在谢鸢面前。 慕容徽肯定是不会对她做些什么,但是谢鸢可就不一样了……方才可能也是因为她被谢鸢抱走,慕容徽才会赶来救她。 她下意识往谢鸢身边挪了挪,眼中带着决然,虽然她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慕容徽,但是要是慕容徽真的要伤害谢鸢,她一定会拼尽全力拦下他。 她张开双臂,如螳臂当车,动作笨拙且天真。 慕容徽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并没有靠近,只是说道:“再不包扎,她会有性命之危。” 谢崚回头看了一眼,鼻子有些红红的,事实上,她也不知道怎么救治谢鸢,只能依靠慕容徽,眼泪滴落在衣裳上。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慕容徽身上,“爹爹,救救她好不好?” 慕容徽想起了那人的话,“陛下在余家遇刺之时,曾经留下遗诏,立会稽公主为东宫,此遗诏虽未生效,却一直留在尚书令手中。” “若是陛下因为意外身死,小公主继位,君后何愁被囚禁。” 慕容徽上前去,凝视着奄奄一息的谢鸢,身体里的血液翻涌,在进行着博弈。 很多时候,他都已经策划好了一切,不需要他动手,就能干干净净地坐享其成。 但是到临门一脚的时候,却总是不合时宜的心软。 就在这时候,谢崚握紧了怀中的刀刃,忽然拔出短刃,冷光惊现。 “阿崚——” 谢崚的眼眸通红,她颤抖着手,将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连声音都发颤:“爹爹,救她!” 眼泪滴落在刀刃上,冲刷着上面尚未干涸的血迹,她知道,只有通过她,慕容徽才有机会掌控楚国。 要是她也死了,对于慕容徽而言,谢鸢的死将毫无意义。 她不擅长威胁别人。 这一天短短片刻,她学会了杀人,也学会了权衡利弊,威胁她爹,她感觉自己总算是适应了这个时代了。 慕容徽双眉紧蹙,“阿崚,放下刀。” 谢崚虽然害怕得发颤,然而眼神坚定得可怕。 她年纪终究是太小,这点雕虫小技落在慕容徽眼里,根本就不值得一提。 慕容徽低下眼眸:“好。” 他转身望向躺在地上的谢鸢,正在踌躇之间,他猛地回转,谢崚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手中的刀就脱手而出。 她的瞳孔震动,她甚至都被办法看清她爹的动作,匕首就被慕容徽抢走了。 慕容徽放开她的手腕,又温和地夺过她的剑鞘,合起来收入袖中,顺便把敲了敲她的脑壳:“没收了,小孩子不准玩刀。” 谢崚快要把牙齿咬碎:“爹爹!” 慕容徽撕开了衣摆,捧起谢鸢的头颅,他熟悉外伤,很快就知道了她伤处,拿布条充当纱布,给她缠绕几圈,包扎完毕,将她抱起来。 “走吧,天要下雨了,找个地方躲雨,顺便替你娘处理一下的箭伤。” 谢崚后知不觉反应过来,她爹这是答应救她娘了。 连忙迈着小短腿跟在她爹身后,“等等我等等我!” 山间全是露水,谢崚的裙摆很快就沾湿了,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天,乌云笼罩了过来,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下雨了。 她心一紧,提着裙子快步往前走着。 走了约莫几刻钟后,慕容徽终于找到了一个崖洞,带着谢鸢走了进去。 第67章 谢崚紧随其后,只见他刚刚将谢鸢放下,又抽出了那把刀。 ----------------------- 作者有话说:今天我这个ip地震了 码着字的时候跑了出去,晃悠到晚上九点才回来,没写完六千,等我凌晨之后补 第43章 荒野求生 谢崚吓了一跳,连忙扑到谢鸢面前,“爹,你想要做什么?” 她宛如惊弓之鸟,无论慕容徽做什么,落在她的眼中,都成了危险的动作。 慕容徽只好耐心解释道:“总得将箭头剜出来,不然箭头嵌在里面,有可能伤到她的心脉。” 谢崚一脸不相信。 慕容徽只好叹了口气,“你的衣裳被露水沾湿了,先生火吧,爹爹去外面找些草药。” 谢崚指了指自己:“我吗?” 你看我像是会生火的样子吗? “我来,”慕容徽说道,“阿崚照顾好娘亲。” …… 慕容徽找的崖洞在半山腰,在这个地方休息要比山脚安全和隐蔽。 谢芸得知谢鸢失踪,一定会派人来搜寻,他们在这里等禁军赶来就好了。 谢崚抱着谢鸢,将自己的小脸贴在谢鸢冰冷的面庞上,希望能够用自己的温度来温暖她。 谢鸢无知无觉,宛如一个睡美人,长发散落,落在石壁上。 慕容徽在漠北长大,和建康贵族有着诸多不同,会许多野外生存的技巧。在山洞里找了一些没有被淋湿的木柴,很快就生起了火堆。 他叮嘱谢崚留在崖洞中,不要乱跑,就去外面搜索药物了,动作利索到谢崚都忘了他是个病人。 谢崚想要将谢鸢挪到火堆边上,让她能够稍稍暖和一些,又担心碰到她的脑袋后的伤口。 她只好蜜袋鼬一样抱住谢鸢,小心翼翼地,生怕放开,她就会离开自己。 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还好,雨势不大,但山路湿滑,谢崚既要操心着她娘,又要担心她爹在外面摔了,心根本就安静不下来。 很快,慕容徽穿过雨幕回到两人身边,浑身湿透,发丝黏在脸上。 谢崚凑上前去,拉着他来到火堆边上,发现他怀中捧着一些草药。 谢崚心里疑惑,她不识百草,心想这不会掺杂了毒药吧? 慕容徽读懂了她的眼神,揉了一把她的脑袋,“想什么呢,这是可以止血的草药,爹爹既然答应了你,就就全力救治她。” 他将草药依次放进口中嚼碎,当年他在长安,跟随皇子们学了一些医术的皮毛,后来久病成医,对这些草药也略有了解。 见他直接将药放进口中,谢崚放下心来,既然他都敢放进口中,那应该就是没毒。 温暖的火焰驱散寒冷,谢崚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垂下眼眸,道:“对不起,爹爹。” 她不是有意怀疑慕容徽的,只不过他的前科太多,劣迹斑斑,谢崚不敢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慕容徽看着谢崚,终于说道:“阿崚,以后不要再做方才那种危险举动,爹爹不想看见你伤害自己。” 谢崚吸了吸鼻子,眼泪落了下来。 她低声道:“知道了。” 慕容徽将草药吐出来,解开谢鸢的绷带,将嚼碎的药敷在上面。 重新包扎好了谢鸢脑子后的伤口,外面的雨也停了,慕容徽喊道:“外面不远处有山涧,去帮爹爹取些水来可好?” 山涧就在不远处,从崖洞这边走过去不到一刻钟,且都是平坦的山路,山涧不深,水流缓慢,慕容徽也搜索过,附近没有野兽,就算谢崚只是一个孩子,走过去不会遇到任何危险。 谢崚盯着慕容徽不说话,也没有走。 慕容徽于是说道:“若是我想对你娘做些什么,不必将你支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谢崚明白她这是冤枉她爹了,连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往外面走去。 慕容徽的确是想要将她支开,只不过他这么做是因为他接下来要剜出谢鸢胸前的箭簇,中途可能会有些残忍,他不想让谢崚看见。 刀上的血方才已经被他在用清水洗涤干净了,他有条不紊地解开谢鸢的外衣,查看她的伤口,将刀刃架在火上烤。 就在这时候,谢鸢的睫羽颤了一下,倏然睁开。 她疑惑地四处张望,沙哑着声音问道:“阿崚呢?” 慕容徽握住刀刃,“既然醒了,那就忍一下吧。” 慕容徽脱下外衣,放在她的嘴边,虽然语气中不夹杂一丝情绪,而手却拂过她的面容,似安抚。 “可能会有点疼。” …… 谢提着脏兮兮的小裙子,往慕容徽所说的那个山涧当中走去,慕容徽要她取水回来,但是她该用什么工具取水呢? 用她的两只手? 树叶? 谢崚正思考着,想和看看能不能找到比较大片的叶子,能够将水捧回山洞里。 她一路观察者附近的环境,慢悠悠来到了山涧边上。 水清如镜,镜中小孩头发蓬松,脸上沾了泥水,像街头的乞儿。 谢崚打了蔫,活了两辈子,她还是头一次荒野求生。 她伸手捧起一掬清水,洗了把脸,将脸上的泥呀灰呀,全部都清洗干净,看着自己恢复白皙的脸庞,朝着倒影微微一笑。 水中的孩子像是一瞬间生了灵智,活泼漂亮。 不过,这笑意转瞬即逝。 镜中的孩子嘴角下拉,看起来很不开心。 谢崚的确不是什么擅长苦中作乐的人,沦落逆境,她很难能开心起来。 人在倒霉的时候,永远会碰上更倒霉的事情。 她抬手打碎倒影,起身寻找大到可以盛水的叶子,起身时不小心踩到石头上的苔藓,一屁股滑铲坐在水中,脚踢进荆棘丛中,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钻心的疼痛从脚腕传来。 谢崚要哭了。 …… 谢鸢额冒冷汗,手紧紧抓住慕容徽的衣襟,疼痛让她脸上血色尽失,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慕容徽抓住她的手腕:“陛下,忍忍。” 鲜血染红了刀刃,慕容徽将箭簇剜出来的时候,谢鸢疼得大汗淋漓,慕容徽将草药敷在她的伤口上,用布条包扎妥当。 他搂住谢鸢,拍着她的背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箭簇被琵琶骨挡了一下,没有击穿白骨,故而也没伤得太严重。 不幸中的万幸。 谢鸢伏在他的怀中,深深吸着气,当疼痛褪去少许之后,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慕容徽没有动,承受了这一巴掌。 谢鸢双目赤红。 “你知道?”谢鸢道,“你知道有刺客,为什么不说?” 慕容徽没有解释,替她穿好了衣裳。 两人沉默片刻后,谢鸢问道:“阿崚呢?” 慕容徽这才意识到,谢崚出去了许久,至今没有回来。 …… 慕容徽往山涧赶去的时候,远远就看见谢崚倒在崖洞不远处,云散开了,阳关落在她的脸上,微风吹动她青色的裙裾,毫无生机。 “阿崚?”慕容徽慌了神,上前去将她抱了起来,摇晃着她,“阿崚,别吓爹爹,你怎么了?” 他牵过她的手,查看她身上的状况,然而却在看到她裙摆的血迹时愣住了。 他握住她的脚腕,有两个深洞,附近皮肤已经发黑了,只有毒蛇锯齿才会创造出这样的伤口。 慕容徽浑身瘫软,捏着她的脚腕,脑子一片空白。 “放开她!”谢鸢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一把推开慕容徽,从他怀中夺过谢崚 动作剧烈,伤口撕裂,溢血染红衣襟。 她的眸珠颤抖着,眼泪就这样掉落下来,她咬开手腕,将血喂在谢崚的嘴边,强忍伤口的剧痛紧紧拥抱着她,“没事了阿崚,没事了……” “娘在。” …… 谢崚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在慕容徽的背上。 脚腕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了,依然能够感觉到些许疼痛。 不知为何,她的喉咙里有些许血腥味,她舔了舔舌头,尝到一阵离奇的芳甜。 “阿崚醒了?” 拄着拐杖的谢鸢走上前来,“没事了,别怕。” 谢崚有些懵,“我怎么了?” 谢鸢道:“你不小心被毒蛇咬了,中了蛇毒,好在在附近找到了解药,给你喂下,现在还好吗?” 谢崚点点头,“有点困。” “我们这是要去哪?” 慕容徽道:“到了?” 谢崚朝前望去,发现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小镇上。 原来在她昏迷的时候,慕容徽和谢鸢商议与其不知道等到何时,倒不如自己寻找出路。 谢鸢尚且还能走动,慕容徽背着谢崚,三个人跋山涉水,先是遇上一个猎户,问路后找到了附近最近的镇子。 谢鸢和谢崚需要就医,身上的衣物需要更换,还要找点吃的填饱肚子。 第68章 三人身上没有银两,只能去当铺。 慕容徽和谢鸢身上都没有带值钱的东西,为了筹钱,也就只能先当了谢崚的短剑,剑鞘上的红宝石价格不菲。 谢崚一听到要当自己的剑,当即闹着要下地,没办法,慕容徽只能先放她下来,原以为她这个时候还想胡闹,和她讲道理:“阿崚,眼下情况特殊,只能先当此剑,爹知道这是阿崚珍爱之物,等今后凑了钱回宫后,爹再让人赎回来,好不好?” 谢崚一声不吭解开头上的发带,撕下上面的软黄金装饰,撸起袖子,将手上两对金银龙凤镯子摘了下来,扯下腰上的玉佩,一起丢给慕容徽,连衣摆上的流苏,也是真金做的,被她逐一摘了下来。 “够了吗?” 慕容徽和谢鸢看着突然多出来的一堆珍宝,短暂沉默后,慕容徽又问:“还有吗?” 谢崚想了想,拉下衣领,在脖子上取下来一个金项圈,上面还镶嵌着谢崚最喜欢的红宝石,大概是因为这颗红宝石,所以谢崚最后才舍得把项圈掏出来。 这之后,谢崚终于摇头:“没有啦。” 第44章 雨中絮语 谢崚公主日子过久了,不食人间烟火,完全没有钱的概念,连五谷的价格都不知道。 其实谢崚的一个镯子就已经能顶寻常人家一年的收成,慕容徽让她将身上值钱东西都交出来,只是单纯想要看看她身上到底有多少宝贝。 比想象中的要多,慕容徽不知道,她每天将这么多东西戴在身上,就不怕重吗? “金枝玉叶”四个字,在她身上提现得淋漓尽致,慕容徽觉得,把她倒吊起来晃了晃,就能叮叮当当掉落一地珠宝。 慕容徽将金项圈给她还了回去,有镯子就够了,谢崚连忙将项圈套回脖子上。 谢鸢道:“财迷。” 平时她有缺这孩子吃穿吗? …… 当了谢崚的手镯,三人有了银钱,先是在镇上将残破了衣裳换了,然后去医馆买了最好的金疮药,重新包扎好谢崚和谢鸢的伤口。 然后他们找了间餐馆,先吃点东西。 或许是一整天惊吓过度,需要做点什么事情缓缓,谢崚挑食的毛病难得消失,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吃完后谢崚熟练地趴在慕容徽背上,撒娇道:“脚疼,你背我吧。” 其实谢崚的伤不重,只不过她本人过于娇气,不愿意走路。 慕容徽心想她和谢鸢完全是两种类型的人,谢鸢身受剜肉剧痛一声不吭,谢崚刮破了点皮天天嚷嚷着疼。 背就背吧,谢崚养出这个性子,他得负大半部分责任。 此地不宜久留,三人穿过集市,去寻找车马回宫。 此事已经到了下午,路过集市的时候,看着商贩售卖红彤彤的糖葫芦,谢崚拉了拉慕容徽的头发,“爹,你看在我身受重伤的份上,要不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吧。” 慕容徽道:“你现在受伤了,吃多了糖,会延缓伤势愈合。” 谢崚泪眼汪汪。 慕容徽又道:“已经换牙了,还吃那么多糖,对牙不好。” 谢鸢走过去,给了商贩一文钱,拿了一串糖葫芦回来,“阿崚吃,别听你爹的,这是阿崚的镯子换来的钱,阿崚说了算。” 谢崚兴奋道:“还是娘亲好!” 听着身后的笑声,慕容徽没再开口。 算了,吃一次就吃一次吧。 …… 三人租了马车,连夜赶回京城。 谢崚还没吃完糖葫芦就已经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皇宫。 谢芸和文武百官全乱套了,谢芸带着人马在山上搜索许久,听到谢鸢的消息后才赶回来,入宫觐见。 见到谢鸢他总算是松了口气。 “陛下,可真是吓死微臣了。”谢芸不断擦汗,“你和小公主同时出事,微臣都不知道该如何做好。” 谢鸢上下逡巡了他一圈:“刺客清理得怎么样了,你有没有受伤?” 谢芸将被荆棘划破的衣袖藏在身后,说道:“微臣无碍,有几位大臣被波及受伤,却无性命之忧,微臣已经安置妥当。” “至于刺客,禁军已经诛杀,这些人身上带了毒药,见敌不过,悉数服毒自尽了。” 谢鸢眼眸一黯,这也就说明,人已经死了,幕后真凶恐怕难找了。 不料谢芸却道:“不过幕后之人不难查,因为此人见事情败露,举家逃离,却被另一伙人截杀,有赖于那些截杀的人,拖延其逃跑速度,禁军刚好赶上,微臣已经将相关人等押送回京。” “另一伙人截杀?”谢鸢有些疑惑,但是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 谢鸢冷笑着回头看向慕容徽,他刚刚将睡着的谢崚放在了偏殿内,来到主殿找她。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有人想要取她性命,而作为她夫君的慕容徽,知晓情报后并没有告知她,而是使得一手“黑吃黑”的计谋,先放任刺客刺杀谢鸢,然后诛杀幕后真凶,最终成为赢家,以太后的身份扶持谢崚登基。 当初她的一时仁善,没有在遗诏上写明令他陪葬,到头来,竟然换得个恩将仇报。 谢鸢觉得自己的良心喂了狗。 下一刻,慕容徽听见了谢鸢的声音:“带君后下去,继续禁足,非诏不得外出。” 慕容徽垂眸:“诺。” …… 谢崚的伤不深,却不想淋雨之后发炎,连续几天都是低烧。 所以她一直在偏殿休养,等到伤口彻底不疼了,才愿意去学堂。 今天夫子讲解四书。 谢崚背着厚重的书箱,刚回到学堂,谢崚就察觉学堂的氛围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只不过她向来没心没肺,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这点儿怪异放在心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她的同窗们了。 苏蘅止难得来了个大早,也没有趁着夫子没来补眠,而是端坐书案前,她进来后,苏蘅止的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 自从春蒐后,谢崚也没有找过苏蘅止,她以为头这是关心她的情况,于是问道:“有没有想我?” “当然想。” 苏蘅止笑了一下,然而笑意很牵强,他抿着唇,欲言又止,似乎藏着什么心事。 谢崚将书箱放下,从里面拿出《四书》课本,顺便将孟君齐的笔记整齐叠放在她的书案上。 她这几天空闲,已经把笔记抄完了,所以在春考前也能够将笔记还给孟君齐。 只不过她等了许久,本来早到的孟女郎今日却姗姗来迟,学堂陆陆续续被孩子们坐满了,孟君齐还没来。 孟君齐似乎请假了。 谢崚疑惑地问后桌:“她昨天有没有请假?” 后桌是个胆小的女孩子,闻言连忙摇头,像见了鬼一样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和谢崚说话。 谢崚皱了皱眉,往四周扫了一眼,她的同窗一个个埋头不语,生怕和她对上眼神。 气氛一时间极为微妙,暗处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蔓延,扼住人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崚觉得莫名其妙,于是去问乔洛:“乔三,你知道君齐今天为什么没 来吗?她是不是生病请假了?” 乔家和孟家关系交好,乔洛一定知道孟君齐去了哪里。 乔洛却笑了,一种狰狞、又近乎癫狂的笑意,伴随他沙哑的声音,宛如忽然袭来的刀刃,猝不及防般刺入谢崚的心脏,“她不会来了,她永远也不回来了。” 谢崚一愣:“什么?” 下一个,野兽般的咆哮和怒吼从他喉咙里倾泻而出,“她死了你不知道吗?你凭什么不知道?都是你,都是你害死的!” 几乎同时,苏蘅止和谢灵则齐声喊道:“闭嘴!” 谢灵则死死按住乔洛两只手腕,生怕他暴起伤害谢崚,“孟氏逆贼,万死不足惜,你要为了逆贼对公主出言不逊吗?” “乔洛,想想你的家人,他们为了和孟氏撇清关系废了多大劲,你要让他们的努力白费吗?” 苏蘅止来到谢崚面前,想要拉开她,也被谢崚推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嗡嗡作响,似乎对外界无知无觉,尚不能理解乔洛口中的话。 她直直地站定,“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滚烫的眼泪从乔洛眼角滚落,他喉咙声音喑哑,几乎要听不见,身子瘫软在垫子上,“还需要我说多一次吗?这话很难理解吗?” 他哭着,眼睛被悲怮包围:“我说,君齐死了。” 一道惊雷在天空中划破,炸开绚丽的火花。 建康下雨了。 …… “前几天你遇见的刺客,是孟氏派过去的人。” “陛下所经历的两次刺杀,背后都有孟氏的手笔。尚书令都查出来了,自前朝以来,司农卿、度支尚书皆由孟家人出任,孟家这些年来镇守国库,却当着国库的蛀虫,吞了不少东西,贪污受贿之巨,是斩首之罪。” “当初荆州的叛军,就是抓住了这个把柄,以此威胁司农卿在嫁妆中藏匿刺客,区区孟家的奴仆,又如何能使得偷梁换柱之计,不过是替孟家的主子背锅罢了,北伐开支甚巨,陛下要盘点国库,肯定要一一对账,看看有多少粮米能够供给前线。” 第69章 “司农卿为何要拼上全副身家阻止陛下北伐?最主要的不过是为了保住性命,乃至于最后无计可施,只能兵行险招,派刺客去取陛下性命,陛下若龙行,殿下年纪尚小,君后掌政,北伐的事就会一拖再拖。他的中饱私囊也不会暴露。” 苏蘅止的语气徐缓,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道:“刺杀之事败露后,司农卿举家北逃,中途遭遇盗贼截杀,司农卿命丧当场,后来陛下派兵追回了司农卿的所有家眷,成年男子斩首,妇人与孩童流放。” “孟夫人不想受辱,狱中用衣带勒死了三个儿女,之后悬梁自尽。” 大雨淅淅沥沥,雨敲击着屋檐的声音淹没老夫子的念书声,谢崚抱着孟君齐的笔记,怔怔的,好像失魂落魄了一样。 许久之后,她才说出一句话,“为什么我不知道?” 为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人和她说? 看她这些同窗的表现,应该都是知道孟家倒台的消息,整个京城都知道的消息,就她还不知道,讽刺的是,她还是孟君齐最好的朋友。 今天早上,她还在寻找着孟君齐的身影。 但很快,她笑了一下,心里有了答案。 这几天她躲在偏殿中养伤,她娘怕她担心,所以当然不会告诉她,宫女们看谢鸢的眼色,自然也不敢跟谢崚说些什么。 所以只能慢慢地拖,拖到最后一刻,直到她自己发现不对劲,主动去问。 乔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带走,谢鸢视谢崚为珍宝,往日太学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第一时间传到谢鸢耳中。 谢崚能处理的,她自己处理,谢崚不能处理的,谢鸢替她处理。 乔洛这番出言不逊,已是以下犯上,他以后都不会再来太学了。 谢崚转过身,对苏蘅止道:“阿止哥哥,你回去吧,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下。” 苏蘅止没有说话,捧着默默地离开,回到了原本自己的书案上。 她的书案上又只剩下她一人。 她抚摸着孟君齐的笔记,鸦羽似的眼眸颤动,她将笔记放进书箱之中,永远封存。 这本笔记,再也回不到它主人的身边了。 …… 雨一直持续到夫子将课讲完,还没有要停的迹象,天上还在打着雷,草木飘摇。 太学的孩子当然不会自己带伞,挤在屋檐下,叽叽喳喳着,等待着侍从将伞送来。 地面上有积水,被雨滴旋出一个个小圈圈。石砖地板被雨水冲刷后的清楚苍翠,石凳也变得干净明润。 谢崚呆愣愣站在屋檐下,不知道等了多久,小河还没来。 她抬眼看了一下雨水,眼神茫然。 水汽弥散,落在她的脸上。 她等不下去了,一声不吭地跑进雨中,绣花鞋踩过小水坑,溅出的泥水瞬间湿了裙摆。 “殿下?”苏蘅止急了,“阿崚!” 他左右看了一眼,同桌林敏思的书童刚刚赶到,给他拿了把伞,苏蘅止二话不说把伞抢了过来,“借用一下,下次还你。” 林敏思目瞪口呆,“我就这一把伞!” 苏蘅止踩着水顺着谢崚跑走的方向飞速奔去,声音渐远,“不好意思,你可以等雨停了再走。” 林敏思:……你还怪有礼貌的。 …… 谢崚小小的身子在落雨的宫道中穿梭,她不知道自己去往何处,只知道一味地向前跑着,雨滴飞速后退。 春天的雨水冰冷,落在脸上,遍提生寒,可她似乎感觉不到冷意。 她转进御花园,来到假山后面。 花园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假山更是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她小小的身子拦在一方小小天地之中。 她终于无法按耐住胸口上涌的情绪,放声大哭出来。 她的君齐,她的第一个朋友君齐,会带着她一起喂狸猫,会贴心给她记笔记的朋友,即便闹掰了,也会在争执中第一时间护着她,逃课给她送餐食的君齐,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眼泪和冰冷的雨水混在一起,没有丝毫温度。 在这个连坐九族的时代,血缘中的关系便可以等同于一起有罪。 司农卿有罪,所以孟君齐也有罪。 同样的,她娘害死孟君齐,相当于是他们谢家人害死了孟君齐,她脱离不了关系。 她忽然之间好恨,为什么司农卿要贪墨,为什么孟夫人要杀女,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到头来,所有的恨意都消散,她的恨毫无用处,只能化作无声的眼泪,淅淅沥沥地落下。 突然,谢崚愣了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雨好像停了,不是完全停了,而是只是单纯她头顶的这片天空没了落雨,她疑惑地抬起头来,发现在她头顶的上空,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油纸伞。 撑伞的郎君长身玉立,身子微微前倾,将大部分的伞面都留给了蹲在地上哭泣的谢崚,而他自己则在淋雨。 明光锦裁成的袍子彻底湿了,头上的朱砂痣被泥水污了,脸上脏兮兮的,像只小猫。 谢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人伤心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连时间的概念都颠倒了。 谢崚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苏蘅止没有说话,或许他知道谢崚此刻更需要安静,所以他连太大的动静都没有发出,宛如满花园中的绿植,安静又温和地守护着谢崚。 未见他时,不觉显眼,等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又为她提供着源源不断生机勃发的力量。 一俯一仰,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谢崚的悲怮被抽走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内心萌发 的一种清醒和坚韧。 她吸了吸鼻子,脸上流淌的雨珠顺着她的脖子,滚进她的衣领之中。 她努力想要站起来,可她站到一半,又狼狈地跌落在地。 “阿止哥哥,我脚麻了。”她无奈只能呜咽地求助苏蘅止,“你扶我一把,你扶我起来。” 哭够了,她该站起来了。 假山上布满绿色苔藓,鱼儿在雨中游得愈发畅快,有风徐来,撇进伞下雨粘在脸上,流淌而下,在他们的脸上形成几道水痕。 苏蘅止伸手,手掌心是湿润的,夹杂着汗水和雨水。 “殿下,小心。” 谢崚的腿脚发麻,站了一会也没能恢复,她觉得自己累极了,完全没有办法走路,很想闭上眼睛睡觉。 于是道:“哥哥,你能背我吗?” 两个人都是小孩,苏蘅止的身量比她高不了多少,苏蘅止没有犹豫就把伞递给她,“你撑伞,我背你。” 谢崚趴了上去,少年的肩头尚且青涩稚嫩,她情不自禁喃喃自语,“你说,我像不像个笑话,我爹教我四书五经,明礼知义,我娘教我处理政务,帝王权术,而我,连自己的朋友身死都无能为力,我甚至在今日之前,一无所知……” 她的声音如阴冷的风,夹杂着些许灰霾与麻木,她呆滞地凝望着前方漫长宫道,一瞬间竟然觉得自己可能这一生都没办法走完这条路。 她是个笑话。 上天让她未卜先知,而她却搞得一团乱,无法挽回,她对所有的事情都无能为力。 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 一个温润坚毅地声音打断了她的话,“殿下,你年纪还小,我故乡的堂弟堂妹,和你那么大的时候,就只会吃吃喝喝,殿下已经做的很好了,何必苛求自己?” “这样殿下不会快乐的。” 谢崚笑了笑,她有时候真的希望,没有恢复记忆,这样子她就不用想那么多,继续无忧无虑地度过接下来的日子,哪怕命不久矣,在她人生最后的时光,也是快乐的。 可惜没有假如。 她摇摇头:“可我不是普通人。” “人都是一样的,尊贵如公主,低微如草芥,你看刘传那么厉害,到头来还不是一捧白骨,是人就逃不过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他慢慢地说着,正如他慢慢地走在这条路上,他力气不大,背着谢崚,速度快不了。 苏蘅止说着,又问道:“殿下去哪里?” “……宣室殿。” 苏蘅止没有背谢崚太久,谢崚很快就遇上了前来找她的小河。 小河看她浑身湿透,先是一惊,随后连忙用毯子将她给裹起来,“我的天呐,殿下,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其余侍从也给苏蘅止披上外衣,谢崚疲惫地转身,看向苏蘅止,喉口哽咽道:“阿止哥哥,今天谢谢你。” “真的很谢谢你……” 她已经不哭了,但是声音还没有恢复过来。 孟氏是逆贼,司农卿两次残害谢鸢的性命,罪不容恕,孟君齐再怎么说也是孟家人。 而谢崚是楚国公主。 好似谢崚曾经想过的一样,哪怕她和孟君齐的感情再好,也比不过她和谢鸢血脉之间的联系。 第70章 她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已经哭过了,她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伤感的情绪。 小河将她带回了宣室殿。 小河为她沐浴更衣,绞干了头发,她问道:“现如今主殿当中,除了我娘,还有谁在吗?” 小河道:“殿下,谢大人刚刚离开,如今主殿只有陛下一人。” 谢崚于是下榻穿鞋,“我去看看娘亲。” …… 大雨,殿内门窗紧闭,熏着厚重的艾草,驱散湿气。 谢鸢已经知道太学里发生的事情了,也知道谢崚跑到雨中哭过一场,对于她的到来早有预料。 谢鸢经常听谢崚和慕容徽提起过孟君齐,也见过两个孩子玩耍,知晓孟君齐是谢崚的好友,但即便有这层关系,也不能保孟君齐不受牵连。 孟君齐在她的命令下落于狱中,间接因她而死。 谢鸢有些担忧谢崚知晓此事后,会伤心哭泣,会因此怪她,但另一方面,却又期待着她知晓此事后的反应,她想要看到谢崚学会面对政斗中残酷的事实。 但是两相权衡,恐惧还是胜过了期待,她最终还是选择暂时对谢崚暂时隐瞒。 今日谢崚去了太学,得知朋友身死,反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激烈。 她知道,她们母女二人,总要敞开来谈一谈这件事。 谢崚披着披风,穿过雨幕来到谢鸢面前,低低地喊了一句:“娘亲。” 她脑袋垂着,眼神黯淡,透露出少有的成熟。 谢鸢坐在棋盘前,朝她招手:“过来吧,阿崚,与娘手谈一局。” ----------------------- 作者有话说:南朝篇快结束了,应该还有一两章吧 当初对这本书的男主的第一个构思就是大雨中跟在女主身后,为她撑伞的孩子。 第45章 第一次北伐 谢崚和谢鸢对坐。 她端正姿态,脊背挺直。 谢鸢道:“阿崚执黑。” 执黑先行,但是就谢崚这三脚猫技术,就算谢鸢倒贴她十几目,她也也未必能赢。 谢崚沉默地在棋盘上落子,谢鸢跟上。 外面雨声被门窗隔绝,屋内弥漫着古朴而浓重的气息,异常静谧,只能听见汉白玉棋子落在石盘上的敲击声。 气氛并不算凝重,谢鸢有心放水,将这一局完全喂给了谢崚。 下到最后,是平局。 “娘亲,孟家的事情,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谢崚道。 谢鸢看着她金色的眼眸,一时间竟哑然无声,她抚摸着谢崚的脸,说道:“司农卿中饱私囊,孟家两次预谋行刺,勾结叛徒,若非这次你爹阻拦,他们已经准备逃亡北边。” 谢鸢道:“阿崚,孟家人非死不可,即便流放在外,但娘也不会给他们留任何活路,但是娘知道,你与孟家女郎交好,娘不想听见你为她求情。” “对待别人,娘不会心软,但对你,娘总是会为你留有一丝余地。” 正如这局棋,哪怕是她的恩师谢渲,她也不会礼让,咬住了就不会放开。 但是谢崚始终不一样。 “母亲觉得阿崚会为她求情吗?”谢崚仰着脑袋。 谢鸢认为她会,谢崚自小被保护得很好,不谙世事,天真无邪。 这样的孩子,始终保持着善良,她应该会的。 然后,她听见谢崚道,“阿崚也是一样的,除了爹娘,我不会对任何人心软。” 她从来不是心软的人,她遇到事情永远只为自己考虑,能够让她犹豫的,只有生她养她的父母。 他们不仅仅是她的亲人,还是她紧密捆绑在一起的利益共同者,一条船的蚂蚱,她爹娘要是过得不好,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软肋,若不是顾念慕容徽和谢鸢之间的感情,若是他们对她没有那么好,为了改变剧情,她可能会做得更加肆无忌惮和过分一点。 谢鸢要夷孟氏三族,她不会对谢鸢有任何怨言。 “阿崚只是不想娘亲瞒着我,”谢崚说道,“娘教阿崚处理政务,但是遇到了真正要紧的事,却不让阿崚插手,也不愿意告诉阿崚,娘亲究竟是希望阿崚快些独当一面,还是想要阿崚继续当个小孩子?” 谢鸢哑了一下,她当然希望谢崚能做个普通孩子,可她又想着谢崚能够快些成长,能够在她手中接过重担。人的欲望,是那么的复杂。 谢鸢怀抱着她,用下巴抵着她额头,“无论如何,我想要你快乐。” 无论是当个天真的孩子,又或者是年少早熟,只要快乐就好,平稳度过余生。 不要像她,亲人离散,夫妻决断,一生历经波折。 那些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被人踩在脚 下的岁月,她希望谢崚一辈子都不要触碰。 谢崚沉吟良久,听着窗外的雨声,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娘,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娘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箭伤没入肉里,得养很久才能好。 她还天天忙于政务,都不好好卧床养伤。 谢鸢道:“不疼了。” “娘,”谢崚又道,“帮我个忙好不好,人死为大,你能妥善安葬君齐和孟夫人吗?我们好歹曾经是朋友。” 曾经是朋友,从司农卿派人行刺谢鸢的那一刻就已经不是了。 谢鸢道:“娘答应你。” …… 谢鸢用孟氏杀鸡儆猴,江南朝廷上下一心,反对的声音终于烟消云散。 所有的障碍总算是扫平了。 四月初六,一封诏书传遍江南。 谢鸢加封大司马王伦为征北将军,使持节,都督荆州、豫州、扬州诸军事,即日起,分兵往司州和兖州。 册徐州刺史苏令安为安东将军,带领徐州兵东出青州,响应王伦。 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征讨刘氏。 浩浩荡荡的北伐战争就这样开始了,这是自南渡以来,江南朝廷对江北的第一次主动出击,朝廷上下精神振奋。 为前线士兵提供军粮,朝廷上下倡导节俭,世家大族纷纷响应,将自己的口粮捐出。 曾经跟随孟家反对谢鸢的江南世家,这会儿捐得最积极,希望能够弥补曾经的错误。 其中,捐了最多的,是乔家人,乔家因为和孟家交好,加上自己儿子在太学中对谢崚出言不逊,惹到了谢鸢,不得不匆忙撇开关系,给谢鸢捐了大半家财,才破财消灾。 谢崚将自己的珠宝首饰全部都清理了出来,有红宝石的放一箱,没有红宝石的一些谢崚放另外一箱,谢崚不太喜欢的琉璃、珐琅、或者是珍珠又挑出来,放另一箱。 为了筹集军粮,外宫中还举办了宫廷集市,开放东城门,世家大族可以将自己不要的东西放在市集中售卖,然后将换来的银两捐出去。 简单来说,就是募捐的跳蚤市场。 谢崚身为公主,当然要以身作则,她的首饰太多了,这辈子都用不完,一捐就捐了一箱珠宝,也顺便清理一下垃圾。 苏蘅止的摊位在她的旁边,二人紧挨着,一边摆摊一边聊天。 苏蘅止伸手拿起一颗琉璃耳坠,透着阳光细看,发出七彩的光亮,“不是喜欢亮闪闪吗,这你都舍得捐出去?” 琉璃,不就是玻璃嘛,谢崚见的多了,只不过古代提纯技术不够发达,这种东西稀缺而已。 “你要送你。”谢崚非常大方地表示。 苏蘅止眯了眯眼睛,“殿下真的舍得?” 谢崚笑容满面,“我和你什么关系,你想要什么和我说一声,我给你就是了,免费不收钱。” “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苏蘅止于是试探性问道:“那我可以要你头上的珠花吗?” 谢崚的笑容瞬间僵硬了,连忙捂着发髻后退两步,“你不要得寸进尺。” 苏蘅止将琉璃放了回去,“和殿下开个玩笑嘛。” 他递给她一根冰糖葫芦,“要不要?” 谢崚下意识接过,只听他声音清润地道:“一两银子,谢谢。” “这么贵?”刚刚咬下一口糖葫芦的谢崚恨不得从喉咙里把东西抠出来丟他脸上,“你抢钱啊?” 外面一串糖葫芦才几文钱。 苏蘅止的摊位就是卖冰糖葫芦的,青舟正拿着一串串去核的山楂往上面裹上糖浆,然后放在银托盘上晾干。 苏蘅止道:“我这卖的又不只是单纯的冰糖葫芦,卖出的都是殿下赤诚爱国之心,你多给一文钱,前线将士就能多吃一粒米,殿下怎么能这么想?” “有道理。”苏蘅止嘴巴还挺甜的,放在在她那个时代,可以去高奢店做销售了,哄富婆姐姐们。 但是现在,被哄的这个富婆是谢崚,她痛快掏出一枚金叶子,“再给我来几串。” 她将买来的冰糖葫芦分给侍从们。 宫市热闹,人流熙熙攘攘,谢崚的首饰还挺受人喜欢,很快就卖出去了不少。 第71章 她在人流中看到了林敏思,那个苏蘅止的同桌。 谢崚已经好几天没有去太学里,林敏思凑上来买了些东西,看她脸色转好,于是随口问道:“殿下好些了吗?” “那天见你心情不太好。” 简单一句关怀,却让谢崚愣了愣,眼光短暂地黯淡然,而笑容依然不减,“当然好了呀。” 还真是哪壶不理提哪壶,苏蘅止默不作声用力踩住林敏思的脚,林敏思眼眸瞪大。 苏蘅止扯着他的衣角将他拎走,“好同桌快来照顾一下生意,十两银子一串,第二串给你打个九折。” 片刻后,林敏思花了十九两银子在苏蘅止的摊上买了两串冰糖葫芦。 …… 拖了大半年,楚国总算是开始北伐,那么江北此刻局势如何呢? 自从刘传之弟篡位登基之后,忙于和退守晋阳的三皇子火并,疏于对北方各州的掌控。 刘传当皇帝的时候,残虐无道,不仅仅对汉人不友好,对氐、鲜卑等部族都不怎么友好。 现在各族百姓见赵国没落,纷纷奋起反抗添柴加火,江北各州都是一副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关中的氐人奋起反抗,首领苻青自称为秦王。鲜卑慕容昭闷声发大财,一点一点地将自己的地盘往南移…… 当年没有南渡,留守中原的汉人们拿起兵器,听闻王师将至,一呼而百应,加入进来,共襄盛举。 北伐起初,一切进行得无比顺利,顺利得好似如有神助。 苏令安带领的东路大军从东部北上,控制住原本属于赵国的东海郡和琅琊郡,这两个郡的郡守本就是汉人,他们对赵王的忠心本就寥寥无几,早在赵国朝廷动乱的时候便和谢鸢眉来眼去,希望能够让楚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苏令安北伐的时候,派人给他们去信,向他们分享了自己成为三姓家奴的心得,给他们卸下心理负担,并且许以丰厚的待遇,两套连招下,他们很丝滑就投降了。 自此,苏令安完全打通了前往山东的道路。 中路大军由王伦的副将荣冲带领,挺进一马平川的中原,虽然中原重镇重多,奈何守城的大家都在观望,消极抵抗,加上一路响应投奔者众,有英雄豪杰甚至杀了郡守献城投降,荣冲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肃清豫州全境。 西路大军行进比前两路困难,王伦亲自带兵,由南阳郡出发,北上直捣长安。 赵国新皇为了应对来势汹汹的北伐军,在通往长安的道路上设置关卡,派重兵把守。 然王伦可是从底层摸爬滚打凭借军功升上来的流民将军,平生最擅长的就是打匈奴人。 七月,大军攻克武关。 十一月,楚军夺下商县。 次年正月,王伦登临上洛城楼,北望长安。 进入关中的最后一道屏障,被攻克了。 第46章 毒药 下雪了,谢崚看着天上落下的雪花,发愣。 楚国倾力北伐的这一年,时间仿佛过得很快。 这也是谢崚长身体的一年,她的身形宛如柳枝抽条般生长,长高了些许,五官的比例更是标志,以前只是个可爱的小丫头,但是现在已经能看出几分美人坯子的模样。 这一年,她一直待在宣室殿中,与谢鸢生活,自从上一年春蒐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慕容徽的面。 或许是慕容徽真的让谢鸢伤心了,也或许是谢鸢害怕放他出来他又整出些什么事端来,今后无论是中秋、除夕等节日,又或者是谢崚七岁生辰,慕容徽都不被允许外出。 宫里好像再也没了这个人似的,谢崚渐渐习惯了和谢鸢在一起、没有慕容徽的生活。 一年来,每隔那么几日,总会有战报传到宣室殿,各地都是好消息。 要么是苏令安劝降了那座城池,如何兵不血刃地抵挡青州,要么就是中原百姓如何响应朝廷,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要么就是王伦攻破了多少座城池,俘虏了多少个士兵…… 一切,顺利得让谢崚感觉到一种泡沫胀大的不真切感觉。 谢崚是知道原小说剧情的,谢鸢最终会一统天下,但绝不会是现在,以现如今楚国的实力,还没办 法完全吃得下整个江北。 可是她没有办法将原书剧情告知别人。 楚国朝廷对北伐军的信心在日复一日的捷报中增加,朝廷上下洋溢着兴复中原的兴奋 …… “公主殿下,给你,包上这个。” 和她说话的,是一个性情腼腆的女孩子,名叫陆玄薇。 陆之晚的祖父是当年清河王的参军,到了江南后,官任太仆,父亲为侍中郎,属于江北世家。 她手上拿着护膝,待会要骑马,免得磨伤了膝盖。 谢崚还没有回答,另一个高个子的女孩子也道:“冬天本来穿的就多,你还套这个,岂不是行动更加不便了?” 高个子女孩名叫杨枫晚,乃殿中御史之女。 这一年来,兴许是长大了,原本惧怕谢崚身份的孩子们渐渐转为巴结和讨好,谢崚也交到了许多朋友,只不过和她交好的孩子也不多。 谢鸢重用江北世家,所以谢鸢也会挑着和那些祖籍江北,随父辈南渡的世家郎君女郎交好。 太仆的女儿陆玄薇,虎贲军校尉之子兼苏蘅止的同桌林敏思,还有殿中御史之女杨枫晚,这些同属江北世家一派的,都是谢崚这一年来来往密切的朋友。 连带着谢芸之子谢灵则,和谢崚的关系也好了不少,谢崚渐渐能够容忍他的臭脾气了,见了面也能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陆玄薇见杨枫晚拆台,小脸涨红,虽然她性子腼腆,却一点也不软弱,回应道:“既然是冬天,那当然要把膝盖包好一点,不让要被冻伤了。” 杨枫晚冷嗤,“待会要是负担太重,公主殿下膝盖弯不了,下不了马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谢崚早就习惯了她们两个吵架,揉了揉太阳穴,道:“别吵了别吵了,夫子刚刚说了,暴雪将至,全部退回屋中,今天不用去校场了!” 二人齐齐回头,“啊?什么时候说的?” 谢崚心想这两个人压根没认真听,还真是服了她们了。 …… 因为大雪,今天的课不必上了,孩子们四散回家。 谢崚提起书箱,踩上雪地,往竹林中走去。 冬日,宫中的野狸们躲在四面漏风的屋檐下的木板间隙中,瑟瑟发抖。 温度的缺失还能够通过抱团取暖来获取,但是冬天老鼠都不出来了,这群小猫可就找不到任何食物了。 谢崚才不是什么爱惜小动物的人,投喂只是顺手的事情。 孟君齐不在了,要是她都不管,这群被孟君齐招来的流浪猫,可就过不了冬天了。 “嘬嘬嘬,咪咪?”谢崚从书箱里拿出油纸包的点心,将点心掰开,扔进石板后,“来吃东西啦。” 她蹲在石板后,看着小猫儿出来觅食,伸手摸了摸猫猫脑袋上的毛茸茸,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数了数数量,发现比起前几天,流浪猫的数量好像增加了。 她心里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不可能一直有空投喂,她单手托腮,凝视着挂在猫咪尾巴上的那两颗,心想不知道太医署有没有哪位太医会能把他们都给绝了。 她重新背起了书箱,正准备回去,忽然间,她看见雪地上多了一行足迹。 她抬头,不远处,身着黑色斗篷男子以黑布覆面,只露出一双金色的眼眸。 谢崚的心脏怦怦乱跳,正想要上前去,一声“爹爹”呼之欲出,那人却示意她安静。 “是我,小阿崚,我是七叔,还记得我吗!” 谢崚愣了一下,不是慕容徽,是慕容律? “你怎么在这里?” 慕容律说道:“我今天来找你,是想替你爹来问你一件事,阿崚,你曾经对你爹说过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什么?”谢崚思索片刻,才想起了,他提的,大概是谢崚答应慕容徽回龙城那件事。 她的胸口鼓声沉沉,她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脉跃动。 这也……太突然了。 这一年来,她一直随谢鸢生活,对慕容徽的状况一无所知,不清楚她爹在做着什么。 她知道慕容徽一定会离开,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瞬间来得如此突然,猝不及防。 谢崚按住自己的胸口,她听见自己的颤音:“作数。” 说出这两个字,似乎抽走了她浑身的力气。 她一定是要走的,去了江北不一定会有活路,但是留在楚国,她一定会死。 她生活了七年的故乡,她的母亲,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慕容律凑近她,俯下身,在她耳边低语:“今夜凌晨,别睡太死,三声猫叫,你殿中东南角窗户,七叔来接你。” 他的话言简意赅,谢崚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已经,他的人就已经消失不见。 第72章 凌晨,距离此刻,不到十个时辰。 竟然如此仓促。 …… 谢崚回到宣室殿的时候,终于知道慕容徽为什么那么急着要走了。 因为正当苏令安带兵进入青州的时候,和浑水摸鱼摸到青州的慕容昭手下军队不期遭遇,二人二话没说就打了起来。 一路悠哉悠哉的徐州军还是头一次打硬仗。 慕容氏的弓骑兵天下闻名,被誉为“龙城飞骑”,擅长“速战”,在徐州军军阵还没有摆好的时候就飞扑而上。 楚国遭遇了这场北伐当中的第一场大败,两万徐州军阵亡,琅琊郡大半土地落入了慕容昭手里。 消息传来的时候,谢鸢立刻召集谢芸在处理这件事,苏令安是文臣,和骑兵对上难免吃力,打不起还躲不起,二人一致决定让苏令安紧闭城门,坚守不出。 王伦的军队刚刚抵达关中,就要攻打长安,这个时候,其余两路军队可千万不能掉链子。 等西线和中线打完了以后,再处理东边遇到的问题。 遣退了谢芸,谢鸢看着已经凉透的清茶,心神不宁。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当机立断,让人去太医院熬了一碗汤药,带着人往清辉殿去。 和谢崚一样,她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慕容徽了。 经过一年与世隔绝的休养,他的身子看起来似乎没有从前那般羸弱。 眼中一如既往的疏远,躬身行礼,“臣侍拜见陛下。” 谢鸢咬咬牙,挥手道:“把他按住。” 慕容徽脸色一变,武士上前,按住慕容徽四肢,谢鸢端着汤药上前,按住他的下颌,手在颤抖,“不要担心,这药不会要了你的命。” 他爹慕容昭在北边闹事,只怕真的连称帝不远了,到了那个时候,她不知道慕容徽会不会趁机逃离。 若是他真的逃了,比起慕容昭,慕容徽才是更难对付的一个。 她早就知道了,去岁春蒐回来后,她就觉得慕容徽有些怪异,于是将太医署的所有太医都叫过来,一一审问。 周墨当然经受不住审讯,总算是招了,她知道了,原来慕容徽居然瞒着她这么多。 她刚得知消息,或许是高兴的,没有人会喜欢病殃殃的金丝雀。 还是活泼点的鸟儿,唱曲才好听。 可今日收到军报的时候,她忽而觉得,慕容徽还是一直病着,上不了战场好。 慕容徽太过聪明,她怕呀,她怕自己有所疏漏,某天醒来他就不见了,她怕自己倾尽所能,却依然守不住他…… 杀他又舍不得,那就只能——毁了他。 慕容徽当然不愿意喝,谢鸢于是一口将药闷下,捏住他的下颌,深深吻住他,以嘴渡药,她以前不是没试过用这种方式给他喂药。 那时候他昏迷不醒,宫人喂药喂不进去,所以她便亲力亲为。 所以这次喂毒药,她才会这么轻车熟路,药一点一点地流淌入他的喉咙里,慕容徽从最后的拼命反抗到喝下药后接受命运的麻木。 这一份麻木让谢鸢稍稍放松警惕,在谢鸢将最后的药汤渡进他口中的那刻,忽然感觉到舌头被什么东西叮了一下,剧痛随之传来,鲜血与最后的药汁一同涌入慕容徽的口中吗,谢鸢眼眸放大,推开慕容徽。 两人的嘴角都带着血,慕容徽头发散乱,凝视着她,将唇角的血舔干净,挑衅地冲她笑着,春蒐那日,又何止是谢鸢知道他的秘密? 谢鸢擦干嘴边的血丝,眼神阴冷,“你以为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了十五吗?” 慕容徽笑着,“不试试,怎么知道?” ----------------------- 作者有话说:不好意思,第一篇收尾算了一下,还有可能三千字还要多,所以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写不完了,明天再更吧 …… 现在作者要去大战双马尾大螂了 第47章 南朝篇结尾 慕容徽喝了谢鸢的血,短时间内天下毒药都对他无效,谢鸢也不能再给他灌一碗药,决定明天再来会他。 然而,就是这个决定,在不久的将来会让她悔恨万分。 …… 谢鸢走后,慕容徽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等谢鸢离开,院子里空落落的,他在贺兰絮的搀扶下缓缓回到房中,推开书柜,里面赫然出现一条密道。 这个密道他早在六年前就已经挖通,通向御花园,纵使谢鸢派人包围清辉殿,他也能通过密道脱身。 黑暗中,一个人影慢慢浮现。 慕容律喊了一声:“大哥。” …… 去年年末,慕容昭已经命人缝制龙袍,拟定在正月二十称帝。 更要命的是,慕容昭还听信朱夫人的谗言,暗中拟了一道诏书——想要在他登基当日,册封远在楚国的世子慕容徽为太子。 …… 慕容徽的母亲贺兰氏与父亲慕容昭是父辈们安排的政治联姻,贺兰氏是鲜卑数一数二的美人,性情果敢坚毅,年轻时骑马射箭带兵打仗不在话下,一身戎装飒爽英姿。 两人成婚最初几年,慕容昭和贺兰夫人是相爱过的,情意绵绵之时,还共同孕育了四个孩子。 慕容徽是两人的长子,也是慕容昭第一个孩子,他出生的时候,慕容昭也曾重视过他。 因为是长子,所以慕容昭对他寄予厚望,一出生就将他封为世子,更是带在身边亲自训养。 慕容昭对他非常严厉,文治武功都需要拔尖,就是希望他能够在自己百年之后撑起慕容氏。 只不过后来,慕容徽去了长安,和慕容昭分别,即便有二人有书信往来,分隔千里,见不着面,即便是父子,感情也会渐渐变淡。 加上贺兰夫人年纪渐长,因为生儿育女过度操劳,华发早生,眼角也有了皱纹,色衰而爱驰,加上性格咄咄逼人分毫不让步,而且还联合贺兰氏干涉政务,处处和慕容昭作对,两人的分歧渐深。 慕容昭年轻时喜欢英姿豪迈的贺兰夫人,但是年长后,却愈发沉迷于性情如水般的女子。 他身边的侍妾渐渐变多,孩子也越来越多,慕容昭对慕容徽的关心越来越少。 朱夫人也是这个时候被送到慕容昭身边的。 她是一位舞姬,父母早亡,只有几个兄弟,形体丰腴美丽,韶音苓辞,性格柔婉,自从她来到慕容昭身边后,宠爱日益浓郁。 很快,她还为慕容昭生育了一个公子。 一般来说,慕容昭对妾室哪怕再怎么受宠、生多少孩子,贺兰夫人也不想管,因为鲜卑五部有互相通婚联姻的习俗,只有她贺兰氏的骨肉,才能继承王位。 可要紧的是,慕容昭喜欢朱氏,可不仅仅是宠爱那么简单,他甚至想要豁出去,立朱夫人的儿子为太子。 然而世子之位一直被慕容徽占据,故而他也越看慕容徽越觉得不顺眼,总想找机会废了他的王位,或者直接杀了他。 但是慕容徽虽然久不在龙城,始终和鲜卑有着千丝万缕的练习,鲜卑子民仍然尊他为世子,名望深重,慕容昭也不敢正大光明地杀他,只能使阴招。 慕容昭这般无所顾忌招惹楚国,便是想要借江南朝廷之手,处理慕容徽。 他册封慕容徽为太子,可不是什么恩赐,就是给江南朝廷加一把火,让谢鸢更容不下他。 如果慕容徽接了这道诏书,那江南朝廷不会放过他,如果慕容徽不接旨,那就是叛国,慕容昭也有理由可以除掉他。 通过密探提前知悉慕容昭行动的贺兰夫人当机立断,派慕容律南下。 如今正是时机成熟,务必要在慕容昭称帝的消息传到江南朝廷之前,协助慕容徽逃走。 慕容徽看着慕容律,问道:“阿崚怎么说的?” “她答应了。” 答应了最好,不答应就只能强来,谢崚是慕容家的孩子,当然不能流落在外。 …… 谢崚回到宣室殿,尚且还在恍惚,没有回过神来。 即将就要离开她生活了七年的京城,她不舍的东西可太多了,她娘,苏蘅止,她太学的朋友,收藏的满箱珠宝还有这里的一草一木。 一一道别,已经来不及了。 从太学回来,她第一时间就来找主殿寻找谢鸢。 可是谢鸢不在,宫女说她出去了。 于是谢崚端坐在屋内等。 滴漏的声音回荡在古朴的宫殿中,谢崚趴在梨花木书案前,凝视着香炉中冉冉升起的青烟。 时间仿佛过得很快,又仿佛无比漫长。 谢崚都快要等得睡过去的时候,宫女的声音回响在耳边,“殿下,陛下回来了。” 院子外,谢鸢撑着油纸伞,从大雪中归来,衣角飘逸,神姿清令。 谢崚推开门,一路跌跌撞撞,跳下雪地,踩着深深浅浅的积雪朝谢鸢奔来,留下一行小脚印。 “娘亲!”她隔着大老远就冲谢鸢嚷嚷着,迈着短腿扑上去要,谢鸢正好俯身,谢崚落入她的怀中。 第73章 “乖乖,怎么跑得这么急!” 谢鸢露出了笑容,抱着她进屋,“你看你,头发上都粘了雪花。” 谢崚深深依偎在她的怀中,被冻僵的鼻尖微动,嗅着谢鸢身上馥郁香气,“娘,我好喜欢你呀。” 谢鸢道:“怎么突然说这些话。” “就是想说,阿崚喜欢娘亲,永远喜欢娘亲。”她小声嘟囔着。 今夜分别,她不知何时才能再和谢鸢相见,她伸手玩弄着谢鸢衣领上的毛绒,她无法说“再见”,除了喜欢,她不知道有什么话能够表达心里的情绪。 谢鸢似乎很忙,抱了一抱谢崚就放开了,揉了揉她脑袋,“自己玩,娘要处理政务。” 是的,谢鸢总是那么忙,一刻也不能停息。 堆积如山的政务,一本接一本的奏折和文书,数不清的国家大事。 年幼的孩子总觉得自己的母亲了不起,而谢鸢是真的了不起。 “我不玩,我要陪娘亲吧。” 谢崚也没有走,乖巧坐在书案边,看着她批阅奏章,为她磨墨。 谢鸢默认她的存在,不再说话。 母女二人安详恬静的场景,好像和往常没什么区别。 “阿崚回去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崚有些犯困了,谢鸢揉了揉谢崚的头,道,“该休息了。” 谢崚看了一眼窗外黑下来的天色,不知不觉,时间居然过得真快。 往日这个时候,她是该回去休息了。 她欲言又止,总想再停留一段时间,但是又担心以她娘的敏锐程度,她但凡多说一个字,都会露馅。 她垂下眼眸,道:“好。” …… 窗外的三声猫叫,来得比预想中的要早一些,宫里常有野狸出没,有猫叫声正常。 谢崚平日睡得不安稳,她休息的时候,不喜欢屋内有人,这也为她夜行提供了方便。 听到声音,她从床上弹起,连忙轻手轻脚去开了窗。 她刚推开窗,就被人提了出来,抱出了宫殿。 离开了温暖的房间,骤起的寒风包围身子,她冷得一哆嗦。抬眼时对上一双无比熟悉的金色眼眸。 面容俊美,眉头轻皱。 不是慕容律,而是她爹,她无比 笃定。 越过慕容徽忘他身后看去,还有两人,慕容律,贺兰絮。 重逢的欣喜被紧张吞没,她捂着嘴不敢说话,双肩冻得发抖。 因为来得太急,她甚至只穿了睡衣,没来得及披一件外套或者穿鞋。 慕容徽没有让她会殿中拿,连忙从随身携带的行囊中找出一件小袄,给谢崚披上,把两只棉鞋往她脚上一套,他早就知道谢崚这个粗心的家伙不会收拾行李,什么东西都给她准备好了。 做完这一切,将她藏在自己大氅下面。 他朝身后的慕容律使了一个眼神——走! 正月寒风刺骨,谢崚没有穿鞋,只能由慕容徽抱着。而且她小胳膊小腿,如果没有人抱她,她也跟不上三个成年男子的脚步。 今夜值守的宫门卫是慕容徽的人,他们很顺利就通过了宫门,十几名死士伪装成南来北往的估客,在宫墙前等候,这些鲜卑死士都是从龙城而来,身下的战马都是草原上最精壮的良马,已经喂饱了粮草,可日行千里。 慕容徽和他们低声说了几句话,都是鲜卑语,谢崚听不懂,然后慕容徽抱着她上了马,拉动缰绳,策马狂奔。 天寒地冻,又下着雪,深夜京城街道空无一人,连个打更的人都看不见。 她缩在温暖的大氅中,只露出一个脑袋,飞雪刮在脸上,像刀刃般尖锐。 飞骑快速穿过京城,到了城门前,慕容徽将她的脑袋也按进了大氅里。她身子瘦小,藏在慕容徽的氅衣里,没有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三更半夜,守城门的士兵都懈怠了。 慕容律花重金伪造了谢鸢的令牌,又贿赂守城士兵,给他们送了美酒和点心,将他们灌的酩酊大醉。 守城将领醉喝得醉醺醺的,完全没意识到出现在他面前的是怎么样的一队人马,慕容律将假令牌给他们看,“陛下有令,命我等今夜持节出城,替她送一封诏书,尔等还不打开城门,放我等前去。” 快要不省人事的城门卫互相推搡道:“去去去,开城门,走吧走吧!” 谢崚透过大氅的缝隙,打量着外面的景色。 茫茫苍天宛如巨兽大嘴,面前内外城两重城楼高耸,夜色下如巨人般伫立,给人一种逼仄压抑的感觉。 若有外敌攻城,需要攻破两道城门,同样的,如果要出城,也要经过两道城门。 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猝不及防闯入耳中。 “关闭城门,快,别让逆贼跑了!” 宛如石子投入水中,激起千层波浪,顷刻间,马蹄声震天动地,城门卫瞬间酒醒了大半,连忙下令将城门关闭。 慕容徽二话不说,抽打战马,想要趁着城门未合拢出城。 内城的城门卫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冲上来的死士一刀砍了,慕容徽带人冲出内城城门,可终究晚了一步,外城城门已经合并,无数披甲士兵举着火把,立在城楼上,弓拉满月,指向慕容徽。 谢鸢策马紧追而上,跨过内层城门,带着骑兵包围慕容徽。 她的发丝凌乱,纤纤玉指要被缰绳勒出了满手鲜血。 她漂亮的眼睛里怒火焚烧,目光如尖锐尖刀,恨不得将慕容徽千刀万剐,“慕、容、徽,你怎么敢——” 他要走也就算了,怎么敢将她的孩子个带走? 要是她再晚发现片刻,要是她再晚来半刻,谢崚就要被带去她见不到的地方,她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和谢崚见面! 守城的弓骑兵箭尖闪着骇人的寒光,谢鸢忽然就后悔了,后悔怎么就心软,没有一刀杀了他。 想到这里,她眼神阴冷,“放了朕的女儿,朕给你一个痛快。” 听见谢鸢的身影,闷在慕容徽怀里的谢崚一把掀开氅衣,探出头来,“娘……” 这声娘还没喊完,忽然间,她感觉到后衣领被人提起,一柄长剑横在她的脖子上。 谢崚愣了愣,不可置信地看向面容肃穆的慕容徽,他眉目冷峻,比雪还要寒上三分。 “谢鸢,你口口声声说着在意阿崚,可她在你心中永远也比不过权势,这些年来,你们江南人给我和阿崚的白眼还少吗?我如果真的死在这里,只怕阿崚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倒不如我先杀她,再自尽,来得更痛快些!” 谢鸢双手一紧,眼里的怒火要喷涌而出,“你敢?” 隔了太远,谢崚有些看不清谢鸢的眼神,但她的语气已经足以让人感觉到了她的心慌和紧张。 慕容徽的剑朝谢崚脖子更近了一分,“开城门,要不然,我们父女二人就死在这里!” 谢崚感觉到颈间的压力,青铜宝剑冰凉彻骨,冻得她直打寒战。 她的整个后背都是凉的,后脑像是被什么东西扯住了,麻麻的,她非常清楚,只要自己身子稍稍稍稍前倾,她就得万劫不复。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马背上,沉默地看着慕容徽和谢鸢对峙。 或许是寒风将她的脑袋冻傻了,她居然在这种不合时宜的场合里……发呆了。 谢鸢浑身热血沸腾,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眯了眯眼睛,“这样吧,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朕与你各退一步,你将阿崚留下,朕放你走。” 慕容徽怎么可能不知道谢鸢的小把戏,先哄着他将人放下,最后再乱箭将他射杀,他冷笑道:“那请陛下先开城门,放我父女离开,等出城后,我自会将阿崚归还。” 他们夫妻二人同床共枕六年,早就将各自的性子摸的明明白白,是彼此之间最了解对方的人,慕容徽明白谢鸢的诡谲多变,谢鸢知道慕容徽的阴险狡猾,他们根本不可能信任对方。 谢鸢手掌收拢,指甲掐进肉里,真让他出城,只怕便是鸟入晴空,鱼遇深渊,不复再见了。 被缰绳勒出的伤流血更厉害了,她死死盯着慕容徽,“执迷不悟,既然如此,那朕就成全你。” 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若不是顾忌到谢崚也在其中,他们随时都可以万箭齐发射杀慕容徽及其手下所有人。 现在,只等谢鸢一声令下。 慕容徽轻轻捏住谢崚的后颈,稍稍用力,谢崚被迫抬起头,脖子上的剑任离她更近了。 她抬眼,看到城墙上箭矢寒光宛如星辰,闪闪发亮。 慕容徽和谢鸢都是赌徒,他们都在打赌,谁先心软,先心软的人就输了。 时间宛如飞雪,一寸寸流逝。 而转机就发生在一瞬间,城墙上一个士兵的箭不小心脱手,弹射而下,正对慕容徽的方向。 慕容徽尚未有反应,谢崚先受了惊,下意识挣扎起来,惊慌失措的闪躲,细长的脖颈不偏不倚,撞到了锋利的宝剑上。 第74章 刹那间,雪白的肌肤被利刃刺破,温热的鲜血涌出。 “阿崚!” “阿崚!” 两声呼唤前后响起,剧痛在颈间蔓延,连呼吸都透着寒气,她觉得自己想哭了,可是又流不出眼泪,连喊疼都喊不出来,依然是呆呆的,不知所措。 慕容徽无瑕闪躲,那支白羽箭不偏不倚扎进他的右臂上,可他手上的剑依然架在谢崚脖子上,稳如泰山。 “住手!” 赤色鲜血分外扎眼,谢鸢一颗躁动的心再也无法遏制,不顾一切脱口而出。 她双目赤红,有热泪盈满眼眶。 她坚持不下去了,她始终还是坚持不下去了。 “开城门。” 短短三个字,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 她不敢去想,这三个字今后会让她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是身为一个母亲,这一刻恐惧占据了她的大脑,让她无瑕分心去想别的。 谢崚的血令她浑身战栗。 宫门卫将城墙打开,慕容律又道:“谢鸢,将弓骑兵撤去!” 谢鸢咬着牙抬手,撤走了所有人。 前路清理干净了,一行人才策马离开。 慕容徽紧紧抱住谢崚,只有谢崚知道,他看着稳重,他的手已经颤抖得拿不稳剑了,连抱着她那支手,都冷似寒冰,他用大氅裹着她,挥动马鞭。 冲出外城城墙的那一刻,他匆忙回首,余光隔着暮色重重,扫了一眼黑色的城墙和雪幕中的绝色美人。 六年来的众多画面闪过脑海,当年,他就是通过这道城门来到京城,嫁给了谢鸢。 来时江南无尽烟雨朦胧,去时大雪当空,为他践祚。 他承认,这一刻,他的心脏有了一瞬迟疑。 他转身,全速冲进密林中,江南六年温柔乡的醇香褪尽,化为空中飞雪,与刀上浮尘,转眼间消散不见。 “谢鸢,我与你此生——” “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 作者有话说:今天晚上就这么多了,因为第二卷的大纲我还没有写,所以今晚我要去写大纲,不然明天没得更了 顺便我会修补一下,因为总感觉这章没有写到预想中的标准 …… 写的时候都觉得亲爹很狗 妹宝黑化值:30% 第48章 生病 夜风急促,谢崚坐在马上,头被风吹得昏昏沉沉。 一夜赶路,等远离了建康城后,一行人总算放慢了马步,准备找个地方,停下来休息。 不远处是驿站,他们刚好可以在这里休息。 慕容徽将谢崚抱下了马,谢崚站稳,天边泛起的蒙蒙亮闪得她眯了眯眼睛。 大雪过后,林岫皓然。 风吹过霜冻后齐人高的蒲草,或许是骑了一夜的马,谢崚往前走了两步,觉得有些吃力,踉跄着栽倒在地上。 “小心。”慕容徽从身后抱起她。 昨夜,众人都在紧张刺激地赶路中,慕容徽容色沉郁,整个晚上都没有和她说过话。 谢崚听到声音,呆愣了许久,方才懵懵懂懂地抬头,看向慕容徽。 随着雪霁天晴,他的脸色好似终于好了一些,然而,当他看到谢崚的那一刻,金眸陡然转冷。 他的手颤着,轻轻地掀开谢崚的披风,血气弥散开来,谢崚顺着他的动作低头凝视着晕湿大片的白色毛领,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来她刚刚流了那么多的血,红色的血一路蔓延,整个斗篷都沾了血,有的地方血迹已经干了,有的地方还是湿漉漉的。 她看不到自己的伤口,不知道自己伤势有多重,但是看慕容徽的表情,可想而知她的伤不会太轻。 寒风要将她冻僵,谢崚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感觉脖子上痒痒的,下意识想伸手挠一下,被慕容徽抓住手腕。 慕容徽抱她起来,快步朝屋内走去。 慕容徽的死士中有懂医术的人,也有几个女护卫。他们是抱着九死一生的打算逃回北边,他们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有着治疗各种外伤的药。 驿馆燃烧着炭火,驱散连夜赶路的寒冷。 两个女护卫替谢崚将血衣换下,给她换上一件新的衣裳,因为失血过多,谢崚的意识已经有点不清晰了,浑身冷冰冰的,手脚都没有温度,身子软绵绵地依靠在软垫上,闭眼休息。 宫女将羊绒毯子裹在她的身上,为她保暖。 她的脑子很钝,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她一个人待在屋里,感觉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短短的一瞬。 推门声响起,女护卫喊道:“主子。” 慕容徽来了,谢崚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喊了一声:“爹爹。” 她伸手扒拉了一下他的衣裳,“你的伤也处理一下。” 慕容徽喉口一哽,箭簇已经被剜出,谢崚这傻丫头,自己都受了重伤,还惦记着他。 她的声音虚弱而沙哑,听得慕容徽喉口一哽。 他轻轻抚摸着谢崚苍白的脸蛋,因为失血太多,她的肤色洁白,青色血管浮于其上,好似脆弱的琉璃盏,轻轻一碰,就要碎了。 慕容徽想要对着她笑一下,可是嘴角的皮肉牵动不起来,只见她的伤口还在渗血,血肉外翻。他的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剜了一刀,疼痛难受。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因为他,谢崚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谢崚其实并不觉得自己伤得太深,然而事实上这对于她来说,要是处理不好,已经足够要了她的命了。 慕容徽拿出手上的金疮药,“爹爹给你上药,阿崚乖一些。” 谢崚低声“嗯”了一下,便不动了,她疲惫极了,一点儿支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了。慕容徽揭开白玉药瓶,却迟迟没有动手,手就这样僵在半空中。 谢崚再次喊了一声:“爹爹。” 或许是因为一年没见了,他们父女二人的相处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慕容徽的手在颤抖。 他闭了闭眼,强忍着不要让泪水掉落,强装温和与镇定,“乖阿崚,爹爹让阿絮来给你上药好不好?” 他真的没办法再盯着她的伤口看。 谢崚脑子有些乱,胡乱点了点头,她觉得有些困倦,即便屋内燃烧着温暖的炭火,她也还是觉得冷,拉起毯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蜷缩成一团。 还是好冷…… 怎么也暖和不起来。 谢崚困得不行,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贺兰絮给她包扎完毕后灌了药,她依然没有醒。 众人用膳的时候,慕容徽喊谢崚起来,她依然没醒。 短暂的休息,给马补充了粮草,重整旗鼓,一行人就要继续出发。 …… 他们出发的时候,谢崚还没有醒。 她的脖子上缠了几圈纱布,连夜的奔波给她造成二次创伤,加上天寒地冻,谢崚的伤口依然还在往外渗着血。 女侍将谢崚报给慕容徽,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小殿下好像发烧了。” 慕容徽的脸色骤变,本就沉郁的眼眸更加阴云密布,他二话不说搂着谢崚,好像怀抱着一个小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将她放在自己的臂弯上,手臂收拢。 谢崚双眸紧闭,细长的睫毛浓密,事实上,这还是一年后他第一次近距离打量她,她长大了许多,去岁春蒐肉嘟嘟的小脸变得清瘦起来。 她的脸色依然很白,他伸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的确有些发热。 这不是以后好兆头,慕容徽摇了摇她,“阿崚,阿崚?” 先是担忧,到后来有些焦灼。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是慌乱地抱着她。 谢崚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贺兰絮上来道:“阿崚这个年纪大孩子,身子本来就弱,受了这样严重的伤,又连夜赶路,受了防寒,城内有大夫,世子,我们还是得给阿崚找大夫。” 贺兰絮的话说得极有道理,慕容徽没有犹豫,带着谢崚翻身上马。 附近城池已经戒严了,谢鸢没有放弃追捕慕容徽,她的命令已经传达四海。 皇后慕容徽谋权篡位,挟持公主外逃,她颁布一道圣旨,废黜慕容徽皇后之位,发布悬赏令,得慕容徽人头者,赏赐千金,救得公主者,赐万金,封侯拜相。 慕容徽和谢崚的画像被张贴在城楼上,任人观赏。 派去打听的探子传来了这个消息,现在各城池戒严,官兵四处搜捕慕容徽和谢崚。 “主子,不能进城。”探子得出这个结论。 一旦进城,被发现可就不好了。 慕容徽摸了摸谢崚的脑袋,她的头越来越烫,已经陷入了很深的昏厥之中,好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凭别人怎么摆弄她,她也依然是无知无觉。 慕容徽心中的急躁按耐不住。 慕容徽看了一眼远处的城楼,咬牙扭转方向,“走。” …… 第75章 不能进城,慕容徽派探子打探,辗转找到了一家乡间的医馆。 为了不要那么引人瞩目,他们一行人在驿馆里换上了粗制的破棉衣,只有谢崚身上的袄子是好的,慕容徽不舍得让她穿太破旧、不御寒的棉衣。 医馆之中,年迈的大夫手搭在谢崚的腕上,捋着胡须,为她诊脉。 把完脉后,大夫 道,“几位急着赶路吗?” 慕容徽道:“家君身陨,我等身为儿孙,需赶回乡间奔丧,确实很急,老人家,我女儿的伤势如何了?” 最终轻叹一声,“女郎伤得重,若想保命,恐怕要静养一段时间,若是不急,可以在乡间住下,等女郎烧退,伤势缓和一些再走。否则,性命堪忧。”” 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他低头凝视着谢崚,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秀发,向来明经决断的眼眸中犹豫不决。 他们根本就不能在这里久留,再多留一刻,谢鸢追上来的风险就越大。 见他犹豫不定,大夫给出了提议,“老夫还是规劝公子和女郎暂时歇一歇,死者,总得为生者让路。当前更要紧的,是女郎的性命。” 慕容徽给了他一锭银子,“多谢大夫,请大夫为我女儿开几帖药。” 他抱着谢崚出了门,带着拥趸上马, 大夫拄着竹杖,出门送行,他的一双老眼浑浊,却不瞎,虽然他还不知道悬赏令,但是他却是个眼尖的。 这一伙人人高马大,看起来穿的虽然都是粗布衣,但所骑之马精壮,在这个乱世,能够用余粮喂饱马的人家和不多。 而且远离了广袤的草原,江南朝廷良马稀缺,世家贵族也不一定能够凑出这么多的良马,这伙人,来头不小。 大夫留了个心眼。 …… 几人本来计划一直赶路,等出了扬州再休息,然而谢崚的情况却在这天夜里转危。 好像上天注定不让谢崚离开扬州,离开南朝,她的情况恶化,不仅仅烧没有退,到了夜里,还咳嗽不止,唇边溢出血来。 慕容徽慌慌忙忙地找驿馆歇下,然后给谢崚换药,给她喂药。 谢崚似乎很抗拒喝药,完全灌不下去。 慕容徽又只能派人去请大夫,大夫直接表示,谢崚这是得了肺热,这几天只能待在烧着炭火的屋子里,真的不能再到外面去吹风了。 这也就是说,若是要赶路,就得舍弃谢崚。 若是要保谢崚性命,他们只能留下,大大耽搁赶路进程,等谢鸢一来,他们这些人都别想要逃走了。 贺兰絮和慕容律对视一眼,心中有了决断。 当夜,他们二人找上慕容徽。 ----------------------- 作者有话说:待会还有一更 …… 北朝篇开始还是得在江南拉扯一下。 爹爹没能那么快带走阿崚,阿崚还有命中注定的一劫没有度过 第49章 父女分别 谢崚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她脑子不算清醒,依然一片混沌。 在她昏迷的时候,隐隐知道身边围了很多人,慕容徽一直抱着她,温柔的怀抱将她裹得严严实实 虽然马背上颠簸,但她却非常安心,现在慕容徽放下她,即便倒在柔软的床上,谢崚也有些忐忑,挣扎着想要醒来。 屋内烛火昏暗,床上的帷幔挡住了谢崚的身影,慕容徽守在她的床前,迟迟未眠,兴许是精神紧绷,他并没有注意到床上的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就在谢崚想要喊他的时候,慕容律和贺兰絮到了。 “大哥,”慕容律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慕容徽目光移动到了两人脸上,他们两人是一起来劝慕容徽的,但是这毕竟是慕容家的内务,所以还是慕容律先开口说好些。 慕容徽似乎知道他们想要说些什么,收回了目光,广袖下拳头紧握。 慕容律接着道:“大哥,你若是继续带着阿崚,一路寻医问药,处处担惊受怕,必然会拖垮队伍,让谢鸢追上,而且以现在阿崚的身体状况,她根本就不适合赶路。” “江南的名医比江北的要多,不如先将小阿崚舍下,留在江南,将她还给谢鸢,”慕容律道,“这样或许她才有活下去的机会。” 帐内的谢崚心神一惊,收回了口中的话,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下一刻,慕容徽掀开了窗帘,烛光落在谢崚脸上,他安静地凝视着这张面容,眸色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何尝不知道慕容律话中的道理,在逃离楚国和谢崚之间,他不能同时拥有。 即便他已经故意放缓速度,可是这赶路强度依然是谢崚接受不了的。 要是他一直带着谢崚,以谢崚现在的身体情况,很有可能在路途中夭亡,而且谢鸢在后紧追不舍,他们因谢崚掣肘,很有可能被谢鸢追上。 可是要是要他舍弃谢崚,他如何甘心?他如何下得了手? 那是他养了多年的骨肉,是他唯一的孩子,六年来与他在江南相依为命的软肋。 她身上流淌着鲜卑慕容氏的血脉,他怎么甘心放她在楚国,任由她被谢鸢教养,在将来与他为敌?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颤着,眼里充溢着不舍。 贺兰絮见他犹豫,继续加一把火,道:“世子,小殿下从前在皇宫的时候,吃穿用的都是最好的,她习惯了江南,到了北边,不一定能很好适应。” “何况现如今龙城局势未定,贺兰夫人那边的计划未必有十全的把握,若是将小公主带在身边,事成自是最佳,万一出了差错,小公主亦会收到牵连,世子不如等一切尘埃落定,再接回公主。” “山高水长,若是世子与小公主父女缘分未尽,今后杀向南朝,必然能再相见。小不忍则乱大谋,应以大局为重!” 贺兰絮跟在慕容徽身边多年,是最了解慕容徽的人,他知道慕容徽究竟有多么宠着谢崚。 慕容徽想要带谢崚回龙城,想要她留在自己身边,是为了要给她一世殊荣,为她一生保驾护航。 若是谢崚跟在他身边会受苦,那又是另外一码事。 如今慕容徽还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龙城并非慕容徽说了算,谢崚身上掺了汉人的血脉,肯定不会招慕容昭待见。 慕容徽不讨人喜欢没关系,但是他的女儿自幼珠光宝气,受不得一点气,他不会让谢崚受任何委屈。 …… 事实上,早在慕容律南下接慕容徽的时候,贺兰夫人与人暗中筹谋,想要联合归来的慕容徽杀慕容昭取而代之。 然而,但慕容徽还没有十全的把握能够掌权,让鲜卑五部都听他的话。要是他出事,谢崚作为他的女儿,肯定会被牵连。 这样看来,将谢崚留在江南朝廷,由谢鸢看顾,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若是慕容徽事成,他将来还有机会接回谢崚,要是他战败,谢崚也不会被牵连。 贺兰絮的每一个字都宛如银针,深深扎入慕容徽的心脏。 他抬手抚摸着床上的谢崚,有急促的光在眼底闪烁,谢崚选了他,那么坚定地想要和他走,他就要抛弃她了吗? 慕容徽眼中涌出无尽哀伤。 “你们出去吧,我和阿崚单独待一会儿,明早之前,我会给你们答复。” 两人退去后,屋里只剩下谢崚和慕容徽,冬夜荒郊野岭的驿馆安静异常,只能听见火花爆破的声音。 谢崚在他的注视下闭眼装了一会儿,总算装不下去了,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缓缓睁开了眼睛,声音虚弱地唤道:“爹爹。” 慕容徽惊诧:“阿崚,你醒了?” 她已经昏迷了快一天一夜,这会儿总算是醒来了。 谢崚努力抬起手想要撑起身子,却怎么也动不了,慕容徽连忙道:“别动,要牵动伤口了。” 谢崚的脸色比昨天还要差,原本红润的薄唇干瘪,遍布死皮,说话时唇上皮肤要撕裂了。 她假装一点儿也不知道慕容徽三人的谈话,故意问道:“爹爹,现在我们在哪里,我们渡江了吗?什么时候才能到龙城?” 慕容徽心口一沉,欲言又止。 他不能带她回龙城了,这话他该怎么对她说出口? 明明是他先许诺要带她一起回龙城,明明是他先舍不得她,想要将她带在身边的,是他将她抱出京城的。 可是现在,他要抛弃她。 他垂着眼眸,不敢直视谢崚的眼睛,“没有,但也快了。” 谢崚继续说道:“爹爹以前和我说过北方的草原、羊呀、马呀,还有初雪你们会去雪山祭祀,阿崚没有见过雪山,阿崚也想去见识一下雪山的祭祀,爹爹,你会带我去的吗?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因为身体虚弱,她说话声音不大,没了往日神采,声音淡淡地,却充满了对未来的向往,“爹爹,我想陪着你。” 她在谢鸢和慕容徽之间选了慕容徽,选择跟慕容徽走,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难以回头。 第76章 无论前面有多少挫折,哪怕以后不能像在建康皇宫那般养尊处优,这条路,她也要去走下去。 她已经背弃了谢鸢,她已经不是楚国公主,再也回不到建康城了。 谢崚有预感,原书剧情寸寸逼近,她如果今日因为不可抗力被留在楚国,或许来日,她也会因为其他原因死去。 她的眼泪流淌出来,晕湿枕巾,“爹爹,你不要抛弃我好不好,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你不要离开我。” “我们已经分开一年了,我以后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一声接着一声,慕容徽心中一片悲凉,伸手摸着谢崚的头,微笑道:“怎么会呢,爹爹怎么可能放弃阿崚。” 他笑容宛如和煦,眼睛里全是温柔,“等以后去了龙城,阿崚想要去哪就去哪里。” 谢崚呢喃道:“爹爹不要骗我,要是骗我,那我这辈子都不想要见到爹爹了。” “不骗你。” 慕容徽一句话带过了话题,轻轻抚摸着谢崚的额头,“阿崚,再睡一会吧,等天亮了,爹爹抱着你赶路。” 谢崚没有太多力气,合上眼眸,沉沉睡去。 慕容徽对着烛火凝视着她的五官相貌。 小孩子长得快,隔几个月不见,可能就要千变万化,他想要此刻将她的样貌都记在心里,一如头同样记得她年轻时候的样貌。 他就这样,坐在床头,整整一夜,不曾挪动位置。 红烛燃尽,天色将明。 “世子,探子查得谢鸢的人已经在十里之外,请速去。” 贺兰絮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慕容徽正在替谢崚盖着被子,闻言淡淡道:“知道了。” 他本可以早一些走,可是她不敢将谢崚一个人放在这里。 得知谢鸢靠近的消息后,他才准备离开。 驿馆的老板娘是个心善的人,见慕容徽一个大男人带着个重伤的女孩子,兴许是觉得他有什么难处,于是特地主动给谢崚请了大夫,还帮谢崚熬药。 慕容律观察了她一个晚上,又问过周边邻里和熟客,知道她是个善良可靠的人,所以暂时将谢崚托付给她。 慕容徽将一袋金子放在掌柜桌上,“女君,请你替在下照顾女儿一段时间,在下因为一些事情,需要离开一段时间,还请女君帮忙照看一二,我改日来接她,除去房费,剩下的都是酬劳,等我归来时另有重谢。” “哎呀这!”老板娘打开一看,里面全是金子,露出了难为情的神色,“这…怎么可以……” 慕容徽转身离开。 对不起,阿崚。 留下了谢崚,他们再也无所顾忌,策马朝前方奔去。 或许是父女间心灵感应,慕容徽前脚刚走,谢崚猛地在惊悸中惊醒,她环顾一周,看不到慕容徽,有种不详的预感。 “爹爹,爹爹?” 一连喊了几声,没有听到回应。 谢崚只好强撑着病弱身躯下地,缓缓挪动,见到老板娘,问道:“我爹呢?” 老板娘道:“他刚走了,将你托付给我,让我照顾你一段时间,小女郎安心住下吧,他不久之后就会来接你。” 谢崚的心沉了下去。 ----------------------- 作者有话说:妹宝黑化值:40% 第50章 大病 听到这个消息,谢崚下意识扭头往门外冲去。 “哎,女郎,你快些穿件衣裳。” 屋外战马的嘶鸣刚刚退去,地上残余深深浅浅的马蹄印记,下楼时匆忙,谢崚身上就穿了件小袄,并不防风,冷风就灌进她的身体里。 阳光出来了,今日是融雪天,道路遍布雪水,一片泥泞,谢崚跌跌撞撞往前跑,粉色的绣鞋很快就被泥水沾湿。 她已经看不到慕容徽的踪迹,只是朝着自己所认为的北方奔跑,边跑边喊:“爹爹,爹爹,等等我!” “不要走,不要抛弃我!” 半人高的蒲草挡住了她的去路,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拨开草拼了命般向前奔去,眼泪落了下来。 长空中响起一声鹤唳,和着长风飘散,分外凄厉。 谢崚腿脚本来就发软,越向前跑越觉得吃力,所有的力气被抽走,倒在草地中,蒲草上尖锐的锯齿割破手掌,鲜血淋漓。 脖子上伤口刚结的新痂破裂,血流淌下来,一身都是伤,格外狼狈。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呆滞跪在地上,“不要,为什么要抛弃我!” “不要——” 温热的眼泪淌过面颊,化作冰冷的霜雪。 她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头顶苍穹无限遥远,云层盘旋。 天大地大,她竟然不知道去向何处。 她就这样被抛弃在了江南。 忽然间,一阵马蹄声从身后响起。 “阿崚!” “公主殿下!” 嘈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崚在地上呆呆坐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们是在叫自己,刚回过头,就被揽进了一个怀抱中。 谢鸢跑得太快了,喘息急促,呼出白气,缓缓升腾宛如云雾。 谢鸢紧紧地搂着她,同时小心翼翼,生怕碰到她的伤口,眼泪在她眼中淌落,滴在谢崚脸上,两道泪痕交汇在一起。 被温暖的怀抱包裹,谢崚所有的情绪彻底爆发,“娘…爹爹他走了!” “他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她好像是一个垃圾一样,被一觉踹开,丢在这个荒山野岭。 眼泪如水流,落下来就止不住,她的声音由小变大,到最后用尽所有的力气在哭泣,喉咙都快要喊破音了,她拉着谢鸢的衣领,好像拉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谢鸢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鼻头一酸,手轻轻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没事,没事。” “阿崚还有娘,有娘就够了。” “就算只有阿娘,阿娘也要让阿崚做世上最快乐的小公主,我的阿崚……” 谢鸢的话带着颤音。 慕容徽何止是不要谢崚了,他也不要她了,抛弃楚国的一切。 谢鸢的手臂收拢,将她抱起来。 谢崚哭累了,已经昏厥过去了。 谢鸢抱着她,看着她一身鲜血,心口在刺痛,好似割肉剜血,抽痛无法抑制。 她既恨又悔。 恨慕容徽将她带走却有没有好好照顾好她,更加悔恨自己没能看管好她,让慕容徽将他带走。 她搂起谢崚,用自己的衣袍将她裹住,转过身看着随从,努力许久才将自己心口的激荡情绪压下去,冷声道:“传令下去,继续追杀慕容氏。” “若发现踪迹,不必禀告,杀无赦。” …… 随谢鸢回到皇宫后,自小身体康健的谢崚难得大病一场。 她脖子 上的伤反反复复,总是愈合不了,加上在风雪中冻了许久,她得了严重的肺热,每日夜里都会咳血,情况危急,总是连续几天昏迷不醒。 太医署太医连夜值守在宣室殿中,谢鸢也是心急如焚,日日夜夜守在谢崚床前,为了让她情况好转,她甚至求助于从前嗤之以鼻的玄学,将城外佛寺道观求了个遍。 可是谢崚的病情却依然不见好转。 …… 与此同时,由于凛冬的到来,北伐的进程被大大拖慢。 先是东线苏令安遭遇鲜卑军队,难以抵挡,只能退守下邳彭城,而中线和西线的进展也不顺利。 中线当战线推进到了中原腹地,由于占领的城池太多,荣冲不得不分兵镇守,前进愈发乏力。 而且,由于赵国的法度和楚国大相径庭,为了推进江北百姓归化,荣冲不得不改革法度,然而他又是个武将,没什么文化,在推行法度的时候和地方官发生了不少冲突,谢鸢只好从中央派遣官员去协助治理。 而在王伦进入关中后不久,刘家人终于意识到大事不妙,坐下来谈和,准备合作将楚国人赶走再继续火并。 三皇子派出了自己十万亲兵,救援长安,自己仍然坐镇晋阳,为长安提供补给。 长安城不愧为千年古都,易守难攻,王伦采取的一切计谋:离间、策反、挖地道,都没办法快速攻下长安,只能将长安围困。 若不能速战,等三皇子的援兵至,那他们可就危险了。 谢鸢每天守在谢崚床前看战报,心神焦虑。 她已经忘了,自己已经几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忽然,床榻上传来极弱的一声啼哭,谢鸢连忙掀起帘子,将谢崚抱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就好像她还只是一个小婴儿一样,“阿崚,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多日陪床,她已经养成了条件性反射。 谢崚声音沙哑,“还疼,阿娘,我疼……” 谢鸢的心一紧,摸着她的脸,“哪里疼?” “我……”谢崚嗫嚅着,哪里疼,她说不上来,只是感觉浑身都很难受,连抬手都很痛。 她无神的眼眸中全是眼泪,在谢鸢的拍打下,又合上眼睛,带着眼泪睡去。 第77章 谢鸢的指尖掠过她细长的睫毛,热泪盈眶。 谢崚清醒的时间总是很少,她总是这个样子,短暂地醒来,又沉沉睡去。 谢鸢心绪复杂,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有人喊她。 “陛下,前线消息。” 明月忽然进来了,见谢鸢抱着谢崚,便立在屏风后。 谢鸢伸手抹干净眼泪,“何事?” “还需您亲自过目。”明月脸色苍白着将一封信笺朝前一递,谢鸢放下谢崚,走到屋外,夺过信封便看了起来去。 上面的文字让谢鸢心一沉。 ——慕容昭,称帝了。 正月三十,慕容昭在龙城祭拜先祖,自立为帝,国号燕,改元太初,立夫人贺兰氏为皇后,夫人朱氏为昭仪,世子慕容徽为太子。 谢鸢呼吸短暂凝滞,心想难怪慕容徽这么急着回家,原来是因为这个。 赵国和楚国自顾不暇,这个时候称帝,没有人有空讨伐他。 谢鸢烧掉了信封,回到床前,谢崚已经睡熟,呼吸很浅,浅的似乎下一刻就要消失。 她轻轻地揉了揉谢崚的脑袋,“从今往后,可就真的只剩下你我两个人。” …… 谢鸢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清辉殿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她亲手布置的,当初她娶慕容徽,虽然是为了联盟,但是她也曾有过期待。 于是她精心布局宫殿,假山鱼池,花草树木,还有殿内的装潢,都是别出心裁,她想要用最好的宫室来迎接他,让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只会跪在地上求他的卑贱女子,想要通过这些小细节,让慕容徽能够在楚国过得开心。 可是后来呀,她明白了,本该翱翔蓝天的鸟儿,无论被关在多么漂亮的笼子里,也不会开心的。 院子中,两棵红梅树盛开,灿若红霞,谢鸢遣散了所有人,立在树下,泪如泉涌。 她抚摸着树干,她当年种下这树的时候,还只是两棵树苗,今日再见,已经亭亭如盖。 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一点一点往她身上加压,几乎要将她击垮。 北伐的挫败,慕容徽的叛变,还有谢崚的病情。 她真的害怕,害怕谢崚会离她而去,那她又要重新变成孤身一人了。 她扶着树干,缓缓蹲下身去,眼泪融化白雪,她小声呜咽着,成为帝王后,喜怒哀乐不露于外,连哭泣都不敢放声大哭。 忽然间,她感觉身子一重。 抬头一看,素袍男子立在身后,将斗篷披在她身上,缓缓起身,身姿挺立,嶷如断山,眼眸清寒,“陛下。” 谢鸢一愣,“你怎么……” “阿芸告诉微臣,说陛下最近不太好,所以微臣就回来了。” 谢渲说着,朝谢鸢伸出手,“最近的事情微臣都听说了,陛下莫怕,眼下虽面临困境,但熬一熬,总能熬过去的。” “你看哪,就好比这漫天风雪,总会有消融那一日,陛下你说是吗?” 北伐失利,还有下次,谢崚的兵也会好的,至于慕容徽—— 往者不可追。 谢鸢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她这才发现,谢渲没有穿道袍,而自称也从从前的“贫道”变成了“微臣”,她问道:“你要回来吗?” 谢渲道:“陛下有难,微臣自当陪伴在侧。” 他停顿片刻,又道:“别怕,兄长来了。” “兄长这次不会走了。” 这日之后,谢渲回到了朝廷,领司空一职,分走了他侄儿和谢鸢的不少政务,谢鸢也轻松了不少,能够专心照顾谢崚了。 …… 等到春天的时候,谢崚的情况终于好转了。 或许是天气回暖,她的风寒散去,肺热渐渐褪去,渐渐能够下床了。 许久没有照过镜子,谢崚都不敢相信镜子中的人是自己。 在生病之前,她的脸上总是带着些许婴儿肥,体态不算胖,但是相对于普通孩子,还是比较圆润一些。 现如今,她瘦得脸上甚至找不到一块像样的肉,眼窝深陷,她觉得自己的样子真的好像一副骨架。 她看了一下脖子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但是被剑划伤那个地方,依然留下来一道浅浅的疤痕。 ----------------------- 作者有话说:大概一两个小时后还有一更 第51章 燕皇 太医说,随着她年纪增长,或许这道伤口会渐渐变淡。 或许有朝一日,可以完全淡到看不见也说不定。 说这话到时候,太医眼光闪躲,生怕受到谢崚责罚。 谢崚估计他是在哄自己的。 谢崚侧了侧身子,只要不细看,伤口还是不太明显的,但如果要将头发全部梳起绾成双丫髻,那她的脖子就不如从前那般白玉无瑕了。 她松了口气,还好,不算太丑,她还能够接受。 小河给她披上一件披风,“殿下,太医说,今天你可以出去走走了。” “殿下,出去吧,外面桃花都开了。” 小河劝道,谢崚已经病过了一整个冬天,因为不能吹风,所以她整个月都关在屋内,连窗户都没有开过,更别说到外面去看看院子里的景色了。 春日一来,院子的花叶新引,桃花都已经开了,粉嫩嫩的桃花开了一簇簇。 她谢崚小心翼翼地提起裙摆,踩在泥土地上,因为没有恢复好,脚步还有一些虚浮,往前走的时候,险些摔了一跤。 “小心。” 多亏小河,扶了她一下,没有让她摔倒。 忽然一阵风吹起,谢崚怅然得抬起手,去抓空中飘落的桃花。 她抓到了一片,虚 虚实实地握在掌心,大病初愈,她的掌心没有力气,她握了一会儿,又轻轻松开,任由掌心的桃花飘落在地。 她还活着,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养病,她对自己的身体终于是有了实感。 她还活着,真真切切地活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里此刻含着热泪,活着真好,活着她可以看见春花灿烂,活着,她可以感受温暖的阳光,活着,她还可以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真真切切活着要好了。 只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谢崚低头看着凋零的桃花,鼻尖颤动。 …… 三月,江南早春,冰雪消融。 而北方龙城,此刻依然大雪封锁。 宫殿中,慕容徽打开密匣子,犹豫了许久,才敢取出里面的信。 即便已经回到了龙城,但是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关注着谢崚的消息。 他还有几个密探留在建康,将谢崚的情况汇报给他。 知道她病重,他的心揪成一团,痛恨又懊恼。 若是知道会让谢崚受这等罪,他就不该将她带出京城,让她受那么严重的伤,得那么严重的病。 要是别人害她变成这副样子,他早就将对方千刀万剐,可是偏偏……偏偏这个人是他。 他每天都在等着谢崚的消息,既盼着她好转的信息到来,却又害怕看到更坏的消息。 他的手指收拢,几乎要将这张纸捏碎。 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张开了信。 探子带来的是好消息,说谢崚已经能够坐起来吃东西,太医也说了,她的身体已经渐渐好转。 只要坚持喝药,等入春后,病大概能够痊愈。 慕容徽的眉头在这些文字中缓缓舒展,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可是,这丝笑容转瞬消散,他俊美的眉头紧皱,谢崚最不喜欢喝药了,她喜欢甜,不爱吃苦的东西。 她不肯喝药怎么办? 侍女有没有为她准备蜜饯? 吃了蜜饯,药效会不会下降,谢崚的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更多的担忧涌入脑海,将他遍布,他抿紧唇,他不敢想,谢崚是否会怨恨他。 恨他将她留在南方? “太子殿下!” 倏而,密室的门被推开了,慕容徽走出门去,满地皆是效忠于他的死士。 “夫人在清露台,那边已经安排妥当。”说话的人是贺兰絮,他将一柄青铜宝剑递给慕容徽,“世子,该出发了!” 慕容徽神色阴沉,将剑佩戴在腰侧,“诸君,随孤赴宴!” 清露台上,笙歌雅舞,慕容昭不顾坐在身侧的皇后,怀中揽着一貌美人,行止放荡,欣赏着台下的歌舞。 翩翩起舞的舞姬身子绰约,舞姿妖娆,慕容昭抚掌大笑,“夫人,朕与你当初相遇,你亦在舞池中起舞,而今你已作朕妇,十有八九年矣。” 朱夫人轻笑:“妾福浅命薄,得以侍君,乃妾之幸。” 两人旁若无人般你侬我侬,贺兰夫人脸色不动,远处,诸武士正渐渐靠近。 慕容昭喝得烂醉如泥,全然不知——一场惊变,即将发生。 燕国太初元年三月,昭仪朱氏生辰,燕太祖为昭仪贺生,于清露台设宴。 第78章 太子以“妖姬惑君”,联合皇后,携武士闯入清露台,逼太祖杀朱氏。 太祖不允,面斥太子。 太子于是以“太祖无德”为由,使人砍杀朱氏,后囚禁太祖于清露台上,成为“太上皇”。 两日后,太上皇慕容昭因急症逝世,太子慕容徽登基为帝。 …… 四月初,消息传到了江南朝廷。 谢崚是在谢渲口中得知这件事的,她心事重重地握着笔,思绪纷乱地在纸上乱画。 “弑父?”傻子才相信慕容昭是急病崩殂,谢鸢冷笑,“他还真不怕背上千古骂名。” 谢渲道:“陛下,慕容昭是个花架子,登基后沉迷酒色,起不了太大的风浪,而如今的燕帝是怎么的人,陛下再清楚不过。” 慕容徽是鲜卑人的战神,他当初在战场上,可是有着不败的神话,匈奴人都被他打怕了,连刘传见了他,也难得惺惺相惜地感慨一句此乃“真丈夫”。 “如今我军将士和赵兵在争夺长安,若是再加一个燕国进来,只怕难敌。” 慕容徽打匈奴也就罢了,但如今看这局势,只怕楚国迟早要和燕国对上。 谢渲预料到了这一点,抬起头来道:“北伐良机已经错失,现如今江北局势不算明朗,燕帝若想扩张领土,必然先和赵国碰上,不如先引二者相斗,待其两败俱伤,再趁虚而入。” “撤兵?” 谢鸢几乎秒懂谢渲的意思,将江北的部队撤出,保留有生力量,反正燕、赵都在江北,他们两个肯定会先碰上,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北上攻打他们。 谢鸢笑容变冷,“朕不是虞氏鼠辈,神州陆沉,朕好不容易夺回那么一点土地,却要再一次抛弃中原,向上辱没祖宗,向下对不住冲锋陷阵的将士和归化投诚的江北百姓。” 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土地,怎么能轻易放弃,别说是谢鸢,在前线拼命的将士绝不会同意,连谢渲的那个侄儿也不会同意。 本来因为北伐不畅,朝廷已经有所微词了,要是谢鸢此刻撤兵,那就是打自己的脸。 谢渲道:“是微臣多心了,微臣告退。” 谢鸢说道:“不过慕容徽其人,阴险狡诈的确不得不防,你的提议不无道理。” 谢鸢刚说话慕容徽的坏话,忽然想起了谢崚还在屏风后面听着呢,连忙道:“阿崚,你在做什么?” 谢崚抱着谢鸢让她看的奏折起来,放在谢鸢面前,“娘,我已经看完了。” “我可以走了吗?” 她低着脑袋,自从大病一场之后,她的性子就变了,以前那么活泼的一个人,沉静了不少,有点冷冷了。 谢鸢有些心疼,摸了摸她的头发,“去吧,记得穿多些,注意身体。” “我知道了。” 谢崚去了校场。 随着年龄见长,太学里学的东西对于这些世家子弟而言,已经不够用了。 除了太学,这些学生家中还会根据孩子的具体情况请师傅,教授文治武功。 学生们不是学文就是学武,文武总要挑一个往精处练,江南清谈之风盛行,世家大族崇文,大部分学生都是偏好于学文而轻武。 但是谢崚却更想要学好武。 她努力提起两个水桶,双手放平,坚持一秒、两秒……约莫十秒钟左右,她撑不住翻开手,水桶摔在地上,溅落满地水花。 对面陪她的苏蘅止连忙放下手中的水桶,“你呀你,坚持不下去了就放下吧,为什么一定要提着?” 随着年纪增长,苏蘅止和她身高差距拉开,苏蘅止又比她高了一截,眉间的红痣愈发明艳,漂亮眼眸如盈星河,楚楚动人。 他轻轻替她拍了拍溅到裙子上的水珠,“还好,不算太湿。” 谢崚搓了搓手,被压得红彤彤一片,心想要是有杠铃就好了,这样子她就不用用水桶练臂力。 她其实想要让人帮她照着图纸做一个差不多的,然而她发现她不仅仅没有办法说出小说剧情,包括她那个世界的一切发明,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她也一样没有办法带来,所以她只能用“古法”来增加臂力了。 谢崚揉了揉手腕,无奈地看着摔烂的木桶,“再这样下去,我什么时候才能拉动重弓。” 轻弓只可射飞鸟,重弓则可射猛虎,可以百步之外取人性命,谢崚额头上有汗,不大想练了。 “你大病初愈,身体没力气。”苏蘅止安慰道,“已经很好了。” “话说大家都在习文,你为什么偏好习武?” 谢崚看起来就是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太学里的女生大多都不太爱舞枪弄棒,对于骑马射箭更是敬而远之,而谢崚却偏好于习武。 “你不懂,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谢崚深深叹了口气,这哪是她爱不爱呀?如果可以,她才不要到校场上来提水桶。 习武可以锻炼身体,她想要自己变得更健康一些,不想要自己如原书注定的那般病故。 哪怕有那么一丝希望,她也想要活下去。 ----------------------- 作者有话说:阿西吧码字到半夜果然有惊喜,刚写完回头一看就是一大只双马尾大螂了,真的是作孽呀,火速写完上战场 第52章 北伐失利 谢崚忧愁地望着天。 她受阻被留在楚国, 慕容昭身死,慕容徽登基,好像一切都照着原书剧情发展,冥冥中注定的那般,无法更改。 苏蘅止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她已经愣了好久了,自从病好之后,她总是这个样子,无缘无故就盯着一个地方开始走神。 谢崚摇头不语,苏蘅止坐在她的身边,“最近见你总是不开心。” 谢崚深深叹了口气,“你看我爹那个死样,我怎么开心得起来?” “燕皇篡逆,殿下担心的是会累及自身吧,”苏蘅止道,“没事的,你还有陛下呢,陛下那么疼爱你,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只要陛下在,没有人敢对你做什么。” “这倒未必。“ 谢崚深深一叹,“你不懂,我曾经相信我爹,我爹把我抛弃,我娘那么疼爱我,她曾经也利用过我,我相信他们都是爱我的,可是他们还有更爱的东西,所以他们没办法全心全意地顾念着我。” “这个世界上最可靠只有自己,可是我弱小得像一只蝼蚁,根本就保护不了自己,要是我再长大一些、聪明一些、或者强壮一些就好了。” 她单手托腮,深深一叹,她要是像她爹那般骁勇善战,像她娘那样聪慧明悟就好了,可是她从小就傻傻的,不聪明。 她觉得她爹娘不可靠,可是一直以来,都是她爹娘在保护她,她做什么事情都是失败的。 穿越前是,穿越后也是。 “阿崚,”她居然感觉有一双手将她脸捧起来,苏蘅止凝视着她的眼眸,“别这么说,你已经很好了。” “何况你还有我呀,”苏蘅止俯身看着她,“殿下若有难,我也不会置之不理,我会保护殿下的。” 苏蘅止眼神难得的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谢崚突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我爹娘都靠不住,我能指望你什么?” 她和苏蘅止都是半斤八两,这话说的,好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而且,她连慕容徽和谢鸢都不信任,自然不可能信一个小孩能保护她。 “行吧,”苏蘅止也不狡辩,他的性格一直温吞和顺,哪怕被谢崚嘲笑了,也不生气,而是继续说道:“不久前的春考,你考了第二,仅仅次于谢灵则之后,而且你的骑射比他更胜一筹。” “是吗?”谢崚一惊,“我考了第二?” 她好像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不是还没放榜吗,你怎么知道的?” 苏蘅止道:“今天早上我花了点大钱贿赂了学监,提前看到了成绩,谢灵则第一,你第二。” “大钱是多少?你干嘛浪费这钱。” 能够用到“大”字,估计数目不小。 太学课考,迟早都会放榜的,在谢崚看来苏蘅止这是多此一举,有这闲钱给她不好,还去贿赂什么学监。 苏蘅止转头看向她,“因为我好奇呀,我看殿下最近挺用功的,上课也不睡觉了,每天都要来校场练武,我就是急着想要看看殿下有没有进步。” 谢崚疑惑:“你不看你的,就看我的?” “也看我的,我考得比殿下差,看来以后得要用功才能追得上殿下。” 谢崚的年纪在学生中本就偏小了,她觉醒穿书记忆之前,根本就跟不上同学的脚步,就好比孟君齐听一次就可以听懂的东西,她要反反复复听好多次才能理解,久而久之,她就失去了学习的兴趣,长居倒数第一的位置。四书都不明白,学武又嫌累。 如今她已经能够做到百步之内箭无虚发,连策论都写得有模有样。 病了一个冬天参加春考,不费吹灰之力就爬到了第二名。 第79章 只不过,学业上的跃升已经不能让谢崚高兴起来。得知自己考了第二,她完全激动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拍了拍裙子,“我该回去了,明天再练吧。”她今天已经练了一个时辰,肩膀好痛。 “行,那我明天再来。” 谢崚见他也收拾东西跟自己一起走,不禁说道:“其实你不用一直陪着我,你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 苏蘅止道:“那殿下又如何确定,我想做的,不是陪伴殿下呢?“ 谢崚莞尔:“那你喜欢陪我吗?” “……或许喜欢吧。” ……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和原书剧情走向高度重合。 到底是小说世界,无论前期书中内容偏移了多少,到头来也是殊途同归,朝既定中的轨迹走去。 谢崚很早之前就有所预感,谢鸢这次北伐注定失败。 作为小说女主,谢鸢的确能够在未来某日一统天下,完成多年来的夙愿。 可现在,时机未到。 前线推进不利,旧都长安久攻不下,而在王伦包围长安的并制定策略防备赵国的援兵时,却忽略了正在窥探战局的氐人部族。 四月,氐人苻青假借增援长安之名,忽然袭击王伦的军队,楚军夜惊,踩踏、死伤者无数。 王伦手持长戟,骑马迎敌,勉强稳住阵营。 而城中的赵皇见此情景,当即派兵出城,两面夹击楚国军队,楚军大败,赵皇俘获了楚国两名大将,连王伦也受了箭伤。 此战令楚军吃尽苦头,损失将近五万军队,等到北边的赵国援军赶到,王伦已经无力迎击赵军,不得已撤出关中。 或许谢渲之前说的是正确的,失败是难以避免,为了防止更大的损失,应该赶快撤兵。 他当初是带领谢氏坚定不移站在虞谦身边,最后又支持谢鸢谋逆的人,虽然退隐多年,但是对天下局势洞若观火。 只是没有人会听他的。 而就在此时,而更要命的事情来了。 ——燕军,南下了。 在慕容徽登基之处,燕国内乱,一些大臣怒斥慕容徽不忠不义,弑父篡位,不配为人皇,六皇子更是带领亲兵,讨伐慕容徽。 慕容徽很快就以雷霆手段强势镇压了燕国内部的反对势力,斩杀六皇子。 之后,慕容徽调转矛头指向南方,开始从最脆弱的青州和徐州下手。 镇守此地的徐州牧苏令安搞政治和人事还是可以的,但是打仗是真的鸡肋,徐州兵本就不能打,被鲜卑骑兵按头痛击,节节败退。 慕容徽很快就包围了彭城和下邳,这两个城池乃徐州的心脏,要是被燕军攻下了,那整个徐州几乎就要拱手让人。 而徐州之后就是扬州,是建康城。 消息传来,朝廷震惊,人心危惧。 得知消息当日,谢崚去了秋棠殿。 坐在白玉台阶前,看着不紧不慢吃着糖葫芦的苏蘅止,谢崚心想,他的爱好还真是始终如一。 她默然许久,才开口问道:“你真的不担心,你爹现在被我爹围困下邳城,水粮断绝,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单凭苏令安自己,是绝对守不住下邳的。 “不担心。”苏蘅止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回答,“与其担心他,我还不如担心我自己。” 他咬了一口糖葫芦,囫囵吞下,“我爹他呀,若论保命,天底下他排第二,没有人能排第一,估摸着他以后这三姓家奴都做不成,应该称为四姓家奴,我爹要是投降,你爹还能杀了他不成?” 杀降不义,慕容徽不会干这种蠢事。 “所以说,到时候倒霉的,应该是在京城做人质的我。” 谢崚:“……” “他好歹是你爹,他怎么可能不管你的性命?” 苏蘅止笑容荡漾开来,宛如花圃里刚长出来的嫩芽,“殿下,在面临生死的时候,所有人都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 “他是我爹,我了解他。” 苏蘅止了解苏令安的懦弱,理解他在生死关头做出的自保的举动,即便他真的投降,苏蘅止也不怪他。 谢崚看着他吃完糖葫芦,疑惑,“那你,怎么能如此淡定?” “因为我还有殿下呀。”苏蘅止转过头来,乌眸水灵,眼眶中莹润的泪水让他整个人显得楚楚可怜,“殿下,为我求情好不好?” 谢崚暗叫一声要命。 从来只有她向别人撒娇,第一次有人倒反天罡,反过来朝她摆出这样的表情。 谢崚戳了下苏蘅止的额头,正好按住他的美人痣。 谢崚忽然萌生了想要逗一逗他的想法,笑道:“你爹要是反了,你就是罪人之子,本公主凭什么要帮你求情?” 苏蘅止眨巴眨巴眼睛,眼睛更水灵了,“我还是前朝余孽 。” 谢崚附和道:“那你就更该死了。” 他低着眼眉,更加和顺,轻叹一声:“我福薄命浅。” 谢崚受不了了,像摸小狗一样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还挺能屈能伸。” “冰糖葫芦,给我咬一口,”谢崚抢过他手中的那串糖葫芦,将最后一颗吃完,“放心吧,你不会死。” 苏蘅止之所以能留在京城,不仅仅是因为苏令安,最主要的是因为他身体里的另一半血脉。 比起苏令安之子这个身份,苏蘅止身上更有价值的,是虞朝余留的皇族血脉。 谢鸢连安乐王都没杀,要是苏令安坚持不住真的投降了,那苏蘅止最惨的结局大概是和安乐王一样,被囚禁在高塔中。 对于他这种随遇即安的人来说,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在原小说中,无论是苏令安还是苏蘅止,都能够活到结尾,谢崚与其为他们担心,倒不如为自己担心。 她看着风吹过花圃,站起身来,“话说,假如我……” 苏蘅止看向她,等待她口中的话,谢崚却摇摇头,道:“没什么。” ----------------------- 作者有话说:待会或许还有一更 第53章 傲骨 得知徐州受难,还在豫州的荣冲当即调兵回防,希望能解徐州之围。 慕容徽早有预料,派人在豫州和徐州的必经之路上伏击荣冲。 荣冲性子急,一脚踏进了包围圈,此战战况惨烈,荣冲阵亡,两万楚军全军覆没。 荣冲死后,能够抵抗慕容徽的,也就只有王伦了。 加急战报宛如飞雪,堆满谢鸢的书案,朝廷压力骤增。 没有办法,谢鸢只能放弃北伐,转而下达一纸调令,派王伦去攻打燕国。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候,荆州又乱了。 …… 谢崚觉得,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哪怕她强行更改了,也不过只是暂且延缓了其发生的时间。 当年,她帮谢鸢杀荆州刘季,化解了荆州的危机,也间接创造了条件,让谢鸢在刘传身死之后能够北伐。 而现如今,刘季的外甥打着为“舅父”复仇的旗帜,趁着楚国北伐失利,串通燕国起兵谋反,很快攻下了江陵城。 该来的,一样也少不了。 现如今楚国的主力还能打的,就只剩下王伦手上的荆州兵,他若是救徐州,就顾不上荆州。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两相权衡之下,朝廷选择了救荆州。 王伦再次回到荆州平乱。 谢崚摊开地图,按照记忆中小说里的描述划出未来燕国的位置,北达云中,东临沧海,西至太行,南抵淮水。 徐州,恐怕是保不住了。 果不其然,在慕容徽的猛攻之下,徐州官员人心离散。 一日,苏令安的参军和苏府的家奴勾结,在苏令安的餐食中下药,在他昏迷之际,直接将他给捆了,绑到慕容徽面前,举城投降。 慕容徽坐在高头大马上,带着骑兵来到苏府前,凝望着眼前男子。 记得几年前,他尚是楚国皇后,曾到扬州,见过苏家人一面。 苏令安是个质弱文官,羽冠锦袍,给人一种风度翩翩的模样。 此刻,他衣衫凌乱,他的下属并没有善待他,他被麻绳捆紧,脸上被拖过来时撞击在地导致的擦伤,很是狼狈。 而他的兄弟、夫人、侄儿,一个个被麻绳绑住,被按在他的身后,哭声此起彼伏。 那个参军谄媚道:“陛下,苏家人都在这里了,已经清点过了,一个也没有少。” 唯一一个漏网之鱼,是被送去京城的苏蘅止。 慕容徽翻身下马,从侍从手中接过长刀,缓缓走上前来。 苏令安抬起头,眸光清浅,凝视着慕容徽手中的刀刃,并没有求饶,坦然迎接命运。 慕容徽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砍断的却是捆在苏令安身上的麻绳。 苏令安感觉身上一松,错愕抬头,眼中流露着不解和疑惑。 这些年来,为了在这乱世之中保全性命,不得已三次易主,像他这样的人,实乃不忠不义之士,理应受万世唾弃。 第80章 杀他,是声张正义,苏令安想不通,为什么慕容徽没有杀他? 慕容徽目光复杂。 生逢乱世,生存不易,哪怕是当年谢鸢,为了一口饭吃,竟能脱下衣裳来求他,人求生乃本能,他不会因为苏令安的求生之志就嘲弄他。 他不喜欢苏家人,也是受谢崚婚约所累,看他们不顺眼罢了。 慕容徽道:“当年徐州,你曾救朕女一命,朕欠苏氏一个人情,朕不杀苏家人,亦不逼迫你屈从于燕。” 他吩咐道:“来人,为苏家人松绑,备好马车,礼送回扬州。” 他身后的士兵立刻上前去,解开苏家人的麻绳。 苏令安怔了怔,忽然笑出了声。 慕容徽不解回头,只见他挺直了脊背,如松柏般矗立,“吾承蒙天恩,不能约束下属,为国守城,致使城池沦落于敌手,上累祖宗,下辱子孙,岂能苟活!” “何况我已对列祖列宗发誓,吾苏令安,此生不受胡虏之恩!” 他声音铮铮,宛如金石之音,眼眸赤红,凝视着慕容徽,“今日君饶恕我全家老小性命,我知君乃重情重义之人,愿以家人性命相托,希望君能在我死后,照顾好我家人。” 话未毕,他转身撞向守卫的长剑,脖子瞬间被刀刃划穿,溅落的鲜血吓得他那几个侄子连声尖叫。 林夫人惊叫一声,扑倒在苏令安身上,大哭出声,苏令安眼眸中一闪而过些许细碎的光,彻底黯淡无光。 当初,他只是下邳城中一个没落贵族的儿子,家中兄弟姊妹众多,日子虽然过得潦倒,但也还算快乐。 但是后来,匈奴人来了,渤海王屠戮下邳城,他的父亲被杀,母亲、姊妹被辱没,为了保全剩下的族人性命,他咬牙自荐,做了渤海王的谋士。 族人们都唾弃他,为了保命连礼义廉耻都不要了,日日侍奉在杀父仇人的身边,极尽谄媚。 他默默咽下所有的血,埋伏在渤海王身边等待时机,终于,他等到了虞朝的军队。 所有人都认为,徐州苏令安爱极了性命,甚至连他的儿子也是这样认为的。为了保命,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他确实惜命,他很怕死,谢鸢登基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投诚了,在他看来,谢鸢确实要比虞谦强一些,是女子又如何?要是真让虞家的毛头小子守江山,守不守得住还不一定。 只要平平稳稳过日子,向谁称臣不行? 他这一生奴颜媚骨,却始终没有背叛过汉人。 凝视着缓缓流淌的那一滩鲜血,慕容徽怔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厚葬罢。” 江南朝廷同时收到了苏令安的死讯和下邳失守的消息。 苏蘅止被叫去了宣室殿,一个时辰后才出来,抱着册封的圣旨,眼神呆滞。 苏令安虽没有守住下邳,却殉城而死,也算是尽忠职守。 世人从不会轻视殉节而死的义士。 谢鸢宽待苏氏,追封为镇远侯,作为苏家遗孤,苏蘅止世袭爵位,领食邑三千户。 谢崚躲在廊柱后面,远远地看着苏蘅止失魂落魄地走下台阶,她想要去安慰他,却又不敢上前半步,担心他会憎恶自己。 苏令安的死,和慕容徽脱不了任何干系,和她也脱不了关系,因为她扰乱的剧情,像他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也被波及。 她犹豫了很久,转身要走的时候,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公主殿下。” 谢崚脚步一顿。 她深呼吸,调整好表情,她来到苏蘅止面前,凝视那双薄雾笼罩的眼眸,垂下头,“对不起。” 苏蘅止却抱住了她,声音很轻,“殿下,我没有想到。” 他的声音中带了哽咽,“我没有想到……” “我宁愿他活着。” 他的怀抱很轻,没有力气,他的情绪向来都是很淡的,然而在这个 极轻的怀抱中谢崚却感觉到了浓烈的情绪流淌。 苏蘅止觉得他可能会抛弃自己,却没想到他弃不了心中的“义”。 苏蘅止宁愿苏令安不要那么有骨气,既然慕容徽都已经饶了他,还愿意护送他回扬州,他就应该活着,好好活着,好像从前两次那样。 本就不是什么忠孝之人,何苦惺惺作态?想要装给谁看? 温热的眼泪从苏蘅止眼眶中流淌而下,滴落在谢崚的肩膀上。 “阿崚,我不怪你,也不怪你爹,你不要不理我。”宛如刚出生的小猫儿,苏蘅止声音那么脆弱。 “我不会不理你,”谢崚吸了吸鼻子,搂住他,“我怎么可能不理你呢?” “你是我未婚夫,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不理你。” …… 伴随着下邳城破,燕军在北方一路势如破竹,几乎拿下淮水北岸大半土地。燕国的版图在一点点扩张。 因为北伐接连失利和慕容徽的上蹿下跳,从前累积的矛盾再次爆发,那些曾经反对谢鸢北伐的江南世家再次出来跳脚,指责谢鸢的不是。 而且,他们还将矛头对准了谢崚。 谢崚是谢鸢唯一的孩子,也是慕容徽的血脉,她的体内同时流淌着谢氏和鲜卑慕容氏的鲜血,连眼眸也是异于常人的金色。 从前,谢氏和慕容家交好联合抵御匈奴,谢崚作为联姻吉祥物降生,生来就受尽万千宠爱。 而现如今,她身上的血脉成为了耻辱的象征,她是逆贼之女。 朝中有臣子说她血统不正,不配成为楚国的继承人,也有人说她不能再留在京城之中,还有人向谢鸢进言,说应该处死谢崚。 阵亡的荣冲的夫人来到宣室殿,朝谢鸢哭诉,不应该宽待慕容氏的血脉,无数楚国将士死在慕容氏手中,而今身上流淌着慕容氏血脉的会稽公主却依然享受楚国百姓止养。 父债女偿,若是不给会稽公主一些惩罚,天理难容。 谢崚准备去主殿找谢鸢的时候,正好听到了这段话。 谢鸢似乎很不耐烦,听她说完后敷衍道:“朕知道了,你下去。” “公主的事,轮不得你们说教!” 荣夫人出来的时候,正巧和谢崚碰了个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荣夫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伫立许久,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快步离开了。 等她走远后,谢崚步入屋中,谢鸢没想到她来了,疲惫的面容挤出了一丝微笑,“阿崚,过来。” 谢崚一声不吭地伏在她的身侧,“娘,你会不要我吗?” ----------------------- 作者有话说:明天要上班了,以后单更 …… 苏令安临死前将所有的家人都托付给了女主爹,也包括男主,所以女主爹回来抢孩子的时候会抢两个 第54章 委屈 “阿崚,”谢鸢一惊,捂住了谢崚的嘴,“你怎么能这么说?” 谢崚垂下眼眸,“我只是问一下。” 谢鸢轻轻地掐了一下她的耳垂,“好啦,乖乖,别担心了,娘不会不要你,娘怎么会不要你呢?” 自从慕容徽将她抛下之后,她的性格就变得敏感多变,时常害这害怕那的。 虽然从回到楚国那一刻起,她就再也没有在谢鸢提起过慕容徽,可是谢鸢明白,她心里依然惦记着慕容徽,慕容徽对她的影响依然无法抹去。 谢鸢抱起她,明明她长高了,却比从前还要轻。 瘦的跟猴子似的一张脸,没有丝毫要长胖的迹象,掐起来的手感都不如从前那般好了。 明明每天吃喝如常,精细抚养,她还是长不出肉来,小小的一只,可怜见的。 谢鸢的怜惜溢于言表,安抚道:“等过一段日子,娘空闲些了,带你去城外打猎好不好?” 谢崚撇了撇嘴,“那你得什么时候才有空?” 谢鸢也说不清,她最近总是忙,分身乏术。 她只好道:“最近交州送来了几颗宝石,我让人给你送去,你挑着喜欢的,让工匠们按照你喜欢的样式打磨成头饰或者项链,好不好?” 听到有宝石,谢崚来劲了,“什么宝石,有多大,值钱吗?” 谢鸢微笑,“已经送到你的殿中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到底是个财迷,一听见宝石就迷得不行。” 谢崚嘟囔道:“所以娘,你忙点也好,你不努力,谁挣钱来养我?” “我可是很金贵的。” 谢鸢手上用力,将她的脸掐得红了一块,笑眼眯眯,“好,娘依你。” …… 谢鸢说忙,忙着忙着,又到了秋天。 说好了要带谢崚出城打猎,却总是空不出时间,这句承诺到头来也成了一张空头支票。 不过谢崚也早就习惯了谢鸢的身不由己,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转眼间,她已经快八岁了。 南北方战况焦灼,谢鸢原先并没有料想会在荆州耗费如此长的时间。主将伤病,没有办法亲自上阵冲锋陷阵,加上几年荆州遭遇连日的阴雨天,导致朝廷出兵不利,迟迟未能剿灭叛军。 第81章 朝廷兵壁,导致江南朝廷怨言积累,对谢崚的声讨愈发激烈,尤其是当慕容徽夺下整个徐州,开始带兵西移,往豫州和兖州推进的时候,要惩处谢崚泄愤的声音燃遍朝野。 这一天,谢崚照常来到太学上课,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避开她,除了亲近的几个朋友,没有人愿意主动和她说话。 江南朝廷闹成那个样子,太学的学生多多少少也会受流言蜚语波及,对她冷淡,谢崚不在意。 谢崚坐正了身体,认真听课。 等下学后,她提着食盒,来到竹林中。 寒风萧索,百草萧条,猫儿懒洋洋地蜷缩在白瓷砖台阶上,蜷曲着身子,打着哈欠。 谢崚之前请周墨来过一次,让他帮忙将公猫全部给绝育了,今年花园里的小猫比去年少了许多。 谢崚悄咪咪靠近一只橘猫,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想要摸一摸橘猫的后背的猫,它却似乎认得谢崚这个让它失去生育能力的坏人,一看见谢崚靠近就卷起尾巴,高傲地跳向一边,不给谢崚任何机会。 谢崚也不懊恼,于是打开食盒,这些糕点其实都是厨房做给她的,但是她不想吃,就只能拿来喂猫了。 小橘猫闻到了味道,停下了逃跑的脚步,慢悠悠踱步回来,喵喵叫了两声。 小猫嗓音软绵,喊得人心痒痒的,它蹭了蹭谢崚的手腕上,然后低头吃着她掌心的食物。 周遭狸猫也纷纷围了上来。 谢崚看着小猫吃点心,不好的心情一扫而空,难得放松自在。 “殿下,你在这里呀?我还在到处找你呢。” 过了一会儿,苏蘅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谢崚回头,接过他递来的一本书,“你的笔记忘记拿了,我本来还以为要送去宣室殿,你在这里,正好给你。” 谢崚接过书,拍打了一下封皮的尘土,“咦?” 她心中疑惑,“这本书不是我一直找的吗,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你从哪找到的。“ “就在你的书案旁边。”苏蘅止道,“粗心大意,这么明显的位置,你不知道吗?” 谢崚翻开书,然而下一刻,满页的鲜红映入眼帘,如某种诡异的梵文,遍布视线。 朱砂涂满书页,好似整本书都泡在鲜血中,谢崚“啪”一声,火速将书页合上,抬头时看到苏蘅止的眼眸也是震了一下,他应该也是看见了书 中的内容。 谢崚无奈地叹了口气。 显然,书被人动过手脚。 苏蘅止脸色一变,抓住她的手腕:“殿下,得告知陛下,定要严惩作恶之人!” 而谢崚却定定地站着,没有跟随他走动。 苏蘅止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回过头,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小猫,方才还是好端端的猫儿,食用过点心之后,不过顷刻,一只只口吐白沫,四脚朝天地翻腾着。 没过多久,就没了声息。 谢崚和苏蘅止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点心,有毒! 这点心本该是小厨房给谢崚准备的,可是现如今,竟然误打误撞,毒死了一院子的猫。 …… 出了诏狱,谢芸换了身衣裳,祛除一身血气,才来到谢鸢面前。 谢崚的点心中被查出了“断肠草”,不仅仅是点心,还有厨房里为她准备的、等她下学回来后时候食用午膳也被下了毒。 当日接触过谢崚、有机会下毒的人全部都被下狱,严刑拷打。 经过半天的努力,谢芸审问出了结果。 “是厨房是一个宫女,”谢芸道,“她的兄长是征北军中的一个校尉,死于燕军手中,她因此怨恨慕容氏,迁怒于公主,起了歹心,故而她在侍奉公主餐食的时候往其中加了剧毒,幸而公主没有碰那些食物,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谢鸢袖下的手收紧,指甲没入肉里,“那她的毒是哪里来的?” “自宫外买进来的。” “怎么可能?”谢鸢冷笑,“她是内庭宫女,如何能出宫,还能堂而皇之躲开巡查将毒药带进宫中?朕就不信没有人帮她。” 谢芸道:“她没交代太多,说完这些话,就咬舌自尽,死于狱中,没别的证词了。” 谢鸢看着手掌心被划破的血肉,疼痛中强自镇定,“这次刺杀,绝不可能只是她一人能策划的,也不仅仅是针对阿崚那么简单。” 想到这些天朝廷对谢崚的声讨,谢鸢道:“阿崚是朕的女儿,他们如今指责阿崚,说到底是看不起朕,拿阿崚来做文章!” 谢崚是慕容氏的血脉没错,但她也是谢鸢的女儿,谢鸢摆明了要护谢崚,要是这些世家真的尊敬谢鸢,怎么敢碰谢崚? 谢崚遇刺,也就暗示世家贵族已经极度不满谢鸢。 谢鸢毫无根基,出身奴隶,以女子身登基,说到底,这些人还是看不起她,一旦她出现什么错漏,就群起而攻之,一步步试探着她的心思。 谢崚是谢鸢唯一的孩子,谢氏皇族唯一的血脉,要是谢崚没有了,那么楚国江山也就空落了。 谢鸢揣摩着这些人的心思,目光又落在桌案上那本书上。 她每一页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上面朱砂涂抹的,都是“慕容氏该死”,“慕容氏断子绝孙不得好死”等的话。 谢鸢又问:“那这本书呢,是谁写的?” “荣冲的遗孤,荣玥,是在荣将军战死之后才来到太学的。” 荣冲为国战死,这种同学间的小打小闹,谢鸢自然不能对人家的遗孤做些什么,谢鸢一口气堵在胸口,深深的无力感蔓延全身。 她抚摸着自己的心脏,压下心口的剧痛。 现如今楚国式微,战乱不断,她无力稳固中央朝廷,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法保护周全。 她让谢芸先退下,随后唤来明月,问道:“阿崚如何?” 谢崚倒是没有怎么受影响,荣玥只是毁了她的书,并没有实质伤害到她,她并不在意,就是受了少许惊吓,不过很快又缓和了下来,今后吃东西的时候可能要谨慎一些了。 她来到主殿的时候,人还是挺镇定的,见了谢鸢,低声唤了一声“娘亲”。 谢鸢抚摸着她的头,忽然说道:“都没事了?” “我还好。”谢崚道,“娘,查出是谁了吗?” “下毒的人是厨房里一个宫女,已经自尽了,而在你书上做手脚的,是你的同窗,荣玥。” 谢鸢摸着她的脑袋,眼睛里闪着怜惜和不甘,“阿崚,娘亲对不起了,娘没办法惩罚荣玥,她是荣冲的孩子,起码在现在……还不能。” 现在,荣家昔日的部下还在跟随王伦平乱,荣玥又并没有做得太过分,仅仅只是毁书,并没有直接伤害谢崚,要是谢鸢严惩荣玥,会让前线将士寒心的。 “对不起,娘让阿崚受委屈了。” 谢崚低着头,容玥和她有杀父之仇,本来就不对付,太学里更是没有给过她好脸色看,得知做手脚的人是她,谢崚并不惊讶。 她沉吟片刻,道:“阿崚明白,娘亲有娘亲的难处。” 这两年来,谢崚懂事了很多。 即便明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也不会只顾着自己的情绪大吵大闹,她似乎都懂得了什么是顾全大局。 可是她越懂事,谢鸢的心愈发难受,她凝视谢崚许久,忽然说道:“阿崚,现如今京中不太平,你就藩好不好?” ----------------------- 作者有话说:好困,当牛做马好累,上班生活果然不容易,这一章卡了好久,从五点下班就开始写了,接近零点才写完。 今天太累了,就不两更了,看看明天我能不能利用午休再耕多点 第55章 就藩 “就藩?” 谢崚的心脏咯噔响。 “对,没错,就藩。” 谢崚的封地在会稽,隶属于三吴地区,离京城很近,是片富饶丰沃的土地。 一般来说,皇子们年长后,就不能够继续留守京城,而是要前往封地,治理自己的臣民,为君王镇守四方,成为一地的藩王。 然而谢崚是公主,却是当成被谢鸢当成储君抚养长大的。 储君,不应该离开京城。 谢崚抓住谢鸢的衣裳,“娘,我不想去,我想要留在你的身边。” 原书中,谢崚就是死在宫外的,感染瘟疫,医治不及。 也许死的地方是行宫,也许是封地,也或许因为剧情的更改而换成了别的什么地方。 随着年纪增长,对于原书的记忆,谢崚的记忆所剩无几,她又不能通过笔墨记下来,现在她能够想起的,远不及刚刚觉醒穿书意识时想到的那么多,有好多细节记不清楚了。 但是她有预感,她不能出宫,一旦出宫,她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 她原以为距离这天的到来还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即便是苟延残喘,也能再活一段时间。 可她没想到,这天居然来得如此快。 “娘,你不能让我出宫,我要是出宫了……我迟早会死在外面的。” 第82章 她的眼里沾着泪花,死死抓住谢鸢,孤注一掷的目光朝她投来,“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嫌弃我是我爹的女儿,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她的眼泪堵得谢鸢心慌,可是谢鸢没有办法,“阿崚,娘会让禁军护送你,不会有人能伤你。” “这件事娘也考虑了很久,让你就藩,是考虑到京中不安定了,你今日被人刺杀绝非偶然,朝中声讨你的声音不在少数,如果你继续留在京城,这样的刺杀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阿娘不知道那一次就护不住你来。” “等京城风波过去后,娘接你回来。” 谢鸢的语气温柔,如同商量一般,可是谢崚并不买账,抬手将书案上的文书全部推到,撒泼打滚一般嚷嚷道:“我不去,我不去!” “娘,我不想去!” 她不想死,她还是不想死。 她故意发泄着情绪,将茶杯全部都摔碎在地,“我不要,娘,我离不开你。” 谢鸢并没有阻拦,任由她将所有的东西都砸了稀巴烂。或许这样做,能够让她心里好受一些。 之后,再从一地的碎片中抱起她,带着她迈过大殿,将她放在床上,擦干净她的眼泪,道:“阿崚,听话。” “娘如今尚且自身难保,这都是为了你好。” 她当日不想逼谢崚去不想去的地方,可是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随心所欲。 谢崚泪水噎在了眼眶中,她自己的命运好像就在谢鸢的弹指一挥间。 这个世界,手握权势者可以随意左右他人的命运,譬如谢鸢,譬如慕容徽。 这一瞬,谢崚忽而觉得,她和那些在她爹娘手中挣扎求生的蝼蚁,没什么区别。 因为弱小,她连决定自己去留的权利都没有。 撒娇打感情牌,终究是没有用的。 她的想法和意愿,从来不被重视,从来不被在乎,命运永远要受人支配。 “娘,”谢崚哽咽的许久,喉咙沙哑,“你一直觉得,我是你养的一只小猫、一只小狗对吗?” 她眼神倦怠,说这话的时候,还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充满了失望。 小猫和小狗,就只是宠物,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阿崚,娘只是……”谢鸢轻声呼唤她的名字,谢崚却赌气地挥开了她的手,转身下了床,摇摇晃晃地朝屋外走去,彻底不理她了。 谢鸢看着她的背影,双唇紧抿,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可是片刻以后,谢崚又转身跑了回来,小猫似的轻轻爬了上床,紧紧地抱住谢鸢。 “娘,”她潸然泪下,“我只是担心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又哭了,“你再抱抱我,你再抱一下我好不好。” 她再一次将嗓音都哭哑了,“娘亲。” 谢鸢的眼泪掉了下来,将她圈在怀里,“阿崚,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娘一定会去接你的,娘……不会骗你。” …… 将谢崚送回了屋子,谢鸢让宫女进屋,将谢崚摔碎的东西全部清理出去,随即提笔写了一封信。 已经拖到了秋天,荆州战乱,是时候该结束了。 …… 谢崚的就藩,大抵是谢鸢对世家的妥协,做出了退让。 让谢崚去封地,明面上是“惩戒”了谢崚,但是她实际上又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谢崚哭过一场之后,再也没有说过半句反对的话。 苏蘅止来找她的时候,她看着蓝色的天空出神,一行征雁朝南飞去,排成整齐划一的“一”字型。 没等苏蘅止开口,谢崚就猜出了他是来做什么的。 “我和你一起去会稽。”苏蘅止道,“我已经和陛下递了自荐书,我与你一起出发。” 谢崚回头,笑:“为什么呀,皇宫不好吗?为什么要和我一起?” “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苏蘅止眸理所以当地道,“我的家人在燕国,现如今楚国,我就只有你一个亲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苏家人并不是全部人都和苏令安一样有骨气,苏蘅止的几个叔父在燕国为官作宰,连林夫人也受到了礼遇,留在楚国的苏蘅止,当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 “殿下以前不是说过吗,我是你的谋士,主公去哪里,自然也要跟去哪里,为你出谋划策,”苏蘅止道,“你去会稽后,开门立府,肯定有很多东西忙不过来,我可以帮你呀。” “就算帮不上你什么忙,也能陪着你,两个人总会比一个人好一些。”和亲人分离并不好受,这种割肉之痛他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苏蘅止轻轻玩弄着谢崚的头发,他留在皇宫,是孤零零一个人,谢崚去会稽也是孤零零一个人,要是两个人凑在一起,那他们他们还能抱团取暖。 谢崚笑容渐渐收敛,愣了愣,问道:“我娘同意了?” 苏蘅止是虞氏皇族的血脉,她娘怎么可能放人? 苏蘅止点头,“同意了。” 谢崚一时有些难以置信,谢鸢居然愿意让苏蘅止陪着她。 可是得知这个消息,谢崚却并不是很高兴,她的结局如果是感染瘟疫而死,那苏蘅止跟着她,也会被殃及。 苏蘅止已经开始憧憬外来去到会稽郡以后的日子,“据说,三吴地区,有一道佳肴,名叫“莼羹”,其味鲜美,等来年春天,我们可以去采莼菜作羹汤……” 正说着,苏蘅止察觉到了谢崚的情绪,停顿下来,有些小心翼翼:“阿崚,你不高兴?” 谢崚道:“我不需要你陪我。” 她恹恹不乐的眉眼中,“你留在皇宫里吧。” 苏蘅止疑惑:“怎么了?” 谢崚忽而用力甩开他的手,拉高了声音道:“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和我有婚约,我有接受你是我未婚夫吗?我有提出要你和我一起去会稽吗?你以为我需要你吗?” “你凭什么没问过我就擅自决定,我要你在皇宫给我好好呆着,我才不要你陪我去封地?” 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谢崚心脏怦怦乱跳。 苏蘅止一动不动,有些不知所措,似乎被谢崚的话给唬住了。 话毕,谢崚不敢再看他的眼睛,扭头就走。 …… 得知谢崚拒绝了苏蘅止的随侍,谢鸢略感惊讶,特地把她叫了过来,问她为什么。 彼时,阳光透过琉璃窗,落在地上,将谢崚的影子拉长。 “那孩子也是一片好心,有他在,你在路途上也不会那么孤单。” 谢鸢调着香,“是他惹你生气了?” 谢崚沉默许久,最后来到谢鸢身边,靠在她身侧,小声道:“娘,我去了封地,你要好好对待他。” 谢鸢垂眸看向她,知道她有些话不愿意说。 谢崚又道:“蘅止是个好人,阿崚很喜欢他,阿崚没办法将他带走,你要帮阿崚照顾好他。” 谢鸢默然片刻,道:“他是忠烈之子,就算阿崚不说,朕也不会亏待他。” 苏蘅止是谢崚最放心不下的人,将他托付给谢鸢之后,谢崚便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但实际上谢崚封地里有府邸,里面的家具、服饰一应俱全,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她就好像平常出城游玩一样,看着宫女们给她将她喜欢的衣服和珠宝装箱,一些大件的物品就不带了,轻装上阵。 期间,苏蘅止来过几次,想要见谢崚一面,被谢崚拦在了外面,苏蘅止只能对着门喊道:“殿下,我不知道你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或许,在你心里,我的位置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重要,重要到可以和你永远并肩而立的程度,算我自作主张,希望你能原谅我,我留在宫里。” “但是……”他说道,“我们还是朋友,你记得给我写信,我也会给你写信的。” 隔着纸窗,谢崚蜷曲着身子,身子颤抖着,小声抽泣,捂住自己的嘴,强忍着不发出声音。 …… 谢崚这几天总是失眠,睡眠很浅,总是做这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见自己以各种方式惨死,梦见自己被推进深坑,被乱箭刺穿,远处兵戈铁马,身前刀光剑影……然后她就惊醒了,宛如涸辙之鱼一般拼命张开大嘴呼吸。 离开京城这一日,江南飞雪朦胧。 细碎的雪花随风乱舞,将黄泥路铺成白茫茫一片,谢崚穿着红色斗篷,坐上了远行的马车。 谢崚终于明白,为什么谢鸢这么笃定她不会在路上出事,因为随行的人中,有一个人——谢渲。 “以后,微臣就是殿下的长史兼太傅,以后殿下的课业,由微臣照管。” 谢崚昨天没睡好,恹恹地看着谢崚,伴随着嘴角冷笑,“负有盛名的谢太傅居然会愿意屈尊做我一个公主的长史,陪我远离京城,想必我娘没少求你。” 她红斗篷垂落在车内白色软垫上,手中抱着手炉,长发用一根金簪松松垮垮绾起,珠翠满头,加上神色中的淡漠,颇有几分清贵美人的雏形。 第83章 谢渲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满,道:“微臣不过是理解陛下的苦衷,为她解忧罢了。” “她有苦衷,我也有苦衷,你们了解她的苦衷,何曾了解我的苦衷,为何不为我解忧?” 谢渲默然,显然身为本书男 二的他,只会忠于女主,对于女主谢鸢附带的这个小挂件,谢渲会为了谢鸢而照顾她,保护她安全,却不会用心关照她心里想什么。 或者是,和她娘一样,不在乎。 谢崚挥了挥,示意侍从将帘子降下来。 谢崚拥着暖炉,靠在车壁上,低低地吟诵着一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 谢崚这一路果然不好走,刀光剑影络绎不绝。 趁机起哄作乱的世家当日不可能就此放了谢崚,一路上她所经历的下毒、暗杀层出不穷。 谢崚甚至都觉得有些无聊,心想这些人杀她,就只会那么点小把戏,一点儿也不懂得创新。 去会稽郡的路并不远,或许是因为大雪阻拦,谢崚一行人进程缓慢,走了许多天都没能到目的地。 谢崚喜欢在马上睡觉,以前她总是晕车,一点颠簸都受不了,而如今,车马前行的摇晃仿佛是成了天然的摇篮,她在车马的晃动下才睡得安稳,所以赶路这些天,她几乎都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谢渲非常谨慎,虽然路途中想要谢崚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但一切有惊无险,谢崚毫发无损。 这天,他们在一个村庄里歇脚,谢崚难得有了精神,到村庄附近的小河边去走走。 冬季,流水缓慢,岸边的石头上都是积雪,谢渲佩着剑,紧紧跟随在谢崚身后,见谢崚低头取水,他开口道:“殿下,水凉。” 谢崚没有管她,将水一把拍在自己脸上,冰冷的感觉刺激的全身,她睁开眼睛,被冻得瑟瑟发抖。 谢渲只能拿起毛毯替她擦手,连带着脸上的水渍都擦干净,“当心受冻。” 谢崚却满不在乎,“雪水干净,我就洗洗。” 就在两人说话间,忽然,一个声音从小河对面传来,“贵人,贵人,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 循声望去,是一个头发发白,衣衫褴褛的妇人,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从河对面淌水过来。 冰冷的河水及腰深,她这样走过来,忽然不觉寒冷,残破的棉衣被水沾湿,变得沉甸甸的。 谢渲立刻警觉,将谢崚护在身后,不是他没有怜悯之心,而是这些天伪装成各种各样的人接近谢崚的刺客并不少,他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谢崚也躲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看着老夫人。 侍卫也拢了上来,准备拔刀,就在这时候,她“扑通”跪下,苍老的膝盖撞在尖锐石头上,能够清晰听见骨骼错位的声音。 “我…我是村里的老妇,我小儿子到山里玩耍的时候,被狼叼走了,好不容易救回来,却受了重伤,没有钱买药,怎么也治不好,贵人,求求你们,施舍点银两,你们手里漏出来的一点钱,够我们花好久了。” “荆州这几年都在打仗,稻谷刚种在地上,才刚抽苗,就被士兵给割走了,我们已经好多年都没有收成了,求求你,行行好贵人!” 说着,老妇往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砂石磨砺她黑黄的皮肤,鲜血淋漓。 谢崚一惊,不可置信看着谢渲,“荆州,你带我来的,是荆州!” 谢崚的封地会稽在扬州,在建康以东,而荆州在建康以西,两个完全是截然不同的方向,绝对不可能走错,谢渲带她来到是哪里? 难怪他们走了这么久,都没有到达目的地。 “殿下,你听微臣解释……”谢渲正想要说些什么,谢崚此刻脑子一片空白,已经对谢渲失去了信任,朝着远离他的方向后接连后退了几步。 就在这时候,林子中的飞鸟忽然间哗啦啦成片被惊飞。 谢渲脸色骤变,拔出佩剑,大喝一声:“保护公主!” 谢崚脸色苍白地看向四周,无数箭矢自河对面的林子中射出,箭雨宛如密密麻麻布下的一张天罗地网,越过小河,朝这边落下来。 谢崚眼眸中倒映着寒光,分毫没有察觉谢渲慌乱的眼神,因为她方才退后的几步,偏偏让她远离了谢渲的保护圈。 就在这时候,她被人抱住。 下一刻,火红的鲜血落在她的脸上。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是老妇苍白的一张脸。 无数箭矢落下的瞬间,她冲到谢崚身侧,用身躯替她拦下大部分飞箭。 有她拦下第一波箭雨,替谢渲和侍卫争取到了时间禁军手持铁盾,团团围在谢崚身边,其余人冲进了林子。 飞箭密集,老妇离谢崚那么近,本来也逃不掉,可她甚至连逃跑的意图也没有,孤注一掷冲向了谢崚,将她护在怀中,想要赌一把。 她救了谢崚,谢崚感激她,就会救她的孩子。 她的喉咙被箭贯穿,嘶哑着说不清话,不知是感动还是惊惧眼泪淌过谢崚的脸,将她脸上的血迹清洗干净,她抬手抚上老妇的眼睛,道:“我会救你孩子的。” 老妇黯淡的眼眸中闪过最后一丝光亮,似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可惜,转瞬即逝。 她安静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很快死去,身体倾倒,压在了谢崚小小身子上。 谢崚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摔倒在地上。 河边石头摩擦着她的手,火辣辣生疼。 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对岸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声音,阴狠又低沉,“没想到居然让他们追到这个地方来了。” “别一刀就砍死了,抓活的,倒吊起来放干净血,别让他们死得太容易。” ----------------------- 作者有话说:大司马王伦来了, 不会去封地,下一章回京城 …… 本来以为能写六千的,还差一点点,好困 谁懂,上班每天都好绝望,回来还要面对绝望大螂我的天为什么下雨天螂总喜欢往家里飞! 第56章 一石二鸟 山路上,一道车队在士兵护送下,朝前行进,中间的一架马车最为宽大,装饰豪华,四平八稳。 兴许是冬天,马车窗户也被封得死死的,不漏一丝风。 积雪的山林寂静无声。 身着黑衣的男人立于山崖上,默默窥视着远方车队的靠近。 他手下有人握紧了弓箭,想要发动攻击,却被他按住,“不可!” 他道:“当心伤到公主!” 斗篷下露出一张艳丽的面容,正是贺兰絮。 “侍卫众多,要是不用箭先解决掉前面几个守卫,只怕很难接近。”他身边崖壁上站着的,是一个和他同样身着黑鱼,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样貌秀美,却神色冷峻。 他叫段岚,鲜卑五部段氏的世子,今日,他们二人奉慕容徽命令,拦截谢崚的车队,带谢崚回江北。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贺兰絮道:“陛下疼惜公主,上次未能带公主北归,已然内疚不已,这次要是惊着了马匹,让公主受伤,你我皆是大过,你就不怕被公主责罚。” “那怎么办?” “当然是——” 贺兰絮站起身来,“直接抢。” 伴随着下方车队靠近,贺兰絮提起一把大刀,带着人俯冲下山崖。 他的身形诡谲,一马当先,在侍卫反应过来之前连砍数人,等他来到马车前时,侍卫才摆好阵势回防。 已经来不及了,贺兰絮冰冷刀锋抹过他们的脖子,自信地掀开车帘,“公主殿下,别怕,是我——”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猛然惊觉不对劲。 车厢内哪有什么“公主殿下”,倚靠在车厢中的男子似笑非笑,手执弓箭顷刻发动。 羽箭深深没入贺兰絮的腹部,强劲后坐力将他宛如纸片一般掀翻下马车,滚落在地上。 谢芸掀开帘子出来,对着来不及逃跑的贺兰絮又是一箭。 “阿絮!”还好段岚及时赶到,拽着贺兰絮往坡下一滚,兄弟双双没入草地中,躲过了这一箭。 立在车辙前的谢芸叹息道:“可惜,没有一箭穿心。” 虽然不是慕容徽,但是杀了慕容徽最信任的心腹大将,也不枉他往会稽跑一趟。 此时,贺兰絮等人立刻反应过来,他们上当了。 贺兰絮捂住腹部,源源不断的鲜血往外流淌,唇色刹那苍白,那支箭贯穿了他的腹部,从他后背露了出来,血肉翻滚,可见力道之猛。 从谢芸口中,贺兰絮大抵也知道,谢崚不在车队之中,那么他们再纠缠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他招呼着自己的 人马,“走!” 长风卷起谢芸的衣袖,他看着仓皇逃窜的两人,放声冷讥:“你们主子口口声声说疼爱公主,到头来在他心里还不如一个小小邺城重要。” “替我们陛下回去告诉慕容狗贼,想要公主,有种亲自到建康城来!” 第84章 …… 残破的屋子里,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孩子躺在稻草堆上,双眸紧闭。 他被包裹在残破腐烂的棉絮里,身上散发着腐肉的味道,头发卷曲,眼眸黯淡无神。 他就是老妇的儿子。 在村民的指引下,谢崚找到了他的家。 村民们说,这老妇和孩子都是个命苦的人,老妇年老得子,但孩子出生没几天,她丈夫就死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好不容易将照看孩子长大。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前,老妇带孩子外出砍柴的时候,没看紧孩子,让狼将人叼走了。 等她忙急忙慌叫了村民进山搜寻,当她将孩子从狼口下救下的时候,孩子的腿已经快废了。 老妇救了谢崚,谢崚信守承诺,会尽全力医治她的孩子。 军医上前来,给孩子包扎,他在沙场上见惯了世面,什么样的伤没见过,很快就开始为孩子包扎伤口,动作老练,干脆利落。 只不过,正骨剔肉疗伤,可不是一般小孩子受得了的。 一瞬间,惨叫声响彻小屋,连军医也没有想到,一个残弱的孩子,居然能叫得如此大声。 谢崚伸出手,摸向他的额头。 周围的侍从想要劝阻,但她的手已经搭了上去,将他蜷曲的发拨开,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眸,他的眼睛居然还挺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他呆呆地看着谢崚,安静了下来。 谢崚轻声安抚:“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过去的。” 军医这才注意到谢崚还在屋内,道:“殿下,您还是走远些吧,老夫下手可能有点残忍,你不能见血腥。” 谢崚道:“你都已经包扎完了,该看的全部我都已经全看完了,才和我说这?” 军医被她怼到没脾气,摇了摇头后继续包扎。 谢崚再次将目光看向床上的孩子,他已经在疼痛中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睑,胸口起伏,一呼一吸地抽着气。 军医道:“算他命大,这都能熬到现在,以后腿可能会有点问题,一瘸一拐,但是命是保住了,但是,这样小的孩子,他娘死了,以后想要一个人活到长大,那就难了。” 对呀,他还那么小就没了娘,就算这次救了他,那以后谁来养他? 谢崚环顾一周,这才开始注意到周围的环境。 破茅草屋,黄泥土做的墙壁,四面破洞,风就这样毫无障碍得灌了进来,因为晒不到阳光,比屋外还要冷上三分。 白色的墙皮已经掉得差不多了,屋内除了稻草堆出来的一张“小床”这里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融雪后地上湿漉漉一片,踩在泥土好像踩在泡水的棉花上一样,可以挤出水来。 眼前的男孩子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就用破棉布裹着,食物更是搜遍整个房间都不到任何一点,孩子瘦巴巴的一个,很是可怜。 谢崚似乎想到了什么,让侍从去取来干粮包,问道:“饿吗?” 小男孩点点头,谢崚拿过两个白面馒头,放在他的嘴边,他似乎没有见过这么精致的食物,迟疑着不敢吃。 见谢崚久久没有离开,才开始动嘴,先是舔了一下,随即眼神中露出惊讶的光,抱着馒头咬了一口,又一口,开始大口咀嚼起来,将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啃馒头上面。 吃完了一个,谢崚又递给他另一个,他抱着个大白馒头,朝着谢崚的方向,低低一笑。 谢崚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什么东西戳中,非常不好受,提着干粮袋子朝屋外走去,想要去找王伦。送佛送到西,她得给这孩子找个去处。 刚迈出房门,她忽然间停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许多双眼睛,在凝视着她,准确来说,那不止是一双双眼睛,而是一个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 瘦得跟猴一样,衣服要么没有穿,要么穿不齐全,脏兮兮的,一个个趴在一座座茅草屋后面,窥探着她,窥探着她手中的干粮袋子,眼睛里泛着精光。 那一瞬,谢崚脑海中忽而闪过了很多话—— “荆州这几年都在打仗……” “禾苗刚种在地上,还没抽苗,就被士兵给割走了,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收成了……” 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从小被隔绝在宫中,不会和底层百姓接触,她知道现如今是乱世,百姓过得幸苦,但是她从来不能够切身实地地去看见,去体会他们的幸苦。 “姐姐,能给我一点吃的吗?” 清脆的童声,将谢崚的意识拉回到现实。 侍卫立刻上前,将谢崚的身子簇拥在最里面,没有人能伤她。 谢崚将干粮袋子交给侍从,“拿去给他们分食吧。” 侍从奉命带着白面馒头下去,那边顿时传来一阵哄抢声,“这是我的!”“不准拿走!”“我也要!”诸多纷杂的声音响起,谢崚走过黄泥路,来到岸边。 谢崚垂下脑袋,她吃都不愿意吃一口的冷掉的白面馒头,居然被其他和她同龄的孩子疯抢。 正所谓“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谢崚上辈子背诵这句诗,讽刺世家豪族只顾自己的利益而忘却世间万千黎民百姓。 而现如今,她成了被当年自己讽刺的那一方。 世家贵族,江南朝廷,北方的胡人部族,所有人都只顾着打仗,这样打打杀杀下去,幸苦的终究是百姓。 天下,何时能止战? …… 王伦将手泡冰水之中,让溪流冲刷干净血迹。 谢崚感慨,有一说一,王伦和她爹在某些方面还是挺相似的,都是浓艳到了极点的五官。 不过她爹的浓艳,是浑然天成的浓艳,气质却是淡淡的;而王伦的艳,倒像是后天形成的,在日复一日的拼杀中五官轮廓出落得硬挺深邃,气质也是张狂大气。 “大司马。”谢崚提着裙摆,小心走到王伦面前。 她和王伦并不熟,所以和他说话的时候,有些局促。 王伦回头,腰间的佩剑撞击甲胄,发出清脆的声音,“呦,小殿下忙完回来了?”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上挑,神色飞扬,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纯天然、没有受过训教的野性。 谢崚深深吸口气,正想鼓起勇气求他件事,却见他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自己的身后。 谢崚转过身去,看见谢渲正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谢渲神色低沉,眼神不善。 谢崚明显感觉到了一阵非同寻常的氛围,再转头看向王伦,只见他用衣摆的笺布擦了擦手,似笑非笑地挑着眉,“我道是谁,原来是谢太傅,你不是出家当道士了吗?怎么有空替陛下跑腿,护送殿下到荆州来了?” “谢太傅到底是老了,又或者是这些年研究 道法着魔了,这么明显的叛军居然都没有发现,说到底,风姿不似曾经呀。” 谢渲端正清雅,不会他阴阳怪气那一套,闻言严肃回应道:“你既然早已经发现叛军,为什么不早些将叛军一网打尽,叛军暴起,让公主受伤怎么办?” “呵呵,”王伦冷笑,“谢太傅,您的脸皮可真厚,我这个泥腿子都自愧不如,负责保护公主的不是谢太傅吗?公主险些受伤,是你看顾不利,你还好意思推卸责任。” 谢渲骂不过王伦,脸色发青。 谢崚心想,他们两人看起来怎么好像有仇似的。 但是转念一想,他们都是书中男配,女主后宫后备役。 一个是谢鸢的义兄,另一个是谢鸢诏安的流民将帅;一个是出生世家,腹有诗书的清流公子,另一个是在军队里摸爬滚打,大字不识几个的泥腿子,二人对谢鸢忠心耿耿,同时又对谢鸢怀有别的小心思,这般对上,也算是情敌见面分外眼红了。 谢崚清咳了一声,避免他们继续吵下去,连忙插话,对王伦说道:“大司马,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王伦对待谢渲脸色从未好过,但是转眼一看谢崚,立刻恢复成一副笑脸眯眯的模样,“小公主请说。” “那个孩子,”谢崚说道,“我刚刚救治的那个孩子,他的母亲为救我而死,他如今无依无靠。”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安置他,我听闻大司马在安置流民,帮助流民安营扎寨,所以想要将那个孩子托付给大司马,请大司马为他寻个去处。” 王伦爽朗一笑:“就这请求?” “这事简单,包在我身上,我定给他安排妥当,”说着,他又拍了拍谢崚的肩膀,“别太拘谨嘛,小殿下,你怕我干什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谢崚被他拍得懵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以后:……更拘谨了。 王伦笑着凝视着谢崚,眼神温和,又带着几分意味不明的飘忽。 似乎想要通过她,看另一个人。 “阿崚,”他直接轻声呼唤谢崚的名字,“你长大了不少,上一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才刚刚学会说话,你只让你爹和你娘靠近,别人一接近,你就要哭个不停。” 第85章 “我买了好多个木偶,都没把你哄妥,最后听说;喜欢会发亮的东西,花光俸禄给你买了颗红宝石,才换得你安静片刻,让我抱了一下。” “……是…是吗?” 两岁前的事情,谢崚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不过应对长辈对着你回味你不知晓的往事,只要附和就对了,谢崚微笑着打了个哈哈,“我想不起来了。” “想来,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我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也很久没有面见过陛下了。” 王伦微笑着,他征战在外多年,出生入死,不过只是为了那唯一一个心愿,就是为了守着京城,守住她。 今日见到谢崚,宛如故人相见,他情不自禁道:“现在你长得和陛下很像,就是——” 对上那双金色的眼眸,他眼里闪过一丝冷光,“眼睛没有陛下的漂亮。” 谢崚:“……” 谢渲从林子里走出来,脸色愈发难堪,他没有想到,王伦说要留活口到吊起来放干了血再杀,居然不是一句玩笑话。 他受孔孟熏陶,无论何时都主张仁义,向来不看好这种毫无意义的残酷屠杀。 一出林子就把目光挪向王伦:“你把他们都杀了?” “不杀留着过年吗?”王伦像是表演变脸的一样,转身看向谢渲的时候,表情顿时七十二变,特地拖长了伪音,将讽刺感拉到了极致,“谢~大~圣~人~” 谢崚:“……” 谢渲强忍着怒火,“你杀了他们,谁来供出幕后主使,你带兵回城清君侧,该对谁下手。” 王伦冷笑一声:“既然是清君侧,那自然是——” “所有人。” 听到“清君侧”三个字,谢崚猛地回过神来,心想她娘不会又有什么计划吧? 王伦阴冷道:“当然,这个‘所有人’也包括你们谢氏,还请谢太傅嘴巴放干净些,否则,我不介意为陛下清除障碍。” 如此明白的挑衅,谢崚真为谢渲捏一把汗,她还以为谢渲会生气,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你敢吗?” “大司马口口声声说着戮力王室,如今却想着造反的勾当,你真敢动谢氏吗?” 王伦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忽而闪过一丝玩味,“也对,算我说错了。” 二人不再说话,谢崚终于找到机会问清楚事情缘由:“大司马,谢太傅,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要去会稽吗?为什么会被送到荆州来?大司马,你要带兵回京吗?荆州叛军莫不是已经解除了?” 王伦对待小孩子向来很有耐心,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他也就不再隐瞒,俯下身对谢崚解释道:“殿下莫忧心,此乃陛下一石三鸟之计。” “荆州的叛乱已经基本根除,贼首已经剿灭,剩下的残兵败将逃向益州,不成气候,还剩下就只剩下抚恤难民了,这些交给谢太傅来收尾就好了。” 王伦说道:“京中之所以没有收到捷报,是因为陛下特命我压下战报。这一年来,江南世家在陛下面前耀武扬威,攻击殿下,尤其是余、钟两族,殿下所遇见的刺客很有可能就是出自这两家。” “陛下将殿下送离,使得一手以退为进的“障眼法”,假意顺从江南世家贵族,实则在殿下出发时,来了一手偷天换日,派尚书令大人带领另一队空车代替殿下前往会稽,而殿下则在谢太傅护送下到荆州与我会面,之后谢太傅暂代荆州,我会带兵护送殿下回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他凝视着谢崚的眼睛,“这样,一来保护了殿下周全,二来,混淆视线,让江南世家放松警惕。” 他说完“二”后,却久久没说“三”,谢崚等不到他接下来的话,只能自己问:“那三呢,不是说一石三鸟吗?” 三嘛,自然是给某些图谋不轨的人一些教训咯。 不过这话王伦是不会跟谢崚说的,他笑眯眯地道:“我刚刚说错了,是一石二鸟,怪我,当年没有读过什么书,连成语都会念错,阿崚以后要好好上学,多多读书,不要像我。” 谢崚总觉得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她来了荆州一趟,没有去会稽,就这样要随王伦回京了。 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想象中的瘟疫和死亡并没有降临。 难不成……还不是现在?又或者,让她躲过去了? …… 会稽离京城不远,料理完贺兰絮,谢芸只花费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就赶回了京城,第一时间去了京城见谢鸢。 听完谢芸的话,谢鸢有些失望,“慕容徽居然没有来。” 慕容徽那么疼爱谢崚,第一次将她带走的时候哪怕遭遇重重围堵,都不愿意抛下她,最终还是谢崚病得太严重,才将她留在旅馆中。 谢鸢知道,慕容徽不会放过任何接走谢崚的机会,这次放出谢崚前往封地的消息,燕国那边一定会有所动作。 她原本还以为,来的会是慕容徽。 看来,她高估了谢崚对慕容徽的重要程度。 谢芸道:“燕皇现如今正在猛攻邺城,他亲自带兵围城,恐怕短时间内是脱不了身。” 如果是慕容徽,谢芸才不会像放走贺兰絮那般轻飘飘放过,如果是慕容徽,哪怕他倾尽他当时所有兵力,也得让他死在那里。 虽然冀州大半部分已经落入了慕容家手里,但是冀州的重镇邺城却依然在赵国的掌控中,邺城就好像一颗钉子,死死把持住燕军南下的道路。 慕容家出兵南征,不敢从华北直下,只能绕道山东,消耗的辎重粮草直接就翻了一倍。 因此,慕容徽想要扩大南征的范围,就迫切地需要夺下邺城,让这里成为慕容家南下的一个据点。 邺城的守将是现如今赵皇的亲儿子,十分有骨气,哪怕慕容徽又掘漳水灌城,又是派人站在城墙上给他反复循环说投降的好处,用尽兵法谋略,他就是不愿意献城投降,和慕容徽死磕。 谢鸢估摸着,慕容徽久攻不下,恐怕还要在冀州消耗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人的注意力都是有限的,现如今,燕皇慕容徽将重心都放在了邺城上,对于其他别的什么方面,恐怕会有所松懈。 她眯了眯眼睛,忽而问道:“你安插的燕国探子,还有没有人在龙城?” 谢芸心领神会,问道:“陛下想要做什么?” 谢鸢道:“给慕容徽找点 事干,别让他太闲了。” ----------------------- 作者有话说:今天是六千哦,没有睡午觉换来的 希望我明天也保持今天这个效率 第57章 大疫 冀州,邺城。 军营主帐中,段岚跪在地上,朝面前的美貌男子请罪,“陛下,微臣无能,未能识破谢氏的奸计,没能成功带回公主殿下。” 男子立在书案前,书案上是堆积的公文。 他身着玄色织金的龙袍,容光华色,烨然生辉,长睫下压着一双锐利的金色眼眸,绝色容颜下,是睥睨众生的威严。 正是大燕的帝王,慕容徽。 “阿絮如何?” 段岚摇了摇头,“情况不容乐观,伤及腹部脏器,出血过多,没办法赶路,微臣将他先留在下邳养伤,微臣先行,回来禀告陛下。” 慕容徽道:“人没事就好,朕会派军医去照顾阿絮,你也不要太过内疚,公主那边,朕以后会再另派人去,你先回去休息罢。几日后攻城,还需要你为朕效力。” 段岚俯首,“谢陛下恩典。” “还有,你见到了谢芸?” 慕容徽喊住他,“他是谢鸢道心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段岚想了想,道:“他还让我们代楚皇转告陛下一句话——若是想要公主,就去建康找她。” 慕容徽冷笑,激将法,谢鸢以为他会因此上钩吗? 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密探声音,“陛下,建康急报。” 慕容徽对段岚道:“你先下去。” “诺。” 段岚走后,密探走入军帐,“什么事?” 密探道:“王伦领兵归京,诛杀了余、钟二氏。” 清君侧,慕容徽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 他对江南朝廷窝里斗的戏码早就见怪不怪了,谢鸢要整顿江南朝廷,和他又没有什么关系,虽然有些不爽谢鸢成功收拢权利,但这个消息也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多大的涟漪。 不过这群人天天抓着谢崚说谢崚血统不好,隔空骂他,慕容徽已经忍他们很久了,谢鸢杀干净了也好,要是谢鸢不动手,他也要忍不住出手替谢鸢清理门户。 他漫不经心地道:“还有吗?” “还有……” 密探道:“小公主也出事了。” 慕容徽的心一惊:“什么?”他走过书案,“她怎么了?” “小公主感染了疫病。” ……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时至今日,谢崚总算明白了,有些事情是注定要发生的,无论怎么阻拦,都没办法改变。 第86章 她是跨入扬州境内那一刻发病的。 开始,只是简单的咳嗽、发热,症状并不是很明显,甚至还有力气骑马射箭。 可是几天过后,她的体温越来越高,身上开始连片地起红疹,一天早晨,她在客栈中昏昏沉沉,连床都起不来。 她张了张口,想要喊门外的侍卫,却发现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喉咙肿胀,只要她尝试想要说话,喉咙就好像被刀割一样,疼得可怕。 她努力翻动身子,却不料身子沉重,根本就带动不了,转身就摔下了床。 一声闷响,侍从破门而入,将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已经彻底昏迷了过去。 …… 王伦没有照看孩子的经验。 兵贵神速,为了能够尽快赶回京中,杀江南世家一个措手不及,王伦在荆州时就先弃了辎重和大部队,带着三千骑兵一路急行军,日夜兼程,一刻不敢耽搁。 谢崚连马车也没得做,被他提到了马背上,跟随他赶路。 刚开始,王伦以为她的异常是因为受不了车马劳顿,感染了风寒,而且最开始她的症状也不是特别明显,加上京中形势紧迫,王伦只能暂且委屈她一下,没有放缓速度,继续赶路。 等到京畿的时候,谢崚已经开始高烧不退,王伦总算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让军医带着她在城外歇下,自己先带兵回城勤王。 在王伦联合谢鸢的这场“清君侧”行动中,谢崚一直呆在城外的驿馆中。 早在王伦回京之前,谢鸢就已经带领中央禁军等候,里应外合。 对于挑起风波,蠢蠢欲动想要借机生事的孟氏余党,钟、余两家,谢鸢本着除恶务尽的原则全部斩草除根。 这次屠戮不仅仅针对世家大族,一些在北伐失利的时候趁乱起哄、跳出来拿谢崚开刀的愚昧小世家也株连,不是杀就是被流放。 京城一时血流成河,城外乱葬岗是堆积如山的尸首,昔日的王公贵族,今日成了野犬的食物。 处理完京中的事物,谢鸢冒着大雪骑马出城,想要接回安置在驿馆中的谢崚。 然而,刚到驿馆门前,却发现此地禁军戒严,大夫恭敬地将谢鸢拦在门口,“陛下,您不能进去。” “小殿下得的是疫病,您要是进去了,只怕也会被感染上。” “什么?” 谢鸢的瞳孔也是一震,脚步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疫病?哪里来的疫病?为什么会得疫病?” 她又看向挡路的大夫,道:“滚开,让朕进去!” 大夫慌忙跪下,“陛下还请保重龙体,疫病凶险,小公主浑身发红疹,高热不退,已经危在旦夕,陛下若是贸然进入,感染疫病,大楚江山将托付于谁手,殿下切勿为了儿女情长而罔顾自身安危!” 谢鸢只是单纯地扑捉到了“危在旦夕”四个字,瞬间就慌张了起来,倏忽拔出侍从的剑,架在他脖子上,“朕让你滚就滚,违背命令,你是想死吗!” 大夫慌张极了,“这这这…陛下……” 谢鸢没心思跟他说话,一脚将他踹开,大夫也非常识趣地被谢鸢“踢飞”,滚向一边。 谢鸢提着剑就要往里冲,却被一个巨大的力道握住手腕,硬生生拽了回去。 “陛下!”王伦的声音回荡在耳边,“那是疫病,会传染的,你不要命了!” 他的声音一改往日的不羁,严正清肃,听到他的声音,谢鸢就来气,转身换了一只手握剑,架在王伦的脖子上,“朕让你平安将阿崚带回来,你就是这样带她回来的?” “朕告诉你,要是阿崚出事,朕不会饶恕你和谢渲两个!” 她的眼眸通红,浓密的睫羽颤了又颤,连呼吸都是那么急促,王伦向来了解她,知道自己拦不住她,将一块布罩递到她面前,“戴上这个,这几天你只管公主就好了,别让自己太劳累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交给下人们处理,京中之事,我与谢芸会帮你处理。” 谢鸢没有迟疑,接了布罩就往里闯。 …… 谢崚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好像回到了现代。 她站在高大的写字楼上,垂眸凝望着下方的车龙水马川流不息,闪烁的霓虹灯倒映着特制的玻璃上面,打散成一片片模糊的光晕。 远处云雾聚拢,好像在下着雨,又好像没下,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显示,此事已经是深夜了,然而写字楼内的灯光依然明亮。 上辈子,她总感觉很疲惫,她是从最偏远最底层的小城考进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的普通女孩,流亡到了陌生的城市里。 她觉得活着很疲惫,每天都要上好多课,写好多作业,做很多展示,还要奔波于各大公司,开始兼职、实习。 要挣很多钱。 好累,好疲惫。 她家里没有办法支付她的学费和生活费,从大一开始,她就不断做兼职,等到毕业了,她又要一边上班一边写毕业论文,好累,感觉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 那时候,她唯一消遣时间的方式,就是看看小说,在躲在卫生间的短暂休息时间,和坐地铁的片刻,短暂将自己沉浸在虚拟的世界里,才能眼前的烦恼。 已经忘记了了什么时候开始翻开这本小说的。 男女主由相爱走向相杀的小说数不胜数,她当时只是走马观花地阅览,并没有真的想要认真看下去。 直到她看见男女主的女儿——那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公主。 虽然她们有着同样的姓名,可是她们的人生轨迹却是截然不同。 她自小就穷困潦倒,长得也不漂亮,不聪明,从小就在奔波劳累。 可是书中小公主身份尊贵,漂亮的宝石的金银首饰数不胜数,男女主虽然相杀相残,却是无条件地疼爱着她。 她继承了男女主的美貌,从出生开始就 有人夸她可爱,所有人都呵护着她,像一个精致的玩偶,生来就是完美的,天真且纯洁,在父母的庇护下,无忧无虑地活着。 她躲在手机的屏幕后面,一种诡异的情绪油然而生。 ——她忽然很嫉妒,嫉妒着书中的那个孩子,那个被作者创造出来的虚拟人物。 相同的名字,给了她们一种独特的联系。 明明她们有着一样的名字,为什么书中的公主可以像仙女一样高高在上,而她好似阴沟里的老鼠,疲惫、阴暗地活着。 当她慢慢看着剧情发展,看到男女主决裂的时候,她忽然就欣赏起了小公主惊慌失措,无助哭泣的模样。并且暗暗以此为喜,聊作慰藉。 到最后,小公主死了。 金枝玉叶的生活没过几年,她就要面临死亡。 原书中的文字渐渐浮现在她面前,同时耳畔传来默念的声音,好像钟声激荡在山峦中的回响—— 【谢崚死了,她死在了一个雪夜中。当太医反应过来她得的是疫病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她的心脉已经开始衰竭,喉咙的肿胀堵得她无法呼吸,她好似脱离水的鱼,奄奄一息地倒在床上,清丽的金色眼眸爬满灰霾。 没有人知道她临死的时候在想着些什么,或许是许多年前父母和谐的时光,或许是她远在天边的父亲,也或许是将她丢在行宫中的母亲。 她诞生于父母相爱之时,现如今,她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她合上了眼眸,一段时光彻底尘封。会稽公主谢崚,感染瘟疫,不治而终。】 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角色,死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字句描述。 梦的最后,谢崚漂浮在半空中,不是九岁的她,而是前世二十岁的大学生。 她漂浮在玻璃窗外,不远处的书桌上是亮着的台灯和发白的电脑屏幕,同时照耀着她已经死去的身体,她因为是加班加太晚,不得已熬夜赶论文,最后猝死的。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过身,一个女孩缓缓走来,用她的声音开口说道:“既然嫉妒我,不如你来成为我吧。” “你注定是小说中的人物,需要按照剧情走完你的一生,这辈子都没办法挣脱属于你的命运哦。” 鬼使神差,谢崚答了一句“挺好的呀”。 总比现在要好。 出生便是金枝玉叶,短命早夭,知晓未来不可说,最终也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阿崚……” 谢崚是被一个温柔的声音唤醒的。 她觉得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举不起来,废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是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 外面下了一场雪,在雪的反射下,阳光特别明亮,谢崚的眼眸被阳光刺痛,眼泪渐渐流淌下来。 谢鸢将头发全部绑在身后,用发带束起,带着白色的面罩,坐在床前。 见谢崚醒来,她眼里闪过一瞬的欣喜,随后,她手中的动作没有停,继续解开谢崚身上的衣带,用药汤替她擦身子。 第87章 谢崚的皮肤上都是红斑,非常敏感脆弱,被滚烫的布帛触碰,疼得身子一抽,抽丝般吐气道:“不要,好疼。” 谢鸢摸着她的脸,“太医说,要用这种药汤擦身,一日三次,否则红斑会化为毒疮破裂溃烂,会留下疤痕的,阿崚忍一下好不好,阿崚就不想以后漂漂亮亮的吗?” “我还能有以后吗?”眼泪顺着谢崚的脸颊落了下来,落入她的发缝中。 “娘,我会死的。” 她吸着鼻子,想着方才的梦境,呢喃道:“我会死在这里的。” 她不知道方才经历的只是大梦一场,又或者是曾经丢失的记忆,但是无论如何,她都只是小说中设定的任务。 天命如此,她在剧情的偏爱下享受了八年荣华富贵,也该复出些代价了。 谢鸢脸色一变,本来想要安慰她几句,可是看到她身上遍布的红疮,喉口一哽,连话也说不出口了。 谢崚眼眸转动,布满绝望的死寂,“我会死的,活不了多久了。” “娘,你不要管我了。” 谢鸢听不下去了,失魂落魄地走出门去,抬起眼望着天,努力不要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去年谢崚就大病过一场,重伤之后又得了风寒,被慕容徽带着颠簸劳累一路,硬生生拖成了重病。 她精心喂养,让最好的太医给她医治,才将她救回来。可是即便是去年病得最重的时候,也远不及今天这般严峻。 她守在这里这么多天,谢崚的病一日比一日严重,身上的红斑遍布全身。 …… 谢崚是在荆州感染了瘟疫,荆州这几年在打仗,死的人多了,堆在一起,腐烂腥臭,野狗秃鹫分食,极其容易传播疫病。 当初,谢崚落脚的那个村庄的人,似乎有人感染了疫病,无意中传染到了谢崚身上。 小孩子的身子骨终究要比成年人弱,村庄里争夺谢崚分的白面馒头的孩子,除了被幸运带到军营中安置的那个小男孩,其他全都已经死光了。 村庄里能够活下来的,几乎都是成年人,在苦苦支撑。 这些,都是谢渲传回来的消息,谢渲接管荆州后,发现大小郡县都有瘟疫的征兆,他调来兵力封城,烧毁百姓尸身,给百姓派发汤药,开仓放粮,治理疫病。 而照顾过谢崚侍从,全都接受检查,被隔绝开来。 …… 当江南朝廷被疫病的阴云笼罩的时候,慕容徽心情也不好受。 荆州疫症肆虐的消息传到了冀州,楚国小公主病危的消息也传到了慕容徽的耳朵里。 对于燕军来说,这原本是一件大喜之事,楚国大疫横行,也就意味着,谢鸢在平定战乱之后不得不息兵,休养生息,应对疫病,没空分兵来阻拦燕军。 可是现如今,谁都不敢在慕容徽面前提起这件事,因为楚国的公主,也是慕容家的血脉。 慕容徽征战在外,未立皇后,连个妃嫔都没有,那个孩子,是慕容徽唯一的孩子。 不仅是慕容徽,就算扩大到慕容氏三兄弟中,段氏流产之后一直未能有孕,七皇子也未娶妃,谢崚还是是慕容家中唯一存续的血脉。 慕容徽每天看着江南的情报,连呼吸都带着轻微阵痛。 他抚摸着书信中的“病危”二字,心中数着的却是从邺城到建康的时间,日夜兼程,也得十来天才能跨越数千里的距离。 所以他收到的密信,都是十天之前的情报,他丝毫不知此刻谢崚的情况。 他将书信靠近红烛,引火光点燃,扔进炭盆里。 屏风后,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声,“既然是慕容家的血脉,就不应该任由其流落在外,两次机会,都未能将她带回,要你何用!” “若是当初能早些将她带回龙城,孩子又何必受疫病牵连?” 听到这话,慕容徽的心口愈发疼痛。 就在今日,慕容家的大帐之中,迎来了一位贵人 当初,慕容徽南征,七皇子慕容律随他在外征战,四皇子慕容德和贺兰老夫人替他把持龙城内政,慕容德负责处理外务,统筹兼备,而贺兰老夫人则照看宫廷内务。 慕容徽久攻邺城不下,为了稳定人心,贺兰老夫人在侍从的护送下前往邺城,助慕容徽一臂之力。 没等慕容徽回应,慕容律就先反驳道:“母亲,你就别说大哥了,大哥又不是不想接阿崚回来,当初阿崚受伤,大哥 要是硬要带她一起渡江,只怕会耽搁她的病情,这也是迫不得已才将她留在江南的。” 屏风下身影一动,身着鲜卑服饰的老妇缓缓走出,衣裳上悬挂琳琅玉饰,由于年纪渐长和日益操劳,她的美貌不再,满头霜发,容色端庄沉穆,“若她能够病愈,你务必尽早将她带回江北,拜祭先祖,认祖归宗,吾要亲自抚养未来燕国的储君。” 慕容徽转过头,恭敬地道:“儿臣明白。” “阿初,随吾来。”贺兰夫人转过头,用鲜卑语呼唤着身后女孩的名字。 身后一个约莫十来岁大的女孩听到声音,跟在贺兰夫人身后,步履匆忙却有条不紊,干净老练地跟在贺兰夫人身后,与她一同迈步走出大帐。 慕容律默默感慨,“阿初这孩子,跟在母亲身边久了,性情也越来越和母亲相像了,连走路都是风风火火的。母亲说要抚养阿崚,可就阿崚那温吞性子,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受得了母亲的脾气。” 跟在贺兰夫人身边的孩子名叫贺兰初,今年也就十岁,贺兰家世子的长女,由于母亲早亡,自幼被养在贺兰夫人身边。 慕容律刚刚说完,忽然发觉慕容徽脸色不虞,连忙道:“大哥,你别把母亲的话放在心里,她本来就是这般强势的人,你的话你挑着听就好了,不必理会。” “当初的事,也是迫不得已,”慕容律道,“你不要因此内疚。” “不——” 慕容徽道,“是朕无能,当初若是再谨慎些许,若是没有惊动谢鸢,就不必用阿崚的性命来当筹码换取出城的机会,是阿崚救了朕,朕却将她留在江南。” “母后没有说错。” 说着,慕容徽转身离开大帐,慕容律想要跟上去,却看见月光披在慕容徽的身上,他的脸上一道泪痕清晰可见。 皎月无边,他徘徊在圆月下,这一抹泪痕宛如昙花一现,转瞬之间融入夜色中,消失不见。 …… 南朝。 苏蘅止掀起车帘,看向圆月下,远方的小屋。 “到了。” 马车还没有停稳,苏蘅止就急不可耐跳下来,对护送他过来的王伦道:“多谢大司马。” 王伦一笑:“小君侯不必多礼,去吧,太医说,那孩子可能也就这两天了,想必她也想见见你。” 苏蘅止就要急不可耐往里走,被王伦抓住衣领,递给他一条白布,“把脸蒙好,不然你想给未婚妻子殉葬吗?” ----------------------- 作者有话说:亲爹:这是激将法。 然后他真的要亲自来了。 第58章 打破命运? 谢崚昏迷了多少天? 十天?一个月? 或许是更长的时间。昏迷中,她对时间的流淌没有太多的概念,为了躲避每天日复一日的病痛缠身,她下意识想要睡去,堕入更深处的沉眠中。 如此一来,循环往复。 谢崚昏迷的哪几天,谢鸢彻底抛去了帝王的身份每天守在她的身边,只是做她的母亲,照顾她,给她喂药,擦身,和她说话。 谢鸢握住她苍白的笑容,哀伤的眼神中藏着无限温柔,“阿崚,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的事情吗?” “当初,娘刚刚怀上你的时候,其实一直都在犹豫,该不该将你生下来,虽然那时候我和慕容氏尚且交好,没有那么多的龃龉,但是娘还是害怕,害怕你会被你爹利用,也害怕遭遇生产之痛。” 她轻笑着,“说起来,我还是爱你爹的,虽然犹豫了很久,终究没有将你舍弃,这也是娘这一生之中做出的最不后悔的决定。” 谢崚紧闭双眼,无知无觉,谢鸢又触碰她的脸,她还是一动不动。 谢鸢笑容渐渐收敛,“你刚满周岁的时候,阿娘为你举办抓阄宴,你一下子就抓中了十三州的地图,所有人都说,你天资聪颖,觉非凡子,今后或许有望一统天下。” “可是阿娘觉得,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就好了,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一辈子荣华富贵。”说着,谢鸢忍耐不住了,强行将眼泪往回收。 然而有些东西一旦开了闸,就难以止息。 泪水顺着她的面庞流淌而下,滴落在谢崚的手掌心。 “对不起……” 谢鸢抓紧谢崚的手,“娘对不起你。” 她没有护她的女儿无忧无虑,一世平安喜乐。 阿崚年纪轻轻,就受尽苦难,几次九死一生,哪怕是地位卑贱的芳姬,在活着的时候,也未曾让她像阿崚这般受苦受难。 第88章 她对不起她,明明她都说了不想去荆州了,她还是强逼着她去了。 都怪她。 谢鸢抿紧双唇,胸口的绞痛难以止息,她真的希望,躺在床上的人是她,所有的病痛都有她来替谢崚背负。 …… 谢崚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月光透过窗扉,落在她身前的地面上,轻纱帘帐,宛如仙女的羽织,让人失神。 今天的月光真好呀,谢崚心想。 她的意识难得清醒,身上也是非常轻松,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预兆,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她支起身子,居然从床上下来了。 她感到无比新奇,睁大眼睛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苍白而纤细的手腕上布满红痕,预示这具身体已经快要油尽灯枯。 她抬眼望去,谢鸢正躺在她身边睡着了。 美丽的脸庞上布满了疲惫,月光照亮她柔软的长发,谢崚发现,这几天下来,她的头上多了些许白发。 谢鸢这几天日夜照顾谢崚,好不容易睡熟了片刻,感觉到身侧的动静,她立刻睁开眼睛,“阿崚,你醒了?” 谢崚疑惑,“娘,你怎么没有带面罩?” 谢鸢摸着她的脸,“娘身体好,就算感染了也没事的,你看,娘已经痊愈了。” 她掀开自己的衣袖,谢崚看见,她的胳膊上有一块红斑,似乎是瘟疫引发的症状。 但这块红斑只是很小的一块,似乎是瘟疫痊愈后尚且消散的痕迹。 在谢崚昏迷的时间里,谢鸢已经被传染了瘟疫,但她很快就痊愈了。之后,她便抛下所有顾虑,接近和照看谢崚。 谢崚眼神呆滞,凝视着那块红色痕迹,一动不动,随后,她的眼泪落了下来,宛如珍珠似的。 谢鸢连忙摸着她的脸,替她擦拭眼泪,“怎么了,阿崚,怎么哭了?” 谢崚哭着哭着,又笑了,“娘,你对我真好。” 谢鸢不明所以,俯下身问她:“阿崚,你是不是感觉身体好一些了?” 忽然间,谢鸢感觉小腹被撞了一下,再一看,谢崚已经扑进了她的怀里。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怀中虚弱的声音响起,“娘,阿崚能求你两件事情吗?”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谢崚的声音了,闻言下意识回答:“你说。” …… 小屋之中,全是焚烧艾草的气味,除了谢鸢之外的侍从,一个个头戴面纱,严阵以待,防止被瘟疫传染。 谢鸢恍惚着走出小楼,月光映照石阶,盈水般孔明透彻。 她向下走,一步踩空,险些滚落台阶,幸而王伦刚好守在近处,扶了她一把。 “陛下当心!” 王伦对上她眼眸的时候,着实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空洞而无力,充满着悲怮。 王伦心惊:“殿下她……” 谢鸢拽着王伦的衣领,忽然泪如雨下,大哭起来。 耳边,犹然回荡着谢崚的话—— “今后燕楚开战,若有机会,希望娘亲看在阿崚的情面上,饶爹爹一命。” 无论谢鸢是否会听她的话,谢崚还是想要劝一劝她,从五岁她恢复记忆开始就想要改命,可她的力量微乎其微,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成功过。 事情兜兜转转,总会回到最初的起点,可是她总是还想要再挣扎一下,做最后的努力。 哪怕她必须得死,她也想要阻止今后她爹娘走向悲惨结局。 要是她娘没有逼死她爹,她爹就不会拼死拉她娘下水,放火烧毁她的容 貌。 劝完她娘,就是劝她爹—— 谢崚向谢鸢求来了笔墨,握住笔杆,小心翼翼地在纸上写着。 簪花小楷,工整秀丽,每写一个字,都要耗费她好大的力气。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爹是否还能认识她的字迹。 她要她娘答应她的第二件事,就是将她写的信,寄到燕国,送到慕容徽面前。 与她和谢鸢说的话一样,她也想要劝慕容徽,对她母亲高抬贵手。 绝笔书信很快写完,她塞进信封中,重重按下火漆印。 做完这一切,她跌坐在地上,她的长发已经及腰,散在地上,她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尽人事,听天命。 之后,便是等待天命的到来了。 谢崚抬眼,看向窗外的圆月,不知在燕国,她爹是不是也会抬头,和她望向同一轮明月。 就在她安静等待死亡到来时,她听到有人在敲门,“殿下,阿崚,是我,我是蘅止!” 声音刚开始很小,但见谢崚没有回应,随后又变大,“阿崚,我知道你醒了!你回我一声好不好?” “……蘅止?” 谢崚心口未动,往门边上爬去,“阿止哥哥,你不要过来,你快走,不要被我传染了。” 疫病凶险,她不希望苏蘅止被感染,更不希望,他看见自己这副鬼样子。 “没事,我就站在外面,不进去。”因为被白纱蒙着面,所以苏蘅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 “荆州我没有陪你去,今天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走了。”苏蘅止立在门外,身影一动不动。 月光将苏蘅止的身影倒映在纸糊的镂空装饰上,谢崚努力辨识苏蘅止的方向,将自己的身子也伏在他的影子上,隔着一层薄薄木门,温柔地抚摸着他。 就在这时候,苏蘅止的声音隔着窗扉穿了过来,“阿崚,你早就知道你会得瘟疫,对吗?” 谢崚猛地抬起头,凝视着门后的倒影。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话,然而,天道准则再次降临,牢牢锁住她的全身,她的身体好像被另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接管了 ,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没有听见回应,苏蘅止愈发笃定,“我知道,阿崚可以预知未来,早在去荆州之前,你就知道了你肯定会得瘟疫,你担心会连累我,所以你才会和我说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将我气走,对吗,谢崚?” 他的话宛如一把利剑,刺在屏障上,猛地将这道屏障击出一道裂缝。 谢崚早就知晓苏蘅止能够洞悉人心,却不想,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一段话,就堪破了被天道隐藏的秘密。 谢崚总算能稍稍喘息,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猜到? 门后的苏蘅止似乎轻轻一笑,“因为阿崚是那么好的人,对我那么好,我相信,阿崚无缘无故抛下我,对我说那些令人伤心的话,肯定是有苦衷的。” “阿崚,你说对吗?” 谢崚笑了,真是个傻子,宁愿相信她会预知未来,也不愿意相信她会对他恶语相向。 在苏蘅止的话后,似乎感觉到,束缚她的玻璃罩在慢慢崩裂。 苏蘅止又问:“对吗,阿崚?” 谢崚十指抠动门扉,终于发出声音,“对,我能够预知未来。” “哗啦”一声,无形的玻璃罩,轰然倒塌,摔裂成无数碎片,月光落下了她的身上。 “那我的命运如何?阿崚会不会死在这里?” “阿止哥哥以后会成为……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帅兵平定中原,还于旧都……”说出这些话的,谢崚几乎不敢相信,她居然将原书中的剧情念了出来,以至于她说着说着,几次停下来确认,她的的确确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拜托天道束缚,将原本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剧本,说给别的人听。 “而我……” 而她,本该死在这场瘟疫之中,早早退场。 直到方才,谢崚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现在…… 她握紧双拳,“不一定会死在这里,对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拼命拍着门,“阿止哥哥,我要找周墨,他能救我,他一定可以!” 苏蘅止道:“我将他一起带来了。” ----------------------- 作者有话说:带回maybe还有一更,但是可能会拖很晚 第59章 重逢 暖阳天,冰雪初融。 谢崚拄着拐杖,缓缓挪动,来到雕花窗前,将帘子拉上,将光束拦在屋外。 她刚从病中恢复,不太喜欢阳光。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看向了铜镜,镜中的女孩身形削瘦,弱柳扶风,脖子上因为疫病引起的红疹尚未完全退去,所以她不得不穿高领的衣裳来掩盖。 拄着拐杖毕竟行动不便,她思索了一下,想着该怎么样从她这个位置挪动回到床上,就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你怎么起来了,”小河连忙冲进来,将谢崚抱到了床上,“有事您叫奴婢就是了,这腿脚还没有恢复好,怎么能起来了呢?” “无妨,”谢崚仰着头,冲着小河微微一笑,白色的皮肤宛如脆弱的琉璃,好像轻轻一碰,就要碎掉了,“我太久没有下床走过了,再不走,我担心我的腿都要失去知觉了。” 小河心中感慨,公主这次病后,整个人似乎和以前都有些不一样了。 第89章 她说道:“那殿下也应该喊奴婢一声,奴婢扶着你走动,不然你摔了该怎么办呀?” “这不是看到你们都在忙,我不忍心打搅你们。” 小河她们都在收拾行李。 她已经在宫外住了很久了。 开始是因为病重不好转移,被在驿馆中逗留,后来是病情好转,但是瘟疫尚且没有好全,所以她娘暂时将她移居行宫休养,打算等她的病完全痊愈之后,再将她接回来。 今天,是谢鸢接她回京的日子。 小河等人老早就开始替谢崚打点行李,谢崚趁着小河又忙了起来,继续拄着拐杖,摸索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一封信。 ——是她以为自己将死的那日她给慕容徽写的信。 已经用不上了。 以后也用不上了。 她将信扔进燃烧的炭火中。 病后谢崚身体畏寒,屋里依然烧着旺盛的炭火。 看着火舌子吞没信纸,她裹好了狐裘,才继续爬回床上。 “殿下,阿崚!”屋外,苏蘅止的声音由远及近传入屋中。 苏蘅止穿着青色长袍,走入殿中,见到谢崚躺回床上,以为她要休息,立刻闭上嘴巴,转身想走。 谢崚却道:“阿止哥哥,进来吧,我不睡,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苏蘅止来到她的面前,谢崚身披紫色大氅,她仰了仰头,瘦下来后,她的下颌线清晰分明,病容未去,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恹恹的。 …… 谢崚的病是周墨治好的。 周墨当军医的时候,接连应对过徐州的几场瘟疫,对治疗小儿的疫病颇有见解。 谢崚的病,太医院诸太医都素手无策,而周墨见了,用了一剂猛药,再加针灸和药汤沐浴,几个连招下来,竟让谢崚硬生生捡回一条命来,本来衰竭的脏器也渐渐恢复。 谢鸢大喜,赏赐了周墨,也赏赐了将周墨带到谢崚身边的苏蘅止。 等谢崚病情好转,能够正常说话后,她和苏蘅止真正推心置腹谈过一次 苏蘅 止猜出来她能够预知未来,她便将自己穿越的事情掐头去尾,简略说了一遍。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们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本已经写好的剧本,每个人都是书中的角色,有着固定的人生轨迹,我爹一样,我娘一样,你也一样,我也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我爹娘是主角,而我和你,这天下其余的所有人,都只是配角,这世间容不下两个天命之人,他们两人会一生相杀相残,最终导致一死一伤,而我和你各自的结局都有所不同。” “我原本应该死在这场瘟疫,而你在多年后带领楚国军队兴兵北伐,一统中原,是后进的英雄。” 谢崚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命运阴差阳错,始终都会回到起点,我原本知晓未来,却不能告知他人,任何和未来相关的事情,也没办法改变未来半分。” “可是,昨天你猜到了我预知未来的能力,规则好像被打破了,所以我活了下来,也能坐在这里告知你这些事情。” 谢崚凝视着苏蘅止的眼睛,“现在这件事情只有我和你知道,我想要你帮我一个忙。” 苏蘅止问道:“什么忙?” “帮我改变所有人的命运,”谢崚抬眼看向窗外,“我要我爹娘,全部人,都好好活下去。” 苏蘅止道:“殿下与我坦诚相待,我岂有不从的道理,只是殿下既然要我帮你,那你也应该给我相应的酬劳。” 谢崚正想着该怎么样给他画饼的时候,他却毫不犹豫地道:“永远不许取消婚约,你的正夫,只能是我。” 谢崚心想,这就是要将他和自己永远捆绑在一起,让他们二人变成彻底的利益共同体,她了解。 “可以,成交。” 两个小孩的同盟就此达成。 从那以后,他们两个之间的相处模式好像与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但若是细究,又具体说不出来是哪里不一样。 大概是打闹少了一些,严肃多了一些。 …… 苏蘅止嗅到了屋内除了香炉里焚烧的艾草香气外,还有着另一股味道,于是眉头紧皱:“你烧了什么东西?” “你鼻子真灵。”谢崚心想,跟条狗一样,烧了封信都能闻出来。 谢崚不说,苏蘅止也没有追究,而是说道:“你想问我什么事?” 谢崚道:“这几天我娘都没有来看望我,她是不是在准备对付江北?” 苏蘅止道:“确实如此,她准备从赵国下手。” “连赵伐燕?”谢崚眼睛瞪大,被她娘这波操作惊到了。 昔日,赵国强大,慕容氏不得不和谢鸢联合,结成同盟,现如今,燕国强大,谢鸢又跑去和刘氏合作,是忘了刘家人怎么屠戮汉人,当初北伐的时候,她又是怎么样将人家赵国按在地上摩擦的吗? 朋友变为敌人,敌人变成朋友,放在乱世之中,竟然显得还挺合理。 谢崚正想要深入问一下苏蘅止,可他也是道听途说,知道的不多。 就在这时候,谢鸢来接她了。 谢鸢特地穿了一件藕粉色的春装,整个人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变成了二十岁少女左右的模样,青春丽质,明艳动人。 她抱着阿崚,“走吧,我们回去了。” …… 不久之后的某日,谢崚收到了一个消息,拓跋鲜卑部,于龙城谋反,发兵诛杀慕容家子孙。 原来谢鸢的“连赵伐燕”只是障眼法,刘氏对汉人犯下的罪孽罄竹难书,谢鸢绝对不可能和刘氏合作,她真正要做的,是撬燕国的墙角。 鲜卑五部中,就属拓跋氏和慕容氏貌合神离。 当年,拓跋部首领拓跋雄折磨死了慕容氏的同母妹妹,慕容徽登基后,对拓跋雄施加压力,想要一点点剥夺他的权利,只待最后除之而后快,拓跋雄实在没有办法了,之所以不反,是一直犹豫不定,下定不了决心,赌慕容徽不会因为一个没有什么感情的妹妹就对拓跋氏痛下杀手。 于是谢鸢就派人游说他,给他灌输观念,他残忍虐杀大公主,就算慕容徽能容忍他,贺兰夫人也不可能放过他。 迟早得被报复,不如放手一搏。 现在趁着慕容徽深陷邺城战事无法脱身,砍他一刀,令他身陷囹圄,还能有胜算。 要是他现在不趁慕容徽被赵国牵制给他一刀,等慕容徽攻下邺城,积蓄实力班师回朝,他根本就没机会反抗了。 总而言之,拓跋雄是被谢鸢说服了,在慕容徽还在包围邺城的时候,占领了国都龙城,抄底老家。 而邺城中的赵兵听闻消息,欣喜若狂,趁着燕军军心不定主动出城突袭燕军,并且取得了不小的胜利。连慕容徽也被流矢射中,受了点伤,不得不从前线退下阵来,换别的将领攻城。 战报传回楚国,楚国朝廷欣喜若狂,而谢崚却有些担心。 以她爹那性子,若非伤情严重,怎么可能会从前线退下来? 不过燕国的事情她也鞭长莫及,回到皇宫后,她停学了一阵子,趁着没有去太学上课,她和苏蘅止跑到了尚书房。 前朝时期,天子曾经派人游历天下,从缙绅之中选拔贤士,并且收录成名册,形成一本《名士录》,这本名册流传到了现在,由于战争离散,名册中记录的贤士多数颠沛流离,更名改姓。 但是谢崚相信,应该还有一部分人,没有受战乱波及,是依然能够依照名录寻觅到的,等过一阵子她和谢鸢请示一下,到外面去找找。 谢崚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才更要招纳贤才。 人才是第一资源,诸如周公、尹伊,哪怕找到一个或者两个有识之士,并且能够为她所用,她都已经赚了。 出了尚书房,小河站在马车前,招呼她上车,谢崚低头看着名录,精神不大集中,直到上了马车才意识到,她的宫殿距离尚书房并不远,走回去就可以了,压根就不需要坐马车呀。 她脑海中猛地闪过方才小河的模样,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她身后,不知道对她做了什么,小河神情紧张,分明就是被挟持。 谢崚心跳怦怦跳,紧张地看向车厢内,车内端坐着一个诡异男子,头戴斗笠,长长的幕离遮挡住了他的脸。 完蛋! 中计了! 谢崚下意识就想要转身跳车,可怎奈苏蘅止这厮见她上车,居然傻乎乎跟在她身后,挡住了她的去路。 短短的数秒内,她脑子里闪过百种逃跑的方法,却难以实施。 她只感觉脊背发寒,进退两难,目光警惕地盯着黑衣人,心里琢磨着该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掏出藏着袖子下的佩剑。 就在这时候,斗笠男子开口了,“阿崚,不认识爹爹了吗?” 第60章 人贩子来了 熟悉的声音。 慕容徽摘下了斗笠,幕离落下,一张绝世容颜露了出来。 第90章 本该在邺城营帐中养病的慕容徽,居然大摇大摆,在楚国皇宫中横行。 可是,见到他的那刻,谢崚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心口止不住战栗,手中的《名士录》掉落在地,她竟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撞上了上车的苏蘅止。 抬眼望见慕容徽的那一刻,苏蘅止也是一愣。 “阿崚,爹爹带你回家,好不好?” 虽然比计划中的晚了一年,但总不算太迟。 回家? 回哪里去? 江北吗? 可是江北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陌生的概念。 在她心里,建康城才是她的家。 谢崚下意识想要摇头拒绝,可是装上慕容徽那双眼眸时,准备说出口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慕容徽安静地凝视着她,金眸深邃,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在凝视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很珍视这次重逢,为了接回谢崚,他甚至抛下了内乱中的燕国,给她娘来了一招“障眼法”,金蝉脱壳,直奔建康城来。 谢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明白了。 慕容徽是不可能放过她的。 她努力装出高兴的模样,“爹爹,你等我一下,我……我回去拿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等我,我拿完东西就回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慕容徽问:“你能用到的所有东西我都已经为你备好了,你还有什么需要回去拿?” 慕容徽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温柔而纵容,然而却隐隐包藏着一丝微压,谢崚一时间被逼迫得有些不知所措。 谢崚想了想,说道:“我的红宝石,我要带上我的全部宝石。” 慕容徽依然温 柔地笑:“燕宫中的红宝石数不胜数,这一年,爹爹将收集来的宝石都装箱备好,就是为了送给阿崚,楚宫中的那几个歪瓜裂枣,阿崚何必稀罕?” 谢崚根本不擅长和她爹打太极,正想着别的借口,慕容徽突然道:“一年没见,阿崚学会撒谎了?” 谢崚目光陡然锐利,图穷匕见,她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没用用了,转身撞开苏蘅止,准备跳车逃离。 一直手忽然伸了过来,抓住她的后衣领将她往后提去。 若论武力,谢崚怎么可能比得过她爹,方才慕容徽愿意浪费时间和她说几句废话,已经算是尊重她了,他好不容易来一趟建康,肯定不能无功而返。 在谢崚要抓住车帘那一刻,被慕容徽按进车厢内,慕容徽眼疾手快,将泡过了迷药的布帛堵住她的口鼻,谢崚一双眼睛瞪大——她爹怎么会有这种人贩子才会有的腌臜玩意? 不过,挣扎没有持续太久,迷药作用下,只消片刻,谢崚的就失去了意识。 慕容徽转身看向苏蘅止:“你呢,要随朕回江北,还是留在建康?” 苏蘅止一脸乖巧,“我陪殿下。” “我的家人都在江北,我当然要回去。” 慕容徽默然片刻,道:“那好。” 就在这时候,苏蘅止趁他不备,转身就想要跳车,迎面撞上贺兰絮。 慕容徽看着被放倒的苏蘅止,深深叹了口气,脱下狐裘盖在两个人身上。 一个两个,都不省心。 他目光转向苏蘅止,既然他说要去江北,那就带上他一起。 当初苏令安将苏家人托付给了他,他理应照顾苏蘅止。 何况,他和谢崚的感情很好,有他在,谢崚今后也不至于太过孤单。 慕容徽掀开车帘,看向小河,她被捂住了嘴巴,当她看到慕容徽的那刻,呜呜呜害怕得浑身发抖,生怕眼前的男人会对自己做什么。 慕容徽道:“你回去后告诉谢鸢,她说让朕亲自来找阿崚,朕这就来了。” 话毕,侍卫一手刀劈在她肩膀上,小河倒地不起。 …… 建康城刚刚经历了内乱,一部分中央禁军的将领受家族牵连被更换,防守较松,加上慕容徽这次没有大张旗鼓地进宫,除了他和贺兰絮,就只带了一个侍卫进来。 出去的时候,直接伪装成下朝的官员走偏门外出,就这样成功不露痕迹地溜出建康。 然后便是故技重施,一出宫门,和部众汇合之后,当即就弃了马车换良马,压根就不掩饰一下,带着人马浩浩荡荡来到城门前。 这次,慕容徽可没有闲工夫伪造出城符节,而是光明正大地带着部众排队出城。 禁军见一行人人高马大,为首的男子又头戴斗笠,抱着个昏睡的小儿,当即意识到他们来历不明,于是拿着道指着他道:“下来,接受检查。” 慕容徽掏出银钱,陪笑道:“军爷,这些钱你拿着,不成敬意。” 守卫一把排开他的钱,“臭小子别想贿赂我,要你下马就下马!” 自从去年慕容徽带走谢崚后,谢鸢就对几个城门增加了防卫,城门没有宫门那么容易出来。 钱还是性命重要命重要,城门卫还是分得清的。 行吧,既然这样—— 一声清冽的剑鸣声,慕容徽佩剑滑出,没有人看清慕容徽是怎么出剑的,他的速度快到在空中划破一道残影。 征战沙场这一年,他的剑法愈发精进了。 守卫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击毙命。周围排队准备出城的人当即慌乱起来 几道箭射出,刺中远处的守兵,跟随慕容徽的鲜卑骑兵们应声动了起来,挥舞着马鞭提着大刀就冲向城外。 冲出城后,城墙上的大多数守卫才反应过来,提起剑就要射杀这群匪徒,贺兰絮回头朝城墙喊道:“会稽公主与靖远侯在此,你们要是不小心伤到他们二人,看陛下怎么怪罪你们!” 事实上,慕容徽就算真的将刀架在谢崚脖子上也是很难威胁到谢鸢的。 但是用他们两个的身份吓唬一下城墙守军还是足够的,果然,城墙上的守卫看见他们怀里的两个孩子,一时之间竟然辨不出他所言是真是假。 “怎么回事?要继续放箭吗?” “他抱的那个女孩,如果真的是公主那该怎么办?” “伤了公主,说到底受罚的是我们!” “算了算了,派人先跟着,然后进宫禀告陛下!” …… “慕容徽!” 听完小河的话,谢鸢拳头重重砸在书案上,杯盏被她震得滚落桌案,碎在地上。 吓得小河双腿发软,低头呜咽,不敢说话。 她眼里透着阴冷,“怎么你还是阴魂不散!” 她咬紧牙关,“还有城外禁军,让城外禁军去——” 话音未落,有急报至。 “陛下,禁军哗变。”有声音传了过来,谢鸢抬眼望去,竟是城外军营的守将,他策马狂奔而来,道,“有人放火烧了粮仓!” 谢鸢漂亮的眼眸瞬间扭曲。 很好…… 或许是气到了极致,她竟然反而笑了起来,慕容徽犯过一次的错误,绝对不会犯第二次。 城门守军数量不多,谢鸢如果要追捕慕容徽,肯定会调动城外军营中的禁军,所以他先派人烧了粮仓,引起哗变,这样谢鸢自顾不暇,就顾不上追他了。 …… “大哥,一切都做好了!” 慕容徽一口气冲进了城外的山林里,短暂歇息等候,只见小路上,策马奔来一小对人马。 领头的正是慕容律,“粮仓已经点燃,大哥大可放心!” 他看了一眼慕容徽怀中昏睡的谢崚,心道不好。 虽然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完成,但是慕容徽似乎并不开心。 迷药虽然只是备用,可他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谢崚不想跟他回城。 慕容律道:“谢鸢不会那么快追出来的。” “快走。” 虽然隔了仅仅一年,但是慕容徽早已经不是去年的他。 去年慕容昭把持燕国朝政,就连来接他的人都是贺兰夫人偷偷派来的,而现如今,燕国皆在他的把持之中,沿途一路都有他准备好的人带着精壮良马接应。 他每到一个地方,就带着两个孩子换马,不眠不休,继续赶路。 省下了饮马的时间,慕容徽三天就渡过了长江,到了徐州的地界。 今年年初,慕容徽就已经将徐州打了下来,所以这里实际上已经是燕国的地盘。 他们一行人总算能歇一歇了。 …… 谢崚醒来的时候,是傍晚。 云霞铺满天际,迷药的作用下,谢崚脑袋昏昏沉沉,下床都是四肢并用地爬下去,脚软地站在地上,跌跌撞撞地往外面走去。 贺兰絮当时就在屋内去,是第一个发现谢崚醒来的,虽然比预计的时间要早了一些,但现在他们已经在徐州了,谢崚醒来也没有关系。 他眯起眼睛,好像从前一样和谢崚笑:“小殿下,你醒了,微臣这就去叫陛下。” 陌生又熟悉的称呼,让谢崚恍惚了一下。 这声陛下喊的不是谢鸢而是慕容徽。而谢崚,依然是公主。 第91章 谢崚气急,“让我见他!” 她心跳加剧,浑身血气上涌,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愈发难受,张牙舞爪吼完这句后,她双腿力气被抽走,跌坐在地。 “殿下没事吧?”贺兰絮的笑容敛了起来,谢崚气得要死,硬邦邦的脑袋朝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撞。 撞得贺兰絮随即倒地,捂住腹部露出痛苦的 表情。 谢崚没想到自己的“铁头功”威力这么大,加上气上心头,她干脆硬气到底:“你装什么装,你一个大男人又不会怀孕,被我撞一下还能要你命吗?” ----------------------- 作者有话说:片刻(大概2-3h)后估计还有一章 第61章 任性妄为 谢崚并不知道不久之前,贺兰絮被她娘暗算过,伤口还没有回来痊愈。被谢崚这一撞,伤口崩裂,他的血又溢出来了。 贺兰絮脸色苍白,将身子转过去,不让谢崚看见自己的血。 “阿崚,你要见我,直说就是了,不用欺负阿絮。” 慕容徽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谢崚转过头,只见慕容徽从身后推门而入,“想说什么,你可以和我说!” 谢崚泪如雨下,推着慕容徽:“我要回建康,我不要去龙城!” 看到谢崚的眼泪,慕容徽的心沉了下去。 他抬手,略带笨拙地替她擦着脸,“我们不去龙城,去邺城。” 邺城和龙城都是江北,都不是她的家,谢崚反抗激烈,挥舞着拳头打在慕容徽身上,“我不去,那不是我的家!” 她哭着道:“我去年求你带我离开,你为什么丢下我,现我不想走了,你为什么又要不顾我的意愿将我带走!” “我要回建康,我要找阿娘,我不要你!” 她的眼泪越擦越多,既是表达着不情愿,也是宣泄着昔日的委屈。 慕容徽当初在客栈中抛弃重病的她,那时候她多害怕,害怕谢鸢怪罪她,她没命地追随着慕容徽的脚步,跟着他奔跑,摔得满手都是血。 可是慕容徽没有为她停留。 一刻也没有。 慕容徽想要解释,解释说当时形势紧迫,只有回到谢鸢身边,她才会有一线生机,那双漂亮金眸闪烁,刚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就被谢崚打断。 “我讨厌你!” 四个字宛如一柄利剑,刺进慕容徽心脏之中,他的手抖了都,停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谢崚哭得浑身颤抖,双肩起伏着。 哭着哭着,谢崚的身体有了反应,她脸色苍白,开始捂着胸口干呕。 头上冷汗之流,她的颤抖变成了瑟缩,拉紧了单薄得可怜的衣裳,可是屋内明明烧了炭火,为什么还会这么冷。 慕容徽发现了谢崚的不对劲,伸手环住她的腋下将她抱起,“阿崚,你没事吧?” 他对侍从道:“快关窗!” 侍从连忙上前去将窗户关好。 没了屋外冷风,谢崚的瑟缩并没有停止,纤弱的手捂住嘴巴,重重咳嗽起来,身子却软绵绵地滑倒。 身子在一阵剧烈的起伏后,眼眸渐渐变得暗沉,手滑落在地,慕容徽下意识托起她的手腕,看见掌心晕开暗红色。 好像钉子一样,刺进他的双目。 她咳血了。 慕容徽心情紧张,将谢崚抱到床上,“快传大夫!” …… 大夫来之前,慕容徽来回踱步,来到贺兰絮的房间,问道:“准备的迷药,究竟有没有毒性?为何阿崚会咳血?” 贺兰絮脸色苍白,他刚刚将伤口重新包扎,闻言道:“这药只会让殿下昏睡,并不会让她咳血,殿下这情况,只怕是因为别的原因。” “苏家的那个孩子,不也是好好的吗?” 苏蘅止在谢崚之后醒来,在短暂的恢复之后,已经能够正常走动了。 他第一时间跑去谢崚房间,守在谢崚身边。 这时候,侍从来传道:“女医已经到了。” 女医为谢崚看诊过,出来对慕容徽道:“小殿下这是寒气侵体,加上身子虚弱,引发脏器出血,需要服用汤药,好生将养。” 她看了慕容徽一眼,又提醒道:“小公主身子骨柔弱,还往陛下爱惜公主,公主不能等同于陛下,可以继续长途奔袭,昼夜兼程。” 这就是说,今后赶路,得先顾惜着谢崚的身子。 之前是在江南为躲避谢鸢迫不得已,现如今已经到了燕国境内,今后赶路,自然会先迁就着谢崚的身子来。 苏蘅止坐在床前,谢崚皮肤白里泛青,女医把脉之后,他将她的手塞进了被子里,不让她漏一点风。 慕容徽绕过屏风,来看谢崚。 苏蘅止抬头,道:“殿下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从那以后,她的身体就变得很不好,有时候在外面吹一会儿风,都会发热卧床不起。” 慕容徽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苏蘅止没有停,继续说下去,“她还会咳血,咳血是很平常的事,太医说,她的五脏六腑已经受损,无法恢复。” 慕容徽的眼眸沉了下去。 那场险些夺走谢崚性命的瘟疫,慕容徽虽然没能陪伴在谢崚身边,但是却通过探子的密信得知她的病情多么严重,整个太医院的医者都束手无策。 想到这些,慕容徽心口剧痛。 谢崚自小身体康健,别的孩子都很脆弱,容易生病,可谢崚从来没有怎么病过。 除了学走路的时候不小心掉进水里,得了肺热意外,她就再也没有经历过什么太严重的病症。 就这短短一年,她受了太多的苦头,险些丢了性命。 谢崚说得对,他背弃承诺,弃她而且,她理所以当讨厌他。 在苏蘅止的注视下,慕容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语无伦次地道:“我以后会补偿她?” 补偿? 苏蘅止说道:“殿下在楚国,她是天子之女,楚帝早早留下遗诏,殿下今后会成为储君。” “那她在燕国,能得到什么?” 苏蘅止仰着头,“她在燕国,能得到比楚国更多的东西吗?” 他的眼眸清澈,“殿下失去了自由,甚至连回家都不能,我觉得……您还是需要尊重她的决定。” 慕容徽不禁哑然失笑,他居然要被一个孩童诘问。 苏蘅止倒是和谢崚一条心,谢崚情绪用事,对他吵吵闹闹的时候,他已经会利用他对谢崚的愧疚,替谢崚争取一些东西。 虽然技巧很拙劣,他一眼就看穿了,但是不反感。 有人帮着阿崚,总还是好的。 “你怎么知道,阿崚在燕国,能够得到的不会更多?” 江山,谢鸢有,他也有。 他们都只有谢崚一个孩子,谢鸢想要在百年之后将江山留给谢崚,他也一样。 他绝对不会输于谢鸢。 …… 谢崚昏睡了整整一天。 慕容徽并不急着收拾拓跋雄,邺城也还没到收割的时候。 所以他安心留在徐州的驿馆中,一边处理一部分堆积的政务,一边陪守着谢崚。 慕容德的信终于从龙城传了回来,里面只有两个字——“事成。” 谢鸢怂勇拓跋雄谋反,在一定程度上帮了他一个大忙。 比起拓跋雄,他更加忌惮的,是他父亲的几个兄弟还有一群蠢蠢欲动的弟弟们,由于都是慕容家的血脉,且暂时还没有什么罪过,所以他一直没能找到机会下手。 他没有当年郑伯纵容共叔段的耐心,所以干脆借刀杀人。 好巧不巧,拓跋雄就是这把称手的刀。 拓跋雄谋反的时候,他的弟弟慕容德当即放弃抵抗,带领亲信偷偷摸摸从龙城撤出,而剩余慕容氏族人,全都被拓跋雄屠杀,无一幸免。 慕容徽提笔写信,并不急着夺回国都,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谢崚醒来后又休息了几日才上路。 兴许是愧疚,慕容徽对谢崚除了要回建康之外的任何请求无所不应。 她要吃糖葫芦,他就给她买糖葫芦。 她要漂亮宝石,他就立刻给她送。 她晕车难受,走走停停,速度快不了,慕容徽命令车队放慢速度 她要绕道去下邳,慕容徽也纵容着…… 谢崚好像故意要和慕容徽对着干,不是拖拖拉拉就是做点孩子气的、不合理的事情,耽搁他的时间。 一行人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下邳城。 慕容徽攻下下邳后,下令开仓放粮,修整法度,安抚民生。 故而,这里并没有遭受过多战争的摧残,依然和从前一样。 谢崚拉着苏蘅止的手游荡在大街小巷中。 这里曾经是苏蘅止从小长大的故乡,是他父亲的埋骨地,他已经两年没有多没有回来过了。 谢崚要求途径下邳,正是为了苏蘅止。 街景依旧,而物是人非。 谢崚在街角买了一串冰糖葫芦,递给他道:“这是不是你以前爱吃的那一家糖葫芦?” 第93章 她没有想到自己跑出来不到两时辰,慕容徽就已经追了上来。 无数烈马从林子里奔袭而出,不用想都是她爹干的,谢崚猛地勒紧缰绳,驾马闯进了附近了林子里。 侍卫门虽然都在围堵谢崚,但是没有人敢伤她。 “不好了,殿下去了朝云坡!” 他话还没说完,慕容徽策马冲进树林间。 今夜月色明亮,林木间隙照得清清楚楚,谢崚的手被缰绳勒得通红,她拿起绑在腰间的小马鞭,抽打在马屁股上。 含星嘶鸣,朝前俯冲,良驹不愧是良驹,即便扬蹄奔跑,坐在马匹身上也是稳稳当当的,很快谢崚就甩开了后面的侍从,来到了一片空地之中。 谢崚骑在马上,辨别方向,却发现这里寂静得可怕。 分明是空旷的地面,却比树林还要难行,马蹄踩在地上,深深浅浅的坑洞,而空地上,像小山丘一样垒起一个接一个小雪堆,月光下宛如坟冢。 谢崚不由得放缓了脚步,她虽然想逃,但也担心地形复杂,马前失蹄,落进什么深坑里。 比起给慕容徽抓回去,她更怕死。 “阿崚,不要过去。” 就在这时候,谢崚听见了一个声音。 慕容徽来了。 谢崚受惊,想要驾马离开,可是慕容毕竟才是含星真正的主人,听见慕容徽的声音,任凭谢崚怎么抽打马背,含星镇定自若,鸟都不鸟她。 身后马蹄声逼近,谢崚只好跳下雪地,努力朝前跑动,踩在深深浅浅的雪动中。 她的脸早就被被风冻得失去了知觉,绑成单马尾的长发散在空中,幸好今天她穿的是窄袖男装,不然恐怕早就跑不动了。 她口中吐着白气,听着身后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心里已经在想,该怎么和她爹卖乖,让她爹能够饶过她,然而下一刻冷不丁迎面撞到了雪堆上。 雪冻了谢崚一脸,她连忙拍打下脸上的雪花,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愣住了。 慕容徽下马,见此情景立刻心觉大事不妙。 谢崚整个人都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月光下,冰雪震落,煞白的人脸出现在谢崚的面前,谢崚心脏像是绑了铁坠,深深沉入湖底。 雪堆后面藏着的,是人头。 不止一个,两个,三个……十几二十个,被人连着脖子斩断,宛如金字塔一样,由低处垒起,谢崚环顾一周,四面八方,数不尽的雪堆。 也就是说,这里藏着的数不尽的人头。 那她踩着的这堆坑坑洼洼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谢崚觉得自己的眼界再一次被刷新了。 即便她已经没有了晕血的毛病,但是看到如此毛骨悚然的画面,她要是很不争气地……怂了。 她捂着嘴,不可遏制地干呕起来。 慕容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只手臂将她抱了起来。 慕容徽摸了摸她的头,爱惜多过了指责,将她按进自己的怀中,“还跑吗?” “不跑了。” 谢崚伏在慕容徽怀里,吸了吸鼻子,好像和儿时一样,只不过却没有了孩童时期的依赖。 都被慕容徽逮住了,她还怎么跑? …… “这里往南十里,名叫朝云坡,前不久,燕军在这里大破赵兵。”浓妆打扮的苏蘅止依然穿着红色的留仙裙,将一杯茶端到受惊的谢崚面前。 “士兵们会将自己杀死的人人头砍下,在地上堆积起来,方便计算军功,今年冬季漫长,秋天的战役,尸身还没来得及清理,下雪后被封存在雪堆里,这也是殿下看到的。” 被拎回驿馆的谢崚喝了一口暖茶,氤氲的暖气缓和她的脸色,她苍白的面容总算是浮现了一抹绯红。 她并没太过认真听他说道话,而是将注意力放在苏蘅止的打扮上。 他被慕容徽一直关到谢崚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回来。 女子的衣裳终究没有男子的方便,再加上谢崚的衣裳又是极其繁复,裙裾重叠,所以苏蘅止行动受阻,连步子都不敢迈太大,做什么也是斯斯文文的,倒像是个文静的女孩子。 为了伪装得到位一点,他还梳起了双螺发髻,簪着一朵大红花,这个年纪,苏蘅止身上的男性特征并不明显,雪肤花貌,绛白长颈,锁骨分明,倒是真有几分女子的神韵,眉间一点红色朱砂印,双眸眨动,当真是一樽观音像。 苏蘅止察觉到了谢崚的注视,“怎么了?” 谢崚的目光移像他搁置在茶案上的手,纤纤玉指,小手指还微微翘着。 嗯,很出彩。 留意到谢崚目光的时候,他立刻将手收了回去。 谢崚由衷感慨,“要是阿止哥哥是个姐姐就好了。” 女孩子的打扮,似乎更适合苏蘅止。 苏蘅止的脸难得垮了下去,表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谢崚连忙哄道:“不过是男孩子也挺好的。” 苏蘅止提着裙子离开了谢崚的房间,出门时重重将门带上。 谢崚有些莫名其妙,他今天脾气怎么这么大? …… 等谢崚缓和过来一些后,贺兰絮将谢崚带到了慕容徽面前。 一进屋,墨香气飘散出来,谢崚瞥了一眼桌案上的公文,这是无比熟悉的景象,只不过现如今,书案后面的人换成了慕容徽。 慕容徽批好了文书,转身看着面前叛逆的女儿。谢崚虽然表面上看着乖巧极了,低顺着眼,然而手指却在玩弄着裙摆上的流苏,浑身上下写满了不服。 那架势,分明就是等慕容徽一顿臭骂后随便敷衍应付几句就溜回去,然后下次继续跑。 慕容徽叹了口气,“阿崚,爹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和你说过话了,不要这样对爹爹,好不好?” 谢崚不说话。 “阿崚,”他温和的眼神中带着淡淡地悲伤,“你是爹爹养大的,若非万不得已,当初爹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弃你。” “不要赌气了,以后留在爹爹身边,你想要什么,爹爹都给你,你娘有的,爹爹也一样会有,让爹爹好好补偿你,好不好?” 谢崚捏裙角捏得更紧了,她最需要慕容徽的时候,慕容徽抛弃她走了,她最需要谢鸢的时候,谢鸢毫不犹豫将她送走。 两场大病,谢崚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她选择的不是她娘,而是她自己,她想要留在南朝楚国。 慕容徽凭什么认为她是在赌气?她凭什么不能赌气? 她只是想要留在她从小长大的故乡呀。 她不敢看慕容徽的眼睛,她早就已经从周墨口中知道慕容徽是装病的,可是占据她记忆大部分的,都是慕容徽生病时的场景。 弱柳扶风,眼眸宛如颤动的蝶翼,脆弱易折,谢崚总是顺着他,不敢惹他生气,生怕 他气急之后,一病就没有了。 久而久之,谢崚养成了习惯,每次看到他的眼眸,都会下意识地顺从,不忍心拒绝。 她默然许久,才忽而抬起头,凝视着慕容徽的眼睛,“你说会补偿我,是什么都愿意给我吗?” 慕容徽道:“没错,你想要什么,只要是爹爹能够得到的,都能给你。” 他的语气郑重而认真,并不像是为了哄谢崚故意编造谎言。 谢崚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要可不止是珠宝首饰那么简单,我要的还有很多很多东西。” “爹爹知道。” 谢崚道:“我要邺城呢?” 慕容徽道:“可以。” 谢崚又说:“那长安呢?” 慕容徽依然点头:“可以。” “那我要你和楚国和谐相处,永远不和阿娘起冲突,你愿意吗?” 慕容徽默然无声,谢崚却哑然失笑。 他和谢鸢一样,都只有她一个孩子,都愿意宠爱她、珍爱她,并且将她培养为继承人,将江山社稷托付在她身上,把她看得比性命还要重要。 谢鸢愿意以身犯险,照顾得了瘟疫的她,而慕容徽甚至许诺将尚未夺下的城池送给她。 如珠似宝地捧着这个流着他们双方鲜血的孩子,却不愿意和谐相处,放过彼此。 他们当真是一对相爱相杀的宿敌,慕容徽沉吟许久,还是道:“若是今后,爹爹攻下楚都,爹爹会饶恕楚国群臣和楚帝。” 他道:“爹爹愿意许以……皇后之位。” 谢崚却摇摇头,“可是我娘她是帝王。” 一国之君,怎么可能会需要一个需要被人施舍才能得到的皇后之位? 谢崚和慕容徽的谈话不欢而散。 …… 这次逃亡,慕容徽对谢崚的本事摸了个底,慕容徽惊讶于谢崚的进步。 然后谢崚就被禁足了,被严密看管。 之后谢崚虽然几次尝试逃跑,但是却再也没有脱身的机会。 慕容徽加快了脚步,除了夜里休息,中途几乎没怎么停留,一行人很快到了邺城城外军营。 第94章 邺城虽未攻克,却已经被慕容徽从各地派来的军队重重包围,弹尽粮绝多时。 谢崚下了马车,一眼就看见了前来迎接的众人。文武百官排成两列,庄严而隆重。 为首的,是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妇,她穿着玄色的九重衣,华冠玉佩,沉稳端庄,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而在她身侧的,是一对男女,男子和慕容徽长相相似,只不过眼眸是黑灰色的,没有遗传上一任燕帝的金色瞳孔。 他们本是迎向慕容徽的方向,但是谢崚下车后,这群人目光就转向了谢崚。 谢崚愣了一下,这时候,贺兰絮朝着老妇的方向行礼道:“微臣拜见太后。” 谢崚也跟着俯身一拜,“拜见太后。” 跟在她身后下车的苏蘅止也俯身道:“拜见太后。” 这话刚说完,她就感觉到后脑壳一响,再抬头,慕容徽已经站在了她身后,纠正道:“叫祖母。” 谢崚迅速改口:“儿臣拜见皇祖母。” 她俯身,再次行礼,一举一动优雅大方。 虽然谢崚对这些燕国的亲人并没有太深厚的感情,但是她不会将对慕容徽“偷走”她的愤恨迁移到其他人身上,对这些人都是客客气气的。 何况,她是楚国公主,也不愿意在燕人面前失了礼数。 可惜的是,这一份示好似乎并没有让贺兰夫人满意,方才谢崚发呆跟风和贺兰絮喊错称呼的那一刻,贺兰夫人眉头就皱了一下。 她向来是个很严肃的女子,她教出来的贺兰初,说话做事都是一丝不苟的,谢崚这副呆呆地样子,比她的期许中的远多了。 这时候,慕容律察觉到气氛不对劲,连忙给谢崚介绍道:“这位你的四叔,那位是你的四婶母——听皇兄说你们见过?” 谢崚的目光转向一边的慕容德和段氏。 慕容德是和贺兰氏一样严肃沉穆的人,闻言只是轻轻颔首,倒是段氏,因为曾经和谢崚在船上有过一面之缘,表现得和蔼和亲,低声朝着谢崚说了几句话。 谢崚听不明白,只能道:“什么?” 段氏这才意识到谢崚还不会鲜卑语,自己又不会说汉话,只能愧疚地笑了笑,牵起她的手,以表抱歉。 贺兰夫人的低头却皱得更深了,抬眼看向慕容徽:“这孩子不识得鲜卑语?” 顷刻间,气氛低了下去。 四周的人都察觉到贺兰夫人的情绪波动。 虽然说鲜卑贵族高度汉化,但是皇帝的女儿连祖宗的语言都不会说,未免贻笑大方。 慕容徽低头摸了摸谢崚的头,道:“母后,阿崚的确不会说鲜卑语,这有问题吗?” ----------------------- 作者有话说:满足特殊癖好 第63章 夺邺城 谢崚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慕容徽就道:“慕容家世受汉教,莫不是今日现如今到了中原就能忘记祖宗的教诲,阿崚生长于江南九载,承蒙大儒垂教,熟读四书,审琴棋书画,母后若是只盯着一门鲜卑语,未免太过苛刻了。” 贺兰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慕容徽此言,摆明了是要维护谢崚。 在众人面前让她下不来抬,慕容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在乎那个孩子,且不仅仅是在乎慕容家的血脉那么简单,而是真的疼爱。 贺兰夫人的脸色和缓一些,道:“不过也无妨,今后留在吾身边,吾再为她请名师,终究还只是个稚童,慢慢学就是了。” “公主今后会留在朕的身边,朕亲自教养,不劳母后费心。” 慕容徽感激贺兰夫人的好意,但是在谢崚有关的事上,他不会退步。 贺兰夫人刚刚回暖的脸色又凝滞了下去,慕容律本来还担心谢崚在贺兰夫人手底下会吃苦头,却不想慕容徽直接回绝了贺兰夫人抚养孩子的建议。 贺兰夫人虽然为人一板一眼,管教皇室子孙严厉,却不会苛待孩子,谢崚顶多就是过得没以前那么舒服,倒也不会受太多苦头。 他不禁道:“皇兄,母后也是关心阿崚……” 他当着众人的面拒绝,未免太伤人心了。 慕容徽却自顾自,牵起谢崚的手,将她拉进帐中,“此事暂且这样定了。” …… 慕容徽派人将谢崚和苏蘅止分别安置在了附近的军帐。 谢崚在军帐里待了片刻,一个十七八岁大的少女来到谢崚面前,“殿下,奴婢名杏桃,是陛下派遣过来伺候殿下的女官,殿下今后若有什么需要,直接使唤我就是了。” 谢崚问道:“你是龙城的人吗?对鲜卑慕容氏的内部秘闻了解多少,对于爹爹……父皇他和太后的关系知道多少?” 贺兰夫人不是慕容徽的母亲吗,为什么谢崚总感觉,他们两个的关系有点不冷不热的。 杏桃柔声道:“奴婢是南朝人,这些年来一直在江南为密探,这一年才调回了燕国,殿下若是想要知晓燕国密辛,奴婢可以为你去查。” 谢崚疑惑,“那我让你去做这些事情你会告诉父皇吗?” 杏桃微笑:“殿下想要听奴婢说真话还是假话呢?” 谢崚说:“算了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说着,她又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只是想着知道得更多一些,今后我就能更加小心谨慎,多加避讳,不是别有所图,你让父皇千万别多想。” 杏桃笑眯眯的,天生瓜子脸,柔情似水,“行吧,殿下饿了吗?奴婢去为殿下拿点好吃的来。” 谢崚恹恹的:“军营之中,能有什么好吃的?” …… 与此同时,中军大帐,慕容徽已经换上了银甲。 此刻,绝大部分将领已经汇集大帐,燕军的前锋段岚、慕容律,军事祭酒贺兰絮,总参谋慕容德,皆是全副武装,枕戈待旦。 战马已经喂足了粮草,敌军肯定没有想到,慕容徽今早刚刚回到邺城就要准备攻城。 他饮下一杯烈酒,将陶碗摔碎在地。 “成败得失,皆在此一举,诸君共勉!” …… 营帐中,谢崚喊上了苏蘅止,共同享用一只烤全羊。 酥油茶醇香和浓郁,羊肉考得滋啦冒油,散发着十足焦香,软烂无比,入口即化,没有一点儿羊膻味。 谢崚决定收回刚刚那句话,鲜卑人不愧是游牧名字,养出来的羔羊滋味一绝。 可惜,她却没能安心将这顿饭吃完。 才吃了一半,门外忽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击鼓声,天旋地转,仿佛大地撕裂了一道口子。 谢崚指尖一颤,险些没拿稳杯盏,“什么声音?” 杏桃正擦拭着切肉的银刀,漫不经心地往外看了一眼,微笑道:“没事,殿下别怕。” “爹爹攻城了?” 谢崚当即意识到了大事不妙,再也静不下心来吃东西,提着裙子跑出营帐。 健硕的骑兵朝着远处的城墙狂奔而去,宛如蝗虫一般遮天蔽日,势不可挡,冰冷的刀锋刺进赵兵温暖的心脏,铁蹄战甲将所有的一切 都碾碎成齑粉。 谢崚瞅见了一旁的士兵望风的高台,一骨碌往上爬,站岗的士兵吓了一跳,“殿下,你不能上来,这里危险!” 谢崚却不愿意下去,站在高处观战,扬起的尘土和飞雪形成漫天的雾霭,遮挡住视线,谢崚心潮澎湃,捏起的拳头久久不愿意放下。 浑身战栗,血脉在沸腾,久久难以止息。 原来,这就是横扫北方的鲜卑骑兵,她娘未来的劲敌。 谢崚情不自禁地想,若是有朝一日,慕容徽带领胡人大马南下,有什么办法,能够护住孱弱的江南朝廷呢? …… 四月十七,慕容徽攻占邺城。 距离谢崚抵达邺城城外,过去了整整三日。 三日时间,慕容徽带着骑兵反复冲锋,鼓声响了三天三夜,不绝不休。 第三日清晨,赤红的旗帜插满城墙,上面是慕容家族徽的图案。预示着邺城已经成为慕容家的领土。 谢崚在寒风中观战,看得太入迷,不料感染了风寒,城破消息传来的时候,裹着被子躲在四面漏风的大帐中瑟瑟发抖。 营帐中守军欢呼喝彩,有人说陛下回来了。 苏蘅止冲进她的营帐中,道:“公主,陛下回来了,你去看看吗?” 众人欢呼着迎接慕容徽。 前锋已经登城,正在邺城内清理战场,慕容徽回到军营短暂修整,再带领军队入城。 “贺兰夫人和文武百官都已经在军营前迎接了。” 谢崚脑袋迟钝地想着,这个场合,她不在的确不太好。 她慢悠悠地下地,穿鞋子,梳头,长发松松垮垮地用木簪绾起,刚打理好,冷不丁打了个天大的喷嚏,直接把身后发簪给蹦落在地。 谢崚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心想,北方的寒气,到底比南方的要厉害些。 苏蘅止连忙握住她的发,发带绕了好几圈,绑成了一个好看点高马尾。 第95章 贺兰夫人和文武百官都已经迎了出来,谢崚被杏桃牵着来到了军营前。 飘雪覆盖住苍茫大地上的尸骸,慕容徽从血战中退下来,甲胄上鲜血淋漓,饶是脸上带着和煦微笑,周身戾气难以消散。 时至今日,谢崚总算是知道慕容徽为什么会被称为鲜卑人的战神。 身为主帅,慕容徽攻城的时候从不喜欢坐守中军,而是喜欢带着骑兵冲在最前面,与敌军贴身肉搏。 后军见主帅在前杀敌,受到鼓舞,自然会拼尽全力杀敌。 慕容徽将砍刀递给了侍从,从马上下来,他来到贺兰夫人面前,道:“母后,孩儿不复所望,已取邺城。” 贺兰夫人严肃的脸上难得浮现了一丝微笑:“众将士幸苦,吾已备好美酒,邀诸将士共享。” 这话一出,四面八方传来欢庆声,热闹的氛围席卷全军。 夺下邺城,燕国离南方又更近一步。 谢崚还恍惚,忽然感觉高大的身形投落她的身前,谢崚已经八岁,长高了不少,但是和慕容徽一对比还是个小豆丁。 “阿崚。”慕容徽刚刚开口喊她,她就下意识后退一步,他身上的血腥气席卷而来,谢崚恰好身体不舒服,到底是泛起了些许不适。 她仰着头,看着他染血且俊俏的面容,慕容徽下意识想要摸她的头,却又忌讳手中染血,脏了她的一头秀发,于是温柔一笑:“随爹爹登车,进城。” 容光引着映照血色,烨然生辉 …… 华贵的战车驶入漆黑城楼,城内大街已经被清理了一边,不过地上的鲜血一时间还无法清洗干净,四处皆是灰黑色的血迹。 彩旗猎猎,战车上,燕帝慕容徽依然一身戎装,腰间佩剑,而燕国诸臣子素未谋面的,有着一般南朝血脉的谢崚安静地立在父皇的身边,仪态端庄,气质不输于身旁的父亲。 谢崚审阅着这座古老的城池,在鲜血的洗礼下,焕发出崭新的光彩。 虽然谢崚已经努力守住自己的好奇心,却还是被慕容徽察觉到这点小心思。 他回眸,朝她微笑,金眸绚烂:“喜欢吗?” 宛如朝她展示珍宝。 谢崚张了张口,身边文武百官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总觉得不说些漂亮话过意不去,许久后,她也只是低低地道:“喜欢。” 苏蘅止跟随队伍漫不经心地朝前走着,看着四方高耸城楼,心想不愧是百年古都,城墙上残旧的砖砾不知泼洒了多少炙热鲜血。 他的目光转向前去,落在谢崚身上,久久不去。 忽然间,耳边响起了一句调侃,“是不是觉得殿下像是发光了一样?” 他转头望去,原来是贺兰絮,苏蘅止回以微笑:“公主自当如明月星辉,烁然明亮。” 贺兰絮又道:“蘅止,陛下其实有意收你为义子。” 苏蘅止仰着头,虽然他年少早慧,很早之前就明白了世间规则,但他到底还是个孩子,和贺兰絮有着身高的差距,气势上天然差了一截。 而此刻,贺兰絮却能够感觉到,此刻素来苏蘅止眼里陡然一瞬迸发的不悦。 贺兰絮是慕容徽的心腹,以前是,现在也是。 慕容徽拜他为尚书左仆射,地位仅仅次于慕容德、慕容律二位兄弟,他所说的话,当然就是慕容徽的意思。 他如何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收为义子,以后他和谢崚就是兄妹。 慕容徽,想要彻底断绝他和谢崚的可能。 苏蘅止抬头道:“父亲宁死不受胡虏之恩,我又如何能称呼鲜卑人为父?” “陛下自诩以仁孝教化天下,大抵不会逼迫我做这等忤逆父命之事,你说对吧,贺兰大人?” 贺兰絮带着笑意的眼眸闪过一丝异样的光,似乎对他能说出这些话赶到吃惊:“小君侯果然伶牙俐齿,不过此处是燕而非楚,即便小君侯不愿意接受,楚帝定下的婚约,在燕国一样不作数。” 苏蘅止也不反驳,心中温吞地想着,婚约在心,而从不在于锦帛上的文字。 …… 守城的主将赵国皇子——刘湛被绑到了慕容徽面前。 他倒是挺有骨气,在燕军强烈攻势、弹尽粮绝之时守了整整三个月的城池,被抓后依然神情自若。 他仰着脑袋,年轻稚气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畏惧:“要杀便杀,吾乃赵皇子,绝不降于燕!” 慕容徽扫了他一眼,露出赞许的眼神,然后命人将他带下去,在闹市斩首。 -----------------------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我在凌晨前改完了,前面几章我都微调了一下,所以这章只有三千 这几章写得很卡,先把都城定下来,然后就是燕国生活了,接下来娘亲可能要失踪一小会 第64章 燕国宫宴 攻破邺城第三日,慕容徽对着燕国的文武百官宣告,将国都从龙城迁往邺城。 正如谢崚所预料的那般,龙城太遥远,若为国都 ,定然不利于慕容徽控制中原。 虽然鲜卑守旧派依然有所微词,但是现如今龙城被拓跋雄占领,一部分慕容部的元老被拓跋雄屠杀,他们就算再不满,也没有办法。 当日,慕容徽在邺城皇宫设宴,犒劳将士。 谢崚因为着凉病了几天,总算是在庆功宴之前恢复了精神。 短短几日,冰雪消融,万物归春,原来枝头桃花已经发了嫩芽,交杂错落的暖光落在庭院前。 慕容徽说其他宫落还没有清理出来,将她短暂安置在太和宫,这里位于皇宫的正中,按照礼制,是帝王的寝宫,但是慕容徽这几日很多事情要忙,没回来住过,这里就成了谢崚一个人的宫殿。 太和宫四四方方,明亮宽敞,窗外还种着桃树李树,和清辉殿有些许相像。 慕容徽生怕她在邺城人生地不熟,有人欺负她,所以将手头的大部分暗卫都放在了她这里,任由她差遣。 可是谢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给贺兰夫人的每日请安,都被杏桃以她“身体不好”回绝,燕国贵族的拜帖也被全部推拒。 赴宴前,杏桃来为她梳妆,走倒她的身后,握住她如黑绸般柔软的发,替她细细梳理。 “殿下,”杏桃道,“你前些天让奴婢查的,奴婢已经查到了。” 谢崚一时间还没有想起来她让杏桃查了什么东西,只听她道:“贺兰太后虽是陛下生母,但是陛下七岁离家,亲情不及寻常母子深厚。” 谢崚仰着头,任由头发丝坠落在地。她道:“可是我看父皇和两个叔父感情挺好的呀,为何他和太后合不来?” 杏桃笑:“殿下理解错了,陛下与太后毕竟是母子,与二位殿下是亲兄弟,陛下与二位殿下兄弟感情深厚,他们怎么可能合不来?” “我的意思是,他们并非寻常母子,无论是太后还是陛下,心中首要皆以国事为重,重过了亲情,太后又严谨沉穆,所以在外人看来,他们并没有显得太过亲近。” “陛下是太后之子,他能够有今日成就,背后少不得太后与贺兰氏扶持,陛下感恩太后,对太后格外礼重,凡国家大事,都会问询太后意见,太后曾经一再提出,想要教养殿下,陛下说要亲自抚养殿下——还是他此生第一次拒绝太后。” 谢崚眨了眨眼睛,心里默默记着笔记,就是说是敬重多于亲近。 这时候侍女将妆奁送了过来,上面都是精美首饰,且无一不是上好的宝石玉坠,谢崚最喜欢的的东西。 谢崚目光投落漂亮珠宝,对这等新颖的首饰,若是放在往常,谢崚肯定要好好精挑细选,可是现如今,她病刚好,浑身乏力,提不起兴趣。 杏桃看出了她兴趣不佳,从托盘里拿出了红宝石雕刻的珠花,在她头上晃了晃,“殿下要不戴这个吧,这朵珠花好看。” “今夜是庆功宴,小公主可要好好打扮,您是皇帝陛下的女儿唯一的女儿,当然要光芒万丈,可不能让别人压过一头。” 谢崚却摇了摇头,“我不在意这些。” 她习惯了众星捧月,从来不担心杏桃口中所谓的“被压过一头”。 杏桃笑了笑,又续上了方才的话:“殿下莫怪太后,几日前她并非有意羞辱殿下,太后年纪大了,难免守旧,殿下生于南朝,不会说鲜卑语到底是因为陛下没有教导,太后要怪也还怪陛下,与殿下无关。” “其实,太后还是很关心殿下的。” “在殿下没有回来之前,太后就已经念叨了好几次,让陛下将公主接回来,她还说要亲自教养殿下,足以证明她对殿下的重视。” 谢崚心想,杏桃倒是挺会说话的,难怪慕容徽要将她安排在自己身边。 下一刻,谢崚目光被菱花镜内的红宝石吸引,她嘴巴微抿,似是不喜。 被派来服饰谢崚之前,杏桃去见过慕容徽,并且从他口中得知了谢崚的喜好。 谢崚爱美玉,爱珍宝,爱闪闪发光的东西,身为密探的杏桃记得一清二楚,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杏桃还以为自己挑错了,连忙道:“奴婢为殿下换一支珠花,殿下喜欢哪个颜色?” 第96章 谢崚说道:“要纯金的。” 她青葱的指尖将珠花摘了下来,绕在指尖把玩,金色眼眸凝视着珠宝上面的华光。 金的好,金的方便融了换盘缠。 即便已经到了邺城,谢崚还是没有放弃回建康的想法。 今夜庆功宴,皇宫之内鱼龙混杂,应该……很容易偷溜出去。 她转身又问道:“话说,爹爹知道我让你查这些吗?” 她眯了眯眼睛:“或者说,这次话就是爹爹让你来特地说给我听的?” 杏桃将一支金钗插入谢崚的鬓边,金色的流苏落在她的耳垂边上,笑容滴水不漏,“殿下你猜?” …… 暮色四合。 星河殿的穹顶镶嵌着无数颗夜明珠,大大小小,星罗棋布,汇聚成一条银河的形状。 这座宫殿是虞朝天子修建,聚天下明珠,掬一汪星河,宫殿名叫星河殿,当年,虞天子至邺城游玩,携带数位美人,与大臣在宫殿上笙歌燕舞,宫乐彻夜不止。 时隔多年,邺城皇宫两度更换主人,夜明珠光华依然,为燕国的君臣照亮长夜。 谢崚来得晚了一些,本来想着悄无声息地找个位置坐下,可她刚出现在夜明珠的光亮下,就感觉到无数目光朝她投来。 龙城陷落,鲜卑旧时的世家贵族投奔慕容徽,如今都聚集到了邺城中来,出席宴会的,有着慕容氏的郡王、郡主,还有贺兰部、段部、宇文部的贵族们。 他们当中的许多人,在谢崚登车随慕容徽入城的时候已经见过了谢崚的,只不过谢崚这几天将所有拜帖都拒了,他们对谢崚还保留有好奇心。 谢崚火红的裙裾被灯火照亮,比起前几日的打扮散漫,她今日的装饰着实亮眼。 两道流苏的金边划过她的面颊,显得贵气又骄傲。让人赞叹,不愧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谢崚叹了口气,心想是低调不了了,那就落落大方地迈进大殿。 端坐在高位的,是慕容徽和太后。 慕容徽没有皇后,后宫都是太后代为打理,谢崚越过宫殿,先朝太后行礼,“儿臣拜见太后、父皇。” 她的礼节向来周到,太后认真打量着她的仪态,眼里浮现了一丝欣慰的光,心觉谢崚被养得还是挺好的,虽然她不会鲜卑语,但其他方面还过得去。 只不过她的满意向来不会流露在外,脸上依然保持着端庄沉稳,“起来吧。” 慕容徽大抵是和大臣们酬酢的时候喝了酒,脸上染上了艳色,朝谢崚挥手,“过来,到父皇身边来。” 谢崚并不想在他身边,他的位置太明显,连吃东西都不方便。 慕容徽看出她的小心思,并没有拉着她落座,只是握着她的手道:“此乃朕与楚帝之女,今日已认祖归宗,诸君还不见过公主!” 帝王一言,百官响应,谢崚很快就听见了排山倒海的身影,喊着“公主千岁”的群臣拜倒,光影错落,地上的黑影起伏又凝聚,成为统一的跪拜形状,谢崚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一时间觉得风寒似乎还没有好,眼前泛着晕眩。 慕容徽道:“阿崚,爹爹说过,会补偿你的。” 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攀比一样道:“你娘给的,爹爹也一样会给你。” 公主的身份,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用看任何人眼色生活,甚至更多。 “所以,为什么还要回去呢?留在这里不好吗?” 谢崚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毕竟,她正是要准备离开了。 众人礼散,谢崚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在自己的座位旁边看到了苏蘅止。 苏蘅止今天的衣着也是令人眼前一亮,锦衣墨发,蟒带袖靴,和平时随性的淡色长袍格外不同,额头的朱砂痣让他显得贵气逼人,连夜明珠的光华也被压退三分。 谢崚斜眼,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笑道:“呦,小君侯今天怎么舍得穿这样好的衣裳了?” “别叫我那个称呼,靖远侯是你娘封的,在燕国,我就只是阶下囚。”苏蘅止无奈笑笑。 自从进入邺城之后,他便和谢崚分开了,谢崚身为公主,入住皇宫,而苏蘅止被留在了宫外,慕容徽没有亏待他,将他安置在了一出赵国旧贵族的宅邸中。 因为苏令安在临死前的托付,慕容徽对苏家人照拂有加,苏家兄弟被委以重任,苏蘅止的二叔父苏令城被委任为彭城令,利用苏家多年来在徐州经略的余威,替慕容徽镇压徐州豪族,而三叔父苏令超则作为参谋被委派随军去北方平叛。 得知苏蘅止也来到燕国的消息,二位叔父虽然不能亲临,但是在彭城的二叔父当即将苏蘅止的堂兄妹以及林夫人都送往邺城,与苏蘅止团聚,这些苏家人正好在庆功宴前一日抵达。 苏蘅止道:“今 日,是林夫人给我准备的赴宴衣裳。” 谢崚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苏蘅止平时穿着打扮,的确是太过普通散漫了,这也符合他的性格,似乎对什么东西都不上心。 林夫人到底是他的半个母亲,能够照顾他的起居。 谢崚拍了拍他的衣摆,道:“还挺好看。” “话说,你这几天在干什么呢?” 慕容徽知道他们两个人感情好,所以特地将他们两个的座位安排到了一起。 谢崚说完这句话后,苏蘅止却没有接话,两人忽然间不知为何,就缄默无言。 这几天,其实苏蘅止想过要进宫找谢崚,只不过都被宫门卫拦下,说外臣不得随意进宫。 自从定下婚约,他们似乎就没有分开过,同住在皇宫之中,只要想见到对方,立刻就可以找到彼此。他们早就习惯了相互陪伴的日子。 可现如今,好像有些东西,不同了。 谢崚先要见苏蘅止,必须得出宫来找他,而苏蘅止想见她,连入宫的门道也没有。 苏蘅止想起了慕容徽让贺兰絮说的那些话,试探性地说想要将他收为义子,实际上不过是想要断了他和谢崚的婚约。 婚约是谢鸢定下的,慕容徽一直都是反对的那个,苏蘅止还记得,当初在下邳城,慕容徽得知消息时气得砸了杯盏。 何况现如今他已经没了父亲,联姻的价值失去了大半。 苏蘅止虽然找借口回绝了贺兰絮的话,但没关系,慕容徽还有一百种可以让他们分开的办法,这里毕竟是燕国,慕容徽一手遮天的地方。 先是将苏蘅止隔绝在宫外,然后再慢慢将他送走,再也不能和谢崚见面。 久而久之,谢崚就会忘记他的。 事实上,这种循序渐进已经是慕容徽投鼠忌器做出的最温和的方式,他也害怕乍然将苏蘅止送走,谢崚会失去玩伴,担心她会伤心难过,所以要等谢崚在燕国结识新的同伴后才将她送走。 两人互相瞪着眼睛,最终,还是苏蘅止先打破沉默,“殿下,你当初承诺我的,我是你唯一的正夫,这话是否还作数?” “作数呀,”谢崚见他脸色和平时不大一样,眉头微微皱起,“我爹爹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谢崚猜测慕容徽应该是找苏蘅止说了解除婚约相关的话。 慕容徽本来就不同意这桩婚事,以前他拗不过谢鸢,现在他有能力,当然是不能放任婚约继续持续下去。 “我去找爹爹说!”谢崚脸色一变,转身就要走,却被苏蘅止拉住。 漆黑眸色漾动白色微光,苏蘅止忽而笑了,“作数就好了。” 喜欢?苏蘅止并不奢望。 无论是不愿意违逆母亲定下的婚约也好,还是想要和他捆绑求他帮忙的目的也好,只要她还愿意让他做她的夫君就好了。 他想要的,其实并不多。 谢崚看着他清亮的眸光,心口某个地方微微一颤。 从前谢崚觉得这婚约可有可无,可现在,她看着少年明媚的眼眸,倒是希望这婚约能一直延续下去。 因为苏蘅止,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 就在这时候,苏蘅止在桌子底下递给她一个包袱,小声道:“殿下,我知道你能用得上。” 谢崚没有看那是什么东西,只是凭借双手摸索,摸到冰冷刀鞘那一刻,她眼神一亮。 “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个东西?”慕容徽对谢崚看管得严密,自从上次看见她杀人以后,再也不给她碰兵器。 苏蘅止言之凿凿:“我心里想着,今日宴会,人多眼杂,守卫看管不过来,是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谢崚:“你怎知我会逃?” 苏蘅止明亮的眼睛转了过来,“逃不逃是殿下的事,我只是想着,殿下如果选择逃了,多一个武器防身,肯定要安全一些。” 谢崚高兴地扑向他,“还是蘅止最懂我!” 裙摆飘带覆面而来,苏蘅止的脸被她的皮肤挤了一下,顿时满脸绯红,“放开呀殿下!” 谢崚却要偏偏搂住他的脖子,悄悄凑到他耳边,问道:“话说守卫为什么没有搜身,你怎么带进宴会的?” 第97章 苏蘅止道:“这么多人他们搜得过来吗?何况我就只是个小孩,他们并不会将太多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谢崚若有所思点点头,看来,她爹的防卫似乎不是特别严密。 想到这里,她先是担忧了一下,但随后笑笑,守卫有漏洞,不就方便她逃跑了。 她想着,现在现在这里等到宴散,然后就可以跟随宾客的马车,偷偷溜出城去。 …… 酒席过半,将士们推杯换盏,早已喝得醉醺醺的。 原本这个时间,女眷们已经差不多要离场,然而奇怪的是,大半的贵女都留在自己的座位上,迟迟不愿意离场。 谢崚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总算发现了她们留在原地的原因—— 高座上,慕容徽已经由微醺转醉,艳色从眼角一路蔓延到脖子上,十二旒冠仍正而衣襟微乱,显得媚色无边,从容又风流。 鲜卑等贵女到底没有汉人的含蓄,窃窃私语的声音隔壁桌的谢崚都听得清清楚楚,“话说陛下今年也不过是而立之年,风姿正盛,鲜卑男儿,再难找像他这般的绝色!” “陛下虽然成婚过,但那到底是受楚国胁迫,为国献身,虽然有了小公主,但后宫连个嫔妃也没有。” “话说陛下什么时候会立后,他的皇后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若是我能得陛下垂青,让我死了也愿意!” “别瞎说,陛下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要说他今后的皇后,也得是出自贺兰氏、段氏、宇文氏嫡系的贵女。” “我又没有说要当皇后,做个皇妃也不错呀。” …… 听着他她们的谈话,谢崚心口某个地方被触动,她娘娶她爹的六年,成了“为楚所逼”,仿佛她娘就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她抿着唇,不想去听她们说话,可她们不仅仅是想要说说那么简单。 忽然间,大殿下方传来一个清澈明丽的声音,“陛下,臣女最近习了新舞,献给陛下,贺陛下迁都之喜。” 谢崚目光投了下去,样貌标志的女子已经亭亭玉立在大殿上。 她故意没有穿鞋,赤裸双足,一身白衣,宽大的袖子随着她的抬手,可以一直落到她的肩膀上,露出纤细的手臂。 还没等慕容徽开口说话,奏乐响起,她踏着歌舞旋转起来,腰枝柔软得好似风中飘摇的柳枝,足腕上回荡着银铃的声音,宛如黄鹂鸟般清脆悦耳,格外动听。 自小生活在皇宫中,谢崚见过不少美人,可她今日却是第一次以这种姿态来欣赏美人。 纤白的手臂,丰润的臀部,莹莹玉足,这位献舞的小姐努力展示着自己的妙曼身姿,不知怎么的,谢崚一下子就想到了“勾引”这个词……不对不对,不是这个词。谢崚迅速抛去这个想法,抬眼看向对面,庆功宴上,有了花灯和美酒,自然要美人来衬托。 将士们勾着眼眸,凝望着殿中的美人。 谢崚忽然间明白了,不是“勾引”,而是“取悦”,用自己的身体来取悦着高座上的人。 谢崚垂下眼眸,难怪她怎么感觉以前没有像现在这样欣赏美人,因为在楚国, 谢鸢是位高者,都是些年轻貌美的少年降低姿态来取悦她。 她自小生活在女帝统治的国家,乍然间颠倒过来,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魔怔的片刻,舞已经献完了。 美人双颊绯红,跪倒在慕容徽的面前。 慕容徽坐在高座上,修长指尖玩弄着青玉酒盏,金色眼眸微倦,露出宛如云雾似令人捉摸不透的眼神。 “抬起头来。” 这句话在他人听来,无疑是压迫感十足的,美人战战兢兢地抬头,下一刻,慕容徽笑了,“谁家的女郎?” 一边的宇文部首领宇文璀上前来道:“陛下,正是小女。” 宇文璀踌躇满志,段氏和贺兰氏仗着和慕容氏有姻亲,可以跟随慕容徽征战,收取功名利禄,同是鲜卑部族,凭什么他们可以压宇文部一头。 他心头盘算着,将自己的女儿塞给慕容徽,以宇文部的声望,他女儿甚至有资格做皇后,捞不到皇后的位置也没关系,做个皇妃也能重振门楣。 慕容徽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指头轻轻扣着桌案,漫长有慵懒,故意让所有人都等着着他。 “长得倒是貌美,可惜了。” 慕容徽饮尽了杯中酒。 禁军上来,将女子拖了下去,女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挣扎:“不要,陛下,求求你,我错了!” “太后,太后,求求你救救我!” 太后侧眸:“陛下……” 慕容徽没有说话,太后知道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也只是轻声一叹。 她的声音在大殿外戛然而止,鲜血染红了白玉阶。 殿内鸦雀无声,宇文璀跌坐在地,被吓得不敢说话。 慕容徽将酒盏放在桌案上,这些天盯着燕国后位的人并不少,宇文氏是第一个跳到他面前来,试探他底线的。 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毕竟,谁让她先做出头鸟? ----------------------- 作者有话说:爹和娘都是疯批,不要指望他们能有多仁慈 而且爹的手段要比娘还要残忍许多。 第65章 脆弱 谢崚别开脸,没有去看玉阶上的血迹。 慕容徽此举,可不仅仅是不想立后那么简单,他还想要借此敲打鲜卑旧部族。 宇文部身上没有军功,却想着走捷径,只是可怜美人,平白成了权利的斗争牺牲品,谢崚心中即便有一瞬悲悯,可是她并没有发声。 事实上,她知道,如果是她求情,她爹大概会饶恕哪位姑娘一命。 但是若是开了这个口子,轻轻揭过,那么今后他们可能就会以别的方式来逼迫慕容徽,不仅仅是跳一支舞那么简单。 那可是大燕国的皇后之位,若是今后皇后生下别的孩子,那么谢崚在燕国的地位将不复存在。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慕容徽是为了谢崚。谢崚是最没有资格开口阻拦的。 谢崚到底是个凉薄的人,对于她而言,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是她自己,是她爹和她娘。 谢崚低头思考着,感觉到掌心一暖,发觉是苏蘅止看她脸色太差,握住了她的手,“脸色这么差,是不是晕血症要犯了?” 谢崚微笑着摇了摇头,“还好。” 玉阶上的鲜血很快清理完毕,满座宾客鸦雀无声,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慕容徽以宇文璀教养无方,被官降三级。 被买通的琴师吓得指尖颤抖,无法弹奏,直到许久之后,宫乐才缓缓响起。 谢崚觉得有些乏了,起身往殿外走起。 到廊外灯下,谢崚停住了脚步,她转身,看着杏桃:“别跟着我。” 杏桃撑着油纸伞,跟在她身后一步之遥,伞始终朝她倾斜:“奴婢奉命保护殿下安全,今日宴会,宫中混乱,奴婢不敢离开。” 已经不下雪了,今天屋外飘着小雨。 谢崚似是赌气一般转过脸,迎向风中,任由寒风点缀她垂落的金色流苏。 “难道我连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儿都不可以吗?”谢崚的眼圈有些红了,声音听起来有些伤心。 “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杏桃没有办法,将伞递给她,“那殿下记得不要出院子,奴婢就在院子外面守着,殿下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喊奴婢。” 谢崚轻轻擦了擦眼角,“你去吧。” 谢崚裹着红色的披风,潮气沾湿青石地板,谢崚转身决绝绕过正门,将伞丢下,朝小院偏门走去。 贵女们也知道慕容徽绝色容颜下藏着什么样的面孔,不敢再停留,陆陆续续告辞。 谢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身影混在人流中,她飞速摘下自己的金钗,拉紧披风,将显眼的红色裙子藏在里面。 宫门道上,聚停靠了不少马车,一个小厮正靠在宫墙前,打着哈欠。 谢崚悄悄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割开牵引马车的绳子,神不知鬼不觉,一匹马就到手了。 拉车的马,没有配马鞍,但也够用了。 谢崚轻轻一拽,就翻身跃到了马上。 她策马随着人流缓缓前景城外的火烛光亮落在城口前,离宫门已经很近了。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身后传来躁动声。 “不好了,有刺客,陛下遇刺,刺客逃脱,快,宫门落锁!” 贺兰絮手持符节,策马奔过皇宫,正在准备出宫的宾客一脸懵逼,连忙避退到两边,给贺兰絮让出一条道路。 等贺兰絮跑过自己身边时,谢崚连忙拉下自己的兜帽,遮住面容。 在贺兰絮声声催促下,外城宫门渐渐合拢,城外的亮光渐渐成了一条细线,最终合拢。 把谢崚心里的那道光也关上了。 出城无望,城楼前的禁军开始将堵在宫道上的宾客驱逐回宫内,配合排查。 第98章 谢崚看着身下刚刚抢来的马,想着今天是跑不了了。 要不要现在掉头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回去找杏桃。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打马归来的贺兰絮径直朝谢崚的方向走来,眉头凝在了一起,难得严肃,“殿下,快回去罢,陛下被刺客刺伤,受伤伤重,命在旦夕。” 谢崚感觉自己脑子里轰了一下:“……什么?” …… 谢崚火急火燎赶到大殿的时候,才知道被贺兰絮骗了。 慕容徽正从容地收回长剑,地上倒在几具舞姬的身影,大概是混在舞姬中的刺客,鲜血流淌满殿。 他的肩膀上被刺客穿了一刀,但是并不致命,对于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他来说,这点伤口就好像挠痒痒一样,他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慕容徽镇轻描淡写扫了洇血的伤口一眼,并没有急着处理,而是转头对着侍卫叮嘱了几句。 他转过身看向贺兰絮,目光追随着他身后的谢崚,定了片刻。 谢崚披了一身雨露,额头上的碎发湿漉漉的,因为跑得太过匆忙,还在急促地喘着气。 “阿絮留下,安置宾客,阿律先带母后回去休息,”慕容徽有条不紊地安排众人。 “至于你……”慕容徽看了一眼谢崚,似乎已经知道她逃跑的事情了,目光复杂,“先回宫,待会朕再收拾你。” 谢崚逃跑计划尚未实施就失败了。 再次被带到慕容徽宫殿前,谢崚已经擦干头发,换了身整洁干净的衣裳。 此时已经是深夜,贺兰絮还在和慕容徽汇报刺客勘察情况,“陛下故意放松守卫,赵国余孽果不其然入宫行刺,如今已身亡的刺客有十人,可幕后主使已经逃脱。” “微臣已经将扣留的宾客搜查完毕,并没有发现刺客藏匿其中,恐怕已经逃出宫了。” 慕容徽道:“好好安抚宾客,加强巡卫,刺客大概往长安方向去了,没必要再追。” 贺兰絮道了声“是”,慕容徽却并不急着让他走,而是让人将屏风后面的谢崚带了过来。 宫室装饰 古朴而典雅,高脚香炉焚烧白旃檀香气,慕容徽倚案翻书,贺兰絮侍立在侧,一切似乎和楚国时没什么不同。 慕容徽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他穿着白色中衣,外面披着件深色的罩衣,长发用木簪松松垮垮地绾着,大半部分头发披散在身后,简朴而不失仪态。不像是杀伐果断的燕帝,倒像是南朝世家公子。 谢崚本来想要问问慕容徽伤势如何,可是想到慕容徽说要“收拾”自己,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反正死不了,她就懒得问了。 她低垂眼眸,盯着自己的绣鞋鞋尖,等待慕容徽的惩戒。 可是慕容徽凝视她许久,到头来并没有苛责,只是温柔又无奈地朝她招了招手,“阿崚,过来。” 谢崚错愕抬头,看见慕容徽从书案上取下一个羊皮纸卷轴,在墙上展开,宛如画卷一般。 大概是因为手臂上有伤,他的动作迟缓。 慕容徽将卷轴挂在了墙上,捧起烛台,等候谢崚。 谢崚愣了一下,才上前去。 烛火映照着羊皮纸上勾勒的线条,谢崚很快就认了出来。 是地图,很精致的十三州地图。 山峦的形状,江河的走向,大小郡县,城池关隘,都囊括在其中。 溶溶一江之隔,南方占据了天下半壁江山的,是谢鸢从虞家人手中夺来的南朝楚国,谢崚自小生长的锦绣江南。 谢崚目光向北偏移,原本北方,是赵国天下,可是现如今赵国被挤到了角落,仅剩洛阳与长安两城,苦苦支撑。 而赵国曾经的土地,现如今都归燕国所有。 谢崚知道,她爹娘已经成了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两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谢崚却并没有感觉到高兴。因为这也就意味着,为了争夺天下,他们必然会展开一场生死决战。 一山不容二虎,天底下,始终容不下两个天命之人。 “爹爹想要对我说什么?” 慕容徽握起朱笔,圈起邺城的位置,“阿崚,你看,爹爹替你将邺城夺下来了。” 谢崚心头一颤,他说这话的时候真挚而认真,谢崚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他之前并没有哄自己。 他是真的想要将邺城当做礼物送给她,将燕国的江山当成礼物送给她。 慕容徽紧接着就圈下来长安的位置,道:“不出五年时间,爹爹向你承诺,长安也会送到你面前。” 他转身看向谢崚,“这是我的诚意,这都留不住你吗?” 谢崚被他的眼神恫吓得后退一步,不是因为他的眼神究竟有多么吓人,而是在他眼中,谢崚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寂和忧伤。 谢崚从前不喜欢谢鸢喝酒,因为谢鸢一喝酒就会失控,拉着她说很多奇怪的话。 谢崚并不是嫌弃,而是她害怕成为别人的依靠,因为她怕自己会令对方失望。 如今看来,醉后的慕容徽,也不遑多让。 谢崚的动作令他心口悲痛骤增,他哑着声音,“为什么?谢鸢对你好,我也会对你好,你当初都答应了我,要跟我一起走,为什么你还是记挂着你娘?” 贺兰絮看不下去了,扶着慕容徽坐下,“陛下,阿崚年纪还小,她还不懂事。” 谢崚心情久久难以平复,为什么她一定要回楚国,其实她也说不通。 小说发展到这一步,阻止他们决裂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谢崚能做到,只有改变他们二人未来的结局,让他们都能够体面活下去。 从哪里开始,谢崚只有一个模糊的计划,还没有太多头绪。 谢崚其实也不一定非要回楚国不可,只是她这一生好像都没能主导过自己的命运,她每次努力想要改变点什么,都会被无情打碎。 是她太过弱小,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而她并非其中的一尾鱼,只是被裹挟着冲向前方的沙砾。 她是南朝楚国女帝和燕国皇帝的女儿,却连决定自己去留的自由都没有。 谢崚的眼神渐渐黯了下来,垂下眼眸,不敢直视慕容徽。 她眼角瞥见书案一角,那里摆放着崭新的印玺,谢崚心中略微一惊,她记得前不久才听过杏桃和她说:陛下已经命尚书台拟旨,要立殿下为东宫。 慕容家的藩王公主众多,不如谢鸢只她一女,立不立诏江山都是她的,所以慕容徽想要早日定下储君之位,免得遭人觊觎。 慕容徽声音哑了,在酒意作用下,高大的身躯,一点点颓败下去,佝偻着,宛如八十岁老翁,“阿崚,爹爹没有太多亲人……” “爹爹就只有你了。” 太后与他不亲近,两个弟弟虽和他亲厚,但兄弟们始终始终都要成家立业,曾经的结发妻子,他不能交心也不敢交心。 只有谢崚,是他亲手养大的,用自己心血浇灌大的人,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可以托付一切都人。 慕容徽觉得自己是疯了,居然和一个八岁的小孩子说这些话。 兴许是他的声音太过凄然,谢崚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他的眼睛。 金色眸珠泛着冷白的光,眼下好似被朱砂画了一笔,赤红宛如滴血。 因为喝了酒又失血太多,他已经很虚弱了,这让谢崚想起了从前他身体不好的时候,琉璃云雾,触之易碎。 谢崚数次捏紧拳头又放下,许久之后,她闭了闭眼。她没办法拒绝这个样子的慕容徽。 谢崚总算是心软了,“第一,我要给我娘去信一封。” “第二,你不能让杏桃一直监视我,我要有自己的空间。” “第三,我要蘅止入宫陪我。” 说完这三个要求,谢崚道:“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留在这里,不会主动逃走。” 这三个要求,谢崚认为是慕容徽能够接受的范围,果然三个要求刚说完,慕容徽几乎是一口答应,“当然可以。” 夜深了,屋外的雨也已经停了,只剩下夜风阑珊和无边寂静。 离开大殿前,谢崚又问道:“爹爹,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要逃的?” 慕容徽笑了,“大概是,你说要将红宝石头饰换成金饰的时候。” 谢崚心头一惊,杏桃果然是事事都要向慕容徽汇报! 她利用杏桃调查太后,慕容徽大抵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父女二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戳穿谁。 …… 四月末,谢鸢总算是收到了谢崚的信。 慕容徽没有毁约,以谢崚的名义,朝谢鸢递上了一封密信。 烛火下,白衣美人躺在美人榻上,摸索着牛皮纸信封。 犹豫许久,她还是打开了信封。 清秀的字迹,正是谢崚的。 谢崚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和母亲说,涂涂又抹抹,废了数十张宣纸,最终还是只在纸上留下了寥寥数个字。 ——“阿崚一切安好,望母亲勿念,定要珍重身体,多加餐饭,山高水长,总有相见之日。” 第99章 因为写得太过匆忙,字迹显得有些潦草。 谢鸢摸索着宣纸,忽然间低低地笑了。 这些天,她数度想要领兵伐燕,带兵杀到慕容徽跟前去,逼他将孩子还给自己,可这终究只是一场大梦。 燕国风头正盛,楚国哪有能力和燕国硬碰硬? 也不知道信中的相见,是何年何日? 谢鸢将信封压在书下,压平褶皱,再好好收好。 这时候,明月来报:“陛下,大司马来了。 “让他进来。” 谢鸢缓缓起身,青葱的细指搭在雕花木栏上,谢鸢支起身子,长发散在了身后。 自从谢崚走后,她骤然病了一场,病去如抽丝,现在病还没好,身子总是沉沉的,提不起力气。 “说吧,什么事?” 王伦道:“陛下是否想要北伐?” 谢鸢摇了摇头,“慕容徽风头正盛,你现在想去和他碰一碰,不是找死吗?” 王伦却道:“燕朝内乱不止,微臣料定,燕帝肯定会先平龙城战乱,救祖宗祠堂,分身乏术,无法乘胜追击,一举破赵,陛下何不趁此时机,先 夺长安?” 听到这话,谢鸢来了精神。 对呀,打不了慕容徽,还对付不了一个小小赵国吗? 谢鸢笑了:“有意思,让谢芸叔侄两个现在入宫,商讨伐赵事宜。” …… 寒风总算是褪去,花园里的草木渐渐变得茂密起来,春意融融。 四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慕容徽在这一天昭告天下,立唯一的女儿为皇太女,授青圭玉册,即日进驻东宫,由尚书令辅佐教导。 虽然慕容徽说要亲自抚养谢崚,但却总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将她养在自己的宫殿里。 东宫修完毕,谢崚也挑了个晴天搬了过来。 阳光明媚,谢崚坐在庭院的秋千上,把玩着太女册宝。 上面写的名字,并非“谢崚”二字,而是“慕容崚”,慕容家的公主,当然不能是外姓,谢崚居然跟随慕容徽留在燕国,自然也要改名。 谢崚叹了口气,随手放下册宝,转身看向眼前高大的女子,“你是南朝人?” 迁宫这日,慕容徽给谢崚调派了不少的人手,众多女官和宫女。 贺瑜就是是谢崚宫里的长史,负责照顾谢崚在东宫内的起居事务。 贺瑜道:“是的,殿下。” 谢崚垂眸思索,慕容徽给她找的侍从绝大多数都是南朝的汉人,是慕容徽曾经在南朝培植的势力。 谢崚其实想要几个鲜卑的侍女,这样好陪她练习鲜卑语。 既然已经决定要在燕国住下了,那她就得好好学学鲜卑语,将来笼络燕国贵族肯定用得上。 按理说,以谢崚的身份,她想要找个宫女,只要随口吩咐一句话,第二天就会有新的宫女。 可是慕容徽生怕有心人往她身边安插探子,便揽过这件事,交由太后处理。 次日,两位鲜卑族的宫女被太后送到了谢崚身边。是姊妹二人,一个名叫云萝,另一个叫云溪,会说汉话和鲜卑语,还识字。 汉语发音比很多鲜卑贵族都标准,看得出来,太后是精挑细选过的。 能够找出这样的姊妹二人,太后肯定花费了不小的心思。 看来,她这位祖母,人到底还是挺好的。 谢崚想了想,她好像还没有正式去和这位祖母来往过。 于是,她喊杏桃来为自己梳妆:“我们去给太后请安。” ----------------------- 作者有话说:好困,写不了六千字 娘亲一听见北伐就开始忘崽了 设定上鲜卑是汉化程度很高的,大部分贵族都会说汉语,官方语言也是汉语,不会说汉语的人挺少的。 可以理解为:大湾区的粤语和普通话。 粤语:普通话≈鲜卑语:汉话 第66章 太后 长寿宫,这里是太后居所。 午后,太后小休之后,宫女们开始打扫庭院,将新落的叶子扫到两边。 太后的衣着打扮谨遵礼制,每日都要将头发梳成高髻,再用金线绞面,梳妆打扮,换上繁杂的服饰。 但凡梳发时候宫女的一个工作不让她满意,都要立刻将发髻拆了重新梳妆。 替她梳妆的宫女名叫秋竺,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 主殿内,有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等候多时。 先帝慕容昭虽然一辈子活得像个笑话,但是平生却做对了一件事——他在位期间,袭汉制,让鲜卑贵族学习汉话,并令鲜卑百官易服。 殿中的男子穿的是一身紫衣,上面是白鹤图案,表示他是朝廷官居三品的高官。 中书监贺兰察察,是贺兰部族的首领,太后的亲侄儿。按照规制,他和慕容徽应该以表兄弟相称。 他在庭院中踱步,贺兰初从后院过来,给他端上一杯茶,“父亲,先喝茶。” 贺兰察察去没心思喝茶,连忙抓住贺兰初道:“乖女,你能不能去催一催太后,你爹都等了快两个时辰了,她怎么还不来?” 贺兰初露出了不耐烦都神色,“放开,太后若为梳妆完毕,不会见客,此事阖宫皆知,你要怪就怪你来得时间不对。” “死丫头,以为跟在太后身边了不起了是吧,怎么跟你爹我说话的!” 贺兰察察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呵斥贺兰初,此时一个声音从梨花木镂空屏风后传来,“吵什么吵?” 两人往围栏后望去,贺兰太后拄着黑木拐缓缓走出来,秋竺跟在太后身后,替她整顿好衣裳,扶着她跪坐在蒲团上。 贺兰初立刻退回了太后身边,贺兰察察恭敬行礼,“微臣拜见太后。” 贺兰太后揉着脑袋,到底是年纪大了,午歇后起,她脑袋胀痛得厉害。 她这些年来操劳得太多,和慕容昭斗,和朱夫人斗,为几个儿子谋前程,为贺兰家铺路,才不到花甲的年纪,就已经积了一身病痛。 贺兰家嫡系中没有可用之辈,深得慕容徽赏识的贺兰絮出自旁支,她的亲侄儿贺兰察察是个平庸之辈,所以在贺兰察察夫人早陨后,她才会将年幼的贺兰初带在身边抚养。 也是因此,贺兰初与她这个父亲并不算亲近。 太后道:“阿初,吾没有教过你,要尊重长辈吗?” 贺兰初被太后说了,脸色涨红,方才上前去,朝着贺兰察察的方向福了一福,“父亲,方才是孩儿错了。” 贺兰察察虽然有不满,但是有太后在,脸色很快缓和,敛衽道:“无妨。” 太后道:“你下去,吾有话要与你父亲说。” 贺兰初行礼之后,快步走出了院子。 无事不登三宝殿,太后已经可以料想到,贺兰察察此行肯定不会有好事。 想到这些,太后的头不可遏制地,更加痛苦了。 果然,贺兰初下去后,贺兰察察露出了谄媚的微笑:“阿妹已经年满二十,至今还未嫁人,姑母,你也知道,她仰慕陛下……” 还没听完他的话,太后的眉头就已经紧紧皱成一团了。 太后的兄长有四个孩子,贺兰察察居长,最小的是个女孩,名叫贺兰雪,才刚满二十岁。 十年前,小姑娘年方十岁,看见二十岁的慕容徽带兵凯旋而归,飒爽英姿,一见钟情,当即就喊着说要非慕容徽不嫁。 当时贺兰雪年纪尚小,大家都没有把这话当真,毕竟当年整个龙城,爱慕世子的女子不在少数,可不曾想,十年过去了,贺兰雪依然立志非慕容徽不嫁,甚至拒绝了贺兰家为她定下的一桩桩好姻缘。 太后深深叹了口气,“当初她才十岁,她懂什么‘爱慕’?陛下是她表兄,比她年长整整十岁,绝非是她的良人。她父母早亡,你身为长兄,有教导幼妹之责,若是在她年少的时候,你好好引导,或许她能够认清自己的心意,不会执着于一人。” “可你没有,这些年来,你放任自己她的‘爱慕’,让她心中形成执念,愈发疯魔,别将你妹妹的‘爱慕’当成冠冕堂皇的借口,你就是想要送你妹妹入宫,为你换取国舅的身份!” 太后语气深痛,目光灼然,逼得贺兰察察一阵汗流浃背,连忙躬身道:“姑母息怒!” “侄儿这也是为我们贺兰家着想,现如今天下初定,而后位悬而未决,陛下只有一位体弱多病的公主,子息单薄,与其肥水外流,倒不如先便宜我们自己,当初为了拥护陛下登基,我们贺兰家可是出了不少力。” 太后轻嗤,眼里的深痛变成了“恨铁不成钢”。慕容徽能登基,主要还是因为慕容徽正统嫡长身份和积累的名望,虽有贺兰家助力,却也是其余贺兰家族人经营,和他贺兰察察没有任何关系。 在皇帝登基后还居功自傲,这简直就是找死。 “糊涂。” 贺兰太后出声呵斥,如果的身边有个称手的茶杯,她一定要砸到贺兰察察脸上去 第100章 ,“那日庆功宴上,宇文部的教训你又不是没看见,你想要找死,别将你妹妹和贺兰家也一起填进去。” 贺兰察察道:“阿妹和宇文家那个小黑不一样,我们贺兰氏是功臣,何况,我们还不是有姑母你吗,姑母是陛下的母后,你去说情,陛下不可能不答应。” 贺兰太后简直要被他的愚蠢气昏过去,下了逐客令。 “出去,吾今日头疼,不想谈论此事。” 太后了解慕容徽,他性情执拗,一旦认定了的事情,就不可能有回转的余地。 她不是没有想过后位空悬、子息衰微可能带来的恶果,也不是没有认真地劝过慕容徽。 在慕容徽还是太子的时候,她就几次试探,想要为他纳妃,用联姻来换取其余部族的支持,然而这都被慕容徽拒绝了。 她还想过别的办法,将美人送到慕容徽房中,哪怕不纳妃,要个孩子也可以——全都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慕容徽直言,说他不需要女人,至于孩子,他有阿崚就够了。 太后自此看穿了慕容徽的心思:他想着的是,怎么能够快些从楚国手里,将孩子抢过来,最好能够快些攻下楚国,将女帝也抢过来。 鲜卑还没有出过女帝,也没有过女继承人,但是南朝谢鸢开辟先河,慕容徽真要手腕够硬,扶持女儿为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时候贺兰太后就停止干预慕容徽的后宫事,转而想着为他经营下一代。 可惜,总有些愚蠢的人,自作聪明。 喝退了贺兰察察以后,太后的头又痛了,就在此事,有人来道,说小公主来请安了。 …… 刚到长寿宫,谢崚就和贺兰察察不期而遇。 从太后宫中出来之后,贺兰察察正愤恨不平,心中思考着下策。 就在这时候,一个穿着碧色长裙的小姑娘映入眼帘。 鲜卑的姑娘们自小生长在寒风肆掠的塞北,很少会穿这样质地轻薄的衣裳,哪怕到了邺城,习惯一时间也改不过来,这人是小公主无疑。 贺兰察察连忙朝她行礼:“微臣拜见殿下。” 谢崚停下脚步,一时间有些迟疑,她并不识得燕国的朝臣,正努力辨认着眼前人的身份,身后的云萝在她耳边提醒说道:“殿下,此乃中书监贺兰察察大人,太后兄长的儿子。” 贺兰家的人? 谢崚的脑海立刻给自己和他排了个辈分,也就是说这人是她表舅。 谢崚微笑:“中书监请起。” 贺兰察察起身,目光落到谢崚身上,上好的春光透过红墙,落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她仰着头,下颚线清丽,一双眼眸微微眯起。 谢崚五官不肖其父,却偏偏仗着慕容家世代相传的一双金眸,慕容徽对她的宠爱人尽皆知。 贺兰察察愣了愣,心里头忽而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皇后不可以,那太女夫呢? 贺兰察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小殿下来找太后吗?” “我来给皇祖母请安。” 谢崚尚不知晓贺兰察察是怎么样的人,只是礼貌又客气地和他打着招呼。 贺兰察察还想要拉着谢崚和他多说一会儿的话,这时候,听闻谢崚抵达长寿宫的太后派了秋竺来,将贺兰察察打发走。 “贺兰大人该回去了,太后让奴婢来将小公主带进去。” 太后生怕自己这个不争气的侄儿和谢崚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秋竺说完,转身看向谢崚,“殿下快进来,太后在等着你呢。” 听到这话,谢崚连忙道:“那我先去和太后请安了。” 贺兰察察瞅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秋竺,急急告退。 …… 太后已经重新整理了一遍仪容,端坐在主院中等候谢崚。 谢崚今天的打扮非常乖巧,没有什么杂七杂八的首饰,也没有穿太过繁琐的衣裙,一切从简。 她没有学过燕国的礼仪,于是便用楚国学来的对长辈行礼的姿态朝着太后的方向三叩五拜。 “儿臣来给皇祖母请安,祝愿皇祖母千岁万岁,长乐无虞。” 她的声音清脆,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眸炯然有神。 这还是太后第一次认真端详谢崚,她长得不像父亲,面容柔和而细腻,一看就是汉人相貌,唯有那双金眸,宣告着她的鲜卑血脉。 太后凝视着她的眉眼,忽然间有些失神,刻板的面容温柔了许多,连眼神也带着些许怅然。 谢崚眨了眨眼睛,正疑惑太后为何用这种眼神看她的时候忽然想起来。 太后曾经有过一个女儿,那个被夫君折磨死最终被扔到郊外喂狗的大公主。 想到这里,谢崚心脏颤动,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太后的注视终结于大概一刻钟之后,她让人给谢崚赐座,端上一壶清茶。 之后,便是非常普遍的寒暄。 太后问她几岁开始读书,四书可否能够倒背如流,骑马射箭剑术精进程度如何。 谢崚一边害怕她突然之间考自己,又担心丟阿娘的脸,于是在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层面稍稍有所保留地应付太后的问话。 至于骑马射箭这些,谢崚不敢在擅长鲜卑人面前露脸,太后问到这里,她也只是摇了摇头。 太后虽有惋惜,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也罢,你生长在南边,自是重文轻武,不过身为储君,若连骑马和射箭都不会,又如何能降服众部族,当年你父皇三岁学射,七岁能拉大弓,十岁射杀猛虎。” “只愿你不忘先祖之志,追随你父皇,勤勉努力,不负众望。” 谢崚点头,乖巧应承:“儿臣明白。” 轱辘话一直说到晚上,谢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形点头机器,无论太后说什么,她都一个劲地“明白”和“对对对”,说到最后,她一身疲惫。 她从前和谢鸢或者慕容徽相处向来轻松,她从来没有这样和长辈说过话,她觉得自己不是在应付自己的祖母,而更像是应付某个领导。 结束谈话,她伸了个懒腰,走出长寿宫,只觉得一身轻松。 幸好她爹有先见之明,没有将她交给太后抚养,不然每天对着她那张脸,谢崚是一点儿也受不了。 正当她准备回宫的时候,她看到了角落里闪过了一个身影。 “是谁?”谢崚警觉地道。 随行的宫女们纷纷看向那个方向,注视下,一个十多岁大的女孩缓缓走了出来,来到谢崚面前,朝她行礼:“臣女,贺兰初。” 贺兰初……谢崚见过她,是一直跟在太后身边的女孩。 云萝在她耳边低语:“是中书监的女儿,因为生母早亡,一直留在太后身边抚养。” 谢崚于是道:“你起来吧,为什么要躲在角落里?” 贺兰初站起身来,低着头,生怕眼底红痕被看见。 “没什么,只是方才匆忙路过,不了碰见公主出来,所以急忙闪避,却还是没有想到会惊扰殿下。” 贺兰初道,“以后不会了。” 虽然她说的话听起来有些平平无奇,但是谢崚却听出了有些不对劲。 贺兰初……是不是讨厌她? 她张口想要问,但是想了想,还是作罢,于是道:“并不算惊扰,阿初姐姐莫要见怪。” “夜色渐深,我也要回去了。” 话罢,她侧身回礼,转身告退。 贺兰初凝望着那个远去的背影,恨意渐渐爬满全身,宛如附骨之疽一般挥之不去。 “太后的心力有限,若是小公主回来了,太后肯定要培养小公主,那就顾不上贺兰家那孩子了。” “贺兰小姐毕竟在太后这里养了十年,就算比不上血脉相连的亲孙女,到底也是养出了感情。” “就是因为养出了感情才有送走,陛下那么珍重小公主,若是太后想要将她接过来,陛下肯定不会允许别人盖过公主。” 从小 ,贺兰初就没有了母亲,父亲只重视她哥哥,把她丢给乳娘。 是太后将她接入王宫,为了讨好太后,她拼命努力,将自己打造成太后最喜欢的模样。 可是她都已经这么努力了,为什么还要被抛弃?她又不比公主差! 为什么公主生下来就是公主,万众瞩目,而她只能为公主让道! 凭什么她有了公主的身份,有了皇帝的宠爱,还要来抢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她……只剩下太后了。 …… 深夜,谢崚斜躺在胡床上,脚瞪着木栏,脑袋悬空,以一种“倒挂金钩”的姿态看书。 这些都是从龙城藏书阁搬来的鲜卑语志怪小说,谢崚努力想要尝试寻找鲜卑语和汉语的共通之处,并且读懂一个小短篇。 很遗憾,鲜卑语好像和汉语牛头不对马嘴,谢崚找不到半点规律。 她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地翻了个身,顺便卷起薄衾软被盖在自己身上,头发绕着她的脖子,缠了一圈。 第101章 谢崚没有任何语言天赋,上辈子考了八次六级才通过,这种繁杂的文字颇废心神,她非常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将自己弄得蓬头垢面,像个乞丐。 慕容徽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扭曲的画面。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谢崚自己一个人住,没有爹和娘看管以后放飞了不少。 “起来,你是公主,扭得跟条蛆一样,成何体统。” 慕容徽抢过她的书,看了一眼上面的鲜卑文字,愣住了。 慕容徽知道,谢崚这人鬼精,可会骗人了,她说的话从来不作数,具体还得看她怎么做。 今天她去像太后请安,然后又学习鲜卑语,是真的在努力融入燕国。 慕容徽哑了片刻,道:“其实,你如果不想学,可以不学。” 谢崚终于摆正姿态,将自己的长发都甩,到了脑袋后面去。 她眼前似是一亮:“真的假的,我可以不学?” 慕容徽道:“比起学这些无用的东西,倒不如多背背四书,学学孔孟治国之道。” 谢崚:“……” 搬来东宫这几天,谢崚难得轻松。 她从四岁启蒙开始,每天都要忙碌于学业,无论是慕容徽还是谢鸢,他们都希望培养谢崚成才,哪怕明知道她是块朽木,也要努力在她身上雕出些花样了。 这几天慕容徽没有给她安排老师,大概率是因为忙,忘了这件事。 现如今他想起来了,谢崚已经能够预感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慕容徽将手中的竹简递给她,“你的伴读名册,你看看。” 谢崚掀开看了一眼,里面写的十几个人名,准确无误地将目光锁定在“苏蘅止”上,“爹爹答应让蘅止入宫陪我,就是这么陪?” “要蘅止就够了,其他人不要。” 慕容徽非常耐心地开解道:“你也该认识一些新的朋友,这些都是各家选上来最优秀的孩子,爹爹想效仿南朝太学,在邺城修建一座学宫,聚世家子弟,修习汉制。” “那让他们入学宫做学生就好了,何必非要冠上‘伴读’的名号。” 谢崚随手一捞,将掉在胡床底下的毛笔勾到手,往竹简上打了个大大的“叉叉”,名册上出了苏蘅止以外的名字,全部被涂抹,谢崚郑重交给慕容徽,“我的伴读,只要苏蘅止。” 谢崚才不要其他人和苏蘅止平起平坐,他们都比不上她的蘅止。 慕容徽终究无奈点头:“行吧。” 她开心就好。 慕容徽今天过来,还有另一件事要和她说。 “听说你今天去了太后那里。” 慕容徽低头打量着谢崚的书案,眼皮子掀了一下。 诚然,被谢崚糟蹋后的书案委实不堪入目。 慕容徽看不过去,弯腰替她捡起地上掉落的毛笔,怎奈笔杆上蘸着墨,他指尖上粘了一片黑,黏黏糊糊的,他随手抓起桌上的废纸擦了擦。 谢崚急了,一把抢过自己刚刚写好的宣纸,“别动我东西,我才刚刚写好的。” 歪歪扭扭的鲜卑字迹,慕容徽还以为是废纸。 幸好宫女及时送来了湿布,慕容徽擦干净手以后,才等来谢崚一句慢悠悠的回答。 “对呀,我去见见祖母,不可以吗?” “没有,阿崚愿意接触太后,是挺好的。” 慕容徽低头看着她,忽而认真叮嘱道:“阿崚,以后你若是有事,你大可去找太后,或者去找你的四叔,他们都是你的亲人,没有任何关系能够强得过血缘,他们都是可以信任的人。” 谢崚低头玩笔的动作停顿,从慕容徽的语气中,她意识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爹爹,你要去哪?” “过了五月,爹爹要领兵出征,收复龙城。”他摸了摸谢鸢的头发,“到时候阿崚在宫里,要乖乖听话。” 谢崚惊了一下,很快她就意识到了,慕容徽和谢鸢不一样。 同样是一国之君,谢鸢北伐,喜欢藏于后方,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而慕容徽则喜欢冲锋陷阵,将自己的后背留给其他人。 谢崚沉默:“爹爹什么时候回来?” 慕容徽道:“或许半年,或许一年。” 谢崚垂着眼眸,似是失落,“那就是说我要很久之后才能见到爹爹。” 她忽然又问:“爹爹,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不可以。”慕容徽一口回绝,“你娇生惯养,哪受得了行伍间的幸苦,何况你年纪尚小,得多读书,知道吗?” 谢崚鼓起腮帮子,像条河豚。 慕容徽又开始念叨了,她以前最讨厌慕容徽念叨她。 “好了,不说了。”慕容徽戳戳她的脸,哑然失笑,安抚道,“早些休息,烛火伤眼,书明天再看也可以。”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拉时间线,大家应该可以看到十一岁的阿崚了 感谢霸王茶姬,让我在连上10小时的班后还能够意识清醒地写完六千字 第67章 出征 慕容徽的出征之日定在六月,邺城的春花落尽,江风带来夏日的温暖。 谢崚依然穿着鲜妍似火的红衣,骑马跟随在太后身后,与文武百官一起送慕容徽出城。 漳水河两岸杨柳依依,披甲的士兵伫立在原野上,慕容徽身披银色盔甲,腰配宝刀,到了河岸,骑兵就要乘船渡河,谢崚瞭望着远处的大马,放空心神。 “阿崚,过来。” 太后呼唤声传来,谢崚这才翻身下马,来到太后身侧,原本跟在太后身边的贺兰初就这样被她给挤了下去,她深深攥禁袖子底下藏着的东西,眼眸一沉。 她低头看着自己亲手缝制的平安符,双唇微抿。 礼官端来一杯酒,太后端起酒杯,朝着慕容徽的方向遥遥一祝,随后倾洒在地。 “第一杯,敬天地。” 太后将空杯放在托盘上,再次端起第二杯,往地上一洒,“第二杯,敬我大燕先祖,庇佑陛下与众将士平安归来。” “最后一杯,”太后将酒杯端给慕容徽,“敬陛下!” 慕容徽端过酒盏,仰面饮下,拔出宝刀,指着漳水河发誓,“儿臣此行,必将收复祖宗之地,不夺回龙城,朕与诸将骸骨不返!” 旌旗飘飞,慕容徽言简意赅的一句话,激得众将士心潮澎湃。 谢崚仰着头,看他将清酒饮尽,洒落的酒水顺着他殷红的唇流淌而落,划过光洁无瑕的脖颈。 虽然“骸骨不返”四个字听起来可怕,谢崚却从来没有怀疑过,慕容徽会夺不下区区龙城。 喝完了酒,慕容徽垂眸,凝视着站在太后身后的女儿,短暂叙旧后,他就要离开了,他双唇翕动,似是想要说些什么,然而忽然间,一个身影越过她走向慕容徽。 身边的清风带动着青草的香气,谢崚眼前被一片红色衣摆给遮拦住了,是贺兰初。 她捧着自己亲手缝制的护身符来到慕容徽面前。 “陛下,这是臣女的一点心意,希望陛下出征顺利,凯旋而归。” 贺兰初在慕容徽身前跪下,声音清朗,双手举高,呈现出一个不卑不亢的姿态。 慕容徽看了一眼太后,见太后不语,便抬手取下她手上平安符,一针一线绣的,针脚收得极好。 慕容徽摩挲着“平安”二字,转身对太后道:“母后年长,你能有孝心,替她绣平安符,自然是值得嘉奖。” “母后的祝福,儿臣收下了。” 贺兰初脸色一变,这分明是她自己做的,不擅长针线的她,绣了 整整一个晚上,就是为自己博一个贤名。 可是,慕容徽居然直接将功劳推到了太后头上,她惊愕抬头,却在触碰慕容徽威压眼神时心神一惊,连忙低下头来。 她不敢和慕容徽对视。 太后也道:“阿初,回来吧,时间差不多了,让陛下和公主说会话。” 谢崚提起裙子上前,凝视着慕容徽手里的那个红色的平安符,愈发笃定了贺兰初不喜欢她。 贺兰初退下后,谢崚走上前去就是一顿阴阳怪气的输出:“儿臣不像贺兰姐姐那样心灵手巧,能绣出这样漂亮的平安符,儿臣也没有贺兰姐姐那般心思细腻,儿臣没有准备礼物送给父皇,儿臣比不上贺兰姐姐。” 慕容徽要被她这份茶言茶语逗得发笑,同时又觉得她吃醋的样子当真可爱,微微一笑,道:“那阿崚有话要和爹爹说吗?” 谢崚思考片刻,非常诚恳地道:“现在没想到。” “我以后想到了,会给爹爹写信的。” 慕容徽挑着眉:“真的没有吗?” “有的话当面说,和在信上说,是完全不一样的。” “行吧,”谢崚深深吸了一口气,“一路平安,千万要惜命,不要恋战,保住自己性命是最重要的,我在邺城等你回来。” 慕容徽摸了摸她脑袋,“好,爹爹也会给你写信,你在宫里要认真念书,爹爹已经安排好了夫子,回来会检查你功课……” 第102章 谢崚当即就推着他往前走,“去吧去吧,别误了时辰。” 贺兰絮和慕容律等人已经在等候慕容徽。 这一次出征,慕容律担任慕容徽的副将,而贺兰絮则出任前锋,替慕容徽冲锋陷阵。 谢崚逐一和他们打招呼,“七叔,阿絮,一路平安哦。” 慕容律摸摸她的头,笑道:“放心吧阿崚,七叔把拓跋雄的头砍下来给你当球踢!” 谢崚:“……” 贺兰絮连忙打断道:“公主好歹是个小姑娘,怎么跟人家说话的,快收着点!” 慕容律笑了笑:“七叔开玩笑的,陛下为你收集的珠宝首饰还留在龙城皇宫,尚未来得及送你就被拓跋雄给占了,咱们现在就去给你抢回来!” 谢崚依然保持微笑,“那七叔要好好努力,阿崚能不能戴上漂亮首饰,可都全部要仰仗七叔了。” 看着她隽秀又充满灵气的笑脸,慕容律嘴角笑容不禁愈发明艳,忽然明白为何他大哥会这么珍重谢崚。 就连他,也忍不住想要将最好的东西送给她,只为换她的笑颜能够多持续片刻。 时辰已经到了,大军拔营而起,缓缓朝着远方前去,谢崚转身,目光正巧对上贺兰初。 贺兰初也不躲避,两个人就这样在郊外对望良久,直到太后出言让二人上马回城。 谢崚从来不是什么好惹的,她和贺兰初的梁子就这样结了下来。 …… 长寿宫。 贺兰初刚迈进门槛,忽然就听见堂前传来一句呵斥,“跪下!” 贺兰初屈膝下跪,低着头不敢看太后的眼神。 太后看着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一脸恨铁不成钢,“你知道吾今日为何要罚你跪?” 贺兰初双肩微微颤抖,太后还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和她严厉地说过话,她咬着唇,“臣女不该给陛下绣那个平安符。” “吾养了你十年,教你念书识字,你将君臣之礼学到哪里去了?” 太后捏着贺兰初绣的平安符,这是慕容徽转交给侍从,辗转送回她手里的,呵斥道:“你非陛下的至亲,与陛下毫无交集,在众目睽睽之下为陛下送此等贴身之物,亏得你年少,否则你让别人怎么想?” “为了出风头,你连礼节都忘记了吗?” “不,不是。”贺兰初连忙摇摇头,“臣女只是……” 只是想要让大家能够注意到她。 她跟在太后身边多年,向来备受关注,可是自从谢崚来了以后,众人的目光似乎一下子被分走了,连太后,也是更加关心谢崚。 即便谢崚居住在东宫,鲜少与长寿宫来往,太后还是每天派人去询问谢崚情况,而对她颇有忽视。 而那位燕国的主人,更是只偏爱谢崚一个,谢崚生来就命好,她有的自己从来都不曾有过,她还抢渐渐走自己原有的一切。 这些天她只要一听见谢崚的消息,都忍不住恨得牙痒痒,尤其是一些爱嚼舌根子的宫女将她和谢崚对比的时候,她夜夜辗转反侧,不解究竟为什么。 所以她想出来这么个办法。 在出征前为陛下献礼,众人的目光肯定都汇聚在她身上。 她只是想要证明,其实她比谢崚贴心。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个样子? 太后揉着太阳穴,头疼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她知道贺兰初没有什么坏心思,不过是小孩子扯头花的妒忌罢了。 幸好慕容徽还是愿意给她留几分薄面,在众人面前将这个平安符说成是太后委托贺兰初绣好转赠的,不然还不知道外面的人该怎么说? “这种事情,吾不希望再出现第二次。” 即便是孩童心性渴望关注和宠爱,一样难以原谅。 太后训导道:“否则,吾留不住你。” 贺兰初垂泪,许久之后,才道:“臣女,遵命。” …… 刚送走慕容徽,南朝又传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在慕容徽移兵征讨北方的同时,谢鸢再次北伐了。 这一次,谢鸢北伐的目的很简单,她不再像第一次北伐那般既要又要,全线推进,而是特地避开了燕国的锋芒,从荆州出发,线路非常明确,那就是——灭赵。 自从丢了邺城,赵国被重创,龟缩在关中,守着长安、洛阳二都苟延残喘,嫣然成了一座破房子,就等人来踹一脚。 谢崚心想,她娘可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现如今慕容徽身陷龙城战事,根本无瑕顾及关中。 谢鸢这个时候出手,无疑是正确的。 “我赌一两银子,”谢崚将墨玉棋子放在棋盘上,“我娘此战,必能夺下长安。” “殿下岂不是要坑我的钱?” 苏蘅止将白棋放在棋盘上。 自从慕容徽离开后,谢崚去找驻守邺城的录尚书事解开了苏蘅止的宫禁,让他可以随时出入皇宫。 青衣少年端坐棋桌另一侧,挽着衣袖,手执白棋,微微一笑,“那我再追加一个筹码好不好,你娘的确能夺下长安,但是得江山易守江山难,长安在她手里,不过三年,便会易主。” “还是一两银子,赌不赌?” ----------------------- 作者有话说:一会儿还有一更,上一章说这一章拉时间线主要是因为设定这章有六千字,但现在只有三千了,所以时间线在下一章拉 第68章 计划 二人的预测非常正确,赵国已经被燕国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王伦很快带兵包围了长安。 赵皇自知不敌,坚壁清野,凭借地势据守长安城,死战不退。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在慕容徽出征的时候,谢崚原以为龙城之战不会持续太长时间。 短则半年,长的话也不过一年。 可没想到,这场战争一年持续了整整三年。 三年时间弹指一挥间,谢崚已经年过十一,已经称得上是少女了。 慕容徽攻破龙城的消息传来的 时候,楚国的军队也成功进入了长安城。 赵皇吓得弃城而跑,逃到了洛阳。 王伦并没有急于追击,而是守住长安,似乎有意将关外的洛阳抛给慕容徽处置。 …… 邺城,东宫。 阳光洒落在软榻上,谢崚依靠在棉枕上读信,是慕容徽给她写的信,前半段写他清理完拓跋氏旧部,就会回来。 拓跋雄被阵斩,残余部族不过只是秋后蚂蚱,活不了多久。 谢崚往后看去,后半段说他回来后要检查她的功课,想要看看她这三年来是否有长进,谢崚脑袋刺痛了一下,快速将信叠好,重新放回去,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见。 她这些年虽然也有认真念书,学鲜卑语,但是更多的,她在研究着一件事情。 “小殿下,苏郎君来了。”一个声音传来,谢崚抬头望去,白衣少年抱着牛皮纸,出现在她面前。 苏蘅止和她相熟,入宫几乎不需要通传,宫女也只是象征性喊一句。 随着年龄增长,他已经有了少年模样,唇红齿白,风流蕴藉。 “殿下,我把东西带来了。”等将所有人都屏退之后,他将羊皮纸展开,“这是改良之后的战车,作战性更强,更灵活,已经让工匠尝试打造过一座模型,的确很强。” 谢崚看着战车图纸,若有所思。 事实上,自从她从瘟疫中活下来之后,谢崚就开始想该怎么样改变谢鸢和慕容徽的命运。 谢崚曾经想过“助燕伐楚”又或者是“助楚伐燕”这两条路,可是他们两个都是骄傲到了极点的人,他们是绝不允许屈居于人下。 慕容徽虽然承诺谢崚许谢鸢以后位,但是谢崚不认为谢鸢会接受,这可能比杀了她还难受,谢崚也害怕她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最好还是让他们维持现在这个样子,一南一北割据一方,永久止战。 可是哪有那么简单,对于现在的谢崚而言,她所能够想到的,只有两条路。 第一,就是让赵国原地复活并且恢复成从前那般强大,强敌在外,逼迫燕楚联合,和从前一样。 可是就赵国那个有进气没出气的模样,就算把刘传棺材板掀开只怕也没办法改变。 第二,只能依靠她自己。 谢崚是燕国的储君,楚国的公主,她是不是有能力动摇两国政局? 假如她在朝廷的影响力能够压过谢鸢或者慕容徽,那她是不是可以倒逼他们两个顺从? 谢崚已经厌倦了谈感情,这三年来她趁着慕容徽不在,搞了不少坑爹的事情,这辆战车,就倾注了她三年心血。 谢崚见过鲜卑骑兵和赵兵交战时的场景,眼睁睁看着骑兵驾马肆意在赵兵头顶穿梭,践踏,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那时候谢崚就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拦截骑兵的攻击,楚兵更加脆弱,如何能抵挡骑兵攻击? 这座战车就是在她的思考中诞生的。 原小说中,谢鸢就是依靠战车布阵,抵抗住了燕兵的入侵,带着楚国朝廷苟延残喘,拖到了慕容徽死亡。 第103章 兴许真的是兵法看多了,她居然还真的仿照兵书描述的战车模型,将战车的雏形打造了出来。 她和苏蘅止完成了画图和打造的全过程,没有第三人知晓。 “差不多得了。”谢崚只是想要这些战车能够保卫楚军不要在骑兵的攻势下不至于迅速溃败,不是真的想坑爹。 “你不是说今天将那个人带来见我吗,他人呢?” 苏蘅止说道:“曹不敏就在门外呢,殿下想要见他,让他进来就是了!” 曹不敏是写在南朝《名士录》里的名字之一,他是名士高宴华的弟子之一。 高宴华是虞朝的丞相,因为不喜官场风气,辞官回到老家江陵,兴办了著名的“陵城学宫”,亲自开坛讲学,门下弟子三千,各有所长。 而曹不敏便是其中的人杰,擅长制作机关兵甲。 谢崚当初翻找《名士录》,一眼就看中了他的才能,想要找到他,让他为自己所用,只是可惜,在虞朝覆灭之后,他就离开了学宫,四处云游。 前不久,谢崚打探到他的踪迹,于是连忙让居住在宫外的苏蘅止帮忙,想要将他找来,怎奈正好碰上他被强盗追杀,顺手救了他的性命,苏蘅止又顺水推舟,将这个恩情记在了谢崚身上。 于是,一来二去,谢崚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为了答谢这个人情,曹不敏就只好答应成为谢崚的客卿。 此时,门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在往里面探头探脑,等候谢崚的召唤。 当年,陵城学宫的学生皆是幼童,年少成名,故而作为崚城学宫弟子的曹不敏年纪并不大,也没有做过官,第一次觐见谢崚,还有些小紧张。 等了许久,里面终于传来的一句话,“进来吧。” 曹不敏绕过屏风,先恭恭敬敬地朝着谢崚的方向行了一礼,“草民拜见殿下。” 他眼角上瞟,总算是看清了谢崚的模样。 即将豆蔻的小姑娘,身着碧色天云纱长裙,梳双螺发髻,年纪虽小却沉稳持重,端坐在书案前等着他。 谢崚绕过书案,亲手将他扶起,“请起,以后孤还需仰仗不敏兄。” 曹不敏道:“不知殿下想要微臣做些什么?” 谢崚目光扫过桌面的羊皮图纸:“孤不需要你留在燕国,你带着这张图图纸去楚国,找大司马府上找王伦,他看了图纸,自然会给你合适的官职。” “而且,你不要和任何人提起见过我的事,无需和孤联系,在孤主动找你之前,你就尽可能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 曹不敏不解,“殿下的意思是?” “孤身处邺城,对楚国一无所知,孤需要一双眼睛,一双爪牙,替孤监视楚国情况,你明白了吗?” ----------------------- 作者有话说:好困,受不了了,先更两千 事实证明,霸王茶姬>星巴克 昨天喝了霸王茶姬是真的不困,但是星巴克就不行了 第69章 两小只聊天 爪牙?曹不敏先是一惊。 谢崚身为燕楚双帝之女,虽然年纪尚小名声不显,但曹不敏也是有所耳闻的。 在得知谢崚征召自己后,曹不敏也曾打听过她的过往。 谢崚年纪尚小,曾经一直被庇护在谢鸢的羽翼中,完全没有因为慕容徽的叛逃受到任何影响,谢鸢甚至为了她杀光了嚼舌根的士族。 慕容徽将她接回来后,也不在乎她的血脉,将她封为自己的继承人。 像谢崚这样自小在千娇百宠长大的小公主,应该是养得天真又无邪,为何会想要养爪牙? 曹不敏心中疑惑。 他为父亲服丧多年,已经到了该出仕的年纪,现如今天底下,唯有楚、燕能为他主,比起懦弱争斗不断的楚国,蒸蒸日上的燕国明显要更为强大一些,可是他是汉人,若是侍奉鲜卑人,岂不是有违祖宗? 他两相互博,始终没能想好该投奔哪个国家。 早在在谢崚派苏蘅止出面请他入宫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谢崚想要起用他。 他犹豫了许久,勉强说服自己,谢崚身上有一般汉人血脉,他若是侍奉谢崚,也并不算背叛汉人。 可是谢崚二话不说就让他去楚国为探子,做偷鸡摸狗的勾当,曹不敏心里打鼓,心底里有些退缩。 “孤身在燕国,四处皆有父皇耳目,行动不便,对于楚国鞭长莫及。” 谢崚道:“孤需要一个人,替孤在楚国经营。” 谢崚已经多年没有回过楚国,时间长了,楚国人对她的记忆就要淡了,谢崚不甘心放弃楚国。 “不敏兄,早年间孤在《名士录》中听闻过你的名字,说你熟读兵法,且擅长机关偃甲,且性情温和,你是孤精挑细选出来的,作为孤在楚国埋下的第一根线,孤可以想你起誓,只要你为孤效劳,今后孤必不会亏待你。” 谢崚的声音轻轻拨动他的心弦,“不敏兄今天来了孤这里,就是想要想孤交投名状,建功立业,人生在世,谁想要庸庸碌碌一世,不敏兄就不想要平步青云吗?” 曹不敏听的心头发紧,是呀,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追求功名的,何必做伪君子? 他连忙跪下,“草民甘愿为殿下效命。” 谢崚的目的达成了,她将一张纸递到他面前,“对了,这个人,和你是同窗,我找了他很久都没有找到他,不知你是否知道他的踪迹。” 看到纸上写着的那两个字,曹不敏眼睛一颤。 …… 送走了曹不敏,偌大的 宫殿安静了下来。 谢崚懒洋洋地抱着书,穿过紫藤花廊,鸟雀飞速掠过横廊间,叽叽喳喳叫唤不停。 苏蘅止疑惑:“殿下认为他信得过吗?” 谢崚回过头,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身后的发丝被描上了金边,闪闪发亮,粉白的肌肤上投上温和的暖光,“当然信不过。” 单凭画饼和救命之恩,谢崚当然不认为自己能够让曹不敏全心全意为她干活。 “所以蘅止呀,嘿嘿……” 听见谢崚这个笑声,苏蘅止心中暗叹,她肯定是有求于自己。 苏蘅止拿起书简,轻轻敲了敲她的脑门,“说吧,殿下需要我为你做什么事?” “把曹不敏他娘抓起来,以替曹家尽孝为名好生看养,他两个弟弟推荐去你三叔那里当幕僚,也都好吃好喝供养起来。”谢崚道,“把他家人拿捏在手里,就不信那家伙不听话!” 谢崚的手段不算太过光彩,但管用就行了,她就不信,家人都在自己手里,曹不敏背弃她。 谢崚看着手上的那张纸——沈川。 同样写在《名士录》里的名字,同样是出于崚城学宫的少年英才,以善于诡辩闻名天下。 据谢崚所知,他也是今后会成为谢鸢的军师,一再帮助谢鸢拦住来势汹汹的鲜卑骑兵,多次以少胜多、大破燕军的顶级谋士。 可是自从陵城学宫解散后,他和众弟子一样销声匿迹。且他无父无母,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在小说中,他也是突然冒出来投奔谢鸢的,谢崚无法追寻他的踪迹。 曹不敏与沈川是同门,原以为他知道沈川去了何处,可惜依然没有找到线索。 她还想赶在谢鸢之前把沈川挖过来为自己所用。 曹不敏说:“沈川是我的师弟,他是北方的难民之子,入学宫那年才两岁,他很聪明,过目不忘一点就通,四岁就对藏书阁的藏书倒背如流,只是其心不在正道上,偏爱研究歪门邪道,可老师却最疼爱他。” “后来老师仙逝,他也就不见了踪迹,可能是归隐山林里吧。” 谢崚深深叹了口气,将纸压在书页下方,暂且将沈川的事情压在脑后,转过身去,往院子方向走着,光影在裙摆间流转,终于到了秋千下方。 经过谢崚的改进,秋千多了一个靠背,谢崚最喜欢的就是躺在上面看书了。 三年过去,谢崚的鲜卑语依然还是学得磕磕巴巴,听和读是没有问题,就算有人在她面前用鲜卑语谈话,她已经能够基本理解对方的意思,然而自己却很难将音发准。 可怜的苏蘅止,因为和她走得近,所以被她按头逼着和自己一起学。 苏蘅止属于很有天分的那种学霸,很多东西一看就能明白,三年前,他和谢崚同时开始零基础学习鲜卑语,然而现如今他的鲜卑语说得比她要流利很多。 放在从前,谢崚肯定要嫉妒得牙痒痒,但是在燕国,谢崚直接把他当成了好用的工具人。 平日里,谢崚害怕被人嘲笑,不敢在外人面前开口,只能对着苏蘅止念,让他替自己校准发音。 “今天殿下想要念哪篇文章?” 谢崚认认真真翻开书,这些都是燕国口口相传的小故事,谢崚每天都会朗诵出来,用来练习发音。 谢崚往摇篮椅上一躺,随便翻开了一页,“就这个吧。” 谢崚一练习就是半个时辰,光线描摹她的裙摆,蝴蝶越过花丛,停留在她绣花鞋尖尖上,片刻后又飞走。 第104章 午后的空气中都散发着令人疲倦的懒意。谢崚按照苏蘅止的纠正,在字符上都表上音标,长松了一口气。 她没有苏蘅止的天赋,也就只能勤奋苦学。 谢崚问道:“终于练完了,你今天要出宫吗?” 苏府就在宫外不远处,苏蘅止这个伴读,几乎天天都要入宫陪伴谢崚。有时候天气不好或者留的夜深了,谢崚就会让人将东厢房打扫出来,给苏蘅止居住。 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他在宫里的“府邸”,苏蘅止在宫里居住的时间和在外面居住的时间五五开,要不是不放心林夫人和堂弟妹们,他恐怕天天都要待在宫里,和谢崚鬼混。 苏蘅止道:“出呀。” “帮你抓曹不敏的娘,还有引荐他的两个弟弟给三叔,这些都需要我亲自安排人去做。” “行吧,”谢崚抬头仰望着西斜的太阳,拍了拍秋千一侧,将上面的落叶拂去,“上来坐坐呗,时间还早,我们聊聊天。” 苏蘅止很自然地就坐在了她的身边,两个人靠在一起。 俗话说,男女七岁不同席,现如今谢崚和其他年龄相仿的郎君见面,都需要保持距离,不能和在楚国太学那般,同窗间打打闹闹,可是唯独苏蘅止是个例外,他们的关系好像停留在了从前,没有丝毫改变。 “殿下觉得,陛下什么时候会回来?” 谢崚脚尖推动秋千,脑子缓慢转动,“应该快了吧,我娘都已经攻下长安,他肯定要等不及了。” 慕容徽许诺五年夺下长安,可现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剩余的时间不多了。 谢崚道:“话说,今天几号来着,离十五还有几天?” “今天十三,后天就是十五,殿下是在担心马球赛的事吗?” 四月十五,皇宫校场举行马球赛,谢崚、苏蘅止以及一些鲜卑贵族的郎君小姐都会参与其中。 想到马球赛,谢崚就头疼。 她自认为自己的骑术日益精进,可是比起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鲜卑贵族来说还是差了一大截。 她还记得三年前,邺城学宫举办马术赛,刚开跑她就被人狠狠甩在了身后,简直就是奇耻大辱,谢崚再次感受到了五岁那年在太学考倒数第一的挫败。 楚国重文,燕国重武。 三年她将大量精力投入习武当中,可是三年前那场疫病让她的身体变得比寻常人要虚弱,现在若是碰上季节更迭,气候不好,还会咯血,拼体力根本就比不过别人。 “没事的,马球赛是大家一起努力,到时候我护着殿下,殿下不用担心。” 谢崚歪着脑袋,侧头看向苏蘅止,苏蘅止若有所感,也歪了歪脑袋。 谢崚伸出手,悬在苏蘅止耳畔,他像只小狗一样贴在她掌心,柔软的长发裹挟着松木的芬芳,漆黑的眼眸如繁星般闪烁,“怎么了,殿下?” 谢崚有些郁郁不乐,“蘅止,要不你将你的天赋都送给我吧?” 苏蘅止一口答应:“好呀,那殿下来拿呗。” 谢崚叹了口气,又不是他给自己就能拿。 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裙子,往院子外走去。 “去哪呀,殿下?” 谢崚道:“去御苑,练习跑马。” 苏蘅止连忙跟上去,“等等我,我和殿下一起。” 第70章 马球赛 四月十 五,邺城。 一行人策马跑过长街,很快来到宫门前,为首的男子头戴斗笠,一身风尘仆仆,宫门卫正要拦截,他身后的侍从拿出印玺,“还不开城门!” 守卫一惊,“陛下……” 坐在马上揭开斗笠,绑成单马尾的发散在身后,肤色如霜,五官秀美,不是慕容徽又是谁? 慕容徽回宫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慕容德府中,慕容德匆忙进宫面圣。 慕容徽入宫后先召见御医,给伤口换了药,随即换了一身宽松的外袍,才出门见客。 “陛下,您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慕容德道,“臣弟还没能来得及去迎接你。” 慕容徽道:“无妨,母后月底生辰,若是随大军慢行,只怕赶不上母后生辰,于是朕带个阿律和一小队骑兵,先赶回宫,为了给母后庆生。” 这个月月底,就是太后六十岁大寿。 这是太后整岁的生辰,理应大办,他们这些做儿子的当然不能在外面置太后于不顾。 慕容德道:“就算是为了母后,陛下也不能这般折腾,合该爱护身体才是,阿律也不劝劝陛下?” 慕容徽的伤口再次裂开了,白色的里衣上渗出了红色的血迹,这是他在战场上留下的旧伤。 慕容徽久经沙场,难免会被刀剑所伤,这次伤的不严重,慕容徽没有将些皮肉伤口放在眼里。 “无妨,小伤罢了,朕赶回来,更是为了一件事,将最近长安的战报都送过来。” 慕容徽昼夜兼程赶回来,是被楚国攻下长安的消息给激到了,他平乱三年,却不想谢鸢浑水摸鱼,将长安给夺走了。 距离慕容德整理出战报还需要一些时间,慕容徽还不想休息,准备先去见见谢崚。 他已有足足三年没有见过谢崚了,不知道她长高了多少。 虽然父女二人常有书信来往,但是他还是想她想得紧。 可当他正要前往东宫的时候,侍从却道:“陛下,殿下不在宫中。” 慕容徽问道:“那她身在何处?” “御苑,打马球。” …… 谢崚换上了一身红色骑装,长发绑成单马尾,散在身后,她手握马球杆,仰头看向赛场上。 她脖子上的伤痕已经很淡了,几乎看不出来,加上阳光一照,她皮肤散发着亮光,光洁无瑕。 队伍分为“红”队和“蓝”队,规则也相当简单,规定时间内哪队打进球数多,哪队就赢。 谢崚属于是“红队”成员,苏蘅止是她的队友之一,同队的还有贺兰絮的亲弟弟贺兰璟,胶东王之女慕容兰,段家的小姐段庭安,以及几个来自鲜卑贵族的孩子。 红队的前锋是苏蘅止和贺兰璟,他们二人的骑术是这些人中最强的,而并不太擅长驾马的谢崚被安排到了后方当“守门员”。 鼓声响起,红队当即带着球,朝蓝队发起猛烈的攻势。 苏蘅止和贺兰璟配合得当,骑马飞速突破蓝队的防守,一个横拐先进一球。 计数的官员立刻在场外立起一根红色的旗帜。 苏蘅止挥着竿,朝着谢崚的方向扬眉微笑,两人短暂地对了眼神,谢崚回以微笑。 和红队的欢呼不同的是,蓝队颇为懊恼。 蓝队带队的是贺兰初,她骑着马跑过,对队友们留下了一句话,“待会把球传给我!” 贺兰初的骑术是太后手把手教的,公认比蓝队的所有人都要好,蓝队众人默认了这个安排。 …… 今日马球会,观众亦是不少,毕竟场中的孩子个顶个身份尊贵,名流贵族们也纷纷入宫,观赏着马球会,连太后也赏光,亲临现场。 太后正观看球赛,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喧哗声,回头望去,身披玄色龙袍的慕容徽来到她的身侧。 太后虽然惊讶,但是表情依然镇定从容,“陛下回来了?” “是呀,正巧赶上马球赛,朕过来看看阿崚。” 他撩开衣袍,跪坐在太后身前的蒲团上,往赛场上望去,一眼就认出了谢崚。 多年不见,她身子宛如抽苗般长高了不少,握住缰绳在场上踱步,目光紧紧盯着球来的方向,手持球杆,没有丝毫放松。 慕容徽凝视她片刻,不由得笑了。 他的孩子长大了。 进球间隙的短暂休息过后,鼓声再次响起,贺兰初策马在御苑中跑过,红队的几人跟了上来,一半缠着苏蘅止,另一半堵住贺兰璟,将他们牵制在前方。 蓝队有人抢到了球,挥杆送给贺兰出气。 贺兰初带着球轻松绕过众人,看着逼近的球门,抬手就要挥杆,眼前却伸来一支球杆,轻巧地打了个旋,将球带走。 贺兰初猛地回头,只见谢崚朝她露出狡黠一笑,再一挥杆,将球打向苏蘅止。 苏蘅止接过球,二话不说带球猛冲,蓝队这边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绕了过去,他没有给蓝队留有任何余地,用力一挥,球再次进了! 贺兰初咬牙道:“可恶!” 红队开局就得了两分,蓝队未免开始心急了。 内部有人已经开始起内讧,与贺兰初同队的徐秋宜急道:“让大家把球传给你,还以为你多厉害了,还不是让人给带走了!” 徐秋宜是贺兰初母族的表妹,方才就是她给贺兰初传球。 贺兰初转头看了她一眼,“别泼冷水了,现在他们才得了两分,与其再瞎说,倒不如心想怎么把比分追平!” 虽然贺兰初这么说,但是实际上她的心比她的队友们还急。 第105章 输可以,但是绝对不能输给谢崚。 她咬着牙,朝谢崚的方向望去,谢崚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身来冲她微微一笑——就是挑衅! 对于不喜欢自己的人,谢崚当然也会回以同样的待遇。 这些年来,她没少和贺兰初对着干,她仗着骑术压自己一头,而谢崚则借着辩论故意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这种可以直接决定胜负的马球赛上,谢崚和她谁都不愿意让着谁。 这次贺兰初一开始就抢过来球,骑马朝前方冲去,苏蘅止急急勒马,转身想要跟,蓝队的人再次堵住他,他根本无法脱身。 谢崚拦住后方,堵住了贺兰初的去路,谢崚策马冲了上来,想要拦截贺兰初。 贺兰初拉动缰绳,扭转马头方向,然而谢崚仿佛已经预测到了她的动向,压唇微笑,骑马往她的身侧步步紧逼,手中的竹竿就要落下。 贺兰初眼里倒映着她的身影,被逼急了,竟然直接挥动马鞭,驾马往她的马身上一撞。 谢崚今天骑的是含星,被撞得后退了一步,差点将谢崚给甩了下去。 慕容徽霍然站起身来,被拦截的苏蘅止皱起眉头。 但是良马终究是良马,很快就稳住了脚步,并没有因此而受惊失控,谢崚短暂的惊愕间,贺兰初已经将球打进来球门。 蓝队终于得一分。 慕容徽转身看向太后,道:“母后,你不认为,那个孩子,胜负欲到底强了些吗?” 太后也将方才那一幕收进眼底,“小孩子家家闹玩笑罢了,她不是故意的。” 慕容徽道:“朕并不觉得小孩子闹玩笑,能够随意伤害朋友,就算今天阿崚做出这样的事,朕也定会让她面壁思过,对于别的孩子,朕向来没有太多耐心,母后看着来吧。”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 马球赛结束,双方势均力敌,最后打了个平局。 苏蘅止策马来到谢崚面前,谢崚已经下了马,心疼地看着含星。 “阿崚,还好吧?” 谢崚摇了摇头,“我还好,就是含星……” 被撞的地方是含星的脖子,谢崚明显感觉到含星是被撞疼了,低着头,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 含星来到她身边已经几年了,她对含星已经有了感情,看到它这副样子,谢崚心疼坏了,甚至有些后悔今天将含星骑出来。 但是转念一想,要是她不骑含星,只怕要身下的马要被贺兰初这一撞撞得受惊,到时候被摔下马受伤的就是她了。 她咬了咬牙,可她气鼓鼓地冲上前去,正准备和贺兰初好好算一笔账,却冷不丁遇见了一个身影。 慕容徽长身而立,站在观众席上,谢崚越往前,越不敢相信,慕容徽居然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她揉了揉眼睛,又用手肘戳了戳苏蘅止,“我没有看错吧,我爹回来了?” 苏蘅止还没有回答,她听见上面的人轻声呼唤道:“阿崚,还不过来,是不记得你爹了吗?” 谢崚这才回过神来,知道慕容徽是真的回来了,重逢的喜悦后知后觉漫过全身,谢崚当即加快脚步跑了过去,甜甜一笑:“爹爹。” 慕容徽拿起手帕,轻轻擦干她额头上的汗珠,微笑道:“马球 打得可还开心?” “那当然,就是……” 谢崚眯了眯眼睛,“我有个私人恩怨要先解决一下,爹爹等我处理一下。” 说着,正要转身,被慕容徽拽了回来,“且慢。” 慕容徽微笑,“你现在就算把人打一顿也只会加深矛盾,不能解决问题根本。” 谢崚惊恐道:“难不成让我把她杀了?” 她爹怎么可以如此心狠手辣?她只是想教训一下贺兰初,没有想杀她,那可是太后的人啊! 慕容徽无奈道:“服了你了,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 “先回去吧,这件事,太后会处理。” ----------------------- 作者有话说:晚了一点,但是还是来了 第71章 太后寿辰 谢崚被慕容徽带走,贺兰初刚从马上下来,就看见了远处一脸严肃,正在等待她的太后。 她心中有不详的预感,来到太后面前,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太后,您在找我?” 太后说道:“吾让秋竺为你收好了行李,送回贺兰府,你回去后看看有什么缺的,派人进宫来拿就可以了,不必再来长寿宫。” 贺兰初如遭雷劈,“太后,您要将我赶出宫?” 她双眸瞬间红了起来,“太后,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打心底里没有想要伤害谢崚,她只是被气愤冲昏了头脑,情急之下才撞上了她的马,她真的错了,她不该这么做。 “吾三年前就跟你说过,吾不管你与公主之间的关系如何,凡遇大事,需以大局为重,且不可少年心性意气用事,若是发现第二次,吾不会留你,你应该感谢陛下仁德,公主并未受伤,否则,惩罚可就不仅仅止步于此。” 太后凝视着这个她养了十二年的孩子,她从一个小婴儿开始将她拉扯长大,她却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简直令她蒙羞。 太后摇了摇头,对她太失望了。 贺兰初跪在地上,她知道太后决定的事情,无法更改,她跪在地上,看着太后的背影,掩面而泣。 …… 谢崚跟着慕容徽回了宫,心里庆幸,幸好她两天前召见了曹不敏,要不然等慕容徽回来,那很难神不知鬼不觉地安排一个外人进宫了。 此时,宫里还有另一个人。 慕容律回府收整完毕,入宫觐见。 他们兄弟二人先行赶了回来,留下贺兰絮领兵在后方缓缓归来。 “几年不见,我们家阿崚长高了不少,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小阿崚也越来越漂亮了。”慕容律张口就是夸奖,他摸了摸谢崚的头,比划了一下她的身高,由衷赞叹。 从前还没有他胸口高的小姑娘,现如今已经和他的肩膀齐高。 谢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一个样,闻言笑笑,“七叔也是,七叔也已及冠了,这几年一直在外打仗,都没心情关心终身大事,前几天我还听太后提起,想要在汉人新贵中为七叔选一位王妃,七叔觉得怎么样?“ 慕容家下一辈子嗣单薄,太后为此操碎了心。 慕容徽不愿娶后纳妃,只有谢崚一个孩子,慕容德的王妃段氏自流产后身体折损,没能留下孩子,所以太后将目光放在了慕容律身上。 太后的意思是,想要替娶慕容律娶一位汉人王妃,借机拉拢汉人。 慕容徽倒也是乐得顺水推舟,道:“过几天就是母后生辰宴,届时贵女们都会入宫觐见,阿律自可从中选取一位王妃。” 一提到要给自己娶妃,慕容律就牙疼得厉害,当即道:“我突然想起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了!” 话罢,灰溜溜地滚出太和殿。 慕容徽道:“别看你七叔都一把年纪了,可他到底还是孩子心性。” 他嘴角浮现微笑:“过来,让爹爹看看你。” 谢崚乖巧地跪坐在书案前,这几年来,她虽然表面顺从,实际上背着慕容徽暗戳戳搞事情,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和慕容徽对视。 也不知道她爹知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慕容徽观摩着谢崚的侧脸,随着年龄增长,她和谢鸢长得越来越相似,尤其是长长睫毛盖过眼眸,将她金色的瞳珠遮挡住时,她简直和谢鸢一模一样。 连性子也是那么相似。 慕容徽有了片刻恍惚,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他居然,在想念谢鸢。 他当即甩了甩脑袋,将这个念头挥开,“听太后说,你这几年在宫中,还算是安分守己,用功学习。” 谢崚陪笑:“那当然了,我可是很上进的。” 这时候,侍从这时候也将一沓文书搬了上来,谢崚好奇地瞥了一眼,看到熟悉字迹时,她的眼睛都直了。 这不是她最近写的策论文吗? 慕容徽一抖宣纸,温和微笑,笑得谢崚心里发出,“阿崚,爹爹很久没有考过你的功课了。” 谢崚表情崩裂,露出一脸生不如死。 …… 不久之后是太后的生辰。 前几年由于燕国大军远征,太后以“不宜铺张浪费”、“为军队节省粮草”为由拒绝了礼部生辰宴,还亲自到佛寺去为燕国将士祈福,今年是她来到邺城过的第一个生辰,也是她整岁的生辰,慕容徽也回来了,礼部异常重视。 “你说,我该送她什么礼物?” 训练场上,谢崚穿着一身骑装,努力拉动着弓弦,将一支黑羽箭弹出。 看着羽箭偏离方向,谢崚皱了皱眉。 她手上这把弓,是由黑木打造,黑木结实,重如玄铁,有十斤多重,谢崚如今已经能够渐渐拉开重弓,然而臂力难以长期维持稳定,她还不能很好地瞄准方向。 第106章 她放下手,手上缠着绷带,弓弦锐利,勒得她手疼,旧时被弓弦割开的伤口还没有好全。 苏蘅止道:“去年贺兰初为太后亲手绣了一副百寿图,殿下也给她绣个东西?” 谢崚却冷哼一声,颇为不屑。 苏蘅止不解地问:“怎么了?” 谢崚将白色绷带解开,五指张合,阳光下,她纤白的五指泛着红。 “我才不要抄袭她的,何况我的手,可不是绣花的手。” 她的手可以执笔,可以拉弓,可以握剑,但不能绣花。 她是燕国的储君,从来没有学过女红,她不会绣花也不可能绣花,毕竟,她还没见过慕容徽给他母亲绣过什么东西。 苏蘅止于是又提议,“那画一幅画,题几个字?” 谢崚长叹,“就我这垃圾画技,能画出什么好东西来,书法也是半斤八两,别搬出来贻笑大方了。” “那你从你收集来的那堆玩意里面挑几个东西送给她呗,反正你和她之间的关系不冷不淡的,没必要废太多心思。” 谢崚和太后的关系好不到哪里去,仅仅限于每月十五的一次请安。 谢崚觉得有道理,等到太后生辰这天,从自己的宝贝里面挑了一樽玉佛送给太后。 太后生辰宴,说是为太后庆生,实则是为慕容律选妃。慕容律征战有功,已经被擢为东海王。 席间,太后牵着一个少女的手,低声和她交谈着。 少女笑容清澈爽朗,颇有太后年轻时的风姿,和太后说话也是不卑不亢,风姿绰约,太后苍老的脸上难得有了笑容。 少女名叫常青,是豫州的贵女,常青的父亲自先帝就效命于燕朝,常青虽为女儿身,却常年跟随父亲征战在外,性格不似汉人贵女那般娇滴滴的,反而潇洒爽利,是太后千挑万选出来的。 慕容律双手抱胸,站得老远,生怕和那女子扯上关系。 谢崚默默偷笑,慕容律喜欢的,大抵就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和太后的喜好刚好相反,选出的人也都恰恰踩到他的审美盲区。 太后和常青说完后,朝着慕容律的方向挥手,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慕容律不想动,太后的顿时板起脸。 没有办法,慕容律只好朝太后的方向走去。 谢崚偷笑还没有笑到底,忽然间身边多了几个郎君。 “殿下,我敬你一杯。” “殿下,我是段家人,在马球赛上和殿下有过一面之缘,殿下可还记得?” “殿下……” 和慕容律一样,谢崚的婚事一样悬而未决,她和苏蘅止的婚约并不被慕容徽所承认。 虽然她年纪尚小,不急于婚姻之事,可她的身份又太过尊贵,以至于无论谁家郎君和她成婚,都能够给家族带来无尽利益,所以各世家贵族纷纷对自家适龄郎君耳提面命,将他们推到谢崚面前,长长脸,混一个青梅竹马的感情。 以慕容徽的性子,应该不会过度干预谢崚的婚事,只要能够得到谢崚喜欢,谁都有机会。 谢崚被堵得烦不胜烦。 与此同时,贺兰察察正拉着自己的长子贺兰礼一顿呵斥:“各家郎君都在殿下面前,为何你偏偏不愿意去找殿下,咱们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你怎么就不能给父亲争口气呢!” “你是贺兰家的人,竟然让那些三流世家给比下去了,我真是白生了你!” 贺兰礼咬紧牙关,没有回话,他的反应在贺兰察察看来就是不服,贺兰察察气得把他又骂了一顿。 …… 被贺兰察察批斗一番之后,退回席上,他的妹妹贺兰初正跪坐在一边,没有说话。 今年,她耗费一个多月,亲手为太后绣了一副《仙鹤贺寿图》,太后虽然收下了,对她依然是淡淡的。 太后还没有原谅她。 贺兰礼看见自己妹妹这副失魂落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要不是谢崚,他们兄妹两个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越想越气。 他站起身来,捏住酒杯,“放心吧妹妹,今天哥哥我替你讨回公道!” 谢崚喝了些许果子酒,脸上漫上了红晕,好不容易支走了一群郎君,脚步有些虚浮和踉跄,她抬手,跌进了一个怀抱之中。 “小心一些,殿下。”谢崚抬眸,看见一双漆眸,她戳了戳苏蘅止的胸口,“你怎么不早些来给我解围,害我喝那么多酒。” 苏蘅止扶着她坐下,“方才有些事情耽搁,这不是来了吗?” “不过殿下若是感到不舒服,大可将他们都斥退,何必跟他们客气。” 谢崚叹息着摇摇头,“我是一国储君,不能失礼。” 两人正在说着话,贺兰礼就是这个时候端着酒杯过来的,他将酒杯端到谢崚面前,“微臣贺兰礼,敬殿下一杯,上次马球会上,我妹妹情急之下冲撞殿下,我妹妹年纪小,还望殿下不要和我妹妹计较。” 原来是贺兰初的哥哥,谢崚微微颔首,回礼,“太后已经惩罚过她,我也不会跟她过不去。” “那可真是太好了,”贺兰礼生得也算是一表人才,笑起来宛如和煦微风,“那请殿下喝下这杯酒,从前恩怨,一笔勾销。” 谢崚正要喝酒,苏蘅止却接过来酒杯,“这杯我替殿下代劳。” 贺兰礼轻笑:“你算殿下什么人,凭什么能为殿下做主?” “算是殿下的臣子吧。“苏蘅止端着酒杯饮尽,将空酒杯放置在桌上,“可以了吗?” 贺兰礼默默咬了下牙,“可以了。” …… 苏蘅止是在一刻钟后感到不适的。 瘙痒,先是从后背,然后是手臂,浑身瘙痒难耐。 苏蘅止向来是忍耐力过人的人,这次也是忍不住想要抓挠身上瘙痒的地方,白皙的手臂被他抓出了几道红痕。 痒痒草,这种草生长在幽州,服用之人会在一刻钟内感到瘙痒无比,虽然对身体没有什么实际伤害,却能让服用之人因为无法遏制的瘙痒丑态百出,经常被燕国的小孩子拿来恶作剧。 看着苏蘅止涨红的脸色,谢崚意识到大事不妙,“我们先去偏殿,我给你请太医。” 慕容徽正在应酬大臣,忽然间听见有人来报,说苏家郎君出了点事,被公主带到了偏殿中,还叫了太医,眉头皱了起来。 他正想着派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但想了想,还是亲自前往。 痒痒草的药效过去得很快,贺兰礼只是想给谢崚一些教训,并不想真的伤害到她,只是下了少量的药。 慕容徽赶到的时候,太医已经来给苏蘅止看诊过了,确定苏蘅止无碍后退下。 两人正迈出偏殿。 走了几步,谢崚喊住苏蘅止:“等等。” 苏蘅止的衣裳有些乱了,谢崚替他拉好了领子,“好了,走吧。” 慕容徽的眉头皱起,两人并没有发现慕容徽的存在,只是肩并肩走下台阶。 他们两人居然还是这么亲密? 慕容徽心里很不是滋味。 …… 夜深了。 贺兰礼离席更衣,当他穿过宫道正要回到大殿上的时候,衣摆上幽风一动。 他察觉到不对劲,加快脚步,然而下一个,一个麻袋罩落,木棒随之往他脑袋上招呼而去。 贺兰礼被打倒在地后呜呜惨叫,又挣不开麻袋,只能在地上打滚。 谢崚对着他的后背有挥了几棒,“居然敢害我,让你给我下药,看我不打死你!” 今天苏蘅止吃过的东西中,也就他给的那杯酒没验过,谢崚也是没想到他居然敢明目张胆在端上来的酒水中下药。 苏蘅止看着谢崚敲敲打打,等她力气耗费得差不多了,才上前拉架,“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把真人给打残了。” “离席太久,陛下得找我们了!” 谢崚狠狠往他身上踹了一脚,这才罢休,转身朝苏蘅止伸出手,“走吧,我们回去。” 她出了一口恶气,嘴角带着笑意,苏蘅止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唇枪舌战,替他和钟家公子辩驳的女孩。 “好。”他拉上了谢崚的手。 可他没有料想到,这一夜,是他留在邺城的最后一夜。 刚回到大殿上,他就被慕容徽请走。 -----------------------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有点无聊,而且写得很卡,大概后两章会换地图并且继续将时间线拉到女主十三岁 第72章 杀戮 宴会尚未散去,慕容徽就先离了席。 苏蘅止被带到了太和宫中,慕容徽已经脱下了绣着金色龙纹的衮服,换上天水碧色的御袍,远远看去,恍惚间他还是那个居住在楚国清辉殿中的君后。 他朝着苏蘅止的方向温和一笑,“蘅止,你今年已经十二,秦时甘罗十二岁为上卿,你也到了该建功立业的年纪了。” “如今龙城已定,朕决议西伐洛阳、长安,你的叔父亦在军中,在你家兄弟姊妹中,你居于最长,也该撑起苏家了。” 第107章 苏蘅止抬头,“陛下的意思,是让蘅止随军吗?” 慕容徽点头,“蘅止聪悟,当然是随军。“ 苏蘅止平静地凝视着慕容徽,似乎这个消息并没有在他心里掀起太大的波澜,只不过他微微颤动的眼睫毛依然出卖了他。 他,很不安。 慕容徽朝香炉里添了一勺子安神的香料,漫不经心地道:“蘅止是不想去军中受苦,又或者是不舍得邺城中的谁?” 苏蘅止当然知道他意有所指,慕容徽向来不同意他和谢崚的婚约,北征归来,第一时间就想要拆散他们去。 苏蘅止能开口说谢崚吗? 不可以。 在燕国,他和谢崚只是朋友,而非有着婚约的未婚夫妻,他是敌国臣子,谢崚是帝王之女,他们的身份有着云泥之别。 苏蘅止跪下来,“家中寡母和幼弟幼妹,微臣实在放心不下,还望陛下开恩,允微臣再在家中多留几年。” “蘅止,天下只有一个长安,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随时都有 ,那日马球赛,朕看到了你的天赋,不属于鲜卑男儿,你不应在这锦绣皇宫蹉跎岁月。” 慕容徽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本事若不用于为国效劳,实在可惜。” 这话慕容徽说得的确是推心置腹。 无论是在文人墨客扎堆的锦绣江南,又或者是在尚武的北方,苏蘅止都能做到样样拔尖,不输于人。 以苏蘅止的天资,今后他可以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国家位列三公。 时隔多年,慕容徽不得不感慨谢鸢看人眼光的周到毒辣,能够将苏蘅止从人堆里挖出来和谢崚定下婚约。 谢崚身份特出,不可能外嫁,他如果要和谢崚成婚,就必须作茧自缚,成为后宫之中发金丝雀,世间一切功名利禄,也与他再无关系。 苏蘅止却摇了摇头,“可是微臣志向短浅,此生只愿粗茶淡饭,不奢求功名利禄。” 慕容徽凝视着他的芙蓉面,眉间生痣,天生一副仙人相貌,难怪谢崚喜欢他,放眼燕楚两国,慕容徽没见过如他这般钟灵毓秀的小公子。 慕容徽道:“比起一个温柔贤惠的夫君,她更需要的是能够陪她征战天下的谋士,你以为这一生中,单单凭借一纸婚约,或者无微不至地陪伴她,就能够满足她吗?” “她不是普通人,她是朕的女儿,年少时她渴望亲人与朋友的陪伴,但是等她长大后,这些儿女私情又算得上什么?” 慕容徽缓缓说道:“你这是在自欺欺人,也害了你自己。” 苏蘅止霍然抬起头来,他咬着唇,心头漫过不甘,可是他知道,自己这点不甘在慕容徽眼里算不得什么。 跟在谢崚身边多年,他当然知道慕容徽是怎么样的人。 口口声声说着仁义,实际上内心狠辣决绝,手段用尽,不允许任何人忤逆他,当他好话说尽,要是苏蘅止还没有答应,只怕他接下来就要用强了。 “什么时候出发?”苏蘅止道。 “明日一早。” 慕容徽让侍从将事先准备好的任命文书递到他手中,将他调到他叔父的麾下,做军师参谋。 苏蘅止捧着印玺,觉得好像捧着巨石,重如千斤,他就要坚持不下去了。 他走出太和宫,月色朦胧,这座宫殿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神秘的白纱,微风怎么吹,也无法将白纱播开,白玉兰幽幽绽放,流淌着静谧的幽香。 苏蘅止感觉身上逼仄的氛围终于退开,能够长长得呼一口气,他抬起眼眸,望向远方的宫墙。 邺城皇宫宛如重岩叠嶂,参差不齐,东宫的方向亮着灯,谢崚打人前喝了醒酒汤,这个时候应该还没睡。可是苏蘅止接旨以后就得出宫,没办法和她道别了,真是可惜。 他想起自己年少时在下邳城中,苏令安对他看管很松,只要他不出去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不会管他,由此养出了他一副随遇即安的模样。 年少时打马过街,斗鸡摸鸟,那个时候他想不到自己今后能做些什么。 但无论做什么,他都不想进官场。 那些年,他爹被骂作三姓家奴,出门常常被人吐唾沫,谢鸢还不放心他爹掌兵权,派了个王伦过来,压他爹一头,他爹团团跟孙子一样供着王伦,过得不要太累。 有时候他闲来无事,会故意坐在家门口,看着门口长街来来往往的路人出神,有的时候,会有道人来讨饭,他们摇着破破烂烂塵尾,唱着听不懂的童谣,逗得围观孩童咯咯直笑。 他想,以后若是天下大乱,他也可以隐入山林之中,逍遥自在。 直到他遇到了谢崚。 在这之前,他宛如浮萍漂泊。 从那以后,他就只想陪在她身边。 他对功名利禄不上心,所牵挂的东西不多,有两个叔父在,他也无需挑起家中大梁,他可以愿意陪着她。 可是现在,他明白自己错了,谢崚并非池中锦鲤,她的野心不逊色于她的父母,她想要很多东西,一个庸庸碌碌的人,没办法帮她得到一切。 他握紧了手中加封的符节,走下台阶。 夜风中,回荡着一句静默的道别。 再见了,阿崚。 …… 谢崚披上柔软的寝衣,从水中出来,长发湿透,垂在身后,她似有所感般回头。 替她擦头发的杏桃疑惑:“小殿下怎么了?” 谢崚捂着心口,“没有,觉得心里有些堵堵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可能是吃多了闷着了,”杏桃对守夜宫女吩咐:“云萝,你们两个去将窗户打开,让殿下吹吹风,别把殿下给闷坏了。” 谢崚打了个哈欠,“好困。” 她抱着软枕头,倒在榻上,“你帮我擦吧,我先睡会。” …… 残月当空,白色光亮垂照这座古朴的城池。 长安城,昔日虞朝的国都,在被匈奴人统治了十多年后,重新回到了汉人手中。 王伦攻下长安后,实施宵禁,夜里街上只有巡逻的士兵。 一辆马车行驶过长街,因为马车简陋,巡逻士兵纷纷拦下询问。 驾车的人拿出一块令牌,“我们是大司马府上的人,奉命入宫,尔等谁敢阻拦!” 见了令牌,士兵的脸色瞬间变得谄媚,“原来是大司马府上的贵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贵人快请!” 马车一路通畅,来到了宫门下。 王伦等候多时,马车停下来后,立刻上前来掀车帘,“陛……” 里面一个女声打断了他的话,“不要这样叫我,我隐匿身份来到长安,不想要太多人知道。” 她说道:“我如今的身份,是大楚女帝身边的女官,因引荐进入军中,当军师参谋。” 王伦于是点头道:“微臣明白。” “陛下可要入宫休息,宫室已经打扫完毕。” 谢鸢却摇摇头,提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去乐坊。” 乐坊,她长大的地方。 在谢鸢的记忆中,这里有着全天下最貌美的姑娘,她们擅长琴乐和舞蹈,在午后,阳光微醺的时候来到宽敞的亭子前跳舞,水袖飘摇,裙摆蹁跹,她的母亲,也是其中一员。 芳姬是最出色的舞姬,她身轻如燕,能在鼓上起舞,谢鸢年幼时,芳姬常常要她在一边练琴,然后她跟着女儿的节奏起舞。 如今,乐坊已经被清空,四处都是颓垣残壁,荒草萋萋。谢鸢从角落里找出蒙尘的大鼓,趴在上面,感受着鼓声的跃动。 “母亲,我回来了。” 她十五岁在夜色中仓皇逃离这座皇宫,三十二岁从返故地,一转眼间,已经十有七年矣。 ……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花,将一片光影落在谢崚的裙摆上。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立刻有宫女来到她身边,伺候她梳洗打扮,宫宴过后休沐三日,今天她无需去学宫学习。 谢崚打了个哈欠,揉揉迷糊的眼眸,问道:“蘅止呢?他昨日有没有出宫?” 替她梳头的杏桃手指一顿,谢崚明显觉察到有些不对劲,“蘅止呢?他出事了?” …… 谢崚匆忙赶到太和宫的时候,慕容徽已经启程了。 他本来就没想要在邺城停留太长时间,借着太后的寿辰归来,也不过是为了处理一些机要。 攻破龙城后,大军甚至都不打算回到邺城,直接奔赴洛阳,开始新的战争。而慕容徽,也要追上大军的脚步。 空空的宫落宣告着慕容徽的离去,他离开了,还将苏蘅止带走了。 或许是害怕面对谢崚,慕容徽甚至不敢和谢崚见一面,早早溜之大吉。 谢崚抓不到人,愤怒之下抓起案上的墨砚,看着慕容徽绘制的那幅燕国地图,就要上去将它砸得稀巴烂。 宫女们看得一阵惊心动魄,生怕这位小祖宗动手。 然而,谢崚举起的手只持续了片刻,她有缓缓将那一方墨砚放下来,重新摆回了桌子上。 第108章 谢崚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委屈的眼泪从眼角溢出,缓缓蹲下身来,将自己圈成一团。 她经历过了太多没有说过 “再见”的告别,她有的时候,很害怕一次分别,就是最后一面。 为什么,为什么连苏蘅止也要带走? 她抿紧双唇,眼泪流淌下来。 她爹呀,和她娘一样,都只是将她当成了自己可以支配的宠物罢了。 “小殿下,苏小郎君在东宫门外,求见殿下。” 杏桃声音突然传来,谢崚的心雀跃了一下,然而,她很快又反应过来,这个“苏小郎君”不是苏蘅止,而是他年仅七岁的小堂弟苏唐。 谢崚擦干了眼泪,调整好了以后,在主殿内接见了苏唐。 苏家人都生得一副好相貌,苏唐和苏蘅止长得很像,只不过额头缺了一颗朱砂,容色也不如苏蘅止那般出众,有些婴儿肥,而且整个人糯糯的,像棉花团子。 “小糖糖,你来做什么?” “糖糖”是苏唐的乳名,谢崚近年来和苏家人走得近,和苏蘅止的几个堂弟妹关系维持得不错。 苏唐郑重打开油纸包,是裹着白霜的红色山楂糖球。 谢崚愣了一下。 或许是年纪还小,苏唐说话有些磕磕巴巴的,“公、公主姐姐,这是…是山楂糖雪球,上次姐姐说冰糖葫芦吃腻了,所以…所以大哥哥就做了这个山楂裹糖,本来哥哥想要过几天亲自做给姐姐吃的,可是…他要走了,没机会了。” 他吸了吸鼻子,“所以他赶夜做了几颗糖雪球,拜托我给姐姐送来,他说,分别固然难受,但是只要吃了甜的东西,就一定会开心起来,姐姐,你尝尝这个山楂糖雪球吧。” 谢崚拿起一根木签,戳起一个山楂雪球,放在口中一咬,外面的糖皮破裂,山楂的酸甜滋味在口中回荡。 谢崚的眼睛又酸了,但是在苏唐面前,谢崚还是强行保持着笑容。 “好甜啊。” 甜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谢崚捧过那一大包油纸包,心想苏蘅止可真是个笨蛋,那么多山楂糖球,她一个人怎么可能吃得完? 他亲手做的,她又不舍得分享给被人,一个人藏起来吃,山楂糖球不耐放,到时候都得变质浪费了。 这时候苏唐拉了拉谢崚的衣摆,示意谢崚俯身,谢崚疑惑,只听苏唐道:“姐姐,如果你有什么话想要对哥哥说,你可以给他写信,如果不方便直接寄给他,可以给糖糖,糖糖帮你转寄,糖糖保证,绝对不会偷看你给哥哥写的信。” 谢崚笑了笑,戳了戳苏唐的鼻子,“你这小家伙,年纪轻轻就当起信使来了,你哥哥拿什么收买了你?” 苏唐傻乎乎笑了笑,“一块绿豆糕。” 一块绿豆糕就能收买,还真是个小馋虫。 …… 慕容徽和苏蘅止走了之后,谢崚的生活好似一下子无聊了很多。 燕国和谢崚交好的人,慕容律、贺兰絮、苏蘅止,全部都在前线,留守邺城的录尚书事慕容德性格和太后一个样,谢崚和他熟络不起来,她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难以找到。 这些天,她每天上课,学文学武,每个月按部就班去给太后请安,听太后一个时辰的训诫,给慕容徽写信,给苏蘅止写信。 那日宫宴后,被谢崚拳打脚踢的贺兰礼拖着一身伤回家,贺兰察察见事情古怪,立刻逼问贺兰礼受伤的原委,压在他来向谢崚道歉。 “殿下,阿礼知道错了,他再也不敢了,还望殿下看在太后的面上,高抬贵手,饶恕他吧。” 谢崚已经揍了他一顿,出过气了,很大气地大手一挥,饶过贺兰礼。 但是一来二去,谢崚和贺兰家兄妹,彻底结下了梁子。 秋去冬来,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冬天。 邺城的冬天很冷,雪下得也大,谢崚早早披上冬裘,也不敢出门去骑马练箭了。谢崚几乎每天都会收到慕容徽和苏蘅止的回信。 慕容徽的回信,更多是关心谢崚的身体,到了冬天,谢崚旧病复发,叮嘱她要好好保暖。 沿途若是收集到了什么名贵药材,还会让人带回来给她尝尝味道。 苏蘅止的回信讲述的是沿途的奇闻,若是遇到新鲜好玩的东西,也会给她带一份回来。 还有贺兰絮、慕容律,他们两个记得谢崚喜欢珍宝,时常趁着短暂休息时间外出去打探,寻觅珍宝,给谢崚送过来。 “为什么就不能带上我呢?”谢崚看着屋内摆放的的慕容律给她找来的红珊瑚,颇为郁闷,其实她也不一定是那么娇生惯养,她能够骑马会射箭,鲜卑一般的士兵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她,为什么慕容徽偏偏不让她跟随出征呢? “殿下是陛下唯一的血脉,陛下在外征战,殿下当然要守住国都,守住大燕的根基。” 身后,一句鲜卑语响起,是皇子慕容德的皇子妃,段氏,她缓缓说道,“若是陛下出了意外,殿下就是大燕的未来。” “所以殿下绝不能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个道理殿下应该要明白。” 谢崚和慕容德关系不算亲近,却和段氏合得来,这大概是因为段氏性情温和如水,对人总是温柔相待,谢崚离开母亲太久了,对于这种温柔完全没有抵抗力。 段夫人在为谢崚梳头,她的头发长而柔软,宛如世间最好的明光锦,段夫人感叹,“阿崚的头发,是我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头发。” 谢崚却并没有因为被夸而感到高兴,她疑惑道:“父皇不是战神吗,他还会出意外?” 谢崚见过慕容徽战斗,单人单骑,进出敌营跟回家一样,取敌将首级宛如探囊取物,谢崚不相信这么强大的人还会受伤。 段夫人笑道:“陛下是大燕的战神,他当然不会轻易受伤,只是,哪怕他再厉害,他也是人,肉体凡胎,也会发生意外的。” “我们这些坐守后方的人,也就只能为陛下祈祷,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地归来。” 段夫人双手合十,朝着窗外,遥遥一拜。 …… 次年二月,慕容徽攻破洛阳。 城破之际,赵皇带着残兵,和文武百官、妃嫔们突围北逃,却不料慕容徽早就从叛徒手中得知了他们的逃跑路线,特地在他们抬走的路途设下天罗地网。 赵皇匆忙逃亡之时,果然一头扎进了慕容徽布下的包围圈中,赵皇不得已,遣使向慕容徽投降。 本着除恶务尽、斩草除根的原则,下令全歼。 屠杀从早进行到晚,从晚进行到早,循环往复两天两夜,无论是高高在上的赵国皇族,又或者是底层士兵,谁都没办法逃离这场屠戮。 当年虞朝亡国时的噩梦缠绕着赵国,赵国天子和赵国残部一万余人,无一幸免,统统葬身在了洛阳以北的邙山下。 惨叫声不绝于耳,鬼哭狼嚎,鲜血染红被白雪覆盖的高坡,淅淅沥沥,汇聚成了溪流,流淌到河里,将河水染得通红。 赵国,彻底灭亡了。 这一战,慕容徽也受了伤,手臂上有遇到长而深的口子,透过翻滚的皮肉,能够看见清晰可见的白骨。 胸口再次中箭,失血太多,导致他刚从战场上退下来以后就失去了意识,昏迷两日才被军医救回来。 转醒之后他提笔给邺城送去喜讯,绝口不提自己负伤的消息,担心年迈的母亲和幼弱的女儿伤心。 雪停之后,苏蘅止走出了军营,来战场上打探情况。 士兵在清理战场,挖出深坑,将赵国君臣的尸体,或者还 残留有一口气的士兵,全部都扔进坑中,封土埋存。 慕容徽下令,在此地修筑京观*。 这一战要比邺城之战残忍多了,苏蘅止到底年轻,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看完之后脸色煞白,身体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他习惯了将每一战的见闻都写信告知谢崚,然而这一夜回到帐中,他怎么也落不下笔。 因为他意识到了一件事情,洛阳攻下后,慕容徽的下一个目标就是长安。 现如今,慕容徽将赵国的君臣都埋葬在深坑下,而在不久之后的未来,他是否会对楚国人做同样的事情? 想到这些,苏蘅止辗转难眠。 …… 谢崚已经连续两日没有收到慕容徽和苏蘅止的信了,她心中焦急,害怕他们出事。 直到第三日,洛阳城被攻下的消息传来,谢崚送了一口气,来到太和宫中,将那幅羊皮纸地图取了下来,在上面彻底将“赵”字叉掉。 天下终于只剩下两个国家。 一南一北,各自称雄。然而,看着地图,谢崚的心却慢慢沉了下去。 所有的强敌都扫清了,接下来,就是她爹娘之间的较量了。 ----------------------- 作者有话说:*京观是古代战争中胜者为炫耀战功、震慑敌人而堆砌敌尸形成的高冢 第73章 计谋 第109章 洛阳捷报传来的那几天,谢崚总是睡不好。 夜里,她梦见了素未谋面的长安,梦见了楚军和燕军对决,战场上血肉翻飞。 梦境飞速变动,不是曾经认识的楚国武将死于鲜卑骑兵之手,就是他爹被楚兵围剿,力竭战死。 她梦到这些场景,总是会从床上惊醒,宛如离开水池的鱼儿,连呼吸都困难。 她不敢深眠,命人将整座宫殿的烛火都点燃,只身一人枯坐到天明,看着地图思考战局。 小说在她的疫病痊愈之后,好像就偏离了原有的方向。 慕容的旧伤好得很彻底,可能再也不会像原小说那样年纪轻轻吐血而死。 谢崚努力复盘着原小说的剧情。 原书中,慕容徽逃回鲜卑后,一度力压楚国,是谢鸢铸造的战车抵挡住了他的强烈攻势,为楚国争取来几年喘息之际,熬到慕容徽病重,不能亲自带兵,再慢慢反击。 看慕容徽现在那幅好像还能再活五十年的样子,只怕楚国现在危险了。 也不知道曹不敏现在将战车造出来没有?不知道这些战车能否暂缓燕国进攻的步伐? 要是连战车也无力抵挡燕国攻势,又该怎么办? 谢崚心一横,在纸上写出一个planb…… 兴许是忧虑太多,她在冬末春来的时候再次病倒。 她每天都喝苦药,喝得她舌头都没有味道了,她喊人给自己做了苏蘅止给她做过的山楂糖雪球,含在嘴里,一点味道也没有。 喝多少药都没能让她的病有所好转,太医说,这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喝再多的药也没有办法。 太后和慕容德,以及段氏时常来看过她,询问她的病情。有时候一起来,有时候分开来。 若是凑在一起的时候,谢崚会强撑着起来,留下他们一起用膳。 他们这些人就算凑在一起,也很少会一起用膳,但是谢崚病着的样子又实在楚楚可怜,连太后也为之动容。 段夫人没有孩子,几乎将谢崚当成半个自己女儿,又帮忙劝慕容德,所以只要谢崚提出要求,他们也不会拒绝。 …… “陛下,这是最近的军报。” 谢鸢盘腿坐在软塌上面,凝视着战报,心情复杂。 慕容徽已经拿下了洛阳,说明他距离长安也不远了。 谢鸢早就做好了要和慕容徽交战的准备,却不想这一天来得居然如此快。 谢鸢翻看着军情,思索着下一步的动作。 她见过慕容徽带兵打仗,知道他有多么骁勇善战,以楚军现在的实力,几乎毫无胜算。 谢鸢将文书放在一边,揉着太阳穴,思索着应对燕军的对策。 知晓谢鸢来长安的就寥寥数人,现如今全部集中在了谢鸢面前,围绕着沙盘指指点点。 “陛下,不如先发制人,”有谋士见谢鸢犹豫不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趁着燕皇没有在洛阳站稳脚跟,突袭燕军,大司马新提拔上来的曹参军已经制作出了一种战车,可以帮忙抵抗鲜卑骑兵,陛下可以趁机放手一搏。” “荒谬,”这个提议很快就被否决,“那战车沉重,若是带着长途奔袭,只怕兵马疲劳,不利于隐匿大军行踪,突击战是骑兵的特,我们跟他们玩突击,我军毫无胜算,只会白白折损兵力,陛下千万不要信他所言!” 这时候另一个谋士指出,“倒不如坚壁清野,死守长安,燕军攻打龙城三年,没有丝毫喘息就前往攻打洛阳,肯定兵马疲劳,众将士只要在长安死守下去,熬到燕军粮草耗尽,燕军自可退去,长安之围可解。“ “坚壁清野?你以为我们就能打持久战吗?” 另一个谋士道:“这位大人莫不要忘了,我军也刚刚经历大战,兵马疲劳,粮草还要从荆州运过来,粮道比燕军还要长,经不起这样耗。” “何况燕军势头正盛,若是我们死守长安,将主力都折损在这里,今后慕容徽南下,我们用什么来抵挡。” 说着说着,几个谋士吵了起来,“那你说说该怎么办,不主动出击,除了死守,还能有什么办法?“ “好了,别吵了!”众人嚷嚷得谢鸢脑袋疼。 谢鸢制止了众人的声音,转过头问躲在角落的王伦,“你觉得,你见过那个参军做出来的战车对上骑兵,你觉得这种战车对上骑兵,胜算如何?” 王伦道:“战车宛如堡垒,可保士兵不被骑兵冲破,可惜的是太过沉重,难以移动,还需要改进。” “若是陛下用于进攻,胜算一成不到,若用于防守,加上坚固城墙,有七成胜算。” 听到王伦道话,谢鸢低着头,似是在沉思。 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之中,“慕容徽不夺长安誓不罢休,我等不能与其正面交锋,也不能和他持久耗下去,朕想着,倒不如以退为进。” 谢鸢看着沙盘,将一根旗子插在了长安北部,“那就是撤退。” “撤退?”众人疑惑,“陛下想要撤去什么地方?” 王伦道:“陛下,长安城是将士们用心血换来的,我们怎可不战而降,将城池拱手让人?” 谢鸢道:“该拿的已经拿到了,我们这一趟,并没有白来。” 谢鸢却凝视着御案上放置的两样东西,其中一个物品是一方玉匣,那是将士们掘地三尺,从长安皇宫之中找出来的,被赵皇遗落的传国玉玺。 另一个则是一个白玉瓷瓶,看上去有些旧了,那是芳姬的骨灰,当年离开长安的时候,谢鸢没来得及将母亲的骨灰带走,一直将骨灰埋在长安皇宫之中,现在,她来接母亲离开。 当然,谢鸢说的“该拿的东西”,可不止这两样。 最重要的是,还有关中数十万百姓,在王伦过来的时候就开始慢慢地迁移到荆州。 留给慕容徽的,是一座空城。 谢鸢还记得第一次北伐的教训,敌强我弱,若是直面锋芒,肯定不占优势。 “何况,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给他挖个坑。” 谢鸢缓缓推动沙盘,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 不久后,谢鸢派王伦骚扰屯扎在附近的氐人部族,把他们的首领符青给惹毛了。 当初,赵国动乱的时候,符青也派兵征讨赵皇,并且自立为秦王,后来王伦来了,符青自知不敌,带着自己的兵力远远避开,到陇西游荡。 可他已经猫在深山老林里装死,该死的王伦还硬是把他薅出来一顿猛揍,符青这可就忍不了了,当即嚷嚷着带兵伐楚,回击王伦。 然而,打着打着他很快发现,原来王伦麾下的士兵全都是些老幼,一击即溃,比赵 国的那些残兵败将还要不经打。 打到最后,王伦竟然连长安也不要了,带着自己的人马弃城而逃。 区区楚国,不过如此。 符青大喜过望,一路进入长安城后,他方才从探子手中接到消息——慕容徽正在朝长安进发。 他说长安怎么这么好打,原来谢鸢早就把长安抽空,计谋将他引入长安当枪使。 他现在占着长安,燕军近在咫尺,众人都劝他先降燕国,可是符青已经称王,他没有任何退路了,他也不想舍下长安这块肥肉。 何况慕容徽眼里容不下异族,如果符青投降,慕容徽开始兴许会好好安抚他,但之后肯定会想办法卸磨杀驴。 于是,他做了一件令部下闻风丧胆的事情——他,在长安,称帝了。 …… 慕容徽的探子很快就查到了长安城中的消息,他双眸一闭,笑声宛如夜露寒霜,“不愧是你呀,谢鸢。” 能够精密布局,在最短的时间内创造最能让他难堪的局面的,也就只有谢鸢了。 他翻动情报,忽然间翻到一个张文书。 “探得王伦身边,有一女官,王伦甚爱之,出入皆需女官陪侍,女官以面纱遮脸,不辩容貌。”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古井无波,唇角的笑意渐渐溢了出来。 “有意思。” …… 邺城皇宫。 知晓谢鸢撤退的谢崚松了一口气,心头的石头落地。 她的深呼吸引起了段夫人的注意,段夫人连忙来到床头,问道:“怎么了,哪里还不舒服吗?” 谢崚微笑着摇摇头。 她靠在床头,“没事的,婶母,我就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下。” “那好。”段夫人为她盖上被子,摸了摸她的脸,“阿崚好好休息,婶母先走了。” 段夫人走后,谢崚的笑意渐渐沉了下去。 她从自己的床头柜下面摸出了一瓶断肠草,这是剧毒之药,沾之即死,她是委托苏蘅止帮忙拿到的。 她想着,要是她爹真的将她娘逼到山穷水尽,她就把邺城搅个底朝天,用这药把太后、慕容德全部毒死,她是正统皇太女,虽然她还没有自己的亲兵,但是慕容徽将暗卫都给了她。 慕容德一死,邺城群龙无主,后续的统筹调兵、粮草运输还不是得听她指挥。 第110章 此计虽险,但却能直接掐断慕容徽军队的生命线,解楚国之围,谢崚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居然会想出这样恶毒的计谋。 她甚至还认真想过具体实施,以及相关的善后工作。 比起她娘的皇位和性命,杀几个无足轻重的亲戚又算什么呢? 现在暂时用不上了,谢崚将断肠草重新放回柜子下,尘封起来。 今后或许还能用上。 -----------------------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是转折,写得好卡,不是不想写六千,是码字效率真的不行 忘记拉阿崚黑化进度条了,已经80%左右了,好困啊,大家睡觉吧[加油] 第74章 白衣少年 放眼望去是一望无际的山峦、沟壑。 出兵撤退之后,沿着来路穿过连绵的山峦,回到故乡。 谢家人已经派人在荆州等候,接应军队。 大军难行,加上雪崩封路,在路上耽搁的时间久远。慕容徽亲自率部众千余骑兵,翻山越岭,找到了撤退的楚兵。 打长安多没意思,和江山一样有吸引力的,是绝色美人,谢崚天天念叨着想念母亲,他这就把人抢回去。 他一刻没有停留,派兵潜入军营。 …… 谢鸢刚刚用过膳,正在王伦的营帐中敷药。 她已经很久没有回过北方了,忘了北方天气的刺骨寒冷,没有注重保养,纤白的手上生了冻疮。 柔软的香膏覆盖在她的手背,在炭火的烘烤下,氤氲出淡淡的栀子花香。 谢鸢将手背凑到鼻尖嗅了一下,香气扑鼻而来。 忽然间,军中哗变,四面八方同时传来喧闹声,谢鸢眉头皱起,怎么回事? 王伦走了进来,“粮仓失火,可能是被奸细闯入,陛下莫急,还请陛下稍安勿躁,容微臣前去打探一番!” 谢鸢起身:“一个人可以吗?” 王伦道:“外面情况复杂,陛下还是待在此处安全。” 谢鸢没有亲自带过兵,进去只会添乱。 王伦将她留在军帐之中,将守卫留下保护她的安全。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缓缓逼近。 “噗呲”一声,短匕游走在守卫脖子间,不多时,那人悄无声息地倒在。 谢鸢感觉有些坐立不安,她站起身来,在庭院中徘徊,从衣架上拿起兜风,戴好兜帽,遮挡住自己的容貌,缓缓走出去,想要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她掀起帘帐的那一刻,一支利箭破空而出,谢鸢下意识躲开,那支箭刺破她的斗篷飞向身后。 谢鸢被箭矢带到跌坐在地,她感觉自己侧边脸颊火辣辣剧烈疼痛,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了下来。 “可惜呀,陛下不该躲的。” 熟悉的带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飞石尘砾中,有人穿着一身黑丝夜行服来到她身边,亮如黄金的眼眸,目光落在眼前的美人身上,如附骨之疽,阴森而令人胆颤。 即便慕容徽已经登基为帝,然而对谢鸢的称呼还停留在曾经。 多年未见,谢鸢还是一如既往美得拔萃国举,肤色皎白,如凝脂美玉。 可惜的是,无瑕的美玉,粘了些许尘埃,慕容徽觉得有些可惜,不禁连连摇头。 他本来无意伤她的脸。 谢鸢的后背爬满了寒意,脑海中想起了他临走前的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他来见她,就是想要将她送下黄泉? 她默默咬紧牙关,抬头看着这个从她手中抢走徐、豫两州和女儿的男人,心中翻滚的怒火渐渐盖过恐惧。 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手中的匕首锋芒毕露,刺向他的心脏。 慕容徽不动,似乎并不害怕谢鸢,眼里还流露出了几分挑衅。 匕首刺进他心脏的时候被一个硬物阻挡,震得谢鸢手臂一颤。 “护心镜?”她还没来得及抽手,慕容徽就已经轻轻松松将她手上的兵器卸了下来。 将她双手反捆在身后。 谢鸢就是个没有学过武的病美人,制服她比制服十二岁的谢崚还要容易。 靠近主帐的兵力全都被慕容徽解决掉了,王伦也被引开,慕容徽扛着谢鸢跳上马,用力挥大马鞭,战马飞奔离去。 谢鸢还在挣扎,长发全部散落开来,慕容徽按住她的后脖颈,逼她屈服,“谢鸢,你就好好看看,朕怎么样带着你突围!” “陛下!” 这时候,王伦终于发现谢鸢出事了,提刀带人冲了回来,想要从慕容徽手中夺回谢鸢。 军营里的人是慕容徽的百倍之多,然而慕容徽丝毫不乱,他驾马动作愈发娴熟,刀法宛如夜空中浮动的幽灵,轻松将拦路之人劈成两半,骑兵的优势在于速度,他很快就带着兵马撤退。 王伦牵马来寻时,已经远远来不及了。 骑马冲出军营,剧烈的颠簸之下,谢鸢下意识拉紧了马背上的鬃毛。 她后背抵着男人的胸口,几乎能够感觉到他身体之中汹涌的血脉。 不远处是山崖,黑夜中耸立的崖壁看不到尽头,鲜卑铁骑在狭隘的崖壁上通过,速度快得好似天空中飞掠而过的雄鹰。 谢鸢明白,要是放任自己被他带走,今后少不得要为奴为婢,还会被用来要挟楚国朝廷。 她心一横,趁着慕容徽转向驾马之时,忽然回转身体,拉着慕容徽的衣服,往山崖之下倒去。 慕容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不要命,想拉着他一起同归于尽。 慕容徽被她这么一拽,纵使定力再好,也难以保持平衡,一手仅仅抓住她的衣带,将她拽回来,另一手紧握缰绳,稳住方向,然而谢鸢忽而一笑,拔出头上仅存的发簪。 慕容徽原以为她要割破衣服,伸手去拉她,然而她却一簪子刺进慕容徽的侧腰。 剧烈疼痛传来,慕容徽对上谢鸢漆黑的眸。 谢鸢徐晃一刀,很快将发簪拔出,割破被慕容徽抓住的衣带。 刹那间,她宛如断线的纸鸢,从他怀中飞离而去,倒向无尽的深渊。 她衣角消失的那刻,慕容徽觉得她似乎在笑,很诡异的笑容。 慕容徽浑身震颤,脱口而出道:“谢鸢!” 群山回响,风雪连绵,她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 谢崚猛地从床上惊醒,浑身发冷。 她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几乎要呕吐。 杏桃听见咳嗽声, 连忙进屋,将虚掩的窗户彻底闭上,训斥道:“你们干什么,殿下不能着凉,为什么还要留风!” 宫女怯弱地回复道:“是殿下说屋内太闷了,所以奴婢……” 杏桃没时间和她争辩,亦步亦趋地来到谢崚身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殿下,殿下?” 谢崚凝视着掌心粘稠的血迹,默默抿了下唇,脑海中还回荡着睡梦中谢鸢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又做噩梦了,这次的噩梦,是她娘兵败战死。 说来也是奇怪,自从得知楚军撤退后,这些噩梦就暂时停止,为何今天又汹涌而来。 “殿下咯血越来越严重了。”见谢崚愣神的模样,杏桃还以为她是被吓到了,连忙轻轻地抱住她,拿外衣给她披上。 “别怕,奴婢让人去叫太医。” 谢崚却摇摇头,制止了她的动作,“没事,不要叫了。” 她不想喝药。 她揉了揉太阳穴,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军报,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忧虑太过了,她娘在建康城皇宫,怎么可能亲自上战场? 她说道:“你陪我出去一下。”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难受地道:“我的心现在难受得很,我想要出去走走。” 杏桃没有阻拦,扶着她起身,谢崚的身体软绵绵没有力气,缓缓走到花园中。 宫女们手持牛皮灯,跟在谢崚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不敢靠近打扰。自从病后,谢崚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走过了。 在宫女们的记忆中,小公主算是个很安静的人,她大部分时候都喜欢一个人待着,在思考着什么。苏郎君在的时候,她只会将自己的想法和苏郎君说,苏郎君离开后,她也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告知别人,而是自己在纸上,用只有自己才看得明白的字符写写画画。 灯火下,庭院里的白霜染上了几分暖光,可惜树林里光秃秃的,没什么好看的。 她绕过花园,转身想走,忽然间,脚边传来“喵”的一声。 天寒地冻,哪里来的野狸? 谢崚对这个声音极其敏感,转身望去,只见花圃里闪过一个小小的身影,谢崚好奇地跟了过去,冷不丁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 “谁?” 宫女们提着灯笼围拢过来,一群狸猫聚拢成圈,喂猫的白衣少女半跪在雪地中,长长的头发垂落在学习中,宛如一滴墨落入清池,水泽荡漾开来。 朦胧的白光落在她的身上,好像梦境一般,谢崚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君齐,是你吗?” 第111章 察觉到有人靠近,白衣少女惊惶地抱着怀中的野狸,想要后退,可看到来人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她放松了警惕,“你说什么?” 她将整张脸转过来的时候,谢崚看清了她的容貌。 宛如清水芙蓉般的韶色,凝白的皮肤比雪还要胜上三分。 饶是见惯了美人的谢崚,也在此刻愣了一下,她随即笑了笑,她还真是着了魔,怎么会喊出那个名字? 君齐早已经成了一捧枯骨,而眼前的,是活生生的人。 谢崚抬手制止身后人的靠近,缓缓走到白衣少女面前,“姐姐,已经这么晚了,你为何出来喂猫?” “姐姐?”白衣少女歪了歪脑袋,露出俏皮的眼神,似是不明白谢崚为什么要这么叫她。 谢崚解释道:“你年纪比我大,我叫你姐姐,是天经地义。” 白衣少女笑了,她垂眸看着怀中洁白如雪的狸猫,长长的睫毛好像蝴蝶的翅膀,忽闪忽闪着,“我这几天新入宫,还不是很能适应宫规,夜里觉得沉闷得很,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恰好看到这些狸猫在受饿,所以拿了点心出来,不知为何,看着他们吃东西,心情轻松了许多。” 谢崚怔怔地凝望着她的脸,恍惚了。 白衣少女问道:“你怎么了?” 谢崚低低地笑了一下,“没什么,就是看见你,想到了一个故人。” 白衣少女站起身,拍拍衣裳,“我得走了,你也快回去吧,天气那么冷,快回去睡了,看你脸色白的,别冻着了。” 谢崚拉住她,“姐姐,我还没有问你名字呢。” 白衣少女微笑:“我叫阿蒲,蒲草的蒲,原是流难到邺城的难民,因为学了点手艺,所以被充作伎人进了宫里,现在教坊里,你应该是宫里贵人吧,我看见有侍从跟着你,只有宫里居住的贵人才会随身带着侍从。” 说着,白衣少女喃喃自语道,“宫里的贵人,享受荣华富贵,也会睡不着觉吗?” 谢崚轻声笑了小,金色的瞳孔中闪着些许的无奈,她又问道:“我以后还见你吗?” “为什么想要见我?” “或许……”谢崚犹豫着说道,“因为我想找个人说说话吧,刚好又觉得和姐姐很投缘。” 哪怕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也好。 身边亲朋离散,她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或许是因为第一印象,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女很亲切。 白衣少女凝视她青涩稚嫩的面孔片刻,笑道:“我明天这个时候,如果还没有睡着,会在这个地方等你。” 那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谢崚眼前一亮,“谢谢你。” ----------------------- 作者有话说:1.娘亲没事 2.男二(之一)出场了,白衣少女性别为“男”,女主差不多得开始感情线了 3.榨干了,今天加班到九点钟 第75章 长安 洛阳皇宫,慕容徽从昏迷中醒来,腹部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 守在身边的军医松了口气,“陛下总算是醒了。” 慕容徽立刻想要起身,然而腰部的伤口撕裂,沁出些许鲜血,他身形晃动,险些倒了下去。 军医连忙扶起他,“陛下,小心。” 慕容徽双唇血色全无,“朕怎么了?“ “陛下亲自带兵突袭楚军,腹部受伤,在归途中昏迷了过去,如今伤势未愈,切不可乱动。” 听到军医的话,慕容徽脸色一凝,强撑着坐起身子,“传贺兰絮。” 贺兰絮是随他一起突击楚军的,很多情况,只有贺兰絮才知道。 贺兰絮就等在外面,听到召见连忙入内。 慕容徽披着一件褐色外衣垂足坐在床边,“情况如何?” 贺兰絮一一汇报,“当时陛下失血昏迷,微臣不敢逗留,搜索楚帝,便带着陛下先返回洛阳,探子传来消息,王伦在山崖下寻到一女子,已经带回军中医治,不准许任何人靠近。” 医治……慕容徽揣摩着,意思就是说她还没死。 谢鸢又不用带兵,她若是不死,即便是受伤也对楚军没有任何影响,加上楚军本来就要撤退,就算烧了粮草,也不打紧,一旦到了荆州,他们就会立刻得到补给。 也就是说,慕容徽这次突袭没有任何意义。 想到这些,慕容徽似乎并没有太过难受,反而有一丝欣喜。 察觉到自己情绪微妙变动的,慕容徽按住胸口,默道,你是因为她还活着而感到庆幸吗? 慕容徽又问:“朕昏迷了多长时间,宫里最近有来信吗?” “太后的信倒是不少,询问陛下状况,不过放心,微臣已经将陛下受伤的消息隐瞒,没有告知宫里,就是小殿下最近的信少了很多……听说,小殿下的旧疾犯了,起不来床,太后信里也提了一下……” 贺兰絮的话还没有说完,慕容徽心头一紧,“什么,阿崚旧疾犯了。” “殿下的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太医说是心病,总是郁郁不得解。”贺兰絮安慰道,“不过小殿下已经好很多了。” 慕容徽垂下眼眸,他当然知晓谢崚的心病来源,她总是在他和谢鸢之间摇摆,害怕他们彼此伤害,这次他攻长安,谢崚也是害怕他和谢鸢之间会爆发冲突。 想要治好她的病,只能将建康城拿下来,将谢鸢押到她身边来,这样她的心病才能彻底痊愈。 慕容徽这样想着,忽然间 听到贺兰絮的声音传来,“不过,太后说,殿下最近喜欢上了一个戏子。” “戏子?”慕容徽呼吸凝滞,心想他女儿怎么会看上这种下九流的东西。 贺兰絮道:“是城外的流民,因为杂耍耍得好,所以太后派人将那人请进宫,本来就是瞧着小公主心情不佳,特地带回来哄小公主开心的,没想到小公主却颇为喜爱那人,天天往教坊司跑,病都没有好全。” 请戏子入宫哄谢崚开心,这本来是段夫人提议的,说城里的小孩都喜欢看这些,谢崚的病是闷出来的,给她请戏子解闷,转移分散她的注意力,或许能够让谢崚好起来。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太后也就交给段夫人去做。 慕容徽缓缓让自己冷静下来,“能逗得公主开心,那随她去吧。” “既然公主喜欢,从军队里俘虏挑几个乖巧的,一样送进宫,供阿崚赏玩。” …… “你看,这是空的。” 阿蒲拿出一个空杯子,在谢崚面前晃了一下,瓷杯里空空如也。 阿蒲眼眸眨动,谢崚的目光片刻地挪到了她的脸上,她抿唇微笑,和煦微光将她头发晒成了亮金色。 “不要眨眼哦。” 手腕一晃,阿蒲将杯子倒着转了个圈,推到了谢崚面前,之间上面装满了清水,两尾小鱼正在里面游动。 谢崚眼前一亮,“好神奇,怎么做到的?” 阿蒲食指抵在唇前,“这可是个秘密,我们这些伎人安身立命的本事,要是贵人知道了,哪还需要我们表演,那我们岂不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好吧,那我不问了。”谢崚连忙摆摆手,表示理解。 她垂足坐在教坊司长廊下的排椅前,远处是戏台,新进宫的伎人正在练习杂耍,胸口碎大石、踢大鼓、叠罗汉,这些市井街头的玩意,谢崚却觉得十分新奇。 那天她夜里和阿蒲见面之后,便常常夜里到她们初遇的地方去蹲守,和阿蒲说说话。 忽然,有一天,阿蒲对她说:“贵人,你其实想要见我,不用天天大晚上往外跑,怪累人的,可以到教坊司来找我。” “我还可以为贵人表演杂耍。” 她的声音清澈又偏温柔,谢崚被她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盯到心里去了,鬼使神差就点了点头。 然后,谢崚就开始每天往教坊司跑。 被当成储君培养了十多年的谢崚明白,她这个身份,沉迷于一个戏子,是不对的,该被多少人指摘? 可是谢崚实在是太寂寞了。 “贵人?”阿蒲将鱼儿放生在旁边的荷花池,回来后察觉她在发愣,阿蒲轻轻地唤了一声,凑到她的面前,认真的模样好像在数她的眉毛,“你怎么总是无缘无故发呆,是有什么心事吗?” 她微微笑着,天生明艳美丽的微笑唇。 已经相识一个月了,她对自己的称呼依然停留在一句“贵人”,她似乎还不知道谢崚的真实身份。 谢崚的身份,宫里无人不知。 不过阿蒲是新来的,并没有见过谢崚,谢崚也没有主动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若是她想要知道自己是谁,或许她可以问别人。 谢崚凝视着她娇丽的面容,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份。 于是,她突然开口问道:“阿蒲,你知道我是谁吗?” 阿蒲笑说道:“你是宫里的贵人呀。” 谢崚:“宫里的贵人有好多,要具体一些的。” 第112章 阿蒲思索着,道:“你长得这么漂亮,是陛下的妃嫔?” 谢崚看了一眼自己全身上下看了一眼,觉得她的身体发育并没有显得那么早熟,她不至于把她往那个方向想吧? 阿蒲笑了,“逗你的,我早就听说了,陛下并无妃嫔,你是陛下的女儿吧?” “宫里只有一位公主,我也听说了,听说小公主脾气古怪,睚眦必报,我的训习教导我,现如今陛下外出宫里有两个人惹不得,那就是太后和公主。” 谢崚道:“那你怕我吗?” 阿蒲摇了摇头,“以前是挺害怕的,但是现在不怕了,何况我本来就是为了公主殿下才进宫的。” 她说得一脸真诚,谢崚却愣了愣:“为了我?” “对呀,为了殿下。”阿蒲说着,忽然伸出手,如同蛊惑一般,“所以殿下,你什么时候带我走?我想去你宫里。” 毕竟教坊司的训练的确有点累,教习又凶巴巴的,不过这些阿蒲没有跟谢崚说。 她提出请求时非常心甘理得,谢崚想着这这个月的相处,把他掉出去也不错。 于是道:“我去和皇祖母说一声,让你到我宫里来当女官。” 听到这话,阿蒲的笑意渐渐深了,她忽然间倾斜着身子,高大的影子欺压上来,抓住谢崚的手,压住自己的胸膛,谢崚心惊,想要推开她的时候,忽然间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她的手动了动,眼眸一颤。 “殿下,”阿蒲的声音围绕在耳边,“你不会还以为,我是你的‘姐姐’,可以去你宫里做女官吧。” 阿蒲,是个少年。 那是美得雌雄莫辨的一张脸,声音柔软,比女孩子的声音还要清脆悦耳,他不过十四岁上下,还没到变声期,喉结也不明显,不仔细分辨,谢崚彻底被他骗了过去。 他居然是个男的! 谢崚把她当成同性那般对待,整整一个月! 意识到这一点的谢崚脸色骤变,巴掌夹杂着风,打在他的侧脸上,刹那间出现一道红痕,谢崚咬牙道:“滚,离我远点!” 阿蒲的眼眸露出震惊的神色,没有料想到谢崚知道他真是性别后,居然如此惊诧。 还真是令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谢崚一巴掌扇完,扭头就跑。 她似乎不想要和他过多纠缠。 阿蒲缓缓站起身来,凝望她离开的方向,久久难以释怀。 只听身后的教习说道:“你看,都叫你早些告诉殿下真相了,那位小公主,可是最刁蛮难相处的主,以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亲近人,除了陛下和她那个名义上的未婚夫,谁都没办法接近她。” “你凭借几分姿色,能得她青睐,完完全全可以借此一飞冲天,却非要骗她,现在好了,挨揍了,可舒服了吧!” 阿蒲怂了怂肩,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他擦去流淌出来的鲜血,道:“你信不信,她会回来接我。” 他懒洋洋地道:“我迟早得进东宫。” …… 前线的战局焦灼,这次受伤让慕容徽退居洛阳,将军队交给贺兰絮和段岚。 长安城到底是易守难攻,符青下定决心守城,连日加强堡垒,两位鲜卑将军带兵围城,想尽办法,都没能攻破城池。 七月,慕容徽彻底养好了伤,离开洛阳,亲自带兵攻打长安。 战事焦灼到了十一月,在山穷水尽中强撑了一年的长安总算是再也坚持不住了。 在和谢崚许下五年之约的倒数第三个月,慕容徽终于兑现了承诺。 ----------------------- 作者有话说:时间线 谢崚:十三岁 黑化值:80%±5% 好困好困,这个周末得起深圳一趟,我只能趁现在赶紧存稿 第76章 戏子 大军归来,已经来年春天。 谢崚已经是第二次出城迎接慕容徽归来,长安已定,江北土地,已经完全属于慕容家。 谢崚大清早出门迎接,在漳水河畔发愣许久,才看见远处飘来高大的楼船。 “陛下,是陛下回来了!” 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簇拥着靠岸的楼船,谢崚拍了拍裙子,走上前去。 慕容徽容色一如既往地深邃,刚骑着战马从船上下来,就让岸上迎接的贵女心猿意马。 三十多岁的年纪,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年纪,俊俏的面容在鲜血兵戈洗礼下更是风姿勃发。 谢崚藏着人群中一声不吭,这两年她长得飞快,已经从孩童过度到了少女时期,衣着打扮也不再幼稚繁琐,偏向于朴素而简介,她其实有点好奇,慕容徽能不能很快认出她。 只见慕容徽拜见太后之后,二话不说朝她走了过来,伸手抚摸她的发顶,“阿崚长高了许多。” 谢崚愣了下,“好厉害,父皇一下子就认出我了。” “你是朕的女儿,朕怎么可能不认得你?” 慕容徽不由得感慨,她和她母亲长得真像,样貌偏向于江南美人的温婉模样。 慕容徽准备带她上车辇,带她回宫,谢崚却站在原地,一直往他身后张望,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人的身影。 慕容徽还不懂她,弹了一下她的脑壳,“别看了,他留在长安。” 谢崚的眼神片刻失望,随即嗔怒,对着她爹发出不满:“为什么,你们全都回了邺城,为什么你要将他留在长安!” “你怎知他不愿意留在长安,那可是最年轻的长安令,”慕容徽笑着,“放心吧,爹爹不会亏待他。” 只要他不要肖想本来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回宫后,苏蘅止的书信也一同到来。 谢崚总算明白慕容徽这句最年轻的长安令是什么意思,原来慕容徽将苏蘅止提拔为长安令,负责登基整理长安城内百姓的户籍信息,安顿流民,统一法度。 要是做得好,苏蘅止还能往上升一升,仕途一片坦途。 当然,战后担任长安令并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 苏蘅止信中语句故作轻松,“没事的,我叔父也会帮我处理一下公务,殿下不要担心啦。” 大军凯旋,几日后皇宫中又有一场庆功宴。 慕容徽在外征战时,太后吃斋念佛,哪怕逢年过节,宫宴也是能免则免,这还是两年来皇宫中举行的第一场宴会。 谢崚和前来搭话的大臣们酬酢一番,已经有些醉了,咬着七彩琉璃做的酒杯,靠在软垫上,兴致并不高。 台下的舞姬们来来回回都是跳着那几支舞,谢崚叹了口气,思索着什么时候离席,忽然听见门外传来木屐的声音。 宛如玉碎声,一步一步,接近大殿。 谢崚回过头,只见一个浓妆淡抹的戏子,穿着长袍,缓缓走进殿中。 那戏子容貌美丽,唇红齿白,面若好女,明明是个少年,却生得比在座一众女子还要貌美。 谢崚很快就认出来了,他是阿蒲。 在教坊司待了一年,他成了和舞姬一样的存在,需要登台献艺。 在他进屋后,屋内的琴声渐渐变成了鼓声。 大殿上方降落一条长长的丝带,他微微一笑,轻轻拽了一下丝带,足尖轻点,柔软的身躯很快就在半空中悬了起来。 他穿着宽大的衣袍,如火般泼洒,他在空中转着圈,宛如飞鸟一般在空中盘旋,笑容自信又张扬。 周围的人也是第一次见这般新鲜的玩意,不由得发出阵阵惊呼。 谢崚看得有些呆了。 然而,仅仅只是表演“飞天”还不够吸引人,他身姿轻盈地绕到门前,接过同伴递上来的蜡烛。 当他掠过谢崚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将烛火捧到双唇边,轻轻一吹,汹涌的火浪炸了开来,谢崚下意识闭上眼睛,然而,想象中的灼热并没有到来。 扑面而来的,是零落的桃花花瓣,还夹杂着露水的芬芳,粉色花瓣落了谢崚满身。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惊险,不自然地捧起怀中的花瓣。 火浪变为花海,竟有如此神奇的戏法,观众席上啧啧称奇。 在众人的欢呼中,阿蒲又连续炸开了几次火花,所到之处,皆是喝彩一片,大殿上的氛围瞬间宛如沸腾,他在空中飞旋,转眼就要来到慕容和太后面前。 他似乎想要对着慕容徽,将方才的把戏再掩饰一遍,慕容徽眉头皱起。 看见他靠近时神色一凛,捏碎了陶瓷酒盏,就在他靠近的时候,将陶瓷碎片抛出,割破带着他飞起的丝带。 空中的身影失去支撑,瞬间坠落。 一阵惊呼声中,少年重重砸落在地。 宽大的衣摆宛如蝴蝶的翅膀,衣袍下新鲜花瓣洒落一地,火油倾倒,蜡烛接触火油,他的衣摆瞬间燃起熊熊烈火,重击导致他倒在地上,一时间缓不过来,无法脱掉厚衣裳,也无法灭火。 谢崚急忙站起身来。 她爹在做什么? 眼看着他就要被火势吞没,慕容徽才挥手让人上来,对和他的衣摆铺上一层厚厚的湿布盖住衣摆,将他抬走。 第113章 众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慕容徽很快又让人安排了别的戏子上殿,这次的的杂技要比方才要简单得多了。 杏桃按住谢崚:“那戏子身上带了火油,未免危险,殿下,你忘了上次的刺客了,这世上想要陛下命的人有很多,陛下不得不谨慎。” 谢崚沉默片刻,“我明白。” 她并没有坐下,而是起身往殿外走去,方才那一摔,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谢崚想起了初遇时那个喂猫的白色身影,总觉得自己不能不管他。 她派人去喊太医,自己带着杏桃和几个侍从往后殿走去。 几个负责照看戏子的管事说,阿蒲暂时被人带去了偏殿,等宴会结束后,再送回教坊司,请太医治疗。 谢崚找到了偏殿,刚走到门前,还没来得及推门,却听见里面传来少年虚弱的声音。 “滚……” 谢崚悬在空中手愣了一下。 然而很快,谢崚就知道,阿蒲喊的不是她。 一个猥琐的奸笑声响起,“你今天被陛下厌弃,今后就再难出头了,不如从了本公子吧,跟本公子回府。” “你难道想要继续待在教坊司那破地方,被你那个教习打骂?” “本公子可是特地打听过你的,虽然生得一副好相貌,却偏是男儿身,全京城也就本公子喜欢你,就从了本公子吧,本公子可最是怜香惜玉,不会亏待了你。” 如此腌臜龌蹉的言语,听得谢崚脸色一白,她身后的杏桃已经忍不下去了,当即推门而入。 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将身受重伤的少年抵在床头,撕扯着他的衣裳,少年不愿意屈服,拿起床头的物件打砸男子。 可是少年身体还是太过虚弱,拼命抵抗下,身上的外衣已经被撕破了。 杏桃快步上前,将男子提了起来,她虽是女子,却是慕容徽的暗探出身,被精挑细选放在谢崚身边,武功自然不弱,轻轻松松就将男子拽开。 肥硕男子刚开始还非常不满地叫嚷:“你你你…你是谁,居然敢打搅本公子的好事!” “我可是贺兰家的人,你还不给我放开!” 然而当他一转身,看见谢崚的时候,整个人都定住了。 “孤的人你也敢动,还真是不要命了,”谢崚俯下身来,凝视着他,金眸中仅剩冷漠,“贺兰家的人是吧?” “贺兰察察御下不严,去告诉贺兰絮,让他帮家主清理门户。” 男子一愣,贺兰絮只亲近慕容徽,对族人不亲近,不讲旧情,处置他时肯定会不留情面,想到这,男人当即哭喊着求情,“殿下,殿下,我错了,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谢崚移开了目光,不再多分给他一个眼神,自有人将他拖出去。 谢崚转身走向床前,阿蒲已经自己爬了起来,他漂亮的织金外袍被烧焦,他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还有清晰可见的烫伤,原本被发带绑起的长发散落下来,脸上蹭了灰,脏兮兮的。 饶是这样,依然掩盖不了他清秀的样貌。 谢崚拿出帕子,丢递给他让他擦脸,“太医很快来,你稍等片刻。” “殿下不是怨恨我骗了你吗?”少年坐在床下,强趁着微笑,“为什么现在又来英雄救美?” “你的人?”他脑袋歪了歪,好像一只小猫,“殿下说我是你的人?” 谢崚说道:“是我的朋友,你伸手接一下。” 谢崚的手 悬在空中,阿蒲迟迟没有接过她的手帕。 阿蒲摇了摇头,倾斜着身子靠在床沿,“好累呀,我没有力气,你替我擦好不好?” 谢崚看了他片刻,“算了,不擦也可以。” 就在她想要将手帕收起来的时候,阿蒲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殿下,我不懂。” “为什么当你认为我是个女子的时候,你对我那么好,当你知晓我身份后,便对我敬而远之,我不是故意要骗殿下的。” 他抬起眼眸,肩膀上的长发落了下来,“我做错了什么吗?” 他眼里盈着泪花,楚楚可怜。 谢崚盯着他眼睛,脑海中浮出的却是另一张脸。 当年君齐在狱中的时候,大概也会流泪吧? ----------------------- 作者有话说:阿崚:只是把你当替身而已 第77章 碎碎念 可是他不是君齐,他只是太后从宫外捡回来的戏子。 谢崚闭了闭眼眸,道:“你没有做错,只不过孤已有未婚夫,孤不会接近其他男子。” 阿蒲突然笑了,“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需要为一个男子守身如玉吗?” 谢崚起身,“你不用拿话来激孤,孤想要做什么都是顺从自己的心意,你没办法左右。” 太医很快来了。 阿蒲身上不仅有摔伤,还有烫伤。 他是练舞之人,身上有着很多旧伤,骨骼错位严重,这一摔直接把许多未愈合的旧伤都摔出来了,太医说要注意休养,以后不能再做太过剧烈的训练了。 谢崚本来想着将他送回教坊司,再跟教习叮嘱几句后就里离开,然而,在看见阿蒲的房间后,她改变了注意。 阿蒲是戏子,三教九流为下等中的下等,房间已经不能用简陋来形容。 他没有独立的房间,房间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大通铺中,夜深了,戏子们都回来了,在屋里一句一句地聊着天。 “话说那个人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谁让他倒霉,得罪陛下,教习肯定要将他扫地出门。” “扫地出门了也好,要是他在,我们总是要被他压一头,以为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了不起!” 谢崚立在门前,杏桃道:“殿下,要不要奴婢去问教习要一间空房子。” 谢崚叹了口气,看着担架上的人,道:“算了,一起回东宫。” 太医说他骨骼摔伤严重,以后要静养。 不能训练,他这个戏子也失去了用处,在教坊司也待不下去了,只能将他放在自己身边。 …… 慕容徽回来以后,谢崚自由了许多。 从前慕容徽在外征战,一来担心谢崚逃跑,二来担心谢崚在宫外遇险,他在远方无力及时赶回,所以他从来不允许谢崚出宫,对她管束严格,哪怕在宫里,她也不能一个人离开侍从的视线太久。 虽然口口声声为了她好,但是谢崚时常要被这种强大的控制欲压得喘不过气来。 慕容徽回到邺城,对谢崚也放松了很多。 息兵之后,他重新整顿了邺城的吏治,并且多多分出些心思到谢崚身上。 一个晴朗的日子,谢崚又被喊到了太和殿中。 谢崚立在太和殿前,水色青衫铺地,宛如涟漪一般被风吹得轻轻漾动,谢崚凝视着自己的裙摆,观察光影变动来打发时间。 看了许久许久,慕容徽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卷。 谢崚抬头,问道:“父皇,你看完了吗?” 书卷上是谢崚这些天新写的策论。 这次学宫让诸生自拟题目写一篇文章,谢崚洋洋洒洒,交上了一篇近万字“燕国未来发展建议”,详细指出来多年来燕国穷兵黩武、百姓流离的弊端。 作为一个大一统的国家,燕国不能再像以前游牧民族那般居无定所,必须仿照楚国,完善法度,安顿流民,剿灭土匪,招纳贤士,完善官员体系。 言辞清令,句句在理,慕容徽眼里不由得露出欣赏的目光。 谢崚的功课是他亲自指导的,哪怕他征战龙城与长安,都时常要谢崚的夫子将她的功课誊抄一遍传到他手中。 她的四书功底非常扎实,文章也是富有南朝风韵,并还有自己的见底,一针见血,和燕国的世家贵族拉开了很大的差距。 十几岁的年纪,能够写出这样的文章,已经很不错了。 只不过骑射和武学,在邺城的世家子弟中,不算太出众。 慕容徽知道她身体不好,也不再要求她习武,征战天下的大业在他们这一辈手中完成就好了,谢崚今后也不需要和他一样,四处南征北战,只要写好治国之道就好了。 他记得多年以前,谢崚还是个五岁的孩子,逃课、背不出书,连拉小孩子玩的木弓都嫌勒手,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慢慢蜕变。 以前在楚国的时候,他总是担心她没办法撑起楚国,而现在,他觉得将燕国交给她也未尝不可。 “很好,”慕容徽发出来认可的声音,他停顿片刻,忽而有道,“只不过,阿崚,你现在不喜欢喊爹爹了吗?” 他年少时在称呼方面没有过度约束谢崚,所以谢崚私底下都会称呼他为“爹爹”,只有在正式场合,才会用敬称称呼他。 打他从长安回来以后,谢崚就再也没有喊过他一声“爹爹”,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称呼他为“父皇”。 听起来,总是带着些许的疏离。 谢崚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孩儿年纪大了,再叫‘爹爹’,显得太过幼稚,叫父皇就很不错呀。” 第114章 慕容徽哑了一下。 孩子大了,总是有自己的想法,谢崚看起来也比年少时乖巧了很多,不是从前那种装模作样的乖巧,而是成熟、懂事的模样,眼睛也不再像从前那般清澈透明,能够一眼看透,眼里似乎藏着很多不能够告诉他的心事。 以前慕容徽总是希望谢崚乖一些,不要让他操心那么多,可真到这一天来临,他却又希望她能够保持年少时那个天真无忧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可笑,不由得哑声笑笑,暂且压下心中疑虑。 “罢了罢了,”慕容徽道,“阿崚喜欢,叫什么都可以。” 一个称谓而已,他不放在心上。 “过些日子,朕要回龙城祭祀先祖,这次主持祭祀礼的人定下是你,”慕容徽将手里的一个竹简递给她,“这是礼部整理出来的礼节,你回去看一下,回头朕再让礼官去给你讲解。” 谢崚低头匆匆扫过上面的调温,多且繁琐,觉得未来自己又得为此事忙活许久了。 不过能够回龙城主祭祀之礼,说明东宫地位又稳了一些,谢崚眼里流出异样的光芒,但是很快恢复如初。 “我知道了父皇,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谢崚将竹简收好,决定带回去慢慢看。 慕容徽笑道:“没有什么好说的,阿崚就不能和爹爹聊聊天了?” “就好像从前一样。” 谢崚道:“可是以前父皇只会要我用功念书学习。” 慕容徽哑然失笑,“不聊你念书的事,聊别的。” 他朝她招了招手,“过来,坐下喝杯茶吧。” 谢崚在他对面的茶案上跪坐,楚国人喝茶的习惯这两年也传到了邺城,慕容徽桌案上摆着心一套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白玉茶具,他为谢崚泡茶,修长的指节好像白玉,“你尝尝这个,是从扬州运来的茶叶,看看可还喝得出以前的味道?” 谢崚捏起茶杯吹了一口,轻轻一抿,香醇的茶香贯穿口鼻,谢崚道:“好像是挺好喝的,只不过我不通茶道,也尝不出这茶是从哪里来的。” 慕容徽捧着茶杯,氤氲的白气缠绕着他的眉睫,“是呀,离开扬州的时候,你年纪还小,江南的风光也要比这贫瘠的北地好。” 江南,扬州……谢崚心有所感,问道:“父皇是不是想娘亲了?” 慕容徽的茶水险些洒了出来。 慕容徽的小心思藏得很好,从来没有能够看穿。谢崚是经历过他们相爱那段岁月的,以身入戏,演着演着,也 许连自己也忘了自己身在戏中。 他们可是男主和女主,怎么可能没有相爱过。那六年来的盛宠和温存怎么可能仅仅只是靠一纸盟约维系。 谢崚连忙低头喝茶,避开慕容徽的目光。 她爹总是说,要将建康攻下来,将谢鸢抓回燕国,让谢崚母女团聚,究竟是为了谢崚,还是以疼爱女儿为借口,为他自己的心意开脱? 他和谢崚聊起扬州,聊起江南,也就只有谢崚可以和他说这些话罢了。 “这茶真好喝,”谢崚顺着刚才的事情说了下去。 “扬州这个时节,春已过半,青砖白墙,雨打芭蕉,还记得以前不知道哪一年,我们出门踏青,刚出门不久就下雨,只能到道观里去避雨,如今想起,还真是怀念啊。” 慕容徽慢慢摩挲着茶杯,眼里涌现一丝酸涩,“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阿崚都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谢崚说道:“如果以后有机会,我想要回江南去去看看。” 慕容徽笃定道:“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她抬眼看向窗外,“不知道娘亲现在在做什么?” …… 建康。 王伦、谢渲两人对着座上头戴帷帽的女子,面面相觑。 女子身形和谢鸢相似,远看真的能够以假乱真。 然而掀起幕布,露出的却是和谢鸢截然不同的一张脸。 明月的身形和谢鸢相似,不是亲近的人,远看根本就认不出来,明月当初被选为女官,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做谢鸢的替身。 谢鸢离开建康去长安的时候,她就开始蒙上面纱,代替谢鸢上朝。 只是,王伦回来了,谢鸢却还没有回来。 “她被燕帝带走了。”王伦说道,“途中坠崖,次日我赶到崖底搜寻,并没有找到她,她可能躲起来了。” 谢鸢至今下落不明,而为了稳定朝廷和军队,王伦不得已瞒下谢崚失踪的消息,让明月继续扮演着谢鸢的角色。 谢渲和王伦两人相看两厌,谢渲憎恶王伦丢了谢鸢,这些天来没少对他冷嘲热讽,若非寻找谢鸢还需要他帮忙,他早就杀了他。 明月小心翼翼地问王伦:“陛下还活着吗?” 今天王伦把谢渲叫到宣室殿来,就是有关于谢鸢的消息。 王伦将情报放在桌案上,道:“陛下在长安。” “长安?” ----------------------- 作者有话说:要换地图了 第78章 龙城 过了六月,天气开始燥热了起来。 谢崚也换上了夏衣,他们将来离开邺城,前往龙城。 谢崚本来想着收拾一些更换的衣裳就够了,然而杏桃却劝道:“殿下还是将能带的都带上吧,这一去,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 “祭祀之后,陛下应该要在龙城过冬,那里荒芜贫瘠,什么东西都没有,还是都准备着些才好。” 谢崚觉得有道理,于是将四季常服都打包进了箱子里,杏桃顺便将她的首饰和笔墨也都装箱,能带走的全部带走,要把大殿都搬空了。 谢崚疑惑,“不就去龙城过个冬,需要带那么多东西吗?” 但是她很快意识到什么,将自己偷偷藏起来的书信、印玺全都装箱带上。 阿蒲的伤势好了一些,看见谢崚收拾东西,乖乖地凑了上来,帮她搬东西。 谢崚知晓阿蒲识字,干脆让阿蒲做她宫中的书侍,平日里帮她研磨,整理文书就好了。 他接过谢崚手中的书本,装进箱子里,问道:“殿下会带上我一起吗?” 谢崚回过头,他今天又穿了一身白色衣裳。 为什么说是“又”呢? 或许是他觉察到了谢崚喜欢他穿白衣,所以来到东宫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一袭白衣示人,他理所应当地认为只要身着白衣,谢崚就会多看他一眼。 事实也是如此。 谢崚侧眸瞄着他,他的身形修长,背过来的时候像少年,但转身露出阴柔的五官时,倒是像个柔弱少女。 阿蒲今年十五六岁上下,具体是几岁,阿蒲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君齐还活着,约莫也是这个年纪。 孟君齐比谢崚大两岁,如果她还活着,今年该及笄了。 谢崚的回答很快就传了过来,“只要你愿意离开邺城,我可以带你走,不过这次离开后,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阿蒲显得无所谓,“奴婢是殿下的人,殿下去哪里,我当然要跟随,哪有奴仆丢下主人不顾的道理?” “那好,杏桃,把他也收拾上吧。” 行李已经够多了,多他一件也不多。 慕容徽去龙城,是为了延续旧时祭祀雪山的习俗,自从迁都之后,这个习俗便已经荒废了许多年,但终究是祖宗之礼,不可作废。安定下来后,慕容徽也该告慰雪神。 出发时是夏六月,但是到了龙城已经是七月中,北方的冬天来得很快,七月中旬已经有了些许的凉意。 龙城地处幽州,谢崚距离长安又远了一些,和长安书信往返的时间拉长了。 她和苏蘅止每天都会互写书信,告知对方自己最近的见闻,她一路往北走,度过一马平川的华北,一路采风,将沿途风土人情都记录下来,并且挑着好听有趣的事情讲给苏蘅止听。 苏蘅止也没闲着,他刚过了十五岁生辰,由于太年轻,关中诸多世家大族都不服他,加上长安沦陷后逃亡的符青一直在给他使绊子,所以他这个长安令做的并不是特别舒坦。 幸好苏蘅止可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小屁孩,他一声不吭地观察了许多天,然后火速挑着其中几个刺头,软硬兼施。 苏蘅止在信中写道:“殿下,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将长安给啃下来。” 苏蘅止知道谢崚想要什么。 谢崚所求向来不多,无非就是家人平安,和谐相处。 只不过她的家人太过特殊,想要他们和谐相处的需要付出太多代价。 谢崚必须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可以护住她的任何一个家人。 苏蘅止愿意帮她。 只有走得更高,获取更多,才能更好地帮她。 谢崚嗅着纸上淡淡的墨香气,心潮翻滚涌了上来。 谢崚虽然从理智上来说是个成年人,但是生理构造上还是个少女,这些年来,她的智商虽然是成熟的,然而有的地方难免会被身体发育所束缚。 第115章 比如说,年少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做出很多孩子气的事情,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容易哭闹,总是和小孩子一样哭哭啼啼,还有专注力不够集中,心里想着偷懒耍滑玩耍,她的意识会被她的年纪影响。 她穿越前作为一个大学生,也曾有过自己的crush,花心,喜欢过不少男孩子。 但是在穿越后,她身为一个小女孩,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有过“爱慕”的想法,所以谢崚对待未婚夫苏蘅止,只是将他当成很好的朋友、或者说是自己的亲人。 但是随着身体发育,这份感情,有些不一样了。 她每天都会期待着苏蘅止的信,每次给他写信的时候,她也不如从前那般大大咧咧,而是写了改改了写,反复誊抄,要尽善尽美。 少女青涩和懵 懂的情感,在身体发育后,也一同萌芽。 不过这些事情,她都藏在心里,没有和任何人说。她紧紧捏着信,等心中的激动和雀跃褪去之后,再重新将信叠好,放在柜子里。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苏蘅止寄来的每一封信,她都要认认真真地整理好,不舍得烧,一定要收藏起来。 到了龙城,谢崚还是会日常出去采风。 拓跋氏的余孽已经被龙城守军清理过,附近还算安全。加上慕容家祖祖辈辈在此经营,所以周围的百姓对皇族还都都比较友好。 慕容徽渐渐允许谢崚在侍从的陪伴下出宫,或者骑马出城去玩耍。 龙城外附近混居汉人和鲜卑人,既有庄稼禾苗和汉人村落,也有着草原和居无定所的牧民。 谢崚出宫主要是为了采风,她骑着马伪装成龙城的女官,以奉陛下“命令勘察民生状况”,拿出小本本记录周边百姓的生活百态。 有的时候,身为书侍的阿蒲也会跟着她一起,在谢崚忙不过来的时候帮着她一起抄录。 谢崚会鲜卑和汉语两种语言,加上每次她来,都会给百姓们带些白糖、胡椒、香料等的寻常百姓难以获得的东西当礼物,所以谢崚无论是在汉人的村庄城镇,又或者是在鲜卑的部落里都很吃得开,常常和他们打成一片,好几次百姓都想要留谢崚吃饭,十分热情。 谢崚依然不敢在外面吃东西,百姓盛情难却,她硬是说出“陛下有令,朝廷官员不能仗着公务吃百姓的粟米”才得以婉拒。 打马回龙城的时候,风压低金色的麦穗,谢崚有些累了,便下马到小溪旁休息。 她喝了一口水,润了一下干涸的喉咙。 阿蒲非常疑惑,“这几天殿下天天都出城采风,一个地方能反反复复踩点多次,一个村子就那么大点事,以前在冀州,可没见殿下那么勤快。” “这里不一样。” 谢崚坐在田埂上,将绣鞋踢开,泡在溪流的水中,“这里胡人和汉人混居,可以看出的东西比冀州要多。” “先帝时起,在国域之中实行胡汉分治,区别对待胡人和汉人。” 谢崚缓缓说道,“方才那个村村长说的你也听到了,一个汉人和鲜卑人都偷了耕牛,汉人需要受鞭刑,而鲜卑人只需要拿家中等价的物品赔偿就行了。” “汉人的法度用的是楚国所用的汉律,而鲜卑人则是用着鲜卑从古流传至今的那套,除了法度,还有征兵、征辟,甚至有极个别地方还在自己的地皮上划定禁区,不准另一族人进入。” “切分两族,固化身份认知,总是让受亏待的那一方感到极其不爽,稍有差池,就很容易加深两组矛盾,所以哪怕是混居,汉人和胡人之间的通婚也很少,彼此之间看不顺眼,这样下去,迟早会出大问题的。” 从前汉人治国,都是将这些胡人部族列为附属部族,然而现如今燕国皇族慕容徽是胡人,汉人始终是中原的主人,数量比鲜卑部族庞大得多,所以鲜卑人治国的时候,根本就没办法学着以前那套将汉人列为附属部族。 “胡汉分治”能够维持短期和谐,却难以推动王朝长久地走下去。 她缓缓说着话,阿蒲安静了下来,听得很认真。 谢崚又道:“其实父皇也想过这个问题,想要但是具体怎么做,还需要文官们斟酌着来,现如今大燕息兵不到百年,官员们要忙活的事情多了,哪有时间管这些?” “所以我想着听听百姓们的意见,了解一下大家的看法,整合起来,将来给父皇上一道奏折,寻找一种更好的方法,取缔胡汉分治。” 阿蒲问道:“那殿下想到什么法子了吗?“ 谢崚道:“修订统一历法,今后朝廷征兵选官,只看才学,不分民族,在草原里修建汉学,招纳鲜卑孩子如私塾学习,倡导仁爱……暂时想到就这些了。” 阿蒲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他又说,“奴婢心中有一个疑惑。” “殿下这么努力,是真心为了燕国的未来考虑,还是说想要借此建立什么功绩,为自己赢得声望呢?” 谢崚抬头,对上阿蒲的眼睛。 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似是蒙上了一层雾似的,令人有些捉摸不透。 ----------------------- 作者有话说:换、地、图,下一章一定得把地儿挪到长安让母女团聚 解释一下,女主虽然智商是成熟的,但是之前因为年纪小,受到激素、大脑发育不完善、以及周围环境的影响,所以虽然智商是成年人,但是和孩子也贴近。 第79章 雪山 “你不是奴婢吗,还关心起主子的事来了?”谢崚弯了一下唇,轻描淡写地挡了回去。 事实上她当然是想要做点事情来树立自己的威望,她的东宫储君之位是全靠她爹的宠爱得来的,叔父们和太后愿意承认她的位置,不过是因为她是慕容徽唯一的血脉。 据说当年慕容徽做世子的时候,草原上的部族只愿意承认他一个人,甚至老单于完全没办法废黜他,对比之下,谢崚跟个花瓶没什么区别。 慕容徽在外征战的时候,她除了多念书,没办法做更多的事情。 自从慕容徽回来以后,她便想着修建法度,推动两族融合,做些能做的事情,拿出些政绩来,在朝庭上树立属于自己的威望。 她今年十三,年纪不算小了。 她爹这个年纪,已经为族人在长安为质四年了。 阿蒲折下一根狗尾巴草,轻轻地撩了下她的耳朵,“其实殿下可以说出来,或许奴婢也可以为殿下解忧。” 谢崚被挠得有些痒痒,推开了阿蒲,“别闹。” 她可不相信阿蒲能给她憋出什么好话来。 “奴婢没有在闹,”阿蒲收起笑意,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知道有办法可以帮殿下在朝廷上立威。” …… 龙城的初雪在八月末来临,谢崚望着天空中飘飞的雪花,心想这个还没有处于全球变暖的时代,温度似乎和她穿越来的那个时代整体要冷许多,冬天也漫长。 谢崚穿上了祭祀的衮服,来到了雪山脚下。 雪山下是慕容氏历代先祖的坟冢,她的先辈们都埋葬在这里。 谢崚随着慕容徽,一一祭拜诸位祖先,然后步行两个时辰,来到山腰的祭坛,拜见雪神。 慕容氏是雪神的孩子,当年雪神下凡,播撒了祂的血脉,所以慕容氏的孩子们各个肤白如雪,男儿俊美无双,女子貌若天仙。这个神话传说,谢崚老早就听过了。 从前她觉得觉得传说故事言过其实,但当她真的来到燕国,见过她的叔父们、堂兄弟后,才明白这句话的含金量,慕容家的人,没有一个长得难看的。 年少时她曾经和慕容徽说过想要来龙城,许多年之后,她到底是来到了此地。 祭祀过后,皇族们在雪山下搭建营帐,烹牛宰羊,载歌载舞,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谢崚吃吃喝喝玩了两天,本想空出一天来,待在帐中给苏蘅止写信,但第三天一早,她又被太后喊了起来,去观看赛马。 一群穿着骑服的年轻男女在一望无际的原野当中飞驰而过,只要能够夺得魁首,就能得到御赐的奖赏做彩头。 谢崚趴在围栏上观看,发现贺兰初也在其中,她发现太后在场,微微呆滞片刻,随即又见到了太后身边的谢崚。 本着良好的涵养,谢崚没有朝她翻白眼,而是抬手向她打了个招呼,她咬了咬牙,错过了发令时间,起步比人慢了半步。 可贺兰初到底是年轻一辈中骑术最好的女子,太后手把手交出来的高徒,虽然比别人落后,但她不慌不慢,稳稳拉紧缰绳,挥动马鞭,控制身下的红鬃马驰骋,很快就超过众人,将一群人甩在后面。 饶是和贺兰初有过节的谢崚,也不由得感慨,贺兰初有两下子。 结束后,贺兰初不负众望夺得魁首。 谢崚正在鼓掌,突然听见太后的声音,“这场赛马,你觉得如何?” 谢崚本来以为她是在问贺兰初,立刻拍马屁道:“阿初姐姐骑术精湛,令人望尘莫及,可见太后教导有方。” 第116章 太后却摇头道:“吾让你来,不是看这些的。” “除了贺兰初,这些青年,都是未来燕国的翘楚,你可有看合眼的?” 谢崚动作一滞,明白了太后的意思。 谢崚今年已经十三,从她来到燕国起,燕国不少贵族打着她的主意,慕容徽并不限制别她和除苏蘅止以外的郎君接触,故而主动来接触她、朝她献媚的郎君不在少数。 谢崚内心对尊敬长辈的定义一向非常灵活的,她平日里恭维着太后,却并不以为她事事都要听她的。 她深深叹了口气,直接戳破了窗户纸,“皇祖母这话是想要试探我的婚事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臣的婚事儿臣自己说了不作数,还得先问过父皇。” 谢崚直接把包袱甩给了慕容徽。 太后一脸无奈,她其实和慕容徽说过几次,谢崚年纪不小了,大部分郎君十三四岁就已经订了亲事,谢崚再拖下去,只怕能够选择的郎君越来越少。 可是慕容徽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并且说尊重谢崚的意见,这父女俩一个比一个会踢皮球,太后被他们气到了。 谢崚心想,论骑术,这群郎君甚至比不上贺兰初,论文,连当初不满十岁的孟君齐都不如,论样貌,长得还没有她自己好看,她能看上就怪了。 太后没有再说话。 谢崚再次转眼看向场上,此时,已经换了一批人,赛马也是分年龄的,方才比赛的是十几岁的青年,现如今换成了二十岁往上的人。 谢崚眼尖地发现,慕容律和贺兰絮也在其中,不由得朝他们招了招手,然后朝比了个口型,“加油!” 与少年组不同,成年组比得可是人情世故,没有人敢压皇子一头,慕容律不出所料夺魁,拿着彩头——一把上好的弓,一路飞奔到了一个女子面前,低头将弓递给她,表情是谢崚前所未见的温柔,让谢崚不由得震惊。 隔的太远,谢崚努力张望,还是看不清女子的脸,一种吃瓜无门的无力感漫上心头,正好贺兰絮过来,连忙拉着他指着慕容律的方向问道:“那是谁呀,我未来的七婶母吗?” “忘了吗?”贺兰絮道,“你见过的,是常姑娘。” 是太后为慕容律选的皇妃常青,不过慕容律并不喜欢常青,他们的感情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觉察谢崚的疑惑,贺兰絮笑道:“殿下,人总是会变的。以前不喜欢,不代表现在不喜欢呀。” 总结出来一句话就是,她七叔真香了。 谢崚又将目光挪到了贺兰絮身上,“话说阿絮,你年纪也不小了,你也还没娶妻,要不要父皇替你选一个样貌好的姑娘。” 与慕容律有母亲张罗婚事不同,贺兰絮父母早亡,他的婚事只能靠自己。所以谢崚说让慕容徽帮他。 贺兰絮敲了敲她脑袋,“小孩子懂什么,阿崚别问了。” 谢崚:“……” 贺兰絮是看着谢崚长大的,算是她的半个长辈,年少时他们日夜相处,长大后聚少离多,谢崚在他眼里似乎依然停留在小孩状态,贺兰絮总是将她当成个孩子看待。 慕容律和常青的婚礼在年前举行。 慕容律是太后之子,慕容徽同父同母的亲兄弟,这也是慕容徽登基之后国中的一件喜事,所以婚礼举办得极其盛大,举国同乐。 婚礼这天,慕容徽喝了好多的酒,摇晃着酒杯,一杯一杯地给自己灌下去。 慕容徽不容易醉,可这天,他似乎是太高兴了,喝得头脑都不清醒了,慕容律带着新娘子来给他祝酒的时候,他凝望两人,难得开怀地笑了起来,拍着慕容律的肩膀道,“佳人成双,是何等幸事,阿律,大哥祝贺你。” 高朋满座,灯火明灭,谢崚坐在宴席上,远远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他的笑容之中,似乎夹杂了一丝哀伤。 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真的太过高兴了,微笑着附和,感叹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却忽略了,皇帝陛下依然是孤身一人。 敬酒结束后,他便不胜酒力,要乘车回宫。在宫人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近黑暗中,谢崚抬眼望去,他的影子被火光投在学习上,有些许落寞。 她连忙迈步跟了上去,踩进雪地里,“父皇。” 慕容徽回头盯着她的脸看,迷茫的目光聚焦,似乎想起了另一张熟悉面孔,片刻征神后,才笑道:“阿崚怎么出来了?” “衣服,父皇记得披上衣裳,喝醉酒容易着凉。”谢崚指了一下被侍从抱着的大氅,侍从这才反应过来,喊了一句“奴婢疏忽”连忙给他披上。 温暖的大氅驱散寒意,那一瞬,慕容徽脑海中掠过了许多声音。 “记得多穿衣裳,别着凉了?” “身体不好,就别喝酒。” “手怎么这样凉呀,朕给你捂一下。” “要注意身体呀……”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声音甩开,笑道,“父皇知道了。” …… 过完除夕,冰雪短暂消融,谢崚已经年满十四,她的五官渐渐生长开来,宛如花苞绽放,愈发鲜艳美丽。 趁着短暂的融雪天,文武百官跟随慕容徽,在军队的护送下,南下准备回邺城。 然而一群人走着走着,忽然发觉越走越西,直接穿过了太行山,进入并州的地界。 这时候,聪明的人已经反应过来了——这根本就不是去邺城的路,皇帝陛下想要将他们拐到哪里去? ----------------------- 作者有话说:本来以为这章可以写到六千字,那么就能让母女相见了,可是从深圳回来已经太晚了,只写了那么多 父皇已经越来越像个男鬼 第80章 重逢(1) 或许从五年前慕容徽带兵从邺城出发南征时候,就已经下定决心将长安定为未来的国都。 迁都邺城只是第一步,他还要关中,要整个天下。 只不过,在过去的五年里,龙城旧部已经到邺城置业,基本上安定了下来,要是迁都,定会遭到反对。 所以他才会选择先斩后奏,从龙城回来后直接带着人往长安去。 …… 营帐中叽叽喳喳吵闹声一片。 旧贵族围绕在慕容徽的御案前,喋喋不休,试图说服慕容徽迁都不可行。 为首的是贺兰察察,他带着一群旧贵族跪在慕容徽面前,语气恳切地道:“陛下,切不可冲动,国都乃一国中心,陛下怎么能不和诸臣商量,就擅自迁都?” “邺城本就远离祖宗基业,长安路遥,今后只怕再难回龙城祭祀先祖,陛下三思!” 慕容徽明显已经被他吵得头疼,揉着脑袋不说话。 贺兰察察以为自己说动了他,更加起劲了,“陛下,还请回邺城。” 跟着他一起闹事的众人齐刷刷跪下,“还请陛下回邺城!” 慕容徽目光移向帐外,“阿崚来了?” 谢崚平日并不会在慕容徽和大臣们议政时出现,见到谢崚出现在这里,慕容徽感觉到有些惊讶。 谢崚走到慕容徽面前,朝他躬身行了一礼,直起身子后才开口说道:“儿臣听闻,为王者,以天下为家,四海之内,皆大燕基业,何如远离之说,守小业而失大业,无异于自取灭亡,贺兰大人此言谬矣。” 此话一出,周围的目光纷纷落在她的身上。 没错,谢崚今天是来怼人,为她父皇解围的。 慕容徽身为国君,有些话不便说太多太全,由谢来替他说正好。 谢崚瞥了贺兰察察一眼,被谢崚这个小辈怼,他的脸上已经有点挂不住了。 这两年来谢崚性情改变,对待外人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她声线冷冽,又继续说道:“贺兰大人阻拦父皇迁都,不过是因为你曾经耗尽家财在邺城修建宅邸,以供自己享乐,如今迁都,你舍不下你在邺城置办的产业,为了一己之私而为祸大燕。” 说到这里,她转身,目光扫过包括贺兰察察在内的所有人,气势逼得众人纷纷低下脑袋,“你口口声声说为了先祖,若是大业有损,将来百年之后,你该如何面对大燕祖先?” 贺兰察察当即被她的眼神惊得要说不出话来了,谢崚竟然给他扣了那么大一口黑锅,现如今他顾不上劝说,连忙扑在慕容徽面前说道:“陛下,公主殿下这是愿望,微臣这全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燕考虑。” 慕容徽这才将目光从谢崚身上移开,如果说从前他对谢崚的表现仅仅停留在欣赏和满意的程度的话,方才谢崚据理力争的模样,还真是令他眼前一亮。 慕容徽沉吟片刻,开口道:“阿崚说得对。” “贺兰大人终究是老了,糊涂了,”慕容徽道,“贺兰大人的孩子年幼,从今日起,贺兰家家主一职,由贺兰絮担任。” 贺兰察察无比震惊,“陛下……” 慕容徽淡淡打断了他的话,转身看向众人,“诸位可还有异议?” 第117章 出头鸟都已经被处理了,大帐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敢再有异议。 贺 兰察察也怕受到更重的惩罚,只好暂且闭上嘴巴。 慕容徽将众人都打发了以后,只留下了谢崚。 “阿崚总是会令父皇刮目相看了。”慕容徽温和地笑着,眼里闪烁着光亮。 引经据典有理有据,三两句就四两拨千斤般将贺兰察察逼得无话可说,谢崚不愧是他的女儿。 “今天你愿意为朕说话,朕真的……很高兴。” 谢崚挠了挠头,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父皇,我长大了,当然要为父皇分忧。”谢崚咬了咬唇,提起裙摆跪坐在蒲团前,转着桌子上的茶杯,抬头道,“你说对吗,父皇?” 慕容徽低头看着她,却品出了她话中的另一点意思。 谢崚本来用眼角偷看慕容徽,察觉到他的目光,连忙低下头去。 慕容徽的眼神讳莫如深,他从谢崚手中取过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金黄色的茶水中倒映着金色的眼眸,“阿崚想要帮爹爹分担政务了?” 这是他亲自养出来的孩子,虽然这几年他和她聚少离多,但对她的性子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谢崚求人的时候都是一副模样,但是对于一些合理请求,慕容徽都会满足她。谢崚的年纪,的确不小了,该进入朝廷去磨练一下了。 于是他问道:“你想要什么官职?” 既然慕容徽发问了,谢崚很不客气地报着清单:“三公,使持节,录尚书事,雍州刺史,加九锡……” 还没说完,她脑壳就挨了慕容徽一下子,“要那么多,想谋反呐?” 谢崚委委屈屈,“父皇,儿臣已经长大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敲我。” 看到她这副模样,慕容徽神色柔和了下来,“那你正经一点。” 谢崚终于说出来自己的真实目的:“我想要开府。” 她虚有东宫,却无幕僚,只有先开府,才能建立自己的亲兵,招纳谋士和贤才。 谈判的技巧在于,先施恩示好,然后再提出一个别人难以接受的条件,最后再亮出底牌,慕容徽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崚成功拿到开府权,回去的时候,谢崚的脚步都是飘的。 阿蒲见她神情,就猜出发生了什么,笑着道:“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还得多谢阿蒲。” 谢崚抬手将自己鬓角的碎发都捋到而后,微微一笑,光和微尘落在她的眉间,显得如梦似幻,“若不是你,我现在可能还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慕容徽麾下不乏能干的文臣武将,谢崚无论是想要通过军功,又或者是通过别的政绩来提升自己的名望,都需要熬很久,熬过跟随慕容徽发家的这群元老们,才有机会出头。 是阿蒲点醒了她。 那天在龙城郊外,阿蒲提议,让她先开府,再纳贤,将爱才的名声散布出去,才能咸集名士,与她爹的文臣武将抗衡。 谢崚道:“我觉得你不应该做戏子,也不应该当书侍,要不来做我的谋士吧。” 大燕东宫的谋士,听起来多吸引人,阿蒲将谢崚的稿子叠得整整齐齐,对这个邀约却毫无动容,“自古以来王侯将相,若想招纳贤才,谁不需要拿出一颗诚挚真心?” “殿下求奴婢为谋士,既无握发吐哺的真挚,也无三顾茅庐的恒心,就凭一句话,就想要将奴婢收归麾下,殿下未免太过随性了。” 他的话音刚落,谢崚忽然沉默了。 片刻后,神色收敛,从书案上走了下来,来到阿蒲面前,缓缓跪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她朝着阿蒲的方向,遥遥一拜,重新直起腰脊,她看出了阿蒲是个有识之士,绝不是个普通戏子那么简单,她是真心想要招纳他,为己所用,“阿蒲,我并非轻贱于你。” “如果我言语有失,这一拜,算作是我对你的道歉。” 阿蒲垂眸看着她,少女长发及腰,漂亮的脸蛋上是满脸坚毅,她认真起来的样子,还真是容易让人着迷。 阿蒲将她扶了起来,“算了吧殿下,请我当谋士,可是需要付出很大代价的。” 他替她抚平了裙摆,“殿下此刻,还不够格。” …… 过了抵达长安已经是三月初,关中乍暖还寒,又下了一场大雪。 再见到苏蘅止,是在宣室殿前。 没错,宣室殿,长安的宣室殿。 建康城皇宫就是仿造长安皇宫建造,所以诸宫殿布局和长安一模一样。 谢崚收拾好东西,忽然听见长安令进宫面见慕容徽的消息,连忙赶来过来,正巧碰见苏蘅止述职结束,从大殿中出来。 远远的,谢崚就看见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少年在大雪中拾阶而下,如玉的指节执起一把油纸伞,他眉间红痣在白雪的映衬下,沾染了几分神性,高不可攀。 对上目光的那一刻,双方都愣住了。 分别这几年,他们一直在用书信往来,只有在看到对方的时候,才能感觉到对方最真实的变化。 谢崚未语先笑,心想真好啊,她的小未婚夫没有长歪嘛。 看见谢崚笑,苏蘅止也笑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样远远望着,以上一下,傻乎乎地笑。最后还是谢崚觉得这样子太傻了,抓起地上的雪球,就朝着苏蘅止扔了过去,准确无误砸到他的脸上。 砸完以后,还挑衅道:“哈哈,被偷袭了吧!” “来呀,来追我呀!” 话罢,转身跑向雪地中。 “你等等!” 打雪仗,这种游戏谢崚和苏蘅止从前在建康城玩过许多次,甚至在邺城也没少玩过,只不过长安的雪更大,他们玩得更尽兴些。 不多时,谢崚没了力气,倒在雪地里,呼呼喘着起,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都粘上了雪白的痕迹。 “别睡,雪上冷。”苏蘅止想要拽她,却反被她双手拉住,险些一同栽倒在雪中,“好累呀,阿止哥哥背我回宫吧!” 她痴嗔撒娇,苏蘅止拿她没办法,只好道:“行,你起来。” “我要你拉着我!” 谢崚似乎对他任性了许多,苏蘅止对她的撒娇毫无招架之力,将她拉到自己的背上,轻轻松松背了起来。 谢崚趴在他的肩膀上,毫不担心他会体力不支将自己摔下来。 漫天风雪,两人走上甬长宫道上,谢崚忽然觉得好高兴,情不自禁趴在他的耳边低语,“我好想你呀,蘅止。” 苏蘅止眸光一颤,随后语气温柔地回应,“我也想念殿下。” 轻柔的声音,散在无边风雪中。 书信传不了太多思念,明明攒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在见面的时候说给对方听,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两人却什么都谁出不来了,只希望时间再慢一些,再慢一些。 然而 ,两人走着走着,忽然间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暗骂,“你个疯婆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赶紧回去,莫要冲撞了殿下!” 谢崚愣了愣,“前面怎么了?” 第81章 重逢(2) 前面就是教坊。 据说符青抵达长安后,从民间搜刮了一群美人进宫,组建教坊司。 慕容徽攻占长安后,赦免这些美人们,允许她们出宫寻找家人,但是还有一部分美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愿意离开,留在了宫中。 眼前几个女子,都是不愿意离开教坊司而滞留长安的宫人。 她们在教习的命令下将一个女子围在中间,拖拽着女人的头发,“就你这样貌,可别吓到殿下了。” 女人疼得哼了一声,声音传到谢崚耳边,她愣了一下,像是着了魔一样,急忙喊道:“蘅止,你放我下来!” 苏蘅止不解其意,没等他放手,谢崚已经急不可耐地跳了下来。 “让开,都让开。” 谢崚提着裙子推开众人,看到了被逼到角落的女子。 大冷天的,女人还穿着一身薄衫,头发上铺满飘落的白雪。 谢崚往她脸上看去,她的姿色却是非常平庸,看过一眼再丢进人海里,没办法再认出来的那种,而且脸上,还有一道深红可怕的伤疤。 谢崚看着她被冻得惨白的脸,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心揪,抿着唇,脱下外衣盖在她的身上。 “发生什么了?” 教习说道:“殿下,这位是我们教坊司的舞女,因为样貌丑陋,奴婢担心她外出会冲撞贵人,所以不允许她外出,没想到她今天居然偷偷跑了出来,还来到殿下的必经之路上,奴婢这就打发了她,殿下莫怪。” 话罢,当着谢崚的面,就要提着那女人的头发离开,谢崚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腕,“住手,你们是同僚,谁给你权利伤人的,给孤松手!” 教习瞧见她的怒意,慌忙跪下,“奴婢不是有意的,还请殿下恕罪。” 谢崚扶起了女人,她的手触碰到女人的手,仿佛像是抓住了寒冰,刺骨寒冷。 第118章 苏蘅止虽然不知道谢崚为何会突然对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伸出援手,但是也上前,帮着谢崚将人一起扶了起来。 女人凝视着谢崚的双眸,一动不动,沾染了风霜的眼眸好似笼罩了一层蒙蒙白雾,交杂了太多的情绪,目光死死抓着谢崚不放。 谢崚迎着她的目光,问道:“你有名字吗?” 女人凝滞片刻,答道:“留芳。” ……芳姬? 谢崚的心颤了一下,指尖微微颤抖。 留芳的声音略带沙哑,像是得了风寒一样。 谢崚说道:“别留在教坊司了,来东宫吧。” 留芳却并没有感到惊讶,好像早就知道谢崚会这样做一样,反握住她的手,动作很轻,害怕自己冰冷的指节冻着她,“好。” …… 谢崚让人将西偏殿打扫出来,给留芳居住。 送谢崚回到东宫之后,苏蘅止还有要务在身,加上谢崚还要安置留芳,不便和她再说什么,只好道:“微臣明日再来找殿下。” “好,”谢崚道,“对了,你二叔是不是还在彭城,那边距离扬州近,如果可以,让他多留意一下扬州的动向,如果能获得皇宫的消息,就再好不过了。” “殿下的意思是……”苏蘅止的眼眸颤了一下,低了下去,“微臣明白。” 两人分开,谢崚让人泡了一壶蜂蜜暖茶,亲自端到了西偏殿。 与西偏殿正对的东偏殿是阿蒲在居住,但是西偏殿明显要比东殿要宽敞很多,屋内的地龙已经烧起来了,暖烘烘的,留芳沐浴更衣完毕,背对着谢崚,坐在梳妆镜前擦头发。 长发如墨倾斜而下,阳光将她的发丝闪成了明亮的金色,曼丽的背影给了谢崚一种错觉,仿佛这个背影转过来,会是一张倾城绝色的面孔,桃花眼眸如流水,笑盈盈地望着她。 然而当她转过脸来的时候,谢崚看到的却是一张平庸、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可怕的面容。 谢崚让屋内的宫人都下去,赤足踏过毛绒地毯,缓缓走近女人,将蜂蜜水放在她面前。 “留芳姑姑,喝点水,暖暖身子好不好?”她的语气小心翼翼,根本就不像是在和一个戏子说话。 女人垂眸望着她,双唇微微叠起,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笑容。 谢崚趴在梳妆台前,好像一只可怜的小猫,眼眸也是金色的。 留芳抬起手,谢崚下意识闭上眼睛,女人的手轻轻落在她的额头上,摸了摸。 “多谢殿下。” 她的身上传来淡淡的栀兰香气,是天然的气味,清新好闻。 谢崚眸光闪了闪,情不自禁钻进她的怀里,将脑袋枕在她的腿上,这个举动让女人一愣,“殿下怎么了?” “好香,”谢崚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出来了,“留芳姑姑身上好香。” 这种香气,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安心得谢崚有些困倦。 她情不自禁地道:“今天晚上,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女人表情依然温和,却笑着道:“不可以哦。” 现在还不行。 谢崚从她怀中缓缓抽离,宛如撒娇一般道:“我开玩笑的,我就待一小会。” 一国公主和戏子同榻而眠,传出去了让人看了笑话 要是被慕容徽知道了,可就不好了。 …… 谢崚再次收留教坊司戏子的事情很快就不胫而走。 最先收到消息的当然是住在留芳对面的阿蒲。 次日皇宫之中又有宫宴,谢崚晚起梳妆,阿蒲闻着味就爬了过来,十分顺其自然地接过侍从手中的梳子,替谢崚梳头。 “听闻殿下昨天又从教坊司带回来一个人,那是个其貌不扬的中年女人?” 谢崚透过铜镜看了他一眼,“对,但是那又如何?” “殿下看上她什么呢?”阿蒲缓声说道,“听说你昨天下午和她待在一起。” 谢崚道:“你关心这个干什么,担心她分你的宠?” 阿蒲被她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阿蒲不愿意做她的谋士,所以到现在为止,他还只是她从教坊司带回来的戏子,靠主人脸色生存的书侍。和留芳处于同一生态位上。 不过谢崚倒不至于为了留芳而冷落他,这样说,完全是在刺他。 他那一句“不配”让谢崚记仇到了现在。 阿蒲默默梳理着她的头发,给她梳过头发的人都要夸赞她头发柔顺美丽,阿蒲梳得非常称手。 谢崚伸手将犀角梳夺了回来,“你只是一个书侍,这些事不需要你做。” 阿蒲凝视着铜镜,笑了笑。 “殿下,奴婢是在提醒你,不管那女人是谁,她既然能入殿下的青眼,必然有过人之处,殿下不愿意告诉奴婢为何要将她留在身边,这没关系,毕竟奴婢卑贱之身,没资格知道主子的想法,可是当旁人问起,殿下该如何应付?” 阿蒲拿起发簪后,发现自己双手放不开,于是双唇间咬住发簪,双手握住谢崚的一缕鬓发,缠绕,然后抽出银簪固定好,成了一个蓬松的发髻。 谢崚转身看他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如烟雾似的笑意,半真半假。 “奴婢可是靠卖皮肉出身的,殿下怎么就确定,奴婢不擅替人梳妆打扮?” 谢崚低头思索着他方才的话,对哦,要是别人问起她为何要将留芳接回东宫该怎么办? 她漫不经心地道:“既然如此,那你替孤将头发梳起来吧。” 阿蒲非常乐意为她效劳,三下五除二,给她梳好了一个双螺发髻。 谢崚头发浓密,其实梳别的发髻也好看,可是阿蒲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简单朴素的双螺最适合她,将头发全部梳起,露出白玉无瑕的天鹅颈,还可以往她的头上点缀珠花。 谢崚喜欢红宝石,阿蒲是知道的,从首饰盒里将大颗的宝石挑出来,放在她的头上。 红色寓意着国色天香,谢崚的容貌端庄大气 ,完全撑的起这个颜色。 当阿蒲看到藏在最下方的耳坠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盯着谢崚的耳垂看。 谢崚没有穿耳,所以她也不会戴耳坠。 她轻轻倾斜着脑袋,珠花上垂落的流苏晃动发出清脆的声音,“怎么了?” 阿蒲笑笑,“只是惊讶,殿下都这个年纪了,居然还没有穿耳,就没有人提醒一下殿下吗?” 谢崚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耳垂。 在这个时代,小姑娘们一般不到十岁就穿耳了,以前在楚国,甚至有一些女婴的父母,在孩子还没满周岁的时候就替她穿耳。 她记得很久之前,从小照顾她长大的小河曾经说过,等她年长一些,就为她穿耳洞。 穿上耳洞后,她就可以配戴漂亮的耳环。 后来她到了燕国,杏桃再也没有朝她提过这件事,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穿耳毕竟是自伤,杏桃不可能劝谢崚做这种事情。 谢崚对镜看向自己光秃秃的耳垂,又想起了当年楚宫中小河对自己说过的话,如隔世般遥不可及。 原来她离开楚国,已经过去那么长时间了。 “趁现在穿了吧。”谢崚挑出一双金色的耳环,说道,“然后替我将耳环换上。” 梳妆完毕后,谢崚戴着一双红宝石金耳环赴宴。穿耳其实并不算太疼,或许是冬天的缘故,将她的耳垂冻得麻麻的,她甚至感觉不到耳朵的存在。 燕国息兵之时,大小宴会总是络绎不绝,屁大点的事情,都能举办一场宫宴,这场宴会是为了庆祝大燕迁都长安。 看着美酒如流水和在坐宾客,谢崚心想还是太过糜费,隔天得给慕容徽上一道奏折,倡导节俭才行。 她这样想着,忽然间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听说你又捡了一个戏子回宫,你就这么喜欢戏子吗?” 谢崚回头,对上了慕容徽不悦的眼神。 ----------------------- 作者有话说:是妈妈,但是是易容+潜伏+忍辱负重版 娘亲留在这里当然是有目的 目的一:带女儿走 目的二:弄死前夫 第82章 沈川 谢崚知道慕容徽肯定会来找自己麻烦的,心里也想好了对策。 她不动声色地道:“对,在路边看见她被人欺负得可怜,所以我就顺便将她带回宫了。” “不明来历的人你也敢往自己身边带,有一个阿蒲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一个……留芳,是叫这个名字吗?” 谢崚点点头,“没错,她的名字叫留芳。” “这不是重点,”慕容徽说道,“你不能将她留在身边。” “父皇!”谢崚开口道,“我堂堂一国公主,难道连留下一个人的权利都没有吗?” 慕容徽见谢崚反抗,语气平静地跟她解释道:“朕只是不理解,那女子三十有余,姿色平平,她究竟哪里吸引你了,你为何要将她留下?” 之前被捡走那个男戏子,起码样貌美丽,嘴巴甜能讨谢崚欢心,谢崚将他捡走,还能用谢崚少女思春来解释,她如今捡回来这个无一技之,长得还不好看的女子,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第119章 慕容徽担心是谢崚被居心不良之人给下了迷魂药,所以特地来提醒她,让她清醒一些。 然而,他的一番好心好像被谢崚当成了狗屁。 谢崚抬起头,露出厌烦的表情,“你是奏章批完了没事干吗,你又不是御史,管我管得那么宽干什么!” 谢崚大概是进入了青春叛逆期,一点就爆,慕容徽本来好声好气来劝说她,结果被她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他也不管现在是不是宴会了,气恼地道:“阿崚,这是你跟你爹说话的语气吗?” 谢崚死死咬着唇,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两个字——不服! 谢崚提着裙子站起身,“本来我只是看她被欺负得可怜,准备放在宫里养两天,等她手上的冻疮好了,我就将她放出宫去,不会继续留她,可你不让我留,我偏要留,我还要她做我的女官,哼!” 谢崚冷哼一声,气冲冲地往外冲去。 “你——”慕容徽觉得自己在对待谢崚的时候,脾气已经足够好了,怎么一言不合她就跑了呢? 就在他想着要不要找个时间好好跟她说一下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只见慕容律笑眯眯地道:“大哥,小姑娘是这个样子的,阿崚这个年纪,看谁都不顺眼,说什么都要和你反着来,你这个时候凑到她面前去乱晃,不是讨骂吗?” “别管她了,来来来,我们兄弟几个喝一杯!” 慕容徽被慕容律拉过去喝酒,谢崚跑出了屋外,长长地松了口气。 大雪漫天,扑在脸上,有点冷。 有人给她披上一件外衣,“这就是殿下想到的‘办法’?” 谢崚抬头,发觉阿蒲就站在她的身前。 谢崚抬手拢了拢狐裘,道:“没错。” 她故意激怒慕容徽,让慕容徽对她发脾气,然后再顺势和他吵一架,再鬼使神差让留芳留下来。 以慕容徽对谢崚的宠爱,她这么做慕容徽除了吃下这个哑巴亏,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这个“办法”也可以为谢崚省下一堆麻烦,将谢崚留下留芳的理由从“留芳有什么能入她的眼”变成了谢崚“留下留芳,不过是为了和慕容徽对着干”。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等了多久?” 谢崚蜷缩在毛绒绒大衣里,看着天空飘飞的白雪,屋内明亮烛火像是被封印在她红宝石耳坠中,微光随着她的侧耳轻轻晃动,白皙的下颌映着火光,隐隐发亮。 阿蒲忽然想起了,下午他用银针给谢崚穿耳的时候,她伸手搂着他的腰,死死不愿意放开,温暖的发香盈了满怀。 为了缓解紧张的氛围,他安慰她说道:“殿下别怕,奴婢数到三下,第三下就穿过去,一点儿都不疼的,殿下稍稍忍耐一下下,好不好?” 谢崚郑重点了点头,闭上眼睛,手上的力道却更大了,掐得他有些许腰疼。 “一,二……” 像是故意使着坏心思,数到第二下的时候,他没有数三,就将银针穿了过去,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洞穿她的另一只耳朵。 感觉到耳朵上的刺痛,几乎倒在他怀中的小姑娘闷哼一声,随即露出了一双明亮的眼眸,随即好奇地抬眼去看镜子。 阿蒲笑了一下,“方才过来的,等的时间也不久。” 绕到了她的面前,“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奴婢不得不夸一句,殿下聪慧。” “既然你也觉得孤聪慧,那你可愿意做孤的谋士?”谢崚背着手,缓步走在雪地上。 做她的谋士,可以获得高官厚禄,还能收获聪慧的主公,这不好吗? 阿蒲笑着,“还不行哦。” “什么时候才行?” 谢崚站在原地,疑惑地看着阿蒲,阿蒲朝前走了两步才意识到她的停留,微微一笑,温和谦卑的笑意,带着些许狂傲,“这可就要看我未来主公的修行如何了。” 两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东宫。 进屋以后,阿蒲贴心地替谢崚脱下外衣,东宫里的侍从都会伺候谢崚,阿蒲也一样。 谢崚淋了雪,估计得沐浴更衣,阿蒲不能久留,正准备退下,谢崚却叫住了他。 “阿蒲,你等等,别走。” 阿蒲脚步一顿,谢崚站在屏风后喊他,“随孤过来。” 阿蒲勾起唇笑了笑,“三更半夜,殿下想要做什么?” 然而,当他绕过屏风的时候,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屏风的后面,端坐着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一身红袍,满屋的烛火,被他的容色逼得黯淡下来。 方才见谢崚离席,苏蘅止就也起身告退,朝东宫的方向奔来,他的速度要比谢崚快一些,更早抵达主殿,泡好了茶水,在这里等候。 阿蒲在东宫将近两年,当然知道谢崚有一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他是不愿受燕皇之恩,撞剑而死的徐州太守苏令安之子,母亲为虞朝公主,和谢崚一起长大,生得灵秀美丽,年少多才,饱读诗书。 南朝女帝为他们降下婚约,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哪怕最后谢崚来到燕朝也没有分开过……可惜燕皇似乎并不喜欢这个女婿,将他调离谢崚身边。 阿蒲还是第一次见苏蘅止,脑海里无端生出了一个念头:好美的少年。 美得令人自惭形秽。 他低头,指尖缠绕着一缕鬓发,心想难怪谢崚会喜欢她,从邺城到龙城,无时无刻不在给他写信,总是惦记着他。 苏蘅止轻唤,声音清丽:“殿下。” “这是阿蒲,我的书侍,之前我和你说过的。”谢崚道。 谢崚一直想要招纳却没有成功的谋士,虽为书侍,却不可以真的将他当成奴婢对待。 既然想要阿蒲为自己所用,谢崚干脆让他加入自己和苏蘅止的谈话,让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蘅止起身,给阿蒲搬来了蒲团,道:“请。” 阿蒲也不客气,跪坐下去,苏蘅止这次过来,是来给谢崚汇报情况。 “殿下让我通过二叔打探建康的近况,我已经给二叔去信了,但我觉得,此方法不可行,二叔身在彭城,与建康城依然 隔着挺远的距离,二叔也没这个能力能从相隔千里之外的建康获取情报。” 苏蘅止说道,“所以殿下若想要知道建康的动向,可能只有一个办法。” 他紧接着念出里一个名字。 那就是曹不敏,谢崚埋在建康的棋子。 他已经官至执金吾校尉,掌控建康外城的兵防。 谢崚鲜少给他去信,而且信件大多都是只去不回,详细告知他建康城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还够谢家双壁,谢芸和谢渲,以及大司马王伦的喜好,连年节的送礼单子都替他备好,让他能够更好地获得上级的赏识,适应建康城官场。 “不——”谢崚一口拒绝。 谢家兄弟和王伦都在建康,这三个家伙可都不是好惹的,要是知道他从建康往长安送信,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谢崚转过身,凝视着菱花窗,按照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西厢房的角度。 “不要找他。”谢崚道,“我自有别的办法。” 苏蘅止虽然不知道谢崚为什么突然对建康感兴趣,但以他对谢崚的了解来揣测,十有八九,和居住在西厢房的女子脱不了关系。 苏蘅止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脸色一变。 不会是…… 但是碍于阿蒲在场,压下心中的疑惑,没有再说话。 他于是紧接着开始说第二件事,“殿下,你让我找到名士沈川,有着落了。” 谢崚虽然已经开府,但是东宫幕僚空空如也,谢崚想要自己培植一支独属于自己的势力,不受任何人控制,所以她拒绝了慕容徽给她安排的臣僚,准备亲自选拔贤士入东宫。 苏蘅止现在已经在朝廷上做官,不好再入东宫,阿蒲也不愿意做她的幕僚,东宫诸官职空缺,她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这对于谢崚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谢崚喜道:“他在哪里?” 苏蘅止道:“这一年来,我一直在给旧日陵城学宫的弟子们去信,询问沈川的下落,一天前,我收到的回信里,总算有了些许眉目。” 谢崚和苏蘅止都没有看见,两人正说话间,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阿蒲忽然抿唇一笑。 笑声很轻,微弱的气息拨动烛火,在他眼底晃了一下。 ----------------------- 作者有话说:一点点修罗场吧 男主有点点呆,被修罗场而不自知 第83章 好家伙 事情是这样的,有个陵城学宫的弟子,来信说他知道沈川的去向,他也愿意帮谢崚找到沈川,只不过他要亲自到东宫来见谢崚。 “可以,让他来吧。”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强,谢崚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夜深了,谢崚也有些疲倦,让苏蘅止留宿在东宫,这天的谈话就这样仓促结束。 应酬得有些累,谢崚喝了些酒,被风吹得脑子有些痛,没有沐浴就爬上床睡觉。 第120章 夜里风雪呼啦啦地吹,纸窗华丽丽作响,地龙蒸得谢崚浑身滚烫,特别不舒服,谢崚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她缓缓从床上爬起来,她觉得口干舌燥,没有喊宫人,随手倒了杯茶水就灌了下去。 风雪夜,冰冷茶水默入喉咙,刀割般寒冷,她咳了两声,喉咙疼了起来,疼得她鼻子有些酸酸的,有点想哭。 她披起衣裳出门去,守夜的小宫女从瞌睡中惊醒,一骨碌站起身来,“殿下,去哪?” 谢崚如幽灵般潜行在黑夜当中,往西厢房走去。 留芳寝宫里的烛火还没有灭,谢崚记得,她的娘亲以前总是很晚才睡,批阅奏章不辞幸劳,一天只睡两三个时辰。 留芳对着镜子描摹着自己的眉眼,凝视着镜子中自己的模样,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就在这时候,门被敲响。 留芳打开门,十四岁的少女披衣站在门口,神色有些茫然,好像没睡醒一般。 “阿崚?”留芳下意识脱口而出,“大晚上怎么过来了?” “快进来,别冻着了。” 留芳将她拉进去,急忙关上了门,将追来的宫女留在门外。 “殿下!”宫女记得喊出声来,“你干什么,快开门!” 留芳打开门,眼神冷冷的,“别叫。” 她的眼神颇具威压,小宫女被惊得定住了神,扫了一眼留芳身后的谢崚,她呆呆地躲在屋里,小宫女抿着唇,不知道该不该劝她回宫休息。 “你去睡吧,今夜你不需要守夜,留芳看着我就行了。” 谢崚说道,小宫女连忙谢恩,便推下门。 门一关,谢崚热得将衣服脱下,径直脱下鞋子爬上床榻。留芳这才知道,谢崚所说的那句“今天晚上要和你睡”并不只是一句玩笑话。 留芳来到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了,乖乖,白天还好好的,晚上怎么就露出这副表情,受委屈了?” 谢崚双唇瘪着,像极了一只委屈的小猫。 谢崚没听清她说什么,迷糊地点了点头。 留芳又问:“谁让你受委屈了?” 谢崚这才听清楚她的话,她脑子转了一下,思索究竟是为什么受委屈。 在这皇宫中,好像也没有谁能让她受委屈。 但是她觉得很不舒服,浑身都不舒服。 她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也不知道自己胡说八道什么,随口就说道:“父皇他凶我。” 听到这话,留芳的眼里闪过了一丝杀意。 随即,留芳摸了摸她的脑袋,露出和蔼的微笑,“那委屈可大了。” 谢崚点点头,翻了个身,圈着被子,又翻身缩了回来,抱紧留芳的腰,低声喃喃道:“娘亲……” 留芳的身体颤动了一下,“你喊我什么?” 谢崚泪眼模糊,“娘亲,你不要走,你不要阿崚了吗,我好想你,我好想回建康,北方好冷,长安好冷,我不想要留在长安……” 芳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掀起谢崚的额发,摸了摸她的脑袋。 好家伙,她发烧了。 烧得好像还挺严重的。 留芳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耳垂居然是红的,还往下滴着血。 谢崚刚穿完耳就戴那么重的耳环,果不其然,发炎了。 留芳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如此胡闹,长长地叹了口气,“乖,起来一下,我给你去请太医。” “不要。”谢崚嘟嚷道,“我只想睡觉,我好困。” 太医来了,一要问她病情,二要给她看诊,三要灌她喝药,四要惊动慕容徽,将以上前三部操作重复一遍,她可就没机会睡了。 “留芳姑姑,你和我一起睡觉,好难受。” “好了好了,”眼见谢崚挣扎起来,留芳只好答应,“不哭不哭,不叫太医,我在这里陪着你。” 听到这句话,谢崚才缓缓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起来。 留芳松了口气,觉得这小祖宗还是一样难伺候。 她缓缓松开谢崚,将她放在床上,守夜的宫女都睡了,只有门口值守的守卫还没有休息。 今天她已经将谢崚寝宫布局摸了个遍,大概知道哪里取水烧水,哪里有常备的药物,她煮了一壶温水,替谢崚擦了擦脸和身,又取凉水泡湿毛巾放在她额头上冷敷,顺便拔掉了她的耳钉,敷上有助于愈合的金疮药。 期间谢崚醒了一次,被留芳哄着喝了半杯温水之后又哄睡了。 留芳来来回回,折腾了一宿。 等到次日临近天明的时候,谢崚的烧终于退了下去,耳朵上的伤口也结痂了。 雪落了一夜,次日终于是停了。 苏蘅止起身来朝谢崚辞行,敲门时却被留芳制止。 “回去吧,殿下累了,还在休息中,短时间内见不了你。” 苏蘅止抬头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眸,今天芳姬戴上了面纱,遮挡住赤红的疤痕,只露出一双漆瞳。 苏蘅止脸色骤然变动,双腿下意识想要弯下去,猛然清醒制止。 “我知道了。” 苏蘅止朝她躬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留芳回到房中,看了一眼还在熟睡的谢崚,确保她不会醒来后,来到梳妆台前,解开面纱。 易容之术最绝妙之处,就是能够将一个人打扮成另外一个人,去年进入皇宫的时候,她跟一个老乐师学了些皮毛,但也够用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每天都需要给脸塑形、化妆,不然第二天易容的痕迹就会变淡。 昨天被谢崚一打搅,她没来得及修容,耽搁到了早晨。 镜子中,柳叶眉形渐显,厚唇变薄,红色疤痕也变得淡了些,细看去,这张面容竟然和床上躺着的谢崚有些许相似。 不是别人,正是谢鸢。 去年她落崖后,被闻声赶来的氐人军队抓了回去,因为样貌出众,送进长安当做歌女献给了符青。她孤身一人,无法脱身,随性留在教坊司中养伤。 多亏了慕容徽射伤她脸的那一箭,在她养伤期间,倒是没有人打她的主意。 后来,她用自己的血救活了一位被毒蝎子蛰伤的老乐师,老乐师为了报答她,交给她易容之法。 她于是慢慢在脸上化妆,伪装成伤口腐烂容色凋零的模样,她被教习遗忘,她也乐得其成。 不久后,慕容家的人也攻破了长安,教坊司歌女被允许出宫,她的同僚们四散。 她有了回到建康城的机会,却并不急着走。 一来,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仓皇南渡,二来,她知晓慕容徽很快就会迁都,只要留在长安,她就有机会见到她的女儿,更甚者,她有机会杀了慕容徽。 …… 她用从教坊司带出来的特质的粉扑和笔在脸上勾勒,漂亮的五官被掩盖,只剩下平平无奇的一张脸。 她刚将化妆的物品收好,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随而来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你说公主昨夜和那个戏子厮混了一夜?” 呦,这是谁来了? 仇人相见,谢鸢冷冷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转过身去,慕容徽直接推开偏殿门,走了进来,声音中强压着隐怒,“谢崚,别睡了,出来。” 虽然谢崚名义上已经改姓慕容,但是慕容徽这句“谢崚”从小喊到大,至今没有改过来。 谢鸢赶在他说下一句话的时候起身迎了出去,微微一福身,“奴婢拜见陛下。” 她的声音沙哑,容貌明明是三四十岁的年纪,声音宛如牢狱,“陛下,殿下昨夜受了风寒,发了热,体虚休息中,还请陛下体谅。” 慕容徽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实话说,见到她的时候,他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虽然她生得平平无奇,脸上还留有疤,但是身体四肢,却给他带来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 审视的目光在谢鸢身上逡巡,逼仄而压迫,谢鸢捏紧拳头,如果她现在有一把刀,她肯定要捅死他。 片刻后,谢鸢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冷笑,“你算什么东西,这些话,轮不到你来和朕说。” 谢鸢闭了闭眼,睫毛颤动。 她挺直腰,明明是柔顺又谦卑的姿态,说出的话却是冷冷的,“陛下,女大避父,殿下今年已经十四,陛下身为人君,更应为天下表率,时时要谨记礼义廉耻,怎能毫无通报,就随意出入殿下宫闱?” 就是说他进东宫,还得提前通知谢崚一声,到底谁才是爹? 不知为何,慕容徽觉得恼火极了,目光从女人的脸移到她的脖子上,这女人长得不怎么样,却生着一条非常美丽的玉颈,锁骨长而分明。 慕容徽喉结滚动,在他离开楚国后,就沉入海底的欲望,居然在此刻,悄无声息浮了上来。 还是对着这么一个难以形容的丑物。 “抬起头来。”他说道。 女人仰着头,脖颈伸展,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第121章 慕容徽拇指摩挲着食指的指节,心想的却是,这么脆弱的脖子,要是他轻轻一捏,恐怕就要碎掉了。 谢鸢心里却有别的疑虑,害怕他想要从自己的脸上看出别的什么东西。 妆容拙劣,他要是再盯着看下去,恐怕真的会被发现有破绽。 她盯着那双金色的眼眸,心一横,忽然间抓住他的衣领,仰着头吻上了他的唇。 双唇接触的瞬间,慕容徽瞳孔陡然放大,心想这女人怎么敢这么做? 他的手立刻动了起来,反捆住她的双手,高举过头顶,避免她在这时候做出什么举动来。 只不过双唇的接触并没有停止,他反身将她压在了厚重的云母石屏风上,反客为主。后脑勺的撞击让谢鸢短暂地和他分离,眼睛死死地瞪着他,道:“陛下让我抬头,不就是想要做这个吗?” 慕容徽道:“你好像讨厌朕?” 不对,不能说讨厌……应该说是,憎恨。 谢鸢憎恨他。 慕容徽是她的宿敌,是彻头彻尾的疯子,他夺走了她的长安,还有她十月怀胎的女儿,谢鸢想要杀了他。 慕容徽瞧见她眼中的恨意,忽而觉得有意思起来。 自离开楚国多年来,他头一次对女人来了些许兴趣。 拽着她的手,径直越过西厢房,走在风雪长廊下。他的力气太大,拽得谢鸢一头栽倒在他怀中,他直接将她抱起,搂着她来到一旁的隔间,将她扔到了软塌上。 谢鸢刚绾好的发髻被打散。 “将衣裳脱去。”慕容徽命令道。 说这话的时候,慕容徽脑海中忽而闪过了谢鸢的面容。 但很快,他冷笑。 谢鸢算什么东西,他难道还要恪守夫到,为她守贞吗? 他看上个女人,就不能玩玩吗? 谢鸢脸色陡然一变。 “怕了,”慕容徽冷笑,“方才不是挺大胆的吗?怎么这个时候害怕了?” 怕? 谢鸢当然不是害怕,慕容徽愿意献身,她倒是很乐意陪他玩玩。 只是她的方才敢亲吻慕容徽,不过是因为他们以前几乎从不亲吻。 可是床上那点事情,他们可从来没少做过,要是真的到了媾和那一步,谢鸢笃定她的身份会被立刻识破。 她思索片刻,跪下身来,“陛下,奴婢有隐疾,不能人道,若是陛下想要疏解,奴婢可以用别的方式来帮忙。” 说着,她抬眼看了一下慕容徽,就要去解他的衣带。 慕容徽又笑了。 他向来不喜欢强迫,眼前女人露出的姿态,还真是让他恼火。 若是这人真的能讨他欢心,没准他还会封她当个贵人,保她一辈子荣华富贵。是她自己退缩的。 他往后退了一步,笑容收敛,脸色渐渐阴沉,“朕不会强人所难,既然不愿意,就不必找借口。” 宁肯说自己不能人道,也不愿意碰他,他是什么很可怕的东西吗? 慕容徽退出了门外,听侍从说谢崚已经醒了,在到处找那个戏子。 慕容徽整理好衣裳,“让她到主殿来见朕,朕有话要跟她说。” ----------------------- 作者有话说:看我给阿崚画的新头像 研究了好久终于学会画紫毛 等哪天我攒够了月石也给蘅止画一个 第84章 试探“跳个舞给朕看看。” … 谢崚其实在谢鸢亲慕容徽的时候谢崚就已经有意识了,只不过她的烧虽然退了,但情况依然不太好,用了很大的力气睁开眼睛时,慕容徽已经拽着谢鸢跑出去了。 谢崚生怕慕容徽欺负谢鸢,艰难起身穿上衣裳,想要出去找慕容徽要个说法,姗姗来迟的杏桃才发现她的脸色非常不好。 “殿下,”她轻轻搀扶着她,“怎么了?” 谢崚摸着小腹,或许是昨天喝了凉水,她的肚子疼得要命,好像有一把刀子捅在了里面,疯狂搅动,将她的肠子穿透。 谢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留…芳……” 杏桃想起慕容徽方才的表情,不好意思告知谢崚慕容徽将留芳带去干什么了。 “殿下先休息吧,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大好,奴婢替你去将留芳姑姑叫过来。” 谢崚摇头,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慕容徽在搞什么鬼。 就在这时候,宫女来通告:“殿下,陛下让你去主殿。” 杏桃微微惊讶,慕容徽这么快就解决了? 谢崚努力向前挪动,“扶我过去。” …… 主殿内,慕容徽低头凝视着谢崚书案上摆放的宣纸,上面是谢崚这些天练字抄录的诗书。 谢崚模仿的不是旁人的,而是慕容徽的,身为鲜卑人,他写得一手好字,谢崚的仿笔已经像了九分,一般人还真看不出什么偏差。 谢崚缓缓绕过大殿,隔着一扇透光的蚕丝屏风,慕容徽没有看见她的脸色,只是觉得她动作迟缓,轻轻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慢?” 谢崚五指搭在屏风上,盯着慕容徽,“留芳呢,你对她做了什么?” 慕容徽眼眸一动。 一来,他惊讶于谢崚今天的状态,二来,他不满谢崚一开口就和他提起留芳。 他实在不明白留芳有什么值得她惦记的。 她不过只是一个戏子,身份不明不白,还样貌丑陋,谢崚对她的关心,太过了。 “她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你会对她念念不忘?” 慕容徽有些恼怒,以至于他没有第一时间关注谢崚的身体情况。 留芳来历不明,也不知道是不是哪方势力派来的探子,他害怕谢崚年纪小,着了她的道。 谢崚扶着屏风,忍着痛道:“你到底对她做什么,她到底在哪里?她是我的人,你不能动她!” 她亲爹的手段她也是清楚的,她见不到留芳,也是心急。 若说是别的人,她尚且能保持理智,只有留芳不可以,她不敢想,要是慕容徽真的对留芳做了什么,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慕容徽看着谢崚变差的脸色,神色愈发凝重。 谢崚自己也没有察觉,她的双唇上的血色在顷刻间褪去,只剩下一片苍白。 她喊出声来:“父皇……” 话没说完,她就感觉到眼前一黑,慕容徽呼吸凝滞,露出紧张的表情,想要上前去扶她,然而与此同时,刚刚整理好衣裳的谢鸢也跟到了主殿中来,看到这一幕脸色一变,几乎是飞扑上前,接住倒下的谢崚。 “走开!” 慕容徽被她吼得立在原地,不知所措地伸着手。 谢鸢顾不住膝盖撞击在地板的疼痛,用柔软的手臂搂住谢崚,好像母鸡保护自己的崽子,冲着慕容徽怒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找御医!” 慕容徽五指握拢成拳,转身走了出去。 说来也是奇怪,这样卑贱的女子,居然还能使唤得动他。 谢鸢抿着唇,仅仅抱住。 怪她粗心大意,还以为谢崚发烧是因为穿耳发炎,直到她方才发现谢崚衣裳上有血迹。 …… “葵水?” 谢崚疑惑地念着这两个字。 她醒来的时候,小腹的疼痛还没散去,只是平躺之后稍有缓解。 谢鸢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伸到被子下面,轻轻地替她揉捻着小腹。 “是呀,”谢鸢的声音很温柔,“葵水来了的意思就是,殿下长大了。” 谢崚当然知道葵水是什么意思,也知道这玩意有多么磨人。 从她穿越后已经十四年没有来过葵水,现在又要重新经历姨妈疼痛,皱起了一张小脸。 她的肚子疼得难受,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盯着床帘躺着,一动不动,像条蹦到岸上被太阳晒到一动不动的死鱼。 谢鸢端来了一碗红糖水,“喝了它,喝了就不疼了,甜的,不苦。” 宫女来扶谢崚,谢崚靠在床头,腹部肌肉收缩,又带来一阵疼痛,疼得她“嘶”了一声。 谢鸢心疼极了,太医说谢崚体寒,今后每月葵水至,都会经历这一遭。 她脸色白得谢鸢心都要碎了。 这孩子跟着她爹,都吃了些什么苦头呀? 不可否认,慕容徽对她好。 但是他对她的好只局限于给她权势和地位,没办法照顾到她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谢鸢轻轻抿了一口红糖水,温度恰到好处,才放到她的嘴边,谢崚没有拒绝,恹恹地喝了下去,随即阖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好困。”倒不是因为困,只是疼痛之下,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选择睡觉。 慕容徽进屋时,谢崚又躺了回去,谢鸢替她盖好被子,留心将被子塞进她的身下压实,不漏一丝风。 慕容徽清楚,他身为男眷,此时本应该避嫌,可是他放心不下那个叫做留芳的人,所以特地摸进来盯着她。 第122章 其实这个时候,最应该陪在谢崚身边的,应该是她的母亲。 可是谢鸢在楚国,慕容徽又不能当即将她抓过来,所以只能委屈他的女儿,和一个戏子作伴。 慕容徽心想,或许谢崚真的是离开母亲太久了,才会渴望母爱,迷恋一个妇人。 见谢崚睡去,慕容徽把留芳喊了出来。 因为担心谢崚醒来后会找人,所以慕容徽只是将她叫到了主殿。 谢鸢抵达的时候,慕容徽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剑,剑锋锐利,镜面寒光倒映着谢鸢的容貌。 慕容徽没有看谢鸢,漫不经心地问道:“说吧,是哪里的人,什么时候进宫的,朕已经下令遣散前朝宫人,为何你不愿意离开,接近公主又是为何目的?”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跳跃出来,一个比一个锐利,锋芒毕露。 谢鸢笃定,要是她回答不好,他的这把剑,就是杀她的剑。 谢鸢垂下眼眸,说道:“陛下,奴婢本是长安人,当年匈奴王进京,下令屠城,奴婢的父母兄长都死于那一场战乱之中,只有奴婢一人,藏身于水缸之中,得以保全性命。” 慕容徽听着她的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父母早亡,也就是说无从查证,然而战争年代,长安城饱经风霜,百姓流离失所,失怙的孩童不计其数,她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慕容徽找不到错漏。 “后来,奴婢为了活下去,找了个胡人草草嫁了……” 听到这话,慕容徽眉色一凝,“你嫁过人?” 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他的心脏不可遏制跳了一下。 谢鸢点点头,“奴婢不过只是一个弱女子,凭借自己如何能在乱世之中生存?为了活下去,奴婢只能选择嫁人。” 慕容徽心想,说的也是。 她怎么看也不像是未经人事的模样。 谢鸢自顾自继续说着,“成婚后,奴婢为那人生下一个女儿,苦心操劳家务,只是可惜……” 说到这里,她忽而哽咽,眼底酝出了几分水色。 慕容徽问道:“可惜什么?” “可惜那人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更真切一些,她咬牙切齿,又抽抽噎噎,“刚成婚那几年,新婚燕尔,他对奴婢还算好,可是后来,他本性暴露,吃喝嫖赌样样精通,将家里的银两都败光了,而且他喝醉了酒,就会打奴婢。” 她指着自己的脸,煞有其事地道:“这就是他酒后划伤的。” 慕容徽凝视着那道红色的疤痕,放下了手中的剑,身子前倾,黑影欺压上去,“那你的丈夫和女儿呢?” 话音刚落,眼前的女人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上天报应不爽,夫君在冬天喝醉酒跌进了水里,活生生淹死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慕容徽似乎觉得她语气中泛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这么不甚体面的死法,她居然还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可见她对她前夫有多么怨恨。 不过没有人会喜欢虐待自己的人,慕容徽觉得可以理解。 “后来奴婢带着女儿独自生活,我们居住的地方起了战乱,奴婢的女儿在和奴婢走散,至今不知所踪,如果她还活着,大抵也是像公主殿下这般大。”谢鸢深深一叹,揩去眼角的泪花。 “所以奴婢听说陛下和殿下抵达长安,才会难以自抑,故意拦在殿下的必经之路上,只希望能再见殿下一眼,希望能够缓解思女之心,没想到殿下居然愿意怜惜奴婢,将奴婢带回东宫。” 慕容徽道:“你还没有说你是怎么进宫的。” 谢鸢道:“奴婢与女儿失散后,奴婢只身流落到长安,为了生存,奴婢只好去勾栏里做艺伎,蒙着脸跳舞谋生,后来秦王搜刮民女,当时夜深,抓奴婢的人只是觉得奴婢身段还可以,加上奴婢蒙面,不知奴婢样貌,奴婢就这样误打误撞进了宫,因为丑陋,无法登台,只能做个奴婢,伺候教坊司的姑娘们。” “后来秦王被陛下打得抛弃长安逃亡,陛下大赦,奴婢心想着自己在宫外无牵无挂,又无一技之长可以养家糊口,倒不如在宫中养老,所以奴婢选择留下。” “奴婢愿意以亡父的名义发誓,奴婢此言,绝无虚言!” 慕容徽冷嗤,似乎对她的起誓不甚在意。 他不按套路出牌,低头看着宝剑,忽而反手挥剑一指,嗡嗡剑鸣响起,剑尖落在谢鸢的脖子上,抵住她的肌肤,再近毫厘,谢鸢的脖子就要被刺穿。 谢鸢面不改色,没有闪躲,连眼眸都没有闪一下。 当她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不好再装做恐惧。 “奇怪,”慕容徽说道,“你居然不怕?” “奴婢此生命途多舛,见惯了大风大浪,不过是贱命一条,没什么可怕的。”谢鸢仰着头,不卑不亢。 慕容徽哑然失笑,手腕回转,将剑收回剑鞘,按在木案上。 “不是做过艺伎吗?”慕容徽说道,“跳个舞给朕看看。” “好呀。”谢鸢想都没想就答应。 她缓缓起身,伸手搭上剑鞘,“只不过奴婢最擅长的,是剑舞。” “陛下敢看吗?” ----------------------- 作者有话说:阿崚:姨妈好疼(痛苦脸) 第85章 美梦 剑鞘冰凉,侵蚀着她的手指。 慕容徽觉得,这个女人是在一步一步,试探他的底线。 她的手指纤细,因为用力而显示出分明的骨节。 慕容徽死死按住剑鞘,不让她挪动半分。 她却似乎看不懂慕容徽的眼色,手指还在使劲,就在她即将抽动剑鞘的时候,慕容徽的手朝上倾斜,握住了她的手。 谢鸢猛地抬眸,对上了慕容徽的眼睛。 慕容徽四处征战,这双手握弓握剑,指腹上磨出了一层厚厚的老茧,摩挲着她柔软的手背,有些许硌人。 她没有收手,任由慕容徽这样子捏着掌心,许久 屋中摆放着一瓶红梅,是杏桃采回来装饰房间用的,慕容徽不紧不慢地伸手,从中抽出一枝最艳的,递到了谢鸢面前。 红梅落入她的乌瞳之中,闪烁着火光点点。 “让你跳,你就跳。” 以花枝代剑。 谢鸢明白了,慕容徽今天不会在这件事上放过她。 既然是舞女,那她怎么可能不会跳舞,这舞不跳,前面的谎言圆不上。 谢鸢握住了梅枝,枝头残余雪水,冷香落入掌心。她抖了抖,几片红色纷然落下,掉在了木案上。 谢鸢朝着慕容徽的方向,盈盈一拜,随即头上的素簪,头发散乱开来,三千青丝如墨。 她回转着身形,翩翩起舞,梅枝在她掌心回转。 世上大多数人都知道,她是长安宫里的奴婢,因为被谢家人收为义女,才能得道升天。 但除了谢家人之外,没有人知道,她的母亲是长安宫里的舞姬,她从小看着教坊司的姑娘们唱曲跳舞。 跳舞,她是会跳的。 柔软的腰枝舒展,散开衣带缠绕红色梅枝,风情万种。谢家人只是为了应付,脸上自然没有表情,但是舞姿却是极美的。 慕容徽盯着她的腰看,目光游走。 她以梅花做剑,舞姿轻盈灵动,没有刀剑的锐利,只有花色鲜妍。 无酒也无琴乐,只有花和舞。 慕容徽竟然看得有些陶醉,目光下移,裙摆扬起,露出她纤细的脚踝。 慕容徽觉得,在上面系上一个银铃,或许也能弥补没有乐声的遗憾。 但是他这个念头只持续了片刻,随即他笑笑,他究竟在想什么?他又不是真的为了看她跳舞。 “好了,不用跳了。” 谢鸢停了下来,捧着梅枝,茫然得望着慕容徽。 慕容徽起身,脸色比方才舒展了一些。 试探也试探过了,也找不到破绽,说明他暂时还奈何不了她,今天就到此为止。 谢崚需要她,他就姑且留下她。 他叮嘱道:“回去照顾公主,要是公主出了什么事,朕唯你是问。” 谢鸢颔首,“是。” 这还需要他叮嘱? 话罢,慕容徽迈步离开。 …… 谢崚这一睡就睡了一整天。 并且在接下来了三四天里,她被葵水折磨,浑身没有力气,但凡说话大声些,牵扯到腹部的肌肉,她都会感觉到无比疼痛。 除了睡觉,她什么事情也不想干,连饭几乎都吃不下,只能喝些糖水和流食,成天躺在床上装死。 谢崚心想,她上辈子就算是来姨妈当天喝冰、洗冷水澡洗冷水头再加上吃顶辣火锅也没试过疼成这个样子。 看来疼与不疼全看体质,她现如今的体质也太差了。 她也没见谢鸢来葵水时会疼,看来她体质不好也不是天生的,是那两次生病留下的后遗症。 想到以后每个月都要经历几天这样的痛苦,谢崚想把自己阉了的心都有了。 第123章 “留芳姑姑,太医有没有说,我这种情况能不能调理好呀,我以后每月葵水至,都要疼上几天吗?” 留芳坐在身边的软榻上,软塌几乎和床并排,这几天因为身体虚弱,谢崚愈发离不开留芳,留芳就日夜陪着她,连睡觉,也是睡在这个软榻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照顾谢崚。 留芳安慰道:“公主殿下还年轻,只要坚持调理,总是会调理好身体的,殿下不必为此烦忧,要乖乖喝药,才能让自己的身体强健起来,不用遭受病痛折磨。” 她轻轻掐了掐谢崚的脸,“殿下生于南国,不能承受北方寒冷,水土不服,如果有机会,殿下今后回到温暖的江南去生活,想必离开了北方,殿下的身体也会慢慢变好。” “嗯。”谢崚蜷缩在被子里,将眼睛以下的身体部位都藏在了被窝里,不动声色地道:“但愿如此吧。” 谢崚何尝不知道留芳话里有话。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留芳的真实身份。 留芳不是别人,就是谢鸢。 那是她的母亲,就算化成灰了谢崚也认识了。 她从看到谢鸢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她的真实身份,她不知道谢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她所能够想到的原因就那么几个。 第一,为了她。 第二,为了她爹。 第三,为了楚国。 也许三个兼有,谢崚没办法直接问她,只能将她放在自己的身边,保护她,替她隐瞒身份。 现在看来,谢鸢来这里的目的,包含着带她回去这一个。 她的确想要回到江南,但是不是现在。 “殿下,陛下来了。” 杏桃前来通报。 谢崚身体难受,慕容徽念着她,时不时就会到这里来坐一会,询问谢崚身体情况。 有时候在谢崚睡着的时候来,有时候在谢崚醒着的时候来。 听到慕容徽要来,谢崚暗暗叫了一声糟糕,脸色又白了三分。 这并不是她不欢迎慕容徽的意思,只是慕容徽一来,难免会碰上留芳。 从慕容徽的表现上 来看,他并没有将丑陋的留芳和建康城里名动天下的女帝联想在一起。 只不过他现在对留芳起疑心,总觉得她心怀不轨,和留芳说话的时候,也是夹枪带棒,想要从中挖出点东西来。 谢鸢已经将话编得滴水不漏,饶是他怎么问,都被轻飘飘挡了回去,慕容徽问不出任何破绽来。 他们到底做过了六年夫妻,朝夕相处日夜相对,要是相处时间长了,谢崚可保不准慕容徽会不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要是慕容徽真的发现了谢鸢在燕宫里,以谢崚此时的能力,可保不住谢鸢。 她不想谢鸢和慕容徽过多接触。 在慕容徽迈进门槛的同时,谢崚开口喊道:“父皇,你别进来!” 慕容徽眉头一皱,“为何?” 谢崚缩进被子中,“我要睡了,你改天再来好不好。” 慕容徽说道:“朕昨日过来你说要睡觉,赶朕走,今日朕来找你,你又说要休息,朕想要见见自己的女儿,就这么难吗?” 慕容徽心里嘀咕着,谢崚为什么最近总是要轰他走,见了他好像见了鬼一样。 他思考了许久,想着是不是上次对待她太凶,吓到了她,心头泛起一丝内疚。 想到这里,他的语气柔和了下去,“父皇只是来看看你,并不打搅你休息,你睡就好了,别赶父皇走,好不好?” 谢崚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这几天赶慕容徽的次数,已经满十根手指头,轻轻叹了口气,对方语气都放低到这种程度了,谢崚觉得还是不好让他走了,她撑起身子,往外指了指,“留芳姑姑,你先出去好不好。” 谢鸢明白谢崚的用意,起身躲了出去。 她走出屋子的时候,刚好和慕容徽插肩而过,发梢上的兰花香在空气中飘散,于慕容徽鼻尖一带而过。 慕容徽目光随着香风追随谢鸢,眼眸眯了眯,一刹那间就明白了谢崚为什么总是让他走,都是因为她。 谢崚不想让他接触留芳,害怕他对留芳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这让慕容徽的心里有了一份危机感,留芳在谢崚心中,究竟有多么重要? 他眸光凝了一下。 留芳照顾谢崚的时候掺杂着感情,做得比谢崚的很多贴身近侍都要好,谢崚喜爱她,护着她,慕容徽没有十足证据证明她心怀不轨之前,绝不能对她做什么。 他走到谢崚的床头,“你睡吧,朕在这里坐一会就走。” 谢崚本来不算太困,但是和慕容徽大眼瞪小眼,相顾无言,不知不觉,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觉谢崚居然睡得格外安心。 她梦见了她回到五六岁的时候,还是个梳不起发髻的小姑娘,每天最大的烦恼便是老夫子传授的四书五经。 有朋友,爹娘对外关系和睦。 她梦见了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尚且年轻的谢鸢和慕容徽在窗前对弈,光落在两人的眉眼间,微尘不动,他们眼里都带着笑意,眼底藏着对对方的温存爱慕,和谐得好似一副古画。 谢崚呆呆地看着这一幕,眼睛有些红红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她,朝她招了招手。 “阿崚,过来。” “到爹娘这里来。” 谢崚有些舍不得醒来了。 可惜梦总是会破裂的。 谢崚睁开眼睛的时候,差点吓得心梗。 ——谢鸢和慕容徽正相对跪坐在棋盘,呈现对峙的姿态。 谢鸢将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杀气短暂收敛,“陛下,您输了。” 第86章 玉花糕 时间回溯到一刻钟前。 谢崚睡去后,慕容徽并没有离开。 燕国息兵后,他也是清闲了起来,太和殿的政务也已经处理完了,剩下的一些杂务交给尚书台帮着分摊,他没必要那么早回去。 征战多年,他错过了谢崚的成长,这段时间谢崚也病着,不用跟随夫子学习,他也想着多陪陪谢崚的。 他没有妻子,两个弟弟已经成婚,和母亲个不亲近。 说起来,也就只剩下谢崚这一个至亲。 见谢崚睡着以后,他走出来屏风,在与床隔着蚕丝屏风后的书案边上发现了一个棋盘。 黑白玉棋子如星星般散落,棋盘上谢崚前些日子研究的残局,还没能解开。 他凝视着棋局片刻,在窗边自己和自己对弈,顺便替谢崚解局。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连阳光也变得不那么刺眼睛了,谢鸢端着一盘点心进来了,放到他的身侧。 “这是奴婢亲手做的,陛下吃些东西吧。” “亲手做的?” 慕容徽觉得这几个字有些新奇,谢鸢夹起一块点心,玉花糕晶莹剔透,还包裹着红色的流心。 “没错。” 女人脸上带着笑意,满是对自己做出食物的自豪,眼里闪闪发亮,充满了期待,“陛下张口,试试。” 对于“亲手所做的食物”这个概念,慕容徽向来是很陌生的。 茶米油盐酱醋,平常人家每天为之发愁的东西,他似乎很少会在意。 贺兰夫人当然不会为他下厨做饭,谢鸢也不会下厨房,没让他亲手为她做饭已经算很不错了。 在谢崚年幼时,他倒是想着下厨给她做些点心,因为没有什么天赋,做得太难吃,被她偷偷倒了喂鱼,他发现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做过了。 他抬眼凝视着留芳,心里想的是,谢鸢从来不会为他下厨做饭。 男耕女织,妻子为丈夫烧火做饭,似乎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谢鸢从来不是寻常女人,舞权弄术,胜过世间许多男子。 要是虞谦没死,她没有接过江南朝廷,只怕江南朝廷早就在风雨飘摇中消失不见了。 连慕容徽自己也没办法保证,如果他站在谢鸢的位置,做得能够比她更好。 倒不是他对谢鸢有什么偏见,只是,他和谢鸢这种厉害的女人相处久了,遇到留芳这种小意温存的女子,心里难免有了少许的触动。 可他没有张口。 她让他吃他就吃,岂不是显得自己太过惯着她了? 谢鸢笑笑,“陛下是担心这上面有毒吗?” “怎么会呢?”谢鸢咬了一口,红色的流心晕染她的嘴唇,宛如口脂,散发着蜜糖的芳香,格外诱人,比糕点更加令人心驰神往。 “陛下你看,奴婢也吃了。” 她若无其事地道,“所以陛下放心了吗?” 慕容徽伸手,轻轻擦拭去她唇上的口脂,一直抹到脖子上,让她浑身都是甜的。 谢鸢有些抗拒,脸上的笑容也变得僵硬。 慕容徽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脖子上的脉搏,“你倒是提醒朕了,朕怎么可能吃来历不明的食物?” 他伸手捏紧她下巴尖尖,“为何蓄意接近朕?” 第124章 谢鸢眼里漫出了雾气,“疼。” 他嗤笑,真是娇嫩啊,他还没有用力,她的下巴上就已经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小印。 他缓缓松手,女子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可她并没有因此而灰心,而是轻轻地拍了拍裙子,站了起来,屈身朝慕容徽行了一礼。 “奴婢并非蓄图谋不轨,而是在向陛下示好,陛下 是天下的主人,奴婢想要在东宫只好长久地待下来,让自己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就必须得到陛下的承认。” 她声音虽然沙哑,但极为恭顺,语气平淡如水,并没有任何怨怼,“这盘玉花糕,奴婢当年时常做给自己的女儿吃,因为制作糖心的蜜糖极为珍贵,所以这是奴婢能够做出最好的东西,当初奴婢也只有冬天的时候才能尝一尝,奴婢的女儿,一年也就只能吃那么一两次玉花糕。” “奴婢只是想要将奴婢认为最好的东西献给陛下,却忽略了皇宫珍宝遍地,对比之下,这玉花糕显得太过平庸,未能得陛下青睐也是情理之中,奴婢这就拿去倒了便是了。” 话罢,她捧起盘子就要往外走去,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慕容徽心里莫名起了一阵慌乱,伸手拉住她的手腕。 谢鸢心里冷笑,她还不了解慕容徽? 跟他来硬的根本就没有用,只能慢慢得哄着。 慕容徽敲着棋子,说道:“会下棋吗?” 谢鸢搞不清楚他葫芦里卖什么药,随口回答道:“略懂一些,从前奴婢的夫君是赵国的官吏,奴婢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慕容徽道:“那好,过来和朕下棋,要是你赢了,孤就满足你的愿望。” 谢鸢盯着棋局,暗自思索。 这些年她下棋的风格已经改变了不少,慕容徽应当发现不了她的棋风。加上她方才已经说了自己会下棋,不好推拒。 于是她欣然应允,“奴婢却之不恭。” 两人清理棋盘后便开始了对局。 事实上慕容徽并不觉得一个村妇能够胜过他,从开局起就漫不经心地开始给她大放水。 然而,下着下着,慕容徽渐渐发觉有些不对劲。 留芳的棋力,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而且因为他放水放得太狠,黑子的数量竟然隐隐有了追上他的趋势。 慕容徽不得不认真应对,然而,由于他前面的轻敌,后面补救也是无济于事。 片刻后,他还是输给了谢鸢。 谢鸢深深松了口气,为了不让慕容徽发现破绽,她特地收着些,只用了六成的力,慕容徽的自大可害惨了他。 谢鸢笑盈盈的,将手中的点心又捧到了他的面前,“陛下,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 慕容徽这次没有拒绝,只是指着另一块点心道:“我要你吃过的。” 谢鸢愣了愣,“可是,这块的蜜糖都流出来了……” 慕容徽道:“有问题吗?” 谢鸢心想,慕容徽果然还是警惕的,还是担心她在点心上做手脚,在她尝了一口之后并没有立刻相信她,而是慢慢地等,用下棋拖延时间,见她此刻依然没有毒发才愿意吃下这块点心。 谢鸢心里对他的多疑非常鄙夷,面上却努力挪出了一个微笑,“当然是没有问题的。” 他吃哪块都可以。 她没有用筷子,而是直接上手拿,抓住滑溜溜的点心之后放到了慕容徽的唇边,“陛下请用。” 慕容徽就要张口,一只手却在这时候出现,托起了玉盘。 转眼望去,谢崚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鞋也没穿衣服也没穿,一脸紧张地站在两个人面前。 两人几乎是齐齐开口喊道:“阿崚?” 他们还是太入神,完全没有发现谢崚的靠近,这句话喊出口后,慕容徽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诧地看向留芳,她为什么敢直呼谢崚的名讳? 谢鸢也在同一时间意识到了这一点,抿了抿唇,此刻她也不好故意解释些什么,而是对谢崚道:“殿下,你怎么下床了。” 谢崚手上捧着点心,心有余悸。 她爹也真是的,为了面子连命也不要了? 幸好她醒来得及时,不然,只怕他要被谢鸢毒死。 她真是无奈极了,自己就一刻没看着,他们怎么就闹出这些事情来,“不准吃了,谁都不准吃了!” 谢崚推开窗户,风雪灌入,谢鸢眼疾手快给她披上衣裳,她快速连点心带盘子全给扔了出去,点心和陶瓷盘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随后拍拍手道,“好了。” 慕容徽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完成这个莫名其妙的动作,有一刻还怀疑她是不是让什么东西给上身了? 谢崚转身看向慕容徽,“父皇,你可以出去了吗?” 慕容徽不知道自己又是哪里得罪她了,一脸无辜地问道:“你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对糕点发脾气?” 谢崚怒了,“我不能吃,你们也不能吃!” “我想一个人待着,你就别问了,让你出去你就出去,不行吗,快走!我不想见到你!” 一通发癫后,谢崚拽着慕容徽的袖脚将他丟出了大殿,“啪”一声将门给关上。 慕容徽站在门口:“……” 做完这一切,谢崚觉得腹部的疼痛又蔓延开来了,幸好这天已经是她姨妈期的倒数几天,没有前几那么疼。 她站在门口,一直等着慕容徽离开,才缓缓地想要回到床上,谢鸢走过来搀扶她,谢崚赌气地推开她。 谢鸢喊她:“阿崚。” 她的声音是熟悉的声线,不是为了蒙蔽慕容徽的故作沙哑。 谢崚转过身,盯着谢鸢的眼睛,“你就这样光明正大的下毒,要是他出了什么事,要追责你该怎么办?” 谢鸢只有一个人,慕容徽想要弄死她,就好像掐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谢崚这些年幸苦奔劳,就是不想让她的亲人们受伤害。 谢鸢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待在建康,为什么要以身犯险接近慕容徽!一阵后怕涌入脑海,谢崚的双肩微微战栗,眼泪稀里哗啦流淌下来。 她还是那么爱哭。 谢鸢走过来抱住她,按住她的肩膀,“别怕呀,阿崚。” 她附在谢崚的脑后,“他死了,你就是大燕的国主,就算慕容家的人不满又如何,以后掌控天下的人是阿崚啊。” “阿崚已经长大了,会保护娘亲的,对吗?” 谢崚瞳孔一缩,遍体生寒。 ----------------------- 作者有话说:谢崚:光记得扇我爹了,怎么忘记扇你这个白切黑了? 第87章 都毁灭吧 要是谢鸢今日真的成功刺杀慕容徽,那慕容家的人怎么可能放过她。 如果谢崚想要袒护她,那岂不是要将慕容家的人全部杀光? “阿崚完全不用担心皇位坐不稳,”谢鸢摸着她的软发,“阿娘会帮你的。” 谢崚恹恹地坐在软榻上,往嘴里狂灌温水。 心想谢鸢的帮她,可能就是带着兵马跨过长江征讨大燕,以她为傀儡、做桥梁,再玩一出加强版的外戚干政,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劝慰自己她早就知道她娘是什么货色,何苦为此伤怀。 谢鸢摸着她的小腹,“还疼吗?” 谢崚被白开水撑地打了个饱嗝,翻身卷起被子躺在床上就睡了。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面人,也许谢鸢总是笑盈盈的,谢崚对她的态度比对慕容徽稍稍好一点,不至于将她赶出去,但再好的待遇可就没有了。 谢鸢只能让她自己一个人安静下,只是替她盖好了被子。 事实上,这几天是除了谢崚七八岁那几年受伤、瘟疫之外,谢鸢离她最近的时候了。 身为母亲,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孩子,甚至多次利用,是她的失职。 多年来忙于政务,总是会选择性地忽视她,她的心中永远有更重要的东西,谢崚很多时候都是被她抛弃的那一个。 谢鸢轻轻一叹,伸手扫过谢崚的眉毛。 她的五官几乎都肖母,是标志汉人长相,唯有这双眼眸,和她父亲相似。 …… 朱漆墙头投落两片阴凉,有两个风华绝代的男子缓步走在明暗交界处。 “姑娘家是这样子的。” 贺兰絮劝慰道,“每月葵水,身体不适,脾气自然会焦躁起来,阿崚也是年纪 大了,陛下总不能像个小孩子一样对待她。” 他絮絮叨叨,为谢崚辩驳,“她已经过了那个任由你说风道雨的年纪,有了自己的主见,陛下要学会尊重她,听她的话,若是还和以前一样,事事都替自作主张她安排好,人家肯定不乐意了。” 慕容徽很是疑惑,“你未成婚,怎么会知道这些女儿家的私事?” 他眼里闪过一丝质疑,总觉得贺兰絮是不是看上了哪个姑娘,在脑海中缓缓琢磨着赐婚的语句,要是贺兰絮顺着说出口,慕容徽当即就可以为他赐婚。 第125章 贺兰絮年纪不小了,太后催了好几次,给他找了许多贵女想看,让他娶亲,可他就是不听。 要么是推脱没有看上,要么就是说自己年纪未到不想娶亲,可让人伤坏了脑筋。 很可惜,并没有,贺兰絮一口拒绝,“陛下忘了,微臣自小学医,医者无男女,微臣知晓男女差别,和识字念书差不多罢了。” 慕容徽叹了口气,只好直接戳破,“话说你真的还不想娶亲吗?朕年纪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阿崚都已经会说话走路了,你再拖下去,可就只剩下孤家寡人了。” 说着,他不由得推心置腹:“做个孤家寡人的感觉不好受,在外征战,家里连个帮忙打理家务的人都没有,想找人说说话,却对着空空屋舍,无从张口。” 见贺兰絮露出了片刻的迟疑,慕容徽以为自己的劝说有了效果,急忙加把劲道:“所以,还是趁着年轻,找个可心的人,生个孩子,不求对方有多显贵,只要能能和自己说说话,闲暇之余还会为你洗手作羹汤,陪你下下棋,岂不美哉?” 贺兰絮若有所思点点头。 然后他就反问道:“陛下最近是不是瞧上了哪个女子?” 背着手走上前面的慕容徽感觉自己的心被扎了一下,脸色不变:“哪有!” 贺兰絮压根不信,清秀眉目舒展,笑着打趣道:“看来那女子本事了得,竟然能让陛下惦念。” 慕容徽这些年生活单调,明明还是处于身强力壮之时,却跟个孤寡老翁一样,接触过的女人就只有太后和公主,以及朝廷上被他亲手提拔起来的几个上了年纪的女官。 此刻居然能有个女子,不仅可以接近他,甚至为他洗手作羹汤,还陪他下棋,还真是厉害! 贺兰絮已经展望到,恐怕这沉寂许久的长安宫,要迎来第一位娘娘了。 慕容徽依然是冷笑:“别忘了,你我二人现在要去给太后请安,要是误了时辰,当心太后怪罪。” 贺兰絮当然知道他是在欲盖弥彰,笑道:“好。” “放心吧,陛下,微臣会替你保密,不会告诉太后的。” 殊不知,这两个的对话早就被前头太后宫里派来为二人引路的小宫女听见了。 小宫女是太后的人,机灵得很,察觉到二人谈话中的异常,连忙跑快了几步,将慕容徽看上了某个女子的消息告诉了太后。 …… 谢崚刚醒过来,就听到杏桃带来苏蘅止入宫的消息。 她脑子迟缓转动,心想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苏蘅止了。 迁都之后,燕国新旧贵族齐聚长安,为了争抢府邸宅院,难得不可开交,时常会吵到令尹府衙。 苏蘅止一边要忙于调解贵族们的矛盾,一边要替谢崚做私活,忙得脚不沾地。 两天前好不容易抽出点时间来看望谢崚,还碰上了慕容徽,直接让慕容徽给打发了。 慕容徽还是不喜欢苏蘅止接触谢崚。 谢鸢订下的婚事,能有什么好的? 哪怕全天下的男子死绝了,他也不同意谢崚和苏蘅止在一块。 但是谢鸢不一样。 她对苏蘅止非常满意。 在谢崚将她带回东宫的时候她也见过苏蘅止,多年未见,这孩子不仅没有长歪,还出落得清正秀气,好似下凡的小仙童,让谢鸢不仅感慨她的眼光是真的好。 她很开心即便没有了婚约的束缚,谢崚和苏蘅止依然能保持这么好的交情,说明她当年没有看错人。 她微笑着打开门,将苏蘅止迎向屋内,“苏公子来的巧,殿下刚醒呢,你到里面去坐坐,奴婢去为你倒杯茶。” 听到这话,苏蘅止呼吸一滞,连连摇手,“不了不了,我不喝茶,不劳……姑姑费心” 他内心惶恐,当然不敢喝谢鸢亲手泡的茶。 “那你们慢慢聊,奴婢先出去了。”谢鸢笑盈盈地离开了房间,往自己的西厢房走去。 听到苏蘅止的声音,谢崚缓缓爬下床。 在人前,她永远是仪态端庄的大燕储君,礼节周全,从不会失礼,但在自己殿内,她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屈膝坐在地上毛绒软毯上,头发搭拉在肩膀上,随意而慵懒。 “怎么现在才来见我?”谢崚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嗔怪,似是在撒娇,“我病着这些天,你都去做什么了?” 苏蘅止对上她的目光,金色的瞳孔微微眯着人,夹杂着几分慵懒。 苏蘅止知道这几天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无论是在燕国还是楚国,她这个年纪,都已经可以成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个,一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脑海中,伤怀他们少年时光如流水一去不复返,也是隐隐担忧那个早就被遗忘到脑后的婚约。 谢崚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但是以慕容徽的性子,肯定不会允许苏蘅止进慕容家的门。 他和谢崚,或许会越走越远。 “怎么发呆?”谢崚见他迟迟没有回应,露出了不悦的眼神,“还站那么远干什么,怕我吃了你?” “怎么会?”苏蘅止眯着眼睛笑了笑,但随后笑容收敛,表情严肃,“殿下,这几天我查到了一下东西。” 谢崚:“什么?” “在一年前,陛下征长安之时,曾经带兵伏击了楚军军营,并且从主帐之中带走了一个随军女官,后来撤退到时候,这位女官刺伤陛下后从马上跌落,坠落山崖,被楚军救了回去。可是,陛下不惜以身犯险,带兵追击,肯定不仅仅是想要抓住一个女官那么简单……” 苏蘅止清澈声音回荡在谢崚耳畔,谢崚立刻就明白了。 ——这个女官当然就是谢鸢。 谢崚:“继续说。” 苏蘅止道:“据说陛下当时还射伤了那位女官的脸,而陛下自己也身受重伤,昏迷多日不醒。” 慕容徽带人突袭的时候只是谎称去剿匪,知晓他真是去向的人甚少,随军的苏蘅止也是这些日子收买了残兵才知晓的。” 谢崚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该死的慕容徽竟然赶动她娘的脸,难怪她去年这个时候没有听说慕容徽提起这件事——他根本就没脸提!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这些线索中,她大概猜出谢鸢是被迫滞留长安,后来又因为各种原因留下。 谢鸢是个不安分的人,她只要在这里一天,慕容徽就会有性命之危。 谢崚烦透了他们这种你死我活的状态,有的时候她真的想把这俩都叫过来放一把火大家一起烧死了干脆利落。 回归理智,她又不能真的一死了之。 她开口说道:“我们必须想办法把她送走。” 谢崚刚说完,两人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两人齐齐起身,苏蘅止赶紧给谢崚披上衣裳,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推门望去,只见那仪仗队往西偏殿去。 为首的礼官叫出屋内的谢鸢,掐着嗓子说道:“传太后懿旨,晋宫女留芳为贵人,则日起,入居永宁宫,钦此——” ----------------------- 作者有话说:谢崚:我要闹了,我真的要闹了 改天我把书名改一下,改成:全家都是疯批美人 第88章 对峙 这句话说出口,谢鸢猛地抬起头来。 “中贵人,你说 什么?” 中贵人笑盈盈地将太后的圣旨交给眼前的女子,“留芳姑娘,恭喜了。” “您可是这宫里的第一位娘娘,前途无量呢。” 谢鸢终于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她是被封为贵人了。 五品贵人,一个不大不小的位分。 她心里想着,很好,慕容徽的心意,也就值个五品贵人。 谢鸢跪着,一动不动,当然没有伸手去接那一片黄帛,眸光镇定且冷漠。 中贵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想到谢鸢今后会是贵人,是宫里的主子,嚣张跋扈一点也是正常,于是耐着性子劝说道:“芳贵人,还请您快接旨罢。这会儿太后还在长寿宫,等着您去谢恩呢。” 谢鸢回复道:“如果说,我不愿意呢?” 中贵人轻叹,“贵人,多少人求不来的荣华富贵,就摆在你的面前,何必拒绝呢?” 谢鸢冷冷道:“拿走。” 中贵人怎么敢真听她的话拿走,将腰弯得更低了,“求您不要为难奴婢,这是太后的旨意。” “是太后就能强人所难吗?” 一个清丽的声音在中贵人耳边响起,中贵人惊讶回头回头看看,谢崚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身影宛如鬼魅般潜行,等他意识到谢崚出现的时候,那位美貌少女抬手就抢过他手中的黄帛。 只见她一脸愠怒,长发未绾,身上只披了一件狐裘。谢鸢知道,她肯定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从病榻之上匆忙起身赶过来阻拦册封圣旨。 谢崚心绪烦躁,看着上面的字迹,双手捏紧。 中贵人连忙跪下,“殿下,不可!” 第126章 黄色丝帛被她轻轻一扯,撕成了两半,被她丢弃在了地上,“孤不为难你,孤亲自去见太后!” 话罢,她转身,只身一人往外走去,谢鸢眼尖地看见,她虽然衣服都没来得及穿齐整,居然还带了佩剑,不由得下意识喊道:“阿崚,不要冲动!” 谢崚跟没听见似的,绕出宫门去。 虽然说谢崚这样子跑出去对峙,吃亏的大概率是慕容徽和太后,但是身为母亲,她终究不放心谢崚出去冒险,而且谢崚身体不好,谢鸢害怕她被气伤。 正要起身追上她,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拦住了她。 苏蘅止拉住她的手腕,目光如炬:“留芳姑姑,请您在殿中等候。” 语气谦卑,却分毫不让。 谢鸢正要呵斥,却忽然感觉脑子一晕,苏蘅止缓缓抽出掌心的银针,“得罪了,姑姑。” 谢鸢手腕上的不知何时被扎出了一个小孔,有血滴渗了出来。 她完全没有想到,会着了这孩子的道。 她眼前一黑,栽倒过去,苏蘅止连忙接住她,盯着她闭上的双眼,心里阿弥陀佛一百遍,谢鸢可千万别怪罪他,他也是担心谢鸢会妨碍谢崚,才出此下策。 真是罪过了。 …… 长寿宫。 一扇巨大的梨花木屏风下面,太后凝视着下方的儿子和侄子,感慨万分。 这几年来,她苍老了许多,两鬓苍白,已经到了颐养天年的年纪。 她本不想再插手儿孙事,谢崚虽弱,但其勤奋好学可弥补先天不足,足够优秀,能继承大燕正统,慕容徽有女如此,不立后娶妃再生养子嗣也没什么。 但是这天她听说谢崚因为月事而卧床休养,顿时预感不妙。 这孩子身子如此孱弱,今后恐不利于子孙之事。 谢鸢之前,还没有出过女帝,女子绵延血脉要比男子要艰难许多,就连谢鸢也是在生下长女之后再无所出。太后也害怕谢崚将来难以诞下健康的孩童。 皇帝只有一女,不愿再娶妻生养。 要是将来他上了年纪,储君出了什么事,这偌大江山,连个继承人都没有。 贺兰太后今日辗转反侧,总是想着给慕容徽选个妃嫔,不求那个女子位份多高,只要好生养,趁着皇帝年轻,给他多生几个孩子,将来谢崚长大,多几个弟弟妹妹也相当于是多几个左膀右臂,将来为她镇守边疆。 只是,慕容徽向来对女人敬而远之,太后若是强行逼迫,也只怕会适得其反,影响母子感情。 所以,当太后得知慕容徽和一个姑娘看对了眼的消息时,还真是想睡觉就来枕头。 太后年轻时的雷厉风行又回来了,没有丝毫犹豫,先斩后奏,先替慕容徽将人娶过来再说。 慕容徽此时还不知晓太后所为,只是如往常一样,陪太后说话。 太后缓缓说道:“这些年陛下南征北战,可谓幸苦,大燕穷兵黩武多年,总是要休养生息的,如今北方已定,陛下也可暂时歇一歇了。” 慕容徽恭敬地回道:“天下尚未一统,儿臣不敢居功,如今息兵,不过是为今后伐楚积蓄力量。” “陛下不必心急,”太后道,“江南人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对付,当年楚帝北伐失利,皆因内斗而起,楚国世家党政频繁,矛盾重重,可一旦遭遇外祸,抱起团来一致对外,往往会迸发出无穷无尽的力量。” 慕容徽道:“儿臣受教,必定积蓄实力,等待一击必胜的时机。” 太后话锋一转道:“陛下这几年还是专心操持宫务,将心放在宫中,不要急于求成。” 慕容徽虽然听出了些许不对劲来,却依然没有意识到太后话中暗指。 几人继续商谈着国事。 香炉里的落满了香灰,慕容徽的一个亲信侍卫悄悄穿过宫殿,来到他的身后,对着他耳朵轻语几句。 慕容徽脸色一变,随即从座上起身,道:“还请母后收回成命。” 这时候,陪在两人身边的贺兰絮露出疑惑地表情,“怎么了?” “陛下很少对一个女子动心,想到如今后宫空虚,陛下身边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吾便自作主张成人之美,将她册为妃嫔,以填充后宫。” 太后缓缓说道,“那女子虽然相貌不佳,但既然能得陛下青眼,想必也是性情温柔贤惠。” “册封之后,她有了自己的居所,陛下若是思念她,也不必时时往公主殿中跑。” 听到这话,慕容徽眉头凝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旁边贺兰絮就开口替他解围,他知道慕容徽不喜欢被人家安排,就算真的有了心仪之人,也应该是他亲自册封,而不是被太后安排。 于是他开口便说慕容徽自己有主见,凡事徐徐图之,慕容徽若是真心喜欢那女子,他自己会纳妃,不必太后费心。若是他不喜欢,因父母媒妁强行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事。 还没说完,太后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似乎在嫌弃他多嘴,说道:“懿旨已下,陛下莫不是想要为了一个女子,驳斥吾的颜面!” 此言一出,贺兰絮脸色变了。 这话明面上是在点贺兰絮,实际上不过指桑骂槐,直指慕容徽。 太后这是想要以母亲的名义逼迫他娶妃? 但是太后刚来完硬的,语气很快又软和下来,“那女子出身卑贱,你且试着相处,喜欢的话,若是不喜欢,今后再废了她,给她一些钱帛,让她出宫就是了。” “何况那女人是公主身边的宫人,若是不册封,任由那女人留在公主身边,你成天当着公主的面和她手下宫人眉来眼去,成何体统!” 此言一出,太后明显看到了慕容徽眼中闪过一丝动摇。 太后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鼓掌的声音从槛外响起,“好一个强买强卖软硬兼施,皇祖母还真是好手段呐。” 声音清脆悦耳,裹挟着风雪的寒意,来者正是谢崚。 她脸上带着僵硬笑意,好似故意扯出来的,宛如提线木偶一般,皮笑肉不笑,颇具讥讽意味。 屋内三个人的目光齐齐转了过来,谢崚依然笑着,一句话骂完太后,又丢出一句话扇她爹,“若是儿臣再晚来一步,只怕父皇就要半推半就,‘强行’应下这番美意吧?” 慕容徽急切地想要解释道:“阿崚,父皇不会。” 谢崚还是在笑,笑得有些渗人,“父皇,留芳是儿臣的人,儿臣不想干涉父皇选妃,但这个人绝对不能是留芳。” “您说不会这样做,儿臣不相信,您现在就以大燕的国祚对天起誓,你绝对没有对留芳动过心,你绝对没有萌生过想要册封留芳的念头!” 慕容徽噤声。 他没办法撒谎骗谢崚。 他承认,留芳是他这一生当中,除谢鸢之外唯一动心的女人,他也曾想过要册封她,之所以没有这样做,一来是因为留芳不愿意,他不想强人所难,二来是谢崚不喜欢他们过多接触,他不想让谢崚伤心,三来,他还没有摸透留芳的身份,没有对她放下心来。 不过,他就算对留芳再喜爱,也不可能越 过对谢崚的疼爱。 谢崚不同意,他肯定不会将东宫的人收为自己宫人,即便太后施压,他也不可能同意。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只见谢崚金眸淡淡,古井无波。 他明白了,他说什么,谢崚已经不相信他了。 见谢崚倒反天罡逼问慕容徽,太后怒了,“公主,他是你的君父,你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别说是他想要你宫中的一个奴婢,就算是要你的性命你也得双手奉上。今日无论如何,留芳都会晋位贵人。” “就是说无论如何,皇祖母都不会收回成命吗?” 谢崚轻轻一笑,“皇祖母还真年迈糊涂,无力御下,所以才会被奸人蒙蔽,用如此奸计离间儿臣与父皇的关系吗?” 太后冷道:“什么奸人?” 慕容徽有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谢崚眯了眯眼睛,手指摩挲着剑柄,目光扫过太后身边伺候她多年的奴仆,她当然不可能伤害太后,但是动太后身边的人,让她难受一下还是可以的。 她缓缓地开口道:“今日,儿臣就要替皇祖母清除奸人。” 霎时间,兵甲进入大殿,慕容徽露出了惊诧的神色:“你从哪调来的兵?” ----------------------- 作者有话说:低配版本清君侧 提一句,蘅止现在是长安令,能够调动半个京城的兵力,小宝现在是可以直接篡位的,但是她只是处理的太后身边的人,她还是很善良的 第89章 争执 鲜血从丹陛上流淌下来,蜿蜒到谢崚绣鞋前。 几具尸首横七竖八,倒在太后身前,那都是跟随太后从贺兰家多年的仆从了,与太后感情深厚。 太后捂着胸口,被血气冲得几近昏厥。 第127章 贺兰絮上前去,握着剑护住太后,转身看向谢崚,“阿崚,适可而止。” “若是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 谢崚猝不及防抽空长安城内守兵包围京城,将他们几人围困在此。 往轻了说,她是一时意气用事,冒犯太后,往重了说,谢崚这样做,形同谋逆。 贺兰絮看似护着太后,实则在劝告谢崚。 以慕容徽对她的疼爱,她若是现在收手,慕容徽不会对她做什么,可是她若是更近一步,伤害太后,或者是伤害慕容徽的话,那她将难以抵挡全身而退。 谢崚眼里染上了几分血色,如嗜血成魔,她低头盯着地上的血迹,许久之后,才抬起头来。 她眼里的笑意早就一扫而空。 她和太后本无冤无仇,她甚至还甚是感念太后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可是太后非要逼她。 太后在这个时候为慕容徽娶妃,无非就是觉得,她体弱多病,将来难以继承大燕正统。 谢崚从前其实并不在乎慕容徽是否娶妻生子,因为无论如何,她是祭拜过先祖、受过册封,慕容徽的长女,大燕名正言顺的储君。 可是这些年她总是生病,病榻上经历的时光,让她渐渐改变了想法,她根基不深,她现如今所处的位置就宛如悬崖边上的碎石,摇摇欲坠。 要是大燕还有其余健康的孩子出生,她便不再是唯一的选择,皇位之争凶险,谢崚随时都有可能沦为弃子,更有亡命之徒,还可能会为此谋害谢崚。 太后一心拥护大燕国祚,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但她的确直接或者间接伤害谢崚了。 总而言之,谢崚绝对不能退让。 一旦她这次松了口,让太后得逞,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今天必须保护她的母亲,保住自己的地位。 谢崚摸着剑柄,转身看向一边成默不语的慕容徽。 她其实并没有拔出过身侧的宝剑,只是在指使别人动手的时候时候,手指轻轻抚摸着剑柄上的红宝石。 这个习惯和慕容徽很像,即便高高在上操盘全局,却从来不会让兵刃离开自己的手。 他总算是开口了,“阿崚,收手吧。” 他的语气颤抖着。 太后为他立妃,是想要他多留下几个血脉,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谢崚孱弱。 但谢崚并非一出生就是这个样子的,她七八岁那几年,他和谢鸢斗得厉害,谢崚总是承受着来自他们双方的伤害,接连受伤、生病。 谢崚由幼时的天真活泼,变成如今冷淡偏激的性子,都是因他而起。 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他的错。 …… 苏蘅止手握兵符,站在长寿宫外,他调动的守兵已经包围了整间宫殿。 他看着空中掠过的飞鸟,心里默默估摸着时间。 他虽是长安令,可长安大半部分兵力,掌握在慕容家手里,慕容律和慕容德大约很快就会知道消息赶来将来局势反转,将会对谢崚不利。 日落西斜,谢崚丢下了剑,看着刺眼的阳光,疲惫感漫上心头。 她走到苏蘅止身边,将头靠在他的身侧,“蘅止,我们回去好不好?” 谢崚已经达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适时收手。 长寿宫兵解,一切到此为止。 这天之后,太后一病不起,被慕容徽迁出了长寿宫,送到了宫外安养。 经历过这场动乱的宫人被三缄其口,无人敢将谢崚带兵围城的事情说出去。慕容徽对外一致口径是太后遭受奸人蒙蔽,意图夺女所爱,赠他为妃,为了不影响父女感情,他只好带兵赶到太后宫中,当着公主的面,将奸人就地正法。 慕容徽的借口和谢崚所说的差不多,只不过他将不忠不孝的罪过全部揽在了自己的身上。 引兵围宫的谢崚,在事后完完全全没有受到任何清算,连带着苏蘅止一起,被摘了个干干净净。 在太后和谢崚之间,慕容徽选择自己的孩子。 毕竟是太后稀里糊涂先挑起事端,而且人皆是有私心的,慕容徽偏爱的是自己的女儿。 作为对太后的补偿,慕容徽赏赐了贺兰氏族人,贺兰家因此事而升官而受封的人不计其数。 尤其是贺兰太后一手抚养长大的亲侄孙女贺兰初,被封为县主,食邑千户。 故而,贺兰家的人对太后受辱并没有太大的反响,甚至还因此而赶到一阵狂喜,唯一跳出来为太后打抱不平的,就是她的另外两个儿子。 二人凑合起来一商量,兵分两路入宫,慕容德去宣室殿面见慕容徽,慕容律去东宫见谢崚。 “皇兄以仁孝治天下,母后为皇兄纳妃,纵有忤逆皇兄意愿,皇兄也应该宽厚处置,而今皇兄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母亲迁宫别居,这让天下人该怎么看?” 慕容德跪在地上,恳切说道:“母后为了大燕呕心沥血,皇兄这一路走来,少不得母后扶持,怎可忘记母后深恩,还请皇兄,将母后接回宫中。” 慕容徽当年登基,是少不得贺兰氏扶持,但更重要的,是慕容徽从七岁起就代鲜卑族人孤身前往长安为质十一年,并且在族人受难的时候在战场上力挽狂澜,替燕王驱逐赵兵,挽救整个部族,一步一步,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威望。 慕容徽承认自己对太后有所愧疚。 但天底下,没有人能够左右帝王的意志,即便是帝王的母亲,也只能 劝谏,而不能代他擅作主张。 太后到底是年迈思虑不到位,又或者是因为这些年来她倚仗自己功劳显赫,一不小心就逾越了分寸。 慕容徽听他将话说完,忽而道:“阿德已经而立之年,段夫人却依然没有身孕,阿德连个孩子也没有,不如这样吧,朕为你挑选几位美人,送入府中,嫡出也好庶出也罢,好歹为阿德留下个孩子。” 慕容德眼神一颤,方才的坚定不移被慕容徽四两拨千斤粉碎。 慕容德与夫人感情甚好,所以即便段夫人无所出,他也不会纳妾,大燕世家贵族想要巴结他,给他送女人的不在少数,都被他拒绝。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他已经陷入了自相矛盾的境地,要是他继续劝说慕容徽饶恕太后,那他就没理由拒绝慕容徽的“恩赐”。 他只好咬牙道:“谢陛下隆恩,只是……不必了。” 慕容家的人,最知道该怎么样治自己人。 慕容律抵达东宫的时候,谢崚刚刚用完午膳,趴在软榻上小睡。 杏桃守在谢崚身边,说道:“陛下那边已经说了,殿下不想见,那就不见,陛下会替殿下处理好一切。” 谢崚拾簪挽发,“让他进来,我有办法收拾他。” 慕容律快步进入主殿,虽然慕容徽将谢崚摘了个干净,但纸包不住火,他还是打探到宫变的一丝内情。 他快步走进宫殿,谢崚正端坐在书案前等候着他,未等他开口,谢崚率先道:“七叔是来找我算账的吗?” 慕容律脸色难得拉了下来,不似从前那般嘻嘻哈哈,谢崚这次的确做得过火了一些。 谢崚说道:“对呀,算账,我也有一笔陈年账目,要和七叔算一算。” “记得八年前除夕夜,七叔出使楚国,在除夕宴上,侮辱我的母亲。”谢崚站起来,居高临下,盯着慕容律的眼睛,缓缓道,“七叔莫不是因为我年纪小,就忘了此事吧?” 慕容律脸色一变。 “哦对了,那次七叔做得的确过分,最后还是我替七叔解的围,救命之恩,七叔至今还未报答,全天下人都有资格来指责我,唯独你——” 谢崚缓缓说道,“没有任何资格。” 慕容德和慕容律相继铩羽而归,太后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这次的纳妃也成了一出不大不小的闹剧,而那位处于谢崚、慕容徽、太后祖孙三人争斗中心的宫人留芳,也就这样在长安宫中出了名。 这让谢崚倍感不安,只想着快些将她送走。 不过她才花费大力气将留芳留下,现在如果立刻送留芳出宫,肯定会被怀疑。 而且她不放心谢鸢一个人回建康城,所以必须得派人护送她。 幸好,不久之后,就是大燕的春蒐,出宫之后,她完全可以制造混乱,让谢鸢离开。 正当她全心全意为此事计谋之时,也忽略了一件看起来无足轻重的小事。 居住在东厢房的戏子阿蒲,忽然间不辞而别。 谢崚意识到好几天没有见到他的时候,才发现他消失不见,派人搜索皇宫,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谢崚只在他的屋中发现了一张纸条。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八个大字笔走龙蛇,谢崚盯着宣纸,久久怔愣失神。 她虽然欣赏阿蒲,但终究强求不来,她叹了一口气,将纸条烧毁。 第90章 惊喜 三日后,慕容徽承受住了来自御史台的压力,将一切口诛笔伐都压下去以后,然后抽空来探望谢崚。 第128章 随着春回大地,谢崚的病也渐渐好转,她规规矩矩地立在雕花窗前迎接他,阳光落在她的裙子上,金线绣的牡丹花闪闪发亮。 慕容徽看她的时候,她的头低了下去,不敢和他有目光交流。 慕容徽知道,谢崚是害怕自己责罚她。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柔软头发下面的小脑袋微微一缩,片刻后眼里露出惊诧。 “没事了,外面的事情爹爹都处理好了,阿崚别担心,只要爹爹在,没有人能够诋毁你,伤害你,否认你,你永远是大燕唯一的公主。” 谢崚的金色眼眸微微颤动着。 说到底,她对慕容徽的态度还有些晦暗不明,听到这话,她的心终于是降落下来。 这些天慕容徽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他征长安的时候,就有人说谢崚有心病,总是郁郁寡欢。 他这些年疏于对孩子的教育,只顾着督促她学习,从来没有在乎过她的心结。 谢崚从小到大,想要的不过是一家人平平安安,从前慕容徽种种作为,让她惶惶不可终日,她害怕父母相争,也害怕被抛弃。 就好像她害怕当初被只身一人丢在旅馆中那样,拼尽一切想要抓住什么,到头来却落了一场空。 心结还须他来解,谢崚抬头的时候,忽而听见慕容徽低声道:“对不起,阿崚。” “如果爹爹坚定一些,或许你就不用惶恐。” 谢崚不知道该怎么样回复慕容徽,只能以沉默来应对。 她被推着走到了这一步。即便打破剧情,也避免不了会陷入无能为力的境地。 是因为她还不够强大,这次宫变,她觉得自己就好像一只刺猬,莽着劲张牙舞爪一意孤行,若是没有慕容徽的支持,到头来她自己也难以收场。 慕容徽固然宠爱她,可是还不够。 …… 这场宫变之后,谢崚和慕容徽的关系似乎并没有变坏,他们还是和以前一样。 慕容徽依然会时常来东宫,亲自指导谢崚的功课。 当然,他也会遇见谢鸢。 她总是安静得侍立在殿中,偶而为他奉上一杯茶,道一句:“陛下慢用。” 这次事件后,他们的关系比从前微妙许多。 他承认,这个样貌平平无奇的女人依然吸引着他,但对待谢鸢时,他比从前要更加谨慎,与她保持着一定了距离。 他向来很有克制力,即便是为了谢崚,他不可能再和这个女人有任何来往。 就算他将来可能会有皇后,那他的皇后,也一定要是谢崚的母亲。 这让谢鸢苦恼不已,慕容徽这般提防着她,她连接近他都难,就没办法对他下手了。 看来,色诱这条路,是走不通了,那就只能来硬的。 当然,这一切谢崚都看在眼里。 册封贵人的风波过去之后,谢鸢没有片刻消停,变本加厉,这更加坚定了谢崚要加快速度将她送走的想法。 于是,她往朝廷上递了一封奏折,建议提前春蒐的日期。 她打开自己的私库,拿出钱财收买了几个大臣,请求大家一起连名提议,硬生生地将春蒐的时间从原定的四月末提前到了四月初 解决完春蒐的日期,谢崚松了一口气,难得来了些许兴致,去校场练习射箭。 她已经很久没有习过武了,在重文轻武的楚国,她偏重于学武,而到了重武轻文的燕国,她则倾向于学文,主打一个缺什么学什么。 往日练箭,谢崚都是让苏蘅止作陪,不过如今苏蘅止每日忙于公差,一点小事,谢崚不舍得劳烦他。 于是她找了另外一个人——慕容徽。 “真是难得,阿崚居然会请朕来教你骑射。” 慕容徽的射术天下皆知,但说来也是奇怪,慕容徽从来没有亲自教过谢崚射箭。 谢崚穿着一身红色的骑服,阳光下衣裳鲜红如火,她轻轻地弹动弓弦,英姿飒爽。 她背着手从慕容徽面前走过,“谁人不知,父皇射术高超,你排第二,天下人没人敢称第一,这两日父皇闲暇,教一下你女儿又怎么了?” 谢崚此刻已经能够拉动沉木重弓,只不过练得不多,射得不够准确。 她拉轻弓时,能够轻易命中目标,而拉重弓的时候,却总是因为手臂乏力而颤抖,无法很好地命中。 谢崚一连发出两箭,都没能很好地命中目标。 谢崚展示完毕,转身看向慕容徽,“父皇,那就教 教我呗,不然你的女儿要是崽春蒐里比不过那群燕国人,可就丢脸丢大发了。” 谢崚摊着手,凝望着慕容徽。 虽然这次春蒐的主要目的,是送谢鸢离开,但她也想要出出风头,显摆一下自己苦练多年的骑射,在她死对头贺兰初最擅长的领域将她给压下去。 慕容徽看穿了这些小姑娘互相攀比的心思,无奈笑笑,“现在距离春蒐还剩几天,临时抱佛脚,你还想压谁一头?” 谢崚幽怨道:“那你教还是不教?” “教。”慕容徽替她接过了手中的弓,替她调整了一下弓弦。 “跟父皇过来。” 宫人为他们牵来了两匹马,谢崚的坐骑依然是含星。 父女二人并排走上校场,宫人从笼中放出了两只饿得双眼冒红光的野狼,这是专门为两位主子准备的“活靶”。 慕容徽拿它们来给谢崚练练胆量,两只狼一进校场,很快就锁定了谢崚和慕容徽的方向,朝着二人飞扑而去,谢崚心惊,不由得拽紧了缰绳,此时却听见慕容徽喊道:“放箭!” 谢崚没想到她爹一上来玩真的,给她准备了这么大一份礼物。 她手忙脚乱地张弓,慕容徽却已经驾马调整好射箭的方向,下一刻,从慕容徽手中飞出的白羽箭从饿狼的眼睛洞穿脑髓,又扎穿脑骨从恶狼的脑后穿出,恶狼呜呼一声,倒在地上,一箭毙命。 他捏着弓转头看向谢崚,她还在吃力地拉动着弓,在他射杀野狼的片刻后才将箭发出。 她的箭偏了一些,刺到了另一匹野狼的后背。 然而,野狼并没有因为受伤而停下脚步,在野狼眼中,饥饿远比疼痛要难以忍受,距离太近,谢崚已经没有时间拉动第二支箭。 当野狼扑向谢崚的时候,另一只强劲有力的箭矢从身侧袭来,从它眼睛贯穿它的脑子,和它的同伴一样倒地抽搐,片刻后死去。 谢崚捏着弓,心有余悸转身看向慕容徽,他镇定自若地道:“诸如此类猛禽,往往只会给你一次动手的机会,阿崚若想射猛兽,就得盯着它的眼睛,眼睛之后就是脑骨,洞穿眼睛,一击毙命。” 慕容徽歪了歪脑袋,“朕可以让他们继续放狼,阿崚还想要再试一试吗?” 谢崚:“……” 有你这么教人的吗? 她感觉慕容徽教她的方式就好像带着她去江里学游泳,一脚将她踹里面,然后等她淹得半死再捞起来,传授她游泳的技巧,再一脚将她踹进去,反复循环,直到她学会为止。 她心里憋着气,“我才不要。” 皇家猎场都是清理过的,才不会有这么凶猛的野兽。 谢崚忽然想到了什么,打马路过他的面前,压低了眉眼,阴嗖嗖地道:“春蒐那天,儿臣有个惊喜要告诉你。” …… 城外行宫。 金丝檀木拔步窗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太后双目紧闭,双手交叠在胸口,一丝不苟。 太医说太后的病其实皆是心气郁结所致,谢崚那天几乎一口气杀光了她身边的老人,慕容徽用偏袒谢崚,不仅拒绝了她的旨意,谢崚还在没有受到任何责罚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太后实在是气不过,胸口闷闷的,头也疼得厉害。 其实慕容徽也来见过她许多次,但被她拒之门外,大是大非上分不清楚,来探望也不过是做做表面工夫。 贺兰初从侍女手中接过药,“姑姑,我来吧。” 这些侍女是临时抽调到太后身边的,弥补侍从的空缺,照顾太后尚且生疏。 她捧着托盘,缓缓走到太后面前,看着太后苍白的脸色,心里难受极了。 她缓缓扶起太后,说道:“太后,该喝药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太后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原来是你,你来了。” 贺兰初鼻子一酸,她是太后带大的,即便太后后来因为谢崚将她送出了宫,她也只怪自己太过冲动,并没有怪太后。 在她心里,太后还是她最亲近的人。 太后喝了药,轻叹,“到头来,居然还是你在吾的身边。” 贺兰初道:“只要太后需要我,我永远不会离开太后。” 太后却摇摇头,“这行宫荒郊野岭,不是你们这些女孩子待的地方,守着吾一个将死之人有何用?还是回长安去罢。” 贺兰初默默攥紧裙子。 都怪谢崚,要不是谢崚,她才不会被太后忽视,太后也不会被迁到这个荒郊野岭上来。 第129章 想到不久后就是春蒐,她嘚给谢崚店颜色瞧瞧,让她知道什么是长幼尊卑! …… 与此同时,东宫中,谢鸢化完妆后,忽然看见桌子上压着一张纸条。 她左右环顾一眼,将纸条打开,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笑意。 不错,王伦虽然来得迟了些,却非常及时。 谢崚想要趁春蒐送她离开,已经是她们母女俩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那她就在临走前,送她的女儿,一个巨大的惊喜。 第91章 剑鞘 谢崚站在山坡上,眺望远方。 远处山峦轮廓此起彼伏,那是骊山猎场,北方不似南方多雨,即便是春日,也是晴多雨少。 骊山下是一片石榴树林,榴花尚未开,放眼望去是一片碧绿。 众人骑马穿过林间小路,谢崚东张西望,总算是在林子里找到一朵早开的红色花苞,她眼疾手快将花苞折下,轻轻揉捻花瓣,手动“花开”,转头簪在了母亲的鬓发上。 谢鸢惊讶回头,谢崚笑得眉眼弯弯,隔着那张丑陋的面具,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谢鸢美丽的面容,情不自禁地道:“姑姑长得好看。” 谢鸢悄悄捏了捏谢崚的脸,“年纪越大越贫嘴了。” 慕容徽看着这一切,迟疑片刻,把杏桃叫过来,“公主怎么将她也带来了?” 杏桃低声道:“殿下喜爱那女官,说要带她来骊山上见见世面。” 慕容徽勒马,盯着那个背影看,“也对,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一朵花能让她高兴成这个样子,也没谁了。” 杏桃:“……” …… 众人在山脚下平地扎好了营帐,谢崚换了骑服,来到了苏蘅止的营帐之中。 苏蘅止帐中聚了许多人,他出任为官一年,身边已经聚了不少的幕僚,反倒是谢崚,开府半年,还没有选出称心的属官,想要做些什么,还得求苏蘅止帮忙。 “人都找到了吗?” 谢崚低头玩弄着裙子上的流苏,问道。 苏蘅止身边的一个清秀少年连忙说道:“找、找到了,很快就能放出来。” 别看他说话的时候有些磕磕绊绊的,他却是苏蘅止的第一位属官,江营。 谢崚说道:“行,记得时间卡得准一些,起码等我进主帐一刻钟时候再放过去。” 江营连忙说道:“微臣记住了。” 谢崚说道,“那东西呢,给我来一份?” 苏蘅止拿出一个细长的竹筒,两边都密封好了,“已经减少了药量,但是殿下还是要当心。” “这是针对陛下身形所准备的剂量,殿下身形小,要是被误伤,造成的后果会更严重。” “放心吧,”谢崚道,“我会小心的。” 她晃悠悠起身,掀起帘子,阳光落在她的脸上,谢崚情不自禁道:“天气可真好。” “蘅止呀,等做完这件事,我们再一起去山上走走吧!” 苏蘅止笑了,“那就预祝阿崚,一切顺利。” …… 谢崚离开后不久,帐内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声。 守在门口的禁卫立马闯进屋,只见一位中年妇人倒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脚腕。 正是谢崚身边的女官,留芳姑姑。 看到禁卫,她脸上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容,“抱歉,不小心扭了一下脚。” 她伸手指了其中的一位侍卫,“你来扶我一下,还请其他人出去。“ 其他禁卫奉命出去,等人都走空后,被她指中的那人 将她扶了起来,小心将她搀扶到软榻上,起身时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唤了一声,“陛下。” 谢鸢眯了眯眼睛,盯着眼前男人打量许久,始终没有从这副陌生的五官上看到一丝熟悉的痕迹。 王伦的化妆技术比她还要好,要不是他方才手中握着的佩剑是谢鸢赐给他的,谢鸢还不一定能认出他来。 是的,这人不是旁人,正是楚国大司马,王伦。 “来得这么慢,你想掉脑袋?” 王伦轻轻揉了揉她的脚腕,想要支开其他禁卫单独将王伦留下,谢鸢只能对自己狠一些。 “姑娘的脚腕肿了,”王伦说,“待会该怎么走呀?” 谢鸢讨厌被人压自己一头,下意识想一巴掌扇他脸上,但忽然看见帐外闪过一个人影,明白自己错怪王伦了,只好耐着性子道:“劳烦你替我揉揉。” 两个身影凑近,外面观望的杏桃脸色一变,转过脸去。 等监视的目光消失,王伦这才凑到谢鸢耳边,续上对话,“陛下,西边的守卫稀疏,陛下随时都可以走。” 不用说,那肯定是谢崚故意调走的,就是为了方便她离开。 谢鸢怎么可能一走了之,“再等等。” 慕容徽没死,她潜伏长安的一年努力,将会沦为泡影。 “你的人能进来吗?” 王伦立刻明白她想要干什么,说道:“人多无处藏身,何况虽然外面猎场守卫稀疏,大帐附近却有重兵把守,得手概率不大。” 谢鸢说道:“那如果只有慕容徽一人,你与他对上,得手的概率大不大?” 王伦道:“七成。” 七成也行,不能弄死他,好歹给他弄个重伤,半身不遂那种最好。 谢鸢摸了摸自己头上的石榴花,忽而想到了什么,道:“对了,我想到藏身之地了,西边有一片石榴林,你无论如何带人埋伏其中,接下来的事,交给我。” 当初她就是对他太过仁慈,一让再让,才会酿成如今的恶果,如今她绝不能再手软。 …… 谢崚回到营帐的时候,正好看见杏桃匆匆往外走。 “去哪呢?” 谢崚喊住她。 杏桃微笑转身,“方才陛下派人来传话,他帐里烤好了一只羊,让奴婢去他帐中拿些过来给殿下尝尝鲜。” “他直接派人送来就好了,为何特地还要让你去一趟,”谢崚摊开手,“有什么好遮掩的,传话就是传话,我又不会责怪你。” 她早就知道杏桃是慕容徽的眼线,这会儿肯定是想要向慕容徽传话。 杏桃笑笑,“奴婢待会再去让厨娘给殿下烤一只羊腿。” 话罢,杏桃就走了,谢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杏桃现在去找慕容徽,肯定是有情况,想到这里,她加快了脚步,果然,在靠近营帐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高大的侍卫。 看见谢崚时,他的眼神顿了片刻,行礼后快步离开。 谢崚盯着他的背影思索片刻,忽然喊道:“王将军!” 那人背影一顿,转过身来,正想要说些什么,谢崚却道:“不好意思,认错人了,还以为你是王将军呢。” 王伦叹了口气,心想小姑娘还真是爱开玩笑。 …… 谢崚掀起帐子中,看见谢鸢只身坐在榻上。 她鬓边的石榴花已经取了下来,插在花瓶上,这样子可以养得久一些。 “回来了?”见了她,谢鸢勾唇笑笑。 谢崚一声不吭地靠近谢鸢,谢鸢意识到她的情绪有些不对,笑容渐渐收起,“怎么了?” 谢崚靠在她的身边,“让我再抱抱你,好不好?” 她这些天急于计划将谢鸢送走,可真的当这天到来前,她却发现自己忽视了一件事。 这段时间,是她自从八岁离开建康城以来,唯一一段和谢鸢接触的时光。 她搂住谢鸢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膝弯,这次分别,他们今后可能又是几年难得相见。 一年复一年,人生又能有几个几年? 谢鸢感受到她低落的情绪,轻轻抚摸她的脑袋,“以后我们还会见面的,阿崚不要害怕,总有一天,总有一天……” 就在这时候,帘帐被霍然掀开,谢崚搂抱谢鸢的手立刻缩了回来,不可思议地盯着慕容徽。 慕容徽的目光移到了谢鸢身上,方才他都听杏桃说了,谢鸢在谢崚的帐内和一个禁军卿卿我我。 他忽而感到愤怒,谢鸢居然辜负了谢崚的信任,居然在谢崚的地盘和别的男人勾搭不清。 他跑过来,就是想要找她要个说法,可是却看见和她抱在一起的居然是谢崚,一时间,他也不知道抓的是谁的奸,哑口无言。 谢崚连忙站起身,“父皇,你干什么突然闯进来呀!” 慕容徽道:“阿崚,父皇有话要对留芳说。” 谢崚拦在留芳面前,“不要。” 他能有什么好话! 慕容徽放软了语气,“父皇向你承诺,不会伤害她,至多一刻钟,一刻钟后,父皇会将她送回来。” 谢崚还在犹豫,谢鸢站了起来,轻轻拍了拍谢崚的肩膀,“奴婢去去就来。” “没事的,殿下不要担心。” 谢鸢跟随慕容徽一路走到了主帐,慕容徽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她的步伐比慕容徽慢很多,即便慕容徽已经故意放慢步伐等候她,她还是被远远落在后面。 第130章 慕容徽被迫转头,盯着她,“不信任朕?” 谢鸢露出无奈的微笑,“抱歉,脚崴了,走得慢了些,陛下莫怪。” 她看着旁边巡逻的禁军,说道:“若是陛下嫌弃奴婢慢,可以命禁军背奴婢一程。” 慕容徽眼里露出质疑的眼神,缓缓来到她的身侧,用剑鞘挑开她的裙子,看到了红肿的脚腕,谢鸢扯了一下裙子,咬着唇,依然在笑。 慕容徽伸出剑鞘,“扶着我走。” 慕容徽连碰她都不愿意碰,看来上次险些被谢崚逼宫的经历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谢鸢也没有拒绝,搭在剑鞘上,缓缓地向前挪动。 入了主帐,慕容徽让她坐在蒲团上,经过这一路,慕容徽心头的怒气已经消了一些,但声音依然冷着,“你就是因为脚崴了,所以才会让那个男人扶你的?” 谢鸢愣了下,又笑了,“不然呢,陛下不会以为,奴婢的胆子会大到,在公主的营帐内,和别的男人苟且吧?” 第92章 父慈女孝 不知为何,明明是很粗重的声音,慕容徽却觉得非常悦耳。 “别怪朕没有警告过你,”慕容徽仰着头,“你既然决定陪伴公主,那就断了出宫再嫁人的念头。” 他警告谢鸢,却是以一个仰视的角度。 这个姿态一点威胁力也没有,谢鸢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觉得他的动作有点像在求她。 一瞬间,两人角色调换,两人又仿佛回到了从前。 那个慕容徽卑躬屈膝,楚楚可怜求她的模样。 若不是担心夜长梦多,与其杀了他,谢鸢更想要将他弄成半残运回楚国供自己赏玩。 她对上慕容徽的眼睛,“除了陛下,奴婢怎么敢跟别人苟且?” 慕容徽抬头,谢鸢俯身又吻了上去,她纤细的足腕在慕容徽的掌心抽离,在软垫上磨蹭,柔软的虎皮毯子揉出了褶皱。 慕容徽的手向上摩挲,擦过她的臀和腰,落在她在她柔软的腰间,手微微收拢。 她的腰枝是那样不盈一握。 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初经人事的少男少女,对这种事情从善如流。既然没有明确的拒绝,那就是默认的合拍。 慕容徽咬着谢鸢的唇,总觉得她似乎给自己下了什么药,让他欲罢不能。 这个吻持续许久,谢鸢的脚向后蹬,抵住木制的围栏,前倾的身子压在慕容徽身上,慕容按住书案边沿,上面的卷轴被他的手肘碰到,掉落一地。 轻响传来,慕容徽的理智被稍稍唤醒,伸手按住谢鸢的脖子,将她推开。 双人已经分离,谢鸢喘着气,呼吸急促而稀碎。脸上的红晕被妆容遮盖,慕容徽只能看到她滴血的耳垂,耳珰上的红玛瑙晃动,叮叮当当作响,晃得人心痒痒的。 “不是不想做朕的贵人吗,怎么又眼巴巴地贴上来?” 谢鸢咬着红唇,“奴婢不想做贵人,是自认为奴婢粗鄙,不配做陛下的妃子,何况比起陪伴陛下,奴婢更想要陪在殿下身边,一心不能两用,若是奴婢成了陛下的妃子,奴婢将再难侍奉殿下。” “但是如果陛下喜欢,做个姘头也是可以的……” 慕容徽眼神一黯,到底是谁做谁的姘头? 他按着她的脖子,轻轻用力,她的呼吸受制,发出一声闷哼声,她的眼神因为窒息而迷离,握住慕容徽的双手,促喘着道:“陛下……” 慕容徽掌握着分寸松开手,她大口喘息,颜色皎然。 她不是绝色美人,但慕容徽此刻心中却生出了一个念想——她的容色真是令人惊艳。 “姘头是吧?”慕容徽的拇指顺着她脖子上青色的血管,缓缓挪动到她的锁骨上,然后划过锁骨的时候将她肩头的衣裳挑落,悬挂红肚兜的红色带子紧紧贴着她雪白的皮肤,她下意识后缩。 慕容徽戏谑地道:“这都不敢,还有什么资格做朕的姘头?” 谢鸢被他的态度激怒,心里拿定主意,明天杀他之前,她必须好好玩玩他。 玩够了再杀。 她抵着慕容徽的指尖朝他靠近,来到慕容徽耳边,“这里人多,若是动静闹大了,周围的人都会知道。” “方才路过的那片石榴林隐蔽,适合你我行事,陛下记得来找奴婢。” 慕容徽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脂粉香气,轻笑,“拖延时间?” “陛下不信?” 谢鸢笑了一下,伸手捋起头发,在身后轻轻一扯,肚兜带子就这样散了。 她眼里带着笑意,就这样笑盈盈地将自己穿了一整天的贴身肚兜叠好,整整齐齐地放在慕容徽的手中。 “此为信物,陛下可要收好了,明日奴婢要将这东西收回。” 话罢,她伸手环住慕容徽,就在她触碰到慕容徽腰间的时候,慕容徽宛如触电般颤抖,“你做什么?” 谢鸢扯开了慕容徽的衣带,道:“礼尚往来,陛下担心奴婢不赴约,奴婢当然也担心陛下不来,让奴婢空等。” “这个东西,明天奴婢再还你。” 她起身收拾衣裳,然后整理散乱的头发,因为头发太散,她没办法单手整理,只好咬住慕容徽的腰带。 看着她的红唇抿住金丝龙纹的腰带,慕容徽觉得自己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将要粉碎。 喉咙干渴得厉害,慕容徽咬穿嘴唇,任凭鲜血流淌入喉,方能暂时解渴。 谢鸢雪白的小腿从软榻上收回裙下,她站起身来,簪子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她干脆大张旗鼓地用慕容徽的腰带束发,绑了一个高马尾,一丝鬓发贴着她的皮肤,落在她的嘴角,拉长了她的微笑唇。 “陛下,君子一诺,千金不换,千万不要失约,也不要……带旁人。” 从帐内出去后,谢鸢笑容收敛,而帐内的慕容徽盯着手中艳红的肚兜,五指收拢,神色冷凝。 …… 笼子中传来一声虎鸣,看到来人的时候猛地扑过来,一头撞在了铁笼上,传来剧烈的撞击声。 果然是万兽之王,即便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贺兰初还是吓到了。 贺兰礼道:“别怕,阿初,这笼子足够结实,它跑不出来的。” 贺兰初捂着胸口长松了口气。 燕国的春蒐到底要比楚国那群文士过家家似的花架子强,鲜卑人的先祖居住在草原上,常年与猛虎、野狼为伴,鲜卑人比汉人要骁勇善战多了。 所以慕容徽特地让人从北方抓了一批猛兽,运过来给鲜卑贵族春蒐助兴。 这只猛虎便是其中之一。 贺兰初问道:“这……这东西放到猎场上,真的不会伤人吗?” 贺兰礼道:“也就只是看起来可怕,能吓吓人而已。” “陛下已经命人已经提前将他喂饱,若是不主动伤他,见了人也就只会躲,不会伤人,何况四周巡逻守卫都在,他要是真敢有动作,守卫立刻就能灭了他!” 听到这话,贺兰初心中最后一点迟疑,也放了下来。 …… 春蒐第一天,众人并没有去猎场,也就只是扎营罢了。 谢鸢回来的时候,谢崚一眼就看到了她头上的发带,无语到根本说不出话来。 金丝龙纹,这玩意除了她爹,连她都不敢用。 谢崚不算小孩子了,看到这东西出现在谢鸢头上,就跟看到她娘的赤色鸳鸯肚兜挂在她爹裤带上没什么分别。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她爹当真想要做个风流鬼,死在她娘的裙下。 不过谢崚没有点穿,只是让人给谢鸢送些膏药,治疗脚伤。 当夜,谢崚观察到王伦假扮的大夫到帐中来了一次。 王伦是给谢鸢带来暗卫具体埋伏的位置。 谢崚不知道王伦和谢鸢说了什么,但她知道王伦在,楚国那边肯定安排了人接谢鸢,谢崚没必要再另外派人护送谢鸢,只要保证谢鸢能够成功离开就好了。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慕容徽顶着大太阳在高台上进行了一段长长的讲话,从私库里拿出了宝剑和玉弓做彩头,勉励燕国的青年们激流勇进,争夺第一,然后就退下去了。 慕容徽这种身份的人,就算去猎场,也不过只是走个过场,不会真的和下面的人去挣什么。 他转头就回到了主帐,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谢鸢的话。 谢鸢的约定,就在此刻。 去,还是不去? 慕容徽心想,他才不会去赴那女人约,她算什么东西,居然真的敢将他当成是姘头,她凭什么让他听话? 心是这么想的,但是他回到帐中后,却是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床榻上,掀开玉枕,盯着那抹刺眼的红色。 他昨夜,捏着这个脏物,好似烫手山芋,想找个地方放下,又害怕被人看见,想烧了,又动不了手,一直捏着,等到睡觉的时候,将它藏在了枕下。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清脆声音,“父皇!” 慕容徽猛地转身,急忙将东西放到袖子底下,绕过屏风出来,见谢崚站在帐内,有些慌忙道:“怎么进来不说一声?” 第131章 他生怕谢崚看见了什么,幸好刚才他背对着谢崚。 谢崚瞪眼:“你昨天进我帐的时候有先提前告知我吗?” 慕容徽:“……” 沉默片刻,他又问:“不是说要压别人一头吗,为什么不去猎场?” “现在不是饭点吗?吃了再去也可以呀。” 谢崚说道:“方才路过这里的时候,闻到了厨娘在给父皇烤羊腿,我饿了,过来蹭点吃的,父皇别小气,分我一些呗。” 慕容徽看着她,温和地笑着,“小馋猫,行,分你就分你,吃饱了再上猎场。” 与其去找那个女人行苟且之事,倒不如陪女儿吃饭,培养父女感情。 侍从很快将烤得软烂的羊腿端上桌,配上刚刚做好的皮薄酥脆的烧饼和一壶烈酒,简直就是不可多得的人间美味。 谢崚抓起肉大快朵颐,眼角瞟着对面的慕容徽。 慕容徽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他凝视着谢崚的眉眼,忽而觉得那女人的眉眼和她有几分相似,不由得问道:“对了,你身边的那个留芳的,你没带着她一起?” 谢崚说道:“她说昨天我为她采的榴花好看,想要回石榴林去看看有没有花苞,采几朵给我圈个花环,父皇问她做什么?” 慕容徽立马道:“见你们日日黏在一起,情同母女,忽而见你不见她,朕也是有些疑惑,随口一提罢了。” 谢崚漫不经心道:“父皇昨日将她叫走,说了什么?” 此言一出,慕容徽的瞳孔显然缩了一下。 这是心虚了。 “不过是依然放心不下她的身份,到底是你身边的人,还是要问清楚的好。” 谢崚:“那父皇问清楚了吗?” “暂时没有。” 谢崚将羊肉咽下喉咙,微笑道:“父皇是真的在盘问她的身份吗?” 慕容徽呼吸一滞,“阿崚,父皇不是……” 谢崚眯了眯眼睛:“那你衣袖下面是什么?” 她要是不来这里,慕容徽这时候可得赶着去偷晴了吧! 藏着红色肚兜的地方。 慕容徽下意识侧身躲藏,他最害怕的就是被谢崚发现自己的这点龌蹉。 就在这时候,谢崚果然抬手,袖中银针从木筒机关发出,针尖刺入慕容徽的脖子上。 迷药迅速起了作用,慕容徽不可置信地盯着谢崚。 药效上头,他还没有说话,就倒了下去。 谢崚道:“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还真是有 你的!。” 谢崚蹑手蹑脚跑过去,将他脖子上的银针拔出,擦干净流出的小滴血珠,踢了踢他爹的脸,确定他睡的足够死后,慢条斯理拿起桌上的酒壶,用力掰开他的嘴给他灌了一口,让他沾上酒香气。 随后满意地跑出去,对侍从道:“父皇喝醉了,你们快找个人去伺候他!” 得亏两人用餐时,慕容徽支开了侍从,没有人知道里中发生的真实情况。 慕容徽的酒量好,难得醉酒,但是没有人会质疑谢崚的话,也没有人怀疑,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居然会栽倒在了自己女儿手里。 谢崚看着侍从走进帐内,心情非常不错,蹦蹦跳跳骑上含星,往石榴林去。 现在该轮到她娘了。 第93章 母慈女孝 谢鸢靠在榴花树,头上还系着那条金丝龙纹的发带,她垂眸,轻轻抚摸着上面凸起的纹路。 楚国的暗卫已经散到了附近,只要慕容徽赶来,她下令伏击,慕容徽定然九死一生。 可她不想这么快要了他的命。 慕容徽自甘下贱送上门来,她是真的打算玩够了再让他去死。 毕竟慕容徽在那方面还是很不错的,从前病得半死不活都能做到那种程度,以现在他的身体,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燕国的皇位,是她留给谢崚的惊喜。 虽然说这个位置今后一样是谢崚的,但是早点得到没有坏处。 就在这时候,林间传来一阵雀鸟惊飞的声音,周围埋伏的暗卫警惕起来,谢鸢微微抬头,只见远处一人一骑策马而来。 暗卫拉弓的拉弓,拔剑的拔剑 不对—— 谢鸢很快反应过来,来人不是慕容徽! 骑马的少女一袭红裙,头发被绑成了高马尾,和她现在的发型相像——不是她的女儿谢崚又是谁? “住手!”谢鸢的心几乎停止跳动,疾声命下面的人将手中的兵器收起来,害怕不小心误伤谢崚。 “娘亲,收手吧。” 这里的都是自己人,谢崚也就不再装了,“父皇已经知道你是谁了,他今天不会来的,你要是再不走,等他派人来追,就来不及了。” 谢鸢从树下走了过来,母女二人对视片刻,谢鸢问问道:“是阿崚告诉他的?” 谢崚沉默片刻,点头道:“没错,是我告诉他的。” 谢鸢却笑了,笑起来时那双眼眸宛如揉碎了日光,明亮动人,“不,你没有。” “他还不知道,对吗?” 谢崚眼神微动。 见此谢鸢愈发笃定道:“阿崚不会这么做,阿崚不会做伤害娘亲的事,阿崚只是将他拖住了,阿崚这么说,只是想要逼娘亲离开,对吗?” 谢崚抿了抿唇,“娘亲,你该走了,你应该知道,你若是在这里暴露了身份,将会遭遇怎么样的灭顶之灾,父皇会杀了你,利用你威胁楚国朝廷,现如今西边的守卫已经被调开,这是娘亲离开的绝佳时机,如果错过了,之后可就再难离开了。” 谢鸢却道:“阿崚不想要娘亲留下陪阿崚吗?” 逃走的机会总还是有的,但是杀慕容徽的机会可不多。 慕容徽不死,今后楚国江山难保。 她料定谢崚没有将她的真实身份戳穿,谢崚不会让她置身于危险之中。 谢崚道:“我知道娘亲想要做什么,可是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可能纵容你们任何一个人去伤害对方,所以我不能让娘亲留下。” 她压低了眼眸,缓缓说道:“我也不会拿娘亲的性命开玩笑,但对于不会伤害娘亲的事,女儿不会手软,两日前,女儿已经写了两封亲笔信,将您在长安受困的消息送到了建康城,并且叮嘱他们,要亲手将信交到那几位您的政敌手中。” “母亲在长安的几个月,建康城内毫无动静,想必娘亲肯定将消息瞒得严严实实,谢家二位大人肯定是为此出了不小的力,只不过您现在若是不赶紧在信送到之前回去,只怕替娘亲守建康的太傅和尚书令大人,恐怕要受罪了。” 谢鸢的眼眸震颤,忽而抬头直视谢崚。 谢崚目光淡然,她娘并不是没有机会走,而是没有达成目的之前,她不愿意走,所以谢崚只能逼她一把,让她再也不能留在燕国。 若是楚国内乱,就算谢崚不赶她,她也巴不得离开。 谢鸢缓缓平复心绪,到底有些难以接受,自己的女儿居然会和自己为敌。 “阿崚,”谢鸢说道,“你是在和娘亲开玩笑,对吗?” “对呀。” 谢崚声音清脆,理所当然,“可是阿娘敢赌吗?” 谢鸢不敢赌。 要是她在燕国的消息被不轨之人知道了,那楚国必然内乱。 慕容徽知道她的身份,她还可以换个身份继续潜伏,可是楚国乱了,除她之外,无人能解。 谢鸢稍稍一思量,轻轻抬手,周围的暗卫缓缓接近谢崚,将谢崚包围成圈。 “阿崚,跟娘亲回去。” 聪明人的脑子转的就是快,谢鸢很快就衡量出了得失,继续停留已经不划算,所以她得回去。 慕容徽短时间内杀不了,谢崚也夺不下帝位,那谢崚也没必要再留在燕国了。 谢鸢无法继续忍受骨肉分离之痛,她要将谢崚带回去。 谢崚:“……” 她环顾了一圈,轻轻叹了口气,“阿娘,我不想走。” “阿崚,”谢鸢眼里珠光跃动,“你离家已经整整八年了,你不在的时候,你的卧房每日都会有人打扫,你曾经用过的笔墨,还有你喜欢的红宝石,阿娘都命人收好,放在箱子里,等着你回来启封。” “娘每天都在等你回来,娘知道你长大了,以前的衣裙肯定穿不下,于是娘让人按照太学里和你同届女生的身形,每年为你裁制四季常服,放在你的宫中,可是这些衣裳从来没有派上用场。” 谢鸢的声音有些微哽,这些年她有多想念谢崚,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之所以如此憎恨慕容徽,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他将谢崚夺走。 慕容徽抛下谢崚的时候,是她亲自去将谢崚接了回来。 谢崚两次大病,是她昼夜不离治好了她的病。 谢鸢朝着谢崚张开怀抱,好似年幼时想要抱她的模样,“跟娘回去,好不好?” 谢崚握紧了缰绳,不得不说,她的心里有一瞬间动摇。 第132章 江北的风太冷,这些年来,她在邺城、龙城、长安飘零,不知何处扎根,在她内心深处,只有年幼时居住的地方、承载了她一生中最美好回忆的建康,才是她的家。 她很想回家。 想念太学的同伴,想念温柔的明月,想念像跟班一样跟在她娘身后的谢芸,就连讨人厌的谢灵则,也是那么值得思念。 这些人明明真实存在,却宛如镜花水月,可望不可及。 年幼无知打闹的时光,爹娘在屏风后悠闲对弈,她歪歪扭扭倒在软榻上瞌睡,太学里逗弄狸奴,为排名和课绩烦忧,不知道从哪个瞬间开始,一去而不复返。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谢崚的心里,下了一场大雪。 谢崚拉了拉缰绳,后退了一步,“娘亲,我会回去的,但是不是现在。” 她的布局还没有完成,她在燕国,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一定会回建康,和所有人团聚,可是这并不是被动的。 谢鸢见她后退,害怕她离开,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当即下令道:“抓住她!” 四周的暗卫放下兵器,朝谢崚围去。 “谁敢!” 下一刻,谢崚手中的剑出鞘,借助战马的优势,顷刻间连伤数人,她没有杀人,只是让暗卫暂时失去行动力。出剑的速度让众人难以靠近。 宝剑饮血,谢崚手持剑柄,居高临下看着众人,“娘亲,你不会觉得光凭这些人,在受制于不能伤我的情况下,单凭这些人,能够将我带走吧?” “何况女儿已经和蘅止约定了,若是蘅止迟迟等不回我,自会 派人来增援,娘亲再不走,就没时间了!” “娘亲,”谢崚咬着牙,“算阿崚求求你了,走吧。” 谢鸢张开的手悬在空中,她凝视着她的女儿,忽然明白,敢于带兵围宫逼迫太后,用几封信就逼她不得不离开长安的谢崚,已经不再是一个只会任人摆布的孱弱孩童。 谢鸢忽然觉得心头一空,好像她和谢崚之间的什么东西,断掉了。 雏鸟总是要学会飞翔的,谢鸢眼里的珠光在树影下明暗交错,纷然的思绪交杂。 她比慕容徽要看得开一些,终于是收回了手,远远地看着谢崚。 “好,娘答应你,你一定要回来。” …… 谢鸢离开后,谢崚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这附近巡逻,看看有没有其他人闯入。 按理说,贵族狩猎,都喜欢开阔的原野,这片林子不大可能会有人来。 不过,这林子里也太过安静了,静得有些离谱。 不仅仅是人,连小动物也没有,只能听见风吹过林子的哗哗声。 谢崚握紧弓,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但是至于是哪里怪,她一时间又有些说不上来。 她低头摆弄着弓,本来还想着,假如她碰到了动物,还能猎两只,毕竟她送走谢鸢后,还是想要在围猎中拔得头筹。 但是搜罗了一圈,没有找到动物,她只能往回走了,忽然间,她看到了树林下面的泥土上有一行清晰的脚印,好像是什么动物留下的。 谢崚翻身下马,上前去查看那一行脚印,其实她也认不清是什么野兽,只是从尺寸上看,推测是个体型巨大的动物,而且泥土是新翻的,说明这动物离这附近不远嘛。 她说怎么难怪没有小动物,原来是大型动物出没,被吓跑了。 猎场上一般不会出现特别危险的动物,要是她将这玩意猎到的,没准能将她落下没有上猎场的半天差距给追回来。 她正思索着,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快跑!再慢来不及了!” ----------------------- 作者有话说:姐妹章当然要一起放出来 *《诗经采薇》 第94章 遇虎 “贺兰初?” 谢崚警惕起来,贺兰初怎么会在这里,刚刚自己做的事情,她是不是都看到了? 贺兰初没有时间和她说太多的话了,远远对着她喊道:“快跑,前面有——” 她的话还没有说话,身侧的密林里传来了一阵震颤的虎鸣声,谢崚意识到脚下这一连串脚印是属于什么东西的了。 饶是谢崚想猎个厉害的野物显摆显摆,也不敢把主意打到老虎上去呀,这玩意可不是吃素的。 她像只灵活的耗子,快速翻身跃上含星,期间不忘瞪了一眼贺兰初,骊山是皇族猎场,春蒐前半个月,就有人来驱散山中猛兽,只留下一些山羊、野鹿等不具有攻击性的兽类,这里绝对不可能有这样凶猛的野兽。 贺兰初怎么可能知道这里有野兽? 原来贺兰初想要帮太后出口气,等谢崚只身前往石榴林后,便说通负责看管野兽的贺兰礼,将本来应该在众人聚集的山坡上放出来的猛虎,悄悄移到了谢崚附近放开。 贺兰礼本来就和谢崚有仇,当初在邺城被谢崚和苏蘅止揍过一顿,一直想要找机会报复回来,和妹妹一拍即合。 可是放完猛虎撤离的时候,贺兰初却发现这片林子和荒无人烟,居然连个守卫都没有。贺兰初的初心是想要吓一吓谢崚,压根没打算伤害她。 她越往回走心里越打鼓,离开后不久,还是放心不下只身一人折返回来,喊谢崚快跑。 郁郁丛林中,枯叶沙沙作响,谢崚刚刚翻上马,就看见林间缓缓出现一抹赤金色。 一只雄虎眼冒红光,踩过落叶,朝两人狂奔而来,亮出的獠牙尖锐而锋利。 “跑!” 谢崚没时间和贺兰初算账了,策马往林子外狂奔而去,西边角落林子里的守卫都是从令尹府禁军抽调的,归苏蘅止管。 谢崚为了保证谢鸢能够平安离开,让苏蘅止将这部分人全部遣散,如今林子找不到守军,只有出了林子才能找到护卫。 若无护卫援助,就凭她们两个,难以制服一头饿虎。 贺兰初也急忙调转马头,回头看向那抹追上来的赤金色,胆战心惊,心里已经骂了她哥哥一百回。 不是说好已经提前喂饱了老虎,不会主动攻击人的吗,那现在追着她们不放的这头又是什么东西? 幸好两人的心理素质还算过得去,并没有因此乱了阵脚,冷静地拉住缰绳,朝既定的方向疾驰。 密林中难以控马,两人遇到路障,不得不绕了个大弯,就在这时候,身侧传来一声虎啸,猛虎从林间突出,竟然一跃跳到了两人面前。 “吁——”烈马嘶鸣,谢崚和贺兰初同时勒马调转方向。 可是这个时候,贺兰初那里却出了乱子。 她骑的是御苑准备最普通的马,和含星这种身经百战的座骑根本没得比,这时候座骑的优劣展露无遗,遇见猛虎挡路,贺兰初身下的马先惊了,蹬起前蹄,将贺兰初给甩了下去。 “贺兰初!”谢崚惊诧回头,只见贺兰初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重重栽倒在地上。 身后,猛虎步步逼近。 那一刻,谢崚脑海里闪过了某个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冷笑话。 郊外遇虎,不需要跑得过猛虎,只要跑得比同伴快就行了,将贺兰初丢在这里拖延时间,她就可以逃脱。 可是——她真的能这么做吗? 谢崚毫不犹豫掏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沉木重弓,瞄准了猛虎。 且不论猛虎的出现是否和贺兰初有关,牺牲别人换取自己逃生的事情,谢崚心里那关过不去。 痛,好像骨头都散架了一眼。 摔倒在地上的贺兰初头昏眼花,别说是逃跑,她就连动一动都觉得骨肉要撕裂。 她不敢抬眼往身后去看,她知道猛虎离自己已经很近了,她能够嗅到老虎身上的腥臭味,虎爪摩挲在枯叶上的声音,虎息逼近,她紧闭双目,伏在大地上,手无力抓握地上的尘土,浑身都在战栗。 耳边传来一声虎鸣,就在她以为自己要交代在这里时,弓鸣铮地一声划破耳膜,一只利箭从她头顶掠过,刺入虎爪上。 疼痛使猛虎惊叫,他怒目圆瞪,越过贺兰初,直视着远方握弓的谢崚。 猛虎大吼一声,愤怒地朝着谢崚冲去。 谢崚凝视着猛虎的双目,觉得自己的手此刻比任何时候都要稳。 她从箭篓中抽箭,上弓,沉木古弓在她的用力下弯曲,蓄势待发,凌厉的眼眸与箭形成一条直线。 身边的空气好像冷凝了,时间变得迟缓,猛虎的动作落在她的眸中,慢成了一帧一帧的画面。 猎杀猛兽,只有一次机会。 这里没有人帮她补箭,必须一击即中。 弓鸣震响,箭从她的指尖惊掠而出,她感觉到了风再次吹动鬓发,树林哗啦啦作响。 白羽箭遒劲有力,带动林风,下一刻没入猛虎的右眼,搅碎猛虎脑浆,刺穿颅骨,箭头从虎脑后穿出。 巨大的虎啸震彻山野,引起远处群鸟哀鸣。 可是谢崚知道,这不过是它临死前的哀鸣。 第133章 谢崚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东西在大脑破损后还能活着。 果然,虎啸停下来后,黄色的脑浆从猛虎的眼洞里流淌出来,方才横行霸道的大虫,倾倒在了地上,虎爪拍在地上,掀起地动山摇。 谢崚握着弓的手垂落下来,终于开始颤抖,她闭了闭眼睛,犹然心有余悸。 她捏紧了拳头,缓和许久,才能够翻身下马,绕过地上的虎尸,来到了贺兰初面前。 “能起来吗?” 贺兰初抬起头,看见谢崚朝她伸出手的,她还有些头晕,看不清谢崚的面容,只能望见阳光给谢崚轮廓镶上了一条金边。 她拉住谢崚的手,想要扶着她起身的时候小 腿传来一震剧痛,不由得闷哼一声。 谢崚意识到什么,去掀开她的裙摆,贺兰初惊讶地用全部力气拉住裙子,“登徒子,你干什么?” “你骂谁呢!我图你什么,就是看看你的腿有没有受伤!” 谢崚从她的姿势判断她落马的时候应该是脚先落地,好心来看看她有没有受伤,没想到居然被她当头一顿骂。 两个人本来就不对付,谢崚气得一点就爆,甚至不怎么想管她了。 贺兰初这才明白自己误会了谢崚,脸色羞红,放开了裙子,谢崚这才能够掀开她的衣裙。 谢崚其实不太会看伤,但她伤得实在太明显了,右侧小腿上肿起了一大块。 “应该是骨折了。”谢崚道,“此地不宜久留,我抱不动你,只能你自己起来,先忍着点疼,扶着我的手,慢慢地起身。” 贺兰初没有办法,只好照做。 她咬紧牙关,缓缓撑起身子,用没有骨折的那只脚撑在地上,剧痛早已经使她脸色苍白,起身时不相信碰到了双腿,钻心的疼痛渗透骨头,她掐住谢崚的手臂,眼里氤氲出一丝云雾。 她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要让自己落泪,等适应了疼痛,总算是站了起来。 谢崚朝含星招手,含星是通人性的好马,应召前来,特地俯下身让主人上马。 虽然不愿意和贺兰初共乘一骑,但是贺兰初的马已经跑得不知踪影,谢崚没有办法,还是扶着贺兰初上了含星。 回去路上,贺兰初垂着头,沉默着没有再说话。 谢崚倒是趁此机会,将方才的事情问个究竟,“那只虎是怎么回事?” 贺兰初的心一颤,“我、我……” 她的语气一听就有鬼,谢崚当即逼供道:“还不从实招来,我看你是真的想死!” 谋害储君的罪名,贺兰家担当得起吗? 贺兰初本来就心有愧疚,听谢崚这么说,当即就招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 贺兰初道:“是我看不惯你,所以特地将将猛虎放在了林子里,也就只是想要吓吓你,谁知道这里连个守卫都没有,而且贺兰礼骗我说这只虎温顺不会主动伤人,鬼知道他方才跟疯了一样冲过来,我真的错了我错了还不行!” 谢崚眼神微动,惊讶地道:“你方才说什么?” 贺兰初只能重复了一遍:“我错了……” “不,上一句。” “贺兰礼骗我说这只虎性情温顺不会主动伤人,鬼知道——” 谢崚意识到不对,没等她说完,挥动马鞭,加快速度朝前冲去。 远处,一阵马蹄声响起,额生红痣的少年勒马,带着禁军出现在了谢崚面前。 “殿下!” 苏蘅止踩着点来接谢崚,却不料贺兰初居然也在,虽然是很小的变故,但他不由得露出露出警惕的表情。 “蘅止,父皇现在醒了没有?” 苏蘅止摇头,“暂未,至少要明早才能醒来。” 等不及了。 “你现在能调动的兵力有多少?” 苏蘅止道:“令尹府抽调来猎场的兵力,占禁军四分之一,殿下可有吩咐?” 不够,远远不够,谢崚在脑海中思索了一遍慕容徽手中可能会听自己话的人。 论资历地位,慕容徽之下,便是慕容德和慕容律二位王爷,这两位辈分上压她一头,慕容律看起来好相处,实际上只听她爹的话,慕容德和她接触不多,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她。 谢崚缓缓说道:“蘅止,你不要声张,悄悄将兵力调回来封住石榴林,找个人先去贺兰家的营帐,替我将贺兰絮叫到我的帐中来。” ----------------------- 作者有话说:阿崚内心os:阿絮人最好了。 第95章 围猎终止这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局。 皇族围猎,绝对不可能讲这么危险的东西丢刀猎场上,除非……猎场上的野兽被更换了,或者做了什么手脚。 是谁,是谁赶在春蒐里动手脚? 能够混进燕国春蒐队伍中,定然是有计划有预谋的,他们想要做什么? 谢崚心跳如擂,骑着含星飞驰到了自己的主帐内,翻身下马,思绪万千。 贺兰絮本来就没有去猎场,听到谢崚要见他后很快就赶了过来。 谢崚很少会主动找他,所以贺兰絮很快就想到了谢崚一定是遇见什么事了。 “殿下,您寻微臣何事?” 谢崚严肃地看着他,“阿絮,父皇现如今昏睡不醒,你是父皇最信任的人,现如今能够抽调猎场兵力的人就只有你了。” 贺兰絮从谢崚的眼神之中读到了一丝非同寻常,心口咯噔一下,“殿下,发生了什么,陛下为何会昏睡?” “此时说来话长。” 无论她迷昏了慕容徽,还是苏蘅止抽调走兵力,又或者是贺兰初因为看她不顺眼,使绊子玩弄她,这些事情绕来绕去,不是一时间能够说清楚的。 谢崚直接道:“请阿絮即刻起带兵封锁猎场,命各宾客回营帐,将宾客和奴仆分离,逐一接受检查,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等混入,尤其是负责看管猛兽的官员和奴仆,全部扣押,等待问询。” “什么可疑人?”贺兰絮疑惑。 “有害于大燕之人。” 慕容徽南征北战,树敌太多,无论是被大到燕山以北的拓跋氏还是被驱逐出关中的苻氏,都和慕容徽有着世仇。 他们没办法在战场上胜过慕容徽,就只能用些下作手段,勾结内部势力,想要对燕国贵族下手。 “此事至关重要,关系到大燕社稷江山,还请阿絮助孤一臂之力。” 贺兰絮点头道:“微臣遵命。” 话罢,贺兰絮起身往帐外去。 谢崚盯着他的背影,虽然早就有把握说服贺兰絮为自己办事,但她没想到贺兰絮直接就答应了,不由得在他离开帐篷时喊住他,“阿絮……” 贺兰絮回头,他早已经不是谢崚记忆中的少年面容,随着年龄增长,他的五官笔挺硬朗,呈现出另一种类型的俊美。 谢崚缓缓说道:“谢谢。” 贺兰絮愣了愣,随后颔首,“在微臣眼中,公主殿下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会伤害陛下的人。” “殿下不必多言,微臣相信殿下。” 短暂的对话过后,贺兰絮就离开了大帐,谢崚感觉自己心口某个地方被拨动了一下 。 她脑海中闪过了童年时期很多画面,她记得自己小时候精力旺盛,爱玩爱闹,慕容徽又多病,没办法陪着她一直玩闹,大多数时候,贺兰絮就承担了遛娃的职责,天天遛着谢崚玩,带着她一圈又一圈绕着清辉殿走。 现在想想,哄孩子那么无聊的事情,贺兰絮居然从来没有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真是不容易。 贺兰絮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他和燕国的其他人都不一样,谢崚对两个叔父和婶母都没有太深的感情,只不过是碍于慕容徽和血缘关系才和他们保持相对较好的关系。 谢崚没办法像信任贺兰絮那样信任慕容家的两个王爷,所以在求助的时,第一个就想到了贺兰絮。 她就知道,阿絮一定会无条件帮她的。 …… 外围的禁军合拢,将猎场中的众人全部都驱逐回了营帐附近,有几个贵族男子对着禁军吵吵嚷嚷,“本公子正在兴头上呢,凭什么让我回来,究竟是谁给你们权利的。” 禁军喝道:“这是公主殿下的命令!” 贵族男子道:“陛下呢,陛下何在,我要见陛下!” “父皇短时间内见不了人。” 谢崚带着一列禁军走了过来,还未满十五岁的她骨架娇小,身材纤细,裙摆随着脚步起舞,但眼神的凌厉瞬间让高大的贵族男子止住了话。 她站在了贵族男子面前,“猎场里混进了奸细,父皇醉酒,不能理事,由孤代父皇调查奸细,还请这位郎君配合。” 那位郎君听她说慕容徽醉酒,当即慌乱起来,但是好像看见了什么,梗着脖子道:“就算陛下就算不在,二位王爷此时也在帐中吧,哪容得下公主来主持大局!” 谢崚按住了剑柄,眼眸压了起来,“你是说孤不配吗?” 她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陛下白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起不来了呢?” 第134章 谢崚回头望去,慕容德和慕容律并肩出现在谢崚的面前,慕容家叔侄三人对视,目光碰撞,霎时间空气凝固,随时都有可能擦枪走火。 慕容律说道:“阿崚,皇兄酒量向来好,怎么可能醉酒昏睡,就连春蒐里进了奸细的事情都不管不顾?” 两兄弟刚从猎场上被驱逐回来,两人都有着绝对的政治敏感度,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妙。 谢崚说慕容徽醉酒,说猎场立马进了奸细,却都只是她的一面之词,她甚至没有知会他们一声就派人将猎场包围起来,让禁军控制住所有人,这一系列动作还真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谢崚究竟想要做什么? 谢崚不久前才逼宫太后,在兄弟两人心里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 “七叔在怀疑孤吗?”谢崚仰着头。 还没等慕容律说话,旁边的慕容德就先开口,“将陛下叫来,臣等要亲自听他封锁猎场的诏书,否则,还请殿下放开众宾客,解了猎场之围。” 谢崚没有说话,因为贺兰絮带兵回来了。 贺兰絮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谢崚拦在身后,“七殿下和四殿下与其无缘无故怀疑阿崚,倒不如听听阿崚的解释。” 慕容德皱眉:“有什么好解释的,你也要站在她那边吗?” 贺兰絮道:“微臣只是站在陛下身边,论长幼次序,阿崚是你们的晚辈,二位理应体恤,可是若论身份尊卑,阿崚为储君,二位更不应该一上来就这么咄咄逼人。” 贺兰絮的话温和在理,慕容律问道:“阿崚,说,陛下是不是真的醉了,你是怎么知道猎场上混进了奸细?” “今日我与父皇斗酒,我担心斗不赢父皇,使计往他酒里下了些许迷药,父皇中了迷药,加上酒意上头,故而昏睡不醒,我承认我也有错,事后会亲自向父皇请罪。” 谢崚三言两语,将故意下药歪曲成了小孩子玩闹,反正慕容徽醒了也会替她隐瞒,她随便怎么说都可以。 听到这话,慕容德情不自禁呵斥:“胡闹,你怎么能给陛下下那种龌蹉东西。” 贺兰絮道:“现在指责于事无补,阿崚,继续说。” 谢崚很快就将方才林中遇虎的掐头去尾说了一遍,“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这些猛虎应该被投放在人多的地方,为何只放在石榴林里,不是故意要害人吗?” “而且这些野兽都是喂饱了的,一般情况下,都会避着人走,不可能伤人,为什么这只虎非要追着我不放。” “孤疑心,是有人做了手脚。” 听到这话,慕容家两兄弟脸色变了。 一只猛虎被做了手脚,可能全部野兽都被做了手脚,那最初这件事的人目的会是什么呢?将野兽投放到猎场上伤人?伤的是谁? 慕容律盯着小小的谢崚,目光逐渐凝重,谢崚对于燕国的的意义太过重要了,她是慕容徽唯一的孩子,要是她没有了,储君之位空悬,慕容徽今后如何能放下心来南征北战。 而且,谢崚如果真的出了事,还能间接影响到楚国。 仔细思索利弊后慕容德道:“别只顾着差人,把吃食什么的也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对劲。” “殿下。”就在此时,远处又传来一声呼喊。 谢崚回头,苏蘅止正逆光朝她驾马而来,还没停稳就气喘吁吁翻下马,“殿下,微臣按照你所指的方位搜索了半天,依然没有找到那具虎尸,只是找到了零星的血迹。” “殿下,那虎尸被人运走了。” …… “殿下,弄出来了。” 头戴斗篷的女子凝视着倒在板车上的虎尸,拔出腰间的匕首,在虎尸上撕扯,她刀法娴熟,很快就将一块完整的虎皮扒拉了下来。 黑色的斗篷被鲜血染成了鲜红色,被风卷起,笼罩着浓郁血腥味。 女子抱着虎皮,病态地将脸枕在虎绒上,磨蹭着,让自己的脸上沾染上血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女子又迅速抬起头,双眸漆黑,凝视着远处的密林。 计划已经被识破,就很难再进行下去了,女子没有丝毫留恋。 因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烧了。” 她将虎皮包在自己身上,痴痴地上了马车,留下身后的侍从,在剥皮谢虎尸上淋上了火油,一把火点燃,烈火在夕阳下升起,扭曲成诡异又华丽的形状。 巡逻禁军顺着火焰升起的方向,找到虎尸的时候,只看见了一句烧焦了的骨架。 另一边,太医检查完关在笼子中的野兽,得出了结论:“殿下,这些野兽习性一切正常。” 这些野兽都是和老虎一起被运来的,一部分一直留在笼子,没有被放出来过,另一部分被放出来了,后来围猎终止,这群东西又被抓了回来。 “一切正常?” 谢崚思索着,也就是说只有被放走的老虎不正常。 她大致上明白了,这是只针对她一个人的局。 第96章 亲近 贺兰初转醒的时候,正看见谢崚坐在床前,当即吓了一跳,她起身的时候抽动小腿,剧痛令她忍不出想要喊出声来,但她怎么能在谢崚面前丢脸? 硬生生是一声不吭,忍了过去。 “醒了?” 谢崚敲了敲床板,“起来,有话问你。” “你要问什么?”因为做了错事,对不住谢崚,向来骄傲的贺兰初难得畏缩,嗫嚅着道:“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你。” 她被软被包裹,头发都散开了,可怜兮兮地躲在角落小声碎碎念,“你会怎么惩罚我?是了,谋害公主,这么大的罪名,你肯定会杀了我,你就是个坏人……” 谢崚忍不住了,径直揪起她的衣领,“你就算说坏话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好不好,我能听见的!” 贺兰初倒吸冷气,额头冒着冷汗,“不要碰我,腿好痛!” 贺兰小姐还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现在连动一动都觉得艰难。 谢崚金眸微动,用一种质问的眼神凝视着她。 贺兰初才道:“我说我说!” 她将自己计划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从前几天去行宫探望太后心疼太后想要报复谢崚开始,到得知贺兰礼负责看管野兽动了歪心思,再到看到谢崚上猎场落单后伙同贺兰礼放虎,再再到之后觉得不对劲回去提醒谢崚,以及最后自食其果伤了腿……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说了。 谢崚已经逼供过贺兰礼,贺兰初说的,和贺兰礼差不多。 贺兰初吐完了全部,忍不住抱怨,“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太后,你对太后做得太过分了,她是你的祖母,对你那么好,你还那么对她……” 但是她又怕惹谢崚生气了,说到一半又小心翼翼地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已经断了条腿,你想要怎么罚我出气?” 她这副既不服又怂的模样要将谢崚气笑。 谢崚并不相信这两兄妹真的敢串通伤她,而且,如果不是谢崚和苏蘅止调走守军,也不会造成眼下局面。 说起来,谢崚对她的腿还要负一定责任,两边相抵,谢崚并没有打算追究她。 谢崚拿小本本记下了她说的话,“啪”地将本本合上,故作幽深地道:“现在还没有想到,等我得闲了好好想想,想到可以令你生不如死的方法,再来找你。” 贺兰初要裂开了。 …… 慕容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皇宫中了。 这种迷药虽然药效强,但并没有后遗症,慕容徽就好像是睡了一觉,醒来时神清气爽,觉得整个人都焕然一新。 “陛下,你已经睡了一日一夜,终于醒了!” 太医松了口气,伴随着眼前视线逐渐明亮,慕容徽散开的目光凝聚,“公主在哪,让她来见朕。” 慕容徽脑海中残余最后的画面,就是谢崚用她的鞋踢自己的脸,确认他睡死了没有。 当他辨认出自己醒来的地方是宫殿里时,就知道小兔崽子肯定背着他做了些什么了不得的事。 他并不担心谢崚会伤害她爹,只是害怕谢崚莽撞起来,会殃及自身。 在慕容徽逼仄的目光中,太医支支吾吾,只是道:“两位殿下都在外面等陛下。” 两位殿下? 他随手披上一件外袍,用发簪挽起头发,绕过屏风。 慕容律和慕容德两人轮流守在慕容徽的殿中,刚好慕容徽醒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在。 他们终究不放心谢崚的一面之词,害怕慕容徽出事。 见他出来,两人心里都是松了口气,这也证明谢崚没有狠到对自己的父亲动手。 慕容律行礼道:“皇兄,你的身上可有不适?” “没有。” 慕容徽活动了一下手脚,发觉两个弟弟立在一起,有些局促,眉目一沉,“发生了什么,阿崚呢?” …… 谢崚抱着卷轴爬上马车。 第135章 猎场被关闭后,世家贵族连夜拔营回到长安,贺兰礼等看管野兽的人被扣押,已经经过了一轮审问。 谢崚一夜没睡,抱着记着审问结果的卷轴,正要回宫去补个眠。 掀起车帘,发觉有一人坐在车上。 那人穿着紫色的官服,头戴漆纱笼冠,乌纱挡住了额头上的红痣,容色被压了一压,显得娴静如水。 正是苏蘅止。 谢崚金眸亮了,疲惫感因他的到来稍稍减弱,“你怎么在这里呀?” 苏蘅止和贺兰絮一起领兵护送众人回府,和谢崚一样忙了一夜,谢崚已经让他先回府了,没想到分别没多久,他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苏蘅止揉了揉太阳穴,嘴角露出些许笑意,“当然是等殿下,总不能让阿崚一个人进宫挨骂。” 调开守兵和给慕容徽下药的事肯定是瞒不住的。 谢崚撇开他,也是害怕慕容徽追责,牵连到苏蘅止。 她想要在慕容徽面前将所有的罪责揽下来,她估摸着慕容徽也不会对她怎么样,最多挨一顿骂,罚禁足几天罢了。 谢崚金眸一瞪,“你脑子进水啦,这种事情一个人挨骂也是挨骂,两个人挨骂也是挨骂,有这点闲心,你倒不如回去好好睡一觉。” 苏蘅止却不以为然,“那就当我脑子进水了吧。” 谢崚坐上了马车。 马车很小,两个人不得不紧紧挨在一起,身体隔衣接触的那一刻,谢崚忽然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苏蘅止这么亲密过了。 青梅竹马的时光里,谢崚仗着年龄优势,对苏蘅止又是搂呀又是抱又是戳脸,隔三差五动手动脚。 到底是长大了,不能再和小孩子那样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谢崚侧了下眼眸,想要偷瞄苏蘅止,却冷不丁对上一双漆瞳。 苏蘅止也在望着她。 谢崚不由得止住了呼吸,就在这时候,车轮转动。 谢崚的目光垂下,落在了坐垫上,手指轻轻挪动,下一刻触碰到苏蘅止冰冷的指尖。 苏蘅止宛如触电。 他手指一动不动,奇异的感觉如潮水般蔓延全身。 谢崚握住了苏蘅止的手,十指相扣,让他再离自己近一些,头枕在他的肩膀上。 她的头发很软,松松垮垮的发髻被压得结实,发香夹带着草木淡淡的气息。 “好困,靠着睡一会吧。”谢崚一连打了两个哈欠。 苏蘅止盯着她颤动的睫毛看了许久,才想起说话,“等等,盖上毯子,别着凉了。” 苏蘅止拿起马车里唯一一张毯子,盖在谢崚身上,谢崚动了动,将一半的毯子分到了苏蘅止身边。 “一起睡。” 谢崚坚持道,她看出苏蘅止精神也不太好,不过勉强支撑。 苏蘅止其实也困了,柔软的毛毯和柔软的谢崚覆盖在他的身上,他身子僵硬,一时间竟不知道做些什么好。 谢崚倒是很放松,似乎觉得在一个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少年身上睡觉没什么大问题。 苏蘅止坚持了一会儿,但到底是困了,体力不支。 马车摇摇晃晃,两个人很快困意席卷,靠在一起睡熟了。 半个时辰后,马车停在了宣室殿门口。 慕容徽急着见谢崚,直接让马车开进了内廷,也没有让人通知一下马车上的两人。 谢崚和苏蘅止还在睡梦中,车帘猛然被掀起。 蜷缩在一起的两个人影就这样落入了慕容徽眼中。 相拥依偎,像是巢穴里的雏鸟。 “……” 慕容徽觉得自己的心口咔擦一下,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拉帘子的手微微收拢,几次欲言又止,又不知从何说起。 跟随的宫女也没有见过这局面,惊得不敢说话。 照进马车的光线先让苏蘅止惊醒,当他睁开眼睛,看见慕容徽那张带着微怒的俊美面容时脸色当即一变,轻轻地推着谢崚。 “殿下,醒醒!” 谢崚揉了揉眼睛,慕容徽阴郁的眼神撞入眼眸,她陡然翻身起来,一头磕到了马车顶上,她抱着脑袋撞了苏蘅止满怀,“疼疼疼……” 慕容徽:“……” 等大家心情都平复地差不多了,慕容徽对两人道:“出来。” …… 慕容律和慕容德已经被慕容徽打发走了。 宣室殿内只有慕容徽和谢崚。 苏蘅止被隔在了殿外,慕容徽只想要听谢崚说话。 谢崚将所有事情和慕容徽复述了一次,最后把自己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有人混进了猎场,目的是想要杀我,所以我不得不结束围猎。” “至于这个人是谁,有没有和燕国贵族勾结,我还不知晓,现如今我已经将相关人等扣押,后续还需要好好审查。” 慕容徽听她将话说完,脸色逐渐凝重,目光落在了谢崚脸上。 她揉了揉眼睛,又打了两个哈欠,一副没睡好的模样。 慕容徽后知后觉回过神来,谢崚差点就死在了猛虎口中,后怕漫上心头,压抑着胸口的怒火,道:“这件事你不用再管了,你把录下的口供留下,朕亲自查。” 他倒是想看看,究竟是谁想要害他的女儿。 谢崚十分乐得见慕容徽接过这个烂摊子,听他这么说,忙将手上的卷轴递给他,之后就躬着身子想要快步离开。 走了还没一半,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站住。” “还有两个问题,朕还没有问你。” ----------------------- 作者有话说:江北篇应该差不多快结束了 下一章看父皇破防 第97章 心意 谢崚原本以为他想要问的两个问题是:“为什么要调走守军”和“为什么要给他下药”这两件事。 然而,慕容徽开口却是:“你和苏蘅止现在是什么关系,你们还有没有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 谢崚错愕抬头,“你想要问的就是这两件事?” 慕容徽盯着谢崚,被她看起来有些无所谓的态度逼得心火旺旺盛。 去年冬季过后,谢崚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他向来了解谢崚的性格,她从来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人,做事随意任性,他真的害怕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虽然说谢崚如今已经到了可以差不多许配夫婿的年纪,但慕容徽并不愿意让她年纪轻轻成婚。 何况,她可以娶天下男子,却唯独苏蘅止不可以,慕容徽绝对不会允许苏蘅止进慕容家的门。 那是谢鸢选中的人,他曾经没办法阻拦婚约,让苏蘅止和谢崚亲近,要是他现在还不能阻拦他们二人在一起,那他比从前还要无能。 父女同心,谢崚能够感觉到她爹内心隐隐跃动的癫狂。 其实,谢崚知道,她爹并不是觉得苏蘅止有多不好,配不上谢崚,而是因为他太好了,却又偏偏是谢鸢给谢崚选的人。 她越和苏蘅止在一起,就越证明谢鸢眼光好。 他不愿意输给谢鸢。 可是,谢崚偏心苏蘅止,早已经不是受制于母亲为她定下的婚约。 而是苏蘅止这个人。 她沉默着,许久之后道:“我们是朋友。” “朋友?” 慕容徽的声音已经有点沙哑了,听到这句话,仿佛点燃了一丝希冀。 “没错,朋友,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比一般朋友还要要好的朋友。” 谢崚缓声说道,他们是一起长大朋友,一起从楚国来到燕国,经历了各自人生的几乎所有重要时刻。 说是朋友,却并不准确。 可是,时至今日,谢崚依然不能说她和苏蘅止是恋人,他们还停留在朋友之上的关系。或者说,他们更像是亲人,不同于谢鸢、慕容徽这种以血缘关系连接的另一种形式的亲人。 谢崚缓缓说道:“我没有和他做过逾矩的事情。” 下一刻,谢崚的声音重重击打在他心口,“但是,我喜欢他,我希望以后能和他成婚。” 空气寂静了起来,慕容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又青,谢崚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过这种神色。 绝望、惊恐、愤怒、后悔、内疚,多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落在他的眼角,湿红一片。 她移开目光,不忍再看,凝视着自己的脚尖,她不打算骗慕容徽。 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她的心意值得昭告天下,慕容徽总是要知道的。 慕容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顺畅了,胸口闷得要将自己憋晕过去。 他按住自己的胸口,使劲揉捻,努力自己冷静下来,这些压制情绪的技巧在谢崚面前毫无用处。 他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成了哑巴,尝试了好久,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安静的氛围宛如乌云在房顶聚拢,氛围压抑得难受。 香炉里的线香燃烧殆尽,谢崚等不下去了,抬起头来,轻轻地开口:“爹爹……” 第136章 她喊的是年幼时对慕容徽的称呼,长大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喊他爹爹了。 可她却是为了另一个男子,来向他撒娇。 慕容徽深深吸着气,落入喉咙的空气如锯齿,划拉着心脏,鲜血淋漓。 那个婚约,终究是帮苏蘅止抢占了先机。 如果没有那个婚约,苏蘅止不会有机会来到谢崚身边,谢崚不用从小就面对一个未婚夫,她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够了,说到底,一切都因婚约而起。”慕容徽说得非常费力,“朕只恨自己当初没有以死相逼,将婚约拦下,如果不是谢鸢,你不至于——” 年纪轻轻,就动了心。 动心者痴嗔痛苦,如果可以,慕容徽希望自己的孩子一生不要动情。 谢崚沉吟片刻,回道:“可是,如果当初爹爹拦下了婚姻,那么蘅止就没办法到建康城来,这些年从楚国到燕国,没有蘅止陪我,或许我当初,早就撑不下去了。” 原书的剧情中,她不认识周墨,没有去徐州,也没有遇见苏蘅止。 那个她早已经死在了楚国,而慕容徽的病也没有好,现在大概也已性命垂危。 谢崚相信,她和苏蘅止,是有缘分的。 “爹爹,即便你不喜欢听,但是我还是要说,我很感激阿娘当年为我定下婚约,让蘅止来到我的身边。” 虽然谢崚平日没少糊弄慕容徽,但是在原则性的事情上,谢崚不会骗他,也不会故意说气话来激他。 慕容徽的心早已经撕裂成了碎肉。 在挣扎过后,他终于找到了问题的根本,当年他与谢鸢争权,给谢崚带来的伤害,远比想象中的要深。 可他始终自欺欺人,骗自己这他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弥补回来,这些年他想要给她最好的东西,无人能及的宠爱,还有替她打下江北的半壁江山,始终没有办法填补当初当年留下的伤痕。 他强塞给她的东西,却比不上苏蘅止给予她的陪伴。 谢崚无端想起很多年前,君齐死后,他撑起一把伞,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伞面倾斜,为她挡雨。 这种闯入不似慕容徽和谢鸢蛮横霸道,他总是安安静静地守着她,好似一株青色绿植,不显眼,默默爱护她,遵从她的一切意愿。 自小就活在被人左右的命运中的谢崚,渴望自己主导自己的人生。 永远支持她的人,世间唯有苏蘅止。 纵使尊贵骄纵如谢崚,也无法不为之心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慕容徽终究道:“爹爹知道了,阿崚,你先回去,让爹爹好好想想。” 谢崚眼光一黯,朝着慕容徽的方向行了一礼,默默退出殿中,在转过屏风的瞬间,她看见她爹别开了脸,有什么东西悬挂在他的下颌线,清晰而明亮。 …… 谢崚走出大殿的时候,苏蘅止还在等她。 大概是困了,他坐在白玉石阶上,靠着红色发梁柱,已经睡熟了。谢崚想起小时候,他最喜欢的就是睡觉,一天到晚睡不醒,看着他安静的睡颜,谢崚都不忍心喊醒他。 浮尘在他的眉眼掠过,一动不动。谢崚伸手去碰他眉毛的时候,他双眸翕动,如蝶翼一样展开。 “睡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谢崚放大的一张脸,苏蘅止吓得连忙往后退,差点磕到了木柱上。 谢崚连忙伸手护住他的后脑勺,两个人距离瞬间拉近,苏蘅止盯着谢崚发亮的金眸,两个人静默片刻,都在为这个下意识的举动而感到惊讶。 谢崚缓缓收回手,背在身后,朝着苏蘅止一笑,“走吧,我们回去。” “回哪去?” “去我宫里,先吃个午膳再睡。” 苏蘅止道:“陛下和你说了什么?” 谢崚盯着金色的穹顶,道:“没什么,都解决了,以后他大概也不会问了。” “他现在还没有想开,等他想清楚了再说吧。” 苏蘅止也没有问慕容徽想的是什么,或许就算不问,他的心里也有了答案,谢崚一招手,他就乖乖跟了过去。 余晖落在两人身上,一前一后,影子交叠。谢崚踩着苏蘅止 的影子缓步向前。 两人还没有走下台阶,谢崚看到慕容徽身边的亲信押着一个人匆忙走上太和殿台阶,几人路过谢崚,朝着谢崚行礼后匆忙与她擦肩而过。 直到几人走过去好几秒,谢崚才猛地意识到大事不妙。 那个人不是…… “等等——”谢崚正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将人押着进屋去。 谢崚听见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 她其实没有骗谢鸢,她真的打算将芳姬就是谢鸢的消息透露给慕容徽,只不过是在谢鸢离开后。 不为别的,就是单纯想要恶心一下慕容徽,让他长长记性。 这个人,是谢崚特地为慕容徽准备的。 谢崚之前在谢鸢那里磨了半天,知道了帮助谢鸢易容的那个年老的乐师。 慕容徽为了查清芳姬身世,搜查了这个教坊司都没有找出破绽,是因为没有掌握诀窍,长安宫内,见过“留芳姑娘”真实容貌的,唯有那个老乐师,他承了谢鸢的恩情,当然会帮她隐瞒,但这种隐瞒是不建立在自己性命受到威胁的前提下的。 所以在谢崚踹他一脚,将他送到慕容徽面前的时候,他肯定会将知道的都吐出来,以慕容徽的聪慧,不会猜不到留芳是谁。 春蒐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谢崚忘了自己还安排了这茬,实话说,她真的不是故意在慕容徽最脆弱的时候给他重重一击,没拦下人,并不是她的错。 闯了大祸的谢崚站在宣室殿门口片刻,一脸无措地看向同样不知所措的苏蘅止。 “现在怎么办?” 谢崚迅速跑下台阶,推着他的肩膀往外快步离去,“走走走,赶紧走,再不走来不及了!” 现在回去,还能坐下来吃一顿好饭。 等慕容徽知道了一切,准没他们好果子吃。 ----------------------- 作者有话说:这一章爹爹破小防,点击看下一章看爹爹破大防 第98章 父皇破防 伴随着屋外人的一声呼唤,慕容徽回过神来,他眼睛一闭一睁,柔和的目光瞬间冷了下去,“进来。” 暗卫将人提了上来,“陛下,属下这两日重新搜查教坊司,细问后发现此人与留芳姑娘有故,于是特地细问一番,知道了一些留芳姑娘的秘闻……所以属下将他带来面见陛下。” 留芳? 慕容徽才想起了自己身上还有一个红色的肚兜,那玩意被谢崚顺走烧掉的,他忽然惊起,彷徨搜寻全身,才发现那东西已经不见了。 没有赴的约定,让他心里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不知道留芳有没有等他,会不会因此感到失望? 或许是听了谢崚的一段话,让他也变得有些感性起来,他恍惚了许久,才想起要审问人。 他握住书案下的佩剑,他总是随身携带兵器,来到了老乐师面前,用冰冷剑鞘抵住他的喉咙,“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如实道来。” 虽然老乐师教会了谢鸢易容,然而教坊司的宫女在慕容徽抵达长安之前已经换了一批,很少人知道老乐师和谢鸢有过来往。 在前几轮的问询中,老乐师总是能成功避开慕容徽的眼线,前几天不知道是谁说漏了嘴,居然戳破了他和谢鸢的关系。 老乐师活了一辈子,无妻无子,最爱惜的就是自己的性命,瞧见慕容徽的眼神,以为他真的要杀人,当即就伏倒在地,连声喊饶命。 “奴婢也不知道那女子的来历,她是被秦王的侍从从城外捡回来的,刚回来的时候一身伤,脸还被划花了,但是细看竟然是倾城美貌,他们将她养在教坊司,想要等她养好了再献给秦王,那时候奴婢正好大病一场,她将得来的药分了一些给奴婢,我们就这样熟络上了。“ 城外捡回来? 美貌? 慕容徽脑海中浮现出留芳的脸,的确算不上美貌,为什么老乐师会说她生得美貌? 提到美貌二字,慕容徽首先想到了一个人,那是真真切切倾倒众生,凭借美貌窃取一国的女人。 他脑海中闪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慕容徽很快就切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是她。 她远在建康城,怎么可能会舍弃自己安危与虎为伴?而且如果她在这里,建康城里的那个又是谁? 可是老乐师接下来的话,却一点一点敲击着慕容徽的心。 “那时候她跟奴婢说,她害怕等伤好了会被送给秦王为妾,她不想要屈身侍奉秦王,当时奴婢感念她的救命之恩,又悲哀她一个小女子纵有美貌,身处龙潭虎穴,也是怀璧其罪,于是将奴婢年轻时学到的一些三教九流的手法教给她,以粉末装饰将她的容色压成普通人的模样……” “陛下所见到的留芳,并不是留芳姑娘的真实容貌,她原来的样貌,是奴婢此生见过最好的颜色。” 第137章 慕容徽的金色瞳孔猛地一缩。 易容术? 慕容徽见识广,知道这种改变容颜的化妆术,其实是真的存在于三教九流间。 手上的剑微微颤着,剑鞘内响起磕碰的声音。 “陛下,你怎么了?”暗卫有些担忧,慕容徽握剑的时候从来没有手抖过。 慕容徽脑海中突然闪过很多画面,比如说,谢崚总是无缘无故地亲近留芳,为了留芳,她甚至可以引兵逼迫太后;谢崚生病,留芳比他还要心急,留芳还会下意识喊谢崚的小名;留芳撩拨他,到了最后一步总是不愿意…… 那是因为她担心露了马脚,就算是换了张脸,但是做起那种事情的风格总不会变。 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宛如春笋般瞬间从土壤中抽出。 可是慕容徽依然不相信,他不敢也不愿意相信。 如果真的是谢鸢,那他这些天被她勾得神魂颠倒,他又算什么? 他觉得胸口抽痛得厉害,方才谢崚已经激起他的心火,现如今这团火越燃烧越旺盛,几乎要将他吞没。 他最后问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宫的?” 老乐师颤颤巍巍:“是……去年冬季,也就是楚军刚刚撤离长安的时候。” 去岁冬季。 慕容徽认命似的闭上双眼。 那是谢鸢落崖的时间,不难想到,谢鸢被王伦救走的消息只是楚军放出的障眼法,谢鸢其实被秦军带走,后来困在了城中。 等到他占据长安,她干脆趁机埋伏下来。 所有的一切,都对上了,慕容徽已经没有借口再自欺欺人。 那女人就是故意接近他们父女的。 与谢崚的相遇是预谋的,为他洗手作羹也是假的,那块精致的玉花糕里肯定藏着毒药,约他去石榴林肯定也是想要趁机要他的命。 他可太了解谢鸢了。 他终于理解在他中迷药昏睡前谢崚低语那句话。 ——“在同一个人身上栽倒两次。” 他又何止在谢鸢这里栽倒一次两次?那女人阴魂不散地缠着他,他简直输得一败涂地,他的脸都不用要了。 谢崚肯定知道谢鸢的真实身份,毕竟没有孩子不认得自己的亲娘,所以才会对谢鸢偏袒纵容。 她们母女两个,合着来哄自己! 明明那么多年没有见过面了,谢崚还是忘不了她娘。 他搜查过好几轮,都没有搜到关于留芳身世的任何消息,偏偏春蒐以后,他就找到了这个老乐师。 也许,就连老乐师的出现,也是被掐着点设计好的。 他真的是生了一个好女儿。 被调走的守军,还有他莫名其妙中的迷药,不用想,他得知留芳真实身份的此时,谢鸢肯定已经被不在长安了。 慕容徽心想,他真的是个笑话。 全天下的笑话。 心口的剧烈疼痛,让他已经没有办法呼吸,脸色煞白。 他眼前出现了黑点,心火烧得他浑身滚烫,汹涌的情绪让他身体地崩山摧。 “陛下,陛下!” 暗卫急促呼唤声传来,手中剑落地,慕容徽高大的身躯就这样倾倒了下去。 …… 谢崚忐忑地在殿内等着慕容徽找自己算账,等到发困也没有等来消息,就靠在软榻上睡了过去。 才睡没多久,就被赶来的杏桃摇醒。然后,她就得知了一个消息。 慕容徽被她气晕了。 谢崚让杏桃说了两次,才确定该消息如假包换,在老乐师面见慕容徽的半个时辰后,太医匆匆赶到,诊断出慕容徽一时气急攻心,悲愤成疾,需要好好疗养。 亲爹生病,作为他唯一的女儿,谢崚当然不能坐视不理。 她打发走了苏蘅止,收拾好东西住进了宣室殿偏殿侍疾。 慕容徽昏迷了半天,总算是醒了过来。 自他从楚国回来后,就没有生过什么病,他身体好,连风寒都没有怎么得过,这次也是活久见。 谢崚搅动着碗里的药汤,给慕容徽喂了,“何必呢,爹爹,为了这么点小事气昏了身体,总要看开点,气性那么大,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 慕容徽盯着谢崚,心想这算是小事? 谢崚从小就学着照顾病弱慕容徽,她一生娇生惯养金枝玉叶,唯一干过的活就是照顾慕容徽。她给他喂药的动作非常娴熟,将勺子里所有药汤都准确无误灌进他的嘴里,没有遗漏。 慕容徽唇边是黑色的药渍,谢崚顺手给他擦了。 她今天乖得很,这是她小时候形成的习惯,慕容徽对她强硬的时候她不一定会听话,反手掏出一身反骨将他扎伤。 可是一旦慕容徽病了,她就会主动收起全身的刺,温和而柔顺。 她年幼时 最害怕的就是慕容徽陷入病重,害怕自己没了爹。 看着谢崚讨好卖乖,慕容徽想要找她算账的心都歇了一歇,病来如山倒,他喉咙被脓痰堵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转着眼眸,听谢崚在耳边叭叭。 谢崚说道:“往好处想,我只是送走了我娘,并没有跟我娘一起走,爹爹,我还是舍不得你的。” 她虽然偏袒她娘,送她娘离开,但是在谢鸢给慕容徽设套的时候,她还是会保护慕容徽。 谢崚一直觉得,自己端水已经是端得很平了。谢崚没有偏帮过谁,每次她都帮弱的,免得他们其中一个真的被对方害死。 喂完了药,谢崚坐在床边的软垫上,单手托腮,“其实,你们是我的最重要的人,我不想要阿爹阿娘任何一个人受伤难过,我无法改变你们相争的现状,但我也想要用自己的方式,护你们二人一世周全。” 谢崚这一生唯一的愿望,就是她的家人能够好好的,平安喜乐,一世无虞。 曾经她希望慕容徽和谢鸢能够和解,可她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谢崚想要的是,纵使他们分离,也要各相安好,不要天天想着干掉对方。 她将这些话缓缓告诉慕容徽,或许是嫌她太吵,又或许是生病太累了,床上的慕容徽闭上了眼睛。 “睡了?”谢崚好奇地凑上去瞅了两眼,本想要瞧瞧慕容徽是不是真的睡着了,却冷不丁瞥见他鬓边的一缕白发。 夹杂在浓密的黑发中,显得如此突兀。 谢崚怔了下,忽然想起,她似乎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端详过慕容徽的面容。 褪去了帝王的,他其实不过也是一个普通人,和天底下其他人没什么区别,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定律。 慕容徽、谢鸢,他们所有人,容华终将会随着时间而逝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让谢崚沉默了许久。 谢崚默默给慕容徽加盖了一床被褥,缓步退了出去,今夜月色清凉,凉得谢崚鼻头有些发酸。 ----------------------- 作者有话说:谢崚:父皇他已经老了,现在我的时代将来到来了! 30+的父皇:? 第99章 理解 建康城,宣室殿。 度支尚书乔源立在了台阶前,跟在他后面的是陈家、萧家两位家主,三个人抬眼,齐齐望向宣室殿匾额,鼓起勇气。 楚国世家就跟不要钱似的,走了一批又来一批,更新迭代速度极快。 在谢鸢当初清洗南方世族后,他们空缺出来的资源迅速被后来者占据。这些后来者就包括了侥幸逃过一劫的没落世家乔家,还有新贵陈家和萧家。 他们将曾经风头无两的江南派世家吃干抹净,却还不知餍足,开始将目光转向了谢氏。 谢氏扶持谢鸢登基,谢家老家主认谢鸢为义女,谢家地位形同皇族。 只要谢氏挡在上面,那么朝中的要务几乎都是由谢氏的人或者谢氏下面的江北派的世家担任,而他们这些后起之秀也就只能吃点剩下的,永无出头之日。 这些世家早就看谢家不顺眼了,可是怎奈谢家家主尚且年轻,尚书令的位置还能再坐三十年,连那位出家的谢太傅也是声望深重,天下名士拜服,深得谢鸢信任,地位无人能撼动。就算他们想搞谢家,也无从下手。 这会这几个世家家主聚在一起,是因为他们收到了一封信。 信上写的是谢鸢早就被燕帝困进了长安,谢家人扶持的那个是假货。 去年,谢鸢以“不小心摔伤了脸”为借口,每次上朝,都以面纱覆脸,连话也少了很多。 以前上朝,谢鸢巧舌如簧,在朝廷上将她看不顺眼的朝臣批得一文不值的女帝,但是脸伤后,这位女帝性子竟然变得文静内敛了许多。宫宴她也不再出席,也不再频繁召臣子入寝宫谈政,除了二谢和一王,无人能够出入她的寝宫。 下面的世家虽然有怀疑上座的帝王换了人,但是谢家将宣室殿看管得严严实实,旁人无法打探虚实。 加上世家也害怕费尽心思调查出来的是一场乌龙,所以半年过去,就算世家质疑,他们也没敢直接说谢鸢任何不是。 第138章 如今,他们同时收到了这封信。 而信上的落款不是旁人,正是燕国的国君,他们曾经的皇后,慕容徽。 不少人识得他的字迹,谢崚仿的字迹和她爹有九分相似。 有了这封信的佐证,他们觉得自己的脊梁骨挺直起来了,收到信的几个人一合计,在某个晴朗的白天,下朝之后毫无预兆杀向了宣室殿,探一探座上那人的虚实。 几个人对视一眼,就往里闯。 女官见这架势,连忙拦在三人面前,“几位大人,陛下如今不见人,还请诸位回去。” 为首的乔源走上前,“臣等有要事要禀明陛下,此事不可在朝廷上言,只能私下语于陛下,还请陛下不要推拒。” 女官还是不走,正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身后作为武官的陈家家主上前,抬手将女官劈晕,一脚踹开房门。 乔源先是一溜烟跑了进去。 附近的侍卫立刻拔剑,陈家家主立在门口,嗔目大喝:“谁敢靠近,陛下多日蒙脸,身份存疑,恐被贼子挟持,臣等今日前来,只为替陛下验明正身!” “不可以,陛下还在午休!” 宫内女官被这动静吓到,起身要来拦住,可柔软女子怎么挡得住两个大男人,还没靠近就被扔来的一个花瓶砸开。 乔源绕过屏风,看见纱帐后晃动的身影,伴随着两人靠近,纱帐的人明显慌张起来,这让乔源更加坚信她是心虚了,三步作两步,上前一把掀开帘子。 下一刻,一把剑伸了过来,抵住他的喉咙。 “陛、陛…陛下?” 对上那双凌厉的桃花眸时,乔源彻底傻眼了,谢鸢五官偏向于柔和,但是拉下脸的时候却是不怒自威,令人畏惧。 她只穿了一身薄寝衣,长发散开,好似刚刚从睡梦中醒来,执剑的动作都显得有些慵懒,乔源看见了那被面纱遮挡许久的面容,是大片的红疹。 虽然看起来吓人,但五官轮廓的确是谢鸢无疑。 乔源没辙了,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身后跟上来的陈、萧二人也是被这光景打了个措手不及。 床上的天子双唇翕动,声音冷得好似剑尖流转的寒光。 “滚!” 这天之后,度支尚书乔源、长水军校尉陈琳、中常大夫萧何云,擅闯皇帝寝宫,冒犯皇颜,官降三级,受杖三十,罚俸三年。 …… 赶走了三人的谢鸢松懈下来,斜靠在软榻上,让明月替她上药敷脸。 她易容时日夜脸上都要着妆,皮肤被脂粉闷了太久,脸上连着生了一片红疹,方才她将计就计,放了几人进来,故意让他们撞见自己的容貌,一来替谢家人解了围,二来也顺便将这几个她看不顺眼的人给处置了。 明月的动作很小心,用指腹轻轻揉捻,害怕自己的指甲碰到谢鸢,替谢鸢敷完后才开口说话,“陛下,这是周太医给的药膏,他说只要每日按时敷药,不 出半个月,陛下的皮肤就能恢复如初。” 谢鸢点了点头。 她重用周墨,是在谢崚被掳到北边后,她生病时思念谢崚,找太医时会偏向找谢崚带回来的人,久而久之,她发现周墨这人还真是有两下子。 他特制的药膏敷在脸上凉凉的,驱散痒意。 正在沉思中,明月又道:“还好陛下及时回来了,要不然,就要穿帮了。” 谢鸢沉默片刻。 谢崚是真真切切派人写了信,要是谢鸢没有及时赶回来,这三人没有找到谢鸢,就可以名正言顺向谢家发难。 但是反之,却可以给谢鸢一个惩治他们的理由。 要说谢崚聪明吧,她这一计用得还真是妙,就是有点坑,没有为她的母亲留任何后路。 谢鸢拿起铜镜,凝视着镜子中的容颜。 许久没有见过她自己的真实容貌了,也不知道北边的慕容徽,得知她的真实身份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 慕容徽的身体底子到底是好,病了不到十日,就好得差不多了。 谢崚不用侍疾,火速搬回了东宫。 但是她害怕慕容徽病好了以后找自己算账,寻思过后,又乖乖跪回了宣室殿。 “我错了,”谢崚垂着脑袋,“看在儿臣这些天尽心照顾的份上,父皇就饶恕儿臣吧。” 慕容徽喝下米粥,看向装乖的谢崚。 这小兔崽子和她娘一样巧舌如簧,这表情看上去可不像是知错的模样。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慕容徽努力平复心绪,免得被她再气晕过去一次。 被偏爱的人有恃无恐,慕容徽没有那么小气。 何况谢崚说得对,她明明有机会和谢鸢回建康城,却留下来陪他,慕容徽不想和她再计较了。 “起来吧,地上跪着冷。” 谢崚等的就是这句话,火速从地上起身,拍了拍裙子,直起身子看向慕容徽,正巧看到他在喝完的那碗调理肠胃米粥,端着碗往食盒的炖盅里舀,很有眼力见地上前道:“父皇,我帮你。” “算了,朕的手还没有断。”慕容徽拒绝了她的假惺惺,挥挥手把她打发到一边。 谢崚只好站着。 慕容徽又喝了一口粥,舒畅了肠胃,目光又移到了她的身上,她双手垂在身前,十指交织,自己和自己玩。 谢崚正在发愣,等慕容徽喝玩粥,却听到慕容徽喊自己:“阿崚。” “唉?” 慕容徽似是饱了,放下了碗,“这几天躺在床上,父皇想了很多。” 谢崚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怎么接话,安静地凝视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慕容徽说道:“这些年,父皇听凭自己的意愿行事,很少会在意你的想法。” “父皇和你娘,成婚六年,过得不甚愉快,所以在和你娘相关的事情上,父皇总是会忍不住失控,甚至会将自己的喜好强加在你的身上。” 慕容徽总觉得,无论他和谢鸢之间发生过什么,那终究是他和谢鸢的事情,即便是不死不休,也与谢崚无关,可是在面对和谢鸢相关的事上,他总是不能做到绝对理性,情绪难免波及到谢崚。 “所以父皇觉得,也要多多在乎你的想法。” 谢崚长大了,她是有自己想法的、独立的人,不是谁的附属品,事实上,小时候的谢崚也很有自己的主见,只不过那时候她的主见很轻易就被扼杀,她反抗的方式只有小哭小闹这种无关紧要的方式。 你弱小的时候,连愤怒都无法被人注意。 而当谢崚长大了,她的反抗变成了直截了当的动刀动剑和阴谋诡计,不择手段地获取她想要得到的一切,那一刻,她和慕容徽的政敌没有什么不一样,没有人敢再轻看她。 谢崚不应该成为他的敌人,他们是血肉至亲。 回归到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本质的希冀,慕容徽不求谢崚今后能多么显赫,只是想要她能够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 “所以,父皇不会再阻拦你和苏蘅止,你以后喜欢别人,父皇也不会拦你。” 这句话很短,却又似乎很长,慕容徽说出这句话,耗费了很长一段时间。 谢崚惊喜地抬起头,眼里流转着慕容徽从来没有见过的光亮,下一刻不住脱口而出,“真的吗,那我还能求父皇一件事吗?” 慕容徽郑重的表情瞬间崩塌,失声笑道:“不要得寸进尺,差不多得了。” 但是很快又问道:“你想要什么?” 谢崚也不客气,“我想要离开雍州,我想要……一个人去找一个对于我来说,或许很重要的人。” “是她吗?” 这下轮到谢崚笑了,“不是阿娘,爹爹,我一生中,不止有你和娘。” 慕容徽恍惚了一下,随后释怀般笑了,“那去吧,注意安全。” 谢崚惊讶:“同意了?” 这么爽快,可不像慕容徽呀! 慕容徽道:“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本来有机会和你娘回建康的,但你没有走,说明你不想离开长安,所以就算放你出去,你也总是会回来的,朕又不怕你跑。” “建功立业需惜少年时,趁着年轻,你也到外面去看看,我慕容家的孩子,不能做个废物。” 得了慕容徽的同意,谢崚惊喜地一时失了分寸,又继续得寸进尺地要了些兵力,慕容徽也给了。 谢崚抱着兵符,愉快地和慕容徽道别,一只脚都已经迈过了门槛,却又冷不丁退了回来。 “对了,父皇,”谢崚说道,“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都想不明白。” “说。” “俗话说爱屋及乌,那么恨屋也及乌,你明明那么憎恨阿娘,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谢崚当初读小说的时候就不明白,男女主明明相互厌恶,为何会对他们的独女无限宠溺,比一般的父母对孩子还要好? 她的出生就是意外,本该是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才对,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 第139章 金眸少女立在了门扉前,脑袋歪着,露出不解的表情。 慕容徽喝下了米粥,神情迷离地有些像醉酒。 他想起了当初嫁给谢鸢,洞房花烛夜,谢鸢掀起了红色盖头,娇俏美人乌发漆眸,在红衣的映衬下成了无边的温柔乡。 她以留芳身份接近自己的时候,他毫无招架之力。 其实如果除去了身份,他或许不恨她,甚至会爱她爱到无法自拔。 谢崚其实,是他和爱人生下的女儿,并不是意外和棋子。 每一次强行压抑的情动,都以百倍的宠溺,回馈到他能够肆无忌惮去爱的女儿身上。 他想谢鸢大抵也是如此。 在女儿质疑的目光,慕容徽薄唇微抿,无意中露出了浅淡的笑意,如万木逢春,满堂明亮。 “或许啊,阿崚本来就是浇筑爱意诞生的孩子,爹娘想要你永远平安无忧虑。” -----------------------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难写,但终于写出来了[加油] 第100章 天下 谢崚想要离开雍州,是因为她想要亲自去接沈川。 两日后,苏蘅止接了一个少年进宫。 他就是当初给苏蘅止写信的人,自称是沈川的同窗,知晓沈川的下落。 他比寻常男子的身材要略显矮小一些,眉目温婉清秀,看起来像是没长大,又或者说,像个女子。 “你是季怀渊?” 谢崚低头看了名帖一眼,又抬眼看向少年,从上到下将他看了一遍。 他似乎有些拘束,双手捏在一起。 季怀渊当时给信苏蘅止的时候,说他知晓沈川的去处,只不过,他愿意将沈川下落告知谢崚的前提是,他要进宫面见谢崚。 那他肯定是有所求,谢崚问道:“你想要什么?” 季怀渊也不遮掩,坦坦荡荡地道:“求官。” 两个字说起来就好像吃饭睡觉那么简单。 “殿下,我想要在燕国为官。” 谢崚轻笑:“士人以淡泊名利为高尚,你 倒是痛快,直接跟孤求官位。” “人各有志,有人心向自由,不愿进庙堂,而我志向为官作宰,但本质上,我和他们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季怀渊如是说。 谢崚抿唇微笑,“可是,想要为官做宰,也得有几分真本事才行。” 话音未落,谢崚倏忽抽出案下的短刃,划向他的帽檐,动作迅速快到连残影都看不见。 苏蘅止默契地退到外面,将门关上。 下一刻,季怀渊头上的短帽被斩断,浓黑的长发泼落下来,他下意识闪躲,正好撞到杏桃身上。 杏桃踢向他的膝盖,抓着他的手将他按到在地。 “将她的衣裳脱去,”谢崚说道,“连是男是女都不愿意示人,孤怎么可能对你给予信任?” 杏桃当即扯下她的衣裳,露出雪白的皮肤,女扮男装的伎俩太低级,谢崚不会连这也看不出。 谢崚拿着短刀轻轻拍了拍她的脸,眼眸微眯,步步紧逼,“你究竟是谁,季怀渊呢?” 杏桃将她的衣服往下拉一拉,露出了白色的束胸。 除此之外,谢崚往她胸口匆匆一扫而过,还发现了一片斑驳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拉过,不由得愣了一下。 “季怀渊”见自己身份被识破,连忙大喊:“别杀我,我是季怀渊的妹妹季怀瑾,我哥不想要当官所以我替他来,我也知道沈川在哪,我可以帮你找到他,殿下,你的刀……拿远点,我害怕!” 到底是个小姑娘,面对谢崚的刀刃,她显然害怕了,眼神中全是慌乱的表情。 谢崚见她坦白,适时收起了刀:“我并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何必伪装?” 季怀瑾挣脱了桎梏,连忙将脖子往后缩着,心有余悸地整理衣裳,“我不是陵城学宫的学生,这不是怕你不相信我,不愿意见我,就借了我哥的幌子。” 谢崚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片刻后,她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季怀瑾愣了一下,说道:“在老家的时候被乱军伤的,现如今天下大乱,处处都是流氓匪乱。” 这些居住在皇宫中,出入皆有侍卫护送的的谢崚肯定不会知道。 谢崚果然对此没有继续探究,耐心地等她穿完衣裳,“说吧,沈川在哪,找到他以后,孤自会谢你。” 她是谁,是否是陵城学宫的弟子谢崚并不关心,谢崚想要的人是沈川。 …… 从季怀瑾口中获悉沈川的下落后,谢崚就开始准备出行,只不过慕容徽的生辰在月末,所以她特地等他过了生辰再出发。 慕容徽的生辰宴会,将太后也请了回来。经历宫变又大病一场之后,太后憔悴了许多。 事实上,站在太后的角度,她并没有错。 慕容徽只有谢崚一个孩子,若是谢崚出事,那么大燕未来将要面临没有继承人的困境。 只不过若是慕容徽纳妃,让他生下了别的孩子,那么那个孩子的母亲肯定会倾尽全力扶植自己的孩子,这也是人之常情。 相较之下,谢崚的处境将会变得岌岌可危。 谢崚没那么大度,不愿意让利。 本质上,这是一场双方利益之争,谢崚和太后必然会起冲突。 谢崚代表着燕国的未来,如初升之日,而太后已经是燕国的过去,宛如西山之日。 朝阳和夕阳,自然是没法比。 众人不知道太后被送到行宫的缘由,以为是慕容徽母子间有矛盾,也没有人敢往太后身边凑,只有贺兰初,她是太后养大的孩子,太后在哪里,她就好像是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太后身边,如影随形。 谢崚心想,贺兰初到底是个孝顺孩子。 她想了想,还是来到了太后面前,躬身行礼,打了个招呼:“皇祖母身体安康。” 太后在外人面前,一如既往地端庄严肃,只不过经历行宫一遭后,终究是苍老了许多。 太后没有说话,只是用浑浊的老眼,凝视着谢崚,谢崚也没有和她和解的打算,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只不过双方都要维持基本体面罢了。 打过招呼后,谢崚回到了座席上,安排宫宴的人知道她和苏蘅止的关系,即便他们两人身份地位相差甚远,也还是把他们安排在了一起。 贵族来宾中多的是老妖精,见此情景,也都将慕容徽的意思猜到了八分。 往日总是爱绕在谢崚身边的贵族郎君,此刻一个个偃旗息鼓。 高朋满座,歌舞升平。 慕容徽和人敬着酒,一杯一杯地喝,谢崚见他喝得多,忍不住过去提醒他,“前几天才病过,今天别喝那么多酒了。” 此时正巧有人端来酒杯给慕容徽祝酒,见此情景有些尴尬,谢崚端起自己的酒觥,一饮而尽,“这杯,孤代父皇饮下。” 谢崚的酒量,不比慕容徽差,一杯灌下去,脸色分毫不变。 那位大臣恭维了一句殿下豪爽,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见自己的贴心小棉袄都这么做了,慕容徽总不能和她对着干,索性离场,“好了,朕不喝了。” 慕容徽放下酒杯,回到了宣室殿,但是,他却将苏蘅止喊了过去。 前些天慕容徽接受了苏蘅止和谢崚的关系,谢崚要离开雍州,那苏蘅止肯定要跟着去。 两天前,苏蘅止已经卸下了长安令一职,将领安北将军一职,带兵护送谢崚外出。 在谢崚这里,慕容徽已经来来回回叮嘱过很多次,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注意安全,听得谢崚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对于陪谢崚出门的苏蘅止,慕容徽也难免要啰嗦两句,顺便让他帮忙照看好谢崚。 苏蘅止和谢崚都是慕容徽看着长大的,慕容徽对他们两人性格知根知底。 不同于谢崚容易情绪用事,苏蘅止的做事风格向来很稳,比谢崚要靠谱。 有他陪着谢崚,慕容徽会安心一些。 这是谢崚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慕容徽在殿内叮嘱了半天,才将他想到了该注意到的该说的全都说完。 苏蘅止全程乖巧点头,真诚地表示将他的话牢记于心。 当慕容徽说完,苏蘅止正准备退下的时候,慕容徽道:“还有一份很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 慕容徽让侍女给他端来几本书,缓声道:“既然公主喜欢你,那你就要恪守身为男子的本分,这几本书你拿回去好好看看,回来以后,朕要亲自考你。” 苏蘅止正要恭敬地接受,目光却无意间瞥见那几本书的书名——《男则》《男戒》和《男训》。 苏蘅止:“……” “陛下,这书是哪里来的?” 古来只有规训女子的《女戒》等书,这三本书,似乎就是复刻了《女戒》等书目。 慕容徽笑:“怎么,朕亲自编写的书,你不愿意看?” “……” 第140章 想要进他慕容家的门,三从四德缺一不可。 这些书当然是慕容徽编修的,照搬了一部分《女则》等书的内容,把“女”字改成“男”字,还加了不少他觉得嫁给他女儿必须要达成的条件。 为了完成这个大工程,慕容徽对着烛火熬了大半个月,总算是在一天前将这三本书赶了出来。 苏蘅止连忙摇头,“不,微臣一定会温习此书,力争能在回宫之前倒背如流。” 慕容徽见他态度认真,满意地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慕容徽的生辰过后,谢崚就要离开长安。 她走的这天下了场雨,到黄昏时才堪堪放晴。 谢崚立在长亭边,护城河在身侧静静流淌,波光粼粼,两岸高柳夹提,柳叶青青。 这样的光景并不陌生,不过从前都是谢崚送慕容徽出征,今日总算是轮到了慕容徽送谢崚离开。 在过去数年内,谢崚的几乎踏遍江北,而她今天要去的,是她从来没有涉足过的并州。 慕容徽端来了一碗酒,折下一片嫩柳叶,放在酒面上,“今日阿崚出行,父皇敬你。” 谢崚将这碗送别酒饮尽,浓烈的醇香落了满喉, 她伸手擦干净唇边的酒水,朝慕容徽抱拳弯腰,扎高的马尾在黄昏的山风中飘散。 “父皇,儿臣走了。” 慕容徽盯着她被余霞染成红色的面庞,想要再叮嘱些事情,可双唇刚蠕动,谢崚就预判了他想做的事,抢先道:“行了,父皇,别说了,来来回回说的也就是那些话,我知道了。” 残阳似血,涂满了天际。 风鼓起广袖,慕容徽道:“爹爹等你回来。” 纵使有千般不舍,慕容徽还是要放手,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她想要做的事情。 谢崚扬起马鞭,骑马前行,身后士兵跟随。 芳草萋萋,随着小路,延绵到无尽的远方。 远方,山峦起伏,江山如画。 谢崚凝望着天际,忆起当初那个从小被困在建康城的四方宫墙中的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来到千里之外,在开阔的原野上,凝视着落日夕晖下的北方大地。 她刚刚恢复穿越记忆时,总觉得这辈子她可以当个锦衣玉食的公主,拼爹拼娘,荣华富贵躺平一辈子。 这些简单和朴素的愿望,想要达成,竟然如此艰难。 她想要好好活着,想要保护爹娘,就需要涡旋于两国。 时至今日,她也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燕国,也想要楚国。 她想要这天下,将所有的一切,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上。 “殿下,在想什么呢?”晚风将一缕声音吹进她的耳中,谢崚回头,白衣少年骑马翩然而至,与她并肩而立。 谢崚扬眉一笑,“没什么,走吧。” ----------------------- 作者有话说:江北卷完结,剩下最后一卷 滚去写大纲了,虽然对最后一卷有大概思路,但是大纲一字未写 …… 作者内心os:父皇亲自上手编写男德三部曲 第101章 并州 山峦如聚。 放眼望去,所见皆是一望无际的群山,参差起伏,高耸如云,遮挡天际。投落巨大的阴影,如整齐的切口,横亘原野。 “我们现如今站在的位置,是平阳郡。” 苏蘅止拿着简易的羊皮地图地图,指向远处的山脉与河流,广袖盈风,回眸跟谢崚说道,“向西,是吕梁山脉,向东,是太岳山,而两山之间流淌的这条河,名为汾河。” “沿着汾河向北,半个月左右,就能抵达并州的首府,晋阳。” 平阳郡是司州最北边的一个郡,过了司州,就到了并州。 并州其实离雍州不算远,去年慕容徽哄着大臣们迁都长安的时候,都是擦着并州的边境过。 慕容徽驱逐氐人后,这伙人曾经迁往并州,占地为王,慕容徽多次派兵清缴,都没能完全将他们剿灭。 氐族人躲进了山中,落草为寇,故而并州常年匪患,这也是慕容徽不放心谢崚前往并州,必须要大张旗鼓派重兵护送的原因。 谢崚骑了一天的马,屁股都坐累了,眯了眯眼睛,目光从远山抽离,落在不远处的城池上,“前面就是平阳城?” 不远处,一座城池拔地而起,夹在群山之中,汾河绕城而过。 “没错,”苏蘅止看出了她的疲惫,“今夜刚好平阳落脚。” 慕容徽给沿途各郡县发了十多封密报,告知地方官谢崚即将到来。 平阳郡守老早就在平阳城外等着了,迎接谢崚和苏蘅止入府,用好酒美食招待。 平阳郡守是个中年男子,对这位公主殿下毕恭毕敬。 前面的酬酢还算正常,然而,一番招待过后,他将一个少年领到了谢崚面前。 少年生得鼻梁高挺,剑眉星目,身姿如松,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 谢崚缓缓放下酒杯,露出迟疑的神色,看向郡守。 平阳郡守道:“殿下,此乃吾儿,名叫阿虎。” 平阳郡守姓陈,他的儿子名叫陈虎,陈虎朝着谢崚躬身行礼,“草民拜见殿下。” 对于宴会上各种突发事件,谢崚早就见怪不怪了,依然保持微笑问道:“郎君年岁几何?” 陈虎道:“草民今年刚满二十。” 谢崚听他自称为草民,奇道:“郎君尚未为官?” 身为平阳郡守的儿子,再怎么说也是半个贵族出身,这年头,世家贵族往往在孩子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要开始他铺路,互相荐举入仕。 陈虎道:“三年前母亲仙逝,草民为母守孝三年,一个月前,孝期刚过。” 这时旁人听见这话,不禁道:“母忧刚过,就刚好遇见殿下到来,这又何曾不是天意?” 谢崚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凝视着陈虎。 明明是个样貌俊俏的郎君,却用了个凶猛的名字。 见谢崚久久无言,平阳郡守只好提议道:“殿下有所不知,并州地界,风土人情和我们这里大不相同,微臣祖籍晋阳,也就是这几年才调来了平原,阿虎也是在晋阳出生长大,熟悉并州情况,殿下若不嫌弃,可以让阿虎随军给您当个仆从,为你牵马。” 周围平阳郡的属官无不帮郡守附和,众人都目光都围绕在谢崚和陈虎间,很显然,他们献上陈虎是别有用心。 没有人在意,两人说话的时候,苏蘅止不动声色地喝完了酒,从偏门出去了。 谢崚应酬完毕后,才发现他不在,问了杏桃,才知道他已经回了房间,一路追着来到了他的卧房。 郡守为两人安排的房间紧紧只有一墙之隔,谢崚推开他的房门时,见苏蘅止正在屋内翻书。 烛火落在他莹白无瑕的脸上,好似白玉雕琢,美酒给他脸上染上了一丝绯红,眉心红痣明艳动人。 “怎么回来了?”谢崚提着裙摆跨过门槛,“我才和别人说了几句话,你就不见了,也不和我说一声,害得我到处找你。” 苏蘅止说道:“喝多了酒,想出来吹吹风,吹着吹着想到还没有温书,想着我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事,所以就先回来了。” “殿下找我有事?” “温书,温什么书?” 谢崚好奇地凑到桌上,是一本被打开的《男则》。 谢崚:“……”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怎么真的看这东西,我不是已经说了不用看了吗?” 无论是《女则》还是《男则》,在谢崚看来,都是封建糟粕,她是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穿越回来的人,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 她爹爱研究这种东西他自己研究也罢,干嘛非要拉上人家苏蘅止! 当初得知慕容徽修订男德三书送给苏蘅止的时候,她差点被气笑,让苏蘅止别听他的,慕容徽那里她来应付,可苏蘅止似乎没有还是兢兢业业地背书。 “不行的,”苏蘅止摇摇头,“要是因为这些简单的事情让殿下和陛下起了嫌隙,岂不是我的不是,陛下对我寄予厚望,我不能让陛下失望。” 谢崚凝视着书案,又看见他在桌上是他刚刚抄录的自己,墨迹尚未干涸。 “不易怒,不善妒,无娇嗔。” 反反复复,重复着 九个字,谢崚心想他不是过目不忘吗,背书轻而易举,何须抄录?就在这时候,谢崚听见身后幽幽声音响起,“殿下最后答应了郡守没有?” 谢崚愣了片刻,才想起他说的是陈虎的事。 她回头看着苏蘅止,他连忙低头翻阅《男则》,没有和谢崚对视。 谢崚一瞬间明白了什么,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却是悄悄朝书案上伸手,握起毛笔冷不丁给了他脑袋一击。 “殿下?”苏蘅止被敲得有些懵了,一脸疑惑地看向谢崚,呆得有些可怜。 她执笔指向他,一滴墨溅到了他的鼻尖,“想什么呢,平阳郡守摆明了就是要为他儿子求官的,你以为他真的舍得把他宝贝儿子送给我当侍从?” 第141章 郡守之子给她做侍从,平阳郡守敢说,谢崚可不敢随意使唤。 老狐狸的弦外之音再明显不过了,可是直到谢崚点破,苏蘅止才似乎茅塞顿开。 “你不是最聪慧明悟的吗?怎么连这点意思都猜不到?” “我……”苏蘅止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宴会上,忽然就变得愚钝,明明可以立刻猜到太守的真实意图,可他那时候脑子里想的却是什么龌蹉的东西? 他父亲早逝,家族已经没落,他能够成为陪伴在谢崚身边的那个人,不过是因为机缘巧合的婚约,以及青梅竹马的情谊。 随着年纪增长,他的心也不似从前那般干净。 曾经他觉得,只要陪着谢崚就好,有婚约在,他始终能够在她心里占据一席之地。至于其他的,他也没有太多的奢望。 可是看着别的貌美郎君自荐做她的侍从,他的心里一瞬间生出了许多龌蹉。 ——什么东西,也配接近谢崚! 想让看他被谢崚拒绝,想要看见他失落的模样。 可他知道,自己不该如此。 回来时,他不由得反复抄写《男则》,努力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谢崚托腮盯着苏蘅止的脸看,他向来无欲无求,所以情绪稳定性格内敛,几乎从来没有失控过。被她一逗弄,他原本就绯红的双颊更是娇艳欲滴,生出了令人想啃一口的欲望。 今天苏蘅止难得小小地闹了一点小脾气,竟然有些许可爱。 谢崚情不自禁笑了。 苏蘅止问:“殿下笑什么?” 谢崚岔开了话题,“今夜宴会,我亲自问过陈虎的兵法,还算过得去,明日带他去考校骑射,若是还行,就暂时塞你军营你当副官。” 苏蘅止道:“殿下怎么将他塞给我了,你手下不是缺人吗?” 谢崚缺的,又何止是一个沈川? 东宫幕僚空虚,谢崚身边匮乏谋士,这一路上还能顺便招揽谋士是再好不过的了。郡守将儿子引荐给她,正好可以弥补谢崚身边人手空缺的不足。 谢崚心想,这不是怕他胡思乱想嘛。 她道:“你我本是一体,都是要同去并州,放你那和放我这都是一样的,何况有没有真才实干,还要上了战场才能见真章,我知道蘅止相人的本事不差,你也替我看看,陈虎是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那句“本是一体”,苏蘅止的心颤了颤。 “我心里有数,会帮殿下看着的。” 见他还是有些悬心,谢崚深深一叹,伸手按住那个脑袋,“苏蘅止,我告诉你,今后我还会遇到很多人,可是,与我有婚约的,就只有你一个。” “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我不允许,这样特殊的你,在任何人面前感到自卑。” 苏蘅止被她按地撞到书案上,那本《男则》被撞到了地上。 …… 平阳城休整两日,几人整装再出发,离开了平阳郡,就真正到了并州境内。 一到并州,谢崚就发觉这里和司州、雍州等地完全不一样。 不是说风景什么的差异大,而是……这里人烟更为稀少。 怎么说呢? 村镇荒芜,几乎见不到成年男子,就连城池也是大门紧闭,出入戒严,路边黄沙漫漫,是不是就能看见被丢弃的白骨和没有完全腐化的尸骸。 当初,赵国皇子争夺皇位失败,逃到了这里,大举征兵烧杀抢掠,和朝廷对抗。 赵国灭亡后,秦兵又蹂躏了此地。 匪患横行,民不聊生。 “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这些词句,在谢崚的脑海中,有了清晰的形状。 谢崚凝视着被黄沙掩埋的枯骨,拉紧了斗篷。 她曾经以为,八岁那年已经在荆州,看到了所谓的民生疾苦。 一山还有一山高。 乱世中,百姓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 作者有话说:其实蘅止是非常无欲无求的一个人,在谢崚这里才有了欲望。 不过我们蘅止始终是纯良无害,不可能成为白切黑,所以他看见别人给阿崚送人也只是希望谢崚能够拒绝,如果换做亲爹,脑海里已经想了一百种杀人方式了 第102章 剿匪and找人 “殿下,擦擦。” 谢崚接过苏蘅止递过来的手帕,先将脸上沾染的血迹擦去,然后去擦剑上的血珠。 剑柄的红宝石光泽流转。谢崚都快及笄了,却依然钟爱红宝石,都说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否则容易招惹是非,但是谢崚带着两万大军,她才不管别的道理,因为她就是天理。 谢崚特地让辎重粮车先行,还找人打造了一辆华盖马车。 车上轻纱软垫,极为招摇,她还亲自穿着华服衣冠,端坐在上面,宛如游山玩水般穿梭在群山间,张扬得像是不谙世事的世家女郎出游。 果然,一到并州境内,她就被抢了。 而是随着她深入并州境内,盗匪越来越猖獗,抢劫就没有停下来过。 然而,这群强盗没有想到,他们呐喊着冲向粮车,想要劫掠一番的时候,粮车上盖着的黑布动了。 有人掀起藏身的黑布,翻身跳出。 原来,“粮车”上运载的居然不是粮草,而是埋伏的手持砍刀的士兵。 而那个坐在车上的娇女郎二话不说提起刀起来,指挥士兵把拦路抢劫的强盗一顿痛揍。 揍服愿意投降的,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和军队收编在一起,归化朝廷,要是不愿意投降的,全部扔进汾河里去喂鱼。 …… 谢崚在马车上垂足而坐,在她的身边,都是交战中死去的强盗尸身。 林虎带着士兵在搬尸体,随地挖了个坑将他们掩埋。 “这已经是第几波了?”谢崚问道。 苏蘅止掰开一块面饼,分一半到她手中,“加上这一次,我们一共被抢劫的十二次。” 并州匪患横行,不时下山抢割禾苗,掠夺百姓,连官府都没有办法制止。 这些土匪不是一般的土匪,出了落草为寇的流民,还掺杂当年赵国的余孽,逃难的秦兵,甚至被慕容徽从幽州驱赶过来的拓跋氏遗民。 这群成分复杂的人聚在并州的群山中,如同养蛊一般发酵,迟早会酿成大祸。 慕容徽很早就一针见血看透了这个问题,想要派兵围剿,只是山势难行,加上燕国在征伐长安后需要休养生息,难以将土匪赶尽杀绝,只能徐徐图之。 慕容徽派重兵跟随谢崚,其实只是想要保护谢崚安全,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 谢崚本着“来都来了”的道理,既然手上还有兵,为什么不趁机处理一下并州的匪患? 说干就干,她也不会大老远奔袭到深山野林里剿灭土匪,干脆用了一招“引蛇出洞”。 她特地分散兵力,只带一小路前锋先行,时而伪装成过往的商队,时而伪装成出游的女郎,甚至还假扮成婚嫁、丧礼办白事的仪仗队。 离开慕容徽的怀抱,谢崚只觉得天高地阔,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长安里的慕容徽就算收到密探去信,也是十多天后,根本管不了谢崚。 谢崚就这样一路吹着唢呐,敲锣打鼓,大张旗鼓穿过并州。 这些土匪狠起来连官兵都抢,他们虽然担心有诈,但是始终不愿意放过一条大鱼,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谢崚反将一军,收缴朝廷。 在死和归化朝廷之间,土匪们多是选择后者,谢崚一路剿匪,越剿军队反而越壮大,从开始的两万人增加到了两万三千人。 谢崚凝视着地上的尸体,有些恍惚。 现如今,她已经没有办法将她在法制社会学到的那一套出事准则搬到这个世界上来。 谢崚从来不是仁慈的人,她遗传了慕容氏的杀伐果断,又将母亲的狡黠多计学了个七分。 匪患不除,就会有越来越多无辜的人在抢掠中死去,她只是做了,任何一个储君都该做的事情 。 穿越到乱世,她见过的生死太多了,小时候她还会晕血,被屠杀过后的满地尸首吓到昏迷过去。现如今,她还能对着满地尸骸吃东西。 她咬了口干瘪的面饼,喉咙里噎得难受,连忙又给自己灌了一口冷茶。 两处城镇相距遥远,谢崚已经连续好几日在野外露营,风餐露宿。 为了防备随处出没的土匪,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她不会在路上生火,只是啃干粮。 “饱了,不想吃了。” 谢崚将面饼放了回去,翻身下了马车。 …… 季怀瑾正在水边洗脸,水流冲刷的河沙在她的指缝中流过。 忽然间,水面上出现了一张女子的面容,她惊讶回头,不由地道:“殿下。” 谢崚背着手,双唇微微弯着,“你觉得并州的风景如何?” 季怀瑾虽然给了谢崚沈川的具体位置,但保险起见,谢崚还是把季怀瑾带上了。 第142章 季怀瑾环顾了一圈,答道:“荒山野岭,没什么好看的。” “所以,你觉得,那位名士有可能隐居在这个地方吗?” 谢崚剿完匪回过神来后,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自虞亡后,名士多隐居于江南,或奔于蜀地,避世不出,游山玩水。 这地方山水不似江南青葱,沈川好歹也是名士录中收录的名士,他会居住在这穷山恶水中? 季怀瑾眼光越过她,盯向地上还没有掩埋的尸身,“就算找不到殿下想要找的人,殿下这趟也算不白来。” 即便没有找到人,但是剿匪的功绩是不可抹灭的,这些日子,谢崚所到的城镇,官员百姓无不箪食壶浆,自发犒劳燕军和谢崚,感谢她为百姓除恶。 谢崚一声不吭地将手泡在水里,掬一捧水,忽然洒向季怀瑾。 “啊……”季怀瑾被水泼脸,冻得叫了一声。 “殿下,你怎么像个小孩子呀!” 小孩子都不会泼水玩! 谢崚只是小小地惩罚一下她,又重新将手放进水中,慢悠悠地说道:“孤最讨厌被人戏耍,大费周章从长安来一趟,你最好不要骗孤。” 季怀瑾抿了抿唇,想起季怀渊奄奄一息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 “他的母亲是并州人,祖籍在吕梁山下,以一个叫做静乐的小城,后来流浪到了荆州,将他一个人丢在江陵……” “如果说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那么他必然会在静乐。” 季怀瑾没有撒谎。 她的确是从季怀渊那里把话听来的,就算消息有假,也是季怀渊的错。 她觉得有些委屈,想要学着谢崚的动作,将水泼回去,正在悄咪咪筹谋之时,瞧见谢崚的目光转了过来。 谢崚金眸微眯:“你想干什么?” 她立刻又怂了,“我没有骗你,我哥是这么说的,等到了静乐,你再找我算账也可以呀。” 谢崚没有说话,拍了拍手站起身来,陈虎一声不吭地来向她汇报:“殿下,已经清理完毕了。” “好。” 陈虎名义上虽是苏蘅止的部下,但却直接听从谢崚的指挥。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谢崚发现,他虽然性格沉闷,不善言语,但是做起事情来还算干净利落,不完全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将他送到长安,和最优秀世家郎君同台竞争,显然有些“泯然众人”,但是塞到谢崚麾下,那他就是一名良将。难怪平阳郡守将他放在家里熬到二十岁才找准机会推出来,可见他爹为了他的前途,也算是谋划良久。 正当谢崚下令准备继续前进的时候,忽然间,远处旌旗招摇。 谢崚坐在马车上等候,片刻后,只见身穿铠甲的武官带着数百随从,策马奔来。 那人一见了谢崚,连忙领着众人下跪,“微臣段岚,拜见殿下。” 谢崚微笑,“段将军,好久不见。” 段岚微笑:“不久,也就几个月而已。” 段岚是新上任的并州牧。 并州乱象横生,慕容徽不得不派亲信镇守,段家虽然不如贺兰家那般受慕容徽信任,但却和慕容家有姻亲,段岚更是跟着慕容徽出生入死。 刚过了除夕,慕容徽就任命段岚为并州牧,带兵镇守北境。 谢崚和段夫人关系好,段岚自然对他亲善。得知她到了并州,亲自策马出城三十里,迎接谢崚。 段岚将谢崚迎进了晋阳城,一路上,不住说道:“说起来,微臣还要感谢殿下,微臣新赴任并州,一直为剿匪所扰,殿下这一路过来,帮微臣清理了不少匪患。” 谢崚道:“不过只是举手之劳,何况我也只是打掉了几个喽啰,至于将那土匪老窝连根拔出,彻底根除匪患,还要劳心段大人。” 恭维一番之后,谢崚问道:“对了,段大人,孤这次来并州,不仅仅是为了剿匪,还是为了找一个人。” 段岚问道,“什么人?” “一个不满二十岁的青年。” 谢崚说道,她没有直接报出沈川的名字,毕竟名流嘛,隐居山野,不一定会以真实名姓告人。 这倒是将段岚难住了,他才任并州刺史不到半年,真正的新官刚刚走马上任,并不熟悉附近的情况,他疑惑道:“可是并州二十多岁青年多得去了,这要找起来,无疑是大海捞针,殿下不如给个提示。” “这个嘛,”谢崚思索片刻,道,“居住在静乐附近的山林间,家宅附近或有竹林,识字会念书,独来独往行踪不定,外人难见一面,哦对了,他肯定与当地缙绅有来往,或许曾经被荐举为官,只不过他坚辞不受。” “这些条件够了吗?” 第103章 临壑君 谢崚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段岚身后长史火速挥舞毛笔,写到笔杆子冒烟,好不容易写完,递给段岚看。 并州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多,但是居住在静乐城附近的就少了,识字的更少,和缙绅有来往,起码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一圈罗列下来,搜索范围屈指可数。 段岚应下谢崚的委托,承诺很快就帮她将人找来。 季怀瑾疑惑不解,“你不是没见过沈川吗,为什么知道那么多,连他家附近有竹林都知道?” 谢崚耐心和她解释,“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南朝名士都是这个调性,我想他也差不多。” 南朝士人崇尚林下之风,谢崚年少时居住在江南,知道那些隐居的士人,往往会在效仿七贤,在院子里种一排竹子。 不过就算没有竹子也不要紧,沈川若是想要在世上生存,就不信他完全与世隔绝。 乱世中偏远之地识字之人本就不多,有识之士更是少之又少,沈川如果真的在静乐城,那他的名字肯定会被当地乡绅熟知,还有可能被推举去做官,但他大概率不会出仕。 按照这个条件去找,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有的话当然最好了,没有谢崚回去的路上正好可以继续剿匪,顺便收拾一下季怀瑾。 季怀瑾莫名感觉到身后传来一个幽冷的目光,连忙缩了缩脖子。 谢崚嗤笑,忽然觉得她还真是又菜又爱玩,明明胆怯懦弱,却又要拿着兄长那里听来的消息和她求官做。 季怀瑾兀自吸了吸鼻子,没想到她已经在谢崚心中留下这般印象。 …… 大军驻守晋阳城后,谢崚总算能够好好地歇一歇。 慕容徽的信纷至沓来,如白雪一般要将她淹没,不用看谢崚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慕容徽听探子说了谢崚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被这个逆子的“剑走偏锋”吓得不轻,他不需要谢崚帮忙剿匪,他只想要谢崚能够安安静静地赶路,刀剑不长眼,以身为饵、引蛇出洞太过危险,万一被伤到了可就得不偿失。 于是一连写了十几封信,骂骂咧咧不准她这样做了。 这就好像你在外面玩,家长发十多条六十秒语音一样,谢崚连“转文字”都不想按。 苏蘅止劝道:“殿下还是看看吧,这是陛下的亲笔手书,万一有要紧事呢?” 看在苏蘅止的面子上,拆开来随意扫了几眼,就不愿意看了,随手丢在书案一角。 …… 晋阳城的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一日午后,苏蘅止推门而入走进谢崚的卧房,谢崚正恹恹地趴在书案边上。 到并州的时间长了,谢崚水土不服的毛病又犯了。吃也吃不下去,睡也睡不好,休息了几天还不见好。 谢崚身娇肉贵,并州的食物到底不如皇宫里的精致,哪怕是刺史府上供给的最珍贵的牛羊,谢崚也吃不下去。 吃不好人也没精神,她身体本来就不好,苏蘅止担心这样下去她会生病。 这里是并州,她要是真病了,可要比在长安病麻烦许多。 趁着段岚找人的间隙,苏蘅止决定带她出去散散心。 “晋阳城,有什么好逛的?” 晋阳不比长安繁华, 街道都是灰扑扑的,两边的商铺也没有什么特色,谢崚嘟嚷着,却是还是不情不愿地换上了衣裳。 因为苏蘅止说:“可是我想去呀,阿崚不陪我,我只能一个人去了。” 谢崚当然不可能让苏蘅止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在外面晃,听到他想去,即便不情愿,还是陪着他一起出了门。 晋阳路边的小摊只有在早午才会支起,此刻已经慢慢步入了盛夏,晋阳地处高原,正午时比长安好要热,阳光骄躁,谢崚不得不眯起眼睛,才在外面走了一刻钟不到,额头就发了一圈薄汗。 谢崚慢悠悠地跟在苏蘅止身后,市井喧嚣,不绝于耳。 苏蘅止来到路边买面饼的小摊,小贩见到二人,笑道:“二位客官,想要吃点什么吗?” 苏蘅止回头看着谢崚,“阿崚,吃个面饼吧,今早我尝过这家,味道甚是不错,比府里的饭菜要开胃可口不少。” 谢崚笑:“蘅止想要哄我吃东西吗?” 第143章 苏蘅止目光移动到她下巴少得可怜的肉上,“殿下不爱吃饭,脸都饿瘦了,要是回去后,令尊见了你的模样,只怕责怪我照顾不周。” 谢崚侧目,“他要骂也是骂我挑食,关你什么事,不会又在那几本破书里面看到了什么东西吧?” 《男则》有言:若是因为一个男子的不能制止他的妻子胡闹,做出伤害身体的事情,那就是这个男子的罪过。 谢崚不是苏蘅止的妻子,但是谢崚是他的未婚妻。 既然慕容徽赐他三本书,那肯定是有点缘法在的,身为未婚夫,苏蘅止认为自己有照顾未婚妻子的职责。 苏蘅止深以为然,“那不是破书,那书讲得可好了。” 他已经背完了。 谢崚真是服了他了,只好坐下,对老板道:“来两份面饼吧。” 既然苏蘅止敢带她来吃,那这东西味道肯定还行,干脆尝两口,她走进路边搭建的棚子里,瞥见远处有人举着一串串糖葫芦走过,一时兴起道:“蘅止,我还想吃那个。” “好。”苏蘅止向来对她无所不应,“殿下等我一下。” 说着,就离开了小摊。 谢崚转过头就要落座,忽而发现,不远处的桌子上还施施然坐着一个人。 那是个十多岁大的少年,也或者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白衣,头戴帷帽,像个文静的少女。 看见他的时候,谢崚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谢崚认为眼前这个人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只不过她一时间也说不上来这是谁。 青年没有要面饼,只是向老板买了一壶茶,缓缓地喝着,动作优雅,身边还坐着个身着红衣的小童子,十分守规矩,端坐着等他。 这主仆二人看起来还挺守规矩的,像是世家大族出来的人。 谢崚正想着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街市对面忽然传来一阵骚乱,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忽然间抢过路过妇女手上提着的粮袋,飞速逃跑。 妇女哭天抢地,大喊那是她家一个月的口粮,求壮汉还给她,那流氓闻若未闻,跑得更快了。 路人或者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又或者是不敢动,眼瞅着抢劫犯朝棚子这边跑来。 谢崚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正想要阻拦,旁边的青年却先动了起来,身形宛如一阵风掠过谢崚,帷幔随着衣角漂浮,突出的剑鞘精准无误地撞击壮汉的手腕。 手臂的疼痛让壮汉脱手,粮袋和他分别摔在了路上,赶来的妇女连忙将粮袋护在怀中,朝着青年深深鞠躬,然后如惊弓之鸟,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走。 谢崚盯着青年挺拔的身姿,正想要说些什么,不料摔倒的流氓因此恼羞成怒,搬起地上的石砖,砸向青年。 他身边的童子尖叫出声:“公子!” 谢崚也就是在这时候抬手,袖子上的弓弩应声发出,刺进了流氓的后颈。 穿颈而过。 他搬起的石砖没有砸到青年,就先脱力砸到了自己的脚。 青年转过身,帷帽遮挡,谢崚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也不说话,朝着谢崚的方向,遥遥一拜,转身离去,衣袂宛如一阵风,在谢崚的视野中抽离。 这时候苏蘅止回到了谢崚身边,他也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片刻,就发生了这等事情,又是后悔又是自责,自己没能一直陪在谢崚身边。 谢崚咬了一口他买的糖葫芦,拌了一口面饼,不以为然地道:“街头闹剧罢了,别紧张,我这不是没事吗?” 苏蘅止的眼光就是好,这家汤面的味道清新可口,看起来寡淡的清汤汤底实则鲜美异常,上面添加的几样咸菜十分开胃可口,谢崚难得好好地吃完了一餐饭。 反倒是这糖葫芦却不敬人意,甜腻得有些发苦,谢崚说道:“还不如蘅止做的山楂糖雪球好吃。” 谢崚至今还惦记着苏蘅止离开邺城前为她做的一包山楂糖雪球,那时候苏蘅止被慕容徽调走,不辞而别,这包山楂糖陪伴谢崚度过了他离开后的整个春天。 苏蘅止道:“阿崚喜欢为何不早说,我回去给你做。” “就这样说定了。” 两人有说有笑,这一顿饭吃下来,谢崚心情舒畅了许多,水土不服被冲淡了许多。 结账的时候老板直接免了谢崚的账单,她杀的人是当地的恶霸,时常在街上抢劫,百姓深恶痛绝,却一直忌惮他强悍,敢怒不敢言。 苏蘅止笑称,谢崚误打误撞,为民除了一害。 …… 回到郡守府之后,段岚已经将名册送了上来。 “符合殿下条件的男子一共有二十一人,全都记录在这名册上,殿下请看。” 谢崚一目十行,扫过名册,最终落在了一个很不显眼的名字上。 “临壑君?” 谢崚疑惑。 手持名册的长史擦了擦汗道:“这位郎君结庐于山壑间,自名临壑君。” 谢崚高中地理学得不错,壑,山间低地,蓄水成河,河则为川。 找到了。 第104章 临川 静乐城离晋阳不远,脚程快的骑马半天就能抵达。 小城远离人烟,在一片山水合抱中,说是城池,但是体量小得像个小镇。 谢崚没有带太多随从,只带了几匹轻骑,加起来约合十余人,穿过沟壑,来到了静乐城。 身为静乐长官的静乐县令早就在这里等候了,段岚老早就给县令送来了手书,他没有直接告知县令谢崚的真实身份,只是说了这是一位从长安中来的女郎,身份极为尊贵,此次前来,是为了给陛下寻找一个人。 慕容徽为了权力能够平稳过渡给谢崚,已经开始在朝廷中招纳女官,由世家贵族荐举女郎,授予官职。 县令或许以为,谢崚就是其中之一。 他特地空余出时间来,上前迎接,竟然发现谢崚长着一双独特的金眸,更是不敢怠慢。 “那位临壑君七年以前来到静乐,在山崖下修草庐隐居,那时候我们还以为他是逃难的虞人,都觉得奇怪,哪里不跑偏偏跑这个荒山野岭来。” 县令道,“他人倒是挺好,渔樵耕读,无一不通,时常会教孩子们念字,也懂医术,往日城里有人病了,请不起大夫,会去请他把脉,哪怕只是提一块腊肉,给几块绢布,或者送条鱼,他也会倾尽全力帮人治病。” 谢崚点点头,这就是杏林版本的束脩之礼。 “城里都知晓他是有大才之人,静乐城留不住他,许多人想结交,却都被他拒之门外,老夫曾经想过将荐举为官的名额给他,被他婉拒了,他说他向往自由,每隔几年,都会外出云游一番。” 谢崚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他不会碰巧出去游历了吧?” 静乐县令连忙解释道:“女郎来的巧,前些天他正好回来。” 谢崚松了口气,当日就前往拜访。 城外,草庐盖于畎川间,邻水而建,屋舍附近种了一圈的竹子,谢崚走到门口 的时候,看见一个小书童卧在门口的石头上酣睡。 谢崚过去,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醒醒啦。” 小书童扭了个弯,将身子侧过去,用背面对着谢崚。 谢崚没有办法,只好揪了揪他的耳朵,“小郎君,醒醒,不要在外面睡,要着凉了。” 书童终于睁开眼睛,在起床气作用下,他显得有些恼怒,嚷嚷道:“干什么!” 谢崚被他的盛气惊得退了一步,随后才递上手中的拜帖,“我来见临壑君,这是我的拜帖。” 书童一把抓过拜帖,吵嚷嚷道:“我们家公子在午睡,不见人。” 谢崚抬眼看了一眼天,太阳西斜,现在恐怕已经快到申时了,这个时候谁还午睡? 谢崚发现,并州人还真的喜欢午睡,这习惯好像是基因里遗传的,方才为谢崚引路的县令也是不断打哈欠,向谢崚道歉说午觉没睡好。 谢崚慢慢地道:“不急,我们等,劳烦郎君,待会将帖子送给公子。” 谢崚打算在静乐居住一段时间,并不急着走。 等待期间,她也想要给自己找点事做,她很快看上了山间潺潺的溪水。 谢崚指着水说道:“你说,水里会有鱼吗?” 苏蘅止回答道:“兴许有吧。” …… 屋内,身着白衣的青年随意斜靠窗台,身形松散而慵懒。 他接过书童递上来的请帖,上面只有八个字。 ——“瞻山识璞,临川知珠*。” 落款是谢崚的名字。 和父亲母亲相比,“谢崚”这个名字其实并不算响亮,但这只是在对比之下的。 真要放眼全天下,两朝帝君的女儿,谁不知其名? 崚为山,水为川,谢崚向来喜欢双向选择,她这句话就是含蓄地表达想要见他一面。 她想要来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明珠。 也想要让他看看,她是不是璞玉。 第144章 白衣青年撩起垂落的长发,微微一笑,想起了方才隔窗瞥见了那位少女。 他知道殿下是玉,只不过,那样金贵的白玉,可不适合他。 …… 谢崚和苏蘅止吊上了一条将近十斤重的鱼,谢崚看着阳光下发射出清亮的鱼鳞,擦了擦汗,“真好,今晚可以吃烤鱼。” 苏蘅止拿出了胡椒和盐:“我带了调料!” 两个人玩着玩着,已经将午睡的沈川抛到脑后去了,满心满眼都是如何烤好眼前这条鱼了,一会儿在讨论加多少盐一会儿讨论加不加辣子,谢崚转身喊了一句季怀瑾:“怀瑾你吃不吃辣?” 季怀瑾仰头挺胸,“当然要!” 谢崚借助她的消息找到沈川的下落,她现在可是立了功,整个人嚣张了许多。 这鱼还没有开始烤,小书童带来了沈川的回信,有了公子的吩咐,小书童的表情恭敬了许多:“这位女郎,我们公子最近抱恙,需要一枚药引,若是女郎能够为他找到,他愿意面谢女郎。” 谢崚接过他手中宣纸,只见上面写着,“无根之水,无叶之木,不寿之花。” 季怀瑾跟在谢崚身后,一眼就看见了上面的十二个字,非常没有文化地道:“什么东西?” 书童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谢崚和他玩文字游戏,那他也回敬一个。 “无根之水是雨水,无叶之木……是枯木,至于不寿之花……昙花?” 谢崚缓缓解着谜底,前两者易得,只不过这昙花不易得,并州内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一朵,还不能拼夕夕下单送来。 “不大可能是昙花,”苏蘅止道,“世上转瞬即逝的花不止昙花一种,何况临壑君让我们为他们寻药,这一味‘不寿之花’,很有可能是一种药材。” “不如我们去问问县令?” 几个人转身去县令,县令一听这“不寿之花”,当即就想到了什么,道:“这不就是雪昙吗,生长在高山之上,形似昙花,不过是一味昂贵药材,一年当中也就只有这几天开花,说起来,花期只在这几天,女郎若是稀罕这话,那就抓紧时间去采,迟了可就没有了。” “这花该怎么找?” 谢崚疑惑。 …… 草庐内,一双手缓缓掀起纱窗帘子,眺望不远处的溪流。 谢崚一行人已经走了。 书童打着哈欠道:“公子这样戏耍人家可不好吧,要爬那样高的山呢。” 中午没睡好,有点困。 “要是人家真的费尽千辛万苦,将雪昙采回来,发现是被你玩弄,她准会找你算账!” 沈川转过身来,阴柔的面容渐渐浮现一丝笑,“何以见得?” 书童道:“公子教过我相面,那姑娘看着面目柔顺温婉,却偏生一双金眸,锐气逼人,俗话说眼为窗,看眼知人,生得那样锋芒毕露的眼眸,那女郎肯定是个不好惹的。” 沈川轻轻地笑:“她何止不好惹?” 他凝视着书童,道:“你走吧。” 书童疑惑:? 他还以为沈川是开玩笑,没想到不久之后,沈川又说了一次,“你和平湖,都走吧。” 沈川身边有一对童男,是附近村子里的人送过来的,说是做照顾他的书童,实际上是父母养不起,他顺手喂些米粮照看长大。 他们一个叫做平泽,另一个叫做平湖。 “那个女郎若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她是会不择手段的。” “恼羞成怒起来,杀了我助兴也不一定。” 平泽瞪大眼睛,“那公子岂不是很危险!” 阳光透过窗扉,落在屋内,沈川回过头,阴影盖住了身后悬挂的字画。 “所以啊,才不能连累你们。” …… 按理说,雪昙花极其难寻得,但是谢崚也没有真的上山去找,她极爱剑走偏锋,用些歪门邪理来达成目的。 她直接去周围的村庄里走了一圈,向山民们高价收购,很快就得到了十几朵雪昙花。 枯木也很快就得到了,但是无根之水嘛…… “这里是并州,现在又不是雨季,想要雨水,恐怕很难。” 苏蘅止说道。 “那等等呗,先将雪昙花收集好,不过该怎么样才能保管好呢?”谢崚捧着花盘,凝视着晶莹剔透的花瓣,这朵花真好看,只不过感觉保质期太短了,才过了一夜,前一天收来的花外面一圈的花瓣都有些枯萎了,就算是放进了水里也没有用。 谢崚想着,既然是药材,那么当地的郎中肯定知道该怎么保管,得找个郎中来问问。 然而当地郎中一听到是雪昙花,一个劲地摇头,“女郎你有所不知,这花根本就没办法保存,采摘下来,就会不克制住地腐朽,过不了三日药效就会完全消失,成为没用的腐叶。” 谢崚惊讶,“那花期有多长时间?” 郎中说道:“也就十余日,快过了。” 谢崚瞅了两眼天空,晴朗的蓝天没有一朵白云,恐怕再过个十天半月,这里也不会下雨。 夏虫不可语冰,这不寿之花根本没有办法和无根之水同时获得,谢崚觉得自己的脑袋就是那块无叶之木,居然被他耍了一通。 再次回到草庐中的时候,谢崚是带着几分怒火的。 不愿意见她就不愿意见她,还打哑谜,害她白折腾一通。 回来的时候门前的书童已经不知去处,门虚掩着,谢崚没有敲门就进了屋。 映入眼帘的面容,却让谢崚整个人怔住了。 ----------------------- 作者有话说:“瞻山识璞,临川知珠*。”——《抱朴子》 瞻望山峦,可识得美玉之质:临近川流,可知晓珍珠之华。比喻人应善于观察和学习,方能洞察事物本质。 查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这句话,觉得意境非常适合,所以挑了进来 阿崚:打包,捆走 第105章 “借智” 谢崚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一个弱小的她,没有办法护住家人。 被带到邺城那一刻,她就开始积攒力量。只是从哪里开始,她起初一片迷茫,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学鲜卑语,讨好鲜卑人,同时练习骑射,学着怎么和太后打交道。 记得在邺城和龙城时候的她,总是天马行空地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情,修律法、为民请命,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来,在朝廷上立威。 说起来,她当初还是太过莽撞。 那时候有个名叫阿蒲的戏子在她身边,安安静静地看着她折腾了一段时间,在她在龙城外出游玩的时候,坐在田埂上,靠在她的脑后,轻轻地和她说着。 “我相人可是很准的,殿下虽然有些小灵光,但是聪慧不足,与二位陛下相比,如若禾苗比之大树,永不能及,但是殿下好就好在,你足够听劝,比二位陛下都要好讲话。” “这或许是因为你年轻,从小养在楚宫、养得又娇又单纯,但总的来说,还是一个不错的优点,殿下若也想分一杯羹,那就需要‘借智’。” 谢崚懵懵懂懂,咀嚼着他话中的意思,“借智?” 阿蒲点头,“殿下最不缺的就是名声,你的父亲是大燕帝君,母亲又是南朝独一无二的女君,你自小在南朝学习汉文儒法,而后又到燕国修习骑马射箭,啥都沾点,汉人胡人通吃,若将你的旗号打出去,天下名流自是归心。” 谢崚当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是想要自己走“开门迎客,礼贤下士”的路子。 当时谢崚只觉得他是随口一提,可后来她越寻思越觉得这条路真妙。 谢崚的母亲打天下,靠的是“偷”,在王朝最脆弱的时候一步登天,快速夺下帝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无人能阻止,她至今还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是“窃国者”。 因为出身太低,在她还处于微贱之时,只有谢家向她施以援手,她的“谢”姓便是由此而来,所以她重用谢家,眼里容不下旁人,就连王伦也是被她压着,偏生谢家这一代人才辈出,且不论冲在上头的谢芸和谢渲叔侄,就连那些堂的表的也是一个比一个好。 楚国其他士人若想要翻身,除非谢家这一辈人全部死绝了,但是谢芸年少成名,如今不过三十出头,如日中天,想要他死,起码还得等上三四十年。 至于谢崚的父亲夺江山,则是依靠血缘至亲,慕容律、慕容德,拧成一股绳。 虽然他也想着要用汉人士子,但是各要塞守将,尚书台、御史台等重要职位,全部都是昔日鲜卑五部中的贵族。 楚和燕的架构看似大相径庭,但是归根结底却是无比相似。 那就是——世家当权。 一个个门阀世家如参天大树,立在林间,挡住了所有阳光,下面的草木想要生长,就变得极为困难。大树愈发参天,草木就愈发难有出头之日。 在楚国,没有和谢家沾亲带故的,也就只能被排挤在外,在燕国,不是鲜卑五部的,终其一生也爬不到三品。 第145章 就算没有了谢家、鲜卑五部贵族,也会有旁的世家补上。门阀,就是这样垄断了普通人向上爬的道路。 天下有识之士难以一展抱负,这样的选官制度,着实是个问题。 谢崚若是长成,开府选拔官僚,那么天下肯定闻风而动。 所以谢崚才会轻而易举说服曹不敏为己所用,所以季怀瑾才会堂而皇之地来向她“求官,所以平阳郡守才会将压在家中多年的儿子送到谢崚身边。 因为老的躯干太难攀爬,所以栖息在小的枝干上,等待小芽长高。 而且谢崚想做什么都能做,她是慕容徽和谢鸢唯一的女儿,这个“唯一”重量很大。 慕容徽和谢鸢哪怕是装的也罢,她人生前几年,的的确确活在父母的爱中,这让她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不会被猜忌,所以哪怕她真的“招贤纳士”,慕容徽也就只是会摸着她脑袋感慨两句“阿崚长大了”,而不是怀疑她在玩党争那套。 何况谢崚承认,她确实是不聪明。 她资质不佳,年幼时怕刀怕血,恐高不敢上大马,别人一次就能背完的书,她要背很多次,连亲爹都怀疑她脑子有点问题。 她曾经认为,只要努力就能弥补天资上的不足,但一旦涉及高级权谋,这可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就好像学数学,你努力一下午的成果,可能别人十分钟就解决了。 所以她要“借智”,她有两国公主的身份,她可以利用起来,让天下智者,为自己所用。 她七八岁在楚国的时候,就想过招纳《名士录》里贤者,只不过那时候的她,目的没有那么明确,只是想着随缘找找,给自己些事情做。 离开建康来到邺城,是她人生中一个重要转折,听了阿蒲的话,她彻底坚定了“借智”的想法。 她不聪明,但是听劝,天下有的是聪明人。 临溪垂钓,有的是鱼儿上钩。 之所以执着于沈川,是她不想要在朝廷上选人,选那些和她爹娘沾亲带故的人,她要的,是全心全意属于她的。 《名士录》是她知晓天下名士的第一个途径,而沈川,是她在小说里听说过的人名,这两个途径合二为一。 她便是如有了执念一般,惦记着他。 可她没有想到,当她真的见到了沈川,却是这般光景。 碰到熟悉的面孔,谢崚的气焰也都被压下去了三分。 阿蒲……或者说是沈川柔声问她:“殿下想要对我说什么?” 谢崚怔愣许久,不住勾唇讥讽:“有的时候,话不能说太满。” 上一个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那个,被他自己许下的诺言气得躺在床上好几天下不来。 这个大言不惭喊着和她“后会无期”的人,在看到她的时候,竟然是面容坦荡,挑眉回话:“后会无期的是阿蒲,而站在殿下面前的,是殿下一直想要找的人,沈川。” 沈川一直知道谢崚想要找他,他换了身份,哄骗了谢崚,被她戳穿的时候居然如此坦然。 谢崚忽然觉得,她爹脸皮薄,也是一种优点。 她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既然故人已去,那今日我来见的,就不是我捡来的戏子阿蒲,而是临壑君沈川。” 她没有提起旧事,而是将手上的水壶、枯木、雪昙花放在桌案上,“临壑君需要的东西,我已经为你找来了,那么,临壑君的谢礼呢?” 沈川歪了歪脑袋,他的五官柔和,像女孩子一般灵动,目光眨呀眨呀,带着些许笑意,徘徊在那瓶水上。 “无根之水?” 谢崚知道他是在质疑这瓶水的真实性,毕竟这些天并州并没有下雨。 而且一整个月,并州都没有下雨。 谢崚于是说道:“是县令家中积蓄的雨水,水缸里还有一些,我特地借来了。” 沈川微笑:“殿下是没有见过并州的雨,细得跟针线似的,一会儿就停,怎么能积蓄得下雨水?” 何况就算积蓄有雨水,那也早该用完了,哪轮得到借给谢崚? 他拿起牛皮水壶,晃了两下,“殿下莫不是哄我的?” 谢崚就是在骗他。 谢崚不慌不忙,“临壑君自可查验一番。” 山上流淌下来的溪水、井里挖出来的地下水、天上降落的雨水,归根结底都是h2o, 沈川玩玩文字游戏也就罢了,谢崚不信,这水煮出来的药,药效会不一样。 谢崚一口咬死,她就不信沈川能查验出来。 沈川依然是笑盈盈的,一个人虽然名字变了,但是性格是不会变的,他如从前那般温良,缓缓将一个木盒子推到了谢崚面前,“这就当是我给殿下的谢礼。” 谢崚只是打开看了一眼,金色的眼眸一震,眯起眼睛道:“你耍赖。” 就这? 沈川眼里依然盈着笑意,“殿下,你凭什么笃定,你找齐了药,我就会随你的心意来准备贺礼呢?” …… 谢崚又生气又委屈地跑出了屋子,若是对于素不相识的临壑君沈川,她可能还会虚与委蛇地留在里面和他周旋。 可这是阿蒲。 在这种还算亲近的熟人面前,她可装不出什么花样来,她没给沈川面子。 因为沈川也没有给她面子。 “怎么啦怎么啦?”季怀瑾非常关心谢崚和沈川的情况,特地凑上来问。 谢崚把木匣子扔给她,“送你啦。” 季怀瑾打开木匣子,发现是一对耳坠,金灿灿的猫眼石做的。 “……” 季怀瑾疑惑:“怎么突然送我?” 谢崚盯着她的耳垂道:“这里也就只有你穿了耳。” 谢崚穿过耳,还是沈川亲自动的手。 但是因为撞上了风寒发热,耳垂也得了炎症,谢鸢心疼她,亲手将她耳垂上的金耳钉取走,让耳洞愈合了,在那以后,谢崚就没有穿过耳了,留着也没有用。 季怀瑾抱着耳坠,眼神复杂,疑神疑鬼地盯着谢崚,揣摩着谢崚和里面那人的关系。 谢崚转过头,“不喜欢?” 看谢崚要收回去,季怀瑾抱着耳坠跑了,“不不不,我喜欢。” 谢崚吹着山风,心情复杂。 “山高水长,后会无期。” 那她想要请沈川回去给自己做谋士,只怕要费点手段。 ----------------------- 作者有话说:其实阿崚一直是以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看待天下百姓,她只想救亲人,没有想过救苍生,所以沈川没有应她,阿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第106章 乱世 夜风吹入房中,谢崚咳了三声。 苏蘅止听见声音后立刻走上前去,为她披上了一件衣裳。 谢崚身子弱,他总是担心她着凉生病。 垂眸思索的谢崚回过神来,“还没睡呀?” 苏蘅止颔首,“还有一些军务需要处理,正好陪着阿崚。” 小城里没有像样的宅邸,县令好不容易,才收拾出来两间干净的客房,小的让给季怀瑾,大的谢崚和苏蘅止凑合一起睡,一个睡床,一个睡榻,隔了一扇屏风。 谢崚已经思考了一整天,烛火在她的眼前晃啊晃,带着她的思绪飘摇不定。 想了许久,她都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只好叹了口气,转过头去,看向苏蘅止。 心不在焉的苏蘅止立刻放下书。 “你说,我和阿娘,有什么不同?” 小说中,沈川愿意出仕楚国,成为追随谢鸢芸芸众生之中的其中一员,为她出谋划策,定天下。 可现在,谢崚愿意亲自来请他,愿意以上宾之礼待他,他为什么不愿意跟她走。 苏蘅止虽然疑惑她为何会这么问,但是谢崚与他相识数年,他瞬间明白她这个问题肯定和沈川有关。 “殿下与陛下虽是母女,但性情和作风相去甚远,你是你,她是她。” 苏蘅止已经知道沈川是阿蒲,阿蒲陪在谢崚身边那两年,正好是他不在谢崚身边的时候,他和阿蒲仅仅只有几面之缘,和阿蒲并不相熟。 苏蘅止抬手,将谢崚额头上的落发扫到她耳朵后面,那头发在烛台前摇摇晃晃,稍有不慎,这就要被卷入火中烤焦了。 谢崚的头发好看,若是被火燎到了,可就不好了。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接上话:“阿崚想要问的,具体是什么方面?” 谢崚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想到沈川所谓的“借智”一说,她想不出来,干脆把问题抛出来,让苏蘅止帮忙想,“假如……假如沈川愿意追随阿娘,却不愿意追随我,那我可能是哪里比不上阿娘?” 智商? 这她确实比不上,但是沈川也说了,她可以“借智”,不一定要自己聪明。 德行? 她娘的皇位来得可不清白,谢鸢干过的坏事比谢崚吃过的米还多。 苏蘅止是知道谢崚能够预知未来的,隐隐猜到,沈川今后有可能会追随谢鸢。 第146章 苏蘅止思索着开导谢崚的方法,对她道:“沈川身为当世名流,或隐居山野,或游历天下,阿崚有没有想过,他当初为什么要突然以一个戏子的身份入宫,然后又突然离开。” 谢崚眨了眨眼睛,“蘅止的意思是。” “殿下既然知道沈川有可能成为楚臣,那他就有出仕的心思,当年找上阿崚,恐怕是有了择良木而栖的心思。” 明烛伤眼,苏蘅止将烛台端得离她远一些,“只不过,相处之后,他觉得阿崚不是他想要寻觅之人,所以离开。” 谢崚努力回想,旧日的对话浮上心头。 “那你可愿意做孤的谋士?” “还不行哦。” “什么时候才行?” “这可要看我未来主公的修行如何了。” ——那时候,他是在考验她。 后来,他离开了,证明她没有通过考验。 苏蘅止摸着她的眉心,“殿下,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是在,你我逼宫太后之时。” 那日长寿宫血流成河,谢崚犯下了至今为止最深的杀孽。 谢崚眼眸一动,苏蘅止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殿下,既然想明白了,那就该睡了。” 谢崚搬起枕头砸苏蘅止,“别管我,你去睡你的。” 她当然知道,苏蘅止的军务都已经处理完了,在这里守着,不过是为了陪她罢了。 …… 谢崚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又有力气去磕沈川了。 这时,她提着一条鱼,去敲响了沈川的门。 …… 沈川家的墙上,挂着一副字画。 上面题写两行字——“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上一次来得太匆忙,谢崚还没有仔细打量屋子的布局,今天过来的时候,才看见了这一副字画。 这画应当是悬挂了许久,画上面的丹青,已经有些许破损。 谢崚师从大儒,对书画有着一定的鉴赏能力,画得极为普通,不过只是青山绿水,然而这上面的字,却是有一定的缘法。 笔力遒劲,锋芒毕露,应是出于名家。 谢崚见过沈川的字,这不是他的字迹,却和他的自己有三分相似。 是谁写的呢? “是我的师傅。”沈川打量着那条鱼,还不忘替谢崚解惑。 故国遗老,前虞旧臣。 陵城学宫的创办者,高宴华。 “他临死之前,在我的画上题了一行字,那年,我六岁,十多年过去,我一直带在身边。” 沈川将鱼递给平泽,“既然是殿下给的 ,那就收着吧。” 平湖嘟囔,“我不喜欢吃鱼。” 沈川说:“女郎喜欢,给女郎烤了吧。” 平湖又说:“可是我不会做鱼。” 沈川:“殿下又不挑。” 谢崚:“……” 她可挑剔的好吧! 平湖一脸怨气地去做鱼。 他已经让平湖回家,可是他就是不愿意走,非要留下。 谢崚转过身,“高大人的笔法的确玄妙,我今日也算是大开眼界。” 沈川微笑:“殿下还没有放弃呀?” 谢崚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那么殿下今天来,又是为了什么呢?”沈川疑惑。 “来找临壑君看病。” 谢崚坦然在屋中坐下,“听闻临壑君是杏林圣手,百姓只要送些米粮,临壑君便会出手为百姓医病,不知临壑君可否为我看病?” 沈川也不推辞,他收了谢崚的鱼,总要出点力,虽然这条鱼他准备用来招待谢崚。 隔着纱布,为谢崚把脉。 空气片刻凝滞,沈川道:“昨日夜凉,殿下怕是没盖好被子,得了些许风寒,这病倒是容易医治,抓一副药来就好了。” 谢崚却摇摇头,“风疾易治,但我的病,在心,不在身。” “我想请临壑君来替我治疗心病。” 沈川抬头,对上谢崚的眼睛。 金眸中闪躲的光芒,和她父母很像,又有所不同。 谢崚的心病从五岁恢复记忆那个春天就已经有了,她一直活在对未来的恐惧之中。 毋庸置疑,她爹娘今后都想要将天下送给她,但是他们想要给的,不是江南江北随意一处,而是完完整整的一个天下。 因为这天下姓谢还是姓慕容,很重要。 谢崚姓慕容还是姓谢,也很重要。 谢崚也是他们争夺的对象之一。 若是他们年迈,没有力气斗了,那他们还有可能会考虑各退一步,他们现在都还年轻,除非你死我活,否则不可能和解,他们背后的人,也不可能让他们和解,成王败寇,慕容家和谢氏,终有一战。 沈川眼里似有波澜,“殿下莫要抬高我了。” 谢崚的心病,可不是那么好治的。 多少太医都没办法医好的病,他怎么可能医得好? “可怜我一副肉胎凡身,如何能医好殿下的病?” 谢崚却盯着沈川的眼睛,那股铆足了劲发出的光亮让阒寂的小屋都亮堂的不少,“我也是肉胎凡身,我也有自己的欲望,我也会犯错,我也没办法做到事事周全。” 沈川忽而觉得,她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强大的生命力,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 他再次眼前一亮。 谢崚缓缓说道:“我知道你是因为我带兵围了长寿宫才离开长安的。” 别人不知道长寿宫中的秘辛,但是谢崚不相信沈川也不知道。 “你或许是厌恶我嗜好杀人,也许是讨厌我背弃长辈,也或许是因为对我的莽撞冲动感到失望,总之……我没有通过你的考验。” “我四岁进入南朝太学开蒙,南朝的博士教我学习诗书礼仪,母亲和父亲教导我学习帝王谋术,我虽然不聪明,但是我知道,当面临危机的时候,该怎么样动用身边的所有力量,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谢鸢和慕容徽就是不择手段的疯子,谢崚也发现,自己越长大,越像他们,他们本质上没有什么不一样。 谢崚眼眸哀戚,“可我们生于乱世,我们也没有办法。” 她只能看到她在乎的,照顾不到更多。 如今的世道,不是用仁义道德就能感化,礼崩乐坏,秩序摧毁,需要用兵马、利刃,碾碎公卿骨,将旧的一切全部扫荡干净,然后建立新的秩序,天下才能归于太平。 盛世和乱世,就这样循环往复。 沈川低笑,或许,他依然没有将谢崚看透。 沈川理解谢崚,却做不到心甘情愿拜她为主。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殿下,当初师傅赐字的时候,我曾在他病榻前许诺,今后侍奉的明主,必然是心怀众生,以救天下万民为己任的人。” “我曾想过你会是,可你不是,你是生于黄金宫阙中的尊贵孩子,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你父母那里得来的,若你生于寻常人家,那你什么都不是。” 在谢崚的目光中,沈川收起了笑,“殿下,走吧。” 道不同,不相为谋。 -----------------------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应该能把人打包带走了 这人真难劝 第107章 命数 这天回去,谢崚不出所料病了。 并州到底太过干燥,她的嘴唇都已经起皮了,每天夜里,苏蘅止都要在她的身边放一盆水。 可即便这样,她也还是没有办法睡好,总是辗转反侧。 终于,这天夜里,苏蘅止从夜梦中惊醒,听见水盆打翻的声音。 谢崚夜起,因为脑袋昏沉,一脚踩到了水盆边沿,苏蘅止赶来时,看到的是:谢崚半个身子都泡在水中,湿了的寝衣紧紧贴着皮肤,双腮通红,宛如沉眠的水仙。 县令府连夜叫了医师。 慕容徽明白自己女儿的身体有多么不好,给她备了好几个医师,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医者快马加鞭,连夜从晋阳前往静乐,给谢崚诊断后,还顺便给谢崚带来了慕容徽新写的信。 折腾到半夜,谢崚终于是醒了过来,靠着床头,一边喝药,一边看慕容徽给她的信。 这次的来信没有之前那么啰嗦,所以谢崚也是认认真真地看,慕容徽让谢崚别在并州待那么久,找到人切勿周旋,快回长安,她继续停留,就到秋天了。 并州夜晚寒凉,谢崚的身体受不了。 一语成谶,并州夜凉,谢崚果然生病了。 谢崚收起了信。 苏蘅止垂着眼眸,开口说道:“非他不可吗?” 谢崚摇头,当然不。 天下名士如过江之鲫,她也不一定非要沈川一人,只不过努力了那么久却一无所获,谢崚不甘心。 苏蘅止开口道:“若他不愿意随我们回长安,那他也不能留了。” 谢崚明白他的意思。 并州匪患丛生,沈川若是不愿意投靠谢崚,那他也有可能会为别人所用,虽然灭口有些许不仗义,但是为了防止他投奔土匪头子,站在谢崚的对立面,从理性的角度出发,谢崚不得不这么做。 第147章 谢崚思量许久,还是拉住苏蘅止的衣裳,对着他摇了摇头。 不是不想杀,而是在她杀念从心口冒出的时候,她想起初遇沈川的时候,一袭白衣,宛如少女,坐在在园林深处,绕指弄狸奴。 谢崚觉得,如果杀了他,她会对不起另一个人。 烛火下,两个人的影子凑近。 苏蘅止看见谢崚的面容。 她的表情异常悲伤,没有落泪,却胜似落泪,苏蘅止心头一颤,想起了谢崚也曾对他露出过这个表情。 那时候他们还在建康城,她的挚友死后,她自已一个人,躲在雨中哭泣。 苏蘅止的心好像和她在一起流泪,他觉得自己是第一次那么心疼一个人,忽然伸手,深深地抱住她。 谢崚知道他是个很少主动的人,猝不及防撞入他结实的胸膛,有些许不知所措。 “你……” 苏蘅止很快又将她松开,放在软枕上,替她盖好被子,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吹灭烛火,“殿下,睡吧。” …… 等谢崚睡后,苏蘅止眉间染上了戾色,提着剑走出屋外。 谢崚上午出去还好好的,回来后就大病一场,肯定是受过什么刺激。 谢崚从小就是被捧在掌心的人,谁都不舍得她被磕着碰着。 沈川凭什么这样糟践她? 谢崚心软,下不了手,那就他来。 杀士不义,那这个骂名就由他来背。 临壑君沈川深得殿下喜爱,因而受他妒忌,被他杀害—— 这个理由传出去,谢崚便可置身事外。 苏蘅止只带了三两随从,连夜赶到了草庐中。 临壑君沈川没有睡,闲敲棋子,灯火灿灿,童子守在案边,昏昏欲睡,而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久久不愿意入眠。 见苏蘅止到来,他露出些许意外,但很快又恢复了微笑。 那仙气飘飘的眉眼染了杀欲,便从九天跌落,成了地狱的罗刹。 沈川当然是看出了他的目的,微笑:“怎么,今天回去后,她朝你哭诉了?” 谢崚那么娇生惯养的人,全天下应该都没有什么人敢忤逆她,被他拒绝,或许就已经是莫大的委屈。 沈川还记得谢崚离开的时候,眼神恍惚着,大概率是被他的话伤到了。 所以苏蘅止才会夤夜前来叩门,来为谢崚出气。 苏蘅止凝视着屋内的字画,轻轻念道,“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临壑君可否畏死?” 他捏紧了剑柄,蓄势待发。 趴在书案上的平泽猛地打了个激灵,“啊”了一声,悄声挪动到了沈川面前。 沈川目光泠泠,如月色入眸。 平日大多数时候都是平湖陪在沈川身边,苏蘅止还是第一次见平泽,被他这么一打断,苏蘅止收回了刀。 “畏死是人之本性,只不过,我倒是想要问苏郎君一句话,你害不害怕,她知道你今夜在此所做之事?” 苏蘅止眉眼一黯,“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她派我来的。” 沈川说道:“如果是她要杀我,她会亲自来,不会让你一个人前来,我猜,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对我下手,而你呢,又舍不得看她在我这里吃瘪,所以你来了。” 他倒是聪明,一眼就看穿了苏蘅止来此,并没有谢崚指使。 死到临头,他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而是道:“话说起来,苏郎君天资优越,若是入朝为官,定会有一番成就。” “做了殿下的人,今后你将永远都与仕途无缘,还要为她沾染杀孽,何必呢?” 苏蘅止道:“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沈川心想,苏蘅止可不是鱼,他是谢崚彻头彻尾的一条走狗。 他敲着棋子,低头凝视着棋盘,道,“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苏蘅止却没有动手,只是凝视着地上散落的月光,缓缓道:“今夜,我不会杀你。” 他收起刀在他面前坐下,眼里的杀意散去,他又恢复了那一如仙人般的玉骨神姿,菩萨般的面容于烛台下晃动,“一个人下棋多没意思,不妨你我二人手谈一局?” “若我赢了,来日请你对殿下,客气一些。” 沈川笑:“只怕我和殿下,日后不会再相见了。” 那般骄傲的女子,被他用言语羞辱以后,怎么可能再次纡尊降贵来找他。 …… 天将明时,这局棋总算结束。 苏蘅止以一子险胜。 虽然身为输家,沈川依然觉得酣畅淋漓。 苏蘅止天明时离开了草庐,而接下来一连几日,谢崚都没有再拜访沈川。 平泽疑惑道:“郎君,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了,要不要我去城里打探一番?” 沈川笑:“她走没走,和我有什么关系?” 平泽道:“可你每天都盯着窗外看,也不出门,不就是担心她来了,没有找到你吗?” 沈川没有说话。 平泽道:“公子其实是希望她来找你的吧?” 沈川敲了敲他的脑袋,“闭嘴。” 谢崚这么多天没有来找他,那大概是已经离开了,但是她也没有杀他,就这样放任他继续留在并州? 沈川疑惑,她就不害怕自己成为她的威胁吗? 就这他这么想的时候,他再次听见了那阵熟悉的敲门声。 平泽去开门,来人正是谢崚。 她穿着修着仙鹤流云的直裾,身上披了一件披风,脸色白皙,给人一种气血不足的感觉。 她眯了眯眼睛,说道:“刘备尚且三顾诸葛,我要是没有坚持到三次,未免显得不够诚心。” “你曾经说我没有三顾茅庐的恒心,现在我来了,说明临壑君这句话说错了。” 沈川学医,看出她这是大病初愈,他恍然大悟,原来她还没有放弃,只不过是生病了。 现在养好了病,所以她来了。 谢崚说道:“我想起临壑君上次和我说的话。” “诚然,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爹娘给的,若是没有他们,托生在一户寻常人家,或许我什么都不是,因为战乱,早早死去,成为路边的一具枯骨。” 沈川谨记苏蘅止的嘱托,安安静静地倾听,闭上嘴巴没有说话,唤童子给谢崚端上来一杯茶。 谢崚转动茶杯,“我并不否认,你说的是对的,没有我爹娘,我什么都不是,只不过,那又如何?” “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身为我爹娘的女儿,是一件很羞耻的事。” 她金色的眼眸闪烁,凝视着沈川。 “古往今来,所有能够数得上名字的王侯将相,有几个没有个好爹娘,有几个出身寒微,是仅凭自己爬上来的?你去看看燕楚两国的名流,哪个背后没有个好家族?” 谢崚理所当然,“好风凭借力,机遇与命数,缺一不可,我是大楚天子与燕国帝王的女儿,所以我天生就是两国的链接,你想要救天下万民,而我虽不能成为你心中的明主,却是最能够替你达成夙愿的人。” “你没有别的选择,不对吗?” 谢崚转头凝视着平泽,“否则,你也不会在得知我来晋阳以后,特地来见我一面,不是吗?” 那天谢崚在晋阳城吃面饼,遇见了一位头戴斗笠的男子和一位童子,谢崚对二人的记忆不算深刻,也记不住那名童子的脸,倒是过目不忘的苏蘅止,提醒了谢崚。 他们的相遇,不是偶然。 ----------------------- 作者有话说:谢崚:不接受pua 下一章就回长安了 第108章 回长安 鸟鸣声在屋内响起,沈川才在恍惚中惊醒。 谢崚才没有傻到去纠结自己二代子弟的身份,她就是拼爹拼娘才有现在的一切,那又如何? 这个世界上拼爹娘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少她一个,她娘真真实实起于微末无错,但是她爹还不是借助了慕容家的威势才有的今天。 谢崚终于能喝下茶,润润嗓子。 “临壑君,人都是会变的,若是你还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初心,你不妨以‘阿蒲’的身份,回到我的身边。” “或许有一天,你会改变心意也不一定呢?” “我会慢慢等,等你想要变回沈川那天。” 谢崚想的是,沈川或许会变。 沈川也在想,谢崚也许会变。 这个天下,时时刻刻都在变。 沈川跪了下去,非常乖顺,“奴婢阿蒲,见过殿下。” 谢崚说得没有错,虽然谢崚不合格,但是他也没有找到比谢崚更合适的人选。 小公主看似孱弱无力,却总是能在某个时候让他眼前一亮,她也没有那么糟糕。 沈川没有办法跟着她,但是没有任何束缚的阿蒲可以。 谢崚松了口气。 诸葛三顾茅庐,而她的自尊和骄傲,也只够撑到她被拒绝三次。要是沈川还不愿意,那她就只能放弃他了。 第148章 她不至于杀沈川灭口,但也不可能放他在外面逍遥,她依然会带他去长安,严加看管起来。 他答应了自己,就不用继续走强迫这条路了。 …… 沈川当天就决定离开静乐,毕竟谢崚的身体不太好,他得迁就着些病人。 离开之前,沈川必须安置好平湖和平泽。 他将自己这些年的积蓄都留给了两人,“你们二人今后买些田地、商铺,只要辛勤劳作,自可安度余生,不用再挂念我了。” 平湖和平泽两个人三岁时就被父母抛弃,吃着沈川的米长大,早就将沈川当成是自己的亲人,见他要离开,纷纷泪眼汪汪,拉着他不愿意撒手。 谢崚见到这样一副画面,忍不住道:“若是实在不舍,你可以带着他们二人随我一起入宫。” 又不是养不起。 然而,没等沈川回答,两个小童子便齐齐开口拒绝了,“殿下,我们的父母族亲都在这里,当初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抛弃我们二人。” “这些年并州灾荒改善,爹娘也有了赎我们回去的念头,我们还是想要留在这里,替公子守着草庐。” 谢崚表示尊重,“那好吧。” 她只带沈川一个人走。 …… 沈川几乎什么都没有带,连那副恩师赐予的字画,都留在了家中。 谢崚看他清点家资,觉得有些许疑惑,“话说,这些年你不是隐 居山野吗,哪来的那么多钱?” 沈川将田契分给了平湖和平泽,说道:“殿下记得我曾经在殿下面前变过的戏法吗?” 谢崚想起他在皇宫中的“仙人散花”,恍然大悟,“那天你就是故意将火花撒向父皇身上,你明知道父皇多疑,故意引起他的猜忌,诱他伤你,再用苦肉计博我同情,进而进入东宫。” “你的心机居然如此深。” 沈川微笑,“殿下,这不是重点。” “我想说的是,这些看家绝活,这些都是我的饭碗。” 重点是他想要回答的是谢崚的问题,他游历天下时,学了不少杂耍伎俩,胸口碎大石、仙女散花,四处卖艺为生,也就是凭借卖艺的绝活,才攒下了那么些钱。 谢崚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叫阿蒲?” 沈川的目光转向一望无际的原野。 风吹过来,成片的蒲草宛如海浪般被压低,他缓缓说道,“因为蒲草,这种普通到四处可见的草,却是那么柔韧却顽强,总是能够在绝望中给人带来一线生机。” “就好像,这在乱世中煎熬的众生黎庶。” 而他,亦是众生中的一员。 沈川刚收拾好了行囊,季怀瑾和苏蘅止也赶来了。 季怀瑾觉得是自己帮谢崚找到了沈川,胆子也大了起来,想起之前谢崚的承诺一直都还没有落地,于是悄悄来拉了拉谢崚衣角,“殿下,既然你已经找到沈川,那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些报答?” 她耳垂上戴着的正是前些天谢崚送给她的耳坠,金色的猫眼石晃啊晃,在阳光下宛如金星闪烁。 就在她和谢崚说话间,沈川的目光落在两颗宝石上,有些许恍然。 谢崚的注意力被季怀瑾吸引,事实上,多日相处,谢崚早就接纳了她,东宫官位空缺,她回去后,会给她挑一个适合她的位置。 只是还没等谢崚开口,旁边的沈川却笑了,“这位姑娘是谁呀?” 谢崚道:“你昔年同窗季怀渊的妹妹。” “季怀渊?” 沈川目光依然停留在猫眼耳坠上,眼稍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我记得,怀渊是家中的独子,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家中还有别的姊妹。” 霎时间,苏蘅止、谢崚的目光纷纷落在季怀瑾身上。 季怀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今年十四岁,与殿下同岁,兄长离开崚城学宫那年,我尚在母亲腹中,兄长又何能与君诉说家中姊妹之事,临壑君,挑拨离间的伎俩太低级,你莫要破坏我和殿下的感情!” 小姑娘看似胆怯,但说起话来有理有据,谢崚拉紧了披风,轻轻地咳了两声,随后伸出食指敲了敲沈川脑袋,“差不多行了,为难人家小姑娘,有意思吗?” 话罢,停顿片刻,谢崚还补充了两句,“你现在也不是临壑君沈川,就一个奴婢,哪有资格蛐蛐主子,不就是一双耳环吗,给人家就给人家了,那么小气干什么,回去我还你一副更贵的。” 见谢崚护着自己,季怀瑾腰杆挺直了,也是狐假虎威了一把,摸了摸耳坠子,道:“临壑君不会连一副耳坠子都舍不得吧?” 沈川不答,笑盈盈地道:“我忽然发现,殿下似乎对文弱的姑娘特别关爱。” 谢崚手腕一紧。 旁边一声不吭的苏蘅止总算是发声了,“时辰差不多了,既然要赶路,那就上马吧,不然天黑也赶不回晋阳。” …… 回到长安,谢崚首先面对的,是慕容徽的牢骚。 谢崚首先罔顾慕容徽叮嘱,在外放飞自我地剿匪,不顾自身安危,此为一罪;其次不看慕容徽的信,罪加一等;再次没有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在并州病了一场,罪加两等。 总而言之,数罪并罚,谢崚前脚刚抵达长安,后脚就被慕容徽提回来宣室殿,给她进行了长达两个时辰的言语训导。 谢崚觉得,随着慕容徽年龄变大,他似乎得了个啰嗦的毛病。 那么点小事,都能拎出来反反复复地说好多次,谢崚在3d立体环绕音的加持下痛不欲生,她记得她小时候慕容徽也没有那么嘴碎呀! 慕容徽觉得,自己真的是为她操碎了心。 这些天他看着密探传来的消息,当真是心急如焚。曾经他看着在外征战,从来没敢带谢崚上战场。 谢崚是他呵护的掌珠,她稍稍有点差池,比他万箭穿心还要难受。 她不顾暗卫在外闯,受伤了、生病了,最为她心疼的就是自己。 慕容徽忽然有点怀念谢崚小时候的时光了,那时候谢崚能够让她操心的唯有学习,现在谢崚的学业已经没有需要他操心的事了,可他要操心的却是更多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当初还真是傻,总是为了小小的事情和谢崚大闹一场,闹得父女俩比仇人还要难堪,殊不知,唯有身体康健和平安顺遂才是最重要的。 而最让他备受打击的,谢崚这身反骨越长,他站着说,她跪着听,跪着跪着,昏昏欲睡,肯定没有认真听。 慕容徽长长叹了口气。 谢崚惊醒,连忙坐正了身体,“父皇,你说完了?” 慕容徽闭了闭眼,努力平复心绪,兴许年纪是真的大了,他的脾性也变得不稳定。 他盯着谢崚的下颌,感慨,“又瘦了。” 谢崚眨了眨眼睛,“在并州没休息好,夜里总是惊醒,还等着回长安后好好睡上几天,补补眠呢。” 慕容徽当然知道她病了一场,轻叹道,“罢了,既然没休息好,那就回去吧。” 既然听不进去,还不如放她回去。 “好嘞。”谢崚快速起身提着裙子往外跑,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慕容徽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宫室,只觉得一阵落寞感油然而生。 其实,他也是想要借助这个机会,和她多说说话,了解一下这段日子,她过得怎么样。 只不过父女二人的感情似乎不如从前那般亲密。 慕容徽沉默了片刻,又想起了什么事情。 他派人叫来了苏蘅止。 几个月的认真钻研,苏蘅止已经对《男则》等三本书了熟于心,面对慕容徽的提问,苏蘅止皆可从容应对,他甚至还对慕容徽所著词句衍生出了新的见解。 正所谓教学相长,一场清谈下来,慕容徽受益匪浅。 做他的女婿,不求家世多么煊赫,但是美貌与德行必不可缺。 苏蘅止天生仙人相,样貌自是不必多说,可喜的是,他还颇具男德。 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做他慕容家的女婿! ----------------------- 作者有话说:老父亲更年期到了,有点小焦虑了,大家多多包容 本来后面还有一段,但是没时间写了,刚好写到三千字,就断在这里吧 第109章 山楂 此时长安已经入了秋,银杏树渡了一层金黄,落了满地。 谢崚穿着浅黄的秋衣,坐在秋千上,一口一口吃着苏蘅止给她做的山楂糖雪球,唇上沾上了部分白糖渣。 “你们两人在聊了什么,怎么这么能聊?” 苏蘅止坐在堆满了枯叶的草地上,漫不经心地翻动着书目:“这都是陛下对我的考验。” 虽然已经通过了慕容徽的考验,但是他还是抱着那几本书,在上面圈圈画画。 他悟性极其高,很快就发现了慕容徽赞赏和感兴趣的点,将其圈出来,在旁边注解。 想要嫁给谢崚,需要赢得两个人的认可,一个是谢鸢,另一个是慕容徽。 第149章 苏蘅止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谢鸢那边他已经无须付出太多努力,所以当务之急,他还是得讨好慕容徽。他挑着慕容徽喜欢的东西来学,慕容徽对他还不满意,那他就将自己装扮成慕容徽喜欢的样子。 “考验不考验,不是他说了算。” 谢崚见他 不理自己,有点生气,绣鞋鞋尖往他背后点了两下,“别看那破书了。” 看她就不行吗? 她爹算什么东西! 最重要的其实是讨好她好不好! 这一踹,谢崚的秋千往后晃,她本来一手抱着油纸抱着的山楂,另一只手往嘴里塞着山楂糖球,全靠双脚保持平衡。 秋千反弹,她没有坐稳,仰头就往地上倾倒。 “小心!” 眼前天旋地转,谢崚手中的山楂雪球从她的胸前滚下,洒落一地,红通通的山楂球堆在银杏树叶上,金色和红色交织,颇具喜气。 她嘴上还咬着一颗,苏蘅止手臂搂着她的脑袋,与她一起栽倒在地上。 谢崚的鞋尖依然点着秋千,身子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摔在地上,头发铺散在地上。 泥土松软,再垫了一层青草和枯叶,这一跤摔得像一场梦,没有半点痛觉。 反倒是苏蘅止心有余悸,“还好接住了。” 他跪在地上,身子笼罩在谢崚上方,乌发垂落。 谢崚感觉自己的心脏怦怦乱跳,不知怎么的,她取下嘴上的山楂,塞进苏蘅止嘴里。 “唔?”苏蘅止嘴里莫名其妙多了颗山楂,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只听谢崚道—— “你吃。” 白糖的滋味在嘴里满眼,糖浆被甜津融化,敷在红唇上,薄唇上是一片明润的水泽。 苏蘅止下意识咬了一口,还没有等他将全部的山楂吸进嘴里,下面的谢崚动了。 她拉住苏蘅止的衣领,让他凑近自己,咬上另一半山楂。 “咔擦”一声,碎裂声在耳边奏响。 苏蘅止的眼眸颤动,长睫扫过谢崚的皮肤,谢崚咽下了糖葫芦,眼神无辜又纯良,腮帮子嚼嚼嚼,在缓缓品味着这颗山楂。 真的好甜。 这时候有风动,从塞北吹来的秋风来到长安皇城,摇动银杏树叶,华丽的金色叶片如一场骤雨,不期而至,落了满身。 苏蘅止的脸色涨红,那样白皙的一张脸,不知怎么得红得像地上的红山楂。 许久之后,他才山楂的甜蜜滋味中回神,抿了抿唇,“殿下……” 难以形容的滋味在心口蔓延,天那么凉,可他浑身发热,皮肤滚烫。 他闭眼试图压抑那种感觉,可是还是不受控制。 就在这时候,有声音响起,“苏郎君小心!” 怎么有人! 苏蘅止慌乱回头,被荡回来的秋千迎面砸倒。 原来是谢崚见到有人来了,欲盖弥彰地想要爬起来,支持秋千的脚尖下落,秋千随着她的动作松动,晃了回来,不偏不倚,让苏蘅止脑袋开了个瓢。 …… 谢崚给苏蘅止上好了药,当夜留他住在宫里。 慕容徽对苏蘅止的存在已经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东宫宜兰殿,就是未来皇妃的居所,这里从前落锁,谢崚去并州时,慕容徽没事干,派人将屋子打扫了出来,给苏蘅止的居住。 既然是未婚夫,就不能没名没份地待着。 慕容徽好似对“名份”二字非常执着。 或许是脑袋被撞了,他整天都在恍惚,世界如若蒙了一层灰,唯有那几颗滚落的山楂糖球,带着鲜妍明媚的红,红得刻骨铭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天夜里,红色的山楂糖球也跟着入梦而来。 与山楂糖球在一起的,还有黄衣少女,她咬着山楂,口含丹朱。 他的身子宛如漂浮在水中,被猛浪拍打,漂浮沉沦,他努力想要爬起来,却抓不住任何一根浮木。 夜半三更,他从夜梦中惊醒,身下一片露水……他心脏剧烈跳动,死死咬住双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他怎么会有……这么龌蹉的心思? 苏蘅止眼眸黯了下去,十指握拢,抓紧了被褥。 还是对谢崚。 守夜的内侍听见里面有声响,提灯来看,“苏郎君,怎么了?” 苏蘅止擦干唇边的血迹,说道:“掌灯。” …… 他好似不知疲惫般,一遍接着一遍抄书,先抄慕容徽给他的那几本,可是那些词句根本不能让他静心。 后来,他拿来《心经》,用佛家梵语遏制心中欲念。 临近天明,苏蘅止终于缓缓静下心来,将笔搁置下,闭上眼睛趴在书案上,已经不敢入眠。 …… 第二天,所有人看见苏蘅止,说的第一句话就是—— “呦,苏郎君昨天没睡好?” 苏蘅止顶着两个大眼圈,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夜里听着外面的落叶声,睡得不好,许是心不够静,索性夜起,抄写经书,安定心神。” 若是旁人,听到这里也就不继续追问下去了,唯有沈川不一样,笑盈盈对此评头论足,“抄写经书?苏郎君想要去做和尚呀?” 上次苏蘅止提刀想杀他,被他记恨到了现在,导致他现在见到苏蘅止就要开口刺他几句。 他说道:“你要是去做了和尚,那殿下怎么办?” 苏蘅止性格和顺,但并不意味着他好欺负。 平时有人拿捏他、欺负他,他很少回击,不是因为他不敢,而是他不想计较,他的性子无欲无求,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真如仙人般不食人间烟火。 奇怪的是,他似乎对沈川特别没有包容心,若是旁人对他说出这话,他随便笑一笑就过去了。 如果是沈川,那就不一样。苏蘅止当即反唇相讥,“不过一个奴婢,哪有资格管主子的事,好狗不挡道,还不快滚。” 沈川虽然是以“阿蒲”的身份回来的,但整个东宫,也没有人真的敢将沈川当成是奴婢。 杏桃路过两人的时候看了看天。 没错呀,今天太阳还是从东边升起的。 为什么苏郎君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 “呵,”沈川笑着,“苏郎君还没过门,就想着替殿下打理后宅了吗,我就算是奴婢,也是殿下的宠婢,苏郎君恐怕还管不了我。” 苏蘅止动了动嘴唇,还想要说什么话,听见有人唤道:“我说大清早怎么听见鸟鸣不止,原来是你们两只在外面吵。” 谢崚刚梳洗完毕,换了一件缎袍,披着薄披风,来到两人面前,显瘦的身子在秋风中显得不堪一击。 苏蘅止见到她,昨夜和梦中的场景一并浮上心头,他心弦颤动,眼眸垂下,“殿下。” 她盯了一眼沈川,“你惹人家干什么?” 沈川感觉到她的不悦,笑道:“殿下偏心,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惹他而不是他惹我?” 谢崚转眼看向苏蘅止,他安静而乖巧,显然是被欺负的那方,谢崚的心化开了,但是重新看向沈川,她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你看他像是会欺负你的样子吗,还不是你先挑起的事情!” 沈川心想,在别的时候,谢崚对沈川很客气,哪怕自己尝试用言语中伤她,她也不曾怨恨。 如果牵扯到苏蘅止,那就不一样了。 谢崚很护短,这个护短也有优先级,苏蘅止显然在他之上。 “好吧,我的错。” 的确是他先挑起的,沈川认栽。 季怀瑾小跑着跟在几人身后,见他们吵完了,才插嘴道:“殿下有事找你们,她还喊了陈虎陈公子,快进屋吧。” …… 谢崚是想要部署东宫诸官职。 东宫官僚自成一套体系,官位众多,谢崚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明白各个官职是做什么的。 她没有开府之前,由宫中养着,没算是完全自立门户。 她首先要布局的是文官和武官,掌管东宫内务和东宫禁军。 谢崚府上缺人,对选拔官僚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只需要谢鸢、慕容徽双不沾就可以了。 沈川暂时还不愿意接受官职,苏蘅止在朝为官,不能入东宫,所以谢崚手下能用的,只有季怀瑾和陈虎。 谢崚说道:“比起文官, 其实孤更需要武将。” 没有武将,东宫禁军组建不起来,谢崚将目光投向陈虎和季怀瑾。 陈虎道:“臣愿领命。” 季怀瑾吓得摇头,“我不行,我怕刀怕剑,不能带兵。” 谢崚深叹,季怀瑾一看就不靠谱,大概率只能担任文职。陈虎虎头虎脑,当个校尉还可以,真让他当禁军统领,谢崚也不放心。 那么,还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呢? 谢崚想到了一个人。 …… 长安城,贺兰府。 贺兰初刚刚探望完太后回府,就看见门口立着两个女官。 “……” 第150章 她的心渐渐沉下去,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是谢崚、谢崚、谢崚! 待她走近,只听女官道:“女郎,请您跟我们进宫一趟,殿下有请。” ----------------------- 作者有话说:蘅止的敌意不是毫无根据,因为沈川设定上是男二 …… 山楂糖球的参考是霜糖山楂的去核版本(对,就是粒上皇那个) 第110章 耳坠 春蒐遇虎,慕容徽从春天查到了秋天都没有结果。贺兰礼等人难辞其咎,被慕容徽流放守边。 那之后,贺兰初一直夹着尾巴度日。 上次分别时,谢崚说要慢慢折腾她,吓得她好几个月没有睡好觉,谢崚去了并州才好一点。 她以为,只要一直拖,谢崚迟早会把这件事忘记了。 谢崚才回来几天,忽然就喊她进宫,肯定是要找她算账了。 贺兰初的心彻底冷了。 可惜皇命难违,贺兰初艰难挪动着双腿,很不情愿地上了马车。 …… 东宫中,谢崚从珠宝妆奁中挑出一副琥珀耳环,放在沈川手上。 “给你,算孤还你的。” 谢崚当初一时气急,将他送的耳环转送给了季怀瑾。 本来送了就送了,反正沈川将耳环当做谢礼送给她,后续的处置权也在她手里,谢崚送给谁都和沈川无关。 可是后来看到沈川居然为了一副耳环为难人家小姑娘,才知道他居然这么在意这件事。 谢崚不想要欠他什么,干脆选了一副更新更贵的还他。 沈川捧过耳环,比他送她的那副还要闪亮。谢崚的好东西多了去了,这耳环也是顶好的,她将这耳环递过来的时候没有丝毫不舍,好像是外头路人将手中的面饼随手施舍给路边随便一个乞丐。 她还不如不给。 沈川又盯着她的耳垂看,她的耳洞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大概这辈子也不会打耳洞了。 这些耳环对于她而言,就是闪亮亮的,堆积在妆奁中的人装饰品,中看不中用。 他把玩着琥珀宝石,“殿下是不是觉得,奴婢的心意很不值钱?” 谢崚垂下眼眸,并不想理他这点牢骚。 当初他拿这副耳环来气她,算什么心意? 沈川掠过她浓密的睫毛,凝视那双金色的瞳孔。 他想要送她的猫眼石耳坠,就是她眼睛的颜色。 他本来不会在意这种,他离开长安回并州的路上,却无意中在某个商贩上看到了这双耳环。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将耳环买了下来。 他那时候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遇见谢崚了,这双耳环就被他收在角落里,当做是个纪念。 沈川双唇蠕动,还想要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候,外面有人来传,贺兰初到了。 “你先出去。” 谢崚快速打发他离开,自己往外面走去。 …… 安静宫室内,贺兰初拽着披帛,踧踖不安,反复在屋内徘徊。 “你在做什么?”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句话,贺兰初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回过神来后立刻朝着谢崚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臣女拜见殿下。” 谢崚眨巴眨巴眼睛,“一惊一乍的,不像你啊。” 贺兰初背着手不敢说话。 谢崚却猜透了她的心思,笑了出来,“你不会觉得,孤找你,是为了几个月前的事情吧?” 贺兰初心想,难道不是吗? 谢崚说道:“孤和你开个玩笑,并没有真的想要折磨你,要不然,我也不会拖那么久才找你。” 贺兰初放虎伤她没错,但是贺兰初发现守卫稀缺之后还是毫不犹豫折返归来喊她离开,她的本意不坏,敢作敢当。 而且她还把腿给摔断了,也算是对她的惩罚,哪怕是给太后一个面子也好,谢崚不想要继续追究什么。 贺兰初心一动,又惊又喜:“真的?” 谢崚一笑,“别把孤想得那么小气。” 说完这话,贺兰初又有些迟疑,“那你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 谢崚打量着贺兰初。 贺兰初是传统的鲜卑贵女,身材高挑,双臂修长,这样的身形,很适合拉弓,也适合骑马。 她从小跟在太后身边学习骑射,在同龄人中最是出类拔萃,连男子都比不上她。 谢崚挑选武官的时候,第一个就想到了贺兰初。 贺兰初擅长的不只是骑射,身为贺兰家的女儿,她从小要识文断字,从师学习,四书、兵法、谋略都有涉猎。 贺兰初和慕容徽不熟,不可能成为慕容徽的探子,和谢鸢更是八竿子打不着。 唯一的缺点,就是和谢崚也不熟,而且还有些过节。 但幸好她们两人的矛盾不算深,想要化解不难。 从前贺兰初见谢崚,总是登鼻子上天,在春蒐之后,她的态度才变得谦卑。 这倒不是她明白了身份尊卑,而是因为她自知自己愧对于谢崚,无法再用从前嚣张跋扈的态度来对待她。 谢崚说道:“想问问你家里近况。” “你想知道贺兰家的事呀?”贺兰初奇怪,“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小叔父,问我做什么?” 她口中的小叔父是贺兰絮,从关系远近上看,谢崚应该和贺兰絮比较相熟。 谢崚语气温和:“阿絮近来高升,接任雍州刺史,分身乏术,所以孤找你。” 贺兰初想到自家家里的情况,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后将家中近况托出:“现如今父亲退隐,是小叔父撑起这个家,小叔父没有娶妻生子,贺兰家的后辈都在我们这一支,父亲本来想着,让兄长在禁军中当个小官,历练几年,再求小叔父提拔……可现如今……” 贺兰初叹了口气,“兄长的外放令还是小叔父亲自签的,只怕这辈子都难回长安了。” 谢崚说道:“你们下一辈的孩子中,除了你的兄长,还有谁在朝为官吗?” 贺兰初一时语塞。 贺兰初也算是通读史书,知晓家族兴衰,和每一代人息息相关。 贺兰氏曾是鲜卑五部之一,他们的祖宗跟随慕容氏南征北战,战功赫赫。 当初,贺兰家的女儿嫁给大汗为夫人,贺兰氏全族全力支持着世子慕容徽,将他捧上皇位,从始至终,誓死拥护慕容徽。 贺兰家家主贺兰絮,曾经陪伴世子嫁入楚国,九死一生,深得慕容徽信任,如今手握重兵接管京畿。 外人看贺兰家,风光无两,贺兰家 的人到外面都会让人高看一眼。 然而身处其中的贺兰初,却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危机。 太后日薄西山,贺兰絮迟迟不娶妻,膝下无子,贺兰家的小一辈们,远没有长辈们那么有魄力。 贺兰初清楚,自己的兄长是个庸才,外放反而是给他另一条出路。 可是即便是贺兰礼,在贺兰家的一群小辈之中,也已经算得上是资质上称了。其他的小辈,天天斗鸡摸鱼,也不愿意入朝为官,全家上下靠家主撑着。 再看看段氏,他们家虽然比不上如今的贺兰家,但是段家的小一辈都有官职,再过个十年、二十年,也不知道到时候的贺兰家会变成什么样子。 谢崚的一句话,挑起了贺兰初的忧虑。 她很快意识到,谢崚这话不是白说的,紧接着,她话锋一转,道:“贺兰初,你有没有想过,你也是贺兰家的一员,不要总是想着依赖他人。” 贺兰初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我吗?” 谢崚眼眸闪了闪:“除了你的兄长,你也可以入朝为官啊。” …… 季怀瑾坐在主殿台阶前,望着远处的蓝天。 最近秋风起,她的伤口又有些疼了。 “季怀渊妹妹,你在这里呀?” 一个声音响起,季怀瑾回头,只见沈川缓缓走来,广袖长袍被秋风带动,仙气飘飘。 季怀瑾眼光微黯,沈川对她的称呼,是“季怀渊妹妹”,而不是她自己本来的名字。 这个称呼让她颇为不满,她压着火,“阿蒲找我有事?” “耳环,”沈川摊开掌心,露出谢崚给他的一双耳环,“换过来。” 季怀瑾不想要和他纠缠,摘下耳坠,放在他的掌心,取下谢崚送给他的那双琥珀耳坠,再俯身行礼,正想要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他说—— “我很好奇,我在并州的消息,你真的是从怀渊口中得知的吗?” 季怀瑾回头,只见沈川拈起耳环,笑盈盈地站在风中,“其实你应该感谢这双耳环。” 谢崚觉得,他和季怀瑾的一切不对付,都是因为这双耳环。 猫眼石在阳光下晃动,流光溢彩。 季怀瑾表情没有丝毫慌乱,“不然呢?” “他是我的兄长,不是他告诉我的,还能是谁?” 沈川依然笑着,笑得让人有些捉摸不透,眼睛好似猫瞳,深处的瞳仁深邃,目光能将人洞穿。 第151章 “你应该知道,我曾经是一个戏子,靠卖艺为生。” “我看过很多人演戏,有的人演技非常拙劣,却依然能够演下去,不是别人看不破,只是……” “看客不想戳穿罢了。” …… 贺兰初走下台阶的时候,觉得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的。 谢崚居然想要她进宫,担任东宫中将军,统领东宫禁军。 她上一刻还在担忧谢崚要追责自己,下一刻就被天大的喜跃砸中。 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可短暂的喜悦之后,她又担心起来。 她从前从来没有想过入朝为官,哪怕她从小学习骑射,学习诗书礼仪,可她走的每一步,都是照着鲜卑贵女的模子走出来的。 古往今来,女子都无法入朝为官,哪怕南边出了个谢鸢,但北边的风俗制度依然偏向于保守。慕容徽也是这两年才开始招纳女官,而各地荐举的官员,也是男子居多。 贺兰初对未来的设想依然是嫁人,为贺兰家联姻,笼络别的家族。 可她现在,看到了另一条路。 ----------------------- 作者有话说:再过两章要拉一拉时间线了 第111章 长安初雪 十月末,长安迎来了第一场雪。 谢崚穿着雪白的冬衣,坐在高台上,看禁军操练。 贺兰初担任东宫中将军后,慕容徽将原本属于东宫的禁军兵权交到了她都手中。 谢崚选中贺兰初为中将军,慕容徽感到非常惊讶。 一来,贺兰初只是个小丫头,年纪比谢崚大不了几岁。 二来,她和谢崚有过节。 以谢崚的性子,她眼里容不下沙子,选谁都不应该选贺兰初。 慕容徽忍不住亲自去问了谢崚。 谢崚当时非常无语地道?“父皇,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就这么八卦呢?” “说好了开府之后,东宫内官由我自己选,贺兰初是实力不够、还是门第不够,让父皇觉得她不配做东宫武官吗?” “……” 慕容徽被她怼得无话可说。 谢崚的嘴是越来越毒了。 她现在的性子看起来有些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外人还不敢招惹她,连慕容徽也要让她三分。 谢崚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做的过分了些。 慕容徽很多时候都只是想要关心她,兴许是因为她这个年纪情绪不稳,慕容徽说什么她都下意识想要反驳。 奇怪的是,她只会对慕容徽这样,对别人不会,因为她知道无论她怎么样扎慕容徽,慕容徽都会无条件包容她,他是她的父亲。 想到这些,谢崚缓和语气说道:“从我八岁抵达邺城,我就开始关注贺兰初,六年来,我一直都在看着她,我了解她。” 贺兰初出风头的时候,比她出糗的时候多了。 “父皇,你要相信你女儿看人的眼光,贺兰初可以的,要不然,等冬初练兵,你也来校场看看她的本事。” 于是练兵这天,慕容徽也来了校场。 他不仅自己来了,还拉来了贺兰絮。 贺兰初穿着一身银白盔甲,执长戈立在千人禁军前。 长安初冬的寒风刺骨,贺兰初站在朔风中,依然被冻得直冒汗。 看到慕容徽和贺兰絮也来了,她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谢崚真该死,把这两人请来也不跟她说一声,害她毫无心理准备。 一个是大燕的帝王,另一个是她尊敬的小叔父,在二人的注视下,贺兰初不由得紧张起来。 贺兰初今天还是第一次穿盔甲,厚重的甲胄压得她难以喘息,行动也不及平时方便。 好在她多年习武,身上有劲,不至于连盔甲都撑不起。 她喊着口令,禁军在她的指挥下,指挥禁军列阵,变换队形。 最后一个队形变换完毕,贺兰初松了口气。 操练顺利完成,没有出纰漏。 没有在慕容徽面前丢脸。 结束后,她来到高台前,拜见慕容徽。 “不愧是你们贺兰家出来的人,果然有两下子。”慕容徽对贺兰絮赞赏道。 贺兰絮笑眼眯眯地道:“阿初是太后教出来的孩子,差得到哪里去,陛下过誉了。” 谢崚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俩相交多年,熟得不能再熟了,装腔作势互吹什么彩虹屁! 见贺兰初还跪在地上,谢崚走过来扶起她,“父皇,贺兰大人,既然已经检阅完毕,那我就先带着贺兰初回去了!” 贺兰初本就跪不稳,被她用力一拽,险些摔倒。 等走远一段距离,贺兰初终于抱怨出声,“跑那么急干什么?这身盔甲太重,我跟不上呀!” 谢崚放慢了脚步,给她丢了个手帕,“今天是怀瑾生辰,我让蘅止从宫外买了些新鲜的食材回来,我们今天打火锅,我让他们午时开始生火,我们回去就差不多了。” “火锅?”贺兰初疑惑,这是什么东西。 谢崚道:“你去到就知道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火锅”的吃法,贺兰初思考片刻,又从谢崚的话中发觉了什么。 “不对,你为什么称呼季怀瑾为‘怀瑾’,你们两个人很熟吗?” 谢崚称呼她,都是连名带姓喊的,为什么她喊另一个人喊得如此亲昵。 谢崚道:“这个称呼有什么问题吗?” “……” 贺兰初:“没有。” 谢崚留季怀瑾在身边做女史。 季怀瑾没有沈川那般聪明,也不及贺兰初武术超群,季怀瑾和陈虎一样,都是资质平庸之人,所以谢崚没有给他们安排太高的职位。 东宫的官僚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谢崚天天和这些人打成一片,并没有太刻意的尊卑之分。 两人回去的时候,众人扫出了一片空地,用砖块搭了个简易炉子,正在烧炭。 季怀瑾对着炉子深深吹了一口气,冒出的黑烟顿时扑进她的肺腔,她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她的旁边,沈川从容地往后退了两步,避开飞出火点子。 陈虎一声不吭地扛来大锅,思考该怎么样放上炉子更稳一些。 季怀瑾蹭了一脸灰,像只花猫,躲在一边揉眼睛,正是鸡飞狗跳之时,谢崚拍了拍季怀瑾的肩膀,递上一个手帕,“擦擦。” 季怀瑾被熏出了眼泪,道了声谢就去擦眼泪了。 谢崚环顾一周,不住嚷嚷道:“ 怎么让女孩子和寿星生火,其他人干什么去了?” 陈虎找准了位置,放好了锅,一声不吭,苏蘅止穿着围裙,抱着处理好的食材从屋内出来,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堂弟苏唐,苏唐已经十岁了,眉眼间出落得和他哥有几分相似。 这次苏蘅止进宫,也把他带来了,帮自己处理食材。 小郎君性情明快,一见谢崚,挥手高兴地喊:“殿下!” 谢崚冲他笑了笑,然后笑容收敛,将目光投向了什么都不干的沈川,“你去生火。” 沈川摊了摊手,“遵命,我来生火。” 沈川生活经验是他们这群人当中最丰富的,季怀瑾半天没有生起来的火,沈川三两下就弄好了。 架上大锅,谢崚开始炒锅底,这是她穿越前在网上学的,回到古代,很多辛辣的材料找不到,不过这也误打误撞迁就了自己。她身体不好,也吃不了辣。 热气腾腾的锅沸腾了起来,贺兰初也换好了衣服过来,众人七手八脚地往里下东西。 “先下肉类。” “羊肉先下。” “姓沈的,给我住手,够了够了,再下汤水要溢出来了!” 贺兰初本来还不知道“火锅”是什么,抱着猎奇的心态吃了几口,惊为天人,原本这样的大锅炖牛羊,她小时候经常在牧民家里吃到,但都是用清水炖。 现在炖的同样是牛羊,但是佐以谢崚秘制的汤底味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咬了几口肉,惊艳得眼睛冒光,不由得挪着小板凳往谢崚身边靠了靠,“殿下怎么想到用香料做成汤底,将各种食材一起煮来吃呢?” 谢崚咽下口中的羊肉:“这是秘密,不告诉你。” 贺兰初:“哼。“ 她把板凳挪了回去。 “殿下或许可以去外面开间羊肉铺子了。” 沈川说着,忽而话锋一转,道,“话说今天是怀瑾生辰,不久之后,就轮到殿下生辰了。” 谢崚动作一顿。 是呀,又快到她生辰了。 这个生辰,与往年都不一样。 贺兰初左看了一眼,右看了一眼,不太确定地道:“殿下是要及笄了吗?” 沈川瞥了她一眼,“女郎连这也记不住,怎么当上东宫中将军的?” 贺兰初:“……” 她确实没记住谢崚的生辰八字,但这也轮不到一个奴婢来说她。 她挪了挪脚,狠狠踩到沈川脚背上,用力碾了一下。 沈川笑容僵住了。 第152章 苏唐见气氛突然凝滞,小脑袋好奇地抬起,对沈川道:“哥哥,你怎么不笑了?” 谢崚用手肘捅了他一下,“让你嘴贱,受着吧你。” 平时谢崚对他客气,不爱跟他计较,但贺兰初可不会让着他,沈川可算是踢到了铁板。 这时候苏蘅止开口解释道:“贺兰小姐说的没错,殿下今年冬天要年满十五了。” 女子年满十五而笄,谢崚要成年了。 作为燕国的储君,谢崚及笄,仪式必然隆重。慕容徽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 谢崚捧着碗,忽然有些感伤。 原来时间过得那么快,她要年满十五。 此时距离她离开建康,相去七年,距离恢复记忆,相去十年,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也快十五年了。 除了建康城,她还有一个故乡,但是那个地方,她这辈子都无法回去了。 她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将不好的情绪甩开,提起炉子上的酒壶,温酒倒入杯中,转向角落的季怀瑾,“别提这个了,今天是怀瑾生辰,我们还是先敬她一杯。” 众人也不再争吵,朝季怀瑾聚了过来,“敬怀瑾。” “岁岁康健,平安永乐!” 埋头啃羊蹄的季怀瑾打了个激灵,连忙起身敬酒。 …… 此时,慕容徽和贺兰絮正站在远处,遥遥看着这边的喜乐融融。 “原来火锅,是这么个吃法。”慕容徽恍然大悟。 方才看谢崚走得急,想必是有事,他们两人好奇,干脆跟过来看看。 看到这群孩子围着锅,叽叽喳喳说着话,不忍打搅,就远远站着看。 贺兰絮感慨:“真好呀。” 慕容徽疑惑,“怎么好?” “年轻真好,”贺兰絮说道,“等我们年长了,未来就属于这群孩子。” 慕容徽不住被他的话逗笑:“你我不过三十有余,何必感慨年老?” 贺兰絮摇摇头,“不是感慨年老,而是感慨不年轻。” 不年轻,心绪被磨平,需要考虑的事情多了,那些轻狂、冲冠一怒就不再属于他们。有时候,反而会羡慕这些年轻气盛、可以不顾一切的少年人。 贺兰絮说着,转眼看向慕容徽,“说来,陛下,微臣已经很久没有和你独酌一杯了。” 慕容徽也道:“确实,最近是忙了些,今日不知阿絮有空否?” 两个人说着,也没心思再去看小孩子打闹,转头就命人挑了好酒送到宣室殿,回去共饮一杯。 …… 谢崚这边喝得差不多了,不胜酒力的季怀瑾、陈虎、贺兰初已经东倒西歪,剩下的都是酒量大的,以及不准喝酒的小孩子。 谢崚双颊微红,却依然清醒,悄悄侧在他耳边,低语道:“辛苦你了。” 今天的食材没有劳烦厨娘,都是苏蘅止亲自动手处理的,苏蘅止能够明白谢崚最想要的是什么,所以主动揽下这个活。 苏蘅止被冻僵的半边耳朵被微弱的暖气包裹,他心一颤,想着说不辛苦,话到嘴边却是:“那阿崚要奖励我吗?” 他的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听得见,谢崚笑盈盈地盯着他的侧脸,没有说话。 苏蘅止不太敢听谢崚的回答,不住低下头,下一刻,谢崚忽然道:“别动。” 苏蘅止:“?” 谢崚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他的嘴角,“沾了点东西,现在好了。” 她将手帕交到苏蘅止掌心,侧头时双唇不经意擦过苏蘅止耳畔,“奖励嘛,肯定是有的。” ----------------------- 作者有话说:e人:谢崚、沈川、贺兰初、苏唐(气氛组) i人:苏蘅止、季怀瑾、陈虎(负责吃) 第112章 及笄礼 冬至,大雪泼洒,天地白茫茫一片。 今日宣室殿格外热闹,慕容徽召尚书台诸位文官入宫。 御案前,是几张宣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个大字,一字排开,由人观赏。 谢崚年满十五,慕容徽得为她取字。 为谢崚取名的时候,慕容徽并没有花费太多心思,轮到为她取字的时候,慕容徽却有些词穷。 他从一年前就开始想给她取个什么样的字好,可眼见谢崚生辰迫近,他依然迟迟没能给她选出个满意的字来。 于是慕容徽干脆抽空把朝中最为博学的几个学士找了过来,大家一起斟酌。 谢崚的名寓意山之高峰,字也要对应。 一番磋商,已经到了傍晚,慕容徽最后圈出了“峤,岫,嶎”三个字 ,写在宣纸上,是他所认为比较好听,且最适合谢崚的。 山高则为峤,幽深则曰岫,连绵则名嶎。 大臣们各说各的好,叽叽喳喳争论了一天,慕容徽大脑博弈,最终也没能拍板。 眼见着暮色渐深,慕容徽挥手:“罢了,众卿退下。” 他让众人离开,只留下了贺兰絮。 慕容徽道:“阿絮,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贺兰揉着脑袋,“陛下可不要为难微臣了,这三个字都是顶好的,陛下和诸博士商议一整天都没有选出最合适的,微臣又怎么能选出来?” 慕容徽笑,“他们都不了解阿崚,只有你也是看着阿崚长大的,你但说无妨。” “微臣真不懂这些,”贺兰絮笑着,“陛下若是真的决定不了,不妨写信到南边问问。” “若说这世上,谁了解殿下,也就只有南边那位了,她毕竟是殿下的生母。” 慕容徽动作一顿。 但是很快,他就否决,“大雪封路,一来一回,不知岁月几何,等到回信,阿崚的生辰早就过了。” 燕楚一北一南,各自雄踞一方,互为死敌,两国断绝往来多时,商贾不通。 可他说这话的时候,贺兰絮明显感觉到了他话中的犹疑。 慕容徽对南边的态度,远不如从前那般坚定。 贺兰絮提醒道:“陛下,微臣认为,为殿下取什么字倒是无所谓,殿下既然已经及笄,最重要的,是要为殿下准备的‘成年礼’。” 慕容徽眉梢凝住,露出凝重的神色。 他明白贺兰絮话中“成年礼”的意思。 这个“成年礼”当然不是简简单单的物件。 谢崚如今开府不久,身上没有什么太多的功绩,群臣愿意拜她为储君,是因为慕容徽为她撑腰。可当慕容徽百年之后,群臣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尊敬她? 即便有慕容徽替她铺路,可慕容徽为她做的再多,也终究不是她的。 若想燕国子民心甘情愿臣服于她,她还得干出些实绩来。需要让别人提起她的时候,她不只有“慕容徽女儿”这么一个称呼。 燕国尚武,所以让谢崚获得实绩的最快捷方式就是将她送上战场,让她夺下军功,助她立威。 慕容徽说道:“朕知道,而今四海之内,可动兵之地,唯有并州匪患、和南边楚国。” “只不过并州苦寒,土匪凶狠,阿崚身体又不好,朕舍不得她移兵并州,而楚国……” 按理说,伐楚才是最大的功绩,众人争抢的香饽饽。 谢崚要是能亲自带兵攻下楚都建康,她就不愁不能让群臣拜服。 可是,谢崚绝对不可能率兵攻打故乡。 慕容徽思索许久,觉得都不可行。 将几张宣纸收起来,叠好,“不为难你了,朕再想想吧。” 贺兰絮只是提点慕容徽两句,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听命离开。 走出宣室殿的时候,他正巧撞上一人在暮色沉沉中穿过雪幕,提着一簇灯火朝这边走来。 “殿下怎么来了?”贺兰絮迎上去打招呼。 谢崚笑着和他打招呼,“今天是冬至,我来找父皇一起用晚膳。” 天气寒冷,谢崚喝出来的气息,瞬间凝称白雾。 “阿絮,你们在商议什么,聊得这么晚,父皇也没有留你用膳?” 贺兰絮替她拍了拍肩头的雪,“微臣赶着回府呢,殿下快进去,别冻着了。” 谢崚裹着厚斗篷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我可不会冻着,我穿的可多呢!” 两人寒暄两句后,谢崚辞别贺兰絮,走进殿中。 慕容徽见她浑身是雪,不由得道:“怎么现在过来,冻着了怎么办?” 谢崚道:“父皇忘了?今天是冬至,冬至嘛,当然是要和家人一起吃顿热饭,我和你都多久没有一起用过膳了。” 慕容徽见她这副讨好卖乖的样子,若有所思道:“不会是有什么事情想要求朕吧?” 侍女为谢崚脱下斗篷,露出了谢崚手中握着的卷轴。 她听到慕容徽的话,下意识想要把手中的卷轴藏到广袖下面。 已经看到的慕容徽:“……” 果然,有事要求他。 慕容徽叹了口气,“拿出来吧,是什么东西,给朕看的、还是求朕盖章吗?” 屋里烧着地炉,温度很高。 第153章 谢崚刚从风雪中过来,一冷一热冲撞,她的脸瞬间被烘得红扑扑的。 她提着裙子在垫子前坐下,“父皇,我是真心实意想要来陪你用膳,这个东西,只是顺便拿过来而已,你不要误会了主次,父皇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 慕容徽知道小崽子是在哄他,可他年纪大了,这话听在耳中,也挺受用的。 “拿来看看。” 谢崚这才将卷轴打来,清秀字迹映入眼帘。 慕容徽目光移了过去,“这是?” “聘书。” 谢崚认真地道,这就是她给苏蘅止的惊喜。 她和苏蘅止的婚约,只有谢鸢承认过。在燕国,苏蘅止还不算是她的未婚夫。 从前赐婚太过仓促,而如今,谢崚也要满十五了,十五之后,她便可以嫁娶了。 她想要按照礼制重新走一遍定婚全过程,三茶六礼,给苏蘅止下聘。 慕容徽凝视着她,凝视着她手中的婚书,目光黯然,“这么快,就想要成婚了吗?” 谢崚长大后,他和谢崚就不如从前那般交心,成婚之后,谢崚恐怕又要离他更远了。 谢崚却摇头,“是下聘,我还没想那么快成婚!” 成婚的话,起码也得十八以后,她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谢崚话锋一转,晃了晃慕容徽手臂,“你看蘅止,那么好的一个人,要是我晚下聘,他喜欢上别人,和别人跑了怎么办,父皇,你还能找到第二个将《男则》倒背如流的男子吗?” 慕容徽心想,苏蘅止眼里就她一个,怎么可能跟别人跑了? 不过…… 他目光转向她拉住自己那只手,谢崚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撒过娇了。 他点头道:“好。” “父皇答应你。” …… 不久之后,便是谢崚的及笄礼。 这日依然是大雪,但是长安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进宫来,参加谢崚的笄礼。 及笄礼在太庙举办。 谢崚换好了礼服,端坐在偏殿的梳妆镜前,喃喃自语道:“我的正宾会是谁呢?” 行笄礼,需要一位女长辈为她加笄,这位长辈,就是她的正宾。 谢崚心想会不会是太后,但她很快就听到太后卧病,无法城外赶回来参加她及笄礼的消息。 贺兰初偷溜进了偏殿,她担心谢崚误会,特地解释,“她是真的病了,我这几天才去看过她,你可别以为她是故意躲你,她才不至于干这种事!” 谢崚任由杏桃替她梳理头发,闻言回眸,“我不会这么想。” 太后来不来,她其实并不在乎。 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身素衣,乌发及腰。 阿娘,阿崚长大了。 及笄礼,应该是一个女子人生中非常重要的时刻。 她伤感的,是谢鸢没办法陪她度过这个时刻。 贺兰初东张西望,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段夫人。” “什么?” “陛下请了段夫人,做你的正宾。”贺兰初说道。 段夫人德高望重,乃燕国贵妇人之首,论亲疏,是谢崚的婶母,论感情,和谢崚交好,是当之无愧最合适人选。 有了贺兰初的透露,谢崚见到段夫人坐在正宾之位时,没有丝毫惊讶。 段夫人笑容温和,“阿崚,到婶母这边来。” 谢崚素衣披发,跪在了段夫人面前的蒲团前。 段夫人笑容收敛,正色念诵:“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为了及笄礼,段夫人特地学了汉文。 唱诵完毕,她为谢崚梳头盘髻,簪上白玉簪,再加元服。 礼成之后,段夫人俯身扶起谢崚,“阿崚以后就不是小孩子了。” 她眼神示意谢崚:“到陛下那里去。” 谢崚拖拽着长长的礼服,来到了慕容徽面前,俯身一拜,“儿臣拜见父皇。” 她形似谢鸢,五官柔和,今天将头发全部梳起,严妆打扮,颇有气势。 慕容徽盯着那张和谢鸢有七分相似的面孔,恍惚了片刻。 他很快回神,道:“今日汝年满十五,朕赐尔字‘及峤’,愿尔嶷如断山,立于千仞之上。” 及峤,他想了多日,才确定的字。 他牵起了谢崚,面向群臣。 群臣齐刷刷朝着这对天下至尊的父女跪了下去,“陛下万岁万万岁,殿下千岁千千岁。” 声音回荡在殿宇之上,谢崚目光扫过众人,在搜素着谁。 她没有找到自己想找的人,略有失望,目光投在苏蘅止身上。 他一身紫色礼袍,自显贵气。 谢崚心想,他如 今是跪拜她的一员,但很快,他们就能站在一起了。 谢崚及笄礼次日,慕容徽亲至苏府下聘。 ----------------------- 作者有话说:*出自《礼仪》 事实上及笄礼有很长一段,为了写作方便只写了一部分,不想阿崚那么早成婚,起码得十八往后,先定个婚吧 改了一下阿崚的字,还是用峤比较好 第113章 再次订婚 几十车聘礼从皇宫之中运出,一路来到长安城的苏府。 沿街百姓被这阵势惊到,只赞叹苏家郎君真是好命,入了殿下青眼,连带着一家子人都鸡犬升天。 苏府内,一片喜气洋洋,侍女们张贴窗花,寡居多年的林夫人换上了新衣裳,出门迎客。 苏蘅止换好礼服,准备出去拜谢慕容徽的时候,被二叔喊到了偏房。 苏令安死后,二叔接替苏令安成为苏家家主,他拍了拍苏蘅止的肩膀,叹了又叹。 “我们苏家下一辈的几个孩子中,也就只有你最出色,你比你的弟弟们都要优秀,本来叔父指望你能够封侯拜相,为家族带来荣光。今时不同往日,大燕公主并非寻常公主,当年你父亲尚主,尚可为官做宰,你要尚主,今后注定与仕途无缘。” “叔父想要说的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一直走下去,你如果现在想要后悔,还有机会,一旦接下聘帖,今后便无法回头。” 苏蘅止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二叔,你知道,侄儿是个无欲无求的人,若是没有殿下,我也不一定能封侯拜相。” “因为有了殿下,侄儿才有了欲望,侄儿不求封侯拜相,今生所求,只求一人罢了。” 二叔看他认真的模样,却心生忧愁。 这孩子太过执着,将感情想得太简单。谢崚是什么人?苏蘅止将谢崚当成唯一的欲念,他在谢崚心中占据的份量又有多少? 到底是他兄长的遗孤,他担心苏蘅止会被伤心。 这时候,门外响起一个稚嫩童声:“父亲,陛下已经到中堂了,伯娘让大哥哥出去。” 二叔咳了一声,训斥突然闯进来的小儿子,“知道了,我心里有数,我跟你大哥哥有话要说。” 苏唐不满地道:“为什么父亲认为,只有走仕途才会为家争光,当初大伯都说了,大哥哥能嫁公主,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今天外面的人都羡慕我们大哥哥姻缘好,这才是为我们家长脸。” 苏家二叔忍不住了,“臭小子你敢驳斥你爹!” 苏唐最怕他爹,立刻把头缩了回去,苏蘅止拦在两人之间,“叔父,糖糖年纪还小,你别说他。” 苏家二叔面色缓和,“出去吧,别让陛下等久了。” 苏蘅止颔首拜辞。 …… 中堂之中,苏家的族老都聚在了一起。 苏令安死后,苏家的族人大部分都随着慕容徽迁都一同来到了长安。 当初徐州宴会上,这群族老大多都看见慕容徽是怎么跪下求谢鸢解除婚约的,原以为慕容徽登基以后,这桩姻缘便要不了了之,没想到苏蘅止这么有能耐,一直勾着谢崚,最后成为公主驸马的还是他。 几个堂伯道:“还真是后生可畏!” “有令父之风。” 苏蘅止顺着人流向前走去,一一回礼致意,和众人恭维寒暄。 “蘅止!”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苏蘅止回头,隔着人流,谢崚一身红衣,立在门扉前,朝他露出甜甜的微笑,桃花眼眸潋滟雪光,如琥珀闪烁。 他们明明昨天才见着,却似乎久别重逢。 见到谢崚,苏蘅止心生欢喜。当即就要迎上去,但是很快,他注意到了谢崚身边的慕容徽,动作不由得矜持了些。 最后还是谢崚提着裙子朝他跑了过来,兴奋地拉过他的手,带着他穿过人群,挥袖指向窗外。 来往的杂役正在一箱一箱往里搬着,谢崚炫耀似的对他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奖励,你喜欢吗?” 苏蘅止的手紧了下,眼里怔愣片刻,笑意再次浮现,“原来殿下没有骗我。” “真的有奖励。” “当然了,我骗谁都不会骗蘅止,”谢崚的眉梢沾上雪花,她眼眸颤着,笑容那么美丽,“这可不全是我爹赏赐的,里面有我送给你的宝石、玉璋,聘书也是我自己写的。” 第154章 周围人声嘈杂,他们俩人之间却特别安静,他看着下面的人搬动箱匣,大着胆子捏了捏谢崚的手指,“殿下从多久之前开始准备的?” 这场盛大的订婚仪式,谢崚一定是从很久之前就开始筹划。 谢崚忽而转身凑上来,鼻尖几乎要碰到他身上,“忘了多久,一年,两年,或许更早,我总觉得,当初的订婚太过仓促,肯定要给你补一个。” “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或许不在意这些形式上的流程,但是我想要大家都知道,我有多珍视你。” 苏蘅止对她的欲望多一分,就会越觉得自己难以以她相配,他的心中会生出许多妄念。 谢崚唯有一次又一次坚定朝他靠近,才能将他的执念扫清。 那样炙热而真诚的目光,宛如火花,一旦点燃,势不可挡,苏蘅止浑身浴火,他眼圈有些红了。 他摇了摇头,“不是的。” 他很在意。 在意谢崚的心意。 …… 远处,慕容徽和林夫人远远看着苏蘅止和谢崚。 少年少女的喜爱之情是骗不了人的,慕容徽收回目光,让人端上聘书,“你家孩子对这桩婚事也挺满意的。” 林夫人接过聘书,“妾虽非郎君生母,却自小抚养郎君,郎君父母罹难,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日,妾便做郎君的高堂,代郎君接过这封聘书。” 林夫人跪下,朝着慕容徽的方向拜了几拜。 六合相应,双方长辈各自交换信物。 慕容徽准备回去的时候,看见谢崚还在和苏蘅止聊天,没有打搅,叮嘱杏桃,“记得叮嘱她多穿衣,不要让她在雪里站太久。” 杏桃答应:“诺。” “还有,回宫后,派人到宣室殿中来,朕有东西要交给她。” 杏桃一一应下,慕容徽上了马,穿过风雪离开。 …… 谢崚待到夜里才回宫。 侍女们点燃烛火后,她很快就看见了书案上摆放的礼盒。 她初时以为只是普通的礼盒,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躺着一支白玉簪。 岫玉温润,打造得光滑细腻,握在掌心,就不舍得松开了。 长辈给及笄的女孩子送发簪,是祝福的寓意,谢崚及笄礼上,收到了许多支发簪,连养病的太后也托人给她送了。 不过为什么独独这支发簪延后一天才送过来? 谢崚问道:“谁送来的。” 杏桃想起了慕容徽的话,眼一闭一睁,道:“陛下说,这是莫名其妙飞来的,要是不喜欢,赶紧丢了。” 谢崚皱了皱眉,慕容徽已经给她送过簪子了,不可能再送一次。 而且如果真的是慕容徽送的,他说一句就好了,为什么要 她“不喜欢就丢了”呢? 兴许是被风雪冻傻了,片刻后谢崚才反应过来,五指收拢,颤抖着将簪子簪在发髻上,来到镜子前。 这是…… 娘亲送来的。 白色的玉,和她相配。 谢崚想起小时候,谢鸢曾经说过,她的肤色白,若佩以白玉,则更显气质出众。 她吸了吸鼻子,一股泪意涌上心头。 她曾经想过,谢鸢会易容,会乔装打扮,或许今年冬天,也会易容成某个人,悄悄出现在她的及笄礼上,远远看她一眼。 于是及笄礼那天,她目光扫过每一个宾客的脸,想着她娘会不会也在,会不会是这其中之一。 收到这根发簪,谢崚才知道她没有来。 如果她来了,她才不会通过慕容徽给谢崚送礼。 谢鸢这些年写给谢崚的信,全都被拦截了,若非慕容徽良心发现,这根发簪很有可能到不了谢崚手里。 她看着菱花镜中肖似母亲的面容,死死咬着双唇,捂住镜子中的金色眼眸,随后,深深将镜子拥入怀中。 及笄、订婚。 谢鸢都没有看见。 她以为自己已经释怀,可依然那么难过。 无法抑制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好难过。 …… 谢崚这天又失眠了,只好起来看军务。 贺兰初是个劳模,军中负责她管的她管,不需要她负责的,比如说给军队讨粮等等,她也管了,直接代替谢崚去和户部掰扯,所以落到谢崚身上的事务就变少了。 谢崚很快看完了东宫的军务,又开始翻阅从宣室殿里抄录过来的朝政。 这部分政务慕容徽已经处理过了,谢崚翻阅政务,也是学习慕容徽治国的手段。 慕容徽的治国风格和谢鸢非常不一样,楚国世家盘根错节,谢鸢打得一手好太极,四两拨千斤,大多时候都是在糊弄群臣,且有一半时间都在搞党争和政斗。 而慕容徽则擅长快刀斩乱麻,直来直去,哪里出了问题,就将负责人提起来,该斩就斩,该流放流放,虽然效率搞,但避免不了刚愎自用。 谢崚在纸上画了个圆圈,又画了个三角形。 谢鸢是被打磨过的圆,太容易被拿捏,而慕容徽棱角分明,过刚易折,谢崚想,那她自己算是什么? 她应该成为什么? “殿下。” 谢崚回头,季怀瑾捧来了奶茶和点心,“我看夜深了,殿下还没睡,担心殿下会饿着,不妨吃些东西吧。” 谢崚夜里没胃口,捧起茶杯,只是用温奶茶暖手,并没有喝,“怀瑾,你的家人,还在吗?” 第114章 大雪 季怀瑾的眼神躲闪,露出片刻的慌乱。 “殿下,你查我了?” 谢崚摇头,“没有。” 对于季怀瑾的家里人,谢崚并不感兴趣。季怀瑾进宫那么久,从来没有和外面有过书信往来,她的十五岁生辰也是在宫中度过的,过得非常平淡,甚至有些简陋。 谢崚藏在书案下的手挪动,拿出一根紫玉簪。 “孤是想着,你的及笄礼,也没有家人为你加簪,送贺礼,若是不嫌弃,孤可以为你加簪。” 其实谢崚是在季怀瑾的生辰前一天才得知是她的生辰,谢崚没来得及为她准备贺礼。 后来她在库房礼挑了一块紫玉,让人送去找工匠打造,成了这支孔雀簪,簪子的一头是紫色宝石,好似雀鸟的眼眸。 这些天她为自己的及笄礼、订婚礼忙碌,这支簪子完工好几日,被她忘在案角,等一切结束后,她才想起来。 季怀瑾盯着谢崚手中的紫玉簪,双唇蠕动,谢崚不太清楚她是感动还是难过。 屋外大雪,灯火寂寥,谢崚忽而发觉,这个场合似乎有些简陋了。 她清了清嗓子,“其实,要是今天不合适,改日也行。” 季怀瑾沉默片刻后,摇头,“不,今天可以的。” …… 谢崚带着她,坐在梳妆镜前。 季怀瑾的发髻是自己绾的,她的手艺显然不怎么好,发髻歪歪斜斜,谢崚从来没有自己梳过髻,也梳不好,顺滑的长发好几次从她手中溜走。 杏桃见谢崚严阵以待梳了半天,还没有绾髻,主动请缨:“殿下,奴婢来吧。” 有了杏桃帮助,谢崚将季怀瑾的长发梳成高髻。 谢崚取过紫玉簪,在季怀瑾头上固定好,烛火映照下,菱花镜下少女的面容生得落落大方,有一种英姿勃发的美。 谢崚很早就注意到了季怀瑾的外貌特点,她的美,是很大气的美,不过总是畏畏缩缩的,显得撑不起这副五官,紫为贵,这紫玉,合该配她,为她的容貌点缀。 谢崚学着段氏的动作,将发簪穿过她的发髻,凝视着镜子中贵气的面孔,称赞道:“阿瑾好像五部里出来的世女。” 季怀瑾死死咬着唇,还是一声不吭,谢崚轻轻按住她的肩膀,就在这时候,她出声道:“殿下就不担心,我是一个骗子?” 谢崚愣了愣。 “我接近你的目的,我为什么想要来燕国做你的女官,你就不怕我是贪图富贵,你就不怕,我是一个彻头彻尾背信弃义的小人?” 谢崚说道:“孤不在乎。” “孤当初许诺,只要你替孤找到沈川,孤许你官位,你已经做到了,孤就没必要将手伸得那么长,去查你的来意。” 季怀瑾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崚。 谢崚疑惑:“怎么了?” 季怀瑾笑了,“就是觉得,阿蒲说得对。” “他跟你说了什么? 季怀瑾没有回答,径直朝谢崚行礼,“微臣谢过殿下赐簪之恩。” …… 今年寒潮比往年都要凶狠,连绵的大雪从长安一直下到了建康。 建康宣室殿,谢鸢心不在焉地翻看着文书,忽而,周墨推门而入,朝谢鸢行礼。 当初被谢崚强行拐来的医者,如今已经在建康成婚生子,官至太医院院正,比起九年前那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而立之年的周墨蓄了长须,看上去沉稳持重,是饱受帝王信任的杏林高手。 谢鸢丢下书,探问病情,“尚书令今日可有好转?” 第155章 周墨行礼,“尚书令大人心力憔悴,是心衰之兆,微臣施加艾灸,再佐以服用人参,已经延缓尚书令病情,只不过寿数如何,还要看天命。” 谢鸢垂下眼眸。 香炉里烧着旃檀香,谢鸢双手紧握,眉目凝起。 今年秋季,谢鸢勤勉上朝,提前将很多政务都处理了,她特地空出一个月时间,说要去冬猎,实则想要北上长安去参加谢崚的及笄礼。 经过一年练习,她的易容术更加精湛,她相信自己骗得了慕容徽一次,那肯定能骗他第二次。 何况及笄礼时间短促,慕容徽定然不会发现。 她为谢崚打造了岫玉簪,想要亲手交到她的手中。 从她八岁到十五岁,谢鸢几乎没有陪伴过她,所以她更加急迫地想要经历她的成年礼。 一切都安排好了。 可是,这个节骨眼上,谢芸忽然在朝堂上倒下,昏厥不醒。 楚国的尚书令、扬州刺史忽然间就病了,卧床不起。 在燕国的辅政三臣中,谢渲是她的师傅,教她诗书礼仪,亦父亦兄,王伦是她亲自招降的流民军统帅,为她南征北战,出生入死,这一文一武两人各自对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至今尚未成婚。 然而,谢鸢最信任的,却是通过家族荫蔽步步高升的谢芸。 谢芸留守扬州,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将后背交给他,去任何地方。 谢芸倒下了,她就需要戒备起来,楚国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动乱。 周墨说,谢芸是操劳过度,心脉衰退,周墨也不能确定,他是否能熬过这个冬天。 天命,就是要听天由命。 谢鸢道:“你回谢府去守着,照看好他。” 周墨抬手:“诺。” 周墨走后,谢鸢终究是不放心,亲自去了一趟谢府。 谢夫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厅堂 外抹眼泪。 “夫君的身体向来很好,今年冬天不知怎么的,突然间就倒了下去,大夫说要听天由命,妾身不懂医术,做不了什么,只能日夜修道拜佛,求夫君能够好转。” 她的手腕上挂着佛珠,话罢,她勉强挤出了一个微笑:“妾身失态,让陛下见笑了。” 谢鸢扫了一眼几个孩子,谢芸三子二女,老二三四五都在,唯独谢灵则不在。 “灵则去哪了?” 谢夫人说道:“廷尉府事务繁多,灵则还在忙。” 谢灵则已经入仕为官,以谢家权势,谢灵则完全可以进尚书府,获得个不错的官职,谢芸却偏偏让他去了廷尉。 从虞朝开始,廷尉改制度,活多钱少还没权,各部有什么吃力不讨好事情,都甩给廷尉处理,像块板砖,哪里需要搬哪里,京中贵族曾言:“狗都不去廷尉!” 当时谢芸是这样说道:“灵则性子刚直,善恶过于分明,若彼生于太平盛世,大抵能成直臣,服侍陛下左右,成为锦上添花的点缀。可如今世道,缺的是荒年谷而非丰年玉,他还需要慢慢地磨,否则,就算他成为高官,今后也会被折碎。” 谢芸是了解自己儿子的,为他谋算甚远,廷尉掌宫禁内外与世家相关的刑狱,扯上世家,那么问题会变得非常复杂,用来打磨谢灵则正好。 有他给谢灵则撑腰,谢灵则也不害怕得罪人。 可他似乎没有料想到,他的身子会衰败得这么快。 谢鸢穿过中房,去看望病人。 谢芸躺在床上,盯着谢鸢头上的霜白,声音沙哑道:“陛下,外面的雪很大吗?” 谢鸢拍了拍发上的雪,“是呀,雪很大,瑞雪兆丰年,明年必然大丰。” 谢芸道:“真奇怪,明明才病了没几天,却好似很久没有见过雪了,陛下,请恕微臣难以起身向陛下行礼。” 谢鸢却笑了,“朕当然不会怪你,好好养病。” “你要快些好起来。” 她说道:“灵则那孩子,现在都还在外面奔波,要不请朕给他批几天假,让他回来,廷尉终究是太苦,等你病好之后,朕将他送去尚书台。” 谢芸却摇头,“陛下,微臣心里有数,他今日火候不够,若是借着谢家权势上去,只怕会德不配位,贻笑大方,再熬个几年,今后能走到哪一步,还得看他的修行。” “到那时,还得劳烦陛下替微臣盯着他。” 谢鸢说道:“你快些将身体养好,你这个父亲,比朕这个君主要管用。” 谢芸笑了,“若是身体能养好再好不过,但命数非人力能更改,微臣想趁现在还有力气,向陛下求一个承诺。” 谢鸢没有直面回应,而是说道:“若是有朝一日,朕出了意外,你会怎么做?” 谢芸不暇思索:“迎回公主,竭力辅佐。” 他和谢鸢之间的感情,早已经超过了君臣,如果谢鸢出意外,他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稳住朝局,将这天下交给她的孩子,并且在今后余生,照顾好她的遗孤。 谢鸢也道:“所以,朕也是一样的。” “你我之间,无需承诺。” …… 大雪还在下。 京城,花月楼。 扬州自古多风月,偏安久了,世家贵族中的子弟大多染上了奢靡好玩乐的习惯,造就了盛极一时的建康烟花巷。 而花月楼,就是如今的烟花巷第一楼,花魁流筝与雀乐,是一对双生姊妹,一人擅古筝,一人擅琵琶,被誉为建康双璧。 如今,这对双生子,正在花月楼顶楼的包厢之内待可。 一男子眯着桃花眼,倒在流筝怀中,雀乐给他喂了一颗葡萄。 眼瞅着时间差不多,他慵懒地睁开眼睛,拾起地上的大氅。 流筝娇嗔:“乔公子,怎么快就要走了吗?” 乔洛半眯着眼,把玩着折扇,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休息够了,明天再来。” 雀乐道:“公子到时候还点我们姊妹伺候。” 乔洛笑眯眯地,缓缓解开折扇悬挂的昂贵白玉坠子,遥遥一抛,扔给了流筝,“那当然。” 他转身下楼,尚未迈下台阶,风雪中,一人长久伫立。 乔洛轻蔑一笑:“谢大郎君,你也会到这种地方来?” 谢灵则抬手拦住他,“等你。” “乔三公子,跟我到廷尉一趟吧,有一桩案子需要你配合。” ----------------------- 作者有话说:看看我们楚国的小伙伴们都在做什么 第115章 燕楚 乔洛扬着扇子,“凭什么要和你走?有证据吗?” 谢灵则让廷尉府兵拿来的诉状,手指弹开上面的挂扣,卷轴从他手上落下,黑字分行在列,“这是江东杨家的诉状,状告你昨日为争夺花月楼花魁姊妹流筝与雀乐二人,将他们家郎君打成重伤,此乃花月楼众人有目共睹,昨日杨家郎君已经不治身亡。” “这诉状,还有仵作的诊断,就是证据!” 乔洛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落在他身后寥寥无几的府兵上,“就凭你这点人手,就想要将本公子带走,未免太过自信了。” 谢灵则身后的府兵围上来,乔洛身边的侍卫也不是吃素的,纷纷护在乔洛面前。 双方剑拔弩张,四周的路人见状,纷纷绕着走,生怕被误伤。 府兵靠在谢灵则身侧,小声道:“公子,双方势力悬殊,我们不一定打得过他们。” 谢灵则脸色微变。 说起来真好笑,堂堂的廷尉,所配府兵居然比不上乔家给乔洛配的侍卫。 谢灵则握住了剑柄,双唇抿禁,犹豫着是否要拔剑,十七岁少年眉目深邃,似乎有着很重的心事。 府兵不敢得罪乔家人,要是真的打起来,府兵说不准会倒戈。 他不占优势。 谢灵则终究是侧开了身子,乔洛大步走下台阶,冷笑道:“谢家郎君,不过如此。” 谢灵则道:“你说什么?” 乔洛大笑,“好狗不挡道!” 嘲讽的声音如飞雪掠过长街,他转身上了乔家马车,消失不见。 …… 病榻上的谢芸并没有闲着,时刻关注着儿子的情况。 谢灵则回到谢府之前,谢芸就提前得知他吃瘪的事。 对于儿子的遭遇,谢芸显得很乐观,“学会了退让,也算是一大进步,吃亏是福,你无须难过。” “往日廷尉司当惯了缩头乌龟,不敢得罪权贵,对于世家间的争执都是和稀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府兵都是寒门出身,你何必让人家难做,你今天敢带人拦乔洛,已经很不错了。” 看到自家儿子垂着眼眸一声不吭的样子,谢芸有些心疼了,愤愤道:“不过乔三郎的确过分,要不要为父将谢家的府兵拨一半给你,也让你出口气。” 乔家权势再大,也大不过谢家。 廷尉的府兵不敢打乔家三郎身边的侍从,谢家的府兵可不纵着他。 要是谢家出手,谢灵则不愁拿不下乔洛。 第156章 谢灵则毫不犹豫摇头,“孩儿不需要。” 乔家仗着权势压人,要是他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也成了另一种以权势压迫他人。 何况在外受了委屈,回家哭哭啼啼,要家里人帮自己出气,岂是大丈夫作态? 谢芸已经因为过劳而生病,他不能再让家人担心。 谢芸叹道:“灵则,你太过刻板正直,今后若是为父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啊?” 倘若宣室殿坐着的是谢鸢,尚且能庇护谢家,可若是今后迎回谢崚——谢崚那孩子,年少时心性尚佳,但慕容氏将她掳去多年,不知道养成了什么样子。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谢崚对谢氏,没有谢鸢那种与谢家同甘共苦的感情。 谢灵则年少时就和她不对付,他鼻骨上还有被谢崚砸下的旧伤,要是他的性子还不改,有的只是吃不完的苦头。 谢灵则听着父亲的话,若有所思。 …… 次日天明,谢灵则早早就出了门。 楚国太学,这座教导了大部分楚国世家子的学宫尚未开课,几个抱着书的孩童正稀稀疏疏地往里走去,清晨孩子们还没有睡醒,眼里露出清澈又迷茫的表情。 谢灵则那一届学生,已经长成,大多数学生从家族荫蔽入朝为官,不做官的,或经商、或归隐,剩下寥寥数学生从东阁移到了更小的西阁,夫子也不会再授课,而是引导学生们针砭时弊、举办诗会和辩论。 隔壁东阁的孩子们传来朗朗诵书声,西阁里的少年少女们反倒是闲着,正聚在一起玩六博。 陆玄薇投著吃子,将自己的棋子一路开进对方领地,“林敏思,你的手气这么这么差呀,这会儿最后一个子要被我吃了,你去年埋进雪里那坛美酒,恐怕又要输给我了。” 林敏思镇定自若,“六 博我早就玩腻了,你总赢我也没意思,不如换一个别的玩法。” “换什么?” 陆玄薇大咧咧地靠在桌子上,正是心烦意乱,“最近京城不太平,尚书令重病,乔三为了争女人打死了杨家郎君,杨家家主不过一个七品侍郎,要是放在往常,这桩案子肯定不了了之了。” “案子却偏偏落到了谢灵则那里,我都怀疑是廷尉里故意有人整他,将这么难搞的事推到他身上,没想到谢灵则也是一根筋,居然带人去围乔三,可不,被狠狠羞辱了一番。” 陆玄薇身子前倾,“要不,我们赌谢灵则吧?” 谢灵则的父亲将他拨到廷尉,就是想要他受各方面打压,逼他将刻板的性子改掉,玉雪冰心沾染泥垢,容得下世间黑与白并存。 林敏思弹开竹片,朝前挪动棋子,“好歹同窗一场,你怎么能拿人家做赌注?” 可他说着,忽而话锋一转:“我赌谢大郎君,势必会死磕到底。” “那我加一码,”陆玄薇道,“就算不依靠谢家,他也能将这次的事摆平。” 话音刚落,坐没坐姿的陆玄薇似乎看到了什么,忽而坐正了身子。 林敏思转头望去,谢灵则身着黑色官袍,披着鹤氅出现在学堂前。 十多年同窗,谢家、林家这个孩子父母辈都是同属一派,林家、陆家也是谢氏的拥趸之一,林敏思等人和谢灵则交情还算不错,了解他的性情,所以方才才会想着打赌。 林敏思朝他招呼,“许久不见,灵则今日怎么有空回学堂来了?” 谢灵则的回答也是十分简明干脆,“找你。” 林敏思指了指自己:“我?” 谢灵则点头,“借执金吾一用。” 执金吾是建康城内的禁军,负责街市巡逻,维护城内秩序,原是由林敏思的父亲掌管。 后来林敏思父亲高升,执金吾校尉由他的兄长担任,执金吾和林家人高度绑定,所以林敏思想要将禁军调出来,也是可行的。 依然是花月楼,这天乔洛喝多了,酒醉倒在了花魁怀中,忽而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流筝的哭喊声在耳边响起,“醒醒,乔公子,乔公子,大事不好了。” 乔洛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黑压压的禁军已经包围了厢房,乔家的侍卫也被隔绝开外,两个禁军上前来将地上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的乔洛架起来,谢灵则推开门,“乔三郎君,现在可以走了吗?” 林敏思立在花月楼前,看着谢灵则押着乔洛出来,朝他颔首致礼:“多谢。” 这让林敏思颇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 执金吾本就是维护城内秩序的禁军,谢灵则借执金吾抓人,也算是符合规定,要是真搬出谢家府兵,可就成私人恩怨了。 换做旁人,也不一定会给谢灵则借柄,林敏思和他也算是从小长大的情分。 林敏思忽然感觉,谢灵则好像也没有像他爹说的那样刻板。 其实他脑子转得还挺快的嘛。 …… 冬天缓缓过去,冰雪消融。 楚国尚书令病重,燕国经过一年的息兵,又开始了新的军事部署。 在一个毫无预兆的日子里,雍州刺史贺兰絮忽而自请调任徐州。 贺兰絮是慕容徽的至亲心腹,这些年来,慕容徽信任他,已经超过了慕容德、慕容律两位弟弟。雍州刺史和徐州刺史虽然都是一州长官,但雍州乃国都所在,徐州与楚接壤,怎可相提并论? 有的人觉得,贺兰絮傻了,也有人觉得,贺兰絮和陛下生了间隙,贺兰絮是被逼离开长安的。 慕容徽居然毫无挽留,二话不说下了一纸调令,直接任命贺兰絮为徐州刺史,同时还将豫州、荆州刺史的位置撸下来给贺兰絮。 这会儿燕国的大臣们忽而回过神来,豫州、荆州、徐州,三州练成一线,这刚好就是燕国和楚国接壤的国界线。 感情慕容徽这君臣二人是唱一出双簧,为今后伐楚做准备啊! 谢崚走进宣室殿的时候,尚未赴任的贺兰絮正在和慕容徽谈话。 “徐州接壤扬州,今后若开战,必然会是主战场,所以朕命你去徐州,我大燕骑兵虽勇猛,但面临长江天险,依然难以逾越,谢鸢手下的水兵气势磅礴,艨舯遮天蔽日,若无水军,我们就算有再多精骑兵,也无力渡河一战。” 谢崚闭了闭眼,他们在讨论怎么对付她娘。 贺兰絮道:“微臣明白,此去徐州,必然操练水兵,为今后渡河作战准备。” “现如今大燕军士多为鲜卑人,多为骑兵,快进快退,在平原上无人能敌,可军士多不擅水,到了江南难免受掣肘,朕想要你,征召徐州本地汉人为军,今后……” 谢崚听不下去了,绕过屏风闯了进去,“父皇。” ----------------------- 作者有话说:事实上,我也忘了一部分楚国小伙伴们的人名,写的时候特地去翻了翻前面的章节 对比楚国小伙伴们的快活日子,如果阿崚在建康长大,大概会快乐很多 第116章 呼唤 “阿崚。” 贺兰絮和慕容徽齐齐回头,目光落在谢崚身上。 她的脸色苍白,像是病过了一场。 她脑海里回荡着两人方才说的话,燕军生长于草原,在平原作战,不擅长水战。 在徐州招募汉人,组成水军,以汉人攻打汉人,令汉人自相残杀,对于燕国而言,无疑是一步妙棋。 只是谢崚体内流淌着一半汉人血脉,她从小长大在建康城,在她懂事后,儒学老师教导她的就是汉家礼节,她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看慕容徽部署。 谢崚平日出入宣室殿从不需要通报,两人也没想她这时候会来,不然,慕容徽也不会当着她的面讨论这些。 谢崚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问道:“父皇,你打算伐楚吗?” 慕容徽感知到谢崚此时的不悦,只想着快速绕过这个话题,“阿崚,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是不是没有休息好?” 谢崚没有接他的招,“燕国前一年才夺雍州,说是要修生养息,而今并州未平,军队安养不过一年而已,父皇就要筹谋伐楚事宜吗?” “以如今大燕的实力,能吞的下楚国吗?” 慕容徽知道谢崚这么说,是不想要他和谢鸢起冲突,只是灭楚是燕国朝廷人心所向,现如今北方同意,下一步,势必要南下。 贺兰絮说道:“殿下其实早就知道要有这天到来,陛下令微臣去南方只为练兵,两年以内,不会随意动兵,请殿下安心。” 谢崚心想,那两年以后呢? 慕容徽也道:“阿崚,你冷静。” “你今天来找朕,是想要说什么。” 谢崚抿着唇,想起了她今天来找慕容徽的目的,是想着慕容徽派贺兰絮南下,特此来询问慕容徽情况。 现如今,她也冷静不下来,脑子里一团乱,没办法再和慕容徽说事情。 她摇摇头,懵懵然转 身想要离开,就在她迈出宣室殿的时候,她听见慕容徽道:“阿崚,朕以为你是能承受的。” 第157章 谢崚脚步一顿,思绪还是紊乱。 慕容徽以为谢崚已经可以坦然面对他们的对抗,只是他从来不知道,谢崚从来都是被迫接受,她没办法逃避,也没办法阻拦。 两年前,听说燕军将要和楚军对抗,谢崚忧虑得几个月没有睡过好觉。直到楚国暂避锋芒,将秦王推出来当燕国的炮灰的时候才渐渐好起来。 她的心病,一直都没好起来。 当天,谢崚再次失眠。 她睡得向来很浅,夜里稍稍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过来,春夜的雨水淅淅沥沥,水滴击打瓦片,声音在耳廓上无限放大,谢崚的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换了好多种睡姿,好不容易浅眠一会儿,又做了噩梦。 梦中,慕容徽死于重伤,谢鸢在大火中毁容,所有的一切,都和命中注定的结局一样。 明明这些事件发生的时间节点已经度过,可噩梦阴魂不散地缠绕着她,仿佛预兆着不好的结局。 …… 苏蘅止手执油纸伞,走到主殿屋檐下。 今天谢崚在宣室殿讪讪归来的消息很快就被透给了苏蘅止。 苏蘅止虽是谢崚的未婚夫,但在他出嫁之前,依然有官职在身。 忙起来的时候,很少会进宫见谢崚。 这次是慕容徽亲自派人去请他来的。 慕容徽发现,在对谢鸢的事情上,连他也没办法劝服谢崚,只有苏蘅止的话,谢崚勉强能听进去。 详细情况慕容徽已经和他说过了,苏蘅止在屋檐下合了伞,问守夜的宫女,压低了声音道:“殿下睡了吗?” 小宫女迷茫地摇了摇头,谢崚睡眠那么浅,她根本就不敢在她睡觉的时候靠近,她没睡也就罢了,要是好不容易睡着,不小心将她惊醒,岂不是罪过一件。 “我知道了。” 春潮寒凉,苏蘅止握着伞躲在屋檐下,吹灭了手中的风雨灯,“我在这里等她。” 小宫女惊讶道:“你就这样站着吗?” “对,”苏蘅止说道,“听一听雨声。” …… 谢崚再次睁开眼睛。 天边蒙蒙亮,居然已经是白天了。 她入睡的时间,可能半个时辰都不到。 她披衣起身,眼里昏沉无光,春风带着潮意,卷入屋中,宫人们已经熏艾祛潮,不过谢崚的身子异常敏感。 她很快就察觉到了不舒服,胸口发疼,捂着嘴咳嗽出来。 咳嗽声立刻惊起了屋外的守夜人,仓促的脚步声响起,谢崚浑身无力,昏昏欲坠地想要找一个依靠,身子侧倾,冷不丁撞进一个人怀里。 下一刻,她的手被人握住。 “手这么冷,殿下夜里没有盖好被子吗?”她听着带着轻微抱怨的声音,抬头望去,苏蘅止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面前,眉头皱成一团。 谢崚看出他的脸上皮肤沾着露水,皎洁无瑕,谢崚喃喃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不会在外面等了一个晚上吧?” 苏蘅止不说话,就是默认。 谢崚心想,这人真的很傻,他的衣角都是露水的气味,他应该等了很久。 苏蘅止接过宫女手中的被褥,加盖在她的身上。 宫女们已经去烧地炉,一系列操作下来,谢崚说胸口好受了许多,苏蘅止守在床前,“我已经让他们去请太医了,喉咙疼吗?” 他拇指温和地擦过谢崚的嘴唇。 在他指腹离开的时候,谢崚才明白他方才为何会如此紧张,他替谢崚擦去的是嘴唇上的血丝。 谢崚又咳血了。 谢崚压下喉咙的血腥气,裹着被子靠在床头上,恹恹道:“头晕。” 苏蘅止说道:“殿下的心病又复发了?” 谢崚没有说话,苏蘅止就自顾自地道:“陛下只是遣人练军,现如今燕国尚且不具备吞下楚国的能力,殿下连这这点风吹草动都忧虑成这个样子,以后南北要是真的开战了,殿下又该当如何?” 殿内响起少年的一息感叹。 “多思伤身,过虑折寿,阿崚,要是你没心没肺一点就好了。” 他伸手贴着她冰冷的侧脸,“有的时候,真的想和你换一下。” 苏蘅止就是不会想太多,他这个人,天生对情感似乎有缺陷,倒不是说他感知不到七情六欲,而是他的情感很淡,欲望很低。 似乎有一层看不清的罩子,将他和外界隔开,能够走进罩子里,走进他心里,让他在意的东西,很少很少。 而如今,他的世界里走进了谢崚,她的全部喜怒哀乐,都牵动着他,他没办法再置身事外。 “不一样。”谢崚揽着他的脖子,示意他低头,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谢崚说道:“你的身体,好烫。” 苏蘅止疑惑,他为什么会烫呢?他身后摸着谢崚额头,发现她正在发着冷汗。 因为她冷,所以抓到任何东西,都是温暖的,而苏蘅止,恰恰在她的身边,是她最称手的,用来取暖的东西。 “蘅止,我好冷。”谢崚睁开金眸,露出一丝眸光,病痛的不适令她眼尾泛红,泪水打湿了眼睫毛,她低语道,“你离我近一些。” 她好冷。 苏蘅止是暖的。 只是,当她抱着苏蘅止的时候,又嫌弃他被露水沾湿的衣裳,几乎是哭闹着喊道:“你把衣服脱了。” 苏蘅止的眼眸震颤,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他明显察觉到自己下倾这个姿势,已经是逾矩了,他慌忙挣扎着起身,“我去拿牛皮暖水袋来。” 谢崚抓紧了他的手,就是不放,“不要,我就是要蘅止。” 兴许是难受到了极点,她的眼眸已经有些涣散了,只是嘴上依然坚持喊着:“脱了。” “可是……“ “我命令你脱了。” 她从头发到寝衣都是乱糟糟的,喉咙的血腥气弥漫,双唇苍白。 衣裳半张开,露出清晰的锁骨,苏蘅止看着她,连呼吸都似乎不会了。 从小到大学的仁义道德都告诉他,虽然他和谢崚已经订婚,但是未婚夫妻毕竟是未婚夫妻,他连和谢崚共尝一颗山楂都觉得无比羞耻,何况是脱下衣裳,与她同床共枕。 乘人之隙,非君子所为。 何况躺在这里的人,是燕帝的女儿,四周皆是燕帝耳目,他今天上了谢崚的床,就是将全家人的性命都押了上去。 可是大脑的博弈仅仅在片刻之后,理智荡然无存。 少女眼睫毛轻轻颤着,眼泪落了下来。 苏蘅止忽而觉得,谢崚太可怜了,需要有人顺着她,安慰她。 他几乎要将唇咬出血来,“阿崚,你会后悔的。” 谢崚慌乱中拉开了他的外衣,一步步走向他,将身子蜷缩在他的怀里。 苏蘅止的怀抱无疑是温暖的,在被褥的包裹下好似火炉一样发烫。 缩在他怀中睡的时候,谢崚的梦都变了。 她梦见了从前和苏蘅止在太学中上课的时候,两个人总是莫名其妙依偎在一起睡着,脑袋挨着脑袋,那时候她从来不担心会失眠,也想不到太过遥远的未来。 不必叫太医,她似乎找到了自己的良药。 …… 次日清晨,宣室殿中,被内侍喊醒准备上朝的慕容徽双手止不住颤抖,“什么,他们两个睡了?” ----------------------- 作者有话说:其实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什么都没有干,小蘅止的清白还在 …… 拖了很久的改名,终于改了 第117章 前奏 谢崚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呼吸回归于平稳。 苏蘅止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怀里的就好像一个烫手山芋,他的双臂环着她,不敢抱太近,手臂的肌肉紧绷着,尽量不去触碰谢崚。 一边是冰,一边是火。 火遇冰则灭,冰遇火则溶。 怕自己陷进去,也怕伤到对方。 苏蘅止在这种纠结中宛如万蚁噬心般焦灼难受,却偏偏还要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外面传来杏桃的低语。 太医来了。 苏蘅止终于松了口气,找到了可以离开谢崚的借口,他披着侍从送来的干净外裳,轻手轻脚,努力不要弄醒谢崚。 在他下床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抓住了。 谢崚翻了个身子,双手都紧紧地抓住了苏蘅止的手腕,烛火和乍泄的天光中,苏蘅止看见她眉头紧锁,像是有着无尽的忧愁。 苏蘅止轻轻地按住谢崚的眉心,希望能够展开她的眉头,可并没有用。 于是他也好像是被传染了一般,眉头皱起。 谢崚的心病如恶魔般缠绕着她,她的身子那么脆弱,苏蘅止心里生出了一个念头,谢崚还能活多久? 苏蘅止浑身一颤,不敢多想。 他甚至不敢想没有谢崚的世界。 他没有抽开手,任由谢崚抓握。 与其说是谢崚不舍得放开他,倒不如说是他不想贪念着她的依靠。 第158章 可他没有想到,跟着太医一起进来的,还有慕容徽。 他的脸上浓云密布,凝视着衣冠不整的苏蘅止,眼眸暗了下去。 他让苏蘅止来劝慰谢崚,他就是这样劝慰的? 苏蘅止跪了下去,谢崚的手卸力,滑进了被褥之中。 “陛下。” 慕容徽目光转向谢崚身上,“怎么样?” 太医当即把脉诊断,说谢崚忧思过度,伤了心神,因而病了一场。 慕容徽最害怕听见的就是“忧虑”“忧思”这种字。 别的病尚且能用药石医治,而心病,在他和谢鸢拼出个你死我活来之前,压根就没办法为她开解。 慕容徽让太医施针用药,要用最好最昂贵的药。 然后,他将苏蘅止叫出殿。 苏蘅止很听话,逆来顺受,慕容徽让他走,他就真的乖乖出去了。 “跪下。” 雨还在下。 由小雨渐渐转成了暴雨,天空中闪 过一道闪电,苏蘅止的脸上闪过光的痕迹。 苏蘅止跪在殿前白玉阶上。 刚刚换好的衣裳在大雨的侵袭之中瞬间湿了,紧紧贴着皮肤,春日早晨的寒风萧瑟,他才跪下去,就感觉到寒潮顺着雨水攀爬他每一寸皮肤。 慕容徽眼神冰冷。 燕国的帝王,向来是冷血的人,他唯独对自己的女儿宽容,而女儿之外的其他人,诸如苏蘅止,所得到的不过是爱屋及乌的垂怜。 要是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做出逾矩的事情来,也要受到惩罚。 未婚媾和,还是在谢崚生病最虚弱的时候……慕容徽强行压住心中的怒火。 即便心知苏蘅止没那胆子,是谢崚故意挑起的也好,慕容徽当然不会责怪谢崚。 但是陪着谢崚犯错的另一方,苏蘅止当然要受罚。慕容徽的气,总要找个发泄口。 苏蘅止跪着,并不知晓这场责罚将会持续多久。 不过应该不会太久,让慕容徽出个气就好了。慕容徽终究是个明事理的人,出完气,他就会放过自己了。 他低着脑袋,默默地淋着雨。 而就在这时候,他感觉天空中的雨停了。 谢崚身着白衣,拖着虚弱的身躯,出现在苏蘅止身边,手中撑着一把伞,就好像当年苏蘅止替她拦下大雨那般,现在她倒过来为苏蘅止撑伞。 慕容徽一惊:“你醒了。” 谢崚点了点头,因为苏蘅止她才能睡熟,苏蘅止一走,她当然就醒了。 她身体前倾,撩起衣袍,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慕容徽心一紧,抓住她的手腕往回拽,拉回屋檐下,“你疯了,外面下着雨,你不能沾水。” 谢崚仰头盯着慕容徽,倔强地拦在苏蘅止面前,一字一句地道:“父皇,如果你非要蘅止跪,我就和他一起跪。” 慕容徽真是服了她了,“回去。” 谢崚双膝抵住台阶,慕容徽根本就拽不动她。 短暂的对峙,慕容徽看着雨水沾湿她的脸颊,终究还是拗不过她。 他总是拿她没办法。 很快,慕容徽妥协了,“行,一起回去。” …… 谢崚裹在棉被里,一口一口喝着侍从送上来的姜茶,依然冷得瑟瑟发抖,她将棉被又拉得紧了一些。 慕容徽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懊悔自己的冲动,将她弄成这副样子。 苏蘅止换了衣裳,走过来接替侍从的位置,捧着姜茶喂给谢崚。 三个人皆是沉默不语,久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有点尴尬。 最终还是慕容徽先开口:“阿絮今早就已经出发了。” 谢崚喝药的动作一顿,她惊愕抬头。 慕容徽的意思就是,贺兰絮已经去了徐州赴任。 慕容徽道:“冒雨走的,本来想着临走前和你见一面,道个别,可是昨天见你心情不好,他也不想打搅你。” 贺兰絮此行是为今后南下对楚动兵做准备,他不敢再见谢崚。 “咳咳咳……” 谢崚忽然间咳嗽了起来,苏蘅止放下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谢崚道:“所以,什么时候?”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兵。” 慕容徽道:“迟则五年,快则三年。” 他等不了太久了。 谢崚的身体也支撑不了太久,他不忍再见谢崚被心疾病困扰,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 …… 谢崚卧床休养十多天。 期间,大部分时候都是苏蘅止陪着她,慕容徽偶尔会来,来看看谢崚好的怎么样了,顺便突击检查他们两个有没有干逾矩的事情。 谢崚虽然成年了,可是在潜意识里,慕容徽总是将她当成个小孩子看待,她终究是个姑娘家,和个少年共处一室,吃亏被占便宜的,总是她。 杏桃其实有每天朝慕容徽通报谢崚和苏蘅止的情况,两人举止虽亲密,却没有做进一步的事。 慕容徽辗转反侧,还是不放心,觉得还是需要防范于未然。 他喊了太医来。 第二天,太医们将熬好的汤药端给谢崚时,另外给苏蘅止呈上了一碗汤药。 “这是什么?” 太医道:“避子汤。” 苏蘅止:“……” 太医继续道:“此汤药无伤身体,郎君服下后,效果可持续一旬左右……” 太医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谢崚打断,“别管他。” 谢崚掀起床帘,目光冷冷瞥了过来,“不用喝。” 她和苏蘅止清清白白,何须喝这汤药? 苏蘅止没有听谢崚的话,仰着头将汤药饮尽,将药碗递了回去,擦干净唇上的水渍。 “上次冲撞了陛下,这次总要让他放心,既然不伤身,喝了又何妨?” 太医见苏蘅止配合,谢天谢地地离开,前去找慕容徽复命。 谢崚身体那么弱,不宜有子。慕容徽也是担心过了头。 谢崚喝完药后,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话本,心里想的却是慕容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慕容徽越来越敏感,他总是会莫名其妙忧虑很多事情。 谢崚向来知道,慕容徽是个很孤单的人。 从小就被送去长安为质,回来后又被当成弃子嫁到了楚国。 好不容易回到了楚国,与母亲、兄弟的感情更像是合作。 所以,他对谢崚总是患得患失,对待她矛盾且拧巴,想要强硬控制她,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她妥协,因为她真的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谢崚想起他曾经在楚国和谢鸢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他虽然受谢鸢压制,但谢鸢那温和如春风的性子,正好能够开导慕容徽。 去年他和伪装成留芳的谢鸢短暂相处,虽然有被谢崚棒打鸳鸯,但谢崚觉得,那时候,他才更像是个人。 慕容徽是喜欢谢鸢的,可是因为他们之间隔了太多东西,他们永远都无法像普通夫妻那样相爱,也没办法放开自己的感情。 谢崚合上了书,低声呢喃,“至少三年,至多五年。” “爹爹,我会让你和阿娘在一起的。” …… 东宫臣僚,一月一诉职。 谢崚的病还没有好全,就撞上了月末诉职。 谢崚喝完药后,白衣素簪,在东宫主殿召见臣僚。 经过一个冬天 ,她的臣僚中又多添了几人。 谢崚发现,原来招纳客卿后,不仅客卿本人能够勤勤恳恳为她干活,还能间接拉拢客卿背后家族。 去年年末,平阳郡守抵京之时,特地借了探望儿子陈虎之名,来拜见谢崚。 他特地屏退众人,推心置腹说了不少话,并且承诺,若是谢崚有需要,他愿意献出微薄之力。 谢崚思量许久,才明白他是在表忠心。 平阳郡守本就处于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地位,他跟着慕容徽,肯定是没前提的,倒不如转而支持谢崚,或许今后还有机会分一杯羹。 谢崚来不及思索他是不是在哄骗自己,但是平阳郡守确实给了她启发。于是在接下来选拔东宫臣属的时候,别有用心选了几个门第一般,父辈在朝中担任实职的二代子弟入宫。 因为门第太高的,诸如鲜卑五部,谢崚把握不住。门第一般的,谢崚更好控制。 东宫诸事务,分给各个臣属管理,大部分都处理得很好,谢崚只要听着就好了。 等他们说完,就到谢崚想要讨论的重心了。 那就是伐楚。 ----------------------- 作者有话说:主线任务:伐楚 第118章 谋事 “父皇今日与孤说起伐楚之期,至少三年之后,方可对江南用兵。” 谢崚裹着白狐绒披帛,纤细的手腕从广袖下露出,手臂支起脑袋,斜靠在梨花木倚栏上,看似无坐得随意,却没有人觉得她仪态不端。 谢崚的气质是从小被楚国女史盯出来的,即便抱病,也远胜于常人。 第159章 她五指好似透光的白玉,把玩着纤长的毛笔,手指在柔软的羊毫中缠绕,缓缓开口,“近些年父皇领兵,先破邺城,后夺长安,大燕兵马疲乏,还有大片疆域需要磨合,何况楚国虽弱,却仰仗天险,又有十万水兵,父皇的骑兵再强,对上茫茫江水,也只能是溃败,所以在练好水兵之前,父皇也没有把握渡江伐楚。” “由此可见,伐楚的时间越往后推迟,等燕国水军操练完毕,就越利于楚。” 这时候贺兰初开口接上谢崚的话:“但是中间间隔的时间也不能太长。” 在燕国尚未建立之前,鲜卑人开疆拓土,靠的是以战养战。 将战争掠夺来的粮草、兵器、人口充做军队,由此不断壮大。只不过后来占据的领土多了,军队数量庞大,他们便不能再用以前的方式来养兵。 不过长时间停战,士兵耽于享乐,士气低下,想要再次聚起来,就要花费更大的力气。 何况,时间拖得久了,难免生出些变数来。 现如今的燕帝与朝中大部分大臣都是主战派,将来成了谢崚的天下,她会对自己的母族狠下手吗? 这也是慕容徽考量的因素,所以伐楚必须得在他这一辈人中完成。 “所以父皇也说,至多五年,燕兵必发。” 此言一出,周围的臣僚默认不语。 沈川听完她的话,笑说道:“殿下今天将我们聚在这里,讨论今后伐楚的事,是想要做些什么吗?” 沈川虽然没有官职,但是每次述职例会,谢崚都会让人将他也请过来,让他在一边旁听,有时候,他也会发言几句。 而且,他的嘴最碎。 谢崚转身看向他,他似乎并不在意君臣之礼,席地而坐,一语道破谢崚的意图:“殿下是想要燕胜,还是楚胜,又或者说是燕楚两败俱伤,今后再无交战能力,只能划江而治,还是两国根本打不起来呢?” 沈川笑盈盈的,和在并州时候一样,他依然喜欢穿白衣,无瑕白衣不染纤尘,笑容永远保持从容不迫,随性风流,谢崚素来看不透他。 不管怎么说,沈川不愧是她远赴并州三顾茅庐带回来的谋士,永远是最了解她那一个。 谢崚的确就是想要搞些事情。 谢崚曾经想过,让两国交兵,逼他们用倾国之力战个两败俱伤,这样之后,他们就再也打不起来了。 所以她曾经往楚国送探子,给楚国送燕军的弱点,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在关键时候出卖点情报,坑一坑爹,可两国一旦交战,局势便会变得不可控。 两败俱伤的凄惨下场,是十三州百姓流离失所、流民四起,这不是两国所能承受的。 谢崚说道:“孤想要两国止战。” 众人看向谢崚。 谢崚停顿片刻,眸光渐沉:“但如果止不住,打个两败俱伤也可以。” 或许所有人都会觉得觉得,谢崚这个身份,根本不用担心两国的胜负,天下姓谢还是姓慕容,谢崚不还是公主,她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 可是谢崚知道,慕容徽和谢鸢谁都不是愿意低头的人,失败的那个人,将会生不如死。 打个两败俱伤,他们今后数年都没办法开战。 等她年纪大了,将谢鸢和慕容徽熬老了,她有的是手段让他们和好。 众人面面相觑,对谢崚的立场有了切身体会,她不仅仅是燕国的储君,还是楚国公主,是独立于燕国和楚国的单独势力。 下面的人议论纷纷,“殿下,现如今朝廷皆是主战派,陛下也想要战,殿下如果想要阻挠伐楚,很难。” 所以,只剩下另一条路可走。 谢崚垂下眼眸,她怎么不知道阻挠伐楚很难,只是,但凡有一线希望,她也不希望走向另一个方向。 就在这时候,沈川开口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殿下,有一个地方不能放过。” 沈川接过谢崚手中的毛笔,蘸着水,在地图上圈出了一个地方。 徐州。 贺兰絮去徐州操练水军,今后徐州会成为两国开战主战场。 沈川道:“若是殿下能够握住徐州,就算真打起来了,殿下也能借机控制战局。” 谢崚盯着地图,“孤如何不知道徐州的重要,可是父皇对徐州极为看重,何况,贺兰絮已经被任命为徐州牧……” 沈川却道:“要是他没有办法上任呢?” 殿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周围人的目光落在沈川身上,贺兰初抬手就给了他一拳,怒道:“你想要对我小叔父动什么念头!” 清晰的声音在殿中回荡开来,沈川像是被打懵了,险些栽倒,茫然看向谢崚。 谢崚揉了揉太阳穴:“别想了,孤不会对他做什么的。” 贺兰絮在谢崚心目中的份量很大,她不会做出伤害贺兰絮的事情来。 沈川于是闭上了嘴。 …… 例会结束后,众人都散了,唯独沈川还在。 他本来就长住在东宫,身份是谢崚的奴婢。 说来也真是奇怪,明明他不算是谢崚的谋士,却比所有人都像她的谋士。 阳光从外面照了进来,沈川轻轻掸落衣角浮尘,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不过即便表情再淡然,也掩盖不了脸上的那个红色巴掌。 “殿下明明知道,你想要阻拦开战,只有那么一条路可走。” 伐楚是人心所向,谢崚想要阻止一切,必须要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对抗朝廷的意志。 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条路不是夺徐州,而是慕容徽的…… 所以沈川方才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 “殿下连徐州都不敢夺,又怎么敢肖想天下?”沈川发现,谢崚只有在对待和自己不亲的人上,才会杀伐果断,譬如太后,想杀就杀,想得罪就得罪。 但是贺兰絮慕容徽都是从小陪着她长大的人,碰上亲近的的人,她就立刻会变得优柔寡断,顾虑重重。 宫室内,少女垂眸坐在阳光找不到的阴翳中眉头皱紧,安静得好似一樽塑像。沈川知道她最近病了一场,特地没有说过激的话惹她生气。” 沈川也不强迫她,只是缓缓道:“殿下如果想要夺徐州,奴婢有办法可以让贺兰絮没有办法赶到徐州。” 谢崚将他手中的毛笔抢了回来,对着他脑袋狠狠一敲,警告道:“我不会设伏杀他,也不会找人将他打成重伤,你别打他的主意。” 沈川微笑:“谁说一定要重伤他才能将他拦下,殿下真是太小瞧奴婢了。” …… 出镇外州的官员,若想要回长安,除了皇帝征召,也就只有三条路可走。 岁末诉职、国丧、丁忧。 年刚过不久,就算再等一个岁末,贺兰絮也不一定会回京。 国丧的话,无论是太后还是慕容徽,谢崚都没能力杀,她又不能当场自尽换贺兰絮回来吊唁。 那就只剩下丁忧这条路了。 “小叔父是三祖父的妾侍所生,那位如夫人是家中的侍女,因为三祖父一次宠幸,怀上了小叔父,才得了个位分,从前小叔父没有成为家主之前,她缩着脑袋做人,也算是安分守己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 贺兰絮的亲爹早没了,他的亲娘还在人世。 贺兰初愤愤地道:“自从小叔父成为家主后,她整天仗着自己对家主有生养之恩,开始在府中横冲直撞,不是打这个,就是罚那个,府里成天鸡飞狗跳的,我也是那个时候实在受不了了,让父亲分了家,搬到旁边住。” “对了,你问她做什么?” 谢崚摇头,“只是想要了解一些情况。” “对了,你小叔父迟迟不成婚,她不着急吗?” 当初慕容律二十多还没订婚,太后可着急了。 “当然急呀。” 众所周知,说人坏话的时候,人的力气是无限大的,贺兰初将自己在府上的见闻都说了出来,滔滔不绝,“那位夫人自小叔父刚从楚国回来的时候就为他物色闺秀,将鲜卑五部的女郎都求娶了一遍,当时小叔父籍籍无名,谁家愿意将女郎嫁给一个旁支庶子,简直闹了个天大的笑话。” “后来小叔父显贵了,开始有人愿意登门,向小叔父献上自家美人,那位夫人居然来者不拒,瞒着小叔父 全都收了塞在小叔父后院里,有一次,还误打误撞收了位女刺客,在水里下毒,差点就要了小叔父性命,小叔父也是不胜烦扰。只不过那是他的生身母亲,就算再嫌弃也没办法。” 谢崚:“……” 贺兰初眼里的嫌弃,不像是演的。 贺兰初道:“她现在天天想着要小叔父娶贵女,留个血脉,让她早点抱上孙子。小叔父去了徐州,她气得每天拉着张脸。” “为什么要气?” “觉得小叔父长翅膀跑了,不受她控制了,不听她叨叨了,她现在一天要去信三封,要小叔父快点回家。” 第160章 谢崚:“……” 她说道:“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第119章 花朝 不久之后就是花朝,谢崚的病也好了。 虽然鲜卑没有过花朝的习俗,但汉化的鲜卑贵族还是会在这天,携家带友,去城外踏青游玩。 谢崚这天收到了不少贵妇人的请帖,段夫人的,常夫人的,当然也有贺兰絮母亲的。 谢崚接了贺兰家的。 这个消息刚传出,就在长安中引起了一场轰动。谢崚很少参与妇人间的聚会,就连士族间的诗会雅集都很少去。 众人议论纷纷,谢崚这是成年了,要独自出来结交了。但她谁的请帖都不接,偏偏就只接了那位名声不少的夫人的请帖,恐怕是特地给贺兰家面子。 谢崚偏向贺兰家,是否背后有慕容徽的意思? 于是段夫人和常夫人见形式不对,干脆取消了自己举办的踏青会,转而一起参与到贺兰家的去了。 在外面众说纷纭揣摩谢崚的意图时,谢崚正在和慕容徽对弈。 “贺兰初让我去的。”谢崚思量片刻,落下一子,“想着病了太久,都没机会出去走走,我想带着蘅止一起去。” 慕容徽也点头,“你也该出去走走,成天闷在屋子里,会更容易生病的。” 他最担心的就是谢崚的身体,那么瘦小孱弱,明明他已经将所能找到最好的药材都喂给她,他不舍得用的也都给她了,他对自己都没有那么好,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依然没有好转。 都说晒太阳对身体好,慕容徽也想她多出去走走。 谢崚没有说话,专心棋局。 片刻后,谢崚放下了棋子,“父皇,你输了。” 慕容徽才发现,他走神片刻,谢崚的棋不声不响围了过来,再继续走下去,五目之内,便可定输赢。 他索性投子认输,“时候不早了,阿崚要留下用膳吗?” 谢崚拍手离开,“不吃,没胃口。” 慕容徽道:“做了你喜欢吃的莼羹,江南采回来的莼菜。” 谢崚又跑了回来,“那吃吧。” …… 慕容徽并没有觉得谢崚去赴贺兰家的宴会有何不妥。 到了花朝这天,谢崚盛装出行,换上深红色的曲裾,手执团扇,坐在马车上,披帛鎏金,金眸灿然,精致的样貌引得沿路的郎君频频回眸。 花朝本就有着男女相看的传统。 到了郊外,未订婚的男女互表心意。 谢崚不是一个人去的,还带了苏蘅止,苏蘅止垂眸站在谢崚身边,温顺又和善。 但奇怪的是,没有哪家的郎君敢绕过苏蘅止,去找谢崚。 苏蘅止当然不会告诉谢崚。 当他某天当值听见宇文家郎君背后议论谢崚时,把人拉进军营里打了一顿。 他真的很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窥见别人的觊觎时,他真的无法忍耐。 这些事情全京城都知道,包括慕容徽,但是慕容徽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所有人都不会告诉谢崚。 谢崚当然不会知道。 她也不会在意。 到了郊野上,她的目光开始若有若无地寻找着贺兰家如今当家的主母——贺兰絮的母亲夏夫人。 找她不难,她穿着一身粉色衣裙,捏着手帕,立在人群中,笑嘻嘻地跟着四周的女郎君攀谈,不用说,就是为她儿子物色未来妻子。 贺兰初一边要陪她待客,免得她丢了贺兰家的脸面,一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拼命翻着白眼。 这可把谢崚逗乐了,她第一次见贺兰初的时候,总觉得她和太后一样沉闷,不近人情,或许是因为接触久了,或许是因为她离开了太后,她这个人竟然变得挺好玩的。 谢崚喊了她一声,“贺兰初。” 贺兰初和她身边的夏夫人回头,看见谢崚的那刻,夏夫人眼前一亮,正想要迎上来,却被贺兰初拦下,“那位是殿下,你不能像对待其他女郎一样对待她,而且她已经有婚配了。” 夏夫人嗔怒道:“怎么,你觉得阿絮还配不上她?” 贺兰初:“……” 贺兰初耐着性子解释道:“叔祖母,公主不可能下嫁,叔父要是配她,仕途就到尽头了。” “何况她身边那位——她的未婚夫不是好惹的,前几天宇文家公子就只是夸了一句她貌美,就被他打了一顿。” 夏夫人这才收敛,讪讪道:“可惜了。” 眼见,贺兰初拉着夏夫人朝着谢崚行礼,谢崚和贺兰初眼神交汇。 谢崚提出道:“话说,听说常夫人不久前被诊出有孕三个月,孤抱病休养,都没时间去看看她,现如今正巧她也来了,不如我们去朝她道贺吧?” 贺兰初扶着夏夫人,笑道:“正有此意。” 两人架着没有主见的夏夫人,朝常夫人的马车聚了过来。 常夫人有孕时间不长,小腹并不显怀,为了安全为上,只是坐在马车里。 慕容律也来了,寸步不离陪着自家夫人,常夫人道:“你倒也不必看我看得那么紧,也可去诗会上看看有没有青年才俊。” 慕容律一口拒绝,“他们哪有夫人重要。” 常夫人轻轻弹着慕容律脑袋,被他抓住了手腕。 他们成婚已逾两年,鹣鲽情深,常夫人好不容易有孕,他自然是如珠似宝地捧着。 两个人在这里坐着独享二人世界,只见谢崚带着乌泱泱一群人过来。 谢崚一迎上来就微笑着道:“孤听闻夫人有孕,特地来恭贺婶母,皇祖母常言,慕容家这辈子息微弱,夫人为慕容家添为孩子,孤今后多一位弟妹,也算是多一条臂膀。” 慕容律:“……” 他觉得谢崚的性格某种程度上和谢鸢高度重合。 之前闹得那么僵,她在外人面前还是能面不改色地朝他道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学得出类拔萃。 她要恭维,慕容律夫妇俩就陪着她恭维。 常夫人道:“多谢阿崚道贺,婶母记挂在心,以后还得劳烦请殿下为婶母府中的弟妹起个名字。” 谢崚笑:“孤才学不精,取名这种事,还得劳烦父皇。” 谢崚知道常夫人只是客气一下,他们俩怎么可能真的让谢崚给孩子取名,于是不紧不慢把皮球踢给了慕容徽。 三个人寒暄着,而夏夫人却盯着常夫人的 小腹,久久不能平静。 很快,她掉头就跑,贺兰初赶紧跟上去,只听她咬牙切齿道:“七殿下和阿絮同岁,现如今王妃已有身孕,阿絮的婚事还没有着落!” “我给他选了那么多女子,他都不接受,还想要上天娶神仙不成!” 贺兰初知道她此刻最是着急,于是道:“夫人莫急,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方才我听殿下说,殿下最近得了一美人,想要给叔父做媒……” “真的!”夏夫人还没等贺兰初说完,忽然朝谢崚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边,“殿下,你说要给阿絮做媒,此言当真?” 夏夫人拽得谢崚差点摔倒,她站定,笑道:“原来是这件事呀,是我麾下的一位女客卿,其出身高门,才貌兼备,仰慕阿絮,所以孤想要顺水推舟做个媒,求父皇赐婚,只不过阿絮此刻不在京中,那位客卿也等不起,所以孤也就此作罢。” 出身高门,才貌兼备。 赐婚…… 夏夫人眼珠子开始转起来,拉着贺兰初就往回走,“回去,给我休书一封,将那逆子喊回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要是不回来成婚,那他就是不孝!” 贺兰初连忙拽住她,“叔奶奶,你不能这样,你以为你直接写信,叔父就会回来吗?就算他回来了,他就真的会奉旨成婚吗?” 夏夫人真的很想敲她,叉着腰道:“那你想怎么办,这么好的姻缘,他怎么能不回来。” 贺兰初心想,她的心可真是大,还没说女方是谁呢,她就在这里嚷嚷。 她说道:“夫人别急,你无缘无故喊叔父,他是绝对不会回来的,他的性子你也知道,想要他听话,必须从长计议。” 夏夫人疑惑:“你有办法?” 贺兰初道:“不如夫人装病,假装病重将他召回,然后再以托付身后事的名义命他娶妻,等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就只能认命了。” 夏夫人一听,果然是好办法,但是很快又踌躇道:“我可以装病,可是怎么瞒过太医?” 贺兰初眼看时候到了,顺水推舟说道:“侄孙女这里有一剂药,叔奶奶服用后,身体便会呈现病症,太医也难以诊断,等药效过后,便会恢复如初。” 夏夫人惊喜,当即拍板,同意贺兰初的建议。 …… 谢崚看着贺兰初远远地比了个手势,高兴得扯了一下苏蘅止的小辫子。 “走吧,事情大功告成,我们回宫等待消息。” 苏蘅止仰着脑袋,看向已经上马的谢崚,“殿下难得出行,不逛逛再走吗?” 第161章 谢崚懒懒说道:“没意思,那些郎君见了我好像见了鬼一样,都避着我,是不是因为他知道我订婚了,不愿意和我接触。” 罪魁祸首的苏蘅止心虚地错开目光,伸手擦了擦鼻子,低声道:“才不是呢。” 谢崚歪了歪脑袋,“那是什么呢,蘅止?” 在某些事情上,苏蘅止已经和谢崚心照不宣,听到这话心头一颤。 回头只见谢崚挥起马鞭,似乎就要朝他甩来,苏蘅止下意识闭上眼睛,心想这是他应得的。 然而谢崚只是用马鞭轻轻扫了一下他的额头,“笨蛋蘅止,贺兰初都告诉我了!” “下次不要打夸我漂亮的,要打骂我丑的,懂不懂?” 苏蘅止心道那人是觊觎谢崚的美貌,不是单纯的夸,谈到谢崚美貌时伴随着强烈的占有欲,像只妖精,想要勾引他的未婚妻,还说做谢崚的妾侍也可以,苏蘅止听不下去。 只不过看着谢崚如今的模样,他解释的话说不出口,脸一红,连连点头,“知、知道了。” 少女拉动缰绳,和他拉长距离,流苏随风摇动,她抬眸望向郊野之外无边春景,在一片花海中朝他微笑:“走啦,不回宫,无边美景,辜负了可惜。” “但人多也不好,蘅止与我去寻个没人的地方赏景吧。” 毕竟他们不久之后,就又要分离了。 …… 谢崚和苏蘅止在郊外游玩整一日。 回宫后,谢崚召来沈川,“第一步棋已经完成,可以开始下一步了。” “让孤看看,临壑君的手段。” …… 两日后,长安发出一封急信,道夏夫人病重。贺兰初连夜叩进宫门,求慕容徽恩典,恩赐徐州刺史贺兰絮归京见母亲最后一面。 第120章 露水 慕容徽派出信使,快马加鞭,拦截还没抵达下邳的贺兰絮。 召令发出当夜,谢崚帮苏蘅止收拾东西。 “衣服多带一些,我让尚衣局将夏装赶了出来,南边应该比这里热,”谢崚将衣服打包进包袱里,“蚊虫也多,我将艾草装进香囊里,你也也带上……” 比起谢崚的忙碌,苏蘅止倒是显得无所谓,他平日照顾自己并不精细。 等她忙碌一阵子,停顿下来之后,苏蘅止才道:“阿崚,你忘了,徐州的春夏气候和长安差不多,不需要另外准备更薄的衣裳。” 谢崚抱着衣裳愣了一下,徐州与扬州相邻,扬州气候和徐州很像,只不过她太久没有回过去了,都快要忘了故乡春天该穿些什么衣裳了。 苏蘅止看出了她眼里的一丝失落,道:“不过应该要带上蓑衣和伞,那边会有暴雨。” 谢崚将伞放进了行囊中,让沈川将东西先送出城,放在马车上安置好。 做完这一切,谢崚有些累了,坐在了软榻上,喃喃道:“你可以回下邳了,真好。” “你可以回故乡了。” 前任徐州刺史刚刚被慕容徽摘了下来,贺兰絮此时因为母亲病重离开,徐州刺史之位高悬,正好可以趁虚而入。 旧的已去,新的未来,横插一脚,占有一切,这一招谢崚是跟谢鸢学的。 她没有她娘剽窃一国的能耐,窃个徐州也是可以的。 徐州百姓,都受过苏令安恩惠,苏令安撞剑而死,更是掩盖了他从前所有的污名,留下的只剩下美名。 苏家在此地经营数年,苏蘅止身为苏令安的遗孤,备受爱戴,入徐州,取代贺兰絮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谢崚想要徐州,就必须要用到苏蘅止。 只不过今日一别,不止何时才能相见。 苏蘅止知道谢崚在感伤,过来握住她的手,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蹭了蹭,用自己最柔软的皮肤来取悦她。 “都说颠沛流离的人只要寻到心安之地,便算是回到了我的故乡,我亲族离散,唯有殿下,是我的心安之所,殿下在长安,长安才是我的故乡。” 谢崚笑了,她觉得苏蘅止真的越来越会哄人开心了,她俯下身,“那如果我去了别的地方呢?” “殿下在哪,我的故乡就在哪里。”苏蘅止浓密的睫毛宛如羽毛般翕动,语气坚定不移。 明明彼此的心意早已确定,但是听他说着这句话,谢崚还是感觉到了一触即发的心动。 谢崚手上不由得用力,掐了掐他的脸,他像是打开了什 么开关,露出了一个微笑,清秀脸蛋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梨涡。 他像只安静的宠物,伏在软榻上,任何一个地方都敞开,任由谢崚触碰、逗弄,他甚至并不认为谢崚的挑逗会伤害到他自尊,反而很高兴自己的身体能让谢崚开心。 谢崚也笑了。 苏蘅止眉眼弯弯,“所以殿下,你可要时常想起我。” 谢崚说道:“我会给你写信的。” 可是写信怎么能够? 宫女们全都离开了,只剩下屋内的两人。 今天值夜的不是杏桃,她已经回去睡觉了。值夜小宫女知道苏郎君进宫了,特地找了个远些的地方打瞌睡。 室内昏黄,两人的影子交叠瞬间,烛火发出一声火爆。 谢崚捧着那张脸向上,引导他起身,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吻了上去。 她想着,她和苏蘅止有两国的婚约,是未婚夫妻,却似乎从来没有在对方身上留下过任何印记。 苏蘅止起初是惊讶,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下意识想要推开,可是转念一想,他有什么可以拒绝的理由呢? 谢崚抚摸他脸颊的手下落,扣住了他的五指,环环相扣。 都要分开了,何不纵情一回? 苏蘅止闭上了眼睛,开始顺从她的节奏。 谢崚的呼吸很浅,气息微弱得好似快要沉睡过去,缠缠绵绵,惊涛骇浪。 庭院的花木沾了露水,床边的影子晃动,惊得一滴露水从叶尖滑落。 谢崚将手伸进了他的衣裳中,进一步追寻。 理智告诉苏蘅止,应该到此为止。 情欲如烈火,炙烤全身,他需要能够救火的水,需要和谢崚待得更近一些。 就好像飞蛾注定扑火,哪怕明知是赴死,他依然甘之如饴。 谢崚的喘息声开始加重,绾发的素簪从她的发间滑落,泼墨似的发丝纷飞,她抿着唇,绯红的脸上带着一丝欢愉的微笑。 短暂的分离,她的身体像是体力不支般从床榻上滑落下来,苏蘅止张开怀抱,将她搂进怀中。 谢崚眼神迷离,对上同样迷乱的苏蘅止。 心念一至,谢崚问道:“父皇给你喝的避子汤,还有效用吗?” 苏蘅止的心如山崩,心想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推脱他的机会,可是谢崚看出了他的闪躲,拉住他的手将他压在地上,彻底杜绝他拒绝的可能。 吻痕密密麻麻,从他的脖颈下落到他的胸膛。 苏蘅止顺从着她,动作温柔又克制,尤其担心伤害到她,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水到渠成,殿内狂风骤雨持续到了半夜。 等谢崚回过神来的时候,书案翻倒,屏风歪斜,一地狼藉,铺在地上的软垫上还留有鲜血的痕迹。 谢崚浑身累得很,又觉得尤为满足,她的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踏实过。 她疲惫地眯了片刻,又睁开眼睛,苏蘅止给她穿上干净的外袍,伸手覆盖住她的眼睛,“你先睡一会,我来收拾。” 他看向已经弄脏的衣裳和软毯,试探性问道:“这些,我都拿去烧了?” “不用。”谢崚懒洋洋地道,“让她们过来收拾就好,我做事光明磊落,何须偷偷摸摸?” 苏蘅止心道,她让自己溜去徐州,不就是偷偷摸摸吗? 他低头吻了吻谢崚额头,“殿下,我会对你负责的。” 谢崚笑了,心想他今天这番作为,是不是破坏了慕容徽给他列出的“男德”里的准则? 想到这个,谢崚的心情更加愉悦了。 她也说道:“我也会对你负责的,蘅止。” 她抬手触碰苏蘅止的耳垂,他瞬间就红了,露出羞赫的表情。谢崚不由得笑出声,“怎么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苏蘅止的脸更红了。 谢崚不再调戏他了,抬手道:“让他们准备热水,我想要泡个澡,好累,你抱我过去好不好?” 他们将殿内弄成这副模样,进来收拾的宫女见了,心便知道了八分,她们多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不由得羞红了脸。 谢崚洗完澡后躺在床上,伸手拉着苏蘅止的衣角,忽而有些不舍得他走了,迷迷糊糊中,她不由得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苏蘅止道:“守着殿下,等殿下睡熟后再离开。” 谢崚呢喃:“怎么办,你这样说,倒是让我有些舍不得放你走了?” 苏蘅止抵着她的额头,他这和新婚就要和妻子分离的丈夫有什么区别。 “阿崚,我会完成你的夙愿,你想要的都会得到的。”苏蘅止道,“相信我。” 第162章 谢崚缓缓闭上眼睛,“好,我相信你。” “蘅止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会全心全意对我好的人。” …… 杏桃一大早就去了宣室殿。 慕容徽眼前一黑,将奏折砸在自己脸上。 其实,早在将避子汤送过去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这种事情的发生。 慕容徽向来是个守礼的人,在长安学习礼仪的时候,他也曾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娶一位夫人,与她白头偕老。 哪怕在他和谢鸢决裂的时候,哪怕他再恨她,也想娶她做自己的皇后,唯一的皇后,为此他空置后位多年。 所以他是绝对不能接受在成婚前乱搞。 他怎么生了个叛逆的孩子? 思来想去,觉得一定是谢鸢遗传给了她一些不好的东西。 他冷冷地移开脸上的奏章,才发现满屋的人都被他的怒火压得低下了头,不敢看他。 “知道这件事的人全都将嘴巴给朕管好了,要是让事情流传出去,可别怪朕没有手下留情。” “还有,让苏蘅止到朕这里来。” 杏桃应了一声“是”,却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慕容徽问道:“怎么还不去?” 杏桃说道:“殿下昨夜派苏郎君外出,说是一个月内都不会回来。” 慕容徽笑容渐冷,谢崚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对,所以特地让苏蘅止躲起来,就是为了躲他的? 慕容徽心想收拾不了苏蘅止还不能收拾你谢崚吗? “把公主带过来。” 谢崚大清早被人从被窝里揪起来,简单梳妆完毕,套上了衣裳被送到了宣室殿,昏昏欲睡中跪在蒲团上听训,一跪跪了两个时辰,跪得谢崚腰酸腿又疼。 慕容徽到底是她父亲,不好跟她说太多,只能拐弯抹角提醒她不能随便乱搞,做这些败坏风俗的事情,有过一次就好了不能再有第二次云云,当然这些话就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对谢崚起不了什么作用。 完了以后,慕容徽喝口茶润润嗓子,问道:“你让苏蘅止去哪了?” 谢崚愣了愣,回过神来,机械地抬起头,讳莫如深:“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 作者有话说:画了阿崚的新图 其实昨天就画了,本来想画完蘅止一起放出来 蘅止的画了很久都没画出来,因为我不太会画男孩子,约稿是不可能约的了,所以凑合着看吧 第121章 深夜 五月初四,贺兰絮抵达洛阳。 还没有进宫,他就先回府去看望了夏夫人。 夏夫人躲着太医,正悠哉悠哉地吃着燕窝,听到外面传来动静,一个小侍女慌慌张张进来说家主回来了。 她慌忙地将燕窝倒进花盆里,一溜烟钻进了被窝里,假装咳嗽两声。 “母亲。”下一刻,贺兰絮风尘仆仆地赶到床前,看着床上的夏夫人,问道:“你如何了?” 夏夫人记得贺兰初的嘱托,抬了抬手,虚弱地说:“阿絮,你总算是回来了,为娘见不到你最后一面,就算是死也不能安宁。” 贺兰絮道:“儿子听闻太医说你病了,连夜从徐州赶回来。” 贺兰絮年幼时不受父亲待见,是夏夫人含辛茹苦地将他拉扯大,哭着求主母让他获得可以和兄长们一起识字习武的机会。 他当初请缨随慕容徽远嫁楚国,想要掷一场豪赌,为自己、为贺兰家赌一个前程时,所有人都将他当成了弃子,唯有夏夫人哭着拉着他的手,不舍得他离开,将所有的银子都塞进了他包裹里。 虽然后来夏夫人所作所为让贺兰家丢脸,但是贺兰絮却忘不了她昔日对自己的好。 他想着明明自己离开的时候夏夫人还好好的,为何突然之间就卧床不起呢? 正在他疑惑之时,夏夫人抓住了他的手,说道:“儿呀,娘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这辈子也就只有一件事情放心不下,那就是你的婚事,娘的时间不多的,娘希望你能在娘亲闭眼之前,给娘娶个妻子回来,将来娘不在了,也有个可心的人照顾你。” 贺兰絮反握住了夏夫人的手腕,下意识按住她的脉搏。 她的脉搏虚弱,的确像是病危的人。 但是这脉搏,怎么感觉起来怪怪的? 贺兰絮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夏夫人见贺兰絮不应,“啊呦”一声哭喊起来,“儿呀,娘就这么一个希望,娘只想要你娶妻啊,我的儿,你就满足你娘的愿望吧!不然娘死也不会瞑目的!” 贺兰絮见她情绪激动,只好先应下来再说,“娘莫哭,儿子答应你。” 夏夫人心中一喜,以为计策已经成功了一半。 离开母亲的寝室后,贺兰絮的心忧虑了起来。 他将侍从叫过来,询问夏夫人的状况。 侍从已经提前统一了口径,说自从花朝外出踏青回来后,夏夫人身体就不爽利,开始只是风寒咳嗽,后来是头疼,到最后居然一病不起。 贺兰絮没有休息,找来太医问询,太医也查不清夏夫人的病症。 这世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病多了去了,太医也是素手无策。 贺兰絮固然担心母亲的身体,然而他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这种直觉来源于他对母亲的理解,他总觉得,母亲的病来得奇怪,她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 “八个字?”沈川 疑惑。 谢崚点头,“没错,八个字。” “怎么够?” 谢崚说:“够了。” 她祖父当年用的,也就只是八个字而已。 她执笔在宣纸上写下八个字,然后揉成一团,投入烛火之中烧毁。 “对了,”谢崚说道,“听说阿絮已经从徐州回来了。” 沈川说道,“是呀,你猜,他多久会发现?” 谢崚抱起菱花镜,查看自己的妆容是否精致:“估计三天以内发现不了,打个赌呗?” 沈川跟在谢崚身后,手上握着一把犀角梳,替她细细梳理着头发。 谢崚仰着头,“当惯了奴才,你这伺候人的本领,越来越熟练了。” 沈川说道:“还是做殿下的奴婢好,还有机会靠近殿下,好不用担心被苏郎君拖进军营里打一顿。” 谢崚:“……” 苏蘅止打人的事情怎么连他也知道了。 听他说道苏蘅止,谢崚有些不悦,道:“你闭嘴。” 她不喜欢有人和她讨论苏蘅止,无论是好是坏,她只想自己一个人想着他,念着他,不允许别人影响她对苏蘅止的印像。 沈川于是换了个话题,“殿下赌什么?” 谢崚道:“要是贺兰絮三日后再来东宫,你就来做我的谋士。” 沈川说道:“若是他三天内来叩宫门,那殿下收下我的耳坠好不好。” 他将那双为她准备了很久的耳坠拿了出来,放在她面前。谢崚说道:“我没有耳洞,给我也是无用,换一个。” 言下之意,她不想要。 沈川却笑道:“殿下收下就好,之后放着还是扔了,奴婢都不会过问。” 谢崚目光下移,琥珀流光旋转。 沈川对这个赌约,似乎势在必得。 …… 夜里,慕容徽听闻贺兰絮回来,特地派人来告知他,让他安心侍奉母亲,不必入宫,一切以夏夫人身体为重。 贺兰絮洗下了一身疲惫,换上干净的衣物,将被褥搬到了夏夫人的偏院,方便他照顾母亲病情。 他去夏夫人寝室时,正好碰见药侍匆匆端着一碗药进屋。 贺兰絮喊住他,“母亲早上不是刚用过药吗,这是什么?” 因为摸不清夏夫人的病情,太医保守用药,不敢给夏夫人喂太多药,只是每天早上给她服一剂温补汤药。 这碗药又是从哪里来的? 侍从灵机一动道:“夏夫人见太医治不好她对病,于是派人去乡野寻找医者,这是夫人从乡里的大夫那里听来的药方,她觉得服用有效,让奴婢们熬了给她服用。” “胡闹!”贺兰絮觉得简直就是胡来,药怎么能随便乱喝,径直冲进屋中,“母亲,你怎么能随便听信乡野的医者,将所有药混在一起喝,要是和太医开的药方冲突了怎么办?” 夏夫人颤巍巍地道:“娘的身子娘知道,娘还想强撑一阵子,看你成婚生子。这也算是走投无路,死马当活马医。” 贺兰絮听她怎么说,语气稍稍温和,“娘,儿子也是担心你。” 夏夫人见时机差不多了,说道:“儿啊,今天娘跟你说要给你娶妻,娘已经给你相中一人了。” 贺兰絮下意识问:“谁?” “殿下的女幕僚,”夏夫人说道,“那人出身高门,却心悦于你,若嫁于你,必为良妇,娘亲去给你说媒好不好?” “殿下的女幕僚?”贺兰絮愣了愣,心里越来越觉得古怪,怎么扯到谢崚身上去了? 第163章 夏夫人道:“对,殿下也想要做媒,只要你点头,立刻就能成婚!” 贺兰絮站起身来,夏夫人没有觉察,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谢崚自己都还没有成婚,她怎么可能替别人做媒? 他又问:“那人姓甚名谁,哪家女郎,母亲只记得她是殿下的女幕僚吗?” 夏夫人愣了愣,讪讪道:“这得问过殿下才知道。” 贺兰絮的手垂落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哎,阿絮,你去哪里?”眼见着贺兰絮扭头就走,夏夫人从床上翻了下来,喊着他的名字,“阿絮,阿絮。” 贺兰絮没有停下脚步,让人取来了披风和令牌。 夜深,宫门落锁,然而这枚皇帝亲赐的玉牌,可以让他随时出入内廷,去到皇宫中的每一个角落。 他必须立刻入宫。 …… 这天夜里下了一场小雨,谢崚喝了安神汤,很早就有了困意,却依然不想上床睡觉,换了寝衣后趴在软榻上看书。 这时候,东宫的外门响了。 一声接着一声的敲门声,在大雨中尤为突兀。 谢崚放下书,打了个哈欠,“谁呀?” 话音未落,内门被撞开,杏桃一脸茫然地退到后面,一浑身湿透的男子走进殿中,朝着谢崚的方向遥遥行礼。 “微臣拜见殿下。” 谢崚心想,怎么突然的吗? 贺兰絮依然克制守礼,被谢崚算计了还保持理智,只不过他喊“殿下”而不是“阿崚”,足以表明他此刻的愤怒。 “阿絮夜叩宫门,所为何事而来?”谢崚问道。 贺兰絮见她还在装傻,于是道:“为微臣的未婚妻,听闻殿下有美人相赠,特地深夜前来娶妻。” 谢崚笑了。 她坐正了身子,乌发顺着脊背落了下来,容色光彩照人。 她笑嘻嘻地道:“阿絮,你觉得孤算不算个美人?” 贺兰絮的瞳孔一缩,冷然看向高座上的少女,表情在顷刻间崩塌,破裂,碎成一地。 谢崚从来没有见过贺兰絮越过慕容徽直接找她麻烦,今天是第一次。 谢崚也没有见过贺兰絮破防失态,今天是第一次。 等他离开之后,谢崚的笑容收住,露出冰冷的神色。 贺兰初听闻贺兰絮进宫,当即不放心地赶了过来,正巧撞见这一幕,无比惊讶:“天呐,你居然调戏了我叔父,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情!” 就算再豁出去,也不能豁出去到这种程度吧? 贺兰絮是看着谢崚长大的长辈, 调戏他跟调戏自己的亲爹或者亲兄长有什么区别。 谢崚说道:“孤不要脸。” 是夏夫人先将主意打到她身上的。 贺兰初服了她了。 “那接下来你该怎么做,我看小叔父往宣室殿去了。” 谢眉头皱着,觉得今天是睡不成了,喊来杏桃来给自己梳妆,简单打扮后,宣室殿的内侍就带了慕容徽的旨意。 第122章 用计 慕容徽自从回了燕国之后,一路顺风顺水,已经很久没有试过这么严阵以待的时候了。 要是旁人敢在这种事情上动手脚,慕容徽肯定会问问他死字怎么写。 可这个人是他的亲生女儿。 贺兰絮省略了东宫那一段,跟慕容徽讲述夏夫人背后有谢崚掺和时,他立刻想到了苏蘅止的去向。 派人去请谢崚的时候,慕容徽翻开了最近徐州的密报,各州事务堆作一团,他还没来得及看,左右翻翻,在琐碎的政务里,一份文书引起了他的注意。 近来徐州兴起一首童谣,此童谣只有八个字——“祸至徐州,草力可救。” 草力,苏也。 慕容徽脑海中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句话——鱼羊为尊,燕主天下。 曾经慕容氏以寓言称帝,现如今慕容家的继承人也用寓言来争夺江山。 窃取江山,学的是她母亲。 童谣造势,学的是她祖父。 谢崚学东西都速度可真快。 谢崚来到宣室殿,慕容徽已经等候多时,谢崚见慕容徽的第一面,就屈膝跪了下去。 她已经忘了自己在宣室殿中跪了多少次,她曾经觉得父亲是爹爹,母亲是阿娘,他们对自己的感情和前世的爸爸妈妈没什么不一样。 但在多年的磋磨中,她日复一日看清了一个现实,父亲是君父,母亲是君母,他们有凡人的七情六欲,用怜子之心来爱她,却绝对不允许她染指江山。 起码,在他们活着的时候不可以。 谢崚想到沈川临行前给她披上外衣,在她耳边低语,“殿下想要熬过这一劫,只能用晓之以父女之情,不可牵扯任何利益,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当时谢崚没有说话。 兴许是见谢崚紧张,沈川将一颗糖塞到她的嘴边,“吃颗糖缓缓吧。” 甜味从口中弥漫出来,谢崚将糖嚼碎,努力平复心绪。 …… 谢崚抬头看着慕容徽。 慕容徽垂眸凝视着自己的女儿,将文书扔在她的面前,“你真是长本事了。” “童谣是你编出来的?苏蘅止去的是什么地方?” 谢崚坦诚说道:“父皇不是心里有数吗?” 慕容徽道:“为什么,你应该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刺史上任,需要朝廷的委派信和印玺,但是苏蘅止是苏家人,他本身就是徐州的象征。 加上徐州路途遥远,朝廷知晓消息之时,苏蘅止已经坐稳了刺史之位,若派兵讨伐,苏蘅止可以带着徐州一起投降楚国。 这个节骨眼上,慕容徽没办法对他做什么。 加上一首祸至徐州的童谣,苏蘅止恐怕已经成了徐州人心所向。 谢崚向来叛逆,但她从前也就只是在小事上忤逆慕容徽,无论是针对太后还是放走谢鸢,她都没有直接针对慕容徽,就好像一只宠物,张牙舞爪地挠一下主人。 关乎大燕江山,她走的每一步都很谨慎。 谢崚说道:“儿臣知晓,但是儿臣不得不这么做,我并非想要和父皇争夺什么,我只是害怕,我每天都害怕父皇攻入建康,杀了母亲,我只是想要保护自己的母亲。” “你若是想要为此一杯毒酒赐死我,我无话可说。” “你——” 慕容徽指着她,心脏开始剧烈抽痛起来,她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她不仅以为自己会伤害谢鸢,还觉得自己会因为这件事杀她。 在她的心中,他就是这么心狠手辣,杀妻杀女的人吗? 贺兰絮扶起了慕容徽,搀着他坐下,能够感觉到他浑身都在颤抖。 “陛下,莫要冲动,阿崚年纪还小。”贺兰絮道,“她不过是还在气头上,做事难免过激。” 谢崚想起了沈川的话,也觉得自己是过火了些,她现如今只能服软,不能意气用事。 她垂下脑袋,语气柔软,“父皇,我这都是为了你,为了阿娘,我不得不这么做,我不想干预你们的较量,我只想让蘅止接管徐州兵,今后保护阿娘,哪怕我如今身处楚国,我也会做出相类似的事情来。” 慕容徽挥手砸落茶盏,碎片在她身侧崩裂开来,谢崚被碎瓷闪了一下眼睛,觉得眼前的景物有些模糊了。 慕容徽从书案下绕了下来,“闭嘴,你给朕跪着。” 虽然说着气话,但只是让她跪,没有明说惩罚。 他从谢崚身边走过。 慕容徽召来了暗卫,现如今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苏蘅止身上,如能够阻拦苏蘅止,那么一切还有回转的余地。 谢崚跪在屏风前,听慕容徽派出暗卫拦截苏蘅止,心里暗想。 来不及了,按照脚程计算,苏蘅止现在应该已经抵达下邳城。 兴许是气氛太过压抑,谢崚觉得有些呼吸不上,她想要挪动一下身子,可是满地都是碎片,宫女也不敢过来清理,她担心碎片扎进肉里。 谢崚还在恍惚,忽而间慕容徽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脸色沉着,谢崚就知道他还在气头上。 谢崚本想着装乖蒙混过去,可是身体的难受让她咬紧下唇,露出倔强的表情。 慕容徽脸色一沉,“将公主带下去……” 话音未落,谢崚耳畔风声回响,忽而间,她眼前一黑,身体向前倾倒。 慕容徽下意识想要抓住她,却迟了一步,她的身子压倒了碎瓷片上。 “阿崚!” 慕容徽瞳孔一缩。 …… 谢崚是第二天醒来的。 浑身的红疹已经退去,满屋子的太医都松了口气,心想小命算是保住了。 慕容徽昨夜的模样,是真的可怕,他们都相信,要是没有救回谢崚,他们都不用活了。 守在床前的慕容徽眉目终于稍稍松了一下,眼前一阵阵发黑,恐惧如潮水般消退。 贺兰絮也松了口气,眼里露出悲伤的神色。昨天谢崚和慕容徽的争端,全因为他入宫告状而起。要是谢崚因此丢了性命,他会内疚自责一辈子。 第164章 “没事了,”慕容徽按住谢崚的手,伸手擦掉她眼角的血迹,“没事了,父皇不怪你,别干傻事,好不好?” 昨夜尚且怒气滔天的慕容徽,好像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语气软得像在哀求。 谢崚:“……” 谁能告诉她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上没有力气,她才动了一下,身上就发着虚汗。 她病重过很多次,但濒死的经验仅仅体验过一次。 这次醒来后感觉,和当初从瘟疫中死里逃生很像,她下意识想要问发生了什么,这时候慕容徽按住了她。 “别起来,再躺一会儿。”慕容徽拿来手帕,替她擦汗。 “太医说你醒过来就不会有事了。” 谢崚沉默片刻,想要说些什么,但也害怕说错什么,于是张了张口,说道:“我想要见沈川。” 她声音很弱,气若游丝。 慕容徽还没回应,旁边贺兰絮就开口求情,“陛下,让殿下见吧。” 慕容徽道:“朕去看看你的药熬得怎么样了。” 他起身出去后,沈川被人架着丢了进来。 沈川衣服上脏兮兮的,眼里还噙着笑,摸着床沿爬起来,跪在了床头。 他脸上有擦伤动作也不协调,像是挨了一顿打。 沈川伸出三根手指道:“殿下,昨天我可是挨了三十大棍,现在不比殿下好受呢。” 慕容徽因为谢崚的昏迷牵连东宫众人,他们都不好受,连杏桃也被罚在殿外跪了一夜。 谢崚努力动了下,要不是现在浑身没力气,不然她真的很想扇他一巴掌。 她咬牙:“你给我喂了什么?” 她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怒意,她这次昏厥肯定不是偶然。 “芝麻糖,好吃吗?” 谢崚:“……” 谢崚过敏,小时候谢崚身体养得好,吃一两块芝麻糖糕顶多就是发红疹,而以她现在的状况,再去碰这种禁忌的食物,无异于自杀。 沈川坦然,“殿下不受点苦,陛下怎么可能心疼呢?” 谢崚爱惜身体,怕死怕得要命。她就算要用计,也不可能做出自伤的事情来,沈川也猜到了,所以他事先没有跟谢崚打招呼。 “整个皇宫找不到一粒芝麻,你的东西在哪里来的?” “我和陛下说,是殿下特地命我出宫买的,若是陛下责备,殿下将会服下糖糕,自我了断, 无须陛下担忧。” 谢崚:“……” 难怪刚才慕容徽露出那个表情,原来以为她是自尽。 谢崚:“你就不担心我真的死了吗?” 沈川笑道:“殿下福大命大,奴婢干这件事之前,特地算过一卦,殿下会活到八十岁,何况太医说了,殿下只要醒来,便无性命之忧,殿下现在已经没事了。” 谢崚说了太多的话,觉得有些累了,闭上眼不想管他。 “生气了?” 沈川见此,叹了口气,也不再嬉皮笑脸,“殿下有没有想过,你是陛下的女儿,你当然不用害怕陛下责罚,但是你身边的人该怎么办?” “苏郎君远赴徐州,贺兰初为你欺骗叔父,你若不用此计让陛下心软,逼陛下让步,只怕殿下没能力保住身边人。” “还好,陛下还是愿意在乎殿下性命的。” 谢崚终于是再次睁开眼睛,“接下来呢?” 沈川给谢崚盖好被子,“首先,殿下先养好病。” 说完后,沈川又说道:“徐州之后,当夺荆州。” 徐州为下有,荆州为上游,一上一下,相互形成犄角之势。 第123章 过招 等药熬好后,慕容徽亲自给她端来了。 谢崚的脸上,手臂上,都有碎瓷片划伤的伤痕。 她靠着床头的软枕,脸色还是那么苍白,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白皙的皮肤上残余着几点深褐色的血迹。 她一口一口地将药喝下去,喝到一半,实在是不想喝,“头晕,想吐,不想喝了。” 太医说应该喝完了才好…… 慕容徽正想要劝慰她,可是看见谢崚那双楚楚可怜的金眸时,只是道:“不喝就不喝,等明天再喝。” “你好好养病,夜里若是有事,可以派人来宣室殿。”他胸口堵着,在病弱的女儿面前,低下了头,“父皇不追究苏蘅止私逃,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谢崚点了点头。 慕容徽替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开,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比起谢崚争夺江山,她自取灭亡,对他的影响更大。 谢崚咳了连声,忙道:“父皇,小心些。” 慕容徽道:“朕知道的。” 他出去后不久贺兰絮正想紧随其后,谢崚忽然喊住他,“阿絮,对不起。” 贺兰絮身体一震,转过身来。 谢崚的身子蜷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只,瘦骨嶙峋。 她或许是为了昨天发生的事情道歉,也或许是为将他母亲算计入局道歉。 贺兰絮也是心疼极了,谢崚是他和慕容徽照看大的,他见过谢崚幼年时无忧无虑的模样,他是她的兄长,也算是她半个父亲。 贺兰絮说道:“没关系,阿崚,休息吧。” “你知道,我不可能怪你。” 谢崚的脸上总算是浮现出一丝微笑:“阿絮人最好了。” 贺兰絮离开了东宫,顺便把留守的贺兰初也带走了。 看他的脸色,贺兰初恐怕得掉半身皮。 谢崚闭上眼睛,沉入棉被里。 “已得徐州,荆州可徐徐图之,殿下不急。” 这是沈川的原话。 荆州、徐州…… 从前谢崚总害怕迈出第一步,如今她做到了,发觉一切居然如此简单。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苏蘅止怎么样了。 …… “苏大人,这便是徐州的兵政文书,有点多。” 小吏将刺史掌管的机要政务整理出来,一箱一箱搬到了马车上。 苏蘅止站在下邳官衙前,有些恍惚。 年少时,苏令安空闲的时候,会带着他一起到官衙前,让他坐在门口台阶上看人来人往。 徐州萧条了很多。 官衙在过去几年里翻新了几次,已经不是他所熟悉的了。 他抵达下邳前两日,故意派人在下邳城内散播假消息,说新任刺史贺兰絮丁忧,为母亲守丧五年,陛下苏蘅止暂代徐州牧一职。 徐州是苏蘅止老家,徐州百姓闻言不胜欣喜,没有人怀疑消息的真实性。所以在苏蘅止抵达下邳城那日,下邳万人空巷,迎接苏蘅止。 苏蘅止推脱了一场又一场的接风宴会,直接到官衙将相关的文书搬走,匆忙解决完交接事宜。 “苏公子?”搬书的几位小吏见他不应,又喊了一次,苏蘅止笑道,“劳烦了,帮我搬去苏府吧。” 他递给了小吏一人一个金元宝,“就当是我请诸位喝酒。” 小吏受宠若惊,只觉得这位刺史大人可比前任刺史大方得多,包括他爹。 这一切都归功于谢崚出手阔绰,她不舍得苏蘅止受苦,给他塞了整整一箱金元宝和一箱宝物,让他带上,有钱财傍身,他干什么都方便。 苏府空置多年,虽然有些旧奴仆帮忙打理,但破败将不可避免。 照顾苏蘅止长大的嬷嬷见到苏蘅止,从屋子里跑出来,泪眼汪汪,抓起苏蘅止的手,“公子,你可算回来了,老奴还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你了,你可还记得老奴?” 苏蘅止道:“我还记得,嬷嬷做的糖葫芦很好吃。” 嬷嬷泪流满面,“公子喜欢吃,奴婢这就去做。” 故人相见,苏蘅止原是想笑的,牵动嘴角时心口溢出了无数心酸与苦涩。 他笑不出来。 “没事的,公子先去休息。”嬷嬷道。 苏蘅止便往旧时的屋舍走去,隔着一层朦胧的白雾,他似乎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孤身跑过长廊,来到树下的秋千前。 一个人念书,一个人自娱自乐,一个人吃糖葫芦,一个人荡秋千。 直到某天逃出府,在水中捡到了谢崚。 他凝视着那个孤身荡秋千的白影,伸手想要帮他推一推秋千,让他荡得更高一些,越往前走,脚步越沉重,手触碰到秋千绳的那刻,一切烟消云散。 秋千腐朽,连院子里的那棵常青木,也消失不见,只剩下枯木桩。 时过境迁,四个字在这间屋舍中,体现得淋漓尽致。 苏蘅止的心冷了下来,刚有点一点感伤又被压了下去。转身回到屋中,给谢崚写信。 徐州一切顺利。 …… 春夏气候好,谢崚的病也养得好。 收到苏蘅止信的时候,她已经能够下地走路,趴在书案上看书,一口气吞下徐州的结果是,慕容徽往她身边派的暗卫更多了。 以前只有一个杏桃,支开就好了,现如今两个三个,一天三班倒盯着她。 第165章 经过了上次的事情后,谢崚宫里被搜了一次,所有尖锐的物品、类似于毒药的东西,全部被带走。 慕容徽也是怕了,怕谢崚生了寻死的念头,一次不成还想要做第二次、第三次。沈川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拿着谢崚的令牌随意出入宫。 贺兰初被贺兰絮罚跪祠堂,三天三夜。 她是第一次被贺兰絮罚跪,跪得双膝都磨出血了。 她对谢崚抱怨,“很疼呢。” 谢崚喝完一碗中药,苦得拧起鼻子:“那个药膏给你,回去敷一敷就好了。” 贺兰初颇为嫌弃,“那是你用过的,而且是用来治疗外伤的,我这是瘀血,你能不能那么敷衍。” 谢崚放下碗,“那算孤对不住你,委屈你了。” 听到这话,贺兰愣了愣,扭着衣裳下摆,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其实我知道,我入东宫那刻,就成了你的臣。” “谋士以身入局,生死都是由天定,何况我只是磕伤腿,你也不必说这样的话……” 几日后,从药效中缓过来的夏夫人也被贺兰絮训斥了一顿,贺兰絮是没办法染指徐州了,过几天就要去江陵赴任。 现如今荆州被一分为二,一半归楚一半归燕,反正谁都没有办法将荆州占为己有。 谢崚病好之后,便开始筹谋怎么将荆州抢过来 抢完了荆州,燕国在上游和下游的布局都在谢崚的掌控之中。 “如果说徐州是苏氏的地盘,那么荆州的主人就是王伦。”谢崚缓缓分析道,“当年楚国荆州叛乱,几乎都是由王伦平 定的,荆州的官员几乎都是王伦提拔上来的。” “即便后来父皇占了江陵,也没有大规模更换过荆州官员,我们要借王伦的势?” 沈川说道:“殿下是不是在王伦身边安插了一位探子?” 谢崚:“……” 曹不瞒的存在只有谢崚自己和苏蘅止知道,他是这么知道的。 沈川:“我们以前是同窗,但是交情不深,听说他前段时间到处找我,殿下也在到处找我,我就觉得很奇怪,他究竟是奉谁的命呢?” 谢崚忍不住了,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闭嘴!” 她用曹不瞒,是想要取代王伦的。 曹不瞒这几年已经爬到了参军右司马的位置上,她不想冒着暴露他的危险,仅仅只去争夺一个荆州。 “殿下的野心真的很大。”沈川说道,“殿下当初和奴婢说,你想要燕楚重归于好,但是想要达成这个目的,你就不得不在两边动手,先夺燕后夺楚。” “不过放心吧,这次奴婢定然不会让你的棋子暴露。” 沈川说道,“奴婢给他写信,以故交的名义,而非以公主府的名义,情报出自我,与殿下无关。” “奴婢,仅仅只是公主府的奴婢,而非臣子。” 他话说完,谢崚在梳妆台一角看见了那对琥珀耳环。 谢崚拿起来,对着光照看了一眼,“挺漂亮的。” 但是她只看了一眼,就收进匣中。 沈川问道:“殿下不会将它再转赠别人了吧?” 谢崚笑了笑,“不送了,否则劳烦你费尽心思从怀瑾那里将耳环换回来。” 提到季怀瑾,沈川的眼神动了一下。 “殿下,其实你不愿意收下这份膈应的礼物也没关系,你将季怀瑾送出宫。” 谢崚笑容收敛,“她得罪你了?” “心思叵测的人,不应该留在殿下身边。”他起身来给谢崚梳头,小声说道,“我记得季怀渊小时候家境并不算好,季家是家道中落的贵族,家里连奴仆都没有,怀渊冬天归家,还要自己生火洗衣……” 谢崚不算完全驽钝,沈川轻轻一点,便已经明了。 垂下眼眸,没有回应,见她这个样子,沈川就明白她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许久之后,她还是说道:“何必对她有那么深的偏见,不就是个没怎么念过书的命苦孩子,我会将怀瑾留在身边教养,她学识浅薄,慢慢学就好了,以后不必再提。” 沈川也不强求,谋士当以死谏,可他是个奴婢,奴婢只需要让主子开心就好了。 次日,沈川修书一封,送给仕在江南的故友。 两人的计划还没有开始,慕容徽那边开始动了,他不追究苏蘅止,并不意味着他不想追回徐州。 于是,他策划了一出轰轰烈烈的南巡,以震慑“楚帝”为命,准备南下徐州。 苏蘅止就算再受徐州百姓爱护,慕容徽亲至,他总不可能不迎接吧? 他冲着什么去的,一目了然。 慕容徽动作极快,而且行程保密,瞒住了东宫耳目,直到他离开长安三日后,谢崚才得知他去徐州的消息。 一同传到谢崚耳中的,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没去成。 坏消息是,他在长安城外遇刺,身受重伤。 ----------------------- 作者有话说:这几章是父女两人拉扯过招,真正的父慈女孝,这几章会极速更换地图 第124章 较量 就是谢鸢干的。 送上门来的慕容徽,不杀白不杀。 上次让他给逃了,这次她可不会轻易放过他。 …… 慕容徽觊觎楚国,谢鸢也在盯着燕国一切动向。 谢芸病重,王伦和谢渲不靠谱,谢鸢亲自从建康移居京口,日夜操练水军。 前些天,苏蘅止成为徐州牧的消息传到京口,谢鸢尤其惊讶。 但是她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是谢崚发力了,她在和她的父亲暗斗。 谢崚没有忘记自己的母亲,忘记她楚国公主的身份。 谢鸢当即派人暗自给苏蘅止去信。 苏蘅止收了。 信是写给谢崚看的,慕容徽对楚国的信件管得很严,她这些年写的信,没有一封落到谢崚手中。 徐州离扬州近,慕容徽的手伸不到那么远,苏蘅止能收到信,那相当于谢崚也能看到她的信。 她们母女二人总算找到了恢复通信的渠道,以后她就可以给自己女儿寄信了。 可她没想到,她信送出去后不久,就收到了一封回信。 是苏蘅止呈上了慕容徽南巡的行踪,求谢鸢帮助,拦截慕容徽。 苏蘅止刚到徐州不久,还没有站稳脚跟,慕容徽一旦到了徐州,苏蘅止的刺史位肯定保不住了。 对于谢鸢来说,这事好办,直接把他杀了,再趁机北伐,今后整个燕国都是谢崚的,还用为一个徐州发愁? 早晨时飞鸽传信,告知谢鸢暗卫得手的消息。 虽然慕容徽及时反应,避开了要害,但是也伤得不轻。 谢鸢眉头舒展,心情愉悦,楚国总算是迎来了一件喜事。 她微笑着提笔给苏蘅止写信。 “承君之托,事已毕矣。” 她命人将这封信封好,如以往那般,送去给苏蘅止。 …… 谢崚的病还没有好全,披上衣裳就往宣室殿奔去,脚步都是虚浮的,好像踩在云端。 她没有进殿,慕容徽还在清创。 血水一盆接着一盆端出来,鲜红的颜色扑面而来,谢崚那久不见的晕血症被这血腥的一幕煽动得几乎又要犯了。 她慌忙中抓住一个太医,“父皇情况怎么样?” 谢崚的指尖颤抖着,她从小就害怕慕容徽生病,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大脑一片空白,站在原地团团转,不知所措。 太医被她的状况吓到了,他认为比起慕容徽,谢崚的情况可能更需要太医。 他伸手搀扶谢崚:“殿下莫慌……” “说呀,他的伤势怎么样?” 太医只好如实回答,“陛下身经百战,在发现刺客的时候躲开了致命一击,现在的伤势,不足以威胁性命。” 谢崚抓着他的手臂,腿已经软得没有力气了,要不是杏桃赶来扶了她一把。 …… 初夏的阳光落在铺散在白玉台阶的裙子前面。 谢崚跪在宣室殿前面的台阶,就这样等着,也没有人来喊她走。 直到某个太医看出来她脸色不对劲,给她喂了些蜂蜜水后,她才能站起来。 谢崚回过神来的时候,文武百官几乎都来到了宣室殿等候。 谢崚看见了慕容德和慕容律,她身为储君,但是因为年纪小资历浅,在朝中的地位远不及这两位叔父,如今他们齐齐站在这里,四周的文武百官也只听他们二人差遣。 “能站稳吗?”谢崚走下台阶的时候,慕容德在她耳边冷声嘲讽。 自从谢崚和太后起冲突后,她和两位叔父关系就不好,虽然不至于水 火不容,但是他们两人素来看她不顺眼。 慕容律还好一点,但是慕容德难免要扎她几句。 谢崚:“孤能站稳,劳烦叔父关心。” 谢崚心想真是奇怪,慕容德不关心慕容徽情况,干嘛抓着她不放。 第166章 然后她就听见了了一句冷讽,“殿下的好娘亲干的好事呀……” 谢崚猛地抬头。 谢鸢干的? 如果是别人派刺客刺杀慕容徽,事毕之后,肯定要藏和掖着,甚至还会灭口。 但是谢鸢不一样,她手下的暗卫都纹着楚国的印记,就是为了让燕国人知道是她的手笔,得手之后让暗卫大声报出名字来。 慕容徽受伤后本来还能强撑着驾马,听到声音后吐出一口血,从马上摔了下来。 慕容德说道:“殿下何必摆出这么惊讶的表情,你不是一心向楚国,心向你的母亲吗?” “陛下养你十五载,无论你顺还是逆,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他都对你宠爱如初,为稳住你储君之位,孤身和朝廷较量,你与母后不和,陛下将母后迁居宫外,你喜欢苏郎君,他也亲自上门为你提亲。” “只是不知道,殿下会不会顾念君父多年养育之恩?” 谢崚被他说得心血翻涌。 她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就算受委屈当面就怼回去,“我父母尚在,你只是我的叔父,更无生养,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教养过,有什么资格来教导我?” 慕容德脸色阴沉,他和段氏多年无子,这一直是他们夫妻二人心中的一道伤痕,谢崚毫不留情揭开这块伤疤,当着所有人的面让他颜面无存。 慕容德说道:“殿下还是祈祷陛下无事,若是陛下有事,殿下也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谢崚在徐州搅弄风云,慕容徽也不至于中谢鸢的圈套。 谢崚仰着头说道:“我父皇将长命百岁。” 两人此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谢崚在外面晒了半天太阳,脑子晒得有些晕晕乎乎的时候,主殿有人来报,慕容徽醒了。 谢崚睁开眼睛,连忙提着裙子闯了进去,慕容德也想跟进去,过门槛的时候被内侍拦了一下。 “尚书令,陛下精神不济,只容见殿下一人。” 慕容德和后面的官员顿住脚步。 …… 谢崚跪在床头,四周弥漫着很浓郁的血腥味,浓郁熏香压不下去。 “吓到你了?” 慕容徽抬手摸了摸谢崚煞白的小脸,扯出一丝微笑,温柔地说道,“你娘是这样子的,我不放过她,她不会放过我。” “我没有那么恨她,所以我没有想过杀她,但是他怨我夺走你,她一直想要找机会杀我,但这也没什么,毕竟这一刀换你归姓慕容,留在燕国数年,也算是值得了。” 谢崚鼻子有些酸,“别说了,快养伤吧,慕容德都说了,要是你死了,我将难辞其咎。” 慕容徽一字一顿地道:“别信他说的,我死后,阿崚将是天下之主。” “不过父皇也算是身经百战,当初在战场上那么多刀剑都没有伤到我,你娘也一样。” 谢崚吸了吸鼻子,“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身上有旧伤,总是很容易复发,我很害怕你死。” 慕容徽柔声安抚道:“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 谢崚等慕容徽睡着后,收拾干净眼泪才出来的。 她在外人面前从来没有失态过,泪光压在眼底,脸色冰冷。 慕容德等人还在原地等候。 谢崚说道:“诸位,都散了吧,父皇已经歇下,他已经很累了,不愿意面见诸位。” “明日朝会照旧,孤将会代父皇听政。” 诸位臣子听着谢崚的命令,不由得往慕容德身上瞟去,以前慕容徽外出征战,都是慕容德摄政,现如今居然轮到一个十五岁的孩子了? 燕国朝廷,真的要变天了吗? 不过说来也对,谢崚年满二十,慕容徽是该给她历练的机会了。 慕容德久久不动,隔着十余级台阶,和谢崚对峙。 片刻后,慕容律上前劝:“四哥,该走了。” 慕容德挥袖甩开他的拉扯,转身离开,周围的臣子见他离开,这才松了口气,缓缓散去。 谢崚眼眸一黯。 没有人愿意听她的,所有人都听慕容德的。 看来,是个棘手的问题。 天边的乌云聚了起来。 当天夜里,与慕容德交好的几个近臣来到他府上,“欺人太甚。” “公主殿下今日的话,也太过伤人了!”一个臣子道,“殿下终究是公主的叔父,她怎么能用那种语气向叔父说话!简直是目无王法!” 另一人说道:“到底是楚女养大的,只怕今后,燕国到她手里,她要将整个燕国江山献给南边,陛下也是,殿下为陛下守江山数载,他不念殿下功劳,却只偏向公主!” “殿下,您绝对不能让公主继位!她现在年纪还小,脚跟未稳,现在动手还……” “闭嘴。”慕容德冷声喝止,“我知道你想什么,我劝你不要说出来。” 那位被喝止的大臣道:“臣下一心一意为殿下,就算殿下不允,臣也要说,殿下乃太后之子,陛下的同母弟,陛下只得一弱女,弱女如何能守江山?大燕的未来,还得仰仗殿下!” …… 长安下了一场暴雨。 最近太医院很忙,先是谢崚的病情迟迟未能痊愈,后来是慕容徽遇刺受伤。 太医院的白太医守了一日一夜,慕容徽病情好转后,才下值回家。 她还没出宫门,就被季怀瑾请走了。 白太医战战兢兢,生怕谢崚身体出问题,他又得守一夜不敢合眼。 谢崚披着一件薄丝绸外衣,坐在软榻上,虽然依然有些体弱之症,但并无病色。 白太医更加战战兢兢了,谢崚没有病,那干嘛找他? 谢崚问道:“听说你是太医院资历最好的太医,祖父在世时,你就已经是贺兰家的医者?” 白太医叩头:“是。” 谢崚又问:“父皇年少时在战场上身受重伤,是你给他治好的?” 白太医如实道:“……是。” “当年父皇假装重伤难愈,以迷惑祖父,令祖父对他但放松警惕,其中也有你的手笔?” “是……” 白太医咂摸着,怎么有点怪怪的。 第125章 论政治手段 太医察觉到不对劲,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谢崚说道:“你当初的药方,给孤看一眼。” 白太医是个人精了,一听这话,连连摇头,“殿下,微臣年迈,很多事情都已经忘记了,这药方臣早就忘记了。” 谢崚懒得跟他废话,“听闻白太医的长子自幼学医,想要继承父志,入太医院。” “太医院考核严谨,令郎考了三年都没有考上,孤已经下令,将令郎调入东宫,他现在已经在殿外等着面见孤了。” 白太医露出震惊的眼神,他就只有一个儿子,谢崚这招恩威并施,是想要拉他入局呀。 “放心吧,孤对手下人向来很好,白大人不必担心令郎在东宫过得不好,”谢崚摩挲着蔻丹,“现在白大人记起药方了吗?” 谢崚拿起墨迹未干的药方,屏风后沈川缓步走出,“像话本子里的反派。” 谢崚说道:“怎么,你又要说我没有仁义之心那些话了?” 沈川说道:“实话说,我不支持你这么做。” 谢崚沉吟,“父皇已经允我监国,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沈川说道:“不久之前,殿下和我说,并不想走到那一步。” “不是我不想,而是,不敢。”谢崚说道,“可是当我得到了徐州,我才发现原来迈出第一步,也不是那么难。” 慕容徽不会真的任由苏蘅止掌控徐州,谢崚必须赶在他养好病之前做些什么。 谢崚看了一眼药方,递给沈川,“你看看这药方对不对,若是没有问题,那就抓药吧。” …… 第二天,谢崚披上朝服,第一次上朝。 贺兰絮出镇荆州,朝廷上一文一武两个最高级的官员莫过于尚书令慕容德和大将军慕容律。 谢崚和慕容德昨日才起了冲突,慕容德脸色很黑。 朝廷上的人都知道,谢崚年纪还小,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手段压得下这两位叔父。 谢崚坐在皇座上,垂眸看着众人,在所有人面前扫了一眼,最后落在了慕容德身上。 “四叔父,你仗着自己是先皇之子,无军功在身,却自骄狂妄,昨夜父皇伤重,只召孤而不召你,你不顾尊卑,你当诘问孤,以孤母亲来挑拨孤与父皇的感情,质疑孤对大燕的忠心,是何居心?” 慕容德道:“微臣不过是为了大燕江山考量,殿下若是怀疑微臣有二心,降罪于臣便是。” 谢崚桃花眼上挑,他是以为自己有朝臣支持,谢崚只是监国,不敢对他做什么吗? 可他是真真 实实猜错了,谢崚冷笑起来:“既然四叔父都这么说了,那孤就成全你。” “传孤命令,尚书令降为尚书左仆射。” 话音未落,朝堂上开始躁动起来,看戏的慕容德一党立刻从早晨的昏昏欲睡中惊醒,吏部尚书张淮当即跪在谢崚面前道:“殿下,万万不可,同胞之亲,怎可自相鱼肉?尚书令大人为国守江山数年,殿下受恩于段夫人,及笄之礼,尚是段夫人为殿下加笄,殿下怎能忘恩负义。” 第167章 谢崚心想,慕容德就算是再有用,对她生出了异心,也只是挡在面前的一步棋。 如果真的想算账,慕容徽对他两个弟弟算好了,当年段夫人远走徐州,慕容徽为了帮她逃离谢鸢的眼线,用自己亲生女儿做饵。如果不是苏蘅止,谢崚如今已经埋骨在徐州。 谢崚对慕容家的人亲情寡淡,不仅仅是因为她年幼时没有见过这些人,更是因为他们没有给谢崚带来任何实际好处。 段夫人是对她好,将她看成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这点好没有太大的作用,她的丈夫没有因为这点好而多为她考虑一丝一毫。谢崚也会念着她的好,不过它也不会因此放过慕容德。 谢崚转眼看向吏部尚书,吏部尚书只感觉芒刺在背,正当他以为自己也要被牵连降职的时候,谢崚说道:“尚书台事务繁多,寻常人难以操持,你以前与尚书令交好,也熟悉尚书台公务,就由你补尚书令空缺。” 张淮额头冷汗冒得更厉害了。 谢鸢将政治玩得出神入化,才能压得住南边那群臣子,谢崚跟着谢鸢长大,自然也有点小手段。 打压一个,拉拢一群,天下人都是逐利的,没有谁会为了自己的上司而葬送自己的大好前途,踩着前人上去才是最优解。 张淮这冷汗只冒了片刻,他是看清了谢崚怀柔的目的。他非鲜卑五部的人,拼了半辈子的命往上爬,跟条哈趴狗一样讨好着慕容德,也能触碰到一个吏部尚书的位置,这辈子应该是走到头了。 那可是尚书令的位置呀,他这辈子可能就只有那么一个机会了。 他将头缓缓叩下去,“微臣,谢恩。” 这下轮到慕容律看不下去了,“陛下尚卧床不起,尚书令一职关系重大,若是兄长有错,殿下大可告知陛下,再有陛下行废立之事,殿下如何能擅自处置。” 谢崚道:“父皇委命孤监国,孤就连这点权力都没有吗?若是叔父不满孤的做法,大可等父皇痊愈,去向父皇倾诉。” “对了,还有雍州刺史一职,尚且空缺,常大人,当年父皇远征,你做军师祭酒,为父皇立下汗马功劳,这位置,该是你的。” 常无缺听到这话,犹豫片刻后,还是跪下谢恩。 慕容律的脸色也不好了,常无缺是他的岳父。谢崚很会拿捏重点,将雍州刺史给他,他不会接,但是给他岳父,要是他敢拒绝,他和他夫人之间难免会生嫌隙。 常夫人还怀有身孕。 谢崚看着沉默的众人,找了好多个理由,一口气把慕容德相近的官员全都封赏了一遍,唯独孤立慕容德。 做完这一切后,谢崚高兴挥手,“下朝。” …… 做完这些还不够,谢崚还得稳住慕容徽。 她回到东宫的时候,沈川已经按照药方将药抓好了,谢崚直接带着药去了宣室殿。 小厨房里,药侍正在熬药,谢崚道:“出去吧,这里我看着火。” 药侍离开后,谢崚将炉火上的药倒掉,换上了自己的药。 慕容徽应该没有想到,当年他用这一剂药方来欺骗他的父亲,现在被自己的女儿用这剂药方来欺骗自己。 谢崚小时候看药侍给慕容徽煮过药,所以她也无师自通了煮药的技巧,连火候都掌握得分毫不差。 煮好后,谢崚拿起勺子,先试了一口,苦味呛得她直咳嗽。 谢崚伸着舌头,连忙吃了口蜜饯解苦。 等了片刻,她确定药方没有问题后,将放温了的药和蜜饯一起放在托盘里,捧到慕容徽的床前。 经过一天的休整,他看起来好了很多。 谢崚有些羡慕,身体好的人就是有活力。 见到谢崚,慕容徽第一句话是:“阿崚来了。” 随后话锋一转,“听说今天在朝廷上,你几乎要把大殿的房顶给掀了。” 谢崚一声不吭地夹起一块蜜饯,塞进慕容徽的嘴里,“先吃块梅子干。” 慕容徽一边嚼嚼嚼,一边道,“你就算堵上朕的嘴也没用,这次你的确过分了。” 谢崚又给他喂了一块奶糖,“再尝尝这个。” 慕容徽:“……” 等他吃完糖,谢崚才将药捧给他,手有些颤,“先喝药。” 她有些紧张,这剂药方慕容徽曾经喝了六年,她担心他会识别出药的味道,特地让他吃糖,嘴里留下甜的滋味,用来混淆他的味觉。 他喝药的时候,谢崚死死地盯紧他,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紧张。 慕容徽喝完了药。 谢崚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发现。 慕容徽放下了碗,敲了敲她额头,“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的?” 谢崚低下头,道:“我是气不过。” 她嘟囔道:“我忍四叔父很久了,同样是尚书令,以前在建康,谢芸就没有这么高傲地对待过我。” 慕容徽听她提起谢芸,深叹,“阿崚,在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比得过血缘联系,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不能因为他言语冒犯了你就对他们痛下杀手。” “偏听则暗,兼听则明。以前你的老师都是怎么教你的?” 谢崚嚷嚷道:“所以我没有对他们痛下杀手,只是降了他的职,我就是想出口恶气,父皇要是不高兴,等你伤好后去上朝,再复了他们的职位就是了。” 慕容徽摸了摸她的头,“都及笄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 谢崚心想,就逗你玩呢。 慕容徽的伤,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好的了。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慕容徽的伤势反复,又陷入了昏厥之中。 …… 与此同时,慕容律来到了慕容德府中。 慕容德没有让慕容律进门,门只是打开了一条缝隙:“今日朝廷上不是无话可说吗,为何要来?” 慕容律道:“你真相信那小丫头拙劣的离间计?阿崚只是个小孩子,孩童心性,不过是气恼你对她不敬,你去跟她道个歉,想必她会原谅你的。” 慕容德嗤道:“计谋拙劣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管用。鞭子不打在你身上你是感觉不到疼,陛下让一小儿监国,谢崚羞辱我,你竟然还在替她说话?” 话罢,慕容德直接把大门关上来。 慕容律:“……” 没办法讲话了。 赶走了弟弟后,慕容德想起了前几天幕僚的建议。 一个有着汉人血脉的幼女怎么能掌大燕江山呢? 第126章 清君侧? 谢崚被滴漏声惊醒时,天亮起来了。 她睁开眼睛,宫女们应声走进宫中,捧来她的朝服。 谢崚任由宫女替自己梳洗打扮,扎好犀角衣带,绣着金线的服饰盖在她的身上,清贵端庄,她打了个哈欠。 原以为她会因为害怕睡不着,可是自从踏上这条路,她操劳政务,和大臣们玩心计,睡得比以往都要安稳。 她已经监国一旬,慕容德自被她降职以后就告病在家,两人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 谢崚按照自己的心意,该提拔的提拔,该降职的降职,一番敲敲打打。 每天朝臣上朝时候都是战战兢兢的,搞不住哪天谢崚的锤子就来到自己头上。 不过谢崚敲打归敲打,除了降职以外,也没有动过想要杀人的心思。 朝臣们发现这点以后,纷纷松了口气,起码谢崚不嗜杀,保住这条命,丢掉的官职以后等慕容徽回来上朝以后还能朝慕容徽诉苦。 下朝后,谢崚准时去给慕容徽 喂药。 谢崚咬着山楂糖球,眯着眼睛看慕容徽喝完药。 在得知往药里加甘草的也不影响药效以后,谢崚熬药的时候加了一大把甘草,冲淡了药的苦味。 或许是出于对她的信任,慕容徽并没有疑心谢崚每天捧过来的这碗齁甜的药里面有什么。 慕容徽的脸色苍白,拈起一颗红山楂,放在口中,温和地凝视谢崚,“朕还没吃一口,全让你给吃完了。” 这盘山楂糖球,是御膳房给慕容徽解苦的,但是谢崚正好喜欢吃山楂,十几颗就只吃剩下一颗。 谢崚抿着唇,“我今天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让我吃点怎么了?” 谢崚指的,是她今天在朝廷上发疯的时候鬼使神差罢免了两个禁军校尉。 贺兰家的小辈们没出息,靠着家族荫封才入朝为官,成了禁军中的两个校尉。 慕容徽对兵权控制得很紧,早就想革了他们的职,但又害怕伤到贺兰絮的心,故而没动手。 谢崚仗着年纪轻胡闹一通,把他们整下来,换上其他人,正中他下怀。 慕容徽说道:“阿崚也能为父皇分忧了。” 谢崚笑了,“如果可以,我真想将父皇所有忧愁都带走。” 她双手托腮,金色眼眸闪了又闪。 其实她和慕容徽很难和谐相处,小时候谢崚就怕慕容徽,怕被他关进书房里背书,长大后怕他伐楚,两个人相处起来都是小心翼翼的。 第168章 只有他生病的时候会变得脆弱,谢崚也会因为觉得他太过可怜了,将自己浑身的刺都收起来。 两个收敛的人在此刻能够短暂和谐相处。 说起来,她和慕容徽相处的时间比和谢鸢在一起的时间多了很多很多,他们真的是很亲很亲的人了。 所以她才不愿意看见亲人相杀。 两国的仇怨,就由她来承担吧。 慕容徽睡了,病人总是嗜睡。 白太医跟他说,他过度劳累,加上遇刺催发旧伤,身体需要静养,至于静养多久,太医也是含糊其辞。 总之,在未来的半个月里,谢崚还会持续监国。 …… 谢崚回到东宫后,外面有人通报说段氏来了。 段夫人之前就来找过她两次,谢崚都没有见。 她如今已和慕容德决裂,她和段氏再见面,也只是说些漂亮话,虚情假意,完全没必要浪费感情。 谢崚说:“送婶母回去,就说孤没空。” 她回到主殿更衣时,沈川跟了过来。 给慕容徽下药、革职孤立慕容德、离间两兄弟,都是谢崚自己的主意,沈川只是看着她做,并没有插手,也没有提出什么建言。 对此谢崚表示可以理解,毕竟他现在还没有完完全全属于她。 沈川问:“殿下接下来想要怎么做?” 谢崚说:“等。” 谢崚换掉那两个禁军统领后,部分禁军由同出贺兰家的贺兰初代管,而贺兰初是谢崚的人,相当于谢崚掌握了这部分禁军。 这些天谢崚打压慕容德,要是他识趣,最好就是顺着台阶下,缩起头来做人,或者给谢崚道个歉,以他的身份地位,谢崚不会步步紧逼。 但是谢崚估计,他有九成可能会走向另一条路。 谢崚和慕容德关系不算亲近,和他的相处中,谢崚大抵摸清他是个高傲的人,他会向慕容徽低头,却不可能向谢崚低头。 就算谢崚现在不收拾他,若是哪天慕容徽不在了,那他将会成为谢崚最大的威胁。 现在慕容徽还在,虽然他病了,但朝廷实际掌权人还是他,不过只是放谢崚上去玩玩,他要是察觉到谢崚的意图,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想要真正处理慕容德,所以只能诱他先动手。 现如今慕容徽卧床不起,若是想要干点什么,这是最好的时间。 谢崚不知道,慕容德能否把持得住这个诱惑。 谢崚现在要做的,就是等。 “接下来就要看看,我那叔父能忍到什么时候了。” 沈川笑道:“要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呢?” “要是他经得住考验,那孤暂且容他,与他和谐相处。”谢崚道,“但如果他没有经得住考验,那么……” “他攻入皇宫之日,就是他的死期。” 不仅如此,一环扣一环。 谢崚掀开了地图,纤瘦的手指指向地图,双眼光芒骤亮,“孤正好以‘清君侧’名义召回贺兰絮,而驻守荆州的楚军正好趁虚而入,那么——” “荆州就是孤的了。” 沈川心惊,少女看起来病殃殃的,却是不是总是爆发出惊人的魅力。 沈川对她的计谋挑不出任何毛病。 “兵行险招,是一出好计谋。” 被沈川夸奖,谢崚面不改色,但心里到底是雀跃了一下。 她心里对自己的谋划也没底,得到了沈川的认可,她也就放下心来。 她推着沈川往外,“让你去给曹不瞒写信,你写了吗?” 沈川说:“写了写了,现如今你在楚国留下的那条狗已经成了王伦的心腹,王伦现在镇守荆州,你娘那边全员戒备,若是燕国这边有动静,不用我说,他们自然会出兵。” 谢崚把他推到门口,折返回书案前拿笔墨。 沈川凑上来,“你又给谁写信?” 谢崚往屏风后走,避开他,“要你管。” 谢崚是写给苏蘅止的。 这些天她太忙了,都忘了给苏蘅止写信。 她有很多话想要跟他说。 思前想后,白纸上却迟迟未能落下一字。 最后,她只在纸上留下了八个字——“一切顺利,唯挂念君”。 她在长安一切顺利,唯独想念苏蘅止。 夜夜梦君不见君,她真的好想见他一面。 …… 或许是上天见不得谢崚过得这么顺,这封“一切顺利”的新发出仅仅一天之后,变动出现了。 这天,谢崚照例去给慕容徽喂药。 她和往常一样,亲自带了药包,去宣室殿找小厨房,亲自给慕容徽熬药。 熬完以后,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尝了一口,确定味道和温度没有问题之后,继续和往常一样,端到慕容徽面前。 要是又和往常一场,慕容徽喝了药,和她寒暄两句,差不多就该乏了,谢崚也识趣地离开,让自己的父皇能够好好休息。 不过—— 今天慕容徽喝了药之后,脸色却变得很难看,双唇苍白,额头上直冒冷汗,连话也少说了。 谢崚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父皇,怎么了?” 慕容徽虚弱地笑笑,“没事。” 谢崚才没有信他,不是难受到无法支撑,他不可能会在谢崚面前示弱。 他是喝药以后才变成这副模样的,谢崚第一时间想到是不是药有问题,她拿过药碗,她明明喝过,和往常没有区别,为什么慕容徽今天喝完药会感觉不适? 盯着药碗里的残渣,谢崚想要继续尝一口,却被慕容徽拍掉,碗在地上碎开,她错愕抬头,慕容徽已经挣扎这从床上爬起,一半 身子悬空在床沿上,双目赤红,紧紧捉住谢崚手腕。 “不、能、喝!”慕容徽吃力地道,“阿崚,我——” 他的话没有说完,一口血喷了谢崚满身。 谢崚裙摆溅满了血迹,大脑空白了片刻,提着血迹斑斑的裙子大喊道:“太医,太医快来,父皇出事了!” 慕容徽的身子软绵绵垂了下去。 谢崚拉着慕容徽的手,哭了出来。 …… 与此同时,慕容德正在院子里喂鱼。 这些天他无数次想要冲进皇宫将谢崚揪出来,都是段夫人拦住了他。 段夫人说他心性太焦躁,给他养了几条鱼,每天强迫他盯着鱼池看,让锦鲤为他发散心绪,别总想着朝廷那点事。 段夫人还说,谢崚虽小,但她终究是君,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该认清楚自己的地位。 慕容德看着争食的鱼儿,只觉得没意思。 就在这时候,宫中的暗线匆匆跑了回来,附耳和他说了几句话。 慕容德瞳孔一震,捏碎了鱼食,“皇兄还真是养了竟然一只白眼狼!” 他对着这池子鱼忍耐多日,内心燃烧的一团火愈发旺盛,正愁无法发泄。 谢崚居然犯下如此大错,这就别怪他替天行道! “传我命令,公主行刺陛下,谋权篡位,立刻封锁宫门,府中甲士即刻随我进宫。” “——清君侧!” …… 银针从药碗中抽离,一截已经完全变黑。 屋内的太医脸色一变,药里有毒。 谢崚跪在地上,连呼吸都抽搐着,究竟是那一步出了问题? 她明明提前尝过药,为什么药里会有毒? ----------------------- 作者有话说:这里解释一下阿崚为什么和慕容家的人不对付,我说一下以前我构想的大纲。 第二卷谢崚来到燕国的时候,父皇在外征战,阿崚是跟着太后长大的,被太后各种嫌弃,过得很不快乐。 其中就包括了,为了强迫谢崚说鲜卑语,太后故意和宫女交谈的时候只说鲜卑语,让阿崚听不懂,因为父皇征战在外(把蘅止也带走了),她也没有办法诉苦,只能忍。 在得知父皇不愿意娶妃生子后甚至想要制造意外把阿崚弄残或者弄死。 而当时监国的慕容德全程冷漠旁观,任由自己母亲折腾阿崚。 谢崚之所以对贺兰初改观的原因也是因为连贺兰初于心不忍,觉得谢崚可怜,偷偷帮她寄信给父皇,让父皇知道她的状况。 (第二卷阿娘也是听说女儿过得不好,所以才选择留在长安宫,并且执着地想要杀了父皇) 逼宫太后、收拾慕容德,原本都是他们应得的。 不过这段太虐阿崚了,我写的时候很不快乐,不舍得阿崚受虐,所以改掉了。 但是这样就有一个弊端,那就是前文和后面非常不协调,等我正文完结以后我会将前面的改一下,把第二卷改成大章的模样。 第127章 剧毒封心 周围太医脸色微妙。 这药是谢崚熬的,从放进药炉再到送到慕容徽的嘴里,只经过谢崚的手,谁对药动了手,可想而知。 白太医更是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第169章 在他眼里,这件事就是谢崚做的,可是他给了谢崚药方,也算是半个同谋,不敢出声。 不敢出声的不止白太医一人,满宫侍卫、宫女唯唯诺诺,即便谢崚是凶手又如何?慕容徽生死未知,要是他死了,将来整个大燕都是谢崚的,谁又敢跳出来说她的不是? 谢崚浑浑噩噩,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她还没换衣裳,慕容徽的血残留在她脸上,如一块鲜红的疤痕,看上显得特别可怕。 有个大胆的太医走过来,请示道:“殿下,陛下中的是奇毒‘步夜’,这种毒来自北方,虽然不会立刻致死,却会让人生不如死,在一年之内化尽五脏,使人形销骨立,呕血而亡。” “殿下若是不想让陛下受太多折磨,臣等也可以……” “住口!”谢崚猛地拍在桌子上,茶杯被震得掉落在地,她手握成拳,五指陷进肉里。 她强撑着站起身来,“谁让你自作主张,你是想要唆使孤趁父皇中毒,夺父皇性命吗?” 那位太医吓得跪下,他只是想要试探一下谢崚的态度,见谢崚这样做,恐怕她并不想让慕容徽死。 谢崚伸手指着他,“你。” 她伸手指向白太医,“还有你。” 她指尖指向每一个人,“父皇要是崩逝,你们也都不用活了。” 她漂亮的眼睛睁大,眼底红色血丝比脸上的鲜血还要红,有几滴血溅在她的眼角,好似流淌的血泪。 太医们弄明白了她的态度,慌慌张张地开始去给慕容徽施针压制毒素。 谢崚在慕容徽床前坐了一会儿,抹了一把血迹,看着指尖的斑驳,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慕容徽喝了她的药中毒,要是这个消息传了出去……谢崚不敢想。 她要去找贺兰初,在这个要紧的关头,有人动了异心—— 谢崚小跑起来,宫女们见她一身鲜血,又行色匆匆,吓得躲避,不敢多问。 还没抵达东宫,她就撞见了惊恐的季怀瑾,她抓住谢崚的衣袖,“殿下,不好了,有人闯进——” 话音未落,铁甲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成群的黑甲如骤至的鱼群,围绕着宫道,将谢崚团团围住。 谢崚金色瞳孔倒映着乌泱泱的人群,她抿着唇,将季怀瑾拉到身后,迎向四周的兵甲,慕容徽站在铁甲前,手中握着一个白色小瓷瓶。 “慕容德,你做什么?” 他脸色冷着,说道:“我做了什么?殿下不如先问问你自己做了什么?” “陛下这些年待你可曾有过一处不好,他给你锦衣玉食,给你东宫储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为什么偏偏要做出这等忘恩负义、背弃天理的事情来?” “奇毒‘步夜’,这么恶毒的药,你怎么敢舍得下在你的父皇身上?” 谢崚冷声道:“不是我做的!” “不是你下的,那这是什么?”慕容德拿起瓶子,“从你床底下搜出来的。” 谢崚捏紧了拳头,让呼吸平稳,她不清楚慕容德这东西真的是慕容德搜出来的还是他故意找来嫁祸自己的,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被人算计了。 是专门针对她的。 和之前春蒐猎场上的一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每一次给父皇煮药,孤都会亲自试药,若是孤做的,孤先在父皇之前就会中毒,何况倘若孤要下毒,绝不会将毒药藏在自己的床底下,这不是犯蠢吗?” “这么简单的道理,叔父会想不到吗?” 慕容德说道:“谁说这是毒药的?” “这空药瓶中的残余粉末,正是‘绝心’的解药!殿下以身试药,孝心可嘉,谁曾想,这不过是殿下欺瞒群臣的把戏罢了。” “先服下解药,再假装试毒,试图撇清嫌疑,你不顾天道人伦,利欲熏心,篡权谋位,列罪数条,今日我便替天行道,诛杀逆贼——来人!“ 谢崚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后有人过来,拉开了季怀瑾,将谢崚架了起来。 白绫宛如毒蛇一样缠上她的脖颈,有人拿着白布蒙上了她的眼睛。 “殿下金尊玉贵,恐怕受不了刀剑之痛,看在你贵为公主的份上,我留你一具全尸。” 他的话音未落,武士开始用力。 两个壮汉同时拽动白绫,谢崚听到自己脖颈传来骨骼位移的声音,窒息感扑面而来,她努力想要喊叫,却又被人堵上了嘴巴。 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她的身形宛如一个破布娃娃那般被人随意摆弄。 密密麻麻如针扎的疼痛蔓延全身,她的大脑因为缺氧而在短时间内迅速失去感知,身子软绵绵地垂了下来。 她很快就会死去。 不 被白绫勒死,也会被蛮力折断脖颈而死。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一道清风吹来,伴随着闷响,绕脖的白绫一松。 身边少了一个人的桎梏,谢崚从半空中摔落,遮掩视线的白布飘开,如断线纸鸢,落在她的掌心。 她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涌入肺腔的空气令她短暂恢复了意识。 另一支白羽箭扎进了另一个扯着白绫的武士胸膛,巨大的身体倒在了地上。 慕容德脸色一变,“陛下……” 慕容徽手执长弓,从箭篓里抽出一支白羽箭。 他身着白色里衣,长发披散,只披了件外衣就出来了。 他眼窝深陷,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连放两箭,他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极致,需要两个侍从左右搀扶,才站的稳身子。 慕容徽再次勒紧了弓弦,这一次,指向的是慕容德。 没有片刻犹豫,箭矢离弦而出。 慕容徽的箭,百发百中。 慕容德瞳孔中倒映着箭矢的寒光,这么近的距离,他根本无法地方。顷刻带着劲风的箭簇穿透慕容德的胸膛,他被后坐力冲出一段距离,狼狈地被掀翻在地上,一口血呕了出来。 他咳嗽着:“皇兄,我……” …… 谢崚还没有从窒息中恢复,脖子上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她努力睁开眼睛,指尖抠住地板砖的缝隙。她的视力没有恢复,可她不敢闭上眼睛,也不敢睡,很怕在这里死去。 她听见了慕容徽的声音,是慕容徽来了。 她有救了? 谢崚嗫嚅着,身体蜷曲着向前爬去,慕容徽带来的禁军驱赶着府兵,将半死不活的慕容德抓走。 却没有人敢碰谢崚。 慕容德逼宫该死,谢崚给慕容徽下毒,一样该死,正如太医们摸不准谢崚的意思,禁卫也摸不动慕容徽的态度。 不仅仅是禁卫军,谢崚也在害怕。 她没有下毒,但是她下了药,那种奇毒是经过她的手端到了慕容徽的嘴边。 她不知道父皇有没有对自己失望,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慕容德一样,怀疑她是乱臣贼子。 很快,她的疑虑打消。 一双冰冷的打手抚摸着她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 身中剧毒、支离破碎的慕容徽来到她的身边,他没力气抱起她,就俯身搂着她,好似麻雀用羽翼庇护巢穴中的幼鸟,安抚着她。 “阿崚别怕。” 谢崚的眼泪如扯断的珠链,纷纷掉落,与石砖缝隙里的沙土,融为一体。 “我没有,”谢崚哭了出来,“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慕容徽嘴角溢出了血,依然忍痛,“朕知道,阿崚不会做,不是阿崚做的。” …… 慕容德被慕容徽一箭射成了重伤,被押进了大牢之中,听候审讯。 慕容徽用最后的力气,下令全城戒严,搜寻下毒之人。 而后他再次陷入了昏厥之中。 他强撑着亲自来救谢崚,导致毒性更加深入五脏,太医施针也无法延缓。 在睡梦中,他又吐了几口血,把床榻都晕湿了。 谢崚拉着太医问:“不是有解药吗?为什么不能给父皇喂下解药,这毒也不是无药可救!” 慕容德就在她床底下搜出来那所谓“解药”。 太医道:“殿下有所不知,那解药瓶中的解药的量根本不足以解陛下之毒,若是想要根治陛下体内之毒,还需要调配更多的解药,而这解药中,有一份药材,很难寻得。” 谢崚问道:“什么药材?” “雪昙。”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沈川抱着谢崚的披风走进来,一边给她披上,一边说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在并州时,我让你去山上采的雪昙花?我没有骗殿下,那确实是一味罕见药材。” 谢崚觉悟:“是这东西!” “没错。” 沈川说道,“步夜蛇在并州的高山上生存,因为时常在黄昏时出没,故名‘步夜’,而这种被命名为‘步夜’的毒正是取自‘步夜’蛇的毒液,中蛇毒之人,唯有同样生长在高山上的雪昙花,所以这种有蛇毒制成的毒药,也需要雪昙花才可以解。” 第170章 “殿下,雪昙花期就在半个月后,你若想配解药,应该立刻派人动身前往并州。” 谢崚正在思索,就在这时候,外面斥侯飞奔进殿。 “殿下,不好了,并州来报,匪从山出,攻陷北境两城,匪徒数众,刺史请求支援。” 谢崚站起身来,身上没系好的披风滑落。 春蒐遇虎、慕容徽中毒、解药只有并州有、并州土匪起兵作乱。 一系列事件,好像被人故意安排的一样,谢崚脑海中生出了一条若有若无的线,将一连串的事情连在了一起,只是谢崚抓不住,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 作者有话说:ps:1.阿崚不知道娘亲的体质,不然不会费尽心思找解药,而是会直接把人送到楚国联姻。 2.现实中蛇毒是蛋白质,口服无效,当然,小说不符合逻辑。 第128章 二入并州 “他说的是真的吗?”谢崚转身问白太医,“缺少的那一味药材,是不是雪昙?” 白太医说道:“这位内侍说得正是。” 谢崚继续垂眸沉思。 慕容徽中毒,并州兵乱,这一切,无不想要将慕容徽引向并州,哪里有什么东西等着他? 是谢鸢干的吗? 不可能,谢鸢若是对慕容徽下手,她不一定会给谢崚找好后路,而且她还会将这件事宣传得天下皆知。 不是谢鸢做的。 慕容徽得罪的人不少,拓跋氏残部,秦王符青,还有朝中被打压的宇文家族,这些人都有可能对慕容徽动手。 慕容徽现在还不知道并州兵乱的消息,谢崚把传信的斥侯给扣下了。 如果慕容徽知道了并州兵乱,以他的性子,说不准会强撑着病体,御驾亲征。 他现在的身体,哪容得下他折腾?何况明知有诈,谢崚不可能让他踏进坑里。 谢崚以前总是想要独当一面,讨厌被慕容徽和谢鸢管着,讨厌被当成小孩子,当天塌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想要撑起天下,有多么困难。 她知道对于现在的她而言,想要全身而退的最好方法,就是赶在燕国朝廷动乱之前赶紧逃回楚国,慕容徽靠不住了,谢鸢还能给她靠一靠,她去了楚国,可以继续蜷缩在谢鸢的羽翼下,当个无忧无虑的小废物。 可她做不到。 她丢不下慕容徽,也不可能不在乎视燕国动乱,她的良心过不去。 她做了七年燕国公主,吃了燕国百姓七年供养,她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性命而置江山万民于不顾。 她问道:“四叔父现在何处?” 谢崚在禁军的带领下来到了诏狱,慕容德就关押在这里。 在太医简单包扎下,慕容德的命是保住了,而且很快清醒了过来。见了谢崚,他露出不甘的神色。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慕容徽偏宠谢崚。 慕容徽憎恨楚国,憎恨谢鸢,他也理应憎恨这个孩子,可他不仅以身犯险,亲自到楚国将人接回来,还对她一再纵容,甚至在她下毒伤害自己性命之后,还让她跟没事人一样在外面晃。 他明明是在替天行道,还要被慕容徽误解,被他射伤后关押在这里。 谢崚摸了摸还有点疼的脖子,上面的勒痕清晰可见,以至于她说话声音都是沙哑的,“四叔父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孤,孤不是来杀你的,以父皇的箭法,若是他真的想要你死,那你就不会被关押在这里,父皇既然饶恕了你,孤也不会对你做什么,想想段夫人,还是安歇些吧。” 听她提到段夫人,慕容德的神色少许缓和。 “孤今 天到这里来,是为了问你一件事。” 虽然慕容德确实按照她原计划的那般做了谋逆之事,但是现如今,谢崚已经无心再按计划行事。别说什么夺不夺荆州了,她得先护住大燕江山。 拿出小瓷瓶,“这瓶解药,是你真的在孤床底下搜到的,还是你故意放在孤床底下,用来栽赃嫁祸于孤?” 他片刻没接话,谢崚已经没了耐心,敲击着铁栏杆,“说话!” 慕容德道:“我堂堂大燕皇子,慕容氏的血脉,怎会行如此宵小之事!” “这药就是从你床底下找到,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你就算再这么逼问我也没有用!” 谢崚脸色变了。 不是慕容德干的,那又会是谁将药放在她床下。 能够进出东宫的人有很多,每日洒扫的侍女,还有东宫的幕僚,他们当中的人有可能被收买,也有可能出于别的目的。 会是杏桃吗,她会是别人安插在皇宫中的棋子吗? 会是沈川吗,这个人看起来就不着调,他为什么会知道“步夜”的解药? 会是贺兰初吗,贺兰家会有凡心吗? 又或者……会是苏蘅止吗?慕容徽对他有着杀父之仇,他一直等到现在才来复仇? 谢崚立刻掐断自己的想法,若是放任疑心疯长,她的身边将再无可用之人。 回到宣室殿,杏桃已经将谢崚换洗衣服拿了过来,拉着她去浴房冲刷掉身上的血迹,穿上干净衣裳。 谢崚来到大殿是时候,已经有几位官员在等候了。 这些都是慕容徽的亲信,这些臣子,都是忠心于慕容徽的人,人数虽少,都身居要职。 这些人在谢崚监国,和慕容德斗得水深火热之时猫在朝廷上一声不吭,隔岸观火,谁都不帮。 慕容德带兵逼宫,慕容徽召他们进宫勤王。 收拾完慕容德之后,他们就留在偏殿中等候。 谢崚将他们都叫了进来,开诚布公地道:“孤需要去并州一趟。” 此言一出,这些人迟疑起来,“这……” “雪昙花一年只开一次,孤不放心假手于人,父皇生死皆系于此一花之上,孤必须亲自前往。”谢崚说道,“以及,带兵支援州牧剿匪,解并州之困。” “还望诸君替孤筹备军事。”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向坚定的谢崚,说道:“殿下想去并州,臣等不能做主,还得先问过陛下。” 谢崚心想,若是慕容徽同意,她用得着跳过他来找眼前这群人? “以父皇如今的身体,若是以并州军情如实相告,他必然会亲赴并州平叛,他的身体过度劳损,后果不堪设想,你们想要他死吗?” 谢崚正襟危坐,说道,“但若是一直拖延,放任并州不管,土匪吞并了并州,下一步就是直逼长安,诸君想要土匪兵临城下吗?” 大臣说道:“可是殿下也没有上过战场,怎知战场凶险?” “父皇十九岁以前,也没有上过战场,十九岁在带兵杀敌,便退匈奴千里,孤是父皇的血脉,虽自知不如父皇神勇,但去年也和这群乌合之众交过手,孤心里有数。” 谢崚对着众臣再拜,“大燕江山,皆系于诸君之身,还请诸位考量清楚。” 这些大臣混迹朝廷多年,不会不知道利弊,看着谢崚坚定的模样,心中各有思考。 …… 慕容徽黄昏时醒来,谢崚听闻以后,立刻停下手头的事,跑去看他。 “朕睡了几天?” “不到一日。”太医说。 慕容徽道:“朕头疼得厉害,梦里总是不安稳,公主如何了?“ 就在这时候,谢崚绕过屏风跑到了床前,“父皇。” “阿崚。” 慕容徽招手让她过来,谢崚连忙乖巧地跪在他面前,他抚摸着谢崚的脖子,看着拿到长长的勒伤,眼里的心疼几乎要满出来了,而随着他指尖上划,触碰到另一道更浅的伤疤。 谢崚和他都是一愣。 这是刀伤,慕容徽离开楚国的时候留下的。 已经很浅了,如果不是慕容徽故意盯着她的脖子,根本就看不见。 谢崚连忙后退一步,拉起衣领遮住脖子。 只听慕容徽道:“那时候,你很难受吧?” 谢崚说道:“疼只是一阵,现在不疼了。” 慕容徽凝视她许久,说道:“或许是父皇错了。” 谢崚错愕抬头,他眼中带着泪花,“建康皇宫是一次,现在又是一次,已经整整两次,父皇两次让你置身于危险之中,父皇真的不知道,带你来到燕国,究竟是对是错。” “阿崚,若是现在给你一次机会选择,你会回楚国吗?” 谢崚喃喃道:“父皇,你在说什么?” 慕容徽说:“我说,让你回楚国去。” 慕容徽的政治敏感度极高,他虽然不知道并州土匪作乱,却也清楚地意识到皇宫内部出了奸细,有第三方势力想要搅乱大燕朝局,正是内忧外患之际。 如果他身体好,他肯定要爬起来把幕后凶手给扯出来,看看是谁敢在他眼皮子底下作乱,可他现在这个样子,能活多久都是未知数。 他想要立诏让谢崚继承大燕,可是慕容德逼宫也警示了他,慕容家人心不齐,不一定会拥护谢崚,自己女儿半斤八两他也是心知肚明,她怎么能坐的稳皇座? 第171章 他原以为他尚在壮年,还有很长时间给谢崚铺路,可现在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不敢赌,不敢赌谢崚能够收拾这个烂摊子,所以,最安全的方法,送她去楚国,找她母亲,谢鸢会保护好她,别管大燕了,回去吧,平平安安就好。 这是他脱开了帝王的身份,作为一个父亲的私心。 谢崚不可置信,“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只猫、一条狗吗?” 慕容徽没有说话,宛如默认。 谢崚双唇颤动,她压抑着泪水,对慕容徽道:“父皇,那我回去了。” 谢崚说道:“我回楚国了,那你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哦。” 慕容徽说道,“去吧,朕也不想再见到你。” 似乎他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将眼睛闭上,谢崚似乎是被他是举动气到了,提起裙子转身就走。 噔噔噔的脚步声过后,等慕容徽睁开眼,谢崚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叫来了暗卫,下令护送谢崚回楚国。 或许谢崚是真的生气了,她再也没有来看过慕容徽。 第二日,暗卫禀告慕容徽,公主清晨就收拾好东西回楚国了。 小没良心的。 连声道别都没有。 …… 与此同时,谢崚已经带着朝臣东拼西凑出来的两万大军,北上并州。 燕国的朝臣都是会权衡利弊的人精,他们之所以不愿意答应让谢崚去并州,只是担心开了这个口,将来慕容徽会追责到他们身上。 在考虑了整整一夜过后,三朝元老、当今段家的家主段融站了出了,将全部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让谢崚去并州,是他的意思。并州刺史是他儿子,这全都是他的私心。将来就算慕容徽追责,也只降责于他一人。 臣子们见有人愿意担责,很快就松口允了这件事。谢崚由此获得了率兵平叛的资格。 至于楚国—— 谢崚当然没有去啦。 骗慕容徽的。 第129章 伐燕 并州谢崚已经来过了一次,和上次的张扬不同,这次谢崚刻意隐瞒了行踪。 她将大军甩在后面,带着十几人急行军,昼夜兼程赶赴并州。 雪昙花的花期也就在这几天,错过了就没有。平叛可以慢慢来,但是慕容徽命在旦夕,谢崚此行最主要目的,还是救治慕容徽。 随行的几个人中,谢崚特地带了沈川和陈虎。 谢崚带上陈虎,是因为他是平阳郡守之子,想要让他帮忙向郡守借兵。 至于沈川—— 谢崚骑在马背上,不由得看向身后那个白色的人影。 谢崚没办法确认谁是间谍,但是在这群东宫幕僚之中,她最不信任的人就是沈川。 谢崚之前对他的青睐,都是基于小说剧情建立的。 小说中,他是属于谢鸢那一派的人,投奔谢鸢后,为谢鸢鞠躬尽瘁,从未有过背叛。 不过现如今想来,谢崚觉得自己还是太心大了。 他身世成迷,想法成迷,谢崚总是看不懂他在想些什么,谢崚很多事情都会和他商量,他是最清楚谢崚谋划的人,也最有可能用下毒来打乱谢崚的计划。 所以她不能将沈川留在长安,以他熟悉并州地形为由,将他作为向导带在身边。 就在这时候,沈川开口了,“殿下为何频频回头,是担心奴婢跑掉吗?” 小心思被人察觉,谢崚别开了目光。 身后传来一阵笑声,“奴婢知道,殿下疑心奴婢是那个间谍。” 谢崚鬼使神 差地问道:“那你是吗?” 沈川说道:“不是。” 他要是此刻给出个凌模两可的答案,谢崚就几乎要确定是他了。可他说不是。 他停顿片刻,又道:“如今奴婢无论说什么,恐怕殿下是不会相信我的,虽然奴婢自诩不是个好人,但是被人冤枉的感觉实在是不好受,奴婢会为自己洗清嫌疑的。” 谢崚问道:“你想要如何洗清嫌疑?” “十日之内,替殿下找到雪昙,配好解药,二十日内送回长安到陛下身边,替陛下解毒。”沈川说道。 谢崚也不管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最终目的,是想要配出解药。 他都这么说了,谢崚接话道:“最好如此。” 谢崚快马加鞭,连换了几匹吗,三天才歇脚休息一次。 她没有和从前一样在晋阳逗留,直奔静乐城。原本走了一个多月的路程,不到十天就到了。 此时并州戒严多日,静乐城作为边境小城,城门紧闭。 守城侍卫见一行人过来,还以为是土匪军,弓已经拉了满圆,还好谢崚及时拿出了令牌,“皇令在此,快开城门!” …… 县令还是去年的县令,还认得谢崚的模样,见了谢崚,不由得大惊,“殿下,您怎么来了?” 谢崚说道:“孤来此,是为剿匪。” 县令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您乃千金之躯,陛下竟舍得让您来此地犯险?” 县令还不知道慕容徽的事,他拉过谢崚,严肃说道:“殿下,这土匪非同寻常,不是你能应付的,去岁州牧大人已经派兵北上山中围剿过一次,可是这土匪好像是山里长出来的草,怎么也剿不完,越剿越多,这怎么可能是寻常土匪?” “如今竟然冒出了号称十万大军,还攻占了晋阳以北,可谓是十分凶险。” 非同寻常? 谢崚眼眸微微一沉。 县令道:“州牧已经下令戒严,这附近时常有土匪兵出没,殿下一路过来,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吧?” 谢崚摇头,她运气还算好,没有见到流寇。 谢崚问道:“对了,孤来静乐,还为一件事,敢问县令山中雪昙是否开花,孤需要取花制药。” “这……” 县令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还没开花吗?” 县令说道:“不是,只是现如今匪患横行,这药农都不敢轻易上山采花,殿下想要花,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药农惜命,也是人之常情。 土匪横行,药农害怕撞见土匪,丢了性命,所以没法入山采花。 谢崚抿紧了唇,看来就只能她自己上山去采花的。 就在这时候,沈川开口了,“去城中看看,按照惯例,城中药农每年花开之时都会上山采药,运气不好的,就会遇上生长在山中的步夜蛇,所以自然会常备步夜的解药,殿下没法自配,可以去药馆里找找有没有现成的。” 雪昙花很容易腐败,采摘后三日以内药效就会消失。要延续药效,只好在雪昙花还盛开的时候立刻做成解药保存。 雪昙花生长在并州北部的山上,全天下大概只有像静乐城这样的并州的边境小镇才会找到解药了。 谢崚还是不信任沈川,但却没办法否认他给自己提了个很好的思路。 去岁制成的解药,虽然说药效可能会有所降低,但是总比犯险上山寻找好。 谢崚于是派人去找全城的医馆寻找解药,很快,她得到了一个消息—— “殿下,医馆内的解药在一天前就已经被人高价收走了。” 谢崚刚亮起的希望又被按灭,金眸暗淡了下去。 沈川却依然镇定,“放心吧殿下,我说十天之内会为你找到解药,那就不会骗你。” 他转身看向县令,“请县令派遣官兵,逐家逐户询问,有没有人家中还蓄有解药。” 谢崚看向他,他解释道:“对方既然能够短时间内买走所有解药,肯定不是普通人,既然如此,他在买药的时候,肯定会隐匿行踪,不想被人察觉,故而他也就只能买走医馆里的解药,没办法挨家挨户敲门买走所有解药,加上上山采摘雪昙,本就是静乐城百姓的营生,哪怕是为了防备未来可能在山上遭遇步夜蛇攻击,百姓也会留有解药。” 谢崚觉得有道理,道:“去安排吧。” …… 静乐背面的高山,数十人形成的骑兵小队快速穿过河谷,来到了一座城池中。 这是被土匪军攻占的五寨城。 骑兵队长一路长驱直入,来到一处府邸前,进屋后穿过简单的门廊,跪在了一个男子面前,喊的却是:“殿下。” 男子看起来很年轻,不过二十上下,鼻梁上有一道伤口,从右伤划拉到左下,斩断天根,给他原本秀美的五官增添了一分邪性。 “今日如何?” 男子问道。 “我等在山中蹲守,并未发现慕容家那小儿的踪迹。” 男子眉目凝重,“那其他人呢?” 跪在地上的人依然摇头。 男子怪道:“那小姑娘不像是沉得住气的性子,她来并州,就是为了寻药,如今雪昙花开,她倒是坐的住。” 本来想趁着谢崚进山采花将她抓住,可她居然不按套路出牌,这让男子眉头皱起。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什么,“你有没有将城内的解药全部买走?” 第172章 “药馆里的是买完了,只是城中百姓家中恐怕还有藏匿,属下担心逐门逐户寻找,会惊动县官,所以……” 男子脸色一变。 …… “这就是解药?”谢崚看着白瓷瓶中的粉末。 有了县令的帮助,谢崚很快就搜集到了十余瓶解药,全部都摆在她眼前的八仙桌上。 县令道:“大夫已经验过了,去除了一些放久了、失去效用的,如今还有效用的解药,都在这里了。” 谢崚摩挲着瓷瓶,说道:“城中可有‘步夜’毒?” 大夫虽然已经验过了,但是谢崚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得亲自试一试。 县令吓得跪倒在地,“万万不可!” 谢崚身体有多虚弱,他去年已经见过了,要是眼睁睁她服药后身子损伤,那他也不用活了。 他咬牙道:“殿下若是要寻人试药,老夫可代劳。” “我来吧。”沈川的声音再次响起,“送佛送到西,既然要试药是找出解药的一环,奴婢愿意一试。” 谢崚指尖一颤。 看来他为了洗脱嫌疑,还挺拼命。 不过谢崚没有阻拦,她想要看看沈川究竟能做到怎么样的地步。 大夫将调好的步夜毒喂他服下,他的额头上很快就开始冒出了冷汗,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落,跟慕容徽中毒的症状一般无二。 他冷白的指尖颤动,从桌子上随手拿起一个一瓶,到处一部分解药,放入口中。 他抿紧双唇,扶住八仙椅。 时间缓缓流逝,约莫一刻钟后,他坐倒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他说道:“这下殿下总该相信我了吧。” 解药是真的,她爹有救了 谢崚一股脑将药装进包袱中,对着随从下令道:“走!” 现在得把药送回去。 侍从架起来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沈川,拉着他上马。 谢崚朝着县令抱拳道:“县令大人,多谢了!” 话罢,当即策马冲出城门,准备将药送回长安城。 然而,正当她策马奔出城外不足十里,一路百来人的队伍追了过来,谢崚一眼就注意到了带兵的人,手持长戈,脸上还有一道红色伤疤。 “活捉大燕公主!” 伴随着一声吆喝,这群人策马就朝谢崚围了过来。 …… 与此同时,在京口操练水军的谢鸢用力拍在桌子上,她的五指按住一张白纸,低落的泪水将上面的墨迹化开。 依稀可见,是谢崚的字迹。 “岂有此理,慕容徽欺人太甚。”谢鸢的眼睛已经红了,想到纸上的字句,她的心仿佛被割了许多刀,五指几乎要 划开木桌,“明月,令王伦来见朕——不用了。” “直接传令三军,北上伐燕。” ----------------------- 作者有话说:没想到吧,爹爹喊了那么久的伐楚,最后是弱小的娘亲先动的手。 第130章 间谍 谢崚收了弓,喘着粗气。 “他们走了?” “走了。” 段岚挥动长戈,将上面的鲜血扫下,下马来到谢崚面前。 谢崚方才从这里路过的时候,遭遇到了伏击,对方以多欺少,幸而她身边骑兵拼死抵抗,一直支撑到了段岚出现。 经历过一场打斗,谢崚还算临危不乱,而且全程她都死死护着自己身边的袋子。 战斗结束后,谢崚第一时间看向自己身边的布囊。 还好,解药都还在,没有被震碎,谢崚松了口气,对段岚道:“多谢刺史。” 段岚却毫无战胜的喜悦,眼神复杂地说道:“殿下,你不该来这里的。” 谢崚说道:“我必须得来。” “殿下,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段岚没有明确指出是哪个人,但是谢崚却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脸上带着红色伤疤的男子,谢崚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 谢崚疑惑道:“土匪头子。” “殿下,”段岚严肃地说,“这根本就不是普通土匪简单。” 普通土匪,毫无军纪,不事生产,只靠掠夺为生,不足为惧。 “你看到的那个人,是前赵皇十皇子,刘玿。”段岚说道,“当年的漏网之鱼,赵亡之后遁入并州的山林之中藏匿,招兵买马,和拓跋氏的残部、秦王的残部勾结在一块,又得了西州凉过的支持,如今抓准时机,卷土重来,并州恐怕,要守不住了。” 谢崚心中大惊,“什么?” 她想过幕后黑手或许是匈奴余孽、拓跋氏残部、或者是其他想慕容徽死的人,却没想到,这些人居然纠和在了一起,拧成一团。 回晋阳城途中,段岚告诉谢崚,昔日赵国皇子曾经在并州称帝,对并州的渗透与掌控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它说并州守不住,也不是夸大其词。 北方两座城池失守并非是被强攻下,而是那边境的守将就是赵国的拥趸,在赵皇子起兵的时候倒戈。 十万大军也不是假的,赵兵残部,刘玿这些年收纳的流民,而且,可能更多。 现如今并州军大部分投降,剩下的军心散漫。 回晋阳城的路上,谢崚一直保持着沉默。 段岚说道:“若是陛下亲征,并州可能还有救,但是来的是殿下,一殿下调兵遣将不如陛下,二殿下名气不如陛下,不足以提振军心,只可惜,宫中出事,陛下来不了。” 并州情况远超谢崚预料。 慕容徽中毒的消息已经由段岚的父亲段融告知他。 谢崚说道:“我已经让段大人调出两万兵力,前来支援,真的不能一敌吗?” “我已寻得解药,等我回去为父皇解毒,等父皇恢复,他就能来——” “殿下。”段岚打断她的话,“陛下遇刺受伤,又身中剧毒,若是强撑亲征,会出事的!” “两万大军,都是殿下从雍州调出来的,若是将全部希望都押在并州,一旦失败,无人守城,敌人长驱直入,便可攻破长安,形势比人强,现如今国家危难,能守则守,等陛下恢复,再反破敌军也是可以的,没必要逞能一时之勇。” 谢崚张了张口,转头看向沈川。 她承认自己没有慕容徽的远见和谢鸢的谋虑,在大是大非面前,她很难判断该做些什么,所以她需要客卿,需要别人给她指一个方向。 沈川道:“段大人说都不无道理。” 见谢崚动摇,段岚说道:“微臣明日就派人送殿下归长安。” 等大军围城,就来不及了。 谢崚忽而扯住段岚的衣袖:“那大人呢?”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逾矩时,已经晚了,她连忙松开了手。 段岚笑道:“殿下,微臣乃并州牧,一州州牧,怎能抛下一州子民逃生,我会守城到最后一刻,为殿下争取时间。” “段大人。”谢崚凝视着他,金色的眼眸罩住了夕阳,格外明亮, “孤乃一国储君,也不会抛下自己的子民,我会继续派出增援,同时也会调各州兵力支援长安,军需粮草,孤会替段大人解决,还望段大人不要放弃希望,稳住军心,哪怕父皇不来,段大人也能扫清贼寇。” 说着,谢崚躬身,朝段岚俯首一拜。 段岚正色,以一种惊诧的眼神看向眼前的公主。 父母的光芒太过耀眼,很容易掩盖孩子的光辉,谢崚正好如此。 有横扫北方的父辈、稳住江南朝廷的母亲,对比之下,谢崚并不算显眼。 可她真的不出色吗? 段岚心想,或许比其她父母,她并不算是出类拔萃之人,但懂得保护河山与百姓的公主,她绝对差不到哪里去。 连沈川在听见她的话以后,也迟疑了一下。 谢崚看向天边聚拢的夜幕,说道,“孤该走了。” 段岚道:“夜色已深,不如明日再出发?” 谢崚摇头,“不了。” 她来的时候,就没有怎么休息。 为了防止中途发生意外,谢崚特地拆开了解药,分成三份,一份她自己携带,另一份给段岚,让段岚派出信使护送,最后一份,她交给了沈川。 “你为我试药,我姑且信你一次。” 解药兵分三路发出,就是为了确保中途不会被拦截能够准确无误送到慕容徽手中。 …… 长安,宣室殿。 “这可怎么办是好……” “要不要告知陛下?” “可殿下还没有回来,要是说了,可就前功尽弃了!” “但也不能放任不管呀,楚国的水军已经到秦淮河上了,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谢鸢到长安来吧!” “对啊,而且这事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殿下的诡计,要知道,殿下的母亲可是楚国哪位,没准她是想要串通母族灭国!” “那你说怎么办,你去说?你去告诉陛下啊,陛下要是承受不住,病情加重该怎么办!” …… 一群大臣聚在大殿外面,窃窃私语,谁都不敢进屋。 第173章 好吵…… 真的好吵…… 慕容徽撑起了身子,头疼欲裂,外面的人在吵什么? 他慢慢爬起来。 什么谢鸢?什么楚国? 什么叫做前功尽弃。 他搀扶着船沿,跌跌撞撞地朝外面走去。 外面的大臣们吵得比枝头的麻雀还要热闹。 本来谢崚压下了军报,亲自带兵前去剿匪且寻找解药,就是为了慕容徽的身体考虑,想要他好好养好身体,不要过思过虑过劳。 可谢崚刚走没多久,南边的谢鸢就直接带兵北上,跟商量好了似的,时间卡得分毫不差。 大臣们议论着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慕容徽,就在这时候,殿门缓缓打开,门后露出一双金色眼眸。 “你们……说什么?” 大臣们纷纷跪下,“陛、陛、陛下。” 慕容徽脸色白得像鬼,高大的身子站在光照不到的暗处,宛如一只幽灵。 他双唇干涸,双目赤红,苍白的瘦扶着门框,“你们告诉朕,公主去了何处?” …… 徐州,作为前线,苏蘅止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战报,调兵守江防。 他站在泱泱江水前,望向一望无际的江面,遮天蔽日的艨舯连成一片,如在大江之上盖起了一座城池。 代表着楚国的战旗挂在船头,江东水军气势如虹,立在船上,威风凛凛。 一艘高大的楼船上,谢鸢穿着紫色束袖袍,长发绑在身后,宛如女将。 双方列阵对峙。 当初苏蘅止和谢崚谋划前往徐州,就是为了在今后燕国和楚国交战的时候护住楚国,可就在不久之后,苏蘅止却要领兵和谢鸢对抗,说起来还真像笑话。 苏蘅止想 不明白,是谁给谢鸢胆子,居然敢冒险渡江挑衅燕国? 不久后,谢鸢派人隔着江朝苏蘅止喊话。 “苏郎君,我们陛下说了,只要你愿意归降,缴械投降,你依然可以做我们楚国的靖远侯,现如今殿下有难,陛下救女心切,你若是阻拦,可就别怪陛下对你不客气了!” “公主是你未来妻子,你也不想公主出事吧?” 听到这些话,在江边观察局势的苏蘅止脸色一变。 谢崚,谢崚怎么了? 谢鸢是诈他吗? 不对,不对…… 这些天他琐事缠身,人忙起来的时候,就容易马虎。 他忽视了一件事,在他抵达徐州后,谢崚给他写的信,似乎越来越少了。 不,是几乎没有。 明明说好要相互通信,但分别之后,他们之间的通信少得可怜。 不仅仅谢崚没有给他写信,而是长安的消息都断绝了一般,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收到过长安的信件了。 …… 谢崚疾驰了几日几夜没有合眼,总算是赶回连长安城。 士兵见是公主回来了,当即打开城门放行,谢崚一路策马狂奔,直到宫道尽头不能走马了才停了下来。 到了,终于到了。 谢崚握紧了装着解药的瓷瓶,翻身下马。 她快步往宣室殿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慕容徽了。 可就在这之后,听闻她归来的季怀瑾立刻从东宫跑了出来,截住了她的去路。 她跑得气喘吁吁,一上来就道:“殿下不好了,你回来晚了,陛下,陛下他不在宫中!” “你说什么?”谢崚捏紧了药瓶,不由得朝季怀瑾走了几步。 “父皇去了何处?” 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慕容徽上,全然没有留意到—— 顷刻间,寒光乍现,尖锐的刀刃贯穿谢崚的胸口。 速度快到谢崚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只感觉到一片冰冷。 季怀瑾的目光由最开始的慌乱归于平静,最后化为浓烈的恨意。 “放心吧,他很快就下去见你的了。” ----------------------- 作者有话说:前面暗示了很多次 是怀瑾,女主其实也怀疑过她 不过是沈川太不可靠,女主怀疑得更多一些,转移火力 第131章 复仇 寒冷蔓延得很快,顺着刀锋,席卷全身。 谢崚已经听不见心脏跳动的声音,抓紧了握刀的那只手,死死地盯着眼前人。 “为、为什么?” 鲜血从谢崚口中涌出,季怀瑾似乎还觉得她死得不够快,抬手想要将刀抽出。 而赶到的侍卫也觉察到了她的意图,拔刀砍下她的手,将她按在地上。 “殿下!”侍卫扶着谢崚,捂住谢崚的伤口。 谢崚却挣扎着推开侍卫,盯着季怀瑾。 “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愤怒汹涌漫过谢崚的大脑,压下了即将死亡的恐惧,她只想要问个明白,“自你入宫以来,孤有亏待过你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为什么呀,怀瑾?” 她金色的眼眸中溢满了悲伤。 不是没有怀疑过季怀瑾的身世,沈川已经在她耳边唠叨过很多次。 季怀渊年少时家境贫寒,家中没有奴仆,要自己洗衣做饭。那出生于这种家庭的孩子,怎么可能会连生火都不会? 戏子演技拙劣,不是没有露出过破绽,不过只是看客不愿意揭穿罢了。 比起将她当成别的势力留在身边的暗子,谢崚更愿意相信她是有苦衷,知道她曾受兵乱之苦,将她留在身边,让她不用再风餐露宿,让她有了安稳之地。 沈川说的对,她自小就对幼弱的少女更加宽容同情,每每看到她们,谢崚就想起了早逝的君齐。君齐是她最好的朋友了,哪怕多年来没有人提起谢崚也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她看着身边的女孩子们,总是想着,如果她没有死,她或许也会像她们一样站在自己身边。 所以她哄着贺兰初玩,亲手给季怀瑾加簪,让她们开开心心的。 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了君齐。 她昔日所做,都成了一厢情愿? “哈哈哈……” 季怀瑾似乎感觉不到断臂的疼痛,一只手指甲抠进了泥里,嘴里和榭崚一样涌出鲜血,两行眼泪流淌下来,嘴里发出诡异的笑声,像是极致的悲痛,也像是得手的狂喜。 “公主殿下啊,你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可以泯灭你我之间的血恨深仇吗?” 她五指陷地,瘦小的身体仿佛迸发出极致的力气,居然从众多士兵的桎梏中将头抬了起来,以一种不屈的姿势,看向谢崚。 “你父母趁我国内乱,掠过我江山子民,你母亲将我族人驱逐,我母亲与兄姊族人一万余人,统统被你父活生生埋葬在北邙山下。你现在明白我身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吧!” “我才不是那个废物的妹妹,我乃大赵高祖皇帝之女,赵国弘农公主刘瑾,慕容氏狗贼,我与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谢崚眼眸颤着,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季怀瑾。 刘瑾。 刘玿…… 他们才是兄妹。 刘瑾尖叫着,好似在控诉,“这长安城本就是我的家,你父亲送给你的珠宝,都是从我宫里掠夺而来的,倘若我父母还活着,我何须你为我加簪?” “你快死了,你父皇逃不了,你母亲也逃不了,你们一家子去黄泉下团聚,为我刘氏族人赎罪吧!慕容氏和谢氏,最终都不得好死!哈哈哈哈……” 她早就服过毒,一口血喷在了谢崚的裙子上,缓缓阖上了双眸。 刘瑾死了。 死的时候,脸上带着大仇得报的安详。 谢崚抬起沾血的手,想要碰一碰她的脸,就在她迈出第一步时,胸口的疼痛宛如潮水一般涌来,她再次呕出了血。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口,被刀刃贯穿的位置,鲜血流淌出来,染红了她整件衣裳。 难怪周围的人这么慌乱,原来她可能真的要死了。 脑海迟钝地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父皇……”谢崚捏紧了手中药瓶,方才被刺伤的时候,她一直握着慕容徽的救命药,不愿意松手。 她将药递给了侍从,“给父皇送去,给父皇送去……” 看着侍从接过瓷瓶,谢崚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划过眼角。 他们父女二人,总要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 此时,并州,刘玿已经带兵包围了晋阳城。 城中守军,不足两万,却要面对来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中军大帐中,刘玿正在处理着箭伤。 上次他亲自带人去围堵谢崚,不料被那小孩反咬一口,一箭射中肩膀。 她看起来软弱无力,弓却拉得极好,这一箭穿透他的锁骨,伤势迟迟未愈。 能从百来人中认出他是首领,果断拉弓放箭,预判了他的惊慌失措和躲闪的方向,在百步之外稳稳当当地射伤他,其果决和定力,非同寻常。 慕容徽中毒不过十来天时间,就带着人找到解药,绕开他全部包围潜逃回长安,不愧是慕容徽和谢鸢的女儿。 第174章 幸好他留有后手,否则让谢崚活着回到长安,就算慕容徽没了,恐怕这盘棋也很难下赢。 刘玿正在沉思,有将领拿了一瓶药过来,“殿下,这是金疮药。” 刘玿说道:“不用给我,我的伤并不致命,留着以后用。” 他们现在物资不足,金疮药难寻,用了就没有了,不如留给以后受致命伤的时候再用。 刘玿挥手让人下去,他今日的心情极为烦躁,尤其是看到军帐床前那一个虎皮枕的时候,眼眸暗淡了下去。 将领察觉到了他的失落,于是说道:“都怪属下无能,若是能够及时拦截谢崚,就 不用公主牺牲……” 刘玿沉默片刻,说道:“或许,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从北邙山上下来后,她就一直很痛苦,亲手杀掉慕容徽最疼爱的女儿,她大概也解脱了。” “我还记得当初在北邙山下的尸山血海里挖出她的时候,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候,刘家人的尸首填满了深坑,侥幸没有伤到要害的刘玿爬以来,一具一具地翻着尸首,想要寻找同类,看到的只有冷冰冰的尸体。 直到他看见了躺在血泊中,衣不蔽体的刘瑾,依然睁着空洞而麻木的眼睛。 慕容氏纵燕军屠戮百姓,杀红了眼的士兵将女眷拖到一边发泄,这在战场上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被逮住的女眷除了自尽,无一例外都会遭遇此等不测。 …… 刘玿从前和刘瑾并不相熟,赵皇的孩子有很多,刘玿只是不起眼的庶子,被丢到一边,随意生长。 但是刘瑾是先皇最小的女儿,又是宠妃所出,一出生就备受疼爱。同年南朝女帝诞下女儿,封为会稽公主,先皇不愿女儿输于对方,以弘农郡相赠,封刘瑾为弘农公主。 每年各郡国朝纳的岁贡,也是刘瑾先挑,为了哄女儿开心,先皇还曾在女儿五岁生辰那日,送给女儿一只幼虎,让她学着驯养长大,那只虎和她一起长大,是她亲密的好友。 那只猛虎被燕军逮住,后来被带到了骊山猎场,她伪装成侍女,亲自给昔日的爱宠喂下促使猛虎发疯的药,用来设局杀谢崚。 因为自小和她一起长大,那只虎与她亲近,在她靠近喂药的时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从而瞒过巡逻的守卫。 后来,她又循着线索抓住了季怀渊。 严刑拷打,让他将关于沈川的消息吐了出来,将人杀了,直接女扮男装用从季怀渊那里套出来的消息换取留在谢崚身边。 被识破后,她随机应变,将自己的身份变成了季怀渊不存在的“妹妹”。 她要复仇,向燕国复仇,向楚国复仇。 …… 想当初,他们兄妹两人,一个因为不起眼,另一个是女儿身,对皇位没有威胁,在先皇故去之后,走马灯般来了又去的几个皇帝也没有为难他们。 在燕军去后,冬夜的北邙山,他们两个,倒是成了唯一的亲人。 刘玿想象不到,曾经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的女孩,究竟受到了什么样的折磨。 她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目不转睛盯着不远处燕军留下的的短刀,燕国某个士兵用这把刀砍杀了太多的人,刀口已经断了,刀片翻卷。 似乎是认出了刘玿,她张了张口,没有声音,只有嘴型—— “杀了我。” 那一刻,她似乎就已经失去了生的希望。 刘玿给她穿好衣裳,将她背下山。 他告诉她,“只有活着,才有复仇的机会。” “活下去。” 他们要等,等到一击必胜的时机。 慕容徽,燕国…… 后来她的一生,都在复仇。 刘玿亦是如此。 一滴水划过刘玿的下颌,滴落在虎皮枕上。 “殿下,你这是……” 刘玿面无表情地拂去泪水,冷冷地道:“慕容家的命数,到此为止。” …… 谢崚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回到了四岁那年。 那时候她没有恢复记忆,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孩子,刚刚被母亲送入太学学习。 阳光透过窗缝落在书案上,满屋都是墨香气。 尚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已经要听学堂夫子传授十三州局势。 谢崚无聊极了,推了推身边听得认真的小姑娘,“君齐呀,你说为什么这些人总是喜欢打来打去,杀来杀去的?大家就不能和谐相处吗?” ----------------------- 作者有话说:解释一下前面的一些事情 第132章 消失的信 身边的女孩没有说话。 “君齐君齐,你怎么不理我呀!”谢崚不满地挥舞着自己的小手,摇着身边的小姑娘,嘴里嘟嘟囔囔。 小孩子没有太大的烦恼,朋友没有及时理自己,就已经是天大的事情了。 可她拽着拽着,梦境中的场景飞速发生着转变,天空从晴空万里缓缓变成布满乌云,她轻轻一掰,女孩的手就被她掰断下来。鲜血流淌了下来。 孟君齐转过头,只见她七窍流血,鲜血顺着她的面颊,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 谢崚心悚然,往后退了两步,抵住了书案。 “君齐……” 她想起来了,她全部都想起来了。 君齐已经死了,被谢鸢逼死的,孟氏满门,死在了楚国内斗之中。 那么她眼前这个又是谁? 眼前的身影压了下来,扼住她的脖子,孟君齐的面容是模糊的。 那么多年过去了,谢崚却早已经忘了她的容貌,只有一团模糊的五官。 她喉咙里“咔咔”地发出声响,如兽类一样嘶吼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母亲害死了我,为什么你还不死!” “谢崚,为什么你不死?” 窒息的感觉传来,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恍惚中,孟君齐的面容变换,又转成了季怀瑾的模样。 她掐得更用力了。 谢崚金色的眼眸瞪大,这一刻,她还看到了很多人,那些死在她面前的人,被她母亲下令处死的同窗,慕容徽杀死的宇文家小姐,洛阳城外北邙山下埋葬的上万匈奴士兵,在眼前回放。 她们一个个都满身鲜血,鬼哭狼嚎,从地狱里爬起来,缠住她的四肢,来朝她索命。 她父母掠过十三州,积累下尸山血海,顷刻间压在她的身上。 无边的罪孽如洪水将她吞噬,拉着她堕落无边深渊。 寒冷蔓延四肢。 梦境消散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她眼前再次浮现出孟君齐的脸。 那天她躲在苏蘅止的伞下哭泣,她就站在假山另一边,还是七八岁的模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里带着冷漠和嘲讽。 笑她的虚情假意,笑她假惺惺。 孟君齐都已经死在了她母亲的刀下,她却只能躲在角落里哭泣,甚至没有在谢鸢面前为她求情,为她说话。 哭又有什么用? 让自己好受一点吗? 谢崚的眼角流淌下一行眼泪。 …… 宣室殿中,赶回来贺兰絮推开了门前的宫女,和沈川走进了屋中。 谢崚倒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白得像纸,呼吸好似悬着的丝线,随时都会消失。乍一看,躺在床上的好像不是一个活人,而是已经死去的尸首。 杏桃跪在床前哭泣。 “怎么回事?” 贺兰絮咬着牙,“你们干什么的,这么多人都保护不住公主!” 贺兰絮接到慕容徽调令,立刻从荆州赶回来,带兵拦截前往并州的谢崚。 不料谢崚的速度比他想象中的要快,不仅真的让她找回了解药,还把解药带回了长安。 贺兰絮没有和谢崚碰面,而是碰上了沈川带领的队伍。 两人汇合之后立刻赶回长安,抵达长安后,谢崚已经遭遇了不测。 感受到贺兰絮的怒火,众人齐齐跪下。 沈川来到床前,他尚且保持住了一贯的冷静,问道:“公主如何了?” 太医们犹犹豫豫。 贺兰絮将茶盏砸在地上,再次问:“公主如何了?” 感受到贺兰絮的怒火,太医才开口说:“臣等已经第一时间为殿下止血,这次的伤差一分就没入心脏,伤及心脉,殿下怕是凶多吉少……” 还没说完,贺兰絮就已经抽出了佩剑,抵在他的后颈。 “再给你机会说一次,治不好殿下,你们都不用活了。” 就算贺兰絮不杀他们,等慕容徽回来,看见谢崚变成了这副样子,谢崚身边的人也必然会被迁怒,包括贺兰絮。 贺兰絮想起信中慕容徽的嘱托,死死咬紧牙关。 慕容徽将谢崚托付给她,可是谢崚却成了这副样子。 寒光照影下,太医们恐惧地跪下。 屋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候,床上传来了一声轻咳,打破沉寂。 第175章 “阿崚!” “殿下!” 周围的人见谢崚转醒,快速扑到了谢崚面前,贺兰絮也收了剑。 脸色苍白的少女睁开黯淡金眸,看到了贺兰絮,低声喃道:“阿絮…是你吗?你怎么回来了?” 贺兰絮眼圈红了,他握住谢崚的手,“是我,殿下,陛下将微臣召回,殿下不要担心,有微臣在,长安城乱不了。” 谢崚问道:“父皇呢?父皇吃下解药了吗?” 贺兰絮不忍心骗她,却更不想说不好的消息来刺激她,她的身体承受不住。 贺兰絮抬手将她的头发都捋到了脑后,“当然了。” 他温柔地道:“陛下吃下解药后,身体好多了,他带兵去了并州。阿崚放心,有陛下在,并州叛乱不算什么,你安心养好伤,陛下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身体。” 听到这话,谢崚总算是安心了。 谢崚眯起了眼睛,好像是困乏了,又好像是体力不支昏迷了过去。 贺兰絮给她盖好了被子,将太医叫了出去。 谢崚醒过来,是好转的迹象,但并不意味着她脱离了生命危险。 太医说:“殿下就算侥幸度过此劫,心脉受损,必然折寿。” 沈川站在床头,垂眸凝视着昏睡的少女。 “都警告过你的,怎么不听呢?”他扣住了谢崚的手,喃喃自语,“现在好了吧,这一刀捅在自己身上,可知道疼了?” 季怀瑾是刘瑾。 经过查实,药就是季怀瑾下的。 季怀瑾不知道谢崚给慕容徽换了药,但是她明白谢崚每天都会给慕容徽煮药,所以她将药下在谢崚的手上,再给她喂下解药。 这样子,谢崚抓药的时候就将毒带到了药里,慕容徽就此中毒。 沈川本来想要劝谢崚,这次回来后做掉季怀瑾。 还是晚了一步。 曾经他以为,有没有谢崚都是一样,他以奴婢的身份,陪谢崚玩一玩,她是死是活,将来命运走向何处,沈川并不关心。 可是看着她躺在这里…… 沈川抬手,想要触碰她的耳垂,最终还是垂落。 “其实殿下啊,你八岁那年,我就曾经见过你。” …… 淮河之上,日落残阳,燕楚两国鸣金收兵。 楚国水军勇猛,艨艟直接往岸上冲撞,燕国士兵死伤颇多。 日暮时苏蘅止派人烧毁了谢鸢的两艘船,才换得谢鸢收兵。 苏蘅止已经将战报发往长安,调动其他州郡的守兵。 若论实力,燕国兵力比楚国强盛。楚国水军再厉害,也只能止步于江淮,若想要北上攻打燕国其他城池,必然要用到步兵。 等各州增援一到,她根本没办法占到便宜。 而燕军缺乏水军,也没办法一鼓作气渡江吃掉楚国,若是打到最后,这场战争只能以两败俱伤收尾。 …… 苏蘅止想不明白,谢鸢不是冲动的人,她应该也能预测到开战的结果,为什么会贸然向燕国开战? 是为了谢崚。 回到城内后,他坐在书案前沉思。 长安消息迟迟不到,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一样。 这让他倍感焦躁,将竹简全部扔在地上。 “啪嗒”“啪嗒”响声回荡,却不能消去心中的郁闷。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见谢鸢一面。 他喊来属官江营,“你去给楚女帝写一封信,明日清晨,我会去艨艟上见她。” 江营说道:“郎君,私通外敌,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 苏蘅止面无表情地道:“那就投奔楚国,去做楚国的靖远侯。” “……” 和谢崚一样,他是真的觉得跟谢鸢和跟慕容徽没什么区别。 他急切地想知道谢崚现在的情况。 苏蘅止道:“放心吧,有公主殿下在,就算别人明知道你是通敌,也不会敢说什么的。” 江营:“……” 这就是上面有人的底气吗? 江营被他说服,给他送信。 谢鸢那边也很快给了准信,约在次日清晨,在渡口相见,让苏蘅止只身过来。 次日,苏蘅止没有带任何随从,天蒙蒙亮的时候,就来到了约定的渡口。 谢鸢乘一小舟,带着侍从抵达江畔。 苏蘅止躬身道:“陛下。” 少年的身量渐长,已经快成为青年的模样,玉骨清姿,气质出尘。 谢鸢抬起头,清贵的面容带着一丝疲惫,“朕知道你来,是想要问朕为什么出兵。” “朕知道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阿崚有难,朕不能不顾,慕容徽若是容不下她,大可将她归还楚国,而不是如此逼迫她。” 苏蘅止愣住了:“陛下,你说什么?” “你不会不知道?”谢鸢冷笑,“那封信不是通过你传给朕的吗?” 苏蘅止更惊讶了,“什么信?” “阿崚的求救信。” 谢鸢揉着眉心,眼里露出担忧的神色,“当年你求助朕,阻拦慕容徽南下徐州,刺杀是朕所为,通敌弑父的罪名却落到了阿崚身上,慕容徽恼羞成怒将她扣押,想要在狱中逼死她。” “她写信让人带出来,经过徐州送到京口,你不要告诉朕你没有看过信中的内容?” 苏蘅止根本就不知道有信。 而且,慕容徽要南下徐州,什么时候的事情? ----------------------- 作者有话说:还有十万字左右完结,也算是倒计时了 父皇没死,下一章会自己冒出来的 他不相信谢崚会真的把解药带回来,所以他来找万能解药了 第133章 相遇 谢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东宫夜明珠遍布四周,照亮屋子,四周静悄悄的,宫女都知道谢崚睡眠浅,在她陷入昏迷,生死一线的时候,谁都安安静静地跪着,不敢发声,生怕干扰她休息。 谢崚伤势随时都会有变动,宫里严阵以待,御医全都在东宫住下,就是为了防止不测。 谢崚抬手,发觉自己身上没有力气,连动一动指头都无比艰难。 她感觉不到疼痛,胸口被刺穿的地方麻麻的,她也感受不到冷热,其他别的感觉。 好像她的躯体已经死去了一样。 “杏桃……” 她轻声呼唤,守在外面的杏桃掀起了床帘,“殿下,你怎么了?” 杏桃服侍谢崚多年,早就和她有了超越主仆的感情,看见她这副模样,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 她咽下哭腔,问道:“还疼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谢崚摇摇头,“我还好,阿絮呢?阿絮去哪里了?” 杏桃说道:“贺兰大人回府了,他今天处理了整 整一天的公务,已经累了,回府休息,殿下如果想要见他,奴婢这就去传他进宫。” “别……” 谢崚摇头,“不要打搅他。” 从前慕容徽远征,都是慕容德帮他驻守京城,而今慕容氏兄弟决裂,慕容徽连慕容律也不再信任,所以他将国都和后方交给了贺兰初镇守。 只有贺兰初才有足够的资历压住朝臣,并且在慕容徽不在的时候,镇住太后和两位慕容氏的亲王,保护谢崚的安全 父皇不在,他一定要忙坏了,谢崚当然不会打搅他,她得让贺兰絮好好休息。 然后谢崚说道:“我要见贺兰初。” …… 贺兰初本来就因为长安的战局辗转反侧,正担心着谢崚的伤势,宫里就传来了消息,让她快进宫,谢崚要见她。 放在往常,贺兰初肯定要骂骂咧咧,认为谢崚半夜找她有病。 可如今这种时刻,她不敢怠慢,换上衣服就进宫去了。 走进东宫,往日总是聚集了一群人欢声笑语的屋子缄默极了,宫人们大气不敢出,屋外晚风拍打着窗户,发出呜呜声。 谢崚被喂了药,躺在床上,凝视着垂落的床帘出神。 她的体力支撑不了她睁开眼睛太长时间,过那么片刻,她就要阖上眼睛休息那么会,才能让自己保持清醒。 贺兰初来到床前,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在见到谢崚此时模样的时候,她的心还是惊了一下。 “殿下……” 谢崚憔悴得出乎意料。 谢崚让杏桃带着宫女下去了,之留下了贺兰初一人,贺兰初心里有些忐忑,不知谢崚使唤她做什么。 只听谢崚问道:“我父皇究竟去了何处,他是否还活着?” 贺兰絮在撒谎。 谢崚和他相处多年,除了谢鸢和慕容徽,谢崚最亲近的人就是贺兰絮。 他的言行举止已经烙在了谢崚的心里,一个微妙的表情变动,谢崚都能够精准捕捉。 他今天和谢崚说话的时候,眼神躲闪,谢崚知道,他肯定在说谎。 或许正如季怀瑾在刺杀她前抛出来诱惑她的消息一样,慕容徽在她回到长安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长安,慕容徽根本就没有喝下那瓶药,他现在大抵也并未亲征北伐。 第176章 那他究竟去了何处? 谢崚明白,就算自己追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没有深究。 她知道问杏桃她们也没有用,她们肯定会帮着贺兰絮一起瞒着自己,所以特地找来了贺兰初。 贺兰初是她想到最不可能骗自己的人了。 贺兰初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她似乎经历了强烈的思想斗争,最终下定了决心,她牵起了谢崚的手,“阿崚,我说了,你可千万不要动气,这样对身体不好。” 谢崚胸腔起伏,像是在努力地压制情绪,“你说。” 贺兰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我说了。”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知道那个?” 谢崚问道:“先听好消息吧。” 贺兰初说:“陛下的情况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他不在长安城,是不相信你可以找回解药,所以他亲自去了,如果路途顺利,他此刻毒应该已经解开了,将我叔父调回长安,也是为了保护你。” 谢崚眸光动了,“去哪找解药?”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坏消息了,”贺兰初捏紧了她的手,“陛下的去处,是楚国,而他去楚国有两个目的,一是为了找解药,二则是……你母亲将水军挺进到了徐州,朝大燕宣战了。” 楚国,宣战? 两个词叠加在一起,一股气从谢崚的胸口冲出,鲜血在她口中呕出。 “殿下!” 说好不要动气的呢,为什么还会激动到吐血? 贺兰初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大声喊道:“来人,快来人,殿下不好了!” …… 夜里,同样睡不着的还有苏蘅止。 和谢鸢见过面后,他的心久久不能平复。 长安的信久不至徐州,很有可能不是长安没有给他来信,而是长安的信到不了徐州。 那他这些天的信,是不是也没有抵达谢崚手中,谢崚是不是以为他没有给她去信? 而谢鸢呢? 那些来自徐州的信,她又是怎么收到的?尤其是那封求救信,究竟是真是假? 前任刺史被罢免,贺兰絮赴任途中被拦截,苏蘅止初来乍到,难免有人浑水摸鱼,在徐州安插间谍。 如果有人故意拦截了长安和徐州的信件,并且假借苏蘅止的名义,给谢鸢写信,诱谢鸢攻打燕国,挑拨两国关系…… 苏蘅止几乎可以笃定那封求救信是假的,可这件事和谢崚有关,他不得不慎重。 于是他让谢鸢将信送过来,他要亲眼看一看。 仿造的笔迹总有错漏,谢鸢多年不见谢崚,已经不能很好辨认谢崚的笔迹,但是苏蘅止可以。 苏蘅止一直和谢崚在一起,比谢鸢还要了解谢崚。 只要苏蘅止见过信,立刻就能从笔迹中判断出是不是谢崚的亲笔。 苏蘅止一边思索,一边套上黑色披风,拉紧了兜帽,看向镜子。 烛火将他的轮廓分为两半,绝色容颜影藏在黑影下,那颗红色的痣也被隐没。 谢崚对于谢鸢和苏蘅止来说都太过重要,所以苏蘅止将再次见面的时间定在了当天夜里。 就在这时候,烛火晃了一下,苏蘅止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谁? 他二话不说抛出手中的匕首,刀刃擦着那人脸颊过,打落了黑色斗篷,露出了一张苍白的面容。 匕首钉在身后墙壁上,发出嗡鸣声。 慕容徽冷漠抬头,看向苏蘅止。 苏蘅止眼眸睁大:“陛——” 只见慕容徽脸上被划开了一道细长的伤口,鲜血流淌下来。 慕容徽抬起食指,抵住了双唇,示意苏蘅止不要说话。 他走到苏蘅止面前,成年男子的身量,比苏蘅止还要高半个头。 他解开了苏蘅止身上的斗篷,披在自己身上,说道:“不要在徐州待了,回长安去,陪着阿崚,十年以内,燕楚不会再开战,你也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这两日辛苦你守城,没有向谢鸢投降,你做的很好,剩下的事情交给朕。” 苏蘅止察觉到,慕容徽的声音虚弱,想起谢鸢今天和他所说的刺杀,心中揣测,莫非慕容徽的伤势还没有好全? 不对呀,刺杀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以慕容徽的体质,再重的伤应该也好了,为什么他还是这个样子。 “我不明白!”苏蘅止喊住了往外走的他,“陛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斗篷下的金眸看着苏蘅止,“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有人想要引燕楚相斗,从中得利,朕与谢鸢,都被做局了,你明白了吗?” 当初鲜卑为什么要和楚国联姻,为什么要联盟,不就是因为北方悬着一个强大的赵国吗? 等燕国楚国打个两败俱伤,那个势力就可以立刻趁虚而入。慕容徽和谢鸢就算再恨彼此,也不可能让第三者占了便宜。 慕容徽转身出门了。 苏蘅止想起了什么,连忙从衣柜里收出了另一件黑斗篷,跟上慕容徽。 …… 慕容徽体内的毒素被银针压制,他能够和正常人一样行动自如,不过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解药,等毒素蔓延全身,他还是死路一条。 下毒之人想要将他往北方引,他偏偏不去,南边还有个能解百毒的药人,只要见到了谢鸢,他就有办法解毒。 慕容徽吃了泄露行踪的苦头,这次学精了,从长安急行到徐州,身边只带了十多个暗卫,伪装成往来南北的商贾,潜行到徐州后一直寻找见谢鸢的办法。 谢鸢待在楼船上,慕容徽绞尽脑汁,正愁没办法接近她的时候,苏蘅止正好在这个时候送上门来。 天上浓云密布,没有月亮,江水漆黑,谢鸢坐在小舟上,在约定的地点等候。 “怎么还没来?” 明月疑惑,“苏郎君会不会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 “再等等。” 谢鸢话音刚落,就看见远处有一艘小舟驶来,一个黑衣黑袍的身影静默伫立船头。 谢鸢道:“这不就是来了吗?” ----------------------- 作者有话说:江上约会,算是半个船戏了 第134章 极限返场 江风猎猎,江面被掀起了一层层涟漪。 苏蘅止身披黑色斗篷,和慕容徽的暗卫们站在一起,跟在慕容徽身后。 寒霜渐重,沾湿衣袍,冷风灌入,厚重的衣袍发出沉闷响声。 苏蘅止眼眸垂落,拽紧了斗篷,紧张地盯着前面的慕容徽,他的船已经到了榭鸢面前。 谢鸢信任苏蘅止,故而她今天并没有带太多守卫。两伙人靠近的时候,苏蘅止想要提醒一下她,却被人拉住了衣袍。 他身后的暗卫眼神示意他闭嘴。 苏蘅止双眼一闭,终于能够感与谢崚感同身受。 夹在他们俩个中间,是真的很难,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叹了口气,最终在原地站好,什么话也没有说。 慕容徽说他不会伤害谢鸢,苏蘅止姑且信他。 …… 谢鸢心绪烦乱。 那天和苏蘅止分别之后,她回去复盘事情始末,想到了很多被她忽略的细节。 谢鸢在长安的几个月里,摸清了慕容徽如今对谢崚的态度。 慕容徽对谢崚的感情很复杂。因为是亲手带大的孩子,所以他对谢崚会更不吝惜地疼爱她,因为是唯一的孩子,所以他会更加珍惜谢崚,又因为过往种种,慕容徽对她有着很深的愧疚,所以他格外纵容谢崚。 总之,多种因素交织在一起,他珍爱谢崚胜过自己的性命,无论谢崚做什么事情,他大抵都会无条件包容。 当初谢崚带着苏蘅止将军队带进皇宫,逼宫太后,也是轻轻揭过。 可想而知,即便谢崚真的要慕容徽的皇位,他恐怕也不会将谢崚怎么样。 以慕容徽对谢崚的疼爱,他不可能因为谢崚泄露消 息就会将她赶尽杀绝。 绝对不可能。 怪她收到信太过着急,自乱阵脚,如今冷静下来,才发现其中漏洞。 幸好这次短兵相接,双方只是短暂交手,并没有损耗太多兵力,一切尚有挽回的余地。 正思索着,对方的小舟已近在咫尺。 谢鸢从明月手中接过“谢崚”送给她的那封信,递给了船头的男子。 夜色浓稠,对方又黑衣蒙面,急风将鬓发吹乱,谢鸢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然而,对方没有接那封信,而是握紧了她的手。 谢鸢瞳孔一缩。 这双手强劲有力,如铁环一般牢牢锁住了她的手腕,下一刻,她被强大的力气朝前一拽。 “陛下!” 明月的尖叫声响起,侍从齐刷刷拔出刀剑。 谢鸢的身子被男子拽到了他的船上,斗篷被风卷落,在狂舞的碎发中,谢鸢看见了一双熟悉的金眸。 船头灯盏摇晃,有光急促掠过他的眼底。 第177章 眼前男子将她手中信扔向苏蘅止,随后按住她的后脑,贴上了她的唇。 风将脸上的皮肤吹冷,贴上前的那一刻如同触碰到了寒冰。 混蛋—— 谢鸢反应过来,用力推开慕容徽,可慕容徽即便身中剧毒,力气还是比她要大的多。 谢鸢的所有防备在他看来好似过家家似的,他轻轻松松化解所有攻势,咬破了谢鸢的唇。 鲜血涌入他的喉中,如久旱逢甘霖,挣扎的涸辙之鱼总算是得到了解救。 谢崚是虞谦制造的药人,她的血,就是解药。 “唔……” 疼痛让谢鸢下意识后退,身体无力地向船沿倾斜,慕容徽却死死按住她,不顾一切地向她索取。 不仅仅为了解毒,还有更多、更多。 谢鸢的侍卫想要上前阻拦,可风浪推动小船,两艘小船迅速拉开十多米的距离,救援无望,他们也不敢放箭,生怕会伤到自己的主子。 只能隔着江水,眼睁睁看着他们的主子被慕容徽按着亲。 苏蘅止抱着慕容徽丢来的信卷——方才差点就掉进了水中。 他立在另一艘小舟的船头,看着远处交织的身影,不由得胆战心惊。 这时候,有人捂住了他的眼睛。 苏蘅止:“……” 那位暗卫大哥道:“男女授受不亲,苏郎君年纪小,尚未成婚,还是不要看了。” 苏蘅止:“……” 慕容徽的人,是将他当成谢崚那般对待。 …… 这个吻持续了很长时间,慕容徽胆敢咬她,她眼见无法挣开,也咬了回去。 涌入口腔的鲜血交织在一起,喉咙里都是血腥味,她不甘服输,和他纠缠,撕咬。 好像两条打斗的蛇,越缠越紧。 到最后,都精疲力竭地倒在了船头,两人的唇角都是血,衣裳上也沾上了大片的血迹。 谢鸢努力地爬了起来,颤颤巍巍地抬起手,一巴掌扇在了慕容徽脸上。 紧接着,翻身坐在慕容徽身上,拽起他的衣领,抬手又是另一巴掌。 “啪啪”两声回荡在江面上,格外清晰。慕容徽的脸瞬间泛红。 “混账东西。” “不要脸!” 看着自己主子被抽了两巴掌,这下轮到慕容徽身边的侍卫不淡定了。 但和谢鸢身边的侍卫一样,他们也不方便过去把人拉开。 慕容徽努力喘息,方才耗费了太多的力气,现在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只是躺在船板上,一动不动,任由谢鸢发泄。 “起来,”谢鸢见他不回应,更是怒了,“装什么死,刚在咬我的时候不是挺有力气的吗?为什么现在不动了!” 唇上的疼痛让她浑身颤抖,她再次扬起巴掌,可慕容徽只是闭上了眼睛,依然没有反抗。 谢鸢终究是发现了不对劲。 慕容徽身子软绵绵的,像是没有力气,眼窝深陷,好似受了伤,或者中了毒…… 中了毒? 谢鸢眯起眼睛,她知道慕容徽这条狗为什么非要追着她咬,原来是中了毒。 真是好极了。 她抿紧双唇,淌落的血珠顺着她的嘴角滑落。 “慕容徽,你也有今天。” 堂堂大燕国皇帝,居然会沦落到被人下毒,求着她要解药的地步。 谢鸢的血作用很快,慕容徽感觉到身体正在快速被修复。 又过了一会儿,慕容徽身体慢慢是缓和过来,他睁开了眼眸,喉咙沙哑道:“撤兵吧,继续打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撤兵?”谢鸢冷笑,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软弱的话居然会从慕容徽口中说出。 事实上,慕容徽不来,她确定求救信是假的以后,肯定会撤兵,但如果慕容徽来求她,她必须得谈谈条件。 “撤兵可以,将阿崚交出来,朕要阿崚。”谢鸢说道,“她在长安生活了八年,也该回故乡了。” 慕容徽对她的这个要求不屑一顾:“你要阿崚,阿崚愿意跟你走吗?上次她明明有机会跟你回楚国,可她却选择留在燕国,别骗自己了,阿崚不想跟你回去。” 这次他派人护送谢崚回楚国,她也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去并州为他取药。 谢鸢被他说得喉口一哽。 还真让慕容徽说到了她的痛处,谢崚如今不能回楚国,而是不想回。 谢鸢咬了咬牙。 这些年她对谢崚疏于照顾,她对谢崚的愧疚,不比慕容徽少。 身为母亲,如果谢崚不愿意,她也没办法强迫她。 ——但是强迫慕容徽可以呀。 “让阿崚留在长安也可以,朕可以不要阿崚——朕要你,回去收拾收拾,再嫁到楚国来,等你出嫁,朕就撤兵” 听到这话,慕容徽笑了。 他看着谢鸢,缓缓开口,“异想天开。” 要他自降身份,和以前一样,赘入楚国做她夫婿,真是做梦。 谢鸢抡圆了胳膊,又扇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直接把慕容徽扇懵了。 刚才谢鸢扇他可以理解,这次无缘无故打他干什么? 慕容徽微怒道:“谢鸢,你发什么疯?” 谢鸢冷漠地揉着手腕,“不好意思,手痒了。” 慕容徽气急,撤兵本就是利于两国的事,但是两个人碰在一起,根本就谈不拢,“撤兵难道对你没有好处吗?你非要打个两败俱伤,让人趁虚而入才满意吗?” 谢鸢冷淡道:“那又如何?朕不好受你也不好受,只要你不好受,那就足够了。” “疯子。”慕容徽喉结滚动。 他又说道,“你想想阿崚,要是你我真打个两败俱伤,孩子怎么办,你有想过吗?” 听到谢崚,谢鸢脸色一变,“不要扯上阿崚。” 听到谢崚,她眼神总算是动容。 不管怎么样,谢崚永远是她的软肋,她没办法和慕容徽拼命。 她可以一直撕咬慕容徽不放,她就算是下地狱,也要拉着慕容徽一起。 可是倘若她和慕容徽都下地狱了,谢崚怎么办,他们失势了,谁来养活金枝玉叶的谢崚? 阿崚那么娇,从来没有吃过苦。 他 们可以死,但是阿崚一定要活着。 她垂眸凝视慕容徽的脸,徐娘半老,倒也算是风韵犹存,她心生一计,拽着他的衣裳,拍了拍他的脸蛋,“这样吧,今夜到朕船上,还如同你从前服侍朕那般,卑躬屈膝,服侍朕一夜,倘若表现好,朕或许能够答应你退兵的请求。” 慕容徽冷笑,“你觉得这样就能侮辱到朕吗?” 谢鸢懒洋洋挥手,继续扇了他一巴掌,“称呼错了,你应该自称臣侍。” “你——” 慕容徽抿紧了唇,死死盯着谢崚,恨不得将她扔进江里喂鱼,但形势所逼,这已经是最良好的条件了。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但问题是,他现在是穿鞋的,他不知道,谢鸢会不会提出更离谱的请求。 他的牙缝里还是蹦出了那两个字,“臣、侍!” “很好。”谢鸢松开了他几乎被拽烂的衣襟,“让朕看看,过去了那么多年,你的本事,有没有长进。” ----------------------- 作者有话说:作者尖叫:别做了,快回长安看看你们的女儿! 第135章 江上风波plus版 “没想到呀,他们两个人竟然能和好得这么快。” 远处江面,渐渐浮现出另一伙人,为首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他眼眸漆黑,手拢在衣袖下面,凝视着远方,听着身后人说话。 青年眼眸一黯,如浓稠江水,深不见底。 以前也是这个样子。 楚国满朝文武都知道,女帝谢鸢与皇后慕容徽,是因为利益结合,看似恩爱,实际上背地里貌合神离。 所有人都看着,看着他们,期待着他们有朝一日决裂。 可是盼着盼着,他们成婚过了一年,谢鸢还怀有身孕,大臣们都觉得,那个孩子生不下来。 又一年过去,谢鸢平安诞下一个公主。 接下来的几年里,孩子慢慢长大,帝后两人虽然有所争执,但始终没有撕破脸皮。 慕容徽去燕国的多年里,谢鸢一直给他留着位置。若非立场不同,或许他们两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较劲,在争夺正统和江山。 倘若他们放弃较劲,联合起来对抗外敌,恐怕这天下没有人能够成为他们的对手。 青年挥手,几道黑影没入水中。 他不想让谢鸢死,可再不动手,就没有机会了。 …… 谢崚睁开眼睛那一刻,满屋子的太医都松了口气。 要是谢崚这种情况放在别人身上,身受重伤以后又受激导致伤口破裂,只怕早就凉透了。 可是谢崚的生命力可谓顽强,准确来说,是她的求生欲太强了。 她不想死,她拼了命想活下去。 第178章 故而每次太医以为她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她总是能够吊着一口气,凭着那一缕如游丝细的气息,熬过一个个夜晚。 伤口上的血止住了。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谢崚脑子昏昏沉沉,侍女给她喂了水和药。 她恹恹地靠在床头,推开了水,“我要吃东西。” 侍女连忙给她端来了一碗小米粥,是温的。 她一口一口地咽下流食,温暖的食物顺着她的喉咙滑落腹部,给她一种还活着的真实感觉。 贺兰初跪在殿内哭,“还好,殿下醒过来了,不然小叔父得剁了我。” 当时谢崚被她的话激得吐血,贺兰絮赶来后,直接罚她去外面罚跪,跪了整整一天,她膝盖都磨破了。 贺兰初整个眼圈都是红的,谢崚昏迷了三天,她就哭了三天。 谢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蛋,拇指按了下去,很轻柔地将她眼泪扫开。 “委屈你了。”谢崚说道,“你叔父呢?我要见她。” …… 贺兰絮最近很忙。 先是慕容徽中毒,后是谢崚遇刺。 慕容徽去了楚国找解药,谢崚的伤重需要静养。并州的战乱要平,楚国的攻势要拦,还要顺便镇压朝廷上不安分的声音。 他恨不得将一个人掰开成十个用。 而最令他头疼的是谢崚。 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又受重伤,那么多天过去了,都还没有脱离危险。 谢崚是慕容徽唯一的骨血,慕容徽将谢崚托付到他手中,如果可以,他甚至愿意代替谢崚去死。 东宫人说谢崚醒来,贺兰絮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连忙往东宫赶去。 一进屋,就先看见自己的侄女。 贺兰初小声说:“殿下在里面等你呢。” 谢崚还是起不来床,她浑身都很虚弱,像是碎裂的琉璃娃娃,被粘合在了一起,不堪一击,轻轻一碰,就要碎裂。 她害怕自己碎裂,所以她对待自己的身体格外小心。 “她说的是真的吗?”感觉到脚步声靠近,谢崚开口问道。 屋外香炉里熏着草药,青烟萦绕在香炉上方。 “父皇没有吃下解药,他也没有去并州,他去楚国平定战乱了,阿絮,你在骗我,对吗?” 贺兰初欲言又止,“阿崚,我……” 他不是故意想要骗她,告诉她实情,就好像现在这样,她情绪波动,伤及自身。 谢崚再也受不了一点打击了。 他安慰道:“陛下会没事的,长安城有微臣,微臣会守着殿下,等候陛下归来,殿下只需要安心养伤就可以了。” 谢崚说道:“解药…你说父皇去楚国找解药,楚国哪里有解药?” 慕容徽体内的毒素就是个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引爆。楚国哪里有解药,谢崚认为,这是贺兰初故意哄她的。 慕容徽大概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南方的,他恐怕是想要亲自带兵和谢鸢一战。 贺兰絮见她往不好的方向想,连忙说道:“有的,殿下,有的。” “殿下有听说过,什么是药人吗?” 谢崚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药人?” “有一种人,他们天生体质特殊,血液可以治疗世间百毒,而楚国女帝,你的母亲,就是药人。” 谢鸢是药人无疑,但体质并不是天生的。 回到燕国后,慕容徽时常会派人去搜集有关药人的书和资料。 想要成为药人,需要不断往体内注入少量不致死的毒药,在这个过程中,被制成药人的人会生不如死,不断想要寻死。 只有慢慢熬着,熬到痛苦减少,血液可以抵御百毒,才能够成为一名合格的药人。 这个过程太过悲惨,当初知晓一切的慕容徽都震惊不已,贺兰絮不会让谢崚知道这些。 谢崚的眼眸眨动,“父皇是去找我娘。” “是,”贺兰絮说,“不仅仅是解毒,还是谈和。” “殿下不妨好好想想,先是陛下行踪透露,遇刺重伤,然后是陛下中毒,燕国内乱,紧接着是楚国和并州同时动兵。” “比起并州,显然是南方对大燕更加重要,想要抵抗楚国,那燕国必然要放弃并州,这是赵国皇子引鹬蚌相争,坐收渔翁之利的奸计。” “楚国和燕国开战,也不会获得什么好处,楚帝突然出兵,大概是中计了,现如今对两国来说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谈和,集中力量先对付赵国人。” 贺兰絮的话涌入谢崚脑海,她觉得头疼极了。 好像总感觉什么东西不对…… 慕容徽当初南巡徐州,这件事他瞒过了满朝文武,连谢崚也不知道,是谁告诉谢鸢的? 刘玿让妹妹下毒,为了引慕容徽去并州,是想要在那里杀了他吗? 可是如果慕容徽死了,对于他们来说有什么好处呢?是觉得慕容徽死了,大燕就此败亡了吗? 倘若如此,为何又要引楚国出兵呢?慕容徽死了,谢崚还会和自己的母亲打起来吗?而且真要落得个最坏的结果,慕容徽死在了赵国人手里,不是还有谢崚、贺兰絮,加上谢崚有难,谢鸢必然会支持,刘玿占不了便宜。 所 以他们最初的目的,不是慕容徽,而是谢崚自己! 他们料定了谢崚会替慕容徽去并州。 这样一想,全部都通了。 有什么事情能够激得谢鸢失去理智进攻燕国呢?可能只有谢崚了。 要是谢崚死在了燕国,那么燕楚两国就彻底撕破了脸皮,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谢崚运气好,避开了刘玿的围攻,从并州平安归来,所以刘瑾哪怕明知会死,也要杀了谢崚。 想到这些,谢崚按住的胸膛,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还好,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只要她还活着,两国就有和谈的机会。 可是,怎么总是感觉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 谢崚闭上眼睛,对了,将慕容徽行踪透露给谢鸢,说服谢鸢北上攻城的人,究竟是谁? 刘玿?不可能。 刘玿是北人,他爹一辈子都没能渡江,他的手更不可能伸不了那么长。 那么在楚国,会不会也有像刘玿一样的人,在窥探时机。 谢家人?不可能。 王伦?他反不了。 那群大臣?谢家连宗室都没有,他们就算想要搞事情,又能拥护谁? 然而片刻后,谢崚脑海中猛然想起了一个名字。 “安乐王,虞兰。” …… 江风寒冷,谢鸢一身燥热。 她提起裙子,刚要从慕容徽身上起来。 慕容徽脸色一变,反握住她的手,按着她的脑袋往下压。 谢鸢撞倒在慕容徽的胸膛上,正要骂出声,忽然感觉到脑后戾风吹过,寒意瞬间蔓延全身。 竟然是一支箭簇,从她脑袋上方划过,不是慕容徽拉她的那一下,她现在已经死了。 “不好,有刺客。” 水面上涌出无数黑衣人,慕容徽和谢鸢两边的护卫瞬间戒备起来。 苏蘅止胆颤心地往前一步,“陛下!” 慕容徽喊道:“带他走!” 护卫拉住了苏蘅止。 飞箭朝两人袭来,很快将慕容徽船上的武士击杀,慕容徽捡起刀,打开几支袭来的飞箭。 护卫们一拥而上,可惜他们今天带出来的并不多,而且慕容徽的护卫还要分一半保护苏蘅止,和刺客比起来,难免受掣肘。 而且,更要命的是,谢鸢发现自己的后背一片潮湿,一看发觉江水已经漫过脚踝。 刺客在水下凿穿了船底。 慕容徽砍杀了一个刺客,过来抓住谢鸢的手腕,谢鸢的鬓发已经慌乱,“怎、怎么办?” 刺客的数量似乎源源不断,小舟在江水中摇晃,忽然拍来一个大浪,谢鸢站不住,往慕容徽身上跌去。 就一瞬间,一支飞箭袭来,伴随着闷响,箭从两人的胸口依次穿过,随之击灭了船头灯火。 “陛下!” 数声惊叫声响起,两个人的身体晃了一下,倒入了冰冷的江水之中。 苏蘅止跪在船板上,双手颤抖,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刺客见得手,转而将视线转向了苏蘅止。 这时候,远处传来绵长箫声。 刺客听了,纷纷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虞兰收起了长箫,回头是看见身后的人面色沉重,“为何不继续了,殿下?” 虞兰比划着。 “他身上有虞氏的血脉,就算让他活着,也左右不了大局。” 那人冷声道:“殿下还真是,妇人之仁。” ----------------------- 作者有话说:今天早上一大早起来就看见锁章 彻底没脾气了 第136章 乱上加乱 淮水滔滔,坠入江中的两人,转瞬间不见了身影。 第179章 天色泛白,苏蘅止站在江岸,打开了那封“谢崚”写给谢鸢的信,手渐渐收拢。 假的。 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他闭上眼睛,问守军统领,“如何了?” 慕容徽和谢鸢失踪,徐州守军倾巢而出,沿着江面打捞了整整一夜,摇着头,“公子,没有打捞到,陛下深受重伤,坠入江水,只怕是凶多吉少。” “闭嘴。”苏蘅止站起身来,看向一望无际的江面,“继续去找。” 他不相信谢鸢和慕容徽两人会在一夕之间殒命。 他不能让谢崚同时失去父母,若是找不到人,他又有何颜面回去见谢崚? 苏蘅止道,“必须要找到两位陛下。” …… 他转身看向一边哭泣的明月,朝她走了过去,明月却疯了一样扑向他,拉起他的衣领。 “陛下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引来慕容徽?”她双眼通红,“如果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遇刺落水。” “明月姑姑,”苏蘅止喊道,“冷静!” 他的脸冷着,“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二位陛下遇刺,并非我能预料的,昨天他们两人的谈话你也应该明白,有人想要挑拨两国关系,待两国开战,坐收渔翁之利。” “我们大燕陛下也同你们陛下一起落水,若是你我继续在这里内斗,岂不是遂了旁人的愿?” 明月的眼眸颤动,双手一松,苏蘅止反拉住她的手,“如今陛下落水的消息楚军中还不知晓,等天一亮,楚军将领发觉陛下不见,必会躁动不安,明月姑姑绝不能哭,你是陛下身边的女官,你应该要想办法稳定军心。” “我……”明月泪眼婆娑,“我该怎么做?” “拖。” 明月怔愣了一下。 苏蘅止放开了手,“拖延时间,还请明月姑姑务必让守军按兵不动,直至找到陛下下落!” 他是徐州牧,徐州前线这边他尚且能够掌控,长安后方有谢崚,荆州有贺兰絮,即便慕容徽失踪,燕国局势尚且能够掌控,但楚国是个未知数。 他最害怕的就是,谢鸢失踪,楚国人会将这一切归咎到燕国身上。楚国那一群将领被煽动,为谢鸢复仇,两国开战在所难免,好不容易谈好退兵就会沦为泡影。 而且楚国三位辅政大臣,只有谢芸是个正常人,谢渲和王伦至今未娶妻生子,要是让他们知道谢鸢出事,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 可是这么大的事,岂是能收得住的? 就算苏蘅止想要隐瞒,幕后真凶也不乐意。 刺杀预谋许久,一旦得手,燕楚两位帝王同时死于床上的消息瞬间如长了翅膀一样,由虞兰手下的密使发往十三州,各世家探子闻风而动。 明月刚回到船上,就被谢渲按下了。 谢渲双眸赤红,他今日一早就收到了谢鸢落水的消息,是虞兰的探子透给他的。初时,他并不相信。他随谢鸢一同出征,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来到她的楼船上,看见的只有空荡荡的寝室。 再派人去江面搜寻消息,看见徐州守军在沿江搜索着什么,这一切和探子的消息都对上了。 谢鸢真的出事了。 明月见他情绪失控,连忙说道:“太傅,不要冲动,陛下只是落水,她还有生还的希望。只要我们沿江搜索,一定能够找到陛下!” “这是刺客的圈套,当务之急,我们要稳住军心!” 生还? 中箭落水,怎么可能生还? “陛下尸骨无存,你不要为燕人说话了,”谢渲几乎癫狂,笑容渗着深深的绝望,“我要让燕国人,全部为她陪葬。” 他不管什么圈套不圈套了,谢鸢死了,他们慕容氏统统别想活! 谢鸢不在,谢渲就是这支舰队最高将领。 他面无表情地让人把明月关押,召集主将,下达总攻的命令。 …… 楚国建康城,养了一个冬天还没养好病的谢芸看见信后呕出了一口血,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 “父亲!”谢灵则急忙扶起他,他却挣扎着摸向床头的柜子,里面是可以调动整个皇宫禁卫军的兵符,他握紧了兵符,死死攥在手心,塞到谢灵则手中,“灵则,你现在就去,调动禁军,把乔家、陈家、萧家这三家围起来,为父不在的时候,守好建康。” 谢鸢遇刺,肯定有这三家的手笔。 如果不是这 三家干的,以他们平日的作风,肯定也会望风起事,必须要看管起来。 “父亲,你要去哪里?” 谢芸爬了起来,谢灵则没扶住他,他直接摔下来床,没有片刻迟疑,四肢并用地爬到衣架上拿出外衣,“陛下从京口调走扬州守军八万,这些兵力可动摇国本,不能不顾。” 这次谢鸢亲自带兵伐燕,她不在了,下面的人除了谢芸没有人能压得住。 他要去徐州,不仅仅是想要寻找谢鸢,更是因为他要镇住这部分兵力,并且用这八万人来稳住楚国。 “父亲,”谢灵则喊着,“不是还有叔公吗,太傅也在徐州!” 就是谢渲也在才会出问题! “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 谢芸才不管,死了就死了,反正烂命一条。 他一只只掰开谢灵则的手指,“滚开,别拦你爹!” …… 荆州,这里是王伦的地盘。 自从八年前,王伦从刘季手中接过荆州刺史一位,便开始替谢鸢守荆州。 虽然偶尔会出兵平叛,但大多数时间都会留守荆州。 他知道燕国最近不安分,谢鸢已经被激得开始直接带兵攻打徐州。 王伦听到徐州战报,正思索着要不要跟上谢鸢脚步,当时他的军师劝阻了他。 “将军,万万不可。” 这个名叫曹不敏的军师,五年前带着一种战车的图纸来找到他,希望能够投靠他做军师,自言可以为他研究战车,机关装甲。 王伦欣赏他心灵手巧,将他留在了军中,在接下来的相处之中,王伦发现他不仅仅装甲做得好,还能左右逢源,很快就将军营里的人和荆州乃至于远在建康的贵族们都笼络了个遍,竟然是搞政治的好手。 兴许是对于同出寒门的惺惺相惜,兴许是觉得这样的人才不应该被埋没,他顺手就将他提拔了上来。 没几年,曹不敏就从一个没有身世背景的无名下卒一跃成为荆州二把手。 他和王伦分析,“楚国势弱,如何能辱外邻,此次交锋,陛下完全不占优势,将军要做的,应该是劝阻陛下不要意气用事,而非和陛下一样莽撞。” 他的话,到底还是有些重量的,王伦想了一下,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写信去问问谢鸢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再也没有收到谢鸢的回信。 而是探子从徐州发来的密报——陛下深夜密会慕容徽,遇刺,中箭落水,生死不明。 王伦如遭雷劈,脚步踉跄了一下,险些摔落在地。 中间落水,生死不明,八个大字好像一支利剑,刺穿他的胸口,他不由得抓紧了白纸。 “慕、容、徽!” 王伦撕碎了纸片,目呲尽裂,“你怎么敢!” …… 谢鸢遇刺十天后,苏蘅止带着人找遍了淮水的每一个角落,谢鸢和慕容徽依然下落不明。 楚国在徐州和荆州守军倾巢而出,大有当初第一次北伐的气势。 谢渲和王伦受激发兵,这盘棋局已成。 虞兰乘着小舟,回到了扬州。 沿途,世家百姓听闻战争将至,一个个背着行囊,携家带口往南奔逃,远离是非之地,南来北往的船票价格狂涨,逃难百姓脸上全部都写满了惊惧。 侍卫砍杀了想要将孩子丢上船的母亲,哇哇大哭的孩童坠入水中,未几没了声息。 虞兰看着窗外末日般的景象,打着手语,“多年前,匈奴人打过来的时候,他们也是像今天这么逃亡的吗?” “何止呀?” 坐在虞兰对面的是五十余岁的老人了,他感慨道,“当初胡兵南下,才是真正的绝望。” 匈奴骑兵肆虐之地,才是真正的寸草不生。 无论是燕军还是楚军,都不会对平民下手,他们之所以逃难,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当年匈奴骑兵的阴影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 虞兰若有所思,然后,他打着手语问道:“那先生为什么还要和匈奴人合作?” 一起搅动局势,先推动燕楚交战,然后再各自夺国。 “匈奴人杀了我父皇,灭我的亲族,又屠戮我朝百姓,我们为何要与他们……” 老先生拍桌,打断了虞兰的动作,“够了,殿下,你懂什么,匈奴人杀人无数是没错,可赵国杀再多人,终究没有灭了大虞国祚,终究不如谢鸢罪孽深重。谢鸢于我朝有夺国之恨,断我朝香火,我们和匈奴人合作一下又怎么了,此乃权宜之计!” 第180章 虞兰的手悬在半空中。 片刻后,他眼眸垂下。 这天下姓什么,真的那么重要吗?比天下万民还重要吗? 国家究竟是什么呢? 看着两岸慌乱的百姓,虞兰想不明白。 …… 徐州和荆州的战报同时传到了长安城。 贺兰絮看着黑压压的军报,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昏迷过去。 ----------------------- 作者有话说:让爹娘在水里多泡一会吧 罢爹娘叉出去是为了不影响阿崚的个人solo 第137章 风云涌动 “殿下,小心一些,对了,就是这样。” “小心一点。” 杏桃和贺兰初站在谢崚左右两侧,从床上扶起谢崚,牵引着她站立起来。 这两日谢崚的伤势已经有所改善,可以做些小幅度的动作,比如说,坐起来了,又比如说,下床走动。 太医说,若是能走,她得多下地走走,否则躺太久了,双腿萎缩,将会再难站立起来。 杏桃和贺兰初两个人轮流搀扶着谢崚,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体力还是不行,才走了那么几圈,就已经大汗淋漓,坐下来歇着。 杏桃拿起手帕替她擦汗。 谢崚靠在软垫上,调整着呼吸,还没休息好,便听见外面传来贺兰絮的声音。 “殿下,微臣可以进来吗?” 谢崚道:“可以呀。” 谢崚的状况比之前几日有所改善,脸上有些几抹薄薄的粉红。 贺兰絮短暂地欣喜了一下,但随后脸色暗沉下去,依然布满了忧愁。 谢崚觉察到了他有心事,问道:“怎么了,是爹爹那边出事了吗?” 贺兰絮抿着唇,欲言又止。 慕容徽和谢鸢同时遇刺的消息传遍十三州,他当然也知晓了。 他今天来此,就是想要将这件事告诉谢崚的。 慕容徽和谢鸢中箭落水,只怕是九死一生,难有活路,谢崚是他们唯一的血脉,应该要提前做好准备。 当贺兰絮对上谢崚清亮的眼眸,他一时哽咽。 他能这么说? 殿下告诉你两个好消息,一个好消息是你爹死了,你收拾收拾,可以登基去做大燕的女帝了。另一个好消息是你娘也死了,楚国群龙无主,你赶紧浑水摸鱼,继承你娘的一切。 在谢崚的心目中,家人的性命远比皇位要重要,一夕之间失去父母,这样的痛苦谢崚怎么能 承受? 何况他不确定,谢崚的身体是否受得住。 他藏在广袖下的手死死握紧,慕容徽出事,他的心里不好受,但他即便再难过,也努力收起自己的情绪,不要让伤心流露出来。 故而他此时表情看起来有些许漠然,“没事,只是看着殿下受苦,有些难受罢了。” 谢崚说道:“我已经好多了,这几天我有认真喝药养伤,太医都说这几天伤口愈合得比之前要快,父皇那边怎么样了?” 贺兰絮说道:“微臣派人将殿下的猜测告知陛下,陛下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心里有数的。” 可是还是晚了一步。 谢崚又问:“并州呢,并州情况如何?” “段岚顶住了刘玿的攻势,援兵已至,与城内守军里应外合,大破敌军。” 可是此战燕军伤亡惨重,阵亡万余人,刘玿突围后,对着周围城镇烧杀抢虐,和他爹一样残暴。 谢崚去过两次的静乐城,这座坐落在边境的安静小城,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前不久还见过面的静乐城县令,被刘玿一刀砍下头颅。 谢崚问道:“父皇和我娘谈和谈得怎么样,楚国还在进攻吗?” 贺兰絮摸了摸她的头,转移话题,“殿下,别问了。” 上次被谢崚看出自己在说谎后,他和谢崚说话的时候,就会刻意避开与她直视,还会露出些许疲态,来混淆谢崚的判断。 “好消息总是多过坏消息的,不是吗?” 可是现在到处都是坏消息。 谢崚眨了眨眼,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连忙说道:“徐州那边混入了不少探子,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蘅止的亲笔信了,现如今信件不能再假手官府的信使……” “微臣明白。”贺兰絮说道,“殿下放心。” “殿下需要做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别想太多,剩下的都交给微臣。” 慕容徽离开前将幼女和大燕托付给他,他会好好照顾她。 …… 谢崚休息后,贺兰絮匆忙离开东宫。 贺兰初追上贺兰絮,“叔父,叔父,等等我!” 贺兰初抓住贺兰絮的衣袖:“真的还要瞒着殿下吗?” 贺兰絮没有说话,只是回头凝视着日落时的东宫。今日晚霞无限好,天空中祥云一层层铺开,宛如一只凤凰,展翅高飞。 外面打得天昏地暗,而长安一隅,禁军执肃,一如既往祥和宁静。 片刻后,他道,“当然不会。” 贺兰絮握紧了剑,慕容徽出事,谢崚就是这天下未来的主人,她迟早会知道这些事。 若是她连这点事情都不能承受,她就不配为一国之君。 可是作为谢崚的长辈,他又怜惜她体弱,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尽可能拖到她伤势痊愈再告诉她。 贺兰絮离开东宫后,当即写了一封信,发往徐州。 除了慕容徽和谢鸢,能够安抚谢崚的情绪的,大概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了吧。 …… 慕容徽与谢鸢遇刺以后,苏蘅止就开始对下邳城内的探子进行清缴,罢黜了所有信使,派亲兵替代信使,往长安送信,两边总算是互通了消息。 苏蘅止对局势的了解还停留在他刚来徐州后不久,和贺兰絮通信后,他大概能够将大燕当前面对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北有匈奴作乱,南有楚国威逼。 陛下失踪,谢崚年幼,朝堂上,贺兰絮一人支撑起朝堂。 谢崚遇刺的消息被封锁,贺兰絮对外消息也是谢崚感染风寒,需要卧床养病。 在送给苏蘅止的信中,贺兰絮也没有明说,只是点了一下,“殿下需要郎君,请速归。” 得知谢崚有事,苏蘅止眉头紧皱,恨不得立刻飞回长安去。 只是如今徐州局势水深火热,谢渲每天带着水军攻城,苏蘅止没有和谢渲正面交锋,坚守不出,勉强维持局势稳定。 他如果抛下徐州跑回长安,谁能代替他守城呢? 这是谢崚的江山,也是他父亲最后的遗产。 苏蘅止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他见到了令他意想不到的人。 这天苏蘅止从衙门里刚回到府上,只见大门敞开,府内家丁涌到门口,将一箱箱行李往屋里搬。 苏蘅止正疑惑是谁竟敢搬进他家时,却听见几个声音响起。 “哥哥!” “蘅止!” 苏蘅止愣了愣,一个身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来到了苏蘅止面前。 “糖糖,你怎么来了?” 苏唐说道:“叔父说你一个人守城太过辛苦,所以向贺兰大人请命,来帮你接管城池。” 苏家二叔和三叔都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苏蘅止两个最年长的堂弟,除了女眷们和两个五六岁的小弟弟,苏家人都在这里了。 “蘅止别怕,二叔三叔都来了,徐州是我们苏家人的地盘,咱们一起守城,就不信别人能打下来!” “让谢渲看看,咱们苏家不是没人了!” 苏家旧宅,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苏蘅止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年少时,他还活在苏家门庭煊赫的时候,所有的家人都在身边。 他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如一个孩子般,双眼通红,“二叔三叔,你们怎么都……” 苏唐意识到哥哥要哭了,连忙递上一个帕子,“哥哥擦擦。” 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叔已经知道谢渲攻城的原因了,我们进去说。” …… 进了屋,二叔说道:“自陛下中毒之后,长安戒严,朝会也不再进行,我和你三叔都赋闲在家,无事可做。” “而后前后传来匈奴刘玿起兵谋反,楚帝北上攻城的消息。当时朝廷可乱了,朝臣人人自危,长安城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来,直到贺兰大人从荆州赶回,朝廷里才有了主心骨,好不容易回到正轨,谁知道这时候又传来陛下他们夫妻俩一起遇刺身亡的消息。” 苏家当初也是楚臣,对楚国朝廷有着一定的了解,“女帝身故,就没人能控制楚国那二位疯子,这些天你守城辛苦了。” 徐州军队未必不能与楚国一战,但是苏蘅止需要顾及的态度,既要保留燕军实力,也不想伤到楚国军队,还要阻拦楚国北上,简直不要太难。 苏蘅止疑惑,“所以二叔三叔向贺兰大人请命前来帮蘅止守城?” 二叔道:“我们连入宫都不能,又怎么见的了贺兰大人?据说,是殿下身边的一个幕僚向贺兰大人提议,让我们顶替你守城,将你换回长安去。” 第181章 幕僚,莫非是沈川? 二叔说道:“回去吧,蘅儿,公主的情况比外面传的要严重,她身边就只剩下你了。” 苏蘅止心头一紧。 军队搜寻多日,还是没有找到谢鸢和慕容徽其中一人,很有可能已经成为最坏的结果了。 父母皆亡,亲族离散。 她的心得多痛? 苏蘅止越想越心惊肉跳,当天就收拾好行李往长安赶。 …… 此时,长安皇宫。 一辆鸾车停在了宫门前,禁卫军就要拦,却听见里面传来威严的声音。 “大胆,哀家的车桥也敢拦吗?贺兰絮摄政久了,还真将自己当成了皇帝了?” 这不是,迁居城外行宫的太后? 禁卫军一时不知所措,只听贺兰太后喝道:“还不滚开,哀家要回宫!” 太后是慕容徽生母,又是贺兰絮的姑母,禁卫终究是不敢拦她,放她进了宫。 ----------------------- 作者有话说:应该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快完结 第138章 算了吧 禁卫军不敢拦太后,却也第一时间通知了贺兰絮。 贺兰絮此时正在和大臣议事,听闻消息后遣散了臣子亲自去面见太后。 太后这个时候进宫,肯定不会有好事。 东宫,杏桃给谢崚披上了一件外衣。 “殿下,别在窗前坐了。”杏桃说,“你还不能吹风。” 谢崚说道,“就让我在这里坐一会吧,成天躺在床上,我都快无聊死了。” “好吧,”许是见她太过可怜,杏桃道,“就一刻钟。” 谢崚看向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已经变成金黄色了。 树下的秋千空荡荡,她已经很久没有和蘅止见过面了。 她似乎又回到了慕容徽出征时的状态,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皇宫。 伤口已经不算痛了,很快她就可以为阿絮分忧了。 她这样子想着,忽然间听见外面传来吵闹声。 禁军将轿子拦在了宫门外。 贺兰初跪在了地上,“太后,殿下还在养伤,你不能进去!” 太后掀起轿帘,垂眸凝视着这个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她竟然敢阻拦自己的脚步,气得道:“你今日如果敢阻拦哀家进宫,哀家就死在这里,你想要逼死哀家吗?” 贺兰初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把额头磕出了鲜血,“微臣真的不能。” “皇祖母为何来儿臣何事?” 两边僵持,谢崚披着外衣从宫中出来,她身体羸弱,脚步虚浮,才秋季就已经裹了厚厚的大氅。 她让贺兰初撤了禁卫军,放太后进来 。 太后的病早就好了,又恢复成从前那副严肃模样, “如今国家危难,江山风雨飘摇,你倒好,竟然还躲在这里安逸享乐,贺兰絮怎么想的,时至今日还护着你,大燕的江山怎么能交到你这种人手中。” 贺兰太后看见谢崚的模样,眼里满是失望之意,慕容徽宠爱了整整十五年的掌珠,居然只是个一无是处的花瓶。 她本来还担心,自己这么做会对不住九泉之下的慕容徽。 可是看着谢崚这副羸弱模样,如何能主持得了大局?贺兰太后这么想着,心里的负罪敢便减少一分。 谢崚还没有回过神来细思太后话中的意思,忽然鸾轿破碎,涌出了无数黑衣人。 原来贺兰太后早早将甲兵藏在了轿子里,等进东宫后破轿子而出。 谢崚瞳孔微缩,眼底闪过了无数刀剑影子。 …… 片刻后,谢崚握紧了软剑,挥开上面的血迹,尽力不要让血沾湿斗篷。 在短短几个月内遇刺两次,一次来自外人,一次来自自己的血亲,谢崚觉得自己不知是走了大运还是倒了大霉。 同样的坑谢崚不会踩第二次。她和太后不对付,出来的时候就在斗篷下面藏了佩剑,果然是用上了。 挥刀的时候谢崚感觉到胸口血肉撕裂疼痛,果然还是不能太用力。 地上全是刺客的尸体,贺兰初握着剑站在谢崚面前,替她拦下攻击。 剩下寥寥数位刺客守在太后身后,太后看着贺兰初,竟是一改常态,循循善诱道:“阿初,你为什么要站在哀家的对立面呢?” “哀家这也是为了大燕好,燕国皇位,能者居之,一个幼女如何能守住大燕国祚,她能做什么?”太后说,“你回头看看她,她这个模样,有资格登上皇位吗?她能接替她死去的父亲,带领大燕度过危难吗?” “闭嘴!”贺兰初的肩膀颤抖着,和养大自己的人作对,她心里承受着极大的压力,“太后,不要说了。” “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能杀她!” 太后摇着头,谢崚是慕容徽册封的大燕继承人,她如果不死,想要扶持别人上位,则是名不正言不顺。 她不能让大燕以后的帝王来背这个恶名,那就只能是她自己来做这个恶人。 她是大燕的太后,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大燕考虑! 谢崚彻底愣住了,“你说什么?” 谢崚觉得喘不上气了,“你说什么,父皇怎么了?” 贺兰太后看向她,“不会还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父皇和你母亲,在同一日遇刺身亡吧?” 谢崚的大脑一片空白,听不太懂贺兰太后在说什么了。 父亲和母亲……同一日遇刺…身亡? “不,不可能?”谢崚摇着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此事天下皆知,也就只有你,还被人像个傻子一样哄着!” 太后看向贺兰初,喝道:“你若还记得哀家的养育之恩,就让开!” 贺兰初还未动,后面传来了一个声音,“我看谁敢?” 贺兰絮压着怒火,带着兵力赶到,局势瞬间扭转。 本来太后还想皆知贺兰初的犹豫不定出手,可现在她彻底没有机会了。 他恭敬地朝着太后行了一礼,“太后,殿下前一阵子受了伤,伤势未愈,还请您不要打搅她。” 说着,他下令道:“送太后回去。” 太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贺兰絮的眼神镇住,他冷声道,“否则,别怪微臣对你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情来!” 太后知道,贺兰絮是动真格了。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走。”太后带着人退开。 …… “阿崚,阿崚你怎么了?”贺兰初立刻观察谢崚情况。 听太后谈到慕容徽和谢鸢的死讯,她的情况就很不妙,贺兰初身上还有血,只敢用手去搀扶她,她的身子坠落,软绵绵地往下倒,支撑不起来。 她却拽进了贺兰初的衣裳,“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爹娘是不是一起……咳咳……” 谢崚悲愤交加,竟然咳出了一口血,红血丝顺着唇角溢出。 贺兰絮连忙道:“殿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那是怎么样子!”谢崚睁大双眼,嘶声裂肺地喊道,“阿絮,你说呀,我爹娘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在了,全部人都知道,你们也知道,但是你们就是不告诉我,把我当成个傻子哄!” 贺兰絮哽咽了,“阿崚,我这是担心你。” “你说呀,我爹娘是怎么死的?! 贺兰絮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开口,“在徐州遇刺,一箭穿心,落水失踪,尸骨无存。” 谢崚踉跄了一步。 他伸手去扶谢崚,却被她一把推开,谢崚眼前一片漆黑,她又呕出了一口血,缓缓闭上眼睛。 …… 再次醒来已经是深夜。 宫室阒寂,如同往日一般安宁。 秋夜,连虫鸣声都歇了。 宫女们安静地守夜。 谢崚没有发出任何动静,故而没有人发现她已经醒来,她睁着眼睛,茫然无神。 她想起自己这些年的所有努力,不过是为了改变小说的情节,让自己和家人们都能好好活下去,让父母能够和谐相处。 她折腾了这些年,到头来落得一身病痛,她又得到了什么? 谢鸢和慕容徽不在了,她做的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她再也不可能有家人了。 甚至他们两人出事,她都是最后知道的。 她闭上眼睛,泪水流淌了下来。 算了吧。 心里一个声音告诉她,算了吧。 到头来兜兜转转,结局还是这样,那她为什么要努力呢? 谢崚想不通。 心口密密麻麻疼痛传来,她知道,她养了很久才养好的伤口,好像又要裂开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 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 她活在这个世上,又能做什么呢?她们一家永远也不能团聚了。 她伸手抓向自己的心口,五指用力,几乎要陷进肉里,将伤疤撕开。 求生的本能让她身子颤抖,她用力抬起头,重重撞向床头,前额顿时鲜血淋漓。 第182章 她抬起头,再俯冲,又撞了一下,好像不会痛那样 倒第三下的时候,宫女终于发现了她的动作,赶紧跑过来拦住她。 杏桃死死抱住她,抓住她的手,“殿下,你这是何苦!” “殿下,你不要这样,陛下在地下看到,会伤心的。” 谢崚的目光空洞地直视着前方,恍惚中,好像看到慕容徽和谢鸢来接她,嘴角浮现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 就这样结束吧。 …… 谢崚的衣服上全是血,额头上也是血,包裹在身上的被褥上都是血。 她直勾勾地看了过来,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慕容徽猛地惊醒。 这是……噩梦吗? 眼前亮起一簇火光,在他的上方晃了晃。 “呦,”随即,耳边响起了一个女声,“终于醒了?” 谢鸢握着火把走了过来,“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我想着,等再过两天你还不醒,我就要丢下你走了。” 慕容徽仰着头,看着满天星辰,尚且有些恍惚。 但是很快,胸口的疼痛就将他拉回到了现实中。他下意识向胸口摸去,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在箭穿透两人的时候,他本能推了谢鸢一把,当时夜色太深,众人看到的只是错位,以为他们两人都中了箭,实际上受伤的只有他一人。 两人现在身处江边的一个小沙洲上,谢鸢将他拖上了岸时,他已经昏迷了。 谢鸢力气小,没办法在陆上背着他走,担心强行拖着他会造成他伤口二次损伤,所以干脆用芦苇在岸边搭建一个小棚,撕开衣服为他包扎好伤口,等他醒来再离开。 三日过去,慕容徽福大命大,还真活了过来。 第139章 爹娘和好? 失血令慕容徽有些头晕,他问道:“这里是哪里?” 谢鸢茫然摇头,“不是徐州就是扬州,周围都是密林,我担心迷路找不到你,不敢走太远,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村子。” 慕容徽按着太阳穴,响起了那个噩梦。 谢崚浑身是血。 不知是不是父女血脉相连,在梦里,他似乎能够感知到谢崚的情绪,无边的绝望如海潮般汹涌上来,漫过胸口,令人无法呼吸。 他离开长安的时候,派贺兰絮去接谢崚回来。 如今得知他和谢鸢落水,不知道那孩子会急成什么样子。 想到这里,他心急如焚,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扯到了伤口,撕心裂肺的痛苦传来,他不自禁闷哼出声,鲜血的味道溢出喉咙。 “躺下!”谢鸢真是拿他没办法,“这么急干什么,好不容易醒了,你是不是还想把自己折腾死!” 慕容徽嗤笑:“很难得,你居然不想我死。” 她抓紧慕容徽的头发,把他按倒在柔软的芦苇床上,伏在他耳边,“我不介意你去死,但是现如今,你 的命是我救的,这是我还你江上救命的恩情,我不让你死你就不能死,给我躺下。” 慕容徽深深地吸着气,“你还人情的方式就是这样强迫我?” 谢鸢说道:“行,我不强迫你,既然你活够了,那就去死吧。” 慕容徽:“……” 头脑的晕眩让他无力再与谢鸢争吵,闭上了眼睛。 谢鸢自嘲般笑了笑,“这种时候,你我还有心情吵起来。” “算了,别吵了,暂时休战吧,”谢鸢开始念叨了起来,“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若是能走,我们得赶紧想办法出去,我不在,我可不敢保证其他人会退兵。” 她已经开始忧愁起来,谢芸病了,肯定镇不住那两个疯子。 她不敢想象,为了她,谢渲和王伦会做出什么失智的事情来。 谢鸢的话提醒了慕容徽,他想到了燕国。 他若是出事,也不知道他母后会不会向谢崚发难。他已经安排好了辅政大臣帮助谢崚,如果不出所料,谢崚应该能够平安登上皇位,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梦里的场景,他阵阵心悸,“我梦见阿崚了。” 谢鸢的动作一顿。 “阿崚的情况很不好。”慕容徽说。 谢鸢心中了然,南北夹击,谢崚处于风暴中心,肯定不好过。 两人之间忽然间安静了下来,不远处是火堆,火焰温暖的光将他们围绕,没有争吵,只有静谧。 星光洒落水岸,河水奔腾,哗哗响声传来。 慕容徽再次闭上眼睛,笑道:“谢鸢,我和你争了十六年,还没有一决胜负,却让别人抢占先机,你我皆沦为他人棋子,你说,好笑不好笑?” 谢鸢沉默片刻,摇头,“不好笑。” 一点也不好笑。 慕容徽咽下喉咙的血腥味,“如果当初,我强硬一些,将你一起带回龙城就好了。” 二十年前,战乱的徐州,谢鸢孤注一掷,脱去衣裳,愿意以自己的身体,换取慕容徽的同情和怜悯,换取他的庇护,换取他帮助自己和襁褓中的皇子渡江。 当然了,慕容徽是正人君子,他什么都没有做,而是脱下了外衣,盖在了她的身上,拿出身上的一部分干粮。 那日同样是在淮水边。 她兑着江水,啃一块大饼,狼吞虎咽,腮帮子都是鼓鼓的,一回头发现慕容徽在看她,她咧着装满食物的嘴,尴尬地笑了一下。 那时候的她没有接受谢渲的指导,没有任何礼节可言,像动物一样进食。 慕容徽擦了擦她嘴角的碎屑,“慢点吃,别噎着,没有人和你抢。” 片刻后又问,“孩子的父亲呢?” 慕容徽以为虞兰是谢鸢的儿子。 谢鸢咽下一口饼,忍住再咬一口的冲动,对慕容徽说,“战乱,早死了,就我一个人带着他,我的家人应该和清河王逃到了南方,所以我想要去南方,看看能不能找到我的家人。” 慕容徽看着她,说着说着,她的眼圈忽然红了。 “你,”慕容徽压根就不会哄女孩,看到她的眼泪,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谢鸢指了指大饼,说道:“太好吃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匈奴人罪大恶极,如果不是他们,我就不用受这种苦。” 慕容徽张了张口,他还没有见过吃到一块干瘪大饼就流泪的女子,想安慰她的话又无从开口。 鬼使神差,他问道:“我要去北方,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保证你每天都有大饼吃。” 谢鸢破涕而笑,“那我的身份是什么,是要做公子的妾吗,可我已经嫁过人了,还有一个儿子。” 慕容徽脸红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见面就谈婚论嫁,对于恪守礼制的慕容徽而言,太过冒进。 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 二十年后的今天,慕容徽躺在淮水边,吃着谢鸢采回来的野果,缓缓说道:“我当时应该这么说,‘不是妾,我要娶的话,肯定是……妻子,我们鲜卑人不在意这些的,我喜欢女儿,我们以后还可以生一个女儿。我会竭尽全力爱护她’,如果那样说,你会愿意和我走吗?” 谢鸢转过头,忽而凑近凝视着他,桃花眼眸忽闪,“奇怪,也不是春天,老树开花枯木逢春,你发什么春?” 慕容徽的脸色顿时涨红,心口的伤口被谢鸢激得快要裂开。 眼见他真生气了,谢鸢说道:“行了,我只是开个玩笑。” 她看向夜空,喃喃:“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已经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她都快要遗忘了,为什么还要说? 慕容徽停顿片刻,说道:“我派人查过,知道想要变成药人,需要经历的痛苦——虞谦当年,对你做了什么?” “渡江之后,你做清河王妃那段日子,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谢鸢眼眸垂落。 她以为自己救下虞朝皇子,对虞氏有功,虞氏会善待她。 可谁曾想,虞谦却害怕到手皇位被她怀中襁褓夺走,反而想要派人想要取她性命,还好谢氏出面保住她。 当然,谢家人也不过只是想要将她当成棋子,谢家老家主将她收为义女,冠谢姓,让她嫁给虞谦,同时收那个孩子为义子作为谢家的退路——倘若虞谦不听话,就扶虞兰上位。 虞谦自然是憎恨她,碍于谢家权势,又没办法杀她,所以就只能找别的法子来折磨她。 虞谦常年服用五石散,毒性侵体,时常头疼难耐,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偏方,说只要喝下药人鲜血,就能够长期服散而避免毒性发作。 谢鸢永远忘不了那天,他握住她的手,笑眯眯地问道:“皇后既然爱朕,那为朕做出一点小牺牲,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 过了很久,谢鸢说道:“都已经过去了。” 是呀,都已经过去了。 “不过,如果知道渡江以后发生的一切,我会跟你走。”谢鸢看向慕容徽,坚定地说道。 第183章 被做成药人的那段日子,谢鸢几次想要寻死,无数种毒药在她体内碰撞,虞谦一脸幸灾乐祸,特地带了许多个亲信大臣闯入她的屋里,观赏她的丑态。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比起权势,她更害怕肉身上的痛苦和折磨。 这样的痛,如果重来,哪怕知道自己今后会富有天下,她不愿意再经历一次。 但是事到如今,她没有选择第二条路的机会。 她经历了伤痛,也做了楚国女帝十余载,位高权重,大权在握,除了一个闹心的慕容徽时时要和她作对,还偷走了她的女儿,倒也没什么不顺心的。 慕容徽抬手,似乎想要握住她的手,谢鸢却反牵住他,轻轻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我明白,你这是在心疼我。” 他们彼此憎恨,相互仇视。 可依然改变不了,骨子里的爱意。 “从这里回去以后,你去对付刘玿,楚国内部大概 也是出问题了,我怀疑是虞兰,那小兔崽子不听话,前些日子他宫里的看守就莫名其妙离奇死亡,不过那时候我在京口,没时间收拾他,当初一时心软,留下了心腹大患,回去以后我不能再手软。” 谢鸢说道,“做完这一切,两国兵力疲乏,十年以内,你我恐怕将再无一战的可能。” 慕容徽认命了,“我打不死你,你打不死我,你我活着的时候,就这样和谐相处吧,我不会再有孩子,等今后我死了,阿崚继承皇位,天下姓慕容还是姓谢,就得看阿崚了。” 谢鸢躺在他的身边,用和他相同的视角仰望天空。 记忆中相类似的事情,他们以前似乎做过很多次,楚宫之中,他们也曾朝夕相伴,夜夜缠绵。 谢鸢清楚,江山对于他们而言太过重要。 他们还活着,就没办法将自己的一切交出去,他们不信任彼此,却相信着自己的血脉。 谢鸢想,这天下或许真的能够归于一统,只不过不可能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统一。这一切还能在他们死后进行,由他们的孩子来完成。 因为他们谁都做不到让步,除非将军队带出去,碾碎对方,占据对方的一切。如果不是这次意外,他们依然还会继续对峙,决一死战。 还好,他们还有阿崚。 “你回去后,让阿崚回一趟楚国吧。”不知不觉,谢鸢眼圈有点热了,“我想念她。” 想了想,又说:“你也可以一起来,江南也想念你。” 她还是没办法直接说出“想念你”。 她声音慢慢沉了下去,如梦中的呢喃。 慕容徽侧目去看,却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他将衣裳分她一半,两个人盖着同一件外衣,就这样顶着满天星辰,枕着芦苇入睡。 第二天天明,他们就要赶路,各奔东西。 或许,以后也不会有这样袒露心扉的机会了。 …… 子夜,有人破例策马在宫禁中疾驰,穿过一道道重门,来到东宫前。 没等马停下来,马背上的少年就翻身跃下。 杏桃在殿门等着,抓住苏蘅止往宫里跑,“郎君,快去看看殿下。” “也就只有你,能劝劝殿下了!” 第140章 你欺负我 谢崚头上绑着厚厚的纱布,头上的血已经止住了,胸口的伤撕裂得不算严重。 谢崚力气太小了,她想要自寻死路,却发现连自己都没办法杀死。 但是太医说,不妙的是,谢崚的心气散了。 她前几天能够挺过来,全靠她的求生欲,她心心念念想要活下来,即便身体脆弱,她也生生熬了过去。 现如今,她似逃避一般将自己沉入梦境之中,一天之中,只有短暂几刻是清醒的。 即便她醒来,也是双目紧闭,她不想睁开眼看看阳光,也不愿意吃东西喝药,身体一日比一日虚弱。 得知慕容徽和谢鸢都出事后,她就放弃了活着的念头。 她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没有了,这世上没有别的什么东西能够让她眷念。 “阿崚!” 苏蘅止丢开头上的斗篷,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脏衣,长驱直入殿中,掀开了窗帘。 谢崚还在睡,鸦羽似的睫毛在烛火下投落阴翳,伴随着苏蘅止的呼唤,剧烈颤动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她太安静了,一动不动,乖得好像睡熟的婴儿。 比起他离开那日,谢崚好像又瘦了。 她的脸色还是一如既往泛着死气沉沉的白,和她从前生病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差别。 形销骨立,日渐憔悴。 她明明才十六岁,正是青春年少,却被折磨成这副样子。 苏蘅止心口如同万箭穿心,无法呼吸。 他抓着窗帘,缓缓跪在床前,眼泪汇聚在下颌,低落在锦锻被褥上。 “对不起……” 他不该走的,他就应该陪在她的身边。 “对不起,阿崚……” 早知道之后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他一定会留在谢崚身边。 他只恨自己回来得太迟了。 他想要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却又担心路途中沾惹上的灰尘弄脏她的皮肤。 这时候,谢崚的睫毛挣扎着翕动片刻,忽而睁开眼睛。 金色的眼眸蒙了白色雾霭,失去了神采。 两两相对,在苏蘅止怔愣的目光中,谢崚的眼泪先掉了下来。 “阿崚,你醒了?”苏蘅止还来不及惊喜,却看见谢崚又阖上双眸,眼泪流淌,流淌到她的发间。 “蘅止,我好累。” 她努力挪动着手,贴近苏蘅止的五指,扒拉着,“怎么办,我以后没有爹娘了。” 她的声音与气息微弱,几乎要消失不见,眼眶是红的。 她朝苏蘅止笑着,那是一种绝望的笑容,她轻轻蹭了蹭苏蘅止的手,微声道:“爹娘说得没错,我自小天资愚钝,我就是个傻子,明明知道未来的走向,却还是没有办法挽回一切。” “或许八年前,你不该来找我,让我死在那个时候该多好。” 又或许,她就不应该恢复记忆。 她好像改变了未来的一切,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们一家还是以如此凄惨的结局收场,她还不如当个孩子,无忧无虑地度过童年,直到死亡。 瞬间的死亡并不会让人感到太多痛苦。 最令人痛苦的,是温水煮青蛙,给她一丝希望,让她循着希望不断努力,为此付出自己的一切,以为自己可以改变结局,却忽然间迎头给她一棒,让她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还不如从来没有过希望。 “所以啊,”人悲伤到了极点,是会笑出来的,谢崚就是这样笑着,“蘅止,别管我了,我早就该死了,这些年的时光,是我偷来的,不属于我。” “我死后,你回徐州吧。” 没办法了,她的伤,永远也好不了。 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她活不了多久。 能够在最后见一面苏蘅止,她的心愿已了。 苏蘅止父母俱亡,但苏家尚在,徐州百姓对苏家的拥戴尚存。 看天下局势,只怕不久之后,十三州将会分裂。 这个年头,皇帝都不好当。 徐州有重兵把守,又广积粮,足以支撑他和苏家生存,今后慕容家无论是哪位帝王上位,都需要拉拢徐州。 不嫁给她,苏蘅止可以过得更好。 他从年少起就是个天才,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他的天赋建功立业,谢崚觉得,自己耽误了他。 但是幸好,没有耽误太久。 苏蘅止也还年轻。 她缓缓闭上眼睛,眼泪依然在流淌,苏蘅止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在他的记忆里,这世上好像没有什么能够打倒谢崚,她能够接受父母的决裂,熬过多年的病痛折磨,他握紧了谢崚的手,力气大到要将她骨头捏碎,“谢崚,你就想要这样子抛下我吗?” 苏蘅止还是第一次在谢崚面前表现出如此强硬的态度,他俯身将她搂起,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两道身影紧紧贴在一起。 “起来,你起来喝药,吃些东西,你活着难道就是为了你爹娘的?你就不为你自己想想吗?” “两位陛下在天之灵,想要看到你变成这副样子吗?” 眼泪顺着少年的眼睛滑落,将他额头的朱砂痣衬托得格外艳红,如神佛垂泪。 谢崚的身子一次次从她怀中滑落,他又不断将她抱起来,搂紧。 他也不管会不会碰到谢崚的伤口,越抱越紧,声音哽咽,“我想你活着,我不求你为我而活,我只想求你,为了自己而活,谢崚,你听见了吗?” 杏桃正好端着刚刚熬好的药和小米粥上来,本来是想让苏蘅止劝谢崚吃下去,可是看到这一幕,红着眼离开了,给两人留下单独相处的空间。 这些天不是没有人劝过谢崚,只是旁人也只能 第184章 委婉地提醒,谁都不敢往谢崚心里戳刀子。 “你就是胆小怯弱,你不敢面对现实,”苏蘅止泪如雨下,哀求道:“不要这么做,好不好?” 他感觉怀中的人身子在剧烈颤抖,披散的发丝大片落在他的衣裳上,谢崚在哭。 眼泪湿透了苏蘅止的衣襟。 她的身体太过虚弱,连发泄都是那么微弱,苏蘅止手臂收拢,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阿崚。” “阿崚。” “阿崚……” 一声又一声,呼唤声将他们骨骼相连,肌肤相贴,血脉相融。 谢崚的眼泪如泉涌,胸口的刺痛让她无法呼吸。 苏蘅止似乎想到了什么,松开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摸向自己的腰带,搜索着,当找到那个玉佩的时候他连忙扯下,塞进了谢崚的掌心。 这块玉很小一块,玉质不算好,摸上去格外粗糙,却被苏蘅止随身携带多年,无比爱惜。 触碰到玉佩上的图案的那一刻,谢崚好像碰到了烫手山芋,下意识想要丢开,苏蘅止用手抱住她的拳头,将玉佩按进她的掌心,“你说过的,你当初说过的,我拿出这块玉,就可以朝你提一个要求,你不可以拒绝。” 初遇那年,苏蘅止在水中救起谢崚。 为了报答他的救命之恩,谢崚买下这块玉送给他。许下一个愿望,只要是自己力所能及,她都会帮他达成。 这些年来,苏蘅止收着玉佩,却从来没有和谢崚提过任何要求。 谢崚愿意给他的,是施舍,谢崚不愿意给他,他也不会强迫。 他原以为,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用到这个玉佩了。 “我的愿望是,阿崚活下去,长命百岁,一世平安喜乐。” 他要谢崚活着,即便前路坎坷,有尸山血海和无数痛苦,他也要谢崚活着。 怀中的人停止了颤抖,下一刻,他感觉到锁骨传来疼痛,低头一看,披头散发的少女趴在他的身上,扒开他的衣裳,用尽全部力气撕咬着他的血肉,像条狗。 鲜血从她牙缝里流淌出来来,弄脏了她白皙的脸蛋。 苏蘅止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血迹,道:“如果这样能够让你开心,我就算是死,也甘之如饴。” 谢崚松了口,红肿的双眸死死盯住苏蘅止,“苏蘅止,我讨厌你。” 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好的一次机会?为什么要许这样的愿望,为什么逼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为什么要这样欺负她? 她的声音愈发响亮,“我讨厌你!” “我讨厌死你了!” 苏蘅止抱紧了她,床幔落下,盖住两人都身影。 …… 谢崚闹了一通,彻底昏迷了过去。 苏蘅止将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整理好自己的衣裳。 杏桃终究还是不放心,端着药碗在外面徘徊,看见苏蘅止走了出来,连忙问道:“郎君,殿下怎么样了?” 苏蘅止看了一眼她捧着的药和米粥,说道:“劳烦杏桃姑娘将粥拿去温着,殿下醒了应该会喝的,至于药,就不必给她了,让她先吃些东西润润肠胃吧。” 听到这话,杏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谢天谢地,还好有郎君,殿下心灰意冷,一心求死,我们那么多人都没办法劝服殿下,郎君一回来就劝好了。” 难怪谢崚会独独钟爱苏蘅止,以前杏桃不理解她现在彻底明白了。 苏蘅止朝她微微一笑,转而又露出了心事重重的眼神。 天下大乱,慕容徽和谢鸢俱亡,谢崚今后的路不好走。 罢了,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第141章 陛下 谢崚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小米粥米香浓郁,谢崚像啃木屑,一点味道也尝不出来。 几次想要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时,苏蘅止就会轻轻拍打她的后背,用那双可怜的眼睛望着她,她只能将东西咽下去。 吃了半天,小米粥凉了又热,热了又凉,才吃进去半碗。 谢崚头晕,趴在床上起不来。 苏蘅止放下了碗,幸好没有让她喝药,不然她得全部吐出来。 谢崚的状态还是不算乐观,但她总归不会想着继续寻死了。 苏蘅止回来的第三天,谢崚总算打起了些许精神。 夜里,她喊来了沈川。 “蘅止说,是你推荐苏家人去徐州的?” 谢崚生病这些日子,她都没见过沈川,他好像一个人藏起来不知道干什么。 也是这些天谢崚才知道,静乐被屠城了。 他从前收养的那两个孩子,还有县令,无一人生还。 他大概…… 是在伤心吧。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 谢崚想起刘瑾临死之前和她说的那些话,她控诉着燕国人对她的加害和凌辱,骂慕容氏狗贼。 但是当初,刘传对虞人和鲜卑人的所作所为,比慕容徽做得过分一百倍。 刘玿子承父业,狠毒不输于其父。 冤冤相报,无穷无尽。 不过沈川并没有将这份悲伤带到谢崚面前,他今日还是保持着一如既往的从容不迫。 或许在他看来,天下就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所有人都是棋子,生与死,不过一念之间。 他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别人的? “是我做的,”沈川说道,“徐州只有苏家人能守,要是不将你的苏郎君替换回来,你死了怎么办?” 谢崚垂足而坐,“你担心我死吗?” 沈川眼光闪躲了一下,显然是的,但是以他的骄傲,才不会承认呢。 谢崚笑了,再次问道:“我好像听你说了,你曾经在荆州见过我?” 谢崚只去过荆州一次。 沈川说道,“没错,是见过一次。” “殿下可曾记得你在荆州救过一个孩子?” 那年,谢鸢用谢崚引蛇出洞,将她调去了荆州。 在荆州,有位老妇人救了谢崚一命,作为交换,她希望谢崚能帮她治好生病的孩子。 谢崚喃喃道:“可是,那个孩子,不是已经死了吗?” 而且,和沈川的年岁也对不上。 “没错,他死了”沈川说道,“有没有可能我不是那个孩子,我只是看见了。” “殿下没有救活那个孩子,却将食物分给了别人,就,救了更多的人。” 那时候荆州战乱,百姓缺衣少食,孩子们更是饿得只剩下皮包骨。 谢崚看见了,于心不忍,派人将食物分给他们。 沈川就是其中一员。 当时沈川颠沛流离,落难荆州,吃过谢崚施舍的米。 沈川说:“后来,我去了邺城,想办法接近你,我想着,殿下出身高贵,却会怜恤难民,我想着,殿下或许是个仁爱之人。” 他一生想要追寻的,是仁爱的主公。 “可我不是。”谢崚摇头。 在穿越之前,谢崚遵纪守法,对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彬彬有礼,但她胎穿过来十六年,这个时代的规则和礼教早就渗透进了她的心里,可以说,她已经差不多和这个时代同化了,变成了她爹她娘那样不择手段的人。 她会为了家人的利益,为了争夺江山,不顾百姓生死发动战争。有时候见了难民受苦受难,她心底的柔软才会被短暂唤醒,给他们施舍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人命啊,如此轻贱。 而她,如此虚伪。 沈川不过是恰好看见了她虚伪的一面。 就好像对孟君齐的态度,她追念着年少的好友,却从来没有觉得谢鸢杀孟氏满门有错。 现如今刘氏和虞氏动乱,正是当年慕容徽和谢鸢没有做到斩草除根,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沈川沉默片刻,后道:“或许对于殿下而言,下令派发食物,只是一句话而已。但是对于很多人而 言,你发下去每一片干粮,都是救命的药。” 那时候沈川觉得,谢崚可能会是个仁爱的人,所以他会想办法来到她身边。 后来她毫不留情屠杀太后身边的侍从,他又觉得她杀生无道。 从并州回来,和谢崚的相处之中,他透过她的恶,又发现了很多复杂的东西。 他说道:“我想说的是,殿下并不完全是恶人,殿下本性是善良的。” “真正的恶人,甚至不愿意伪装。” “如果在太平安稳的年代,殿下或许可以成为奴婢理想中的贤明君主。” 当时在如今乱世,仁者易毙,而为恶者却能长久活下去。 天道,便是如此不公。 谢崚救人,不一定能有好下场。 她对刘瑾不设防备,最后就是被一刀穿心,九死一生。谢崚昏迷那段日子,沈川一直在想着,要是他早点杀了刘瑾就好了。 但觉察到这个念头,他又被自己吓了一跳。 他崇尚仁义,到头来他却因为自己的疑心杀人,岂不是和他的初心相悖。 第185章 忽然间,他就理解谢崚了。 心地再善良的人,放在这个世道里,都会被扭曲。 谢崚忽然觉得,沈川应该会喜欢穿越前的那个自己。 她张了张口,还是问出来那个问题,“你现在愿意做我的谋士吗?” 声音回荡在殿内,四周传出回音。 沈川道:“微臣,愿意。” …… 贺兰太后眼见谢崚这里行不通,干脆就在前朝想办法。 她很快拉拢了一群大臣,在朝廷上向贺兰絮发难,说谢崚重病缠身,必须更改易储。 慕容德谋逆罪名板上钉钉,没有办法竞争皇位,所以贺兰太后拉来了自己的三儿子。 慕容律其实并不想要皇位,不过是不敢违背母命,赶鸭子上架,躲在朝廷的角落看母亲对贺兰絮单方面输出。 “那个孩子,身上本来就有着楚女的血,她登基了,今后大燕姓慕容还是姓谢尚且未知,何况她一心向母,没准这大燕之后得改朝换代!” “如今国家内忧外患,岂是一个毫无作为的孤女能够支撑的,大将军战功赫赫,怎么说都比那孩子更适合。” “吾乃大燕太后,先帝之母,贺兰絮,你连吾的话都不听了!” …… 贺兰絮坐在堂上,透过垂落的珠帘凝视着太后。若是换做旁人,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他早就下令将她拖出去杀了。 正因为她是太后,所以贺兰絮依然对她毕恭毕敬,“先帝在时,叮嘱微臣辅佐公主,太后所言,恕难从命。” “糊涂!”太后道,“君上不明,岂可听之任之!” “何况国不可一日无君,公主所在何处?” 她指着贺兰絮,“或许是你不愿意放弃摄政大权,所以刻意拉着公主来给你挡箭牌,想要挟幼主以令天下!” 太后这话将矛头从谢崚指向贺兰絮,有些朝臣被说动,不由得议论纷纷。 贺兰絮广袖之下的手握紧,死死咬紧牙,脸色被气得青了又紫,倘若不是为了慕容徽,这摄政大臣谁爱当谁当。 就在这时候,一支箭破空划过。 击碎太后的发髻,落在了丹陛上。 “谁?”禁军立刻戒备,谁敢将兵器带到朝廷上。 谢崚一身玄衣来到了朝廷上,在她的左右两边,是苏蘅止,贺兰初,沈川,还有她的幕僚。 “是朕。”谢崚说道。 即便她试图用粉底掩盖脸色苍白,但看上去整个人依然虚弱,也不知道她是哪里来的力气拉动重弓。 手上的沉水弓,是慕容徽的兵器,如今到了她的手上,威慑力十足,群臣哑然,不敢说话。 “殿下?”贺兰絮拉开了珠帘,搀扶她到了上座。 谢崚看向贺兰絮,短短几个月,他的头上已经有了白发,可见为国事操劳。 谢崚不由得喉口一哽,“阿絮,辛苦你了。” 她养病的时候,她寻死觅活的时候,都是阿絮为她撑起一片天,给了她任性妄为的机会。 “现在朕回来了,阿絮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贺兰絮看着她,眼眶微热。 谢崚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 太后的发髻被击散,听见谢崚的话,脸色一变,“你自称什么?” 沈川走上前来,“正如太后所言,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国家危难,一切从简,登基大典就免了,昨夜殿下已经拜祭太庙,承先祖之志践祚。” 话罢,他从容跪下,朝着谢崚的方向,重重磕头,“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苏蘅止、贺兰初、陈虎等幕僚齐刷刷跪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这时候已经有眼尖的朝臣们发现,谢崚身上穿着的,是一身龙袍。 贺兰絮后知后觉,但很快也加入到其中。 而一些支持贺兰絮的人也纷纷跪下,比如段氏老家主,其他朝臣有些也站不住了,有些墙头草见贺兰家和段家都跪了,很快倒了下去。 很快,朝堂上站着和跪着的,已经五五开分。 太后咬着牙,看向带头的沈川,“你究竟是谁,无名小卒,也敢妄议立储之事?” 谢崚说道:“朕已经下旨,命沈卿为尚书令兼雍州刺史,监察百官。” 谢崚任命一个没有来头的人做高官,此言一出,朝廷哗然,有的人已经意识到,朝廷要变天了。 “太后,”沈川说道,“国家内忧外患,并州灾祸横行,你不集中力量御敌,意图挑拨内斗,分裂大燕,究竟是谁想要为祸国家!” 三两句话,将矛盾源头抛给了太后。 “你——”太后理屈,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这时候,有人从朝廷外面进来了。 众人一看,竟是段夫人,慕容德被囚禁在宫里,她就被囚禁在屋里,是谢崚派人将她带到这里来的。 她看了一眼太后,转而也在朝堂下跪下,“臣妇闻陛下登基,今日特来为陛下贺喜。” 慕容德不在,段夫人就代表了慕容德,几个依附于慕容德的臣子也跪了,如今还站着的,只剩下太后自己的势力了。 谢崚没有管太后,目光一转,落在了慕容律身上。 “叔父,你呢?” ----------------------- 作者有话说:抢来的皇位怎么可能还回去,爹娘磨蹭的结果是回来啥都没有了 明天争取一下日六 第142章 征战四方 慕容律本来并没有争夺皇位的心思,他之所以站在谢崚的对立面,完全是因为心疼自己的母亲。 贺兰太后一生为大燕操劳,鞠躬尽瘁,慕容徽已经对贺兰太后不好了,他也不舍得让自己的母亲难过。 可是谢崚说的对,现在国家危难,母亲心里就是堵着一口气,她无法接受谢崚真的成为了大燕未来的国君。 而就在这时候,谢崚推了他一把。 “七皇叔,朕已经派太医去了贵府,听闻夫人已经足月,即将临产,这个紧要关头,皇叔,应该不想要发生什么事吧?” 慕容律猛地抬起头。 谢崚头戴十二旒,垂落的流苏将她柔和的五官压得模糊,形成隐隐的威压,那一刻起,慕容律觉得自己见到了慕容徽的影子,不怒自威,平静的声音中夹杂着掌握人生死的力量,可在一念之间,令他在乎的人血流成河。 妻儿是他的弱点,想到家中的夫人,慕容律的表情有些慌乱了。 而此时的太后完完全全已经急眼了,她看不见儿子的急切,而是喝道:“阿律,不用跪她,她不敢动手的,成大业者岂可留恋儿女私情,妻子与孩子,你今后还可以有很多个!” “又何须拘泥于这一个夫人!” 此言一出,慕容律脸色苍白,急急喝止:“母亲,你在说什么?” 贺兰太后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脱口而出了不好的话。 她这辈子所嫁非人,对于她而言,丈夫是谁并不重要。她只要孩子们能够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助大燕征服天下。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妻子和孩子,根本就威胁不到慕容律。 可她生的三个儿子,都是出了名的情种。 慕容律终于无法忍耐,道:“母亲,常青是你为孩儿挑选的夫人,你怎能如此轻贱她?” 人非草木,哪怕是自己养的一只猫儿,一条狗,也不可能轻易舍弃。何况那是慕容律的妻子。 太后这句话一出,不仅是慕容律为之感到心寒,连一些大臣也觉得太过不妥当。 本来有的臣子对谢崚拿慕容律的妻儿来威胁他有失偏颇,但听到太后的话,直接一边倒地偏向谢崚。 “或许陛下说得对,如今山河焚毁,慕容家,不该分裂了!” 慕容律后退了一步,然后来到了谢崚面前,“微臣拜见陛下,今生今世愿为陛下做牛做马,为大燕效死!” 慕容律不愿意站在太后身边,陪着她继续折腾下去了。 最后的一个皇族倒戈,朝堂上众人纷纷跪倒在地,朝谢崚的方向,俯首称臣。 太后彻底陷入了面如死灰之中。 谢崚轻抬头,头上的冠冕如山般沉重。 她闭上眼睛,心里没有御极的喜悦,反而感觉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压力。 在众人的山呼万岁中,她总算是成为了大燕的君主。 她想起了她父亲和母亲,他们同样是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候接过了权柄,他们能做到,她也一样可以,她是他们的孩子。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将太后请回宫中。” 她不能真的杀了贺兰太后,她才登基,地位并不算稳固,只能先囚禁起来,和慕容德一样,等处理完国家大事,谢崚再慢慢收拾她。 夺下皇位,谢崚来不及为慕容徽发丧,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出兵并州。 …… 前线紧迫,段岚虽然守住了晋阳,但是守军遭受重创,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刘玿见攻不下晋阳,就对其余小城发动疯狂的进攻,每攻下一城,便在城内疯狂掠夺物资和人口,与土匪无异。 第186章 晋阳城内物资一天天短缺,而刘玿却靠着烧杀抢掠不断获得补给,此消彼长,晋阳坚持不了多久。 要是这并州第一城被刘玿攻下,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南下入关,攻打长安。 一封封战报触目惊心,谢崚连夜翻看战报,几次被气得吐血。 慕容氏在马背上打天下,武德充沛,若非谢崚身体虚弱,她肯定要亲自带兵去并州,给刘玿点颜色瞧瞧。 可她身体条件不允许,所以她点了贺兰絮的将,任命贺兰絮为大将军,调动北方三州十万援兵,救援并州。 谢崚还将贺兰初也一起送上了战场。 出兵日就定在了两天之后。 贺兰絮带兵出征,谢崚领着百官送他。 秋风萧瑟,这个时节,并州应该已经下了雪。 谢崚身体还没有好全,没办法出城送别,就站在城楼前,目送主将远去。 “幸苦阿絮了,”谢崚说着,颇为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多亏有你,朕才刚好起来,为你分担一些庶务,却又要劳烦你带兵出征。” 贺兰絮跪着行礼,“陛下放心,微臣当年跟随先帝征战,早就习惯了行伍中的生活,微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说着,他还是忍不住摸了摸谢崚的头,“阿崚在长安里要乖乖的,好好吃饭和喝药,要答应微臣,等微臣回来时,殿下一定要养好自己的身体。” 谢崚眼眶一热。 贺兰絮都要上战场和敌人拼杀,却还时时刻刻记挂着她。 在她的眼里,贺兰絮的其实更像是她的哥哥。 显然在这种隆重的场合哭出来不太合适,她现在,已经是大燕的帝王了。 她抿了抿唇,压下情绪,道:“那贺兰将军也要保重身体,朕在长安,等你平安。” 说着,她又提到了贺兰初,“朕将阿初交给你了,她还是第一次上战场,还请阿絮多多关照她。” 贺兰絮笑了,“陛下莫不是忘了,阿初是微臣的侄女,说什么将她交给我这样生分的话,微臣照顾她,是理所应当的,何须陛下请求?” 说着,两人瞥了贺兰初一眼。 贺兰初正在给马顺毛,察觉到两人目光,回过头来朝两人眨眨眼,“看我做什么?” 其实,派贺兰初随军,谢崚也是有私心的。她想要慢慢培植属于自己的武将,她手下能用之人,不能只有贺兰絮一个人。 贺兰初替她掌管东宫禁军,也算是有了些许带兵的经验。 贺兰絮当然也乐于培养自家孩子。 “没什么,记住你现在的模样,边关的风沙磨人,我怕你下一次回来,你就要变丑了。”谢崚说道。 贺兰初又急又气,“闭嘴,陛下,求你别说了!” 女孩子都是爱美的,贺兰初也是在深宫中长大,虽然她骑射远胜于男儿,但归根结底,她还是喜爱裙子、喜爱脂粉的孩子。 上战场后,金钗布裙、胭脂水粉全部都需要甩掉,换上束手的骑服,穿上臭烘烘的盔甲,她也会嫌弃,也会害怕。 上了战场,会被风沙吹到脸上,会将光滑的皮肤磨得粗糙,刀剑无眼,还会在她无瑕的肌肤上留下丑陋的伤痕。 她也会害怕,在谢崚来问她愿不愿意随军出征的时候,她纠结片刻后,吞吞吐吐答了句“愿意”。 谢崚看出了她的犹豫,带她去看了太庙。 这里曾经摆放着虞朝先祖、赵国先祖的牌位,如今上面列着的,是为大燕历代先祖和为大燕鞠躬尽瘁的忠臣烈骨。 谢崚说:“怕,是人之常情,大燕先祖当初远离故乡,开疆拓土的时候,也会害怕,可他们如果因为害怕就止步不前,他们的子孙就没办法来到中原,他们也就没办法被供奉在这太庙中。” “天下征战,纷纷扰扰,江山,从不属于懦弱者,”谢崚指着上面的长明灯,眼中倒映着灯火,裙摆上的金丝绣纹栩栩如生,“贺兰初,你想要死后将牌位放到太庙中来吗?“ 贺兰初凝视着她眼里的火光,心里也起了一团火焰。 试问谁能拒绝建功立业、青史留名的诱惑呢? 贺兰初不能。 太后昔日教她学习骑射的时候,只是因为她有天分,而且太后不喜欢太过柔弱的女子,太后年轻时就是飒爽英姿的女郎,学习武术正好迎合太后的爱好。 为了让自己显得特别,让自己得带太后的喜欢,她将骑术练精,将箭射得更稳。 后来被谢崚点入宫为武臣,她才知道,原来她的骑射比不局限于令太后赏识,也能为自己博得功名。 对战功的渴望盖过了她内心的恐惧。 虽然是这样,但她对未知的战场还是带着一丝彷徨,所以在谢崚提起的时候才会跳脚。 谢崚见她急眼了,就不再逗她,说道:“说笑呢,朕祝你平安。” 谢崚收回了目光,端起递上来的酒杯,“朕没有什么可以送你的,就以茶代酒,为阿絮践行!” 贺兰絮喝下杯中酒,朝她躬身行礼,翻身上马,扬动的旌旗猎猎,阵阵风破声传来。 君臣就此别过。 城墙上,朔风卷起谢崚裙摆。 风卷落叶,无边萧条。 今日的长安似乎与边疆一样,风起云涌,白露茫茫。 不久后,她感觉到身子一重,回头望去,苏蘅止将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他眉眼温和地垂着,劝导:“殿下该喝药了。” 大氅里有他的温度,包裹全身。 还好还有苏蘅止。 谢崚忍不住冲他一笑,握住了他的手,“走吧,我们回去吧。” 谢崚反握住他的手,和他走下城墙。 ----------------------- 作者有话说:六不了,洗洗睡了 第143章 托君长安 派兵出征后,谢崚终于能够腾出片刻的时间,来安葬慕容徽。 一国之君,倘若连个正经的葬礼都没有,未免太过寒酸。 慕容徽和谢鸢的遗骸都没有找到,所以只能为他们立衣冠冢。 在主持葬礼的时候,大臣们议论纷纷,说要不要以皇后的位分,让谢鸢同慕容徽合葬。 谢崚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娘亲是那么要强的人,生前就已经是楚国的君主,怎么甘愿屈居后位? 在燕国和楚国的较量中,她娘并没有输。 倘若她给她娘降了一个位分,只怕今后九泉之下相见,她娘要埋怨她了。 她今后还会回到楚国,等到那个时候,她再为谢鸢主葬。 这场葬礼,葬的是大燕的君主,慕容徽一人。 下葬这日,天空中下了小雪。 这是今年长安的初雪。 雪下得密密匝匝,随风乱舞,人的视野被风雪遮挡,十步以外的景 象再看不见。 长长的送葬队伍,从皇宫出发,一路延长到了城外。 沉重的梓棺由巨大的马车拉出,缓缓向前驶出。 里面并没有棺椁,而是慕容徽生前的衣饰。 谢崚一身白衣,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苏蘅止紧紧地挨在她身边,紧张地盯着她,生怕她伤心过度,或者从马上摔下来。 这条路很长,谢崚走得还算稳。 经历了这么多天,谢崚已经逐渐接受了谢鸢和慕容徽已经离世的噩耗。 她坐在马背上,看着长长的街道,无悲也无喜,只是心口空荡荡的,好像是缺了一块什么东西。 主丧的礼官往天上洒落一把又一把纸钱,这些纯白无暇的白色铜钱如展翼的白色蝴蝶,纷纷扬扬,飞向了四方。 其实,谢崚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为慕容徽和谢鸢送葬。 很奇怪,即便她是他们的孩子,理所应当为什么送终的人,谢崚也没有这个意识。 小时候,她并没有这个意识,按照剧情,也是她先死去。 哪怕后来突破剧情的桎梏,她又成了半死不活个病秧子,身体那么弱,而慕容徽和谢鸢都还年轻,她总觉得自己会死在他们之前,要送葬,也是他们来送她。 但是意外就是来得那么突然,人生如戏。 谢崚呆愣愣的,任风雪落了满身。 直到苏蘅止喊她下马,她才知道到了。 帝陵是早早就修建好了的,梓棺被运进了墓穴中,临近封穴,谢崚却说,“让朕一个人在里面待一会吧。” 侍从都退了出去,留下一个苏蘅止,担心她会在里面做什么傻事。 然而谢崚只是靠坐在了棺椁前,用脑袋贴着冷冰冰的棺木。 墓穴四周的烛火映出她渺小的身影,她前几天在朝廷上多么盛气凌人,现在就有多么落寞。 “我已经答应你了,我不会做傻事,”谢崚凝视着苏蘅止,苦笑,“我只是想要多陪陪爹娘。” 棺椁是慕容徽的,但在谢崚心里,埋葬的似乎有两个人。 她贪恋地靠在棺木上,好似索要父母搂抱的孩童,将身子蜷缩在了一起,脆弱又无助。 第187章 苏蘅止忍不住过去,环抱着她,“阿崚,别这样。” 谢崚却摇着头,“就一会儿,就一会儿。” 苏蘅止的眼泪流淌下来,他的心都快要被谢崚撕碎了。他情不自禁搂住了她的脖子,轻轻地吻住了她的唇,轻轻地咬着。 这是最拙劣的讨好方式,苏蘅止用这种笨拙的方式,来安慰着她。 谢崚也哭了,眼泪流淌进了嘴里,是咸咸的味道。 他们再次纠缠在了一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崚睡着了。苏蘅止将她抱出了地宫。 慕容徽的葬礼后,谢崚小病了一场。 皇帝的日子并不好过,哪怕是病了,也要爬起来处理政务。 桌案上,是堆积如山的奏折。 谢崚裹着厚厚的大氅,一边吸着鼻涕一边批阅。 苏蘅止坐在旁边给她喂药。 谢崚在奏折上写一个字,苏蘅止就给她喂一口药,一个字,一口药,循环往复。 最后,苏蘅止给她塞了一块蜜饯。 她翻看奏折上的官员任免名册,将一些要职摘了下来,换成了自己的幕僚。 和她爹信任贺兰絮,她娘信任谢芸一样,谢崚也信任着沈川,将京防要职都托付在他身上。 谢崚喝完了一碗药,苏蘅止拿出手帕给她擦嘴。 谢崚转身看着他,“你真的不想要入朝为官吗?“ 苏蘅止的心性与聪悟,其实不比沈川差。 苏蘅止将空碗搁置一边,转过身看来,“入朝为官,政务缠身,我如何能照顾好陛下?” “如今,我最紧要的任务,是确保陛下按时吃药、吃饭,把伤养好。”苏蘅止挽起她一缕鬓发,“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在苏蘅止心里,天下,功名,都不及谢崚重要。 谢崚见他都这么说了,便也随了他了。 如今她也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给她无声的鼓励。 片刻后,苏蘅止又道:“徐州那边来信了,叔父说,两位陛下的骸骨,还没有打捞上来。” 谢崚愣了一下,苏蘅止感觉到了她的悲伤,握紧了她的手。 “没事的。”谢崚摇摇头,又埋头进了名册里,“江水滔滔,人沉入江底,被鱼虾食用,找不上来就不必找了,不必浪费兵力了。” 人在江里泡那么久,肯定已经死了。 如果他们还活着,上了岸,也该找回来了。 没有消息,说明他们永远留在了江底。 谢崚清楚,在江水里泡久了,人的尸身会变得腐烂,臃肿。 比起他们两人永远沉入江底,失去踪迹,她更不想要看到慕容徽和谢鸢变成那个样子。 就在这时候,杏桃来报:“殿下,七王妃胎动,诞下一位男婴,母子平安。” 谢崚愣了一下,原来是常夫人生了。 慕容家似乎很久没有有过新生婴儿了,谢崚思索片刻,道:“挺好的,男孩……” 她再次看向官员名册,将慕容律的官职全部打了个叉叉,“七皇叔已经有了孩子,今后赋闲在家,做个清闲的王爷,享受天伦之乐,也不错。” “去朕私库里,挑几颗漂亮的红宝石,再拿一千金过去,就当是朕的赏赐,养孩子,很费钱。” 慕容徽还在的时候,他已经逐渐架空两个兄弟,慕容律身上剩下的都是一些闲差,谢崚顺手撸掉后,慕容律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 他如今还沉浸在成为父亲的喜悦之中,他现如今只要谢崚不动他的妻子和孩子,他就可以安安静静地在家里蹲。 慕容德和太后依然被囚禁。 如此,谢崚任免官员几乎没有太多阻力,很快就给朝廷来了个大换血。 等各个位置都安插了谢崚的人,谢崚的皇位暂时稳了。 谢崚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去做另一件事。 …… 这天夜里,沈川带着前线的军报来找谢崚。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贺兰将军已经抵达并州,我朝大军与敌军的侦查兵遭遇,野战中歼敌三千,俘虏土匪一千,首战小捷。” 贺兰絮不愧是老将,胆略不输于慕容徽。 出征第一战是极为重要的,贺兰絮取得胜利,大大鼓舞了燕军士气。 谢崚笑了,“小胜罢了,朕已经知道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只希望贺兰絮不要太过轻敌,陷入圈套之中。 “你大半夜来就是为了告诉朕这件事?” 当然不是了,沈川如今不能继续留宿宫中,从宫外进来一趟,很麻烦的。 沈川夺走她的笔,“你什么时候收拾南边?” 并州的捷报,是谢崚用大燕的全部兵马换来的,各州将最好的精兵良将领、国库拿出了最好的存粮,全部都调去了并州,以举国之力,托举贺兰絮平乱。 只不过—— “陛下将所有的力量都送到了北边,楚国怎么办?”沈川提醒道,“荆州军已经渡江袭来,徐州也快抵挡不住攻势,陛下觉得,剩下这些残兵败将,可以与之一战?” 谢崚沉默片刻,拿出了一份账簿,“这是国库的库存,朕从司农卿那里要来的,这一年国家风调雨顺,积攒了不少余粮,可以支撑并州战争到明年粮食成熟。再加上宫中削减的开支,大概可以撑两年。” 两年时间,足够灭敌。 “军需粮食,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朕已经命人将每个月的军需计算了出来,朕没办法时时刻刻盯着,你帮朕看着。” 沈川接过账簿,“微臣在问陛下南方的事情,陛下却在和微臣说并州,陛下的耳朵是不是有问题?” 谢崚见他接过账簿,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阿蒲,朕想要将楚国托付给你。” 沈川这才反应过来她想要做什么,“你想要去楚国?” 谢崚点了点头。 她要去建康。 楚国将兵力用在了北伐上,扬州肯定空虚,虞兰想要起事,肯定会挑在这个时候。 谢崚从来都没有想过出兵征服楚国,那是她的家乡,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 沈川沉默了片刻,问道:“你的身子好全了吗?” 谢崚的身体还是很弱,这几天她都没有出过宣室殿,外面大雪连天,她能去扬州吗? 谢崚说:“朕知道你担心朕,但是朕一定要去,朕不能抛弃江山子民于不顾。” “大燕,拜托了。” 第144章 不想你死 扬州,一间茅草屋。 谢鸢刚刚用菜刀逼退了想要抢劫她的流民,拖着伤回到了屋中。 小屋捡漏,没有太多家具,能够看得过去的,唯有一张木床。 床上躺着的,是沉睡的慕容徽。 俊美的容颜略显憔悴,双眸阖上,安静得像一樽雕塑。 谢鸢伸手,去探了一下他的呼吸,微弱的气息吐露在她的指尖。 感觉到他还活着,谢鸢嘴角露出了些许如释重负。 …… 她们离开了淮水后,准备出去找附近村镇寻求帮助,可是当他们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一个小村子时,才发现村里已经没人了。 听说北边起了战乱,边境百姓人人自危,卷走了家产逃跑,只剩下荒村。 此时,两个人已经在外面流浪了差不多半个月。 颠簸于山野间,衣衫褴褛,狼狈不堪。 近日一阵寒潮袭来,南方的温度骤然降低,夜里山间草木,已经打了霜。 慕容徽的伤口没有完全愈合,被风这么一吹,感染了严重的风寒,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到了夜里,根本就睁不开眼睛。 等他们来到这个山村,有了可以短暂休息的地方,慕容徽直接倒了下去。 谢鸢没办法抛下慕容徽,他这个情况,谢鸢离开了,他也活不了。 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谢鸢决定现在这个小村子里先住下来。 她捡村民们留下的衣物给自己和慕容徽换上,然后拿起菜刀和斧头,上山采摘草药、捕猎,给慕容徽治伤,补身体。 幸运的是,谢鸢这些年闲来无事,也跟着周墨,研究了一下医术,认识一些可以治疗外伤的采药。 加上她有着丰富的逃难经验,所以她能够准确地找到泥地里的兔子洞,放火将两只兔子熏出来。 抓到两只肥美的兔子,谢鸢心想,给慕容徽炖汤喝,吃了肉,或许他的情况能够好一些。 可是好巧不巧,在回去路上,谢鸢当面撞上了两个饥肠辘辘的流民,要抢她手里的肉。 还好谢鸢出门的时候,在厨房里发现了一把菜刀,提在了手里。 有武器在手,远胜于没武器。 一番较量下,谢鸢砍杀了流民,但她的手臂也被对方用尖石割伤,很大一道口子。 谢鸢回来后,关上了房门,用门栓锁住。 不仅仅是为了防人,还是防野兽。 荒郊野岭中,藏着猛虎和豺狼,谢鸢从来没有习过武,连对付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流民都用尽了全力,但凭她一个人,是没办法对付野兽的。 第188章 黄昏西斜,天黑之后,谢鸢就没办法生火了。 她拿起那把刚刚杀过人的菜刀,从水缸里舀出水将血迹都清晰干净,再快速地将两只兔子开膛破肚,放进锅中炖。 肉汤熬好之前,她来到了慕容徽面前,掀开盖在他身上的被褥,解开衣裳,嚼碎从外面采来的草药,一半敷在自己手上,一半敷在他的箭伤上。 慕容徽的身材很好,肩宽腰窄,胸膛硬朗,那雪白的皮肤上,是深深浅浅的伤痕,白璧微瑕。 谢鸢抚摸着那些旧年的伤口,她曾经一寸寸闻过这些皮肤,熟悉着他身上的每一道伤疤,多年不见,他的身上又添了许多到伤疤。 慕容徽和她不一样,身为帝王,谢鸢喜欢坐镇中央,调兵遣将,而慕容徽则喜欢时时冲锋在前。 窗外有风,透过砖缝间隙吹了进来,谢鸢急急回神,她清楚自己不能耽搁太久,连忙给他盖上被褥。 这张棉被是从隔壁屋子里搜罗出来的,大概是村民离开的太慌张,没来得及将大件的物品带走,正好为慕容徽提供了一个可以御寒的工具。 谢鸢伸手在被子边缘按了一下,将被子压得更结实一些,就在这时候,她觉得自己的掌心一下的被褥动了一下。 虚弱的咳嗽声断断续续响起,谢鸢一看,慕容徽缓缓睁开了眼睛。 黄昏之时,屋内的光线微弱。 慕容徽眼睛半阖,往周围扫视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身上的被褥,已经被褥上面那只手上。 “这里是哪里?” “村里。”谢鸢说。 “还冷吗,要不要多加一张被子?” 其实还有多一张被褥,但是谢鸢担心棉被太过厚重,会压到他的伤口,所以留着自己盖。 慕容徽深深地吸着气,胸腔起伏,他似是思索了片刻,问道:“哪里来的血腥味?” 谢鸢愣了一下。 慕容徽又问了,“很浓郁,不可能是我伤口的。” 谢鸢说道,“我猎了一只兔子,在厨房里放血处理了,你闻到的可能是兔子血的味道,如果觉得不好受,我去那些草木灰埋了,对了,肉汤快熬好了,我给你端上来。” 肉汤熬好了,在锅上冒着热气,香气四溢。 谢鸢转身想要走,却忽然被被褥里伸出来的一只手拉住了裙角。 她回过头,对上了那一双金色眼眸,“谢鸢,你当我傻吗,人血和兔子血的味道,我怎么会分不清?” 他的目光扫过谢鸢全身,最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谢鸢手臂上,喉口喑哑,“右手受伤了,不小心摔的吗?” 谢鸢已经用水擦 去伤口附近的血迹,敷上草药包扎好,处理好后又换了一身衣裳,她以为这伤口并不算明显了,慕容徽究竟是怎么样的火眼金睛,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慕容徽似乎看出了她心里的疑惑,道:“你起身的时候,只抬了左肩,右肩是放平的,而且右手只有前臂在动,所以你的手臂上一定是受伤了。” 谢鸢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她已经处理过了,“没事,今天出去的时候,遇到了两个送死的,和他们打斗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不算严重。” 听到这话,床上的慕容徽一下子激动了起来,牵动伤口,他突然间剧烈咳嗽,“什么…你…遇到了……什么人?” “你别担心,不过就是一些流民,我已经处理掉了,”她好似安抚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被褥,“门我已经关死了,待会夜晚,我会把柴火熄灭,这附近村庄人已经空了,那两个大概是走不了,被迫留在这里的,不会有人闯进来的。” 慕容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闭上眼睛,咽下喉咙的血丝,再次凝视着谢鸢,“我只恨,我如今躺在这里,没办法保护你,反而让你一个人到外面去野猎。” 谢鸢愣了愣,原来他是纠结于这件事。 她笑了一下,“怎么,被一个女人保护,让你觉得很丢人?” 慕容徽没有说话。 灶上熬着汤,柴火的噼啪声传入门庭,谢鸢和慕容徽身着粗布衣服,靠在床上,宛如一对寻常夫妻。 “或者说,被我保护,让你觉得很丢人?” “不。”慕容徽说话了,“我只是觉得,让你独自面对危险,我很无能。” 他金色的眼眸动了动,似乎在生气,气自己连累了谢鸢,也气谢鸢为了她险些丢了性命“假如,被处理掉的是你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昏迷的时候,谢鸢经历了什么,光是想想,他都觉得心有余悸。 谢鸢只是一个弱女子,他憎恨自己受伤,只能躺在这里,做被照顾的那个,憎恨在谢鸢遇到危险的时候,没能站在她面前保护她,只能在一起结束后听她风轻云淡地提起。 谢鸢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又觉得喉咙里堵得慌,她依然笑,“你担心我死了吗?” 话出口的时候,谢鸢忽然回过神来,这样的问题,她似乎问过不止一次。 以前她遇刺受伤,也问过慕容徽相类似的问题。 慕容徽答了一句“是”,然后说,他担心她死了,他也要被牵连赐死。 他心气高,即便是肯定,也不可能低下头颅。 谢鸢想,或许这次回答和上次相差无二,他会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回答,然后说担心她死后,没有人能照顾他。 慕容徽道:“如果可以,我会替你去死。” 余晖透过窗缝,不偏不倚,落入了他的眼中,“在我眼里,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谢鸢双唇蠕动。 “所以以后,不要犯傻了,遇见流民快点跑,丢下我就好了。” 这一刻,谢鸢竟然有些不敢直视那双金眸。 幸好厨房里还熬着汤,这给了她一个短暂离开的借口,“差点忘记了,汤熬好了,我去给你盛过来。” 她快步离开,到了厨房中,她死死咬住了唇。 其实,她清楚地知道受伤慕容徽会拖累她,带着慕容徽,她没办法很快地找到城镇,这样拖下去,楚国和燕国都会出问题,两国的重压一下子落到了谢崚身上。 只是,谢鸢实在没有办法放弃慕容徽,哪怕是为了谢崚。 当初,她刚刚怀上谢崚的时候,谢芸劝她不要留下这个孩子,并且给她列举了慕容徽借助孩子生事的可能。 可她犹豫了很久,还是没有喝下那碗落胎汤。 那时候她认为,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她有了孩子,她就要将她生下来,将她抚养长大。 不过随着谢崚年岁增长,谢鸢想明白了一件事,她那么纵容、珍爱谢崚,不仅仅因为谢崚是她的孩子,还是慕容徽的孩子。 她原以为自己对谢崚的疼爱远胜于她的父亲,可先有父而后有女,她没有办法给慕容徽全部爱意,所以转而将对他的眷念和感情加倍放在了谢崚身上。 她曾经多次下死手,想要取慕容徽性命,可当她眼睁睁看着他身受重伤,倒在自己面前,她又没办法真的让他死。正如在楚国时,她有一百种方法杀了慕容徽,以绝后患,但是直到最后一刻,她也没有动手。 慕容徽不想她死。 她也不想慕容徽死。 除去利益纠葛,他们都不想彼此身亡,留自己孤身一人在这世上。 如果他死了,谢鸢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伤心。 他们都应该活下去,纠缠不休地活下去。 ----------------------- 作者有话说:日六 第145章 心上人 肉汤端上来了,有点烫。 谢鸢将汤捧到慕容徽嘴边,“别起来,我喂你喝。” 荒村之中没有任何佐料,但肉汤是鲜甜的。 慕容徽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温暖的肉汤流淌进腹中,宛如一剂良药,腐朽的身子逐渐复苏。 这碗鸡汤让慕容徽无端想起了谢鸢还是留芳的时候,也曾经给他做过一盘玉花糕。 玉花糕里有毒,她那时候想要他的命。 慕容徽没有尝到那块玉花糕,就被谢崚给打断了。 谢崚不想要看他们相互残杀。 时至今日,他终于尝到了谢鸢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就好像做梦一样。 谢鸢的厨艺还算可以,汤非常鲜美,兔肉嫩滑。 喝了一半,慕容徽推开了碗,“剩下的你喝。” 谢鸢也不客气,席地而坐开始喝剩下的一半汤,她也饿了很久,狼吞虎咽。 她本就不是世家出身,当王妃之前跟谢渲学了些规矩,不过也就是个半吊子,她不喜欢时时被规矩约束,没有人的时候,她是该怎么舒服怎么来。 慕容徽觉得很奇怪,“你不是虞宫里出来的人吗?为什么会做饭?” 听到这话去,谢鸢笑了,“我母亲去世后,去求主管把我调走,曾经在御膳房当过差,给几个御厨打过下手,他们有空的时候,也会教我,耳濡目染,也就学了点皮毛。” “那时候我的愿望很简单,在宫里筹点钱,等年纪到了想办法出宫,去开间小饭馆,然后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 第189章 她摇晃着碗,“很久没有亲手做过吃的,有些生疏了。” 掌握不住火候,肉熬得有些老了。 这些话,慕容徽从来没有听谢鸢说起。 她的人生好像分成了两半,一半在她成为女帝之前,她做宫女、逃难,吃不饱穿不暖、被虞谦折磨的时候,另一半,她御极九尊,君临天下。 她从不喜欢提起自己的过去,好像这些事情是她的耻辱。 慕容徽在床上听着,忽而好奇,“你为什么不喜欢提起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吗? 谢鸢捧着碗,若有所思。 不喜欢提起吗? 也不是,她的童年里有芳姬,她凭借自己的力量躲过了匈奴的屠杀,逃难到南方,还反杀了虞谦。 她的一生,没有什么不值得提起的。 唯一的龌蹉,是两个跪下求人的时刻,都和慕容徽有关。 片刻后,她喃喃道:“也没有人问我啊。” 所有人都知道谢鸢曾经是虞宫中的奴隶,但真正知晓她回去唯有少数几个人。 没有人活得不耐烦了,会刻意去问她的过去。 谢鸢看向床上的慕容徽,“你从来没有问过我以前的事情。” 慕容徽恍惚着,他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谢鸢。 慕容徽说,“你也好像没有问过我的过去。” 他年幼时被父亲逼着练习骑马世间,送到长安为质的岁月。 这话一出,屋子里安静了下来。 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慕容徽忽然想起一件事,“话说,当年我去长安为质,你为汉宫女,我们或许曾经见过的。” 说到这里,谢鸢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止住了话,“或许见过吧,只不过那时候我和你谁都不认识彼此,就算见过,恐怕很快就会忘记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们好像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袒露心扉,说那么多话。 他们原来志趣相投,有那么多话可以说。 天慢慢黑了,屋里一点火也没有。黑暗中,两个人的距离不觉间近了一些。 慕容徽说:“其实,你可以问我。” “什么?” “我以前的事,你可以问我。” 谢鸢试探性地问:“什么都可以问吗?” 慕容徽表示同意。 谢鸢懒洋洋地开口,“你来到楚国之前,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别人?贺兰太后有没有给你订婚?” 慕容徽被她呛了一下。 怎么问些这样的事情? 幸好屋内被黑暗笼罩,谢鸢看不见他发红的脸色。 “那就是有咯?”谢鸢故意撩拨他似的。 慕容徽吞吞吐吐地开口,“没、没有。” “你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他咬着字,说得非常艰难。在相爱的时候,最先说出口的人,就等同于先服软,服软就输了。 慕容徽不想做输家,但是他们两个,总要有一个先低头。 说出口后,他的心里感觉轻松多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道:“那你呢?” 谢鸢忽然生出了想要逗一逗他的心思,说道:“我喜欢过一个人,从我十二岁那年就喜欢了。” 慕容徽愣了愣。 谢鸢的神思走远了,飘到了当年那个雪天,“那年,我的母亲生了重病,可我没有钱给她买药,是一个贵族少年给了我银钱,让我可以买通御医,给她治病。” “即便阿娘最后没熬住,我还是很感激那个人,记了一辈子。不过那个人出身显赫,我与他有云泥之别,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和他,完全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那一刻,谢鸢听见了慕容徽心碎的声音。 许久之后,慕容徽才似乎鼓起勇气开口,“谁?” 谢鸢回以一声轻笑,“你猜?” 慕容徽没有猜,他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谢鸢才发现他睡着了。 没意思。 正当谢鸢准备抱着被子,在床下将就一宿的时候,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身影,不大的一张床,慕容徽给她腾出来半个位置。 被窝都被暖好了。 谢鸢说:“不好吧,你还伤着,我上床会蹭到你的伤口。” 慕容徽还沉浸在她心上人是其他人的打击中,没有走出来,压根不想理她。 谢鸢见他不说话,于是掀开被子爬了上去。心想这何尝不是给她台阶下? 两个人蜷缩在一张床上,还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外面天寒地冻,他们同枕一张棉被,互相用自己的体温给对方取暖。 今夜徐州,寒风刺骨。 寿春城,淮南的城池。 这里位于扬州和徐州交接,逼近前线。 城池戒严,士兵们严阵以待。 一队人马乘着夜色,来到了城墙下。 城墙上的弓箭立刻对准了中间的马车,寿春令正好在城墙上巡逻,见这行车队是单枪匹马,而中间的马车极为宽敞,大概是哪个贵族,心觉有异,命人喊话。 “城下何人,从何而来,为何要进城,还不快报上名来?” 驱车的是一位女子,当即回道:“我们女郎乃谢家女,因徐州战乱而回京,借道此地,还请卫尉放行!” 谢家,当朝第一大姓,县令不敢怠慢,亲自下了城墙迎接。 只不过现如今北边战乱,这来路不明的一行人很有可能是间谍,出于谨慎,他来到马车前,“请女郎掀起车帘。” 车帘掀起,一个裹着冬裘的少女端坐在车内,身边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女肤白如雪,眼神微阖,看起来像是体弱多病的模样。 她扯下腰上的玉佩,递给了县令,“谢渲谢太傅,是我的叔父,尚书令谢芸,与我同辈,而他的郎君灵则,是我的侄儿,这是灵则郎君给我的信物,县令大可一验。” 她的声音如铃,非常好听。 县令接过玉佩,对着灯火细看,羊脂玉白无瑕,握在手中,隐隐暖意流动。 是一方好玉。 县令毕恭毕敬地将玉还给了车上的少女,“冒犯了,女郎请入城。” 车夫将车帘放了下来。 马车驶入城中。 车上的,正是谢崚和苏蘅止。 等到了客栈,苏蘅止忍不住问?“那个玉佩不是你今早系在衣服上的吗,什么时候成了谢灵则给你的?” 谢崚说道:“骗他的,哪有什么信物?” 她就是随便拿了块玉糊弄人罢了。 先敬罗衣后敬人,谢崚深谙这个道理,县令看见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随从,便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知道他们是贵族。 她已经提前打探过了,谢家没有在寿春留人,县令没有见过她,也找不到谢家人,一时间也没办法验证那块“信物”的真假,只能从玉质判断。 何况谢崚只是在城中滞留一天,人也不多,于城防无害,谢崚料定他不敢得罪谢氏,不信他不放自己进来。 果然一切也如谢崚所料。 其实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谢崚最初并不想进城。 不过越往南走,流民就越多,到了夜里,土匪打家劫舍也是寻常事,谢崚带的随从不多,还是进城比较安全一些。 到了旅馆,谢崚卸了力,躺在床上不想起来。 这些天长途跋涉,她累得够呛,冬季风寒,她甚至不敢离开马车到外面吹吹风,在狭小的车厢内待久了,到了客栈,她总算能够舒展开手脚。 可她还没来得及放松,忽然间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两人迅速停止谈话。 苏蘅止迅速握住了剑,将床上的谢崚拽起来,护在身后。 下一刻,甲兵破门而出。 一个面无表情少年走进屋中,“我倒要来看看,是谁敢把我当成侄……” 然后,他看到了谢崚,话音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由最开始的冷漠,渐渐转变为惊讶,不可置信。 到最后,他神思恍惚地呢喃道:“原来,是你啊……” 第146章 打狗 还真是巧啊,在这里撞上了老熟人。 多年没见,奇怪的是,他们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然而在见到对方的第一面,还是能立刻认出对方。 谢灵则已经长成了青年的模样,他和他爹长得不甚相像。谢芸是圆滑文雅的样貌,而他的五官偏向于锋利,倒是和他的祖叔父——谢渲更相似。 清风白露,金相玉质。 谢崚心想,像谢灵则这种,大概就是世家大族最喜欢的继承人了。 …… 谢芸听说谢渲为了谢鸢北伐,想要不顾病情奔赴扬州阻拦,但是谢灵则不敢让父亲冒险,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说服谢芸。 于是,他把自己的亲爹打晕了。 然后摸出了他的印绶,代替他前往徐州完成未了之事。 路过寿春城,正好在此留宿。 第190章 没想到才歇下,当天晚上,县令突然敲门告知他有一谢氏女子来访,自称与他相识,是他的“姑母”,还拿着他给的信物。县令得知他路过此地,特地来知会他一声。 谢灵则叔父倒是有几个,却没有姑母,那些隔了几房的远亲中,他也并不相熟,更别说会给对方信物了。他只用了须臾就断定这个“姑母”是假货,借着他的名号进城想要做些什么? 他二话不说带兵将客栈包围。 …… 士兵见谢灵则不动了,“郎君,她究竟是不是……” 谢崚问道:“灵则郎君,我不是你的姑母吗?” 按照辈分数,谢灵则的确比她低一辈,不是喊她姑母就是喊她姨母,谢崚觉得自己的辈分根本就没有算错。 谢灵则回过神来,知道谢崚的身份不能暴露,拱手说道:“得罪。” 他很快就接受了两人之间的称谓,帮着谢崚圆谎道:“差点忘了,姑母还在北方,是侄儿冒犯了。“ 他转身对士兵道:“这位的确是谢家的女郎,按辈分算是我的姑母,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对她说。” 既然郎君都已经发话证实了女郎的身份,禁军也都退去,没有人问这位女郎是出自那一房。 等人都走了,谢灵则向前一步,撩起衣袍跪下,“微臣,拜见公主。” 在刚见到谢灵则的时候,谢崚心里还有着一丝担心,谢鸢已经不在了,谢家人还会偏向自己吗?谢渲和王伦还是将她当成敌人和发泄的对象,将她母亲遇刺怪罪在她身上。谢崚没有办法推断出谢芸的意向。 但是如今看见谢灵则的态度,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按住了身侧苏蘅止将要抽出的剑。 她离开建康数年,谢家人还是没忘记她是楚国的公主。 “叫我阿崚就好了,”谢崚说道,“我此番来建康城,特地 隐匿了身份,你不用喊我公主。” 谢灵则站起身来,谢崚又说道:“你为什么会在寿春,建康城现在怎么样了?” “交换一下消息吧。” …… 三个人坐了下来,将彼此之间所知道的信息都告诉了对方。 谢崚大概了解了一下楚国的情况,谢鸢死后,她以前养的两条疯狗栓不住,跑出来到处咬人,把楚国的兵力都抽走去北伐了,建康城空虚。 帝王崩逝、没有继承人、都城兵防不足、还有几根搅屎棍,这些条件叠加在一起,简直buff拉满,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建康随时都可能会发生内部坍塌。 一国之君崩逝,首当其冲的,是稳住朝廷,然后另立新君,廓清朝内不轨之臣,而不是闹哄哄地带着军队去找强敌报仇。 本乱而末治,是会死得很惨的。 谢芸也明显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想要从两人手中夺回兵权。 荆州太过遥远,而且王伦手中的荆州兵也不是谢家人可以随便染指的,所以谢芸此行的目的地是扬州,先将谢渲手里的军队拦下来再说。 当然,因为谢芸还病着,谢灵则接替了他的任务,带着印绶,单枪匹马前往徐州。 “你打算怎么样从谢渲手中夺过兵权?” 谢崚问道。 单凭声望,如果来的是谢芸,恐怕还能与谢渲较量。谢灵则初出茅庐,即便是谢家的少主,也很难让军中将领臣服。 “申之以利弊,就算祖叔父不听,他身边那么多幕僚军师,不可能全都跟着祖叔父一起胡闹。”谢灵则说道,“我有信心能够说服军中将领撤军。” 虽然不合时宜,但是谢崚还是忍不住冷笑出声。 她想着谢灵则是否太天真,居然觉得讲道理有用,他自小就是清正的人,不屑于用计谋和手段。长大以后,竟然也一点都没有变过。 “那如果谢太傅还是不愿意退兵呢?” 谢灵则无奈摇摇头,“那就没有办法了,太傅之所以掌兵权,是因为陛下落水失踪,那如果太傅也不在了,军队群龙无首,他们又会认谁做他们的主人?” 他声音明亮,“这数万人,都是扬州兵,我父亲养了他们十多年,军粮都从扬州出,他们合该听谢家人的话,听我父亲的话。” 谢崚没有想到,谢灵则的后招是杀谢渲,不由得露出了惊讶地表情。 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谢灵则,忽而觉得他没有变,又好像变了,不只是像小时候那般古板,照本宣科。 杀谢渲,倒也是个不错的方法。 “那殿下呢,殿下想要去建康干什么,夺权吗?” 谢灵则得知了燕国现在的大致情况,也知道谢崚已经是大燕现在的女帝,而楚国朝廷,还在为谁是继承人而吵得沸沸扬扬。 朝廷上有很大一部分声音说推举谢氏中德才兼备者,毕竟谢家和谢鸢一样姓谢,而且谢鸢名义上是谢老家主的女儿,谢家位高权重,与皇族无异。 但是朝廷上也有另一股声音,说要还政虞氏,将被囚禁在高塔上的安乐王借出来,将他尊为天族。 以谢芸为首的谢家人当然是想要把谢崚接回来,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他们又能派谁去接谢崚? 谢崚自己跑回来了,正好也不用去接了。 “别说成夺权那么难听,我只是想要继承我母亲的江山,我母亲的一切,我想要天下安定不再有战乱。”谢崚露出认真的表情,坚定地道。 谢灵则恍惚了一下,他发现,多年不见,谢崚也变了很多。以前的谢崚,骄纵任性,懒散惯了,天天吃喝玩乐,一点儿也不想承担做公主的责任,考试长居倒数。 如今她眼神坚定,纵使前方有再多艰难,她也无所畏惧。 时间真的是很神奇的东西,总是能够将人磨得不像自己。 “那殿下想过怎么做吗,你就带这些人,杀去建康城,想要夺权?”谢灵则还以为她会借助燕国的力量来争皇位呢。 燕国的兵力都被并州叛乱牵制,还要匀出一点空余来拦住那两条恶犬,谢崚也是很难做的。 谢崚道:“不是有你爹吗?” 谢芸可是扬州刺史,整个京城的兵力都在他手里手里的,发动一场宫变绰绰有余。 “微臣和殿下坦诚相待,殿下非要瞒微臣吗?”谢灵则目光复杂,“你方才初见我时,分明摆出忌惮的姿态,你信不过我,也自然信不过父亲,所以你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我父亲。” 谢崚深叹,见他逼问,只好把自己的底牌亮了出来,“你杀谢渲,我就不能杀王伦吗?” 谢鸢死了,她养的那些狗,倘若是个乖的,谢崚还可以养起来自己慢慢用,但是如果是失去主人就到处咬人的那种,肯定要打断獠牙再栓起来。 谢崚要借助王伦的荆州兵争楚国王位。 在谢崚出发之前,她已经将信发往荆州,自会有人帮她收拾王伦,将荆州兵带回建康勤王。她先到长安也不过只是探探路。 …… 此时,荆州。 王伦将自己锁在了屋子里,一罐一罐地给自己灌着酒。 昔日威风凛凛的王大将军,现如今颓废得像个死人,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胡子不知道多久没有修理过了,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 烈酒难以消愁,王伦素来自诩酒量过人,千杯不醉,可现在,他却希望自己能够快些喝醉。 他抱着酒壶,痴痴地看着屏风上的挂画,仰头又喝了一口酒。 挂画上的女子眉目温婉,巧笑嫣然,正是已经故去的楚国女帝——谢鸢。 自从得知她的死讯,王伦就没有再睡过好觉了。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敲门声。 王伦直接将酒壶给砸了出去,“不见!” 肯定是那些军师和客卿。 这群人,都想要劝他罢兵,劝他放弃找燕国报仇。 他也知道,向燕国复仇对楚国没有什么好处,可复仇,已经成为他活着的一切。 他也知道燕国现如今的掌权者,已经从慕容徽换成了他的女儿,也是谢鸢的女儿,报复谢崚,没有任何意义。 可谢鸢的死,总要有人来承担。谢崚既然接替了慕容徽的皇位,那她就应该承受这个位置带来的后果。 更何况北伐是谢鸢的夙愿,她死了,这个夙愿就由他来替他完成。 门外声音却没有因为他的愤怒而停歇,那人停顿了片刻,道:“将军,我不是来找将军商谈军务的,是我新得了一壶好酒,得知您最近嗜酒,所以特地带过来,献给将军。” ----------------------- 作者有话说:两个恶毒的小东西 第147章 重返故乡 王伦上下打量着眼前的曹不敏。 他这个幕僚向来通晓人事,别人都来劝他别再酗酒,而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来给他送酒。 王伦径直接过了酒,揭开盖子,浓郁的酒香味从坛子里溢了出来。 他挥手道:“下去吧,你不用在这里了。” 第191章 曹不敏将眼眸压低,目光不经意间落在酒坛子上,他怎么还不喝? 王伦颓废地说:“如果你想要劝我,那就别白费力气了,快滚!” 为了不引起怀疑,曹不敏只好唯唯诺诺,往屋外退去。可他还没有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回来。” 曹不敏心叫不妙,硬着头皮回头。 王伦眯着眼睛,酒意似乎已经消散,眼睛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他举着酒杯,往里面倒了一杯,放在曹不敏面前。 “陪我喝!” 曹不敏汗颜,“这是献给将军的美酒,臣这样做不好吧?”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让你喝你就喝。”王伦非常不耐烦。 他是伤心,不是傻了。 曹不敏绕过他的侍从给他送酒,单单是这个行为,都已经非常可疑了。 曹不敏只好上前去,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王伦问道:“如何?” 曹不敏打了个哈哈,“滋味甜美,将军也来一杯?” 还好公主殿下把解药也给了他,他提前服用,根本就不用担心中毒。 王伦却又给他满上了,继续道:“喝!” 曹不敏又喝。 王伦又倒。 曹不敏继续喝,王伦继续倒,一来一回,曹不敏喝了三大杯。 曹不敏摆手,“将军,我真的喝不下了,我酒量本来就不行,何况我喝完了,你喝什么?” 王伦于是转身叫来侍从,命令道:“你来喝!” 曹不敏惊诧,连忙阻拦,“这是献给将军的酒,别人喝完了,那你喝什么?” 王伦晃着酒杯,“既然是献给我的酒,我想要给谁喝,就给谁喝!” 曹不敏看着侍从就要接过酒,咬咬牙,还是不愿意伤及无辜,只好去接那个酒杯,“还是微臣喝吧。” 手没有碰到酒杯,王伦又轻轻抬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王伦目光凌然,寒光毕露。 对峙的片刻间,曹不敏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王伦的目光像一只手,攥住了他的喉咙。 “告诉我,为什么要怎么 做,是谁指使的?” 曹不敏额头一滴汗珠淌过,王伦将酒壶砸到了他的面前,就在这时候,黑衣人破窗而出,朝王伦发出数支箭矢。 曹不敏慌张躲在角落,这就是他的后招。 王伦翻身提刀,砍向黑衣人,双方缠斗在一起。 退到安全地带,曹不敏总算敢开口,“王伦,这是你应得的,我只忠于大楚,忠于陛下,是陛下要你死的,你怪不了别人!” 听见“陛下”的时候,王伦恍惚了一下,被一刀砍中腹部。 她还活着? 她还没死? 两个消息在他心里炸开,他想要扑向曹不敏,却被无数的拦下,黑衣人源源不断,杀了一个还有一个,然而外面的侍卫好像没听见里面的打斗声,迟迟没赶来增援。 他们都倒戈向曹不敏了,莫不是这真的是谢鸢的旨意。 她没死,哪怕要她死,他也心甘情愿。 他死死盯着曹不敏,期望他拿出点证据来,证明谢鸢没死,这样他就能心甘情愿赴死。然而曹不敏却道:“陛下乃先帝唯一血脉,会稽公主谢崚,如今陛下罹难,公主重返楚国,登基为帝,陛下掌燕楚两国,天下归心,下旨铲除叛徒,你还不束手就擒!” 是……谢崚?那个孩子。 王伦一点点陷入绝望,提刀要砍了曹不敏,然而前面的交战对他体力消耗太大了,一道剑穿透了他的胸口。 源源不断的鲜血涌了出来,他意识恍惚,仿佛看到谢鸢站在他的面前,冷漠地指责他为什么要不听她女儿的命令,为什么要伤害她的女儿。 王伦呕出了一口血,生命最后尽头,松开了手中刀,扑向那个虚影。 没有谢鸢,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曹不敏看着王伦一点一点倒下,终于松了口气,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王伦兴兵讨伐燕国,本就遭众人反对,早就有人想要反了。之所以没有闹起来,不过是王伦势大,戒心重且武功高强,不论是明里起兵还是暗杀,都很难将他干倒。 所以当曹不敏拿着谢崚的手书和燕国的援兵,那些幕僚们纷纷倒戈,让曹不敏光明正大在王伦府邸安排刺客。 他派人砍下王伦的脑袋,抱着荆州刺史的印玺走出来,召集荆州官员,派人宣读谢崚的手书。 那是任命他为荆州刺史的手书。 “现如今国都危急,敢问诸君愿与我同救建康?” 当然不会有人不愿意。 一片沉默下,曹不敏接任荆州刺史。 曹不敏东望,看向扬州的方向。 荆州路遥,希望谢崚能够撑到他抵达的时候。 …… 北风萧瑟,明月如钩,漆黑的城墙映入眼帘。 谢崚忍不住掀起车帘,金色的眼眸泛着异样的光彩,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建康城,她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在北方生活多年,一直魂牵梦绕的故乡。 她一直期待着重返故乡,却从来没有想过,这天会以这样的方式降临。 多年前一个细雪纷纷的夜晚,慕容徽逃出建康的那个夜晚,就是在此地,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和谢鸢对峙。 那日之后,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往事如烟,化作风中的尘埃,在她眼前掠过,没有片刻停留。 马车缓缓驶过城门,苏蘅止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劝道:“阿崚,要进城了。” 防人之心不可无,谢崚依然打算秘密进城,在见到谢芸之前,她不想那么快公布自己的身份。 谢崚已经有八年没有回过建康,但是参照谢灵则认出她的时间,这张酷似谢鸢的脸还是太过显眼了,她藏着些好。 谢崚降下了车帘,扑向苏蘅止怀中,紧紧将他拥住,抿紧了双唇,发出隐忍的声音。 苏蘅止轻轻地按住她的后脑,知道她想谢鸢了。 苏蘅止摸着她的头发,喃喃道:“是的,阿崚,我们回来了。” …… 建康城门戒严。 但是有了谢灵则的亲笔信,她出入城门就方便很多了。 城门卫见了谢灵则的信,也知道车内是一位尊贵女郎,于是二话不说敞开了城门,“女郎请进。” 车内的谢崚全程没有发话,就进了城门,谢崚不敢再掀起车帘,她端坐车内,听着车轱辘转过地面的声音,根据车马的位置,判断现在她位于建康的那个位置。 昔日建康乃楚国国都,闹市中车马喧嚣,戒严之后的夜晚,百姓闭户不出,只有少数权贵的马车出没。 马车慢行,从宫门到谢府,大概有半个时辰的距离,谢崚心里慢慢数着时间,忽而听见了对面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崚正疑惑着来人是谁,忽然间,马车停了下来。 谢崚从苏蘅止怀中起来,将兜帽戴上。 外面沉默了片刻,传来一个声音——“我们主子问,大晚上的,谁在街上行驶。” 随后是马夫的声音,“这是我谢家的女郎,刚从京口返回建康,要去面见家主,奉劝安乐王还是不要多管闲事,别以为运气好,从高塔中出来了,就真的是个王爷!” 这个马夫是谢灵则留下的,为了帮助谢崚应对建康城突发状况。 听到“安乐王”三个字从马夫口中说出的时候,谢崚和苏蘅止对视一眼,皆是一惊。 马车外,虞兰骑着马,凝视着那辆宽大的马车。 谢家的女郎吗? 他于是对士兵摇了摇头,骑着马将路让了出来。 马夫刚松了一口气,驾车离开,忽然间虞兰打了个回马枪,抬手射出袖箭。 车厢内破空声响起,谢崚被一阵巨大的力气按倒在地上,几缕断发落下,借着车内微弱光芒,她看见苏蘅止额头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流淌下来,遮住了那枚明艳的朱砂。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巨手抓在掌心,骤然收缩。 正颤抖着手,要去碰苏蘅止的时候,苏蘅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脱下了她的大氅。 “虞兰你怎敢,女郎没事吧——” “打开。” 一个喑哑的少年音。 没有手语,是真真切切从虞兰口中发出的,他的袖箭下一刻对准了车夫,“本王不愿意说第二次。” 他带的侍从远比谢崚的护卫多,真打起来,完全没有胜算。 “让他看!” 车厢中传出一个清冷的声音,如松上雪,自带疏离感。 下一刻,纤白的手拉开车帘,染血的面容出现在月光下,那人漆瞳朱唇,发髻被打散,墨发在夜色下飞舞。 裹着织金的大氅,裙摆在马车上层层叠叠铺展开,目光极其不善地落在虞兰身上,“安乐王想看,就看个够。” 虞兰提着煤油灯扫了过来,照进车厢内,除了这位“谢家女郎”,别无他人。 第192章 “可以放我走了吗?” 虞兰将灯丢给侍从,扬起马鞭离开。 ----------------------- 作者有话说:咱们蘅止的女装第二次 第148章 “是皇后” 等虞兰走后,车夫问道:“女郎怎么样了?” 苏蘅止将食指按在双唇中间,身子没入车厢内,斗篷内,几乎脱光上衣的谢崚抓着苏蘅止的衣裳,她来不及换上苏蘅止的衣裳,局势转变得太快了。 两人重新换回了衣服,车内乌漆麻黑,两人凭借直接去扒拉着对方的衣裳,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荡,指尖擦过皮肤。 她和苏蘅止已与夫妻无异,这般亲密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谢崚忽而感觉到有些燥热。 苏蘅止的手微微颤抖,但终究不忍心让她冻太久,替她拉好了衣裳,“好了。” 两人换了回来。 谢崚抬手去摸苏蘅止额头,却糊到了一手血,心疼极了,撕开自己的衣裳为他包扎。 苏蘅止说道:“没事,皮外伤。” “都破相了还没事?”谢崚嘟囔,“我喜欢漂亮的少年,你要是被箭伤了脸,留下疤痕,我就不喜欢你了……!” 话音未落,眼前人身子前倾,忽而将她按在了车厢上。 “阿崚心真狠,”苏蘅止的嗓音绕在耳边,“我可是为了你受伤的,怎么能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谢崚的心跳慢了半拍。 自从上次谢崚寻死被他从床上拽起来,他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强硬了很多。 以前的蘅止,软软的,很好拿捏。现在的蘅止,依然是软软的,却不再对她言听计从,会反过来扎她一下。 谢崚迎上那双漆黑瞳孔,血将他的容色衬得愈发柔美,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蘅止受伤的模样,好像更美了。” “刚才装女人不是挺上道吗,”谢崚拽着他的衣裳,“要不再给我表演一次?” 马车停了,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 “殿下,苏郎君,到了。” …… “……陛陛、陛下?” 寿春城县令结结巴巴,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女子,还有她身边的男子,一时间不知道该喊皇后还是逆贼。 两个人并肩而立,县令恍惚间好像觉得自己回到了多年以前,慕容徽还是楚国皇后的日子。 “是皇后。”谢鸢说道。 在她楚国的地盘,慕容徽就是皇后,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慕容徽没有应声。 形势比人强,他和谢鸢暂时合作,没必要计较这个称呼。 …… 慕容徽在荒村里休整了一段时间,等慕容徽体力恢复,两人便踏上了路。 他们离开荒村,找到的第一座城池就是寿春,寿春的县令是谢鸢任命的,她信得过,于是她就带着身体半残的慕容徽奔赴寿春。 县令喊了一声皇后,嗔目结舌地将两人迎进了城内,目光还不住谢鸢身上瞟。 谢鸢说道:“怎么,你们都觉得我已经死了?” 何止是死了,他们都已经将她称呼为“先帝”了。 县令摇头,“不不不……” 县令道:“微臣只是惋惜,陛下要是早些来,可能还能撞见谢小郎君和谢女郎。” “怀则不是才五岁吗,灵则将她也带出来了?”怀则是谢芸的幼女,年纪还很小,建康城里所说的谢女郎,都是指她。 “不不不,不是怀则小姐,是另一位,从北面来的,大概是居住在徐州的女郎,躲避战祸上京城投奔本家去了,她和灵则郎君倒是挺相熟的,那天灵则郎君和她在旅馆中谈了一夜。” 不是怀则…… 谢鸢的眼神暗了一下,转身看向慕容徽,两人的眼中同时有了一种猜测。 “你可曾看见她,那位女郎长什么样子?” “女郎天颜,岂是微臣能窥见的,不过微臣听见了她的声音,有些中气不足,似是有体虚之症。” 听到“体虚”两字的时候,谢鸢心里揪了一下,然后问道:“如今局势如何?” 北方谢崚已经即皇帝位,发兵兴讨匈奴人。 楚国的局势也不是一团糟,王伦和谢渲分别被燕国的荆州和徐州军牵制,王伦虽然勇猛,但荆州易守难攻,他闹哄哄舞了那么久,连最主要的城池也没有攻下来,可见燕国实力远胜于楚国,这么点残兵败将,都没能让王伦得手。 “你那两条疯狗,该拴起来了。”慕容徽说道,“我可不会养这样的东西。” “你觉得你那两个弟弟就是什么好东西,”谢鸢也曾关注这燕国的局势,“当初你为他们付出了那么多,他是怎么对你女儿的?” 慕容徽沉默了,但随后他又感到欣慰,阿崚能够压住他们登基为帝,说明他的女儿还不差。 “阿崚当然不差劲,”谢鸢道,“阿崚的眼光是很好的。” 慕容徽:“阿崚已经去了建康,恐怕是想要楚国了。”谢崚是绝对不会放弃江山的,这个时候楚国无主,为了谁能做这天下的主人,只怕建康城内都吵疯了。 谢鸢突然道:“建康不安全。” 现在还没有虞兰起兵的消息。 谢鸢当然知道自己的草台班子朝廷藏了多少异心人,虞兰只是一个前朝皇帝,虞朝的残余势力基本被谢鸢清理殆尽,他能够倚仗的,就只有挖墙脚挖来的那些势力。 谢崚没有去南方,虞兰会继续周旋于朝臣间,获得更多支持。朝臣本就摇摆不定,但如果谢崚回来了,虞兰将再无机会。 被逼到绝路,他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谢鸢当即决定:“去徐州,找谢渲。” 谢灵则年纪小,劝不服谢渲的,所以谢鸢必须要亲自去。她孤身一人会建康,帮不了谢崚,她要将徐州的兵力带回来。 …… 谢崚终于见到了谢芸。 眼前的男子病容憔悴,披着厚厚的狐裘,掩袖咳嗽。谢夫人擦着眼泪,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夫君要保持心绪平稳,不要太过激动。” 她转身对谢崚道:“殿下勿怪,夫君操劳成疾,病了快一年了,还没有完全好,乍一见到殿下,情绪过激,就这样了。” “没事。”谢崚说道,“谢大人保重身子。” 片刻后,谢芸总算是缓和了过来,喝了口温水润喉,“所以说,殿下已经见过灵则了?” 谢崚点头,“没错,他要去扬州。” 谢芸眼神有些恍惚,没想到他儿子还是走上了那么一条路,但随后道:“也罢,谢太傅毕竟是我谢家人,就算要清理门户,也该由我们谢家人自己来,我狠不下心对自己的叔父动手,在这方面,还是灵则胜我一筹。” 先国家后亲人,谢芸作为谢家的掌家人,也没办法容许自己家里的人将天下人当成儿戏。 说完这个,他深深一叹,“殿下,您其实回来得不是时候。” 谢鸢死后,长安城乱成一团。 谢芸病中昏昏沉沉,竟然让虞兰给跑了出来,乔家等世家大力拥护虞兰,想要让他接替谢鸢,成为楚国未来的天子。 谢芸本想要先发制人,将乔家等世家除掉,等真带兵围府的时候才对方早有准备,居然早就拉拢了部分禁军,双方势均力敌……不,甚至对方手中掌握的能用的人手比他们还要多。 建康城,已经不在谢家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了。 谢崚现在回到建康城,无疑是羊入虎口。 “你应该和灵则一起去扬州的。”谢芸说,“所谓争位,比的不过是谁的拳头更硬,有了兵马,你才能够稳稳坐到那个位置上,殿下是陛下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在有十足把握前,微臣不敢让你去冒险啊。” 谢崚是继承母亲留下的江山的,但是现在谢芸还不敢将她送上去。 谢崚只能继续隐匿在府中。 谢崚道:“我总不能坐以待毙,我不在的时候,虞兰就是天天驾着马在街上逛,逛到深夜都不回家吗?” 谢芸揉着眉心,“他用威逼利诱的那套手段,游说世家支持,今夜他去的,好像是林府的方向。” 林家人啊,谢崚印象深刻,他们家小郎君林敏思还是苏蘅止的同桌。 谢崚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裙子,“既然他能去游说,我也一样可以,他会上眼药我也会,他当了十多年哑巴,我未必说不过他。” 话罢,谢崚扭头就走。 谢芸以为她现在就要去,“等等,殿下,你去哪?” “睡觉。” 累了一整天了,谢崚身上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她熬不下去了。 谢崚不是第一次来谢芸的府邸,却是第一次宿在这里。 苏蘅止的头发已经散了下来,头上包扎着白色纱布,脸色因失血而显得白皙,坐在床上,悬着双腿等她回来。 “你怎么在我房里?”谢崚疑惑。 苏蘅止抱出了一张建康城布防图,“有些事情要和殿下说。” 第193章 苏蘅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支炭笔,“若是顺利,荆州兵要半个月的时间才能抵达,徐州会快一些,十多天吧,以虞兰的耐心,大概等不了那么久。殿下还是要做好在城中开战的准备。” 谢崚低头思索,虞兰现在还没动,大概是自信地认为王伦和谢渲不会轻易退兵,并不心急。 他和谢家五五开分,两边打起来,变数太多,所以他想要获得更多的筹码,获得更多人的支持,尤其是撬动一些依附于谢家的世家,譬如林家。 谢家权势再大,也不能和所有人作对,对于虞兰而言,如果能撬走所有支持谢家的势力向谢家发难,用武力之外的手段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 第149章 林家 谢崚将建康城内家族关系谱系捋了一遍,觉得头疼得要命。 她离开的这些年,楚国世家当权的局势,是一点也没有改善。 “林家……我记得他们家一直是谢家坚定的拥趸,不可能被撬动吧?” 苏蘅止道:“不一定,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当年他们可以为了谢家的庇护而投奔谢家,现如今陛下不在了,谢家自然失势,他们也要寻求新的庇护,他们摸不清你的立场,且所有人都以为,如今大楚最合适的继承人是虞兰,若是你站在他们家主的位置,看着家里的老小,应该怎么做抉择?” 谢崚沉默了,林家人手里有执金吾,那是相当强大的兵力了,当初谢鸢诛杀荆州刺史刘季,用的就是执金吾。 苏蘅止说道:“我明日,要去见林敏思。” 谢崚眼皮子已经快合上了,被苏蘅止的一句话拉开了,她连忙伸手捂住苏蘅止的嘴巴,把他按倒在床上,“睡了睡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苏蘅止说:“那阿崚怎么把我按在床上?这里是谢府,这样做不好吧。” 谢崚有时候觉得他挺装的。 他大半夜跑到这里,怎么可能只是想要和她谈论政务。 不就是为了和她睡吗? 欲擒故纵,不就是想拐弯抹角,哄她说一句“没关系,你是我未婚夫”之类的话吗? 男人的小心思谢崚都懂,谢崚老是觉得,苏蘅止没有安全感,总是反反复复听谢崚亲口证实他的身份。 她换了个姿势,躺在他的臂弯里,迷迷糊糊地道:“没关系的,等一切都结束了,告慰爹娘在天之灵后,我就娶你。” “你是我的夫君,唯一的夫君,我最爱的人,我不会骗你……” 哄男人嘛,就一句两句话的事情,动动嘴皮子,就能让苏蘅止开心很久,何乐而不为? 她娘就是不愿意花费心思哄她爹,两个人动不动就要呛一下,所以关系才会闹得那么僵硬,没办法交心恋爱。 苏蘅止的心果然怦怦乱跳,他侧目看向谢崚,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双眼一闭,已经睡着了。 看来是真的累了,谢崚的体力向来比一般人差。 这些天她辛苦了。 苏蘅止轻轻抚摸着她的眉眼和鼻梁,动作很轻,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她闹醒了。 她长得真好看,像是天上明月。 他唇角露出了微笑,前倾亲了亲谢崚的鼻子。 《男则》里说,一个品性优良的男子,做事应该要光明磊落,不应该对自己的妻子有太过强的支配欲,更不能生出独占的念头,那和个狐媚的侍妾有什么区别? 他知道,今夜爬床做法,的确有些不太体面。 但好在慕容徽死了,他也不用去研究那些无聊的准则了。 …… 一夜梦醒,谢崚决定和苏蘅止一起去林家拜会林家家主,顺便和以前的同窗叙叙旧。 谢芸拦了她很久。 他总觉得,他和虞兰对峙期间,建康城危机四伏,除了谢府,其他地方都是危险的。 他不敢让谢崚这根独苗苗出去冒险。 谢崚不得不和他掰扯,“林家人如今摇摆不定,要是他们投奔了虞兰怎么办?” 他们不知道谢崚回来了,以为楚国现在只有一个继承人。 谢芸也可以写信告知他们谢崚已经回来了,可是信件可以造假,总不如谢崚活生生站在他们面前来得实在些。 谢芸拽着谢崚的手,“你管他投奔不投奔,殿下可不能有任何闪失。” 谢崚无奈,“他们手里有执金吾,要是他们带着执金吾归附虞兰,你拿什么跟虞兰对抗?” “打不过还不能逃吗,到时候我们跑就是了。”谢芸说,“谢家府兵三千,掩护我们离京还是可以的。” 谢崚显然看不起这种打不赢就跑的行为,她甩开了谢芸,“我是绝对不会抛弃建康不顾,我也不可能让虞兰靠近我娘的皇位,哪怕他占有一天也不行!” …… 林家后院,林敏思正在来回踱步,思虑万千。 昨天虞兰来了之后,一股挥之不去的阴云就笼罩在林家上方。 他们受谢家人恩惠,绝对不可能背叛谢家。 然而,虞兰却对他父亲轻描淡写地道:“林大人是个聪明的人,本王眼里向来容不下沙子,你们若是硬要跟本王碰一碰,那就要看看,你们拥护的谢氏,能不能一直保护你。” 谢氏权倾朝野多年,倚仗的是谢鸢的宠幸,谢鸢没了,谢氏还能长盛不衰吗? 虞兰的言下之意很简单,他是以一种很直接的手段逼迫林家人投靠他。 谢鸢没了,谢崚远隔山海,楚国的宗室本就空无一人,谢家虽和谢鸢同姓,却终非血脉相连,反而是虞兰,他是前朝血脉,正统所在,还是谢鸢名义上的义子,他来做这个皇帝,看起来是最合适的。 林家家主当时直接对着虞兰开骂,说自己忠于大楚,陛下不在了,他也是忠于殿下,绝对不可能向他这个前朝余孽低头。 听到这些话,虞兰也不恼,只是缓缓地说:“你们以为,你们那位殿下还会回来吗?” “殿下已经在长安登基,不日就会回到建康。” 谢崚在长安登基的消息已经传开,林家家主理所当然以为,她很快也会回来,继承楚国。 虞兰却是笑:“那个病秧子自顾不暇,连自己国内的事情都忙不过来,你觉得她还有闲心来到建康来吗?” “何况啊,”他往自己心窝窝上点了一下,“前不久心口上才挨了一刀,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林家家主一惊:“什么一刀?” “哦对了,”虞兰道,“她遇刺的消息,你们还不知道吧?” “也是,这消息长安那边捂得死死的,怎么可能传到你们耳朵里,不过我还是奉劝一句,谢崚的命不会长,对建康亦是有心无力。将希望放在她身上?只怕林大人要失望了。” …… 想到这里,林敏思深深叹了口气,谢崚如果真的没办法回到楚国,他们现在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他们此刻如果让人坚持在谢家阵营,今后虞兰绝对不会放过他们。 他走着走着,目光突然停留在远处的白墙上,像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下巴一点点地掉了下去。 “你你你…你们……” “嘘嘘…低声些!” 为了掩人耳目,谢崚和苏蘅止都穿了小厮的衣裳,直接从墙头翻了进来。 还好苏蘅止记忆好,还记得好兄弟院子的位置。 他们没有直接去找林家家主,因为他们并不清楚林家家主此刻的立场, 林敏思和他们有同窗之谊,苏蘅止和谢崚一直觉得应该先找他探探情况。 苏蘅止拍了拍他的肩膀,“同桌,你还认得我们吗?” 谢崚发现,和林敏思说话的时候,苏蘅止会比平常活泼一些。苏蘅止和她一样,在长安没有交过什么朋友,反而是在建康城太学这些自小相伴的同窗,相处得比较好一些。 “认得,”林敏思简直激动得语无伦次,“殿下,蘅止,你们就算化成灰我都认识!” 他拉着苏蘅止道:“你当时买我十九两银子两串冰糖葫芦,我现在还记得,你可真真是个奸商,我后来自己到集市上买糖葫芦才知道被你骗了!” “还有殿下,”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谢崚,连连赞叹,“太像了,你和陛下。” 简直就是年轻谢鸢的翻版。 说这话的时候,几个人都泛着心酸,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见过面了。 林敏思样貌和小时候相差不大,只不过话变得有点多了。 他吞吞吐吐道:“你养的那些狸奴,我们都有帮着喂。” 谢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原来是藏在太学小竹园里的那些狸奴。 那些本来就是野狸,先是孟君齐在喂养,孟君齐不在了,就是谢崚喂养,后来,她背井离乡,昔日的同窗们便接过了这个任务,好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离开的这些年,林敏思一直留在建康,按部就班地在太学中长大,透过他,谢崚似乎看到了从前,那段她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第194章 “殿下,”林敏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水,“你回来可就太好了,安乐王果然是骗父亲的,还说你活不久了,回不了来了。” “我就知道,你是不会放弃楚国的。” “别哭了别哭了,”谢崚大概知道了林家的态度,安慰他,“不过是受了些小伤,已经好全了,带我去见你父亲吧。” 林家家主从来都没有背叛谢家的打算,他也是官场老油条了,鸟尽弓藏的例子见过无数,他并不相信这个时候投奔虞兰,虞兰得权后就会念着他们的好。 他们为谢家效劳多年,在虞兰眼里就是不确定性因素,虞兰用完了他们,肯定会想办法把他们处理掉。 在这个乱世中,要么就从一而终,要么就永久中立,当三姓家奴,没有好下场。 谢崚来林家,就是为了稳定他们的心神,让他们不要担惊受怕。 见过林家家主后,谢崚准备回府,这时候,前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说安乐王又来了。 ----------------------- 作者有话说:两章以内大概能看见爹娘 第150章 弓矢 “快快快,躲起来。” 昨天才来过,今天又来? 林敏思搞不懂虞兰的心思,瞬间慌了神,拉着谢崚和苏蘅止到自己的院子里躲闪,直接将他们二人按进了在柜子里。 柜子不大,逼仄的空间将苏蘅止和谢崚折叠在了一起,谢崚觉得林敏思真的是个天才,居然想到把他们两个塞进这样的地方。 而且在把他们弄进来之后,林敏思居然把柜子反锁了,然后就走了…他走了! 谢崚只能将脑袋埋在苏蘅止的怀中,呼吸着仅剩不多的空气。 苏蘅止弯曲着腰,努力给谢崚腾出些空间来。 谢崚还是受不了狭窄的空间,用力拍打在柜子门上,“不行,得出去!” …… 林敏思收拾好了衣裳,去了前堂,他的兄弟姊妹,还有父亲,都在前堂,迎接安乐王。 林家家主看着那一身月牙白衣的青年,拱手:“微臣以为,安乐王昨日上门拜访时,微臣的话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安乐王何必再来?” 虞兰深深凝视着林家家主,然后叹了口气,“看来,林大人还是不识相啊。” “来人!” 这句话之后,林家众人愣了神,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动手。 虞兰心脏躁动不安,老师说,太过仁慈,是不能成就大业,他强行压制住心口的躁动,目光转向了林家家主的小女儿,林四女郎才十二岁,豆蔻年华,梳着双丫发髻。 “将她带过来!” 虞兰的侍卫早有准备,立刻扑向林四姑娘,林女郎哪见过这种场面,想要跑向父亲身边,然而却被一道人墙堵住,她当即大喊出来:“救我,爹,哥哥,救我!” 谢崚一脚踹开了柜子们,从里面翻了出来,努力深呼吸了两大口空气,总算是舒服些了。 再在里面待下去,只怕没有被虞兰杀死,也会憋死。 苏蘅止将谢崚拉了起来,搂住她的腰,“没事吧,殿下。” “没事。” 谢崚顽强地站直了身体,她的心口边沿的旧伤还有着些许撕裂的疼痛,就在这时候,她听见了前堂的吵闹声。 女孩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要撕破耳膜,谢崚顿觉不妙,虞兰居然直接动手了。 林四姑娘被侍卫拽住,虞兰说道:“今日午时三刻,林大人亲自去王府见本王,否则,您的女儿,可能就只剩下一具尸首了。” 林家家主慌了,当即下令,“拦住他,快拦住他!” 林家的兄弟姊妹眼里顿时露出慌乱的神色,“快救她!” 霎时间,林府前堂,鸡飞狗跳。 但是虞兰本来侍卫就多,而且话音未落,挟持女郎的人就将一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刀锋锐利,割破她细白的皮肤,一滴血珠流淌下来。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林家家主急得眼圈红了,“虞兰,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 “殿下,我们从后门离开。”他们来之前就已经规划好了路线,虞兰专注于前堂,不会注意到后门发生的事情的。 谢崚却发现了墙上挂着一把弓。 她的脑子转得很快,先发制人,永远比受制于人要好。 苏蘅止停下脚步,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 “安乐王,你放开她,有什么冲我来,她还是个孩子!”林家家主的哭腔都要出来了,他可以在虞兰面前铁骨铮铮,义正言辞地回绝他的话,但儿女是他的心肝,看着孩子在他手下挣扎,他的心像是被戳了个洞。 “既然在乎家人,那林大人就应该多多为家人着想,怎么能拒绝本王?” 大冬天的,虞兰还摇着折扇,端是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其实他开口说话的时间不长,声音略微沙哑,如腐朽的枯木,和他如今的年轻并不相符。 他抬起折扇,轻轻地挑了一下林四姑娘的下颚,耳边风动,他脸色乍变,抬手去挡飞来的竹箭。 箭锋穿透梅花扇面,而后稍稍偏了方向,本是刺向他脖子的位置,变成了扎进了他的肩胛骨中。 几乎同时,两支箭没入了挟持林四姑娘的两只手腕,侍从因为虞兰受伤而有所松懈,手中刀应声落地。 林家人反应也快,砍杀侍卫后夺回了林四姑娘。 林四姑娘躲在父兄的怀抱中,恍惚地看着眼前倒下的侍卫,瑟瑟发抖。 谢崚换了重弓,虞兰抬眸的时候,正好隔窗看见坐在对面屋顶上的握箭少女,她面容冷厉,从容镇定,给人一种居高淋下的威逼,箭簇寒光细闪,对准的,是他的眼睛。 四目相对,谢崚手中重弓的强大威压竟然令他一时战栗。 谢崚果断放箭,虞兰无从阻拦,下意识闭上双眼,很快就身前传来一声闷哼,原来是他的侍卫拦在了身前,替他生生挡下了这支箭。 “是她……”虞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他折断了胸口的竹剑,依然死死盯着那个方向。 是她,她没有死在长安,还一路爬回来了。 谢崚从房顶上跳了下来,侍从们已经围住虞兰,正如慕容徽教她的,射杀猛兽时,往往还有一个机会,一旦失去了,就没有了。 她没能一箭射死虞兰,已经失了先机,她也不恋战,对着林家人喊了一句“进宫”以后,跑向后院,苏蘅止已经拉来了两匹马,两人不顾一切朝谢家奔去。 谢芸正坐在屋中 ,焦急等到谢崚回来,见到她骑马疾驰,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快跑快跑!别管发生了什么,虞兰看见我了,进宫!” 他们的兵力不如人,若在城内开战不占据优势,宫城本来就是天然的碉堡,而且内廷的所有看守都是谢芸的人,退守宫城,是最好的选择。 谢芸的动作也是非常迅速,对谢崚的话没有半点质疑,命妻子孩子上了马车,派人传讯所有禁军,回防宫城,派人去接一些世家的亲眷进宫。 谢家距离皇宫近,从谢崚回到谢府,到他们撤到皇宫,总共不出一刻钟。 此时,虞兰被拖到了乔府中。 郎中拿刀给他隔开衣裳,替他清创,敷药。 虞兰虽然在几个世家家主的支持下建起了王府,但是大部分时候,他还是任人拿捏得傀儡。受伤了也不能回自己的府邸。 乔家家主乔源来回踱步,最后一脚踹倒了他身边的一个老翁,“不中用的东西,谁让你去教他去林府的!” 被他踹倒的老翁名叫尚华,是虞朝的旧臣,后来因为没有支持谢鸢,被发配到高塔上。名义上是做安乐王太傅,教导安乐王读书念字,实际上是变着法子囚禁他。 虞兰可以说是他一手带大的,谢鸢有意养废虞兰,对她自己的女儿掏心掏肺倾囊相授,然而对虞兰,她甚至连笔墨都不愿意给,就想要他做个废物皇族,锦衣玉食过一辈子。 可尚华怎么忍心看着自己旧主的唯一血脉变成个一无所知的废物? 于是尚华沾湿了茶水,偷偷教虞兰写字,将自己毕生所学交给他。 他早就发现虞兰会说话了。 虞兰当初得了失声的病,是看见谢鸢逼死了虞谦,昔日温柔母后的形象在他眼里彻底撕裂,自此闭了口,没想到误打误撞,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他嗓子没有伤,养了几年后,渐渐又能发生了。 尚华还是让他装成哑巴,继续用手语,静静等待着时机。 转变发生在两年前的冬天,一封信传到了高塔上。 信上落款,刘玿二字。 匈奴人找他合作。 其实比起谢鸢,灭了虞国,屠杀虞国旧皇族,对大虞犯下重重罪恶的,是匈奴。 可是尚华老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辅佐虞兰多久,有些机会,一旦错过就没了。 不合作,他对不起虞兰。 合作,他对不起大虞列祖列宗。但人总要往前看,只要能够恢复大虞国祚,他想不了那么多。 第195章 于是他一边联合匈奴人,一边拉拢着和谢鸢不对付的世家,牵制燕国、刺杀谢鸢、嫁祸栽赃、引诱北伐,他干的每一件事,都如走钢丝绳,步步为营,慢慢创造一个绝佳的环境,推他的殿下上位。 如今万事俱备,虞兰倘若没了,这一切都将前功尽弃,沦为泡影。 尚华踉踉跄跄起身,扑倒在虞兰床前,看着床上人因为疼痛而抖动着,不由得泪流满面,“殿下,老臣对不住你啊!” 拉拢林府本是至关重要的一步棋,只要林家也站在他们那边,他们就可以借助绝对兵力优势,控制住谢家,然后就没有人能拦虞兰登基。 等虞兰做了皇帝,就能以帝王身份号令群臣,谢渲王伦不足为虑。 可他没有想到,最关键的一环,反而是匈奴人那边出了问题,他们居然没有弄死谢崚,还让她跑了回来,拉箭将虞兰射成重伤。 给虞兰治病是大夫颤巍巍道:“殿下并无性命之危,不过他的伤口太深了,需要静养。” 听到虞兰没事,乔源嫌弃地道:“哭哭哭,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哭,没死就还有机会。” “回来的是谢崚不是谢鸢,我倒要看看,一个小丫头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第151章 守城一战 宣室殿中的景色如故。 建康的宣室殿是复刻长安的,但两宫格局并不相同,建康城的殿宇更为宽敞,阳光洒落雕花窗,谢崚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从窗边跑过,高兴地抬手去摘枝头桃花。 而屏风后,若有若无的温柔眼神凝视着她。 旧书案上面放置着一叠书,谢鸢年少时没有读过什么书,等她登基后,总是书不离身。 谢崚伸手想要拾起这些旧物,然而手抖了又抖,终究没能下手,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朝臣们都到了。” 谢崚的睫毛颤动,疑惑回头,眼前是一位中年妇人,面目轮廓有些熟悉,谢崚犹豫了一下,喊出了她的名字,“小河。” “是奴婢。”小河眼里闪烁着欣喜的泪水,“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奴婢好想你。” 谢崚是小河带大的孩子,小河对待她,就好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八岁那年谢崚被慕容徽接走之后就再也没能见过小河了,这些年她留在宣室殿中,负责看管和整理谢留下的旧物,到了年纪她也不愿意出宫,害怕离开了,这辈子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河克制着自己想冲上去抱抱她的欲望,谢崚现在已经长大了,她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了。 然而,下一刻谢崚走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腰,“我也好想你。” 听到女孩嗓音中带着哭腔,小河连忙替她擦了擦眼泪,“千万别哭啊,殿下,还要会见朝臣呢。” 谢崚吸了吸鼻子,冲小河“嗯”了一声。 …… 皇宫中,聚集了所有拥护谢崚的朝臣。 谢芸虽病着,但是脑子清醒极了,要是虞兰在城内大开杀戒,那么这些依附谢家的势力可就全都完了,所以早就派人通知他们撤进皇城,依托皇城防守。 谢崚看着这些人,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孤已经派人往荆州、徐州调兵,最快半个月,最慢一月余,兵力即可赶来救援。” “我方兵力比之虞兰,虽略输一筹,然而我守他攻,何况虞兰已被孤射伤,伤重之下性命堪危,不管怎么说,优势在我。” “还望诸君助我一臂之力,坚守皇城牢固,等支援到了,建康之困可解。” 下面的臣子们纷纷跪了下去,“愿为陛下效劳。” …… 乔家反应慢了半拍,但在半天后,也带着人包围了皇城,拿重车推城。 厚实的撞木撞击在巨大城门下,地崩山摧,大地都为之震撼,声音穿过风声,恫吓着建康城内外所有人,建康城内人人闭户不出。 孟家掌控的禁军好像不要命似的,拿铁钩勾住城墙,往上攀爬,守城将领只好用长叉将爬上来的士兵都叉下去,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堆,煞是灿烈。 宣室殿内,劳碌了一整天的谢崚已经喝过了安神汤。 谢芸说守住皇城不成问题,朝臣们也按照文官武将分列,轮值守城,夜里是谢崚的休息时间,但是谢崚怎么也睡不着 。 她一想到外面的情况,就心慌得厉害,在宣室殿内听着外面风鸣,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殿内。 “殿下没事吧?”苏蘅止轮值守城,出门时不放心,还是折返了回来,轻轻地摸着谢崚的额头,有些担心今天逃出林府的时候触及到了旧伤,关切地问她需不需要太医。 谢崚本想摇头,然而苏蘅止却说:“记得周墨吗,殿下从我府上挖走的那个太医,他现在也在宫中,我让他来见你。” 故人相见,兴许能缓解忧愁。 缓解不了忧愁,也能缓解一下她的心慌,给她多开两剂安神药。 谢崚将人叫了过来。 “五脏衰败,心气离散,”周墨很不客气,“殿下的脉搏,像将死之人的脉搏。” “哦,”谢崚点点头,问道,“那我还能活几天?” “城门失守,外面的叛军闯进来,殿下就活不了了,行军打仗,殿下应该比微臣更了解。”周墨说道,“殿下觉得,宫门能守几天?” 谢崚想打他。 要他来是帮自己入睡的,结果现在好了,这句话扰得谢崚彻底睡不着了。 周墨正在低头写着方子,谢崚已经穿好了外衣。 周墨不解道:“殿下要去哪?” “去城门上看看。” 周墨的话点醒了她,这样不要命的攻势下,即便是坚不可摧的皇城,也不可能守到援军归来的那天。 可是这样的攻城战必然要消耗大量兵力,按照谢芸算的兵力,假如虞兰继续以这样的方式攻城,那么他手下的兵力很快就会耗尽,甚至不用援军,谢崚都能轻轻松松将他拖垮。 但是为什么他还是要用这样的方法进攻呢? 难道他们所掌控的兵力比预估的要多? 谢崚爬上了城墙,夜里篝火燃烧,映照出触目惊心的一幕,城墙上一阵兵荒马乱,士兵们贴身紧拨,残肢乱飞,血腥气扑鼻而来。 城墙下尸身堆积,士兵攀爬这前人的尸身,往上爬着,宛如蚂蚁,密密麻麻,源源不断,鏖战一夜,对方迟迟没有收兵的迹象。 不对…… 谢崚带兵剿过匪,知道单单城下的尸身就不止万人,谢芸预计虞兰在城内可控兵力也就只有万人而已。 为什么? 城墙上守城士兵已经疲惫不堪,有好几处失守,叛军跳上来城楼,挥舞着刀朝谢崚砍来,幸而刀在落在她身上的时候,苏蘅止握刀及时出现,抢先一步削去叛军头颅。 他搂住谢崚的腰肢,一半脸浸透在血中,高高捆起的发束在风中翻飞,真有几分少年将军的风韵。 只是谢崚已经无从欣赏,苏蘅止喊道:“阿崚,我们得走!” 苏蘅止也发现了异常,对方的兵力,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必须突围出去。 “谢芸呢?”安神汤似乎现在才起作用,谢崚的意识昏昏沉沉,紧紧靠在苏蘅止身侧才能保持身体直立。 “就是他让我来带你走的!”苏蘅止说道,“他分拨一千兵力,护送你,官员家眷,从西墙城门突围。” “那些都是流民,徐州过来的流民!” 徐州战火纷飞,谢渲起兵后,百姓逃难,不断有流民涌入扬州。 这些人口被乔源悄悄收起来编成军队,这些人有多少?三万、五万,或者更多。 他们就是消耗品,乔源就是想要他们死在这里,这样子他就不会花费太多的军粮来养兵,先让他们消耗守军体力,然后才用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攻城,这样子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夺下建康。 谢崚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任由苏蘅止拽着跑下城墙。 …… 城墙下,谢芸将自己的小儿子抱上来马,由亲信士兵抱着,小儿子哭喊着要爹爹,谢芸却挥手让士兵走,不敢再回头。 见到谢崚之后,连忙牵来了一匹马,“殿下,快上马……” 话音未落去,他忽而捂住嘴咳嗽起来,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谢崚一惊,“谢大人!” “没事,”他声音嘶哑,“殿下快上马。” “谢大人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谢崚急切问道。 谢芸摇头,“微臣为殿下守城,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殿下不要挂念微臣,何况,是微臣没有疏忽,没能统计好流民人数,才让他们占了先机,殿下还有整个燕国做退路,不能和微臣一起死在这里。” 他抬眸,目光分明清亮。 “殿下,微臣将灵则托付给你,他脾气不好,还请殿下看在微臣面上,多多包涵。” 说着,他退后一步,朝着谢崚,深深鞠躬。 第196章 谢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时间紧迫,他很快拖着病躯跑上了城墙,谢崚知道自己不能浪费他给自己争取来的逃生时机,翻身上马,含泪挥动马鞭。 策马在宫道上疾驰,没跑出多远,前面人头攒动,谢崚跑上前,“怎么回事?” 有人来报:“殿下,西门堵住了。” 伴随着声音落下,忽而间声音雷动,“不好,叛军从西门攻进来了!” 一句话,让挤在宫道上的人慌乱起来,急忙调转马头,宫道狭窄,这一乱,便有人被撞到,被马蹄践踏。 有个孩子险些摔了下来,旁边谢崚连忙伸手把人捞起,“去东门!” 然而这一乱,军队便不成阵势,连带着官员家眷也是各自逃窜。 谢崚搂着孩子,紧紧贴着苏蘅止,大脑迅速思考着对策,忽而强烈的亮光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抬眼望去,无数道火光从天空中划过,宛如陨石般扫过宫墙,砸碎金顶,木制横梁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火起声连成一片,有人躲闪不及,被火球砸中,乖巧着翻下了马。 谢崚金眸被火光映红,皇宫顷刻间化为炼狱。 …… 乔源和尚华正坐在投石车前,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乔源道:“都让尚大人别着急了,你看看,今天这场天火是不是格外好看?” 尚华恭维道:“乔先生大才,居然想出用火攻,今天吹的是北风,可见是天助我也,就让谢崚烧死在里面,别想要回燕国了。”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信使悄悄来到品茶二人身后,对着乔源附耳说了一句话,乔源脸色瞬间煞白,茶杯摔落在地。 尚华正疑惑,只见他抓住士兵,瞪大眼睛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乔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到的是已经死了的两个人。 “是……是死去的陛下和燕国的先帝,还有扬州兵……” 第152章 平叛 皇宫之中,沦为火海。 砸落的火星惊了谢崚的马,谢崚已经和苏蘅止失散,她弃了马,单手搂着孩子,跑进尚未燃烧的宫殿之中。 跑不了了,现在她只能想办法保住性命。 就在这时候,天上砸落的星火停歇,乱军彻底攻入城池中,谢崚抱着孩子奔跑,很快就体力不支。 “姐姐…”怀中小女孩发出难受的声音,“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跑,我很乖的,你勒得我难受。“ “抱歉!” 谢崚这才注意到她半边身子被拖在了地上,连忙松手,想起在谢府看见过她,“你是谢灵则的妹妹吧,我离开建康前你还没出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怀则。”怀则乖巧牵着她的手跑进躲进皇宫中,在拐角处迎面撞见军队。 她拽着孩子躲在了巨大的水缸后面。 装出城的乱军却表现出惊慌的神色,“快找,必须要活抓公主!” 谢崚捂着孩子的嘴,听着他们的声音,活抓她?为什么?拿她来威胁燕国?谢崚想不明白齐老贼为何想要留她活口。 就在这时候,那些人从她身边路过,谢崚将身子往黑暗中挪了挪,一动,踩到了枯木。 有脚步声掩盖,这点声响不算太大,却不料搜寻士兵中有个耳尖的,发现了动静,“谁?” 谢崚屏住呼吸,探出手想要去抓身边的短剑,然而就在松手那一刻,怀里的女孩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她身边冲了出去。 “怀则——”谢崚低声喊出来,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为了为了掩护她故意跑了出来。 “别动,小杂碎,往哪跑!看爷不弄死你!” 士兵追着怀则就要拉箭,千钧一发,谢崚抛出手中短刀,夜色中稳稳击中追兵的脖子。 谢崚的动作打乱了士兵追击怀则的脚步。 鲜血溢出了几滴,谢崚身轻如燕,踩着水缸借力跳到了士兵肩膀上,拔出短刀后砍杀拦在她面前的士兵。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个拐角,她瘦小身形在逼仄的环境中将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士兵们要活抓她不敢用武器,这给了她逃难的时间,借着士兵的肩膀一跃翻过一座院墙,下一刻,她的身子重重砸在了花丛中。 枯枝割破她的衣裳,不知道身上划了多少道伤口,谢崚在冲击中昏迷了片刻,醒来时追兵还没有到,她本能地握起刀往前跑。 雾茫茫的夜空中看不清方向,她总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只是凭借这本能向前跑着,明知道眼前是绝境,她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被人抓住。 前面有一间没有着火的宫殿。 谢崚不顾一切跑了进去,发现门上锁了,她于是砸开窗跳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谢崚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身火辣辣疼痛传来,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血还是泪,全是温热的液体。 胸前的旧伤疼得厉害,她忍不住想哭,眼泪稀里哗啦糊了满脸。 外面嘈杂声不断,好像有两股人打起来了,谢崚知道自己藏的地方不够荫蔽,她可能还需要挪到柜子里面去。 可她完全没有力气了。 她用手撑起身子,好几次,重重摔在地上。 远处火光逼近,有明亮的光照亮了屋子。 谢崚睁开眼睛,打量着这间屋子,忽而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书案静静矗立,云母石屏风挡着棋盘,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里是清辉殿,是她出生的地方。 屋内的旧物摆放得很好,没有灰尘,应该是谢鸢经常差人打理。 她扶着书案爬起来,坐在蒲团上。血迹顺着她爬过得痕迹,蜿 蜒到她脚边。 她始终握紧手中的刀,她想着,要是敢有人闯进这间房子,她就拿这把刀自尽。 乔源活捉她,无非是为了方便控制燕国,或者想要变本加厉折磨她,她失败了已经够丢人了,她不要再做燕国的罪人。 一阵巨响从门外响起,整间房子都震动着。 有人在急切地砸门。 “殿下——” “阿崚——” 兴许是失血过多,谢崚都产生幻觉了,嘈杂的声音中,谢崚居然听见了已经死去的爹娘喊自己的声音。 她握起刀为自己壮胆,犹豫了一下,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枕着刀刃,死死地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下一刻,门被蛮力撞开,火光闪得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手颤抖着,正想要用力,而此时所有声音都明亮了起来。 “阿崚,放下刀!”谢鸢和慕容徽慌张的声音同时响起,谢崚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那本已经死去的慕容徽竟然出现在眼前。 慕容徽也不管是不是会被刀刃划开手,夺过她手中短刀甩到了一边。 谢鸢忙着将她拥入怀中,“阿崚,娘错了,娘来晚了……” 谢崚满脸都是血,裙子破破烂烂,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他们不在的时候,谢崚都受了多少苦? 谢鸢不敢细想,她控制不住哭出声,脸上流淌着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的颈窝中。 谢崚的大脑迟钝地转动起来,而后泪水湿透眼眸,“阿爹,阿娘?” “你们回来了?” 谢鸢摸着她的脸,将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拂去,慕容徽握起了她的手,好像小时候一样。 “对,”他们齐声开口,“我们回来了。” 谢崚感觉自己好像身处梦中,紧绷的身体终于可以松懈下来,怀抱是温暖的,紧紧地抱着她,他们没死,他们回来了。 她太高兴了! 谢鸢从扬州赶回来的时候,发现难民数目对不上,大半个徐州的百姓涌进扬州,扬州不可能风平浪静,这说明这部分多出来的人口不是被藏匿的就是死了。 死大概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这些人,都被人藏匿了起来。 谢鸢越胆颤心惊,日夜兼程不敢有半点拖拉,终于在最后一刻将她救了下来。 抱着谢崚的时候,谢鸢后怕得心神震颤,然而,就在这时候,她感觉怀中人的身子软了下来。 她握紧谢崚双肩,轻轻地唤道:“阿崚?” 谢崚的眼光逐渐涣散,即便听见她的呼唤,也没有做半点回应,突然间,她吐出一口血,枕着谢鸢的手臂倒了再去。 “阿崚,你怎么了?”谢鸢的手臂颤抖,慌张地晃着她,“不要吓阿娘,我们才刚刚团聚,你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睡了!” “快,快叫太医!” 慕容徽知道谢崚的身体情况有多糟糕,从谢鸢怀中将谢崚抱了起来,用大氅裹紧她,“我带她去宣室殿。” …… 苏蘅止刚从城墙上救下负伤的谢芸。 刚才他和谢崚失散,只能带着官员家眷退回了内廷之中,准备背水一战。 就在这个时候,势头强劲的乱军忽而鸣金收兵,如潮水般退去,天边出现了更明亮的火光,一个人带兵冲上城墙,解决掉了城墙上的残兵,一路杀到了苏蘅止面前。 第197章 谢灵则带着扬州兵,回来了。 谢灵则浑身淤血,怀中还抱着惊魂不定的谢怀则,她刚刚在乱军中横冲直撞,正好和赶回来的哥哥撞上。 苏蘅止踉跄着走上前去,抓紧谢灵则的肩膀,“快去救殿下! 他眼眶红着,仿佛抓着救命稻草。 “别担心,”谢灵则将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陛下和皇后去找她了。” “你说谁?” …… 宣室殿灯火通明。 屏风后,谢崚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上的血污还没有擦干净。 慕容徽和谢鸢坐在屏风前,紧张地等着太医的诊断。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支撑这一刻,他们并不是多么尊贵的人,而是一对平凡的父母,紧张又焦虑地等待太医的宣判。 还好,那场大火,没有伤到在太医院当值的周墨。他不久前为谢崚把脉的时候,就意识到她身体有多不好,那句话说她像将死之人脉搏的话半真半假,不全是戏言。 周墨把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将谢崚的脉搏梳理清楚,期间慕容徽和谢鸢都快哭出来了,好几次想问问谢崚的情况,但又怕打断周墨的思考。 等他走出屏风,谢鸢扑过去抓住了他,“她怎么样了?” 周墨摇摇头,“殿下的旧伤复发,微臣用药试试。” 没有说能不能好,只能说试试。 两个人的心从空中摔落,谢鸢跌进了慕容徽的怀里。 慕容徽勉强保持镇定:“什么旧伤,阿崚什么时候受的伤?” “剑伤。”周墨疑惑,“二位不知道吗,殿下不久前受过一次很严重的剑伤,险些危及性命,伤还没有好全,又是长途跋涉来建康,又是大冷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不久前微臣为殿下把脉时,旧伤还只是有复发之兆,现在伤情复发……” 他警惕地扫了两人一眼,思虑片刻,决定告诉他们实情,跪在了地上,“殿下生还希望不及三成,还望陛下早做准备。” 不久之前,也就是他们再江上遇险,将谢崚一个人留在长安的时候。 愧疚铺天盖地翻涌而来,慕容徽握不住谢鸢的手,和她一起跌落在地。 周围的侍女连忙过来扶,却怎么都扶不起来。 荒唐的局面出现在了宣室殿,刚刚清缴完叛军的陛下和皇后,抱在一起哭起来。 第153章 退位诏书 谢崚像是奔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能够放松下来,尽情睡一觉的地方。 她太累了,沉沉睡去,昏天暗地,一发而不可收拾。 第一天,谢鸢和慕容徽一起守着她,给她喂药后,等她醒来。 第二天,慕容徽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让谢鸢去休息,之后楚国还需要谢鸢收拾烂摊子,她不能在病床前熬下去。 这一战,谢芸重伤,本来已经奄奄一息,但是听见谢鸢还活着的消息,又欢快地蹦跶起来,连病也好了大半。 乔源带着残兵败将退出了建康,而留守在乔府的虞兰因为受伤撤离不及,被军队逮了回来。 慕容徽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是“楚国皇后”这个身份,当谢鸢忙于处理政务的时候,替她照顾好女儿。 第三天,慕容徽也熬不下去了,靠在书案上睡了起来。 梦里,他似乎回到十年前。 雕花窗前,柳絮纷飞,春日阳光融融,他有妻子在侧,有女儿绕膝,幼年时被父亲寄予厚望,在一次次打压中成长,少年时在长安为质多年,青年时期被父亲忌惮,远嫁他乡,后来征战多年,手握权柄却孤身一人。 回想起来,那段江南时光,居然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候。 苏蘅止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慕容徽在睡觉,他顺手拿起一件大氅,盖在他的身上,本是好心举动,却不料他猛地惊醒。 苏蘅止只好道:“陛下,您醒了?” “我来看看阿崚。” 慕容徽皱眉,“你现在才来看她?” 慕容徽这才反应过来,苏蘅止还是这几天来第一次来看谢崚。 谢崚昏迷了那么久,他居然此刻才来,他就一点也不担心谢崚吗? 苏蘅止来到屏风后,握紧了谢崚的手,“我相信殿下可以醒过来。” 在燕国的时候,更凶险的时刻谢崚都遇见过,谢崚也一样熬过来的,苏蘅止相信谢崚会熬过来的。 他这几天没来,一来是因为有些事需要处理,二来是因为他想要谢崚和父母单独待一会。 慕容徽不解,“为什么你可以这 么笃定?” 因为慕容徽和谢鸢不在的时候,谢崚都能拼着一口气爬起来,别说是三成生还的机会,哪怕是一线生机,谢崚也可以绝地反击。 经历了那么多,谢崚终于熬到了谢鸢和慕容徽和解的时候,她肯定比谁都想要活。 “没有为什么,我相信殿下。”这是苏蘅止和谢崚独有的默契。 床上的少女肤色雪白,浓密睫毛整齐划一,秀气的鼻梁挺着,很安静,她没有做梦。 苏蘅止说道:“殿下只是累了,她已经忙碌了很多年,她现在可以休息了,所以睡的时间会长一些,等她休息好了,她就会醒来了。” 苏蘅止轻轻擦过她眼角,“殿下,你什么时候才愿意醒来呢?” 第四天,谢鸢过来换班。 她命令慕容徽去休息,坐在床前披着奏折,将一些事情挑给谢崚听。 她发现谢崚的头发很长,于是靠在床上,给她编了一条好看的辫子。晚上慕容徽手贱,把辫子拆了,谢鸢气得打了他一顿。 第五天,谢崚还活着,却依然没有醒来的预兆。 慕容徽和谢鸢越等越焦躁,眼里常常浮现忧愁的神色。慕容徽说道:“我相信她会醒来的。” “我也相信,阿崚会醒来的。” 他和谢鸢相互鼓励着,一起等待着。因为他们两个在一起,才能够相互鼓励,要是换作他们其中一个守着谢崚,恐怕早就要疯了。 第七天,谢崚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不久,但是心里松快,头也不疼了。 周墨给她诊断之后,直呼她命大,居然这都能熬过来。然后又叮嘱她要好好养伤,醒过来并不意味着伤势痊愈。 得知她醒来,谢鸢从朝廷上赶了回来,谢崚正靠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吃着饭。 她昏睡这些天,宫人给她灌的是米糊和稀粥,只能勉强维持生命,现在她肚子空空,饿得难受。 离开故乡多年,江南许多美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 不是长安的厨师做不出来,而是食材离了根,总是缺一份地道和新鲜,只有在当地吃才是最好的。 上好的鳜鱼汤,莼菜羹,肉沫豆腐羹和桂花蜜藕粉……全都摆在她眼前,她胃口出气好,每样都要尝几口。 饭量大到慕容徽都害怕,连忙悄悄拿走她的碗,“别吃了别吃了,吃得太杂对肠胃不好。” 谢崚握着筷子,也不吭声,就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刚苏醒的她脆弱极了,眼尾红着。 慕容徽将碗放了回去,谢崚又继续吃。 等谢鸢回来的时候,她才吃完。 “阿娘!”看见谢鸢迈进殿门,她当即下床,披散着长发跑进谢鸢怀里,紧紧拥抱着谢鸢。 由于太久没有下地,她走路都有些踉跄。 谢鸢哽咽着,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阿崚好受些了吗?” 谢崚将自己的头埋在她怀里,“好些了。” “我刚刚吃了很多东西,现在胃里是暖的,但是我爹刚才还想不让我吃,他说吃太杂了对肠胃不好。” 慕容徽哑了一下,谢崚这告状的方式,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谢鸢一个眼刀过去,“别管他,厨房做的都是清淡的菜品,你爹就爱瞎操心。” “能吃是福呀……”谢鸢摸着她的脸,觉得她怎么可能这么瘦,这些天要将她养回来一些。 谢崚顺势撒娇道:“我还没吃饱,我还想吃。” 谢鸢笑道:“爹娘今晚陪你用个晚饭。” “那可以叫上蘅止吗?”谢崚说道,“他和我们是一家人。” 谢鸢愣了愣,但是很快就接受了女儿介绍的这个新的家人。 …… 苏蘅止白天还在外面和谢灵则商量怎么征讨残兵,晚上就被喊回宫里吃饭。 这是一顿很普通的家宴,然而谢鸢和慕容徽坐在一起,又让他一再认为自己是魔怔了。 谢鸢和慕容徽终于接受了他们谁都搞不死对方的事实,与其打得两败俱伤让渔翁得利,倒不如合作联手抗敌。 谢崚明显是很高兴的,食欲大增。 吃完后,慕容徽很快又聊起来燕国的事情,先如今贺兰絮还在征讨匈奴残部,他很快就要回去。 谢崚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肯定要在江南养个一年半载。周墨说了,江南气候温和,且风水养人,适合养病。 谢崚如果回长安,都能给冻死。 第198章 话糙理不糙,为了谢崚安全起见,慕容徽即便不舍,也得先暂时抛下谢崚回去。 慕容徽说道:“没关系的阿崚,等你养好了身体,如果想要回长安,爹派人来接你。” 谢崚抿紧唇,没有说话,还有她一样沉默的还有谢鸢,慕容徽这一走,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作为他们的女儿,谢崚当然可以随意往返于两国之间,可是她不可以。 谢鸢觉得有些怅然,慕容徽何尝又不是? 谢崚又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 “大概三天后吧。”慕容徽说道。 “能不能迟一点,”谢崚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天,再延长一些好不好?” 看着女儿祈盼的眼神,慕容徽应了下来。 两天,也不是很多。 离别伤感之际,慕容徽并没有注意到,谢崚和苏蘅止在书案下,默默在对方掌心里写字,交谈着他们不知道的内容。 现如今燕国的君主是谢崚,慕容徽回去后,又该以什么身份自居呢? 他是谢崚的父亲,谢崚当然不会因为他的归来而感到惶恐害怕,也不会将到手皇位归还回去而感到不快。 只是,谢崚依然不相信他和谢鸢真的能够和谐相处,就算他们现在看起来和谐那今后呢? 除非她将一切都放进自己可控范围之中。 这几天天气暖和了一些,苏蘅止扶着谢崚在院子里练习走路,走累了,谢崚就坐在秋千上晃着,望着远处群山和悠悠飘荡的白云。 苏蘅止将沈川这些天寄来的信转交给她,她昏睡的时候,信都是苏蘅止在处理,这也是他这些天忙碌的原因。 信中告知谢崚,并州局势一切安好,贺兰初在征战中初露锋芒,拉弓射杀了刘玿身边的几员大将,甚至用计将刘玿活捉。 主将没了,那么剩下的就是一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沈川说长安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不用谢崚操心,她也不用急着回长安,好好养伤。今后如果可以,把国都迁到建康去也可以。 沈川不愧是她选出来的人,想法与她如此统一。 先夺燕后夺楚,天下归一,无论是长安还是建康,只要谢崚喜欢,都可以作为国都。 谢崚问道 :“曹不敏呢,他到哪了?” “还有两天呢,殿下。” 谢崚点点头,“来得及。” …… 兴许分别在即,慕容徽留在建康城的时间不多了,谢鸢放下了所有政务,将时间留给了家人。 闲暇的时候,她就陪谢崚吃饭,陪慕容徽下棋,和慕容徽更是同进同出,整天都黏在一起,宫人们照例称呼慕容徽为“皇后”,好像和从前一样。 二月末,天放了晴。 谢崚抱着谢鸢的手臂,说道:“阿娘,要是舍不得,你可以将爹爹留在这里呀,以你现在的手段,你又不是做不到。” “傻孩子,”谢鸢摸了摸她的脑袋,“娘和你爹刚刚和解,你是又想我们吵起来吗?” “有点事情强求不来,娘知道他放不下国家,他要回去的,他不属于这里。” 要是她早一些意识到,从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或许不会争执到现在。 谢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娘是不愿意做这个恶人,那就让阿崚来代劳吧。” 她喃喃道:“阿崚会让你们永远在一起的。” 谢鸢还没有搞明白谢崚在说什么,她忽然间起身,拿出纸、笔墨,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铺开了一张纸。 “这是什么?” “退位诏书。” 谢崚跪在她面前,“请母皇誊抄,将皇位传于儿臣!” 第154章 更迭 谢崚的逼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阳光从窗外落了下来,洒在谢崚的半边脸上,她白皙的小脸端着,眉眼谦卑地垂下。 姿态是跪着的,然而从她的所作所为上看,她不是哀求,而是逼迫。 大殿上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见,迈进大殿的慕容徽正好听见了这句话,他脚步局促,想着收回去,然而抽剑声将他逼进了屋中。 他下意识往外扫了一眼,敏锐发现发现今天的禁军有些不一样。 内廷的兵甲,好像不是前一天的那一批人。 果然,在谢崚的话音落下后,兵甲将宣室殿的所有宫人都驱逐出去,屋内只剩下三个人,谢崚、慕容徽、谢鸢。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大殿中,落在谢崚身上,知道她应该是早有预谋。 这两日谢鸢懈怠,让她抓住了可乘之机,把内廷禁军换成了自己人。 谢鸢的唇微微颤动,不可置信地问谢崚:“你说什么?” 谢崚抬起眼眉,再次重复了一遍:“母皇只有我一个孩子,您也不止一次说过要将楚国的江山交给我,现在交,以后交,都是一样的。” “太医说,儿臣可能活不了几年了,倘若母皇不给我,那儿臣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了。” 谢崚的声音很淡,意思却足够明白了。 谢鸢低头看着她写好的退位诏书,还是不敢相信,越过她看向慕容徽,“你指使的?” 慕容徽平白躺枪,觉得非常无助。 他心想谢鸢还真是没见过世面,他在长安时身经百战见了多了,谢崚这孩子,胆子大得很,真要闹起来六亲不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他开口辩解:“不是我。” 谢鸢表示怀疑,“不是你还是谁?” 她咬了咬牙,看着眼前的退位诏书,就知道慕容徽没安好心,唆使女儿谋夺楚国江山。 这样的事情,慕容徽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又急又气,兴许是内心始终不愿意相信天真纯良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所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慕容徽身上,觉得自己是看错他了。 要不是他指使的,谢崚为什么只是逼她,而不是逼慕容徽? 谢崚叹了口气,一句话打断了谢鸢的怒火,“娘亲,与爹爹无关,这件事,是我策划的。” 她抬起下颌,雪白的脖颈修长,目光如水般落在谢鸢身上,瞬间盈满了悲伤,“娘,你还是信不过爹爹。” 因为信不过,所以在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怀疑他。 这次是这样,下一次可能也会是这样,他们怎么可能和好呀? “虽然你们口口声声说和好了,可是你们身份悬殊,只要你们还分属两国,那就是敌对的,你们即便和好了,也随时都有可能决裂,到时候,你们让我怎么办?你们没办法彻底交心,永远。” 谢崚咬着牙,“永远”两个字,她说得特别狠。 谢鸢一时语塞。 慕容徽忽然想起了,太医们常说谢崚有心病,她害怕恐惧亲人相斗,她的病好不了,即便他和谢鸢已经和好,她也还是在疑神疑鬼,总是思量最坏的那种可能。 她膝行两步,拉住了谢鸢的胳膊,似病态地求着谢鸢,或者说,也不全是求,“扬州兵八万,荆州兵十余万,扬州新任刺史曹不敏是我的人,内廷禁军已经被更换,娘,你没有胜算,求你退位好不好,我一定会照顾好楚国和燕国……只要你们退位,我一定会照顾好两国百姓,求你了!” 谢鸢听着她的话,桃花眼眸中茫然无措,她和谢崚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女儿居然会为皇位逼宫自己的母亲。 忽而间,她抬起手,广袖扬动了灰尘。 谢崚没有躲开,只是下意识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谢鸢没有扇她,巴掌轻轻地摸在了她的脸上。 谢鸢温和抚摸她的脸颊,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阿崚,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谢崚推开她,突然间往后退了许多步,拔出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谢鸢顿时慌了,“阿崚,你不要冲动!” 谢崚瞪大了眼睛:“阿娘,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死在你的面前,反正我这些年一直生活在痛苦中,我害怕,我这些年来没有一天不在害怕,你们从来都不会听我的话,从来不会正视我的请求。” 豆大的眼泪从她眼角砸落,“阿娘,与其痛苦的活着,我倒不如死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谢鸢想朝她走过去,她忽而嘶吼,“不要靠近我!” 刀离她的脖子更近了一些,鲜血流淌下来,谢鸢想起了周墨的话,她的旧伤还会复发,停了下来。 谢鸢身子缓缓瘫软下去,重叠的裙摆在地上层层叠叠,她握起了那张白纸,喃喃道:“阿崚,是不是娘写了,你就不会伤害自己了?” 泪水落在谢崚的鼻尖,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 宣室殿外,苏蘅止和曹不敏守着大门。 曹不敏等得有些无聊,缓缓凑近苏蘅止,“郎君啊,你说殿下一个人到底行不行,你要不进去看看?” 苏蘅止正心烦着,他本来是想要陪着谢崚的,谢崚却说她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将他留在了外面。 第199章 终于,不久后,谢崚捧着谢鸢亲笔写下的退位诏书走了出来。 苏蘅止心想这是成了,和曹不敏跑上前去,搀扶着谢崚。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慕容徽一眼。 慕容徽心有所感,“我也要吗?” 谢崚摇了摇头,她的泪水已经干了,露出了一丝微笑,“爹爹不需要。” “因为我,已经是燕国的君主了。” 谢崚握住了苏蘅止的手,他和曹不敏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侧,一个尚且是十多岁出头的少年,另一个也不过二十左右,都还年轻。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意融融,“爹爹,阿娘,现在是我们的时代了。” 谢鸢和慕容徽对视一眼,不久前他们还因为谢崚的伤势而痛哭流涕,现在他们两个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 谢崚当天就祭拜太庙,登基为帝。和在燕国时候一样,她没有举办太过隆重的登基大典,只是召集群臣,宣告了谢鸢的退位。 一切进行地非常顺利,一来是因为谢鸢的配合,二来是因为支持谢鸢的谢芸现在还在家里养伤,三来是谢崚驻守城外的十多万荆州军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兵,谁敢反对谢崚,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三族的分量,然后把脑袋缩了回去。 对于已经“被”退位的谢鸢和慕容徽,谢崚将西宫最好的宫殿清理出来让他们居住,将他们尊为“二圣”,人称一句“太上皇”。 慕容徽当然也回不了燕国了,谢崚就是要将他扣在楚国。 谢崚是个孝顺的孩子,她没有限制慕容徽和谢鸢的自由,他们可以自由地出宫且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只不过为了防止他们复辟,他们身边从早到晚布满了谢崚的监视。 谢崚当然清楚谢鸢和慕容徽的德行,他们短暂向她屈服,不过是缓兵之计,说不准哪天找到机会又要跳起来和她作对了。 于是谢崚监视得很死,恨不得他们上茅厕的时候都要派人盯着。 在这种强有力的监视下,谢鸢和慕容徽彻底没辙了,除了每天锦衣玉食地被圈养在宫殿中,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慕容徽忍不住冲进屋中,对正躺在软榻上午睡的谢鸢说道:“你要不去和你女儿说一下。” 谢鸢迷迷糊糊 睁开眼睛,“说什么?” “监视。”慕容徽非常不满,“这些人天天盯着我们,你让她将防守放松些。” 谢鸢说道,“你不会想着逃回燕国吧?” 谢鸢虽然也讨厌无处不在的看守,但是她更不想慕容徽好过,出于这种诡异的心理,她抓紧了慕容徽,“我警告你,你别想逃!” 慕容徽愤恨地道:“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谢鸢和他简直没办法说下去,两个人在一起待久了,动不动就吵吵闹闹,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和慕容徽,似乎更适合做一对宿敌。 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谢鸢把自己放在皇宫里关了几天,似乎总算是想开了,于是她决定出门去见一见谢芸。 谢芸的伤已经好了,但病还没有痊愈,不宜操劳,如今谢家家主是谢灵则。 他和谢鸢,已经成了楚国的过去了。有探子在,两人的聊天也就只是止步于寒暄。 谢芸深深叹息,“太上皇,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叔父?” 谢渲没有死,谢灵则并没能成功杀死他,反而被擒,是谢鸢制服了他,将他押送回京城。 他盲目发动战争,是大楚的罪人,那么,该如何处置他,成了最大的问题。 轻了,不足以告慰亡灵,可谢渲毕竟有扶持之功,不能直接处死。 谢鸢说道:“我回去问问阿崚。” 话罢,她喝完了最后一杯茶,准备离开,谢芸追上去,“其实陛下你……” 谢鸢却朝着他摇了摇头,“算了,好好养病。” 第155章 翻旧账 大概是母女二人心有灵犀,谢鸢才去找了谢芸,谢崚正好召见谢灵则。 乱军尚未完全覆灭,乔源带着残兵垂死挣扎,两人正在商讨该如何将他们斩草除根。 “微臣有一个办法,”谢灵则说道,“只不过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冒险。” “说来听听。” “乔家三郎,乔洛,在微臣手中。”谢灵则在廷尉司当差的时候,把乔洛抓进了狱中,现在还在关着。 谢崚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乔洛那么个人,说道:“你不会想要用他来威胁他爹吧?” 她笑了一下,“亲爹造反的关键时刻,都没能想起来把他从狱里捞出来,可见他在家多么不受重视,算了吧。” “乔家大势已去,三族尽灭和留一支血脉,我想乔大人心里还是有数的。”谢灵则说道,“殿下如果放心得下,大可让微臣去安排。” 谢崚于是让他去了。 他走之后,谢鸢后脚就进了宣室殿,两个人的时间卡得刚刚好,真是不让谢崚有半点空闲。 “娘亲!”见了谢鸢,谢崚颇为殷勤,一路小跑着扑向她怀里,天天地呼唤着她。 “慢些,小心别摔着,”谢鸢抱起她,“怎么还是和个孩子一样。” 比起慕容徽,谢鸢的情商显然高了不少。 慕容徽是心里堵,看见谢崚就忍不住怨天尤人,总是想不开,而谢鸢依然是笑吟吟的,决口不提谢崚篡位之事。 谢崚亲自给她倒了一碗茶,“娘亲,你今天为何找我?” 谢鸢说道:“娘想要和你聊聊天。” 听见这话,谢崚知道她要谈正事,乖巧地拿个蒲团来坐下。 谢鸢看着她神似自己的眼眉,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揉揉她的脑袋,道:“阿崚,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大楚的江山交给你,阿娘放心,只是有一点,阿娘需要提醒你。” “这世上人心艰险,唯一能够信任的,唯有手足和至亲。” 慕容徽当年打天下,依靠的也是慕容德和慕容律,虽然两人和他离心,但是不妨碍他们依然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 慕容徽最重用的贺兰絮,也是他母家的族弟。 亲缘,是这个世上不可忤逆的羁绊。 这个道理,谢崚当然明白。 谢鸢双唇蠕动,还是决定告诉她,“娘将楚国交给你,只不过你也要答应阿娘的一个请求,那就是——善待谢家人。” 听到这句话,谢崚微微一愣。 只听谢鸢继续道:“曾经谢家的老家主,不是阿娘的义父,他其实……是娘的亲生父亲。” 谢崚眼眸一缩,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谢鸢笑了笑,为什么谢家选中她,不遗余力地送她入宫,帮助她登上皇位?世间美人并非只有她一人,若无血缘关心缠绕,谢家老家主怎么偏偏选中她? 当年芳姬爱上了已经成婚的谢家老家主,露水情缘,然后就有了谢鸢。 只是谢家那个老头一辈子爱惜羽毛,不敢和她相认,送她入宫的时候,也只是以“义女”为名,所以谢鸢成全她,在她登基后,也没有承认过与谢家血缘上纠葛。 谢崚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有点转不过来,她以前将谢家当成自己的臣子看待,虽然都是姓谢,但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之间好像总是缺了点什么,不是一家人。 思索片刻,谢崚又觉得豁然开朗,这么说来,谢渲其实是她亲舅舅,而谢芸是她表兄,谢灵则是她表侄儿。 谢崚说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会善待谢家。” 谢鸢点到即止,到最后也没有挑明自己的真实目的。在她走后,谢崚想起了还没有处置的谢渲,下令让他重新出家修行,除了年节,不得外出,相当于是变相的囚禁。 …… 谢灵则那边也进行地很顺利,乔 洛带着他的密信去见乔源。 乔源若是愿意自尽伏诛,乔家可以保全一脉。 不知道乔洛是怎么说服乔源的,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乔源的头颅。 乱军的头目散了,其余的便不成气候了,转眼间已经是三月初,谢崚提着一壶酒,来了所谓的“安乐王府”。 安乐王一身素衣,披发跣足,跪坐在蒲团上,像是等候多时。 谢崚亲自为他倒满了酒,“请吧,哥哥。” 说起来,他是谢鸢收养的第一个孩子,是谢崚名义上的哥哥,虽然谢鸢打心底里不愿意承认他。 虞兰眼底映照着水波荡漾,太傅尚华早已死于乱军中,他被囚了半辈子,又兵败沦落至此,他早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毒发的时间有点慢,这给了他说遗言的时间,“听说,我的母亲,是一个位分很低的美人,她不受宠,也没有显赫的家世,所以父皇逃亡的时候,将她丢在了长安……” 他像是说给谢崚听的,也像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他缓缓说道:“但是她大概是爱我的,死之前一直带着我,还用最后的力气将我托付给了陛下。” 第200章 他口中的陛下,是谢鸢。 “我那时候年纪还太小,记不住她的模样,要是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就好了,这样子也不会一直渴望着陛下的母爱,我是真的、真的曾经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将你当成妹妹……” 他缓缓笑了,一行血从他口中溢出,“阿崚,我死后,将我的骨灰带回长安好不好?” “我一辈子,都没能回过长安,我想要看一看她的模样……” 他逐渐灰霾的眼眸中闪烁着些许亮光,谢崚这才发现,他所面向的方向是西北,那是长安的位置,虞国旧都,他出生的故乡。 谢崚的声音也有些许喑哑,她停顿片刻,道:“好。” 像是得到了承诺,他怀揣着期许闭上了双眸。 …… 开春后,好消息一件接着一件,南方叛乱终结之后,北方也传来了好消息。 最后一股叛军被燕军剿灭,贺兰絮带着大军凯旋。 谢崚如今最需要防着的就是贺兰絮,谁知道慕容徽会不会偷偷串通贺兰絮,搞出些什么事情来。 不过燕国和楚国的情况不同,当时贺兰絮以为慕容徽死了,拥护谢崚上位,贺兰絮也有功劳。 得知慕容徽还活着,贺兰絮写信道,他想要来建康城见见慕容徽。 谢崚没有拒绝。 只不过慕容徽似乎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整天跟个诗人一样在伤怀春秋,谢崚拿他没办法,干脆去求谢鸢。 “娘亲,你就去劝劝爹爹吧,他再这样下去,说不准要愁坏了身体,要是他想不开去上吊怎么办?你去劝劝他好不好,让他快点好起来。” 谢鸢才懒得理慕容徽,可她受不住谢崚的撒娇,还是决定来开导一下慕容徽。 这天慕容徽在院子里射箭,箭风极速,箭箭中靶,箭无虚发。 谢鸢绕到他身后,“还在生阿崚的气呢?” 慕容徽说道:“我没有。” 他当然不会生谢鸢的气,他是气他自己,没有尽早拿下楚国,给谢崚铺平天下,让谢崚一个人奔波劳碌。 谢鸢见他的手被弓勒红了,于是道:“你过来。” 慕容徽没应声,谢鸢拽着他去凳子上坐下,“你生气可以,但我又没惹你,你何必和我置气,手要勒伤,疼的还是自己。” 她一圈一圈地给慕容徽缠上绷带,“这是我在长安皇宫里学来的方法,这样子就不容易被勒到了。”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微微一颤,问道:“你以前,也是为他这么做的?” “谁?” 慕容徽眼睛微瞪,“你说呢?” 谢鸢想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的那个“心上人”,这才明白他为何戾气这么大。 她冷冷一笑,轻浮地挑起他的衣襟:“何止呢,我还和他做过不少事情,你要不要试一试?” 慕容徽脸色沉了下去。 然后他一声不吭地跑回去继续射箭,把靶子钉穿,好像将谢鸢的心上人射个透心凉。 谢鸢要被他气笑,“喂,今天是十五,阿崚让我们去她那里用晚膳,一起去呗。” 慕容徽“呵”了一声,谢鸢以为他会赌气拒绝,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你以前的心上人,不能和你女儿一起用晚膳吧。” 谢鸢服了他了。 慕容徽最近闲下来了,矫情得很。 谢鸢不知道他干嘛非要纠结一个没头没尾的“心上人”,早知道她就不逗他了,现在被缠得没完没了。 谢鸢耐着性子,“我的心上人,不会对我说过分的话。” 慕容徽道:“我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吗?” 谢鸢扔下一句话:“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慕容徽的手悬在了空中。 …… 当天,谢崚让小厨房做好了饭菜,在屋内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谢鸢和慕容徽吵架的消息。 他们两个都说不饿,不打算来了。 谢崚头疼得很,太阳穴突突地跳。 苏蘅止替她揉揉脑袋,“陛下别恼,起码二位太上皇如今只是过过嘴皮子上的瘾,不至于打起来,要对方性命。” 谢崚:“……” 想起密探复述的话,谢崚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仿佛就是一根刺,扎在两人的心里。 谢崚叹了口气,“去,拿铲子来?” “陛下想要做什么?” 谢崚说道:“阙地及泉,隧而相见*,他们没有人愿意挖,我来挖!” ----------------------- 作者有话说:*一样出自左传 说是挖地到泉水,在隧道里面相见 第156章 掘地及泉 谢崚在花园里挑个块空地,二话不说就噗嗤噗嗤地拿起小铲铲挖了起来。 她说这是她爹娘间的事儿,要亲力亲为,不需要禁军帮忙。 不过就她这个工作效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挖完。苏蘅止拿着铲子也加入了战局。 当天晚上,谢灵则入宫想要找谢崚商讨政务,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她,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了花园。 看着平白多出来的大坑,谢灵则表示不理解,“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两个人挖了半天,已经挖了半米多,苏蘅止来不及跟他解释,给他递了一把新铲子,“来了正好,帮忙挖地。” 谢灵则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莫名其妙地开始挖坑,等到夜深结束今天的劳作时,苏蘅止还拍了拍谢灵则的肩膀,“明天记得再来!” 谢灵则:“……” 他刚刚想要来说什么事来着? 谢灵则其实要说的,是贺兰絮带领燕国使臣到了。 第二天沈川和贺兰初出现在谢崚面前的时候,她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贺兰初的表情和谢灵则昨天一样惊诧,看着浑身泥土的谢崚,不由得发出疑问:“你在干什么呀,阿崚?” 谢崚仰头望着她,发现贺兰初变了很多,她的肤色被漠北风霜侵蚀,虽不及从前白皙柔弱,却显现出一种健康的红晕。 谢崚擦去额头的细汗,露出脸上的薄粉,她很久没有出来运动过了,这会儿动起来,脸上又有了血色。 “挖地,要来帮忙吗?” 在并州的时候,贺兰初没有想过,她回来见到谢崚的第一面,谢崚居然带着她挖坑。 贺兰初也没有挖过地,高兴地跳了下来,“看起来好像好好玩的样子,我也来!” 侍从递给了她一把铲子。 谢崚又将目光转向了玩弄折扇的沈川,他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子,“我不要,要玩你们自己玩。” 他拍了拍衣摆的泥土,悠然坐在一边。 …… 贺兰絮则是入宫见了慕容徽,两个人泡了一壶茶,相对静坐。 角落,是谢崚安插的探子,正拿着个小本本,记录两人言行举止。 慕容徽抬手抛掷出手中杯子,正打落在探子额心,不致命,力道刚好让他昏厥过去。 “陛下身手不凡,明明有实力逃出去的。”贺兰絮恍然大悟,“您自愿留下来的。” 慕容徽沉默,“还是叫我太上皇吧,在国家内忧外患之际,我将你们抛下,并州的叛乱,是阿崚带兵平定的,她居首功。” “我……对不起她。” 对谢崚的愧疚,或许是他此生都没有办法弥补的。如果她想要燕国江山,他可以给她。 这些天谢崚觉得他看不开,其实他只是在恨自己,恨自己无能,将谢崚变成了这副不择手段的模样。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中写着读不清的愁绪,他缓缓开口,“你说,当年我如果没有带她走,留她在江南,会不会不一样。” 贺兰絮喝着茶,“当初太上皇身陷囹圄,无论做什么选择,或许都会后悔,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要挽救的,是和另一位太上皇的关系。” 慕容徽笑得像哭,“我能有什 么办法,她又不爱我。” 贺兰絮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和慕容徽谈爱,声音哑了一下,安慰道:“她怎么可能不爱呢?倘若不爱,当年她早就要了你的性命,怎么能容忍你在建康六年,还疼爱着你们的女儿?” 慕容徽说:“她亲口说的。” “她亲口说你就信啊?”贺兰絮说道,“女人都是一样的,口是心非。” 慕容徽摇了摇头,贺兰絮又没有成婚过,他怎么会知道? 他做过谢鸢六年枕边人,朝夕相处,清楚她所有喜好和身上每一寸皮肤,他能分辨出谢鸢说的是真是假。 谢鸢气他又没有好处,她干嘛要杜撰出一个莫须有的心上人? “算了吧,”慕容徽道,“我和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我还是更适合孤独终老。” “可是……”贺兰絮说,“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不想要你这样,她从昨天挖到了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慕容徽问:“阿崚挖什么来着?” 第201章 …… 与此同时,谢鸢也从明月口中听见了谢崚挖地的消息。 明月之前被谢渲囚禁,谢鸢将她救了出来,后来谢鸢退位,心知谢崚不喜欢用她留下来的人,明月成不了谢崚的御前女官。 所以谢鸢索性让明月出宫,带来年朝廷征召,再入朝为官。 “殿下挖得很卖力,微臣看见今早她还将谢家郎君,林家小公子,那些昔日在太学里结识的好友都叫来了帮忙,”她说道,“殿下想要效仿郑庄公掘地见母,消融您和隔壁那位的偏见。” 听她这么说,谢鸢嘴角牵起了一丝微笑,“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在建康,还有那么多朋友。” “少年时的情谊,往往是最难忘怀的。”明月说道。 谢鸢似乎又想起了往事,少年情谊……她和慕容徽,又何尝不是少年情谊? 年幼的她,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唯一有过交集的少年,被她藏在心里。 …… 慕容徽和谢鸢或许是心有灵犀,居然同时赶到了现场,两人都在为昨天的事气恼,说到底,他们都难以主动低头。 慕容徽朝谢鸢低过一次头,换来的是她另有心上人的消息。 他不敢再低一次。 在情感上,他是个怯弱的人。 花园里,春光明媚,七八个人正忙活得火热朝天。 有人挖地,有人运土,还有个极为特殊的沈川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指挥着他们干活一边说道:“陛下,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泉水,要不换个地方挖一下?” “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谢崚站在比她还要高的洞里,拿着铲铲指着他,“这个地方肯定藏着泉水,不要小瞧朕的直觉。” “凭借心灵感应就能知道水在哪里,陛下太厉害了吧,倘若下次哪里有旱灾,不用求雨,求陛下就可以了。”沈川说道。 他和谢崚正拌嘴呢,忽然就看见谢鸢和慕容徽来了,施施然行礼,“拜见二位太上皇。” 坑里的一群小脑袋齐刷刷抬起来。 “爹爹,阿娘!” “太上皇陛下!” 少年少女的声音叽叽喳喳,好像麻雀似的,谢鸢蹲下身,“挖出泉水了吗?” 谢崚擦了擦汗,“很快挖出了!” 慕容徽说道,“上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孩子们顺着绳梯爬了上来,慕容徽带来了殿下的酥酪,吃点甜食补充一下体力。 慕容徽替她擦着汗,“你别累着自己,不然旧伤又复发,可有的你难受的。” 谢崚咬着点心,“我会注意的,周墨说了,我的身体可以承受,而且我又不是一整天都在挖土。” 在慕容徽和谢鸢来的时候,谢崚已经休息了好几轮。 谢崚吞下口中的糕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听说你又和阿娘吵了,爹爹,我觉得你的性格太过较真,总是爱钻羊角尖,我不知道劝你改变是不是不对,可是我知道,你喜欢阿娘。” “你们之间已经没有矛盾了,你们现在,可以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还留在坑里的苏蘅止一铁锹砸在土里,忽然感觉到泥土松松软软,他摸了一把泥,满手湿润。 于是朝外面喊道:“阿崚,挖到泉水了!” 众人放下手中殿下,连忙凑上去观看,谢崚看向谢鸢和慕容徽,说道:“我不逼你们,不过,泉水我替你们挖好了。” 为了庆祝挖到泉水,众人欢天喜地,说要喝酒庆贺,谢崚虽然不能饮酒,却不愿意扫大家的兴,让人将酒窖里上好的葡萄酒搬了出来,以凉亭为酒席。 两杯酒下肚,林敏思有些醉醺醺了,倚着栏杆说醉话,“我们好像好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玩乐过了,小时候在太学里,我们天天在一起念书识字,可现在,以前的朋友大多都散了,还是小时候好呀……” 林敏思像是真的醉了,呢喃道:“如果君齐还在就好了。” 谢崚动作一顿。 四周太学的小伙伴紧张地瞥了一眼谢崚,孟家人可是逆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蘅止更是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往后拖,“同桌,有些事情要我和你私下说。” 林敏思:“唔#*?……” 谢灵则这时候出面,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陛下,乔家三郎想要见你一面。” 乔源自尽,谢崚允许乔家留下一脉,这一脉就是乔洛,他即将要被流放去岭南,不久后出发。 也正是在这时候,谢灵则告诉了谢崚。 谢崚说道:“有什么需要的让他对你说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见朕,既然他想要来,那就让他现在来吧。” 谢灵则派人去狱中接乔洛。 说起来,以前和他们交好的人中,也有乔洛。他是君齐的未婚夫,君齐死后,他也离开了学堂。 他们这些人,死的死,病的病,流放的流放,林敏思说得对,还是小时候好。 贺兰初察觉到谢崚情绪不对,却也没敢问,沈川将一杯酒端到她面前,“喝你的吧,别想那么多。” 不多时,乔洛被逮到了他们面前。 ----------------------- 作者有话说:已经在收尾了[加油] 这本书也快完结了,但是也不知道全部写完具体还要多久 第157章 讨好 被带入皇宫之前,乔洛被打理过一番,剔除胡茬,换上干净的衣裳,还是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 他的脚腕上系着厚重的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铁锈撞击的声音。 谢崚坐在凉亭处,身边的同伴神色各异,知晓她过去的同窗们看着两人见面,不由得紧张起来。 幸好,两人间的气场还算和谐。 “很久不见了,乔三郎君。”谢崚说道。 乔洛在凉亭前跪下,垂下眼眸,“此去岭南,今生今世恐怕都不能在回建康了,陛下,我来见你,只是为了求您一件事,不久之后是君齐的忌日,请您允许我在去岭南前,能够去祭拜她。” 居然又听到了君齐的名字。 谢崚手中的杯盏晃动,不觉间有茶水溢了出来。 原来不只是她,所有人都还记得君齐。 别人不敢提出来的名字,乔洛是敢的。他曾经是孟君齐的未婚夫,而且整个乔家,也不剩多少人了,他才没有什么顾忌。 谢崚放下了茶杯,“你要去就去,朕拦不了你。” 她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替朕为她敬一杯酒。” 她们毕竟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了。 乔洛又问:“陛下要一起去吗?” 谢崚怔愣,乔洛劝说道:“陛下也一起去吧。” 乔洛的语气宛如哀求。 一股无名思绪涌上谢崚心头,她似乎明白了乔洛的意图。孟家人是反贼,即便谢崚当年求谢鸢将她们妥善安葬,但是孟家昔日的亲友也不敢祭拜她们。 除了乔洛,这些年来,恐 怕没有人敢路过他们的坟冢。 如果谢崚愿意亲临祭拜,也算是表明了态度,今后乔洛不在,孟家其余亲友,也可以去祭拜他们了。 谢崚是想去的。 她犹豫再三,将目光放在了苏蘅止身上,还是说:“蘅止,你去吧。” 苏蘅止和她是一样的,虽然没有正式成婚,但是谁不知道苏蘅止与她住在一起,是她未来的皇后。苏蘅止去祭拜,也相当于是她亲临。 她看着席间众人,说道:“你们都去吧,朕就不去了。” 她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孟君齐不断指责她,骂她虚伪。 她想,君齐肯定不愿意见到她。 就算她去了,君齐可能也会觉得她假惺惺吧。 …… 泉水已经挖出来了,慕容徽和谢鸢依然没有和好。 两人在挖好的黄泉前站了片刻,慕容徽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 兴许是想起了君齐,谢崚这几天又是闷闷不乐的,好像病了一样。 尤其是在君齐忌日当天,苏蘅止祭拜完回到宣室殿,正看到她在窗台上愣神,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外面。 苏蘅止目光微沉,命宫人们退去,扯下头冠,好好打理了一番,来到她的身边,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肩膀。 “陛下又有心事了?” 谢崚摸了摸苏蘅止的脑袋,“没什么,只不过些许怅然。” 苏蘅止说:“陛下总是很容易陷入焦虑之中,这是病,陛下还是不要成天只想着一件事,也要多做点别的。” 他声音温凉如水,成功吸引了谢崚的注意力。 谢崚最喜欢的就是苏蘅止身上这种能够瞬间安定人心神的能力,他好像一个可以容纳人的港湾,抚平她所有的伤痕。 谢崚提起了他的下巴,打量起他的脸,随着年纪增长,他额心的红痣将他衬得更为妩媚动人。 谢崚将窗户掩上,俯身吻他,身体的重量交到他的身上。 第202章 呼吸交织之间,两人吐露的气息飘若云烟,在空中交织成团。 谢崚将手探进他的衣裳中,正在关键时刻,苏蘅止猛地回神,推开了她,将她抱在中间,“陛下,今天不可以。” “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不可以的。” 谢崚抿了抿唇,眼里似乎露出不悦,苏蘅止跑来撩拨她,居然只想要用几个吻来打发她。 苏蘅止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快,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别生气了,我最近都没喝避子汤。” 无论从何种角度说,都需要以谢崚的身体着想啊。 谢崚缠绕着他的头发,“那你得想点别的办法来讨朕开心。” 苏蘅止将她抱到软榻上,“我给陛下捏肩,捏腿?” 说着,他抬起袖子给她揉腿揉手。 苏蘅止在这方面是个外行,对待谢崚却是用心至极,动作很轻,不时还问道:“臣伺候得舒服吗?” 谢崚觉得完全没意思,苏蘅止还在卖乖讨好。 看着他眉心红痣,谢崚忽而恶向胆边生,迈步走向衣柜,随便挑了几件春衫,丢在苏蘅止面前,“换上。” 苏蘅止心想这不是谢崚平日的常服吗,连忙摇头,“不要,这是少女的衣裙。” “蘅止,”谢崚的脑袋歪了歪,嘟囔,“不是要哄我吗,穿个裙子都不要愿意。” “你要拒绝我吗?” 漂亮金眸一瞬不瞬盯着他,堵得苏蘅止说不出话来。 谢崚似乎喜欢他穿女装的样子。 他接过谢崚手中的裙装,转身想要去屏风后更衣,又被谢崚扯住衣角,“在这里换。” “……” 苏蘅止的脸瞬间涨红。 谢崚坚持,“就在我面前。” 她冷哼一声,“你不换我就不理你了。” 这时候殿中人已经全部退了出去,剩下孤男寡女留守屋中,窗扉掩盖,纸糊的窗花上只留下斑驳的残影。 苏蘅止羞耻地换上了谢崚的裙子,头发没有打理,随意披在身后,裙摆层层叠叠,如花儿般盛开。 他咬着唇,“陛下……喜欢这个样子?” 谢崚朝他招招手,“过来。” 苏蘅止跪在了谢崚面前,谢崚捧他的脸,笑吟吟地触碰他的鼻子,“如果蘅止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他样貌周正,并非男生女相,只是额头上那点痣令他增添几分女人似的妩媚。他作女装扮相,比男装更为楚楚动人。 谢崚笃定,如果他是个女孩子,肯定会更漂亮。 苏蘅止无奈极了,繁复的衣饰令他动作受制,只能跪坐在地上,任由谢崚像逗猫般逗弄,“陛下,我若是女孩子,就做不了你的夫婿了。” “我知道,但是我也喜欢女孩版本的蘅止。” 谢崚越看越喜欢,搂住他的脖子,忽而道:“蘅止,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声音落在苏蘅止的心口,如水般化开,苏蘅止惊诧,“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我们都快成婚了,为什么不能提?” 谢崚像是认真的,托腮畅想:“我希望她长得像你,性格嘛,和你一样就好,安静乖巧,像我这种,天天气阿爹阿娘,养久了费神。” 苏蘅止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开心,谢崚的身体太弱,她不可能有孩子的。 他没有直接点破,而是拉起谢崚的手,“那殿下要勤加喝药,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够生出健康的女儿,不急,我们的时间还长。” 来日方长。 谢崚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她能够读懂苏蘅止的弦外之音。 她身体这么弱,想要孩子,只怕比登天还难。 她不愿意让蘅止担心,于是移开了话题,问起了今天的事情,“你今天去祭拜君齐了,她的坟冢……是否完好?” “陛下不要担心,这些年来,乔洛都有替她修缮坟冢,她坟冢安好,以后陛下如果不想亲临,也可以派人去祭拜。” 苏蘅止再一次为她撑开了伞,“陛下,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了,她的死,与你无关。” 谢崚低声道:“我知道。” 很多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放不下。 这天夜里,她再次梦见了孟君齐。 她们又回到了小时候,君齐梳着和她一样的双丫发髻,读书声朗朗上口。 散学时,孟君齐喊住了,“你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崚回过头,想要努力听清她的话,然而只能够看见她翕动的双唇,什么都听不见无论她多努力,都听不清她口中的话。 梦醒来的谢崚发觉枕头已经被泪水晕湿。 …… 贺兰絮来建康城,只是确定慕容徽情况是否安好,见他,知晓他自愿让位后,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贺兰絮决定要回国了,并州初定,长安还有很多琐事需要处理,谢崚鞭长莫及,他得回去了。 回去之前,他想了想,朝谢鸢递了拜帖。 …… 贺兰絮离开这天,贺兰初和沈川都打算跟着他一起走。 谢崚去送他们,贺兰初颇为不舍,“陛下,你还会回长安吗?” 谢崚道:“朕当然要回去。” 两国如今都尊谢崚为帝,统一建国是大势所在,这些天两国朝臣围绕着建国诸多琐事吵得沸沸扬扬,比如说未来的国号叫燕还是叫初,姓谢还是姓慕容,而吵得最厉害的,就是国都的位置。 建国后,国都应该定在长安还是建康。 朝臣各执己见,而谢崚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未来的王朝国土辽阔,偏安于南方,没办法守住北方的土地,为长远计,自然是长安最好。 “等朕将南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养好身体,就会回去。” “到时候,朕会将父皇带回去。” 既然他们两个没办法和谐相处,那继续分隔两地,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158章 你的名字他们真的很早很早就见过了。…… 谢崚召见了周墨。 她斜靠在软榻上,脉搏被按住,观察着周墨的表情,“你说,朕这辈子还有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周墨替她把脉完毕,“陛下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孩子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这么说吧,”周墨对她的眼睛,即便她已经长大,但在周墨眼里她还是从前那个孩子,所以周墨不愿意骗她,“陛下虽正处于青春年华,但你的身体宛如七十岁老妪,想要再活十年、二十年都很困难,陛下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怎么样活得更久,而不是孩子。” “恕微臣一句劝,孩子不一定要亲生,在宗室中抱养,也是可以的。” 谢氏与慕容氏,一样可以通婚诞下子嗣。 谢崚拧眉,显然有些郁郁不乐。 周墨问:“殿下为什么一定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谢崚也说不出。 为什么非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奔波劳碌,假如她有一个孩子,那她一定会好好地对待她,让她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 谢崚讲这些话告知周墨,周墨叹了口气,“殿下这是心病啊。” 因为觉得自己年幼时受过亏欠,所以想要复制一个“自己”出来,弥补在她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够安慰到已经受伤的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病。 谢崚的病也没瞒过谢鸢和慕容徽,她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就要准备返回长安。 她为新的王朝拟定国号,非楚亦非燕,而是——周,周而复始的周。 至于新的王朝姓什么,谢崚决定对不起了亲爹。 “慕容氏的姓氏来自塞北,为了更好融入中原,这些年来,慕容氏识汉字,说汉话,学习用儒家礼法治国,所以爹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想用汉姓为皇姓。” 谢崚慢慢说道,“当然,我并不打算将慕容氏剔除在皇族之外,所以慕容氏,需要改姓。” 看着女儿专注介绍,慕容徽明白了。 整个慕容家改姓,是不是也意味着慕容徽以后需要改名,叫谢徽,随妻姓。 “当然了,”谢崚连忙解释,“爹爹当然不需要改姓,慕容家这一辈人和先祖们保留原姓,从下一代的孩子们开始,冠谢姓。“ 谢崚说着,捋起头发,微微一笑,“爹爹,我以后不会逼你了,我很快就回长安,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阿娘大概会留在建康,你们既然不喜欢对方,那也不需要见面了。” 话罢,谢崚转身离开,等她桌上的茶凉透后,慕容徽才如梦初醒。 他真的要和谢鸢分开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墙之隔的院落之中,与此同时,谢鸢也在望着对方。 贺兰絮离开前,曾经找过她,将一份文书交给她。 谢鸢当时问:“这是什么?” “是聘书。”贺兰絮道。 谢鸢笑了笑,她就知道,慕容徽这些年脑子里就没放弃过攻陷楚国、然后娶她的念头。 第203章 “不是最近写下的。”贺兰絮说道,“是很久以前,那时候太上皇刚刚从长安逃回龙城,终日魂不守舍,太后计划给他纳妃,他也拒绝了,还数次派人到南方,寻找一个带着男婴的女子。” “太上皇在很久之前,就曾经说过,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你让他给自己名分的时候犹豫,没能将你接回龙城,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一定会迎娶你为正妻。” 贺兰絮说:“后来,他遍寻你而不得,才同意了和楚国联姻,其实太上皇他只是别扭,心口不一,还请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多多包容他。” 他朝着谢鸢的方向,深深鞠躬。 随着谢崚准备带着朝臣迁都长安,这座宫殿也变得忙碌起来。 等天热了不好赶路,所以迁都事宜需要在短短一个月内完成。 谢崚如果要慕容徽陪她回长安,那他很快就要和谢鸢分开,他再不去见谢鸢,就没有机会了。 这天夜里,慕容徽闲庭信步,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花园之中,谢崚挖的大坑还在,巧的是,谢鸢也在。 晚风吹来,谢鸢今天穿了一条白色裙子,裙摆轻轻飘动,太清纯了,这并不是谢鸢平日的风格,慕容徽眼睛转不动了。 “看我干什么?”还是谢鸢先开口说话的。 慕容徽转过脸,“那我不看。” “你看也无所谓。”谢鸢说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一件事吗?” 郑庄公与母亲在黄泉前和解,如今“黄泉”已经被谢崚挖了出来,只要他想,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话,便可以在此消弭。 慕容徽低着头,拳头隐忍。 他承认,在谢鸢面前,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付诸东流,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句“我输了”脱口而出。 “我不想和你分开。”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谢鸢也是愣住了,她走到了慕容徽面前,凝视他深邃的眉眼,手指一点点地勾勒。 他们都太要强了,没有人愿意低头。 忽然间,谢鸢闻了上去,触碰到他的眉头,她的唇温柔似水,和她今日的打扮一样风情万种。 慕容徽握住了她的手,进一步索取,月光凉如水,而坑中水波滢滢,露水的甘甜,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了。 谢鸢的腰弯倒在他的身上,如将要溺亡的人,抽身出来,喘息着,终于说出了那个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秘密,“慕容徽,你还记不记得,在长安的时候,一年大雪,你曾经在雪地上给过一个女孩一袋钱,帮女孩救助她的母亲。” 慕容徽陷入了回忆中,昔日在长安,他心地善良,救的人不计其数,或许他自己也不曾记得,曾经帮过这样的一个女孩。 谢鸢又说道:“她的名字叫‘阿冤’,冤孽的冤,你说这个名字不好,给我改了一个字,是‘鸢’,天空中翱翔的飞鸟,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字。” “慕容徽,我的名字是你给的,我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你难道忘记了吗?” 她不应该在他真情炙热的时候骗他,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平白增添了不少的困难。 旧日的回忆重新翻上灵台,慕容徽一霎间醒悟过来。 阿冤,阿鸢。 隔着雪幕,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女孩,容貌和谢鸢有七分相似。 他的呼吸有些不顺畅,也许是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抬手搂住她,“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他们真的很早很早就见过了。 “因为有你,长安给我留下的不只是伤心的回忆,所以,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吧。 谢鸢的声音中回荡在耳边,慕容徽搂她搂得更紧了。 这天夜里,谢鸢房中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半夜。 …… 谢崚对着烛火枯坐,想起了周墨说的话,依然有些忧愁。 苏蘅止这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轻轻地环住她,“陛下在想什么呢?” 他疑惑,“还在纠结孩子的事情?” “是。”谢崚点头,“周太医说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若是经历怀孕生子,只怕要折寿十年,可我还是想要一个孩子。” 苏蘅止问:“现在一定要吗?” 谢崚靠在她的身上,“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当我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被断言说我做不了,你是不是也要劝我,收养宗室子?” 苏蘅止揉着她的长发,将一个小木雕放在她的掌心。 谢崚惊讶,“这是什么?” 木雕虽小,却雕刻着一家三口,谢崚很快就认出来了,大的那个是她和苏蘅止,小的那个应该就是她幻想中的女儿。 “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我当然希望殿下放弃这个念头,但是我不会拒绝殿下,我只会劝殿下。” 苏蘅止竖起来三个手指头,“三年,陛下如果答应我,这三年内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过度劳神伤心,不生病不受伤,就算别人不同意,我也会支 持陛下要一个孩子。” 他摸着谢崚的脸,眼神坚定,“假如陛下真的早逝,我会竭尽全力,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好好地爱着她。” 谢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把话说完以后,眼泪从他眼角滑落,落在了谢崚的脸上。 谢崚抱住他,“蘅止,还是你对我最好。” 只有苏蘅止,真正在意她心里面的想法。 谢崚的心口松动。 …… 这天夜里,谢崚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见到了孟君齐,她这次似乎离她又近了一些。 孟君齐似乎在哭,嚷嚷着和谢崚说着什么话。 谢崚还是听不懂,她像是急了,跑出来退了谢崚一把,所有的迷雾散了。谢崚看见孟君齐抬起的巴掌,吓得往后缩,慌忙蜷缩起来,然而孟君齐却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傻阿崚,你知不知道我在人群中找了你多久,你为什么不愿来看我。” “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想你啊?” 梦境收束,谢崚猛地睁开了眼睛。 身侧的苏蘅止被惊醒,起身抱住她,“怎么了?” 她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委屈得厉害,泪意汹涌,突然间大哭出声。 她不知道为何而哭,就宛如婴儿的哭泣,没有任何缘由。 ----------------------- 作者有话说:两章以内,大概能够完结吧,希望吧 第159章 大婚(正文完) 离开建康前,谢崚还是去孟君齐坟前见了她一面。 坟冢芳草萋萋,谢崚穿了一身白衣,在坟前洒下新酒。 “我不知道你恨我还是早已经原谅我,你最近常来我的梦中,我想,你肯定还惦记着我。” 她将额头轻轻贴在冰冷墓碑上,低声呢喃,“我还会回来看你的。” 春风吹起她的裙摆,掠过坟头新草,带着沾染泥土的气息远去。 …… 处理完楚国诸事,谢崚准备要返程。 她将扬州交给了谢灵则,他依然是扬州刺史,他的父亲还病着,叔公又囚禁在建康道观,他不好离开,只能长大一些,等弟弟妹妹们撑起家族,他才能够放心离开。 临行前,谢鸢去见了谢渲,谢渲憔悴了很多,他跪在谢鸢面前,长久沉默后道:“贫道做了错事,甘愿一世与神明为伴,为陛下祈福。” “不用为我祈福,”谢鸢说道,“你若有心,就为我的孩子祈福,为大周祈福。” 她最后说道:“我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兄长。” 对于谢鸢也想返回长安,谢崚表示惊讶,她更惊讶于谢鸢居然与慕容徽重归于好。 或许他们俩人就是这个这样,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谢崚已经看开了很多。 离开建康的时候,她和苏蘅止打赌,赌慕容徽和谢鸢和好时间能够持续一个月。 假如他们在一个月内吵架了,苏蘅止得给她穿女装跳舞。 苏蘅止被按头应下了这个赌注,然后谢崚每天都祈祷她爹娘能够吵一架。 第一天,两个人没有吵。 第二天,两个人没有吵。 …… 第一个月,两人恩爱如初。停车休息的时候,谢崚还看见谢鸢靠在慕容徽身上看落日,手和手,是挽在一起的。 苏蘅止给她递了一碗药,“陛下,该喝药了。” 谢崚输了,她得乖乖听苏蘅止的话,喝一个月的补药。 谢崚不死心,挤开她爹扑到她娘怀里,“阿娘,你们两个为什么还不吵架?” 谢鸢漂亮眼睛眨了眨,“傻丫头,你希望爹爹和阿娘吵架吗?” 谢崚瞥了一眼慕容徽,眼睛鬼精地转,她凑在谢鸢耳边,“你要是实在忍不了爹爹那脾气,完全不用忍,你打他骂他咬他也可以!” 说着,她特地使出了一对左勾拳右勾拳,示意谢鸢可以这样做。 谢鸢眯了眯眼睛,“是这样吗?” 第204章 慕容徽看着两人在嘀嘀咕咕,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 谢崚心满意足地走开,去和苏蘅止下一个新的赌注。 当天夜里,谢鸢和慕容徽的厢房里果然传出了激烈的打斗声,次日慕容徽一张老脸红得可怕,像是喝醉了一样,连走路都走不稳了。 谢崚心想,肯定是她娘半夜将她爹揍了一顿,慕容徽没敢还手,还算他识相。 不过两人打完一架以后,感情似乎更好了,这让谢崚摸不着头脑,他们这次和好得这么快的吗? 谢崚默默地灌着药,寻思着他们什么时候会再吵架。 没想到两人一和好,大半年都没有过争吵。谢崚有时候甚至觉得,他们是故意装给自己看的,就和从前一样。 但是装得也太像了。 …… 谢崚带着楚国的朝臣回到了长安,重新排列官员品阶,颁布新法。 旧日世家以及各州刺史权利极大,动不动就玩造反那一套,现如今谢崚设立监察使,派往各州,监察使的官阶低,然而权利却极大,专门负责监督刺史动向,约束世家和藩王。 如今四海咸宁,并州有段岚,徐州有苏氏家族,扬州谢家坐镇,荆州曹不敏,雍州则是沈川带着贺兰家看管,此五州皆是谢崚亲信,其余边沿各州官职不变,未来三十年,大周可安定无忧。 段夫人来向谢崚求情,关于如何处置太后和慕容德,谢崚请示慕容徽。 慕容徽终究没忍心对自己亲人下手,摸了摸谢崚的脑袋,让她自己做决定。 或许临到结局,大家都需要一个团圆。 谢崚没有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分别囚禁在宫外的行宫之中,以及慕容德的府邸,段夫人可以选择和离,也可以继续做王妃,无论和离与否,她都可以继续和慕容德见面。 段夫人跪谢谢崚。 等过了秋天,贺兰絮也要成婚了。 谢崚刚从贺兰初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怀疑自己听错了,“阿絮要成婚了?” 她还以为,贺兰絮这辈子都不会娶妻。 贺兰初神秘叨叨,在谢崚耳边低语,“那个婶婶是他从江南里带回来的,据说当年他在建康的时候就喜欢上了,只不过那时候他与婶婶身处两国,身份各异,没办法在一起,现如今天下归于一国,叔父也能娶她了。” 原来贺兰絮年过三十尚未娶妻,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女人,而是因为他早已经心有他人。 那个女孩是江南的渔女,贺兰絮在一次外出的时候邂逅了她,贺兰絮离开建康数年,重返旧地,发现她还未嫁娶,也惦念着他,故而顺理成章结为一枝。 他们成婚的日子定在立秋,谢崚带着苏蘅止以及爹娘一起去捧场,给他们赏赐了不少好东西。 贺兰絮带着身边娇滴滴的新娘谢恩,不忘提点:“陛下什么时候娶苏郎君,也让我们喝喝喜酒。” 谢崚下意识握紧了苏蘅止的手:“等忙完了就娶。” 苏蘅止也揽住她的腰,经过这一年,两个人都长高了不少,苏蘅止比谢崚高了一个头,看上去两人极为般配。 过了冬,谢崚也要十七了。 谢崚说:“大概明年春天吧。” 她不喜欢冬天,冬天似乎总是会有不幸的事情发生。 她更喜欢春天,春天会带来希望。 她和苏蘅止的婚礼,不过就是走一个流程,宫里人谁不知道,苏蘅止居住在宣室殿中,和陛下出入成对,已经是实际上的皇后。 但即便是走流程,她也要想要给苏蘅止最好的。 嫁衣从秋天就开始缝制,谢鸢和慕容徽闲来没事,就去帮谢崚置办妆奁。 某天,谢鸢和慕容徽一起来到宣室殿,给谢崚呈上了一副最漂亮的凤冠,放在她的头上比划。 谢鸢说道:“记得阿崚以前,最喜欢的就是红宝石了,阿娘现在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也没什么更好的可以贺你新婚之喜,这顶凤冠是我和你爹一起亲手为 你打造,我和你爹,希望你能一生顺遂,快快乐乐。” 谢崚抱着凤冠,发现上面居然镶嵌了那么多的红宝石碎,不由得有些感动。 被人惦记着爱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谢鸢看着她逐渐成熟的面庞,眼中却倒映着她四五岁时的模样。 世间过得那么快,眨眼间就是十年。她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从前,总觉得谢崚还是个小孩子。现在她已经要成婚了。 她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不由得移开眼,看向慕容徽,慕容徽按住了她的肩膀。 是呀,谢崚迟早要离他们远去,她会和她的爱人相伴一生,他们只能祈求她幸福一世。 这世间唯一能够和她白头偕老的人,唯有慕容徽。 婚礼举办在三月,长安冰雪消融。 苏蘅止是在苏府出嫁的,在徐州的苏家人全都赶了过来,替自己家郎君撑场面。 苏蘅止看着镜子中一身红衣的自己,玉颜花貌,谢崚见了,一定欢喜。 彼时苏唐已经是个少年了,本是要去帮忙堵门,却被苏蘅止喊了过来,悄悄往他手中塞了一个金元宝。 苏唐眨巴眨巴眼睛:“哥,这不好吧?” 无论是帝王聘婿还是女人娶夫,都属于世间罕见。 长安万人空巷,大家喜气洋洋地跑过来看热闹。 谢崚顶着凤冠霞帔,骑着马来到了苏府门前,恭恭敬敬得朝着苏家大门以及大门后的长辈们行了一礼,“诸位可否打开大门?” 苏蘅止的二叔喝了一瓶酒壮胆,鼓起勇气道:“就算是陛下又怎么样?要娶我们苏家的郎君,就得按照我们苏家的规矩来,快快快,行酒令,不能喝酒就以茶代酒,将我们几个都喝倒了,才能进门!” 这时候搅屎的来了。 苏唐悄悄走了过来,趁他爹说话无瑕顾及自己,眼疾手快,把门闩拉开。 苏唐他爹:“……” 摩拳擦掌的苏家门卫:“……” 密不透风的大门,瞬间露出了一条缝。 贺兰初连忙喊道:“还等什么,快快快,进去把新郎给抢了!” “接皇后回宫!” 震天动地的响声回荡,谢崚已经翻身下马,一群人如同洪水猛兽,汹涌入内,大家都知道谢崚脆弱,她冲进来抢人,谁敢冲撞她? 门口众人自觉开出一条道。 已经梳妆打扮好的苏蘅止推开门冲出了院子,大老远朝着谢崚挥手,春阳落在红艳艳的喜服上,上面勾勒的金线闪闪发亮,他的笑容,如和煦春光般明媚动人。 两个人对视着,喜色挂上眉梢。 仿佛这一眼,便是一生。 “蘅止,”春光明媚,谢崚朝他伸出手,“愿意和我走吗?” 苏蘅止毫不犹豫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当然。” 他们自小相识,年少情深。 历经坎坷,终成眷属。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此后生同房,死同穴。 他握紧了她的手,这一生都不会分离。 (正文完) ----------------------- 作者有话说:正文暂时完结了,还有一些后续丢在番外里,大家有什么想要我写的if线,我也发在番外 番外暂时不更,休息一会,写书作息都有点不正常,我会先修改一下第二卷的部分情节 新书开《原来我命不久矣》希望大家点个收藏[加油]